《登凤阙》 楔子 南祁景泰十七年,天下大旱,河落海干。 旱灾之下,各地农耕不兴,畜牧不旺,粮价物价大幅度上涨,贫苦的灾民为求生计,不得不沿路乞讨,奔向富庶的京城。 自古天灾连人祸,大批民众受灾流亡,举国上下,抢劫、偷盗、流寇作乱之事也频频发生,百姓苦不堪言。平时躬勤政事、宵衣旰食的祁景帝独孤稷却在这紧要关头骤然病倒,卧床数日不起,遂命太子独孤衡监国。 太子独孤衡临危受命,又急于向祁景帝证明自己的贤德与睿智,正好借此机会大展拳脚。一方面,他出兵平定叛乱,安抚百姓;另一方面,他下令各州府开仓赈粮,解决灾民的燃眉之急。同时还想出了个以工代赈的法子,挑选年轻力壮,机敏灵活的灾民进入植被茂密的深山挖掘水源,同时也能防止流民大批量涌入京城。约两月有余,国内局势逐渐趋于稳定。其行事之果决,成效之显着,得到了朝野内外一片好评。 常言道,气忌盛,新忌满,才忌露。在太子之位上战战兢兢多年的独孤衡,毕竟还是年轻气盛,在一举取得臣民的信任和拥戴时,也越发沉不住气,不知不觉便开始居功自傲,固执己见,对部分朝臣关于加强边境防御的谏言充耳不闻,一门心思扑在平定内乱和救灾善后上。 六月中旬,北原国果然挥戈南下,十万铁骑一路长驱直入,所向披靡。不过数日,南祁北边军事重镇居雁关失守,守将宋廷明被斩杀后悬首于城门之上,满门妻儿老小无一幸免,城中百姓仓皇出逃,流离失所,朝廷内外闻之无不惊惶。 病情刚刚有所好转的祁景帝闻讯龙颜大怒,一面训斥太子独孤衡监国不力,不堪重用,一面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挂帅征伐,率赤羽军二十万人,北上御敌,收复失地,并擢越国公夏侯渊为车骑将军,夏侯渊长子夏侯翖为屯骑校尉随军作战。 旌旗蔽日敌若云,兵矢交坠士争先。万里无人收白骨,家家城下招魂葬。北原国的入侵蓄谋已久,且储备充足,行的又是雷霆手段,大军一路势如破竹,所及之处硝烟弥漫,尸横遍野,血流成河,战争悲壮而惨烈。 南祁被动应战,先前又因在国内平乱消耗较大,从一开始就人心惶惶,士气不振,在战场上连连失利,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国土被践踏,家园被损毁,同胞被屠戮,却也无可奈何。 面对来势汹汹的北原敌军,晋王独孤彻率二十万赤羽军浴血奋战数月,也只是暂时挡住了敌军屡战屡胜的锋芒,并无逆转之势。 两军交战,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赤羽军奋战数月,将士伤亡惨重,早已心力疲乏。 至十月,天气骤然转寒,战事越发吃紧。也不知是谁起的头,赤羽军营中,突然响起一首激昂慷慨、同仇敌忾的战歌: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风越刮越紧,沙越来越大,天气也越来越冷。猎猎秋风卷着飞沙,刀刃一般朝将士们迎面扑来,即便是有再多的报国壮志和英雄气概,也难敌亲人难聚、故园难回、手足战死的悲伤,一时间,国恨、乡愁涌上心头,歌声越来越沙哑和低沉,连战马的嘶鸣声也尤为凄烈。 赤羽军大营的主帐里,晋王独孤彻召集众将领进行了三次密谈,最后一致决定由屯骑校尉夏侯翖率精骑绕道溟丘峡谷打入敌军后方,与赤羽军主力部队前后包抄,合力击杀北原军。 夏侯翖领命,立即点齐五百赤羽精骑连夜行军,经过一天一夜的跋涉,成功越过敌军防线,目的地近在咫尺。不料北原军早有防备,在赤羽精骑途经溟丘峡谷时突然发动袭击。 刹那间,布满枯草的峡谷上面黑压压一片,全是身着身着黑色衣甲的北原士兵,大纛旗上的“原”字依稀可见。 溟丘峡谷长约三公里,碎石嶙峋、谷深难行,两边均是长满荒草的崇山峻岭,夏侯翖一行如入瓮中,插翅难飞。 秋天的暮色中,乱箭如雨点般破风射来,无数中箭者从马背上跌下,发出沉痛的惨叫声,马匹受惊后在峡谷里一阵狂奔,红色衣甲的赤羽骑兵瞬间被乱箭冲散,印着“祁”字的大纛旗也被丢弃在血泊之中。 情急之下,夏侯翖迅速挥起红缨银枪挡下来几支羽箭,号令将士赶紧躲到峡谷里的大石块下,然后一面仔细观察敌情,一面认真分析形势。 纷至沓来的羽箭突然停了,峡谷山头上依然黑蒙蒙一片,黑色铠甲的北原兵团整肃的排列在“原”字大纛旗下严阵以待,激动的望着山谷地下的南祁骑兵,随时准备再次冲杀。峡谷里,赤羽骑兵也在两边石块的遮掩下重新聚集成两阵,同样愤怒的望着山头的北原军,准备随时突围。 溟丘峡谷逼仄狭长,一旦进入谷内,便只能一条道走到黑,最怕敌军设伏。按理说,如此危险的路线,又非通往北原军后营的唯一道路,在战局不明的情况下必不可选,但这却是通往敌后距离最近,用时最短的一条路。战场上,时间便是机遇,也是生命。当初选择走这条道,也是赤羽军众首将经过反复琢磨探讨,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临行前,夏侯翖已向晋王立下军令状,明日日出之前必须赶到北原军大营后方,配合赤羽军主力部队作战。如果不能按时抵达目的地,那么赤羽军的作战计划将被打乱。一旦两军交战,胜算将会大大低于预期。 面对如此情形,心思敏锐的夏侯翖心中不禁疑窦丛生。 此次行军是秘密进行的,除了当时参加商讨的几个赤羽将领知情,并未通晓全军,就连带出来的这五百精骑,也是临行了才知道自己的任务是什么,为何北原军会知晓他们的行军路线,并早早设下埋伏? 赤羽骑兵走得匆忙,作的是速战速决的打算,所以随身携带的粮草并不多,久困在峡谷里必然不是长久之计。北原军既然能在峡谷两侧设下埋伏,必然不会忽视峡谷的两头出口。形势紧迫,夏侯翖暂且放下心中疑虑,跟身边的几个副手商讨了一番,打算熬到天黑后趁着视线不好突围出去。 北原军似乎早已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因而并未让他们如愿,很快就再次向谷底放箭。这次不光是箭,还有事先准备好的石头,轰隆隆从山顶滚落而下,决意将赤羽骑兵歼灭在峡谷里。 赤羽骑兵的突围计划被打乱,身处低处又无反击之力,随行兵士很快就倒下了三分之一。 看着与自己出生入死的将士接二连三被敌军屠戮,身死异乡,夏侯翖悲愤不已,渐渐陷入沉思。 此刻已是进退维谷,若是赤羽精骑依然按兵不动,那么接下来不是被敌军的乱箭射杀,就是被山上不断滚落的石头砸死,又或是粮尽援绝而饿死,终归是求生无门。可若拼死一搏,没准还能杀出一条活路,如约在天亮之前赶到敌方后营…… 思虑再三,夏侯翖决定带着残余部队奋起一击,也顾不上头顶延绵不绝的羽箭和疯狂滚落的石头,骑着马一路向着北边狂奔。 峡谷上万箭齐发,顽石滚落,峡谷里百马崩腾,视死如归。赤羽精骑用自己的血肉之躯,铺出了一条通往北原军后方的血路。 夏侯翖带着一众赤羽精骑冒着敌军的坚石箭雨一路冲杀至溟丘峡谷北端的出口,原本五百人的精骑,只剩一半不到,也是伤的伤,残的残,全无昔日威风飒爽的英姿。而迎接他们的,是一支训练有素、装备精良的黑骑,为首的男子面容如刀削般棱角分明,目光凌厉、身形魁梧,玄色的戎装外面披一件黑色大氅,肩头立着一只羽毛油黑的碧眼鹰隼,正是北原国大皇子赫连保康。 赫连保康是北原国君赫连鸿烈与皇后塔塔尔氏的长子,通军政、善权谋,心思深沉、处事果决狠辣,在一干兄弟中十分出众,又因其神勇威武,素有北原第一勇士的的美称,深受北原几个大部族的拥戴,是北原国皇储的不二人选。此番北原国派赫连保康亲自出战,必然是做了万全之策。 将才从来不惧生死和输赢,怕的,是生不逢时、战无敌手,英雄无用武之地。十七岁的夏侯翖,亦是年少轻狂,在探明对方首将的身份后,突然兴奋起来,眉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欣狂。 赫连保康也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一身银色铠甲,红色披风,被南祁称为少年英才的夏侯翖。传言,南祁越国公夏侯渊之长子,自幼习武,十三岁便混迹于赤羽军中,智勇双全,堪称人中龙凤,不到十七岁就已经上过三次战场,且屡获奇功,大有南祁未来的“小战神”之象。这背后虽然少不了夏侯氏强大家族势力的加持,以及言传之人的添油加醋,但能将一个十七岁的少年传得神乎其神,这少年必然也是有些真本事的。 赫连保康细细的盘算着,再联想起北原军中那些对夏侯翖的赞美之词和畏惧之色,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诡异的笑。 随着他大手一挥,他身后的三百黑骑如饥饿的狼群一般冲杀而来,与刚从虎口逃生的赤羽军残余骑兵厮杀在一起。 蒙蒙夜色中,一红一黑两队骑兵厮杀激烈,兵刃交接声,风声、马蹄声、哀嚎声混杂在一起,鲜血如鹅毛般四处飞溅。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夏侯翖手持红缨银枪,一路过关斩将,一步一步向着他的终极目标——赫连保康靠近。 夜风凌冽,卷起地面的黄沙,夹杂着血腥味儿。 夏侯翖唇角微扬,目光坚定。如果此行注定是身首异处,那么能在临死前一举擒下北原大皇子,也不算亏。 一直保持观战状态的赫连保康,在对夏侯翖的作战招数进行了反复推敲和琢磨之后,也握紧了手中的大刀。他大喝一声,骑着马向着夏侯翖冲了上来。夏侯翖迅速将身体往后一仰,刀锋堪堪从他的鼻尖划过。 赫连保康嘴角微扬,并不气馁,顺势又是一刀砍来。 这一次,刀锋比前一次要低一些,用力也更猛一些。 夏侯翖见状,双腿一蹬,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完美化解了这杀身之噩。待刀锋划过,他又坐落回马背上,而后长枪挥洒,在空中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尖利的枪头直指赫连保康的喉咙。 “北原大皇子,也不过如此。” 夏侯翖刚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却听耳边“嗖”的一声响,胸口骤然一窒,身体也因这力道的冲击不由自主向后仰去,那双凝望着天空的眼睛里,透露出惊讶、错愕、愤怒、不甘,终究是没有闭上…… 第01章 敢说就敢当 南祁熙平七年,暮春时节,万物复苏。 阴雨连绵大半个月后,天气终于放晴,南祁京郊东南处的迦南山上草木繁盛,鸟语花香,一派春和景明之象。进山的车道在某次大暴雨后出现多处坍塌,车马尚不能通行,但却挡不住慕名而来的虔诚香客。 进香队伍中,一名红衣少女格外惹眼。 她的步伐时而快,时而慢,时而驻足四下观望,毫无章法,给这崎岖的山道增添了几分灵动活泼之感。 春日的阳光透过树荫挥洒而下,照在她发间镶着红宝石的赤金发簪和绣着金线莲花的红色襦裙上,折射出璀璨夺目的光芒,她清丽而娇俏的面容也逐渐清晰,却是挂着一抹不同于其他香客的讥诮和不耐烦。 于她而言,这世上如果还有什么比关在闺阁中学女红更无趣的事情,那便是到佛寺进香了或者去道观清修了。 随身跟着的碧衣侍女察觉到她逐渐转坏的情绪,佯装上去搀扶她,小声安抚道:“姑娘向来坚韧,且再忍耐一下,等到了护国寺,我一定给你做一碗凉凉的龟苓膏吃。” 红衣少女扫了她一眼,脑海中不由得想起了“望梅止渴”这个词,心中顿时窝了一团火,遂乜了对方一眼,闷闷地说:“云溪啊云溪,你愿意自欺欺人就算了,可别觉得我更你一样傻。从进山开始,这句话你都说几遍了?走了这么久,我可是连护国寺的大门都没看到呢!别以为一碗龟苓膏就可以忽悠我。” “那……两碗?”名唤云溪的侍女震惊的睁大了眼睛。她想了想,朝着四周看了看,前后两米之内除了她俩再无旁人,这才悄悄将伸出来的两根手指变成了三根,压低了嗓子试探着问:“要不……三碗?”大概是怕对方反悔,她赶紧又强调,“三碗已经是极限,不能再多了。这龟苓膏虽然滋补,但吃多了不好,姑娘还是不要贪嘴。” “……” 红衣少女被她气得哭笑不得,白了她一眼:“我那是在嫌少吗?” 云溪一脸迷茫:“那姑娘是还想吃点其他的?” 遂作出一脸认真思考的样子。 “你……”红衣少女气结,觉得自己再跟云溪计较下去挺没意思的。随后她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心中的不快,无比沉痛的说:“早知这里如此无趣,我还不如在府里禁足呢。” 云溪尴尬之余不由得皱了皱眉:“姑娘又说胡话了,这大好春光,哪有人天天想着被禁足的?” 红衣少女没理她,黑着脸继续往前走。 云溪讪讪的笑了笑,讨好道:“护国寺乃我朝第一佛寺,香火鼎盛,风景独特,今日只是不凑巧遇上了车道塌方,才委屈了姑娘要步行上山。礼佛最讲究诚心,心越诚,佛祖就越眷顾。姑娘就再忍耐一下,走完这一遭,回头禁足令也撤了,你想去哪儿都容易些。”说着她又凑近了些,小声提醒,“郡主可在后面看着呢。” 红衣少女闻言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身后不远处由几个侍女和护卫簇拥着缓缓前行的华裳妇人,默默叹了口气。 那妇人正是云溪口中讳莫如深的“郡主”,也是她的母亲——南祁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先帝亲封的宣和郡主。 宣和郡主出身恭王府,本名钟玉卿,乃已故老恭王钟敬独女,继任恭王钟瓒胞妹。钟玉卿其人容貌端庄,气度不凡,年轻时就名满京城。如今虽已年过四十,却依然华姿不减,举手投足间皆是岁月沉淀后的沉着与大气,温婉矜贵中又带着几分身经百战的凌厉与豁达。走了这么远,与她年纪相仿的人大多已气喘吁吁,唯有她面容平静,举止沉着,如同在逛自家后花园。 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刻端庄得体、思虑周全的人,近一个月来却不知为何总是忧心忡忡、不苟言笑,甚至不顾气候恶劣,坚持带着一众人马翻山越岭来进香,实在匪夷所思。 想到这里,红衣少女眯着眼睛向前眺了一眼,迦南山地势险峻,入山的石阶路上人影幢幢,如一条长龙,潜在参天林木中看不清首尾,高大巍峨的护国寺掩在茂密的丛林间,仿佛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 世人皆言神佛圣明,命途天定,而她却觉得虚妄之言不可信,每个人的命运应该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才不算白活了一世。 “母亲就是太相信这些了,她若是能明白世间本无神佛,人定胜天,便也不会如此惆怅和患得患失。”红衣少女说到这里不由得想到了一些往事,又是一声叹息,稚嫩的脸庞上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通透,“与其求神拜佛,把希望寄托在无用之处,倒不如求自己。” “你可小声些。”云溪再次提醒。 作为贴身服侍的婢女,云溪最是了解自家姑娘的脾性——不过是心直口快发泄一下情绪罢了,大事上还是非常讲规矩、顾大局的。所以她听了一路的抱怨,也耐着性子安抚了一路,生怕被钟玉卿看出端倪来。然而此刻听了红衣少女这番话,她也忍不住偷笑,打趣道:“郡主素来礼佛,要是听了你这番说辞,只怕是要气昏过去。” “怕什么?”红衣少女正色道,“我夏侯纾敢说就敢当。” 后面这句话云溪是相信的,因为夏侯纾出身于南祁勋贵夏侯氏,是真正的金枝玉叶,高门贵女,遇事也难免心高气傲,无畏无惧。 夏侯氏钟鸣鼎食之家,历来人才辈出,深受朝廷器重,为南祁的安定与强盛立下过汗马功劳,可谓满门英豪。 夏侯氏先祖夏侯光乃南祁开国功臣,世袭一等越国公,身后配享太庙,世代荣光。现任家主夏侯渊胆识过人且骁勇善战,是当今朝廷的肱股之臣,奉旨都督赤羽军西郊大营事务,素有威望。而夏侯纾作为夏侯渊与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如天之骄女,从来都是她不找事,事不找她,很少会有什么摆不平的烦心事,所以对求神拜佛这种事并不感兴趣,更加无心欣赏这佛门净地的雅致与肃穆。 但是云溪不一样,她只是一个小小婢女,生死荣辱全在平日的言行举止和主家一念之间。眼下当着自家主母的面,她绝对不能任由夏侯纾胡言乱语失了大家闺秀的风范和气度,不然不光主子没脸,她这个婢女也要跟着遭殃。 她见夏侯纾一脸不服气,不禁面露忧色,半哄半骗道:“我知道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可是你也看到了,近来郡主心情不佳,气色也不太好,你就当为母尽孝,别再折腾了。” 夏侯纾看着云溪,想着她作为丫鬟夹在自己和母亲之间的两难处境,又想着母亲近来的状态,撇了撇嘴没再说话,转身往前走。 可没有几步,她又道:“说起来,母亲近来的行事确实有些反常。她明知我对拜佛进香这事没什么兴趣,却偏偏要带我来进香。还有这护国寺虽然声名远扬,上山却只有一条车道,一条山路。我们在山脚时就听人说上山的车道塌了,山路也崎岖难行,十分危险,还劝我们最好不要强行上山。可母亲却听不进任何劝导,更是不顾众人的安危执意要上山。我思想来想去,也琢磨不出究竟是何缘故。这太奇怪了!” 云溪也隐约察觉到此行没那么简单,但她也想不明白其中原由,索性就不去深入探究了。不过夏侯纾既然问了,她也不能假装没听到,只好凭着直觉猜测道:“大概是大公子的生辰快到了,郡主心里难过,所以提前来护国寺祈福。” 夏侯纾闻言怔住,脚下也停住了。 是啊,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能忘了呢? 她转头望向钟玉卿。这些年来,母亲虽然强撑着体面,尽量去释怀,但人还是一年更胜一年的憔悴了下去。反倒是她这个做女儿和妹妹的粗心大意了,差点忘了四月初六是大哥的生辰。 算算日子,也没几天了。 可是一想到自己那位没有见过几次面的如天之骄子一般的大哥,她又觉得心里一阵苦涩,连呼吸都不痛快。 夏侯纾上面共有两个兄长,大哥夏侯翖,自幼便天资过人,善谋略,通武艺,一杆长枪舞得出神入化,小小年纪就跟着父亲在军营里打磨,练就了一身好本领。先帝在世时,曾夸他是不可多得的少年将才,因而对他格外看重,常常宣他入宫与众皇子读书习武;二哥夏侯翊,丰神俊朗,聪慧睿智,是京城里有名的锦绣公子,凭着高贵的出身和英俊的面容赢得了京中无数女子的芳心。然而他却人从花中过,片叶不沾身,让那些对他魂牵梦萦的女子仿佛活在梦里。 在外人看来,越国公府圣恩眷宠,富贵滔天,子孙也争气,各个出类拔萃,玉树盈阶。纵观整个京城的勋贵圈子,已算得上是非常圆满。 然而就像世间万物都要遵循质量守恒定律一样,月满则亏,慧极必伤。 七年前,十七岁的夏侯翖随父亲出征北原国。那是他第三次上战场,踌躇满志,意气风发,却不幸中了敌军的埋伏,惨遭杀害,尸骨无存,自此便给这个将门世家蒙上了一层惨淡的阴云。 时至今日,每每提起那段痛苦的往事,人们还是唏嘘不已。 夏侯纾慢慢将自己的思绪从那段悲痛的记忆拉回现实,暗自叹了口气,侧脸吩咐云溪:“回头你给我准备好纸笔,我亲自炒一本《阿弥陀经》,等大哥生忌的时候一并烧了。” 云溪一脸诧异,半晌才反应过来,道:“姑娘不是说不信神佛吗?” 夏侯纾抬眸望向远处若隐若现的庙宇一角,喃喃道:“我虽然不信,但如果这样能让大哥安息,我也愿意去做。” 第02章 求人不如求己 日头逐渐升高,湛蓝如湖面的天空中懒洋洋地漂浮着几片薄薄的白云,像被阳光晒化了似的,缱绻在迦南山的山巅,看得人也昏昏欲睡。 脚下的道路依然长如天梯,仿佛永远没有尽头。道旁新抽的绿叶被太阳一晒,疲惫地耷拉着脑袋,对过往的香客不屑一顾,与道上神情殷切的香客形成鲜明的对比。 夏侯纾忽然想起民间有句俗语,叫贫贱之家百事哀。她虽然没有体验过贫苦日子,但瞧着这光景,却也不得不感慨富贵人家的烦恼也不少。 长龙一般的队伍里,多半是带着儿女同来的锦衣夫人以及面容憔悴的年轻少妇,华裳美服,环佩叮当,跟赶集似的络绎不绝。 夏侯纾看着这一切,摇摇头发出一声鄙夷的嗤笑,道:“不信自己信鬼神,本末倒置,真是可笑!” 她话音刚落,马上就被云溪掐了一下。 “好啊云溪,我看你胆子是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掐我?”夏侯纾冷不丁被掐了一下,满头满脑的莫名其妙,原本的不耐烦逐渐变为气恼。 她刚准备骂云溪几句,却见云溪不停朝自己使眼色。本着她们主仆之间相处多年的默契,夏侯纾赶紧转头,才发现母亲正远远打量着她,而且眉头微蹙,似乎在无声地表达着对她的言辞行状的不满与指责。 有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还有言道:好汉不吃眼前亏,识时务者为俊杰。 夏侯纾立马就明白过来,赶紧双手合一装作十分诚心的样子朝着护国寺方向拜了拜。做完这些,她才做贼心虚般赶紧往前走。 云溪也跟着噤了声,抿着嘴唇快步跟了上去,再也不敢转头偷看钟玉卿一眼。 她们刚走了一小段距离,就听到山谷中回荡着一阵急切的呼救声,两人都不由得又停住脚步,仔细听了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谁来救救我的孩子!” 那声音是从进香队伍前方传来的,撕心裂肺般回荡在山谷里,刺耳又惊悚,瞬间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一时间,整个山道上都在小声议论。 夏侯纾循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前面的行人陆续停住了脚步。接着便有消息传过来,说是山道太滑,有个孩子不慎踩空,摔下山崖去了,呼救的正是孩子的母亲。 闻言夏侯纾心中一惊,目光不由自主的往石板路外面的斜坡峭壁扫了扫。心想这山高路滑的,人要是不慎掉下去了,那还有得救吗? 她再次将目光投向前方,道路上人影幢幢,只听他们议论纷纷。 有的满怀慈悲,一面心急火燎般追问前方情况,一面喃喃自语祈求佛祖保佑,仿佛这样就能感天动地,保佑那孩子平安无事;有的拍拍胸脯暗自庆幸,并提醒同行之人以此为鉴,当心脚下,切勿再踩空了;有的则化身正义使者,指责苦主不该带着孩子来上香,简直是在作孽! “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 妇人的呼救声还在继续,想来是大家都意识到了山路崎岖,危险重重,稍有不慎就可能丢了性命,所以久久无人敢上前营救。 此情此景,夏侯纾忍不住讥诮道:“我就说了,性命相关的时候,求神、求佛、求他人都没有用,终归还是得靠自己。” 云溪看了看她,没接话,毕竟她也不是那个有能力出手相助之人,所以只能跟着干着急。 夏侯纾深深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就要往前走。 “纾儿……” 母亲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夏侯纾停住脚步,转头看到母亲清丽的面容上弥漫着淡淡的忧愁。 做母亲的,在预见到自己的孩子可能面临危险时,大概都是这个反映。由此可见,那位嘶喊着哀求着的年轻母亲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掉下山崖,却无能为力,一定更加痛心和绝望。 夏侯纾露出一个轻松而又灿烂的笑容,柔声安慰道:“母亲放心,我自有分寸。” 钟玉卿是信佛之人,心存慈悲,这种时候自然做不到袖手旁观。同时她也了解自己女儿的身手和性格,绝不是那种好强逞能的人。 “去,尽力而为,千万别逞强。”钟玉卿点点头道,又侧过脸去叮嘱云溪,“你快跟上去看着。” 夏侯纾拨开止步不前的香客,一路向着事发地点快步走过去。 事发处,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正跪在石板路上嚎啕大哭,神情悲痛又无助,旁边还跪着一男一女两个仆从,脸上汗涔涔的,眼睛直直的盯着山崖下,均是一脸死色。 那妇人衣着考究,神情悲切,若不是两名仆人死死拉着,只怕也要跟着跳下去了。她一边焦急地留意着山崖外的动静,一边向旁边围观的香客苦苦哀求,希望路人能帮她一把。儿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如果让她眼睁睁的看着却不施救,那她还不如即刻去死。 然而围观的香客们除了表示同情,却无一人敢上前,哪怕是去安慰一句。 “娘,救救我,我不想死!” 崖壁下,男孩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持续不断,一声比一声微弱,也一声比一声绝望,紧紧牵动着妇人的心神。 妇人泪眼婆娑,望着无辜的孩子却又无可奈何,只得一遍又一遍的向人群求助:“求求你们了,救救我的孩子!他今年才满十岁,自幼乖巧懂事,体贴孝顺,今日上山,也是为了给他父亲祈福!” 人群中有细细的叹息声和嘀咕声,却依旧是没人敢站出来。 男孩所处的位置实在太危险了,一个不小心,不光救不了人,还会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他们不顾艰险来护国寺上香,也有自己的使命。 没人想把身家性命折在这里。 夏侯纾继续往前走了几步,顺着众人的视线和孩子的哭喊声往崖壁上瞧了瞧,便见那个掉下去的男孩不过十来岁的样子,稚气未脱的脸上挂满了泪痕。好在他运气还不错,此处正好长了几棵碗口粗的松树,由于缺少营养和水分,不像其他松树那样长得高大直挺,歪歪扭扭的斜长着,而那男孩恰好挂在了其中一棵松树上。 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男孩年纪虽小,体格却健壮有力,此刻正死死地抱着树干,一动也不敢动,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和恐惧,想来也撑不了多久。 夏侯纾快速扫了一圈围观的香客,老幼妇孺居多,但也不乏年轻力盛的男子,甚至还有几个看上去像是练家子,然而他们一个个都只是呆呆站着、看着,小声议论着,连个正经想办法的人都没有。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凉,便对跟在身后的云溪说:“你看到了吗?这种时候连佛祖都不保佑前来参拜他的人,何况是其他不相干的人呢?难道光这么看着,人就能自己长了翅膀飞上来吗?” 夏侯纾说话的声音不小,除了云溪,周围的人都能听见。 话音刚落,围观的众人大梦初醒般将目光齐齐投向了一身红衣的夏侯纾,只觉得她的存在格外扎眼,话也尤为刺耳。 夏侯纾视而不见,又冷哼了一声。 立即有好事者瞪着她反驳道:“好大的口气!你要是厉害,就下去救人啊!光说我们有何用?” 夏侯纾原本只是心直口快,忍不住要讽刺几句,没想过会与人产生口角,骤然听了这话,心里也十分不痛快。她看都没看对方一眼,冷声道:“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吗?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去救人?” 众人闻言后,看她的眼神从震惊变成了怀疑,继而又多了几分嘲讽与蔑视:近来连续下了那么久的大雨,崖壁上湿滑无比,除了那几棵碗口粗的松树,便是一些肆意生长的杂草和青苔,别说她一个娇弱的女子,就算是个身手矫健的男子,也未必有十足的把握把那男孩救上来。她不过是个狂妄自大的小女子而已,说大话也不看清楚清醒情况! “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求助的妇人最先反应过来,她先是一个劲的朝夏侯纾所在的方向磕头,但当她抬头看清说话的是个年龄只比自己的孩子大不了多少的娇俏女子后,却又愣了一下,眼神里逐渐露出怀疑之色。 她似乎在短暂的片刻就已经做了一番思想斗争,最后咬紧牙关说:“姑娘大恩,民妇没齿难忘,可这山崖陡峭,稍有不慎便会摔个粉身碎骨。姑娘虽为女子,却生了一副菩萨心肠,有你这句话我便感激不已。可即便我救子心切,也不敢害了姑娘性命啊!” 夏侯纾还没答话,便见人群中人头攒动,一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左右看了看同伴,然后往前站了半步,瞪着夏侯纾挑衅道:“你说你要去救他,你凭什么去救?莫不是空口白牙的说上一句,博个虚名罢了?” 说完做出一副“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的样子。 夏侯纾嘴角微扬,睥睨着挑事的男子,不紧不慢地说:“就凭我出门不光带了一张嘴,还带了脑子。” “你!”男子被气得青筋暴起,但又自持读书人的气度,不能失了体面,他捂了捂胸口,遂指着夏侯纾说,“你一个小女子,如此目中无人,还出言不逊,简直有辱斯文!” “你倒是斯文。”夏侯纾语气平和。随即她笑了笑,反唇相讥道:“如此紧急的时刻,你不想着怎么救人,反而言语挑衅我一个想要救人的小女子,我看你的圣贤书都白读了。” “牙尖嘴利!毫无教养!”男子气得跺脚大骂起来。 “我有没有教养自有我的父母管教,不需要你来评说。”夏侯纾轻笑着四两拨千斤,却还不忘继续嘲讽他,“只是你自持读书人的清高,却未见读书人的半分气度,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你的夫子要是知道了你的这般行径,只怕也会气得不认你这么个学生?” “你休得胡言!”男子暴跳如雷,若不是受场地限制,几乎就要扑过去打她,但马上就被同伴拉住了,纷纷劝他别再说话。 “斯文败类!” 夏侯纾骂完,也不再理会众人的怀疑与嘲笑,只一心观察崖壁下的情况。 第03章 援救 夏侯纾曾听家中侍弄花草的婆子说过,松树的根系发达,向来有百尺盘虬龙之说,而那湿漉漉光秃秃的崖壁上,除了男孩抓着的那棵松树,周围还稀稀疏疏的长着四五棵大小相近的松树。这对于营救来说绝对是个优势。 计划好如何施救后,她再次打量了一下并未散开的香客,一脸严肃道:“生死存亡之际,还请各位行个方便,都站开些。” “对啊,人命关天,你们都赶紧让开一些!”云溪早就看不下去了,也帮着在旁边吆喝。她的心里除了不满,还有一丝丝不甘。在场的不乏身强力壮的男人,却都不及自家姑娘一个女子,偏偏苦主还怀疑自己姑娘的能力。她越想越气,接着又说:“这都什么时候了,你们不帮着救人就算了,可别耽误我家姑娘救人!” 香客们面面相觑,纷纷将目光落回夏侯纾身上,似乎从她冷若冰霜却又写满了认真的脸上看出了某种坚定,赶紧听话地往旁边挪开。 本就狭窄的石板路终于宽敞了些,夏侯纾这才看向依然跪在地上的妇人,说道:“大婶,请你也站到旁边去。” “可是……”妇人看了看崖壁下哭丧着的儿子,又望向夏侯纾,神情感激却又有几分不忍。 真正慈悲的人,从来不是慷他人之慨的人。 妇人一心要救自己的孩子,却也担心别人的孩子会不会因为出手相助而有性命危险,这点让夏侯纾稍感欣慰。 夏侯纾笑了笑,安慰道:“大婶,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的孩子救上来的。”然后转头看向围观群众,“你们之中可有人携带绳索?” 大家都是来上香的,自然不会有谁特意带这种无关的东西。众人你望我,我望你,没人回应。 许久之后,人群中响起一个苍老而微弱的声音,试探着问:“我这里倒是有一条牵牛绳,你……需要吗?” 众人循着声音看过去,却是一个约莫五十来岁的老者。 老人身量不高,浑身消瘦得只剩皮包骨,被晒得黝黑的脸上布满了皱纹,像是上了百年的老树皮,头上稀疏的发丝已经完全苍白了,更显老态龙钟。他背着一个颜色沉闷且脏兮兮的包袱,身边还跟着个面黄肌瘦的小女娃。女娃大约七八岁,怯生生的躲在老者身后,双手紧紧拽着老者缝满针脚的衣角,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交织着好奇与害怕。两人都是很普通的打扮,甚至还有几分寒酸,与周围干净整洁的香客形成鲜明对比。 老者见众人都盯着他,很是忐忑,半晌才低声解释说:“老朽姓韩,乃青州人士,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就带着孙女从青州赶来祈福。” 说到这里,他面露尴尬,默默压低了头,苦笑了一声又说:“年前我那苦命的儿子和儿媳都得病没了,只留下我这个老不死的和一个不经事的女娃娃。为了给儿子儿媳治病,家里其他能换钱的都变卖了,就剩一头养了近十年的牛实在太瘦了没人看得上。”仿佛是想到了伤心事,他不禁叹了口气感慨道,“牛老了不中用,人老了就更不中用了,不过苟延残喘,虚度光阴罢了。若不是为了我这孙女,老朽也不愿苟活于世,早就去陪妻儿,共享天伦了。” 随后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旁的小女娃,目光里既温柔、又无奈,眼眶不知不觉就湿润了。 那女娃娃也十分早慧,竟然也跟着红了眼眶。 老者抬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湿痕,继续说:“我们搭了辆牛车,沿着官道一路赶来。岂料从青州到京城途路遥远,牛老了,还没走到一半就倒地不起。无奈之下,老朽只得将牛卖给了牛肉贩子,好说歹说才换取了些许盘缠。又想着那头牛养了近十年,有了感情,便留了一条牵牛绳做念想。” 在场的虽然都各有各的烦心事需要请求佛祖庇佑的,但是听了老人说的话,众人都沉默了。 老者见众人只是默不作声的看着他,以为是在嫌弃他的牵牛绳,又小心翼翼往周围打量了一番,最后才看向夏侯纾,解释说:“这牵牛绳我是洗过了的,若是姑娘不嫌弃,能够用它救下这崖下的男娃,也是老朽一家的造化。” 夏侯纾虽然过着比老者奢侈千倍万倍的清闲日子,却并不嫌弃他的牵牛绳,反而觉得他在这个时候能够大胆的拿出来更显得弥足珍贵,是雪中送炭。不过她此刻主要琢磨着怎么营救崖壁上的孩子,也没工夫再想其他,便冲着老者露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大声说:“老伯,好人有好报,您与您的孙女一定会福寿安康的。” 老者先是一愣。他一家身世凄凉,带着个女娃一路赶往京城来拜佛,已是挣扎之后的无奈之举。这一路行来,他们风餐露宿,囊中羞涩,饱受白眼和欺凌,夏侯纾的这一番话正是他对未来的期盼,让他如沐春风,顿感欣慰。而后他会心一笑,露出了满脸松散的皱纹,遥遥地向夏侯纾作了个揖,道:“借姑娘吉言!” 老者说完赶紧从破旧的包袱里取出了一条牵牛绳,小心翼翼地转交给身边的人,请他传递过来。 “多谢老伯!”夏侯纾遥遥道谢,便看着牵牛绳顺着人群逐渐向自己传递过来,也看到了钟玉卿慢慢地穿过人群跟了上来。 母女俩目光交织在一起,夏侯纾微微一笑,安慰母亲不必担忧。 钟玉卿自然是忧心的,毕竟这崖下深不见底,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既然女儿有这个信心去试一试,她这个做母亲的自然要支持。 夏侯纾没有母亲想得那么多,自顾自地实施着自己的营救计划。她抓着那条用棕榈树皮搓制而成的牵牛绳用力扯了扯,很结实。再低头看向挂在树上的男孩,鼓励道:“你闭上眼睛,什么都别想,什么都别听,也什么都别看,更不用害怕,姐姐会把你带上来的。” 男孩双眼噙着泪水,整张脸都因情绪过于激烈而涨得通红,他看着夏侯纾坚毅而自信的眼神,一时间分不清是真还是假。 他不听,夏侯纾也不懂,就蹲在那里静静的看着他。 春日的微风轻轻拂过,男孩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渐渐停止了哭喊,用尽最后的力量紧紧抱着松树干,同时也听话的闭上了眼睛,急切地等候着救援。 夏侯纾并没有说大话,实在是为着他的安危着想。她叫他闭上眼睛,一来是让他暂时屏蔽危险环境带来的视觉冲击,稳住心绪,并给自己一个积极的暗示;二来也担心小男孩看到她骤然跳下去被吓到,万一失手再次往下掉,那便是神仙也无能为力。 见男孩如此配合,夏侯纾也不顾那绳子上是否有常年拴牛沾上的气味,用力拉扯了几下,还算结实。然后她快速而熟练的将一头系在石板路里面的一棵铁锅粗的松树上,另一头则绑在了自己腰间。 此刻,男孩听话的闭上了眼睛,众人也屏息凝视,再没什么干扰,正式营救的好时机。夏侯纾便拉紧了绳子,沿着山体慢慢往下走,轻巧地落在了小男孩左边的一棵松树枝上。松树轻轻晃动了一下,根部几块疏松的泥土随即掉下山崖去。 围观者倒吸一口凉气。 夏侯纾并未在意其他,又打量了一下男孩和他右下方以及再上面一些的几棵松树,测算好距离后,她再次纵身一跃,用左手将男孩拦腰抱住,右手则紧紧抓住了男孩抱着的树干。 “啊——” 感觉到有人靠近,男孩受惊瞬间睁开眼睛,却只看见他们共同抓住的那棵并不粗壮的松树,因为突然多了夏侯纾的重量“咔嚓”一声断裂开来。过度惊吓和害怕让他本能的发出一声尖叫。 围观的众人也随之惊叫出声。 “凝神静气,不用担心。”夏侯纾轻声安慰男孩。眼看树干就要完全断裂,她再次叮嘱他:“这棵树马上就要断了,待会儿我数三个数,你就立刻松开手,我会带你跳到旁边的树上去。” 男孩早已被吓破了胆,这会儿听了这话更是心慌得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他而言,如今他紧抓着的树干就如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哪里敢轻易放手,但他又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得死死地盯着夏侯纾,眼框里盛满了怀疑。 “相信我,我会带你上去的,你母亲还等着你呢。”夏侯纾知道他依然还是害怕,并不责怪他的不信任,又说,“如若我没有把握,又何必白白下来搭上一条性命?” 男孩认真想了想,似乎也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他慢慢收起自己的担忧,再次听话的闭上眼睛,听从夏侯纾的指示。 路上的香客都紧张而好奇地看着崖壁下,他们听不到夏侯绮跟男孩说了什么,但看到两人都抓着一颗不大的松树干,只觉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大气不敢出。 夏侯纾没功夫理会其他,只一心观察着周遭的环境,并开始数数。 “一!” 男孩飞快地闭上了眼睛。 “二!” 男孩尝试着松开手指。 “三!” 夏侯纾数到三时,树干正好完全断开,几块木屑蹦在男孩稚嫩的脸上,他惊叫的同时本能地睁开眼睛,然而当他看清了眼前的情形,立刻又闭上了眼睛,循着夏侯纾的口令大胆地放开了手,马上便觉得身体被一股力量带着下坠了一段,吓得他又是大叫一声。 上面的人看到他们往下坠,也惊得尖叫起来,但很快又恢复平静。 夏侯纾比所有人都镇定,只是觉得耳膜被吵得有点疼,而且腰部被绳子勒住的地方也隐隐作痛。 男孩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落在右下方的树干上,离大路更远了一些。而他们之前抓着的那棵树,已经掉下了山崖,只剩一个裂口参差不齐的树桩在原处。 第04章 大恩不言谢 “别看了。”夏侯纾的语气中带着几分警戒。她心里清楚,这崖壁上的几棵松树,不论是那一棵,都承受不住他们两个人的重量。好在男孩年纪尚小,体格尚未发育完全,体重轻。而她自己是女子,又习过武,体态也很轻盈,倚着几棵松树稍作停留还是可以的。于是她抱着男孩,借助腰间绳子的力量,脚下一用力,腾空而起,成功抓住了上面的一棵松树,脚则踩在崖壁上凸起的石块上,那是再好不过的借力点。 男孩再也禁不住好奇,忐忑的睁开眼睛,然后亲眼目睹夏侯纾带着他再次腾空而起,仿佛长了翅膀似的,最后落在地石板路上。 夏侯纾刚站定,人群里立刻发出一片隆重地掌声。没人再质疑她的年龄、性别和能力,有的只是一派劫后余生的庆喜与赞扬。 夏侯纾没心思关心其他,只是暗自松了口气,扶着男孩站稳了,方问:“你还好吗?身上可有哪里受伤?” 男孩还沉浸在夏侯纾带着他腾空而上的感觉中,竟毫无反应。他母亲赶紧跑过来拉着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见他仍然没有反映,带着哭腔道:“这孩子不会是吓傻了?” 也不是没有这种可能…… 那妇人求证的目光一一从旁边人的脸上划过,即刻又奔溃大哭起来:“我苦命的儿啊,你可不要吓我啊!” 在妇人迫切而激烈的摇晃下,男孩终于慢慢回过神来,听了母亲的问话,他恍恍惚惚地摇摇头。随后又看向夏侯纾,眼神里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点燃了一般,闪出一丝亮光。 此刻的夏侯纾在他眼里简直就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从前他只在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许多江湖豪杰武艺高强,会飞檐走壁。他一直以为这样的人大多是那些胡须拉渣的魁梧大汉,哪知道竟会是一个明媚温和的女子,而且看上去也比自己大不了几岁。 “没事就好。”判定男孩只是轻微擦伤,夏侯纾彻底放心了,便收回了自己的手,开始解系在自己腰间的牵牛绳。方才抱着男孩落下去的时候,因为突然增加了男孩的重量,她没掌控好力度,腰间被牵牛绳狠狠肋了一下,硌得生疼,但也还在承受范围之内。当着这么多企图看她笑话的人,她并未表现出来,只是眉头微蹙。 这时,一直胆战心惊的妇人终于放松了心中紧绷的弦,激动地拉着儿子就在夏侯纾面前跪下,激动地说:“民妇何罗氏,乃京城人士,家住西郊何家村。姑娘今日救我儿一命,民妇一家老小,此生必当结草携环以报。”说着又拉了拉男孩,“季儿,赶紧谢过这位姑娘救命之恩!” 男孩经母亲提醒,赶紧跪下冲着夏侯纾磕头,嘴里大喊着:“小人何季,谢过神仙姐姐救命之恩!” 夏侯纾听到“神仙姐姐”几个字时颇有些忍俊不禁,可是看着何罗氏,她又很头疼。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哪里敢坦然接受何家母子俩如此大礼,而且母亲也在远处看着…… 她赶紧伸手将何罗氏扶起来,推辞道:“大婶不必客气,举手之劳而已,你千万别再给我磕头了,这不是折煞我了吗?” 何罗氏脸上神色激动万分,心中有千言万语,百般感谢,虽心知大恩不言谢,可如此天大的恩情,她觉得这辈子都还不清,只得一边哭哭啼啼的说着感谢的话,一边不住的给夏侯纾磕头。偏生围观之人看热闹不嫌事大,一个劲的夸她们一个侠肝义胆,一个知恩图报。 夏侯纾实在看不下去了,搀扶何罗氏的手狠狠用了一把力,总算是将她拉起来了,又转身去扶何季。 何罗氏人虽然站起来了,但依然心潮澎湃,她胡乱抹了一把眼泪,看着夏侯纾郑重地说:“姑娘不顾艰险救了我儿一命,于我们家便是如同再造。此等大恩大德,民妇一家没齿难忘。敢问姑娘芳名,家住何方?民妇去到护国寺,一定多添香油钱为姑娘祈福。他日回到家中,告知族老,必当亲自登门重谢!” 尽管南祁民风淳朴,但女子的名字却是不能随便告知外人的。至于家族背景,夏侯纾更是不便言明。 夏侯氏门庭显赫,族人皆是衣食无忧,但却留有祖训,教导子孙后代务必心怀黎明众生,切不可居功自傲,失了人心。为了这句祖训,越国公府每年冬天送木炭,夏天送冰块,四邻称赞。平日里施医赠药、搭棚施粥、捐建善堂等更是不计人力物力和财力。他们这么做,不求功,不为名,只图个问心无愧,从来不期待能有什么回报。 今日夏侯纾自告奋勇营救何季,也是秉持初心,做不到见死不救。所以面对一心要报恩的何罗氏,她显得有些不知所措。为了尽快脱身,她赶紧将解下来的牵牛绳递给云溪,请她交还给韩姓老者,并对何罗氏说:“举手之劳,不足挂齿,登门重谢更是不必。”说着她将视线移向站在远处的老者,“你若要谢,便谢这位老伯慷慨借绳,不然我也无法施救。” 何罗氏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过去,饱含善意的向老者微微颔首,然后继续说:“这位老伯要谢,姑娘的大恩更应该重谢!” 看样子是说不通了。 夏侯纾最怕麻烦,对此很是无奈,只得暗自叹了口气。 何罗氏并未察觉出夏侯纾的不耐烦,只当她是不好意思,赶紧擦了擦眼角的湿润,又说:“民妇的丈夫跟着人学着做生意,经常外出。此次来护国寺上香,只因我丈夫出门两月未归,音信全无。家里公婆姑嫂都忧心不已,也派了人去打听,却一直没有消息传回来。我与季儿无计可施,便来护国寺祈福,惟愿佛祖保佑他平安归来,不料竟遭此险难。若非姑娘相救,只怕我儿性命不保,我也只能随着一起去了。姑娘救的,并非我儿一人,而是我们母子二人啊!若是姑娘执意不肯告知姓名,民妇如何心安?” 来这护国寺的人,多多少少有些原由,尤其是这个时节,若非必要,谁会冒险跋涉? 连续听了两个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故事,夏侯纾免不了再一次心软,更加不忍直言拒绝。但她也不希望何罗氏大张旗鼓搞什么报恩,越国公府不需要她这点不足挂齿的善举来提升美誉度,她只想赶紧结束这里的一切,遂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站在不远处的钟玉卿。 不远处,钟玉卿静静地看着这一切,从头到尾都没有多余的话语,此刻她看穿了女儿的心思,便缓步走过去,出言解救,道:“既然大家都没事了,罗夫人也不必如此执着,就当是结个善缘。” 何罗氏抬头看向钟玉卿,满脸困惑。 钟玉卿将何罗氏的反应看在眼里,不紧不慢继续说:“小女今日出手相救,不过是出于本心,实属举手之劳。她小小年纪,哪里担得起你如此重谢?你若心有不安,不如日后多做善事,也算是为小女积功德了。” 何罗氏听完一阵欣喜,立马又跪下来向钟玉卿磕头致谢,连连道:“夫人有女如此,至纯至善,当真好福气。民妇此生必当多行善事,以告姑娘救命之恩,夫人宽仁之义。” 饶是平日里被人跪惯了的钟玉卿,看到这架势也不由得皱了皱眉。 谁也不愿意在这狭长的山道上接受一对刚从生死边缘拉回来的母子跪拜致谢,何况旁边还有一干驻足观望的香客。 夏侯纾担心这事会一直僵持下去,忙提醒道:“何家大婶,你看,你谢了我,也谢了我母亲,这事到此便算是了结了。你也无需再说什么报恩的话。我瞧着何季受了好大的惊吓,你们可得好好照看着,这山高路滑的,别再出什么意外了。”然后又指了指后面的围观者,“后面还有好多人等着要去护国寺进香呢,咱们也别一直挡着路,耽误了他人。” 何罗氏喜极而泣,赶紧站起来,让钟玉卿和夏侯纾等人先行上前,自己则吩咐仆从收拾好随身携带的包裹细软。她想了想,又从包袱里摸出一个荷包来,稍微打开瞧了瞧,亲自塞到韩姓老者手里,诚恳道:“感谢老伯今日出手相助,小小心意,还望你不要嫌弃。” 韩老头不明所以,低头看了看那荷包,上好的布料上绣着一枝色彩艳丽的牡丹花,心想这哪是他这样出身贫苦的人曾见过的,赶紧就要还回去,却被何罗氏制止了。 他愣了愣,按照何罗氏的意见颤颤巍巍打开来,便见里面是白花花一袋碎银子,瞬间觉得那荷包有千斤重,想都不敢多想便忙神色慌张地递了回去,说:“老朽并未帮上什么忙,愧不敢当,夫人还是拿回去!” 何罗氏抿了抿嘴,俯身揽了老者身后面黄肌瘦的小女娃,仔细打量了一会儿,柔声道:“瞧这女娃生得多么周正,是个美人坯子,就是命苦了些,瘦弱得令人生怜。”继而又抬头望着老者,“老伯就不要推辞了,进了香回去,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也给女娃买点补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可别耽误了。” 老者低头怜爱的望着孙女,捧着荷包的手一下子不知该继续伸着,还是收回来。 何罗氏身后的丫鬟眼尖,立刻上前将荷包推了回去,说:“我家夫人是真心想谢你们,你就收着,就算是为了孙女。” 老者再次瞧了瞧瘦小的孙女,含着泪向何罗氏道谢,又让孙女给何罗氏磕头,双方相互致谢了好一阵。 后面的香客见已无大事,也渐渐流动起来,继续向着山上前行。 钟玉卿平时鲜少遇到这样执着纠缠的人,此刻也是大松了一口气,赶紧拉着夏侯纾往前走了几步。确定何罗氏母子已经被甩到后面,她才松开夏侯纾的手,对身后的侍女庆芳说:“吩咐下去,不管那对母子如何追问,都不许告诉她我们的身份。另外,封二十两银子给方才借牵牛绳的那位老者,也是个可怜人。”说完她轻叹了一声。 庆芳刚应声,钟玉卿又强调道:“记住,都不许透露身份。” 第05章 枪打出头鸟 夏侯纾成了进香队伍里的红人,沿途都有人在传颂她不顾个人安危英勇救人的风光事迹。而那个质疑她并口出狂言的书生则就没那么好运了,连他的同伴都有意无意的与他保持距离。 夏侯纾当然不关心这些,她只顾着往前走,想尽快远离人群和是非。偏偏那些人又对她十分好奇,想尽办法来套近乎,打听她们的身份。 因着钟玉卿提前叮嘱过,所以不论他们如何变着法的询问和打探,随行人员都选择都三缄其口,一笑了之。 香客们探听不到任何消息,见她们带着大批丫鬟仆妇自己护卫,又对自己的身份讳莫如深,行事也极为神秘,反而传得更加神乎其神。 有的说她们是皇亲国戚,微服出访为了安全不便言明身份;有的说她们只是家有恒产的富绅家眷,不留名是不想惹上是非,引来祸端;更离谱的,说她们是某个神秘的江湖门派,才会行侠仗义不求回报…… 谣言传来传去,真假难分,又得不到正主的肯定或者否定,许多人都默认她们是江湖人士了,渐渐地也不敢继续追问,更不敢近身。 这些传言自然也传到了钟玉卿和夏侯纾耳朵里。 钟玉卿选择无视,夏侯纾却哭笑不得。 常言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名利是一把双刃剑,整个越国公府自夏侯翖罹难后都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且时刻谨记于心,付诸于行。这些年来,南祁君主治下有方,朝野太平,夏侯氏的子弟能够崭露头角的机会就更少,反而能够平安顺遂,修身养性。 今日夏侯纾不顾个人安危大义救人的事很多人都看到了,无数男子都自叹不如。这事传出去,或许大多数人会认为是越国公府教导有方,一片赤诚,连女子都侠肝义胆,巾帼不让须眉。但若是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又会说他们沽名钓誉、拉拢人心了。 夏侯纾不想表明身份,并非是她清高淡泊,而是怕枪打出头鸟。一则是不想落下什么把柄日后给家族惹麻烦,二则也是不想给自己添麻烦。 至于为何会给自己添麻烦,恐怕还得从她为何会出现在这进香队伍中说起。 一个月前,正是倒春寒最厉害的时候,夏侯纾与兄长夏侯翊去恭王府看望身染寒疾、久治不愈的舅舅钟瓒,正好遇上钟家的几个表姐妹。难得姐妹相聚,自然是要窝在一起说说女儿家的私密话。 闲聊中,夏侯纾得知钟瓒夫妇正在给三女儿钟绿芙议亲。 钟瓒妻妾众多,共育有五个女儿,个个生得如花似玉,不可方物。除了长女钟金蓉和次女钟红芸已经出嫁,剩余三个女儿中,三女钟绿芙马上就要满十六岁了,亲事却还没有定下来;四女钟青葵是恭王妃秦氏所出,刚满十四岁;五女钟紫蕖才九岁。 钟绿芙比夏侯纾大六个月,琴棋书画均有涉猎,尤擅书画,却因生母朱氏是个没主见又不受宠的妾室,把她养成了胆小怕事的性子,即便是与姐妹们相处也谨小慎微,唯唯诺诺的,显少展露自己的才华,更别说出风头,因而在恭王府也没什么存在感。 按照恭王府的规矩,女子及笄后就要开始议亲了,定下婚事后就要筹备嫁妆,要不了一两年就会出嫁。然而钟绿芙是庶出,京城里但凡有点脸面的人家,尤其是嫡出之子,都会选择只比她小了不到两岁的钟家嫡女钟青葵。但若说把钟绿芙许配给哪家年龄相仿的庶子,朱姨娘又第一个不同意,听到点风声就要跑到恭王妃面前哭闹,说钟绿芙温柔娴静,乖巧懂事,这辈子没福气投胎在恭王妃的肚子里做嫡女已是不幸,绝不能再嫁个庶子。 钟家已经出嫁的两个女儿,虽然也是庶出,但却嫁得很好,以至她们的亲娘都被高看一眼。 钟家长女钟金蓉嫁了永川伯府的嫡长子冯敏成,育有一儿一女,如今还跟着婆婆学管家,日后冯敏成请封了世子,她便是世子夫人,诰命加身指日可待。 次女钟红芸嫁了大理寺少卿宋家的嫡三子宋启峰,育有一对双胞胎儿子,既不用劳心劳力的操持内宅事务,又与丈夫恩爱有加,如神仙眷侣,还很受婆家优待,生活幸福且美满。 恭王妃人好,她自己生的嫡长子没能平安长大成人,年近三十了才生下钟青葵,还伤了身子,落下了病根。她深刻体会过做女子的不容易,所以从来不苛待府里的妾室和庶出子女。想着朱姨娘平日里对自己低眉顺目、言听计从,钟绿芙也谦和礼让、乖巧懂事,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因而钟绿芙的婚事就一直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现在。 这事说来也怪,钟绿芙从小就心仪夏侯翊,每次见了夏侯翊都恨不得把眼睛长在对方身上。也只有在夏侯翊来恭王府的时候,她才会变得活泼起来,不时谈论起她最擅长的书画。两家的小辈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偶尔还会以此来打趣她。长辈们自然也有所耳闻,但偏偏他们并没有亲上加亲的想法,一个个都揣着明白当糊涂,谁也不提这个事。 钟绿芙自幼畏惧嫡母的威严,面上表现得毕恭毕敬,温柔孝顺,心里却跟恭王妃不亲近,心事藏了多年也一直不敢去跟恭王妃表明,也不敢求嫡母为她做主。又担心生母没有分寸,弄巧成拙反而毁了她的名声,更不敢告诉朱姨娘。 日子一天天过去,她的年龄越来越大,婚事却悬而未定,一颗心也七上八下不得安宁。 过年的家宴上,钟瓒领着恭王妃和十几个妾室及三个未出嫁的女儿欢聚一堂,其乐融融。 酒过三巡,众小辈来给长辈们拜年,钟瓒才突然发现自己的三女儿已经这么大了,早该给她议亲了。起初他心里还有一丝愧疚,觉得有些对不住女儿,但转念一想,又觉得内宅之事应该由恭王妃来管,他只用最后审查一下未来女婿的人品家世就行了,所以这事不能全怪他。为此,他还当众责备恭王妃没有尽到做嫡母的本分,耽搁了钟绿芙的婚事。 恭王妃有理无处说,气得发抖,然而当着众人的面又不好发作,只能默默忍下了。 过完上元节后,恭王妃就开始找媒人帮着物色人家,还特意叮嘱朱姨娘不要再掺和,不然她就撒手不管了,让朱姨娘自己去向钟瓒交代。 朱姨娘自知自己不过是个深宅妇人,而且还是个不能出门交际的妾室,眼光和人脉都不如恭王妃宽广,为了女儿的婚事,自然也就不敢再掺和,只是偷偷关注着媒人的动向。 钟绿芙虽然是庶出,但好歹也是恭王府的千金,钟瓒的亲生女儿,且才貌俱佳、知书达理,挑夫婿时只要不把目光盯在世家大族和权贵子嗣之间,想要找个门第低一些,人品相貌尚可,衣食富足的人家的嫡子,也不是太难。 媒人很快就有了回音。 钟绿芙眼瞅着媒人陆陆续续向恭王妃推荐了好几个人选,却唯独没有她心心念念的意中人,愁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她原本想着,恭王妃待她虽然不如亲生女儿那般亲热,但比起京中其他府里的庶女已是十分优待了,即便是盲婚哑嫁,也不至于给她找个品行相貌和家世很差的夫婿。大不了她就认命了,没准也能像大姐姐和二姐姐那样过得很好。可那日见到夏侯翊兄妹,看着那个扎根在自己心里多年的英俊少年郎,她又惊又喜,决定做最后一搏。 碍于女儿家的颜面,钟绿芙不好当面向夏侯翊表明心意,便悄悄把夏侯纾拉到一边。 夏侯纾以为钟绿芙有什么秘密要告诉自己,还挺激动,便说:“我刚才就瞧见三表姐心事重重的,还不时的看我,可当着众姐妹的面我也不好直接问,既然你把我拉出来了,你就说说是有什么好事。” 钟绿芙听了面色一红,道:“我就知道妹妹是个聪明伶俐的,不像我笨嘴笨舌的,还没什么眼力见。” 夏侯纾听完眉头一皱。几个表姐妹中,若说察言观色,钟绿芙自认第二,应该就没有人敢居第一了,只是她向来是个闷葫芦,所以才会给人一种笨拙的感觉。可夏侯纾不傻,立马就说:“自家姐妹,你说这些做什么,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不必遮遮掩掩拐弯抹角的。” 钟绿芙见夏侯纾面上不虞,这才进入正题。她道:“妹妹经常到府上走动,自然是了解我的。我这人虽然没什么长处,但待人向来一片赤诚,绝不是那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妹妹刚才也听说了,母亲正在为我择婿,可是我瞧着那些人虽然家世清白,人品也端正,却都非我所愿。” 夏侯纾立马就听明白了,便问:“那三表姐可有跟舅母明说?” 钟绿芙摇摇头。 夏侯纾便说:“舅母向来宽厚,你去跟她说说,她必然会为你考虑的。” 钟绿芙低下了头,幽幽道:“我自是知道母亲一向待我们如亲生女儿般疼爱,衣食住行无不精细,所以挑的人都是极好的,可你也知道我胆子小,平时都不敢乱说话,这种事情更是不敢去说。” “那三表姐跟我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夏侯纾一脸不解。 “妹妹。”钟绿芙突然拉住她的手,紧紧握在手心,“我是什么心思,全府上下都知道,你也是清楚的。我知道翊哥哥是嫡子,将来还会继承越国公府的诺大家业,而我只是个庶女,人微言轻,配不上他。可即便只是嫁给他做个妾室,我也是愿意的。” 第06章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三表姐,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夏侯纾哑然失笑,“即便是庶出,你也是恭王府的人,是舅舅亲生的女儿。朱姨娘光是听说媒人给你找的是个庶子就要去找舅母闹,怎么会同意你去做妾?况且你我两家本就是亲戚,就算你愿意,长辈们也不会同意的。” 钟绿芙听了面色一片迷茫,手中绣着君子兰的丝帕被绞得如同咸菜干,邹邹巴巴的。 夏侯纾看着有些心疼,但也不希望她误入歧途,刻意提醒道:“三表姐,你要想清楚,即便是给二哥哥做妾,那也只是个妾。妾是什么身份地位,我不说,你也知道。大表姐和二表姐同你一样是庶出,她们尚且能自尊自爱闯出一片天地,你又何苦作践自己?” 钟绿芙立马就委屈的哭了起来,双手绞着帕子:“如果能做翊表哥的妻,谁愿意做妾,可我的身份摆在这里,自然是不敢奢望。” 自从夏侯纾知道钟绿芙的心思的那一天起,她就琢磨过将来自己的亲表姐会不会成为自家嫂嫂,但这念头很快就被长辈们的态度打消了。毕竟大哥不在了,夏侯翊将来要接任越国公之位,担起一家之主的职责,他的妻子必然得是个知书识礼,有胸襟、有谋略、有远见、有魄力,关键时候能独当一面的女子。而钟绿芙光性格和眼力这一条就达不到标准。并且夏侯翊平日里虽然待众姐妹都不错,但从来都是有理有节,并未表露过对钟绿芙有超乎兄妹之情的好感,只怕钟绿芙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弄不好还会给夏侯翊惹麻烦。 夏侯纾思来想去,不论是作为钟绿芙的表妹,还是作为夏侯翊的亲妹妹,她都找不到立场去掺和长辈们都避之不谈的事儿。便说:“这件事你跟我说,我也做不了主呀。” 钟绿芙擦了一把眼泪,情绪激动的说:“不,妹妹,我也不求你也给我做主,只求你去帮我跟父亲和母亲说说,或者你跟姑父姑母说说。你自小聪明伶俐,长辈们都喜欢你,只要你去说,他们一定会听的。若是我能嫁给翊表哥,将来在府里,不论什么事我都会向着你的。” “三表姐太看得起我了?”夏侯纾心里已经微微不悦,“平日里谁不是说我胡闹瞎折腾,大家怎么会听我的话?再说了,这是表姐你的婚事,我一个未出阁的表妹,哪里敢掺和?你还是自己去找舅母说清楚。” “我若是能在长辈哪里说得上话,又何必劳烦妹妹?”钟绿芙说着眼泪就嗒嗒往下掉,“这些年来,父亲一心求子,何曾管过我们这些姐妹?即便是母亲亲生的四妹妹,也不过是比我们多见几次父亲,多得一些赏赐罢了。” 长辈们之间的事情夏侯纾不想评说,更不想听钟绿芙毫无意义的诉苦,便说:“三表姐,不是我不肯帮你,而是这件事让我去说,我也很为难啊。” 钟绿芙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来,已是鼓足了勇气,并对夏侯纾抱着非常高的期望。被拒绝后,她整个人都呆住了,再看夏侯纾的眼神里全是不可思议和震惊,还有一点莫名的愤怒。 同为女子,夏侯纾活得潇洒自在、万事不愁,要体面有体面,要荣宠有荣宠。哪里像她,一出生就是个不受待见的庶女,生母也不争气,遇事只会哭哭啼啼,半点正经主意都没有。她长这么大,她那一心求子的父亲都没正眼瞧过她几回,更别说关心她的想法,体谅她的难处,以致她连自己喜欢谁都不敢说,更不能说,婚事才一拖再拖。若是自己能有夏侯纾一般的宠爱和体面,又何至于此? 她越想越委屈,便拉着夏侯纾的袖子哭得更凶了。 钟绿芙平时给人的印象就是一个不声不响、委曲求全的柔弱女子,而此刻她拉着夏侯纾哭闹不止,如梨花带雨,弱柳扶风,反而像是被夏侯纾欺负了似的,引来了旁人的指指点点。 一个婆子说:“我就说了嘛,表姑娘每次来不闹出点事就不会消停,没想到这次居然找到三姑娘头上去了。” 另一个婆子附和道:“可不是。咱们三姑娘性子最是温柔善良,平时连句重话都不会说,哭成这样,这得受了多大委屈呀?” 前一个婆子拍了拍后者,说:“表姑娘是越国公府的人,又是郡主唯一的女儿,我们也惹不起,还是赶紧去禀报王妃。” 后者点头表示同意,然后两人就赶紧往恭王妃的住处去。现场还有其他没眼力的,也只敢远远站着偷偷嘀咕,不敢上前劝说。 夏侯纾听得心头直冒火,扫了周围的人一眼,道:“你们都没事做吗?有功夫在这里嚼舌根,倒不如把你们温柔良善的三姑娘送回去,免得在这里被我欺负。” 自然是没人敢上前去。 钟绿芙也完全没有停止的意思,而且围观的人越多,她哭得越厉害,在旁人看来,就真像是夏侯纾欺负了她一般。 慢慢的,夏侯纾也就明白了钟绿芙为什么要这样做。她生平最讨厌别人无理取闹,而且看钟绿芙这架势,颇有几分以弱相挟的意思了,也就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态度。 她毫不客气地说:“三表姐,就算你哭晕过去,我也还是那句话,这事我做不了主,也不想掺和。你有这功夫在我这里哭,让人误会,倒不如此刻就去找你的嫡母,我的舅母说清楚。” “你……”钟绿芙没想到夏侯纾会如此坚定而决绝,心里既委屈又无助,彷徨不知所措。 她又继续哭闹了一会儿,见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才缓缓站起身来,让自己的目光与夏侯纾的目光保持在同一水平线上。随后她饱含委屈和泪水的眼睛突然瞪大,透出眼底的失望和愤怒:“我一向当你是亲妹妹,什么事都跟你说,也不怕你笑话。可没想到你竟然也很其他人一样,看不起我这个庶出之女。也罢,你本来就是金尊玉贵的越国公府嫡女,怎会明白我。是我看走了眼,信错了人,不怪你。” 夏侯纾听得一头雾水。 围观的人却立马响应起来。他们这位表姑娘可不得了,仗着自己是越国公府的嫡女,向来是能折腾的,连宣和郡主都十分头疼,会欺负舅舅家庶出的表姐,也就说得通了。 夏侯纾这些年时常出入恭王府,待人接物都客套有加,虽然偶尔也会有点不甚愉快的小插曲,但也不至于十恶不赦。她听了那些话被气得脑仁疼,便顺势拉着钟绿芙理论道:“我自问对众位表姐妹一视同仁,从未因嫡庶之别而轻视过谁,也未因关系亲疏而怠慢过谁。怎么到了三表姐嘴里,我就成了欺负你是庶出的恶人了?如今当着大家的面,咱们把话说清楚,不然谁也别好过。” 钟绿芙不回答,只是用帕子捂着脸低声哭泣。 夏侯纾犹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有理无处说。辩解无门的她头疼不已,忘了自己是来做客,叉着腰跟钟绿芙吵了起来,引来了更多人的围观。 不知道是谁叫来了钟青葵。她一来就看到夏侯纾咄咄逼人的瞪着自家亲姐姐,而姐姐则像只柔弱的小猫一样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先入为主的就有了跟其他人一样想法。她看了看夏侯纾,皱着眉头道:“纾表姐,这里是恭王府,不是越国公府。大家都是姐妹,就算三姐姐有什么不对的,你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她呀。” 夏侯纾被钟绿芙气得肝疼,如今再加一个不问是非就要当礼中客的钟青葵,她直接就气笑了,说:“四表妹想当和事佬,也不能不问青红皂白就说是我的不对?你怎么不问问三表姐到底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到底是我让她难堪了,还是她自己让自己难堪?” 钟绿芙害怕夏侯纾把她刚才说的事抖落出来,赶紧摸了一把泪,抢先说:“都是我的错,我一个庶女,就不该有不切实际的念头,纾妹妹怪我也是应该的。” 她这话说得模棱两可,含糊不清。什么叫做不该有的念头? 夏侯纾瞪着她,可婚事毕竟是女儿家的私密事,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又不好直接揭她的短。 钟青葵也看出这事非同寻常,只得吩咐身边的人赶紧去催恭王妃。 很快恭王妃就来了。她遣退了围观的众人,然后把几个姑娘叫到自己的屋里问了个清楚。 结果这事传回了越国公府,夏侯纾便因顶撞表姐和出言无状被母亲狠狠斥责了一通,还被罚禁足一个月。 如外界的传言,夏侯纾是个能折腾的,所以禁足对于她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隔三差五就会碰上一回,因而她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正好也借此机会挡住了钟绿芙的后续骚扰,每日得过且过,潇洒快活。 直到钟玉卿突然出现在她住的清风阁,说是要带她到护国寺进香。 彼时夏侯纾已被禁足了整整一个月,终日待在自己的院子里装模作样的弹琴练字,或者抄佛经,早就觉得自己要发霉长芽了。骤然听到能正大光明出门,一时间高兴得分不清南北,也就顾不得是去御苑赏花,围场赛马,还是去护国寺上香,满心欢喜就应下了。 岂料这趟护国寺之行并不顺利。她们到了迦南山脚下才发现平时畅通无阻的车道因为连续下了几场暴雨而引发的山洪冲得塌方了,马车上不了山。然而钟玉卿却说拜佛须得诚心,要有遇山开路,遇水架桥的恒心和毅力,不能因为路不通就放弃,不然菩萨是不会保佑的。随后还下令除了看管车马的人留在山下等候,其他人自行携带随身细软徒步上山。 迫于母亲的威严,夏侯纾不敢当面违抗,只好自己想着办法偷懒。 如今再回想起当日在恭王府的事,夏侯纾仍然后悔不已。如若当日不是顾及姐妹情谊,看到钟绿芙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就好心跟她去旁边听她诉苦,怎会因为意见不一跟她吵起来?又或者她当时沉得住气,看到钟绿芙纠缠起来直接掉头就走,又怎会把事情闹大,最后还被禁足一个月? 那一个月的禁足对她来说虽然不足为道,但是整日被人盯着,关在屋子里哪都不能去的滋味还是不好受。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夏侯纾心如明镜,深知要想得到安宁,还是少管闲事、少惹事非。所以面对何罗氏母子的报恩,众人的追问,她是真的怕了,只想赶紧逃离现场,躲得远远的。 第07章 神树 护国寺是百年古刹,也是南祁第一大佛寺,香火鼎盛,天下闻名。 每天清晨,寺庙里燃烧的香烛气息与山里升起的云雾融为一体,如丝带一般环绕在迦南山的山腰间。彼时苍山青翠空灵,云雾飘渺缭绕、飞鸟盘旋翱翔,自成一景,如同一幅名家笔下的水墨画。而到了中午,浓雾徐徐散去,香烛烟火袅袅升起,山间潺潺的溪流水瀑伴着古朴而肃穆的庙宇楼台才渐渐明晰,处处透露出一种深山藏古寺的神秘感。 大概是护国寺的香火灵验,又或是有忧虑疑患的世人太多,上山的石阶路都被熙熙攘攘的香客磨平了,无一处尖锐的棱角。 未时过后,夏侯纾一行才终于到了护国寺的大门口。与同行的其他香客一样,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恨不得马上找个地方躺下歇口气。 知客和尚早已恭候在山门处,客套的与众香客说着话。 夏侯纾料到一会儿母亲必然会让她去大雄宝殿上柱香,便趁着母亲在与知客和尚交涉,悄悄游说云溪去替她排队进香。哪知云溪这丫头平时看着憨憨的,关键时候却机灵得很,推三阻四的不肯同意,还拿郡主在旁边看着,不敢越俎代庖等借口来说事。夏侯纾一一反驳,又是一通威逼利诱,眼看就要把云溪说服了,一直冷眼旁观的钟玉卿却突然开口,说进香拜佛一定要亲力亲为方显诚意。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心不甘情不愿跟着进香队伍一步一步往里走。 进了院门,远远地便看见西南角立着一棵高高的约合抱粗的菩提树,树枝上挂满了红绳,风一吹便轻轻摇曳,如花串飞舞,在这色调古朴且单一的佛寺中极为显眼。 菩提树下站了十来个人,有老有少,清一色的女性,大家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其中有一白一粉两个碧玉年华的女孩子,分别握着一把红绳,正一蹦一跳奋力地往树上扔。 那红绳随着力道抛向空中,在树枝间跳跃。有的挂得高,有的挂得低,有的干脆就没挂上,在空中走了一遭又落回地面。 围观的亲信女使们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女孩手中的红绳上,眼瞅着自家主子挂上了,便欢呼雀跃,互相鼓劲打气;没挂上,就都不作声,默默去捡回地上的红绳,交回主子手中继续扔。 而在她们不远处,还站着一个静静观望的黄衣女子,旁边则陪同着一位衣着矜贵的夫人和三四个丫鬟。 夏侯纾第一次来护国寺,对此甚是好奇,停住脚步问云溪:“她们这是在做什么?” 云溪虽比夏侯纾大不了多少,但却是个喜欢八卦的,再加上她性子憨厚,别人对她没什么防备,因而总能听到不少新鲜事。许多夏侯纾听都没听过的奇闻轶事,云溪却是耳熟能详,堪称越国公府的“百事通”。 此刻,云溪的目光也被菩提树下的情景吸引了过去,艳慕之情溢于言表。听到夏侯纾的询问,她眯着眼睛乐呵呵道:“她们在求姻缘呢。” 夏侯纾听得满头雾水。 云溪见她眉头微蹙,赶紧解释说:“听说护国寺有棵上百年的姻缘树,很是有灵性。未出阁的女子只要将红绳挂到树上,便能求得姻缘神保佑,觅得好夫婿,夫妻恩爱,白头偕老。想来这就是姻缘树了。从前姑娘不爱来佛寺,我也没机会跟着来,这回倒是长见识了。” 夏侯纾闻言颇为惊讶,笑容一下子僵在嘴角,她没想到坊间竟有这样可笑的传闻,遂仔细打量了那棵被称之为“姻缘树”的老菩提树。粗粗的树干和苍老的树皮看上去确实是有些历史感和沧桑感了,只因挂满了丝丝缕缕的红绳,颇有几分老树逢春的喜感。但这并不足以让她相信这是一棵能掌控他人姻缘的“神树”。 夏侯纾认认真真看了半晌也没有看出什么玄机来,忍不住讥诮道:“若说往树上挂上几根红绳就能求得好姻缘,那全天下的女子都不用愁了,每天在家强身健体,养足精神,到了婚嫁的年纪就来这护国寺,抡起胳膊往树上挂一根红绳,便能心想事成。”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似乎想起了什么,忍不住笑出声来,继而又说:“你既知道这个传闻,就应该早些告诉钟绿芙。这样一来,她也就不必为了自己的婚事忧心忡忡,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我闹,平白无故让我来背锅遭罪。她直接找块牌子将二哥和她自己的名字刻上去,再系上红绳往这树上一搁,什么都解决了。万一成不了,也不会说是我欺负她,那是他们缘分未到,连菩萨都没让他们在一块儿啊。” 云溪听出了她话里的嘲讽,但又不愿承认姻缘树名不副实,只好辩驳道:“姑娘尽说胡话,这么多人求姻缘,姻缘神肯定忙不过来,自然是要看眼缘的,所以说心诚则灵嘛。” “什么心诚则灵,不过是努力后的谦虚之词罢了。”夏侯纾不以为然,用脚尖踢了踢地钻缝里的小石子。那小石子像一只蟋蟀跳进了草丛,瞬间不见了踪影。 云溪知道她是不耐烦了。 然而夏侯纾并未就此打住,她沉吟了片刻,方说:“钟家的人都说大表姐和二表姐嫁得好,衣食无忧,风光无限。可谁又关心过她们为了这表面的风光付出了多少,承受着什么?大表姐作为庶出的长姐,在家要敬重嫡母、扶持生母,疼爱幼妹,时时刻刻要给妹妹们做榜样。如今出嫁了还要看婆家的脸色。既要孝顺公婆、又要体贴丈夫,教育子女,还要操持内务,打理一大家子的生活琐事,不能有半点行差踏错。就这样,也未必得到一句好话,她活得有多累?还有二表姐,她性子好,平时总是笑嘻嘻的,不争不抢,也从不说人是非。可她夫家的两个嫂嫂又岂是好相与的?不是挤兑她的出身不好,就是暗地里克扣她的份例,欺负她进门晚没根基,也不好意思在长辈那里搬弄口舌,只能忍气吞声,拿自己的嫁妆来补贴屋里的吃穿用度。若不是她乐观大度,又拼死生下双生子,得了婆婆的重视,丈夫的怜悯,日子哪会像现在这般好过?” 没等云溪搭话,她又说:“众人眼里的好姻缘,对于当事人来说未必就如此。只不过两位表姐都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去做好,结果也比大多数人幸运些罢了。所以说不论做人做事,还是要尽人事,才能听天命。光是自己想想,或者寄希望于他人,什么都成不了。” 云溪跟在夏侯纾身边多年,自然是清楚她的性子,凡事喜欢在面子上争个输赢,实际上并不会怎么去计较。 恭王府两位表小姐的婚后生活内幕她也有所耳闻,但是对于她来说,表面的风光那也是风光,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苦点也无所谓。况且夏侯纾无论出身还是个性都比两位庶出的表姑娘强太多,又有宣和郡主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她并不担心夏侯纾以后在婚事上会吃亏。 夏侯纾也从来不是那个会让自己吃亏的人。 反倒是她自己…… 再过几个月,她就要满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到了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然而她是越国公府的家生子,没到年龄或者没有主家的准许,她是不能随意婚配的。好在夏侯纾看重她,曾许诺在她二十岁之前,一定会为她挑个好夫婿。现在离她二十岁只剩两年时间了,她也期待着能早点遇到自己的心上人。 云溪看着菩提树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 夏侯纾很少见到云溪这副痴样,便顺着她的目光又往菩提树那便瞅了一眼,见那两个女孩子依然在往树上扔红绳,似乎一点儿不觉得累。她很是不解,困惑道:“她们扔了那么多根红绳,难道是想多为自己求几段姻缘吗?” “当然不是!”云溪恨不能立刻堵住夏侯纾的嘴。 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这样的话是能随便乱说的吗? 她偷偷瞅了瞅周围的人都没有注意到她们,才假装咳了咳,非常严肃地说:“她们只是想把红绳挂得高一点而已。” 夏侯纾这才发现,这棵可怜的菩提树上,树冠下端红绳挂得密密麻麻,树冠顶端却未见几点红色,看来也没有多少人如愿。但她还是压制着内心深处的鄙夷,谦虚地问:“这里头又有什么讲究?” “听说红绳挂得越高,嫁得越好。”云溪不疑有他,耐心的解释着。随后她又轻轻叹了一声,仿佛是在自抑自怜:“这世间,哪个女子不希望自己未来婚事顺遂,家宅平安,日子过得和和美美呢?”说到后面她瞥了夏侯纾一眼,小声问,“回头姑娘也来试试?” “一棵老树而已,自己都还不知道能活多少年呢,还妄想管我的姻缘,简直笑话!”夏侯纾嗤之以鼻。 她的声音不算太大,但还是传到了周围众人耳里,引得那名远远观望的黄衣女子及其随行人员频频侧目。 云溪心中暗叫不好,左右环顾一番后赶紧说:“姑娘可千万别胡说,小心得罪姻缘神!” 夏侯纾望着满脸紧张的云溪,差点没笑出声来,随即她下巴微扬,一脸不屑地说:“一个子虚乌有的神仙,得罪了又如何?难不成他还真能让我孤独一生?即便他真有这本事,我也不怕。” 余光却瞥见那黄衣女子在身旁妇人的带领下盈步向她们走来,朝着钟玉卿打了个招呼。 钟玉卿在京城里是有口皆碑的好名声。对外,她聪慧大义,玲珑通透,能为夫君出谋划策尽心辅佐;对内,她操持家业、教育子女,团结妯娌,堪称巾帼之典范。所以在这贵胄满地的护国寺遇上个把认识的她的人并不稀奇。只是这样一来,母亲少不了又要谴责她说话没规矩了。 第08章 自欺欺人的把戏 “早就听说郡主勤心礼佛,看来传言非虚啊。” 那妇人身形丰满,圆润饱满的脸上透露着让人难以拒绝的祥和与贵气。她说完见钟玉卿看自己的眼神有几分迷茫,倒也不生气,笑着解释说:“我家老爷年前刚升任了宗正寺少卿,当时郡主还派人送来了贺礼。只不过随后又是年节,这一耽搁就没有登门致谢,今日能在这里遇上,实在是幸会。”说着又给钟玉卿行了个谢礼。 宗正寺少卿,那便是四品大员了。 经她一提醒,钟玉卿立马就想了起来。年前原任礼部员外郎的孙励文迁任宗正寺少卿,这种连升几级的跨领域提拔在京城里传唱一时。 越国公府原本是与孙家没什么交集的,然而大家都住在京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既然知道了,多少要有点表示。偏偏她那阵子正在忙着筹备夏侯纾的及笄礼,就只让手下的人按府中的惯例送了贺礼去,连孙家人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后来派去送礼的人回来禀报,说孙少卿的夫人姓刘,是个和蔼可亲,八面玲珑的人。 钟玉卿微微颔首:“孙少卿新官上任,又身居要职,自然是有许多事要忙的,刘夫人不必客气。”说完又看向她身旁一脸娇羞的女孩,“这位便是令嫒?” “正是小女。”刘夫人喜上眉梢,转头对女儿说,“嘉柔,赶紧见过郡主。” 那女孩儿立即向钟玉卿屈身行礼:“小女孙嘉柔见过郡主。” 见此情状,夏侯纾也不得不顺势代母亲向对方回了个礼。 “孙家的姑娘果然是温柔娴静,知书识礼,有大家风范。”钟玉卿目光柔和的望着孙嘉柔,示意身后的庆芳递给她一个荷包,“是几枚戒指,孙姑娘拿去戴着玩。” 孙嘉柔回头看了母亲一眼,得到首肯之后才接过去,又道了谢。 刘夫人立马就招了身边的一个女使过来,也拿了一个荷包给夏侯纾。 夏侯纾道过谢,便将荷包交给了云溪。后来云溪告诉她,那是一袋金锞子。相对于钟玉卿送出去的几枚镶各色宝石的戒指,倒也不算厚重。 刘夫人大概是觉得都互相送了见面礼了,就算是熟人了,立马就亲亲热热地拉着夏侯纾的手,笑眯眯将她一通夸赞,溢美之词层出不穷,仿佛一本活的礼赞宝典。 夏侯纾默默听着,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也不知刘夫人是怎么做到在听了自己方才那样的说辞后还能昧着良心说出这些漂亮话来的。 钟玉卿眉眼弯弯,统统笑纳。 刘夫人像是受了鼓舞似的,态度越发热切,话语之间越发亲昵,说着说着就邀了钟玉卿去旁边的树荫下乘凉。 钟玉卿有片刻的犹豫。这一路来,车马颠簸,又沿途跋涉,她早就累了。可宗正寺掌管皇族事务,最是注重礼仪伦常,而刘夫人是宗正寺少卿的家眷,又是个能言善辩的,万一她哪天无意间将夏侯纾方才的狂妄之言说了出去,岂不就坏了女儿的名声? 她略一思索,便让随从先去跟寺里的知客和尚打个招呼,提前安置好行李,自己则应了刘夫人的邀约,到一旁的石凳上歇脚喝茶。 夏侯纾对长辈们之间家长里短东拉西扯的寒暄并不感兴趣,但又不能走,只好一心一意地从周围找点乐子消遣时光。 眼瞅着在菩提树下挂红绳的女孩子越扔越没力气,红绳也掉了很多在地上,她恨不得冲过去帮帮忙。不过那两名少女也很快就如愿以偿地挂完了红绳,带着随侍的仆妇意气风发地离开了。 不知她们的姻缘是否真能像各自期待的那样美满幸福。 夏侯纾望着她们离去的的背影暗暗思忖着。 钟玉卿早就看出了夏侯纾心不在焉,听着刘夫人话里话外都没提及夏侯纾的言行不妥,倒也松了口气,便打发夏侯纾先去佛堂求签。 刘夫人闻言,也让她美丽娇羞的女儿跟夏侯纾一起去求签。 孙嘉柔也是才过及笄,比夏侯纾小一个月,模样生得标致,身形却极为纤瘦,仿佛一阵风都能将她吹倒。 她身着一件浅黄色的对襟儒裙,外面罩着一件绣着梅花的粉白色薄衫,与裙摆上的点点梅花交相呼应,将她衬得肤白如雪,娇嫩可爱。 大概是孙家礼教森严,孙嘉柔虽然气质不俗,却腼腆得很,清澈的眼睛里总是含着一丝小心翼翼和忧愁,再加上身子娇弱,一路上都由婢女紧紧搀扶着。 两人随便聊了几句就再也找不到共同话题,只好各自沉默。 日头越来越毒,长长的求签队伍似乎并没有向前挪动的迹象。 孙嘉柔在太阳下晒久了,娇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仿佛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勉强能站稳,随身伺候的两个婢女吓得大气不敢出,赶紧扶着她到一旁去休息了。 夏侯纾对孙嘉柔的娇弱很是诧异,可两人毕竟是初次见面,她也不好多问,不由得撇撇嘴,收起了自己的好奇心。 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然后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晴空如洗,万里无云,连只路过的飞鸟都没有。 这样的天气,最适合躲在阴凉处吃点冰镇的果子消遣时光。可是护国寺山高水远,别说冰镇果子,这个时辰连一丝凉风都没有,只有潮热的空气汹涌着往人的身上贴。 百无聊赖,夏侯纾便伸着脖子左顾右盼寻点乐趣,无意间瞄到不远处浓荫如盖的百年菩提树下,钟玉卿跟刘夫人正悠闲地喝着茶,两人言笑晏晏,好不惬意。 晒了那么久,夏侯纾感觉自己的嗓子里都要喷出火来,便也顾不上求什么签了,大大咧咧地走到树荫下让侍女也给自己倒了杯茶喝。 看到女儿突然回来了,原本跟刘夫人聊得正热络的钟玉卿愣了一下,看着女儿疑惑地问:“纾儿,好好排着队你怎么回来了?” 夏侯纾接过侍女递过来的茶喝了一口,挥挥手满不在乎道:“母亲,求佛问道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不求也罢。”见众人一脸惊恐,她又继续解释说,“佛家常言,世人营营扰扰,如溺海中,而佛以慈悲为怀,普欲度脱一切众生。既是如此,佛祖必然也不忍心看到我等顶着烈日前来上香。酷暑难耐,我们一路跋涉,还是趁早找个地方歇息一下。” “阿弥陀佛!小女年幼无知,口无遮拦,罪过罪过!”钟玉卿闻言大惊失色,连忙双手合一朝大殿方向拜了拜,态度诚恳又谦卑。 告完罪,她又回过头来看着夏侯纾,斥责道:“纾儿,佛门净地,不可胡言乱语!你方才的话若是佛祖听到了,只怕是要怪罪的,还不赶紧向佛祖请罪!” 不过是尊贴了金的泥菩萨而已,哪里有掌控人生的本事? 如果真有,那就让他怪罪。 夏侯纾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继续喝茶。 “纾儿,求签要有诚意,你去接着排队。”钟玉卿突然正色道。也不管夏侯纾是何反应,又强调一句“我便在这里等你,你何时求到签,我们何时去禅院歇息。” 这是在告诫她不规规矩矩去求签,就不能休息。 夏侯纾脑袋嗡了一声,像是有无数小虫子飞过,一口茶水来不及咽下,呛得眼泪都溢出来了。她强力控制住表情不让自己在外人面前出丑,抬眼看了看母亲,得到的是不容反驳的严肃,又转头瞪大眼睛看着那不知何时又多出来的香客,心里又痛又恨。 此刻,她真希望自己能像孙嘉柔一样弱柳扶风,这样应该就没有人会逼着她去求签了。 奈何钟玉卿向来说一不二,整个越国公府就没有人敢正面违抗她的指令。如今就在母亲眼皮底下,夏侯纾也委实想不出什么阳奉阴违的法子,只得满怀怨念地回去继续排队。 刘夫人静静地看着母女俩斗法,全程低头优雅地喝着茶,完全置身事外。直到锤音落定,她才劝说钟玉卿:“儿女儿女都是债,我们这些做父母的就是来还债的,郡主如此通透的一个人,早该想明白了才是。我瞧着三姑娘是个聪明的孩子,可毕竟年纪小,有些孩子气罢了,郡主不妨慢慢教导,总会好的,千万别气坏了身体。” 差不多又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纾终于进到香火缭绕的大雄宝殿。 殿内金碧辉煌,高至屋顶的金身如来盘坐在金莲上,面部丰腴而慈祥,似在笑纳世间百态。两侧十八罗汉塑像身躯魁伟、造型优美、神态各异,栩栩如生。 夏侯纾满头大汗,两腿无力地跪在蒲团上,只想对着莲花宝座上笑容可掬的佛祖翻白眼。不过大庭广众之下,旁边还有那么多念经的小和尚看着,她也不敢明着胡来。 她深吸一口气,摆正了姿态,恭恭敬敬上了一炷香,又在蒲团上跪下磕了三个头,然后看向供台上的签筒。 站在供台前的维纳和尚似乎并没有看到夏侯纾之前对佛祖的无理之举,规规矩矩地朝着她作了一个揖,方问:“施主欲求何签?” 夏侯纾抬头见维纳和尚眉清目秀,满脸的虔诚,顿时心生敬畏,再也不敢造次。她仔细想了想,来护国寺是母亲要求的,求签也是母亲提议的,她自己不过是奉命行事,并无所求,一时之间还真不知道求什么好。 可母亲明明知道她从小在泊云观长大,为何非要带着她来护国寺求签呢?若是觉得她在家太闹腾,看着心烦,直接罚她去泊云观小住即可。 夏侯纾很是疑惑,她转头看向大殿外,恰好看到钟玉卿已经草草结束了与刘夫人的寒暄,正缓步向大殿走来。想着母亲半生辛劳,又经历了丧子之痛,还如此坚强,心里顿生敬意,遂微笑道:“那我就替母亲求支平安签。” “阿弥陀佛!”维纳尚便将签筒交给夏侯纾,大概是觉得她孝心可嘉,连动作都极其温柔。 夏侯纾抱着签筒,有模有样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祈祷母亲平安康乐,别整天盯着她的行踪,那便是她跟整个夏侯家的福气。 “纾儿。”钟玉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后在她身旁站定,接着说:“寺里的佛签最是灵验,你就为自己求支姻缘签。” 第09章 无字佛签 “姻缘签?” 夏侯纾猛然睁开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转头疑惑不解地看向钟玉卿。心想母亲今天是撞了什么邪?好好的求姻缘签做什么?难道方才那两名女子挂红绳求姻缘的事也刺激到了母亲某根敏感的神经? 虽然她已经及芨了,按规矩也到了议亲的年纪,但是他们夏侯氏历代皆因女孩子少而显得尤为金贵,也向来不愁嫁,甚至长辈们还要在求亲人选中千挑万选,至少要把女儿留到十七八岁才出阁。记得他们祖上有位太姑婆,自幼沉迷于剑术,十二岁上山拜师学艺,说是及芨了就回家,结果硬是拖到二十五岁了才下山,风声一放出去,也是一家有女千家求。因而她从未想过母亲带她来进香会有这一层意思。 “你没听错,求支姻缘签。”钟玉卿表情严肃,字句清晰,不像是在开玩笑。 夏侯纾满头疑惑,心里十万个不愿意。她方才在外头对着那棵传闻中的“姻缘树”一通奚落,半点不留情,很多人都看到了,如今再来这里装腔作势的求菩萨保佑,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可是她婚事有什么好操心的呢? 相比起刚刚及芨的她,父母应该多操心操心即将弱冠了却还未曾定亲的夏侯翊才是。 但她不好当面忤逆母亲的意思,只好装作一脸虔诚地继续闭着眼睛在心里默念着求支平安签,端着签筒像模像样地摇了摇。 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支竹签从签筒里掉了出来,正好落在蒲团前。夏侯纾忙小心翼翼地将签筒放了回去,然后俯身去捡掉出来的竹签。 却被钟玉卿抢先了一步。 “母亲……”夏侯纾的手就呈捡拾的姿势僵在那里。 钟玉卿并未搭理她,只是捡起那支签看了看,见上面只写了一个数字,便向维纳和尚施了个礼,不由分说就拉着夏侯纾往偏殿去。 夏侯纾实在是看不透母亲的心思,便跌跌撞撞跟了过去,快出门时还转头对着正点笑容可掬的大菩萨翻了个白眼。 别以为这样就可以拿捏住她! 大殿右侧的偏殿里弥漫着浓浓的烛火气息,其中一面墙上挂满了标着数字的黄布袋子。钟玉卿轻车熟路地按照竹签上的数字找到对应的袋子,从里面取出一张黄色布条。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看清布条上面的内容后却不由得眉头微蹙,非常奇怪的扫了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察觉到母亲的反常,忙走过去,还没来得及开口,钟玉卿就已经警惕地将黄布条捏成一团,紧紧握在手心里。 “母亲,有什么不妥吗?”夏侯纾忍不住开口询问,却又被钟玉卿狠狠的扫了一眼,只好把满腔好奇咽了下去。 她这个人向来知情识趣,别人不想让她知道的东西,她是绝对不会当面多问一句的。反正她想知道的,总能想办法弄清楚。 偏殿靠后的角落里摆着一张用旧黄布铺着的长桌,上面堆满了香烛纸钱和残缺的古籍,里面坐着一个胡子斑白的老和尚。他看上去年纪很长了,手脚也不太灵便,忙活了半晌也没将手中残破不堪的古籍修补好。 钟玉卿走过去向老和尚作了个揖,简短的说明来意后便将黄布条递了过去。 老和尚停下手中的活计,伸手缓缓便接过黄布条,借着偏殿里幽黄的烛光瞧了瞧,仿佛是眼神不好,又搓了搓眼睛细细查看。这一看不当紧,原本就布满皱纹的额头上就更壮观了,如海波难平。 他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有些震惊,又有些激动,各种不明情绪交织在一起,苍老的面容显得有十分古怪。过了好一会儿,他缓过神来,抬眸看了眼前的妇人,随后目光又在一身红衣的夏侯纾身上停留了片刻,才从面前的古籍中抽出了一本仔细翻看,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夏侯纾以为他是倚老卖老,拿乔装大,心里有些不悦,便想追问一番,却被钟玉卿不着痕迹的按住了。她疑惑不解地看了看母亲,又看了看老和尚,只好撇撇嘴作罢。 半晌,老和尚再次抬头看向钟玉卿,平静地说:“施主,此签无解。” 夏侯纾再也按捺不住好奇之心,悄悄往前凑了凑,目光迅速扫过黄布条,心里顿时乐开了花。 那黄布条上分明一个字也没有! 一般而言,佛签都会分个上中下或者凶吉。她倒好,求了一支什么都没有的签。而且在母亲看来,那还是她的姻缘签。 只是这个空白,到底是代表她没有姻缘,还是说连世人心中无所不能的神佛都觉得她心不诚,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撒手不管了呢? 看来神佛也是欺软怕硬的,知道她不信,管都不敢管。 夏侯纾这么想着,再看向老和尚时,眼里便多了几分怜悯和嘲讽。心想这老和尚也是个道貌岸然、看人下菜碟的家伙,不过是一支签而已,什么都没有,是好是坏全凭他一张嘴。而他却因一时拿不准求签人的心思,不敢随口乱说,反而把那佛签说得神乎其神。 不会解就不会解,都一把年纪了,非装得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故弄玄虚惹人心中不安。真是枉为出家人! 夏侯纾这厢十分鄙夷,而深信佛法的钟玉卿却越发愁眉深锁。 “大师这话是何意?”钟玉卿焦急的追问道,“难道是说我儿的姻缘虚无缥缈,不可捉摸?还是这解释佛签指意的黄布条原本就是放错了位置?误断了?” 夏侯纾震惊的望着母亲,不得不佩服她们果然是亲母女,连想法都大差不差。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欣赏母亲的思虑周全,居然会想到是那黄布条放错了位置。可即便如此,她似乎也没转过弯来,既然所有黄布条都是寺里的僧人写的,那么结果好坏都是他人之言。 她想不明白,这些明明是自己的事,为什么非要听别人怎么说呢? 当年父母若不是听信了术士的言论,她又怎么会在前八年里得不到父母的关怀与呵护呢?甚至她先在之所以对各大佛寺和道观那么抵触,也是因为那些困顿无助的记忆。 钟玉卿分明是没有精力和心思去琢磨女儿此时的想法的, 老和尚仿佛是于心不忍,捋了捋胡子不慌不忙道:“缘生缘灭,皆有因法。前世种因,今生得果。顺其自然,尽释前缘。”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听懂,钟玉卿却愁容更甚。她好像是不能接受似的,立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我就说了我不信这个,母亲偏偏要我去求签,如今可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夏侯纾宽慰道,“母亲不妨仔细想想,我们家的姑娘何时就差了,怎么就得不到好姻缘?还需要求吗?”说着她有意无意的瞟向那黄布桌后面神态自若的老和尚,“与其听信这些怪力乱神之语,倒不如把心放宽一点,就像这位大师所说的,顺其自然。” 老和尚仿佛什么也没有听到,面上依然云淡风轻的,甚至还顺手将桌面上的古籍捡了起来继续慢条不紊的修补起来。 夏侯纾的心里瞬间窝了一团火,却又不好发泄,只是看那老和尚的眼神就多了几分责备和厌恶。你老人家三言两语把别人搞得心神不宁了,自己倒是相当惬意嘛!若是这天底下的出家人都像你这样说话行事,只怕也没几座庙宇可以流芳百世了。 夏侯纾越想越气,终究还是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遂看着那老和尚故意说:“不知这位大师法号叫什么?贵庚几何?是本寺的僧人呢,还是外来的挂单和尚?我听说这人年纪大了,眼神不太好,脑子也容易糊涂,不知道大师你……” “不得无礼!”钟玉卿怒斥道,“你小小年纪懂什么?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说完就向老和尚赔罪。 老和尚一笑了之。 夏侯纾心里愤愤不平,可碍于母亲的颜面不好再次发作,只好冷哼一声,不甘心的侧过身去,便见一个清秀明净的中年和尚走了过来,看着有几分眼熟。 中年和尚先向老和尚行了个礼,再转向钟玉卿,微微施礼,朗声道:“小僧子深,乃智空大师坐下弟子,我家师傅请女施主到禅房一叙。” 难怪总觉得眼熟,竟然真是熟人。 夏侯纾如同见了救星一般看着子深和尚。他是智空大师座下最得意的弟子,为人诚恳,行事周到妥帖,又精通医术,曾随智空大师到越国公府做过几场法事,因而夏侯纾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说起这位智空大师,那可是南祁有名的得道高僧,可谓上知天文,下通古今,言谈举止更是高深莫测,又常常叫人如迷糊灌顶,茅塞顿开。整个南祁,不论是达官显贵,还是平头百姓,都对他极为尊崇。人们不远万里跋山涉水来护国寺,除了上香许愿,最大的渴求就是见上他一面,领会佛经教义,了结心中不平。 以往每年秋天,钟玉卿都会派人来请智空大师去府里小住几日,一来是给英年早逝的长子夏侯翖诵经超度,二来也是慰藉她缠绵多年的丧子之痛。但智空大师已年近古稀,行动渐渐不如从前灵便,近些年来除了皇家的祭祀礼,其他人事物一概不理会,只一心参禅。 今日有幸能见上,实属难得。 “阿弥陀佛!”钟玉卿面露喜色,看着子深小和尚的眼神也极为殷切,“智空大师愿意相见,真是万幸!” 看到母亲激动且欣慰的神情,夏侯纾打心里松了口气。心想智空大师这回可真是及时雨。有他开导,母亲定然不会胡思乱想。 第10章 八卦的气息 护国寺供香客留宿的禅房是两排用石墙从中间分开来的套院,一排住着男客,一排住着女客,靠墙处还特意植了青翠的松柏。住女客的院子里面是半开放式的,每个小院子之间只隔着一堵花墙或者一个月洞门。香客行走其间,轻轻松松便可以去到任意一个小院,虽然体现了佛家众生平等的理念,也便于佛寺的管理,但私密性相对就差了一些。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住在这里的女客,多的是仆妇环绕,派个人守着院门就是了,想来也没有谁会乱闯。再者,大家都是来拜佛上香的,谁也没有心思去关心他人。 夏侯纾一行分到的禅院比较靠边,只有一头住着其他香客,比起那些两头都住着人的禅院就清净了些。而且听说隔壁住的是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婆婆,性子喜静,每日作息也十分规律,乃至整个院子都规规矩矩的没什么大的声响。 夏侯纾她们刚住进来时,隔壁还特意派了个女使站在月洞门那里瞧了半晌,最后拉了个看着地位比较高的丫鬟委婉的表示他们家老夫人睡眠浅,请他们多担待,说话做事都尽量小声点。 当时听到这话的是钟玉卿身边一个叫红螺的二等丫鬟,她虽然笑着应下了对方的要求,甚至还笑容满面的从食盒里挑了一碟子点心送过去,但一回到屋里,她就拉着庆芳大吐苦水。 “隔壁院子也不知道是住着哪家的女眷,竟矜贵得不行,开口闭口就让我们不要扰了他们的清净。真是狗眼看人低!也不看看咱们是什么人家,哪里就没规矩到扰得四邻不安了?” 正指使着小丫鬟打扫禅房的庆芳听了,沉吟了片刻,安慰道:“这护国寺向来藏龙卧虎,即便是住着皇亲国戚也不稀奇。如今我们住在这里,自然比不上在府中自由,说话做事都得多留个心眼,免得落人口实。你刚才就做得很好,既给了他们面子,也没有少了我们的礼数。她们若是有眼力的,也不会再来说什么。” 得到了庆芳的夸奖,红螺这才心里宽慰些,随即自告奋勇地说:“今日她们并未表明身份,我心里有气也没有多问。等明日我再寻个机会去打探一下,看看她们究竟是哪家的女眷,免得真是皇亲国戚得罪了不好。” 庆芳想了想,又说:“如今邻里邻居的住着,肯定是彼此心里有个数才好,免得闹出误会。不过我看这事还是得等郡主回来定夺,若隔壁真是住着皇亲贵胄,还是得郡主出面拜访才不会显得唐突。” 红螺觉得庆芳说的话在理,也就没再说什么,转身出去忙去了。 待随行的仆妇都安置好,天色已经很晚了,夕阳的余晖将迦南山周围的云彩幻化成一抹橘红色,慢慢沉入山的另一边,唯美而绚烂。整个佛寺就像是骤然被抽走了薪火的沸水一样,一点一点冷却下来,渐渐恢复了宁静。 夏侯纾得闲在禅房里喝了会儿茶,又吃了几块从家里带来的点心,无聊得很。 云溪则领着两个小丫鬟在给她归置从府中带来的随身衣物和细软,暂时没功夫关注她的情绪。 其实护国寺的禅房因为来往的香客比较多,几乎每天都有僧人在打扫,可是钟玉卿比较讲究,她虽然从来不嫌弃别人住过的屋子,但还是觉得要自己再打扫一遍才住得安心,所以跟来的一众丫鬟仆妇就强撑着疲惫不堪的身子将整个禅院里里外外都重新打扫了一遍,这才把时间拖晚了。 夏侯纾见大家都在忙碌,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做点什么,便起身在房内转了转。大概是护国寺建在半山腰,人多地少,也不好向四周扩建,因而每个小禅院都很小,若是哪家的丫鬟仆妇带得比较多的,就得三四个人挤一间屋子。而且各间禅房的布局也很普通,只有几件简单的松木家具,擦的程亮程亮的,很有年代感了。倒是那面靠墙的书架上稀稀落落的放着几本书,给这禅房填了点人气。 夏侯纾走到书架前随手翻了翻,竟都是别人抄录的佛经,字写得很好看,但内容她却看得一知半解的,更是觉得无趣,随即就丢了回去。 云溪听到声音抬头看了看她,无奈的笑着摇摇头,打趣道:“姑娘,你可真是一刻也闲不下来,这就坐不住了?”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觉得自己平日里果然是太纵着云溪了,她居然敢当着众人的面这样开自己的玩笑。 云溪也察觉到自己的话有失分寸,便换了个话题说:“姑娘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今日会遇上智空大师?” 说实话,夏侯纾并不好奇。但既然云溪提起来了,她也就假装很感兴趣样子,问道:“你又听到了什么?” 云溪见她接了自己的话茬,也就放心了,便说:“先前你去求签的时候,我听庆芳姐姐说,这次来护国寺,并非郡主临时起意,实则是早就安排好了的,也提前送了帖子来,所以郡主才会不管不顾的非要冒险上山。不过好在这一路上也没遇到什么危险,反倒是姑娘还救下了那何家母子,也算是功德一件了。” 一听到何家母子,夏侯纾就有些烦躁,说:“那何家母子跟了我们一路,这会子不会又跟过来?” “那哪能呢?”云溪一脸骄傲,“何家那孩子都多大了,京城里功勋之家里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有的都已经知事了,怎能让他跟女眷们住在一起?再说郡主也不想被叨扰,所以进来的时候就跟知客和尚说了,给他们安排了别处的禅院,住的都是像他们这种孩子半大不小的香客。” 夏侯纾松了口气,又问起那对韩姓祖孙。 “那祖孙当真是可怜,今日能遇上姑娘,也算是苦尽甘来了。”云溪说着便有些激动,“先前郡主瞧着他们可怜,赏了二十两银子。后来那何罗氏为了表示感谢,也封了近二十两银子。有了这些银子,不管他们是回青州,还是在京城周围租个小院子住着,两三年内也可以衣食无虞了。待那女娃再大些,日子就好过了。” 好人就该有好报。夏侯纾觉得这样甚好。 随后她就望着窗外的晚霞发了会儿呆,想着母亲突然让她求姻缘签的事,暗暗有些担心。从前她没往这方面想是觉得夏侯氏有着女儿不早嫁的先例,但是经过今天的事,她不得不重新审视这条不成文的规矩,也不知道父母对她的婚事究竟是何打算。 偏偏母亲又要将它寄托在虚无的神佛之上。 这种无法预估和防备的挫败感让她逐渐烦躁起来。她抬眼看了看天色,估摸着母亲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顺手从案上抓了一本佛经抄本就往外走,并叮嘱云溪若是母亲回来了就说她是去找寺里的小师父讨论经书了。 母亲礼佛,即便知道她是在骗自己,听了这个理由也不会多说什么的。 云溪知道拦不住她,只好叹着气答应,继续埋首归置物品。 夏侯纾漫无目的的在禅院周围转了几圈,就看到大家陆陆续续往回走,也有做丫鬟打扮的女子提着食盒从里面出来,往膳房那边去。 从禅院出来,恰好遇到白日里往菩提树上挂红绳的两个女孩子,两人皆是步履匆匆,像是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纾立马就嗅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八卦气息,赶紧闪身躲进了一旁花坛里。几株开着黄色小花的植物正好挡住了视线,夏侯纾看得到对方,对方不仔细留意是看不到她的。 穿粉衣的女孩子小脸红彤彤的,气呼呼地走在前面,白衣女子紧随其后,一边追一边让她等等自己。 粉衣女子终于停下了脚步,见四周无人,气急败坏地说:“方才那人真可恶,明明是他先撞了我们,我才跟他说话的。他道歉没有诚意就罢了,还如此不解风情,一句话都不肯多说,说走就走。简直太没礼数了!要不是看在他长得好看,我才不愿搭理他呢!” “好妹妹,你出身好,人又长得漂亮,京中多少世家大族的儿郎巴巴的上你们家求娶你都看不上,可千万别为了一个不相识的男子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白衣女子一边喘着气一边苦口婆心的安抚着,顿了顿又道,“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别看他长得一表人才,衣着不俗,说不定根本就不是什么好人。” “也对。”粉衣女子似乎想到了什么,心情瞬间就没那么糟糕了。她抬眼看了看天空,眼里闪过一丝轻蔑和恨意,又说:“天色这么晚了,别人都怕坏了寺里的规矩,着急忙慌地往禅院走,偏偏他们还要往后山去,定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还有他身边跟着的那个人,看着也不是好相与的。他们若是好人才怪了。” 白衣女子见她终于开窍了,又是一番安慰,随后两人心情大好,手拉着手继续往禅院深处走。 四周顿时一片肃静。 绿植背后,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但却注意到了“后山”这个关键词,眼瞅着两个女孩子消失在转角处,她慢慢走了出来,鬼使神差地往后山方向去。 第11章 好奇心害死猫 迦南山山势高大陡峭,护国寺就建在迦南山的半山腰,后面有一片竹林,一直延绵到山顶,一根一根青翠挺拔、郁郁葱葱,遮天蔽日,远远看着如同一片竹海,走得近了便觉得踏入了世外桃源。 夏侯纾顺着竹林中的青石板小径拾级而上,一边呼吸着竹子独有的清香,一边感慨这所谓的佛门净地还是有可取之处的,连竹子都跟沾染了仙气似的,比别的地方的长得好些。 许是太阳快下山了,也或许是后山地势更高一些,此处比寺里凉快许多,偶尔一阵风穿过竹林,带来丝丝清凉。 夏侯纾一路走,一路留意两边的景致。这里种的大多是又粗又直的楠竹,雨季刚过,竹林里密密麻麻的到处都是竹笋,长得早的已经抽出了嫩绿色的枝条,点缀着一片一片的小叶子,像是刚用开水泡开的毛尖。长得晚的才露出一小截尖尖的头,像只躲在土壤里的小怪物,探头探脑的,憨态可掬。 她从前待过的泊云观也有一片竹林,而且她还知道有一种竹子叫伞柄竹,又名苦竹。苦竹的幼秆有白色粉末,箨鞘是细长三角形,呈纸革质,枯黄色,有棕色或白色小刺毛;它没有楠竹那么高大,但新长出来苦竹笋是可以直接生食的,味道还不错。但是她沿路找了很久也没有找到。不过看着满地的竹笋,她也不由得心情畅快,想着如此鲜嫩的竹笋,若是烧成了菜端上饭桌,味道估计也是极好的,定能让母亲胃口大开。于是她打定主意明日一早便叫上云溪和几个小厮上山来摘些竹笋回去。 护国寺虽然严戒荤腥,但竹笋是野菜,还是素的,不在戒律之内。 光是这么想着,夏侯纾就仿佛已经闻到了酸辣鲜笋的香味,心里美滋滋的。 当当当……似乎有什么声音传来,忽远忽近。 本是日落西山头,鸟向巢中飞的静谧时刻,这不属于山林的声音就显得格外刺耳。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自然比常人更警觉些,立即停住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儿。 温和的晚风迎面吹来,“当当当”的声音似乎就更清晰了。 确定声音来自竹林深处,夏侯纾又加快脚步往前走了半刻,隐约听到竹林里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惊起竹林里的飞鸟一片。 鸟儿无枝可依,在竹林上头盘旋啼叫一阵之后,慢慢平息,不知又飞向了何处。 护国寺是南祁名寺,往来人员复杂,就像庆芳说的那样,说是藏龙卧虎也不足为过。奇人异士聚集多了,难免会想切磋一番,论个高下。 夏侯纾对武艺高强的江湖名士有着天然的好感和崇拜,首先想到的就是有高人在此切磋。但是细细一听,又觉得打斗的声音很混乱,不像是两个高手之间的对决,反而像是一场混战。 护国寺深受朝廷仰仗,大事小务都有朝廷过问,什么样的人会在这个地方大打出手?难道他们就不怕把事情闹大吗? 带着满腹的疑问,夏侯纾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快步走去。 穿过密密的竹林,又走了许久,便听到打斗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夏侯纾慢慢放轻脚步,一面将经书藏进怀里,一面在竹林里寻找隐匿之处,最后躲进了一簇茂密的竹丛里耐心观察。 竹林深处,十来个矫健的身影斗得难舍难分,刀与剑狠狠撞到一起,声音刺耳又惊心。 暮色霭霭,林风阵阵,夏侯纾眯着眼睛仔细辨认了一会儿,才弄清楚被围击的是一青一紫两名男子。 青衣男子身手矫健,反应敏捷,脸色跟他手中的剑一样冰冷而凛冽。而他身后的紫衣男子虽然没有出手,却神态自若,像棵苍峻的松树立于纷乱之间,丝毫不为自己身处劣势而担忧。 袭击他们的共有十四个人,全部身着黑衣,手持大刀,头上戴着黑乎乎的傀儡面罩,只露出一双双凶神恶煞的眼睛在外面,甚是吓人。 他们人多势众,且个个身手不凡,出刀也干净利落,两名男子身处围剿中心,如同困兽,搏斗激烈而缠绵。 双方实力悬殊如此之大,看样子却是斗了十几个回合也难分胜负,夏侯纾既好奇,又钦佩,注意力全在被围击的两名男子身上。尤其是那名青衣男子,他的剑术极高,一柄泛着青光的长剑被他使得出神入化,仿佛那剑原本就是他身体的一部分,随心所欲、收放自如。 夏侯纾见过许多用剑的男子,包括她二哥夏侯翊偶尔也会手持长剑在自己的院子里挥舞几下过过瘾。但是与夏侯翊的凌厉轻快相比,青衣男子在气势上更胜一筹,如长虹贯日,气势千钧、威力无比。 尽管如此,青衣男子终是寡不敌众,而且他还得护着身后的紫衣男子,多方受掣,基本上是以防守为准,虽然没受伤,但也占不到上风。 夏侯纾也是这时候才看明白,那个桀骜不羁的紫衣男子,似乎并不会武功,甚至连防身之术都没有。 二十几个回个下来,青衣男子渐渐漏出了破绽。十来个黑衣人正好看中这个机会,互相打了个暗号后再次联合攻击。 习武之人多有崇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英雄侠气,夏侯纾也不例外。见青衣男子以少敌众,威风凛凛,她内心十分钦佩。又见他顾虑繁多,分身乏术,她恨不能立刻跳出来助他一臂之力。可转念一想,她今日上山时大出风头,不少人都记住了她这张脸,贸然出手容易暴露身份。而且对方人手过多,实力也不容轻视,自己也未必就是对手。更何况她连对方是谁,为什么在此搏斗都搞清楚,断然不敢轻举妄动。 她小心翼翼地往竹林密处挪了挪,以便继续观战。 刀光剑影间,几个黑衣人趁青衣男子注意力分散之际,使出一招声东击西。一部分人继续纠缠着青衣男子,令他分身乏术,另一部分人则挥刀攻击他身后的紫衣男子。 紫衣男子虽然气质不俗,但没有功夫傍身,紧急情况下更是躲闪不及,胳膊毫不意外地被黑衣人划了一道,脸色也随之大变。虽未伤及要害,却也触目惊心的红了一片。 夏侯纾全身心都系在被围攻的两个男子身上,默默地为他们摇旗呐喊,此刻见紫衣男子骤然受了伤,心中一急,手不经意间便拍打在旁边的竹子上,惊动了正在打斗的众人。 “谁!” 一个黑衣人大喝一声,颇有点气吞山河的气势。随即他的目光直直地扫过来,快速锁定了蹲在竹林中一脸发懵的夏侯纾——她身上的红衣即便在暮色里也格外显眼。 都说看热闹的不嫌事大,那是因为事情没有搁在自己身上。要真落在自己身上,那是好奇也没了,新鲜也没了,只恨不得立刻找个地道遁了去,装作是做了一场噩梦。 夏侯纾暗自叹气,就这光景,她并不想当什么见义勇为的女侠,只想明哲保身溜之大吉。所以她没有过多犹豫,提着裙子起身就往回跑。 竹林中地面凹凸不平,夏侯纾光顾着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却没注意脚下,再加上天色渐晚影响了视线,没几步就被一根露在外面的竹根绊倒在地,摔了个狗吃屎。 她刚哎哟了一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紧密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三个不依不饶的黑衣人正挥着银晃晃的大刀朝她砍来,仿佛她就是那只待宰的愚蠢羔羊。 真是好奇心害死猫!没事她跑来看人家打什么架?这会儿待在禅房里看看书、打打瞌睡不好吗? 果然,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逭。 古人诚不欺我! 夏侯纾悔恨不已,咬着牙慢慢撑起身子来。眼看三个目光凶狠的黑衣人越追越近,且刀光凌厉,杀气腾腾,她想要置身事外是绝不可能了。 先发制人,后发制于人。 出生于将门世家的夏侯纾从小耳濡目染,这个时候也不会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当砧板上任人宰割的肉。 既然逃不掉,那就只能应战了。 夏侯纾抛开了原先的自责,没有再踌躇和犹豫,迅速地拔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朝着黑衣人招呼上去。等对方反应过来,她已经成功地划伤了其中一个黑衣人。 冲上来的几个黑衣人面面相觑,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上去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不光不柔弱,而且身手敏捷,狠厉毒辣。 意识到自己轻敌才吃了闷亏,几个黑衣人既震惊,又愤怒。其中一个盯着夏侯纾冷冷发问道:“你是何人?” 夏侯纾看着几个黑衣人,巧笑嫣然,不慌不忙道:“难道我告诉你们我是谁,你们就会放了我吗?” 当然不会。 黑衣人简直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其中一个黑衣人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阴阳怪气道:“真是巧,居然还有来送死的!” “送死?”夏侯纾冷笑。她这辈子尽想着怎么活了,倒还没有想过怎么死。她将散落在额间的碎发捋到耳后,然后扬了扬手中的匕首,灿然一笑:“那得问问我手中的匕首答不答应了!” “不自量力!”为首的黑衣人被彻底激怒,他挥手示意同伴重新布阵,语气冰冷道,“杀了她!” 第12章 敌人的敌人 天色越来越晚,层层叠叠的竹叶几乎将落日的余晖隔绝在外面,竹林中的血腥味逐渐浓烈,空气中都是簌簌落下的竹叶,仿佛下了一场罕见的竹叶雨。 他们厮杀了十几个回合,胜负难分。 夏侯纾对自身实力向来有比较清晰的认知,这种时候更加不敢轻敌。面对黑衣人一波更胜一波猛烈的进攻,她渐渐意识到继续纠缠下去只会不断消耗体力,即便她神功盖世,最后也讨不着什么便宜。 处于这样不上不下的尴尬形式,夏侯纾不得不分心为自己筹谋一二。 她之所以被卷入这场杀戮,完全是因为自己那点该死的好奇心作祟,可那些黑衣人并不清楚事情的真相,也不会给她任何辩解的机会,更不会对她的突然出现视而不见。 既然误会已经产生,杀戮已经开始,她也不至于天真地以为可以靠几句话来解释清楚,从而抽身出去。 必要的时候,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至少在这一刻,她与被围攻的两名男子有着共同的目标,这恰好就是他们结盟的基础。 思及至此,她决定先跟两名被围攻的男子统一战线。 俗话说,一根筷子容易折,一把筷子不易折。他们虽然只有三个人,但多一个人多一份助力。一来彼此之间有个照应,二来也可合力反击,早点结束这场致命的乌龙。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趁着与黑衣人交手之际,一点一点慢慢地向被围攻的两个男子靠近,尽量不让自己处于腹背受敌的劣势。 青衣男子也是个聪明人,他很快就看穿了夏侯纾的意图,非但没有拒绝她的加入,反而主动为她清除了一方障碍。 很快,被围攻的对象就变成了三个人。 兵刃相接的叮当声不绝于耳,在这沉沉暮色中格外尖锐清脆。 这场搏斗持久而费神,两拨人都使出了浑身解数。周遭到处都是纷纷扬扬的竹叶,空气中还夹杂着灰尘和血液的浑浊气息,令人兴奋,也令人疲惫,而他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猎物,除了拼尽全力,斗个输赢,插翅难飞。 趁着黑衣人休整布阵的空档,夏侯纾看向一旁除了刚受伤时有过表情变化,之后一直以一种王者之姿蔑视群雄般的紫衣男子,心中不禁泛起无限遐想。 人有五识,而这个人太镇定了,冷静得像尊泥塑菩萨一样不真实。夏侯纾甚至怀疑他到底有没有痛觉和喜怒哀乐。 这种情形,即便是夏侯纾这样习过武的人都会为自己的安危捏一把汗,而他一个靠着他人保护的人何以能这么镇静? 夏侯纾忍不住好心问道:“你的伤势如何?” 泥塑一般的紫衣男子闻言缓缓看向她,眼神冷得仿佛要结出冰来,却不言语。 “看来是我多虑了!”夏侯纾惊愕之余,立刻明白了对方眼神里传达出来的冷漠与疏离,暗自怪自己多事,竟然这般费力不讨好,心里不免有些堵得慌。 恍惚之间,她想起了禅院里两个小姑娘的对话。起先她还认为是那两个姑娘自讨没趣后的诋毁之词,如今想来不禁感慨万千。果然不是什么好人啊!这个男人明明连武功都不会,却还如此孤高自傲,拒人千里之外,完全没有人情味。被骂也是活该! 紫衣男子的面部依然没有什么大的表情变化,只是看夏侯纾的眼神多了几分疑惑,似乎在怀疑她出手相助的动机。 夏侯纾一阵心寒,这种不满与失落逐渐表现为脸上的讥笑。她能理解他们在腹背受敌时难免草木皆兵,然而自己已经帮忙帮到这个份上了,难道还不能证明自己的诚意吗? 戒备心太重了! 紫衣男子在她凌厉还充满责备的目光的注视下,不禁皱了皱眉头,似乎在自我反思。 夏侯纾却已经不屑于与他多说,转身轻快地挡下了一次袭击。 夏侯纾的兵器是平时用于防身的匕首,虽然早已用得得心应手,但是在黑衣人的长刃面前多少有些吃亏。再加上对方人多势众,厮杀的时间越久,她就越发体力不支,渐渐疏于防范。 左手手臂一阵剧痛传来,痛感电击雷劈般瞬间穿透她的大脑皮层。夏侯纾吃痛地闷哼一声,皱着眉头扫了一眼伤处,红色的衣衫染血后颜色瞬间深了一层。 疼痛令人清醒,她不敢再有丝毫懈怠和侥幸,看向敌方的眼神多了几分痛恨。 黑衣人尝到了甜头,兴致大发,趁势再次挥刀而来。 夏侯纾咬紧牙关深吸了一口气,握着匕首的手紧了紧,瞬间蓄满力量。她看准时机,快速地将身一闪,成功避开了黑衣人的正面袭击,并绕到黑衣人右侧,迅捷地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啊——” 黑衣人惨叫一声,手中带着血污的长剑也应声落地,手腕上顿时血流如注,估计他这辈子只能考虑用左手拿刀了。 如果他还有命活的话。 夏侯纾从小受到的教育就是要做一个和善的好人,要懂得进退有度,还要懂得知恩图报。随着她的年岁渐长,见过的人和经历过的事越来越多,她又明白了另一个道理,那便是有仇最好当面就报! 给自己报完仇后,夏侯纾也不敢心存侥幸,她一边继续与围上来的黑衣人交战,一边盘算着这些黑衣人的意图 他们交战这么久,黑衣人的攻击目标始终没有离开中间的紫衣男子,偏偏那紫衣男子似乎一点防身之术都没有,并且还始终板着一张不可一世的脸。青衣男子为了护着他,可谓不遗余力。 被这么多人围击,这得多大仇多大怨啊? 夏侯纾很是好奇,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目光不自觉地就飘向了紫衣男子。便见混乱的人群中,紫衣男子如仙人般遗世而立,神情淡漠而又安静地审视着周围的厮杀,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又或者一切尽在他的掌控中。 夏侯纾不傻,她知道能有这样的魄力和定力的人,身份必然不会简单。即便是她自己,习武这么多年,遇上这样的缠斗,都还做不到临危不乱。那么这个人究竟是什么身份?为什么会遭到刺杀? 而且还是在这名扬天下的护国寺。 眼前突然闪过一道刺眼的白光,夏侯纾瞬间回过神来,刚喊了一声“小心身后”,身子也不由自主地迅速飞扑过去,将紫衣男子扑倒后一起滚到一旁的竹子下,成功避开了一次致命袭击。 那黑衣人偷袭失败,再次挥刀砍过来,却被飞身扑过来的青衣男子一剑了结了性命。 青衣男子眼疾手快,见紫衣男子并无生命之忧,很快又集中精神,干净利落解决了另一个冲上来的黑衣人。 “唔——” 夏侯纾的腰部正好压在一截露在外面的竹根上,硌得生疼,不由得痛呼了一声。 疼!太疼了! 夏侯纾感觉浑身的神经都被痛感刺激着、包裹着。再看看半个身子都压在自己身上的紫衣男子,只觉得像是被从哪儿落下的一个巨石砸中,五脏六腑都要裂开来,眼眶里一阵酸涩,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皱着眉头竭力推了推。 紫衣男子立马反应过来,一改方才的冷漠态度,连忙起身,顺势轻轻将她扶起。见她疼得龇牙咧嘴的,他不禁有些发愣。随后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往下移,最后落在她负伤的手臂上,突然开口道:“你受伤了。” 无关痛痒的平淡语气,听不出是惊讶,还是关心。 夏侯纾没少受伤,早已经不觉得稀奇。而且伤口在自己身上,也不用他提醒。她并不理会对方,只顾着收敛自己的情绪。 刚才摔得那一下,不仅硌到了腰,还撕扯到了手臂上的伤口,此刻她感觉眼睛里有一股热流就要夺眶而出。 她这辈子什么都不怕,唯独怕死又怕痛。因为痛,就意味着受到了伤害或者失去,难以治愈;而死亡,会让一切归零,什么都没有了。 她到底还是个刚及笄的小姑娘,做不到视死如归。 但为了维护自己见义勇为的光辉形象,她慌忙把脸别到一边,尽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摆摆手豪气干云道:“一点小伤,算不得什么。” “小伤?”紫衣男子显然被夏侯纾前后态度的转变给弄懵了,明明先前还是一副热心肠。他顿了顿,再次追问道:“果真无事?” “我若说有事,你当如何?”夏侯纾反问道,语气里很是不屑。 她的伤在手臂上,此刻正淌着血,而此处荒山野岭的,还有那么多人争先恐后的要他们的性命,他是能立即变个法术,将那些杀手变走?还是能让时间倒流,让她在意识到危险的时候迅速离开,彻底从这场纠纷中剥离? 紫衣男子被问住了,低头沉默地望着她。 他问的时候,只是处理礼貌随口关怀,确实没想过如果对方回答有事,他该如何。只是突然觉得,这个问题似乎很有意思。 一个衣着看上去非富则贵的娇滴滴的小姑娘,偏偏长着一副吃不得半点亏的性子,身手也不错。面对这样的情况,别的女子只怕早就昏过去了,而她,不仅不害怕,还能在反抗之余嘲讽挖苦他,真是有意思。 “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咆哮。这种时候,没用的废话最讨厌。 待她确认不会有可疑的情绪流露出来后,方看向还在与黑衣人搏斗的青衣男子。 自紫衣男子受伤后,青衣男子出手也比之前狠厉和许多,再加上有夏侯纾相助,他越发没了顾虑,手起刀落间,便不断有人倒下,粘稠的血液喷溅在竹子上,染出一道道猩红。 尽管黑衣人已经被歼灭了一大半,但战况依然胶着。剩余的黑衣人在这个时候也全都豁了出去,攻击方式更加轻快、狠辣。 夏侯纾心里非常清楚,若非青衣男子一身好本事,他们三个今天估计没有人能够活着离开。想到这里,她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自己的疑惑:“这些人使的招数阴毒无比,招招致命,怕不只是一般的寻仇?” 第13章 不如你以身相许? 紫衣男子的神情瞬间又变得疏离而诡异。 他看着她,深邃的眼眸好似结了一层冰,里面关着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保不准什么时候就要破冰而出,咬上它她一口。然而他却也只是这样静默无声的看着她,不肯定,也不否定。 若不是方才听他说过话,夏侯纾几乎都要怀疑他是不是哑巴。她收回自己的视线,便不觉得对方的眼神那么渗人了。 夏侯纾并不是一个擅长事事为他人考虑的人,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下,她更不打算要去顾及对方的情绪。见对方又是一副爱搭不理、拒人千里之外的样子,她便故意嘲讽道:“这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如果你觉得有,那可能就是你在无意间得罪了别人而不自知。男子汉大丈夫,敢做就要敢当。既然做了亏心事,就别怕鬼敲门,只是别牵连他人。我这条命还得留着看这世间万物呢,可不想莫名其妙折在这里!” 听了这话,紫衣男子的神情居然缓和了下来,仿佛又换了一个人似的阴晴不定。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夏侯纾,反复推敲着她话里的意思。 许久之后,他忽然问:“姑娘认得我?” 夏侯纾愣了愣,她以为对方在憋什么大招,却没料到他沉默半晌,就问出了这么个不着边际的问题来,更不明白他这么问的用意。 她认识他吗? 答案很明显,她不认识。如果再给她一个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在听到打斗声时转身就走,绝不趟这一潭浑水。 夏侯纾的短暂沉默让刚刚才有所缓和的紫衣男子又警惕起来。他直直的看着她,眼神晦涩不明。 夏侯纾忽然有点难过,还有点寒心。相较于白天那对言辞之间句句都要报答她救命之恩的何氏母子,紫衣男子的表现可谓天差地别。真是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若是知道自己不顾自己安危,拼死拼活却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猜忌,她又何必奋力相助? “我从前没有见过你,现在也不想知道你是谁。”夏侯纾一脸的鄙夷,随即又仿佛自嘲般笑了笑,“本姑娘不过是路见不平仗义相助罢了。早知道是费力不讨好,我才懒得掺和。” 说完连她自己都觉得这话含酸带涩的,索性也不装大方了,狠狠瞪了他一眼,道:“不论怎么说,我好歹算是救了你一命,你就是这样对待自己的救命恩人的吗?” 紫衣男子听完竟然勾了勾嘴角,说不清是嘲讽,还是欣慰。 权当他是在笑,这男人实在太吝啬笑容了。 夏侯纾盲目的自我安慰着。 既然他有所回应,那就证明这个话题还聊得下去。夏侯纾心里有愤懑、有不甘,还有一丝莫名其妙的恶趣味。她并不打算放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故意提高了音量,一本正经地说:“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救命之恩可不是一般的小恩小惠,你且说说,打算如何报答我?” 紫衣男子闻言似乎来了兴致,眼睛继续直勾勾地看着夏侯纾,含笑道:“姑娘想我如何报答?” 这样好奇中又带着几分玩味的语气,再配上他一脸认真的表情,并不让人觉得讨厌,夏侯纾感觉心跳都漏了半拍。 其实她也只是想看看他的态度。他太桀骜和冷淡了,她很好奇她会有什么反应。是置若罔闻,还是暴跳如雷,矢口否认? 可是他这么一反问,却像是认真了,还一脸期待的看着她,似乎得不到答案就不会罢休。 这是个什么情况?冷若冰霜的紫衣男子突然之间就转性了? 山风轻轻拂过,燥热中带着丝丝血腥味,刀剑相交的声音尚未停止,实在不是心猿意马的时候。而且被一个陌生男人这么近距离地盯着,其实是件非常尴尬的事。夏侯纾顿时觉得浑身不自在,身体本能地向后倾了一下,恰好碰到后方的一根竹子,疼得她一个激灵。 她突然清醒过来,自己才应该是占据主导地位的那个人,这个动作倒显得她心虚了。而且对方难得接下了她的的话茬,还带着几分挑衅和意味不明,她绝不能在这个时候犯怂露怯。 输人不输阵。夏侯纾暗自咬了咬牙,赶紧将身体调回原来的弧度,硬着头皮直视着对方。不就是对视吗?谁怕谁!难不成他以为他一个眼神就能让自己服软,不再跟他计较?谁给他的脸! 风陆陆续续吹过竹林,竹林起起伏伏描绘出风的形状。一束天光从竹子摇晃后的缝隙里照进来,恰好落在紫衣男子的面容上,一明一暗中勾勒出他精致的五官和轮廓。一张光洁白皙的脸,尽管是在暮色里也仍然可见他精致如刀削般的五官,处处透着棱角分明的冷峻。乌黑深邃的眼眸,如同广袤的夜幕,闪烁着点点繁星;又像是深冷的湖水,荡漾着丝丝波澜,但若仔细探索,却又看不清里面究竟藏着什么。 夏侯纾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男人虽然性格孤高桀骜,又冷言寡语,情绪变化无常,甚至还有点拎不清形势,可却长着一副好皮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停了下来,连风都安静了,周遭的纷乱逐渐遁入了另一个世界。只有他们彼此凝视着对方,并企图将对方看透。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面对这么一张个性分明,除了冷淡和疏离,丝毫不给人任何粗鲁无礼的印象的容颜,夏侯纾一时间竟找不到任何词汇来形容他不同寻常的美,像是戏文里的男主角。 她的脑子里就不合时宜地想起了戏文里关于报恩的桥段。 听说江湖人士最是重情重义,讲究有诺必践,有恩必报,尤其是这种如同再造的救命之恩,那就更要诚心相报。只要不违背侠义原则,受益者基本上是有求必应,哪怕是让他们把性命交出来。 夏侯纾倒不期待他能以命相报,只是觉得戏文里的情节过于空洞和虚幻,倒不如听听现实里的情况,毕竟人性最是难测的。 尤其是像眼前这位眼高于顶,目空一切的男人。 他会领情吗?知道感恩吗? 如果会,又会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感激? 夏侯纾认认真真思索了一会儿,忽然露出一脸坏笑,大着胆子调侃道:“不如你以身相许?” 这话带着点匪气,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都不会说出口的措辞。 夏侯纾原以为紫衣男子会惊讶、生气,甚至愤怒,并狠狠地斥责和嘲讽她无耻下流,有伤风化。可他非但没有觉得唐突,反而笑得更加绚烂了,浮在眼眸里的那层坚冰瞬间化为虚无,如一片汪洋大海,波光粼粼的海面映着满天繁星。 他看着夏侯纾,柔声问道:“此话可当真?” 果然,假流氓不如真流氓,假流氓见了真流氓还是得缴械投降。 夏侯纾自叹不如,赶紧深摆摆手道:“开个玩笑罢了,不必当真。” “难道姑娘又不想让我报恩了吗?”偏偏紫衣男子并不罢休,还一副勤学好问的样子,“你不是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吗?”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夏侯纾赶紧把头摇成了拨浪鼓,极力表现自己的无私和大度。且不说她不是这么没有原则的人,就冲着对方这手无缚鸡之力却被那么多杀手追杀的天煞体质,她也不敢跟他扯上关系啊! 更何况他身边还有一个满脸写着“神功盖世,生人勿近”的冷面神。 这样的人,光站在那里就已经很容易招惹是非了。 “姑娘是没想好,还是不想要?”紫衣男子不依不饶的追问,神情也变得十分恳切,与他方才睥睨万物的气质截然相反。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 “有区别吗?”夏侯纾眉头微蹙,心想这人怎么婆婆妈妈的,一个事绕来绕去还没完没了。 多大的人了,一个玩笑而已,至于吗? 然而在对方愈发灼热的目光的注视下,在这个突然变得和蔼可亲的陌生男子面前,夏侯纾竟然有点无所适从。隐约又觉得对方那张诚恳的面容背面,更多的是试探和戏弄。一种调戏不成反被撩拨的羞愤和懊恼让她的脸上像是被火烧了一样烫起来。 “当然有区别。”紫衣男子一脸认真地说,“想要,但尚未想好要什么是一回事,不想要又是另一回事。你若是没想好,我大可给你时间慢慢想。但你若是根本就不想讨要这个人情,那我……” “等等!”夏侯纾出言打断了他的话。她都被绕糊涂了,什么叫给她时间慢慢想?难道他真的想要以身相许偿还她的恩情不成?那大可不必,毕竟她的身份特殊,又是个本该待在闺中的女子,即便他长着一张俊朗不凡的脸,她日后也不打算再见到他了。而且她误打误撞卷入这场纷争,本来就已经很惊骇了,她更多的是想要自保。 “公子——” 夏侯纾还没想好找什么理由糊弄过去,身后就传来一个讨厌的声音,打断了他们之间本就难以持续的对话。 她顿时就有些不悦。套用紫衣男子的逻辑,她主动结束话题是一回事,被别人无礼打断却又是另一回事。 她转头瞪着青衣男子,恨不能在他身上挖出两个洞来。 好好的男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呢? 第14章 过河拆桥 青衣男子已经解决了剩余的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他收了剑,正大步流星的向他们走来,威风凛凛,像个大杀四方、凯旋归来的将军。然而他似乎并没意识到自己突然出声扫了别人的兴,甚至完全无视夏侯纾眼睛里飞出的刀子,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向紫衣男子,恭恭敬敬地拱了拱手,关切地问:“公子,您的伤可有大碍?” 看来两人的确是主仆,一样的眼高于顶,目中无人。 夏侯纾一边腹诽着,一边打量两人,心中暗自猜测着二人的身份。也不知道这遍地是勋贵的京城里,他们是谁家的子嗣。在她的印象里,京城目前没有年纪、心性、气质、手段与之相仿的世家子弟。若是有,只怕早就声名远扬了,没道理她不知道。而这两人又的的确确是京城口音。即便不是从小就长在京城,也该是在京城住了许多年了。 难道他们不是世家大族的子弟,而是在京城里生活多年的江湖人士? 夏侯纾不得不继续在记忆里搜寻各方面都与之相匹配的名人异士,却依然是一无所获。 这事看来还得求助二哥夏侯翊。 “小伤而已,不碍事。”紫衣男子语气清淡,神情镇定,一下子回到了初见时的模样,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切都只是幻想出来的,而他手上也不过是擦破了皮一般不足挂齿。 可夏侯纾明明看到他胳膊上被划破的衣裳处颜色深了一片。 这般忍耐力和毅力,倒是让人惊讶。 夏侯纾正琢磨着该说点什么刷刷自己的存在感,便见紫衣男子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手臂上,而后抬首示意青衣男子:“这位姑娘受伤了,看着不轻,你先把药给她。” “这……”青衣男子怔了怔,极不友善地扫了夏侯纾一眼,紧握着药瓶显得十分不情愿。 夏侯纾不想让他为难,善解人意的客气道:“我没事。” 哪知青衣男子并不领情,反而满是戒备的再看了夏侯纾一眼,丝毫不顾及情面的对紫衣男子说:“这位姑娘形迹可疑,公子莫要轻易相信。” 典型的东郭先生与狼啊! 夏侯纾如同被人当头敲了一记闷棍,脑袋“嗡”的一声变得一片空白。什么叫做她形迹可疑,不可轻信? 他们方才的携手抗敌的默契难道是做戏?还有她手臂上的伤,难道也是假的吗?以为她在演苦肉计呢! 他以为他们是谁!真当自己是香饽饽了,人人都要上来啃一口? 夏侯纾痛彻心扉,她算是深刻体会到什么叫翻脸比翻书还快,对青衣男子在武术造诣上仅存的那点钦佩也瞬间荡然无存,只剩下震惊和愤怒。 此刻,夏侯纾忽然明白了两个道理。一个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这武功再高,也架不住人品不行的磋磨。另外一个就是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人不能乱帮。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帮的是不是一头白眼狼。而且这白眼狼还可能反咬你一口。 夏侯纾瞪着青衣男子,愤愤道:“你说我形迹可疑,那么我想请问一下,我哪里行迹可疑了?” 青衣男子立马就瞪了回来,冷冷道:“如今天色已晚,你一个姑娘家不留在禅院里,却独自跑到这荒无人迹的山上来,难道还不可疑吗?” 乍一听着,夏侯纾还觉得挺有道理,换做是她,面对一个突然出现的人也会起疑,但这并不足以说服她,于是她又说:“既然你那么早就觉得我形迹可疑了,那你为何还要接受我的帮助?” 青衣男子轻蔑一笑,道:“姑娘,有句话说了你可能会觉得不好听,但事实上,没有你,区区十来个人我也能应付,只是稍微费些力罢了。先前没有拆穿你,只是好奇你的意图而已。至于你说我们受了你的帮助,倒不如说是我保护了你,才让你免于成为刀下之魂。” “你……”夏侯纾惊愕地望着眼前骤然变得陌生的两个男人,连骂他们几句的心情都没有了。她心想这主仆二人也真是绝配,一个是天煞孤星,一个是冷面神,全都一副高不可攀、理所当然的样子。这白的在他们嘴里也能说成黑的。 她想起方才并肩作战的时候,他们主仆可不是这个反应。怎么着?过河拆桥?上树拔梯?卸磨杀驴?兔死狗烹? 夏侯纾几乎将所有形容忘恩负义的词语都想了一遍,尤不解恨。 “把药给她。”紫衣男子仿佛是出来打圆场,随后又刻意强调了一句“权当是感谢她好心相助。” 这话似乎是从侧面承认夏侯纾确实帮助了他们,甚至可以说是救了他一命。因而青衣男子的一番狂妄之辞就不攻自破。 可夏侯纾已经不想接受他的任何辩驳了。 “不必了!”夏侯纾赌气道。她原本对这身份不明的主仆二人没什么期待,只不过想到自己费力不讨好,心里多少还是有点不舒服,轻易咽不下这口气。就算是她平时出门看到街边有行乞的人,随意打发几个铜板都能得到一句真诚的感谢。怎么如今救了别人的命却还被当作贼了? 紫衣男子仿佛没听到她话里的愤怒和拒绝之意,只是垂眸望着她清丽而倔强的脸,又扫了扫她殷红一片的手臂,温声道:“我瞧着你手上的伤口也不浅,这是上好的金创药,对你的伤口恢复有好处。” 刚恶心完她就想用一瓶来历不明的药来打发她? 呸!看不起谁呢? 夏侯纾冷哼一声,讥讽道:“你们既然问心无愧,又何必假惺惺在我眼前做戏?何况你的东西我可不敢随便用,谁知道是不是掺了毒?” 紫衣男子却是唇角微扬,一言不发站的起身来,居高临下地望着夏侯纾,仿佛她才是那个心胸狭窄、睚眦必报、不可理喻的人。 气氛有些微妙,仿佛连空气都变得箭弩拔张起来。 夏侯纾想着青衣男子方才说的话,再联系起他对付那些刺客的手段,眼睛不自觉地瞄了一眼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再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时,她的心里不由得打起了小鼓:这两人不会是要杀她灭口? 这里夜黑风高,偏僻无人,可不正是灭口的好地方吗? 正如青衣男子所言,先前那么多武艺高强的杀手,他解决起来也只是多费了些力气而已,这会儿他身上除了有几丝别人溅在衣服上的血迹,其他衣裳没有盖住的脸、颈、手连一点擦伤都看不见。这样登峰造极的武艺,若是真打起来,她甚至都可能接不了三招。 他们想让她闭嘴,简直太容易了。 紫衣男子静静地看着眼前年轻娇俏的红衣少女,见她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整个人都调整成戒备的姿势,忽然就笑了。他没想到这个方才还张牙舞爪,装得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居然会露出这个表情来。不过转念一想,她胆子再大,也只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无辜被卷入这场纷争,受了伤不说,还亲眼看见到他们杀了那么多人,不害怕才更奇怪。 想到这里他就上前了一步,企图靠她近一些。 “你站住!”夏侯纾怒目圆瞪,“我知道你们很厉害,但如果你们想杀我灭口,我也不会任人宰割!” 说着她便扬起了手里的匕首,心想他不会武功,只要他胆敢往前走一步,她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拉个垫背的。 紫衣男子眼里闪过一丝惊讶,看了她半晌,方叹了口气说:“不管你信不信,我从头到尾都没想过要杀你。” 夏侯纾连脚指头都不相信。她的目光透过他落在他身后的青衣男子身上,问道:“那他呢?” 她的眼里充满了委屈和愤怒。 紫衣男子侧脸看了看青衣男子,又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从后者手中接过一个白色药瓶,蹲下身来兀自往夏侯纾的手心里塞。 夏侯纾一时间没有弄清楚情况,挥着匕首狠狠地刺了下去。 “愰铛——” 夏侯纾感觉手腕一阵刺痛,而她手中的匕首也被青衣男子用剑挑飞了好远,最后扎进了土里,明晃晃孤零零的显得落寞又可笑。 紫衣男子依然保持着半蹲的姿势,他侧目扫了一眼那把锋利光洁的匕首,再转过头来时却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他指了指那个白瓷瓶,柔声道:“回去记得小心医治,姑娘家,身上还是不要留疤才好。” 此言一出,不光是夏侯纾,就连旁边的青衣男子都愣了一下,刚要出言阻止,就被紫衣男子挥手制止了,只好瞪着夏侯纾不再说话。 夏侯纾觉得青衣男子看她的眼神冷得像寒冬腊月的冰柱,尖锐刺骨。 紫衣男子缓缓起身,四下打量了一遍,再未多说,随后转身离去。 待夏侯纾终于回过神来,才发现他们主仆已经走了好远。 “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夏侯纾顾不上手臂上还有伤,突然跳起来朝着他们消失的地方喊了几声,然而回应她的只有清凉的晚风。 酉时的钟声就在此刻响起,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山间不知何时起了雾,苍茫的暮色几乎将整个迦南山包裹了起来,方才还热闹的竹林一下子陷入寂静,刺鼻的血腥味肆意的在空气中蔓延开来,显得更加阴森恐怖,连着伤口的疼痛感都格外得清晰。 是非之地不宜久留,夏侯纾从地上爬了起来,捡回了自己的匕首,然后捂着伤口走远了些,才在一片茂密的竹林中停了下来。 她忍着痛将左肩的衣服褪下,然后用匕首从贴身的裙子上割了一块布,用牙咬着一头,再用右手简单系上。 血暂时止住了,她松了口气,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密布的汗珠,稍作休息后,才拿着那卷经书沿着原路往山下走。 第15章 禅房花木深 禅院花木成荫,静谧幽深,禅房里灯火如豆。 夏侯纾站在自己住的禅房门口,仔细地擦了擦额头的细汗,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起来更加舒缓,才轻轻推开禅房的门。 钟玉卿果然在她房间里,此刻正坐在靠右边的矮几前翻看经书。昏黄的烛光下,她的面色并不好看。 夏侯纾脚下顿了顿,下意识地侧了侧身子,尽可能地挡住母亲的视线。好在她今天穿的是红色的衣裳,即使沾上了血污,在昏暗的烛光下也不是很显眼。然而她半点不敢放松。 钟玉卿见过智空大师之后似乎并没有解开心结,手中的经书也看得心不在焉,盯着一个地方半晌没反应。 夏侯纾走近了才试探着唤了声“母亲”。 钟玉卿闻声缓缓回过神来,轻柔中带着些许迷茫的目光从经书上移到女儿身上,却并未留意到夏侯纾身上的异常,只是略带着几分责备的语气道:“你这孩子,平时在家里任性妄为也就罢了,出门在外也这样没规矩。我让你先回禅房歇息,不许到处乱跑,你却丝毫不放在心上,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便跑得无影无踪,斋饭也不曾回来吃,活脱脱一匹脱缰的野马。你老实交代,又跑到哪里野去了?” 夏侯纾琢磨着母亲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知道她的真实去向,再偷瞄了一眼旁边正神态自若在斟茶的云溪,便知道没什么大事。 她松了口气,献宝似的地向钟玉卿扬了扬手中的经书,殷勤地说:“下午我在屋子里吃了些从家里带来的糕点,便不觉得饿。又想着是第一次来护国寺,就出去逛了逛,恰好碰到几个小师父在讨论经书,觉得有趣就多待了一会儿,不料竟这么晚了,倒让母亲担心了。” 知女莫若母。自己的女儿是个什么脾性,有什么喜好,作为母亲的钟玉卿再清楚不过。她目光凌厉地望着女儿,疑惑道:“你何时对这些经书感兴趣了?”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母亲的眼睛!”夏侯纾尴尬地笑着,故意装出一副被揭穿后的窘相,继续不慌不忙解释道,“下午我的确是按照你的吩咐在禅房里歇息的,我还看了别人抄录经书呢。”说着她赶紧再次将手中的佛经退给母亲看,以此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见母亲面色稍缓,却依然带着几分不悦和疑惑,她又说:“只不过这些经书过于深奥,我实在是看不明白。后来听寺里的小师父说放生池里的鱼和龟因为争食打起架来了,我一时好奇就去瞧了瞧。哪知那乌龟行动迟缓,鱼儿又灵活,双方对战许久不能消停,所以……” 她下山的时候确实路过了放生池,发现池里面有许多又大又肥的乌龟和鲢鱼。这鱼和龟养在一处,可不得争食嘛! “住口!”钟玉卿气得捂了捂胸口,她到底是养了个女儿,还是养了个整天只知道胡闹的小子? “你没规矩也就罢了,竟还如此没长进!一只乌龟跟鱼争食相斗关你什么事?值得你去看一个下午?” 钟玉卿骂完尤不解气,可转念一想,她能怎么办?自己亲生的女儿,再怎么胡闹她都不能不管,也不得不心软。想到这里她缓了口气,这才望着女儿,继续厉声斥责道:“平日教你的规矩都白学了!” “母亲我错了。”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你……”钟玉卿欲言又止,最后深深叹息一声。 钟玉卿审视般打量着夏侯纾,见她低眉顺目地站在那儿等候着训斥,面色逐渐缓和了下来。大概觉得女儿去看那些无聊的鱼龟打架总比到处惹是生非得强,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留下一声叹息。 身为母亲,钟玉卿非常清楚夏侯纾的性情,也常常为她担忧。夏侯纾虽然是个女儿身,却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主,并不比养男孩省心。平日里胡闹犯了错,没被抓住她的把柄也就罢了,一旦被抓个正着,她认错速度比谁都快,态度比谁都好,但下次还是会继续犯,只不过会更精明一些罢了。 身为一家主母,钟玉卿平时要操劳越国公府内宅的大小事务,管着上上下下一百多号人,已是心力交瘁。长子的离世更是成了压在她心里的一块巨石,让她久久不能释怀,时常觉得力不从心。而夏侯纾小时候没能养在自己身边,性子难免就散漫和任性了些,她能理解,也觉得很愧疚,所以只要夏侯纾的行端举止不过分,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是现在的情形不一样了,夏侯纾已经不是个小姑娘了。 要不是一个月前夏侯纾跟钟绿芙吵那一架,她都疏忽了,女儿早已过了及笄,该是议亲的时候了。可这权贵遍地的京城,谁又能成为真心爱护和陪伴女儿后半生的那个人呢? 夏侯纾自然是没法知道母亲的担忧,她只是敏锐的察觉到母亲并不打算与她计较,不过是一时生气骂她两句罢了,也就稍稍松了口气。可是她身上有伤,母亲人在这里,多少还是有败露的危险。 她暗自在心里盘算着怎么委婉地请母亲离开。 她琢磨了半晌,突然想起下午求的那支无字佛签,便借机转移话题,问道:“母亲,您下午去见了智空大师,大师他可还好?我听寺里的僧人说,智空大师近一年来都不怎么见客。” 钟玉卿心里装着事,不疑有他,老老实实地回答说:“智空大师年事已高,身体状况自然是不及从前了。” 见母亲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开了,夏侯纾连忙趁热打铁,继续说:“智空大师乃得道高僧,想来定有佛祖庇佑,必会福寿延绵。母亲常说智空大师聪慧过人,深谙佛法,肯定比我们中午遇到了那位解签和尚厉害,不知智空大师是否已经解出那支无字签来了?” 钟玉卿听到“无字签”三个字后突然脸色大变,声音沉闷地说:“纾儿,你既然不信这些,今日就当不曾求过什么签,日后也不要再问了。” “这是为何?”见母亲如此大的反应,夏侯纾不禁心生好奇,“是佛签的寓意不好吗?” 夏侯纾倒不是在乎那支无字签代表什么意思,毕竟是好是坏全凭别人胡诌,而是想知道母亲这般惆怅的原因。 意识到自己的话可能有失分寸,夏侯纾忙又宽慰道:“神佛之言最是虚无,信则有,不信则无。佛签亦是如此。如若寓意好,的确能鼓舞人心,与人慰藉;可若是寓意不好,就这样稀里糊涂的信了,岂不是给自己添堵?反正我是不信的,母亲也不必介怀。” “纾儿!”钟玉卿突然叫住了她,“我说了不许再提!” “女儿知道了。”夏侯纾压下满心的疑惑不再继续追问。心想既然母亲这样说,想来那支无字签确实就像先前解签的老和尚说的那样,必定没有什么好寓意,否则母亲也不会如此讳谟至深。所幸她本不迷信,对这事也看得开,倒不如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权当没发生过。 钟玉卿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以夏侯纾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性格,自己这样说可能还会激起她的好奇心。可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对那支无字签的担忧与恐惧,更摸不清女儿是真不感兴趣还是哄她开心,心情甚是烦躁。 下午她去见了智空大师,照例是研讨了一番佛经要义,也诉说了一些对长子夏侯翖的思念。在智空大师的开导下,她慢慢觉得心情放松了许多,还说起了夏侯纾下午求的那支无字的姻缘签。未曾想智空大师却一笑了之,告诉她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无则生万变。天命如斯,可为,可不为,倒不如按解签的老和尚所言,顺其自然,静观其变。 钟玉卿明白智空大师用心良苦,是想劝她放下一些执念,不要活得那么累。但是她作为一个母亲,夏侯纾又是她差点以命相抵才生下来的女儿,也是她此生唯一的女儿,她怎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她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女儿幼时她也没有尽到做母亲的本分,本就心存愧疚,现在绝对不能对女儿的婚事静观其变。 当然,这些做母亲的担忧,她也不方便告诉夏侯纾。 待稍微平复情绪后,钟玉卿道:“纾儿,天色不早了,今日我有些乏了,你也早些安置。”说完又特别叮嘱云溪,“这禅院里人多嘴杂,你可得跟好了姑娘,别让她到处乱窜胡言乱语惹人闲话。今日的事刘夫人选择装聋作哑是给我们一个面子,可若再犯,传了出去,指不定哪天我们是面子里子都没了。” 夏侯纾正挖空心思想着怎么请母亲回房,这会儿听了母亲的话,忙不迭地点头答应,保证自己一定谨言慎行,不给家族蒙羞。 钟玉卿这才稍稍放心回自己的房间。 夏侯纾目送着母亲回了房,关了门,她赶紧拉着云溪回到自己住的禅房,又伸着脑袋四下观察了一遍,没发现什么异样,才让云溪把门闩上,然后走到桌子旁边坐下。 云溪隐约觉得发生了什么,正准备问,转身却发现夏侯纾掏出了一个白色小瓷瓶闻了闻,然后放在桌面上,压低了声音朝她发号施令:“赶紧趁着没人过来帮帮忙!” 第16章 真傻还是假傻? “姑娘,你……”云溪刚惊呼一声,又赶紧捂住了嘴,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外面没什么响动,才压低了嗓音说,“你怎么受伤了?” 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的手臂,那里殷红一片,将原本鲜艳的红色染成了暗红色,看不出到底伤得如何。她一着急就显得又些手足无措,忍不住喃喃道:“不是说出去走走吗?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伤得重不重?要不要告诉郡主?” “嘘——”夏侯纾朝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她此刻并没有心思和精力一一回答云溪的一连串提问,只是故作从容道:“先别管那么多。我方才已经想办法止了血,你快给我上药,再好好抱扎一下,我都要疼死了!” 说完她咬着牙缓缓脱下外裳,再将里面的中衣褪下一边,露出了左侧的手臂,那条大约两个手指节长的猩红色伤口在白皙柔嫩的肌肤的衬托下格外扎眼。不过那伤口虽然看着狰狞可怖,但并未伤到骨头,且经过简单处理,血已经凝住了,只是旁边有些红肿。 然而云溪却吓得跟丢了魂似的,盯着她的伤口半晌没敢说话。 夏侯纾知道什么都不说是搪塞不过去的,便简短的说:“刚才在竹林里遇到了歹人,轻敌了。”说着她看了云溪一眼,“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别到处乱说,尤其不能让母亲知道!” “遇到了歹人?”云溪非常吃惊,“这里可是护国寺,怎么会遇到歹人?” “谁知道呢。”夏侯纾不以为意道。说完她不禁想起来那两名紫衣男子,也不知道他们此刻去了哪里,会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 “都说这里是佛门净地,谁知道是不是藏污纳垢,窝藏奸邪。”夏侯纾忽然说。 云溪心里自然是清楚夏侯纾对这些佛寺道观有种天然的抵触,她自动忽略她话语里的嘲讽,追问道:“那伤了你的歹人呢?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他会不会再来找你麻烦?” 护国寺就这么大,想要找个人并不难。偏偏白日里夏侯纾刚因为救了何家孩子的事出过风头,此刻更像是一个活靶子。 想到白天救人的事,云溪马上就联想起那名自称为读书人的男子,他们发生过口角,她怀疑夏侯纾是不是糟了遭到了报复。 “不是他,他没那个胆子。”夏侯纾看穿了云溪的心思,故作轻松的笑了笑,“俗话说,来而不往非礼也。你看我是那种吃了亏闷不吭声的人吗?怎么着也得如数奉还。” 云溪有点发懵。 夏侯纾又说:“放心,那个伤我的人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 至于另外两人就不好说了。 云溪隐隐约约知道夏侯纾“这辈子都不会再来找麻烦”的意思,更加不敢多问。可她心里却无法平静,担忧道:“可是你都伤成这样了,那人下手得多狠呀!如今咱们跟郡主住在一个院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她能不发现吗?与其哪天被她发现了,还不如主动坦白呢。”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夏侯纾眉头微蹙,“我刚刚解了禁足,母亲就莫名其妙的要带我来护国寺,然后让我去求什么姻缘签。母亲究竟在想什么我都还没弄清楚呢,若是让她知道我私自跑出去还受了伤,那我以后还有自由吗?” 云溪自知触到了夏侯纾的逆鳞,便不再坚持,然后拿起小瓷瓶打开放到鼻尖嗅了嗅,问道:“这是什么?哪里来的?” “别人送的,听说是金创药。”夏侯纾解释说。她方才闻过了,药瓶里的气味跟自己从前常用的金疮药很相似。只不过她们这次是来上香的,没想过会发生这种事,因而身边并未携带功效相似的药。而今形势所迫,只好赌一把,死马当作活马医。若真是那对主仆做了一场戏给她看,诓着她用了下毒的药,那也是她命数将尽。 云溪立马捕捉到了重点。她脸色骇然,惊讶道:“姑娘的意思是,还有人知道你受伤了?” 夏侯纾点点头,想了想又说:“大晚上黑灯瞎火的,对方未必就看得清楚。就算对方看清了我的脸,也未必就能知道我是谁。” 夏侯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当时他们离得那么近,只要对方不瞎,应该都能看清自己的长相。以他们的手段,如果真要查自己的身份,估计也不会有多难。 云溪见夏侯纾走神了,伸出一只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姑娘,你没事?” “我没事。”夏侯纾回过神来,撇撇嘴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你赶紧给我涂上。” “可是……”云溪有些犹豫,做丫鬟的,她不仅知道话不能乱说,药也不能乱用。而且这还是来历不明的药,那就更不能用了。 夏侯纾见她没有下一步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疑惑道:“愣着干什么?赶紧给我上药啊。难不成你想眼睁睁看着我这伤口感染化脓吗?” 云溪辩不过她,索性心一横,按照夏侯纾的要求在她的伤口上小心翼翼抹了一层药粉。 夏侯纾咬紧牙关,一面忍受着敷药后带来的刺痛,一面还不忘安抚云溪:“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不过你放心,这药毒不死我,我的命硬着呢。母亲那里我也会留心的。这事儿只要你我不说,谁会知道?再说了,方才当着母亲的面,不是也没露出破绽吗?” “你总是这样。” 云溪一边红着眼眶继续为夏侯纾上药,一边像个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地小声嘀咕着,涂完药后又将药瓶和带血的衣物收拾干净,最后找了件干净的衣服给她换上,才熄了灯就寝。 晚上房间里异常闷热,伤口也疼得厉害,夏侯纾明明很困很累,可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完全不受控制,想的全是后山的情状。 莫名其妙地卷进一场血雨腥风里,她怎么可能还天真地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夏侯纾仔细捋了一遍前因后果,便觉得这件事处处都是蹊跷。 护国寺地势险峻,上山只有一条车道,由寺里的僧人日夜把守着,而且近期还因为连续下大暴雨的原因坍塌了,目前尚在抢修,根本过不了人。即便那紫衣男子和青衣男子可以借着烧香礼佛的名义随着人群从石阶小路上山,可那十来个训练有素、装备齐全的杀手又是如何混进来而不被其他人察觉的呢? 那两名男子的着装和仪态,一看便知绝非泛泛之辈,但也不像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尤其是那名傲慢无礼且不通人情的青衣男子,心气跟武艺不相上下,绝非一般人能驱使的。 然而他对紫衣男子的维护却拼尽了全力,可见那紫衣男子身份非同寻常。 他们的真实身份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样的仇怨被那么多人追杀? 护国寺究竟隐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这些问题不停地在她脑海里徘徊、盘旋,乌云一般压在她的心里,占据了她的思绪。 她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夏侯翊,他那么聪明,一定能替她找到答案。 同样辗转难眠的还有云溪。 她跟了夏侯纾快七年,早已成为夏侯纾的心腹。这么多年来,夏侯纾的秘密,她只怕比钟玉卿这个做母亲的知道得还多。可是这次夏侯纾不告诉她具体发生了什么,接下来有何打算,她也只能看着干着急。另一边,她又担心被钟玉卿看出什么端倪来。 跟着这么一位不让人省心的主子,她觉得自己太难了! 二更时分外面又下起了大雨,卷走了空气中的闷热,渐渐有湿气灌进来,夏侯纾感觉伤口也疼得有些麻木了,才渐渐有了睡意。 云溪却是一夜没睡着。她眼睁睁看着天色由一片漆黑变成幽蓝色,然后又被橘红色的朝霞替代。直到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纸糊的窗扇照进屋内,这糟心的一夜才总算是过去了。 雨渐渐小了,淅淅沥沥的,如断线的珠子缠绵不绝。被雨水冲刷后的清晨格外清凉,禅院里静悄悄的,雨雾氤氲,空气中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芬芳,留宿的香客都还沉浸在睡梦中。 云溪早早便起了,打算趁着众人还没醒先给夏侯纾换药,再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她刚走到夏侯纾的榻前,就察觉到不对劲,几乎是本能的,她伸手探了探夏侯纾的额头,才发现她烫得厉害,瞬间便慌了神。 云溪按照夏侯纾从前教她的方法,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认真分析接下来该如何处置才不会引起注意。 夏侯纾身上有伤,受伤的原因也极为古怪,如果去请寺里懂医术的师父来看诊,那么她千叮咛万嘱咐要保密的事情势必会暴露,钟玉卿知道也必然会追究,少不了会引起轩然大波。 但如果不及时就医,万一夏侯纾有个什么好歹,她作为贴身侍女,不仅知情不报,还服侍不当,爱女心切的钟玉卿也不会饶了她…… 怎么办?是说还是不说? 云溪正左右为难,榻上的夏侯纾像是感应到了什么一样,忽然睁开了眼睛,抓着云溪的手迷迷糊糊地说:“不要告诉别人,尤其是母亲,我再躺一会儿就行了,不会有事的。” “我该怎么办?”云溪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急得眼泪都出来了,带着哭腔说,“姑娘,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你别急啊……”夏侯纾努力睁开眼睛看着云溪,发现她的眼下一片黑青,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就知道她是一夜没睡。她又好笑又好气,缓缓道:“真是个傻丫头,一点都沉不住气。我说了我不会有什么大事,你还担心什么?” “怎么就没事了?”云溪不服气的噘着嘴,伸手抓着她的手,“你试试我的手,看看你都烫成什么样了。” 夏侯纾只觉得她的手十分柔软,还有一丝冰凉,忍不住就想挨近。但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这种冲动,说:“定是昨晚这伤口处理不及时才引起的发热,不打紧的,再过一会儿就会消下去。” 云溪仍旧愁苦不已。她知道夏侯纾是习武之人,体质比普通女子要强些,但发热哪里一时半会儿就能消下去?而且天都已经亮了,一会儿其他人就会进来伺候她洗漱,说不定郡主还会叫她过去一起用早膳。 屋里的丫鬟还好应付,吩咐下去不让她们近身服侍就行了,可郡主那边可如何瞒得住? 第17章 玄学打败玄学 夏侯纾看云溪一张脸都要纠结成苦瓜了,觉得自己不做点什么,她就会一直在旁边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那自己就不用休息了。 夏侯纾挣扎着要坐起身来。云溪见状,赶紧扶了她一把。 夏侯纾故意重重的叹了口气,说:“横竖我这会儿是没力气起来了,这事也不让你为难。你去告诉母亲,就说我昨天上山累着了,而且新换了住处晚上也没睡好,要多睡一会儿。母亲只会当我是在闹脾气,不会怀疑的。然后你再去找子深小师父,说我夜里贪凉开着窗睡觉,结果受了寒,嗓子也疼得难受,让他给我准备些治风寒或清热驱火的汤药。他心细如尘,又懂医术,听了必然会妥当处置。回头你再悄悄地把药带回来,千万别让母亲和其他人看见了。” “可你这哪里是受了风寒……”云溪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握着夏侯纾的手,任由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你放心,家里人都说我命硬,轻易死不了的,想必阎王爷也不敢随便收我。”夏侯纾快被她给气醒了,只得催她赶紧按自己说得去办,“但你若再不去,可就真严重了。” 云溪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也觉得夏侯纾说的很有道理。她扶着夏侯纾躺下,又出门去丫鬟住的屋子里叮嘱了几句,才去见钟玉卿。 钟玉卿也说昨天步行上山累着了,准备用些斋饭后就在禅房里休息,让夏侯纾也好好歇息,早饭就不用一起吃了,晚点再过去请安。 云溪这才稍微放心了些,赶紧又去找子深和尚要治风寒的汤药。 那子深小师父从前陪着智空大师去过越国公府好几次,多多少少听府里的人提到过夏侯纾,也知道她的不是身体娇弱之人。听了云溪的话,他立刻从自己的房间里寻了几粒药丸,借着送斋饭的名头亲自到夏侯纾的禅房里走了一遭。 这一日,夏侯纾昏睡到快中午才觉得回过神来,而且服了子深小师父的药丸后,高热也退下去了。她挣扎着坐起来,便看到云溪靠在她的榻前打瞌睡。许是她的动作幅度较大,云溪很快就醒了。 “姑娘醒了?”云溪差点就要喜极而泣,“可还有哪里不舒服?”说着便赶探了探她的额头,“总算是没那么烫了。” 夏侯纾点点头,望向半开着的窗户,问:“快到午饭时间了?” “姑娘这是饿了?”云溪善解人意道,“早上送来的斋饭你都没怎么吃,我看都是白米粥和馒头,还有一小碟子腌萝卜,你也不爱吃,就没留。你这会儿要是饿了,我就先去拿些糕点来垫垫肚子,等到吃午饭了,再过去跟郡主一起用饭。” “我不饿。”夏侯纾摇摇头道。她刚退热,这会儿只觉得身上很乏力,也没什么胃口。她扫了一眼屋内,没见这其他人,方压低了声音问:“我睡的这一上午,寺里可曾发生什么大事?” 云溪一门心思担心着夏侯纾的伤势和受伤原因,猛然被她这么一问,脑袋里也糊里糊涂的,半晌才摇摇头问:“你说的大事是指什么?” 夏侯纾闻言扶额直叹气,她果真是收了个傻丫头在身边,光长年纪和个头,却不长脑子。她都这个样子了,能联系到的大事还能有什么? 不过转念一想,连云溪都没反应过来,后山的事必然还未被人发现。 随后夏侯纾便让云溪给自己打了些热水来擦洗身上的汗渍,又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伤处,才挑了一件颜色较深的衣裳穿上。 云溪看着夏侯纾几度欲言又止,见她对昨晚的事始终只字不提,最后放弃了寻根究底。 夏侯纾虽然不露神色,但还将云溪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心想这丫头就这点好,简单又识趣,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总是把握得非常好。 稍晚一些,雨终于停了,禅院的雾气也薄了一层,空气中带着丝丝凉意。 有个小和尚到各间禅院通知,说是昨日夜里下了大暴雨,下山的路面湿滑,又有几处山体滑坡,负责下山采购蔬果的小师父也空手而返。还说目前寺里已派了人去抢修,朝廷也派了人来增援,不日就能通行。同时又再三叮嘱留宿的香客注意安全,不要随意下山。 夏侯纾身体尚未恢复如初,也不想走动,她对此倒无异议,只是想着昨晚的事有些忐忑不安。毕竟后山发生了命案,死了那么多人,都大半天过去了,总该有人发现才对。 而她曾出现在现场,打斗中难保没留下什么蛛丝马迹。万一到时候彻查起来,受到牵连…… 她赶紧让云溪找个机会把她昨天穿的衣服收好,寻个机会处理掉。 云溪却向她眨了眨眼,表示自己昨晚就收好了,保证不会被人发现。 不一会儿,庆芳就过来了,说是郡主请她去自己的房里一起用饭。 夏侯纾便跟着过去了。 钟玉卿已经坐在桌子前,红螺正在向她汇报事情。 桌子上,丫鬟已经布好了菜。夏侯纾略略扫了一眼,总共四个素菜,一碟豆腐,一碟鲜笋、一碟鲜蘑菇、一碟腌萝卜,还有一道白菜豆腐汤。看来她不用自己带人上山挖笋了。 夏侯纾走过去坐下,正好也跟着停听了一回。 红螺稍稍向夏侯纾行了个礼,继续向钟玉卿汇报说:“早上我按照您的吩咐又给隔壁送了一碟子马蹄糕和一碟子红枣糕,还有一包新制的雨前龙井,是昨天那个叫梓莲的丫鬟收的,没见着里面的人。我就趁机跟她聊了几句。那梓莲口风非常紧,只说她们的主子是从前在宫里服侍过贵人的,姓江,她们都叫她江夫人,至于服侍的贵人是谁,她不肯说。那江夫人如今是年纪大了出宫荣养的,今年正月刚过完就住到护国寺来了,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红螺说完顿了顿,见钟玉卿没有提出任何疑问,接着说:“我瞧着她们不愿意多透露,就想着她们既然住了那么久,寺里的僧人肯定熟悉,所以刚才我去膳房领斋饭的时候,趁机就问了知客和尚。那知客和尚听说咱们是越国公府的,就悄悄跟我透了个底。的确是像梓莲说的那样,隔壁住的那位江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老嬷嬷,还说江夫人身子骨似乎不太好,平时不怎么出门,连院子都懒得出,每日的斋饭和汤药都是她身边的丫鬟亲自去膳房那边守着做,从不假手于人。” 钟玉卿一边吃着饭,一边静静地听着,见红螺没有继续往下说了,方道:“既然那江夫人是从宫里出来的,你们务必以礼相待,一言一行都谨慎些,别让人家觉得我们府里的人没规矩。” 听到“没规矩”三个字,红螺立马就想起了昨天下午她们刚住进来时梓莲那趾高气昂叮嘱她们不要吵吵闹闹的样子,不由得撇撇嘴,最后言不由衷的答了个“是”。 钟玉卿心细如尘,立刻就察觉到不对,又问:“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想跟我说的?” 红螺的耳根子立马就浮起了可疑的红晕。她想了想,才说:“其实是我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适才没敢跟郡主汇报。” 钟玉卿索性放下筷子扫了她一眼,摇摇头道:“明明是个直肠子,藏不住半句话,还在我跟前装深沉。说说,你都听到了什么?” 红螺咂咂舌,只好全都说了:“我听寺里的小师父说,那江夫人原先并不是一个人来的,同来的还有她的一个老姐妹,姓李,原先就住在咱们现在住的这个院子。不过前几天她们发生了争执,李嬷嬷就带着随行的人冒雨下山了,不料遇上山体坍塌,至今没找到人。” 她的话音刚落,屋里的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庆芳立马就沉不住气了,愤愤道:“我这就去找知客和尚,我倒要问问他是怎么安排的,是瞧不上咱们府上还是怎的,竟然让我们住一个刚死了人的院子。”说着就要往外走。 “你站住!”钟玉卿叫住了她,“你这样去问他能问到什么?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难不成都得拆了重建或者直接废弃?更何况这人也不是死在寺里。他既然敢安排我们住这间院子,那便是笃定我们不会闹,你又何必去自讨没趣?” 庆芳仍然心有不平:“可是郡主,难道咱们就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钟玉卿笑了笑说:“我既然礼佛,就知道心中无愧便无鬼。既然我问心无愧,又何必怕一个面都没见过的人?” 夏侯纾很是认同母亲这句话,但是看看屋子里其他人的神情和反应,她又迟疑了,道:“要不,我们还是换一间院子院子?” “不必。”钟玉卿毫不犹豫的否决了她,“这护国寺香客云集,每天留宿的人不知凡几,但凡是人,总有生老病死,阳寿殆尽的那一天。谁敢保证哪间禅院住过的人现如今都活得好好的?我们若是连这个都要计较,那就索性别住了。” “可是这生老病死还是有区别的,若是寿终正寝,那也没什么,可那位李夫人却是死于灾祸,这才没几天,难免心有怨念。”夏侯纾说。 庆芳赶紧附和说:“三姑娘说得有理,郡主还是忌讳一些好。” “这里是佛门净地,有什么好忌讳的?”钟玉卿说完看向女儿,似笑非笑道,“纾儿,你不是说你不信这些的吗?” 得,自己打自己脸了! 夏侯纾只好撇撇嘴不再说话。 钟玉卿这才侧脸庆芳和红螺等人说:“我们身正不怕影子斜,半夜不怕鬼敲门。吩咐下去,这事不许乱传。谁要是敢乱嚼舌根子,就赶出府去。这院子我们该住还是得住着,我就不信还真有鬼半夜来敲门。要真有,那我也得会会他。” 夏侯纾很是诧异,她是真没想到,母亲那么信佛的一个人,别人说一句话,或者一点异象她就奉为真理,深信不疑,如今遇到这样的事,居然还是靠着佛理来说服自己,连带着说服身边的人。这可不正是应了那句话,玄学打败玄学吗? 但是她不敢说,只能埋头乖乖吃饭。 第18章 虚伪 翌日上午,夏侯纾照例是梳洗过后就去跟母亲一同用早饭。红螺去膳房领斋饭去了,还没回来,钟玉卿正坐在窗前抄写佛经。夏侯纾问了安便先坐在旁边看她抄写经书。 钟玉卿写得一手隽秀的小楷,力道均匀,一笔一划都十分工整,看得出她此刻心思十分纯澈。 庆芳凑到夏侯纾耳边偷偷告诉她这些经书都是打算在大公子的生忌烧的。夏侯纾听完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僵住了,看向母亲的眼神便带着几分不忍。 钟玉卿显然也察觉到了,抬眸看了她们一眼,问道:“你们当着我的面说什么悄悄话呢?” 夏侯纾当然不会如实相告,而是带着几分怒意说:“庆芳她刚才说我的字还不如母亲写得一半好,让我好好学学。母亲,我知道她是你看重的人,可你也不能由着她欺负我啊。” 庆芳闻言愣了愣,心里咆哮道:你就算不想让郡主伤心而撒谎,也别这么污蔑我啊!我连你写的字都没见过几次,哪里会嘲讽你?何况你是主子我是仆,我哪里来的胆子欺负你啊? 钟玉卿不疑有他,居然还笑了一声,十分认同道:“她说的没错,你的字迹着实难看,根本就拿不出手。上次你给我抄的那本佛经后来被你姑母看到了,我都不好意思说是你写的。” 钟玉卿说的佛经是去年她过生辰时夏侯纾为表孝心一个字一个字抄写的,可费了一番心思,没想到居然会被嫌弃字写得难看。 夏侯纾撇撇嘴反驳道:“这字写出来,最主要的是看得清,辨得明,意思到位就行了,何必在意那些细节?若是人人都以母亲为榜样,那不都成了书法圣手了?” 钟玉卿与庆芳对视了一眼,笑道:“你瞧,说她字难看,她还不高兴了。尽会给自己找借口。难怪会说你欺负她。”又看着夏侯纾认真道,“我倒不期望你能成为书法圣手,只盼着你能写得工整规范些,日后当家做主了,少不了要用上。” 夏侯纾索性也装作生气的样子,没好气道:“母亲既然在我身边安排了那么多得力的人,那自然是要帮着我的,我不会的,或是做不好的,有他们帮衬着,我还愁什么?” 钟玉卿闻言不由得愣住,脸上的笑容瞬间消散下去。她挑了有能力又乖巧的人放在她屋里,确实是为了用心服侍她,必要时还能替自己看着她,哪成想她竟然就将此当成了可以散漫偷懒的理由了。 夏侯纾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她故意忽略母亲的叹息,装作负气的样子,转身坐到了另一边。 钟玉卿摇摇头,继续埋首抄经书,庆芳则在方便伺候笔墨。 夏侯纾见没人再理她,便想起了其他事来,思绪逐渐飞到九霄云外。 这都过去一天两夜了,后山的事今天该有个结果了。就算寺里的香客没有像她这样喜欢到处乱窜的,巡山的僧人去也该发现了才是。而且这两天一会儿雨一会晴的,只怕那地方已经惨不忍睹了。 她一边担心没人发现后山的事,一边又担心万一真的被人发现了,会不会闹大。她就这样矛盾的胡思乱想了很久,便看到红螺拎着食盒回来了,与她一同进来的,还有先前接待过她们的知客和尚。 那知客和尚法号慧能,惯会察言观色,说话做事八面玲珑。他一进门就一脸诚恳的跟钟玉卿道歉:“听其他师兄弟说昨日郡主在打听原先住在这院子里的那位李施主的事情,小僧这才赶紧过来向郡主解释一番,免得郡主听了不实的传言造成误会。” 钟玉卿眼神有意无意的扫过红螺,红螺担心她怀疑自己乱嚼舌根,立马解释说:“我昨天也是无意间听到别人在说才多问了一句,并未刻意去打听什么。”然后看了看慧能和尚,“先前在外面碰到小师父,小师父只说是有要是要见郡主,却不肯透露半分,我还疑惑着呢。” 红螺这一番说辞,既阐明了自己并没有违背钟玉卿的指令乱嚼舌根,也解释了她是在门外遇到的慧能和尚,并未多说什么。 庆芳最先反应过来。她是跟在钟玉卿身边多年的人了,有时候就是钟玉卿的另一张嘴,许多钟玉卿不好说的话,就得她来说。没等钟玉卿开口,庆芳便说:“慧能小师父这话说得好生没道理,我家郡主和姑娘在这里住得好好地,小师父做什么要道歉?” 慧能听了眉头微蹙,定定的看了钟玉卿一眼,见对方神色从容,不愠不怒,心想难道传言有误,宣和郡主根本就不介意? 有了庆芳开门见山的铺垫,钟玉卿这才笑容可掬的说:“小师父的话也让我好生疑惑,是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话都说到这里了,慧能也就不好隐瞒了,便说:“郡主前些日子递了帖子来,小僧就已经为郡主安排了这间院子。后来住在隔壁的两位女施主发生了龃龉,李施主就提出要搬过来住几天,寻个天晴的日子才下山。由于近半个月来一直断断续续在下雨,许多留宿的香客下不了山,寺里的禅院都住满了,实在是腾不出其他院子来,我们就想着还未到郡主要来的日子,就先安排给李施主稍住几日。后来那位李施主也确实提前将院子退了出来,未曾想她下山时竟遇上了滑坡……” 慧能说完又看了看钟玉卿,才继续说:“虽然人不是在我们寺里没的,但终归是刚从这里离开。我们原想着重新给郡主安排一个院子。可郡主也瞧见了,自车道被毁以来,这寺里的人下不去,山下的人却不停地往寺里来。佛家讲究的是众生平等,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进来,以致近来这禅院更是紧俏。我们就是想给郡主换一间,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说完他又像是怕钟玉卿突然震怒似的,赶紧又说:“这事原本前日郡主上山时就想当面告知郡主的,可那日人多,小僧不好直言,后来又听说郡主去见智空师父了,就给耽搁了,这才赶紧来给郡主赔个不是,还望郡主宽宏大量。” 夏侯纾觉得这和尚真虚伪,明明就没打算告知她们,这都过去一两天了,却因为她们从其他渠道听到了,这才不得不来道个歉,而且这道歉也挺没诚意,全程是在推卸责任和甩锅。 就像钟玉卿说的,这天底下有几间屋子没死过人。只不过这提前知道和事后被他人告知,感受完全不一样。不过以钟玉卿的性格,她昨天刚听到时都没有生气,此刻当着慧能和尚的面,更加不会介意。 果然,钟玉卿听完只是淡淡地说:“小师父有心了。如今我们住在这里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 慧能和尚这才算松了口气,又是一番施礼道歉。 钟玉卿不是个喜欢把事情颠来倒去反复赘述的人,就没再说话。 她旁边的庆芳立刻心领神会,笑了一声说:“小师父这般小心翼翼,难不成是忘了我们府上是做什么的了?我们国公爷上过那么多次战场,出生入死,马革裹尸,可从来没听说因为一个传言就胆怯了的。郡主与国公爷夫妻一体,又何尝惧怕这些?” 慧能和尚讪讪的笑了笑,又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告辞了。 夏侯纾却觉得很可笑。世人都说出家人淡泊名利,视金钱如粪土,还成天念叨着什么众生平等,可是在绝对的权势和利益面前,还不是卑躬屈膝,小心翼翼的讨好着?谁的地位高,谁给的香油钱多,谁就有话语权,也就能受到更优渥的待遇。 尽管夏侯纾在这一方面是受益者,她还是忍不住要鄙夷一番。 不一会儿红螺就跟几个小丫鬟布好了菜,庆芳则伺候着钟玉卿净了手。夏侯纾扫了一眼今天的早饭,依然还是白米粥和馒头,只是把腌萝卜换成了咸菜。 红螺也是个有眼力见的,看夏侯纾脸上挂着一丝不悦,立马解释说:“我听膳房的人说,自上山的车道坍塌后,寺里的一应吃食都只能有僧人们从山下运上来,近来寺里留宿的香客又极多,这吃食方面就更加紧俏了。这雨要是再继续下下去,只怕后山的竹笋都要被挖空了。” 虽然有点夸张,也不好笑,夏侯纾还是忍俊不禁。去后山挖笋好啊,只要有人去,就能发现异常。 钟玉卿正好入座了,听了这句调侃,忍不住说:“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这样的饭菜寻常百姓家吃得,我们这样的勋贵人家自然也是吃得的。你们怎能因饭菜粗简了些就生了厌弃之心?再说了,我们来寺里,就不是为了来享清福的。”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只是稍微显示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就被教育了一通,心里顿时有些不忿。她不是看不上清粥小菜,只是对类似于腌萝卜、腌黄瓜、咸菜这样的食物不感兴趣,毕竟从前在泊云观的那几年,她都要吃吐了。如今天天珍馐美味的养着,嘴也叼了。人们常说的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就是这个道理吗? 然而母亲说的确实在理,她也只能虚心受教。 饭后天气放晴了,夏侯纾陪着母亲到院子里散步消食。钟玉卿见她依然心不在焉的,以为她还惦记着换禅院的事,便说:“你知道我为何坚持不肯换院子吗?” 夏侯纾实则是在担忧后山的事,猛然听母亲提起换禅院,就摇摇头。 钟玉卿抬眸看向院墙处高大的柏树,笑了笑说:“我虽然礼佛,但却不相信这世界上有鬼。”她转头见女儿一脸讶异,接着说,“如果世上真有鬼,那么我的翖儿一定会来看我,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一次也没有。” 第19章 看破不点破 天气确实逐渐好转起来,这日直到傍晚都没有在下雨。她们刚午休完,刘夫人就带着女儿找来了。 刘夫人一进门就说:“知道郡主上山累着了,昨日就没敢过来叨扰。我估摸着郡主今日应该休息得差不多了,又看天气难得放晴,就厚着脸皮过来了,还望郡主不要嫌弃我没规矩。” 上门皆是客,钟玉卿就算心里真有什么不悦的,也不会当面拒绝。更何况孙家的地位现在也是水涨船高,日后免不了会打交道。 钟玉卿赶紧请刘夫人母女入座,一边吩咐红螺去泡茶,一边命庆芳去请夏侯纾过来陪孙嘉柔。 刘夫人笑盈盈的挨着钟玉卿在她右边坐了下来,红螺赶紧奉上茶。她先抱怨了一通这鬼天气,一会儿晴一会儿雨的,让人很不自在。随即又说这雨下得好,正好可以与钟玉卿再聊聊天,还客套的请钟玉卿不要嫌她话多。随即又看到了钟玉卿手抄的佛经,毫不吝啬的夸赞她字如其人,言语动作都十分浮夸。 夏侯纾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刘夫人夸张的表情,暗暗皱了皱眉。 双方见过礼,夏侯纾就挨着钟玉卿坐在了另一边的杌子上,静静的听她们说话。 钟玉卿平日里并不是个话多的人,也鲜少与人深交,交往的人中关系最密切的一个是她娘家的嫂子即恭王妃秦氏,另一个则是大姑姐夏侯湄。今日也不知道是那刘夫人说话太有感染力,还是这护国寺过于冷清了,让人生出了寂寥感,钟玉卿竟然与她相谈甚欢。 两人静坐着闲话家常,像是相识多年的好友。 夏侯纾大致听了一下她们的谈话,内容大概是孙少卿家的小儿子得了怪病,久治不愈。她们听闻护国寺香火灵验,所以刘夫人便带着女儿来祈福。母女俩已经在护国寺住了快一个月了,原本打算这几天就回去的,不料遇到大暴雨,车道毁了,马车下不去,只好继续留宿。 夏侯纾听得仔细,立即就发现了刘夫人这话说得前后矛盾,根本经不起推敲。试想一个家中有幼子卧病在床的母亲,光是照顾孩子都已经用光了所有时间和心力了,哪里还有心思带着女儿到护国寺长住?更别说还能这样轻松的与人说笑。 这个说法十有八九是用来忽悠人的。 夏侯纾的疑惑很快在一直沉默不言的孙嘉柔那里得到了答案。看孙嘉柔的反应,似乎对她母亲的说辞并不认同,仿佛刻意隐瞒着什么。 钟玉卿是个精明人,不至于听不出刘夫人话里的蹊跷,不过那毕竟别人家的事,她也看破不点破,只是静静地听对方说,偶尔回应一两句。 刘夫人就像是完全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从年前太后娘娘的寿宴聊到了京中几位显贵家的花宴,又从某位夫人的衣料和配饰,再聊到他们家的内宅之事,五花八门,无不精彩。 钟玉卿显然对别人家的家长里短不感兴趣,但有刘夫人陪着东拉西扯的说着话,她的心情似乎有所好转,愁容也渐渐散去了。 夏侯纾对她们的聊天内容就更加兴致缺缺了,想来孙嘉柔也是如此。 她默默将屋内的人都扫了一眼,突然灵机一动,便起身向钟玉卿行了个礼,道:“母亲,今日天气极好,我能跟孙家妹妹出去逛逛吗?” 孙嘉柔听到这个提议后眼睛里露出几分喜色,但这抹亮光很快便淹没在她细长乌黑的眸子里,因为刘夫人的表情看上去似乎有些为难。 两个年龄相仿的女孩子相约一起出去走走,这放在哪家哪户都是再正常不过事,偏生刘夫人就像是手里的金翅鸟要飞了一般,眉头深锁,却又碍于当着钟玉卿的面不好直言拒绝。 钟玉卿看了看两个如花般娇俏的女孩子,料定她们对老一辈的谈话没什么兴趣,硬生生把她们掬在屋子里,只怕夏侯纾第一个要闹脾气,又想着孙嘉柔是个病恹恹且很守规矩的样子,在寺中也闯不出什么祸来,便对刘夫人说:“刘夫人,你太过谨慎了,这护国寺是佛门净地,到处都有人来往,你就让她们出去走走,多派些人跟着便是。” 刘夫人听了钟玉卿的话,想了想,遂点头同意了,又交代了几句,还命身边叫芸枝和桂枝两个婢女跟着。 夏侯纾跟孙嘉柔从禅房出来,一路沿着石阶小路往后山方向走。云溪则和孙嘉柔的两个婢女像尾巴一样紧紧跟在后面,寸步不离。 夏侯纾看出了些门道,便拉了拉孙嘉柔,悄声问:“妹妹这般忧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孙嘉柔苦笑,暗示有人跟着不方便说。 夏侯纾会意,立马转身对云溪和另外两个婢女说:“你们都别跟着了,我跟孙妹妹有几句体己话要说。” 芸枝和桂枝有些诧异,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其中一个便说:“夏侯姑娘,我家姑娘身子娇弱,出来时夫人特意交代了要照看好姑娘,万一有什么闪失,奴婢们担不起罪责,还望姑娘体谅。” “你家夫人说的话你自然要听,但嘉柔妹妹也是你们的主子,难道她的话你们就不用听了吗?”夏侯纾冷声道,“还是说,你们不放心我,怕我撺掇,把你们家姑娘拐走了?” “奴婢不敢!”两个婢女吓了一跳,连忙说,“姑娘乃国公府千金,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自然是最良善之人。” “口是心非!”夏侯纾继续冷笑道,“你们若真觉得我良善,又何必步步紧跟?你们家姑娘不是囚犯,我也不是人贩子,何必呢?” 两个婢女闻言吓得连忙跪地求饶,齐声说:“夏侯姑娘慎言!两位姑娘都是金贵之躯,奴婢们都是些低贱愚昧的蠢货,哪敢胡乱猜忌?实在是我家夫人有命在先,奴婢们不敢不听!” 夏侯纾不过是想威吓一下她们,让她们识趣点,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她也不继续耍威风,便说:“既然如此,我也不为难你们,你们就跟远一些,可千万别偷听哦。” 说完夏侯纾便拉着孙嘉柔往前走了几步。直到确定对方听不到她们说话了,她才追问孙嘉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多谢姐姐的好意,只是姐姐能帮得了嘉柔一回,却帮不了嘉柔一世。”孙嘉柔说完这话不由得伤感起来,一双眸子里起了雾,吹都吹不散。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孙嘉柔美则美矣,身形却极为消瘦,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像是生过一场大病。 这副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疼。夏侯纾也不禁怜香惜玉起来,拍了拍孙嘉柔的肩膀宽慰道:“你要是不介意,不妨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我也好想想看能不能帮你。” 孙嘉柔浓雾弥漫的眸子里似有一弯清泉缓缓流出,想来是感动了,又或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她想了很久才咬了咬嘴唇说:“其实母亲带我来护国寺并非是为弟弟祈福。正月里我那庶弟确实是感染风寒病了一场,可父亲去宫里请了御医为他诊治,又有他亲娘照顾找,母亲并不会多操心。他们把我送到这里来,只是想把我软禁起来。” “软禁?”夏侯纾如同听了一个天大的秘密,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她认真回想着刘夫人的言谈举止,也算是个处事周到、玲珑剔透的人了,不由得疑惑道:“我瞧着令堂大人面容和善,不像是苛刻的人。你又是她亲生的女儿,怎么会……” 孙嘉柔低头苦涩地笑了笑,幽幽道:“父亲和母亲自然是护着我的,只是我有愧为人子女罢了。” 夏侯纾立刻察觉到这里面还有故事,转身飞快地向云溪使了个眼色。 云溪心领神会,当下停住脚步,眼睛往芸枝和桂枝身上一扫,指着芸枝腰间的荷包直夸针法罕见,绣工了得,拉着她俩要讨教一番。 芸枝的针线活一直都是她引以为傲的本领,此刻听了云溪的夸赞,不禁喜上眉梢,也顾不上自己是否有任务在身,热心的传授起技法来。 桂枝却对她们讨论的内容不感兴趣,心中暗暗骂了芸枝一句,赶紧盯着孙嘉柔,刚要跟上去,就被云溪一把拉住。 云溪笑着说:“这位姐姐看着也是个精明强干的,不知道你会什么针法?可否也跟我们分享分享心得?” 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对方又是越国公府的人,桂枝不好甩脸子,但她一门心思都在孙嘉柔身上,随口答道:“我不擅长女工,我是夫人屋里的梳头丫鬟。” “难怪我瞧着刘夫人的发髻十分精巧别致,原来是姐姐的功劳。”云溪立马顺着她的长处聊了起来,“我家姑娘就常说我们梳的发髻没有新意,嫌弃我们手艺不好。我正苦恼着呢,赶巧就遇上了姐姐这样心灵手巧的人,看来我还得多找机会向姐姐请教。”说着她又看了芸枝一眼,“两位姐姐快跟我说说,你们可否请了高人传授?可有什么诀窍?” 芸枝和桂枝自然说没有,都是自己琢磨的。 云溪听了更是一脸崇拜,拉着她俩要进一步交流心得。 芸枝和桂枝两人被云溪缠得有些烦躁,但又念着云溪是夏侯纾的贴身侍女敢怒不敢言,只好半真半假的说了些自己的经验。 云溪听得津津有味,不时又提出些疑问,竟像是真要学习针线和梳头似的。 一前一后的两拨人自然又拉开了些距离。 孙嘉柔见此情景,先是有些惊愕,她没想到自己费尽了心思却甩都甩不掉的“尾巴”,原来还可以这样忽悠住。随后她会心一笑,对夏侯纾就亲切了许多,才说:“我心里装了一个人,我一直在等他……” 第20章 回忆是座城 去年夏天,孙嘉柔受邀去姨母家的庄子上避暑。庄子里有一个大大的湖泊,种满了莲花,女孩子们没事便聚在旁边的八角亭里斗诗说笑。 那日不知是谁起的头,她们抓着一个刚刚定亲的表姐聊起了她未婚夫婿的家世样貌,说着说着便调侃了表姐几句。女孩子脸皮薄,没说几句就羞红了脸,嚷嚷着要撕了她们的嘴,姐妹几个顺势就打闹起来。 追逐中,孙嘉柔脚下一滑,不慎跌入莲池。 池中淤泥很多,孙嘉柔不识水性,惊慌之下就胡乱的扑腾起来,未成想竟越动越往下沉,吓得姐妹们一边大声呼救,一边想办法要去救她。 正好有人路过,听到呼救声,那人想都没有多想就飞身跳进莲池将她救了起来,一路送回孙嘉柔的住处。 孙家姨母听说了前因后果后吓坏了,便将同行的表姐妹都叫去训斥了一顿,罚跪的罚跪,抄书的抄书,禁足的禁足,此后阖府上下便将孙嘉柔视为重点保护对象,再不敢让她随意出门走动。 关在屋子里养病的日子就显得更加无趣了。 一日,贴身丫鬟彩霞突然告诉孙嘉柔,说是有个自称是她救命恩人的年轻公子求见,问她见还是不见。 孙嘉柔在醒来后就听姨母家的表姐妹们提起过,将她从莲池里救起来的是一个借住在庄子上的书生,当日把她送到住处后就离开了,也没邀功讨赏,可见人品很高洁。她想着自己到底欠了人家一个人情,于是便见了。 那书生名叫余修源,是孙家姨母府上的门客。他身姿挺拔,长得眉清目秀,性格也温儒端正,还颇有几分文采,因而年纪轻轻便得到了主家的赏识,与府上的公子同窗共读,大有前途。 孙嘉柔久居闺阁,鲜少接触外男,偶然见到这么一个品性端庄、气质不凡的少年郎,又有着救命的恩情,不禁红鸾星动。 余修源救人时因为太过慌乱,并未记住孙嘉柔的容貌,只记得是个身形柔弱的女子,他抱着她从莲池一路走到她的闺房都不觉得累。那日见了正在养病的孙嘉柔,他只觉得她柔弱中又带着几分娇媚和憨态,顿生怜爱,恨不能时刻将她护在自己的臂膀之下。 此后,余修源更是时常借故前来探望,或是送她一支笔,或是送她一本书,又或者只是假装路过,顺道进来看看。 不知不觉间,两人竟互生情愫,一头扎进了这场注定悲伤的情爱之中。 孙嘉柔当时才十四岁,正是人比花娇的好年纪。孙家倒也不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只是暗中物色好了女婿人选,是个家世不错的贡生。 余修源血气方刚,又志向高远,他在信中请求孙嘉柔给他三年时间,届时他一定会金榜题名,挣个一官半职便来迎娶她。 俗话说,易求无价宝,难觅有情郎。孙嘉柔情窦初开,又少不更事,听到这样的海誓山盟自然是心中欢喜如小鹿乱撞,只盼着这三年早早过去,余修源榜上有名,骑着高头大马,抬着八抬花轿敲锣打鼓来娶她。 二人互许终身,凭着一封封情意绵绵的书信传达相思之情,满心满眼里都是对未来的计划和期待,浑然不知他们之间的私相授受早已被长辈们看出了端倪。 孙家礼教森严,而且那时候正是孙励文提拔的关键时期,即便知道了孙嘉柔的不耻行为,他们也不敢声张。 孙励文不相信自己平日里温顺乖巧、善解人意的女儿会做出有损家族颜面和自己官声的事情来,笃定是余修源背后教唆,诱拐官家少女。于是他派人去查了余修源的底细。 探子很快就回来禀报。余家祖上不过是猎户出生,后来改行做药材生意才有了微薄的家底。余修源上过几年学堂,又凭着自己的努力中了秀才,得到监察史的举荐,才到孙家姨母府上做了门客,并非大富大贵之人。即便有朝一日余修源奋发图强受到主家的重用和举荐,有个一官半职,改变了卑微的出身,家里也清贫得很。 而孙家虽然不是什么皇亲贵胄,但也世代为官,算得上书香门第,在京城里是有头有脸的清流人家。 如此门不当户不对,孙励文自然不同意女儿继续与余修源来往。 孙嘉柔年纪轻不懂得世故迂回,铁了心要嫁给余修源,见家里人逼得紧了,便让侍女彩霞帮忙传递书信,暗中与余修源约好一起私奔。 岂料他们的小把戏早就被阅人无数的孙励文看在眼里,人还没出京城,就被双双抓了个正着。 随后,彩霞因纵主私奔被孙家活活打死,还连累一家老小都被发卖了。而孙嘉柔虽未受皮肉之苦,却被锁在家里关了数月,断绝了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幽禁期间,孙嘉柔每日过得浑浑噩噩。她曾绝食反抗,装病逃跑,甚至以死相逼,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最后都被及时救了回来。 最后支撑着她活下来的大概久是情郎的许诺。 在她的多番以死威胁后,孙励文终于失去耐心,他告诫孙嘉柔,如果她继续闹下去,他就只当自己没生过这么个女儿,立刻去官府状告余修源诱拐官家少女,到时候不仅余修源现有的功名保不住,还可能被发配边疆做奴役,届时他们将永生永世不得相见。 孙嘉柔迷糊灌顶,渐渐意识到,即便她不再寻死觅活,她跟余修源此生也是无缘了。她自己好歹还是孙家的女儿,孙励文就算再不留情面,也不会真对她下狠手。但余修源不一样,他出生低微,好不容易才有了今日的成就,如果父亲真的把余修源的前程断了,那她就是彻底害了他。 明白了这个道理,孙嘉柔慢慢就安分了,不哭不闹,只是成日郁郁寡欢,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 刘夫人看上去热情活泼,但骨子里还是个保守且要脸面的人。她虽然对孙嘉柔的种种出格行为感到羞耻,但毕竟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看到女儿日渐消瘦,她心疼不已,所以才带了孙嘉柔来这佛门净地住一阵,希望她能够早日悔悟,重新开始。 回忆是一座小小的城,困住了孙嘉柔以及她梦中了的那个人,她走不出、忘不掉、好不了,便只能在相思的渡口,守望一枕残梦,任誓言在脑海中痴缠,着上忧伤的颜色,爬满少女年轻的面容。 听完孙嘉柔的叙述,夏侯纾既震惊,又惋惜。她尚未经历情爱之事,没法感同身受,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孙嘉柔。不过她从前听过的戏文里,这样得不到长辈认可的感情,大概也就两种结局,要么历尽艰险,相濡以沫;要么彼此妥协,相忘于江湖。 为了表现得更真诚一点,夏侯纾只好假设有一天自己面临跟孙嘉柔一样的困境,又会怎么做。毕竟前有钟绿芙,后有孙嘉柔这两个鲜活的例子摆在眼前,她也不知道将来在婚事上能不能自己做主。 事实上,夏侯纾对嫁人这件事是没有多么期待的。为人妻为人母这种事也从来不在她的计划范围内,她甚至觉得如果可以选择一辈子不嫁人才算好,这样她就可以专心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想来他日夏侯翊即便成了亲,也不会亏待她这个妹妹。 不过按照母亲这两日又是带着她来进香,又是逼着她求姻缘签的状况,她觉得不出一年,父亲和母亲就会给她安排亲事。既然是父亲和母亲看中的人,那么家世和人品都不会差到哪里去,嫁不嫁都没有多大关系。最好是对方家世没有自己好,这样就算她嫁过去了,对方也不敢对她干涉太多,她还是可以腾出大把时间来做自己的事。 当然万事都没那么绝对,夏侯纾也明白自己之所以能分析得这么理智,是因为自己还没有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万一哪天她有幸有了相爱的人,为此改变了心意,而父母却横加阻拦,或者执意要把她嫁给其他人,她应该也会如同孙嘉柔一般反抗、控诉、逃跑,甚至以死相逼。 只要这是一场双向奔赴的爱情,她就会尽最大的努力去守护。 夏侯纾默默思忖着。想到这里,她才发现,自己光听孙嘉柔在说了,那么余修源呢? 那个让孙嘉柔心心念念甚至以命相搏的翩翩少年郎,他是早就认命,屈服于不匹配的门庭之下,还是跟孙嘉柔一样思念成疾,守望相助,打定主意抗争到底? 如果余修源屈服了,孙嘉柔所做的一切都是一场独角戏,最后也只能感动了她自己,根本就不值得。但如果余修源还在坚守,那么她也支持孙嘉柔为自己再搏一搏。 不去争一争,谁知道最后是输是赢呢? 夏侯纾问:“他呢?他知道你现在的处境和想法吗?” 孙嘉柔愣了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眼里闪烁着一束亮光,随后却又苦涩地点点头,道:“他说他这辈子非我不娶。” 第21章 各怀心思 非卿不娶,非君不嫁。 戏文里那些爱得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痴男怨女似乎也是这样向对方承诺的。只不过后来他们有的天长地久,白头偕老,有的却相思相望不相亲,直至形同陌路。 世间男女多为盲婚哑嫁,一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决定了无数人的婚事和后半生的悲欢。若是婚后能相敬如宾,夫妻和睦,那也算是运气好,可若是所遇非人,也只能听天由命,打落牙齿和血吞了。难得遇上一个品貌具佳且两情相悦的人,自然是不能轻易放弃的。 夏侯纾顿时明白了孙嘉柔为何这般惆怅而坚韧。换做是她自己,肯定也不会听之任之。 就冲着孙嘉柔这股子韧劲,夏侯纾决定支持她再为自己争取一下,不然连成功的可能都没有。但鼓励的话却不能从她这个仅仅只有两面之缘的陌生人嘴里说出来,因为那太虚空无力了,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帮助。 “我虽有心帮妹妹,可在男女之事上我却没什么经验可谈,万一说错了,反而误了妹妹。”夏侯纾想了想,索性把钟绿芙的事稍加改编和美化后用来做正面例子鼓励她,“我有位远房表姐,也是因为不满父母安排的婚事,在家里大闹了一场。尽管她最后也没能如愿嫁给心仪的人,但却让其他人知道了她的真心,开始关注她的想法。即便她日后要另嫁他人,有朝一日回想起来,也不会有太多遗憾。”说完她看向隐匿在竹林里的台阶,又说,“有言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今日难得能出来一趟,不若妹妹就随我登山如何?” 此时她们已经走到了半山腰,两旁都是亭亭玉立的翠竹,有风从竹林间吹过,吹得竹叶沙沙直响。 孙嘉柔看着沿着山体延绵而上的石阶,似乎永远走不到头,一边喘着气一边问:“夏侯姐姐,我们还要往上走吗?” “难道妹妹要半途而废吗?”夏侯纾反问道。 私心里,夏侯纾是希望继续往上走的,这样她才好继续借着登山的理由往那日打斗处走,即便到时候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她也能假装自己是无意间路过。然而看着已经累得一身薄汗、满脸苍白的孙嘉柔,她又不知道该不该劝她继续往上爬,只好模棱两可地说:“上山的路确实很难走,也会很累,甚至我们都不知道山上究竟有什么。可能是片芳草地,百花竞放、蝴蝶纷飞,美不胜收。也可能依然只是一片竹林,平淡无奇,与这里别无二致。不过我们都已经爬到半山腰了,离山顶也不过千步之遥,要不要继续往上走,这得看你自己愿不愿意了。” 孙嘉柔定定地看着夏侯纾,似乎明白她话里有话。是啊,她都已经走了一半了,苦也吃了,累也受了,为什么要半途而废? 孙嘉柔略略思索了一会儿,忽然抬头看向上山的石阶,眼神也变得坚毅果断起来。她说:“我愿意。不管前面是什么,我都愿意试一试,即便最后也只是一片竹林,我也要自己去看一看,才不辜负我今日所受的累。”然后感激地看向夏侯纾,“夏侯姐姐,谢谢你!” 芸枝和桂枝闻言莫名其妙对视了一眼,面露尴尬和不解,当着主子的面却也不敢插话。 其实后山并不高,比起从迦南山脚爬到护国寺的艰险,简直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只不过大家都是深闺千金,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稍微活动一下就会觉得吃力。尤其是像孙嘉柔这样身子娇弱,气若游丝的,更是苦不堪言。 夏侯纾心里装着事,早就忘记了身上的疲惫和伤痛,领着孙嘉柔几乎是一口气从山腰爬到了山顶。 孙嘉柔累得脸色苍白,却倔强的咬着牙亦步亦趋。 芸枝和桂枝两人很是诧异,她们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自家小姐这般精神,跟打了鸡血似的,仿佛回到了一年前。 那时候的孙嘉柔笑容温婉明媚,单纯善良,屋里养的猫摔伤了,她都能哭上好几天,还去请大夫来诊治。大夫匆匆赶来,一看是只猫,气得直骂她荒唐,负气而去。而她却不明所以,继续命人去请大夫,直到后面终于有人开窍请来了兽医。府中的丫鬟婆子都暗自在猜测以后哪家公子有幸能娶到自家小姐这样的可人儿。 可自从发生那件事后,孙嘉柔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她不再笑,也不怎么关心身边的事,就连她养的猫死了,她也没什么反应。 现在,她们既感激夏侯纾三言两语就把孙嘉柔带动了起来,又害怕孙嘉柔强撑着登山闹出事来。 眼看就要到那日的打斗地点了,夏侯纾忽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孙嘉柔,道:“我看我们差不多登顶了,不如先休息一下?” 夏侯纾看似在征求孙嘉柔的意见,实际上是在通知她暂时止步。 夏侯纾之所以选择在这里停下,也是想给自己留条退路。今日她虽然是故意忽悠着孙嘉柔主仆来登山,但那晚的事过于惊骇,她并不希望孙嘉柔真看到什么。毕竟孙嘉柔刚经历过一桩丢魂失魄的伤心事,万一把她吓出个三长两短来,她可没法向双方长辈交代。 孙嘉柔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文官千金,哪里经得住这样的折腾,早已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此刻夏侯纾的提议正好合了她的心意。她闻言直点头,然后扶住旁边的一根竹子歇脚。 芸枝和桂枝如蒙大恩,赶紧扶着孙嘉柔问她是否有哪里不适。 孙嘉柔心情格外高兴,对芸枝和桂枝的态度也缓和了许多,笑嘻嘻地说自己好久没觉得浑身这么通畅了。 孙嘉柔浅浅的笑着,连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看到孙嘉柔开心得像个孩子,夏侯纾也打心底替她高兴,更加不忍心让她看到血腥的场面。她向一旁的云溪使了个眼色,才对孙嘉柔主仆三人说:“你们就地休息一下,我去前面探探路。” 云溪会意,紧紧跟上她的脚步。 夏侯纾拉着云溪向前走了不到二百米,便到了前一晚的打斗地点。出人意料的是,这里干干净净,除了满地的竹子和落叶,便只有稀稀疏疏的杂草和露在外面的竹根,别说尸体,连血迹都没有…… 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夏侯纾惊讶得像头顶炸了个响雷,心都漏跳了半拍。难道她眼花了?或者记错了地方? 夏侯纾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愣了半晌才开始仔细辨认。折断的竹子上整齐光滑的刀痕和被践踏过的杂草显示这里就是前晚的打斗地点,可除此之外,她再也找不到任何证据可以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生死搏斗,并且还死过十几个人。 虽说这两天的雨下得很大,可能冲掉了一些痕迹,但也不至于让十几具尸体不翼而飞啊。 除非事后有人将这里彻底清理过! 然而以护国寺目前的路况,能在短短一天内疚无声无息把十几具尸体运走,并且把现场收拾如此干净,绝非一般人能做到! 能够不声不响就完成这些的,除了护国寺自己的人,便只有当事的两名男子。然而护国寺是皇家寺庙,一般人肯定指使不动。她虽然对这护国寺无感,却也不相信他们会做出这样的事来。那么就只有可能是那两名男子了。可他们究竟是何身份?为何能在护国寺如入无人之境? 夏侯纾很想回到那个晚上,在他们离开之前把一切问个清楚。 “姑娘,怎么了?”云溪看出了夏侯纾的不对劲,不免有些担忧,再联想起她莫名其妙受的伤,赶紧问,“是哪里不舒服吗?” “我没事。”夏侯纾摆摆手表示自己还好。 云溪不愧跟了夏侯纾六七年,立刻就明白过来,忙追问道:“姑娘前日遇袭,难不成就是在这里?” 夏侯纾点点头,却没有过多解释。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就好像是压在自己心头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下了,但是又压上了另一块巨石,沉重得她要喘不过气来。但她不敢想得太多,也不愿意去联想这件事闹大了会对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隐隐预感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就像山洪暴发一样,她无处可逃。 山上的风很清凉,若有似无的缱绻而来,吹面不寒。 “我们回去,别让嘉柔妹妹等久了,免得引起怀疑。”夏侯纾很快就恢复了镇定,深吸一口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回走。 看到天真单纯的孙嘉柔,夏侯纾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很遗憾的告诉她此处已经是山顶,前面依然还是一片竹林,没什么好看的,不如早些下山。 孙嘉柔许久没有出来活动,着实有些累了,又听到前面没什么特别的景色,脸上飘过一丝失望。但她马上又换上浅浅的笑容,点头表示同意,随后便由两名婢女搀扶着往山下走。 寺院里依旧晨钟暮鼓、人来人往,香火缭绕,一切都跟以往的每一个寻常日子没什么区别。没有人注意她们去了哪里,也没有人知道后山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不是手臂上的伤提醒,夏侯纾大概也会怀疑自己只是做了个梦。 第22章 幕僚 从护国寺回来后,钟玉卿非但没有解开郁结,反而更加愁眉不展。 夏侯纾旁敲侧击问了几次,母亲不仅没有告诉她原因,还推说近来府中事务繁多,自己要忙些日子,让她没事不要去打扰她。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的伤还没好,常在母亲面前走动难免会露出破绽,既然母亲让自己少去她面前晃悠,她也乐得少了管束,借着整理琴谱的名义在住处养伤,还把之前承诺的《阿弥陀经》也抄写了一本,并亲自送到了祠堂里,等着夏侯翖生忌的时候一同化了。 紫衣男子给的药很神奇,用了不到三四天,伤口就已经开始结痂,约半月有余,便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疤痕,不仔细看就如同被轻微擦伤了一样,平时包扎好了用袖子盖住,倒也无碍。 反倒是云溪每次看到这个伤口就高兴不起来,忧心忡忡。 云溪一直都知道夏侯纾那日带着孙嘉柔爬山是有意为之,可是后来她们看到了那片乱遭奥的竹林,夏侯纾除了表现出失望和震惊,并未再说其他。后来车道修好了,她们下了山,夏侯纾依然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这让她心里十分不安。 事实上,夏侯纾确实是刻意的要忘却那一段非同寻常的经历,只有这样,她才会停止追查那两个人的身份。而忘掉一件事最好的方式就是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没有时间去想这件事。 夏侯纾是个爱热闹的人,眼看着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愈合,琴谱也整理得差不多了,更是闲不住,便带着云溪在府中找乐子。 越国公府是在夏侯氏祖宅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随着后世子孙的兴旺发达,宅院也越建越大。从庄重典雅的府门进去,便是一个大海子,深约五六米,约占整个庄园的五分之一。池中常年积水,随着季节变化呈现出不同的风光,成了府中一道独有的景致。夏天,一池碧水荷花香,蜻蜓点水蝴蝶忙;冬天,琼浆玉液蓄满塘,清若明镜映天光。尤其是到了晚上,天空中的星子映在水面上,如同沐浴在池中,因而取名洗星池。 洗星池中心有一座水榭,一条曲廊南北蜿蜒相续,移步换景,直通北边的花园。花园里亭榭林立,山石错置,草木繁盛,花团锦簇,十分养眼。花园后为宽阔的青石板小广场,广场东西两侧沿着花园各建了一排工整的套院,东为沐春院,西为隆秋院,住着夏侯渊的众多幕僚。 广场以北则是一正两偏、坐北朝南的三座大门。三进深的宅院,正门内沿南北中轴线依次是前堂、中堂和后堂。前堂最宏伟,屋宇高大宽敞,典雅肃穆,厅堂正中悬挂有太宗皇帝亲笔御赐家匾,两边整齐有序地摆放着样式考究的黄花梨木家具和瓷器摆件,是议事、待客之地。中堂又称颂雅堂,是夏侯氏历代家主寝居之处,屋内装饰雅致,左右厢房分别为家主的内书房和私库。后堂为家庙,供奉着夏侯氏各代先祖牌位,长日香火不断,远远地便能闻到一股香烛气味。后堂以北积土成山,山上盖了几间别院,古木参天,藤葛攀壁,乃夏日避暑纳凉的胜地。 东偏门内是一排排布局严整的别致套院,乃夏侯氏子孙居住之所。各个小院落都是按照主人的喜好布置,因而景色各异。再往后便是一片夹杂着柏树的竹林和小花园,如同一道天然的屏障,将家眷的居所和教育子孙的书塾隔离开来。书塾后还有一道小门,方便坐馆的夫子进出。 西偏门内则井然有序地分布着车棚、牲口棚、库房及仆人住房,丫鬟小厮们进进出出,热热闹闹,烟火气息十足。 而整个越国公府最热闹的地方,却是幕僚们居住的沐春院和隆秋院。 闲来无事,夏侯纾最喜欢去这两处看府上的幕僚们辩论或格斗,也因此经常会听到一些朝中发生的大事和京中的传闻与八卦。 最近讨论得最激烈的便是当朝天子喜得皇长子,大赦天下的大喜事。 当朝天子独孤彻,登基七年有余,是南祁开国以来的第六位君主。这位年方二十七的年轻帝王,精明强干,仁厚礼贤,民心所向。在他的治理下,朝政清明,边邻安定,百姓安居乐业。人们都说他有太宗皇帝的遗风,有望创下南祁的另一个辉煌。 然而身为九五之尊的天子,却也不能事事遂心如愿。 据说独孤彻登基以来,曾两次采选秀女充盈内宫,如今宫中叫得上名号的妃嫔就有十几个,个个温良贤淑、才色双绝。可多年来除了大行皇后萧氏为天子诞下了一位公主,竟再无一人成功诞下子嗣。 传闻萧皇后敦厚仁慈、贤德淑顺,与天子识于微时,夫妻感情极为深厚。奈何自古红颜多薄命,萧皇后临产前遇上宫中大乱,导致其受惊早产,诞下公主后不久便撒手人寰。天子亦是重情重义,深爱发妻而迟迟未册立新后,内宫诸事皆由其生母姚太后操持,妃嫔相处十分融洽。 这么多年过去了,尽管天子春秋正盛,年富力强,可皇嗣不兴,储位空虚这一事实还是让朝臣担忧和诟病。尤其是独孤彻还有两位各方面都非常优秀的异母弟弟。一位是妻妾众多、子嗣兴旺的濮王独孤衍,一位则是刚满十八岁但尚未婚配的纪王独孤征。 皇长子的出生给皇室带来了新的曙光,却也打破了宫内宫外原有的平衡,掀起了朝堂和内宫之间的暗流,将众人的心思都摊开在阳光下。 一来皇长子生母吕氏出身低微,如今也只是区区一介美人,不堪担当养育皇子的重任;二来天子年富力强,中宫之位却悬置多年,帝太后长期代掌风印,既不符合祖制,也不能平衡六宫。 更有甚者,直言宫中多年未有皇子出生,即便偶有孕者,也难以保住胎儿,与六宫无主有关。若立贤德之人正位中宫,母仪天下,届时宗庙告慰,皇嗣延绵,国家必然长盛不衰。 朝臣们请求册立新后的奏章中,早已对新后人选有了主张。 其中,呼声最大的两位,一位是华贵张扬的贵妃姚氏,也是帝太后姚氏的内侄女,皇帝的亲表妹。另一位则是端庄谦和的淑妃佟氏,皇太后杨氏胞妹的女儿,嫡亲的外甥女。 新一轮的后位之争,表面看起来像是姚佟两家的竞争,实际上也是两宫太后之间的斗争。 天下皆知,独孤彻并非先帝嫡子,生母姚氏仅为先帝的德妃。独孤彻即位后,按礼制尊先帝原配皇后杨氏为皇太后,居济和宫;生母德妃姚氏则为帝太后,居毓韶宫。因济和宫与毓韶宫分别居于内宫的东西两侧,故两宫太后分别又被称为东太后和西太后。 这些年来,杨太后一直避居济和宫吃斋念佛,诸事不问,渐渐没了当年做皇后时的势头。而姚太后是天子生母,又掌控着六宫的实际大权,自然是处处都要压杨太后一头。所以尽管姚佟二妃家世背景雄厚,且都入宫多年,在宫中的荣宠也不相上下,但是姚贵妃背后有以姚太后为首的姚氏家族的全力支持,又有多年协助姚太后打理内宫的经验和手段,似乎在中宫之位的角逐中更占优势。 可佟淑妃也不差。 先帝在世时,佟淑妃就经常随母亲进宫拜见当时贵为皇后的姨母杨氏,自幼与宫中的皇子公主们玩在一块儿,言行举止堪称典范。而且她与独孤彻的原配萧氏祖上有亲,因而长相与萧氏有几分相似,性子也温婉,就连萧氏诞下的福乐公主都与她十分亲近。 夏侯纾托着腮坐在屏风后面听了许久,对幕僚们争论的内容越发没了兴趣。 姚、佟、杨三家虽然在南祁位高权重,与皇室历来有着姻亲关系,但世代做的都是文官,而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可谓泾渭分明。 文武官员在政见上向来有所差异,言语冲撞更是屡见不鲜,大家不过是同朝为官,共事一君的情谊,私下并无深交。所以不论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对越国公府来说影响都不大。 左右都不是自己人,倒不如安安静静当个看客。 再者,出生将门的夏侯氏女子,向来不以温柔贤惠、知书达礼见长,也从来不是后妃的最佳人选,所以南祁开国以来,历代均未有夏侯氏女子嫁入皇家的先例,故而夏侯氏在这场后位之争中完全可以置身事外。 府中幕僚们在这里舌枪唇战、高谈阔论,不过是想展示一番自己的才识和远见罢了。而夏侯纾,也只当是听了回不算多么精彩的书。 “依我说,还是立佟氏为后的可能性比较大。”一个叫丁运生的幕僚在一众支持立姚氏为后的呼声中占据了音量的优势,瞬间将其他争辩之声压了下来,“诸位不妨想想,陛下登基这么多年都不肯册立新后,难道是因为宫中没有合适的人选吗?” 说到这里丁运生顿了一下,没等他人抢答,他又说:“当然不是!按理说姚氏与陛下有着血浓于水的情义,可姚氏入宫多年,再怎么受宠,如今也只是个贵妃,而且膝下无子。那同样无子的佟氏的优势在哪里呢?自然是她与大行萧皇后祖上的渊源。且如今陛下唯一的爱女福乐公主也与之亲近,那么她无子便也是有子了。” 丁运生的措辞很是大胆,甚至有些自负和放肆,但周围的听众们却像是恍然大悟般明白了其中的深意,便有人附和起来,连带着先前还鼓吹姚氏有胜算的好几个人都倒戈了。 那些坚定的姚氏支持者自然不同意,立马有人反驳道:“即便福乐公主与佟氏亲近,可福乐公主终究是个女子,将来继承大统的还得是皇子才行。照丁兄这么说,若是姚氏抚养了皇长子,岂不是稳操胜券?” 丁运生并不赞同,又说:“如今皇长子还未满月,朝中就已经为立后一事闹得沸沸扬扬,这个时候,陛下是不会把皇长子交给除了皇子生母之外的任何人抚养的,不然你我今日也不会在此争论了。” “……” 幕僚们还在争相发表自己的见解,夏侯纾却再也没有兴致听下去了。她撇撇嘴,站起来伸了个懒腰,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众人都吓了一跳,立马有人向她行礼。 夏侯纾扫了众人一眼,漫不经心的说:“我听你们在这里争论了半天也没有分出个胜负来,不如你们直接开一场赌局好了,我就勉为其难的来做个庄,你们觉得如何?” 第23章 裴浪 夏侯纾领着云溪慢悠悠往外走,到了一个巷子,她见四周无人,便拐进了一处不起眼的小院子。 沐春园里住着夏侯渊招揽的大批江湖名士、文人墨客及武林高手。这些人,身怀绝技,各有所长,聚是一团火,散是满天星,也是夏侯渊戎马生涯中的强大助力,名副其实的智囊团。 这其中有个精通医术的年轻幕僚叫裴浪。 听管家说,裴浪是个孤儿,是裴允晨当年上山采药的捡回来的。彼时他尚在襁褓之中,饿得奄奄一息。裴允晨大概是觉得他被丢弃在山里好几天,既没有被饿死,也没有被野兽叼走很是稀奇,就勉强将他养在了身边,并取名为裴浪,以师徒相称。 随着裴浪一天天长大,裴允晨发现他竟然有学医的天赋,不论是书本上的医理知识,还是山里的草药,他都能很快的记住,并能准确的说它们的功效、用法和用量。裴允晨大喜过望,感慨自己一身好医术总算是后继有人了,此后待他就更加重视了。 裴浪十二岁那年,裴允晨带着他来了越国公府。 夏侯渊年轻时多次遇袭。有一次,他与自己手下的将士被冲散了,还受了重伤,好不容易逃出包围,他已经筋疲力尽,累倒在一个山洞里,幸得遇上了上山采药的裴允晨才保住了性命。听说裴允晨要留在越国公府,夏侯渊二话没说就答应了,还命人赶紧收拾了一个小套院。 于是裴允晨师徒就这样住了下来,并且一住就是十几年,而他们住的那个小院也成了府中人人皆知的药庐。 这些年,府中的幕僚来来去去。有人生,有人死。有人入仕为官,平步青云,志得意满;有人勘破纷扰、远离朝堂,闲云野鹤;也有人浑水摸鱼,仗着曾经的某次功劳在越国公府滥竽充数,得过且过。只有裴浪无欲无求,大有生是越国公的人,死是越国公的鬼的意思。即便是他师父裴允晨已经过世多年,他也一直独自住在沐春院的药庐里,每天不是捧着一本医书从早看到晚,就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捣鼓药材,研究新的配方。偶尔也会进山采药,好几天见不到人影。 裴允晨虽然医术了得,但他脾气暴躁又执拗,常常对裴浪又吼又骂。裴浪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性子也比较孤僻,既不善言辞,也不懂社交,所以基本没什么知心朋友,也没有红颜知己或者妻儿。 裴允晨去世后,裴浪更是深居简出,因而在一众善于表现自己的幕僚中十分不起眼。幸得有一手精湛的医术,府中的人平时有个头疼脑热的基本上不用去外面请大夫。往往也只有这个时候,大家才会想起他。 夏侯纾与裴浪交好,也是看重他的医术。 她是习武之人,又是个能折腾的,经常会受点小伤,受伤原因又不方便告知他人,只能自己偷偷想办法治疗保养,而裴浪医术精湛,人际关系简单,嘴巴又严实,长此以往便有了默契。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便是她曾听夏侯翊提起,从前大哥夏侯翖还在时,与裴浪相交甚欢,经常与之对弈。 夏侯翖是个多么骄傲的人,裴浪能入他的眼,此人必然不简单,至少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夏侯纾收起自己的回忆,只是她人还未踏进裴浪住的药庐,就闻到一股浓烈的中草药味,便知裴浪又在晒他从各处搜罗来的珍贵药材。 她沿着虚掩着的院门进去,便见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竹编簸箕,每个簸箕里都装着不同的药材,有灵芝、人参、鹿茸等名贵品种,也有天麻、杜仲、当归等常见的普通药材,还有一些她叫不上名字的。各种药材在太阳的暴晒下,气味十分浓烈,多种气味交织在一起便显得有几分怪异,以致府中其他幕僚平时无事大都不愿靠近他的院子。不过这反而合了裴浪的心意,让他可以专心研究医术。 夏侯纾不懂医术,她的心思也没有放在这些药材上面。她站在院子里四下扫了一眼,没看见裴浪,便径直向屋内走去。 裴浪果然在屋子里研磨药材,整个人全神贯注,细致而温柔。 听到脚步声,裴浪缓缓抬起头来,看见是夏侯纾,脸上瞬间绽开了一个温暖而明朗的笑容,像是开在田野间的向日葵。 “三姑娘来了,你先坐在旁边等一等,你要的药马上就好了。”裴浪说完继续埋头捣鼓。 夏侯纾顺势扫了一眼他手中正在研磨的药粉,顾自点点头,找了个凳子坐下来静静地看他制药。 在护国寺受伤一事,除了云溪和口风严谨的裴浪,夏侯纾没敢让其他人知道。府里人多嘴杂,即便是她自己住的清风阁,她也辨不清哪些是忠于自己的,哪些又是母亲的眼线。所以她沐浴或者更衣时从来不留除了云溪和雨湖以外的丫鬟在房中服侍,就怕哪天被人看到了再多嘴传到母亲耳朵里。 雨湖跟云溪一样都是她房里的大丫鬟,管着她的钱匣子和库房。前些日子雨湖的母亲病重,夏侯纾特许她回家侍疾去了。 这些日子以来,夏侯纾一直很注重伤口的治疗和保养。听说裴浪研制了一种祛瘀除疤的膏药,但这药制成之后只能保持三天的功效,她便隔三差五便来跟裴浪讨药。 后面她想想,自己的伤口好得那么快,并非仅仅得益于紫衣男子及时给的金创药,最重要的还是仰仗于裴浪精湛的医术。 裴浪丝毫不避讳夏侯纾的目光,不慌不忙地将几味药材研磨成粉末,再倒入半杯琥珀色的膏体与药粉细细觉拌均匀,整个过程他的神情都非常郑重,像是在做一件极为神圣的大事。 “裴大哥,你今年多少岁了?”夏侯纾忽然问。 裴浪诧异的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笑道:“我比大公子长三岁,今年二十七了。三姑娘问这个,也是想给我寻门亲事吗?”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究竟是谁说裴浪性格孤僻、不善言辞的,这明明就很会说话嘛!都会跟她开玩笑了。 说到亲事,夏侯纾倒是听说从前裴允晨在世时,曾张罗着要给裴浪娶亲,只不过不清楚最后发生了什么,这事就不了了之。 其实夏侯纾有时候也不太明白为什么这么多年都没有女子看上裴浪。但凡她们多了解他一点,就会发现裴浪除了不善言辞和交际外,不论是外形还是人品都是经得起考验的,再加上一身精湛医术的加持,养家糊口乃至买田置地都没有问题,是个十分适合居家过日子的男人。而且以他温吞和善的性子,绝对不会对另一半不好。 “那裴大哥想过要娶亲吗?”夏侯纾好奇道,“或者说你有没有喜欢的女子,我听说你曾经是说过一门亲事的。” 突然被问及个人隐私,裴浪并不觉得尴尬,他想了想,老实说:“我若告诉你我从未想过要娶亲,你信吗?” “我信。”夏侯纾说,“因为我也没有想过要嫁人。” 裴浪微微一笑,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云溪却慌了神,看着夏侯纾说:“姑娘,你说的是什么胡话?哪有女子不想嫁人的?” 夏侯纾笑了笑,指着自己说:“我就是女子,可我确实没有想过啊。” 云溪还是不能接受,皱着眉头说:“可就算你是这么想的,这种事情你也不能随便跟裴大夫说啊。” “为什么不能说?”夏侯纾疑惑道,“是不能跟裴大哥说,还是跟所有人都不能说?” “自然是对谁都不能乱说。”云溪面露难色,“更何况裴大夫是男子,姑娘尚未出阁,怎么能说这样的话?” 夏侯纾哑然失笑,道:“我与裴大哥彼此坦诚相待,心里皎洁如明月,怎能因他是男子,而我是女子就要遮遮掩掩,刻意欺瞒?” “哎呀!”云溪说不过她,急得直跺脚,“你这话要是让外人听了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名声固然重要,但我与裴大哥之间的情义也很重要。”夏侯纾不以为然,说着她看了裴浪一眼,“而且我听说裴大哥的生辰与我大哥是同一天,只是年份不同罢了,所以我视裴大哥如亲兄长一般。亲兄妹之间,何须讲究那么多规矩?” 这回不光是云溪吃惊,连裴浪都稍微走了一会儿神。 夏侯纾说这句话,不说有十分的真心,起码也有七八分。裴浪真正的生辰是哪一天怕是只有他那不知姓氏名谁的亲生父母知道,他现在的生辰是从他师父捡到他的那一天算起的。大概因为这个,从前夏侯翖才会注意到他。也因为这个,在夏侯翖罹难后,他便再也没有过过生辰。 偏偏这府中除了父母兄弟,裴浪就是最了解夏侯翖的人了,所以夏侯纾不得不接近他,讨好他,然后发现他确实是个值得深交的人。 裴浪调制好药膏后,从木柜里找了一个白色的广口瓷瓶装好,又小心翼翼地用纱布将粘在瓷瓶封口处的药膏擦干净,才交给夏侯纾,并叮嘱她照老样子早晚涂抹患处以及忌口。 夏侯纾接过药膏,顺手将带来的一袋珍珠递给裴浪,道:“上次来的时候,你说想找些品质好的珍珠来调配一款养颜膏,正好年前二哥游历回来送了我一袋,我放着也没有多大用处,就当是借花献佛了。” 裴浪打开袋子,随手抓了几颗光洁圆润的珍珠对着日光瞧了瞧,如获至宝,连连感叹了几句“甚好”,然后他笑了笑,也不故作推辞,只跟夏侯纾道了声谢便悉数收下了。 夏侯纾喜欢跟裴浪打交道,不光是因为他医术精湛和废话少,还因为他的聪明和识大体。 与聪明人谋事,大方磊落,点到即止。 第24章 笼中之鸟 从沐春院出来,夏侯纾就看到门口有个清瘦的小身影,正趴着门探头探脑的。她停住脚步,定睛细看,可不正是夏侯氏三房嫡子夏侯翎嘛。 夏侯翎是夏侯氏三房夏侯泽的独子,年方十岁,在从兄弟中排行第六,是同辈里最小的孩子。 夏侯泽虽生在武将之家,但自小体弱,没熬过二十五岁便过世了,留下遗孀郭夫人与独子夏侯翎相依为命。 郭夫人性情冷淡,平时寡言少语,也很少出门走动。夏侯泽在世时,她一边照料体弱多病的丈夫,一边养育年幼的儿子,虽然辛苦,倒也还算平和。夏侯泽过世后,她就将全部精力放在儿子身上,因而对夏侯翎看管得极为严苛。平日里,夏侯翎除了去私塾上课,其余时间基本都是被郭夫人关在霞飞院里念书习字,哪怕是夏侯翊和夏侯纾等一干从兄从姐,也不许他时常接触和玩闹。 寡母幼子住在一处,又不愿与他人多来往,时间久了就把夏侯翎养成了腼腆怯懦的性子。再加上夏侯翎身形、长相、品性都随他父亲,单薄而斯文,这都十岁的人了,竟看不出半点男孩子的气概来。 夏侯翎也看到了夏侯纾。他自知躲不过,索性抱着一本书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喊了声“三姐姐”。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留意到他眼神有些飘忽不定,身旁也没跟着其他人,十分不符合郭夫人平日里严防死守的风格。 事出反常必有妖,夏侯纾四下环顾了一圈,才盯着夏侯翎问道:“你在这儿鬼鬼祟祟的做什么?平时跟着你那些人呢?” “我,我没有鬼鬼祟祟。”夏侯翎赶紧否认,随后赧然一笑,连忙解释道,“三姐姐千万别误会。我今日原本是要上学堂的,只是魏夫子讲到一半,他家里人急急忙忙来报,说是魏老夫人摔了一跤,伤了胳膊。夫子心里着急,便提前告假回去了。我闲来无事,想着母亲在小祠堂为父亲诵经,不好去打扰。又想着沐春院的众位先生才学过人,就避开了嬷嬷们,过来请教一二。” 给夏侯翎授课的魏夫子年过半百,博学多识,温厚纯善,不端架子,是从前在鸣鹿书院坐过馆的,桃李满天下。魏夫子一向教导弟子要尊师重道,自己也以身作则。因家中老母亲年迈,而鸣鹿书院离京较远,往返一趟不容易,为方便照顾老母亲,魏夫子毅然辞馆回京。后来郭夫人不知从哪里听了他的名号,便求夏侯渊出面请了他来府中给夏侯翎授课,是以夏侯翎这两年的课业突飞猛进。 夏侯纾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听出夏侯翎在撒谎,却也不打算揭穿。 想来郭夫人此时确实是在小佛堂诵经祈福,但肯定不知道魏夫子提前回去了,只怕还当夏侯翎乖乖在书塾上课呢。 看着事事谨小慎微的堂弟,夏侯纾既心疼又觉得好笑,忍不住多嘴道:“翎儿,你是夏侯家的男儿,日后即便不进军营不上战场,也是个铮铮男子汉。在自己家里,你想去哪儿就大大方方地去,想说什么就痛痛快快地说,不必畏首畏尾、瞻前顾后的。” 夏侯翎认认真真地听着,然后规规矩矩的点头称是,听话得像个提线木偶。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一番话白说了,不禁叹了口气。心想如若三叔还在世,看到夏侯翎这幅胆小懦弱样子,只怕也会难过。 夏侯泽离世前最大的遗憾之一就是自己拖着一副病躯,无法像他的两位兄长一样上战场,征战杀敌,报效家国。 逝者已逝,生者如斯,往事已矣,来事可追。可夏侯纾并不想仗着自己是姐姐,年纪长些,就像个老妈子一样不停跟夏侯翎说教,毕竟他身边有的是教他如何做人处事的人,只怕他耳朵都听得起茧子了。 “你想请教先生们什么呢?”夏侯纾顺手拿过夏侯翎手里的书瞧了瞧,不过是本《千字文》,算是启蒙书籍了,以夏侯翎的聪明,早就倒背如流了,哪里还需要请教他人。估摸着他是想趁着自己的母亲和夫子都不在,甩开了身边的仆从,寻个借口去哪里野一会儿罢了。 贪玩是孩子的天性,尤其是像夏侯翎这样如笼中之鸟。圈养着长大的孩子,但凡抓住机会,就会想尽办法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夏侯纾是过来人,深谙夏侯翎此举的目的,也不拆穿,而是说:“沐春院的先生们此刻正在争论朝政之事,我想你也不感兴趣,正好我今日也闲着,不如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夏侯翎听到夏侯纾说要带他去个好玩的地方,眼睛里瞬间光彩四溢,兴奋得有些不知所措。然而这种开心转瞬即逝。他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立刻警惕的四下看了看,生怕隔墙有耳,坏了他的美好愿景。 夏侯纾看着他面部一连的串表情变化,并没有给他想推辞理由的时间,转头对云溪说:“云溪,你让人去三婶婶那边走一趟,就说魏夫子告假,翎儿同我在一处,晚些时候便送他回去,请她不必担心。” “可是……”云溪为难地看向夏侯纾,随后又看了看夏侯翎。在府里耳濡目染这么多年,她怎会不知道郭夫人的厉害。 自夏侯泽离世后,郭夫人将夏侯翎视若骨中骨,肉中肉,片刻也不准离开自己的可控范围,护犊子的狠劲只怕连执掌中馈的钟玉卿都逊色几分。如果夏侯纾就这么把夏侯翎带走,郭夫人知道了势必会不高兴。而且夏侯纾自己都不是个省心的主,再带个小白兔一样的夏侯翎,万一出点什么差池,只怕日后都不得安宁。 夏侯纾看出了云溪的担忧,摆摆手笑道:“翎儿是我的弟弟,难道我会害他吗?三婶婶若是怪罪,回头我自己去解释。你只管去通报一声,免得三婶婶见不着人着急上火。” 云溪明白自己永远说不过夏侯纾,与其费尽心思劝她放弃,别惹事,还不如按照她说的把事情做得更加圆范。 做丫鬟的,可不就得处处为主子着想吗? 这么想来,云溪心中便开阔了许多,不再抱有不切实际的幻想,立刻找人去霞飞院回禀,然后又叫人套了马车,与夏侯纾姐弟一路出了越国公府,沿着东大街往城东的积云巷去。 积云巷里有一个叫庆喜班的杂耍团,养着三十多个伎人,伎人们有男有女,个个身怀绝艺,有唱曲儿的,有说书的,还有表演杂耍的……技艺精绝,令人惊叹。每天当街表演,十分热闹有趣。 庆喜班班主为人仗义,长袖善舞,结交甚广,京城里但凡有脸面的人家,每逢遇上结亲、添丁、过寿等喜事,总是会请他们去唱上一场。平日里没活,伎人们也会在巷子里表演,不光能换取赏银,还能精进技艺,扩大宣传和名气,三全其美。京中大到王公贵族、小到平头百姓,闲暇时都会来此观看,来来往往的马车经常将巷子堵得水泄不通。 夏侯翎虽然从小在京城里长大,但因母亲管得严,出府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每次出门都有一大群丫鬟仆妇前前后后簇拥着,根本没有机会去观察周围的环境,实打实的路痴一个。就算把他丢在越国公府方圆一里内,他都可能找不到回家的路。 难得避开了母亲的关注,甩掉了身边的仆从,轻轻松松出来逛一次,夏侯翎一路上都挑着马车的帘子往外看,对什么都觉得新奇,不停地询问这是什么,那是什么,有什么用。 云溪把他当小孩子,也就高高兴兴的回答他。 突然,夏侯翎指着一个抱着插满糖葫芦的木棍走街串巷叫卖的卖货郎问:“云溪姐姐,他手里拿的是一棵树吗?上面的果子好漂亮!” “那是糖葫芦。”云溪瞟了一眼说,心里却觉得真是稀奇,居然有人觉得糖葫芦像一棵树。不过仔细一看,她又觉得夏侯翎形容得极为贴切。可不就像一棵硕果累累的树么? “糖葫芦是什么?”夏侯翎没有留意到云溪片刻的失神,邹着眉头继续问。他只在书上看到过葫芦,却从未听过什么糖葫芦。 书上记载,葫芦是藤生植物,新鲜的葫芦皮是嫩绿色,果肉为白色。葫芦形状大小各异,有棒状、瓢状、壶状等,未成熟的时候可收割作为蔬菜食用,晒干后掏空其内,又可作为容器,可盛酒水等物,与这红彤彤的果子大相径庭。看来他读的书还是不够多啊! 云溪先是一惊,心想六公子不会连糖葫芦都没吃过?东大街的糖葫芦,基本上是一文钱一串,即便是她一个月钱并不富足的丫鬟,一个月也是要出来买上几串尝尝的,更别提一个月三两月银的夏侯纾了。 云溪满脸震惊和好奇的人盯着夏侯翎。在他稚气未脱的脸上,她忽然就看到了另一张脸,是已故的夏侯泽,他们父子不论是长相还是气质都太像了。随后两张脸逐渐重合,变成了郭夫人冰冷而严肃的面庞,吓得她一个激灵。 云溪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让自己清醒一点,再看向夏侯翎时,她的眼神里就多了几份怜悯。明明自己才是个丫鬟,却心疼高高在上的主子,她觉得自己真的病得不轻。 夏侯翎并不知道云溪已经默默上演了一场内心大戏。他疑惑不解的看着云溪,安慰道:“云溪姐姐,就算你也不知道糖葫芦是什么,也不该这样打自己呀。” 第25章 呆子 云溪听了夏侯翎的话简直想翻白眼,但她还是克制住了冲动,不服气地说:“谁说我不知道了?” 夏侯翎立刻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云溪撇了撇嘴,耐心解释道:“糖葫芦就是用糖浆包裹着的野果。他们采了山楂、大枣、小苹果等野果,洗净之后用竹签串成串,再蘸上麦芽糖。糖浆遇上风,很快就凝固在果子表面,所以它看起来晶莹剔透的。其味酸甜适口,老少皆宜,府里的丫鬟小厮们都喜欢。” 夏侯翎点点头表示明白了,转头又指着其他的物件询问。 起初云溪还耐烦心十足的一一回答,夏侯翎问得多了,云溪也招架不起,忍不住调侃道:“六公子,你怎么跟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姑娘似的?难道平时嬷嬷们带你出来都没跟你说这些吗?” “我从来没见过……”夏侯翎瞬间涨红了脸。他胆子小,嘴又笨,不会仗着自己主子的身份回怼,偏偏自尊心又极强,听到云溪明里暗里嘲笑他,一张稚气未脱的小脸憋得红彤彤的,但又抑制不住眼里的惊喜和求知欲,坐在那里一副手足无措的样子。 云溪也察觉到自己失言了,不禁尴尬的抿了抿嘴唇。 他们家的六公子,除了是个男儿身,衣食住行可比夏侯纾这个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还娇惯,可不就是大门不迈二门不出的么?所以他不知道这些市井吃食和风俗也是常理之中。 夏侯纾是个好姐姐,即便她也觉得云溪说的很有道理,但也看不得夏侯翎这般委屈巴巴的样子,便站出来打圆场。她故意斥责道:“好了,云溪,你别仗着自己对这些市井之事有所了解就尾巴翘上天了。你知道翎儿平时不怎么出府的,嬷嬷们也不敢随便把外面的东西带到他跟前。他不清楚,你告诉他就是了,还敢嘲笑他,回头我可要好好罚你。” 云溪吐吐舌,立刻换上一张笑脸转向夏侯翎,讨好道:“六公子是男子汉大丈夫,大人有大量,可千万别生我的气。我们姑娘说得对,是我胡说八道。我没读过书,也就知道这些市井里的小玩意儿,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六公子你可就不一样了,你读的是圣贤书,讲的是大道理,未来可是要封官进爵,光耀门楣的。” 听完这一番巴结,夏侯翎的脸更红了,垂着头道:“我,我其实也没有你说的那么厉害……” 夏侯翎毕竟只是个孩子,被云溪一通巴结,瞬间就心花怒放了,继续拉着帘子往外瞧,只是不再东问西问。 马车很快就到了积云巷,巷子里停满了马车,仅仅只留出能过一辆马车的宽度供他人穿行。夏侯纾怕马车进去找不到地方停放,便让车夫在巷子口的街边找个地方安置,自己带着大家步行进去。 积云巷里人声鼎沸,热闹非凡,杂技团的伎人们正在卖力表演。有表演飞丸的,有表演走索的,有表演胸口碎大石的……每个杂技艺人周围都围满了人,男女老少皆有,不分贫富贵贱。他们时而屏息凝视,时而大声惊呼,无不被表演吸引着视线,牵动着情绪。 夏侯纾和云溪算得上是半个大人了,但毕竟是女子,身个子在男人堆里并不凸显。而夏侯翎还是个孩子,身高更加没有优势。主仆三人站在围得严严实实的人群外,连着换了几个地方,都挤不进去,完全看不清里面的表演内容。 夏侯翎生平第一次近身观看这样精彩的表演,既好奇,又心急,围着人群转了好几圈,连蹦带跳,见缝插针,不一会儿却又被人群给挤了出来。他不甘心的握紧了拳头,瞅准了时机,也顾不得姐姐的担心,一头钻进人群里,借着身子瘦小的便利拼命挤到了人群的最前方。等他再回头,哪里还有姐姐的身影,瞬间有些慌乱。奈何眼前的表演过于新奇和精彩,他索性不辜负这个好机会,盯着台上的表演看得津津有味。 夏侯纾正在观察附近的几间茶楼,最后目光锁定了其中一间视野宽阔的,便说:“翎儿,我们就别去挤了,还是去旁边的茶楼要个雅间。” 说着她回过头,却没见着夏侯翎,再往四周一看,正好看见夏侯翎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 云溪也注意到了,急得直跳脚:“这六公子平时看着胆小怕事,不声不响的,这个时候倒是机敏得很,招呼都不打一声就往里面冲,也不怕被人推了或者踩了。这要是伤到了,回去可如何向三夫人交代?” 云溪说着就冲过去扒那些围观的人,恨不能踩了高跷看看里面的情况,再把夏侯翎抓出来狠狠数落一顿。可是无论她怎么努力都挤不进去,反而弄得自己灰头土脸一身汗。 听了云溪的话,夏侯纾更加担心了。夏侯翎年纪小,身子也单薄,弱不禁风的,很容易出事。可里面人挤人,她喊了好几声也没得到回应,只好放弃了,拉着云溪站在旁边留意着里面的动静。 杂技表演一个接一个,喝彩声连绵不断,振聋发聩。一个光膀子的大汉刚表演完喷火,烧得台上一片火旺,博得围观群众一阵欢呼,立马又换上一个人表演跳剑。 只见一身形高大的褐衣男子手提三四把短剑走上台来,众人还没看真切他的面容,他便不由分说倏地一下将手中的短剑全部抛向高空,如疾鹰飞窜而去,直击长空。 众人正惊叹着,那短剑却已经到达了峰顶,立即掉转头直直往下落,若电光下射,剑刃在日光的映射下闪烁着银色十分刺眼,眼看就要落到头上……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惊喝了一声,其他人便像是被传染了一样,立刻跟着尖叫起来,瞬间便作鸟兽散。 一时间,尖叫声,逃窜声不绝于耳。 众人还未平息过来,褐衣男子已经轻松地抓起旁边的剑鞘将四五柄短剑一一接住,整个过程如行云流水,没有半分踌躇。 众人停住脚步,定神往台上瞅了瞅,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总算是回归原位,立刻发出雷鸣般的掌声。然而褐衣男子却只是轻轻鞠了一躬,缓缓退场,深藏功与名。 夏侯纾早在众人慌乱退散之际就已经冲进去将看傻了的夏侯翎拉到一边,直到表演者退场了,她才算松了口气。 她是经历过刺杀的人,对一些潜在的风险非常敏感。心想早知道夏侯翎这般痴迷,她就不带他来看这么危险的表演了。 夏侯翎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一张脸都吓白了。许久,他抬头看着夏侯纾,心有余悸道:“太惊险了,还好三姐姐将我救了出来!” “你这个呆子!”夏侯纾心里着急,说话也少了分寸,“我看你就是平时读书读傻了,看到那么多剑落下来,竟然都不知道躲开,难道你没看见其他人都散开了吗?” 这事不是夏侯纾大惊小怪,而是夏侯翎这孩子的安危牵连甚广,如若今日真有个什么闪失,且不说常日冷着脸的郭夫人会不会撕了她,就是自己的父亲母亲那里都不好交待,那她可真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夏侯翎没想到姐姐真的生气了,颇为自责,低垂着脑袋,轻轻说了声“对不起,都是我太贪玩了。” 夏侯纾听到这声道歉,立马察觉到自己着急过头了。看到夏侯翎难过的样子,她终究是于心不忍,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解释道:“这事本不该怪你,要怪就怪我没有事先跟你说清楚。这里鱼龙混杂,难保不会遇到危险。当然了,我也不是对他们的表演没有信心,只不过人有失足马有失蹄。万一他失手伤了你,我可如何向你母亲交代?” “三姐姐不必担心,你好心带我出来玩,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方才是我莽撞,才让姐姐担心了。如若是真不慎出了事,我必然不会怪你的。”夏侯翎赶紧说。他怕夏侯纾不相信,还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正色道:“至于母亲那边,我也会自己向她解释。” 男孩子嘛,不论年长年幼,都得有个男子汉的模样才行。 难得夏侯翎有这份担当,夏侯纾很是欣慰。 夏侯纾知道,夏侯翎并不是个没心没肺的傻孩子,他只是自幼失怙,少了父亲的倚仗和鼓励,又被母亲管得太紧,害怕让别人失望罢了。 夏侯泽在世时,夏侯翎也曾天真烂漫,活泼开朗,时常囔囔着让嬷嬷带他来找哥哥姐姐们玩,甚至还自告奋勇要跟夏侯翊学射箭。尽管他那时候年幼力气小,身子才跟弓一般高,使出了吃奶的力气却连弓都拉不开。后来他父亲没了,郭夫人便将注意力全都放在他身上,逼着他读书练字,放弃自己原来的喜好和玩伴。过度的关心和期待都像山一样压在他肩头,让他小小年纪就承受着巨大的重量。他不敢贪玩,不敢有主见,不敢违逆母亲的意思,害怕稍有不慎就担上不孝的骂名。 夏侯纾渐渐也明白,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言不由衷,迫不得已。越是了解,越是慈悲。 她掏出手绢替夏侯翎擦了擦额间因过于惊吓而冒出的细密汗珠,笑着柔声道:“有你这句话,也不枉我疼你一场。”然后指了指一旁老槐树下的一间茶铺,“走,去喝杯茶压压惊,顺便休息一下。” 第26章 槐花树下 姐弟二人在茶铺中找了张空桌子坐下,云溪去找掌柜要了一壶茶和两碟点心。 茶铺里掌柜是一对中年夫妻,满脸堆笑,忙出忙进的像个陀螺一样。大概是因为地理位置优越,可流量也大,茶铺的生意很不错,因而掌柜都没有心思换换那些老旧的陈设,茶具碗碟也是陶土的,看上去很粗糙,但却别有一番韵味。与这简陋古朴的插曲十分融洽。 夏侯翎从小养尊处优,吃穿用度都有他母亲精心照料,依然是没见过这样的茶具。他犹犹豫豫地端起茶杯,睁大眼睛凑近仔细瞧了瞧,确认茶杯只是质地不佳,并无污渍后,才松了口气似的轻轻抿了一口。然而味道也与他平日喝的茶不一样,脸色立马就变了。 “这是益甘茶。”夏侯纾解释说,“里面有金银花、决明子、大枣、苦荞、蒲公英、葛根、栀子、桑叶等花和药材,有清热解毒、通经活络等疗效。这个夏季湿热,喝益甘茶正正好。” 夏侯翎点点头,又大胆的品了一口,然后目光灼灼的望着桌子上的点心却不敢下手。 桌面上的两碟糕点,一碟是槐花糕,一碟是花生酥。 夏侯纾看着堂弟的一连串表情变化,立马猜到他是谨记郭夫人的教导,不敢随意在外进食。她无所谓地笑了笑,挑了一块槐花糕轻轻咬了一口,循循善诱道:“这是槐花糕,你别看它样式简单,入口却能闻到槐花的香味。”说着便指了指茶铺前枝繁叶茂的老槐树,“你瞧,那便是槐花树。这槐花糕就是用它的花瓣来做的。” 夏侯翎顺着姐姐的指引看过去,便见茶铺前高大的老槐树上,挂满了粉白色的花串,一条又一条的花串如帘子一般将老槐树装饰得焕然一新,还散发着阵阵扑鼻的清香。 夏侯翎平时在府中最大的乐趣,就是完成了课业后可以去逛逛自家的后花园。花园里春有玉兰、海棠、桃花、梨花满园芬芳;夏有牡丹、芍药、睡莲争奇斗艳;秋有菊花、金桂处处飘香;冬天的腊梅凌寒傲雪。每当身处花园,无拘无束的感受着花草的清香,那是他最惬意的时光。 然而见惯了家中花园里的奇花异草的夏侯翎,骤然看到如此普通却又热闹无比的槐树和花串,竟然觉得无比惊艳。心想读万卷书,果然不如行万里路,古人诚不欺我。 有了这个认知,他便学着姐姐的样子兴致勃勃地抓了一块槐花糕送入口中,细细品尝起来,嗅觉和味觉仿佛在刹那间合二为一。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他吃完一块槐花糕,才问:“味道如何?” “味道好极了!”夏侯翎忙不迭地点头,一脸的意犹未尽,“枉我自幼长在京城,竟不知道京城里还有这样的好地方。不光有好玩的,还有好吃的。尤其是这槐花糕,看着平平无奇,却比府里小厨房做的糕点好吃多了,这应该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糕点了。” 夏侯纾忍俊不禁,郑重道:“这里可没人逼着你说好话,你也不用这么夸张,尽管实话实说。” 夏侯翎立马说:“我说的全都是大实话!” 夏侯纾摇摇头说:“你这明显就是吃惯了山珍海味,觉得腻了,偶然吃了一口粗茶淡饭,便觉这是世间绝无仅有的,才会有此感慨。若是真让你天天吃这些,只怕你就要怀念自家小厨房的手艺了。” 夏侯纾说的是实打实的真心话。小孩子嘛,总不能看他没见过世面,就欺骗他粗茶淡饭才是真,放着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不要。不然日后他受够了清贫,回想起来是被自己姐姐忽悠了,还不得记恨她? “可是这槐花糕就是比小厨房做得糕点好吃啊。”夏侯翎依然固执己见,“三姐姐为何不肯承认?” 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翎还较真了,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诚然,她也知道夏侯翎为什么会产生这种错觉,毕竟整个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郭夫人对夏侯翎的饮食极为重视。该吃什么,不该吃什么,什么时候能吃,什么时候不能吃都有严格的规定。别说是外面茶铺里的槐花糕,就连一杯水,那也是不能乱喝的。如今才是一壶茶、一碟子糕点就能让他这般高兴,产生绝无仅有的错觉,甚至还与她争上了,若是换做落月坊的美酒佳肴,那岂不是更加惊艳? 想到这里,夏侯纾灵机一动,岔开话题说:“要说好吃的,我倒是知道一个地方,那里的菜肴才是真的人间美味,比咱们府里小厨房的手艺还好,只不过他们的厨子都是签了长期契约的,轻易挖不走,不然二哥都打算带两个回府。” 能被夏侯翊惦记的厨子,那还能差到哪里去? “真的吗?”夏侯翎一脸兴奋,瞬间就将方才还念念不忘的槐花糕忘到了九霄云外,迫切地追问,“是什么样的地方?也在京城吗?” 见他如此感兴趣,夏侯纾也不卖关子,问他:“你听说过落月坊吗?” 夏侯翎毫不意外的摇摇头,怅然道:“也是个很有名的地方吗?” 夏侯纾点点头:“起码在京城是很有名气的。” 夏侯翎顿时觉得有点遗憾,原来他不知道的东西还有那么多。亏得他还以为自己读了那么多圣贤书,明白了许多大道理就能立足于世。如果不是自己亲自出来看了看,他都不知道自己还要在幻境里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难怪连云溪都敢嘲笑他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像个姑娘。 不过与这些遗憾相比,夏侯翎更多的是顿悟和好奇。对他而言,越国公府之外的世界,光怪陆离,多姿多彩,他从未真正踏入,所以迫切的需要去了解。他拽了拽姐姐的手,央求道:“那你跟我说说。” 说到落月坊,夏侯纾就有太多可说的了。她便将落月坊的拿手菜介绍了一遍,顺便还夸赞了那里的服务周到。 夏侯翎听得一愣一愣的,眼睛里全是羡慕与向往,像是夜空中的星星,璀璨而明亮。他知道堂姐是经常跟着二堂兄一起出门的,可他竟不知道原来他们的生活内容那么丰富多彩,知道的那么多。如果今后自己也能跟着他们出门,那该有多好。 “三姐姐能带我去吗?”夏侯翎试探着问。 “带你去当然没问题。”夏侯纾笑道。说完她看了看天色,又说:“不过今天不行,今天我们出门有段时间了,得早些回去,不然你母亲该着急了。” 听到没法去,夏侯翎有片刻的失落,但没过一会儿他又笑了笑,说:“那我们约好了,下次三姐姐一定要带我去,不许反悔和耍赖。” “瞧你这点小心思,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吗?”夏侯纾乜了他一眼,承诺道,“这点小事,包在我身上,保准让你心服口服。” 夏侯翎立马笑得露出一口白牙。 夏侯纾便将两碟糕点都推到夏侯翎面前,柔声道:“再尝尝。” 夏侯翎点点头,又抓了一块槐花糕塞进嘴里,细细咀嚼,仿佛在品尝一道美味佳肴。 夏侯纾忙提起茶壶给夏侯翎空了的茶杯里添上茶水,柔声道:“慢些吃,槐花糕甜腻,喝点茶水解腻。” 夏侯翎点点头,喝了茶继续大快朵颐,两碟糕点基本上都进了他的肚子。 吃完糕点,又喝了杯茶,云溪突然变戏法似的拿出了三串糖葫芦。她笑着说:“正好看到有个老头在卖糖葫芦,我想着六公子没吃过就买了几串,也不知道比不比得上东大街的味道。” 说着云溪就给每个人发了一串。 夏侯翎看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小心翼翼的端详了很久,满目的欣喜,像是得到了一件贵重的宝物。 夏侯纾倒没觉得多么新鲜,直接拿着自己的那串糖葫芦咬了半颗细细品尝起来,随后点点头说:“不比东大街的差。” 云溪很高兴,也尝了半颗。 三人其乐融融的品尝着糖葫芦,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投射的两束异样的目光。 茶铺对面二楼靠窗的位置,两名男子正在喝茶。 着紫衣的男子玉冠束发,神色从容。他目光紧紧盯着远处文文静静吃着糖葫芦的红衣少女,嘴角慢慢浮起一丝笑意。 这是他第二次见到她了。 第一次是在护国寺那场乱斗里。她张牙舞爪的,反应果断敏捷,毫不手软,心眼也特别多,还有些沉不住气。她不敢问他们的身份,却又敢以恩相挟,甚至让他以身相许。 而这一次,她又像是个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行为举止都落落大方,拉着个半大的孩子各种讨好献殷勤。 她究竟还有多少面呢? 紫衣男子思忖着。片刻后,他挥了挥手,问旁边的人:“你上次可查清楚了,她真的是夏侯氏的人?” 旁边的青衣男子远远望着对面笑容可掬的女子,闻言转过头恭恭敬敬地答答道:“确实是夏侯渊的女儿,幼时是养在外面的,所以钟氏并不怎么带她进宫。当日在护国寺,她与她母亲就住在江氏隔壁的院子。听说她还因为不瞒执殿和尚解的签,把那和尚辱骂了一通。” 紫衣男子微微一笑,道:“果然虎父无犬女,是个妙人。” 第27章 隐秘之殇 主仆三人喝完茶,又去看了会儿杂技表演,不知不觉间暮色降临,夕阳将云彩的弧度勾勒出来,渲染得如一片片私彩斑斓的锦缎。 夏侯翎很久没有玩得这般快活了,激动的心久久不能平静,一路上都在追问夏侯纾什么时候再带他出来玩,尤其是她说的那个厨艺比府中大厨还好的神秘所在。 夏侯纾就给他讲落月坊的几样拿手菜,馋得夏侯翎直咽口水。 下了马车,刚进东偏门,夏侯翎脚下突然就停住了,方才的活泼与喜悦也瞬间一扫而尽,换上了一脸的担忧和害怕,甚至有些微微颤抖。 “我竟不知道你还是个小馋猫呢。”夏侯纾调侃道,“不过听到好吃的也不至于惊讶成这样?” 说完夏侯纾也察觉到了异样,抬首往前望去,便看到进门处的假山前,郭夫人领着个随身伺候的仆妇等在那里,表情极为凝重。 果然是怕什么来什么。夏侯纾瞬间明白夏侯翎在害怕什么了,拉着他的手紧了紧,企图以此安抚他。然后她松开了夏侯翎的手,径直走到郭夫人面前,大大方方欠了欠身,叫了声“三婶婶”。 夏侯翎也跟在后面喊了声“母亲”,却是声若蚊蝇。 夏侯纾有点诧异,目光不由得扫了夏侯翎一眼。她有时候也会顾忌自己母亲的威严,但那只是不想被责罚,或者说不想让母亲担心和失望。而夏侯翎看郭夫人的眼神,更像是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惊慌,丝毫不像一个儿子面对母亲该有的反应。 郭夫人本名郭连璧,乃浔州郭氏之女。浔州郭氏在当地是有名的书香世家,家风优良,子嗣也都温恭谦让、宽厚仁慈。而这些美好的词汇,与夏侯纾心中的三婶婶却都不沾边。 郭连璧冷冷地看着他们姐弟之间的小动作,直到夏侯纾放开了夏侯翎的手,她才觉得自己那一颗被揪出了褶皱的心渐渐松散,恢复成平整的模样。她装作没有看到夏侯纾,目光直接越过她落在夏侯翎身上。然后仔仔细细将儿子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心里又开始不平衡。 为什么平日在自己跟前唯唯诺诺,连笑容都吝啬的儿子,会在他人面前如此放松?偏偏这个人还是命硬又能折腾的夏侯纾。 郭连璧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自己的付出不值得。 当年越国公府老夫人请了官媒不远千里去浔州郭家提亲,所有人都说越国公府的三公子温文儒雅,擅文不擅武,实乃良配。而且以郭家的家世和地位,能与越国公府结亲,那是他们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她没有多想,便依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带着丰厚的嫁妆满心欢喜的嫁了过来。岂料夏侯泽虽然温柔体贴,却有胎里带来的羸弱,不过几年光阴便撒手人寰,留下他们孤儿寡母守在这冷冷清清的深宅大院。 从嫁进越国公府到现在,她苦守了十余年,把自己毕生的心血都奉献给了丈夫和儿子。现在一个永远的走了,连音容相貌都逐渐模糊了,只留下一块冷冰冰的牌匾,另一个也在渐渐背离她而去……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她对他们不好吗?他们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郭连璧极力压制住心中腾腾烧起的怒火,冷冷道:“翎儿,想来你是觉得自己长大了,翅膀硬了,不需要为娘了,便敢甩开服侍的人私自出府了。” “母亲,我……”夏侯翎一张脸憋得通红,他想为自己辩解,告诉母亲自己只是跟着姐姐出去逛了逛,并未惹是生非,可是舌头却又像被什么扣住了一样,到口的话就被生生咽了下去。 他的目光在母亲和堂姐之间来回流转,急得额头上冒气了细细的汗珠。想起白天对堂姐的承诺,他很是愧疚,可是面对母亲却又不忍心说出半句违逆的话来。 夏侯纾明白夏侯翎的挣扎与不忍,也不怪他出尔反尔不讲义气,冲着郭连璧俏皮地笑了笑,语气诚恳道:“三婶婶莫怪翎儿,今日魏夫子家中突发急事告了假,翎儿本来是要回霞飞院的,是我自作主张带着他出去逛了逛。不过三婶婶放心,我们身边有人跟着,绝对没有惹是生非,也没有让翎儿受罪。您瞧,我这会儿正要送他回去呢,赶巧就遇上您了。” 郭连璧闻言,仿佛这才留意到夏侯纾的存在,然后将目光移向夏侯纾,冷着脸说:“三姑娘,我教训自己的儿子,你也要掺和吗?” 夏侯纾是晚辈,别说郭连璧是在教训自己的儿子,就算是有什么看不顺眼的教训她几句,按规矩她也得先好好听着。 “三婶婶是长辈,您若要管教翎儿,纾儿自然不敢置喙。”夏侯纾意识到郭连璧要向她发难了,只好先顺着对方的话来说,安抚住郭连璧的情绪。但她也不是个忍气吞声的主,看了一眼依然不知所措的夏侯翎,继续不卑不亢解释道:“今天的事是纾儿思虑不周。我原先还以为派个人跟三婶婶通传一声就好了,没想到竟然惹得三婶婶如此动怒。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还望三婶婶大人有大量,切勿责怪翎儿。” 夏侯纾以为自己把所有责任揽在身上,就能将夏侯翎从风暴中心摘出来。未料郭连璧却不给这个情面,也没打算顺着她给出的台阶下。 “三姑娘身份尊贵,我哪里敢责怪你,只是——”郭连璧盯着夏侯纾,丝毫没有长辈对小辈的怜爱,语气也是冷漠而尖刻,“翎儿是我与你三叔唯一的骨血,年纪尚幼且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你若念及我这么多年对他的苦心栽培,日后请不要随意带他乱跑。不然就是闹到祖宗牌位前,我也不会轻易作罢。” 这话说得重,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却一个个都装聋作哑,大气不敢出,就连几度欲言又止的夏侯翎也低着头不敢再有任何想法。 夏侯纾用余光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想来大家都习惯了郭连璧说话时的冷漠与刻薄,又顾及她是主子,不敢反驳,所以纷纷耷拉着脑袋装鹌鹑。 说起来,他们姐弟俩出府玩一趟,原本是件开心的事,换做别人家,只会说他们是姐弟情深。然而在郭连璧眼里,却仿佛是她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大奸大恶之事。只是当着这么多丫鬟仆妇的面,夏侯纾也不好直接顶撞,毕竟把事情闹大了对谁都不好,终归是两败俱伤。倒不如她这个做小辈的主动认错,赔礼道歉,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又换上笑脸,继续诚恳道:“阖府皆知三婶婶疼惜翎儿,纾儿自然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里。何况连魏夫子都夸翎儿聪颖正直,赤诚孝顺,哪里就不知轻重不能明辨是非了?纾儿也将翎儿视作亲弟,想着带他出去逛逛也不算什么大事,这才先斩后奏。现在仔细想想,此番也确实是纾儿有错在先,纾儿在此给您赔个不是。” “三姑娘的赔礼道歉我担不起。”郭连璧并未领会到夏侯纾的苦心,依然冷冷道,“三姑娘尚未婚育,自然不懂我们孤儿寡母的艰难。但三姑娘身为长房嫡女,也该知道如今国公府了人丁寥落,经不起你这般折腾。翎儿若有个闪失,你叫我如何面见亡夫和夏侯氏列祖列宗?” 郭连璧软硬不吃,这倒是夏侯纾没料到的。不过郭连璧说得没错,夏侯氏确实人丁单薄。偌大的越国公府里,真正姓夏侯的人并不多。 这一代的越国公爵位由长房夏侯渊承袭,夏侯渊下面还有两个胞弟。其中,二弟夏侯潭,熙平二年封镇西将军,常年戍守西镜锦凤城,妻妾和膝下的三子二女都迁过去了。夏侯潭作为守将,无召不得入京,他的家眷们一年也难得回来一趟;三弟夏侯泽,先天不足,自幼体弱多病,不到二十五岁便英年早逝,留下一对孤儿寡母。其他夏侯氏旁支亲戚要么从军,要么从商,或在京中择一处自立门户,或住在京郊的庄子上,各自有营生,逢年过节才会来府中拜贺。因此越国公府住着的其实也只有夏侯渊一脉和夏侯泽的遗属。 平日里,因钟玉卿喜静,下人们不敢高声言语。郭连璧守寡后常年深居简出,年纪最小的夏侯翎因母亲管教严格,也鲜少出来闲逛。所以越国公府总是冷冷清清的,少有欢声笑语。 渐渐地,住在里面的人也开始变得魔怔起来。 如果说夏侯翖的死是夏侯氏揭开了的伤疤,给整个家族都蒙上了一层沉重的阴云。那么夏侯泽的病逝则是整个越国公府的顽疾,久治难愈,时不时还会流脓生疮。它就像是郭连璧的武器、护甲和盾牌,不论何时,不论何事,郭连璧总要将它拿出来说一说,没有人不向她缴械投降的。 而这,正是夏侯翎最隐秘的痛。 第28章 非福也非祸 夏侯纾早就明白,有的伤口是必须挑破了,剜去腐肉和脓血,敷上药露在阳光下才能好得快,但眼下这情景却不是最佳时机。 郭连璧再怎么言语刻薄,她对夏侯翎的关爱和付出都尽心尽力,毋庸置疑。她是夏侯翎在这个世上最亲之人,也是夏侯氏的功臣,更是她夏侯纾的长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夏侯纾不能让她面子上过不去,否则就是在打夏侯翎的脸。 想到这里,夏侯纾再次恭恭敬敬向郭连璧拜了拜,诚心诚意道:“三婶婶教训的是,纾儿必当谨记。但是今日之事确实是我的错,还望三婶婶不要怪罪翎儿。” 常言道,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还是个笑嘻嘻的向自己示好的小辈。 郭连璧没料到一贯骄纵,连自己母亲都敢敷衍的夏侯纾会如此恭敬温顺,半句怨言都没有,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原本也不是那种喜欢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的人,便思索着要不这件事就这么算了,自己把儿子带回去好好管教就是。只是当她看向垂着头的夏侯翎,想到唯一的儿子竟然被夏侯纾从自己眼皮子底下带出逛了一圈,还玩到这么晚才回来,她就方寸大乱,心里始终无法释怀。 “翎儿是我的儿子,要怎么管教他是我的事,不必你来操心。”郭连璧冷声道,“三姑娘已经及笄,也算是个大人了,做事还这般没有分寸,不顾及他人感受,实在是白费了大嫂的一番苦心。” 夏侯纾闻言看了郭连璧一眼,这话她实在不好接茬。 郭连璧见夏侯纾不说话了,心里的那团气稍微缓和了一些,正欲再说点什么发泄一下,便看到收到消息后就匆匆赶来的钟玉卿,后面还跟着好些个丫鬟仆妇。她心里不由得冷笑,这府里的耳报神可真是多如牛毛,这才多大功夫,就把当家主母给请来了。不过这样也好,她正好可以告诫一下其他人,不要企图妨碍她管教儿子。 钟玉卿走到她们中间才停住脚步,目光凌厉地将在场的人都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问道:“怎么回事?” 夏侯纾想着郭连璧此刻心中不快,若是她当着母亲的面添油加醋的说点什么,只怕遭殃的是自己,忙解释说:“母亲,这事说起来都怪我。是我未经三婶婶允许就私自带翎儿出府游玩。我虽是一片好心,却让三婶婶担心受怕了,实在是不该。”然后又转向郭连璧继续说,“三婶婶若是不肯原谅纾儿,纾儿自愿领家法。” 夏侯氏出生行伍,家法也特殊,是军棍,轻易不会请出来,尤其是不会用来惩戒女眷。 郭连璧见夏侯纾抢先一步交代了事情原委,丝毫没有隐瞒和为自己开脱,倒也还算满意。尤其是听到后面那句“自愿领家法”,立刻就联想起供在祠堂里那柄军棍,非但没有觉得太重了,甚至觉得有几分痛快,于是将目光移向钟玉卿,想看看她作何反应。 夏侯纾故意提“家法”就是笃定母亲不会轻易真打她军棍,碍于颜面只能换作其他惩罚方式,或是禁足,或是抄书,又或者扣她一两个月的月银,这些对她而言都无伤大雅。只要三婶婶把这口气顺了,也就免得夏侯翎再遭罪。 钟玉卿听了却只是淡淡地说:“不过小孩子家玩闹而已,我当是什么事呢,看把这些人给急得。”说着她又扫了一眼现场大气都不敢出的丫鬟仆妇,“如今这府中的小辈就他们兄妹三人,走得近些也很正常。” 庆芳见势连忙解释说:“方才下面的人来找郡主,说得十万火急的,郡主还以为是三姑娘冲撞了三夫人,这才火急火燎的赶过来。要我说,这三姑娘疼爱幼弟,带六公子出去走走,也不是什么打紧事。平日里,二公子也时常带三姑娘出去走动。这京城里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三姑娘可是比我们这些下人还清楚呢。” 待庆芳说完,钟玉卿方看向郭连璧,道:“说起来,翎儿今年也有十岁了,又是个男孩,确实应该多出去走走,增长一番见识。三弟妹是不是过于担心了?” 郭连璧不可置信地望着钟玉卿,完全没料到她会是这个态度。 同为女人,她们一个失去作为依靠的丈夫,一个失去最优秀的儿子,两人都因失去了至亲至爱而郁郁寡欢,更应该同病相怜才对。她怎么会是这个态度? 郭连璧越想越不明白,笃定钟玉卿是想偏颇自己的女儿,于是说:“大嫂,我的苦楚别人不明白,难道你还不明白吗?” 看,又来了!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几乎已经可以预料到郭连璧接下来会说什么。无非是自己年纪轻轻就丧夫,抚育幼子有多么多么不容易等等。 钟玉卿显然也是听惯了郭连璧重复多年的那一套说辞,却并未有丝毫退让,反而神色从容道:“你说得没错,我都明白,甚至感同身受。”说完她凝视着郭连璧,反问道,“难道我们自己承受着痛楚还不够,非得让孩子们也一起受着吗?他们又做错了什么呢?” 郭连璧愕然。 钟玉卿又说:“夏侯氏世代出良将,男儿们身先士卒、保家卫国,不畏生死。我的翖儿虽然没那么走运,但他能继承祖志,死在了战场上,我这个做母亲的即便有千般不愿,万般不忍,我也以他为荣。翊儿和纾儿作为翖儿的弟弟妹妹,我不需要他们为他的死而悲痛,我只希望他们为自己有这样的兄长而感到骄傲。这就够了。” 这就够了吗?郭连璧很是诧异,她望着钟玉卿久久没有言语。 夏侯纾也很惊讶。这些年,她是亲眼看着愁绪和思念怎么一点一点爬上母亲的眉梢的。所以她不敢在母亲面前提起大哥,生怕再刺激到母亲。她竟没想到原来在母亲心里是这样想的。 他们确实都以有夏侯翖这样一位兄长而感到骄傲,同时还有一点遗憾。如果夏侯翖不是死在了北原之乱的那场战争上,他还可以娶妻生子,陪伴父母兄弟,继续报效家国,创造更大的辉煌。 钟玉卿并未理会众人心里的百转千回,而是继续对郭连璧说:“翎儿身为三房嫡子,即便将来不打算上战场建功立业,也不能总是像个女子一般终日养在院子里。三弟妹,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我希望你能想明白。” 郭连璧还是没接话。她似乎也觉得钟玉卿说的有几分道理。做父母的,谁不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她也不希望自己的儿子将来一事无成,依附着越国公府平淡度日。可一想到如今三房就剩下夏侯翎这么一个独苗,她却是万万不敢放手的。 郭连璧抬眸望向钟玉卿,道:“大嫂,我知道你教育子女一向是有方法的。今天的事,我也不是有心要责备三姑娘,实在是翎儿这孩子自幼就胆子小,遇事没什么主意。万一他有个什么好歹,我可怎么活呀?” 钟玉卿闻言看了夏侯翎一眼,见他把头埋得很低,她默默叹了口气,道:“几个孩子中,翎儿年纪最小,凡事都有你这个母亲周全着,自然是不用自己拿主意。可他终究会一天天长大,三弟妹又能为他做主到何时呢?既然三弟妹觉得他遇事没什么主意,何不稍微松松手,大事上继续由你把关,小事上则让他自己做决定?” 夏侯翎愣愣的抬起头来,看向钟玉卿的眼神充满的感激和期待,然而当他再转向自己的母亲,与郭连璧疑惑的目光触碰时,又像是被烈火灼伤了一般,赶紧又低下了头。 这对母子,一个独断专横,又觉得儿子没主见。一个渴望自由,却又什么都不敢说。真应了那句“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钟玉卿原本就没打算追究谁的不是,见大家都不说话了,便说:“今日之事,到此为止。” 众人都不敢说话。 钟玉卿摇摇头,转而叮嘱服侍夏侯翎的仆妇:“我知道你们都是些忠心得力的,然而六公子毕竟年幼,许多事都还懵懵懂懂,日后诸位还得好生看护,切勿再出差池。” 一干装聋作哑许久了的丫鬟仆妇赶紧点头答应。 听到钟玉卿特意吩咐大家要关照夏侯翎,郭连璧再无话说,遂领着夏侯翎和随身的仆妇转身离去,清瘦高挑的背影略显不甘。 夏侯纾见势也准备脚底抹油溜走。 “纾儿。”钟玉卿叫住了她。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夏侯纾赶紧耷拉着脑袋听候发落。 等了半晌,却没等来钟玉卿的责骂,只听到了一声沉重的叹息。 夏侯纾狐疑地抬头看向母亲,却听到钟玉卿说:“你既已知错,便自己回房反省。” 钟玉卿说完深深地看了一眼女儿,然后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样转身离去。 看来非福也非祸,夏侯纾如临大赦,带着满心疑惑回到自己的院子。 刚进卧房,夏侯纾便看见支开的窗户上站着一只气定神闲的白鸽,听到声音正歪着头往屋内看,十分可爱。她回头向云溪使了个眼色,云溪立马往外瞧了瞧,并迅速关上了房门。 夏侯纾这才走到窗前抓了白鸽,从白鸽腿上去下一支小小的布条。 第29章 往事入梦来 一片茂密的树林里,晨间的的薄雾尚未散去,夜露在草叶尖头闪着晶莹剔透的光,七八个带着狰狞鬼面具的杀手缓缓前行,沿着丛林一寸一寸地搜索着,范围逐渐缩小。 树枝上,一只毛色乌黑的百舌鸟突然开始鸣叫,清越的叫声在寂静的山林里远远传开,带着几分肃杀之气。 夏侯纾像只走散的小兽,忐忑而无辜地匍匐在一簇灌木丛里,一动也不敢动,视野之内皆是茂密的茅草和丛生的灌木,如她此刻的处境一般无路可退,无路可逃。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紧张之余,她赶紧用一只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另一只手则求助一般紧紧抓住一簇茅草,恨不得连呼吸都藏匿起来,化身为丛林的一部分。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太阳慢慢爬上头顶,金色的光线透过树叶之间的空隙照进来,投下一地斑驳。光与影的交错,让这山林逐渐活了起来。潮湿的地气被阳光的灼热一激,慢慢又腾起薄薄的白雾,萦绕在丛林之间,久久无法散去。雾气中混合了草木特有清香和植物腐烂的气息,几种气味混杂在一起,闻起来竟有几分刺鼻的辛辣。 随着阳光的炙烤,草木的清香逐渐消散,腐烂的味道却越发浓烈,一丝一丝涌入鼻腔,肆无忌惮的挑衅着它的嗅觉。 待得久了,夏侯纾终究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毫不意外地吸引了远处的杀手。 脚步声渐渐靠近,衣料擦过植物的窸窣声仿佛近在眼前,下一秒,草丛里就会伸出一双冰冷的长满老茧的大手将她狠狠拎起,撕碎。 怎么办?庄护卫生死未知,还有谁能来救救她? 夏侯纾被吓得轻轻颤抖着,脑子里飞速的运转着。鬼面人越搜越近,唯一的办法就是赶紧换个地方继续躲藏,不然她很快就被发现的。然而她实在匍匐太久了,四肢早已因为长时间保持同样的姿势而麻木了,刚准备行动,便觉得整个身子都僵硬得不听使唤。 她尝试了好几次,都无法挪动半步。 眼看着杀手越靠越近,她却宛如一个废人一般动弹不得。这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无助感让她整个人都非常乏力和悲哀。 难道她真的要死了吗? 没有死在母亲艰难的生产过程中,也没有死在体弱多病的婴儿时期,更没有死在泊云观孤独等待的八年时光里,却要死在回家的路上吗? 一种从心里升起的不甘和恐惧感逐渐占据了她的思维,她没办法再理性思考,只觉得孤立无援,像是被点了穴一样僵在原地,急得冷汗直冒,手里拽着的几根茅草几乎要被她连根拔起。 有温热的湿润自眼眶溢出,顺着脸颊滴滴掉落,心中的惊慌、怨愤、恐惧都被无限放大。 她在那个几乎与世隔绝的道观里待了近八年,每日期盼着能早日与家人团聚,共享天伦,如今父母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来接她,她高高兴兴地跟师父和众师姐妹们告别,直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才找到一点真实感。然而这种愉悦没有持续多久,他们就受到了埋伏。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难道真像预言一样,她就是个灾星,注定此生都会给自己和家人带来厄运吗? 如果她死了,是不是就不会让家里人为难了? 就在夏侯纾绝望之际,离她不到三米的地方突然蹿出一只小山羊,箭一样钻进另一边的小树林里,然后又恢复宁静。 杀手们停住脚步,看着山羊消失的方向愣了愣,料定这边没什么可疑之物后便放松了警惕,换了个方向继续搜索。 听着脚步声慢慢远离,夏侯纾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回归原位。她轻轻调整着呼吸,以此缓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恐惧,然后微微弓起身子,换了个姿势继续潜伏。 这次的险象环生并没有让她感到一丝丝庆幸,反而更加担心接下来的处境。 突然,背后传来一声响动,似乎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爬上了后背,冰凉的感觉一路透进心底,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强忍着害怕,硬着头皮微微侧脸,抬眸,还没看清眼前的人是谁,便觉得胸口一窒,一支羽箭直直插进她的胸膛…… “不要——” 夏侯纾自梦中惊醒,眼前是一片漆黑,让她一时间分不清是现实还是梦境,而眼角的湿润却又如此真切,连心都像被什么紧紧揪着。 自八岁那年回京途中经历过那次刺杀后,她已经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重复这个梦了。 梦里总有一个模糊的身影,在羽箭刺穿胸膛的那一刹那,说不清是要救她,还是要杀她。 而因为这个梦,她又不得不去回想那些关于自己身世和命格的传言。 夏侯纾生于先帝景泰九年腊月初九,那是南祁有史以来最冷的一个冬天。不到九月就开始下雪,举国上下一片冰天雪地,数月不见好转,粮食、炭火、寒衣等物资都十分紧俏。偏偏在这个时候,北边的北原和西边的西岳两国跟约好了似的接连在边境扰民生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境百姓苦不堪言,南祁朝廷不得不派兵前往平乱。 彼时越国公府包括长房夏侯渊和二房夏侯潭等能人将士都分别被派往东西两处平乱,只留下年事已高的越国公老夫人林氏,即将临盆的钟玉卿,刚出小月子的二房夫人章氏,病弱的三房夏侯泽以及一干幼子。 北原国地势广阔且平坦,水草丰美,以畜牧为主,国中男女皆是胆识过人之辈;西岳国则为高山之国,易守难攻,虽然农耕不兴,却盛产金矿和铁矿,富甲一方。年岁好的时候,两国都是称霸一方的霸主,与南祁呈三足鼎立之势。然而一旦遇上寒冻这样的天灾,抗灾能力却不如以农耕桑织为主,储备充足的南祁。 北原和西岳两国的经济民生都在这次天灾中受到了重创,有权有势的贵族们纷纷囤积粮食和御寒物资,物价一天几个样,而且一天更别一天贵,贫苦的百姓却只能在饥寒交迫中不甘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极度的贫富差距加剧了国内矛盾,民众争斗偷抢事件层出不穷,族派势力纷争不断。两国君主们权衡之后,都将目光投向了水土富饶的南祁。 他们几乎是一拍即合,于是故意纵容边境将领带兵骚扰南祁,不停制造摩擦和矛盾,挑起事端,引得南祁守军不得不奋起反抗。这样一来,他们就有了出兵的借口。不仅可以制止国内频发的骚乱,将注意力和矛头指向南祁,还可以趁机从南祁夺取物资,填补自己的空缺。同时谋划着万一南祁也因寒冻自顾不暇,他们还能攻下南祁几座城池养兵,甚至将南祁收为囊中之物。 边关战事吃紧,持续数月未有战果,朝中君臣殚精竭虑,而越国公府的琐事也繁复而杂乱。 先是护卫发现有神秘人夜闯内院,然后又凭空消失,但府中却未丢失任何财物,也未出现任何人员伤亡。紧接着府中大大小小的几个孩子一个接一个地病倒,陆续出现发热呕吐等状况,几乎天天都有大夫进府问诊。大家这才知道,那个夜闯内院之人并非什么都没做,而是在水井里投了毒。这种毒药对抵抗力强的大人没什么影响,但体质较弱的小孩子却招架不住。万幸的是这种毒药只是伤身,不至于要人性命。 钟玉卿作为家中内宅的主事之人,又挺着个大肚子,整日忧心操劳,过得很不安稳。 一天,恭王府突然派了人来传话,说是恭王妃所生的世子病情加重,请了宫里的御医来也束手无策,恭王妃哭得晕了过去。 恭王府向子嗣艰难,恭王妃受了很多苦才生下了嫡子,如珠如玉般养到十二岁,却在那个寒冬受了凉,病得一天比一天重,如今已是药石无医。钟玉卿光是想着就坐立难安,也顾不上自己有孕在身,赶紧让人套了买车要回娘家看看。 她们刚出大门就被一个疯疯癫癫的道士拦下了马车。 那道士衣衫褴褛,抱着个酒葫芦,喝得醉醺醺的连站都站不稳,却指着钟玉卿的肚子说她腹中的胎儿命中带煞,会给全府上下带来灾难。 好端端的诅咒一个尚未出世,连是男是女都不清楚的孩子,实非君子所为。钟玉卿听了很生气,但心里记挂着娘家的侄儿,也没怎么把疯道士的浑话放在心上,只叫人将疯道士赶走。 不料她身边的人却心生疑窦,不仅对疯道士的话深信不疑,还将谣言传了出去。 内忧外患之时,谣言的传播速度也极为迅猛,就像瘟疫一样在越国公府里蔓延开来。每个隐秘的角落,都有人在窃窃私语,甚至公开场合,也有人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投向钟玉卿的肚子,仿佛那里真的装着让全府上下不得安宁的洪水猛兽。 第30章 梦醒人未清 腊八节那日,府中难得热闹一番,钟玉卿命人煮了腊八粥分给各房,自己也跟着吃了些。哪知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羊水也破了,情况十分危急。 钟玉卿的产期原本是来年的正月中旬,早已提前安排好了稳婆和奶娘住到府中。但因当天是腊八节,钟玉卿想着离产期还有些日子,且当下正值边关战乱,京中物资也极为紧缺,便赏了粮食和寒衣给稳婆和奶娘,特许她们回家过节,与家人团聚,期盼将来她自己生孩子,她们会更加尽力。 府上一时间也没有懂得生产的人。 钟玉卿是生过两个孩子的人,见自己情况不好,倒也不慌乱,而是强撑着将贴身嬷嬷馥佩、李管家、二房夫人章氏以及尚未婚娶的夏侯泽都叫来,一一叮嘱交代后续事务。 情急之下,大家都忘了府中那些难听恶毒的流言,紧紧拧成一根绳,纷纷行动起来。 李管家领命后派了三队人马出去,一队快马加鞭去请大夫,一队去接稳婆,还有一队去接奶娘;馥佩嬷嬷负责调动内宅的人马,提前准备好生产所需的热水、剪刀、参汤、衣料等物品,确保钟玉卿平安生产;章夫人将府中的孩子都召集到林老夫人居住的颐鹤堂,亲自带人看护;夏侯泽则带领府中所有护卫守好各个出口,不给有心人任何可乘之机,保障家宅安宁。 李管家带着稳婆回来时已是四更天,钟玉卿疼痛多时,早已意识涣散,却在尚有几分清醒时叮嘱馥佩嬷嬷万一出现危急情况,务必保住孩子。 那一夜,整个越国公府灯火通明,所有人都祈祷着、盼望着,也担忧着,心被揪成了一块皱巴巴的抹布。 在众人齐心协力下,天快亮的时候,颂雅堂里终于传出一声婴儿的啼哭,打破了夜的宁静,带来了黎明的曙光。 钟玉卿虽因产程过长,精力耗尽而昏睡过去,却无性命之忧。 众人皆松了口气。 也是在这天,大雪冰封了三个月的南祁京城迎来了第一个阳光明媚的晴天,城中百姓直呼祥瑞。 北原战场上,夏侯渊带领麾下将士取得了首胜,并斩获敌军首将,俘虏敌军两千人,逼得北原国不得不投降求和。 北原国退兵后,西岳国也因后方粮草供给不足递来降书。 夏侯渊和夏侯潭领兵回朝时,正好赶上元日岁首。祁景帝独孤稷祭拜天地,祷告宗庙后便在宫中设宴,一是祈祷寒灾早日过去,新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二是庆祝平乱将士凯旋还朝,保卫疆土有功。 夏侯渊交还兵符后,在宫宴上连饮了三杯酒,还未等到宴会结束便奏明了老皇帝,马不停蹄赶回了越国公府。 看到全府上下都安然无事,钟玉卿也在大夫的调理下逐渐恢复气色,夏侯渊才算松了口气。再看襁褓中瘦小稚嫩、呼吸微弱的小女儿,他既心疼,又欣喜,遂为其取名为纾,意为纾危解难,逢凶化吉。 然而夏侯纾的名字并未像她父亲预想的那样给她带来好运。 夏侯纾是个早产儿,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们瘦弱。民间有句俗语,叫七活八不活。夏侯纾出生时尚不足九个月,又生在那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里,还在生产过程中呛到了羊水,一直大病小灾不断。夏侯渊夫妇请遍了京城里所有有名的大夫前来医治,却久久不见好转。 后来有个道士路过越国公府,站在门前喃喃自语。 门房立马就认出他是当初拦下宣和郡主的马车,并说她肚子里的孩子命中带煞的疯道士,又听到他口中念叨着“命数”“大凶”之类的话语,不禁联想到府内近半年来的各种诡异之事和流言,心中大骇。他既担心疯道士到处乱说坏了新出生的三姑娘的名声,又害怕府内真的有什么邪祟作乱,自己知情不报害了大家。他一时拿不定主意,便将疯道士请了进去让人看管着,自己则赶紧上报给了上面的管事。 那管事也不敢私自做决定,便继续上报给了夏侯渊。 夏侯渊身为武将,倒在他刀下的敌兵数不胜数,从来不信江湖术士的鬼话,可当他见那疯道士并未多问,就说出了府中近一年来所发生的怪事,还说出了夏侯纾的生辰八字,也不禁开始疑惑。 疯道士丝毫不在意夏侯渊的态度和其他人的质疑,也不多说其他,只说夏侯纾的命格承受不住这泼天的富贵,必须送去道观里清修,才能度化厄运,永葆平安。 说完他就转身离开了,分文未取。 疯道士走后,夏侯纾又连着病了大半个月,日夜啼哭不止。钟玉卿刚生产完,损耗较大,又要照顾病儿,整个人都瘦得没了人形。 夏侯渊不忍妻子受苦,也不想流言持续蔓延下去,不得不挥泪让人送走夏侯纾。 于是不足半岁的夏侯纾就被送到了离京城不远的泊云观。 说来也神奇,夏侯氏去了泊云观后,果然无灾无难,竟一天天精神起来,到了两岁时就成了一个白净圆润的糯米团子。直到她八岁那年,夏侯翖在北原战场不幸罹难,夏侯氏一族遭遇了多次袭击和刺杀,夏侯渊才忽然想起远在泊云观的小女儿。他不愿女儿流落在外,有家不能回,便不顾流言下令将夏侯纾接回越国公府。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满心欢喜,不想却在途中遭到刺客的埋伏。 当时去接她的护卫,领头的叫庄桦,是个非常俊朗且机敏的男子,夏侯纾一见到他就对他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信赖。 庄桦确实也对得起她的信赖,拼尽全力的护着她。 奈何刺客人多,他们的人很快就被放倒了大半,庄桦也中了一箭,鲜血顺着伤口不停往外流,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但他吭都没有吭一声。 那是夏侯纾第一次看到真实的杀戮,整个人都处于惊吓和迷茫状态。 刺客一波接一波的冲上来,庄桦担心护不住夏侯纾,就将她从马车上抱下来藏在了一处灌木丛里,自己则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半睡半醒之间,夏侯纾仿佛被回忆和梦境紧紧掐住了喉咙,痛苦着、挣扎着,却怎么也逃不开。 过了很久,她才反应过来,这里是越国公府,她在自己的房间里,没有鬼面人,也没有那支来历不明的羽箭,更没有鲜血淋漓。 而她,也不再是当年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孩。 夏侯纾住的清风阁是东偏门内最靠后的院子,与书塾中间只隔着一道抄手游廊和一片竹林。从大门进去,入眼的便是一口巨大的水缸,里面种着睡莲,睡莲下面养了几条色彩斑斓的锦鲤。沿墙搭着木架子,紫藤萝的藤蔓沿着木架攀爬而上,叶片层层叠叠。到了花开的时节,满架花帘,一院幽香。 清风阁的正房共有三间上房,均由夏侯纾一人使用。 正屋中央放着一张圆木桌,配四只雕刻喜鹊登梅图样的木凳;左边的客桌上放着一只插着花的浅碧色歪脖子花瓶,右边则摆着一个棋盘,棋子还未下完。东屋是书房,摆着一套雕花的檀木书桌,桌上整齐地摆放着上好的笔墨纸砚,书桌后是一张雕花的白蜡木椅子,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幅画,绘着简单的花草,虽非名家之作,却也清雅得宜;靠窗的位置摆着一架古琴,琴上盖着薄薄的白色蚕丝罩子;靠墙处竖着一排白蜡木书架和博古架,书架上的书并不多,大部分是琴谱。博古架上也只是稀稀落落的摆着几件别致的瓷瓶和雕饰。西屋是夏侯纾的闺房,进门处放置着一幅白檀木制的折叠式的屏风,装饰屏风的白娟上绣着浅粉色的花朵,与从房顶悬挂而下的珠帘相互映衬,温柔而灵动;靠北边的黄梨木雕花绣床上挂着柔软的纱帐,每个角上系了一个装了花瓣和安神香的月白色绣花香囊,浅粉色的绣花被子和枕头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床头;西南角的梳妆台上放着几盒脂粉与一个大而精致的首饰盒,布置素雅且不失女子的柔美。 正房左右两侧各有一间供丫鬟婆子当值居住用的耳房,云溪就住在东边的耳房里。 屋外静悄悄,屋内温度刚刚好,正是深夜好眠时。 夏侯纾当初选择住在这里,就是希望能离书塾近一些,早上上学前能够多睡一会儿。谁知住了这些年后,才发现到了晚上,这里竟成了府中最寂静的地方,除了巡逻的护卫,几乎没人会到这里来。 大约又过了一刻钟,外头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动静,想来云溪睡得很沉,连她在主屋里叫得那么大声都没有听到。 一瞬间,夏侯纾生出了一种长夜漫漫,无人相伴的孤独和惆怅之感。 不过这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就湮灭在黑暗里。 她无声地叹了口气,用手指轻轻揉了揉额头。当下这情形,她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索性从一边拿过外裳随意披着,摸黑点了一盏灯,然后走到窗前将窗户打开,想要散一散心中的闷气。 窗户被打开,窗前月色清冷,竹影婆娑,隔着一道抄手游廊的是一排高大的柏树,像是忠诚的卫士,一动不动地守在院子周围。 有微风吹过,顺着洞开的窗户钻进了屋里,瞬间一室清凉。 夏侯纾闭上眼睛,静静体会微风拂过的轻柔感,却恍惚觉得风中带着几分奇异的酒香。 大晚上的哪里来的酒香? 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夏侯氏家塾,这个时间该是没有人的啊。 夏侯纾眯了眯眼睛,下意识顺着风吹来的方向看过去,便见竹林后的假山上,俨然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他一手支在脑后,一手握着酒壶,有一口没一口的饮着,十分惬意。 “又做噩梦了?”夏侯翊语气带笑,远远扬了扬手中的酒壶,“有兴趣喝一口吗?” 第31章 难眠之夜 夏侯纾想都没想就摇摇头,她胳膊上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裴浪也多次叮嘱她最好忌辛辣刺激之物。她也不希望因为自己的一时冲动就让自己光洁的胳膊上留下一道丑陋可怖的疤。 夏侯翊似乎早就料到夏侯纾会拒绝,并没有继续劝她,而是自顾自的又喝了一口。 前两日他看到夏侯纾带着云溪鬼鬼祟祟地进了沐春院的药庐,便猜到她身上有伤,肯定是去找裴浪讨药。后来他在裴浪那里看到自己送夏侯纾的一袋珍珠,也就完全明白了。 只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夏侯纾不主动说,他也不会问。 夏侯翊住的春熹居与大哥夏侯翖从前住的畅旭堂紧挨在一起,夏侯翖不在后,畅旭堂一直空置着,除了每日负责洒扫的下人,钟玉卿不许其他人随意进出,渐渐便显得有些冷清。后来夏侯翊搬进隔壁的院子,带着丫鬟小厮十来个人,每日吵吵闹闹,逐渐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息。再加上夏侯翊交友甚广,平时来往的人员较多,时常还将交情较深的好友请到春熹居把酒言欢,那一带俨然成了东偏门内最热闹的所在。府中女眷为了避嫌,白日里基本上都是绕开春熹居走。 而今夜,夏侯翊却抛开了他的热闹,躲在她这偏僻的小院里喝闷酒,显然是有心事。 夏侯纾盯着兄长的神情看了许久,见他得意飞扬的眉眼之间果然含着几分愁绪,却也还是问了句“你怎么在这里?” “睡不着。”夏侯翊的语调带着几分醉意。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却见夏侯翊面上笑意盈盈,却不似往日那般精神,这让她不得不琢磨着他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 她正琢磨着,假山那边突然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便见夏侯翊从假山上跳下来,身姿矫健,然后慢悠悠走到她面前。 兄妹俩隔着窗,一人窗外,一人窗里。 夜风轻轻拂过,温热中带着一丝清凉,将酒香扩散开来,光是闻着都有几分醉意了。 夏侯翊再次扬了扬手中的酒壶,眉眼含笑地望着夏侯纾,漫不经心解释道:“今日得了壶好酒,原本想过来找你共饮,见你房里静悄悄的,又怕吵醒你,所以在外面等你醒来。” 夏侯纾闻言心中骤然一紧。这么说,他来很久了? 那么他是不是也听到了自己说梦话? 当年夏侯渊夫妇决定将夏侯纾从泊云观接回来时,夏侯翊正在鸣鹿书院求学,起初并不知情。后来是听府里去给他送衣服的小厮告诉他家中出了大事,他才陆陆续续听到些情况。彼时夏侯翊还不到十三岁,在长兄罹难后,即便知道了常年居住在泊云观的妹妹在回京途中遭遇刺杀,差点身首异处,可除了气愤,他什么也不能做,也做不到。但是现在不一样了,站在夏侯纾眼前的,不再是当年那个势单力薄的二哥,而是越国公府未来的掌门人。 如果让他知道,她从前的那段经历依然还梦魇一般在纠缠着她,他会做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想为人所知的小算盘,夏侯翊有,她也如是。 夏侯纾并不打算和盘托出,不由分说便从夏侯翊手中抢过酒壶,猛灌了一口,哪知是壶烈酒,辛辣的味道瞬间从喉咙直达鼻腔,呛得她连眼睛都不受控制溢出泪花。 夏侯翊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顺手接过她手中的酒壶,哭笑不得道:“若是人人都像你这么喝酒,再好的酒都是浪费。” 夏侯纾泪眼迷离的瞪了夏侯翊一眼,忍不住又连续咳了几声,连还嘴的机会都没有。 夏侯翊见她泪眼花花的,十分狼狈,也不忍心继续打趣她,只是殷勤地给她拍后背顺气,脸上却又控制不住笑意,调侃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做事还毛毛躁躁的,以后谁娶了你,不得天天来找我吐苦水?” 夏侯纾很是诧异,虽然夏侯翊经常会开她的玩笑,但是她想不明白为什么他未来的夫君要来找他吐苦水。 夏侯翊一副看穿了她心思的样子,说:“俗话说,长兄如父,如今大哥不在了,当然就得靠我这个二哥了。” “父亲母亲尚在,几遍真有那么一天,想来也找不到你头上。”夏侯纾反驳道。 “谁家的夫婿敢去向老丈人告自己妻子的状啊?自然是同辈之间好说话些。”夏侯翊解释道,“或者说,你觉得以咱们父亲的威名,有几个敢在他面前说你的不是?” “说得跟真的一样。”夏侯纾翻了个白眼。 话题就这么岔过去了,夏侯翊自始至终没有问起夏侯纾做了什么梦。 夏侯纾又咳了半晌,才终于好受些,方掏出一方手帕擦了擦自己的脸和嘴角。她缓缓抬眸,望着夏侯翊俊朗的面容揶揄道:“大晚上的,你不会真是为了来灌我一壶酒,然后看我笑话?” “是又如何?”夏侯翊眼角依旧噙着笑意。 “是吗?”夏侯纾不以为意,伸手拍了拍他的胸膛,漫不经心地问,“你的良心不会痛吗?” “胡说八道些什么!”夏侯翊随手打开了她在自己胸口有一下没一下拍着的手,仰头喝了一口酒,“听说你白日里带翎儿出去了,还被三婶当面斥责了一通,我是特意来安慰你的。” “多大点事,还劳烦你亲自跑一趟。”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然而眼里却写满了不屑,“三婶婶的性子,全府上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多的是被她言语刻薄又敢怒不敢言的。如今这府中,同辈的也就你我和翎儿三人,可这些年来,你我兄妹何曾在她那里得过好脸色?尤其是关系到翎儿的事,她更是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可怜翎儿,小小年纪就要背负这么多。我也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不过难得的是,今日这事母亲居然没在意,反而劝三婶不要把翎儿管得那么紧。我瞧着这翎儿若是再不觉悟,恐怕以后还有得苦吃。” “三婶要是听了你这话,肯定会跟你拼命的。”夏侯翊笑道。他平日里虽然不爱掺和家中女眷的事,但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忠言逆耳,我才不怕她。”夏侯纾轻笑道,“何况三婶是长辈,也不是爱主动挑事的人。” “我看你也就仗着三婶不会真拿你怎样。”夏侯翊说完着便回想起了儿时的事情,“我记得三婶刚嫁入府中的时候,也是温婉大方的,待我与大哥也十分亲切。岂料三叔的病情突然恶化,没拖几年就去了。翎儿的身子骨也随三叔。这些年来,三婶着实不容易,你没事就别去招惹她了。” “做母亲的,有几个是容易的?难道咱们的母亲这些年就好过吗?”夏侯纾摆摆手反驳道,“三婶若连翎儿的将来都不好好打算,却要跟我这个小辈计较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以后谁哭还不一定。” 夏侯翊笑了笑:“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还有这么聪明的一面呢?” 夏侯纾噘着嘴哼了一声,毫不客气的说:“那是因为你把眼睛看向别处了,都不关心我。” “你说话可得凭良心。”夏侯翊十分不满。 “怎么没良心了?”夏侯纾反问道,“你若关心我,便会知道我除了聪明伶俐,还活泼开朗,善解人意。能有我这样的妹妹,是你的福气。” 夏侯翊但笑不语,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方说:“对了,我还听说你上午去了沐春院,扬言要开赌局,还要自己坐庄?” 夏侯纾脸色一黑,闷闷道:“二哥,你不觉得咱们家里的这些人都不太靠谱吗?我白天说的一句话,晚上就传到你耳朵里了,想必父亲和母亲那里也听说了。这个家真的漏得跟筛子一样。” 夏侯纾笑着点点头,说的却是:“你放心,这件事也就在家里传一下罢了,出不了门的。” 夏侯纾哪里能放心,皱着眉头继续说:“那你也得让父亲好好管他们呀。一个个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大老爷们,怎么也喜欢嚼舌根?” “父亲知道怎么做,这倒不用你操心。”夏侯翊道,“不过你说你要做庄,又是怎么回事?” “这你就不知道了。”夏侯纾呵呵直笑,“那些人就喜欢争论不休博人眼球。只要把这事换成赌局,而我来做庄,不论他们赌谁赢,那我就稳赚不赔。” 夏侯翊疑惑道:“你怎么就知道自己稳赚不赔?” “这不是明摆着吗?”夏侯纾笑得更欢心了,“他们不是押姚氏赢就是押佟氏赢,等到事情尘埃落定,输的那一方总得心甘情愿掏钱?我就赚个中间差价,那也不是一笔小钱。” “你很缺银子吗?”夏侯翊一脸鄙夷,“万一他们谁都没赢呢?” “不会出现这种情况的。”夏侯纾心有成竹。 “你如何这般肯定?”夏侯翊有些好奇。 夏侯纾差异的看着兄长,道:“二哥,我知道你耳聪目明,手里的情报也多,但你别拿这个问题来试探我啊。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这中宫之位,只会落在她们其中一人身上,不会有第三个人的。” “万一有呢?”夏侯翊依然坚持。 “不会有万一。”夏侯纾斩钉截铁道,“如果有,早就出现了,何必等到这个时候?”说着她看了夏侯翊一眼,笑道,“难不成二哥觉得皇长子之母有这个能力吗?她连连皇子都生下了都还只是个美人,如今更是连亲自抚养孩子都尚且不能做主,还敢祈求其他吗?” 夏侯翊没有说话,似乎在思考她的话。 夏侯纾又瞥了一眼夏侯翊手中的酒壶,转移话题道:“好酒需得配好菜,你这样独酌可真没意思。” 夏侯翊知道这个话题不宜继续下去,便识趣的没有再提。 过了一会儿,他瞄了妹妹一眼,笑着问:“看你这么馋,不如明天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夏侯纾皱了皱眉,抬头仔细打量夏侯翊的表情,听他这话,再联想起他今晚的种种反常行径,并不像是临时起意。 夏侯翊也不打算过多解释,只说:“明日午时,你先带着云溪去游湖,我晚些时候便到。” “你为何不与我同去?”夏侯纾疑惑道。 “你今日才得罪三婶,我这不是怕一同出门太过招摇了?”夏侯翊笑道。见夏侯纾满脸写着不相信,才说,“我有要事要处理。” 夏侯纾若有所思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与我游湖只是个幌子罢了。” 第32章 铁骨柔情 次日一大早,夏侯纾便让云溪去吩咐小厨房做些糕点,晚些好带出门,她自己梳洗好后便去正院给母亲请安。 夏侯纾来到父母居住的颂雅堂,正好碰到准备出门的夏侯渊。 夏侯渊身形高大,常年行军打仗的人,举手投足间仿佛有种浑然天成的霸气,远远地就给人一种威慑感,但又让人莫名的安心。仿佛只要有他在,这个家就能平安顺遂,固若金汤。 夏侯渊平时忙于军务,不怎么着家,话也不多,但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指令,下面的人都遵之照之,不敢违抗。然而面对妻子和女儿,他又似乎总是很有耐心,和颜悦色的。 夏侯纾八岁之前都没有长在父母跟前,但并不耽误她与父母亲近。尤其是对父亲,她是发自内心的钦佩和爱戴。她抬头瞧了瞧天色,已经过了卯时正刻。以往这个时候,父亲应该是在宫门口等着去上早朝了,今日并非休沐日,他怎会在家? 夏侯纾没来得及多想,赶紧迎上去请安。 夏侯渊看到女儿来了,不由得放慢了脚步。他先是看了看卧房的方向,再看向女儿,轻声说:“你母亲还在梳妆,你若是没有其他事,就陪我走走。” “那我送父亲出门。”夏侯纾心领神会,满心欢喜地跟上父亲的脚步,边走边问,“父亲今日不用去上早朝吗?” “近来军营里事务繁多,皇上特许我不上早朝,直接去军营就行了。”夏侯渊说着,脸上不由自主地绽开了一个更深的笑,指了指卧房处,“这不,上午又可以多陪你母亲半个时辰了。” 常年在军营里和战场上摸爬打滚的人,却露出这个表情来,夏侯纾立马就想到了“铁骨柔情”这个词。她很是羡慕父母之间的感情,瞬间笑得见牙不见眼,心里却暗自琢磨,原来昨天母亲没有罚自己,是父亲的功劳。那她可得讨好父亲这道保命符。 “难怪前阵地母亲心情不舒畅,近来却似乎好了许多。”夏侯纾诚心诚意的说着,“父亲若是能再多些时间陪伴母亲,母亲肯定更高兴。” “你母亲心情好不好,可不是因为我能不能多陪伴她,而是你们兄妹和睦,平平安安。”夏侯渊如老生常谈,说完顿了一下,看着夏侯纾突然正色道,“纾儿,昨天的事,你母亲跟我说了。” 一听父亲提到昨天的事,夏侯纾心里立马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昨天的事可不止一件,就是不知道父亲指的是哪一件。 夏侯纾心虚的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心思却百转千回。母亲掌管内宅,除非遇到不能抉择的大事,不然是不会劳烦父亲的。那么,母亲把昨天的事告诉父亲,是为什么?父亲特意跟她旧事重提,又有什么意图? 夏侯渊看出了女儿脸上的忐忑,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紧张什么?以为你母亲向我告状了,怀疑我要惩罚你?” 洞察力如此敏锐,不愧是带兵打仗的人。 夏侯纾被看穿了心思,尴尬地笑了笑,随即灵机一动,赶紧给父亲戴高帽,说道:“父亲心里装着的是家国天下,盼着的是民富国强、朝政清明、百姓安居乐业,哪会有心力来管这内宅的事情?” “那你可说错了。”夏侯渊毫不留情地否定了她的说法,然后非常认真地解释说,“你们都以为是你母亲在操持这个家,而我对府中事务一窍不通,好忽悠。其实你们都想错了。我虽然在军营里待的时间比较多,但府中的动静也瞒不过我。我们这个家里,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事需要你母亲经手,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都由她来做决定,哪还有喘气的机会?也就你成天只知道胡闹,不会心疼你母亲。” 夏侯纾听完眼前一亮,他一直以为父亲只操心军营里的事,未曾想他原来这么关心母亲,还帮着留意内宅的事务,赶紧恭维道:“父亲如此关爱母亲,处处为母亲着想,妥善周到,母亲一定很高兴,纾儿必定以父亲为榜样,好好孝顺母亲。” 夏侯渊忽然停住脚步,伸出食指在夏侯纾额头上点了一下,责备中又带着几分宠溺:“你母亲操持家务不容易,尤其是你大哥……”说到这里,他顿了顿,似乎觉得提起这些陈年旧事有些不合时宜,遂无可奈何地笑了笑,却没有再说下去,而是叮嘱她,“日后少给你母亲找气受,不然我饶不了你。” 夏侯纾心里明白,父亲没说出的那句话,应该是说大哥没了后,母亲长年累月的忧思过度,明显比往常疲惫和苍老了许多。但是夏侯翖的名字在越国公府里就像是一个禁忌,即便是父亲先提起,夏侯纾也不敢接茬,只得低着头默默地听着。 “大清早的,不说这些。”夏侯渊叹了口气,再次凝视着夏侯纾,又说,“翎儿是你三叔唯一的骨血,自幼被你三婶婶捧在手心,就是我看了也自叹不如。为人父母者,担心子女也是人之常情,说话难免就急切了些,你是个聪明的孩子,别放在心上。” “父亲多虑了。”夏侯纾赶紧解释说,“女儿从未埋怨三婶婶,只是觉得翎儿始终是个男孩子,该带他出去见见世面。”她一边说一边紧紧盯着夏侯渊,试探着问,“难道父亲不这么认为吗?” “作为夏侯氏的家主,我自然是希望我夏侯氏的男儿自立自强,百折不挠,将来成就一番大事业,为祖上增光。但我还是一个父亲,也是你两位叔叔的兄长,翎儿的伯父。你三叔临终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母子,再三恳求我和你母亲要多多关照。”夏侯渊说着又看了看女儿,“纾儿,你还小,不太明白为人父母却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的那种心情。等你以后出嫁了,有了自己的孩子,你就会明白的。” “不,纾儿明白。”夏侯纾认真地说,“父亲,纾儿虽未为人父母,但父亲刚才不是还说纾儿聪明嘛?纾儿也希望能为父亲母亲分忧。” 夏侯渊闻言一阵感慨,目光灼灼的看了夏侯纾一眼,说不出是欣慰,还是无奈。半晌,他才说了一句“看来,我的纾儿也长大了。” 夏侯纾假装没听懂父亲话里的深意,笑道:“纾儿年前就已经行了及笄之礼了,早就是大人了,父亲难道忘了?” 从记事起,夏侯纾就期盼着自己快点长大。在泊云观的时候,她希望自己快点长大,摆脱师门的桎梏,早点回到越国公府,回到父母身边,承欢膝下。后来她回来了,但是大哥却没了,她更加希望自己能够快点长大,有能力好去寻找当年的真相。 “是啊。”夏侯渊点点头,“纾儿已经是个大人了。” 父女两又无声的走了几步,夏侯渊才说:“沐春院和隆秋院你以后还是少去。就是去了,也尽量少说话,别惹事。” 果然还是逃不掉这茬。 夏侯纾抿了抿嘴,识趣的低下了头装鹌鹑。 夏侯渊像是认真思索了很久,又说:“我也不是说不让你接触我手下的人,你们若是能多听听外面的声音,开阔一下眼界也是好的。只是别做多余的事,传出去,对你的名声不好。” 听完父亲的这一番话,夏侯纾反而松了一口气。 未料夏侯渊又说:“你上次到隆秋院找谢霄比武,结果被打得落花流水,你可还记得?” 自然是记得的。 夏侯纾的头又低了一些。 谢霄是众多门客中的一名剑客,听说他师父被仇家杀死了,他就去报仇。结果仇报了,他也受了重伤,倒在路边奄奄一息。正好夏侯渊从西郊大营回家的路上遇到了他,就将他带了回来交给裴浪医治,没想到养了半年竟然又生龙活虎了。为了感谢夏侯渊的救命之恩,谢霄决定留在越国公府,以十年为期,只为夏侯渊办事。 夏侯纾偷看过谢霄练剑,自然是知道他的厉害。可她那日执意要跟谢霄比武,并非她自不量力,而是因为她在外面受了伤,担心瞒不过身边的人,所以假装找谢霄比武输了,还受了伤,企图以此蒙混过关。 谢霄起初是不同意跟夏侯纾比武的。在他看来,夏侯纾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他也不屑于与之较量。而且夏侯纾还是他的救命恩人的女儿,于情于理他都不方便出手。但是夏侯纾一直各种挑衅和刺激他,活像个泼皮无赖。他被逼急了才不得不出招。可他刚出了三招,就察觉到夏侯纾的不对劲,于是第四招就如她所愿的将她打趴在地。 那日为了把戏做足,夏侯纾故意大声嚷嚷,所以围观看热闹的人非常多,于是她狂妄自大,被谢霄四招制服的事就传得全府皆知了。 此后夏侯纾就谎称是被谢霄打伤了,窝在清风阁养了半个月。而谢霄也没有为自己辩解,所以大家都以为夏侯纾真是被谢霄所伤。 为此,夏侯纾被府里的人明里暗里的笑话了很久。 夏侯渊眉头微蹙:“那谢霄是什么样的人,功夫如何,你是知道的。那日你怎么会死乞白赖的要找他比武?” 夏侯纾当然不会告诉父亲自己的真实目的,只好悻悻地说:“我一直都想见识一下谢霄的实力,正好那阵子跟灵丘道人新学了几招,就想去试试看。没想到我还是太大意了,这才闹了笑话。” “你啊……” 夏侯渊叹了口气,却没有继续指责她。 父女俩不知不觉便已走到正院大门口,贴身护卫林岐已经牵着夏侯渊的坐骑飞卢在候着了。 夏侯渊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正院的大门,又看向夏侯纾,语重心长道:“纾儿,为父不能时刻在家陪着你们,你要帮着你母亲守好这个家。” 夏侯纾郑重地点点头,说道:“父亲放心,女儿一定不会辜负父亲和母亲的期望。” 夏侯渊面带笑意,遂挥了挥手让她回去,自己则接过林护卫手中的缰绳,飞身坐上马鞍。骑在马上,他又看了夏侯纾一眼,想了想却什么也没说,一挥马鞭,与林护卫纵马往府门方向去。 第33章 姑母来了 夏侯纾看着父亲骑着马走远了,才回到颂雅堂给钟玉卿请安。 钟玉卿已经快梳洗完毕,正在选簪子,看到夏侯纾进来了,她微微抬眸,说道:“方才便听红螺说你来了,却没见进来。庆芳又说你去送你父亲出门了,这倒是难得。你父亲都跟你说什么了?” 夏侯纾看着镜中雍容华贵的钟玉卿,笑着说:“父亲最是关心母亲,自然是教导女儿多听母亲的话,为母亲分忧了。” 钟玉卿转头看了她一眼,似乎心情不错,嘴上却说:“你何时跟你二哥学得油腔滑调的了?” “母亲这可就冤枉我了!”夏侯纾一个劲地喊冤,“父亲真是这么跟我说的,你要是不信,回头你自己问父亲去?” “小小年纪,没个正形。”钟玉卿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十分高兴。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总觉得头上那支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怎么看都怪怪的,遂取了下来放在妆奁里,侧脸对夏侯纾说:“今日你姑母要来,你过来替我挑支簪子。” 钟玉卿口中的姑母,正是夏侯渊一母同胞的姐姐夏侯湄,越国公府里赫赫有名的女性人物,即便已出嫁多年,但府中之人每每提到她的名字,都会默默表现出一派肃然。 在外人看来,夏侯氏器重男儿,也是靠着男儿征战沙场,建功立业,光耀门楣,事实上对女儿也是宝贝得紧,尤其是在夏侯湄出生前,越国公府已经连续两代没有女孩出生了。 夏侯湄作为长女,又是同辈中唯一的女孩,自小便享受着最优越的待遇,衣食住行无不精细,随身服侍的丫鬟婆子都有十几个。宠溺之下,夏侯湄的性子难免骄纵了些,对人对事总是带着几分睥睨众生的傲气。 夏侯湄及笄后,她的父亲夏侯逊将她许配给了门庭清贵的荣安侯府嫡长子许尚瑜。国公府嫡女嫁侯府嫡子,这在当时算是低嫁,因而夏侯湄不论是在婆家还是娘家,都端着一口气,什么事都要插上一脚,摆摆她国公府嫡女的谱儿。 夏侯逊夫妇觉得在婚事上有愧于她,不好斥责;荣安侯府忌惮越国公府的权势,也是百般隐忍。久而久之,夏侯湄就更加肆无忌惮了。 钟玉卿刚嫁入越国公府时,夏侯湄认为恭王府没落了,就想拿捏住这个新进门的弟媳。她身在许家,却时刻心系娘家内宅之事,不仅安插了眼线在越国公府监视钟玉卿的一举一动,还隔三差五就回娘家,处处与钟玉卿作对,各种言语挑拨给钟玉卿难堪。奈何钟玉卿看上去文静客气,却不是个吃素的,不仅多次当着众人的面戳穿她的用心险恶,将她怼得哑口无言,还打消了她继续干预娘家内务的念头。 夏侯湄在钟玉卿那里数次栽了跟头,落得个里外不是人,心里很不是滋味,就跑去找母亲林老夫人吹耳边风,试图通过林老夫人来治一治钟玉卿。林老夫人是个明白人,但她也拿这个被娇惯坏了的女儿没办法,又不想得罪长媳和恭王府,索性把越国公府的管家大权交给了钟玉卿,自己则躲到颐鹤堂吃斋念佛图个清静。 夏侯湄吃了亏,就此收敛,不敢再明目张胆地掺和娘家事务。但私底下,她却总是与钟玉卿较着劲,继而把目光投向陆续进门的夏侯氏二房和三房夫人,企图拉她们做帮手。可是二房先夫人况氏婚后没两年就过世了,续弦的章氏是个贤惠的,对她的挑拨离间不怎么搭腔;三房的郭氏因夏侯泽常年生病需静养,也不爱搭理她。 渐渐地,夏侯湄意识到自己在娘家越来越遭人嫌,说话也越来越没有分量,只好把气撒在丈夫、子女和身边的仆从身上,搞得荣安侯府家宅不宁。新继任荣安侯的许尚瑜为了图个清静,便与一帮好友组了个清谈会,整日饮酒赋诗不着家,还迷上了五石散,日子过得飘飘欲仙,不料却被牵扯进了一桩谋逆案。紧接着,荣安侯府被查封,人人自危,夏侯湄四处奔走却求告无门,不得不回娘家求助。 当时越国公府已经是钟玉卿当家,听闻荣安侯府的事情后,钟玉卿不计前嫌,多方打探斡旋,并动用了恭王府的力量,才帮许尚瑜洗清嫌疑。自那之后,夏侯湄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个月总要往越国公府跑三四回,回回都是带着礼品欢欢喜喜的来,意犹未尽的去。尤其是夏侯翖出事后,夏侯湄更是感同身受,对钟玉卿也关怀备注,俨然一对亲姐妹。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听到身边人对夏侯湄的评价,也是对这位姑母避之不及。然而这许多年过去了,有时候她还庆幸有姑母来陪母亲说说话,解解闷。所以她赶紧凑过去,将妆奁里的数十根材质花色各不相同的簪子扫了一眼,最后将目光落在了一支玉质的如意簪上,便挑出来轻轻往钟玉卿的发髻上簪,解释说:“方才那支金镶蓝宝石点翠花簪样式工艺都是顶好的,可是过于华丽,反倒是有些喧宾夺主了。还是这支如意簪好,素净不失贵气,更显得母亲姿色卓绝、气度不凡。” 钟玉卿对着镜子看了看,对女儿选的簪子甚是满意,便说:“你姑母上次来的时候提起你,你也回去收拾下,晚些时候去见见。” “今日恐怕不行。”夏侯纾说,“二哥约了我游湖。” “翊儿他一早就过来请安了,说是有事要先出门一趟,还说与你约了午时外出。我还奇怪他往日没这许多礼数的,怎么今日这般殷勤,原来是想替你开脱呢。”钟玉卿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着她从半开的窗户向外望去,又说,“如今时间还早着呢,你姑母也说会早些过来。我看你也别回去了,陪我一同用早膳,等你姑母过来。” 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翊一早就来把他们约着游湖的事情说了,这会儿再也没有理由推辞。 母女俩一起吃过早饭,钟玉卿就先到花厅里安排府中这一日的事务,让夏侯纾也在旁边听着,学习如何管家。 夏侯纾对管家一事并无兴趣,就东一耳朵、西一耳朵的听着,无非都是厨房菜品、花园修理、物资采买等等繁琐之事。她听了半晌也没听出点新鲜有趣的事情来,甚至有点想回去睡个回笼觉。 好不容易熬了小半个时辰,夏侯纾真的就有些昏昏欲睡了。直到有人来报,说是姑太太到了,她才打起精神来。 夏侯湄照例是带了一堆礼物过来,她身边的林嬷嬷不停地在跟庆芳解释每件礼物分别是给谁的,有什么功用。 夏侯湄跟钟玉卿打了招呼,立马拉着向她行晚辈礼的夏侯纾,惊喜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许久不见纾儿,越发出落得娇俏可人了。” 夏侯纾对姑母的这一番说辞相当腹诽。明明年前及笄礼时才见过,她还拉着母亲的手感慨时光易逝,她们都老了。如今才过去几个月而已,哪里有那么多变化。但她不能说出来,只好笑了笑。 夏侯湄的手却没有放开,而是继续说:“早知道今日你在家,我就带若谦一起来了。你们表兄妹也是很久没有见过了,也该多走动走动。” 许若谦是夏侯湄的二儿子,在荣安侯府许家同辈中排行第八,平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对诗词歌赋很有见解。不过夏侯纾与他并不对脾气,所以平时见了也只是相互见个礼,并没有什么深交。 夏侯纾一时之间不太明白姑母让她跟许若谦多走动是什么意思。 钟玉卿却先一步反应过来,立马打圆场说:“纾儿这孩子年纪一天天大起来了,只是这性子却收不住,整天胡闹没个正形的。若谦那孩子文雅喜静,只怕兄妹俩见了也处不来。” 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夏侯纾与许若谦就是后者。 果然之女莫若母! 夏侯纾立马感激的看向母亲。 夏侯湄却没在意。她笑了笑,岔开了话题无比怀念的说:“我瞧着纾儿呀,就想起了我年轻的时候。府中这一辈的三个姑娘,我从前觉得绮儿的脾气像我,如今看来,还是纾儿最像我,所以看着就格外亲切。” 夏侯湄口中的“绮儿”便是夏侯潭与已过世的先夫人况氏所生的大女儿夏侯绮,比夏侯纾大七岁,随她父亲搬到锦凤城的第二年就嫁给了锦凤城城主的嫡长子韩廷誉,如今已儿女双全。此外夏侯潭与继室章氏还有一个小女儿夏侯纯,只比夏侯纾大两岁。 钟玉卿看得明白,便说:“三个姑娘性子都像你,只不过这两年就纾儿一个人在你眼前晃悠,你才会觉得她最像你。” 夏侯湄听了,似乎也觉得是那么回事,这才放开了夏侯纾。 夏侯纾松了口气,挨着母亲在下首坐了下来。 夏侯湄接过女使奉上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又怅然若失道:“平心而论,三个姑娘里,大姑娘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也是最上心的。她母亲去世的时候,她才开始牙牙学语,路都不会走,我看着真是心疼不已。这孩子真是命苦了些。好在章氏是个敦厚良善的,进门之后也没亏待她,把她养得很好。眼瞅着她一天天长大,我这里心也欢喜,原是打算在京中给她再说门好亲事,所以她父亲要去锦凤城赴任时就想把她留下。哪里知道她怎么都不肯听劝,执意要跟过去,不到一年就嫁给了韩廷誉。锦凤城我没去过,但是听人说那里气候不好,夏天热得慌,冬天又极为寒冷,而且处在两国交界地,不怎么太平。她若是肯听我的,不嫁那么远,平时也还能走动走动。如今一年也就逢年过节时送来节礼和几封请安的信。唉,真是女大不中留啊。” 钟玉卿的脸色早就在夏侯湄提到夏侯绮不肯留在京城时变得不悦起来。她耐着性子待夏侯湄说完,便毫不客气的说:“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大姐还提它做什么?如今大姑娘与大姑爷琴瑟和谐,儿女双全,乃是世间美事。而且大姑娘是个和善懂事的孩子,这两年也是被两个孩子牵绊住了,等过两年孩子大了,还怕大姑娘不回来看你?” 夏侯湄听了钟玉卿的话心里很不是滋味,就愣在那里半晌没说话。 第34章 夏侯氏的女儿 夏侯纾就在心里默默思忖着姑母和母亲说的话。 夏侯纾刚回府时,夏侯绮和夏侯纯姐妹还没有离京,而且她也在身边人的提点下知道了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 她听说原先的二婶婶况氏是因为产后虚弱,久治不愈,最终气血两亏才亡故的。彼时夏侯绮出生还不到八个月,正是牙牙学语的时候。 后来夏侯潭又求娶了章氏婶婶进门。 章氏本名章婉莹,是个十分贤德良善的人。她非但没有计较夏侯潭有个女儿,还将夏侯绮视如亲生女儿,衣食住行无不尽心。因而夏侯绮也没有像其他继母带出来的孩子那样谨小慎微,处处要看人脸色。相反,她与章婉莹亲密无间,无话不说,宛如亲生母女,性格也非常张扬,心里有事从来不憋着,更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夏侯潭去锦凤城赴任是熙平二年的八月份,中秋节过后。而在那之前,夏侯绮早就与征南将军蒋家的嫡长子蒋沣珉交换了庚帖,签了婚书。原本是定好等夏侯绮满了十八岁就嫁过去的,婚期就定在次年的五月。 然而熙平二年初,蒋家却突然派人来商量提前举办婚礼。 婚期是两家请人合了八字才定下来的,哪里能说改就改。 章婉莹见蒋家催得急,就派人去打听究竟怎么回事。才知道原来是蒋沣珉的屋里服侍的丫鬟怀了身孕,孩子是蒋沣珉的,发现时已经快四个月了,那丫鬟实在瞒不住了才坦白的。 尽管蒋沣珉一口咬定那是酒后失德才惹下的祸根,可是错已经酿成,说什么都晚了。而且蒋家子嗣单薄,蒋家长辈看着那丫鬟的肚子已经开始显怀,就希望能留下那个孩子,这才来找章婉莹商量提前举办婚礼。 知道实情后章婉莹十分气愤,当即就摔了一个茶碗,但是念及夏侯绮与蒋沣珉的感情不好自作主张,就去问了夏侯绮的意见。 夏侯绮与蒋沣珉算得上是青梅竹马,感情深厚,所以之前两家定亲的时候她也是很满意的,为此她甚至还学习绣花,准备亲自绣自己的嫁衣。然而听说蒋家是因为蒋沣珉屋里的丫鬟怀了身孕才要求提前办婚礼,企图一次掩盖自己做下的丑事,她想都没有多想就回绝了。顺便还让章婉莹带话给蒋家,她夏侯绮要嫁人就得三书六礼,风光大嫁,一步一步按照礼制来,也不绝不去给别人擦屁股。 蒋家人听了,非但没觉得自己失礼,还责怪夏侯绮心高气傲,不识大体,随后便让蒋沣珉亲自来找夏侯绮说好话。 蒋沣珉游说完,信心满满的回了家。蒋家一刻也不敢耽搁,立马就开始着手筹备婚礼。 到了第三天,蒋家人正热火朝天的在挂红灯笼,布置庭院,夏侯绮突然着一身艳丽的红装走进了蒋家大门。而她手上拿着的是她事先写好并签了自己名字的退婚书和蒋沣珉的庚帖。 蒋家人听说她是去退婚的,当下就翻了脸,对夏侯绮各种指责,说什么丧妇长女不能娶,出尔反尔一点教养都没有。同时还派了人到越国公府谴责章婉莹教女不严。 当时章婉莹正与钟玉卿说着蒋家要提前办婚礼的事,顺便盯着夏侯纯和夏侯纾练字。听了蒋家人的指着,章婉莹立马就拉下了脸,一向好脾气的她竟然对着那蒋家来的传信之人破口大骂,吓得屋里练字的两个女孩子大气不敢出。 钟玉卿也听明白了怎么回事,便让人将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俩带下去玩,随后她俩亲自去了一趟蒋家。 等她们再回来的时候,均是一脸痛快,身后还跟着红衣夏侯绮。 没等两个妹妹先问,夏侯绮骄傲的向她们展示了蒋沣珉签了字,而且加盖了官府印鉴的退婚书和自己的庚帖,犹如打了胜仗的将军。 当时夏侯纯十二岁,夏侯纾十岁,正是似懂非懂的年纪。她们虽然还不是很明白为什么长姐明明就很喜欢蒋沣珉,却非要退婚不可,但是十分钦佩长姐的勇气,纷纷夸她做得好,还顺势把蒋家臭骂了一顿。 后来她们才知道,蒋家之所以那么痛快的答应退婚,是因为章婉莹和钟玉卿上门替夏侯绮撑腰。 章婉莹当着蒋家众人和围观群众的面直言蒋家家风不正,蒋沣珉尚未娶妻就与屋里的丫鬟苟且,让丫鬟怀了身孕不说,还想利用夏侯绮来兜底,欺人太甚。夏侯氏的女儿向来有骨气,绝不会嫁这样的人家。 也是那一次,夏侯纯和夏侯纾才发现原来一向坚强骄傲的长姐居然也会哭,而且哭得那么伤心,两个眼睛肿得像核桃一般。 不过夏侯绮的脆弱也只在那段时间展露过一次。 随后夏侯潭接了调令,远赴锦凤城任职。他原本打算留在京中的家眷也都跟过去了,越国公府一下子就空了许多。 夏侯绮到锦凤城的第二年春天,就嫁给了锦凤城城主之子韩廷誉,次年生下长子韩怀钦。再过了两年,又生下了长女韩怀锦。 听夏侯纯心中说,夏侯绮嫁给韩廷誉并非一时冲动,而是那韩廷誉人品贵重,洁身自好,与夏侯绮志趣相投。两人日久生情,才结了亲。 而蒋沣珉在退婚后,很快就找官媒说了一个外地小官家的女儿唐氏。唐氏欢欢喜喜嫁进了蒋家,才发现一切都是一场骗局。但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隔三差五就闹上一回,把家丑嚷嚷得满京城都知道了。最后那丫鬟虽然平安生了一个男婴,可唐氏就是不愿给孩子的母亲名分,致使那孩子也名不正言不顺的,处处让人笑话。 这么些年过去了,唐氏与蒋沣珉夫妻不和,膝下并无一男半女,而蒋沣珉被唐氏闹得满头满脑的包,也再无心思去考虑男女之事,成日混迹在军营里不着家,孩子则交由蒋家二老抚养。 夏侯纾觉得,人与人之间的缘分有时候真的很奇妙,缘起缘灭就在一刹那间。如果夏侯绮当初妥协了,以她那吃不得半点亏的性格,没准今日她的处境就跟唐氏一样,甚至比唐氏闹得还惨烈。 这事就如同吃了一只苍蝇,含在嘴里恶心,咽又咽不下去,倒还不如早早就吐出来。 她很庆幸当年夏侯绮小小年纪能那么清醒理智,毫不犹豫的斩断孽缘,然后潇潇洒洒的远走他乡,另寻所爱。 想来母亲和二婶婶也不曾后悔去帮她退婚。 然而此刻姑母突然提起这茬来,话里话外的遗憾着实让人心里不舒服。尤其是钟玉卿,她当年可是亲自出面为夏侯绮撑腰的人。 夏侯湄沉默了许久,大概也是不想伤钟玉卿的心,便笑了笑,道:“真是年纪大了就容易犯糊涂。大姑娘当年那事闹得沸沸扬扬的,她若是留在京中,只怕也过得不开心。锦凤城虽然偏远,但有韩姑爷疼惜,又有两个孩子日日陪在身边,她是个有福气的。” 钟玉卿点点头道:“大姐能这么想就好。” 夏侯纾却不完全认同,她插嘴道:“姑母这话说得好像是大姐姐落荒而逃的样子。依我看,大姐姐当初去锦凤城就只是单纯的想去散散心,只不过恰好遇到了韩姐夫,彼此交心了才会嫁给他。若是没有韩姐夫,大姐姐留在京城里,照样能过得开开心心的。” 夏侯湄噗嗤一笑,道:“纾儿说得对,大姑娘就是这样的性子。所以我才说她像我嘛。换做是我,我也会在京城里重新挑选一户好人家,嫁过去,夫妻和和美美的,气死蒋家那不要脸的。” 夏侯纾还是摇头,解释说:“那件事之前,大姐姐或许对蒋沣珉还有几分情谊。可出了那样的事,大姐姐心里便再也没有他了。所以蒋家在她眼里,什么也不是,她也不必花费心思去气他。她现在能过得好,完全是因为她坦荡磊落,聪明果断,拿得起也放得下。” “哎哟!哎哟!”夏侯湄突然夸张的大叫起来,指着夏侯纾对钟玉卿说,“我就说了,这大一岁是一岁的事,纾儿及笄后,果然就懂事了许多。瞧这话说得,是我们夏侯氏的女儿,有骨气!” 钟玉卿面上笑着,但那笑容却没有到达眼底,而是深深的打量着夏侯纾。心想夏侯湄说得没错,大一岁是大一岁的事,夏侯纾确实不小了,她得打起精神来,认真给她的婚事做打算了。 夏侯湄心里可没那么多弯弯绕绕,而是直白的问夏侯纾:“纾儿如今也及笄了,可曾想过自己的婚事?” 这事怎么说着说着就扯到自己身上来了? 夏侯纾心里愰铛一声,如同一面光滑的镜子突然被哪里飞来的锤子敲了一下,镜面就沿着受力点呈放射状裂开了无数道口子,她一时间也不知道该从哪里补救。 夏侯纾求助的看向母亲。 未料钟玉卿竟然也跟着附和了起来:“对呀,纾儿,从前母亲觉得你还小,也没问过你对自己婚事的看法。既然今日提到了,索性也不遮遮掩掩。你若有什么想法,大可私下告诉我。我也不是那独断专横之人,你的婚事,我会尊重你的意见的。” 夏侯湄闻言看了钟玉卿一眼,眼里露出一片惊讶,然后语重心长的对夏侯纾说:“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你能自己做主,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你真是有个好母亲。” 夏侯纾立马就猜到姑母是想起了自己从前在婚事上没能自己做主,心里有无限的遗憾,所以才会有此感慨。 “我才刚及笄,你们就开始关心我的婚事了。难道我昨天还是个孩子,就因为今天满了十五岁,就得是个大人了?”夏侯纾一脸的不解,“再说了,咱们府上也没有女儿早嫁的先例呀。” 夏侯湄瞬间就被她这话逗笑了,拍手道:“你说的没错,咱们府上没有女儿早嫁的先例。没有关系,咱们慢慢挑,总能挑到顺眼合心的。” “我可没那闲工夫。”夏侯纾立刻反驳道,“我呢,就想再安安心心陪父亲母亲几年,若是哪日父亲母亲厌烦我了,我就上泊云观找师父和师姐她们去,那里清净,她们也不会嫌弃我。” 钟玉卿若有所思,没说话。 夏侯湄却呸了一声,道:“从前是因为那疯道士危言耸听,你父亲母亲才不得不送你去的。如今你都回来好几年了,也没见着府上有什么不好的事。你怎么还记着那些事?泊云观虽好,可你终归是夏侯氏的女儿,将来还是要嫁人的。” 夏侯纾可不想再与她扯什么嫁人不嫁人的了,赶紧转移话题问:“姑母,你今日这么早来找母亲,是有什么事吗?” 夏侯湄一拍大腿,仿佛这才想起来正事似的,兴致勃勃道:“前两天下面送了几头羊过来,是野山羊,他们专门上山猎的。我瞧着肉质精瘦细腻,味道也十分可口,所以今日特意早点叫人送了一只过来。方才进门的时候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宰了,午饭就能吃上。” 夏侯纾闻言不由得望了望外面。四月的天气依然还是多雨,甚至有些阴晴不定,但是气温已经很高了,过不了多久大家就得换上夏装了。 她不由得幽幽道:“姑母,这个季节吃羊肉,是不是太早了些?” 第35章 霞飞院 夏侯湄吃过午饭后就回去了,夏侯纾才终于能够脱身。她从颂雅堂出来,一个人往郭连璧母子居住的霞飞院踱去。 昨晚因钟玉卿的及时出现和劝说,郭连璧没有再跟她计较,但不代表夏侯翎回去后不会受惩罚。毕竟以郭连璧的脾气,往日里即便有长辈帮着说好话,夏侯翎也没少遭罪,甚至还会罚得更严重一些。或是跪祠堂,或是罚抄书,或是背孝经,虽然不伤皮肉,却伤人心。 郭连璧乃浔州郭氏现任家主的长女,自幼便跟随女师读书习字,再大点,又跟着母亲学习管家算账,算得上是才貌双全。 浔州郭氏历代均有子弟入仕为官,只不过品阶不高,且大多都是外放。一家子从老到幼都没什么攀附之心,既不钻营巴结上司,也不善于结交权贵,因而对京城里各大世家的情况不甚了解。所以当年越国公老夫人请了官媒去求亲时,郭家连夏侯泽的身体状况都没打听清楚,只是听人说夏侯泽品貌俱佳,为人正直便将郭连璧嫁了过来。 郭连璧嫁到越国公府的头两年,与夏侯泽也是夫妻和睦,恩爱有加,犹如神仙眷侣,只是一直没有孩子。 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两年无子这事让郭连璧很是愧疚。起初她以为是自己的问题,背着夏侯泽悄悄看了许多擅长妇科的妙手,喝了无数助孕的药,却没有半点用处。 夏侯泽知道后即心疼又愧疚,便道出了实情,让郭连璧别再为难自己,胡乱喝药反而伤身体。 那之后夏侯泽便不顾外人的眼光,花重金请了大夫进府为自己诊治,各种药材补品流水一般送进他的院子。 到了第三年,郭连璧终于如愿怀上了孩子,也就是现在的夏侯翎。 夫妻俩高兴坏了,几乎日日焚香祈祷。 未料夏侯翎的体质也随他父亲,生下来就孱弱,悉心将养到快两岁,请大夫的次数才少了些。 眼看着日子渐渐明朗起来,夏侯泽却因虚不受补,再加上一直担心儿子的健康,忧思过度而一病不起,不过一年光阴就含恨而终。 夏侯泽病故后,郭连璧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原本温婉的她,逐渐变得冷淡、多疑且刻薄,还整日将自己关在霞飞院里过日子,不怎么与外面的人接触,大有画地为牢的意味。越国公府里的事,只要不涉及他们母子,她绝不多看一眼,或者多问一句。 霞飞院的女使嬷嬷们大多是郭连璧娘家陪嫁过来的,都是些得力的,一个个锦心绣口,精明能干,丝毫不输钟玉卿身边的人。 有时候夏侯纾就会想,如若不是为夏侯泽与夏侯翎父子所累,以郭连璧的才干及她身边人的精明,未必做不得这越国公府的女主人。 这些年来,霞飞院里的仆人们见郭连璧将夏侯翎看管得十分严厉,远远超过一个孩子的承受范围,心里也有不忍,但又无力劝说。因为每次郭连璧都会用夏侯翎没有父亲依靠,只能靠自己这个理由堵回来。 她们看在夏侯纾待夏侯翎亲厚的份上,私底下也愿意将三房的事情透露一二,还让夏侯纾多多照顾夏侯翎这个命苦的堂弟。 夏侯纾觉得自己会管夏侯翎的事,除了血脉这种神奇力量的促使,以及可怜他年幼丧父,失去依靠,另一个原因就是霞飞院里除了郭连璧之外的其他人的怂恿和纵容。 霞飞院大门常年紧闭,由一个叫郭顺的门房看守着。 郭顺也是郭连璧从浔州娘家带来的人,整个越国公府他只认郭连璧和夏侯翎两个主子,没有郭连璧的首肯,他绝不会乱放任何一个人进霞飞院。哪怕是主持越国公府中馈的钟玉卿。 不过钟玉卿也知道霞飞院的规矩,从来无事不登三宝殿。 夏侯纾照例是没能进得了霞飞院的门,索性在门口等里面的人出来。 好不容易等到郭连璧身边的冯嬷嬷提着个篮子出来,她赶紧迎了上去。可出人意料的是,往常待她极为和善的冯嬷嬷,这次却一反常态,看到她连眼皮子都没眨一下就直接走了,留了一个骄傲硬挺的背影给她。 夏侯纾又连着叫了她几声,风嬷嬷都无动于衷。 冯嬷嬷是郭连璧从娘家带过来的老人,据说郭连璧还未出阁前就已经跟在身边了服侍了,主仆感情十分深厚,说是形同母女都不过分。因而郭连璧身边的人都很敬重她。 冯嬷嬷在越国公府待了很多年,对霞飞院以外的人从来都是客客气气,既不深交,也不得罪,说话做事有条不紊、滴水不漏。府中的人知道她不是个能轻易攀交的,也不会上赶着来巴结她。 此外,冯嬷嬷虽然领着越国公府的月钱,但她的身契在郭连璧手里,按照几房多年相处的默契,并不受大房和二房的支使。即便是身为越国公府当家主母的钟玉卿,要指使冯嬷嬷做点什么,都得提前问知会郭连璧一声。所以夏侯纾就算是主子身份,也拿冯嬷嬷无可奈何。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这段日子来先后因为禁足和养伤,连清风阁的院门都没踏出过几次,不至于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冯嬷嬷。而冯嬷嬷这个态度转变明显就很奇怪,但她一时间想不明白冯嬷嬷闹的哪门子脾气。 夏侯纾正纳闷着,转头却见郭连璧身边的大丫鬟舒秀匆匆走了过来,伸出一个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拉着她往旁边的假山后面走。 夏侯纾不明所以,任由着舒秀将她拉到假山背后,静静等候下文。 舒秀颇为神秘地伸着脖子四下环顾了一圈,没见到有其他人,才看向夏侯纾,小声说:“我听文竹她们说三姑娘来了,就赶紧出来看看。方才多有唐突,还望三姑娘勿怪,我也是怕隔墙有耳,传来传去徒生事端。” 文竹是郭连璧屋里伺候膳食的丫鬟,这个时间正好是饭点,所以才会看到她在门外,又悄悄告诉了舒秀。 原本还一头雾水的夏侯纾,受舒秀影响,也开始谨慎起来,压低了声音问:“霞飞院里出什么事了吗?还是翎儿怎么了?冯嬷嬷之前待我还算亲厚,怎么今日看都不看我一眼?” “没什么大事。”舒秀先给她吃了一粒定心丸,接着说,“说到底,还是因为三姑娘昨天私自带六公子出府。” “可是昨天的事情,不是已经说开了吗?”夏侯纾喃喃道,“何况我也没把翎儿怎么样,她怎的还记恨上我了?” 说完她就想敲一下自己的脑袋,那哪叫说开了啊!明显就是郭连璧不想与母亲正面起冲突,所以才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了她而已。不然她自己又何必眼巴巴跑过来打听呢? 这事只怕永远都记在郭连璧的账本上了,日后她夏侯纾就是霞飞院众人排斥的对象。 舒秀看着她,摇摇头解释说:“冯嬷嬷是我家夫人身边的老人了,行事向来妥帖周到,深得夫人信任。原来在浔州老家时,连我家老夫人都要高看她几眼的。平日里我们都不敢在她面前胡言乱语,以免开罪她,回头又被告到夫人那里去。偏生她跟夫人一样,将六公子看得极重,夫人因着昨日的事心里不痛快,冯嬷嬷自然也跟着不痛快了。” 夏侯纾哭笑不得,只说:“冯嬷嬷当真是疼爱翎儿得紧。” 舒秀听出夏侯纾话里有话,依旧是叹了口气,说道:“平心而论,冯嬷嬷虽然眼里揉不得沙子,待人却是极好的,尤其对我们这些陪嫁过来的丫鬟小厮多有庇护。与我一同跟着夫人从浔州来的华梅,从前不慎将纸鸢放进了大公子原先住的院子,害怕被发现就偷偷溜进去捡,犯了郡主的忌讳,夫人拿了她的身契说要将她打发回浔州。可怜那华梅在浔州的家里就只有一对嗜赌如命的父兄,原本就是因为输光了家产才将她卖到郭家的,她要是回去,她那见钱眼开的父兄还不知道要再把她卖到哪里去呢。最后还是冯嬷嬷极力劝说,夫人才同意她留下来。” 听起来冯嬷嬷确实是个面冷心热的人。 舒秀看了夏侯纾一眼,又说:“今天这事确实是冯嬷嬷不对,但她也只是跟夫人一样,太过紧张六公子的安危了。三姑娘聪明伶俐,应该也能想明白。所以还望三姑娘不要与冯嬷嬷计较。” 这一上午,舒秀是第二个说她聪明的。 因为她聪明,所以有些不好听的话不必说出口,她也能想明白。 夏侯纾算是明白了,舒秀不是来向她透露什么惊天秘密的,而是要维护他们霞飞院众人之间的团结。即便霞飞院里大多数人都觉得郭连璧对夏侯翎的管教方式有问题,但是遇到有可能影响他们团结的外来人和事时,大家还是一致对外的。 郭连璧有如此忠仆,是她的福气,以后也会是夏侯翎的福气。 夏侯纾摆摆手表示自己不在意:“你都说了,冯嬷嬷是三婶身边的老人,又将翎儿视若珍宝,我怎么会怪她呢?我感谢她都来不及呢。” “三姑娘能这么想便是最好不过了。”舒秀喜笑颜开,随后又欠了欠身,继续道,“舒秀也在此谢过三姑娘对六公子的关照。” “姐姐爱护弟弟,不也是应该的吗?”夏侯纾就着她的话说,又问,“你跟我说一声实话,昨晚翎儿回去后,三婶婶没罚他?” “罚了。”舒秀诚实地说,“昨晚六公子回来后,夫人就将他带到小佛堂训斥了一通,又罚他在小佛堂里跪了半个时辰,便让我们备了热水和姜汤服侍六公子睡下了。” 夏侯纾听了直摇头,心想郭连璧真的是魔怔了,明明心疼儿子,叫人提前备下热水和姜汤,却又非得让夏侯翎去罚跪,她自己不觉得矛盾吗?而且昨天夏侯翎跟着她出去一阵疯玩,本来就精疲力尽了,回到家里又被罚跪半个时辰,不知道今天还能不能站起来好好走路。 舒秀似乎猜到了夏侯纾的担忧,立即说:“六公子今早确实不良于行,但这事我们都有经验,稍微休息一下就好了,三姑娘不用担心。” 有经验? 夏侯纾咂舌,心里泛起了无限的心疼和酸楚。但她识趣的没再多问,辞别了舒秀,才往回走。 霞飞院的事她是插不上手了。既然如此,还不如开开心心去赴夏侯翊约呢。她倒要看看,夏侯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第36章 陈年旧事 夏侯纾和云溪赶到约定的湖边,夏侯翊依然还未到,只有一条小小的游船停靠在岸边等人。 游船是夏侯翊一早就订好的,船夫是个五十多岁的老翁,姓罗,半白的胡子半白的头发,因常年撑船劳作,皮肤晒得黝黑,手臂也很结实。大概是等得太久了,老翁此刻正盖着个斗笠半躺在船头打瞌睡。 云溪淘气,在路边抽了根狗尾巴草,放轻脚步走过去,缓缓揭开了罗老翁盖在脸上的斗笠,然后用狗尾巴草挠他的鼻子,害得老翁惊醒之余还打了好大一个喷嚏,她却在旁边偷笑。 罗老翁定睛一看是个女娇娃,笑骂了一句“丫头好生无礼”,得知她们就是乘船之人,便笑呵呵的领着她们上了船。 云溪淘气归淘气,还是诚心诚意的把带来的糕点分了一些给老翁,算是给他赔罪。 罗老翁笑嘻嘻地收下了,连连道谢,还热心地帮她们生了炭火烹茶。 天色不算好,湖面的风很大,湖边的柳条被吹得晃来晃去,像是在水中起舞,婀娜多姿,让整个湖面都生动起来。 罗老翁帮着生了火,便进船舱里来,客客气气地拱了拱手,道:“昨日来定船的公子说姑娘会先到,是否开船皆由你来决定。可近来多雨,我瞧着这天色不出半个时辰就会变天,姑娘要不要先沿湖游览一番?若是下了雨,湖面雾茫茫的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夏侯纾仔细观察了一下天色,上午还有些光亮的云层此刻都暗淡下来,乌泱泱的堆在空中,说不住什么时候就能破开一条口子,泄下倾盆大雨。她想着罗老翁常年风餐露宿,看天吃饭,对天气的变化自然比自己要敏感些,而且夏侯翊也不知何时才会到,她们一直待在原处等着也没意思,还不如自己先逛逛,便同意了老翁的提议。 小船沿着湖游行路一段,天色越来越暗,果然不出老翁所料,不一会儿外面就下起雨来。湖面很快就生起了水雾,目光所及处,一片烟雨蒙蒙。近处几株杨柳垂下碧绿的枝条,在微风的搀扶下摇曳生姿,与湖面上荡起的涟漪相映成趣。 两岸景色依次向后漂移,山映水中,水绕山行,繁花似锦,演绎着美丽的蜕变。水汽氤氲中,夏侯纾从袖子里取出一张白色布条,用指尖轻轻摩挲着,思绪也逐渐飞远了。 史书上记载,南祁开国之初,太宗皇帝独孤靖为了表彰几位得力功臣,破格加封了十位异姓藩王,以示君臣一家,共享太平。 这十位异姓藩王分别是襄王长孙铎、荆王孔承钦、肃王罗可敦、惠王张明瑛、敬王郑嘉、信王章怀素、陵王宇文洄、恭王钟朔之、顺王司徒献、益王薛从绩。其中,恭王钟朔之便是现任恭王钟瓒和钟玉卿兄妹的曾祖父,也是夏侯纾的太外祖父,还是太宗皇帝的女婿。 恭王在十位异姓藩王中虽然排位比较靠后,也没有什么军功,却深得南祁历代皇帝的信任和仰仗,还成为了除了襄王长孙氏和陵王宇文氏之外,获得世袭罔替的三大异姓王之一。这样的荣耀,不仅是因为钟朔之是太宗皇帝独孤靖的女婿,还因为恭王手里掌管着神秘组织长青门。 钟家祖上原是前朝大颐王朝司马氏的重臣,专司秘职,为帝王监察百官,同时搜集天下情报。 大颐王朝末代皇帝司马固骄奢淫逸,不善治国之道。他一边派使臣网罗天下美女充盈六宫,使各地出现“万家生女不敢言,违心矫作男儿养,一朝礼成婚约定,沐浴梳妆变娇娘”的怪象;一边又强行征地修建行宫,大兴徭役。如此好大喜功,劳民伤财,逼得百姓不得不揭竿起义。 钟氏一族见大颐王朝日渐式微,司马固视人命如草芥,不得民心,劝谏多次无果,毅然解散情报网,辞官归田。 然而司马固虽然昏庸,却不蠢笨,他忌惮钟氏一族手中的情报网,随后派人前来刺杀,钟朔之的发妻和不足三岁的幼子不幸被捕、命丧敌手。但司马固并未就此罢手,甚至加派了自己的亲卫军多番围追堵截,企图将钟氏一族赶尽杀绝。 钟氏一族为求自保,一怒之下加入了当时由独孤靖领导的义军。 独孤靖出身世家,胸有雄才,为人豪爽仗义,用人不拘一格,且礼贤下士。他不仅散尽家财厚待自己的追随者,还通过联姻进一步巩固与盟友的关系,更是将自己唯一的女儿静亭公主许配给了当时身为钟氏掌门人的钟朔之作为续弦。 钟朔之也没有辜负独孤靖的器重,带着对原配发妻和儿子的思念以及对大颐王朝的仇恨与憎恶,他迅速召集旧部重建了情报网,为独孤靖搜罗情报,一路辅佐独孤靖东征西讨,建立了南祁国。 独孤靖称帝后,第一件事便是加封功臣,史称“太宗赐恩”。 百年来,长青门和恭王府钟氏一族互为依托,荣辱与共。 钟氏一族因把控长青门而受到帝王的重用,跻身于皇亲贵族之中;长青门也因钟氏族人的前赴后继而不断发展壮大,成为南祁历代君主的眼睛、鼻子和耳朵,同时也是最尖锐的兵器。 长青门的核心分为死士和密探两个部分。死士大多出生低微或者家境贫寒的流浪儿和孤儿,后被长青门收留,教习武艺,并经过严苛的训练和筛选后成为君主最忠诚的利刃。而密探的出身则不一致,有出身世家的公子,也有身手敏捷、头脑灵活的平民布衣,不论贵贱。身份的不一致,也更加易于隐藏和探听消息。 此外,密探还有严格的等级和权限划分,根据信物分为紫戒、蓝戒、绿戒、银戒四个等级。各级密探直接听命于恭王府,大家各司其职,互不相干,甚至见了面都不一定认识对方。 钟朔之在世时,钟家外有开国之功,内有南祁公主为妻,风头无两,也成就了长青门的辉煌巅峰。彼时,长青门的死士和密探均由恭王府统领,效忠于君主,诸王皆不敢小瞧恭王府。 然而时至今日,恭王府虽然名义上掌管着长青门,但事实上长青门大权早已分裂成了两个部分,仅有密探部分由恭王府统领,死士则直接听命于君主,从人员筛选到任用,恭王府皆无权过问。 恭王府的辉煌如昙花一现,一方面是南祁君主对恭王府掌握的隐秘势力的畏惧,害怕恭王府和长青门不受控制,对皇权造成威胁,重蹈大颐王朝的覆辙;另一方年也是长青门的存在损害了部分士族的利益,从而遭到排挤和陷害,让恭王府不得不更加低调的为人处世。 当然,还有一个不得不提的原因,便是钟家人丁不兴,已连续三代都是一脉单传,后继者资质良莠不济还没得选择,以致大权旁落。 尤其是到了钟瓒这一代,更是子嗣凋零,门庭衰落。 夏侯纾的外祖父钟敬膝下仅有一子一女。长子钟瓒自幼便抱有振兴家族之志,然而他成年后虽然娶了好几门妻妾,也分别生下了子女,但至今未有一个健康长大的儿子。早前恭王妃和另外几名妾室都曾诞下过麟儿,不过最终不是病逝了,便是因其他各种原因离奇夭折了。其嫡长子钟玄黎生来体弱,好不容易长到了十五岁,却被一场风寒夺去生命。另一个庶子钟蓝江倒是健康又活泼,然而十二岁时与别人纵马,不慎坠马而亡,只余下五个女儿一个胜似一个娇艳。 外面有传言说这是因为恭王府历代豢养的死士和密探造下太多罪孽,才导致钟家无人继承香火。 偏偏长青门经手之事极为隐秘,且危险重重,因而门主之位历来传男不传女。钟瓒在发现自己的振兴之路十分艰难时,便想把这份重任交托给下一代继续完成,实现他的宏图壮志。然而他一直没有可以继承意志的儿子,这无疑成了他的一块心病。 随着钟瓒的年纪越来越大,他慢慢对生一个儿子来继承家业这件事失去了信心。后来他想着妹妹钟玉卿育有两子,便把主意打到了善于伪装的外甥夏侯翊身上。毕竟夏侯翊身上也流着一半恭王府的血液。与其将来过继钟氏不知道隔了多少代的旁支子弟来继承家业,倒不如把长青门交给自己的亲外甥,也不算是后继无人。 彼时夏侯翖尚在,钟玉卿想着来日长子夏侯翖要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次子夏侯翊无心军营,将来继承恭王府统领的长青门也未尝不可,所以并没有反对钟瓒的提议,反倒有意无意地暗中培养夏侯翊。 夏侯纾刚回越国公府时,只知道自己是越国公夏侯渊的独女,母亲是先帝亲封的郡主,外祖父和舅舅都先后承袭了恭王的爵位,门庭高贵,家世显赫,走到哪里都是众人的焦点,并不知晓恭王府手里掌握着什么样的势力,更加不清楚夏侯翊早就被选定为恭王府的继承人。每每看到整日与好友谈笑风生,不思进取的夏侯翊,她都只当他是个胸无大志,一心只想等父亲百年后袭爵的浪荡子。 直到后来她发现了猫腻。 第37章 烟雨惑人心 当时钟瓒醉心于指导夏侯翊识人用人之道,一门心思要将他培养成长青门最优秀的接班人,完成他的理想抱负,所以夏侯翊隔三差五就往恭王府跑,有时候甚至直接住进恭王府,十天半月的不归家。 夏侯纾对他们舅甥之间的感情既羡慕又好奇,便也借着与诸位表姐妹亲近的由头去恭王府小住,实则偷偷观察夏侯翊的踪迹。然后她发现夏侯翊每次进入舅舅的大书房后就会消失不见,而过一段时间又会大变活人一样出现在书房。 这样的事情连续出现几次后,她就开始怀疑舅舅的大书房里藏着一间密室,而且这间密室还不小,不然他们也不可能在里面待那么久。但是她后面好几次借着找舅舅借书的名义去过大书房,却没有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不禁激起了她的胜负欲,她下定决心一定要找到真相,勘破他们舅甥俩在书房消失的秘密。 后来有一次,趁着守门的护卫没注意,夏侯纾再次紧随夏侯翊的脚步偷偷溜进了大书房,里面依然是空无一人。 那一次,夏侯纾没有像往常一样急不可耐地到处翻找,而是直接坐在舅舅书桌后的太师椅上,捧着一本话本子一边悠哉悠哉地看着。 直到黄昏时分,身后传来一声响动。 夏侯纾正看到话本最精彩的部分,完全没有留意时间过去多久。听到声音,她蓦然转头,便见椅子后的书架从中间分开,随即里面的一堵厚厚的墙也裂开了来。墙后面是一排通往地下的石板台阶,整齐有致,深不见底。通道两旁平滑的石壁上镶嵌着萤石照明,而钟瓒和夏侯翊,正负着手,一前一后地沿着台阶走上来。 六目相对,每个人都掩饰不住惊讶,尤其是夏侯纾。 她之前也怀疑过书房里那些看上去工工整整的书架有问题,还一边翻找查看是不是有什么机关,一边沿着墙壁敲打了一回,岂料书架后面的那堵墙故意加厚了,就算她敲破手指也听不出后面是空的。 钟瓒不愧掌管长青门多年,心思敏捷,反应迅速。 他先是捏着胡子怒气冲冲的质问夏侯纾为何会出现在他的书房,接着又斥责她不该随便来自己的书房,最后告诫她以后绝不可靠近书房半步,更不能将今日的事说出去,否则就不准她再踏入恭王府。 钟瓒的一席话几乎一气呵成,不留给人半点思考的空隙。 夏侯纾一下子接收了太多信息,又冷不丁被舅舅狠狠训斥了一通,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含着眼泪出了书房,走了好远才察觉到事情不对。但她也不敢回去找舅舅理论,毕竟恭王府有明令,任何人不得乱闯钟瓒的书房。而今她不请自来,还撞破了别人的秘密,理亏在先。而且钟瓒的口风非常紧,就算她费尽口舌也不会问出什么来。 于是夏侯纾将目标转移到了夏侯翊身上。 夏侯翊当时才满十六岁,处事尚没有如今的沉着和圆滑。在夏侯纾的多番胡搅蛮缠和威逼利诱之下,他不得不缴械投降并如实招供。 知道兄长还有这么一层不为外人所知的身份,夏侯纾起初是惊讶,接着是钦佩,然后她回去想了一个晚上后,便以此为把柄威胁夏侯翊也帮自己在长青门谋个职,不然她就嚷嚷得让恭王府的表姐妹们都知道。 夏侯翊傻了眼。他没想到妹妹平时人小鬼大不安分也就罢了,居然还得寸进尺想进长青门,但长青门是什么地方,是她该去的地方吗? 夏侯翊借口长青门行事危险果断拒绝了她。 夏侯纾也不气馁,继续发挥她软磨硬泡的本事,每天雷打不动的往夏侯翊的院子里跑,或是装模作样的在他眼前练功,或是给他弹一支曲子,又或者啥也不说,就那么安安静静的往他屋里一坐,拿着本书漫不经心的看着,待茶喝足了,点心也吃够了,再聘聘婷婷的回自己的院子。 她这样纠缠不清了两个多月,夏侯翊的心理阴影非常大,再也扛不住了。 在夏侯翊的掩护下,夏侯纾虽然一路过关斩将,顺利通过了长青门的试炼与考核,但也只堪堪捞了个最低等级的银戒密探,至今连长青门的总舵都没去过,更别说接触到长青门的核心。并且她做的这些事一直瞒着双亲,就连掌管长青门的舅舅钟瓒都不知道实情,因为她进入长青门时用的身份叫莫真。 也不知道如果有一天她的身份暴露了,父母和舅舅会是什么表情。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自主的笑了笑。 无所事事的时光总是过得特别慢,也容易让人情不自禁的回想起往事。而如今记忆里的那段历史已经飞远,他们得马不停蹄做好当下的事。 夏侯纾将布条收回了袖中,深吸一口气,再看香炉里的燃着的香,已经是第二支了,却依然不见夏侯翊的踪影,她心中不由得狐疑起来。 越国公府那么大,即便是二叔一家都在京城也住不过来,想要找个偏僻没人的地方说话还不容易,夏侯翊为什么偏偏要选在这里见面呢? 云溪是个贪吃的,并未留意到夏侯纾心思百转千回。她煮好茶后便去找罗老翁打听附近哪里有好玩的和好吃的,两人聊得不亦乐乎。 夏侯纾却有些坐不住了,便起身走到船舱口问船夫:“船家,昨天订船的公子可有说他何时上船?在哪里上船?” 罗老翁见他们一男一女,郎才女貌,还一前一后的来,便在心里琢磨他们是不是出来幽会的小情侣,可方才他与云溪聊了半晌,却听说他们只是兄妹,他还是狠狠吃了一惊。如今再看到夏侯纾着急的样子,他又在心里嘀咕自己是不是被云溪给骗了。他在这片湖上谋生了大半辈子,可还没见过哪家的兄妹二人出来游湖的。多的是打着兄妹的幌子掩人耳目,实则吟诗作赋,谈情说爱的。他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看不透? 罗老翁心里想着事,脸上的笑意就更深了,安慰道:“姑娘莫慌,昨天那位公子虽然没有说什么时候来,但我瞧着他风度翩翩,是个诚恳的人,定然不会抛下姑娘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但夏侯纾一时之间也说不出那里怪。 云溪却马上接话说:“那是肯定的了,我们家二公子向来言出必行,他既然约了我家姑娘来游湖,就不会食言的。” 罗老翁一听,又看了看夏侯纾的神情,心想难道还真是兄妹? 夏侯纾并不知道罗老翁此刻心里在想什么,只是看着满湖的薄雾和岸边朦朦胧胧的山色思索了一会儿,然后说:“咱们也沿湖走了一段了,可别越走越远了。还是往回走。这湖面雾大,万一兄长到了,也看不到我们在哪儿。” 罗老翁立马笑着说:“姑娘不必担心,这片湖虽然大,中间又有许多小山,可上下船的口岸也多,但我常年在此摆渡,还是清楚路线的,大概也猜得到那位公子会从那几个地方上船。” 夏侯纾点点头:“那就劳烦船家先返航,去你说的那几个地方看看。” 船夫得令,立马调转了船头,不过他没有完全沿着来时的岸边往回走,而是把船划到了对岸,沿着另一边的风景往他们来的方向划。 夏侯纾对这里不熟悉,自知自己站在那里干着急也没什么用,便又回到船舱里坐下,握住茶杯看着外面久久出神。 昨天晚上夏侯翊来找自己的时候就心事重重的,还一个人躲在假山上面喝闷酒。随后他约她来游湖,却又说上午有事,让她先来,那么他到底在忙什么呢? 是不是长青门那边出了什么事? 可如果是长青门出了事,最担忧的难道不是他们的舅舅吗?怎么也轮不到夏侯翊着急上火呀。 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事会让夏侯翊那般失态呢? 夏侯纾想不明白,索性就劝自己别去想了,等夏侯翊到了,直接问他,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打定主意,夏侯纾也就真的不去想了。她凝神聚目,抬眼往外面望去,隐约看见离他们不过三十来丈的湖面漂着一艘小船,船上有一个身影若隐若现,像极了自己的那个梦,朦朦胧胧的,却怎么也看不清。 一杯茶喝完了,夏侯纾又给自己添了一杯。刚喝了一口,便见那艘小船越来越近,也越来越真切,连着那道身影都清晰起来,一袭紫衣在灰蒙蒙的薄雾中如谪仙,如鬼魅,偏偏又气质卓然,仿佛这满湖的烟雨都无法将他浸染。 她丢下茶盏鬼使神差地跑到船头,睁大眼睛远远地望着那个立在船头若影若现的人影,只觉得那人有好看的眉眼。 而那人似乎也察觉到了她探视的目光,侧目看了她一眼。 夏侯纾顿时心中一窒。 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护国寺睥睨众生的紫衣男子,他怎么会在这里? 就在夏侯纾胡思乱想之际,那道身影连着船忽然消失在浓雾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而先前的一切都只是假象。 她不服气,睁大眼睛继续寻找,却一无所获。视线之内唯余一片水雾迷茫,船夫惬意的撑着船桨,云溪有一搭没一搭的扇着炉火。 第38章 巧合 “纾儿。” 随着一声呼唤,小船微微一震,夏侯翊像片羽毛一样落在夏侯纾身后,雪白的衣裳把他衬托得似神仙下凡般飘逸。 夏侯翊偏爱着白衣。他的衣柜里有很多衣服,不同的面料,不同的款式,不同的花纹,只有颜色总是这种梨花一般的白。而夏侯翊的皮肤白皙光洁,这样素净的颜色反而衬托得他面如冠玉。 夏侯纾烦躁的叹了口气,转身看着夏侯翊,又看了看他身后,再看看周围,视线之内除了水就是雾。 这里虽然靠近岸边,却不是罗老翁说的渡口,他是从哪里上船的? 不过眼下这并不是夏侯纾最关心的问题,她紧紧盯着兄长问:“方才就你一个人吗?” “怎么,你还约了其他人?”夏侯翊愣了一下,视线往船舱里看去。 船舱里空无一人,只有桌上的香即将燃尽。 “当然没有。”夏侯纾嘴上回答着,心里却有些失望。 大概真是自己看花眼了,湖面根本就没有其他人。 可就算是看花了眼,她怎么会看成是哪个紫衣男子呢? 夏侯纾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左手臂,那里的伤口还没有完全恢复如初。 或许就像人会做梦一样,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她一直惦记着手臂上的伤口,忘不掉伤口的来历,所以才会看花了眼,甚至潜意识里看到了那张冷淡而疏离的脸。 夏侯翊不疑有他,拍了拍自己身上沾到的雨珠,又问:“你方才在找什么呢?” 夏侯纾再看向夏侯翊时,眼里就换上了揶揄的笑意:“我就想看看这世上还有没有像我们一般志趣高洁的人,这大风大雨的还出来游湖,实在是精神可嘉!” 夏侯翊对妹妹的冷嘲热讽不屑一顾,径直走进船舱,自顾自倒了一杯茶喝。被雨水淋湿的发丝安静的披落在他肩头,看上去有几分凌乱,但他全然不顾。 在船的另一头烹茶的云溪听到了声响,立刻端着一壶热茶走了进来。看见夏侯翊坐在那里,她两眼亮晶晶的,再看到他一身的水气,又惊讶道:“二公子,你是淋了多久的雨啊,怎么湿成这个样子了?” 说着她就将茶壶放在小几上,快速掏出帕子来替他擦头发上的水。 夏侯翊稍微向旁边避了一下,除了他屋里常年服侍他衣食的撷英和撷芳,他并不习惯别的丫鬟乱碰他。 云溪讪讪的收回了帕子。她早已习惯了夏侯翊这样若即若离的态度,也没觉得多委屈和丢面子,转身殷勤的替换了小几上快要喝完的温茶,又指了指白瓷盘里的点心对夏侯翊说:“二公子,你饿了?这是今早刚做的点心,特意少放了糖,你快尝尝看合不合胃口。” 夏侯翊闻言扫了一眼小几上的茶点,似乎并不如意,最后勉强挑了一块放入口中尝了尝。 云溪一脸期待地看着他:“怎么样,二公子,你可还喜欢?” “尚可。”夏侯翊说的很委婉,没等云溪再劝他继续尝一块,他便会了挥手说,“你先到后面去,别让那船夫进来,我跟纾儿有话要说。” 云溪得到了认可,欢天喜地的端着换下来的茶壶出去了。 一直冷眼旁观的夏侯纾目送云溪的背影出去,这才走近了些,含酸带涩的调侃道:“有时候我真的很庆幸你是我的兄长,不然光是看着我屋里的人一个个都把心扑在你身上都能把我气死。” 夏侯翊自动忽略了妹妹了调侃,神情自若地喝着茶。 夏侯纾默默瞪了他一眼,才在他对面盘腿坐下,言归正传道:“你这一上午去了哪里?” 夏侯翊笑笑不说话。 因为他们俩的身份特殊,所以兄妹俩曾经做过约定,如果遇到不方便告知对方的事,大家就一笑了之。 夏侯纾立即明白,夏侯翊上午去办的事不能告诉她。 既然如此,她也不厚着脸皮追问,只得换了个角度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还顺利吗?” 夏侯翊认真的思索着这个问题,如果回答的话,似乎也不算违反约定。 他想了半晌才说:“有些棘手。” 有些……棘手? 夏侯纾听了眼睛一亮,瞬间打起了精神,目光灼热地盯着兄长。 平日里仿佛无所不能的夏侯翊,遇到美女都面不改色,如今露出这个表情,肯定是遇到了真的特别棘手的事。 会是什么事呢? 或许是自己的两位兄长都过于优秀且声名在外,夏侯纾长在这种光环下,难免就会有压力,所以对能让夏侯翊头疼的事总是抱着几分好奇和幸灾乐祸。但她始终惦记着夏侯翊待自己不薄,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她清了清嗓子,假装漫不经心地问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 “你?要帮我?”夏侯翊一脸不可思议地看着妹妹,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惊吓,脑子里立即蹦出当初夏侯纾能力不足却又不停逼他就范的情形。 他缓了缓神,摆摆手毫不留情道:“那倒不必,你只会越帮越忙。” “你可别把好心当成驴肝肺!”夏侯纾狠狠挖了他一眼。 她虽然只是礼貌性地问一句,还带着几分戏谑,但得到这样的答复,心里多少有些不服气,继而愤愤道:“你也别小瞧了我。想当初,我虽然是靠着你伪造了身份,但后面也是凭自己的真本事通过考核的。” “我可不敢小瞧你,至于你的能力……”夏侯翊努力地想着用什么词来形容。他想了一会儿,才说出“见仁见智”四个字,并不忘提醒道,“要紧的是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 夏侯翊方才的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是让夏侯纾别忘了自己是个女儿身,还是出身夏侯氏的高门贵女,背后牵连着越国公府和恭王府,一举一动都备受关注,切勿一时得意忘形就忘了自己的身份,让自己处于险境。另一层便是委婉地提醒夏侯纾不要越级,毕竟银戒在长青门只是最低级别的密探,探查的也是些微不足道的小情报,根本就不起眼。而他夏侯翊却是长青门未来的接班人,谁更有话语权不言而喻。 夏侯纾对于第一层意思不置可否,但对于夏侯翊让她不要越级的忠告,她听了却只想笑。 事实上,夏侯翊自己就不怎么遵守这个规矩。准确地说,是经常干降级的事。例如他就常常暗中协助夏侯纾调查案件或打探情报,为她在长青们站稳脚跟铺就了一条康庄大道。 当然,夏侯纾不是个不明事理的人,对于兄长的告诫,她无从反驳,也不想做毫无意义的辩驳,遂抛开夏侯翊对她实力的质疑,乖巧的点点头:“你放心,我有分寸的。”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又有任务了。”夏侯翊呷了口茶,忽然转移了话题,并且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愣了愣,心里一阵狐疑。虽然夏侯翊已在舅舅钟瓒的扶持下开始接手长青门的部分事务,但真正掌权的人依然还是钟瓒,所以并不是长青门的每一件事夏侯翊都了如指掌。 “你会读心术吗?”夏侯纾说着便从袖子里拿出之前看过的那张布条递给夏侯翊,有意试探他是否真正知情。 这是昨日信鸽送来的新任务,上面只写了“丞相府易舞”五个小楷。 长青门分配任务的方式就像花灯节猜字谜,给你一个谜题,然后你必须在规定时间内找到谜底。不问过程,只要结果。 夏侯翊接过布条,看清上面的小字后先是一怔。熟悉的字迹确实出自他们的舅舅钟瓒,但这五个字背后的含义却让他惊讶。如果舅舅知道接这个任务的人是自己的外甥女,会不会后悔? 夏侯翊的脸色很快又恢复平淡,随手将布条还了回去,说:“看来这次还是个大任务。” 夏侯纾将兄长的细微表情尽收眼底,笃定这个任务是由舅舅钟瓒发出来的,夏侯翊应该也不知情。 其实接到这个任务后,她已经认真琢磨过了,但至今毫无头绪,不知道该从何着手。 当朝丞相王崇厚是京官,而且是文官之首,与各藩王关系密切,想要探查他的事,可不就像夏侯翊说的那样,是个大任务?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怀好意的看向夏侯翊。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留意各地藩王动向,对他们的家私密辛有多了解,肯定会知道点什么。如果这次依然能得到他的帮助,那么自己就会省事很多。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笑得更殷切了:“这些年你没少接触到跟丞相府相关的人和事,你对丞相府的了解有多少?” “不多不多。”夏侯翊谦虚道,“倒是听说不久前死了个宠妾。” “宠妾?”夏侯纾满心的狐疑和震惊。 京中权贵多如牛毛,多少人家里不是三妻四妾,今天这个风光无限,明天那个满面春风,却是花无百日红,出来主事的依然还得是当家的主母。所以偌大一个丞相府死个宠妾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可就连夏侯翊都注意到了,肯定有蹊跷。 夏侯纾又认真看了看自己的那张布条,突然灵机一动,追问道:“那个宠妾叫什么?” “说来也巧。”夏侯翊指了指她手里的布条,“正好叫易舞。” “易舞死了?”夏侯纾又是一脸震惊。 夏侯翊面无波澜的点点头。 “怎么会这么巧?”夏侯纾喃喃道,然后看着兄长再次确认,“所以说这次是让我去查易舞的死因?” “有什么问题吗?”夏侯翊反问道。 “不是……”夏侯纾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二哥,我既不是仵作,也不是大理寺的,为什么要让我去查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死因呢?” 夏侯翊耸耸肩:“你去查了不就知道了。” 第39章 心照不宣的秘密 夏侯纾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惊讶与好奇,双手撑在小几上往前凑了凑,如同看怪物一样一边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变化。 “二哥,说实话,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这次的任务了?还是说这次任务其实是你特意让舅舅分配给我的?”夏侯纾似笑非笑的看着夏侯翊,压低了声音问,“你们这样安排究竟有何意图?是想考验我,还是认为我能力有限,想看我的笑话?” 面对夏侯纾突然凑近的脸和一连串的发问,夏侯翊哑然失色。他悄悄往后避了避,确保有一定安全距离,才佯装镇定地端起杯子喝了口茶,不紧不慢地说:“这件事我知不知情其实并不重要,是否有意为之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能不能如期完成任务。而且我觉得你能问出这些个问题,足以证明你不够理智,也不适合做这件事。”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妹妹一眼:“要不,还是算了?” 夏侯纾得不到兄长的正面回答,还被质疑和奚落,心里很不服气,可她也是敢怒不敢言,只好不悦的撇撇嘴,瞪着他不说话。 夏侯翊瞥了她一眼,笑道:“实话伤人,你这样气鼓鼓的看着我有什么用?有这功夫,你不如好好想想我刚才说的话。” 夏侯纾冷哼一声:“知道伤人你还说?” 回想当初,夏侯翊确实是受不了她的死缠烂打才帮她伪造了一个身份混进长青门,她十分感激。可自从她通过考核成为密探后,夏侯翊突然又反悔了,隔三差五就来劝她放弃。然而她哪是那么容易就放弃的人?她费尽心思要进长青门就不是闹着玩的,她看中的也不是密探本身,而是长青门的情报网,她要利用它达成自己的目的。 说到底这也是他们夏侯家的一个心结。 当年长兄夏侯翖深陷敌军埋伏,北原国只说夏侯翖及其手下的五百骑精兵均已被伏诛,战场惨烈,尸首无法辨认,自始至终没有交还夏侯翊的尸身。后来夏侯渊奉命班师回朝,也只带回了夏侯翖常穿得银色铠甲和那柄红缨银枪,并在夏侯家的祖坟处建了衣冠冢,立了牌位供奉在祠堂里。 也因为这个,坊间有传言说夏侯翖其实并没有死,只是被敌国作为人质关起来了。更有甚者,说夏侯翖之所以被俘,是有人故意向敌军泄露了他的行踪,目的就是打压风头正盛的夏侯氏,从而消弱夏侯氏在赤羽军中的影响力,进而牵制南祁军队的攻势。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却没有任何消息证明夏侯翖尚在人世。 传言归传言,对于夏侯氏的人来说,不论夏侯翊是生是死,总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夏侯纾生得晚,出生后又去泊云观清修,对自己的这位大哥并没有什么深刻印象。但是回家后的这几年,她没少看到母亲坐在祠堂里望着夏侯翖的牌位发呆或者默默流泪,也常常撞见父亲盯着夏侯翖年少时留下的书画暗自神伤。甚至父亲书桌上那支常年放置在笔架上却不让任何人碰的狼毫,也是当年夏侯翖读书时用过的…… 夏侯翖是夏侯氏同辈中最为优秀的孩子,从小就被寄予厚望,夏侯纾自然知道他在父母心中分量以及在整个夏侯氏的地位。天之骄子骤然陨落,还尸骨无存,坊间却流言四起,即便是寻常人家,也是没有办法坦然接受的。所以她加入长青门的目的,与夏侯翊这些年暗中谋划的事,都是为了追查夏侯翖的下落,也算得上是殊途同归。 这是夏侯纾与二哥之间心照不宣的秘密。 这段回忆过于沉痛,每每提起来都叫人悲伤,夏侯纾不想旧话重提,便岔开话题,继续问:“你不是说我这样的身份尽量不要去接触京官,尤其是三品以上的大员吗?可王丞相是京官,还是文官之首,而我只是银戒,丞相府的事根本就不在我探查的权限范围内,你说舅舅怎么会让我来查这个事呢?他会不会是故意的?” “我觉得你想多了。”夏侯翊没有执着于自己刚才抛出的话题,而是直接打消了她的疑惑,“舅舅至今都不知道莫真就是你。” 莫真,换个意思就是不真实,不存在。 当初为了伪造这个身份,夏侯翊还去特意结交了户部尚书温家的公子,这才给夏侯纾伪造了一份以假乱真的户籍资料,然后又在密探选拔中做了手脚,是以夏侯纾能在长青门的考察中一路平安通过。 大概是他们同期通过考核的一共有十来个人,而夏侯纾化名的莫真既不是最优秀的,也不是垫底的,所以才没有引起钟瓒的怀疑。 如今夏侯翊自称不清楚舅舅让她越级查探易舞死因的用意,夏侯纾也就识趣的没有再多问。她了解夏侯翊,只要是他不想说的,就算是拿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逼他,他也不会轻易吐露半个字。 不论是谁下达指令要追查易舞的死因,又或者这个易舞之死背后有什么隐情,她作为长青门的银戒密探,都是没有权利质疑。 既然非查不可,那她也不会胆怯。 夏侯翊见妹妹的思绪又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突然说:“你最近在府中风头正盛,母亲对你的事也格外上心,我建议你还是收敛一点好。咱们的母亲是个聪明人,若是让她知道了这些事,只怕我也担不起。” 夏侯纾点点头表示自己行事会更加谨慎的。不过经他这么一提醒,夏侯纾还真想起了自己有事要问他,便说:“我前阵子跟母亲去护国寺,遇到了一件怪事,之前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可今日我又突然想起了这件事,觉得还是说出来听听你的意见好。” 夏侯翊若有所思的看了她一眼,问道:“你是说你受伤的事?” “你已经知道了?”夏侯纾很是诧异,马上又换上一脸疑惑,“你的眼睛是用鹤顶红泡过的吗?这么毒!” 她自以为自己掩藏得很好,除了她本人、云溪和裴浪,不会再有其他人知道,可终究还是没有逃过夏侯翊的眼睛。 夏侯翊哭笑不得,解释道:“我是看到你去找裴浪讨药,便猜测你受了伤,而且还不是小伤。至于你在护国寺发生了什么,其实我也很好奇。” 难得有个人可以认认真真听她说话,又不至于表现得太过夸张,夏侯纾立马就有了倾诉欲。于是她把在护国寺的惊险经历说了一遍。 说出来之后,夏侯纾终于觉得轻松了许多。 夏侯翊却没那么轻松。他想着妹妹的话,沉吟了片刻,方说:“护国寺非同寻常,即便是我,也很难探听到里面的消息。至于你说的那两个人,据我所知,近一年京城里没有出现过类似的人物。当然,也不排除是我手里的信息不够多,我会多加留意的。这件事肯定没那么简单,你也要多加小心,切勿再牵连进去。” 夏侯纾赶紧点头表示认同,又心有余悸地说:“你都不知道当日有多凶险,要不是那个青衣冷面神,我可能真的就再也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了。事后再想起来,我才觉得那两名男子更可怕。仔细想想,那段时间隔三差五就下暴雨,我们好不容易上了山,却没几个敢下山的。而他们却在十几个时辰里就将现场清理的那么干净,实在是匪夷所思。” “既然想不明白,那就先不想了,一切都有我呢。”夏侯翊说着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船舱外面。 夏侯纾顺着他的指示看向外面。 恰好雨停了,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撇下一抹光辉,暖洋洋地包裹着大地,湖面上的浓雾慢慢散去,露出了两岸清秀的高山以及依山而建的小镇和亭台水阁。 夏侯纾明显被这样的景色感染到了,缱绻多日的愁容瞬间消散殆尽,她转头望着兄长,欣喜道:“二哥是怎么找到这样的好地方的?” 夏侯翊笑了笑说:“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夏侯纾立刻撅了嘴,嗔道:“这个时候卖什么关子?” 随后他们便让船夫寻了个渡口下船。 刚下过大雨,小镇上人影稀少,偶尔有几个人从家中走出来,或走向田间侍弄蔬果,开渠放水,或去检查岸边早早撒下的网有没有捕到鱼。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看清小镇入口的牌匾上写着“桃溪镇”三个字,字迹遒劲飞扬,却因年代久远而满是风雨侵蚀的痕迹。 她不由得感叹:“果然是个世外桃源!” 夏侯渊点头说:“据说他们当初也是效仿书中桃源村的样子修建的,因此还在后面的山上种满了桃树。” 说着他指了指小镇后面的山上,只不过如今已经入四月,山上的桃花早已芳华谢幕,结出了毛茸茸的绿色桃子。 虽然来得不是时候,但夏侯纾还是很高兴,便拉着云溪沿着湖边的栈道走了半晌,才到临水的亭子里与夏侯翊汇合。 亭子里有夏侯翊让人提前准备的吃食。 夏侯纾这才明白,夏侯翊约她出来游湖,并非仅仅只是个幌子,原来真的早有安排。她再次好奇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 夏侯翊指了指湖面说:“上回一个人租了一条船想事情,结果就飘到这里来了。那会儿桃花还未谢,漫山如霞,是真好看。” 夏侯纾想象着那样的景致,不由得点点头道:“现在也不差。” 兄妹二人落座,送菜的客栈掌柜忙不迭地介绍了一下菜品,得意中又带着几分世故。 出来久了,夏侯纾这会儿倒真觉得有些饿了。哪里有工夫理会他的鱼是不是当日清晨才钓上来的,蔬菜也是新采摘的,只管用筷子尝了尝,发现味道确实鲜美,才让云溪拿了钱打赏。 掌柜收了钱,识趣地退出了亭子,留他二人在亭子里大快朵颐。 第40章 夜谈 自先帝景泰十七年与北原和西岳的那场大战以来,南祁已经近七年没有过上规模的战争,小摩擦倒是时有发生。国泰民安之时,武将的风头就回被文官压下去,而各地驻军却也没有闲着。 俗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但也得时常校阅才行,所以天子决定在端午节前驾临赤羽军西郊大营校阅大军。 赤羽军西郊大营住宅在京城西边的一个两面环山的平原上,距离京城约十五里地,共有守军二十万,主要负责拱卫京城,关系着皇权的稳固,责任重大,因而历代天子均对西郊大营的日常操练和实战能力十分关注,派驻的将领也都是天子亲近之人。 夏侯渊作为赤羽军西郊大营大都督,近来也因为天子阅兵一事忙得脚不沾地,连续五六天没能回家。难得到了休沐日,天子阅兵一事也基本安排妥当,夏侯翊才终于回家休息一日。 夏侯渊本是个闲不住的人,平常遇到休沐日,多半是跟钟玉卿闲话家常,偶尔也会约上故交畅谈一番,日子过得十分闲适。因而府中经常出现的一幕场景就是夏侯渊在院子里专心致志的练习枪法,钟玉卿则坐在廊下的躺椅里看书或者做针线活,平静又温馨,俨然一对神仙眷侣。 而这一日,夏侯渊却没什么心思练枪,甚至因着这段时间的连轴转,他连动都不想动,一个人坐在书房里翻看着一本古人留下来的兵法着作。 钟玉卿安排完府中事务,便急急忙忙的往书房去,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跟丈夫商量了,当前最要紧的就是女儿的事。 “纾儿这孩子眼看着也是个大姑娘了,可这心性却还是不沉稳,当着我们的面乖巧懂事,背着我们就如同一匹脱缰了的野马,成日里瞎胡闹。只怕这样下去以后要吃亏的。”钟玉卿一提到女儿就满脸担忧。 夏侯渊顿时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妻子身上,安慰道:“我虽然不及夫人心思细腻,但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纾儿这孩子性子是跳脱了些,却是个有主见,明是非的好孩子,这点随你。夫人不必过于担心,大可慢慢教导。随着年龄增长,她也会体谅你我的苦心的。” 钟玉卿却不敢完全认同。她承认女儿的本性不坏,有主见,明是非,可她就是太有主意了,隔三差五就惹出些事来,总是不叫人放心。她也知道这事需得徐徐图之,然而女儿从泊云观回来也差不多六七年了,性子虽然收敛了一些,但比起京中同龄的贵女,还是有一定差距。 想到这些,钟玉卿便觉得疲惫。她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语气也变得相当自责:“这事也怪我,若是当初我能再坚持一下,把她留在身边教养,也不至于变成如今这个样子。” 听了妻子的话,夏侯渊再也没有心思看书了。他走过去将妻子扶到靠窗的椅子上坐下,方说:“夫人怎么又提起这事来了。当初那疯道士说的话确实唬人,惹来了诸多流言蜚语。可纾儿是早产儿,当时又病成那个样子,若是不狠心将她送到泊云观清修,只怕也长不了这般大。我现在瞧着她,也不期待她能知书达理,乖巧懂事,就只希望她能平安健康,无忧无虑。你是她的母亲,经历了这么些事,想来也是与我同心同德的。” 钟玉卿看了丈夫一眼,惆怅道:“我又何尝不是同你一样的想法。只是这孩子总是不叫人省心,原想着等她大一些就好了,可她年龄越大就越能折腾。如今还在家里,她怎么胡闹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小惩大诫。可若以后许了人家,哪里还能由着她胡来?” 夏侯渊闻言一怔。他想起年前女儿及笄时,他满心满眼都是欢喜和激动,却没想得那么长远。女子及笄后就得议亲了。说起来,他的这个小女儿虽然没能从小在自己膝下长大,可如今能长成这般活奔乱跳的模样,他已经觉得非常欣慰。一想到要将她许配人家,他心里是一万个不乐意的。 钟玉卿心里也不乐意,可女大不中留,女儿现在对自己的婚事没有什么想法,不代表以后就没有,她这个当娘的总不能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再想起大姑姐夏侯湄前阵子来串门时说的那番话,她不得不多想,便说:“前些日子大姐来府上说了好些话,我瞧着她那意思,是想打咱们纾儿的主意。” 一提到自己的这位大姐,夏侯渊的眉头就不由自主的皱了起来,追问道:“大姐她说了什么话?你说她打纾儿的注意又是怎么回事?” 钟玉卿并不打算在这件事上隐瞒,便说:“大姐这人看起来威风八面,其实是个纸老虎,尤其是大姑爷出了那件事之后,她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反倒是把心思放在了子女身上。先前翖儿还在的时候,她就想把若水许给翖儿,可后来……” 说到这里钟玉卿顿了一下,又默默扫了一眼丈夫的表情,刻意避开了长子已然身故的事,继续喃喃道:“好在若水后来也许了好人家,这事也就作罢了。不过大姐她转头又把目标放在了翊儿身上,先是说要把荣安侯府二房生的五姑娘嫁过来,后来又说将她家庶出的六姑娘嫁过来给翊儿做妾,我不好直接拒绝,只得推说翊儿尚未及冠,不着急婚事她才肯罢休。岂料如今纾儿刚及芨,她又看上了纾儿。” 夏侯渊越听脸色越黑,却一直隐忍不发。 他们是同母姐弟,自小一块儿长大,彼此什么心性再清楚不过。他敬重夏侯湄是长姐,几十年来都没有当面跟她红过脸,即便是钟玉卿刚嫁进来时她处处使绊子,他也忍了,只一边安抚妻子,一边请求母亲去劝导长姐。可如今大家都是做人父母甚至祖父母的人了,她若再不摆正自己的位置,他也不想继续客气了。 钟玉卿没注意丈夫的神色,又说:“若谦那孩子只比翊儿小了不到半岁,但是怀着的时候,老夫人还说这两个孩子有缘分,岂料这两个孩子性格天差地别,根本就玩不到一块儿。老实说,若谦是个实心眼的,性子也温吞,行为举止没什么不妥的。可纾儿就是同他不对脾气,回府这几年话都没与他说过几句。大姐这不是乱点鸳鸯谱吗?” 夏侯渊终于忍不住了,气得一拳打在案几上,愤愤道:“大姐真是越老越糊涂了!纾儿是我的掌上明珠,父母兄长俱在,婚事岂能由她这个做姑母的来安排?若谦那孩子做我的外甥我无话可说,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我也管不着他。可他若想做我的女婿,那是万万不能的!就他那个软弱的性子,再加上大姐的跋扈,哪家的女儿能在他家过得舒坦?” 在军营里摸爬打滚几十年的人,肯定是看不上许若谦的柔弱的。 钟玉卿心里对丈夫的态度很是满意,毕竟有的话从她的嘴里说出来和从夏侯渊的嘴里说出来是不一样的。她嫁给夏侯渊近三十年,即便对这一大家子的行事作风不甚满意,也咽下了不少委屈,却从来没有在夏侯渊面前说过兄弟妯娌或者姑姐的半句坏话,为的就是不想让丈夫觉得自己是个没有肚量的长舌妇。而今夏侯渊能看得这般透彻,又亲自说出这番话,她也就放心了不少。 夏侯渊还在气头上,显然没有注意到妻子心里的小心思。他想了想,极为严肃的说:“以后大姐再跟你提起纾儿的婚事,你就说我还没有打算给纾儿相看人家,让她趁早死心。她要是还纠缠不休,就让她直接来找我,我来跟她说道说道。” 摸清了丈夫的态度,钟玉卿的目的也达到了,便没有再多说什么。 夏侯渊心里却不痛快,晚膳后他到书房接见了一位匆匆赶来商讨军务的部下,随后就让人去唤夏侯纾到他的书房问话。 派出去的丫鬟跟快就回来了,不过跟来的不是夏侯纾,而是夏侯翊。 夏侯渊看着儿子,原本还有些疑惑,可他望着儿子脸上若有似无的笑意,立马意识到他是有重要的事情要与自己商量,便挥手让随身服侍的人都下去,然后指了指靠窗的案几上的棋盘说:“你我父子许久没有对弈了。来,陪为父下一局。” 夏侯翊脸上的笑意浓了几分,老实不客气地走到父亲对面盘腿坐下,一本正经道:“父亲若是输了,可不许耍赖。” 夏侯渊白了儿子一眼,不悦道:“你先赢了我再说。” “又不是没赢过。”夏侯翊毫不客气的怼回去,非常自觉的拿了白子。 夏侯渊哼了一声,坐下来,两指夹了一粒黑子落在棋盘中央。 父子两人就这么你追我赶的在棋盘上较量起来,谁也没说多余的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渊扫了儿子一眼,心想这臭小子可真沉得住气啊,明明是他主动找上门来的,却偏偏什么也不说,就等着他这个当爹的主动问呢!既然如此,他还真就不问了,看他能憋到什么时候。 大约过了一炷香时间,夏侯翊没等来父亲的问询,不得不妥协了,说道:“父亲,前几日我见了个人。” 第41章 终究还是起疑了 夏侯翊结交甚广,平日里常常是呼朋唤友的到处吃喝玩乐,因而出门见个人不足为奇。可他突然强调自己见了个人,必然是这个人身份很特殊。 夏侯渊抬眸看了儿子一眼,却见他神情严肃,立马就明白了此事非同寻常。他又落下一子,方问:“见了何人?” “当今陛下。”夏侯翊的语气依然平静,却又隐隐含着几分意味不明的严肃和迷茫。 “陛下?”夏侯渊有些惊讶,目光也从棋盘上收回来,“何时的事?” 夏侯翖罹难后,外面的人都默认夏侯翊是下一代越国公,可夏侯渊仍然对长子存在一丝希冀,至今没有上书请封次子为世子,所以夏侯翊目前仍然还是白身,没道理会得到天子的单独召见。 这阵子他虽然不着家,却也没听说夏侯翊进过宫。 既然不是在宫里见的,那就是在外面。 偏巧他也听人说天子最近经常微服出宫,至于所谓何事,无人知晓。 天子的行踪非常隐秘,夏侯渊都没有探听到的事,夏侯翊就更不清楚了。他一边思索着该如何把整件事完整的传达给父亲,一边跟着落了一子,正好截住了父亲的一条出路。 夏侯渊扫了一眼棋盘,眉头微蹙,暗自骂了一句儿子是个滑头。 夏侯翊不慌不忙地说:“那日我特意约了纾儿去游湖,其实就是以她为幌子去见了陛下。” 夏侯渊仔细回忆了一下,方想起自己那天出门比平时晚了半个时辰,夏侯翊确实在那期间来给他们请安,说他约了妹妹要出门游湖。再后来,夏侯纾也来请安,他们父女还说了一会儿话。 “陛下为何要见你?”夏侯渊问。 “因为长青门的事。”夏侯翊毫不犹豫的说。 这件事在他心里憋了几天了,他一直在斟酌该怎么办,如今既然说到了这里,索性也就不再隐瞒。他略一思索,继续说:“长青门密探共有四个部,舅舅的意思是让我先接手其中两部。我本是想应下来的,不成想陛下突然传了话要见我,我也没有多想便去了。听陛下的意思,似乎并不希望我这么快接手。当时他虽然说了些原因,可在我看来,不过是托辞罢了。” 夏侯渊愣住,连眼前的棋局都顾不上了。半晌,他叹道:“看来陛下终究还是起疑了。” 夏侯翊也拿了一粒白子轻轻摩挲着,他担心的不仅是天子对夏侯氏的疑心,还有夏侯纾的事,偏偏这个时候舅舅又给了夏侯纾一个超出她的职权范围的任务。可不就赶巧了吗? 如果夏侯纾的身份因此而暴露,难保不被人拿捏。 夏侯渊见儿子没有反应,又说:“依你之见,陛下是想收回我的兵权,还是想要恭王府的手中的长青门?” “陛下心思深沉,我也猜不到他的真实想法。也许他都想要,也许他又什么都不想要。”夏侯翊满脑子的疑惑全都显示在了脸上,“不过那日陛下只说让我不要急于接手长青门,却未提及父亲。我想着陛下若是真想收回父亲手中的兵权,应该也不至于只是暗中召见我。” 夏侯渊轻笑了一声,只是那笑意却未到达眼底:“别说你看不透他,我看看着他从一个襁褓中的奶娃娃长这么大,二十多年了也没将他看透。这些年,更是越来越看不明白了。他若让我交出兵权,我绝无二话,必定双手奉上,可他偏偏什么都不说。” 夏侯翊愣了愣,迟疑道:“父亲在军中的威信,并非因为一块兵符,军心所向,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取代的。而长青门在钟氏一族手中经营了几百年,也不是谁想要就能随便拿得走的。即便我是舅舅的亲外甥,又有他的全力支持,然而这么多年了,长青门都没有完全信服于我。陛下英明睿智,不至于看不明白。” “军令如山,我若没了兵权,空有威信,也不能号令赤羽军。”夏侯渊发至内心的笑道,“其实我倒无所谓了。自从你大哥走了之后,我也算是看明白了,什么军功,什么荣耀,什么权势,都是过眼云烟,若是这些可以换来你大哥的安生,我宁愿做个山野村夫,带着你们母子去过安宁的日子。倒是你舅父那里,怕是有些麻烦了。” 夏侯翊点头称是,又说:“这事我还没有告诉舅舅,这几天就想着该怎么跟他说,正好也请父亲拿个主意。” “照实说。”夏侯渊这才落下一子,“你舅父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该怎么做。” “那我明日就去趟恭王府。”夏侯翊说着又跟着落了一子。 父子俩各自打着自己的小算盘,默契的没再说话。 夏侯渊的书房外有一片大池塘,连着外面的袭星池。池塘里种满了莲藕,这个时节莲花还没开,莲叶却已长得郁郁葱葱,不少青蛙隐匿其间,迎着夜色低低吟唱。 蛙声一阵阵传进书房,父子俩仍旧静默的下着棋,棋子落在棋盘上的声音琳琅清脆。 过了许久,夏侯翊又问:“父亲,你说若是没有了长青门,恭王府还会是恭王府吗?” 他的语气有点惆怅,又带着些许迷茫。 南祁开国以来,钟家历经四代,势头日薄西山,甚至到了第五代竟然无子嗣可继。武将世家的荣耀来自于历代子孙在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是看得见的,而恭王府的荣耀却是无数人在隐秘处的前赴后继。有人羡慕恭王府的富贵,却没人想过这富贵的背后是堆积如山的尸骸与积流成河的鲜血。如果钟氏一族能够摆脱长青门,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关键是舅舅钟瓒愿不愿意放弃,又怎么放弃。 夏侯渊没想到儿子会问出这个问题来,还真就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方笑道:“这应该是你舅父该考虑的事情,又何须我来操心?” 夏侯翊没接话。 夏侯渊却话锋一转,又道:“当年太宗皇帝加封的十位异姓王,如今也不过只剩三家。钟家除了你舅舅,只剩满门妇孺,不足为惧,陛下是个明君,倒不至于被赶尽杀绝落人口实。而且我听你母亲说,你舅父打算让青葵招婿入赘,若是能诞下男孙,继承爵位也不是难事。” 可钟青葵今年才十四岁,等到她成亲生子,至少也得四五年,万一到时候还是没有诞下男孩,恭王府又该走向什么样的结局?舅舅等得到那个时候吗? 夏侯翊还在为恭王府的事情担忧着,夏侯纾却已经乔装完毕,趁着四下无人,偷偷潜入丞相府。 丞相府坐落在城西岐水河畔,规模宏大,占地极广,素有“京城第一府”之称,引得无数才子英雄竞折腰。 丞相府院外粉墙环护,绿柳周垂,正红朱漆大门顶端悬着黑色金丝楠木匾额,上面龙飞凤舞地题着“丞相府”三个大字。三进三出的高门大院,前为厅事,后为官舍,如果从上往下俯瞰,整个相府庄园就像两个套在一起的“回”字,数十个院落紧紧将主人环护于宅院中心,象征着主人举足轻重的核心地位。府内景致布局也是相当考究,甬道纵横,曲径通幽,园中亭台林立,楼阁相连,假山如屏,池沼片布,绿树环绕,景物交互错置,宛如鬼斧神工。 在京高官均豢养府兵,闲时用来看家护院,遇上骚乱还能上阵杀敌。堂堂一国丞相的府邸,更是戒备森严。 夏侯纾找了个隐蔽处蹲下,才从怀里掏出了一张地图来,把自己走过的地方与地图对照了一番,又默默记了一遍方位和建筑物。 那日游湖结束后,夏侯纾趁着酒兴央求了夏侯翊半天,他才同意帮自己绘制一副丞相府的地图。 照着夏侯翊花了一个晚上时间才绘出来的地图,夏侯纾屡次避开巡逻的护卫,耗费约半个时辰才终于找到易舞生前的居所。 易舞的住处名唤翠玉馆,位于丞相府后院的西侧,院子里种着些奇花异草,雨季刚过,花朵争相竟放,浓烈的气味融合在一起有种说不出的怪异。 夏侯纾轻轻揉了揉鼻子,然后悄悄潜伏在一旁的花丛里,借着从窗户里透出的烛光,正好可以清晰地辨认出外面把守的十几个身形魁梧的护卫。 佳人已故,而她居住的院子居然还有这么多人把守,显然不同寻常。 在来之前,夏侯纾已经查到,王丞相的宠妾易舞乃陵都人士,年方二十,人如其名,善舞,且长相美艳妖娆,在讨好男人这方面颇有技巧,因而深得男人欢心。不然年近五旬的王丞相也不会心甘情愿上了她的床榻,还处处护着她。 然而一个月前,一直是专房之宠的易舞却突然暴毙在住处,并且很快就被火葬了。 得到这一消息时,夏侯纾的心里就暗自种下了一朵疑云。 依照南祁的风俗,人死后通常是土葬。即便是一些大奸大恶之人,判了斩首之刑,行刑后也会通知其家属或亲族来领回头颅和尸身去一起入土安葬,鲜少有火葬的。 而一般选择火葬的大多有难言之隐,或是得了什么会传染的不治之症,怕病气蔓延不得已而为之;又或是遭人毒手,为了毁尸灭迹。 如果易舞真是染了什么绝症,长青门完全没必要追查其死因。 那么剩下的就只有一种可能——易舞是死于他人之手。 第42章 夜探相府 侯门深似海。在这高门大院里,后院争宠是永恒不变的戏码,无数才情惊艳或温良贤惠的女子在这里沉沦,斗得你死我活。而易舞这样一个常年霸占着家主又没有子嗣的宠妾,很难让人不往这方面联想她的死因。 众所周知,丞相王崇厚出生于煊赫了几百年的黎川王氏,是大家族。 黎川王氏最早发迹于司马氏掌权的大颐王朝,其族人识人心、懂进退、善权谋,祖上出过十六位帝师,十一位丞相,入朝为官的更是过如过江之卿。名声显赫,威望极高,风头无两。 出生在这样一个百年世家的王崇厚从小锦衣玉食,接受着最优质的教育,来往之人都非富则贵,其眼界、胆识、智谋都非常人能及。年轻时他也曾仗着家世和才华游戏人间,留下了许多风流韵事。 王崇厚的正妻乃老魏王独孤骁之女,封号明嘉郡主,是名副其实的宗室之女,身份极为尊贵。两人的婚姻可谓强强联合。婚后二人育有一子一女,长女已出嫁,儿子名叫王昱坤,尚未及冠。 然而在迎娶明嘉郡主之前,王崇厚便已有一子三女。孩子母亲一个是他养在外面的外室,一个是勾栏画舫的花魁,一个是他母亲身边的丫鬟,甚至其中有一个女儿还是他与其族弟的妾室所生。 按理说,像王崇厚这样不顾伦常、劣迹斑斑、风评极差的世家子弟,当时也无官衔,即便是凭借其家族背景求娶身份地位相当的女子为妻,正经人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他。然而王崇厚却凭借着自己的满腹经纶和一张三寸不烂之舌俘获了明嘉郡主的心,摇身一变成了郡马爷,并获得了老魏王的全力支持。 老魏王是当今陛下的皇叔公,也是宗室的族长,兼任宗正寺卿一职,德高望重,人人敬仰。 有了这一强大助力,王崇厚又凭着出众的才华和过人的胆识,以及在朝政之事上奇思妙想而得到祁景帝独孤稷的欣赏,开启了他的灿烂的政治生涯,并一路加官进爵,走向巅峰。 在王崇厚的诸多绯色传闻里,无不在彰显王崇厚的传奇人生以及明嘉郡主的宽容大度。 然而事实却并非如此。 夏侯纾的母亲也是郡主,身份上虽然比宗室出生的明嘉郡主低了一头,但也在宫宴上见过这位传说中的明嘉郡主,并且打过交道。 夏侯纾曾听母亲在与舅母恭王妃闲聊时提过,明嘉郡主仗着自己是宗室出身,丈夫又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丞相,从来都是眼高于顶,哪怕是见到了正统皇室出生的平辈公主,或者位分相当的妃嫔,也从无恭敬之意,更别提辈分小的或出身不如她的人。 这样的人,怎么会容忍王崇厚养着众多的新欢旧爱和庶子庶女呢? 王崇厚在正式成亲之前所生的四个子女中,三个女儿都是还未及笄就被指婚给了他要拉拢的对象,成为了联姻工具;一个庶长子至今还在为家族跑腿,没个正经差事。好不容易请得明嘉郡主出面去说媒的亲事,新娘子嫁到府中还未到一年便香消玉殒…… 这些很难说跟明嘉郡主没有关系。 易舞一个舞妓出生的贱籍女子,想必明嘉郡主连看一眼都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更加不会容忍她独占王崇厚的宠爱。 京城里有多少世家大族,就有比这还多十倍百倍的腌臜事,所以夏侯纾的怀疑也合情合理。 为了探个虚实,她决定继续潜伏在草丛里静观其变。 夏日里蚊虫多,尽管夏侯纾穿着夜行衣,露在外面的皮肤还是被叮了几个疙瘩,奇痒难耐。而那些护卫一个个仿佛生根了一样,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许久也不见离开。无奈之下,她只好换了个隐蔽的地方,再小心翼翼地爬上房顶探个究竟。 夏侯纾挑了个不太显眼的地方,轻手轻脚地揭开了几片瓦,透过缝隙,可瞧见易舞的房内花团锦簇,银烛辉映着雕花屏风,香气缭绕,曼妙的粉色纱幔随着夜风轻轻飘曳,飘逸而暧昧。 这样的场面,这样的气派,夏侯纾从前听二叔家的两位堂姐进宫觐见后妃回来时曾提过,但那都是极为受宠的妃嫔才有的待遇。 可见王丞相对易舞生前是真的宠爱有加。 细细一扫,便见床沿上坐着一个人,正是老当益壮的丞相王崇厚。此刻,他正双目炯炯地看着一块羊脂玉牌,神情悲切,似在缅怀故人。再看那块被他握在手中的玉牌,质地洁白如琥珀,样式是十分罕见的芍药花,做工极为精致。 夏侯纾叹了口气,万万没料到王丞相一个年近五旬的老头子,竟然对一个双十年华的女子如此情义脉脉,悲伤不能自己。 果然身份不是距离,年龄不是问题,多情不止年少。 当然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块玉牌看样式并非男子佩戴之物。 易舞生前是王丞相最宠爱的女人,拥有的宝物肯定不尽于此,然而王丞相却单单留着这块玉牌不肯松手,想来是易舞的贴身之物。 即是如此,这块玉牌或许对追查易舞的死因有所帮助。 想到这里,夏侯纾蹲在房顶上暗自分析了一下当下的形势:王丞相身边侍卫众多,硬抢是肯定行不通的。若说智取,王丞相贵为文官之首,阅人无数,论圆滑狡诈,这世间又有几人能胜过他? 正左右为难之际,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极为细碎的脚步声,像风刮过一般轻盈。那声音越来越近,直叫人脊背发凉。 夏侯纾警觉地看向身后,才发现房顶上不知何时又多了一个黑影。 在巨大的银白色月辉里,对方的身影宛如鬼魅,透着桀骜与阴冷,仿佛下一秒就能将她生吞。 夏侯纾半眯着眼睛细细打量,只见来人身形高挑,一身黑色劲装紧紧地贴着矫健的身躯,更显得英姿飒爽,而他脸上带着一个很别致的银色面具,像只狡黠的狐狸,一双看不透的眼睛,即使在夜里也透着寒气与精光。 大晚上做贼都能遇上同道中人?还是说自己早就没发现了,只不过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侯纾赶紧站起身来,全身戒备地紧盯着黑衣人。那黑影似乎也对夏侯纾的存在很是诧异,半晌没有动。 双双对立在月辉之中,互相打量着对方。 清冷月光下,空气中渐渐升起一股肃杀之气。就在夏侯纾以为免不了一场搏斗之时,那黑影却忽的一晃消失在黑夜里。 夏侯纾愣了愣,一时间搞不明白这消失的黑影到底是敌是友。光看此人的身形,必是男子无疑。可是这人究竟是谁?这个时候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会不会跟易舞的案子有关? 带着满脑子的疑问,夏侯纾沿着黑影消失的地方追去。 相府屋宇密布,院落相接,夏侯纾竭力避开巡夜的护卫在丞相府里兜了几圈,而那黑影却像是鬼魂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寻不到半点踪迹。夏侯纾察觉到继续找下去只会迷失在这深宅大院里,便在一个冷清的院子里停下,拿出地图来借着月色查看。 按照此处的景物与夏侯翊所绘地图上的指示,这个院落已经是丞相府的外围,与这里只有一墙之隔的便是一条僻静的小巷子,直通西大街。虽然已经宵禁了,但西大街上房屋铺舍林立,十分适合躲避追赶。 如果她愿意,从这里跳出去就安全了。然而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请了夏侯翊画了丞相府的地图,并潜进丞相府,如今任务尚未取得突破性的进展,就这样两手空空的回去怕是会让夏侯翊笑话。 为了那点轻得不能再轻的面子,夏侯纾仍不死心,决计再赌一把。 夏侯纾刚想收起地图,脖子上骤然一片冰凉,手中的地图也因这一瞬间的失神掉在地上。 “你是何人?” 男人冰冷而陌生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仿佛从天而降的一盆雪水将夏侯纾全身浇了个透,瞬间从头凉到脚。 他是什么时候近身的?为何自己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可见对方的武功远在她之上。 夏侯纾看不见身后的人,也不敢有再大的动作,毕竟此刻对方的剑刃紧紧贴着她的脖子,她若有半点反抗都将会成为剑下之魂。 夜风凉凉的吹在身上,夏侯纾方才的自信一点点被吹散,一股凉意和恐惧从心底蔓延开来,像冰冷的湖水渐渐将她包裹…… 慌乱之中,夏侯纾突然想起了夏侯翊之前的嘲讽,不由得怀疑身后的人是他故意派来吓唬自己的。长青门高手如云,以夏侯翊在长青门的身份,想要指使几个也不是什么难事。 未料她刚试图动一下脖子,脖子上的剑刃就贴得更近了。冰冷的利刃让她瞬间清醒过来。这下她几乎可以判定对方确实没有在跟他开玩笑,才后知后觉想到自己方才追踪的黑衣人。 他会是谁呢?真的会杀了她吗? 第43章 打草惊蛇 夏侯纾从前在泊云观时,被师父逼着和其他师姐妹一起练习打坐和扎马步,吃了许多苦头,流了无数辛酸泪,也因此练就了不错的功夫底子。回府后又跟着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学了剑术,进步很快,所以她自认武功尚可,平时路见不平,对付三四个地痞流氓都绰绰有余,但若遇上真正的高手,也就侥幸能过上七八招。 显然,身后的面具人并非泛泛之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 自从进入长青门,夏侯纾执行过大大小小数十次任务,有的容易有的难,也不是没有遇到过比这更危险的情况,但以前总有夏侯翊暗中助她一臂之力,时时护她周全,是以她才每次都能无所顾忌地顺利完成任务,从未出现过大的差错。然而此番为了向夏侯翊证明自己的能力,她一早就拒绝了兄长的帮助。此刻被人拿捏在手,她竟然半点办法都没有。 面具人见夏侯纾没有马上回答他的问题,手上不禁又使了一把力。 夏侯纾清楚地感觉到对方的锋刃在自己的脖子上划出了一道小痕,有火热的液体浸了出来,与金属相撞后又瞬间凝固,阵阵冰冷瞬间传到她的大脑皮层,令她动弹不得。 这种情况下,说不慌是假的,但也逃不掉,除了面对别无他选。 夏侯纾好歹出生于世代簪缨的武将之家,见识过诸多大场面,对父母亲那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着耳濡目染,又经历过年幼时的追杀以及长青门的多番考验,自然不会轻易露怯。而且兵书上也说了,遇事要沉着冷静,方能以不变应万变。越是危急时刻,越不能慌不择路失了分寸。她不着痕迹的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复自己紧张的情绪,强作镇定道:“刀剑无眼,壮士可千万要当心手上。” 面具人对她的反应十分诧异,好奇道:“你不害怕吗?” “怕啊!我当然害怕!”夏侯纾老老实实地说,神情也非常恳切。然后仿佛为了缓和气氛,又不知死活地接了句“毕竟这剑刃就贴在我的脖子上,换做是你,你能不怕吗?” 面具人没料到夏侯纾这个时候还有心思开玩笑,一时间难以判定她的真实目的。他静静地思考了一会儿,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冷哼一声,口气不耐烦地说:“我看你倒是镇定得很!” 夏侯纾原本也只是想试探一下面具人的性情如何,是不是个好说话的,没想到对方还真跟自己搭上了话,心里紧绷的弦反倒松了几分。 能够沟通,至少说明对方不是个杀人不眨眼的,自己还有脱身的机会。 想到这里,夏侯纾企图继续分散对方的注意力,故意装憨示弱,说道:“难道你看不出我是装的吗?我要是大喊大叫,你也不会放了我?” “我劝你还是老实一点,否则,休怪刀剑无眼!”面具人语气冷硬,暗含怒意,不仅完全领悟不到夏侯纾的冷幽默,甚至还想手起刀落,解决了眼前这个麻烦的家伙。 被这么直白的拆穿了,夏侯纾只能无奈地撇撇嘴,想了想,换个方式继续说:“壮士,相逢即是缘,你我深夜同游至此,何不交个朋友?” “深夜同游?”面具人如同听了个笑话,随后静静思索起来,似乎在琢磨夏侯纾话里的意思。 “这可不就凑巧了么?”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愣胡说八道,“我听说这京城第一府气势恢宏,风景如画,早就想来看看了。” “哦?”面具人语气略带玩味,目光紧紧盯着夏侯纾的背影,似乎这会儿才注意到对方的身形比起普通男子较为娇小。然后他问:“你的意思是,你是来这里散步?” 当然不能说是。夏侯纾又不傻。心想谁会大半夜的跑到别人家的房顶上散步,而且还是位高权重的一国丞相家的房顶。她故意做出一副很失望的样子,摇摇头叹了口气说:“这位兄台,我猜你也是混江湖的。有的话,说得太直白了可就没意思了。” “那倒也是。”面具人表示认可,“杀个人而已,又何必还要告诉他我要杀他呢?” “哎哎哎!”夏侯纾马上抗议表示自己的不满,“我说你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开口闭口就是死不死的,这人活着,不比死了好吗?” “不然呢?”面具人配合着勤学好问,然后慢慢走到了夏侯纾的正对面,受伤的剑却丝毫没有离开她的脖子。 借着月光,夏侯纾这才看清了对方就是自己在追踪的黑影。只可惜夜太黑,她只能从那张银色弧形面具上看到一双黑洞洞的没有半点温度眼睛。她轻轻叹了口气,既是为自己的愚蠢叹息,也是为对方的不解风情叹息。随即她说:“既是同道中人,又何必自相残杀?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面具人看着她,并不言语,似乎在等候下文。 夏侯纾猜不到他在想什么,只好硬着头皮继续说:“常言道,盗亦有道。这丞相府这么大,宝物应有尽有,你我各取所需,井水不犯河水。如今你又何必装作正人君子非要揪着我不放?” 面具人依然不为所动。 夏侯纾心想这样不行,赶紧伸手要去掏衣兜。手刚动,面具人手上就用了一把力,剑刃刺破皮肤的感觉更加真切了。 她顿住,赶紧解释说:“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拿个东西。”说完便试探着从衣袋里将平时用来照明的一颗龙眼大的夜明珠掏出来,在面具人眼前晃了晃,“喏,你瞧这形状大小和光泽度,不说价值连城,但也足够我等逍遥快活好些年了。你若肯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我可以把它让给你。” 夏侯纾有意误导对方把自己当成一个入室偷盗的小贼。若他是丞相府的人,自然不必大半夜的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这里;倘若他是丞相府的敌人,那么她作为一个盗贼偷盗丞相府的东西自然也与他无关。 面具人用余光瞄了一眼夜明珠,眼神里露出几分诧异。他原本以为夏侯纾是在衣袋里藏了什么暗器,十分防备。紧接着就看到她掏出一颗夜明珠,还说要让给他,只求换回一条命。这让他十分感兴趣。 的确,钱财乃身外之物,若是连命都没了,留下钱财还不知道给谁花呢?但他手上却并未松动,丝毫没有消除对夏侯纾的疑心,继续冷声道:“丞相府戒备何等的森严,居然有人敢打它的主意?” “戒备森严又如何?”夏侯纾作出一副十分不屑的口吻,“我听说丞相府刚死了一个宠姬,所遗物件价值万金。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然后顿了顿,继续若有所指道,“再说了,你说相府戒备森严,可你不也进来了么?我要是你,就不会管这些闲事,拿了这颗夜明珠赶紧走人,不然你我都脱不了身。” 面具人听后大概也觉得她言之有理,便开始思考。 时间一点一点在流逝,夏侯纾先前的惊慌渐渐被夜风带走了,意识也越来越清醒。理智战胜恐惧后,她开始琢磨如何寻个机会脱离他的桎梏。但是很明显,面具人手中的刀刃离她的脖子实在太近了,甚至她都感觉到有冰凉的液体源源不断地顺着自己的脖子流下来。 此情此景,夏侯纾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只能等待一个时机。比如面具人突然想通了放过她,又或者他的手酸了…… 夜风习习,月亮不知道什么时候躲进了云层里,一会儿又从云层里钻了出来,清冷地洒在他们身上,忽明忽暗,捉迷藏似的。 他们无人欣赏这份美色,只是僵持着,各怀鬼胎。 “汪——汪——汪——” 几声激烈的犬吠打破了夜的宁静,不一会儿便见几条身形健硕的大狗从院子的各个入口狂奔而来,龇牙咧嘴的,如同饥肠辘辘的狼群扑向猎物。 自然,那猎物就是夏侯纾和身份不明的面具人。 早闻王丞相生平除了爱美人、金钱和权力,还爱养猎犬,为此他专门修建了一座犬舍,命人精心饲养。每次皇家行围狩猎,王丞相都会献上几条精挑细选出来的猎犬给皇帝,帮着追捕猎物,因而深得皇帝的欢心。 外面传言,王丞相家每年养狗的花销,够一个普通百姓全家吃十年。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当然了,这些猎犬除了在皇帝围猎的时候被当成礼物献出去,平时养在家里,也是看家护院的一把好手。 趁着面具人惊愕的一刹那,夏侯纾及时避开他的剑,顺势掏出匕首在他的手腕上划了一道。 猎犬是嗅觉极为灵敏的动物,闻到血腥味后迅速锁定目标,恶狠狠地向这边扑过来。 面具人一声闷哼,完全没料到夏侯纾会这么卑鄙,眼看猎犬越来越近,左右都顾不及,更无心理会夏侯纾,情急之下便要越墙逃走。 夏侯纾好不容易才摆脱他的桎梏,又岂会给他这个机会。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突然从背后偷袭了他一掌,将他推入狗群。 看着被七八条恶犬团团围住的面具人,夏侯纾趁机屏足气息,双足一蹬,跃上高墙。墙外面是一条安静的巷子,此时并无巡卫。她这才松了口气,转头对着面具人灿烂一笑,晃了晃手中的夜明珠,洋洋得意道:“早就叫你见好就收,不要多事,可你偏偏不听,这下落得个人财两空了。我看这些恶犬挺喜欢你的,你就陪它们慢慢玩,我先告辞了!” 说完“后会无期”,夏侯纾纵身跳下高墙,然后拍了拍自己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只听墙内传来一阵悲壮的犬吠。 今夜,估计丞相府要彻夜难眠了。夏侯纾对着月亮长长地叹了口气,甚是惋惜的打道回府。 第44章 翩翩少年郎 翌日清晨,夏侯纾梳妆完毕便打发云溪去春熹居找撷英和撷芳聊天。 撷英和撷芳是对亲姐妹,专司照顾夏侯翊的日常起居,管着春熹居的大小事务,夏侯翊的动向,她们总是第一时间知道的。 云溪心领神会,赶紧按照吩咐去春熹居走了一趟,却被撷英和撷芳姐妹三言两语就给打发了回来,说是她俩奉宣和郡主之命,正准备出门为夏侯翊挑选做新衣服的布料,没空搭理她。 云溪没打听到什么有用的讯息,但却旁敲侧击得知夏侯翊今早起得晚,还没有出门,赶紧又折回清风阁来禀报。 夏侯翊跟同辈的其他兄弟不一样,他的心思不在军营,更不在征战杀敌光耀门楣上。相对于承袭越国公的爵位,掌管越国公府诺大的家业,他似乎对舅舅的长青门更感兴趣。 这些年,夏侯翊结交了不少吃喝玩乐的朋友,经常与他们厮混在一起,放浪形骸之事屡见不鲜,但在家中却还是安分守己的。只要遇上休沐日,父亲在家,他必然是行为规矩、作息规律,不会有日上三竿还赖在床上的举动。 今日恰好就是休沐日,父亲通常会在家陪母亲闲聊或者处理一些需要家主拿主意庶务,而夏侯翊居然破天荒地赖床了,这说明什么?说明夏侯翊昨晚没有早睡。那又为什么没有早睡呢? 答案显而易见。 夏侯纾笑得一脸诡异。 云溪吓了一跳,望着她战战兢兢地问:“姑娘,你打听二公子的去向究竟有何图谋?” “你胡说什么呢?”夏侯纾白了云溪一眼,一本正经地在,“他是我兄长,我敬他爱他还来不及,能对他有什么图谋?” 云溪一脸不相信。她跟在夏侯纾身边这么多年,可没少见她坑夏侯翊。那死缠烂打,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劲头,是个人都招架不住。 被自己的亲信当面质疑,这让夏侯纾有些尴尬。她细细一想,也觉得自己的话站不住脚跟,遂清了清嗓子,准备绕开这个话题,继续说:“你是我院里的人,只管按着我的意思办事就是了,至于其他的,你也别问那么多。”说到这里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云溪意有所指道,“你知道有句话叫做好奇心害死猫?你也看见了,我经常出去一趟回来就会受点伤什么的,不是我不告诉你缘由,实在是为你着想。有的事,你知道得太多了反而没什么好处。” 夏侯纾不说还好,一说到受伤,云溪的目光就紧紧盯着她的脖子。 早上夏侯纾特意换了件入夏才穿的纱衣,用白纱将伤口遮住了,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到浅浅的伤痕,方才负责梳洗的小丫鬟翠烟进来服侍还问了一嘴。夏侯纾闻言,却只是对着镜子淡淡扫了一眼,十分平静地说是昨晚忘了关窗,被蚊子咬了,有点痒,挠的时候不小心挠伤了。 那伤口细长细长的,不仔细留意确实像是抓痕,翠烟才没有多问。 云溪的一颗心像被劈成了好多瓣吊在半空中一样,七上八下的,脑海里也浮现出夏侯纾历次受伤后硬着头皮撑着,然后再偷偷医治的情景。尽管都不是什么致命的伤口,却也是触目惊心,令人见而不忘。 有时候她很希望夏侯纾能多透露一下,她才好放心。可夏侯纾提醒她知道太多不是好事,她立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借故自己还有事先出去了。 夏侯纾对云溪的反应十分满意,见她走了,立马就出门,一路小跑来到夏侯翊住的春熹居。 春熹居里植的基本上都是挺拔坚立的树木,鲜少有花香,仅有的几盆兰花,也是撷英和撷芳两个大丫鬟喜欢,才让人买来种上的。 此时正式绿树成荫,兰花将息的季节,草木的气息在晨曦中格外清新。夏侯纾刚进院子,便看见连廊下站着一道白影在喂鸟,远看着侧颜如画,气质超然,好一个翩翩少年郎! 夏侯纾有一瞬间的失神。 中秋节后,夏侯翊便要行及冠礼。暗中附中的规矩,男子弱冠、女子及笄都要开始议亲。可在这之前,上门提亲的媒人都快把越国公府的门槛踏烂了,对夏侯翊心存幻想的女子能从宫门前排到家门口。可他却通通拒绝了。而且他还不知道跟母亲谈了什么条件,导致母亲对他的婚事也暂且撒手不管,反而成日里盯着夏侯纾规不规矩。 都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差别怎么这么大呢? 夏侯纾闷闷地撇撇嘴,视线落在夏侯翊的鸟笼上。 两只画眉是夏侯翊的师父灵丘道人送的,一直被夏侯翊当作心肝宝贝似的供养着。府里的人背地里都在嘀咕二公子对两只鸟儿过于偏爱。 说起来,灵丘道人也算夏侯纾的半个师父,可惜他只对夏侯翊倾囊相授,不论是武艺还是物件都毫不吝啬,对夏侯纾就抠得很。这么多年来,夏侯纾年年绞尽脑汁给他送礼,变着法的讨他老人家欢心,只求他能看在自己一片真心的份上多传授一点武艺。然而灵丘道人收了礼,除了面容和悦了些,却连一根鸟毛都没送过她。 当然了,灵丘道人送给夏侯翊的东西最后也没少落入她的手里,所以她也就不计较这茬了。 这两只画眉也是机灵可爱,公的唤作小画,母的唤作小眉,正是夏侯纾一时兴起给取的。虽然说就是把它们的本名拆开而已,不过一向挑剔的夏侯翊也默认了,这一叫便是好几年。 夏侯翊自从得了这两只画眉后,更是像极了京城里的那些斗鸡遛狗、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自夏侯翖罹难后,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已经不期待夏侯翊能够继承先人之志,投身军营,建功立业,但他们也不希望唯一的儿子不顾惜名节,结交三教九流,还玩物丧志,辱没了夏侯氏世代先祖用鲜血换来的名声与荣耀。然而夏侯翊对那些不好听的传言却丝毫不在乎,每天必会带两只画眉出来溜一圈,跟自个儿媳妇似的宝贝着。 夏侯纾常到春熹居走动,时不时投喂一番,因而两只画眉见了她也格外亲近,像是找到了亲爹妈似的叫唤个不停。然而此刻夏侯纾心里装着更重要的事,没有心情跟两只画眉逗乐,兴致索然地乜了它们一眼。 两只画眉很有灵性,立刻乖乖啄着白瓷盒里的鸟食。 夏侯翊听到脚步声,猜到是妹妹来了,头也不抬地继续给画眉鸟喂食,仿佛漫不经心地说:“我记得云溪刚走没多久,你这来得可真够快的。” 云溪巴结撷英和撷芳这事在府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不清楚内情的人都以为是因为云溪心仪夏侯翊,想借机接近,但夏侯翊作为当事人之一,自然是知道真实原因的。 夏侯纾装作听不懂兄长话里话外的嘲讽,只是看着他笑了笑。 “你如今倒是学得乖了。”夏侯翊诧异地侧眸从妹妹的脸上一扫而过,见她低眉顺目的像个受了委屈却不敢说的小媳妇,心里暗自窃喜,故意问,“昨晚进展如何?” “还行。”夏侯纾随口应了一声。 她一边看着夏侯翊喂食,一边暗暗盘算着怎样才能从兄长嘴里套出点线索。以往她有任务,夏侯翊都会询问进展,然后假装不经意间给出几个很有指导性的建议,从而大大提高她的探查效率。 夏侯纾习惯性地等待着下文,可是过了半晌也没等来夏侯翊的关心,反而只顾着给两只画眉喂食。她心里不免有些着急了,便问:“你就不问问我昨晚出去打探的结果如何吗?” “我没记错的话,我刚才问你了,你说还行。”夏侯翊漫不经心地说,“即是如此,想必进展很顺利,我又何必多问?” 夏侯纾愣了愣,还能这样反推? “更何况你先前不是说了,这件事不用我插手吗?”夏侯翊说着就收拾好没吃完的鸟食,顺手将鸟笼挂在廊檐上,一边目不转睛地欣赏着两只画眉,一边逗乐,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姿态。 两只画眉吃饱了也不歇着,在笼子里跳来跳去,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 从前只听说狗仗人势,原来鸟也如此。 夏侯纾瞪着两只画眉眉头微蹙。 昨晚在相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确实在她的意料之外,但是事已至此,追究对错已毫无意义,只是怕继续追查下去会更加艰难。且不说她顶着越国公之女的名头不方便随时出府查探,就是这事本身也怪异,让人毫无头绪,但又觉得处处都是线索。可若是仔细推敲,又不得其宗旨。除了求助夏侯翊,她实在找不到其他更快捷的办法。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现在不是她嘴硬的时候。 “我是说过不用你插手,但你也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了。”夏侯纾试探着问,“你妹妹我昨晚差点就没命了,这个……你也不关心吗?” 这京中,除了舅舅家那几个对他虎视眈眈的表姐妹,她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了。 “是吗?”夏侯翊侧目扫了夏侯纾一眼,面色平静地道,“你如今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能说能吼的,想必也没什么大碍。” 这模棱两可的态度,反而让夏侯纾有点不自信了。她不禁回想起从前夏侯翊为了帮她进入长青门,不光与她分享重要情报,还经常跟在她身后替她解决麻烦,不然她也不会那么顺利地进入长青门,更加不可能在短短三年的时间里在长青门站稳脚跟。 夏侯纾想了想,索性直接问道:“你昨晚真没有跟踪我?” 第45章 君子有所为 夏侯翊坦然一笑,摇摇头说:“我昨晚在书房陪父亲下棋,三更天才回房,就是想跟踪你也分身乏术。” “你若没有跟踪我,又如何知道我出去了?”夏侯纾明显不信,还对自己抓住了他话里的破绽而沾沾自喜。 夏侯翊对妹妹眉眼里的喜色嗤之以鼻,并且无情地掐断了她心里那些不切实际的念头:“昨日父亲回来得早,原本是派了人要唤你去与他对弈的,若不是我知道了,自告奋勇替你挡了雷,你认为你有时间出去吗?” 有这事吗?她怎么不知道? 夏侯纾一脸不相信。 夏侯翊继续睥睨着她,不紧不慢地说:“你房里的云溪跟我院里的撷英和撷芳一向交好,这几天尤其殷勤。不如,你让她去问问?” “看来我还得谢谢你。”夏侯纾哭笑不得。 说起来这件事的确是她太过高估自己。那天他们一起游湖回来,她就逼着夏侯翊给她画丞相府的地图,承诺除此之外绝不再找他帮忙,甚至还让夏侯翊保证绝不插手,不然就是看不起她。现在弄的自己灰头土脸的,却反过来责怪他不出手相助也忒没意思。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没做之前,她也不知道这次任务会有这么多巧合。不过夏侯翊在长青门熏陶多年,早已练就了一双识人辨物的慧眼和一颗能迅速勘破奥秘的七窍玲珑心,如果能得他提点,完成任务指日可待。于是夏侯纾将自己昨晚的见闻跟兄长细细地说了一遍。 夏侯翊听得仔细,时不时也会询问几句细节,眉头却越锁越紧,尤其是听到银色狐狸面具人的时候,他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份担忧。 夏侯纾顿时明白那个戴银色面具的人不是夏侯翊派去的。那他又是什么人呢? 夏侯纾暗自思忖着那个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黑衣人,手不自觉的就抚上了脖子上细长的伤口,心有余悸道:“他那副面具倒是精致又罕见,一看就是你会喜欢的样式。如若不是他后来真伤了我,我还以为是你派去看我笑话的了……所以你认为这个人会不会跟易舞有关?” 话刚问出口,夏侯纾就发现自己的目的过于明显了,与当日夸下的海口背道而驰。她赶紧装作随口问问的样子,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鸟笼里的两只画眉,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生怕错过什么有利的话语。 未料夏侯翊沉思半晌却只是轻轻地摇摇头,神色如常道:“是否有关联暂时难以断定。” 夏侯纾停下手里的动作,诧异的看着兄长。 夏侯翊对她的反应视而不见,继续不慌不忙地说:“丞相府乃京城第一府,戒备森严,闲人勿近,谁会大半夜的没事去那里晃悠?盗窃更是无稽之谈。那人敢只身前往,可见不一般,你若是聪明,直接避开就是了。可你却去跟踪他,还指望他不对你起杀心,怎么也说不过去啊。” 他顿了顿,看了夏侯纾一眼,又说:“而且你这是因小失大。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人,非但没有查到有关易舞的半点线索,反而打草惊蛇,甚至差点害了自己的性命。日后再查,只怕更加难以着手,实乃下下策。” “我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只是当时的情况确实不容我多想……”夏侯纾拉扯着两根衣带琢磨着是面子重要还是任务重要。这事说到底还是她自己的问题,谁叫她自己当初夸下海口?如今覆水难收,她也只能做小伏低认下了,只求兄长不计前嫌再帮她一把。不然就这么放弃一个绝佳的突破口,她也不甘心。 她一咬牙,憋在心里的话还是说了出口:“我这不是来向你请教了。看在咱们兄妹的情分上,你也不能袖手旁观是不是?” “你说得不错,看在兄妹情份上我不得不帮,不然倒显得我这兄长小气。”夏侯翊点着头,对她的话表示认可。随后他话锋一转,继续一本正经地说:“你我既是兄妹,相处多年,你便应该知道,我是一个很有原则并且守承诺的人。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你之前交代过,此事我千万不能插手,不然就无法证明你的实力。我觉得,为了证明你有实力且精明,能够胜任这次任务,我还是不插手为好。” “你……”夏侯纾登时哑口无言。什么叫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深刻领会到了。 两只画眉又开始兴奋地叫唤,似乎在为夏侯翊的四两拨千斤摇旗呐喊。 夏侯纾正好找不到撒气的地儿,便冲着它俩没好气地吼道:“吵什么吵!没看见我正烦着呢!再吵我把你们炖汤喝了!” 两只可怜的画眉仿佛听懂了夏侯纾的意思,立刻挤在一起,屏息凝视着她,浑身微微颤抖。 夏侯翊叹着气摇摇头,取下鸟笼安慰道:“今儿个某人火气太旺,咱们招惹不起,还是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眼见夏侯翊真的提着鸟笼走了,夏侯纾心想自己可能真的火气太旺了,然后很没骨气地冲着他的背影大喊:“你到底帮不帮我?” 夏侯翊头也不回地摆摆手,扬长而去。 夏侯纾一个人悻悻的回清风阁,路上看到几个管事嬷嬷带着一干丫鬟小厮扛着扫帚端着盆,风风火火往霞飞院去。 看到这仗势,像是霞飞院出了什么事。夏侯纾担心是夏侯翎,一路跟着过去瞧了瞧,却见她们跟霞飞院的管事冯嬷嬷打了照面,说是按规矩来打扫,随后便进去了。 夏侯纾顿觉无趣,继续往自己的住处走。 一进院子,就看到云溪也在指挥着院子里的几个大小丫鬟在做大扫除,顺便还将屋子里的被褥全都抱了出来晾在当阳处,十来个人屋里屋外的忙活着,丝毫没顾及正主已经回来了,也不会注意到她脸上的惊讶之色。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湛蓝如洗的天空,艳阳高照,万里无云,确实是个好天气。不过雨季刚过时,府中上下不是刚做过一次大扫除吗?这才不到一个月而已,何必如此频繁? 她心中疑惑,便叫云溪过来问。 云溪听到夏侯纾在叫她,连忙向手下几个洒扫丫鬟交代了几句,然后飞快跑了过来,笑嘻嘻地回答说:“姑娘,今日你出门早,还没来得及用早饭,该饿了?我瞧着清风阁现在灰烟瘴气的,就让小厨房将早饭温在灶上了,有你喜欢的粳米粥、鲜笋炖鸡汤、葱香煎饼、金乳酥、红枣糕、酸豆角。你这会儿可要吃些?我让人安排在院子里用。” 夏侯纾摇摇头。她在夏侯翊那里碰了一鼻子灰,哪里还有心情吃饭?遂指了指近处忙活的小丫鬟问她:“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大伙儿都跟约好了似的在打扫屋子?” “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云溪摆摆手说,转头示意旁边的小丫鬟去通知小厨房把早饭端过来。这才继续对夏侯纾解释说:“刚才郡主派了庆芳姐姐到各个院子通传,让大家各自将院子彻彻底底清扫一遍。咱们的院子虽然日日都有人打扫,但还是遵照郡主的意思忙碌了起来。” “前些日子不是刚洒扫过吗?近来也没有下雨,不至于受潮发霉?”夏侯纾很是不解。 “倒也不是怕受潮。”云溪笑着,“听说太常寺卿霍家的小公子前些日子在府中游玩时不慎被毒虫叮咬,已经连续昏迷发热好几天了,连宫中的太医都请了几回,依然没见好转。郡主想着夏日里蚊虫多,担心府上也出现类似的事,便让我们再做一次清扫罢了。” “原来如此。”夏侯纾点点头。忽然,她又想起昨晚自己在丞相府潜伏时也曾被蚊虫叮咬过,赶紧拉开自己的袖子瞧了瞧,发现手上被蚊虫叮咬后留下的红肿也消了,才舒了一口气。 “确实是该彻底清扫一番,那你们继续打扫。”夏侯纾没有继续往屋里走,转身在紫藤萝花架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细细思考易舞的事。 云溪很快就带人布了菜,夏侯纾就着吃食扒了几口就兴致缺缺让人撤了。 夏侯纾向来以聪明伶俐、秀外慧中自居,还有一身好武艺,因而她坚信,即便没有了夏侯翊的提点和帮助,她照样能把易舞的事查个明明白白。 听说城南得有一间名唤苍澜斋的古玩店,其主人见闻广博,而她目前所知的线索里,便是那块羊脂玉牌,也许可以从苍澜斋打听到些线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便凭着记忆将那块白玉牌的大概样子画了下来,然后从库房里找了块羊脂玉,命云溪乔装一番后在城中寻了一家不大的玉器店照着样子仿制了一块。 不出几日,云溪又去将玉牌取了回来。 夏侯纾端着羊脂玉牌看了又看,与记忆中的白玉牌对比一番,便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大大方方地从越国公府的正门走了出来。 这日正好是十五,父亲一早便去军营练兵了,按惯例得日落后才能赶回来。而母亲每逢初一十五都要吃斋,吩咐完府中事务后就会去佛堂静坐,不会叫他们兄妹过去一同用午饭。 天时、地利、人和,正是她出门的绝佳时机。 第46章 羊脂玉牌 南祁京城是座四方城,是在大颐王朝宫城的基础上建立起来的。全城布局严谨美观,由宫城、皇城、外廓城三部分组成,波澜壮阔的岐水河自西向东穿城而过,孕育了满城的繁荣。 外廓城从东西南三面拱卫皇室居住的皇城与衙署林立的宫城,这是百姓和官员的住宅区,也是京城商业区所在地。外城郭每面各开三门,一正两副,共十二个门。城内的街道东西和南北方向排列,相互垂直,呈棋盘状,共有十四条东西大街,十一条南北大街,无数的胡同和巷子。其中,最宽的四条大街呈十字形连接外郭城的四个正大门,按东西南北向分别叫青龙大街、白虎大街、玄武大街、朱雀大街。这些纵横交叉的大街把京城分隔成一百余个坊里,每个坊里都有不同的名字,分布着大大小小的住宅、寺院、书院及市场,而其中最大的三个市场,分别是东市、西市和南市。 苍澜斋就坐落在城南靠近南市的一个幽深且清静的巷子里。 夏侯纾平时鲜少到城南一带走动,对城南的布局并不熟悉,但因苍澜斋往来无白丁,在城中颇具名气,所以她只需随便打听一下就找到了。 苍澜斋的铺面不大,掩在一众老宅子里毫不起眼,甚至有点儿冷清,就连门头上的书有“苍澜斋”三个字的牌匾也因常年风吹日晒而有些掉漆了,处处透露出一股子古朴与年久失修的陈旧和沧桑感。 夏侯纾揣着一块玉进了苍澜斋,却见里面安静得出奇,连个上来打招呼的人都没有,一点儿也不像是开门做生意的。 她略略一扫,不大的铺子里,只摆了五六个个博古架,视线可及处,称得上极品的古玩并不多,但每件物品看上去都有着属于它自己的历史和故事。靠墙的架子上则零零散散的放着一些半新不旧的书籍。再往里面走了几步,她才发现颇有些年代感的紫檀木屏风后面坐着一个身形清瘦但精神尚可的老者。 日光透过糊了纸的雕花窗户上的照进来,被窗户纸过滤后显得格外温柔。此刻,老者正悠闲地喝着茶,不时翻看着手中泛黄的书本,也不知道这到底是在做生意,还是在消遣时光。甚至都分不清他是苍澜斋的主人,还是客人。 夏侯纾平日里常跟府中的幕僚打交道,知道这样看上去学识广博且与世无争的人,多半有些古怪脾气,或是自恃清高,不愿与他们眼里的凡夫俗子为伍,甚至连话都不愿意多说一句;或是自得其乐,厌恶别人突然扰乱他的生活节奏;又或是为人古板,喜欢独行其是,话不投机半句多。而今她是有求于人,自然不想给对方留下个粗俗无礼的印象。 眼见老者握着书卷看得入迷,夏侯纾不敢突兀打扰,便随手从博古架上拿了一本有着明显修补痕迹的书籍,那是一本前朝游士记载山川河流和各地风土人情的册子,像是誊抄的。她一边翻看,一边耐心地等候。 老者日子过得清闲,看书也慢。他一边看一边思考,大概看了四五页,低头喝茶时才发现杯中的茶水空了,便提起小炉子上温着的茶壶添了一杯,十分惬意的呷了一口。 喝了茶,老者放下茶杯,又拿起那本书翻了一页,余光却瞄到一抹艳丽的红色,在他这间颜色暗淡老旧的铺子里显得十分亮眼。他不由得抬眸望向靠门的方向,正安安静静看书的红衣少女就落入他的视线。 像一幅画。 老者这么想着,索性也不看书了,一面缓缓起身,一面问道:“姑娘光临小店,所谓何事?” 进出苍澜斋的多上了年纪的文人雅士,鲜少有像夏侯纾这样年轻生涩的女子。 夏侯纾闻声,赶忙将视线从书中移向老者。意识到对方可能就是自己要找的人,她微微欠身,恭恭敬敬道:“小女有一物件想请教苍澜斋主人,不知老伯可否引见?” 老者见她是个小姑娘,又彬彬有礼的,很是满意,遂爽朗一笑,说:“老朽便是,姑娘请进来说话。” 苍澜斋的主人姓常,名字不详,人们都尊称他为“常翁”,的确如传言中那般温文尔雅、淡泊宁静,颇有些老庄风范。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能入常翁的眼缘,心中一喜,连忙将手中的游记合上放回原处,然后随着常翁的邀请在他对面坐下。 常翁亲自为夏侯纾斟了茶,才细问她的来意。 夏侯纾也不卖关子,便将仿制的白玉牌拿出来给常翁看,道:“这是我前些日子捡到的,至今无人来寻。我听说您博闻强记、慧眼独到,特来请教,不知您是否知其一二。” 常翁接过玉牌仔细端详了许久,又摩挲了一下上面雕刻的花纹,越发眉头深锁,也不知是仿制得不够逼真,还是玉牌的来历非比寻常。 半晌,他抬起头来,问道:“姑娘这玉牌果真是捡来的?” 夏侯纾怕被他看出破绽,只好笑了笑,避重就轻道:“我看这玉牌玲珑剔透,色如琼脂,不像是寻常之物,想来丢失玉牌的人定是烦恼焦急,只是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才没有找回来。您若是知道他的来历,还请相告,也好让这玉牌早日物归原主。” 常翁捋了捋胡须,将羊脂玉牌交还给夏侯纾,徐徐道:“的确非寻常之物,不过你这块是赝品。” “赝品?”尽管知道是假的,夏侯纾还是做出一副吃惊的样子来,甚至颇有几分失望的喃喃,“难怪都没人要寻它,原来是这样。” 常翁捋了捋胡子,仿佛安慰她一般笑呵呵地说:“虽是赝品,但这块玉确实是块好玉,姑娘不必觉得可惜。” “先生此话何意?”夏侯纾抬头看着常翁,继续装傻充愣。 当初为了让这块玉牌仿制得更真切一点,她确实是从自己的仓库了选了块好玉,没想到还是被见多识广的常翁看出来了。 常温缓缓解释道:“就这块玉的成色来说,在羊脂玉中算得上是上品了,只不过比起玉上镌刻的图案来,就显得不值一提了。” 果然有玄机! 夏侯纾心中暗喜,却故意装作不在乎的样子,笑道:“不过是朵芍药花而已,倒像是女儿家的玩意,能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呢?只不过我也是女子,深知这种贴身之物若是不小心落到了有心之人手里,将来可能会对自己的名声有损,这才不得不慎重。” 女子担心名声受损,这个理由听起来似乎很完美。然而常翁显然没有全信。至不过他目前对夏侯纾的印象还不错,倒也不打算隐瞒,便说:“若是要探知它的来历,只怕是跟陵王府有关。” “陵王府?”夏侯纾对这个结果表示很诧异,但似乎又在意料之中。 当年太宗皇帝所封的十位异姓藩王,荆王孔氏、顺王司徒氏因造反被诛了三族,肃王罗氏因叛国通敌被抄家,惠王张氏因科举舞弊被流放,信王章氏因族中女子谋害皇嗣被褫夺封号贬为庶人,敬王郑氏和益王薛氏因子孙过于平庸而在多年的争斗和内耗中消耗殆尽,仅有襄王长孙氏、陵王宇文氏、恭王钟氏三家得到了世袭罔替。而这仅存的三位异姓藩王中,又以陵王风头最盛。现任陵王名叫宇文盛,手握重兵且战功赫赫,曾在朝廷叱咤风云,连皇帝都要敬他三分。 祁惠帝独孤骋在位时,为了笼络宇文盛,还将自己的女儿照云公主嫁与他为妻。不过那位照云公主福薄,嫁到陵王府十几载,仅仅生下一个女儿,最后也不幸夭折了。身心受挫的照云公主眼看着宇文盛的其他姬妾陆续诞下子嗣,深感自己愧对宇文家的先祖,便向她当时已登基的皇兄祁景帝独孤稷请了旨,自愿将陵王妃的位置让出来,然后削发出家了。 太平盛世,又无国丧,堂堂一国公主剃度出家,这在南祁可是破天荒的大事,不仅皇家的面子上过不去,就连陵王府的颜面都不好看,甚至还可能触怒龙颜受到牵连。但是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先帝居然应允了照云公主出家的请求,却保留了她“公主”和“陵王妃”的尊号,继续享受供奉及护卫。甚至为了能让她专心修行,还下令在陵都城郊专门为她修建了一座庵堂,名为水月庵。 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突然性情大变。昔日骁勇善战,神采奕奕的他终日沉迷于酒色,多年来一直待在封地,几乎不问朝政。 世人都说陵王对照云公主情深义重,但又割舍不下封地的子民,内心苦闷,所以才如此放浪形骸。然而据夏侯翊打探到的情报可知,陵王非但没有颐养天年的打算,近些年来还动作频繁,不仅以担心自身安危为由广纳江湖中的奇人异士,还公开招募府兵,其心思路人皆知。 王丞相是京官,也是文官之首,深受皇恩,更应该明哲保身,与各路藩王保持距离才是,怎么会跟陵王扯上关系?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当今天子会关心丞相府死了一个宠妾的原因。 想来陵王的意图已经能够非常明显了,不然不会引起大内的注意。 这是个大线索,夏侯纾琢磨着回头得跟夏侯翊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常翁似乎没有注意到夏侯纾走神了,又说:“姑娘拾金不昧固然值得赞许,但老朽劝姑娘还是不要与这玉牌牵扯太多,以免惹祸上身。” 常翁语气虽平常,但却带着善意的劝告与警示。 夏侯纾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但她如今的身份只是一个捡到了含有特殊意义的玉牌的普通女子,不方便盘根究底。不过既然能打探到这玉牌的出处,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接下该怎么做也就有了更加明确的方向。 第47章 漏网之鱼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的思路也就更清晰了。很快,她便在漱玉阁的后厨里找到了那个叫银香的婢女。 漱玉阁是京城最大的青楼,平时客流云集,龙蛇混杂,因而请了许多门房和护卫,想进到后厨并非一件容易的事。 为了能成功混进漱玉阁的后厨,夏侯纾花了两锭金子买通了每日给漱玉阁送新鲜蔬果的一对中年老夫妻。 老夫妻男的姓邱,女的姓胡,面容和善,一看就是个很好打交道的人。夫妻二人虽然与漱玉阁做着生意,却完全没有其他商人的圆滑与世故,想来这也是漱玉阁选择与他们做生意的原因。 夏侯纾打听到邱姓老夫妻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儿,便扮作他们的女儿,谎称平时来送菜的胡大娘得了风寒不便出门,邱大叔一个人运送不了那么大批量的蔬果,所以跟着过来帮忙。 邱大叔天天给漱玉阁送菜,门房自然是认识他的,并未过多刁难,只不过看到他身后的陌生女子时,却还是例行盘问了一番。 夏侯纾此时身着一身浅碧色粗布衣裳,简单的发髻上插着一支木制的发簪,脸上也特意抹黑了些,目光怯懦,看上去就是一个常年劳作的农家女的样子。门房不疑有他,盘问了几句就没了兴趣,但却半是调侃半认真地叮嘱邱大叔千万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毕竟这漱玉阁不是什么善男信女所居之地,别被不长眼的恩客当成了这里的姑娘给调戏了。 邱大叔连忙道谢,转头招呼夏侯纾将木板车上的蔬菜搬进去,他自己则殷勤地陪着负责采买的厨娘清点货物。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力气比普通女子大些,搬几筐蔬菜完全不在话下。她一面随着邱大叔的指示将新鲜蔬菜一筐有一筐的搬进厨房,一面借机留意厨房的情形。 厨房里大约有十几个人,大家各司其职,有洗菜的、有切菜的、有炒菜的、有装盘的、有端菜的,杂而不乱。众人都忙得脚下起风,没人注意到邱大叔是否带了个女儿来。而夏侯纾瞧了半晌,也分辨不出哪一个是银香。 等到夏侯纾搬第四筐蔬菜时,突然听到厨房里传来一阵咒骂声。她顺着声音的源头看过去,便见不远处的灶台旁围着几个五大三粗的胖厨娘,她们正对着灶台口的一个小小的身影虎视眈眈,不时破口大骂,内容极为难听。再一细看,才发现灶台前蹲着一个衣着粗陋且满身油污,头发也乱糟糟的年轻女子,正在厨娘的咒骂下一个劲得往灶孔里面添柴火。 邱大叔似乎见惯了这样的场面,抑或是不想惹事上身,对眼前的欺凌与咒骂视而不见充耳不闻,自顾自地搬着自己的菜。 夏侯纾既然扮作邱大叔的女儿,自然也不敢横添麻烦,所以尽量不正眼去瞧那边,一边继续搬着菜,一边仔细听着,把事情的原委听了个大概。 只听一个满脸横肉的厨娘戳着粗布女子的脸恶狠狠地骂道:“好个下贱蹄子!以为在大户人家当了几天丫鬟就把自己当主子了?依我看就是个命贱的废物,天生的奴才命!” 旁边另一个厨娘也朝她唾了一口,接着骂道:“要我说,说她是奴才都是抬举她了,给我端洗脚水我都嫌晦气。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阿猫阿狗,来了这么久了,连个火都看不好,半点用处都没有。这样的人,哪个大户人家敢用?” 胖厨娘很是认同,故意提着嗓子说:“说得也是,也不知道到底哪里来的野丫头,尽会做梦!如若是真有本事,何必到这腌臜的厨房来,前面院子里当个花魁娘子不好?再不济,去伺候花魁娘子洗澡梳头也行,把娘子们哄高兴了,说不定哪日花魁娘子从良,或是给哪位大官人做了妾,还真能跟着到大户人家做丫鬟。” 胖厨娘说完又瞪了那粗布女子一眼,见她还在抽泣,突然抡起胳膊冲着银香的脸就是一巴掌打下去,唾骂道:“哭!一天天的就会哭,奔丧呢?这么要脸皮,怎的不一头撞死了轻松?” 听完一连串的谩骂声,夏侯纾仔细分析了一下,断定那个烧火丫鬟便是丞相府正四处寻找的银香。她的手上全是深深浅浅的伤口,看不出究竟是被什么弄伤的。 银香大概是被骂得太伤心了,骤然又挨了打,整个人都失去重心跌倒在灶台前,乱糟糟的发丝立刻被灶台里的火苗舔了一簇,一股烧焦的气味瞬间四散开来。 银香吓得大叫一声,未料竟引得围观着哄堂大笑,随后又有一记飞退踹在她的腰间,疼的她眼泪哗哗直流。然而她还是不敢反抗,只得忍着痛,跪在散乱的柴火上一边低声抽泣一边苦苦求饶。随后在厨娘的呵斥中继续往灶台里添柴火。 如此忍辱负重,确实不简单。 夏侯纾将一切看在眼里,笃定银香一定知道些什么,不然她就不会突然离开丞相府,藏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过着这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但她也不打算此刻为银香打抱不平,而是筹谋着等到银香走投无路了,再给她指条明路。毕竟人在最脆弱的时候,更容易击溃心理防线。 在厨娘越来越难听的辱骂声中,银香愈发心神不宁,腰间的疼痛感也越来越清晰。而灶里由于她塞了太多柴火,火苗作对似的越来越小,最后竟然熄灭了,反倒弄了一屋子的烟。方才还气势汹汹地厨娘们被熏得直咳嗽,骂骂咧咧地提着裙子往外面跑,仿佛里面有洪水猛兽。 银香自己也熏得泪流满面,却依然不停地往灶台里增添柴火,有那么一刻,她下定决心要跟那些常日欺辱她的人同归于尽。 厨房里的浓烟越来越大,火星蹦到助燃的干草上,立马烧了起来。厨娘们从门口看见了,一边呼喊着其他人来帮忙,一边提着木桶、木盆、陶罐等一切能装水的东西去井边打水往浓烟滚滚的厨房浇,整个后厨顿时乱作一片…… 邱大叔知道漱玉阁不是清净地,原本就不想管闲事徒惹是非,偏偏管事的厨娘刚才一直在教训不中用的仆人,也没来得及跟他对个账。虽说也是老熟人了,可漱玉阁的规矩就是讲求钱货当面点清,事后概不负责,他自然是不敢贸然离开,毕竟这几筐蔬果都是他和老伴精心栽培,又精挑细选出来的,值不少铜板。但看现下这光景,他也不敢多问,免得触了霉头,只得满腹心思地站在不远处等候下文,时不时又向夏侯纾使个眼色,让她赶紧想办法离开。 夏侯纾心里也很着急。银香可是她费了很多功夫才找到的新线索,为了找到她还花了自己好大一笔钱,若是就这么葬身火海了,岂不就前功尽弃白忙活一场了? 然而她如今的身份是邱大叔的女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也不敢轻举妄动,否则暴露自己事小,还会连累邱大叔一家,甚至是性命之忧。 夏侯纾思索再三,决定静观其变。于是她伸手拍了拍邱大叔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不必惊慌,且看看事态发展再说。 邱大叔见夏侯纾既不想办法离开,也不掺和厨房的事,不禁怀疑起她非要假扮自己的女儿混进漱玉阁的真实意图,心里越发忐忑不安。 邱大叔是农户出身,全家靠着祖上留下的几亩薄地种菜卖菜换点银两糊口,一辈子本本分分,老实巴交的,不成想为了贪夏侯纾的两锭金子,居然碰上这样的事。 尽管如此,邱大叔心里也明白自己光着急没什么用,还不如像夏侯纾一样静观其变。他赶紧又往后面较安全的地方退了几步,免得挡住了急着打水救火的人群,更怕不小心连累到自己。 厨房里烟雾缭绕,气味刺鼻。 滚滚浓烟里,银香突然睁开眼睛,马上就被熏得泪如雨下,好像扎了一把绣花针进眼睛里,嘴巴和鼻子也几乎不能呼吸。 她凭着记忆慢慢摸索到了旁边的大水缸,舀了几瓢水就往自己头上淋,浑身湿了个透。 前来救火的人越来越多,冷水一桶一桶地泼上去,浓烟渐渐变小,最后连个火星子都没看见了,大伙儿才松了口气,十分狼狈的站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气,再没了力气骂人。 一个身形肥胖的厨娘突然扔了手中的木桶,挽起袖子气鼓鼓地冲进厨房,没一会儿便像拎小鸡一样将浑身湿漉漉的银香揪了出来,一把扔在地上,然后当着众人的面“啪”的一巴掌扇过去,接着又踢了几脚,才骂道:“下贱的胚子!自己不想活了还想拉着我们陪葬?看我不打死你!” 被浓烟熏得晕乎乎的银香猛然又被扇了一巴掌,还被踢了几脚,只觉得浑身所有感官都是刺痛的,竟然还清醒了不少。她红着眼睛将周围饿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将她碎尸万段的厨娘和杂役都扫视了一遍,心里的悲凉渐渐转为愤怒,突然抓住桎梏着她的肥胖厨娘的手臂狠狠地咬了一口,然后趁厨娘吃痛之际拼命地往外跑。 胖胖的厨娘未料到平日里忍气吞声如同哑巴一般的银香会反抗,抱着一只肥硕的手臂嚎得惊天动地。 大伙儿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全都傻愣愣得站着、看着。 “抓住她!” 不知谁喊了一声,众人才如梦初醒,遂沿着银香逃跑的方向去追。 夏侯纾知道机会来了,便小声叮嘱邱大叔:“你先去后门等我,要是有人问起,你就说帮着后厨抓纵火之人与我走散了,要等我一起回去。” 邱大叔先是愣了愣,继而狂点头,马上就要往后门出口处跑。 夏侯纾突然又叫住了他,继续道:“你可千万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女儿,你要是一着急就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而自己却跑了,不光会引起怀疑,就连我许诺你了尾金,你也拿不到了。” 邱大叔这下才算明白夏侯纾的意图,也知道夏侯纾的话不仅只是威胁那么简单。他顿了半晌,认真思考一番后重重地点了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趁乱快步走向一个角落。 第48章 苦衷 银香这一反击是下了狠心了的,这段日子她已经将漱玉阁后院的各个出口摸熟了,所以她从厨房里跑出来后就按照记忆中的路线拼命地往前跑。反正被抓到横竖就是个死,万一有幸逃出去,说不定还有另一种活法。但她没想到夏侯纾已经等待她多时,她刚从后厨跑出来没多远,就被夏侯纾截住了。 夏侯纾三下两下就将银香制服,然后用一块从厨房顺来的粗纱布捂住了她的嘴,并快速将她拉进了一间堆放杂物的屋子,成功躲过了其他人的追赶,这才叫出了她的名字。逼问她易舞生前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没有告诉过这里的任何人……” 银香迷茫的望着夏侯纾。她躲藏得太久了,早就如惊弓之鸟,紧咬牙关表现出一股不怕死的样子,浑身却瑟瑟发抖。 先前在厨房,银香因被几个厨娘围着骂,光顾着埋头伤心和摆脱困顿,根本没有留意到夏侯纾是跟着邱大叔一块儿来送菜的。 她瞧着看夏侯纾没有加害自己的意思,却也没有要救自己的意思,更猜不透她的真实身份,心里不由得心擂起了小鼓。她暗自一合计,想着横竖都是死,也顾不得哪边死得更惨,趁夏侯纾打量周围环境的间隙,掉头就走。 夏侯纾眼疾手快,迅速再将她控制住。她怕银香横冲直撞惊动了其他人误了事,只好拔出藏在鞋里的匕首放在她的脖颈处,小声警告道:“你要是敢乱叫我就杀了你!” 银香立马就乖了,眨着一双无辜的杏眼拼命向夏侯纾点头。 夏侯纾想了想,才替她将嘴里的粗布取了出来。 “姑娘饶命!”银香扒在地上磕头如捣蒜,颤颤巍巍的地说,“只要姑娘放过我,我可以把我知道得都告诉你!” “那就要看你说的有没有价值了!”夏侯纾嘴角弯弯,但手上的匕首却没有离开,轻轻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游走,故意威胁道,“你说你好端端的一个姑娘家,放着大户人家的丫鬟不做,干嘛非要跑到这样的地方来呢?可真是让我好找啊!” 话音刚落,银香的脸色瞬间一片惨白。 “我也是有苦衷的!”银香红着眼眶说,声音里带着沙哑的哭腔。 好像每个犯了事的人在为自己辩解的时候都会这么说,所以“苦衷”两个字反而显得特别廉价。 夏侯纾看着银香的狼狈模样,打心底质疑她话里的可信度,冷冷道:“我看你在丞相府时就敢杀了人一走了之,如今到了这里还闹得人仰马翻、鸡犬不宁,挺有本事的,你能有什么苦衷?” 一说到丞相府,银香就委屈得眼泪嗒嗒只掉,抽泣着说:“我没有害易夫人,她的死真的跟我没有关系!至于为何会流落到这里,我不过是想苟且偷生而已,却还是万般艰难……” 银香虽然出身低微,却因长相乖巧、行事妥当而被易舞相中。原先在丞相府时,她做的都是伺候主子梳妆洗漱吃食的细活,从未干过粗使丫鬟的活计,对厨房的事情更是一窍不通,因而这段时间来她没少遭罪,不由得掩面呜呜哭起来。 “从前我以为跟着易夫人,当个上等丫鬟,就可以一辈子衣食无虞。没想到易夫人突然暴毙而亡,我害怕王丞相怀疑是我干的,所以连夜偷溜了出来。可我在京中没有家人和亲戚,昔日要好的姐妹也在我跟了易夫人之后得罪光了,一个个都避而不见。我没办法,正好看到漱玉阁在招后厨杂役,就偷了一个外地来的小姑娘的文契混了进来,作个生火丫鬟,想等风头过去了再换个身份混出城去。可是我万万没想到漱玉阁看上去光彩亮丽,却也不是个让人轻松体面的地方。我每天天未亮便要起床干活,夜深人静了还要帮着收拾厨余残料,万一半夜遇上哪位有钱的恩客饿了,也得起来忙活……光是这些劳苦也就罢了,最让人无法容忍的还是那些凶神恶煞不讲道理的厨娘,她们每天动辄对我折辱打骂……” 银香越想越伤心,眼泪也止不住地往外流。 夏侯纾微微侧目,见她神情恳切,似乎并没有说谎。但她也不是个耳根子软的人,不至于被对方几句话就给蒙了。若银香跟易舞的死真无半点关系,又何必放着丞相府轻松体面的大丫鬟不做,非要躲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青楼后厨里? 这分明就是自相矛盾。 夏侯纾冷声道:“既然跟你没关系,那你为何要躲在这里?” “我要是不躲起来,他们不会放过我的!”银香突然大声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整个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 夏侯纾未料到她会突然有此举动,恐防惊动了正在四处搜寻的人,只得再次将粗布塞进她的嘴里,恶狠狠威胁道:“你要是不想被外面那些人抓起来大卸八块,就省省力气!” 银香意识到自己方才太过忘我,遂听话的点点头。 夏侯纾耐着性子替她取下粗布块,同时也放下了匕首,然后继续追问道:“你方才说他们不会放过你,他们是谁?” 银香并没有正面回答夏侯纾提出的疑问,而是含着泪说:“往常丞相大人最是宠爱易夫人,对咱们夫人更是言听计从,那可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上怕摔了。可是两个月前的一天,丞相大人从外面回来后就直接去了易夫人的院子,跟易夫人大吵了一架。” “他们为何争吵?”夏侯纾忍不住插嘴。 “我也不清楚。”银香摇着头说,“当时丞相大人让我们都在外面等候,没人敢近身。只知道他们吵得很凶。我从来没见过丞相大人对易夫人那般生气过,还摔坏了好多花瓶、瓷器和首饰。后来我私下问易夫人出了什么事,还被她狠狠地训斥了一通,说我多嘴多舌,居然敢管她的事,并罚了一个月的月钱。再后来,丞相大人就不来易夫人的院子了。又没过几天,易夫人就突然死在房间里……” “她怎么死的?”夏侯纾追问。 银香一边仔细回忆易舞去世当天的情况,一边絮絮叨叨道:“当日易夫人用过午饭后便说想睡一会儿,叫我们都在门外侯着。易夫人平日里就有午睡的习惯,再加上那阵子她心情不佳,我们也没有多想。易夫人那一觉睡得特别长,直到晚饭时辰都到了都还不见起来。我瞧着天都快黑了,就进去看了会儿,确实是睡着了。易夫人最讨厌睡觉的时候有人打扰,所以我们谁也没敢叫醒她。后来才知道,原来易夫人就是在睡梦中就没了。” 夏侯纾觉得这个说法很荒谬。好好的一个人,年纪轻轻的,又没病没痛,怎么可能睡一觉就死了?银香这么说,肯定有其他用意,她也懒得猜,直接问:“那你如何确定她真死了?” “易夫人刚没了的时候,确实跟睡着了一般,面色红润,看不出有什么异常,可是没过半个时辰,我们再进去看的时候,就发现她整个人发黑发紫,还伴随着一股异香,早就没了呼吸。若非如此,我们根本就不会发现夫人没了。”银香一边回想一边说。“后来听去请来的大夫说是中毒了,却没说中了什么毒。可是易夫人当时的样子就跟睡着了一样,一点儿也看不出中毒。” 银香回忆起这些的时候,仍然满脸的惊恐,似乎那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 如此蹊跷的死法,闻所未闻。 夏侯纾想象了一下那种画面,也觉得甚是怪异,竟不知道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的毒药,可以让人在死后保持一段时间容颜不变,然后再迅速溃烂,还会发出异香。然后她又问银香:“既然是中毒了,你又为何要偷偷离开丞相府?” “我……我也是被逼无奈。”银香眼里噙着泪颤抖着说,“我是易夫人的贴身丫鬟,当日是我伺候易夫人午休的,后来还去过夫人的房间,而且当时所有人都知道夫人刚罚了我,肯定会怀疑是我下的毒手!天地良心,易夫人待我有再造之恩,我怎会想要去谋害她?她若是还在,丞相府便还有我的安身之处,她不在了,我连猪狗都不如!” “我看你是杞人忧天了。”夏侯纾松了口气,“你的易夫人死得那么不寻常,就凭你也能做到?你逃走了,不就坐实你是凶手了吗?” 银香忙不迭地点头道:“我也是逃出来之后才想到这层的,可是我也不想再回去了。易夫人生前将府里的其他夫人都得罪尽了,明嘉郡主更是视她为眼中钉,早就想除之而后快。如今没有易夫人的庇护,她们哪里还容得下我?我若回去也是百口莫辩!” 夏侯纾不打算继续与银香探讨她到底该不该逃走,只关心易舞的事,便问:“易夫人死前可有其他异常举动?” 第49章 求助 银香跟着易舞的时间比较长,因而对易舞的个人喜好和日常生活习惯及动向还是比较熟悉的,听了夏侯纾的问询,她非常认真的回忆着易舞死前那段时间的行为举止。 过了一会儿,她摇摇头说:“没有。丞相府的内宅是由明嘉郡主主事,另外几位如夫人、公子和姑娘们都对明嘉郡主马首是瞻。易夫人进府一年多,平时鲜少出门,也很少跟府中的其他夫人来往,就是明嘉郡主她也不愿去见的。丞相大人喜爱易夫人,就下令免除了她给主母晨昏定省的规矩,而她住的翠玉馆也不许除了丞相大人之外的男子进入。丞相大人不来的时候,易夫人便把自己关在关在房中跳舞,不让我们伺候。” 说到这里银香突然顿了一下,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忙说:“要说有什么异常的举动,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易夫人暴毙前几天曾邀了丹青妙手崔阆公子为她画像,还是我陪着夫人去的呢!” 夏侯纾闻言一脸愕然。 南祁民风淳朴,在绘画方面偏好奇山异水、花鸟鱼虫,鲜少画人像。一般请人为自己画像的情况分三种:一种是未出嫁的女儿家,议亲时方便交由媒人带去给相中的男子家说亲;一种是红楼楚馆的花魁,用来吸引或者答谢恩客;还有一种便是纪念已亡人。 易舞虽然出身不高,但彼时已脱了贱籍,是王丞相心尖尖上的枕边人,又无病无痛、锦衣玉食,没有什么理由为自己画像。 “好好的,易夫人为什么突然要请人为自己画像?”夏侯纾好奇道。 银香虽然是易舞信奈之人,可到底不是她肚子里的蛔虫。她猜不准易舞的心思,只好模棱两可道:“去画像的路上我曾问过易夫人,可她没有回答我,只是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我想她大概是担心自己会一天天慢慢老去,丞相大人就再也不来了……” 色衰而爱迟。大概所有以色侍人的美人都会有这样的担忧。可易舞这样正值青春年华且荣宠正盛的美人会有这样的顾虑吗? 单就年龄而言,王丞相的年纪足以做她的父亲了,已是个半截身子埋黄土的人。等到易舞半老徐娘时,王丞相只怕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而且目前的种种迹象都表明易舞跟陵王府有关,陵王府总不至于白白扔了这么大一颗棋子。 然而银香跟在易舞身边这么久,居然都没有把她看透,可见银香其实知道得也不多。 不过能从银香的嘴里听到这些,也不枉费她花了那么多钱。 侯纾又问:“你刚才说易夫人找谁为她画像?” 都说易舞是个美人,可美人与美人之间还是有区别的,或是美在皮囊,或是美在骨相,或是美在独特的风姿神韵……总有一处闪光点,而各方面都恰到好处的屈指可数。 她很好奇易舞是哪一种。 银香忙说:“是京城里鼎鼎有名的崔阆公子,他可是丹青圣手,肯定能把易夫人画得倾城倾国。” 不知道是不是想起了易舞的绝色容颜,银香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不由得浮起一丝与有荣焉的骄傲之色。 崔阆公子的名号夏侯纾偶有耳闻,京城里许多到了议亲年龄的官家女子也经常请他为自己画像,因而十分抢手。据说钟家两个年纪较长的表姐在出嫁前就曾请过他为自己画像,两个表姐夫都是看到了她们的画像才让媒人安排了见面,所以后面男方家也就没那么介意她俩是庶出。 夏侯纾没见过崔阆公子的画,但她清楚钟家的几个表姐妹长相都十分出色,而且恭王妃非常注重她们的教养,行为举止和气质也不差,即便崔阆公子画技没有传闻中那么精湛,也不至于把她们画成丑八怪。 “那幅画可有取回?”夏侯纾又问。如果能看看那幅画,也许她会对易舞这个人更加了解。 银香叹了一口气,遗憾道:“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回画像,易夫人就没了,想来那幅画现在还在崔阆公子手中。” 如果没有取回,那确实应该还在画师手里。 夏侯纾想了想又说:“我听说这个崔阆公子虽然画得一手好丹青,脾气却非常古怪,并非谁请他作画,他都会答应。给谁画,何时画,都得看他的心情,是个随心所欲,恃才自傲的人物。而且他行踪诡秘,经常神龙见首不见尾,尽管在京城里名声大噪,红极一时,却没人见过他的真面目。你们当时是如何见上他的?” 银香说:“崔阆公子虽然行踪不定,可他常有画作挂在晒月斋出售,与晒月斋的赵掌柜十分熟捻。当初易夫人也是通过赵掌柜联系上的,后来作画时是选在了百鹤原。” 百鹤原是京中一大奇景,位于城东与城南的交界处,地处岐水河的下游,因那一处地势平坦,穿城而过的河水被各条岔道分流后水流量大大减少,在此积滞,形成了一片天然的湿地,引来了几百只鹤在此栖息,因而名为百鹤原。 百鹤原的鹤,不仅数量多,种类也多,有象征长寿,吉祥和高雅的丹顶鹤、也有白头鹤、赤颈鹤、灰鹤等常见品种。因人们常常将鹤与神仙联系在一起,所以百鹤原在很早之前就成了达官名流空闲时间游玩的好去处,不少年轻男女也会选择在那里约会。 易舞请崔阆公子在百鹤原替自己画像,似乎也没什么不妥。 夏侯纾搜肠刮肚的又想了半晌,方问:“你可见过崔阆公子本人长什么样?如果他现在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他来吗?” 银香摇摇头说:“易夫人去画像的时候,确实是我陪着去的,可那崔阆公子带着面具,连作画时都没有揭下来,我们看不清他的长相,所以就算再看到他我也不一定能认出来。” “一个带着面具的男人?”夏侯纾眉头微蹙,立马想起自己在丞相府遇到的那个神秘的狐狸面具人,追问道,“他戴的什么样的面具?” 银香又仔细回忆了当日所见到的人,不太确定的说:“是白色的,样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跟他那一身湖绿色的衣裳倒是很配。” “你确定是白色吗?”夏侯纾再次求证。 “是白色的。”银香的语气很肯定,“丞相府规矩多,所以崔阆公子给易夫人画像时我也没有离开过屋子,一直在旁边伺候茶水果子。我看得真真的,崔阆公子戴的就是白色面具。而且他的话特别少,我问他大概需要画多久,他没回答;后来我问他要不要喝茶,他也没回答。易夫人却觉得大才子就得有这种傲气。” 既然面具是白色的,那就跟自己那晚在丞相府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了。夏侯纾心里刚升起的那点希望的小火苗瞬间就湮灭了。 银香见她一直在追问画师的事,便试探着问道:“姑娘也想找崔阆公子为自己画像吗?” 夏侯纾摆摆手说:“我只是想了解一下这个崔阆公子罢了。” 银香有点沮丧,想了想再次问道:“那姑娘是否想拿到易夫人的画像?” 夏侯纾不由得郑重的看了银香一眼,看来她也不是个傻的。 银香心领神会,赶紧说:“当初我们去晒月斋找赵掌柜牵线搭桥时,赵掌柜曾让我们先付了定金,然后选好了地方,说是崔阆公子会提前到约定的地方等候。还说待画像装裱好后,我们再去晒月斋取就是了。所以如果姑娘想要那副画的话,只需要带上尾金去晒月斋找那赵掌柜。” 夏侯纾当然不会相信会这么容易就拿到画像,不然岂不是谁都能把别人的画取走? 银香抿了抿嘴唇,忙说:“易夫人原先是打算待那幅画装裱好之后让我去取的,所以就留了我的名字和笔迹,如果你真的需要那幅画的话,我可以把我的笔迹写给你看。” 银香知道自己不方便路面,所以只说给出她的字迹。 确实是个聪明人,夏侯纾在心里默默称赞,便打算接下来拿着银香的笔迹去一趟晒月斋碰碰运气。 银香见夏侯纾的视线和心思已经不在自己身上,担心自己再无任何价值,又说:“姑娘,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查易夫人的事,可我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坏人。我如今在这里生不如死,求你看在我提供了这么多线索的份上,救救我。” 坏人也不会把“坏人”两个字写在脸上呀。 夏侯纾看着银香,觉得她虽然有些小聪明,却不是个能成事的。至于救她脱离苦海这件事,她更是爱莫能助。 漱玉阁的门房不是摆设,她自己都是花了重金假扮邱大叔的女儿才混进来的,再带个人出去,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银香见夏侯纾犹豫不决,立马就跪下来给她磕头,言辞恳切道:“我知道姑娘为难,可我今日闯了大祸,漱玉阁肯定是容不下我了,只求姑娘能给我一条生路,出了漱玉阁,我绝不会再打扰!” 第50章 脱身 在银香苦苦哀求下,夏侯纾决定在去晒月斋之前顺便将她带出漱玉阁。 在易舞的死上,银香可能真的是无辜的,因为她确实没有动机。 联想到银香的卖身契仍在丞相府,来漱玉阁不过是冒用他人之名,夏侯纾顿时有了主意。 夏侯纾猫在杂物间外面光线昏暗的走廊转角处,看着那群人到处搜索银香的踪迹,但他们并没有搜杂物间,反而很快就离开了这一片。 过了一会儿,有个杂役折返了回来,他似乎是对这几间几乎废弃的杂物间起了疑,一遍慢慢的往紧闭的大门处走,一遍竖着耳朵听动静。 越靠近,他的脚步越轻。 夏侯纾正愁着去哪里找个冤大头,没想到机会就送上门来了。 她故意弄出了声响。 那杂役果然中计,看着转角处露出一抹诡异的笑,然后轻手轻脚地沿着声音传出的地方好奇地走过去。 夏侯纾立刻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那杂役从自己面前走过,待他信心满满的走到转角深处,整个人都掩在阴影里,她便突然从他背后跳出来,趁他没反应过来就快速将他打晕。 杂役失去意识后便如一趟烂泥一般倒在地上。 夏侯纾怕声音太过响亮引起其他人的注意,还特意用手扶了一把。 那杂役年纪不大,也就十来岁的样子,身形不高,有些清瘦,却还是比女子重许多,夏侯纾拖了几下也没有将他走走多远。 杂物间的门突然从里面开了一条小缝,随后银香露出一个头来。她惊慌失措的四下扫了一眼,才赶紧又把门打开了些,快步出来帮着夏侯纾将那杂役抬了进去。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下杂役的身型和装扮,指着他身上的脏兮兮的衣服对银香说:“我看他身形与你差不多,你把他的衣服脱下来换上。” “这……” 银香看了看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杂役,又看了看夏侯纾,满脸的疑惑和为难。她虽然沦落至此,到底还是个姑娘家。让她一个未出嫁的女子去扒陌生男人的衣服,怎么想都有些别扭。 “都什么时候了在顾虑那么多,赶紧的,别磨蹭。”夏侯纾说完也发现了其中的尴尬之处,但现在绝不是顾及男女有别的时候,遂提醒她,“你多犹豫一刻,我们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银香听了把心一横,立马就蹲下去扒杂役身上的衣裳。 如今天气已经热起来了,那杂役平时干的是跑腿和体力活,出汗重,又不爱洗澡,粗布衣服也是臭烘烘的。银香在这里待了一段时间了,连厨房那样油污腌臜的地方都能忍受下来,自然也不怕这点汗臭味。 夏侯纾则微微侧身,一边留意着杂役,防着他突然醒过来,一边观察着外面的动静,就怕他们找了半晌没找到人忽然又搜回来。 银香很快就换好了衣裳,顺便还就着杂物间里的灰往自己的脸上抹了一把,看上去的确有几分做杂役的样子了。 夏侯纾满意的点点头,然后从一堆积满灰尘的杂物里找了一条绳子将那被扒得只剩亵裤的杂役手脚绑住,又从银香换下来的粗布衣裳上撕了一块下来塞进他的嘴里,防止他万一突然醒过来大喊大叫。 做完这些,夏侯纾才嫌弃的扯了一块布来擦了擦手,随后小心翼翼出了杂物间,带着银香一路躲躲闪闪避开到处寻找的人往后门方向去。 后厨冒那么大的烟,附近的人都看到了,但除了后厨的人和杂役,前后门的门房是不能擅自离岗的,并且越到这个时候,门房越是责任重大,要严防死守,以免放走了什么不该放的人。 先前邱大叔跑到后门向两个门房诉说里面的情况并央求他们帮忙寻找女儿时,他们已经了解了个大概,所以更加不着急,反正也急不来。面对邱大叔走失了女儿心情,他们只能表示遗憾,却不能感同身受。 夏侯纾和银香一前一后来到后门,躲在一面墙后观察四周的情况。 搜寻的人跟两个门房交流了几句便往其他地方去了,两个门房也打起精神站在进门处守住,邱大叔则站在一边焦急地搓着手。 夏侯纾便示意银香先按计划上去跟门房沟通。 银香虽然心里打着退堂鼓,但到底是在大户人家待过的,见过大场面,而且如今事关自己的生死存亡,更是不能退缩。 她咬咬牙,硬着头皮便迎了上去。 银香对门房谎称后厨有人纵火伤了人,自己奉命去请郎中。 门房眼瞧着银香面容有些生疏,却又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便照惯例盘问了几句。 银香平时不出门,门房对她自然没有印象,但她在后厨待了一阵子了,倒也能答上几句,只是门房依然有些犹豫,半晌不肯放人。 夏侯纾见门房迟迟不肯放行,担心搜寻的人还会再折回来,连忙往自己的脸上也抹了些烟灰,佯装惊慌失措地往大门处跑过去。 “阿爹救命!” 夏侯纾一路跑一路大喊,眼角竟然不知不觉间就挤出了一丝泪痕。 门房的视线和注意力立刻就被吸引了过来。 比起那个灰头土脸的杂役,夏侯纾这样长得娇滴滴又惊慌失措的模样更让他们怜悯。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邱大叔闻声看了过来,仿佛寻回丢失的女儿的老父亲,又惊又喜,差点没掉出眼泪来。他一边朝天作揖,一边激动地对门房说:“两位爷,你看我没说错,里面有人纵火,大伙都帮着抓那纵火之人,我这老胳膊老腿的也不敢往前凑,只好赶紧出来报信。岂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我这可怜的女儿就找不着了!天可怜见!好在她还算机灵,总算是出来了!谢天谢地!” 两个门房早就叮嘱过邱大叔要看好自己的女儿,未曾想到竟然一语成谶,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一面吹嘘自己未卜先知,一面嘲笑邱大叔老糊涂,要是真把女儿丢在里面了,只怕他日见到的就不是这么个人了。 邱大叔顿时老泪纵横,一面奉承两个门房是救人的活菩萨,叮嘱得十分在理,都是金句良言,一面责备自己果真老糊涂了,差点就铸成大错,回去无法跟老婆子交代,还发誓以后就算自己这把老骨头散架了,也不敢再带女儿来这样的地方冒险。 两个门房瞧着邱大叔哭得情真意切,又瞅了瞅夏侯纾一副受惊的可怜样,也不再调侃他们,便让他们赶紧离开。 邱大叔赶紧作揖道谢,又慌乱地从胸口的袋子里摸出一串铜板来直往门房的手里塞,感激涕零道:“两位爷的大恩大德,老朽没齿难忘,小小心意,不成敬意,还望两位爷千万收下!” 两个门房哪里想到自己三言两语的玩笑话不仅得了邱大叔一个人情,还有钱拿,顿时乐开了怀,亲自将邱大叔和夏侯纾送出后门,还叮嘱他们路上当心。 邱大叔又是千恩万谢,方带着夏侯纾离开。 两个门房分了铜板,心情十分愉悦,高一点的那个不由得哼起了小曲儿。矮一点的立马用手捅了捅他,示意他不要得意忘形,然后两人就开始小声商量晚上去哪里找个地方喝酒消遣消遣。 两人讨论了半晌,刚做好打算,矮一点的门房突然拍了拍脑袋,想起方才那个被自己盘问的杂役。再一看,那个面黄肌瘦的杂役早已不见踪影。 高个子的门房也有些慌了,两人赶紧四下看了看,却没有见到人,也不知道那杂役究竟有没有出门。 但他们很快就平静了下来,小声议论这事。 高个子的说:“我们的职责不过是看守大门而已,里面发生了什么事与我们何干?” 矮个子附和道:“那杂役说是去请郎中,我们哪里知道是真是假,万一因我们的阻拦而误了事,岂不给自己找麻烦?” 高个子的连连点头:“就是就是,我们根本就没有看见什么杂役!我们在这里守了一个上午,除了邱家那对送菜的父女,没有看到任何人进出!” 矮个子的立刻领会了对方的意思,又坚定的点了点头。 于是两人都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个杂役不仅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正大光明出了漱玉阁的后门,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等到他们知道他们放走的可能就是纵火之人时,两人也很有默契地保持口径一致,坚称自己一直守在后门,没有看到任何可疑人员从后门出去过,至于是否是混在客人里面从前门出去的,那就不得而知了! 前门的门房自然不敢担下这个雷,但他们又拿不出证据来,这事就这么成了一桩悬案。 而此刻已经成功离开漱玉阁的夏侯纾就更加轻松了。 夏侯纾原本就无心掺和漱玉阁的事,她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通过银香打探可靠的情报查到易舞的死因。后面将银香从泥潭里解救出来,不过是顺手为之,至于银香从漱玉阁出来后又去了哪里,她并不关心。 第51章 活路 夏侯纾与邱大叔推着木板车走了一段,直到确定远离了漱玉阁,后面也没人跟踪后,他们才停了下来。 夏侯纾把木板车交还给邱大叔,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方说:“邱大叔,今天您辛苦了。你放心,您这般为我,我也不会亏待你的。”说着她从腰间取下一个锦袋递给邱大叔,“这是尾金。” 承诺兑现,邱大叔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是放下了。他提起袖子擦了擦额间不知何时冒出的细汗,接过锦袋掂了掂重量,又打开来瞧了瞧,脸色大变,忙说:“姑娘,你给多了。先前我们说好是五锭金子,来之前你已经给过我两锭金子了,怎的还给五锭金子?” 夏侯纾没所谓的挥了挥手,解释说:“先前你我商定的确实是五锭金子,但看在您信守约定的份上,多出来的这两锭金子,便算是我对你的谢意和补偿了。” 邱大叔听完感激涕零,感念自己没有白忙活这一趟,对这两个门房又是作揖又是哭,还破了财,都值了。 夏侯纾见邱大叔如此容易满足,忍不住又叮嘱一句:“经此一闹,只怕你日后再跟漱玉阁做生意也没那么容易了。我看这些钱也够你们再添置几亩地或做点其他买卖,不如你就说是被今天的事吓着了,或是以后送往漱玉阁的蔬果品质差些,漱玉阁注重品质,看你越来越敷衍,慢慢地就断了这桩生意。” 邱大叔忙点头道:“姑娘言之有理,这漱玉阁确实是个是非之地,对蔬菜果子的要求也颇多,大小颜色新鲜程度处处是规矩。先前我那老婆子就说家里还有未嫁的闺女,劝我少同这些不清不楚的地方做生意,可我思忖着这里的管事出手大方,结账也不含糊,也就一直没舍得。如今出了这样的事,正好也断了我的念头。” 邱大叔说得诚恳,夏侯纾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毕竟庄稼人能够找到一个出手大方且从不赊账的长期买家不容易。 不过任何选择都是有得必有失,没了跟漱玉阁的这桩稳定的生意,邱大叔拿着那些酬金去做点其他的也不错,即便什么都不做,也够他们一家舒舒服服的花一两年了。 这样一想,夏侯纾心中的愧意便淡了许多。 与邱大叔辞别后,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后来她看到一条小河,便径直走到河边捧起河水洗自己脸上的污渍,水面映着她清丽的面庞,眉眼逐渐变得干净而清晰。她又掏出一张丝帕擦了擦脸上和手上的水渍,才起身看向身后不远处的大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还想跟着我到什么时候?” 大树后,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缓缓走出来,正是银香。 “你先前不是说离开漱玉阁之后在不打扰吗?现在又跟着我干什么?”夏侯纾满脸警惕,暗暗琢磨着她却阴魂不散地跟了自己一路,究竟有何图谋。 银香蹑手蹑脚在离夏侯纾大约五米处站定,懦懦道:“姑娘虽然将我从漱玉阁救出,但丞相府的人还在找我,我……我现在无处可去。” “所以呢?”夏侯纾问道,“你就打算一直跟着我吗?” 她非常痛恨这种言而无信的人。 银香有些紧张,但还是态度诚恳且谦卑地说:“姑娘既然肯救我出来,我便知姑娘不是丞相府的人,至于姑娘究竟是何身份,追查易夫人的死因究竟有何图谋,我不敢推测。只是我毕竟是侍奉过易夫人的,姑娘若肯留下我,我必当尽心为姑娘着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说:“你的意思是你方才跟我说的话并不是全部事实?还有其他事瞒着我?” 银香一听更加紧张了,连忙解释说:“姑娘误会了,我方才对姑娘所说的句句是真话,绝不敢有半点隐瞒。只是方才过于慌乱,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给漏了。姑娘若是不介意,可以把我带在身边,待我慢慢回忆,说给姑娘听。” 慢慢回忆?那不就得花很长的时间吗? 她可没这个闲工夫。 夏侯纾并不喜欢这个交易,而且自己身份特殊,银香现在又是丞相府正四处追杀的人,若是把她留在身边,只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我并不想知道其他的事,你还是走。”夏侯纾说。 银香顿时脸色苍白,突然跪倒在地,凄声道:“姑娘,你若不留下我,我就没有活路了!” 又是这一套!说得好像她不发善心就是罪过一样。 夏侯纾有点想笑。她最讨厌别人拿生死来威胁自己,钟绿芙是她的亲表姐,尚且不能打动她,何况是与她毫不相关的银香。 夏侯纾冷漠道:“你若想死,又与我何干?” 银香愣了愣,望着夏侯纾冷若冰霜的脸,彻底绝望了。她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往河边走。 夏侯纾本想一走了之,眼不净心不烦,可当她看着河水漫到银香的腰间时,终究还是心软了。她对着她的背影说:“我可以再帮你一次,但你得保证这是最后一次,并且此后你不可再对任何人提起,就算日后再见到我,也要装作不认识。” 银香顿了顿,许久才转过身来问:“姑娘说的当真?” 夏侯纾耸耸肩无所谓地说:“你若不信,便继续往河中间走。” 银香不想死,立刻就从河里爬上了岸。 出城前,银香向夏侯纾表达了最后的忠心。 据银香回忆,易舞当初请崔阆公子画像时并未张扬出去,所以知道这事的人不多,就连晒月斋的赵掌柜也不清楚她的真实身份。而且她生前已付过画像的定金,只待画像装裱好后去取时结清尾金。 崔阆公子的画作从来不缺人追捧,但凡打着他的名号,画作总能比别人贵上几倍,还有价无市。不过晒月斋也是个讲规矩和信誉的地方,有主的画像他们是绝对不会随便出售的。好在易舞去世的消息并没有传出来,晒月斋的人也不清楚具体情况,所以夏侯纾带了头纱,自称是易舞的丫鬟,又按照银香的指示回答了几个提问,签了字,并按照约定好的尾金结完账后就轻松拿到了画像。 看到画像的时候夏侯纾都不禁惊叹于崔阆公子的画技卓绝,真是入木三分,简直把人都画活了,仿佛下一秒就能从画里走出来翩翩起舞。 画上的美人不仅有出色的容颜,还有着让男人无法抗拒的万种风情,最让人着迷的是她那柔弱无骨的身段,眼神里的百媚千娇与楚楚可怜,也难怪年纪都可以当她父亲的王崇厚会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 有了新的线索,夏侯纾很快就弄清了易舞的来龙去脉。 易舞原是陵王府中的舞姬,生得美艳动人,不可方物。王崇厚前年冬天奉旨出使陵都,陵王宇文盛设宴款待。彼时陵王将自己府中的谋士能臣都叫出来作陪,还安排了歌舞表演。 易舞便是当晚献舞之人。 府外白雪皑皑,陵王府内却一派歌舞升平,一向酒量很好的王崇厚看着舞池中翩翩起舞的美人儿,惊为天人,几盏酒下肚竟然就醉了,对舞姬的身形姿容赞不绝口。 宇文盛见状,忙唤领舞的易舞亲自侍奉,做了个顺水人情。 当夜,易舞装扮一新,进了王崇厚的卧房。 王崇厚返京不到三日,陵王便将易舞送到他府中,让他独自欣赏。 或许因为易舞的背后站着的是陵王,向来跋扈的明嘉郡主居然也没有反对,反而在日后的相处中处处容忍,以致易舞成了王崇厚新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京中的世家大族。 只不过这样的消息基本都是在长辈和那些经常在外的男子才能知道,很难传到像夏侯纾这样未出阁的名门闺女耳里。 夏侯纾原本想着那易舞姿色卓绝,又深得王崇厚宠爱,难免侍宠生骄,因而与府中其他姬妾积怨颇深,所以不排除为其他姬妾所杀。但据银香所言,易舞平时深居简出,不善与人来往,除了跳舞就是与王崇厚寻欢作乐。丞相府的女人怨恨她,不过是嫉妒她的美貌和宠爱。可在明嘉郡主面前,她们那些争风吃醋的手段都是纸老虎。 那么,易舞的死会不会跟明嘉郡主有关呢? 明嘉郡主的彪悍之名在京城的勋贵圈里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这事要说是她干的,也说得过去。然而易舞是陵王府费心费力调教出来的舞姬,宇文盛先是千方百计将她送上王崇厚的床榻,再千里迢迢将她送到京城第一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心无城府的弱女子? 易舞的盛宠众所周知,明嘉郡主若是要杀她,断然不会容忍她一年之久。况且易舞死了,明嘉郡主是第一个被怀疑的对象。 而丞相府的其他姬妾,成日活在明嘉郡主的强压下,就怕行差踏错被明嘉郡主抓住把柄,更没有那么大的本事杀了她。 夏侯纾认真的将自己收集到的情报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结合易舞在丞相府的身份和受宠程度,再联系起她死前与王崇厚的那次激烈的争吵,最后将重点放在了王崇厚身上。 放眼整个丞相府,有能力杀易舞的,除了明嘉郡主就是王崇厚了。 夏侯纾正想夸自己越来越聪明了,却又发现一个疑点——如果易舞真为王崇厚所杀,那王崇厚又何必那般悲切? 当时并没有外人在场,王崇厚没必要演戏给谁看。 情报还是太少了。 思索再三,她决定再冒险去一次丞相府。 第52章 再探相府 夜里,待众人都睡下后,夏侯纾才轻手轻脚地换上夜行衣,偷偷摸摸翻墙出府。 出门前,她还特意去云溪的房间瞧了瞧,见她睡得毫无知觉,又在香炉里加了把猛料,估摸着她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 上一次,由于那个戴狐狸面具的人的出现,打乱了她的计划,也让她弄丢了夏侯翊帮忙绘制的相府地图,她也不好再去求夏侯翊,只能凭记忆去找易舞的房子。 距离第一次来相府已经过去好些天了,翠玉馆周围的戒备已经撤去,四处静悄悄得连只出来溜达的猫都没有。 夜黑风高,四下寂寥,这种诡异的安静不由得让夏侯纾犹豫要不要冒这个险,毕竟有时候越是风平浪静,越是危险重重。 可她转念一想,时间拖得越久,易舞留下的线索就越少,她也就越难查清易舞的死因。 她索性把心一横,轻快的跳下房顶,从侧门偷偷溜进易舞的房间。 屋子里很暗,夏侯纾第一次进来,不熟悉屋子里的格局,只好先蹲在门背后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确定没有任何人靠近,她才掏出夜明珠,借着珠子微弱的光芒到处翻找查看。 屋里的摆设还跟原来一样,精细打磨过的家具上没有一点儿灰尘,女人的钗环首饰、胭脂唇膏、锦衣华服都整齐有序地放在该放的位置上,仿佛它的主人从来没有离开过。 夜深人静,时间也仿佛慢了下来。夏侯纾耐着性子把屋子里翻找了一遍,连妆奁的夹层都仔细打开来看过,然而不知是易舞为人处世过于谨慎,还是屋子早就被王崇厚派人仔细搜查过,她翻遍了所有角落也没能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看来又是白忙一场了。 夏侯纾沮丧地叹了口气,正准备收起夜明珠离开,便听到“轰隆”一声巨响,震得她耳膜发疼——一个仿佛从天而降的大铁笼牢牢将她罩住。 瞬间,她便如同一只掉入陷阱的猎物,无处可逃。 夏侯纾揉了揉眼睛,还没有弄清楚情况,房间里顿时灯火通明,一队穿戴整齐的侍卫刹那间将她团团围住。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眼睛才能适应这里的光线变化,接着便看见一个身形高大、衣冠整洁奢华的男人昂首阔步向她所在的位置走来,正是在朝堂上叱咤风云的丞相王崇厚。 夏侯纾虽是女眷,可也曾在宴会上见过这位名扬天下的南祁首辅大臣,第一眼就认出了他。 王崇厚虽然已年过五十,却依然容貌迤逦,精神抖擞,上好的衣料和华丽的暗纹更加衬托出他的身份高贵。纵横官场多年的他仿佛自带气场,光是往那里一站,便已经让人感受到他那有内而发的威严。 夏侯纾想起银香说易舞曾在请画师画像时感叹岁月无情,红颜易逝,那么这岁月对于诸如王崇厚这样的男人来说就太过仁慈了,除了在他的脸上增添了些许皱纹,更多的却是沉淀后的沉着和气度。 看这仗势,王崇厚像是早就知道她要来似的。 夏侯纾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突然意识到王崇厚就像那个守株待兔的农夫,而自己则是那只愚蠢的兔子。 王崇厚步伐平缓地沿着铁笼子绕了一圈,饶有兴致地将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夏侯纾细细打量了一遍,最后在她面前停住,一面把玩着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面慢悠悠地问:“壮士深夜造访,不知有何贵干?” 夏侯纾瞅了瞅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又顺着敞开写大门看了看对面黑压压的屋顶,突然就泄了气。她太大意了。且不说她现在如困囹圄,插翅难飞,即便是她神通广大能够逃脱这铁笼,也会被潜伏在对面房顶上的弓箭手射成刺猬。 王崇厚设下此局,必然是做了万全之策。然而他如今将她困在此处,而不是直接诛杀,或许就是想要留个活口套她的话。所以无论她说什么,似乎都不合适,一不小心还可能中了对方的圈套,失去生存的机会。 王崇厚等不到她的回答,也没了耐心,望着她颇有些遗憾道:“原本还以为是个聪明的,看来是我高估了。” “……” 王崇厚侧脸对着旁边的侍从说:“即是无用之人,那便杀了!” “等等!”夏侯纾大惊,她光盘算着自己的那点利弊,却万万没料到王崇厚平日里看着端庄威严,号称宅心仁厚,在说出“杀了”三个字时竟然如此随意,仿佛在说“这杯茶凉了,倒了”一样轻松寻常。 王崇厚很满意夏侯纾的反应,继续望着她。 在王崇厚静听下文的同时,夏侯纾稍微整理了一下思绪和所搜集到的线索。如果她没猜错,王崇厚与陵王宇文盛的关系非同寻常,并且这层关系是不能摆在明面上来说的,所以才会大肆宣扬易舞的来历,用一段风流韵事来掩盖他们真实的交情。 事已至此,夏侯纾不认为自己还能像上次那样装成江洋大盗就能忽悠过去,倒不如将计就计,诈他一回。于是她鼓足勇气,故作镇定地说道:“丞相大人怕不是忘了与陵王的君子之约?” “陵王?”王崇厚愣了一下,目光深沉,似乎在思考这话的可信度,抑或是想起了他们之间某个真实存在的约定。 夏侯纾以为自己猜对了,稍稍松了口气。 不料王崇厚突然变了脸色,嗤笑道:“本相杀一个潜入府中的刺客,与陵王何干?” 这是摆明了要揣着明白装糊涂啊。夏侯纾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继续挑衅道:“那易夫人呢?” “易夫人如何?”王崇厚反问道。 夏侯纾脑子一转,立即模棱两可地说:“明人不说暗话,易夫人的事,难道还要让我来提醒丞相大人吗?” 王崇厚露出一丝异色,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大概是“易夫人”几个字触动了他心里的某个柔软处,又或者说是易舞的死过于突然和诡异,他终于动怒了,音量都提高了不少。 总算是蒙对了一回,夏侯纾暗自庆幸。 她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接着正色道:“易夫人是陵王府调教出来的美人儿,如珠如玉般交给了丞相大人,可你却让她碎了,你觉得陵王还会再信任你吗?” 夏侯纾话说得硬气,心里却没有底。她原本也只是猜测易舞是陵王安插在丞相府的棋子,再加上银香曾告诉她易舞在去世前与王崇厚发生过激烈的争吵,所以她就做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在当事人面前难保不被拆穿。 她暗暗祈祷自己能瞎猫碰上死老鼠! 王崇厚一阵沉默。 夏侯纾看不透他在想什么,只得静静观察着他的表情变化,以便猜测他的下一步打算。 “自作聪明!”王崇厚忽然说,阴冷的目光中透露出一丝狡黠,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本相与易夫人的事,岂是你等小儿可以置喙的?” 未等夏侯纾作出反应,他又看向大铁笼,眼神犀利如鹰,冷声道:“究竟是谁派你来的?三番五次的闯入我的府邸,又有何目的?” 说着他有靠近了些,骤然提高了音量:你若够聪明的话,就老老实实的交代,没准我还能留你个全尸。” 三番五次?可她这明明就是第二次呀!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误解? 会不会是上次那个戴狐狸面具的…… 夏侯纾心想这回真完了,王崇厚把所有的罪责都集中算在她身上了,那还不得把她撕碎了?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了一大通,突然福至心灵,既然王崇厚觉得她是受人指使,那如果她身后站的是陵王呢? 夏侯纾坚称自己就是陵王的人。 “看来你是不肯说实话了。”王崇厚见她如此冥顽不灵,越发没了耐心,大手一挥,“杀了!把尸体拖出去喂狗!” 喂……狗? 夏侯纾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上次见过的那些身形健硕、牙尖嘴利、目光凶猛的猎犬,浑身不由得打了一个寒颤。 “等一下!”夏侯纾再次出言制止。她宁愿被乱箭射死,也不要被那群猎犬撕咬、吞食。 王崇厚眉头微蹙,心想这人真有意思,真以为他是吓唬他不成? 夏侯纾死死瞪着王崇厚身后那些刀都拔了三分之一的侍卫,就怕他们全都扑上来。 即便他们一人一刀,她也没命活着出去了。 夏侯纾既紧张又愤怒,她瞪着王崇厚义正词严道:“丞相大人身为百官之首,居然如此草菅人命,真叫我辈汗颜!” “草菅人命又如何?”王崇厚低笑一声,抬眸时眼里已然换上了一股子狠厉,“那也得你能活着离开,证明本相确实草菅人命了才行。” 死人是不能说话的,她确实得先想办法离开才行。可她如今如同困兽,生死都握在别人手里,又如何离开呢? 夏侯纾想了想,方目光坚定地看向王崇厚,道:“我还知道令公子的一个秘密,如果今晚我死在这里的话,明天这个秘密就会传遍整个京城。届时,不光令公子要受罪,丞相大人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好过。” “雕虫小技!”王崇厚嗤之以鼻。 “此言差矣!”夏侯纾也不示弱,故作镇定继续说,“我既然敢孤身前来,就是把身家性命置之度外了的。但人嘛,总是贪生怕死的,所以不论什么时候,总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不是?如果丞相大人觉得我是在吓唬你,尽管可以立刻杀了我,但你想要掩盖的那个秘密就藏不住了。” 王崇厚这才终于正眼瞧她,并做出一副好奇的样子:“那我倒要听听是什么样的秘密了。” 第53章 厚颜无耻 眼看鱼儿终于上钩了,夏侯纾非但没有半点喜色,心中的弦反而蹦得更紧了。亮完这一张底牌,她可就再也没有其他办法了。 更何况,她心里清楚,就算王崇厚此刻发狠杀了她,他的秘密也不会泄露出去,因为她根本就没有提前做过什么安排。 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多给自己留点后手,即便自己有一天真的不幸一命呜呼,也能拉个垫背的。 如果这个垫背的是王崇厚,她也算死得其所了。 夏侯纾又看了王崇厚一眼,见对方衣服气定神闲的模样,便知自己已经没有其他退路可以走,倒不如就一条道走到黑。她也想看看,老谋深算的王丞相,究竟能坏到什么地步。 她定了定神,想起了夏侯翊之前跟她说过的一件异闻。 说是秀水胡同有一户姓张的人家,一家四口在胡同里租了间不大不小的铺子以卖丝织布匹为生。张家女儿张氏模样生得极好,邻里之间遇到了都要多看几眼的那种,因而铺子里的生意也非常兴隆。 张氏早年受父母之命许了一个家境殷实的读书人,只因张家父母觉得女儿年龄还小,所以尚未成亲宴客。 三个月前,王昱坤与几个狐朋狗友游荡到秀水胡同,听说张氏貌美就寻了过去。恰巧张家父子外出进货了,铺子里只有张家母女在照看着。王昱坤仗着人多势众,赶走了铺子里的其他顾客,当着张母的面肆无忌惮的调戏张氏。张母性子柔软,但为母则刚,也不能容忍登徒子随意调戏自己的女儿,就斥责了王昱坤几句。王昱坤大怒,示意随行打手砸了张家的铺子,张母去阻拦,也被打得头皮血流,最后还直接将张氏绑走了。 王昱坤在学业上没有遗传到他父亲的半点天赋,但在拈花惹草这方面却深得其父真传。他平时欺男霸女蛮横惯了,青天白日的就将那张氏绑得严严实实的塞进了马车,径直带回了丞相府,各种折磨凌辱。张氏性情刚烈,不堪其辱便投缳自尽了,随后就被丞相府的人用一卷草席胡乱裹着扔到了乱葬岗。 张家父子听到消息后匆匆赶回来,然后带着张氏的未婚夫婿去乱葬岗找回了尸首,再带着状子和人证去报官。京兆府尹一看张家状告的是当朝丞相之子,一边做出要秉公执法的样子,一边却就派人去缉拿嫌烦,实则是去通风报信。报信人很快就回来了,还带来了丞相府的一个管事。二人去后堂交谈一番后,京兆府尹再出来时就变了脸,不但已盗窃之名将张家包含未婚女婿在内的四人收了监,还指认张家是诬告。而张家带来的那些人证,此刻也纷纷改了口称就是路过,什么也没看见,更不清楚具体情况。 没过几天,张氏的父亲因突发‘恶疾’死在了大牢里;兄长因盗窃顾客财物被判了刑收了监,还被断了三指;母亲受不了打击疯了;未婚夫婿也反了水,说是受张氏父母蒙骗才会诬告王二公子。 最后案子结了,王昱坤并未受到半点牵扯。 要说这里面没有王崇厚或者明嘉郡主的包庇,是个人都不信。 夏侯纾便道:“听说王二公子三个月前在市集上遇到一个姓张的良家女子,并不顾那女子已有婚约,强行抢了回去,折磨致死。不仅如此,王二公子还反告张家以商贩之名,行盗窃之实,害得张家家破人亡,连他家定过亲的未婚夫婿都没放过。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应该是丞相大人的手笔?” 王崇厚不置可否。 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王昱坤仗着家世无恶不作,人人唾弃,王崇厚也是一头披着羊皮的狼,以权谋私,残害无辜百姓。总之父子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侯纾心里满是鄙夷,面上带着几分嗤笑,道:“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啊。丞相大人身为文官之首,不仅自己德行有亏,还教子无方,甚至为了维护自己的儿子栽赃嫁祸,倒打一耙,真是好手段。只不过我朝纪法严明,若是陛下知道了这事,不知会作何感想。” 王崇厚听到有关自己儿子的混账事时显得有几分不悦,但这不悦很快就在他的脸上消散殆尽。他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玉扳指,脸上却露出一丝狠厉与不屑,望着夏侯纾冷冷道:“看来你知道得还不少。” 但也不多,夏侯纾在心里默默地说。 不过王崇厚的这个反应多少让夏侯纾有些意外。她没想到处庙堂之高而宠辱不惊的王崇厚居然会有软肋,而这软肋竟然是他与明嘉郡主所生的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可见明嘉郡主能够容忍他的风流无度也是有道理的。正应了那句“一个被窝里睡不出两种人”。 夏侯纾自以为抓到了对方把柄,恍惚中看到了一丝希望,不由得心中暗喜,继续胡诌道:“陵王早就怀疑丞相大人的真心了,所以对丞相大人的动向十分关注,他知道的可不尽于此。若是丞相大人以礼相待,我倒是可以据实以告,回头也会向陵王禀明丞相大人的诚意。” 王崇厚端详着夏侯纾一双滴溜溜的眼睛,突然露出一抹狡猾的笑意,全无半点慌乱。 夏侯纾正疑惑着,王崇厚的笑声却更加放肆了,只让人心里只发怵。 半晌,他慢条斯理道:“张家铺子本来就有问题,不少顾客在他们家铺子里丢过钱袋佩饰。他儿子所犯之罪证据确凿,并非什么良善之辈,就算闹到了大理寺也无法翻案。至于他那不识好歹的父母,胆敢攀诬我的儿子,就该知道是什么下场,最后闹得一死一疯也算是便宜他们了。不过他家那女婿倒是个识时务的,可又有什么用?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竟敢反咬岳丈和舅兄,又能是什么好东西?这样的人,就算轻饶了他,日后保不准还会祸害他人。” 所以张家女婿被罚了五十大板,打得半身不遂,最后被丢在路边苟延残喘,连乞丐都不愿靠近。他的亲朋好友知道他得罪了当朝丞相,竟无人敢上前救治,也不知如今是死是活。 夏侯纾听了简直三观震裂,见过不要脸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有句话叫做“流氓不可怕,就怕流氓有文化”,王崇厚就是那个有文化的大流氓。就他那一张嘴,真是白的能被他说成黑的,黑的也能被他说成白的。难怪当初他能说动明嘉郡主,取得老魏王的信任,并且力排众议抱得美人归。 “至于我儿的事,不过是那张氏贪慕虚荣,朝秦暮楚,抛弃了未婚夫婿来勾引我儿。我儿也是受张氏蛊惑才带她回了府。”王崇厚仍然说得义正辞严,不知内情的还真以为他是受害者,“想那张氏不过一介出身低微、见识浅薄的粗鄙女子,到了我的府中却忘了自己几斤几两,竟容不得我儿与他人相好,最后还做出轻生之举,真是晦气!她也不想想,她能得我儿的青睐已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却偏偏身在福中不知福,寻了短见,这就怨不得别人了。” 夏侯纾早已被王崇厚的一番诡辩惊得目瞪口呆,讶然道:“丞相大人这颠倒黑白的本是可真是炉火纯青啊!那张家人是如何死的死,伤的伤,疯的疯,丞相大人应该心知肚明?你就不怕会遭报应吗?” “报应?什么报应?”王崇厚毫无畏惧,甚至还有些张狂,“张家母子能否活下去都还另说,他们还能翻了天不成?不过蝼蚁而已,何足畏惧?” 夏侯纾气到不行,怒道:“张家母子确实已经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了,可当日在秀水胡同目睹真相的人也不少,他们当时迫于你的权势不敢说,日后未必就能守口如瓶,届时丞相大人又如何堵住悠悠众口呢?张家怕你,可总有人不惧你,据我所知,丞相大人这相位可是有很多人想坐啊!” 王崇厚并不受其威胁,幽幽道:“我在朝几十年,还惧怕他人言论吗?而且这件事即便闹大了,传到陛下耳朵里,顶多治本相一个管教不严之罪,大不了就是斥责几句,罚些俸禄罢了,还不会要了本相的相位!至于陵王……” 他顿了顿,轻蔑底扫了夏侯纾一眼:“陵王若是知道有人胆敢顶着他的名义冒犯本相,只怕出手更快。” 难怪当初夏侯翊为了阻止她接近丞相府,不惜告诉她这件密辛。可叹她当时还以为夏侯翊是为了吓唬她而故意夸大其词。 可人怎能厚颜无耻到这种地步? “我原来还想着令公子的狠辣是从何而来,现在看来,竟与丞相大人是一脉相承呀。”夏侯纾嘴上这么说着,心却一点点冷了下去。 夏侯纾知道自己低估了王崇厚的狠毒与奸猾。而她此刻不过是一介无名刺客,在王崇厚眼里连蝼蚁都不如,还妄想用他儿子的事威胁他、甚至跟他谈条件,岂不是自作聪明? 王崇厚得意的望着她,缓缓道:“你可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夏侯纾心里一阵绝望,缓缓闭上了眼睛。接着便听王崇厚一声令下,立刻有侍卫挥着手中的大刀向铁笼中刺来…… 第54章 错觉? 夏侯纾怕死,但因为自己选了一条注定难行且危险重重的路,所以她曾经预设过有一天会因为执行任务而身陷险境,身首异处。 但她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早。 这一刻,她无比的后悔。 当然,她后悔的并非费尽心思进入长青门,而是不该跟夏侯翊赌气。 如果不是她非要争这一口气,嚷嚷着要证明自己的实力,那么今晚,将会是另一种结局。可是现在说这些似乎都晚了。 也是在这一刻,她想起了她那没见过几面的倒霉大哥夏侯翖。 当初夏侯翖与父亲意气风发的出征北原国,想必也是盼着能保家卫国,建功立业。岂料最后却落得个下落不明,尸骨无存。 只是所有人都会记得夏侯翖,记得他是越国公夏侯渊出类拔萃的嫡长子,少年英豪,为国出征,一朝陨落。 而谁又会记得她呢? 明早天一亮,整个京城的人都会知道,越国公夏侯渊与宣和郡主钟玉卿的独女深夜行刺一国丞相,拒不归捕,被就地处决。 然后这个消息就会像晴天的惊雷一样炸开,瘟疫一般蔓延,湮灭夏侯氏和恭王府世世代代用鲜血换来的功勋和荣耀…… 夏侯翊说的没错,她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 兵刃相交的声音由远及近,断断续续传进她的耳朵,死亡的气息如潮水一般汹涌而来,让她整个人开始眩晕。 空气中弥漫着一阵清冽的香味,一点一点侵蚀着众人的嗅觉。夏侯纾感觉自己像是漂浮在水里,四肢都不再受控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得沿着铁笼缓缓滑落在地上。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可是为什么感觉不到痛?是疼痛太过激烈,所以麻木了吗?那么这香味又是怎么回事? 难道人在死之前连嗅觉都会变化吗? 不对……是清酥露! 清酥露是江湖上传说的一种非常奇特的迷药,据说是用十种具有迷幻作用的花草和石散调制而成,配方古怪、用料精细,炼制过程也异常繁琐,故而十分难得。此药味道清冽,初闻的时候只当是花香,等到反应过来已为时过晚。而且清酥露药效极强,威慑范围也广,据说一滴药水便可在十米以内迷倒近十人。中此药者全身无力、筋骨酸软,不能动弹,只能任人摆布,严重者则昏睡如死,两三个时辰后才能醒过来。 夏侯纾当初为了进入长青门,曾借着与夏侯翊去别院小住的机会参加过集训。那一次,她与一起试炼的同伴共同完成一个任务,不慎中过此药,在密室里昏迷了一夜,差点错失良机,所以对这个香味印象深刻。 清酥露虽然难得,可有心之人还是能想办法弄到。那么这次是谁?谁会在这个时候用清酥露?目的又是什么? 难道又是那个戴着银色狐狸面具的人? 夏侯纾恍然睁开眼睛,确认自己真真切切的活着,而且未曾受过一点伤,才惊觉方才的一切都是错觉。 她赶紧屏住呼吸,努力集中精神,看向那些声音传来的方向。 刀光剑影间,一个黑影出现在她的视线里。如鬼魅一样穿行在人群里,转眼,丞相府的护卫便倒下一大半,就连对面房顶上的弓箭手都像被施了魔咒一样不见了踪影。 王崇厚虽然贵为一国丞相,权势滔天,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却是个没什么功夫傍身的文官,平时全靠着身边的爪牙作威作福。眼看得力的人一个个倒下,他也露出了惊恐之色,迅速转身,想逃出去搬救兵。然而他还来不及呼救,下一刻便被突然窜到他身后的黑衣人打晕了,如同朽木一般哐当一声倒在地上。 夏侯纾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绝处逢生这种事情上演一次是巧合,两次是戏剧,三次……只能说她命不该绝! 或许她真得感谢当初父亲给她取的这个名字,纾危解困、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如今看来倒是真的应验了。 夏侯纾很快意识到此时此地绝非抒发感慨的好时机。然而她方才不经意间吸入了少量的清酥露,此刻只觉得身上乏力,浑身动弹不得。 那些护卫全无防备,吸入的清酥露更多,再加上黑衣人的突然袭击,毫无反抗之力,很快就偃旗息鼓了。 夏侯纾努力保持清醒,抬眸望着不远处英姿飒爽的黑衣人,只见他戴着一个别致的金色凤凰纹面具,眼眶尾部还镶着三颗鸽血红宝石,在室内灯火的折射下散发出耀眼的光芒。而他身上的黑衣,也不是普通的样式,衣襟、袖口和裙角都绣着金色祥云暗纹。一看就是非常注重仪表的人,若非常日如此装扮,根本无需多此一举。 一时间,夏侯纾分不清对方是敌是友。 但可以肯定的是此人跟上一次所见的狐狸面具人绝非同一人。 恍惚间,夏侯纾又想起王崇厚方才说她三番五次夜闯相府的话,也许这就是那个混淆视听的人。她潜入相府是为了查易舞的事,那对方又是为了什么呢? 她想不明白,只得默默祈祷对方即便不是友人,但也别是敌人。 凭借着清酥露的威力,黑衣人兵不血刃就轻松扫清了障碍,然后甩了甩衣袖,大摇大摆地走了进来。影影绰绰的烛光下,他的身姿更显得挺拔飒爽。 他环视了一圈,似乎在寻找什么,然后不紧不慢地向大铁笼走近了几步。高挑矫健的身形给人一种威慑感,而夏侯纾却又莫名的觉得亲切。 黑衣人在笼子前站定,并不言语,只是紧抱双臂居高临下地打量着迷迷糊糊的夏侯纾,一副看好戏的样子,丝毫没有救她的意思。 经过这一遭,夏侯纾早已心慌意乱,可她的脑袋晕乎乎的,浑身瘫软无力,毫无抵御和自护能力,根本无计可施。 她努力打起精神环视了一圈房内的布局,思忖着铁笼应该是她上次打草惊蛇之后才临时安装的。这样的装置,它的启动机关也不会离得太远,说不定就在屋内。然而她是第一次踏进这间屋子,被困之前她几乎搜遍了整个屋子也没发现有类似于机关的东西,那么它会藏在哪里呢? 想着想着她又有些丧气,即便她知道机关在哪里,以她目前的状态也没有办法去打开。 除非那个装置就在这个大铁笼上,她倒还可以努力一下。 等等,大铁笼? 夏侯纾又看向将自己罩得毫无退路的大铁笼,它质地坚硬,漆黑的表面非常光滑,前后左右四个面和顶部都用两指宽的铁柱封得严严实实,缝隙也非常小,就算是三岁的孩童都无法钻出去,可外面的利刃却可以刺进来。唯有一侧有一道用铁链绑住,并加了一把大锁的小铁门。 在找不到启动机关的前提下,或许这就是她能逃出生天的唯一途径。 夏侯纾讨好地看向黑衣人,小心翼翼道:“这位壮士,俗话说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能不能再借请你帮我把这笼子打开?” 黑衣人闻言扫了一眼笼子上的铁链,再低头看着她,一言不发。 夏侯纾这才看清对方的武器是一把短刀,刀鞘上的纹路十分精致,还装饰着好几颗颜色各异的宝石,在烛火下流光溢彩,贵气逼人。 这样贵重的武器,用来装饰是十分炫目的,但用来砍铁链却有些不值当。可再贵重,也不过是件武器,与人命比起来不足为道。 现在的问题是,对方跟她非亲非故,凭什么要救她呢? 夏侯纾刚刚才有所期待的心情又变得沉重起来。她摸不清对方的身份和目的,也看不清他的面容,而他眼里的光亮也因逆着光被掩埋在阴影里。她只好打量着他的身形和动作,以便揣摩他的心思,或许她很快就能找到一个突破口。 她静静地看着他,迷迷糊糊间,他的身形渐渐与自己熟悉的那道身影重合,脑海里忽然浮现出那张熟悉的带着几分宠溺的笑脸,以及他用戏谑的口吻说着“要不,还是算了?” “壮士,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夏侯纾试探着问,心里带着隐隐期待。 黑衣人身体微微颤动,侧过身去的时候,烛光正好应在他的眸子里,露出一丝警惕。 果然只是错觉吗? 夏侯纾有些气馁,忙又善解人意的说:“其实也不必浪费你的短刀,只需你往王丞相的身上搜上一搜,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大铁笼的钥匙应该在他身上……或者说在他身边信得过的身上……对,就他旁边那几个衣饰布料更好一些的,那应该是他的贴身护卫。你就搜他们几个!” 尽管夏侯纾满怀激情的指挥了一通,黑衣人却依然毫无反应,反而用一种特别怪异的眼神审视着她,仿佛在说:你在教我做事? 夏侯纾又是一阵心塞,求人办事尚且需要态度诚恳谦和,如今是求人救命,岂不更得将自己放低到尘埃里? 她迅速调整好心态,又说:“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我跟丞相府真没什么私人恩怨,我就是替人办点事进来看看,绝无杀人越货的念头。岂料时运不济,竟然被困住了。你既然能轻轻松松就解决他们,那么在帮我打开笼子也是举手之劳。上天有好生之德,你就行行好!” 说着夏侯纾就做出一副可怜无助又弱小的模样,眼巴巴的看着他。可他黑衣人却视若无睹,恍若未闻,完全把她当空气。 夏侯纾这会儿是真的泄气了,哭丧着说:“你不会不管我了?” 第55章 终究还是错信了! 夏侯纾从未遇到过这样不讲道理还拒绝沟通的人,她快速扫了眼人事不知的王崇厚和周围那些东倒西歪的侍卫,心里不由得泛起嘀咕。清酥露的药效本来就因人而异,万一王崇厚神人天相突然醒过来,大喊一声引来府中的其他侍卫,或者召来了猎犬,她可不就白高兴一场了? 如果黑衣人不肯帮忙,就算王崇厚短时间内醒不过来,她也出不去。丞相府戒备森严,王崇厚既然提前安排了这次抓捕,必然还有藏着其他招数,比如说那些穷凶极恶的猎犬…… 再退一步,即便王崇厚没有留后手,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会有巡夜的侍卫过来,那么等待她的下场只会更糟。 这一晚上,从她被关进这个笼子开始,就一直在生死边缘徘徊着。这比直接给她一个痛快还折磨人,好不容易看到一线生机,她绝对不能轻易放弃。 夏侯纾努力回想了一些伤心过往,酝酿了一会儿情绪,然后挤出一丝泪花,望着黑衣人,情真意切的说:“我知道我的请求有点强人所难,你也没有必须要救我的理由。可我还这么年轻,实在不想就这么悲惨的死去。俗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若救了我,日后我必定会加倍报答!” 黑衣人:…… 见对方依然不为所动,夏侯纾不由得有些诧异。心想这人可真有意思,她一个小姑娘都这么低三下四地求他了,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过,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想错了。就她现在这副模样,对方也看不出她是个小姑娘?也不怪他不懂得怜香惜玉。 但对方身份为明,她也不敢自爆身份。 夏侯纾又想了想,换了个方式继续说:“王丞相方才说有人三番五次夜闯他的府邸,可我分明是初次到访,偏巧你也在,所以……他说的那人不会就是你?如果真是这样,我完全就是代你受过呀!我太冤了!你更不能见死不救啊!” 黑衣人:…… 夏侯纾看了看门口,又说:“你既然是丞相府的常客,那你也应该知道丞相府养了很多猎犬?猎犬最是灵敏,说不定早已埋伏在附近,这个时候你我就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若再犹豫不定,我们可能谁都跑不了!” 话是这么说,但夏侯纾心里却跟明镜似的,她的威胁毫无杀伤力。就算那些猎犬扑上来,对方身手利落,毫无拘束,想要逃出去易如反掌,而逃不掉的依然只有她自己。 上次那个被他推进狗群的戴狐狸面具的人也不知道后面怎么样了,有没有逃出来。如果落入了王崇厚的手里,不知道有没有活路。 黑衣人仍旧看戏一样盯着笼子里的人巧舌如簧,如同在看一只垂死挣扎的猎物。精美的金色面具下,他的眼神变化莫测。 夏侯纾懒得跟他东拉西扯,索性有话直说,道:“我潜入丞相府固然是有目的的,可你呢?总不至于是大半夜睡不着无意中走到这里?当然我也不想知道你的真实目的是什么,只求你好人做到底。而且你我无冤无仇,我死了,对你也没有半点好处,倒不如你大发慈悲救下我,结个善缘。” 黑衣人:…… “你是不会说话吗?”夏侯纾似乎想到了什么。从他出现起,就没有听到他说过话。而她一连串苦口婆心的游说,似乎都是在唱独角戏。 黑衣人:…… “你能听懂我说的话的对不对?”夏侯纾又问。就算听不懂,至少也看得到! 黑衣人:…… “好,算我倒霉!”夏侯纾被对方看得头皮发麻,心中越发急切。她不确定对方是不是真的口不能言,但可以肯定的是他能听得懂自己的话,不然就不会有那么多闲情逸致看她自说自话了。他不肯出手相救,或许只是她提出的条件不够优越,活着说没有达到他的预期。 那如果她能满足他的愿望呢? 夏侯纾很快就有了主意。她再次看向黑衣人,恳切道:“要不你开个条件,只要你放我出去,我什么都可以答应你。你想要什么?金银珠宝?古玩玉器?或者山珍海味?” 黑衣人:…… “不喜欢啊?”见对方不为所动,夏侯纾搜肠刮肚冥思苦想,继续试探着问,“那美女呢?我认识几个姿色不错的小娘子,可以介绍给你呀。你若有其他特殊的喜好,比如美男子什么的其实也是可以的。京中有一家口碑不错的男风馆,听说伎人各个模样出挑,吹拉弹唱无所不能……总之,只要我能办到,我统统都可以满足你!” 黑衣人不自在地轻咳一声,满是鄙夷地扫了她一眼。片刻,他又像是受不了她的苦苦纠缠,或者终于想明白了似的,慢腾腾地走到屋子的一个角落,扒开一幅画,找到了一个机关,然后左右各旋转了三圈。 夏侯纾静静地望着黑衣人,见他对这个屋子和机关都如此熟悉,心中越发忐忑。心想眼前的一切不会是又一场骗她入局的戏? 那王崇厚到底是真晕了,还是装的? 夏侯纾默默将目光移向倒在进门处的那道魁梧的身形上,并未见到半点装晕的痕迹。 所以这两人并非同谋,是她想多了吗? 耳边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响,铁笼一下子升了上去,就像它当初掉下来那样突然。 夏侯纾定了定神,心中一片忽然开阔。管他是敌是友,能将她从这个铁笼子里放出来,让她重获自由,便是对她的大恩。 她刚松了口气,但马上又想起自己中了清酥露。尽管之前屏住呼吸减少了吸入,可这一时间也动弹不得,别说逃离这个是非之地,就是站起来都做不到。 夏侯纾抬头眼巴巴地盯着黑衣人,祈祷他能再大发慈悲。 黑衣人却只是瞪了她一眼,转身就走。 “求你了!”夏侯纾央求道。情急之下就要伸手去抓对方的衣裳,然而没抓住,她整个人都扑倒在地面上,样子十分狼狈。 黑衣人闻声停住脚步,继而回过头看了看,眼神极为复杂。 夏侯纾保持着扒在地上的姿势,努力的抬头看着黑衣人,眼神里充满了期待,还有几分惊愕与楚楚可怜。 黑衣人站在原地顿了片刻,似乎在说服自己,然后快步走过去将夏侯纾一把捞起,扛在肩上,快速走到墙角,随即飞身一跃跳上墙头,再借力跃上房顶,不一会儿便出了相府。 夏侯纾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大大的麻袋,惊讶之余却也不敢作声,死死的咬着牙关。 落地后,黑衣人并没有立马将她放下来,而是避开巡逻的卫兵,径直往一条没有光亮的小巷子里钻。 夏侯纾自知自己的性命在对方手里,不敢言语质疑,只在心里默默记下他们绕了多少条巷子,以便推测目前所在的方位。 黑衣人扛着夏侯纾来到一处僻静的墙角,忽然将她放了下来,靠着墙面坐在地上,也不管她是否有防御能力,快步离开了。 这……是? 夏侯纾一时之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望着消失在视线尽头的黑衣人欲哭无泪,奈何自己目前手无缚鸡之力,只能安安静静地瘫坐在墙角。 夏日里,白天烈日当头,酷暑难耐,到了夜里,暑气消下去后,便多了几分凉爽之意。夏侯纾靠着墙壁安静如鸡,一阵风吹来,只觉得心里凉飕飕的,鼻子酸酸的,眼睛里也涩涩的。 她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只好想点其他的来提提神。 云溪什么时候才能发现她不在房间里呢? 夏侯翊又在干什么,会不会来救她? 王崇厚会不会突然清醒过来,然后带着他那一群猎犬来抓她? …… 过了很久很久,细细长长的巷子尽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打更声,昭示着已经四更天了,可她仍然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随着便有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在这夜深人静的巷子里尤为突兀。 夏侯纾恍然地看向声音的源头,来人正是方才将她遗弃在这里的黑衣人,他脸上戴着的那个金色凤尾纹的面具在夜色下也十分抢眼。 他终于意识到把她一个女孩子丢在深夜的大街上不妥了吗? 夏侯纾顿时觉得鼻子里一阵酸涩,眼睛里有一股热流要夺眶而出。 看来世上还是好人多呀! 黑衣人停住脚步,在她身旁半蹲下,却没有任何安慰的话,而是从胸襟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倒了一粒碧绿色的小小药丸出来,二话不说便抬起她的下巴往她嘴里灌,整个动作行云流水、简单粗暴。 他这是要杀人灭口吗? 所以他消失了大半晌,并不是想通了要如何救她,而是特意回来杀她? 委屈、无助、惊讶、愤怒……多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夏侯纾整个人心烦意乱,刚动了动嘴,那粒绿色药丸就趁机滑进了喉咙,她的眼泪也终于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她终究还是错信了! 第56章 现在知道怕了? 黑衣人并未解释什么,给她喂完药后就好整以暇的在旁边坐了下来,是不是还会侧脸瞥她一眼。 夏侯纾脸色发白,心想这人怎么这样啊?给她灌了毒药还不算,还得亲眼看着她毒发身亡?太无耻!太狠毒了! 夏侯纾越想越委屈,越想越无助,便自顾自哭了一会儿。可她哭着哭着,又觉得有些不甘心,便咬着牙道:“如今我为鱼肉,你为刀俎,你要杀便杀了,何必给我再给我下药?” 黑衣人侧脸瞪了她一眼。 夏侯纾继续说:“我说过你若救了我,我必然会加倍报答,可你现在给我下药,还要守着我死去,你这人是不是心里变态啊?” 黑衣人似乎有些诧异,但仍然没接话。 夏侯纾越发心灰意冷,恹恹道:“横竖我现在无力反抗了,你就让我死个明白。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或者你摘下面具让我看看你的长相。免得到了阴曹地府,阎王问我怎么死的,死在谁手里,我都不知道。”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夏侯纾隐约听到旁边传来一声饱含嘲讽的冷笑,听着竟然有几分耳熟。她诧异的看过去,然而对方目光直视着前方,像是根本就没有在听她说话一样,只留半张看不到表情的面具给她。 夏侯纾也不装了,提高音量放肆的哭了起来。 附近的一个院子里,一个中年汉子晚上吃坏了肚子在蹲茅房,正惬意的一泻千里,突然听到传来一阵女人呜呜呜的哭泣声,顿时觉得脊背发凉,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等他再继续细听,那女人的声音就越来越清晰,吓得直接拉起裤子就往屋子里钻,躲进被子里瑟瑟发抖。 黑衣人视乎听烦了夏侯纾的哭声,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张手帕,揉成一团塞进了她的嘴里,渗人的哭声戛然而止。 夏侯纾知道这回应该是活不了了,索性拼了命也要拼个鱼死网破。然而她一抬手,立刻发现身上似乎没那么乏力了,手能抬起来了,脚也可以慢慢挪动了,意识越来越清醒……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黑衣人给她服下的并非毒药,而是解药。 难道他刚才突然离开,是去拿解药的? 没等夏侯纾追问,黑衣人忽地站起身来往方才来的方向走。 此人举止诡异,心思深沉,不但衣着讲究,随身携带镶嵌着那么多颗宝石的兵刃,还有清酥露这种难得一见的迷药,甚至还刻意不把解药放在一起,绝非一般! 夏侯纾慌忙起身,趔手趔脚的跟在他后面,企图找个机会把他的面具摘下来看看他的真面目,顺便证实她的猜测。 两人走了一会儿,黑衣人似乎意识到夏侯纾的体力和步伐跟不上,刻意放慢了脚步,等着夏侯纾跟上。 夏侯纾自然也注意到了黑衣人的心软和好意,但这恰恰是她要利用的。她又跟着走了一会儿,然后到了一个转角处,她便假装体力不支,一个踉跄摔倒在地。黑衣人果然中计,立马就附身去扶她,夏侯纾看准时机,立马就伸手去抓他的面具,结果刚出手就被对方给逮住了。 “我……”她愣了愣,心中暗自钦佩对方的警惕,但又不得不面对被抓住的尴尬,只好自圆其说,“壮士,我看你这面具精美无比,像是纯金的,应该很值钱?” 黑衣人从鼻子里发出一丝不屑,放开夏侯纾的手继续往前走。 夏侯纾被他的力道推得又是一个踉跄,但她却也毫不在意,厚着脸皮继续蹭上去陪笑脸,道:“壮士,人过留名,雁过留声,你好歹也留个名啊!不然他日相见敌我不分可如何是好?” 黑衣人突然停住脚步,转身时正好被蹭上去的夏侯纾撞了个满怀。 夏侯纾眼疾手快,趁机扯下了对方的面具。看清楚那张脸,她顿时觉得眼前一黑,双腿一软,整个人跌落在地上,好像又中了清酥露一般。 “现在知道怕了?” 熟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几分责备,几分戏谑。 夏侯纾愣了很久才接受这一事实,随后她缓缓伸出一只手,央求道:“二哥,拉我一把。我……腿软。” 夏侯翊不为所动,依旧只是居高临下地看着夏侯纾,冷冷道:“你当我之前说的都是废话么?” 夜风将他的长发吹起,飒爽中平添了几分妖媚。 夏侯纾立马意识到夏侯翊是真的动怒了。 “我错了,我不该不听你的劝诫,使自己身陷险境。”夏侯纾忙服软,尽管她知道夏侯翊向来不吃这一套。 夏侯翊余怒未消,脸色冷得像一块冰,继续责问道:“我若是晚来一步,你可知是什么后果?” 夏侯纾当然知道,但她此刻不敢顶撞,只好耷拉着脑袋作反思状。 夏侯翊这一生最怕的两个女人,一个是他母亲钟玉卿,一个则是妹妹夏侯纾。钟玉卿严厉,为人处世都无可挑剔,对子女也寄予厚望。可自从大哥没了后,他越来越害怕让母亲失望,所以事事顺从恭敬;而夏侯纾则胡搅蛮缠,可又因着她小时候的事,他不得不处处忍让,常常有理说不清。 但偏偏他最敬重的也是这两个女人。 思及至此,他叹了口气,终究是狠不下心来,伸手拉了夏侯纾一把,嘴上仍不忘叮嘱:“回去给我好好反省!” 夏侯纾赶紧说:“知道了知道了,我这次一定好好反省!” 夏侯翊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扭头就往前走。 天空中月色迷蒙,一派清冷。四更天后的东大街格外安静,白日里喧哗热闹的街市空无一人,地面被打扫得干干净净,一切都仿佛沉浸在睡梦中,连风刮过屋檐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偶尔有一只小猫出来溜达,也是慢洋洋,静悄悄的,犹如神游。 夏侯纾服过解药,又走了这么一路,脑子逐渐变得清醒起来,精气神也渐渐恢复如初,劫后余生的喜悦感和对兄长的感激慢慢在她心里生根发芽,又刹那间长成了参天大树,开出了绚丽的花朵。 有句话叫做长兄如父。夏侯翊虽然不是长兄,也只不过比她大了五岁而已,可他聪睿机敏,思虑周全,好像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做好,总让她觉得信奈可靠。 这种安全感是她在泊云观那孤寂的八年时光里没有体会过的,所以她才会一点点沦陷,贪恋这片温暖而不知进取。 或许,她真的应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夏侯翊手握着凤凰纹面具走在前面,面具上的宝石在月辉照耀下时而闪过一丝亮光。他步履缓慢,夜风轻轻拂过,挑起他额间的发丝,将他清晰硬朗的轮廓衬托得柔和起来。 夏侯纾难得的安静让他有些不适应,想到这里他又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危险,好像自己找虐一样。后来他假装无意间转头瞥了妹妹一眼,眉头立马皱成了一团,暗自骂自己多此一举。可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妹妹明明红着一张脸,一副认错的样子,眼睛里的笑意却那么深。而这种笑容并不带任何嘲讽和挑衅,反而情真意切,让人难以拒绝。 他只得继续冷着一张脸,不给她任何好颜色。 “二哥……”夏侯纾知道夏侯翊心软了,想趁机示个好,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可她刚叫出声就被对方瞪了一眼,立马很识趣的不敢多嘴,眼巴巴的看着兄长的背影,亦步亦趋。 又走了一会儿,夏侯纾还是忍不住问:“二哥,你这身衣裳是怎么回事?你不是爱穿白色吗?” 夏侯翊头也没回,道:“这是舅父替我准备的。” 夏侯纾点点头,又问:“你不是爱穿白色吗?怎么不准备白色的?当然了,这件衣裳也很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夏侯翊忽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皱着眉头说:“正因为我平时爱穿白色,所以才准备了一套黑色的。大晚上穿着白色出来,你是生怕别人看不见吗?还有,别以为你说两句好话我就不跟你计较今晚的事了。” “反差确实很大。难怪你刚才一直不说话,我都没有认出你来。”夏侯纾恍然大悟般点着头,直接略过兄长后面的话,喃喃道,“若是早点认出你来,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什么?”夏侯翊打断她的话,“哭鼻子吗?” 没等夏侯纾回答,夏侯翊又冷哼一声:“如此没有骨气,也不嫌丢人!” 这话夏侯纾可不认同,立马反驳说:“是面子重要还是命重要?这种时候当然是先认怂了,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 夏侯翊不屑一顾。 夏侯纾又伸手去摸了摸他的狐狸面具,称赞道:“这个面具真是别致,应该是赤金打造的?还有这上面的宝石,颗颗晶莹剔透,熠熠生辉,连大小都一致,实在罕见。”说着她的目光又去寻那柄挂在他腰间的短刀,“光这些宝石都值不少钱了。这不会也是舅舅送你的?” “是又如何?”夏侯翊问。 “不如何。”夏侯纾淡淡地说,“虽然看着有点俗气,跟你的气质完全不搭,但是深得我心。不知舅舅什么时候也能送我这么一套?” 夏侯翊几乎是从鼻腔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冷哼,立马就将面具从夏侯纾的手中抽了回去,还用他宽大的袖子遮住了宝石镶满刀鞘的短刀。 “真是小气!”夏侯纾嗤笑道,“我不过是看看而已,又不会少你什么。舅舅对你如此偏心,恐怕连几个表姐妹都要看不下去了,我也是他的亲外甥女,还不能埋怨一下了?” 夏侯翊不想理她,转身继续往前走。 夏侯纾撇撇嘴,继续跟了上去。 第57章 毒花 南祁的京城有严格的宵禁制度,即一更三点敲响暮鼓,全城禁止出行,彼时东南西北十二道城门全部关闭,无天子诏令不得开;五更三点敲响晨钟后才开禁通行。在二、三、四更在街上行走的,笞打三十下;在一更夜禁后、五更开禁前不久犯夜禁的,笞打二十下。如遇疾病、生育以及死丧等特殊情况,也需要如实向巡城卫报备才能在城内通行。但是再严厉的宵禁制度,对于早已摸透了巡城卫巡查路线和巡查时间的夏侯翊来说并没有什么作用,所以尽管他们一路从城西走到城东,也没有碰上一个巡城卫。 到了越国公府的府门外,兄妹俩默契的没有走大门,而是从旁边的墙角翻了进去。 两人脚刚着地,就遇上府中巡逻的护卫。 护卫们见到一男一女偷偷摸摸翻墙进来,立刻戒备起来。 “谁在那里!”副护卫长大喝一声,目光凌冽的看过来。 越国公府的护卫都是在军营里混过的,各个身形魁梧,机敏异常,身手也是个顶个的好。按照惯例,每晚由一个副护卫长带领六十名护卫分三组轮班巡逻,一般小毛贼根本不敢靠近。有点功夫的人就算是侥幸进了越国公府,也很难逃脱他们的魔掌。 夏侯翊站稳后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裳,轻咳一声,大言不惭道:“深夜难眠,出来逛逛,惊扰了诸位,实在不好意思。” 副护卫长姓陈,单名一个环字,是夏侯渊的亲信护卫陈靖的堂弟。陈环自然是认识夏侯翊兄妹的,只是看着他们的着装有些疑惑,可他即便是怀疑夏侯翊和夏侯纾深夜从外面翻墙进来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不敢当面质问,点点头带着人去其他地方巡逻去了。顺便还叮嘱下面的人不要多嘴多舌,权当没见过他们。 其他护卫哪里敢说什么,只得齐声应下。 夏侯纾憋着笑,跟着兄长绕过洗星池,又穿过前院花园,却见夏侯翊并没有急着回自己的住处,而是径直往沐春院去了。她一时不解,便也跟上去看个究竟。 沐春院大门落了锁,院子里静悄悄的,白日里聚讼纷纭的门客们早已酣睡如饴。不过再过几个时辰,这里又会恢复原有的热闹。 夏侯翊目光往围墙扫了一圈,自顾自寻了一处稍矮的墙角,飞身跃上墙头,再轻轻一跃跳了进去。 夏侯纾不明所以,也跟着翻墙进了沐春院。 他们拐了个弯,又翻进了一个小院子。院子飘着一股熟悉的中药味,夏侯纾微微皱眉,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进了裴浪住的院子。 借着淡淡的月光,可以看见平日里用来晒药材的簸箕被裴浪收好了整整齐齐地叠放在靠墙的木架上。右边屋檐下的一口大水缸里升满了水,月亮此刻正在里面洗澡。 看夏侯翊轻车熟路的样子,夏侯纾心里已有几分了然,也没多问,安安静静的跟在兄长身边。 夏侯翊并未与夏侯纾多做解释,直接去敲了裴浪的房门。 “谁啊?” 房内很快传来裴浪的声音,带着几分朦胧的睡意。 夏侯翊并未作答,只是继续敲门。 “咚——咚!咚!” 不多不少,正好三下,一长两短,像是某种暗号。 不一会儿房内传来一阵窸窣声,有烛光从窗户纸里透出来。随后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身着单薄中衣的裴浪一手扶着门,一手托着烛台,睡眼惺忪地朝门口瞧了瞧。看清了来人,他见怪不怪道:“二公子,三姑娘,这么晚了,找裴某有什么事吗?” “进去说。”夏侯翊说着便驾轻就熟往他的房内走,仿佛是回自己房间那么自然。 裴浪见状赶紧后退了一步给他让路,而后向夏侯纾投来一个疑惑不解的眼神。 夏侯纾摊摊手表示自己并不清楚兄长来此的目的,毕竟她刚才并没有吸入多少清酥露,而且也服过解药了,真不必大晚上还来麻烦裴浪。 没有得到答案,裴浪不由得皱了皱眉,在后面掩了门,才跟过去将烛台放在桌面上,静候下文。 夏侯翊在桌子前站定,将桌面上的一个茶壶和四个茶杯推开了些,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大捧植物来放在上面。 夏侯纾大吃一惊,她跟了夏侯翊一路,竟然不知道他几时摘了这么多花花草草藏在袖子里,难怪她总觉得夏侯翊身上有股奇怪的香味,起初还以为他是为了掩饰真实身份,刻意换了常用的香粉。 “这……”裴浪也盯着一堆花花草草愣了神,眼里充满了震惊。他看着夏侯翊变戏法似的往外掏东西,直到夏侯翊停住了动作,他才问:“二公子从哪里找到的这些花草?” 夏侯翊并未直接作答,而是指了指那些花花草草,问道:“裴先生可认识这些花草?” 裴浪闻言靠近了些,一样一样将那些花束拿起来放在烛光下辨认,又凑到鼻子前嗅了嗅。 夏侯纾也很好奇,从裴浪辨认过的花束中随手抓了一朵长梗的红色花朵瞧了瞧,只见这花朵共四片花瓣,近圆形或近扇形,边缘浅波状或各式分裂,花大艳丽,香气浓郁。她从前并未见过这种绚烂而华丽的花朵,不过这个香味似乎有些熟悉,像是在哪里闻到过。 裴浪将所有花草都瞧了一遍后,再次看向夏侯翊,眼神里带着几分惊讶,几分激动,郑重问道:“二公子究竟从何处找到的这些花草?” 夏侯翊并未明言,只说:“晚上路过一户人家,见他家院子里种了好些花草,香气异常,我瞧着好看就摘了些回来。先生若是认识,回头我们也找些来种在花园里,可供观赏。” “万万不可!”裴浪闻言直摆手制止,“这些花草虽然绚丽异常,但却非庭院观赏的佳卉,而是功效不同的毒花。” “毒花?全都是吗?”夏侯纾比夏侯翊还惊讶,“这么美丽的花朵,怎么是毒花呢?” 没等裴浪回答,夏侯翊就鄙夷的扫了夏侯纾一眼,一本正经的解释说:“毒花就像毒蘑菇一样,越是美丽异常,越是有毒。” 夏侯纾立刻做出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 裴浪看着他们兄妹笑了笑,道:“两位是又闹矛盾了?” 不然夏侯纾不会这么容易就低头的! 夏侯翊不置可否,挥挥手说:“你赶紧给我们说说这些花的功效。” 裴浪立马领会了其中的深意,然后指着花草一样一样介绍:“你们瞧,这是夹竹桃,它的枝叶、树皮中含有毒素,误食轻者中毒,重者致命;这是曼陀罗,可用来麻醉和镇痛,但它的种子、果实、叶、花全都具有毒性;这是乌头,毒素主要在根部,母根叫乌头,为散寒止痛要药,既可祛经络之寒,又可散脏腑之寒。子根叫附子,有回阳、逐冷、祛风湿的作用。如若生服、配伍不当或服用过量,则可引起口舌及全身发麻、恶心呕吐、胸闷痉挛、心律紊乱、神志不清,以致呼吸衰竭而死亡;这是钩吻,有消肿止痛、拔毒杀虫之效,全株有毒,误食可致呼吸麻痹,轻者呼吸困难,重者死于呼吸停止……”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其中还听到了诸如一品红、马缨丹、绿玉、虞美人、水仙等她见过或者闻所未闻的花名和药性,内心颇为感慨。想不到小小一株花,还有那么大能耐。然后她将手中那株华丽的大型花朵递到裴浪眼前,问道:“裴先生可认得这是什么花?” 裴浪抬头瞧了瞧,不慌不忙道:“这叫罂粟花,有敛肺、涩肠、止咳、止痛和催眠等功效,但也有致幻作用,可伤及人体肺腑经脉。” 夏侯纾不由得感慨道:“果然是越美越毒啊!” 裴浪轻轻点了点头,继续说:“这些花的生长习性及培植方式各有不一,甚至有的都不是南祁盛产之物,如今居然种在一个院子里,想来这户人家很不简单。”说着他看向夏侯翊,“二公子可否告知这些花的确切出处?” 夏侯纾闻言也顺着裴浪的视线看向夏侯翊,寻思着他今晚能算好时间出手救自己,想必是一路跟踪自己去的。既然是去丞相府,那么…… “我知道了。”夏侯纾突然说。 突兀的声音将旁边两人的注意力全都吸引了过来,她接着说:“是丞相府。我刚才看到这些花就觉得有几分眼熟,后面仔细想想,易舞原先住的院子里就种着这样的花草。” 夏侯翊盯着妹妹,并未作出任何反应。 一向镇定的裴浪却惊得目瞪口呆,仿佛发现了什么惊天大秘密。然后他的目光在夏侯翊兄妹之间来回转了几次,联想起这对兄妹平日间的言行举止,似乎又觉得是自己太过大惊小怪,方才收起自己的惊讶,若有所思道:“是了,是了,这样的东西,也只有那样的人家才有能力获取。” 夏侯纾虽然还对兄长采摘这么多花来找裴浪辨认的目的心存疑惑,但是此时她也的确没什么心思关心这些毒花毒草。这一个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也过于惊险。如果不是夏侯翊跟着她,适时将她解救出来,或许明天就是王丞相带着她的尸体到越国公府来讨公道了。 “裴先生。”夏侯翊忽然开口道,“今晚之事,还请你不要说出去。尤其是方才纾儿说的话。” 裴浪挥了挥手爽快道:“二公子放心,我们习医之人,向来只对这些药材和疑难杂症感兴趣。” 夏侯翊得到了裴浪的保证,又扫了一眼桌子上的毒花,道:“这些花草我拿着也无用,裴先生若是感兴趣,就留着,没准还能派上用场。” 第58章 人善被人欺 越国公府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不管有多忙,全家人每天得一起吃顿晚饭,饭后再交流一下当日的见闻趣事。早饭倒是没那么多讲究,要么公中出钱,由大厨房统一采购食材做好了分给各房,要么各房自己掏钱设立小厨房,厨娘、菜品、口味都可以自己把控。 从前二房夏侯潭一家还在京城时,晚饭往往需要开两桌席面,长辈一桌,小辈一桌,用餐时一大家子人觥筹交错,其乐融融。而自二房家眷随着夏侯潭去锦凤城赴任后,家里就显得格外冷淡,连一张桌子都坐不满。 平日里,夏侯渊早出晚归,上完早朝要么去衙门办公,要么去西郊大营练兵,只有休沐日才会在家陪伴妻子或者与幕僚们讨论经纶实策;钟玉卿每日要操劳阖府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务,难得清闲;郭夫人整天不是在张罗着夏侯翎的学业和衣食,便是把自己关在小佛堂里打坐诵经;夏侯翊生性洒脱无拘,也是经常不着家,知晓毒花一事后更是成天看不到人影,就连晚饭也常常缺席。 天子阅兵的日子越来越近,偏偏这个时候负责的列阵指挥的高副将因好友离京赴任前去践行,宴会上就多喝了几杯酒,回家途中不慎从马背上摔下来,断了一条腿,只能卧床静养。 夏侯渊气愤之余,不得不重新调了以为副将过来指挥,又盯着练习了几天配合,常常无法按时回家。所以晚饭就只有长房的一对母女及三房母子二人一起吃,整个过程交流很少,饭也没有滋味。 夏侯纾从前在泊云观修行时因着师门管得严,便养成了早起晨练的习惯。这几年涉足长青门后,她更加不敢偷懒。天气好的时候,她就会在自己的院子里活动活动拳脚,若是遇上雨雪天气,便在廊下拉拉腿、练练腰,总不至于让自己懈怠或荒废了。 这日天气很好,夏侯纾照例是早起练了一套拳。刚结束,云溪就匆匆赶来,体贴的递上了一条干净的毛巾。 夏侯纾接过毛巾擦了擦额头渗出的细汗,问道:“二哥昨晚回来了吗?” 云溪摇摇头说:“我一早就过去打听了,二公子昨晚没有回来。撷英姐姐说昨日恭王爷派了人来请二公子过去议事,晚些时候又打发人来回禀,说是二公子晚上宿在恭王府了。我回来的时候,也没见着二公子,不知道几时才能回家。” “不应该啊。”夏侯纾一边思索着云溪的话,一边喃喃道,“自从上次三表姐闹过之后,二哥为了避嫌就很少去恭王府了。偶尔去一趟,也只待在舅舅的大书房里,怎么会突然留宿呢?” 云溪摇摇头道:“大概是恭王爷有非常重要事要与二公子商量,所以才把他留了那边么久。二公子从前也经常留宿在恭王府,所以不光春熹居里的人没觉得有什么,郡主也没有多问。” 这倒也是,相对于男性,府里的规矩对她们这些女眷更严一些。外面都说舅舅把夏侯翊当成半个儿子,所以从来没人怀疑过其他,就连钟绿芙对夏侯翊的情感也没人当回事。 夏侯纾突然想起了钟绿芙的婚事,又问:“我听母亲说,舅母这次是下定决心要好好给三表姐相看人家了,如今可有眉目了?” 听到她问这个,云溪立马就展现出她“百事通”的本领。可女子的婚事是私密之事,在未落定之前都不能随便乱说的,即便是在清风阁,云溪还是十分谨慎。 云溪看了看远处正埋头洒扫的小丫鬟,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前几日恭王妃来看郡主,给几位小辈带了些礼物。我跟着过去领取,就听王妃身边的秦嬷嬷在跟庆芳姐姐她们诉苦,说是这两个月来,王妃陆陆续续相看了七八个人了,似乎是有了不错的人选,可还没报给恭王定夺呢,那朱姨娘又开始哭闹了。钟三姑娘也跟着不吃不喝,还让人传出话来,说女子嫁人便如同第二次投胎,她第一次投胎没得选择,这次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就嫁了。恭王妃气得病了好几日,可又不能真不管,这才来找郡主说说话,诉诉苦。” 夏侯纾听了冷笑道:“这朱姨娘可真是好手段,成日里就会哭哭啼啼装柔弱,自己说过的话从来不作数,经常出尔反尔让舅母难堪,也不知道当初舅舅到底看中了她什么。三表姐好好的一个人,也跟着有样学样。若非她上次跟我闹,我还真当她是个温柔和善的。” “谁说不是呢!”云溪连连点头表示认同,“钟三姑娘名义上是养在恭王妃名下,可因着恭王妃身子不爽利,实际上却是由她亲娘养着,这性子自然就随朱姨娘了。” “这对母女可真是能作妖。”夏侯纾回忆起钟绿芙那副道德绑架后又楚楚可怜的样子,十分头疼,不由得感慨道,“她们也就仗着舅舅不怎么理会后宅之事,舅母脾气好也从不真正与她们计较。若是换作个厉害的主母,哪里还有她们兴风作浪的份儿?就是咱们府上,二叔那几位生了公子的姨娘,也没见她们敢这么闹的。” 云溪点头如捣蒜,道:“都说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恭王妃就是太心善了,才把她们母女惯得目无尊长!” 夏侯纾沉吟了片刻,方道:“说起来我这位舅母也真是够大度了,这么多年来就任着朱姨娘她们一哭二闹三上吊,没有半点像样的惩戒。秦家也是世家大族,怎么偏偏舅母就这般软弱?” 云溪立马就说:“可能是伤了心。” 夏侯纾愣了愣,又看了看云溪,然后发觉她说的似乎挺有道理。 恭王妃的为人和处世风范,堪称贤良淑德的典范了,若非长子钟玄黎不幸夭折,她应该可以过得更好。可即便她在各方面已经做得很好了,舅舅对她除了尊敬,似乎并没有多少夫妻之间的亲密和爱意。或者说,舅舅对她身边的每一个女人都没有多少爱意。他的心里除了振兴长青门,便是努力培养一个优秀的长青门接班人。 云溪见她陷入了沉思,忍不住继续八卦道:“我还听秦嬷嬷说,朱姨娘从小模样就生得美,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儿。但朱家家境贫寒,她父母为了给她兄长娶亲,准备将她卖了换聘礼。恰好那时恭王妃想给恭王爷纳几个身体健壮好生养的良妾,听说了朱姨娘的情况,就找了媒人去问。朱家二老一听是给恭王爷做妾,高兴得跟捡了金元宝似的,立马就同意了。恭王妃心善,不仅给了朱家丰厚的聘金,还把朱姨娘体体面面的抬进了恭王府。后来王妃想着朱姨娘之前的日子过得苦,不仅多番给予赏赐,还想方设法将她引荐给恭王爷,这才有了钟三姑娘。哪成想朱姨娘竟是个不知好歹的,不念着恭王妃的好就算了,还处处与恭王妃做对,闹得恭王妃里面不是人。” 夏侯纾听着更生气了,双手都紧紧握成了拳头。她虽然跟恭王妃正真正相处的时间不长,可舅母待她想来是疼爱有加。可气愤归气氛,同情归同情,这毕竟是钟家的内宅之事,她母亲这个钟家女都不管,她一个做外甥女的更没立场插手了,索性就当不知道好了。 她将用过的毛巾递给云溪,换了个话题说:“昨天雨湖回来了,我瞧着她这阵子瘦得厉害,眼窝子都深陷了,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回头你再去库房拿二两燕窝让小厨房炖了给她送过去,空闲时多陪她说说话,开导开导她。”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继续说:“雨湖跟她母亲感情深厚,向来是无话不说的。我原以为她母亲只是病得严重了些,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好好诊治,再吃几副药就会慢慢好起来。为此我还让人给她送了银子和药材过去,哪成想她最后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了。” “我先替雨湖谢过姑娘了。”云溪说着便给夏侯纾行了个谢礼,又说,“其实先前郡主知晓后也派了人送了一支二十年的人参和珍贵药材过去,可人生无常,世事难料,她母亲终究还是没能挽回。” 云溪说着说着就湿了眼眶,赶紧又擦了擦:“瞧我这脑子,这个时候还说这些话,要是雨湖听到了,又该伤心了。” 夏侯纾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吩咐道:“你待会儿去跟她说,就说是我的话,让她先歇着,屋里的事都放一放,可别把身子熬坏了。” 这事云溪不敢打包票,只好说:“她那个性子,哪里是闲得住的人?昨天回来,凳子都没坐热就让我们把屋里的账本交给她核对。今早你刚起身出门,她又着急忙慌的去清点库房了,叫都叫不住。就怕她不在的这段日子,小丫鬟们粗枝大叶的没给姑娘管好家。” 夏侯纾扶额道:“我这院子就这么大,上头还有母亲管着,还能出什么幺蛾子不成?她把自己的身子养好了才是正经事。” 云溪连连附和道:“我也是这么劝她的,可她就跟吃了秤砣似的,非要把这一个来月的账目都过一遍。” 主仆两人一边说着话一边往正屋走,远远的就听到屋内传来一阵吵闹声,两人都不约而同停住了脚步。 清风阁是夏侯纾的住处,除了她本人,怕是没人敢在她的屋子里喧哗和闹事。 云溪立马快步走上前去打探原因。 夏侯纾也没继续停留,缓步跟了上去。 第59章 护短 正屋里站着五六个小丫鬟,都是清风阁的人,一个个都红着眼,早先吵得比较大声的那个丫鬟看到夏侯纾进来立马噤了声,只有翠烟还小声的抽泣着,云溪正扶着她小声安慰。 雨湖则气呼呼的站在她们中间,想来是刚训斥完她们。 夏侯纾皱着眉头扫了大伙儿一眼,没有发现外人,看来是自己屋里的丫鬟们发生了冲突。可这一大早就吵起来了也太不像话了。 夏侯纾说:“大清早的,你们吵得这么大声,生怕别人听不到似的。得亏我们住得远,不然其他院子的人都被你们给招来看热闹了。”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却也没人敢站出来解释原由。 夏侯纾走到上首的椅子上坐下,又看了众人一眼,好整以暇道:“说说,发生什么事了?” “姑娘你回来得正好。”雨湖见了夏侯纾,立马解释说,“月前我告假时,是将咱们屋里的账本和库房钥匙都交给了翠烟的,所有账目清清楚楚,无不详尽。可我昨晚连夜对了帐,发现这总账上有一百两银子怎么算都对不合。我问了翠烟,她说是姑娘你支走了,可又说不出个具体缘由来。今早我又清点了库房,并未见有添置的物件,反而少了一块羊脂玉。我记得那块羊脂玉是从前恭王爷赏给姑娘的,成色极好,值不少银子呢。” 夏侯纾暗暗佩服雨湖的记性和管家算账能力,看来把自己的钱匣子交给她管理是对的。 “姑娘!”雨湖见夏侯纾一副无关紧要的样子,忍不住提高了音量,“我知道姑娘在钱财上向来大方,进了多少,出了多少心里也没个数,可一百两不是个小数目,就是闹到衙门里,那也是大案,得判刑的。我怀疑是屋里的人手脚不干净,企图趁着这个空当浑水摸鱼,又或是谁偷偷挪用了,这才把她们叫来询问。” 听完这一番解释,夏侯纾脸上就有些挂不住了。什么叫做她心里没个数?她不过是觉得这些事既然有专人管着,她就偷个懒,把心思和精力用在其他地方罢了。至于雨湖纠结的这一百两银子,确实是她自己花了,也不能让小丫鬟头们背了锅。 岂料她还没说话,那边抽泣着的翠烟立马就反驳起来:“那些银子原本就是姑娘的,姑娘想怎么花就怎么花,愿意花在哪里就花在哪里,我只管照着数给就行了,也记了帐。昨日雨湖姐姐问起,我也如实回答了,可雨湖姐姐就是不信,非要我说出个所以然来,不然就是我监守自盗,中饱私囊了。我不承认,她又说是屋里的人偷了。这可真是冤死我了!” 随后她看向夏侯纾,央求道:“姑娘可得替我做主!” 夏侯纾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弯弯绕然,遂清了清嗓子,解释道:“翠烟说的没错,那一百两银子确实是我花了,没买什么值钱的物价,所以没上单子,你自然就查不到了。至于那块羊脂玉,也是我之前让云溪找出来用了,”然后看向云溪,“你去把玉佩找出来给雨湖看看。” 那块玉佩自从被雕刻成芍药花的样式后,夏侯纾担心被有心之人看到惹出事来,就将它交给云溪单独保管了。 云溪听了,赶紧去自己住的耳房的柜子里翻出了羊脂玉佩,双手奉上。 雨湖仔细端详了那块早已不复当初模样的芍药花玉牌半晌,才将信将疑的还给了云溪,又说:“姑娘既然让我来管屋里的财帛银两,那便是对我的信任,我断然是不敢怠慢和辜负的。那一百两银子即便是姑娘自己支取了,也得说个由头,不然日后查问起来,我也不好交差。” 夏侯纾哪里能说那笔银子被她拿去疏通关系了。而且其中大部分为了方便携带换成金子用来买通邱姓夫妇帮忙,另一部分则拿去打点给她易舞信息的人了。然而面对雨湖如此苦口婆心且铁面无私的询问,她不好拂了她的脸面,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原因就助长歪风邪气,免得日后自己院子里的人有样学样坏了规矩。 夏侯纾暗自琢磨了一会儿,只好说:“你说得对,银两出入是得有个由头。这件事原是我没有想得周全,如今你问到了,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那一百两银子我用来做善事了。既然是做善事,就不好声张,这才没告诉让翠烟。” 越国公府经常搭棚施粥、或者捐献善堂,或接济庄上的贫苦佃户。钟玉卿去趟寺庙,随便捐个香油钱都至少是五百两银子以上,所以夏侯纾这一百两银子也就显得没那么重要了。 雨湖很快就想明白了这一点,但是眼下急需解决的已不是那一百两银子的去向,而是屋子里那几个被平白无故怀疑和责骂了一通的小丫鬟。 她们一个个都委屈巴巴的看着雨湖,期待着她能给一个说法。 “这件事……” “这件事雨湖做得很好。”夏侯纾抢在雨湖道歉之前接过了她的话。 众人都楞了一下,诧异的看向夏侯纾。 姑娘果然是偏心啊!雨湖都这样冤枉她们了,姑娘居然还护着? 她们怎么就没这么好命呢? 夏侯纾将几个小丫鬟扫了一遍,一本正经道:“雨湖管着我院子里的金银财帛,身负重任,行事自然是要慎之又慎,这一进一出都要仔细登记。即便是我自己花了钱,也得说个数目和由头。你们都应该好好跟她学。只要是向着我的,为我好的,我必定不会亏待。” 小丫鬟们满腹委屈,却还是低眉顺目的齐齐回答了个“是”。 夏侯纾对大家的态度很满意。 雨湖心里却很不是滋味,毕竟她也没想到会因为自己的先入为主和误判坏了大家共事一主的情分和彼此之间的信任。在这深宅大院里讨生活,不怕自己得不到主家的赏识,怕的是得罪身边朝夕相处的人。 夏侯纾当初选择雨湖管自己的账目,就是看中她做事认真细致,公私分明,如今她因为一个误会得罪了屋里的其他小丫鬟,只怕传出去落得个刻薄和诬陷他人的名声。 “今日雨湖是急了些,才错怪了大家,让大家受了委屈。我既然知道了,就来给大家主持个公道。”说着夏侯纾向云溪使了个眼色,“回头你们每个人去找云溪领五百个铜板,要吃饭要喝酒都行,只要别误了差事,权当是我替雨湖给你们赔罪了。” “姑娘……” “姑娘……” 雨湖和云溪同时出声。 雨湖是觉得心里愧疚,明明是自己莽撞得罪了人,哪里还有让主子赔钱的道理? 云溪则是觉得太惊讶了。她知道夏侯纾待她和雨湖是有私心的,但平时并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如此有失偏颇,也不是什么好事。这人心要是散了,日后共事起来就处处不合心。 再者,府中丫鬟小厮的份例都是有定数的。一等丫鬟一个月一千二百文,二等丫鬟一千文,三等丫鬟和粗使丫鬟都是六百文。而夏侯纾一出手就是五百文,怕是会坏了规矩。 夏侯纾大手一挥,慷慨道:“你们都是为我做事的,我说了不会亏待你们,就得作数。这件事既然是个误会,说开了日后大家都别放在心上,就当没发生过。我知道你们肯定会说我偏袒雨湖。没错,我确实是偏袒她。但如果哪日你们也能有她的本事,我也偏袒你们。” 小丫鬟们委屈归委屈,但做丫鬟的哪里不受点委屈呢,而且夏侯纾如此大方,她们岂有跟银子过不去的? 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犯倔,就会被视为挡他人财路的恶人。 几个小丫鬟遂高高兴兴地跟着云溪领钱去了,屋子里瞬间只剩下夏侯纾和雨湖。 “姑娘,我……”雨湖话还没说出来就红了眼睛。 雨湖是家生子,本姓赵,她父亲杜正涛在钟玉卿名下的铺子里做账房,因而她跟着学了些算账记账的本事。母亲霍氏原本是林老夫人身边服侍的丫鬟,因行事稳妥得到主家赏识,后来又给指了婚。因着这层缘故,雨湖才能到夏侯纾身边来服侍,并帮着夏侯纾管理私账。也因此,雨湖一直觉得自己比其他丛外面买来的丫鬟婆子高一头。可自从她母亲生病之后,她才发现即便她自命不凡,面对生死也一样无能为力。 “不必多说。”夏侯纾善解人意的打断她,并安慰道,“我知道你不是个是非不分,恃强凌弱的人。你母亲的事,我们都很遗憾,你也想开些。你们家就你这么一个女儿,我想你母亲在天之灵,一定不想看到你这般难过。你要记住,她人虽然不在了,但只要你心里还惦记着她,她就永远都在。所以你得赶紧好起来。” “姑娘宽宏大量,雨湖敏感五内。”雨湖感激地点点头,“今天的事确实是我冲动莽撞了,还冤枉了大家,姑娘若是怪罪,我也甘愿受罚。” 夏侯纾啧了一声,道:“你看你,管账是把好手,怎么一到人情世故上就犯傻了呢?账本这事原本就是我没按规矩办才闹出来的,要说有错那也是我的错,你别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满脸自责与迷茫的雨湖:“我看你还是没想明白。这样,这些日子你也别光顾着对账,索性先调养一阵子,把身子养好要紧。我这院子虽然不大,但也不算小,万一你再病倒了,我去哪里找你这么认真负责的女账房?” 雨湖听了,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见她终于笑了,夏侯纾也松了口气,起身走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今天的事就让它过去,以后我们都别提了,不然我刚才的钱就白花了。” 第60章 守株待兔 安抚好雨湖和屋里的小丫鬟,夏侯纾又开始忙自己的事去了。 夏侯纾身为女子,向来被家里看管得严些,平时出门虽不至于像堂弟夏侯翎那样不自由,但通常都有人跟着,以致很多事情都不方便亲力亲为,瞒着母亲偷偷出府就成了她惯用的伎俩。 如今易舞的死因追查到丞相府又断了,无法继续下去。而且有了上一次的惊险经历,丞相府她是不敢去了,只能考虑从其他地方想办法。奈何她的情报来源和渠道远不如夏侯翊的宽广,只好寄希望于夏侯翊,期盼着他能给自己指点迷津,早日完成任务。 至于她之前夸下的海口,她就当自己是酒后神志不清胡言乱语。 云溪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说是要想俘获一个人的心,必定先抓住他的胃。夏侯纾嘴上不屑,心里却牢牢记住了,并且热衷于将之付诸于行动。 一连好些天,夏侯纾让小厨房变着花样做了夏侯翊喜欢的糕点和吃食,精心摆成各种样式,再亲自送上门去,可夏侯翊不是“正好不在”,就是外出有事,让她吃了好大一通闭门羹。 慢慢的,夏侯纾也咂摸出了点门道。这要不说是夏侯翊故意避之不见,她都想不出还有那么凑巧的事。可无论她怎么蹲守,夏侯翊就像是在她身上装了一双眼睛一样,总能巧妙的避开她。 时间拖得越久,线索就会越少,在夏侯翊面前丢脸事小,让长青门怀疑自己的能力,进而引起关注,甚至暴露身份却是她不敢面对的。 夏侯纾越发坐立不安,心急如焚,但又无计可施,只好让云溪从自己的妆奁里挑了一根质地翠绿的玉簪子去找撷英,请她“不小心”透露些许夏侯翊的行踪。 撷英心思细腻,惯会察言观色,行事也妥帖,跟在夏侯翊身边多年竟也挑不出半点错处,就连钟玉卿都对她另眼相看,所以年纪轻轻就被提拔为夏侯翊院子里的大丫鬟。这样的人,打骨子里就有几分骄傲,很难为他人驱使,而她之所以愿意帮夏侯纾传递消息,除了那根翠玉簪子确实罕见,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她知道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感情极好。 雨湖对夏侯纾的“大方”习以为常,拿出库房的账本默默记下了一笔。 夏侯纾就坐在廊下一边抚琴,一边等着云溪的消息。 当初学琴,是钟玉卿告诉她琴音能让人凝神静气,提升气质,学好了也不失为一项拿得出手的技艺。起先夏侯纾也当任务来完成,慢慢的竟然也喜欢上了。每当自己心神不宁的时候,她就强迫自己坐下来弹一首曲子。 夏侯纾将一支曲子弹了三遍才算满意,心情确实也放松了许多。抬眸却见云溪就一路嚷嚷着跑进来,手中的琴弦瞬间拔错了音。 她忍不住叹了口气,停了下来。 云溪这丫头一向是雷声大雨点小,一点小事都能被她说得像是天快要塌下来了似的。可有时真遇上了什么大事,她又能将嘴闭得跟个蚌壳。不过见她这么急切,想来是夏侯翊那边有什么动静了,这是个不错的消息。 夏侯纾会心一笑,波澜不惊地起身给云溪倒了一杯茶水,招呼她坐下“先喘口气,喝杯水,慢慢说。” 云溪也顾不得什么主仆尊卑和仪态,接过水杯一口气全喝完了,缓了口气才说:“我刚听撷英姐姐说,二公子已经连着好几日往恭王府跑了,昨晚倒是回来了,还是恭王府的人送回来的。今早二公子给郡主请了安后又出门了,不过这次不是去恭王府,而是跟人约好了在落月坊见面。算算时间,也该有一炷香时间了。” 说着她看了夏侯纾一眼,满脸得意道:“看来姑娘的那根翠玉簪子没有白送,撷英姐姐当下就插在发髻上了。” 白送不白送的暂时还不好说,夏侯纾也不心疼。她只关心夏侯翊的行踪,便追问道:“撷英可有说二哥约了何人?” 云溪仔细回忆撷英对她说过的话,摇摇头说:“撷英姐姐说她也是伺候二公子更衣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嘴,二公子也是随口一答,并未多说什么。只说是约在落月坊,至于约的什么人就不得而知了。撷英姐姐是个聪明本分的,后来也没有多问。不过听她说二公子出门时心情甚好,为此还拒绝了撷英姐姐先前替她准备好的衣裳,特意换了一套白色绣锦藤的。” 夏侯纾不明白云溪特意强调夏侯翊出门时的心情和着装有何用意,也没有深究,毕竟府上沉迷于夏侯翊美色的丫鬟仆妇也不止云溪一个。大家都在琢磨着究竟什么样的女子才能走进夏侯翊的心里,未来的当家主母又会是什么样的人。奈何这么多年过去了,夏侯翊并没有对哪个女子表现出男女之间好感,府中的长辈也没有提他的婚事。所以尽管她们的好奇心都写在脸上了,也没有得到满意的答案,渐渐地便有点草木皆兵了。 云溪见夏侯纾半晌没有回应,试探着问道:“你说二公子是不是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今日就是去相看的?” 夏侯纾恍然大悟,再过几个月夏侯翊就要及冠了,京城世家中跟他同龄的男子,许多都已娶亲,有的甚至连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儿大不由娘,难怪当初他去跟母亲谈了一次后,母亲就没再管他的婚事了,原来是早有打算了! “你说二公子究竟看上了谁家的姑娘呢?”云溪继续闷闷道,“他这阵子经常去恭王府,不会是几位表姑娘中的一位?” “不会。”夏侯纾肯定的说,“恭王府目前适龄的姑娘就三表姐一人,舅舅和舅母若是有这个想法,也不至于让她母女俩在府中寻死觅活。至于四表妹……”说到这里她有些不自信了,“四表妹比我还小,就算是钟家有这个想法,父亲和母亲也不会同意。” 听到不会是钟家的女儿,云溪脸上不自觉的露出一丝喜色。可转念一想,不是钟家的姑娘,还有可能是赵家、王家、李家的姑娘,终归还是会有个陌生的女子穿着凤冠霞帔嫁进来的。 看着云溪鬼机灵中又带着点失落,夏侯纾忍不住笑出了声,打趣道:“我竟没想到,原来你人在我这里,心却是在二哥的院子里。要不,我寻个由头把你调去春熹居照顾二哥得了?” “你这说的什么话?”云溪又羞又气,急得满脸通红,立刻背过身去,噘着嘴愤愤道,“姑娘,我虽然不如撷英姐姐她们聪明能干,但扪心自问,我跟在你身边这么多年,也是忠心耿耿,任劳任怨,可曾胳膊肘往外拐过?什么事不是依着你,处处替你打圆场?如今你竟这般揶揄我?”。 “咦,真生气了?”夏侯纾起身走到云溪面前。眼瞅着云溪又要转过身去,赶紧抱住了她,笑道:“我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你好好想想,你知道我那么多秘密,我怎么会让你离开我呢?日后还有好多事要仰仗你呢。” 云溪听着脸色稍缓。 夏侯纾咳了一声,又装作一本正经地说:“既然你这么好奇二哥约了谁,那就去暗匣里把我的衣裳找出来,我出去替你看看就知道了。” “你……又要出去?”云溪一脸惊愕,忽然就忘了自己还在生气。 虽然她早就知道夏侯纾派自己去打听夏侯翊的行踪不安好心,但听到夏侯纾又要乔装出府,她还是有点后悔,总感觉自己在助纣为虐,不知道哪一天就会东窗事发。 云溪委屈巴巴地看着夏侯纾,期期艾艾道:“郡主要是问起来可怎么办?这大早上的,总不能又说你身体不适已经睡下了?上次要不是你回来得及时,郡主就真打发人去请大夫了。” 夏侯纾才不例会她那些碎碎念,一边催促她赶紧给自己找更换的衣服来,一边哄着她说:“云溪,你那么聪明,肯定知道怎么应付母亲的,千万不能辜负我对你的信任!” 云溪嘴上含糊不清地抗拒着,身体却很听话,不仅按照夏侯纾的吩咐给她找了衣服,还帮忙更换。 夏侯纾照了照镜子,看着里面英姿飒爽的少年郎,十分满意的勾了勾嘴角。若她不是个女儿身,凭着这副样貌,再有越国公之子这一身份的加持,在京中也能像夏侯翊一样混得风生水起。 云溪也呆呆的看着夏侯纾,内心极为矛盾。 夏侯纾瞥了她一眼,连忙诱之以利:“你不也想知道二哥是不是约了别的女子吗?你放心,回来我肯定第一个告诉你。” “我是想知道二公子约了谁,但是……” “我就出去一小会儿,很快就回来,绝对不会让你为难!”夏侯纾没给云溪犹豫的机会,说完趁云溪在思考她话里的可信度之际迅速开溜,直奔落月坊而去。 要说她这清风阁除了离家塾近和清净,还有一个好处就是离后门也近。虽然她不敢大喇喇的走后门出去,但是翻墙也节省时间。 云溪又气又恼,但又拿自家主子没办法,只能紧随夏侯纾到了清风阁的院门口,探着个脑袋四处瞧了瞧,发现没什么可疑之处后示意夏侯纾赶紧走,然后“砰”地一声关上了院门。 回到夏侯纾的卧房里,云溪娴熟地将叠好的被子铺开,再往被子里放了几个枕头。做完这些,她又站远了往床上看了看,忽然想到什么,赶紧从柜子里翻出一双夏侯纾的锦鞋摆在床前,方才松了口气。 隔壁耳房里的雨湖闻声愣了一下,见怪不怪地继续垂眸看账簿。 第61章 狭路相逢 落月坊地处东大街和西大街交汇处,整幢建筑足足有三层楼高,红墙青瓦,雕梁画栋,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加上天下一绝的菜品佳肴,一跃成为达官显贵聚集之地,京师显贵皆以到此宴饮为荣。 夏侯纾身着一身裁剪得体的绣如意云纹的暗红色男装,摇着折扇大摇大摆的跨进落月坊的大门,风姿绰约,仪表堂堂。 店小二刚招呼完一桌客人,看到进来的夏侯纾,立马满脸堆笑的迎了上去,热情地询问她是寻人还是单独安排座椅。 夏侯纾却目不斜视,径直避开迎面而来的店小二,走到中庭方停住脚步。然后她往四周略略一扫,一楼整齐划一的摆放着十几张乌木方桌,菜香四溢,食客们觥筹交错,人影幢幢,并未见到夏侯翊半个人影。 夏侯纾仔细回忆了一遍云溪对她说的话,越发笃定自己那支翠玉簪子不会白送。而且以云溪与撷英的交情,以及她们对夏侯翊的共同的迷恋,面对夏侯翊可能在感情上出现的异动,撷英那个满腹心事的人也不会故意骗云溪,让她给自己带个假消息。 既然不在一楼,那必定是在其他楼层。可是落月坊的二楼和三楼都是雅间,选择雅间的客人大多注重隐私,进去后必然会关上门,她总不至于一间一间推门去确认。 此时,店小二终于跟了上了,再次笑呵呵地问:“客官,你是找人,还是小的单独给你安排一桌?” 夏侯纾以往时常跟着夏侯翊来此宴饮,早就对落月坊的规模布置了若指掌,也知道夏侯翊在这里有单独的账本,每次吃完饭只需签个字记在账上,落月坊月底再到越国公府找管事的结一次账。若是落月坊研发了什么新的菜品,也会第一时间送帖子到府上邀请。 她抬眸看向二楼的楼梯,问道:“越国公府的二公子今日可在楼中?” 店小二认真想了想,回道:“夏侯公子今日确实来过,不过坐了一盏茶功夫就走了。小公子你是否要留下用饭?” “不必。”夏侯纾摆摆手淡淡说道。她心里想着夏侯翊既然来了落月坊,却只喝茶不用饭,很不符合他往常的作风。随后她扫了四周一眼,又问:“夏侯公子今日是一个人来的,还是约了其他人?” 店小二见夏侯纾不冷不热的,也没有要吃饭的意思,还一直追问越国公府二公子的事,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态度渐渐没那么热情了,只说:“夏侯公子身份尊贵,小的不过是个伙计,忙里忙外的哪能时刻关注他的举动?小公子若是要吃饭,小的就为你安排。若是只是想问问其他事,恕小的还有客人要招待,不便奉陪。” 夏侯纾听出了店小二的言外之意,从袖子里掏出一吊钱递给他,说道:“去,给我安排一间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再上一壶碧螺春。” “好嘞!”店小二接过钱,立马又换上一副笑脸,半弯着腰伸手向楼梯方向指了指,“公子请跟我来。” 店小二不负夏侯纾所望,果然安排了三楼视野最好的雅间,上了茶后就贴心的关门退出去了。 夏侯纾走到窗前,轻轻将窗户推开,半个皇城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府邸宅院、亭台楼阁、繁华的街市,车如流水马如龙,一派盛世景象。 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云溪曾提到夏侯翊出门前特意换了一身绣锦腾锦藤的白衣,便靠着栏杆,任目光沿着每条街巷仔细搜索,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夏侯翊的一袭白衣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格外显眼,正如京城里名流们对他的赞誉——锦绣公子。 夏侯纾对那些称赞夏侯翊的溢美之词并不完全认同,除了俊美和不近女色,其他都与“锦绣”沾不上半点干系,当然这也不排除他们一母同胞,又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多年,实在过于熟悉的原因。 奇怪的是,与夏侯翊同行的并非什么旷世奇女子,而是一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子。 夏侯纾大失所望,邹着眉头“啧”了一声。但转念一想,能让夏侯翊精心打扮才出来会见的人,即便是个男子,那也不是泛泛之交? 于是她睁大眼睛继续往夏侯翊所在的方向看过去。便见那男子身形高挑,体格矫健,一袭青蓝色的镶金线锦袍,衬托得他整个人既精神,又贵气十足。两人一白一蓝,站在一起均是风流倜傥,玉树临风,竟有双美之妙,引得年老的频频回眸,年轻的掩面巧笑,年幼的驻足观望。 夏侯纾常日与夏侯翊厮混在一处,对夏侯翊的社交几乎是耳熟能详,大到王孙贵胄,小到山野村夫,然而这人她却从未见过。但就其衣着装束而言,必定也是名门望族子弟。 两个世家公子同游并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只是看看他们前往的方向夏侯纾不由得愣了一下,一口茶差点喷出来。 “家门不幸!家门不幸啊!” 夏侯纾望着远处的一对人影咬牙切齿、捶胸顿足。 那可是漱玉阁,京城最大的烟花之地啊! 夏侯翊往日在她心中如镜子一样纯洁无瑕的形象,瞬间碎成一地。 如同外面的传言一般,夏侯翊交友无数,日子过得懒散,但平日里也只是与他们骑马射箭、饮酒赋诗,又或者斗鸡遛犬,养鸟作乐。而且他除了对家中姐妹和颜悦色,几乎不近女色,以致快弱冠了连亲都没有定,家中也没有通房宠妾。外面顶多说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 夏侯纾先前只当夏侯翊是洁身自好,未料他竟然有这个癖好。再看他们神态自若,轻车熟路的样子,想来也不是一两次了。 而她竟然从未发现。 世间女子千千万,夏侯翊早就到了该娶妻的年纪,不能总是混迹于这样的地方啊。越国公府再怎么说也是世代簪缨的将门之家,家教严格。夏侯翊往日的作风虽然与将门子弟的风范大相庭径,好歹被称之为真性情,还赢得了一个“锦绣公子”的雅号,但若沾染上了女色,只怕名节不保,日后议亲时也会难办。 想到这里,夏侯纾愤愤地将茶杯扔在小几上,抓着扇子起身往外走。 夏侯纾怒火中烧,开门时力道就有点大,门扇被甩出去后撞击在门框上,发出“砰”的一声响,惊扰了路过的客人。 两名男子不约而同的停住脚步,诧异地望向夏侯纾。 六目相对,夏侯纾马上意识到自己过于鲁莽,赶紧颔首表示歉意。 两名男子并未多说,转头面无表情地径直走向楼层的尽头。 虽是不经意间瞥了一眼,夏侯纾却莫名的觉得这两个人的身形和气质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 至于究竟是哪里,她一时也想不起来。 夏侯纾心里想着事,脚下走得也慢。走到楼梯口的时候,正好有三四个食客急急忙忙从楼下上来,其中一个不小心撞到了她。 夏侯纾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护住了自己的受过伤的胳膊。就因为这个动作,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月前在护国寺后山被追杀的两个男子,一模一样冷到令人窒息的冰块脸!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么微妙,有些人即便遇到过很多次都是陌生人,而有的人,光是一面之缘就让人印象深刻。 就如同这两个人。 那些关于他们身份的疑惑突然间又冒了出来。 怀着强烈的好奇心,夏侯纾又折了回去。 两个男子早已进了走廊尽头最隐秘的雅间,刚才撞她的那名食客也在表达歉意后跨进了靠左边的第二个雅间。 三楼共有八个雅间,从楼梯上来,左右各有三间,前后各一间,中间有两个转廊错开了视线。夏侯纾刚才要的是右边第二间,而那一紫一黑两名男子从她包下的雅间门前走过后又往前走了一段距离,所以他们应该是去了楼道尽头的雅间。 夏侯纾看走廊里没有其他人,便轻手轻脚走到最后一间,贴在门外听了一会儿,里面却一点儿声音都没有,也没有见到店小二送酒水菜肴上来。 落月坊的美食声名远扬,许多人都是慕名而来,因而生意火爆。若是赶在饭点来,经常连位置都订不到。但现在离午饭时间还有一个多时辰,所以人不算多。再加上雅间是要多加钱的,普通食客一般不会上来。 不过夏侯纾怎么看也觉得那两个身形伟岸,气质疏离的男子并非有口腹之欲的人。他们来这里,要么是借着吃喝之名谈事,要么跟她一样,想借助这个地理位置绝佳的地方众览京城风光,或者是寻人。 既然雅间的门是关着的,那就证明里面确实有客人。 夏侯纾心里暗暗盘算着,又贴着门继续听了一会儿,可里面依旧是一点声音都没有。 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来这里,难道真是相对无言地静坐着喝茶?或者说是她看错了,他俩并不是在这一间? 夏侯纾侧脸仔细打量了一下楼道,认真推算方才听到的脚步声停留的长短和关门声,确定那两个人就是进了最后一间房。但至于为什么房内一点声音都没有……恍惚中她又想起那日在护国寺后山上那两名男子的言行举止来。她原本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关系能让冷面神那种桀骜不驯的人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男子恭敬如斯,如今想来,这两人或许真是断袖。 这也就可以解释为什么那日她跟紫衣男子开玩笑说让他以身相许报答救命之恩时,紫衣男子一脸会暧昧,然后马上被青衣男子打断了。 原来是吃醋了! 夏侯纾并不歧视这种世俗无法理解的特殊感情,只是觉得有点吃惊而已。她见过男女之间的爱情,或像她的父亲和母亲,琴瑟和鸣,相敬如宾;或像三叔夏侯泽和郭夫人,阴阳相隔,无尽怀念;又或者像孙嘉柔和余修源,阻碍重重,天各一方。总之都是情意绵绵,恩爱不疑。 但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大致也跟男女之间的是一样的? 就在夏侯纾神游四方之际,雅间的门突然开了,一双浑厚有力的大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并将她拖了进去,然后快速关上了门。 夏侯纾大惊失色,脑海里只剩四个字:杀人灭口! 第62章 装傻充愣 夏侯纾从不信神佛,可是这一回,她是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该找一间香火灵验的寺庙烧点纸钱上柱香祈求菩萨保佑了。她甚至有点怀疑是自己上次去护国寺时口无遮拦得罪了哪路神仙,而最近这一个多月时间里她三翻四次身陷险境就是报应。 不知道她现在改信佛还来不来得及。 夏侯纾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便是去摸随身携带的匕首。然而她身后的人早已看穿她的意图,不仅先一步夺走了她的匕首,还将她的双手反扣在背后,动作迅速又粗暴,疼得她几乎要掉出眼泪来,全无还手之力。 天底下有几个女子经得住这种力道的摧残?如此不知道怜香惜玉,就算是个男人也扛不住?他们又会怎样处置自己呢? 转念一想,这里是天子脚下,也是京城人流量最大、最繁华的街区,他们就算是真有什么不好的想法,也不至于在这里动手。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着。 然而想象中的凶残情节并没有上演。 夏侯纾惊魂未定地看着面前的男子,玉冠束发,身形高大,正是当日在护国寺的紫衣人。而将她双手反锁的正是冷面神,只不过他今天换了一身黑色的行头,看上去更加冷酷无情,看她的眼神倒是一如既往的不友好。 此刻紫衣人刀削般精致的面容上因为表情过于吝啬而显得十分严肃,还带着丝丝渗人的冷峻,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和疏离感。 他似乎偏好紫色,今日穿的也是紫色衣裳,只是颜色更深一些,衣裳的领、袖、裾等部位的襕边绣着重环纹,也显得更加沉稳。 尽管至今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但因着那张精致美丽的脸庞,夏侯纾多少对他还有点好感,也更有耐心一些。 夏侯纾暗自琢磨着他们的意图,心想他们既然没有马上处置自己,那就是还有辩解的机会。然而她半张脸都被冷面神捂得严严实实的,她甚至可以清晰的感受到冷面神手掌里因常年持械而磨出来的硬茧。 她费了好大的力气也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声音,完全没法言语,便冲着面前的紫衣人拼命的眨眼睛。 紫衣人神色复杂的打量了她一会儿,便挥了挥手,命冷面神放开对她的桎梏,方问道:“你何为要跟踪我们?” 夏侯纾原本以为是自己女扮男装被认出来了,还有点心虚,毕竟那日在护国寺发生的事过于诡异和隐秘,难保他们不是想借机灭口。如今听了这话,她反倒踏实了。只要不被认出来,一切都好说。至于对方怀疑她有意跟踪,更是无稽之谈,她甚至连他姓氏名谁都不知道。不过是恰巧遇上了,所以就相投听他们在做什么而已。 不过偷听别人谈话也不是什么长脸的事…… 夏侯纾定了定神,一本正经地说:“公子请慎言。今日明明是我先来的,如何说是我跟踪你们?你们要是不信,就叫来酒保对质,我就不信这个世道还没有天理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紫衣男子与冷面神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夏侯纾并没有打算见好就收,反而说:“我只是从门口路过,你们却不由分说就把我掳了进来困在这里,我倒想问问你们意欲何为?” 紫衣男子眉头微蹙,冷面神的脸也跟结冰了似的。他们谁也没想到夏侯纾不承认就罢了,竟然还被反咬一口。 夏侯纾可管不了这些,她扫了两人一眼,继续趾高气扬地道:“落月坊是你们家开的呀,就只许你来,我不能来?” “你方才明明已经下楼了。”紫衣男子毫不留情地揭穿了她。 “谁下楼了?”夏侯纾死鸭子嘴硬,耍赖道,“屋子里闷热,我开门透透气不行吗?谁知道你们正好在外面。再说我下楼怎么了?他们送来的碧螺春品质不错,我就想去买点带回家喝,有什么问题吗?” 紫衣男子听了她的一番狡辩不仅没有变脸,反而笑了笑,道:“据我所知,落月坊的茶叶只供店内饮用,从来不外售。” 夏侯纾有些发懵,思索着落月坊是不是真的有这个规矩,毕竟店里的菜品点心都是可以外带的。 冷面神见她心虚了,忍不住插话道:“公子,我看这个人油嘴滑舌的,没一句实话,不如……” “不必。” 冷面神的话还未说完,紫衣男子便挥手制止了他,然后神情疑惑的看着夏侯纾,又问道,“我们是否在哪里见过?” 这是什么新的搭讪方式吗?还是自己被认出来了? 夏侯纾的脑子转得飞快。 当日在护国寺后山的竹林里,临近傍晚光线虽然不太好,但他们靠得那么近,除非对方眼瞎或者夜盲,不然不会看不清自己的长相。只是彼时她身着女装,当下却是作男子装扮,正常人都不会将两个身份联系起来。而且时隔已久,紫衣男子眼睛再毒,也不至于男女不分? 夏侯纾摸不准对方的心思,只好沉默应对。 紫衣男子见她没回答,又换了个问法:“那你可认得我?” “什么?”夏侯纾满脸狐疑。这又是什么意思? 她应该认识他吗?如果见过面就算是认识的话,那答案是肯定的。但夏侯纾也知道,倘若自己说认识,那就相当于同时回答了前面一个问题。 可紫衣人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问她这个问题?是试探?还是识破了她的身份,后悔当日没有将她一块儿解决了,所以他认为现在动手也不迟? 没弄清楚对方的真实目的,夏侯纾不敢随意回答,故意装傻道:“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有名气,所以自大到以为所有人都应该认识你?” 紫衣男子唇角微扬,若有所指道:“看来你还是个聪明人。”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道。心想聪明人得罪你了吗?要被你们这样对待! 夏侯纾绞尽脑汁想着怎么把这个话题岔开。然后她看看紫衣男子,又侧目偷偷看看冷面神,突然就想起了之前的怀疑。 正常男人被怀疑是断袖,为了自证清白都会做点什么? 或许这是一个挑破他们身份的好机会…… 打定主意,夏侯纾瞬间挺直了腰板,半是询问半是威胁道:“倒是你们,好端端把我抓进来,究竟想做什么?我告诉你们,感情最忌一厢情愿,你们别看我长得好看就对我图谋不轨,我年纪还小呢!” “一厢情愿?图谋不轨?”紫衣男子闻言,起初只是疑惑,继而又皱了皱眉头,似乎在琢磨她话里的意思。片刻之后,他好像明白了什么,然后饶有兴趣的看着夏侯纾,问道:“有多小?” “小?什么小?”夏侯纾愣住,完全忘了自己方才说了什么。 “你方才说你年纪还小,有多小?”紫衣男子提醒道,顺便还意味不明的打量了一下她的身板。 夏侯纾并未意识到紫衣男子的问话有什么问题,老老实实说道:“男子二十弱冠,才算是成年,而我如今才十五,自然是年纪小。” “确实还小。”紫衣男子点点头,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不明白他问自己的年龄有什么意图,也没工夫跟他拉扯,赶紧回归正题,道:“既然这样,你们就不能仗着人多年纪大就欺负我,还不赶紧放开我?” 夏侯纾眼睛看着的是紫衣男子,话却是对身后的黑衣冷面神说的。 冷面神还不算傻,手上立即又要拔剑。 “君只动口不动手!”夏侯纾眼疾口快,赶紧出言制止他,转头却一边去拉门,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啊——” 面前突然银光闪烁,一柄长剑已然横在夏侯纾的脖子上,她的呼喊声也戛然而止。 冷面神出手极快,此时正一脸冷漠与厌恶的睥睨着她。 好汉不吃眼前亏,夏侯纾确实也消停了一会儿,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在两人中间流连了许久,转眼就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愤愤不平道:“你们这是恃强凌弱,以多欺少!” “我劝你老实点!”冷面神冷声呵斥道。 “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夏侯纾朝他翻了个白眼,笃定对方不敢真把自己怎样,故意往他的剑刃上靠了靠,挑衅道,“这里可是落月坊,天子脚下,皇城之内,四处都有巡城卫,杀了我,你也跑不掉。” 冷面神经不起别人激他,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但又碍于自家主子没发话不敢拿她如何。 一直冷眼旁观的紫衣男子似乎看透了夏侯纾的小心思,闻言淡漠地瞥了她一眼,轻轻挥了挥手示意冷面神算了。 冷面神鼻子里发出一丝不屑地冷哼,瞬间收了剑,动作快到夏侯纾都没有看清楚。 骤然遭到这番憋屈,夏侯纾心中十分不痛快,便故意嘀咕道:“青天白日的,两个大男人共处一室,也不知道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冷面神闻言手就不自觉地我在了剑柄上,怒道:“你再胡诌一遍!” “我说什么了?”夏侯纾将装傻和扮无辜发挥到了极致,“我就随口一说,是你自己对号入座的。怎么?难道你们真是在密谋什么伤天害理、谋财害命的事?还是说……你俩是躲在这里行苟且之事?” “……” 此话一出,不光是冷面神怒了,就连他一向镇定自若的主子都震惊了,眉头皱成一团,说不出是生气了,还是觉得她的话很可笑。 夏侯纾渐渐意识到自己这样说可能会刺激到这两人,让他们狂性大发,要知道,他俩可是能够应付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并且还能在一夜之间清理现场,不留下蛛丝马迹的人啊! 夏侯纾正准备说点什么,两人却转身开门走了。 夏侯纾满脑子的疑惑不解,一时有些消化不过来,半晌才深吸一口气,摸了摸自己有些僵硬的脖子,感慨原来做地痞无赖也是要勇气的。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两名男子走到没人在的转角处,紫衣男子突然说:“刚才你也看到了,是同一个人吗?” 冷面神点头道:“虽然她穿着男装,还刻意化粗了眉毛,脸色也抹黑了一些,但看得出是同一个人。” 紫衣男子沉吟片刻,道:“找个嘴把严实的留意一下她的动向。” 第63章 慧眼 夏侯纾并不知道两个男子已经对她的身份有所怀疑,在他们走后,她又在雅间里缓了一会儿才离开,下楼时正好碰到之前的店小二。 店小二也是很少见有人坐了雅间却不点菜,只要了一壶茶的,心里充满了好奇,赶紧笑盈盈的迎了上去。 夏侯纾见他竟主动凑了上来,便趁他还没开口,抢先问道:“方才下来的两个男子,你可认识?” 店小二确实看见了,但是那两个人并不是落月坊的常客,为人也过于冷清,除了跟夏侯纾一样只叫了一壶茶,什么都没要,而且这茶都还没煮开呢,人却走了。他上去问,对方却连一个正眼都没给他,完全是热脸贴冷屁股。好在那两人也算是大方,房钱茶钱一点没少给,还给了打赏。 夏侯纾见店小二半晌没答话,立即又想起他之前对付自己的那套说辞,摆摆手道:“你不知道就算了,就当我没问过。” 店小二见识过夏侯纾的大方,倒也没有藏着掖着,反倒是紧张的四下看了看,发现没人留意他们,才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具体是什么身份我确实不清楚,但是听掌柜的说好像是皇亲国戚,叫我等好好招待便是,决不能招惹怠慢。你也知道,我们落月坊在京中的名气……” 落月坊在京中岂止是有名气,传闻背后那个神秘的老板就有皇室背景,而天天活跃在人前的其实只是人家重金聘请的一个掌柜。 “行了行了,我知道落月坊的名气很大。你也不用这么啰嗦,只管挑重点的说。”夏侯纾赶紧打断店小二的话,虽然落月坊美名远扬,但也经不住这样没有眼力见的伙计逮着机会碎碎念,太败好感了。 店小二这会倒是很识趣,马上解释说:“他们进来的时候我看到前面那位身上配着一块龙纹的玉佩,气质也不俗,所以特意问的掌柜。” 夏侯纾大概听明白了,便取了半吊钱打发店小二。店小二笑得合不拢嘴,道了谢就赶紧走开了。 夏侯纾站在落月坊一楼的中堂里,望着满堂的食客久久出神。 那两人举手投足之间确实自带贵气,从骨子里散发着浓厚的优越感,还佩戴龙纹玉佩,看来真是皇亲国戚。可这京城最不缺的就是皇亲国戚。 因为身份尊贵,他们备受瞩目,大多数说话做事都十分谨慎,生怕一个不小心就被人抓住把柄,登高跌重。然而背地里干着杀人越货的勾当,平时还敢明目张胆到处乱晃的皇亲国戚,却是少见。 如果真是皇亲国戚,那可就有意思了。 夏侯纾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再仔细回忆方才那两人的反应,暗暗在心里捉摸着自己如今身着男装,他们应该没有认出自己来? 夏侯纾一边琢磨着一边往漱玉阁方向走。 两处离得不远,夏侯纾很快就到了漱玉阁大门口。 装潢华丽而气派的漱玉阁就在眼前,门口迎客的姑娘都过来招呼好几回了,夏侯纾始终没决定好到底是进还是不进。 比起上一次毫无心理负担地假装成邱大叔的女儿混进后厨,这次她显得十分慎重。进去,她好歹是个姑娘家,即便穿着男装也过不了心里这道坎;不进,就没办法知道夏侯翊相约之人是谁。 犹豫不决中,夏侯纾又刻意走远了一些,避开了那些如狼似虎看着她的美艳姑娘,才一面用折扇拍打着手心缓解紧张情绪,一面在原地徘徊转圈,感觉身体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胜负难分。 一个说:不就是青楼吗?又不是没有进去过。姑娘们不就是穿得清凉了一些,打扮妖艳了一些。大家都是女人,有什么可害羞的? 另一个说:你上次进的只是后厨,与这温香软玉盈满堂的前院大相庭径,你一个正经人家的姑娘,扮成男子逛青楼,传出去你还有名声吗? 前者立刻反驳说:夏侯翊身为兄长都带头逛青楼了,你怕什么?传出去你就说是夏侯翊带你来的,难不成他还敢犟嘴? 后者又说:夏侯翊是男子,就算传开了,他顶多得一个风流名声,而你又会是什么下场呢? …… 如此反复了好几回之后,夏侯纾终于深吸一口气,把心一横,“唰”的一声展开了折扇,鼓足勇气快步向漱玉阁的大门走去。 管他什么下场,先做了再说。 漱玉阁是由两座八角的巨型阁楼组成,当街的阁楼是主体,一进门便是一个空旷的大厅,正中央是一个由一条水渠包围的小型的舞台,水渠里种着荷花,还放了几盏花灯沿着水流不停地打转。舞台上有几个穿着清凉的舞妓在跳舞,舞姿曼妙引人无限遐想。旁边的屏风后端坐着一个抚琴的乐师,琴声婉转悠扬,与舞蹈融为一体,台下看客如痴如醉。舞台周围错落有致的摆放着一圈桌子,坐上的宾客或觥筹交错,快意人生,或左拥右抱,与穿红戴绿的莺莺燕燕们打情骂俏,毫不避讳。 再往后一点便有两架扶梯分别联通两座阁楼的二楼,二楼主要是雅间,一部分供一些比较注重脸面和隐私的客人使用,一部分则是当红花魁接客的卧房。据说房内四季如春,熏香袅绕,让人乐不思蜀,京中许多浪荡子时常流连于此,也愿意为此一掷千金。 主楼后面的院子则是丫鬟仆妇的生活区域及后厨所在,入口处用一座巨幅屏风挡住,由四个身形魁梧的壮汉把守,一般不让外人进入,只偶尔有侍女端了酒水菜肴从里面鱼贯而出。 主楼与后院之间是一片人工池塘,池塘里重了莲藕,正当时节,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沿着池塘两边修建了一条宽宽的木质走廊,被莲叶挡住了一部分,人从上面过,竟像是在莲池中飘荡,靠墙处分别种了一排竹子,将高高的石墙掩在外面。 夏侯纾一边打量着阁内景象,一边感慨夏侯翊的品味果然是与众不同,放着众多对他朝思暮想的名门贵女看都不看一眼,却对这漱玉阁的庸脂俗心醉神迷。最主要的是,现在还是上午啊! 夏侯翊现在还没有官身,可背后却又一个身居高位的父亲,他这样白日宣-淫,传出去整个越国公府都没面子!而且同辈中还有大批分人都未婚配呢,日后在亲事上就很吃亏! 夏侯纾还没来得及仔细观察,立马就有两个妆容妖艳的女子热情地迎上来,一面娇滴滴地叫着“公子”,一面扭动着不盈一握的腰肢,像水蛇一样缠了上来,晃得人眼花缭乱。 夏侯纾从前也没少跟着夏侯翊出来鬼混,但去的都是闲雅之地,吃饭喝酒听曲看戏都无伤大雅。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踏进烟花之地,眼看着两名女子越靠越近,她心里不免有些慌乱,不得不快速地合了扇子,企图挡住那一双双撩人的玉腕。 那两名女子好像是见惯了她这样没有经验却强装大爷的登徒子,一阵调笑之后更是兴致勃勃地要看她出洋相,随即便有人伸手来拉她的衣领。 几乎是本能的,夏侯纾护住了胸口。 姑娘们笑得更欢畅,笑声如银铃般回荡着,很快就引来了另外几个女子加入,她们手上也就更卖力了,一副要撕下她伪善面具的样子。 “停!停!停——” 夏侯纾被惊得连连惨叫,引来了周边众人的注目。 待那些人看清是什么情况后,却也是一笑置之,也有好事者不屑地勾起嘴角嘲讽道:来都来了,还装什么清高? 夏侯纾长这么大,生死关头都经历过好几次,都没有这么尴尬到手足无措过,不成想有一天会被一堆女人调戏成这副样子。她又气又急,正要发火,便听到有个声音在替她解围。 一直在旁边跟客人调笑的老鸨看到夏侯纾的窘相马上笑盈盈地迎过来,支走了那一群妖艳的女子,眯着眼睛将她打量一番,道:“这位公子面生得很,可是头一次来我们漱玉阁?” 说着便要来拉她。 夏侯纾好不容易脱离了魔爪,不想再次以身涉险,遂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故作镇定道:“正是。” 漱玉阁老鸨,本姓鹿,人称鹿姨娘,传闻她玲珑剔透、左右逢源、手段通天,与朝中多位官员都颇有渊源,是以她一介女流,却在这关系网盘根错杂的京城里,把这迎来送往的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鹿姨娘讪讪地收回一只圆润的玉腕,立马换了个脸色,低声冷笑道:“我说姑娘,你穿成这样来我这里,究竟有何用意?” 夏侯纾戒备地打量着鹿姨娘,这就被认出来了? 夏侯纾女扮男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除了府中熟悉她的人,还从未被外人认出来过,偏偏就被初次见面的鹿姨娘一语道破。 她不服气,狡辩道:“你叫谁姑娘呢?” “你也不看看我做的是什么生意!”鹿姨娘翻了个白眼嘲笑道。见夏侯纾有些紧张了,她又用余光看了看周边没有其他人,继续说:“别说你一个小女娃,就是这来来往往的恩客,我只要看一眼,就知道他几斤几两,难道还分不出你是男是女?”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即便她刻意换了男装,描粗了眉毛,还把脸涂黑了一些,依然逃不掉鹿姨娘这双阅人无数的眼睛。但是看鹿姨娘似乎并没有要当众揭穿她的意思,她也不再反驳,只好顺坡下驴,诚心夸赞道:“鹿姨娘果然好眼力。” “若是连这点眼力都没有,我还能在这京城里立足吗?”鹿姨娘皮笑肉不笑,瞥了她一眼,“现在可以老实交代你的来意了?” 夏侯纾努力挤出一个笑,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锭银子,凑近鹿姨娘悄悄往她手里塞,用只有对方能听到的声音说:“我听说越国公府的二公子在这里,麻烦鹿姨娘行个方便。” 鹿姨娘掂了掂手里的银子,抬眸继续盯着夏侯纾,似笑非笑道:“你如此乔装打扮混进来,就为了这个?” 第64章 识时务 夏侯纾这些年为了应付母亲的各项突然袭击,早已练就了一项撒谎不红脸的技能,看到鹿姨娘满脸的疑惑,她立即殷勤而真诚的回答说:“如若不然,我一个女子为何要来这烟花之地?” “这可就难说了。”鹿姨娘半信半疑道,“我鹿姨娘开门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遇到过?像你这样女扮男装逛青楼的,我不说天天能遇上,但一个月总能碰到三四个。你们这些人,要么是家里的丈夫子嗣成天不着家,心生怨怼,然而你们自己管不住男人,却把气撒在我们头上,动辄带着人来抓奸绑人,闹得人仰马翻;要么是同行相争,故意来捣乱使坏。我告诉你,我们漱玉阁开门迎四方客,王孙贵胄也认识几个的,可不怕这些事。” 说着她瞥了夏侯纾一眼,又道:“我瞧着你年纪不大,气质不俗,也不像是同行。而且你找的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这就耐人寻味了。据我所知,这位夏侯二公子至今尚未婚配,就算有人想往自己脸上贴金,那也是师出无名。难不成你也是越国公府的人?” 夏侯纾心想果然做生意的都是人精,就冲着录音这识人断事的好本事,她也由衷地钦佩。 “鹿姨娘果然好眼力!”夏侯纾称赞道,“我确实是越国公府的人。” 鹿姨娘却对她的恭维毫无反应。 夏侯纾见鹿姨娘依然心存疑惑,便拉着她再往旁边的角落里走了一段,避开了周围的人,方小心翼翼地说:“越国公与宣和郡主如今膝下如今就只剩这么一个公子,天底下做父母的哪有不为子女不操心的?眼看着二公子就要及冠,也该议亲了,这个时候若是让人知道他经常光顾漱玉阁,这婚事上难免就不好说。大家都是要脸面的,我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了难看,所以还请鹿姨娘行个方便。” 不知道是不是夏侯纾说话的语气过于诚恳,还是这样的事情屡见不鲜,又或者是漱玉阁根本就不怕事,鹿姨娘很快就转变了态度。 “你不用多说了。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我都姑且信你一回。”鹿姨娘神情怅然,叹了口气又道,“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宣和郡主神仙一般的人物,居然也会有这么一天。” 鹿姨娘惆怅了一会儿,再次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警告道:“不过我可有言在先,我开门做生意,可不希望谁来砸场子。” “你既给我方便,我也不是那种不知好歹的人,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夏侯纾赶紧给鹿姨娘喂了颗定心丸,“况且我也是奉命行事,就进去看看,回头也好向主家回禀,保证不会惹事,更不会妨碍到你做生意。” 说着夏侯纾又指了指阁中分布在各个角落里的护卫:“再说了,就算是我不识时务,你的这些护卫也不是好对付的?” 鹿姨娘顺着夏侯纾的视线看了看那些面无表情地观察着阁中动态的护卫,满意的会心一笑,挥手示意夏侯纾跟她上楼。 夏侯纾紧跟在后面,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发现留在一楼大厅里陪客的姑娘们尽管容貌尚佳,身段婀娜,但却输在气质庸俗。这样的青楼女子,她夏侯纾一个女子都看不上,更何况夏侯翊。于是她忍不住又问了一句:“我家公子今日见的是哪位姑娘?” “自然是新来的盈月姑娘。”鹿姨娘一脸骄傲,仿佛那盈月姑娘矜贵无比,禁不住又多说了几句,“盈月姑娘可是我们漱玉阁这一届的花魁娘子,不但长得花容月貌,琴技也是堪称一绝。” 夏侯纾也是个擅长抚琴之人,一说到琴自然就有几分自命不凡的气势,若非亲眼所见,自然是不会承认别人比自己技高一筹的,所以她对这个传言中的花魁娘子颇感兴趣,便道:“既然你如此褒扬她,那她必然不能辜负你这般期望。我一定要会会她。” 鹿姨娘颇为不屑,笑道:“不是我说大话,我们漱玉阁的姑娘,不论是琴棋书画、茶艺女红,还是身段相貌,在京城里那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即便是公爵侯府里的姑娘,怕是也比不上。”说着瞥了她一眼,故意加重了语调,“不然你们家公子为何偏偏要来我这里?” 夏侯纾撇撇嘴,心有不悦,嘴上却说:“那自然是姨娘教导有方,姑娘们才艺卓绝了。” 鹿姨娘闻言不由得嘴角微扬。 趁着她兴致好,夏侯纾赶紧说:“既然如此,鹿姨娘不妨提前告知与我家公子同行之人的身份,我也好有个心理准备,不然我冒冒失失闯进去,得罪了人可不好。” 鹿姨娘突然停住脚步,转头诧异地看着夏侯纾:“你跟了一路,竟然不认识他?” “我应该认识他吗?”夏侯纾皱眉道。她虽然对夏侯翊的交际网有所了解,但碍于是女儿身,大多都是只知其名,未见其人。就算是夏侯翊昔日相交之人,她也未必能对得上号啊。 鹿姨娘无所谓地摇摇头,继续往楼梯上走,仿佛不经意间说:“你可听说过陵王世子?” 陵王世子?光是听到这个名号夏侯纾就觉得呼吸一窒。这大概是她今天接的第三个雷,陵王世子宇文恪,那可是满京城的风月高手! 他们两个几时搅合在一起的? 夏侯纾跟着鹿姨娘上了二楼,沿着旋转走廊绕了几个弯,最后在一扇门前停下。她抬头看了看,房门上挂着一个雕花木牌,木牌上写着“琴心”两个字,旁边还挂了红绸和鲜花。 这是漱玉阁的规矩,配鲜花代表房间里已经有人了,其他人未经允许不得随意入内。 鹿姨娘转身看着夏侯纾,压低了声音说:“姑娘,我能帮你的也就到这儿了,里面我就不便进去了,但你得谨记承诺,不要影响我做生意。” 鹿姨娘能够亲自将她带到这里,确实已经仁至义尽了。夏侯纾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她既然答应了不会给鹿姨娘和漱玉阁添麻烦,就不会出尔反尔。再说这里是京城,地处闹市,达官贵人云集,万一闹起来,难保不会被人认出来。别人不要脸,她还要呢。 夏侯纾拍着胸脯再次向鹿姨娘保证道:“你放心,就算你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在你的地盘上惹事。而且你也知道我的身份,闹大了对我又有什么好处呢?” 鹿姨娘在欢场摸爬打滚十来年,见过的人多如繁星,光是看一个人的衣着和行为谈吐,便能大概猜到对方是什么身份。然而面对女扮男装的夏侯纾,她却摸不准她的真实身份。 光听夏侯纾的一席话,鹿姨娘猜测她可能是宣和郡主身边的心腹,得了主人的指令,专门负责留意夏侯翊的行踪。可是她身上穿着的衣裳和举手投足之间所展现出来的风度,却又不像是一个丫鬟。若说她是越国公府的姑娘,她又觉得不大可能。她曾听闻越国公府上总共就三位姑娘,在京的仅仅只有长房的女儿,恰好就是宣和郡主所生。可宣和郡主是什么样的人,怎么可能让自己亲生的女儿来监视自己的亲儿子呢? 鹿姨娘沉吟半晌,才说:“但愿你说到做到。” 夏侯纾一心琢磨着进去了怎么说,并没有留意到鹿姨娘心里的百转千回。她凝眸看向鹿姨娘,提醒道:“接下来的事就交给我来处理,为了不牵扯到你,还请你暂时回避。” 鹿姨娘会意,也没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开了。 夏侯纾眼看着鹿姨娘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却不知鹿姨娘快步下了楼,然后招手叫了一个打手过来。 那打手身形魁梧,长相也比较豪放,光是看到就觉得不是什么善茬,而放在龙蛇混杂的漱玉阁却正好。 他向鹿姨娘拱了拱手,道:“东家有何吩咐?” 鹿姨娘指了指夏侯纾方才进去的方向,低声说:“你先到楼上去,找个地方站着,给我好好盯着刚那间房。若是听到里面有什么异动,立马把人给我按下,千万不要让他们闹出什么岔子来。” 打手郑重的点点头,转身沿着楼梯快步上去了。 鹿姨娘这才真的放心了,便又换上一张笑脸去迎接其他客人。 夏侯纾推开进去之后,才发现屋内屋外如同两个世界,但又有共同之处。房内重纱漫卷,香炉里烟雾缭绕,香气氤氲,如入仙境。晶莹剔透的珠帘后面,两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光着脚在跳舞,绯色薄衫裹着玲珑有致的娇躯若隐若现,光洁的脚踝处用红线系着的银铃铛随着她们的动作叮铃作响,声色和鸣。绣了巨幅荷花的屏风前还有一个绿衣女子静坐在软榻上抚琴,琴声悠扬,声声如泣如诉,远观倒有几分清雅之意。 夏侯纾猜测她应该就是老鹿姨娘口中赞不绝口的花魁娘子盈月。 说起来,盈月的长相并不算倾国倾城,甚至还比不上易舞的娇艳妩媚,然而她虽然是新晋的花魁娘子,身上却没有半点风尘气息,反而有一种与漱玉阁格格不入清新脱俗,就像她背后的荷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再配上她精湛的琴艺,更显得风华卓然,可远观不可亵玩。 大概是夏侯纾的突然出现破坏了他们的兴致,座上的人全都惊愕地抬头看过来,就连两个翩翩起舞的舞姬都停了下来,疑惑道看着新来的不速之客,唯独盈月旁若无人的抚着琴,仿佛置身之外。 这般心境,倒也有几分花魁娘子的气度了。 可即便如此,她依然是个青楼女子,于夏侯翊的名声无益。所以无论如何,夏侯纾都决心要把夏侯翊从这里带走。 夏侯翊最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迎向夏侯纾,道:“你怎么来了?” 第65章 陵王世子 眼下夏侯纾对盈月没什么兴趣,她的目光直接越过夏侯翊那张写满了惊讶与慌张的脸,径直往看向宴会上形态各异的众人。 她将坐上的几名衣着华丽的贵胄公子悉数扫了一眼,最后才把目光落在了首座上的蓝衣公子身上。只见他的脸如雕刻般五官分明,有棱有角,原本是一张刚毅的面容,偏偏又长了一对细长的桃花眼,多情而妖娆,厚薄适中的红唇此时正荡漾着令人炫目的笑容,勾起了脸颊两侧大大的酒窝,仿佛多看一眼就会不小心就会沦陷进去。 这样的容颜,即便不是生在世家,也不会被埋没。 夏侯纾幼时没有长在京中,回京后也不怎么随长辈参加勋贵世家的大小宴会,因而许多世家子弟在她这里都是只知其名,不识其人。而这位坐在上首,衣饰华丽,气质卓然,目光深邃而妖娆的蓝衣公子,想必这就是传闻中风流潇洒的陵王世子宇文恪。 传闻陵王宇文盛年轻时意气风发,是个有大志向的人,从不顾及儿女私情,但还是遵循老陵王的遗嘱娶了早年定下的楚氏,但楚氏没有福气,嫁入陵王府不久就病逝了,并未留下子嗣。 随后朝廷赐婚,宇文盛便敲锣打鼓将照云公主娶进了门。 照云公主嫁给陵王宇文盛初期也十分恩爱,随后不到一年就诊出了喜脉,这对于皇室和宇文氏一族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有了孩子,他们之间的联姻也就更加稳固了,君臣之间也会少一分猜忌。 然而大家还没高兴几天,就传出宇文盛的侧室薛夫人也诊出了喜脉,月份竟然比照云公主还大了近一个月。 接着又传出薛夫人原本就同宇文盛是青梅竹马,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早已互许终身,若不是天子突然赐婚,薛夫人才是继任陵王妃。 一时之间,还沉浸在喜悦中的照云公主就成了拆人婚姻的恶人。 大概是因为这件事,照云公主伤了心,所以整个孕期都不得安生。光是孕吐都熬了四五个月,还经常睡不好,吃尽了苦头。 彼时府中两位夫人几乎同时有孕,大家都不由自主的将目光放在她们的肚子上,就连照云公主身边的人都忧心忡忡、惴惴不安。 他们既担心薛夫人生下庶长子,照云公主生下嫡长子,两个孩子年龄离得太近,对照云公主和嫡长子不利;又怕薛夫人生下的是庶长女,照云公主诞下嫡长子,白白惹得照云公主心里膈应;最担心的还是薛夫人生下庶长子,而照云公主生下的却是嫡长女,让照云公主的处境变得尴尬,也给这次联姻带来无穷无尽的后患,甚至还会影响到朝堂的局势。 薛夫人十月临盆的时候,照云公主也突然出现了早产的征兆,吓得她身边的仆妇女使手忙脚乱,整个陵王府瞬间乱作一团。 一边是御旨赐婚的正妻,还是一国公主,一边是青梅竹马,情意绵绵的侧妃,宇文盛也不知该往哪里跑,而且女子生产期间又不好挪动,他只得两头跑,两边兼顾。 两名孕妇几乎前后脚诞下了孩子,结果却是大家最担心的那种情况。 照云公主生下了一名女婴,取名宇文怡;而薛夫人则生下了一名男婴,便是宇文恪。 照云公主在那次生产中大出血,还伤了身子,此后便再未成孕。而薛夫人在生下了宇文恪后,又先后生下了一儿一女,荣宠更胜。府中其他妾室也陆续给宇文盛生下了十来个庶子庶女。偏偏照云公主生下的那个女婴也在九岁的时候意外夭折了。 这接二连三的打击让照云公主渐渐失去了生机与盼头,也让她与宇文盛的感情僵到了冰点,于是她便以成亲多年却膝下空虚,愧对愧对宇文家的先祖为由,上书给当时在位的独孤稷,请求削发出家。 照云公主出家后,陵王便将管家大权交给了自己最宠爱的侧室薛夫人,并立薛夫人不到十岁的庶长子宇文恪为世子。 然而宇文恪被立为世子没几个月,就被送到京城来做质子了。 宇文恪幼年离开亲长,长期疏于管教,养成了骄奢淫逸的性子。再加上他身份摆在那里,没几个人管当面指责。他成日里不是流连于秦楼楚馆,便是在宴会上调戏别家女眷,府中更是姬妾成群,奢靡成风,京中官眷避之不及,以致年过弱冠也没有哪个高门显贵愿意把女儿嫁给他。 皇室似乎也知晓宇文恪风流成性,所以面对陵王一次又一次请求给儿子赐婚的奏折都是一拖再拖。陵王但凡看中了哪家姑娘,哪家就会迅速给女儿定下亲事,然后天子再十分遗憾的告诉陵王有婚约的女子不可强娶。 这事传出来,大家都当作茶余饭后的谈资,背地里嘲笑、贬损。不过宇文恪对那些鄙夷之辞充耳不闻,时常约上纨绔子弟寻欢作乐,温香软玉抱满怀,一边听着曲儿,一边开怀畅饮,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饶是如此,夏侯纾对这个人依然抱着十二分的警惕和戒备。 俗话说,虎父无犬子。宇文恪外表看起来放荡不羁,但眼里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却让人不容小觑。 不过就算是千年的狐狸,总有露出尾巴的时候,何况宇文恪也不过二十出头,能有多少手段?夏侯纾也不信他能永远藏得那么深。 夏侯翊见夏侯纾非但没有回答自己的疑惑,反而毫不客气的审视着宇文恪,便不停地向她使眼色,企图让她赶紧离开。 夏侯纾从未见过夏侯翊这么紧张,这就进一步激发了她的好奇心。她对兄长的暗示视而不见,再次扫了一遍房中的众人。无一例外都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仗着祖辈父辈的功勋吃喝玩乐的一把好手。 古人有言,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即便知道夏侯翊从来不随意与人结交,尤其是这些成天花天酒地的世家子弟,可一想到自己可亲可敬的兄长跟着样的人混在一起,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夏侯纾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努力压下心头的不快,半真半假道:“兄长真是不厚道,自己结交了新友,寻了个这么好的地方逍遥,却不带上我。” 说着她又看向宇文恪,明知故问道:“我听鹿姨娘说兄长赴的是陵王世子的宴,想必这位就是陵王世子?” 还没等宇文恪回答,夏侯纾便自来熟的挨着夏侯翊找了个位置坐下,继续抬头看着宇文恪,眼里虽然盛着笑,却多了几分挑衅。心想这宇文恪长得倒是人模人样,只是这做出来的事嘛,实在对不起他这副花容月貌。 随后她将视线转向旁边的夏侯翊,意有所指道:“兄长既然与世子约好了,却不提前告诉我,害我白等那么久,是不是该自罚三杯?” 方才看到夏侯纾进来的时候,宇文恪还以为漱玉阁又出了什么新鲜的节目,想要给他一个惊喜,毕竟他是这里的常客,又有着一掷千金的能力和习惯。结果来人却神态自如,不仅没有要表演的意思,还目光怪异地一直盯着他,大胆的询问他的身份,最后竟然还毫无规矩地坐了下来。既然夏侯翊与他相识,那总得给个解释。 宇文恪一头雾水,目光在夏侯纾与夏侯翊之间来回徘徊,最后落在夏侯纾身上,疑惑道:“阁下是?” 夏侯翊自知送不走夏侯纾这尊大佛,只好解释说:“此人莫真,是我的一个远房表弟。”说完他面露尴尬,又道,“说来惭愧,我与他本来约好今日一起喝酒的,岂料今日我出门得急,竟给忘了。我瞧着他心里多少有些不快,所以才找来了,倒让世子见笑了。” “原来如此。”宇文恪点点头,“夏侯兄言重了,既然是夏侯兄的表弟,那便也是小王的朋友,今日有缘相见,也是小王的荣幸。” 然后他又看向夏侯纾,言辞诚恳道:“莫贤弟,初次见面,你便给了我一个惊喜,小王甚至欣喜,日后宴饮游园,还望莫贤弟赏光。” 还惊喜,难道不是惊吓吗? 体面话谁不会说? 夏侯纾索性顺着他们搭好的台阶拾级而下。 “世子抬爱了。”夏侯纾微笑道。说着她望向夏侯翊,“世子身份尊贵,今日能得世子的青睐,也是沾了兄长的光。” 宇文恪很是受用的点点头,示意旁边服侍的人重新添副酒盏和碗筷。 夏侯纾就老实不客气的就着新餐具尝了几口菜,行为粗鲁又自若,仿佛自己本来就是宴请的宾客之一。 值得一提的是,漱玉阁的菜其实还不错,酒水也有自己的独特的味道。 同席宴饮的其他几人见状不免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起来。 夏侯氏的姻亲众多,有几个穷亲戚来投奔也不足为奇。因而他们一时之间也猜不到眼前这位名唤莫真的到底是夏侯氏哪房哪代的亲戚,竟然如此大胆,连陵王世子的宴席也敢随便闯。即便是穿了上好的布料裁制的衣服,行为举止里的粗俗却依然抛不掉。 夏侯翊听着不时传入耳中的话语,脸色极为难看。他太清楚自己的这个妹妹了,倔驴一样的性子,一旦认定了什么,或者怀疑什么,就会不顾一切地去求证。可是当下却不是可以任由她胡闹的时机,宇文恪也不是她该接触的人。 他依着她坐了下来,低声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兄长何必明知故问?”夏侯纾咽下一口菜,微微一笑,刻意提高了音量,“兄长结交了陵王世子,自己出来寻欢作乐,却又不准我来,这是什么道理?难道是觉得我出生低微,不配与陵王世子共享一席吗?” 围观者全都惊讶地看向夏侯纾,疑惑中带着几分鄙夷。 “不得无礼!”夏侯翊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夏侯纾不屑一顾:“兄长这脾气也太大了点。我不请自来,确实有些失礼,但世子都没发话呢,你倒是跟我急上了。” 夏侯翊面色难看至极,仿佛掐一掐都能掐出墨水来。 夏侯纾故意撇开视线,冲宇文恪笑了笑,继续吃了一口菜,然后又给自己灌了杯中剩余的半杯酒,一副小家子气。 宇文恪却笑得跟没事人似的,甚至还露出几分欣赏之色,道:“莫贤弟心直口快,小王甚是欢喜!” 夏侯纾咬了咬嘴唇,并未觉得有半分荣耀。 笑里藏刀的家伙,本姑娘就等着你露出狐狸尾巴来呢! 第66章 纨绔 席上众人逐渐活络起来,互相敬着酒,赏着乐,一派和睦。 宇文恪亲自斟了酒,对着夏侯氏遥遥相邀,道:“今日也是小王的不是,非得邀夏侯兄喝酒叙旧,小王在此向你赔个不是,还请莫贤弟赏个脸。” 叙旧?意思是他俩早就相识了? 夏侯纾一脸诧异,目光不由得已向夏侯翊,这家伙藏得够深啊,居然从未提起过! 不过转念一想,以夏侯翊在外的行事作风和名声,结识放荡不羁的宇文恪似乎才是情理之中的事。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勉强喝了一杯酒,算是卖夏侯翊一个面子。 随后大家都坐下来边喝酒边听曲儿。 那盈月姑娘确实琴艺卓绝,而且心静如水,丝毫不受外物影响。即便听众都已经舌枪唇战充满硝烟味儿了,她依然旁若无人地专注于她的曲子,连夏侯纾都打心底佩服,不免夸赞了几句。 宇文恪的注意力却没有完全放在美人和乐曲之上,只是一边喝着酒,一边拿眼睛打量夏侯纾,暗自揣摩着她的身份和来意。 夏侯氏是南祁的开国功臣,南祁的君主历经几代,夏侯氏就历经几朝,族人便有好几千,有军功的也不在少数,跟夏侯氏沾亲带故的人家更是多如牛毛,所以他一时间也猜不透莫真的身份。 夏侯纾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便顺着视线回望过去,却又只看见宇文恪正全神贯注的在看屏风前的美人儿,似乎并没有关注自己。 难道喝了两杯酒还喝出幻觉来了? 她的酒量还不至于差至如此。 夏侯纾不放心,悄悄把手放在案几下,慢慢伸过去在夏侯翊大腿上掐了一把,立刻就看到夏侯翊强忍着怒火瞪了过来。 看来不是幻觉。 夏侯纾暗自感叹着,然后一脸无辜的朝夏侯翊笑,道:“美人雅乐在眼前,兄长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比那弹琴的美人还好看吗?” 众人闻言一阵哄笑。 夏侯纾也跟着又笑了一回。 夏侯翊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立刻收敛了眼里的怒火,然后看着她笑得一脸和煦无害,却用眼神告诫他:你给我等着! 夏侯纾不敢看,若无其事的假装在听琴。 一曲终了,盈月姑娘走到中间来欠身行礼。 宇文恪放下酒杯,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去,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块玲珑玉佩递给盈月,说是赏她的。 盈月又惊又喜,连连道谢。 围观者立马要求她再弹一曲。 夏侯纾没心思附和,但却注意到那玉佩的样式似一朵桃花,质地纯洁无瑕,水头极好,且雕刻精致,算得上极品。 她知道陵王府富可敌国,但这宇文恪未免也太大方了,这么好的东西随随便便就送了出去。然而再看夏侯翊的表情,似乎对宇文恪的手笔已经见怪不怪,习以为常了。 不愧是名噪一时的风月高手,出手就是大方! 盈月迫于形势又弹了一曲。 夏侯纾便故意提高了音量对夏侯翊说:“兄长,我看这盈月姑娘琴艺不凡,倒是让我想起了府中的小表妹,小表妹的琴艺真可谓余音绕梁,三日不绝啊。” 夏侯翊知道夏侯纾口中的小表妹就是她自己,遂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不悦道:“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夏侯纾并不理会他的责怪,继续说:“兄长不必多心,我只是想知道,依兄长所见,比起这盈月姑娘,小表妹的琴艺如何?” 宇文恪似乎也对他们的谈话内容起了兴致,便道:“莫贤弟不说我倒忘了,早就听闻夏侯兄府中有位琴艺卓绝的妹妹,不知夏侯兄可否引荐?” 闺阁中的女子,被宇文恪这样名声不好的人说要引荐,是个人都觉得不妥。可宴席上的其他人平日似乎习惯了,一个个都好奇地望向夏侯翊。 夏侯翊不慌不忙道:“舍妹学艺不精,不敢污了世子的耳朵,倒不如听听这盈月姑娘的琴艺,把酒言欢。” 明显是在婉拒,宇文恪也不继续自讨没趣,端起酒杯与夏侯翊对饮。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夏侯翊一眼,竟然敢说她学艺不精! 然后她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宇文恪对夏侯纾这位不速之客一直是以礼相待,不一会儿大家就相互介绍认识了一遍。 穿朱褐色绸缎衫的名叫姚继辉,是姚太后与姚国舅的亲侄儿,宫中姚贵妃的堂弟。姚继辉在这一众世家子弟中年龄最大,成亲好几年了,家里妻妾成群,膝下子女都好几个,但其为人浪荡,仗着宫中有人撑腰,经常在外面眠花宿柳,妻子闵氏及其岳家敢怒不敢言。 穿湖青色缎面裳的叫梁忠平,年方二十一,是礼部侍郎梁家的庶子,家中排行第四,人称梁四郎,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 另外还有两名勋贵世家的子弟,一个叫沈庆松,一个叫沈庆柏,两人是堂兄弟,因着在家排行小,学识也浅薄,身上又没有官爵,故而天天跟在宇文恪身边溜须拍马得了不少好处,是宇文恪的死忠粉。 几人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各自在风月场上的辉煌战绩,就连一旁陪着的盈月都不禁红了脸。 夏侯纾也是听得面红耳赤,只得一杯又一杯的喝酒掩饰。 与她一样尴尬的还有夏侯翊。 夏侯翎对这样的场面早已应付自如,有时候甚至还能无伤大雅的附和几声。可是这次的情况不一样,夏侯纾刚及芨没多久,正是对男女之事懵懵懂懂的年纪,任着她听这些污言秽语,终究不妥。 可眼下却也不好直接离开。 姚继辉正绘声绘色地描述着他最近新纳的小妾的床第功夫,毫无顾忌地调侃女人还是得开窍才行,不然没情趣。 姚继辉新纳的小妾出身青楼,先前姚继辉为了她经常不着家,其妻闵氏为此经常与他闹。姚家人觉得与其看着姚继辉天天往那种地方跑,既熬坏了身子,又坏了名声,不如直接把那女子纳入府中。一个妾而已,纵然有几分姿色,看久了也就厌烦了。他们找门路给那女子赎了身,又找了户人家认做女儿,换了个良妾的身份纳入姚府。闵氏得知实情后立马修书告知娘家,闵家人为此还去姚府大闹了一通,最后却是不了了之。 姚继辉将那小妾纳入房中后,果然就像长辈们预料的那样,没多久就淡了,依然到处眠花宿柳,经常不着家。 可见他也不是真的多么爱那小妾,不然也不会得到了就不珍惜,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拿他们之间的私密事来博人眼球。 在座位的人基本都是知道内情的,听姚继辉这么大方的分享床第之事,不仅纷纷喝彩表示赞同,还分享起了自己的艳遇来。 夏侯翊突然就站了起来。 众人都错愕地看着他,就连笑得一脸奸猾油腻的姚继辉都愣住了。 梁忠平最先反应过来,打趣道:“怎么?难不成夏侯兄也有这样的趣事要跟我等分享?” 沈庆松也来了兴致,附和道:“依我看,夏侯兄才是真人不露相。你们别看他还没成亲,这追她的姑娘都排到宫门口了。我父亲的同僚里,便有几家姑娘钟情于夏侯兄呢。我们这些人里,只怕也只有世子才有此殊荣。” 宇文恪虽然名声不好,但挤破了头也要往他身边凑的青楼女子却不少。 “沈兄请慎言!”夏侯翊道,“我自然是没有像世子和姚兄这般享齐人之福,沈兄不必拿我寻开心。这些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罢了,日后可千万别在外面说。姑娘家面皮薄,若是传出去,只怕于她们的名声无益。” “难怪那些姑娘都惦记着你!”沈庆松笑得一脸暧昧,“我若是那些姑娘,听了夏侯兄这般维护,只怕也要芳心暗许了。” 姚继辉笑着拿起筷子击打碗碟,把众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道:“我原来还想着怎么我就没夏侯兄那般招人,原来问题竟是出现在这里!试问有几个女子能经得住这般体贴?诸位,以后我们可得学起来啊!” 其他几个人听了,都嬉笑着附和起来。 夏侯纾默默地喝着酒,一面掩饰自己的尴尬,一面极力压制住上去给他们一人一个大耳刮子的冲动。 这些人一个个穿得人模狗样的,仗着家世背景寻欢作乐,享尽荣华富贵,却满口的污言秽语,毫无礼义廉耻。他们对自己的枕边人没有半点尊重也就罢了,还见不得别人尊重。简直就是人渣! 夏侯翊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笑的,脸上的笑意也逐渐收敛起来,自顾自端起酒杯饮了一杯。 众人只当夏侯翊是默认了,又见他脸色不太好,也不再提这件事,转而说起了梁忠平下个月要娶亲的事。 梁忠平是庶出,但因他父亲是正三品的礼部侍郎,所以婚事也一直高不成低不就的。据说早先定下过一门婚事,可女方听说了他的风流名声,宁愿剪了头发去庵里做姑子也不肯嫁。无风不起浪,梁侍郎担心事情闹大了影响自己的官声,不得已跟女方家写了退婚书。 有人为了女儿后半生的幸福愿意冒着撕破脸的风险不肯嫁,也有人为了攀附权贵上赶着把女儿嫁入梁家。这不,梁忠平马上就要娶亲了。 新娘子姓陈,父亲年近五十了也只是个从六品的翰林院修撰,自知升迁无望,便将目光打在了儿女身上。后来他听说梁侍郎家的四公子被退了婚,托了好大的关系才与梁家搭上线。以陈家的官阶家世,能够得上礼部侍郎家这样的好亲事,对他们来说已经是莫大的荣耀了,所以陈修撰也顾不上梁忠平的风流名声,讨好赔笑着要把女儿嫁过去。 梁忠平显然也对自己的未婚妻看不上眼,所以听到大家议论他的婚事时,也没有表现出一丝高兴的样子,反倒是听说大家要帮着去闹洞房,才有了些许期待。 姚继辉便说:“梁兄,我听说你那新娘子模样生得标致,是个美人儿,性格也文静,我这个人没什么大的志向,就喜欢这种漂亮又乖巧懂事的,不知她家里可否还有未嫁的姐妹?” 第67章 错了 姚继辉早已有妻儿和无数小妾,他在这个时候问起陈家姐妹的事就显得非常不合适,甚至很无礼。 然而梁忠平却丝毫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反而很认真的想了想,方说:“这个我倒不清楚,不过听我母亲说她在家里同辈女儿中排行第五,今年也不过十六岁,想来姐妹肯定是有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在室之女。姚兄若是感兴趣,回头我再帮你问问。” 沈庆松一听,立马又找到了话题,忙说:“即便是嫁了又如何,以姚兄的家世地位,什么样的女人弄不到手?” 姚继辉对这样的恭维话很是受用,遂得意地笑了起来。 梁忠平也仿佛在说别人的事一样,跟着笑了起来,笑着笑着他就有些飘了,大言不惭道:“没准我还能跟姚兄做连襟呢!” 夏侯纾就看了看兄长,目光里满是疑惑。梁忠平这人脑子怕不是有问题?即便心里再怎么不喜欢陈家五姑娘,那也是他三书六礼备齐,即将过门的妻子,陈家的姐妹就是他的姨姐姨妹,是正儿八经的亲戚。他任由别人诋毁妻子的姐妹,于他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 夏侯翊却没有给她任何回应,只是默默又喝了一杯酒,才说:“听你们说起梁兄娶亲的事,我突然想起我家老仆的儿子今日娶亲,我答应了要去的,再晚些可能就赶不上迎亲了。” 夏侯纾微微一怔,她前两天是听云溪她们在说老仆段仁义的儿子要娶亲了,新娘子是个知书识礼的姑娘,府中好多丫鬟婆子都约好了要去吃酒,没想到竟然是今天。 姚继辉嗤笑一声,道:“一个老仆而已,夏侯兄何必看得这般重要,还是留下来与我等喝酒听曲儿痛快。” 夏侯翊无奈地笑了笑,说:“姚兄有所不知,这位老仆从前服侍过我那逝去的大哥,府中的人待他格外敬重,我自然不敢怠慢了。” 一提到夏侯翖,众人面面相觑,想到那是越国公府的一个传奇人物,又是死在了战场上,连先帝都称赞有加,所以他们既不敢随意调侃或诋毁,也不敢阻拦夏侯翊,只是非常遗憾的摇摇头,招呼着大伙儿继续喝酒。 宇文恪是今天的东道主,夏侯翊要提前离席,得有他的发话才不算失礼。不过他也很识趣,马上说:“既然夏侯兄还有要事在身,小王自然是不好挽留,那我们就下次再聚。” 夏侯翊与众人表达了歉意,然后才看向夏侯纾,故意调侃道:“表弟不是特意来寻我的吗?如今我要走了,你倒是乐不思蜀了?” 众人一听,不由得哄堂大笑,这两人真是一刻也不忘互相拆台啊。 夏侯纾一张脸瞬间红得要滴出血来,狠狠瞪了兄长一眼。心想你若好心要带我走就直接说,何必说这样的话让我在众人面前难堪? 仿佛她很喜欢听他们在那里胡言乱语似的。 可她的确也没法在这里待下去了。除了尴尬,她还觉得她的耳朵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回头一定得找个什么法子净化一下耳朵。 然而被夏侯翊这么一通调侃,她此刻除了被人笑一笑,然后乖乖的顺着夏侯翊的意思就坡下驴,她还能怎么办? 兄妹二人下了楼,正好碰到鹿姨娘。 鹿姨娘看了看他们身后并无其他人跟着,她特意派上去盯着的那个打手也还站在原处没动,而夏侯纾居然带着夏侯翊提前离开了,不由得心生敬佩。暗自感慨这个小姑娘可真不一般,不愧是宣和郡主培养出来的人,竟然把事情处置得这么顺利。 夏侯纾哪里知道鹿姨娘的心思,她只知道自己今天丢脸丢大发了。硬生生的忍耐着听了满耳朵的污言秽语不说,也没再夏侯翊那里讨到什么好。心情就更加郁结。 出了漱玉阁,夏侯翊便往旁边的胡同里走,夏侯纾不清楚他是何目的,快步跟了上去。进了胡同之后,却看见一驾马车停在那里,马车很普通,且并无任何徽记,车夫也是个生面孔。 夏侯纾停住脚步,迟疑道:“二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夏侯翊回头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回家!” “那这马车是怎么回事?”夏侯纾说着便指了指那马车。她有过被刺杀的经历,所以平时出门,不是自家的马车和熟悉的车夫,她是绝不会随便乱上车的。 “我租的!”夏侯翊又瞪了她一眼,“难不成你打算走着回去吗?” “那当然还是坐马车轻松些!”夏侯纾说着便笑嘻嘻的跟了上去。 两人在马车里相对而坐,车夫问了一声是否坐稳,马车便在德德嘚的马蹄声中缓缓穿过闹市,朝着越国公府方向走。 夏侯翊想着今天的事,心里很烦躁,索性闭上眼睛让自己平静下来。 明明最近他都刻意避开夏侯纾了,她怎么还是找到了自己?而且偏偏是今天,是在这里,甚至她还当着宇文恪和那一群人的面口无遮拦的提到自己的女儿身份。她到底是故意的,还是一直失了智? 夏侯纾并不知道兄长还在气恼她说过的话,视线有意无意的扫了扫夏侯翊的大腿处。方才她掐那一下,是用大力气的,所以夏侯翊才会骤然间怒火中烧。也不知道此刻是不是青紫一片。 “你看够了吗?”夏侯翊突然问,眼睛却没有睁开,“你若是个男的,我真想把大腿露出来给你瞧瞧!君子动口不动手,你有什么事要说就直说,平白无故的掐我做什么?下手还那么狠!” “生气了?”夏侯纾皱了皱眉,身子微微前倾,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立马就被夏侯翊一把抓住。 夏侯翊忽然睁开眼睛,严肃道:“你闹够了没有?” 夏侯纾愣了愣:“真生气了?” “我不能生气吗?”夏侯翊反问道。 夏侯纾想了想说:“我刚才下手确实有点重,我向你道歉。” 夏侯翊眉头微蹙:“难道你就不觉得你还有其他做的不对的吗?” 夏侯纾愣住,半晌才说:“我哪里不对了?” 夏侯翊烦躁的扶额:“你既然知道对方是陵王世子,为何还要进去?” “这事怎么还怪上我了?”夏侯纾很是不解,“若不是你大白天的来这种地方,我会跟着来吗?我那不是怕你一时冲动误入歧途,做出有辱门楣的事来?你可别好心当成驴肝肺。” “所以你觉得你是来振救我的是吗?”夏侯翊稍微提高了音量,“你这个人就喜欢自作聪明!我做什么事自然是有我的道理,不需要你提醒我也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你口口声声说是防止我做错事,可你怎么就不想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呢?” 夏侯纾开始反思自己究竟哪句说得不对。 还没等她找到答案,夏侯翊又说:“漱玉阁是什么地方,你面对的又是什么人,为何非要提家中的表妹?生怕别人不知道你的身份吗?” 夏侯纾如梦初醒,她竟然说了那样的话了吗? 没错,她确实说了,甚至说的时候还有些得意。现在想起来,她真的是说话不过脑子,几杯黄汤下肚就忘了自己是谁了。 夏侯纾十分懊恼的垂着头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确认自己还是清醒理智的,方抬头望着兄长:“二哥,我错了。” 夏侯翊立马别过脸去:“别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看来是真的被气着了。 回去的路上,夏侯纾认真的反思了很久。 她之所以跟着夏侯翊来漱玉阁,原本是想揪住他的小辫子,一则警醒他不要做有辱门楣的事,二则也能以此为把柄逼他在易舞的事上提供一些有利线索。岂料偷鸡不成倒蚀把米,不仅没有讨到好,反倒像是给他们耍了一场猴戏,心里多少有些不痛快。 其实事后仔细回想,夏侯纾心里也能想明白,这次确实是她行事过于鲁莽了,甚至还有些张扬。 夏侯翊既然能被舅舅选为长青门的接班人,做人做事都有自己的准则,不会胡来,更不会罔顾家族的荣辱。更何况,他们虽然是亲兄妹,但毕竟是两个人,夏侯翊要跟什么样的人交朋友与她并没有多大干系。 但不知怎的,看到夏侯翊与宇文恪交好,她就浑身不自在,这种不适感胜过夏侯翊从前来往的任何一个纨绔子弟。又或许,她仅仅只是对宇文恪这个人的身份和风评怀着一种深深的敌意。 她又问夏侯翊为什么会跟宇文恪搅合在一起,可夏侯翊并不回答他,最后索性直接闭上眼睛假寐。 夏侯纾得不到答案,就一个人坐着生闷气,一边胡思乱想。 进了越国公府的大门,兄妹二人陆续下了马车,车夫收了铜板就赶着马车回去了。夏侯纾心里想着事,就没顾虑其他,独自埋着头往里面走。 夏侯翊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他心里有着自己的小算盘,所以他既不理会夏侯纾的无理取闹,也不会解释自己为何会与宇文恪搅合在一起。 兄妹俩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夏侯纾因为注意力全在琢磨夏侯翊与宇文恪的交情,也就没有注意脚下,一个不小心竟然往前扑了去。幸而夏侯翊离得近,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了。 “怎么平地里还摔跟头?”夏侯翊眉头微蹙。再看她一脸无辜和迷茫,他又好气又好笑,无奈道:“你又在想什么?” 夏侯纾这才回过神来,站稳后看着夏侯翊说:“二哥,你真的不能跟我说说你跟宇文恪的事吗?” 第68章 据理力争 夏侯翊闻言,不由得怀疑她是真摔还是假摔。他的神色立马冷了下来,提醒道:“你别忘了我们的约定,说好了互不干涉。” “也对,我们有约定的。”夏侯纾自顾自点点头,却又说,“你不告诉我,我就自己去查,早晚的事。” “今天的事到此为止,你不要再胡闹了。伤人伤己,何必呢?”夏侯翊的脸色更难看了。 “我胡闹?”夏侯纾一脸错愕,她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身不可思议地看着夏侯翊,气呼呼地说,“二哥,这话你可得说清楚!” “今日又是从撷英那里打听到的消息?”夏侯翊看着妹妹,眼睛里透着些许无奈和烦躁,然后说,“我知道撷英与你院子里的云溪交好,所以即便她们私底下在传递我的行踪信息,我也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今看来,我这院子才是漏得跟筛子一样。看来是得整治整治了。” “是又如何?”夏侯纾也不否认,挑衅地看着兄长,“若不是提前得知你的消息,我又怎么会知道你去的是什么地方?” 夏侯翊道:“那现在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又当如何?” 夏侯纾噎了噎,不服气地说:“你就不怕我告诉母亲吗?” “随你。”夏侯翊坐了个请便的手势,然后好整以暇地整理着自己并不凌乱的衣衫,“倘若一会儿母亲问起你如何知晓,你又当如何作答?” “你……”夏侯纾一时语塞,告诉母亲不过是随口之言,她又哪里敢真的去告黑状。难到她能说她也去逛了青楼,所以才撞破了兄长的“好事”?若她真的蠢到这种地步,只怕最后被骂得最惨的还是自己。 “无缘无故的你跑到陵王世子面前去做什么?”夏侯翊终于言归正传,言辞间颇有责怪之意,“他身份特殊,你又何尝不是,就不怕万一泄露了身份,引火烧身?” 话题又绕回来了,夏侯纾翻了个白眼。 明明与宇文恪交好的是他夏侯翊,她是担心他与宇文恪同流合污才跟过去的,怎么倒变成自己的错了?难道是怕自己抓住他的小辫子吗? 夏侯纾越想越生气,也不示弱,赌气说:“你这些日子故意借着上次的事与我生疏,便是与那宇文恪鬼混在一起?可是他宇文恪是什么样的人?你说我胡闹,结果你自己却不知道避嫌!” 夏侯翊被她气笑了,反问道:“那你到说说,宇文恪是个什么样的人?” 夏侯纾愣了愣,才察觉其实自己除了知道宇文恪游手好闲、沉迷女色的传言之外,似乎也不了解其他。之所以那么排斥这个人,仅仅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份和外界的传言。不过京中既然有这样的传言,那定然也不是空穴来风。而且今天的宴席上,他虽然没有如姚继辉之流那般大放厥词,却也没有表示出反感。 从某个角度来说,不反对,那也是一种纵容。 夏侯纾这下子完全站在了道德的制高点上,遂开始说教道:“二哥,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你才认识他多久,对他的了解又有多少?你敢说他与你交好不是有所图谋?” “那他图我什么呢?”夏侯翊继续追问。 夏侯纾不由得皱起了眉头,道:“你这话问得真奇怪。你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呢,还是故意考我呢?他图什么难道你还不知道?” 没等夏侯翊回答,她又说:“开国之初的十大异姓藩王如今不过只剩三家,满朝文武皆知当今天子意在削藩,他宇文恪在京住了十余年都与我夏侯家毫无交集,这个时候接近你,摆明了是要拉拢咱们父亲!” 真当她是个养在深闺中的女子不懂朝政风向呢,那她隔三差五去沐春院看那些幕僚炫技难道是白看的? 夏侯翊听了却依然只是笑了笑,云淡风轻道:“纾儿,你很聪明,但还是太过莽撞了,有的事情并不是你看到的就是真实的。” 说完他想了想,又提醒道:“这事到此为止,你也别再当着父亲和母亲的面提及,回去好好休息。” 夏侯纾承认自己疑心比较重,今日行事也确实鲁莽了些,但她绝不认可夏侯翊单方面的指控。她越想越气,不依不饶地继续反驳道:“宇文恪作为陵王在京人质,身份何等特殊,一举一动都在他人的监视之下,我看他终日沉溺于花柳酒巷不过是自污之举,目的就是掩目避世。” “这就是你的判断依据?”夏侯翊的语气颇为遗憾。 “我知道你肯定又说我是在胡思乱想,可是这一次我相信自己的直觉。”夏侯纾不服输,一本正经地给他分析,“你仔细想想,陵王年轻时骁勇善战,雄霸一方,就连先帝在时都要让他三分,还下嫁公主,以期永结同好。可如今他却沉迷酒色,不问朝政,连兵都懒得亲自去练了。人们都说他是因为照云长公主出家的事才这样,可他若对照云长公主是真心的,何不遣散后院众位姬妾?还有宇文恪,外面的人都说他是自小缺乏长辈的管教,可他不是一向跟着宫中的皇子一同读书习武的吗?皇子们长大了,或登基为帝,治理天下;或分封为王,守护一方。都是璀璨耀眼,名留青史的人物。他跟着这样的人学习,哪里就缺少管教了?最奇怪的是,他们父子俩的行为举止如出一辙,这还不明显吗?” 夏侯翊原本也不是真要跟妹妹争出个子丑寅卯来,听到这里他更是不能任着她继续胡说八道下去,连忙出言制止道:“行了,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怕我给夏侯家惹来是非,但是我做事自有分寸,这些话你以后还是别再乱说了,当心惹来口舌之非。” 夏侯纾却不明白哥哥的用心,一心只在把这事掰扯清楚,便不管不顾地大声说:“京城里那么多皇亲贵胄,除了姚继辉、梁忠平和沈家兄弟这样不学无术、趋炎附势之徒,大多对他避之不及,他为何非要与你结交?还是不因为咱们父亲手握西郊大营的兵权!” “即便如此,那又如何?”夏侯翊打断她的话,索性给她吃粒定心丸,“京城里与他交情深厚的皇亲贵胄多了去了,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在外人看来,我不也是不思进取的人吗?而且这件事你弄错了,不是他宇文恪来接近我,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按照你的推断,难道不是我目的不纯吗?” 是夏侯翊主动接近宇文恪的? 夏侯纾愣住,半晌才无比沉痛地说了一声:“我的傻哥哥,我看你是越来越糊涂了!” 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夏侯翊平时精明地跟什么似的,执着起来也真是无可救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那还不得给自己惹了一身骚? 夏侯纾气得直咬牙,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看看里面在想什么。 夏侯翊并不在意妹妹的暴跳如雷,更不打算过多解释,只是说:“纾儿,遇事不要光凭眼睛看,还要多用脑子想想。” 这不是在骂她没脑子吗? 夏侯纾一听更加生气了,指着夏侯翊怒道:“夏侯翊,你别太自以为是了!这事要是让父亲和母亲知道了,看谁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这些,夏侯纾尤不解气,又补充了一句:“宇文恪绝非善类,你跟他来往迟早要出事!” “又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 夏侯渊的声音猛然在身后响起。 夏侯纾吐吐舌,都气糊涂了,连要走后门都忘了。 她偷偷瞪了夏侯翊一眼,却见他一脸幸灾乐祸,便做鬼脸威胁他,岂料正好又被走到他们跟前的夏侯渊看见,只好耷拉着脑袋听后父亲的责问。 夏侯渊上下打量了夏侯纾的着装,皱眉道:“你看看你,穿得不伦不类,成何体统!” 夏侯纾赶紧抬头冲着父亲笑了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满脸无辜道:“父亲,二哥说带女儿出去走走,女儿谨记父亲教诲不得抛头露面,这才出此下策,望父亲千万不要责怪!” 夏侯渊才不会被她轻易欺骗,又说:“那你们这大白天就开始喝酒,又是什么缘故?” 夏侯纾只好拿眼睛去瞧夏侯翊,可夏侯翊却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父亲,我错了。” 不光夏侯渊惊讶,夏侯翊也皱着眉头望向了她。 这认错速度简直让人措不及防。 夏侯渊一生骁勇善战,铁血无私,唯独面对妻女时没有那么多原则可讲。但作为一家之主,他也不能任由儿女胡作非为。 他将一双儿女都打量了一遍,依旧板着脸呵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兄妹俩成天在干什么,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想糊弄我,真当我老糊涂了?为父让你们熟读史书可不是让你们私下议论朝政,在这里大放厥词!小心病从口入,祸从口出!”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又说:“尤其是你,纾儿,为父常常教导你要谨言慎行,锦心绣口,你却改不掉口无遮拦,胡说八道的烂习惯。你方才的那一番话若是传到了有心人耳里,只怕又是一场祸端!” “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夏侯纾继续认错。非议他人长短是家里的大忌,今天若非因为宇文恪,她也不会这般直言直语犯了忌讳。 她又偷偷瞪了夏侯翊一眼。 “你啊,也就嘴上这么说,什么时候认真听过为父的话了?”夏侯渊一脸无奈。自己的女儿是什么脾性他太了解了,但他这一生就这么一个女儿,又不忍心责罚。他沉吟片刻,只好作罢,转而叮嘱夏侯翊:“翊儿,你是做兄长的,要看好你妹妹,别成天带着她到处乱跑,惹是生非。” “请父亲放心,儿子一定会看好纾儿,不让她生事。”夏侯翊说完故意向夏侯纾投来一个胜利的眼神。 夏侯纾乜了他一眼,告诫他不要得意忘形。 夏侯渊又看了看他俩,目光再次停在夏侯纾身上的衣裳时,眉头都皱成一团了,十分嫌弃地说:“赶紧去把你这一身换了,像什么样子!让你母亲看见了还得说你!” 然后他又侧脸对夏侯翊说:“翊儿,你随我到书房来。” 第69章 围场 夏侯纾松了口气,欢畅地转身往自己的住处去,分别前还不忘朝着夏侯翊挤眉弄眼并小声说了句“自求多福!” 夏侯翊满脸不屑地瞥了夏侯纾一眼,一边示意她赶紧去换衣服,一边跟上父亲的脚步。 经过这件事,夏侯纾彻底放弃了依靠兄长走上人生巅峰的念头。当她转换个角度,把目标放在陵王在京的宅子时,很快就从一个做错了事被发配到庄子上的老仆那里得到了答案。 结果与她之前查到的线索大同小异。 易舞是在王崇厚出使陵都前突然出现在陵王府的,在那之前,陵都从未听闻有这么一个姿色卓绝的舞姬。 陵王府的接风宴上,易舞奉命献舞,得到了王崇厚的青睐。后来王崇厚回京,易舞也是一路陪伴,并非前后脚进京。不过在易舞正式进入丞相府之前,曾不声不响的在陵王京中的府邸住了三天。 也是在那几天里,宇文恪避开仆从去见过易舞,并且两人还发生了争执。那个老仆就是因为无意间撞到了这件事,还看到他们两人拥抱在一起,女子更是哭得肝肠寸断。再后来,那老仆就因侍主无状被赶了出来,一家老小都被罚到庄子上跟着佃户们插秧种田。 老仆为此耿耿于怀,还在喋喋不休的讲述着他与老王爷的恩情和当年的“丰功伟绩”,明里暗里的表现出对宇文恪的不瞒与抱怨。 夏侯纾却没心思关系其他,只一心一意琢磨着易舞的事。 如果易舞只是一个姿色和舞技出色的舞姬,在前路尚未清晰之前,即便有陵王和王崇厚撑腰,她也不敢随便得罪身为陵王世子的宇文恪,更不至于与他拉拉扯扯。而宇文恪就算胆子再大,再怎么风流无度,也不至于去调戏已经成了王崇厚枕边人的易舞。可见易舞不光与陵王府有关,还跟宇文恪关系匪浅。 那么这事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易舞的的确确是陵王府安插在丞相府的细作。从她在陵王府献舞开始,都是陵王安排好的。至于陵王将她放在王崇厚身边,究竟是是笼络还是监视,或者两种目的都有,目前尚未可知。 追查到这里,夏侯纾又联想起夏侯翊有意接近宇文恪的事来。 以夏侯翊这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态度,如今却上赶着去结交他看不上的宇文恪一党,她不得不猜测易舞一死,陵王将会有大动作。只不过现在找不到确凿的证据证明陵王有异心,但也不得不防。 夏侯纾正在整理自己收集到的证据,夏侯翊忽然披着晚霞到访。 屏退了服侍的众人,夏侯翊将一张拜帖扔给她。 夏侯纾狐疑的展开拜帖来看,竟是宇文恪递来的,说是邀请他们三日后一同去郊外射箭。 北原人以游牧为主,擅长骑射,是以马背治天下。西岳人善守不善攻。而南祁人崇尚的是儒道思想,原先并不注重骑射,只是近几十年来北原国常常进犯,边关人心惶惶,民不聊生,为了抵御外敌,南祁也开始盛行教习骑马射箭,世家公子如果不通骑射,出去是会被人笑话的。但夏侯纾是个女儿身,幼年长在泊云观,没有条件学习这些。后来回了家,也只跟着家中姐妹学了骑马,并不精通射艺。 因此,夏侯纾一时间弄不明白夏侯翊用意何在,如此积极是为哪般。她将夏侯翊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好几遍,见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才迷惑不解地问:“我什么时候学会射箭了?” “我自然是知道你不会。不过,你查的事不是与陵王有关么?”夏侯翊面露狡黠之色,循循善诱道,“宇文恪可是陵王的儿子,你不觉得这是个机会么?” “哦——”夏侯纾恍然大悟。她竟然没想到这层,果然老狐狸就是老狐狸啊。她拍了拍夏侯翊的肩,露出一脸钦佩和谄媚的表情,道:“二哥,没想到你心机挺重的啊,小妹佩服!” “你这是在夸我么?”夏侯翊黑着脸问。 “自然是夸你。”夏侯纾笑道。她向来不吝啬欣赏之言。接着她话锋一转,又道,“还好我们是兄妹,不然我也得防着你。” 她的话音刚落,就被夏侯翊皱着眉头敲了一下脑袋。 放眼整个南祁,除了皇家,各藩王也有自己的围场,每年春秋两季,各地藩王的围场都异常热闹,勋贵们在此游猎宴饮,快意人生,其他时间多作为练习骑射的训练场地。 宇文恪的围场设在城郊的红枫林里,只不过这个季节正是草木旺盛之际,红枫林名不副实,一片油绿。 夏侯纾同夏侯翊赶到时,围场内早已人影幢幢。除了东道主宇文恪之外,还有上次在漱玉阁一起宴饮的姚继辉、梁忠平和沈家两兄弟,另外还有几个在京官员家的子弟,彼时他们正在欣赏宇文恪新得的一张好弓,夸赞之词一个赛一个的好。 他们的到来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下马后夏侯翊便轻车熟路地跟大家相互客套地恭维几句。 宇文恪远远看到了他们,遂放下手中的弓箭,笑道:“夏侯兄,莫贤弟,你们来晚了,待会儿可得自罚三杯啊!” 夏侯翊微微颔首,不慌不忙解释道:“实在对不住,路上耽搁了。” 夏侯纾闻言不由得疑惑的看了看兄长,但马上又收回了目光。 事实上,犹豫夏侯翊之前的刻意提点,夏侯纾对这次邀请十分在意,出门前就先派云溪去春熹居催了好几次,后来自己也去了。当时夏侯翊就坐在廊下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逗逗小眉小画,还跟她说不用着急,一直等到时间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地出门。 夏侯纾尽管不清楚兄长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还是老老实实的听他的命令行事,以致到了这里就晚了些。 宇文恪笑着点点头,并未在这件事上为难纠缠,又说了几句场面话,他便带着众人有说有笑地往帐篷处走去。 夏侯纾默不作声地在后面跟着,暗自打量这围场的规模。 按照南祁例律,非王室宗亲是没有资格设立围场的,否则就是大不敬,奈何宇文恪是陵王之子,也占了这么个便宜。 其实南祁宗室亲王并不多,有功勋的更是少之又少,要么年迈体弱,比如兼任宗正寺卿和宗室族乡的老魏王;要么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靠着萌荫袭爵度日,比如无事一身轻的赵王;还有就是被天子忌惮,手无实权的年轻一代亲王,比如濮王和纪王。反倒是几位异姓藩王权势比较大。 十位异姓藩王受封之初,念着皇恩浩荡,一心报效朝廷,认真治理封地大小事务,按时上缴贡税。但历经几代后,一部分门第不兴、逐渐没落,一部分则日益强大,渐渐滋生了野心。祁成帝在位时,为了加强对各地藩王的控制,巩固宗室的地位,便命各地藩王将自己的嫡子送到京城来,与皇子们一起读书习武,名曰培养,实则作为人质牵制其背后的家族势力。此后历代君王都沿袭了这一做法。 多年来,皇家与藩王们对于彼此的制衡关系心照不宣,彼此遵守契约,且皇家宽仁待下,质子们在京城清闲自在,一直相安无事。 而像恭王府这样世代住在京城,手上没有兵权,子嗣孱弱凋零,且专司秘职的异姓王,比起那些长年住在封地的异姓王,反倒让宗室安心不少。 夏侯纾一边感叹历史,一边四下观察,随口说道:“世子这围场可堪比皇家的气派啊!” 其实夏侯纾并未参加过皇家的围猎,只不过听父兄提起过彼时的盛况。但在场的世家公子都是见识过大场面的人,听夏侯纾这么一说,似乎都在心里做了个对比,立刻附和起来。 宇文恪便说:“莫贤弟说笑了,君臣有别,小王这个围场不过是为大家骑射提供方便,哪敢与皇家相提并论。” 宇文恪笑容谦虚,举止间却全无半点对皇家的敬畏。见众人议论得多了,他又说:“不如我们先到旁边休息一下?”接着又转向夏侯翊道,“夏侯兄,上次你说的二十年的寒潭香,小王给找来了,可费了好大的功夫呢!” “哦?”夏侯翊做惊讶状,继而又表现得十分激动,“我当时不过是随口说说而已,未料世子竟然记下了,荣幸之至!” “好酒交知己,夏侯兄不必客气。”宇文恪说完便吩咐侍从上酒菜,招呼大伙儿入内品尝。 闻言,大家纷纷移步帐篷。 白色的主帐里面布置相当考究,宇文恪在主位落座后,众世家子弟也沿着两侧摆好的食几纷纷入座,大家兴致都很好,不时地交头接耳,期待着宇文恪准备的惊喜。 夏侯纾也闷闷不乐地跟随着夏侯翊坐在左下首。 不一会儿便有一个身着鹅黄流衫的女子领着几个婢女鱼贯而出,分别为宾客摆好酒菜碗碟。众女容貌姣好,身姿娉婷,宛如仙娥。 夏侯纾的目光立马就被吸引了过去。 那鹅黄流衫的女子黛眉弯弯,朱唇粉面,一双桃花眼秋波暗含,把一张精致的瓜子脸衬托到极致,一颦一笑间皆是妩媚动人。 京城是最不缺美人的,若能在万花荟萃中独树一帜,那就得有自己的特点。譬如眼前的这个美人,她的特点就是柔、美、媚,但又不让人觉得艳俗,反而是让人不由自主的被她所吸引。 这个人,不就是画像上的易舞吗? 可丞相府已经死了一个月的宠妾,甚至还被火化了,怎么会突然出现在宇文恪的身边? 夏侯纾对自己的这个发现既惊喜,又诧异,甚至还有点骇然。 第70章 挑衅 正如世界上没有两片相同的树叶一样,夏侯纾也不相信两个无亲无故的人会长得如此相似。她高价购买的那幅易舞的画像,跟眼前的女子何其神似,又或者说她们原本就是同一个人。 至于这背后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也许就是这个易舞死因的关键。 夏侯纾还沉浸在震惊和猜测之中,丝毫没注意有人关注到了自己。 宇文恪唇角弯弯,端着一杯酒轻轻摇晃着,琥珀色的液体在酒杯中散发出浓浓的酒香。他看着夏侯纾,忽然说:“莫贤弟,你盯着小王的美姬,目光灼灼,真类贼也。” 众人一听,立刻看向夏侯纾,见她神色慌张,立刻露出一脸坏笑,仿佛她真的色胆包天,竟敢觊觎凌王世子的女人。就连依偎在宇文恪旁边的黄衣女子也抿嘴轻笑,眼波如一湾春水,妩媚动人。 夏侯纾面色一沉。她对宇文恪的调侃非常不满,但矢口否认又显得自己做贼心虚。与其躲躲闪闪让人议论,倒不如做的直白大胆些。而且她现在的身份是年少无知的愣头青,又何须在意颜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索性大大方方的站起身来,端起酒杯走到黄衣女子跟前,不慌不忙的绕着黄衣女子打量了一圈。 这女子粉面桃腮、体态纤细,柔弱无骨,鹅黄的轻衫裹在她身上就如同披在一阵风上,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摇曳生姿。这样的美人,就是天生的尤物,有男人为她痴狂,甚至偷梁换柱也说不定。 感慨之余,夏侯纾漫不经心地说:“世子尽管放心,君子不夺人所爱,我虽不才,却也没有这样的喜好。只是方才见了这位美人,让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所以多看了几眼罢了。” 姚继辉听了忍不住放声大笑道:“我府中的小娘子也爱听这样‘疑似故人’的话,不论我怎么说,她们都信,相处起来也就更加的柔情似水。想不到莫贤弟小小年纪竟然也有如此觉悟,他日必成大器!哈哈哈……” 其他人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明明是在说一件很严肃正经的事,结果却被当成了登徒子调戏良家的戏言,果然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淫者见淫。 “我话还没说完呢!”夏侯纾瞪了姚继辉一眼,“我之前只是觉得有些形似,方才走进了一看,更是觉得神同一人,适才唐突了。” “是吗?”宇文恪面露惊讶,缓缓放下了手中的酒杯,还特意看了一眼身旁的黄衣女子,方问,“不知我这美人与何人相似?” 黄衣女子也是一脸茫然。 夏侯纾猜到宇文恪会装傻充愣,便说:“前些日子我与夏侯兄长到丞相府拜谒,曾在府中遇到一位美人,那可真是美若天仙,婀娜多姿,叫人见而不忘。听丞相府的下人说她是丞相大人的宠妾,他们都唤她易夫人。” 说着她莞尔一笑,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黄衣女子,继而又一字一顿道:“我瞧着与世子的美人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呢!” 众人闻言都开始回忆自己有没有见过丞相府那位受宠的妾室,其中不凡有知晓其中内情的人,纷纷低头嘀咕起来。 一人说:是了是了,我家在城西开了一间首饰铺子,半年前接了丞相府的单子,说是府上一位如夫人要打首饰,掌柜不敢怠慢,亲自带了样子上门去,见到的便是那位易夫人。我家掌柜回来逢人就夸易夫人有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容。我当时还以为是那掌柜想攀丞相府的高枝信口胡诌夸大其辞呢,如今见到世子身边这位美姬,又听了莫贤弟一席话,才觉得此言非虚。当真是个美人啊! 另一人说:我也听说了,那易夫人据说就是出自恭王府,而且自她入府后,我行我素,连明嘉郡主都没放在眼里。就王昱坤那小子都还私底下跟我们说过他这位“庶母”美艳无双,看得他心潮澎湃呢! 说到王昱坤垂涎父亲的宠妾,大家似乎都来了兴致,加入讨论的人也就越发多了。说着说着大家又感慨因为易夫人的存在,京中许多勋贵家里又多了几个有才有貌的妾室,而且一个个都自恃才情美貌有恃无恐,把不敬主母当成了一股风气,以致勋贵子弟们被内宅之事纠缠得头大如斗。 他们在议论的时候,还时不时拿眼睛往黄衣女子身上瞧,仿佛眼前的这个女子就是他们口中的那个人,再说起来时也就形象立体了。 黄衣女子脸色便有些不好。 宇文恪却只是轻轻一笑,喝了一杯酒,不痛不痒道:“我还以为我的美姬容貌举世无双呢,没想到竟然也落俗了。” 刚从好友那里听了一耳朵浑话的姚继辉立马插话道:“美人成双,这是好事,怎会落俗呢?我若是能有这样的美人儿天天服侍在侧,此生足矣。要我说,世子可真是好福气!” 沈氏兄弟也跟着附和。 眼瞧着宇文恪没有任何异样的反应,只是好整以暇的喝着酒,夏侯纾也不着急,跟着旁边的人笑了笑,继续说:“丞相大人的宠妾与这位姑娘长相极为相似,又都来自陵都,莫不真是对姐妹?” 说完她还刻意看了黄衣女子,加重了语气道:“像!实在是太像了!若是丞相大人见到这位姑娘,只怕也要认错了。” 经她这么一说,其他人更加好奇了。 陵王世子的宠妾跟跟王丞相的宠妾长相相似就罢了,结果这两人居然还有可能是对姐妹花,怎么听都很让人兴奋呀! 要知道,王丞相可是与陵王是一辈的!如同叔侄一般的两辈人分别纳了一姐妹花中的一个,日后见了都不知道怎么称呼呢! 是继续视为叔侄,还是视为连襟呢? 众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宇文恪却是一脸平静,半晌才淡淡地说:“莫贤弟可真爱开玩笑,不过是人有相似,物有相同罢了。来日若是有幸遇上你口中所说的易夫人,我倒是要好好瞧瞧,看看是不是真如同你说的那般。” 宇文恪说完继续招呼其他人喝酒,试图绕开这个话题。 夏侯纾故意提起这个话题,就不会让他如愿。 “的确是个玩笑。”夏侯纾接过他的话,笑得十分坦然。她顿了顿又说:“只可惜天妒红颜,丞相大人的宠妾已在一个多月前突发疾病过世了,世子又如何能遇上,那岂不是大白天撞鬼了?” 众人只当夏侯纾是在讲笑话,也就礼貌性地咧嘴笑了笑,纷纷改口说宇文恪现在所拥之人已是举世无双了。 然而一直维持着端庄仪态的黄衣女子在听到“撞鬼”之后终于坚持不下去了,脸色顿时变得极为难看,再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分怒意。 宇文恪见状不慌不忙地说了句“白芍,你下去。” 名叫白芍的黄衣女子这才恨恨的拂袖而去。 宇文恪端起酒杯仍然跟无事人一样对在场的众人说:“女人心眼小,就爱耍小性子,各位千万别见怪。来,我们继续喝酒!” 这哪是心眼小,这是被戳中要害了! 夏侯纾腹诽着。 不过有了新发现,她也不担心这件事的走向了。而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继续追究,于是跟个没事人一样跟他们饮酒。 趁着大家互相恭维之际,夏侯纾偷偷看了眼夏侯翊,只见他神色如常,正与宇文恪等人讨论着刚上来的寒潭香。 这不太对劲啊!若是往常,看到自己这样挑衅他人,他早该阻止了?为何近日却这般沉着冷静,甚至冷眼旁观? 夏侯纾的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夏侯翊上次跟她说的话也历历在目。 他说:“京城里与他交情深厚的皇亲贵胄多了去了,我不过只是其中之一。在外人看来,我不也是不思进取的人吗?而且这件事你弄错了,不是他宇文恪来接近我,是我主动接近他的。按照你的推断,难道不是我目的不纯吗?” 他还说:“纾儿,遇事不要光凭眼睛看,还要多用脑子想想。” 所以夏侯翊说他有意接近宇文恪,其实是真的。他说他目的不纯,也是真的。这也就解释了他为什么非得带自己来围场,出门前又故意拖延时间导致迟到,引起大家的注意。 或许在这件事上夏侯翊还有其他目的,带她来围场也只是顺便为之,但有他的暗中帮助,夏侯纾知道自己会少走很多弯路。 不愧是亲兄长,关键时刻还是护着自家人的。 夏侯纾再看向夏侯翊的眼神也多了几分敬佩和感激。 酒喝得差不多了,宇文恪才兴致勃勃地带着众人去射箭。 他最近新得了一把好弓,是上好的柘木制的,弓上用黄金包裹着,还镶嵌着十二颗珍贵的绿宝石,在日光照耀下异常的华美。据旁边人的提示,这张弓是天子赏赐的,足见皇家对陵王府有多重视。 宇文恪似乎并不在意这是皇恩,反倒是颇为大方地将弓递给夏侯翊,爽快道:“夏侯兄,我听闻你们夏侯氏的儿郎向来善于骑射,寻常孩童才开始学走路,你们就要学骑马了;人还没有弓高,就得学射箭。想来夏侯兄在骑射上必是技艺超群。小王平日里对骑射也十分感兴趣,今日机会难得,你我比试一局如何?” “有何不可?”夏侯翊也不怯场,接过弓箭瞧了瞧,又佯装开了开弓,不由得称赞道,“果然御赐之物就是不一样!” 说着便二人便开始比划起来。 夏侯纾对宇文恪的骑射功底也心生好奇,便随着众人去观看。 夏侯翊与宇文恪二人趁着酒兴立定脚跟,搭上箭,拉开弓,瞄准靶心。只见那弯弓越发被拉得如一轮满月,运足了气势。 有微风拂过,红枫林里的树叶轻轻摇曳,围观的众人一并屏息凝视,生怕惊扰了场上的两人。 忽闻“嗖”的一声,两枝白羽箭同时射了出去,纷纷射中靶心,赢得其他人一阵喝彩。 两人神采奕奕,一看结果,均是哈哈大笑,颇有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宇文恪拍了拍夏侯翊的肩,豪爽道:“夏侯兄,果然是虎父无犬子啊!” “世子也不差。”夏侯翊笑道,“你这才叫深藏不露!” 宇文恪没接着往下说,遂笑了笑。 其他人见他们开了个好头,也纷纷效仿,装模作样的拿了弓箭上去比试一番,围场里一下子热闹起来。 第71章 我不行 夏侯纾没心思亲自上场射箭,抱着双臂站在旁边冷眼旁观,时不时瞄一眼那个被称之为“白芍”的女子消失的帐篷。 此女名唤白芍,与画像上的女子有一模一样的容貌,并且都是出自陵王府,唯一不同的是画像上的女子名叫易舞。 只不过名字可以改换,人的气质却不容易更改。 善舞之人天生就比常人多一股自然的柔媚与灵动,举手投足间皆可显现,是掩盖不了的。白芍的举手投足间恰恰也有这样的气质。还有那夜王崇厚手中握着的那块白玉牌,正好刻着一朵白色芍药花。 这二者之间一定有什么联系。 或许根本就没有什么白芍和易舞,二者原本就是同一人。 这种直觉让夏侯纾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她的内心十分激动,但又有些担忧,浑然不知宇文恪已经走到了她身边。 “莫贤弟在想什么呢?”宇文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几个世家公子正铆足了劲的张弓搭箭射靶子。 那些人在吃喝玩乐上是一个更比一个在行,可一到射箭,资质也是良莠不济,洋相百出。好在平庸之辈多为世家子弟,倒也没人真敢当面说什么,偶尔有个别出彩的,也不敢太过张扬炫耀。 宇文恪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笑着说:“莫贤弟是越国公府的亲戚,又与夏侯兄情同手足,想必也得到了越国公的真传,骑射功夫定是了得,不如你也上场展示一番,让我等一睹风采?” “我?”夏侯纾愣了愣,回过神来忙摆手说,“我不行。” 宇文恪的表情直接僵住。他想了很多种夏侯纾可能拒绝邀请的托词,却没想到她会直接躺平任嘲,让他如同一拳打在棉花上。 面对如此不按套路出牌的愣头小子,宇文恪自然是不甘心的。他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故意说:“莫贤弟如此谦虚,难不成是因为小王招到不周,让你觉得怠慢了?” 瞧这场面话说的一套一套的! 夏侯纾嫌弃的撇撇嘴,也懒得跟他废话,索性破罐子破摔道:“在下不过是越国公府的远房穷亲戚,自小家境贫寒,饭都吃不饱,幸得越国公府接济才有此番见识,并未曾习过骑射。让世子见笑了。” 宇文恪微微一怔,若有所思的望着夏侯纾,又说:“昨日之事譬如昨日死,陈年旧事不提也罢,莫贤弟今日既然肯赏脸来小王的围场,若是不演习一番岂不可惜?” 宇文恪并没有就此打住,固执的又道:“还望莫贤弟给我个面子!” 什么面子不面子的,男子汉大丈夫,尽会拿乔作势! 夏侯纾腹诽归腹诽,厌恶归厌恶,嘴上却说:“世子想多了,我是真不会。不光不会,我甚至连弓箭都没摸过。世子好心邀请,我便厚着脸皮来了,可如今世子却非要戳我的痛处,这便是世子的待客之道吗?” 宇文恪摆摆手,挑衅道:“你是不会,还是不敢?” 夏侯纾看着他这副不依不饶的架势,心里便有些烦躁,微怒道:“世子可真是奇怪,我都说了我不会,你却一而再再而三的逼着我射箭。围场这么多人,也不见世子非要逼着谁的。难不成是因为世子知道我不会,又没有家族倚傍,所以想让我当众难堪?” 夏侯纾的音量有点高,立马就将离得比较近的几个世家公子注意力和目光吸引了过来。他们纷纷诧异的看着夏侯纾,猜测这他们之间莫名其妙的箭弩拔张是怎么回事。 宇文恪对那些疑惑之言充耳不闻,也不恼,反而一脸真诚地对夏侯纾说:“莫贤弟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思?” 你没有这样的心思你步步紧逼做什么? 夏侯纾恨不得将他的脸皮撕下来反复揉捏践踏。 宇文恪看着她气呼呼的面庞,指了指场上正比得热火朝天的众世家子弟,又说:“你看看这里的人,有几个像夏侯兄和我这样擅长骑射的?大家也就当练练手,图个乐罢了,莫贤弟何必在输赢上较真?” 夏侯纾眉头微蹙,心想你要强调大家纯属娱乐,又何必一拉一踩的?你擅长你就上,我不擅长我就远远待着,互不相干。 “既然是练个手,图个乐,那就应该尊重别人的意愿。”夏侯纾毫不客气道,“我既不擅长此术,也无心比较,更无意论输赢。世子这样步步紧逼,不觉得自己无礼,反倒怪我不识抬举,这又是何道理?” “这个倒是我粗心大意了。”宇文恪迟疑道。 夏侯纾看着他,用眼神询问:所以呢? 宇文恪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随即又露出一副好为人师的样子,笑意盎然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小王教你。” 没等夏侯纾拒绝,宇文恪便递了一把弓与一支箭过来,同时开始讲解起来:“其实射箭很简单,你只需记住几点就是了。首先是站位,两脚开立与肩同宽,身体的重量均匀的落在双脚上,身体微向前倾;然后左手持弓,右手持箭,把箭搭在箭台上,单色主羽毛向自己,箭尾槽扣在弓弦箭扣上。再以右手食指,中指及无名指扣弦,将弓拉开。此时食指置于箭尾上方,中指及无名指置于箭尾下方。随后便是瞄准,确保眼睛、准星和靶上的瞄点在一条直线上。瞄准后,右肩继续加力,同时扣弦的右手三指迅速张开,箭即射出。切记开弓不可太早,早则身手摇动;亦不可太迟,迟则心眼俱慌。其势不慢、不慌、不高、不低、不重、不轻,从容自由……” 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夏侯纾只觉得聒噪,只想赶紧找个地方遁了去。然而宇文恪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反而越发热情,仿佛她要是再不好好学,那就是她不识好歹。 夏侯纾以前觉得自己已经够厚脸皮了,没想到比她脸皮更厚的大有人在,尽会装聋作哑。奈何周围的几个不知她身份的世家子弟已经开始交头接耳,一些关于她身份可疑、态度傲慢的词汇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夏侯纾并不想太过扎眼,便说:“不必劳烦世子,我自己可以。” 说着她接过弓箭后退了几步,学着他们的样子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上好箭。可对准红心,她又犹豫了。 她从未碰过弓箭,连基本的技法都不懂,更别说凭运气射中。方才她那般咄咄逼人,此番若是闹出洋相,必会成为在场所有人的笑柄。 其实被笑笑也无所谓,但是被这些人瞧不上,她就觉得不甘心。 宇文恪疑惑地看了看她,提醒道:“莫贤弟,请。” 他顺势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夏侯纾突然就有种骑虎难下的感觉。 耐不住宇文恪的热心教导,夏侯纾只得硬着头皮射出一支箭。 不出所料,那支箭就像是刚离巢的雏鸟一样,离弦没几米就失去生命般掉落在地上…… 周围骤然安静下来,似乎连空气都冷了几分,别提有多尴尬。 宇文恪看着这情形哑口无言,似乎没料到夏侯纾真的不会射箭。 旁边围观的人也窃窃私语起来。从他们的眼神夏侯纾都能猜到他们在说什么,无非是不可思议和嘲笑罢了。 不远处被众世家公子簇拥着教习射箭的夏侯翊也闻声看了过来。 夏侯纾满脸不悦地将手中的弓扔给旁边的侍从,赌气说:“不玩了!” 宇文恪很快就从这种震惊中回过神来。 “万事开头难,别气馁。”宇文恪说着顺手从侍从那里接过弓箭,再次向夏侯纾演示了一遍如何才能射中,末了又对她说,“你再试试?” 这是跟她杠上了是?笑话一遍还不够,还得笑话个彻底? 夏侯纾狠狠的瞪了宇文恪一眼。 现场这么多人看着,夏侯纾难免有些拉不下面子。她想着自己是跟着夏侯翊一起来的,一直推脱,闹僵了恐怕会让夏侯翊不好做,也让外人嚼舌根。形势所迫,她只好再次将弓箭接了过来,心里不停安慰自己,丢丑就丢丑,反正也就是被人笑笑而已,事后谁会记得她是谁。 于是夏侯纾装模作样地继续试了好几次,没有一次射程超过五米的。围观的人已经见怪不怪,反而都热心地指导起她来。 当夏侯纾再一次搭好了弓箭,却见宇文恪自顾自走到靶子前,让侍从拿了一个红布包着的石灰袋,自己举着对她说:“莫贤弟,看到这个红布袋了吗?如果你能射中这个,那么皇上赐我的那张弓就是你的了。” 这话伤害性不过,侮辱性极强。 面对这猝不及防的挑衅,夏侯纾的好胜心一下子就被激起来了。她看着宇文恪认真地问:“此话当真?” 宇文恪点点头,指了指众人,道:“在场的人均可作证!” 这就是说,如果夏侯纾不应战,就是她胆小了。 “那你可要想好了,我若赢了,那张弓便是我的了。”夏侯纾再次确认。她倒不是想要那张弓,只是觉得宇文恪自己来当靶子,对她来说是极大的讽刺,所以她也没多想,随手就取了一支箭搭在弓上,瞄准了宇文恪手中的红布袋,努力将弦拉到最满。 经过方才那一堆人的热心指点,夏侯纾似乎也领悟到了一些射箭的要领。她一边回忆他们的话,慢慢调节了力度和方向,一松手,箭便飞了出去。只不过她力道可能有点大,又或是羽箭射出的时候手抖了一下,箭头并没有对准宇文恪手中的红布袋,而是直指他的胸膛。 完了!完了!完了! 夏侯纾完全没想到自己这次会射那么远,一瞬间,她脑海里全是宇文恪躺在血泊里以及自己被拉上断头台的画面…… 第72章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事情发生得有些突然,基本没有人想到要去挽救。夏侯纾也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什么定住了似的,动弹不得。 突然一道白影拦在宇文恪前面,快速将他推开,那支箭便从宇文恪的发梢穿刺而过,最后钉在了不远处的一棵树上。 围观的众人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平稳地落回了肚子里,随后一些人去关心宇文恪,一些人则看向罪魁祸首,试图让她给个说法。 夏侯纾脑子里乱的像一团浆糊。她想着自己差点成了谋杀陵王世子的罪人,一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只好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呢喃着:“方才酒喝多了,头好晕……” 话未说完,她便在众人的尖叫声中很合时宜倒了下去。 夏侯翊看了看那支钉在树上的羽箭,又看了看倒在地上的夏侯纾,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他赶紧过去向宇文恪拱手致歉:“表弟他不胜酒力,差点误伤了世子,并非有意冒犯,还望世子恕罪!” 宇文恪敢亲自去拿着那个红布袋,就是笃定了夏侯纾射不了那么远,却没想到她会超常发挥,更没想到的是她还射偏了,差点伤到了自己。 宇文恪心有余悸的深吸了一口气,摆摆手故作大方的说:“今日本就是小王约了大家来互相切磋的,宾主尽欢才是正事。方才之事不过是段小插曲,我不放在心上,夏侯兄也不必在意。说起来也是我强人所难了。早知道莫贤弟如此不胜酒力,就不应该让他喝那么多酒的。” 然后看向旁边的侍从,“来人,赶紧扶莫公子去帐篷休息!” 话音刚落,立刻就有几个侍从上来将夏侯纾抬到了一个专门供宾客歇息的小帐篷里休息。不仅如此,宇文恪还特意让随行的大夫来替她诊脉,嘴上嚷嚷着千万别因为他的一番好意闹出了什么事来。 俗话说做戏做全套,夏侯纾清清楚楚地听着兄长替她道歉,又明明白白地被人抬进帐篷,但也只能继续装昏死过去,任由大夫替她把脉。 那大夫将手搭在夏侯纾的手腕上,又翻看了她的眼睛,愁得眉头都快打结了,也诊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胡扯了一番,说她是饮酒过量,又受到了惊吓,只需喝点解酒的汤药,休息片刻就好。 夏侯纾暗自感慨酒可真是个好东西啊!有了这个借口,今天的冒失就可以全部归咎在它身上了。在场的所有人,谁没有因为醉酒说过几句糊涂话,办过几句糊涂事?有了这个共识,大家也就不会太在意了。 众人见宇文恪不予追究,又听说夏侯纾没什么大碍,全都松了一口气,没过一会儿便陆陆续续离开了帐篷,继续去射箭。只是这次,大家都谨慎了许多,就怕再热出什么祸端来。 帐篷里渐渐安静下来,夏侯纾这才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却见榻前依然立着一道身影——夏侯翊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脸色异常凝重。 夏侯纾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却也不敢继续装傻,声若蚊蝇地唤了声“二哥”,面上全是示好之意。 夏侯翊不说话,目光如注,看得夏侯纾脊背发凉。 许久之后,夏侯翊突然开口问:“那一箭,你是不是故意的?” “不是。”夏侯纾诚实地回答。宇文恪身为在京人质,即便她再不待见他,也不至于往自己身上揽事。她当真是想射那个红布袋的。 夏侯翊叹息一声,又道:“你可知如果那一箭射中了会是什么后果?” “我知道。”夏侯纾一边回答,一边仔细回忆着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这样,“你知道我并不精通骑射,我当时就说了我不会,哪知宇文恪不依不饶,非要拉着我学。我也想保住自己的颜面,所以……不过他也没受伤,顶多受了点惊吓,总不至于还要跟我计较?当着人一面,背着人又是另一张面孔,这可不是君子所为!” “宇文恪可曾标榜过自己是正人君子?”夏侯翊神情凝重,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宇文恪身为陵王在京人质,身边耳目众多,今日赴宴的大多又都是京中的世家子弟,这事一旦传出去,你必然会引起大家的注意,到时候你的事也指不定会被查出来。这些后果,你可清楚?” 夏侯纾摇摇头,她确实没想得这么远,如今听来着实可怕。 她当初进入长青门是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的,如果这事暴露了,那么她就会有天大的麻烦。 思及此处,夏侯纾忙再次解释:“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夏侯翊闭上眼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说:“这事也怪我,明明知道你上次突然出现在漱玉阁已经引起了他的注意,却还特意带你来碰运气。是我错了,我不应该冒险的。” 夏侯纾先前便已经想明白了夏侯翊的用心良苦,此刻听了这话更是愧疚,低着头诚恳道:“对不起,是我大意了,又破坏了你的计划。” “纾儿。”夏侯翊转头看着妹妹,神色复杂,“为今之计就是你先避避风头,尤其是你的那件事,如果被他抓住了把柄,必将大祸临头!” “可是……”夏侯纾望着兄长,神情犹豫,“我若一直在这里装晕,不出去象征性的道个歉,是不是也不太好?” 夏侯翊斟酌了一会儿:“这些事我会处理,你切记我的话便是!” 他的语气坚决,不容置疑。 随后夏侯翊便离开了帐篷,装作若无其事的跟众人切磋技艺,夏侯纾则留在帐篷里继续装晕。 青天白日的,帐篷里没有其他人,夏侯纾很快就装不下去了。她单手托腮倚在榻上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今天这事,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毕竟宇文恪没有真的受伤,其他人再怎么传,也不至于给她安出一个谋杀的罪名来。再加上夏侯翊的有意说和,那些世家公子也不会多么当真,日后提起,多半也就当笑话来说说,大体上不会出什么大事。 至于夏侯翊提到宇文恪已经开始注意到她,这确实是个需要谨慎对待的问题。好在她跟宇文恪的接触不多,今日这事了后,日后估计也难再见面,时间久了大家就忘了。而且宇文恪虽然风流之名在外,但至今没有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比起王昱坤已经算得上善良了,他就算背地里憋着什么坏主意,也未必那么容易就探清她的真实身份。 夏侯纾正乱七八糟的想着,突然听到帐篷外有动静,她立刻躺下装睡。 不一会儿就有人轻手轻脚的进了帐篷,一步一步往榻前靠。 这样轻的脚步,应该不是男子。夏侯纾便猜测可能是围场里的侍女,奉命进来照看自己的。 那女子在榻前停了下来,将装着解酒汤的托盘放在床头,然后望着榻上睡着的人轻轻唤了声“莫公子”。 果然是个侍女。 夏侯纾放稍微松了警惕,思索着要不就不装了,就说自己睡了一会儿,酒醒了,不然真的还得喝一碗难闻的解酒汤。 她还没有做好决定,便感觉有什么东西迅速向自己靠近,一种不祥的预感惊得她立即睁开了眼睛,便看到眼前千娇百媚的女子面露凶光,正握着一把匕首朝狠狠的自己的胸膛刺来。 “是你!”夏侯纾快速用手去档,身体顺势往后侧翻过去,堪堪躲过了白芍的致命一击。 白芍扑了空,立即又调转方向,再次刺向夏侯纾。 这回夏侯纾已经有了防备,马上就从榻上跳了起来,微微将身一闪,然后朝着她的心窝顺势就是一脚踢过去。 白芍躲闪不及,被踢中后身子向后踉跄了好几步,直到撞上了屏风才勉强站稳脚步。她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握着匕首,表情十分痛苦,但看向夏侯纾的眼神却又多了几分恨意和狠厉。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她,喃喃道:“我以为你只是善舞,没想到你还会武功,你还真是深藏不露啊!” 白芍的嘴角渗出一丝血痕,她强忍着疼痛生生把那股腥甜咽了回去,目光毒辣的望着夏侯纾,道:“你是谁?为何要查我?” “我查你?”夏侯纾被她这个问题给问住了,“你这话何意?” “你不必装了。”白芍冷冷的打量了她一眼,揭穿道,“你先是去了丞相府,搅得丞相府人仰马翻,随后又去了漱玉阁,最后又找到了陵王府庄子上的老仆。你所做的这一切,难道不是为了查我吗?” 这是不是叫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夏侯纾从未想过自己做过的一切都被另一个人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暗叫不好。她是宇文恪的人,连她都知道的事,宇文恪是不是也…… 白芍看出了她的担忧,便说:“你只需告诉我为何要查我。” 对方都说得这么明白了,夏侯纾再装下去就没什么意思了。她正好也有很多疑惑需要对方来解答,便说:“我查的是易舞,你不是白芍吗?” 白芍看着她没说话。 夏侯纾恍然大悟,指着她说:“你是说……易舞就是白芍,白芍就是易舞。你们其实是同一个人……你没死!” 白芍不置可否,只是看着她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疑惑。 夏侯纾也被她的言行举止整糊涂了。她快速地在脑子里整理了一下目前所知晓的信息,然后试探着说:“我见过你以前的侍女,那个叫银香的,你……还记得?” “她不是我的侍女!”白芍矢口否认。 “她不是?”夏侯纾又听糊涂了,“可你不是易舞吗?” 银香是易舞的侍女,这不是丞相府众所周知的吗? 白芍这会儿才终于平静了下来,冷冷道:“我是易舞,但银香不是我的侍女,她是白芍的侍女。” “等等……”夏侯纾觉得自己的脑子有点不够用了。她稍缓了一会儿,又整理了一下思路,方说:“你的意思是,你是易舞,而丞相府的是白芍,你们长得一模一样,但并不是同一个人?” 白芍看着她,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夏侯纾权当她是默认了,继续分析说:“你们长相相似,本就难以辨别,为何又要互换身份?” 第73章 都是狠人 白芍闻言找了个椅子坐下,仿佛一下子陷入了过去的回忆。 她的沉默并没有维持多久,便听她说:“我跟白芍原是一对孪生姐妹,本姓童,幼时家里虽然不富足,但是爹娘恩爱,对我们姐妹也是视若珍宝,日子过得还算平静。后来隔壁村的恶霸看上了我娘,趁着我爹下地干活把我娘抓走了。我爹知道了就去找我娘,此后便也没有再回来。村里的人看我们可怜,就收养了我们。收养姐姐的那户人家姓白,所以姐姐就改名为白芍。而我被易家收养,跟随养父改名为易舞。可是好景不长,我们六岁的时候,村子里来了大批流寇,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全村的人都死了。那天我正好邀了姐姐以及同村的几个孩子上山去摘野菜,才幸免于难。再后来便是陵王带兵平乱,救下了我们……” “所以你跟你姐姐就去了陵王府?”夏侯纾唏嘘不已。 白芍点点头,道:“我们确实是被陵王收留了,但我们去的不是陵王府。至于去了哪里,我不能告诉你。” 夏侯纾噎了噎,没想到易舞的脾气这么酷,她竟然还有点欣赏了。 然而现在不是惺惺相惜的时候,夏侯纾咳了咳,提醒说:“你还没说你为什么会跟你姐姐互换身份呢。” 白芍想了想,继续说:“我们存幸存的几个孩子都去了那个地方,一共八个人。到了之后,我和姐姐以及另一个叫瑶瑶的女孩被送去学跳舞,另外五个男孩则去了其他地方,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们。” 夏侯纾意识到白芍已经讲到了关键的地方,也没敢插话,满脸期待的等着她说下去。 白芍似乎又做了一番思想斗争,再加上胸口被夏侯纾踹的那一脚也不轻,疼得表情都有点扭曲了。半晌,她才接着说:“我们被关在那个地方十年,在那期间,我们学了琴棋书画,还学了舞蹈和如何去勾引男人。当然,还有怎样杀人。” 夏侯纾暗暗惊讶,心想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简直堪比长青门的死士。区别是长青门的死士据说只学如何快速准确地取人性命,并不曾学什么琴棋书画,更别说如何去引诱男人了。 不过陵王暗中建立了这么一个地方,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想到这里,夏侯纾才发现白芍依旧没有交代她们姐妹如何互换的身份。她想再次提醒她,但又担心自己表现得过于急切,适得其反。 白芍勾了勾嘴角,道:“你不用着急,你想知道的,我能说的都会告诉你。至于我不能说的,就算你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有了她这句话,夏侯纾还真不着急了。她暗自计算了一下自己与白芍之间的距离,便也靠着坐榻坐了下来,静静的听她娓娓道来。 白芍便说:“我们十六岁才能离开那个地方,但我们出来的第一个任务就是要去勾引一个年纪可以当我们祖父的老头,并让他心甘情愿的把家产留给我们。如若不然,我们就会被处死。” 夏侯纾心中一惊,越发好奇她所说的那个神秘所在。 白芍并不理会她的反应,继续说:“那个老头叫马仁贵,是马家庄的庄主,也是当地的巨贾。听说他名下的两座山头别分采出了金矿和铁矿,他膝下的三子四女都对那些矿产虎视眈眈,他也不知道该给谁,一直犹疑不决。而我们,就是要取得他的信任,并拿到财产,这何其艰难!” 确实很难啊!夏侯纾心里感叹。别说那姓马的老头有众多子女,就算他无儿无女,能成为巨贾,那也不是一般人,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把自己挣下的家业和财产交给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 白芍没有注意夏侯纾的神色变化,继续一边回忆一边说:“当时我跟姐姐对外皆称为白芍,视为同一个人,主要负责勾搭马家兄弟,并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瑶瑶长相清秀温婉,是马仁贵喜欢的模样,就负责接近讨好马仁贵。可瑶瑶胆子小,很快就露出了破绽,引起了马仁贵的怀疑。为了保住瑶瑶,我们不得不铤而走险,杀了马仁贵,并伪造了遗书,让马仁贵把财产留给瑶瑶。可是马家兄弟不是傻子,他们不仅当众撕毁了遗书,还把瑶瑶扒光了衣服示众。瑶瑶不堪其辱,咬舌自尽了。” 夏侯纾心中又一惊,难怪她之前查到的信息显示陵都从未出现过名叫易舞的女孩,原来她们姐妹合用了姐姐白芍的名字。可她们姐妹为了尽早完成任务,竟然敢合谋杀害马仁贵,看来都是狠人啊! 马家兄弟为了替父亲报仇,又逼死了那个叫瑶瑶的女孩…… 真是冤冤相报。 白芍顾自笑了笑,又说:“瑶瑶跟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吃苦受累,历经生死,早已亲如姐妹。她死了,我和姐姐就失去了一个亲人,所以我们都决定尽快完成任务,就算杀了马家兄弟也在所不惜。” “马仁贵是个奸猾狡诈的,但他的儿子们却没有他那么深的心思,在我们姐妹的挑拨下,他们很快就内讧了,开始自相残杀。”她说到这里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更浓了,“不过,这正是我跟姐姐想要看到的。” 夏侯纾没有接话,毕竟她并不认可童家姐妹的做法。 白芍继续说:“马家兄弟斗得不死不休的时候,姐姐自称怀了马家大朗的孩子,然后故意与顽固不化的马三郎发生争执,让马大郎看到马三郎把她从台阶上摔下来,还滑了胎。杀子之恨不共戴天,马大郎回头叫找人把马三郎打成了残废,堪堪留了一条性命。等马二郎回来的时候,我就扮做姐姐的样子,告诉他其实我怀的是他的孩子,但马大郎膝下无子,所以逼迫我替他诞下子嗣,助他坐稳长子和长孙的位置,统管马家所有财产。马二郎自然是不信的,可我不过略施小计,让他看到马大郎在姐姐滑胎后一改往日恩爱态度,动则拳脚相加,他就心软了。” 夏侯纾这回再也忍不住了,便问:“那他们最后谁赢了?” 白芍笑道:“当然是我跟姐姐赢了。” 夏侯纾:…… 白芍的笑着笑着就流出了眼泪:“姐姐为了保住我的清白,辗转流连于马家三兄弟之间,受尽屈辱,所以我跟姐姐拿到马家财产后,就一把火烧了马家庄,让一切都化为了灰烬。再后来,陵王召我到陵王府献舞,却刻意不让姐姐同行。姐姐心思缜密,打听到陵王是想招待王丞相,又听说王丞相生性风流,就猜到了陵王的用意。姐姐担心我去了会受辱,所以她就代替我去了。没想到王丞相果然见色起意,还把姐姐带回了京城。” 夏侯纾在心里默默感慨这对姐妹真是情深义重,同情她们多灾多难,但又不得不感叹她们的手段毒辣,行事果决,果然是把不错的刀! 可惜这把刀握在了陵王的手里。 不过经她这么一捋,夏侯纾大概就是能将后面发生的事情连起来了。无非就是真正的白芍为了保护妹妹,自愿假扮成妹妹易舞委身于位高权重的王崇厚,并被带回了京城,潜伏在丞相府做内应。而真正的易舞则用姐姐的名义活着,最后阴差阳错的成了宇文恪的女人。 夏侯纾看着白芍问:“那我现在是该叫你易舞,还是白芍?” “白芍。”白芍若有所思道,“姐姐带着易舞的名字死了,我就代姐姐活下去。” 夏侯纾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说:“那么,白勺姑娘,你知道你姐姐是怎么死的吗?” 这回换白芍诧异地看着她了,反问道:“你不是一直在查她吗?” 夏侯纾想了想说:“那我换个说法。你是怎么知道我在查你姐姐的事情的?” 白芍疑惑的望着她,许久才说:“我自然有我的路子。” “好。”夏侯纾知道自己是问不到答案了,稍稍思索了一会儿,又说,“银香告诉我,你姐姐死前好像是中了毒,所以丞相府才会迅速将她火化。而且我还听说,你姐姐死前曾与王丞相发生过争执,所以我怀疑……” “你怀疑是王丞相杀了姐姐?”白芍抢先一步说了她的话。 夏侯纾郑重的点点头。 白芍沉吟了半晌,忽道:“那就应该是他了。” 怎么草率的吗? 夏侯纾思索了一会儿,决定跟她说说自己的想法,便说:“起初我也怀疑是王丞相,可我曾亲眼见到他握着一块白色的玉牌缅怀故人……如果不是真的,那就是他太狡猾了。对了,那块白玉牌是一朵芍药花样式的,而你姐姐原来就叫白芍,你应该见过?” 白芍点头道:“芍药玉牌确实是姐姐随身携带的东西,十年来从不离身的。王丞相或许是对姐姐有几分真情,所以姐姐才会心甘情愿被她困住。但他若是真爱姐姐,就不会杀了她,还留着一块玉牌惺惺作态。” 关于王崇厚是不是真的爱易舞,夏侯纾没有发言权,她有时候甚至觉得,王崇厚爱自己和权力胜过爱任何人。即便是他费尽心思娶进门的明嘉郡主,也不过是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势和地位的工具罢了。但是易舞对王丞相动了真情,她却是没有想到。 白芍忽然站起身来,十分严肃的说:“我知道你很好奇,可是许多事情我都不好跟你说。我姐姐的死,的确跟王丞相脱不了干系。先前姐姐与王丞相发生争执,正是因为姐姐偷看了他的重要密文。不过姐姐还没来得及把消息传出来,便毒发身亡了。我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去找王丞相报仇,是因为留着他还有用。而且我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任务。” 夏侯纾觉得她说的好像在理,又好像差点什么,具体少了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她很想问问她更重要的任务是不是去查那份密文的内容,但联想到白芍说她不方便告知时的真诚,她还是忍住了。 夏侯纾想了想,脑中灵光一闪,问道:“对了,你姐姐住的那间院子里种了很多奇花异草,你姐姐中的毒,是否与此有关?” 第74章 我帮不了你 夏侯纾问话的时候,就设想过自己会得到白芍的白眼,然而白芍却没有任何嘲讽之意,只是笑了笑,平静的说:“有,但也不全是。” 夏侯纾觉得白芍算是个很爽快的女子了,问她的话,她大多数都十分坦诚的回答了,可一到关键时刻她就惜字如金,要么是无可奉告,要么是只说半句,模棱两可的让人抓耳挠腮。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方问:“此话何意?” 白芍怅然一笑,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娘喜欢花,我爹就种了满院子的花,我跟姐姐经常在花丛里打闹。姐姐长大了也喜欢花,那些男人为了得到她就投其所好,在马家庄的时候是这样,在丞相府也是这样,所以她住的地方总是种满了各种各样的花卉。可是姐姐并不懂花,只知其美,不知其毒,更不知道王丞相给她寻的都是有毒的花。她每天穿梭其间,采摘赏玩,难免就会中毒,日积月累,也不会长命。不过最后要了她性命的,却不是她院子里种的那些花,而是一种叫做鸢羽的毒药。” 白芍说完又看了夏侯纾一眼,见她果然一脸迷茫,便耐心解释道:“据说鸢羽是用西岳国独有的一种植物,开花的时候花瓣呈紫色,形似我们常见的鸢尾花,平时种在道旁檐下毫不起眼。不过它的毒性很强,经过提炼的鸢羽毒素呈浅紫色,略带苦味,通常是下在饮食之中。人服下后起初不会有什么异常,但紧接着便会出现中毒迹象,还会伴随着一股异香,最后全身溃烂……” 中毒症状确实跟当初银香描述的易舞的死状一模一样。 夏侯纾如同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又惊又喜,她查了这么久都没查明白的事,没想到今天在白芍这里全弄清楚了。不过她转念一想,如果说易舞的死是因为她看了王崇厚的密文,那么天子要查这件事的原因会不会同样如此呢?所以那份密文究竟是谁写给王崇厚的,内容又是什么? 白芍的胸口还在隐隐作痛,这种不适感让她不得不瞪了夏侯纾一眼,警告道:“今日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我告诉你,便是希望你日后不要再掺和进来,否则,我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夏侯纾也不想再与她遇上,不过她从白芍的话里又听到了另一个玄机,便问:“你的意思是,陵王世子也不知道你在查这些事?” 白芍微微一笑,道:“我们姐妹这一生都在为人所利用,生死都由不得自己,可为什么我们就要认命?既然他们都觉得我们是棋子,我们为何不可以把他们也当做棋子?”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再想问点什么,白芍却捂着胸口转身出去了。 白白拣了这么大一个便宜,夏侯纾顿时觉得不虚此行,接下来她便安心的躺在榻上闭目养神,直到众人尽兴而归,她才假装半醉半醒的被夏侯翊领回去。 从围场回来后,夏侯纾就赶紧将自己查到的结果写下来绑在信鸽的腿上送了出去。除了白芍与易舞姐妹互换身份这一条没有坦白,其他的全都照实说了。她还特意提了鸢羽这种本该长在西岳国的植物。 其实夏侯纾很心疼童家姐妹,花一般娇艳的人儿,自幼便遭逢不幸,一生被人利用,成了别人棋盘上的棋子,到死都还在为害了自己的人卖命,可怜可悲又可气。只是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她也管不着。 与此同时,夏侯翊还给她带来了另一个消息——陵王宇文盛手里有一股叫群芳会的隐秘势力,这股势力以女子为主,佩百花令为信物。 所以白芍闭口不谈的那个地方,应该就是群芳会了。 夏侯纾好半晌才缓过神来,然后去藏在床脚的匣子里找出了那块仿制的白玉牌,呈到夏侯翊面前问:“你刚才说的百花令,是这样的吗?” 夏侯翊拿起玉牌端详了一会儿,方问:“你从哪儿得来的?” 夏侯纾咬了咬嘴唇说:“我第一次去丞相府的时候,看到王崇厚手里握着这么一块玉牌。当时我找不到其他线索,就凭着记忆画了个样子,再找了块玉让云溪出去替我仿制了一块。后来得到白芍的证实,那块真正的芍药花玉牌正是易舞的。这样说来,易舞和白芍都是群芳会的人。而陵王父子这些年来沉迷女色这件事,或许也就可以解释了。” 夏侯翊神情凝重的沉思着,片刻后,他问:“这块玉牌除了你、云溪,还有玉器铺子的掌柜,可还有其他人知晓?” 夏侯纾知道这事瞒不过去,老实回答说:“还有苍澜斋的常翁。我仿制了这块玉牌后就是去问的他。常翁见识广博,果然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赝品,还告诉我这个东西跟陵王府有关。所以我后面才会从陵王京中的府邸着手追查。我也担心被有心人看到,后来就把它交给云溪保管了,只是……” 夏侯翊光是听到“只是”两个字心中就跳出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追问:“只是什么?” 夏侯纾撇撇嘴说:“上次雨湖一回来就查我的帐,为了证明银子却是被我花了,我就让云溪把这块玉牌拿出来给她看了。当时我院子里的人都在,应该都看到了……” 说到后面她的声音也有点不自信了。 “夏!侯!纾!” 夏侯翊几乎是咬牙切齿的喊出她的名字,然后一把握住那块玉牌,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屋内转了好几个圈,指着她怒吼道:“你就是喜欢自作聪明!这么大的事我不问,你也不说!” 夏侯纾自知自己办了坏事,赶紧安抚道:“我院子的人多半是母亲安排的,就算是有什么,他们顶多向母亲汇报,而且他们也不知道这个东西的特殊意义,应该是不会乱说的。” 夏侯翊气得直跳脚,深知自己就算骂她一顿也于事无补。他思量再三,忽然停住脚步对妹妹说:“纾儿,你不能继续待在长青门了。” “为什么?”夏侯纾愣了愣,“二哥,我知道我这次办事出了岔子,但你不能因为这个就全盘否定我啊!” 夏侯纾这会儿是真的急了。她可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进的长青门,现在所见到的也不过是长青门的冰山一角,尚未查到查到任何有关大哥的线索,怎么能说退就退? 夏侯翊一手扶额,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方耐心解释道:“宇文恪已经怀疑你的身份了。至于他知道多少,私底下还做了什么,我不清楚。但是那天白芍假装送解酒汤潜进你的帐篷时,我看到了,宇文恪也看到了。可他自始至终没有说什么,直到晚宴后都还笑意融融的与我们谈天说地。你用脑子好好想想,他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是不想跟我撕破脸吗?” “你说什么?”夏侯纾满脸震惊,“他看到白芍来见我了?” 夏侯翊点头道:“不光如此,他还刻意支开了准备进去照顾你的其他侍女,不然你真以为那些都是白芍做的吗?” 夏侯纾顿时泄了气,她没想到还有这么一茬。 那日听白芍的意思,她知道陵王在利用她们姐妹,心里是有恨的,所以她做的很多事情其实宇文恪都不知情。而夏侯翊却说宇文恪明明看到白芍私下来见自己,却假装没看见…… 所以白芍以为宇文恪不知情,其实都是宇文恪假装的? 那么,宇文恪究竟知不知道白芍其实才是真的易舞呢? 如果他知道,却纵容着白芍继续追查下去,那这件事情就不简单了。 当然,这一切都是基于白芍说的话都是真的。 夏侯纾再次看向兄长,忧虑道:“二哥,那天白芍跟我说了很多,我没有怀疑。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夏侯翊说:“我不清楚白芍具体都跟你说了些什么,但她之所以去见你,应该就是希望你不要再继续查下去了。白芍这个人很不简单,十分擅长伪装或者用其他人来掩护自己,我的人暗中跟了她很久,几次被她甩掉。” 听了这话,夏侯纾就更加不自信了。她思索再三,决定把白芍与易舞姐妹身份互换的事情告诉夏侯翊。 夏侯翊果然很震惊,半晌都没缓过来,喃喃道:“难怪我的人传信回来说白芍曾是马家庄的人,还继承了马家所有财产,原来竟是如此!” 夏侯纾继续分析说:“白芍跟我说过她与她姐姐被送到了一个地方学习琴棋书画和驭人之术近十年,如今看来那个地方应该就是群芳会的总舵。还有我之前找到的那个被宇文恪罚到庄子上去的老仆,他也跟我说易舞在进入丞相府之前,曾在陵王府住了三日。那老仆正是因为撞见了宇文恪与易舞关系亲昵才受罚的。如今白芍又成了宇文恪的宠妾,这应该也不是巧合。或许,宇文恪很早之前就认识白芍姐妹了。” 这样看来,白芍跟她说过的话,她也不能全都相信了。 夏侯翊看到了妹妹眼中的担忧,这让他更加坚定自己的决定,于是他压低了语气说:“这件事牵连甚广,纾儿,不是我故意要为难你,而是长青门已经不是从前的长青门了,就算是舅舅,也有很多无可奈何,所以绝不能因为你的事影响到长青门。” 夏侯纾并不像夏侯翊那样深入了解过长青门,她只知道长青门的暗网遍布天下,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打入其核心,没准就能找到当年大哥下落不明的真相。门主之位传男不传女,所以舅舅选定夏侯翊做接班人,但门下四部的指挥使以及各处密使却不分男女,她也可以成为兄长日后的助力。 她赶紧抓着兄长的袖子央求道:“二哥,你再帮帮我!” 夏侯翊将她的手指一根一根从自己的衣袖上扒拉下来,郑重地说:“纾儿,这事,我帮不了你。” 第75章 受罚 夏侯翊这次说帮不了,是真的帮不了,而且也不打算继续替她隐瞒了。 翌日,钟瓒就面色沉重的上了门,没等管事去通报就径直去了夏侯渊的外书房,冲着妹夫就是一通抱怨:“你真是养了个好女儿,若不是翊儿主动坦白,我都不知道她还能这样胆大妄为……” 夏侯纾跟着来传话的侍女赶到书房时,就见书房里除了夏侯渊和钟瓒,还有母亲和夏侯翊。他们各个神情凝重,似乎刚发生过一场激烈的争执。而夏侯翊则是跪在中堂。 看到她时,大家脸上的凝重便又增了几分。 若说来之前还有点怀疑,可进了书房,一看到眼前的几个人,夏侯纾就全明白了。看来该说的夏侯翊都已经交代清楚了,不该说的,或许他也说了几句。想到这里她便偷偷瞧了瞧夏侯翊,心想他这位兄长可真是铁面无私啊,为了把她的身份摘干净,不惜连自己都卖了。 此等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大义灭亲之举,夏侯纾不由得对兄长肃然起敬。要想当长青门的接班人,心不狠怎么行啊? 以舅舅的性格,没准还会为有这样的接班人感到欣慰呢! 夏侯渊见女儿脚步缓慢,满脸提防的往屋内打量,仿佛随时都有可能逃离现场的样子,不由得心中好笑。他将手掌握成一个拳头,慢慢举到鼻尖处,轻轻咳了一声。 钟玉卿立马侧目瞪了他一眼。 夏侯渊便装作鼻子不舒服的样子又连续假咳了几声,自然也就得了钟玉卿一连串的白眼。 夏侯纾立即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赶紧走上去给三位长辈请安,见众人依然冷着一张脸,便很识趣的挨着夏侯翊跪了下来。 夏侯渊哭笑不得,扶额道:“你倒是痛快,我们什么都还没问,你就先跪下了。平日里你母亲总说你不好管,原来是这样。” 夏侯纾心里相当腹诽。家里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能不看眼色行事吗?而且今天这事摆明了就是要问罪啊,她不先放低姿态,难道要挺着腰板跟他们硬碰硬吗?就算她真的蠢笨无知,就凭她一个小辈,怎么对得上三个既有威信又讲道理的长辈? 这点自知之明她还是有的。 夏侯纾的优点之一就是认错速度快,且认错态度端正,见此情状她立马抵着头说:“这回纾儿是真的知道错了,请诸位长辈千万不要为了我的事气坏身体,不然纾儿的罪过可就大了。” 钟玉卿作为母亲,也是最关注夏侯纾起居动态的人,如果不是自己兄亲自来说,又有次子作证,证据确凿,她是怎么也想不到天天在她眼皮子底下,看似循规蹈矩,偶尔犯浑的女儿居然暗地里做了这样的事。 她冷哼一声,怒道:“你在外面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不见你这么般小心?如今知道我们要罚你了,你倒是明白自己罪过大了?” 夏侯纾哪里敢出言顶撞,只得把头伏得更低。 她这个态度不由得让钟玉卿回忆起了她往日犯错后的样子,却没有哪次是真的知错就改,绝不再犯的。钟玉卿更是气得不行,又道:“你说你错了,好,你倒是说说你错在哪儿了?” 夏侯纾赶紧拿目光去向夏侯翊求助。这家伙究竟说了什么,说到那种程度,她也不知道呀! 夏侯翊却像是没有看到似的,还故意侧了侧脸,不予理会。 钟瓒看着跪在下首的一对外甥之间的小动作,气得胡子都翘起来了。他这一辈子都奉皇命在窥探他人的隐私,自认手眼通天,没想到老了还被自家外甥钻了空子。这不是在打他的脸吗? 宫中那位本来就对他颇多忌惮,如果再被抓到这个把柄,那恭王府的一百多年的基业岂不要毁于一旦? 钟瓒深吸一口气,极力压制住内心的震惊与怒火,上前走了几步,对夏侯纾说:“把东西交出来。” 夏侯纾自然知道舅舅说的是什么。可那枚戒指是唯一能证明她长青门密使身份的东西。为了它,她花费多少时间、精力、银钱都在所不惜,流血受伤次数更无法计量,今日若交出去,日后便在也要不回来了。 “你还愣着干什么?”钟玉卿突然提高了音量,暗含怒火,“如果不是翊儿主动向我们坦白,我竟不知道你还有这样的心思和胆识。如今你舅父让你把东西交出来,就是想私下了结这件事,你是还嫌闹得不够大吗?” 夏侯纾明白自己是躲不过去了,便从脖子上掏出一条链子来,那上面赫然挂着一枚小巧精致的戒指,银色的戒托上镶嵌着一块稻米大小的白色和田玉。 她刚取下来,钟玉卿就一把夺了过去,拽在手里认真瞧了瞧,确认无误后才转递给钟瓒。 钟瓒将戒指收进了衣兜,负手而立,严肃道:“纾儿,你若是男儿,有此心思,我必然会重用你。可偏偏你是个女儿家,又是我的亲外甥女,我不能放任不管。你也不要怪你兄长,他这么做,完全是为了你好。” 钟瓒说完,又看向夏侯翊,道:“翊儿,这件事原是你有意欺瞒,才酿成如今的局面。如今你也算是迷途知返,此事我就不再跟你计较了。至于之前让你统领青银两部的事情,也暂且缓缓。” “谢舅父宽宥!” 夏侯翊郑重的给钟瓒行了个礼。在决定做这件事之前,他就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果。其实这也不算太坏,正好也合了天子秘密召见他时的意见。算得上是一举两得。 夏侯纾并不知道还有其他内情,立马反驳道:“舅舅,这件事是我当初死乞白赖的逼着二哥做的,你收回我的信物,我也认了,可不兴连坐的!二哥跟了你这么多年,他的能力你也是认可的,你都决定让他统领青银两部了,怎么能因为这件事就反悔了呢?” 钟瓒眉头微蹙,指着夏侯纾又对夏侯渊说:“你看看你这个女儿,她……她怎么回事?还不服气了?” 夏侯渊赶紧安抚道:“舅兄莫急,消消气,纾儿她不懂事。小孩子嘛,你就别跟她计较了。”然后又转头对夏侯纾说,“你瞧你把你舅父气得,还不赶紧赔罪!” 夏侯纾听得出父亲这是在替她说话,她感激地看了父亲一眼,赶紧给钟瓒磕了个头说:“舅舅,我说错话了,你就大人有大量,不要同我计较!”然后瞧了瞧旁边几案上的茶杯,“要不……你先喝口茶顺顺气?” 钟瓒气得眉毛不是眉毛,眼睛不是眼睛,他将妹妹妹夫各看了一眼,方说:“这也不是什么值得宣扬的好事,我无意闹大,这才特意上门来找你们夫妇说明。但纾儿这个孩子主意可真是太大了,这样的事情她都敢做,指不定日后还会闯出什么祸来。我家那几个女儿,也没见谁向她这般胆大妄为的。你们可得看好她了!” “舅兄放心,这件事情我们绝不姑息。”夏侯渊又是一番安抚。 钟瓒就问:“那你打算怎么处置纾儿?” 夏侯渊还真没想好怎么处置,她看了看妻子,又看了看女儿,最后才看向钟瓒,说:“这女儿家的事……要不,还是交给她母亲管教?” 众人的目光一下子就集中到了钟玉卿身上。 钟玉卿看着仿佛松了一口气的丈夫,不由得愣了愣。虽说女儿大了,许多事情他这个做父亲的不方便过问,但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把责任推到她身上,这不就是让她来做坏人嘛? 钟玉卿皱了皱眉头说:“你们既然都不想把事情闹大,那就发她抄《女诫》五十遍,再禁足一个月。” 钟瓒认认真真的听着,却觉得罚的太轻了,马上问:“就这样?” 钟玉卿两手一摊,道:“你们觉得此事不宜闹大,那我就是罚重了不行,罚轻了也不行,不如兄长教教我该怎么罚?” 钟瓒没想到一向教女甚严的妹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一时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是好。他是个连自家女儿都一股脑丢给正妻管教,诸事不管的人,哪里知道该怎么去管教外甥女? 他略一思索,跺了跺脚说:“这是你们的女儿,你们爱怎么罚就怎么罚,我才懒得管。既然信物我已经拿到了,我就先告辞了。” 说完他一挥衣袖往外走。 夏侯渊担心舅兄真的生气了,赶紧跟上去送他出门。 书房里只剩下他们母子三人。 钟玉卿就着椅子坐下,然后端起茶几上的茶杯轻轻晃动着,半杯只剩余温的茶水随着她的动作满杯子翻腾。她若有所思,时不时又看一眼下首跪着的一双儿女。 许久,她才说:“起来。你们既然都知道错了,那就各自领罚。” 夏侯纾赶紧和兄长又给母亲磕了一个头,才站起身来。 然后夏侯纾脑中念头一闪,等等,各自领罚? 她看了看夏侯翊,除了舅舅说要暂缓安排他接手长青门青银两部,他还有什么惩罚? 钟玉卿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思,眼神凌厉的望着她说:“你兄长既然帮着你一起欺骗大家,就理应受罚。日后你在做什么事之前,最好想清楚会不会累及父母兄弟和亲族。纾儿,有些话不好听,我也不想一直重复。望你谨记教训,好自为之。” 第76章 约见 夏侯翊具体还受了什么惩罚,夏侯纾不得而知。但是没过两天夏侯翊就不动声色的收拾了行囊出门远行了,说是要去眠象山找他的师父灵丘道人,还要住上一阵子,端午节前都不会回来。 同时夏侯翊还放出风声,说是此行会随身携带远房表亲莫真。 夏侯纾不用脑子想也知道这是父母安排的,故意将他们兄妹分开,免得她憋着什么坏主意再去纠缠夏侯翊,从而断了她要进长青门的念头。 夏侯纾寻思着不许就不许,夏侯翊总不至于在外面住一辈子,只要他还是长青门的接班人,日后有的是机会通过他从长青门获取线索。 但夏侯纾没想到夏侯翊这一去会那么久,直到端午节过了都没有回来。 而夏侯渊那边,听说节前天子驾临西郊大营阅兵时雄心大振,认为王朝走向鼎盛指日可待,回宫后不仅给督军有功的夏侯渊下了一道表彰诏书,还另下了一道诏书给诸位戍边将领,鼓励他们勤加操练,守牢边关,同时还给予了物资上的嘉奖。 天下太平的时候,武将是很难建功受赏的,天子连续下了两道诏书,满朝武将都沸腾了,重燃信心不说,更是纷纷立志要誓死忠于朝廷。而处于话题中心的夏侯渊,也被同僚拉着出去吃了好几顿席面。 夏侯纾抄完了五十遍《女诫》,禁足的期限却还没到。不过钟玉卿似乎笃定没有夏侯翊在家,她一个人也掀不起什么风浪来,所以这禁足令也没有之前的严,只要她不出越国公府的大门,在府内哪里转悠都没人管她。 这天,夏侯纾正在廊下给两只画眉鸟喂食,便见云溪匆匆从外面跑进来,避开左右再走到她旁边之后将一封信交给她。 夏侯纾放下鸟食,接过信封来展开,只见带着香味的信笺纸上端端正正的写着几行隽秀的小楷:“自护国寺一别,又经匝月,本欲以青山为依、流水为伴、青灯古佛、缱绻此心,奈何俗尘猬集、身不由己。久违懿范,思之盼之,望念及昔日之情,过府一叙!” 落款是孙嘉柔。 夏侯纾这才慢慢想起了之前在护国寺见过的那个柔柔弱弱,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孩儿,遂问:“这封信是谁送来的?” “上午我奉郡主之命去东街成衣店给姑娘取新做好的衣裳,正好在门口碰到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说是让我务必要转交给你。”云溪解释说。 “看来孙嘉柔遇上麻烦了。”夏侯纾将信纸折好放回信封,然后交给云溪,“这封信你先收好,千万别让外人知道。” 云溪似懂非懂的将信收进袖子里,又问:“姑娘与那孙家姑娘不过几面之缘,并无深交,姑娘要帮她吗?” 夏侯纾仔细检查了一遍鸟笼是否关好,然后取下鸟笼往夏侯翊的院子走,方说:“孙家家教严苛,孙嘉柔生性软弱,也不知我上次对她说的那番话起没起作用,不过她都特意来求我帮忙了,想来也是无计可施。我闲着也是闲着,不妨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云溪认同夏侯纾的观点,也知道自家姑娘仗义,但一想到孙家,她还是有些顾虑,迟疑道:“可是这毕竟是孙家的家事,咱们也管不着啊。” “管不管得着,试试再说。”夏侯纾说完将鸟笼交给迎面走来的撷英,叮嘱她好生照看,才又对云溪说,“你先去给我准备一份厚礼,我们一会儿去一趟孙府。” 云溪一脸诧异,沉吟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还有禁足令?” 夏侯纾恍然大悟的“哦”了一声,说:“这样,你拿着这封信去找母亲,但别给母亲看内容,就说是孙家姑娘托你转交给我的,说她想请我过府一叙。看看母亲是什么意思。” 云溪点了点头,又问:“那如果郡主一定要看信的内容呢?” 这倒也是个问题。 夏侯纾思忖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了办法。她立即带着云溪回到自己的清风阁,把屋子里服侍的人都支了出去,然后取出孙嘉柔的信,模仿她的字迹把中间的内容去掉,照着首尾抄了一遍,变成了“自护国寺一别,又经匝月,久违懿范,思之盼之,望念及昔日之情,过府一叙!” 写好晾干后,她便将自己临摹的信纸放进了孙嘉柔的信封,十分满意的递给云溪,道:“这下随便母亲怎么看了,你赶紧拿过去。” 云溪不知道夏侯纾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但也没再追问,照着吩咐去了颂雅堂。 很快,云溪就回来了,说是郡主果然看了那封信,还命人备下了礼物,让夏侯纾一起带过去,禁足令的事一句都没提。 照母亲这意思,可不就是默认解了禁足令了吗? 这夏侯纾心情大好,赶紧梳洗一番,带着云溪乘坐马车往孙家去。 孙府坐落在城西的尚书巷。由于这里离宫门近,建国之初,许多官员都将宅子建在此处,于是便有了“尚书巷”这一雅称。尚书巷至今历经百年,居住的多是文官清流,大家均以居住在此为荣,因而这一带的人口越来越多,宅子却因无法扩建,巷道狭长逼仄,捉襟见肘。 孙家门前放着两尊庄严肃穆的石狮子,看上去倒也气派。夏侯纾向门房递了母亲的拜帖,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和来意,又待门房去回禀了当家主母,才有人来领着她进去。 夏侯纾和云溪跟着一个约莫三十多岁的女管事左拐右拐进了孙府内宅。孙家的宅子不大,好在宅内楼阁屋宇齐整划一,假山池沼错落有致,也算是别有一番风韵。 接见她的是主母刘夫人,彼时刘夫人正在小花厅里陪小儿子写字,眉眼之间尽是宠溺与欣慰。夏侯纾偷偷瞄了一眼孙家小公子,白白胖胖、生龙活虎的,不像是大病初愈的样子,确实如孙嘉柔所言,当日刘夫人带她去护国寺别有用意。只是没想到刘夫人自称信奉佛法,竟然当着佛祖的面拿小儿子的健康来撒谎,也是匪夷所思。 刘夫人一如既往地热络,直呼稀客稀客,命人上了茶水和糕点,问了宣和郡主是否安好,末了又聊起了小儿子的学业,但只字不提孙嘉柔,仿佛孙家就没有这么个人。 夏侯纾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便开门见山道:“刘夫人,昔日在护国寺,纾儿与嘉柔妹妹意趣相投,相谈甚欢。听闻嘉柔妹妹已经回府多日,甚是想念,不知夫人可否允许纾儿与她见上一面?” 刘夫人面色微沉,一边端起茶呷了一口,一边向旁边的桂枝暗暗使了个眼色。桂枝是个机灵的丫鬟,见状忙说:“夏侯姑娘来得不巧,我家姑娘向来身子弱,前几日不慎又感染了风寒,不宜见客,还望姑娘海涵。” 如今已是五月中旬,艳阳高照,感染风寒这个说辞就显得有些假了,就连孙小公子听到这话诧异的看了桂枝一眼,继而又继续低头写字去了。 见这情形,夏侯纾也摸出了些门道,想来孙嘉柔的处境确实不太乐观,能够派人给她送信也着实不易。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孙嘉柔还是个待嫁的姑娘,孙夫人不同意她们见面完全可以理解,但既然她都已经来了,自然不能这么轻易就回去,势必得看看孙嘉柔到底发生了什么。 “嘉柔妹妹病了?”夏侯纾故作惊讶道,“既然妹妹病了,那我更应该去看看她了。” 刘夫人放下茶杯,脸上挂着笑,语气却带着几分疏离,缓缓道:“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只是小女患病在身,实在不宜见客。” 夏侯纾假装听不懂刘夫人的婉拒,继续说:“夫人实在是太见外了,我与嘉柔妹妹虽然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情分,但我与她一见如故,心里总是惦记着她的,还望夫人看在我一片诚心上让我们见个面。” 云溪也看出了这事不简单,立马帮腔道:“刘夫人有所不知,我家姑娘听说孙姑娘身子弱,还带了一株上等的人参,这人参还是先前国公爷特意为我家姑娘寻来的,放了好久,一直舍不得用。也就是我们姑娘心里惦记着孙姑娘,才命我从库房里取了出来。” “如此贵重的礼物,姑娘可真是有心了。”刘夫人看了看云溪手里捧着的礼盒,又看看夏侯纾,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抉择。 “这是我对嘉柔妹妹的一点心意,夫人不必客气。”夏侯纾莞尔一笑,看着刘夫人恳切道,“夫人,自上次一别后,纾儿也常听母亲提起夫人和妹妹,今日纾儿来到贵府,母亲还让我务必要看看孙妹妹的病情如何了,若不能亲眼见到妹妹,回去母亲问起,纾儿也不好回答呀。” 刘夫人闻言,脸上露出几分欣喜:“郡主她真的经常提起我们?” 自然是没有提过的。然而实话伤人,用在这里尤其不妥。 夏侯纾忙点头道:“母亲常说,刘夫人为人谦和有礼、慈善御下,当为女子之表率。嘉柔妹妹温淑娴静,举止有度,有大家风范,还让纾儿多向妹妹学习呢。” 刘夫人听得心花怒放,似乎已经放下了对夏侯纾的警惕,但一想到自己的女儿,她不禁又叹了口气,道:“姑娘有所不知,我家嘉柔从小就体弱多病,当日我带她去护国寺祈福,其实也是想让她静心休养,怎奈她不听劝阻,那次与你一同登过山后,隔三差五就闹着要去登山,不小心摔坏了腿。此事事关小女闺誉,还望姑娘莫要怪我有所隐瞒。” “摔伤了腿?”夏侯纾又是一惊。可爬山摔了腿跟闺誉有何干系?可见刘夫人肯定又是故意隐瞒什么。 夏侯纾寻思着孙嘉柔应该是听了自己的那番话,下定决心要战胜自己,奋力一搏,所以才去爬的山。这样想来,她心里也生出了几分愧疚来,忙对刘夫人说:“夫人,我原是想着嘉柔妹妹她身子弱,多出去活动活动没准能有强身健体之效,不承想竟酿成大错。您快让我见见她。” 刘氏见她说得情真意切,不疑有他,便让桂枝带她去见孙嘉柔。 第77章 自欺欺人 孙嘉柔住在孙府西边院子的厢房里,院子里种满了茉莉花,白色的花、绿色的叶子,就像是一簇簇白色的雪花点缀在翡翠上面,微风拂过,一院子的清香,淡雅怡人。而此刻,孙嘉柔正坐在窗前,看着自己摔伤的右腿发呆,一旁放着一副拐杖。 夏侯纾的心里顿时心生怜悯,她挥手示意桂枝和云溪不必跟着,自己则提了提裙子迈进屋内。 听到有脚步声靠近,孙嘉柔缓缓转过头来,看清了来人后,不禁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颤抖,道:“姐姐,你总算来了!” 眼前的孙嘉柔,与在护国寺见到的那日比起来似乎更为憔悴了,身子单薄得仿佛吹一口气都能把她吹走。夏侯纾来不及仔细观察,赶紧过去扶住她,心疼道:“才一个多月不见,你怎么变成这副模样了?” 孙嘉柔顺势抓住夏侯纾的手,见她后面没有人跟着,方含着眼泪说:“姐姐,你帮帮我!” “有话我们慢慢说。”夏侯纾一边安慰孙嘉柔一边扶她坐好,看着她的腿说,“先说说你的腿究竟怎么回事。” 孙嘉柔掏出丝绢擦了擦眼泪,才说:“你们下山后,我跟母亲又在护国寺住了半月有余,也不知余郎从哪里得知我被困在护国寺,便去寻我。当时母亲也在,身边又有那么多人看着,我根本无从脱身。后来,他在我的斋饭里留了字条,约了我在后山见面,我就想借着去登山的机会与他见上一面,说不定,这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了。可是见面后,他说要带我走,我……” “所以,你又一次跟他私奔,然后还摔断了腿是吗?”夏侯纾基本上已经猜到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了。她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孙嘉柔会这么笨,私奔一次失败了,还要在毫无计划的情况下继续再经历一次。 俗话说,聘则为妻、奔则为妾。孙嘉柔好歹也出身书香门第,官宦之家,为了一个相识不久又毫无反抗之力的男人,就这样不顾自己的名节,也不顾家族门庭的声誉,真的值得吗? “姐姐,我真的想跟他走……”孙嘉柔终于还是哭出来了,泪眼婆娑,我见犹怜,仿佛她口中的男儿郎已经带走了她半条命,剩下这半条命也着了魔似的非要跟着去,留都留不住。 突然之间,夏侯纾竟然找不到任何责怪她的理由。毕竟,在她有生以来的十五年里,还没有出现过这样一个让自己魂牵梦萦的男子,她也没有那种可以为了一个并不熟悉的人抛开一切的决心与勇气。 孙嘉柔双手紧紧地抓着夏侯纾的一只手,几乎哀求道:“姐姐,你曾经跟我说过,只要我不放弃,就一定会有转机的。现在,我唯一能想到的人便只有你了,求求你一定要帮我!” 夏侯纾看着孙嘉柔,心中五味杂陈。 这件事情原本就跟她毫无关系,她跟孙嘉柔也不过是萍水相逢,完全可以不予理会。她愿意来看孙嘉柔,与其说是仗义,倒不如说是她不想辜负孙嘉柔对她的信任。但是现在想想,孙嘉柔对她的信任,似乎也不值得她为他们做任何事。她连自己亲表姐的婚姻之大事都不想插手,何况还是并无深交的孙嘉柔。奈何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孙嘉柔,终是不忍心拒绝她。 夏侯纾便问:“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得到了夏侯纾的默许,孙嘉柔感激涕零。她想了想,又说:“那日我不慎摔下山后,余郎为了救我也不小心摔了下去,此后我便再也没有见过他。可是听父亲的意思,似乎并没有在山下找到他的人。余郎他现在生死未卜,而我的腿断了,出不了这囚笼,所以我想求你帮我找到他。” “你想让我帮你找人?”夏侯纾很是诧异,且不说她跟余修源素未谋面,连对方长什么样都不知道,即便见了面也不认识,就算她答应了,以她越国公府千金的身份,只怕也不方便找。 “我能相信的人只有你了。”孙嘉柔懦懦道。她可怜巴巴的看着夏侯纾,仿佛一个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块浮木,便将所以希望都寄托在浮木上,却忘了浮木自己都还在水里呢,一直上不了岸。 夏侯纾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妥协了:“罢了,我就暂且替你接了这个雷。只是京城这么多人,要想找一个人如大海捞针,而且听你的意思,这件事也过去一阵子了,你总得给我一个方向?” 孙嘉柔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牌来,那是一块形状为五瓣桃花的白色玉牌,质地光滑、琳珑剔透,成色尚佳。如果夏侯纾没记错的话,她曾经在漱玉阁的盈月那里看到过这块玉牌…… 夏侯纾接过桃花玉牌仔细辨认起来,这块桃花玉牌的形状、成色,确实跟那日宇文恪赠与盈月的玉牌一模一样,甚至有可能就是一块。一时之间,她竟然分不清这到底是京城里的新风尚,还是别有深意。她看了看孙嘉柔,警惕道:“这个玉牌你从哪里来的?” 孙嘉柔并不知道夏侯纾曾与这桃花玉牌有过一段渊源,满心都是自己的爱郎,突然被夏侯纾一问,立马顿了一下,然后如实回答说:“这是那日在后山余郎给我的,他说如果我们走散了,只要我拿着这块玉牌去漱玉阁,就能找到他。” “漱玉阁?”夏侯纾又是一愣。 不由得她再分析也基本上可以肯定这块桃花玉牌就是盈月的了。也就是说,除了白芍和易舞两姐妹,还有漱玉阁的盈月也可能是陵王府的人。可是这块属于盈月的桃花玉牌为什么会在余修源手上,并且还被他用来作为与孙嘉柔的私下约见的信物?这其中必然还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夏侯纾看着孙嘉柔,突然有点心疼起她来,甚至有点惋惜。她极力压低自己的声音问:“你知道漱玉阁是什么地方吗?” 孙嘉柔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轻轻摇了摇头。 也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官家姑娘,又怎么会知道这样的地方?夏侯纾不忍心再打击她,但也不想她继续蒙在鼓里,便说:“漱玉阁乃烟花之地,是男人寻欢作乐的地方。而这块玉牌,我曾亲眼看到有人把它送给漱玉阁的花魁。如今你却说它是余修源给你的信物。嘉柔妹妹,我希望,不管我查到的结果如何,你都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不会的!”孙嘉柔立刻否定了夏侯纾的猜测,忙不迭的辩解道,“余郎她对我有情有义,绝不会做对不起我的事。或许,这只是个巧合。说不定是那个花魁自己缺钱就把玉牌卖了,余郎正好买了下来……姐姐,你是不想帮我才这么说的对不对?” 夏侯纾不可思议地望着孙嘉柔,不知道该心疼她,还是该为她感到遗憾。且不说身为花魁的盈月不缺银子,不需要去变卖这块玉牌,即便是真的变卖,以余修源的家底,也买不起这么贵重的东西。 果然深陷感情漩涡的女人都是没有办法理智思考问题的,孙嘉柔现在这个样子,完全是在自欺欺人。 看着孙嘉柔不停为余修源辩解的模样,夏侯纾终究还是不忍心拆穿,可她也不想让孙嘉柔继续陷在错误的感情里。她思索了一会儿,诚恳道:“我只是不想骗你。毕竟,你刚才跟我说,你能相信的人只有我了。” 孙嘉柔有片刻的失神,但还是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她摇摇头肯定地说:“余郎他不会骗我的。说不定,余郎只是觉得这块玉牌样式好看,所以做了一块一模一样的。” 夏侯纾明白自己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叹了口气说:“我也希望只是这样。你既然愿意相信我,我也会尽力而为。” 从孙家出来后,夏侯纾带着云溪特意绕路去漱玉阁附近转了转,然后在漱玉阁大门对面找了家茶铺坐了下来蹲点,顺便要了一壶碧螺春。 主仆两人一边喝茶,一边留意着漱玉阁那边的动静,顺便整理一下孙嘉柔透露给她们的线索。 自上次来了一趟漱玉阁,紧接着又查出群芳会这一神秘组织后,夏侯翊就告诫过她不要再去,因为漱玉阁并非只是寻常的青楼教坊,它幕后的老板可能就是陵王。陵王手里控制着的群芳会神出鬼没,手段毒辣,杀人于无形。而群芳会以女子为主,不仅方便以各种各样的身份隐藏在普通人群里,还能因为性别优势降低他人对自己的怀疑,就连朝廷都拿她们没办法,只能暗地里追踪剿灭。 夏侯纾谨记教训不敢造次,再加上自己确实对漱玉阁没有多大的兴趣,所以也没有深入追究。如今看来,夏侯翊做出这样的推断倒也合理。纵观京城之大,也只有漱玉阁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才能掩人耳目,容纳下陵王精心培养的群芳会。 按照孙嘉柔的说法,桃花玉牌是余修源给她的信物,并且约定让孙嘉柔日后来漱玉阁找他,那么桃花玉牌对于余修源来说肯定也意义非凡。而夏侯纾又亲眼见到宇文恪将桃花玉牌送给盈月……也就是说,这块桃花玉牌中间已经转过几次手,他们有的人知道桃花玉牌的寓意,有的不知道。 不过目前可以肯定的是,宇文恪身为陵王世子绝对不可能不清楚百花令的含义,更不会因为欣赏一个烟花女子就把它随手送人——盈月必然是陵王府或者说宇文恪的人。那么盈月为什么又要把这有特殊寓意的桃花玉牌给余修源呢? 可是如果说余修源把百花令赠与孙嘉柔是出于爱,那么盈月为何要把这么重要的东西送给余修源?这中间的关键人物便是盈月,那个琴技卓绝的花魁娘子。只要查清楚盈月与余修源的关系,一切就真相大白了。 第78章 凭什么算了? 夏侯纾光顾着整合线索,全然没发现旁边的茶座上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两个人。两个男子中一个着一身紫色衣裳,金冠束发,气质高贵而清冷;一个则身着一袭简单而整洁的青衫,手持一柄古朴的长剑,浑身带着几分生人勿进的肃杀。 两人也要了一壶茶,心不在焉的品着。 “真让人头疼!”夏侯纾用手揉了揉太阳穴,眉头深锁。这事还真是剪不断、理还乱。早知这般繁琐,她就不应该一时心软答应孙嘉柔的请求,白白给自己增添麻烦。 想到这里她又赶紧往窗外外瞧了瞧,看看是否母亲派来的人跟着。忽然察觉有一束灼热的目光正盯着自己,夏侯纾警觉的抬头看去,却见对面坐着一个冷峻的玉人,一下子瞠口结舌。 这京城是有多小,这都能遇到? 云溪喝了一口茶,抬头见夏侯纾眼睛盯着一个地方,不由得有些好奇,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就看到一张冷冰冰却又带着几分不屑的面容,突然一口茶喷了出来,不偏不倚,正好喷在了青衫男子的侧脸上。 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事,云溪赶紧放下茶杯,一面忙不迭的道歉,一面掏出手绢试图去给青衫男子擦脸。手还没靠近,就被青衫男子一把握住,痛得她惨叫了一声,引得旁边的人都投来诧异的目光。 “你放手!”夏侯纾见状赶紧起身过去解围,青衫冷面神顺势反击,二人手上过了几招。 功夫上没占到便宜,夏侯纾遂气急败坏地看向紫衣男子,冷声道:“她不是故意的,你们不要太过分!” 紫衣男子眼皮都没抬一下,只轻咳了一声,摆摆手示意冷面神就此罢手。青衫冷面神这才放了云溪。 云溪平时哪里遭过这样得罪,握着自己被捏得红肿的手,只感觉骨头都要碎了,疼得眼泪只掉,泪眼汪汪得像只受了欺负的小狗。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的手,很是心疼,又恶狠狠的看向青衫冷面神,知道跟他说不通,便对紫衣男子说:“光天化日之下,你们欺负一个女人算怎么回事?” 紫衣男子没说话,只是看了看云溪,又把目光落在青衫冷面神身上。 青衫冷面神立刻板起一张脸,仿佛在说:你还好意思问? 夏侯纾可不吃这一套,理直气壮地说:“此事确实是因我的婢女而起,可她已经为她的过失道歉了,然而你们却得理不饶人,还致她受伤,是不是也得道歉?” 云溪闻言赶紧拉了拉夏侯纾,小声说:“姑娘,算了。” “凭什么算了?”夏侯纾不服气。心想眼前这两人就不是什么好人,之前在护国寺自己好心救了他们,还受了伤,他们非但没有丝毫关怀与愧疚,还将她一个弱女子丢在死人堆里,简直就不是一个正常的有良知的人能做出来的事。还有落月坊那回,也是不分青红皂白就进她抓进房间盘问了一番。店小二还说他们可能是皇亲国戚,如果自己的父兄峥嵘一生就是为了保护这样的皇亲国戚,那还真是老天无眼! 夏侯纾越想越来气,便继续瞪着青衫冷面神说:“堂堂七尺男儿,既有这样的身手,何不去保卫边疆,护一方百姓安宁?在这里跟一个小姑娘计较,算什么本事?” “姑娘……”云溪再次试图小声劝她。 “你别说话!”夏侯纾将云溪按下坐回原位,示意她不要多嘴。然后走过去一只脚踩在青衫冷面神原先的凳子上,自认为十分霸气地指着他对紫衣男子说:“阁下要是记性还好的话,应该还记得你们欠我一个人情。现在,我要他向我的婢女道歉!” 紫衣男子嘴角一勾,缓缓放下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夏侯纾,不冷不热地问:“你确定要用你的人情来换一个道歉?”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不是用你欠我的人情来交换一个道歉!”夏侯纾好心纠正他,“你欠我的人情,我的婢女方才喷了他一脸茶,就算是替我要回来了,便宜你们了。而他,现在要为伤了我的婢女而道歉!” 紫衣男子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又勾了勾唇角,若无其事的继续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一言不发。 如此得意忘形,分明就是想耍赖。 夏侯纾被彻底激怒了,顺手就要将桌子掀翻,却被青衫冷面神牢牢按住了。她费了半天劲,桌子纹丝未动。显然,青衣冷面神占了上风,而自己的举止看上去十分惨淡。 夏侯纾的余光瞄到几名围观者,恍然察觉这场面异常尴尬。幸而云溪识趣地再一次拉住了她,苦口婆心地劝她别再计较了,方得了一个台阶下。但她仍不死心,顺势将小方桌上的茶具扫落在地上,白瓷裂纹茶壶应声碎成几片,茶水溅了一地。 紫衣男子这会儿也没心思继续喝茶了,却依旧一言不发,轻轻将手中的茶杯放下,顺便放了一串铜板,迅速起身往外走。 青衫冷面神紧随其后,丝毫没有要道歉的迹象,仿佛她们才是无赖。 “站住!”夏侯纾不服气地快步跟了上去。 这两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颜面尽失,她绝不能就此作罢。但她也知道自己打不过青衫冷面神,而且这里人来人往的,自己身着女装,难免遇到熟人被认出来,万一到时候传到她父亲耳里,只怕日子不好过。所以,当紫衣男子真的停住脚步时,她却只说:“你欠我的人情不能就这么算了,留下个名字!” 紫衣男子闻言微微转身,忽而一笑,道:“齐南。” 夏侯纾还沉浸在紫衣男子的笑容里,自称叫齐南的紫衣男子却已经消失在视线的尽头。她在心里默念了两遍“齐南”这个名字,总觉得有几分耳熟,但似乎又并没有听过。 云溪也追了出来,神情看上去十分担心。 暂且放他们一马,夏侯纾自我安慰。这才仔细察看云溪纤细的手腕,青衫冷面神力气也忑大了,才那么一会儿云溪的手腕上就淤青一片。她心里又气又恨,便说:“你放心,下次我一定让他加倍奉还!” “不用了,姑娘!”云溪既感动,又担忧,一个劲地为他人开脱,“原本就是我不对在先,不怪他下手重。” “你在胡说什么?你都被他伤成这样了还替他说话!”夏侯纾恨铁不成钢,想想又觉得不对,便问,“你好端端的怎么喷人家一脸的茶?” “那……”云溪羞愧地低下头,“那还不是因为姑娘你……” “因为我?”夏侯纾完全没法联想这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云溪小心翼翼点点头,红着脸道:“我从未看见姑娘盯着一个男子这么出神过,而且我瞧着对方长得还挺好看的,所以……” 所以你就忍不住喷人家一脸茶水? 夏侯纾看着云溪露出一脸的不可思议,戳了戳她的小脑袋瓜说:“你没事?什么叫看着一个男人出神?我那是惊讶好吗!” 云溪赶紧抓住她的手,示意旁边还有人看着呢。 “算了。”夏侯纾摆摆手说,“今天就先这样了,我们先回去。还有你这个手,都肿成猪蹄了,我看先回去冰敷一下。” 云溪没有反驳,却傻呵呵地笑了起来。 夏侯纾气得翻了个白眼,嗔骂道:“真是个傻丫头!下次再有这样的事,你也别激动,有什么好激动的?最后还不是自己吃了亏还得往肚子里吞?” 云溪脸迷茫笑嘻嘻的答着“是是是”。 自夏侯纾带着厚礼亲自登门后,孙嘉柔的精神似乎好了许多,也不三天两头跟家里闹了,每天好好吃饭,按时换药,精心养伤。刘夫人将她这些转变归功于夏侯纾的开导,感激不已。孙家又是个非常有礼数的人家,所以隔天就派人送了份谢礼来越国公府。 钟玉卿对女儿的做法很是满意,还鼓励夏侯纾平日里多跟同龄的女孩子走动走动,学学大家闺秀的礼仪和人情来往。 夏侯纾谨遵母命,所以一连好几天都向钟玉卿称孙嘉柔摔伤了腿,自己要去孙府陪她。结果她前脚刚出门,拐个弯就进了事先定好的茶楼雅间,换上准备好的男子服饰。 虽然她答应了夏侯翊不能以莫真的身份行事,但为了掩人耳目,她也不得不冒险,而且她这次打算深入虎穴,直接去问花魁盈月。为此她还特意给自己和云溪都贴了假胡子,两人看着对方的丑样子,都笑得直不起腰。 主仆二人假扮男子在漱玉阁待了好几天,混迹于各色各样的情场浪子之中,看着风情万种的歌姬舞妓,慢慢的竟然也觉得别有一番风情,甚至开始怀疑自己作为女性的魅力。 丝竹绕耳、纸醉金迷的日子过得好不惬意,但她俩也没有忘记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只是那盈月姑娘是花魁娘子,恩客络绎不绝,她们琢磨了好些天也没有找到机会接近。不得已,夏侯纾只好忍痛多砸些银子,又求了鹿姨娘好一阵,才勉强被安排与盈月见上一面。 云溪跟着夏侯纾在漱玉阁混迹了几天,已经从最开始的胆战心惊到慢慢接受,到现在已经是完全融入了,甚至还有点羡慕,无数次在夏侯纾耳边表达对那些女子得美丽妆容和服侍的喜爱。然而说到让她假扮孙嘉柔,她还是在心里打起了退堂鼓。 随着领路的婢女前往盈月的房间的途中,夏侯纾板着脸小声提醒她:“你也见了孙嘉柔好几次了,她的事情你基本都清楚,她的仪态动作你大体也学了些,待会儿可千万别露馅了,不然我就扣你三个月的月银。” 云溪原本就有些紧张,听了这话更加心慌了,赶紧抓住夏侯纾的手央求道:“我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可不带这样欺负人的。” 夏侯纾嗤之以鼻:“我看你这几天玩得挺开心的,银子也没少花,就差跟那些花魁娘子义结金兰了,哪里受苦了?” 云溪抿了抿嘴,心中一阵哀鸣。 第79章 演戏 盈月的房间一如既往的布置华丽,花团锦簇、香气袭人,云溪刚进门就打了个喷嚏。夏侯纾皱着眉看了她一眼,云溪立马深吸了几口气,擦了擦额头上的细汗,强忍住自己的不适。 引路的婢女向盈月汇报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顺便还把门给关好了。 夏侯纾见云溪也做好了准备,便带着她穿过层层叠叠的珠帘,缓步向里面走去。 巨幅荷花的屏风前,身着浅碧色纱衣的盈月正屈膝坐在案前泡茶,一头乌丝柔顺的静静地垂在肩头,清丽而温婉,丝毫没有风尘气息。见有人进来了,她忙站起来微微欠身,抬眼看清了来人,却是一愣。 夏侯纾知道盈月认出了自己,所以对她的反应并不觉得奇怪。如果盈月真的是宇文恪的人,那么那次不愉快的宴会后,她也应该会关注自己的身份,只是不清楚她现在究竟知道多少。 不过计算她知道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也不可能知道云溪不是孙嘉柔,哪也不妨碍她打听打听余修源的下落。 夏侯纾挥手示意盈月先坐下,不必惊讶和声张,自己也跟云溪一起在她对面席地而坐。 盈月平复了情绪,落落大方地坐下来给两人倒了一杯茶,也不急着追问对方的来意。 既然大家都对彼此的身份心照不宣,夏侯纾也懒得顾左右而言他,单刀直入道:“盈月姑娘既然知道我是谁,也应该知道我们今天来找你,既不是为了喝茶,也不是想欣赏你的琴音。”说着她拿出那块桃花玉牌放在案几上,“这个你应该还记得?” 盈月伸手拾起玉牌看了看,神情平静得如一面湖水,全然没有青楼女子的庸俗气息,仿佛那桃花玉牌不过是寻常物件,甚至不值一提。 半晌,她问:“你想知道什么?”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心想盈月并未见过孙嘉柔的真容,应该不会露馅,便对盈月说:“这位孙姑娘想知道赠与她玉牌的人现在在何处。” 盈月没有急着回话,她娴熟而优雅地继续给云溪倒了一杯茶,然后才抬头打量了云溪一眼,眼睛里带着几分好奇几分了然。随后她朱唇轻启,缓缓道:“你就是孙嘉柔。可是我听说,孙姑娘摔伤了腿,不知你……” “那都是爹娘故意放出来的风声!”云溪马上出言打消了她的怀疑,然后装模作样的掏出手绢擦了擦并不湿润的眼角,“我之前确实摔伤了腿,但伤得并不重,而且经过这段时间的调养,早已经好了。他们就是想让余郎知道我残废了,这样就会放弃我。可是余郎明明答应过我,会带我走的。盈月姑娘,请你告诉我余郎他现在身在何处。” 听到云溪满怀怨念的一席话,夏侯纾稍微诧异了一下,心想云溪这丫头不简单啊,人家都还在怀疑她的身份呢,她就真被自己当成孙嘉柔了,一开口就是一顿诉苦,可怜兮兮得仿佛孙嘉柔附体。 对于云溪的这个解释,盈月不疑有他,只是脸上的微笑渐渐退去,许久才说:“可惜,你要找的人,他已经走了。” “走了?”云溪眉头微蹙,满脸焦急,“他去了哪里?” 盈月略一沉思,忽然莞尔一笑,不紧不慢地说:“大概半个月前,他回来找过我。可是他的一只手断了,脸也毁了,他说他想离开这里。后来,我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盈月说这些的时候,完全像是在说他人的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可是夏侯纾的直觉告诉她,盈月与余修源之间的关系绝不会那么简单。 她向云溪使了一个眼色。 云溪会意,立刻红了眼眶,激动地说:“不可能!余郎他不会丢下我不管的!”说了后面,竟然流了几滴眼泪。 如果说之前盈月还对云溪的身份有所怀疑,那么见到云溪这般肝肠寸断的模样,应该也信了八九分了。夏侯纾不得不在心里佩服云溪的演技,简直就是天生的旦角。只不过当着盈月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 盈月似乎在思考着什么,在茶水的热气氤氲中,她的脸色并不好看,许久才说:“可能是阿源他误会了。” 阿源? 叫得这么亲切,难道余修源跟盈月真的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夏侯纾一边骂自己八卦,一边顺着盈月的话追问:“误会什么?” 没等盈月回答,云溪忽然站了起来,冲着盈月信誓旦旦的说:“我与余郎之间没有误会!” 夏侯纾愣了愣,她很想告诉云溪,你的戏太过了。千万别误了正事。 盈月诧异地看着云溪,仿佛云溪才是逼走余修源的罪魁祸首。她沉吟半晌,方说:“孙姑娘当日跟阿源说了什么,难道你都忘了吗?” 夏侯纾和云溪皆是一愣,先前去见孙嘉柔的时候,她们都只看到了她的彷徨与无助,问得也不够细致,也不清楚孙嘉柔说的话是否还有所保留。如果说孙嘉柔真的对余修源说了什么,才导致余修源彻底失去希望离开了,那么她们也无能为力。 只不过戏都演到这份上了,总不能就此作罢。 云溪平日里为了给夏侯纾打掩护,早就练就了一副说谎不脸红的本领,她抹了一把眼泪,哭哭啼啼地说:“我那说的都是狠心话,谁知他竟那么傻。为了他,我连命都不要了,他难道就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如此模棱两可的态度,盈月并未深想,或许她早就相信了眼前这个柔柔弱弱的女子就是孙嘉柔,所以也不打算隐瞒,只是眼神明显暗了下去。 她定定地看着案几上的白色桃花玉牌,喃喃道:“我是真的不知道他去哪里了,也许……也许你们可以去他西山老家看看,没准他会在那里。” “你说真的?”云溪的眼睛里透出一丝亮光来,“我要去找他!” “你去哪里找他?”夏侯纾猛然一盆冷水泼上去,毫不留情地说,“我只答应带你来漱玉阁,可没答应还要带你去找他!” 云溪知道夏侯纾是故意这样说的,目的是为了让盈月彻底相信自己就是孙嘉柔,慌忙跪在夏侯纾旁边,拉着她的袖子央求道:“莫大哥,今日承蒙你与盈月姑娘相助我才能知道余郎的去向,嘉柔无以为报,他日若有嘉柔能帮得上的,嘉柔万死不辞,还请你再帮我一次!” 夏侯纾故作慌张,赶紧去扶云溪:“我倒不求你能知恩图报,只不过有件事得闲提醒你。此去西山路途遥远,你一个弱女子撑得住吗?” 云溪点点头,眼神里充满了坚定。 夏侯纾假装思考了一会儿,颇有些不耐烦地撇撇嘴说:“俗话说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也就再帮你一回。不过我们说好了,就这一次,你以后可别再缠着我了,我很忙的!” 云溪点头如捣蒜,忙不迭的道谢。 盈月看着她俩唱双簧,似乎并不感兴趣,坐在对面静默不言。 问清了余修源的行踪,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了,可是夏侯纾还是对盈月与余修源的关系心存疑惑。她又坐了下来,望着盈月说:“盈月姑娘,原本我是不想掺和这件事的,但是有个问题一直憋在我心里……” “你问。”盈月直接打断她的话。 夏侯纾愣了愣,没想到盈月这么爽快。既然盈月都这样说了,她也就不装腔作势了,遂问:“你跟孙姑娘记挂的那个人,到底什么关系?” 盈月微微一笑,朱唇轻启,道:“他是这个世界上待我最好的人。” 夏侯纾与云溪对视了一眼,仿佛发现了天大的秘密。 未等夏侯纾再问,盈月又说:“我是个孤儿,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姓什么,叫什么。自我有记忆以来,就一直跟何伯伯、牛爷爷以及一帮乞丐住在一个山洞里。我们白天出去讨食,晚上回来睡觉,那样的日子,简单、清净,除了讨不到食物会饿肚子,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 她说这些的时候,神色十分平静,仿佛在回味那一段时光。 “有一年冬天特别冷,我们经常出去一整天都讨不到一个馒头。山里的野兽也饿极了,发了疯似的攻击我们。”说到这里盈月笑了笑,半是调侃半是哀伤,“其实我们身上哪里还有肉,不过是皮包骨苟延残喘罢了。但是对于那些饥饿已久的野兽来说,却是再鲜美不过。” 见夏侯纾和云溪听得入神,盈月继续说:“我记得那是腊月二十八的晚上,城里到处张灯结彩,准备着迎接新年。平时护着我们的何伯伯却病了,牛爷爷腿脚不便,但还是带着我们几个小的出去乞讨。没想到那天运气很好,我们得到了许多吃食和旧衣裳,准备带回去一起庆祝。岂料城里过年放鞭炮,惊动了附近山里的野兽,我们回山洞的时候就被熊瞎子发现了踪迹。那只黑熊冲进山洞来,见人就咬,没有人能够阻止它。他们说,如果找个人把黑熊引开,或许就能保住其他人。很不幸,我就是被选中的那个人。我当时才十岁,常年的食不果腹,个头还没有一个六岁的孩童高,饿得连走都走不动,哪里能引开黑熊。可是我没有办法,谁叫被选中的人是我呢。我就看着那只黑熊慢慢地向我扑过来,我以为我跟其他人一样,会成为它的口中的食物……” 第80章 躲不过 夏侯纾已经猜到后面肯定发生了变故,不然盈月不会进入群芳会,成为别人的一颗棋子,更不会被沦落在这烟花之地出卖自己的身体和灵魂。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了句“可惜什么?” “我跟他们走散了。”盈月不慌不忙地说,仿佛陷入了那段不堪的回忆,“那年冬天真的太冷了,到处冰天雪地的,山里的动物冻死了一大片,以致余叔叔很久都没有打带一只猎物,日子过得越发捉襟见肘。后来他们决定搬到城里去住,说是学着做点药材生意,还同意带上我。我觉得我就要有一个真正的家了,再也不用漂泊无依。” “那晚下了很大的雪,鹅毛一般纷飞着,看不清前方的路。我们找了间土地庙歇脚,后面又来了几个提着刀的汉子,他们一来眼睛就盯着我们随身携带的几块兽皮。余叔叔谨慎,偷听到他们私下商量杀人取皮,便带着我们逃了出来。没想到那几个大汉很快就发现了,便在后面追赶,躲避过程中我不慎摔下了山坡……” 所以后来盈月也成了群芳会的一员。 群芳会与长青门的死士一样,容纳的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儿或者流浪儿。在那样的环境下,盈月能够活到现在,必然吃过很多常人无法承受的苦。 夏侯纾无法想象盈月是靠什么支撑着活了下来。刚想再问,盈月却起身朝她们鞠了一躬,语气冷淡道:“你们想知道的我都已经告诉你们了,现在,你们可以走了。” 夏侯纾还有疑惑没有解开,自然不会这么容易被她打发。她指了指桌子上的桃花玉牌,又问:“姑娘可知这块玉牌背后的秘密?” 盈月满脸愕然:“知道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那我就当你是知道的。”夏侯纾也不跟她饶圈子,“你既然知道它代表什么意思,为何还要把它交给余修源?” 盈月却笑了起来,直到眼泪都笑出来了,她才说:“不是我给他的,是他从我这里拿走的。” 夏侯纾愣住。余修源在穷困潦倒的情况下想挑一件拿得出手的东西给孙嘉柔做信物,似乎也说得过去。 偏偏他又拿错了。 云溪也很惊讶,却还没忘记自己在扮演孙嘉柔,马上反驳道:“不可能!余郎不是那样的人!” 盈月却说:“你们不用再演戏了,我知道你们是谁。” 夏侯纾和云溪都一脸错愕,但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好解释的。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戒备的看着盈月,猜测着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盈月笑了笑,说:“其实你们踏进漱玉阁的第一天我就注意到你们了,是我让鹿姨娘把你们拦下的,岂料你们竟然这般执着。” 她的话让夏侯纾感觉一阵挫败,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群芳会的人真的太可怕了。先是白芍姐妹,然后又是盈月。都是些看上去柔弱不堪的卑微女子,却有看透人心的本事和不露声色的沉稳,你永远猜不到她究竟藏着什么秘密,也不知道她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里几分真,几分假。甚至连她们的手上沾染了多少血污都无法得知。 夏侯纾不解道:“就算是我们苦苦纠缠,你还是可以选择视而不见的,可你为何最终还是见了我们?” 盈月目光迷离的往窗外看了一眼,方说:“我躲不过的。” 夏侯纾听得糊里糊涂的,她承认自己有几分死缠烂打的本事,即便盈月依然还是不肯相见,她也会再寻其他法子。但是盈月说“躲不过”时的语气和眼神,好像又不是完全在说这件事。总感觉她躲不过的除了她的骚扰,还有其他什么。至于是什么,夏侯纾一时说不清楚。 盈月收回目光,淡淡的再次扫过眼前的主仆两人,最后将那块桃花玉牌捡起来握在手里,缓缓道:“你们走,就当你们从未来过。” “至于孙家姑娘……”盈月说着长叹一口气,“她是个好姑娘,本不该至此,就当是我们对不住她。” “你们?”夏侯纾立马就问,“你们是指你跟余修源吗?” 难道她跟余修源真的有私情?那孙嘉柔闹成这样到底算什么? 夏侯纾心里既困惑,又愤懑,还替孙嘉柔感到不值。 盈月却没有回答,甚至连眼神都吝啬的掩在阴影里,她挥着手一遍又一遍的催促她们:“走,赶紧走。” 夏侯纾心里纵然还有颇多疑惑,可听到盈月下了逐客令,她也不好再继续追问,遂拉着云溪起身告辞。 主仆二人心情忐忑的从漱玉阁出来,便在门口的街上遇上了紫衣齐南和青衣冷面神,而他们的目的地正是漱玉阁。尽管易了容,贴了假胡子,夏侯纾还是下意识地用手挡了一下自己的脸,快速拉着云溪往一旁走,暗自祈祷齐南没有认出自己来。 擦肩而过的时候,齐南还是有意无意的往她们身上扫了扫。 直到走得远了,夏侯纾才停住脚步,转身往后看,并未发现齐南跟上来,这才大松一口气。 云溪也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口,方说:“上次闹得不愉快,我都忘问了,姑娘说那个叫齐南的欠了你人情,是什么时候欠下的?我日日跟着姑娘,竟然也不知道。” 夏侯纾觉得齐南和冷面神都不是自己能惹的人,所以她有义务告诫云溪一下,免得她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想了想,便说:“你还记得上次我在护国寺受了伤吗?” “记忆犹新!”云溪狠狠地点点头,一边用手比划着一边说,“那么大一条口子,还流了好多血呢!”她顿了一下,立马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受伤是因为他?” “嗯。”夏侯纾点点头。 “可是……”云溪又迷惑了,“你当时说是遇到了歹人,难道是他划伤了你?……这可不行!我们以后得避着他点!要不,我们还是告诉国公爷!让国公爷查查他的身份……要是二公子在京城就好了!” 事情刚发生的时候夏侯纾都没想过要告知长辈,如今过去这么久了,她更不希望父母知晓。而且到时候问起来,她怎么解释当晚的事?夏侯翊倒是知道这件事,但是他现在人在眠象山,远水救不了近渴。 “走水了——” 突然不知哪里传来一声叫喊,打破了他们主仆之间的沉默。夏侯纾本能地凝眸四望,只见昔日富丽堂皇的漱玉阁浓烟滚滚,火苗像是一只狰狞可怖的野兽,看着张皇逃窜的人类,无情的狞笑着。 火势是从漱玉阁后厨和二楼蔓延开来的,熊熊的火焰嚣张地挥舞着它的爪牙,带着浓烟与灼热,夹杂着肆意妄为的呼啸声,还有让人窒息的气体急速燃烧的“滋滋”声,随风四处乱窜,肆无忌惮地吞噬着一切。一时间,哭声、喊声、爆鸣声,以及救火的吆喝声……一切嘈杂的声响在这场大火中扭曲着,人们的紧张与恐惧被无限放大。如同人间炼狱。 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失火呢? 夏侯纾第一个想到的便是盈月还在里面,而她的房间恰好就在二楼! 虽然她跟盈月仅仅见过两次面,但是方才听了盈月的身世后,她觉得盈月只不过是个可怜人罢了,身子不听使唤地又倒了回去。 早已被这突如其来的火灾吓呆了的云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追上去拉住夏侯纾,大声说:“姑娘,你想干什么?” “盈月还在里面呢!”夏侯纾解释道,“我们得救她!” 云溪闻言更加用力地抓住夏侯纾,劝说道:“我知道你想救盈月姑娘,可是火势这么大,里面的人都在往外逃,我们救不了她!” 夏侯纾愣了愣,再看向漱玉阁时,只见整个漱玉阁都被大火包围着,附近的街坊和路人都用各式各样的容器装了水往漱玉阁的大门泼,希望能给里面的人留出一道生门。 如云溪所言,火势太大了,她救不了盈月的! 当夏侯纾意识到自己无能为力时,理智突然就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体里。她四处看了看,方才要往漱玉阁走的齐南和冷面神早已消失在人群里,不知道他们最后有没有进去。同时,她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便是漱玉阁怎么会突然起火,而且这火几乎是一触即发。 夏侯纾连忙反手抓住云溪,掉头朝着漱玉阁的反方向走。没走几步,就听到身后传来“砰”的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从高空坠落,瞬间砸到了地上发出的声音。 伴随着救火的人群中发出来一声惨烈的尖叫,夏侯纾再次停住脚步。她想着应该是大火烧断了大门上的横梁掉下来吓到了人,然而当她回过头时,却见离她几步之遥的石板路上赫然躺着一个浅碧色衣裳的人儿,有鲜红的液体从她身体里澹澹流出,向着四周晕染蔓延开来,像一朵缓缓盛开的曼珠沙华,又像是刚刚漂染的丝缎。一双好看的眼睛无神地看着某个方向,看不出是希冀还是绝望,又或者是其他。而她手中紧紧握着一块白色的桃花玉牌。染了鲜血的脸上,依稀还可以辨认出她的模样。 是盈月! 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究竟是为了求生,还是为了求死? 漱玉阁究竟为何会突然失火?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有人故意为之?目的又是什么? 夏侯纾感觉有什么在脑袋里爆炸开来,心里暗叫不好,赶紧拉着云溪往渐渐围上来的人群外跑——她得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第81章 背信弃义 待外面风声慢慢平静,夏侯纾才以出门逛街为由带着云溪去漱玉阁的旧址看看。漱玉阁早已不复存在,原来的雕楼画栋早已化为一片狼藉,杂乱不堪的废墟上依旧还冒着缕缕浓烟。周边的房屋楼宇也受到了牵连,到处都是没有烧尽的焦木、残破的砖块和瓦片。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真是世事难料,谁也想不到昔日歌舞升平的漱玉阁会在一夕之间化为乌有。 尽管已经过去一天了,里面依然还有大批官兵正协同仵作在废墟中搜索受害者尸身。据说大火烧得又快又猛,除了靠近出口的人侥幸逃脱,还有很多人没有逃出来。这些遇害者中有漱玉阁八面玲珑的老鸨鹿姨娘、明艳动人的歌姬舞妓、身份不明的恩客、见义勇为的救火者,还有某位官员家的公子…… 偶尔有几个匆匆走过的路人,无不在感叹漱玉阁的兴衰。 夏侯纾和云溪远远地看着,心情复杂。 这两天夏侯纾想了很多,越想越觉得漱玉阁的大火以及盈月的坠亡都不是意外。她甚至在想,如果那天她们晚出来一步,会不会也葬身火海?而那盈月姑娘即便不是从楼上坠了下来,是不是照样难逃升天? 难怪盈月那天说躲不过…… 只是灾祸已经发生,一切都不可挽回,无论真相是什么,似乎都跟她都没有多大关系,她也不想趟这趟浑水。 她担心的只是该怎样去找孙嘉柔心心念念的余修源。 正准备离开,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争执声,几个路人们正在围观,夏侯便也带着云溪过去瞧了瞧。 据围观者介绍,有个男子说他的熟人在漱玉阁没逃出来,非要进废墟里去找人,被官兵给拦住了。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那个男子,他衣衫褴褛、浑身脏兮兮的,鞋子也磨破了,左手似乎受了重伤,用几块竹片包扎着挂在脖子上,同一侧的脸上也有明显的擦伤,留下几条较深的口子,正好被几束凌乱的发丝隐约盖住,看不到他原本的模样。 他的情绪很激动,似乎里面的那个人对他非常重要,尽管官兵已多次警告他不要靠近,他还是拼了命要往里面冲。官兵也没办法,只好出手阻拦,下手重了些,那名男子身子弱,没几下便被打倒在地。 男子哼了几声,依旧不依不饶地爬起身来,持续之前的动作。 夏侯纾看着他周而复始的往里面冲,理所当然地将那个男子联想成了漱玉阁某个花魁的恩客。露水情缘还如此执着,实在少见,想必又是一场风花雪月。想到这里她不禁对那名男子肃然起敬。 “等一下!” 为了避免官兵再次出手伤到他,夏侯纾出言制止了官兵的驱赶,然后好言相劝道:“官爷,我看这位公子他是伤心过度,并非有意冒犯,想来里面的人对他极为重要。求各位官爷高抬贵手,饶了他。” 眼看着一个娇滴滴的姑娘来求情,几个官兵皆是一愣,纷纷停止了手里的动作。然后一个大胡子的官差说:“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并非有意为难。这把大火烧得干净,我们清理尸首都还忙不过来呢!只要她不妨碍公务,我们也不会真对他怎样。”又转头对那男子说,“你赶紧走!” “谢谢官爷!”夏侯纾一面道谢一面去扶起手上的男子,云溪见状也赶紧过来帮忙。 主仆两人协力将男子扶到了一边的墙角下坐好,哪知男子旧伤未愈又添新伤,再加上气急攻心,剧烈呛了几声后,嘴角竟然渗出几丝血来。 夏侯纾慌忙接过云溪递过来的丝巾塞给年轻男子,关切道:“你还好吗?你家在哪里?我们找人送你回去。” 男子并没有接她的丝巾,也没有回应她的关心,而是仰着头笑了起来,那笑里有悲恸、懊悔、自责、无奈,所有的情感都混着两行泪水沿着脸颊滑落下来,滴在原本就布满污渍的前襟上。 夏侯纾见那丝巾已经被擦得脏兮兮的了,也不打算再要回来,只是出言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这么作践自己也于事无补,请节哀!” 男子闻言突然看向她,十分严肃地说:“不!她没死!她不会死的!” 夏侯纾知道多说无益,也不打算继续劝说,只是无意间瞥过男子手臂和脸上的伤时,不由得联想起大火那日盈月的话来,便试探着问:“你要找的是不是盈月姑娘?” 男子缓缓抬头看着她,眼睛里有几分疑惑、几分警惕。 “你是余修源?”夏侯纾再次追问。 男子还是没有直接回答他,但看他变幻莫测的表情夏侯纾便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她也不故弄玄虚,自报家门说:“我受孙姑娘的委托,已经寻了你好些日子了,你要是再不出现,我们就得去你老家找你了。” 听到孙嘉柔的名字,余修源的目光变得柔和了许多,但随着伤口的刺痛感传来,他脸上仅剩的温暖也消失了。他重重地咳了几声,轻声问:“孙姑娘她可还好?” “她非常不好。”夏侯纾摇摇头说。 “是我连累了她。”余修源的语气里全是自责。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夏侯纾提醒道,“嘉柔的腿摔坏了,行动不便,但是她让我问你,你当初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我……”余修源看了看自己挂在脖子上的手臂,又用右手摸了摸自己略有些狰狞可怖的脸,忽然就陷入了无法自拔的悲伤。 许久,他才缓缓说:“是我对不起她。” “难道你对嘉柔的承诺都不算数了吗?”夏侯纾不可置信地看着余修源,说话的语气也夹杂了几分怒火。 余修源抬头看着远方,但又找不到焦点,半晌才徐徐道:“我现在只是一个废人了,我什么都给不了她。” 连孙嘉柔的意愿都不问一问就直接回绝了吗? 夏侯纾对此很是气愤,便问:“你可知嘉柔她想要的是什么?” 余修源重重的叹了口气,道:“不论她想要的是什么,我都给不了。” 夏侯纾冷笑道:“你现在发现自己给不了了,那你当初招惹她做什么?” 余修源眉眼低垂,喃喃道:“是我负了她。” “那嘉柔怎么办?”夏侯纾问。 这话既是在问余修源,又仿佛是自言自语。 她从未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为了别人来为难一个男子,想到孙嘉柔那唯余修源不嫁的倔强态度,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孙嘉柔知道余修源的意思,又会有多难过。 “是我对不起她……”余修源依然只是重复着类似的话。 “你这人怎么能这样呢?简直忘恩负义,狼心狗肺!”云溪终于也忍不住骂了起来,“孙姑娘为了你跟家里闹成那样,还摔坏了腿,不顾性命和名节都要见你,而你却这么轻易就背弃了对她的誓言!” “我也想带她走!可是我没有办法!”余修源突然提高了音量,吼得撕心裂肺,“你们也看到了,我现在这个样子,我连见她一面都做不到!这样的我,还能给她什么?” 云溪和夏侯纾皆是一惊,或许余修源心里确实也是痛苦的、不舍的,只是,她们该怎么告诉孙嘉柔? 大家沉默了一阵,夏侯纾突然开口说:“你也不用在这里等了,你要找的那个人,她死了。” “谁?谁死了?”余修源的思绪仿佛从远处被拉回了现实,看清眼前的废墟后,他愣了一会儿,“你怎么知道?” “我见过她。”夏侯纾说,“她是从楼上跳下来的。” “不可能!她不可能自杀的!”余修源奔溃的大喊,仿佛这样就能证明他说的话多么有分量,“她那么努力的活下来,不可能自杀的!” 夏侯纾一愣,听他这意思,他似乎是知道盈月还经历过什么。 她紧紧盯着余修源,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盈月的坠亡。但她心里是认同余修源的说法的,盈月经历过那么多非常人能忍的痛苦都还要努力的活下来,绝不可能轻易寻死,也许她从二楼摔下来真的只是个意外,她是要求生的,只不过运气太差,一命呜呼。 “是他!”余修源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了,“是他!一定是他!是他杀了盈月!” “他是谁?”夏侯纾也很好奇。 余修源突然就不说了,神情里再次起了戒备。 夏侯纾调整了心情和语气,这事横竖跟自己没关系,她并不是一定要知道,更不想掺和进去。既然余修源不远坦诚相告,那就算了。 安抚好自己的情绪,夏侯纾言归正传道:“原本我还想问问你,孙嘉柔和盈月究竟谁对你更重要。但是现在,答案已经很明显了。无论你过去对嘉柔有几分情义,我希望你以后都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我会告诉她,你因为别的女人而背叛了她,然后劝她好好活下去,另觅良婿!” “如此甚好。”余修源声音沙哑道,“谢谢你!” “请你永远记住你今天的话!”夏侯纾说完转身就走。 云溪瞪了余修源一眼,快步跟了上去。 她们没走多远,夏侯纾便看见不远处站着两个熟悉的身影,正是齐南和冷面神。 在同一个地方遇到一次是意外,两次是巧合,那么连续遇到三次就不那么简单了。或许,她被跟踪了。 再联系起之前在护国寺的命案,夏侯纾不由得漱玉阁的大火跟这两人也脱不了干系。想着想着,她便直直地向齐南走了过去,也不顾自己时而男装、时而女装会被认出来。 齐南似乎早已猜到她有话要问自己,却也不急着离开,只是静静地站在原处,等着她来质问。 夏侯纾走到齐南跟前,停住脚步,开门见山地问:“明人不说暗话,我就问你一句,这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齐南看着她,竟然觉得她的样子很有趣,不由得嘴角弯弯,然后说:“我若说跟我没关系,姑娘相信吗?” 夏侯纾并不打算与他争辩,所以不管齐南说的是真是假,她都暂且当他说的是真的。她冷冷道:“那便最好。” 第82章 胭脂铺 夏侯纾又一次从梦中惊醒,然后发现自己满头大汗。自从那日从孙府回来后,她就经常梦到孙嘉柔。梦中,孙嘉柔在莲池与余修源相遇,然后相知相爱,最后又不得不分离…… 当她告诉孙嘉柔余修源背叛了他们的誓言时,孙嘉柔那张原本就消瘦的脸上,从满怀期待到悲伤、绝望以及绝望后的愤怒。不过短短一瞬间,整个人就像经历了一生。 心死了,人也像朵花一样瞬间枯萎了。 夏侯纾原本也不明白为什么余修源宁愿做一个负心汉,也不肯当面给孙嘉柔一个解释,但是后来她站在孙家大门前,看着门口那对威武的石狮子时,她突然就有点理解了,也开始相信孙嘉柔会好好活下去——即便是靠着对余修源的恨。 但是这些云溪不懂,再加上漱玉阁那场大火以及盈月的突然坠亡给她造成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她一直耿耿于怀,好些天都缓不过神来,甚至做出了“世上的男人都不靠谱”的断论。 雨湖深以为然,拉着云溪如觅知音,非要教她如何算账,如何看账本,绸缪着万一以后夏侯纾出嫁了,还能继续帮着她管家。 夏侯纾哭笑不得,只好任由她俩折腾账本去了。 夏侯纾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比起顾影自怜和伤春悲秋,她更崇尚一醉解千愁,于是换上男装,偷偷出府喝了几次大酒。 云溪劝不住,只能一面听之任之,一面帮忙打掩护。 夏侯纾按照惯例先去城西的桃芳酒肆小饮几杯,然后去百鹤原溜达了一圈,回来时路过十里长街,看到一家新开的胭脂铺,不由自主地便被吸引了去,完全忘了自己是作男子装扮。 胭脂铺里各类胭脂水粉包装精致,香气浓郁,虽然是新开的,却也吸引了不少顾客。几个娇俏的女子和美貌的少妇正在品评挑选,转头看到身着男装的夏侯纾不免得拿起小团扇轻轻掩住嘴角,半是惊奇半是嘲笑。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夏侯纾全然不顾,一门心思挑胭脂。看了半晌也没看到合心意的,便让老板把最好的胭脂拿出来。 掌柜是个四十来岁的老头儿,身形富态、衣着讲究,虽然是个男子,但在这胭脂水粉中待久了,身上也留着几分香味。 掌柜一听夏侯纾这话,便知道遇上了行家,不一会儿便从里间一个上锁的柜子里取出一个做工精致的沉香木盒子,里面用暗红色锦缎包裹着一个白瓷小罐子,然后喜笑颜开地说:“公子,这便是我们店里最好的胭脂,你瞧瞧满不满意?” “那我倒要仔细瞧瞧了。”夏侯纾接过盒子来,刚打开一条缝,便有一股幽香扑鼻而来,连站得较近的两个女子都被吸引了过来。 夏侯纾立刻做出一副小狗护食的模样,逼得两个女子一脸不高兴,只好转身去看其他的商品。 夏侯纾得意洋洋的继续观察手中的胭脂,只见那胭脂膏体糯实,粉质细腻、色泽醇厚,确实非同凡品。她忍不住就要蘸取一点来试试成色,哪知掌柜见鬼似的大叫起来:“公子,这可是上等货色,京城里仅此一盒,稀罕得很,你若是不打算买可就千万别碰!” “怎么?怕小爷我没钱?”夏侯纾眉头微蹙,睥睨着掌柜道,“小爷我若是不试一下,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公子,我开店做生意的,可不敢说假话。”说着掌柜四下瞧了瞧,忙将夏侯纾拉得离旁边的两个女子远了些,方凑到她耳边小声说,“这可是专供宫里的贵人用的,绝对是上等货色!” “是吗?”夏侯纾估摸着掌柜的话,忽然邪恶地一笑,“你胆子可不小,胆敢贩卖宫中物品!” 掌柜大失惊色,方知自己刚才为了卖弄这盒胭脂的精贵而说了不该说的话,忙小心翼翼地哀求道:“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指着我这点小本生意养活,还望公子慎言,给我一条活路。”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多么经典的托词,忒没新意了!都说无商不奸,她看这掌柜的就没多聪明,于是她故意看着那盒胭脂作出若有所思的样子,喃喃道:“这个嘛……那得看掌柜你的诚意了。” “这个好说,好说。”掌柜打哈哈道,“既然公子看中了这盒胭脂,不如就便宜点卖给你。”随后向他用手比划了一下,“十两!” 夏侯纾心想这人还真是不能小看,刚刚才说他不聪明,这会儿就给她开了个天价。寻常百姓家里,三两银子就够生活一个月了,十两银子足够一户五口之家富足的生活两个多月。这盒胭脂再稀有金贵,也不值这个价,何来的便宜? 再说了,倒卖宫中物品本来就是大罪,掌柜顶风作案,要么是跟宫里内外勾结,放在这里寄卖;要么是有人行盗窃之事,转手到了这里。但不管哪种,最初的卖家为了快速脱手变现,都不会把价格喊得太高,而掌柜售卖时风险也大,保不准还会吃官司掉脑袋,定然不会高价收入。 她琢磨了一会儿,看在那胭脂确实是个好东西的份上,缓缓伸出两个手指头,还了个“二两”。 “二两?”掌柜一急便成了斗鸡眼,表情变化也非常精彩,一个劲地摆手说,“公子,你蒙我啊!我出十两你还我二两?不行不行!这么好的货色,有价无市,你就是砸了我的招牌我也不卖!” “真的不卖?”夏侯纾试探道。 “不卖不卖!”掌柜继续摆手,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夏侯纾也不着急,慢悠悠地说:“掌柜的,你可要想清楚了,这是宫中物品,如今无端成了你店里的货物,你说得清楚吗?” 眼瞧着掌柜略有逊色,夏侯纾又说:“偷盗或者贩卖宫中物品,被抓到可是要杀头的!”说完还做了一个杀头的手势。 掌柜瞬间面色如蜡,想了想,忙拱手拜她:“公子,你就高抬贵手!” 夏侯纾长长的叹了口气,假装很为难道:“我也想帮你啊,只不过……” “只要公子你不说出去,这盒胭脂就算是我孝敬你的。”掌柜满脸堆笑,却比哭还难看。 夏侯纾只不过想压压价,没打算过要占这个便宜,奈何送上门来的肥肉她委实难以拒绝。她略一沉思,便说:“掌柜的,你也不容易。不如就按我们刚才说的,二两银子卖给我。如此一来,皆大欢喜。” “这……”掌柜些迟疑,思索片刻还是点头同意了,只是那表情却跟吞了苍蝇似的,说不出的难受。 夏侯纾对他扭成一条麻花的脸视而不见,然后掏出二两银子给他,拿着胭脂满心欢喜的往外走,却被人挡住了去路。 难不成还是家黑店? 夏侯纾抬起头,便看见宇文恪笑容殷切,像个熟识的老友。 宇文恪一动不动的立在门中间,笑盈盈道:“真巧啊,莫贤弟。” 水似眼波横,山似眉峰聚。从前夏侯纾一直觉得这是用来形容山水的,如今看来,反过来用倒也恰到好处。眼波如水横,眉峰似山聚。这样妖娆的眉眼,放在任何一个男子身上都会添上几分媚态,合着眉峰间的刚正之气,亦正亦邪。 夏侯纾下意识的将胭脂往背后藏,故作轻松的回应:“是啊,好巧。” 未料宇文恪早已将夏侯纾的小动作看了个明白,便调侃道:“想不到莫贤弟竟对女子之物感兴趣。” “世子不也正是为了这女子之物而来吗?”夏侯纾反唇相讥。 “正是。”宇文恪大方地承认,“前几天府里刚来了一位美姬,小王答应过要送她上好的胭脂,最近正满城寻找呢。” 宇文恪说完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仿佛满心满眼都是那个神秘的美姬,再无其他。 白芍这么快就失宠了?还是说宇文恪已经看破了她的心思,所以对她失去了兴趣? 夏侯纾有些好奇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同时也有点担心白芍的处境。 然而宇文恪将夏侯纾上下打量一番后,笑容渐渐变得怪异起来,像只狡黠的狐狸,突然话锋一转,又道:“好久不见莫贤弟了,前些日子还听说你跟夏侯兄一同出游了,不知何时回来的?怎么也不知会一声?” 经他这么一提,夏侯纾方想起自己现在应该跟夏侯翊在眠象山才对,不该出现在这里。但是既然已经碰上了,她又没法装作不认识,或者装作没听到,只好说:“下个月是宣和郡主的生辰,表兄他还有事要处理,命我先回来替他操办。怎么,世子连这个都要管吗?” 宇文恪不以为忤,笑着说:“瞧莫贤弟这话说的,我不过随口问问,那里就是要插手别人家的家事了?夏侯兄孝顺,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到时候小王设宴为他接风,莫贤弟可一定要赏光啊!” 说着他又刻意扫了一眼她手中的胭脂盒,嬉笑道:“不过我听说眠象山住着的都是一帮无欲无求的无聊道士,怕是在那里待久了,人也会变得无趣起来。我瞧着莫贤弟最近气色不错,看来是急着回来享受齐人之福了。如若不是见识过莫贤弟的勇猛,看到此情此景还真会误会。” 夏侯纾明白他意有所指,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悦道:“难道就只准世子醉倒在胭脂丛,就不准我们这些寻常人寻些花香?” 宇文恪笑容清淡,对夏侯纾表现出来的不耐烦视若罔闻,笑道:“我原以为经过上次围场一事,莫贤弟日后只怕会觉得心中有愧,从而避着我了。如今看来,莫贤弟依然是快人快语,直爽大方,小王很是欣赏。你这个朋友,小王交定了!” 我为什么要心中有愧啊?还有,谁要跟你交朋友? 夏侯纾相当腹诽,只是当她看着宇文恪脸上无辜的笑容,心里不由得又犯起了嘀咕。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他又提起来是什么意思? 今天,真的是偶遇吗? 第83章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纾心中纵然有许多的怀疑与困惑,可当着宇文恪的面,想着他背后的老陵王及各种势力,她也不能继续激化矛盾,只好委曲求全道:“上次都怪我莽撞,差点误伤了世子,为此表兄已经罚我在家闭门思过好些天了,又带着我去眠象山吃苦受罪,还望世子大人有大量,不与在下计较。” 宇文恪对她的回答很是吃惊,目光直直的盯着她,心想着眼前伏低做小的人还是他以往认识的莫真吗?难不成他又在憋着什么坏主意? 他派了人暗中查访过莫真的身份,没想到查着查着,发现夏侯氏的族亲中还真有莫氏这么一门远得不能再远的亲戚。只是莫氏人丁寥落,又经过几次战场的洗礼,如今已经找不到当家之人。所以留下莫真这么一个遗孤,又被夏侯氏好生将养,似乎也说得过去。可他再往下细查时,却又发现越国公府的仆从表示没在府中听说过一位姓莫的表公子,只听说幕僚中有一位叫莫晓风的先生。 然而就在前不久,夏侯翊要去眠象山时,越国公府却又突然传出夏侯翊同行之人中有一个姓莫的表亲。 这个消息听起来非常的刻意。所以他就更加好奇莫真的身份了。 夏侯纾当然不知道宇文恪的心里琢磨着什么,只记得夏侯翊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一定要避着宇文恪这个人。她想了想,便说:“方才世子说欣赏我这样的性格,便知我是绝对无意冒犯,想来也不会跟我计较之前的事了。不过在下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 宇文恪不置可否,但似乎又明白她方才为何乖乖认错道歉了。他依然站在门中间不肯退让,又说:“有什么要紧事这么着急?今日既然遇上了,不如我们去喝一盅?” “多谢世子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夏侯纾扬了扬手中的胭脂,“我既然答应了夏侯兄长要替他筹备郡主的寿宴,就得敬守承诺。”然后眼睛瞄了瞄他,“还请世子让个道?” 宇文恪轻咳了一声,笑着避开了身子。 辞别宇文恪后,夏侯纾也没什么心思继续逛下去了,她收好胭脂,径直往越国公府走。 带了越国公府,她却不慌着进去,而是沿着胡同转了一圈,再三确认后面没人跟着,才匆匆走到一处院子墙角,沿着旁边的大梧桐树娴熟的翻了进去,然后轻车熟路的穿过几间院子,推开了一方小门,溜进了自己住的清风阁。 她刚松了口气,转头便见廊下赫然坐着正在喝茶的钟玉卿,旁边还跟着年过半百的李管家和一干丫鬟婆子,大家都一脸惊恐的看着她,而云溪和雨湖则跪在一旁一个劲的朝她使眼色。 夏侯纾顿时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谁回自己家用得着把自己打扮成这个样子,还偷偷摸摸的,不清楚的还以为是进了贼。 既然被抓了现行,夏侯纾也不再刻意隐瞒和躲闪。她暗自叹了口气,恭恭敬敬的向钟玉卿请安。 钟玉卿轻轻放下茶杯,仪容得体,不怒自威。她半眯着眼睛将女儿上下打量了一番,似乎早已猜透了夏侯纾的行迹,也不急着生气,反而是温和如常道:“纾儿,此番你作何解释?” 夏侯纾早已从云溪的暗示里得知她并没有如实招供,所以马上装出一脸委屈,声若蚊蝇道:“我不过是出去逛了逛而已。” 钟玉卿凤眼一转,沉声道:“怕是没这么简单?” 可今天的事确实就是这么简单。 夏侯纾连忙说:“女儿句句属实。” 钟玉卿本就因为夏侯纾伪造身份进入长青门的事还没有完全消气,原是想把夏侯翊支出去,让他们兄妹无处同谋,由此便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可女儿不断的挑战她的底线,她也不能一忍再忍。 钟玉卿指了指跪在云溪和雨湖后面的一个丫鬟说:“你来说。” 夏侯纾顺势看过去,竟然是翠烟。 翠烟诚惶诚恐的给钟玉卿磕了个头,看都不敢看夏侯纾一眼,结结巴巴的说:“三姑娘近来确实经常外出,云溪姐姐就哄着我们说是姑娘嗜睡,还让我们不要去房中打扰。” 整个清风阁的人都是钟玉卿安排的,夏侯纾并不期待人人都像云溪和雨湖那样对自己衷心,但翠烟是负责梳洗的丫鬟,是紧身服侍的,所以她夏侯纾待她还是比较亲厚的,云溪和雨湖平时待她们也不薄,但没想到她为了想钟玉卿表忠心,居然会拉云溪下水。 夏侯纾的目光立即就往她前面的云溪身上扫去,才发现云溪的左脸有些红肿,指痕尚存,这样大的力道……只有母亲身边的婆子才会下手这么重,遂用余光乜了一眼站在钟玉卿旁边的馥佩嬷嬷。 后者气定神闲,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夏侯纾抿了抿嘴,道:“这段日子女儿确实经常出府,但也只是随便逛逛,母亲若是不信,责备女儿便是,不必牵连旁人。” 钟玉卿不以为然,扫了一眼云溪,正色道:“你不必急着为她开脱,光是她欺瞒我这一点,就该家法处置!” 夏侯纾见解释无用,只好破罐子破摔:“母亲,这真的不关云溪的事,是我让她瞒着您的,您要罚就罚我好了。” “反了你了!”钟玉卿终于放弃了忍耐,一巴掌拍在椅子旁边的红木小几上,就连刚放下的茶杯都抖了抖,也不知道手掌疼不疼。 随后她深吸了一口气,指着夏侯纾厉声呵斥道:“你看看你穿成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前些日子也是如此!说,都去干什么了!” 见母亲真动气了,夏侯纾也不敢继续争辩,她一面耷拉着脑袋作认错状,一面绞尽脑汁想着化解方法。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现,立刻将刚买到的胭脂拿出来,双手呈给钟玉卿,委屈巴巴的说:“母亲真的错怪女儿了。” 钟玉卿愣住,看了看女儿,又看了看女儿手中的胭脂。这是什么意思?当着众人的面,随便拿盒胭脂就想贿赂她吗? 胆子可真不小啊! 还是庆芳机灵,立即善解人意的接了过去呈给钟玉卿。 她跟在钟玉卿身边十来年了,别人都只当宣和郡主教女甚严,却不知郡主其实好多地方都是纵容着这个宝贝女儿的,根本舍不得重罚,不然每次夏侯纾犯了错,就不只是责骂、抄书和禁足了。 钟玉卿本来就是在气头上才会做出一副严目的姿态,此刻见女儿有所转圜,身边的婢女也帮着打圆场,便接过那盒胭脂来打开来瞧了瞧,除了香味浓郁之外并未发现异常。她不禁眉头深锁,道:“这是何意?” “母亲,您不会忘了您的生辰快到了?”夏侯纾看着一脸诧异的钟玉卿,寻思着这法子有戏,便继续扮演贴心小棉袄,“女儿近来时常外出,便是想为母亲寻意见称心的生辰礼物。可是母亲什么都有,女儿想来想去,便挑了这盒胭脂,您仔细瞧瞧可还喜欢?” 说着夏侯纾便简单介绍了一下这盒胭脂的奇妙之处。 “生辰礼物?”钟玉卿依然满脸疑惑,半晌才想起自己今年已经四十三岁了。自从大儿子英年早逝后,她好像已经很多年没有心思过生辰了,看着女儿殷切的笑她有一刻的恍惚,不由得陷入了久远的回忆,隐约记得自己还是个未出阁的妙龄少女,与夏侯渊相知相惜,喜结连理,延绵子嗣,然而一晃二十几年就过去了,女儿都跟当年的自己一般大了…… “我就知道您给忘了!”夏侯纾没打算多给母亲多余的时间思考自己是不是又在忽悠她,更不愿看到母亲联想起不好的往事,赶紧献上甜言蜜语,“我原本还打算先瞒着您,等到您生辰那天再给您一个惊喜,不过既然被您给发现了,女儿就提前祝您福如东海、容颜永驻、笑口常开!” 女人都是心软且害怕老去的,钟玉卿也不例外。尤其是到了她这个年纪,又经历过失去亲子的痛苦,年岁对她而言似乎更加难熬一些。 过了一会儿,钟玉卿才回过神来,轻轻扫了一眼那盒胭脂,似乎确实跟寻常的胭脂不太一样,才半信半疑道:“我可不希望你是在骗我。” “女儿不敢!”夏侯纾立刻温顺得像只小绵羊,“大哥不在了,二哥又不在家,女儿也是想讨母亲开心才出此下策。求您看在我一片孝心的份上饶了我这一回。” 见夏侯纾又开始装乖卖巧,钟玉卿便知道自己是问不出个真相来了。 庆芳也在旁边蛊惑:“郡主,您看这胭脂多衬您的肤色,还是三姑娘有孝心,知道您喜欢什么。依奴婢看,三姑娘已经知道错了,您就开开恩,饶了她这一次。”然后又看向云溪和雨湖,叮嘱道,“你们两个也别偷懒,以后三姑娘再出门,可都得跟上了。” 云溪和雨湖赶紧答“是”。 就连自己身边忠心耿耿的丫鬟都在替夏侯纾开脱,还给大家都找了台阶下,钟玉卿还有什么不明白,她也不想做恶人,更不想劳力伤神跟女儿玩猫捉老鼠的游戏。有言道,不聋不哑不做家翁,她这个做母亲的,若学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早就被膝下的几个孩子气成什么样了! 钟玉卿叹了口气道:“你们兄妹俩就没一个是省心的!翊儿马上就要及冠了还不稳重。你呢,成天穿成不伦不类得出去鬼混,毫无大家闺秀的风范。我看你们兄妹是想合起来气死我!” 夏侯纾见状忙起身过去抱着钟玉卿的手臂讨好道:“您就别生气了,女儿已经知错了,保证下不为例!” 钟玉卿还没有糊涂,便说:“你这个机灵鬼,尽会装乖卖巧忽悠我,今天若不罚你,你也不会长教训。”说着看向一旁的李管家,严声道,“吩咐下去,没有我的允许,谁都不许放三姑娘出去,不然家法伺候。” 李管家领命恭恭敬敬地答了个是,旁边的丫鬟婆子一个个噤若寒蝉,偷偷拿眼睛偷瞄小主人,恨不得将眼睛装在她身上。 第84章 情面 夏侯纾松了口气,不过是禁足而已,她也不是第一次受到这样的惩罚了,更何况,今日见了宇文恪后,她可能很长一段时间都没什么心思出门了。家里人费尽心思的要抹掉关于她莫真的假身份,她也该配合一点。 钟玉卿见女儿站在那里走神,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冷声道:“赶紧去把衣裳换了!你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是随了谁,尽做些不成体统的事!” 夏侯纾闻言瞬间回过神来,赶紧讨好道:“母亲教训的是!纾儿必定谨记在心,时刻提醒自己。” 却不说绝不再犯这样的话。 钟玉卿长叹一声,她养的这个女儿,好听的话没少说,体面的事却没做过几件,然而她竟毫无办法。 夏侯纾见母亲神色稍缓,忍不住为自己辩上几句,便说:“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女儿,俗话说将门无犬女,父亲铁骨铮铮,母亲巾帼不让须眉,女儿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 钟玉卿果然被她逗得哭笑不得,指着她说:“你这孩子没个正形的,回头让你父亲听了这话,可不得拉你去军营里历练历练!” 夏侯纾吐吐舌,逗乐道:“军营里到处都是写五大三粗的汉子,我若是去了,父亲还得专门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待着,那多麻烦呀!” 钟玉卿摇摇头,又交代了些话才疲倦的回去。 李管家是看着夏侯纾长大的,向来对她疼爱有加,如今也对着小主子直摇头,无可奈何的随着众人一并离去了。唯独馥佩嬷嬷留了下来,看着夏侯纾阴阳怪气地说了句“姑娘果然冰雪聪明!” 馥佩嬷嬷是恭王府的旧人,也是钟玉卿乳母的女儿,自幼就跟在钟玉卿身边,主仆两人感情深厚。钟玉卿出嫁时,馥佩嬷嬷便跟着来了越国公府,把自己这大半生都耗在了这里,从无怨言。 多年来,馥佩嬷嬷对钟玉卿忠心耿耿,尽心尽力,是个实打实的忠仆。而钟玉卿也没有亏待她,不仅对她极为器重,给了她如同主人般的体面,还为她的兄弟姐妹们置办产业,算是仆从里的独一份。 馥佩嬷嬷为人老沉精炼,铁面无私,府中的大小奴仆对她是又敬又怕。她侍奉了钟玉卿大半生,又没有丈夫和孩子,便将钟玉卿所生的夏侯翖和夏侯翊视若亲子,但凡有人敢说两位公子的一句不是,她都要与人争辩几句。然而对同样是钟玉卿所生的夏侯纾,她却谈不上喜欢,甚至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敌意,这种奇怪的现象似乎从夏侯纾八岁那年跨进越国公府大门的那一天起就已经存在了。 夏侯纾不明白为什么,她身边的人,乃至越国公府的其他年轻仆从也不明白,只当馥佩嬷嬷是自恃身份,看不惯夏侯纾的行为举止,故意刁难。而且这事连钟玉卿都没有说什么,其他人也就更不好说了。 以往夏侯纾总认为自己再怎么着那也是越国公府的主人,不必与一个不通情理得老仆斤斤计较,所以每次犯了事被母亲惩罚,她不求馥佩嬷嬷能为自己说情,但求她能袖手旁观。但偏偏,馥佩嬷嬷最爱抓夏侯纾的小辫子,仿佛在她身上安装了一副眼睛,一旦抓住,绝不姑息,不捅到钟玉卿那里去决不罢休。 记得她刚回越国公府的时候,还不太懂得京城里的礼仪规矩。那会儿祖母林老夫人因为夏侯翖的事情受了太大打击,病得很重,她和几个兄长及堂姐轮流到祖母跟前侍疾,她不慎打翻了放在祖母床榻前的汤药。馥佩嬷嬷正好奉钟玉卿的命令过来问安,看到后直接就将她拎出去斥责一通,给她扣帽子说她不敬祖母,最后还让她在廊下罚站。若不是老祖母听了骂她自作主张,跟个孩子斤斤计较,只怕夏侯纾还得在廊下站一个上午。 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感情很好,两人经常一起闹着玩,言行举止之间难免就有不妥之处,但凡馥佩嬷嬷听到了或看到了,也会立刻斥责她不懂礼仪,不知廉耻,然后还要禀报给钟玉卿,总在她们母女、兄妹培养感情的道路上横插一脚。 很多时候,夏侯纾都想不明白,馥佩嬷嬷到底是他们家的老仆,还是她的教养嬷嬷,总是冷冰冰的管这管那。可就是教养嬷嬷,也只会期望自家姑娘端庄、体面、大方,传出个好名声,而馥佩嬷嬷却恰好相反。 就说今天这事儿,整个越国公府的人都知道云溪跟了夏侯纾多年,主仆二人情同姐妹,连在府中待了十几年的老妈子也得客客气气地她叫一声“云溪姑娘”,而馥佩嬷嬷却依然下了重手。 打狗还看主人呢,何况馥佩嬷嬷明明就知道云溪是她信任的人,还如此不留情面,分明就是不给她面子。 夏侯纾寻思着自己未曾受过馥佩嬷嬷的恩惠,不至于欠她什么。平时也鲜少在她面前晃悠,不可能得罪她。如今无端被她莫名其妙的厌恶,甚至还牵连到自己身边的人,夏侯纾口中便有一口怨气怎么也咽不下。 往日种种历历在目,夏侯纾越想越气,恨不能立马寻个由头把馥佩嬷嬷教训一顿,好替云溪报仇。但是此刻云溪的脸还肿着,她也懒得跟她计较,遂十分冷淡地回了句“嬷嬷过奖了!” 望着夏侯纾头也不回地和雨湖扶着云溪进屋了,馥佩嬷嬷也不生气,悠闲自得的转身往外走,纤瘦的背脊挺得直直的。 夏侯纾转身时正好看到馥佩嬷嬷骄傲而笔挺的背影,不由得骂了一句“老虔婆!我迟早得收拾她!” 云溪顿了顿,直到馥佩嬷嬷彻底离开了视线,才小声安慰夏侯纾:“馥佩嬷嬷平日待人极好的,今日不过是奉了郡主的命令,下手重了点,姑娘不必记挂在心上。只要姑娘平安无事,云溪便知足了。” 明明是她闯了祸连累了云溪,如今却要云溪来安慰她。夏侯纾心中既心疼又愧疚,只觉得眼睛涩涩的。可是看到云溪那半张打得跟猪头一样的脸,她又怒火中烧,道:“你是不是傻?这个时候还替她说好话做什么?是嫌她打得还不够用力吗?” 云溪立即捂着脸抿了抿嘴唇。 夏侯纾立马就心软了,轻轻扶了云溪肿得老高的左脸,仔细瞧了瞧,柔声道:“疼不疼?” 云溪憨憨的笑了笑,说:“也就看着吓人,其实早就不疼了。” 云溪这丫头虽然平时嗓门大了点,却是个单纯的姑娘,毫无心机,对自家主子更是百般维护。夏侯纾想着自己身边有个这么贴心的人,瞬间便觉得馥佩嬷嬷算不上什么了。 雨湖很快就找来了消肿化瘀的膏药,夏侯纾亲自为云溪涂抹后,便让她先回去休息,自己换回平日的衣裳后才百无聊赖的在院子里逛逛。 算算日子,夏侯翊已经走了一月有余了,下个月便是钟玉卿四十三岁的生辰,也不知道他能不能赶回来。还有馥佩嬷嬷的这番举动,她也得找人问个明白,不然老这么下去,她真是防不胜防。 夏侯纾正想着事,便听到厢房里传来一阵吵闹声,接着便是一阵低低的哭声,像是丫鬟们在吵架。 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三步并作两步的冲过去踢了一脚门,大吼道:“你们闹什么闹?还嫌我不够烦是不是?” 厢房的门扇应声从里面打开,雨湖探出半个身子,气呼呼道:“姑娘,翠烟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不能轻易饶了她!” 能不能消停一下啊!夏侯纾觉得头更疼了。 而房内的翠烟也听到了夏侯纾的声音,呜呜呜的哭声就更大了。 夏侯纾并不想徒生事端,大步跨进厢房,就看到清风阁叫得上名字的几个小丫鬟都聚在一处,翠烟则趴在矮榻上哭得一塌糊涂。 “你们是想如何?”夏侯纾问。 几个小丫鬟面面相觑,最后齐齐把目光投向雨湖。 雨湖也不怯场,便说:“翠烟平日里没少拿姑娘的好处,我们还当她会心怀感恩,处处为姑娘着想,没想到她关键时刻竟然出卖姑娘。她能出卖一次,难保没有第二次、第三次,这样的人,就算姑娘不跟她计较,我们也不能轻饶了她。”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又问:“所以,你们想怎么做?” 事发突然,雨湖集结了几个小丫鬟把翠烟堵在这里,只是想挫挫她的锐气,杀杀她的威风,让她别以为自己背靠着宣和郡主就不把小主子放在眼里,倒还真没想好要怎么惩罚她。 夏侯纾看明白了,扫了依然伏在矮榻上哭泣的翠烟,对雨湖和其他几个小丫鬟说:“你们该干嘛就干嘛去,不要在这里为难她了。” “姑娘……”雨湖一脸诧异。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解释说:“我最近确实经常外出,她说的不过是实话而已。而且她是母亲的人,自然是要对母亲效忠的,何错之有?” 小丫鬟们你看我,我看你,不知作何答复。 夏侯纾又说:“我知道,你们之中,还有许多人都是效忠母亲的。” 小丫鬟们闻言,立刻开始在同伴中寻找谁是宣和郡主的人。 夏侯纾笑了笑说:“同在一座屋檐下,你们也不必防贼一样防着彼此。你们是效忠母亲,还是效忠于我,都没有关系,母亲她不会害我,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会有这样的心思。只不过日后大家心里对我有什么想法,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不必在背后告状。我夏侯纾向来是敢做敢当的,也不怕谁在背后挑拨,但别累及他人。” 夏侯纾的话音刚落,翠烟的哭声就小了许多,其他小丫鬟也默不作声的看着她。 “还有……”夏侯纾刻意扫了众人一眼,提高了语气,“母亲刚走,你们便关着门在这里闹,是想给谁脸色看呢?还是觉得我被禁足了还不够,得再给我加点其他惩罚?” 小丫鬟们纷纷低下脑袋。 夏侯纾尤不解气,继续说:“云溪的脸还肿着呢,她都没说什么,你们急什么?是能把翠烟打一顿,还是要把她赶出清风阁?” 翠烟闻言愣了一下,却没有抬起头来,随后继续小声啜泣。 第85章 别把他人当傻子 夏侯纾把翠烟的小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她以前倒是小看她了。 原以为翠烟只是爱慕虚荣,又爱贪点小便宜,其他方面没什么大的问题,留她在身边服侍也没有不妥,还指望着总有一天能够靠真心感化她,如今才知道她还是个刚做不敢当的。这样的人,她是万万留不得了。 看来母亲也有看人走眼的时候。只是这事该怎么跟母亲说呢? 翠烟并不知道夏侯纾此刻正审视着她,兀自埋着头哭泣,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但她脑子里却转得飞快,一面思索着今天自事发以来宣和郡主的反应和夏侯纾的态度,一面琢磨着该怎么重新回到原先的样子。 她服侍了夏侯纾好些年,也知道夏侯纾不是个毫无心计的主子,如果她真的被赶出清风阁,整个越国公府也没人会要她了。即便宣和郡主把她留在颂雅堂,可在人才济济的颂雅堂,她顶多做个粗使丫鬟…… 夏侯纾等了半晌也没有等来翠烟的一句解释,终于忍无可忍,便道:“翠烟你也别觉得自己多么委屈。今天这事,你要说我便说我,何必连累云溪?平日里你到我房里来服侍的时候,云溪没少帮着你的。她有什么好处,没少跟你们分享;你有什么错处,她也帮着遮掩。你还记得你之前从我的首饰盒子里拿了一支银簪送给自家表姐做嫁妆?你自认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其实云溪都看在眼里。不过是她担心事情闹大了让你失了面子,在你表姐那里抬不起头,在府中也难以立足,所以就自己揽了下来,硬说是被她不小心弄丢了,为此雨湖还罚了她银子。” 雨湖愕然,原来真相竟是这样?那她罚没云溪的那些银子,是不是该会给她?翠烟这个贱蹄子还真是不能小瞧,跟她玩金蝉脱壳是? 翠烟大惊失色,看向夏侯纾的眼神充满了恐惧,连哭都忘了。 当初她表姐出嫁,她为了装门面就承诺要送表姐一根簪子添妆。可她去外面看了一圈,一根拿得出手的银簪子也得好几百文,她摸了摸自己的钱袋子就有点犹豫了。恰好夏侯纾的首饰盒里有一支样式精致的银簪,只因夏侯纾彼时尚未及笄并不怎么佩戴,平时也不甚在乎。她觉得这是个好机会,就趁着收拾妆台的时候没人注意偷偷藏进了袖子里。后来雨湖清查首饰时发现少了,追问起来,她就装作不知道,最后还是云溪顶了雷。 没想到这事过去两三年了,居然还会被搬出来。原来不是自己做得天衣无缝,而是雨湖演得形象逼真。 翠烟去向钟玉卿告状,确实是出于忠心,可再大的忠心,也掩盖不了她偷盗夏侯纾簪子的事实。那根银簪子,她那没什么见识的表姐视若珍宝,时不时还拿出来簪上一回呢! 翠烟这回是真的知道怕了。赶紧从矮榻上爬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泪眼汪汪的哀求道:“姑娘,我错了!求你不要拉我去报官!” 夏侯纾冷笑道:“我若要报官,也不必等这么多年。原本我也觉得云溪说得在理,念在你是初犯,给你留个面子,所以也当做不知情。但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牵扯云溪。有些事,人在做,天在看,我希望你牢牢记住,别自作聪明,把他人都当傻子。” 翠烟自那日之后就病了,连床都下不了。没过几天,管事嬷嬷就带着她爹娘来给她收拾东西,将她挪出了清风阁,此后翠烟再没出现在夏侯纾面前。随后钟玉卿又指了个叫巧铃的丫鬟来做梳洗丫鬟。 换来换去都是来监视她的人,不过是酒瓶装新酒罢了。夏侯纾无奈的笑了笑,便让雨湖带着巧铃去安顿。 为了让云溪的脸快些消肿,夏侯纾还特意带她去找裴浪看了一回。确定没什么事,也不会破相,她这才放心了,又逼着裴浪开了些养颜美容的膏药给云溪带回去涂抹。 安排好云溪,她与馥佩嬷嬷之间的纠葛,也得好好算一算了。 夏侯纾仔细考虑过了,整个越国公府,看到馥佩嬷嬷针对她的人不在少数,但谁也没有告诉过她具体原因,反而一个个当睁眼瞎。与其浪费时间去找那些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的人打听,还不如直接去找正主问问。 夏侯纾心里这么想着,人就不知不觉便绕到了馥佩嬷嬷住的偏院。 这间院子原本还住着另外两个嬷嬷,都是随钟玉卿从恭王府陪嫁来的女使,在府中待遇优渥。后来另外两个女使到了年纪都嫁人生子了,随着年岁渐长,家中子嗣存了点银两便在外面置了房屋和田产。钟玉卿感念她们服侍自己一辈子,多有辛劳,便将身契还给她们,许了她们自由之身。唯有馥佩嬷嬷一生未嫁,兄弟姐妹都已成了家难以依靠,便继续留在了府中,一个人孤零零的住在这里,直到前些年才收了个模样机灵的丫鬟作干女儿,与她朝夕作伴。 月亮像弯弯的银钩挂在树梢上,朦胧的夜色给大地罩上了一层轻纱,屋内点点灯火映出的光线与天际的星光连成一片,静谧优美。馥佩嬷嬷的窗户纸上透出一片昏黄的烛光,屋内传出细细碎碎的呵责声,好像是馥佩嬷嬷又在训斥干女儿。 馥佩嬷嬷那干女儿原名叫芦花,如今不过十二三岁的样子。芦花本是个渔家女,因父母捕鱼时不幸沉了船,年幼无依,被自家伯父收留,但她那伯母嫌她年纪小干不了活还要吃饭,是个累赘,就悄悄把她卖给了路过的行商。那商人后来遭难欠了债,又把她转卖给了人牙子,人牙子才辗转几回把她卖到了越国公府来做丫鬟。馥佩嬷嬷见她身世可怜,模样生得周正,为人也机灵,便认了她做干女儿。 后来钟玉卿觉得“芦花”这个名字不好,听起来就飘零无依的感觉,便给她取了个新名字叫采薇。 采薇刚来越国公府的时候还不到十岁,大概是因为其不幸的经历,说话做事都瞻前顾后,让她做点什么也推三阻四的,生怕得罪了谁会受到惩罚,小小年纪心眼却特别多。可自从有了馥佩嬷嬷这么个靠山,采薇的胆子便大了起来。她一面装乖卖巧把馥佩嬷嬷伺候得妥妥帖帖的,一面又仗着自己是馥佩嬷嬷的干女儿在其他家仆面前狐假虎威,拿乔作势,就连夏侯翊房中的撷英都吃过她的闷头亏。 最初的时候馥佩嬷嬷并不知道采薇的所作所为,每每听到有人在议论采薇,她便像只老母鸡一样极力维护,甚至还得罪了不少府中的老人,直到采薇偷了夏侯翊的一块贴身汗巾她才后知后觉。 偷盗主人财物本来就是大忌,按照家规,是要被送去报官的,更何况采薇一个豆蔻年华的女子,窃取的还是男子的贴身之物,赶出府去都不足为过。但是钟玉卿考虑到馥佩嬷嬷孑然一身,好不容易认了个女儿,便只让馥佩嬷嬷仔细看管采薇,不准她再靠近夏侯翊的院子。 这一年多以来,采薇似乎大有转变,她不仅任劳任怨,本本分分的干活,还尽心尽力地伺候着馥佩嬷嬷,就连钟玉卿都称赞她孺子可教,知错难改善莫大焉。不过夏侯纾平日里与馥佩嬷嬷互相不待见,也从来不理会她的干女儿采薇,只是听撷英私底下跟云溪抱怨过几句,说采薇记吃不记打,隔三差五就到春熹居附近转悠,见到人就跑。 这次也不知道采薇又犯了什么事,被馥佩嬷嬷连声斥责了好半晌也没敢回一句话。 房门未关,夏侯纾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心想自己是越国公府的主人,没必要畏手畏脚的,连去家仆的房间都要看别人的脸色,便径自走了进去。 房间内黄梨木家具都有些年代感了,但都擦得油光程亮,纤尘不染。采薇最先发现了她,赶紧欠身行礼,怯懦懦地叫了声“三姑娘”。 馥佩嬷嬷闻言脸色微沉,挥手示意采薇先出去。 采薇向馥佩嬷嬷恭恭敬敬行了个礼,便退出去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夏侯纾明显听到采薇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觉得终于解脱了。 馥佩嬷嬷虽是家仆,但因着是钟玉卿身边的人,身份也尊贵些,平时看人都是眼高于顶的,看到夏侯纾更加没有好脸色。她一边打量着夏侯纾,一边冷着脸开门见山道:“这么晚了,姑娘来老奴这里所谓何事?” 夏侯纾并未急着回答她,而是仔细打量了一圈屋子里的陈设。清一色的黄梨木家具,各种小物件也是摆放得恰到好处,其中好几件饰物夏侯纾都曾在母亲钟玉卿那里见过,颜色古朴淡雅,看似简单,却又处处透着精贵。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去了哪家老夫人的屋子。 她找了一张靠上首的黄梨木椅子坐下,才将目光落在馥佩嬷嬷身上,轻声道:“我在府中住了七年,竟然不知道嬷嬷住得这般好。” 馥佩嬷嬷并不打算琢磨她话里的意思,也不客套,便说:“老奴是个直性子,不喜欢拐弯抹角,姑娘要是有什么话就请直说。” 夏侯纾忍不住笑了一声,说:“嬷嬷果然是个不会转弯的直性子,不然也不会忘了我也是越国公府的主人了。” 馥佩嬷嬷也不装傻充愣,直直地看着夏侯纾逼问道:“姑娘这话是说老奴不把姑娘当这越国公府的主人了?” “难道不是吗?”夏侯纾反问道。 “姑娘自然是这越国公府的主人。”馥佩嬷嬷语气平静。 她是主人没错,可馥佩嬷嬷有把她当成主人过吗? “可是我并不觉得你把我当成主人了。”夏侯纾也直视着馥佩嬷嬷的眼睛,企图从她的表情里看出点玄机来。 果然,馥佩嬷嬷突然冷笑一声,不卑不亢道:“姑娘是越国公府的主人,但是老奴的主人只有郡主一人!” 夏侯纾听明白了她的话,并没有什么好反驳的,毕竟馥佩嬷嬷原本就是恭王府的家仆,是陪着钟玉卿嫁到越国公府来的,只认钟玉卿这一个主子也无可厚非。她点点头换了个方式继续问:“嬷嬷,我如今不过才十五岁,在这府中住的时间也不长,自问从未得罪过你,为何你处处与我作对?” 第86章 旧债 馥佩嬷嬷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面无波澜的模样,冷冷道:“姑娘多虑了,我不过是一个家仆,哪里敢与姑娘作对?” 这话夏侯纾可不爱听了,便也不客气地说:“这里没有外人,你又何必惺惺作态!” 馥佩嬷嬷听了果然面露不悦,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 这样视若仇敌的眼神夏侯纾也不是第一次遇到了,所以她一点儿也不生气,反而笑道:“我敬重嬷嬷是个人物,为了成全你的体面,平日里也是以礼相待,却不知原来你竟是这样敢做不敢当的人!” 馥佩嬷嬷沉思了一会儿,再看向夏侯纾时眼神里明显带着几分怒意。她问:“姑娘果真想知道?” 夏侯纾努力克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不耐烦的嘲讽道:“嬷嬷方才不是还自称是个直性子的人吗?怎么这会儿倒是学起那些弯弯绕绕来了?” 馥佩嬷嬷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不慌不忙地转过身去,从里间卧房的床底下摸出了一个暗红色描金的雕花木匣子。木匣子上纤尘不染,想必木匣子的主人经常擦拭。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馥佩嬷嬷轻轻将木匣子放在圆形小几上,缓缓打开来,只见匣子里装着一双男人的鞋履和一缕用红线绑着黑发。 夏侯纾不明白她的用意,便问:“你这是什么意思?” 馥佩嬷嬷目光紧紧盯着匣子里面的东西,神情真诚而悲切,语气平静地说:“这是亡夫的遗物。” 夏侯纾知道馥佩嬷嬷一生未嫁,所以听到“亡夫”两个字相当诧异,便问:“可你不是没有成过亲吗?” 馥佩嬷嬷用手轻抚了那双用金色丝线绣着祥云的鞋子,仿佛在抚摸爱人的脸庞,然后她将旁边的那缕黑发紧紧握在手里努力维持着冷静,道:“我们的确没有成亲,不过我们早已互许终生,他便是我的丈夫。” 也就是说,这缕用红线绑在一起的黑发,其实是馥佩嬷嬷跟她口中的“亡夫”的互许终身的信物? 夏侯纾的目光不由得移向馥佩嬷嬷有些泛白的发丝,大概因为常年的劳作,比钟玉卿大年纪相仿的馥佩嬷嬷明显苍老得多。可是她提这些做什么?与自己何干? 夏侯纾心里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馥佩嬷嬷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手中的发丝被她握成了一团。她浑身颤抖,然后满眼怨愤地怒视着夏侯纾,一字一句地指控道:“如果不是你,他就不会死,我也不会一辈子孤苦伶仃!” 莫名其妙的她怎么就欠了别人一条命了? 夏侯纾皱眉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当然不明白!”馥佩嬷嬷突然提高了音量,像只看准猎物的鹰一般直直地看着夏侯纾的眼睛,徐徐道,“当年郡主怀着你的时候,便有天人说你是不祥之人,会克死兄弟,牵连父母,颠覆家族门楣,可是郡主不相信,非要把你生下来。整整八个月,郡主带着你东奔西走,吃尽了苦头。好在郡主深明大义,所以你出生没多久便将你送去了泊云观。可是谁想到离得那么远,翖儿还是被你给克死了!翖儿那么优秀的孩子,真是老天不长眼!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不是说她亡夫的事情吗?怎么又扯到母亲和大哥的事了? 夏侯纾忍无可忍,气得站起来大声反驳道:“你胡说!大哥明明是遭了奸人所害,怎么就变成了被我克死的了?” 她懒得理会也不屑于理会馥佩嬷嬷对自己的无理的刁难和指责,但不允许她拿夏侯翖的死来说事,因为夏侯翖的死是整个夏侯家的心结。 “你不仅克死兄弟,你还害死了我的丈夫。”馥佩嬷嬷没给夏侯纾继续反驳的机会,当机立断的又继续给她加了一宗罪,“当初去接你的途中,我的丈夫为了救你,从悬崖上摔了下去,连一句完整的尸体都没有!” “你说什么?你是说……庄护卫?” 夏侯纾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心慈手软、柔弱不能自理的人,但平白无故背上了两条人命,她第一次觉得自己很无辜,又很无力。不过当年她离开泊云观的时候已经八岁了,自然是记得发生了什么事。 七年前,夏侯渊经历了他有生以来最大的失败和痛苦,不仅在对战北原国的战场上接连失利,还因敌军使诈痛失爱子夏侯翖。作为一名将领,打败仗丢失城池就是最大的耻辱,而作为一位父亲,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便是对他最大的讽刺。面对这双重打击,夏侯渊强忍着痛苦打完了最后一战,夺回了之前丢失的五座城池,却连夏侯翖的尸体都没有找到,最后不得不奉旨班师回朝,用自己的满腔热血履行着身为臣子的忠和义,直到回京复命后才病倒在塌。而彼时北原国不仅在战场上势如破竹,攻城略地,还暗中派了奸细到京城来,企图通过刺杀主将夏侯渊来打击报复。 夏侯渊缠绵病榻数十日,也不断遭到各式各样的行刺和陷害,防不胜防。悲痛之余,他恍悟自己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能让仅剩的一子一女流落在外任人宰割,也顾不上当初那疯道士的预言,派了身边的一名叫庄桦的护卫领了十几个人前往泊云观接夏侯纾。 夏侯纾在泊云观的日子虽然与世无争,轻松平淡,但她一直希望能与父母家人团聚,所以当她得知家里终于派人来接自己回去,心里自然十分高兴,辞别了泊云观中的一众师姐妹后欢欢喜喜地坐上了回京的马车。 未料他们的行踪走漏了风声,刺客在他们回京的必经之路上设伏,十几个护卫为了保护她拼死杀出一条血路。然而刺客人数众多,且身手不凡,他们的人在激战中损伤大半,根本无法将夏侯纾安全护送回京。 为了完成使命,庄护卫略一合计,便将夏侯纾隐匿在一片茂密的灌木丛中,然后命剩下的人佯装与刺客交战拖延时间,自己则驾着空马车引开敌人,结果在途中不慎摔入悬崖,粉身碎骨。 夏侯纾得知庄护卫的事已经是两天之后,当时她已经因为饥饿和过度惊吓有些神志不清。由于庄护卫没有按时将夏侯纾接回京,夏侯渊心中疑窦丛生,立刻又派了一队人马出来接应。得知庄护卫等人的消息后,他急得吐了血,随即拖着病躯亲自带了人出来寻找。然而夏侯纾年纪尚幼,没经历过什么大事,这一遭逃亡下来,吓得不轻,再加上庄护卫临走前告诫她如果不是熟人来找她,绝对不能离开,所以一直躲在灌木丛里,哪里也不敢去,直到绝望的夏侯渊找到她…… 这么说来,馥佩嬷嬷口中的“丈夫”必然就是庄护卫了。 夏侯纾从来没有忘记过庄护卫的救命之恩,只是庄护卫父母早亡,又没有兄弟姐妹和妻儿,所以便在越国公府的小祠堂里供奉了恩人的牌位,日日香火不断。 对于庄护卫,夏侯纾心里有愧疚,也有感激,但这并不代表她就是杀人凶手,所以她不服气地说:“就算他是为了救我而死,可是这并不是我故意的,如果不是有人追杀,他又怎么会坠崖?” 馥佩嬷嬷怅然一笑:“你是受益者,你当然这么说!” “对,你说得没错,我是受益者。可是我是受益者我就得背负上一条人命吗?”夏侯纾接过她的话说,一抒自己缱绻多年的怨气,“这些年来,你们在背后说的这一切,都以为我不知道吗?是,我很感激他,从来不敢忘记他的恩情,也想过要用各种办法来弥补。可你们除了一味的指责我,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你们做了什么?你不去怪罪那些真正杀害他的人,却来责怪有幸被他救了一命的我,这合理吗?” “你不用再说什么了!”馥佩嬷嬷突然很累,说完她就闭上了眼睛,再也不看夏侯纾一眼。 夏侯纾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如果把这些罪过都怪在我身上能让你好过一点,那你就继续,我不介意,毕竟我的命是他救的。但是这与其他人无关,所以请你以后有什么就冲我来,不要牵连我身边的人!” 馥佩嬷嬷双目紧闭,紧紧抱着那双多年没有送出去的鞋子,一言不发,仿佛夏侯纾只是一团让人生厌的空气。 见此情形,夏侯纾也不想再说其他,遂转身往外走,恰好在门外看到了早已出来的采薇。 采薇从馥佩嬷嬷的房间里出来后并未走远,而是站在门口偷听她们的谈话。夏侯纾走得太快,她来不及躲闪,只好硬着头皮站在门口候着。 夏侯纾并没什么心思管这对母女的事,所以直接从采薇的身边走了过去。但没走几步,她又停了下来,转头看着采薇说:“采薇,我知道你很聪明,但也该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今天的事情如果我从第四个人那里听到半点风声,你就不要留在越国公府了!” 采薇怔了怔,一低眉头,马上又是一副怯懦的样子,声若蚊蝇道:“三姑娘请放心,采薇什么都不知道。” 确实是个聪明人,不过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定,但是现在,也只能这么吓唬她了。夏侯纾看着采薇楚楚可怜的样子,联想起方才馥佩嬷嬷对她的训斥,忍不住又说:“你既然认了她做娘,她也对你百般呵护,那么你就应该从心底尊敬她,而不是阳奉阴违。” 采薇眉头微蹙,但立马又恢复平整,低着头回答道:“姑娘教训的是,采薇知错了,日后一定好好孝顺干娘!” 夏侯纾心想馥佩嬷嬷将自己视为眼中钉,自己又何必为她着想,遂摆摆手道:“罢了,你跟她如何相处,那都是你们自己的造化,我也管不着。” 只是话都说到这里了,她也还得再提点她一句:“我二哥最近都不在家,你也不必到处打听了。撷英是个心软的,但你也别把她当傻子,时间久了都能看出你是什么居心!” 一听这话,采薇就慌了,想起翠烟的事情,她立刻跪倒在夏侯纾脚边,求饶道:“三姑娘,采薇真的知错了!求你不要告诉干娘和郡主,不然我真的不能继续留在越国公府了!” 夏侯纾刚想说点什么,便见馥佩嬷嬷从屋里走了出来,看着跪地苦苦哀求的采薇皱起了眉头。夏侯纾懒得跟她解释,转身便离开了。 第87章 表亲也是亲 弄清楚了馥佩嬷嬷的恨意为何而起之后,夏侯纾的心情却没有好起来。 她每天规规矩矩的晨昏定省,吃完早饭后先去家祠里给大哥的牌位上柱香,再去小祠堂里给庄护卫的牌位上柱香,然后再回到清风阁。平时热闹非凡的沐春院和隆秋院见不到她的身影,府中其他地方也听不到她的笑声。没事她就拿着本书坐在窗前发发呆,看看云,或者弹弹琴,偶尔也跟云溪抢点心果子吃,逗个趣。日子就这么日复一日慢悠悠的过着。 钟玉卿难得见女儿这么安分,心里甚至慰藉,慢慢地也就看得没那么紧了,最后直接撤了禁足令。奈何夏侯纾原本就不在乎那禁足令,再加上上这段时间来发生的事情让她情绪低落,所以过去好些天了也没有表现出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和急不可耐。 未料夏侯纾这一系列反常举动让钟玉卿更加疑惑了。 钟玉卿派人又暗中观察了女儿一段时间,依然没有发现任何不同寻常的地方,这才完全放心。 这天,夏侯纾正跟云溪在研究她新得的竹蜻蜓,远远便看见颂雅堂的庆芳进了院子,顿时兴致全无。 庆芳是钟玉卿身边继馥佩嬷嬷之后最得力的丫鬟,心思活络,处事通透,代表着钟玉卿的眼睛、耳朵和嘴巴。 不知道她今天又来传达什么指示。 夏侯纾暗自忖度着,却见那庆芳款步走到她跟前欠了欠身子,笑语嫣然道:“三姑娘,荣安侯夫人来了,说是要见你,郡主让我来请你过去呢。” 夏侯纾依稀记得,这个月她已经是第四次听到姑母来家里了。她放下手中的竹蜻蜓,望着庆芳疑惑不解道:“姑母最近来得有点频繁啊,怎么次次都说要见我?” “这我们哪里知道?”庆芳说着看了看旁边的云溪,又说,“可能是侯夫人许久没有见到三姑娘,记挂得紧。” “往日姑母来府上,哪次不是奔着母亲那里去?”夏侯纾冷笑道,“你跟在母亲身边这么多年,何时见姑母记挂我们这些小辈了?上次母亲特意留我见了姑母,结果她说的都是大姐姐从前的事,听着就添堵。” 当面被揭穿,庆芳面上略有些尴尬,但还是笑着解释说:“荣安侯夫人自然是记挂着诸位公子和姑娘的,而且这次不止荣安侯夫人,若谦公子也来了。” 若谦是夏侯湄的二儿子,在荣安侯府同辈中排行第八,平时就喜欢把自己关在家里读书,没什么不良嗜好,品行也端正。 夏侯纾对许若谦印象尚可,平时见到也乐意打个招呼,但想到他不擅交际,天天跟个大姑娘似的待在家里看书,无趣得很,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追问道:“若谦表哥来做什么?” 庆芳笑着摇摇头表示不知。 夏侯纾料定庆芳知道了也不会告诉自己,便将竹蜻蜓递给云溪让她收好,又见自己身上穿着的衣衫过于单薄,不宜见外客,便对庆芳说:“你先回去,我换件衣裳就过去。” 庆芳的消息已送到,便依言先回去了。 夏侯纾赶紧回房间象征性地换了件衣裳,就往颂雅堂那边去。 刚进门,便听到夏侯湄洪亮的声音。不知道他们聊的什么,夏侯湄此刻正在夸她的小儿子许若谦仪表堂堂,品行高洁,满腹经纶等等,恨不得把所有形容男子的美好词汇都用上。 夏侯纾撇撇嘴,心想自己这姑母真是长了一张厉害的嘴。 夏侯湄膝下二子二女,除了许若谦年纪偏小还未定亲,其他一子二女均觅得高门良配,靠的就是她舌灿莲花。如今她竟领着许若谦到娘家来大肆褒扬,想来是准备给许若谦议亲了,想让钟玉卿帮忙牵线搭桥。 不知道她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 夏侯纾缓步进去依次向大家行了礼,刚抬头便见夏侯湄正打量着自己,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古怪。 岂料下一秒夏侯湄就喜笑颜开道:“果然是女大十八变,许久不见纾儿,越发出落得娇俏可人了。” 夏侯纾对姑母的这一番说辞极为腹诽,明明四月份时才见过,还一起吃了羊肉,两个月都不到,哪里有那么多变化? 却见夏侯湄伸手拉了拉钟玉卿,亲亲热热地说:“郡主啊,我寻思着纾儿也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了,恰好我家若谦也该娶亲了,郡主要是不嫌弃,不如我们亲上加亲如何?” 夏侯纾闻言一脸惊讶,她以为姑母是看中了哪家姑娘,想请母亲保媒,没想到她看中的是自己。吃瓜还吃到自己身上来了? 她快速地扫了一眼在座的众人:钟玉卿慢条斯理地用茶杯盖拨弄着杯子里的茶,含笑不语;夏侯湄喜上眉梢,好似已经见到了儿媳妇红着脸给她敬茶的场景;就连许若谦,也是面容平静地坐在下首默默喝茶,时不时偷瞄夏侯纾一眼,仿佛事先便已知晓。 难怪姑母最近频繁来找母亲,还每次都吵着要见自己…… 敢情这是在给她下套呢! 夏侯纾心里顿时一片明了。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然后颇为震惊地看着夏侯湄,提高嗓音说:“姑母,纾儿一直将若谦表哥当做亲哥哥,你怎么能让我嫁给自己的哥哥呢?” 夏侯湄也被她的话吓到了,险些没拿稳手里的茶盏,赶紧放在桌子上,拍了拍胸脯顺气,才望着夏侯纾说:“你这孩子,说什么胡话呢,你们是表亲,又不是血亲,哪里来的亲哥哥。” 夏侯纾可不管什么表亲血亲,总之,亲上加亲这事儿没门! 她继续装作十分惶恐的样子,正色道:“可是在纾儿看来,表亲也是亲,若是再结亲,那就是有悖伦常。姑母你想想,父亲跟二叔和三叔是一母同胞,所以二叔与三叔的孩子与我是兄弟姐妹。那么,姑母与二叔三叔又有何异?姑母的孩子自然与我也是兄弟姐妹。” 这话说起来确实是这个理,可似乎又有哪里不对。 夏侯湄顿时哑口无言,明显被夏侯纾的一番说辞震撼住了。可是她的目的不是要把表兄妹变成亲兄妹,而是来说亲的。她要把内侄女变成儿媳妇,让荣安侯府与越国公府永永远远绑在一起。 夏侯湄想了想,继续辩驳说:“这哪能一样?你二叔三叔的孩子都姓夏侯,可是你表哥姓许。” “这姓许还是姓夏侯,不就是一个姓氏吗?如果姑父同意,表哥也可以随着姑母姓夏侯。想来父亲应该也不会拒绝夏侯氏多一个子嗣。”夏侯纾小声嘀咕,正好在场的人都听到了。 “你——” 夏侯湄瞪着夏侯纾,整个人彻底愣住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给绕进去了,还落得个里外不是人。 夏侯纾当众调侃许若谦姓许而不是姓夏侯,难道是在讽刺自己这些年雷厉风行,但其实是个纸老虎吗? 可除了那些招了赘婿的人家,哪家的子嗣不是跟着父亲姓?荣安侯府可不是那些上不了台面的破落户! 夏侯纾分明就是在混淆视听,强词夺理! 果然从小没有母亲亲自教导的女孩子没规矩。若不是看在她是钟玉卿亲生的女儿,而越国公府同辈的女儿中另外两个都许了人家,她是如何也不愿意把夏侯纾这样心性的女孩子娶进门做儿媳妇的! 不幸的是,她拿自己这个侄女一点办法也没有。而且,为了荣安侯府和小儿子的前程,她是打定主意要跟越国公府再结姻亲。 事情闹成这样,钟玉卿这个做母亲和弟媳的不得不管,她立马斥责女儿道:“纾儿,你是小辈,怎么能这样跟你姑母说话?这要是外人,传出去对你的名声可不好。” 她这话一语双关,既斥责了夏侯纾没有礼数,又用“不是外人”来笼络住了夏侯湄。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夏侯湄辩不过夏侯纾,很给面子的转头看向钟玉卿,言归正传道:“郡主,这儿女的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我原本就是一家,知根知底,若是能亲上加亲,那也是我们若谦的福气。不知你是何意见?” 钟玉卿原本觉得夏侯纾是小辈,不该当着众人的面让夏侯湄下不来台,所以才不得已要斥责她两句。其实她心里是赞同夏侯纾的说法的,所以才纵容着她说了那么多,这样一来,没准就能打消夏侯湄结亲的念头。 结亲结的是两姓之好,也是小儿女之间的白首之约,关系着以后几十年的幸福。在钟玉卿眼里,许若谦是个性子温润的书呆子,没有哪里不好,但却镇不住自己的女儿。而且光是看他们表兄妹之间往日的相处,她也不觉得两人有什么超出亲情的爱意。 最重要的是,她并没有与夏侯湄亲上加亲的想法。 钟玉卿希望双方都能顺着她给出的台阶下,这事也就过去了。可没想到,夏侯湄偏偏还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故意挑破。挑破就挑破,夏侯湄还刻意问她的意见。她能怎么表达意见,难不成还真的不顾颜面直言拒绝? 她若直白的告诉她不愿结亲,依夏侯湄的性子,不又得指着她的鼻子骂她仗势欺人了? 钟玉卿思索良久,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缓缓将茶盏放在小桌上,方抬起头来,婉言道:“你我都是过来人,方知女儿家生来便艰难。纾儿年前才及笄,年纪尚小,性子也不沉稳,没少闯祸惹事的,我跟他父亲倒不急着将她嫁出去,还想留在家里好好管教几年呢。” 夏侯湄等了半晌等来的却是这样的话,立马笑着道:“年纪小、不沉稳这些不碍事,嫁了人慢慢就懂事了。我家若谦比翊儿还小几个月呢,成亲的话肯定也要行冠礼之后,不过可以提前把婚事定下来嘛。我这个做姑母的,总不至于亏待了亲侄女是不是?” 这是要把话都堵死了呀! 夏侯纾焦急的看了看姑母,又看了看母亲。这破事一趟赶一趟的,就不能让她安生一段时间吗? 第88章 一码归一码 厅堂内的气氛有些尴尬,夏侯湄却一脸热切的望着钟玉卿,期待着能得到一个满意的答复,也不枉她这一番苦心。 许若谦从进来到现在,除了给长辈见礼,就没说过话,倒像是很口渴似的,茶都添了几盏了,也没见将茶杯放下。 如此没有主见的样子,不光夏侯纾不满,钟玉卿也很不满。 “姑母……” “大姐……” 母女俩几乎同时开口,随后钟玉卿瞥了女儿一眼,夏侯纾赶紧识趣地闭了嘴。 钟玉卿想起上一次与夏侯渊说起大姑姐有意掺和女儿的婚事时丈夫的回复,依旧笑意盈盈的望着夏侯湄,道:“儿女婚事,关乎一生,切勿操之过急。大姐疼惜爱纾儿,我跟夫君也喜欢若谦。可光是我们喜欢有什么用?大姐可问过若谦的意思?” 说着钟玉卿的目光便移向依旧低头喝茶的许若谦,道:“若谦,你别光顾着喝茶了。你若是喜欢这茶,回头我让庆芳取来新的茶叶给你带回去慢慢品。你母亲说了半天了,你且说说你的意思。” “我……”许若谦仿佛神游时突然被人拉回了现实,愣了一下,看了看舅母,又看了看自家母亲,最后又看了一眼眉头紧皱的夏侯纾,一下子就没了勇气,支支吾吾了半晌每说出一句话来。 夏侯湄脸上泛起一丝对儿子的不悦,暗骂这个傻儿子,平时看着学富五车的样子,一到关键时刻就掉链子,连个屁都放不出来。 她赶紧打圆场说:“你瞧若谦这孩子,都快及冠的人了,说的自己的亲事,还害羞了呢!” 那哪是害羞啊,那明明就是不敢说啊! 夏侯纾看得真真的,丝毫不给他们母子继续狡辩的机会,直直的望着许若谦,问道:“若谦表哥,昔日我看你与文人们吟诗作赋的时候,也是能言善语的,并不逊色。你我兄妹自小便认识了,以前也没见你这样的。你倒是说句实话,姑母刚才说到的,真的都是你的意思?” 许若谦面露窘色,望着表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欣赏夏侯纾的快人快语和勇气,但只是当做表妹来欣赏,然而母亲却说他必须娶了夏侯纾,日后在仕途上才有助力…… 许若谦憋了半天,最终说:“我……我很敬重纾儿妹妹的。” 敬重?敬重好啊!夏侯纾也敬重他此时此刻敢于说出真心话。 钟玉卿心如明镜,便笑着对夏侯湄说:“若谦这孩子实诚,我瞧着她对纾儿的确是当亲妹妹疼爱的,看来大姐又白操心了。” 夏侯湄暗暗瞪了儿子一眼,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许若谦立马就低下头去,心里暗暗担心自己好像搞砸了。 钟玉卿将他们母子间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脸上的笑意也隐去了大半,方整理了一下自己并无皱纹的衣袖,郑重道:“两个孩子确实也不小了,既然两他们并无此意,我们也就不要勉强他们了。日后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闲话,反而耽误了他们。” 夏侯湄心里也不高兴了,奇道:“这话是我们当着面说的,能传出什么闲话来?郡主莫不是想拿这话来搪塞我?”说着她看向夏侯纾,“你家纾儿出身好,模样好,我家若谦也不差的呀!” 钟玉卿道:“大姐你有多心了。没人说若谦不好。只是前些日子夫君同我说了,纾儿是我们唯一的女儿,她的婚事还得他来做主,让我不要自作主张。大姐若是有什么疑问,还是去同夫君商量。” 夏侯湄不傻,自然是听出了钟玉卿的言外之意,脸上瞬间就挂不住了,冷着脸讥诮道:“郡主不会是觉得我们荣安侯府的门庭,配不上你们国公府的嫡女?想当初,我也是遵着父母之命,以国公府嫡女的身份,嫁给了荣安侯府的嫡子,怎么到了纾儿这里,就不行了呢?” 未等钟玉卿回答,她又说:“是了,纾儿不光是国公府的嫡女,背后还有恭王府这个外家,倒是我家若谦高攀了。” 知情人都清楚,夏侯湄的另外一子二女娶的是高门贵女,嫁的是王亲贵胄,甚至其次女许若兰嫁的还是赵王府的嫡子,虽然日后不能袭爵,但却是正儿八经的皇亲国戚。 钟玉卿对夏侯湄前面的一大通嘲讽置若罔闻,只说:“原本就是一家人,兄妹之间哪有什么高攀不高攀的?阿姐千万别多心了,免得坏了他们兄妹之间的情义。再说了,恭王府不过是萌阴受封的异姓王而已,也就是个闲职,手无实权,哪里比得上你家若兰,嫁的可是真正的皇室宗亲,那赵王爷是何等尊荣,便是当今的君上见了,也得尊称一声‘皇叔’。” 钟玉卿这番话,重点强调了许若谦和夏侯纾的兄妹之情,又特意提了一嘴许若兰的高嫁,那可是夏侯湄最得意的事。 眼瞧着夏侯湄的脸色缓和了些,钟玉卿忙让候在一旁的庆芳给夏侯湄斟茶。 夏侯湄对此很是受用,气也消了些。她端起新斟的茶抿了一口,抬眼瞟了夏侯纾,想着她方才说的一番话,不知怎的,心里的火气瞬间又升上来了。她猛地将茶盏掼在小桌上,语气不耐地对许若谦说:“谦儿,我们走,我就不信,凭着荣安侯府的名头,我还不能为你说一门满意的亲事。” 一直尴尬的抬不起头来的许若谦如临大赦,也没听清楚前面说了什么,光听到母亲让他走,还说要给他寻一门满意的亲事,立马就站了起来,稍稍向钟玉卿行了个礼便跟在母亲后面走了。 钟玉卿知道夏侯湄心中的这股气一时半会儿是消不了的,便一路送她们母子离开了颂雅堂,才让下人继续送他们出府。 眼看夏侯湄母子已经离开了视线,夏侯纾方看向钟玉卿,问:“母亲,你方才婉拒了姑母,是真觉得女儿没到年纪呢,还是看不上荣安侯府?” 钟玉卿扫了她一眼,道:“你那么聪明,你说呢?” 夏侯纾便试探着说:“或许,两者都有?” 钟玉卿但笑不语。 夏侯纾松了口气,赶紧上去扶住母亲的手,亲昵道:“我还以为母亲与姑母交好,就会答应了这门亲事呢!看来,母亲还是向着我的。” 钟玉卿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柔声道:“这事一码归一码。你姑母现在对你好,是因为你是她嫡亲的侄女,也是我跟你父亲的女儿,自然是看你千好万好。可若你真嫁到许家,成了她的儿媳妇,那她看你就不再只是姑母对侄女的眼光,而是一个婆婆对儿媳的挑剔。侄女可以天真烂漫,任性妄为,儿媳却不能行差踏错,不然就是不敬、不孝。” 夏侯纾没想到母亲居然看得这么通透,心里既庆幸,又钦佩。 “不过,今日你跟你姑母说的那一番话,只怕她要记恨上了。”钟玉卿提醒道。方才夏侯湄那番火气,并不是无缘无故发的。 “可是纾儿今日说的也没错啊。”夏侯纾心中很是不平。 “你确实没说错,但是你姑母却不会这么想。”钟玉卿一边往回走,一边耐心解释,“当年你祖父执意将你姑母嫁到荣安侯府,并非意气用事,而是经过千挑万选、深思熟虑的,目的也是不想你姑母卷入是非。可是荣安侯府历经几代,到你姑父这一代,早已不复当年的盛名。只不过是仗着祖上的萌荫,堪堪担得起清贵二字。你姑母向来心高气傲,哪里能明白你祖父的一番心思,这才闹了许多年。后来你姑父被卷入谋逆案,你姑母四处奔走却无人理会,万不得已,只能求到娘家来。那时候她就明白了,荣安侯府气候将尽,只有倚靠越国公府这棵大树才能在京城站稳脚跟。所以这些年来,你姑母为了子女的亲事也是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处处筹谋。我跟你父亲从来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想到她却把主意打到了你身上。与其说你姑母看重你,倒不如说她是看重越国公府的权势。” 夏侯纾对荣安侯府的事自然是有几分了解,外面的人都说荣安侯夫人夏侯氏教子有方,儿女均温恭贤良、觅得良缘,却不知道夏侯湄为了这些花了多少心思。只是没想到,她最后还是把主意打到了娘家人身上。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问:“既然母亲明白姑母的意图,那父亲呢?他可知晓?会不会怪我们得罪了姑母?” 钟玉卿苦涩一笑,道:“这些话,若不是你父亲主动跟我说起,我又怎么会去说?” 夏侯纾一脸惊讶,原来父亲看得如此明白。但又碍于夏侯湄是自己的亲姐姐,不好表明态度伤了她的心。 “其实你姑母大可不必如此的。”钟玉卿又说,“许家的小辈里面,不乏品行端正,才识过人的孩子,稍加教养,必然能成大器,可是你姑母看不见,一心只想凭借儿女婚事攀龙附凤,走捷径。” 夏侯湄靠着儿女的婚事确实走了捷径,得到了不少人的羡慕,也因为尝到了甜头,类似的行为就越演越烈了。 夏侯纾忙点头道:“母亲说的对,原先我也觉得,荣安侯府里面,除了姑母所生的若语、若谦两位表哥,其他几个表哥为人处世也是周全妥帖,有礼有节的,并不比京城里有才名的公子们差。” 钟玉卿叹了口气说:“你姑母要是早日看明白,只怕现在荣安侯府里面的孩子,早已封官晋爵了。” 夏侯纾对此十分认同,忽然又想起了什么,继续问:“我之前还听说,姑母想把许家二房的女儿嫁给二哥,可有其事?” 不提还好,一提起这桩旧事,钟玉卿就眉头紧蹙,不悦道:“先前你姑母的确是想把许家二房夫人生的五姑娘嫁过来的,只是后来你姑母与许二夫人生了龃龉,这才作罢。不然我都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拒绝。后来她就琢磨着把她那庶出的六姑娘嫁过来给你二哥做妾,可你二哥尚未娶妻,哪有先纳妾的道理?亏得你姑母没有与翊儿年纪相仿的亲生女儿,不然肯定要闹着跟我们结亲。” 夏侯湄亲生的两个女儿,大女儿许若水比夏侯翊大9岁,二女儿许若兰比夏侯翊大五岁。 还好夏侯翊晚出生了几年,不然真的要被逼着结亲了。 当然更让夏侯纾庆幸的是,自家父母都没有再与荣安侯府结亲的打算。 第89章 争执 夏侯湄带着儿子怒气冲冲的出了越国公府。直到马车行了一段路,她才回过味来——自己刚才太冲动了。 她与钟玉卿交好的这几年,表面上虽然亲如姐妹,但各自揣着什么心思的彼此都清楚。只不过钟玉卿是个喜藏心底,厌置身后的人,轻易不会伤人颜面。她呢,也就假装看不懂钟玉卿的心思,明里拉拢讨好,暗里借着交好之便捞点好处。如今看来,钟玉卿还是原来那副硬心肠。 她最讨厌钟玉卿那副面面俱到、事事周全的样子了!显得她这个做大姑姐的多么不懂事似的! 夏侯湄顾自回忆了一段从前的过往,恍悟她与钟玉卿明争暗斗的那些年里,自己其实并未讨到过什么好处,反而是让父母兄弟都厌弃了自己。如果不是后来钟玉卿不计前嫌,还帮她与丈夫脱困,有可能荣安侯府早就被抄家了,她都不知道后半生的日子要怎么过。 人心都是肉长的,钟玉卿宽容大度,她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尤其是夏侯翖没了之后,她更加能体会钟玉卿的悲伤与不容易,多番安抚宽慰。也因此,钟玉卿在荣安侯府的大事小务上也从不吝啬钱财和力量。此番若是真因为儿女的婚事与钟玉卿闹翻了,只怕她以后再要打着越国公府的旗号办事,就没那么容易了。 好在她的儿女都大了,前头的两个女儿和大儿子如今都有了得力的亲事,不愁借不了力。 小儿子的婚事,她还是得再绸缪绸缪。 想到这里,夏侯湄不由得瞪了一眼小心翼翼坐在旁边的小儿子一眼,责备道:“你说你这么大个人了,平时在家也是能说会道的,怎么每次见到夏侯纾那丫头就说不出话来呢?” 许若谦还想着方才母亲在大舅母那里扔下的那一番话,正琢磨着要不要找个机会回去道个歉。他倒不是想攀附什么,只是觉得大家都是亲戚,说开了免得日后见面尴尬。而且,舅父舅母的人品,他是真心钦佩的。 骤然听到母亲在指责自己,许若谦心里也有些不痛快,闷闷道:“母亲张口闭口就要我娶纾儿,却从不问我是否心悦于她,如何教儿子心甘情愿?纾儿是什么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连她恭王府的表姐妹都不放在眼里,我若敢说半句假话让她难堪,日后她还不得给我苦头吃?” 夏侯湄听了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怒道:“天底下的夫妻,多是盲婚哑嫁,有几个是一开始就心悦彼此的?真正做了夫妻,有了孩子,感情也就慢慢培养出来了。纾儿那丫头再厉害,她能越过她父亲母亲?你怕她做什么?你与她相识多年,她可曾真的对你动过粗?可见她心里还是有你的。这么浅显的道理你都看不明白,日后我还能指望你如何飞黄腾达?” 许若谦本来就觉得今天已经够丢脸的了,冷不丁又被劈头盖脸一通骂,气得额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大声道:“母亲就只管自己耍威风了,可曾顾及过儿子的颜面?方才在颂雅堂,母亲难道看不出大舅母根本就不愿意把纾儿嫁到我们家来?” 他深吸一口气,又道:“母亲好歹也是女子,怎么会看不懂纾儿的心思?她待我客气,不过是因为我们是亲戚,而我也从来不去她面前招惹她,稍微给我几分薄面,你还真当她是对我有意?” 夏侯湄那里听不出钟玉卿和夏侯纾话里话外的拒绝之意,她只不过是装作听不懂罢了。此刻被儿子这么拆穿,心里便堵得慌,回怼道:“你跟我吼什么?方才在你大舅母和表妹面前,你怎么不说话?你若敢用现在跟我说话的语气去跟她们说,我才佩服你!” 许若谦不想跟母亲做这样毫无意义的争吵,遂将脸别到一边去。 夏侯湄看了更生气,继续说:“你怪我耍威风,让你没面子。你的面子值几个钱?我若不出头,你敢出头吗?若是靠你自己,我看你一辈子也别想娶个称心如意的媳妇儿!” 许若谦是读书人,从小又被母亲教导着要恭敬孝顺,平日里在家里,母亲要作威作福的时候,他就把门一关,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人家都说女子以夫为纲,可他父亲都尚且在口舌上占不到母亲的半点便宜,何况是他这做儿子的呢? 可今天这事不一样,它是原则问题,他再也不能装聋作哑。 许若谦极力压制着胸中的怒火,认真的问:“母亲让我娶妻,究竟是要娶你满意的,还是我满意的?” 夏侯湄愣了愣,意识到儿子居然敢反驳自己,她心中便升起了一团无名之火,怒道:“什么叫做你满意的?什么又叫做我满意的?你才活了多少年,你知道什么叫满意吗?娶妻首要的就是门当户对。门不当户不对,就是模样生得再好,人品再敦厚,那也不般配。纾儿性格虽然不甚讨喜,也不是个温和的,但她是越国公独女,母族又是恭王府,光凭这点,她就比许多人强。你的兄姐亲事都那般好,你若娶个身份地位还不如你的,日后怎么在他们面前抬起头来?我是你的亲娘,难不成我会害你吗?” 提到门当户对和兄姐的婚事,许若谦哑然失笑。母亲在儿女婚事上一直强调门当户对,却从来没有留意过这样的婚事对于儿女来说究竟幸不幸福,甚至连儿女的不幸也选择性的看不见。 他的嫂嫂钱氏母族强势,在这样的家庭中长大的钱氏性格也强势,偏偏遇到过同样强势的婆婆夏侯湄,所以大哥许若语只能在妻子和母亲中间夹着尾巴做人,一个不慎就两头挨骂,满头满脑的官司无处诉说,时常拉着他喝酒哭诉。 还有她的二姐姐许若兰,人人都羡慕她嫁给赵王嫡子,成了皇室宗亲。可那独孤显跟他父亲赵王一样,是个闲散倦怠的性子,仕途上毫无进益,屋里的通房和姬妾倒是养得的不少。许若兰光是要操持她们的吃穿用度都焦头烂额,还经常回娘家要钱贴补,在外面不过是强撑着体面。 大姐姐许若水的丈夫赵升海家世不如另外两家显赫,原先是赤羽军的一个小头领,后来在夏侯渊的举荐下转到了兵部任职。可他们成婚多年,孩子都生了三个了,赵升海对许若水并不喜爱,甚至毫无感情可言。他每日早出晚归,即便衙门里并不忙碌,也是不到天黑不回家;即便是回家了,也喜欢宿在书房里,还不许人打扰。既不关心妻儿是否心情愉悦,身体安好;也不操心家中庶务,人情来往。就连岳父许尚瑜十五大寿,许若水千叮咛万嘱咐,他也还是“忘了”。事后就只让小厮来象征性的道了个歉。 想到兄姐婚后的种种不如意,又看着母亲饱含期待、责备、懊恼等复杂的眼神,许若谦不禁悲从中来,失望道:“说来说去,母亲就是舍不得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却又打着为我好的幌子,非要让我娶纾儿。母亲既然这么看不上荣安侯府,又何必留在府中整日看我们父子生气?倒不如我去求求大舅父,让你回到越国公府继续过好日子!” 夏侯湄噎了噎。说她贪恋越国公府的荣华富贵?笑话!她用得着去贪恋吗?她就是从越国公府嫁出来的,她的祖父是越国公,父亲是越国公,兄弟也是越国公,那荣华富贵本就有她的一份! 若不是嫁了许尚瑜这个不争气又没良心的男人,她至于这样汲汲营营,为了儿女的婚事舔着脸到处说项吗? 真当她原本就是不顾及自己脸面的么? 夏侯湄被儿子的话戳到了伤心往事,气得失去理智,顺手就操起小几上一个装着糕点的瓷盘砸了过去,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读的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竟然敢编排起父母来了?” 那瓷盘先是砸到许若谦的身上,然后掉落在马车里碎了,又弹了一块碎片在许若谦的额头上,他光洁白嫩的额头瞬间多了一道口子,鲜血一下子流了出来,顺着面部轮廓流到眼窝,透过睫毛又滴在了他胸前,鸦青色配杏白的文士袍瞬间如绽开了一朵红梅,耀眼夺目。 许若谦惨叫一声,手不由自主的往额头上扶去。 “伤着哪儿了?”夏侯湄慌了神,赶紧扑过去检查儿子的伤口,然后从怀里掏出手绢来按住伤口,“是我大意了,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许若谦根本就不想理会母亲,他用手抹了一把眼睛处,鲜艳粘稠的液体便糊了一手,腥味在空气中扩散开来。 疯了!疯了!他的母亲真的疯了! 许若谦心中一阵悲鸣,厌恶的打开了母亲的手。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消失在母亲的面前! 夏侯湄没有防备,被儿子推开的瞬间,那沾了血的手绢就掉在了许若谦的腿上,污了裤腿。她赶紧又去捡起来,哀伤道:“我的儿,母亲方才太着急了,不是故意要砸伤你的。快让母亲看看,伤得重不重?” 许若谦只觉得母亲虚伪,身体不由得往后避了避。 夏侯湄不以为忤,再往前凑了凑,见儿子还在躲自己,一咬牙,索性直接双手齐上,用力固定住儿子的头颅,再去看那道口子,目光如鹰。 那道口子是碎瓷片所致,伤口细长,因为流着血,看不清深浅。然而它离眼睛实在太近了,若是再不幸一点,可能伤到的就是眼睛了。 好好的儿郎如果坏了一只眼睛…… 夏侯湄顿时大脑一片空白,什么也顾不上了,赶紧对外面的车夫喊:“快!公子受伤了,就近找一家医馆!要快!” 第90章 女大当嫁 夏侯纾自然是不知道夏侯湄母子发生了什么样的争执,也不关心他们回去后会作何打算。有了父母的支持,她一点儿也不担心姑母再找上门来。 夏日的天气总是很晴朗,白云悠闲,和风阵阵,院子里靠墙处的老梧桐树上不知何时落了一只蝉,知了知了的叫了半晌也没见来个伙伴回应,大概是累了,声音也慢慢的小了。 庭院里的几株芭蕉刚抽了新叶,碧绿碧绿的很是清爽,一株株亭亭玉立,清雅秀丽,叶丛中抽出淡黄色的大型花朵,与旁边的几株翠竹掩映成趣。花房的老嬷嬷似乎独爱芭蕉,侍弄花草之余便跟夏侯纾细数着芭蕉的种种功效。夏侯纾听得入神,偶尔也会问两句。她原本觉得这芭蕉看上去平平无奇,未曾想到其根、茎、叶乃至果实都药食兼用,有清热化瘀、消肿止痛之功效,颇为兴奋。 长廊另一端快步走来一个小丫鬟,施施然向夏侯纾行了个礼,说是国公爷请她去书房有事相商。 夏侯纾愣了会儿,脸上的喜悦渐渐收敛起来,再三确认是去书房才丢下手中的芭蕉叶往那边去。 夏侯渊的书房是府中重地,守卫森严,平时没什么大事是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即便是夏侯纾与夏侯翊兄妹,未经传唤也不敢造次。 上一次她被叫去书房,是因为夏侯翊把她是长青门密使的事情告知了舅舅和双亲,还让她失去了密使的身份,受了罚,这件事应该也算是揭过去了。如今又让她去,难不成又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大事? 会是什么事呢?难道是姑母真找到父亲哪里去了? 母亲明明说了父亲并不同意把他许配给许若谦,那么这种事也不好当面叫她这个女儿去问话? 夏侯纾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到了书房,只见装饰素雅清贵的书房中并无其他人,唯有夏侯渊正襟危坐在书桌后面,手中握着一卷兵书,目光却一直停留在某处,颇有些心不在焉。 夏侯纾暗自松了口气,走过去给夏侯渊欠了欠身,轻声唤了一句“父亲”,夏侯渊才回过神来。 书房的窗扇上特意糊了一层避光的纸,照进来的光线也就没有外面那么强烈刺眼,但也挡住了一片绿荫。夏侯渊的的身形一如既往的魁梧硬挺,只是神情看上去有几分忧虑和疲惫,就像是要应对一场旷日持久战役。 夏侯渊一边示意夏侯纾先坐下,一边放下手中的兵书,却什么也不说,只是神情古怪地看着夏侯纾,就如同在探索如何进军敌营一样,一会儿点头,一会儿又叹气。 他刚从西郊大营回来,妻子就告诉了他大姐带着儿子上门求娶之事。好在他们事先商量过,这事也就敷衍过去了。可女儿毕竟是到议亲的年纪了,今天回绝了许家,保不准明天还有张家、李家、王家……他既然说了女儿的婚事要由他来做主,那就得言出必行。可问题是,京中有哪家的儿郎可以配得上她的宝贝女儿,还能管得住她呢? 别人家嫁女儿,都希望女儿在夫家硬气,才不容易被欺负。可他这个女儿,他从来不愁她不硬气,就怕她太硬气了,夫家吃不消。 真是愁煞人也! 夏侯纾本就对父亲的突然传唤很是忐忑,再一看父亲这神色,不禁开始对自己最近的行为举止作了深刻反思。 自被禁足以来,她已经很久没有满府的撒野闯祸了,一是丢了长青门密使的身份,再没什么事情牵绊;二是知道府中盯着她的人很多,她也不敢做得太过惹眼落人把柄。最近这些日子她更是足不出户、安分守己,连沐春院和隆秋院都不怎么去了,不至于会被父亲抓住什么把柄。 她冥思苦想了半天也没得个结果,最后实在经不住父亲那考究的目光,索性直接问:“父亲,你找我来所谓何事?” 夏侯渊却还是不说话,仍然只是一个劲地叹气。也怪他把许多心思都花在军营里去了,至今也没觅得一个合适的女婿人选。 那日夏侯湄带着儿子来说亲,结果求娶不成,回去路上砸伤外甥的事他也听说了。平时在夏侯湄面前大气都不敢出,一心修道的许尚瑜看到儿子被砸伤的脑袋也怒不可遏,跟妻子吵了几句之后就直接骑马去了西郊大营,找他这个做妹夫的诉苦。好在许尚瑜还算识趣,话里话外都没敢提把夏侯纾嫁去荣安侯府的事。 也是在那一天,夏侯渊意识到,以他们家在朝中的地位,女儿的婚事若是迟迟没有个定论,指不定日后还会再闹出什么事来。 夏侯纾心想父亲为人爽快,言谈举止一向干净利落,从不含含糊糊、拖泥带水,此番的行为实为怪异。她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神色,忍不住狐疑道:“父亲,你不会是让女儿来看你叹气的?” 夏侯渊的样子仿佛是在面对一个极为不忍的事实,末了又看着夏侯纾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啊,转眼你就已经十五了……” 女子十五岁及笄,便已算成年,可自由婚配。如果到了二十岁还嫁不出去,那就是老姑婆了。正因如此,长辈们似乎特别热衷于张罗儿女的婚事,也不管子女是否愿意。就比如说她的姑母。 说到姑母……看来父亲真对这件事上心了。 夏侯纾心中顿时一片明朗。以她对父亲的了解,再联想起那日在护国寺母亲非让她求一支姻缘签的事情,她大概知道父亲接下来要说什么了。 尽管夏侯纾目前并无嫁人的打算,但还是在脑子里暗暗将父亲的同僚们的家中的适婚男子全搜索了一遍,有爵位的、没爵位的、凭着自己的本事出去某个一官半职或在家赋闲的,高矮胖瘦、才子武夫,各色人物都有。按照门第观念,她寻思着父母至少也会在京城里挑一户配得上越国公府门楣的人家,但是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豪族勋贵,光就门第高低而言,这样的人家实在太多了,她猜来猜去也猜不到父亲究竟中意哪位。 夏侯渊也认真打量着女儿的神色,突然道:“纾儿,你可有意中人了?” 说完他紧紧地盯着女儿,生怕错过她的任何一个小眼神。 “意中人?”夏侯纾愣住。父亲为什么这么问?他是已经有了人选,先探探她的口风?还是根本就没有人选,只是随口一问? 那么她是该有,还是不该有呢? 有会如何?没有又如何? 夏侯纾看着父亲模棱两可的表情狐疑了一会儿,试探着问:“父亲,你不会真打算把我嫁出去了?” 夏侯渊听了眉头一皱,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何不妥?” 夏侯纾又想起了母亲说过,她的婚事由父亲来做主。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她这位父亲可比母亲好忽悠多了。 至少她是这么认为的。 “父亲——”夏侯纾故意把尾音拖得长长的,撒娇道,“长幼有序,二哥如今尚未娶亲,女儿还小,不着急婚事。” 夏侯渊丝毫未受影响,严肃道:“翊儿尚未及冠,他的婚事为父自会为他留意,如今重在考虑你的婚事。” “为何?”夏侯纾不理解父亲的用意。嫂嫂都还没有娶进门,就想先把他这个小姑子嫁出去了?这是怕他们以后出现姑嫂矛盾么? “婚姻大事本就是父母做主,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夏侯渊一本正经的说,“虽然我们家没有女儿早嫁的规矩,但是可以先把婚事定下来,等过两年大些了再成亲。你头上的两个姐姐都是这样的。” 夏侯纾想了想,还真是。 二叔家的两位堂姐都是刚及笄就定了亲,尽管大姐姐最后没有嫁给最初定亲之人。这么说起来,二姐姐的婚期似乎也近了……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她自己并不想这么早就定亲。如果定了亲,以后的束缚就会更多,还要学更多的规矩,学着怎么与丈夫相处,怎么服侍公婆,怎么教养孩子,管理家务……她可没那闲工夫! 夏侯纾想了想,便自贬身价游说道:“父亲您不是常说女儿规矩没学好嘛,女儿这个样子,肯定没人敢娶的。不如让女儿多留在家里陪陪您和母亲,也多多听取教诲,日后才不辱没了越国公府的名声。” “胡说!我堂堂越国公的女儿,谁敢说个不字!”夏侯渊说话的时候一脸威严,好像如果真有人敢拒绝他就马上将他处决。 转头见女儿一脸惊愕,他又说:“我本是个开明之人,想问问你的意思。既然你没有意中人,那就只能听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了。” 所以说了半天,其实父亲连个人选都没有? 夏侯纾忍不住小声嘀咕:“那你要是跟谁有仇就把我嫁给谁。” 夏侯渊方才在想事情,恰好没听到女儿的碎碎念,不仅皱了皱眉头,追问道:“你又在嘀咕什么?” “没,没什么。”夏侯纾赶紧敷衍过去,心想父亲这态度应该是提前通知她,真要嫁人,也还要一段时间来物色人选。 时间越久,变数越大,她得有个应对措施才行啊。 夏侯渊捋了捋胡子若有所思道:“既然如此……那这件事便由我与你母亲来操办。” 夏侯纾闻言,想都没想就立刻大声说:“不行!” 她以为父亲今天特意把她叫过来,向觉得她的年纪该议亲了,所以先给她提个醒,让她有个心理准备,未料到父亲却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一门心思要把她嫁出去的样子。她也就顾不上什么女儿家的矜持,大胆地说出了自己的心声:“父亲,女儿的婚事想自己做主。” 第91章 心烦意乱 夏侯渊听了一脸错愕,看着女儿久久不语,似乎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但又有些出乎意料。他自己是个利落人,不喜欢那些圆滑之人弯弯绕绕的做派,希望身边的人说话做事光明磊落,不遮遮掩掩。可是女儿这般坦荡的说出她的心声,他一时间还有些恍惚。 他跟妻子谈过之后都想了好些天了,至今没想出一个合适的人选,她一个刚及笄的女娃娃能怎么做主?难不成她已经有心仪之人了?她刚才怎么回答的来着?不对,她方才根本就没有好好回答! 夏侯渊立马摆出严肃的神态,说:“纾儿,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有了心上人了?要不然你为何老打岔?” 还能这么反推的么?夏侯纾哭笑不得,回答道:“父亲,我回京的这些年,鲜少出去参加各家的宴会,偶尔出去一趟,也有母亲和女使嬷嬷们在一旁看着,从无出格之举。我甚至到现在连京中各大家族的贵女都还没认清,哪里来的心上人?你可别冤枉我。” “没有就没有呗,怎么能说我冤枉你呢?”夏侯渊说着又思索了一会儿,继续说,“其实这个问题我之前也问过你母亲了。你母亲说你经常偷偷溜出去,还当她不知道。起初我们以为你是有了心仪之人,偷偷出去见面,不过后来你舅父又说你是去找线索了,我们也就没放在心上。” 夏侯纾都没想过这里面还有这样的误会,还好现在父亲主动说出来了,不然她还被蒙在鼓里呢。她想了想,认真地说:“父亲,你可以怀疑我贪玩,也可以怀疑我不学无术,甚至怀疑我出去闯了什么祸,辱没门楣,但你不能怀疑我出去私会情郎,这是原则问题!” 夏侯渊大手一挥,不再纠结于这个话题,正色道:“那就按照我方才说的,你的婚事主要还是由我跟你母亲来操心,我们务必给你找个合适又满意的夫家。不过你若是在我们找到合适人选之前有了心仪之人,一定要早些告诉我们,我们才能好好替你参谋参谋。” 说完这话,他大概又担心夏侯纾会为了证明自己能做主自己的婚事就随便找个人嫁了,赶紧又叮嘱道:“婚姻不是儿戏,天下好男儿何其多,家世财富这些不重要,若是他没有,我们有也行,人品学识才是重中之重,马虎不得。你一定得睁大眼睛慢慢挑,好好挑,切不可操之过急,随便拉个人来充数,那样反而会耽误自己的终身幸福。明白了吗?” 若是换做别家女儿,听到自家父亲如此深明大义,舐犊情深,一定会感动的涕泪四流,说不定马上就会一边哭着一边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的婚事全权交由父母做主。她夏侯纾偏偏就不上这个当! 夏侯纾一脸戒备的思考着父亲这话的用意,狐疑道:“父亲叫我不要操之过急,可我怎么觉得父亲比我更着急呢?” 他急了吗?夏侯渊还真就非常认真地思考起这个问题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是什么重要的问题,便道:“家里又不是养不起你,我急什么?只不过有句话叫做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我跟你母亲既不愿意你将来在这件事上恨我们,也不想让别人家笑话。” 夏侯纾撇撇嘴说:“我嫁不嫁人是我的事,别人爱说什么说什么,我们不去听就行了。再说了,现在是我自己不愿意嫁人,你们担心什么?” 夏侯渊沉默着不说话。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可能有些突兀了,让她身经百战的父亲都难以接下话茬。她想了想,改走温情路线,恳切道:“女儿幼时体弱多灾,父亲说是不得已才将女儿送到泊云观去静养。泊云观的日子清苦,女儿盼了好些年,才盼到与家人团聚。那时候父亲就说以后再难,也不会再让女儿离开你们。我听了好欣喜,才觉得自己不是被丢在深山里的野孩子。如今不过七年,难道父亲要出尔反尔了吗?” 这话似乎戳中了夏侯渊心中某个柔软的位置,他的神色也变得柔和而悲伤,望着女儿可怜兮兮的模样,犹豫了。 他本该金尊玉贵般养大的女儿,竟然会觉得自己是个被丢弃在深山里的野孩子。换作哪家的父亲听了不难过? 夏侯渊开始思考在长子早逝,次子身体健康且尚未娶妻的情况下,让小女儿找个赘婿上门合不合规矩。那样的话,女儿就会一直待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好好呵护着,至少在他有生之年起不了什么风浪,也不至于嫁到别家去受气,或者给婆母添堵。 夏侯纾寻思着父亲果然吃这一套,继续说:“这些年,女儿一直被父亲母亲捧在手心里呵护着,难免就恃宠生娇了,只盼着这样的日子久一点,再久一点。可是如今父亲却说我大了,要把我嫁出去。我这个性子,连你们都不放心,若是嫁到别家去,指不定受了气也没个人说。又或者得罪了姑嫂也不自知。难道父亲就忍心看到女儿遭人嫌弃吗?咱们家这么大,想来也不缺女儿这一口吃的。日后女儿必定省吃俭用,减少不必要的开支,尽量不给父亲增加负担。所以,父亲,你还是把女儿留在家里。” 听完最后一句话,夏侯渊才明白女儿说了那么大一串,并不是要煽情,而是真不想嫁人。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家大业大,不说一个女儿,就是再有十个女儿,也不会缺吃少穿,用不着省吃俭用,节俭开支。可是一直留着女儿不嫁,这样真的合适吗? 夏侯渊摸着胡子叹了口气,示意女儿先回房去,自己再考虑考虑。 对于身经百战的夏侯渊来说,女儿偶尔撒个娇卖个乖还有是有用的,但若是胡搅蛮缠不听劝,绝对是毫无用处,说不定还会适得其反。 夏侯纾深知其中奥妙,顺从的退了出来。 回到清风阁,夏侯纾心急如焚,坐立难安。父亲的个性她太了解了,这事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不然也不会看着她在那里煽情了半天也不直接打消这个念头。万一父亲真的一时心急把她许了人家,她该如何是好? 当初大姐姐能够顺利退婚,那是因为蒋家先对不起大姐姐,母亲和二婶气不过才亲自上门退的婚。如果换做自己,在对方没有任何过错的情况下,只怕这婚一旦定下来就不好退了? 偏偏这个时候夏侯翊音信全无,她连个可以商量的人都没有。 该怎么办呢? 夏侯纾一时间无计可施,只好绕着房中的小圆桌一圈又一圈的徘徊。 卧房的另一端是书房,云溪正伏案奋笔疾书。 夏侯纾回京的这些年,钟玉卿总担心她在泊云观里没认识几个字,日后被人耻笑,所以总是给她安排满满当当的功课。事实上,泊云观的不光教人强身健体,最重要的是识文断字,明辨是非。只不过她那会儿年龄小,又惯爱在读书上偷懒,书卷读得没有那么多,说起话来也不能处处引经据典,卖弄文采罢了。 母亲的好意,夏侯纾不敢驳回,十分乖巧的将任务接了下来,转头就趁着没人把云溪叫进书房来伺候笔墨,实则是替她写功课,是以云溪如今也写得一手娟秀的小楷,达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不熟悉夏侯纾字迹的人,或者不仔细分辨都看不出哪些是夏侯纾写的,哪些是云溪写的。 夏日里天气炎热,房间里虽然放了冰,但还是压不住暑气的熏蒸。再加上夏侯纾在房中踱来踱去的脚步声毫无章法,云溪被扰得心烦意乱,手下的字也写得不规整了,连续写错了好几个笔画。 云溪不堪其扰,抬头看向夏侯纾,抱怨道:“姑娘,你转得我头都晕了,就坐下来休息一下。” 夏侯纾看了看云溪手中的笔和书桌上一大摞纸,投去一个抱歉的眼神,然后找了个椅子坐下来。可这依然无法缓解她的焦虑,便道:“要不你再去找撷英打听打听,看看二哥有没有来信说他什么时候回来。都去了这么久了,也该回来了,这个家不能没有他。” 云溪平时做事风急火燎的,这次却平静得有些反常,头也不抬一下,淡淡地说:“姑娘,我看是你不能没有二公子。春熹居那边我都都去问了好几回了,再去,撷英姐姐该烦我了。二公子临行前确实没说过具体归期,也没有捎过任何口信回来。你且稍安毋躁。” 夏侯纾可没法心平气和,继续站起身来围着圆桌转圈圈。 云溪摇摇头,一面努力集中精力描字,一面不慌不忙地说:“自你从国公爷的书房里回来后就一直心神不宁的,究竟出什么事了?难不成是你前些日子偷偷跑出去喝酒的事败露,连国公爷都知道了?” “要是这样就好了。”夏侯纾像棵蔫了的小禾苗,双手捂着脸哀叹道,“我出去喝酒的事,有馥佩嬷嬷兢兢业业的给父亲上眼药,还愁他不知道吗?不过这都是小事,父亲不会跟我计较,顶多让母亲对我严加看管。” “那你怎么了?”云溪不解道。 夏侯纾想着父亲跟他说话时的神情和语气,瞬间觉得人生多艰,深深叹了一口气,悲愤道:“父亲准备给我议亲了!” 第92章 好消息 “什么!议亲?真的吗?国公爷真这么说?”云溪一惊,像是终于元神归位似的开始大嗓门,手中的羊毫也掉在书桌上,墨汁溅了一片。 夏侯纾忍不住感慨:刚才写的字全白费功夫了。 云溪反应过来呜咽了一声,赶紧将干净的纸张收起来放在一边,再去收拾那些已然毁了的字幅,心有惋惜的同时还不忘抽出神来八卦:“国公爷看中了哪家公子?姑娘可曾见过?”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夏侯纾沮丧地说。 “这就难办了。”云溪擦了擦额头因为过于激动和紧张而冒出来的汗,继续说,“要是知道国公爷的心思,清楚对方是谁,姑娘至少可以先考验一下那位公子的人品,看看是否配得上做你未来的夫婿,顺便培养培养感情,免得到时候嫁过去尴尬。” 夏侯纾如被人当头一棒,眼前一片漆黑。 之前府中的人都说她的思路清奇,如今看来云溪的想法才叫怪异。敢情她到现在还分不清情势呐!她如此焦躁不安、心神不宁落在云溪眼里竟成了在为见不到还没有定下来的未婚夫而苦恼。为什么云溪就觉得她会提前去观察未来的夫君呢?她有这么无聊么? 云溪自以为猜对了夏侯纾的心思便开始大放厥词,道:“姑娘,你迟早得嫁人的不是?国公爷和郡主向来对你疼爱有加,为你挑选的夫婿必定非富则贵,品行相貌也定是极好的,你又何必忧心忡忡?” 夏侯纾越听越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忍不住打断了她的话:“你别提这些了,我现在只想让父亲忘了还有我这么个女儿!” 就像他们忘了要给夏侯翊议亲一样。 夏侯氏家规之一,女儿不早嫁,男儿不早婚。具体来说就是女儿及笄之前不议亲,男儿弱冠之前不婚配。甚至还鼓励男儿先立业,再成家。 只因男女有别,她及笄至今不到半年,议亲之一就已经正式提上了议程。而夏侯翊还差几个月才满二十岁,所以全家人都没关注他的婚事。 这也太不公平了! “姑娘,你是身在福中不知福!”云溪白了夏侯纾一眼,颇有几分老气横秋的味道,完全忘了前阵子是谁还嚷嚷着“世上的男人都不靠谱”。 “是吗?”夏侯纾凑过去直直地盯着云溪的眼睛,打趣道,“云溪,我记得你比我大两岁半,下个月该过生辰了?你是不是巴不得我早些嫁出去然后好给你自己找一个婆家?说,这般心急是看上了哪家的汉子了?你若是肯告诉我,即便我现在还没嫁人,也可以给你做主。” 云溪顿时窘得满脸通红,伸手佯做推了她一把,嗔骂道:“姑娘,这是你一个闺中女子该说的话么?都不害臊!” “你不承认我也知道,瞧你这小脸红得跟柿子似的,可不就是思春了?”夏侯纾故意戏弄她,见她越来越害羞又好心说,“你放心,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肯定会给你找个好婆家的!说不定到时候你感念我们姐妹情深还让我当个干娘什么的。哎呀,光是想想我就觉得好美满!” “你……”云溪急得话也不会说了,直接丢下手中的活儿来打夏侯纾。 于是两人便跟两个疯子似的在房里追逐了半天。 闹完之后,夏侯纾又坐下来仔细斟酌这件事。自那天与父亲谈完话后,府中并没有什么动静,也没听说母亲请了哪家的官媒入府商量。不过夏侯纾深知父亲是个行动派,做事向来是雷厉风行,不给人犹豫的机会,就怕自己一时疏忽,婚事就板上钉钉了扭不转局面。 她越想越不安,接下来这段时间,整日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 “你们说二哥什么时候回来呀?”夏侯纾有一搭没一搭地逗着两只小画眉玩,可是两只小画眉记仇得很,自她那天给它们喂食的时候故意逗了几下之后,过了这么久还是不肯理她,傲娇地偏着个脑袋看向别处。 连只鸟如此不识抬举,跟她作对,夏侯纾微怒,瞪着它们威胁道:“连你们也不理我是不是?信不信我真把你们炖汤喝了?” 两只画眉颤了颤,立刻跟打了鸡血似的活泼了起来。 “这才乖嘛。”夏侯纾满意地点点头,“放心,我这么善良的人怎么会真把你们给炖了呢?肯定会把你们养得肥肥的,那样烤起来才香嘛!” 两只画眉鸟鸟食也不吃了,疯狂的在笼子里上下乱窜。 夏侯纾满意地点点头,道:“对,还是得多动一动,肉质才会有韧性。” 画眉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但也不敢停下来,因为那样更可怕,只是跳动的频率少了一些。 云溪像只小鸟一般雀跃的蹦到夏侯纾面前,看到她正跟两只小画眉“倾心交谈”,也没放在心上,而是欢天喜地地说:“姑娘,有好消息要告诉你!” “是二哥回来了吗?”夏侯纾望眼欲穿,激动地站起身来,两只画眉见没有了威胁立刻耷拉着脑袋开始抑郁了。 云溪瞄了一眼鸟笼,心疼了一会儿那两只画眉,然后摇摇头说:“是比这个更好的好消息!” “有什么你就快说,别弄得神神秘秘的!”夏侯纾一边心急地催促,一边在心里幻想着各种可能发生的好事情。 云溪神秘地一笑,故意卖关子说:“前些日子邺国公府上办了学堂,请的是鼎鼎大名的孔学究来授课,京城里好多世家公子都去他们家上学了,就连王丞相家的公子也去了呢!” 夏侯纾静静地听完,然后问:“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云溪解释说,“这些世家公子要么是功臣之后,富贵无双,要么满腹才华、前途无量。国公爷大概也看中了这些,所以全都邀来府上做客了,其中便有邺国公家的六公子和七公子,同时还邀请了几名颇得圣心的新科举子,这不就是在给姑娘你挑选夫婿嘛!” “这就是你要说的好消息吗?”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想以后云溪要再跟她说惊喜她一定得做好心理准备,因为从来都只惊不喜! 邺国公章氏与夏侯氏两家颇有渊源,所以邺国公家膝下的八儿四女她都有所耳闻,除了二公子和五公子头脑比较灵活,其他几个公子跟许多世家子弟一样,多是资质平平之辈,毫无建树,日后顶多靠萌阴受封。邺国公在自己家里办学堂,恐怕也是因为自家子弟众多,一来聚在一起方便教导,二来不想让外面的人知道他的子女资质良莠不齐。至于那些举子,前途有多光辉她不知道,但那都是文官,夏侯氏是武将世家,听起来就驴唇不对马嘴的,父亲这事办得实在是怪异。 云溪丝毫没听出夏侯纾语气里的不悦来,眨巴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显得一脸无辜,不停地点头说:“那些世家子弟我不敢说,但我听说王丞相为人谦和有礼、足智多谋、又能调和鼎鼐,是朝中的中流砥柱。丞相府的公子肯定也是才貌双全、人中龙凤。而且丞相府与咱们越国公府可谓门当户对,真是千里难寻的好亲事!” 夏侯纾听得瞠目结舌。这些闪闪发光的形容词,许多人谨言慎行了一辈子才能得到一半,放在王家父子身上怕是不合适! 王家的事情,京城的勋贵圈里多少有些耳闻,可毕竟不是什么光彩事,又碍于王崇厚与明嘉郡主的权势,大家多半是藏在心里,不敢在明面上说。夏侯翊也是暗中查到才告诉夏侯纾的,所以云溪并不知道。 夏侯纾轻轻咳了一声,认真地说:“云溪,有权有势有地位,不代表就与我夏侯氏门当户对,更不是我夏侯纾这一生的追求。你光听说王家家世显赫,可曾知晓王家公子为人如何?” 云溪边思考边说:“邺国公家也有女眷,既然能同意王家公子去他们府上听学,想来这王家公子也不差的。” 不差?夏侯纾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就王昱坤那样狗仗人势寡廉鲜耻的人,那都叫做不差的话,天底下就有太多人可以称之为活菩萨了。光是想到王昱坤做的那些恶,她就恨不得找个夜黑风高的日子,趁着他刚从哪家狗栏里喝得醉醺醺回家时悄悄将他蒙了头一顿暴揍,然后叫人扒光了丢到牲畜栏里去。让满京城的人都来笑话笑话他。 一个连畜生都不如的东西,也配跟她相提并论? 夏侯纾咬着牙愤愤道:“若是让我嫁到他家,我宁愿出家当尼姑!” 云溪以为夏侯纾只是在赌气开玩笑,也没放在心上,反而语重心长地说:“姑娘,就算你真不想嫁人,也不必如此诅咒自己啊。” 尼姑有什么好,不跟夏侯纾原先在泊云观清修时一样吗?当初她可是哭着喊着要回家,不想继续留在泊云观的呀! 夏侯纾听了云溪的话忍不住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恨铁不成钢道:“一个不学无术、无恶不作,吃喝嫖赌样样精通的人,换做是你,你愿意嫁吗?” “没想到王公子竟然是这样的人,唉,可惜了。”云溪听完夏侯纾的咆哮后就给出了这么一个让人哭笑不得的结论。 丞相将军,一文一武,堪称君主的左膀右臂,若论官职,确实门庭相当,但若说到门当户对,那可不一定。夏侯纾想了想,还是觉得不能这样坐以待毙,万一父亲跟云溪想到一块去了可不就回天乏术了? 她抬头看向云溪,问道:“他们现在人在哪儿?” “在前院花园呢!”云溪答道。说完又觉得夏侯纾的神色不太对劲,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是想亲自去看看?” “不然呢?”夏侯纾乜了她一眼,“不是说给我挑夫婿吗?我还不能去看看?” “还是不要……”云溪小声道,“来的都是外男,国公爷知道知道是我给你通风报信会打死我的。” “你怕什么?”夏侯纾啧了一声,“父亲难道还不知道你根本拦不住我的?我就去看看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第93章 择婿 前院花园里花木繁盛,蝴蝶翩飞,花香与酒香混成一片。走得近了,便见园子里的长亭下坐了十来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大家正望着洗星池摇头晃脑的吟诗作赋。而夏侯渊则老神在在的坐在一旁喝着茶,偶尔与上前恭维的年轻少年交谈几句,神情温和得像个儒者。 夏侯纾停住脚步,躲在一片绿荫里仔细辨认起来,亭子里除了几个有点眼熟的世家子弟,还有几个作儒生打扮的面生的少年,唯独没有王丞相家的嫡子王昱坤。 看来消息有误啊。夏侯纾这才算是松了口气。 不过王昱坤估计也在庆幸自己没来,因为杀敌无数的夏侯渊居然出了个题目让十来位青年男子现场作诗。以王昱坤那点浅薄的才学,在这些有真才实学的新科举子面前,非得颜面扫光不可。 但是夏侯纾还是不理解父亲一个铁骨铮铮的武将为什么要大张旗鼓地邀请一众文官子嗣来家中作诗,所以默默地躲到了假山后面静观其变。 假山周围花草茂盛,不大的空间里放了一张圆形的石桌和两个石凳,像是特意为了偷听亭子里的讲话摆放得一样。最重要的是这个地方离亭子不远,正好听得到他们说话,但对方又看不到她们。 夏侯纾在石凳上坐下,随后又让云溪去拿一些糕点过来,不然光这么傻傻的坐着也挺无聊的。 云溪得令,赶紧乖乖按照吩咐去做了。 亭子里的诸才子兴致都很高,尤其是新科举子,毕竟得到越国公的青睐对他们的仕途有很大的益处。大伙儿略一斟酌之后,陆续用早已备好的笔墨纸砚大展文采起来,然后互相吟诵和传阅。 夏侯纾对诗词不是很有心得,但是听着父亲的那些夸赞之词,似乎也觉得他们之中有好几位青年确实才华横溢。 但越是这样,她就越是疑惑不解。 两个堂姐的夫婿中,大姐夫韩廷誉是个能文善武的,只不过他是锦凤城少城主,没有武职;已经定了亲的未来二姐夫贺子彦是太尉之子,目前在金吾卫中任职,也是个文武全才。为何偏偏她的夫婿要从文人里面挑选?是觉得她学识不够,所以挑个满腹经纶的举子给她做夫婿?还是说父亲希望夏侯氏的女婿要从她开始弃武从文? 眼看着亭中的文人才子们越发热情高涨,叫好声一阵一阵传过来,夏侯纾嘴里的糕点也渐渐没了滋味,更没心思继续听下去了。 如此与众不同的择婿方式,她有点看不懂啊。 夏侯纾把手中的半块糕点扔回碟子里,兴致索然的起身走了。 云溪不明所以,只好将剩下的糕点收回食盒里,跟上夏侯纾的步伐。 夏日里有着令人难忘的严严酷日,却是绝大多数生命最为旺盛灿烂的季节,满园的扶桑花、石榴花、芍药和紫薇争相竞放,姹紫嫣红,幽香馥郁。夏侯纾沿着花园的另一个方向往前走了一段,便在园子里漫无目的地转圈——这是她的一个习惯,只要遇上自己捉摸不透或者没有把握的事情,就会漫无目的的不停转圈圈。 云溪看着自家姑娘的神情十分着急,顺手把手里的糕点交给了一个正好路过的丫鬟手里,寸步不离地跟着,期待她能跟自己说点什么。 不知转了多久,迎面走来一个男子向她们问路。 夏侯纾回过神来看向对方,只见他俊眉星目,身形高挑、气度不凡,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但一时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男子怕自己唐突了,也不敢直视着夏侯纾,忙低头自报家门道:“小生王昱桢,当朝丞相是我父亲,今日承蒙国公爷厚爱,受邀到赴宴,未料府上景观别致,一不留神竟然迷了路,还望姑娘帮助指引。” 事实上,王昱桢是今日出门前被弟弟王昱坤拉着去尝小厨房新为他调制的乳酪。他当时也没想那么多,一边感激弟弟的盛情邀请,一边喝了一碗乳酪,当时只觉得香甜可口,比往日里吃过的味道都要好。然而等他到了越国公府,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就开始腹泻,所以才不停地往茅房跑。 刚开始府中的小厮还热情的领着他去如厕,可次数多了,不光同行之人嘲笑他有失风度,他自己也不好意思继续麻烦别人,便按着记忆一路找去。岂料越国公府太大,他们所处的前院花园处处都是假山池沼,曲径通幽,他左拐右拐的竟然找不到原来的路了。 夏侯纾恍然大悟,这才想起方才在亭子里见过他。之前她调查过丞相府,也知道一些王家的轶闻秘事。这个叫王昱桢的,是王崇厚的庶长子,人品学识都在嫡子王昱坤之上,只因出生不高、生母早亡,再加上现在的主管内宅的明嘉郡主厉害,一直得不到王丞相的重视,反而对资质平平的王昱坤宠爱有加,以致王昱坤恃宠生骄,养成了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恶霸性子。不过眼前这个王昱桢,倒有几分出淤泥而不染的气质。夏侯纾对他颇有好感,便追问他要去哪里。 本来吃喝拉撒都是人之常情,但是当着两位姑娘的面,王昱桢说得含蓄。夏侯纾细听之后,又见他不时用手去摸自己的腹部,面部表情也很是微妙,忍耐得很辛苦,才知道他吃坏了肚子,想找个地方如厕。 夏侯纾还未回答,云溪便先红着脸给他指了方向。 王昱桢是个识礼之人,也不多问其他,谢过之后便红着脸顺着云溪指的方向去了。 望着王昱桢远去的背影,云溪喃喃道:“我瞧着这王家公子彬彬有礼的,跟你说的王公子是同一个人吗?” “当然不是。”夏侯纾回答说,“我之前说的是王家嫡出的公子,而这位,虽然年纪较长,但却是庶出。” 想来去邺国公家学堂里求学的并不是王家不学无术的嫡子王昱坤,而是颇有几分才识的王昱桢。以王昱桢的相貌、人品和才学,王崇厚但凡多加指点,又或在外面多替他美言几句,也不至于二十好几了还一事无成。 “原来是这样啊……”云溪十分惋惜,“那可惜了。” “有什么好可惜的?”夏侯纾笑道,“我才不在乎什么嫡庶之别,嫡子未必就比庶子差,至少在人品学识上,这个王昱桢就比王家的嫡子更上一筹。只不过他再优秀,都不会在父亲的选择范围内。” 云溪听她这么说,突然想起了自己听到的一个传闻,便说:“我听说王家大公子之前是成过亲了的,只不过他那发妻福薄,不到一年就去世了,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我瞧着他的年纪比咱们二公子还大许多呢,也不知如今续弦了没有。想来国公爷今日宴请他,也不过是顺便为之。” 夏侯纾自然是清楚王昱桢没有续弦的,而且以他现在的处境,只怕是想续弦也不容易。毕竟王昱坤也到了要议亲的年纪了,有心攀附王家的,都会愿意把女儿嫁给王昱坤,哪里还看得上他这个不受待见的庶长子。只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自她追查完易舞的事情后,就对丞相府的人和事避而远之,完全不想沾上半点干系。 父亲比她更有城府,所以这次宴请名单里会有王昱桢,一来是因为王昱坤跟其他文人同在邺国公府上求学,请一个不请一个的得罪人。二来也不想让别人看透他的心思。 夏侯纾摇摇头赶走那些乱七八糟的思绪,对语重心长道:“云溪啊,你有时间去可怜一个丞相府的公子,倒不如先可怜可怜我。” 云溪一脸懵懂,小声问:“姑娘你有什么可怜的?” 夏侯纾提醒道:“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要被逼着嫁给一个我见都没见过的陌生人,我不可怜吗?” 云溪认真思考了一会儿,然后把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一本正经地说:“我瞧着国公爷今日宴请的数位公子都挺不错,要学识有学识,要相貌有相貌,想来国公爷心里也跟明镜似的,不会挑错。姑娘你现在不认识,等将来婚事定下来了,你再慢慢了解也不迟。” 简直鸡同鸭讲,夏侯纾撇撇嘴,兴致索然地摇着头走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王昱桢早已从她的穿着打扮猜到了她的身份,毕竟越国公府目前在京的只有一个女儿。但他也清楚自己的身份不敢对夏侯纾有任何肖想,后面同来的人问他刚才去了哪里,他也只是不好意思的说了一下自己的难处,其他一概不提。 当日下午,夏侯渊在府中设宴款待了众才子后,又特意命人将他们一一安全护送了回去,可谓关怀备至。而他自己也有些醉了,由护卫搀扶着回房休息。钟玉卿赶紧用湿帕子替他擦了脸,然后深深的叹了口气。 夏侯纾猜不到父亲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好去母亲那里打探虚实,而钟玉卿的话恰好证实了夏侯纾的猜测——夏侯渊的确是打算从今科举子挑一个德才兼备的人来做女婿,至于其他王侯世子,不过都是陪衬。 听了母亲的话,夏侯纾更加迷惑了。 士族子弟的姻缘,往往与家族的兴盛连在一起。而据夏侯纾了解,今科举子里,大多出身贫寒,家境富庶的寥寥无几,更别提与夏侯家门当户对的人家。她自己虽然对门庭高低没有太多偏见,可父亲那么在意家族荣辱,难道如今也不介意了吗? 都说寒门出贵子,并非是出身寒门的人就比出生在世家大族的孩子聪明用功,而是寒门子弟要想步入仕途,唯有通过科考,所以有头悬梁锥刺股的勇气年复一年的寒窗苦读,对拼了命换来的功名和其他身外物也格外珍惜。而世家大族的子弟,多的是进入仕途的门路,当寒门子弟还在起跑线上时,他们可能已经站在终点了,多的是闲工夫来游戏人间。 今科的寒门举子里,果真有如此出类拔萃之人吗? 第94章 试探 夏侯纾没有等来确切的答复,只听到府中有传言,夏侯渊非常中意一位名叫商茗川的新科举子,常常称赞他满腹珠玑、才思敏捷,虽然不在三甲之列,但举止文雅、人情达练,不愁今后在仕途上没有大作为。 自从听到了府中的传言后,夏侯纾便牢牢记住了商茗川这个名字,然后明里暗里多番打听了这个人的人品和学识,顺便还了解了一下他的家境和出身。得知商茗川出身书香门第,祖上都做着微不足道的地方小官,背景单纯,不算大富大贵,倒也殷实。商茗川这一代共有兄弟姐妹五人,其中三男两女,他在家排行第四,头上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均已成家立业,脚下还有一个妹妹待字闺中。他是兄弟姐妹中最有出息的孩子,一举便中了进士,在工部下面掌京都衢巷、苑囿、山泽草木及百官、蕃客时蔬薪炭供顿、畋猎之事的虞部司谋了个主事的职位,俸禄也不高。 掌握了这些基本信息之后,夏侯纾便开始了她的试探之路。 经过夏侯纾长期观察,她发现父亲确实对那个叫商茗川的新科举子格外关注,不仅在诗会上多次褒奖,就连在商茗川的上司面前也多番美言,是以商茗川在京中很快有了名气,官场上也如鱼得水。 在接下来的几次宴会中,夏侯渊都特别邀请了商茗川,而商茗川也毫不推辞,回回都准时赴约。 宴会上,商茗川文质彬彬,落落大方,既不喜欢出风头,也不甘于屈居他人之下,不论是吟诗作赋还是发表政见,尺度总是把握得刚刚好,所以同行的人与他关系都不错。同行者即便听到了夏侯渊要将独女许配给他的传言,也没有妒恨他,反倒羡慕他运气好,大方感叹一句才子配佳人! 商茗川既不赞同,也不辩解,更不会刻意的展示自己的才华和能力,反而沉着稳重,仿佛在等待夏侯渊表明态度。 即便事情还没有成既定事实,夏侯纾也忍受不了这样的传言整日在自己耳边转悠。而且人言可畏,说的人多了,听的人就会认为是真的了。 当夏侯渊又一次在府中设宴招待那批文人时,夏侯纾瞅准了机会,换了一身丫鬟的装扮混了进去。 夏侯渊宴客,大家的重心都放在了前院的宴客厅里,谁也没注意夏侯纾在琢磨着什么,所以她轻而易举地便混入了给宴客厅运送菜肴酒水的丫鬟队伍,正好遇到喝多了酒出来透气的商茗川。 远远看到商茗川快步走进了前院小花园,夏侯纾刻意放慢了脚步,趁机脱离了传菜的队伍,端了一壶酒跟上去。 商茗川在宴席上被劝喝了太多酒,胃部灼烧得难受,去园子里是想找个地方催吐。吐完之后他掏出手绢擦了擦嘴,脸上又恢复平淡和煦的笑容。 商茗川去而复返,两人很快就撞上了。 夏侯纾躲闪不及,情急之夏侯纾赶紧装作不小心摔了一跤,托盘里的酒壶跌落在地,应声而碎,酒水洒了一地,清香四溢。 商茗川定了定神,看着眼前跌倒在地上的女子,又看了看地上的酒水,再看了看四处的奇花异草,不由得提高了警惕。他丝毫没有将她扶起的打算,而是静静地站在原地冷眼旁观。 夏侯纾寻思着情况不对啊,是个人看到这种情况也会上来搭把手,顺便追问她是否伤着了?可是商茗川毫无恻隐之心,更别说怜香惜玉。 商茗川雷打不动地立在原地,神情冷漠,仿佛只是一根柱子。 气氛有点尴尬,夏侯纾只好努力想点不太高兴的事情,希望自己能被情绪牵引,挤出一滴眼泪来。可是她这几来年大体上过得顺风顺水,不如意之事少之又少,唯一让她心有不甘的事也没让她难过到想哭。 她想来想去也没找到什么可以令她一想到就泪流满面的事儿。最后她放弃了,马上调整了表情,作出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目光楚楚的望着商茗川,哀求道:“公子,我好像摔到腿了,劳你扶我一把。” 商茗川依旧不为所动,好像在思考着什么。 半晌,他大概也是看不过夏侯纾一直坐在地上,才走近了,半蹲着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臂。 不是主动扶她起来,而是伸出了一只手臂。 夏侯纾抬头诧异地看着他:“公子这是何意?” 这回商茗川总算开了金口,但说出来的话却是:“男女授受不亲,这里是越国公的府邸,人多眼杂的,我等外男不敢造次,以免引起误会。姑娘要是方便的话就自己扶着我的手站起来,如若不然,我便只能去叫其他人来帮忙了。” 真叫了人来,她的身份不就露馅了吗? 夏侯纾连忙抓住他的手臂假装很吃力地站了起来,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然后她看了看地上洒了的酒,又说:“这是国公爷珍藏多年的花雕酒,今日特意拿出来宴客的,就这么一壶,却被我不小心给洒了,这可怎么办?”说着她瞄了瞄商茗川,继续央求道,“看公子的装扮,应该也是我家国公爷宴请的文士?还请公子大发慈悲,救救我!” 商茗川戒备的扫了她一眼,眉头微蹙,问:“你想让我怎么救你?” 夏侯纾想了想说:“请公子告诉国公爷,就说这酒是你不小心撞洒的。国公爷他爱惜人才,定然不会为难公子的。” 商茗川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夏侯纾则一脸期盼。 商茗川努力压制住自己的震惊,不露出一点端倪来,然后睥睨着她,语气冰冷道:“如果我不同意呢?” 不……不同意?这人完全不按套路来啊! 夏侯纾一边腹诽,一边想着这话怎么接下去。 “如果公子不肯相救,我就会被赶出府去的。”夏侯纾压低了头,语调更咽,楚楚可怜。 商茗川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地上破碎的酒瓶和撒了一地的酒水,道:“你刚才说这壶酒是越国公打算用来宴客的?” 夏侯纾不知道他的用意,赶紧点点头。 商茗川勾了勾嘴角,然后指了指宴会厅所在的位置,道:“可是宴客厅明明在那边,你为何要往这里走呢?这不是南辕北辙吗?” 夏侯纾被这个问题噎住了。她是跟着他过来的,还真不知道怎么解释。 商茗川见她沉默半晌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越发确信自己的猜测。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又落回了地上芳香四溢的酒水,迟疑道:“你不会是想找个地方躲起来,偷偷往酒水里下毒?” 这…… 夏侯纾惊讶的望着商茗川俊朗而严肃的脸,恨不得把他的脑袋敲开来看看里面究竟装了什么。下毒?她为什么要下毒?就为了这么几个前路未明的文人才子?犯得着吗? 夏侯纾皮笑肉不笑道:“公子想象力未免也太丰富了。我就是觉得肚子不太舒服,寻思着这边人少,特意过来歇息片刻,没想到遇上了公子,还打翻了酒。公子不愿意帮忙就算了,何必这样诬陷我?” 商茗川却道:“是不是诬陷还难说,我看还是叫了人来看一下。” 眼看商茗川真的就要振臂高呼,夏侯纾吓得赶紧抓住他的手臂,紧张道:“公子,有话好商量,你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商茗川突然厌恶地甩开了夏侯纾搭在他手臂的手,冷笑道:“越国公行事光明磊落、仁义无双,没想到家里竟然养了你这样趋炎附势、谄媚耍奸、心思歹毒之人。你也不必装了,小小年纪就不学好,以后可有的苦吃。” 他的眼睛是不是用鹤顶红泡过的,这么毒! 不过他说她趋炎附势、谄媚耍奸、心思歹毒,这她可不能忍! 夏侯纾被商茗川的一通指责气得眼圈都红了,索性就借着这个机会哭丧着说:“我不知道公子在说什么。我不过是摔了腿,洒了酒,想请公子相助。你不帮就算了,还诬陷我,现在更是这般不顾颜面的辱骂我,这就是你们所谓的君子处世之道吗?” 商茗川并不买账,冷冷道:“实话说了,就你这点小伎俩,我早就见惯了,别污了越国公的清誉,也别脏了我的耳朵和眼睛。” 如此不留情面的拆穿,夏侯纾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开始反思是不是自己的演技过于拙劣。她明明已经很用心了,摔那一跤也是真摔,小腿上和手掌现在都还微微作痛。他又是怎么看出她是故意摔倒的? “你好自为之!”商茗川把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也不想继续与夏侯纾纠缠,便要往宴会的大厅去。 夏侯纾直接张开双手拦住了他的去路,挑衅道:“你既然看出我是故意摔的,那你倒是说说,你还看出了什么?让我也看看你到底有多聪明!” 商茗川勾了勾嘴角,道:“我劝你还是不要再纠缠了,一会儿被人看见,我可不敢保证你只是被赶出府去。” 夏侯纾嗤之以鼻,嘲讽道:“我还以为你真有多聪明呢。你喊啊,尽管把人都招过来,到时候我就说是你把我拉到这里来的,意图不轨!宴会上那么多人,都看到你是独自一人离场的,我看你怎么说得清楚!” “你……”商茗川的表情很是愤怒,“你简直是不知廉耻!” “廉耻?”夏侯纾笑了笑,然后向他展示了一下自己刚才假摔时微微擦伤的手掌,“现在我是主,你是客。你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我犯不着要害你对?如果让大家看到我们在一块儿,而且我手上还有伤,你说,他们会觉得谁更加不知廉耻呢?” 第95章 人红是非多 商茗川气得脸都泛红了,可他很快就把这种不悦掩饰了下去,反而仔细打量着夏侯纾,似乎对她的言行举止产生了几分兴趣。一个传送就谁的丫鬟,却故意跟着他到花园里来,还企图纠缠不清,这到底是越国公在考验他呢,还是同行者中有人故意要陷害他? 夏侯纾也不怯场,双手把在胸前,气势汹汹又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她倒想看看,他这个自诩清高的文人,遇到她这样不讲道理甚至到打一把的女子是如何应对的。还能不能继续保持之前的那份沉稳。 半晌,商茗川正要开口问:“你故意纠缠我,究竟意欲何为?” 夏侯纾愣住,所谓的文人雅士,都是这么直白的吗? 夏侯纾想了想,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那套说辞。 商茗川心中不由得生气了一团无名之火,可又碍于自己的身份不好发作。他站直了身体后退了两步,才冷冷道:“你若想毁我的清名,我也认了,但你能不能告诉我,究竟是谁指使你的?” 夏侯纾心想这人小心眼挺多啊,反应也挺敏捷,只不过他找错了方向,光顾着怀疑其他人,完全忘了眼前的人。难道就不能是她要陷害他吗? “你想多了。”夏侯纾语气坚定地说,“没有人只是我来毁你清名,事情就是我刚才说的那样,我不舒服想过来歇息,结果碰到了你,接下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你不肯说就算了。”商茗川没有心思继续追问下去了,“现在,你喊人过来。你若说我轻薄你,我也不会辩解的。” 夏侯纾想过他会与自己唇枪舌战,据理力争,没想到他居然一副任人宰割的态度,这倒让她有些不知所措了。 两人正僵持着,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商兄”,是宴会厅里有人出来了,正好还窜到了小花园里。 夏侯纾微微侧脸看了看,正是之前有过一面之缘的王昱桢。 这个家伙怎么又来了?难不成他又吃坏了肚子要找茅厕么? 夏侯纾担心被认出来,赶紧转身往返方向走,顾不得自己“摔伤”了腿,甚至连地上的装酒水的木托盘也忘了捡。 王昱桢站得远,并未看清夏侯纾的面容,只是看着她匆忙离开的身影有些疑惑不解,便问商茗川:“方才那位姑娘是何人?” 商茗川摆了摆手,云淡风轻道:“不过是个送酒的丫鬟,不小心把酒给洒了,担心受罚蹲在这里哭了好久,我看她可怜就安慰了她几句罢了。” 王昱桢不疑有他,笑着说:“商兄果然仁慈,连这些事都上心。不过大家也喝得差不多了,我瞧着越国公似乎有事要找你,你且跟我进去。” 商茗川微微颔首,跟着王昱桢又进了宴会厅。 夏侯纾跑远了一些,没听到有人跟上,才停下来喘了口气。她不过是想打探一下商茗川的人品,没想到还被羞辱一通。如今看来,商茗川这个人聪明、冷静、沉着,遇事懂得明哲保身,关键时候也懂得看清形式。这样的人,做朋友那肯定是时刻都能让人警醒、理智,迷糊灌顶,但若要一起过日子,那就太无趣了,实在不是个做夫婿的好苗子啊! 她得找个机会向父亲敲打透露一番才行。 夏侯渊在陆续宴请了几批文人学子后,发现了许多可造之才,但其中有一部分因科考失利没能进入仕途,家底厚的就留在京城暂住,四处结交权贵以期谋个出头的机会,家底薄的就只能返乡准备下一次科考,又或者直接放弃了,没有机会为朝廷出言献策。 夏侯渊一边为人才得不到重用而遗憾,一边又想办法为他们争取前途。没过多久,他便请旨在京中设立了集贤馆,整天忙忙碌碌的,似乎把自己要挑女婿的初衷忘到了九霄云外。 集贤馆是在废弃多年的罪臣府邸上修缮改造而来的,原本杂草丛生的院子很大,收拾出来可同时容纳三百余人,由于封闭多年无人打理,园中的树木盘枝错节的野蛮生长着,反倒给集贤馆增添了几分别具一格的野趣。 集贤馆正对大门的建筑物中除了简单的桌子之外没有其他多余的家具陈设,只在中庭挂了无数根红绳,每根红绳上都系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写着与治国安民相关的问题,木牌下面还连着一个锦囊,旁边摆放着文房四宝。若有人对某个问题有自己独到的见解,便可即兴写下来,署了名后放进锦囊里。宫中每十天会派人来集贤馆收取装满的锦囊,如果谁的答案有幸被天子选中,就有机会入仕为官,这可比寒窗苦读考科举容易得多。 集贤馆的设立成效斐然,据说一个月内皇帝陆续提拔了三四名有识之士,不仅按照答题者的优异程度赐予了不同的官职,还赐了宅子和田产,彰显了当今天子求贤若渴与皇恩浩荡。 因此,集贤馆名声大振,许多科考不顺的学子和希望得到天子进一步赏识的有识之士都集聚集贤馆,一时间,出现了万人空巷的盛况。 与此同时,越国公府也门庭若市。 自从外面的人知道是夏侯渊请旨设立了集贤馆后,几乎每日都有人登门拜访。有的是才识过人,一举受到天子重用,特意过来答谢;有的是自命不凡的有志之士,希望能得越国公指点一二,谋个光明灿烂的前程。 除了要去西郊大营练兵的日子,夏侯渊其他时间都会选择性地接见一些文人士子,真正有才识的,便按规矩推荐他们去集贤馆试一试,或在入宫觐见天子时提上一嘴。若只是想走偏门行贿的,也就款待一顿送出府去。绝不给投机倒把的人任何可趁之机。 夏侯渊另辟蹊径为朝廷输送人才的这一举措虽然为一部分人指了条进入仕途的明路,但也得罪了一部分人,喜怨参半。 外面的人不知道实情,只看到了越国公夏侯渊的名号在京中炙手可热,没看到小人的埋怨,这就引起了御史台和以姚国舅为首的大批保守派的反感,纷纷上奏弹劾。说是夏侯渊一介武将,不好好在军营里练兵,却勾结文人,结党营私,试图混淆圣听,在京官中安插自己的党羽,培植自己的势力,有不轨之心,并请求天子削减夏侯渊手中的兵权。 而身为文官之首的王崇厚却选择性的噤了声,在这场骂战中静观其变,明哲保身。 夏侯渊原本一片赤诚丹心,结果遭到这样的猜忌,气得够呛,当庭与弹劾他的官员据理力争,表明设立集贤馆是经过天子同意的,并且设立的目的是为天下有识之士提供一个进入仕途的机会,更是为了给朝廷选拔可用之人,是利国利民的大计,绝无私心。 保守派官员们早就想好了应对之词,双方人马在朝堂内外吵得不可开交。好在天子耳聪目明,没有听信谗言,只是已从保守派的意见将集贤馆的管理和考核权限全部收回,并鼓励其他官员将府中有真才实学的门客推荐到集贤馆来,为天子所用。 这样一来,其他官员也无话可说,这事便不了了之了。但是夏侯渊回来那天从马上摔了下来,伤了腿,护卫林岐吓得慌不着路,赶紧将他背回了家,还请了大夫入府诊治。 夏侯渊便借此机会称病向朝廷告了长假,连军营都不去了,每日足不出户,在家里研究兵书。 夏侯纾偷偷去问过替父亲诊治过的裴浪,裴浪的表情显得意味深长,说是没什么大事,让她不必担心。她心领神会,便不再追问了。 夏侯氏的子孙,自幼便学习骑马,行军打仗时,在马背上的时间比在地上还多,父亲怎么可能好端端摔下马来? 这一摔,估计也是摔给人看的。 转眼便大半个月去了,夏侯渊丝毫没有销假的意思,军营那边送来的公文和军务虽然他都及时处理了,但人却从未去过西郊大营,全权交给副将来操持。天子也听说了,还专门下了抚旨。 而在这段时间里,每天依然有无数访客求见,除了熟识的几个,夏侯渊一律不见,全部以身体有恙需要静养为由叫人打发了。 日子不徐不快的过着,很快就到了赵王妃过六十大寿。 独孤氏皇族在世的男性中,辈分最高的是魏王独孤骁,当今天子都要尊称一声皇叔公;其次是赵王独孤穆,也是祁景帝的同母胞弟,当今天子的亲叔叔。都是深受皇恩的两大亲王。 赵王虽然在朝中没有任何上得了台面的功绩,但因其与先帝和当今天子的深厚血缘关系,又没有什么争权夺利、结党营私的心思,反而更得到天子和朝臣的喜爱,因而赵王妃的寿宴,几乎宴请了全京城的勋贵。 以往有夏侯翊在家,京中各大宴会需要小辈出去撑场面的,都是由夏侯翊去,然而他这次去眠象山都快两个月了,也没有要回来的打算。三房郭夫人不善交际,养得夏侯翎也胆小怕事,所以就只能夏侯纾去了。 其实夏侯纾也是可以不去的,可夏侯湄的次女许若兰嫁的是赵王的第三子独孤显,而独孤显正好是赵王妃最小的儿子,所以赵王府与越国公府也算得上是姻亲了。赵王妃下帖子的时候,特意让钟玉卿带着女儿去,说是宴会上还邀请了京中其他年龄相仿的贵女。 意思就是女儿大了,也该带出来见见世面了,同时也让京中各大家族看看。不然老是藏在家里,没名没声的,怎么好找婆家? 钟玉卿想着女儿要议亲了,不好推辞,只能带着夏侯纾去。 第96章 寿宴 赵王文不成、武不就,但是生儿子的能力在整个皇族中都是屈指一数的,除了赵王妃所生的长子独孤昊、次子独孤晃、次女独孤昙、三子独孤显,还有妾室所生的七个儿子、九个女儿,一共是十子十女。就是他的亲兄长,曾经贵为天子,拥有三宫六院的祁景帝独孤稷,膝下也只有五个皇子,七位公主,而且皇长子还早夭了。 赵王膝下子女大多已成家,姻亲甚多,再加上京中的其他勋贵及其家眷,寿宴当日真可谓宾客如流。 夏侯纾与父母同乘一辆马车至赵王府,进了大门口,转交了寿礼,夏侯渊就被引着往男宾处走,夏侯纾则和母亲在侍女的引导下往后院走,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带着两个女儿来赴宴的恭王妃。 恭王妃见到钟玉卿,仿佛终于松了口气,打发了引路的侍女,才笑着说:“赵王不愧是宗室族亲,今日来的宾客都快赶上大朝会的热闹了,我们刚才进去见礼,话都没说两句,就被前来贺寿的人给挤出来了。我也不爱看戏,瞧着你们还没到,就带了绿芙和青葵来这里等着你们了。” 钟玉卿深有同感,便说:“我还以为我们来得算早的了,寻思着趁着人还不多先给赵王妃拜个寿,没想到嫂嫂更早些。” 双方小辈都给长辈行礼,随后又各自见礼。 夏侯纾看了看钟绿芙,自上次闹过之后,她们差不多四个月没见过了,中间也没怎么关注她的婚事,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 钟绿芙着一身浅碧色襦裙,双臂间挽着一条绘着银色细碎叶片的青绿色披帛,模样比之前还瘦了些。她的脸上虽然带着淡淡的笑意,但那笑意确没有到达眼底,而且她看到夏侯纾的时候,明显是有几分恨意的。 夏侯纾将对方的敌意看在眼里,却也不想当众给自己找不痛快,选择了视而不见。她的目光从钟绿芙身上一闪而过,径直落在了旁边笑容明媚,娇俏可人的钟青葵身上。 钟青葵今日穿着领口绣着蔷薇花的湛青色襦裙,耳朵上坠着的也是蔷薇花样式的玉坠,因为尚未及笄,头发只简单地分成两股,左右各垂了个半髻,发饰也是与耳环配套的蔷薇花,看上去清丽温婉又不失活泼。 夏侯纾很喜欢钟青葵的装扮,更喜欢她这个人,便上前走了一步,拉着钟青葵亲亲热热的说:“表妹这身衣裳和首饰很别致,非常衬你。” 钟青葵也很满意自己的装扮,便骄傲地说:“这身衣裳是新来的绣娘给我裁的,首饰是在珍宝斋打的,表姐若是喜欢,回头你来我们府上,我让绣娘给你量身裁制一套,再陪你去珍宝斋打一套。” 夏侯纾连连点头,凑近了欣赏她的首饰。 由于站得比较近,她很快就发现钟青葵最近又长高了两寸,惊喜道:“表妹最近好像又长高了不少呢!” 钟青葵比夏侯纾小了一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身高上有变化也是寻常之事。但钟青葵很乐意听别人口里听到自己长高了,只盼着再长高些,她就更像个大人了。于是她天真的又往夏侯纾旁边站了站,发现自己的身高仍然只到夏侯纾的耳根处,瞬间就不太高兴了。 她撇了撇嘴,闷闷不乐道:“上次比的时候,我就是到表姐的耳根处的,怎么这阵子我都长高了,还是只到表姐的耳根处?” 恭王妃笑道:“你这傻孩子,你是长高了,可你表姐也在长身体,你们自然就跟原来一样了。” 钟青葵恍然大悟,赶紧与夏侯纾拉开了一段距离,叉着腰道:“那我还是站得离你们远一些才好,免得你们越看越觉得我像个像孩子。” 原本就还是个孩子,却偏爱装成大人模样。众人闻言一通笑,就连钟绿芙都抿了抿嘴唇。 钟玉卿笑完之后,便说:“我先带纾儿去给赵王妃问个安,道贺一声,回头我们再找个地方坐下来聊。” 恭王妃原本就是对赵王府不熟,也不想跟某些人傻坐在一起天南地北的寒暄才特意出来寻自家小姑子的,这会会儿便自告奋勇的说:“我同你们一起去,待会儿也好坐在一处。” 钟玉卿点点头道:“也好。” 随后一行五人及随行丫鬟又往赵王妃处去。 恭王妃说的一点儿也不夸张,前来给赵王妃贺寿的人简直多如牛毛,整个院子里就没有哪里没有人的。各家的主母、媳妇及未出阁的姑娘几乎遍布整个院子,大家成群,相互问候寒暄,巧笑连连。 大家都是有身份的人,因而谁见了谁都不觉得稀奇。只是部分家中有男儿要议亲的,目光就会毒辣一些,专往别家未出阁的女郎身上瞅,偶尔还会跟身边的人嘀咕几句。若是看到相貌合心意的,就派人再去细细打听一番,看看是不是已经有了议亲的对象,平时为人如何,品性是否端正,有没有学识;若是不满意的,就让人堤防着别让自家儿郎靠近。旁边的人也会帮着参谋,或提点意见,琢磨着该如何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 而有女儿待嫁的人家呢,就会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有未婚儿郎的人家的女眷,看看他们家主母的性格脾气,待人处事的态度;观察他们家媳妇或女儿的言行举止和相处是否融洽。首先一步就是把那些婆母强势、子女举止无状的,婆媳、妯娌、姑嫂之间关系不恰的人家给排除了,只留一下家世尚可、名声好、人品有待进一步考察的人家来作为斟酌对象。 夏侯纾及钟家的两个姐妹也在她们观察讨论的范围内,只不过她们自己只顾着完成眼前的任务,再寻个地方躲清净,没有注意到罢了。 夏侯纾与母亲进去宁寿堂拜见了赵王妃。 赵王妃虽然已经六十岁了,但是保养的很好,而且她身形微胖,脸上的皱纹也少,竟像才五十出头的样子。她的长媳房氏和次媳黄氏都在旁边陪着,两人耳聪目明,遇到赵王妃不熟悉的,又赶紧帮着介绍。 宁寿堂里一片和睦。 赵王妃与钟玉卿闲聊了几句,目光不由得看向夏侯纾,问了年龄后,便笑称自家的儿郎如今都已成亲,要是早知道钟玉卿有个这般聪明漂亮的女儿,一定要上门来求亲的。 其他人听了抿嘴轻笑,打量夏侯纾的眼神也就更热切了。 夏侯纾装作不知情的样子,老老实实的站在母亲旁边,等待母亲解围。 赵王府的三个嫡子,最小的独孤显都比夏侯纾大了十几岁,光是年龄就不匹配,而且还是夏侯纾的表姐夫。另外七个儿子都是庶出,既没有功名,也没有发愤图强的志向和毅力,日后还要依靠着嫡系过活,能不能活出个人样都还说不准。所以对于赵王妃说要替儿子求娶夏侯纾这样的话,虽然是开玩笑的,钟玉卿也没觉得那是在抬举自己的女儿。 钟玉卿压制着自己心中的不悦,又说了几句场面话,正好又有其他人进来了,便领着夏侯纾从宁寿堂退了出来,与恭王妃母女三人到早已备下的花厅里歇息。 堂上的话恭王妃听得真真切切的,只不过当时钟玉卿反应寻常,这事也就落地无声般揭过去了。她正与钟玉卿闲聊着,抬眼时恰巧看到夏侯湄神情凝重的从不远处的一间屋子里走出来,脚下生风。而她身后还有一个作妇人打扮的年轻女子。 恭王妃用眼神示意了钟玉卿,诧异道:“那不是你家那位大姑子么?她身后跟着的是若兰?模样生得倒好,听说都已经有两个孩子了呢。” 钟玉卿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轻轻点了点头。 夏侯纾原本正在欣赏钟青葵脖子上的一串样式别致的璎珞,还商量着回头再弄一串来佩戴,偶然听到舅母的话,她赶紧转头看了过去。 钟家姐妹见状也紧随其后。 方才去给赵王妃拜寿时,就听赵王妃跟满屋子的客人夸她的大儿媳房氏心思巧妙,办事周到细致,年纪轻轻就能担当大任,不光一个人筹办了这次寿宴,还面面俱到,是个管家的好手。 宾客们听了也直夸房氏懂事孝顺。 而同样是儿媳的许若兰就没有被婆母这样夸赞过,所以夏侯湄不高兴也就有据可循了。 远处的夏侯湄并未察觉有那么多双眼睛看着她,光顾着生气,脚下的步伐也轻快,途中遇到几个相熟的人打招呼,她也只是象征性的挤出一抹笑,打完照面就收敛起来,仿佛那笑意从来就没存在过。 而她身后的许若兰,为了不丢两府的颜面,既不敢当众叫住自家母亲,又担心慌慌张张失了仪态,只能迈着小碎步,低着头在后面追着,就怕母亲一气之下做出什么冲动之举,坏了今天的大事。 钟青葵看在眼里,奇道:“荣安侯府跟赵王府不是姻亲吗?怎么我看荣安侯夫人来给赵王妃贺寿却像是不太高兴的样子?” 第97章 亲戚 这个问题可把夏侯纾问住了。她再怎么不喜欢夏侯湄,那到底也是她的亲姑母,没做过什么大奸大恶之事,她们姻亲之间的矛盾还轮不到她来评说。不过提问的是钟青葵,她倒也没那么多顾忌,便道:“我家这位姑母最是要面子,即便心里有什么不快,在外面总是笑盈盈的,只会关起门来耍威风教训人,不至于会对赵王妃的寿宴有什么意见。不过我看她身后跟着若兰表姐,或许是若兰表姐有什么言语冲突,她才不高兴了。” 钟青葵蹙了蹙眉,不解道:“可是我听府里的嬷嬷说,荣安侯夫人最满意就是她这个二女儿的婚事了,满京城就没人不知道赵王府的三少夫人是她的女儿。这样说来,许家表姐也该是她最喜欢的才对呀。” 夏侯纾不知该作何回答。她跟夏侯湄真正相处的时间虽然不多,但是从姑母对子女婚事的执着来看,她费尽心思的攀附高门显贵,一方面是为了自己的面子,另一方面确实也是为了孩子们好。许家姑父空有爵位,并无实权,年轻时没什么建树,现在年老了就更没很么指望了。若是子孙都像他这样消沉,只怕日子会过得更加艰难。 然而提到婚事,钟绿芙看向许若兰的目光就紧了一些。 一个没落的侯府千金,都能嫁到亲王府做儿媳,嫁的还是赵王的嫡子。而她的父亲是恭王,难道就不能嫁个门第高一点的吗? 说起来,许若兰能够高嫁,还是她母亲荣安侯夫人的功劳呢! 怪只怪,她没能投胎在恭王妃的肚子里,指望不上嫡母对她掏心掏肺,在婚事上替她多番筹谋。亲娘又是个不中用的,遇事只会教她哭哭啼啼,以致她的婚事拖了这么久也没个着落。 钟绿芙默默地思忖着,腹诽着。 夏侯纾光顾着和钟青葵说话,也就没有注意到钟绿芙的表情变化。倒是钟玉卿看过来的时候正好瞥到了,悄悄递给了恭王妃一个眼神。 恭王妃先是愣了一下,随即目光看过去,很快就反应过来——她这个三女儿呀,跟她那亲娘朱氏一样,为着议亲一事都快疯魔了。在家时就跟着朱姨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嚎得她夜夜头痛,还请了几回大夫。要不是钟瓒看不下去了站出来训斥了朱姨娘母女几句,她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消停。可就这样,朱氏母女还是觉得她不上心。 然而这是别人家里,周围都是勋贵名流,恭王妃心中即便有再多的委屈、不悦和苦涩,脸上依旧带着浅浅的笑容。可她也不能放任女儿在这里大放缺词,便冲着钟青葵斥责道:“你一个小姑娘,胡说八道些什么呢?一家子兄弟姊妹,都是父母的孩子,自然是一视同仁,哪有什么喜欢谁不喜欢谁的?这话要让别人听了去,定要说你乱嚼舌根了。” 恭王妃这话既是对钟青葵说得,也是对钟绿芙说的。说来说去都是想让钟绿芙宽心,相信她在婚事上绝不会亏待她。 钟绿芙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没听懂,垂着头在想着什么。 钟青葵是个机灵的姑娘,很快就明白母亲话里的深意,马上戳了戳旁边走神的钟绿芙,笑道:“母亲说得对。从前三姐姐总觉得母亲偏心我,如今母亲为了三姐姐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都快把我给忘了。现在也轮到我来吃三姐姐的醋了呢!” 钟绿芙不知道妹妹为什么一定要提醒自己,遂尴尬的笑了笑,道:“四妹妹怎么胡说呢,我何曾说过那样的话?” 钟青葵看着她笑而不语。有没有说过你自己不清楚吗? 夏侯纾可以证明钟绿芙不光是这么想的,还是这么说的。但她也不想为了几句话有把上次的事情牵扯出来,大家都没面子,便顺势帮着岔开话题,对钟青葵说:“巧了,我母亲就天天看着我,半刻也不放松。既然舅母忙着三表姐的婚事没空管你,不如你来我们家住一阵子,替我分担一下母亲的关怀,咱俩也好做个伴。” “嗯嗯嗯!”钟青葵听了赶紧点头,然后又转向自家母亲,“母亲,我要去姑母家住一阵子!” “就你们主意多!”恭王妃笑骂道,“你三姐姐正是在议亲的时候,你不帮着我分担一下府里的事务也就罢了,还想去你姑母那里躲清静!你想都不要想!你姑母光是要管着一大家子就已经忙不过来了,还要教导纾儿,若是再加上一个你,只怕清风阁都要被你们捅出一个窟窿来!”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表姐她……”钟青葵本想说表姐最是善解人意、亲切可人,但她转脸看了一眼夏侯纾后,脑中突然浮现出年初夏侯纾与钟绿芙吵架的情景,立刻就把后面的话吞了下去。 胡乱说话会遭雷劈的! 钟绿芙包含爱意的看了钟青葵一眼,心想自家妹妹年纪虽然小了些,却是个明白人,知道谁是谁非。 恭王府也用手帕掩了掩嘴角,目光含笑的看着夏侯纾。 夏侯纾扶额,怎么这话题说着说着就往自己身上引了?她就不能有点积极正面的形象吗? 钟玉卿便笑着打圆场道:“绿芙的婚事确实是该定下来了,嫂嫂若是忙不过来,就让青葵来跟纾儿住上一段时间。有我看着,她们翻不了天的。近来翊儿不在家,纾儿若是有青葵帮忙看着,我反倒省心了。” 夏侯纾再次叹气,劝说就劝说,干嘛非要踩她一脚? 恭王妃也不是真要阻拦女儿去越国公府小住,只是怕给小姑子增添麻烦。此刻听了钟玉卿的话,她倒是放心了,便笑着看向钟青葵说:“你若想去,那便去呗,以往也常去的,别说得我不通人情似的。” 钟青葵得到了母亲的同意,激动地说:“那就这么说定了,今日宴会结束我就直接跟纾儿过去了,回头母亲让人把我的东西收拾好了送过来!” 她这一高兴,声音就有点大,引得旁边的人都看了过来,小声询问旁边的人她们是哪家的女孩子。就连刚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夏侯湄也注意到了她们,起身径直向她们所在之处走过去。 许若兰叹了口气,只得赶紧又跟上。 夏侯湄进了花厅,几人见过礼,夏侯湄便跟两个同辈寒暄起来,完全忘了自己前不久刚因为替小儿子求娶夏侯纾的事与钟玉卿闹过不愉快。 夏侯纾也对姑母的厚脸皮叹为观止,不过她对长辈们的寒暄内容不感兴趣,便趁机看了跟进来的许若兰一眼。 许若兰漂亮还是漂亮的,但却不似之前那般鲜妍明朗了。 许家的两个表姐,大表姐许若水出嫁前温柔贤淑,端庄典雅,结果碰上了并不爱她的赵升海,一个人要照看三个孩子,既当爹又当妈,还要小心伺候公婆,日子过得很是憋屈。而二表姐许若兰,出嫁前有母亲护着,也是个天真明媚的女子。人人都羡慕她嫁了赵王嫡子,但现在看来也不过是表面光鲜,她如今才二十五岁的年纪,脸上的皮肉都开始松弛了,眼角也长了许多细细的皱纹,竟像是比实际年龄还大了五六岁。 随后她又扫了一眼钟绿芙,虽然不及许若兰那般憔悴,但也好不到哪里去。对此她得出一个结论:婚姻一事,不管是得到了,还是得不到,都未必是什么幸事。还不如在家当姑娘的好。 夏侯氏、钟氏、许氏三家虽然是亲戚,但是荣安侯府和恭王府既不是直系、也不是旁系,只不过是因为钟玉卿嫁到了夏侯氏才扯上了这层亲戚关系,平时走动也不多,所以许若兰跟钟家姐妹并不熟悉。而且她跟在场的三个女孩子年龄差距也比较大,有什么话也说不到一块儿去。可干站着也很无趣,她便拉了拉夏侯纾,小声问道:“我听说舅父最近身体抱恙,我这一直忙着也没能抽空去看看,如今可好些了?” 夏侯纾相信许若兰是真的抽不出空来,而且父亲也并不是真的身体有恙,便小声回答说:“父亲他很好,你不必担心。今日父亲也来了,只怕这会儿正在前院跟赵王爷喝酒呢!” 许若兰笑着点点头,又不知道该继续说什么了。 夏侯纾左右看了看,钟家姐妹感情深厚,待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但而身为赵王府小主人之一的许若兰跟大家都不熟,此刻更显得像个外人。 都是自己的亲表姐妹,夏侯纾也不愿冷落了谁。她想了想,便对许若兰说:“今日这么大的场面,表姐将两个侄儿安排到哪里去了?我都好些日子没见过他们了,我记得辕儿是端午节前后生的,该满三岁了?” 说着她便从手腕上褪下一对浑圆的赤金镯子递给许若兰,真诚道:“辕儿周岁生辰的时候我正好在禁足,没能来,一晃又是两年过去了,就当是我给他的见面礼。” 第98章 女中豪杰 “这……这怎么好意思呢?”许若兰手捧着两只金镯子受宠若惊。 许若兰出嫁时,夏侯纾还在泊云观清修,所以两人之间并没什么深厚的情谊,甚至连照面都没打过几个。后来许若兰也只听到母亲提过这个表妹,还说要娶她进门做儿媳妇,信心满满的要上门去提亲。再后来又听许若谦说大舅母一家都不同意,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但她没想到,这个并不常来往,传言性格不太好的表妹出手会这么大方。 不过提到自己的两个儿子,许若兰的心立马就软得一塌糊涂。她会心一笑,温柔道:“辕儿是端午节前生的,今年刚满三岁,正是话多的时候。不过今日宾客较多,我怕他们兄弟到处乱跑,惊扰了客人。也担心他们被陌生人吓到,就让乳母带着他们在我房里玩耍呢。” 夏侯纾心领神会,点头道:“既然如此,那我得空再来看他们。” 夏侯纾后面这句虽然是场面话,日后未必就会放在心上,许若兰还是觉得心里暖暖的。她道了谢,才将礼物收好。 钟青葵便低头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金锁来递过去,兴奋的对许若兰说:“三四岁的娃娃最好玩了,见面礼也算上我一份!” 许若兰哭笑不得。夏侯纾跟她是姑舅表亲,送个礼物给侄儿她还能勉强收下。可钟家与许家、甚至与赵王府,都只能算得上硬凑的远房姻亲,贸然收了钟家姑娘的礼物,那就不太妥当。 钟青葵是个直爽性子,见许若兰犹豫了,便直接将小金锁塞到她的手里,嘟着嘴说:“这小金锁是我前些日子去打首饰的时候看到的,当时觉得别致就买了下来,本来也不知道留着做什么,正好给小娃娃戴着玩。许表姐要是执意不肯收下,那便是瞧不上我!这我可不依的!” 她这么说,许若兰哪里还敢再拒绝,谢了又谢,才将小金锁收下。 一旁的钟绿芙见两个妹妹都送了礼,就显得很是尴尬。不是她小气,而是她统共就那么几件首饰,确实没有携带什么可以送给小娃娃的东西。 她迟疑了一会儿,从手腕上褪下一只刻有云纹的银镯子,戚戚然递了过去,懦懦道:“我先前也不知道许表姐家的小公子刚过生辰,没准备什么礼物,你若是不嫌弃的话……” “这可不行!”钟青葵抢先一步打断了钟绿芙的话,并拦住她的手,将银镯子推了回去,“这个手镯是朱姨娘的嫁妆,自你五岁起便戴在手上了,从前我问你借来戴一下你都不肯的,你可不能随随便便拿去送人了。” 随后她又对许若兰说:“许表姐千万别介意,其实这银镯子也不值什么钱,并非我们舍不得,只不过我三姐姐戴了许多年了,意义非凡。方才那个小金锁是我跟三姐姐一起送的小公子的。” 许若兰连着收了两份礼物,心里无限感激,哪里还敢再要钟绿芙手上有特殊意义的银镯子。这样的东西,若不是自家兄弟姐妹相赠,又是给孩子的见面礼,她是万万不敢收的,此刻更是觉得那礼物有千斤重。 许若兰抿了抿嘴,赶紧说:“辕儿不过三岁孩童,能得几位表姨的厚爱,已是三生有幸,怎敢随意夺人所爱?钟妹妹还是赶紧把镯子收起来!”然后又向几个年轻女孩子欠了欠身,“我在这里代辕儿谢过几位表妹了!” 钟青葵见此事说开了,便说:“许表姐是个爽快人,不介意就好!日后我们还得常来常往才是。” 钟青葵说完便帮着自家姐姐将银镯子戴回手腕上,然后又满意的欣赏了一会儿,才替她用袖子小心盖好。 钟绿芙暗暗松了口气,但面上却难掩尴尬。明明是妹妹送的小金锁,却说是她们姐妹一起送的,反倒显得她很小气,要占妹妹便宜似的。 许若兰没留意钟绿芙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服气,目光灼灼的望着钟青葵,暗暗称赞她真是个耿直无邪的小丫头。 送礼之事就此揭过,夏侯纾便拉了许若兰一起坐下,转头讨论起近日京中流行的服饰,还约着找个时间结伴去逛逛。 许若兰平时要照顾两个孩子,很少有空出门,一年四季的衣服也是按照赵王府的规矩坐着,颜色样式永远是老样子,还真不知道京中的流行风尚。她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有点羡慕几个表妹年轻没有牵挂。 姐妹几个正沉浸在一片温馨之中,突然听到长辈那边传来夏侯湄气得牙痒痒的抱怨声:“赵王妃也是六十岁的人了,一点明辨是非的能力都没有。赵王膝下十儿十女,有多少子女,就有多少亲家。儿女多了难免就照管不过来,这我也能理解。我不求她待我家若兰多好多亲,但求她能一碗水端平,不要什么好事功劳都往长子长媳脸上贴,难处错处就由我家若兰来担着。这太不公平了!” 许若兰闻言脸色瞬间煞白,也没心思听几个小姑娘说话了。她赶紧起身走过去拉了拉夏侯湄,苦心劝说道:“母亲,大庭广众之下,你就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 夏侯湄尚在气头上,不吐不快,顺手就拉了女儿的手握在自己的手心里,既心疼,又气愤,不甘道:“我一辈子要强,哪成想生的几个孩子脾气一个比一个好,处处受人欺负,也不敢说。” 许若兰央求道:“母亲,你别说了好不好?这里到处都是人呢!” 夏侯湄才不依她,拉着她的手继续说:“就是要人多才好呢!也让大家看看他们做长辈的是什么嘴脸!” 许若兰脸色越发难看:“母亲,我求你了,别说了。” 夏侯湄哪里肯听女儿的劝,缓了一口气,又说:“众人只看到今日宾客满堂,万人来贺,喜庆万分,哪里知道这背后的龌龊之事。人人都说是他们家的长子长媳恭敬孝顺,思虑周全。却不知这办寿宴的钱都是叫几个儿媳拿嫁妆来凑的!结果呢,出钱的人没讨到半分好,还要被埋怨。出面的人却名利双收!我就不信赵王妃她能心安理得!” 钟青葵偷偷戳了戳夏侯纾,附在她耳边小声说:“荣安侯夫人竟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指责赵王妃,果然是女中豪杰呢!” 夏侯纾赶紧点头称是。 夏侯湄脾气坏,却不蠢笨,她在娘家和婆家强势跋扈些也没什么大不了,毕竟大家都是关起门来过日子,知道她是什么性情,顾及她的身份,也不会到处乱说。可若是在身份尊贵的亲家的寿宴上这么指名道谢的责骂,那还真是需要一定的勇气。确实算得上女中豪杰了。 钟绿芙虽然没听清楚钟青葵和夏侯纾说了什么,但是看到夏侯湄老母鸡护崽一样护着已经出嫁的女儿,心中还是激动不已。心想若是她也有这样一个不畏强权的亲生母亲,那该多好啊! 钟玉卿也察觉到事情的不对劲,便伸手拉了拉夏侯湄,安抚道:“都是有女儿的人,大姐心疼若兰的心情我都明白。不过今日是赵王妃的寿宴,请的都是京中勋贵亲眷,连宫中都派了人来祝贺,若是因为你一时冲动把事情闹大了,传到了宫里,那是什么名声你还不清楚吗?到时候不光是若兰不好做人,就是若水,只怕也要被夫家奚落了。” 许若兰是夏侯湄的四个个子女中婚事最好的,尚且过得如此不如意,许若水的夫家地位还不如赵王府,私下生活就更不好说了。夏侯湄光是想起两个女儿找她诉苦说的那些话就难过得要闭过气去。 夏侯湄痛心疾首道:“我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一直以来就是为了顾及大家的脸面和名声才隐忍着。我家若兰嫁过来不过七年而已,为了贴补他们家,嫁妆都快花完了,还经常回来找我借钱。听说赵王府的其他的儿媳也是如此。你们说这是个什么样的人家?表面上是皇亲贵胄,背地里尽是些财狼行径!怎么能花儿媳的嫁妆花得这般理所当然?我也是做婆婆的人,我家儿媳自嫁入我家后,我从未动过她嫁妆的念头,时常还自掏腰包给他们添补,就只盼着我对她好十分,她便对我儿好七分。” 三个女孩子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还彼此交换一个眼神。真是人不可貌相啊,原来受人尊敬的赵王和赵王妃居然是这样的人呢! 钟玉卿原先只知道赵王府从上到下,从长到幼都是些没什么进取之心的人,吃喝玩乐倒是各有各的花样。她还当是天子优待,赐了许多银钱和产业供他们挥霍,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隐情。她扫了周围的宾客一眼,发现已经没有其他人在看她们了,才问许若兰:“方才你母亲说得可是真的?赵王妃真的挪用你的嫁妆了?” 许若兰早已急得眼泪都出来了,红着眼眶点点头。 钟玉卿一巴掌拍打在椅子的扶手上,气骂道:“怎会如此过分?” 夏侯湄一听自己交好多年的弟媳说出如此称她心意的话来,立马就像得到了偌大的支持一般,兴致都高昂起来,不忿道:“是,你们也觉得过分?可我家若兰这些年就是这样过来的。我这个做娘的若再不为她说几句话,只怕她这日子都要过不下去了!” 第99章 王府密辛 自南祁开国以来,便有律法规定,女子的嫁妆属于个人私产,婚后可自由支配,不计入夫家的产业。女子若是在夫家过得顺遂,生下儿女,待儿女婚嫁时可把嫁妆转赠给新人,百年之后也可留给子女。若是没有儿女,或是绝婚了,病故了,改嫁了,娘家是可以把嫁妆要回去的,夫家不得阻拦和私吞,不然打起官司来,男方也是没理的。 普通百姓都知道动用女子嫁妆的男人上不了台面,会被人看不起,没想到赵王府这么一大家子体体面面的男人,竟然将挪用女子嫁妆看得如此寻常,甚至用得心安理得。 钟玉卿深吸了一口气,压制住内心的怒火,起身对许若兰说:“在座的都是女眷,也是自家人,不如我们去你住处看看我那两个侄孙。” 许若兰一脸惊愕。不是说挪用嫁妆的事情吗?怎么就要去看孩子了? 夏侯纾赶紧戳了戳许若兰的肩膀,提醒道:“是啊,表姐,择日不如撞日,我们见面礼都送了,不如就现在去看看。我还挺想念两个侄儿的。” 夏侯纾其实也就见过一次许若兰的大儿子,远远的连样貌都没记清楚,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她那大儿子长得多高多大她都不清楚,哪里来的想念? 许若兰暗自沉思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里人来人往的,有些话确实不适合在这里说。她赶紧点头道:“好,我这就带诸位长辈过去。” 钟玉卿便拉了夏侯湄,起身准备去许若兰的住处。转头看到恭王妃,又说:“嫂嫂也是当家主事的人,既然知道了,不如也一起去瞧瞧。” 恭王妃温和的点点头,也站起身来。 得知有赵王府的密辛可以听,夏侯纾立刻来了兴致,表现得十分积极,赶紧挽上许若兰的胳膊要跟着一起去。 钟玉卿瞪了她一眼,道:“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掺和什么?” 夏侯纾愣了愣,十分委屈的反驳道:“母亲,我见面礼都送了,怎么就不能去看看侄儿们了?而且我都已经及笄了,算是大人了。你不能让我做事的时候就说我是个大人了,不让我去就说我还小?” 看到女儿小嘴巴巴的,钟玉卿一时间被堵得不知该说什么好。 夏侯纾见状,忙指了指身后的钟家姐妹,又道:“还有三表姐,她都在议亲了,自然也是大人了。青葵虽然还小,可日后我们都要嫁到别人家去,从前在俯重也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正好借此机会长长见识,跟诸位长辈学学怎么处理这些腌臜事。” 夏侯湄立即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得早些长见识,免得以后吃亏!我家若兰就是太单纯了,才平白无故的被这些恶人盘剥也无计可施!” 夏侯纾第一次觉得自家姑母说话动听,她发自内心的感激,马上附和道:“你瞧,姑母是过来人,又是长辈,她的话我们都得听。”说着转头问钟家姐妹,“你们说是不是?” 钟家姐妹早就被夏侯纾一连串的蹦跶弄得有些糊涂了,这会儿听到夏侯纾在征求她们的意见,立即点头如捣蒜。 钟玉卿十分气闷,但还是隐忍着没再说什么。 许若兰便领着众人往自己的住处去。 赵王府的宅子比越国公府还要大一些,但由于赵王自己的妾室多,子嗣也多,儿子成亲之后又生了二十几个孙子孙女,甚至长房的儿子都已经成亲生子了,再加上女儿和外孙们偶尔也会回来小住,所以各房住的院子着实就比不上越国公府的宽敞。 许若兰住的院子叫梨花院,坐落在赵王府内宅的西边。整个院落总共有一栋三间房的正屋,两栋各有两间屋子的厢房。正屋是许若兰和丈夫独孤显的居所。东厢房的两间房分别住着她的两个儿子,此刻孩子们正在乳娘的低低的吟唱中午睡。西厢房一间住着当值的婆子和丫鬟,另一间是许若兰原先用来放嫁妆的库房,如今已经快搬空了。 听说孩子睡得正酣,一行人便没有打扰,直接进了正屋。许若兰的贴身丫鬟巧儿是个心思灵巧的,赶紧去沏了茶,然后拿着一方手帕坐在梨花院大门口的梨树下做针线活,顺便帮忙把风。 钟玉卿见屋子里没有外人了,便对许若兰说:“今日我们都在,你就顺道给我们说说具体什么情况。我这个做舅母的即便不能像你母亲一般替你出头,但还是可以替你参谋一二的。你是荣安侯府的千金,也是越国公府的外甥女,我们是不可能看你这样忍气吞声过日子而坐视不管。” 有了这句话,许若兰就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她的眼眶更红了,更咽道:“我出嫁时,母亲担心赵王府看低我,咬紧牙给我备的一百二十八抬嫁妆,以及两个临街的铺面,三十亩水田,四万贯现银,甚至比姐姐的嫁妆还丰厚。我当时还想,赵王府家大业大,不至于在吃穿用度上亏待了我。可等我嫁过来之后,才知道赵王府并非外面看上去那么光鲜。” “公公他膝下子嗣众多,且都没什么正经的差事,也不擅长经营。一大家子每日坐吃山空,挥霍无度,光靠公公的俸禄和祖产盈利完全无法支撑。”许若兰说着便抹了一把泪,“后来婆母就说,我们这些儿媳妇既然嫁进了赵王府,那就是赵王府的人了,我们的嫁妆,自然也是赵王府的,所以一应吃穿用度,都得从各房里拿出来放在公中使用。” 钟玉卿自己是女子,管了那么多年的家,从未听过如此谬论。对此她很是很不理解,便问:“赵王膝下共有十个儿子,就有十个儿媳,她这样无理的要求,难道每个儿媳都同意?” 许若兰解释说:“公公虽然子嗣多,但只有大哥、二哥和夫君是婆母所生。其他庶出兄弟,都怕离开了赵王府日子过得更艰难,所以求着闹着让妻子把嫁妆拿出来公用。至于大嫂,我嫁进来时她便已经在管家了。婆母事事都依赖着她。听其他妯娌说,她拿了公中的银钱在外面放印子钱,还伙同他娘家的兄弟在外包揽诉讼,赚的钱正好可以弥补她自己的亏空,甚至还有富余。只不过她做事向来谨慎又隐蔽,从来不自己出面,至今也没人能拿到她的把柄。而且她现在掌管着内宅,其他人也不敢随意得罪她。二嫂娘家原就是巨贾,嫁妆比我们其他几个都丰厚,又有娘家时时补贴,倒也不差银钱。只要婆母和大嫂不跟她闹,她就乐得花钱买清净。” 夏侯湄听到这些,仿佛再一次经历了女儿的艰难,气的胸口疼,怒道:“现在你们知道赵王和赵王妃是个什么货色了?我家若兰的嫁妆就是这样被那两个不要脸的逼着骗着花光的!可怜我那两个外孙,还那么小,我那女婿也是个不成事的,日后可怎么活呀!” 赵王不思进取,喜欢挥霍银钱撑面子,他的儿子们也有样学样。若不是当今天子还顾念着亲情,逢年过节多家赏赐,只怕阖府上下度日都艰难。以许若兰嫁进来七年就快把丰厚的嫁妆花完的速度,最多不出三年,他们夫妻就真的连儿子都养不起了。 但问题是,这些王子王孙们依赖赵王府的庇佑和供养已成习惯,就像缠绕着大树而活的藤蔓,一旦把他们从树干上扒下来,他们就会孤立无依,连活都不知道怎么活。 这完全就是一个死循环啊! 她们该如何才能帮到许若兰呢? 几个人在屋里商量了一会儿,也没得出个有效的章程。 钟玉卿便说:“今日是赵王妃的大日子,我们暂且不要把事情闹大,免得传出去了对大家的名声都不好。”然后看向夏侯湄,“等过些日子,大姐和侯爷务必得亲自上门,以探望外孙的名义找赵王夫妇谈一谈两个孙儿的养育问题,旁敲侧击的哭哭穷。看看他们的反应再说。” 夏侯湄之前的冲动因为有了人可以倾述和开导,已经消了一大半了。她也知道跟赵王府硬碰硬不妥,毕竟她把不好听的话说完了,可以拍拍屁股走人,可女儿和外孙还得留在赵王府。赵王夫妇可能对孙子不会有多么大的意见,但对不听话的儿媳就不会心慈手软了。那么更难听的话,更艰苦的处境,就是自己的女儿来面对了。 恭王妃也觉得钟玉卿说的在理,遂看向夏侯湄,期待着她能点头同意。 而一直在旁听的夏侯纾却心有疑惑。她心里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赵王和赵王妃敢明目张胆的让儿媳把嫁妆拿出来给他们享用,还大张旗鼓的办寿宴,那就是算准了没人敢找他讨公道。万一到时候姑父和姑母来了,赵王还是三言两语就搪塞过去,又该如何?” 众人一阵沉默。 这便是攀附高门的坏处,即便知道自己受了委屈,也不敢随随便便替自己讨公道。 许久,夏侯湄忽然说:“这件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夏侯纾也点头道:“我赞同姑母的说法。若兰表姐的苦不能白受,钱也不能由着他们白花,得留着养育两个侄儿呢!但问题是,我们该怎么办呢?” 说到孩子,夏侯湄着急,许若兰更着急。 可是光着急,不想办法去解决、去抗争、去争取,又有什么用呢? 第100章 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夏侯纾看着满屋子神色各异的人,突然觉得有点恍惚。 不论是母亲、舅母,还是姑母,在各自的家中都是独当一面的女主人,可是面对若兰表姐这奇葩的婆家,全都像是被拿住了命门一样,纷纷没了主意。钟家姐妹尚未出阁,也没遇到过这样的糟心事,听着大气也不敢出。而若兰表姐呢,自己是苦主,深陷其中,不能自拔。 这样下去可怎么能行? 夏侯纾心里着急,便看了看许若兰,问道:“表姐,你能不能劝劝姐夫,你们自己带着孩子分出去住?我听说赵王在京中有好几处小宅院,平时都是租给他人住,租金不菲。你们是嫡系,分家的时候肯定比其他庶出的要分得多一些,到时候你们就跟赵王爷要上一处院落。那些院子虽然不及赵王府十分之一大,但是住你们一家四口,外加十几个仆人还是绰绰有余的。最重要的是,可以远离这些腌臜事,过得自在些。” 想到丈夫,许若兰忍不住就泪眼汪汪,委屈得哭出了声来。 夏侯湄也在旁边直叹气。 一个大家族,父母尚在,一般是不会分家的。而且有的人家就算是双亲不在了,也是兄弟几人住在一起。就像越国公府,虽然老国公夫妇已经去世多年了,几房也各有建树,但都没有想过要分家。不过这些年夏侯潭一家都不住在京中,除了祖辈留下的产业没有进行分割,倒也像是分家了。 不过一个家族的实力,合在一起与分散开来各自经营还是不一样的。这也就是为什么有的世家大族能流传几百年,而小门小户可能要不了几代就寻不到踪迹的原因。 夏侯纾以为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抱着许若兰安慰几句。 恭王妃和钟家姐妹既不是事主,又不是正经八百的亲戚,这时候便不好插嘴,只好无比唏嘘的在一旁看着。 钟玉卿是许家正儿八经的亲戚,她甚至也觉得分家是个不错的选择,至少能把许若兰从赵王府那堆泥潭里摘出来。日后两家再多多扶持,银钱上给予帮助,不怕他们过不上称心如意的好日子。 然而许家母女的反应,让钟玉卿和夏侯纾怀疑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 夏侯纾想再问清楚一点,可看到许若兰哭得这么伤心,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只得继续安慰着她。 许若兰哭了一会儿,总算是把自己的满腹委屈发泄出来了一些,心里也好受点了,方小声抽泣着说:“夫君他哪里只有我们母子三人,光是过了文书的妾室都有五六个,就住在隔壁的院子里。她们平时的吃穿用度也算在我头上,不然我的嫁妆也不会用得这么快。” 这下算是弄清楚了。这个大宅子里,厚着脸皮花许若兰嫁妆的,不光有赵王夫妇,还有独孤显的那一屋子妾室。 可自古以来就没有哪家的妾室该由正妻来供养的! 男人在纳妾之前,不光要征得正妻的同意,还应该评估好自己有没有供养妾室的能力,甚至得提前考虑好万一妾室生下庶出子女,又该如何教养。没有富足的家底,就尽早断了自己不切实际的想法。免得自不量力,连累了他人跟着受苦。 独孤显如今还不到而立,许若兰进门后也连续生了两个儿子,对公婆夫婿也尽心尽力,他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要早早纳了五六个妾室来放着?这简直就是在羞辱许若兰! 夏侯纾气得直跺脚,大骂道:“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姐夫真是个混账!” 众人依然还是沉默。 若是换做往常钟玉卿早该教训她了,可见钟玉卿也认可女儿的说法。 夏侯纾见没人制止她,又想起了另一个问题,便问:“姐夫纳了那么多妾室,那他除了轩儿和辕儿,是否还有其他孩子?” 许若兰最不想提起的就是自己的庶女,所以这事除了自己娘家人清楚,其他的她都没脸说。既然夏侯纾问起了,她也不好隐瞒,便答道:“还有卓氏和吴氏生的两个女儿,一个五岁,一个两岁,我照看不过来,也不想管,都是放在她们自己的屋里养着的。” 许若兰嫁过来七年,长子才五岁多一些,庶出的女儿也是五岁,可见那孩子是许若兰孕期的时候怀上的。所以往后一推算,独孤显至少在他们新婚才一年的时候就纳了妾室。这不是污辱是什么? 夏侯纾很是震撼,可是如今妾室的孩子都那么大了,她说什么都无济于事。而且现在是要想办法解决问题,而不是制造问题。 她缓了一口气,便道:“既然已经有儿有女了,姐夫为何还要纳那么多妾室?你又不是没有生养,为什么又要同意他纳妾呢?” 许若兰羞愧的垂下了头,道:“公公说多子多福,希望夫君能多些子嗣,才能开枝散叶。婆母也说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到鬼门关走了一遭,多纳几个妾室来生养,就不用我自己那么辛苦了。我不好拒绝,只能同意了。” 夏侯纾心想赵王有这样的想法不足为怪,毕竟他就有满院子的妾室和儿女,而且孩子也不用他自己来生,甚至现在连养都不用他来养。他只需打着为了家族繁荣的幌子,故作威严的动动嘴皮子,就能得到一众孙子孙女围着他叫“祖父”,他何乐而不为呢? 可赵王妃是个女人,她自己也是做正妻的,却劝新婚不久的儿媳出面给儿子纳妾,多少就有点心理变态了。 当然最后究竟纳不纳妾,还是独孤显说了算,不然他完全可以拒绝。然而他非但没有表现出对妻子的半点怜爱,还心安理得花着妻子的钱,养着五六个妾室,享受姬妾成群的神仙日子。所以最混账的还是独孤显! 夏侯纾越想越气,转头凝视着夏侯湄,气呼呼道:“姑母,你从前总说若兰表姐嫁得好,还说自己眼光好,手腕强,处处炫耀。这便是你替表姐千挑万选的好夫婿么?” “纾儿!”钟玉卿叫住了她,“你怎能这样跟你姑母说话?” “难道我说错了吗?”夏侯纾诧异道,“京中谁人不知姑母凭着自己的本事把若兰表姐嫁给了赵王府的嫡子?如今看来不过是个金玉其表败絮其中的混账!这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夏侯湄掩面而泣,道:“这都是我的错,是我害了若兰……” 夏侯湄终于承认自己错了,这是个好的预兆。 夏侯纾很是欣慰。 钟玉卿不想看到女儿继续胡闹下去,便说:“赵王再怎么不仁不义,那也是陛下的亲叔父。若兰的夫婿再混账,那也是陛下的堂兄弟。都是皇室宗亲,我们除了好好跟他们讲道理,还能真动武不成?” 赵王府的颜面,那也是宗室的颜面。也许,这才是症结所在,不是不敢,而是不能。 满屋子的人再次陷入沉默,落针可闻。 但这静默很快就被院子里传来的吵闹声打破了。 许若兰以为是隔壁院子住着的几个妾室听到这里有动静要过来看热闹,她认认真真擦干净了脸,又进内室对着镜子照了照,确认除了眼圈有些红肿,没有任何可疑之处后才打开门,就看到院子里进来了一行人,为首的正是赵王妃亲生的女儿独孤昙,封号长宁郡主。 如果许若兰再晚几步,只怕她都要推门而入了。 巧儿既拦不住,也不敢过多阻拦,只好冲着许若兰摇摇头表达歉意。 独孤昙在赵王的众多女儿中排行第二,年龄比赵王妃所生的长子和次子小,但比独孤显大了一岁多。因为她是赵王唯一的嫡出之女,又有赵王妃护着,自小就比其他姐妹生活得更优越。而且十个姐妹中,也只有她一个人有先帝亲赐的封号,更是不可一世。即便她人都嫁出去近十年了,还是时不时回娘家来耍威风。 许若兰给独孤昙行了个礼,笑道:“阿姐怎么过来了?” 独孤昙冷笑一声,又往屋内瞅了瞅,尖刻道:“今日是母亲六十大寿,三弟妹不在母亲身边伺候着,也不去帮着大嫂招待宾客,却带着一帮亲戚在屋子里躲清闲,难道我还不能来看看吗?” 夏侯湄可忍不了这个气,立马往门口站了站,道:“长宁郡主好大的威风,都管到娘家弟媳妇的院子里来了。若兰要孝顺婆母,难道就不能孝顺我这个做母亲的了么?而且我们这里还有她舅母和表妹,以及恭王妃母女,她一心一意的招待着我们,怎么就是在躲清闲了?” 独孤昙置若罔闻,翻了个白眼,道:“既然是客人,那便在园子里招待就行了,何必要躲在梨花院里偷偷摸摸的说话?还派了个丫鬟在门口守着。难道是在商议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许若兰微怒道:“阿姐慎言!我母亲和舅母想来看看轩儿和辕儿。不带她们到院子里来看,难道让我把孩子抱出去吗?若是被外面的人把孩子吓着了,或是惊扰到了其他客人,阿姐又要说我不会做事了?” 独孤昙有心来找茬,就不会轻易松口。而且她也想杀一杀许若兰的傲气,教她不要仗着自己有娘家人撑腰就尾巴太翘上天了。她有的是办法和手段来治她。 做好打算,独孤昙便道:“要看孩子什么时候不能看,偏偏选在今天。大家都在外面忙活,人多眼杂的,也没个人看院子,万一府中丢了什么东西,算谁的?” 夏侯湄气到不行,立刻回怼:“长宁郡主这话,是把我们当贼了?” 第101章 阴阳怪气 独孤昙说话刻薄,本来就是想恶心她们,好让对方先气急败坏乱了分寸。此刻听到夏侯湄上钩了,她不由得嘴角弯弯,歪着头说:“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荣安侯夫人可别自己对号入座了,又赖在我头上。” “你……”夏侯湄怒不可遏,看到独孤昙脸上的笑意,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对方的当。她狠狠挖了独孤昙一眼,继续道:“我若没记错的话,郡主出嫁都有近十年了,你那夫家是没什么事情可做吗?成日放你回娘家来耍威风。什么时候外嫁之女也能管起娘家的事来了?” 话说得太过顺口,以致夏侯湄都忘了自己也曾干过这样的事,但又没法收回。她觉得自己大概是被独孤昙气着了。 夏侯纾也默默在心里为自家姑母捏了一把冷汗。她这个姑母呀,平时挺精明的一个人,但就是经不起别人拿话激她。十几二十几岁的时候如此,如今都四十好几快五十岁的人了,依然还是这样。她不吃亏谁吃亏?不过这种事情往往是旁观者清,真换位思考,谁也不敢保证在那种情况下能保持心绪稳定,条理清晰。 许若兰心里也咯噔了一声。平日里独孤昙回来耍威风时说她几句也就罢了,若是因此还连累了母亲跟着被骂,那就真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孝了。可是独孤昙霸道惯了,她一时之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应对之策。 独孤昙得到了一个送上门来的机会,立刻大笑起来,反唇相讥道:“荣安侯夫人这话,恐怕得先问问你自己。我听说,荣安侯夫人当初可没少撺掇越国公府的几房夫人对付宣和郡主,甚至闹得荣安侯都躲到道观里去清修了,怎么今天就有脸说起我来了?”说着她便看向夏侯湄身后的钟玉卿,故意问,“宣和郡主,你是否也有同感啊?” “你……你简直不可理喻!”夏侯湄说完便转头看了看钟玉卿。想起往事,她即愧疚又抱歉。 独孤昙一脸的得意。 钟玉卿表情平淡的往前走了几步,正好与夏侯湄站在同一条线上,才道:“长宁郡主既然要非议长辈的往事,那我便跟你说道说道。当年荣安侯夫人年纪尚幼,确实是喜欢掺和娘家的事。不过她是个聪明人,有老国公爷和我婆母教导着,她很快就发现自己的做法不妥,并及时纠正了,所以这些年我们相处得很是愉悦。告诉你这些,便是不想让你重蹈长辈的覆辙,毕竟你们兄弟姐妹多,得罪的人多了,以后怕是没那么好和解。” 听完钟玉卿的一席话,夏侯湄感激万分,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又上来了。正主都不计较的事情,她独孤昙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有什么好计较的?想挑拨关系的目的也太明显了! 独孤昙却不屑一顾,继续得意道:“我不过是说了几句实话罢了,府中的众位嫂嫂和弟妹若是觉得我的话不中听,大可当面说出来,或者不与我来往。我也不怕得罪他们,更无须和解。毕竟日后谁求谁还不知道呢。” 钟玉卿冷笑道:“长宁郡主这般不顾念父母恩情,手足亲情,不知赵王和赵王妃是否知情,你的夫家公婆是否知晓?” “你……”独孤昙柳眉微粗,“我敬重你们是许氏的娘家人,才客客气气的跟你们说话,你们别真就当自己是我的长辈了,来跟我说教。” “原来长宁郡主现在已经很客气了吗?”钟玉卿疑惑的看了看许家母女,仿佛是在征求意见。见许若兰眼神里充满了歉意,她便笑道:“都怪我们平时太拘谨了,还以为像若兰那样识大体,进退有度的才叫客气,竟然不知道原来郡主这样说话已经是很客气了。真是孤陋寡闻了。” 夏侯纾忍不住笑了笑。原来母亲也会阴阳怪气呢! 独孤昙眼尖,立马就发现了夏侯纾在偷笑,正好有气没地方出,便打算拿她开刀,遂指着她说:“你是哪家的?你刚才笑什么?” 夏侯纾左右看了看,恭王妃一脸忧色,钟家姐妹满脸震惊,唯有自己嘴角还挂着笑意,便用手指了指自己,疑惑道:“郡主是在说我吗?” “对!没错!就是你!”独孤昙连声道,“你是哪家的?” 夏侯纾彬彬有礼的欠了欠身,方道:“回郡主的话,我父亲是越国公,母亲正是你面前的这位宣和郡主。”然后又指着旁边的众人并一一介绍,“你刚才指责的,正是我的姑母和表姐。还有旁边的三位,分别是我舅母恭王妃和两个表姐妹。不知郡主还想知道些什么?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独孤昙挥了挥手,不耐烦道:“谁想听你介绍这些不相干的人!” “难道不是郡主问了,我才回答的吗?”夏侯纾也跟着装傻,“对了,刚才郡主一进来就暗讽我们是贼。不知道赵王府是藏着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让你如此小心谨慎,甚至怀疑到我们头上?”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其实我们几家过得还不错的,真不至于要去偷鸡摸狗,尤其是到你们府上来做贼。” 赵王府自己都要靠勒索儿媳的嫁妆来度日了,还防着有人看中他们华而不实的富贵,打他们的主意,简直就是个笑话! 独孤昙察觉到夏侯纾不像许若兰那样是个吃了亏咽在肚子里的闷葫芦,便不打算与她纠缠。她略一思索,敷衍道:“我那不过是随口一说,你们既然身正不怕影子斜,又何必斤斤计较?” 夏侯纾看了看独孤昙脚下的影子,笑道:“哪有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郡主不妨看看你脚下,那影子是正是斜?” 独孤昙果然就跟着看了看自己的脚下,此时还不到日中,太阳尚在东边,日光照在人身上,再投在地上的影子自然就是斜的。她微微恼怒,不甘心道:“我又没有指名道姓,是你们自己想多了。” 看来这个长宁郡主也不是说话做事滴水不漏的人嘛! 夏侯纾心中暗喜,不依不饶道:“郡主可知有句话叫做瓜田李下?如今我们就在我表姐的院子里,你突然带人闯进来,对着我表姐劈头盖脸就是一通指责,甚至对我母亲和舅母也不假辞色,还暗讽我们是贼。这一桩桩一件件的,若是换在郡主身上,难道郡主就不会多心吗?” 独孤昙烦不胜,怒道:“我懒得跟你费口舌!” 夏侯纾本就因为许若兰被赵王府欺负的事窝了一团火,绞尽脑汁的想了很久,一直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此刻见独孤昙撞到枪口上,她才不会让她顺利的溜走。她便也上前了几步,直接越过母亲和舅母,站在正屋的门口,与独孤昙不过三四步之遥。 独孤昙偶有听过夏侯纾的名声,听说她不是从小长在京中的,不太懂规矩,又顾忌她是武将之女,心里便有些发憷,见她离自己越来越近,便强作镇定道:“你想干什么?” 夏侯纾笑得一脸无害,语气天真道:“走近了才好说话啊,总隔着道门坎说话算是怎么回事?” 独孤昙稍稍放松,又道:“那你还想说什么?” “长宁郡主方才特意在众人之中指了我,难道不是你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我怕你分不清楚我们谁是谁,还给你介绍了一遍呢。你这么快就忘了?”夏侯纾继续装傻,十分遗憾的打量了独孤昙一眼,“我瞧着郡主也就比我若兰表姐大几岁,怎么记性这么差?不过这也没关系,我现在就站在这里,郡主想跟我说什么就直说。” “谁想跟你说话!”独孤昙被她绕糊涂了,就开始口不择言,“我不过是看你在笑,就想问你笑什么。” “原来郡主并不想跟我们说话啊。”夏侯纾神情落寞的喃喃道,“那郡主特意来找我们做什么呢?” “我是看许氏不在母亲旁边服侍着,就来看看她是不是在偷懒。”独孤昙说完才发现自己方才似乎已经说过这件事了,暗骂自己被对方绕进去了,遂狠狠瞪了夏侯纾一眼。 “原来是这样啊。”夏侯纾故意把放慢了语速,仿佛在认真思考的样子。然后继续逼问道:“既然只是想看看我表姐在做什么,那你都看到她在招待我们了,为何还要口出狂言,甚至污蔑我们作贼?” 独孤昙这次学聪明了,便不耐烦道:“你有完没完啊?一件事颠来倒去的问,我刚才不是已经解释过了吗?” 夏侯纾紧追不让:“那我若兰表姐也第一时间跟你解释我们是来看孩子的了,你为什么又揪着不放?她是荣安侯府的千金,也是我们越国公府的外甥女,还是你们赵王府明媒正娶的儿媳妇,向来循规蹈矩,和善待人,家里的长辈对她疼爱都来不及。而你只是赵王府的外嫁女,是她的姑姐,不是她的婆母,她怎么就要受你的管束和斥责了?还是说,她在这里连跟娘家人说句话的权利都没有吗?你们真当她娘家没人了吗?” 夏侯湄觉得自家侄女问得太妙了,简直每一句都说到了她的心坎上,几乎就是她的嘴替,她甚至忍不住要替侄女鼓掌助威。钟玉卿赶紧拉了她一把,示意她先别做声。夏侯湄这才收敛些。 独孤昙瞥了夏侯纾一眼,心想这个小姑娘看着年纪不大,小心思却不少,绕了那么大一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她轻轻咳了一声,打起了十二分的小心,镇定道:“我们赵王府日日好吃好喝的供养着她,怎么你这话说出来就像是我们亏待她了一样?” “难道不曾亏待吗?”夏侯纾脸上的笑意逐渐冷了下来,在眼角结了一层冰,语气也不再友善,“还日日好吃和好的供养着?郡主是在开玩笑吗?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呢?” “你这话什么意思?”独孤昙很是不悦,心想赵王府的内宅之事,什么时候轮到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外人来指手画脚了?她不过是许氏娘家的姻亲而已,看样子也是个未出阁的小姑娘,她管得着吗? 夏侯纾望着她,语气平静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长宁郡主连这都理解不了吗?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第102章 多管闲事 夏侯纾琢磨着她都跟独孤昙吵成这样了,几个长辈也没有阻拦,那就是故意纵容的意思了。他们长辈怕事情闹大了大家颜面上不好看,甚至有损宗室威仪,可她却不怕。大不了就是女孩子不懂事,吵了几句嘴罢了。可他们赵王府做的这些事,传出去才是臭不可闻。 夏侯纾灵机一动,立马想到了一个由头,便一本正经地说:“若兰表姐出嫁时,姑母特意为她寻了一座玉石屏风作嫁妆,听说十分精致。我近日也想要一座屏风,恰好听到姑母说起那座玉石屏风的美妙,就寻思着先记个样式,回头自己找了工匠来打一座。结果若兰表姐推三阻四不肯给我看,还说是锁在库房里了。姑母疼爱我,就劝着表姐拿了钥匙去打开库房找出来给我看看。谁知我们打开库房了,才发现不光是玉石屏风没有了,连其他嫁装箱子都空了。我们大为震惊,这才拉了若兰表姐回屋询问,都还没问出个所以然来,郡主就气势汹汹的闯进来了。” 独孤昙目视着她,不明白她说这一大串有什么意义。 夏侯纾笑了笑,才说:“不过郡主刚才说我们是贼,倒是提醒我了,府上是不是经常丢东西呀?你们家的护院都那么不中用吗?竟然连我表姐的嫁妆都看不住!趁早换了!” 赵王府挪用儿媳嫁妆的事独孤昙自然是知情的,而且她还是受益者。许多从新妇那里拿走的嫁妆,最后都被赵王妃以疼爱女儿的名义转手给了她。但这事关系到赵王府的颜面,她只能装作不知情。 独孤昙扫了一眼在场的人,嘴硬道:“我们王府的侍卫都是陛下赏赐的,向来尽忠职守。许氏的嫁妆有她自己和身边的丫鬟看着,谁能盗走?你们该问问她自己把钱花到哪里去了,而不是来问我。我又不常来她这里。” 夏侯纾点头道:“郡主说的没错,是得好好问问。若兰表姐一个深闺妇人,日日被两个孩子拖着,连大门都很少出,怎么会短短几年就花光了可以用一辈子的嫁妆?” 独孤昙笃定许若兰不敢说实话,而且即便她说了实话,荣安侯府碍于两家不对等的姻亲关系也不敢找赵王府的麻烦,便说:“既然如此,你们仔细问她便是了。我还要去帮着大嫂招呼客人,就先走一步了。” “郡主别急着走啊!”夏侯纾三步并作两步的窜到独孤昙身边将她的去路拦住,“我瞧着府上当家的房夫人今日忙着待客,也顾不上这里,既然郡主也能管理赵王府的事,不如就留下来跟我们一起找找原因。好让我们这些娘家人也知晓内情,免得错怪了旁人。” 独孤昙长这么大就没人敢这么拦她的,不由得大怒,骂道:“夏侯姑娘,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你的母亲、姑母、舅母都在此处,她们都没说什么,怎么就你那么爱多管闲事?” 夏侯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不卑不亢道:“长宁郡主爱管娘家兄弟和弟媳的闲事,我爱管表姐的闲事,这不都一样嘛?什么时候管闲事还分出个高低贵贱来了?” 独孤昙只想快些离开梨花院,转头正好看到门口有几个独孤显的妾室在那探头探脑,心思一转,便说:“你们既然想知道许氏的嫁妆花去了哪里,不如也问问她屋里的这些小妖精,看看是不是被她们偷了,或者悄悄花了。别平白无故的怀疑我们。” 倒是个很好的借口。不过听她这话的意思,似乎并不待见她兄弟纳的这些妾室,既然不待见,那就更好处置了。然后夏侯纾转念一想,独孤昙连知书达理的许若兰都看不上,更何况其他。 夏侯纾故意装作不知情的样子,指着门口几个装扮得花枝招展,因为是妾室不能出去见客和应酬,只能堆在这里看热闹的妾室,转头问许若兰:“表姐,那几个人真是你屋里的吗?都是些什么人?乳母还是奴婢?怎么穿得这般艳俗?这要是被外人看到了,岂不丢赵王府的脸面?” 她这话看似在维护赵王府的面子,实则是指责他们眼光差。 许若兰不知道夏侯纾想做什么,只好低着头老实回答说:“他们都是夫君纳进门的妾室,朴素无聊就喜欢看热闹。” “不可能!”夏侯纾故作惊讶道。眼神却时刻关注着独孤昙,防着她趁机溜走。她顿了顿,又道:“表姐你这般温柔贤淑,进门七年就生了两个儿子,对赵王府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姐夫也年纪轻轻的,上有父母管教着,下有妻儿牵绊着,如今尚未考取功名,怎么会有闲工夫纳了这么多妾室?难不成年轻纳妾也是赵王府的传统和规矩吗?” “你胡说什么?”独孤昙第一个就听不下去了,立马站出来捂嘴,“你是什么身份,怎么敢质疑我们府上的规矩?” 夏侯纾指了指门口那些观望的女子,委屈地说:“你们人都纳进门来了,还不让人说啊?这是什么道理?” 独孤昙忍无可忍。她知道自己跟夏侯纾说不清楚,便转头对钟玉卿说:“宣和郡主,这便是你教出来的女儿吗?你们府上可真是好教养!” 在场的三位长辈都看戏一样看着她们争吵了半天,默契的没有打扰,更没有阻止,反而有点欣赏夏侯纾的做法。经过夏侯纾这么一闹,以独孤昙的性子,回头肯定会转告给赵王和赵王妃,这件事情就可以放在明面上来说了,反倒省了他们费尽心思的去琢磨怎么找赵王和赵王妃交涉。 钟家两姐妹更是看得目瞪口呆,手牵着手彼此安慰。她们这个表姐妹还真不是个怕事的啊!连刁蛮霸道的长宁郡主都敢惹! 钟玉卿更不是怕事的人,听到独孤昙这般询问,便笑道:“那自然是比不上长宁郡主。” 比不上你的目无尊长、嚣张跋扈、颐气指使、口出狂言。 没能达到自己想要的效果,独孤昙气得想打人。偏偏理智又告诉她不能动手,所以她只能极力控制着自己,双手都紧紧地握成了一个拳头,在心里默默把夏侯纾骂了几十遍。 看到独孤昙被自己和母亲气着了,夏侯纾心里乐开了花,便有些得意忘形,故意道:“我们家的教养如何,还轮不到长宁郡主来评说,自有满京城的人看着。可我若兰表姐是出了名的好教养,好脾气,却被你们家的人偷了嫁妆!这样算起了,还是脾气坏一点比较好,就像郡主你这样,不论是平辈还是长辈,想教训谁就教训谁!” 独孤昙大叫道:“我是先帝亲封的郡主!” 言外之意是她的身份高贵,夏侯纾没资格对她说教和指责。 夏侯纾却不这么认为,便道:“我母亲也是先帝亲封的郡主,还是因为德行高洁,公正无私才被封的,你看她骄傲了吗?” 独孤昙不平衡,继续说:“我们家与陛下同宗,我父亲是赵王,是陛下的亲叔父,而我与陛下是堂姐弟!” 这是要比谁比谁更高贵了吗? 夏侯纾狐疑了一会儿,也道:“我们夏侯氏历代为南祁征战沙场,保一方平安,死伤无数,可我们从来不在外面邀功。” 独孤昙再蠢,也不敢当众非议为国捐躯的勇士和英烈。可她实在是被夏侯纾气得失去了理智,就伸手要去打夏侯纾。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要躲过那一巴掌轻而易举。但是她现在急需一个事件来激化矛盾,独孤昙的这一巴掌,无疑是最好的借口。所以她一点儿也没有躲避,硬着头皮献出了自己漂亮的脸蛋。 随着“啪”的一声响起,夏侯纾立刻感觉到自己的左脸上火辣辣的疼,人也被那力道牵引着向后踉跄了一步。 许若兰和钟家姐妹都惊得大叫了一声,怎么就动起手来了? 与此同时,梨花院门口看热闹的几个妾室也尖叫连连。她们见识过独孤昙的飞扬跋扈,不过都是对她们这些出身卑微的人,遇到出身好,脾气刚的,她也是畏惧着的。平时她看许若兰不顺眼,也只是跑来梨花院叱骂几句,从来不敢动手。今日这是怎么了?她居然敢当着人家母亲、姑母、舅母等一众人的面打人巴掌。这太不可思议了! 她们一好奇,人就不由自主的又往门框里面钻了钻,几乎就要忘记许若兰给她们定的不准随便跨进梨花院的规矩。 钟玉卿也沉不住气了。她快步走了过来,看到女儿脸上的指痕颇深,便知独孤昙下手很重。她愤怒地看着独孤昙,冷声道:“长宁郡主的教养也不过如此。贵府的待客之道我们算是见识到了!” 独孤昙看到夏侯纾脸上的掌印,又看到钟玉卿护着女儿,才恍悟自己方才过于冲动了,赶紧将自己的手收到背后。她怕钟玉卿也找她麻烦,忙解释说:“我不是故意的!是她一直拿话激我,我才……” 钟玉卿懒得听她解释,怒斥道:“你说我女儿拿话激你,难道不是郡主一来就出言不逊,我女儿才与你辩驳几句吗?如果一言不合就可以打人,那我们这里的所有人都能给你一个耳光!” 独孤昙愕然。她们怎么敢这样对她说话? 钟玉卿便转头看了同来的众人,道:“若兰,带我去见你婆母,我倒要问问,我们接到请柬,好心好意的来贺寿,怎么就要受到这般待遇了!这赵王府到底还有没有讲理的人!” 许若兰知道这件事情是瞒不住了,便与自家母亲交换了一个眼神,连忙说:“我这就带你们去!” “你们不准去!”独孤昙这下是真慌了。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她一个已经出嫁的女儿,在娘家打了前来给自家母亲贺寿的公府嫡女,而且还是当着人家一众亲戚长辈的面,怎么也说不过去。她赶紧示意随行的侍女将门口拦住,并把院门关上了。 她的那些侍女平时狐假虎威惯了,此刻也毫不思索的听命行事,立即将那些看热闹的妾室赶了出去,砰的一声关上了梨花院的大门。 做完这些,独孤昙才松了口气,大声威胁道:“今日是我母亲六十大寿,你们要是敢破坏寿宴,我跟你们没完!” 钟玉卿冷声道:“长宁郡主,今天的事不是你跟我没完,是我们越国公府、恭王府和荣安侯府都跟你没完!” 第103章 讨公道 钟玉卿话音刚落,越国公府、恭王府及荣安侯府三家跟来的以庆芳为首的侍女就撸了袖子去跟独孤昙的几个侍女较劲。 夏侯纾看着她们扭打在一起,不是用手掐腰,或者用指甲抓人,就是揪头发,有的甚至还用嘴咬,惨叫声跟杀猪现场似的,半晌也分不出个胜负来,她整个心都揪成了皱巴巴的一团。 其实根本就不用这么麻烦,对付几个光有傲气没有功夫的侍女,她一个人就足够了。但是她现在不能暴露了自己的强项,免得落人口实,便装得弱不禁风的样子躲在母亲身后。 钟家姐妹从未见过这样混乱的场面,两道两方人马打得难舍难分,都吓得不轻,此刻更是双双缩在恭王妃身边,一面寻求着母亲的庇护,一面默默祈祷着这事不要再坏下去了,太可怕了! 庆芳她们不愧是武将世家出来的人,身手灵活,很快就占了上风,独孤昙的几个侍女则衣衫凌乱的躺在地上哭爹喊娘。庆芳整理了一下自己稍许凌乱的衣裳,淡定的起身去打开了院门。 钟玉卿狠狠瞪了独孤昙一眼,拉着女儿往门口走去。 那几个看热闹的妾室还没来得及走,看到门被打开了,甚至还想再凑近点观看。结果见到钟玉卿拉着女儿黑着脸走出来,赶紧退让到一旁。其中一个因为没站稳,还摔了一跤。正好被走在后面的夏侯湄等人看到了。 夏侯湄冷冷地扫了她们一眼,十分厌恶的对许若兰说:“养着这些只会吃饭的蠢货做什么?回头见了姑爷,叫他全都休了赶出去!” 许若兰听话的点点头。是得寻个机会把她们处理了,不然不光她看着糟心,她的钱袋子也要扛不住了。 几个妾室一脸委屈,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她们做错什么了?外面锣鼓喧天的在给赵王妃贺寿,她们这些人身份卑微上不了台面,听到梨花院里有动静就过来看个热闹而已,怎么就要被休了呢? 接着便听到梨花院里传来独孤昙奔溃抓狂的叫骂声:“你们这些没用的蠢货!连个人都拦不住!回头就把你们全部发卖了!” 几个妾室更是心惊,赶紧趁独孤昙还没出来作鸟兽散。 东厢房里,两个小娃娃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了,哇哇大哭起来。看得胆战心惊的乳娘赶紧关上门缝,跑回床前将孩子抱在怀里低声哄着,一边呢喃道:“小公子哟,日后你们可要记你母亲和表姨的情啊,她们为了你,可都吃了苦头啦!” 两个小娃娃年龄小听不懂,满头满脑都是被吵醒瞌睡的愤怒和无助,哭闹之声久久没有停止。 钟玉卿带着夏侯纾刚到宁寿堂,独孤昙等人就后脚跟上了。 堂上众人正有说有笑的聊着天,见钟玉卿怒气冲冲的闯进来,还拉着个左脸红肿,眼眶红红的女儿,便都小声议论起来。 房氏是赵王府的管家之人,赶紧就迎上来,陪笑着道:“宣和郡主这是怎么了?可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然后又瞄了一眼她身后的夏侯纾,惊叫道,“哎哟!夏侯姑娘,你这脸上是怎么了?在哪儿摔了吗?” 夏侯纾恨不得对她翻白眼,那么深的手掌印摆着,你是瞎吗? 钟玉卿最恨房氏这样睁眼说瞎话和和稀泥的人,因而对房氏的讨好视而不见,而是望着首座上雍容华贵的赵王妃,冷声道:“赵王妃,今日我们是接了你家的帖子,特意来给你贺寿的。小女更是初次登门,从无冒犯。方才也是在这里,你还夸小女聪明乖巧。结果一转眼,就被你家女儿当众掌掴。你看看小女的脸,这都被打成什么样了。你们家的待客之道,便是这样的吗?” 赵王府刚从旁人的恭维中回过神来,听了钟玉卿的话,便也目光迷离的朝夏侯纾看过去,喃喃道:“或许是有什么误会……” 果然一家子从老到幼都是喜欢装糊涂的,什么玩意儿! 钟玉卿既然打定了主意要讨公道,就不会因为对方不接招就算了,更不会畏惧对方的权势。她冷笑一声,讥讽道:“赵王妃连问都没问一声,便说是有误会。这是想敷衍我呢,还是想护短,觉得小女活该被打?” “这……”赵王妃的视线移向刚进来的独孤昙。见自家女儿神色慌张,欲言又止,她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肯定是自己生的这个孽障又惹事了。 哎哟,真是个冤家啊!什么时候惹事不好,惹谁不好?偏偏要在她的寿宴上去惹钟玉卿,那可是老恭王的独女,越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那么大的家业和子弟奴仆都能管得妥妥贴贴的,那是能随便得罪的人吗? 俗话说知女莫若母。赵王妃自然是清楚自家女儿的脾气品性的,也知道其他兄弟姐妹在背后是如何评价她的。可独孤昙对其他人蛮横霸道,对她这个母亲确实恭敬有加,百般孝顺,就算是出嫁了,还时不时给她搜罗精美的衣裳首饰和各类吃食,各种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也没少送来,所以她才会一再纵容,对其他子女的抱怨选择性的失明。 况且今日还是她的寿辰,宾客满座,请都是京中勋贵和女眷,她若是承认独孤昙错了,不光扫了女儿的面子,日后难在夫家树立威信,还丢自己的颜面。传出去,别人都会说她们母女仗势欺人。她辛辛苦苦隐忍了这么多年才攒下敦厚贤淑的好名声,不能这样毁了。 赵王妃想了想,便说:“不过是小女儿之间的打闹,哪里计较得了那么多,郡主不必太放在心上。我瞧着令爱的脸上确实是有点红肿,得赶紧想法子处理一下。这样,我让人先带她到后院敷点药,回头我让我家昙儿给她陪个不是。”随后转头看向房氏,“老大媳妇,你赶紧带夏侯姑娘下去处理一下,千万别怠慢了贵客。” 这还不叫怠慢啊?夏侯纾又想翻白眼。 房氏笑着应下了赵王妃的吩咐,便要伸手去拉夏侯纾。 夏侯纾直接往旁边站了站,躲到了母亲的身边,眼睛怒视着房氏,用眼神告诫她再敢碰自己就让她好看。 房氏被眼前小姑娘的眼神吓得一个激灵,讪讪的收回了手,陪着笑苦口婆心劝说道:“夏侯姑娘,你还是听我一句话,先跟我去后面处置处理一下,不然一会儿肿得更厉害了。多美的脸蛋啊,可别再遭罪了!” “我才不去!”夏侯纾满脸不信任,委屈又愤怒的大声说,“谁知道你们还会对我做什么!” 房氏错愕了一会儿,赶紧说:“夏侯姑娘说笑了,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过,可这大庭广众之下,我们能对你做什么呢?” 夏侯纾依然戒备的看着她,继续大声说:“大庭广众之下,你们家的人都敢当着我母亲的面打我,还有什么不敢的?” 房氏很是为难,看了看赵王妃,希望自己婆母能替她说句好话。哪知赵王妃却跟没看见一样,一心让她自个儿解决。 钟玉卿也瞪了房氏一眼,道:“房夫人也看到了,小女脸上这一巴掌打得可不轻。俗话说,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方才我们在宴席上见到若兰,说到她那两个孩子可爱,就跟过去看看。未料长宁郡主突然闯进来,先是责骂若兰偷懒,又是暗讽我们做贼,开口闭口没一句好话。小女年纪虽小,却是个孝顺的孩子,看不得长辈受辱,便与长宁郡主理论了几句,结果就被打成了这样。这事既然发生在你们府上,打人的又是长宁郡主,你们势必得还我们一个公道。可你们如今的做法,却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我们当做没发生了吗?” 房氏一时间答不上来。心想她就是想管,她也不敢管啊。长媳难当,赵王府的长媳尤其难当。 赵王妃也不高兴了,脸色渐渐冷了下来,沉声道:“宣和郡主,你我两家也算是世交了,到底是有几分情面在的。你为了小儿女之间的打闹如此咄咄逼人,你究竟想如何?” 钟玉卿道:“长宁郡主的长女都快十岁了,不能因为她行事欠考虑,赵王妃就说她还是个小女孩,不懂事,一句“小儿女之间的打闹”就敷衍过去了。我家女儿才刚及笄,年龄尚小,但绝对不是主动惹事的人。而且今日有我和她舅母及姑母看着,又有几个表姊妹陪着,一直规规矩矩的,园子里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赵王妃说我咄咄逼人,那么我想请问,我该如何才能不算咄咄逼人?赵王妃自己也是养了女儿的人,若是长宁郡主出去赴宴也莫名其妙被人打成这样,你也会息事宁人吗?” “我看谁敢!”赵王妃想都没想就拍案而起,然后她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冲动过头了。钟玉卿等着的就是她这句话。 她四下看了看,放缓了语气说:“我这也是不想因为儿女之间的琐事坏了我们两家的情义,一世情急才说了不当的话。今日是我的寿辰,还请宣和郡主给老身一个面子,暂且放下私怨,择日再议。” 钟玉卿还未开口,夏侯湄就忍不住插嘴道:“赵王妃,你我两家结亲多年,若说有什么私怨,那也只能是我们之间会有。我娘家侄女跟你们可没有任何干系,更谈不上私怨,你别平白无故的诋毁她名声。还有你这看上去各打五十大板,实则处处袒护长宁郡主的处置方式,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还请王妃公平公正些,还我娘家侄女一个公道!至于王妃所说的面子,那就更不难怪我们不识抬举了。长宁郡主若是顾及你的面子,就不会当众动手殴打我娘家侄女。她既然动了手,就别想我们都能忍气吞声,息事宁人。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赵王妃没想到钟玉卿又来了个帮手,一时语塞。 她跟夏侯湄做了好些年的亲家了,知道自己在嘴巴上是赢不了对方的,所以平时都是仗着自己家世更显赫压上对方一头,有什么争论不下的事也是能避则避,让长媳出头。而如今这情形就像是夏侯湄拿了一把刀架在她脖子上,让她不得不表个态,她恨得默默在心里把对方骂了个狗血淋头。 钟玉卿也说:“我这个做母亲的,也不明白小女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你们这般对待。所以今天这事,还请赵王妃务必给我和我女儿一个说法。” 第104章 责问 赵王妃心里叫苦连天,却又不能躲起来装作无事发生。然而真要赏罚分明,她又做不到,难道让她当众打自己女儿一巴掌给她们出气吗? 她只是喜欢装糊涂,又不是真糊涂。 夏侯湄见赵王妃犹豫不定,心里暗暗咒骂了对方几句。她思忖着如果光说夏侯纾被打一事,可能还得不到大家的关注和支持,毕竟就像赵王妃说的那样,把它归到为小辈之间的玩闹,只是闹得过分了一点,别人也不好说什么。甚至事关几家女眷的名声,他们过后连说都不敢乱说。与其在这种小时候绕圈子,倒不如把事情说得更大一些,也好让在场的人都看看独孤昙有多可恶,同时也掂量掂量这件事该不该计较。 夏侯湄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便又说:“长宁郡主不光打了我娘家侄女,还将我们关在若兰的院子里呢。这些,我那女婿屋里的五六个姬妾也看得真真切切的。若不是我们几家的仆妇拼死把门打开,只怕我们此刻还被关着呢。说起来,我们几家长辈也都是又诰命在身的,没想到竟被长宁郡主像对待奴仆一般作践。赵王妃今日若不给我们一个说法,我们几家就告到陛下那里去,到时候请陛下给我们拿主意!” 诰命,那是天子对有功之家的女眷给予的荣耀和封赏,普通百姓之家只有羡慕和膜拜的份儿,但是对于他们这勋贵之家来说却是寻常,谁家里没几个诰命?不说全京城,就她们赵王府现在的园子里,丢块石头进去都能砸死几个诰命。但眼前的这几个诰命不一样,她们的夫婿都不是一般人,越国公手里有兵权,恭王手里有长青门暗网,荣安侯虽然是个闲散的没落侯爵,但因为与前两家的姻亲关系,都不容小觑。 赵王妃这才知道事情闹大了,便问独孤昙:“她们说的可是真的?” “母亲,我……”独孤昙没想到母亲居然会责问自己,支支吾吾道,“我也是不想让她们没有分寸扰了你的寿宴,就稍稍劝阻了一下,想让她们在梨花园里多坐一会儿,根本就没有她们说的那么严重。要不然她们此刻怎么会站在这里告我的状,毁我名声?” “你这个孽障!”赵王妃气得大骂,“她们都是你三弟妹的娘家人,你不帮着你大嫂嫂招呼客人,去管她们做什么?府里就没别的事可做了吗?你还敢口出狂言,甚至关押诰命夫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了!” 独孤昙骤然被母亲叱骂,心中委屈至极,便说:“母亲,她们都是一伙的,明明是他们合着伙的污蔑我!你别听她们一面之词!” 夏侯纾听不下去了,红着眼眶反问道:“长宁郡主的意思是我自己给自己打了一巴掌,然后来污蔑你的吗?” 围观的众人开始接头接耳。像夏侯纾这样出身很好的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怎么会冒着毁容的风险自己扇自己一巴掌来诬陷年龄比她大了近一半,身世连见都没有见过的长宁郡主呢?定然是长宁郡主主动招惹! 独孤昙听着那些对自己不利的议论声,立马回头瞪了夏侯纾一眼。这个时候你还凑什么热闹?是嫌我打得还不够重吗? 夏侯纾顺势就扑进一旁的夏侯湄的怀里,带着哭腔说:“姑母,从前若兰表姐总说赵王府多好多好,婆母姑嫂多么的和蔼友善。可是你看她们,连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客人都是说打就打,甚至还说是我故意诬陷她们,不知道若兰表姐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呢!” 夏侯湄人生第一次跟夏侯纾这么亲昵,颇有些受宠若惊。她先是愣了一下,再看看旁边若有所思的钟玉卿,接着赶紧一边用手拍打着她的后背安抚,一边琢磨着侄女的用意。 “你给我闭嘴!”独孤昙冲着夏侯纾尖叫道,“今日若不是你挑拨,我会动手打你吗?你刚才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现在装什么柔弱?” 夏侯纾不理她,继续把脸埋在姑母的怀里小声抽泣,那模样实在是委屈至极。惹得为官之人都心疼了。 夏侯湄直接当众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个长宁郡主不简单啊!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呢,她也敢矢口否认,甚至还想歪曲事实。要是遇上软弱一点的人家,被她这么三言两语的一吓唬,只怕就被她给糊弄过去了。 难怪她家若兰会被欺负! 夏侯湄联想起种种,怒不可遏,便嘲讽道:“长宁郡主得亏是个女儿身,若是个男儿,以你的口才,只怕整个赵王府都没人敢跟你说个不字!” 独孤昙听得出夏侯湄是在讽刺自己狡辩,怒道:“你胡说些什么?这里是赵王府,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那你倒是说说我哪件事胡说了?或者哪件事夸大其词了?”夏侯湄做好了准备要与她好好论道论道,“论辈分,我也算是你的长辈。论主次,今天我们是贵府的客人,也是这件事的苦主,我怎么就不能说话了?你就期待着我们都闭了嘴,你好耀武扬威是?” “你……”独孤昙指着夏侯湄,气得说不出话来。 赵王妃见事态越演越烈,却又无计可施,气得捂着胸口道:“你们……你们这是要气死我啊!” 房氏见婆母动气了,赶紧去搀扶住,劝说道:“婆母,这大喜的日子,怎么能说那个字呢!” 说完她忍不住看了独孤昙一眼,嗔怪道:“二妹妹,你真是糊涂呀!几位夫人好歹也是诰命夫人,名义上还是我们的长辈,你行事怎能如此莽撞?还是快些给诸位夫人道个歉,别把婆母气着了。” 独孤昙觉得房氏是故意的,不仅有煽风点火的嫌疑,还想把自己摘干净了看热闹。她可不是个傻子,绝对不会放她轻松,便说:“大嫂嫂,我这也是为了你着想。今日来了这么多宾客,你跟二嫂嫂都前前后后忙得脚不沾地,其他几位弟妹也在帮着待客,偏生许氏一个人在住处躲清闲,难不成满堂的宾客,就她娘家人尊贵些?” 在场的宾客面面相觑。 宁寿堂里的宾客,有的来得很早,而且为了与赵王妃亲近,一直就没离开过,自然是看得多,也看得明白。赵王的众多儿媳中,除了长房的房氏和二房的黄氏来者不拒,对谁都笑嘻嘻的说着客套话,一趟又一趟的把来客往赵王妃面前带,互相见过礼恭维几句后又让人带到园子各处观看游玩,或是吃些小食,或是听听小曲儿,其他儿媳妇都是跟宾客简单问候几句就走开了,转身去招待自己娘家人,唯恐有什么不周全的。 都说女儿亲娘,嫁出去的女儿更甚。她们一年都难得回娘家几次,偶尔见到娘家人,自然是恨不得挨在一起说说体己话。这是人之常情,也是很寻常的事,从未听过有什么不对。所以独孤昙的看不顺眼和指责,在她们看来就完全没有说服力,甚至还有些无理取闹。 最重要的是,独孤昙自己也是外嫁之女,回到娘家却颐气指使的,连自己兄嫂弟媳都不放在眼里,赶着上门去羞辱责骂,不也是仗着有娘家父母给她撑腰吗?因而她更没有立场和资格去指责别人。 夏侯湄看准舆论已经偏向了自己,便趁机说:“长宁郡主这话说的好生没道理。我们难道不是贵府请来的客人吗?若兰招待我们有何不妥?” 独孤昙冥思苦想,抛开她们是许若兰娘家人的身份不说,确实也是客人。她一时间竟找不到完美的借口来反驳。 见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夏侯湄继续说:“不管我们是不是若兰的娘家人,她招待我们都没有错,这事放在那朝哪代都不会错!” 夏侯湄顿了顿,然后疑惑地看了独孤昙一眼,好奇道:“说到这里我倒想问问,长宁郡主拿这件事来指责我家若兰偷懒,毫无根据的辱骂我们做贼,甚至囚禁我们,还动手打了我娘家侄女,你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是对我家若兰不满,还是对我们几家有什么不满?” 独孤昙早在她们打开梨花院的门,钟玉卿神情严肃而愤怒的跟她说要来找赵王妃讨公道时就已经慌了,最后她紧赶慢赶,还是晚一步道宁寿堂,没有占到先机,自然也没办法反咬对方一口。接着又被夏侯氏和许氏两家长辈轮番指责,还被自家母亲责骂,现在连旁观者都小声数落她了。她觉得自己的面子丢大了,气得浑身发抖,脑子也就没那么清醒了。 独孤昙指着许若兰道:“她那哪里是要接待你们,我看她是趁着你们几家人都在,以为有人撑腰了,就想偷偷找你们告状!” 夏侯湄愣了愣,她们都还没找她麻烦呢,独孤昙倒是主动提起来了。送上门来的机会,不要白不要。那可就不怪她不讲情面了。 夏侯湄似笑非笑的看着独孤昙,沉声道:“长宁郡主说若兰要告状,那么请问郡主,她为何要告状?要告什么状?” 独孤昙才发现自己气糊涂说错了话,便想敷衍过去,遂道:“谁知道她在背后编排什么,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清楚!” 夏侯湄向来不是吃素的,此刻更是争锋相对,步步紧逼,义正辞严道:“同样的话我也转赠给你。还有句话叫做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们府上做过什么龌龊事,你们也心知肚明!不必恶人先告状!” 她这么一说,赵王妃就坐不住了,顾不得满堂宾客都看着,怒斥道:“荣安侯夫人,当初是你求着我要结亲的,我也是看你诚心诚意,若兰也温柔恭顺才勉强答应了,要不然我家显儿能娶到出身更好,品行更加的高门贵女。如今你是老糊涂了吗?竟然敢来我的府上编排我们了?” 夏侯湄恨不得马上唾她一脸,忍了又忍才说:“我如今最后悔的便是把女儿嫁到你们家来,处处受你们欺负!” 赵王妃气得要晕倒过去,在房氏的搀扶下才稳住重心,然后用手拍了拍胸口缓了口气,才看向许若兰,冷冷道:“许氏,你自己说说,你嫁到我家之后,我可曾在言语上刻薄过你?在衣食上苛待过你?” 第105章 闹起来 非议长辈是大忌,稍有不慎就会被扣上多言和不孝的罪名。许若兰看了看赵王妃,又看了看夏侯湄,低着头不敢说话。 赵王妃就知道许若兰不敢乱说,心情好了点,立刻得意道:“你们看到了,许氏自己都说不出来,那便证明我从未苛责虐待过她。你们又是从哪里听来的?这样捏造是非的人,若是被我找出来,必定乱棍打死!” “婆母怎么又说那个字了?”房氏立马说,然后作了几个揖,继续安抚道,“你可别生气了,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赵王妃抿了抿嘴,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委屈道:“她们这么闹,不就是盼着我早点死吗?我还有什么不敢说的?” 钟玉卿瞬间头大如斗,心想这婆媳俩可真是会转移视线啊,简直配合的天衣无缝。明明是他们家女儿不对在先,现在反而像是自己在逼她一般。难怪能把那么多儿媳妇吃得死死的! 夏侯湄也暗骂赵王妃是个老滑头,简直比泥鳅还滑! 她恨铁不成钢的扫了一眼女儿,冷笑着说:“我家若兰向来循规蹈矩,宽厚待人,就是受了什么委屈,那也是闷在心里,从不喜欢搬弄口舌。你们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欺负她的!” 言外之意就是许若兰不说,不代表没有,而是许若兰教养好,当着众人的面给她们留面子。 “谁欺负她了?”赵王妃刚得意了片刻,听了这话不由得又板起了脸反问道。心想这家人怎么就跟狗皮膏药似的,粘在身上甩都甩不掉! “是呀,荣安侯夫人,这么多人看着呢,你这话说得不明不白的,岂不让人胡乱猜想?传出去,我们没了脸,你们又能好到哪里去?以后三弟妹还要跟我们朝夕相处,你教她如何自处?”房氏也跟着说。 “你们婆媳倒是会推脱!”夏侯湄愤愤道,“我家若兰毫无过错,她有什么难以自处的?该难以自处的是你们这些两面三刀的人!你们一而再再而三的拿面子来压我,真当我们不敢撕破脸是吗?” 房氏隐隐约约察觉到夏侯湄被刺激到了,只怕再闹下去就会收不了场。她暗自斟酌了一下利弊,赶紧打圆场道:“大家都是亲戚,有什么话咱们过后再说。今日当着这么人多人面,可不能胡乱说话让人误会。我看时间也差不多了,不如我们先到外面园子里去听听小曲儿。” “呸!”夏侯湄狠狠唾了她一口,索性也不忍了,“看什么戏,听什么曲儿?你们婆媳这一唱一和的,可比戏台上的伶人演得好多了,简直炉火纯青!敢情今天这戏台子是搭在宁寿堂呢,真该叫人都过来瞧瞧!” “荣安侯夫人!”房氏气得大声叫住她,“你说我就罢了,我婆母可是赵王妃,就是陛下见了,也要称一声叔母的,请你慎言!” 夏侯湄又呸了一声,继续说:“你们都能不要脸到动用我家若兰的嫁妆了,还敢提陛下来撑面子呢!赵王妃又如何?陛下圣明,要是知道了你们的无耻行径,也会以你们为耻!” 夏侯湄话音刚落,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 钟玉卿和恭王妃两人心同时咯噔了一下,不是说好了事后再来私下谈谈吗?怎么就这么急不可耐了? 钟家姐妹则被吓得花容失色,事态发展早已超出了她们的想象。 夏侯纾站在风暴中心暗笑,这件事就得当众闹起来才好呢!让大家都来看看所谓的皇室宗亲究竟是怎样一群财狼虎豹。 而其他宾客首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听错了。可是说这话的人是荣安侯夫人,也是夏侯氏的外嫁女,许若兰的亲生母亲,而且这里还有夏侯氏的众姻亲,应该不至于是气糊涂了胡言乱语? 这样看来,赵王府可能真的动用了儿媳的嫁妆了。 赵王妃仗着自己是皇室宗亲,在在众多姻亲面前从来没有吃过亏,夏侯湄更是被她拿捏得死死,所以完全没有担心过有一天她会反抗,甚至不惜当众拆穿赵王府上的丑事,此刻心里慌乱不已。她本打算抵死否认,夏侯湄一个侯爵夫人,也不能真将她如何,可看到堂下的宾客都在窃窃私语,便知这流言是止不住了。得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可是该怎么解决呢? 她不由自主的就望向自己信赖已久的房氏,又打量了一下一旁站着的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的黄氏,觉得还是房氏更得她的心。 房氏自己也曾是受害者,不过这几年她掌家后,当初被逼着掏出去的嫁妆早已翻倍的赚了回来,甚至有不少妯娌的嫁妆最后也落到了她的手里,所以她不想把这事捅出去,免得牵连过多,影响到她自己的利益。 房氏见赵王妃很是为难,想着自己这些年为了保住管家之权所付出的努力和陪过的笑脸,不能功亏一篑。她咬咬牙,硬着头皮解释说:“承蒙婆母信任,早已经把王府的对牌钥匙交由我来保管。如今府上大事小务,我能做主的,就顺手做了。做不了主的,才会去请婆母拿主意。荣安侯夫人说的这些,我婆母她是完全不知情呀!你真是错怪她了!” 这一家人都是怎么了?为何总是分不清情况,该出面的不出面,不该出面的却一个个跟头铁似的的往刀口上撞? 夏侯湄对此很是好奇,疑惑不解的瞥了房氏一眼,如她所愿道:“你刚才说赵王妃不管家不知情,意思是你管家,所以你知情是吗?那你到说说,你们赵王府是怎么花光我家若兰的嫁妆的?” 房氏早就料到自己出来挡枪的话,夏侯湄肯定不会放过她,忙说:“哪有这样的事?三弟妹的嫁妆花得快,兴许是她自己买了什么了。三弟妹眼光高,寻常东西她都看不上,若是看中了什么,必然是价值不菲。再多的金山银山,也经不起这样挥霍呀!” 房氏笑容和蔼,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继续说,“对了,三弟妹这些年没少张罗着给三弟纳妾,是不是花在这上面了?” 随后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许若兰身上扫。 许若兰一头雾水,立刻反驳道:“大嫂嫂,你说话要凭良心。我何时主动张罗着要给夫君纳妾了?那些人不都是你跟婆母,还有阿姐非要塞进我们院子里的吗?还说我要是不收下,就是善妒,就是不孝,就是不为赵王府的子嗣着想。怎么现在就变成是我的主意了?” 平时不吭声不吭气的许若兰竟然破天荒地的强硬起来,态度坚决的扞卫自己的利益,赵王妃婆媳几人都没想到。 赵王妃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 房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顿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道:“那……那不也是你自己同意的吗?” 许若兰憋屈了这么多年,早已忍无可忍,回怼道:“我进门后连生两子,原本与夫君感情和睦,并无嫌隙,若不是你们逼着,我怎么会同意给夫君纳那么多妾室?而且把她们纳进门后,你们也不曾管过,如今她们的吃穿用度都是我供着,现在还成我的不是了。这究竟是何道理?” “这……”房氏彻底愣住,她跟许若兰做了七年的妯娌,没少拿她的好处,从来不知她竟是个口齿伶俐的,没想到自己也有看走眼的一天。难道是因为今天她娘家人都在场的缘故? 房氏不由自主的看向蓄势待发一般的夏侯湄等人,瞬间觉得自己这回碰上硬骨头了,不敢再招惹,转而向赵王妃求助:“婆母,都怪儿媳无能,竟然在这样大喜的日子给你丢人了,还让府上蒙羞。看来我是管不好这个家了,婆母还是另寻聪明伶俐的人来管家!” 赵王妃眉头一皱,心里暗道:你不管,难道让我这个都已经六十岁的老婆子来管吗?我去哪里找那么多钱来供你们吃喝? 赵王妃早已过惯了有长媳处处费心思讨好和供她挥霍享乐,并不想好日子就此中断,她斟酌再三,决定先把长媳安抚住,其他的再说。 赵王妃便拉着房氏苦口婆心道:“你是我们赵王府的长子长媳,世子之妃,向来聪明通达,贤淑能干,不让你管家,那换做谁来管?是我这个老婆子?还是黄氏,或者许氏?她们那一个比得上你?” 房氏得到了婆母肯定,心中稍稍安慰,觉得自己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和劳累也算是值得了。可是一想到要去面对眼前这几家难缠的女斗士,她就心里打起了退堂鼓,只好抱着赵王妃的一只胳膊继续装哭。 冷不丁被提到名字的黄氏则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白眼。 黄氏的娘家是皇商,家境宽裕,富甲一方,除了在出身上比不上这些所谓的官宦勋贵,也不擅长吟诗作赋这些清贵之流喜欢的玩意儿,然而算账管钱看账本的本事,就是赵王府里专门请的账房先生都不如她。只不过她嫁进赵王府十几年,早就看明白了这是一户什么样的人家,子孙都是些怎样平庸享乐之辈,她才不想费心费力,还要掏空了娘家的金山银山来填赵王府这个无底洞。所以对于赵王府的管家之权,她一点兴趣都没有。 如果她的丈夫独孤晃能硬气一点,不纠结于她是商贾出身,离开了赵王府的庇佑,日后在给孩子说亲的时候会被人看低,她觉得他们一家带着孩子出去住还能舒心一些。许若兰这一闹,倒是给她提分家开了个好头。 然而众人的注意力都在赵王妃婆媳和独孤昙身上,虽也没有注意到黄氏眼里一闪而过的嫌弃和些许快意。 夏侯湄看不惯房氏那副惺惺作态的样子,嘲讽道:“房夫人也是快四十的人了,都当祖母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哭啼啼的,哪里有半点世子妃的气度,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新进门的小媳妇呢。” 房氏听了,不知该继续哭,还是笑。 夏侯湄没闲着,继续说:“我知道你如今是赚得盆满钵满了,就不管其他妯娌的死活。可你以为你哭闹一场,就能推脱得一干二净吗?你既然管着赵王府的内宅,挪用我女儿嫁妆的事也少不了你的一份!” 第106章 姜还是老的辣 房氏楞了一下,刚酝酿出来的些许水花就那样收回了眼眶里。她回过神来赶紧掏出手帕擦了一把并不存在的泪痕,方道:“荣安侯夫人,你们先是说长宁郡主怠慢你们,好,是我们失礼在先,我们认了。可你说我们挪用三弟妹的嫁妆,这你可有证据?这可不是一句话的事。你当众污蔑我们,我们也是可以去打官司的!” 夏侯湄这个人做事有时候是有点冲动,但从来不会无缘无故的指控他人,她轻蔑的扫了眼义愤填膺的房氏,冷声道:“那你还真是错看我了,我这个人从来不说没有依据的话!” 房氏不信邪,继续义正辞严道:“那你倒是拿出证据来啊!” 许若兰的钱都花了,也没打过什么欠条,立过什么字据,她就不相信夏侯湄能拿出什么实质性的证据来。拿不出证据,那就是污蔑!污蔑皇室宗亲,那可是大罪,要判刑的! 面对房氏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夏侯湄这会儿倒是表现得非常沉着和镇定,她指了指房氏的头上,缓缓道:“你发髻上那支和田玉的玉兰花簪子,是我家若兰出嫁时,我亲自选的玉,定的样式,特意请了人打造的,也是我亲自装进箱子的,配套的还有一双耳环和一对镯子。这些都是我家若兰的嫁妆,你们若不信,可以把嫁妆单子找出来对一对。至于我家女儿嫁妆里的东西是如何到了房夫人头上,我也想问个清楚。” 还有这回事?夏侯纾赶紧从姑母的怀里钻出来,跟随着其他人目光直愣愣的看向房氏的头上,暗暗佩服自家姑母的眼力。 那支玉簪子那么小,在房氏珠翠满目的发髻上毫不显眼,除了簪子的原主人和打造之人,估计没有谁能认得出来。可夏侯湄不光看到了,还当做没看见,忍了那么久,如果不是房氏故意作出这般誓死不屈姿态,她提都不会提。既然提了,那也不会随随便便就松口。 俗话说打蛇打七寸,夏侯湄这次真是把证据拿捏得死死的了。 果然姜还是老的辣呀! 房氏心里暗叫不好。那支于簪子确实是从许若兰那里得来的。不过那是许若兰求她办事,主动送给她的。可她此刻若是辩解,只会越描越黑,毕竟她也不想解释许若兰究竟求她办何事,事情是否已办成。 都怪她屋里的梳头丫鬟,她的首饰盒子里那么多簪子,给她戴什么不好,偏偏挑了这支。而她今日光顾着要出风头,竟然也没有注意到。 而许若兰则是觉得心里痛快。 当初她才嫁进来没几个月,正是与丈夫浓情蜜意之时,府里就突然断了他们院子的份例。起初她以为是房氏太忙给忘了,也不好意思追究。然而接下来又连续两个月没发。她就差人去问,结果就被房氏身边的人一句公中银钱紧张,周转不开就给打发了,还让他们先自己想办法解决。 她能有什么办法?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媳妇,连府里的人都还没认全呢,除了先用自己的嫁妆垫着,她没有任何好的解决办法。 于是又过了几个月,房氏那边竟像是完全忘了他们一样,平时见面脸上也是笑嘻嘻的,左一个三弟妹,又一个好妹妹的叫着,亲亲热热的,但就是不管他们院子的用度。好在她也跟府里的人混熟了一些,便私下打听了一番,才得知其他房里都有份例,就他们梨花院没有。 她想着这样下去怎么能行,所以就从嫁装箱子里找了支和田玉的簪子送过去,求房氏能多记挂记挂她们梨花院。 房氏笑嘻嘻的把簪子收下了,然而该有的份例还是没有发给他们。 再后来,赵王妃就出面了。先是拉着她热泪盈眶的倾诉了一番供养一大家子人的辛苦,随后又强调他们在独孤显身上的付出,接着又以她已经嫁进来,是赵王府的人,该为这个家承担责任为由骗着把嫁妆拿出来公用。 她磨不过赵王妃,一时心软就答应先帮着渡过难关。 自此,她的嫁妆便像是流水一般,从她的小箱子里,流进了赵王府这个大池子,最后不见了踪影,连个水花都没看到。 围观群众没想到自己来参加个寿宴,还能顺便听听赵王府的隐秘和八卦,一个个都异常兴奋,但又不好完全表现出来,憋得很是辛苦。 也有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小声跟旁边的熟人咬耳朵:没想到平时看上去不争不抢,富贵滔天的赵王府,内宅里原来还有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呢!难怪他们家生了那么多儿女,却一个过得比一个光鲜,常常一掷千金,视金钱如粪土,让人看不透府中的深浅,就连办个寿宴都办出了这么多花样,遍请京城勋贵名流。原来是用女人的嫁妆来撑面子!跟他们家结亲的那些人家,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赵王妃现在最后悔的就是在事情发生的时候自以为可以用权势压制,没把人带到别处去悄悄处置,如今就这样被众人围观了家丑,她为了自己敦厚温和的名声还不能把那些喜欢嚼舌根的妇人赶出去。 她也气得胸口疼。 宁寿堂外突然人头攒动,随之便听有人高唱“赵王到”,接着便见一群身形高大的男子昂首阔步走进来,为首的正是赵王独孤穆,身后跟着她的长子独孤昊和三子独孤显。再后面还有几个衣着不凡的人,分别是越国公夏侯渊、恭王钟瓒和荣安侯长子许若语及其妻子钱氏。 荣安侯许尚瑜之前因被牵扯进谋逆案给吓着了,洗清嫌疑后便一心修道,一年至少要去三清观住上三四个月,平时没事就在家里闭门炼丹,祈求着长生不老,是以京中大小宴会再也见不到他的身影,有什么事就由侯夫人夏侯湄,或者长子许若语及妻子钱氏出面。 钱氏今天也是跟着夏侯湄一起来的,只是后来她碰到了昔日的闺中密友,便被拉着去一旁闲聊去了,也没注意到宁寿堂里发生了什么。再后来就看到丈夫跟着舅父等人进了内院,她才赶紧跟上去询问缘由。路上许若语也给她简单的解释了几句,但还是没有亲眼所见来的震撼。 进了宁寿堂,钱氏就赶紧自觉的往自家婆母身边站,有长辈在场,自然轮不到她这做儿媳妇的说话。她默默打量了一下在场的人,不经意间看到了夏侯纾红肿的脸,惊得瞪大了眼睛。看来这事闹得不小啊! 因为赵王等男性的到来,其他女眷继续待在宁寿堂就不合适了。于是按照赵王的提议,由黄氏领着其他与此事无关的女眷先到外面的园子里游玩听曲儿,剩余的人则关起门来把这件事处理清楚。 那些女眷恋恋不舍的跟着黄氏出了宁寿堂,到了戏台子那边,却丝毫没有任何听曲看戏的心思,纷纷神情紧张而又戏谑的交头接耳,毕竟宁寿堂的这场大戏,比戏台子上的精彩多了! 他们纷纷猜测这场闹剧会如何收场。 宫中天子派来贺寿的使者,听了那些闲言碎语,此刻也坐不住了,叫了人去打听一番后,神情凝重的起身回宫复命去了。 没有了那些看热闹的人,宁寿堂里就清净了许多,众人也不用那么拘谨和畏首畏尾了。 房氏因为玉簪子的事情说不清楚,趴在一张桌子上继续装哭,伤心不已。她夫君独孤昊过去问了几句,什么也没问到。 赵王妃则表情冷淡的坐回了上首。她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这么丢脸过,心里恨极了,却又不知道该向谁撒气。 夏侯纾的脸由于一直没有好好处理,此刻已经肿的老高,跟另外半张脸对比起来显得有几分滑稽。夏侯渊光是看了一眼就心疼不已。女儿长这么大,他都没舍得动过她一根手指头,今日难得高高兴兴的来赴宴,竟然遭到这样的对待,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赵王便问到底怎么回事。然而大家刚吵闹了一番,情绪都绷着,谁也不肯好好解释。这时候,一直看着没有说过话的恭王妃就派上了用场。 恭王妃虽然也是受害者之一,但叙述这件事的时候完全不惨杂任何个人情绪,其他人很快就听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渊听完就控制不住内心的愤怒了。 他这个女儿,平时在家从来不是那种吃了亏不吭声的人,基本都是有仇当场就报,绝不拖泥带水。即便是去舅父家与表姐发生了争执,也是当场就闹,回来受罚也毫无怨言。可是今天在这里,为了几家的颜面,受了这样大的委屈,她竟然一直隐忍不发,只求长辈能给他她个公道。可见她是真的懂事了!就冲着这一点,他这个做父亲的也不能息事宁人! 夏侯渊清了清嗓子,正色道:“所以说,你们到现在都觉得我女儿活该挨了那一巴掌,并且连个大夫都没请是吗?” 众人惊愕。不过是被打了一巴掌,脸有些红肿而已,哪里就到需要请大夫的程度了?再娇气,也不至于这样。 赵王平时骄傲归骄傲,可真遇上夏侯翊这样敢上阵杀敌的人,他还是心里发怵,赶紧赔笑道:“越国公,你太小题大做了,不过是肿了些而已,我们府上有祛瘀消肿的膏药,不用请大夫。” 说完就叫人去取药。 “什么叫肿了些而已?”夏侯渊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语气认真而又坚定,“我是个粗人,战场上刀砍剑劈都不会吭一声,可我的夫人和女儿自小娇养,经不起这些磋磨。赵王爷觉得是小事,不值一提,甚至觉得我小题大做,那是因为被打的是我的女儿。这一巴掌若是落在你家女儿脸上,只怕你比我更着急。” 夏侯渊说完也没有给赵王任何辩解的机会,指了一个赵王府的管事婆子,吩咐道:“赶紧出去请个大夫进来!我女儿要是因此破了相,我饶不了你们这些没眼力见的!” 那管事婆子便为难的看着自家主人。 赵王哪里还听不出夏侯渊话里的深意,赶紧挥手示意那婆子照做便是。 管事婆子逃命一样小跑着退了出去。 夏侯渊这才言归正传道:“既然被打的是我夏侯渊的女儿,那我们就来说说这件事。” 第107章 道歉 夏侯渊说话的语气既认真又平静,让人无法反驳和拒绝,众人便都望着他,想看看他到底想怎么处理。 夏侯渊眉头微蹙,对赵王府的人道:“你们看着我做什么?我家女儿是在你们府上被你们家的人所伤,难道你们不该给我和小女一个说法吗?” 又是要说法。赵王妃和房氏光是听到这几个字都会生理上的不舒服。 赵王妃继续冷着脸叹气,房氏也继续装哭,谁也不肯说。 赵王看着妻子和长媳,又看了看静默不言的夏侯纾,也不知道先安抚哪边,便问:“越国公想要我们给个什么样的说法?” 夏侯渊没料到赵王会问出这样的话来,笑道:“我是个武将,往日在军营里,若人胆敢仗势欺凌他人,我都是用军法处置的。” 话音刚落,赵王府众人均是一脸死色。 军法处置?他是疯了吗?哪家的女子经得起军法的整治?有他这样仗着自己占理就死劲作践人的吗? 没等他们质疑,夏侯渊又说:“军法严酷,不过我看长宁郡主是个女子,恐怕受不起。赵王熟悉这些内宅的规矩,不如你来做个定论。” 赵王府众人松了口气,目光齐齐看向赵王。由他们自己人来定夺,必然会护着自己人的,就不怕夏侯渊使坏了。 只想装糊涂的赵王怔了一会儿,心想夏侯渊你这个老狐狸,这不是把难题丢给我了吗? 夏侯渊看着他微微一笑,仿佛在说,没错,不丢给你丢给谁? 赵王思索了一会儿,便说:“既然是我家昙儿有错在先,那便由昙儿给诸位夫人及夏侯姑娘道个歉。当然,夏侯姑娘的医药费,膳食补品,也由昙儿一人承担。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夏侯渊心想并不如何,他们越国公府又不缺这点银子。而且这对于财大气粗的长宁郡主来说也算不上什么惩罚。但他没有马上说出来,而是目光从自家夫人和姐姐身上一一扫过,似在征求她们的意见。 钟玉卿便问:“长宁郡主打算如何道歉?” 独孤昙光是听到父亲要她亲自给其他几家人道歉就已经接受不了了,还琢磨着怎么才能糊弄过去,没想到钟玉卿还拿乔作势起来了,心里更加怨愤,狠狠瞪了她一眼。 赵王则是直接愣住,心想致歉就致歉,或是一句话,或是赔点钱,难道还有什么形式要求的吗? “不知宣和郡主想要小女如何道歉?”赵王虚心求教。 “既然赵王这么有诚意,那不如……”钟玉卿顿了顿,似乎在很认真思考的样子,“不如就让长宁郡主手写一封致歉信,把她今日的所作所为全部写下来,并当众念给我们听。” “这我看行!”夏侯湄附和道。心想她这个弟媳可真是个宝,平时不出手,一出手那必定不会留情面。这个道歉法子她十分喜欢,光是幻想着独孤昙当着给她们读道歉信的样子,她就觉得大快人心!看她日后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了! “你别太过分了!”独孤昙想都不敢想那是什么样的画面,突的一下冲到钟玉卿面前,恶狠狠地说,“我父亲让我给你们道歉,那是对你们客气,你别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啊——” 她的话还没说完,便被钟玉卿狠狠扇了一巴掌,整个人重心不稳跌倒在地,摔得十分狼狈,连发髻上的一个步摇都掉了下来。 赵王府的人都惊叫出声,纷纷拥上去看地上的独孤昙。既担心,又着急,仿佛旁边的人都成了空气。 夏侯渊看到独孤昙冲过来的时候就已经做好了如果对方再无礼就一脚踹过去的准备,管她是公主还是郡主,胆敢欺辱他的妻女和姐姐,那就得给她点颜色瞧瞧,让她长长教训!他们夏侯氏的人,不是好欺负的! 只是没想到钟玉卿出手比他还快准狠,直接把人给打扒下了。 夏侯渊对妻子的反映做法十分满意,心中暗暗得意。可看到妻子因为用力过猛而有些红了的手掌,他赶紧拉起来仔细检查了一遍,心疼道:“手打疼了?” 还肿着半张脸的夏侯纾听了这话差点没笑出声来,不得不佩服父母之间的情谊和默契,这种时候,关注点都那么奇特。 而赵王和赵王妃却面黑如锅,暗自骂他们老不羞,竟然当着儿女小辈的面做出这样亲昵的动作。 独孤昙直接被打懵了。她刁蛮霸道了近三十年,何曾受过这样的打击。她越想越想不明白,倒在地上好一会儿才哭出声来,悲愤而又委屈,仿佛她才是今天的受害者。 赵王妃看着女儿狼狈不堪的模样心疼不已,抬头怒视着钟玉卿,狠厉道:“钟氏,你敢打我女儿?” 钟玉卿淡淡地说:“长宁郡主打我女儿在先,囚禁我们在后,现在更是知错不改,还当众对我口出恶言,意图不轨,我看赵王和赵王妃都舍不得教训,那便由我代劳了。” 赵王妃不服,又道:“即便我家昙儿有错,但她是我们赵王府的女儿,先帝亲封的郡主,何时轮到你一个外人来教训了?” 钟玉卿不慌不忙道:“赵王妃既然知道我们是外人,就应该管好自家人,早点把情面做足,既不寒了我们的心,也全了你们赵王府的面子!现在来跟我说这些,你不觉得为时已晚吗?” “反了!反了!反了!”赵王妃连声大叫,捶胸顿足,然后拉着赵王哭诉起来,“王爷,你好歹也是先帝的同母兄弟,当今陛下的亲叔父,如今一个外人都敢在咱们家里当着你的面打你的女儿,你难道要看着不管吗?天威何在啊?宗室颜面何在啊?” 事情发生得有点突然,赵王平时也不是爱管内宅之事的人,但在此刻还是比妻子更理智一些,也就更能看得清楚。 抛开身份不说,独孤昙作为小辈,当时那样冲上去,说的话还那样难听,谁也不知道她接下来会做什么,所以挨了钟玉卿一巴掌也是活该。但钟玉卿毕竟是长辈,几十岁的人了,跟个小辈计较实属不该,然而独孤昙先前也打了她家女儿,这事也算是扯平了…… 赵王默默的思忖着,却不敢说出来,毕竟他还摸不清夏侯渊究竟是什么想法。而且看他方才的态度,已经是很不满独孤昙了。 恰好去取膏药的侍女回来了,看到眼前的场景都快傻眼了。明明她走的时候,受伤的只有夏侯姑娘一个人,怎么就取个药的功夫,连长宁郡主也被打了?这中间又发生了什么? 夏侯渊的余光看到有人进来,便向她招招手道:“你来得正是时候,赶紧拿药给你家郡主敷上。方才赵王说了,你们府上的膏药消肿化淤的效果很好,早些敷上的话,应该不会像我家女儿一般,好好的女孩子脸肿得像个猪头,都不好意思出去见人了。” 那侍女早就看傻了,更不清楚自己究竟来得时不是时候。 赵王瞥了她一眼,微怒道:“还愣着做什么?赶紧滚过来!” “哦……”侍女如梦初醒,赶紧过去帮着给独孤昙涂药。 夏侯湄看他们一家人父慈女孝,兄友弟恭的模样,再看看许若兰,心里一阵酸楚。她咽了咽满腹的心酸,尽量让自己的情绪看起来比较稳定,方道:“长宁郡主打了我娘家侄女,方才也挨了宣和郡主一巴掌,算是扯平了。但长宁郡主囚禁官眷,多番辱骂构陷这事儿,还是得有个说法。我看就按照宣和郡主说的那样,让长宁郡主当着众人的面给我们几家道个歉。此后我们几家都不再计较,不然这事我们还是得上奏给陛下!” 赵王妃立马站了起来,老母鸡护崽一样将独孤昙挡在身后,怒道:“你们闹也闹了,骂也骂了,人也打了,还想让我们再道歉?做梦!” 夏侯湄下巴微杨,毫不退让,语气坚定道:“我原想着这事一码归一码,咱们一件一件的掰扯清楚,谁也不欠谁。既然赵王妃这么说,那我们几家回去便写奏折,明日进宫呈给陛下!” 赵王妃气血上涌,跺着脚咆哮道:“好啊!你去!你们都去!我要是怕你们,我就枉做了几十年的赵王妃!” 又拿她赵王妃的身份来说事。夏侯湄心中大恨,她并没觉得赵王妃在平时的为人处世上做得有多精明,反倒是长年如一日的揣着明白装糊涂,只知享乐,还专拣软柿子捏。以前她担心自己哪句话说的不好得罪了赵王妃,回头受苦的还得是自己的女儿,所以一再忍让。可如今两家都已经撕破脸了,而且还有兄弟儿子在旁边撑腰,她也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夏侯湄抿了抿嘴道:“必当如你所愿!” 赵王妃可不受威胁,往旁边看了看,然后对独孤显说:“你的这个岳母蛮横泼辣,刁钻无礼,我们家结交不起。俗话说有其母必有其女,你还是尽早把许氏休了,免得日后再牵扯不清!” “你说什么?”夏侯湄没想到和稀泥惯了的赵王妃竟会先说出这样的话来,恨得牙齿咯咯作响,“你要把我女儿休了?凭什么?” “你还敢问我凭什么?”赵王妃面目狰狞,跺脚道,“就凭她有你这么个泼辣刁蛮的母亲就不配做我赵王府的儿媳妇!” 原来是因为这个。夏侯湄哈哈大笑起来,简直就要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但凡她们能说出许若兰的一点错处,她都可能会心虚紧张。可问题是,赵王妃说来说去,怪的都是她这个做母亲的强势。从来没有听到哪家休妻的理由是岳母过于强势。这倒是件新鲜事! 她这个岳母再强势,终究不过是一介女流,还能强过他们赵王府啊? 许若兰自出嫁后,日日守在赵王府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奴仆丫鬟从不离身,说话做事光明磊落。偶尔回娘家,也会先向赵王妃请示,得到允许才回去,即便回了娘家,也只待上几个时辰,从来没有留宿过夜。而夏侯湄每次来赵王府看女儿,遇到王府的人,不论长幼也是客客气气的。他们赵王府想要拿住他们的错处,那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 “你们欺负我女儿,我没跟你们计较,你倒是先跟我计较了。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说说这件事。”夏侯湄说完她看了女儿一眼,“若兰,你给我一句准话,这样寡廉鲜耻的夫家,你还想继续留在这里吗?” 第108章 休妻还是和离 许若兰看了看赵王和赵王妃,又看了看一旁站着发懵的丈夫,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异样的感觉。原来她是可以选择的吗? 许若兰当初嫁给独孤显,是她母亲费尽心思去求来的。因为这个,她这几年没少被妯娌嘲讽和挖苦,从来不敢回嘴。好在刚开始那两年独孤显待她还有几分情谊,所以她就认了。可是自从婆母姑嫂一个又一个往她房里塞人,独孤显的心思就不在她身上了,甚至连对孩子都没从前那么上心了。如今还有几分真情,她也说不准。 原先她觉得自己不能辜负母亲的厚望,不然就太对不起母亲的辛劳付出了。而且她还有两个天真可爱的孩子,遇到什么不公之事,也劝自己忍了。可是现在母亲突然这样问她,她忽然觉得自己似乎还有第二种选择。 扪心自问,她在这个囚笼一样让人窒息的王府里忍气吞声了这么多年,早已心力交瘁,疲惫厌倦,如果可以离开,她是愿意的。 许若兰深吸一口气,向母亲行了一个大礼,郑重道:“母亲若是有法子让女儿脱离苦海,女儿愿意听从母亲安排。” 夏侯湄称赞道:“不愧是我夏侯湄的女儿,有骨气!” 赵王妃闻言立刻拍手道:“显儿,你听到了没有!许氏自己都不愿意继续呆在这儿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拿了笔墨纸砚来写休书,写完就把她给我赶出去!我再也不想看到她们母女!” 独孤显一脸为难,看向妻子的眼神还有点受伤的样子。他们成亲多年,他一直觉得她温柔贤淑,善解人意,也理所当然的接受着他的照顾与关怀,没想到她这么狠心!不过是一次争吵而已,就要离他而去! 许若兰直接别过脸去,避开了对丈夫对视。为了这个不知冷暖,也不成器的男人,她把有生以来最苦的日子都忍下来了,太不值得了! 夏侯渊哪里听得别人这么诋毁自己的亲姐姐和外甥女,他正了正衣襟,严肃道:“这件事我本不该置喙,但我那姐夫不在这里,也不怎么管事,我就暂且说句公道话。如果两个孩子都不想继续在一起了,那也不是你们赵王府休妻,而是和离。” “没错!是和离!”夏侯湄恍然大悟,遂感激的看了弟弟一眼,继续说,“我家若兰并无错处,你们没有理由休了她,只能双方协商和离。而且,和离之后,你们还得把我家若兰的嫁妆原封不动的还回来!” 听到不光要和离,还要归还嫁妆,赵王妃就不乐意了,马上说:“想和离?呸!做梦!我们独孤氏是皇族,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和离的先例,休妻的倒是不少。我们顶多给你们一封休书。我看你们你拿着休书日后怎么见人!还有许氏的嫁妆,那是被她自己花光的,为何要让我们来还?” 面对诚心侍奉了多年的婆母的诋毁和欺辱,许若兰心寒至极。都说人心是肉长的,可有的人,只怕是石头做的,又臭又硬。 许若兰面容清冷,语气冰凉道:“婆母不承认也没关系,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每一分钱,我都记着帐的,所有明目一应俱全,就算是闹到官府,我也有证据!不怕你们不认!” 赵王妃发了会儿懵,反应过来大骂道:“你这贱妇!居然还留着这一手呢!真够有心计的,从前我真是小瞧了你!” 许若兰置若未闻。心想若是连这点心机都没有,只怕她的嫁妆根本就无法撑到现在,早就被他们霍霍完了,还谈什么养孩子。 夏侯湄心中大喜,十分欣赏的看了女儿一眼,面色平静道:“对待非常之人,只能用非常之手段。还好我家若兰聪明,不然就真被你们家吃干抹尽了,还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赵王妃年纪虽大,脑子却没糊涂,她沉吟片刻,马上又变得雀跃起来,道:“就算你们有证据又如何?这些年你们房里养着那么多人,吃穿用度哪一样不要钱?就你那点嫁妆,除去这些,还能剩多少?” 意思就是即便是要还嫁妆,那也不需要还多少。 “赵王妃这话可提醒我了。”夏侯湄听得满脸兴奋,转头对女儿说,“若兰啊,既然这些年你的孩儿和屋里的那些姬妾都是你养着的,那正好,你把他们都带上。大不了孩子改姓许,以后由你大哥和幼弟抚养,有我看着,定然不会亏待了他们。至于那些姬妾,带出去后,该派去干活的去派去干活,该发卖的发卖,也别继续在她们身上浪费银子了!” 许若兰觉得此事可行,已经开始在心里琢磨哪些人可以留下来打打杂,逗个趣,哪些人可以毫无留恋的发卖了,找哪家牙行价格好谈。 赵王妃白了她们几眼,白牙森森道:“我看你们是还没睡醒呢,竟然做起白日梦来了。我告诉你们,许氏可以走,其他人你们一个也别想带走!王子王孙那都是刻在宗室的族谱上的,岂容你们说改就改!还有那几个妾室,那是正经过了文书的,是我们赵王府的人!” 许若兰的聪明就聪明在头脑清醒,做事不动声色,关键时刻才不至于掉链子。她想了想说:“不对,轩儿和辕儿都是我的孩子,也是我一粥一饭辛辛苦苦养大的,婆母和夫君从未帮忙照顾过一日,我若带他们走,合情合理。至于你说的那些妾室,当初你们逼着我把她们纳进门的时候,花的是我的嫁妆钱,所以她们的身契都在我的手里,跟赵王府没有半分干系。我带走自己的人,你们管不着。” 赵王妃不管家,并不知道内情,便看向管家的房氏,询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房氏早就在独孤昙被打的时候吓得忘了哭,这会儿更是脑袋嗡嗡作响。看到婆母突然询问自己,她又愣了一会儿,不知该如何开口。 当初为了让许若兰掏钱给独孤显纳妾,房氏承诺所有纳进门的妾室都要签下卖身契,而且所有身契全部交由许若兰保管,赵王府不得过问。也是因为这个,房氏及其手下的人都默认那些妾室该由许若兰出钱供养,赵王府分文不出。不过这些不管家的赵王妃并不清楚,才会那么自信。 房氏原想着许若兰胆小懦弱,这辈子也飞不出赵王府,即便拿着几个妾室的身契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所以她就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哪成想会有今天这么一出。早知道会这样,她还不如咬咬牙从公中把这个钱出了,又或者少给独孤显纳几个妾,也不至于现在被搬到台面上来说。 现在事情已经闹到这个地步,她不承认是不行了,可是她该如何解释,才能保住自己的管家之权呢? 赵王妃与房氏婆媳朝夕相处了十几年,自然是看懂了房氏的沉默,不得不退而求其次。她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信心满满的对许若兰说:“就算那几个姬妾的身契在你手里,你要带走她们也没关系,不过是几个身份低贱的妾室而已,在我眼里连个奴婢都算不上。日后我自会再为显儿求娶良妻美妾!至于两个孙儿,那是我们独孤氏的孩子,你们想都别想!” “你……”许若兰气得发抖。说到底,赵王妃还是不会轻易让她带走孩子,可孩子是她的命,她绝不能就此妥协,一定得想个办法才行。 跟王府抢孩子,并不是件容易的事。赵王妃得意一笑,神情挑衅:我看你们能奈我何! “那也未必。”夏侯渊突然说。 赵王妃一眼瞪过去,又有你什么事? 夏侯渊看都没看赵王妃一眼,神色坦然道:“当初我家大郎不幸罹难时,先帝曾许诺过我一个愿望,至今没有向陛下讨要。当今陛下最是注重孝道,倘若我跟他说想从亲族中过继两个孩子给我家大郎继承香火,想来陛下也会答应的。若兰是我的亲外甥女,她的孩儿自然也算是我们夏侯氏的亲族之一,做我夏侯氏的孩儿也不亏待他们。” 赵王妃不可置信的看了看夏侯渊,然后又看向自己的丈夫,求证是否真有这么一回事。 赵王低头沉默不语。 提起夏侯渊痛失爱子,就会提到七年前那场与北原之间的大战。而提到那场大战,就会联想到戾太子独孤衡和他后来发动的宫变。 当年宫变时,赵王也是被戾太子独孤衡挟持入宫庆贺登基大典的人员之一。为了让百官信服,戾太子还特意安排赵王代替礼官,亲自为他登基进行加冕。若非晋王独孤彻及时赶到,力挽狂澜,他都不知道还要被戾太子如何处置。也因此,他被百官诟病了许多年,无非是说他身为皇室子弟竟毫无骨气,投靠戾太子助纣为虐,差点毁了江山社稷。好在晋王登基后待他亲厚,渐渐的才平息了那些流言蜚语。 如今有人问起来,他仍然觉得心有不甘。那些抨击他的人,不过是因为刀没有驾到他们和妻儿的脖子上罢了。 而夏侯渊因为在那场战役中失去了长子夏侯翖,先帝确实在弥留之际许了他一个承诺,不久后先帝病故,这承诺则转由当今陛下来履行。 如果夏侯渊真要用这个承诺来换给逝去的长子夏侯翖过继子嗣,以他们赵王府这么多孙子的情况,再加上夏侯渊与许若兰的舅甥关系,当今陛下还真有可能同意。 赵王妃看到丈夫的表情变化便知道夏侯渊所言非虚,但她绝不妥协,依旧固执的说:“我们是皇室宗亲,陛下也不糊涂,怎么可能让我们把子嗣过继到你们家去?简直胡说八道!” 夏侯渊最不喜欢与人做口舌之争,尤其是像赵王妃这样仗着自己有些身份就歇斯底里、胡搅蛮缠的妇人。他轻咳了一声,不紧不慢地说:“是不是胡说八道,一试便知。” 第109章 鸭子死了嘴也硬 赵王妃也就是嘴上喊得凶,还真不敢试。 当今陛下礼遇赵王府,但不代表赵王府可以在他面前恃宠生娇,狮子大开口,不然他们赵王府也不必下作到去花儿媳的嫁妆撑面子。 有了夏侯渊的这一番话,夏侯湄彻底没了顾虑。她环视了众人,热打铁道:“既然都说到这个地步了,那么就赶紧准备笔墨,写了和离书来,大家签了字,就此别过!” 独孤昊也十分厌烦内宅里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闻言赶紧推了推从进门就一直瞠目结舌,至今没有一个正常表情的弟弟。 独孤显这下才回过神来,赶紧说:“我不同意!我不同意与若兰和离!” 夏侯湄立即瞪了过去,一脸戒备道:“怎么,难不成你也想休妻?” 她嘴上这么问,心里却在说:你个小兔崽子,我当初真是瞎了眼了,上赶着要把女儿嫁给你。今日你要是敢说我女儿半点不好,甚至厚颜无耻到要休妻,那我就把你不学无术、骄奢淫逸的丑事抖露出去,让满京城乃至全天下的人都来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我看谁家还敢再把女儿嫁给你! 独孤显脸色白了白,赶紧拱了拱手说:“岳母你误会了,小婿只是不想与若兰分开。还望岳母看在轩儿和辕儿的份上,再给我一次机会!” 夏侯湄自己是做母亲的,既疼惜女儿,也喜爱两个孙儿,想到自己强硬带走女儿,可能会导致她们母子分离,她也于心不忍。 当初她嫁给许尚瑜,也是处处抗拒的。谁成想她那么不满意,与许尚瑜吵吵闹闹过了那么多年,最后还生了四个孩子,而且为了这几个孩子,她至今还活得像个女战士,四处结交。 夏侯湄便看了看许若兰,想听听她是什么意思。如果女儿反悔了,她也得再想其他办法,总不能大家都受委屈。 赵王妃恨透了夏侯湄母女,担心谈好的事情再生变故,马上指着独孤显骂道:“你这逆子!那许氏有什么好的?没了她,母亲能给你找个更好的!你赶紧去写休书!今日务必要将她们扫地出门!” 独孤显掩面而泣,喃喃道:“哪里还有什么更好的?若兰就是最好的了!这些年,若不是你们成日里撺掇着我纳妾,繁衍子嗣,还让那些狐媚之人夜夜缠着我,甚至大把大把的花若兰的嫁妆,我能伤了她的心吗?还有轩儿和辕儿,他们还那么小,正是需要母亲疼爱的时候,你们却要拆散他的父亲母亲,母亲你好狠的心啊!” 恭王妃听到那些不妥的话语,赶紧伸手将两个女儿一人一只耳朵捂住。正听得津津有味的钟家姐妹都楞了一下,但是恭王妃光捂住她们一只耳朵没有用,还有另一只耳朵,再不济,她们还能用眼睛看,所以恭王妃的这个做法颇有些掩耳盗铃的味道。 钟玉卿倒是没去捂夏侯纾的耳朵,反而大大方方的让她听,甚至觉得以此作为反面例子来告诫她也是件好事——找夫婿,一定要耳聪目明! 赵王妃看着独孤显,觉得这个儿子是白养了,半点男子气概都没有。她气得要吐血,指着他叱骂道:“你这个逆子!你要是不同意纳妾,我还能把你绑了送进洞房吗?你这是得了便宜还卖乖!说出来也不怕人笑话!” 独孤显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坚定道:“我不管!我不休妻,也不和离!我就要跟若兰在一起,共同养育我们的孩儿!你们要是再拆散我们,我就……我就跟你们拼命!” 说完这些,他又转头对妻子说:“若兰,我的夫人,你别听他们撺掇,我心里只有你,一直都是你。要怪就怪那些狐媚子,天天勾引我才让你伤了心。我保证,以后再也不碰她们了!你若不信,我现在就叫人把她们全都赶出去!以后我就守着你和两个孩儿,我们一家四口好好过日子!” 许若兰不是第一天认识独孤显,深知他是个心肠软又没什么主见,还脑袋空空的男人。他纳妾,一方面确实是碍于父母兄嫂和姐姐的压迫,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在那些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明白的妾室面前,他那浅薄的学识能够找到些许自信。 而许若兰不同。由于夏侯湄对他们兄弟姊妹的要求颇高,所以她从小就读书习字,明辨是非。在独孤显面前,她既温柔漂亮,善解人意,又知书达理,深明大义,让独孤显依赖的同时,又会产生一种妻子处处比他优秀的挫败感,而这种挫败感,恰恰可以通过与那些妾室厮混享乐找补回来。所以这些年,他才会沉迷在温柔乡里醒不过来。 有句话叫做龙生龙,凤生凤。夏侯湄强势,教出来的女儿未必就软弱,只不过碍于某些条条框框不好争罢了。 许若兰便是如此。 独孤显的一番话,虽然只是急火攻心时的随口之言,但他能说出那番话来,想必并非完全没有脑子的人。想到自己的两个年龄尚小的孩子,许若兰心软了。可是转念一想,独孤显又不止她生的两个孩子! 许若兰问:“你把她们都赶出去了,那你的两个女儿呢?” “女儿……”独孤显嘴里念叨着,仿佛这会儿才想起自己还有两个女儿。他略有迟疑,为难道:“她们也是无辜的,既然叫了我一声父亲,我也不能不要她们。大不了我让乳娘养着她们,等她们长大了,我再给她们准备一份嫁妆,这样就不碍你的眼了!” “什么叫做碍我的眼?”许若兰眉头微蹙。他把她当成什么人了? 那两个庶女出生以来,她虽然没有亲自照管过,但也从未苛待过。至今她们吃的穿的用的,生病看大夫,甚至连身边服侍的乳母丫鬟,花的都是她的钱。她确实不待见她们,但也说不上恨,只是无感,看到了又会觉得心烦,索性就眼不见为净。 独孤显反应过来,连连道歉:“是我说错话了,我糊涂!我该死!” 许若兰看着迷途知返的丈夫,又有点犹豫了。他们是少年夫妻,即便是闹成今天这样,往日也是有几份情谊的。独孤显若是像他父母一样做个白眼狼,她倒也能狠狠心一走了之,偏偏他已经有了悔悟之意。 夏侯渊也不想棒打鸳鸯,便说:“既然这事今日定不下来,那我们改日再说,也让两个孩子自己冷静下来好好考虑考虑。” 众人都没说话,除了赵王妃还有点看不清形势,企图快刀斩乱麻,便说:“有什么好考虑的?” 赵王马上拉了拉妻子的衣袖,劝说道:“夫人,俗话说另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不为儿子着想,也得替孙儿着想啊!许氏走了,日后她那两个孩儿难道由你来出钱教养吗?” 赵王妃一听要自己出钱养孙儿,立马冷静下来。 不管是赵王府提出要休妻,还是夏侯渊提议改为和离,毕竟都是冲动之下做出来的决定,谁也不敢保证日后会不会后悔。 夏侯湄也不想在这个时候逼女儿做决定,便说:“若兰,今日闹成这样,想必他们家也不会好生待你了,你这就跟我回去。” 许若兰立马就想到了孩子。两个孩子自生下来就没有离开过她,就连晚上睡觉都要她亲自哄着。她走了,孩子怎么办? 夏侯渊看出了外甥女的担忧与为难,便说:“既然是回娘家小住,那带上孩子回去孝敬外祖父和外祖母也是正常的嘛。” 夏侯湄立刻明白这事弟弟想出来的缓兵之计,连连称赞道:“既然今日谈不妥,那她们就还是夫妻。如今我想念两个外孙,让若兰带回来给我陪我几天,我看谁敢说一句不是。” 赵王妃意识到他们真要把孩子带走,赶紧阻拦道:“不行!你们不能把孩子带走!那是我们赵王府的孙儿!”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人也如此。赵王府的孙子孙女太多了,赵王妃也就没那么稀罕谁了,有时候看到年龄相仿的几个孙儿在一起玩耍,她甚至都分不清谁是谁。至于许若兰的两个孩子,倒是聪明伶俐的样子,不过她不怎么喜欢许若兰,连带着对两个孩子也很一般。可想着许若兰要在这种情况下要把孩子带走,她还是不放心。就像是她手里的东西,她可以不理不睬放在那里,任它积灰蒙尘也不见得有多心疼,但若是别人要来抢,那就成了香饽饽。她势必要护着。 “我若非要带走呢?”许若兰忍无可忍。明明是她十月怀胎日夜陪伴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既没有得到过赵王和赵王妃的偏爱,也没怎么花过他们赵王府的钱,只因跟着他们姓了“独孤”,她就连带回娘家小住的权利都没有了?凭什么! 骤然被三儿媳回怼,赵王妃先是愣了一下,心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跟我大呼小叫!我一定要让我儿子休了你! 然而她嘴上说的却是:“你敢带走,我就敢去官府告你们拐带孩子!” 夏侯湄首先就笑了,道:“女子带孩子回娘家,你就算告到陛下那里去,也站不住脚。你想告便去告!” 独孤显既没有休妻,也没有和离,那许若兰就还是他的妻子,他们若是以此状告许若兰拐带孩子,确实站不住脚跟,赵王妃瞬间偃旗息鼓。 夏侯渊见状,便让许若兰先去带孩子,顺便收拾着行李。 赵王妃刚要阻拦,就被独孤显拦住了。 独孤显哭丧着脸劝道:“若兰她现在正在气头上,母亲就不要再去火上浇油了。让她回娘家住几天,等她气消了,自然也就想通了。况且今日这么多人看着,她还能把孩子藏到哪里去?” 赵王妃觉得有道理,便也没有阻拦。而且她有二十几个孙子孙女,走了两个,对她来说也没有什么影响。但当着许氏娘家众人的面,她还是忍不住放了句狠话:“今日我看在显儿的面子上同意你们先带孩子回去小住,但只要我们赵王府要休妻,你们必须得把孩子还回来,不然我还是会去陛下那里状告你们拐带!” 夏侯湄没好气的扫了赵王妃一眼,轻蔑道:“都这个时候了,你哪来那么多话?还真是鸭子死了嘴也硬!” 第110章 落幕 赵王妃听到夏侯湄竟然敢骂她,立马暴怒跳脚,指着夏侯湄骂道:“好啊!你这个毒妇!居然敢咒骂我,我一定要向陛下陈述实情!” 看那样子,恨不得要冲上来不殴打夏侯湄。房氏和独孤昊吓了一大跳,夫妻双双将母亲拉住,不停地劝说。 夏侯湄刚咽下去的那口气腾的又升了起来,回应道:“行啊,你们赵王府不是宗室嘛,进宫可比我们这些人容易多了,你不如趁现在就去,把你们是怎么盘剥我家若兰的嫁妆,逼着她给丈夫纳妾,还有长宁郡主是如何囚禁我们和殴打国公之女的事情一字不落的呈报给陛下!你要是不去,或者去了不敢说实话。我都看不起你!” “你!你!你……”赵王妃气得满脸涨红,在长子长媳的阻拦下,半晌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 钟玉卿已经被赵王妃的喜怒无常和这一番颠来倒去的说辞搞得烦不胜烦,忍不住回怼道:“赵王妃有这闲工夫,还不如好好想想,等我们几家向陛下呈了状告长宁郡主的折子后,该如何去解释求情!” 赵王妃愣住,她光顾着与夏侯湄母女争论是让三儿子休妻还是和离的事情了,差点忘了他们说过要向陛下状告自家女儿的事情。想到这里,她转头看了看半张脸涂了膏药,至今还没有缓过神来的独孤昙,老母亲的心又一次破防了。她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她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客椅上,哭天抢地的叫喊起来:“老天爷啊!我不过是过个寿辰而已,好好的怎么就闹成这个样子了?真是不教人活了!还不如让我死了算了!” 独孤昙听到母亲嚎啕大哭,也茫然无助的跟着哭。她一出生就是郡主,自小与先帝子女交往密切,人人尊崇。赵王府的同被女儿中,只有她是嫡出,也只有她最得先帝和父母的喜爱,从来都是别人捧着她、惯着她、让着她,就是嫁人了,在夫家也没人敢说她半句不是,哪里想到有一天会在娘家被人当众扇一巴掌,还不敢反驳。如今连一向纵容她的母亲都自顾不暇了,她就更加迷茫了。 独孤昊夫妇和独孤显只得赶紧一边继续安慰赵王妃,一边安慰独孤昙,可他们越是安慰劝说,赵王妃哭喊的越厉害。子女没办法,只得拿眼神去向赵王求助。 赵王早就想脚底抹油,此刻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见到子女这样看着自己,便不耐烦地对妻女说:“行了!事情不都是你们闹出来的么?现在哭天抢地的的有什么用?没得叫人看笑话!” 赵王妃见丈夫也不帮自己,哭得更加大声了。她觉得自己实在太倒霉了,嫁了个不管事的丈夫,养了几个不成器的儿女,连娶的儿媳妇也不跟她一条心,看着她被欺负成这样了也不帮忙。 宁寿堂外,去而复返的黄氏听到哭声直接停住了脚步,转头问身边的婆子:“二公子这会儿还在陪几位大人喝酒?” 那婆子答道:“老奴亲自派了人去跟二公子说了,让他无论如何都要稳住那几位大人,别让这宴席散得太早。” 黄氏点点头,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说:“你再派人去告诉他,不论后面闹得多厉害,就是闹出人命来了,也叫他别进来。今天的事情本就跟我们没什么关系,我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行了。至于那几位大人,打通了关系,日后有事找他们,不怕他们不肯帮忙。另外你再托人去给我父亲送个口信,就说我之前托他的事情可以办了。” 婆子愣了愣,迟疑道:“难道……你真要那么做吗?” 黄氏郑重的点点头,道:“从前夫君总是说我出身商贾,身份低微,若不依附于赵王府,日后很难给我那三个孩儿找到好的亲事。可你瞧如今的赵王府,哪里半分王府的气度?今天的事,那么多人看着,人人都长着一张嘴,谁堵得住?真是好名声都被他们糟蹋尽了!赵王府的光我们是沾不到了,但这臭名声我却不愿同他们一起背负。这些年,我在他们身上花的钱,也算是仁至义尽了。倒不如我们自己找个机会分出去,或是重金聘请名师来为我那几个孩儿讲学,或是将他们送到鸣鹿书院去求学,还怕他们不能成才吗?” 婆子连连点头道:“还是你想得长远,小公子们能有你这么心细周全的母亲,是他们的福气。其实分出去也好,免得跟着这满府的纨绔学坏了。咱们黄家,还指望着你的几个小公子有出息了光耀门楣呢!” 黄氏无奈的笑了笑,道:“这哪是我想得周到,全靠我父亲母亲时时提点。若不是他们一早就告诫我王府内宅深似海,还隔三差五给我送来银钱物资撑面子,只怕我过得还不如那许氏。” 婆子听了不由得叹了口气,喃喃道:“许氏娘家是侯爵,虽然没有咱们黄家有钱,在朝中到底也比咱们家多有几分面子,再加上他们的姻亲夏侯氏,也是出身高门了,赵王妃这回真是碰上硬钉子了。” 黄氏对此十分赞同,道:“老太婆与那房氏婆媳俩狼狈为奸这么多年,逼得我那些妯娌怨声载道,却敢怒不敢言,早该有人来惩治惩治她们了。今天这场闹剧,一下子得罪了许氏、夏侯氏、钟氏三家,也算是他们的报应了。我倒是盼着他们三家真能狠一些,杀杀他们的锐气。” 婆子说:“你放心,我会替你盯着他们的动向的。外头我也会提前打点好,只要时机成熟了,咱们立马搬出去住。” 黄氏含笑着看了婆子一眼,道:“乳母你辛苦了。” 随后主仆两人便转身往外走,继续去招待那些安排在园子里的宾客。可那些宾客哪里还有心思给赵王妃贺寿,一心只想知道宁寿堂内的事态发展。即便是赵王府,可同时得罪夏侯氏、钟氏和许氏三家,那也是破天荒的大事了,值得他们议论好一阵子了。 黄氏倒是很会做人,不论宾客怎样向她打听宁寿堂的情况,她都笑着说自己一直在外面陪着大家并不清楚里面什么情况,还请大家给赵王府一个面子,不要在外面议论和传播这件事。 宾客们听了,除了觉得黄氏有意维护赵王府的颜面,还觉得她也不容易,甚至旁敲侧击的问她是不是也同许氏一样被赵王府吞了嫁妆。 黄氏笑而不语,借故要招待其他客人走开了。她那乳母便立刻走上去替主人说好话,十分恳切的求那些打听内情的人不要再为难她家夫人了,还刻意说她们是商贾出身,在赵王府里不受待见,若是不小心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只怕是既白花了钱,还要落得个多言和不孝的名声。 宾客们一听这话,还有什么不明白,传出去的话也就更难听了。说什么赵王妃之所以给自己的次子娶个商贾之家的女儿做媳妇,全因看中了黄氏娘家的钱财,好来填补他们赵王府的亏空。 连廊的转角处,黄氏看着那些平时光鲜亮丽的官眷诰命议论得沸反盈天,嘴角不由得绽开了一丝笑意。 宁寿堂里,赵王妃的嚎啕声洪亮而有节奏,丝毫不像一个六十岁的老太太,与女儿独孤昙的哭泣声此起彼伏,延绵不绝。 房氏劝说不成,也跟着嚎了两嗓子。 夏侯渊见不得赵王妃这样为老不尊,下面的子女媳妇也跟着上行下效的作派,烦躁的揉了揉肉太阳穴,转头对身边的几个人说:“今日就到此为止,中午的宴席我们也不吃了。舅兄你先带着嫂夫人及两个侄女回去,我跟夫人还有大姐留下来等若兰母子收拾行李,看着她们安全离开了我才放心。”然后又看向夏侯纾,叮嘱道,“你也先回去,让裴浪配些药,这脸再肿下去就真不能见人了。” 钟青葵看了看夏侯纾的脸,疑惑道:“姑父方才不是让赵王爷派了人去请大夫吗?估摸着也快到了,不如让大夫先给纾表姐诊治了再回去。” 夏侯渊慈爱的看了一眼钟家侄女,笑道:“外面的大夫不如我们府上的大夫医术精湛,还是先回家去。” 钟青葵信以为真,听话的点点头。 钟瓒和恭王妃也觉得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便打算带着女儿先告辞了,而钟青葵则嚷嚷着母亲之前同意她去越国公府小住,坚决要跟夏侯纾走。钟瓒不得不先带着恭王妃及钟绿芙先回家了。 许若兰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婆子都是她出嫁时从许家带来的,早就不满赵王府的苛待,只是碍于许若兰的管束不敢反抗,一直忍气吞声。如今听说许家和夏侯氏都来人给他们撑腰了,甚至还要带她们回许家去,一个个高兴得想去梨花院门口放鞭炮庆祝。 有了动力,丫鬟婆子收拾起行李来也非常迅速,没多大功夫就把梨花院里值钱的,能带的都收好了,装进大箱子里,然后一箱一箱的搬上了回许家的马车。许若兰的两个孩子连同乳娘也跟了去。 于是,这场遍请南京城勋贵的寿宴,最后以赵王府与夏侯氏,许氏,钟氏闹翻,且与许氏要绝婚落下帷幕。 待众人散后,赵王妃也没心情过生辰了,接下来又称病在床上躺了大半个月。独孤昙当晚也被赵王强行送回了夫家。 房氏一边要照顾婆母,处理赵王府的大小事务,一边还要准备礼品去给那些交情较深,来参加寿宴,最后不欢而散的客人赔礼,忙得脚不沾地。直到夜深人静,她在贴身丫鬟的陪伴下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自己的住处,却发现丈夫独孤昊跟个没事人一样躺在床榻上呼呼大睡,她终于彻底奔溃了,开始怀疑自己这么累死累活的替她们擦屁股,究竟意义在哪里。 她越想越气,越想越委屈,觉得自己太不值得了。最后她双手握成一个拳头,疯狂的往丈夫身上砸了几下,吓得独孤昊惊叫一声从梦中醒来,待他看清眼前的人后,大骂了一句“泼妇”! 第111章 故意的 回去的马车上,夏侯纾安静的趴在雪白的兔毛软垫上安静如己,旁边也坐着不知道说什么好的钟青葵。 刚才从赵王府出来的时候,恭王妃特意拉了钟青葵到一边说悄悄话,劝她过些日子再去越国公府。但她觉得做人要讲义气,越是这种时候,她越不能抛弃夏侯纾。而且夏侯纾脸上还肿着呢,估计好些天都不能出门了,她得去陪她说说话,解解闷,免得她想不开。 钟绿芙听了,却嘲讽她想多了,还说谁想不开都有可能,但夏侯纾不会。为此,她还跟自家姐姐吵了几句嘴,最后不欢而散。 对于钟青葵做的这一切,夏侯纾倒没有那么感动,她一门心思想着在赵王府发生的事情。她觉得今天发生得一切都太快了,甚至有点失控,好多事情她到现在都还恍惚着。 明明她只是看不惯长宁郡主的嚣张跋扈,想让长宁郡主给她们道个歉,顺便也给若兰表姐出口恶气,结果怎么就逼得若兰表姐要绝婚了呢? 虽然独孤显不是个好丈夫,也不是个好父亲,但他们好歹也做了好几年的夫妻,就怕他们冲动之下做出的这个决定,以后许若兰会后悔。 钟青葵其实也还恍惚着,只不过她打定主意要安抚夏侯纾,所以强作镇定的不去想它,慢慢的也就把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 夏侯纾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翻了个身,抬头问道:“青葵,你说若兰表姐真的会跟独孤显和离吗?” 钟青葵以为她是因为在赵王府受了委屈,伤了脸而不高兴,没想到她趴在那里半天不说话竟然是在想许家表姐的事,反而放心了不少。她仔细想了想说:“这个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看许表姐听到她那夫婿不同意和离的时候,她还是挺高兴的。” 夏侯纾那会儿光顾着看赵王妃和房氏等人吵架了,也没有特别留意许若兰当时的表情,听钟青葵这么说,她立马坐了起来,好奇道:“你说的是真的?你亲眼所见?” 钟青葵点点头,她眼睛看得真的。许若兰当时听到丈夫嚷嚷着既不休妻,也不和离,不仅挺高兴,还松了口气的样子。 “这么说,若兰表姐的初衷并不是要和离,只是想脱离赵王府的掌控。结果话赶话的,居然就真闹得要和离了。”夏侯纾总结道。 钟青葵点头道:“我看母亲劝大姐姐和二姐姐她们的时候,总说什么一日夫妻百日恩,许表姐与独孤显成亲也有好些年了,还有两个孩子,肯定还是有感情的。而且许表姐自己也说他们夫妻原本是很和睦的。” 这个发现让夏侯纾又迷惑了,她拉了拉钟青葵认真的说:“我们来分析一下。如果若兰表姐真的跟独孤显和离了,以赵王妃的性格,肯定不会让若兰表姐把两个孩子都带走的。没了孩子,若兰表姐就没了期盼,势必会很伤心。但如果不和离,以今天我们闹成这样的程度,若兰表姐也不会想再回到赵王府了,那现在该怎么办呢?” 钟青葵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在这件事上想的没那么多,也没那么远。听了夏侯纾的这番分析,便道:“我记得刚才在宁寿堂,姑父说可以向陛下请旨,把许表姐的两个孩儿过继到翖表哥名下,到时候你们再把若兰表姐接过去,不就可以让他们母子团聚了吗?” 夏侯纾摇摇头,叹了口气说:“你不会真觉得我父亲会请旨给大哥过继子嗣?” “难道不是这样的吗?”钟青葵一愣:“那刚才姑父的意思是……?” “当时情急,父亲只不过是提出来解围罢了。”夏侯纾一副好多事你们都看不明白的样子,继续说,“大哥如果还在,今年正好是他的本命年,二十四岁,大好年华,早该成亲生子了。父亲要是真想给他过继子嗣,早就做了,何必要过继若兰表姐的孩子。而且赵王妃有句话说得很对,宗室王孙,没那么好过继给别家。” “原来是这样。”钟青葵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又问,“你依你之见,许表姐要怎样才能既不受赵王府的苛责,又能与孩儿们不分开呢?” 夏侯纾用大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着自己的下巴,想了许久,方道:“我目前能想到的,刚才在若兰表姐那里也说了,那就是分家!” “分家?”钟青葵听得不太明白,“赵王那么多儿子,都没有分家,许表姐的丈夫虽不是长子,但也是嫡子,他们能分出来住吗?” “事在人为嘛。”夏侯纾说,“我看那独孤显对若兰表姐应该是有几分真情的,如果若兰表姐愿意放下身段去吹吹耳边风,没准独孤显就跟她站在同一天战线上了呢!独孤显不是嫡长子,将来无缘继承爵位,只要他提分家的时候态度坚决一点,理由充分一些,赵王府没什么借口阻拦。” “可这也不对呀。”钟青葵又说,“你不是看不上许表姐的夫婿吗?为何还要让许表姐放低身段去求他?” “这只是权宜之计。”夏侯纾解释说。 “你的意思是,等他们与赵王府分了家,许表姐再与她夫婿和离?”钟青葵还是不太明白。 “要不要和离日后再说。”夏侯纾便继续给她分析,“你想啊,现在他们没分家,她们三房的一切吃穿用度都是花若兰表姐的钱,那就证明若兰表姐目前是养得起他们的。如果他们分出来,自己在外面住着,赵王府也管不着,若兰表姐就是真正的当家女主人了。只要独孤显日后好好听若兰表姐的话,那么多他一个和少他一个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怎么没想到呢?”钟青葵恍然大悟,“只要他们还是夫妻,赵王府就没理由让许表姐交出孩子,这样许表姐就不会再有顾虑了。” 钟青葵高兴得直拍手:“那我们赶紧去告诉许表姐!” 说着她就要去叫车夫掉头。 夏侯纾赶紧拉住了她,劝说说:“别去了。我们都能想到的办法,若兰表姐未必想不到,就算若兰表姐深陷其中,一时之间想不透,不是还有我姑母吗?我姑母可不是蠢笨之人!” 钟青葵听明白了,这才坐回原来的位置,感叹道:“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我们做女子的可真不容易。” 夏侯纾闻言看了看钟青葵,想起舅舅钟瓒那副求子心切的模样,突然有点替钟家姐妹惋惜。她自己也觉得做女子确实不容易,即便是他这样有父母疼爱的,也还是有很多身不由己。 钟青葵的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她很快就把这件事抛之脑后,又替夏侯纾检查了一遍脸上的红肿,十分心疼。看着看着她又不解道:“你不是会功夫吗?长宁郡主打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躲开呀?” 夏侯纾看了她一眼,笑道:“青葵,你难道看不出我是故意挨了她一巴掌的吗?” “什么?你是故意的?”钟青葵大为震惊,想到当时的情形,越发确定她说的是实话。她手上用力推了夏侯纾一把,微怒道:“你这个人,胆子也太大了!竟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作假!我和母亲还有三姐姐可是真的被吓着了,还心疼你来着!姑母也是因为这个才决定带着你去找赵王妃讨公道的。如今看来,我们都被你给算计了!” 夏侯纾被她推得身体歪向了一边,就势躺了下来,笑盈盈道:“在场的人中,知道我会武功的都是自己人,只要我们自己不说,长宁郡主怎么会知道?再说了,就算是我故意算计,那我也是扎扎实实的被她打了一巴掌呀!你们不该心疼我吗?” 说着她便扬了扬自己的左脸给钟青葵看。 钟青葵想明白后扑哧一声笑出声来,道:“你也就仗着自己平时很少出去交际,知道你底细的人不多。但凡知道你武功底子的人,谁敢这样招惹你?我真是没想到,你居然把我们都算计进去了,你真的太大胆了!” 夏侯纾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解释说:“我就是有心算计,也得你们配合呀。长宁郡主不知情,你们却是实清楚的,可你们为什么都没有阻止我呢?你还真当是我一个人就把事情闹得这么大的?” 钟青葵细细品味着夏侯纾的这段话,越想越觉得毛骨悚然。当时在场的三个长辈,但凡有一个人及时站出来阻拦,都不会让事态越演越烈。然而谁都没有……这样看来,确实是大家都在配合夏侯纾演这场戏了。当着众人的面把事情闹大了,赵王府收不了场,才能抓住这个机会帮许若兰脱离苦海,顺便也给赵王妃母女一个教训。 想明白这一点,钟青葵再看夏侯纾的眼神就多了几分审视,噘着嘴说:“以后你要是再敢来我们府上闹,我可要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了!” 夏侯纾知道她指的是上次跟钟绿芙吵架的事,无奈道:“你可别说了。上次因为跟三表姐吵架,我不光被母亲责骂了一通,还被母亲罚禁足了一个月!一个月呀!耽误了我多少事!” 钟青葵明显就不信她后面说的话:“你能有什么正事啊?书读得不明白,女红也不会,倒是每天兢兢业业的练功了,结果还被打成这样。” 夏侯纾这才想起,自己曾经是长青门密使的事只有双亲、舅父和兄长知晓,钟青葵并不知情,便厚着脸皮说:“我的正事可多了。我能吃、能玩、还能睡。可关在家里算是怎么回事啊?” 钟青葵就知道她没什么正经事可做,立马反驳道:“你可别说了,能吃能睡会玩的,那是猪!再说了,你是那种会乖乖在家禁足的人吗?中途肯定偷偷溜出来过?” 夏侯纾想说,那次被禁足,她还真没有成功溜出来过。不过她最后说出来的是:“还是你懂我。” 钟青葵嫌弃道:“你还是我的表姐呢!一点当姐姐的样子都没有!” 夏侯纾满不在乎的说:“你有那么多知书达理,安分守己的姐姐了,又不差我这一个。我要是跟她们都一样,你还怎么记得住我呀!” “没一句正经话!”钟青葵骂了她一句,便与她笑闹在一起。 外面赶车的车夫听到里面两个女孩子笑得咯咯咯的,不由得感叹道:年轻真好呀! 随行的丫鬟想的却是:这才是姑娘家在一起该有的氛围嘛。哪里像那个长宁郡主,成天凶巴巴的,见谁都跟仇人似的,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 第112章 拔出萝卜带出泥 许若兰回娘家之后,住回出嫁前住过的院子,她陪嫁的那些丫鬟婆子也都安置了下来。趁着这些日子,她又把自己所剩无几的嫁妆整理了一遍。 这些年日日被赵王府盘剥,她的现银早已花光,值钱的书画和摆件要么拿出去当掉应急了,要么拿去做人情了,衣裳首饰倒还留了些来撑门面,不过也没剩多少了。好在她陪嫁的两间铺子和三十亩水田都还在,铺子是临街的,每月都有不错的进账,水田的话,佃户一年交一次租子,所有收益加在一起,养活他们母子三人不在话下,但若要养活这一屋子的丫鬟婆子和奶娘,那就还不够。 所以说,夏侯纾那日给她提的分家的主意,不是不可行,而是非常艰难。因为凭着她手里的这些钱,根本就承担不起置办一个新家所需。独孤显养尊处优惯了,不是那种过得了苦日子的人,她的两个孩子还小,她更不忍心带着他们去外面受苦。 夏侯湄看着女儿精打细算的样子十分心疼,再次向她暗示了梨花院里的那些花枝招展的妾室还靠她养着呢。 许若兰听懂了母亲话里的意思,当即就狠下心来,手书一封信给独孤显,通知他自己要休妾,如果他还想留着她们的话,就让他自己拿了银钱来赎,不然她就安排人牙子上门去领。 独孤显本就因许若兰带着孩子和仆人回娘家的事过得魂不守舍,好不容易盼来妻子的书信,说的却是休妾的事,他坐在椅子上许久没有缓过神来。好好的家怎么就成了这样了呢? 这些日子,他每天看着屋内的陈设,总能看到妻子要么坐在窗前给孩子做衣裳,要么在照顾两个孩子用饭…… 时间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怀念妻子还在的日子,也想念两个儿子。偏偏隔壁院子的那帮女人也不让他安生,时不时的过来瞅一瞅,看一看,仿佛在确认他是不是死了一样。他一气之下,命人将她们全部送回了娘家。如今妻子提出要休妾,正好也合了他的意。 独孤显思索了良久,才去书桌前写了几个字,待字迹干了之后又折好放进信封里,让前来送信的人回去转告许若兰,那些纳进门来的妾室他一个都不想留,让她尽快安排牙婆来领走。 许若兰收到信后,丝毫没有迟疑,立马让丫鬟去找了家牙行,谈好了价格。隔日牙婆就带着卖身契去赵王府领人,除了生了女儿的卓氏和吴氏,其他姬妾全都带走了。 许若兰还特意告知了独孤显,之所以留下卓氏和吴氏,是因为她自己也是做母亲的人,不想看到他的两个女儿小小年纪就没了亲娘照管,但她们两大两小日后的一应开支她概不负责,赵王府要出钱养着就出钱养着,不出钱就让独孤显自己想办法。 独孤显不敢多说什么,赶紧去算了算自己的私房钱还有多少,又去找赵王妃软磨硬泡,最后要了一间铺子的收益作为贴补。 那四个妾室被带走的那天,一路哭天抢地,见什么抓什么,死活不肯离开这里的荣华富贵。房氏听得厌烦,命人用麻布堵住了她们的嘴,又找了几个身形魁梧力气大的婆子拿绳子一个一个绑住,一路拖了出去。 路人看到都吓了一跳,议论纷纷,那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要抄家呢! 而独孤昙那边,刚在夫家消停了两天,就因为夏侯氏、钟氏、许氏三家联合上奏状告她囚禁、污辱及殴打官眷,德不配位,天子龙颜大怒,下旨令她在家禁足半年,同时罚俸一年。 赵王妃知道后气得又病了一场,连续很长一段时间没在人前露面。 这件事刚过没多久,赵王的次子独孤晃就在妻子黄氏的怂恿下提出了要分家,而且态度坚决,甚至连要分哪一处的田产都已经想好了。 赵王大受震惊,气得跺脚,大骂他不孝,还让他去跪了一晚上的祠堂。 独孤晃并未就此妥协,从祠堂出来后就直接去找了宗室族长老魏王。 老魏王已是耋耄之年,是南祁开国以来活得最久的皇族,也是当前在世的皇族中辈分和威望最高的人,他的头发全白了,眼睛昏花,行动也不太灵便,但头脑依然很清醒,并不好糊弄。 老魏王听了独孤晃要分家的理由是再被父母兄弟德行有亏,不愿再被拖累,又听说了最近京中那些关于赵王府内宅的不好传言,心中已经有了分说,当即便乘着轿辇去了赵王府,亲自给他们划分了财产和新居。 赵王次子分家这事在京中影响很大,不仅是因为宗室分家难,而他们却在老魏王的主持下成功了,还因为他们完成家产分割之后,迅速地就搬了出来,小日子过得有声有色。 独孤晃一家搬出来后也没有住进赵王府分给他们的房子,而是搬进了一间三进三出的大宅子。而这座大宅子,是独孤晃的妻子黄氏一早就着人买下来的,宅内布置精妙,装潢华丽,生活器具一应俱全,几乎什么都不用带就可以直接入住。 赵王夫妇这才知道次子之所以那么坚决的要分家,原来都是黄氏在背后怂恿,还有黄氏娘家在银钱上的支持。而赵王府先是失去了许若兰这头默默被宰割了多年的肥羊,接着又失去了黄氏这个腰缠万贯的散财神,日子过得也就越发艰难了。可是分家是老魏王做了见证的,他们也不好再去纠缠,只能在家指桑骂槐出气。 房氏知道这件事后就更不好了,气急攻心之下竟然呕了血,不管不顾的坐在屋子里呜呜呜的大哭起来,身边的人谁也劝不住。 房氏刚嫁进赵王府的时候,独孤昊的兄弟姐妹们一个比一个小,她这个做大嫂的,承担了无数的重任,忍受了无数的委屈,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好不容易得到了赵王妃的信任,接手了赵王府的管家大权,却发现外表辉煌的赵王府不过是个空壳子,每年的收成入不敷出。 为了面子,也为了证明自己是个合格的世子妃,房氏咬着牙,冒着风险,想尽办法的去找钱,才让这个王府看上去没那么落魄。眼看就要熬出头了,结果又出了这档子事。 她从前瞧不上黄氏的出身,看不起许氏的软弱,如今才知道,她瞧不起的人都比她过得好。她们看似没有继承爵位的资格,可她们过得比她自在快活,既不用操心这一大家子的衣食住行,又不用费尽心思去维系与各大家族的关系。现在分了出去,还能得一个不愿同流合污的好名声。 这教她如何能甘心? 夏侯纾的脸经过几天的休养,又有裴浪特意给的膏药日日涂抹,早就已经恢复如初,甚至因为那膏药里添加了特殊的养颜成分,整张脸比之前还白嫩了许多,白里透亮的,就像剥了壳的鸡蛋。钟青葵好几次都忍不住伸手去摸,还嚷嚷着要裴浪给自己也配了一些膏药来美容养颜。 钟玉卿怕她们姐妹无聊,派人送来了一匣子宝石和珠子。此刻她俩正围着一个装了各色宝石和玛瑙等珠子的匣子做首饰。 经过一个上午的努力,她们目前已经各自串了一串色彩夺目的项链挂在脖子上,正打算再给串个手链,配成一套。若是还有剩下的,钟青葵打算再串一条手链带回去给钟绿芙。 云溪从外面进来,将刚打听到的关于赵王府的事情转述了一遍,两个年轻女孩子听完之后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钟青葵直接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将串了一半的手链放在桌面上,激动地对夏侯纾说:“那日我们回来的时候还想着怎么让许表姐她们去提分家的事呢,没想到他们二房的人先出手了。有了这个开头,许表姐他们再提分家,应该就会容易很多了。” 夏侯纾也想到了,但她现在关注的却是另一个人,不由得感慨道:“之前在赵王府,我就觉得黄氏跟其他人不太一样,总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当时我还以为她真像若兰表姐说的那样喜欢拿钱买清净,现在才知道她是个高手!一开始,她先仗着自己娘家有钱,不停地满足较赵王府众人的贪欲,与索与求,等到赵王府完全依耐她了,她再来一个釜底抽薪,打他们个措手不及。这招实在是高呀!但凡家里没点底子都做不到这个份上!” 有钱真好!有钱、聪明,还不使坏的人更值得人钦佩! 钟青葵连连点头道:“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一件事,那天房夫人当众撂挑子,赵王妃为了安慰她就说黄夫人和许表姐不适合管家,黄夫人听了虽然没说话,却直接翻了个白眼。我当时也以为是自己看花了眼,现在看来,她是早就看不惯赵王妃的做派了。而且她这么快就不声不响的买了大宅子搬出去,应该也是老早就做足了准备。” 夏侯纾点评道:“赵王府的这场大戏可真是精彩,因为一个长宁郡主,陆陆续续的牵扯出了这么多破事,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我看都可以写成书了,说不定还能大卖呢!” “就是就是!”钟青葵笑着表示赞同。 夏侯纾又道:“可惜我当时只顾着留意那对喜欢惺惺作态的婆媳了,竟然没有你看得多。这个黄氏也是个妙人!我都有点喜欢她了。” 钟青葵安慰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而且我当时站得离黄夫人近,也是不经意间看到的。她这个人真是太聪明了,难怪人家说闷声发大财。她能做成这样,外面那些传言想必也有她的功劳。” “你说得对。黄氏能提前做下这些安排,估计谋划好些年了,正好借着这次的事情发难而已。”夏侯纾说完又想起了许若兰,便道,“我只盼着若兰表姐也能像黄氏那样硬气,早点跳出赵王府那个火坑。” “放心。”钟青葵说,“许表姐也是个聪明人,想必这消息她比我们知道的还多,时间更早呢。” 夏侯纾也暗自祈祷许若兰能够早点做决断。 钟青葵也没心思继续串手链了,她那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珠子在眼眶里滴溜溜直转,睫毛扑闪扑闪的十分灵动。突然,她伸手过来夺下夏侯纾手中串了一半的手链,兴致勃勃的提议道:“纾表姐,不如我们去荣安侯府看看许表姐?兴许还能知道更多呢!” 第113章 通透 “去荣安侯府?”夏侯纾愣了愣,虽然两家是姻亲,可她回京后也只跟着父母去过荣安侯府两回,一次是庆祝荣安侯许尚瑜五十大寿,一次是恭贺大表兄许若语喜得千金。这个时候去,就为了从许若兰那里探听赵王府的八卦,会不会有点太夸张了? 钟青葵则目光殷切的望着表姐。 夏侯纾笑了笑,伸手刮了一下钟青葵小巧精致的鼻尖,惊讶道,“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喜欢八卦呢?光听了还不算,还要亲自上门去问,你就不怕舅母知道了罚你?” “我如今住在你们府上,你不说,我不说,母亲怎么会知道?”钟青葵趁机抓住她的手,笑嘻嘻道,“你就给句痛快话,去还是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夏侯纾说着站起身来,又对云溪说,“赶紧让人备车,你亲自去厨房看看有没有什么适合给小孩子吃的,多带上一些。对了,再叫几个心细的人进来把这些珠子收好,我们刚才串了一半的手串先放着,回头我们再继续串,但别给弄散了。” 云溪笑着应下,然后一边唤了个小丫鬟近来收拾珠串,一边叫人去准备车马,自己则亲自去厨房挑了些方便携带的可以给小孩儿的吃食。 夏侯纾和钟青葵分别回房间换了件外出穿的衣裳,便坐着马车匆匆往荣安侯府去。 进了荣安侯府,姐妹俩先去给夏侯湄见了礼。听闻她们的来意后,夏侯湄很是感动,拉着两个女孩子红了眼眶,直呼这些年没有白疼夏侯纾,然后赶紧叫人带着她们去了许若兰住的院子。 许若兰果然像钟青葵猜测的那样,早就知道了独孤晃和黄氏夫妇与赵王府分家的事。不过她似乎并没有受到什么影响,一如既往的细心照顾着两个孩儿,关心着自己的账簿。见到她们亲自登门,她还有些意外。 许若兰的两个孩子正在院子里追着玩,夏侯纾和钟青葵觉得有趣,就停下来逗了他们一会儿,还将随身带来的小零嘴分给他们吃。 轩儿和辕儿也不认生,很快就跟她们打成了一片,拉着她们一口一个“表姨”甜甜的叫着,喊得两个女孩子心都要酥了。 几个人又在院子里相互追着玩了一会儿,欢声笑语不断,本来准备进来打招呼的钱氏听了,直接掉头回去了。 院子里的人并没有发现钱氏来过,继续逗着轩儿和辕儿。两个孩子太小,很快就玩累了,许若兰就让乳娘带他们回房间洗个手睡午觉,自己则带着两个女孩子去客堂里说话。 夏侯纾和钟青葵拉着许若兰说了一大通,无非是劝她打铁要趁热,趁着赵王府二房分家的这个时机,赶紧去跟赵王提分家的事。 许若兰虽然一直认真的听着,却没有什么兴致,等到两个女孩说完了,她才说:“我知道你们是为了我好,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和离。” 夏侯纾细细琢磨着她这话,便问:“那表姐现在究竟怎么想的呢?” 许若兰想了想说:“最初的时候,我也是想过要分家的,可是赵王府那么一大家子人,谁都没有提,我也不敢去去当出头鸟,日子也就浑浑噩噩的过了这么些年。寿宴那日,母亲发现我身上还穿着去年的衣裳,就多问了几句,我一时没忍住就把自己的委屈都说了。后来事情闹得那么大,母亲居然说我可以和离,我就觉得,我其实可以多为自己考虑考虑出的。” 夏侯纾和钟青葵面面相觑,意思是与赵王府分家对于许若兰来说已经是备选方案了,她现在主要思考的是跟独孤显和离? 夏侯纾想不明白,直接问道:“这么说来,表姐心里早就已经做好了打算,只是还没有想好走哪一条路罢了?” 许若兰点头认真的说:“回来的这些日子,其实我想了很多。父亲和母亲虽然不嫌弃我带着两个孩子和十几张嘴在这里白吃白住,可我毕竟是已经出嫁了的,家中又有嫂嫂操持着,我们这么多人,来几天是客,住久了,终究是不好。可我现在的情况,你们也看见了,是不允许我任性逞强。而且我已经错过一次了,不能再做错决定。所以我要趁着这段时间好好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做,对我和两个孩子才是最好的。” 的确,越是这种时候,越要看的长远一点,追求利益最大化。 两个女孩对此都表示很赞同。 “大表嫂说什么不好听的话了吗?”夏侯纾又问。她与许家人接触最多的就是姑妈夏侯湄,其他表兄表姐从前因为年龄差异较大都不怎么来往,跟许若兰也是最近才有了联系,所以并不知道钱氏表嫂的性格。 “她目前倒没有在我眼前说什么,不过……”许若兰认真想了一下措辞,才继续说,“大嫂嫂她并不是个坏人,只是大家都已经成家了,她不希望我麻烦她太多。她明面上待我客气,让我缺什么少什么都跟她说,可私底下还是有一本账的。我之前刚回来没想那么多,瞧着天气热就请她帮忙给孩子换了两床薄一些的被子,又让厨房每日多给孩子准备些乳酪,她知道后就不高兴了,责骂厨娘们不会过日子,回头还要找大哥撒气。大哥又是个不爱跟她计较的性子,就只能任她说,任她骂。长此以往,恐怕会闹得他们夫妻不睦,我也无法心安。” 荣安侯府现在已经是许若兰最后的退路了,尽管许尚瑜和夏侯湄尚在,可是管家大权毕竟已经交给钱氏了,如果钱氏对许若兰长住娘家有意见的话,以许若兰的性格,也不会死皮赖脸的住下去。越国公府倒是府邸大,宅子多,可接纳许若兰母子及一大帮仆妇,又没有正经理由。 这可真是个难题。 夏侯纾本想安慰她几句,可在荣安侯府她自己也是个客人,又不知道从何安慰,索性不再纠结这个问题,回归正题道:“那表姐你现在心里是怎么想的,总得给我们透个底?也让我们安心些。” 许若兰叹气道:“昨日夫君亲自来了一趟,我瞧着他清减了许多。他跟我说二哥二嫂一家如今分出去住了,问我愿不愿意跟他也分出去。还说若是我愿意的话,他立马就回去跟公公和婆母提分家的事。” 没想到平日里万事不管的独孤显终于聪明了一回,意识到自家的问题很大,知道依葫芦画瓢,维护妻儿的利益了。 这是个好征兆! 夏侯纾觉得这事有戏,急忙追问道:“那你怎么回答他的?” 许若兰摆摆手说:“我什么也没说,让他先回去了。” 两个女孩面面相觑,这算什么回答? 要是独孤显脑袋不灵光,估计会以为许若兰是在拒绝他。 如果许若兰一定要和离的话,关于孩子的归属,只怕还得想个更妥帖的法子才行。可这似乎又不在她们该关心的范围内。 许若兰看她们脸色一个比一个凝重,用团扇遮着半张脸笑了起来。 两个女孩子看不明白,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最后摇摇头。钟青葵就问:“许表姐,你要是难过,你就说出来,我们一起替你想办法,总会找到解决方式的。或者你哭出来,发泄一下。可你一直这么笑是什么情况?” 许若兰听了她的话,更是笑得前俯后仰。 两个女孩更加莫名其妙,心想她莫不是受到了太大的打击,精神上出了些问题?这可不是什么小事! 许若兰看着两个女孩又笑了很久,直到自己一口气没顺过来,轻咳了几声,才说:“你们两个都还是未出阁的小姑娘呢,怎么对我这个外嫁妇人的婆家琐事这么上心?莫不是春心萌动,看上哪家少年郎了?” 夏侯纾脸色一黑,佯装恼怒道:“我们记挂着表姐,担心你知道那些事情后想不开,才特意跑来看看你。你不领情就罢了,还拿话来揶揄我们。早知道我们就不来了。”说着她便拉了拉钟青葵,故意说,“青葵,表姐这里不欢迎我们,我们还是走。” 钟青葵后知后觉的配合着站起身来,做出一副很受伤的样子。 许若兰赶紧丢了团扇,一手拉着一个,笑道:“好妹妹,我就跟你们开个玩笑,你们还当真了?” 钟青葵憋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调皮道:“许表姐,难道你看不出来,我们也是在跟你开玩笑的吗?” 许若兰知道自己被骗了,一人敲了她们一下,笑骂道:“你们两个,小小年纪就有这么多鬼心眼,也不知什么样的儿郎才能将你们降住!” 夏侯纾并不赞同她的话,笑道:“表姐,咱们现在过得好好的,干嘛要想着找个不相干的人来降伏自己呀?” 钟青葵直点头,附和道:“没错!没错!咱们这样的人家,除非父母不喜,手足不睦,不然又不是不嫁人就活不了,何必给自己找个活祖宗呢?”说着她想了想,又补充道,“不对,是一大家子的活祖宗!一想到嫁了人就得费尽心思去维系好公婆姑嫂之间的关系,我就头疼!” 许若兰楞了一下,这话说的不就是她吗?在赵王府里,有爱装糊涂的公婆,暗暗较劲的兄弟妯娌,难缠的大姑子小姑子,偏偏她还有一个甩手掌柜的夫君……这些人,说得好听点是她夫家的亲人,说得难听点就是一大家子的活祖宗!没有一个是好惹的! 许若兰望着两个女孩子若有所思道:“想不到我比你们大了十来岁,看问题竟然还不如你们两个小姑娘通透。” 夏侯纾与钟青葵对视一眼,担心自己说的话戳到了许若兰的伤心往事,赶紧说:“我们也就随口一说,表姐你不要想多了。” 许若兰并不介意她们说的话,而是摇摇头说:“我知道你们是无心之言,但也是大实话。当年我像你们这么大的时候,要是有人能跟我说说这些道理,我也不至于落到今天的地步。” 钟青葵不以为然道:“人嘛,就是这样,后悔过去的,担心未来的,却忘了当前拥有的。许表姐光想着赵王府的种种不好,表姐夫的种种不是,悔不当初,难道就没想过如今你还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儿?” 第114章 年少并不无知 许若兰愕然。 比起赵王府的那些糟心人和糟心事,她最大的收获就是有了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这比任何事情都重要。只要能把两个孩子留在身边,那么她这些年所受的委屈,她也觉得没什么了。只要能把孩子留在身边! 夏侯纾也十分震惊,立刻摆出了做姐姐的架势,问道:“青葵,你今年到底几岁,怎么说话这么老气横秋的?” 钟青葵耸耸肩说:“你们别当我年龄小就什么都不知道,其实我明白着呢。远的我不清楚,也不敢胡说,可你看我们家。我三姐姐为了自己的婚事,都闹了多少回了?不是这儿不满意,就是那儿不满意,这都挑了一年多了也没个准信。她这样挑三拣四游移不定的,我母亲就是三头六臂的神仙,那也忙不过来呀!所以我说,既然哪哪都不合适,那就索性不挑了,安安心心过日子,说不定突然有一天就遇到了一个合适的呢!” 钟青葵说着又看向许若兰,笑容清澈的继续说:“许表姐也是,过去的事情咱们就别去回想了,因为想了也没用,倒不如把时间和精力都用来想想怎么过好当下,再去筹划未来。” 许若兰深受震撼,想不到一个十四岁的女孩子居然能跟她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随即郑重的点了点头。 夏侯纾觉得这样的氛围有些怪异,便问:“咦?我们不是来劝若兰表姐如何争取自己的利益的吗?怎么你现在又劝她放下过去了?” 钟青葵俏皮的笑了笑,矢口否认道:“谁说我是来劝许表姐的?我就是想知道许表姐是怎么想的,过得好不好。如今我看许表姐安然无恙,心胸宽阔,我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夏侯纾也觉得自己以前小看这个比自己还小一岁的表妹了,遂瞥了她一眼,骂道:“你这个叛徒!” 钟青葵无所谓的摆摆手,声音清脆道:“只要许表姐想明白了,不再执着于过去的悲痛,我当叛徒又如何?” 冷不丁被同伴摆了一道,夏侯纾哭笑不得,只好追着钟青葵要打她。许若兰见她们姐妹这般活泼,一边劝一边笑。随后姐妹几个便笑闹成一团,完全忘了目前的困境。 随后许若兰留着两个女孩吃了些冰镇的燕窝银耳粥和果子消暑,夏侯纾便带着钟青葵告辞了。出门前夏侯湄还命人准备了一箱小玩意儿,说是感谢她们能来关心许若兰的状况,还请她们日后常来。 两个女孩子回到越国公府,正好碰到放学的夏侯翎。他的身边除了跟着照顾他的舒秀,还有一个叫郭楷的少年。 郭楷与夏侯翎年龄相仿,是郭连璧娘家的旁系侄儿,据说是家中兄弟姐妹较多,父母养不起,就将他和几个年龄又小的妹妹送人了。郭楷在养父母家里被当作奴仆,受了很多罪。郭连璧的父亲知晓后十分生气,请了郭氏族老合议,最后以郭家家主的名义把他接进了郭家,跟着自家子孙读书习字。那对夫妻见儿子傍上了郭家这棵大树,三天两头的借着看望孩子的由头去郭家闹。郭父见郭楷读书认字很是认真,对自己的亲生父母也心灰意冷,可怜他的身世悲惨,于是就借着送端午节礼的机会悄悄派人把他送到了京城,让郭连璧收下他,就当是替夏侯翎找了个陪读。 郭连璧本就对郭氏族人十分亲切,又听说郭楷好读书,就默默收下了。而夏侯翎因为有了郭楷的陪伴和对照,少了许多要逃出去和偷懒的心思,学业进步很大。郭连璧觉得这是郭楷的功劳,所以对他格外关照,还允许他住在霞飞院夏侯翎隔壁的屋子里。 郭楷自小没有得到过父母的认真照拂,缺衣少食的,以致他的身个子很是矮小,与同样瘦弱的夏侯翎相比竟然还差了一截。而他性格似乎比夏侯翎更阴郁谨慎一些,见到人不熟悉的人就只想躲。 钟青葵远远就看到郭楷往夏侯翎身后躲了,心里十分不快,眉头皱得都快要打结了,凑到夏侯纾耳边说:“从前我只觉得翎表弟性子胆小懦弱,没想到还有比他更胆小的,这样一对比,我反而觉得翎儿开朗了不少。” 夏侯纾很是赞同她的话,笑了笑,压低了声音说:“三婶婶担心翎儿有闪失,又觉得我不靠谱,向来不允许翎儿跟我们玩。如今来了个她娘家的人,又是个胆小不敢惹事的,她自然是求之不得。不过你说得对,没准因为有了对比,翎儿以后反而能胆子大些。” 钟青葵小鸡啄米般直点头。 夏侯翎光看到两个姐姐窃窃私语,却又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心中有些疑惑,便好奇道:“三姐姐,四表姐,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呢?可是我哪里做得不好,让你们见笑了?” 夏侯纾赶紧摇头表示没有。 钟青葵却说:“翎儿,你也是个大男孩了,天天在家里上学还要这么多人跟着,真是不害臊!” 夏侯翎脸上一热,看了看身旁的舒秀,又转头看了看躲在自己身后的郭楷,不好意思的支吾道:“这……这都是母亲安排的。” 母亲非要让舒秀全程跟着他,他也没办法呀! 舒秀见自家小主子一副难为情的样子,连忙解围道:“两位姑娘快别笑话我们六公子了,他脸皮薄,回头又得伤心好久了。”然后看向郭楷,“阿楷,这是我们府上的三姑娘和荣安侯府的四表姑娘,赶紧来见礼。” 郭楷躲无可躲,只好硬着头皮从夏侯朗的身后走出来,怯生生的给两个姑娘见礼。 钟青葵不清楚郭楷的来龙去脉,只当他是寻常的伴读,就说:“你一个男孩子,怎么这么小家子气?是越国公府没给你饭吃吗?还是功课不好挨了魏夫子的板子了?” 郭楷顿时脸色绯红,快速垂下头去,看不清表情。 舒秀刚想解释,夏侯翎立马就摆出了一副护犊子的架势,挡在了郭楷面前,神情认真道:“四表姐,你怎么能这么说阿楷呢?” 钟青葵不明所以,叉着腰道:“我又没说错!” 夏侯翎大概就是那种遇强则弱,遇弱则强的人。在他母亲面前,他总是唯唯诺诺,唯命是从。就算是郭连璧说的没有那么有道理,他也是乖乖听着,从不反驳争论。而在胆小怕事又沉默寡言的郭楷面前,他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一下子就激发出了他的保护欲。 他见钟青葵气势咄咄逼人,也不肯退让,反而愤愤不平道:“四表姐,你是我的亲表姐,按理说我不该反驳你,可阿楷也是我们请来的客人,他还陪着我一同上学堂,功课更是连魏夫子都夸赞的,你不能对他无礼!” 钟青葵没想到自己说句实话还被小了自己近四岁的表弟这么义正词严的指责,心中顿时不悦,做好准备跟他好好理论理论,便道:“客人怎么了?我也是你们府上的客人,可我有见到谁躲躲藏藏了吗?” 夏侯纾赶紧拉住她,劝说道:“郭楷是青州人士,也是三婶婶娘家的侄儿。三婶婶说他功课很好,特意请来与翎儿一同学习的。他刚来我们府上没多久,人生地不熟的,胆怯也是正常的。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 钟青葵察觉到自己失言了,看着两个半大的小男孩有点懵。她来越国公府住了好几天了,从来没有人跟她说过夏侯翎的伴读是他外家的表亲,而且晚上全家人共进晚餐时,也从未见到这个郭楷上桌吃饭过。作为远道而来的亲戚,难道不应该跟主人家一起吃饭么?这到底是什么情况? 夏侯纾给了钟青葵一个“待会儿跟你解释”的眼神,便打圆场说:“翎儿,你如今有了好学的同伴,我们都替你高兴。你有空也多带着郭楷在咱们府中转转,见得多了,也就熟悉了。” 夏侯翎看了郭楷一眼,勉强算满意,点头答应了姐姐的话。 夏侯纾又看向郭楷,温言道:“郭家表弟,钟家姐姐她也不是故意的。你初来我们府上,定然是有很多不适应的地方,日后下了学,就跟翎儿到处走走。对了,我们府上有两个叫沐春院和隆秋院的地方,那里住着很多有学之士,你要是感兴趣,也可以去找他们读书论道。” 郭楷慢慢抬起头来,满脸错愕的看了夏侯纾一眼,又赶紧垂下眼眸去,怯懦的说了声“谢谢三姑娘”。 舒秀看着郭楷,摇着头叹了口气。原先有一个沉默寡言的六公子她们就已经觉得够头疼了,如今又来了一个更严重的,她才是真的要疯了。好在有句话叫做相形见绌,有了郭楷这个参照物作对比,她反而觉得自家六公子活泼可爱多了。 郭楷也听到了舒秀的叹息声,羞愧的把头埋得更深了。 夏侯纾的目光轻轻扫了众人一眼,她觉得再这样下去,郭楷可能就要把头埋到地里去了,赶紧拉了钟青葵往前走,边走边说:“走!走!咱们上午的珠串还没串好呢!” 舒秀猜到夏侯纾是不想让大家难堪才故意这么说的,心中颇为感激,但这种感激很快就被不悦掩盖。等她们走远了,她才对郭楷正色道:“我家夫人是看在老太爷的面子上才收留了你,还把你当做亲侄儿一般养在霞飞院里,跟六公子同进同出,吃的用的也十分爽快。你也不要不知好歹,总是畏畏缩缩的。这府中的人那么多,要是看见你这般小家子气,只怕会觉得我们郭氏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人家。” 郭楷心中酸涩,唯唯诺诺的回了个“是”。 夏侯翎却说:“这事本就是四表姐不对,你怎么也责怪阿楷?” 舒秀恨铁不成钢道:“六公子,你自幼有夫人护着,自然是不知人心险恶。我们郭氏在京城里本就没什么根基,三老爷去了之后,夫人的日子就更难过了。若是郭楷也一直这样胆小怕事,别人会怎么想?” 夏侯翎最烦别人提他父母的事,同样的话他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此刻更是火冒三丈。然而舒秀是她母亲身边得力之人,他不敢骂她,也不敢罚她。最后他想了想,立马挥了挥袖子,拉着郭楷一溜烟跑了。 舒秀没想到自家公子会突然做出这样的举动来,提着夏侯翎的书箱在后面一边追一边喊,却始终没有追上。 第115章 稀客 钟青葵懵懵懂懂的被夏侯纾拉着走了好远,直到看不见夏侯翎他们的身影了,两人才停下来。 钟青葵喘了一口气,问道:“那个郭楷到底什么来路呀?他真的是三舅母娘家的侄儿?我听说三舅母家的那些兄弟,大多是外放为官的,在任上也作出了许多功绩,这样的人家,总不至于养出来的孩儿这般胆小?” 夏侯纾对青州郭氏了解不多,所以对郭氏嫡系的子嗣品性如何不做评说。不过关于郭楷这个郭氏旁支的后代,她倒是能向钟青葵透露一二。 夏侯纾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气息,见左右无人,方解释道:“听说郭楷是青州郭氏的族人,按辈分算是三婶婶的侄儿,自小遭到父母厌弃。郭太公可怜他,有意帮扶,却又架不住他那亲生父母的闹腾,才潜人将他送到三婶婶这里来。不过这个事情只有霞飞院的人知道。我也是三婶婶后来跟我父亲母亲说起时才听了一耳朵。那孩子年纪虽小,却受过了不少苦,脸皮也薄,所以对外我们都当他是三婶婶娘家侄儿,免得被别人轻看。” 钟青葵惊讶的捂住了嘴,悔恨道:“这事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要是知道他身世那么可怜,我就不会说他没吃饭什么的了。” 夏侯纾见她一脸自责,赶紧安慰道:“你原本就不知道这些,所以这事也不怪你。我之前没想过你会跟他们碰上,就没提前提醒你,而且这是人家的隐私,我也不好说什么。” 钟青葵点头表示理解,长舒了一口气,道:“看来我以后还是要管住自己的这张嘴,不然什么时候得罪人了都不知道。” 夏侯纾笑了笑,她觉得就钟青葵应该算是钟家五个姐妹里最通透的了。钟绿芙要是能有她一半的聪明,也不至于因为婚事跟家里闹成那样。想到钟绿芙,夏侯纾便忍不住要揶揄钟青葵几句,便说:“你这个人还真是表里不一,在我跟若兰表姐面前老气横秋,总把自己表现得跟个大人似的。可那日在赵王府,你不也被吓破了胆,拉着三表姐瑟瑟发抖吗?” 钟青葵翻了个白眼说:“没错,我确实胆子小,那是因为我年纪小,没见过赵王府那样的事儿,但这并不耽误我看事情看的明白呀!” 她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夏侯纾一时间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夏侯纾想了想,又故意说:“那你回头可要好好劝劝三表姐,把你今天跟若兰表姐和我说过的话也跟她说说。让她有本事到外面闹去,总在自家人面前耍威风算怎么回事?” 钟青葵无比惋惜道:“谁说我没有跟她说过,可也得她听得进去呀!” 这回夏侯纾真是无话可说了,便拉着钟青葵回清风阁把剩下的半串手链串好,又合伙给钟绿芙串了一串,就已经快天黑了。 收了工,正好赶上晚膳,钟青葵便提出明日自己要回家了。 夏侯纾和夏侯翎十分惊讶,姐弟俩默契的对视了一眼,又快速的分开。 夏侯纾心想,这小妮子怎么一会儿一个主意,白天也没听她说起啊! 夏侯翎心里想的则是不会是自己白天为了维护郭楷说的那些话惹得四表姐生气了,所以她才这么着急要回家的? 长辈们却没想那么多,毕竟钟青葵还是个未及芨的小姑娘,在越国公府住了有一阵子了,所以众人也没有挽留和阻拦。钟玉卿还特意给她准备了半车吃的玩的让她带回去。 夏侯纾失去了玩伴,又开始思考父亲说要给她议亲的事。 关于这件事情,从提及到现在,已经几个月过去了。先是夏侯湄亲自带着许若谦上门求娶被拒,接着大家都在传夏侯渊中意商茗川,而后因集贤馆的事情,再加上赵王府的闹剧,搞得大家都没心思关注这个,也算是一波三折。如今闲下来了,少不了又得旧事重提了。 而夏侯渊自参加完赵王府的寿宴后就已经销了假,每日早出晚归,奔波于西郊大营与越国公府之间。之前的那些诋毁他的传言,如今已被赵王府的家事盖过去了,所以他又有精力来操心女儿的婚事了。 这日,夏侯纾又被夏侯渊叫去了书房,说是要与她对弈,还承诺如果今天这局棋她赢了,他愿意回答她一个问题。 经过近来发生的一连串事情,夏侯纾深刻体会到婚姻不可儿戏这句话的真谛。女子嫁人,不光要看对方的人品性格、能力才识,还要看对方父母为人处世的态度作风和兄弟姐妹乃至妯娌之间的相处是否融洽,不然就像许若兰那样,两只脚陷进泥塘里,拔也拔不出来。 因此,她想问问父亲究竟作何打算,是不是真要把她嫁给商茗川那个不解风情的傲娇举子。 棋盘上,夏侯纾慎之又慎,岂料还是技不如人,落错了子,便步步皆输。她想要悔棋,却被夏侯渊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所以满头满脑的不高兴。以致李管家进来汇报时,她还在抓耳挠腮。 李管家向两位主子行了个礼,便道:“国公爷,王丞相携王二公子造访,已在前厅候着了,您是否要见见?” 夏侯渊提议设立集贤馆,触动利益最大的就是王崇厚。虽然上次的弹劾王崇厚没有亲自出面,但他身为文官之首,想都不用想就知道这背后少不了他的教唆和支持。他这个时候亲自登门拜访,还带着儿子,这就让人摸不准他的目的是什么了。 夏侯渊一时间也猜不到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便问夏侯纾:“你和你兄长可曾与王家的二公子有来往?” 夏侯纾一门心思在棋局上,想都没多想就说:“二哥与他打过照面而已,并无深交。我见过他,但他应该不认识我。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侯渊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两只眼睛依然死死盯着棋局。尽管这局棋他已经胜券在握,但是他知道夏侯纾向来狡猾,惯会使诈耍赖,他的头也不抬地对李管家说:“的确是稀客,你可知他所谓何事?” 李管家小心翼翼瞥了夏侯纾一眼,继续回禀道:“听王丞相的意思,是要为王家的二公子提亲。” “提亲?”原本心思还在棋局的夏侯渊突然愣住,连握着棋子的手都定在了半空中。他与王崇厚在朝堂上想来意见相左,他来提的哪门子亲? 半晌,夏侯渊好像终于反应过来,才将缓缓将一粒棋子落在棋盘上,神色复杂,似乎在琢磨着什么。 同样愣住的还有夏侯纾,她看着父亲刚落下的那颗子,便知胜负已分,她是没有机会提问了。可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父亲要不要将她许配给商茗川了,而是突然上门求亲的王家父子。 越国公府的小辈中就三个女孩,二房长女夏侯绮早已嫁给锦凤城少城主韩廷誉,次女夏侯纯也许了太尉府乔家三公子贺子彦,如今便只剩夏侯纾这么一个女孩待字闺中…… 夏侯纾越想越气,直接把手中沾了汗水的棋子扔回了白瓷棋盒里,看了看夏侯渊,又看了看李管家,追问道:“李管家,你方才说什么?谁来提亲?为谁提亲?” 李管家只好又重复一遍:“王丞相携嫡子前来求亲,说是要求娶姑娘你为王家的嫡长媳。丞相位高权重,老奴不敢擅作主张,已请他们在前厅喝茶,特来回禀国公爷和姑娘。” “嫡子?”夏侯纾气得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你确定是嫡子吗?” “正是。”李管家答道,“我特意看了拜帖,叫王昱坤。” “他?他凭什么?”夏侯纾气不打一处来,更是坐立难安。且不说她从与王昱坤有过交集,便是听了外面的那些传言,她也不允许这么个猪狗不如的人渣来向自己提亲,那简直就是在侮辱她! 可她该怎么做才能洗清这种“耻辱”呢? 夏侯纾焦急的在书房里转了几圈,最后停住脚步看向一言不发的夏侯渊,气呼呼道:“父亲,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绝不能同意这门亲事,最好马上把他们赶出去,不然女儿宁愿出家做姑子!” 反正她从前也在泊云观清修了近八年,结下了不少善缘,现在再回去,师父和众师姐妹都会善待她的。 一直沉默不言的夏侯渊闻言突然笑了起来,温声道:“这事为父自有安排,你就安安心心回房待着。”说完他将另一只手中剩下的棋子放回盒子里,起身对李管家说,“走,我们去前面看看。” 自有安排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想着要把自己许配给商茗川?还是说还有其他人选? 看着父亲潇洒远去的背影,夏侯纾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想到父亲是要去见王家父子,忙追着喊道:“父亲!你还没答应我呢!” 夏侯渊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大声喧哗,有损淑女形象,便与李管家一同往前厅去了。 夏侯纾气得直跺脚,却又无计可施,只好继续在书房里转圈圈。 坐在门口的云溪闻声赶紧跑了过来,看着夏侯纾焦急地问:“姑娘,发生了什么事?你让国公爷答应你什么?” 夏侯纾看着她,突然就想起了之前云溪对王家公子的那些溢美之词,不由得微恼,嗔骂道:“都怪你这个乌鸦嘴,说什么来什么!” 云溪一头雾水,不知道自己又说错了什么话惹得自家姑娘不高兴了,满腹疑惑,连忙顺着她的意求饶道:“我的好姑娘,若是我哪里做得不好,你就直接告诉我,我改就成了,你可千万别气坏了身子。” 夏侯纾被她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怒气也消了许多,方说:“你之前不还跟我夸王家二公子如何才貌双全,人中龙凤吗?这不,来提亲了呢!” 云溪正准备道喜,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忙说:“可是你不是说王家二公子德行不端吗?” 夏侯纾冷哼一声,跺着脚愤愤道:“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也不先估量估量自己配不配!” 云溪点头如捣蒜。她听了那些关于王家嫡子的糊涂事后,也觉得王家公子配不上自家姑娘。可问题是现在王家都来提亲了,要怎么拒绝呢? 云溪暗自琢磨了半晌,无果,又问:“那姑娘可有应对之策?” “暂时没有,但绝不能遂了他们的愿!”夏侯纾摇摇头,看着门外坚定的说,“走!咱们也去前边看看!” 第116章 相府提亲 夏侯纾拉着云溪轻手轻脚地来到前厅,只见院子里站了十来个丞相府的小厮,而他们身前放着六个一样大小的红木箱子,盖子已经打开了,里面装着满满的绫罗绸缎和珠宝玉器,在太阳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 云溪忍不住露出了惊羡之情。都还没个准的事情,王家这也太有诚意了!第一次上门就带了这么多好东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财大气粗,富得流油,万一真的谈成了,聘礼岂不是要专门拿间屋子来放? 云溪刚想与夏侯纾咬耳朵,可转头看到后者快要凝结成霜的表情,她又赶紧把嘴角的笑意收敛起来,提醒自己王家嫡子不是个好人。 而夏侯纾想到的是,这王崇厚实在太夸张了,夏侯氏又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门小户,拿这些来显摆真是没意思! 想到这里,夏侯纾厌恶的转过头,示意云溪跟上。主仆两人轻快地转进了偏厅,躲在屏风后面观察正厅里面的动静。 王崇厚父子齐上阵,连媒婆都省了,颇有一番志在必得的意味。双方长辈寒暄了几句,王崇厚便将他儿子吹得天花乱坠,绝世无双,仿佛夏侯渊不把女儿嫁到他们家就是天大的损失。 事实上,王昱坤长得不差,他的容貌像他母亲明嘉郡主,身形随王崇厚,也算是结合了父母的身上的优点。但他大概是养尊处优,奢侈糜烂的日子过久了,年纪轻轻就开始发福,臃肿得像一头熊。若不是顶着丞相之子的名头,再加上穿得光鲜一点,几乎没几个人敢随意靠近。 相较而言,夏侯氏的男儿就要自律得多,即便是人到中年的夏侯渊,依然身形健硕,丝毫没有大腹便便的富贵之态。而夏侯纾本人是个练家子,更加看不上王昱坤这样骄奢淫逸之辈。 最重要的是,王昱坤为人如何在京城的世家里也是有所耳闻,王崇厚如此大言不惭也不怕人家揭他的短。 夏侯纾亲眼见过王崇厚的狠厉和杀伐果决,如今再看到他这般巧言令色,像推销商品一样夸着自己的儿子,不禁有些诧异,同时也再一次刷新了她对厚颜无耻这四个字的认知。 夏侯渊大概也是考虑到王崇厚是丞相,位高权重,两人往日虽无深交,但毕竟同朝为官,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就不好直言拒绝。面对王崇厚的自吹自擂只是一边听着一边笑,也不知道那笑里有多少苦涩。 夏侯纾第一次希望父亲能够拿出平时练兵的那种说一不二的态度出来,快快将这对没脸没皮的父子赶出去,但偏偏父亲除了偶尔应付一声,殷勤的邀王家父子喝茶,一直没有说出拒绝的话来。 王崇厚可是凭着自己的一张嘴说动了老魏王,并迎娶了老魏王独女的人物,万一父亲也禁不住他的蛊惑…… 夏侯纾越来越不安,急得手心里捏了一把汗。她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坐以待毙,得在父亲被说服之前先下手为强,从根源上断了王崇厚的念头。 作为刚及笄的在室女,贸然冲出去拒绝是不可行的,那样不仅会坏了自己的名声,还会连累一家子的女眷,更让夏侯渊这个家主先不来台。夏侯纾想了又想,突然心生一计,便附在云溪耳边轻声嘀咕了几句。 云溪听完后十分震惊,悄声问:“真要那样做吗?” 夏侯纾坚定的点点头,道:“为了我后半生的幸福,同时也为了你自己后半生的自由,非做不可!” 云溪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线,独自做了半晌的思想斗争。如果夏侯纾嫁进丞相府,她作为贴身丫鬟,势必要跟着过去。王昱坤不是个好人,夏侯纾未必会安分守己过日子,这样一来,她也会跟着遭殃。想明白这一点,她又看了看正厅方向,最后把心一横,视死如归般从偏厅往外走。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继续躲在偏厅里等着看好戏。 尽管王崇厚费尽唇舌,把自己积淀多年的学问都卖弄尽了,好听的话也说完了,夏侯渊还是一言不发。他像个旁观者一样一边喝茶一边细细地听着,仿佛在回想自己跟王崇厚同朝为官这么多年,除了皇家的宴会,似乎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坐在一个屋檐下喝过茶。 王崇厚渐渐察觉全场只有他一个人在自言自语,就连自己的儿子都没附和几句,突然觉得心累,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拼命地喝茶缓解尴尬,一盏茶很快就见了底。 堂上气氛颇有些诡异,夏侯渊慢慢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眼看王崇厚也不再聒噪了,便向外面传唤了一声:“来人,给丞相大人添茶!” 不一会儿,便见云溪端了三杯茶盈步走上去。 夏侯渊看到来奉茶的是云溪,先是愣了愣,但什么也没说。 云溪身负重任,不敢看夏侯渊的脸,全程低着头给三人分别换上了热茶,然后微微一欠身,再缓步退下,一举一动,十分得体,毫无破绽。 而王昱坤,自云溪端着茶进门的那一刻,就像是在无聊中终于得到一丝慰藉一样,目光紧紧盯着云溪的一举一动,十分陶醉。 夏侯渊呷了口茶,发现茶水并无异样,才算松了一口气。他见没人说话了,想着自己作为主人也得表示一下,便慢悠悠地说:“丞相大人,你我同朝为官多年,若是能结成儿女亲家,自然是好事一桩。只是小女年纪尚幼,我与她母亲还打算多留几年,怕是没有福气做你相府的儿媳。” 王崇厚当做听不懂夏侯渊的婉拒之意,笑着摆摆手道:“国公爷此言差矣,都说女大不中留,令爱已经及笄,不小了,正是该成家的年纪。再说了,我们王家也不是迂腐的人家,令爱嫁到我丞相府后,嫂夫人若是舍不得,令爱随时都可以回来探亲。” 夏侯渊没想到自己的一番话到了王崇厚眼里变成了客套,心里很是纳闷,但脸上却神态自若,看不出半点不耐烦。他又饮了半盏茶,才叹了口气道:“不瞒丞相大人,小女确实是到了议亲的年纪,为人父母者,也是时候为她谋划了。可你也知道,我这个女儿自幼便不在我们身边长大,生性顽劣,实在不堪为你丞相府的儿媳。” 王崇厚并未就此罢休,继续说:“国公爷过于自谦了。上次在赵王妃的寿宴上,令爱为了维护长辈,不惜得罪长宁郡主的事,满京城都传遍了,谁人不说夏侯姑娘明理孝顺?可见她是个本性善良的姑娘。她现在顽劣,嫁了人总是会收敛的。犬子若能娶到令千金,那是三生修来的福分,日后必定多加厚待,还望国公爷成全了儿女的婚事。” 王崇厚说完看了看王昱坤,示意他也表现表现。却见儿子还盯着云溪离开的方向发呆,不由得眉头微蹙,暗骂了一句逆子。 王昱坤还不算傻,立刻就感应到了父亲目光里的狠辣,赶紧收起自己眼神里的痴迷,顺着父亲的话答道:“正是,正是!小侄仰慕夏侯三姑娘已久,愿聘之为妻,还请国公爷成全!” 夏侯渊也看到了王昱坤的举动,心中十分不喜,暗骂了一句登徒子,便端起茶杯来继续喝茶。 王崇厚为了掩饰尴尬,也跟着喝茶。 王昱坤见两位长辈都在喝茶,愣了愣,赶紧也端起茶盏小饮一口。 云溪奉完茶后就赶紧回到偏厅,看上去既兴奋,又忐忑。 夏侯纾转头拍了拍她,小声打趣道:“王昱坤看上你了呢!” “你胡说些什么呢?”云溪瞪了夏侯纾一眼,半窘半恼。 “我可没有胡说。”夏侯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向正厅,解释道,“方才你进去,那王昱坤就一直盯着你,连眼睛都没眨一下,你都出来这么久了,他还看着你离开的地方发呆呢,可不是看上你了。” 云溪刚替她办完一件大事,心情还没有平复下来,猛然听到这样的调侃,气得不理会她。 夏侯纾也不再继续逗她,只好偷笑着转向正厅。 王崇厚喝完一口茶后眉头一皱,再看夏侯渊神情自若,突然明白了什么,气得直接将茶杯摔在小几上,站起身来愤怒地说:“夏侯渊,你我好歹同朝为官,我向来也敬你是个英雄,你若不愿将女儿嫁给犬子就直说,何必使这些见不得人的手段!” 夏侯渊端着半盏茶一头雾水,疑惑道:“丞相何出此言?” “何必惺惺作态!”王崇厚冷哼一声,气得连风度都不顾了,放狠话道,“夏侯渊,今天的事本相会记着的!” “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夏侯渊依然还在恍惚中。 “没有误会!”王崇厚说完看向儿子,“昱坤,我们走!” 王昱坤方才也喝了茶,此刻便像是吃了黄连的哑巴,不知该如何是好,听了父亲的话赶紧站起身来。 夏侯渊满心疑惑,佯装挽留了一番。 王家父子去意已决,二人一甩衣袖,气冲冲地往外走,顺便还命人抬走了带来的六箱礼品,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越国公府。 眼看大功告成,夏侯纾和云溪轻手轻脚地击掌庆贺。 正厅里,夏侯渊显然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心生疑虑,待王家一行人全走后才将视线移到王家父子用过的茶杯上,然后走过去,端起茶盏嗅了嗅。 失策失策!早知道就不让云溪亲自上茶了,这不是摆明了告诉父亲是她指使云溪动的手脚吗? 夏侯纾见势不妙忙示意云溪赶紧逃,哪知夏侯渊突然转头对着偏厅大声说:“出来!” 夏侯纾吐了吐舌,和云溪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趔手趔脚的从偏厅出来,颇有些做贼心虚。 “父亲,你的耳力真好,这就发现我们了。”夏侯纾笑得一脸狭促。她脑子转得飞快,试图说点什么转移一下大家的注意力,便道:“我就是好奇王家父子究竟会跟父亲说什么,所以过来看看。不过他们现在都走了,应该是不会回来了?” “雕虫小技!”夏侯渊没好气地瞪了女儿一眼,并未理会她后面的话,而是一副看穿一切的神色,严肃道,“说,你在茶里做了什么?” 第117章 你是个好人 《黄帝内经》中记载,毒药攻邪,五谷为养,五果为助,五畜为益,五菜为充。气味合而服之,以补精益气。此五者,有辛、酸、甘、苦、咸,各有所利,或散、或收、或缓、或急、或坚或软,四时五脏,病随五味所宜也……五菜谓葵、藿、葱、韭、薤,充实于脏腑者也。 夏侯纾之前与花房的老嬷嬷讨论花草的食药功用时,就曾听老嬷嬷提到山葵这种被称为五菜之首的植物。不过山葵对生长环境要求特别高,一般生长在冷凉潮湿的高山和野溪谷里,京城里并不常见。她一时好奇,便命人去寻了一些,并让厨娘研磨成了山葵泥,吃饭的时候用来蘸肉菜,顿时让肉菜的美味提升好几个度,令人胃口大开。但受不了这种辛辣滋味的人,免不了要从舌根辣到肠胃,甚至腹泻不止,因而府中的人对山葵都不怎么感兴趣。后来她看采购来的山葵还剩许多,就叫人研磨成泥,趁着夏日里阳光充沛晒成了粉装在罐子里备用。 方才看到王家父子那得意的神情,她就让云溪在他们的茶里添加了一些山葵粉,但给父亲的茶依然只是家中待客用的碧螺春。山葵粉的气味并不浓烈,所以就算父亲再聪明,也不至于光靠闻一下就知道里面是什么。 夏侯纾打定主意继续装傻充愣,便大言不惭道:“女儿见有贵客来访,心中好奇,特意让云溪给诸位添了茶,这茶父亲刚才也喝了,应该知晓女儿并未在茶里做什么手脚。” 夏侯渊最不喜欢身边的人自以为是的耍小聪明,所以面对女儿的刻意隐瞒和装无辜,他也不是很高兴,骤然严肃道:“你还不打算说实话吗?” 夏侯纾很少见到父亲真的动怒,也害怕自己继续撒谎会触怒他,连忙低声道:“我,我加了一点山葵粉……” “你……”夏侯渊惊恐地看着女儿,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你竟敢在王崇厚的茶里放山葵粉?” 夏侯纾低头不说话。 夏侯渊又问:“哪里来的山葵粉?” “我前些日子托人去买的,这几天刚晒好。”夏侯纾战战兢兢道。与其等父亲去查出来,还不如自己老实交代清楚。 夏侯渊又急又气,看着她半晌说不出话来,最后也只说出一句:“那可是当朝丞相啊!你竟敢……真是无法无天了!” “父亲,我这也是被逼无奈!”夏侯纾一咬牙,索性把这事挑明了说,“我要不这么做,你碍于颜面,是不是就会把我嫁给王昱坤?父亲,我说了,我宁愿出家当姑子也不嫁他!” “放肆!”夏侯渊一想到女儿的所作所为,面色就异常凝重。又听她这一番狡辩之词,气得他大吼道:“老夫何时说过要把你嫁给他了?” 夏侯纾微微一怔,小心翼翼地看着父亲:“难道父亲没这个意思?” 夏侯渊看着女儿又气又无奈,他深吸一口气,尽量放平自己的心态,方语重心长道:“你呀,就是喜欢自作聪明!那王崇厚是朝廷命官,你怎能如此戏弄于他?正所谓一家有女千家求,他喜欢来就来,我不阻拦他,但最后同不同意在我们。难道我就那么糊涂,会不清楚王昱坤是个什么货色,甚至把自己唯一的女儿嫁给他?”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了。夏侯纾尴尬地垂着头,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早知父亲跟她的意见是一致的,她又何必得罪那丞相大人?这下好了,王崇厚本来就因为父亲设立集贤馆的事颇有不满,这下自己又自作聪明的得罪了他,日后还不知道父亲要如何应付。 她偷偷看了父亲一眼,不知该作何打算。 夏侯渊生气归生气,却也没有多说夏侯纾什么,只让她回去好好待着,也好好反省反省,至于其他的事,就交由他来处理了。 夏侯纾十分后悔自己在书房时没有认真领会父亲话里的意思,但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不敢纠缠,便带着云溪灰溜溜的回自己的住处。 回清风阁的路上,她们碰到了郭楷。 郭楷就站在清风阁墙外的一簇竹林里,看到夏侯纾和云溪走过来,非但没有要躲的意思,反而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们,像是在刻意在等她一样。 夏侯纾很是好奇,便迎了上去。 郭楷很有礼貌的朝她们拱了拱手,鼓起勇气说:“三姑娘,我,我有要事要跟你说。” 说着他的目光便有意无意的往云溪身上扫,满是戒备。 夏侯纾立马明白了他的意思,便解释说:“云溪是我的人,不用避讳,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郭楷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又左顾右盼了一会儿,还是觉得不太放心,反说:“请三姑娘跟我来。” 夏侯纾和云溪面面相觑,心想这个半大不小的孩子戒备心重就算了,居然还故意卖关子,莫不是真有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而郭楷能知晓的大事,无非就是霞飞院里郭连璧和夏侯翎母子的事了。 可霞飞院的事她却是插不上手的。 最主要的是,夏侯纾对郭楷的印象其实算不上好。就像对馥佩嬷嬷收养的干女儿一样,她对这些出身不太好,甚至饱受苦难,以致逐渐失去了初心的人,本能的就想躲得远一些。不是她没有同理心,而是她知道自己就算付出百分百的真心,也未必能得到对方的半分感激。 夏侯纾冥思苦想了一阵,觉得这里是自己的家,郭楷就算心术不正,也只是个孩子,不可能把自己怎样。而且她自己是习武之人,就算前面有什么陷进,她也能轻松脱身,所以就大大咧咧的跟了去。 郭楷对越国公府内宅的布局并不熟悉,印象最深的也只有从霞飞院到家塾的这一段路,因为走了太多次,所以记忆深刻。而且清风阁与家塾只有一墙之隔,所以他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在这里能等到夏侯纾。 郭楷领着夏侯纾和云溪到了家塾与清风阁交界的巷道里,见四周无人,才说:“今日我本是与六公子一起在听魏夫子讲学的,只不过我有事要告诉你,才假借肚子疼出来,若是被发现了,还请三姑娘替我隐瞒。” 同样的逃学借口夏侯纾从前也用过,所以她爽快的点头表示答应,言归正传问:“你想跟我说什么?” 郭楷想了想,颇有些难为情的说:“昨日我姑母来探望三夫人,我听他们谈话的时候提到了你的名字,就多听了几句。听我姑母说,明嘉郡主看中了你,想要求娶你去做儿媳妇。但是我又听三夫人说明嘉郡主的儿子品行不端,所以特意提醒你一句,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郭楷,心想你这信息有点滞后啊,丞相府的父子俩都已经上门来提亲了,你才想着要来提醒我? 更让她惊讶的是,郭楷的年纪明明跟夏侯翎一般大,心思却比夏侯翎细腻得多。这样的孩子,以后会走什么样的路,她还真看不透。 看在郭楷一片诚心的份上,夏侯纾也没有把实情和自己的疑惑说出来,而是十分感激地说:“谢谢你来提醒我,不过你说的姑母是谁?” 郭楷似乎并不愿意提起那些事情,便垂下了头。 看着他的反应,夏侯纾立刻想到三婶婶跟母亲说起郭楷时的那些话,忙改口说:“你不想说也没关系,就当我没问过。” “不,我可以告诉你。”郭楷突然又抬起头来,眼眸里满是阴郁和痛苦,越说越小声,“就算我不说,你们以后也会知道的。”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是个烫手的山芋,连忙摆手说:“不不不,我并不喜欢打听别人的隐私,你不用觉得为难。” 虽然之前做长青门密使的时候没少探听别人的隐私,但两者性质完全不一样。而且她因为对郭楷心存戒备,所以更加不想知道太多。 “我愿意告诉你。”郭楷笑了笑,眼里的阴霾一点一点被笑意驱散。 “为什么?”夏侯纾一脸懵,心里暗自琢磨郭楷会不会是被压抑得太久了,内心十分孤独,又觉得她待他虽然不冷不热的,却从未有过轻视苛责,所以把她当做知心大姐姐了? 郭楷立马做出一副老沉的模样,语气肯定地说:“因为你是个好人。” 好人?夏侯纾忍不住扶额,他们统共也没见过几次,她什么时候给郭楷留下了是个好人的印象了?她可不可以不要啊? 郭楷仿佛没有看到她的无奈和自嘲,继续解释说:“上次钟姑娘说我胆小无礼时,虽然我知道确实是自己做得不对,但是当时是三姑娘替我说了好话,所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随着他旧事重提,夏侯纾也回想起上一次钟青葵看不惯郭楷的小家子气时说的那些话,而她自己只不过不想钟青葵误会,也不想让郭楷觉得她们恃强凌弱,所以就打断了钟青葵,没想到竟然被郭楷记得这么深。 可见这个孩子并不像夏侯翎那般天真。 换句话来说就是夏侯翎是因为长年被关在府里,见识短浅,所以说话做事总是有几分傻气。而郭楷因为不同寻常的人生经历,看上去不吭声不吭气的,甚至还有些胆小怕事,但心里却有很多自己的想法。 “就因为这个?”夏侯纾觉得自己应该好好给郭楷上一课,想了想说,“那个……郭楷是。虽然我们没见过几次面,对彼此也不怎么了解,但是作为一个比你大几岁的人,我想告诉你,不要因为别人的一句话就判定对方是好是坏。人性是很复杂的,你得多花点时间去摸索。” “谢谢你告诉我这些!”郭楷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明显亮了起来,十分诚恳的继续说,“但是我愿意相信我的直觉,三姑娘你一定是个好人!” 被一个比自己小了四五岁的小男孩这么肯定,夏侯纾并没有任何欣喜,只好很是无奈的说:“好,既然你愿意相信我,那你就继续相信我。你我本来就没什么利益冲突,所以我也不会欺负你或者害你。” 第118章 来不及了 第118章来不及了 郭楷听了夏侯纾的话后整个人都放松下来,眼神不再躲闪,说起话来也利索多了。 郭楷边回忆边说:“我家祖上原本是有些恒产的,祖父在娶我祖母之前,曾经娶过一门何氏祖母,生了我姑母一人,名讳叫做元娘。何氏祖母因病过世后,何家老太公担心我祖母进门后会苛待姑母,就将她接到了何家抚养。姑母自幼在何家长大,与我们这边并不常来往,逢年过节才会回来探望祖父,也不会多住些时日。后来也是由何家替她定下了亲事,自此远嫁他乡,与我们家彻底断了联系。” 他的语气里说不出是难过还是庆幸。如果姑母不是早就与郭家断了联系,恐怕他那被赌瘾蒙蔽了心神的父亲,也会舔着脸去攀附和骚扰。想到这里,他接下来的话就明显带着惆怅与怨念。 他说:“我祖父和祖母相继染病过世后,父亲没了管束,赌博起来就更加肆无忌惮。刚开始还赢了不少钱,他就觉得自己时来运转了,还跟我母亲夸下海口说一定能让我们过上锦衣玉书的好日子。母亲不是个有主见的人,对父亲的话信以为真,甚至还天天陪着他去赌坊。结果父亲手气一次比一次背,不光赔了本钱,还很快就输光了家产,随后我们一家都被要债的人赶出了祖宅。父亲认定是我母亲跟着他去赌坊坏了风水,挡了他的财路,所以对我母亲非打则骂。母亲也觉得是自己妨碍了父亲的财运,不敢反抗。我们一家就这样食不果腹的过了一阵子,然后父亲又嫌我们兄弟姐妹几个是累赘,就把我们几个年纪小不能干活的都送了人。其实也不是送人,而是真金白银的把我们卖给了别人抵债。” 夏侯纾和云溪再次面面相觑,这郭家的故事,可比她们道听途说的要精彩得多。 郭楷并没有留意到两个女孩眼里一闪而逝的讶异,自顾自用袖子抹了一把脸上的湿痕,更咽道:“姑母她心善,听说了我家的事情之后,悄悄托人找到了我们,又传信给了郭家老太爷,请他出面为我们赎回了自由之身。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父亲和母亲很快就知道我去了郭家。他们以为可以靠着我的关系攀上郭家这棵大树,还清他们的赌债,所以没日没夜的来闹。郭老太爷不堪其扰,才又悄悄把我送到了京城来。幸得三夫人和贵府收留,我才能站在这里,与六公子读书习字。只是不知道我的两个妹妹又去了哪里,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相见。” 郭楷说完已经泪流满面。 夏侯纾心中感慨万千。她原先只知道郭楷身世凄惨,没想到真相远远超出她的想象。 都说虎毒不食子,可郭家这对父母,男的嗜赌如命,不惜倾家荡产,甚至卖儿卖女;女的听之任之,狼狈为奸,助纣为虐。夫妻俩简直连畜生都不如。反观郭楷这孩子,如今能长成这样,浑身上下除了被抛弃奴役过的小心谨慎,目前还没有显示出戾气和暴虐,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 云溪心肠软,听了郭楷悲惨的身世更是哭得稀里哗啦,赶紧转过身去掏出一张帕子来擦脸。 夏侯纾看着云溪无奈的摇摇头,只好掏了自己的帕子递给郭楷,顺便安慰道:“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想了。你如今既然到了我家,那就是我们夏侯氏的人。常言道,既来之则安之,你就好好在这里住着,翎儿也能有个伴。就算有一天你父母知晓了你的踪迹,我们夏侯氏也会庇护你的,绝不会让他们再欺辱你。至于你的两个妹妹……京城与浔州相隔甚远,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郭楷看着夏侯纾递过来的手帕犹豫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接了过来,却没有马上擦脸,而是感激道:“三姑娘,谢谢你!我现在身无长物,无以为报,只能陪着六公子好生读书,但愿有朝一日能考取功名,报答你们!” 夏侯纾倒没想得那么长远,也不期待郭楷能感怀于心,或者说让他报答。然而看着他如此诚心诚意,她也不好拂了他的好意,鼓励道:“有志者,事竟成。我也相信你!” 郭楷又是一番衷心道谢。 既然事情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也不跟他绕弯子,又问:“你姑母有心护着你,想必你来京城的事也是郭太公告诉她的。但是你姑母又是怎么知道明嘉郡主看中我的?” 郭楷这才想起自己光顾着回忆过去,述说曾经的苦楚和遭遇,忘了把关键信息说完,马上解释说:“何家替我姑母招的郎婿姓杜,是个读书人,后来中了举,任了个七品地方官,前些日子据说得到了王丞相的提拔,到京城里来做了从六品的承议郎,一家人都搬来了京城。为了感谢王丞相的提携之恩,姑父和姑母特意准备了谢礼去丞相府拜谢。明嘉郡主听说我姑母本家与浔州郭氏是同宗,所以就跟姑母说了几句。” 听完郭楷的解释,再联系起王崇厚在前堂说的那一番话,夏侯纾大体把这件事的来龙去脉理顺了。 明嘉郡主在赵王妃的寿宴上看到她为了维护母亲和几位长辈,不畏权势,敢于顶撞长宁郡主,最后更是阴差阳错的挑破了赵王府内宅的丑事,闹得沸沸扬扬,但是京中却传出她明理孝顺的好名声。再加上她本就出生高门,所以明嘉郡主觉得她还不错,就想替儿子求娶。但明嘉郡主自己又抹不开面子,所以安排了王崇厚带着儿子亲自上门来。 然而事与愿违,经过今天的事,以王家父子离开时那愤怒的模样,心高气傲的明嘉郡主估计要恨上越国公府了。 夏侯纾长叹一口气,终于明白自己究竟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最可气的是,她现在却要把这堆烂摊子丢给父母去收拾。 她平时最讨厌被他人牵连拖累,没想到如今自己成了那种一类人。 郭楷不明就里,只当她是在为自己的婚事为难,忙劝说道:“三姑娘如今既然知道了实情,还是早点告知国公爷和宣和郡主,早做准备,免得耽误了自己的婚事。” 这话一点儿也不像一个十岁左右的孩子说出来的。夏侯纾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长叹了一声,方摆摆手说:“不用了,已经来不及了。” 郭楷一脸愕然,他不明白夏侯纾的话是什么意思。 看在他好心提醒自己的份上,夏侯纾耐着性子解释说:“王丞相今天已经来过了。而且,我把他们得罪了。” 郭楷的脸色更加难看,甚至有点责怪自己没有早点提醒。 夏侯纾没有心思关心他在想什么,也不想再跟他解释什么,示意他出来太久了不好,让他赶紧回去,免得被魏夫子惩罚。 郭楷很识趣的没有再问,礼貌告辞后赶紧又去了家塾。 辞别了郭楷之后,夏侯纾在墙角站了许久,一边沉思,一边反省。 郭楷的话虽然有点马后炮,但是他让她赶紧告知父母还是很有道理的。之前,她就是因为没有提前与父亲和母亲交换意见,才贸然出手把实情弄得更坏了,这一次,她绝不能再犯。 想明白后,夏侯纾调转方向去了一趟颂雅堂,将郭楷跟她说的事告知了钟玉卿,免得日后见了明嘉郡主,还不知道哪里得罪了人家。至于郭楷个人的事情,她并未多提,只说是自己打听到的。 钟玉卿已经从心腹那里听说了王家父子来提亲的事,也知道最后大家是不欢而散,正等着夏侯渊回来商量对策,没想到女儿先来了。 夏侯纾之前做长青门密使时便有自己探听消息的渠道,所以钟玉卿对女儿所说的内容深信不疑,也没有追问她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只是听完之后她气得一巴掌打在小几上,怒道:“我与郭连璧做了十几年的妯娌,从未苛待过他们三房,平时有什么摩擦也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从不与她计较。我也一直以为她是面冷心热,关键时候还是顾着自家人的。可她明明早就知道明嘉郡主看中了你,却从未提醒我。简直可恶!” 夏侯纾一脸懵,心想母亲大人,你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偏了?我现在跟你说的是明嘉郡主的事,你却关心三婶婶没有提前告诉你。三婶婶她不是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么? 钟玉卿想着这些年来自己待郭连璧母子虽谈不上掏心掏肺,但也是关怀备至,从未短缺苛责,心中更加气愤,继续痛斥道:“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既然她不把我们当成自家人,我又何必苦求?” “母亲这样想就对了,何必跟三婶婶计较这些,气坏了自己的身体多不值当。”夏侯纾连连安慰道。 对于跟三房的关系,她就看得很开,就像对母亲身边的馥佩嬷嬷一样,她从来不会对郭氏婶婶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幻想,也不要求他们能把她当陈自己人看待,只要郭氏不出卖自家人,她就谢天谢地了。 钟玉卿生气归生气,脑子却很清醒,很快就平复了心情,再次看向女儿,又道:“我跟明嘉郡主打过交道,她是什么人,我比你更清楚,得罪了便得罪了,没什么好后悔的。她眼高于顶,睚眦必报,所以她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也不怕她。至于你的婚事,你不用再担心了。就算是我跟你父亲替你相看,最后也会征求你的意见的,不会让你盲婚哑嫁。” 就算我们做父母的替你包办了,也得让你乖乖就范啊,所以还不如先彼此通个气,免得日后闹起来难堪。 夏侯纾到没有留意到母亲话外之意,光是听到她这个态度就如同吃了一粒定心丸,赶紧抱着母亲的半个身子感激涕零道:“母亲,我就知道你跟父亲最是通情达理了。你们就是全京城,不,全天下最明事理的父母!我能做你们的女儿,一定是上辈子做了许多许多好事!所以这辈子我得多做些好事,若有来生,我还要继续做你们的女儿!” 第119章 猪一样的队友 钟玉卿虽然对夏侯纾的恭维之词很受用,但她丝毫没有被女儿的花言巧语蒙蔽,很快就摆正了自己的立场和态度,正色道:“你说再多的好话也没用。你自己做了什么事,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你也得自己扛。” 夏侯纾也不是被吓唬长大的,听了母亲这番话,不仅不畏惧,反而笑嘻嘻道:“我不怕,天塌下来有个子高的顶着!你跟父亲总会替我周全的!” 钟玉卿看了她一眼,摇摇头没说话。 事实证明,父母比她见多识广,预知能力也比她强。 自王崇厚父子无功而返后,丞相府与越国公府算是彻底杠上了,原本就不太和睦的两股势力在朝中更是泾渭分明。 朝政之事夏侯纾不懂,夏侯渊向来也不让子女插手。但是纵观历朝历代,文武官员之间都会有点间隙,这原本也是无可厚非的,但是因为她才捅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她多少有些过意不去。不过夏侯渊并没有责备她,只是捋了捋胡子,一脸的高深莫测。 这茬刚过去,沐春院那边又出了事。 云溪去打听清楚后便回来禀报:“我特意跑了一趟沐春院,说是那丁运生昨天出去喝花酒,彻夜未归。听他身边伺候的小厮说,他昨晚可威风了,几碗黄汤下肚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居然嚷嚷起了宫中立后之事。还说姑娘你在府中开设赌局,招呼幕僚们押注。现在这事都传开了。国公爷也是在外面听到了传言才回来问起的。” 夏侯纾听完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出来。难怪人家都说一个世家大族,外面的人是很难将他攻破的,怕就怕内部出了事,被自己人给出卖了。 当天关于她要开设赌局的事传得全府皆知的时候,她就提醒夏侯翊要制止一下这些人乱传话。当时夏侯翊说这些闲话也就只是在府中传播一下,出不了门。还说父亲知道怎么处理,让她放心。 结果呢? 这话不仅出了门,还传得沸沸扬扬了。 估计要不了三日,满京城都知道她夏侯纾无法无天,在府中开设赌局,赌当今天子会立谁为皇后。 这都不是名声不名声的事了。一个不小心,那就是涉及到妄议朝政,是可能抄家灭门的大罪啊! 在外人看来,她一个不懂朝政的女子都敢在家里大放厥词,那么这背后肯定是有人经常这么说。那这个人会是谁? 当时是当父亲的夏侯渊了! 那丁运生当初讨论立后的时候分析得头头是道,侃侃而谈,怎么会蠢笨如此?父亲怎么会容忍这样的人留在府中祸害大家? 最奇怪的是,这件事情都过去那么久了,皇长子都要满百日了,而天子既没有晋封皇长子的生母吕美人,也没有理会朝中的立后之争,完全是做冷处理,丁运生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提起往事来? 这里面究竟是赵王府在挑拨,还是丞相府在深挖她过去的错处,企图对付夏侯氏? “那现在怎么样了?”夏侯纾追问道,“父亲知道了这事,可有作何打算?他人又去了哪里?” 云溪叹着气说:“那丁运生原本就是个恃才傲物的主儿,国公爷能容忍他到今日,不过是看在他从前出过力的份上。没想到竟把他养得不知天高地厚了,居然敢在秦楼楚馆里诋毁姑娘的名声。 “国公爷回来后就先去了沐春院,就看见丁运生四仰八叉的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说着梦话,旁边还有他的呕吐物。这可把国公爷给气坏了,当众就叫人打了冷水来将他浇醒。丁运生以为是同僚在捉弄他,竟然神志不清的骂了几句,就被林护卫拖到了院子里,他这才终于清醒过来。 “谁曾想他平时看上去人模狗样的,却是个敢做不敢当的孬种。国公爷才问了他几句,他全部矢口否认,一口咬定自己没说过那些混账话,还说是别人冤枉他。哼!他若没说过,那昨天那些听到的人又是听谁说的?怎么会闹得沸沸扬扬的?” 真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 夏侯纾虽然看不起丁运生这种喜欢吹嘘自己的人,可是如今大家都知道他是越国公府的幕僚,而他在外面说的那些话虽然有添油加醋的成分,却也是有事实依据的,外面的人自然是相信他的话。 夏侯纾觉得头痛无比,只得带着云溪赶紧去沐春院瞧瞧事态发展情况。 跨进沐春院,夏侯纾就看到院子里站了许多人,连隔壁隆秋院的人都闻讯赶来了,一个个都噤若寒蝉,神情紧张,不时用目光交流疑惑,一会儿又看看坐在廊下喝茶的夏侯渊。 院子中间的木桩上绑着一个披头散发,浑身湿透的中年男人,正是在外面胡言乱语的丁运生。 在林岐一瓢又一瓢凉水的泼浇下,此刻的丁运生应该是已经醒酒了,依旧在嘟嘟囔囔的为自己辩解,一遍一遍的强调自己没有说过不利于越国公府和三姑娘的浑话,都是别人瞎传的。 而他旁边跪着的那个叫石规的小厮则一脸苦涩。 石规是府中的管事指派去服侍丁运生的,起初的时候他也觉得丁运生是个有勇有谋的幕僚,还指望着哪日丁运生飞黄腾达了,能看在主仆一场的份上给他谋个好去处。可是经历了昨晚的事,他算是看清了丁运生是个什么敢做不敢当的货色,只求他别连累自己就行了。 丁运生颠来倒去就是那几句话,还说是石规诬陷他。偶尔也会提及自己从前的功绩,求夏侯渊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轻饶了他。 夏侯纾跟着在旁边看了半晌。其实她很能理解丁运生为什么坚持称自己没说过那些话,因为他昨晚喝了很多酒,完全喝断片了。就算他还残存着些许记忆,如今知道这事闹得那么大,他也不敢承认啊。 这样问下去,到天黑也不会有个结果的。 夏侯纾快步穿过人群,直直的向夏侯渊所在之处走过去,道:“父亲不用再审他了。他承不承认,事情都已经发生了。算起来,这事起初也是因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做了不该做的事,他不过是添油加醋的说出去了而已。如今京中流言四窜,还请父亲想办法平息此事,或者说,父亲将我绑了送到御史台,我亲自跟他们解释,若是有什么罪责,我也一个人承担,决不能连累了父亲和越国公府。” “万万不可!”夏侯渊还没说话,一个叫关伯浩的幕僚就先开口了。 夏侯纾愣了愣,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么好主意。 其他人也好奇的打量着他。 关伯浩见众人都在看自己,方继续说:“三姑娘乃一介女子,平日里不过是喜欢听我们辩论罢了,怎能随意绑了送去御史台?那岂不是要毁了三姑娘的名声?而且当日虽是三姑娘提议开设赌局,但时至今日,赌局并未成真,陛下也未册立皇后,怎能因为丁运生的片面之词就断定三姑娘有错?依我之见,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其他幕僚听了也纷纷附和,说三姑娘当日未曾收过大家的赌资,赌局并未成立,一切不过是玩笑之言,当不得真。 夏侯渊原先就一直在琢磨这该怎么找个理由把这事平息了,但又苦于不清楚府中还有哪些人在外面说过类似的话,做过不利于自己的事,所以才故意把丁运生绑了立在院子里,企图杀鸡儆猴,也试探一下自己养的这些幕僚是什么心思。如今看到这么多人都出来证明当初的赌局并未成立,他是打心里松了口气。 小女儿家的玩笑之言,却被府中心存歹念的幕僚故意夸大并肆意传播,致使女子名誉受损。这样的“真相”要是传出去,夏侯纾依然还会被人诟病多言,但大多数人都不会觉得她真对朝政之事有什么看法,顶多觉得她愚昧无知,口无遮拦。两者相较而言,还是愚昧无知比较好。而丁运生呢,他是越国公府的幕僚,却借着酒意在外面诋毁主家未出阁的女儿,是个人都会唾弃他。日后他也别想在京城立足。或者说南祁境内任何一个知晓夏侯渊名号的人,但凡听到他的身份和经历,都不会假以好颜色。 而且,一个醉酒之人的风言风语,那能全部当真吗? 夏侯渊十分欣赏的看了关伯浩一眼,不愧是他器重多年的幕僚,知道他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替他办事。 关伯浩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样。 夏侯纾这才看向众幕僚,道:“诸位当日也都在场,你们都说赌局并未成立,为何外面会有那么多针对三姑娘的谣言?丁运生是昨晚醉了酒才胡言乱语,不过一夜,今早就传得满城风雨,还有鼻子有眼的。究竟是谁又在外面编排了什么胡话?” 众幕僚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知道他们这群人中还有谁是那个“叛徒”。可光凭这么相互怀疑也得不出什么结论来,弄不好还会得罪他人,甚至让大家离心离德,所以纷纷表示自己绝对没有在外面说过不该说的话。 夏侯渊并不给大家解释的机会,而且他也觉得,这些年朝廷南祁边邻安定,朝廷稳固,这些养了许多年的幕僚也渐渐没了当初的那份热忱。这些人中,有的变着法的寻找出头机会;有的则得过且过,企图在越国公府安度晚年;还有一些私下频繁接触京中官员,想要改投他人。或许,他也该趁着这个机会好好查一查到底还有几个是忠心能用之人。 夏侯渊站起身来,大手一挥,道:“既然没人承认,那就查!就算掘地三尺也要把在外面传播谣言之人找出来!” 众幕僚面面相觑,生怕自己往日里说了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不妥的举动惹上什么麻烦。但也有向裴浪那样平时不怎么与人交际,成日默默无闻宅在屋子里捣鼓平生所好的人,他们毫无畏惧,甚至听到夏侯渊要严查后还露出了一丝喜色。 沐春院和隆秋院,早就该查一查了! 夏侯纾看着那些神情各异的幕僚,突然有点恍惚。她觉得父亲好像是在处理自己的事,又好像不是。 这时,又有一个叫李劲棠的人问道:“丁运生如此诋毁三姑娘和越国公府,不知国公爷要如何处置?” 第120章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李劲棠的话问得很及时,也问出了很多人的心声,所以大家都默契地没有插话。 夏侯渊看了他一眼,神情严肃道:“背主忘恩之人,不值得我多费心思。”然后看向一旁的林岐,又道,“先把他送到御史台,让他自己去跟那些御史解释,若是解释不清,那就送到西郊大营去,军中人员众多,吃喝是大计,倒是缺几个挑水、做饭的伙夫。” 这话听起来不痛不痒,似乎并没有什么威慑力,但是大家都知道,丁运生是个靠脑子和嘴皮子吃饭的文人,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平时都是由石规来照顾他的饮食起居,哪里懂得军营里的灶房之事。而且西郊大营是夏侯渊的地盘,赤羽军对夏侯渊钦佩有加,把丁运生丢到那里去,无异于羊如狼群,自有他吃不完的苦头。 众幕僚们心里顿时有了数,一个个噤若寒蝉。就连从前跟丁运生交好的几个人也垂着头装作跟他不熟,更别说有谁胆大包天站出来替他求情。而那些向来看不惯丁运生张扬作风的人,也很有眼力见的保持沉默,没有落井下石。 林岐便带了两个护卫上去给丁运生松绑,然后拖烂木柴一样着他去御史台。 丁运生早被夏侯渊说的惩罚方式吓得两腿战战,此刻只得大声哀嚎,立刻就被护卫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一块麻布堵住了嘴。 围观的众人都被这架势吓得不轻,默默地捏了一把汗。这些年来,夏侯渊对他们这些幕僚可比赤羽军的人温柔和蔼多了,每天好吃好喝的供着,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专人服侍,以致他们都快忘了夏侯渊本来是做什么的。也是在这一刻,他们都更加明白了自己的身份和地位,清醒地认识到在这件事上自己该处在什么立场。 夏侯渊对这个效果很满意,又扫了众人一眼,方道:“我夏侯渊这一生行得端坐得正,不怕有人来戳我的脊梁骨,也不会将那些别有用心的谣言放在心上。在座的诸位,若是觉得跟着我受了委屈,担心自己的才华被埋没,英雄无用武之地,想另投高门的,趁早说出来,我绝不阻拦,甚至还会准备好丰厚的程仪,全了我们主仆一场的情义。但若是有人面上不声不响,曲意逢迎,背地里却干着卖主求荣的勾当,甚至还牵连我的妻儿家眷,那就不要怪我不讲情义!” 众幕僚这回倒是非常齐心,异口同声道:“国公爷的知遇之恩,我等此生难忘,必当唯国公爷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这样的客套话夏侯渊听过太多了,早已不再新鲜,也没有丝毫感动和安慰,尤其对照近期发生的一切,他反而觉得非常刺耳。 他爱才惜才,所以愿意穷尽所能的为得利之人提供最好的待遇,包容他们言辞态度上的傲慢,无视他们的放纵不羁的行为举止,只要不突破原则底线,他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如果有人敢背叛他,他除了觉得痛心,更多的是憎恶。 他又审视一般扫了众人一眼,却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的离开了沐春院。 夏侯纾赶紧带着云溪紧随其后。 他们刚走,沐春院里就热闹了起来。有一边表忠心一边痛斥“叛徒”的;有神色尴尬,却又不得不附和两句以示自己并无异心的;还有几个像裴浪那样一笑了之,默默转身走开的。 从沐春院出来,夏侯纾也不敢当缩头乌龟,慢慢跟在父亲后面,暗自琢磨着该怎么开口。 走了一段路,夏侯渊依然没有离去的意思,突然停住了脚步,转身看着她说:“纾儿,我还有事要出去一趟,你不用再跟着我了,也不必刻意去猜我是什么心思。这件事情,虽然是你言语不当引起的,但是发展到今天这个态势,并不是你一个人的错。我会派人去查清楚的,你不用担心。只是这几日尽量少出去走动。” 夏侯纾并不是想让父亲安慰她几句,或者求个心安,只是觉得自己老这么惹事,心里十分抱歉。另外就是想提醒一下父亲关于自己的猜测。可是听完父亲的话,她忽然觉得自己不用再提醒了,因为父亲总是比他想的更多,自然也会联想到她前阵子刚得罪的赵王府和丞相府。 想到这里,她仰头灿然一笑,道:“父亲,谢谢你。如果没有你和母亲的包容和维护,我可能活不到今日,更不可能活得这般悠闲自在。” 夏侯渊也露出了慈爱的笑容,道:“你是我的女儿,我跟你母亲自然是要护着的。若是能护你一世安稳,我便此生无憾了。” 话是这么说,但夏侯纾心里清楚,父亲的遗憾还有大哥夏侯翖。不过她是个识趣的人,知道这种时候不应该想太多,更不该提起伤心事给父母增添压力,所以很乖巧的送父亲出了门,然后自己回了清风阁。 接下来,夏侯纾就听话的待在家里做了几天的深刻反思,哪里也不敢去,然后就等到了父亲对丁运生的处置结果。 那日林岐带人绑了丁运生去御史台。那些自以为抓到了夏侯渊把柄的御史们正兴奋着呢,绞尽脑汁的在想着该怎么写奏折上呈天子,好好参上一本。听了林岐的话,一个个都面面相觑。 丁运生见了那些御史,先是强词狡辩,矢口否认自己说过的话,接着撒泼打滚,大喊越国公过河拆桥,指使人诬陷他。但挨不住当晚在场目击者的指证,再加上越国公府许多人去作证,咬定夏侯纾只是玩笑之言,并未妄言国事,进一步指认丁运生造谣生非,谋害主家,其心可诛,所以丁运生就担上了攀诬官眷,背恩忘义的罪名,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不过这事并没有造成太大的危害,所以最后只是将丁运生打了五十大板,随后就让林岐领了回来。 丁运生挨了五十大板后,人都丢了半条命,不光没力气再胡乱攀咬,躺在榻上动弹不得。林岐并没有同情他,接着马不停蹄的让人将他拖上马车送到了赤羽军西郊大营。 此后,丁运生再也没有出现在越国公府,而他的铺盖和书籍,随后也被人扔了出去。 之前服侍丁运生的石规因为在这件事里并无错处,而且还积极交代了事情的原委,免于责罚。随后他非常有眼力见的去求了李管家帮他谋个好去处,但其他幕僚身边不是有了信任之人,就是不想沾上丁运生的晦气,谁也不肯收他。 李管家冥思苦想了半天,最后把他派到药庐里去给裴浪打理药材。 裴浪对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这件事非常不适应,经常被凑上去献殷勤的石规吓一大跳,拍着自己的胸口喘了好久的气,甚至担心再这样下去自己会折寿。接着又以自己习惯了一个人为由,几次三番求李管家把石规派到别出去,然而每次都被李管家拿话挡了回来。 裴浪很生气,但又无可奈何。直到他又一次上山去采药,却不慎踩空摔了一跤,伤了腿,然后被偷偷跟去的石规一路背了回来,他才开始慢慢接受石规的陪伴。 这件事情算是有了个了结,紧接着府中对幕僚们的调查也有了结果。其中有三四个存有异心的幕僚果然鼓起勇气向夏侯渊请辞。夏侯渊早就对他们的目的门儿清,但是自己说过的话又不好收回,就依诺送了他们程仪。随后那几个人欢天喜地的去了新的主家,然而新主家已经提前收到了夏侯渊的警告,虽然接纳了他们,却半点不敢用,以致他们领着不如仆役的份例,住着仆人住的偏院,常常连新主人都见不到,更别说读懂他们的心思或者做出点成绩来好去邀功。 而散布谣言的人,就是审问丁运生那日表现得最积极,最大义凛然的李劲棠,以及与他关系较好的另外三个幕僚。 他们知道事情败露后,都对自己做过的事供认不讳。为了争取宽大处理,他们都招供最初找他们要夏侯纾黑料的是赵王府大房的人,对方坦言是夏侯纾害得他们家宅不宁,颜面尽失,处处受人指责,所以想要毁她的名声替自己出口恶气。接着又有丞相府的人找来,也是为了一解当日受到的怠慢之恨。他们瞧准了时机,两边都给了消息,自然也两边都收了钱,只是没想到那些银两都还没捂热,就被夏侯渊查出来了。 事情查清的当日,李劲棠一行人就从越国公府里消失了。有人说他们跟丁运生一样去了西郊大营,也有人说他们被送出城去了,至于最后送去了哪里,没有人知道。 夏侯纾很庆幸有父亲的处事的雷厉风行和干净利落,不光替自己解了围,还清理了门户,留下来的幕僚们,即便并不是那么忠心,日后说话做事也会因为这次的教训而受到警醒。 这件事情也算是告一段落了,可是夏侯纾并未觉得自己真的能全身而退,而且事情似乎又向着另一个很坏的方向发展下去了。 有了丁运生和李劲棠等人的前车之鉴,府中的人都不敢再明目张胆的乱传话,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背后的议论还是不少。夏侯纾明显感受到府中的婆子丫鬟们暗地里对她指指点点,小声的嘀咕着什么,不时露出一脸的同情。可她仔细一问,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侯纾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近来接二连三发生的事太多,以至于自己过于敏感了。不得不安慰自己要放宽心,不要胡思乱想徒增烦恼。 但是人的直觉就是那么准,随后云溪上街买糕点回来告诉她的话让她确信不是自己疑神疑鬼。原来最近京城里盛传越国公家的女儿貌比无盐,凶如夜叉,丞相府避之不及等等。 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夏侯纾仰着头,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长叹了一口气,道:“你去给我准备一辆马车,不要有家徽和任何标识的,我要出趟门。” 云溪疑惑道:“姑娘这个时候出门是想去哪里呢?去恭王府吗?” 恭王府有南祁最强大的情报网,通过他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那些以讹传讹的人。 夏侯纾摇摇头,面无表情道:“他们说了我那么多,我得去听听他们都是怎么说我的。没准我还能重新认识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呢!” 第121章 流言蜚语 人声嘈杂的面食铺子里,几个穿着普通的中年妇人正一边吃面,一边互相交换京城里最新的八卦。只听一个较年轻的妇人尖着嗓子说:“你们都听说了吗?丞相府的二公子原本与越国公府的三姑娘订了婚约,也不知为何,眼看着越国公府的三姑娘及笄了,丞相府才上门提亲,结果发现那三姑娘表里不一,并非像传闻中那么明理孝顺,性子可顽劣了。丞相府的二公子说什么都不肯娶,直接给退婚了!” “难怪丞相府的人又把聘礼抬回去了呢!”另一个妇人突然感叹道,“之前听说夏侯三姑娘在赵王府里的事,我还真当她是个贤惠孝顺的呢。紧接着又传出她在家中开设赌局,妄议朝政之事,我就觉得这个姑娘胆子太大了,一般人家那里压得住?就她这品行脾气,能与丞相府结亲,那已经是无上荣耀了!真是造孽!所以养女儿呀,一定要教养好!” “谁说不是!”又一个身着红褐色衣裳的妇人闻言突然抬头附和道,“我有个亲戚以前是在越国公府当差的,听说越国公府的三姑娘小时候是养在外头的,自幼疏于管教,所以性格嚣张跋扈,据说是只母老虎呢!丞相府是书香世家,相府的公子哪里受得了这个?所以这门亲事没结成,对于两家来说可能都是好事!” “果然是将门虎女啊!”旁边的另外几个蓝衣妇人不由得感叹了一句。 “你们说得都不对。”坐在另一桌的一个妇人忽然插嘴道。她似乎偏爱绿色,身着翠绿色衣衫,白皙圆润的手腕上套着一个同样翠绿的翡翠镯子,头上还斜斜地插着一支碧绿的玉簪子。她轻轻放下了手中的筷子,用手绢擦了擦嘴角,不慌不忙地继续解释说:“我听说啊,那越国公府的三姑娘是既凶悍,又丑陋,品行十分不堪!原本相府也是想遵守承诺迎娶她进门的,所以才带了礼物上门去下聘,结果却被他们家三姑娘戏弄了,这才不得不退婚了。如此无德无才的女子,养在家里那就只能当祖宗一样供着,试问谁家愿意聘娶呢?” 闻言,原先感叹将门虎女的那个妇人又饱含遗憾地说了一句:“可怜越国公一生戎马,宣和郡主端庄和善,竟生了这么个女儿……” 话音刚落,旁边的几个妇人突然笑了起来,其中一人调侃道:“我看你就是对自己认识不清,自己都是个身无几两赢的平头百姓,居然去可怜富贵滔天的越国公。他们家三姑娘再不堪,那也含着金汤匙出生的高门贵女,生母还是宣和郡主,背后又有恭王府撑腰,日后要想寻一门好亲事,也不是多难的事。我看你们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 被嘲笑的妇人很是尴尬,但很快就被另一个妇人分享的八卦把话头岔了过去。一场一触即发的争执就这样无声无息的消失殆尽。 夏侯纾坐在马车里静静地听着这些流言蜚语,一边打量着那个浑身上下都是绿色的妇人。除了着装颜色比较单一,她的容貌、身形和旁人都没有多大差距,所以并不会多么引人注目,而她说的话明显就比其他八卦爱好者知道更多的细节,甚至连她戏弄王家父子的事情都知道。看来 不过夏侯纾对绿衣妇人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流言蜚语中担当着什么角色并不感兴趣,只是听完了她们的非议之后,她竟然不可思议的觉得其实流言也有它的好处。比如常常被母亲指责为不务正业的夏侯翊,也比如此时醉倒在温柔乡里的宇文恪,还有那些在暗中跳动的勃勃野心,他们都利用流言作为自己的保护色,放心大胆地做着各自的事。 云溪小心翼翼打量了夏侯纾一眼,见她毫无怒色,也看不出其他情绪,立马坐不住了,愤愤不平道:“这些人就只会道听途说、毫无依据的造谣生非。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什么时候跟丞相府定过亲了?这简直是无中生有!甚至连貌比无盐、性格乖张都说出来了,他们要是知道姑娘你其实是个心地善良,国色天香的美人儿,只怕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心地善良?国色天香?夏侯纾赶紧摇摇头表示不敢当,这样的话她也不好意思说,更不希望云溪给她戴这么一顶高帽,只是觉得好笑。 夏侯翊在京中有着“谪仙”之名,容貌身形都无可挑剔,而她作为夏侯翊的同胞妹妹,她怎么可能如传言中那样貌若无盐呢? 她回京这几年只是比较少出门交际,又不是从来没有见过外人,知道她长相的人并不在少数。远的不说,就说赵王妃寿宴上,因为事情闹得太大,关注她的人就不少。要不然眼高于顶的明嘉郡主怎么会在那么多娇妍明丽的高门贵女中看中她呢? 可见造谣之人毫无逻辑,听信谣言之人更是愚昧至极。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笑了笑。这样也好,有了这些毫无依据的谣言,至少目前她不会有被逼着嫁人的忧虑。万一哪天她嫌烦了,不想听了,也好自证清白。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姑娘,你还笑得出来?”云溪看着夏侯纾,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鼓着腮帮子气呼呼地说,“你该想想办法教训教训这些口无遮拦的无知之徒!看他们以后要敢不敢说人是非了!” “既然你都说他们无知了,又何必再理会?”夏侯纾笑道,“若非这些流言,我只怕还不知要应付多少前来求亲的人呢。” “你说的好像也有道理。”云溪连连点头,说完又担忧地看着夏侯纾,“可是姑娘你总是要嫁人的,照他们这样传下去,以后谁还敢娶你啊?” “这有什么好担心的?他们说我貌丑,可我真的丑吗?至于他们说我性格乖张跋扈,这个我就不好自贸自夸了,但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我还能一辈子背几句流言困住不成?”夏侯纾淡淡的说,“如果世人只是以貌取人,或者道听途说就断人品行,这样的男人,我也不屑嫁与他。” 她生平最厌恨那些重色薄情之人,嘴上说得胡里花哨的,要爱人家一生一世,结果始乱终弃、色衰而爱弛的例子却也不少。 去年这个时候,夏侯渊的同僚年将军家就曾因为皮相出了一桩丑事。 据说是年将军晚年得子,因而对其十分宠爱,费尽心思给安排了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奈何女方虽然家境优渥,人也温柔贤惠、知书达礼,但长得实在只能勉强算得上端庄。大婚当夜,原本是花好月圆皆大欢喜的日子,结果年公子揭了盖头一看,登时傻了眼,哭着闹着要休妻。女方父母知情后大怒,年将军因着两家的交情百般劝解,最后以女方同意年公子马上纳几门美貌的妾室好传宗接代为条件才草草了事。 此事在京城传为一时,人们纷纷谴责年公子重色薄情,同情新娘子遇人不淑。但是谴责归谴责,同情归同情,那位新娘子的后半辈子算是毁了。如若娶她的是一位懂得欣赏她的内在美的男人,只怕又是另一番模样。 所以,夏侯纾打定主意,此生她若必须要嫁人,必定要嫁一个不仅爱她的容貌,更爱她这个人的人。不论他是豪门贵胄,抑或是寒门庶子。 当然,这一切都只是假设。她的逍遥日子都还没过够,又怎么会早早地把自己束缚住? 只是世事无常,又有几个人真的能够掌控自己的命运呢? 人们所忌讳的、害怕的,认为永远不会发生的事,常常就是在大家疏忽大意的时候入侵了原本相安无事的生活。 夏侯纾叹了口气,吩咐车夫驱车回越国公府。 她们的车夫叫董效,三十多岁,父亲和兄长都是专门替越国公府养马的。董效从小在越国公府长大,受其父亲影响,十分精通马匹的习性,早年帮着驯马,反应机敏,身手灵活,还练就了一身腱子肉。后来不慎摔断了腿,医治期间继续犯浑,偷偷去骑马,又摔了一跤,导致后来走起路来就一瘸一跛的,再也驯不了马了,就被安排来赶马车。 董效最初也有点失落,不过后来想着跟的人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能为夏侯纾服务那就是夏侯氏对他的信任,所以慢慢就开朗起来了。偶尔路上闲着无聊,还能跟夏侯纾和云溪唠唠嗑。 夏侯纾也很喜欢跟董效聊天,因为她总能从董效那里听到许多她在府中听不到的趣事和八卦,甚至亲切的称董效为“董叔”。 马车走了没多远,突然停了下来。 这个情形让夏侯纾突然就回想起当年回京途中被刺杀时的场景,痛苦的回忆她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但她很快就意识到自己身在京城,天子脚下,这里不时会有巡城卫来巡逻,不至于遇上当年的事情。 她缓了一口气,问道:“董叔,怎么回事?” 董效马上回答说:“三姑娘,前面有个人拦住了去路。” 夏侯纾闻言心中不由得生出了一丝烦躁,光天化日之下,什么人吃了雄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拦她的马车? 不过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次出行为了避人耳目,她只用了熟悉的车夫,马车是普通马车,并没有任何越国公府的标识。于是她又开始反思自己这一路有没有露过面,或者露财了,招惹了不长眼的人。 云溪也很担心,赶紧掀起车帘查看外面的情况。 夏侯纾的目光顺势往外瞧了瞧,就看见马车刚从东大街出来,进了一条窄一些的巷道,两旁的商铺多是售卖日用器皿和书籍文墨的,往来的人不算多。而马车前面,赫然站着一个身形高大,魁梧健硕的青衣男子,只不过他的脸色冷若冰霜,一看就不像什么善茬。 夏侯纾不由得皱了眉头:“怎么是你?” 第122章 威胁 此时的巷道里,除了他们四个人,再无其他活物,倒是靠的比较近的一家杂货铺子里传出了几声顾客与店主讨价还价的争论声。 青衣男子抬头看向马车里满脸讶异的年轻少女,彬彬有礼的朝她拱了拱手,沉声道:“夏侯姑娘,我家公子有请!” 夏侯纾立马明白,对方是刻意在这里等她,心中的烦躁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分。心想这对主仆真是奇怪,他们之间虽然有过一段过命的交情,但彼此只不过萍水相逢,还没熟到可以私下见面的地步。遥想上一次偶然遇见,她问对方姓名,紫衣男子也只告诉了她自己叫齐南,她甚至都没有心思去核实这个名字是真是假。如今冷面神不仅知道她的姓氏和行踪,还准确无误的当街将她拦下,显然是特意查过她了。 或者说,她被跟踪很久了。最可怕的是,她竟然毫无察觉。这让她怀疑自己自从失去了长青门密使的身份后,是不是过得太放松了。 其实他们查她的身份,她一点儿也不意外,甚至早有心理准备。而且她并没有做过什么陷对方于不义的事情,反而对他们有恩,也不怕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们现在将她拦下,还要请她去聊聊,她还真有些摸不清他们的目的了。 就算他们真要骗一个人去杀,也不至于谋划这么久,还做得这么明显? 夏侯纾没有耐心跟他兜圈子,也不愿自己一个人胡乱猜想,索性直接问道:“你们找我有何事?不如就在这里说。” 冷面神并不多作解释,语气生硬道:“姑娘无需多问,跟我来便是。” 这是请人的态度吗? 夏侯纾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故意反问道:“如果我不跟你走呢?” 光天化日之下,你还能当街把一个女孩子带走不成?就不怕被当成强抢民女的恶贼吗? “姑娘尽可试试。”冷面神语气平淡道。说完他握紧了手上的剑,露出剑鞘般的那一截剑刃闪烁着耀眼的白光。 他这是在威胁她吗?太无耻太不要脸了! 夏侯纾气得牙痒痒,双手也紧握成了一个拳头,努力的克制着。如果不是清楚敌我实力悬殊太大,她真想跳下车去揍他一顿。 他以为他是谁,凭什么威胁她?武功高,拿把破剑就很了不起了吗? 事实上,对方真的很了不起,至少是她不敢轻易招惹的人。 “请。”冷面神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说着作了一个请的手势,语气神情不容拒绝。 夏侯纾目光如箭一般扫了一眼他手中的长剑。她知道,以冷面神说话做事不留情面的性格,他可能真的不怕被当成流氓或者暴徒。但如果让其他人看到她被这样身份不明的人纠缠,以她现在在京城里的名声,只怕会雪上加霜。 而且父亲之前特意叮嘱过她最近好好待在家里,不要出门惹事。 早知如此,她就算好奇得吃不下睡不着,也不出门来听那些关于自己的不实流言了。如今听了,也没多开心,反而因此遇上了冷面神。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认命一般顺着他手指示的方向看过去——那是一间叫做南蒲书斋的铺子,装修风格与旁边的几间铺子融为一体,完全看不出任何特别之处。 云溪也跟着扫了一眼,立马戒备的拉了拉夏侯纾,小声提醒道:“姑娘,此人身分不明,行踪诡异,小心有诈!我看这里距离东大街并不远,不如我们先佯装答应他们的要求,下车后立马大喊救命,然后趁机往东大街跑。京中巡城卫交替巡查十分频繁,大白天的,他们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当街抓人?” “打不过就跑”这句话也是夏侯纾的人生信条之一。有时候,示弱认怂并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关键是看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就像她不想在父母面前犯倔,或者不想因为赌一口气而引起更大的矛盾和冲突时,就会适时地装乖认怂,甚至还能达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不太一样。 冷面神绝不是好骗之人。 她的眼睛紧紧盯着冷面神,也不知道以他的武功造诣和耳力,是否能听清楚云溪在说什么。如果他听到了,此刻心里会不会在鄙夷她们? 这种看不惯对方又干不掉对方的感觉充斥在夏侯纾的脑子和胸口,憋得她浑身不适。她抿了抿嘴唇,几乎是用喉咙在发声,无可奈何道:“不用白费力气了,我们跑不过他的。” “这……”云溪愣了愣,完全没料到一向要强的夏侯纾会在这个时候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可如果连夏侯纾本人都觉得她的计划只是徒劳,那应该就真的算不上什么好招…… 云溪想了一会儿,又说:“那你先跑,我跟董效就算是拼了这条命也会拖住他的,等你叫到帮手了再来救我们。” 董效原先也是个练家子,早就意识到来者不善,目光很历的盯着马头前浑身带着煞气一般的男子,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紧握马鞭,只等小主人一声令下,他马上就调转马头,或者冲出去。暗自告诫自己绝对不能让小主人陷入困境。 夏侯纾十分感激的看了云溪一眼,摇摇头说:“他们既然先礼后兵,我们也无需自乱阵脚。我就去见一面,听听他们要说什么又如何?” “可是他这都拿着剑当街拦人了,还叫先礼后兵啊?”云溪还是不放心,时不时瞥一眼冷面神,想起夏侯纾之前跟他提及的关于对方身上的古怪,心里越发没底。 “没事,不用害怕。”夏侯纾强作镇定的放松了拳头,把一只手覆在云溪的手上轻轻安抚她,“他们如果真要我的命,就不会跟我们一路,最后菜在这里拦下我们的马车。可能我们才出门,就直接被他们掳走了。先下车,我们去会会。” “可是……”云溪张了张嘴,却终究没有把后面的话说出来,毕竟眼下她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夏侯纾下车的时候,趁机向董效使了个眼色,小声告诫道:“如果我们一炷香之后还没有出来,你就想办法离开这里,去找人来。” 董效自知肩负重任,赶紧点头承诺道:“三姑娘放心,我就算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绝不会辜负姑娘所托!” 夏侯纾微微颌首,然后带着云溪跟冷面神进了南蒲书斋。 南蒲书斋外面没什么特色,里面也真的只是寻常书斋的样子,还兼卖一些笔墨纸砚等文房用品。铺子里除了一个头发与胡子都半白的老者在守着,再无外人。而那老者见跟在冷面神后面进来的是两个面孔陌生年轻女子,也只是笑容浅淡的颔了颔首,并未多说一句,接着又埋头去整理书架上积了灰尘的一摞书籍。 积灰成这个样子,看来生意并不好呀。夏侯纾立马就得出这个结论,没等她再仔细打量,冷面神便指着一道虚掩着的门让她一个人进去。 夏侯纾扫了那个方向一眼,撇了撇嘴表达着强烈的不满。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他说让她进去她就得乖乖进去啊?万一里面有陷阱呢? 她又不傻! 夏侯纾打定主意带上云溪。 冷面神马上提了剑拦住去路,神情严肃道:“我家公子说了,只允许夏侯姑娘一个人进去。” 夏侯纾心中刚压下去的火立马又腾了起来,怒道:“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知道些规矩和人情世故?你没听过男女授受不亲吗?你既然调查了我,就该知道我家家教很严,而我是个未嫁女子,更不宜跟外男私下见面,尤其是你们这些心怀叵测、来历不明的人!” 夏侯纾故意将“心怀叵测、来历不明”几个字咬得很重,原以为恶样就会激怒冷面神,而他烦躁后就会同意她带云溪一起,可没想到后者听了却置若罔闻,骄傲得如同一只开屏的孔雀。 眼看双方僵持不下,云溪很是着急,既担心里面真有什么陷阱,会对夏侯纾不利,又担心继续下去真激怒了冷面神,吃亏的还是自家姑娘。 她想了想说:“我家夫人交代了,姑娘去哪里,我就跟到哪里,所以你想让我家姑娘跟你走,就得带上我。” 冷面神并未理会云溪,只是怪异地打量着夏侯纾,几乎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据我所知,夏侯姑娘并不怎么在乎你口中所谓的家教。” “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夏侯纾怒气冲冲道。他这摆明了就是在骂她没有家教嘛! “是与否,夏侯姑娘心知肚明,何必再与我争论?”冷面神不屑一顾。 夏侯纾噎了噎。 先前遇到这种情况,冷面神每次都被她拿话气得青筋直爆,反驳无门,如今局面竟然反过来了。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功夫上占不到便宜就罢了,没想到现在连口舌上也占不到便宜。夏侯纾心里很是不服气。可除了自己生气,她也没有其他办法。 偏偏冷面神很没眼力见,又说:“走,我家公子还等着呢。” 夏侯纾继续瞪着他,浑身都在拒绝。 云溪越发不放心这样的安排,继续抗议道:“你这是在挟持,我们不相信你,也不会跟你走的!除非你让我跟着!” 冷面神闻言转头瞪了她一眼,云溪的气势立马就矮了一截,侧脸焦急的看着夏侯纾,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第123章 示好 “罢了。”夏侯纾烦躁的挥了挥手,示意云溪不必再多费口舌,因为就算说干了口水,对方也不会听进去,更不会妥协。 以前做长青门密使的时候,更隐蔽更危险的地方她都去过,更狠毒的人她也应付过,多少次身陷绝境,险象环生,如今不过是间小小的书斋而已,还真当她怕了他们不成? 夏侯纾看向冷面神,冷声道:“我一个人去就一个人去,不过我可把云溪交给你了。她要是少了一根汗毛,或者掉一地眼泪,我都跟你没完!” 冷面没回答,直接将视线移向了一旁,脸上依旧带着不屑。 夏侯纾全当他是答应了,又交代云溪安心在此等候,然后就从那道虚掩着的门进去了。 这一代的铺子基本都是这种当街的屋子做门面,后面带院子可住人的宅子。既可以靠着铺子的受益解决一家人的生计,又方便照顾家人,忙的时候家眷也可以帮忙照管铺子,连多余的人手都不用请。 南蒲书斋也一样,外面看起来就是间再寻常不过的卖书和文具的铺子,里面的院子也很寻常,两间像样的屋子看起来都是仓库,且大门紧锁,不想住了人的样子,整个院子里仅留了一条过人的石板路,花坛里种了四季常青的植物,树下杂草丛生,似乎很久都没有人打理了。 不是说齐南在这里等她吗? 夏侯纾四处打量了一番,不由得疑惑起来。难不成冷面神绕这么大一个圈子,就为了骗她进来戏弄一番? 冷面神看上去也不像是爱开玩笑的人呀! 夏侯纾耐着性子继续左顾右盼了一会儿,确实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顿时觉得很是无趣。她正准备转身离开,余光不经意间扫到院子的后方的常青树的阴影下有一个门洞,两扇漆黑的门紧闭着,却无上锁,而且看方向,那道门好像是从另一面锁的。 看来这个院子并非她眼前所见的这么大,还另有玄机啊。 夏侯纾对自己的这个新发现很是惊奇,索性大着胆子推开了那道门。 随着门扇缓缓打开,映入眼帘的竟然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一条青石板小径绕着小小清澈的池塘弯弯曲曲延伸而去,然后视线被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挡住了,看不透里面是什么。池塘里养了几株莲花,花红叶绿,幽香阵阵,各种花色的锦鲤在莲叶下惬意的游来游去,如鸟儿在天空中飞翔。池塘旁边有一棵桃树,树上硕果累累,可以想象花开的时候是什么壮景。桃树下有一张石桌配两个石凳,天气好的时候,泡一壶茶在此休憩观赏,或者发发呆,看看书也不失为一件人生美事。沿着青石板小径继续往里面走,穿过奇形怪状的假山和一座攀满青苔藤蔓的石拱门,便可看大一间古朴雅致的屋子,房门大开着,里面似有衣袂袅动。 还真是别有洞天啊! 夏侯纾感叹完,继续移步往里面走。进了屋子,便看见里面有个浅紫色衣裳的男子在书案前写写画画,一头乌丝安静的垂在肩头,显得整个人沉静而随意,看起来却不像是要见外客的打扮。 男子正是许久不见的齐南。 听到脚步声,齐南缓缓抬起头来,待看清面前的女子,他的脸上瞬间绽开一抹笑意,温润如池中盛开的睡莲。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打了个激灵。他笑什么?他们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齐南放下手中的笔,方道:“你终于来了。” 夏侯纾听了这话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又想着自己之所以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便道:“你盛情邀请,我怎敢不来?” 齐南点头不语。 夏侯纾又往前走了几步,顺势打量了一下屋内的布局和装饰。整个三间的屋子全部被打通成一个大间,中间放着一张桌子和两张太师椅,左右各有一张花几,一张放着兰花,一张放着黑松盆景;齐南所在的东面有一套书案椅子和大批书籍字画,西面则放了一扇屏风,隐约可见里面是一张榻,总体看起来不像是谁家的住宅,倒像是文人雅士的书房。 书上说,君子远庖厨,所以整个南蒲书斋从当街的铺子到前院,再到后院都没有见过烟火气息。可见这里并不是齐南的老巢,只是个临时落脚地而已。一个临时落脚点都藏得这么深,那么他的真实身份,就更难猜测了。 夏侯纾没有闲工夫跟他绕圈子,直接问道:“你找我来做什么?” 齐南没有正面回答,而是问:“夏侯姑娘难道就不想知道我的身份吗?”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这人可真够自恋的,凭什么就觉得别人一定会对他的身份感兴趣?他的身份很特别吗? 不过她最终还是遵从了内心的真实想法,摇摇头认真回答道:“有一段时间确实想知道,但是后面就不想知道了。” “为什么?”齐南的语气颇有些讶异。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就是不想知道了呗。”夏侯纾瞥了他一眼,继续说,“老实说,我对你的真实身份并不感兴趣。而且就算我知道了,对我也没什么好处,那我又何必要费尽心思去弄明白呢。” 不然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闲,没事就去查别人的身份和隐私?而且你也知道我的真实身份了,你觉得我有必要去知道吗? 齐南似乎有点难以接受这个答案,静默了一会儿,方道:“那现在呢?” “现在什么?”夏侯纾一时间没转过弯来。 齐南目光炯炯的看着她:“现在我就站在你面前,你还是不想知道吗?” 这跟你站在哪里没有关系?夏侯纾腹诽完毫不犹豫的摇摇头,坚定道:“现在的我只想知道你找我究竟所谓何事。” 夏侯纾说完顿了一会儿,侧眸打量着齐南的神色,鼓起勇气将自己的疑惑和盘托出:“说起来,你我往日无仇近日无冤的,我甚至还救过你,但是你却恩将仇报,不仅私底下打听我的身世,还当街把我拦下,逼着我来见你。如此种种,我实在是看不懂你做事的目的。” 齐南看着眼前这个许久不见,却依然骄傲自大,连装都不愿意装的年轻女孩,心里生升起了一种异样的喜悦和无奈。 “其实我并无恶意。”齐南说。 “不管你的初衷是什么,有没有恶意,但你们逼着我到这里来,与我而言,这就是恶意。”夏侯纾老实不客气的说。 齐南沉默了一会儿,笑道:“我记得当日在护国寺,姑娘还说让我以身相许呢,如今看来却是是句玩笑话。” 夏侯纾朝着他作了一个揖,恳求道:“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就当从未发生过。你若针对我的恩情还有一丝感激,就别再提了。” 齐南得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当日在护国寺时那个神采飞扬,笑容得意的少女,与眼前这个恨不得对他避而远之的姑娘简直判若两人。又想着她这几个月来身边发生的事,他似乎又对她之所以会有这么大的态度转变有了判定。 他长叹一声,解释道:“我只是听说姑娘最近遇到了一些麻烦,恰好又听到你今天出门了,所以请你过来坐坐。” 就这样?只是想请她过来坐坐?不为别的?或者说利用不打算她的身份来办点什么事?夏侯纾几乎要被这个答案震惊得要吞掉自己的舌头。 齐南看着她吃惊的样子,顾自笑了笑,一副你又想多了的样子。 “你少自作多情了!”夏侯纾气得破口大骂,“我是否遇到麻烦,关你什么事?我们很熟吗?我的事情轮得到你来安慰吗?” 齐南怔了怔。半晌才道:“夏侯姑娘说话,向来这么直白吗?” “不然呢?”夏侯纾反问道,“我连你的名字是真是假都不清楚,你觉得我应该对你客气吗?” “是我唐突了。”齐南喃喃道。 夏侯纾厌烦至极,冷冷道:“既然知道唐突了,就赶快捡要紧的说,不然我那车夫见不到我,肯定会去搬救兵的。” 齐南竟像是没听见她的话一样,自顾自的说:“其实我是这间书斋的主人。” 夏侯纾疑惑不解地又看了他一眼,奇道:“所以你今天是想向我炫耀你的产业的?还是说你这间铺子的生意不好,希望我能照顾一二?” 齐南被她问得哑口无言,直接愣在了原地。 夏侯纾又说:“不好意思,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看书,你找错人了。” 齐南放弃了继续解释,转身从自己翻看过的一本书籍里抽了一张做工精致的金叶子递给她,依旧面带笑意的说:“日后你若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可凭此物到这里来找我。崔掌柜看到这个,就会转达给我的。” 夏侯纾猜他口中的崔掌柜就是前面铺子里那个头发和胡子都花白的老者,然后顺势看向那片金叶子,才发现那是有钱的人家为了展示自己的财力专门用金锭打造的,平常用来做书签,只不过这片金叶子更特别一些,上面刻了一首小诗,旁边还有几种她不认识的文字。 夏日里微风燥热,可是这间院子却凉爽如秋。清朗雅致的书斋里,身形高大的齐南依然微微垂着头,保持着给她递东西的姿势,面上笑容和煦。 夏侯纾却没有接过来的打算,甚至刻意往旁边走了两步,假装观赏屋内装饰物的样子避开了,淡淡地说:“多谢你的好意,不过你既然知道我的身份,就应该知道的我不会有什么事需要你来帮忙。” 第124章 好汉不吃眼前亏 如果时光可以回到初遇的那一天,夏侯纾一定会狠狠的给当时的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以此告诫自己做人不要有那么多好奇心,更不要自以为是的多管闲事,就算天塌下来了也不能离开禅房去后山。 即便去了后山,也不要心血来潮去凑热闹。 或者从根源改变,哄也好,骗也好,装病也好,不管用什么方法,都要阻止母亲去护国寺! 不去护国寺,就不会遇到齐南,也就不会给自己招来这么大一个麻烦。 “没有万一!”夏侯纾郑重的说,语气里带着强烈的不满与愤怒。每遇到齐南一次,她就后悔一次,却又无法彻底摆脱。 “你会用得上的。”齐南完全无视她的抗拒。说完他还向她迈了一大步,轻快地抓起她的一只手来,快速将金叶子放进了她的手里。 齐南的整个动作都很突然,也很迅速,让人错不及防,夏侯纾只得傻愣着接受他的“馈赠”,等她回过神来,金叶子已经躺在她的手心里了。 她有些气恼,抬头怒视着齐南:“你究竟想做什么?” 齐南看着她气鼓鼓的模样,竟然有些想笑。从第一次遇到她,他就觉得这个女孩子身上充满了矛盾:明明出身名门,却又没那么多礼数,行事作风与京中的贵女完全不同。明明是个小姑娘,却毫不露怯,总是张牙舞爪的,好像什么都不怕,甚至还敢威胁他,但又不是完全迷糊。她时而谨慎,时而天真,所以才会那么快就被自己抓到弱点。 当他得知夏侯纾的真实身份时,他其实非常惊讶。京城里四品以上大员的女眷,他大多有所耳闻,甚至还见过不少。在他面前,那些女子多半规规矩矩的,生怕有半点行差踏错就给家族早来祸患,所以他觉得没意思,见过也就忘了。但是关于夏侯渊的女儿,他却仅仅只停留在听闻这一层面,倒是知道镇西将军夏侯潭有一对女儿。 起初他对夏侯纾此人只是有些许好奇,所以才会让人去查,可没想到越查下去,他越觉得这个姑娘很有意思,尤其是知道她伪造身份混进长青门的时候。长青门是什么地方,别人或许不清楚,他却心知肚明。更有意思的是,她居然还敢在赵王妃的寿宴上借着表姐的事发难,拖着一干亲戚替她撑腰,最后把赵王府的阴私揭了个底朝天。而后为了躲过与王昱坤的婚事,她也不惜冒着得罪王丞相和明嘉郡主的风险,以致给自己招来了满城风雨。 寻常女子,若是听到外面这样谣传自己,只怕都气得躲在家里哭,而她非但不示弱,还兴致勃勃的驾车出来一探究竟,仿佛别人说的不是她自己。 这份胆识和心境,齐南既佩服,有好奇。所以相对于聪明冷静的夏侯纾,他更乐于见到不那么理智的她,让他觉得她确实还是个小姑娘,时他可以毫不顾忌的去探究和保护的对象。 “我是真的想帮你,没有其他目的。”齐南解释道。 “我说了不需要!”夏侯纾坚定道。 “需不需要我说了算。”齐南突然加重了语气道。说完他又想起之前自己这样说的时候对方的态度,再看看她捏在手里的金叶子,索性换了个方式说,“这里是我的地盘上,我有的是办法让你收下,所以你就不要再推辞了。” 夏侯纾嫌恶的看着他,难道他以为他这样说话会显得他很有魅力吗? 夏侯纾忍了又忍,一遍一遍劝自己: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 齐南却幸灾乐祸的看着她,一副吃定了她不敢反驳的模样。 俗话说,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夏侯纾是个明白人,自然也不愿意继续跟他这样没完没了的纠缠下去。既然他这么执着,那她就先低头退一步,暂时收下那片金叶子,事后该怎么处置,还不是她自己做主? “如你所愿。”夏侯纾将金叶子握在手心,努力克制着心中的怒火,又道,“现在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齐南微微颔首,大方道:“当然。” 原来他这么好说话的吗? 夏侯纾狐疑了一会儿,见他确实没有再说什么,又道:“有句话你肯定不喜欢听,但我还是要说清楚。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这样的事情,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日后我们还是不要见面了。” 齐南却摇摇头说:“这个我不能答应你。”说着指了指她手里的金叶子,“我还指望着你拿着它来找我呢。” “你简直是个无赖!”夏侯纾气骂道。 齐南并不生气,只是望着她浅浅的笑。 夏侯纾看得毛骨悚然,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大声道:“你们到底为什么一定要缠着我呢?我改还不行吗?” “你很好,也没有做错什么,不用改。”齐南一本正经的说,“而且我说了,我是真的想帮你。” 又是这套说辞,夏侯纾听得厌烦无比,心想难道我不知道自己没有做错什么吗?我做的最错的事就是当初在护国寺向你们伸出援手! 夏侯纾赶紧冲着他摆摆手说:“你也不必再说什么了,反正也说不通。我还是那句话,你们既然知道了我的身份,就该知道你我并不合适有所往来,所以,日后要是不幸再遇到,就当是个陌生人。咱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齐南摇头说:“如果我不同意呢?” “你说什么?你不同意?”夏侯纾抬头诧异的望着他,内心满是愤怒与深深的无力感。他不同意,他凭什么不同意? “对,我不同意。”齐南点头认真回答道。 夏侯纾闭上眼晴平复了一下情绪,才说:“我也不是在跟你商量,更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见,所以你同意最好,不同意也得同意。以后我都不会再来这里见你了。你若是个正人君子,也请自重!” 说完她也懒得再给他好脸色,直接转身从门外走。反正怎么都说不通,她也不想继续多费唇舌了。 齐南没有再阻拦,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兀自浅笑着,在她身影即将消失在石拱门处时,他忽然说了一句:“夏侯姑娘,我随时恭候你的光临!” 夏侯纾听到了齐南的话,默默在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脚下的步伐也更快了,急急的沿着青石板小径原路返回。 一炷香时间还没过,她得赶紧出去,不然董效那边真去搬了救兵,事情就不好收场了。 她不希望再有人知道她认识齐南,也不想再与他扯上任何关系。 夏侯纾快步从后院跑了出来,便看见冷面神还抱着剑守在门口。 冷面神看到她出来了,目光似有若无的扫了扫她身后,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而云溪则焦急的在原地打转,不时看看她进去的方向,双手合十暗自祈祷千万不要发生什么事。 “姑娘!你终于出来了!”云溪又惊又喜,神情十分夸张,好像刚经历了一场久别重逢。 云溪快步迎上去,将夏侯纾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看到她全须全尾的,才算松了口气。她张了张嘴,本想问问里面发生了什么,可看了一眼旁边虎视眈眈的冷面神,立即把话憋了回去。 看来上次茶楼的事给云溪留下了很深的阴影。夏侯纾只好给了她一个“一会儿告诉你”的眼神安慰她。 冷面神见她们主仆情深,也没有再做任何阻拦,转身准备进去。 “等等!”夏侯纾叫住了他,“既然你们查了我的身世,那么为了表示公平,你是不是也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冷面神停住脚步,却没有回答。 夏侯纾勾了勾嘴角,又道:“你应该知道,如果我想查你们的身份的话,也是做得到的,对?” 她连长青门都能混进去,这点手段还是有的。 冷面神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她冷冷道:“褚黎安。” 说完他就推门进去了,顺便还掩上了门。 夏侯纾撇撇嘴,只得安慰自己这一趟也不是没有收获,至少知道齐南有这么一个落脚点,然后还知道了冷面神叫褚黎安。 褚黎安,这个名字听起来似乎有几分耳熟,但她一时间也想不起在哪里听过,索性就不去想了。当务之急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夏侯纾拉着云溪走到了门口,才觉得手心有点硌,便摊开手掌看了看那片金叶子,果然不是什么很合时宜的东西。 “这是什么?”云溪也注意到了。 “无用之物而已。”夏侯纾说完便转身向柜台处走去。 崔掌柜奉命经营这家书斋好几年了,见过褚黎安带过好些人进了内院,大多都是看上去很精明的文人谋士,又或者是身手出挑的武士护卫,却从来没有见过主人带回来一个灵动可人的姑娘,所以他潜意识里认定这个姑娘的身份非比寻常,这个时候自然也不敢怠慢。他笑容温和的望着夏侯纾,客气道:“不知姑娘还有何吩咐?” 夏侯纾微微颔首,随手将金叶子放在了柜台上面:“请你把这个转交给里面那位,就说我用不上,多谢他的好意。” 没等崔掌柜拒绝,她便转身离开了南蒲书斋。 崔掌柜一脸迷惑不解,待他看清楚对方留下的是什么,心跳都漏了一拍。 南蒲书斋的后院向来是他在打扫,他自然是知道这片金叶子的意义,既然是送出去了的东西,哪有平白无故还回来的道理? “姑娘……”崔掌柜急得追到大门口,可两个少女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巷子里。意识到这件事情没那么简单,而且自己可能闯了大祸,他顿时觉得那金叶子是个烫手的“山芋”,遂转头看了看通往后院的那扇门。 崔掌柜长叹一声,赶紧关了铺子的大门,然后揣着那片金叶子忐忑不安的往后院去。 第125章 不该招惹的人 “她还是不肯收?” 南蒲书斋的后院里,齐南端详着自己刚送出去,却又马上回到自己手里的金叶子,不知道该愤怒还是该笑。然后他又仿佛在自我安慰一般喃喃自语道:“也对,她拒绝得那么干脆,怎么可能被我两句话就吓唬住?” 齐南顿了顿,又叹息道:“我早该猜到的。” 崔掌柜摸不准齐南的意思,只得垂手站在原处听候发落。 褚黎安显然比崔掌柜轻松得多,扫了一眼金叶子,冷冷道:“既然她不领情,公子又何必执着?” “她若是领情,她就不是夏侯氏的女儿了。”齐南若有所思道。 夏侯氏的女儿,向来骄傲跋扈,荣安侯夫人夏侯湄如此,已经远嫁锦凤城的夏侯绮也是如此。同一个院子里教养出来的女儿,夏侯纾也不会例外。与她们相关的事,都可以写成一本书了。 褚黎安也深有同感,但他的注意力却没在夏侯氏的女儿如何上面,而是在自家主人身上,于是关切道:“那公子现在打算如何?” 齐南想了想,脑海里不由得又浮现出了少女那张写满倔强的清丽妙容,嘴角也泛起了笑意,方道:“找个机会,我再亲自送到她手上。” 还要再送?而且还要亲自送? 崔掌柜瞠目结舌,就连一向没有多少情绪起伏的褚黎安也震惊了。这个夏侯纾,到底有什么魔力,让他愿意一而再再而三的放低身段? 齐南却没有再多做解释,挥挥手示意他们都先出去。 靠近东大街巷子里,董效正在心里默默的计算着时间,随时做好去搬救兵的准备。突然看到夏侯纾主仆二人匆匆从巷子的深处跑出来,他不由得松了一口气,立即请她们上车,也不敢多问里面的事。 直到马车重新回到东大街,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群,而身后也没有人追赶,主仆三人才算彻底放下戒备。 云溪惊慌失措的追问道:“姑娘,那个齐公子究竟找你做什么?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你有没有哪里受伤?”说着就要去检查她的衣裳和身体。 夏侯纾赶紧拉住云溪的手,示意她董效还在外头呢。 云溪这才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安静而殷切地望着她。 董效也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夏侯纾笑了笑,活动了一下身体,安慰道:“我什么事也没有,他们就是请我进去看看他的地方,顺便告诉我以后有什么困难可以来找他。” “就这样?”云溪明显不相信。 坐在前面赶马车的董效也咳嗽了一声,表达着自己的跟云溪相同的意见。 夏侯纾扫了一眼董效所在的位置,心领神会。 “就这样。”夏侯纾点着头认真答道。可是说完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你也觉得很奇怪是?可他确实就跟我说了这么几句话,还硬塞了一片金叶子给我作为信物。不过你刚才也看到了,我已经还给崔掌柜了。我是真不想再跟他们有什么牵扯了。” “他为什么要帮咱们呢?”云溪还是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谁知道呢!”夏侯纾目光看向马车里的一个方向,却没有聚焦。她也很好奇齐南和褚黎安这么做的目的,简直毫无头绪。 云溪想了想,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迟疑道:“姑娘,你说,那个齐公子会不会是这儿有问题?” 夏侯纾没有觉得她在开玩笑,还真就非常认真的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这件事情真不怪云溪有这样的疑虑,而是它本身就处处透着古怪。 在护国寺的时候,她出于自保的情况下救了他,但是齐南和褚黎安当时对她的态度并不和善。随后在落月坊,她去偷听他们谈话,结果什么都没听到就算了,还被他们当面擒住。接下来是在漱玉阁附近的茶楼,云溪不慎喷了褚黎安满脸的茶水,闹得很不愉快。再后来便是漱玉阁的那场大火,她明明看到他们往漱玉阁的方向去了,最后漱玉阁突然起火,他们却安然无恙,甚至齐南还亲口说过他跟那场大火没有关系…… 以往种种流水一样从夏侯纾的记忆里淌过,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齐南他们都不至于会对她有什么好感。可是今天为什么要特意带她来南浦书斋认门,还特意提起护国寺的事,甚至十分恳切地告诉她以后会帮她呢? 她能有什么事是需要他们帮助的? 云溪没有等来夏侯纾的回答,又看她神色变化莫测,不知道她的思绪又飞到了那里,便提醒道:“姑娘,我们还是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国公爷。他们能轻易查到咱们的身份,甚至也不畏惧越国公府的地位与权势,想必来头不小。事情发展到现在,已经不是我们能掌控的了,以后我们还要在京城里生活几十年,得早做防备才是。” 夏侯纾听完心中突然开窍了一般,激动地拉着云溪问:“你说这京城里,不畏惧咱们家的,有哪些人家呢?” 云溪被她问得直接懵了,心想京城里遍地是权贵,不畏惧越国公府的人家虽然不多,但也不在少数啊,这让她怎么猜得到? 主要是,夏侯氏原本就是个树大招风的存在,近半年尤其招人眼红。先是夏侯渊提议创立集贤馆得罪了一大批以王丞相为首的文官,接着他们三家女眷又在赵王妃的寿宴上得罪了赵王府,再后来又因为夏侯纾的婚事得罪了王丞相和明嘉郡主……她就是想猜,也不知道该把重心和目标放在谁身上。 夏侯纾没等云溪回话,继续分析道:“他们连父亲的权势都不畏惧,那么他们会担心咱们去查他们吗?” 云溪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更加认为自己的建议是非常有必要的,继续劝说道:“既然他不担心,那咱们就更应该去查了。有句话不是叫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吗?咱们也去查查他们的老底,看看他们到底是何方神圣!万一他们跟之前的丁运生、李劲棠一样被赵王府或者丞相府收买了呢!” 夏侯纾看了云溪一眼,觉得她说的话很在理。可转念一想,之前落月坊的店小二就说齐南他们身份特殊,还提醒她不要随意招惹,而且看他们的行事作风,完全不像是要帮赵王府和丞相府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万一他们真的是皇亲国戚呢? 虽然她刚得罪的赵王和明嘉郡主都是皇族出身,但是得罪人这种事,谁会期待啊?尤其是知道对方身份不简单的时候。 不过说到皇亲国戚,据她所知,皇室姻亲里面,好像并没有特别有名气的齐姓人家。当然,她在京城里生活了不过七年,也有可能是她孤陋寡闻了。 又或者说,齐南跟她当初化名“莫真”进长青门一样,其实也是个假名。 总之,不管齐南此人的名字是真是假,身份是不是皇亲国戚,他在这个谣言满天飞的时候突然向她示好,还承诺会帮助她,甚至不畏惧他们越国公府,那么至少表面来看,他与赵王府和明嘉郡主关系都不太融洽。把所有可能的人再按照这个思路进行一次筛选,这个范围就小了很多。 夏侯纾大致把齐南和褚黎安的事情捋了一遍,心里有了底。然而关于怎样去查齐南的真实身份,她忽然就觉得头疼,顺势倒在马车里的软垫上,叹着气说:“云溪啊,有时候我真的好希望自己不要那么聪明。” 冷不丁蹦出来这么一句话,云溪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间不知道她是在自卖自夸,还是真的在感慨伤怀。她一边替她整理因躺下而稍显凌乱的衣裙,一边低声追问道:“为什么呢?聪明一些不好吗?” 夏侯纾摇摇头说:“聪明本是一件好事,但是当聪明又遇上了我这样喜欢寻根究底的性子,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我还是喜欢青葵那样的。青葵她就很聪明,你别看她年纪比我还小一岁,许多事情却都看得透彻。恭王府的几个姐妹中,就属她长了颗玲珑心窍,但是平时谁也看不出来。该示弱,该服软的时候,她就还是那个不经世事的小姑娘。多好呀!” 云溪也喜欢钟青葵的性格,但相对于与她日夜相伴了七年夏侯纾,她更喜欢后者。对她来说,钟青葵的好,是温柔的,但也是短暂的。而夏侯纾对她的好,是看得见摸得着,感受得到,并且持久的。 夏侯纾见云溪不接话了,就当她是默认了自己的话,遂冲着外面的董效说:“董叔,今天的事情不要跟任何人说,包括父亲和母亲。” 董效能跟在夏侯纾身边当差,不光是因为他是越国公府的老人,知根知底,忠心护主,也不容易被外人收买,更重要的就是他嘴巴严实,知道名声对女儿家的重要性,所以从来不会将夏侯纾私下的言行举止告知他人,包括他真正的东家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 董效马上答道:“姑娘放心,我绝不会违背你的意思的。” 夏侯纾知道董效嘴巴严实,倒也真的很放心。但是云溪却不放心了,赶紧说:“姑娘,你还打算继续瞒着国公爷和郡主吗?” 夏侯纾不置可否,她确实是想继续瞒下去的。可云溪和董效都是长期跟在她身边的人,她总得有个合理的解释才能让他们继续替自己遮掩。 她想了一会儿,说道:“因为我的一意孤行,已经先后得罪了赵王府和丞相府了,如果他们知道我还招惹了不该招惹的人,又得担心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来处理。我能处理好的。” 云溪明白她的意思,也就没有再坚持。 第126章 文人风范 马车缓缓驶进越国公府的大门,又绕过洗星池和前院花园,最后在主宅门口停下。董效率先跳下马车,熟练地将下马凳摆放好,云溪便掀开车帘钻了出来,然后又转身去扶夏侯纾。 夏侯纾这一路都躺在软垫上走神,也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听到云溪的声音,她这才坐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衣裳,然后搭着她的手下了马车。 三人刚站定,便见从大门里面走出来几个书生打扮的男子,原本谈笑风生的几个人,看到门口的马车和下来的人之后,立刻噤了声。 夏侯纾略扫了一眼,发现他们都是夏侯渊曾经宴请过的文人才子,其中一个正是夏侯渊十分青睐的商茗川。 商茗川如今已有官身,可他每次来越国公府都是作书生打扮,看上去毫无架子,这让同行之人十分受用。 夏侯纾想起自己之前曾扮作丫鬟骗过商茗川,几乎是本能地想要侧过身去躲避对方的视线。可她转念一想,她们乘坐的马车十分普通,并未悬挂夏侯氏的家徽,他们未必就能猜到她的身份。更何况如今满京城里都在传她性情不佳,容貌丑陋,不清楚内情的人谁会想到她就是传闻的主角呢? 换句话来说,商茗川是个要脸面的文人,而且还有官身,不至于连这点涵养都没有。就算他真的不知礼数又没有眼力见,甚至不留情面的拆穿她,那她只要矢口否认,拒不承认就是了。他又能拿她怎样? 还有,她是正大光明的回自己家,干嘛要躲避别人? 夏侯纾摆正了身子,目光直视前方,神情镇定自若,仿佛并未留意到那几个文人士子。显然,几个文人比她想象中的要懂礼数得多,看到有女眷路过,纷纷垂下头靠着边走。 果然孺子可教!夏侯纾对此十分满意,目不斜视地领着云溪跨进了越国公府的大门,丝毫没有发现商茗川偷偷瞄了她几眼。 而其他几名文人,目光也悄悄了留意着这个年轻貌美的女子。 进了前院,正好碰到刚送几个文人出门的李管家。 李管家听到有脚步声笑呵呵地迎上来,柔声道:“三姑娘你可回来了,赶紧去颂雅堂!” 近一段时间来,夏侯纾最怕府中有人找她。一有人找,必然是出了什么对她不利的事。可李管家的神情虽然急切,却毫无忧色,看起来不像是坏事。 夏侯纾不由得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吗?” 李管家扯着胡须笑呵呵道:“二公子回来了,一直在追问三姑娘的去向呢!请三姑娘回来后就去找他。” “二哥回来了?”夏侯纾又惊又喜,抬头看了看颂雅堂的方向,又问,“他这会儿还在母亲那里吗?” “都在等着三姑娘回来呢!”李管家赶紧点头。 “多谢李叔,我这就去!”夏侯纾哪里还顾得上其他,立马提起裙子往内院跑,完全忘了名门淑女的风范。 云溪听到夏侯翊回来了,顿时也喜上眉梢,赶紧着跟往颂雅堂去。 李管家看着两个女孩子急匆匆远去的背影,赶紧叮嘱道:“三姑娘,你慢点,小心别摔了。二公子他今天才回来,不会马上又走的。而其他说了,这次回来后,今年都不会再去眠象山了!” 夏侯纾并未放缓脚步,只是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听到了。 大门外,几个士子瞧了瞧夏侯纾刚乘过的马车,又望了望越国公府的大门,再看着李管家殷切的望着逐渐跑远的两个少女,不禁窃窃私语。 一人道:“方才进去的那位莫不就是国公爷与宣和郡主的掌上明珠?” 另一人道:“听说府中目前就住着一位姑娘,我看十有八九了。可是她的样貌并不丑陋,甚至十分出挑,外面怎么会有那样的传言?” “我方才也听到了李管家唤她三姑娘,肯定不会错的。”又一个姓张的文人插话道。说着他便看向商茗川,意有所指道:“听闻国公爷十分器重商兄,不仅多次召见,还予以褒奖,更是帮着商兄在诸位上司面前说好话,想来商兄对国公府里的事比我们熟悉,不知商兄对这事有何高见?” 商茗川轻轻一笑,言辞恳切道:“张兄说笑了,我与众位均是府中的客人,只不过商某有幸能得到国公爷的青睐罢了。对此商某很是感激,更不敢有半点逾矩,又何从得知哪位是国公爷的千金?” 另外几人闻言都是一脸不相信,毕竟先前的传言可不是空穴来风。而且最近关于越国公府三姑娘的流言那么多,他们来这里,一方面是想趁此机会探听一二;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表忠心,让夏侯渊知道,他们不是那种偏听偏信之人,不会因为点流言蜚语就转投他人门下。 其中一名姓高的书生便说:“当着我们几个的面,商兄又何必搪塞遮掩?我们都听说了,国公爷想要招你做女婿呢!你到越国公府赴宴的次数可比我们加起来的还要多,难道就不曾在国公爷的引荐下见过这位三姑娘?” 商茗川见同行之人都意味深长的看着自己,便知道这件事情不好糊弄过去。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方义正辞严道:“高兄还请慎言!国公爷的知遇之恩商某铭感五内,从不敢忘,日后若有机会,必当竭力报答,不负厚望。但越国公与宣和郡主的千金是何等尊贵,岂是我等敢胡乱肖想的?俗话说,病从口入,祸从口出。诸位都是有识之士,将来也是国之栋梁,说话做事更得严谨有据,切勿凭空猜测,误会商某事小,污了三姑娘的清名事大。” 其余几人自知私下非议他人并非文人风范,只好作罢。但是对于外界的传言,大家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姓书生便讪讪道:“我这也是被外面那些子虚乌有的传言给误导了,这才说了这些没有根据的胡话,还请商兄见谅。不过这事说起来真是太奇怪了。方才虽然只是惊鸿一瞥,可我也看得出来,三姑娘不仅容貌出众,面相也是极好的,不像是个嚣张苛刻之人。而且我们来越国公府赴宴好几次了,从来没听府中之人说过三姑娘什么不好的,怎么外面就传成那个样子?” 商茗川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外面的人说夏侯纾性情不好,他能理解,毕竟那些制造谣言的人心怀不轨,而听信之人恐怕终其一生都没有机会接触到夏侯纾,无法印证和反驳,所以就只能跟着人云亦云,以致三人成虎。而且就他之前与夏侯纾在前院花园里碰到的那次的体验来说,他并不觉得夏侯纾是个性格软弱能吃亏的人,甚至还颇有心计。这种性格,但凡被有心之人抓住什么把柄,就有可能拿来大做文章。可那些人拿她的容貌来说事,就有些让人无法理解了。 人是多面的,也是复杂的,所以评价一个人的性情好坏,不能用他的只言片语或者一些旁枝末节的事来佐证,而被贬损和诋毁的人,也无法用一点小事就证明自己没有传言的那么差。也是因为这个,外面的那些传言才会如此疯狂。可一个人的容貌就是客观存在的,只要是见过夏侯纾本人的人,就不可能昧着良心说出她貌若无盐的话来。 所以为什么会传出这么离谱的流言呢? 高姓书生见商茗川迟迟没有回答,以为他还在计较自己之前的话,心中暗暗气恼,可他深知他们这拨人里面,夏侯渊最看重的就是商茗川,在自己前路未明之前,他不敢轻易得罪夏侯渊的心头好,所以他的面上却不敢表现出任何不悦来,只好转头与同伴说点其他的,企图岔开这个话题。 商茗川慢慢从自己的疑惑中回过神来,扫了众同伴一眼,方不卑不亢地解释道:“其实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夏侯三姑娘,我跟你们一样,也很好奇外面的那些谣言的来历,为何会传得如此失实。可对于越国公府来说,我们都只是外人,此事事关内宅女子的清誉,实在不好插手。” 最初说话的那个书生立马点头道:“我觉得商兄说的很有道理,外面怎么乱传谣言,那不是我们能控制的,而且这事关系到越国公府的女眷,我们还是不要贸然插手去管,顶多劝诫不明真相之人,请他们不要非议他人。” 另外几个人略一思索,都觉得这话很有道理,便也不敢继续在越国公府的大门口议论此事,纷纷称还有事,各自告别,各回各家了。 商茗川独自一人走了一段距离,目送同伴们逐渐远去,他才停住脚步,转头看向越国公府巍峨庄严的大门,仿佛又看到了鲜妍明丽的少女缓步从马车上下来,目不斜视的走了进去。 其实在看到夏侯纾的那一刻,他就已经猜到她的真实身份了,再加上李管家对她的态度不同于其他人,他就完全肯定了猜测。然而他现在想不明白的是,夏侯纾之前为什么要扮作丫鬟来试探他。难道夏侯渊真的打算将女儿许配给自己,甚至不惜得罪王丞相和明嘉郡主? 他不过是一介新科举子,看上去并无过人之处。论家世背景,商家虽然是书香传家,可门第远远比不上京中的高门侯爵;论官阶和前程,他如今不过是个小小的虞部司主事,在权贵遍地的京城里毫不起眼;论才学,他也不是那种出口成章,一鸣惊人的名仕。不说在科考中名列前茅的状元、榜眼和探花,就是夏侯渊宴请过的众文人士子中,他也不是特别出挑的那个。可就是这样的自己,却莫名其妙的就得到了夏侯渊的厚爱。 那么夏侯渊究竟有看中他什么呢? 第127章 符家兄弟 夏侯纾一阵风一样跑进颂雅堂,便看到母亲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夏侯翊,眼神慈爱,嘴角含笑。而夏侯翊则有声有色的汇报着这两个多月来的经历和所见所闻,母亲不时问上几句,所以这个话题就一直没能停下来。 这幅母慈子孝的画面一下子戳中了夏侯纾的心脏,她便愣在门口看了许久。心里想的却是如果大哥还在,或许这样的场景会出现得更多。 庆芳进来奉茶时看到了,笑道:“三姑娘来了,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 夏侯纾这才回过神来,伸出食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另一只手指了指里面,示意庆芳不要打扰那一片温馨。 庆芳恍然大悟,立即点头表示明白了。但是钟玉卿还是被庆芳的声音吸引了过来,笑着招手让夏侯纾进去。 夏侯纾大大方方的走进去给母亲见了礼,才看着兄长调侃道:“二哥,你出门这么久,信也没写几封回来,我还以为你把这个家给忘了呢!” 夏侯翊抬眸看了妹妹一眼,反驳道:“谁说我没写信?我每隔十天就会给父亲和母亲写信报平安的。”说着便看向母亲。 钟玉卿也点头表示认可次子的说法。 这个真相多少让夏侯纾面子上有点过不去,她便故作生气的瞥向一边,气鼓鼓道:“合着你给父亲母亲都写了信,就是不给我写,你不是把这个家忘了,你是把我给忘了!” 夏侯翊笑意盎然,并不打算安慰她,反而没心没肺的说:“你在信中反反复复就那么几句话,都是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不都统一回复你了吗?” 夏侯纾瞪大眼睛望着兄长,所以这就是你出门近三个月只给我回了一封信的理由?看来她真得好好掂量掂量她们的兄妹之情了。 “母亲,二哥他又欺负我!”夏侯纾立马装作一脸委屈的靠向钟玉卿,拉着她的袖子撒娇道,“母亲,你快管管他!” 有句话叫做“不痴不聋,难做阿家翁”,钟玉卿身为越国公府的当家女主人,每天要面对的都是些繁杂难理的家务事,许多事情也只能装聋作哑听之任之。对待儿女也是如此。一家子手足兄妹之间,哪有不拌嘴吵架的,只要不涉及原则问题,做父母的还是不要插手的好。 就算想管,也管不过来。 钟玉卿才不上这个当,立马摆手拒绝道:“你们兄妹俩的事情,自己去解决,不要扯上我。” 夏侯纾没得到支持,立马就说:“母亲你偏心!” “我这不叫偏心,我这叫明哲保身。”钟玉卿笑道,“我这会儿要是替你出头了,回头你们俩私下和好了,还不知道要怎么笑话我多管闲事呢!” 夏侯纾忍不住抿嘴轻笑,夏侯翊也笑。 钟玉卿就知道一双儿女是闹着玩的,不由得笑了笑,既无奈又欣慰。她顺势理了理自己被夏侯纾拉扯后留下了几道褶皱的袖子,才抬头对夏侯翊说:“你长途跋涉,一回来就被我拉着说了这么久的话,肯定也累了。如今你妹妹回来了,看样子也有很多话要问你,你且先带你妹妹回去。等你们父亲回来了,我再派人去叫你们。” 为了逗母亲开心,夏侯翊滔滔不绝的描述自己的见闻,早已口干舌燥,此刻听了这话,就像得了特赦令一样,立刻就带着夏侯纾告辞。 兄妹俩从颂雅堂的正里出来,就看待院子里站着两个模样清秀爽朗的少年。夏侯纾忽然想起刚才自己进来的时候,这两个少年就已经在这里等候着了,所以就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夏侯翊立马就明白了妹妹的意思,便介绍道:“这是符息和符止。” “他们是师父后面收的徒弟,在山上苦修多年,深得师父的真传。此次我回来,师父特意让他们跟我下山来历练。”然后又向两个少年介绍夏侯纾,“这就是师父曾跟你们提过的夏侯纾,我的胞妹,以后大家会经常碰面的。” 两个少年连忙向夏侯纾见礼,个头高一点的便说:“经常听师父提起夏侯师妹,今天总算是见到本尊了!” 听了这话,夏侯纾不知该表示荣幸还是无奈。看来灵丘道人确实没少在自己的弟子面前提过她,只是不知道说的是好话还是贬损她的话,但以她对灵丘道人的了解,应该不是什么好话。 夏侯纾撇撇嘴,又仔细打量了两个少年,越看越觉得两人的五官神情看上去有几分相似,便问:“你们俩是亲兄弟吗?” 高一点的便说:“我叫符息,今年十九岁。”然后指了指旁边比自己矮了一个头的符止,“他是我的亲弟弟符止,刚满十七。我们兄弟今后要在府上叨扰一段时间,还请三姑娘多多关照!” 夏侯纾汗颜,赶紧说:“指教就不敢当了!日后还请你们多关照!” 灵丘道人是个不苟言笑的,可他教出来的符家兄弟却很活泼,不知是不是因为年纪比较小的关系,听到夏侯纾请他们关照,两人都还红了脸。 符止比哥哥更活跃一些。他抓了抓自己的脑袋,很快就掩去了羞涩,恢复了最初开朗的模样,然后拍着胸脯认真地说:“师父说,三姑娘也算是他老人家的半个徒弟,所以也是我们的师妹。而且你还是大师兄的亲妹妹,日后我们兄弟必定将你当做亲妹妹一般看待的!” 灵丘道人年轻时一直是一人一马一剑云游四海,所以夏侯翊是他收的第一个弟子,自然就是符家兄弟的大师兄了。 近几年来,灵丘道人好像是年纪长了,又或者是看厌了外面的山山水水,突然就对云游这件事失去了兴致,基本上是幽居在眠象山,不怎么理会红尘俗世。夏侯翊这个做弟子的只能隔段时间就去眠象山看望他,顺便请教武艺。 当然,灵丘道人偶尔也会觉得山里闷得慌,悄悄跑来京城住上一两个月。每每遇到这种好时机,夏侯纾就会挖空心思献上各种宝贝讨他老人家欢心,以求他高兴了就能传授自己些许武艺。 至于灵丘道人什么时候又收了符家兄弟为徒,夏侯纾还真没听说过。她一直以为夏侯翊是灵丘道人唯一的弟子,还是俗家弟子。不过既然夏侯翊都说他们俩是灵丘道人后面收的徒弟,她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夏侯纾向符家兄弟拱了拱手,客气道:“多谢两位师兄厚爱!日后在府上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开口!” 符家兄弟自然是高兴得脸上笑开了花。 夏侯纾也礼貌性的笑了笑,然后借口有事要跟兄长商量便拉着夏侯翊往前走了几步,才压低了声音问,“我看他们身手都很不错的样子,你确定灵丘道人是让你带他们下山来历练,而不是特意给你培养的人?” 夏侯翊停住脚步,转头看了看情绪高涨的符家兄弟,才回过头来,看着妹妹似笑非笑道:“纾儿,其实有些事情,不用说得那么明白的。” “哦——”夏侯纾拖着长长的尾音,做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但转念一想,又有些不甘心。 灵丘道人那个抠搜的老古板,自己事一介修道之人,本来就身无长物,可对夏侯翊倒是真的大方,一旦有什么好东西,都舍得送给夏侯翊,就连自己辛苦栽培的弟子,都一并送给夏侯翊。 这样纯粹的师徒之情,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 而她绞尽脑汁给灵丘道人送大礼,讨欢心,却从未有过这样的回馈。 这个世道果然还是偏心的! 想到这里,她又回头看了眼符家兄弟,真想问问他们心里的灵丘道人是个什么形象,对他们有没有向对夏侯翊那么好。 符家兄弟的视线正好与她对上,十分腼腆的笑了笑。 夏侯纾心里顿时生出了几分同情来,轻声问兄长:“他们知道灵丘道人打的什么主意吗?不会也被蒙在鼓里?” 夏侯翊道:“符息和符止是他们父母临终前托孤给师父的,在他们心里,师父虽然很重要,但排在第一位的还是亲生父母,所以师父偏袒我,他们也不计较。至于这次下山,也是他们自己愿意来的,并无任何人胁迫他们。” 一听符家兄弟还有这样的身世,夏侯纾便好奇的多问了一句。 夏侯翊见符家兄弟离得比较远,才说:“符家伯父和伯母都是习武之人,夫妻俩年轻时也喜欢游山玩水,行侠仗义,因此结识了我师父。不过他们在行侠仗义时得罪了不少人,成亲生下他们兄弟后,不得不选择退隐江湖。没想到后来还是被仇家寻到了踪迹,一路追杀,符家伯母不幸遇难。符家伯父拼死将他们兄弟送到了眠象山,独自一人前去赴死,自此没了音讯。” 尽管夏侯翊没有说出后面的话,夏侯纾也猜到符家伯父凶多吉少,所以她心中对符家兄弟的遭遇又惋惜了几分。 夏侯翊又说:“他们兄弟并不喜欢有人同情他们,所以你不用在他们面前表现出同情来。师父说了,他们兄弟也不可能在眠象山躲一辈子,所以让我带他们下山来见见世面,他百年之后,才不会觉得愧对符家伯父伯母。” “你放心,我会把他们当自家兄长一样对待的。”夏侯纾轻轻点头道。她顿了顿,又说:“我看灵丘道人让你带他们下山,也不尽是带他们增长见识。有了我们夏侯氏的庇护,那些仇家日后也不敢随便来寻他们的麻烦。” 夏侯翊笑了笑,不置可否。 夏侯纾由衷的觉得,自己能生在夏侯氏是莫大的荣幸。夏侯氏就像是一个坚固的庇护所,虽然不能保证自家弟子长命百岁,一世长安,但却能给郭楷以及符家兄弟这样无家可归或者有家不能回的人提供最大的庇佑。 这大概就是世家大族存在的最大意义。 第128章 陵都 兄妹俩边走边说话,很快就到了春熹居。 春熹居的丫鬟仆妇还有小厮们早已恭候多时,分别以撷英和撷芳为首,站成了两排等候在大门口,阵仗隆重得像是迎接什么大人物似的。 夏侯纾忍不住小声喃喃道:“这也太夸张了!” 夏侯翊却仿佛没看见一样,只是挥挥手,示意望眼欲穿的撷英和撷芳带着符家兄弟先去安置。 按照夏侯翊的意思,符家兄弟算是他的同门师弟,又是灵丘道人的亲传弟子,所以他一回来就跟母亲商量好了,准备把春熹居的两间厢房收拾出来给他们住,一应饮食起居也按照贵宾的标准提供。 撷英和撷芳对于夏侯翊着不冷不热的反应感到有些失落,但这种情绪也只是在脸上一闪而逝,随后便客气周到的带着符家兄弟去厢房安置。 其他的人也很识趣的散了。 夏侯纾一边感慨着撷英和撷芳的好涵养,一边跟着兄长进了春熹居的正屋。尽管主人两个多月没着家了,但屋子里有撷英她们操持着,处处纤尘未染,就连花几上的几盆兰花都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还飘着淡淡的幽香。 她忍不住酸了一句:“真是人比人气死人,我院子里的那些人怎么就不见谁像撷英和撷芳这么办事体贴又周到的呢?” 夏侯翊闻言眺了一眼非常识趣的没有跟进来的云溪,笑道:“云溪和雨湖也挺不错的,你可别胡说八道伤了人家的心。” 夏侯纾又是叹了口气,怨愤道:“你可别说了,要是有机会,云溪可能更想来你的院子。至于雨湖,人是个好人,就是有时候说话办事太认死理,一板一眼的,为此得罪了身边的不少人。我隔三差五的就得给她们收拾烂摊子,你是不知道下面的人怎么说我偏心的呢!” “偏心又怎么了?”夏侯翊不以为然的笑道,“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用得顺手的人,自然是要多照拂一些,不然人家为何要死心塌地的跟着你?” 这话正中夏侯纾的下怀,她歪着头思索了一会儿,兄长的话与自己之前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证明她先前的做法没有错。至于她院子里那些喜欢背地里说她偏心的人,那就随他们说去。 夏侯翊回眸见她在思索着什么,便转移话题道:“我听说你最近在京城里声名大振,风头无两。为了不嫁人,竟然自毁形象,不愧是你。不过纾儿,你也及笄了,这么做,不会觉得亏吗?” 他的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 “什么自毁形象?那是赵王府和丞相府的人造谣生事!”夏侯纾没好气地说。随后狠狠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道:“倒是你,挺会趋吉避凶的嘛。我踌躇不安的这些日子,你在眠象山倒是逍遥快活!” 夏侯翊摩挲着下巴作认真思索状,然后调侃道:“你都敢在王丞相的茶里放山葵粉了,我想你应该不需要我的帮助?” 夏侯纾顿时气得不打一处来,跳脚道:“我那是形势所逼!不对,是误判了形势!你如果在家,我有个人商量的话,犯得着这么做?” 夏侯翊却不同意她的说法,十分恳切道:“你总是要嫁的,我不能总都拦着。万一哪天拦错了人,岂不误了你一生?”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转身扶着一把椅子背,勉强挤出几滴眼泪,可怜兮兮地说:“真是世态炎凉啊!如今这兄妹情谊竟也是这样平淡。二哥尚未娶妻就已经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了,想来以后是不会容忍我在家吃白食的。既然如此,你也不必拿话来气我,我这就去跟父亲和母亲说,等下次再有人来提亲,不论是聋子还是瞎子,我都嫁了,免得碍着你的眼睛。” 夏侯翊云淡风轻的看着她表演完,啧啧有声道:“纾儿,在我面前,你就不用再演戏了。你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你这把自己说得那么惨,倒像是我这个做兄长的有万千不是。” 被拆穿了,夏侯纾索性也不装了,叉着腰咆哮道:“就是你的不是,你明明知道父亲和母亲打得什么算盘,却不告诉我,让我一点防备都没有。你不说也就罢了,偏偏还在这个时候跑到眠象山去躲清闲,我看你就是想看我闹笑话!现在全京城都将我当茶余饭后的谈资,你可高兴了?” “怎么可能高兴呢?”夏侯翊的语气突然缓和下来,目光温和的看着夏侯纾,“纾儿,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二哥……”夏侯纾看着兄长,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暖流来。这两个多月来,她有很多次想要寻求他的帮助,但是他都不在。于是她只好自己硬撑着,走一步看一步,万幸最后也没有发生什么无法逆转的大事。但是如今他回来了,还跟她说这样的话,她还是蛮开心的。 夏侯纾努力控制住胸腔里的震动与愉悦,笑着说:“我逗你玩的呢!” 夏侯翊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尖,宠溺道:“坏丫头!” 夏侯纾憨憨的笑了笑,又望着他认真打量了一遍,方道:“方才在母亲那里,我也不好问,你这次去眠象山是被灵丘道人逼着训练了吗?怎么比去的时候黑了许多?眠象山到处都是绿树浓阴,也不至于把你晒得这般黑呀。”然后她又伸手捏了捏他胳膊上结实的肌肉,“连胳膊都硬朗了不少呢!” “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夏侯翊无奈的笑道。 见他露出这个神情,夏侯纾立马警觉起来,再联想起符家兄弟,她隐约察觉夏侯翊这令个月说去眠象山只是个幌子,而他的真实目的…… 夏侯纾不想继续猜下去,便问道:“这段日子你都去哪儿了?” 夏侯翊唇角微扬,轻声道:“我去了一趟陵都。” “陵,陵……都?”夏侯纾惊得瞠目结舌,半晌都没反应过来。好好地怎么会突然去陵都? 那可是陵王的地盘! 虎狼之地岂是那么容易进出的? 很快夏侯纾就意识到这不是个可以随便聊的话题,于是看了看在外面候着的云溪,赶紧走到门口四下打量了一番,叮嘱道:“云溪,我有悄悄话要跟二哥说,你替我们守着门,谁也不准放进来!” 云溪以为她是要说被齐南威胁并带走的事情,顿时觉得自己肩头的重担沉甸甸的。她会心一笑,拍着胸脯郑重的点头保证道:“姑娘你放心,就算是一只苍蝇我都不会放进去的!” 夏侯纾也察觉到云溪误会了,心想她误会了也好,免得自己还要解释。她给了云溪一个鼓励的眼神,顺便关上了门。 夏侯翊看着她一连串的动作,忍不住笑道:“你可真够谨慎的,想来我不在家的这段时间,还发生了其他是?” “没错,吃一堑长一智,隔墙有耳这句话我能记一辈子,所以怪不得我谨慎。”夏侯纾嘴上说着,心里却并不想重提旧事。她抬头满眼期待的望着兄长,“现在你可以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这好奇心还真是又多又难以满足。”夏侯翊无奈道,“不过这件事我确实可以告诉你,免得你日后又不知轻重的撞到枪口上破坏我的计划。” 夏侯纾心虚的直点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夏侯翊便道:“四月份我确实是先按照计划去了眠象山,当时有人跟了我一路,我也一直当做不知道。不过我在眠象山待了半个月之后,那人大概是见我天天不是练功就是跟符家兄弟吃喝玩乐,觉得无趣就自行离开了。随后我就带着符息跟我一起去了一趟陵都。” “跟踪你的是什么人?”夏侯纾忍不住又插话了,她的心里有很多个问号,“你为什么又突然要去陵都?” 夏侯翊道:“去陵都是一早就做好的打算,并非临时起意。至于跟踪我的人,我也不太清楚他的真实身份,但估计是宇文恪的人。” “宇文恪?”夏侯纾忽然想起夏侯翊离京不久,自己曾在胭脂铺里与他偶遇过。当时宇文恪就刻意跟她提起了夏侯翊去了眠象山的事。而她为了尽快脱身,只得谎称自己是替夏侯翊回来给母亲贺寿的。 这么看来,当时他们还真不是偶遇。那么宇文恪费尽心思接近他们是想做什么呢?他又查到了多少呢?齐南跟他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夏侯纾觉得很头疼。而她目前掌握的信息又不足以组成一个完整的关系链,更解答不了自己的众多疑惑与顾虑。 “你想到了什么?”夏侯翊也意识到她的反应不对。 夏侯纾担心自己隐瞒会给兄长带来麻烦,便将自己遇到过宇文恪的事情说了一遍,但却没有提到齐南的事。 夏侯翊刚开始还有些担心,可听完却像是松了口气,道:“看来他确实很担心我会去陵都,所以才来试探你。” “他为什么害怕你去陵都?”夏侯纾追问道。随后她又想到了陵王,激动道:“难道说陵都真的出什么大事?还是说陵王他……” “确实出事了。”夏侯翊打断了她的话,也阻止了她说出“谋反”两个字。他斟酌了一下,不知道从何开始说起,便问道:“纾儿,你相信这个世界上会有人用自己的孩子来报复别人吗?” “此话怎讲?”夏侯纾更懵了。他们不是再说宇文恪的事情吗?什么时候又多出个孩子来了?跟孩子有什么关系?谁又报复谁? 夏侯翊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方说:“宇文恪可能不是薛夫人的儿子。” 第129章 掉包 “什么?”夏侯纾大惊失色,赶紧又捂了捂嘴,压低了声音说,“你是说他可能不是陵王的儿子?” 未等夏侯翊回答,她又自顾自的说:“传闻当年照云长公主与薛夫人同一天产子,结果照云长公主产下了一名女婴,而薛夫人却平安产下了一名男婴……如果宇文恪不是薛夫人的儿子,那就是说,当年薛夫人为了争宠,抱了别人的孩子来冒充自己的儿子?难怪他们会舍得把宇文恪一个人留在京城里。果然不是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心疼啊!” 夏侯翊见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不禁笑了笑,说:“你分析得很有道理,正常人听到这个说法,都会往这方面想。不过,宇文恪虽然不是薛夫人的儿子,但他的的确确是陵王的儿子。” 夏侯纾皱着眉头看着夏侯翊,明明他说的每一个字她都听得懂,可为什么这话连起来她就觉得听不明白呢? 众所周知,陵王宇文盛膝下子女众多,但最得意的儿子有两个,且都是薛夫人所出。如果宇文恪是宇文盛的儿子,却又不是薛夫人所生,那么他的生母又是何人?难道当年宇文盛同时让三名女子为她怀孕生子?然后薛夫人还愿意替别人养孩子?薛夫人自己生的孩子又去了哪里? 夏侯翊见妹妹眼神迷离,担心她不着调的胡思乱想,也不卖关子,直接揭晓了谜底,道:“宇文恪是照云长公主的儿子。” 如果此时有一面镜子,夏侯纾应该可以清晰的看见自己的嘴已经因为过于惊讶张得可以放下一个鸡蛋了。 她缓了一会儿,勉强捋了一遍自己刚听到的信息,才道:“你的意思是,照云长公主当年产下的其实是一名男婴,也就是现在的宇文恪,那薛夫人产下的又是谁?照云长公主养大的那个女孩又是谁的孩子?” 夏侯翊知道她一时间不可能相信这个消息,就像当初自己刚查到这个线索时,也是花了很多时间才慢慢接受。 他想了想,尽量简洁明了的解释说:“当年照云长公主怀的是双生子,但是因为薛夫人的存在,照云长公主如鲠在喉,刻意的没有对外宣扬,只有她的贴身女官和从宫中带去的女医士知道。女子怀孕本就有风险,何况她怀的是双胎,只会更加辛苦和艰难,所以薛夫人足月生产的时候,她也因为动了胎气早产了。” “宇文恪是先出来的孩子,也是陵王的嫡长子。”夏侯翊继续说,“而嫡长女宇文怡,比宇文恪足足小了半个多时辰。漫长的产程耗尽了照云长公主的精力,也急坏了她身边服侍的人,也因此才传出照云长公主难产的消息。她身边的女官也是因为过于担心她的安危,才会疏忽了刚出生的宇文恪,给了有心之人可乘之机。” 也就是说,他们是在照云长公主拼死生宇文怡的过程中趁着众人的心思都在照云长公主的安危上,偷偷换走了先出生一步的宇文恪。 夏侯纾大概听明白了,便问:“所以宇文恪是被薛夫人换走的?” 夏侯翊却还是摇头,道:“不,是陵王自己换的。” 夏侯纾瞬间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或者说是陵都宇文氏的这一场大戏过于新奇,她完全猜不到点子上。 夏侯翊也叹了口气,据实陈述道:“人人都说照云长公主和薛夫人几乎同时有孕,嫡庶长幼之争早见端倪,朝中流言甚多,人心惶惶,而陵都宇文氏只会更加忐忑和惶恐。因而她们产子当日,陵王两边都想顾及,结果两边都没有顾及到。” “其实陵王她自己也担心照云长公主产下嫡长子,而薛夫人产下庶女,那么以照云长公主的身份,再加上那些跟着她从宫里出去的仆从的找他秋后算账,他必然是会护不住薛夫人和她的女儿的,所以才会在看到照云长公主产下长子后起了掉包的念头。”夏侯翊边分析边叙述,“以世家大族对子嗣的重视程度,一旦薛夫人产下了陵王的长子,那么薛夫人在宇文氏的地位也就稳固了,即便陵王妃是皇家公主,也不能拿薛夫人如何。” 夏侯纾听着很是气愤,不解道:“当初照云长公主嫁过去的时候,听说带了几百仆从,这么多人,怎么会连个刚出生的孩子都看不住?” 夏侯翊却说:“你怎么知道是他们没看住?” 这话问得很有深意,也让夏侯纾彻底失去了猜谜底的兴致。她摊摊手说:“二哥,你知道什么就直说了,我也不想再凭空臆测了。” 夏侯翊被她这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逗乐了,努力敛去嘴角的笑意,才说:“照云长公主早就派了探子去打听薛夫人的情况,也清楚薛夫人诞下了一名女婴,所以她对自己生男生女都没有多大的执念,毕竟都是她自己的孩子。但是得知自己先产下来的是名男婴,她还是由衷的高兴,只期待自己能够顺利产下腹中的另一个孩子,母子平安。也就是在她放松了警惕的这个过程中,陵王打起了把孩子掉包的主意。而照云长公主不知是产后虚弱,精力不足,还是其他原因,竟然没有立马阻止。” 这太不正常了!夏侯纾暗暗感慨。 一个母亲,怎么会舍得把自己辛苦孕育了数月,拼死生下孩子让给别人呢?而且对方还是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情敌。简直离谱! “后来我又得知,是照云长公主下令让身边的人假装不知道,并配合陵王完成了掉包,整件事大概只有陵王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夏侯翊继续说,“孩子掉包之后,给薛夫人接生的稳婆和大夫,甚至是服侍她的婢女全部被灭口了,也就更没人知道薛夫人产下的其实是一名女婴。” “可是陵王一下子处置了那么多人,不会引起怀疑吗?”夏侯纾立马就抓住了其中的破绽。 “当然不会。”夏侯翊摆着脑袋回答道,“宇文恪本是双生子,又不幸早产,比不上足月生的孩子健康,先天便有些不足,陵王便以此为由责怪服侍薛夫人的奴婢不尽心,又说接生的稳婆和大夫使坏,导致薛夫人在生产过程中昏迷过去,差点一尸两命,所以名正言顺的处置了他们。” 夏侯纾听得心惊胆战:“陵王为了洗清自己,手段可真够毒辣!” “在陵王身上,这都不算什么。”夏侯翊不以为然。 陵王确实是个狠角色,夏侯纾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得继续追问:“既然陵王把两个孩子掉了包,那么薛夫人生的女婴又去了哪里?怎么从来没人说过照云长公主当年产下的是双生子?” 这确实是整件事的重点,也是一个转折点。 夏侯翊仔细回想了一遍自己探查到的讯息,慢慢解释说:“照云长公主怀双生子的事,起初陵王并不知情,所以才会冒着风险把两个孩子掉包了。但是后来他又听说照云长公主的肚子里还有一个孩子,他就慌了,担心同样早产的两个孩子放在一起差别太大会引起怀疑,所以又让人将薛夫人生的那名女婴抱走,企图造成孩子失踪的假象。这样就不会有人怀疑真正的嫡长子被换到了薛夫人的房里。但人算不如天算,薛夫人生的孩子虽然健康,却一路啼哭不止,去办差的人担心婴儿的哭声惊动他人,就拿了被子将女婴裹好,装在了木箱子里送出去。结果人是带出去了,可等他到了地点,打开箱子一看,孩子已经窒息了。办差的人害怕被陵王怪罪,也顾不上父母兄弟还在陵王手上,连夜逃走了。” 夏侯纾默默在心里替那无辜惨死的孩子祷告了一声,暗骂陵王真是昏了头了,简直禽兽不如,人神共愤! 她抿了抿嘴道:“我看陵王真是奸一时蠢一时,照云长公主身边随从数百,她生下来的孩子是男是女,难道还会有人不知道吗?他又何必多此一举,用薛夫人生的女婴去替换?” 对于这个问题,夏侯翊确实没有得到任何证人证言,而且过去太多年,也找不到任何证据。他斟酌了一会儿,只得猜测道:“我想陵王当时只是想替薛夫人争取一个稳固的名分,毕竟他事先也不知道薛夫人产下的会是一个女婴。乱中出错,也不是没有可能。” 夏侯纾找不到其他证据来证明或者反驳他的猜测,所以只能先默认了。随后她想了想,又说:“照云长公主身边的人都知道她先产下了一名男婴,接着才产下了一个女婴,然后男婴却突然失踪了,她就不追究吗?” “这大概也是照云长公主的难言之隐。”夏侯翊叹息道,“毕竟在那之前,没有任何消息说她怀的是双生子,而知道她怀双生子的人,又都是她身边的亲近之人,说出来,别人或许会认为她是在利用自己的身份栽赃陷害人生正得意的薛夫人,所以她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可是她是皇家公主啊!”夏侯纾依然不敢相信这是照云长公主会做出来的选择。堂堂皇家公主,身边仆从众多,怎么会隐忍至此,甚至不争不抢,轻易的放过害了自己和自己孩子的人,由着他们为非作歹? 事发时,坐在皇位上的祁景帝可是她同父同母的亲兄长!她完全可以向祁景帝求助,或者就利用自己皇家公主的身份压一压又怎么了?都被欺负成这样了,还不能反击吗? 换做是她,就算是鱼死网破,也要替自己讨个公道! 第130章 人心不足蛇吞象 夏侯翊看着妹妹激忿填膺的模样,突然有点想笑。但凡知晓照云长公主的遭遇的人,估计都会这么想,堂堂皇家公主,何至于被自己的丈夫和丈夫的侧室欺负成这个样子,这岂不有失皇家颜面? 他深深叹了口气,显然不认同妹妹的观点,便说:“皇家公主也不不过是表面光鲜,并非无所不能。” 夏侯纾对此很是诧异和不解。她长这么大,尚未有机会与皇室过多接触,但在她短浅的认知里,所有皇室的人,似乎都有一股眼高于顶的傲气。赵王夫妇如此,明嘉郡主也如此,多的是仗势欺人之辈。 “照云长公主是惠宪皇后唯一的女儿,也是惠帝最小的女儿,自小清和平允,柔善贤淑,深得帝后宠爱。据说当年惠帝为了给照云长公主挑选驸马,曾把京中的适龄的世家子全部召进宫亲自考验,各大世家都在猜测谁家的子嗣能有幸尚公主,可谁也没想到惠帝最终会把她许给当时还是陵王世子的宇文盛。”夏侯翊说着又是一声叹息,“照云长公主被保护得太好,也就不知道人心险恶,更不可能预测到宇文盛为了心爱之人会丧心病狂到要换她的孩子。不然她大可在赐婚之前先派人查查宇文盛的底细,不用等到嫁过去了才知道宇文盛早就心有所属。即便是联姻已成定局,她也大可不必真心错付,沦落至此。” 夏侯翊解释完,又看了夏侯纾一眼,意味深长道:“还有,你以为宇文怡的死是偶然吗?” 难道不是吗? 夏侯纾看着兄长凝重的神色,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原本她以为这已经是最残忍的部分了,没想到还有更残忍的。宇文盛和薛夫人这对恩爱鸳鸯,为了他们所谓的“爱情”,到底还造了多少孽啊? “所以……宇文怡也是死于非命?”夏侯纾嘴唇微颤。 夏侯翊轻轻点头道:“宇文怡是被人推进湖里溺亡的。” 宇文怡死的时候才九岁左右,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心思单纯、天真无邪,就那样被人狠狠推进湖里,不停地沉没、呛水,拼命地挣扎、求救,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被掺杂着残枝枯叶的湖水逐渐淹没……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夏侯纾就觉得很不舒服。而她心中的某些坚信多年的信念,就像一面镜子,刹那间碎得稀烂。 在这件事里,她已经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来看待每一个人了。 “是谁干的?”夏侯纾艰难地追问,心中隐约有了目标。 陵王宇文盛为了给自己的青梅竹马巩固地位,不惜换走照云长公主所生的嫡长子,还间接害死了青梅竹马的女儿。如今薛夫人再诞下女儿,而他为了向薛夫人表忠心,不是没有可能害死照云长公主的女儿…… 虎毒还不食子呢! 夏侯纾闭上眼睛,强忍着愤怒,问道:“难道也是陵王?” “这次倒不是。”夏侯翊皱着眉头说,“照云长公主产后忧虑成疾,终日与女儿相依为命,再也不愿意见陵王。而陵王心虚,也不敢去见她,他们本就不深厚的夫妻感情自此破裂。另一边,薛夫人则荣宠更胜,相继又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宇文恺,女儿唤宇文愉。照云长公主所生的宇文怡是在次女宇文愉出生一个月后遇害的。据说那日宇文怡本是由一大帮丫鬟仆妇带着在花园里玩耍,偶然听到路过的人在说薛夫人屋子里的事,年纪幼小的她就想偷偷去看看刚满月的妹妹。” 纯真善良的宇文怡如果是在去看妹妹途中遇害的,那么害她的人…… “宇文怡是被薛夫人害死的?”夏侯纾忐忑道。 夏侯翊的神情十分不忍,可也不得不承认真相确实如此。 “照云长公主因为生下双生子伤了身子,不能再生育。而之后的十余年里,陵王府里除了薛夫人生下了孩子,其他姬妾也陆续诞下子嗣,一次又一次的冲击着照云长公主的破碎不堪的心,也让她的病情加重了。”夏侯翊娓娓道来,“有句话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薛夫人就是如此。她在陵都实际上已经形同陵王妃了,又有两个儿子傍身,地位稳固,却还指望自己的女儿能得到嫡长女一般的待遇,所以才会派人将宇文怡骗出来,趁着没人看见推入了湖中。而她彼时刚出月子,身边围绕着许多前来祝贺或恭维的人,根本没有人会怀疑她,所有人都当宇文怡的溺亡是个意外。” 这种情况,大概也只有照云长公主相信宇文怡是被人害了。连续被至亲至爱之人背叛和伤害,她该有多悲痛欲绝? 夏侯纾原先以为照云长公主高贵的出身会让她比大多数女子幸运,却没想到皇家公主的身份成了她不幸的开始。她不仅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也保不住自己的爱人和孩子,甚至连自己陵王妃的位置都保不住。最后只能皈依佛门,在青灯古佛中寻求一丝安慰。 感慨之余,夏侯纾又发现了新的问题,便问道:“这些事情,都是十几二十几年前的旧事了,他们连天下人都瞒住了,你又从何处查到的?” 夏侯翊也不隐瞒,辩解实说:“我顺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的时候,见到了照云长公主。不对,她现在应该是照云大长公主了。” 当今陛下是她亲侄子,所以作为姑姑的照云长公主确实应该荣升为照云大长公主了,不过她十年前就已经出家了,所以朝廷对她的荣养供给,还停留在先帝封她为长公主时的标准。 夏侯翊一边回忆着当时见到照云长公主的情形,一边说:“当初她病得精神恍惚,她身边的老嬷嬷就给她出了一个自请出家的计策,就是为了好好养病,二来也是为了逃离陵王的掌控,避开陵王府的耳目,好找机会查明真相。她蛰伏多年,总算是皇天不负有心人,不仅找到了当初替陵王调换孩子的人,逼他签下了口供,软禁在水月庵的密室里日日折磨解恨,还找到了推宇文怡入水的仆妇。不过那名仆妇就没那么好运气,签了口供后就被她以同样的方式处决了,全家老小无一幸免。” 照云长公主的做法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夏侯纾没有立场说什么,也不好评判。可是一下子处决了一家老小,那不是一般的阵仗? “陵王和薛夫人没有怀疑吗?”夏侯纾追问道。 “前年端午节时,那仆妇一家欢欢喜喜的去看划龙舟比赛。河岸边人挤人的,几个小孩子心急,甩开大人就往河边钻,不慎被挤下河里去了,他家大人看到了就跳下去救,结果都没有上来。”夏侯翊说起这个神情十分平淡,就像掉下河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还是一串粽子。 他顿了顿,继续说:“彼时照云长公主身在水月庵,而那仆妇早几年就被薛夫人以荣养为由放了籍,回老家买宅置地,日子过得顺风顺水。陵王不知道宇文怡溺亡的真相,所以也不会因此怀疑到照云长公主头上。而薛夫人就算是起了疑心,也只能暗自在心里忧虑这是不是报应。” 看来薛夫人在陵王面前也不是完全没有秘密的。 照云长公主对那仆妇一家的处决方式虽然很残忍,但对她来说又何尝不是大快人心的事。可是不论她怎么处置那些伤害过她和她孩子的人,她被抱走的儿子都不会亲近她,死去的女儿也不会再回来,受过的伤害也不会痊愈。而且这么大的事情,就凭她一己之力,最终能够如愿吗? 夏侯纾不禁有些担忧,喃喃道:“照云长公主难道就只想手刃仇人和凶手,不想把真相公布于天下吗?以陵王和薛夫人现在的权势,她一个幽居在庵堂里的长公主,身边没有其他助力,怎么应付得了?” “不,照云长公主有她自己的计划。”夏侯翊立马打消了她的顾虑,“送宇文恪来京城当质子,就是她计划的第一步。” “此话何意?”夏侯纾又听不懂了,也越发觉得自己的脑子不够用。 照云长公主知道陵王干的龌龊事,所以一直都知道宇文恪是她的亲儿子,可宇文恪小时候是在薛夫人身边长大的,心里认定的母亲是薛夫人,他又怎么肯成为照云长公主复仇的筹码? 夏侯翊看了她一眼,循循善诱道:“你可知我为何会去调查宇文恪?” 夏侯纾摇摇头,她一直以为他当初接近宇文恪,是为了帮自己调查易舞的事情。如今看来,帮自己不过是顺手为之。 “宇文恪来京城时还不到十岁,这十多年来,陵王虽然每年回京述职时会来看他,但薛夫人因为身份的缘故,从未来过京城,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如今是何模样,身高几何,心性好坏。”夏侯翊像个说书人一样徐徐道来,“母子之间多年不曾见面,凭着书信问安,感情逐渐淡薄也是人之常情。偏偏她身边还有一个承欢膝下的幼子,所以薛夫人自然就会偏爱宇文恺。久而久之,薛夫人就有了废除长子,拥立幼子为嗣的念头。” “这个念头恰好与陵王的心思不谋而合。”夏侯翊补充道。 陵王宇文氏一族,夫妻不是夫妻,父子不像父子,一屋子人加起来几百个心眼,算盘打得一个比一个精,内斗起来肯定很精彩,妥妥的一场大戏。而当今天子意在削藩,对此肯定也是持喜闻乐见的态度。 夏侯纾听得心潮澎湃,赶紧拽着夏侯翊的胳膊追问道:“你说了这么多,是不是宇文恪也知道陵王要废他世子之位?” 第131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夏侯翊一边点着头,一边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细细琢磨着。 许久,他突然道:“宇文恪早已不是当年不足十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相反,他的城府极深,长袖善舞,八面玲珑,极擅长伪装和经营,行事作风更是与年轻时的陵王不相上下。他人虽然在京城,可耳目却安插到了陵都陵王府,身边也有很多忠实的拥护者。得知陵王的打算后,他就明里暗里的开始反击了。只怕养尊处优的宇文恺不是他的对手。” 对此,夏侯纾表示理解。毕竟宇文恪年纪尚小就离开家和父母到京为质,这对于陵王府来说是大功,也是从小被父母捧在手心长大的宇文恺不能比拟的,陵王身边的亲随不会不清楚这个道理。而且他还是长子,光从表面来看,宇文盛和薛夫人都没有理由废除他的世子之位。而如今他视为父母兄弟的人却在背后算计他,还让他知道了,他怎么可能不声不响的任人宰割?他的反击,也不过是在维护自己的该有的权益而已。 想到这里,夏侯纾突然有点同情宇文恪了,也渐渐明白了他表里不一的性格从何而来。她又问:“宇文恪可否知晓自己的身世?” 夏侯翊想了想说:“他目前并不知晓。” 夏侯纾更加同情宇文恪了,一出生就被自己的亲生父亲掉包,还认贼作母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要出头了,又被至亲算计,真够倒霉的! 夏侯翊却没有留意到妹妹脸上表露出来的怜悯,继续若有所思道:“据我所知,薛夫人至今也不知道宇文恪并非她的亲生儿子。如若不然,她也不会在长子和幼子之间举棋不定、犹豫不决。毕竟对现在的她而言,手心手背都是肉,而且她对宇文恪还有一份愧疚。但是陵王要易嗣的的想法却表现得十分明显。从宇文恪的角度来看,他顶多怀疑自己是因为常年不在父母身边才不受待见,还不会怀疑自己的身世。” “那你们怎么会怀疑他不是薛夫人之子的?”夏侯纾眉头微蹙。就算人家母子感情不亲密,也不至于平白无故怀疑到他们的血缘关系去? 说起这个原因,夏侯翊也觉得巧合又好笑,便说:“我在陵都见过薛夫人,彼时她恰好带着一双儿女上街闲逛,排场很大,很难不引起他人注目。老实说,薛夫人确实貌美,即便是到了现在这把年纪了,依然可以称得上风华绝代。而她的两个子女容貌也很出众,宇文恺身形气质酷似陵王,言谈举止也有理有度,而宇文愉则继承了薛夫人的美貌,母女俩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所以陵王对他们十分宠爱。” “宇文恪的容貌也不差”夏侯纾忍不住插嘴道。 夏侯翊没有责怪妹妹的突然打断,反而是笑着说:“确实,宇文恪的容貌在京城里也算是上千里挑一了,可是你猜猜他长得像谁?” 一般而言,孩子不是长得像父亲,就是长得像母亲。如果宇文恪长得不像陵王,那就只能像她的生母了,而她的生母…… 夏侯纾脑中灵光一闪:“宇文恪长得像照云长公主?” “没错。”夏侯翊一脸赞赏的看着妹妹,“薛夫人生的孩子,却长得像照云长公主,这还不奇怪吗?寻常百姓没机会见到长公主,看不出什么端倪来,难道陵王看不出来?当今陛下和满朝文武都眼盲了吗?” 这大概也是这件事里的另一个可悲之处,那么多人都看出来了,却没有一个人告诉宇文恪,就看着他们父子相残。 夏侯纾咂摸出了些门道,迟疑道:“所以你查宇文恪,是奉了皇命?” 夏侯翊越发欣赏自家妹妹的敏睿,点头道:“照云长公主出嫁时,我尚未出生,自然是没有机会目睹她的真容,所以最初接触宇文恪的时候,我并没有怀疑过他的身世。可当今陛下是她的亲侄子,宫中又还有那么多老人,但凡看了宇文恪的长相,都不得不怀疑这里面的猫腻。” 果然,百密必有一疏。 陵王宇文盛估计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当初冒着杀头的风险,甚至间接害死了薛夫人的亲生女儿也要调换给薛夫人的宝贝儿子,会因为血缘传承,越长越像生母照云长公主。而这个意外还成了今后指证他作恶的证据之一。 当年照云长公主与薛夫人井水不犯河水,而且一个是足月生产,一个是早产,谁也不敢谎称是乳母丫鬟不小心报错了? 只怕这几年陵王每次回京述职时,面对宇文恪那张脸都要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所以才要装作沉迷酒色,神志不清的样子。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中痛快。 “你也不用高兴得太早。”夏侯翊突然又给她浇了一盆冷水,“宫里面起了疑,才让我私下去查,我也把自己探得的消息如实上报了,但至今没有得到任何反馈,所以我也摸不准陛下是何心思。而且据我了解,由于陵王和薛夫人的阻拦,照云长公主这些年从未跟宫里接上头。宫中每次派去送节礼和探望她的人,都只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远远的看上她一眼,确认她身体无恙,并不知晓她其实受制于人。” 听完他的话,夏侯纾不禁对这位前半生活得很窝囊的皇家公主肃然起敬,打称赞道:“在这种情况下,她竟然还能查清当年的真相,甚至手刃了一部分仇人,真是可敬可佩!” 夏侯翊不知该作何回答,只好叹息道:“这大概就是女本柔弱,为母则刚。宇文恪被换走了,可毕竟时不时还能再见到,可宇文怡却再也活不过来了,所以她无论如何也得重新站起来。” 夏侯纾点头表示同意,随后又问:“你既然见过了照云长公主,那就表明她不是完全没法脱身。如今她选择继续留在陵都,也许是为了下一步的复仇。此外,她可还有什么话,或者有什么事托付给你的吗?” 夏侯翊再次陷入回忆。当初他借着去眠象山探望师尊之际暗中潜入陵都,费尽心思才甩开陵王的耳目,并在符息的掩护下混进了水月庵,见到了浑身如素的照云长公主。比起与她年纪相仿,日子过得顺风顺水的薛夫人,照云长公主明显苍老憔悴许多,但是皇家公主的威仪和沉稳气质却如同刻进了她的骨血,丝毫没有因为当下的艰难处境而有半点损伤。 她很看上去很平和,但实际很忧伤,也很谨慎,得知他的身份和来意后,她也只是挑了重点来说,并未提及其他。 夏侯翊眉头深锁,摇摇头说:“照云长公主确实还有更大的计划,不过她没有透露,我也不好直接问。而且我感觉她身边似乎有个高手,却一直不肯露面。我尝试着追踪了一回,最后还是没追上。我想对方应该是照云长公主的暗卫,所以她虽然无法自由出入,但暂时不会有生命危险。” 夏侯纾也听过暗卫这一说法。皇室会给他们器重的成年皇子和外嫁公主配备暗卫,目的是为了保护他们。而照云长公主是嫡出的公主,与陵王又是御赐的婚姻,所以配有暗卫就合情合理了。 “其实我看得出来,她并不是那么信任我。”夏侯翊又说,“我去见她的时候,她明里暗里的问了许多父辈们年轻时的往事和一些比较私密的关系,但凡我是个冒牌货,或者不清楚父辈们的事情,就会引起她的怀疑。所以她愿意告诉我当年的真相,完全是看在祖父和父亲的面子上。不然以她的身份和处境,根本就不可能理会我这个见都没见过的后辈。至于宫里,她似乎并没有那么多念想,甚至还有几丝恨意。” “恨意?”夏侯纾对这个回答很是惊讶。她能够理解照云长公主长期饱受折磨,被伤得千疮百孔之后建起了厚重的心理防线,却不能理解为何会对宫中有恨意。按理说,照云长公主作为嫡出的公主,母亲曾是中宫皇后,以她为分界线,上下三代的皇位上坐着的都是与她血浓于水的至亲之人,她应当比许多庶出的公主要强得多。而且她自小在宫中长大,对京城和皇宫的感情不是应该很深厚的吗?她为什么会恨呢? “这其实很好理解。”夏侯翊看穿了她的心思,耐心的解释着,“照云长公主出嫁的时才十七岁,正是年少懵懂、纯真无邪的时候,对陵王也是有所期待的。而后的二十多年里,她一个人被困在了陵都王府和水月庵,历经人心险恶,却又求助无门。皇宫和京城于她而言是曾经的家,也是遥远的故乡。可是这些年,她视为归处的家和故乡,却没有一个人察觉到她的困境,救她于水火。她怎能不怨、不恨?” 他这么一说,夏侯纾就能理解了。 当初她被迫留在泊云观,虽然有师父和众师姐无微不至的照顾和亲密陪伴,但随着她逐渐长大,知晓自己的身份,明白了被养在泊云观的原因之后,也曾有过被抛弃的感觉,甚至也怨天尤人。山里起风的时候,她问风;下雨的时候,她问雨;落雪的时候她就在清冷院子里堆个雪人,然后与之作战。没人告诉她为什么会是自己。 如果不是父母及时将她接了回来,放在身边悉心呵护和教导,让她感受到了爱,没准她心中的怨念也会肆意疯长,终有一天会伤人伤己。 所有说,一个人的善恶,有时候就在一念之间。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 她曾经的怨念因为得到了及时的慰藉,所以成就了今日还算明白开朗的自己。而照云长公主则没那么幸运。她年少时的所有天真无邪和美好期待都在那些阴谋、欺骗、背叛、伤害和失去中消耗殆尽,因此练就了一副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报仇的坚硬心肠。 哀莫大于心死,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也只有这样,她才能心无旁骛的去布局,让那些欺辱践踏过她的人付出代价。 夏侯纾相信,随着陵王和薛夫人废长立幼的真实目逐渐浮出水面,在京城蛰伏多年的宇文恪也会更加猛烈的进行反击,再有皇室的调查和介入,照云长公主的报复也会暴露出来,真相迟早有大白于天下的那天。 这一刻,她私心里希望照云长公主能够了结这一大心愿。 至于宇文氏那一家子接下来会做什么,她和夏侯翊作为知道真相的局外人,也不好掺和,不如就静观其变,看看谁会笑到最后。 第132章 哪壶不开提哪壶 符息年纪长一些,心性也比较沉稳,而且身手敏捷,轻功尤其了得,所以夏侯翊喜欢带着他外出办事。而符止心思活络,擅长察言观色和信息分析归总,也将是夏侯翊逐步接手长青门的一大助力。 说起来,这还得感谢灵丘道人教导了几个好徒弟。 符家兄弟对于新环境的适应能力比夏侯纾想象的要好很多,很快他们就摸清了越国公府的大概情况,还成了府中演武场上的常客。而夏侯纾成日在家无聊,府中突然多出两个身手好的年轻人,对她而言就如同棋逢对手,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好好切磋武艺,相互促进,同时也检验自己的实力。 这日,夏侯翊和符家兄弟四人又在演武场赛马,夏侯纾去看热闹,自然而然的也成了竞赛选手,四个人在场上赛得不亦乐乎。 按照比赛规则,没人骑马绕演武场跑三圈为一局,最先到达终点的为胜,可以向最后一个到达终点的人提一个要求,或者让后者帮忙办一件事。同时为了充分考验个人的技艺水平和马匹的耐力,三局两胜。 夏侯翊的骑术是夏侯渊亲手教的,又稳又快,第一场比试一直遥遥领先。符家兄弟之前长居在眠象山,因为经常要替灵丘道人跑腿,所以也习得了一身精湛的骑术。兄弟俩在山中都能如履平川,在这平坦的演武场里也就更加如鱼得水,进退自如。而夏侯纾的骑术是跟着两个堂姐学的,这些年因为两个堂姐不在京中,她也疏于练习,没什么长进,平时出行都是乘坐马车,偶尔骑马赶路还勉强,但若用来竞技,差的就不是一点半点,所以第一场结束之后,她毫不意外地落到了最后,心情逐渐沮丧起来。 符止年纪不大,在这点上却十分机灵聪颖。他见夏侯纾输了比赛后神色不对劲,立马猜到了她的心思,决定想个办法让对方也尝尝甜头,感受一下胜利的喜悦。所以第二场比赛进行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刻意装成马匹失控,驮着他在演武场上疯跑起来,吓得一起比赛的人和旁边服侍的人都面如土色。好在紧要关头他又重新控制住了马,却落在了最后。 而夏侯翊因为担心符止中途停顿了一会儿,最后被符息反超了。所以目前的情况是夏侯翊和符息各赢了一局,夏侯纾和符止各输了一局,不符合三局两胜的规则,得不出最终结果。 夏侯纾不知道符止是故意让着自己,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样子,真以为自己的骑术有了进步,顿时信心大增,嚷嚷着要再来一局。 符止倒吸一口凉气,心想挺机灵的一个姑娘家,这个时候怎么就看不明白了,不知道见好就收呢? 其他两个人心中也有计较,只得一边默默鄙夷她自不量力,一边却又不得不遵守规则继续赛一场。 第三场竞赛正进行得如火如荼,眼看赛程过半,钟青葵突然匆匆赶来,大声招呼着夏侯纾停下来,说是有要事相告。 夏侯纾见状以为有什么急事,便拉紧了缰绳,下了马朝她走过去。其他三人也纷纷停止了竞赛,牵着马跟了过去。 钟青葵梳着垂挂髻,身着一袭杏白色襦裙,披着一件湛青色的薄纱衣,脖子上挂着她们之前一起串的项链,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利落又不失矜贵。 钟青葵一眼就看到了演武场上的生面孔,不由得心生好奇,就指了指符家兄弟,眨巴着大眼睛悄声问夏侯纾:“我听母亲说姑父在给你相看夫婿呢,可我瞧着他们面生得很,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呀?”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件事就过不去了是?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才收起眼里的刀子,耐着性子介绍道:“他们是二哥的同门师弟,年纪稍长一些的叫符息,年纪小的叫符止。如今他们兄弟也住在我们府上。去打个招呼,日后你应该会经常见到他们的。” “原来是灵丘道人的徒弟啊,难怪这么英武!”钟青葵感叹了一句,神情十分夸张,然后转头冲夏侯纾挤眉弄眼道,“那姑父打算选谁做女婿呀?你又比较中意哪一个呢?” “他们只是我们府上的客人。”夏侯纾冷声警告。心想你们这些人都怎么了?来个年纪合适的未婚男子都要被你们胡乱猜测一番?前段时间不是都还在传商茗川吗?怎么最近也不见商茗川上门来了? 钟青葵一副我知道、我了解的模样,憋笑道:“他们长得这般俊俏,纾表姐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吗?” 夏侯纾瞪了钟青葵一眼,很想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然后快速将她拖走。可是当着符家兄弟的面,她也不好做得太过泼辣,免得坏了自己刚在他们那里树立起来的秀外慧中的良好形象。 她想了想,凑到钟青葵耳边小声提醒道:“这两位师兄都是习武之人,耳力可比你想象的要好得多,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讨论这个问题吗?” 这种女儿家的玩笑之言本该是私下说的,自然不宜被外人听去,尤其还是被两个不熟悉的陌生男子听到。而且夏侯翊也是习武之人,要是让他知道自己是个多嘴多舌的人,以后会不会就不理她了? 钟青葵立刻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马上打起哈哈来:“你们府上可真热闹,我又想过来陪你小住几日了呢!” 夏侯纾又白了她一眼,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钟青葵对自家表姐的怀疑视而不见,然后目光一转,忽然提高了音量对牵着马迎面走来的夏侯翊招手,脆生生娇滴滴的大喊道:“二表哥,许久不见了呀!你何时回来的?父亲他可挂念你了!一直跟我们念叨你呢!” 我看是你很挂念!或者说这才是你想来陪我住的原因! 夏侯纾鄙夷的看了钟青葵一眼,安暗骂了一句见色忘义。 钟青葵全身心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夏侯翊身上,其中一只手还不停地把玩着自己的衣带,小女儿家的娇羞显露无疑。 夏侯翊对于异性的示好有着极强的屏蔽能力,他落落大方的招手回应道:“三日前刚回来,准备过几天就去拜会舅父舅母。” 钟青葵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 夏侯纾扶额,这个画面简直没眼看! 夏侯翊却毫不为之所动。在他看来,钟青葵就是自家小表妹,聪明伶俐劲儿跟夏侯纾如出一辙,所以看到钟青葵笑了,他也跟着笑了,然后关切道:“四表妹急匆匆的来找纾儿,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钟青葵美目巧笑,眼波流转,歪着脑袋俏皮道:“这是我们女儿家的事,我不告诉你!” 夏侯翊笑容和煦的扫了钟青葵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用眼神询问她到底什么情况。 夏侯纾看来钟青葵一眼,赶紧配合的说:“我也不告诉你!” “行行行,你们女儿家的事我管不着,也不多问。你们高兴就好!”夏侯翊哈哈大笑道。然后像是心情很好一般将符家兄弟引荐给她:“这是符家的两位师兄,也是我师父的得意弟子。日后少不了要跟着我出入恭王府,四表妹到时候要是碰到了,可别被吓着。” 钟青葵点点头,立刻笑呵呵的说:“咦,灵丘道人的得意弟子原来不是二表哥吗?” 夏侯翊笑了笑,又对符家兄弟说:“这是我舅父家的四表妹,钟四姑娘,日后你们带了恭王府可千万别鲁莽冲撞了。” 符家兄弟立马大方得体的给钟青葵见了礼,钟青葵也欠了欠身回礼。 抬头时,符止深深地看了钟青葵一眼,目光立刻被她清澈纯粹的眼神吸引住了,许久都没有挪开视线。可又见她的目光紧紧缠绕着夏侯翊,眉头不由得皱了皱,暗暗猜测钟青葵对夏侯翊的感情。 钟青葵的心思不在其他人身上,自然是没注意到符止的神色变化,而且她心里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便拉着夏侯纾对三名男子说:“我跟纾表姐有悄悄话要说,就不陪你们玩了。” 符息暗自松了口气,终于不用再陪夏侯纾赛马了,一点挑战都没有。 符止则有点失落。 夏侯翊没那么多心思,挥挥手一脸嫌弃的说:“快走快走,有你们在这里碍手碍脚的,我们都施展不开!” 夏侯纾立马脸黑如锅,原来你一直当我是个累赘呢! 钟青葵假装没看到夏侯纾的脸色,冲着夏侯翊做了个鬼脸,然后拉着夏侯纾一溜烟跑开了。 夏侯翊无奈的笑了笑,飞身上了马背,对符家兄弟说:“来,我们再赛一场,这一回,让我看看你们真正的实力!” 符息闻言瞬间来了兴致,利落的跃上马背,转头看着弟弟。 符止却像被定住了一般,傻愣愣的看着两个女孩离去的方向。 符息也顺着弟弟的视线看过去,便见两个少女轻快跑远的背影。他的眉头不由得紧了紧,提醒道:“阿止,准备开始了,你还愣在那里做什么?” “哦……”符止这才回过神来,看着马背上的两人说,“钟四姑娘真是活泼可爱,她经常来府上吗?” 夏侯翊闻言,眼神不由得变得深邃起来。符止在府上住了几天了,见过不少女子,可没见他对谁这么感兴趣的。 符息立刻板着脸呵斥道:“钟四姑娘来与不来,与你何干?赶紧上马,此局你若再输了,就罚你每天多蹲半个时辰的马步!” 符止立马愤愤不平道:“那你可别小看我,方才我是不想让师妹输得太难看才故意落在后面的。你看她赢了我之后,是不是就开心了许多?” 夏侯翊不着痕迹的笑了笑,心想你这小子心眼可真多! 符息却不解风情,冷着脸严肃道:“赛场上各凭本事,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你怎么这么多废话?” 夏侯翊吃惊的看向符息,随即又露出一脸同情来:你这样说话,真的不怕没朋友,甚至孤独终老吗? 符止也趁机批评道:“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知怜香惜玉,明明知道小师妹不善骑术,也不知道让着点!” 符息被弟弟说得脸了红,却还是不肯认输的说:“男女体力本就有差别,这是不争的事实。师妹那么要强的人,要是让他知道你故意让着她,难道她就会高兴?至于你的骑术,是真是假,比一局就知道了!来!” 符止没有得到兄长的信任和支持,心里不服气,立即翻身上了马背,三个人又重新竞赛起来,演武场上留下了一阵阵灰尘。 第133章 强扭的瓜不甜 钟青葵拉着夏侯纾一路直奔洗星池里的水榭才松开手,然后一边喘气一边四下打量了一番,方露出满意的表情来。 夏侯纾也跟着她的视线环视了一圈,这里四面环水,确实是个说悄悄话的绝佳之处。 “你这般神秘,究竟有何要事要跟我说?”夏侯纾问。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钟青葵认真地说,“你们府上这传话的速度我信不过,所以还是避开人说的好。” 越国公府里的人喜欢背地里传话这事是不争的事实,夏侯纾无法反驳,只得尴尬的笑了笑,又道:“现在没有其他人了,你说。” 钟青葵这才言归正传道:“我听我们府里的人说许表姐跟独孤显也从赵王府分出来单过了,他们家新宅与我们家就隔着两个胡同,如今都已经安置得差不多了,所以我就赶紧过来找你闲聊一下。” 夏侯纾有些诧异,不仅因为钟青葵带来的消息,还因为她居然为了传个消息亲自跑一趟。那么她的本意究竟是来传话的,还是来看夏侯翊的呢? 钟青葵有多八卦她是见识过的,但是越国公府与荣安侯府是姻亲,许若兰作为外甥女,分家搬家这么大的事,肯定会派人来传报一声的。钟青葵完全没必要来这一趟。显然她的目的是后者。 钟青葵显然不知道夏侯纾在想什么,看着她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不由得惊讶道:“你不会真的还不知道?” 夏侯纾抛开对钟青葵真实来意的猜测,摇了摇头。 许若兰拉着夫君与赵王府分家的事她确实不知道。这段时间京城里关于她的流言满天飞,所以她很少出门,难得出去一趟还遇上了齐南和褚黎安那两个瘟神,她就更加不想出门了。而且自从符家兄弟来了之后,她每日沉迷于跟他们学习骑马射箭,玩得不亦乐乎,根本就没心思关注外面的事。也是这一刻,她才发现她那个爱瞎操心的姑母夏侯湄,自许若兰回娘家后,也没空出来走动,这都好长一段时间没来找母亲聊天了。 不过钟青葵带来的确实是个好消息,若兰表姐总算是想明白了。 之前她们就讨论过,赵王府开了二房分家这个口子,就会陆续有其他有骨气有胆识的子孙提出分家来。而许若兰最终能够接受独孤显的提议,夫妻俩带着孩子分出来单过,想来她对独孤显还有几分情义在的。 这对他们和两个孩子来说无疑也是最好的选择。 或许,她应该去祝贺一番。 “这是好事。”夏侯纾由衷的说,随后看向钟青葵,故意问,“你今天特意来找我,是打算跟我一起去她的新居探望吗?” “我就是来告知你一声,好替许表姐高兴高兴。”钟青葵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说完她顿了顿,看着一脸期待的夏侯纾不由得咬了咬嘴唇,劝道:“至于暖新居这事,我看你还是不要亲自去了,礼到了就行。” 她果然是来看夏侯翊的! 夏侯纾心中暗喜,面上却不显,自顾自的叹息道:“也是,就我最近这名声,还是少出去走动的好。” 钟青葵对此深表同情,只能握着她的手安慰道:“这些子虚乌有的闲话很快就会过去的,谁知道下个月他们又会非议谁呢,所以你就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别太放在心上了。” 听完夏侯纾努力挤出一个笑。要说她一点儿也不担心,那是假的。人活一世,名声虽然不及生命重要,但有总是比没有好,她也想爱惜自己的羽毛。但是现下,她确实需要这些流言来替自己挡一挡婚事。只希望过一阵子,那些诋毁中伤自己的流言真能像钟青葵说的那样,被时间冲淡。 “哎呀!我们不说这个了!”钟青葵忽然提高了音量,强行转移话题道,“我再告诉你一个新鲜事!” 听到有新鲜事,夏侯纾立马来了兴致。 然而钟青葵说得却是钟绿芙的事。 “母亲找了五六个官媒了,听说是有了不错的人选,听说是羽林军程望将军家的五公子,叫程坚,虽然不是嫡长子,但胜在机智过人,如今已经是从六品的羽林军长史了,未来可期。为此母亲还请了父亲去商议。看样子,父亲也很满意,这门婚事应该很快就能定下来了。”钟青葵眉飞色舞道,“不过三姐姐知道后,并没有很高兴,但也没有像以前那样发脾气和闹腾,只是回去后趴在床上哭了起来,我劝了好久才劝好。” “其实我挺不能理解三姐姐的。我们姐妹几个虽然不是从一个娘肚子里出来的,但是母亲从来没有亏待过任何人,对三姐姐尤其尽心。可她总是不满意,还觉得母亲偏心。”说到这里她又叹了口气,“有时候我气不过也会想,母亲是我的亲娘,她偏心我一些难道不是人之常情吗?就像朱姨娘更疼爱她一样,其他几个姨娘也都更特爱自己的女儿。可是我又怕三姐姐听了会难过,所以我也一直顺着她、让着她、护着她,有什么好东西也分给她。以至于年初她跟你闹的那一次,我也先入为主的认为是你欺负了她,所以才帮着她说话。但她的婚事就不一样了,我就算心里明白,也不好说什么,更不敢说。” 夏侯纾对钟绿芙的婚事其实没什么兴趣,甚至提到这个人她都有些反感,而且她自己也满头满脑的包,更不想费神去关心其他。然而看到钟青葵为此而苦恼,她免不了要安慰几句:“说到底,这是三表姐的事情,可她自己都不愿意坦诚布公的把心里的想法说出来,总是把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最后期待落空了,却又怪别人不尽心,从来不说自己的责任。你和舅母这么维护她,已经仁至义尽了,所以也没有必要再自讨没趣。” 钟青葵抿着嘴,没说话。 夏侯纾心里明白,不管她怎么劝,钟青葵和恭王妃都不会真的对钟绿芙的事放手不管,所以她也不打算把精力花在这上面,故意转移话题道:“我知道你们几个从小就对我二哥有非分之想,一个个都想着要给我当嫂嫂。可是长辈们的态度你们也看到了,这事儿,没门!而且我看二哥对大家也没有这方面的想法。有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感情这种事,怎么也得两情相悦?所以你们以后谁都别想了!因为想了也是白想!” 钟青葵伸手掐了她一把,委屈巴巴道:“你真是小气!京城里那么多女子想给你当嫂嫂,你不去管她们,却盯着我们几个自己人!” 夏侯纾哼哼道:“外面的人怎么想、怎么做我管不着也不想管,能不能做我的嫂嫂我也不知道,终归还是得看二哥自己的想法。可你们是自己人,大家都是姐妹,才得提前把话说明白了,免得你们一个个都跟三表姐一样一厢情愿,闹得家宅不宁。” 钟青葵仰着脸,目光看向天空,眼睛眯成了一条线,笑着说:“我承认我喜欢二表哥,但不是你们想的那种喜欢。我是真的把他当哥哥的!” 你把夏侯翊当哥哥,为何看到他还要一脸娇羞的样子? 夏侯纾一脸不相信。 “我知道你不信,但这是真心话。”钟青葵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眼神里还有丝丝忧伤,“其实以前我最羡慕纯表姐和你了,你们都有自己的亲哥哥,有什么事都有哥哥帮忙。可我们却没有。如果我大哥还在的话,父亲就不会纳那么多门妾室,母亲也不必伤怀,更不会为了子嗣问题操碎了心,我也不会羡慕你们了。” 钟青葵原先也是有两个兄长的,一个是与她一母同胞的钟玄黎,一个是谢姨娘所生的钟蓝江。只不过两个都不幸夭折了。而钟瓒求子心切,无形中伤害了恭王妃,冷落了女儿,也辜负了那些对他一腔真情的妾室。 作为舅舅,夏侯纾对钟瓒没什么意见,可作为丈夫和父亲,他确实不称职。夏侯纾很能理解钟青葵的这种遗憾,便说:“青葵,我也失去了一个兄长,甚至,我连他长什么样子都不记得。” 听到这话,钟青葵突然就热泪盈眶,伸手紧紧抓住夏侯纾的手,愧疚道:“对不起,纾表姐,我又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夏侯纾也擦了擦自己脸上的湿痕,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故作大方道:“你不用觉得抱歉,我们是姐妹,我们失去的,都是至亲之人。我的兄长原本也是你的兄长,以后你有什么事,尽管来找二哥哥,谁要是敢乱说什么,我第一个替你反驳回去!” 说完她伸出一只手去帮钟青葵擦眼泪,嗔道:“傻青葵,你我年龄相差不大,所以我也从来没把你当成孩子来看待,可你毕竟还小,不要想那么多,忧虑多了会老得很快的!” 钟青葵听完最后一句,眼泪瞬间像被关了阀门一样止住了。她赶紧甩开夏侯纾的手,摸了摸自己吹弹可破的脸蛋,惊慌道:“真的吗?思虑过度真的会变老吗?那我现在是不是比你还老啊?” 不会说话就闭嘴! 夏侯纾感觉胸口气血上涌,可看着钟青葵那张焦急又天真的脸,却又只能硬憋着,完全不想再跟她说话。神 钟青葵一时间没转过弯来,眨巴着一双大眼睛继续问:“纾表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夏侯纾努力维持着礼貌,咬牙道:“我怕我会忍不住要骂你呀!” 钟青葵一脸无辜,完全不明白自己哪里说的不对惹到她了, 夏侯纾已经不想再看到她那张无辜而漂亮的脸蛋了,赶紧推着她往大门口方向走,边走边叮嘱道:“你也出来好一会儿了,舅母肯定很担心,所以你赶紧回家!最近我跟二哥都挺忙的,你没事少来串门!” 第134章 避风头 送走了钟青葵,夏侯纾的心情突然低落起来,也没心情回演武场了。她独自一人慢慢走回清风阁,之前赛马时的汗液已经被风吹干了,但她依然觉得身上有种黏糊糊的不适感,便让巧铃烧了热水放进房间来泡个澡。 巧铃赶紧麻溜的去准备了。 夏侯纾刚泡了一会儿,云溪便进来了,笑嘻嘻道:“姑娘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大白天就开始泡澡了?” 夏侯纾不想解释什么,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有意岔开话题,便道:“我听说若兰表姐搬了新居,与恭王府就隔了两个胡同,你回头到母亲那里打听一下具体位置,然后替我送些礼物过去。” 云溪听着有些不对,便问:“姑娘与表姑娘感情那样深厚,之前在赵王府帮着她说话,前阵子还特意去荣安侯府看望、她,如今她和表姑爷从赵王府里分出来,正是万象更新的时候,姑娘怎么不自己去一趟呢?” 夏侯纾无力地摆摆手说:“若兰表姐乔迁新居是大事,母亲肯定会去的,我就不去凑热闹了,免得被赵王府的人看到了又该在外面编排我了。” 云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说:“还是姑娘想得周到。表姑娘刚搬进新居,客人肯定很多,她里里外外的忙着,自然是无暇与姑娘你叙旧。既然如此,咱们就先送礼过去,等过一阵子那边清净些了,姑娘再去。” 夏侯纾到还真没想那么多。 云溪很有眼力见的没有多问,顺势蹲下来替夏侯纾搓洗肩背,又说:“我听说城南新开了一间茶铺,配的点心叫古楼子,是西域传过来的吃法,就是将羊肉和做好的大饼一层一层互相叠夹起来,刷上调好的青椒豆豉酱料,再放到炉子中烤制,羊肉的香味配上饼皮的酥脆,吃着香而不腻,回味无穷,姑娘可否有兴趣前往?或者我明儿出去给表姑娘置办礼物时,顺便也跑一趟城南,买些古楼子来给你尝尝鲜?不过据说要趁热吃才好吃。” 夏侯纾不是个吃货,所以对吃的没那么感兴趣,本想回绝,可云溪并未注意到她的反应,反而是颇为遗憾的说:“据说古楼子要趁热吃才能领略到其中的精华,只怕我买回来了,羊肉就凉了,饼皮也没那么酥脆了。” 夏侯纾:“……” 云溪自顾自的思考着,突然又兴奋道:“我看姑娘还是跟我一同去!” 一说到吃的,云溪总是那么上心,也不知道这姑娘脑子里究竟装着什么。夏侯纾心里烦躁,很想赶她出去,自己好好静一静。可转念一想,云溪那么卖力的向她推荐古楼子,本意并不是要带她去尝鲜,而是想哄她开心,所以到了嘴边的话就被她硬生生压下去了,改口说:“你推荐的吃食,肯定不会错,明日我们就去瞧瞧。” “嗯嗯嗯!”云溪欢快的点着头。 次日夏侯纾便让董效驾着马车载着她们去了城南。为了防止再发生被当街拦下的事情,她还特意让董效驾了一辆挂着夏侯氏家徽的马车。这一装饰,效果果然出奇的好,一路上非但没有发生什么意外,连巡城卫看到了都十分恭敬,所以她们不光去吃了云溪说的那间茶铺的古楼子,还逛了好几家铺子,买了很多布匹和粮油给许若兰做暖居贺礼。 主仆两人带着大包小包的物品回到越国公府,已经灯火阑珊,连晚膳时间都错过了。不过她俩在外面逛了一天,也没少窜进哪家铺子品尝美食,大快朵颐,这会儿倒是一点儿也不饿。 值得庆幸的是,经过这一天的闲逛和购物,夏侯纾的心情确实好了许多,果然有钱能解决生活中的大多数烦恼。 刚进内院,夏侯纾就看到李管家提着个灯笼等在廊下,灯笼里的烛光将他清瘦的身影拉得老长,也将他脸上的皱纹打上了一层光晕和阴影。 夏侯纾心中隐隐觉得不对劲,便迎上去问道:“李叔,你是在等我吗?” 李管家对她永远笑盈盈的,便说:“三姑娘,老奴等了你得有半个时辰了。今日国公爷有公务,外出应酬去了,郡主她说有要事要与你商量,特意让我来找你的,你赶紧去。” 夏侯纾越发觉得这事很奇怪,李管家是越国公府的大管家,年纪比夏侯渊还要长几岁,资历深厚,进退有度,这种跑腿传话的小事根本不用他亲自来做,当然偶尔也会有顺便为之的时候,可他却说自己在这里等了她半个时辰了,这就有点不寻常了。 夏侯纾满心疑惑的谢过李管家,便让云溪先把在街上买的东西先带回房间去,自己则往钟玉卿的住处方向走去。 钟玉卿喜欢清静,所以她居住的颂雅堂里种的都是梅兰竹菊这些清幽的植物,这个季节,正是翠竹苍劲,金菊含苞的时节,将整个院子衬得幽深静谧。内室的香炉里燃着具有宁神作用的沉香,父亲还没回来,而母亲则静静地靠在铺了软垫的红木躺椅上发呆,手中握着一封拆过的信。 夏侯纾慢慢走近,目光在那封信上扫了几眼,才欠了欠身,问道:“母亲,您找我有何事?” 钟玉卿闻声缓缓回过神来,看着女儿轻声道:“纾儿,今日接到了你妙如师姐的来信,说是曲白师太近来身体不适,抱恙在床,你们好歹师徒一场,也该去看望看望。不如你明日就启程,去泊云观瞧瞧,该带的我已经吩咐下去了,这会会儿估计也该收拾好了。” 看来这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是命令。 夏侯纾突然愣住,记忆仿佛一下子被拉回了八岁以前——那段被寄养在泊云观的日子,虽然没什么不愉快的,但却是她此生最不愿回想的。 当年她小小年纪便拜在泊云观住持曲白师太门下,每日与一众师姐妹读书参道,吵吵闹闹,原本也是无忧无虑的。可自从她慢慢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没那么开心了。闲来无事,她便喜欢一个人跑到悬崖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看日升日落、云卷云舒。 曲白师太常常看着她叹气,说她心智太过早熟不是好事。 她自懂事起就明白,自己跟其他师姐妹不一样——她是有父母兄弟的,所以无时无刻不在琢磨着如何下山。所以八岁那年回到家后,她便再也没去过泊云观,也没见过师父和众师姐妹,只是隔三差五地通过书信联系,年节的时候派人装了满满当当的礼物送过去。 这些年来,夏侯纾对泊云观的感情也十分矛盾,她既感激曲白师太和众师姐妹当年对她的关怀与照顾,同时也害怕再回到那里。 泊云观再好,可毕竟不是家。师父和师姐妹们再亲,可毕竟不是至亲。她小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至亲给予的点滴温暖,哪怕只是一天或者几个时辰。所以每次母亲来看她,她都竭力的去示弱讨好。 钟玉卿见女儿半晌没有回应,连续又唤了她好几声。 很久,夏侯纾才从往昔的回忆里抽离出来,看着母亲问:“您打算让女儿去住多久?”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既不说同意,也没有拒绝,总觉得是被逼迫的。钟玉卿因此十分诧异,问道:“你不愿意去吗?” 当年把夏侯纾送去泊云观的时候,她也以为自己跟女儿的缘分浅,恐怕这一生都只能遥遥相望。为了弥补对女儿的亏欠,她经常到泊云观探望女儿,但每次都是满怀期盼地去,肝肠寸断的回。在她印象中,夏侯纾在泊云观的时候比在家中乖巧懂事多了,每次见面的时候都非常欣喜,离别的时候也不哭不闹,挥着手祈求过阵子再来,模样让人心疼。虽然曲白师太说她整天不学无术,但与众师姐妹都相处融洽,从不违反戒律、惹是生非,总体评价还是非常中肯的。所以她一直认为女儿是怀念着泊云观的生活的,但是看到夏侯纾这样的反应,她突然就有点迷惑了。 “不是的,母亲,我愿意。”夏侯纾没有驳回母亲的提议,反而是面带微笑地说,“我也多年未见她们了,是该回去看看了。” 钟玉卿松了口气。 夏侯纾低着头想了想,又说:“母亲,中秋节前,您派人来接我可好?” 现在距离中秋节,还有二十多天。如果能在那之前赶回来,她就不用在泊云观待太长的时间。 夏侯纾委婉中带着哀求的语气,着实让钟玉卿大吃一惊,她静静地看着女儿,突然有点自责自己的安排。但是一想到京城里关于女儿的各种谣言满天飞,再加上许若兰刚分家,赵王府又开始借题发挥,她觉得为了女儿的名誉和将来,只能这么安排,就当是去避风头了。 钟玉卿轻轻叹了口气道:“你是我的女儿,也是越国公府的姑娘,我们自然不会让你一直待在泊云观。你且安心去,中秋节前我便派人去接你,届时我们一家团聚,共赏圆月。” 夏侯纾笑了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女儿现在便回去收拾行装了,今日刚好买了些小玩意儿,正好带去给各位师姐妹。” 钟玉卿满意地点点头,却未察觉到女儿转身时逐渐冷下去的表情。 回清风阁的路上碰到了夏侯翊。他在原地踱来踱去,看上去有点着急,好像是特意在等她。 夏侯纾不由得笑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个的都等着我呢?” 夏侯翊往她身后看了看,方说:“我听撷英她们说母亲特意派了李管家去找你,估摸着是有什么大事,放心不下才在这里等你,但我看你现在这副样子,似乎我的担心有点多余了?” “不多余,一点儿也不多余!”夏侯纾忙说,随即情绪又低落了下去,“母亲让我明日一早就启程去泊云观呢。” “泊云观?”夏侯翊大吃一惊,他知道妹妹心里有多抗拒那个地方。他想了想,又问:“为何这么匆忙?泊云观发生了什么事?” 夏侯纾抿了抿嘴,期期艾艾道:“大师姐来信说师父病了,母亲让我去探病,正好避避风头呢。” 夏侯翊大松一口气,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认真道:“确实该去一趟。” 夏侯纾一脸愕然:“你不是来安慰我的吗?” 第135章 客栈 泊云观坐落于距离京城百余里望苍峰上,与护国寺的巍峨气派相比,泊云观显得十分不起眼。钟玉卿信佛,但是当年她听信了术士的建议后却将夏侯纾送去了泊云观,一来是因为佛门不收女弟子,恰好泊云观的主持曲白师太是智空大师的故交,便介绍了过去;二来也是因为进入望苍峰地势险峻深幽,易守难攻,入山只有一条青石铺就的小道,就连马车都很难通行,把夏侯纾寄养在那里相对比较安全。当然了,夏侯纾在泊云观住了八年都没能逃下山,也是因为望苍峰地势险要,唯一的一条入口被守得严严实实,她根本就无机可乘,无路可逃。 这次上泊云观,钟玉卿让云溪、雨湖和巧铃都跟了出来,同时还从夏侯渊的亲卫队里抽了十名高手骑马护送。再加上赶车的董效和另外几名运送礼品物资的车夫,一行近二十人的队伍十分醒目。 早上在家门口跟父母兄弟告别时,夏侯纾还勉强维持着笑意,可自从出了京城,她就像失去了活力一样,静静的躺在马车里,独自在脑子里细细地将泊云观的人事关系过了一遍。 有句话叫做近乡情怯,对于现在的夏侯纾来说,越靠近泊云观,她也越胆怯,像是被什么紧紧扼住了喉咙一样,无奈又无力气。 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长叹一声,以前她刻意的不去想,就以为自己忘了,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对泊云观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 云溪憋了一路,终于听到她发出一点声响,立马欣喜道:“姑娘,你今天都没怎么吃东西,是不是饿了?”说着就去翻食盒,“郡主怕姑娘在路上饿着,特意准备了许多糕点,我特意留了几盒在咱们的马车上,还有几大盒在后面雨湖她们的马车里。要不你先看看这里有没有你喜欢吃的?” 夏侯纾皱着眉头扫了一眼食盒,摇摇头语重心长道:“云溪,不是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只顾着吃的。” 云溪跟了夏侯纾那么多年,当然知道她为什么忽然变得忧心忡忡,可泊云观的回忆是夏侯纾的逆鳞之一,她也不敢轻易提及和揭穿,只好尴尬的笑了笑,又假装看不懂的样子问:“那姑娘你有没有口渴?” 不是吃就是喝,夏侯纾看着她欲言又止。 云溪立马识趣的闭了嘴,马车里又恢复了先前的沉寂。 队伍后面的马车里,雨湖一如既往的抱着一本账本,努力地集中精力翻看着。她旁边的巧铃,因为这一路的颠簸,已经陆续下车吐了好几回了,此刻正气若游丝的半倚在一个大方枕上,却又无法完全入睡。 马车里静悄悄的,只能听到外面的车辙声和雨湖不时地翻书声,巧铃百无聊奈,偷偷拿眼睛瞅了瞅雨湖,小声道:“雨湖姐姐,咱们姑娘今日有些不对劲啊。这都走了大半天了,每一次停顿休整,她都不肯下车,也不怎么吃喝。这要是换作往常,她哪里愿意待在马车里呀!” 雨湖的视线慢慢从账本上挪开,最后落在巧铃身上,清冷道:“曲白师太病了,姑娘担心了一个晚上,今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肯定没睡好。而且这一路颠簸,你都受不住了,还指望姑娘活蹦乱跳的吗?” 巧铃刚被分派来服侍夏侯纾没有多久,并不清楚夏侯纾以前的事,也不知道她对泊云观的复杂情感,自然辨别不出雨湖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听到了她话里话外含枪带棒的嘲讽。她悻悻的抿了抿嘴,不敢再说话,心里却默默抱怨自己真倒霉,偏偏跟雨湖同乘一辆马车, 为首的马车里,夏侯纾又躺了一会儿,听着马车轮子咕噜咕噜转个不停,她越发烦躁起来,便问:“我们现在到哪儿了?还有多久?” 云溪赶紧挑起帘子往外面看,又跟董效嘀咕了几句,方回过身来回禀道:“姑娘,我们已经到洪县了,估计傍晚能赶到留兴村。廖护卫说晚上我们就在那里落脚,明天一早再上山。” 望苍峰则处在洪县和裕县的交界处,从京城到泊云观,需要途径洪县。马车走得慢,再加上带着那么多人和物资,拖拖拉拉的也就更快不起来,所以一天时间都赶不到。不过到了洪县,也就算是走了一半的路程了。而留兴村是上望苍峰的最后一个村落,按照他们现在的速度,日落之前能赶到留兴村,并在那里留宿一晚是最稳妥的办法。 夏侯纾继续躺下,任由马车将她带往那个阔别已久的故地。 一行人紧赶慢赶,直到夕阳几乎完全沉入了山的另一边才终于赶到了留兴村,躺了一天的夏侯纾也在云溪的招呼下懒洋洋的下了马车。 正是秋收时节,沿途都是黄灿灿的稻田,秋风拂过,荡起层层浪花,稻香溢满鼻尖。日落黄昏,忙碌了一天的村子终于安静下来,每家每户的房顶都升起缕缕炊烟,渐渐便有饭菜的香味飘出来,温馨而静谧,他们一行人的到来反而显得有几分突兀。 村里唯一的一家客栈里,因为生意惨淡,中年的男掌柜趴在桌子上都要睡着了。突然听到有脚步声,而且似乎人还不少,吓得他瞬间清醒过来,差点没坐稳。他赶忙伸手揉了揉眼睛,定睛仔细一看,整个人都高兴得要飞了起来,笑嘻嘻的迎了上去:“客官共有几位呀?需要开几间房?” 护卫队的首领姓廖,他先一步上前去交涉。得知客栈里还住着另外三个客人,双方很快就达成了意向。廖护卫扯下腰间的钱袋掏出几块银子丢给掌柜,大手一挥,直接包下了后面的一个侧院。 掌柜姓孙,他眉开眼笑的收起银子,然后领着她们去侧院客房歇息。 留兴村的客栈跟寸土寸金的京城不一样,因为地广人稀的缘故,这里没有两三层的高楼。客栈里吃住、仓库、马厩等功能都很齐全。 从客栈的铺面进去,便是一个大大的四合院,正前方是一个挑高了的的大房子,里面住了客人,左右两边各有一道月洞门,视为左右侧院。 夏侯纾她们包下的是左边的侧院。院子里整整齐齐的修建了几栋只有一层的木屋,楼栋之间的间距也很宽。按照廖护卫的安排,夏侯纾及三明婢女住在中间的那栋房子里;车夫们要赶路,把马匹和携带的物资安置好后则睡在右边的屋子;剩余的十个护卫,则分成两班,轮班值守。 刚安置好,客栈的老板娘就带着人用木桶提着热水来给她们洗手,见她们排场很大,也很讲究,看上去非富则贵,暗自琢磨了一番后便问:“我们客栈店小,人手也少,不知客官晚上是否要多准备些热水来沐浴?如果需要的话,我得提早吩咐灶上多烧些水,免得耽误了贵客。” 夏侯纾在马车上躺了一天,也没怎么出汗,可这一路行来,路面并不平稳,即便她在马车里垫了厚厚的软垫,还是被颠簸得七荤八素。如果这个时候能够泡个澡舒缓一下筋骨,那是再好不过的。还有云溪她们几个平时虽然不像她这么养尊处优,但甚少出远门,也没在马车上颠簸这么久,肯定都希望能好好沐浴一番。 她便点了点头。 老板娘笑嘻嘻的应下,就识趣的出去安排了。 随后一行人用了餐,沐浴用的热水也烧好了。几个婢女又赶紧替她准备沐浴用的东西。 夏侯纾便在院子里散步消食,顺便留意了一下几个护卫值守的位置,看上去确实是训练有素的样子。 廖护卫大概是看出了她的用意,走过去轻咳了一声,道:“我们这次带出来的人都是国公爷亲自挑选的,不管是警惕性还是身手都是经得住考验的,姑娘晚上大可安心住下。” 夏侯纾笑了笑道:“廖护卫是父亲器重之人,你办事我自然是放心的,我不过是闲来无事随便逛逛罢了,你不必一直盯着我,去忙。” 廖护卫不疑有他,便告退了。 夏侯纾又在院子里转了几圈,屋子里的沐浴用品也准备就绪,她不习惯用人一直在旁边守着,就打发她们各自回去沐浴,晚上才能睡个好觉。 几个丫鬟欣喜万分,赶紧去自己的房间洗漱去了。 夏侯纾怡然自得的泡在热水里,才觉得身体里的筋脉慢慢活络起来,也让她慢慢放下了戒备。随着浸泡的时间越来越久,她又开始昏昏欲睡。 水汽氤氲中,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极为突兀。夏侯纾顿时惊醒过来,睁大眼睛警惕地四下看了看,房内除了她,并无他人。 她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昏睡了多久,以为是云溪她们洗漱完毕,打算进来叫她了。便对着房门的方向慵懒道:“进来。” 可是等了一会儿,也没见到有人进来。 “云溪?”夏侯纾又叫了一声。 外面依然没有人应答。 夏侯纾疑惑了一会儿,立马起了疑心,赶紧从浴桶里出来,顺手拿了衣架上的衣衫,也顾不上要先擦干身体,直接裹了上去。 穿好衣裳,她拿起自己随身携带的匕首警惕地慢慢往外走。房间里的油灯还燃着,给整个屋子都渡上了一层暖黄色,似乎并没有什么人进来。 也许是哪里来的野猫,夏侯纾安慰自己。 她刚松了一口气,转身却看到后面站着一个熟悉的人影,吓得她浑身汗毛都竖了起来,快速底抽出匕首招呼上去。而对方也担心她惊叫出声引来其他人,早有准备,不仅先一步伸出一只手捂住了她的嘴,还用另一只手紧紧握住她手中的匕首,并将她桎梏在怀里。 这是什么情况? 电光石火间,夏侯纾心里突然涌现出许多疑惑来。为什么这个时候会有人潜入他的房间里?廖护卫呢?不是说带出来的护卫都是高手吗?他们都去哪里了?外面又发生了什么? 第136章 误会 “你别出声,我没有恶意。”对方低声道。 没有恶意?这是夏侯纾最近听过最多也最恐怖的话,她一个字都不信。大半夜的,他一个男人都避开她的护卫,偷偷摸摸潜入到她的卧房里来了,还叫没有恶意?那什么才叫做恶意? 面对暴力制服,夏侯纾不是个会轻易服软的人,她用没被控制住的左胳膊肘狠狠顶向对方的腰腹,趁着他躲避的刹那快速地挣脱他的桎梏,发起反击,但不过两招,又被对方控制住了。 她大惊失色,抬头诧异地望着他道:“你不是不会武功吗?” 齐南笑了笑说:“我从来没有说过我不会武功。” 没有说过吗?夏侯纾仔细回忆她们认识以来的每一件事,尤其是在护国寺的时候。他虽然有种临危不乱的心性,可面对那么多刺客的攻击,却从未出手反击,而且还被刺客伤了胳膊。所以她理所当然的认为他不会武功。也是因为这个,她才被迫卷入那场大乱斗的,与他们有了纠葛。 夏侯纾越想越气,怒道:“在护国寺的时候,你明明不会武功的!” 齐南想了想,毫无愧疚的说:“不怕被你笑话,我那时候肩胛处受了很重的伤,还被下了药,完全使不上力。所以,是你误会了。” “你这个骗子!”夏侯纾根本就不关心他当时是不是真的因为受伤不能运功,“你是没有承认过自己会武功,但你也没有否认!” “这很重要吗?”齐南问。他很不能理解为什么夏侯纾会抓住这点不放。对他自己而言,这并没有什么区别。难道当初她知道自己其实会武功,就不会出手相助了吗? “重要!”夏侯纾恨恨道。她早就因为自己救过他而后悔了,如今知道他原来是会武功的,更是悔的肠子都青了。 她想了想又说:“但也不重要!” 齐南听了满脸疑惑。 “主要还是得看人!”夏侯纾补充道。 “原来如此。”齐南勾了勾嘴角,目光不由得又打量了夏侯纾一眼,但马上又像被刺了一样赶紧又收了回去。 夏侯纾刚刚急着从浴桶里出来,没来得及擦拭身体,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衫也被水浸湿了,整个人的曲线若隐若现,样子不大受看。 意识到这一点,夏侯纾立马大叫起来。尽管齐南眼疾手快,赶紧又捂住了她的嘴,但她之前的尖叫声还是传到外面去了,轮值的五个护卫立马从几个方位冲向他们所在的屋子。 情急之下,齐南突然说:“夏侯姑娘,我们现在这个样子,若是让别人看到了,于你的名声也无益啊!” 那又如何?夏侯纾不服气的拼命挣扎。跟来的都是自己人,现在这种情况,她不向自己人求救,难道要相信他这个心怀不轨的骗子吗? 齐南拗不过她,只好使出了杀手锏,低声道:“褚黎安也在外面,他的能力你是知道的,你的人,不是他的对手。” 卑鄙无耻!禽兽不如!夏侯纾暗骂道。但同时,她也明白了另一件事——她的人目前毫发无损。这算是个好消息。 不是自己人窝囊不够强,而是敌人过于强悍和嚣张。 房门外,廖护卫知道夏侯纾是在沐浴,也不好直接闯进来,一边拍门一边询问道:“三姑娘,你还好吗?发生什么事了?我们方便进来吗?” 夏侯纾想说自己非常不好,可话到嘴边她又咽了回去。齐南刚说褚黎安也来了,再联想起褚黎安在护国寺连续解决了十几个训练有素的杀手时的场景,她不得不做那个识时务的俊杰。随后她把目光投向齐南,这个人能够避开护卫们的耳目潜进来,武功也不会差,甚至比自己还好。这样看来,以后她还得更加提防他才是。太危险了! 廖护卫依然还在大力的捶打着门扇,见里面毫无动静,只好继续喊话:“三姑娘,你要是不说话,我们可就闯进来了!” 闻言夏侯纾心中一紧,马上用眼神暗示齐南,如果自己再不出声的话,外面的人一定会砸开门闯进来的。事情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他若不想两败俱伤,就先放开她。 齐南也不想把事情闹大,直接放开了她。 他这般迅速和自信,夏侯纾还真就有些拿不准他的心思了。她略微思考了一会儿,便对外面的廖护卫等人说:“我还在沐浴,不太方便,你们先别进来。我这儿没什么事了,就是刚才看到了一只老鼠,被吓到了而已,你们先回去。”说完她想了想,又说,“一会儿让云溪进来。” 多叫一个人进来,她才有个保障啊。 廖护卫原本还有些怀疑,但听到夏侯纾要让云溪进去,也就放心了,便带人走开了些,自己则去叫云溪。 云溪她们几个原本也在沐浴,听到外面的拍门声音也以为出了什么事,一个个都吓得赶紧起来穿衣服,披头散发的出来了。又听到廖护卫说夏侯纾只是被老鼠吓着了,稍微放心了些,赶紧回房去梳头发。 正屋里,齐南看着夏侯纾,轻笑道:“你还真是聪明,知道多叫个人进来,我就不会把你怎样。不过,你刚才说被老鼠吓到了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没有否认自己的小心思,但是对于他后半句话,她也不想解释,冷声道:“就是字面上的意思,你听不懂就算了。” 齐南他哪里是听不懂,他只是不喜欢被她形容成“老鼠”,可是现在的情况却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所以他识趣的没有再问。 警报已经解除,夏侯纾收起自己的匕首,才板着脸质问他:“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刚才在沐浴,你是不是……” 是不是都看到了? “你放心,我什么也没看见。”齐南十分诚恳地解释道,“我事先并不知道你在沐浴,进来的时候,你已经在里面了,身边也没个服侍的人。而你的那些护卫都不是泛泛之辈,我进来一趟不容易,也不好贸然离开,所以就站在外面等你。可是你一直没有出来,我担心你睡着了,才故意弄出了声响,引起你的注意。” “你说的都是真的?”夏侯纾半信半疑。心里却在嘀咕就算我不是在沐浴,难道你就可以大晚上的潜进来吗? “绝无虚言!”齐南认真道。 “可我为什么要相信一个骗子的话?”夏侯纾对他完全不信任。恐怕正常人都不会去相信一个身份不明还神出鬼没的人。 “那你想要我怎么说?”齐南眉头微蹙,显得有些无奈,“难道让我说我什么都看到了?” “你到底有没有廉耻之心?”夏侯纾气得牙痒痒。 齐南不跟她争辩了,再次郑重的表示自己真的什么也没看到。 夏侯纾依然保持着对他的怀疑,可又不想继续在这个问题是纠缠,又问:“你刚才还没有回答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齐南没说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来,当着她的面小心翼翼的打开,里面正是他上次在南蒲书斋非要送给她的金叶子,不过后来又被她还给了崔掌柜。 夏侯纾极为震惊,一只手捂着胸口,一只手指着那片金叶子不可思议道:“就因为这个?” 齐南点头道:“我说了这是送给你的,也是我对你的一个承诺,你既然接受了,就应该信守我们之间的约定。可你转头就交给了崔掌柜,还让他还给我,所以我只能再次给你送过来了。” 什么叫做信守约定?那是她自愿接受的吗?她当时要是不假装收下,他会轻易放她离开吗?她连见都不想再见到他,怎么会心甘情愿的收下他的东西?所以他们之间有个屁的约定! “就因为一片破叶子,你从京城跟踪我到这里,然后还大半夜的潜到我房里来来威胁我?”夏侯纾忍无可忍,“你脑子没病!” 看到她怒气冲冲的样子,齐南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渐渐沉默了。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这一系列做法的初衷,可他确实又这样做了,还一次又一次的引起了对方的反感。 “夏侯姑娘,我只是希望你收下它。”齐南艰难而又真诚地说。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再与他多费唇舌,指着大门处说:“你能不能赶紧消失在我面前?我真的一刻也不想再见到你!” 齐南的神情有些诧异和失落,连眼底都浮起了一层寒意。 夏侯纾寸步不让,恶狠狠地瞪着他。 两人之间如同划分了一道楚河汉界,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一般,谁也不肯上前一步,但谁也不肯后退一步。 恰巧云溪在外面敲门道:“姑娘,你洗好了吗?我进来了!” 夏侯纾急需转移一下注意力,顺便分散一下自己的怒气,便说:“听到了,我的人要进来了,你还要继续站在这里吗?” 说完她也不顾齐南的反应,大着胆子往门口走,亲自去替云溪开了门。等她再转过身来时,房中灯火摇曳,已经不见了齐南的身影。而中间的圆桌上,赫然放着一方帕子,帕子里面拖着那片金叶子。 夏侯纾心中又气又无奈,暗骂这个人还真是固执得可怕! 云溪也看到了那片金叶子,瞬间警铃大作,问道:“那个东西怎么会在这里?姑娘,你不是还给崔掌柜了吗?” 夏侯纾不知该怎么解释才会让云溪稍微安心,便说:“他又送回来了。” “送回来了?”云溪细细琢磨着她的话,“什么时候的事?你最近都没怎么出门,什么时候见过他了?难道刚才……他怎么敢!” 夏侯纾担心她的声音太大传到廖护卫的耳朵里,再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赶紧伸手捂住她的嘴,轻声劝说道:“你小声点,别让外面的人听到了。如你所见,他刚才确实来过,还说了一些莫名其妙的话。不过你放心,依我之见,他应该不会对我怎样,你等下出去告诉廖护卫,请他们夜里提高警惕,不要放任何人进来。” 第137章 再入泊云观 云溪大概也猜到发生了什么事,可她知道这事闹大了对夏侯纾的名声无益,也不敢多说什么,只得赶紧出去提醒廖护卫,让他们千万把院子给收好了,但凡有个什么好歹,回去谁都不好交差。 廖护卫原本还有点相信夏侯纾说是被老鼠吓着了的,可听了云溪的话,他反而更加迷惑了,不由得暗自揣摩起方才房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来。不过那毕竟是女子的卧房,未经允许他也不好直接闯进去,所以他有意无意的从门口往里面看,确认夏侯纾好好地在里面,才稍稍放心了些。随后他又给其他几名属下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今晚一定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务必看好院子,明日安安全全的把姑娘送到泊云观。 房间里,夏侯纾再次看向那片金叶子,眉毛皱得都快打结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固执又难缠的人呢? 他的身份很特殊,甚至可能是皇亲国戚,武功也深藏不露,身边还有绝顶高手相助,甚至可以悄无声息的绕过廖护卫他们的巡视堂而皇之的出现在她的卧房里,这太可怕了!光是想想都能激起一层鸡皮疙瘩。 夏侯纾气得一挥手将那片金叶子联通手帕一起扫落在地,金属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脆,引得外面的廖护卫等人眉头紧皱。 夏侯纾也顾不上那么多,又走过去狠狠地把金叶子踩了一脚。随后她转念一想,齐南因为她把金叶子还回去才一路从京城跟踪她到留兴村,如果再让他知道自己又把金叶子随手丢了,他会不会跟着她上泊云观?或者说做出其他更匪夷所思的事情来? 斟酌再三,夏侯纾还是妥协了,弯腰将地上的金叶子和手帕都捡了起来。他不是逼她收下吗?那她就收下好了,反正这么小一片叶子,既不起眼,也不占地方,随便往行囊里一扔就行了。 云溪交代完廖护卫,又转身进了屋来。她看到夏侯纾的头发湿漉漉的,身上的衣裳也有润湿的痕迹,马上替她处理,一边还不忘碎碎念:“姑娘,如今虽还没有完全入秋,但天气已经凉了不少,夜里尤其要注意保暖,你这个样子要是受了风寒可怎么办?”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道:“今晚的事情,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千万别告诉其他人。” “不就是被老鼠吓着了么,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云溪马上接过话茬,“姑娘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害怕老鼠的!” 夏侯纾满意的点点头,对,她可不就是被老鼠吓着了吗? 屋子外黑暗的角落里,被称之为“老鼠”的齐南静静地站在那里,嘴角那丝因为夏侯纾终于收下了金叶子而浮现的笑意,再次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果然还是吓着她了吗? 看来,他以后还是不能这么莽撞了。 过了一会儿,雨湖和巧铃也过来了,三个人一起帮着夏侯纾擦头发换衣服,一直服侍她睡下,才打着哈欠回自己的卧房。 大概是因为赶了一天路又泡过澡的缘故,这一夜,夏侯纾睡得很好。云溪最初还有一丝担忧,后面也沉沉睡去,雨湖和巧铃则睡得人事不知。 翌日一早,夏侯纾在村子里的鸡鸣声和老黄牛脖子上铜铃的叮当声中慢慢醒来。客栈的老板娘一大早就守在外面了,听到夏侯纾起床了,就借着送热水的机会进去一个劲的跟她道歉,说是自己一年也会放两次老鼠药的,但还是没想到居然会有老鼠跑到客房里来,还惊扰了客人。 夏侯纾原本就不是被老鼠吓着了,也不想看到老板娘愧疚抱歉的样子,直说是自己胆子小,身边的人小题大做了。然后转头向云溪眨眼睛,怎么昨晚发生的事,这才睡了一夜就闹得众所周知了? 云溪也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不清楚。 老板娘不愧是做生意的,还是有几分察言观色的本事,立马解释说:“昨晚姑娘院子里动静太大,惊扰到了隔壁院子里的人,这不,今天一早就来找我们投诉。我这好说歹说,他们才不计较了,然后就退房走了。” 夏侯纾满脸疑惑。隔壁院子的人,那不就是齐南和褚黎安吗? 村子里不比京城,大家相处了几十年,彼此之间知根知底,甚至上下几代人的经历都清清楚楚,但凡来个面生的,村民都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有意无意的观察对方的去向。而且留兴村里只有一间客栈,齐南和褚黎安要想不引起他人注意,只能假装是路过的旅客,也只能留宿在这间客栈里,所以昨晚他才能不费吹灰之力的出现在她的房间。而他们今早又特意去找客栈的老板投诉就显得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倘若他真想神不知鬼不觉的离开,直接安安静静退房就行了,何必多此一举? 老板娘见夏侯纾神色阴晴不定,又想着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家居然带了那么多护卫和物资,生怕自己不小心说错了话得罪人,赶紧借口隔壁院子刚退房,他还得去收拾出来就匆匆离开了。 云溪趁着雨湖和巧铃都出去了,凑到夏侯纾跟前轻声说:“姑娘,你说齐公子他们故意去找老板娘投诉,是不是想告诉我们他已经走了?” 夏侯纾恍然大悟。对呀,他怎么没想到?可能人家就是想告诉自己他们已经离开了,并无其他想法。 “云溪,你真聪明!”夏侯纾夸赞道。 云溪嘿嘿笑了笑,挠了挠额头不好意思道:“我也是瞎猜的。” “果然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夏侯纾喃喃道,“他们走了也好,省得待会儿难堪。” 云溪对此十分赞同。 一行人按部就班的洗漱、吃早点,然后开始上山。 沿着望苍峰的青石板铺就的山道逐级而上,山涧流水自上而下川流不息,阵阵山风透过树林发出沙沙的响声,风声、雨声、流水声混合起来,仿佛是天籁之音。道家崇尚朴素自然,泊云观深藏于枝繁叶茂之间,感觉格外幽深,而大多建筑又取材于大自然,像竹木、藤条、树皮、树根等,没有丝毫人工的修饰,与四周的山林岩泉融为一体,的确分外和谐。 泊云观上一代住持是化宁师太,坐下共有三个亲传弟子,分别叫曲云、曲怀和曲白。其中曲白师太就是夏侯纾的师父。 曲白师太本姓姜,原是北边的世家女子,家境优越,父兄和善,她还曾与人订下过婚约,不过后来发生了战乱,她们全族覆灭。当时曲白师太正好与未婚夫婿约好在外相见才幸免于难,不过她那未婚夫婿后来也在逃亡中为了护住她不幸丧命,她便发誓此生不再嫁。再后来她跟着逃难的人一路南下,最后在泊云观出了家。因其天资聪慧,悟性又高,深得恩师化宁师太的器重,在大弟子曲云意外去世、二弟子曲怀还俗娶亲之后,又将整个泊云观传给了她。曲白师太担任住持以来,从未辱没恩师的名声,还将泊云观发展壮大,成了远近闻名的清修之地。 曲白师太座下共有入门弟子十二人,并称为“望苍峰十二仙姑”,夏侯纾则是曲白师太唯一的俗家弟子,不计算在内。并且由于她的身份比较特殊,曲白师太也教导门中弟子不准外传,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 曲白师太的十二名弟子都是她年轻时收养的孤女或者被父母遗弃的女婴,不过在曲白师太的教养下,一个个都平安长大,且各有所长。 大师姐妙如是曲白师太南下逃难途中捡到的,在众师姐妹众年龄最长,而她性情温和、心细如尘,虽然功夫不及其他师妹,但是对师长毕恭毕敬,对师妹关爱有加,更是协助曲白师太把泊云观打理得井井有条。夏侯纾幼时没少受她关照,对她也比较依赖。 二师姐妙非擅长舞剑,一柄长剑被她舞得出神入化,众师姐妹中无人能及,但她从来不自视清高,反而一心协助大师姐打理泊云观的大小事务。 七师姐妙离擅长抚琴,且以琴为武器,琴声悠扬婉转,抑扬顿挫,摄人心魄,就连偶然听了一次的钟玉卿都赞不绝口。那时候夏侯纾以为母亲喜欢会弹琴的女孩子,为了讨她开心,偷偷央求母亲下次来的时候给她寻了一本琴谱。钟玉卿不知实情,只当女儿突然开窍了,回头特意命人给她寻了一本罕见的琴谱快马加鞭送过去。夏侯纾拿到琴谱后就欢欢喜喜地去找妙离,以此为条件求她教自己弹琴。妙离生性孤僻,喜欢独来独往,看在那本琴谱的份上,再加上夏侯纾锲而不舍的死缠烂打,勉强答应教她。不过夏侯纾没学多久就被接回京城了,所以也没有从妙离那里学到琴艺的精髓。现在的一手琴技,也是后来母亲专门请了名师来教导的。 最小的师妹妙情年纪最小,性格最是机灵古怪,也是所有人的开心果。夏侯纾离开泊云观的时候妙情才六岁,后来便只是偶尔听到妙如师姐在信中提到她怎么闯祸了被师父惩罚,又或者是故意捣蛋被师姐们逼着练功,也不知道是否女大十八变,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此外泊云观还有一个特殊的弟子叫妙辰,他是曲云的嫡传弟子,也是年幼被收留上山的孤儿。十年前,曲云外出云游时不幸遇难,留下唯一的弟子妙辰。妙辰当时已经十几岁了,本可自行决定去留,但他不愿离开泊云观,所以曲白师太就让他留下来了,住在泊云观的外院,只有白天才能进内院跟其他师姐妹一起练功。 夏侯纾长叹一声,以前她刻意的不去想,就以为自己忘记了,可现在才发现,自己居然对泊云观的事情记得那么清楚。如今再次踏入泊云观,她也应该换一种心态来看待这里的人、事、物了。 或许,她应该更加坦然的面对过去,面对自己害怕和担心的那些事情,才能更加坦然的面对泊云观里那些对她关照有加的众人。 第138章 久别重逢 夏侯纾一行启程得匆忙,从收到妙如的书信到决定来泊云观,再到收拾行囊集体出发,前后加起来统共没超过十二个时辰,所以没有按照惯例先派人上山通报,泊云观的人自然不知道她们会来得这么快。 行到山门处,车道越来越窄,马车已经不能再往里面走了,马车里的人不得不下车步行。廖护卫等人则帮着几个车夫搬运车上给泊云观众人带的礼物。 趁着大家在忙活,夏侯纾领着云溪往前走了几步,便看到山门后有一大一小两个熟人。大的纤瘦高挑,气质冷清,手里握着一把长剑;小的长相甜美,稚气未脱,下巴上还有些许婴儿肥。两人似乎在吵架,吵得急了,大的直接拔出剑来吓唬小的。但那年幼一些的女孩丝毫不畏惧,甚至倔强的仰头望着对方,叉着腰继续与之理论,气势上丝毫不输前者。 一看到那个拔剑的姿势,夏侯纾便知道大的是擅长舞剑的二师姐妙非。至于小的那个,看年纪和神态,应该就是小师妹妙情了。 夏侯纾挺住脚步看着她们吵了一会儿,不知不觉,眼眶就湿润了。从前年少不更事的岁月里,她也曾与众师姐妹们这样吵吵闹闹过。二师姐也还是那副老样子,喜欢用武力来压制下面的师妹。这些年来,她自以为逃避的是不愿意面对的过去,但也错过了很多温情与美好。 “姑娘?”云溪轻轻摇了摇她的手臂,提醒道,“看服饰,前面的两位似乎是曲白师太的弟子。” 泊云观的弟子服饰是统一的,里面是一件杏色道袍,外面罩一件青灰色纱衣,腰间则系一条黑色腰带。通身上下既有修道之人的清雅,又不失干净利落。而自曲白师太开始,泊云观就只收女弟子,所以每当她们穿着这一身道袍出现在众人面前,总给人一种天女下凡的错觉,是以得到了“望苍峰十二仙姑”这一雅称。 “我知道。”夏侯纾擦了擦眼眶,“是二师姐和小师妹。没想到几年不见,大家都变了许多,尤其是小师妹,我都开认不出她来了。” 说完她就往前走了好几步,对着吵架的两个女孩子说:“两位仙姑别光顾着吵架呀,客人都到大门口了,你们不迎接一下吗?” 两个吵得热火朝天的女子这才转头看向夏侯纾,又看了看她身后的众人。妙情便说:“你们是何人?从哪里来的?可曾有提前递拜帖?” 没想到看上去甜美的妙情长大后会变得凶巴巴的,夏侯纾有些诧异。她故意哎呀一声,为难道:“我们慕名而来,未曾提前递上拜帖,不知两位仙姑可否通融通融,让我们进山歇息?” “那可不行!”妙情毫不犹豫的拒绝道,“我们泊云观地方小,从来不接待不速之客,你们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她的话音刚落,立马就被妙非瞪了一眼,责怪她不会说话。 妙情并不觉得自己说的有何不妥,气呼呼地别过脸去。 妙非拿他没办法,才转头对夏侯纾说:“姑娘远道而来,我们本该以礼相待,可近日家师身体抱恙,我们师姐妹都忙着照料恩师,实在抽不开身,也没有精力招待你们这么多人。你们还是请回。” 话是说得委婉了一些,可意思还是一样,都是不愿接待。妙情忍不住撇了撇嘴表达着不满。 夏侯纾想了想,又道:“仙姑的意思是不愿意招待我们了?” 妙非微微颔首道:“实在抱歉,请恕我们无能为力。” 夏侯纾撅了噘嘴,故意道:“那我要是走了,你们可别后悔哦。” 这话听起来很是怪异,妙非不禁皱起了眉头,凝眸仔细打量着不远处的年轻女子,心中升起了一团疑云。 妙情还在气头上,听了这话立马摒弃前嫌,与妙非站在了同一条战线上,冲着夏侯纾怒道:“你这人好生无礼,我们都说招待不了了,你还死皮赖脸的要赖在这里不成?你要走便走,谁后悔谁是小狗!” “这话可是你说的哦!”夏侯纾乐道。 小时候她们捡到过一只不足双月的小野狗,偷偷藏在院子里养着,为了好多馒头和水才取得了小野狗的信任。有一次,她正拿了埋头来喂食,妙情不懂事,上来就往狗屁股上呼了一巴掌,正在吃饭的小野狗惨叫一声,转头就往她的手上咬了一口,然后跑到花坛里多躲了起来。妙情被吓坏了,呆了好久,等到疼痛感传来,她才扬着一直肥嘟嘟的小手哇哇大叫。后来还是妙辰师兄赶来给她上药包扎,然后妙如师姐又抱着她好一顿安慰才算把她哄睡着了。自此之后妙情就特别怕狗,总觉得狗是一种看起来没什么攻击性,但其实很凶恶的动物。所以她是真不喜欢狗。 妙情不知道夏侯纾说的这话是什么意思,满脸怒意的瞪着她。 夏侯纾意识到妙情是真的认不出自己来了,心里有些许失落。然后她看向妙非,又道:“二师姐,你不会也认不出我来了?” “你是……”妙非满脸的迟疑,但在听到“二师姐”这个称呼后,脸上难得的绽开了一个笑容,“你是纾儿?” “纾儿?”妙情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书儿琴儿的?” 夏侯纾立马又上前走了几步,然后在她们面前转了一个圈,停下来将脸凑过去,道:“二师姐,你瞧瞧我这张脸熟不熟悉?是不是因为我越长越漂亮了,所以你都认不出来了?” 妙非细细盯着她的脸,尽管她的眉宇间依稀还看得出当年的影子,但七八岁的女孩子和年过及笄的少女在容貌和着装还是有区别的,咋看一眼,还真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来,所以她好半晌才确认这就是她那个几年不回来一次的俗家师妹。 妙非气得伸手掐了她的胳膊一把,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当年你来泊云观的时候,又瘦又小,还病殃殃的,就连你母亲都担心你活不了,哭哭啼啼的舍不得放手。师父一句话都没说就把你留下来了,为了你,她没少操心,大师姐跟我也没少熬夜守着,妙辰师兄为了给你治病,把大师伯留给他的医术翻了个遍。好不容易把你养大了,你就像长硬了翅膀的鸟儿一样飞走了,这么多年也不见回来探望我们,真是白疼了你一场!” 妙非说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实的事,如今说起来也仿佛历历在目。对此,夏侯纾很是心虚,只好一边抱着自己的胳膊叫疼,一边小声喃喃道:“我不回来,二师姐说我没良心。如今我回来了,二师姐却连山门都不让我进了。看来我只能在这里安营扎寨,等众师姐们的气消了才能入山。” 妙非呸了一声,笑骂道:“你这人真是回家几年不光长了个头,还长出了许多心眼子来了,看来京城的水土并不那么纯粹!哼!少拿这些话来敷衍我们,要请罪你自己去,我可不替你通传!” “这就被二师姐看出来了?”夏侯纾佯装出一副被拆穿后的窘迫样子,“既然如此,那二师姐就是同意让我们上山了?” “你……”妙非这才发现自己的话还是被她钻了空子,气得转头叮嘱妙情,“看到了没有,山下的人,都是这样诡计多端之辈,甚至有的比她还可恶,你要是下山去,指不定被人骗去卖了还帮人数钱呢!” 妙情尚处于懵懂状态,听了妙非的叮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然后说:“我原本就是要去寻夏侯师姐的,如今他既然来了,我就不去了。” 夏侯纾听得有些懵,看了看两人,便问:“小师妹说要下山去寻我,这又是怎么回事?你们谁能帮忙解释一下吗?” “这还不是怪你!”妙非马上瞪了她一眼,解释道,“这几年你们府上的节礼和各种物资倒是从来没断过,但是你人却从未露面。这些日子,师父的身子每况日下,她看着我们几个,总是念叨着还有一个徒弟,也不知道如今怎么样了,是不是准备要嫁人了。我们几个束手无策,也不想师父留下什么遗憾,才让大师姐写了信托人带到京城去。妙情她性子急,见信送出去好几天了也不见回音,吵着要亲自下山去寻你。别说她了,我们之中除了大师姐,至今没有人下过山,连京城是什么样子都只在书上看到过,更不清楚你们越国公府的大门朝东朝西了。我们拦着她不准下山,她就趁着大家没注意偷偷溜了出来,要不是我警觉,一路跟了来,都不知她此刻已经溜到哪里去了。” 夏侯纾听完看了看妙情,心想这孩子真是执着啊。可转念一想,这都是自己惹下的祸,要是妙情真的因为下山寻她而出了事,她真的就罪孽深重了。她垂下头惭愧道:“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应该早一点儿来的。” 妙非最不喜欢看她这幅愧疚的样子,突然严肃道:“你跟我们说这些有什么用,赶紧去见师父要紧!” “对对对!”夏侯纾点头如捣蒜,“我要去见师父!” 妙情见状,赶紧拉住夏侯纾的手,道:“走,我带你去!” 夏侯纾也顾不上其他,跟着妙情往里面走。 妙非摇摇头,这才回过神来招呼云溪和廖护卫等人一同入山。 夏侯纾一路小跑着跟妙情来到了曲白师太住的静室,途中还遇到了不少熟悉的身影,都来不及打招呼。 静室里,曲白师太虚弱无力的躺在卧榻上,时不时咳嗽一声,一旁服侍的妙如马上就会去给她擦擦嘴角顺顺气,照顾得无微不至。 走得近了,夏侯纾才看清榻上躺着的曲白师太骨瘦如柴,面容苍老,发丝干枯而花白,如同一个病入膏肓的老妪,再也不似她记忆里那个神情和蔼,笑容慈善,技艺超群、仙风道骨的住持师太。 夏侯纾扑通一声跪倒在卧榻前,对着榻上的人磕了三个响头:“不肖弟子夏侯纾叩见师父!” 第139章 师徒?母女? 榻上的老人闻声慢慢睁开眼睛,仔细打量眼前陌生的少女。少女娇俏的容颜渐渐与她记忆中那个稚嫩的孩童面容融合在一起。她亲手抚养了十几个孩子,可夏侯纾无疑是最特别也是她最不能看透的那一个。小小年纪心思就重,却又不愿跟身边的人说。其他弟子好歹一直跟着她,可夏侯纾自从回京后,礼品是没断过,人却从来不曾露面。她不曾一次的反省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让这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不愿见自己。 看着看着,曲白师太慢慢就热泪盈眶。 “你……”曲白师太刚想说话就觉得胸口有一团气堵等慌,赶紧转过头去剧烈地咳了起来,吓得几个弟子纷纷拥上前去服侍。 夏侯纾第一次见到曲白师太这个样子,更是吓得不轻,仓皇之下也不敢站起来,直接双腿跪着往榻上扑过去,帮着师父轻拍着胸口顺气。 曲白师太趁机抓住了夏侯纾的手,追问道:“你,你真是纾儿?” 夏侯纾早已泪流满面,她愣了一下,反手紧紧握住她枯瘦的手,不住地的点头道:“师父,我是纾儿!我回来了!能看到你真好!可是你怎么病成这个样子了?”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曲白师太平静了许多,又缓了一会儿,才道:“生老病死乃是人之常情,不必忧心。我活了这么多年,也够了。” “不,不够!”夏侯纾摇着头说,“师父,纾儿错了。纾儿这些年不该躲在京城不来看您的。纾儿现在真的知道错了,您再给纾儿一个机会好不好?让纾儿来陪陪你!” 曲白师太微微一笑,柔声道:“傻孩子,你的人生还很长,不用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可我活了这么多年,已经活够了,也不想再白费力气了。如今能够见到你,知道你长成了如花似玉的大姑娘,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夏侯纾拼命地摇着头,她是真的后悔了。将她从一个不足一岁的病儿养到八岁,养成了一个漫山遍野活蹦乱跳的女娃娃,其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可她毫无怨言。如果说钟玉卿给了她生命。那么曲白师太则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曲白师太对她而言,就像自己的另外一个母亲。 幼时她刚能够明白钟玉卿是自己的亲生母亲的时候,觉得很荒谬。怎么会有母亲担心女儿的命格太硬把她丢在道观里养着的?可她现在觉得,自己这些年一直逃避将自己养大的曲白师太才更荒谬。她真是太狠心了,因为自己的心魔,竟然师徒之情和孝义都不顾了! 她真心希望上天能给她一个补过的机会,让她能多陪伴曲白师太,弥补自己的亏欠,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赎罪。 旁边的妙如早就听惯了曲白师太的这套说辞,可心里依然很不是滋味。她作为大师姐,平时除了跟年龄相差不大的妙非唠叨几句,心事再无人可说。偏偏妙非性子冷淡,每每听了都要拿话怼她,渐渐的她就不自讨没趣了。 她看了看夏侯纾,便解释说:“师父是夏日里感染的风寒,当时她只觉得天气热,想着过几日就好了,所以没当回事。我们给她熬的药,她也趁我们不注意偷偷倒了,屋子里的盆景都被她浇怀了两棵。入了秋之后,山里的天气骤然变凉起来,师父的病情也加重了。妙辰师兄来日日来诊脉,药也开了一大堆,却不见好转。他还担心是自己医术不精,耽误了师父的病情,特意从山下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都说师父这病是被她自己给拖垮的。最近这些日子要不是我们天天一口一口的给她喂药,看着她咽下,一直等她没机会再吐出来才罢休,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你跟她说这些干什么?”听到大弟子在说自己并不怎么光彩的事,曲白师太明显就不高兴了。她摆了摆手,继续辩解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清楚,也就这几天的事了。” “师父!”妙如大声提醒她不要说丧气话。 曲白师太摆摆手又道:“我的身后事早已安排好,你们都不用难过。”然后看向妙如,“你是大师姐,我走之后,你要好生打理好泊云观,不要辜负了大家对你的期望。” 妙如只是哭,既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 曲白师太就当她是默认了,然后目光转向嘤嘤啜泣的妙情,道:“十几个孩子里面,你是最小的,没经历过什么事,人也单纯。师父知道你一直想下山,可又担心你被人欺负受人骗,一直不允许你下山。我走后,你若还是想下山去见识一番,你就去找你夏侯师姐,她们家在京城是有头有脸的人家,能护着你。” 妙情闻言哭得更大声了,赶紧说:“我不下山了!也不去什么京城了。山下没什么好玩的,还是山上好,只要师父和师姐们在,我哪儿也不去!” 自己养的孩子自己知道,曲白师太才不相信妙情这是发自内心的话,便对夏侯纾说:“你这个小师妹,跟你一样,从小就有满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只是我乃一介出家之人,身无俗物,能力也有限,不能一一满足她。日后她要是真的在山上熬不住了,你一定要替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吃太多苦。” 夏侯纾点点头,然后拉了妙情的手,方回保证道:“师父你放心,日后不管哪位师姐妹要下山,只要她们愿意找我,有任何需要,我都会倾力相助。” “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多了。”曲白师太缓缓点着头,“起来,一直跪着做什么?” 妙情胡乱擦了一把眼泪,赶紧扶着夏侯纾起身。 曲白师太看着她们姐妹之间的感情一如从前,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妙非也进来了。她把云溪和廖护卫带进来后,就吩咐另外几个师妹去安排了,自己则匆匆赶过来,就想看看师父见到了她心心念念的俗家弟子后会是什么反应,却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曲白师太听到脚步声就知道是自己的二弟子进来了,缓缓转过头来,看着她叮嘱道:“你来得正好,我也有事要叮嘱你。妙非,你是二师姐,虽然你各方面都比你大师姐优秀,但是这住持之位我还是要传给她,日后你要好好辅佐她,切不可生了觊觎不轨之心。” 曲白师太是个直肠子,对自己的弟子说话,从来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所以就算是这样的警戒之言,也是当着大家的面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妙非先是愣了愣。她的实力在泊云观有目共睹,但是大师姐妙如的性情确实更适合做住持。她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大师姐争什么。 妙非反应过来不由得嗔怪道:“大师姐是大弟子,我们下面十几个自小受她照顾,敬她爱她都来不及,日后自然是要好好辅佐她打理泊云观的。师父若是不放心,那就天天盯着我们,有你在,我们谁也不敢造次。” 曲白师太听出二弟子又想劝她,转过脸去不想跟她说话。 妙非却没打算就此打住,继续说:“你不想听我也要说。从小你就告诉我们,要爱惜自己的身体,珍惜自己的生命,但凡谁有个头疼脑热的,你就要熬了苦苦的药灌我们喝下。可到了你自己,你却样样都反着来。你这样不爱惜自己,又教我们如何信服?” 曲白师太收养了那么多徒弟,要强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还会被自己的弟子怼得无言以对,便把脸转得更往里面了。 夏侯纾突然发现,这一屋子人,哪里像什么师徒和修道之人,明明就是日渐式微的倔强母亲,遇到了态度强势的倔强女儿。什么清心寡欲,将生死置之度外,那都是假象,有的,只是俗世人家浓厚的母女情。 而她,原先也是这其中一员。 妙非并未因此而有所动容,眼睛扫了一眼还跪在地上的夏侯纾,心中一动,又道:“师父,你不是天天念叨着夏侯师妹吗?如今她人来了,你却把脸别到一边去,是不想认这个徒弟了吗?你要是不想认了,我也不让她在这里碍你的眼睛,立马把她赶下山去,正好她带来的那些人和行囊都还在外院呢,收拾起来也快。” 夏侯纾心里顿时委屈至极,赶紧冲着妙非作了几个揖。她都已经在做深刻反思了,为什么二师姐还偏偏要拿她的事来举例戳大家的心窝子?就不能给她留点面子吗? 妙非直接无视夏侯纾满腹的哀怨与求饶,继续盯着曲白师太:“师父,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是默认了。” 曲白师太果然中招,缓缓转过脸来,盯着她无可奈何道:“我一个将死之人,你还来逼我做什么?纾儿她七年没回来了,难得回来看我一回,我很高兴。如今面也见了,知道她好好的,我也算是也如愿了。你若不顾及师门情义,容不下她了,赶走就是,何必问我?” “师父……”夏侯纾诧异地看着曲白师太,怎么连你老人家也来戳我的痛处了?你不疼我了吗? 妙非摇摇头叹道:“师父,你也就是嘴硬。我要是真把她赶走,再把你给气出个三长两短来,那我可不就是大逆不道了吗?” 曲白师太再次把脸别过去,不想跟她说话。 妙如见状,赶紧擦了擦脸上的泪痕,打圆场道:“纾儿好些年没回来了,估计对泊云观都生疏了。不如请二师妹和小师妹带着她到处转转,也见见其他的诸位师姐妹。” 妙非知道大师姐的意思,便应下了,然后和妙情一起带着夏侯纾到处逛一逛。而妙如则留下来安慰曲白师太,顺便服侍她喝下中午的汤药。 第140章 一念之差,千步之遥 夏侯纾七年没回泊云观,这里好像什么都没变,但又好像什么都变了。房屋建筑还是原来那几栋,只是墙上逐渐长满了青苔,显得更为老旧,每年都要请人来对房顶和墙体进行翻修;师父变老了,病入膏肓,风采早已不复从前;众师姐妹都长大了,一个个都变得成熟漂亮,风姿飒爽;当年种下的树苗长大的,花草长高了,花开花谢换了好几个春秋…… 她们走到一处院落,妙非忽然指着一颗橘子树问夏侯纾:“你还记得这棵橘子树吗?” 夏侯纾顺势打量了一会儿那棵橘子树,足足有两人高的树上只稀稀疏疏的挂着几个小小的青绿色的橘子,并无特别之处。而这旁边,再无其他果树。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棵橘子树是她从前种下的,还悉心照看了好几年。 妙非看出她的印象不深了,便说:“有一年冬天,你母亲来看你,带来了好几筐橘子,听说是从南边送来的。那些橘子又大又甜,像灯笼一般,比我们山上的野橘子树结的果子好吃多了。你担心你母亲以后不来了,就把橘子里的籽挑了出来,找了个陶盆装了土种下。冬天雪大,你怕种子冻坏了,又怕被师父发现,特意藏在床榻下面。熬到第二年春天,种子果然发芽了,不过就长出了三棵,移植的时候又死了两棵,最后就只剩这么一棵。” 经她这么提醒,夏侯纾也想起来了。当时她用种子精心培育出了树苗,但最后也只活了一棵。不过她并没有因此而泄气,把树苗种在地里后,她时不时地给橘子树浇水、施肥,不过两三年,橘子树就长得比她还高了。只是到她离开泊云观,也没有吃上橘子。现在想来,她当时也还是挺执着的,居然可以为了一棵橘子树费那么多心思。换作是现在,她才不会浪费时间,南边的橘子每年都会送来,个个又红又大又甜。 夏侯纾便说:“当时年纪小,以为种下了橘子树,来年就能有橘子吃,一直怀着这个念头,所以格外殷勤。” 妙非神色稍缓,又道:“你走之后,我又替你照顾了一年,好不容易盼到它结果了,可不论是橘子的形状大小还是味道,都跟山上的野橘子树无异。若不是我亲眼看着你育苗种下的,我都要怀疑它是不是被人换了。” 夏侯纾满脸震惊,关于这件事,她可以保证自己当初确实是用母亲给的橘子的籽育的苗,日日浇水观察,从无懈怠。但至于最后为什么变成了野橘子树,她也不知该作何解释。 妙非自顾自的笑了笑,又说:“我在书上看到一句话,叫‘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仔细想想,其实人也是一样的。在泊云观里,你只不过是个学艺不精的小道姑,甚至我们都不敢对外公开你的身份。可在京城,你却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万人瞩目,富贵无边。”说着她指了指夏侯纾身上的衣裳,“你还是比较适合穿这样鲜妍细腻的布料做出来的衣裳。” 夏侯纾听出来妙非话里的讽刺之意。妙非觉得她躲在京城这么多年是舍不得荣华富贵,所以才会说得这么直白。她不否认自己确实享受了越国公府里的荣华富贵,但真正让她不敢来泊云观的原因,却不是这个。 可真正的原因,她又不能说。 妙非见她没有否认,不由得冷哼了一声,道:“我们几个没你幸运,还能有父母兄弟,有与之相聚的机会。于我们而言,师父她就是我们的再生父母,所以我们都希望她能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多陪我们几年。可师父如今都这样了,最挂念的却是你。夏侯纾,你何德何能?” 如果说十几个弟子里面谁最像曲白师太,那一定是妙非,说话总是那么直白。 “对不起,二师姐。”夏侯纾歉意道,“师父她挂念我,或许只是因为这几年我没有在她身边的缘故,这是我的错,你不必觉得师父偏心。” “你对不起的人从来不是我,只是我看不惯你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面孔,你怎么就那么理所当然呢?”妙非说,“你走后的这几年,大家都过得挺好的,可你偏偏不停地送各种各样的物资来显示你的存在感。夏侯纾,你告诉我,你真的关心师父和众师姐妹吗?” 夏侯纾能明白妙非的怒火从哪里来,也猜到泊云观的众师姐妹可能多多少少都有类似的想法。她完全可以选择闭嘴,就当是默认了,可是一想到这里面还有母亲的付出,她便解释说:“二师姐,这几年不来泊云观看望大家是我的不对,但是给大家送的礼,都是我跟母亲用心准备的。希望大家不要误解。” 妙非背过身去不再看她,冷声道:“师父的状况你也看到了,不用我说,你也该知道她老人家时日无多。倘若师父哪一天真驾鹤西去,往后你也不必再往泊云观送礼了。因为我们收得并不是很高兴。” 夏侯纾一脸愕然。以前她只是觉得二师姐看上去性情冷淡,却是个外冷内热的人。如今听了这话,她才明白,二师姐是真的厌弃她了。刚才在山门那里的时候,她还以为一切都可以回到从前的。现在看来,都是假象,什么都回不去了。 一念之差,千步之遥。 夏侯纾踌躇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妙非也没有心情等她再说什么,她眼里的夏侯纾,早已不是当年在山上执着的种橘子树的小师妹。既然物是人非,她又何必多费口舌?想到这里,她阔步向前走去,肩膀挺得笔直,留下满脸懊恼愧疚的夏侯纾和一脸震惊的妙情。 妙情见妙非离开了视线,才走到夏侯纾身边,挽了她的胳膊说:“夏侯师姐,二师姐她说话就是这样,难听得很,我们都习惯了。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她呀,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夏侯纾见过很多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也见过面狠心更狠的人,她并不觉得刀子嘴豆腐心是什么好的形容词。可当着妙情的面,她也不好说什么,好不容易才挤出一个笑容来,道:“妙情,你不用安慰我。二师姐的脾气我清楚,她说的都是大实话,也是心里话。她能够忍到这里才跟我说这些,已经很顾我的面子了。这件事原本就是我不对,所以我也不怪她说话难听。” 妙情抿着嘴不知道说什么好。 夏侯纾又笑了笑,道:“你放心,我答应师父的话还算数。日后不管是你还是其他师姐妹,但凡有需要我的地方,我一定全力以赴。” 妙情年纪小又单纯,听了这话立马就忘了方才的不愉快,挽着夏侯纾的胳膊也更亲密了,撒娇道:“师父说,我是她从京城回来的路上捡到的,当时我身上还有一张字条,上面写了我的生辰八字。所以她们每年都给我过生辰,我都特别高兴。因为那是真正的生辰,不像其他人,都是以师父收养的日子为生辰。师父还说,当时我那么小就被遗弃了,父母一定就住在附近,所以我肯定就是京城人士。我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一直想去京城的,没准我跟你一样,我的父母也是有什么苦衷才迫不得已要把我交给了师父抚养。或许哪一天,他们就会来找我。”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妙情,心想单纯也有单纯的好。曲白师太明明说她是在从京城回泊云观的途中捡到了妙情,并不是妙情的父母把她托付给了曲白师太。而在妙情看来,她被遗弃,竟然是因为父母有苦衷,甚至有一天还回来寻她。如果她当年能有这样简单的心思,是不是就不会又后来的那么多事,也不会缺席这么多年? 妙情不明白夏侯纾会这样看着自己,又道:“夏侯师姐,你不会也觉得我是在痴心妄想?” “怎么会呢?”夏侯纾笑道,“你这么好,你的父母肯定舍不得将你遗弃。” “嗯嗯嗯!我就是这么想的!”妙情疯狂点着头,“我这么好,他们怎么会舍得不要我?” 夏侯纾觉得,让妙情有这么一个盼头,也不失为一件好事,所以笑着点了头。 妙情大受鼓舞,眼睛里亮晶晶的,惊喜道:“夏侯师姐,这么多师姐里面,你是第一个无条件相信我的!”她顿了顿,又说,“大师姐也说相信我,但是我知道,她只是不想我不开心才故意那么说的。其他师姐们都说我不切实际。” 看来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夏侯纾心想。可面对妙情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睛,她又说不出任何伤她心的话来,便说:“师姐她们不是不相信你,她们只是担心你年纪小,太着急了会被坏人骗,所以不想让你去冒险。” 妙情想了想说:“你说的也有道理,那我就原谅她们对我的冷嘲热讽了。” 果然还是个孩子。夏侯纾很是欣慰,又有些许担心。只要她在待在泊云观,她的这份天真浪漫就不会蒙尘。不过按照她的说法,她以后多半还是会去京城的。看来得提前给妙如师姐打好招呼,待她再大一些就大大方方的放她下山一次,免得她以后独自偷偷下山上当受骗。 不过这都是后话,而目前,她更担心云溪和廖护卫他们的情况,便说:“我刚才光顾着去见师父了,也不知道跟我一起来的人都安排得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 妙情立刻拍着胸脯说:“我知道他们在哪儿,这就带你过去!” 第141章 心事 夏侯纾一行被安排住在靠外院的一间小院,廖护卫等人的职责是将夏侯纾安全送达,所以午后就带着那些押运物资的车夫自行下山了。 临走前,夏侯纾特意叮嘱廖护卫赶紧回京将曲白师太的病情告知钟玉卿,并让裴浪来一趟。廖护卫应下后便先行骑马回去,留了四个护卫跟着押运物资的车夫们在后面赶路。 夏侯纾在房间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把带给众师姐妹的礼物挑出来,其中有一把焦尾琴,那是她特意为七师姐妙离准备的,做工巧妙,音质也非常醇厚。随后她便亲自抱着那把琴往妙离的住处去。 妙离是个讲究人,她的住处从来都是大门紧闭,即便是同门的是姐妹,也是非请不得入内。远远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琴声,想来妙离又在练琴,琴技也比七年前精进了不少。 夏侯纾走上前去敲了敲门,里面并无回音,只是琴声很快就停了。又过了一会儿,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清冷的女声音:“谁啊?” “是我,七师姐。”夏侯纾答道,“我是夏侯纾。” 妙离似乎想了很久才记起这么个人,然后问道:“你找我何事?” 夏侯纾恭敬道:“七师姐,许久不见,不知你可好?” 里面又安静了一会儿,然后妙离答道:“我挺好的,谢谢你的关心。” 话题似乎到这里又被终止了,夏侯纾琢磨了一会儿,方道:“七师姐,我有件东西要给你,你可以开开门吗?” 妙离并未开门,而是问:“什么东西?” 语气十分清冷。 夏侯纾越发心虚,便看了看自己手中的焦尾琴,道:“我特意为七师姐寻了一把焦尾琴,想着其实姐应该是喜欢的,所以……。” 她的话未说完,妙离的声音便已传出来:“不用了,我自己的琴已经用惯了,不喜欢更换,你还是自己带回去。” 夏侯纾愣了愣,赶紧说:“七师姐,我知道你还在生我的气,当年我死皮赖脸的缠着你教我去弹琴,结果却半途而废。不过这几年我也有跟着琴师学了些皮毛,如果七师姐肯赏脸,我愿意为七师姐弹奏一曲。” “不必了。”妙离几乎是想都没想就直接拒绝了她,“道不同不相为谋。” 夏侯纾突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她在原地愣了很久,又说:“七师姐,对不起,你若接受我的歉意,就请收下这把琴。”” 里面安静了一会儿,突然道:“不用了,你拿回去。” 夏侯纾听明白了,七师姐是不想原谅她了,所以也不愿意接受她的琴。夏侯纾突然觉得自己好可笑,如同丧家之犬。 屋子里又响起了琴声,不过这琴声里充满了愤怒。夏侯纾是懂琴之人,明白这是在下逐客令,也不敢再纠缠,轻轻把琴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廖护卫他们走了之后,夏侯纾的院子就只剩下她和云溪、雨湖以及巧铃四个人。三个丫鬟都忙着在整理物品,谁也没有注意到她情绪低落。 晚些时候,突然来了一个小道姑,说是曲白师太有事请她过去。 夏侯纾不明所以,又担心曲白师太出了什么事,赶紧跟着过去了。到了才发现曲白师太支走了所有人,包括妙如师姐。 静室里静悄悄的,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夏侯纾轻轻走过去,沿着床沿着坐下来,拉起去白师太的一只手,双手紧紧地握住握在手心,眼睛异常的酸涩。 曲白师太缓缓睁开眼睛,看着眼前娇艳明媚的少女,露出一丝笑容来,气息微弱的说:“你来了。” 夏侯纾点了点头:“师父,你有哪里不舒服吗?我们家有一个医术很高明的大夫,白天廖护卫他们回去的时候,我已经让他快马加鞭回去带过来了,一定能给您治好的。” “不必白费功夫了。”曲白师太摇摇头说,然后深深地看着她,“你这几年过得可好?” 夏侯纾点头道:“师父,我很好,父亲母亲和家中的兄弟姐妹们待我都挺好,您不用担心。” “那便好,那便好。到底是亲生的父母兄弟,总不至于苛待了你。”曲白师太喃喃道,“你过得好我就放心了。” 夏侯纾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眼眶逐渐湿润起来。上山之后,曲白师太是第一个真正关心她的人,可她却觉得妙非师姐说得非常对,整个泊云观里,她是最狠心,也是最没有资格接受曲白师太偏爱的人。 此刻,她也想问问自己,究竟何德何能? “你这孩子,怎么说着说着又哭了?”曲白师太不解道。 “没有。”夏侯纾擦了一把眼泪,“师父,我只是想起了很多从前的事情。那时候,师父和师姐们待我那般好,可我却一直躲着不来见你们。我知道这是我的不对,可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然后看向曲白师太,“师父,您心里一定也在怪我?” “傻孩子,我怎么会怪你呢?”曲白师太慢慢伸手去抚摸她的头,眼神逐渐变得迷离起来,“”当初你母亲把你送来的时候,你还是个襁褓中的小婴儿。你母亲哭着跟我说你的命格太硬,害怕留不住你,所以希望我能帮帮她。我怎么忍心拒绝一个母亲的请求?所以我就收下了。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平安长大,无病无灾,我很欣慰。” “七年前,你父亲突然派人来说要接你回去。当时我是不愿意的,因为你就像是我的孩子,我怎么舍得你离开?可是当时你们家出了那么大的事,你的大哥在北原战场上下落不明,我又怎么能自私的把你留下?听说你在回京的路上遭遇了埋伏,差点殒命,我急得几天几夜没睡好。直到后面知道你没事儿了,我才算是安心下来。那时候,我想着你与自己的亲生父母分开那么多年,如今难得与他们相聚,肯定是要多花些时间和心思来与他们相处的,所以你不来看我,我很能理解。但是你的师姐妹们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她们不明白也不能理解。你不要怪她们。” “师父,我没有怪她们。”夏侯纾解释道。“我不来看你们,不是因为我要花时间和精力讨好父母,而是我害怕再一次被他们抛弃。” 曲白师太诧异的看着她,半晌才道:“你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夏侯纾想了想,终于还是下定决定说出了心里话:“师父,我知道我不该有这样想法,当初母亲把我送到山上来是为了我好。师父你对我也很好。可是母亲总是来看我,却又不带我走,让我觉得我好像就是被抛弃的那个,所以我一直想要牢牢抓住他们,我不想再做那个被抛弃的孩子。” 曲白师太摇着头说:“纾儿,你听我说。你的父亲和母亲从来不曾抛弃过你。送你到我这儿来,他们是迫不得已。而且这些年,泊云观也全仗着你父亲的庇护,才得以安宁,你的师姐妹们才能平安长大。” 夏侯纾愣了愣:“师父,您这话是何意?” 曲白师太看出她并不知情,便道:“你可知我的恩师当年明明收了三名弟子,且另外两名弟子的资质悟性都比我高,为何她最后还是将住持之位传给了我?” 夏侯纾不明白为什么她要提及上泊云观的往事,她便猜测道:“我听说,当年师祖最器重大师伯了,可大师伯却不幸遇难,随后二师伯也还俗下山了,所以师祖就按照顺序将住持之位传给了师父您。” “你说得对,但也不全对。”曲白师太轻笑道,“当年师父她最看重的的确是大师兄,可他师兄他最喜欢游山玩水,志不在此。师傅没办法,只能另觅人选。可二师兄他眷恋红尘,也不是可以托付之人。后来之所以传给我,并不是觉得我是可造之材,而是无奈之举。” 夏侯纾默然。 曲白师太继续说:“我也知道自己资质平庸,所以咬着牙也要守住当年接任住持之位时对恩师的承诺。这些年来,这个承诺就像是我身上的枷锁,让我时刻不敢放松。可即便我已经付出了全部的心力,也没有办法带着泊云观走向辉煌。若非你父亲护着,你母亲时常起前来探望,泊云观只怕早已没有立足之地。所以说,我得感谢你们。是你们让我守住了对师傅的承诺,也无愧于泊云观的众人。” 夏侯纾从来不知道这些,她只知道幼时母亲一趟一趟的来泊云观看自己,后来便是一车一车的往泊云观送吃的穿的用的,却不知道父母私底下还未泊云观做了那么多事。 曲白师太看了她一眼,又说:“其实我很羡慕我的二师兄,他知道自己要什么,最后也得到了。可我却再也不可能了。这一生,除了对师父的承诺,我还有对他人的亏欠。如今也是时候让我回到红尘里去了。” 曲白师太早已是超凡脱俗之人,为何会突然说这样的话? 夏侯纾不解地看着曲白师太,问道:“您的意思是……” 第142章 遗愿 曲白师太的目光聚焦在屋里那座青铜缠枝烛台上,眼睛里也闪耀着星星火光,她的记忆也被拉到了很久很久以前。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她,用目光描绘着她的容貌,不忍打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她还记得,幼时母亲常来看她,但是每次都是匆匆来,又匆匆回去。为此她总要情绪低落好长一阵子,吃不香、睡不好,好不容易睡着了,还总是被噩梦惊醒。每每醒来,就能看到师父安静地坐在床沿上,温柔的看着自己。然后她就可以放心大胆的继续入睡。 时间缓缓流逝,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夏侯纾几乎要忘了自己方才的疑惑。曲白师太突然说:“当年我全族覆灭,是裘郎带着我逃了出来。后来她为了护着我身负重伤,最后客死他乡。而我蹉跎了这么多年,也没能将他的尸骨送归故里。如今,我只能自己下去找他,亲自跟他解释清楚。” 夏侯纾听说过曲白师太的这段往事,但那毕竟是长辈的往事,而且曲白师太现在还是泊云观的住持,所以他不好做评判,只得静静地听着。 曲白师太叹了口气,又道:“我记得我师父收下我的时候,曾叫我发誓,此生不可在眷恋红尘。当时我答应了她,以为那样就能忘掉前尘往事,重新开始。后来你二师伯与女子相恋,闹着要下山成亲的时候,我师父又把我叫到祖师爷面前重复了一遍当初的誓言,就怕我步了二师兄后尘。那时候,我真的以为我能做到的。可事实上,我的修了半辈子的道,也只是修了身,从未修心。”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夏侯纾道,“不论你是姜氏女,还是曲白师太,或者是泊云观的住持,在我们心里,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师父。我不知道什么是‘道’,但我知道,人没有七情六欲,那便是怪物。即便是师祖当年,也有自己记得私心。明明有三个弟子,可她却偏爱大师伯,这就是情。她明知道大师伯不愿意接手泊云观,却还是想尽办法让他就范,这就是欲。师父您忘不了故人,正是因为您是一个有情有义之人。也因为你的有情有义,泊云观才会给这么多失去亲长的人提供栖身之地。” 曲白师太听完先是愣一会儿,接着笑道:“你这张嘴,得亏你遇上的是我,若你是我师父的徒弟,只怕要把她气昏过去。恐怕整个泊云观,也只有你敢这么说话了。” 夏侯纾笑道:“那是因为我这几年没能在师父跟前接受教诲,所以变得没规矩了,所以师父你可得再好好管管我。” 曲白师太也笑,道:“你如今有父母管教,哪里还轮得到我来?若说教诲,只怕你母亲比我付出的更多。纾儿,你是个被命运捉弄的孩子,小小年纪就遭受了那么多。可对比其他师姐妹,你又是幸运的。所以啊,你的心思不用那么重,也不用在意他人的眼光,大可开开心心的。” 夏侯纾觉得自己长这么大,真正懂她的,除了夏侯翊和云溪,就是曲白师太了。就算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能够明白她的担忧和顾虑。 曲白师太反握住夏侯纾的手,又说:“纾儿,今日叫你来,还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办,也只能请你去办。” 夏侯纾这才知道,曲白师太支开其他人的真正原因在这里。他毫不犹豫地点头道:“师父,您说,不论是什么事情,我都一定帮您办到。” 曲白师太知道自己找对了人,面容逐渐舒展开来,眼神里也闪耀着明亮的光彩,然后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柜子道:“你去把那个柜子打开,里面有一个白瓷瓶,你帮我把他取出来。” 夏侯纾赶紧起身去打开了柜子,里面果然有一个白花瓶,她取出来交给了曲白师太,不禁好奇道:“师父,这里面是什么?” 幼时泊云观里孩子多,经常闹脾气和打架,若是有谁受了委屈,曲白师太就会悄悄把她带到静室,然后用糖饴来哄她。 难不成师父觉得她不开心了,所以还想分给她一些糖饴? 曲白师太轻轻抚摸着手边的白瓷瓶,神情温柔和悲切。她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说:“当年裘郎为了救我身负重伤,不治身亡,我一个女子不方便带着他的尸首逃亡,只好将他火化了。这边是他的骨灰。” 夏侯纾怔住,所以,师父突然把邱先生的骨灰找出来是想做什么? 曲白师太看出了她的讶异,便道:“我们姜氏本是羌城大族,而裘氏是商贾之家,经常与北原通商。当年我祖父与驻守羌城的唐将军交好,北原国君便暗中派人抓了我父亲,逼我祖父为他们盗取羌城布防图。我祖父不同意,他们便杀害了我父亲,并找上了裘氏。当时裘郎的二叔因不瞒家族大权掌握在大房手里,竟与北原细作暗通款曲,致使羌城大乱,百姓流离失所。而我们姜氏一族,也因得罪北原国君被屠戮殆尽。若非我当时与裘郎外出购置婚嫁用的首饰,只怕也无法幸免于难。而裘郎的二叔因为有了北原国君做靠山,不惜弑父杀兄,夺取了裘氏的掌家大权。裘郎为了避难,不得不带着我随着逃难的人南下。谁曾想裘二叔竟要赶尽杀绝,派人一路追杀我们。裘郎临终前,曾告诉我他最遗憾的便是没能护住他的父母兄弟,希望我好好活下去,日后带着他的尸骨回归故里。” 夏侯纾大概听明白她的意思了,便道:“所以师父的意思,是让我把邱先生的骨灰送回羌城吗?” 曲白师太点头道:“我如今时日无多,唯一放不下的就是当年对裘郎的承诺。我已经跟妙如说过了,我走后,便将我的尸骨火化,与裘郎的骨灰放在一起,然后交给你送到羌城去。” “大师姐她同意了?”夏侯纾很是疑惑。曲白师太虽然已经病入膏肓,但得的并不是什么恶疾,所以泊云观的众人没理由将她的尸骨火化,更别说火化后把骨灰交给她。 曲白师太看出了她的顾虑,便道:“你大师姐平时看上去文文弱弱的,但其实是个很有主意的人。她答应我的事,从来没有办不妥的。这件事情,她知道该怎么做。” 夏侯纾不忍拒绝曲白师太的请求,便道:“只要大师姐愿意配合,我一定不辱使命。” “我就知道我没有看错人。”曲白师太这才像终于松了一口气,“如今我心愿已了,你也回去。” 夏侯纾应了声,然后提曲白师太盖好被子,才缓缓退了出来。 山里的秋天,比京城清冷,寂静,连风吹过树叶的声音都异常响亮。 夏侯纾刚离开静室没多久就听到了那边传来钟鸣声,接着便是一阵哭声。她知道,曲白师太已经走了,那个刚刚还在与她托付遗愿的慈祥的老人,永远离开这个世界,去另一个世界与她的少年郎再续前缘了。 而她与泊云观之间的牵绊,也至此终结了。 泊云观的众位师姐妹,日后也不会再给她面子。 夏侯纾站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云溪和雨湖匆匆跑来告诉曲白师太羽化了,她才回过神来,然后蹲在地上大哭起来。 云溪拍着她的肩膀安慰道:“姑娘,别伤心了。师太她缠绵病榻多日,如今羽化升仙,也算是解脱了。” 夜风习习吹来,像露水沁进了皮肤。夏侯纾没有回话,只是蹲在那里哭。直到听着静室那边的哭声越来越大,她才缓缓站起身来,却因为蹲得太久,腿脚早已麻木,直接跌倒在地。 云溪和雨湖吓了一大跳,赶紧把她扶起。 “快!快带我去静室!”夏侯纾大喊道。她已经错过太多了,不想连师父的最后一面也错过。 云溪和雨湖明白她的意思,赶紧蹲下去飞快地给她揉搓腿部,待她的麻木感稍微缓解之后,又几乎是连拖带拽的将她带到了静室。 静室外面跪着一排小道姑,都是几个年纪稍长一些的师姐收的徒弟。而曲白师太的十二个弟子和妙辰则跪在屋子里,哭成一片。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风不待。 夏侯纾木木的在后面跪下,看着卧榻上那个永远也醒不过来的人,情不自禁的又哭了起来。为什么上天连一个弥补的机会都不给她呢? 旁边的妙离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不屑地转过头去。其他几个离得比较近的师姐妹也没有理睬她。 妙非循声回过头来看了一眼,突然站起来,冲到夏侯纾面前,指着她大声道:“你到底跟师父说了什么?” 夏侯纾愣了愣,不解道:“二师姐,你在说什么?” 妙非怒道:“下午师父说要单独见你,所以支走了身边的人。明明我们走的时候她还好好的,为什么见了你一面之后就这样了?一定是你说了什么刺激她的话!” 夏侯纾看了看旁边围上来的眼神,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方道:“二师姐,我知道师父走了你很伤心,但你不能这么平白无故的冤枉人?师父病得那么重,她找我,确实有事相告,但我并没有乱说什么,更没有惹她生气,怎么就成我刺激她了?” “既然你说没有,那你倒是说说,师父跟你说了什么?”妙非道。 “她……”夏侯纾刚想说,马上就想起了曲白师太的遗愿,只好说,“师父她就是觉得太多年没见我了,想跟我闲聊几句罢了。” “你觉得我会信吗?”妙非依然怒目相视。 “你信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夏侯纾道。 妙非最看不惯她这副模样,气得当即抽了剑出来。好在妙如眼疾手快,在她即将把剑刃架在夏侯纾脖子上时抓住了她的剑。 “你们在做什么?”妙如一反常态的大声道,“师父她尸骨未寒,你们就要开始内讧了吗?” 第143章 你是不是得罪她了? 曲白师太的离世让泊云观里的众人都陷入了悲伤之中,以妙非为首的几个师姐更是与夏侯纾不共戴天,要不是妙如极力劝说,只怕几个就要打起来了。这事之后,泊云观里除了向来和蔼可亲的大师姐妙如和心思单纯的妙情偶尔会给她一个善意的眼神,其他师姐妹直接视她为隐形人,既不理睬,也不责怪。在安排好曲白师太的丧仪后,她们一个个都将夏侯纾送出去的礼物还了回来,告诉她此生不必再有交集。 天下无不散之宴席。当初在泊云观,夏侯纾交好的师姐妹也就只有那么三四个,而后她离开了这么多年,感情早已变淡。如今再加上曲白师太在见完她后骤然离世,正好就成了她们的宣泄口。 夏侯纾能够理解她们对自己的憎恨与愤怒。如果身份互换,她不一定就有那么大度。就像她自己也对当年母亲将她送上山的事情耿耿于怀。同时她也清楚,不论是她与泊云观之间的牵绊,还是与众师姐妹之间的情谊,一切皆已回不到从前。所以面对她们厌恶的表情和冷言冷语,她从未替自己辩解,心平气和的收下了退礼,随即便让云溪找来了柴火,在院子里点燃,然后将那些礼物一件一件扔进了火堆里。看着它们在火中燃烧,不时发出噼里啪啦的爆鸣声,就像是一场无声的道别。 廖护卫带着裴浪匆匆赶来已经是第三天上午,同来的还有钟玉卿。 夏侯纾没想到母亲也会来,心里感激万分。而她不知道的是,钟玉卿对曲白师太的情谊,从来都不只是感激那么简单。 钟玉卿心里一直惦记着,十五年前若非曲白师太收下夏侯纾,并悉心教养,默默付出,她只怕早已失去了女儿。所以对她而言,曲白师太不仅是恩人,还是值得信奈的挚友和亲人。 钟玉卿下了马车,看着前来迎接自己的女儿,欲言又止。 夏侯纾自那夜知道曲白师太去世时哭了一场,之后当着众人的面,硬是咬着牙没有哭,如今当着母亲的面,她终于控制不住的哭出了声。 钟玉卿心疼的一把搂过她,一边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慰道:“我知道你难过,想哭就哭。” 眼泪像是决堤的河流,冲走了夏侯纾这几天的憋屈,也冲走了心中的无助。哭了一会儿之后,她道:“母亲,如果我早些知道师父病了,赶紧给她请了大夫,她是不是就不会走得这么匆忙?”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你不必自责。”钟玉卿柔声安慰道。然后看了看跟在后面的云溪和雨湖,问道:“三姑娘这几天是不是都没怎么休息和进食?” 两个丫鬟都默默的点了点头。 钟玉卿又看向同来的裴浪,吩咐道:“曲白师太那边既然已经用不上你了,这几天你就好好看着纾儿,千万别让她出事。” 裴浪赶紧点头应下。 钟玉卿这才又拍了拍夏侯纾,道:“好了,我们先进去上柱香。” 随后夏侯纾便带着钟玉卿往停灵的东道院走去。 灵堂布置得庄严肃穆,曲白师太的十几个弟子浑身缟素,跪在灵柩旁烧纸钱、做祷祝。钟玉卿的到来无疑引起了众人的瞩目。谁也没想到曲白师太去世的消息刚传出去一天,钟玉卿会是第一个前来悼念的人。 她们不时地交头接耳,猜测着钟玉卿来得这么急,到底是为了悼念故人,还是来为女儿撑腰。 钟玉卿也察觉到了气氛不对,不过死者为大,她也不好在这个时候追问。她含泪给曲白师太的灵位上了一炷香,便到一旁的火盆里烧纸钱。 待悼念仪式完毕,妙如才向她施了一礼,道:“家师生前视郡主为挚友,今日郡主能来,妙如不胜感激,先代泊云观众弟子致谢。只是家师走得匆忙,我等毫无准备,若有怠慢之处,还望郡主谅解。”然后吩咐身边的小道姑:“郡主路途辛苦,你们赶紧先带郡主去休息。” “仙姑不必客气。”钟玉卿道,“我与曲白相交十几年,她既是小女的恩师,也是我的恩人与挚友,这份情谊不会因为她的离世而消失。只是不知道她会走得这样匆忙,竟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今日我既然来了,仙姑也不必把我当做客人,且让在这里陪她最后一程。” 妙如不好拒绝,双方相互颔首后,默契的没有再干扰彼此。 夏侯纾也陪着母亲在一旁烧纸。 到了中午用餐时间,妙如又特意来请钟玉卿等人去斋堂用素斋。 夏侯纾没有胃口,借故留在了后面。待钟玉卿等人走远了,她才看向裴浪,说道:“裴大哥,我知道你平时都是替活人看病,那你会给死去的人看病吗?” 裴浪惊得目瞪口呆,然后左右环顾了一圈,才问道:“三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想着师父走后妙非对她的质问以及其他人看她的眼神,抿了抿嘴道:“大师姐说师父是两个月前感染了风寒,久病不治才拖成了这样,所以能不能请你去看看我师父的遗体?” 云溪和雨湖也大为震惊,这里是泊云观,灵堂里每天十二个时辰都有弟子轮番值守,她们怎么能去做这样的事?那不是明目张胆的告诉大家夏侯纾怀疑曲白师太的病情和死因吗? 曲白师太临走前的样子她们也看到了,确实是久病成疾,整个人都枯瘦如柴。而她身边的弟子却一直无微不至的照料着她,绝对不会有问题。 云溪赶紧拉住夏侯纾,然后解释道:“裴大夫你别多心,我们姑娘就是还不能接受曲白师太离世的事实,所以开始胡言乱语了。” 裴浪松了口气,方道:“对不起,三姑娘,是我来迟了。” “不,是我来得太迟了。”夏侯纾道。 裴浪则有些迷茫,身为医者,他救治过许多病人,从来没有想过,因为路程过于遥远,而错过了曲白师太的救治时间。他看了看夏侯纾,突然说:“三姑娘,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是不是这几天没有休息好?要不我给你配些补气安神的药,你服下后好好休息一下?” 夏侯纾摇摇头表示不需要。 裴浪觉得她继续这样不吃不喝,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人会受不住,又劝道:“我虽然没有见过曲白师太,但是来的时候也听说了,曲白师太确实病得很重,我未必就能妙手回春。” 夏侯纾觉得很沮丧。她认识的所有大夫里,裴浪的医术已经是最好的了,远胜妙辰师兄。如果他也救不了,那可能就是真的回天无力了。 她倒不是怀疑其他人做了什么,而是怀疑曲白师太自己做了什么。自那天妙如师姐跟她说师父故意不喝药,还把药倒进盆景里的事,她就一直有这个念头。还有那晚师傅叫她去说话,虽然看上去很吃力,但精神头还是有的,怎么会她前脚刚离开,师父后脚就病故了? 裴浪说:“曲白师太病得那么重,想必她也不愿再受累,所以她的离开,或许是一种解脱,也是另一种可能的开始、” “另一种可能的开始?”夏侯纾重复着他的话。 裴浪想了想,继续问出自己的疑惑:“刚才我听到几个道姑在小声议论,说是曲白师太临终前最后一个见的人是你,所以我想冒昧的问一句,曲白师太临终前是否跟你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夏侯纾呢喃着这句话,脑海里回想起了师父临终前的托付,突然就有点明白裴浪的意思了。她仔细想了想,方说:“你分析的没错,是我又钻牛角尖。” 裴浪不知道前因后果,但他大概猜到曲白师太临终前对夏侯纾是有嘱托的,只好似懂非懂的点点头。 妙非并没有因为钟玉卿的到来而展露出笑脸,反而刻意的避开她,也不想看到夏侯纾。所以连续几天,她们都没有撞上。 钟玉卿看出了些门道,心里默默猜测夏侯纾应该是跟泊云观的人闹矛盾了,便将巧铃叫过去询问了一番。 接下来几天陆陆续续有曲白师太生前结交的好友前来悼念,泊云观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也就没人有时间来关心夏侯纾和泊云观众弟子之间的微妙的关系了。而夏侯纾却觉得自己越发的孤独。 钟玉卿在连续守了两晚之后,终于愿意回房休息,待她醒来后第一时间便是把夏侯纾叫过去询问。 “你一直跟泊云观有书信来往的,我想着你们感情应该很好的,可这几日我瞧着你们都不太熟稔的样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钟玉卿问道。 夏侯纾不想让母亲担忧,所以并不打算把之前发生的事情告诉她,于是避重就轻道:“师父突然辞世,大家心情都不好,再加上这几日人多事杂,她们忙都忙不过来,自然就顾不上我了。只可惜我多年不在泊云观,这个时候也帮不上什么忙。” 钟玉卿将信将疑,又想起巧铃私下跟她透露的消息,便道:“秒如是个能成事的,这几日我看她将曲白师太的丧仪办得很好,事事妥帖周到,日后定能将泊云观打理好。倒是妙非的性格比较偏激,嫉恶如仇,眼睛里揉不得沙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哪里得罪她了?” 听到母亲这么说,夏侯纾也觉得自己可能瞒不住,只好说:“二师姐她性子清冷,我自小便与她不大和睦。她只是在气我这么多年不回来,没什么大事。就算我与二师姐闹得不愉快,我们都不会因此而影响了师父的丧仪,母亲大可放心。” 第144章 怪事 转眼到了曲白师太的头七,钟玉卿接到京中的来信,说是二房长子夏侯翓将护送胞妹夏侯纯回京待嫁,还有许多嫁妆需要钟玉卿回去帮忙采办。 夏侯纯早年与太尉贺宗道的三子贺子彦定下了亲事,过完年到三月便是婚期了。距离现在虽然还有大半年的时间,但是中秋节过后就快年底了,年底事情更多,必然不好筹备嫁妆,所以钟玉卿权衡再三,决定先回京做准备。而夏侯纾还有未完成的任务,就留下来继续吊唁。 钟玉卿不放心夏侯纾,就把廖护卫和裴浪留了下来,还私下叮嘱了他们务必要看好夏侯纾,然后才忧心忡忡的回京。 母亲走了,夏侯纾反倒松了口气。母亲在,她不好与泊云观的人闹,如今没有长辈管着,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就不会束手束脚得了。 钟玉卿回京的当天,夏侯纾就去妙如的住处找她。这阵子,妙如一边没日没夜的照看曲白师太,一边要打理泊云观的大小事务。曲白师太过世后,她又忙着操办丧仪,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精神也没有夏侯纾刚来时那么好了。看到夏侯纾来找自己,她还有些意外,便道:“这几日忙着师父的丧仪,也没顾得上其他。听妙非她们说,今日你母亲已经下山了,你怎么没有跟着一起回去?” 夏侯纾愣了愣,然后认真的打量着妙如,心想我为什么留在这里难道你不清楚吗? “你为何这样看着我?”妙如诧异道。不自觉的就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事。我就是觉得大师姐最近憔悴了许多。”夏侯纾缓了缓,继续道,“大师姐,如今泊云观还要靠着你来操持,你可千万别病倒了。” 妙如笑了笑道:“师父待我如亲生母亲,她生前我没能挽留住她,这身后事我必然要全力去做好,所以这都不算什么。” 如果这话是从妙非的嘴里说出来,夏侯纾一定会觉得对方在暗戳戳的贬讽自己。可这话从妙如的口里说出来,夏侯纾反而觉得很真诚。但是话题继续这样聊下去,恐怕是达不到自己的目的了。 夏侯纾想了想,便说:“大师姐,师父临终前曾交代了我一件事,她说她已经跟你商量好了,待她走后,大师姐自会来找我。如今师父的头七已过,却未见大师姐来找我,我想着应该是你太累了,所以就自己来找你了。不知大师姐是何打算?” 妙如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冷了下去,半晌才说:“夏侯师妹,我知道你对师父也是一片孝心,所以她交代的事情你一定会去完成。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其他人?泊云观里的众人都是师父的弟子,说是形同母女都不为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按照师父的意思去做了,其他人会有什么反应?” 夏侯纾听出了些意思,便问道:“那么大师姐的意思是不会遵照师父的遗愿去做了?” 妙如道:“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不顾及大家的感受。” “所以为了顾及大家的感受,大世界就要违背对师父的承诺吗?”夏侯纾的声音也冷了下来,“那师父的感受呢?不用顾及了吗?” “你说什么?”妙如皱眉道。 夏侯纾以前觉得所有师姐妹里,妙如是最没有私心的,对谁都温柔和善,笑容可亲。然而此刻,她也有些恍惚了,脑子里不由得回忆起师父之前说妙如是有有想法的之类的话来。所以究竟是妙如变了,还是她原本就不想帮师父完成遗愿? 夏侯纾不甘心的劝说道:“师父她在泊云观清修了三十余年,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道姑到如今晓瑜四方的住持师太,她为了遵守当初对师祖的承诺,循规蹈矩,兢兢业业,把大半辈子都奉献在这里了。如今她便只剩下最后一个心愿,便是与裘先生魂归故里,九泉之下再续前缘。我们作为弟子的,难道不应该替她完成吗?” 妙如静静地听着,知道夏侯纾说完,她才道:“当初我答应师父,是因为我想让她高兴,但我心里,其实是不同意的。师父自踏入泊云观,便已不再是红尘中人。她是我们的师父,也是泊云观的住持,如果让天下人知道她居然有这样的心思,岂不是坏了她的名声?” 夏侯纾看着妙如,严肃道:“大师姐,究竟是你怕这件事传出去坏了师父的名声,还是怕坏了泊云观的名声?” 妙如怔了怔,突然提高了音量,微怒道:“夏侯师妹,你也曾是泊云观的弟子,难道你就丝毫不感念师门情义吗?” “不,我很感激师父对我的情义。”夏侯纾说,“但是我感激的方式不是阻止师父完成她最后的心愿,而是成全。” “我不能同意帮你。”妙如说完转过身去。 夏侯纾看着妙如的背影,忽然觉得她很陌生,便道:“大师姐,我不是来跟你商量的。” “你……”妙如骤然转过身来,“你想怎样?” 夏侯纾摇摇头说:“我本来以为大师姐会帮我一起完成师父的遗愿,但是如今看来,这好像是不可能了。既然如此,那我便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去办妥这件事了。” 妙如了解夏侯纾的为人,此刻也有些慌乱,忙问:“你到底要做什么?” 夏侯纾道:“大师姐既然不愿意相助,我也不勉强,那么我接下来要做什么,自然也不会告诉你了。另外,这件事情你是答应过师父的,如今你说你从一开始就不同意,我无力辩驳,也不想再多费口舌。我不为难大师姐,也请大师姐顾及师门情义,不要阻止我。” “但我也不可能由着你任意妄为。”妙如说。 “你放心,我会用我的办法。”夏侯纾说完便告辞了。 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夏侯纾立马让云溪去把裴浪找来商量了一番。 第二天下午,一直负责灵堂香烛纸钱的几个道姑突然浑身发痒,随即身上有出现大面积的斑疹,就连来吊唁的宾客,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甚至还有腹泻和呕吐的症状。其中有个小道姑年纪比较小,直接昏睡过去。泊云观里唯一懂医术的妙辰赶紧提了药箱去替大家诊治。 妙如跟着去看望客人,结果妙辰还在替宾客诊脉,她自己就晕倒了。众人都被吓了一跳,但都说她是悲伤过度再加上日夜操劳所致。但没想到没过多久妙如的身上也开始出现红疹,露在外面的脸上、脖子上、手臂上红了一大片。身为泊云观唯一的男弟子,妙辰忙得晕头转向。 夏侯纾看着众人慌乱成一片,赶紧说自己带了个大夫上山,所以就把裴浪推了出来。 裴浪的医术是得到越国公府众人认可的,所以面对这种突如其来的病症,他显得十分镇定,很快就配了药让人去煎水擦洗身体,同时还开了方子给大家服用。 大约过了一个多时辰,出现异常的人症状都得到了好转,纷纷夸赞裴浪医术高明。裴浪挤不谦虚,也不骄傲,默默地走到一边。其他人则开始讨论起这件怪事来。 妙辰说他们这是碰了什么东西,皮肤过敏才出现红疹。但是不论是伺候香烛的小道姑还是前来吊唁的宾客,他们这几天都是在灵堂、客房和斋堂之间走动,并未去过其他地方。而且这一条路都十分宽阔干净,不至于那么多人出现同样的症状。 众人议论纷纷,妙辰趁机偷偷挪到裴浪身变,谦虚地问道:“裴大夫医术高明,不知你对这是有何见解?” 裴浪十分平淡的肯定了他的诊断结果,但对于究竟是接触到了什么才导致大家集体过敏,他没有说。 妙辰觉得裴浪是有意隐瞒,正准备深入挖掘。此刻宾客中有一个年过三旬的女冠提出了疑惑:“我今日上午才上的山,到了之后就一直在灵堂里面,并未去过斋堂,也未去过客房,若真是邪祟入体,那也只能是在灵堂里碰到了什么。既然如此,大家何不好好检查一下灵堂,看是不是多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那女冠是碧霄观的人,道号静明。碧霄观与泊云观相隔数百里,报丧的人一路过去耽误了不少时间,所以她们赶来吊唁的时间久比较晚。 众人听了不免怀疑起来,又开始小声议论。 恰好妙非代妙如来看望众人,听到他们议论的内容,顿时冷了脸,怒道:“我师父尸骨未寒,你们就开始在这里胡言乱语,难道是想诋毁我师父的清名吗?” 静明眉头一皱,道:“曲白师太的名号名扬四方,我等岂敢诋毁?只不过我们确实是在灵堂里出现了红疹,所以大家也是合理猜测,你不必多心。” 妙非哪里肯服气,立马就要回怼,却被同来的妙离拉住了。妙离说:“诸位远道而来,我等感激不尽,理应奉如上宾,只是家师仙逝,泊云观上下悲切不已,未能好生招待,以致诸位身体违和,妙离在此待泊云观众师姐妹向诸位致歉,泊云观必当全力为大家诊治。还望诸位看在家师仁德,不要再非议此事。” 第145章 名声 回京的路上,夏侯纾看着匣子里的两个白瓷瓶久久出神。 那日妙如把她们召集太清殿问话,妙辰话里话外都透露出曲白师太生前病得古怪,一个常年习武的人,身体硬朗,怎么会因为一场小小的风寒就病成那个样子,甚至殒命于此?再联想起曲白师太病着的那段时间咳过血,再加上当日出现红疹的都是在灵堂里接触过棺椁的人,所以他便做出了曲白师太可能是染了什么疫病。如果继续停灵、做法事,将可能让疫病继续传开,不论是对泊云观还是外面的宾客都不好。 听说曲白师太之前可能是感染了疫病,平时近身照顾曲白师太的几个小道姑明显就慌了。妙如看到她们这个反应虽然心里不悦,但还是忍住了没有斥责她们,只是让几个小道姑都出去,留下几个平辈的师姐妹商议。 夏侯纾跟她们也是平辈,目送小道姑们走后,她继续听着。 妙非看了夏侯纾一眼,阴阳怪气道:“这是泊云观的家事,不相干的人还是赶紧离开,别让我们来轰,到时候大家脸上不好看。” 夏侯纾知道她是在指桑骂槐,也没生气,而是说:“没错,这的确是泊云观的家事,但我也是师父的弟子,你们现在所说的跟师父有关,我为什么不能听?还是说师父的死另有隐情,而你们想隐瞒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师父刚走的那晚,二师姐可是当着众人的面质问过我。事关我的声誉,我就更不能离开了!” “东西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讲!”妙非没想到夏侯纾会倒打一耙,气得脸色都变了,怒道,“夏侯纾,我们是看在师父的面子上才容你到今日,你不要太猖狂了!” “我说什么了?”夏侯纾毫不畏惧,看了妙辰一眼,“说师父死得蹊跷的是妙辰师兄,今日灵堂里发生的怪事也是大家有目共睹,我何曾说过任何不利于师父和泊云观名声的话?” 妙非愣了愣,夏侯纾确实没说过不利于泊云观和曲白师太名声的话,她甚至都没有说过话。 夏侯纾知道妙非这是被自己唬住了,赶紧乘胜追击,又道:“在座的诸位中,最懂医术的妙辰师兄,所以光凭他的一片之词,大家肯定都不能信服。既然如此,不如我们在请一个懂医术的人去灵堂检查一遍,看看是不是真像妙辰师兄所说的那样。” 妙情听得迷迷糊糊的,插嘴道:“可是这大晚上的,我们去哪里找大夫来查看?” 夏侯纾道:“我刚来的时候,看到师父病得很重,就让护卫回去请了一名大夫,便是今日你们见过的裴大夫。他的医术你们也见识过了,不如就让他再去灵堂检查一遍。” “裴大夫是你的人,我们怎么知道他会不会胡言乱语欺骗我们?”妙非明显不信任她。 夏侯纾轻轻一笑,道:“我就知道二师姐不信我,所以连我的人都不信。不过没关系,天底下那么多大夫,二师姐大可去找你信得过的大夫来看一看。反正得不到确切的结果,我是不会离开泊云观的。” 不就是耗时间吗?如果曲白师太还在世,她可能会有所顾虑,但现在曲白师太已经去世了,她还是有时间和精力来跟她们耗的。 妙非看着夏侯纾一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子,冷哼了一声,然后看向妙如,问道:“大师姐,不如我连夜下山去请大夫来?” 妙如看了看众人,并不作答复,最后又将目光落在夏侯纾的身上,质问道:“是不是你在灵堂里做了什么?” “大师姐,你怀疑我?”夏侯纾眉头微蹙,“你有证据吗?” “因为只有你想把师父带走。”妙如定定地说。 “你说什么?”妙非满脸惊愕,目光从妙如的身上移到夏侯纾身上,“你要把师父带走?” 其他师姐妹闻言也将目光集中在夏侯纾身上,全是惊恐。 夏侯纾瞪了妙如一眼,心里顿时升起一股无名之火。曲白师太临终前明明跟妙如交代过后事,而妙如即便是出于安抚,也答应了师父的请求。按理来说,这件事情只有妙如和她知道,而妙如现在却当着众人的面来把这件事捅破,她究竟想做什么?难道想借着人多势众来给她施压吗? “不是我要带走师父,是师父她自己想离开。”夏侯纾说着看向妙如,“大师姐,你当初不也答应了师父待她走后还她自由之身吗?如今事情闹成这样了,你就想撇开自己,独善其身了?” 这事还有隐情?众人听得越发糊涂,目光在夏侯纾和妙如之间来回流转,不知道该相信谁。 妙非看向妙如,严肃道:“大师姐,请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妙如这阵子操心过度,白天又是晕倒,又是浑身起红疹,好不容易才缓过神来,接着就被夏侯纾这么当头一击,气得她几乎又要晕倒过去。 她身边的妙情眼疾手快,马上扶住了她,又看了众人一眼,抿着嘴小声说:“其实……其实这件事情我也知道。” 这话从平时最没心没肺的妙情嘴里说出来,众人一个比一个惊恐。 妙情是同辈弟子里最小的,从小被上头的十几个师姐保护着,但同时也要受她们的管教,凡事都不能自己做主,所以要当着她们的面说这件事,她心里还是有点发憷。 夏侯纾也没想到妙情会知道这件事,并且还当众说出来。她担心妙情会被其他几个师姐打断,立马鼓励道:“小师妹,你是大家看着长大的,心思单纯,从不撒谎,你说的话,她们一定会相信的。你不用紧张,只管把你知道的说出来就行了。” 妙情又小心翼翼的扫了众人一眼,把心一横,道:“半个月前,我见大家都忙着照顾师父没空管我,就想下山去看看。于是趁大家不在溜进了师父的房间,想偷师父的手令。不过我还没有拿到,大师姐就来了。我听到师父说她想回北边的叫什么城的地方……” “叫什么来着?”妙情边想边说,“哦,我想起来了,是叫羌城。师父是羌城人士,她想跟一个叫裘先生的人去羌城。” “羌城?”妙非默默地念叨着这两个字。她是资历仅次于妙如的弟子,所以她也知道曲白师太从前的一些往事。如果说师父想回羌城,那么妙情说的话大概都是真的了。 “对,就是羌城!”妙情点了点头道,“师父说她是不得已才远离家乡的,如今她大限将至,希望死后能与裘先生魂归故里。” 未等妙非说话,妙离就发现了其中的疑点,问道:“裘先生是谁?” 妙情看了看妙如,又看了看夏侯纾,方小声道:“我听师父说,裘先生是她曾经的未婚夫,不过后来在逃难中不幸离世……” “你胡说什么!”妙离突然道,“师父她在泊云观三十余年,如今还是我们泊云观的住持,她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想法?而且还是跟一个子虚乌有的人!妙情,我看你是长本事了,这样的话也敢信口胡诌!” 望苍峰十二仙姑里,人人都说妙非面黑心冷,但其实妙离才是最冷漠的。只不过妙离平时不怎么见人,所以大家都默认妙非不好说话。而妙情向来害怕妙离,平时连话都不敢同她说,这会儿被对方这么一斥责,她吓得瑟瑟发抖,口齿不清的喃喃道:“可是师父当时就是那么说的。” “你还敢胡说!”妙离又瞪了她一眼,一副要给她好看的样子。 妙情赶紧往妙如的身后躲了躲。 夏侯纾在心里冷笑,说来说去,你们不就是想掩盖吗?既然话题是你们挑起来的,现在觉得触及了曲白师太的出家之前的隐私又想几句话掩盖过去,是不是有点晚了? “小师妹胆子小,七师姐你吓她做什么?”夏侯纾道。然后看向妙情:“你不用害怕,你刚才说的是真是假,大师姐最清楚了不是吗?” 她的话音刚落,众人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到了妙如身上。 妙如惊慌失措的看了众人一眼,她真希望自己能真的晕倒过去。可是大家求证的目光那样的灼烈,她作为泊云观的新任掌门人,决不能就这样糊弄过去,于是她道:“没错,师父确实跟我说过这样的话,而我当时为了宽慰她,也假装答应了。但师父的名声与泊云观的名声是一体的,我们不能因为师父的个人意愿毁了泊云观近百年的名声。” “名声?”夏侯纾觉得很可笑,“大师姐作为泊云观的新任掌门人,却对自己的恩师言而无信,传出去,难道不会有辱泊云观的名声吗?” “那又如何?”妙如道,“即便是我的名声不要了,我也不能让师父的名声受损。” “你倒是大义。”夏侯纾嘲讽道,“既然大师姐一开始就觉得此事不妥,为何当时还要答应师父,给她希望?你直接回绝不就行了?说什么是为了安抚,不过是你的狡辩之词罢了。如今师父就躺在灵堂里,你敢把你方才的话当着她的面再说一遍吗?” “我……”妙如一脸迷茫。当时曲白师太病得那么重,又说得那样情真意切,她确实不好拒绝让她伤心,但这并不能说她错了? “你不要欺人太甚!”妙非突然打断了妙如的话。她虽然也憎恶言而无信之人,但是她看得清形势。如今她与妙如及泊云观众人才是一体的,绝不能被夏侯纾三言两语就给带偏了。 妙非顿了顿,又说:“夏侯纾,你扯这扯那的,不就是想混淆视听,把师父带走吗?现在我明确的告诉你,这事不光大师姐不同意,我也不同意!” 旁边围观的几个师姐妹见状齐声道:“我们也不同意!” 但最终她们还是不得不同意了。 想到这里,夏侯纾心里既有一丝计谋得逞的庆幸,又有一丝愧疚,但更多的是惆怅。经此一事,她与泊云观之间,情分已尽,再无瓜葛。 云溪见她终于回过神来了,凑近了才压低了声音问:“姑娘,你说咱们就这样把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换出来了,她们不会发现?” 第146章 保密 夏侯纾轻轻抚摸装着曲白师太骨灰的白瓷瓶,摇摇头道:“师父的骨灰是大师姐和二师姐她们亲自收殓并放进祭塔的,她们怀疑谁都不会怀疑自己。就像她们明明知道师父有中毒迹象,却依然选择封锁消息一样。而且她们为了防止我使坏,还派了两个师姐专门看着我,直到我们下山都没有松懈,难不成我还能分身去换师父的骨灰?” 那日与泊云观众人发生争执后,妙如和妙非态度坚决,发誓只要她们还在,夏侯纾就休想打曲白师太遗体的主意,接着就派了武艺高强的六师姐和八师姐日夜看着夏侯纾,不让她有片刻独行的机会。 夏侯纾想过要反抗,可是她打不过两位师姐,只好作罢。 次日妙非特意从山下请了三个大夫和两个仵作,并偷偷带上了山。她们将灵堂的人支开后,又让请来的人认真检查了一遍曲白师太的遗体,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曲白师太的遗体有中毒的迹象,而且还是长期服用所致。至于曲白师太为何会中毒,中了什么毒,又是谁下的毒,妙如不敢追究,毕竟曲白师太最后的光阴里,她跟妙非是在静室待得最久的,每日进进出出,亲侍汤药。一旦追究起来,她们自己将会是最大的嫌疑人。而现在泊云观群龙无首,乱不得。另外还有夏侯纾虎视眈眈,一旦让她知道了真相,还指不定她会就着这个把柄闹成什么样。 夏侯纾自己做不了什么,但耐不住她身边还有廖护卫等高手,所以泊云观众人的谋划和打算她看的明明白白,只是她有自己的计划,所以就任由着她们监视自己,万一到时候露馅了,正好借此替自己洗清嫌疑。 为了尽快平息这件事,妙如与妙非短暂的商议之后,便下令所有知情的是姐妹不准外传,同时还给了那几名大夫和仵作一笔封口费,然后连夜将他们送下了山,并对外宣称曲白师太染了疫病,才会让接触过她的人浑身起红疹。为了隔绝疫病的传染,她们不得不按规矩将曲白师太的遗体进行火化。同时关闭山门,谢绝吊唁者再上山。至于那些已经出现了感染症状的人,泊云观承诺一定救治到底。 曲白师太的遗体火化后,妙如和妙非仍然不放心,于是亲自带着众人将骨灰送到了祭塔封了起来,而廖护卫就是在那个时候偷偷溜进去用石灰将曲白师太的骨灰掉了包,然后又在祭塔封闭之前悄悄离开。 说起来,这件事情能这么顺利完成,夏侯纾要感谢两个人。一个是廖护卫,在自己向他说明了计划之后,他无条件的答应了下来,不然仅凭她一己之力,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阻碍和麻烦。另外就是裴浪,在自己让他想办法从曲白师太身上做文章,挑起众人的猜忌时,他毫不犹豫的就点了头,然后连夜在山里采了漆树汁液来涂抹在灵堂的棺椁上,引得集体出现了红疹,最后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曲白师太的棺椁。 云溪还是觉得心里不安,又说:“就算她们不怀疑骨灰的事,可那些来吊唁的人总会怀疑这疫病是真是假?这沾染了漆树汁液而起的红疹,与疫病的症状还是有区别的。等他们下山找个大夫问问就清楚了。” 说到这个夏侯纾就更加不担心了,她勾了勾嘴角,语气轻松道:“那漆树汁液是裴大哥精心准备的,毒性和用量他心里有数,不会让那些人留下什么后遗症,更不会有性命之忧。但是他后面配给他们的汤药,却不会让他们这么快就解脱,而且他们最近喝的,确实是治疗疫病的药。谁又会怀疑是漆树汁液所致呢?” 云溪识趣的没有继续提出质疑,目光有意无意的往那两个白瓷瓶上瞅,心想这可是两个人的骨灰啊,姑娘你就这么随身带着,不觉得瘆得慌吗? 夏侯纾确实不觉得瘆人,相反她还觉得很亲切。这个世界上,比起死人,或人才是最可怕的。只是她应下了曲白师太的这个请求,接下来就得更加小心翼翼的,不然漏了陷,她才真是吃不了兜着走。 想到这里,夏侯纾啪的一声关上了装骨灰盒的木箱子。 车队靠后的马车里,裴浪连续打了好几个喷嚏。自从她帮了夏侯纾之后,他时不时就有这种状况,总觉得有人在背后嘀咕自己。 坐在旁边的雨湖和巧铃都默默地挪了挪身子。雨湖一边悄悄伸手遮挡口鼻,一边关切道:“裴大夫,你不会也染病了?” 裴浪尴尬的笑了笑。 巧铃吓得不轻,赶紧掀开车帘跟骑马走在旁边的廖护卫说:“廖护卫,我们走快一些。裴大夫似乎也染病了。都说医者不能自医,万一他再出个什么事,活着传给了三姑娘,可就不好了!” 廖护卫微微侧脸,顺着掀起的车帘往里面看,就看到裴浪一张憋红的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不是说医者生死不忌吗?怎么裴大夫连这点事都担不起似的? 回到京城,距离中秋节还有五天。而中秋节后就是夏侯翊的冠礼,所以府中上下正忙得不可开交。夏侯纾还有要事要做,所以在距离京城还有三十公里左右的时候,她就让廖护卫先派个人去把夏侯翊叫出来。 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她不好堂而皇之的带进越过公府。 夏侯翊收到信后,立马就撇下手上的事,骑着马在城门口等着妹妹。远远看着一行人驾着熟悉的马车绝尘而来,他便拍马往前走了走。 董效见到自家二公子来了,慢慢将马车停了下来。 云溪赶紧掀起车帘往外看了一眼,惊喜道:“姑娘,是二公子呢!” 夏侯纾看了一眼木箱子,这才凑过去对夏侯翊说:“二哥,我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夏侯翊闻言不由得往她们来的方向看了一眼,疑惑道:“怎么,你是把泊云观的人都得罪了,所以她们追杀过来了?”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道:“你就不能想想我的好?” “这已经是我能预见到的最好的了。”夏侯翊笑道。 夏侯纾没心情跟他开玩笑,继续说:“我记得之前父亲给了你一套吉祥巷的房产,你带我去那儿一趟。” “真得罪人了?”夏侯翊有些吃惊,带着询问的眼光扫了云熙一眼,继续劝说道,“你要真得罪了谁,就别在外面晃悠了,回家才是最安全的。一般人还是不敢直接找上我们越国公府的。” 夏侯纾将自己身边的木箱子打开,露出两个白瓷瓶,然后小声说:“我有重要的东西要借用你的地方放一放。” 夏侯翊大概也猜到那是什么了,赶紧转头四下看了看。好在周围都是自己人,他才稍微安心下来,然后对廖护卫说:“你先带着其他人回府复命,我有东西要给三姑娘看,先带她走一趟。” 廖护卫也猜到了夏侯纾的目的,十分配合的领了命,然后带着裴浪和雨湖等人先回府复命。 夏侯翊带着夏侯纾和云溪一路前往吉祥巷。他十八岁时,父亲曾以他的名义在那里置办了一套房产,方便他处理长青门的事。经过他的修缮与改造,如今那处房产面目一新,夏侯翊还将它取名为倚香苑。 倚香苑里中了许多奇花异草,到处都是假山池沼和亭台楼阁,看上去就像是哪家每年只住上一两个月的别院,又像是越国公府的前院花园。 夏侯纾第一次来这里,免不了要左顾右盼一番,云溪跟在后面,也是一脸艳羡。夏侯纾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狐疑道:“二哥,你这园子改成这样,真是大手笔啊!你不会想着冠礼之后就要搬到这里来长住?” 云溪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失殆尽。如果二公子搬出来住,她以后就难得再看到他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夏侯翊背着手走在前面,淡淡道:“一间别院而已,如今正好给你做仓库。” 这就是不会在这里长住的意思了。云溪脸上的笑意瞬间又涌现出来。 夏侯纾却不觉得这是多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只是心存顾虑道:“父亲和母亲最喜欢的是哪间屋子?最不喜欢的又是哪间?” “你问这个做什么?”夏侯翊疑惑道。 夏侯纾一本正经解释道:“既然是要在你这里设个仓库,那就是有些东西不方便让其他人看到。父亲和母亲喜欢的屋子自然不能放,与之相邻的屋子也不能放,就只能看看他们不喜欢的屋子了。” 说完她想了想,又纠正道:“他们不喜欢的屋子也不行。因为不喜欢,他们就会时常惦记着该怎么改造,所以得选他们既不那么喜欢,也不那么讨厌的屋子。” 夏侯翊停下脚步来,转身扫了一眼她自从下了马车就一直坚持要自己抱着的木箱子,问道:“说了半天,你要放在我这里的究竟是什么?” 夏侯纾将手中的木箱子托高了一些,沉声道:“这是我师父和裘先生的骨灰。” “你……”夏侯翊满脸惊恐。纵使他已经见惯了大风大浪,也经不起夏侯纾这样的折腾。他努力让自己看起来镇定一些,方问:“你怎么会把曲白师太的骨灰带出来?泊云观的人知道吗?” “她们当然不知道。”夏侯纾道,“她们知道了,又怎么可能同意我带走?” “那你这是……”夏侯翊再一次迷惑了。 夏侯纾默默组织了一下语言,方解释说:“二哥应该从母亲那里听说过我师父年轻时候的事情?这次我上山,师父特意托付我,待她走后,将她与裘先生的骨灰带回羌城。泊云观里的众人自然是不同意的,我也费了好些手段才带出来。这事目前知情的除了我和云溪,便是廖护卫和裴大哥,如今再加上你,我不想再让第六个人知晓,也不好直接带回家,所以就只能先放在你这里了。” 夏侯翊静静地听完,不由得感叹道:“纾儿,你胆子太大了!遮掩欧式传出去,你这可是大罪!” 夏侯纾笑了笑道:“所以二哥你可千万要帮我保密啊!” 第147章 及时行乐 夏侯纾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放在了倚香苑的密室里,并再三叮嘱夏侯翊要严加看管,绝不能有任何闪失,才坐上马车回越国公府。 钟玉卿听说她回京后不是先回家,而是去倚香苑,不由得就多问了几句,夏侯纾早就猜到母亲会有此疑问,于是撒谎说是自己离京前答应了夏侯翊要从望苍峰给他带几株植物,所以要去倚香苑种下。 钟玉卿这段时间忙里忙外的,也没闲工夫去验证她说的是真是假,这事便这么糊弄过去了。 紧接着就是中秋节,夏侯渊从宫里回来后,就跟府中众人在院子里共享家宴。宴席开到一半,门房突然来传话,说是宫里来人了,陛下为京中十几户人家赐菜,而越国公府也是其中之一。 众人跪地谢恩,那传菜的使者才尖着嗓子表示他们还要去下一家就不多做停留了,钟玉卿又赶紧命人准备了打赏。 待宫里的人走后,夏侯渊和钟玉卿顿时笑意全无,甚至神情还有些凝重,郭连璧的脸色也不大好看。 夏侯纾不明白长辈们都怎么回事,明明刚才好受宠若惊,笑嘻嘻的。她往夏侯翊旁边凑了凑,偷偷问道:“二哥,怎么我看大家的脸色都不大好看?陛下赐菜不是荣耀吗?许多人家都求之不得呢。” 夏侯翊摇摇头小声道:“确实是恩宠,但以往只有元日岁首宫中才会赐菜。中秋节赐菜,这大概是南祁开国以来第一次。而且这次陛下赏赐的都是像魏王府、赵王府、丞相府和姚国舅那样的皇亲国戚,连恭王府都没有的恩赐,单单多了我们越国公府。” “啊?”夏侯纾愣了愣,默默放下了筷子,继续跟兄长咬耳朵,“最近这段时间我不在家,难道父亲又有什么我不知情的功绩?” 自集贤馆一事后,夏侯渊对朝中那些只重自己的利益的人寒了心,紧接着又被丞相府和赵王府连续抹黑,他便无心再搞什么创新,每日按部就班的去上朝,下朝了再本本分分的去西郊大营练兵,慢慢地,朝中那些弹劾他的人也就消停了。可是如今陛下突然赐菜,那一定是发生了什么。 “没有,什么也没发生。”夏侯翊若有所思道,“父亲最近也只是照常上朝练兵,并未做其他事。陛下的这道菜,也不知道有何深意。” 夏侯纾平时鲜少涉足朝政之事,并不清楚内情,也不知道宫里赐菜还有那么多讲究。但看大家的反应,这次的赐菜显然不是什么好事。把越国公府和其他皇亲国戚放在一起奖赏,无异于是在给越国公府拉仇恨。 她再仔细看了宫中赐的菜,是一道清蒸蟹。这个时节的蟹又大又肥,正是食用的好时候。但是京城并不产蟹,所以要吃蟹,还得从外面运过来,价格也不菲,寻常百姓家宴席上很少见到这道菜。而且蟹与其他鸡鸭鱼牛等不一样,它得蒸熟了趁热吃,冷了就腥了,再加热的话就不是原先的味道了。宫中特意赐下这道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见气氛变得沉重起来,夏侯翊举杯邀道:“时值中秋佳节,星河灿烂,月满人团圆,难得宫中赏赐,我借此邀请诸位亲长和手足共饮此杯。” 夏侯渊立马露出笑容来,心想这个时候还是儿子想得明白,与其胡乱猜测坏了一家团聚的气氛,还不如及时行乐。是福是祸,日后自见分晓。于是他也举起了杯,一口饮下。 钟玉卿也觉得不必为此分心,所以号召大家一起饮酒尽欢。 中秋家宴便这么不咸不淡的过去了。晚些时候,夏侯纾提着一个兔子灯跟夏侯翊回住处,路过畅旭堂的时候,兄妹俩不约而同的停住了脚步。 夏侯纾叹道:“大哥若是还在,今天就会更团圆了。” 夏侯翊的笑容越发苦涩,道:“大哥他永远都在。”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然后点头称是。 中秋节过完,便是夏侯翊的冠礼了。符息特意回了一趟眠象山,将灵丘道人请来给夏侯翊加冠。 冠礼那日,夏侯氏的宗亲族老和姻亲都来了,有官身的着官服,没有官身的也着礼服,场面十分隆重。 冠礼分三步,先由师长灵丘道人替夏侯翊束发,并加缁布冠,并祝道:“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随后由舅舅钟瓒为其加皮弁,并致辞:“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最后由夏侯渊亲自为其加爵弁,祝曰:“吉年吉月,冠服再升。孝悌忠信,修齐治平。寿享天年,安乐平生。” 加冠之后,灵丘道人为其取字“子善”。 从此,夏侯翊有了表字,夏侯子善。 冠礼之后,钟玉卿让人把静和园与揽月轩里里外外又打扫了一遍,说是夏侯翓及夏侯纯兄妹不日将抵达京城。 静和园是夏侯潭夫妇从前的居所,揽月轩则是夏侯绮和夏侯纯姐妹的住处。平时也有专人修缮维护,但主人来之前还是得重新打扫一遍。 此次夏侯潭命长子夏侯翓亲自护送夏侯纯回京城,一来是考虑到夏侯纯常年在边关生活,性子活脱了些,想请钟玉卿进行教导,学些京中的礼仪和规矩,免得到了太尉府落人闲话;二来夏侯纯是二房嫡出的女儿,嫁的又是太尉府,自然要从夏侯家的祖宅风光出嫁方才不失了体面。 夏侯纾自己没有亲生的姐妹,与舅舅家的几个表姐妹关系尚可,但与她最投缘的还是只相处过近两年的堂姐夏侯纯。 记得七年前她刚从泊云观回京,对府里的一切都十分陌生,还因不懂国公府的规矩被婆子们私下议论。那个时候,是夏侯纯制止了她们,还天天来陪她玩,教她礼仪,给她带精致的点心和京中的奇巧玩意儿,让她很快适应了府里的生活。 夏侯纯长这么大,一直被母亲章夫人如珠如玉的捧在手心,从来没有离开过母亲超过一天。回京待嫁虽然是早就定好了的,但章夫人十分不舍,拉着女儿哭了好几天,夏侯纯少不得要留下来一番安慰,因而他们出发的时间就晚了些。 此次回京,夏侯纯除了带着随身服侍的人,还有夏侯潭夫妇给她准备的陪嫁,整整装了十二车,为此夏侯潭还特意花重金多请了十几个武艺高强的护卫护送。一行人浩浩荡荡从锦凤城出发,人多事也多,走得又慢,七八天的路程硬是花了十一天才走到。 夏侯纯难得没有长辈管束,全当是出来游山玩水了,一路留意着沿途的风景和风俗,享受着各地的美食,倒也没觉得无聊。 夏侯纯兄妹回府后,先到颂雅堂给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请了安,转达了父母的关心和问候,又同夏侯渊夫妇说了会儿话才分别回住处歇息。 夏侯纾立刻成了夏侯纯的小尾巴,不光跟着夏侯纯去了揽月轩,还自告奋勇地要给姐姐归置行李,实则是拉着夏侯纯嘘寒问暖,却命云溪和雨湖帮着夏侯纯屋里的大小丫鬟归置物品。 姐妹俩腻在一起说了几天的话,夏侯纾又随着夏侯纯检查了一遍她的嫁妆。夏侯潭是个粗人,却十分疼爱女儿,当年大女儿夏侯绮在锦凤城出嫁时就是十里红妆,在那个边境之城显得尤为隆重,以致很多年过去了都还在为人称颂。夏侯纯的嫁妆是比照夏侯绮的标准准备的,基本上能置办的都准备好了,还有一些边关不好置办的,也写了单子请钟玉卿帮忙办妥。 夏侯纾就寻思着堂姐离京好几年了,只怕对京中的很多人和事物都生疏了,以后嫁了人,不知道能不能自由出入,遂决定趁着大家都还是自由之身先带夏侯纯出去逛逛。 姐妹俩一拍即合,于是借口要去银楼做首饰出了门,结果却进了落月坊。两人将店内拿手的小食全都点了一遍,一边细细品尝,一边透过围栏瞧着目光所及处的皇城万象,聊着各自的见闻。 夏侯纯刚说完她在回京途中见到的一件趣事,夏侯纾立刻笑得手舞足蹈,余光却不经意间瞧见了坐在不远处的齐南,笑容一下子凝固在脸上。 偶然遇到一个人不是什么稀罕事,但是在一段时间内频繁与同一个人偶遇,那就绝对有蹊跷。尤其对方还是齐南。 夏侯纾看着那边,神色充满了戒备。 夏侯纯也注意到了夏侯纾的神情变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便见到了不远处正悠闲喝着茶的陌生男人。她狐疑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了看妹妹,小声问:“你认识?” 夏侯纾缓缓收回目光,摇摇头否认。她确实见过他几次,对方也告诉了她名字,还“请”她去参观了他的落脚点,甚至为了逼她收下金叶子追到了望苍峰脚下,但几面之缘能不能算是认识还有待考证。 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 夏侯纯难得见妹妹神色如此紧张,也就更加好奇了,忍不住又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紫衣男子。这一眼,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便说:“仔细一看,这人倒是有几分眼熟。” 夏侯纾闻言怔了怔,追问道:“二姐姐见过他?” “不确定,只是觉得眼熟而已。”夏侯纯轻轻摇了摇头。她离京四五年了,从前相识的人,除了偶尔书信来往的,基本上都已淡忘了。但对面那个男人的眉眼和神色,她确实有几分莫名其妙的熟悉感,只是一时间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这么说来,二姐姐之前肯定是见过他的。”夏侯纾肯定地说。 夏侯纯笑了笑说:“何以这么肯定?” 夏侯纾目光盯着远处的男人,表情严肃地说:“他是京城口音,即便不是京城人士,也应该是常年居住在京城,而二姐姐这几年都在西边,并不经常回来,如果不是从前见过,何来眼熟一说?” “也可能是记错了。”夏侯纯依然还是笑着,然后深深地看了夏侯纾一眼,压低了声音提醒道,“不过我看他年纪也不小了,想来已有家室,妹妹可别芳心错付。”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后赶紧摆手道:“二姐姐可别冤枉我!” 夏侯纯眉头微蹙:“难道不是……” “当然不是!”夏侯纾立马打断了她的话,“我没别的心思,只是近来常常遇到这个人,甚是诡异。” “常常遇到啊?”夏侯纯有些诧异,“那确实要多加留意。” 第148章 宫闱秘辛 夏侯纾还在想着堂姐的话,夏侯纯却轻轻抿了一口茶,再次转头看向齐南所在的位置,喃喃道:“这个人我应该是见过的。” “你再仔细想想?”夏侯纾顿时来了兴致。她琢磨了那么久都没有弄清楚的人,如果能从堂姐这里知道他的底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她凑近夏侯纯小声提示:“他曾说他叫齐南,还经营着一家书斋。” “姓齐?”夏侯纯愣了愣,“京中姓齐的人家……齐御史?” “你确定吗?”夏侯纾心惊道。 御史齐襄,以直言不讳、刚正不阿闻名于御史台。据说他不仅对自己要求颇高,对家眷子女的管束也十分严格。每次京中有宴会,他们家的女眷总是打扮得最朴素的,但朴素中又十分得体,绝不让人觉得有失身份。外面的人都说他清正廉洁,在朝为官多年,却从不贪人毫厘。一家老小都靠着他那点俸禄和祖产过活,日子比较拮据,以致家眷们出门在外从来不着华服美饰,不食珍馐野味,也没有大批随从前呼后拥。 如果齐南真是齐家的人,那么护国寺的那场刺杀就能够理解了,毕竟像齐御史这样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的人,在朝中肯定树敌无数。只不过把气在子女身上,实在有些不应该。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齐南就经常出现在她身边,态度也暧昧不清,如今看来,只有一个解释——她被盯上了。 可她只是一个女子,不曾参与朝政之事,这人老盯着她干什么? 想从她入手抓越国公府的错处?这也不像是齐家的作风啊! 夏侯纯不知道妹妹与齐南的过往,只当她是好奇齐南的身份,她认真地想了很久,方说:“我记得齐御史共有四个儿子,齐家大郎幼时骑马摔坏了腿,此后性情大变,平时鲜少出门;齐二郎娶了我姨母家的四表姐,我见过,不是这个人;齐四郎今年也不过十来岁,年纪对不上;至于齐三郎……我虽然没见过他本人,但据说当年其因胞妹齐吟霜的事受牵连,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莫非这人就是他?” 夏侯纾顿时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不得了的秘密。堂姐说的齐吟霜,她也听说过,那可是当年轰动朝野的几件大事息息相关的传奇女子。她不由得回忆起关于那段宫闱秘辛的记载和民间的传言。 先帝景泰十七年,北原大旱,农耕不兴,畜牧不旺,边关守将恐其进犯,上书朝廷,请求提前派兵布防。时值先帝龙体抱恙,命太子独孤衡监国。太子看完奏章后却不屑一顾,直言守将杞人忧天,毫无大将风范,隧不了了之。 六月,北原军果然大举南下,一路烧杀抢掠,攻城略地,边境守将虽然提前布防,奈何兵力悬殊太大,而且敌军筹谋已久,又怀着孤注一掷的决心,不到七日便连失两座城池。 先帝的病情原本已有所好转,得知此消息后大发雷霆,直接当着朝臣的面吐了血,怒斥太子狂妄自大,毫无远见,不堪重任,随后命皇三子晋王独孤彻领兵御敌。 彼时晋王妃萧氏已怀有身孕,因其孕后曾在府中不慎摔了一跤,险些小产,吓坏了独孤彻,以致整个晋王府都十分紧张。然而国难当头,皇命难违,圣旨难抗,独孤彻毅然辞别妻子,带兵出征。 北原准备充分,来势汹汹,战况十分激烈,晋王御敌两月不得归。朝中有大臣上书弹劾太子监国不力,才导致北原势如破竹,南祁节节败退,丢了祖宗打下的江山。老皇帝无奈,只好拖着病躯亲理朝政。 八月中旬,中秋佳节,因北原敌军强盛紧逼,军情紧张,宫中未大肆庆贺。朝野上下议论纷纷,大臣们隔三差五便上书弹劾太子,指责其延误战机,不堪为储。老皇帝在如雪片一般的弹劾奏章中气得昏倒过去,不得不下令将太子禁足东宫思过。 九月,太子妃高月华以赏桂之名在东宫宴请京中三品以上大员的女眷,企图曲线救国,借此拉拢人心,帮太子解围脱困。 宴会至中旬,太子妃领着众女眷行至桂苑赏花,御史齐襄之女齐吟霜突然衣衫不整从园中一处小屋里跑出来,大呼救命。 众女眷中但凡是已为人妇的,大抵猜到了什么,见状十分惊骇,却未料到从里面追出来的竟是裸着上半身的太子独孤衡。 宫中早有传言,太子好色,私德有亏,而太子妃却以太子是一国储君,为防止美色误国为由,极力反对下面的人向东宫进献美女。她先后为太子选纳的姬妾容貌也不如她自己,但又不准太子另寻新欢,即便是她身边宫女,但凡多看太子几眼,都会被逐出宫去,并交由娘家兄长看管,从而击碎了无数自以为能靠着美貌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少女梦。 齐吟霜见了太子妃,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她面前,痛斥太子见色心起,毁她清白,求太子妃为她做主。 太子却停住脚步,一脸无所谓的站在那里,吓得入宫的未婚官眷赶紧背过身去。走在后面的齐夫人踉踉跄跄冲上来,抱着女儿失声大哭。 齐吟霜容貌姣好,衣着素雅,在一众锦衣华服、浓妆艳抹的妇人中显得清新脱俗,不可亵玩。因而她的遭遇也就更加让人震惊和怜悯。 太子妃她痛恨一切胆敢勾搭太子的女人,更痛恨太子的放浪形骸,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她却不得不强作镇定,并表现出大度和公正来。 太子妃很快就想到了应对之策。 她命人先将齐夫人和齐吟霜送到偏殿安抚,并把其他官眷带回了正殿继续宴饮。转身却下令封锁东宫,不得将此事张扬出去,接着又命亲信一一到各官眷家中报信,说是今年的桂花开得好,太子妃要多留官眷一日。 那些官眷哪里还有心情吃喝,不是赶紧请点随行人员,就是在低声私语,猜测太子和太子妃该怎么给齐家一个交代。 没过多久,东宫就落了锁,而正殿外也突然多了一批带刀侍卫。 官眷们暗叫不好,却也敢怒不敢言。 南祁从无官眷入宫赴宴集体留宿的先例,京中大小官员一片哗然,纷纷派人到宫门询问缘由。奈何宫门守卫早已被太子妃买通,答复都是太子妃留众官眷赏桂花,并无其他,还让他们安心回家候着。 尽管太子和太子妃极力封锁消息,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齐吟霜在宫中受辱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 御史齐襄原本就是个刚正不阿,直言不讳的人,闻此消息后勃然大怒,其三子齐知睿也是怒不可遏,父子二人带了十几名家丁不顾宫禁夜扣宫门,将鸣冤鼓敲得震天响,并大声斥责太子无德,与太子妃狼狈为奸,凌辱官家女眷,请求圣上主持公道。 京中其他有女眷入宫赴宴的官员原本也是急得焦头烂额,听到齐吟霜的事情后,不禁也担心起自家女眷的安危和清誉。然而带人夜闯宫门是可以被当作反叛的杀头大罪,他们也怕传言有误,贸然附和反而害了一门老小,所以看着齐襄父子大闹宫门,也只是隔岸观火,企图浑水摸鱼。 鸣冤鼓响声震天,大半个京城都听到了,家家户户站在院子里拱手静听,窃窃私语,这声音自然也传到了九重宫内。 自古以来,凡是敲了鸣冤鼓的,不论案件大小,必定得严肃审理。 沉疴未愈的老皇帝挣扎着坐起身来,命身边的内监去探寻一番。 不等内监费力,殿外早有已探明情况的禁卫军统领候着。只是事关太子和朝臣,老皇帝当下身体状态不好,不久前还因为太子渎职一事气得吐血,这个时候,他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奈何宫门口的鸣冤鼓仍未停歇,他即便是想瞒也是瞒不住,只得如实禀明了。 老皇帝听闻是齐御史敲得鼓,为的还是御史之女被太子所辱之事,经不住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哐当一声瘫坐在龙椅上,半晌才憋足一口气,怒吼道:“将那个逆子给我拿来!” 金碧辉煌的金銮宝殿上,老皇帝提着一口气正襟危坐,殿下跪着的两拨人中,一边是悲愤交加却又极力克制着的齐襄父子,一边是惴惴不安仍不停为自己狡辩的太子和太子妃。 当老宫女从偏殿里出来,向老皇帝禀明齐吟霜确已失去清白之身时,齐襄瞬间瘫倒在地,老泪纵横,一个父亲的悲伤、自责和愤怒溢于言表。 太子见此情景,立马大呼是齐吟霜勾引他,还辩称他并不知道齐吟霜是齐御史的女儿,以为是太子妃为她甄选的姬妾。 太子妃也慌忙点头附和,说是前阵子确实为太子选了美妾。 老皇帝从龙椅上缓缓站起身来,晃晃悠悠走到太子跟前,使出浑身力气,对这太子的胸口突然一脚踹过去,差点自己都没站稳。然后怒道:“逆子!朕命你禁足思过,你便是如此敷衍朕的吗?朕还没死呢!” 被踹翻在地的太子吓得涕泪四流,赶紧爬起身来继续跪着,不停地磕头:“父皇恕罪!是她勾引的我,怪只怪儿臣没有把持住!儿臣知错了,求父皇开恩!” 旁边的太子妃也是一脸惊慌失措,只能陪着太子一个劲地磕头认错,辩称道:“今日请的都是京中四品大员以上的官眷,儿臣不敢有丝毫懈怠,所以宴会安排在正殿,还从母后宫中借了许多人手过来帮忙,实在不知道齐家姑娘为什么会独自一人跑到园子里来!” 言外之意就是支持太子的说法,是齐家姑娘存心攀附,故意避开人勾引太子。 第149章 忠与孝 老皇帝深知自己已积劳成疾,再加上这接二连三的刺激,恐怕已时日无多。当下正处于内忧外患之际,实在不宜易储。而齐御史对朝廷忠心耿耿,他也不能偏颇护短寒了老臣之心。略一沉思之后,他想了个折中的法子,那就是让太子以侧妃之礼迎娶齐吟霜。 齐襄父子闻言十分震惊,看向老皇帝的眼神并没有感激,更多的是心寒。他们捧在手心里如珠如玉一般抚养长大的女儿和妹妹,在宫中遭受了这样的侮辱,结果却申告无门,这太讽刺了! 太子却听明白了老皇帝的良苦用心,当即叩谢主隆恩,表示自己一定将风风光光齐吟霜娶进门,对着齐御史就要喊岳父。 太子妃也很识时务,不再明里暗里讽刺齐吟霜勾引太子,还表示自己以后一定待齐吟霜如亲姐妹,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甚至不惜放低身份,承诺齐吟霜入宫后,名份上是侧妃,但待遇形同她这个太子妃。 古人常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作为臣子,齐襄得尊君奉上;但作为父亲和一家之主,他要保护的除了女儿,还有整个家族荣誉。毕竟,皇室的颜面胜于一切,他不能指望老皇帝会为了一个臣子的女儿废了太子,也不希望自己捧在掌心的女儿平白受了这样的屈辱而成为笑柄。 自古忠孝两难全,对于齐襄而言,女儿受辱已成既定事实,整个京城都传遍了,老皇帝的建议似乎已经是最为妥当的处置法子了。 还没等到齐襄的回答,便见齐吟霜缓缓从大殿外走进来,后面跟着哭得快要背过气去的齐夫人。 方才她们就在殿外,太子和太子妃夫妇颠倒黑白,倒打一耙的话语她听得清清楚楚,一字不差,老皇帝的旨意她也听到了。 齐吟霜入宫时穿的那套衣服已经在验身时悉数被嬷嬷拿走了,此刻穿着一件宫中的白衣,浑身上下只有一根银簪子挽着发髻。 白天她跟着母亲一同入宫,一直规规矩矩的不敢乱跑。上菜的时候,有个宫女不慎将汤汁洒到了齐夫人的裙摆上,吓得魂飞魄散,不住的磕头请罪。齐夫人不是个难缠之人,但是宫宴上衣衫不洁是大忌,更是对皇家的不尊重。而且他们齐家的服饰向来以朴素大方着称,那汤汁沾在上面,就格外的显眼。 齐夫人正愁着呢,来了个管事嬷嬷。那嬷嬷训斥了小宫女几句,便亲热的带齐夫人到偏殿去更衣。也是这个时候,好几个京中贵女来找齐吟霜聊天。大庭广众之下,齐吟双没有多想,便与她们一起喝了些果酒,然后她就感觉自己的脑袋变得昏昏沉沉起来,身体四肢也不听使唤了…… 等她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陌生的床上,房间里的香气馥郁,而她的脑袋里就像装了浆糊一样沉重,浑身上下都很酸痛,衣服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大事,立刻清醒过来,于是就看到身边还躺着一个赤着膀子的陌生男人,而那男人正用一只胳膊半撑着,并且一脸狡黠地看着她。 齐吟霜几乎是下意识的尖叫起来,起身随便从地上抓了件衣裳裹上就往外跑,于是就碰到了带着众人游园赏桂的太子妃…… 齐吟霜忍着锥心之痛,先是规规矩矩的向老皇帝行了跪拜之礼,谢过老皇帝为她筹谋的两全之策。接着又向齐襄和齐夫人连磕了三个头,一边感谢父母的养育之恩,一边自责自己不孝,在宫宴上出了这种丑事让家族蒙羞。随后她又向齐知睿行了大礼,感激他多年照护的手足之谊。 老皇帝沉重的叹着气。 齐襄和齐夫人掩面痛哭,半晌说不出话来。 齐知睿的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双手紧紧握成拳。 齐吟霜缓缓站起身来,然后转向太子独孤衡所在之处。看着那个毁了她清白之人,她突然怒目圆瞪,抬起手来往脖颈处划了一道,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洒在太子脸上,也溅到了旁边的太子妃身上,吓得她大声尖叫起来。 “可是,我不愿意”。 齐吟霜说完缓缓跌倒在地,如同一片羽毛从高处跌落,毫无声息。 齐知睿扑过去将胞妹紧紧抱起,只见她脖颈处鲜血如注,手里握着一支沾了血迹的银簪,那是她及笄时,家中祖母亲自为她戴上的。 齐知睿终于失去了理智,大声哀嚎起来,引来了守在殿外的护卫。 一切都发生得太突然了,众人始料未及,包括九五之尊的老皇帝都惊得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不是错了。 齐吟霜撑着最后一丝气息反手去握住兄长的手,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吟霜没有做过逾矩之事,愿以死明志,请兄长照顾好母亲”。 齐吟霜渐渐没了气息,伤口处的血液却还在往外流,冲进来的护卫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一边做好防备,一边等候着老皇帝的命令。 齐知睿慢慢将齐吟霜平放在地上,缓缓站起身来。他抬头看向大殿上那把庄严肃穆的龙椅,有失望、落寞、更多的是愤怒。突然,他转向早已吓懵了的太子,冲过去一把揪住他的衣襟,挥起拳头毫不犹豫打了下去。 空气仿佛骤然凝固,但只是片刻,太子的惨叫声便惊醒了旁边的护卫。即便是天子失德,做下了猪狗不如的混账事,可他们作为宫中的禁军,还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先将齐知睿制服。 齐知睿顺势坐在地上,大声狂笑道:“好一个九五之尊,皇恩浩荡,行的竟是这般包庇龌蹉之事,只可笑我齐家满门对朝廷忠心耿耿,换来了竟是这般羞辱。吟霜,你走了也好,从此再也不用与这些肮脏之人为伍……” 翌日一早,所有被留宿在东宫的官眷均被安全护送回家,魂不守舍的齐襄夫妇和齐知睿也回到了御史府。 齐襄回到御史府不到一个时辰,便派人呈交了一道折子,称自己年老体迈,学识浅薄,请求辞官回乡。但是老皇帝没同意,还下了一道圣旨,册封齐襄之女齐吟霜为太子侧妃,即日入东宫。 至此,京中无人再敢明面上议论此事,但这件事却像是瘟疫一样,在坊间蔓延开来。 尽管齐吟霜宁死也不愿再受屈辱,但她身后的事却没能如她所愿。 按照老皇帝的旨意,册封齐吟霜为太子侧妃,既保住了皇家的颜面,也成全了齐家的清誉。为了圆谎,齐吟霜的尸身被安置在东宫,暂时秘不发丧,待寻到合适时机后再宣布齐吟霜不幸病逝,以侧妃之礼厚葬。 然而谁也没料到,一直停放在东宫的尸身,竟在事发后的第七天夜里突然失踪,同晚失踪的还有齐襄三子齐知睿。 传闻齐吟霜尸身失踪的当晚,正是她的头七,灵堂上突然阴风阵阵,所有燃着的蜡烛瞬间全部被吹灭,吓坏了守灵的宫女内监。 许多人都说他们在黑暗中借着点点星光看到一个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从棺材里爬起来,慢慢走出了东宫…… 传言归传言,但齐吟霜宁死不屈却是真的,其兄长齐知睿突然失踪也是同一晚上的事。 不过这件事只是一个导火线,真正的大事却是后面。 齐吟霜的尸身离奇失踪后,东宫的宫女内监基本上被换了一遍,至于那些被换下的人去了哪里,无人知晓。 紧接着,宫中宣布太子侧妃齐氏染病薨逝,老皇帝下旨厚葬。 在这期间,弹劾太子的奏章就没断过,甚至提出了易储之说。老皇帝的身体每况日下,看着那些奏章更是气得吐血。 十一月,晋王独孤彻领五千精兵深入北原,火烧敌军后方补给,王军士气大增,顺势收复五座城池,杀敌三万人。 喜讯传回京师,朝中便有人上书请求废太子独孤衡,改立晋王独孤彻。老皇帝看完之后全部压在了御书房的书架下面。 随着独孤彻班师回朝的消息传回京城,立晋王为太子的呼声更甚。老皇帝无可奈何,还是想尽办法的压制舆论。 晋王独孤彻班师回朝前夕,临近产期的晋王妃在从护国寺回府的途中被人劫走。老皇帝下令封锁城门,全城秘密搜捕。 独孤彻才到城门口,就看到府中的老仆匆匆赶来,满怀期待的他得到的却是即将临盆的爱妻下落不明的消息。暴怒的独孤彻连盔甲都没换下,便带人前往晋王妃失踪的路段进行查勘。 出发前,独孤彻就担心过晋王妃身怀六甲会受前方战事影响,所以特意派了信得过的人贴身护卫,不让其他人把前线战报告知她,好让她安心养胎。没想到晋王妃得不到确切的消息,反而更担心独孤彻的安危,八个多月了非要闹着去护国寺进香祈福,这才让心怀不轨之人钻了空子。 这边,独孤彻还在四处搜索爱妻的踪迹。那边,宫中却宣布老皇帝病危,让三品以上的官员全部入宫祈福。 晋王已归朝,三品大员们不疑有他,马不停蹄进了宫。然而他们前脚刚入宫,立马就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禁卫一一制服,关在泰安殿里。等他们反应过来,才知道是太子要逼宫。 自知穷途末路的太子被禁足了三个月,身边的亲信也被陆续调离,早就已经按耐不住了。朝臣的弹劾,晋王的赫赫战功及平安回归都是对他的威胁和挑衅。在太子妃的怂恿和太子妃母家高氏一族的暗中支持下,他们借着老皇帝病重私自凋兵入宫,决定放手一搏。 他们先是抓了晋王妃,借此牵制晋王独孤彻,防止他入宫面圣。随后占领皇宫,一边逼迫老皇帝交出印玺,一边对晋王赶尽杀绝。再后来又假传圣旨传三品大员入宫,企图谋朝篡位。 这一番谋划,原本天衣无缝,万无一失,但他们偏偏低估了独孤彻的能力以及朝臣对他的拥护,最后功亏一篑。 第150章 这个人,我查定了! 太子占领皇宫的第三天,手段用尽,终于从老皇帝手中拿到了印玺,并下了传位诏书,随后命文武百官进宫觐见,庆贺新帝登基。对于新建战功的三弟独孤彻,太子则以班师回朝多日却拒不交回兵符为由给他安了一个谋逆之名,下令查封晋王府,并全国通缉,生死不论。 新帝登基大典上,太子与太子妃身着最新赶制出来的帝后服饰接受朝臣跪拜,高氏族人也趾高气昂、作威作福。期间偶有几个不肯屈服的正直之臣,立刻被就地斩杀,鲜血染红了地板。 太子夫妇的一番杀鸡儆猴的手段,效果十分显着,朝堂上下人人自危。除了高氏一族和他的支持者们拍手称快,其他大臣敢怒不敢言,为了家中妻儿老小的性命,不得不俯首称臣。 正当太子以一种俯瞰天下的姿态睥睨着下面跪着的大片臣民,突然一只冷箭射中他的咽喉,然后他以一种奇特的姿势倒在了龙椅上,双目眦裂,眼睛里的得意与骄狂顿时替换成震惊、不甘和痛苦,鲜红色的液体顺着他的嘴角汩汩流出,刚带上去的王冕也跌落在地,瑠珠洒落一片。 现场顿时一片混乱,冲上去掩护新帝后的,抱头鼠窜的,被吓混过去的……伴随着人们的惊叫声以及卫兵挥动兵刃的铿锵声,身着黑色铠甲红披风的晋王独孤彻如神人天降,领着一众人马出现在大家眼前,瞬间将太子的人围得水泄不通。 双方兵戎相见,血溅五步,刚刚还因卫冕皇后宝座而沉浸在喜悦中的太子妃高氏吓得跌倒在地。她见太子已命在旦夕,回天乏术,赶紧将身边的侍从拉来挡在自己身前,大喊道:“晋王谋逆,当众弑君,快快斩杀!” 高氏一族自知大难临头,但又不甘心就此束手就擒,只能顺手抓了几个对老皇帝忠心耿耿的老臣做人质,继续负隅顽抗。 晋王的出现让那些受制于人的大臣们看到了新的曙光,也稳住了他们的心智。他们见太子一干人大势已去,纷纷站起身来,请晋王尽快拿下大逆不道谋朝篡位的太子和太子妃,并解救被困多日的老皇帝。 这场宫变厮杀了近两个时辰,太子和太子妃双双伏诛,高氏族人死的死、伤的伤,无一漏网,鲜血弥漫了整个皇宫。 晋王和众大臣终于找到老皇帝时,他已经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来了——被迫交出了传国印玺的老皇帝对太子而言早已是无用之人,好几天未进水米,留着这最后一口气,也是在等待着见证南祁王朝今后的命运。 确认宫中逆党已无残余,独孤彻并没有在老皇帝面前过多停留,也没有心思跟众大臣聚在一起商讨新君人选,而是立刻让人搜查东宫和皇宫的每一个角落,势必找到晋王妃。 经过一天一夜的搜索,独孤彻终于在东宫的地牢里找到了气若游丝的晋王妃和一个近身服侍的婢女。原来太子怕她逃脱,一直将她关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而地牢里阴冷潮湿,怀孕近九个月的晋王妃行动多有不便,又受了极大的惊吓和奔波之苦,腹痛了好几日,这才没了生气。 晋王妃被救出的当天,老皇帝撒手人寰,最终也没留下关于将皇位传给谁的只言片语。 半个月后,晋王妃萧氏拼死产下一女。 老皇帝膝下共有五子四女。其中,杨皇后所生的嫡长子独孤徵早夭,过继庶长子独孤衡并立为太子。如今独孤衡已被诛杀,剩下的三个庶出皇子中,皇五子独孤律不过十岁,能担当大任的便是封了晋王的皇三子独孤彻与封了濮王的皇四子独孤衍。而晋王独孤彻刚大胜北原敌军,又有勤王救驾之功,是当之无愧的新君人选。 十二月底,在半数朝臣的拥立下,晋王独孤彻继任为新君,改年号为熙平,立嫡母杨氏为皇太后,生母姚氏为帝太后,元配萧氏为皇后。因萧氏尚在月子里,且产后身体孱弱,定于次年三月举行封后大典。 新君即位后,万象更新。独孤彻除了提拔自己的得力部下,还重用了朝中许多从前不得志的老臣,其中就包括御史齐襄。 齐襄经历了丧女之痛后是打定了主意要辞官归隐的,尤其是在宫变之后,他对朝廷更加失望。然而独孤彻得知后竟亲自驾临齐家,与齐襄深入交谈了一番后,齐襄突然就改变了态度,毅然归入独孤彻麾下。 随后不久,齐吟霜的衣冠冢被迁回齐家祖坟,新君特意下旨废除了她太子侧妃的名号,仍为齐家女,并赐谥号“贞惠县主”,也算是圆了齐吟霜死前的最后一个心愿。 至于齐襄第三子齐知睿,自齐吟霜死后再也没人见过他,京中对他的行踪有很多的猜测,但谁也不知道究竟哪一个准确。 彼时齐知睿已经年及弱冠,身形相貌已基本定型,即便过去了七年,也不会有太多改变。而齐南胆敢在闹市开一家书斋,还带着顶尖高手褚黎安到处招摇,并不像是逃亡之人。 除非,新君登基后,不光还了齐吟霜的清白与自由,还默许了齐知睿的存在。不过这都是后来的事情了。齐知睿带走齐吟霜的时候,朝政还是老皇帝把持,独孤彻也远在北原战场,应该预料不了那么长远。 夏侯纾认真地看着不远处的齐南,然后推了推夏侯纾,轻声问道:“二姐姐,你说,如果他真的是齐知睿,那他当年是怎么绕过那么多禁军的重重守卫把齐吟霜的尸体带走的?这些年,宫里和齐家一直在找他,他怎么还敢继续待在京城?” 夏侯纯当时也还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哪里会知道那么多。而她之所以知道这些,还是在外祖母家听到几个舅母闲聊时提到的。 她摇摇头说:“虽然我不清楚当年宫里还发生了什么,当即陛下又跟齐御史达成了什么约定,但是我知道有句话叫‘大隐隐于市’,还有一句话叫作‘灯下黑’。这么一想,一切就合理了。” “还是二姐姐高明!”夏侯纾恍然大悟,拍着大腿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夏侯纾又往那边看过去,正好齐南的目光也因为她方才拍大腿的声音吸引了过来,两人的视线刹那间交织在一起。 齐南先是一愣,随即轻轻笑了笑,远远朝着她颔首。 夏侯纾的脑海里不由自主的想起了留兴村那个尴尬的晚上,脸颊上顿时燃起了一朵红云。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巧合? 夏侯纾的第一个念头就是自己又被跟踪了! 她都已经按照他的要求收下那片金叶子了,他为什么还有紧追不放? 太过分了! 夏侯纾立马收回目光,咬着牙对夏侯纯说:“二姐姐,不管他是不是齐家三郎,这个人,我查定了!” 夏侯纯被她这番突如其来的豪言壮志和坚定惊到了,赶紧像安抚小猫一样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轻声细语道:“此事有风险,你愿意去查,我不拦你,但是你查到了之后又要做什么呢?” 这个问题夏侯纾还真没想过。不过有句话叫做知己知彼百战不殆。齐南早就把她的身份查得个底朝天了,她为什么不能也查查对方呢?不管齐南要做什么,先弄清楚对方的底细,以后应对起来才不会束手束脚。 夏侯纾又偷瞄了对面一眼:齐南身边没有带着影子一样的褚黎安,似乎是约了其他人。那人正好背对着她坐着,她看不清对方的脸。见齐南朝夏侯纾的方向笑了笑,那人后背一紧,立马就起身大步流星往外走。 齐南脸上拂过一丝慌乱,又冲着夏侯纾点了点头,追了出去。 夏侯纯也一直盯着对面的动向,不由得转头好奇地问妹妹:“他刚才是在跟你打招呼?我怎么觉得你们很熟的样子?” “谁跟他熟啊?”夏侯纾立马反驳,“谁知道他是哪根筋不对!” 夏侯纯又给自己倒了一杯茶,边品边说:“我现在倒是希望他不是齐家三郎了。” “二姐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侯纾觉得堂姐肯定还知道什么。 夏侯纯瞥了她一眼,慢慢分析道:“你刚才说他三番五次的故意接近你,躲都躲不开,所以你很纳闷。现在你再想想,如果他不是齐家三郎,而是其他世家的儿郎,那么,他接近你会是什么目的?” “我还以为你又看出了什么呢!”夏侯纾失望道,“说得好像他不是齐家三郎,接近我的目的就很单纯一样。” “为什么不会呢?”夏侯纯放下茶杯,目光将夏侯纾从头打量到脚,笑道,“我妹妹出身高贵,胆识过人,长得这般花容月貌,恰好又到了该议亲的年纪,多少人盯着呢!” 夏侯纾没心思分析堂姐说的话几分真几分假,只是觉得自己琢磨了很久的问题突然得到了一个还算合理的答案。 如果齐南是齐御史的儿子,他知道了她的身份后,必然是不敢往她面前凑的。所以齐南绝无可能是齐家三郎。既然他不是齐御史的儿子,那么就像夏侯纯说的那样,他接近自己的目的就显而易见了。 恍惚中,她又想起当初在护国寺时,她仗着救命之恩,故意调侃齐南说:“不如你以身相许?” 难道是因为自己当初造下的口孽? 夏侯纾追悔莫及,抱着夏侯纾的手臂佯哭道:“二姐姐,我可能真的坏事了……” 第151章 人心易变 夏侯纾说干就干,立马找了之前的渠道去打听南蒲书斋的底细,结果查到南蒲书斋的主人并不是齐南,而是一个五十来岁的姓萧的男子,而且屋主的亲戚中也没有姓齐的人。 这个结果多少让夏侯纾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齐南并不叫齐南,连名字都是假的? 夏侯纾琢磨了许久,还没有确定下一步计划,就到了邺国公太夫人七十大寿。 这一代的邺国公名叫章至信,交际甚广,因而太夫人龙氏的寿宴几乎宴请了京城里所有王公贵族。夏侯潭的继室夫人章氏与邺国公章至信为堂兄妹,因而越国公府与邺国公府也算得上是姻亲,自然也要上门庆贺。 邺国公章氏原是信王一脉,当年信王章怀素与皇室交好,不时送族中女子入宫为妃,并陆续诞下皇嗣。祁成帝时期,宫中叫得上名号的章氏妃嫔随便一数就有七八个,个个知书识礼,才艺精绝。但这些女子得宠后渐渐就膨胀起来,彼此之间开始争风吃醋,甚至伤到了皇嗣。祁成帝大怒,下旨褫夺了章氏族长章怀素的封号,降为邺国公。 章氏一族的女子名声受损,自此之后也失去了入宫为妃的资格。 此后章氏一族谨记教训,更加注重女子的品行和教养。到了祁恒帝时期,章氏一族的女子在京中又开始声名鹊起。那一代的章氏女尚在闺中就已有才名,且几乎都是嫁给了门第不显的人家。到了夫家,她们不仅侍候公婆,团结姑嫂,还能辅佐夫君,教养孩子。在她们的努力下,她们的夫君儿子大多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堪称贤妻良母的典范。 一时间,京城里求娶之人趋之若鹜。 当年夏侯潭原配况夫人病故后,只留下幼小的的夏侯绮。钟玉卿见夏侯绮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亲,心生怜悯,便将她抱回屋里养了一阵子。夏侯潭想着长此以往也不是个办法,而且他还年轻,总不至于后半生就孤寡了,又听闻章氏一族的女子素有贤名,娶进门后定然不会苛待亡妻幼女,这才费心费力求的求娶了继室章婉莹。 章婉莹嫁入越国公府后确实也贤德大方,不仅将况夫人所生的夏侯绮视若己出,还先后为夏侯潭生了一儿一女。待嫡子女都大了一些,她又做主为夏侯潭纳了两门妾室,分别又为他生下了两个庶子。因而夏侯氏三房里,二房的子嗣最多,人丁也最兴旺。 章氏一族虽然是夏侯纯的外家,但是夏侯纯对邺国公府的感情并不深,更谈不上亲切。她的原话是:“章氏一族中外嫁女子那么多,一个顶一个的贤惠,我母亲不过与邺国公府同宗同族罢了,还沾不上邺国公的光。邺国公府能高看我外祖父一支,顺带高看我母亲一眼,我们不甚感激,所以这么多年来也当宗亲一般走着,哪里敢厚着脸皮主动去攀这门亲?况且这些年我父亲一直戍守在锦凤城,与京中联系甚少,此次若不是我回京备嫁,他们哪里想得到我这号人?所以,不提也罢。” 夏侯纾不置可否,毕竟她也不是那种喜欢去胡乱攀亲的人。 邺国公身份尊贵,为人向来宽厚,结交甚多,前来祝寿的达官显贵熙熙攘攘,门庭若市。这些人的到来,除了给邺国公太夫人祝寿,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亲眼见识一下章至信的小女儿。 章至信膝下共有六个女儿,五个已经出嫁,如今还剩正妻严氏所生的小女儿,名唤章如云,年方十六岁,正是议亲的年纪。 正所谓一家有女千家求,因而此次前来祝寿的除了各路勋贵的家主及夫人,还有他们家中适婚的男儿郎。而邺国公府的太夫人喜欢热闹,又特别邀请了京城里跟章如云年纪相仿的官家女子,夏侯纾自然也在受邀之列。 届时男宾安置在前院,由邺国公章至信及其几个儿子亲自招待;女客则安置在后院,由邺国公夫人严氏和几个儿媳妇出面张罗。大伙儿与邺国公太夫人把酒言欢,嬉笑逗乐,场面一派祥和。 夏侯纾与夏侯纯跟随钟玉卿见过邺国公太夫人后,便在一个丫鬟的带领下先到水廊的亭子里听曲儿。亭子里早已坐了好几个官眷,见了钟玉卿,立马起身寒暄,问起了夏侯翊的婚事来。 这段时间因夏侯翊刚举行冠礼,京中许多人家又开始蠢蠢欲动。这会儿看到了钟玉卿,自然要凑上来推荐自家和亲戚家适龄的女孩子。 钟玉卿见惯了这样的场面,忙推说次子刚弱冠,身无一官半职,前途未明,婚事暂时还未做打算,转身介绍起侄女和女儿来。 夏侯纯与夏侯纾姐妹立马向几个年长些的官眷行礼问好。 听到越国公府的三姑娘也来了,那几个官眷脸上的神色顿时变得精彩起来,不由得联想起不久前赵王妃寿宴上发生的事。同样是寿宴,不知道这一回会不会闹出什么事来。甚至暗自琢磨着一会儿要看好随行的女眷。 夏侯纾早就猜到此行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倒也看得开,面带微笑的站在那里,不卑不亢。 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谁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言伤人。几位官眷看着夏侯纾的模样和仪态,一个个表现得又惊又喜,纷纷称赞她才貌双全、大方得体,还不忘暗搓搓指责外面那些传言恶意伤人。 夏侯纾原本就对外面那些传言不上心,看到大家嘴上为她鸣不平,也只浅浅一笑,请她们不必介怀。不过她心里清楚,今天之后,京城里那些关于她丑陋粗鄙的谣言也该终止了。 同时,议亲的事也要正式提上日程了。 那几位官眷原本也只是随口谴责几句,并非真心要给夏侯纾讨个公道,听了夏侯纾的话,也就没有继续揪着这个话题不放,很快她们的注意力便被台上的小曲儿给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对台上那些咿咿呀呀的唱腔不感兴趣,但还是装模做样地听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就坐在椅子上左顾右盼。周围的人要么在聚精会神的听曲儿,要么在小声交谈,也有个别像她这样年纪却被长辈压着听曲儿的,心不在焉的把玩着身上的配饰。 真无趣啊!夏侯纾心中呐喊,可惜钟玉卿坐在她和夏侯纯的中间,她连想跟夏侯纯说句话都不方便。百无聊奈,她又往亭子外看过去,远远地便看见刚进内院的孙嘉柔,芸枝和桂枝一如既往地紧跟在身侧。 尽管只是遥遥一瞥,夏侯纾也看出孙嘉柔的身形比之前胖了些,人也精神了不少,还添了几分娇媚。想着自己好久没有跟孙嘉柔联系了,夏侯纾便与母亲及堂姐说了一声,带着云溪去跟孙嘉柔打招呼。 孙嘉柔进来碰到了熟人,正跟一个年轻女子在寒暄,夏侯纾走近了才叫了一声“嘉柔妹妹”。 孙嘉柔闻言转过身来,红润的面庞尤带笑意,然而看清夏侯纾后却像是受了惊吓似的,脸色一下子蒙了一层阴云。 她稍缓一会儿,努力挤出一个笑来,向夏侯纾欠了欠身,叫了声“夏侯姐姐”,一言一行里皆是陌生与疏离。 夏侯纾光顾着观察孙嘉柔的气色变化,偶然听到这么一声冷冰冰的称呼,也愣了一下。如此冷若冰霜的孙嘉柔,与当日哭得肝肠寸断,来求她帮忙的病态美人简直判若两人。 夏侯纾缓缓回了个礼,错愕之余再也找不到任何话题,只得客套型地问了句“妹妹近来可好?” “多谢夏侯姐姐关心,嘉柔一向安好。”孙嘉柔语气平淡,顿了顿,又说,“姐姐若是没事,嘉柔便先去跟邺国公太夫人请安了。” 夏侯纾不傻,看得出孙嘉柔的刻意疏离。虽然她心里有些不解和难过,但也不打算继续纠缠,只是有些难过。 两人互相欠了欠身,孙嘉柔便与两个婢女往邺国公太夫人住处去了,恰巧遇到了被人群簇拥着的章如云,几人热络地聊了起来。 云溪被孙嘉柔的一系列举动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皱着眉头不悦道:“这个孙姑娘好生奇怪,先前还眼巴巴来求咱们帮她,与姑娘亲如姐妹,今日竟像是不认识咱们了一样。” 夏侯纾看着孙嘉柔与章如云等人相谈甚欢,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这没什么奇怪的。”夏侯纾轻笑道,“或许对于她来说,看到我就会让她想起自己曾经做过多么愚蠢的事情,轻信过什么样的人。人心易变,我们不是她,自然不清楚她内心的煎熬与折磨,也不必怪她。” 云溪是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夏侯纾往园子的另一边去,正好看到刘氏在与严夫人在寒暄,看上去十分亲近的样子。 据她们所知,不论是孙家,还是刘氏娘家都与章氏一族没有亲戚关系。以往孙励文还在礼部任员外郎的时候,京中勋贵之家的寿宴、花宴、百日宴基本都不会见到他家女眷的身影。而孙励文到宗正寺任职不过大半年,何以与章家走得这么近? 夏侯纾便对云溪说:“你待会儿找个机会去打听一下,看看孙家和章家最近都有什么事情发生,刘夫人怎么就跟严夫人走得这么近了。” 第152章 手帕交 云溪送夏侯纾回到亭子里继续听戏,然后去了另一边专门安置丫鬟仆从的小花厅找人聊天。 那些丫鬟仆妇听说云溪是越国公府的丫鬟,也没有排斥,反而热心的跟她嘀咕了一阵。云溪这才知道孙家原先相中的那个贡生被别家选做了女婿,如今都已经小定了。孙家碍于孙嘉柔跟余修源有过一段私情,自知理亏,不敢大声嚷嚷,只得吃了这个哑巴亏,再重新物色人选。而这个新的女婿人选就是邺国公夫人严氏娘家的侄儿,名叫严广森。所以刘夫人这阵子与严氏打得火热,连带着孙嘉柔与章如云也情同姐妹。 夏侯纾听了云溪的汇报后心中五味杂陈。她想起了从前孙嘉柔提到余修源时眼里的爱意与信赖,随即又想起了余修源的决绝…… 夏侯纾心里有些堵得慌,半晌都没有缓过来,台上装扮漂亮的伶人在唱什么,她完全听不到。母亲那边偶尔投过来的目光,她也看不到。 夏侯纯在锦凤城待了这么多年,见惯了边境民众的豪迈恣意,也耐不住性子来听曲儿了。她转头见妹妹在走神,突然灵机一动,便跟钟玉卿说自己刚才也看到了几个熟人,想带着夏侯纾一起过去打个招呼。 姐妹俩缓步从亭子里出来,待四周无人了,夏侯纯方好奇道:“刚才你们说的孙家姑娘,从前也没听你说起过,是哪个孙家?什么时候结识的?你们交情很好吗?怎么你听说她许了人家还不高兴似的?” 她的表情这么明显吗?夏侯纾有点尴尬。 “我没有不高兴。”夏侯纾老实说,“三月份的时候,我与母亲去护国寺上香,恰好遇上了同住在寺里的孙家母女。孙嘉柔当时有个情郎,是个书生,两人互许了终身。不过孙家觉得那书生出身寒门,且无功名官身,就不同意他们在一起。我看她心事重重的就多问了几句。孙嘉柔大概是无人可信,又过于苦闷,就告诉了我,后来还找我帮过忙。我当时也是头脑发热就替她出面去找了她那情郎,只可惜对方心里还装着其他人,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说起来,如今她能觅得佳偶,也算是件好事。” 夏侯纯点点头表示听明白了,然后看了一眼妹妹的表情又问:“既然你也觉得她现在的选择挺好,那你又忧心什么呢?” “二姐姐说的对,她能走出伤痛,自立自强是件好事,我的确没什么可替她忧心的。只是……”夏侯纾说着望向堂姐,神情疑惑道,“你说她真能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忘了前面的人,高高兴兴的嫁给别人吗?” 夏侯纯想了想说:“她是否高兴我不知道,不过严家是官宦世家,与章氏一族一样十分重视子孙的品德,想来严广森也不是那种负心薄幸之人,孙家姑娘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听起来似乎也没什么不好的。 “其实你还是介意她刻意与你保持距离。”夏侯纯一语道破。随即她拨开挡在前面的一根树枝,漫不经心地说:“从前我与长姐还在京城时,也是有很多手帕交的,大家平日里以姐妹相称,今日分几件衣裳,明日赠两件珠花,亲亲热热的就像是自家姐妹一般。可我们去了西境不过五年而已,如今再回来,你看谁还记得我?” 夏侯纾立马就想起自己刚回府时见过的那些与两位姐姐来往密切的京中贵女,确实就如同夏侯纯说的那样,人走茶凉。她笑了笑,故意调侃道:“所以二姐姐现在知道还是自家姐妹好了?” 姐妹俩一边说笑着,一边往花园里去。路上碰到两个梳着妇人发髻的年轻女子,其中有一个是夏侯绮当年的闺中密友,叫胡芷茜。 胡芷茜几乎是一眼就认出了夏侯纯,然后热情的挥手跟她打招呼,看起来甚是欢喜。 夏侯纯向夏侯纾使了个眼色,小声道:“看到了,那位也是当年长姐的手帕交,不过自从长姐与蒋家退了亲,她就刻意回避我们,好像做错事的是我们一样,这几年更是没有任何联系。” 夏侯纾但笑不语。 五年前,夏侯绮与蒋家退婚的事情闹得那样大,确实有很多世家大族担心自己女儿跟风学样,坏了家风伦常,纷纷教导她们不要与夏侯氏的女子来往。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这几年钟玉卿很少带她出席京中各家的宴会,她也就没有机会去结识京中的贵女。不过不来往也有不来往的好,至少她不用天天去听那些传得乱七八糟的流言蜚语。 至于今天来参加邺国公太夫人的寿宴,一来是因为她及笄了,需要有一些社交来混个脸熟,顺便也认识一下勋贵圈的各大人物;二来也是为了陪即将嫁为人妇的夏侯纯。 几人互相见过礼,胡芷茜就将身旁的女子介绍给夏侯纯姐妹:“这位是征南将军蒋家的长媳,你们唤她唐姐姐就好。”随后又指了指夏侯纯姐妹对那少妇说,“这两位分别是越国公府的二姑娘和三姑娘。悄悄,真是花一样娇艳的美人儿呢!” 征南将军蒋家的长子就是蒋沣珉,蒋家的长媳可不就是蒋沣珉从外地娶回来掩盖家丑的唐氏?天底下怎么有这么巧的事?京城也太小了。 夏侯纯嘴角微扬。 夏侯纾顺势看了对方一眼,只见唐氏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不算太高,但十分纤细,身着柑橘色绣金盏花的绸缎衣裳,梳着高髻,簪着赤金镶黄宝石的长留宿步摇,目光凌厉,但面容却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苍老与憔悴,想来这几年她确实如传言那般过得不太如意。 不过胡芷茜安的做法就有点意思了。 按理说,胡芷茜是夏侯绮从前的的闺中密友,她非常清楚夏侯绮与蒋沣珉之间的过往,即便发生了退婚那样的事,她也应该义无反顾的站在夏侯绮那边才是。可这些年胡芷茜不与夏侯绮来往,却与唐氏交好,还在这样的场合特意介绍两家的人认识,她打的什么主意? 果然,唐氏与夏侯纯颔首后,便问:“听说你大姐姐原先在京中也是声名远扬的贵女,后来嫁到了西边去,可还安好?” 夏侯纯没想到对方还自己往枪口上撞,默默在心里冷笑,装作是听不懂她话里有话的样子,故意说:“劳唐夫人记挂。我姐姐与姐夫志趣相投,琴瑟和鸣,儿女绕膝,自然是安好的。” 唐氏面色一滞,尤其是听到“琴瑟和鸣”“儿女绕膝”这几个字眼,她就如同被烫了尾巴一样,心里那团火再也压制不住。她狠狠瞪了夏侯纯一眼,冷冷道:“既然他们夫妻和睦,同心同德,为何这么多年没见你大姐姐带着夫君回京探亲?” 夏侯纯做出一脸惊讶的样子,一本正经道:“家父家母都在锦凤城,我姐姐随时可以回家看望二老,韩家根本就不会说什么闲话。我那姐夫更是三天两头的找我父亲讨论兵法,翁婿之间的感情好得就是我兄长看了都要嫉妒。至于京中的大伯父和三叔一家,那也是时常书信来往的。只不过我那两个侄儿还小,离不开姐姐,又受不了长途颠簸,才没能亲自回来。等过几年两个孩子大些了,姐姐和姐夫自然是要回来走动的。” “唐夫人这么关心我姐姐的事,想来是念着你们都是远嫁的缘故。”夏侯纾说着刻意看了唐氏一眼,一副善解人意的样子,“唐夫人的这份关心,我替姐姐收下了。只是我们这些年不在京城,也不太清楚京中各家的情况,听说唐夫人嫁到京城也有好几年了,不知道唐夫人回乡探过几次亲?” “你……”唐氏被怼得哑口无言。算起来,她嫁进蒋家比较仓促,前前后后都没到到两个月,连嫁妆都准备得有些粗糙,好在父母提前备下了一些,才不至于失了体面。如今五年过去了,她除了三朝回门时与蒋沣珉回过一次娘家,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去过。不是她不想回去,而是她不想独自一人回去面对家中父兄事无巨细的询问和苦口婆心的劝说。而在蒋家,她总是看不到丈夫的人影,公婆也不好相与,她连撒气都不知道找谁撒。偏偏蒋沣珉与丫鬟苟且生下的那个私生子又在蒋家二老的悉心照料下一天天大起来,时不时还在长辈的授意下怯生生的唤她作“母亲”…… 胡芷茜也不完全是个糊涂蛋,见状立马出来打圆场,道:“都是昔日故交,关心几句罢了。既然绮儿过得好,我也就放心了。” 夏侯纯就看着胡芷茜笑,故意道:“昔日我姐姐在京城时,胡姐姐也是时常出入我们家的。我姐姐有什么新的衣裳首饰,都会想着要给胡姐姐准备一份,却从来没见胡姐姐为我姐姐做过什么。后来我们一家随父亲去了锦凤城,彼此之间来往少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但我记得最初的时候我姐姐也是给当时交好的几位姐姐写过信,送过礼的。可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没见着胡姐姐回过一封信呢?就是我姐姐出嫁时,也没听说胡姐姐派人去道贺一声。怎么今日胡姐姐倒想着要关心起我姐姐来了?” 第153章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夏侯纯的一席话问得直白,掷地有声,胡芷茜自知理亏,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只得尴尬的愣在原地。 在她的记忆里,夏侯氏这一代的女儿中,性格最强势的是夏侯绮,凡事认死理,半点不饶人。人们都说是她幼年丧母,无人教养的缘故。而夏侯绮因为有着章氏夫人的教养,幼时性格还是挺平易近人的,没想到去了锦凤城几年,回来后,性格竟然也与她姐姐如初一则。再联想起夏侯纾之前在赵王府干的那些事,以及与丞相府的传闻,她越发觉得这是家学渊源。 胡芷茜的这个反应恰好也在夏侯纯的意料之中,不过她才懒得去管她心里是不是滋味,继续说:“我姐姐向来宽容大度,待人也是真心诚意,从不轻视怠慢。即便是从前背叛了她的人,她也绝不恶言诋毁,而是当断则断,毫不拖泥带水。如今能过得这般潇洒自在,全凭她自己的本事。就怕有人是非不分,识人不明,自以为捡着了宝,还嫌我姐姐没有肚量、不识大体。现在明白过来了,又怪我姐姐没有早些提醒,再来寻我姐姐的晦气。真是好话歹话都被你们说完了。” 在场的人都听得出来,前半部分说的是蒋沣珉和胡芷茜,后半部分却是说给唐氏听的。 唐氏的脸瞬间就更难看了,指着她嗫嚅道:“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么说话这么难听?” “这跟我是否出阁有什么关系?”夏侯纯笑道,“难不成唐夫人觉得女子在闺中就必须谨小慎微,谨言慎行,一旦出嫁了,就不必顾忌了,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秘密一样,故意捂着嘴惊讶道,“难道唐夫人和胡姐姐就是这样做的?” “你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胡芷茜怒道。 “你血口喷人!”唐氏也道。 夏侯纯故意做出一副听不懂的样子,疑惑道:“我只不过是按着唐夫人的话分析的,怎么又怪我胡说八道血口喷人了?” 胡芷茜和唐氏互相对视了一眼,意识到夏侯纯也不是个善茬。 没等她俩再发难,夏侯纯就抢先一步说:“这些年我们不在京城,也不知道这京城里都是怎么编排我姐姐的。不过我姐姐行得正,坐得直,身正不拍影子斜。当年的事,谁听了不说我姐姐自尊自爱有骨气?姐姐她不计较,那是她宽容大度。可我就没那么大度了。如今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容忍那些宵小之徒恶意诋毁我姐姐的名声。” 后面这句话,既是通知,也是警告。 唐氏气急败坏的大骂道:“你……你简直是个泼妇!” 一直保持洗耳恭听状态的夏侯纾这下可忍不住了,没等堂姐想到应对之策,她就先一步怼了回去:“唐夫人,我们敬你是征南将军家的女眷,才高看你一眼,你不要不识抬举。不论是我大姐姐还是二姐姐,她们都没有做错什么,也不曾与你相识,更不曾得罪过你,你为何要出言辱骂?至于泼妇这个称呼,我姐姐不敢当,还是用在唐夫人身上比较恰当!” “你……你们简直不可理喻!”唐氏听出夏侯纾是在嘲讽她跟蒋家上下闹得鸡飞狗跳的事,不由得怒道,“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不要颠倒黑白!明明是她先拿话嘲讽我的!” “是非不分,先到黑白的是你!”夏侯纾毫不客气道,“我们跟你很熟吗?是你们上赶着来招惹挑衅的,还指望着我们对你客客气气的?你当我们跟你一样闲吗?” 夏侯纯见妹妹怼得那么起劲,心中十分高兴,面上却很淡定,安抚道:“好了,纾儿,不要跟她们一般见识,有失身份。” 唐氏气得脸都绿了:“你这话什么意思?” 夏侯纯笑道:“唐夫人是个聪明人,你自己慢慢体会呀。” “你们太过分了!”唐氏怒不可遏,冲上来就要打夏侯纯。 夏侯纾一把制止住了唐氏,看着她那张因为气愤和惊讶而变得扭曲的脸,嫌弃的放了手,顺势将她轻轻往后推了一把,冷声道:“唐夫人嫁到京城这么多年了,又那么关心我大姐姐的事,难道不知道我们武将世家的女子也是有功夫傍身的吗?就你这点伎俩,还想伤我二姐姐?” 唐氏踉踉跄跄往后退了几步,发髻上的不要也跌落了一支,好在胡芷茜及时扶住了她,不然肯定要当众摔个跟头。 待她站定,第一时间就是左右环视了一圈,看到有几个女眷在好奇的往这边看。她立马就有了主意,然后就势往地上一坐,哭着嚎道:“来人啊!越国公府的姑娘打人了!” 她的话音刚落,旁边正在闲聊的,或者路过的宾客基本上都看了过来。 唐氏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夏侯纯稍有些担心的看了看妹妹,毕竟这是在别人家里。 夏侯纾却一点儿也不着急。这种当众丢脸的事情,她不是第一次遇到,而且这一次,丢脸的未必就是她。她勾了勾嘴角,笑眯眯地望着坐在地上的唐氏,道:“唐夫人,大白天的你说什么胡话呢?这是在邺国公府,你我往日无怨今日无仇的,我为什么要打你啊?” 夏侯纯见妹妹毫无畏惧,也就放心了许多。她轻咳了一声,故意提高了嗓音道:“唐夫人,我们知道你这几年在蒋家过得不如意,所以把怨气撒在我大姐姐身上。你肯定觉得要是我大姐姐不退婚,你就不用千里迢迢嫁到京城来受苦了。但是当年的事情,胡家姐姐是最清楚的,那也不是我大姐姐的错,你不要恨错了人。她跟你这么好,难道不成告诉你吗?” 围观者多半是知道当年的事情的,不由得耳语了几句。 唐氏立马转头看向胡芷茜。对方确实跟她说过蒋沣珉的破事,但是弧之前跟她说的是夏侯绮蛮横刁钻,蒋沣珉受不了了才跟屋里的丫鬟好上的。而且这几年,胡芷茜没少在她耳边说夏侯绮的坏话,所以她看到夏侯氏姐妹,才会那么沉不住气。 胡芷茜则一脸无辜,怎么说着说着还引火烧身了? 夏侯纯并未就此打住,而是四下看了看那些围观的女眷,继续大声说:“五年前我大姐姐与蒋家的事,想必诸位也都有所耳闻。这些年,我大姐姐没有因为遇人不淑而自暴自弃,而是自尊自爱、远嫁他乡,如今与我大姐夫情投意合,生儿育女,期间从未说过他人任何不好的话。她这样的品性如果都还要被诟病,那我还真是替她感到悲哀。诸位都是头脑清晰有主见的人,想来也不会人云亦云,以讹传讹。” 围观者哪里敢承认自己头脑不清晰,纷纷表示夏侯绮是个敢爱敢恨,有度量有骨气的女子,还祝她与夫君白头偕老。 夏侯纯谢过大家的褒奖和祝福,然后再看着还坐在地上的唐氏,缓缓往前走了几步,俯身替她捡起了跌落在一旁的金步摇,再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接着给她簪步摇的机会,夏侯纯小声提醒道:“唐夫人,你可要想清楚了,冤有头债有主,骗你的是蒋家人,不是我大姐姐。你如果要继续跟我们闹下去,我们不会有什么损失,但是你呢?我听说这几年你与蒋家人相处得并不和睦,说不定他们早就有了其他打算了。若是让他们抓到你的把柄,还会不会认你这个儿媳妇呢?” 唐氏心里顿时警铃大作。她忍受了这么多年,早就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公婆和夫君的认可了。蒋家人欺骗她,她恨得牙痒痒,但她早已做好了生死蒋家人,死是将家鬼的打算。他们不让他舒心,她也决不能让他们顺意,所以她不能就这么灰溜溜的被赶回娘家。 可是眼下,她又不能假装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再自己爬起来。 胡芷茜却很会看形式,知道夏侯氏姐妹都不是好招惹的,不敢再多说什么,赶紧将唐氏扶起来,并拉着她走开了。 夏侯纾看着两人落荒而逃的背影,笑着对夏侯纯说:“我原先还以为二姐姐是我们姐妹三人中性子最温柔和善的,没想到嘴巴这么厉害,几句话就让她们闭嘴了。” 夏侯纯下巴微扬,骄傲地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加倍奉还。这些人,也就敢在背后乱嚼舌根罢了。真要是放在明面上来说,未必就有脸。我也是即将要嫁为人妇的人,若是现在不立个规矩,由着她们装乖卖巧胡说八道,日后还想不想耳根清净了?” 夏侯纾立马笑着称是,又道:“我跟胡家姐姐向来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从前不过是看在她是大姐姐的好友,不好得罪,见了面也只是互相问个好道个安。就这样她也没少跟身边的婆子调侃我的身世和幼年的经历。你们离京后,她不再来咱们府上,我也没再见过她。后来听说她成亲了,我就更加不关心她的动向了,也不知道她怎么就跟唐氏搅和在一起了。” 夏侯纯却不在乎她们是怎么沆瀣一气的,而是平静而坚定说道:“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她愿意与唐氏交好,那是她的自由,我们无权干涉。但她若想怂恿着唐氏来找咱们的晦气,那就别怪我不给她好脸了。” 第154章 秋弥 转眼到了八月底,夏侯渊下完朝回来时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天子将在九月初到南苑狩猎,钦点了朝中过半的王公大臣和官员随行,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家中年轻力壮的男子均可报名参加。 南祁有春蒐和秋弥之分,自太宗皇帝起开始盛行,随后就流传了下来。原本是每年举行一次春蒐,一次秋弥,场面一场盛大。祁成帝在位时,觉得春天万物复苏、繁衍生息,应以慈悲为怀,遂将春蒐定为每三年举行一次,秋弥依旧一年举行一次。 每次行围狩猎,天子除了带上倚重的王公大臣和官员,还会带上皇子、皇孙、后妃、侍卫等若干人,而受邀官员又会想方设法带上自家能力出众的子侄。是以,每次行围,出行队伍至少得有两三万人,届时人欢马嘶,旌旗蔽日,盛况空前。男儿们一心在狩猎中博个好彩头,以获得皇帝的青睐,谋个好前程;女子则争取在一众达官贵人面前露个脸,留个才貌双全的好名声,以求日后觅得如意郎君。 往年夏侯翊不屑于参加围猎,从来不曾露面,而夏侯纾尚未及笄,钟玉卿又担心她在圣驾前失仪惹出祸端,所以一直没带她去过。但今时不同往日,夏侯翊已经弱冠了,夏侯纾也及笄了,都应该走出家门去交际应酬了。偏偏夏侯翊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不仅自告奋勇地报了名,还到处宣扬要携胞妹参加,搞得京城里人尽皆知。 钟玉卿听说贺子彦也报了名,又劝着夏侯纯这个未婚妻也去,正好也与从前的旧识联络联络感情,日后出阁了,也有几个能谈心的人。 按照习俗,开猎前,天子会先在行宫祭祀山林,众参猎人员均要祭酒发誓围场内各凭本事,不得伤人,随后由其亲眷为他们系上丝带祈求好运,称之为授丝礼。这个习俗历经了好几朝后,逐渐演变成了由年轻女子为自家兄弟或者心仪之人系上丝带,所有长辈都不会将此视为失礼。 接下来几天,夏侯纾都与夏侯纯待在一块儿商量着秋弥的事。 夏侯纾疑惑不解道:“母亲让你去,那是因为贺子彦也要去。可他们让我去做什么呢?难道他们还担心到时候没人给二哥系丝带?” 夏侯纯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道:“不是说京中想嫁给二哥的女子数不胜数吗?应该不至于。” “对呀!”夏侯纾应和道,“连我们都知道的道理,父亲和母亲怎么会看不懂?而且二哥他今年表现得过于积极了。” 夏侯纯也觉得夏侯翊的行为很反常,想了想说:“有没有可能是二哥自己不愿意,所以把你拉出来做挡箭牌?” “我怎么把这个给忽略了?”夏侯纾恍然大悟。授丝礼上,一个女子只能给一个男子授丝。如果她去了,其他心仪夏侯翊的女子就不能再为他授丝了。但想到了父母的态度,她又忍不住继续与堂姐探讨起来,道:“二姐姐,你说二哥他也及冠了,如今大哥不在,他就必须得支应门庭,那么成亲是迟早的事。而且咱们家现在也只有大姐姐有两个孩子,为什么父亲和母亲不着急他的婚事,反而着急我的呢?” “这个嘛……”夏侯纯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才说,“或许是大伯父和大伯母并不担心二哥娶不到好媳妇,所以一直在精挑细选呢。” “你这话虽然有点道理,可我听着怎么觉得怪怪的?”夏侯纾皱眉道,“难不成我就找不到好夫婿,所以他们才这么操心我?” 夏侯纯稍微离得远了一些,才笑着故意说:“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夏侯纾立马拉下脸来,微怒道:“二姐姐,你怎么也这样?” 夏侯纯掩着嘴笑了一会儿,眼瞅着妹妹的脸色越来越黑,她才忍住笑,道:“话糙理不糙嘛。二哥未来的妻子将是夏侯氏的宗妇,非同小可,大伯父和大伯母自然得千挑万选,慎之又慎。” 夏侯纾默默点点头,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可问题是想嫁给夏侯翊的姑娘太多了,夏侯翊自己喜欢谁呢? 他可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夏侯纯并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浪费时间,伸手过去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这些事情自有长辈替我们去张罗,你我又何必操这份心?还是赶紧想想秋弥的时候穿什么衣裳,配什么首饰。我听说京中十四岁衣裳的贵女都去了,可不能让她们觉得我去了西境几年就变成乡巴佬了。” 夏侯纾觉得堂姐说的很有道理,立马就拉着夏侯纯去挑衣裳首饰去了。 秋弥行围那天,夏侯渊一早就起来整顿队伍,带着一众子侄往皇城门口去,等着圣驾一同往南苑进发。 南苑是皇家御用的围场,如今又有天子在场,自然是戒备森严,夏侯纾一路上不时拨开车帘,看到的都是府中的护卫和巡逻的禁卫军。 在圣驾到来之前,南苑围场的主事已经在黎明时分派了一千多名官兵进入围场里布围。草深树密不适合马匹活动的围里就派步兵前往,地势较平林木稀疏的围里就派骑兵挺进,在前哨导引下由围场两边成弧形自远而近向建在围场内制高点上的指挥台驱进靠拢,把围内的禽兽驱赶到接近看城的小包围圈里。待圣驾至,天已大亮,围场内的野兽已经十分密集。布围官兵立马骑马飞报天子此围已合。 大约过了两个时辰,围猎队伍才陆续抵达南苑行宫。行宫里早已有人安排好吃住,天子与随行妃嫔入住行宫,其他大小官员及其家眷则按照品阶一一入驻行宫附近的别院。 待众人安置妥当,男子便前往行宫参拜皇帝,举行祭祀大典。女子则稍作休息,待祭祀大典结束后再去给参猎的亲眷行授丝礼。 夏侯渊父子和夏侯翓三人去行宫参拜天子,夏侯纾便拉着夏侯纯回到住处聊天。她们寅时就起床来梳妆打扮,然后跟着父兄到皇城门口侯驾,接着又一路颠簸,此刻倦意如潮水一般阵阵袭来,聊着聊着就睡着了。 两人正睡得香,突然听到一阵急切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接着便听到云溪说:“姑娘,快起来,咱们该出发了!” 夏侯纾早在听到云溪的脚步声时就醒了,这会儿听到云溪只是催促她们赶紧出门,反而一点儿也不着急,翻了个身抱着夏侯纯继续装睡。 云溪上去推了几下,夏侯纾依旧装睡,反倒是把夏侯纯惊醒了。 夏侯纯一下子就坐了起来,看着云溪惊慌失措道:“发生什么事了?” 云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赶紧用帕子捂着嘴说:“二姑娘,时间差不多了,你与三姑娘赶紧起来梳妆打扮一下。” 夏侯纯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夏侯纾的衣裳,这可是她们花了几天心思准备的,并没有什么不妥啊,为何还要打扮? 云溪看出了她的疑惑,赶紧说:“我们刚才去外面瞧了瞧,估计满京城的王公贵女都来了,恭王府的两位姑娘就住在离我们不远的别院里,还有邺国公府的章姑娘也来了。” 夏侯纾在听到恭王府时突然睁开眼睛,钟家未出嫁的女儿就只有钟绿芙、钟青葵以及钟紫蕖了,然而钟紫蕖年纪尚幼,以钟瓒的性格是绝不会带出门来的,那么来的两位就只有可能是钟绿芙和钟青葵了。她顿时来了兴致,半撑着身体问云溪:“之前青葵告诉我舅父和舅母给钟绿芙定了羽林军程望将军家的五公子,好像是叫程坚来着,他是不是也来了?” 钟家给钟绿芙定亲的事并未大肆宣扬,所以云溪并不知道内情,她摇着头说:“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二公子和三公子都随国公爷去觐见陛下了,若是来了,一定能见到,回头两位姑娘再找他们打听打听。” 夏侯纾抿了抿嘴。 夏侯纯很是好奇,便问:“你不是跟钟家三姑娘闹矛盾了吗?怎么又对她的未来夫婿感兴趣了?” “谁对她未来夫婿感兴趣了?”夏侯纾撇撇嘴说,“我只不过是想看看那个程坚是个什么样的人,比起二哥来如何。” “在你心里,还有比二哥更优秀的人吗?”夏侯纯鄙夷道。 “当然有啊。”夏侯纾大言不惭道,“三哥也很好。” 夏侯翓是夏侯纯的同母胞兄,在夏侯纯心里,自然也是千好万好。她笑了笑说:“你这张嘴,今天是抹了蜜了吗?” “实话实说罢了。”夏侯纾说着便从床上爬了起来,“咱们也赶紧收拾收拾,出去会会那些名门贵女,待会儿别让她们抢了先。要是被二哥知道我因为睡过头而缺席授丝礼,他一定跟我没完。” 夏侯纯笑了笑,赶紧也起身整理自己的衣裳。 姐妹俩刚出别院,就遇上了钟绿芙和钟青葵姐妹。 钟青葵的目的是来看热闹的,所以不像其他名门贵女那样时时刻刻注意自己的举止仪态,远远的就冲着两位表姐招手。 钟绿芙却神色大变,但很快就收敛下去,换上一副平淡的表情,客套的给对方见礼。 四个女孩子中,夏侯纯年龄稍长,自然也就更有威信,她笑眯眯地打量了两个表妹一眼,方道:“几年不见,两位表妹都成大姑娘了呢!真是越来越漂亮了!” 钟青葵赧然一笑,道:“纯表姐,我可想你们了。上次邺国公太夫人寿宴我就想去的,可是母亲不让,这才没见上。后来又听到你们要来参加秋弥,所以我就特意去求了母亲,她才允许我跟三姐姐一起来。” 恭王府钟氏是钟玉卿的娘家,而夏侯纯的外租是章氏,所以两家的小辈是因为幼时一起玩耍才亲近几分,大人之间来往倒是不多。恭王妃不让钟青葵跑来给夏侯纯接风也合情合理。 夏侯纯眉眼弯弯,又看向钟绿芙,道:“听说恭王爷替绿芙表妹相好了人家,对方是个能力很出众的男子,待会儿进了围场,你可得只给我瞧瞧。我倒要看看恭王爷的是不是选对了人。” 钟绿芙听了,神色又变了变,不是羞赧,而是紧张与慌乱。 夏侯纾注意到了她的神情变化,便道:“我二姐姐不过是开个玩笑罢了,你那么紧张做什么?搞得好像谁要跟你抢人一样。” 第155章 授丝礼 第155章授丝礼 钟青葵眼里怒火丛生,换做是在家里,她一定会痛斥夏侯纾一通,可这里是南苑行宫的别院,周围又有那么多高门贵女,她不能被夏侯纾拿话一激就失了仪态。她努力压制住内心的怒火,也顾不得两家之间的关系,冷冷道:“我还有事,就不跟你们闲聊了,我先走了。” 说完她便转身离去,也不管钟青葵了。 夏侯纾有些吃惊,毕竟钟绿芙以前不是这个样子的。好像自从她们发生争执以后,钟绿芙就再也没有给过她好脸色,更别说好言好语的沟通。每次见了面,钟绿芙就像斗鸡一样看着她,要么不说话,要么就阴阳怪气说些有的没的,最后都是不欢而散。 “你们家最近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啊?”夏侯纾指着钟绿芙远去的背影问钟青葵,她还是想不通钟绿芙今天的这通脾气从何而来。事情过去那么久了,她就算再不待见自己,也不至于话都还没说上就发脾气了? “我也不知道三姐姐她怎么了。”钟青葵摇了摇头,若有所思道,“自从父亲说了要将她许配给程家五公子,她就经常这样,喜怒无常。我有时候都不知道究竟是哪句话说得不对惹她生气了。不过也有好的时候。听三姐姐身边的坠儿说,三姐姐好像结交了一个好友,两人时常有书信来往。每次收到信后,三姐姐都会高兴好几天,还会回信。但是过不了几天,三姐姐又会变得沮丧起来,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不肯理人。”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不由得疑惑道:“她平时门都很少出,什么时候结识了笔友?你认识吗?” 种青葵仔细想了想,说道:“赵王妃寿宴之后,三姐姐就跟变了个人似的,隔三差五的会出一趟门,也不许我跟着。我一时好奇,就找人打听了一下,三姐姐她是去了听岚诗社。那听岚诗社是邺国公府上的几个有才识的学子在外合创的,离我们家不远,院子也不算很大,平时都是些文人雅士在哪里吟诗作画。你们也知道,我这个人没有这方面的天赋,不怎么喜欢去凑热闹,也就不知道三姐姐在那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也许,三姐姐就是在那里结识了志趣相投之人,所以后面也不怎么理我了。” 钟绿芙擅长绘画,偶尔也会在画作上题诗,所以她去听岚诗社说得通,所以这样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疑点。不过,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钟绿芙那种拧巴的性格能结交到的好友,必然跟她有几分相似。 夏侯纾突然就有点好奇对方是谁了。 夏侯纯与钟绿芙没什么深交,所以也不关心她的状态。她看了看四周,发现人一下子少了很多,瞬间回过神来,提醒道:“我们赶紧走,再晚一些,恐怕就赶不上授丝礼了!” 夏侯纾立马反应过来,一手拉着一个往前走,嘴里念叨着:“得赶紧过去,不然二哥肯定跟我没完!” 一行人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授丝礼开始前到了围场。该来的人基本都已经到了,除去侍卫,里面起码还站了六七百人。文武官员分成两队各站一边,中间站着所有各家的年轻男女,其中男子站了一个方阵,女子站一个方阵。远远看着,煞是养眼。 钟绿芙来得早,所以站得比较靠前,此刻正与周围的几个贵女有说有笑,一言一行都端庄得体,丝毫不输那些名门嫡女。 在与钟绿芙发生争执之前,夏侯纾也觉得她是个温柔和善,是非分明的姑娘。可是现在,她的每一个举止,夏侯纾都会怀疑她的动机。 来不及多想,她们赶紧按照规矩从各自的丫鬟手中接过幂篱带上,然后在女眷的后面排好队。前面的人闻声转头看了看,隔着幂篱,谁也看不清对方是谁。从她们的动作,夏侯纾也猜到对方是在鄙视自己。三人自知理亏,都默契的保持了低调。 趁着没人注意她们了,夏侯纾用手剥开了幂篱上的薄纱,睁大眼睛努力往男子那边的队伍里搜索,很快就在人海中锁定了夏侯翊的背影,才算放心了一些。 远处的看城上,坐着天子和他的妃嫔们。由于来得太晚,又站的太靠后,再加上带着幂篱阻挡了视线,三个小姑娘基本上是看不清台上众人的真容。不过云溪都替她们打听过了,此次行围狩猎,天子带了五个妃嫔,其中便有最受宠的姚贵妃。 夏侯纾曾因非议姚贵妃和佟淑妃的后位之争而陷入过舆论风暴,自然就对传闻中宠冠六宫的姚贵妃有几分好奇。她踮着脚努力往那边瞅,却还是看不真切,只好遗憾的叹了口气。 钟青葵对台上的人不感兴趣,用手指戳了戳夏侯纾的腰,小声道:“纾表姐,二表哥是不是已经指定由你来为他授丝了?” “对呀。”夏侯纾点点头,注意力也收了回来,望着她期待的眼神,刻意压低了声音问,“你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倒是没有。”钟青葵老实回答道,“我原本是想着,如果二表哥没有指定你为他授丝,那么我就是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要抢在其他人前面去给授丝。不过既然他已经点名要你去了,我就不跟你抢了。” 夏侯纾笑了笑,觉得钟青葵这个小姑娘真的是太有趣了,这种小心思都毫不遮掩。笑完之后她又想到了一件事,立马学着钟青葵的样子戳了戳站在前面的夏侯纯。 夏侯纯正在观察周围的贵女,打量她们身上的衣裳和首饰,被戳之后立马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问:“你们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夏侯纾凑近了小声说:“二姐姐,三哥他离京多年,估计京中的许多女子都不认识他了,待会儿会不会没有人给他授丝呀?” 夏侯纯闻言往男子队伍那边看过去,目光聚焦在夏侯翊身后的夏侯翓身上。这几日她光顾着张罗自己的着装和首饰了,完全忘了留意自家亲兄长。要是因为别人不认识他而没有人给他授丝,岂不是很尴尬? 失策啊!失策!夏侯纯追悔莫及,回过头来沮丧的对夏侯纾说:“我把他的事情给忘了。” “那正好!”夏侯纾很是高兴,然后对钟青葵说,“反正都是兄长,要不你去给二哥授丝,我去给三哥授丝,这样谁也不会觉得受了冷落。” “真的吗?”钟青葵脸上笑容洋溢,但不过一瞬,那笑容又淡了下去,喃喃道,“还是算了。” 夏侯纾狐疑地看着她,道:“钟青葵,你今天很不对劲啊!” “你别胡说。”钟青葵一脸坦荡,解释道,“我这个人很有自知之明的。二表哥既然已经指名让你去授丝了,我就不去自讨没趣了。不过我倒是可以去给三表哥授丝,只要他不介意就好。” “他当然不会介意了!”夏侯纯立马说,“他不光不会介意,还会感激你的!” “真的吗?”钟青葵将信将疑,目光不由自主的往那边瞟了瞟。 “当然是真的了!”夏侯纯回答得十分诚恳。 钟青葵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问:“我也好些年没见过三表哥了,他应该都不认识我了?要是他以为我是个陌生人,不肯理我,不让我给他授丝怎么办?” 夏侯纾扫了她一眼,鄙夷道:“还有你怕的时候?” “纾表姐你说什么呢?”钟青葵立刻撅起了嘴,“你们家的男子都是冷脸怪,尤其是对往前凑的陌生女子!” 这是大实话,夏侯纾无话可反驳。 夏侯纯见她俩一副要吵起来的样子,赶紧劝解道:“好了好了,时间紧迫,你们就不要吵嘴了。听我的,纾儿按照之前的约定去给二哥授丝,至于三哥嘛,就辛苦青葵表妹了。” “纯表姐,我跟纾表姐闹着玩的呢!你可千万别当真了!”钟青葵立马露出笑脸来,然后也往夏侯翓的方向看了看,“你们放心,他要是不肯理我,我就强行把丝带绑在他的手上,打个死结,看他怎么办!” 夏侯纯抿了嘴笑,夏侯纾也忍俊不禁。 随后便有礼官上台说了一堆祝词,然后宣布授丝礼开始。接着就有两队托着装满了各色丝带的宫女娉婷而来,每个女子都在托盘里挑选一根自己喜欢的颜色的丝带,五花八门、色彩斑斓。 宫女停留在夏侯纯面前时,她毫不犹豫的选了一根青蓝色的,而夏侯纾则镇定自若的选了一根红色的。钟青葵在托盘里挑了一圈,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个颜色,便焦急的向夏侯纯求救。 夏侯纯笑道:“你尽管挑你喜欢的颜色就行了,不用管三哥喜欢什么样色。他一个整天混迹在军营里的男人,没那么多想法。” 钟青葵如释重负,赶紧从里面挑了一根桃粉色的丝带。 夏侯纯想着自家兄长绑着桃红色丝带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钟青葵立马板起了脸,一本正经道,“不是你跟我说只管挑我喜欢的颜色吗?”说着她瞥了一眼夏侯纾手里的红色丝带,“你瞧瞧纾表姐选的,还是大红色的呢。二表哥明明最喜欢白色,可她却偏偏挑了一根红色的。红色明明是她自己喜欢的颜色。” “这你就不懂了?”夏侯纾扬了扬手中的红丝带,颇有见识的解释道,“正是因为二哥平时喜欢穿白色,所以我才特意给他选了红色。你们看看,红色多么喜庆,多么显眼!” 钟青葵直接翻了个白眼。 夏侯纯却有些不镇定了,一边往贺子彦所在的方向看,一边嘀咕道:“那我是不是选错颜色了呀?我光看贺五郎穿着鸦青色的衣裳,就想着挑个同色系的丝带,没想到这样就不醒目了呀!” 这回换夏侯纾和钟青葵忍俊不禁了。 钟青葵捂嘴偷笑,然后说:“纯表姐你想多了,只要是你送的,哪怕就是根粗麻线,贺五公子都会觉得它是最好看的!” 夏侯纾闻言赶紧戳了戳钟青葵,小声调侃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懂得还挺多呀!要不你偷偷告诉我,都从哪里学来的?” 钟青葵自然不会告诉她自己是偷偷从话本子里看来的,噘着嘴不理她。 第156章 你家后院失火了 众人领完彩色丝带,授丝礼就正式开始了。 台上,端庄华丽的姚贵妃从椅子上站起身来,莲步轻移,从侍者手里挑了跟红色镶金线的丝带替天子系在手腕上,并祝他箭无虚发。 台下,每个年轻女子都托着手中的丝带快速走向心中的那个人。好几个才貌双全的男子立马就被围得水泄不通。不过当着圣驾的面,大家还算是有涵养,没有做出非常夸张的争抢场面。 夏侯纾三步并作两步往夏侯翊所在的方向走过去,结果还是被其他贵女捷足先登了,一群年轻貌美的姑娘将夏侯翊围在中间,纷纷向他抛出了自己的丝带。 夏侯纾担心回头夏侯翊要找她麻烦,颇为着急。就在她琢磨着要不要动用武力挤到前面去时,之间人群里很快就分出一条路来。 夏侯翊拒绝了所有女子,径直走向夏侯纾,然后十分自然的将自己的左手臂伸向她。 夏侯纾会意,赶紧将手中的红色带系上去,撒娇道:“二哥,山里的猎物多,但我并不想要太多,你就给我射一只鹿。” 夏侯翊满意的看着手臂上大红色的丝带,笑道:“如你所愿。” 旁边那些求而不得的女子,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她们看着夏侯纾,不知道该羡慕还是嫉妒。若说羡慕,她们中没有一个人只想做夏侯翊的妹妹。但若说嫉妒,人家毕竟是兄妹,天生就血脉相连,说不定讨好了小姑子,也能达到曲线救国的效果。 夏侯纾顶着众人复杂的目光,镇定自若的与夏侯翊说着话,顺便去看看身边的熟人。 夏侯纯给贺子彦系上丝带后,两人久久对视,眼波含丝,柔情似水。 钟青葵原本捧着丝带满心欢喜的走向夏侯翓,结果居然晚了一步。等她找到夏侯翓时,他的手上宛然系着一条湛蓝色的丝带,而给她系上丝带的是一个叫卢映雪的姑娘,旁边还有好几个姑娘因为来得太晚正遗憾着。 不是说夏侯翓离京多年不认识什么人了吗?怎么还有姑娘来抢啊?难不成姓夏侯的男子都很抢手? 钟青葵既震惊,又气恼,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早知夏侯翓光凭这皮相和身形就能吸引到这么多姑娘,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夏侯纾看着被好几个姑娘围着而显得有些羞赧的夏侯翓,又看了看站在原地颇有些不知所措的钟青葵,不由得捂着嘴笑道:“三哥的魅力一点儿也不比二哥你差呀。这样看来,我们家的人都是香饽饽。” “或许。”夏侯翊没有反驳,然后抬了抬下巴,“你再看看那边。” 夏侯纾顺着兄长的视线看过去,就看到不远处,钟绿芙舍弃了与她定了亲的程坚,把自己手里的绿色丝带系在了许若谦手上。两人对视时的眼神,与隔壁的夏侯纯和贺子彦如出一辙。 夏侯纾顿时愣住,不敢相信的喃喃道:“二哥,我没看错?” “我倒希望是自己看错了。”夏侯翊若有所思道。 “绿芙表姐不是已经定亲了吗?”夏侯纾转头看向兄长,“她什么时候跟若谦表哥搅合在一起了?” 夏侯翊耸耸肩表示不清楚,然后看向钟瓒和许若语所在的地方,他俩也是一脸懵懂,甚至还有些震惊和气愤。夏侯翊勾了勾唇角,道:“看样子,有人比我们更惊讶。” 夏侯纾也看了看远处的舅父和大表兄,赶紧过去拉住还在发愣的钟青葵,小声提醒道:“别看了,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钟青葵瞬间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夏侯纾遇到了跟她一样的情况,一边在人群中搜索夏侯翊的身影,一边问,“二表哥也被人抢走了?” “你可念着点我好。”夏侯纾道,“这回是你家后院失火了!” “啊?”钟青葵满脸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夏侯纾指了指不远处依然含情脉脉的年轻男女:“你看那是谁?” 钟青葵不明所以,目光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像是眼睛里突然进了一根刺一样,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那,那不是我三姐姐吗?”钟青葵神色起伏十分精彩,“可那个男子并不是程家公子,他是谁?怎么看着有点眼熟?” 许若谦平时不善交际,贵女圈里对他都是只至其名,不识其人。不过不久之前钟青葵刚拉着夏侯纾去了一趟荣安侯府,期间与许若谦打过照面,自然是有几分眼熟的。 夏侯纾也不打哑谜,直截了当道:“他是许若谦,我姑母的次子,在荣安侯府的同辈中排行第八。” “那……这……”钟青葵过于惊讶,都开始语无伦次了,“可是出门前母亲特意叮嘱了三姐姐,让她一定要亲自给程家五公子授丝,她答应得好好的,怎么能这样?” 说到后面,她的语气已经不只是惊讶了,更多的是愤怒。气钟绿芙不守规矩,也气她不守信用。 夏侯纾立马抓到了重点,问道:“也就是说,程家五公子今天确实也来了?” “那当然了!”钟青葵咬着牙道,“要不是因为程家五公子要来,父亲和母亲才不会允许我们来!” “你见过程家五公子吗?”夏侯纾继续问,“我的意思是你认不认识他?” “见过!”钟青葵说着便在人群中寻找程坚的身影。果然,程坚也看到了钟绿芙和许若谦。他的整张脸都仿佛渡上了一层阴影。 “完了完了!”钟绿芙暗叫不好,“程家五公子如此气愤,三姐姐跟他的婚事肯定要泡汤了。程将军为人忠正耿直,眼里揉不得沙子,万一他知道了,再在外面说点什么,别说三姐姐,我们其他几个姐妹都别想好好做人了!” 在这个对女子要求严苛的时代,所有人都认为女子应当安分守己,听话顺从,稍有差池,就会给自己和家中姐妹带去灾殃。 夏侯纾深有体会,也不想钟家的其他姐妹因为钟绿芙的事而名声受损,立刻拉了拉钟青葵,吩咐道:“一会儿你把钟绿芙带走,我去把若谦表哥支开。” 钟青葵赶紧点头。 两人说干就干,快步走了过去。夏侯纾率先拉住许若谦的一只胳膊,假装很亲密的样子,好奇道:“若谦表哥,平时很少见你来参加这样的活动呀,今天怎么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钟青葵也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钟绿芙的一只胳膊,配合着问:“三姐姐什么时候跟许家表哥认识了?我刚才看到程家五公子在找你呢!” 钟绿芙闻言立马往程坚的方向看过去。她不是不知道程坚在哪里,她只是不想顺从父母的安排,就这样嫁给自己不爱的人。 夏侯纾见钟绿芙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样子,转头对许若谦说:“表哥,绿芙表姐前段时间跟程家五公子定亲了,这事你知道?” 许若谦尴尬的不行,只好顺着点头道:“我知道。” “那就是你的不对了。”夏侯纾继续说,“绿芙表姐是恭王府的人,表哥你既然知道她跟人定了亲,就不应该收下她的丝带了,不然引起了误会,可如何是好?” 许若谦一脸茫然。 “我看还是赶紧把丝带解下来。”夏侯纾说着就伸手去替他解丝带,嘴上也没闲着,“表哥你若是想求个好兆头,不如我来给你授丝。” 许若谦还没有来得及拒绝,钟绿芙就已经忍不下去了。她一把撇开妹妹的手,冲着夏侯纾怒道:“夏侯纾,你什么意思?” 夏侯纾也收起来脸上的假笑,坚硬道:“绿芙表姐,你比我们大,按理说这话不该由我来说,但是你已经定亲了,就不要再与其他人牵扯。尤其是不要与荣安侯府的任有牵扯。我这么说,你明白吗?” “这跟你有什么关系吗?”钟绿芙问。 “跟我关系确实不大,但不能说毫无关系。”夏侯纾半点不退让,“我姑母是个什么脾气,不用我说你也该有所耳闻,我这是在帮你们!” “我不稀罕!”钟绿芙呸了一口,“收起你的虚情假意!” 夏侯纾见与她说不通,转而劝说许若谦。她道:“表哥,你不会忘了姑母对你的期盼?你真铁了心要跟绿芙表姐搅合在一起吗?” 想到母亲,许若谦明显就犹豫了。 夏侯纾立马追问钟绿芙:“看到了,若谦表哥连自己的主都做不了,他以后怎么护着你?你真要去趟荣安侯府的浑水吗?” “你够了!”钟绿芙忍无可忍,“荣安侯夫人不就是看中了你,想娶你进门做儿媳妇吗?你既然不要,为什么还要阻止别人?” 夏侯纾被问得有些发懵。关于夏侯湄想求娶娘家侄女做次媳的事,只有越国公府和荣安侯府的几个当事人知道,从未对外宣扬。而且这件事无终而果,谁也不曾再提及。如果钟绿芙知道了这件事,那就只能是许若谦自己告诉她的。 夏侯纾这回是真的怒了,立马质问道:“若谦表哥,你若真是个男人,你就表个态,你对绿芙表姐究竟是何意?日后有何打算?” “我……”许若谦的目光落在钟绿芙身上,眼神更加迷茫了。他最初只是觉得很欣赏钟绿芙的才华和学识,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久而久之就会多看她几眼,结果就被聪敏的钟绿芙发现了。不过钟绿芙并没有怒斥他的无礼,反而处处为他着想,知情识趣,像朵解语花。他很难不被她吸引,明知她定了亲,还是情不自禁的继续成论。可是夏侯纾突然问他日后的打算,他还真没想过那么长远。他只是觉得,他愿意娶她,但那得在他告知母亲之后。 夏侯纾冷哼一声,道:“钟绿芙,你看到了?若谦表哥根本就还没有想清楚。” 钟绿芙心里对许若谦很是失望,可是当着夏侯纾的面,她也不想表露出来,所以依旧强撑着体面,倔强道:“就算他没有长远的打算又怎样,关你什么事?” 确实不关她的事。 夏侯纾突然醒悟了,但还来不及再说什么,钟绿芙终于因为愤怒至极负气而去。 第157章 狩猎开始了 授丝礼尚未正式结束,钟绿芙的突然离场既不合时宜也不合规矩,若是被有心人编排一番,那就是大不敬之罪。夏侯纾和钟青葵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 许若谦一贯是个闷葫芦,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尤其遇到夏侯纾,再联想起不久前他才在母亲的强迫下去求过亲,他心里就更加发憷,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尴尬。可是想到见钟绿芙走的时候那样的伤心,他又非常愧疚,觉得是自己的无作为才逼得一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被当众谴责。不管怎么样,他得先找到钟绿芙,好好解释一番,就算钟绿芙依然生气不原谅他,他也要去,这是态度问题。 “我,我去找她。”许若谦说着就要走。 “你等等!”夏侯纾叫住了他,“若谦表哥,你是真心想与绿芙表姐在一起吗?无论谁反对,你都不会退缩吗?” “我……”许若谦不敢与夏侯纾对视,目光躲闪片刻之后最终终于落在地上,半晌才说,“其实我没有想那么多。” 钟绿芙那样要强的性格,究竟是怎么看中许若谦的?就算是对夏侯翊死心了,也不至于一下子把标准降了这么低呀! 夏侯纾抿了抿嘴,又道:“我并不是说绿芙表姐不好,相反,她大多时候都沉着稳重,还有才是,只是她并非我舅母所生,而姑母的性格你是最了解的,她会同意你娶绿芙表姐吗?” “我不知道。”许若谦茫然第摇摇头道。他喜欢钟绿芙,从第一次在听岚诗社见到她,他就觉得她跟那些成天标榜自己出身和样貌的贵女不一样。她有才学,可从来不轻易显露,懂得藏拙,知情识趣。即便偶尔又嫉妒她的人拿她的短处来嘲讽她,她也只是一笑而过,不争不吵。在这个浮华监狱迷人眼的京城,他很难再找到这样的女子。 夏侯纾不知道许若谦已经在心里把钟绿芙的好细数了一边,只当他又要展示自己惜字如金的本领,气得想破口大骂。 若说才学见识,钟绿芙跟许若谦倒是能聊到一块儿去,可钟绿芙是庶出,许若谦又是个没有主意的人,万事都得听从母亲夏侯湄。而夏侯湄骄傲了一辈子,最看重的就是身份地位,不然她当初就不会想尽办法让女儿高嫁,又费尽心思替许若语求娶钱氏,甚至还打着亲上加亲的借口上门替许若谦求娶夏侯纾。满京城的女子,能满足夏侯湄的条件并能被她看中的女子有一些,但并不算多,而且怎么也轮不到钟绿芙去。所以,如果钟绿芙和许若谦坚持要在一起,那么不仅会破坏恭王府、程将军府、荣安侯府三家的关系,还会让钟绿芙在夏侯湄那里抬不起头来。 夏侯纾想不通,连她这个做侄女的都能明白的事,许若谦这个做儿子的为什么不愿意多花点心思去琢磨?如果他能多替自己和钟绿芙着想,也不至于当着程坚的面做出这样的事来。 她不是见不得人好,而是见不得钟绿芙因此陷入舆论漩涡。不管她与钟绿芙是不是表姐妹,曾经有过什么样的争执,在这里,她只是作为一个女性替另一个女性担忧罢了。 许若谦愣了半晌也没有再说出点什么有价值和意义的话来,又说了一句“我去看看”就去追钟绿芙了。 大庭广众之下,夏侯纾也不好再叫住他,只好转头看向钟青葵,问道:“你之前真的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 这两人的情况,不像是相识不久的样子。 钟青葵拼命的摇头道:“我又不傻,要是早知道她们私相授受,暗通款曲,为了家中姐妹的颜面,我肯定会第一时间告诉母亲的。可是我真的没有看出什么破绽来,不然我也不会来这里了。” 夏侯纾只是想再证实一下,并不是要责怪钟青葵。她又仔细分析了一会儿钟青葵之前说的话。 钟绿芙在嫁给夏侯翊的希望破灭后就经常郁郁寡欢,定亲之后更甚,却又在赵王妃的寿宴后开始变得活跃起来。她不仅经常去听岚诗社,还多了一个一见如故的笔友。这样看来,那个笔友八成就是许若谦。然而许若谦并未参加过赵王妃的寿宴,他又是在哪里遇到的钟绿芙?难道真是在听岚诗社结识的?如果这个假设成立,那么新问题又出来了,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钟绿芙,怎么会突然来了兴致去听岚诗社呢? “纾表姐,现在怎么办呀?”钟青葵一脸担忧,“父亲肯定又要责怪母亲教导不严了。而且这里那么多人,传开了,我们都没脸做人了!” “你先别着急。”夏侯纾赶紧安慰她,“舅母只是她名义上的嫡母,可她是跟着朱姨娘长大的,舅父就算要怪,也不能全怪在舅母身上。至于今天的事,不是说授丝礼上发生任何事,都不能视为失礼吗?你们恭王府与荣安侯府算起来也是亲戚了,表兄妹之间举止亲密些也不足为过?” 虽然嘴巴上这么说,可这话连夏侯纾自己都不信服。她就是谣言的受害者,自己吃过的苦,也不想身边的人跟着吃苦。她赶紧拉住钟青葵的手,道:“走,我们也去看看,这里是皇家围场,他们这样不管不顾的到处乱跑,别真出了什么事。” “好。”钟青葵想都没想就答应了。 “你们俩别去!”夏侯翊突然走过来叫住了她们。 “为什么?”夏侯纾回头诧异的看着兄长,“你不担心他们会闯祸吗?” “事关重大,且今日舅父、大表兄和程家父子都在,还轮不到你我去插手。”夏侯翊说。 “可是……”夏侯纾仍然有些疑虑,“舅父不会轻饶了绿芙的!” 夏侯翊解释道,“我不想指责谁,但是每个人做事,如果不想守规矩,就应该先想好自己会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夏侯纾觉得兄长说得有道理。钟绿芙既然清楚家里的安排,也没有明确反对,更没有及时将许若谦的事告知双亲,如今又当着众人的面让大家都有些下不来台,确实该想到自己会付出什么代价。 许若谦也同样如此。 夏侯纾的目光不由得瞟向了远处:钟瓒正跟旁边的随从耳语,看样子是已经有了打算;许若语也召了随从过来吩咐着什么;而程坚已经背过身去,走到了程望将军面前,他似乎说了什么,程望将军先是很吃惊的样子,随后脸上就浮现出一丝怒意来…… “不好!”钟青葵惊慌道,“父亲肯定是叫人去抓三姐姐了,这样的话……”她简直不敢想象后面的事情,“我母亲怎么办?” 夏侯纾也向夏侯翊求助。恭王妃为了几个与自己并不算亲近的庶女,她受了多少不白之冤?流了多少心酸眼泪?如果舅舅再将钟绿芙的事情怪在她头上,那实在是太冤了! 夏侯翊就不是个经不住事的人,看到她俩比当事人还着急的样子,颇有些忍俊不禁,道:“你们怕不是忘了舅父是做什么的了?” 夏侯纾和钟青葵双双对视了一眼,还是不明白他想要表达什么。钟瓒手里有长青门暗网,想要查清一件事,或者找一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正因为如此,她们才更担心钟绿芙和恭王妃的处境啊! “凡事不要急着下结论。”夏侯翊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件事究竟是怎么变成今天这样的,舅父自然会去查清楚。你们就别胡思乱想,也别自以为是的去添乱,免得弄巧成拙。” 道理夏侯纾和钟青葵都懂,但她俩谁都不是安分守己的人。两人默默交换了一个眼神,商定先把夏侯翊支开,然后趁机去找钟绿芙。 夏侯翊一眼就看破了她们的小心思,却也不点破,而是严肃道:“我的话,你们都记住了?” “记住了。”夏侯纾和钟青葵异口同声道。 “既然记住了,那就回到你们刚才的位置去。”夏侯翊满意的点点头,然后指了指御驾处,“陛下准备要射出第一支箭了。” 按照习俗,授丝礼结束之后,就要开始正式狩猎了。 布围官兵将在围内点燃几个火堆,然后将新砍来的竹子架在或面上烤。竹子受热后就会膨胀,然后发出“砰砰砰”的爆鸣声。围内刚平静下来的百兽就会再次受到惊吓,继续四处逃窜。此时天子将身佩弓箭从看城上下来,骑马走到围场内围,对着仓皇奔突的兽群,开射行围的第一箭,接着就连连引弓而射。待天子射够了,再传谕御前王公大臣、皇子皇孙、侍卫们开射,狩猎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届时数百名狩猎者纵马冲入山林,各自追赶自己心仪的猎物。或是野猪、山羊、野兔、狐狸、鹿等常见的兽类,又或是野鸡、锦鸡、大雁等禽类。如果有熊、虎等猛兽,那是绝对不放过的。管围大臣必须立即派人奏报天子,而天子一旦得报,就会立刻驰马前去,亲自用弓箭把猛兽杀死,或者命令随行官兵搏杀掉。一般情况下,每天只行一围,罢围以后,天子就率领扈从人马回归驻跸大营,清点猎物,犒劳随从。 待参加围猎的众人消失在山林里,夏侯纾总算没了管束,赶紧拉着钟青葵去骑马,因为刚才云溪告诉她们,钟绿芙一个人闯进了围内,随后许若谦也追进去了。但是碍于天子还未完成开猎仪式,谁也不敢声张。 上马前,夏侯纾还从旁边的布围官兵手里去了一张弓和一袋羽箭。 钟青葵却不擅长骑马,扒拉了好几下都没有爬上马背。那马像是很通人性一样,立马一蹬腿,直接将钟青葵摔了下来。疼得她惨叫一声。 夏侯纯听到声音后,赶紧过来将她扶起,命随身服侍的丫鬟带她到旁边休息,然后自己纵身一跃跨上了马背,方对夏侯纾说:“走,我跟你一起去!” 第158章 患难见真情 皇家行围时,除了那些身强力壮的男子,女子也是可以入场的。不过好些女子进入山林并不是想打到什么猎物求个恩赐,而是想借机亲近自己心仪的“猎物”,因而刚才参加授丝礼的好几个女子都在礼毕后进帐篷里换围猎穿的射服了。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原本就只是来凑个热闹,并没有打算要进围场去跟一大帮男人争抢猎物,自然就没有准备方便骑射的衣裳。好在她俩今天穿的衣裳都是直袖的,倒也还算将就。 布围官兵看到夏侯纾姐妹也进了山林,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倒是把正与同僚寒暄的夏侯渊惊了一下。他方才站的比较靠前,所以并没有留意到授丝礼时发生的事,又见女儿连衣服都没换就起码冲进了山林,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夏侯纯进去,他能理解,毕竟贺子彦那小子一早就进去了。可夏侯纾也跟着进去就显得很是古怪。难道这个成天喊着不想成亲的女儿终于开了窍,有了心仪之人? 夏侯渊越想越迷糊,于是招手将随行的林岐召了过来,小声吩咐道:“你赶紧去挑一匹沉稳利落的马,跟进去看看。里面百兽流窜,纯儿和纾儿都不善骑射,可别出了什么事。” 林岐领命,赶紧就照办了。 山林里,钟绿芙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害怕,也对自己冲动之下的行为感到后悔。此刻,她心里对夏侯纾的恨意更深了。 如果不是夏侯纾当初拒绝帮她,她的那些小心思也不会暴露在众人面前,最后沦为他人的笑柄。老天太不公平了,不论是样貌、学识、还是性情,她都比夏侯纾强很多,只因是庶出,就万事不如夏侯纾。而夏侯纾呢,她明明可以助她一臂之力,她就能向夏侯翊靠近一步。可她非但没有帮自己,还装得那么义正言辞。 她最恨这种虚情假意的人! 当初在赵王妃的寿宴上,夏侯纾也是打着替母亲出头的借口逞英雄。别人或许不知道,她却看的清清楚楚,要不是夏侯纾故意挑衅长宁郡主,根本就不会闹成那个样子,大家也不会那么难堪。所以后来她因非议公中之事而深陷舆论漩涡的时候,她觉得那就是报应。然而她还没有高兴多久,那些谣言就消声灭迹了,连着她的人都消失了大半个月。 她羡慕夏侯纾,也嫉妒她,可现在,她是真真切切的恨着她。是夏侯纾,打碎了她藏在心里多年的梦,也是夏侯纾,让她当着众人的面丢脸。所以在那之后,她就彻底觉悟了。天底下并不是只有夏侯翊一个男子,既然他不爱自己,那她就去找一个能爱自己并且听话的人。 老实说,父亲和嫡母给她相中的程坚很好,但却是个莽夫,还是个固执己见的莽夫,哪里懂得花前月下的浪漫和风花雪月的美好?他垂涎的,不过是她的美色,根本就不在乎她的才学,也不在乎她的感受,甚至才见两次面,就跟他讨论起婚后要生几个男孩几个女孩来…… 而许若谦则不一样,他从骨子到表皮都是个向往着诗情画意的文人,出身高,没什么大主意,好拿捏,最重要的是,许若谦欣赏她的才学。这才是她能够得着的范围内的最佳良配。 赵王妃的寿宴上,她亲眼看到荣安侯夫人夏侯湄是如何的给许若兰撑腰,所以她断定夏侯湄或许口碑不如钟玉卿,但却是个好母亲。也是在那个时候,她下定决心要接近许若谦偶遇。 其实她也没想到许若谦会那么单纯,她只不过是在听岚诗社略微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才华,就成功引起了许若谦的注意。随后再假装不经意间的表达一下自己的善意和欣赏,释放一些从前大家对她的认知,许若谦就乖乖上钩,缴械投降。所以她现在很肯定,许若谦爱上了她,愿意为她付出,而她也必须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 方才在授丝礼前,程坚明里暗里向她使了好几个眼色,她不是假装没看见,就是热情的与旁边的人攀谈,故意不予理会。所以授丝礼正式开始后,她义无反顾的走向了许若谦。不论后果是什么,至少在这一刻,她要让许若谦明白,为了他,她愿意抛开自己的矜持,不顾他人的目光。 一切都按计划进行着,偏偏夏侯纾又要来多管闲事,还当着她们的面质问许若谦的想法。而许若谦竟然说他没有想过那么多…… 钟绿芙想不通,自己都已经做到这个份上了,到底还有哪里做的不好,让许若谦给出那样的回答? 此刻,她恨夏侯纾的自以为是和多管闲事,也恨许若谦的游移不定和木讷寡言。尤其是当她意识到自己走错了地方,而周围除了树木草丛,就是及至惊魂未定的小兽时,她更恨自己居然做出了这么冲动的事来。 那几只小兽大概是看她没有做出进一步要伤害它们的动作,渐渐的平静下来,山羊一边往前走一边啃着两边的叶子,几只野兔则蹦蹦跳跳隐入了草丛。 钟绿芙刚松了一口气,停下来四处观察周边的环境,努力的辨别着方向,企图找一个安全的出口。奈何她不曾有过野外生存的经验,而且白天也没有星星可以参考,实在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她又急又气,最后沮丧的蹲下来捂着脸大哭起来。 过了一会儿,山林里突然传来一阵爆鸣声,常识告诉她,这是围猎正式开始了。但这对于她来说是件好事,意味着一会儿将会有狩猎者从这里经过,她就可以跟着他们走出山林。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爆鸣声之后,山林里的动物再次被惊动,全部发了疯似的四处逃窜,很快就有一只大黑熊从树丛里跳了出来。 那头黑熊原本也在逃窜,看到钟绿芙之后,突然就停了下来,仿佛角色对换,它成了狩猎者,而钟绿芙则是它的猎物。 钟绿芙脑袋里嗡的一声响,立刻意识到黑熊把受到的惊吓归咎到她身上了。偏偏她手无寸铁,连逃跑都未必跑得过大黑熊,只能一点一点慢慢往后挪,直到后背被一棵大树抵住,她才不得不停住脚步,然后慌乱的从地上捡起一根枯树枝,双手握着呈防备姿势。 大黑熊似乎也对她很感兴趣,气定神闲的看着她。钟绿芙每退一步,它就上前一步。待钟绿芙退无可退,它又再次停了下来。 “你不要过来!”钟绿芙一边哭着大喊,一边挥舞着手中的枯树枝,企图以此将大黑熊震慑住。 而那大黑熊也像是听懂了一般,真的没有再继续向前,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里充满了玩味与蔑视。 钟绿芙知道自己再无退路,只得提高了音量继续大喊救命。只要那些围猎者进了林子,听到她的声音一定会过来的。 很快,许若谦就循着她的呼救声赶了过来。可当他看清钟绿芙不是踩到了陷阱,而是被一头大黑熊困在树下,进退两难时,他的大脑顿时一片空白,额间汗水直冒。比起那些擅长骑射的青年才俊,他简直弱得像个姑娘,连夏侯纾都打不过,更别说对付一头黑熊。 “若谦哥哥,救我!”钟绿芙也看到了他,眼里瞬间燃起了希望。 如果说在看到黑熊的时候他还有一丝犹豫,那么此刻,尤其在看到钟绿芙那哭得梨花带雨的美丽面庞之后,他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种冲动——无论如何,他都要做个真正的男子汉,保护好自己爱的女人! 责任会让一个人在刹那间长大,许若谦打定主意后,立刻往大黑熊的左后侧跑了一段,然后附身捡了几块石头,指着自己刚来的方向对钟绿芙说:“绿芙妹妹,一会儿我先引开黑熊,你就趁机往那边跑,去找参加狩猎的人。他们要是知道这里有黑熊,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虎、豹、熊等都是凶兽,如果谁能猎到它们,必然能得到天子的青睐,所以钟绿芙一旦告知狩猎者,他们一定会争先恐后的赶过来的。 有言道,患难见真情。长这么大,钟绿芙是第一次被一个男子拿命相护,心里既感动,又担心。 “那你呢?”钟绿芙含泪道,她也不愿做那个薄情自私之人。 “我……”许若谦明显得迟疑了,但马上就冲着她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我不会有事的!你一定要跑快一些!” “不!我不走!”钟绿芙摇头道,“我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许若谦很高兴能听到钟绿芙这样说,正好证明钟绿芙心里有他,所以才会在这种情况下不舍得离开。但是感动不能化解现实的危机,所以他很快就恢复了理智,柔声劝说道:“听话,你先逃出去,不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如果你真想救我,就赶紧带人过来!” 钟绿芙不是个傻子,她自然明白这是现下最好的逃生方案。与其两个人死在一块儿,还不如听从许若谦的话,赶紧去找人来。 钟绿芙含着泪点点头。 许若谦十分欣慰,然后抓起石子毫不犹豫的对着大黑熊砸了过去。 大黑熊果然被激怒,转身朝着许若谦扑了过去,一人一兽纠缠在一起,许若谦的手臂很快就红了一片。 钟绿芙看准时机,赶紧朝着许若谦只给他的方向跑。跑了几步,她又停下脚步,回头深深地看了许若谦一眼,道:“若谦哥哥,你一定要等我带人回来!” 第159章 来者不善 钟绿芙跑啊跑,不知过了多久,终于看到一小队骑着马背着弓箭的男子迎面奔腾而来。她如同看到了希望,也顾不上什么仪态,一边喊着救命,一边张开双臂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众人勒住缰绳,看着眼前的绿衣女子很是好奇。其中一人骑着马往前走了几步,居高临下的看着她,问道:“绿芙,你怎么了?” 钟绿芙听着这熟悉的声音,抬头看过去,眼泪再一次汹涌而出,哭着央求道:“翊表哥,我求求你,你快去救救若谦哥哥!” 听到许若谦的名字,夏侯翊也愣住了。他明明看到舅父和许若语分别安排了人手去抓钟绿芙和许若谦,没想到他们会闯到山林里来,而且看钟绿芙这副模样,显然是发生了什么。 “若谦他怎么了?”夏侯翊追问道。心想舅父和许若语再怎么气愤,也不至于要打死他们? “刚才我子里面碰到了一头黑熊,若谦哥哥为了救我,独自引开了黑熊,还受了伤!”钟绿芙一边抽泣一边哀求,“翊表哥,若谦哥哥他不会功夫,在这么下去他会死的,我求求你去救救他!” 夏侯翊之前就问过许若语了,这次随皇家行围狩猎是许若谦主动提出来要参加的。许若语当时以为只会死读书的许若谦终于开窍了,还特意找了几名擅长狩猎的护卫跟着他,多打些猎物记在许若谦的头上,却没想到最后在授丝礼上发生了那样的事。所以他可以肯定,许若谦与钟绿芙之间的私情,远不止一天两天。可这毕竟是钟氏和许氏该操心的事,他这个做小辈的,实在不好插手。然而现在许若谦和钟绿芙双双闯入了围内,身边没有带人,也没有任何防护之物,骤然受到黑熊攻击,不死也伤。 夏侯翊还没来得及多问,他身后的狩猎者们就已经沸腾了,一个个跃跃欲试。 夏侯翊看了看钟绿芙指的方向,想都没有多想就挥了挥马鞭冲去出去。其他人见先后以抢先一步走了,又听说有人受了伤,立马跟了上去。但也有几个心里没谱的,转头去搬救兵了。 “翊表哥,你一定要把他救回来!”钟绿芙冲着他的背影大喊道。喊完她觉得自己还是不放心,所以拦了一个世家公子,求他带自己去就许若谦。 另一边,夏侯纯和夏侯纾姐妹骑着马一路搜寻而来。山林里到处都是在狩猎的青年男子,各种飞禽走兽被追赶得四处逃窜,完全看不到钟绿芙和许若谦的身影。 夏侯纯勒紧了缰绳让马放慢了脚步,然后侧脸对夏侯纾说:“你刚才说钟绿芙不会骑马,就算她不慎在林子里迷了路,也不会走太远。可我们这一路找来,除了狩猎者,并没有见到他们,会不会他根本就没有进来?” “云溪不会看错的,她们一定是进来了。”夏侯纾摇摇头说。 “那他们会去哪儿呢?”夏侯纯四下打量了一番,始终没有头绪,便提议道,“要不我们分开找找?” 夏侯纾也环顾了一圈,不时会看到又小兽飞奔而过,遁入树林。随后又会有追猎者跟上来,不停地放箭射杀。 “还是一起找。”夏侯纾坚持道,“现在这里最危险的已经不是野兽的攻击了,而是那些不知道会从哪里射出来的箭,我们也要小心一些。” 夏侯纯也想到了这层。这几年在锦凤城,她跟着大姐姐及韩城主一家参加过好几次围猎,但每次身边都会带上四五个护卫,除了操心追捕猎物,完全不用担心自己的安全。如今她们进来得匆忙,全身上下出了一张弓和一袋箭,连个护具都没有,万一真被哪个不长眼或者箭术差的射中了,那可真是无妄之灾,得不偿失。 “那就一起找。”夏侯纯说。 “可是我们现在该往哪里走呢?”夏侯纾看着山林迟疑不定。 夏侯纯也仔细斟酌了一番。既然钟绿芙和许若谦是先后步行进入的山林,那么以他们的速度,也只能在外环,而且两人都不傻,不至于看到了那么多飞禽野兽还继续往里面钻。 “我们还是沿着最外的这一圈找。”夏侯纯道。 “好。”夏侯纾很是赞成。 于是两人又继续沿着山林的外围找。 虽然已经入秋了,但近几日天气很好,阳光明媚,层林尽染,林子里弥漫着草木的清香以及淡淡的果香,枝头挂了许多野山楂和柿子,颜色喜庆,秋意浓烈。夏侯纾和夏侯纯骑着马溜达了一阵,依然是一无所获。 夏侯纯叹了一口气,道:“会不会他俩早就已经出去了?” “也许是我们多虑了。”夏侯纾也有这样的怀疑。 钟绿芙最初闯进山林或许是正在气头上没注意到,许若谦进来是为了找钟绿芙。两个都是精明人,意识到危险之后应该马上往回走才对。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她们找了一路还是没有找到人了。 夏侯纯看了妹妹一眼,赞同道:“既然是这样,我们也出去。” 夏侯纾刚想说好,余光就看到密林深处有一只山羊在悠闲地啃食着地上的青草,丝毫不受开猎信号的影响。而且那山羊看上去有些年岁了,身形健硕,毛色光亮,一对犄角又尖又长。 夏侯纾立马想到了香喷喷的烤羊肉,突然来了兴致。她刚搭好箭,山羊像是察觉到了有生命危险,拔腿就跑,一溜烟就去了好远。 “二姐姐。”夏侯纾看向夏侯纯,“来都来了,不如我们也打几只猎物,不然待会儿空着手出去,别人还以为我俩骑射不精呢!” “我们本来就没打算要参加狩猎,在乎这些做什么?”夏侯纯到底比夏侯纾大了两岁,性子也沉稳些,没有那么多奇怪的胜负欲。 夏侯纾抿了抿嘴,依依不舍的望了一眼山羊逃走的方向。她的射艺还是之前为了应付宇文恪的邀约临时抱佛脚学的,一直以来,都只停留在射固定的靶子,还从未体验过射活物。 夏侯纯立刻看明白了,无奈的笑道:“好,就猎一只,猎到就走!” “好!”夏侯纾脸上立马笑开了花,然后指着山羊消失的方向说,“其他的我不要,我们就猎刚才的那只山羊,看看究竟谁先得手!” “你确定要跟我比?”夏侯纯一脸的轻蔑,“我可不会让着你!” “我也是!”夏侯纾笑道。说完她就狠狠拍了拍马屁股,率先冲了出去。 夏侯纯不甘示弱,立马跟了上去。 那山羊跑了许久,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观察四周的动静。夏侯纾紧随其后,但也不惊扰它,逐渐放慢了追赶的速度,悄悄躲在一棵大树后面,张弓搭箭将目标瞄准。 突然,只听“嗖”的一声,不知哪儿来的一支箭,分毫不差的射中了山羊的腹部,山羊强撑着又跑了几里路,中箭处血流如注,然后倒在地上,又挣扎了几下就没有再动。 夏侯纾十分沮丧,不悦道:“二姐姐,你还真是一点儿都不放水啊!” 夏侯纯骑着马跟了上来,看着地上逐渐没了气息的山羊,眉头微蹙:“不是我射中的。”说着她示意夏侯纾看她的箭袋,里面十支羽箭,一支不少。 “那是谁?”夏侯纾忙勒住缰绳四处查看,待她看清射中山羊的那个人是宇文恪,赶紧调转马头,暗自抱怨自己真是撞邪了,碰到谁不好,偏偏碰到宇文恪。她刚才就不该胡思乱想! 宇文恪身边还跟着四五个人,看样子应该是他随身携带的护卫。而她们只有姐妹俩,若是被他认出来,肯定又要拿她的身份来大做文章了。 夏侯纯意识到妹妹的举措很反常,压低了声音问道:“怎么了?” 时间紧迫,来不及解释那么多,夏侯纾只得小声回答道:“来者不善,我们赶紧走!” 夏侯纯忍不住打量了宇文恪一眼,觉得他很眼熟,但是一下子又想不起他是谁。而夏侯纾的反应又让她相信对方确实不是什么好人,而且他们一定还发生过什么事。 夏侯纾等不及堂姐回应,赶紧拍着马往前走。 “夏侯姑娘!”宇文恪突然叫住了她。 两个夏侯家的姑娘都愣了愣。 夏侯纾的第一反应是宇文恪果然认出她来了。他敢当众这么叫自己,肯定没安什么好心,所以她更没有继续留在这里的必要。 夏侯纯心里明白对方叫的不是自己,但又好奇这两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所以她也不急着走了,反而是停了下来,好整以暇的看着宇文恪,问道:“你认识我?” 宇文恪怔了怔,他并不知道这里有两个夏侯姑娘。不过看眼前这个女子的衣着和气质,他很快就反应过来,朝着夏侯纯拱了拱手道:“我乃宇文恪,姑娘既然也是姓夏侯,想来是镇西将军之女。” “原来是陵王世子!久仰大名!”夏侯纯心想这小子脑袋还是很灵光的,居然这么快就分析出了她的身份。但她并未对此表现出惊讶来,而是继续装作很冷淡的样子,故意道:“你我从前并不相识,你找我有何事?” 宇文恪忙说:“刚才是小王唐突了,不过我要找的是夏侯三姑娘。” 夏侯纯皱了皱眉头,又看了一眼夏侯纾逐渐远去的背影,警惕道:“你找我三妹妹做什么?” 第160章 魄力 夏侯纾骑着马一口气跑了好远,直到确定宇文恪没有跟上来,她才在一条小河边停了下来,一边休息一边等夏侯纯。 河流的下方,有一队人在河边饮马,趁着这个空档,他们正在商量接下来的狩猎计划,随从们则在清点他们猎到的猎物,多是些野兔和鸟,其中还有一只山羊。 夏侯纾撇了撇嘴,如果不是宇文恪的突然打断,没准她与夏侯纯合力也能猎到一只山羊。想到这里她又往自己刚才来的地方看了一眼,不明白汤姐怎么还没有跟上来。 夏侯纾下了马,走到河边,对着水面照了照。水面上的倒影,跟做了贼似的一脸狼狈——方才光顾着在林子里找人,后面又被宇文恪吓得闷头狂奔了一阵,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头发都有些乱了。她就着清水梳理了有些散乱的发丝,又捧了一碰水洁面。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突然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一个穿着射服的男子冲着在河边的众人大喊道:“前方发现了熊瞎子,有没有身手好的去帮个忙?” 在下游饮马的众人立马被吸引了过去,其中一人道:“在那里发现的?有多大?你们现在有几个人啊?” “就在前面半里路,看上去是比人还高,起码得有两百多近三百斤。”来人回答道,“那熊瞎子大概是被吓到了,误伤了荣安侯府的八公子和恭王府的三姑娘,这会儿越国公府的二公子正在与之缠斗!你们要是方便,就去帮个忙!” 饮马的众人立马一片哗然。 荣安侯府八公子,恭王府的三姑娘,越国公府的二公子,不就是许若谦、钟绿芙和夏侯翊吗? 听到被伤到的都是自己人,夏侯纾吓得心都漏跳了半拍,她立马飞身上马,奔至传信人身边,焦急地问道:“你确定你没看错,荣安侯府和恭王府的人都受伤了?” 传信人并不认识夏侯纾,见她质疑自己说的话,心里颇有些不悦,冷声道:“人命关天的事,我骗你们做什么?要不是那熊瞎子过于残暴,越国公府的二公子让我快写出来搬救兵,我才不会放弃这个猎杀的机会!” “多谢告知!”夏侯纾根本就没心思听他说下去,立刻拍着马往传信人指的方向奔腾而去。 传信人不明所以,嘟囔了一句“真是个怪人!” 河岸边的几个人商量了一番后,都觉得这是一次不错的机会,然后抱着看热闹的心思快速上马跟了过去。 林子的另一边,夏侯纯对宇文恪说他与夏侯纾是旧识的回答半信半疑。联想起夏侯纾看到宇文恪时的反应,她相信他们之前就认识了,可是宇文恪口口声声说与夏侯翊和夏侯纾兄妹交情很很不错,她就不得不提防了。 陵王世子的身份在京城很特殊,而且宇文恪本人的名声也不好,几乎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父子贪恋美色的爱好如出一辙,就算夏侯翊逢场作戏与之结交,夏侯纾这个养在闺中的女子是绝对不会与之攀上关系的。 夏侯纯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时间,宇文恪也不好绕过她去追夏侯纾。两人就这样有的没的聊了几句。最后夏侯纯实在没什么可以跟他聊的了,才告诫了宇文恪要自重,便骑着马去追夏侯纾了。 夏侯纾按照传信人的指示往前跑了半里,果然听到密林深处传来一阵搏斗声,还有人的哀嚎声,听着还有几分耳熟。她赶紧又往里面走了走,就看见有三个人在与一头黑熊搏斗,其中一个便是夏侯翊。而不远处的树下则躺着正大声哀嚎的许若谦。 夏侯纾赶紧下马跑到许若谦旁边,看到他的右手臂上血肉模糊、腥红一片,左手臂和脸上也有明显的擦伤。 “若谦表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夏侯纾赶紧检查了一下他的右手臂,想看看伤得有多重。她尝试着轻轻抬了抬,许若谦立马惨叫一声,惊到了正与黑熊搏斗的三个人。 看样子,许若谦这次伤的不是只是皮肉,还伤到了骨头。不幸的是,这次伤到的恰好是右手,而许若谦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文人,平时就喜欢读书写字。这手臂要是能治好还行,要是留下什么后遗症或者残疾,岂不是毁了他一辈子? 夏侯纾有左右看了看,仍然没有看到钟绿芙的身影,便问:“若谦表哥,绿芙表姐呢?” 许若谦满脸痛苦,然而说到钟绿芙,他还是咬着牙、忍着痛回答道:“我让她先走了,我留下来拖住黑熊。也不知道她现在有没有跑出去了,是否安全……”说着他突然用伤得不重的左手抓住了夏侯纾的手腕,央求道,“三表妹,我知道这件事是我做的不好,也是我对不住大家,但我求你看在我们亲戚一场的份上帮我找到她。如今林子里这么乱,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若是再遇上什么财狼虎豹,后果不堪设想!” 授丝礼上,许若谦说他没有想好与钟绿芙的路要怎么走,那会儿夏侯纾是打心底鄙视他,也替钟绿芙捏了一把冷汗,所以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但是如今看到他为了钟绿芙愿意舍命相救,都伤成这样了心里还惦记着钟绿芙,她突然就不反对了。 “我知道你担心绿芙表姐,但是你现在先担心担心你自己。”夏侯纾说,“我跟我二姐姐是特意进来找你们的,结果一个都没找到。要不是听到有人说你受伤了,我还不知道你们这些平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在这里竟然如履平地,凭着双腿就能走这么远。” “我是担心绿芙有危险才追过来的,也没留意方向,没想到她真的遇到了危险。”许若谦说着松开了抓着夏侯纾的手,用力地拍打在旁边的草皮上,“都怪我!平时尽花心思去读书了,这种时候一点用场都用不上!”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你从前鄙视我们学识浅薄,只会舞刀弄枪时可不是这么说的呀! “都这个时候了,你就别自责了!”夏侯纾不想在听他絮叨,然后转头看了看正在与黑熊缠斗的几个人,冲着夏侯翊大喊道:“二哥,若谦表哥伤得很重,我先想办法带他去找大夫。你也要当心啊!” 夏侯翊看到妹妹也来了,不由得蹙了蹙眉,还来不及多想,熊瞎子又扑了过来,他只得赶紧闪躲,然后与其他两人继续搏杀。 不一会会儿,之前在河边饮马的几个人也来了。他们先是被那头大黑熊的体魄和战斗能力给震惊了,再看与之搏斗的三个人都难以取胜,心里就更没底,谁也不敢拼了自己的性命去援助。 “你们看!”其中一个人指着许若谦大喊道,“哪儿有人受伤了!” “看样子伤的不轻。”另一个男子说,“不过他旁边的那个姑娘,我怎么看着有点眼熟?看衣着也不像是来狩猎的呀!” “我想起来了!”前一个人说,“刚才我们在河边饮马的时候,我见过她,当时她就在我们上游,后来她听到有人受伤就赶紧过来了!也不知道是哪家的姑娘,胆子这么大!” 又有一人说:“不是说恭王府的三姑娘也在吗?难不成……” 立马就有人接茬道:“如果真是恭王府的姑娘,那我们还真是大开眼界了!恭王府的人平时看着都文文弱弱的,没想到还有这番魄力!” 旁边的人都被他们的话吸引了过来,看着夏侯纾啧啧称奇。 夏侯纾完全没心思理会他们的猜测,她直接将自己身上的箭袋取了下来,把剩下的九支羽箭全部倒在地上,然后用脚踩住箭头,再用力一掰,箭头和箭杆就分开了,只留下箭杆和箭羽。如此反复了几次,她又抽出了绑在腿上的匕首,将许若谦右边的袖子从肩膀处直接割了下来,露出全是伤痕和鲜血的右臂,然后又从许若谦的棉质里衣裳上割了几块布,撕成大大小小的好几块。大的布条用来包裹住伤口,防止他流血过多,细长的布条则与掰下来的箭杆一起用来帮他固定右臂,防止他再次受伤。 做完这些,夏侯纾已经完全不慌了。她抬眼看向不远处那几个看傻了的的男子,大声喊道:“你们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帮帮忙?” 几个男子早就被夏侯纾的一番娴熟的包扎手法惊得目瞪口呆,听到是在叫他们,赶紧小跑着走了过去询问有什么需要。 夏侯纾看了看他们,指着其中两个人说:“把你们身上的腰带给我。” “你说什么?”被点名的两个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把你们的要带给我。”夏侯纾再次强调。 两个男子见她说得一本正经,下意识的就护住了自己的腰带。穿橘红色射服的男子说:“你要我们的腰带做什么?” 夏侯纾指了指躺在地上的许若谦,神情严肃道:“他的伤势很重,耽误不得,我得赶紧骑马送他出去看大夫。可他的双臂都受了伤,这里条件有限,我没有更好的办法带他出去,只能找个东西把绑上了。你们的腰带正正好。” 第161章 宽以待己,严以律人 “可是你把我们的腰带拿走了,我们怎么办?”穿浅灰色射服的男子下意识的护住了自己的腰间,皱着眉头道,“再说了,许若谦他自己不也有腰带吗?你为什么不直接用他的?” 夏侯纾扫了许若谦的腰间一眼,不急不缓的解释道:“你们也看到了,他浑身上下的衣服都破成了这个样子,我要是再把他的腰带取下来,一会儿马背上再一颠簸,他岂不是要人前失礼了?” “可你拿走了我们的腰带,我们也可能人前失礼啊!”橘衣男子说。这种时候,他不可能因为欣赏美色就忘了自己的体面。 “对呀!”灰衣男子反应过来立刻附和道,“我们不能为了帮你就不顾自己的仪态了?” 夏侯纾的视线直接越过他俩,看向他们后面的随从,提醒道:“你们不是带了那么多随从吗?用他们的。” 橘衣男子闻言灵机一动,又道:“那你直接用他们的腰带就行了呀,何必非要用我们的?” 为了表示慷慨,橘衣男子立马就让几个随从赶紧解下自己的腰带来。 “不行!”夏侯纾坚定的说,“我刚才看过了,他们的腰带材质不如你俩的结实,为了安全,还是得用你们的!” 两个男子被她的说辞惊得瞠目结舌,可绞尽脑汁又找不到其他理由来拒绝一个年轻漂亮且有魄力的女子。两人对视了一眼,只得不情不愿的把自己的腰带取下来递给了夏侯纾。 夏侯纾也没跟他们客气,接过腰带道了谢,就先跨上马背,然后指挥着他们帮忙把许若谦抬上马来,再用腰带将许若谦和自己牢牢绑在一起。 橘衣男子见她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丝毫没有像其他女子那样顾忌什么男女大防,不由得有些担心,又问:“腰带乃是贴身之物,原本是不该随意赠人的,不知道姑娘接下来要如何处置?” 这话倒是说得十分恳切,贴身之物若是落入了不怀好意之人手里,指不定会惹出些什么事来。 夏侯纾想了想说:“这腰带如今沾了血,想来两位也不会想再要了。不过两位今日愿意慷慨相借,我也不会让大家为难。” 两个献出腰带的男子一脸殷切的望着她,就等着看她如何处置。 夏侯纾指了指还在跟黑熊缠斗的夏侯翊,对他们说:“回头我让我兄长还大家一条新的,至于这旧物,届时也会当着两位的面销毁。” “倒是个妥帖的法子。”橘衣男子对此十分满意,然后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又是一愣。“你说的兄长……是夏侯翊?” “你是越国公府的人?”灰衣男子惊得下巴都要掉了。越国公府是武将世家,男儿忠心卫国,女子也巾帼不让须眉,所以她能有此等见识和作为,他也就能够想得明白了。 “没错,我是越国公府的人。”夏侯纾点头道,“我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所以诸位不必担心日后会传出什么闲言碎语。就算是有什么话传出来,那也是赞扬诸位的慷慨大义之举。” 几个人被她的这一番话说得心花怒放,甚至都有点惭愧了。比起与黑熊搏斗的夏侯翊和另外两人,他们借条腰带算什么呀! 橘衣男子突然就有了一种冲动,然后转身对同行者说:“夏侯姑娘一介女子尚能有如此胆识和魄力,我等堂堂七尺男儿,难道还要看着自己的同伴被黑熊所伤而无动于衷吗?” 灰衣男子也感知到了某种鼓励,立马挥动着自己手里的长枪,振臂高呼道:“走!我们一起上!一定要把这害人的熊瞎子打趴下!” 其他人瞬间大受鼓舞,一个个都手持兵器去支援搏斗中心的三个人。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看了一眼夏侯翊,拍着马往外走,正好遇到了一直奉命远远跟着她的林岐。她顿时眼睛一亮,激动道:“你怎么会在这里?父亲也进来了?” “国公爷并未进来。”林岐老实回答道,“国公爷担心你跟二姑娘的安危,所以让我跟着你们。只不过刚才你跟二姑娘突然分开走了,我就留下来多留意了一下二姑娘。” 其实他是看到宇文恪突然找了上来,担心夏侯纯应付不了,才不得不暂时放下保护夏侯纾,留在那里观察宇文恪的一举一动。后来又看到夏侯纯三言两语的将宇文恪说得无言以对,他才放心的继续来找夏侯纾。 夏侯纾也猜到父亲的用意了,她非但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反而觉得他来得正是时候。她赶紧指了指夏侯翊所在的方向,道:“二哥他们还在跟大黑熊搏斗,你赶紧去帮帮他们!” 林岐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背后的许若谦,迟疑道:“三姑娘,我还是先送你出去。” “你不用担心我。”夏侯纾说,“如今这林子里到处都是人,不会有什么危险。而且若谦表哥的伤势很重,不宜再折腾和耽误。反倒是二哥那边情况比较复杂,你的武功那么好,有你帮着,我才能放心些!” 林岐觉得夏侯纾说得有几分道理,也没有再跟她争执,又叮嘱她出去时一定要当心他人射猎的飞箭,便进去帮夏侯翊他们去了。 那头黑熊远比众人想象中的要强悍和凶猛,尤其是在夏侯翊重伤了它之后,被激怒得更彻底,发了疯似的攻击所有企图靠近他的人。奈何它的皮厚,身形有比较魁梧,所以即便他们几个使出了浑身解数,也只是将许若谦救了出来,没有办法在短时间内将它打倒。但是在陆续有人加入了围猎之后,胜算就大了许多。 夏侯纯甩掉了宇文恪之后,骑着马沿路寻找堂妹的踪迹,随后便遇到了啼哭不止的钟绿芙,才知道前方发生了黑熊伤人的事。 钟绿芙原本是求了一名男子帮忙送她回去的,结果那人并未将心思放在救人身上,途中遇到了一只狐狸,竟然张弓搭箭射起狐狸来。钟绿芙心急,就说了几句,语气不太好,那人更觉得她是个累赘,直接赶她下了马。 夏侯纯将钟绿芙拉上马背与自己同骑,然后按照钟绿芙的指示继续往前走,果然没过多久就遇到了夏侯纾带着浑身是伤的许若谦。 “若谦哥哥!”钟绿芙惊得大喊一声,几乎就要跌下马去。幸得夏侯纯眼疾手快,才避免他们之间再出现一名伤员。 钟绿芙离开的时候,许若谦衣衫完整,尚还有个人样,如今的样子着实有些狰狞可怖。她不敢相信不久前还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转眼间就变成了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他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钟绿芙心里有气无处可发,只得拿夏侯纾来出气,“夏侯纾,你要对他做了什么?现在又要带他去哪里?” 夏侯纾以前觉得钟绿芙是个心思细腻、外柔内刚的人,可如今听着她说出来的话,她完全就不想理会她。尤其是她看向自己时那副凶神恶煞仿佛要吃人的样子,让她觉得好像是自己把许若谦害成了这个样子。 “钟绿芙,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若谦表哥是因为你才伤成这个样子的!”夏侯纾不甘示弱,故意挑破道,“你每次遇到什么事就想着要推卸责任,而不是反省自己的问题。以前的事情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这次,我绝不会让你继续装无辜装可怜!” “你胡说什么?”钟绿芙急眼了,“我什么时候推卸责任了?” 夏侯纾很想问问自己,以前怎么会觉得钟绿芙还不错? “你还真是宽以待己,严以律人!”夏侯纾被她气笑了,“这种时候,你确定要在这里跟我争论吗?若谦表哥因为你伤得这么重,你不关心他的伤势,却关心我会对他做什么?你确定你对若谦表哥是真心的吗?” 钟绿芙愣了愣,不知作何回答,只是哭。 许若谦早就因为疼痛和失血过多几乎快要昏死过去,又因这一路的颠簸而有些残存的意识。他听到了钟绿芙和夏侯纾之间的争吵,迷迷糊糊的挣扎着要劝导,结果话还没说出口,夏侯纾就先制止了他。 “若谦表哥你别说话!”夏侯纾说,“你要是还有力气,就想想你这一身伤要养多久才能养好!以后还能不能读书写字了!” 许若谦发出一声虚弱而沉重的叹息,终究是没有再说话。 钟绿芙看到许若谦还有意识,又惊又喜,急切道:“若谦哥哥,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是绿芙,我是绿芙啊!” “行了!”夏侯纾瞪了钟绿芙一眼,“若谦表哥听得到,你也少在这里装腔作势的了,有什么话等我先找大夫给他看了再说!” 钟绿芙及委屈又害怕,情不自禁的又哭了起来。 夏侯纯原本跟钟绿芙就不怎么熟,此刻也不太喜欢她这副柔柔弱弱哭哭啼啼的模样。可是眼下情况紧急,她也不好说什么,便选择了沉默。 夏侯纾懒得再理会钟绿芙,继续待着许若谦往大营方向走,路上又遇到了一拨手持利器的布围官兵往黑熊出没处赶过去。 有了这些人帮忙,那头大黑熊肯定是跑不了了。 第162章 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狩猎才开始没多久,许多未进入围场的王公大臣都还在大营里等着。他们一边饮酒喝茶,一边听着前方探子回来汇报各家子弟的战绩,都想看看谁家的子弟能在第一天拔得头筹。听到哪家子侄表现出色,同僚之间就会互相恭维,赞扬一句虎父无犬子,后生可畏;听到表现不尽如意的,大家也会互相安慰鼓励,因而现场看上去一派和睦。 夏侯纾一骑红尘滚滚而来,成功的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夏侯渊正与同僚寒暄着,突然看到女儿一身狼狈的跑回来,后面还绑着个人,心中瞬间警铃大作,不由得捂了捂胸口,缓缓站起身来。 夏侯纾的目光在众人身上一扫而过,很快就锁定了父亲的身影,也不顾什么礼仪和规矩,直接骑着马冲到场地中间,朝着夏侯渊所在的位置大喊道:“父亲,若谦表哥被黑熊所伤,伤势严重,急需医士救治!” 众人听到有黑熊出没,神态各异。有关心战况的,有担心还有无人员伤亡的,更多的是暗暗祈祷自家子弟千万别在林子里遇到凶兽。相比起能否得到天子的青睐,包住个人安危和性命才是最主要的。 “你们遇上了黑熊?”夏侯渊神情紧张,“你有没有伤着?” “我没事,父亲。”夏侯纾答道。 听到女儿没有受伤,夏侯渊提到嗓子眼的一颗心才算回到胸腔里,可是亲外甥受了重伤对他这个做舅舅的来说也不是什么好事。 “父亲,若语表哥呢?”夏侯纾一边问一边继续在人群里寻找许若语,却依然一无所获。 自从许尚瑜开始研究修道之术后,就很少出席这样的盛宴,每次代替家主出面的是荣安侯世子许若语。但是以他的年纪和辈分,在一众王公贵族面前分量就不太够,所以即便他在场,也起不到多大作用。 夏侯渊没留过意许若语的去向,他顺势环视了周围一圈,依然未看到外甥的身影,同样不见踪影的还有自己的大舅兄钟瓒。他心里犯着嘀咕,人却快步走过去查看外甥的强势,一边让人去请陈指挥使。 布围官兵的总指挥是使姓陈,他发现了异样后就赶紧小步跑过来了。 “陈指挥使!”夏侯渊立马向他招了招手,“此人乃我的外甥,也是荣安侯府的公子,烦请你赶紧请大夫!” 陈指挥使奉旨统管着南苑围场的安防事务,自然是不愿看到有人在这里受伤,尤其是受了伤的还是越国公府的外甥,荣安侯府的公子。不用夏侯渊多说,他就赶紧安排了人来处置。 不远处的茅草棚里,许若语和钟瓒端坐在石桌的两端。两人正商量着如何处置许若谦和钟绿芙两人之间的私情,而恭王府和荣安侯府的随从则相隔不远站在外面,防止他人靠近。 许若语恍惚中听到有人在提自己和胞弟的名字,情不自禁的就走了神,往外看过去,脸上的神色顿时僵住。 “是若谦回来了!”许若语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他好像受伤了!” 钟瓒之前光顾着跟许若语商量事情,没怎么留意外面的动静。闻言他也顺势看了过去,那个浑身是伤半死不活的人确实是许若谦,此外还有他那个胆子比天大的外甥女夏侯纾。他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总觉得他这个外甥女出现在哪里,哪里就不怎么太平。 许若语虽然是小辈,但是在家主许尚瑜不管事的荣安侯府,他早早就接过了父亲肩上的担子,成了荣安侯府名副其实的当家人。许若谦是他看着长大的,也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品性纯良,就算是在男女关系上犯了大错,但罪不至死。光是看到他伤成那个样子,他的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母亲为了儿女操碎了心的模样。 许若语朝钟瓒拱了拱手,饱含歉意道,“恭王爷,舍弟与令千金之间的事我们改日再作商量,我先过去看看!” 说完他就顾不上仪态,三步并作两步的跑了出去。 刚看到钟绿芙将丝带系在许若谦的手上时,他确实是被怒火冲昏了头,第一反应就是许若谦勾引了自己的女儿,恨不得将他大卸八块。可是随着他与许若语商讨了了这么久,了解了许若谦的过性格和往后,他突然觉得或许问题并不是出在许若谦身上。 既然不是许若谦,那就只能是钟绿芙自己作践自己了。 钟瓒仔细看了看那边的情况,回来的一个是夏侯纾,一个是许若谦,再没其他人。而许若谦和钟绿芙两人是一前一后跑出去的,他们两家分别派了人去追,至今也没有个音信。如今许若谦被夏侯纾寻回来了,还受了重伤,那钟绿芙呢? 钟瓒突然开始担心起女儿来,赶紧跟着过去看看。 陈指挥使刚找了人来将许若谦从马背上轻轻接下来放在担架上,夏侯纯就带着钟绿芙纵马而来。 钟绿芙看到许若谦人事不知的模样,吓得几乎是从马背上滚落下来。她似乎感觉不到痛,站稳脚步后就往许若谦的位置跑过去,一席绿色的衣裳在浑身是伤的许若谦旁边格外显眼。 见此情景,钟瓒感觉自己的胸口被人挥了一记重拳,脚步也停了下来。万万没想到自己做了大半辈子的密职,居然让女儿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惹出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来! 钟瓒忍不住扶额叹息,然后招了随从过来交代了几句。两个随从立马过去将钟绿芙拉开了。 钟绿芙大惊失色,本能的挣扎了一番,正要大叫,转头看到父亲的冷得快要结冰的脸,她立马偃旗息鼓,任由着两个随从将她带走,然后回头依依不舍地看了许若谦一眼。 她知道她没有退路了。 夏侯纾把一切看在眼里,却假装没看见,因为她也觉得钟绿芙在这里不是什么好事。众人的怀疑和非议,程家父子的愤怒,都会摧毁钟家女眷们好不容易维持着的名声。 众人随着陈指挥使的人将许若谦抬到了附近的一间木屋,两个医士立刻开始给他重新检查和清理伤口,然后又开了房子让药童去抓药。 夏侯纾和夏侯纯姐妹是女子,就在外面等着。 大约过了两炷香时间,夏侯渊从里面出来了。他看了看守在门外的女儿和侄女,疑惑道:“我听你们姑母说,若谦原本是报了名要参加狩猎的,怎么连衣服都没换就进去了?身边也没派几个身手好的人跟着?”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事终究是瞒不住的,还不如照实说。 夏侯纾快速斟酌了一番,故意做出一副不知轻重的样子说:“若谦表哥是跟着绿芙表姐进去的,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呢!” “若谦跟绿芙?”夏侯渊的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满头满脑的疑惑和不解,“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夏侯纾不好当着父亲的面直接说他俩有私情,便隐晦地说:“是呀,绿芙表姐前阵子刚许了程家五公子,今日程家父子都在呢……” “程家父子?”夏侯渊立马向其自己方才跟程望将军打招呼时对方的脸色,再联想起钟瓒和许若语今日异常的亲密,顿时恍然大悟。他还以为是自己的两位姻亲一见如故,要单独找个地方坐下来交流一番,没想到原来症结在这里! 已定亲的女子和尚未婚配的男子有了私情,传出去那还得了? 夏侯渊快速打量了一眼侄女和女儿,又问:“这事你们是怎么知道的?” 夏侯纾看了堂姐一眼,半真半假的回答道:“我们之前也不知道呀。今天授丝礼的时候,我们看到绿芙表姐没有去找程五公子,而是去了若谦表哥那里。当时我跟二姐姐还有青葵妹妹都看到了。我们也很惊讶,还以为他们是闹着玩呢。”说到这里,她突然想起了钟青葵,自她进入山林之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便问道:“父亲,你有没有看到青葵?” “你们进去之后,你舅父就派人把她送回别院去了,说是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脚。”夏侯渊道,“今天这事怎么就这么凑巧?” 看样子,钟青葵是被钟绿芙连累了。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她很想告诉父亲,这不叫凑巧,这教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切都是因为许若谦和钟绿芙之间的私情曝光才引起的。可是这种事情她一个闺阁女子又不好说,只得想办法岔开话题,又道:“刚才在林子里条件有限,我也只能简单的给若谦表哥包扎了一下,医士检查之后可又说什么?他的手会不会留下什么残疾?” 说到这个夏侯渊就觉得胸口闷。他的这些侄儿外甥里面,许若谦应该是最会读书的人了,虽然处事不灵活,但这份纯真却很难得,如今伤到了极为重要的右臂,也不知道以后会是个什么情况。还有他那个把子女和前程看得比性命还重要的长姐,要是知道了这件事,优惠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一边是自己的亲姐姐,一边是自己的大舅兄,他夹在中间两头难。 夏侯渊忍不住叹息道:“我会替他找最好的医士的。” 夏侯纾立马就听明白父亲的话里的意思——许若谦这条手臂,多半是废了。真是可惜了他写的那一手好字,日后恐怕就再难看到了。 夏侯纯看了看他们父女,觉得气氛有些低沉,便说:“二哥他们那么多人都没法轻易击毙那头黑熊,可见野兽凶猛异常,许家表哥能留一条性命,已经算是万幸了。” 确实是不幸中的万幸。夏侯渊只能这么安慰自己,可是他还要头疼的是该怎么去劝自己那位不太好沟通的长姐呢? “纾儿,你做得很好。”夏侯渊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觉得很庆幸,又说,“要是再晚一些救治,只怕若谦这条命都要搁在这里了。” 夏侯纾可不敢独揽这份功劳,赶紧说:“其实是二哥先救下了他,我只是及时将他送回来而已。一家子兄弟姐妹,互相照顾、互相扶持也是应该的,父亲不用为此特意表扬我。” “你能这么想甚好。”夏侯渊欣慰地点点头,“看来你是真的长大了。” 夏侯纾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为什么她觉得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第163章 虎父无犬女 自及笄以来,夏侯纾最怕听到父母夸她长大了,懂事了,虽然大多时候他们都是用赞赏和欣慰的语气说出来,可她还是会暗暗担心,生怕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好,而他们是为了某种目的而故意这样说。 气氛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夏侯纾想了想,既然父亲觉得她长大了,那她就得拿出一个懂事的姑娘的态度来。于是她便说:“父亲,先前在林子里,因为情况紧急,我向两位公子借了腰带。因着这是男子的贴身之物,女儿想着还是得跟父亲说一声,免得日后引起误会。” 夏侯渊诧异的看着女儿,心想这种事原本应该是女儿对母亲才会说的,没想到她竟然当着他人的面这般坦然的告诉自己。他都不知道该夸她,还是该提醒她不要说得这么直白。 夏侯渊微微握了一个拳,抬到鼻尖处轻轻蹭了蹭,装作嗓子不舒服的样子轻咳了一声,方道:“这件事我心里有数了,回头我会让人去处理的。” 既然你心里有数了,我就不担心了。 夏侯纾暗暗想着。 夏侯纯见状赶紧拉了拉夏侯纾,一边向她使眼色,一边道:“这里有大伯父和大表兄看着,又有诸位医士照顾着,我们也帮不了什么忙,不如去看看青葵妹妹,刚才大伯父不是说她摔伤了腿被送回别院去了吗?” 是啊,钟青葵现在是个什么状况,她们还不知道。 夏侯纾会意,立马点头说:“父亲,那我们先去看看青葵,若谦表哥就交给你和若语表哥了!” “去去。”夏侯渊一边挥手一边说。他的目光扫过她的衣裳,眉头瞬间皱成一团,“你快回去换一身衣裳,到处都是血迹,看着也不像样。”然后又叮嘱夏侯纯道,“纯儿,南苑不比在家里,你要替我看好你妹妹,别让她到处乱串惹出事来。” 夏侯纯笑着说好。 夏侯纾却不乐意了,立马反驳道:“父亲,你刚刚才夸我懂事的,怎么一转眼就变卦了?我今天可没惹事!” 夏侯渊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一副你有没有惹事你自己清楚的神色。 夏侯纾不服气归不服气,心里还是有点虚,赶紧拉着堂姐走。 走了几步,夏侯纾又停了下来,转头道:“父亲,你还是再问问有没有其他医士,二哥他们也受了伤,一会儿回来了得尽快诊治。然后也派些人去找找三哥。授丝礼结束后,我们就没有再见过他!” 夏侯渊这才意识到自己也很久没有看到夏侯翓了。他赶紧招了一个随从过来,让他派去找找,别到时候个个都出事了。 姐妹俩走远了一些,夏侯纯才问:“你怎么突然关心起三哥来了?” 夏侯纾看了堂姐一眼,笑道:“难道二姐姐不想知道三哥去了那里吗?” 授丝礼上,夏侯纯光顾着与贺子彦眉目传情了,连钟绿芙的事都是后来见他们闹得有点大了才知道,哪里有功夫去关心自己兄长的行踪?她还一直以为夏侯翓会自动跟在夏侯翊身边呢。 经她这么一提醒,夏侯纯才恍然大悟,迟疑道:“你是说,今天三哥并没有跟二哥在一起?” “三哥要是跟二哥在一起,我还提这个干什么?”夏侯纾道。都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当时夏侯翓要是跟夏侯翊起意去击杀大黑熊,没准胜算更大一些,毕竟夏侯翓在边关这几年的风不是白吹的。 夏侯纯一脸坏笑,看着堂妹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线索没有告诉我?” 那还真有!夏侯纾做贼似的环顾了一圈,见旁边没有人了,才凑到她耳边轻轻说:“你可能也要娶嫂嫂了!” 夏侯纯愣了愣,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 “三哥比二哥还小一岁,都还没有及冠呢。我们家的规矩都是及冠了才成亲的,二哥都没有成亲,哪里就轮到他了?”夏侯纯摆着手说。 夏侯纾就知道堂姐不会相信,遂不咸不淡的说:“虽说在长幼有序,但是缘分这种事谁能说得准呢?即便三哥现在成不了亲,也可以先定亲嘛!我看三哥的样子,恐怕是魂都被勾走了。” 见她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夏侯纯也不自信了,更加好奇她口中那个够了夏侯翓魂魄的女子,便问道:“对方是哪家姑娘?” 看来她这个亲哥哥很行啊,这才回京半个月,就有人对她芳心暗许了!回头她得赶紧写信把这个事情告诉母亲! “咦?”夏侯纾故作惊讶的看着她,“二姐姐这会儿怎么又信了?” “你少在我跟前卖关子!”夏侯纯敲了敲她的头,“老实交代!” “你怎么还真下手啊?”夏侯纾一边呲牙咧嘴一边加快脚步往前走,“我这几年不怎么跟各家走动,所以也不认识。不过青葵跟我说她姓卢,闺名映雪,是吴太妃娘家妹妹的女儿,是个机灵人儿!” “吴太妃?”夏侯纯一边说一边回忆着这个人,“吴太妃的妹妹小吴氏好像是寄给了一个姓卢的读书人,后来因为吴太妃生下了五皇子,也就是现在的纪王,卢家才被提拔任用,但是当年吴太妃在宫中并不算出众,所以卢家也只是个六品小官,他家的女儿,怎么会出现在南苑?” 夏侯纾到没有想那么多,摊摊手说:“或许是因为吴太妃的缘故呢!” “也许。”夏侯纯想不明白,只好先不想了,“授丝礼的时候,我好像也看到纪王了。不过许多年不见,也不知道是不是看错了。” 这种重要的场合,王公贵族和文武百官都是按品阶着装的,哪有那么容易认错?而且先帝无子,如今只剩三子,被封为璞王的皇四子也因圣意不得随意离开封地,更不可能出现在这里,那就只能是纪王独孤律了。 夏侯纾也不喜欢琢磨皇族之间的事,拉着堂姐继续往别院去。 她们刚走,天子就骑着马返回大营了,后面还跟着夏侯翊等众人。接着便是一队人马抬着那头被击毙的大黑熊。 夏侯翊派出去搬救兵的人一路呼救,最后竟然遇上了正在狩猎的独孤彻。听闻他们那边的情况后,独孤彻立马带人赶了过去,便看到夏侯翊等人已经将大黑熊制服,正用绳子将其绑住准备带走。 随着圣驾回营,再加上亲眼目睹有人击毙了一头黑熊,整个大营都沸腾了,今日行围射猎的优胜者已经脱颖而出,大家完全忘了许若谦差点在这头黑熊面前丧命。 独孤彻命人先找了医士来替几位击毙黑熊有功的青年治伤,又命侍卫将黑熊拖下去交给御厨,让他们好生烹饪,晚上用来款待众人。安排好了这些事,他才问起来许若谦的情况。 陈总指挥使立马上前去汇报实情。 独孤彻听到是越过公的女儿将许若谦送回了大营,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又恢复平静,表示要亲自过去看看。 陈总指挥使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不就是一个日渐衰落的荣安侯次子吗?怎么就能得到天子那么高的关注了?不过他很快就想狠狠给自己一巴掌。今日受了重伤的是许若谦,但是击毙黑熊惹首功却是夏侯翊,凭着荣安侯府与越国公府两家的关系,哪里还有他踩高捧低的份儿? 独孤彻倒是没有留意陈总指挥使的神色变化,只是大步的往给许若谦治疗的小木屋走,显得十分郑重而急切。 夏侯渊看到天子来了,立马就要行礼。 独孤彻直接挥了挥手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看着小木屋的门问道:“夏侯爱卿,许家公子伤势如何?” 夏侯渊颇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拱手答道:“回陛下,医士尚在救治,目前应是没有性命之忧。” 独孤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朕听说是令嫒不顾危险将许家公子救了出来,可有此事?” 夏侯渊听得云里雾里的,也摸不清天子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这个,只好回答说:“若谦是臣家姐的次子,几个孩子自小就玩在一块儿,小女见到兄长遇难,自然是要拼尽全力扶持救治。” “如此甚好。”独孤彻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女!” 闻言,夏侯渊不禁眉心一皱,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在夸人的样子?最奇怪的是,独孤彻身为一国之君,为什么会突然关心他的女儿来? 恰好里面守着医士给弟弟诊治的许若语听到动静出来参见天子,几人又说了几句话,就把这个话题岔了过去。 于是独孤彻便顺势进了木屋。 看到许若谦的情况,独孤彻便知道当时那头黑熊有多凶猛,而夏侯翊等人能将许若谦救从黑熊的口中救下来,并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其制服,更是不可小觑。他又问了医士一些关于许若谦的伤势,叮嘱他们务必用最好的药来救治,这才从木屋里出来。 夏侯渊的思绪却还停在天子突然问到夏侯纾的那一段,这会儿又见独孤彻当真像是关心臣子安危的样子,他又开始疑惑了。难道是他会错了意? 独孤彻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夏侯渊,问道:“夏侯爱卿,令嫒今年多大了?” 夏侯渊刚放松的神经立马又紧绷起来。哪有天子随便问臣子家中女儿年纪的,他想要做什么呢? 可是天子问话不得不回。 “小女尚不及十六。”夏侯渊只得老老实实地回答。说完他觉得不妥,又道:“小女生性顽劣,不知是否冲撞了圣驾?” “夏侯爱卿不用紧张。”独孤彻微笑道,“令嫒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堪称巾帼之典范,朕十分欣赏!”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夏侯渊规规矩矩的行拜别礼,面色却刹那间凝固。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紧张得像一块石头,心也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 他的大脑已经失去指挥自己行动的能力,木头一般地站在那里不动,楞着两只眼睛发痴地看着渐行渐远的天子背影。 方才夏侯纾说她没有惹事,然而夏侯渊此刻却觉得,有的事,并不是你不去招惹,它就不会找上你。 或许,他不应该带女儿来南苑。 第164章 何为天作孽,何为自作孽的? 夏侯氏姐妹赶到恭王府家眷居住的别院,便见门口已经有恭王府的护卫严密把守了,而且都是钟瓒非常信任的人。刚开始他们不肯放夏侯氏姐妹进去,说是恭王交代了,不论是谁来,都不准放行。 夏侯纾刷脸无果,只好厚着脸皮软磨硬泡,最后趁着护卫绞尽脑汁想拒绝理由的时候拉着堂姐就往里面冲。那些护卫也怕惹出事来,只得赶紧去追,但又不敢下手太重,所以就有些投鼠忌器。 因为这里是行宫的别院,院子比较小,住宅离大门也很近,钟瓒很快就听到了外面的吵闹声。他扫了一眼跪在下首的钟绿芙,又看了看站在旁边手足无措的钟青葵,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蚊子。 “父亲,要不我去请她们进来?”钟青葵试探着问道。 钟家原本有个庶子钟蓝江就是与别人纵马时不慎坠马而亡,所以钟青葵从马背上摔下来后,钟瓒就以她伤到腿为名将她送了回来,然后她就一直被关在房间里不准出去,也接收不到外面的消息。 后来钟瓒回来了,还带着神情呆滞的钟绿芙,她就知道大事不妙。可是钟瓒却把其他人都支开了,只留下她们姐妹在这里问话。偏偏钟绿芙像是丢了魂一样,跪在那里一言不发,气得钟瓒吹胡子瞪眼睛,发了好大一通脾气。她一边替姐姐着急,一边又害怕父亲惩罚,小腿肚子都在哆嗦,正是需要个伴的时候。 钟瓒没有回答,直接走到门口,啪的一声从里面打开了门,就看到外甥女被护卫追得满院子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够了!”钟瓒怒道,“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 几个护卫一脸惶恐,又有点委屈,只得战战兢兢的回禀道:“王爷,表姑娘非要进来,我们拦不住!” 夏侯纾也赶紧停住脚步,规规矩矩的站在那里,笑嘻嘻的看着钟瓒。 夏侯纯很少跟钟瓒打照面,赶紧跟着站好,顺便向钟瓒行礼问好。 钟瓒对夏侯纯不熟悉,也没什么意见,所以微微颔首表示回应,可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立即就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在这里闹什么?难道我的命令是摆设吗?” “舅父怎么这么说话?”夏侯纾赶紧挤出一个笑来,“我们听我父亲说青葵伤得很重,所以特意过来看看。可是舅父你却不许我们进来,这是把我当外人了呀!” 钟瓒自然不好说把她当外人的话。 夏侯纾吃定了钟瓒不会这么快动怒,便又往前走了几步,还刻意地往屋子里面打量了一番,看到钟家两姐妹都在,她故意提高了音量说:“咦?青葵不是好好的吗?看样子伤得不重呀!” 钟青葵哭笑不得,不停地向她使眼色,表示自己只是刚摔下来的时候有点岔气了,没有伤到筋骨,被关了这么久,早就没感觉了。 夏侯纾心领神会,又转向钟瓒,善解人意道:“舅父,我知道你现在正在气头上,担心我替她们求情,所以也不待见我。不过你放心,今天我跟你是一条船上的人,我也有好多话要问绿芙表姐呢。” 钟瓒静静地看着她,一副我就看你想打什么鬼主意的样子。 夏侯纾假装没看见他的鄙夷,继续说:“不过这件事跟青葵没什么关系,舅父怎么还兴连坐的?”说着她又故作惊讶道,“舅父一会儿不会连着我也要审问?” 钟瓒冷笑,心想这才说了两句你的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还说不是来求情的? “没想到你还挺讲义气。”钟瓒故作平淡道。 “那当然了!”夏侯纾大言不惭道,“我们不能放过一个暗藏心机的人,但也不能委屈了一个无辜之人。” 钟瓒饶有兴致地继续打量着她,又问:“你刚才说你也有话要问绿芙,那你倒是说说,你想问她什么?” “我啊……”夏侯纾想了想,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我想问她怎么认识若谦表哥的,为什么不告诉舅父舅母,现在弄得大家多难堪?而且若谦表哥也受了重伤,至今昏迷不醒,医士说他的右手可就就这样废了。若谦表哥他平生最大的喜好就是读书写字,这叫他以后怎么办?” 钟瓒不知道许若谦受伤的具体原因,此刻也忍不住问道:“许若谦是被黑熊所伤,这跟绿芙有何干系?” 夏侯氏姐妹都诧异的对视了一眼,心想看来他们问了这么久,什么有用的东西都没有问出来呀! 夏侯纾忍不住扫了里面的钟绿芙一眼,心想这人还真是固执,都这个时候了都不肯讲真话,也不肯服软,被罚也是活该。她的心顿时沉了下去,郑重道:“舅父有所不知,若谦表哥正是为了救绿芙表姐才受了伤。” “你说什么?”钟瓒满脸震惊了,“许若谦为了救绿芙受的伤?” 夏侯纾点了点头,又道:“若谦表哥本就不擅长骑射,可是为了绿芙表姐,他还是报名参加了此次射猎。如果不是担心绿芙表姐闯进围场里会有危险,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会独自跟着进去。而且最先遇到黑熊的其实是绿芙表姐,若谦表哥为了引开黑熊以身试险,绿芙表姐这才得以逃出来。而后我二哥才带了人去救若谦表哥。但凡这中间再出一丝差错,那么今天躺在那里的就不只是若谦表哥了!” 钟瓒闻言若有所思。 他先前派出去的人只说钟绿芙和许若谦一前一后进了围场,结果搜了一圈却找不到踪迹。再后来就看到许若谦被夏侯纾救了回来,才知道许若谦遭到了黑熊的攻击。那一刻他确实是担心自己的女儿的,可是看到女儿就那样当着众人的面抱着许若谦哭泣,他的心又硬了下来,恨不得许若谦就此从他眼前消失,更痛恨自己教女无方。可是现在听到许若谦是为了救钟绿芙才受了重伤,甚至可能毁了自己的前途,他就有些底气不足了。 许久,钟瓒才摆摆手说:“这事不用你掺和了,我自有主张。” “那舅父有何主张?”夏侯纾紧追不放。 钟瓒侧身扫了一眼依旧丢魂失魄,连跪着的姿势都没有变过的钟绿芙,严肃道:“我们与程家的婚事已经定下了,她必须嫁给程坚。” “舅父,你这也太霸道了。”夏侯纾觉得自己说了那么一通都白说了,只好继续劝说道,“舅父既然已经知道了绿芙表姐与若谦表哥的私情,为何还非要逼着绿芙表姐嫁过去?就算她真的嫁过去了,那程家如今也知道了此事,以后会对她好吗?”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钟瓒冷冷道,“她既然能做出那样有辱门楣的事情来,就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夏侯纾并不认同钟瓒的说法,便追问道:“舅父是如何判定何为天作孽,何为自作孽的?” “你说什么?”钟瓒愣了愣,一时没太明白外甥女的意思。 夏侯纾又说:“舅父自始至终没有问过绿芙表姐的想法,就替她做了主,如今又怪她不顺从,不认命。可是她是个人,也是你的女儿,为什么一定要顺从,要认命呢?” 此言一出,不光是钟瓒震惊了,就连夏侯纯都忍不住掐了她一把,暗示她不该这么同长辈说话。 夏侯纾却全然不顾,倔强的抬头望着钟瓒,希望能从他的眼神里看到一丝心软和宽容。 钟瓒立马板着脸说:“婚姻之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须经过她同意?” 夏侯纾撇撇嘴说:“所以舅父觉得自己做的决定都是对的是吗?” 钟瓒一脸愕然。 “我不是要逼舅父说出个对错来。”夏侯纾放缓了语气,“我只是觉得,若谦表哥与绿芙表姐两情相悦,舅父又何必非要棒打鸳鸯?如果绿芙表姐日后真嫁给了程坚,过得不开心,难道舅父你就会高兴吗?” “你在说什么胡话?”钟瓒彻底怒了,“你才多大,谁让你说这些的?” “不用谁跟我说,我自己看到的。”夏侯纾继续争锋相对,“也是,舅父根本就不怎么关心女儿,怎么会在意女儿出嫁之后是何感受?” “你放肆!”钟瓒骂道,“你这张嘴,简直是无法无天了!回头我一定要告诉你母亲,看看他都教养了一个什么样的女儿!” 夏侯纾却突然笑出声来,道:“舅父,你看你还是那么容易动怒。母亲要是知道了,也会劝你的。” 钟瓒怒不可遏,却也不想跟一个小辈多费唇舌,遂指着大门对她说:“你给我滚出去!” 屋子里的钟绿芙依然没有反应,倒是钟青葵被吓得瑟瑟发抖,一副要哭了的样子。她还以为夏侯纾是来救场的,没想到她是来火上浇油的。 夏侯纾看了一眼钟青葵,眼波流转,回头十分诚心的对钟瓒说:“舅父,火大伤身,您可别气坏了身子。” 钟瓒哪里还想理她,气得背过身去。 “滚!赶紧给我滚!”钟瓒几乎咆哮道。 夏侯纯被他们这一番突如其来的态度转变吓得不轻,怎么也没想到他们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而且夏侯纾胆子也太大了,竟然敢当面顶撞长辈。她左右打量了一会儿这对舅甥,赶紧一边说告辞一边拉着夏侯纾离开别院。 她们刚出大门,钟瓒便命人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姐妹俩走远了一些,夏侯纯仍然心有余悸。她皱着眉头道:“你这人,怎么说话颠三倒四前后不一的?你之前不是不赞成许若谦和钟绿芙在一起吗?怎么现在又劝着你舅父成全他们?”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方道:“二姐姐,你还记得我之前跟你提过的孙嘉柔吗?” 夏侯纯想了想,似乎邺国公太夫人寿宴时曾听夏侯纾提起过,遂点了点头,问道:“他们俩有什么联系吗?” “从前孙家也是极力反对孙嘉柔与余修源来往,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来拆散他们。可是结果呢?孙家人越是反对,他们就越觉得非彼此不可,所以才做出了私奔这样的事情来,最后又闹成那个样子。现在我想通了,与其看着姑母和我舅父为了他们的事情操心,闹得几家都不得安宁,倒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把他们逼得那么紧。”夏侯纾解释说。 夏侯纯还是不理解她的做法,又道:“既然是这样,你为何不好好给恭王爷说,非得这么言辞犀利的去激怒他?” 第165章 该来的还是来了 “二姐姐你有所不知,我这个舅父呀,平时在家里就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不论是舅母还是几个表姐,但凡有不顺他心意的地方,他就要不分青红皂白的责怪一通,丝毫不给人留情面。偏偏他们府里的几个姨娘又不是好相与的,为此我舅母受了好些委屈,却只能跟我母亲私下说说。可我母亲对付舅父就很有手段。”夏侯纾说着眨了眨眼睛,“你别看我母亲平时一团和气,办事也周到细致,可是当着舅父的面,她说话可冲了,不光据理力争,还会大声指责我舅父哪里做得不妥。好多时候我舅父都被她气得面红耳赤,捂着胸口让她快走。所以说我舅父犯横的时候,就需要有个人向我母亲一样去激他一下,然后他的注意力就被分散了。” 夏侯纯恍然大悟:“所以你是故意激怒他,把他的注意力引过来,就没有更多的心思去关注钟绿芙的事情?” 夏侯纾点头道:“知我者,二姐姐也!” “可是他到底是你的亲舅父,你这么做就不怕他真的动怒了,然后去大伯父大伯母那里告你的状?”夏侯纯依然觉得她这个法子太冒险了,说不定还会将自己搭进去。 “怕什么?”夏侯纾满不在乎道,“我舅父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和遗憾就是没有一个能继承他衣钵的儿子,并不怎么关心女儿们的事,更何况我这个外甥女?父亲和母亲要是责怪我,我就说我是跟母亲学的!” “你这个小机灵鬼!”夏侯纯忍不住又敲了一下她的额头,叹息道,“我也看得出来,恭王府与咱们府上不一样。咱们家是女儿少,所以长辈们都把女儿当宝贝一样养着,眼珠子一样看着,生怕出了什么差池。可你舅父已经年近五十,却依然膝下无子,身后又有那么大的家业要传承,也不怪他忽略了女儿。不过你确定这样钟绿芙和青葵就能好过一些吗?” “我也不太肯定。”夏侯纾摇摇头说,“青葵在这件事里完全不知情,舅父责问她,也是因为目前撬不开钟绿芙的嘴,同时也想告诫青葵,姐妹之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好让她提供些有用的信息,不得替钟绿芙隐瞒。但其实以我舅父的能力,他根本就不需要这么做,很快就能知道钟绿芙跟若谦表哥之间的事情。所以他连着青葵一起骂,还因为他觉得太丢脸了。得找个能开口的发泄一下。” 夏侯纯听着都觉得累,不由得感慨道:“看来是家家有本难念得劲,恭王府的这本经,还真是不好念。” 姐妹俩边说边走,继续回到大营。 医士们已经提许若谦清理完伤口,并进行了包扎,同时也煎了药来给他灌下,接下来就是要等许若谦自己扛过难关了。 另一边,夏侯翊和其他几个一起击毙黑熊的男子也不同程度的受了伤,全部都进行了清理和包扎。 夏侯氏姐妹在外面等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夏侯翊出来了,夏侯纾立马迎上去要检查他的伤。夏侯纯也很关切。 “不过是些皮肉伤而已,不碍事的。”夏侯翊无所谓的笑了笑,“只不过明天的狩猎我就不参加了。” 夏侯纾根本就不关心什么狩猎不狩猎的,因为以夏侯翊的身份,根本就不需要去与其他官阶低或者没有继承资格的世家子争什么。她认真检查完兄长的伤处,才说:“你今天已经出尽风头了,就把机会留给其他人。” 夏侯翊道:“确实是抢了不少风头,不过你也不差。现在整个南苑的人都在夸你有勇有谋,胆识过人呢!” 夏侯纾想起之前满京城在传她的谣言时的情景,不由得撇了撇嘴,道:“难得有件事被他们夸赞,那就让他们多夸夸,也算是补偿我之前受的委屈和污蔑了。” 夏侯翊看着她但笑不语。 夏侯纯左右打量了一番,又问:“二哥,三哥没有跟你一起吗?” “翓儿他……”夏侯翊仔细想了想,“他好像跟卢家姑娘一起走的。” 姐妹俩对视了一眼,异口同声道:“卢映雪?” 夏侯翊点点头,道:“看来你们都知道了。” 夏侯纾亲眼看到卢家姑娘给夏侯翓系上了丝带,心里在就有所怀疑,但是真的听到自家兄长就那么跟别急姑娘走了,姐妹俩还是有些震惊。 “三哥他也太不矜持了!”夏侯纾道。 “我回去就给母亲写信!”夏侯纯也说。 夏侯翊扶额,心里暗暗替夏侯翓担心。 兄妹三人正说笑着,丝毫没注意到远处个人骑着马向他们奔腾而来,为首的是陵王世子宇文恪,其他几个之前在围场时也见过。 “夏侯兄、夏侯姑娘,真是巧,我们又见面了!”宇文恪笑意盈盈道。 这人怎么阴魂不散的? 夏侯纾心中暗叫不好,赶紧转身要走。 夏侯纯也皱紧了眉头,心想自己之前的一番话都白说了。 宇文恪眼尖却对两位姑娘的表情视而不见,反而看向无处遁形的夏侯纾,勤学好问道:“方才在围场内就看到两位夏侯姑娘了,可是为什么三姑娘每次见了我都要避开呢?难不成是我之前有哪里得罪了三姑娘?” 夏侯纾刚走了两步,立马就停了下来。 刚从夏侯翊那里听到宇文恪的事情时,夏侯纾对他还有几分同情。可是陵都那边的事情刚消停了一会儿,他又开始作妖,如此三番五次的故意接近她,无非就是认出她来了。从前她担心自己的身份暴露,是因为她那时候还是长青门的密使,可是事发后,舅父早就把她在长青门的痕迹抹干净了,她根本就无须再害怕什么。 想到这里,夏侯纾也就平静了下来,缓缓转过身去。 宇文恪的神情并未有任何惊讶,反而是惊艳。虽然他早就猜到莫真和夏侯纾就是同一个人,但是男装和女装还是不一样的。因为年龄和身高原因,莫真总给人一种发育不良的感觉,可是当它换上女装,以夏侯纾的身份出现在自己面前,他又觉得她的一切都刚刚好。 夏侯纾看着他,冷声道:“不知世子找我有何事?” 宇文恪笑道:“我原以为三姑娘不通骑射就不来了呢,没想到三姑娘不仅勇气可嘉,更是胆识过人,还在开猎的头一天就大放光彩!” 夏侯纾心里早就明白宇文恪指的是上次差点误伤他的事,可是他未必太过反复无常了。之前在胭脂铺都已经把话挑明说开了,也赔礼道歉了,宇文恪如今又拿来说事实非大丈夫所为。她有些不服气,但也知道宇文恪必定还对之前差点误伤他的事耿耿于怀,也不好直言直语激化矛盾,只好伏低做小,道:“我就是来凑个热闹,正巧遇上罢了。” “三姑娘过谦了。”宇文恪眼睛含笑,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小王今日倒是要再跟三姑娘比试比试了。” 有了上次的教训,夏侯纾一听要比试就敏感的提足了精神,连连婉拒道:“我不过学了点皮毛,上不了台面,世子高估了。” 宇文恪领会过夏侯纾的骑射技术,知道她并不是嘴上谦虚,所以也没有勉强。他拉紧了手里的缰绳,又看了看同行的几个人,突然说:“我方才看见陛下往这边来了,不如我们就在此等候。” “陛下?”夏侯纾一时间不明白宇文恪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遂看向了夏侯翊。 夏侯翊打量了一下夏侯纾尚未更换的衣裳,溅了血渍的地方已经变成了红褐色,十分显眼,也不太体面,便说:“舍妹衣着不洁,不宜面君。”然后向夏侯纯使了个眼色,“赶紧带她去更衣。” 夏侯纯心领神会,赶紧就去拉夏侯纾。 “恐怕是来不及了。”宇文恪笑着看向不远处,“瞧,陛下已经来了呢。” 说完他便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她身后的几个随从也纷纷下了马。 顺着宇文恪的目光看过去,之间一队人马由远及近,为首的男子身形高大,身着一身暗纹黑袍,五官轮廓犹如刀削般分明而深邃,整个人发出一种威震天下的王者之气。 而这个人,夏侯纾也认识。 恍惚中感觉有人拉了她一把,她赶紧跟着下马跪迎圣驾,对那所谓的天子看都不敢看一眼,甚至希望自己只是看花了眼。 堂堂南祁天子,竟然就是齐南! 难怪她当时就觉得他的名字有点耳熟,“齐南”、“南祁”,以国为名,除了天子,谁还有这样的胆子?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 那么护国寺的命案、漱玉阁的大火便都不只是普通的案件了。 想到齐南曾经见过他,而且还发生过不愉快……夏侯纾忙将头压得很低,为防止被对方认出来。 夏侯纯也终于想起了为什么当初看到齐南时会觉得眼熟,原来是之前进宫时见过,只是时间过去太久了,而她又去了西境待好几年就淡忘了。 转眼,年轻的天子就已经走到她们跟前。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似乎心情不错。 “几位爱卿在此商议何事?”独孤彻说着特意看了宇文恪身后马匹,装猎物的袋子里只装了一小半的,便道,“子宴今日有何收获?” 子宴是宇文恪的表字。 “说来惭愧。”宇文恪拱手道,“臣转了几圈,除了猎到几只野兔,竟一无所获,还请皇上责罚。倒是这位夏侯兄孔武有力,开猎第一天就击毙了一头黑熊,当是今日射猎的佼佼者。” 夏侯纾气得直咬牙,这宇文恪果然不是什么好人,每句话都不忘拖别人下水!若非是在天子面前,她绝不会忍气吞声。 只听天子说:“宇文爱卿不肯杀生,也是遵循太祖遗训,以慈悲为怀,何罪之有?” 看来天子还是耳聪目明的,并不买宇文恪的账。 夏侯纾暗暗思忖着。 独孤彻再次扫了面前的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夏侯氏兄妹身上,俊美的脸上突然浮出一抹放荡不拘的微笑,道:“这位想必就是越国公之子?那么旁边两位是?” 该来的还是来了,夏侯纾明显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却不敢答话。如果天子也认出她来,会是什么下场? 第166章 揭穿 夏侯翊挨得近,立马就察觉到了夏侯纾的紧张与慌乱,但他并不知道妹妹曾经与他说过的人就是眼前的天子,只好装作镇定的回禀道:“微臣夏侯翊,参见皇上!臣的胞妹与堂妹仰慕天子威仪,臣斗胆带她们前来参加围猎,不知会惊扰到圣驾,还请陛下恕罪!” “秋弥盛会,本就是想让各家有识之士互相切磋,展示我朝人才济济的之风貌,朕又如何会怪罪于你们?”独孤彻笑容恬淡,语气平静,“众卿家都起来。” “谢皇上!”夏侯翊和夏侯纯齐声道,说着便起了身。 夏侯纾把头埋得低低的,不知道该不该起来。如果站起来,肯定会被人出来的?可是如果不起来,也会显得很奇怪。 她就这么犹豫了一会儿,夏侯翊还是敏感的发现了她的异样,随后宇文恪和独孤彻也察觉到了,遂好奇地打量着她。 “夏侯姑娘怎么了?”独孤彻问道。 突然被点名,夏侯纾浑身打了一个激灵,赶紧垂着头回道:“臣女衣衫不洁,有失体统,不敢污了陛下的眼。” 独孤彻像是终于注意到她的衣裳一样,快速地扫了一眼,道:“看样子,你就是今日救了荣安侯次子的夏侯三姑娘?”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真没有认出自己来? “陛下谬赞,今日救下荣安侯次子的是臣女的兄长和另外几位公子,臣女只是将其送回了答应而已。”夏侯纾谦虚道。 独孤彻没有再继续夸她,又说道:“你先起来。” 夏侯纾皱了皱眉,硬着头皮站起身来。 “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是什么样的女子能有这样的胆识。”独孤彻的语气依然平静,但平静中又有几分好奇,好像是真的很期待一般。 夏侯纾顿时心中一阵悲凉,若天子想起她曾撞破过他的事并且还出言不逊,肯定没她的好果子吃。她缓缓抬起头来,对上了独孤彻一双深邃清冷的眸子。那眸子里暗含笑意,但更多的是疏离。可他的目光也只是在她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像从未见过她一样又收敛了回去,道:“果然是将门虎女,兰质蕙心!” 夏侯纾彻底愣住,一时间不明白这位年轻的天子到底葫芦里买的什么药。她清晰的记得,在南蒲书斋里,他有多么的温煦和亲切,也见识过他的执着,为了逼她收下那片金叶子,甚至不惜一路追着她道望苍峰脚下。而如今他的这份疏离,恰好是她之前期待的,可她却并不觉得高兴。 或许独孤彻也不想其他人知道他们曾经见过。 夏侯纾的心中仿佛一块沉重的石头落地,欠了欠身道:“陛下赞赏,臣女愧不敢当!” 独孤彻的目光再次扫过她身上的血渍,又问:“夏侯姑娘今日可有受伤?” “多谢陛下关心,臣女并未受伤。”夏侯纾答道。 “那便好。”独孤彻道,“你们夏侯氏满门忠烈,人才辈出,这是朕之幸,也是南祁之福!” 做臣子的都希望能够得到天子的褒奖,但是这样的褒奖,却不是任何人都担当得起的,就算说的是实话,被赞扬的一方也得表示一下谦虚。所以夏侯氏三兄妹自然是不敢假装听不懂。 夏侯纾便说:“夏侯氏一族能有今日,全倚仗陛下的器重,也因此,臣女才有机会目睹天家威仪,领略南祁人才辈出之盛况,实乃陛下之功,南祁之福!” “你倒是挺会说话。”独孤彻轻笑着说,然后看向夏侯翊又道,“你们夏侯氏倒是文武双全了。” 这话听着有些怪异,但夏侯翊道:“皇上谬赞了。” 独孤彻但笑不语。 宇文恪看着他们一问一答的,似乎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由得犯起了嘀咕,难道自己刚才看错了? 他想了想,突然说:“我听说夏侯三姑娘至今尚未婚配,不知以后什么样的人家,才能配得上三姑娘这样女子?” 此言一出,不光是夏侯纾,就连夏侯翊都是一脸的惊愕。兄妹俩都猜测这宇文恪十有八九是还在记当日在红枫林里夏侯纾的一箭之仇,所以故意当着天子的面要揭穿她之前女扮男装的事。 夏侯纯见堂兄和堂妹都一脸难色,也顾不得要收敛了,语气愤然道:“我妹妹的婚事自有父母做主,世子是不是管得太多了?” “小王这也是听信了传言,心生好奇罢了。”宇文恪说着转向皇上拱手道,“不知道皇上可曾听过这位夏侯姑娘?” “哦?”独孤彻似乎也对此生了兴趣,“什么样的传言?” “回陛下,前阵子外面盛传夏侯府的姑娘貌比无盐、性如夜叉、十分凶悍。臣听了也不免对着夏侯姑娘心生好奇。”宇文恪笑嘻嘻地说,仿佛这是一个天大的笑话。 夏侯翊见势不妙,忙说:“舍妹无端被人恶语中伤,已是身心受挫,世子又何必再伤口上撒盐?” 宇文恪一时语塞。 “本是闺阁女子,却无端遭人中伤,确实可怜。”皇上叹息道,“宇文恪你贵为陵王世子,又怎能听信市井谣言,中伤一介女子呢?” “臣知错。”宇文恪嘴上认错,眼睛却只往夏侯纾身上瞟,颇有些感慨道,“实在是我对夏侯三姑娘作男子装扮的模样的印象过于深刻。”说完他又见怪了似的叫起来,“陛下大概是没见过夏侯三姑娘女扮男装的样子,那真是英姿飒爽,活脱脱一个少年郎,当初可把我都给骗了。要不是后来撞见三姑娘去买胭脂,我都没有想到这层。” 夏侯纾不由得偷偷扫了他一眼,他果然是在胭脂铺就知道了。 但是其他人不知道他们之前发生过什么,只觉得他们之间还有故事,所以不约而同地将目光再次集中到夏侯纾的身上,似乎在等待她的解释。 夏侯纾看了看默不作声的夏侯翊,手里早是一把冷汗。都说宁犯小人,不犯君子,这宇文恪是个真小人,但她不能任由他牵着鼻子走,于是一本正经地说:“南祁律法并未规定女子不能着男装,所以臣女至今不能明白宇文世子为何一直拿这件事来说道。宇文世子若是对我有意见,大可明说,不必在陛下面前拐弯抹角的提及。若是对异性服饰感兴趣,大概自行尝试,以宇文世子容貌,定是倾国倾城、举世无双!” “你……”看到在场的人除了夏侯纾与夏侯翊全都笑了起来,宇文恪难免面子上挂不住。他自然不能承认自己是对夏侯纾这个人有意见,不然就显得他是个小肚鸡肠的男人,但他也不能说自己对异性服装感兴趣。 独孤彻轻咳了一声,道:“看样子两位卿家是有私怨,这都闹到朕的面前来了,不如就让朕来替你们主持公道把。” 既然独孤彻把台阶都搭建好了,夏侯纾自然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大声道:“臣女有罪!” “看来是真有隐情啊!”独孤彻没想到她的反应和么快,立即配合着好奇的问道,“你说说,你有何罪?” 夏侯纾知道,一旦自己交代了,那么就相当于承认自己也曾用莫真的身份在他跟前撒过野。但是如今她骑虎难下,只好先下手为强,老实交代道:“臣女从前贪玩,常以男子身份出府游玩,又因为次兄的缘故结识了宇文世子。前不久,宇文世子下帖子邀请臣女与次兄前往红枫林饮酒射猎。后因臣女饮技艺不佳、又不胜酒力,差点误伤世子。虽是无心之举,但臣女也知道这是大罪,所以当时臣女直接被吓晕了过去。不过后来宇文世子说了不会追究臣女的责任,臣女便信以为真,以为宇文世子大人有大量,不会再跟臣女计较。哪知宇文世子竟怀恨在心,所以今日才要当众拆穿。既然世子仍不解恨,那就请皇上降罪。” 她的神情和语气充满了自责和悔恨,看上去十分真诚。让除了当事人之外的其他人觉得这件事确实是宇文恪度量小,斤斤计较。 宇文恪如哑巴吃黄连,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独孤彻听得津津有味。前半句他还是相信的,但是听到夏侯纾说被吓得昏过去时,他就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夏侯纾是个遇到了比自己强上十倍的杀手都面不改色的应对的人,怎么会因为没有铸成的错而吓晕过去? 但是宇文恪今天的这番打算他也着实有点看不懂,所以他只能先根据自己的私心做出判断了,便道:“宇文恪,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身为陵王世子,自当宽以待人。夏侯姑娘她是酒后误事,且你也没有受伤,这件事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就此了解。夏侯三姑娘今日救人有功,依朕看,就功过相抵,日后你们谁都不许再提!” “陛下明察秋毫,臣女叩谢!”夏侯纾忙磕头领罪。她本来也没觉得自己今天立了什么功,而且她也不是那些将此次秋弥当做进入仕途的机会的世家子,所以根本就不在乎什么功过相抵,顶多是觉得扫兴而已。 独孤彻又问宇文恪:“宇文爱卿,如此判法,你可满意?” 宇文恪未得逞,脸上有几分失望,但也明白继续纠缠只会显得他不够大度,便顺从地说:“既是皇上的意思,臣无异议。” 第167章 殊荣 晚上,天子在行宫的紫桂园设宴犒劳臣众。届时金桂飘香,众王公大臣和世家子弟按照品阶依次坐落在大殿两边,各家女眷则隔了一道屏风坐在自家家主和男丁的后面,宴席上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君臣尽欢。 夏侯纾照例是跟夏侯纯坐在一起,而恭王府的两个姑娘一个因“摔倒了腿”,一个因“身体不适”双双缺席了,所以钟瓒的身后十分空旷。不过钟瓒依然神态自若,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应付自如的与周围的同僚寒暄着,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越国公府的众人。 另一边不得不出席的许若语则喝得心不在焉,满腹心思都在想着弟弟怎么还不醒过来,该不该先派人回京给父母报个信…… 宴席进展到一半,传菜宫女上了一道很特别的菜——清烧熊肉。 据礼官介绍,这是行围第一天众人捕获的猎物中最凶猛的野兽,其中有一头还是天子捕获。众人又是一番齐声高呼,称赞陛下龙马精神,百发百中,器宇不凡,尽显帝王风范…… 夏侯纾才知道,独孤彻今天也与随从猎了一头熊,连同着夏侯翊他们猎到的那头大黑熊一起烹饪了,借着宴席论功行赏。而在这之前,人人都只知道夏侯翊等人猎杀了一头熊。也不知道是他过于低调,还是他不想抢了众世家子的风头。 而更让人费解的是,给其他人上都是清烧熊肉,而夏侯纾面前的是一只红烧熊掌,与她坐在一起的夏侯纯也分到了一只。 一头熊四只熊掌,两头熊就有八只,夏侯氏姐妹分了两只,就只剩下六只了。而这六只,基本都被随行的几个妃子分食了。 这份殊荣很快就引起了旁边的人的注意,不少人都开始交头接耳,猜测着陛下的这么做的目的。 宇文恪也十分不忿,毕竟下午独孤彻才亲口说了夏侯纾功过相抵,如今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特别礼遇,显然是再次打他的脸。不过他自己也知道,在京城,尤其是在皇族面前,他的脸不值什么钱。 所有人都觉得是他和他的母亲薛夫人害得照云长公主半生悲惨,最后遁入空门,所以他们的存在就是原罪。然而事实上,他并未觉得陵王和薛夫人对他有什么特别之处。 这些年,他一直像个没爹没娘的孩子一样被丢在京城。幼时跟皇子公主们一起读书,他总是受欺负和排挤的那个,好像这样就能弥补照云长公主曾经受过的苦。他只能做出不学无术的样子,让他们自动远离自己。长大后,他们又觉得他结交了一帮狐朋狗友,成日里眠花宿柳人品不端,担心给自己惹麻烦,更加不想与他同流合污。久而久之,他身边的狐朋狗友越来越多,正人君子却屈指可数。 人人都说他跟他父亲一个样子,骄奢淫逸、无情无义,可他又觉得自己跟父亲是不一样的。至少在他知道父亲想要废了他的世子之位,改封同母幼弟时,他还是怀有一丝期待,觉得他们不会那么狠心…… 他一杯又一杯的喝着酒,对着宫女刚上的清烧熊肉毫无食欲。 夏侯渊的神色看起来也不太畅快,好在他是个久经沙场的人,这个时候也沉得住气,只是规规矩矩的携两个小辈谢恩。 然而其他人的议论却并未减少,看向他们的眼神也显得意味深长。 一家子的兄妹,同一天因为同一件事被天子当着众人的面三番两次的嘉奖,这份厚爱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大概是因为这份殊荣,不一会儿就有好几个从前并无来往的世家姑娘都凑过来搭话,这让夏侯氏姐妹盯着盘子里的熊掌有些食不下咽。 几人寒暄几句后,夏侯纾就看见坐在前面的众人开始起身到处敬酒,除了夏侯渊安然的坐在原处接受其他人的恭维,夏侯翊和夏侯翓都十分有眼力的起身去给其他位高权重的叔伯辈们敬酒,整个大殿里一下子就热闹了起来,夏侯氏姐妹也就不再显得那么尴尬了。 因为一些主观或者客官的原因,夏侯氏姐妹平时并不怎么与其他各家的姑娘来往,也不太擅长主动去交际,看到大殿里人影幢幢,每个人都说着言不由衷的漂亮话,她们连听都懒得听,安安静静第坐在原处对付自己盘子里的熊掌。既然是天子赏赐,她们又何必浪费呢? 刚吃了半只熊掌,夏侯纾已经觉得有些饱了,正好又有几个姑娘过来恭维她们,明里暗里的全是羡慕和嫉妒。姐妹俩不卑不亢的应付着,从今日的表现聊到了各自的衣裳首饰。若是聊其他的,夏侯纯可能不太感兴趣,但是聊到衣裳首饰,夏侯纯可就太高兴了。几个人东扯西扯的竟然开始约着什么时候去哪家成衣店做衣裳,又去哪家银楼打首饰。看上去倒是其乐融融的,俨然是闺中密友的状态。 夏侯纾对他们聊得内容既不反感,也没那么感兴趣,但是她们在这里闲聊,总比被她们在背后偷偷议论强得多,所以她也乐于附和几句。突然,她的余光瞄到卢映雪离场了,她赶紧结束了闲聊,将她们通通打发走了,才拉了拉夏侯纯的袖子,小声提醒道:“二姐姐,你看,卢姑娘走了。要不咱们跟上去打个招呼,说不定以后正能做一家人呢。” 比起那些连名字都记不住的世家女子,夏侯纯也对卢映雪这个人更感兴趣,但是又觉得就这样跟上去显得太过刻意,显得有些犹豫不决。 眼看着卢映雪的身影消失在大殿侧门,夏侯纾也没再给她更多的思考时间,直接拉着她就往外走,借口喝得太多了,要出去透透气。 姐妹俩匆匆出来,却连卢映雪的影子都没见到,也不知道她往哪里去了。于是两人便顺着紫桂园找了一番,却依然一无所获。结果就遇上了同样出来透气的宇文恪。 宇文恪在大殿里喝了很多酒,所以提前出来透气了,早就看到她们在院子里转来转去,似乎在找什么东西,又或者是在找什么人。他很好奇,特意爬到了一座假山上面坐着。 夏侯纯抬头时正好就看到了目不转睛盯着她们的宇文恪,吓得步伐都停住了,然后赶紧回头拉住了妹妹的手,仿佛在告诉她不用害怕,她会陪着她一起应对。 正面交锋,避无可避,夏侯纾琢磨着下午都已经当着天子的面交代过了,她还真就没那么害怕了,索性就大大方方的迎了上去。 宇文恪一只手扶着假山石,一只手托着腮,然有兴趣的打量着她们,一双细长的桃花眼里眼波流动,懒洋洋道:“两位夏侯姑娘是不是丢了什么东西?若是有需要,我倒可以派人帮忙找找。” 夏侯纾仰着头道:“宇文世子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不过不用了,我们只是出来透透气。” 宇文恪笑了笑,又道:“你们是在找人?” 夏侯纾没理他,拉着姐姐就要离开。 宇文恪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又说:“你们是在找人?” 夏侯纾和夏侯纯对视了一眼,心想这人没准是故意在跟踪她们。 夏侯纯便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躲在这里的,又待了多久,没准还真的看到了许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夏侯纾不信这个邪,仰着头毫不客气道:“我们找什么跟你有关系吗?” “为何三姑娘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宇文恪不解道,“我认真想了很久,除了上次在红枫林,我也不知道究竟自己哪里得罪了姑娘。可是姑娘对我的敌意似乎在那之前就有了。我记得我们初次见面是在漱玉阁。那个时候三姑娘自称莫真。” 夏侯纾想笑,她还以为宇文恪不会在乎呢,没想过他居然会在这件事上纠结。于是她故意问道:“你真想知道?” 宇文恪立马坐直了身体,顺势从假山上跳了下来,还恭恭敬敬的向夏侯纾拱了拱手,虚心道:“愿闻其详。” 尽管他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诚意,夏侯纾还是不想他如愿。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夏侯纾故意道。 宇文恪愣了愣,眉头紧锁,暗含怒意。 夏侯纾对他的反应十分满意,继续挑衅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百爪挠心,很不舒服,甚至恨不得打我一顿?” 宇文恪努力收起眼里的怒意,挤出一个笑容来,道:“三姑娘说的哪里的话,我怎么会有那样的想法呢?” 还真沉得住气啊。夏侯纾心想。 夏侯纯有些看不懂妹妹的做法,赶紧拉了拉她,小声道:“我们何必在这里跟他耗费时间?” 夏侯纾忙点头表示赞同,然后拉着姐姐从宇文恪身边擦肩而过。 “三姑娘!”宇文恪再次叫住她们,“我想我已经表足了诚意,希望你也能以诚相待!” 夏侯纾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认真道:“我跟你不熟,也从来不觉得你是个有诚意的人,所以我没有必要对你以诚相待!” “难道就因为我是陵王世子吗?”宇文恪道,“因为我的身份,所以你们理所当然的就认为我不可结交。” 这个问题倒是让夏侯纾很诧异,也让她想起了夏侯翊之前跟她说的关于宇文恪的身世。但是她还没有想明白这个问题,就被人打断了。 一个宫女急急忙忙的从另一头跑过来,大喊道:“不好了,纪王跟越国公府的公子打起来了!” 越国公府的公子? 夏侯氏姐妹心中一紧。这次越国公府来参加行围射猎的年轻公子就只有夏侯翊和夏侯翓,而夏侯翊的性格是绝对不会随便跟人起冲突甚至大打出手的,何况对方还是年纪比他小的纪王。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与纪王打架的是夏侯翓! 姐妹俩再没心思理会宇文恪,立马拦住了那个宫女,强行拉着她带她们去现场。那宫女以为有人要图谋不轨,叫得更大声了。夏侯纾只得赶紧捂了她的嘴,跟姐姐拖着她走。 宇文恪被她们的一番举动惊得一愣一愣的,然后嘴角泛起一丝邪笑,道:“看样子,又有热闹要看了!” 第168章 是我引诱了夏侯三公子 夏侯翓自从在授丝礼上得到了卢映雪的青睐,整个人就像被勾走了魂魄一般。方才在宴会上,他也是很努力地克制自己,才没有在众人面前失态,甚至还跟着堂兄一起去拜见了几位长辈,得到了不少后生可畏的称赞。然而卢映雪一个眼神,他又着了魔一般跟了出来。 紫桂园的小花园里桂花飘香,沁人心脾。卢映雪站在一棵高大的桂花树下,微弱昏黄的宫灯照在她粉紫色的襦裙上,温柔而美好,又有几分神秘。紧随其后的夏侯翓惊为天人,好半晌都没回过神来。 两人一见面就像所有陷入热恋的情侣一样抱在了一起。明明他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却又像是相识相知许久的恋人;明明分开还不到两个时辰,可却觉得时间过去了好久好久,就到几乎要思念成疾。 对于夏侯翓而言,卢映雪率真坦荡,敢想敢说敢做,和他见过的所有女孩子都不一样,她既有小女儿家的娇羞和可爱,又有成年女子一般的洒脱与妩媚,让他欲罢不能。 而对于卢映雪来说,夏侯翓也是个特别的存在。他出身名门,外形俊美,却从小混迹于军营,练就了一身强健的体魄和坚韧不拔的意志。为人谦逊,老实巴交的,不善言辞和交际,不像那些久居京城的世家公子整天盛气凌人,只会夸夸其谈,附庸风雅,追逐享乐。 卢映雪整张脸都埋在夏侯翓的胸口,静静地听着他胸腔里有节奏的震动。许久,她突然道:“翓哥哥,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夏侯翓刚想说好,脑海里突然就浮现出远在锦凤城的父母兄弟的面庞。他如今尚未及笄,只在锦凤城守军大营里某了个虚职,别人看在他父亲的面上称他一声少将军,并无实际官职。如果他愿意留在京城,也不会太麻烦,只需跟大伯父打个招呼即可。可是一旦他做出这个选择,就代表他以后要与父母兄弟远离,也很难实现自己纵马沙场的愿望。 卢映雪立刻敏感的察觉到了他短暂的沉默。她从她的怀里仰起头来,皱着眉头问:“翓哥哥,你不想跟我在一起吗?” “不,不是的。”夏侯翓赶紧说,“我很想跟你在一起,可是我父亲奉命镇守西境,母亲和兄弟姐妹在锦凤城,我……” “你别说了。”卢映雪突然伸出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不过只要你对我是真心的,我就心满意足了。” 夏侯翓这辈子见过的女性无非是家中长辈和几个姐妹,平时看着一团和气,遇到事情都是脾气大不好惹的,凡事喜欢争个输赢对错,哪里有这么好说话?他顿时觉得眼前的姑娘简直就是朵解语花,世界上再也找不到这么善解人意的姑娘。所以他暗暗发誓觉不能辜负这样好的姑娘。 偏偏卢映雪的动作又过于暧昧,他忍不住就抓住了她的手,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父母同意我们在一起,你是否愿意同我去锦凤城?” 卢映雪明显愣了愣。她长这么大,虽然身份不如那些公主郡主尊贵,但是作为纪王爷姨母家的亲表妹,她也没受过什么苦,一直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更为离开过京城。让她为了这个才见了一次面的男子远嫁他乡,离开疼她爱她的父母兄弟,她还真没有考虑的那么远。 看到心上人的一脸难色,夏侯翓立马意识到自己说话欠妥,连忙解释说:“我不是说非要你跟我一起去锦凤城,我只是想问问你,哎呀,你看我,连句话都说不好。其实我也可以为了你留在京城里的。反正我总是要待在军营里的,到时候我跟大伯父说一声,请他替我在西郊大营里某个职,或者去巡城营里补个缺,总是有办法的。” 说到后面,夏侯翓都有些语无伦次了,只好停下来认真的打量着卢映雪,希望它能够理解自己的想法。 “瞧把你给急得。”卢映雪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嗔道,“你放心,只要你真心待我,我必然也会真心待你。” “你真好。”夏侯翓再一次因她的宽容和理解而沦陷。 “只是……”卢映雪突然垂下了头,“我父亲和母亲早年就说过要把我许配给纪王表哥,就等着纪王表哥及冠。可是纪王表哥离及冠还有两年,而我今年已经十六岁了,我最多也只能等你两年。在这期间我们可以书信来往,若是两年过去了,你仍然选择留在锦凤城,那我们就此别过。” 夏侯翓整个人的吓傻了。白天在林子里狩猎时,他什么都没有猎到,光顾着同卢映雪说话谈笑了。也是在闲聊中得知卢映雪的家世和身份。卢映雪和纪王独孤律本来就是姨表兄妹,打小就认识,知根知底,再加上双方父母的撮合,亲上加亲就成了水到渠成的事情。可是他刚刚才刻进心里的姑娘,他怎么会舍得她另嫁他人? 夏侯翓惊慌失措的抱住卢映雪,仿佛只要他一松手,怀中的人儿就会飞走一般。二人紧紧相拥,互诉衷肠。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就有一个身影蹿到他们中间,粗暴的将他们分开,然后逮着夏侯翓就是一顿暴揍。 起初夏侯翓还有点懵,等他看清袭击自己的是个陌生男人,也顾不得自己身在何地,反手就是一拳打了回去。接着被推得踉跄倒地的卢映雪也回过神来,看着扭打在一起的两个男人大声尖叫起来。 夏侯氏姐妹赶到的时候,两个男人的较量还在继续。姐妹俩赶紧上去拉架,费了好大得力才把他们拉开,然后一左一右的将夏侯翓拉远了一些。对方仍然不肯罢手,起身又要过来抓夏侯翓。 夏侯纾眼疾手快,立马出手接了几招,防止对方伤到夏侯翓。而夏侯纯则死死的拉住夏侯翓,制止他再次应战。 对方擦了擦自己嘴角的血丝,冷笑道:“居然还有帮手?” 夏侯纾赶紧做了一个就此打住的手势,然后说:“这里是皇家行宫,我们不想在这里惹事,也请你冷静一点,有什么话好好说,不必出手伤人。” 借着昏黄的灯光,对方有眯着眼睛认真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敢于跟自己过招的女子,意味深长道:“我知道你是谁了。你不就是夏侯渊的女儿吗?怎么,今日我皇兄不过是夸了你几句,你就当真以为自己不可一世了?” “皇兄?”夏侯纾琢磨着对方的话,接着恍然大悟道,“你是纪王?” “纪王?”夏侯翓也愣住,然后向尚未稳住心神的卢映雪投去求证的目光。卢家就是想把卢映雪嫁给眼前的这个人吗? 卢映雪抿着嘴唇点了点头。 独孤律留意到大家的神色十分复杂,遂得意道:“怎么,现在知道我是纪王了,你们就害怕了?”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位年纪轻轻的纪王,似乎并没有什么深沉的心机,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出来了。对付这样的人,比对付宇文恪那样的轻松多了。 “我们为什么要怕你?”夏侯纾道,“还有,我从来没有说过被陛下夸赞几句就有什么不得了的。相反,我并未觉得荣幸。倒是你,打不过就搬出你纪王的身份来压我们,就算赢了又有什么好骄傲的?” 独孤律眉头微蹙,仔细思考着夏侯纾的话。然后他突然发现,自己差点就被她带偏了。他来这里,并不是要跟人打架或者争个输赢,他是见不得有人居然赶在皇家禁院里做这种私下幽会的勾当,尤其是其中一个当事人还是自己的亲表妹。 他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道:“你们居然在大庭广众之下将我表妹引诱到这里来,更是举止不端,意图不轨,我若不出来制止,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你们毁了我表妹的清白吗?” 卢映雪听了吓一跳,立马反驳道:“表哥你胡说什么呢?夏侯公子没有引诱我,更没有对我图谋不轨!” “不是他引诱你,那是谁?”独孤律紧追不放,半开玩笑道,“难不成是你引诱的他?” 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可能当着外人的面承认自己引诱别家的男子?卢映雪的脸色顿时难看到极致。 夏侯纯见当时男女主角都面露难色,立马插话道:“纪王爷,你何必非要问谁引诱谁,就不能是他们一见钟情,情投意合吗?” “一见钟情,情投意合?”独孤律说着再次看向卢映雪,指着夏侯纯问她,“她说的是真的?你真的跟夏侯翓情投意合?” 卢映雪一张精致皎洁的小脸都要窘迫成了猪肝色,她看了看夏侯氏兄妹,又看了看独孤律,最后咬着牙道:“没错!是我引诱了夏侯三公子。表哥,我不想听从父母之命嫁给你,我想嫁给夏侯三公子!” “映雪,你……”独孤律指着她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这还是他那个天真可爱的表妹吗?他怎么会被一个初次见面的男子迷得失去了心智,竟然说出这样毫无廉耻的话来? 这事花园旁边突然亮起了火光,照得人眼睛都险些睁不开,接着便有一队人马坐了过来。待他们走近了,卢映雪才看清楚来的是独孤彻和姚贵妃,后面还跟着宇文恪及几个仆从,她顿时恨不得挖了地洞遁了。 姚贵妃身着一身正红色绣牡丹花的华丽宫装,头上插着镶嵌着各色宝石的赤金步摇,随着走动一晃一晃的,看得人眼花缭乱。 姚贵妃扫了在场的众人一眼,最后把目光落在卢映雪身上,唇角微扬,然后说:“陛下,我就说了,卢姑娘无意于纪王殿下。还好陛下没有给他们赐婚,不然岂不是乱点鸳鸯谱,棒打有情人了?” 独孤彻也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在场的所有人,笑道:“看来还是爱妃看人比较准,不然朕可真就要酿成大错了。” 夏侯翓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赶紧跪下请罪。卢映雪也终于回过神来,跟着跪下请罪。 夏侯氏姐妹则十分尴尬,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最后夏侯纯干脆拉着妹妹一起跪下,跟着请罪。至于错在哪里,她也没想明白。 夏侯纾的心思却不在请罪上面,也不担心这件事会造成什么后果,只是抬头瞪着天子身后不声不响看热闹的宇文恪。想必独孤彻和姚贵妃会突然驾临此处,就是他的功劳。 这个人,可真是阴险得很! 第169章 灌了什么迷魂汤? 宇文恪也察觉到了夏侯纾满含幽怨与愤怒的目光,脸上顿时笑开来,一双勾魂摄魄的桃花眼里不禁泛起了点点星光,随即又做出一副诧异的样子,委屈道:“夏侯三姑娘,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以为是我故意把陛下和贵妃娘娘带过来的?” 这样斤斤计较、小肚鸡肠的做派,不是你还能是谁? 夏侯纾心里暗暗咒骂。 宇文恪见她没说话,又说:“我回去的时候正好碰到陛下跟贵妃娘娘说要过来赏桂,所以就一起来了,实在是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呀!” 这话一出,倒好像他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夏侯纾恨不得找个袋子将他的头套住,拖到一旁暴揍一顿。这个宇文恪绝对有毒! 夏侯纾道:“宇文世子多虑了,我只是觉得世子真是消息灵敏,哪里有热闹,哪里就有你。或者说,哪里有你,哪里就有热闹。” 傻子都能听得出夏侯纾是在嘲讽他,可是宇文恪一点儿也不生气,笑着说:“不过是巧合罢了。” 与此同时,独孤彻的眼神也变得深邃起来,有意无意地打量着姚贵妃。他也想问问这个时刻不忘争强好胜的女人为何要带他到这里来。 之前在大殿里,因为天子在场,大家都端着,直到后来喝开了,也就没那么多君君臣臣的讲究了。随后姚贵妃命人给独孤彻添了一盏酒,说是南苑的酒坊使用今年的桂花新酿的,小酌一口,便觉芬香四溢,回味无穷,然后又说起紫桂园的桂花开得不错,提议要去看看。 独孤彻扫了一眼大殿里觥筹交错、谈笑风生的文官百官,大家都不在自己的座位上了,连同着好几家的公子和女眷都开始交际去了。他突然觉得很没意思,再无半点欢愉,于是便跟着姚贵妃出来了。 姚贵妃也确实是一副要出来赏桂的样子,一边走,一边细数着今年的紫桂苑比去年有哪些不同,不如说哪棵树又长高了,哪里的花开得比往年好,哪一座亭子又进行了修缮等,都是些她往常不会关心的事。 起初独孤彻以为姚贵妃又是受了某人的指点,故意在他面前展示自己的细心、精明和知情识趣。毕竟朝堂内外关于立后的说辞就没断过。 他的后宫里,叫得上名字的妃嫔就有十来个,人人都盯着那个空置多年的皇后宝座,这里面又以姚贵妃表现得最为明显。按理来说,姚贵妃是他舅父的女儿,不论是舅父还是姚太后,都想尽一切办法来游说他,期盼他能立姚贵妃为后,可他却不想让任何人如愿。所以这一路走来,尽管姚贵妃说尽了一切讨好的话,他也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偶尔点点头或者嗯一声表示回应。 后来他们在假山那里碰到了看上却有些失魂落魄的宇文恪。然而一见到他们,宇文恪立马又换上了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感慨今晚的紫桂园真是热闹,这么多人都来赏桂。 姚贵妃一听有人先到了,立马就加快了步伐,然后他们就看到里面有两拨人在打架。准确的说是两个年轻男子在互殴,两个女子在拉架,一个在旁边大喊大叫,啼哭不止。甚至说出来是自己引诱了夏侯三公子这样的话来。也是因为这个,他瞬间清楚了里面是哪些人。 此刻,每个人心里都画上了一个巨大的疑惑。夏侯纾和夏侯纯都怀疑是宇文恪有意把天子引过来。夏侯翓和卢映雪则安静如鸡,纷纷为自己捏了一把冷汗。唯有纪王独孤律像一头暴躁的狮子,可是当着皇兄的面又不敢再把夏侯翓抓起来揍一顿。 独孤彻则像个单纯的旁观者一样继续保持着看戏一般的态度睥睨着眼前的众人。他怀疑过姚贵妃目不纯,至于她究竟想干什么,矛头又是指向的谁,还得看她接下来会怎么做。 姚贵妃显然没功夫留意独孤彻在想什么,她心里只觉得痛快。 白日里,夏侯氏兄妹在围场出尽了风头,让他们姚氏一族的兄弟姐妹全无出头的机会,最可怕的是,她偶然侧目的时候,发现独孤彻居然意犹未尽的从越国公府的女眷处扫过。后来更是听自己安插在独孤彻身边的眼线说他夸赞夏侯纾。于是她的目光也锁定了那个叫做夏侯纾的年轻姑娘。 她不明白,独孤彻为什么会突然对一个除了出身和容貌,其他无论是性情还是品格都无可取之处,甚至声名狼藉的姑娘那么上心。但是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所以她特意派了人去留意夏侯氏兄妹的一举一动。就想着能不能抓住他们的错处,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不知道是不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中所想,这一天里,夏侯氏四兄妹连着他们的姻亲家的女儿都接二连三的出了事,简直精彩纷呈,让人措手不及。先是恭王府的三姑娘抛弃已有婚约的程家五郎投入了荣安侯次子的怀抱,被发现后慌不择路误闯入围场,遭到了黑熊的袭击,致使许若谦险些丧命。哪知随后夏后氏兄妹拼死救助,竟然还落了个好名声。不过没关系,因为她还还发现了另一个有趣的事情——夏侯翓居然与卢家姑娘眉目传情!偏偏卢映雪又是一早就订好了要做纪王妃的人。更巧的是,他俩还趁着宴席的空暇偷偷跑了出来,相约到花园里幽会…… 这一桩桩一件件,说是巧合可能都没人信。 当探子向她汇报的时候,她都笑得快要岔气。于是立马让人准备了那壶桂花酒,借机把独孤彻引过来,就是想让他亲眼看看他明确表示欣赏的夏侯氏兄妹究竟是如何的不堪,也让他趁早断了不该有的念头。 看到众人噤若寒蝉,姚贵妃心情更加愉悦,她轻蔑地扫了夏侯纾一眼,道:“陛下说的没错,虎父无犬女,夏侯家的姑娘不仅身手了得,更是伶牙俐齿、能说会道,连宇文世子都落了下风呢。” 夏侯纾心想除了独孤彻,自己从未招惹过宫中的人,为何姚贵妃偏偏要针对她说这样的话呢? 她微微抬起头,瞅了瞅趾高气扬的姚贵妃,不解道:“臣女与宇文世子不过是就事论事,贵妃娘娘何出此言?” 姚贵妃没料到夏侯纾还会反问她,不由得愣了愣,随后妖娆一笑,道:“看来夏侯三姑娘是不喜欢听本宫说话呢。”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还真不喜欢听她说话。 姚贵妃不以为忤,随后又转向独孤彻,道:“陛下,如今虽然不是在京城,但这也毕竟是皇家禁院,发生了这样的事,不知道陛下如何处置?” 说着她又看了一眼纪王,无比心疼的说:“瞧瞧咱们纪王爷这张脸多么俊俏,如今竟被打成了这样。吴太妃最疼纪王爷了,若是让她看到纪王爷的脸,病情估计又得加重了。” 一年十二个月,吴太妃总有十个月需要喝药看大夫,若不是记挂着纪王年纪尚小,只怕早就对这人世没有眷恋了。所以姚贵妃这话一出口,不光独孤律心里不舒坦,卢映雪也慌了。 然而独孤彻并未直接表态,只是看了独孤律一眼,问道:“贵妃打算如何处置?” 姚贵妃面色一沉,逾期了冷了下来,道:“陛下有所不知,白日里荣安侯府的公子之所以会受伤,就是因为他与恭王府的姑娘私相授受,担心被家里长辈发现才慌不择路误入了围场。而且我听说恭王府的三姑娘已经与程望将军家的五公子定了亲,这样的朝秦暮楚,行为不端,简直是给我们女子丢脸。若非如此,恭王爷也不会将她掬在别院里不准出来。只可怜荣安侯府的公子至今生死未卜,还废了一条手臂,白白断送了前程。” 她顿了顿,像是很失望的样子,继续道:“那恭王府的三姑娘是庶出,由妾室抚养的,他做出这样不堪的行为来,臣妾能够理解。可是臣妾没想到越国公府的三公子竟与卢姑娘眉目传情,甚至避开他人在这里幽会。臣妾不知是他们几家的家风如此,还是诸位公子和姑娘过于胆大妄为!” 夏侯纾默默翻了个白眼,说来说去不就是说他们几家的子女没有教养嘛,至于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然后还站在道德制高点上来指责他们吗? 姚贵妃见没人搭话,继续说:“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陛下应该还记得,吴太妃最喜欢卢姑娘了,早就想聘娶她做儿媳妇,所以这些年才经常召卢姑娘入宫亲自教导,就等着纪王爷及冠了好成亲。卢姑娘平时也是个安分守己的姑娘,见了谁都笑嘻嘻的,宫中谁人见了不说他与纪王也郎才女貌,十分般配?为何今日才见了夏侯三公子一面,就全然不顾吴太妃的殷殷期盼,甚至说出是她引诱了夏侯三公子这样不知羞耻的话来?这到底是她的心肺之言,还是有人故意诱导她?” 独孤彻依然像个局外人一样静静地听着。 独孤律却再也沉不住气了,立马怒视着夏侯翓,厉声问道:“你说,你究竟给映雪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让她为了你连自己的名节都不顾了?” 夏侯翓觉得莫名其妙,在授丝礼之前,他根本就不知道京城里还有一个叫做卢映雪的姑娘。而在授丝礼上,卢映雪就如天降神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将他连人带魂的勾走了。要说灌迷魂汤,那也是卢映雪给他灌了迷魂汤,令他如痴如醉,无法清醒过来。 “纪王爷,苍天明鉴,臣并未引诱卢姑娘。”夏侯翓辩驳道,然后柔情似水的看了一眼卢映雪,继续说,“臣与卢姑娘是两情相悦!” “呸!当着陛下的面,你竟然还敢胡言乱语?”纪王暴跳如雷。随后他转头看向独孤彻,道:“皇兄,此人满口谎言,竟然还敢诬陷映雪的清白,还请皇兄尽快将越国公请来,让他好好管教管教这个竖子!” “不!”卢映雪突然大声喊道,“陛下,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自己喜欢夏侯三公子的,与他无关!” “你还在为他辩护!”独孤律气得快要吐血,“映雪,你是疯了吗?” 第170章 理直气壮 “我没疯!”卢映雪语气坚定,“纪王表哥,我知道姨母和我母亲都想让我嫁给你,可是我真的只是将你当作兄长。你不也是视我为妹妹吗?既然如此,你就成全我们!”说着她又朝着独孤彻和姚贵妃所在方向磕了几个头,央求道,“陛下,贵妃娘娘,是我不知羞耻,不守规矩,你们要惩罚就惩罚我!” “你这孩子!”姚贵妃露出一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样子,“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可关系到你一生的名节!” 卢映雪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可是事已至此,她总不能躲起来当缩头乌龟,而把自己的心上人推出去挡枪? 卢映雪想了很久,终究还是没有听从姚贵妃的提点,坚持称自己从未受到任何人的蛊惑,是自己主动结识的夏侯翓。 姚贵妃依然是不肯相信,对着夏侯翓又是一番威胁和劝说,总之就是不能让卢映雪承认。 夏侯纾听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只觉得脑袋疼,突然插嘴道:“贵妃娘娘,你究竟是在关心卢姑娘的名声,还是关心你的面子?” 姚贵妃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眉头微蹙道:“你说什么?” 夏侯纾毫不怯场,直直的看着她道:“贵妃娘娘口口声声说是为了卢姑娘好,可卢姑娘说什么贵妃娘娘却一句也不听。所以我想问问贵妃娘娘,是不是只有你认为得好才是对的,卢姑娘说什么都无所谓?或者说只要卢姑娘说出是我们几家的人不守规矩,你才会善罢甘休?” 姚贵妃看着她,怒气一点一点漫上心头,浮在脸上,她胸口剧烈起伏着,怒道:“你好大的胆子,你怎么敢这样跟我说话?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们越国公府的家教就是这样的吗?” 夏侯纾觉得姚贵妃就是想借题发挥,并不是真想解决问题,所以对他的态度也就更加不屑,继续说:“这里是皇家禁苑,寻常人碍于你的身份自然是不敢跟你争辩,可是今天的事情究竟如何,方才卢姑娘也一五一十的说了,那么多人都可以作证。然而贵妃娘娘偏偏不听,非要逼着卢姑娘撒谎诋毁其他人。我不知道我们几家究竟哪里得罪了你,你若是对我们有什么不满,大可直接说,何必找这些借口?” 姚贵妃被气得一时忘了回嘴。独孤彻却十分欣赏的看了夏侯纾一眼。恰好被姚贵妃看到了,她心里就跟猫抓似的,恨不得直接冲上去扇她两个耳光。真是狐媚子,惹祸精!做出了这样的事,还理直气壮的在这里替别人出头,这样的手段她见得太多了,她才不会就此罢休! 夏侯纾直接越过她,看向旁边的纪王独孤律,郑重道:“纪王爷,臣女能理解你作为兄长对卢姑娘的维护,也深知我家三哥做法欠妥。若是换做是臣女身上发生了这样的事,家中兄长们也会担心臣女的名节与个人安危,甚至怀疑这是有预谋的。可是如今卢姑娘已经明确表示她与我堂兄一见钟情,纪王爷又何不网开一面,先仔细想想卢姑娘说的对与不对?至于纪王爷说要召我父亲过来问罪,这也不是不行。只是这件事情闹大了,丢脸的也不止有我们越国公府。” 独孤律认真思索了一番她的话,觉得她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此刻随同行围的王公大臣正在大殿里宴饮,如果他们单独将夏侯渊叫出来,势必会引起其他人的注意和猜测,到时候不光是对越国公府的名声不好,还会影响到卢映雪的名声,连着经常召卢映雪进宫的吴太妃也会受到牵连。 独孤律又看向独孤彻,恳切道:“皇兄,映雪是我姨母唯一的女儿,也是我母妃看着长大的,她要是出了什么事,我母妃又得伤心了。求皇兄看在我们兄弟一场,替臣弟与映雪主持公道。” 众人便齐齐看向如同隐形了一般的独孤彻。 独孤彻嘴角的那一丝笑意顿时消失无踪。他不过是想看看姚贵妃究竟要做什么而已,没想到最后大家又把矛盾集中到他身上来了。然而他确实不太想管这档子事。他故作深沉的捉摸了一番,反道:“朕确实听贵妃说起过吴太妃喜爱卢家姑娘,至于五皇弟与卢姑娘的婚约,朕未曾听先帝提起,也没有听到吴太妃说过,回头朕还是得再去问问吴太妃,证实一下。不过五皇弟要是真的想要聘娶卢姑娘,大可跟朕说,朕立马下旨给你们赐婚,必定把你的婚事办得风风光光的。” 独孤律大吃一惊,他确实不想看到自己视如亲妹妹一般的卢映雪被夏侯翓蛊惑,但也从未说过自己想要迎娶卢映雪。之前没有反驳,那是不想惹母亲不高兴,也不想扫了卢映雪的面子。但是如果真的因此而不得不娶了卢映雪做王妃,他也不大乐意。 卢映雪则比他更为急切,她直接猛磕了几个头,磕得额头都浸出血来,含泪哀求道:“陛下,映雪不愿意做纪王妃!求陛下开恩!” 夏侯翓不知道说什么,只得一边心疼,一边跟着磕头,道:“陛下,臣愿意娶卢姑娘为妻!” 没等独孤律反驳,独孤彻就已经一脸惊喜的问道:“此话当真?” 夏侯翓赶紧又磕了一个头,道:“臣立马就回去修书给锦凤城的父亲和母亲,恳请他们的应允,届时再请大伯父与大伯母亲自到卢家提亲!” “是个重情重义的人!”独孤彻差点就要鼓起掌来,心想这夏侯翓还挺上道,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就卢映雪那副非他不嫁,誓死都要维护他的冲劲,听了这话不得更加死心塌地。 而卢映雪在听了夏侯翓的话之后,眼神确实也变得温柔起来。总算是自己的一片痴心没有错付。 姚贵妃则被惊得目瞪口呆,愣了半晌才说:“陛下,夏侯氏的人行为不端,引诱卢姑娘犯下如此大错,你怎还如此夸赞他?” “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若是能有情人终成眷属,朕也十分乐意做这个见证人。”独孤彻说道。 “陛下!”姚贵妃突然加重了语气,做出一副冒死进谏的样子,“他们两个无媒无聘,就不顾人伦纲常,私相授受,怎能一句重情重义就能掩盖过去的?陛下若是黑白不分,日后天下人纷纷效仿,岂不是乱了礼法?” 独孤彻也黑了脸,再次问道:“不然贵妃打算如何处置?” 姚贵妃顿时语塞。在场的几个年轻男女都不是寻常百姓家的子女,一个个都大有来头,背后的关系也盘根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她想怎么处置就能怎么处置的。如今后位之争正是关键时期,就算是她恨得牙痒痒,处置夏侯氏的话也不能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 夏侯纯默默绞着手里的帕子,暗暗琢磨兄长的这句话会带来什么后果。如果天子希望纪王与卢家结亲,那么夏侯翓的这一番承诺将会成为他的送命符。但如果天子并不希望纪王迎娶卢映雪,那么夏侯翓的这番誓言倒是可以成全了他跟卢映雪。问题是,天子究竟是何打算呢? 显然,独孤彻是不希望独孤律再与卢家结亲的。他又转向独孤律,问道:“五皇弟,你又是何想法呢?” 独孤律没想到皇兄会反问自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他听明白了后,支支吾吾道:“我……臣弟的婚事全凭皇兄与母妃做主!” 这是又把问题推给他了呀! 独孤彻暗骂了一句滑头,继续说:“五皇弟,朕还是那句话,你若真心喜欢卢家姑娘,朕就做主替你赐婚。如若你只是将卢姑娘视为亲妹,朕便只能遵从卢姑娘的意愿了。” 独孤律知道自己是躲不过去了,只得看了卢映雪一眼,思索片刻后皱着眉头问:“皇兄,若是臣弟愿意迎娶映雪,是不是就得马上成亲?” 独孤彻还没来得及回答,卢映雪就已经憋不住了,她又是一番磕头,哀求道:“臣女不愿意嫁给纪王,求陛下替臣女做主!” 看着他们一个游移不定,一个严词拒绝,独孤彻忍不住笑道:“若是赐婚,自然是要尽快择吉日成亲的。五皇弟虽未及冠,但卢姑娘却已到了可婚配的年纪。若是长时间的拖着不成亲,五皇弟不怕再生变故?” 独孤律当然怕,有了今天的这一出,他完全相信卢映雪是恨上他了。若是自己真的强行请旨赐婚,只怕日后他们连兄妹都做不成。 “五皇弟,你可想好了?”独孤彻特意提醒道。 “我……”独孤律依然没有想清楚,可是看到额头都磕破了皮的卢映雪,他还是心软了。他把脸别到一边,方道:“既然映雪并不愿意嫁给我,我又何必强求?不过皇兄,就算映雪不嫁给我,也不能便宜了夏侯家的这小子!映雪是臣弟的妹妹,也相当于皇兄的半个妹妹。可他夏侯翓一无官职,而无战功,他如何配得上映雪?” 夏侯纾觉得自己真的听不下去了,再次插嘴道:“纪王爷,我三堂兄尚未及冠,这几年一直随我二叔在锦凤城戍守,确实没有任何官职。但西境地处偏僻,环境多变,人口复杂,就连我这样没有去过的人都听说那里常年湿冷,瘴气密布。而到了冬天,先是风沙侵袭,接着又是冰雪凝冻。试问京城各大世家的公子们,有几人能在那样的环境下坚持五年?更何况,如今天下承平,去哪里立战功?” 独孤律非常不喜欢被别人点着名拆穿,微怒道:“你这女子真是可笑!我跟皇兄说话,关你何事?” “你指责我三堂兄,当然就跟我有关系!”夏侯纾不甘示弱道,“南祁开国以来,历经六代,我们夏侯氏也经历了五代。百年来,我们夏侯氏族人为了陛下的江山前赴后继,多少人战死沙场?我长兄夏侯翖战死的时候才十七岁,就跟纪王现在一般大,甚至连尸首都没有找回来。纪王说我三堂兄五官职无战功,那么我想请问纪王爷,你除了生来就是先皇之子,可有任何对朝廷有用的功绩?” 第171章 维护 夏侯纾说得对,独孤律之所以能成为纪王,只是因为他是先皇的小儿子,当今天子的亲弟弟,并未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功绩。比起为了保家卫国而牺牲的夏侯氏儿郎,他完全没有资格把自己放得那么高。 独孤律被怼的无言以对,只好骂道:“你强词夺理!” “我有没有强词夺理,你自己不清楚吗?”夏侯纾轻蔑一笑,“纪王指责我三堂兄的时候,可不是趾高气昂的吗?怎么到了自己就不能说了?” 夏侯纯觉得今天这一家子兄弟姐妹都疯了,一个个都不要命了似的,拼命地作死。她只得赶紧拉了拉堂妹,示意她别再说了。 夏侯纾哪里肯听,继续说:“纪王不过是仗着献帝赐予的身份罢了!” 独孤律气得直跺脚。 姚贵妃睥睨着眼前的几个年轻人,她也觉得这些人简直无法无天,胆敢挑战天家威仪,她立马向旁边的两个老嬷嬷挥了挥手,吩咐道:“来人,把这个胆敢非议纪王的夏侯氏拉下去!” 夏侯纯吓了一跳,赶紧将妹妹护在身后,央求道:“贵妃娘娘息怒,小妹她口无遮拦,冲撞了纪王爷,还望陛下和娘娘念在她年幼无知,饶了她这一回!” “年幼无知?”姚贵妃冷笑,“本宫看她说得头头是道,知道的可不少呢!你们越国公府的人还真是一个更比一个让本宫惊讶呢!” “娘娘……” 夏侯纯还想继续求情,夏侯纾却制止了她,满脸不屑地说:“她本来就是冲着我们来的,二姐姐何必求她?” 夏侯纯绝望地转头看着她,恨不得自己会遁地术,拉着她赶紧逃了。 眼看两个老嬷嬷就要过来抓人,夏侯纾腾地一下站了起来,眼睛望着独孤彻,突然说:“陛下,臣女听闻你是个明君,行事果决,可为何今晚你却迟迟不肯做决断?” 众人都未料到夏侯纾居然敢自己站起来,还敢当众质问天子,纷纷一脸惊恐地看着她。 姚贵妃立刻尖叫道:“赶紧给我捂了她的嘴!” 两个嬷嬷立刻冲到夏侯纾旁边,一人一边将她拉住,企图要来捂她的嘴。奈何夏侯纾是习武之人,直接用力一推,再往中间一拉,两个嬷嬷便撞在了一起,纷纷捂着自己的额头惨叫一声。 “反了反了!”姚贵妃再次大叫起来。她协理后宫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受了惩罚还敢反抗,甚至伤人的人。 “够了!”独孤彻突然大声呵斥道,“到此为止!” 姚贵妃以为独孤彻是在呵斥夏侯纾,底气越发足了,继续指挥着两个嬷嬷去抓她。然后独孤彻却说:“贵妃,够了!” “陛下?”姚贵妃不可思议的看着独孤彻,“你为何……” 你为何要护着她? 后面半句话,她终究还是没有问出来,只是怒气冲冲地看着夏侯纾。 独孤彻将姚贵妃的惊愕看在眼里,慢条斯理道:“夏侯三姑娘初次参加围猎,不懂宫中规矩也很正常,贵妃贵为四妃之首,又协理六宫多年,大可好好教导,以德服人,何必动怒?” 如果前面她对独孤彻的态度还有什么误解,那么这一刻,她全明白了。独孤彻不光要护着夏侯纾,还要当众扫她这个贵妃的面子。 一直看好戏的宇文恪也彻底觉悟了,并且开始怀疑起独孤彻与夏侯纾的关系来。在认识夏侯纾之前,他从未关注过她,只听说越国公有个女儿,只是从小就是养在外面,回京后也很少在各家走动。这些年,他参加过无数次宫中的宴会,从来没有听说宣和郡主带着女儿进宫过,所以独孤彻不肯定是在宫宴上见过夏侯纾。至于越国公府,独孤彻也没有亲自驾临过,更不可能在越国公府见过她。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独孤彻在其他地方曾见过夏侯纾,所以今晚才会一反常态的推脱,对越国公府及其姻亲家的儿女们做出来的事毫无底线的容忍。 那么,独孤彻在哪里见过夏侯纾呢? 宇文恪暗暗斟酌着,他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派人去打听打听。 独孤彻见众人都因为太过惊讶而忘了言语,趁机道:“看在越国公的面子上,朕不予追究,今天的事情到此为止。不过,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夏侯三姑娘说话做事我行我素、随心所欲,有失体统,不得不罚。”他似乎很认真的想了想,又道,“那便罚她在别院里闭门思过,直到围猎结束返京,接下来几日就不必再出来了。” 众人都有些傻眼,都闹成这样了就只是闭门思过? 姚贵妃立马就不同意了,马上反驳道:“陛下说要臣妾以德服人,臣妾不从辩驳,可陛下如果只是罚她闭门思过,她又如何能懂得以德服人几个字的意思?不如把她交给臣妾,臣妾一定好好教导她。” 独孤彻眼神冷漠的看了她一眼,正色道:“贵妃协理六宫多年,你的能力朕自然是相信的,但夏侯三姑娘并非宫中之人,还是交给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管教比较合适。你说呢?” 没等姚贵妃再次反驳,独孤彻又看向了独孤律,慢条不紊道:“五皇弟,你既然也说卢姑娘是朕的半个妹妹,那么卢姑娘的事,朕姑且替她做一回主。若是夏侯翓真有意聘娶卢姑娘,那便由夏侯氏自行前往卢家提亲。若是卢家也同意,朕也乐于做个顺水人情,给他们赐婚。但若夏侯翓没有这个胆识,或者卢姑娘反悔了,朕也会护着自家妹子的。” 独孤律觉得卢映雪一定是被夏侯翓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会神志不清的做出这样有损名声的事情来,所以多给她一点时间她一定会醒悟的,所以他十分赞同独孤彻的说法,立马拱手道:“还是皇兄英明,臣弟多谢皇兄!” 独孤彻点点头,又看向夏侯翓和卢映雪,沉声问道:“你们二人可还有何异议?” 夏侯翓和卢映雪如蒙大恩,赶紧磕头齐呼:“谢陛下成全!” 独孤彻嘴角弯弯,这才看向仍然板着脸的夏侯纾,问道:“夏侯三姑娘,朕如此决断,你可还满意?” 夏侯纾自然是满意的,只是她想不通为什么独孤彻会这般容忍。她以为有姚贵妃和宇文恪在一旁的煽风点火,他们今晚一个也跑不掉了,所以才硬着头皮与他们争辩,没想到看似漫不经心的独孤彻居然全然不顾姚贵妃的脸色,当众饶了他们一众人,甚至还假意询问每一个人的意见。 夏侯纯见她又在发呆,一边拉了拉她的裙摆,一边替她回答道:“谢陛下开恩!” 夏侯纾回过神来,赶紧也顺坡下驴。 独孤彻见大家都没有再说什么,便让人带独孤律去看大夫。独孤律顺势把磕破了额头的卢映雪也带走了。 随后独孤彻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姚贵妃和一众随从走了。满是桂花香味的花园里顿时只剩下夏侯氏三兄妹和宇文恪。 夏侯翓在卢映雪被独孤律带走后就一副丢魂失魄的样子,傻傻的跪坐在地上。两个妹妹以为他吓傻了,赶紧过去扶他。 “三公子没事?”宇文恪也露出一脸的关切。 夏侯纾瞪了宇文恪一眼,冷声嘲讽道:“宇文世子的热闹还没看够吗?” 宇文恪愣了愣,随即换上了满脸的委屈,道:“三姑娘这么说可就寒了我的心了,我实在是担心你们再出点什么事,所以才留下来看着呀!” 夏侯纾最恨他这副矫揉造作的样子,咬牙道:“那你还是别担心我们了,你越操心,我们只会越糟糕!” 宇文恪抿着嘴不说话。 夏侯纯见识过宇文恪的言而无信和厚脸皮,并不希望再与他有任何纠葛,一边扶着兄长,一边劝道:“纾儿,别跟他废话了!我们走!” 夏侯纾这回倒是听了姐姐的话,没再跟宇文恪计较。 随后姐妹二人合力将夏侯翓架回了别院。整个途中,夏侯翓都没有跟她们说一句话,就跟被抽走了魂魄一样。 晚些时候,夏侯渊和夏侯翊父子俩带着浑身酒气回了别院,可是一进门,屏退了侍从之后,父子俩都不约而同的变了脸色,然后让人去把另外三兄妹找过来问话。 方才在大殿上,天子身边的大宦官赵俞昆突然找到夏侯渊,说是传天子口谕,让他回去好好管教子女。 夏侯渊一头雾水,心想天子刚刚才在大殿上当众夸赞他的一双儿女,怎么转头又下达了这样的指示?然后他再一回头,发现自己的女儿和两个侄儿侄女都不见了踪影,唯有次子还在交际。他心里顿时有了数,好生谢过赵俞昆后便将次子叫回来商量了一番,继续故作镇定的鱼人把酒言欢,一直熬到散席,父子俩才匆匆赶回来。 夏侯纯是他们几个中唯一没有出过差错,情绪也最稳定的人,所以这个时候自然是由她来交代比较客观。她一五一十将事情的原委都说了一遍,然后兄妹几人都垂着头静静等候着夏侯渊的雷霆之怒。 屋子里静的出奇,连彼此的呼吸都能听到。夏侯渊默默将前因后果捋了一便之后,摸了摸胡子,忽然道:“陛下果真只让纾儿闭门思过?” “陛下金口玉言,纯儿绝不敢矫造胡说!”夏侯纯赶紧说。 夏侯渊神色越发凝重,不由得又想起了下午天子突然跟他说的那一番话来。他看了女儿一眼,突然深深的叹了一口气,道:“纾儿,今日你三兄和二姐姐都在,你为何还要如此冒头?是之前吃的亏还不够吗?你二姐姐与太尉府的婚事在即,若是传出什么不好的话出去,到时候不光是你的名声受影响,还会连累你二姐姐。” “对不起,父亲,是我没忍住。”夏侯纾低头道。 “大伯父,纯儿不怕受连累。”夏侯纯忙说,“而且今天的事也并不是纾儿引起的,她只是为了维护自家兄弟姐妹。”说着她看向跪在一旁的夏侯翓,疑惑道,“三哥,你平时也不是个冲动莽撞之人,怎么今日会如此失态?那卢家姑娘是好,可三哥也不能忘了礼仪伦常啊!” 第172章 冷静 夏侯翓也知道自己错得离谱,他甚至至今都还想不通自己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在锦凤城的时候,因为他是镇西将军的儿子,容貌和身手都很出色,经常也有姑娘向他示好。可他每一次都能毫无波澜的拒绝,怎么今天遇到了卢映雪之后,就沦陷得这么彻底呢? 夏侯翓把头垂得更低了,满怀愧疚道:“大伯父,是侄儿一时鬼迷了心窍,害得大家都跟着我一起受苦。是我对不起大家!” 夏侯渊身为家主,下面的小辈都是他看着出生然后一点一点慢慢长大的,他自然是知道夏侯翓的秉性。可是夏侯翓今日做出来的事,实在是有违常理,他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卢苍年向来清高,做事也一板一眼的,怎么他家的女儿却如此胆大妄为?”夏侯渊说完,不由得扫了夏侯纾一眼。自己女儿也是个胆大妄为的,稍有不慎就要闯祸。若说夏侯纾的大胆是家学渊源,那么卢家姑娘的性情和作为就有点离经叛道了。 卢苍年是卢映雪的父亲,在国子监任职,正五品的国子博士。他门下的弟子当着他的面叫他卢博士,背地里都叫他老古板。如果让他知道自家女儿做出了这样的事情,为了他自己的面子,指不定要再闹出什么事来。而且卢家跟纪王的关系这么近,卢映雪和纪王又有长辈许下的口头婚约,真闹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 夏侯渊冥思苦想了一会儿,又看向次子,吩咐道:“翊儿,你赶紧派人回京把这件事情仔细同你母亲说说,好让她有个心理准备。另外再派一个可靠的人去锦凤城给你二叔送一封信,把今天的情况告诉他,问问他的意见。至于卢家,也让人盯着,卢苍年的夫人时常进宫看望吴太妃,迟早会知道这事,闹大了,只怕对大家都不好。” 夏侯翓以为夏侯渊是同意了他与卢映雪的婚事,心中大受振奋,激动道:“大伯父,你是支持我们的对?侄儿长这么大没有求过你什么,但这一次我求你替我向父亲和母亲说说情,我一定要娶映雪!” “你这孩子还真是冥顽不灵!”夏侯渊皱着眉头道,“先帝五子中,陛下与纪王最为亲和,你们得罪了纪王,就相当于得罪了陛下。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只顾着儿女情长吗?” “侄儿不敢!”夏侯翓赶紧解释道,“大伯父,陛下说了,如果我能请父母出面去卢家提亲,陛下一定会下旨给我们赐婚的。可是如果父亲和母亲不同意,映雪她就只能嫁给纪王了。映雪说了,她只是把纪王当兄长,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往火坑里跳啊!” 他不解释还好,这一解释,夏侯渊气得肺都要炸了。他突然从椅子上弹起来,指着夏侯翓骂道:“你不能看着卢家姑娘往火坑里跳,那你就要看着我们全家跟着你一起火坑里跳吗?你这些年读的书读的狗肚子里去了?你父亲教你的那些道理你都忘了?” 夏侯纯见势不妙,赶紧劝说道:“大伯父您别动怒,三哥他就是一时冲动才说了这样的混账话,他不会不顾家族荣辱的。” 说完她又看向夏侯翓,道:“只是三哥的做法我这个做妹妹的也看不懂。三哥原本也是个行事谨慎的人,怎么今日才第一次见到卢映雪,识人未深,就跟她立下了白首之约?三哥难道不怕将来会后悔吗?” “我不会后悔的,我一定要娶映雪!”夏侯翓态度坚定。 “真不知道她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夏侯纯摇着头叹气道。 夏侯渊强忍着又要骂人的冲动,克制道:“英雄冲冠一怒为红颜。大伯父能懂,但是大伯父希望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一想,卢家姑娘真是你想要相伴一生的人吗?你看中她什么?她又看中你什么?如果将来你们成亲了,你们要如何相互扶持,如何绵延子嗣、教育子孙?” 夏侯翓傻了。他从来没有想过那么长远,更没有想过自己喜欢对方什么,对方又喜欢自己什么,将来又要如何打算。他只是遇到了一个自己喜欢的姑娘,而那个姑娘恰好也喜欢他,愿意向他袒露心声,所以他希望能跟她有情人终成眷属,就是这么简单的愿望。 或许他真的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可是他已经答应了卢映雪,那些誓言又该怎么办呢?总不能让他先反悔了?那他还算是个男人吗? 想到这里,夏侯翓突然害怕起来。担心卢映雪回去之后会不会也在他人的劝说下幡然醒悟,觉得为了他做出那么多牺牲不值得,然后就忘了他们之间的誓言?那他该怎么办? 夏侯翊见他游移不定,便道:“三弟,我父亲说的没错,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要先冷静一下,理智的思考你跟卢家姑娘的事情。如果你真的要娶她为妻,我这个做兄长的一定会支持你。” 难得有个人说要支持他,夏侯翓由衷的感激,连声道:“多谢二哥!” 夏侯翊觉得自己这个堂弟还真是鬼迷了心窍,摇摇头道:“你先别急着谢我,你得告诉我们,你是不是真的非卢家姑娘不娶?” “我没有像大伯父说的那样想得那么长远,我只知道我现在就想娶她。”夏侯翓诚恳,“二哥,我知道长幼有序,如今你还未成亲,我是不应该提这件事的。可是我若是先放弃了,那便是背弃了与映雪的誓言,这对映雪不公。所以我绝对不能放弃,我也希望她不会放弃。” 夏和议拍了拍他的肩膀没说话,暗自琢磨着自己还真得好好查查卢家姑娘,今天这事实在太邪门了。 夏侯渊看着夏侯翓无可救药的样子,默默叹气。他的二弟夏侯潭是个多么英明神武的人,如果不是因为出生比自己晚了几年,这偌大的越国公府交到他的手里也是安稳无虞的。而且夏侯潭先后迎娶的两位夫人也是通情达理的人,继室章夫人更是知书识礼,贤良淑德,名副其实的贤内助,怎么生了夏侯翓就这么不知变通呢?明知道这事有可能是个陷阱还拼了命的往里面跳,自己挑也就罢了,还要带着全家一起跳! 夏侯渊气得心口微微作疼,又看了还陪跪着的夏侯纯和夏侯纾,道:“都起来,跪在这里也无济于事。” 夏侯翊比他们所有人都理智,他见其他几个兄妹都已经没事了,便说:“父亲,儿子这就去安排送信的事,至于三弟、纯儿和纾儿,这几天就待在别院里,哪儿都别去,一切都要听从父亲的安排。” “二哥……”夏侯翓既感激又愧疚。虽然他俩年龄只相差不到一岁,但是夏侯翊的行事作风确实更有兄长的担当。 “你不用再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夏侯翊善解人意道,“你不就是想知道卢家姑娘的情况吗?你放心,我会去帮你看着的。有什么事,我也会及时告诉你的。你先冷静下来,好好想想父亲刚才说的话。” “劳兄长费心了!”夏侯翓连忙拱手致谢。 夏侯翊便出去安排人送信了,留着夏侯渊和三个小辈大眼瞪小眼。 夏侯渊这才又说:“若谦的事情我也问清楚了,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几家的颜面,须得几家的主君主母坐下来好生商议,并非你我就能处置的。” 说着他特意叮嘱夏侯纾道:“尤其是你,纾儿,这件事情跟你没有多大的关系,你切不可再掺和,你舅父和若语那边会想办法去解决的。” 既然被点名了,夏侯纾也不假惺惺的装作不知情,便道:“可是我看舅父并不像是要解决问题的样子,他今天还把绿芙表姐和青葵都给关起来了。绿芙表姐什么都不肯说,青葵想说却不知道实情。程将军家要是借机发难,青葵不也跟着遭罪吗?” 说到恭王府的事情夏侯渊就生气,又数落道:“你有时间担心青葵,不如好好担心你自己。就算你舅父的处置方式欠妥,你是小辈,也不该那样跟你舅父说话。你母亲知道了也不会饶了你。还有,你以为转移了你舅父的注意力,你那两个表姐妹就能少遭些罪?你也太高估自己了!也不想想你舅父今日的地位都是怎么得来的!” 夏侯纾吐吐舌,看来她下午故意激怒钟瓒说的那些话都传到父亲耳朵里去了。不过父亲既然能够当面说出来,那就证明父亲并不想就此事追究她的错处。她想了想,又说:“父亲可知舅父要怎么处置绿芙表姐和青葵?在这件事里面,青葵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不如父亲想个办法把青葵领出来,跟我们住在一块儿也行啊!” 如果能见到钟青葵,她们就能知道更多关于卢家的线索。 谁生的女儿谁知道,夏侯渊立马就猜到她打的什么主意,不禁又皱起了眉头。心想他还是不能小觑的这个女儿。 “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夏侯渊沉声道,“记住我的话,不要自作聪明!你舅父连着青葵一起罚,也是为了保护她!” 以钟绿芙现在的处境,若是钟瓒把钟青葵放出来,别人更会觉得钟瓒教女不严。既然是保护,那钟青葵就吃不了什么亏。 夏侯纾长长的哦了一声,心情瞬间舒缓了不少。 夏侯渊想着今天这一桩接一桩的破事,十分头疼,便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都先回去休息。 夏侯氏姐妹如蒙大赦,赶紧拖着夏侯翓出门。 从屋子里出来后,夏侯翓立马挣开了两个妹妹的搀扶,郑重道:“我知道你们是一片好心,但你们不用管我,也不必派人盯着我,我答应了大伯父和二哥这几天不会出去,就一定会做到的。” 说完他便往自己的房间走过去。 夏侯氏姐妹面面相觑,谁也不明白他又在想什么。 夏侯纾问道:“二姐姐,三哥他以前也这样吗?” 夏侯纯摇摇头说:“三哥他以前虽然心思单纯了一些,但人不笨,父亲还总夸他行事稳重,能担大任。今天的事,要不是亲眼所见,我都不相信他是我的亲哥哥。” 第173章 你居然还救过陛下? 紫桂园的宴席已经结束,众位王公大臣均已回到所住的别院。由于这一处的别院都挨得比较近,所以门外偶尔还能听到隔壁院落传来酒醉之人的吆喝声,然后很快又被身边的人拦住。 夏侯纾姐妹也担心隔墙有耳,所以一边往自己的房间走走,一边小声嘀咕今天发生的事情。 夏侯纯想着接下来都不能出别院,心里很是郁闷,便小声抱怨道:“这下好了,钟家的两位姑娘刚被禁足,我们也被禁足了,谁都出不去,什么热闹都看不见了。”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坏笑道:“二姐姐你哪里是想看热闹,你是想看贺家三公子。” 夏侯纯假意掐了她一把,嗔道:“就你聪明!” “现在距离婚期不到半年,二姐姐又何必着急?”夏侯纾眨巴着眼睛,故作惊讶道,“哦,我差点忘了,二姐姐还是很着急的。这几年在锦凤城没少花时间绣嫁妆?那天我去揽月轩,正好看到几个嬷嬷在收拾库房,我就顺便瞧了瞧,二姐姐的那些衣服都做了好些年了?你就不怕衣裳做得太久了,等你出嫁了,花纹料子都过时了?这京城里的风尚,可是隔几个月就变一回的。” “你少说两句。”夏侯纯给了她一个白眼,“你总要嫁人的,等你嫁人的时候,我倒要看看你着不着急。” “那二姐姐你可要好好等着了!”夏侯纾俏皮道。她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想,就算真要嫁人了,她也不必自己绣嫁妆,不然家里花钱请来的那些绣娘是做什么的? 夏侯纯显然不知道妹妹的心思,只是说到夏侯纾将来要嫁人,她突然又想起了独孤彻来。她左右环顾了一番才压低了声音说:“我怎么也没想到齐南竟然就是当今的陛下,难怪我之前会觉得他眼熟。幸亏之前我们没在他面前做出什么不妥的举动,要不然今天可真是吃不了兜着走了。不过说来也奇怪,陛下怎么会当着姚贵妃的面这般维护我们呢?他不会真的对你有什么想法?” 他们夏侯氏至今还没有出过一个皇妃呢! “二姐姐你说什么呢?”夏侯纾满脸的不悦,撅着嘴说,“我要是早知道他就是咱们的陛下,我肯定会绕着走,绝对不会靠近他的。不过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侯纯追问道。 夏侯纾抬头望着薄雾笼罩的夜幕,稀稀疏疏的挂着几个暗淡的星子,不由得叹了口气道:“二姐姐,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曾经误打误撞救过陛下。也许他今天维护我,就是为了报答我当时的救命之恩。” “天哪,我都听到了些什么?”夏侯纯满脸诧异地看着她,“你居然还救过陛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 夏侯纾满脸惆怅的把在护国寺的事情说了一遍。 夏侯纯听得胆战心惊,她觉得可能是离开京城的时间太久了,居然没有想过妹妹的身上曾经发生过这样的事。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夏侯纯问道。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回答道:“我还告诉过二哥。” “你怎么跟二哥说的?难道二哥他也没有重视这件事吗?”夏侯纯不由得疑惑道。 “说起这件事,我也觉得奇怪,之前我还曾特意跟二哥说起过他们的特征,可二哥说京城里面没有这样的人。谁能想到,他竟然就是当今陛下。”夏侯纾喃喃道,“不过也可能是当时我没说清楚。你想啊,咱们陛下是上过战场,又有勤王救驾之功的人,谁能把他跟在护国寺那个手无缚鸡之力,任人宰割,甚至还需要我来救的人联系在一起呢?” 虽然后来在留兴村客栈时独孤彻也说他当时是被下了药才施展不开,她也只怀疑过他是皇族之人,从来没有想过他会是坐在皇位上的那个人。一字之差,分量就差了不是一点点。 难怪夏侯翊一直说她不适合做长青门密使,如今看来,她确实不适合,警惕性也确实还有待提高。 “当初我问他的时候,他说他叫齐南,我也没有怀疑,更没有找人去核实,说来说去都是我自己粗心大意疏忽了。”夏侯纾满脸悔恨。 “也不能完全怪你。”夏侯纯叹气道,“之前在落月坊见到的那次,我要是能够记起他是谁,今日也不会有着你们这么胡闹了。” 夏侯纾也觉得这件事很好笑。当时她们因为“齐南”这个假名字,居然还把独孤彻的身份往齐御史的身上靠,如今想来真是大错特错。不过想到齐南和他的南蒲书斋,夏侯纾不由得又想起了他身边那个如影子一般存在的高手,又问道:“二姐姐可有听过褚黎安这个名字?” “褚黎安?”夏侯纯再次震惊,“你还认识他?” “算是认识。”夏侯纾点点头,又补充道,“当时在护国寺,我就是跟他联手的。不过他好像对我没什么好脸色。” 夏侯纯惊得扶住了夏侯纾的肩膀,一字一句道:“褚黎安是御前侍卫统领!纾儿,你当初怎么不跟我说这个?” 能跟在天子身边的高手,自然不是什么无名小辈,夏侯纾哭笑不得道:“谁能想到陛下告诉我的是个假名,褚黎安却是个真名。” 夏侯纯道:“你在京城里也待了七年了,咱们家也不是什么普通老百姓,怎么你连这些都不知道?” 夏侯纾扶额道:“其实我当时也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耳熟,就是怎么也想不起来是在哪里听到过,还以为是什么江湖高手。岂料他竟然就是御前侍卫统领!二姐姐,我是不是闯了大祸了?” “是福还是祸现在说不清,但是我看陛下对你的态度确实不一样,所以今天姚贵妃会大发脾气,我也算是明白了。”夏侯纯道。 “说到姚贵妃,我也想不明白,我从未见过她,更未曾得罪过她,真是不知道她为何会追着我不放。”夏侯纾愁眉苦脸道,“还有,当时他们明明都在大殿,为何会突然要来花园里?姚贵妃看起来也不像是有闲情来赏桂花的人。而且看他们到达现场的时间,更不像是宇文恪去引来的。难不成三哥和卢姑娘过去的时候,宇文恪就已经去叫人了?那我们不就是掉进了他的圈套吗?这个宇文恪果然心思歹毒!” 夏侯纯也觉得宇文恪很可恨,但是可恨归可恨,她还不至于因此就失去了理智,便摇摇头道:“可是姚贵妃久居去深宫,宇文恪又是个外臣,名声也不太好,姚贵妃怎么会跟他有牵扯呢?” 夏侯纾也说不明白,只得感慨道:“这事可真是奇怪。” 姐妹俩又走了几步,夏侯纾忽然说:“二姐姐,我想二哥说的是对的,这几天我们都别出去了,一直待到回京。这里是行宫,说来说去都是他们皇家的地盘,等到了京城就不一样了,有长辈照拂着,他总不能拿我们怎么样。” 夏侯纯立马表示赞同,道:“确实不能出去了,此外我们还要帮着看好三哥,免得他一时冲动又跑出去找卢家姑娘。” 夏侯纾赶紧往夏侯翓他们住的房子看了一眼,表示自己一定会打起精神来看好夏侯翓。 夏侯纯又叹了口气道:“其实我到现在都想不通,三哥今天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呢?那个卢家姑娘到底是有多大的魔力,竟然把他迷得神魂颠倒的,连家族荣辱都不顾了。” 夏侯纯这个朝夕相处的亲妹妹都不知道的事情,夏侯纾这个统共也没跟夏侯翓相处过多少天的堂妹就更加不清楚了。她感慨道:“要是能见到青葵就好了,她知道的比我们多,问问她肯定能知道更多卢家姑娘的事情。” “我看我们不光现在见不了她,接下来好长一段时间你都不能见到她了。就你今天说的那番话,你舅父估计几个月都不想再见到你了,怎么可能让青葵来见我们?”夏侯纯嗤之以鼻。 “看来说父亲说得对,我做事还是欠妥当。”夏侯纾再次扶额。 夏侯纯最是善解人意了,立马好言安慰道:“这也不怪你,谁也不是生下来就能妥善处理好这样的事情的,咱们也是第一次遇到,接下来咱们再好好合计合计。” 这件事之后,一直到行围结束,夏侯氏三兄妹及钟家的两个姑娘都被关在别院里面,既不准出门,也不准外人进来见面。 夏侯翊在第一天出了风头之后,接下来就一直很低调,表现得平平无奇,最后天子重赏了其他几个表现出色世家公子。 许若谦在事发的第二天下午终于醒了过来,命虽然保住了,但是他的右手也落下了残疾,至少得再疗养一两年,再看看能不能提笔作诗了。 许若语因为弟弟的事,接下来也没有心思在围场上表现自己。 回程的路上,钟瓒刻意与越国公府保持距离,一直到进京,两家姑娘也没见上面,更别说说上话了。 由于夏侯翊提前给京城和锦凤城都送了信,所以他们回京不过四五日便收到了锦凤城的加急信。夏侯潭在信中斥责了夏侯翓的胡作非为,然后同意了与卢家结亲,并请夏侯渊和钟玉卿夫妇先代他们上门提亲,待夏侯潭回京述职时亲自备上聘礼正式下聘。 围场发生的事情并未在京城泛起波澜,荣安侯府里一向要强的侯夫人夏侯湄也因为错的是自己的儿子,所以面对许若谦废了一条手臂的事也不敢声张,倒是跑来找钟玉卿哭了两场。 夏侯纾担心母亲追究她拿话怼钟瓒的事,所以就天天跟在夏侯纯身边,规规矩矩的做她的大家闺秀。钟玉卿对她的反常行为感到十分满意,认为她是可造之材,专门请了个据说绣工在京城非常有名的绣娘来教她女红。夏侯纾哭笑不得,又不好驳回母亲的好意,只得装模作样的学学。可是学了半个月愣是没有绣出一朵花来,最后绣娘万念俱灰,态度坚决地向钟玉卿请辞回家。钟玉卿无奈,转而叫她勤背诗书。 第174章 圣旨 回京不久,恭王府便以钟绿芙染病,久治不愈,恐误了程坚婚事为由主动退了婚。程家也没有假意推辞,双方退还了信物和礼品,这事也算是平稳解决了。然而程家退了婚,以钟绿芙的身份,能够够得着的好婚事就更难找了。 而荣安侯府里,夏侯湄听说钟绿芙被退婚了,首先是觉得大快人心,接着又开始担忧起来。钟绿芙要是嫁人了还好,若是没嫁人,万一她那个不成器的儿子再牵挂起来,岂不是要出事? 夏侯湄琢磨了很久,便把府中的下人全都找来交代了一遍,让他们务必要对钟绿芙被退婚的事情进行保密,谁要是敢在许若谦面前透露半句钟绿芙被消息,立刻发卖。 许若谦自从知道自己的右臂废了之后,整个人都萎靡不振,甚至起了不好的念头。若不是身边时刻有人看着,只怕早就做了傻事。 然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道究竟事谁放出去的风声,京城中开始流传起钟家三姑娘水性杨花,朝三暮四的言论来。气得钟瓒在家大发雷霆,还把自己你出嫁的未出嫁的女儿全都叫到跟前来臭骂了一顿。即便是这样,他也不解恨,命令恭王妃务必看好内宅,在剩下的三个女儿出嫁之前,绝对不许她们单独见外人。 其实所有的流言都一样,如同瘟疫,来的时候排山倒海,肆掠一切,一旦过了这个期限,就没有了蔓延的价值。这事没传多久就渐渐平息下来,如今京城里盛传的是丞相之子王昱坤迎娶姚国舅家的二姑娘的大喜事。 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 姚国舅乃当朝太后的胞弟,大女儿入宫为妃,为了巩固地位不择手段,至今还在皇后宝座下徘徊。小女儿如今却送入了王昱坤这个火坑。为了权势而牺牲子女的终生幸福,好不叫人唏嘘。 正当夏侯纾百无聊赖之际,宫里的人带着一道圣旨突如其来,唬得她不知所谓。 天子居然宣她进宫伴公主读书! 挑选士族女子进宫伴公主读书的事古来就有,宫中未嫁的公主多的时候,几乎每人都有一个伴读,待公主出嫁,这些伴读就会成为公主的心腹。不过并不是所有士族女子都有这个荣幸,能够被选中的大多是才气卓绝的女子或文官家的女儿,而非夏侯纾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将门之女。 夏侯纾寻思着莫非是前段时间关于自己貌比无盐的谣言弄得满城风雨之际也传到了宫里,连宫里的贵人都对她的相貌产生了兴趣? 果然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可这也不对呀,如今的后宫由姚太后和姚贵妃把持着,以姚贵妃对她的态度,不至于同意让她进宫伴公主读书呀!难不成她们另有目的? 夏侯纾偷偷乜了一眼院子里跪着的一大片人,奴仆们大多喜气洋洋。夏侯渊夫妇的脸色却不太好,夏侯翊也若有所思的样子。夏侯翓和夏侯纯兄妹则大气不敢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宣旨的公公尖着嗓子叫了好几次“夏侯纾接旨”夏侯纾才回过神来,赶紧接旨谢恩。 夏侯渊赶紧派人请了宣旨公公去喝茶,顺便递上了封红。 宣旨公公走后,周围的人陆续起身。夏侯纾只觉得自己接了一个天雷,怎么也站不起来,好在云溪扶了她一把才缓缓站起身。 夏侯翊走过来拿过她手中的圣旨,展开看了看,眉头越锁越紧。 “难道这真是天意?” 夏侯渊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一时间也琢磨不出什么言外之意来。 “陛下已经下了旨,我们若是不遵从,那便是抗旨,按律当斩。”钟玉卿说着神情焦虑地看向夏侯渊,“国公爷,这可如何是好?” 夏侯渊叹了口气道:“如今看来,也只能依旨行事了。” “国公爷……”钟玉卿刚想说什么,却被夏侯渊打住。夏侯渊侧头意味深长地看了女儿一眼,道:“一切就看她的造化了。” 夏侯纾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谜,便求助地看向夏侯翊。哪知夏侯翊连看都未看她一眼,将圣旨交给她后直接拂袖而去。 夏侯纾莫名其妙地转过头,夏侯渊夫妇也摇着头回房去了。 今儿个真是见鬼了,一大家子都跟着了魔似的合着不理她,究竟有什么秘密是她不知道的? 夏侯纾回到房里想了很久也没想明白父母的话外之音,最后决定亲自去问他们。 来到母亲的房间,却见她正命人在收拾东西,一件一件的整整齐齐的把在桌面上。夏侯纾不解地问:“母亲,你这是在干什么?” 钟玉卿抬头看了看女儿,温和地说:“你三日后便要入宫,娘得给你准备些东西,不然一个人在宫里,又没有熟人,举步艰难。” “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夏侯纾笑道,“我可以带云溪一起去啊。” “傻孩子,你当是出去玩呢。”钟玉卿叹气道,“你进宫虽说是伴公主读书,实际上是去伺候公主的,皇上又怎么会允许你带云溪去呢?” “我不能带云溪去?”夏侯纾惊愕地转头看向站在旁边同样惊愕的云溪,心想这可不行,赶紧央求道,“母亲,你让父亲去跟陛下说说,就让我带云溪一起去,这样我跟云溪也有个照应,您就不用这么担心了。” “胡闹!”钟玉卿突然提高了声调,然后对云溪说,“云溪,你先下去。” “是,夫人。”云溪红着眼睛出去了。 夏侯纾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便站在原地发呆,心里全是惶恐。 钟玉卿放下手中的细软,这才说:“纾儿,你进宫不但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要尽量避免与陛下见面。” “为什么?”夏侯纾脱口而出,细想又觉得不对劲,想起之前发生的事,不由得打了个寒战。难道母亲也知道了她女扮男装的事,怕独孤彻认出她来? “宫里是非多。”钟玉卿正色道,“你虽是越国公的女儿,又是陛下钦点入宫伴读的,可做一件事总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一旦有所差池,必然招致后患。还有你这性子跟野马似的,我总是不放心。” 夏侯纾的一颗心总算是落平了,还以为母亲全都知道了呢。不过古来关于“一入侯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的言论并不只是虚传,皇宫里的确弥漫着是是非非,纵然如此,还是有无数女子削尖了脑袋要往那里扑。可是她只不过是入宫伴公主读书,还有越国公之女的头衔,也不会惹出什么是非? 夏侯纾微微一笑,故作轻松地说:“母亲,你就不必担心我了,有父亲的威名和陛下的圣旨在,不会有事的。” “但愿如此。”钟玉卿似乎是在安慰自己,然后将准备好的东西一一告知她用途,比如哪些是用来打点宫人的,哪些是自己留着防身的……所有的东西都分门别类收拾得妥妥帖帖。 儿行千里母担忧,夏侯纾突然就热泪盈眶。 “怎么哭了?”钟玉卿转身看见女儿的样子不由得愣住,然后搂着夏侯纾安慰道,“自从你回来后我就发誓永远不会让你再离开我,可是君命难违啊。好在宫里有我们自己的人,你进宫后她会主动联系你,若有什么难处你就告诉她,她会想办法把消息带出来的。千万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都别自己一个人担着,母亲舍不得你吃半点苦头,知道吗?” 夏侯纾点点头答应。 那晚夏侯纾在夏侯翊的院子里的等了许久,看着月亮一点点移到中天,她忽然想起了很多往事。 记得在泊云观的时候,她每天一睁开眼睛就喜欢一个人跑到悬崖边的大石头上坐着看云卷云舒,等着家人来接。曲白师太常常看着她叹气,说她心智太过早熟不是好事。 这些年,她努力的让自己开心,心安理得的接受家中所有关怀与馈赠。可是有些事情不论过去多久都无法释怀。 想着想着,她便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睡着了。 夏侯翊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他喝得酩酊大醉,由符息搀扶着。 夏侯纾被吵闹声惊醒,连忙睡眼惺忪地迎上去扶住他,他却拉着夏侯纾的手一个劲地说着“对不起”。夏侯纾只得小声安慰他,好不容易才在没有惊动其他人的情况下将他送回房间。 夏侯纾让符息先去休息,然后静静地守在夏侯翊的旁边,听他不停的呓语。 他说:“纾儿,都是我不好,是我识人不真。” “我不怪你。”夏侯纾轻轻地说,尽管她知道他现在未必就能听得到自己在说什么。 潜意识里,夏侯纾觉得这件事跟宇文恪没有多大关系,也不是独孤彻故意为之,反而感觉冥冥中自有定数。 夏侯纾用手轻轻覆上夏侯翊的眉眼,替他抚平眉间的愁绪,自言自语道:“二哥,你知道我有多么感激你们吗?如果不是你们,我不可能成为现在的夏侯纾。从前父亲总是教导我们要谨言慎行,我却不以为意,总想着有你在后面替我收拾残局,如今就当是我莽撞的代价。” “其实这还不是最坏的结果,至少事情还没有败露,没有祸及满门,我已经很庆幸了。哥哥,我不在的时候就没人整天烦着你了,你会不会不习惯呢?无论我此次进宫会发生什么,我都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还有小眉跟小画,虽然我总是威胁它们要把它们炖汤喝,其实我心底还是喜欢它们的,你一定要替我解释清楚。二哥,等我回来。”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夏侯翊才安静地睡去。夏侯纾给他盖好被子,推门出去。打更人正好敲响了三更的更声。 正值春尽夏来,夜露深重,天空中挂着几粒寥落的星子。一阵风吹来,夏侯纾突然有些凉意,忙双手抱肩往自己的院子快步走去。 房里灯火如豆,云溪正趴在灯下打盹,圆润的脸蛋在灯火的辉映下柔美而温馨。 夏侯纾在她旁边坐下开始深思,时不时看她几眼。 不知过了多久,云溪才醒来,揉了揉眼睛说:“姑娘,你何时回来的?怎么不叫醒我?” “天快亮了,你回去睡。”夏侯纾淡淡的说,实在没心情回答她的问题。 “嗯。”云溪乖巧的点点头,起身点了只灯笼往外走。正要关门时又说了句,“姑娘,你也早些睡。” 夏侯纾微笑着点点头,看着她关门出去,才回过头来,放下头发,灭了灯。 第175章 平康长公主 马车路过十里长街时,夏侯纾轻轻掀起车帘一角。从越国公府到皇宫的北门,需要路过东大街最繁华的一带。此刻街上人来人往,他们或是展颜欢笑,或是与街边小贩讨价还价,各怀各的心思,各有各的归处。不像她,即将去往一个自己从未深入了解的地方,面对新的挑战。 人的喜怒哀乐并不相通,她展开自己的手掌,里面那片金叶子安静地躺在手心里。不知道它的分量,够不够换她早日回家。 如果独孤彻还记得他是齐南,并且讲信用的话。 马车很快就到了宫门口,三个小太监看清了马车上挂着越国公府的标识,却不见车上的人下来,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心想这越国公府的姑娘好大的架子,竟然敢在宫门口耍威风。不过他们在宫里当差久了,见惯了各种各样的贵人,早就习以为常了。 领头的太监好脾气的提醒道:“夏侯姑娘,已经到宫门口了,请下车随我等入宫。” 夏侯纾闻言掀开了帘子,眯着眼睛打量了他们半天,才恍惚想起除了帝后和身份尊贵的妃嫔和王公大臣,其他人的马车是不可以直接驶进皇宫的。就算她是奉旨进宫班公主读书的士族女子,也没有这个荣耀。 夏侯纾将金叶子收好,赶紧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裳,确定没有什么布托之后方起身下车,顺便说了一声“劳驾”。 领头的太监立即帮着她卸下装行李的两个大红木箱子。 南祁皇宫以南北向的承章殿、宣政殿、泰安殿三大殿为中轴,南面的正大门为承天门,左右分别为永安门和长乐门,北面为玄武门,左右为昭德门和宣福门,东边为银汉门,西边为青霄门。另外,太子东宫单独有一道直通外城的肃正门。其中,承天门只有遇上大朝会及其他重大庆典才会打开,而宫中的妃嫔向来由北面的玄武门进出。 夏侯纾抬头看着玄武门三个字,心里五味杂陈,手中的金叶子也被捏得更紧了。 引路太监领着夏侯纾进了玄武门,又走过一段甬道,便看到延福门。进去之后,又是一段长长的甬道,入眼的便是一座大型花园,即天下人人景仰的御花园。御花园周围有十座宏伟屹立的宫殿,这些殿宇又以皇后寝殿聚澜殿为中心,住着当今天子的诸位妃嫔。接着又出了雍春门,再进入了和光门,陆续经过几座殿宇后,终于在溢出殿宇门前停住脚步。 夏侯纾抬头看了看,宫门的匾额上“瑶雪苑”三个字端正而秀气。 小太监一边告知夏侯纾这就是长公主的住所,一边将她带到瑶雪苑的偏殿。 偏殿装饰雅致,青纱帐、雕花笼,中央的小圆桌上还把放着几盆开得正好的兰花。或许是长久无人居住,显得有几分冷清。 夏侯纾的行李并不算多,堪堪装了两个箱子,一半是衣裳,一半是金银细软。引路太监放下行李后又交待她在此等着公主召见。 夏侯纾道了谢,给了些碎银子,小太监会心一笑,便自行离开了。 他们走得干净,连个使唤宫女都没有留下,人生地不熟的,夏侯纾也不知道还能做点什么,索性坐下来等候长公主的召见,连行李都懒得安置。 先帝的子嗣并不多,五个皇子如今只剩三位,但却有七位公主,且个个生得貌美如花。七位长公主中有四个已出嫁,一位公主因驸马谋逆受到牵连,于是修行佛法出了家,还剩两位公主因年纪小尚未婚配。目前留在宫中的两位长公主,其中一位是天子的同母妹妹独孤媞,封号平康长公主,另一位则是余太妃所生的静宜长公主独孤姣,两人年纪都与夏侯纾相仿。至于夏侯纾要伴读的公主是哪一位,夏侯渊曾陪人打探过,但未得到确切的消息。但如今已经住进了这瑶雪苑,自然也就清楚了。 瑶雪苑的主人是平康长公主,因与皇帝一母所生,在宫中地位颇高。这些,从瑶雪苑的华丽程度便可看出。 临近黄昏,才有一个小宫女来传,说是长公主召见。 夏侯纾撇了撇嘴,收拾妥帖后便跟了去。 小宫女向长公主禀报后便退下了,夏侯纾转过进门处画着整幅幽兰的屏风,只见里面站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华衣女子。她容貌秀丽,身段婀娜,稍稍一动、环佩叮当,看上去毫无长公主的威仪。 平康长公主好像才从外面回来,刚刚换好室内穿的衣裳,听了小宫女的汇报,她才转头静静地打量着夏侯纾。 半晌,她歪着头狐疑道:“你就是皇兄找来陪本公主读书的?” 夏侯纾向她欠了欠身,答道:“正是臣女。” 平康长公主笑了笑,又道:“你叫什么名字?” “臣女夏侯纾。”夏侯纾继续答道。 平康长公主似乎来了兴致,挥手示意宫女退下,然后将夏侯纾上上下下前前后后都仔细打量了一遍,方摇摇头说:“你并不像传言中的那样貌比无盐嘛。” 夏侯纾轻笑,这长公主可真有意思,不关心她的身份和才学是否匹配,倒是对宫外那些无中生有的传言感兴趣。 如此看来传言也并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对有些人来说是深信不疑。 “你笑什么?”平康长公主蹙眉道,显得有几分不悦。 夏侯纾不清楚长公主的脾性,以为她们年龄相仿会比较容易沟通,便大胆的说:“我笑公主贵为金枝玉叶,竟然也会相信那些市井流言。” “你胆敢嘲笑本公主!”平康长公主柳眉一蹙,似乎夏侯纾的话戳中了她的软肋,遂指着夏侯纾说,“信不信本公主诛你九族!” 夏侯纾哑然失笑,所谓的养尊处优、恃宠生娇、喜怒无常,大概也就如她这般。从前有人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喜欢,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可是她却觉得这话说得不是很在理,还有种情分叫做眼缘。就比如说眼前的这位长公主,她们之前分明没有间隙,可是初次见面,她们对彼此就没有好感,索性连客套和敬畏都懒得装了。 夏侯纾突然对这位长公主古怪的脾气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遂伸手移开平康长公主指着她的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地说:“好歹我也是越国公的女儿,我母亲是先帝亲封的宣和郡主,公主觉得你能诛我九族么?” 平康长公主的气量着实小了些,准确的说是毫无气量,夏侯纾不过无关痛痒的一句话,她就气得脸色苍白。 “你……”平康长公主怒气冲冲地瞪着她,继续说,“你竟然敢这样跟本公主说话!本公主立刻去禀明皇兄,马上把你赶出宫去!” 抛开她的愤怒,后面这句话倒是正中夏侯纾的下怀。别人或许对这皇宫心向神往,她却避之不及。 平康长公主是独孤彻的亲妹,如果她真有这个本事让独孤彻赶她出去,那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想到这里,夏侯纾故意冲平康长公主做了一个鬼脸,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她的视线。 平康长公主当晚就去向天子告了状。 夏侯纾原以为她会得意洋洋的向自己宣告她的胜利,可等来的却是平康长公主怒气冲冲的踹开她的房门,十分没有公主仪态的吼道:“夏侯纾,我就不相信你运气一直这么好!” 夏侯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看着她大发雷霆,才后知后觉,甚是失望。不是宫中最受宠的长公主吗?怎么就这点效果? 平康长公主发了好大一通脾气,然后居高临下的看着夏侯纾,放狠话道:“既然皇兄不同意赶你出宫,那你就留下来陪本公主慢慢玩!” 夏侯纾愣了愣,原本以为惹怒了平康长公主,独孤彻必定认为她言行失当,不适合陪伴公主,然后赶她出宫,没想到却是偷鸡不成倒蚀把米。 宫里的女人没几个是省油的灯,得罪了公主,接下来的日子怕是不自在了。 很快,夏侯纾就知道明白了平康长公主话里的意思。 夏侯纾初来乍到,一个人都不认识,偏偏瑶雪苑里的宫女内侍全都受了平康长公主的指使将她当做透明人,不管问他们什么都不会回答,逼得急了还会一个劲儿的求夏侯纾放过他们。 夏侯纾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得不好威胁到他们了,最后抓了个小太监揍了一顿,才知道平康长公主下了令,瑶雪苑里的人要是敢跟她说一句话,就要挨板子,或者送到掖庭局去做杂役。 他们都只是奴才,性命与荣辱全看主子的心情,夏侯纾也不好为难他们,遂不跟他们计较。只不过是被当成透明人而已,没人理她也能活,但是不给饭吃,她就不能忍了。 俗话说,人生一世,吃穿二字。她活了十几年,除了在泊云观那八年过得清贫了些,后面回京的这几年过得也是金尊玉贵,吃穿用度无不精细。 夏侯纾将偏殿里里外外找了个遍,愣是连一块糕点、一个水果都没有发现,甚至连干净的水都不给她一杯。 “太过分了!”夏侯纾气得牙痒痒。奈何她初来乍到,对宫中又不熟悉,一时间也联系不上母亲说的内应,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偏偏肚子又不争气的直咕噜。但她好歹也是堂堂越国公之女,总不能就这样被人活活饿死在这宫里? 于是夏侯纾理直气壮地找上门去。 瑶雪苑正殿里香气缭绕,平康长公主正悠闲自在的倚在美人靠上嗑着瓜子,瓜子壳随手扔了一地,侍女们一个个面无表情地低着头。旁边的檀木小几上,摆放着几碟精致的糕点,看起来很是诱人。 夏侯纾轻轻咽了咽口水,向她欠了欠身,尽量礼貌的说:“公主,臣女已经进宫三日了,不知道公主可有何指示?” 平康长公主眼睛皮都没抬一下,一边嗑瓜子一边说:“我这里平时也没什么事,你且去偏殿候着,有事会差人去叫你。” 从昨天上午起,夏侯纾就被断了饮食,如今已经饿了整整一天一夜了,岂能被平康长公主她三言两语就打发走?偏巧肚子不合时宜的咕噜了一声,她也就顾不上什么面子不面子的了。 “公主没事,我却有事。”夏侯纾不卑不亢道,“不知公主是否忘了,我是奉旨进宫的,也是越国公的女儿,公主不许宫人伺候我就算了,还断了我的一日三餐,如若我真因此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公主恐怕很难向陛下和越国公交代?” 第176章 初来乍到 “那又如何?”平康长公主缓缓坐起身来,用宫娥递上去的丝绢擦了擦手指,方才看向夏侯纾,“到时候本公主就说你吃不惯宫中的食物,宁愿饿着。你若真有个三长两短的,横竖也与我无关。” “卑鄙!”夏侯纾骂道。 “大胆!”平康长公主一脸诧异,“你竟敢辱骂本公主!” “骂你怎么了?”夏侯纾气极便口不择言,“独孤媞,如果我真在这里出了什么事,我父亲绝不会善罢甘休,你可要想清楚了!” “大胆贱婢,竟敢直呼本公主名讳!”平康长公主站起身来。 “哟!原来名字不是用来叫的,反倒用来忌讳的。”夏侯纾故作惊讶,看着她抓狂的样子笑了笑,“真是抱歉,我从前只知道这是对逝者的避讳,竟不知原来对待公主殿下也是一样的。” “你……”平康长公主再次气结,瞪着夏侯纾却又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半晌才说,“总之,本公主的名讳不是你这样的贱婢可以叫的!” 夏侯纾突然觉得平康长公主并不是个坏人,只是仗着自己是皇帝的同母胞妹,身份比宫里的其他公主尊贵些,才喜欢耍点小性子。按年龄来算,她比自己还小了快一岁呢,着实没必要跟她置气。夏侯纾转身指着一个小宫女说:“你,就你,马上去给本姑娘拿些好吃的来!” 小宫女一脸错愕,立马就被平康长公主喝住了。 平康长公主瞪着夏侯纾说:“这可是我的瑶雪苑,你凭什么指使我宫里的人?” “凭什么?”夏侯纾笑着从袖子里拿出当日宣她入宫的圣旨,向她扬了扬,“看到了吗?就凭这个。” “你敢威胁我?”平康长公主说完转头叫侍卫,“来人!把这个贱婢拖下去重打二十大板!” “慢着!”夏侯纾举起手中的圣旨,目露凶光,“皇上的圣旨在此,我看你们谁敢动我!” 几个侍卫犹豫了一下,在平康长公主的大呼小叫下毅然决然的退在了一边。平康长公主气得直哆嗦,但也拿夏侯纾无可奈何。 夏侯纾嘴角弯弯,再次看向方才的小宫女,命令她赶紧去给自己拿吃的。 小宫女左右为难,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夏侯纾手中的圣旨,乖乖去拿食物去了。 平康长公主更是气得直跺脚,扬言要把夏侯纾赶出宫去。 夏侯纾一把抓住平康长公主不停对她指指点点的手指,威胁道:“公主这十指纤纤,如羊脂般白嫩细滑,让我都忍不住嫉妒。这要是不小心给折断了,就可惜了,公主你说是不是?” “你,你想干什么?”她惊恐地抽回自己的手,退了几步。 “不想干什么。”夏侯纾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着她挑衅道,“原本以为你有本事让陛下赶我出宫,如今看来是我高估你了,那我也就只能勉为其难的留下来了。以后还请公主多多关照。” “这个你放心,本公主一定会好好关照你的!”平康长公主咬牙切齿道。 “嗯。”夏侯纾点点头,然后起身拿过宫女刚端来的食物,又说,“对了,这里是你的地盘,我自然是不能拿你如何。不过像断伙食这种下三滥的伎俩,还真是会降低公主的身份。” 刚走了几步,夏侯纾又想起了什么,于是停住脚步,继续说“噢,还有,我劝公主也不要想着在我的食物里加什么多余的配料,我吃坏了肚子不打紧,但要是有损公主名声我可就担当不起了。” “行!从现在开始本公主就好好招待你。”平康长公主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夏侯纾,你就慢慢享受得罪本公主的下场!” “随时奉陪!” 夏侯纾与平康长公主陷入了无休止且无聊的交战。 平康长公主虽然自幼在皇宫里长大,可是整人的手段却并不高明。她能想到的招儿都使了出来了,总是被夏侯纾识破,反倒把自己气得要命,渐渐地便觉得兴致索然慢慢消停了。 没了平康长公主的找茬,夏侯纾在宫里的生活瞬间变得平淡无味,但她原本就是来陪公主读书的,自然也得做做样子,每日手不释卷。 平康长公主的老师姓陈,都称他陈夫子。 陈夫子是个典型的文学大儒,为人也甚是古板,一出口就是之乎者也,整天摇头晃脑的各种说教。平康长公主对此十分苦闷,奈何陈夫子是陛下钦点的太傅,也只得默默忍了。 夏侯纾初来乍到,不了解陈夫子的脾性,第一次上课就跟他讨论为师之道,结果被他狠狠地训斥了一番。其实夏侯纾并无恶意,只是想暗示他改变一下自己的态度,别整天板着一张脸,跟所有人都欠他钱似的。可是没想到陈夫子因此而认为夏侯纾不尊重他,对她的态度也十分不善。 夏侯纾心里憋屈得慌,便说:“师者,传到授业解惑也。人非生而知之者,孰能无惑?惑而不从师,其为惑也,终不解矣。” 陈夫子听得目瞪口呆,叹息了一声“孺子不可教也”之后就不再搭理夏侯纾。 平康长公主为此嘲笑了夏侯纾好些天。 夏侯纾不以为然,因为随后她便去了趟湖边,回来后写了一首《河柳》呈给陈夫子。 陈夫子看后大为赞赏,认为她是可造之材,至此之后颇为重视。 平康长公主再次战败,突然就偃旗息鼓了。 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在这宫中的日子没有了平康长公主的挑战,夏侯纾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这天,平康长公主的生母,当朝帝太后姚氏驾临瑶雪苑。 平康长公主听说太后来了,转头对夏侯纾露出意味深长的一笑。 夏侯纾暗叫不好,想必她是黔驴技穷又被自己给气坏了,所以想把她老娘搬出来。只是她对姚太后的脾性一无所知,如果对方母爱泛滥,那她就麻烦成灾。 姚太后在一群宫人的簇拥之下进了主殿,夏侯纾随瑶雪苑一干宫女太监全都跪在殿外,尽量压低脑袋,不引起注意。 “母后。”平康长公主兴高采烈的迎上去,撒娇道,“您这阵子光顾着照顾小皇子,好久都没有来看儿臣了,儿臣每日读书烦都烦死了。” “哀家这不就来看你了吗?”姚太后牵着平康长公主在主榻上坐下才叫夏侯纾起来,母女俩继续喜笑颜开地说着贴己话。 夏侯纾偷偷打量这眼前的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的姚太后,稍显发福的脸上仍然可见年轻时的风采,高挑的眉毛直入云鬓,一双的凤眼炯炯有神,无不透露着她的精明。 夏侯纾曾看过史书,如今的姚太后并不是先帝的原配皇后,先帝的原配皇后是现在的济和宫杨太后,然而独孤彻登基后,姚氏自然就母凭子贵成了姚太后。但凡是宫中的女人,又能坐到她这个位置的,必定是有过人之处。而姚太后的过人之处是什么,夏侯纾却猜不透。 姚太后此时也注意到了夏侯纾,问道:“你便是越国公夏侯渊的女儿,叫什么名字?” “臣女夏侯纾,给太后请安。”夏侯纾答道。 姚太后笑着点点头,道:“倒是个挺标致的姑娘,哀家甚是喜欢。” 难得太后对夏侯纾的第一印象还不错,但平康长公主似乎很不乐意姚太后这么夸夏侯纾,忙说:“母后,这夏侯纾不仅长得好看,还是个极有趣的人呢!”说完得意地飞了夏侯纾一眼。 “是吗?公主很少这样夸别人呢。”太后探究的看着夏侯纾,“夏侯纾,你倒是说说你是怎么个有趣法?” 夏侯纾暗自叹气,恐怕也只有姚太后才觉得平康长公主是在夸自己。 有言道,母女连心,其利断金。夏侯纾早就料到平康长公主要借助太后的手来整自己,所以也不急,只是说:“回太后,臣女只不过会讲几个笑话,是公主谬赞了。” “哦?”太后一脸的惊奇,“那哀家倒是要听听了。” 她的神情宛如一个慈爱的寻常妇人。 平康长公主也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把夏侯纾同太后各自扫了一眼。心想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母亲居然会对她和颜悦色的? 夏侯纾轻轻一笑,当众讲了几个不算高雅也不低俗的坊间笑话,只把屋子里的人都逗乐了,就连原本想整夏侯纾的平康长公主也笑得前俯后仰。 笑着笑着,太后突然正色道:“你的笑话倒是讲的不赖,不过你进宫是来陪公主读书的,别忘了自己的本分。至于这笑话嘛,终究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东西,偶尔听听倒也怡情,听多了也只怕会误事。” 夏侯纾心中一怔,这变脸速度真叫人始料未及。 “臣女必当谨记太后教诲。”夏侯纾谦逊的回答。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侯纾打死也不相信姚太后不知道自己与平康长公主之间的事,心里也明白姚太后今日不罚她是看在越国公的面子上。而姚太后的一席话也在告诫她不过是越国公的女儿,无法与金枝玉叶的一国公主相提并论。 大家都是心里装着块镜子的人,都懂。 太后又坐了会儿便走了,一众宫娥紧随其后,浩浩荡荡。 待她们走远了,平康长公主才意味深长地看着夏侯纾说:“夏侯纾,想不到你还真有两招,居然把我母后哄得团团转。” 太后那么精明的人岂是这么容易糊弄的? “公主过奖了。”夏侯纾实在没心情搭理她。她只希望自己没有侵犯姚太后的利益,日后也别找自己麻烦。 “不过呢,你也别高兴得太早。”平康长公主突然又说,连笑容都变得飞扬起来,“只要我表姐一出手,你肯定乖乖求饶。要知道,这宫里的女人,没一个人是她的对手。” 她所说的表姐,自然就是当朝国舅的大女儿,如今帮着太后协理后宫的姚贵妃。 夏侯纾看着平康长公主,一下子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后宫是女人的战场,而天子期盼的却是后宫和谐。平康长公主这么直白的讲出这样的话来,不仅犯了口忌,还对她口中的不可一世的表姐十分不利。最重要的是,夏侯纾曾经得罪过姚贵妃。 看来,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了。 第177章 内应 夏侯纾以为平康长公主会将她引以为傲的姚贵妃拉出来对付自己,结果好几天过去了也没看到动静,她不由得开始怀疑对方是不是只是随口说说。后来才发现,不是她忘记了,而是她被自己的学业给绊住了。 平康长公主平时不肯读书,眼看月试快到了,陈夫子布置的抄书功课也还有一大堆没完成,她不得不临时抱佛脚,命令瑶雪苑里会写字的内侍和宫女都替她拼命地赶功课。 夏侯纾虽然也没到学富五车的地步,但由于平时没什么事做,功课都认认真真完成了,权当练字打发时间。而且自从她被陈夫子另眼相看之后,功课也没那么多,还能坚持早起打几套拳。 平康长公主见她一身轻松,心中十分不忿,企图让她帮着抄写大字。 夏侯纾想了想,以前在家时,这种事情她都是让云溪替她分担,所以这事对她来说就三个字——不可能! “我记得圣旨上没有这个要求。”夏侯纾说。 “你少拿圣旨来压我!”平康长公主恨恨地说,“若不是看在你手中有圣旨,本公主早就把你轰出宫去了!” “可惜你连撵我出宫都做不到。”夏侯纾向洋洋得意地她做了个鬼脸,“公主,这离月试不是还有十来天么?俗话说,功夫不负有心人。你就慢慢抄!我呢,就回去先去睡个觉。” 平康长公主气得直咬牙,却又迫于功课实在太多无暇跟她计较。 没有人打扰,夏侯纾这一觉睡得非常安生,直到掌灯时分才醒过来。 屋子里黑漆漆的,除了被子里到处都是冷的,她摸索着起身点燃了烛台,房间里登时亮堂了许多,也温暖了不少。 这身边没个知根知底的人就这点不好,连吃晚饭都没人来通知她。 宫里有严格的用餐时间规定,过了饭点就得等到下一顿,今晚估计又得饿肚子了。 当然,万事都有个例外,如果她有一定的身份的话,要求加餐也是可行的。不过这只是一个假设,很美好又很恐怖的假设。像她这种宫廷小菜鸟能过得温饱就已经很不错了,何况如今连温饱都谈不上。 夏侯纾叹了口气,顾自倒了杯凉茶润润喉,却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窗户不知道什么时候忘了关,有微微夜风破窗而入。寒露之后,天气就一天更比一天凉,风吹在身上,带着丝丝寒意。 夏侯纾赶紧拢了拢衣衫,过去关窗户。 窗外月过柳梢头,圆圆的挂在树巅上,月辉清幽而宁静,似乎有箫声传来,哀转凄绝。 夏侯纾不由得想起夏侯翊来。 夏侯翊擅箫,以前在府中,他们兄妹便经常合奏。只是夏侯翊的箫声再清婉,也传不到这深宫大院里来。 夏侯纾察觉自己大概是幻听了,遂笑了笑。 然而那箫声并未消失,仿佛就在不远处。 为了证明自己没有听错,她趁着没人注意沿着小径循着萧声从瑶雪苑出来,又出了和光门,便看到了高墙后面合音殿高高的屋檐,箫声好像就是从里面传出来的。 箫声凄然,似述平生。 合音殿是佟淑妃的寝殿,而姚淑妃恰好与故去的萧皇后是表亲,也是济和宫杨太后的外侄女,本名佟素凝。听说她曾经也是名动京城的才女,人人都在猜测什么样的男子才能配得上她的时候,突然一道圣旨将她接入了后宫。 此后京中再无才女佟素凝,只有淑妃佟氏。 夏侯纾也是被一道圣旨给召进了宫,天天陪着个缺心眼的长公主读书就罢了,还失去了自由。她与佟淑妃虽然地位上有差异,但境遇很相似。此刻听着这萧声,她就更加能感同身受了。 夏侯纾站在高高的宫墙外听了许久,直到箫声早已淡去还久久回不过神来。如此才情卓绝女子,竟也要被困在这高墙碧瓦之中,待期盼一点一点化为失落吗?这该是多么难以忍受的事? 可是,这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连佟淑妃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而且,同情别人也不会让自己的饥饿减少几分。 夏侯纾摇摇头,忍着肚子的叫嚣哼着小曲往回走。 幽暗的月光下,突然窜出一个人影来,吓了夏侯纾一跳。 夏侯纾站稳脚步,定了定神,方看清来人是个年纪稍长的老宫女。还没来得及说话,老宫女便向夏侯纾欠了欠身,道:“夏侯姑娘,奴婢清容,曾受郡主大恩,姑娘若是在宫中有什么难处,尽管来找奴婢,奴婢一定尽力相助。” 进宫之前,钟玉卿曾告诉夏侯纾,先帝在时,她曾在某次宫宴上帮了一个差点被喝醉酒的王爷轻薄的宫女。那宫女脱身后,对她万分感激,曾许诺如果钟玉卿有需要,她可以为她打听宫中的事。不过钟玉卿一直觉得打听和传递宫中之事十分危险,所以十多年过去了也没有主动联系过她,要不是夏侯纾突然奉旨进宫,钟玉卿都快忘了这么个人了。 盼星星盼月亮,可终于把母亲说的内应给盼来了,夏侯纾激动异常。既然已经接上头了,那么日后好歹有个照应。 “小女夏侯纾,初入宫廷,不知礼数,日后还请姑姑多多照拂。”夏侯纾也微微向她欠了欠身。然后她想了想,又说:“眼下正好有件要紧事需要姑姑帮忙,不知道姑姑……” “姑娘有话请直说。”清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这么直接的吗? 夏侯纾尴尬的笑了笑,忙道:“姑姑,我今天睡过头了,错过了宫中的晚膳,姑姑可知道哪里能寻到食物?”她怕清容觉得为难,特意加了句“也不用多精致,能饱腹即可。” 因为睡过头而错过晚膳,这在宫中基本上是不太可能发生的事,可见夏侯纾也是不是很懂宫中的规矩。 清容颇为诧异地看了她一眼,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淡淡道:“姑娘请跟我来。” 夏侯纾不疑有他,立马跟了上去。 清容带着她穿过一条长长的甬道,很快就到了一座殿宇旁边。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宫灯里闪烁着微微火光。清容轻车熟路的带着她往一座耳房样式的屋子里走,里面竟然是间小厨房。地方虽然不大,但是食物的品种却挺多,光是可以直接食用的糕点都有十几种,看得夏侯纾两眼放光。 清容端了几盘糕点出来,指着一旁的一张小方桌说:“夜深了不方便生火,你的要求不高,先将就着吃点垫垫肚子。宫里不比你们越国公府,日后记得不要错过用膳时间。” 进宫不过半个月,她都饿了几回了,肯定会长记性的。 夏侯纾点点头,接过两盘糕点老实不客气的坐着吃起来。 清容则面无表情的在旁边看着她吃。 吃了一半,夏侯纾觉得气氛有点尴尬,便问道:“姑姑,这里不会就是掖庭宫?我听说掖庭宫管得可严了,可是为什么我们这一路走来,连个人都没有碰到?这么容易就进来了?” 清容嘴角抽了抽,言简意赅道:“这不是掖庭宫,掖庭宫还远着呢。” “这样啊。”夏侯纾嘟哝了一声,又吃了一块糕点,才问道,“那这儿是哪里呀?” “这里是明台殿。”清容回答道。 夏侯纾的手直接僵住,刚咬了一半的糕点顿时不香了。 她是初来乍到不清楚皇宫的方位和布局,这几天也只在瑶雪苑里打转,今晚还是第一次出和光门,但是她也听说过明台殿是天子居所。 天子下了朝,又不想去后宫走动的时候就会宿在明台殿。 也就是说,这是独孤彻的寝殿。 夏侯纾赶紧将手中吃剩的半块糕点放下,然后站起身来,故作镇定道:“姑姑,我吃饱了。天色不早了,我还是赶紧回去,不然公主找不到我会着急的。” 平康长公主当然不会着急,她甚至都没空功夫搭理他,但是如果被发现她竟然敢到明台殿来偷吃,那她以后都别想有好果子吃了。 清容长着一双慧眼,立马就看透了她的心思,解释道:“姑娘不必担心,我是明台殿的掌事姑姑,出入明台殿的自由还说有的。今晚的事,除了我,也不会有第三个人知道。” 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会不会有第三人知道谁也说不清。夏侯纾深谙其中道理,努力挤出一个笑容来,道:“我还是不麻烦你了。” “既然姑娘坚持,那我马上送姑娘回去。”清容点头道。 夏侯纾连声道谢,又赶紧将动过的盘子收拾干净放回了原处,才跟着清容沿着原路返回。 直到离开了明台殿的宫苑范围,夏侯纾才心有余悸道:“姑姑,你在明台殿当差,是不是就不容易出来了呀?那我以后要是有事想请你帮忙,怎么找你呢?” 清容停住脚步,指了指道旁的一棵常青树,轻声道:“姑娘若是有事找我,就摘一朵花插在这棵树上,我看到了就会来见你。” 夏侯纾四下看了看,内廷最不缺的就是花花草草了,每个季节都有不一样的花次第开放,仿佛永远都不会凋零,永远活色生香,所以随便掐一朵当季的花还是很容易的。而且这里的花那么多,就算有人看到了,也只会认为是被风吹落的,不会显得突兀。 夏侯纾觉得这个办法很好。 两人继续往前走,看着夏侯纾进了瑶雪苑,清容才回去。 明台殿的正殿里,青铜缠枝烛台上的油灯只点了一半,殿内光线昏暗。听到外面有脚步声,独孤彻放下了手中的书,缓缓抬起头来。 “进来。”独孤彻道。 随着殿门吱呀一声响,便见一个中年女官缓步走了进来,正是面无表情的清容。 清容行了礼,方道:“陛下,奴婢已经将夏侯姑娘送回去了。” 独孤彻嗯了一声,又道:“她有没有说什么?” “陛下放心,夏侯姑娘不过是挨了几次饿,身体并无大碍。”清容道。 独孤彻静静地听着,并未做任何回答,也没有继续发问。 清容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话有揣测上意的嫌疑,马上又说:“夏侯姑娘听说这里是明台殿后很紧张,立马就让奴婢送她回去了。不过奴婢与她约好,如果她有什么事,就会在西边那棵常青树上放一朵花。” 独孤彻嘴角终于弯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点头道:“你做得很好,以后你要多盯着那棵树,有什么消息及时向朕禀报。” 第178章 尊卑贵贱 在整个瑶雪苑宫女内侍齐心协力的忙活下,平康长公主终于宣告完成了功课。夏侯纾不经意间瞄了一眼,那字简直可以用“鬼画桃符”四个字来形容,连她这个平时爱偷懒的人都叹为观止。 这世间,很多事都是可遇不可求的,就如平康长公主这般,只追求数量过关,结果毫无质量保障,任谁看了都知道不是一个人的笔迹。 偏偏平康长公主还很没有自知之明,扬言自己从未落下过功课。 陈夫子看后直摇头叹息,苦着一张脸走开了,毕竟自己的学生是天子的亲妹子,不好太过较真,更不敢轻易得罪。 先前教导平康长公主的那位姓夏的女师,才华横溢,品行端正,辅导过好几个士族贵女,教学经验十分丰富,口碑甚佳,姚太后亲自出面聘请她入宫教导公主学识,就因为太过严苛和较真,被平康长公主逼得主动请辞,躲回乡野去了。 陈夫子一家老小都在京城,暂时还没有告老还乡的打算。 而同样一起上课的静宜长公主独孤姣则总是准时准点的来上学,来了就默默无闻的坐在一旁,静静的听陈夫子授课,从不提问,也不回答。但她的功课是所有人里面做得最及时的,页面干净整洁,字迹工整娟秀,看得出她一直很认真的在对待学业。 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陈夫子半句夸赞,偶尔还会指责她的观点不对。 不是说有教无类吗?同样是公主,怎么在他眼里还分了个尊卑贵贱? 夏侯纾看着陈夫子这么势利,顿时怒从中来。之前她不过好言劝他改变教学方式,他就对自己怒目相向,差点把她赶出学堂。此番平康长公主态度如此傲慢和放肆,他竟也只是叹了口气而已。等她出宫了,一定私下找个机会跟他好好谈谈不可。 平康长公主得罪不起,难道她堂堂越国公之女就毫无威严可言吗? 功课糊弄过去了,平康长公主又恢复了每日插科打诨,到处找茬的状态,不是教唆着瑶雪苑的内侍跟静宜长公主的内侍打架,而她在旁边拍着巴掌叫好;就是说自己丢了东西,怂恿身边的宫女去翻静宜长公主的书箱。若是静宜长公主身边的随从敢反抗,她就要亲自打上门去。 静宜长公主住在瑶雪苑南边的拾萃阁,是整个公主宫苑最僻静的地方,平时很少会有贵人走到这里来。平康长公主看中了这一点,每次都能闹个鸡飞狗跳,人仰马翻。而静宜长公主生性胆小,知道自己的母妃地位低,又跟姚太后合不来,所以每次都是能躲则躲,躲不过就哭。 平康长公主见她哭得那么伤心无助,慢慢觉得没意思了,就会大发慈悲放过她一回。 夏侯纾觉得平康长公主心理多少有点问题,皇家公主的端庄大方她半点没学到,欺软怕硬、嚣张跋扈的臭毛病倒是领悟到了精髓。所以当平康长公主又说自己丢了支翡翠簪子,准备向静宜长公主发难的时候,她立马就制止了她。 “公主出门的时候就戴了两支镶黄碧玺的簪子,并未有你说的翡翠簪子。公主记错了?”夏侯纾面无表情道。然后她扫了对方的衣裳一眼,又说:“而且,翡翠簪子跟你今天的妆容也不搭呀!” 平康长公主今日穿的是一套橘红色绣着莲花朵朵的宫装襦裙,确实不适合戴翡翠簪子。 没能得偿所愿,平康长公主立马就瞪了过来,怒道:“你胡说什么?本公主明明记得戴了的!” “公主确实没戴。”夏侯纾坚定道。说完她觉得这样可能会让平康长公主没面子,遂又给了给台阶,道:“或许是前几日戴过,公主记混了。” “简直胡说八道!”平康长公主抵死不认。她不过是想随便找个理由羞辱独孤姣一番,才没心情较这个真。她转头看了一眼弱得跟只小鸡仔一样的静宜长公主,突然反应过来,指着她对夏侯纾说:“我看你就是想维护阿姣!” 看来还不算太笨。夏侯纾笑了笑。 被提到名字的静宜长公主则愣了愣,飞快的看了夏侯纾一眼,立马又垂下头去。 平康长公主顿时又不高兴了,怒道:“夏侯纾,你不要忘了你是我宫里的人,你现在要为了一个外人跟我做对吗?” “我无意与任何人作对。”夏侯纾说,“而且,对于公主你来说,我不也是外人吗?” “你……”平康长公主噎了噎,深知自己辩不过夏侯纾,转头继续质问静宜长公主,“快说,你把我的簪子藏到哪里去了?你要是不说,我就告诉所有人你偷我的簪子!” 静宜长公主像只受惊的小鹿,低着头声若蚊蝇道:“六皇姐,我真的没有见过你的翡翠簪子,更没有私藏。兴许是你记错了。” “你说没看见就没看见?”平康长公主立马就怼了回去,睥睨着她道,“你母妃以前就喜欢偷别人的东西,连脸都不要了。有其母必有其女,你是她的女儿,肯定也跟她一样!我必须得自己搜一遍才行!” 提到自己的生母,静宜长公主立马急红了眼,忍无可忍,便带着哭腔辩驳道:“我没有偷你的簪子!是你想诬陷我!” 夏侯纾不知道静宜长公主的母妃余太妃之前做过什么,是不是得罪了姚太后,但是看当前的情形,肯定是平康长公主又想栽赃静宜长公主。 她不想插手宫里的事,更不愿意掺和这两姐妹之间的恩怨,只是觉得这样闹下去挺没意思,对谁都没好处。其他人看着,或许前面会觉得静宜长公主做了什么,但是到了后面,大家只会觉得平康长公主仗势欺人。 一家子亲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这种两败俱伤的事,但凡中间有个人来劝导或者制止,都不会愈演愈烈,闹到不可收拾。只是站出来劝说或者制止的那个人肯定会被平康长公主恨上,而静宜长公主也未必领情。 平康长公主见静宜长公主死不承认,心里更加气愤,立马就挥手招人过来要搜静宜长公主的衣裳和书箱。后者的侍从自然是要护着自家主子的,于是两帮人就扭打了起来。 静宜长公主好歹是个公主,又是个未嫁女子,内侍不敢亲自上手,便围成一个圈将她们团团围住,防止她们逃跑,然后平康长公主身边的宫女就冲上去要搜身。静宜长公主的宫女一个个都跟她们主子一样瘦弱,硬拼是拼不过的,只得老母鸡护崽一样将她护在身后。 揪扯中,静宜长公主的衣裳很快就被弄得凌乱不堪,头发也散了,脸上不知被谁划了一道红痕,沁出血丝来。她又气又恨,却无还手之力,只好蹲在地上无助地大哭起来。 夏侯纾实在看不下去了,挽起袖子走过去三下两下的把平康长公主的内侍打倒在地,又奋力将瑶雪苑的宫女拉开,大声道:“独孤媞,静宜长公主好歹也是你的妹妹,你用这种手段来羞辱她,你不觉得太过分了吗?” 平康长公主看热闹正起劲,突然被她打断,心中也十分不快,立马说:“什么妹妹?我母后只生了皇兄与我,未曾生过其他女儿。她的亲娘不过是个低微的贱婢,也是命好如今才混了个太妃的位置,还真就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公主请慎言!”夏侯纾郑重道,“她的生母是谁,都改变不了她是先帝之女。而且陛下登基前,姚太后也只是德妃!” 言外之意是你也不是嫡出的公主,没必要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你敢非议我母后?”平康长公主惊得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地瞪着她,“你好大的胆子!” “我只是就事论事罢了。”夏侯纾不卑不亢道,“你与静宜长公主同为先帝之女,亲姐妹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尊卑贵贱之分,所以请你在做这种事之前想想先帝若是知道了你的所作所为会作何感想!” 平康长公主气得直跺脚,怒骂道:“你这个胆大妄为的贱婢,居然敢教训起我来了?我一定要告诉母后和皇兄!让他们重重的惩罚你!” 独孤媞似乎觉得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兄长做了皇帝,自己就比所有人高了一等,所以看谁都是贱婢,任谁都该被她欺负。 偏偏夏侯纾不是个好欺负的。 “公主请便。”夏侯纾无所谓的摊摊手道,“你一定要去告状,必须去,马上去,你不去我都看不起你!” 最好让你的母后和皇兄大发雷霆,然后将我赶出宫去,这辈子都不允许再踏入宫门半步! “你敢挑衅我?”平康长公主不可思议道。她的怒火完全转移到了夏侯纾身上。 “没有啊。”夏侯纾慢悠悠道,“我真心的支持你去告状!” 平康长公主闻言暴跳如雷,指着她又是威胁又是谩骂,十分没有公主风度。 形式转变得如此之快,静宜长公主先是愣了一会儿,然后抹了一把泪,趁机快速站起身来,双手护着自己胸前的衣裳屈辱的跑了。她身边的宫女担心她做傻事,赶紧推开瑶雪苑那些正在发愣的内侍和宫女追了上去。 平康长公主也没工夫去管静宜长公主了,继续逮着夏侯纾骂。中心意思就是得罪她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一定会让她好看。 夏侯纾听她骂得上气不接下气了,方气定神闲的问道:“你骂完了吗?” 平康长公主一脸愕然,道:“你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要去太后和陛下面前状告我吗?”夏侯纾提醒道,“既然如此,我们现在就去。我也想看看,太后和陛下究竟会不会纵容你当众羞辱自己的妹妹。” 第179章 罚跪 平康长公主怔住,她当然不敢与夏侯纾当面对质。 她平时欺负独孤姣,是因为独孤姣的生母余氏原先只是杨太后身边服侍的宫女,祖上好几代都是杨家的奴仆,出身十分卑微。杨太后好心留她在身边服侍,还带她入宫,做了自己的心腹,可她却趁着杨太后沉浸于丧子之痛时暗中勾搭先帝,还生下了独孤姣,然后母凭子贵成了先帝的美人。 杨太后所生的昭成太子病故后,杨太后虽然又过继了后来的戾太子独孤衡抚养,但彼时独孤衡年龄已经大了,跟她也不是一条心,所以杨太后就把年幼的独孤姣留在身边抚养,顺便也庇护着背叛过自己的余太妃。 然而独孤彻登基后,姚德妃母凭子贵,摇身一变成了姚太后,独揽后宫大权,风头日盛一日。而杨太后连续痛失两子,心力交瘁,身体也每况日下,慢慢的就没有那么多功夫来关心独孤姣了。所以昔日养在聚澜殿里的庶出公主,转眼就成了独孤媞欺负的对象。 平康长公主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转身命令身后的侍从:“你们几个把她抓起来!本公主今天就要让她看看什么叫做尊卑贵贱!” 几个内侍刚被打过,心有余悸,但是公主的命令他们也不敢违抗,立刻挽起袖子要来捉夏侯纾。 如果是宫里的侍卫,夏侯纾或许还有几分畏惧,毕竟禁苑的侍卫都是通过层层选拔,能打会攻的,而且随身携带兵器。然而这几个平时狐假虎威、狗仗人势的内侍,她就完全没放在心上。内侍们来一个她打一个,来两个她就收拾一双,权当练练手了。 平康长公主看着扑通扑通惨叫着倒地的内侍们,吓得自己都退了好几步,惊恐的指着夏侯纾道:“反了反了!你居然敢打本公主的人,还不止一次!我现在就去告诉母后和皇兄!” 同样的话夏侯纾都听腻了,挥手示意她赶紧去,别废话。 平康长公主鬼哭狼嚎的跑了,随行的内侍和宫女也慌不着路的跟着。 世界一下子变得清净起来,夏侯纾掏出手绢擦了擦手,转身望向拾萃阁所在的方向,不知道静宜长公主怎么样了。 平康长公主去告完状之后,姚太后也没有亲自出面,只是派了个嬷嬷过来训斥了夏侯纾几句,无非是说她胆大妄为,竟然不顾公主与皇家颜面什么的,顺便罚跪了两个时辰。 夏侯纾也没有吭声,规规矩矩的在廊下跪了一个半时辰,让平康长公主的火气下了一大半,然后就心情大好的去吃晚膳去了。 冬天暮色降临的早,酉时正刻后外面基本上就看不清了,需要掌灯才能勉强看得清路。到了戍时之后,瑶雪苑里的人终于安静下来了,盯着她罚跪的人也离开了,她才站起身来。 跪的久了,她的双腿有些麻木,身上也很冷。她见其他人都走了,顺势就着台阶坐了下来,一边揉着自己的双腿,一边思考姚太后的心思。 她都已经顶撞长公主,并且殴打了长公主身边的亲信了,姚太后居然就只是罚她跪了一个半时辰,居然没想着要把她赶出去? 她独自坐在那里想了很久,始终想不明白,于是便想起了清容姑姑。 这个时辰,瑶雪苑还没有落锁,她得赶紧出去一趟,找清容姑姑把事情问清楚才行。 清容似乎跟她心有灵犀。夏侯纾刚掐了一朵花跑到她们约定的那棵常青树那里,就看到清容姑姑从旁边的树下走了出来,面容冷清的望着她。 夏侯纾很是诧异,问道:“姑姑,你怎么知道我要来找你?” 清容道:“我听说姚太后今天罚了你,就想着你肯定回来找我,所以就先来等着你了。” 夏侯纾尴尬的笑了笑,道:“多谢姑姑关心!” “你还没有用完膳?”清容问道。 跪了几个时辰,瑶雪苑里的人哪里会给她留晚饭,没端着饭菜在她眼前吃就不错了。 夏侯纾再次尴尬的笑了笑。 “跟我来。”清容说完就带着她往之前的小厨房方向走。 望着明台殿宏伟高大的轮廓,夏侯纾却迟疑了。这里是天子寝殿,上次她跟着进去,是因为不知情,现在她知道了,还是有些忌讳。 清容见她没有跟上来,也猜到了她的想法,便说:“今日陛下去了景华殿,你不用担心。” 景华殿是姚贵妃的寝殿,意思就是独孤彻今晚不会回明台殿住了。 夏侯纾稍微放松了一点,又问:“那万一遇上其他人怎么办?” “遇上就遇上呗,有我在你怕什么?”清容冷着脸道。 看她如此的镇定自若,夏侯纾也没那么担心了,跟着她进了小厨房。 像是特意准备了好了一样,小厨房里面不仅有糕点,还有几盘子肉菜。清容走到灶台前揭开了一个锅盖,里面竟然还温着饭和菜。 夏侯纾十分感动,这大冬天的,腹中饥饿的时候,往往会更经不住冷,但如果解决了饱腹问题,宫中的寒夜就没那么难熬了。于是她在清容的示意下,继续坐在小方桌前大快朵颐。 清容就像上一次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她吃饭。待夏侯纾明确表示已经吃饱了之后,她又熟练的把用过的碗筷和盘子收捡在一起。夏侯纾不好意思干看着,也赶紧凑上去帮忙。 忙完之后,清容方看着她问:“你今天找我是想问什么事?” 夏侯纾狐疑的看着她,心想你都知道我会来找你,并且做了这么多准备,难道你还猜不到我想问你什么吗? 不过既然清容把提问的主动权交给了她,她也就不假装客气了,问道:“姑姑在宫中多年,可知平康长公主为何总是要刁难静宜长公主?我看她们年纪相仿,同为先帝之女,应该自小就是玩伴才对呀,怎么就这么水火不容呢?” 清容说:“两位公主虽然年纪相仿,但自幼不在一块长大,陛下登基前静宜长公主一直是杨杨太后养在聚澜殿的,平康长公主则是由当时的姚德妃,也就是现在的姚太后亲自抚养。姚太后向来对杨太后不敬,也不允许两位公主长在一起玩,后来发生了戾太子逼宫之事,杨太后就一病不起,也没心思照看静宜长公主了。再后来,杨太后按规矩迁居济和宫,静宜长公主也搬到了拾萃阁,余太妃整日忙着照顾杨太后,也无暇顾及到静宜长公主。日子一长,平康长公主自然就处处押着静宜长公主了。” “姑姑既然都知道这些事,难道两宫太后和陛下不知情吗?”夏侯纾疑惑道。 “当然是知情的。”清容道。 夏侯纾更加不理解了,继续问道:“既然都之情,那他们为什么要纵容平康长公主欺负静宜长公主呢?” 清容皱了皱眉头,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平康长公主欺负静宜长公主?” 夏侯纾愣了愣,难道不是吗? 平康长公主都敢让自己身边的人去搜静宜长公主的身,可见她平时有多嚣张跋扈。静宜长公主每次都只能打落牙齿合血吞。 “没错,平康长公主确实喜欢欺负静宜长公主。”清容又说,“可即便是这样,容静怡长公主也没有想过要反抗啊。” “姑姑这话是什么意思?”夏侯纾还是不太明白,“难道静宜长公主不反抗还错了么?面对嚣张跋扈的平康长公主,她如何反抗?怎么反抗?” “这就是宫里和外面的不同。”清容冷声道,“宫里就是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你若不强就只能受人欺负。” “不,不是这样的。”夏侯纾说,“你刚才问我为什么说平康长公主欺负静宜长公主,又说宫里弱肉强食,这里面应该另有隐情。” 清容难得露出了一个笑容,道:“你果然是个聪明的。” 听着意思,那就是还有隐情了。 夏侯纾赶紧朝清容行了一礼,道:“还请姑姑赐教。” 清容就着椅子坐了下来,方道:“先帝在时,戾太子在众皇子中一人独大,党同伐异,他下面的几个皇子,没少吃过他的亏。静宜长公主是养在聚澜殿里的,自然就跟戾太子走得近些。她见戾太子排斥晋王殿下,也就是现在的陛下,也跟着排挤平康长公主,梁子就这么结下了。谁料到最后是晋王殿下当了皇帝,所以平康长公主自然就要把从前受过的气连本带利的讨回来。” 夏侯纾听完后感慨不已。两位长公主目前是形势地位完全调换了,所以才会闹得那么厉害。但是静宜长公主欺负平康长公主都是幼年的事了,独孤彻登基都七年多了,平康长公主这个记仇的程度也太深了? 如今大家都长大了,过几年都要嫁人了,继续闹下去,谁也不好看啊。 清容猜似乎猜到了夏侯纾的想法,立马叮嘱道:“她们的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最好不要插手。” 夏侯纾也不想插手,只是她实在见不得一个得势的女孩子用那样的方式来羞辱另一个女孩子。而且这里是皇宫,如果连皇室姐妹之间的闹剧都得不到一个公平公正的解决之法,独孤彻这个天子又何谈治国平天下? “你也不必怀疑陛下。”清容道。 夏侯纾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会读心术。 清容见她没做声,又说:“陛下自有自己的打算。” 果然是天子身边的女官,处处都是维护独孤彻的。 清容又看了她一眼,问道:“你可还有其他疑惑?” “有。”夏侯纾想了想说,“白日里我听平康长公主说余太妃喜欢偷别人的东西,姑姑可知道这是什么缘由?” 第180章 讨好 余太妃喜欢偷东西这事,说来就话长了。 清容听了夏侯纾的话,脑海里立马浮现出余太妃的趋炎附势,胆小如鼠的嘴脸来,脸上也露出了一丝不齿的神色。 她努力的压制住这种不屑,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的来叙述这件往事,方道:“昭成太子薨逝后,杨太后缠绵病榻一年多,连后宫都没有心思管理,时常还疯疯癫癫打骂宫人。先帝毕竟是个男子,他心中虽然也痛,但到底还要为天下着想,尤其是看到杨太后那个样子,他渐渐的就心灰意冷,转而宠幸了姚太后。而姚太后也很幸运,很快就怀上了平康长公主。当时宫中便有传言说先帝有意废后。余氏担心传言成真,自己也会跟着没入宫廷云烟,就趁着先帝喝醉爬上了龙榻,这才有了静宜长公主。” “杨太后的病情时好时坏,她知道这件事后大发雷霆,气急之下竟然吐了血。不过之后余氏不知道跟她说了什么,杨太后不仅保下了她们母女,还破格给了余氏位份,后面更是亲自抚养静宜长公主。”清容继续说,“然而余氏并不是个知足的人,她害怕杨太后记仇,去母留子,就扮成姚太后的模样去见先帝,企图再得恩宠,生下个皇子巩固地位。于是自以为自己做得天衣无缝,哪知却被姚太后撞个正着,骂了个狗血淋头。先帝查明真相后也龙颜大怒,下令要将她打入冷宫。也是姚太后出面保住了她。此后余氏便消停了,一直做小伏低的伺候在姚太后身边,从来不敢出来见人。” 夏侯纾算是听明白了,平康长公主说余太妃喜欢偷东西,不是真的偷了什么东西,而是喜欢偷人。只是这毕竟是长辈之间的私密之事,他们不好直说,所以只好说是余太妃偷东西了。 清容想了想,又说:“这些宫闱秘辛,原本我是不打算告知你的,可又担心你掺和进两位公主之间的争斗,所以才说出来,也是想告诫你,你务必要记住。” 夏侯纾赶紧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 随后清容便带着她从小厨房出来,送她到和光门之后才回去。 接下来好几天,静宜长公主都称病没有来上学。而平康长公主在看到姚太后惩戒了夏侯纾之后,也没有继续找她麻烦。不过平康长公主确实不怎么喜欢读书,甚至一说到读书就装病、装肚子疼,装头疼甚至连牙疼这种借口都用过。反而是看到侍卫手中的剑就两眼放光,非得逼着他们借手中的剑给她练练手。 侍卫们迫于她是天子的亲妹妹不敢得罪,只得照办。 平康长公主双手握长剑笨拙的挥了几下,险些连剑都甩出去了,吓得一干随从心惊胆战,却又不敢躲得太远。 这滑稽的场面让夏侯纾忍不住笑出声来。 平康长公主憋红了脸,气冲冲地走到夏侯纾面前,愤怒的说:“你笑什么!难不成你还会舞剑?” 夏侯纾清了清嗓子,好不容易忍住了笑,才得意洋洋地说:“当然,别忘了我可是越国公的女儿!家学渊源知道?” 平康长公主不服气,遂将手中的剑往她手中一塞,命令道:“那你便舞给我看!若是假,有你好看!” 夏侯纾看了看手中的剑,虽然不喜欢她说话的语气,但自打进宫后便未碰过剑,此时倒还真有些技痒。她顺手便挥剑舞了几招,惊得平康长公主目瞪口呆,连连拍手称好。 在平康长公主面前舞剑,算不上什么长脸的事,夏侯纾很快就觉得没意思,立马收了剑并将剑还与那个侍卫,叮嘱道:“刀剑无眼,你可要小心收着了,要是伤了长公主可就万死难辞其咎了。” 侍卫赶紧收好剑,满是感激和钦佩的道了谢。 夏侯纾刚准备走,却见平康长公主一脸崇拜的看着她。 “想不到你还会舞剑!”平康长公主既兴奋又钦佩,“简直出神入化。你真是太厉害了!让你陪本公主读书实在是可惜!” 夏侯纾甩甩头,不以为然。 常言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她的武功也不过中等,略略挥舞几下长剑根本不在话下。不过她后面的话倒是很合她的心意,让她一个习武之人来陪她读书,确实是屈才了。 但是夏侯纾没想到当天下午平康长公主居然邀她同进晚餐。 夏侯纾不敢相信的看了看满桌野味佳肴,又看了看平康长公主,自她进宫以来,一个多月了,她就没有吃到过这么好的菜肴,饿肚子的次数倒是不少。平康长公主的这番安排,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你在菜里下毒了?”夏侯纾狐疑道,“说,你是想毒死我一个,还是想跟我同归于尽?” 平康长公主此时正一脸谄媚的看着夏侯纾,闻言不由得撅起了嘴,娇声娇气的唤了声“纾儿,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呢?” 夏侯纾全身一阵恶寒。如此亲密的叫法除了至亲之人,再无其他人叫过,蓦然听平康长公主这么一叫还真有些消化不了。 夏侯纾狐疑的盯着平康长公主,心想莫非这位骄傲的公主已经找到对付自己的办法?她知道硬碰不成,转而采取怀柔政策?这般大鱼大肉款待自己,岂不是鸿门宴?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夏侯纾冷声道。 平康长公主亲自拉夏侯纾坐下,换了副面孔无限温柔道:“瞧你想到哪儿去了,本公主岂是如此狭隘之人?你看看,这可是宫里最好的御厨做的。”然后用筷子夹了些菜在夏侯纾面前的白玉碗里,“你尝尝。” 夏侯纾依旧狐疑的打量着平康长公主,她的目的是什么呢?难道她以为请吃顿饭就能让自己乖乖就范? 她夏侯纾可不是这么没有骨气之人! 平康长公主见夏侯纾不高兴,这才吞吞吐吐的说:“纾儿,你心胸宽广,一定不会跟本公主计较对不对?” 心胸宽广?夏侯纾看了看自己的胸膛,并未觉得。不过她若是想赔罪,她可以考虑考虑。 “纾儿,你剑术了得,也教教我。”平康长公主说完便转过身去,生怕失了她高贵的公主身份,扭捏道,“当然,你若是不同意,本公主也不会怪你。”耳朵却竖得跟兔子似的。 她终于妥协了! 一种胜利感袭来,夏侯纾突然想作弄她一番,便说:“公主,我奉旨进宫只说是伴公主读书,可没说我还得教你练剑。” 平康长公主却说:“皇兄让你入宫伴我读书,自然就是想让你辅佐我,你教习我武艺,那也是在帮我,何必分得那么清?” 夏侯纾睥睨着她,暗暗琢磨着她的真实打算。 平康长公主以为她是犹豫了,又说:“若是你肯教我武艺,我可以把我最喜欢的东西都让给你。”说着她指了指自己的宫苑,为表诚意,继续说,“你看看瑶雪苑里有什么你喜欢什么,你尽管可以拿去,” 夏侯纾也跟着扫了一眼屋内,如此金碧辉煌的殿宇,对于宫里的人来说确实是殊荣,可是对她这个一心要出宫的人来说就没什么特别之处。而且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会为了区区珍宝就出卖自己。 “公主还是另请高明。”夏侯纾冷声道。 “哼!就知道你是个小肚鸡肠的人!”平康长公主继承了她母亲的绝技,也是个变脸高手,“亏得本公主还这般盛情款待你!” 夏侯纾赶紧放下手中的筷子,心想还好没有吃她一口菜,不然还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了。 平康长公主见她放下了筷子,脸色更艰难看,道:“你真不愿意教我?” 夏侯纾也不想把刚刚缓和的关系闹得太僵,笑道:“公主出身高贵,想要什么样的人作师父还不是一句话的是吗?我不过是从小跟着师长学了些拳脚功夫而已,恐怕是没有资格教习公主,所以公主还是另请高明。” “虚伪!”平康长公主怒道,“本公主最讨厌你们这种虚伪的人了!本公主才不稀罕你来教习呢!” 夏侯纾丝毫不畏惧她的怒火,独自回了偏殿。正好看到膳房的宫女提着一个食盒过来。她接过食盒道了谢,赶紧打开看了看,虽然比不上平康长公主宴席上的菜肴丰盛,但吃着自己的,终归比较安心。 大概是因为这个原因,平康长公主自那日起便再次视夏侯纾为敌,每次见了她总是摆出一张臭脸。就连在陈夫子面前,她也懒得装了,多次艳遇挑衅。陈夫子头大如牛,又不敢出面主持公道,只得摇头叹气。 夏侯纾本无意与她争锋,奉旨进宫也只是陪公主读书,既然她不喜读书,自己也没办法,总不能像陈夫子一样对她喋喋不休。 在宫里多说多错,她也乐得自娱自乐。 这日下学之后,她没有像往常一样会瑶雪苑,而是提着书箱出了和光门。听说御花园的海棠花和山茶花开得热闹,她也想去透个气。不然天天看着平康长公主那张脸,她也高兴不起来。 第181章 宫里的女人 御花园临水亭里,重纱漫卷,可以清晰地看见亭外的花簇。临水亭周围只栽种了海棠和山茶花,正值盛开的季节,满园盛开的花朵,层层叠叠地生长在一起,宛如织出的锦缎,缤纷里溢散出一份华美,颜色亮丽得宛如人工染过一般,簇拥着亮堂堂的阳光,锦绣如画。不知道是谁在里面放了一个火盆,烘得整个亭子里都暖融融的。 夏侯纾下学后循着海棠花的芬芳而来,欣喜之下就摘了几朵。远远见亭子里空空的,她又在旁边蹲守了片刻,一直没有见到有人来,她便搓着手跑进去烤火了,顺手将海棠花扔在了石桌上。 这是夏侯纾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来御花园,新鲜和好奇感让她忍不住四下打量了一番。从临水亭里往外看,四周的景色尽收眼底,无一遗漏。尽管还带着对出宫遥遥无期的迷茫,她也很认真的欣赏了一会儿。美景赏完后,她闲得慌,又从书箱里掏出一本书来随便翻了几页。 事实上,她也不是读书的料。从前在家中,她除了准时准点地去家塾上课,更多的时间都用来练武了,平时的功课大多都是云溪在替她完成。没想到如今却被逼着再来学一遍。 不知道是炭火过于暖和,还是此处过于安静,又或者是御花园里的那些盛开的海棠和山茶花有催眠的功效,她很快就开始打瞌睡了。 恍恍惚惚中,她似乎做了一个梦,梦中夏侯翊迎着朝阳而来,带着阳光般明媚的笑容朝她招手,带着她一起去探寻大哥夏侯翖的秘密。他们一起穿过山水重幕,穿过草原打磨,深入北原腹地,光线由亮入暗。当她意识到再有光亮穿过浓重的阴霾时,那样的光线反而刺痛了双目。又有什么气味飘来,冲开了萦绕在鼻尖上平和舒缓的气味,忽然击在心头。 夏侯纾瞬间睁开眼,只见书案后赤黄色身影流动飘逸,比满园的海棠更耀眼,腰间挂着龙纹玉佩和香味馥郁的香囊。 南祁天子,姓独孤,名彻。 褪去一身紫衣的神秘与沉稳,一袭赤黄的十二团龙盘领衮服映衬出他身为一国之君的威仪。 曾经,他告诉她,他叫齐南。 “参见陛下!”夏侯纾忙屈身行礼,万万没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他,而且还看到她这幅摸样。 难怪这亭子里会莫名其妙的放个火盆。 回想起在护国寺和围场的事,夏侯纾就后怕。早知如此,她就应该好好的待在瑶雪苑,宁愿被平康长公主烦死也不要被眼前的男人吓死。 “平身罢。”独孤彻一边说着一边翻看书案上被风吹乱的书本。 那是一本《诗经》。 宫中书本种类虽多,但夏侯纾感兴趣的却没有几本。再者,碍于名门闺秀的风仪,她也不好意思去借那些被称之为俗物的话本子来看。 独孤彻摇摇头道:“南祁女子似乎偏好此书,未料你也是。” 夏侯纾听不懂他这是褒还是贬,便谦虚道:“臣女也只是南祁万千平凡女子中的一个,自然是落俗了。” 独孤彻听罢抬头看了看她,眸子里并无半点威仪,更多的是闲适,轻声笑道:“你从前可不是这般温婉顺从的。” 从前你也没说你是南祁天子。 夏侯纾眼神里暗含怒意,心想我温不温婉,顺不顺从关你什么事?而且我现在都已经知道你是天子了还能不毕恭毕敬的?我得有几条命? “在宫里的这些日子,可还习惯?”独孤彻又道。 “谢陛下关心。”夏侯纾客客气气的说,“臣女一切都好。” 不习惯又能怎样呢?你会马上下只同意我出宫回家吗? 独孤彻点点头,继续翻看着那本《诗经》,神情自若仿佛没有旁人。 夏侯纾傻傻的站在旁边,茫然不知所措。走还是留,这是个问题。 有微微的风夹着花香飘进来,扶起她的发丝。如果时间就在这一刻凝固,那画面一定很美好。 “原来陛下在这里啊。”远远的一个身着朱色绣着大红色牡丹的宫装美人,似与这满园盛开的海棠花融为一体。 光是听到这个声音,夏侯纾就头皮发麻。 姚贵妃缓步走来,身上环佩叮铃,她微微向独孤彻欠了欠身,方娇滴滴道:“陛下怎么转到这里来了?让臣妾好找啊!” 说着她莲步轻移,进了临水亭,带来了一股浓郁的牡丹花香味。待她的目光顺着独孤彻的动作移到石桌上的海棠花上,脸色瞬间大变——她跟在独孤彻身边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他没有这份闲情意志的,那么这摘花之人自然就另有其人了。 “怎么又是你?”姚贵妃一双柳眉都快打结,语气里充满了愤怒,“夏侯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采摘御花园的花!” 夏侯纾大惊,没人告诉她御花园的花是不能采摘的。况且之前她还看见平康长公主叫人采山茶花去泡澡,难道是平康长公主故意要误导她? 不管是不是被误导了,她都把人家的花给摘了。而且来找茬的还是姚贵妃,所以她不得不谨慎对待。 “臣女刚进宫没多久,并不知道御花园里的花不能采摘,还望贵妃娘娘恕罪。”夏侯纾赶紧认错。 “你的意思是不知者无罪?”姚贵妃依然眉头紧蹙,“说得倒是极好,如果宫里的每一个人都像你这样,那还有王法吗?” 不就是摘了几朵花吗?怎么还上纲上线了? 夏侯纾很不理解,但心里已经猜到姚贵妃要借机公报私仇。 “如今你犯了宫规,本宫也不得不罚你。”姚贵妃面色威仪,随即对身后的宫人冷声吩咐道,“来人,拉下去打二十大板!” 这都是么破规矩?怎么动不动就要打人二十板子?好好的一个人,打完二十板子半条命都没了! “等一下!”夏侯纾制止了她,企图再解释,“贵妃娘娘,我并不知情,否则我肯定不会摘的!” 姚贵妃柳眉一竖,果断地说:“你不要再狡辩了!本宫向来赏罚分明,此事也绝不姑息,让人议论本宫的不是。来人,拉下去!” 这事发生的太过突然,夏侯纾自知理亏,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借口来替自己辩驳,便拿眼睛向独孤彻求助。 独孤彻却只是看着手中的书本,如获至宝般目不转睛。 不过是一本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书籍罢了,至于吗?不过他是一国之君,而她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伴读,又如何能期待对方能为自己求情呢? 眼看两个宫人就要来拉夏侯纾,亭子外不知何时又来了个青绿色的宫装美人,面容和善,气质也高雅。她站在临水亭外看着这一景象,清愁的黛眉也略略舒展开来。 “慢着!”她道。 夏侯纾闻声看过去,心底竟是生出惊艳来。对方身上虽难掩岁月流逝留下的痕迹,但这样远远望着,竟有种只可远观的清雅。 夏侯纾正为渐渐在内心升起的钦慕独自惊叹,美人却停住了脚步,原来围在一起的宫人早已退开了站在两边,个个都行了礼。 “参见陛下!”青衣美人半矮了身子,衣裙及地,像是荡开的湖水一样轻柔美丽,却依旧半含着忧伤。 “起来罢。”平静得教人心头生出寒意的声音传来,骤然冷却了满园的明媚。 夏侯纾愣愣地看着独孤彻,满心的疑惑。传言当朝天子温润如玉,然而对待后妃怎会这般冷漠? 再看青衣美人,她向姚贵妃欠了欠身,落落大方道:“姐姐,可否容我说两句?” 夏侯纾闻言转头惊讶的看着姚贵妃。只见她冷冷的瞥了一眼青衣美人,不耐烦道:“淑妃,不知你又有何指教?” 原来她就是佟淑妃,难怪这么清丽脱俗! 夏侯纾暗自惊艳着。 “指教不敢,只是想给姐姐一个建议。”佟淑妃不卑不亢的说,“此女想必就是前些日子召进宫伴长公主读书的越国公之女夏侯氏,不知道宫规也是情有可原。姐姐若是按照宫规罚了她,只怕会惹得越国公不快。依妹妹看,不如小惩大诫。” “妹妹果真心细如尘,面面俱到,难怪深的陛下欢心。”姚贵妃讥笑着看了看佟淑妃,“反倒是本宫不能顾全大局、心如蛇蝎了。” “姐姐言重了。”佟淑妃轻笑着说,“妹妹并无他意,还望姐姐不要多想。” “少在本宫面前演戏,说得自己有多贤良淑德似的。”姚贵妃冷声道,“别忘了在这后宫之中还是本宫说了算!” “姐姐说的是。”佟淑妃轻声道。 夏侯纾惊讶的看着一直在旁边默默不语,作壁上观的独孤彻。按理说两宫相争,他应该站出来主持公道才是。而他非但没有这样,反而充耳不闻,放任两宫相斗自己则在一旁当君子,与瑶雪苑及拾萃阁两位公主相争的处置方式如出一辙。 这与传言中他英明神武的形象实在千差万别。 “陛下。”姚贵妃转向独孤彻诉苦,“如今连淑妃也敢来教训臣妾了,让臣妾日后如何在众妃之中立威,打理这后宫?” 独孤彻这才将目光移开书卷,转过头来道:“淑妃说的并非全无道理。” “陛下。”姚贵妃没想到得到的竟是这样一句话,脸色一下子黯淡下去,转眼狠狠地瞪了淑妃一眼。 淑妃却视而不见,依旧浅浅的笑着。 “依朕看,就罚她一个月的月俸。”独孤彻突然说。 夏侯纾每个月按惯例领着2两银子的月俸,但是眼下她出不了宫,除了偶尔打赏宫人通融关系,平时也是有银子没处花。所以这一个月的月俸,对她来说根本算不得什么。 姚贵妃自知再闹下去也只能更显得她自己不可理喻,便依了独孤彻的意思。最后还是示威的对夏侯纾说:“夏侯纾,今日是陛下为你说话,本宫且饶了你这一回。如有再犯,可别怪本宫不讲情面!” 说得真好听,都罚了一个月的月俸了还叫饶了她。 她用不上是一回事,被扣了又是另一回事。 尽管相当腹诽,夏侯纾表面上还是要做得感激涕零:“臣女谢娘娘大恩!” 这时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的跑进来,一一行了礼后方说:“陛下,小皇子大哭不止,我家主子请陛下过去看看。” 第182章 月试 “小皇子大哭不止可能是病了,病了就应该请太医,你来找陛下做什么?”姚贵妃的注意力立刻转移到小宫女身上,言辞尽是责备与不善。 小宫女喏喏的不敢做声,只是期盼的等着独孤彻发话。 适才吕美人说了,她今天要是不能把陛下请到尚林殿,她就不用回去了。若非如此,给她十个脑袋她也不敢当着姚贵妃和佟淑妃的面抢人啊! 可是这些隐情,她又不能说。即便说了,谁又会可怜她一个宫女呢? 独孤彻这才终于从书页中抬起头来,如同神游了一场。 夏侯纾暗暗打量了一下他手中的书页,其实他只是偶然翻动了几页,并未认真在看。她愈发不能理解他的做法。 “摆驾!”独孤彻放下手中的书,不慌不忙地起身拍了拍身上本就不存在的灰尘,出了临水亭。 小宫女赶紧又向两位妃嫔行了礼,飞快的跟上了独孤彻的步伐。 “没一个省心的!”姚贵妃再次瞪了佟淑妃一眼,也跟着离开了。 佟淑妃拾起夏侯纾书案上的海棠花,瞧了瞧,柔声道:“这花可千万别再让人看见了。你还是先回去,若再遇上其他人,可就麻烦了。” “多谢娘娘提点!”夏侯纾微微欠身谢礼。 佟淑妃将海棠花放回原处,转身盈步走了出去。 夏侯纾看着她娇柔的背影,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赶紧收拾东西回了瑶雪苑。 接下来几天但也平静,因为平康长公主月试的日子到了,更没闲心去找她茬。 这日天气极好,原本是由陈夫子负责主考的,可是独孤彻突然说要亲自监考,于是场面瞬间变得热闹起来。除了应试的平康长公主和许久未出现在学馆且病恹恹的静宜长公主,好些有分位的妃嫔也赶来凑热闹了,还美其名曰为关心公主的学业。 平康长公主起初并不慌张,还暗自琢磨着独孤彻好歹是自己的亲兄长,从来不曾在她的学业上较过真,肯定比陈夫子宽容些,她撒个娇什么的也就蒙混过关了。然而当她看到学馆里坐满了人时,整个人立马就慌了,连腿都在发抖,幸好冬天穿得厚,才不至于让人看出端倪来。 她看了一眼病西施一样的静宜长公主,知道她派不上什么用场,转身抓住走在她后面的夏侯纾,低声威胁道:“夏侯纾,你记好了,今天你就是我的智囊团,必须一个顶十个,若是让她们给笑话了去,你也没好日子过!” 关我什么事?夏侯纾不仅眉头微蹙,自己不用功反倒来怪她? “你记住了没有?”平康长公主追问道。 “记是记住了,不过……”夏侯纾勾了勾嘴角,“你也知道我们是武将世家,学识自然就浅薄了些,比不得哪些大儒家中的女儿,恐怕会令公主失望。” “你……”平康长公主面露怒容,“我不管,今天你必须替本公主撑起这个面子来,不然本公主绝对不会放过你!”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理她,给了她一个“请自便”的表情。 平康长公主气得想骂人,可是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得不忍了,转而去向姚贵妃撒娇求助去了。 夏侯纾略略一看,宫里的妃子中大概有地位又爱凑热闹的都到了。从她们的言语间不难看出她们其实是来看平康长公主的笑话。她不禁同情起这些人来,宫里的生活果然太枯燥,逼得她们竟连自己的小姑子也用来取乐。 偏生平康长公主没脑子,满心欢喜地与姚贵妃聊得火热。 而一旁无人问津的静宜长公主则安安静静的坐在座椅上,脸上毫无血色,时不时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捂着嘴轻咳几声,表情极为痛苦。 看样子是真病了。 夏侯纾想着清容的告诫,转头看向学馆外,那是一片小小的池塘,岸边种着一片木芙蓉。 初来时,它开得正盛,几乎能与芙蓉媲美,可如今已是十月底,花期将尽,原本蔚若锦绣的花瓣枯萎在枝头,有一种残败的美。 突然觉得有道目光紧紧地定格在她脸上,夏侯纾微微转头,在日光下站久了头也有些眩晕,迷茫的看着不远处的一抹赤黄色身影。原来还唧唧喳喳的一群人立马安静下来,纷纷起身行礼。 夏侯纾见状慌忙也行礼。 “都起来。”独孤彻说完便已走过夏侯纾的身旁在椅子上坐下,转而问平康长公主,“阿媞,你的功课如何了?” “就知道皇兄信不过我。”平康长公主撅嘴道,“皇兄今日叫了这么多人来,莫非就是想看我的笑话?” “公主说到哪里去了。”一个打扮华丽的妃子插嘴道,“我们也是听说陛下前些日子专为公主找了个陪读,是以公主功课大有长进,特来恭贺!” “本公主与皇兄说话,何时轮到你插嘴了!”平康长公主说完狠狠瞪了那个妃子一眼。 妃子不甘的撇撇嘴。 平康长公主又将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不屑道:“至于她嘛,不过是有些小聪明而已,哪及得上本公主的真才实学!” “既然如此,那朕倒要考考你了。”独孤彻好像刚才并没有见到平康长公主与那位妃子的口角一样,语气仍然只是淡淡的,然后他将目光移向学馆外的木芙蓉花从。大概是今日天气不错,花期将尽的木芙蓉中有几株又悄悄冒出了新的花朵,粉白色的花瓣或含苞或吐蕊,在日光的照耀之下熠熠生辉。于是他说:“那便以这木芙蓉为题作两句诗如何?” 众人的目光也随之转向学馆外,一阵风吹来,学馆里弥漫着淡淡的木芙蓉清香,可终究还是掩盖不了它即将开败的事实。 “这木芙蓉都已经过了花期了,有什么可看的?”平康长公主抿嘴道,“肯定是下面的人偷懒,没有及时将残花清理干净。” 姚贵妃的脸色就有些难看。如今她负责协理后宫,平康长公主当着大家的面说下面的人偷懒,可不就是变相的说她没有管好下面的人吗? “花开花落本是自然规律,何须刻意清理?即便是过了花期,它依然还是一道风景。”独孤彻笑道。随后的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平康长公主身上,“你也别顾左右而言他,只管作诗便是。” 姚贵妃的面色稍缓,看向独孤彻的眼神充满了爱意。 而平康长公主的脸色却白了又白。她想了想,便吟道:“玉树成荫生幽泉,红消香谢罗轻烟。” 众人皆静了下来等待着独孤彻的评价,独孤彻喝了口茶,慢条不紊地说:“的确有长进。” 平康长公主一愣,其他人也噤声。独孤彻只是说她有进步,并未说好与不好,她们也不敢随意揣度。过了一会儿,众妃见独孤彻并无其他评价,纷纷抿嘴偷笑。只有佟淑妃仍旧面容平和,似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平康长公主仿佛感到一种奇耻大辱,大怒道:“你们笑什么!了不起,你们也作两句让本公主瞧瞧!” 众妃忙收敛,一脸促狭。 “大家是在替公主高兴呢,公主何必动气?”姚贵妃笑盈盈地说,然后转向独孤彻,“看到如此景致,臣妾倒也想到了一句。” 独孤彻点点头,示意她说出来。 于是姚贵妃志得意满的飞了在场的众妃一眼,吟道:“万绿丛中淡淡红,露染胭脂色未浓。” “倒也不错。”只听得独孤彻款款评价。 姚贵妃一听,媚笑中难掩骄傲。 夏侯纾感觉全身一阵恶寒。 平康长公主撇撇嘴,不悦的看着姚贵妃,怎么也没料到最后抢她风头的竟是她那个终日里表姐长表姐短的人。 接着方才与平康长公主发生口角的那位妃子又说话了,她道:“陛下,臣妾听说淑妃娘娘入宫前可是名满京城的才女,不如也请淑妃娘娘作两句诗应应景?” “吕姐姐这个提议不错。”立刻有人附和她,气氛一下子全变了味。 这下好玩了,平康长公主的月试直接变成了宫妃们献媚取宠的舞台。 众妃都看向佟淑妃。 佟淑妃蹙了蹙眉,终究是骑虎难下,只得吟了两句:“万园扫作一抹黄,芙蓉照水独自芳。” 夏侯纾轻笑,这句明显比前面的两句雅致些,也像极了佟淑妃的性格。 自那夜在合音殿外听了那曲哀婉凄绝的箫音之后,夏侯纾对佟淑妃一直有几分好感。后来在御花园临水亭佟淑妃又替她解围,无形中让她对对方的好感暴增。她生平最钦慕那些处世淡然,不骄不躁的女子,佟淑妃恰好入了她的眼缘。 众妃都不敢妄加评论,又将期盼的目光投向独孤彻。 独孤彻的笑意更浓,刚想说什么便被平康长公主给打断了。 平康长公主指着夏侯纾,不服气第说:“这样的诗句,本公主的这个婢女也作得出来!” 夏侯纾在众人考究的目光中惊得目瞪口呆,自己奉旨进宫伴读,好歹也是越国公的女儿,何时成了公主的婢女了? “你,说你呢。”平康长公主果真把夏侯纾当婢女一样颐气指使,“赶快作两句诗让她们瞧瞧!可别丢了本公主的脸!” “这吟诗作对不是臣女的长项,不过倒可以试试。”夏侯纾故意让自己不理会她的羞辱,说着将目光移向那满湖的荷花。只见几只蝴蝶在残蕊中嬉戏,煞是可爱,她脑中灵光一闪,便道:“寒潭日暖簇新妆,踏花归去彩蝶香。” 沉寂,一片沉寂。 大约过了半分钟突然响起一阵清脆的掌声,显得诡异而突兀。 “这两句倒是有趣。”独孤彻一面鼓掌一面说。 夏侯纾当之无愧的接受他的嘉奖。 旁边的几个妃子似乎这才开始好奇她的身份。其中一人故作惊讶道:“咦?这不是前些日子陛下特意挑选来伴公主读书的越国公之女么?” “是了,是了。”吕贵人也见缝插针般附和起来,“她便是夏侯纾,前些日子里京城里传的沸沸扬扬的便是她了。” “哟,妹妹这消息可真灵光,这宫外的流言,你倒是听得很清楚。”姚贵妃立刻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俨然一副南祁的皇后非她莫属的气势。 后面插进来的那个妃子偏生分不清形势,懵懵懂懂的问了一句:“吕姐姐都听到了些什么?不如说出来给大家听听。” 第183章 苦肉计 夏侯纾暗自同情自己,真是躺着也给她们当炮灰。 后来她才知道那个吕氏是四品美人,名唤吕洛儿,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在宫中飞扬跋扈得罪了不少人。而后来插进来的那个是婕妤白氏,叫白世伶,是礼部侍郎家的女儿,为人虽然有几分泼洒,但还是忌讳着姚贵妃。在场的还有一位五品才人孟氏,名叫孟宓,是个小县丞的女儿,大概是因为出生小门小户,平时也不多话。她们都是宫里最得宠的几位妃子。 “这宫外真是什么样的传言都有。”吕美人说着竟面露同情,一副慈悲模样,“瞧夏侯姑娘多标志的可人儿,竟被说成是貌比无盐、凶悍无比的夜叉。真是可气!” 其他几个妃嫔闻言也好奇的打量着夏侯纾,不停地说着“是呀是呀”之类的话,似乎真的很替她不平。 夏侯纾听得简直想翻白眼,这都是多久以前的谣言了,怎么你们这会儿了才在议论?京城里盛传的八卦都换了好几拨了? 她越听越烦躁,无奈不好发作,只得装作好脾气的敷衍:“只不过是传言而已,娘娘无需为臣女抱不平。况且,臣女并不在乎。” “瞧瞧这胸襟,多宽阔。”吕美人抿嘴轻笑,“看来陛下确实是为咱们的平康长公主选了一位好伴读。” 夸夏侯纾胸襟宽广,不就是侧面说平康长公主心胸狭隘吗? 听明白了的人都低头抿嘴轻笑,只有平康长公主听不出意思来。不过她虽然听不明白吕美人话里的含义,但却不容许别人夸赞夏侯纾。 “她不过是本公主的一个伴读而已,你上赶着攀附她做什么?”平康长公主不悦道,“再说了,今天皇兄说好了是要考核我和阿姣的功课,你们都来凑什么热闹?” 吕美人眉头微蹙,刚想在说些什么,便被独孤彻打断了。 “长公主的考试就到这里了。朕还有政务需要处理,接下来的事就交给陈夫子把。”独孤彻似乎很不耐烦,起身看了一眼众妃,又道,“你们既然这么关心长公主,就留下来多坐以会儿。” 说完他逃避似的离开了临水亭,随行的内侍和宫女忙跟上去。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暗暗想着,面对这些百无聊赖喜欢议论是非的女人,她都受不了,何况他还是日理万机的皇帝,一个执掌天下的男人。 “可是皇兄还没有让阿姣作诗呢!”平康长公主对着独孤彻的背影喊了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之后回过头来狠狠地瞪了众妃一眼。 独孤彻走了,姚贵妃也坐不住了,借口还要去给姚太后请安先行离开了。随后佟淑妃也称自己要去服侍杨太后起身离开。其他的人更是坐不住,各找各的理由走了,学馆里又只剩下陈夫子和三位应试的少女。 随后陈夫子出了三道题,让几个少女分别作答。 交完卷之后,平康长公主余怒未消。夏侯纾是个有眼力见的人,不想跟着她去一同回瑶雪苑,听她大吵大闹,所幸自个儿出去走走。 夏侯纾平时很少在宫中走动,想到进宫这么久了连皇宫都没有好好逛一下,未免有些可惜,今日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四处逛逛。 和光门附近有一片小花园,花园里有一片小池塘,沿岸修建了一座长廊。池塘里的荷花早已枯萎,只剩几株没有清理的荷叶残枝,映在水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夏侯纾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不禁意间往外面瞧了一眼,顿时兴奋不已,好多好漂亮的锦鲤!给整个池塘增添了生机与活力。 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水池里竟养了几百条锦鲤,太奢侈了! 夏侯纾眨巴着眼睛直往里面瞅,有的红如胭脂,有的黑如墨玉,还有的红白相间如彩衣霓裳,美得不可言喻。看着看着她就忍不住翻过栏杆要去抓两条回去养。反正池子里这么多锦鲤少一两条也不会有人发现。 大概是这些锦鲤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一条条都笨的要死,一抓一个准。夏侯纾抓了一条红的、一条花的,满心欢喜地翻回栏杆。 等等,这堵赤黄的肉墙是…… 夏侯纾微微抬头一看,啊!怎么是他! 她慌忙将锦鲤藏在身后,慢慢靠近栏杆,顺手将锦鲤丢回了水池,然后尴尬的笑了笑,道:“陛下不是有政务要处理,已经走了么?” 锦鲤被丢进水池里发出了水响声,独孤彻顺着她站的位置往里面看了看,只有未平复的涟漪,便问:“你在这里干什么?” 这好像是她的问题? 不过有地位就是不一样,可以直接忽略别人的提问。 “我,臣女正在看锦鲤呢!”夏侯纾仍然微笑着,特意指了指身后的池塘,“这池子里有好多的锦鲤,真好看!” “看看倒没什么。”独孤彻似笑非笑的说,“不过,它们在池子里养得好好的,要是有人把它给捞起来,那可就不好了。” “皇上说笑了,谁会那么无聊呢?”夏侯纾说。暗暗祈祷他刚才没有看见她抓锦鲤。没事抓人家的鱼干什么?改天回去买它几十条来看过够!上次摘了几朵花就差点被打二十大板,这次要是被人看见了还不知会怎样。看来这皇宫里的东西还真碰不得。 独孤彻仍看着她,却一言不发。 夏侯纾紧张地在心里暗自祈祷他的记性没那么差,能看在她救过他的份上不跟她计较。她微微抬头,想从他的眼睛里看出点什么来,可是那眼神太深邃了,像一口古井,就算扔几块石子进去也泛不点涟漪。 夏侯纾只好认命的低下头。 “你的伤好些了吗?”独孤彻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低沉而关切。 伤?什么伤?在护国寺受的伤吗? 夏侯纾忙点点头,已经过了大半年了,早好了。而且因为用了裴浪的药,连疤痕都非常淡,不仔细看几乎看不出来。 独孤彻似乎也觉得自己问得不是十分具体,又道:“朕说的是上次被罚跪的事,听说你的腿跪伤了。” 夏侯纾满脸的迷惑不解,这又是哪里来的流言? 因为掺和了瑶雪苑和拾萃阁之间的恩怨,她被姚太后罚跪了一个半时辰,起来的时候因为腿麻了不太方便行走,就在地上坐了一会儿,后来她还去明台殿找清容姑姑,顺变在她那里蹭了个晚饭。 不过去明台殿这事是她和清容姑姑之间的秘密,她当然是不能提及的。 “那究竟是有还是没有?”独孤彻追问道。 夏侯纾不会回答这个问题的,所以她抬头礼貌的说:“陛下,长公主交代臣女早些回去,臣女就不打扰陛下的雅兴了,告辞!” 说完她便溜之大吉。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天子是这宫里最危险的主儿,进宫前母亲的叮嘱还回荡在耳际,她可不能再给自己添麻烦。 回到瑶雪苑,平康长公主的气还没有消,见她回来就仿佛找到了发泄口一样,没好气地问:“你又去哪儿了?”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难道我她上就写着“出气筒”三个字?以致她看到自己就如此暴怒。 见夏侯纾没理她,平康长公主又说:“问你话呢,你怎么不回答?” “出去走了走,不知公主有何吩咐?”夏侯纾随口敷衍道。 “夏侯纾,别以为你有几分才学就多么了不起。”平康长公主咬着牙恨恨道,“你只不过是本公主的一个陪读,今日非但不帮着本公主,反而抢本公主的风头,你就应该知道是什么下场。” “愿闻其详。”夏侯纾好笑的说。虽说她那两句诗不是什么惊世之作,却也是得到了独孤彻的赞赏。不过当时的情况分明是平康长公主让她骑虎难下,如今反倒怪她抢了她的风头,她是怎么也说不清了。 “罢了。”平康长公主突然放缓了语气,“虽说你今日抢了本公主的风头,可得罪的却不只是本公主一人。夏侯纾,以后,这宫里可就热闹了。” 夏侯纾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了,的确,她得罪的不只是她,还有那些借助一切机会争宠的妃子。没想到平康长公主居然用这样一招。 “此言差矣。”夏侯纾说,“你只说对了一半,即便是我今日抢了你的风头,也得罪了众位娘娘,可我并不是宫中之人,想必各位娘娘也不会计较。反倒是公主你,被人耍了还自欺欺人,真是可悲。” “你胡说!”平康长公主听了大怒,突然就哭了起来,“你们一个个都欺负我,既然如此,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她一头撞上一旁的柱子。 “砰——” 夏侯纾大吃一惊,这太突然了,伸出去的手还来不及抓拉住她,平康长公主就已经撞了上去,然后缓缓的倒在地上,额头上鲜血直流。 更没有想到她伸出去的手成为她百口莫辩的证据。 站在旁边的内侍和宫女全尖叫起来,乱作一团。 “还不快去传太医!”夏侯纾瞬间回过神,然后指挥着一干宫女内侍将平康长公主送到内室,又派了另一个小内侍慌忙前去请太医了。 平康长公主重伤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后宫,也惊动了太后和独孤彻。没过多久他们就齐聚瑶雪苑。 此刻姚太后与独孤彻都在,夏侯纾则作为罪魁祸首跪在一旁。 见平康长公主渐渐转醒,姚太后才走到夏侯纾跟前,凝视着她,问道:“哀家听宫人说是你将公主推到柱子上的?” 夏侯纾看着一脸精明的姚太后说:“臣女冤枉,请太厚明察。” “平康,是这样吗?”姚太后转头问刚醒过来的平康长公主。 “她……”平康长公主支吾了半天才说,“母后,纾儿是习武之人,力道自然是大了一点。但我相信她是无心的,您别怪她。” “啪!”姚太后转身便狠狠的甩了夏侯纾一个耳光,怒道:“来人!把这贱婢拖出去重打二十大板,关入掖廷狱,没有哀家的命令,谁都不准放她出来!” 掖庭狱?那可是羁押犯了错的妃嫔和罪奴的地方!去了那里的人,十死九伤。 夏侯纾惊讶的抬头看向平康长公主,她为什么会突然撞向柱子? 平康长公主尚未恢复血色的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夏侯纾这才恍然大悟,这是一个局,一场苦肉计! 原来独孤媞并不只是一个草包公主,能在宫里生存下来的女人,不会有真正的白痴。是她看错了。 于是夏侯纾笑了,很释然的笑了。 第184章 掖庭狱 二十大板打下来,夏侯纾咬着牙一声不吭,直到最后连动都不能动,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她感觉自己被人拖了出去。 夏侯纾也不知道自己昏过去过久,等她再睁开眼睛,发现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她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那从腰部到腿部再到大腿的刀扎锥刺般的疼痛又让她不得不相信自己已经醒了。 等她终于适应了黑暗,她才幡然醒悟——她被关起来了! 这是一间不透光的小黑屋,泥砖结构的墙体,地面铺着一层稻草,阴暗潮湿,在这个季节里更显得寒冷。整个屋子里除了她,再没有一个活物。她身上因杖刑留下的伤口由于没有得到及时医治,已经肿胀发炎,甚至一部分已经开始溃烂,与贴身的衣料黏在一起。她刚准备动一下,便被牵扯的一阵疼痛。空气中弥漫着血肉模糊的腥味,令人作呕。奈何她许久未进半粒米,胃里早已没有东西可吐。 她不知道自己被关了多久,除了彻骨的寒冷,还有强烈的饥饿感摧毁着她的意志,让她没有多余的精力冷静下来。绝望和无助也反复的干扰着她的情感器官,势必不让她安生。 趁着这个机会,她开始思考整件事的前因后果。 平康长公主虽然对她在独孤彻面前作诗出了风头这事很生气,可到底只是说了几句不好听的话,并没有立马就向她发难,为何她出去转了一圈回来,平康长公主就突然性情大变,竟然当着众人的面义无反顾的撞向了柱子,甚至面不红心不跳的亲口指认她推了她。 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也没有给她多余的线索,她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想出个所以然来,直到听到一阵钥匙开锁的声音,她才集中了注意力。 开锁声音停歇后,便是铁链碰撞后发出的叮叮当当的响声,接着便是一阵极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不过因为这里是密闭空间,周围又过于安静,一点点声音都能让人神经紧绷起来。 没过多久,便听到那脚步声在离她不到两米远的地方停住了。 来人身形不高,提了一盏宫灯,烛火昏暗。 夏侯纾用手挡了挡那道光线,随后又努力的睁开眼睛去看个究竟。只见对方穿着一件黑色斗篷,从头罩到脚,看不清是谁。 “你还好吗?”对方突然开口道,声音文文弱弱的,一听就知道是个年纪不大的姑娘。 夏侯纾觉得这声音有点耳熟,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的头太疼,她一时间竟然想不起在哪里听过。 “你不记得我了吗?”对方又问,还带着一丝丝委屈与失望。 就是这个委屈的语气,一下子击中了夏侯纾的敏感神经。她强撑着抬起脸来,仔细打量着对方,道:“静宜长公主,你怎么来了?” “你叫我阿姣。”静宜长公主道,“我喜欢的人都叫我阿姣。” “你喜欢我?”夏侯纾很是诧异。如果没记错的话,平康长公主当着外人的面也叫她阿姣,但是静宜长公主绝对不会认为平康长公主喜欢她。最让人不理解的是,静宜长公主居然说她喜欢她?她们不过是同在一座屋檐下听陈夫子授课,从未有过直接正面的交集,她为什么会喜欢她? 静宜长公主点点头,轻声道:“你帮过我,所以我喜欢你。” 她说的帮过她,或许就是她看不惯平康长公主仗势欺人,出面制止,然后被姚太后罚跪了一个半时辰的那一次。只是这些对于夏侯纾来说,都只是举手之劳。或者说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并非有意要帮她。换做是平康长公主被另一个人这样欺辱,她也会出头制止。 当然,这个假设是在平康长公主诬陷她推她之前。换作是现在,就算平康长公主被人刺了一刀,她也未必会好心相助。 人心都是肉做的,也最容易受伤。她也从来不是宽容大度的人。 静宜长公主见她没有再说话,低着头从袖子里掏出了两个瓷瓶,恳切道:“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所以特意给你寻了两瓶药,一瓶是内服的,一瓶是外敷的,你赶紧用,不然那伤口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好。” 夏侯纾觉得可悲又可笑。她进宫不过一个多月,成日寄宿在瑶雪苑里,活动范围也就那么点,连宫里的人都不认识几个,结果出了事,居然是静宜长公主这个没什么交集的人来看她。 “你是怎么进来的?”夏侯纾问。 自从第一次糊里糊涂的跟着清容姑姑去了明台殿小厨房后,回来她就认真的研究了一下内廷的布局。 整个皇城坐南朝北分布,南边的承天门为正大门,东西两侧各有一道侧门,分别为长乐门和永安门。再往里走就是承天殿,这是天子举行登基大典和重大庆典活动的地方。左右为羽林军的卫所。东边还有一道通明门通往东宫。不过为了保证天子和储君之间的权责与私密,通明门平时是不开的。西边的通训门内则为内侍局,是宫中内侍的培训和休息之所。 承天殿后是宣政殿。宣政殿前有宣政门,宣政门东边有一道兴义门,里面是武库;西便为崇德门,里面是翰林院。宣政殿是天子上朝理政之所,宫院东西两侧分别为中书省、尚书省、门下省、御史台等官署,还有命妇院、集贤书院等殿宇。 宣政殿后的泰安殿宫苑则作为前朝与内廷的一道过渡线,天子设宴一般会在泰安殿举行,届时内廷妃嫔、皇子皇女等也能出席。不过在进入泰安殿前有一道泰安门,东侧依次为御书房、藏书阁,然后有一道虔化门,里面有奉先殿、佛堂等殿宇,供奉着皇室历代先祖牌位;西为天禄阁、演武场,然后穿过昭庆门便是掖庭宫所在,而且昭庆门也是从皇宫内唯一可以进入掖庭宫的通道。泰安殿东侧的日华门通向皇子寝殿;西侧的月华们则通向公主寝殿。日华门和月华们的门禁都非常严,所以皇子皇女们去往后妃们居住的内廷则直接通过各自宫苑北边的含元门和和光门。 这样算下来,住在泰安殿西侧皇女宫苑的静宜长公主要来见她,则必须通过泰安门出来,然后途径皇子们读书的天禄阁、演武场,然后再进入昭庆门,才能到达掖庭宫。且要买通掖庭狱的看守才能站在她面前。 以静宜长公主平时胆小低调的性格,若要让她经过这么多道关卡,还是挺不容易的。夏侯纾暂且相信她是因为感激自己曾经无意中帮助过她。不过她转念一想,平康长公主这种平时看上去草包又没心机的人都能突然上演一场苦肉计来嫁祸她,她也不得不高看静宜长公主一眼。 静宜长公主也知道她不好糊弄,便老实交代道:“六皇姐她这几天在养伤,没心思管我,我才偷偷溜出来的。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害你,也是真心想报答你当日的帮助才特意找人配了药。” 说完她将宫灯挂在旁边的一个墙洞上,然后挽起了左边手臂,露出一条纤细白嫩的玉腕给她看。凑得近了,夏侯纾才留意到那手腕上有一团淤青,还有几道小裂口,像是被什么抽了一样。 “你这是何意?”夏侯纾立马提高了警惕。难不成你费了那么多心思假装来看我,也是想学你姐姐栽赃我一通不成? 我现在可是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更别说打伤你。 而且你大老远来被我打,这也说不通啊! “我没别的意思。”静宜长公主赶紧解释道,“我只是想告诉你,为了求得这两瓶药,我特意弄伤了自己,才让太医给我配的。” 为了不引人瞩目,竟然弄伤自己然后再去太医院配药?配了药也不自己留着用,却又穿过小半个皇宫来给她? 夏侯纾再次被震惊到。 “你不用觉得惊讶。”静宜长公主不好意思道,“我名为公主,实际上人微言轻,所想所求都颇为艰难,并不像外面说的那样好过,所以为了心中所想,有时候就不得不用一些非常之手段。”说着她又笑了笑,“可能在你看来,我这样既可怜又可悲,还有点可笑。可谁叫我是个庶出的公主,又没有得宠的母亲和兄弟帮衬,便只能这样谨小慎微的活着了。” 夏侯纾听了,不由得想起来清容姑姑跟她说过的话。当初静宜长公主被杨太后养在聚澜殿时,也曾仗着戾太子的权势气压过别人。如今戾太子被诛灭多年,杨太后也缠绵病榻,她的生母余太妃就算心疼她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所以她就只能在平康长公主的淫威下忍辱负重、苟且偷生。 这样能屈能伸的人,未来若是能有机会走出宫廷,没准还能成大事,过得比谁都好,所以她还是不要得罪的好。 “谢谢你为我做的这些!”夏侯纾由衷的感激,“你得要我药我就收下了。将来若是有机会,我一定还你这个人情!” 静宜长公主微微笑着,然后说:“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也没怎么说过话,不过我知道你是个讲义气的人。如今我势单力薄,无力劝说太后和皇兄放你出去,但是我可以想办法替你给越国公府送信。我相信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知道你出事了,一定会破除万难来救你的。” 也就是说,她“重伤”公主这件事目前还没有传出去。 就算她真的谋害了公主,不也得接受大理寺和刑部的审判吗?而姚太后把她关在这里而不通知她的父母,是想就这样将她耗死在这里吗? 她好好的一个人以伴公主读书的名义进了宫,结果却抬出一具尸体出去,难道他们就不怕越国公府不从吗? “谢谢!”夏侯纾再次道谢,然后又问,“这里到处黑漆漆的,辨不清时日,你能不能告诉我,我被关了多久了?” 第185章 撑下去 “三天三夜了。”静宜公主说,“从出事那天到现在已经是第三天了。我出来的时候刚过酉时正刻,如今应该是戌时了。” 夏侯纾不由得笑了,没想到她竟然被扔在这里这么久了,而且也没有进食过,如今还能睁开眼睛醒过来说话,已经算是她命大了。 静宜公主以为夏侯纾在怪她来得太晚,连忙解释说:“出事之后,整个瑶雪苑都鸡飞狗跳的,姚太后还让人关闭了月华门与和光门,我没有办法出来。昨天六皇姐的伤势稳定之后,姚太后才下令打开和光门,允许大家出入。可当时正在风头上,我也不敢冒险出来见你,只敢借口受伤了去太医院配药,所以才耽误到了今晚。” 如果静宜公主是从和光门出来的话,那她就还得经过明台殿和泰安殿。以她在宫里的身份,找到这里来确实不容易。 夏侯纾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方道:“我不是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想知道自己在这里待了多久,又还能撑多久。” “你千万不要泄气!”静宜公主颇为担忧,连忙安抚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想办法救你的!” 或许静宜公主真的想帮她,可是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又怎么帮她呢?就算她真的有渠道送信出去,等到父亲和母亲收到信,又是什么时候?她现在的样子还撑得到那个时候吗? 夏侯纾越想越灰心。 “公主打算如何送信出去?”夏侯纾问道。心里隐隐约约还是期待静宜公主在杨太后跟前养了那么多年,能够有一些自己的心腹。 静宜公主认真地想了想,道:“从前在聚澜殿的时候,杨太后身边有一个姓李的嬷嬷,她是个非常忠心的人,待我也挺好,从来没有因为我不是杨太后所生就看低我。只不过后来六皇姐看她不顺眼,就打发她来掖庭宫做杂役了。一会儿我就去找她,请她帮忙传消息出去。” 听到她的消息传递渠道是一个被罚来做杂役的老嬷嬷,夏侯纾灰心得很彻底。如果这个老嬷嬷真靠得住,或者说她有几分本事,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了还在掖庭宫做杂役。 看来静宜公主身边是真的没什么可靠的心腹了。 静宜公主见她满脸的失望,继续强调道:“李嬷嬷她对我真的挺好的,只要我去求她帮忙,她一定会帮忙的!” 老嬷嬷肯定是靠不住了,但是静宜公主这般真诚,或许还可以期待一下。思及至此,夏侯纾打算孤注一掷,又道:“我知道公主在宫中生存不易,我也不想让你为难。你若真愿意帮我,就在和光门通往明台殿的第一棵常青树上放一朵小花,自会有人去向我父母报信。” 事情闹得这么大,宫里都传遍了,宫外却还不知道,要么是清容姑姑听到她胆敢谋害平康公主,自知不是对手想明哲保身;要么就是渠道闭塞,消息传得太慢了。但如果她先提出邀约,最后却有没有露面,清容姑姑应该就能明白她的意思? 清容姑姑自己说过她欠宣和郡主的恩情,不至于带她蹭了两次饭,跟她说了一些宫闱秘辛就抵消了? 只要清容姑姑肯出手相助,以父亲和母亲的对她的疼爱,即便是冒着杀头的风险,他们也不会袖手旁观,任由宫里处置她。还有夏侯翊,一母同胞的手足兄妹,如今就只剩下他俩了,他也不会放弃她的。 夏侯纾暗自思忖着。 静宜公主听完之后认真地想了想,然后信心满满的点头道:“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 夏侯纾也不知道她是真的知道,还是假的知道,正想再说两句,静宜公主便从腰间取下一个装得鼓鼓的水囊,打开了塞子凑到夏侯纾面前,柔声道:“我看你嘴唇都干得开裂了,许是这里的人没有给你饮食。我也没有带其他的吃的,不过这水囊里的水都是我出来的时候特意灌的热水,还加了几块糖饴。这个季节天气凉,喝着温度正好合适,你将就着喝点,把药服下,也补充一下体力。” 夏侯纾原本就觉得嗓子要冒烟了,这会儿又说了这么多话,早就撑不住了,看到静宜公主带了加糖的热水,心里感慨她想得真周到之余,她顾不上什么忌惮了,直接就着喝了起来,随后又服用了静宜公主带来的其中一瓶内服药,鼓鼓囊囊的水囊很快就扁了下去。 “慢慢喝,别呛着了。”静宜公主温和地提醒道。她虽然经常被刁难和苛待,但毕竟也是先帝之女,从来没有被扔到掖庭狱来受过苦。掖庭狱是个什么地方,她这个从小在宫里长大的人最清楚了,所以她从来不敢在附近走动,这也是她第一次到掖庭狱来。 加了糖饴的水果然比白开水好喝一万倍,夏侯纾贪婪地吮吸着水囊里的水,直到喝干最后一滴,她才不得不放开水囊。 静宜公主看到夏侯纾这副模样,心里不由得生了几分怜悯。想起自己之前受过的苦,她不得不感慨一句同命中人,眼角也湿润起来。同情之余,她紧紧地抓着水囊的一端,又道:“再这样下去,你这身体怕是撑不了多久,一会儿我出去的时候多给看守的狱卒一些钱财,请他们给你送点吃的进来。可能不会有多好,但你一定要吃,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撑下去。” “多谢!”夏侯纾道。不管接下来会怎样,进食补充体力都是必要的。 静宜公主擦了擦眼角,然后收起了水囊,又借着宫灯的微光替她涂抹伤口。每揭开一处,她都忍不住流泪,小声骂那些人没有人性。 夏侯纾见她一直在哭,都不好意思了,安慰道:“你不用担心,我是习武之人,体质好,这点小伤要不了我的命。” 要她命的是不给医治,也不给食物和水。 静宜公主还是忍不住哭泣,直到外面有人提醒她时间差不多了,她才赶紧掏出手帕来把手擦干净,又将没用完的药放在夏侯纾的贴身处,交代道:“内宫要下钥了,我不能留下来继续陪你了。不过你放心,你交代的事情我一定会做到的。还有这两瓶药,你务必好好收着,千万不要被发现了,每日要坚持服用,好好养伤,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那两瓶药是她用苦肉计换来的,夏侯纾自然不会辜负,笑着应下了。 静宜公主这才重新将斗篷上的帽子扯来盖在头上,提着她来时提的那盏宫灯恋恋不舍地离开。 四周再次恢复安静和寒冷,夏侯纾也陷入了昏昏沉沉的状态,毕竟饿得太久了,她的身体还是要支撑不下去了。而静宜公主带给她的糖水虽然短暂地给了她一些能量,却不足以抵消饥饿三日造成的损耗。 半昏半醒间,夏侯纾似乎做了一个梦,一个很奇异的梦。 那日在湖中看到的紫色身影像梦魇一样缠绕着她,透过层层薄雾,距离一点点靠近,她终于看清了他的脸。不知道这是不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关系,总之她十分肯定那张脸与后来她所见的那张冷漠的脸完美的重合——南祁的皇帝陛下独孤彻傲然于薄雾弥漫的湖面,有着好看的眉眼。 有时候命运真的是一种很无奈的东西。 独孤彻还是齐南的时候,口口声声说要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为此还从京城一路追到望苍峰脚下,给了她一片金叶子做信物。可那日在瑶雪苑,当她百口莫辩之时,他没有替她说过一句话,甚至连解释和证明清白的机会都没有给她;姚太后下令要惩罚她时,当一下又一下的板子打在她身上时,他也仅仅只是皱了一下眉头。就像他看到后宫的那些嫔妃为了争宠而耍手段或争吵时,他也只是觉得烦,所以选择充耳不闻。 身为一国之君,冷漠得过于坦然,过于天经地义,简直就不像人。 然而在那不久前,她竟还天真的以为他会是个念及旧情的人。看来都是她想错了。带着这种失望与悔恨,她想起了进攻之前母亲交代她的话。 “纾儿,你进宫不但要学会保护自己,还要避免与陛下见面。” “宫里是非多。你虽是越国公的女儿,又是陛下钦点入宫伴读的,可做一件事总有千万双眼睛盯着你。一旦有所差池,必然招致后患。” …… 母亲的教诲她虽不至于完全抛之脑后,但扪心自问,进宫这些日子,她确实太过张扬。明知道平康公主喜怒无常,任性无脑,她还不知道收敛,偏偏要去触霉头,如今遭到这样的恶果有一半是她自己太过愚昧。 她真是傻啊! 相对于贫苦出身的姑娘,她的出身已经算令人羡慕了。但她也没有恃宠生娇,更没有仗势欺人,为祸乡邻。她那么努力的习武练功,结果在绝对的权威面前,她也只能做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绵羊,半点反抗都不敢有。那么她所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就是一个笑话吗? 隐约听到有人开门进来,然后是一阵沉重的叹息。 夏侯纾很想弄清楚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也想知道那声叹息来自哪里,可她怎么可没办法看清,而且实现还越来越模糊,连意识都有些涣散了。直到察觉到自己被送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才确定是有人来救她了。 这么快就找了人来,静宜公主这办事效率也太高了! 夏侯纾一边幻想着,一边紧紧第贴着对方结实的胸膛,贪婪地吸取对方身上的温暖,眼睛却怎么也睁不开,泪水不住的从眼眶里溢出来。这个怀抱让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所以她死死地抓住他的衣服,生怕他下一秒就会消失,嘴里也不住的叫道:“二哥,二哥……” 第186章 福乐公主 宽敞明媚的房间里,冬日的阳光透过窗户纸洒进来,暖洋洋地照在床上的少女身上,静谧而温馨。 夏侯纾微微皱了皱眉头,随后慢慢睁开了眼睛,趴着睡太久了,她觉得浑身都有些僵硬,便尝试着换个姿势,可她刚一动,一阵剧痛传遍全身,侵噬着她脆弱的神经。 痛!太痛了!比被打二十大板的时候还痛! 意识到自己不是在梦中,夏侯纾终于还是疼得叫出声来。 立刻有一个身着绯色宫女服饰的女子跑进来,十分稳重地向她欠了欠身,关切道:“姑娘你终于醒了,是不是又疼了?可有什么需要?” 绯色是一等宫女的服饰,看来对方来头不小。同时也侧面反映她目前仍然还在宫里。 “你是何人?”夏侯纾警惕地看着她,“我又是在哪里?” 绯衣女子并不计较夏侯纾的无礼,温柔地答道:“这里是临枫斋,奴婢梅影。姑娘若有何需要,尽管吩咐。” 夏侯纾不可置信地打量着房间的布置,家具和装饰并不奢华,却处处透露着一种清贵。靠窗的桌子上放着一个歪脖子美人瓤,里面插着一支开得正好的淡青色的不知名的花。香炉里燃着香料,发出“噼噼啪啪”的声音,整个屋子里都弥漫着淡淡的百合香,十分好闻。 如此高雅的所在必然会有一个不寻常的主子,至于这里的主人是谁,夏侯纾很是好奇。 “这里是何人的寝殿?”夏侯纾问道。 梅影微微一笑,回答道:“姑娘不必担心,这里是福乐公主的寝殿,姑娘尽管安心在此养伤便是。” 福乐公主?这又是哪号人物? 等等,福乐这个封号,好像是独孤彻的女儿…… 从他亲妹子那里到亲女儿这里……事情都闹成这样了,他为什么还要将她留在宫里? 夏侯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神情严肃地看向梅影,问道:“我怎么会在这里?” 梅影浅浅一笑,道:“姑娘的问题奴婢回答不了。” 说完梅影又转身出去了。 夏侯纾撇了撇嘴,不是要问她还有什么需要吗?怎么就走得这么干脆?她还饿着呢!或者说,帮她换个姿势也行啊! 日中时分,夏侯纾总算见到了传闻中的福乐公主,一个大约七八岁的小女孩,乌黑发亮的齐刘海下是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闪烁着莹莹星光,小巧粉嫩的嘴唇微微上翘,粉雕玉琢般可爱。 福乐公主看了看她,却吐出了一句冷冰冰的话:“你不用那样看着我,若不是父皇下了命令,我才不会让你留在这里。” 果然是独孤彻的亲女儿,连说话的冷漠神情都那么像,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夏侯纾轻轻一笑,道:“多谢!” 小女孩冷哼一声,转身便离开了。 夏侯纾生平第一次遭人白眼,而且还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难免让她有点消化不过来。人好像就是这样,当你习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之后,就很难再回到原来的生活。人,果然也是健忘的。 傍晚时分,梅影来送汤药,黑乎乎的一大碗,劝着夏侯纾喝下。 夏侯纾端起药碗又放下,终究还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梅影姑娘,是谁救了我?是陛下吗?” 她隐约记得那个温暖而结实的胸膛,那不像是幻觉,而静宜公主应该是没有勇气和立场去求助独孤彻的。 梅影依然浅笑着不肯直接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姑娘这次受苦了,不过照太医的方子,不出一个月,姑娘的伤便可痊愈。” 她不回答,那肯定就是了。 “还请姑娘替我传个话,我要见陛下。”夏侯纾的语气骤然变冷。她得亲口问问独孤彻,为什么非要把她留在宫里。 “姑娘,你还是好好养伤。”梅影迟疑道,大概是觉得自己这样说不太妥当,连忙又加了一句“奴婢万万没有这个胆。” 福乐公主身边的一等宫女,还差这个胆量? 夏侯纾自然是不信的,于是看了看桌上的药,决绝地说:“我若是见不到陛下,这药我也不喝了。如若我在这宫里再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日我父亲追问起,还劳姑娘带个话,就说是我造化不好。” 梅影方才还略带笑意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蹙眉道:“姑娘还是不要任性,陛下近来政务繁忙,怕是没时间来见你。” “那就等陛下什么时候有空了,麻烦姑娘替我转告一声。掖庭狱我都挺过来了,说不定我真的命硬,这几日倒还是能挺过去的。”夏侯纾说完后也不喝药,趴回床上闭目养神。 梅影轻声的叹息,之后便没了动静。 特殊情况就得特殊对待,夏侯纾的任性还是有了成效,第二天独孤彻果然来了。看来她的命还是挺有价值的。 夏侯纾费力地起身要给他行礼。 独孤彻示意她不要乱动,也不必行礼,然后说:“朕听梅影说你不肯喝药,这又是何必?” “是你把我从掖庭狱带出来的,对吗?”夏侯纾问。她自醒过来就一直在思考这个问题。她相信静宜公主一定也做了很多努力,但是她绝对不会去找独孤彻求情。那么独孤彻来救她,多半是看在越国公府的面子上。 独孤彻看着她,并未回答。 见他毫无反应,夏侯纾心里大概就明白了,又说:“虽然你勉强算是救了我,可是我并不会感激你。” 独孤彻听了微微有些诧异,但仔细想想,夏侯纾确实就是这样的人,他也就不觉得奇怪了。 旁边的梅影也是一愣,心想这个夏侯姑娘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陛下冒着忤逆姚太后的风险将她从掖庭狱带出来,又安置在临枫斋里,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她为什么这么理所当然,连一点感恩之心都没有? 夏侯纾也不多做理会,接着说:“因为,这本就是你们对不住我。” 梅影大概是从未见到谁像夏侯纾这样大逆不道,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反应过来,微怒道:“夏侯姑娘,请慎言!” 夏侯纾却不以为然,目光直直地看向独孤彻,满是挑衅道:“陛下,你不妨扪心自问,我说的难道错了吗?” 独孤彻深深地凝视着她,不做回答。 夏侯纾更加气愤,直接道出了心中所想:“我不过就是一个普通的士族女子,在宫外过得好好的,跟你们井水不犯河水,是你突发奇想地把我召进了宫,让我无条件地接受你们的规矩,听从你们的差使,彰显你们的高贵与权势。这些我都不计较了,可是你们带给了我什么?”她顿了顿,继续说,“我在宫里所遭受的一切,都是因为你。” 独孤彻嘴角微扬道:“你见朕就是要告诉朕这个吗?” “也不全是。”夏侯纾冷静的说道,“我并非不识抬举,只是如今也算是仁至义尽,请你放我出宫,还我自由。” 独孤彻终于笑了一下,说:“你的情况朕已经派人通知了越国公,你只管安心养伤便是。至于出宫的事,朕希望你不要急。” “在这宫里,连人心都是肮脏的,陛下叫我如何安心?”夏侯纾冷冷道,“难不成一定要我把命搭在这里了,才能如你们的愿吗?” 独孤彻的脸僵了一下,却又马上恢复平静,沉声道:“你若不把伤养好,朕如何给越国公一个交代?” “陛下是万民之主,难道还需要向一个臣子交代吗?”夏侯纾嘲讽道,“若是陛下真的在意这个,那么,陛下能保住民女的性命便已经是给家父最好的交代了。不然以民女的愚钝,不知哪日再得罪了太后、公主,或者哪位娘娘,只怕连命都没有了。到时候陛下岂不更难向我父亲交代?” 独孤彻看着她,似笑非笑,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 梅影的一双手都要被自己掐肿了,也没能压制住自己的怒意,看向夏侯纾的眼神见震惊、责备、又迷茫。 “父皇!父皇!”福乐公主欢快的从外面跑进来,拉着独孤彻的手臂摇了摇,仿佛并未察觉到这里的剑拔弩张。然后转头看了一眼夏侯纾,立马不悦的说:“父皇,你怎么来看她却不看我?” 独孤彻弯下腰理了理福乐公主脖子上挂着的璎珞,温和地说:“父皇只是顺道来看看她。” “这还差不多。”小女孩说着甜甜的冲独孤彻笑了笑,顺手拉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说,“父皇,你别来这里,晦气!走,去我屋里,你好久都没有陪我玩游戏了。我待会儿再告诉你一个秘密!” 独孤彻当真就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而他走到夏侯纾这里来,的确只是不小心路过,与福乐公主大手拉小手,慢悠悠的走了。 夏侯纾看着远去的父女,不由的心中一阵酸楚。她的父亲,虽然是个武将,但也是将她视作掌上明珠的。 夏侯纾在床上躺了七八天,身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可以慢慢的下地走动了。可她又不知道自己可以干什么,反正有人伺候着,索性整日待在房间里发呆,连保持了多年的早起晨练习的惯都丢在一边了。 独孤彻自那日后便再也没有出现过,却也一直没有放她出宫的意思。倒是原本对她一脸淡漠的福乐公主因为听了她偶然给她讲的一个民间故事便经常往她屋里跑。久而久之竟把她当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 “纾儿!”福乐公主像一阵风一样跑进夏侯纾的房间,拉着她的手直摇,像只小狗一样央求道,“你说过等你病好了就给我讲故事的,如今大夫都说没什么大碍了,你可不许抵赖!” 夏侯纾笑了笑说:“怎么?你现在不嫌我这儿晦气了?” “呸呸呸!谁说的!”福乐公主唾了一口,跟健忘似的说着讨好的话,“纾儿你最好了,讲的故事也最有趣!你快给我讲故事嘛!” 福乐公主说着便抓着夏侯纾的手又是一阵乱摇,摇得夏侯纾头脑发昏,险些要站不住。无奈之下,她只得耐着性子给她讲了个自己从前在话本子上看来的故事,大意是闺阁千金与柔弱书生相爱被继母阻拦,最后冲破重重束缚,有情人终成眷属。 “唉,我就是那个姑娘啊。”福乐公主听完故事后感叹道,睫毛上居然沾有少许雾气,完全不像一个七岁的小女孩。她见夏侯纾没做声,又转头说:“那个继母太恶毒了!换做是我,一定不能放过她!” 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的话,真是不简单。 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后宫里这么多女人,谁都知道在福乐公主的世界里扮演这个恶毒的继母的是何人。福乐公主作为当事人,更加清楚。 夏侯纾笑而不语,权当自己没听到。 “不过还好书生救了那位姑娘,也算是圆满了。”福乐公主说这话时眼睛里的雾气已全然不见,反而带着几分期待,“纾儿,我相信我也会找到这样的一位书生的!” 夏侯纾惊讶的这位有着不属于她的年龄的成熟的小公主,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语出惊人了。她不知道眼前的小姑娘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她变得如此早熟。但她知道,福乐公主虽有万人羡慕的身份,有疼爱她的父亲,却也有着不幸的童年。 “公主,你还小呢。”夏侯纾笑道,“这个世界很大,人可以有很多的生活方式,就算没有这样一位书生,公主也会过得很好!” 第187章 争锋相对 夏侯纾最终还是没有如愿的出宫,她仍然是要陪公主读书,只不过由平康公主变成了人小鬼大的福乐公主。夏侯纾对这样的安排相当腹诽,按惯例,陪读一般都是找年龄相仿的人,而她早已行过及笄之礼算是大人了,却得陪一个八岁的小女孩读书,这简直是在贬低她的智商。 夏侯纾每天做的是就是在福乐公主写字的时候替她磨墨,再监督她背书,顺带给她检查功课,待她完成任务后奖励她一个故事。听起来,这倒像是先生该做的事,而她却只有一个伴读的身份。 福乐公主是独孤彻唯一的女儿,闺名叫昔恬。宫中的皇嗣少,再加上福乐公主是独孤彻和先皇后留下的唯一骨血,所以大家都对她十分宠爱。独孤彻几乎每日都会过来看看她,因而连着夏侯纾也必迫不得已与他见面。 看到他们父女俩聊得正欢,一派父慈女孝的温馨画面,夏侯纾不由得又想起母亲让她尽量远离天子的叮嘱。可是人家是来看女儿的,她作为一个伴读,也没有选择的余地,只能在旁边侯着。 临枫斋里光是伺候福乐公主的宫女都有十几个,为首的除了梅影,还有一个叫流萤的一等宫女,另有一个教习嬷嬷袁氏和奶娘潘氏。每次独孤彻过来,奶娘潘氏都要笑嘻嘻地将福乐公主一通夸赞,袁嬷嬷则默默地站在旁边,偶尔提几句福乐公主的不足之处,十分扫兴。 福乐公主最喜欢听奶娘当着她父亲的面夸她聪明伶俐,所以经常让流萤将袁嬷嬷拉到一旁去喝茶,或者找个借口将她支开。次数多了,袁嬷嬷也回过味来了,常常出其不意地蹦出来指责小公主的行为不端之处。 袁嬷嬷作为福乐公主的教习嬷嬷,对她的一言一行进行教导和监督原本是无可厚非的事,可她总是以一副长者的姿态自居,要求才七岁的女孩子尽善尽美,就有些强人所难。所以两人总是一个看一个不服气。 慢慢的,夏侯纾也对她们之间的吵闹失去了兴趣,经常是她们在争辩,她站在旁边默默走神,等到独孤彻要离开了才被吓得回过神来。为此,福乐公主不止一次地问她是怎么回事。她每次都已身体不适敷衍过去了。 反倒是独孤彻,他看夏侯纾的眼神越发耐人寻味。像是嘲讽,又像是同情。每每想起,夏侯纾就一阵头皮发麻。 福乐公主说今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早,满园幽香,很是漂亮,非得拉着夏侯纾逛御花园赏花。老实说,夏侯纾对于御花园仍然心存阴影,尽管如此,却也不好扫了福乐公主的兴致。 已是深冬,御花园里好几株红梅凌寒盛开,娇艳欲滴,在这个万物凋零的季节里显得格外耀眼。福乐公主穿着一件薄薄的粉色裙裳在梅花树下跑来跑去,如同一只穿花蝴蝶在花间嬉戏,美得不可方物。 夏侯纾早已过了天真烂漫的年龄,便站在一座假山下四处张望。 视线由盛开的红梅转向别处。玉宇琼楼,飞檐画栋,灵秀之外更有一派华贵。她是不善于用言辞去描绘建筑的,如今看着这些殿宇亭台,她只有在心底暗叹。《诗经》里“如跋斯翼,知矢斯棘,如鸟斯革,如翚斯飞”的奇特与的宏伟壮阔,都无法详尽南祁的繁华。 不是豪华,是繁华。 只这一处的几座殿宇楼台,就已经折射出代表某一个时代的繁盛。 历朝历代的掌权者都喜欢玩麻醉世人的奢侈游戏,盛极必衰是事物发展的定律,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自然规律。彼时浮华殆尽,沧海成桑田,谁又会记得这个偏安一隅的国度曾经的风华绝代? 可是这次夏侯纾还是错了,因为有的人就有这个能力把这个衰亡的时间往后延迟至几百年。而后的许多年里,她也渐渐意识到这个叫做“南祁”的王朝正在走向属于他的昌盛与强大。 视线在毫无防备下移开,琼枝绿叶像黑白的鸽子一样快速闪过,幻化了她所有的惊叹与惋惜。当她再定睛时,只见有一队人正经过湖上曲折的栈桥走来,中间是一名穿着宫装的女子。她双手置在身前,拖着一个暖手炉,款款而行,环佩叮当。一身青衣配着月白色的大氅,原本应是清新明丽的颜色罩在她身上略显得有落花人独立的伤感。 那队人在不远处停了下来,只那宫装美人独自行来。她发间别着花钗,淡雅如方才远望时看见她的样子,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丰容高髻下,是她施了粉黛的脸,虽也是个躲不过岁月蹉跎的人儿,不过总算是淡妆浓抹总相宜。然而秋水剪剪,除了沉淀下的落寞,那眸子里还盛着坦然,像是落在纸上的墨迹一样晕开来,纯粹得如同画中仙子一样轻灵飘逸。 那红梅开得已是很好,却因为有佟淑妃在旁,便再没了欣赏的价值。 这就是所谓的人比花娇。 佟淑妃是美人,美得让很多人由羡生妒,即使岁月无情,她也依旧保持那一份独特的韵致,有如花色却更胜花颜。 她体态完美,不胖不瘦,既有年轻女子的轻盈,又有成熟女子的丰满;清淡的眼光也像弥了一层薄雾,不明晰,却教夏侯纾看得痴了,只呆呆地看,看进那道眼波里,将自己融化了一般,竟忘了行礼。 “夏侯姑娘,许久不见,你的伤可大好了?”佟淑妃轻声问道。 夏侯纾回过神,微微欠身,回道:“谢娘娘关心!臣女已经没事了。” “看到你没事,我就放心了。”佟淑妃笑容清婉,想了想又说,“原本是不该说的,但你毕竟太年轻,又毫无经验,我也不得不多提醒你几句,宫里是非多,往后你得多加小心。” 虽然不知道她为何要刻意过来提醒自己,夏侯还是由衷地感激,便道:“多谢娘娘提点,我记住了。” 佟淑妃点点头,便欲离开。 “淑妃娘娘,你为何要帮我?”夏侯纾忍不住追问。 佟淑妃的目光移向远处,最后落在湖水上。湖上起着微波,浮光跃金,那点点光亮就如是从她眼中跳出来的,衬在清冷的水上,也冷了颜色,如黛远山萦绕清愁。她却仍是笑着,笑容显得几分清寡,凋零的凄凉。 “与其说是在帮你,还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佟淑妃满脸的惆怅,连身影都单薄了起来。而后她突然转过头来,看着夏侯纾说:“夏侯纾,皇宫不适合你,若有机会,你就走。”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的,皇宫不适合她,这她早就清楚了,也想赶紧逃离这个鬼地方,只是什么叫做帮她自己?越国公府与佟氏家族此前并无交集,从某种意义来说,还存在一定的间隙。这些年来,大家感念皇恩浩荡,井水不犯河水才相安无事,结合佟淑妃对她的多次解围和苦口婆心的劝解,实在是让人费解。 等夏侯纾再想问明白时,佟淑妃已经走远了。 福乐公主走了过来,装作漫不经心地问:“淑妃娘娘跟你说什么呢?” “淑妃娘娘说今年的红梅开得挺好,让我陪着公主多玩一会儿呢。”夏侯纾随便找了个理由搪塞她。等她看清楚福乐公主手里多了一枝不知名的蓝色花束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怎么忘了蝴蝶有采花的习惯? 夏侯纾赶紧拉着福乐公主的手说:“我的公主,我不知道宫里的规矩,难道你也不知道么?这御花园的花是不能摘的!” 福乐公主白了她一眼,神气地说:“本公主要摘,谁敢拦着?” 夏侯纾满头黑线,这小鬼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儿,既然她说没事,那就没事。整个天下都是皇帝的,而她作为皇帝的女儿,在自家花园里摘朵花算什么?她要是高兴,把御花园拆了都可以。 但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这不,姚贵妃已经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夏侯纾都怀疑姚贵妃是不是在御花园的每个角落都安插了眼线,这才多大会儿她就出现了。还有她这速度,跟踩了风火轮似的,倒是像在守株待兔。难不成姚贵妃是觉得她还会来摘第二次?她有那么笨么? “昔恬,这花美吗?”姚贵妃看着福乐公主,脸上的怒气瞬间被母性的光芒掩盖,犹如世界上最温和的母亲。 “本公主看中的东西自然都是好的。”福乐公主眨巴着眼睛回答。吊儿郎当的样子再自然不过,又像是故意在挑衅姚贵妃。 姚贵妃咽了口气,继续装作好脾气地问道:“你知不知道这是本宫最喜欢的幽生蝴蝶兰?” “那又如何?”福乐公主翻了个白眼,不以为意道,“本公主瞧着它好看就摘了一朵,难不成贵妃娘娘还要与本公主争一朵花?” “本宫自然不是小气之人。”姚贵妃仍然忍着怒火,半是诱导半是威胁道,“只是这是陛下赐给本宫的,让本宫好好养着,五年来就开了这么一朵,却被你给摘走了。你说你父皇会怎么处置这件事?” “还说自己不是小气之人,就为了一朵花也要闹到父皇那里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跟我同岁呢。”福乐公主自顾自地嗅着花香,全然不把姚贵妃的话当一回事,“既然如此,那你就去向我父皇告状。父皇平日最疼我了,本公主摘一朵花,他不会怪罪我的。” “可你父皇已经把它赐给本宫了,它就是本宫的。”姚贵妃说完眼睛弯成一条线,微微俯下身体,冲着福乐公主柔声道,“不过,你若是肯叫我一声母妃,本宫也就不跟你计较。” “我母亲是皇后,你少自以为是了!”福乐公主一听便怒了,满脸嫌弃的噘着嘴道,“再说了,父皇可没说过让我叫你母妃!” “你……”遇到刁钻古怪的福乐公主,姚贵妃再怎么装,也扮演不好慈母。但她又无可奈何,只好转头指着夏侯纾骂道:“夏侯纾,你看看你都把公主教成什么样子了!” 又关她什么事? 夏侯纾一脸不解,她到临枫斋不到半个月,怎么就有本事教坏公主了? 据她所知,在宫里,福乐公主除了她父皇可从来没对谁恭敬过。 哦,不对,福乐公主对佟淑妃还是亲厚的。 据说在她来临枫斋之前,福乐公主经常去合音殿找佟淑妃蹭饭。而佟淑妃也经常给福乐公主准备四季衣裳,两人情同母女。 福乐公主虽然年纪小,人却不傻,谁对她好,谁对她是真心,谁又想占据她亲生母亲的位置,她一清二楚。所以姚贵妃想要讨好她,从而得到她的支持,顺利登上后位,且还有的看。 “你愣着干什么?”姚贵妃见夏侯纾没有理她,更是气得七窍生烟,“你也当本宫的话是耳旁风吗?” 夏侯纾一脸纳闷,不当成耳旁风,难道还要沐浴焚香仔细聆听吗? 第188章 差辈分 “打狗也看主人的,你是什么东西!也敢对本公主身边的人大吼大叫!”福乐公主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一把将手中的花砸向姚贵妃,毫不留情地骂道,“一朵破花而已,就值得你没脸没皮地闹,本公主迟早叫父皇把你打入冷宫!看你还神气!” 蝴蝶兰正好砸在姚贵妃化了浓妆的脸上,又因福乐公主的一番话,姚贵妃已经气得脸色发白,瞪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女子的胭脂水粉虽然都是通过植物和动物油脂等提取制成,纯天然无公害,但是涂在脸上就跟刷了一层漆差不多,平时不宜有太大的表情变化,而且姚贵妃为了凸显自己华贵的气质,习惯了浓妆艳抹,这一生气,脸上的脂粉就跟下雪似的簌簌地往下掉,当真是六月飞雪。 姚贵妃这会儿是连慈母也懒得装了,一甩衣袖,怒道:“本宫一定要禀明陛下,看陛下怎么治你!” 夏侯纾原本还在为福乐公主“打狗也要看主人”的比喻相当腹诽,完全没有料到这件事的开端、发展、高潮、结尾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就一气呵成了。不过姚贵妃的气量实在太小了,不管对谁都这样一幅气急败坏的样子。上次佟淑妃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让她火冒三丈,如今福乐公主连将她打入冷宫这样的话都说出来了,只怕她这气十天半月是消不了了。 姚贵妃可以在后宫里横着走,可唯独面对福乐公主,她打不得骂不得,束手无策,便只能选择去向独孤彻告状。 看着姚贵妃气冲冲地走远了,福乐公主依然余怒未消,插着腰大喊道:“哼!跟我斗!也不好好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夏侯纾有些不知所措,只好轻轻拍了拍福乐公主的肩,叹息道:“你把她气成这样,不怕她真向你父皇告状?” 福乐公主飞了她一眼,骄傲地说:“父皇最疼我了,不会听她的!” 然而福乐公主还是高估了她父皇对她的纵容,晚上就被独孤彻罚抄《三字经》一百遍,还特意下令不许人替她抄。 于是福乐公主咬牙切齿地开始了她惨淡的抄书生涯。 夏侯纾正看着窗外的树影发呆,福乐公主突然扔了手中的羊毫,将白白胖胖的小手伸到她面前,可怜兮兮地说:“纾儿,我的手都快断了!” 夏侯纾忙帮她揉揉,问道:“多少遍了?” “第三十一遍。”福乐公主苦着脸说,脑子里却在盘算着这笔账该怎么算。敢让她吃苦头的人,她一定不会放过! 夏侯纾笑,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在她的严格监督与陪伴下,福乐公主能强忍着怒气把《三字经》抄了三十一遍,着实不易。只不过这小鬼头吃了苦头,日后肯定不会放过姚贵妃。娘儿俩这样闹下去终究不是个事儿。 “贵妃娘娘好歹是你的长辈,如今又奉命协理后宫,你何必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下不来台?”夏侯纾苦口婆心地劝说道,“大不了你面上对她恭敬些,背地里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日后也少吃些苦头。” “她可不是我的长辈!”福乐公主咬牙道,“她配吗!” “孩子气!”夏侯纾摸着她的头继续开导,“不管怎么说,她也是你父皇的贵妃,于情于理都算是你的长辈,你以后对她恭敬些。” “怎么连你也这么说啊!”福乐公主不高兴地抽回了自己的手,失望的碎碎念道,“我还以为你跟她们不一样,结果你也帮着她说话!” “我说的也是事实啊。”夏侯纾无奈道。转头见福乐公主依然一脸不快,她也懒得自讨没趣,便将她丢在一边的羊毫递给她,鼓励道:“赶紧抄,抄完一半,姐姐给你讲故事。” 由于福乐公主老是对她直呼其名,夏侯纾觉得不妥,便让她叫自己姐姐。不过福乐公主至今未叫过,大概是觉得她也不配。 福乐公主撇撇嘴,不情不愿地接过羊毫继续抄写。她每抄写一行字她都要抱着手哀嚎一会儿。奶娘最听不得她嚎,只要她哼一句,立马就要跑过来心肝宝贝地安抚一通,然后又连哄带骗地哄着她完成任务。 梅影和流萤两个只能一边一疼一边偷笑。 到了第五天,福乐公主终于在玩不好、吃不香的苦恼中将一百遍《三字经》抄了五十遍,剩下的一半她说什么也不肯再抄了,囔囔着谁再逼她抄书,她就绝食不活了。时不时还要念叨一句她过世的母亲,感慨没有亲娘照顾的孩子就像是一棵草,任谁都可以欺负她。 服侍的人都不敢劝,夏侯纾更不想触霉头。 抄完最后一个字时,福乐公主几乎是以一种仰天长啸的姿势将手中的羊毫扔得老远,墨汁沾在地毯上,一宫的小宫女都敢怒不敢言。唯有奶娘胆大一些,上去将羊毫捡起来并苦口婆心地对福乐公主说:“公主,你如今已经这般大了,不能这么任性,皇后娘娘若是还在,也不许你这样的。” 福乐公主凉凉地乜了她一眼,没说话。 大行皇后在福乐公主这里是禁忌,她可以拿出来博取同情,但却不容其他人置喙,连提都不许随便提,否则后果自负。 奶娘自知失言,再不敢多说。 独孤彻这会儿正在检查福乐公主的任务完成情况,一张一张看得十分仔细,好像要从里面找出来什么秘密来似的。 福乐公主站在旁边看了许久,撅着小嘴说:“你看得再仔细也没用,这全都是我自己写的,纾儿可一个字也没帮我。她要是肯帮我,剩下的五十遍早就完成了,也不用等到今天。” 独孤彻抬头看了看夏侯纾,慢条不紊地说:“朕自然知道这是你的手笔,量她也写不出这般丑的字。” 夏侯纾暗自偷笑,她的字虽说不上行云流水,苍劲雄浑,但在家中母亲的严厉教导和监督下,如今写得也算工整娟秀。相比之下,福乐公主的字由于写得太急,东倒西歪的的确好看不到哪里去。 哪知福乐公主却不乐了,故意看着夏侯纾酸溜溜地说:“瞧,纾儿,自从你来了之后,父皇就只夸你不夸我了。” “公主,这是陛下的激将法呢。”夏侯纾连忙撇清关系,别到时候被小公主误会了又成了无辜的炮灰。 独孤彻却皱了皱眉头,冲着福乐公主严肃的说:“昔恬,说了多少次,不要直呼其名!” “叫姐姐!” “叫姑姑!”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夏侯纾与独孤彻四目相对,然后她迅速移开视线。 他让她叫她姑姑?她只比福乐公主大八岁而已,何必叫得那么老? 福乐公主自然也注意到了他们之间的异样,看好戏似的将他们各自扫了一眼,笑着问:“那我到底是叫姐姐呢,还是叫姑姑?” “当然是叫姐姐了!”夏侯纾抢先道。她可不想占她的便宜,而且一直以来,她都主张福乐公主叫自己姐姐的。 “差着辈分呢!”独孤彻皱着眉头说。 夏侯纾心里十分鄙夷,暗道我们祖上又没有亲,哪儿来的辈分差? 当然,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她不能说,只好违心道:“常言道,天地君亲师,陛下贵为天子,全天下都是你的子民,臣女不敢僭越。” “你这会儿倒是会说话了。”独孤彻冷笑道。心里想的却是,当日独孤媞当着众人的面指认你是凶手时,怎么不见你为自己辩解几句?还有那日你当着梅影的面质问我时,怎么不好好想想措辞? 这话什么意思?夏侯纾有点发懵,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又说得不对,惹他老人家不高兴了。 福乐公主也是个察言观色的高手。她见气氛不对,立马拍着手说:“我还是觉得叫纾儿顺口些!显得多亲切啊。”说完刻意扫了夏侯纾一眼,故意问道,“是,纾儿?” 夏侯纾笑着点头,纾儿就纾儿,叫名字总还算是同辈,显得亲切。叫姑姑可就长了一辈了,她可没打算要去贴与独孤彻同辈的那块金。 独孤彻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们一眼,继续低头检查作业,半晌才像是故意报复一样说:“朕记得当时说了是让你抄一百遍的,你如今才完成了一半,就打算这么交差了吗?” 福乐公主神色大骇,立马撒娇道:“父皇,儿臣为了抄这个《三字经》,手都抄酸了,现在连筷子都拿不动,吃饭都不香了。看在儿臣如此诚心的份上,你就大发慈悲,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饶了儿臣!” 独孤彻闻声看了看她的手,淡淡道:“朕看你方才拍手的时候倒是挺利落的,想来是没什么大碍。” “怎么会没有大碍呢?”福乐公主立马用左手护着自己的右臂,委屈巴巴大喊道,“哎呀!我这胳膊好疼呀!不会是要断了?” 夏侯纾扶额,很想告诉她,公主,你这戏有点过了! 独孤彻哪里看不明白福乐公主是故意的,继续装作一本正经地说:“免了你剩下的五十遍抄书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父皇你说!”福乐公主迫不及待道,“你想让儿臣做什么?” 独孤彻露出一丝胜利者的微笑,方指着夏侯纾对女儿说:“夏侯姑娘不仅是你的伴读,还是你的半个先生,日后你得尊称她为姑姑。” 两个女孩子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福乐公主是因为独孤彻的关注点和她的不一样,夏侯纾则是因为独孤彻这莫名其妙的执着,何必呢? 福乐公主很快就反应过来,随即又露出了一个笑容来,甜甜道:“父皇,只要你肯免了剩下的五十遍抄书,别说是让我叫纾儿姑姑,就是叫她姑奶奶,我也同意!” 夏侯纾立马瞪了福乐公主一眼,你的原则呢? 独孤彻大概也觉得尴尬,轻咳一声,道:“那倒不必。” 她要是叫夏侯纾姑奶奶,他岂不得顺着叫姑姑了? 福乐公主才不管别人尴尬不尴尬的,笑着对夏侯纾说:“纾儿,你就是我的福星,早知道如此,我连前面的五十遍都不用抄了。” 夏侯纾皮笑面不笑,暗暗道,公主,其实这话你不用当着你爹的面说出来的。小心祸从口出,你那五十遍《三字经》还得继续抄。 然而独孤彻的关注点显然早就不在抄书上了,他继续板着脸说:“昔恬,刚刚才说了,你要叫她姑姑。” “我这不是平时叫顺口了,一时改不过来嘛!”福乐公主赶紧吐了吐舌,然后摆摆手道,“父皇,你不要太在意这些小细节!” 第189章 雨夜 第189章 雨夜 入冬之后,一行冬雨一场寒。 连续下了两天毛毛雨后,气温骤然降低,到了第三天,雨势逐渐变大起来,风也肆无忌惮的从各个角落刮过来。福乐公主写完功课后没法在外面乱跑乱跳了,就抓着临枫斋的宫女内侍一起躲在正殿里玩游戏。临枫斋方圆半里内都能听到她愉悦欢快的笑声。 夏侯纾的伤势恢复得不错,已经可以自己出门走动了。她对平康长公主突然上演苦肉计陷害她的事情依然耿耿于怀,也有许多疑虑需要解答,所以用过晚膳后便趁着众人伺候着福乐公主要去洗漱的功夫溜了出来。 临枫斋和瑶雪苑、拾萃阁等公主宫苑同在和光门内,但不在一个方位,而且临枫斋更靠近和光门,与瑶雪苑也离得比较远,所以夏侯纾很快就出了和光门,撑着一把伞朝着明台殿那边去。 天色已暮,还下了雨,路上基本上没碰到什么人。通往明台殿的第一棵常青树上,她中午借着散步之机放上去的那朵小花还在。过了这么久,想必清容姑姑应该是看到了。 夏侯纾安静地站在常青树那里等着,雨水淅淅沥沥的落下来,打在雨伞上发出滴滴答答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宫苑里显得格外响亮。 出门之前,她已经特意换了件厚实的衣裳了,可是夜风还是夹着雨水的寒意拼命地往她的衣襟和袖子里灌,冷得她直哆嗦。她只好一只手扶着伞,另一只手拢了拢衣裳。 大概等了两刻钟,花园深处才有一道身影撑着油纸伞缓缓走出来,正是多日不见的清容姑姑。 “姑姑。”夏侯纾唤了她一声,赶紧往前走了几步。离得近了,她才发现清容的状态似乎不太对劲,便问道:“你怎么了?” 清容礼貌的向她欠了欠身,方沙哑道:“这几日天气变化太大,我也不慎受凉染上了风寒,不过已经快好了,姑娘不必担心。” 这个天气确实容易受凉,而夏侯纾自从掖庭狱回来之后,也时常觉得冷,晚上盖两床被子都不能缓解。起初她还以为是自己病了,或者感知有误,如今看来是真的冷。 “姑姑可千万要保重身子。”夏侯纾道。在这深宫里,清容姑姑是目前唯一可以帮她的人了,如果清容也倒下了,那她以后遇到事可就真不知道该找谁帮忙了。 “多谢姑娘关心。”清容道了谢,又问,“姑娘是不是想知道越国公和宣和郡主的情况?” 出事那天,她就立马送消息出去了。夏侯渊夫妇收到消息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边求见陛下,一边求见太后,终归没能如愿。 第三天夜里,她在常青树上看到花时还有些诧异,想着夏侯纾被关在掖庭狱里,应该是不能发出要约的,还以为是被风吹上去的,又不放心,就一直留意着,结果来见她的竟然是静宜长公主。 静宜长公主除了转达夏侯纾在掖庭狱里让她带的话,并未多说其他。于是她再次想办法送消息出宫,结果竟然被陛下拦下了。 她是明台殿的掌事姑姑,陛下就是她唯一的主子。她答应钟玉卿替她看着夏侯纾,偶尔传个话,帮个忙,是因为她欠钟玉卿一个人情,但人情终归大不过天命和职责。而且当晚陛下就亲自前往掖庭狱将夏侯纾接了出来,还带去了临枫斋医治和调养,她也就更加不敢抗命了。 夏侯纾并不清楚清容姑姑此刻在想什么,准确的说是她从来就没有真正了解过清容,对她的信任,完全是处于母亲的交代和之前打过几次交道后的印象。不过当下她除了相信她,似乎也没有其他选择。 “自我出事以来,已过去了半个月,我尝试着送信出去,可是都被拒绝了。而外面是什么情况,我也完全不知道。”夏侯纾边说边分析道,“按理说,父亲和母亲知道了我的事,一定会想法设法给我带个信的。可是这么久以来,我并未收到过只言片语,这不符合常理。” “姑娘是公主的伴读,按照惯例,每月是可以写一封信回家的,至于姑娘为何送不出去信,我不说,姑娘也应该猜的出来原因。”清容微微颔首道,“另外,我听说宣和郡主这半个月来几乎日日递折子请求入宫见面,但都被姚太后拦下了。” 也就是说,母亲进不来,她的信送不出去,都可能是因为姚太后。 看来姚太后是铁了心要让她孤立无援啊。 不过,她以为这样就能打压她,甚至要了她的命吗? 独孤彻能不顾姚太后的劝诫和怒火将她从掖庭狱带出来,还刻意放在临枫斋里调养,就证明她还不能死。俗话说,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如今在宫里她投鼠忌器,但只要她逃脱了这一次,日后就会把这口气讨回来。 夏侯纾心里生出一种冷意,笑了笑,道:“姑姑的意思我听明白了,那么姑姑可否替我给家里带一句话?” “姑娘想带什么话?”清容问。 “就说我很好,请他们不用担心,也不用再想办法进宫来见我了。”夏侯纾认真道。她就不相信姚太后和姚贵妃等人还愿意看她留在宫里,而且还是留在独孤彻最疼爱的女儿身边。 “这是为何?”清容有些不明白。 “姚太后疼爱女儿,我的父母也是。说句不好听的,她虽然贵为帝太后,可我们越国公府也是百年世家,她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拿我父母问罪,也就只能欺负欺负我罢了。所以她不敢让我见到父亲和母亲,我能理解,也不强求。”夏侯纾说,“既然是让我进宫伴公主读书,那公主总是要长大的,他们总不能关我一辈子?反正现在也见不上,又何必让父亲和母亲为了我而去求她呢?” 清容笑了笑,她认识的夏侯纾确实是这样一个说话很大胆的人。 夏侯纾又朝清容拱了拱手,道:“这事便辛苦姑姑了!” 清容点点头,迟疑了一会儿,又道:“我瞧姑娘好像是冻着了,要不要先去侧殿烤烤火暖和一下?” “不必了。”夏侯纾毫不犹豫道,然后抬眼扫了扫明台殿高大宏伟的屋檐,即使在夜里也异常的辉煌显眼,只是她不喜欢。 清容姑姑会意,也没有再多问,便道:“我知道姑娘肯定也想弄清楚平康长公主为什么会突然对你发难,只是奴婢近来想了很多办法去打听,也没有打听到结果。而且平康长公主身边那两个贴身的宫女也被姚太后处置了,至今下落不明。” “这倒是件怪事。”夏侯纾说,“当日平康长公主当众指认是我推了她,姚太后为何要处置她身边的宫女?” “听说是以奉主无状之名将那两名宫女带走的。”清容解释道。 夏侯纾点头表示明白了,随后两人又聊了几句,便相互道别,各自往回走。 清容刚走进树丛,就看见明台殿的长廊上站着一个孤独的身影。她快步走了上去,连忙行礼。 独孤彻看着远处那个逐渐消失在夜色中的撑着伞的身影,问道:“她今日可有说什么?” “夏侯姑娘让奴婢替她给越国公府带句话。”清容老实回答道。 “带什么话?”独孤彻追问道。 清容抿了抿嘴,一字不差回禀道:“夏侯姑娘请越国公和宣和郡主不要再进宫来看她了。” 独孤彻点点头,道:“她能想明白就好。” 而夏侯纾在进了和光门之后,也遇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静宜长公主一见到她,就将她拉到了靠墙处的一棵大树下。雨水被浓郁的树冠遮挡之后,只会偶尔会有几滴落在伞面上,声音稀稀疏疏,不至于影响她们之间的谈话。 静宜长公主说:“我不是有意要窥探你的事,只是我下午去济和宫给皇太后请安的时候,恰好路过明台殿,看到了树上有一朵花,所以我就猜你今晚会去那边。” 看来她得换个方式约见清容姑姑了。夏侯纾暗暗想道。 夏侯纾看了看静宜长公主的打扮,还是那晚在掖庭狱见过的黑色斗篷,里面穿了厚厚的棉袄。 “公主找我有什么事吗?”夏侯纾问。 静宜长公主来之前已经做足了心理准备,可是亲眼看到夏侯纾,她还是有些犹豫。她想了想,又四下打量了一番,才说:“有件事我想了很久,还是觉得必须告诉你。” “你说。”夏侯纾平静道。 “我……”静宜长公主迟疑了一下,“其实六皇姐她那日之所以会陷害你,是姚贵妃给她出的主意。” “你说什么?”夏侯纾愣住,她冥思苦想了那么多天也没有想到答案,没想到竟然是姚贵妃在背后怂恿,要不然以平康长公主那脑子,怎么会突然想出这么恶毒的计策来。 静宜长公主见她那个样子,心里不由得有些害怕,战战兢兢道:“其实那日考试之后,众人都走了,我见你没有回瑶雪苑,便跟了上去,本是想就之前的事向你道谢,结果就看到皇兄来了。我害怕皇兄,就躲着没敢出来,看着皇兄与你说了几句话。后来你们先后离开了,我才发现姚贵妃也在不远处看着。姚贵妃向来善妒,她看到皇兄与你说话,肯定就想多了,所以才派了人去瑶雪苑传话。” “果然是她。”夏侯纾快速地接受了这个答案,也明确了该报复的对象。然后她看向静宜长公主,问道:“为何之前在掖庭狱你不告诉我这些?” “因为……我害怕。”静宜长公主说完立马垂下了眼睑。 虽然清容姑姑之前说过两位公主之间的恩怨,但是夏侯纾还是想亲耳听她怎么说。 “你也是公主,你为什么会害怕她们?”夏侯纾问道。 “我跟她们不一样。”静宜长公主说,“是我自己之前做错了事,所以如今他们这么对我,也是我的报应。” “上次你们闹了之后,我也听说过一些你的事。”夏侯纾说,“你是曾经做错过事情,但不代表一辈子都要任他们欺负。况且你这些年你所遭受的欺辱,已经远远超过了你曾经犯的错所带来的影响。” “我可以吗?”静宜长公主一脸错愕。 夏侯纾再次认真地看着她,郑重道:“独孤姣,站起来。” 第190章 动怒 夏侯纾和静宜长公主两人都在宫墙旁边的大树下站了很久,默默听着树荫外面雨水哗哗落下。后来静宜长公主抬眼看向黑漆漆的天幕,视线仿佛越过那片天幕看向了更遥远的地方。 她说:“夏侯纾,你知道吗?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可是因为我们生在皇家,所以永远没有办法像普通百姓之家的兄弟姐妹那样亲密和睦。从小我就知道自己比不上他们,因为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出身低贱的宫女。所以我不停的讨好杨太后,讨好二皇兄,希望能够得到他们的怜悯与庇护。我以为我是幸运的,我的愿望都会成真,可谁想到二皇兄他居然要逼宫造反。一夕之间,我又成了那个笑话。这些年,三皇兄并未苛待过我,但是三皇兄他并不怎么管后宫的事,而姚太后和六皇姐都不会放过我。我便也只能忍辱负重,苟且偷生,只盼着哪日三皇兄突然想起了我,给我指个好人家,逃离这座冰冷的皇宫。” “你把希望寄托在嫁人上,难道就不怕遇人不淑吗?”夏侯纾诧异道。 “我不怕。”静宜长公主说,“在后宫里这么多年我都熬过来了,难道外面会比后宫还难熬吗?” 夏侯纾竟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嫁人是她唯一可以逃离皇宫的机会,那么她为什么不去试一试呢? 静宜长公主知道她懂自己的意思,所以微笑道:“夏侯纾,很高兴能认识你,也谢谢你能开导我。日后,我会想办法让自己不再受他们的欺辱。” 两人都情 不自禁的笑了起来。 回到瑶雪苑,福乐公主已经睡下了,正殿里静悄悄的,只有一个宫女坐在火炉旁打瞌睡。夏侯纾没有惊动她们,自己回临枫斋的偏殿去了。 雨还在下,丝毫没有停歇的意思,空气里像是灌了冰块,凉飕飕的,好在偏殿里的炭火还没有灭,小宫女见她回来了,又快速地给她添了些新木炭,屋子里很快又暖和起来。 夏侯纾简单洗漱后,小宫女便退出去了。她关好了门窗,又蹲在火盆旁边烤了烤,还是觉得冷,便早早上床躺着,把被角压得严严实实的。 屋外暴雨如瀑,屋内冷冷清清,连灯也没有点。夏侯纾默默的琢磨着今天搜集到了信息——姚贵妃看到独孤彻跟她私下见面,以为他们之间有什么,所以才怂恿平康长公主撞柱陷害她。而后姚太后仅凭着平康长公主的一句话就打了她二十大板,还将她仍在掖庭狱里三天三夜。这期间,他们不允许越国公府的人进宫觐见,却偷偷处置了平康长公主身边的贴身宫女。如此说来,姚太后应该也是知道了事情的真相,所以才会对独孤彻将她从掖庭狱里带出来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钉子钉在木板上,拔下了钉子,木板上的痕迹依然还在。难道他们以为这样,事情就会像没发生过一样吗? 如果不是她之前习武,身体素质比寻常人家的女孩好一些,只怕熬不过掖庭狱的那暗无天日的几个日夜。 一个闪电劈过长空,屋里顿时被映得铮亮。夏侯纾挪了挪身子,用被子将自己紧紧裹住,记忆也瞬间被拉回了掖庭狱的那个湿冷的夜晚。 突然传来一阵急切的敲门声,紧接着便听到外面一阵哭喊声:“纾儿,快开门,我怕!” 夏侯纾慌忙下床去开门,门刚打开,便见有一道闪电劈下来,像是要把整片大雨磅礴的天空生生劈成两半。吓得她脸色苍白,便有一个小小身影扑入她的怀中,堵住了她差点脱口而出的惊恐声。 福乐公主只穿着中衣,身上湿了一大片,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浑身颤抖。嘤嘤哭泣:“纾儿,我怕!我怕!” 夏侯纾紧紧地搂住她,在这样一个寒冷的雨夜里有一个人作伴,哪怕只是一个孩子,她也觉得格外安心。 “别怕,有我在。”夏侯纾用袖子擦了擦她脸上的水渍,“雨下得这么大,你跑过来做什么?看你全身都湿透了,我送你回去。” “我不要回去!”福乐公主死死地抓住她的衣服不住的发抖,“纾儿,求你,别赶我走!” 夏侯纾被她这个动作惊住,愣了一会儿才说:“好,不走。”说着将她抱进屋。点燃了烛台,然后从自己的箱子里找了身干净衣服给她换上,再用被子将她裹得严严实实的,就怕她会受凉生病。 福乐公主一直抱着她的手不肯放开,也不准她叫人。 宫里最干净的莫过于孩子了。看着她几近乞求的眼神,夏侯纾只好都依了她,陪她窝在床上。 不一会儿福乐公主便睡着了,夏侯纾却睡意全无。 夏侯纾轻轻抽出自己的一只手,侧身将灯芯剪了一截,屋子里瞬间亮了许多。看着福乐公主的睡颜,她思绪万千。 虽说福乐公主是皇帝的女儿,但是从小就没了娘亲,纵然独孤彻再怎么宠她,父亲终究是比不上母亲的细致。况且独孤彻日理万机,也做不到面面俱到。此番哭成这个样子,只怕是受了惊吓。可是她屋子里明明有值守的宫女,为什么会纵着她穿着中衣就跑过来呢? 然而此刻福乐公主紧紧地抱着她的另一只手,她也不忍心吵醒她。 窗外的雨一直未停,约三更,福乐公主突然全身发烫。夏侯纾吓了一跳,忙随便披了件衣服出去找梅影。 梅影是临枫斋的掌事宫女,临枫斋上上下下除了福乐公主没有她管不了的事,就连一向自命尊贵的奶娘潘氏都要让她三分。 仔细一问才知道,白日里福乐公主跟着一帮宫女内侍玩闹得太过欢腾,潘氏多次出言制止都未果,便趁着福乐公主沐浴之际叫了几个陪玩的宫女内侍去训斥。结果被福乐公主听到了,反倒是把潘氏指责了一通。盘是觉得没面子,就不顾宫人的劝阻喝了酒。 以往福乐公主睡觉都是由潘氏陪着的,今晚梅影看潘氏喝多了就不让她陪着睡。潘氏仗着酒劲扇了梅影一巴掌,还骂了些难听的话。 梅影向来识大体,也不跟一个酒鬼计较,只是叫人把她拉了出去。潘氏哪里肯依,便闹了起来。于是梅影想了个办法把潘氏给弄昏了过去,又叫人将她送到僻静一点的屋子,免得打扰到别人。 而夏侯纾那会儿正在外面,所以并不知情。 梅影在管理人方面确实是一把能手。不过,再精明的人也有失误的时候,她只顾着处理潘氏的事,竟忘了福乐公主还一个人睡在房里。 梅影听闻福乐公主的情况后大失惊色,一面叫人去传太医,一面派人去明台殿通知独孤彻。 临枫斋里顿时急作一团。 没过多久宫人就烧了热水来,夏侯纾不停地给福乐公主热敷额头,却毫无作用。不一会儿独孤彻也来了,连衣服都没有穿好。 他打量了一下房间,又看了看夏侯纾,急切地问:“公主怎么会在你这里?太医呢?还没到吗?” “陛下,今晚太医都出宫了,奴婢已经派人出宫去请了。”梅影忙说。 “再派人去催!公主若有闪失,朕绝饶不了你们!”独孤彻怒吼道。 梅影领了话忙又叫人去催。 夏侯纾看着愤怒的独孤彻,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动怒。 体谅他是爱女心切,夏侯纾便说:“陛下,公主是自己到我房里来的。是我没有照顾好公主,公主若是有什么好歹,我甘愿受罚。”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没说话,转头关切的看着他的宝贝女儿,吩咐梅影:“交代下去,以后宫中每晚必须有两名太医当值,不得再出差错!” “是。”梅影答道。 “那奶娘竟敢公然酗酒撒泼,明日便赶出宫去!”独孤彻又说。 “这样不好……”夏侯纾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奶娘虽然有过错,也不至于赶出宫去,毕竟小公主是奶娘带大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况且小公主年纪还小,对奶娘也十分依赖,如若真的把她赶出宫去,只怕小公主会不习惯。” “公主也不小了,不能再事事依赖着奶娘。把公主交给如此没有责任心的人,朕不放心!”独孤彻一口回绝了。 夏侯纾和梅影互相看了对方一眼,也不再劝说。 又等了许久,太医才风尘仆仆的赶来,刚准备给独孤彻行礼就被制止,要求赶紧去救公主。众人心上紧绷的弦才稍稍得到松弛。 太医号了脉,又仔细检查一番,禀明独孤彻公主无大碍,只是受了寒才会高烧不退,又开了方子才去为自己的晚到向独孤彻领罪。 独孤彻挥了挥手道:“只要公主能平安无事,朕也不治你的罪。” 太医听了差点老泪纵横,这才顾得及擦额头上的汗。 夏侯纾和梅影等一干宫女均站在一边,小心翼翼的候着。 独孤彻脊背僵硬,握着福乐公主的小手神色凝重。夏侯纾看着他紧蹙的眉头居然有一种想去替他抚平的冲动。为了制止这种事情的发生,她只好将手背到后面去。 天快亮了,福乐公主的高烧才退却。大家守了一夜,都有了些倦意。 “陛下,该上早朝了。”独孤彻身边那个除了面无表情之外没有第二个表情的褚黎安又来催促。 独孤彻摆摆手道:“传令下去,今日免朝。朕要亲眼看到公主醒过来。” “是。”褚黎安接令便离开了。 夏侯纾看了看旁边的梅影,她的脸色已经缓和下来,一如既往的平静坦然。她之前问过其他宫女,梅影是先皇后身边的人,今年已经二十二岁了。按照宫规,再过两年她就可以出宫了。可是她似乎并不期盼出宫。 众人又守了大概一个时辰,福乐公主才微微睁开眼睛。看到独孤彻,她便咧开了嘴,沙哑着嗓子地唤了声“父皇。” 独孤彻高兴地将她紧紧抱住,放佛女儿是他心中的至宝,这世上再也没有比她更重要的了。然后温和地问:“告诉父皇,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福乐公主轻轻地摇摇头,抓住他的手说:“父皇,你不可以不要我。” “父皇怎么会不要你呢?”独孤彻的威严全化作浓浓的父爱,然后将她抱起,“父皇抱你回自己的屋去。” 福乐公主抓着她父皇的衣领,笑着点头。 待他们父女走远了,梅影转头对夏侯纾说:“夏侯姑娘,你也守了一个晚上,先休息一下。” 夏侯纾点点头,既然福乐公主没事了,她也算是无罪获释。 第191章 禁地 福乐公主养好了病,立刻又恢复了生龙活虎,在宫中四处捣蛋,惹是生非。小鬼头还利用亲情向她父皇取得了特令,接下来的一个月都不用读书习字。原本这对夏侯纾是无好坏可言的,只是福乐公主不用读书,她就无事可干了,整日整日的对着书发呆。 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竟经常这样精神恍惚,心不在焉。 “纾儿?纾儿?” 福乐公主的小手在夏侯纾的面前晃了几下,她才回过神,竟连她什么时候来的都不知道。 福乐公主仔细看着她,好奇道:“纾儿,你又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夏侯纾说。 “一定有事!”福乐公主肯定的说,“你经常一个人发呆,有时候跟你说话你都不知道。有什么事尽管说,有本公主在,一定帮你办到!” “那我倒是要谢谢你的慷慨大义了。”夏侯纾笑着说,“不过我倒真没什么事。” “实话?” “肺腑之言!” “那我就放心了。”说着福乐公主在她旁边坐下,突然又对她说,“我倒是有个事要跟你说,三日后就是祖母的寿辰,父皇要给祖母办寿宴,届时你与我同去。” 宫中有两位太后,为了区别,福乐公主称杨太后为皇祖母,而称杨太后为祖母。既然她说的是祖母,那便是姚太后了。 可是夏侯纾并不想去。 姚太后虽不是害她的罪魁祸首,但也是帮凶。她这人向来不是胸怀宽广的主儿,也不擅长粉饰太平,对姚太后,着实恭敬不起来。让她参加姚太后的寿宴,她怕自己会忍不住诅咒她早日归西。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性,姚太后如今已经不待见她了,她又何必再到她眼前去晃? 最后夏侯纾郑重的说:“我还是不去了。” “为什么?”福乐公主眨巴着天真的大眼睛问。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只不过是我性格孤僻,不爱热闹而已。”夏侯纾一本正经道。对于一个孩子,她总不能说的太直白。 “既然如此,我也不勉强你。”福乐公主表示十分惋惜。然后又说,“祖母的寿辰之后便是我的生辰了,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推辞了。” 夏侯纾笑着点头答应。 太后大寿那日,夏侯纾一个人站在临枫斋的院子里的大枫树下看月亮。入冬之后,枫叶就开始凋零、掉落,如今已经只剩满树的枝丫和几片残叶,偶尔一阵风吹来,便会摇落两三片,像一只只孤独的蝴蝶。 夏侯纾轻轻拾起一片,借着皎洁的月光,枫叶的脉络清晰可见,却又错综复杂,不由得感叹生命是如此的让人困惑。 隐约感觉有人靠近,夏侯纾一转身,竟是独孤彻。他赤黄的衮服即便是在月光下也那么刺眼,让人不敢直视。 因为福乐公主的原因,夏侯纾几乎每天都能见到他,虽然说过的话不多,但是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夏侯纾欠了欠身:“参见陛下!” “朕听昔恬说你身体不适,可有请太医看过?”独孤彻在离她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来,有习习微风吹过,曳起他垂在肩上的发丝。 “我并无大碍。”夏侯纾浅笑着回答,顺便问了句,“陛下怎么在这儿?” “母后才是今天的主角,朕坐在那里也是无趣。”独孤彻笑道。 “原来陛下也有不受人待见的时候。”夏侯纾嗤笑道。 他不以为忤,反而笑着说:“是啊,不知姑娘可待见朕?”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道:“你是陛下,我又怎敢不待见你?” “只是因为朕是陛下么?”他仿佛在问她,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 夏侯纾见他没有端出陛下的架子,便大着胆子点点头,俏皮道:“你若不是陛下,我睬都不睬你!” 独孤彻听了竟爽朗的笑了起来:“你可不是一般的胆大。” “这下可糟了!”夏侯纾故作惊慌,“早知道陛下是说真的,我就不开玩笑了。你赶紧忘记!” 独孤彻但笑不语,直接转换话题道:“今日月色真好,走,朕带你去个好地方!” “去哪儿?”夏侯纾突然来了兴致。 “你跟着便是。”独孤彻没有多做解释,故作神秘的笑了笑,转身便走了。夏侯纾想都没有想就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夏侯纾对宫中的环境并不熟悉,走了许久,也不知道到了哪里。眼见此处连灯都少了,她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独孤彻也察觉到了她的由于,转身问:“怎么了?” 夏侯纾有些茫然,就像是常常走在河边的人突然就意识到这样很危险,又不知道该如何向他解释自己的顾虑。见他仍然目光炯炯的盯着自己,心里不免有点发憷。下意识地再次问道:“我们这是要去哪儿?” 独孤彻将她的窘迫尽收眼里,却也不点破,只说:“你只管跟着朕走便是。” 夏侯纾还是不放心,提醒他说:“这里的路好黑,我都看不清怎么走了。我们还是回去。” 独孤彻想了想,然后走到她面前,很自然的拉了她的手,柔声道:“朕牵着你就不会摔着了。” 她不是这个意思啊!夏侯纾想挣脱他的手,奈何他抓得太紧,只好跌跌撞撞的跟随他的脚步走。 目的地是一个非常阴暗的地方,没有一盏灯,依稀可知是一座宫殿,却散发着清冷荒败的气息。独孤彻一手牵着夏侯纾,一手推开厚重的辕门。许是许久无人居住,门刚被推开便有簌簌的灰尘落下来,迷了眼睛。他忙用宽大的袖子替她遮住,不过还是都被呛得直咳嗽。 “这是什么地方?”夏侯纾捂着鼻子问。心想回头得好好自我反省,以后不能这么傻不拉几的就跟着别人走。明明说是带她去个好地方,结果夜半三更的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又是怎么回事? “朕的禁地。”独孤彻一边说一边用手扇着灰尘,神情再是自然不过。 “啊?”夏侯纾惊呼,一听到“禁地”二字就本能的转身要走,典型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上次摘了几朵花就差点被打二十大板,这要是闯了禁地,那还不被砍头? 但她走不掉,独孤彻还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夏侯纾定了定神,试探着问:“闯了禁地会被关起来么?” “不会。” “那会挨板子么?” “也不会。” “那会怎样?” “砍头。” “啊!那你带我来这儿干什么?”夏侯纾的面部表情十分扭曲,要她的脑袋就直说啊。身为一国之君还干这样栽账嫁祸的事实在有损天威。 独孤彻好笑的看着她,摇摇头道:“是朕带你来的,不会有人要你的脑袋。” “此话当真?”夏侯纾有点不相信。 “朕一向一言九鼎。” 夏侯纾斟酌了一下,皇帝的话就是圣旨,如果他真想要她的脑袋的话,方法多的是,何必使这样的花招。 最终她还是决定相信他一回,便放心大胆的跟了进去。 院外看着冷冷清清,院内却别有洞天。只见墙内栽满了梅树,因为已经是深冬,梅花已尽数开放,清香扑鼻。也有几株梅树大概是长久无人管理已经枯萎,枝头光秃秃的,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翘楞楞的如鬼魅一般。在梅树环绕的中央是一座高台,有只能容纳两人行走的台阶盘旋而上,从下面看上去就像一座高耸入云的山峰,让人望而却步。 有时候,有的事,越是害怕,越是胆战心惊,就越是跃跃欲试。 独孤彻拉着她便要登台,夏侯纾迟疑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这高台足足有九层,台顶很窄,容纳两人有余,三人不足。不过台顶视野极好,可将半个皇宫尽收眼底。 独孤彻说得没错,这果然是个好地方。只是这么好的地方,不知道为何会被列为禁地。她心里这么想着嘴上便问了出来。 独孤彻终于放开了她的手。微微转过脸去,却是苦涩的一笑,道:“为了纪念某个人。” “是萧皇后?”夏侯纾随口便问。 独孤彻错愕的看着她:“你怎么知道?” “我,我猜的。”夏侯纾意识到自己的失言忙解释,“世人皆说陛下重情重义,对大行皇后一往情深,故自此之后不再立后,所以我猜想陛下所纪念的这个人是萧皇后。” 他静静地听完,突然问:“世人这么说,那你又是怎么看待的呢?” 夏侯纾愣了一下,浅笑道:“从小我父亲就教导我与兄长要熟读史书,我说的自然也就是我看到的。难道陛下是想让我杜撰出一段历史来?这个我也不擅长啊。” 独孤彻仿佛有些失望,半晌才说:“朕觉得,你会给朕一个惊喜。” “惊喜吗?”夏侯纾看着远处灯火辉煌处突然就伤感起来,“我在好长一段时间都是只惊不喜,都快忘了惊喜是什么样的感觉了。” 话语间说不出的伤感。 独孤彻也不再追问,只是同她一样默默地注视着远方。夜风风越来越凉,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就这样静默而立。 福乐公主那夜在姚太后的寿宴上喝了不少酒,整个临枫斋的人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她身上,也就没人注意到夏侯纾的行踪。后来福乐公主跟她说了许多宴会上的趣事,末了见夏侯纾只是在应付她便抓住她的手说:“纾儿,昨晚越国公还向父皇问起你呢。” 夏侯纾愣了一下,追问:“那你父皇怎么说?” “父皇自然说你在我这儿过得挺好的。”福乐公主骄傲地说,“我就说嘛,跟着本公主的人,从来都不会亏待!” 夏侯纾转过头,没有焦距的看着窗外。 他说她很好,是啊,真好,好极了。 第192章 分忧 冬月二十六,是福乐公主八岁的生辰,这天凌晨,京城上空飘起了小雪。鹅毛般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如柳絮飞入人间,在地上、屋顶上、树冠上披了一层白纱。 作为独孤彻唯一的女儿,福乐公主的生辰备受瞩目。 卯时刚过,临枫斋的宫女内侍就开始忙碌起来,清扫的清扫,布置的布置,一切都井然有序,似乎并未受到天气影响。 雪越下越大,天色逐渐亮了起来,映得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夏侯纾还在睡梦和现实中游离着,便听到各宫陆续遣人来送生辰礼物,笑闹恭维声传得半个临枫斋都听得到。她索性往被子里缩了缩,蒙住了头,然后双手捂着耳朵继续睡。 外面天气太冷,偏殿比不上正殿暖和,还不如待在被子里。 自从进宫以来,她早起晨练的习惯就丢了。 辰时正刻后,夏侯纾不得不从被子里爬起来,收拾打扮一番后又搓了搓手,赶紧从箱子里翻了一件厚厚的棉袄裹在身上,这才出门。 福乐公主居住的正殿里堆满了礼物,梅影带着几个宫女正在清点和登记。还有一些放不下的堆在院子里,积了一层薄薄的雪。 殿内暖融融的,福乐公主神情平淡的坐在桌子前吃早饭,时不时扫一眼大门口,丝毫没有做寿星的兴奋和喜悦。看到夏侯纾来了,她招了招手道:“纾儿,你快过来陪我一起用早膳,有膳房刚送来的长寿面。” 夏侯纾虽然住在临枫斋偏殿里,但从来不与福乐公主同桌用餐,每日自会有人将她的饭食送过来。她赶紧婉拒,顺便祝她生辰快乐。 福乐公主依然未表现出半分高兴来,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搅拌着碗里的鲜肉羹,嘟囔道:“往常这个时候,父皇早就来陪我吃长寿面了,可是今天都这个时候了,他还没有过来。” 一旁伺候的流萤赶紧安慰道:“陛下早上特意派人过来通传,说是有紧急的政务要处理,晚些时候再过来同公主一起用午膳。今日天气冷,公主多少先吃一些,身子才会暖和。一会儿奴婢带你去看看各宫送的礼物。刚才奴婢瞧了瞧,有好多新奇玩意儿呢,公主肯定喜欢。” 福乐公主冷哼一声,还是不高兴。 夏侯纾扫了一眼她面前那碗没动过的长寿面,煮熟的面条上盖了两个荷包蛋和几颗蒸熟了的青菜,看上去清汤寡水的,但却能够闻得到汤头是用鸡骨头和猪骨头小火熬制的,没有一个时辰出不了这个汤色。 不管跟谁赌气,浪费粮食是不可取的。再说了,吃饱了才有精神思考其他呀。 夏侯纾顺手从花坛里刨了一团雪,捏成一个兔子的样式,然后走到福乐公主身边,把“兔子”放在她面前,安抚道:“公主的父亲是天子,所以得兼顾天下,不能时时刻刻陪在公主身边,但是小兔子可以啊。你再看看外面的雪,纷纷扬扬的,都是来庆贺公主生辰的。” “真的吗?”福乐公主难得露出了笑脸,然后用手戳了戳雪兔子,嫌弃道,“可是纾儿,你捏的兔子好丑哦,还不及我父皇捏的好看!”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你父皇捏的好看有什么用,他一个皇帝,又不能天天给你捏兔子。 流萤听了,也赶紧点头称是。管他真的假的,公主高兴最重要。 “不过看在你是为了哄我开心的份上,我就勉强收下了,就当是你送给我的生辰礼物。”福乐公主又说。 倒也不必这么寒碜,夏侯纾心里暗暗道。她又看了看那几个装着礼物的大箱子,方说,“其实我给公主准备了礼物。” “是什么?”福乐公主一脸好奇。 夏侯纾从袖子里掏出一条各色竹子串的项链来,正是她之前与钟青葵一起串的那个,不知道为什么云溪会把它收到自己的行囊里。而今她在宫里不得自由,也无法与外界联系,所以就只能从箱子里翻出来当礼物了。 福乐公主的衣裳配饰都是按照宫里的规制做的,样式不多,贵在精巧和罕见。而夏侯纾的那串项链是她们按照自己的想法随心所欲打造的,毫无讲究和章法,却有一种别具一格的美。她忍着大量了半晌,十分满意道:“我喜欢你这条项链。” 说完她就套到了脖子上,转脸问流萤:“好看吗?” 流萤两眼放光,连连点头说好看。 福乐公主十分开怀,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 流萤趁机又向她推销那碗长寿面。 盛情难却,福乐公主就这样被哄着吃了小半碗长寿面。 流萤见福乐公主听夏侯纾的话,连忙让人把夏侯纾的早膳也端了过来。夏侯纾迫不得已跟福乐公主同桌进餐。 两人吃完早饭,佟淑妃就来了。 佟淑妃穿着浅蓝色绣紫色缠枝花的棉袄,披着月白色带兔毛的披风。一进内殿,她就将毛茸茸的帽子取了下来,轻轻拍了拍身上的雪,然后从侍女手里接过一个大大的锦盒,笑眯眯的向福乐公主走来。 殿内的宫女内侍一一行礼。 “佟娘娘!”福乐公主开心的迎上去,然后惊喜的打量着那锦盒,雀跃道,“你又给我准备了什么礼物?” “你打开看看。”佟淑妃边说边将锦盒递到她面前,为了适应她的高度,还特意弯了腰。 福乐公主满脸好奇的打开了锦盒,里面是一件叠放整齐的红色绣着百福纹的棉袄,面料柔软暖和,针脚平整,每一个字都像是书法。此外再无任何珠宝配饰。不华丽,却看得出用心。 福乐公主虽然不怎么爱读书,但是看到那件衣裳却欣喜得笑开了花。 佟淑妃身边那个叫霜降的绯衣宫女立马说:“小公主,这是我们淑妃娘娘花了半年时间亲手裁制的。从选料到缝制都不让奴婢们沾手,这衣裳上的福字也是娘娘先用纸笔临摹下来,再一针一线亲手绣上去的。我们娘娘是真疼小公主!” “你在小公主面前说这些做什么?”佟淑妃满脸责备的看了那霜降一眼,随后又转头看向福乐公主,摸了摸她的脑袋,温柔道,“昔恬最近像是又长高了不少呢。” 半年前开始准备的衣裳,可能就不合适了。 福乐公主明白她话里的意思,立马就让流萤带她去内室换上新衣裳,然后蹦蹦跳跳的跑了出来,兴高采烈道:“佟娘娘,这衣裳正合适呢!” 那件百福纹棉袄穿在福乐公主身上,既喜庆,又贵气,一看就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佟淑妃满意的点点头。 夏侯纾安静的站在旁边,像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她们,件她们笑成一团的模样,突然觉得她们像一对亲母女。有了这个认知,她再看佟淑妃和福乐公主时,就发现了她们的共同之处。 福乐公主的面容整体长得向她父亲独孤彻,唯有眼睛不像。之前她以为是像公主的生母萧皇后,如今看来,跟佟淑妃倒有几分神似。难怪其他人都说佟淑妃得宠是因为长得神似萧皇后,如今看来这话不是全无凭据。 不过佟淑妃和已故的萧皇后祖上原本就有亲,长得相似也很正常。而福乐公主的眼睛像生母,自然也就与佟淑妃神似了。 看着她们母慈女孝的样子,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许久未见的母亲。她进宫已经两个月了,却觉得像是过了两年那么漫长,一眼看不到头。不知道清容姑姑的话传到了没有,父母有没有什么话要带给她的。 夏侯纾还在发呆,就听到周边响起了一阵齐整的跪拜声音。 独孤彻踏着雪匆匆赶过来了,还穿着召见臣子穿的朝服。 独孤彻一进来就先看到了单独站在一边还比别人慢了半拍的夏侯纾,他先是有些诧异,随即又恢复笑容,径直走向了佟淑妃和福乐公主。 一家三口像寻常人家的夫妻子女一般闲聊着,场面甚是温馨。 佟淑妃赶紧让人给独孤彻扫去肩上的雪,又亲自递上了热茶。独孤彻接过茶盏的时候,笑容十分和煦。随后福乐公主就开始装模作样的质问他为何来得这么晚。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耐心的跟她解释,说是昨夜就开始下雪,城西的一户人家烧炭时不慎引燃了家中囤积的柴火,还累及了周围的邻居和相邻的葫芦寺。由于火灾发生在深夜,大家都在睡觉,所以尽管金吾卫派了七八十人去救火,最后也只是把人救了出来,房子被烧毁了好几幢。今早就是去跟官员商议解决之法。 年幼天真的福乐公主一听京城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惊讶不已,又听说有百姓流离失所,她看了看外面的雪,立马指着早上刚收到了贺礼说:“父皇,昔恬如今还小,不能替父皇想出妥当的解决办法,但是我今天收到了很多生辰礼物,应该值很多钱,我愿意把它们全都捐给受灾的百姓修建房屋,采购棉衣,免得他们挨冻受饿。” 独孤彻听了直接愣住,仔细回想着女儿的话,老父亲的心都要融化了。 “昔恬,好孩子!”独孤彻龙颜大悦,紧紧的抱住了女儿。 “公主真是懂事!”佟淑妃也是一脸的欣慰与赞赏,仿佛福乐公主就是她亲生的女儿。 独孤彻摸了摸福乐公主的小脑袋,柔声夸赞道:“你小小年纪就知道替父皇分忧,父皇很高兴,不过这些都是你喜欢的东西,你真的舍得把它们捐给受灾的百姓吗?” 福乐公主坚定地点头,道:“虽然我很喜欢这些礼物,可以留着慢慢看,可是那些受灾的百姓更需要,所以我愿意都给他们。” 独孤彻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自豪道:“不愧是朕的女儿,南祁的公主!” 第193章 忍 福乐公主说做就做,转头就让梅影多派几个人来清点礼品,造成册子,下午就要运出宫去,换了银子捐给受灾民众。 她这件事情做得雷厉风行,掷地有声,宫里很快就传遍了。各宫妃嫔见福乐公主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仁厚博爱之心,而且还得到了陛下的支持和赞赏,也不好装聋作哑继续当旁观者,纷纷翻了翻自己的钱匣子和库房,添了物资以福乐公主的名义一起捐了出去。 受灾民众领到钱财物资时,感动得涕泪四流,冲着皇宫所在的方向连续拜了几拜,大呼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一时间,福乐公主的敏锐善良的贤名就传遍了京城。人们都对陛下这位刚满八周岁的公主赞不绝口,甚至又怀念起了大行萧皇后,福乐公主的风头一下子就盖过了刚过寿辰的姚太后。 福乐公主做这些,全是因为她自己从小锦衣玉食,什么都不缺,听到别人受了苦,有需要就大方地给了,连送出去的是什么、有多少都不清楚,并没有其他小心思,得到的结果也是意料之外。但是落在部分人眼里,这就成了投机取巧,拉拢人心。 比如刚生了大皇子不到一年的吕美人。 栖霞殿里,吕洛儿气得绞坏了一方手绢。再转头看看尚在熟睡的儿子,眉头不由得皱成一团,眼圈也红了,带着哭腔道:“我的钰儿是皇长子,出生至今都已经八个多月了,陛下除了给他赐名,什么赏赐都没有。而临枫斋的那位不过是个女儿,却被他宠得跟皇长子一般。难道他以后还打算要将天下交给一个女子吗?” 贴身宫女银瓶赶紧安慰道:“奴婢知道美人心里苦,可是在宫里,这样的话是万万不能说的,就算是为了小皇子,美人也要忍耐。” “忍忍忍,我要忍到什么时候?”吕洛儿就着被绞坏的帕子擦了擦眼角,握在手心愤愤不平道,“陛下子嗣单薄,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有了身孕。当初怀着钰儿的时候,姚贵妃便看我不顺眼,当着陛下的面待我如同亲姐妹,可背着陛下是如何待我的,你最清楚。若不是我处处谨小慎微、委曲求全,哪里能保住这孩子?陛下他耳聪目明,能治理天下,难道还看不透后宫的这些伎俩吗?然而他可曾为我们母子说过一句话?” “美人是皇长子的生母,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何必拘泥于眼前的困顿?”银瓶继续好言相劝,“如今好好将小皇子养大才是最要紧的。” “我拼死为他生下了皇长子,他也只是赏了些锦缎布匹和玉器首饰,他平时赏给各宫的也不过如此,哪里来的好日子?”吕洛儿越想越气,“外面的人都在传他是不是要去母留子,所以才迟迟不肯给我晋位份。大概也是因为这个,上次姚贵妃来看我,话里话外都说陛下要把钰儿过继在她名下,将来尊她为母。世上哪有这样便宜的事?我怀胎十月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孩子,为什么要认别人做母亲?” 她越说越激动,银瓶只好将她拉到一边好生安慰。 “美人何苦去在意这些?”银瓶劝说道,“姚贵妃仗着姚太后与陛下的宠爱,向来专横跋扈,目中无人,就是佟淑妃也要让她几分。可即便她这般受宠,进宫多年,膝下也没有一儿半女,终究是比不上美人你有福气。如今后宫无主,姚贵妃想把大皇子抢过去,不过是想巩固地位,争取那个位置。然而陛下至今没有立她为后,可见陛下还有其他顾虑。趁着这个机会,美人只管养好身子,照管好大皇子,只有自己好了,才会有盼头。陛下没有其他子嗣,必然会眷顾美人的,总会苦尽甘来的。” 吕洛儿冷静下来想了想,似乎觉得银瓶分析的很有道理。陛下除了福乐公主这个女儿,就只有她生的大皇子独孤钰了。即便以后其他妃子再有身孕,甚至有幸生下皇子,年龄也差了好大一截,独孤钰的优势还是非常明显的。万一陛下此后再无其他子嗣,她生的儿子就会是太子。 待陛下百年之后,太子就是下一任天子! 凭着她的出身,或许不能靠着夫君登上皇后之位,但是她可以靠着儿子当上太后,就像现在的姚太后一样。 吕洛儿顿时对自己的未来有了信心。 景华殿里,姚贵妃也发了好大一通脾气。掌事嬷嬷范氏默默的将其他人都赶了出去,才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自己主子发泄。 姚贵妃又连续摔了几个茶盏之后,才咬牙恨恨道:“佟氏那个贱人,每一次都知道装乖卖巧,拿我们的东西去做人情!昔恬才满八岁,她知道什么?肯定是佟氏给她出的主意!” 范嬷嬷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冷声道:“就算是佟淑妃出的主意,如今事情也发生了,娘娘该想想如何扳回这一局,而不是在这里乱砸东西。传出去的,免不了又有人要乱嚼舌根。万一传到陛下耳里,才是得不偿失。” 姚贵妃本就气得胸口疼,在听自己的贴身嬷嬷这般冷嘲热讽,更是气到要爆炸。她怒道:“嬷嬷尽会指责我!你若有这样的远见,为何不早早提醒我?母亲让你助我登上皇后之位,可你来了之后又为我做了什么?” 范嬷嬷终于抬眼看了她一眼,沉声道:“娘娘,你太冲动了。” 姚贵妃紧紧握着拳头,强忍着怒意道:“那依你只见,接下来我该如何做?” “如今陛下膝下仅有一子一女。福乐公主是先皇后所生,最得陛下宠爱,娘娘想要将她过继到膝下,除非你自己先登上皇后之位。天底下就没有嫡出的公主认妃嫔为母的先例。”范嬷嬷冷静分析道,“比起费尽心思讨好福乐公主却得不到什么结果,娘娘不如想想怎样把大皇子过继到自己名下。娘娘若是有子,想要皇后之位才能更容易些。” “你倒是说得轻巧。”姚贵妃愤愤道,“栖霞殿那位虽然位份低微,平时看上去也低眉顺眼,却是个死心眼。我好说歹说,她就是不肯把孩子记在我名下,也不想想她的身份配不配抚养皇长子。” “既然她不识抬举,娘娘不妨从陛下那里着手。”范嬷嬷勾了勾唇角,“娘娘平时在陛下面前尽量表现得对大皇子更细心体贴一些,让陛下觉得娘娘是真心疼爱那孩子,再让人从旁替娘娘说些好话,陛下看在太后的面子上,必然也会多为娘娘考虑的。” 姚贵妃听了眉头微蹙,不悦道:“这样的事我也不是没做过,可是陛下就是不松口,我还能怎么办?总不能从吕氏那里硬抢?” 范嬷嬷也皱了皱眉头,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然后耐着性子说:“从前娘娘说喜欢大皇子,只是口头上表示,偶尔送件衣服首饰什么的,私底下却并未多做什么。做母亲的,哪有那么轻松?以后娘娘试着多为那孩子着想,把他当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时间久了,陛下也看得到娘娘的真心。太后那边也才好给娘娘说话。” 姚贵妃点点头,深深的把话记在了心里。 而身处舆论中心的福乐公主对这些背地里的阴谋毫无所知,她心无旁骛地潇洒了好几天,等特令没了,才极不情愿的收心继续听女师授课。 夏侯纾作为伴读,自然也躲不掉,然而她的心思早就飞远了,对待功课也越来越敷衍。 福乐公主曾无数次企图以丰厚的利益诱惑夏侯纾帮她逃学,都被她义正言辞地拒绝了。福乐公主只好死了这份心思,时不时拿眼睛瞅她,一副受迫害的可怜样儿。 “溱与洧,方涣涣兮。士与女,方秉蕳兮。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相谑,赠之以勺药。 溱与洧,浏其清矣。士与女,殷其盈矣。女曰观乎?士曰既且。且往观乎!洧之外,洵吁且乐。维士与女,伊其将谑,赠之以勺药。” “纾儿。”原本在读《诗经》的福乐公主突然叫夏侯纾一声。 夏侯纾把目光从书上移向她,只见她撇了撇嘴说:“这些男子可真笨,别人说什么都听不懂,要是我,就不把芍药赠给他们了。” 夏侯纾笑而不语。 感情之事,多是旁观者清,如若自己真的陷了进去也未必就能如此理智。虽然她没有倾心过一个人,但没吃过猪肉看没看过猪跑吗?以前暗地里看的话本子可不是白看的。 “纾儿,你会喜欢什么样的人?”福乐公主突然双手托着腮问她。 夏侯纾愣了一下,这小鬼头才八岁?怎么说的话做的事都不太符合她这个年龄?大概宫中的女子都比较早熟,夏侯纾这样安慰自己。于是随口说:“有抱负、善良、负责任的。” 福乐公主想了想,皱着眉头苦恼地说:“这样的人岂不是很多?” “当然不是。”夏侯纾说完见她懵懵懂懂的,又解释道,“有的人志存高远又有责任,可却心狠手辣;有的人心存善念,却终身碌碌无为;还有的人踌躇满志、仁以待人,却又胆小如鼠。所以说,这三者都兼备的并不可多得。” 福乐公主听得很认真,抓耳挠腮冥思苦想了半天,突然又兴奋起来,大声道:“我知道那个人是谁了!” 第194章 假象 “谁?”夏侯纾配合她问道,眼睛直直的盯着手中的书本。其实她也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先前父亲准备替她操办亲事的时候她就只想过将来若要嫁人必定要嫁一个爱自己的,委实没想过这个人要是什么样的。如今听福乐公主提起,她觉得这的确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叹了口气,若她是个男子该有多好,有夏侯翊在前面撑着,父母也不至于早早的就给她说什么亲事。 “我父皇啊!”福乐公主一副“你是白痴”的眼神看着她。 夏侯纾倒吸一口凉气,立马道:“开什么玩笑!” “我说的都是真的!”福乐公主恬大声说,小手背在身后一副老气横秋的样子。 “可你父皇他是陛下啊。”夏侯纾说,“我要找的人一生只能爱我一个。” “纾儿,你跟我可真是志同道合!”福乐公主惊呼道,“父皇说他只爱我母后一人!” “所以你以后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了,你父皇心里已经有你母后了。”夏侯纾摸着她的头讯循循善诱,却莫名其妙的心虚。 “真可惜。”福乐公主叹气道,“本来还以为你会喜欢我父皇的。” 童言无忌。 夏侯纾无奈的笑了笑,这小鬼向来说话都口不择言。 “陛下驾到!”殿外传来一声高唱。 夏侯纾与福乐公主皆是一惊,暗自祈祷她们的对话没有被独孤彻听到。夏侯纾轻轻地敲了福乐公主的头,抱怨道:“都怪你乱说话!” 福乐公主朝她做了个鬼脸,然后一齐起身接驾。 独孤彻阔步走进来,看了看她们,问福乐公主:“昔恬主,今日的功课做得如何?” “父皇,有纾儿监督你还不放心么?”福乐公主撅着小嘴说。 “怎么又直呼其名了?”独孤彻蹙了蹙眉。 福乐公主心虚的吐吐舌。 独孤彻没再追究,顾自走到案边拿起夏侯纾刚才看的书瞧了瞧,随口道:“又看《诗经》呢?” 福乐公主见夏侯纾没反应忙用手捅了捅她。 夏侯纾不知神游到哪重天去了的思绪终于被拉回现实,尽管带着疑惑还是答了个“是。” 福乐公主看了她的样子不由得捂嘴偷笑。 夏侯纾以为自己答错了,便将他们父女俩双双打量了一番,还是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独孤彻轻轻叹息一声,摇摇头,然后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问道:“看了这么久,可有何心得?” “心得谈不上,只不过有几篇特别喜欢而已。”夏侯纾老实回答。 “哦?你倒是说给朕听听。”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在太师椅上坐下。 夏侯纾想着方才与福乐公主的对话,轻轻一笑,故意道:“我最爱哪一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独孤彻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将书放下。 福乐公主好奇地问:“纾儿,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夏侯纾故意卖个关子,“福乐公主认真学习的话,自然就会明白了。” “你们大人真可恶!”福乐公主嘟着小嘴坐到旁边的椅子上,从小几上的果盘里拿起一个苹果就狠狠地咬了一口。 独孤彻温柔的看着福乐公主,说:“叫人把皮削了再吃。” 福乐公主白了他一眼,不领情的继续在苹果上蹂躏。倒是梅影忙过来取下她手中的苹果,另外挑了一个熟透了的大苹果削了皮给她。 夏侯纾看着福乐公主一连串的动作,不禁笑了起来。转头时正好看到独孤彻在看她,忙将视线移向别处。 希望他能明白自己在说什么。 夏侯纾暗暗想。 转眼,时间进入了十二月,京城的雪下了一层又一层。夏侯纾算算日子,进宫已经两个半月了。如今已是年末,天气变得冷而干燥。纵是平日活蹦乱跳的福乐公主,也只愿待在自己的宫殿里不肯出门。而她越发畏寒,自然是比福乐公主更夸张,像只猫咪一样窝在福乐公主的寝殿里烤火。好在独孤彻怕福乐公主冷,特意让工匠在福乐公主寝殿下引入了温泉,所以福乐公主的寝殿比别的地方都暖和。 一个小宫女抱着几支红梅笑逐颜开的跑进来,献宝似的给福乐公主看,乐呵呵道:“瞧,公主,今年的红梅开得特别好,奴婢一听说就立即去给公主摘了几枝回来!” 福乐公主很高兴,忙命人找来花瓶插上。 梅影笑道:“雪心,你是越来越会讨公主欢心了。” “我这也是借花献佛嘛。”叫雪心的小宫女笑嘻嘻地说。 福乐公主跟梅影都哈哈大笑起来。 夏侯纾看了看不知所谓的雪心,好心的给她解释:“这‘借花献佛’可不是这么用的。” 雪心恍然大悟,拍了拍脑袋不好意思的说:“我以前家里穷,也没念过书,这些词都是平时听公主念书时听来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也就附庸风雅而已。” “唉,你这个‘附庸风雅’就用得不错。”夏侯纾夸赞道。 “哎呀,夏侯姑娘你又笑话我了!”雪心只当夏侯纾是在开她玩笑,更加不好意思了。 大家看她一张粉雕玉琢的小脸红彤彤的,不想她误会,就都不再笑。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在夏侯纾的提议下,平日没事大家就都集中在福乐公主的主殿里来,由她教大家认字。一来是她实在闲的慌;二来,福乐公主的主殿比较暖和,大家聚在一起都能取暖。 几天下来,也算让临枫斋的这一干宫女内侍学会了写自己的名字,夏侯纾自己都不知道原来她还有这么好为人师的一面。 梅影原本就识字,便代夏侯纾监督福乐公主功课。福乐公主做完功课也会来凑凑热闹,像个饱览诗书的小老师一样过了把瘾。 这天独孤彻来看福乐公主时正好就看到了这样的一幕,吃惊的样子溢于言表。宫女内侍们吓得瑟瑟发抖。福乐公主却笑嘻嘻的迎上去,无比自豪地说:“父皇,你看我多聪明,以后我的宫里就没有不识字的白丁了。” 独孤彻笑着弯下腰,摸着她的头问:“告诉父皇,这真是你的主意?” 福乐公主愣愣的看了她父皇,许久才结结巴巴地说:“是,是纾儿的主意。” 独孤彻笑了笑,难得没有纠正她又直呼其名。他站直了身子,对一干宫女内侍说:“没你们的事了,都下去。” 众人一听,像是得了特赦令一样一下子便散了。 夏侯纾看着那些逃串般的背影暗自失神。 “你的鬼点子倒是挺多。”独孤彻看着夏侯纾似笑非笑的说。 夏侯纾像是在等待他的末日审判,嘿嘿傻笑道:“我也是看他们不识字,怕给公主当不好差,这才出此下策。” “谁说是下策?”独孤彻说,“朕看就是个好主意,难得你忠心为主。” 晕!既然是好主意,你干嘛还一副阴晴不定的样子! 自从独孤彻来这一趟后,大家就渐渐对读书认字没什么兴趣了,而且天气越来越冷,宫女内侍们还有活要干,夏侯纾便也不再勉强。不过见他们整日冷得瑟瑟发抖,便让福乐公主特许他们全都到主殿来烤火,顺便包饺子吃。起初他们不敢,后见福乐公主觉得新奇,又想着这大冷天的不会有人来管,就都欣欣然同意了。 俗话说,人多力量大,没过多久一股饺子的香味弥漫在临枫斋的大殿中,几个小内侍早已瞪着锅里的饺子直吞口水,恨不得直接将一锅饺子都据为己有。夏侯纾看差不多了,便让他们把碗拿过来。哪知福乐公主跑过来,双手叉腰道:“急什么!本公主都还没发话呢!”直吓得那几个抢着递碗过来的小内侍悻悻的缩了缩身子。 福乐公主得意的点点头,然后谄媚的凑过来对夏侯纾说,“好香啊,纾儿,快给我盛一碗!” 夏侯纾鄙夷的看了她一眼,然后依言给她盛了一碗。梅影拿银针试了一回,福乐公主接过去舀起一个大饺子一个劲的吹,待冷了,才轻轻咬一口。那模样跟吃到了人间美味一般惬意,馋得一干人再次吞口水。 福乐公主吞下去后,满意地说:“我从未吃过这么好吃的饺子!” 众人一听,更馋了,都将目光转向冒着热气的大锅里。夏侯纾忙善解人意的给他们盛水饺。 其实并非饺子味道独特,而是吃饺子的气氛独特,以致大家潜移默化的将它归功于夏侯纾的好主意。 等给宫女内侍们分完,福乐公主又将吃的干干净净的空碗递到她面前,撒娇道:“纾儿,再给我来一碗。”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再吃一碗的话只怕她今天晚饭都吃不下了,便只给她盛了小半碗。 福乐公主端着几个饺子不甘心的回到小几旁继续吃了起来。 大殿中一派祥和。 但任何美好都只是假象,转瞬即逝。 “你们,你们这成何体统!”姚贵妃见鬼似的扫视着她们,半天才尖叫一声。想来姚贵妃的飞扬跋扈在宫中是有目共睹,刚刚还沉浸在美味中的宫女内侍立刻跪了一地,抖得跟筛糠似的。 姚贵妃疾步走到刚吃完饺子的福乐公主身边,痛心疾首的说:“昔恬,你好歹也是个公主,千金之躯怎能与这些下等的奴才同锅而食呢!”见福乐公主一脸不以为然,便转身骂夏侯纾,“肯定又是你的主意!你说你自己没规矩就算了,还带着一干奴才没个主客尊卑!” “这是本公主的主意!”福乐公主适时地站起来,气势十足道,“本公主做事何须你指手划脚!” “好!好!好!”姚贵妃连说了三个好,抛出来的狠话却是,“昔恬,本宫治不了你是?本宫现在就找陛下去!“ “你尽管去!”福乐公主怒道,“也不见得父皇有多待见你!” 第195章 打一巴掌给颗糖 听宫中传言,独孤彻自姚太后寿宴后就没去过姚贵妃的景华殿,姚贵妃多番示好也不见凑效,只得迁怒于宫人,搞得整个景华殿人心惶惶。先前夏侯纾只当是宫里的妃嫔太多,无聊之时就造谣生非,不过看姚贵妃的反应,想来是真的。而福乐公主的话,无疑是刺到了她的痛处。 姚贵妃气得浑身发抖。 梅影最是玲珑心窍,见状忙说:“公主她年纪小不懂事,娘娘您就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小公主置气。” 姚贵妃努力的克制住自己的脾气,然后睥睨着梅影,冷冷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 梅影低头不语。在宫里,人人都知道她是福乐公主身边的红人,深得天子器重,但她也只是一介宫女,在飞扬跋扈的姚贵妃面前自然算不上什么。而且,她也不想继续激化矛盾。 夏侯纾自从来了临风斋后,没少得到梅影的关照,而且她之前差点死在掖庭狱也与姚贵妃脱不了干系,更加见不得姚贵妃这般目中无人。 “娘娘此言差矣?”夏侯纾道,“梅影姑娘乃临枫斋的掌事宫女,也是陛下信得过的人。这临枫斋的事,她怎么就没有说话的份儿了?” “什么时候又轮到你一个宫外女子来教训本宫了?”姚贵妃目光凌厉的扫了她一眼,冷声道,“来人!掌嘴!” 话音刚落,她身边的大宫女豆蔻就气势汹汹的走到夏侯纾面前,扬起巴掌就向她扇过去。 福乐公主尖叫了一声,接着便是一声清脆的掌掴。 豆蔻尖叫着退了几步,捂着自己火辣辣的脸疼得说不出话来,随即抓着姚贵妃的手一个劲的求她为她做主。 “反了你了!”姚贵妃见豆蔻打夏侯纾不成反而被打,气到不行。她一抡衣袖,亲自上前来,发狠道:“夏侯纾,本宫今天治不了你就不配管理这后宫!” 说着她便像只护雏的母鸡一样扑过来。 夏侯纾光有武功没用,因为跟泼妇打架跟本就不讲招式,很快她们就扭打在一起了。 姚贵妃不愧是女中汉子,力大无穷,不是抓头发就是揪衣服。夏侯纾原本还把自己当君子也就没有下狠手,此番被她弄得如此狼狈再不发威也实在说不过去。 现场十分混乱,尖叫声、哭喊声不断。 “住手!” 独孤彻匆匆赶来,也不知是谁这么快去通知了他。 姚贵妃一见独孤彻来了,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陛下,你可要为臣妾做主啊!” 夏侯纾停了手,很快就被宫人拉住。她鄙夷的看着姚贵妃,什么金枝玉叶,高贵端庄的贵妃娘娘,分明就是个泼妇,这一泼还泼到底了。 独孤彻这才扶起地上的啼哭不止的姚贵妃,忍着怒气问夏侯纾:“这是怎么回事?还不快给姚贵妃道歉。” 泼妇打架呗!还能怎么回事!夏侯纾怒不可遏,顺便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不堪的衣裳。目光不经意间瞄到独孤彻冷得瘆人的脸,她撇了撇嘴,这表情太吓人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夏侯纾只好不情不愿地向姚贵妃欠了欠身子,敷衍道:“臣女无意冒犯贵妃娘娘,还请贵妃娘娘大人有大量。” 姚贵妃飞快的瞄了她一眼,立刻拉着独孤彻的胳膊摇了摇,委屈又不甘的说:“陛下,你看她,都欺负到臣妾头上来了。这让臣妾以后有何颜面打理这后宫!” 姚贵妃哭得梨花带雨,仿佛委屈到了极致。 早被吓傻了的福乐公主这才回过神来,看了夏侯纾一眼,赶紧解释说:“父皇,你不可听她一面之词,事情不是这样的!” “这儿没你的事,你也给朕好好反省!”独孤彻厉声道,一反平时温和慈爱的父亲形象。 福乐公主显然没有过这样的冷遇,委屈的跑了出去,梅影忙去追。 独孤彻又看向姚贵妃,蹙眉道:“你一个贵妃,如今又协理六宫,却跟一个宫外女子弄得如此狼狈,以后如何在众嫔妃中立威?” “臣妾知罪。”姚贵妃立即示好,然后又道,“可是陛下,夏侯纾枉视宫规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臣妾出面整顿,不然也不会弄成这般摸样。”说着她瞪了夏侯纾一眼,“千错万错都怪这个夏侯纾,她一个宫外女子,多次目无法纪,惹事生非,陛下若不惩治她,这宫规何在!”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她就不懂了,她们在临风斋里煮个饺子,没招谁也没惹谁,连身为主人的福乐公主都十分赞成,她来扫什么兴? “陛下,你看她居然还一脸的不以为然!”姚贵妃对夏侯纾观察入微,连她翻了个白眼都看在眼里,眼神恨不得将她凌迟几万遍。 独孤彻也看了过来,就看到夏侯纾刚收敛起一个大白眼,然后说:“夏侯纾,你违反宫规,还殴打贵妃,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你马上到外面去跪着,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起来!” “是。”夏侯纾咬牙冷笑道。然后转身往外走,老实的在院子里跪着。只听得后面传来姚贵妃的娇嗔:“陛下,你如此轻罚,实难服众!” “她的身上还有伤。”独孤彻冷冷道:“不然贵妃还想要怎样?” 姚贵妃早就猜到独孤彻近来为何冷落她了,闻言立马住了嘴。 随后独孤彻便让豆蔻把姚贵妃带景华殿,然后又进去看了福乐公主。没过一会儿又来了一个毓韶宫的内侍,进去说了几句话,独孤彻很快就跟着离开了。 天气本来就冷,地上有厚厚的一层积雪,夏侯纾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几个时辰,腿脚已渐渐失去了知觉。她试着用手掐自己的大腿,希望这样会好些。但是时间久了也不见任何功效,偏偏肚子还不争气的闹饥荒。 福乐公主红着眼睛跑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像只小狗一样泪眼汪汪的看着她。 “你跑出来干什么?”夏侯纾捏了捏她粉嫩的小脸,好言相劝,“外面冷,快回屋去。” “我不!”福乐公主满脸倔强,然后也在她旁边跪了下来,挺着腰板说,“父皇不让你起来,我就陪着你跪!” “别胡闹!”夏侯纾正色道,“快回屋去,当心冻着,你父皇又该担心了。” “我就不回去!他凶我!”说着福乐公主又哭了起来,泪珠大滴大滴从脸上滚落下来,“父皇从来没有凶我,为了姚贵妃,他居然凶我!” 夏侯纾替她擦了擦泪水,对追出来的梅影说:“梅影姐姐,把公主带回屋去。” 梅影点点头,走过来抱福乐公主。福乐公主哪里肯,便像个野孩子一样双脚乱踢。梅影在福乐公主的脖子上轻轻一点,她便睡了过去。 夏侯纾惊讶地看着梅影轻轻将福乐公主抱的回去,以前只觉得她步态轻盈非一般人,未料她竟是会武功的。一个宫女尚且如此,那这宫里岂不是高手如云? 天呐!这究竟是一个怎样藏龙卧虎的地方! 带着这种震惊,夏侯纾一直跪到晚上,临枫斋的宫女内侍都站得远远的,生怕沾了她的晦气。这些人,一个个都是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见到她这样的倒霉鬼自然是选择明哲保身。好在她也习惯了,不跟他们计较。 夏侯纾的双腿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正想着再这样跪下去她的腿会不会就废了,眼前便出现一双赤黄绣着龙纹的靴子。她自然知道是谁,只不过心里有气,索性头也不抬,全当做没看见。 “怎么,气还没消?”独孤彻调侃道。见她一副没听见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起来,你也跪了这么久了,这天气怪冷的。” 夏侯纾还是不理他,一动不动。心想凭什么你让我跪我就跪,你让我起来我就起来?今天的事是我一个人的错吗?凭什么当权者就可以不顾事情真相只凭片面之词就断定别人的对错? “这么冷的天,何必跟自己过不去?”独孤彻继续叹息道。 夏侯纾不可思议的看着他,什么叫她自己跟自己过不去?是这皇宫里的人都跟她过不去!她这才来多久,又是被打又是罚跪的,连命都差点丢了,她就真的活该了吗?都说她是宫外女子,下起狠手来却全然不顾她的辩解。 她低下头,闭上眼睛不闻不问。 哪知独孤彻却弯下腰来扶她,夏侯纾只觉得身子被他突然往上一拉,再加上双脚已经失去知觉,根本就站不稳。他刚一松手,她就滑落在地上,摔得龇牙咧嘴,痛呼一声。 “你怎么了?”独孤彻愣了愣,见她不像是在矫情造作,慌忙又来扶她。 “别碰我!”夏侯纾用力推开他,怒道,“做皇帝很闲吗?你不去兼济天下跑来这里做什么?我很好笑吗?” 独孤彻又是愣了一愣,却没有计较她话里的不敬和荒唐,忙又蹲下来,看着她的腿部好脾气的问:“你的腿怎么了?” 夏侯纾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咬咬牙,用没有温度的语气说:“托陛下的福,我的腿快废了。” 独孤彻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就将她打横抱起。 他的这个行为太突如其来也太让人费解了,夏侯纾大惊失色,一边用力地拍打着他一边大喊:“放我下来!你要干什么?” “你若是想把所有人都引来就只管叫。”独孤彻面无表情地说。 夏侯纾斟酌了一下,让别人看到这情形只怕会招来闲话,只得闭了口。 独孤彻将夏侯纾送回房间,梅影不知何时也来了。独孤彻回头看了看她,吩咐道:“赶紧叫人打盆热水来,她的脚怕是冻坏了。” 梅影听了马上便出去了。 独孤彻这才回过头来,用手将夏侯纾身上盖着的被角压好:“现在怎么样?有没有好些?” 夏侯纾别过脸,不理他。 打一巴掌再给一颗糖吃?她可不是三岁小孩!若真那么在乎她的死活,一开始就应该先问清楚情况再做定夺,现在想来安抚她,门都没有! 而且她才刚回到房间,裤腿和裙摆都被雪水浸湿了,凉飕飕的贴着皮肤,哪里来的好转? “都怪朕,早些让你起来就不会这样了。”独孤彻的语气颇有些自责。 夏侯纾抬头诧异的看着他,她是听错了吗?还是眼花了,他为什么会露出这个表情? 第196章 红色披风 独孤彻原本只是想让夏侯纾跪一下,既能平息姚贵妃的怒气,也好杀杀她的傲气,让她以后别那么爱出头。结果姚太后派人来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与他商议,他去了才知道是要商讨过年的宫宴事宜,完全脱不了身。 虽然姚太后全程没有提夏侯纾的事,但他总觉得在这之前已经有人先他一步去通风报信了。而他身为一国之君,也不太好表现得过于关心夏侯纾,就没让人早点过来传话,让夏侯纾早些起来。 直到陪着姚太后用了晚膳,天都要黑了,他才不管不顾的赶过来,却看到夏侯纾依然跪在廊下的雪地里,背脊挺得笔直。 他很怀念在护国寺时的夏侯纾,但也害怕她永远学不会低头。 “是我自作自受!”夏侯纾赌气道。 “何必说这些气话。”独孤彻沉声道,“朕也知道这件事你受了些委屈,但姚贵妃协理六宫,说几句也是应该的。” “什么规矩,什么姚贵妃,这些原本都与我无关,是你让我跟他们搅和在一起的,现在又想来当好人了?”夏侯纾气愤难当,满脸鄙夷,冷冷道“陛下,你要是真觉得我委屈,就尽快放我出宫!以后大家眼不见心不烦,反而能相安无事!” 独孤彻沉默了一阵,才说:“过些日子朕便准你出宫。” 语气听这似乎有些为难,但却是夏侯纾今天听到的最称心的话。 “此话当真?”夏侯纾怕他只是为了安慰自己才随便说说,忙又强调道,“陛下金口玉言,可别又反悔了。” 独孤彻沉默不言。 不一会儿梅影便打了热水回来,正好化解了这诡异的气氛。 独孤彻对梅影说:“放在这儿,你先下去。” “陛下……”梅影颇为惊讶,然后看了一下缩在被子里的夏侯纾,迟疑道,“还是让奴婢留下来伺候夏侯姑娘。” 独孤彻摆摆手,示意她赶紧出去。 梅影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转身出去了。 独孤彻伸手试了试水温,然后扶了夏侯纾一把。夏侯纾吓一跳,赶紧自己起来,然后也不顾什么礼节,慢慢的将自己的双脚移到装满热水的盆里。其实她现在最需要的不知是泡脚,而是洗个热水澡,然后换一身赶紧暖和的衣裳。但如今天色已晚,又是寄人篱下,当着独孤彻的面,她也不好开这个口。 “烫吗?”独孤彻盯着她问。 夏侯纾摇摇头,只是觉得热水没过脚踝后,双腿才有了一丝暖暖的感觉,但这还不足以消除她全身的寒凉。 “看样子是真冻得不轻。”独孤彻叹了口气,他方才试过水温了,明明就很烫,岂料她竟然感觉不处理。 不知泡了多久,夏侯纾终于感觉到两条腿像是终于属于自己了,她顺便伸手试了试水温,差不多快冷了。然而独孤彻丝毫没有回避或者离开的意思,她耗不住,于是当着他的面将脚擦干。 她的思想没有那么封建腐朽,不会像那个被伍子胥看了手腕的女子一样傻傻的以为失了贞洁而自杀。 独孤彻见她不泡了,又唤了人进来将水端出去。随后梅影又带人端了两个烧得很旺的火盆进来,屋里登时暖了许多。 夏侯纾感激地看着梅影,用眼神表达着谢意。 独孤彻见夏侯纾已经没事了,才去福乐公主的房间。 趁着他走了,夏侯纾赶紧从床上爬起来,踉踉跄跄的走过去关好门,又紧紧闩上,才回去换了一身衣裳,然后裹了一床被子蹲在火盆旁边烤火。 她很想家,想父亲母亲,也想夏侯翊。 这段日子,她觉得自己这副练武的身子越发不如从前。不知道和时才能脱离苦海。而独孤彻承诺过些日子放她出宫,也不知道几分真几分假。 好在这一页终究还是熬过去了。 夏侯纾被罚之后,便再也没了任何突发奇想的心情。临枫斋的宫女内侍们也心有余悸,一个个都躲得远远地,该干嘛干嘛,规规矩矩,偶尔也抱怨下这鬼天气。而夏侯纾因受了寒,有些咳嗽,更加不爱出门,反正没人理她,她索性也装起了病西施。 天气越来越冷,福乐公主已经好些天不去上学了,独孤彻仍然没有放她出宫的意思。这些天也不来临枫斋,仿佛是在刻意躲避什么。 腊八节那天,宫里很热闹,除了膳房分出来的腊八粥,各宫也在自己的小厨房根据自己的口味熬腊八粥,然后分给关系亲近的人。而福乐公主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几乎把大家送来的腊八粥都尝了一遍,然后就因为吃得膈食了,第二天被梅影和流萤逼着在临枫斋里散步消食。 雪一直在下,起先只是稀稀疏疏的,接着越下越大,地上、房顶都堆了厚厚的一层,目光所及处一派银装素裹。 夏侯纾披了件衣服出去,看着漫天飞舞的雪花,伸手接了一片,落在手心冰冰凉凉的,一会儿就化了。 夏侯纾望着被飞雪包围的光秃秃的枫树轻轻叹气。 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便听到一个声音:“这位可是夏侯姑娘?” 夏侯纾转身,见一个圆脸的小内侍托着一个包袱笑容可掬的站在廊下。 “我是。”她点点头,又问道:“你找我有何事?” “越国公府给你捎东西了。”他走过来将包袱递给夏侯纾,“东西既已送到,没事奴才就先走了。” 这是她进宫以来第一次收到家里捎进来的东西。夏侯纾心中一喜,忙掏了几个钱给他,道了谢,他便欢喜的离开了。 夏侯纾欣喜若狂,赶紧抱着包袱回到房间,放在小桌上打开。里面是一个小布包和一个锦盒,还有一封信。她忙拆开信看,是夏侯翊的字迹,写着“生辰快乐”四个字。 她都快忘了今天是她十六岁的生日。忙又打开锦盒,里面是一副做工精致的玉手镯,触手生温,她将它戴在手腕上,大小刚好合适,她不由得仔细欣赏了一番。然后才打开小布包,全是她爱吃的栗子。想来夏侯翊是知道她的喜好,所以在秋天的时候就用陶罐将新鲜的栗子储存下来,现在才让人煮熟了给她送来。 她捡了几个剥了放进嘴里,熟悉的味道在口齿间萦绕,心里也暖暖的。 傍晚,福乐公主因为白天被逼着走得太累了,吃完晚饭就吵着要睡觉。临枫斋里顿时一片宁静。 夏侯纾从福乐公主的房里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可她并无睡意,便沿着走廊一直往前走,两边的光秃秃的树枝上凝结了一层冰,长廊两边的檐角上每隔几米就会挂着一个灯笼,昏黄的烛光印在雪上更显得一地的落寞。 往年生辰,母亲一大早就会给她煮一碗热腾腾的长寿面,中午在家中的小亭里煮酒赏雪,晚上则跟着夏侯翊偷偷出去鬼混,冻得面红耳赤了才又悄悄地翻墙回家。 那个时候,时间放佛都被欢乐填得满满的。 走着走着,便看见走廊的尽头站着独孤彻和褚黎安。 夏侯纾忙过去行礼。抬起头来,视线正好落在褚黎安身上。他左手握着他的宝贝青虹剑,右手托着一个大大的锦盒,看起来十分滑稽。 她本想笑,但看到他冷冰冰的脸却生生憋住了。这事说起来也怪她自己,进宫之初,她为了气褚黎安,便左一个公公右一个公公的叫他。后来见他听得脸上的肌肉都开始抽搐了,梅影才尴尬而委婉的来劝她不要再故意激怒他,不然后果很严重。 侍卫统领与内侍总管虽然都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但差别却是很大的。至少前者是个男人,而后者充其量算半个。所以不怪褚黎安每次看她的眼神都在喷火,恨不得将她化为灰烬。 然而夏侯纾就喜欢看到褚黎安怒不可遏又拿她没有办法的样子,至少让她在心理上得到一丝丝安慰。 “把东西给她。”独孤彻对褚黎安说。 褚黎安依言将锦盒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胆战心惊的从褚黎安手中接过锦盒,看也不敢看他。低声问:“这是什么?要马上交给公主吗?” “不,这是给你的。”独孤彻眼睛里盛满了笑意。 “给我的?”夏侯纾惊讶的看着这个锦盒,有些分量,但并不是很重,一时还真猜不到会是什么,只好又问:“是什么?” 独孤彻对褚黎安做了个手势,褚黎安便自动退下了。没了冷面神的存在,夏侯纾的心也轻松起来。 “打开看看。”独孤彻说着便走近了几步,神情温和。 夏侯纾闻言将锦盒放在旁边的栏杆的靠椅上,小心翼翼打开,借着昏暗烛光,她看见里面是一件用金线绣着牡丹花纹的大红披风。 “陛下,这……”她抬头不解的看着独孤彻,第一直觉就是对方拿错了,然后不确信地问,“你确定这是要给我的吗?” “当然。”独孤彻神采奕奕,“朕记得今日是你的生辰,这是给你的礼物。”顿了一下又问,“喜欢吗?” “这也太贵重了?”夏侯纾小声说。这不是一件普通的披风,外表朴实无华,却是罕见之物。如此贵重的物品竟然是给她的生辰礼物? “你喜欢便好,披上给朕瞧瞧。”说完独孤彻便不由分说地取出披风亲自为她披上。鬼使神差的,夏侯纾竟没有阻止。他顾自欣赏着,面露欣赏之色:“很适合你。” “谢陛下。”夏侯纾机械地说着话。这种感觉很奇妙,他一个日理万机的皇帝竟然会记得她这个宫廷小菜鸟的生辰,这太不可思议了! 夏侯纾疑惑的看着他,可他脸上除了欣喜什么也看不出来。她又问:“陛下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宫里的每个人都有相关的身份备案,朕看过你的。”独孤彻大大方方的回答道。 原来是这样啊。夏侯纾答道头,想了想又问:“那是不是宫里每个人的生辰陛下都会记得?” 独孤彻眉头微蹙,道:“朕怎么会记得那么多?” “那陛下怎么会记得我的生辰?”夏侯纾更加诧异了。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什么也没说,而是抓了她的手便走。 夏侯纾试图挣开,无果,只得随他去。 第197章 登台 独孤彻带她去的还是那个禁地。 上次回去后,夏侯纾就旁敲侧击的找梅影她们打听过,得知此处叫凌雪居,那高台被称为悦仙台,是仿照宫里的另一处叫做凤阙的建筑建造的。 传言祁恒帝独孤颉宠爱颜氏皇后,于是下旨在聚澜殿正北方修建了一座高台,专供颜皇后游乐。因其高耸入云,又是皇后中宫所在,故取名为凤阙。祁恒帝经常携颜皇后一起登台俯瞰京城美景。 后来颜皇后早薨,祁恒帝就下令关闭了凤阙,不允许任何人攀登。偶有个别不信邪的妃嫔企图靠近,借此获得颜皇后的荣宠,立马就被祁恒帝贬为庶人,打发去了掖庭宫。 后世帝王为了效仿祁恒帝,便在聚澜殿的西边修建了凌雪居,并在里面修建了一座比凤阙矮了三分之一的高台,取名为悦仙台。新皇后在正式册封前都会先居住在此,以示尊荣。 悦仙台和凤阙同为宫里的至高之处,似乎都跟帝王的喜好相关,并且陆续成了禁地,因而它们的入口大门都上着锁,从未见到有人进出。 夏侯纾对此很好奇,回去就问起了梅影。 梅影笑了笑说:“据说祁恒帝做太子时,曾梦到天降神女,会成为他的皇后。但直到他登基,也没有遇到梦中的神女,以致他迟迟未立后。后来钦天监夜观天象,说是神女久久不肯降临人间,是忌讳因为宫中俗物过多,上书请求修建迎仙台。随后祁恒帝听信了钦天监的话,下令开国库在宫中大兴土木。迎仙台建成后,祁恒帝时常去攀登,后来果然在那里遇到了一个与他梦中的神女一摸一样的女子,遂册封她为后,也就是后来的惠献皇后。惠献皇后不喜欢别人称她为仙人,就把迎仙台改名为凤阙。” 夏侯纾听完极为惊叹,没想到原来帝王之家也有这么真挚浪漫的感情。她光在史书上看到惠献皇后聪敏贤惠,对朝政之事也非常有见解,陪伴辅佐了祁恒帝二十余年,从未有任何过错。祁恒帝待她情有独钟,她薨逝不过半年,祁恒帝也驾崩了。 “既然凤阙是祥瑞之地,为何常年上锁呢?”夏侯纾不解道。 “夏侯姑娘怕是不知道,凤阙是祁恒帝专门为惠献皇后修建的,自惠献皇后薨逝后,历来也只有皇后有资格登台。当然如果得了皇帝的特令,个别受宠的嫔妃也有这个荣幸。” “那宫中有哪位娘娘登过台呢?”夏侯纾问完才发现自己失言了。宫里的事情,与她这个外臣之女有何干系? 她怕梅影多心,连忙解释说:“我就随口问问,你不一定要回答我的。” 梅影确实也多心了。这段日子,她看得真真的,陛下每次说是来看福乐公主,但其实眼睛就没从夏侯纾身上离开过。但是为了彰显自己的大度和友善,她还是回答了。 她说:“陛下登基时,先皇后刚诞下福乐公主,身子还没养好就去了,一直没有机会登台。至于其他妃嫔,至今未有人随陛下登过凤阙。不过陛下若是在朝堂上遇到了棘手的事,偶尔会独自登台。” 原来宫中的妃嫔都没有登过凤阙啊!夏侯纾心里暗喜,面上依然淡淡的,道:“看来陛下待先皇后是情根深种,难以忘怀了。” 梅影没从夏侯纾的脸上看出什么来,心里很是疑惑,但听了这话,还是跟着笑了笑。然后又说起来凌雪居和悦仙台来。 独孤彻登基之初,聚澜殿因为被戾太子之妃高氏荼毒过,所以萧皇后是在凌雪居坐月子,直到薨逝。然后这里就被列为禁地,平时冷清的很,连个人影都没有,甚至有传言说这里闹鬼。 夏侯纾没有目睹过萧皇后的真容,但是却听过她不少事。 传闻萧皇后是在戾太子之乱时受到了惊吓才导致难产,伤了根基,久治不愈,最后在封后大典前一天病逝的。但是夏侯纾之前在长青门时,曾听过有传言说她是被奸人所害。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至今还是一个迷。但是独孤彻对她情深意切却是实打实的,不仅追封为惠淳皇后,还虚置后位多年,即便宫中已经有了这么多为红颜知己,也不肯再立新后。 所以这一次,对于独孤彻带她来凌雪居的目的,她还是有些疑惑的。 地上的积雪被踩的“咯吱咯吱”直响,夏侯纾因为想着那些传言,心中感慨万千,便紧紧的跟随他的脚步。独孤彻拉着她的手一直不曾放开,两人手心的温度交织在一起,温暖着彼此。 独孤彻单手推开了凌雪居的大门,迎面扑来的梅花香味瞬间淹没了灰尘的气息。满园的梅花迎着冬雪绽开,鲜妍热闹,即便是在这样的夜里也风姿卓婉,像是集聚了天地间的精华,清香缭绕。 没想到红梅的花期这么长,夏侯纾既欣喜又感动,腿不由自主的向前走,感慨道:“这里的梅花开得真好。” “是啊。”独孤彻似乎也没料到会是这个样子,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梅树的枝丫,语气也变得惆怅起来,“朕原本以为没人管理,它们就会静静的死去,未料它们非但没有死,反而开的更美更有味儿。” “那当然。”夏侯纾不由得又要恬不知耻地卖弄一番自己的文采,“世人皆说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此乃文人画士之心,是以天下之民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殊不知顺其本性才是最好的。” “或许你说得对。”独孤彻想了想说。 “不是或许,是肯定。”夏侯纾语气坚定,话锋一转,又道,“陛下可知,人也是这样的。”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立刻就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她是在暗示他限制了她的自由,所以心里不满。 “夏侯纾。”独孤彻突然叫了她的名字,“其实朕一直很好奇,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子。朕见过你潇洒与放纵,也见过你的坚定与决绝,可是现在,你似乎没那么开心了,朕好像越来越看不懂你了。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欢待在宫里吗?” 这算什么? 夏侯纾抬头看向他,没有不由得皱了起来,不解道:“陛下之前不是查过我的底细吗?应该知道我从小是在泊云观长大的。我虽然没有我师父看得那么透彻,却也不执着于这些名利富贵。而且我本来就不是宫里的,为何会喜欢待在宫里呢?” 独孤彻开苦笑一声,然后看向悦仙台,问道:“再跟朕登一次台可好?” 夏侯纾也看向悦仙台,不就是陪他再上去一次吗?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只要他高兴了,早点点头同意放她出宫,那才是要紧事。 “好啊。”夏侯纾欣然答应,然后跟他一起登台。 两人沿着木质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每上一级,视野便开阔一些。等他们双双站在九重高台上,夏侯纾才发现这一次她所看到景象似乎与姚太后寿宴那晚所见不太一样。 每个房顶都覆盖着厚厚的白雪,似给这繁华铺上一片宁静。原本耀眼的红墙碧瓦被掩盖在积雪下面,反倒有种返璞归真的韵味。 “今晚的景色甚好。”夏侯纾感慨道。 “你喜欢?”独孤彻转头问她。 “嗯。”夏侯纾点点头,“以前在家的时候,每到下雪,兄长就会带着我爬到房顶上去偷偷的喝酒,可惜今年是不行了。” 说到后面,她语气有些难过,不知道夏侯翊这会儿在做什么。 独孤彻沉思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她,斟酌了好一会儿才说:“过几天雪停了,朕便准你出宫。” “真的?”夏侯纾的欣喜溢于言表,又有几分怀疑,毕竟这话他之前也说过。可她日日盼着,到了今天也没有兑现。 “朕说话一向算数。”独孤彻肯定地说。 夏侯纾敷衍的笑了笑,故意道:“是了。你是皇帝嘛,金口玉言,你的话就是圣旨啊。” 独孤彻也笑,却不辩解。他转身叹了口气,又说:“朕记得你说这皇宫里连人心都是肮脏的。” 确实是肮脏的。夏侯纾默默在心里腹诽。但是此刻却不是争辩这个话题的好时机,她只好赧然一笑,违心的说:“虽然我不否认这句话,不过现在,我觉得这些话有些太片面了。” “哦?”他饶有兴趣的看着她,“说说看,哪里片面了?” 他这么问,不就是想让她夸他几句吗?看在他允诺会送自己出宫的份上,她就勉为其难的再哄哄他。 夏侯纾轻轻一笑,努力做出一副诚恳的模样,半真半假的说:“我进宫快三个月了,虽说不上九死一生,却也是步步惊心。不过,这些日子里我也看到了些干净的东西。比如福乐公主的天真烂漫,梅影姐姐的善解人意,当然还有陛下你的宽容大度,不然我现在恐怕也不能站在这里与你说话了。” “你不会是因为朕准许你出宫才这么说的?”独孤彻面露担忧之色。 “当然不是!”夏侯纾很认真的说,“天子一言九鼎。既然你都已经准许我出宫了,我若是对你有什么不满,大可说出来,何必说谎骗你?” 独孤彻点点头,道:“这倒是句实话。” 第198章 都过去了 夏侯纾出宫那日,雪明显小了,万物寂静,千山暮雪,四周全是白茫茫的一片。夏侯纾披着独孤彻送她的大红色披风站在雪里,颜色非常抢眼。转头看着身后的宫门,不知怎的,竟有几分不舍。 福乐公主就在这个时候追了出来,抱着她嘤嘤作泣道:“纾儿,我舍不得你,你不要走好不好?” 朝夕相处了一个多月,没有感情是假的。夏侯纾也舍不得,不过这始终不是她的归途。于是她弯腰对她说:“昔恬,皇宫是你的家,可是不是我的家。我想家,还有父母和兄长,所以我得回去了。” “那你会回来看我吗?”工龄工资的眼睛红红的。 夏侯纾顿了顿,抬头看了一眼宫门,她也在问自己。脑海中不由的浮现出独孤彻站在悦仙台上那张惆怅的脸。 “你知道我不喜欢皇宫,而且以我的身份也不可以随便进宫。”夏侯纾低声道,见福乐公主的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她忙又说,“不过你可以出宫来看我呀。” “出宫去找你?”福乐公主想了想,仿佛发现了新的乐趣,忙不迭的点头道,“那我们说好了,到时候我出宫找你玩,你得带我去买糖葫芦、兔子灯、还有风筝,可不许抵赖!” “嗯!”夏侯纾点头答应,“只要你来找我,我一定带你逛完整个京城。只要是你喜欢的玩意儿,我统统买给你。” 福乐公主的眼睛亮亮的,仿佛已经看到了一手拿着糖葫芦,一手牵着兔子德国,追着风筝到处跑的美好景象。 夏侯纾忍不住又去说道:“不过小人精,以后可不能再胡闹下去了,要学会与人为善知道吗?” 福乐公主脸上的愉悦表情顿时消散殆尽,尽管不乐意,她还是点点头,算是出于对夏侯纾一番苦口婆心的尊重。 夏侯纾这才稍稍放心,然后对跟在福乐公主身后的梅影说:“梅影姐姐,外面冷,带公主回去。” 梅影点头,走过来领了福乐公主回去。 夏侯纾起身,目光不禁意间划过城楼,却见一抹赤黄的衣衫流动,刀削般的面容异常耀眼。 一定是错觉,夏侯纾安慰自己,赶紧转身上了马车。 马车在回家的路上前行,车轮碾过积雪发出的声音在这空寂的空气中格外响亮,像一支欢快的乐曲,连着她的沉郁的心情也变得欢快起来。 越国公府门前冷冷清清的,大概守门的护卫都躲在里面烤火去了,只有两座积了雪的石狮子立在门前。夏侯纾下了马车,看着阔别已久的家门,一遍遍的在心里欢呼:我终于回来了! 大门就在此时被人从里面慢慢打开,站在门框里的夏侯翊白衣如雪。夏侯纾欣喜得几近落泪,扑上去紧紧地抱着夏侯翊。 “好了,好了,父亲和母亲还等着你呢。”夏侯翊一边推开她一边替她擦着不知何时跳出来的泪珠,“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哭鼻子呢。” 夏侯纾赶紧擦了擦自己的脸颊和眼眶。她有太多的话要对他说,可是真的见到了,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兄妹俩一起去前厅,夏侯渊夫妇和夏侯翓兄妹都等在那里,众人皆是一片欣喜。夏侯纾郑重的给他们磕了个头:“父亲,母亲,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夏侯渊点点头,眼眶竟有些红了。 钟玉卿马上拉了夏侯纾的手,仔细瞧了瞧,心疼的说:“我的纾儿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这得受了多少苦?” 夏侯纾轻笑,许多话他们都心照不宣。 云溪最夸张,整个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嚎啕道:“姑娘,你可回来了,云溪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都说些什么胡话呢。”钟玉卿皱眉道,“三姑娘好不容易回来了,你还咒她。” “呸呸呸!”云溪忙说,“郡主,我可不想姑娘出事!姑娘,你可得相信我!” 还是跟之前一样的傻气。夏侯纾无奈的看着她叹了口气。 一家子嘘寒问暖了几句,夏侯翊便送夏侯纾回房,兄妹俩边走边聊。 夏侯翊突然问:“纾儿,在宫中的这些日子,你都怎么撑过来的?” “其实陛下跟福乐公主待我挺好的。”夏侯纾装作无所谓的样子,但心中的委屈犹如积久的洪流,随时都可能爆发。 “你的气色比进宫之前差了很多,整个人看起来很虚弱。”夏侯翊说,“是不是很久都没有练功了?” 夏侯纾笑了笑没说话。岂止是没练功,她进宫三个多月,既没有机会也没有心情练功,但是学识肯定是比之前长进了不少,毕竟皇家请的讲师都是有真凭实学的学士。 “你受苦了。”夏侯翊又说。 “都过去了。”夏侯纾淡淡道。她知道父母兄长的难处,又不是专营的人,没法把手伸到宫里去。而且她被罚的事很突然,谁也预料不到,就连她自己当时都是懵的。越国公府再风光,在天子面前也不过是一介臣子。何况雷霆雨露均是君恩,他们除了忍,别无选择。 夏侯纾笑了笑,说道:“每当遇到困难的时候,只要一想到父亲母亲还有兄长,我就有勇气面对一切呢。” 夏侯翊看着妹妹轻声的叹着气。他最后悔的就是收到清容姑姑传来的消息时选择了忍,而后父亲和母亲先后求见陛下和杨太后,都被拦回来了。 云溪默默跟在后面,闻言不仅面露心疼之色,突然问:“姑娘,我听说你在宫里得罪了平康长公主,还被姚太后重罚,是不是很痛?” 看来云溪知道的并不多,夏侯纾心想。 众人都只知道她得罪了平康长公主被姚太后重罚,却不知道是平康长公主亲自上演苦肉计来栽赃她,更不知道她差点死在掖庭狱。至于姚太后为何不敢把她谋害公主的罪名公之于众,恐怕与独孤彻将他带回临枫斋是一个原因。只是在宫里的时候没人告诉她答案,她也不想再问了。 夏侯纾抬头看着不知何时又开始纷落的雪,淡淡的说:“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提它做什么?” 云溪却哭了起来,一边抽泣一边说:“今日看到姑娘瘦成这般摸样,我就知道姑娘在宫里吃了许多苦,就忍不住心疼姑娘。” “行了,云溪,你也别再给姑娘添堵了。”夏侯翊提醒道。 云溪一向听夏侯翊的话,这才乖乖的安静下来。 夏侯纾看了看他们两个,笑着说:“你们都别为我难过了,反正都过去了,我也不会再回到那里。” “对!再也不回去了!”云溪直点头,然后扶着她的一只胳膊热心道,“姑娘你想吃什么?我马上就让小厨房给你准备,一定要在最短的时间里把你养得面色红润,白白胖胖的!” 夏侯纾想了想说:“面色红润就行了,白白胖胖就不必了。” 云溪顿时有了目标,回到清风阁就安排厨房做她喜欢吃的菜。 夏侯纾躺在自己的床上,这才有些回到家的真实感。 晚些时候,夏侯翊抱来了一把琴,说是要送给她。 夏侯纾轻轻的拆开用来包装的锦袋,那是一把断纹伏羲式古琴。断纹精美、细腻、流畅、奇特,弦细如发,韧如灼丝。琴身是用上好的沉香木做的,看上去已有些年代感。其用料之精美、大气,颜色之古朴,都是难得一见的。 她试了试音,音色清亮纯正,不由的欣喜道:“二哥,这么好的东西,你从哪里寻来的?” “喜欢么?”夏侯翊并未正面回答夏侯纾的疑问,而是走到她身侧,单手覆在古琴的尾部,“这把琴的好处可不止这一点。”说着他就拨了其中一根线,随着浑厚有力的琴声传来,琴的尾部突然飞出去一根针一样的东西,吓得正端着茶进门的云溪摔了杯子,茶水洒了一片。 那是一根极细的钢针,恰巧从云溪面前穿过,扎在了门上,留出一大截光滑程亮的在外面。 云溪看清后,才惊魂未定地蹲下身去,一边收拾地上的茶杯碎片,一边委屈巴巴抬头看向夏侯翊,喃喃道:“二公子,你若是嫌我打扰到你了,可以直接跟我说了……” 夏侯翊挥挥手示意她捡了茶杯碎片再去换一盏茶。 夏侯纾又仔细地观察了一遍琴,问道:“你从哪里弄来的?” “前些日子出游遇到一个老者,便向他讨了来。本来是打算给你做生辰礼物的,可是你在宫里,又不方便给你。”夏侯翊笑着说,“喜欢吗?” 这么好的暗器,确实不方便带进宫,被人发现了,免不了要出岔子。 “嗯!”夏侯纾点头道,“这么好的琴,花了不少银子?” 夏侯翊想了想,点点头。 原本要去换茶的云溪突然从门外探出一个头来,冲着他们笑嘻嘻道:“银子倒是没花。” “没花银子?”夏侯纾好奇的看向夏侯翊,“难不成是强抢的?二哥,我们不能因为自己喜欢就做违背道义的事情啊。” 夏侯翊咳嗽一声,看向云溪,道:“你怎么还不去换茶?” “马上就去。”云溪嘴上答着,人却没有要走的意思。 不对劲!很不对劲! 夏侯纾仔细地将两人打量了一遍,已有几分了然,立马做出一副严肃的样子,道:“说,你们到底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你喜欢就好,听云溪胡说什么!”夏侯翊清了清嗓子道,面色极不自然,转头又催促云溪去换茶。 夏侯纾见夏侯翊不肯说,转而问云溪。 云溪看向夏侯翊,犹豫了一下,就被夏侯纾狠狠的瞪了一眼。 “哎呀!这有什么好隐瞒的?”云溪摊摊手大声道,“前些日子二公子出游时有缘遇到了这把琴,爱慕不已,可是琴的主人却不肯相让。二公子求了他很久才把他给打动,可是那老头却不肯收银子,非得让二公子给他做一个月的苦力才肯相让。” 夏侯纾一愣,手中的古琴似瞬间多了千斤重,险些拿不住。 夏侯翊就是这样,从小就把好的留给她,事事为她打算思量。而她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报答。 夏侯纾轻抚着古琴,抬头对夏侯翊说:“二哥,谢谢!” 夏侯翊若无其事的的转过身去,假装不经意间说:“那老者说着把琴叫空谷遗音,你可要好生收着了。” 第199章 故人归来 外面的雪一会儿小,一会儿大,时而下,时而歇,纷纷扬扬,没完没了。 夏侯纯的婚期将近,所以这几个月几乎每天都待在屋子里绣嫁妆。为了让她尽快适应太尉府的生活,钟玉卿还特意请了一位曾在太尉府里教导过女眷的老嬷嬷来给夏侯纯讲规矩和礼仪。因而夏侯纯完全没有功夫搭理她。 大雪天里没有其他事情可以做,夏侯纾便静下心来研究了几天古琴,很快就熟练掌握了使用琴里暗器的用法。然后她又陷入了无聊之中,一个人立在窗前,看着外面素白的一片,思绪就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纾儿。”夏侯翊轻快地走进来,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蹙了蹙眉,又伸手贴了贴她的额头,问道,“你怎么了?自从回来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整日整日的发呆。你没事?” “我没事。”夏侯纾顺着捉住他的手,热情的拉着他问,“二哥找我有事吗?” 夏侯翊将信将疑,又看了看放在一旁的古琴,才说:“把琴带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夏侯纾没有多问,老老实实的带着古琴跟他出了门。等到了目的地,她才发现是他们之前一起游玩过的那片湖。 湖面透露着丝丝寒气,放眼望去,远山近处皆是一片冰天雪地。时间过得真快,那日他们在这里喝酒游湖还是烟花四月,转眼就冬雪纷飞。 夏侯纾静静地打量着亲自煮酒的夏侯翊,越发觉得他今天的行径很是奇怪,就他们两人还如此大费周章?难道是为了这雪景? 她转头看向窗外纷纷扬扬的雪,忍不住笑了一声,然后起身去帮忙,一边调侃道:“难怪别人称你为谪仙,想来是你这般高雅的举止让人深深折服,倒显得我这妹妹俗不可耐了。” “这话我怎么听着酸溜溜的?”夏侯翊故意道,而后又一本正经地说,“纾儿,我是你的兄长,从来不是什么谪仙。今日叫你出来,不过是为了给暮山接风。我们几个都好几年都没见了。” “徐五哥回来了?”夏侯纾惊呼。 徐暮山是夏侯渊从前的副将徐英达的儿子,在家中同辈中排行第五,比夏侯翊小一岁,跟夏侯翖差不多大。因为父辈之间关系好,两人自小便玩在一起,有福同享 有难同当,好得跟亲兄弟似的。据李管家说,徐暮山以前经常留宿在春熹居,与夏侯翊同吃同住,同出同进,甚至连衣裳都可以换着穿。 以夏侯翊的性格,能做到这个地步,那是真的感情很好。所以夏侯纾也十分乐意与徐暮山来往,还亲切的称他为“徐五哥”。 徐暮山自幼立志精忠报国,两年前他父亲在乔太尉的引荐下封了三品镇北将军,他便随其父去北边镇守居雁关。转眼已是两年过去,幼时好友终于相见,难怪夏侯翊会这般高兴。 “估计他这会儿也该到了。”夏侯翊一边说,一边扇着炉子里的火。木炭燃烧后发出噼里啪啦的轻微爆鸣声。炉子上的酒受热后香气四溢。 话音刚落,便见一个男子掀起帘子走了进来,他腰间插着一支通体碧绿的长笛,正是徐暮山,虽不着戎装却是英气逼人。 “二哥。”徐暮山向夏侯翊拱了拱手,随即转向夏侯纾,笑容温和道,“纾儿妹妹,两年不见,越发美丽动人了。” 越国公府与徐家早已结为通家之好,所以两家长辈都是以兄弟姐妹相称,彼此十分熟稔。 夏侯纾欣喜地打量着徐暮山,联想起他两年前的青涩模样,不禁感叹军营果然是一个历练人的好地方。 “原本以为军营里都是男人,徐五哥回来肯定连话都不会说了,没想到徐五哥说话是越发会讨人喜欢了。”夏侯纾起身笑着迎过去,“二哥正说你呢,你就到了。” “纾儿妹妹过奖了。”徐暮山笑呵呵的走到榻上坐下,嗅着满屋子的酒香,满脸欣喜道,“二哥,这二十年的竹叶青,从哪儿弄来的?” 夏侯翊继续扇着炉子里的炭火,笑道:“你这鼻子可真灵光,光闻闻就知道了。” “劳大哥费心了。”徐暮山客气道,“我生平喝过的好酒,可都是沾了你的光。” “你说的哪里的话,咱俩还说这些。”夏侯翊说着扫了他一眼,“不过看你这样子,这些年可是历练了不少啊。怎么样,过得还不错?” “也没啥了不起的,只不过当了个小小校尉而已。”徐暮山谦虚道,脸上的表情并无半点骄傲之色。 夏侯翊笑了笑,没说话。 “不错啊!”夏侯纾惊讶道,“才短短两年就做来校尉,看来徐五哥是前途无量啊!” “借纾儿妹妹吉言了。”徐暮山豪爽道,“其实我对这些功名利禄倒是不在乎,只要能为陛下分忧,保我南祁国泰民安,我也就别无他求了。” 这样宏伟的目标夏侯纾没有,所以她帮着夏侯翊将煮好的酒分别到在三个杯子里,然后举起一杯敬他,真心道:“徐五哥,我们三人相识多年,也就你志存高远,如今也算是功成名就,纾儿敬你一杯!” 徐暮山举起酒杯,爽朗的笑着,然后一饮而尽。而后他又跟夏侯翊喝了几杯,三人很快就喝开坏了。 酒意微醺之际,夏侯翊突然对夏侯纾说:“纾儿,我们三人许久没有合奏了,快去把琴取来,趁着今日难得相聚,我们合奏一曲。” 难怪特意让她带上古琴出来,原来是因为这个。夏侯纾会意,忙点点头,取了古琴过来。 夏侯翊的萧,徐暮山的笛,夏侯纾的琴,三人互相配合,共谱了一首曲子。 夏侯纾一边抚琴一边看向两位兄长,他们的皆是一脸轻松与平静。这样的日子真好。 一曲毕,他们又喝了些酒。 “都说诗书礼乐酒,这酒也喝了,乐也奏了,接下来咱们来作诗如何?”夏侯翊又提议道。 徐暮山一脸惊愕,连连摆手道:“二哥,你这岂不是要笑话我了?” 徐暮山从小就喜欢舞刀弄枪,不擅长吟诗作赋,唯一称得上才艺的便是吹笛子。记得当年他跟夏侯翊一起去鸣鹿书院求学,别人都在看经世之策,诗歌典赋,只有他天天捧着兵书和武学典籍看得津津有味,废寝忘食,气得夫子让他赶紧收拾行李回家。后来徐暮山也觉得在书院求学影响了自己习武,待了一年多就回家了,再后来他就跟他父亲去了军营里历练。 夏侯纾假装不知道他们的过往,故意拍了拍徐暮山的肩膀,笑着说:“徐五哥,难得今天有你来接他这个茬儿,我平时可都是被他这么小瞧过来的,你可得为我出口气。” “我一介武夫,二哥你这不是在欺负我吗?”徐暮山尴尬的笑着,然后脑中灵光一闪,马上看向夏侯纾,央求道,“纾儿妹妹,你最是聪明了,还是你来接这个茬儿。” 夏侯纾笑了笑,既不同意也不拒绝,转头对夏侯翊说:“二哥,出这样的损招,想必你已是胸有成竹了,不如你先出题。” 夏侯翊倒还真不谦虚,立刻就说:“今日雪下得甚好,不如就以雪为题各作一首诗。你们看如何?” “我此刻拒绝还来得及吗?”夏侯纾笑道。然后转头看看若有所思的徐暮山,问:“徐五哥认为如何?” “就依二哥所言,以雪为题。”徐暮山说,却没有丝毫畏惧。 夏侯翊大手一挥,立刻兴致勃勃的吟了一句:“云雪空蒙山万里,坐看碧柳变琼枝。” 这倒是夏侯翊的风格,不骄不躁,沉稳坦然。 夏侯纾满脑子里搜索以前读过的与雪有关的诗句,见他两人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急切,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顺口便吟了出来:“醉看江山不夜月,寒江独钓千里雪。” 夏侯翊和徐暮山一阵沉默,纷纷看向亭外,湖面视线所及处除了他们这一艘扁舟,再无第四人。最后两人相互对视,纷纷摇头。 “独钓之人在哪儿?”夏侯翊转头问道。 夏侯纾拍了拍胸脯说:“自然是在我心底。” 夏侯翊哑然,徐暮山见状忙说:“纾儿妹妹越发才艺卓绝了。” “那是那是!”夏侯纾毫不谦虚,“怎么样,二哥,你是认输呢,还是再作一首?” 夏侯翊小酌一口,抬头云淡风轻的说:“输你一局又如何?只不过你这忽闪忽现的才情的确让我很吃惊,有时候都不知道你是真的才华横溢还是装出来的,不过若说你剽窃,却又无处考证。” 夏侯纾做贼心虚,但仗着他抓不到自己的小辫子,便瞪了他一眼,满腹委屈的对徐暮山说:“徐五哥,你可得为我做主,他赢了就是理所当然,他输了就是我剽窃,这是个什么理儿?” 徐暮山两边不好得罪,只好说:“你们兄妹自是一脉相传,难免不分伯仲,不过也是各有千秋。” “徐五哥,我都开始怀疑你这两年是不是在军营里度过的了,还是军营里有专门教你们怎么说话的?”夏侯纾感叹道。 “纾儿妹妹,若说此次的诗中魁首,那自然是你,不过二哥素来文雅,我也不敢妄加评论啊。”徐暮山哭笑不得。 “说到底你还是向着二哥。”夏侯纾半怒半嗔,“好了好了,就当我是侥幸,这诗魁还是二哥,我也不稀罕。” “看见了,这就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夏侯翊用箫比划着对徐暮山说,全然不把徐暮山当外人,更不把夏侯纾当女子。 未料徐暮山脸色一红,暧昧不清地说:“纾儿妹妹的个性特别,十年如一日,不过我倒是喜欢你这样。” 夏侯翊似笑非笑的看了夏侯纾一眼,又十分满意的看向徐暮山,心想你小子终于开窍了!那么多兵书没有白看! 夏侯纾面色微沉,她跟徐暮山统共认识也没到十年! 徐暮山和夏侯翊却像是心有灵犀一般,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夏侯纾一时间摸不着头脑,只得假装生气。夏侯翊不做理会,徐暮山却以为她真生气了,连着好一番安慰。 夏侯翊见不得自己的好兄弟这么卑微,默默拉着徐暮山到一边去聊天,徐暮山刚开始还有些错愕,慢慢地注意力就被他们的谈话内容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撇撇嘴,见他俩相谈甚欢,便借口不胜酒力请辞,然后抱着古琴出了湖心亭。 第200章 心仪之人 马车停在靠湖心亭较远的地方,夏侯纾握着手炉缓步走过去,雪地上留下一排脚印,不一会儿又被大雪覆盖。 上了马车,董效便驾着马车往回走。 夏侯纾突然掀开车帘,看着没有停止的雪,突然就想起了来的时候看到路边有一群乞丐,于是对董效说:“董叔,去城隍庙。” 董效愣了一下,不解道:“姑娘,这大雪的天,城隍庙无人管理,早已荒废,你去哪儿做什么?” “你只管往哪儿去便是。”夏侯纾说。 董效见她语气坚决,也不再反驳,调转了方向朝城外赶去。 虽是天子脚下,可这城隍庙当真荒败不堪,四处都是残垣断壁。夏侯纾下了马车,踩着积雪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往里面走。 董效本想说什么,但看着她坚决的背影,只好全咽了下去。 尘土里夹着一股难闻的恶臭,夏侯纾皱了皱眉,四下一扫,只见一个角落里挤着十几个衣衫褴褛的小乞丐,冻得瑟瑟发抖。而她身上披着的大红披风,在他们眼里异常刺眼。 那些乞丐也发现了她,纷纷警惕地看着她,那眼神恨不得扑上来肆略抢夺。 “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臭乞丐,姑娘,我们还是回去。”董效捂着鼻子劝说道。 夏侯纾停住脚步,取了些银子递给董效,吩咐道:“你拿着这些银子去买些热粥和馒头,还要几条棉被,应该是绰绰有余的。” 董效愣愣的接过银子,又问:“你这是要给这些臭乞丐的?” “你赶紧去办。”夏侯纾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董效犹豫了一会儿便走了。 夏侯纾重新打量这一群小乞丐,一个个都冻得嘴唇发紫,怪可怜的。天气暖和时还好些,如今下了雪,不但讨不到吃的,连个容身之处都没有。如果没人管,不出一两天就全都没命了。 夏侯纾本来就不是个善于示好的人,所以见他们都对自己心存警惕,也没想过要用语言来化解这种尴尬,只是立在破庙中静静的看着大门方向。 大概半个时辰过去了,董效才驾着马车回来,同行的还有两个小贩。他们一看东西是卖给乞丐的,放下东西纷纷走了。 夏侯纾让董效将东西搬进去,小乞丐们闻到香味都咽了咽口水,眼睛贼溜溜的盯着热粥和馒头,随时都有一拥而上的举动。 她暗自轻笑,然后揭开装着热粥的木桶,用勺子搅了一下,破庙里顿时粥香四溢。她再次抬头看着他们,对着他们说:“都排好队,一个一个来,谁也不准抢,否则谁也别想得到。” 小乞丐们一听,立刻忍住了疯抢的冲动,纷纷排好了队。 夏侯纾让董效负责分发馒头,她自己则为他们分粥。小乞丐们一顿狼吞虎咽,所有的食物不一会儿就被消灭了。夏侯纾又让董效将棉被发放给他们,以及剩下的铜板。 一个大一点的男孩召集了所有的小乞丐过来给她磕了个头,感激道:“姐姐,谢谢你,你的大恩我们没齿难忘!” 这年头懂得感恩的人已经不多了,亏得他还是个有心人。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问。 “我叫石怀宇。”男孩恭恭敬敬的答道。 夏侯纾点点头,淡淡的说:“你听着,我帮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感激我,只是想让你们都能活下去。人只有活着,才会有新的希望。况且,以我一人之力,未必可以帮你们度过难关,以后的路,还得你们自己走。记住,不管遇到什么事,一定要活着!” 石怀宇是懂非懂的点点头,夏侯纾则转身出了破庙。 她不是救世主,无法普度众生,众生的事还得众生自己去解决。 次日,夏侯渊在家宴请徐英达和徐暮山父子,家中小辈除了夏侯翎感染了风寒被郭夫人关在屋子里养病,其他人都出席了。 徐英达以前虽然只是夏侯渊的副将,但两人一起身经百战、出生入死,也算是生死之交,夏侯渊从未把他当外人。 酒过三巡,夏侯纾见他们好友相聚相谈甚欢,便自动请辞离席。 这雪下了十几天总算是停了,地上还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积雪。一阵风吹来,夏侯纾打了个哆嗦,也不知那破庙里的孩子怎么样了。 夏侯纾在外面走了一会儿,便见云溪气喘吁吁地跑来,手里拿着她的红披风。 夏侯纾接过披风披上,笑着问到:“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二姑娘说她回房的时候看到你往这边来了,怕你冻着,特意让我拿了披风过来。”云溪一边帮她整理着披风,一边说,“二姑娘可真是心细如尘。听郡主说,再过几天教导嬷嬷就要回去了,以后二姑娘就不用再学规矩了。” “二姐姐向来聪慧过人,善解人意,自然是最好的。”夏侯纾附和道。 云溪赶紧点头表示认同,然后又说:“姑娘出来得太早,没听到他们后面说的话,我刚才听国公爷说要把你许配给徐五公子呢。” “什么?”夏侯纾大吃一惊,她不过出来转了一会儿,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 “父亲怎么说的?”夏侯纾追问道。 云溪便将刚才的话原原本本的跟夏侯纾复述了一遍。 原来夏侯渊与徐英达喝得高兴,便聊起了边防之事,转而聊到徐暮山的光荣事迹。徐英达本人是个极为谦虚的人,也只是跟老友随口说了几句。未料夏侯渊听了却大加赞赏,直呼后生可畏,夸徐暮山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末了便看着徐暮山问徐英达:“徐老弟有此佳儿,我将小女许给你家为妇如何?” 徐英达与夏侯渊相交多年,从无攀附之心,对越国公府的小辈也是视如子侄,因而猛然听到夏侯渊提出这样的问题,他颇有些吃惊,并不作答,只是看向徐暮山询问他的意思。 徐暮山原本就被夏侯渊的褒奖弄得一脸羞赧,此刻更是面露红晕,满心欢喜地说:“能得国公爷青睐,小侄不甚荣幸。只要绛儿妹妹不嫌弃暮山是个粗人,暮山愿备三书六礼明媒聘娶!” 夏侯渊满意的哈哈大笑,却也没有立刻就定下这门亲事。 夏侯纾听完,虽然略感侥幸,但心里却多半是不安。她与徐暮山认识多年,也只是将他当兄长看,全无半点男女之情。若是父亲真的就此许了这门亲事,岂不是乱点鸳鸯谱? 这感觉跟他们当初看中商茗川有异曲同工。 “姑娘,你也别太担心了。”云溪知道夏侯纾对徐暮山无意,便安慰道,“国公爷刚才也只是随口说说,这是不也还没定下来么?” “以父亲的性子,以及他与徐叔叔的交情,这事也是十有八九了。”夏侯纾叹道,“若是父亲真的定下来了,那还有回旋的余地吗么?” “那可怎么办?”云溪被夏侯纾这样一说也着急了,“要不你就直接跟国公爷说你对徐五公子并无此意?” “父亲哪听得进去这些?”夏侯纾苦恼地说,“徐五哥是父亲从小看着长大的,又深得父亲的喜欢,这事可不好办。” 云溪想了想,又说:“不如你就跟国公爷说你早就心有所属,国公爷向来疼你,必会依你的。” “可是……”夏侯纾为难的看着云溪,“我并无心仪之人啊。” “哎呀,没有你就随便编一个呗!”云溪提醒道。 “不行。”夏侯纾摆手道,“半年前父亲就这么问过我,我说了没有。如今若说有,怕是偏不过他的。” “都过去大半年了,什么事情都可以发生啊。”云溪提醒道,“你想想这大半年你都见过谁,拿出来搪塞一下不就行了么?”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没进宫之前,她新认识的人屈指可数。随后进了宫,除了内侍不算,她也就只见过两个男人。一个是除了面无表情之外再无第二个表情的褚黎安,另一个就是独孤彻。两个都是她所得罪不起的男人,躲还来不及,更别说喜欢了。 她看着一脸期待的云溪,摇摇头。 云溪的脸一下子便暗了下去,只得继续安慰说:“姑娘,反正还没定下来,咱慢慢想办法。” 夏侯纾揉了揉太阳穴,也只能先静观其变了。 回去后夏侯纾让雨湖把她的积蓄全拿出来。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由于她平日里的账目都交由雨湖管理,自己也没个度,现在算下来,竟只有十几两银子可用。 进宫前,母亲给她的那些珠宝,都被她用来打点宫人了,后来在宫中领取的月俸也很少,并无结余。实在是囊中羞涩。 掂着十几两银子,夏侯纾差点泪流满面,若人人都像她这么糊涂的过日子,那可真是只能一穷二白,清苦度日。 “姑娘,也都怪我没有劝诫你。”雨湖过意不去,自觉承担责任。 “别自责了,银子都是我自己花的。”夏侯纾闷闷地说,“你就告诉我,我还有没有什么值钱的首饰?” 雨湖翻开夏侯纾的首饰盒给她看,说:“就这些。” 夏侯纾检查了一下,倒还真不少,便说:“应该能换些银子?” 雨湖连忙收好首饰盒就往身后藏,一边对夏侯纾怒目相视,一边说:“姑娘,你是不是得了失心疯了?这些可都是郡主送给你的!你别打它们的主意!否则我就告诉郡主去!” 夏侯纾被雨湖的一系列举止惊得目瞪口呆,好像她才是主子来着,那些首饰完全是她的私人物品,她自己的东西居然还没有支配权? 不过仔细想想,她也就此作罢。如若雨湖真的将此事告诉了母亲,那才是天大的麻烦。思来想去,夏侯纾只好去跟夏侯翊借了些银子。 第201章 尽力而为 天刚蒙蒙亮,夏侯纾就像往常一样起来在院子里练功,顺便让云溪去厨房领了夏侯翊的早餐。待云溪提着食盒回来,她也练得差不多了。其实云溪不回来,她也练不下去了。天气实在太冷了,她才练了一株香时间就已经冻得瑟瑟发抖。 临近年节,她回家好些天了,也不好请个大夫来号脉,但她能够清晰的意识到自己的身体状态不如从前了,所以她只能努力恢复进宫前的一些好习惯,希望这样能弥补在宫里的身体消耗。 云溪指了指食盒说:“姑娘,我把二公子与你的早膳一起领回来了,你看看你是先回屋吃了再过去,还是带过去跟二公子一通用?” 夏侯纾看了看天色。昨晚夏侯翊出门与徐暮山一起去见以前的好友,很晚了才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此刻只怕就刚醒,人还没起来。 “我带过去找二哥一起吃。”夏侯纾说完就回房洗漱了一番,又换了件颜色喜庆的厚衣裳,然后提着食盒往春熹居去。 夏侯翊人已经醒了,但因为宿醉,脑袋还有些迷糊,此刻正躺在床上发呆,企图让自己慢慢恢复清醒。听到夏侯纾的敲门声和呼喊声,他不得不耐着性子从被子里抽离出来。 夏侯纾提着食盒进了门,就在桌子旁坐下,隔着屏风说:“二哥,你赶紧洗漱,我特意带了早膳过来跟你一起吃。” “这么早找我有何事?”夏侯翊一边穿衣裳一边问。 “你想到哪里去了,就不能是我们兄妹情深吗?”夏侯纾撇撇嘴道。 “你向来无利不起早。”夏侯翊冷哼一声,“说,又有什么事找我?” 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夏侯纾索性也不装了,便说:“我想跟你借点钱。你应该不会拒绝我?” 夏侯翊闻言,直接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连衣带都没有系好,神色紧张的问道:“你要借钱做什么?发生什么事了?” 夏侯纾被他的反应吓住,愣了一会儿才说:“没发生什么事呀。这不是马上要过年了,我手里缺钱,想跟你借些银子置办些东西。” “你怎么会缺钱?”夏侯翊十分诧异。他们兄弟姐妹平时的吃穿用度都是由公中出钱安排好,然后每月都有月利,长辈们也时常补贴,根本不至于会缺钱。 “我怎么就不会缺钱了?”夏侯纾失笑道,“我之前确实有一些积蓄,不过进宫后到处都需要打点,哪里还有余粮?” 夏侯翊顿时一片了然,赶紧招呼撷芳进来给他拿钱匣子。撷芳也没有多问,老老实实的去内室找了钱匣子出来。夏侯翊看都没看一眼就直接放在夏侯纾面前,大方道:“这些都给你了,不用还。” 夏侯纾半信半疑的打开钱匣子,里面满满当当一匣子银锭、碎银子和铜板,起码有五十来两,接着她就听到撷芳倒吸了一口凉气。 “你真的送给我了?”夏侯纾再次跟他确认。 夏侯翊大手一挥,道:“就这么点银子而已,我还是拿得出来的,你先用着,若是不够,回头我再给你换一些回来。” 夏侯纾知道夏侯翊有钱,但是没想到他这么有钱,还这么大方。她笑了笑,将匣子合上,方说:“亲兄弟,明算账,我也不想占你什么便宜。这些就当是你借给我的,回头我手里富余了,再慢慢还给你。” 夏侯翊笑了笑,没有继续坚持。 撷芳却好似松了口气。 随后兄妹俩一起吃了早饭,然后夏侯纾又拿着钱匣子回了清风阁一趟。她用钱袋装了一半,剩下的则连同匣子一起交给了雨湖保管。 夏侯纾拿着银子正准备出门,便看见刚下马车的徐暮山。想起父亲在家宴上说要把她许配给徐暮山的事,她不由得心上一沉。 徐暮山并不知道夏侯纾心里在想什么,只是觉得见到她很高兴,立马就向她招了招手,欣喜道:“绛儿妹妹,你这是要去哪儿?” “出去随便逛逛。”夏侯纾随口答道,“你来找二哥呢?” “不,我今天是来找你的。”徐暮山直言道。 “那可真不巧,我刚好要出门。”夏侯纾头疼地说,“不如你去找二哥,他今天闲着呢。” 徐暮山似乎没有听出她话里的深意,憨憨的笑了一声,附和道:“我也两年没有逛过京城了,不如一起去?” “不用了。”夏侯纾一急便直言快语,转身想着该怎样甩掉他,正好看见夏侯渊和林岐往这边来,像是要出门的样子。她忙将徐暮山拉到一边,小声道:“你的马车在外面?” 徐暮山莫名其妙的点点头。 夏侯纾不由分说就拉着他往外走,说:\"你不是说陪我出去逛么?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我好像看到国公爷往这边来了,我得去问候一声。”徐暮山说。 “哎呀,你是常客,不必在意这一这些繁文缛节。”夏侯纾一边拉着他往外走,一边催促道,“快走!快走!不然我可就反悔了!” 徐暮山一听这话,理所当然的就认为夏侯纾是偷偷溜出来的,不想被长辈知道。他赶紧示意身边的随从去向夏侯渊说明情况,自己则跟着夏侯纾上了马车。 夏侯纾跟徐家车夫说了一个地名,马车便往城外走。 到了城隍庙,孩子们见夏侯纾来了,都跟见了救星似的纷纷围了过来,纷纷向她诉说着这几日的状况。 徐暮山不明白怎么回事,连忙将夏侯纾护在身后。 夏侯纾拍拍他的肩,笑着说:“你别吓着他们。” 徐暮山愣愣的看了他们许久才放松警惕,问道:“绛儿,这是怎么回事?” “这些都是无家可归的孩子,天气太冷了,我想帮帮他们。”夏侯纾解释说。然后招呼孩子们过来,并介绍徐暮山给他们认识:“你们都别害怕,这位哥哥是我的朋友,都是来帮你们的,你们可以叫他徐哥哥。” 孩子们忙齐声问好。 徐暮山一时适应不过来,稍有些不知所措,小声对夏侯纾说:“绛儿,怎么之前没有听你提起过?” “我不过是尽点微薄之力,没什么可到处宣扬的。”夏侯纾说完又叮嘱道,“对了,这事儿你可得保密,连二哥都不能说。不然,我以后可就不理你了!” “原来这事二哥都不知道?”徐暮山吃惊道,“可是以你一人之力,也帮不了这么多孩子啊。依我看,还是让官府出面。” “尽力而为,能帮多少就帮多少,只求问心无愧。”夏侯纾淡淡的说,“如果官府会管的话,这些孩子还会沦落至此吗?” 徐暮山有点诧异,然后愤愤不平道:“原来如此,没想到如今的官府竟然这般黑暗,真是愧对朝廷的供养!” 夏侯纾看着义愤填膺的徐暮山,试探着问:“徐二哥,你会帮我?” “当然!”徐暮山大义凛然道,“绛儿妹妹,我们家在城郊有一处闲宅,空着也是空着,不如先让这些孩子住在那儿。” “这合适吗?”夏侯纾有些迟疑。徐暮山向来热心,可若是真的要让这些孩子住到他家的闲宅里去,不知道徐英达会不会同意。 徐暮山摆摆手说:“没事,两年前父亲就已经将那处房产的房契给了我,只是我这两年一直不在京城,所以就空置到现在,正好可以为这些孩子做个容身之所。” 夏侯纾犹豫了一会儿,又看了看那些一脸期盼的孩子,还是点头同意了。随后她便吩咐车夫再去找两辆马车来,又让孩子们都将自己的东西都收拾一下,等待马车来接。 安排好这些,夏侯纾便带着徐暮山走到城隍庙外面去等。 雪还在下,空气冷得让人难过。夏侯纾一面搓着手,一面呵气。徐暮山看到了,十分自然地走过去将她的手掌握住,包在他的大手里,用自己的温度来温暖她。 夏侯纾愣了一下,看了看他握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他,说:“徐五哥,其实我没那么冷。” “手指都冻得通红了,还说不冷。”徐暮山并没有放开的意思。 夏侯纾斟酌了一下,他这样握住她的手倒也挺暖和的,就让他占这点便宜自己也不算吃亏,便笑眯眯地接受了。 徐暮山看她笑,也跟着温暖的笑起来。 这时,一辆华丽的马车缓缓驶来,在他们前面停下。赶车的人是个年轻男子,着一身黑色冬装,衣服料子看上去不便宜。 男子转身从马车里拎出一个包袱,然后跳下马车,径直走到夏侯纾面前,将一包东西交给她,只说一句“这是我家主子给你的”便转身离开。 包袱不大,却很有分量,猜不出是什么。夏侯纾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看那人已经返回,才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那人什么也没说,回到马车上架了车便面无表情的离开了。 夏侯纾好奇地拆开包袱,里面装着白花花的银子,略略一数,足足有五十两。再抬头时,马车已经离他们很远了。 “那人是谁?”徐暮山不解的问。 “我不知道。”夏侯纾摇头说。她最先想到的是独孤彻,但细想又觉得这个想法很没建设性。独孤彻身为一国之君,完全没必要这么做,只要他一声令下,所有贪官污吏都得马上行动起来,捐衣赠食,做足父母官的样子。 那么,这个人又会是谁呢? “他竟然给这么多银子。”徐暮山还是一脸疑惑,“绛儿妹妹,你真不认识他吗?” “我说了不认识就是不认识,你为什么不相信我?”夏侯纾无端的恼怒,然后她又发现自己的语气不太妥当,稍微缓和了一下,又说,“既然我们可以帮助这些孩子,别人也可以啊,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徐暮山见她反应这么大,吓得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他们又等了一会儿,徐家车夫才带了两辆马车回来。随后他们将所有的孩子都接到了徐家的空宅,徐暮山还专门吩咐看管宅子的一个管家照顾他们。夏侯纾顺势把银子悉数交给了老管家,大概能让这些孩子撑过这个冰天雪地的冬天。 至此,她也算是仁至义尽。那些孩子未来的路,还得他们自己走。 第202章 谈婚论嫁 回家的路上,徐暮山看着夏侯纾几番欲言又止。 夏侯纾知道他心里有许多疑惑和不解,但是又怕惹得自己不高兴,所以迟迟不敢开口。其实她对徐暮山的印象挺好的,也不想因为这个闹得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索性先道个歉,缓和一下关系,便道:“徐五哥,先前在城隍庙我不该对你发脾气,你要是有什么话就说。” “我知道你是有口无心的。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也无需道歉。我只是……只是……”他支支吾吾了半晌,像个害羞的大姑娘。 “只是什么?”夏侯纾直接问道。 在夏侯纾好奇而期盼的注视下,徐暮山最后才说:“绛儿妹妹,上次在你家,国公爷有意将你许配给我,我一直都没有机会亲自问你,不知你可愿意?” 这话可问住了夏侯纾,她一下子就愣住,想不到徐暮山会这么直白。原本她是可以直截了当的拒绝的,可是现在,徐暮山刚帮了她那么大的忙,她若是就这么毫不顾及情面的拒绝他,只怕会伤了他的心? “那徐五哥的意思呢?”夏侯纾问。与其游移不定为难自己,不如把问题抛给对方,得到了对方的答难后再做决定。 “我自然是求之不得。”徐暮山满脸笑容,连语气都带着丝丝兴奋和期待,“自从我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想着要早日建功立业,然后去你家提亲,娶你过门。这两年我虽然远在边关,但我一直都记挂着你呢,可又不好直接对你说,就只能写信向二哥打听你的情况。” 夏侯纾惊讶不已,在这之前,她从来不知道他有这样的心思。 第一次见面,夏侯纾八岁,徐暮山十二岁。才十二岁都想过要娶她,这是不是太离谱了? 而今他十九岁。 如果这是真的,那这七年的暗恋与欢喜,让她该如何拒绝? 徐暮山见夏侯纾没回话,心里不免有些着急,又担心是自己的话过于唐突惹怒了他,又问:“绛儿妹妹?你在想什么?” 夏侯纾看着他,还是不知道该如何拒绝,只得委婉地说:“徐五哥,我刚满十六岁,现在谈婚论嫁是不是太早了?” “你误会了,我没有让你马上就嫁给我的意思,只是想问问你愿不愿意。”徐暮山无比诚恳地看着她,继续解释说,“再说我如今功未成名为就,也不敢让你如此委屈的嫁给我。请你再给我一些时间,最多两年。彼时我一定能做个将军,再迎娶你过门,你便是将军夫人,可好?” 夏侯纾哑口无言,他说是在问她愿不愿意,可是他的种种构想分明是已经替她作了答案。仿佛只要她说出拒绝的话就会伤害一个无辜的人。 老实说,徐暮山这人真的不错,外表俊朗,诚实细心,有理想有抱负,而且他们相识多年,嫁给他肯定不会差到哪里去。可是她就是不愿意。且不说她对他没有男女之情,即便是有,她也不甘心就这样接受所谓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夏侯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可究竟是哪里,她也说不清楚。只能含糊不清地说:“徐五哥,你的心意我明白,能不能也给我一些时间,婚姻大事,我也得好好考虑考虑不是?” 徐暮山的样子明显有些失落,但当着夏侯纾的面,他立刻换上一副欣喜的样子,诚恳道:“绛儿妹妹,我给你时间考虑,多久都没关系。其实我就怕你现在就拒绝我。” 夏侯纾低头无奈的笑,心想恐怕我还是会让你失望。或许我最终敌不过父母的安排嫁给你,又或许我以后会爱上你。但是,你我必须明白,那不是现在。未来不可能决定现在,现在却可以改变未来。 自从他们这次同行被夏侯渊看到之后,接下来好几天,夏侯纾都觉得父亲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连府中其他人也如此。特别是每次徐暮山来越国公府,李管家更是眼神暧昧不清的看着他,俨然把他当成了自家姑爷。 这种状况让夏侯纾很是苦恼,于是她将夏侯翊拉到一边询问原因。 夏侯翊看了她许久,疑惑不解地说:“你会不知道?父亲正与母亲还有徐叔叔他们张罗着给你们把亲事定下来呢。” “你说的是真的?”夏侯纾脑中一片空白,比遭到轰炸还震惊,顺手抓住夏侯翊一个劲的求证,“你不是在开玩笑?” “你跟暮山最近不是感情很好么?”夏侯翊笑得一脸狭促,“怎么?还没有想好要不要嫁人?” 夏侯纾紧紧抿着嘴不说话。 见妹妹还是没有露出半丝欢愉,夏侯翊又说:“其实暮山那小子挺不错的,对你也是十分上心,把你嫁给他,我们都放心。只是暮山娶了你,这以后的日子可就没那么轻松了。” 说到后面他竟轻轻叹了口气,甚是替徐暮山惋惜。 “你可真是我亲哥哥!”夏侯纾悲叹一声。这事为什么就没人问过她的意思?父亲不是说她的婚事最终都会过问她的吗?难道作为当事人,她不应该第一个知道吗? “如假包换!”夏侯翊说。末了还不怀好意的加上一句:“需要滴血认亲吗?” “二哥!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夏侯纾正色道,咬咬牙又说,“我不能嫁给徐五哥!” “你不是中意他么?”夏侯翊眉头微蹙,立刻恢复了正经,“林护卫说他亲眼看到你们偷偷摸摸的出门,别告诉我你们只是随便出去走走。” 夏侯纾听了眼前一黑,林岐平时总是冷言寡语,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八卦了?居然跟夏侯翊说这种事? “难道你也这样认为?”夏侯纾哭笑不得,“我跟徐五哥之间不是你们想的那个样子。我只把他当哥哥看待,就像你一样啊!” 夏侯翊苦想了一会儿,叹气道:“真可惜,原本还以为以后会亲上加亲呢,原来是误会。暮山这次指不定要伤心好久了。” “你少乱认亲戚!”夏侯纾气得大声说,“我可提前知会你了,这事你得帮我,否则,你也别想有好日子过!” “顿感责任艰巨啊!”夏侯翊苦着脸叹道,“一个是兄弟,一个是妹妹。纾儿,你可是难住我了。” “那就要看在你心里究竟是妹妹重要,还是兄弟重要!”夏侯纾故意说,“你可以选择不帮我,不过我要是过得不好,我也不会让你好过。” 夏侯翊眉头皱成一团,他相信夏侯纾说得到做得到。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夏侯翊说。 没过几天,夏侯纾看到李管家领了个身材富态、打扮艳丽的妇人进府。她立刻有种不祥的预感,悄悄拉了李管家到一边打听。 “那是城西的金媒婆。”李管家笑嘻嘻的介绍说,“京城里因为她的撮合而结成夫妻的男女,没有三百也有一百八了,郡主看中她的口才和能力,特意请了她到府上。” 夏侯纾心里咯噔了一下,父亲和母亲未免操之过急了。她虽然已到了适婚年龄,可这马上就要过年了,有必要这么急么? 李管家见夏侯纾脸色变化莫测,继续笑着说:“三姑娘也别急,等忙完了二公子的婚事,就到你了。” “二哥的婚事?”夏侯纾满脸震惊,,“你是说,母亲这是为了给二哥议亲才找来的媒婆?” 李管家笑眯眯的点点头,安慰道:“三姑娘也不必着急,你的婚事,国公爷和郡主都放在心上的。” 听到金媒婆的到来跟自己没关系,夏侯纾松了口气,也就不计较李管家后面说的话了,甚至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然而说到夏侯翊的婚事,她又忍不住担忧起来。 夏侯翊八月份刚满二十岁,已经成人了。京城里像他这样年龄的男子,不少已经成亲,甚至孩子都有了。父母想要给她娶亲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可是万一夏侯翊不喜欢,那岂不是害人又害己? 夏侯纾本想再问问是哪家姑娘,却见李管家已经领着金媒婆走远了。她只得示意云溪跟上,一起去偷听。 主仆俩偷偷摸摸的躲到偏厅。 庆芳领着丫鬟上了茶,金媒婆端起茶杯风情万种地呷了一口,又放下,方说:“郡主,我按照你的意思问过周家了,周老爷跟周夫人对二公子十分满意。最主要的是那周家姑娘对二公子倾慕已久,一听是与你们越国公府结亲,立马就答应了!” 钟玉卿礼貌地笑了笑,命李管家将一封银子交给金媒婆。 金媒婆接过银子掂了掂,笑得一脸谄媚,又道:“郡主尽管放心,只要我金媒婆出手,就没有成不了的鸳鸯!您就等着过了年二公子将周家姑娘娶进门,喝了热茶抱孙子!”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就等着抱孙子了,这金媒婆想得还真是长远! 夏侯纾默默道。 钟玉卿没有理会她那些自夸之词,优雅地喝了口茶润润嗓子,正色道:“这件事你要是能办成,我一定封你一个大红包!” “多谢郡主!”金媒婆忙道谢,一面爱不释手的摸着她的银子。 夏侯纾皱了皱眉头,心想母亲的眼光也忒差了。找媒婆也找个体面的?还是这天下的媒婆都长一个样? 她正腹诽着,云溪便捅了捅她,她只得安心继续认真偷听。 金媒婆大概是银子赚疯了,便又旁敲侧击道:“郡主,我听说府上的三姑娘已经满十六了,至今尚未婚配,不知需不需要我金媒婆帮忙?” 夏侯纾顿时恨的牙痒痒,这个老虔婆!居然敢打我的主意! 要不是云溪将她拉住,她早就冲出去将那媒婆扫地出门了。 未料钟玉卿听后瞬间变了脸色,冷冷的说:“金媒婆,我堂堂越国公府,能请你已经是抬举你了,你不要得寸进尺,打那些不该打的主意!” “是是是!”金媒婆忙讨好道。 夏侯纾舒了口气,还好母亲没让她插手自己的婚事,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应付。看样子,母亲对她的婚事还是上心的。 金媒婆自顾自笑了笑,又提醒道:“对了,我跟周姑娘说好了,明日在落月坊设雅间,届时郡主带着二公子赴宴,大家见个面,也就不生疏了。” 钟玉卿点了点头,命李管家送客。 第203章 看美人 夏侯纾本来打算去找夏侯翊,把母亲请了媒婆给他说亲的事情告诉他,结果到了春熹居得知夏侯翊并不在府中,撷芳说他一大早就出门了,未曾告知去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她仔细斟酌了一会儿,觉得这事关系着夏侯翊下半生的幸福,得好好处理。 权衡再三,最终她决定从周家姑娘下手。 夏侯纾吩咐董效套了马车,然后带着云溪一起出门,恰好在大门口碰到了笑容可掬的徐暮山。 自从夏侯渊表达了嫁女的意愿,尤其是徐暮山亲自向夏侯纾表达了心意之后,他便三天两头的往越国公府跑,跟回自己家似的寻常。如此频繁的刷存在感,让夏侯纾产生了很重的心理负担。然而看着徐暮山春风般和煦的脸,夏侯纾便知二哥还没有向他转达自己的意思。 夏侯纾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心想求人不如靠自己,这个恶人还是自己来当比较好。于是她暗自合计了一下,便主动迎上去跟徐暮山打招呼,说自己要出门,问他愿不愿意一起去。 徐暮山想都没想便一口答应了,情绪非常激动,仿佛是得到了某种肯定或者默许,看向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爱意。 等到上了马车,徐暮山看着马车往城西走,他才后知后觉的问:“我们这是要去哪儿?是去看那些孩子么?你放心,我已经多派了人去照顾他们。等过了年天气暖和些了,我再想办法好好安置他们。” “不是。”夏侯纾摇摇头解释说,“我不是去看他们。” “那我们是要去哪里?”徐暮山满脸的狐疑。 夏侯纾想了想,认真望着他,一本正经道:“我们去看美人!” “看美人?”徐暮山愣了愣,满脸惊讶的看着她问,“什么美人?” 夏侯纾狡黠一笑,卖关子道:“去了你就知道了!” 尽管徐暮山的心里没有底,但是面对夏侯纾突然的示好,他还是对她有着莫名其妙的信任,哪怕她接下来要将他卖了,他也心甘情愿的接受。 夏侯纾不想面对徐暮山过于热切的目光,只好靠着马车闭目养神。 马车很快就到了城西的周家住的柳叶胡同,他们下了马车,在周家宅子附近找了家茶肆坐下,而后夏侯纾便让云溪拿着帖子以自己的名义去把周家姑娘周缪音约出来。 周家在京城里算不上大户,家主周祖新,多年来一直外放为官,留妻儿在家为年迈的老母亲尽孝。三年前,周家老夫人寿终正寝后,周祖新就卸任回京守孝。而周祖新膝下虽有三子,却只有一个女儿。因为要守制,三儿子和女儿周缪音的婚事也就耽误了。 夏侯纾对周缪音的好奇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之前便听母亲跟恭王妃聊天时提起过,只是一直没见着,也就没当回事。如今看到母亲如此中意她,她才觉得次女或许真的不简单。 据说周缪音长得天生丽质,花容月貌,还做得一手好女红,一根根丝线经过她的手就能变成一堆活灵活现的花鸟虫鱼,在京城里口碑尚佳。周缪音刚及笄的那年,提亲的媒婆都快将她家的门槛踏烂了。然而守制三年后,当年那些上门求亲的人基本上已经婚配,尚未婚配的,又觉得她年纪偏大了一些,这才迟迟没有将婚事定下来。 云溪走后,夏侯纾便要了一壶茶,与徐暮山坐在茶肆里等侯。 徐暮山依然还处于懵懂状态。他四下看了看,又思索了半天,还是得不到合适的答案,只好虚心求教:“纾儿妹妹,你何时认识了周家姑娘?今日来见她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我们女儿家约在一起自然是聊天了。”夏侯纾懒洋洋的说,直接忽略了他前面的问题。 一听就很敷衍,徐暮山勉强挤出一个笑,表情十分不自然道:“纾儿妹妹跟周姑娘是旧识,你们见面叙旧自然是没什么不妥,可我对于周姑娘来说就是个不相识的外男,留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合适?” 夏侯纾看着他笑,确实不太合适,可谁叫你撞到枪口上呢? “你怕什么?”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不高兴的样子,语气也冷了一些,“徐五哥若是觉得不方便可以先走。” “方便,方便。”徐暮山忙说,一面喝着茶掩饰自己的不知所措,生怕夏侯纾会生他的气。但是内心里,他觉得这样非常不妥。 夏侯纾偷偷的瞄了他一眼,心里偷偷直乐。 徐暮山这人说得好听点叫正直、忠厚,说难听点叫做傻气,因此他从前没少受她的欺负。好在他都不计较,反而处处为她着想。 仔细想想从前的过往,夏侯纾也觉得自己挺过分的,不过是仗着他的喜欢自己就趾高气昂,肆无忌惮。她好想掏心窝子劝他一句,不要随便喜欢一个人,因为有时候,你先喜欢了别人,你就输了。 夏侯纾记得回京之初,她跟着两个堂姐一起在家塾读书。夏侯翊为了尽快与分离多年的胞妹熟络起来,特意从鸣鹿书院休学回来在家塾里上了一年学,徐暮山作为夏侯翊的影子,自然也跟来了。 彼时他们年纪小,都好玩,也不肯好好学习,经常惹得父子吹胡子瞪眼睛,捶胸顿足的指责他们不学无术。尤其是徐暮山,她的心思不在读书上,总是背不下夫子要求背诵的课文,所以每天都要留到最后才能走。 夏侯纾那时候不知道徐暮山背不下课文是因为不肯用心,还以为他是脑子笨,因而看到夫子惩罚徐暮山,她就很是不满,但又无能为力。所以每次徐暮山被夫子留下来背书,她都会跑到自家的厨房里去偷几个包子,然后都趁夫子打瞌睡的时候偷偷的塞给徐暮山。 徐暮山看着大肉包子感动得涕泪泗流,然后看着夏侯纾哇的一声就哭了出来,吓得夏侯纾赶紧逃跑。好在夫子睡得太沉没有被吵醒。 后来徐暮山大概是知道即便他被留下来也饿不着,也就更加不用心背书。夫子拿他没有办法,但仍然喜欢留他到很晚。夏侯纾虽然容易同情心泛滥,但对这种不求上进的做法深恶痛绝,所以就不再给他送包子。 徐暮山连续被饿了几天,终于有所悔悟,于是发愤图强,每日专研功课,并且学习武术。按照他的话来说,文韬武略里面“文韬”他已经不指望了,但是“武略”他还是有前途的。 联想他现在在军营里的职位,这些年的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夏侯纾觉得,徐暮山之前说对她一见钟情这话不可信。第一次见面,大多是觉得稀奇,毕竟在她回京之前,越国公府里就只有夏侯绮和夏侯纯两个女孩子跟着一个老夫子念书,甚至家里经常来往的都是父亲军营里的男人,女性在这里简直就是稀有物种。而徐暮山之所以会喜欢上她,很有可能与她送他的那些肉包子有点联系,因为在那之前,这个世界上除了他娘亲杜夫人和钟玉卿,几乎没有第三个女性这么关心过他。 种种原因细细碎碎的串联起来,夏侯纾笃定徐暮山对她的喜欢应该是从感激开始的。再加上他常年混迹于军营里,鲜少接触了其他女孩子,才会让他对她的感情越发深刻浓烈。 屋子里烧着银骨炭,到处都暖融融的,两个人都各自想着自己的事,默契的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抬眼看了看门口,又看了一眼还在冥思苦想的徐暮山,提醒道:“徐五哥,我看周家姑娘也快到了,要不你还是回避一下?” “这是当然!”徐暮山如临大赦,说着忙起身躲到屏风后面去,身手敏捷得像一只猎豹,很快就掩盖了自己的气息。 不一会儿云溪便领着周缪音进来了。 周缪音穿着一件绯色的长锦衣,从裙摆到腰际用桃红色的丝线绣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外面套着一件雪白的狐裘,给人一种清雅不失华贵的感觉;一头及腰的乌发用粉色的丝带绾出了一个略有些繁杂的发式;发髫上插着一跟翡翠制成的玉簪子;施以粉色的胭脂让皮肤显得白里透红,唇上单单的抹上浅红色的唇红。当真是花容月貌,只不过与夏侯翊比起来竟也逊色几分。夏侯翊就是一妖孽,一个大男人长那么好看简直暴殄天物。 夏侯纾与周缪音互相打量着对方,彼此行了见面礼。 “周姐姐,请坐。”夏侯纾一边请她坐下,一边亲自给她倒茶,亲亲热热道。“早就听闻周姐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真惊为天人。不过我倒是觉得周姐姐比传言更美上三分!” “夏侯妹妹过奖了。”周缪音笑语盈盈,举止优雅,无可挑剔。 夏侯纾也笑,已然明了她不是那种喜欢拐弯抹角的人。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便说:“初次见面,周姐姐肯定好奇我为什么要来找你,其实我也是刚听了些传言,所以特意约了你见面。” “什么传言?”周缪音的神色顿时充满了警惕。 “哎呀!你瞧我说的,让周姐姐误会了!”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很自责的样子,“其实我是听说令尊令堂正与我母亲在商议你与我二哥的婚事,我心中好奇,就迫不及待的要来见见我未来的嫂嫂了!” 周缪音面色一红,半嗔半怨道:“夏侯姑娘,请慎言。” 夏侯纾愣了愣,反应过来又笑道:“我知道女儿家的声誉很重要,所以周姐姐放心,这事我绝对没有在其他人面前提过。不过这是大喜事,我想要不了多久满京城的人都会知道的。” 周缪音是个聪明人,她见夏侯纾说了三四句话都没有说到重点,心里的警戒线又拉进了一些。她似笑非笑的看了夏侯纾一眼,问道:“夏侯姑娘今日约我出来,就是想亲眼看看我长什么样吗?” 是,但也不全是,夏侯纾心里默默回答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不得不回归正题,道:“我是真心喜欢周姐姐,也希望以后我们能够成为一家人。但是我二哥他性子倔,生平最讨厌别人逼着他做事,婚姻大事亦是如此。如今他还不知道母亲在给他议亲,若是他知道了,肯定会闹的。所以我想提前来给周姐姐提个醒,免得到时候造成误会。” 周缪音闻言稍稍放松了警惕,轻笑道:“我与夏侯二公子之前见过几次面,但是都是我看见了他,他未曾看见我,何来的误会?” 第204章 周家姑娘 夏侯纾被周缪音的一席话问得哑口无言。 她以为周家姑娘是个性格内敛好忽悠的,没想到她竟然长着玲珑心窍,一下子就听出了她话里的深意。 其实周缪音说得对,目前这事只有双方长辈在张罗,当事人未必知道那么多,至少夏侯翊目前应该还不清楚情况,不然他早就出手制止了。等到事情有了眉目,或者基本定下来了,夏侯翊就算不愿成亲,也只会跟家里闹,还不至于牵扯到周缪音来,自然也不会对她有什么误会。 至于金媒婆提到的那些关于周家姑娘喜欢夏侯翊的话,多半也是她为了促成这桩姻缘自己添油加醋编出来的。 既然周缪音并不了解夏侯翊,那些事就好办了。 “周姐姐是个爽快人,我也就不跟你兜圈子了。”夏侯纾笑道,“我听说周姐姐自小在京城长大,应该也听说过我二哥的行事作风?外面的人都说他出身好、容貌好,有才学、有胆识,除了目前身无官职之外全是优点,甚至将他比作谪仙。可是世上哪有这样完美的人?他私底下的糊涂也只有我们这些至亲之人才知晓。” “怎么个一塌糊涂法?”周缪音面露疑色,已经开始在思考夏侯纾告诉她这些事情的目的。 夏侯纾装作难以启齿的样子,磨蹭了半天,吊足了她的胃口,才慢吞吞地说:“周姐姐有所不知,我二哥他平时结交甚广,其中不乏一些狐朋狗友,时常带着他流连于烟花之地,致使他无心仕途。为此我母亲十分头疼,就想着趁他及冠了赶紧给他娶亲,日后也好管着他,免得他败坏了祖宗家业。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们都担心他成亲了也不知道收敛,反而耽误了新妇,尤其是怕耽误了周姐姐你这么好的姑娘。” 夏侯纾一边编排着夏侯翊的种种劣迹,一边暗自祈祷他知道后不要找自己麻烦,毕竟她的出发点是为了他好。 周缪音果然面色微沉,手指紧紧地抓着衣裳,半晌不说话。 显然,她是听过这样的传言的。 “周姐姐,我是把你当我自己人才这么说的,等过些日子你嫁到我们家成了我嫂嫂,可得多多担待。”夏侯纾继续一面十分惋惜的好言相告,一面又不忘大肆渲染夏侯翊的不堪,“还有,我大哥没了之后,二哥就得担起长子的责任。他曾说过我们这一房子息薄弱,以后定要纳八门妾室,以便延绵香火。同为女子,我自然是不喜欢他有这样荒唐的想法,可是想到我大哥,我也不忍心规劝。” 越国公府的事,尤其是关于夏侯渊长子的事情,满京城就没有不知晓的。夏侯翖没了,夏侯翊顺理成章的成了夏侯氏的长房长孙,自然就得担起越国公府的未来。周缪音听完更加相信的这一说法。 夏侯纾暗暗观察着她的神色,继续作出一副为了她和大局着想的样子,情真意切道:“我之所以不顾礼节来告诉你这些,就是觉得周姐姐是个好姑娘,怕你受委屈,也希望你能有个心理准备,毕竟日后一个屋檐下生活,还是尽量不要引起矛盾和误解才好。” 还未娶妻就想着要纳妾,而且目标还那么明确,光是想想就让人生气,她就不相信周缪音听了还不动容。 周缪音显然被夏侯纾的话吓到了,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最后她声音微若蚊蝇地问夏侯纾:“你说的都是真的么?” 夏侯纾见起了效果,便猛点头,表情十分真诚。 然而她心里却再次祈祷夏侯翊不要怪她胡说八道。毕竟夏侯翊一个连娶妻都不上心的人,哪里会想着要纳妾,纯属她在无中生有,造谣生非。 周缪音细细想了想,又看了看夏侯纾和旁边神色紧张的云溪一眼,态度骤然温和起来,抬头笑盈盈的说:“夏侯妹妹,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婚姻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论对方是不是夏侯翊,我都认了。人心都是肉长的,我相信只要我真心待他,他必定不会背弃我。他若非要纳妾,我也依着他,绝不阻拦。其实男人有个三妻四妾再寻常不过,我也不是小心眼的人。我父亲之前在外就任的时候,也纳了几房妾室,只是运气不好,都没有留下子嗣。随后我父亲回京守制,那几门妾室熬不住,纷纷向我母亲求了身契还家去了。” 言外之意就是她不会违背受长辈的意思,甚至连她未来夫君是谁她也无所谓,至于夏侯翊以后要不要纳妾,她都不介意,而那些妾室能不能熬得住,有没有福分诞下子嗣,也与她无关。 这样的心性,倒是让人很意外,同时也让夏侯纾有点奔溃。她说了那么多夏侯翊的坏话,泼了那么多脏水,不但没有让周缪音放弃夏侯翊,反倒让她更加自信了,甚至认命了。这是什么情况? 周缪音却没有心思再继续跟她讨论这个话题,随后两人又说了几句话,她便说出来太久要回家去了。 送走周缪音,夏侯纾已经溃败不堪,连话都不想说了。 云溪更是被周缪音的那一番无所谓的态度和不同寻常的言论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回过神来。心想这世上怎么会有人不在乎自己将来要与谁共度一生的呢?甚至也不在乎对方纳不纳妾? 云溪慢慢思索着,然后目光瞄了夏侯纾一眼,回想着她刚说的那些污蔑夏侯翊的混账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或许,周姑娘是察觉到了她们的目的,所以故意正话反说? “哎呀!糟了!”云溪焦急地看向夏侯纾,“我听周姑娘这意思,她是铁了心要嫁给二公子了!这下可怎么办?” 夏侯纾也觉得像是这么一回事,也担心自己适得其反。 “这是好事啊。”徐暮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本正经地说,“我瞧着周姑娘言行得体,举止有度,处事不惊,实乃女中豪杰。而且你们打着为她好的旗号这么污蔑二哥,她都没有表现出任何怒意,证明她是个沉得住气,能担当大任的女子。二哥若是娶了她,没准还是他的福气!不过,纾儿妹妹你可真聪明,这么早就来跟未来嫂嫂联络感情,日后相处必然不会难。” 夏侯纾努力压制自己的冲动才没有用目光扫射他,而后换了个柔和的语气问:“徐五哥,她美吗?” “美!”徐暮山不假思索地道。周姑娘的容貌自然是端庄大气的,与她从容不迫的气度相得益彰。 夏侯纾也觉得周缪音的长相十分出色,且气质沉稳,不愧是母亲相中的女子。然而徐暮山就这么毫不犹豫的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怪怪的。 徐暮山大概也发现了自己话语里的不妥,立马改口说:“周姑娘虽好,但与纾儿妹妹比起来还差很远!” 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夏侯纾简直想翻白眼,不过他有如此强烈的求生欲,她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只能看着天花板苦,丧着脸幽幽地问:“徐五哥,你觉得她适合做我嫂子吗?二哥会喜欢她吗?” “这个……”徐暮山一时摸不准夏侯纾的真实想法,只好模棱两可的说,“老实说,二哥不太会喜欢像周姑娘这类的女子。周姑娘看着软弱,实则内心坚强,很有主意,未必就会以真心待人。但我说的也不一定对,毕竟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周姑娘,不清楚她的为人。而且这两年我与二哥也只是书信来往,未曾得知他心目中的妻子应该是什么样的。” 夏侯纾立马听到了重点,忙好奇地问:”你说二哥不喜欢周姑娘这样的,那就是说你知道二哥喜欢什么样的?” “这是当然!”徐暮山斩钉截铁地说,“二哥向来视你如珠如玉,喜欢的自然是像你这样的。” “胡说!”夏侯纾蹙眉,强调道,“我们可是兄妹!” 徐暮山意识到自己的话引起了误会,忙又解释道:“纾儿妹妹,你误会了,我说的是二哥喜欢像你这样类型的姑娘。” 夏侯纾点点头。虽然听起来有些怪异,但也不排除这种可能。 难怪夏侯翊至今不娶,原来是有恋妹情结。只怪她经常缠着夏侯翊,以致他接触的女孩子少之又少,迟迟没有遇到心仪的姑娘。可是眼下夏侯翊已经及冠了,父母已经把他的婚事正式提上了日程,接下来就是她。如果她不赶紧想办法解决这事,只怕接下来会殃及池鱼。 思及至此,夏侯纾突然又发现了一个很重要的信息,于是转身问徐暮山:“徐五哥,我是什么类型的?” “当然是活泼善良、美丽大方、纯洁无瑕……”徐暮山说着羞赧的抓了抓脑袋,“其实我也说不准,不过我最喜欢的就是纾儿妹妹你了。” 这算不算无意识的告白? 夏侯纾头痛的拉了拉徐暮山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道:“徐五哥,你刚才也说了,周姑娘未必会以真心待人,也不一定会喜欢二哥,所以这事关系到二哥的终身幸福,你可得帮我。” 徐暮山连问都没问清楚,鬼使神差的点了点头。等他回过神来,还是问了一句“你想让我做什么?” 夏侯纾便凑到他耳边将自己接下来的计划讲给他听。 徐暮山听完如同石化了一般站在那里,苦着脸问:“真的要这样吗?” 夏侯纾重重的点了点头,道:“必须这么做!” 徐暮山犹豫了一会儿,他很想拒绝,然而看到夏侯纾祈求的眼神,他便毅然决然的点头答应了,颇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意味。 第205章 相亲 翌日,钟玉卿原本是要按计划带夏侯翊去落月坊赴宴的,奈何夏侯翊一夜未归,直到她们出门也没见道身影,思来想去,钟玉卿只得一面派李管家亲自带人出去找,一面带着夏侯纾去撑场面。 周缪音及其母亲早就到了,看样子她还挺热心的。 周家主母姓汪,生得端庄,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气度。周缪音的模样和气质也大都遗传了她母亲,安安静静的坐着,脸上有少女的羞涩以及对接下来要见的人的憧憬。 但是没办法,现实往往比较残酷。 夏侯纾遗憾地看着她们,与其将两个不相爱的人绑在一起,不如在一切还未开始之前就将希望掐灭,省得日后酿成悲剧。 周缪音十分有教养的向钟玉卿请安,然后冲夏侯纾礼貌性的微微一笑,仿佛从未见过她一样。 夏侯纾起先有些诧异,毕竟她们昨天才见过面,再健忘的人也不至于毫无印象。后来她觉得这样也好,免得到时候母亲又怀疑是她从中作梗。 钟玉卿刚刚坐落,周缪音便亲自给众人斟茶,素手纤纤,举止优雅。 钟玉卿对此十分满意,可是想着玩失踪的夏侯翊,她心里对周家母女又有些愧疚,笑着说:“汪夫人,周姑娘,实在不好意思。昨日我娘家兄长说是有事要与我家二郎商量,就把他叫了过去,至今还没有放人回来。我原本是想着要不改日再见,又担心汪夫人误会我们诚意不够,所以就先带上小女过来了。二郎那边我也派了人去找,稍后就到。” 京城里谁人不知钟玉卿的娘家是恭王府,也知道恭王府是做什么的,自然就不会追问恭王把夏侯翊叫过去做什么。汪夫人对此表示理解。 周缪音也微笑着点点头,脸上泛起可疑的红晕。 夏侯纾偷偷的看了看母亲,一本正经的样子,毫不心虚。这谎话编得堪比金媒婆,现在都不知道该如何收场了。 见气氛有些尴尬,夏侯纾忙笑着对周缪音说:“周姐姐,听说你女红不错,改日一定要教教我。” “夏侯妹妹见笑了。”周缪音温和的说,“你若有心要学,哪日我们一起切磋便是。” “好啊好啊!”夏侯纾假装很感兴趣的样子,还不忘撒娇道,“到时候周姐姐不嫌弃我笨手笨脚才是。” “夏侯妹妹言重了。”周缪音浅笑着说,“这手上功夫谁不是学来的?妹妹若是有心学,指不定那日就会名动一时。” 夏侯纾一边点头一边甜甜地笑着。 钟玉卿赞赏的看着夏侯纾,似乎在表扬她的表现。随后又转头对周缪音和汪夫人调侃道:“我这个女儿,从小就对女红不感兴趣,之前我特意请了一名绣娘来教她,谁承想没几天就把人给气走了。未料今日遇到了周姑娘,竟吵着要学,这也真是奇了。” “许是我们投缘,我见到夏侯妹妹也觉得分外亲切。”周缪音笑着说,眼睛却静静地落在夏侯纾的脸上,带着几分审视的意味。 钟玉卿并不知道两个女孩子已经在她们之前见过面了,所以听了周缪音的话,内心十分欣慰。她这辈子虽然遇到了明事理的丈夫和公婆,却摊上了个纠缠不休的大姑姐,前头的那十几年她没少吃夏侯湄的苦头。若是日后周缪音嫁到越国公府,能与府里的姐妹和睦相处,倒是一件幸事。 话题一展开,两位长辈就熟络的聊了起来。从周缪音平时喜欢读什么书,做什么消遣,有什么特长到夏侯翊的人品才识,最后到两人的亲事,一切都那么和谐美满。仿佛下一秒画面就要转换为两个相亲相爱的亲家凑在一起商量给即将出世的孙儿取什么名字,做什么衣裳好。 周缪音全程微笑着听她们说话,偶尔被问到后又很合时宜的答上一两句,时不时还给两位长辈添茶,十分端庄得体。 夏侯纾作为一个陪衬,也不是话题中的人物,自然就插不上话,就只顾着喝茶,暗暗担心着徐暮山那边的进展。 汪夫人注意到了夏侯纾心不在焉,便问:“夏侯姑娘看上去像是有什么心事,怎么了呀?” “没事没事。”夏侯纾瞬间回过神来,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钟玉卿,解释说,“我是在想二哥怎么还没到,按理说他是不会不守时的。” “汪夫人,周姑娘,实在是抱歉,让你们等了这么久。”钟玉卿也有些过意不去,忙招了站在旁边的庆芳小声说了几句。 庆芳点了点头便往外走。 她们一边闲聊一边等候,直到又换了一壶茶,才见庆芳匆匆赶来了,神色凝重的像夏日暴雨前压在半空中的阴云。 夏侯纾一看便知是自己的计划成功了,不免心中窃喜。 钟玉卿顺着门口看过去,又特意打量了庆芳身后,没见到儿子的身影,才问道:“二公子呢?怎么还不来?” 周家母女也是满脸欣喜的看向门口,然后又十分疑惑的看向了庆芳,都等着一个合理的交代。 “郡主……”庆芳为难的看着她们,刻意压低了声音说,“二公子怕是来不了了。” “二哥怎么了?”夏侯纾故作惊慌的问,“出了什么事了?” “三姑娘……”庆芳十分为难,暗自捉摸着该如何交代才能既保住了越国公府的面子,又不会让周家母女难堪。 “有什么不好说的?”钟玉卿也急了,“究竟出了什么事?” 庆芳仍旧憋着不肯说。 周缪音有所察觉,心思也活络,便问:“夏侯二公子是不是听说要见我就不肯来了?” “周姑娘这样的可人儿,自然是人见人爱,我们郡主也是真喜欢。”庆芳回答道。自家主母看重的未来儿媳妇,她是万万不敢轻易得罪的。 “究竟怎么回事?”钟玉卿想着昨天她跟儿子说起今天要来落月坊见客的事时,确实是恭王府派了人来把他叫走的。恭王府是她的娘家,自然出不了什么岔子。想到这里,她有些不耐烦的说:“你别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 既然钟玉卿已经发话了,庆芳便真的直说了:“我刚听李管家来传话,说是二公子喝醉了,来不了了。” “大早上的,他怎么就喝醉了?”钟玉卿很是不解。 “这……”庆芳想了想说,“二公子是昨晚与徐五公子一起喝的酒,许是他们多年未见,过于高兴就喝得有点多了。” “暮山也在?”钟玉卿终于意识到事情似乎跟自己想想中的不太一样,她连忙向周家母女表示歉意,“实在对不住,这次是我家二郎不懂礼数。待他酒醒了,我一定让他当面向二位赔礼道歉。” 明知今日要来相亲,结果却连夜把自己灌醉,要说这不是故意的都没人相信。周家母女也察觉到这里面还有故事,母女俩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 汪夫人想了想,便说:“我们周家是小门小户,比不得你们越国公府的威仪,小女能得郡主的青睐,是她的福分。不过我看府上二公子应该是不满意这桩婚事,所以才不愿来。既然如此,我们也不强求,就当今日是带两个姑娘出来认识一下,日后多个伴。” “汪夫人,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待我问清楚之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钟玉卿连忙解释。这几年她千挑万选,一直没有对外声张,最终之所以会选一个门庭不如自家的姑娘作儿媳,就是看中周缪音的聪颖和稳重,以后再多加培养,定然能担得起越国公府女主人的重任。 “都是为人父母的人,郡主不必多做解释,我都明白。”汪夫人善解人意的微笑着。然后看了看旁边的女儿,又说:“缪音,看样子,郡主还有家事要处理,我们也不耽误了。” 周缪音顺势向钟玉卿行了拜别礼,随后母女二人便离开了。 看着周家母女落落大方,不嗔不怨的气度和仪态,夏侯纾心里既钦佩,又有一丝罪恶感,但心里又有一个坚定的声音告诉她必须的这么做。 如果夏侯翊能与周缪音早些相识相知,两情相悦,最后水到渠成,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可惜时机不对,一切都太匆忙了。 庆芳便趁机在钟玉卿耳边嘀咕了几句,钟玉卿的脸色约见泛白。 “这个逆子!”钟玉卿猛地将桌子一拍,气息随着情绪剧烈的波动着。 夏侯纾赶紧凑过去关切道:“母亲,你怎么了?” 钟玉卿努力稳住了心神,仔细斟酌了一遍这两天发生的事,再联系起方才她们说话时夏侯纾一直在走神这一异常,突然凝视着她问道:“纾儿,这事你们是不是提前串通好的?你早就知道你二哥在哪儿了对不对?” 夏侯纾先是一愣,心想发生了这样的事,母亲果然是先怀疑她。随后她缓过神来,连忙否认道:“我与周家姐姐素不相识,若不是今天母亲非要带我来赴约,我都不知道原来母亲看中了她,何来与二哥串通一说?而且我看到周家姐姐这么好,也跟母亲一样希望她能嫁到我们家来。我要是知道二哥在哪里,能不跟你说吗?” “你少在我面前耍滑头。”钟玉卿摆摆手制止了她的狡辩,“我昨天下午就听李管家说你跟他打听了金媒婆的事情,随后你就跟徐家五小子出去了一趟。我就说,翊儿平时也不是这么言而无信的人,怎么昨天还答应得好好的,突然就夜不归宿了,还跟着徐家五小子去那样的地方。” “那样的地方是哪里?”夏侯纾立马抓住了重点。 “你……”钟玉卿气得狠狠挖了她一眼,指着她说,“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你提前跟你二哥报了信?故意让他做出这等丢人现眼的事情来?你知不知道他这么做丢的不光是他自己的脸面,还有你父亲和我,乃至整个越国公府的脸面?你们真是太不让人省心了!” “母亲,我都快被你绕糊涂了。二哥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情了,让你生这么大的气?”夏侯纾继续装傻充楞,见母亲根本就不想解释,只好转头问一旁的庆芳,“你告诉我,二哥他究竟去了哪里?” 第206章 一石二鸟 庆芳年纪长些,经历的事情多,而且又在钟玉卿的跟前服侍了那么多年,自然是知道有些事情不太好跟夏侯纾这样未出阁的女孩子说的。可是她不说,以夏侯纾的性子,最终还是会想办法去弄清楚。与其看着她到处打听,倒不如直接明了的告诉她,反而少了许多风险。 庆芳抬头看了钟玉卿一眼,见她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好如实回答道:“昨天中午郡主原本是想跟二公子说清楚今日要来与周家姑娘见面的,结果才说了一半,恭王府来人了,说是恭王爷有十分紧急的事情要同他商量,请他马上过去。情急之下,二公子便答应了今日的邀约。可到了晚上,二公子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回家,郡主就只当他是被什么事情牵绊住了,没有多想。直到今日还不见人,郡主才派了人去恭王府询问情况。结果恭王府的人说二公子昨日傍晚便离开了,却没有回家。” “见面时间是定在今日上午,郡主见时间来不及了,又担心无故爽约会怠慢了周家母女,这才一边加派人手继续寻找,一边带着三姑娘你过来撑场面。”庆芳不急不缓的陈述着,“后来是李管家他们问到了二公子的去向,竟然是在暖玉阁,同行的还有徐五公子。两人都喝了酒,醉得不省人事,李管家只得悄悄把他们带回府中了。” 暖玉阁是仅次于暖玉阁的青楼,自从暖玉阁在那场大火里消失殆尽后,暖玉阁就顺理成章的成了京城最大的青楼。 庆芳说的委婉。实际上是,他们找到夏侯翊的时候,发现他跟徐暮山两人双双醉倒在暖玉阁某花魁的床上,人事不知,画面相当香艳。 李管家为了防止消息外泄,还给了老鸨一笔不菲的封口费。 夏侯纾心中喜忧参半,喜的是她的目的达到了,忧的是夏侯翊和徐暮山的一世清名就这样毁于一旦。然而当着母亲的面,她只得很识时务的做出惋惜的样子,道:“那可真是荒唐至极,幸好刚才没有在周家人面前露出破绽,不然这婚事恐怕就成不了了。” “你还想着婚事呢?”钟玉卿皱着眉嘲讽道,“你不是一直盼着这桩婚事成不了吗?” 钟玉卿猜透了她的心思,但她却不能承认,只能替自己喊冤。然而钟玉卿已经没有心情理会她冤不冤了,直接挥挥手招呼随行人员打道回府。 回到越国公府,钟玉卿便直接撇下女儿去了夏侯渊的书房。而夏侯纾听说兄长已经被送回来了,则满心欢喜的往春熹居去。 因为夏侯翊宿醉于暖玉阁的事,整个春熹居都被戒严了,除了撷英和撷芳两个大丫鬟守在屋子里,其他丫鬟杂役全部被清出去了,四下静得可怕,就连小眉和小画都被冻僵了一般,毫无生气的缩在笼子里。 夏侯纾示意撷英和撷芳先回避,然后直接冲进屋子里将夏侯翊从被子里揪了出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十分镇定地说:“别装了,我知道你早醒了,就算不醒,也该被吓醒了。” 夏侯翊闻言半眯着眼睛将房间到处扫了一遍,确定没有其他人了才睁开眼睛并坐起身来。他揉了揉太阳穴,驱散了脑子里的混沌,方道:“你来得正好,快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听说你昨晚与花魁共度春宵了?”夏侯纾故意问,“艳福不浅啊!” “你别胡说八道!”夏侯翊一脸鄙夷,满条不紊的解释道,“昨天舅父召我去议事,很晚了我才出来,结果就遇到了等在门口的暮山。他看上去神色不太对劲,非要拉着我去暖玉阁喝酒。我以为是你跟他说了实话,以致他心情不好,为表安慰就陪他喝了几杯。男人嘛,很多事情大醉一场就过去了。哪知这小子竟像是吃错了药一样,不停地给我灌酒,竟把我给灌醉了,今早一醒来就被李管家抓了个正着。迫不得已,我只能装醉了。” “不愧是我二哥,聪明!”夏侯纾夸赞道。比起清醒的从花魁床上爬起来,还是喝醉了比较有说服力。随后她往屋子里扫了扫,又问:“对了,不是说徐五哥跟你一起回来了吗?他人呢?” “他胆子小,还没到家就被吓得完全清醒了,然后就被父亲叫到书房去了。”夏侯翊垂头丧气的说,“可怜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会儿双亲都在气头上,更是不敢轻举妄动。” 夏侯纾默默地为徐暮山捏了把冷汗。刚才母亲也过去了,现在徐暮山一定是受到两面夹击,不知道他能不能挺得住。 她心里的负罪感又加重了一层。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邀功道:“二哥,你这次可得好好谢谢我跟徐五哥。我们是顶着被赶出家门的风险为你打退了一朵桃花。” “什么叫为我打退了一朵桃花?”夏侯翊更是不解,他向来觉得自己挺聪明的,但是今天这一着,他着实有些发懵。 “你还记得之前母亲跟你提过的周家姑娘吗?”夏侯纾清了清嗓子说,“母亲看中了她,特意找了城西的金媒婆为你做媒,人家都答应了。本来今天是准备让你们见面的,可惜你没福气。” “真有这回事?”夏侯翊将信将疑,联想起昨天母亲跟他说的话,他又问,“你说的周家姑娘,是叫周缪音吗?” 之前周缪音只说她与夏侯翊见过几面,双方并未说过话,甚至夏侯翊未必都记得她。可是听夏侯翊这口气,似乎跟周缪音说的不太一样。 “你认识她?”夏侯纾突然来了兴致,又有点担心自己画蛇添足了。 “之前姑父五十大寿的时候,我曾在荣安侯府见过她。”夏侯翊一边回忆一边说,“听说她外祖家与荣安侯府三房夫人的娘家有亲,所以她们才会出现在姑父的寿宴上。”说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母亲向来不喜欢搭理荣安侯府其他几房的人,她又是怎么找到周缪音的?” 夏侯纾统共就见过周缪音两次,连对方的脾性都还没怎么摸清楚,哪里会知道那么多弯弯绕绕。她托着下巴想了想,说:“我听说周家老夫人三年前去世了,他们全家都在守制,周姑娘的婚事也因此被耽误了。如今刚除孝不久,倒也没有大张旗鼓的要议亲。可我瞧着母亲的样子,像是中意周姑娘很久了。难道你就不曾察觉到吗?” “你们女人的心思,一天变几百个样式,我哪里猜得透?”夏侯翊摇着头表示不愿多想。 夏侯纾仔细品了一下他这话,又见他神色坦然,迟疑道:“那你对这件事是个什么态度?母亲若是让你娶周姑娘,你是娶,还是不娶?” “你说呢?”夏侯翊怪异的打量了她一眼。 又不是让她娶周缪音,她怎么说?说什么? 夏侯纾双手往胸前一抱,不悦道:“早知道你这么无所谓,我就不应该费尽心思的帮你。等过了年,你看个好日子把周姑娘娶进门,后年年正好生个大胖小子,满足父亲和母亲抱孙子的愿望!” “胡说八道!”夏侯翊猛地弹了一下妹妹的额头,“什么叫做把周姑娘娶进门再生个大胖小子?你都是还没出阁的人呢,说话也没个把门,就不怕传出去以后没人敢娶你?” “你不是不信嘛,我也是听那金媒婆跟娘这么说的,母亲是同意了的。”夏侯纾一边揉着额头,一边撅着嘴说,“至于有没有人敢娶我,这就不劳你费心了,正好我也不想嫁人,就让我一个人孤独终老。” 夏侯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不屑道:“你是看准了暮山那小子对你言听计从,百依百顺,才敢这么说?” 提到徐暮山,夏侯纾就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夏侯翊明白她的意思,伸手拍拍她的肩说:“好了,我知道怎么回事了。你转过身去,我要更衣了。” 说着他便起身下床。 夏侯纾连忙转过身去,虽说他俩是亲兄妹,但这种时候还是得回避一下,同时也显得她是个很矜持的姑娘。 “你刚才说昨天舅父找你有急事相商,是发生了什么吗?”夏侯纾忽然问。虽然她已经跟长青门没有关系了,但她的心还是记挂着的。 “一个月前陛下就下旨召各地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这几天差不多就该进京了,舅父的肩上的担子更重了。”夏侯翊一边有条不紊的穿着衣服,一边思索着什么。 按照南祁的律例,各地藩王、封疆大吏和地方官无召不得回京,但是藩王和封疆大吏每隔三年必须回京述职,否则视为谋逆。如无特殊情况,述职人员都得在年前赶回来,入宫觐见之后才能安安心心的过个年。 夏侯纾不知道该说什么,毕竟她现在的身份也不好多问。但既然是藩王进京,那就意味着陵王宇文盛,濮王独孤衍等人也要回京了。届时,京城里肯定很热闹。而长青门的任务将会越来越重。 夏侯翊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在做延伸和拓展,马上就转移话题道:“这次暮山可被我们给害惨了,我得赶紧去看看。暮山平时最敬重和害怕的就是咱们父亲,在父亲面前,他连谎都不会撒,再加上母亲在一旁询问,只怕挨不住,别到时候真的把你给卖了。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 夏侯纾默不作声的玩着自己的衣带。 原本这就是个一石二鸟之计,既帮夏侯翊推脱与周家的婚事,又打消父母把她许配给徐暮山的念头。她不怕徐暮山会供出这是她出的馊主意,只是觉得自己有些对不住他。 夏侯翊去了书房之后,直到傍晚才精疲力尽的回到住处。而徐暮山出来后就直接回家了,直到过完年,他都没有再出现在越国公府。 后来夏侯纾才听说,徐暮山在夏侯渊和钟玉卿的连番问询下,硬是把嘴闭得像蚌壳,没有透露半点关于她在背后指使的消息出来,因此他挨了很多责骂,回去之后又被徐英达拉去祠堂里打了二十军棍。 第207章 八卦少女也有秘密 夏侯纾对徐暮山的愧疚也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年节将近,钟玉卿每日要操持府中大小事务,暂时没有精力去管子女的婚事。而夏侯翊因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之事忙碌了起来,家里好长一段时间都看不到他的身影。 越国公府的亲戚之间开始送起了年节礼。先是恭王府和荣安侯府各送了一马车礼品来,钟玉卿又按照惯例还了一马车礼物。接着浔州郭氏、锦凤城以及越国公府名下的庄子里的年节礼都陆续到了。府中的小厮把马车上的礼品一箱一箱的搬进库房清点存放,又从另一边的库房里把回礼一箱一箱搬上马车,场面十分热闹。 与恭王府的年节礼一起来的还有钟青葵。 几个月不见,钟青葵又长高了一些,个头基本上跟夏侯纾一样高了,看起来更加窈窕灵动。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自己这几个月身高都没有变化,像是被什么遏制住了一样。她仔细想了一会儿,把原因归咎到在宫里受到的那些伤害和摧残。 这笔账,她只能先记在独孤彻头上了。 钟青葵分别到颂雅堂和霞飞院给姑父姑母请了安,然后又去夏侯纯那里待了半日。夏侯纯一直忙着学规矩和绣嫁妆,没有多余的功夫搭理她。她觉得无趣,又折回去找夏侯纾。姐妹俩让人端了一盘炒栗子,一边吃一边听钟青葵分享这几个月京城里的大小八卦。 先是丞相府王家,据说王昱坤娶了姚国舅家的小女儿姚韵春之后,夫妻感情并不和睦,时常争吵。王昱坤依然是狗改不了吃屎,成日不着家,不是在花街柳巷喝酒买醉,就是在某个花魁的床上取暖,还专门在外面置办了一套宅子,养了几个贱籍女子以供玩乐。姚韵春手段耍尽也管不了他,只得跑回娘家诉苦求助。 姚国舅知晓后大发雷霆,端着老丈人的架势想教训王昱坤一顿。结果王昱坤理直气壮的说他现在的行为都是效仿他父亲王丞相当年的风范,姚国舅指责他,就相当于指责他父亲。 姚国舅被气得暴跳如雷,但也不好真的说王崇厚什么不好听的话,转而让国舅夫人带着姚韵春进宫去找身居贵妃之位的大女儿姚槿秋替她讨公道。姚贵妃果然护妹心切,她一边派人以关心妹妹的名义住进丞相府,顺便将王昱坤在外面养着的那些贱籍女子发卖了,另一边又派人找明嘉郡主提醒警告了一番。明嘉郡主一生要强,眼高于顶,骤然被个小辈教训,心里很不是滋味,可这事确因自己教子无方引起,她不得不把王昱坤抓来痛斥了一顿。当然也不忘暗搓搓的职责姚韵春为妻不贤,什么事都回娘家说。王昱坤自此便消停了一些,但是能安分多久,谁也说不定。 然后就是荣安侯府和恭王府的事,说是许若谦因为右臂重伤一事自暴自弃了好久,整个人都瘦得只剩皮包骨了,毫无生机。然后有一天,钟绿芙穿着恭王府丫鬟的衣裳溜了出去,直接求到夏侯湄那里,脑袋都磕破了,只求能与许若谦见上一面。夏侯湄看在大家都是亲戚的份上,最终还是心软同意他们见了一面。奇怪的是,钟绿芙走后,许若谦突然像开窍了一样,开始好好喝药,好好养伤,也肯出门在院子里走动和晒太阳了。 夏侯纾惊讶得险些拿不住手里的炒栗子,疑惑道:“绿芙表姐和许家表哥的这些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钟青葵翻了个白眼说:“一个是我亲姐姐,天天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一个是荣安侯府的公子,日日被荣安侯府人派人看着。他们之间的事情,能瞒过谁呢?而且这件事不光我知道,我父亲母亲,已经出嫁的两位姐姐,还有许家上下都知道了。噢,姑父姑母他们也知道。” “看来我进宫得不是时候啊,竟然错过了这么多事!”夏侯纾无比遗憾,“那现在你们两家的长辈是怎么想的?” 钟青葵咬破了一颗炒栗子,一边剥着壳,一边思索着说:“三姐姐和许家表哥在南苑的事情早就传出去了,满京城的人家都在看笑话。程家愿意和平退婚,已是仁至义尽。母亲觉得心很累,也撒手不管了。后来父亲又找了很多媒人作保,却没有谁敢求娶三姐姐。父亲也被气坏了,打算从下属里面随便挑个人来把她嫁出去。岂料朱姨娘不知道从哪里得到了消息,又去寻死觅活的闹了一通。父亲忍无可忍,让人把她捆了送去了庄子上,说是以后都不准再接回来了。再后来就是三姐姐偷偷去荣安侯府见许家表哥。我父亲和母亲大概也是想明白了,特意请了姑母出面去找荣安侯夫人说和。两家长辈都默许了他们的婚事,但是约定了过完年之后再下聘,待许家表哥休养得差不多了,再择吉日成亲。” 夏侯纾听得无比唏嘘。想不到当初嚷嚷着非夏侯翊不嫁的钟绿芙,这次会为了许若谦把自己的尊严、名声和亲情全部豁出去。目前来看,这也算是不错的结果了。希望她守得云开见月明,得到她想要的幸福。 钟青葵见夏侯纾沉默了,顿时皱起了眉头,心想她的八卦还没说完呢! 她拍了拍夏侯纾,强行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回来,继续问:“你回来这些日子,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现象?” “异常现象?”夏侯纾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回到家里,她整个人都处于放松的状态,也就不会那么细致的去观察身边的人和事,完全没有发现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就是有,也是因为临近年关,府上人来人往,热闹了不少。但这个现象过一段时间就会恢复。 钟青葵撇撇嘴,继续提醒道:“你没发现三表哥经常不在家吗?” 夏侯翓和夏侯纯兄妹近几年都不在京城,所以她早就习惯了他们不在家的日子。八月底他们返京后,兄妹几人也只朝夕相处了一个月不到,随后她就被召进宫了。等到她出宫,天天就看着夏侯纯在埋头绣嫁妆,跟着教习嬷嬷学规矩,至于夏侯翓的去向,她还真的没有认真留意过。 夏侯纾还是摇头,但她也知道,钟青葵从来不是个会无的放矢的人。 “所以你要告诉我的第三个八卦,是我们府上的?”夏侯纾立马警惕起来,追问道,“跟我三哥有关?” “聪明!真是一点就通!”钟青葵欣慰的打了个响指,“咱们这位三表哥呀,可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别看他平时是个莽夫,只会舞刀弄枪,关键时刻也不掉链子!” 夏侯纾立马伸手戳了她的咯吱窝,嫌弃道:“你少卖关子了,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你就赶紧说,让我也高兴高兴!” “就怕你听了不高兴。”钟青葵说,“你还记得在南苑围场的时候,纪王是非常反对卢飞雪跟三表哥在一起的?为此他还揍了三哥一顿呢!” “挑重点说!”夏侯纾听了确实不怎么高兴。 “你别着急呀。”钟青葵瞪了她一眼,继续说,“卢飞雪的胆子可比我三姐姐大得多。那次纪王把她送回卢家后,她就天天跟家里闹,鸡飞狗跳的。后来她还翻墙出来找三表哥,把腿都给摔折了。” 夏侯纾却不觉得意外,因为当时自南苑,他们幽会被发现的时候,卢飞雪就是这样不管不顾的性子,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没有受过苦的原因,天不怕地不怕,说话也想到什么说什么,从来不计后果。 夏侯翓要是真的娶了卢飞雪回来,只怕日后越国公府也很热闹。 钟青葵见她没有反应,继续说:“卢飞雪那次其实摔得不严重,但是三表哥心疼坏了,担心她留下后遗症,不仅请了大夫替她诊治,还抱着她大摇大摆的回了卢家,亲手交给了急坏了的卢博士和吴夫人。” 夏侯纾想象着个画面,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她以前是真没看出来夏侯翓还有这样铁骨柔情的一面。在她这么多年的认知里,他一直都觉得夏侯翓缺根筋,不像夏侯翊那样会说场面话,就连对自己的手足兄弟,也是一板一眼的,说白了就是个只会练功的铁憨憨。没想到他一旦陷入了男女感情,也是这样的憨。 “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告诉我,我得去找二姐姐问一问。”夏侯纾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之前我在宫里是不方便,可我都回来小半个月了,她居然都没有跟我提过一句,这就是她的不对了。” 钟青葵一脸懵,这话题怎么聊着聊着就扯远了? “你别看三哥比二姐姐大了快两岁,其实他最听二姐姐的话了,所以这些事情,他肯定跟二姐姐说过。”夏侯纾解释道。 说完她就要往外走。 钟青葵回过神来,立马拉住了她,惊慌道:“你别去!” “为什么?”夏侯纾愣了愣,心想你不是一向爱看八卦的吗?不趁此机会去深入了解一番,更待何时? 钟青葵却抿着嘴不肯说话。 夏侯纾看着她不太自然的神色,疑惑道:“你怎么了?” 钟青葵慢慢放开手,低垂着头说:“我告诉你这些,并不是希望你去深入探究别人的事,而是因为我也有个秘密想要告诉你。我觉得我再不找个人说一说,我都要憋出病来了。” 夏侯纾重新坐回椅子上,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她,心里暗暗得意。谁能想到八卦少女也有秘密呢? 夏侯纾温婉一笑,从容道:“说说,你有什么秘密?” 第208章 藏不住 爱八卦的人,通常也藏不住事,钟青葵就是如此,所以一旦她心里憋着什么秘密,就会觉得百爪挠心,坐立不安。 钟青葵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夏侯纾一眼,正好碰上对方好奇而热切的目光,她的脸上立马泛起了一片可以的红晕。自从钟绿芙与她生疏后,夏侯纾就是她唯一敢吐露心声的人。 “其实,我也有喜欢的人了。”钟青葵既害羞又忐忑。这样的话,她连自己的母亲都没有说过。但是说出来之后,她突然觉得心里舒畅了许多,连呼吸都痛快了。 夏侯纾仿佛晴天白日里被一到惊雷劈中,眼前一阵眩晕耳鸣。这短短不到一年的时间里,怎么大家都经历了感情的沉浮?难不成是传闻中的姻缘神打瞌睡去了,没看好红线,被他身边的童子拿来胡乱牵着玩了么? 年初的时候,钟绿芙要死要活的闹着要嫁给夏侯翊,然而没过几个月,她又勾搭上了许若谦,发誓要与他厮守终身;孙嘉柔年少懵懂就为情所困,自残自伤,最后就换来个所爱非人,于是毅然决然的转身,服从了长辈的安排。接着夏侯翓回京,破天荒地的就跟初次见面的卢飞雪看对了眼,一下子坠入情网,不顾阻拦的私下幽会。现在连向来看事通透的钟青葵也突然告诉她说是有了喜欢的人……大家都是怎么了? 然而钟青葵的表情看着不像是在跟她开玩笑,而且她也不会无聊到为了跟自己开玩笑特意跑来一趟。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然后抬眸看着她,认真询问道:“你喜欢的人是谁?” 钟青葵红着脸,有点不好意思开口。 “我认识吗?”夏侯纾换了个方式问道。 钟青葵轻轻点了点头,小声道:“你不光认识,还很熟悉。” “我很熟悉?”夏侯纾满脸震惊。生在将门世家,她身边的男性很多,但是她熟悉且能入得了钟青葵眼睛的未婚男子也就那么几个。除了正在议亲的夏侯翊和被卢飞雪迷得七荤八素的夏侯翓,她还真猜不到这个人是谁。可钟青葵跟夏侯翓相处的时间不多,刚才说起夏侯翓与卢飞雪幽会的事情时也没有什么吃醋的意思,那就只有夏侯翊了。恰巧,钟青葵之前也表达过自己对夏侯翊的好感…… 夏侯纾赶紧挥了挥手把这个假设从脑海里驱赶出去。 “你不会还对我二哥贼心不死?”夏侯纾神情严肃的看着她,提醒道,“实话告诉你,我母亲已经替二哥相好了不错的姑娘,都已经见过面了,你怕是没有机会了。在这件事上,舅父和舅母先前不同意把绿芙表姐嫁过来,现在自然也不会同意将你嫁过来。而且舅父舅母不是打算要留你在家招婿入赘吗?我父亲母亲如今就只剩下我二哥这么一个儿子了,也不会同意他入赘你们恭王府。” “你想什么呢!”钟青葵不高兴的撅起了嘴,“我之前是对二表哥有好感,但是仅仅只是妹妹对兄长的好感而已。你不要胡说八道!” 这是典型的有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啊。夏侯纾假装自己没有听过她之前说的那些关于心仪夏侯翊的话,言归正传道:“好,过去的事情我们就不说了,那你现在告诉我,你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是符止。”钟青葵主动解开了谜底。说到对方名字的时候,她的眼睛里亮晶晶的,像是广袤的夜幕挂满了星星。 “符止?”夏侯纾大吃一惊,她连想都没有往那边想过。 符家兄弟来府上还不到半年,经常与夏侯翊同出同进,早已经成了越国公府的一份子,大家都习惯了他们的存在。而夏侯翊经常往恭王府跑,是有很多机会与钟青葵碰面的,但是被钟青葵看上,还是让人很意外。 说起来,符家两兄弟长得都不差,人品也没问题,还有一身真功夫。跟着样的人在一块儿,让人很有安全感。但相对而言,但夏侯纾还是比较喜欢符止,因为他心思活络,处事机灵,也很会说话,不像符息那样总是板着一张脸,说话也一板一眼的,没什么意思。 夏侯纾独自琢磨了一会儿,大概也能理解钟青葵为什么会喜欢符止了,然后问:“你喜欢符止这件事,他本人知道吗?” 钟青葵愉快的点了点头,羞涩道:“其实是他先喜欢我的,然后他偷偷告诉了我,问我喜不喜欢他。我回去之后想了很久,我觉得我也是喜欢她的,所以我就答复了他。” 夏侯纾皱了皱眉头,听起来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 夏侯纾又等了一会儿,见钟青葵似乎真的说完了,她才不可置信的问:“就……就这么简单?” “对呀,就是这么简单!”钟青葵满脸天真的说,“喜欢一个人,就是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那我们就在一起嘛。” 为什么她能把喜欢一个人说得这么没有分量,好像不值钱的样子? 夏侯纾这回是真坐不住了,再次从椅子上弹起来,说道:“不行,我得去找二哥商量一下,让他把符止给盯紧了。你年纪尚小,心思单纯,不知世间险恶,千万别因一时蒙蔽铸成大错!” “能铸成什么大错?”钟青葵不理解,吓得赶紧再次抓住她,双手死死的抱着他的胳膊说,“纾表姐!我都跟你说了这是我的秘密,我只告诉了你一个人,你怎么能去问二表哥呢?你是不是存心要让我难堪?” 夏侯纾闻言停住了脚步,迟疑道:“你是说,这件事二哥也不知道?” 看来回头得好好批评他,身为长青门的未来接班人,连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都看不见,日后还怎么期待他能管好长青门的情报网? “我刚说了,我就只告诉过你一个人,他当然不知道啊!”钟青葵有点后悔告诉夏侯纾自己的秘密了,她真是太冲动了! “我明白了。”夏侯纾彻底放弃了要去找夏侯翊的冲动,好言好语的说,“你先放开我,我不会去找二哥了。” “我不信!”钟青葵吃一堑长一智,抓着她说,“你发誓!” 夏侯纾十分无奈的望了望天花板,提醒道:“青葵,你若是不信我,我发誓了也没用啊。” “我不管!”钟青葵固执道,“你发誓,发毒誓,我就相信你!” 夏侯纾无奈,只得举着手对着门外发誓道:“我夏侯纾在此起誓,绝对不会将钟青葵喜欢符止的事情告诉夏侯翊,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确实是毒誓,但是钟青葵听着总觉得哪里怪怪的。她认真思考了一会儿,又说:“不对,你得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 夏侯纾想笑,迄今为止,这个世界上她最信赖的人就是夏侯翊,如果她连夏侯翊都瞒着,又怎么会告诉其他人? “你快说,你说你不会告诉任何人!”钟青葵催促道。 看着钟青葵满脸的认真的表情,夏侯纾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说:“我夏侯纾在此起誓,绝对不会将钟青葵喜欢符止的事情告诉第三个人,如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回你满意了?”夏侯纾问,“赶紧放开我!” “勉强。”钟青葵撇撇嘴,不得不放开了对她的桎梏。 夏侯纾懒得跟她计较,只好继续坐下来跟她一起分析当下的情况。 夏侯纾边想边说:“舅父舅母要为你招婿入赘的决定应该是不会随便改动的。符家兄弟父母已故,符止又不是长子,家中也没有族老宗亲管着,若是要招为赘婿,程序不会太繁琐,也没有多大的阻力。但是舅父那么挑剔的人,他未必会中意符止,所以这事你得徐徐图之,先让符止在舅父面前露个脸,想办法取得舅父的信任,日后才好说起你俩的私情。” “我跟符止认识的时间不长,但是他是灵丘道人的徒弟,连二哥都很信任他,想来他也不是个心思不纯或者行为孟浪的人。”夏侯纾继续说,“俗话说,好花不怕开得晚。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欢你,你也真的很喜欢他。但是你年纪还小,喜欢归喜欢,如果要成婚的话,还是得再多观察两年。如果过两年他还是对你一心一意,你再跟他谈婚论嫁也不迟。” 钟青葵终于露出了笑脸,感激道:“纾表姐,我就知道告诉你是对的。恐怕也只有你能够理解我。” “不敢当!不敢当!”夏侯纾连连摆手,“你方才还让我发毒誓呢!” “你怎么还记仇啊?”钟青葵笑嘻嘻推了推她,又道,“方才你说姑母替二表哥相中了一位姑娘,是哪家的姑娘?” 八字都还没有一撇呢,这是能说的吗? 夏侯纾想了想说:“目前只是母亲一个人在张罗,二哥还没有明确表示,所以我也不知道这样说会不会有损姑娘家的名节。” “你放心,你就偷偷告诉我,我绝对会保密的。”钟青葵十分殷勤。 “保密?”夏侯纾惊讶的看着她,“你是哪里来的勇气做出这样的保证的?我这几年听到的八卦,十之八九都是从你嘴里得知的。” “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钟青葵撇了撇嘴,“我对你一向毫无保留,没想到你居然对我一点信任都没有。”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夏侯纾不得不得选择再相信她一回,说道:“是城西的周家,叫周缪音。” “周缪音?”钟青葵像是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兴奋道,“我知道她呀!之前赵王府的寿宴上,我还见过她呢!只不过她当时是跟着她家嫂子一起来的,没过多久就走了。” 经她这么一说,夏侯纾发现周家确实是想赶紧给周缪音定下婚事的。毕竟赵王妃寿宴的时候,周家也刚脱孝服没多久。即便是这样,她们也让周缪音出来露个脸,那真是有些着急了。 钟青葵又说:“周家姐姐人挺好的,待人十分和气,也是他们周家这一辈唯一的女孩儿,周大人和汪夫人都十分疼爱她,一直想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可惜正准备议亲的时候,周家老夫人驾鹤西去了,这就耽误到了现在。如果她能嫁给二表哥,我是十分高兴的。” 夏侯纾觉得,钟青葵对各种八卦和信息的敏锐嗅觉多半是得到了他父亲的真传,毕竟有家学渊源。 第209章 新年礼物 时间转眼到了除夕这日,还没到中午,夏侯纾就收到四份礼物。其中两份分别是夏侯翊和徐暮山送的,这都不足为奇。而另外两份,一份是宇文恪送的,还有一份是独孤彻送的。 夏侯纾特意打听了一下,宇文恪和独孤彻都是托人送进府来的,并没有惊动其他人。 云溪对夏侯纾收到的礼物非常好奇,一直教唆她拆开看看。夏侯纾被她烦到不行了,就让她替自己拆开宇文恪的礼物,竟是一盒胭脂。 正常人都不会无缘无故的送另一个异性胭脂,夏侯纾看着那盒胭脂久久出神,实在想不明白宇文恪打的是什么主意。虽然宇文恪早已识破了她的身份,在南苑围场的时候甚至企图以此挑起事端,但是被压制后,他又长时间的按兵不动,让人几乎忘了他的存在。而今天,在这样一个万家团圆的日子里,他突然送一盒胭脂来,是想提醒她什么呢? 夏侯纾并不怕宇文恪,所以她直接将那盒胭脂丢在了一边。 随后云溪又拆开了独孤彻送的礼物,竟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香囊。 夏侯纾拿起来瞧了瞧,还是她喜欢的百合花的香味。这独孤彻的心思最是难猜了,之前她过生辰,他就送了她一件红色的披风,如今新年又送她香囊。若说是看在她是越国公之女的份上送礼,那么她做越国公之女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为何从前不送?若说是因为她陪他女儿读了几个月的书而感谢她,那么那些常年照顾他女儿的宫人几乎都可以加官进爵了。 可见男人的心也是海底的针,一个个都安着不可告人的心思。 “姑娘,着两份礼物好生奇怪,按理来说,这都不适合随便送人,除非……”云溪吞吞吐吐地说,眼睛里既惊又喜。 “除非什么?”夏侯纾抬头问。 “除非送礼的人对姑娘有意思。”云溪小声说。 “胡说!”夏侯纾站起来敲了一下她的头,然后指着那个香囊对她说,“你好好看看这是谁送的,你还真看得起我,陛下还能对我有意思不成?” 云溪撇撇嘴不说话,心里却默默觉得是这么回事。毕竟她从未听说过有男子会给没有血缘关系的异性送胭脂和香囊。这一看就是别有用心啊。 其实夏侯纾心里已经动摇了,她也觉得这两人送的礼物不太合适,可是如今礼物都收进来了,总不至于再还回去。说不准是因为他俩都是男人,以为天下女子都喜欢胭脂香囊什么的,一时兴起就随便让下面的人挑了个东西送来,那不就显得自己太过刻意了吗? 而且她逢年过节收到的礼物也不指着一件两件的,为何要去在意一件并不值钱的东西?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看了看宇文恪送来的胭脂,脸上露出一丝嫌恶,摆摆手对云溪说:“那盒胭脂你看看喜不喜欢,喜欢就拿去用。若是不喜欢,就随便送给园子的哪个婆子。” “姑娘,这可是上等货色,价格不便宜。”云溪颇为吃惊,她知道自家姑娘最近特别缺银子花,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只好迂回一点说道,“你要是拿来随便送人,岂不糟蹋了别人的心意?我看不如留着,等过完年几位表姑娘来串门的时候当做回礼?” “有什么糟蹋的?”夏侯纾不悦道,“他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姑娘这话可不是把自己比作鸡了吗?”云溪抿着嘴唇偷笑。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骂了句“死丫头!”便要打她。 云溪却转身先溜出去了,夏侯纾便追了出去。 晚上夏侯渊从宫里回来后便在园子里设宴,把全府上下有头有脸的管事都请来一起庆贺新年。管事们都很高兴,辛辛苦苦忙活了一年,能与自家主子同乐这是他们的福分,也是猪价对他们的肯定。一时间,园子里菜香四溢,酒气迷人,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夏侯翊因为亲事告吹已经被父亲狠狠地教训了一顿,这些天又跟着舅父熬了好几个夜,精神有些不济,但还是十分开怀的与大家宴饮。他看到夏侯纾戴的是他早上刚送的古玉簪,不禁眉眼弯弯,凑到她耳边轻声问:“我听说暮山也送来了礼物,不知是何物?” “一块玉佩而已。”夏侯纾毫不在意道。云溪拆开礼盒的时候,她微微扫了一眼,变让云溪交给雨湖登记好入库了。 “莫不是把他家的传家之宝都送来了?”夏侯翊蹙了蹙眉,手中的酒盏迟迟没有放下。 夏侯纾一惊,追问道:“什么传家之宝?” 夏侯翊看着妹妹的反应摇摇头,看来她是真的不懂徐暮山。 “是不是一块麒麟牡丹纹的玉佩?”夏侯翊继续问。 夏侯纾想了想,点点头。虽然只是轻轻一瞥,但她确实看到那玉佩的样式很别致,是两只腾云而上的麒麟踩着一簇牡丹花,还特意打了两个黄色的穗子系着,看着既有分量又大气。 “这小子,动作可真快!”夏侯翊几乎是称赞的语气,“暮山的曾祖母的娘家原是做玉石生意的,无意中得了一块好玉,便请了工匠来雕刻成了麒麟牡丹的样式,寓意着花开富贵,扶摇直上。那块玉佩后来被当成了他曾祖母的嫁妆带到了徐家,从他曾祖母传到他祖母那里,又传到了他母亲那里,没想到如今竟然落到了你的手里。我瞧你这样子,似乎并未放在心上。暮山那小子要是知道了,铁定要伤心的。” 徐暮山的父亲许英达共有兄弟姐妹六七个,许英达其实排行第二,上面原本还有一位兄长,从前都做过夏侯渊的副手。后来徐家大伯不幸战死,只留下了两个女儿,徐家的家主之位就落在了二房头上。徐家老夫人也就把那传家玉佩传给了徐暮山的母亲宋氏。但是许英达膝下共有两个儿子,除了徐暮山,还有一个长子徐晚江。徐晚江是徐家的长子嫡孙,一直跟在许英达身边历练,成亲都有七八年了,一直与妻子韩氏分居两地。那韩氏留在京城里,不仅上孝婆母,下教子女,还帮着婆母操持家业,是个十分能干的女人。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徐家的传家玉佩都应传给她才对。 夏侯纾心上一沉,她不知道宋夫人处于什么样的目的把徐家的传家玉佩交给徐暮山,她都不觉得自己有资格接受这样意义非凡的礼物。她忙抓住夏侯翊的手提醒道:“二哥,你可是答应过要帮我的。都这么久了,你若再不说,徐五哥的误会就更大。” “放心。”夏侯翊拍了拍她的脸,“你是我妹妹,我还能不帮你么?” 夏侯纾稍微放心了些。 家宴后,众人都聚在颂雅堂守夜。 房里的火炉烧得很旺,大家一边闲聊一边吃着水果糕点,笑语不断。夏侯翎还拉着郭顺一起给大家背诗。夏侯渊看着这个最小的侄儿,不由得就想了起自己英年早逝的三弟,逐渐湿了眼眶,随后赏了夏侯翎和郭顺每人一个大大红封,连郭夫人都难得的露出了笑容。 一更天刚过,夏侯翊就有些撑不下去,不停的打哈欠。 夏侯纾一直在观察他,深受感染,也跟着打起来哈欠,然后提出要送他回去休息。 夏侯渊夫妇也不是不讲理的老古板,调侃了几句就放他们兄妹先走。 回去的路上,夏侯纾与夏侯翊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地上的积雪被踩得“咯咯”作响。方才还哈欠连天的夏侯翊被风一吹,人就清醒了许多,她看了看妹妹身上的大红披风,突然问道:“这披风是陛下赏的?” “嗯。”夏侯纾点头道,“很漂亮是?” 夏侯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突然话锋一转,道:“纾儿,你不是个迟钝的人,如今陛下三番两次的赏你东西,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有何不妥?”夏侯纾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夏侯翊忽然停住了脚步,借着白雪反射的光线打量着她的脸,沉声道:“陛下他似乎对你跟其他人不太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夏侯纾还是不太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夏侯翊的眼神又让她不得不进行深刻反思。她仔细想了想,又联想起白日收到礼物时云溪说的话,后知后觉的问:“你是说,陛下对我有其他想法吗?” “男人最了解男人了。”夏侯翊十分认真地说。随后他看了妹妹良久,继续说:“你仔细想想,自从遇到陛下之后,你身上发生了什么?当初在南苑的时候,我就觉得他对你过于关注,当时还以为他是看到你在围场里出了风头,单纯的欣赏你。可是随后他却一反常态的召你入宫伴公主读书,也不允许家里的人与你联系,就连你在宫里受到了那么大的屈辱,他也拒绝我们求见,宁愿在出事之后放低姿态向父亲道歉。现在又隔三差五的给你送礼,他在想什么,不难猜测?” “陛下曾因为我的事向父亲道歉?”夏侯纾顿时睡意全无,这是她从来没听任何人说过,即便回来这么久,父母也没有跟她提过。但是现在来看,再联系起父亲母亲没有因此而与皇家撕破脸,这个解释就合理了。 天子都亲自承认错误并道歉了,做臣子的还能怎样呢? 夏侯纾突然觉得自己真蠢,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独孤彻是一个皇帝,哪有那么多时间来留意一个臣子之女的所思所想,更没有闲工夫来给她挑礼物。唯一的解释就是,独孤彻对她有意。 一想到那座犹如牢笼一般的皇宫,夏侯纾就慌了,立马拽住夏侯翊的手问:“二哥,我现在该怎么办?” “有我在,别怕。”夏侯翊安慰道,“我会尽快劝说父亲和母亲给你议亲的,或者说,你也可以考虑一下暮山。看得出,他对你是一片真心。” “只有这一个选择了吗?”夏侯纾问,心里多半是不甘的。 夏侯翊点点头说:“陛下他总不至于跟臣子抢亲?” 理论上是这样,但不是还有一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吗? 第210章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 大年初二,各家开始走亲访友,拜年道贺。 越国公府一大早就迎来了许多宾客,有夏侯氏的族亲、姻亲和庄子上的管事,也有夏侯渊的好友、同僚以及下属,夏侯渊和钟玉卿虽然早有准备,但还是忙得不可开交,分身乏术。夏侯翊兄妹与夏侯翓兄妹则各自去自己的外家拜年。郭夫人的外家在浔州,天寒地冻的不便出行,打算等到三月夏侯绮出阁后再回去一趟。 夏侯翊兄妹是恭王府的常客,所以他们去那里,倒也不像是客人,反而像是半个主人。尤其是夏侯翊,刚进门就被钟瓒叫去帮着宴客了。恭王妃也忙得不可开交,就打发夏侯纾自己去后院找钟青葵玩。 钟青葵说她除夕那天就已经收到了符止偷偷给她送的礼物,是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这几天她就天天对着鹦鹉说话,觉得十分有趣。 夏侯纾扫了那只毛色鲜亮的鹦鹉一眼,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符止不愧是灵丘道人的徒弟,连送礼都那么相似。之前灵丘道人送了夏侯翊一对画眉,如今符止居然送心上人一只鹦鹉。果然是徒弟随师父。 不过看着钟青葵兴致勃勃的跟鹦鹉说话,夏侯纾突然又觉得符止这回送礼送得正正好。对钟青葵这种爱八卦又藏不住事的人,送给她一只会说话的鹦鹉,岂不正好给她解解闷吗? 钟青葵有了这只鹦鹉,眼里就装不下夏侯纾了。姐妹俩没说几句,夏侯纾就从她的院子里出来,往钟绿芙的院子走去。 钟绿芙的住处大门紧闭,夏侯纾敲了前门,才来了一个丫鬟开门。那丫鬟看到夏侯纾,显示很吃惊,接着又说钟绿芙最近感染风寒,不方便见客,请夏侯纾改日再来。 夏侯纾早就在钟青葵那里听说钟绿芙已经开始待在屋子里绣嫁妆了,只是因为婚事还没定下,所以不好对外声张。她之所以过来,就是想来确认一下,顺便看看事情过了这么久,他们之间的轻易还有没有缓和的余地。既然钟绿芙不愿见人,她也不强求,便去外院找夏侯翊。 从恭王府回来已经是下午了,兄妹俩一进门就听说徐暮山来了,跟着其他客人坐着等了一个早上。吃完午饭后,符息和符止兄弟俩又带他去转了一圈,后来实在是太冷,他们又像往常一样送他去春熹居待着。 夏侯纾跟夏侯翊交代了几句,然后先回清风阁。她让雨湖从库房里把徐暮山送的麒麟牡丹玉佩找了出来,打算趁此机会还给他。 夏侯翊先回春熹居跟徐暮山打了招呼,顺便聊了几句,但却迟迟不忍心告知他夏侯纾的心意。直到看见夏侯纾也过来了,他才松了口气,借故要帮着父母宴客先行离开了。 春熹居里顿时只剩心事重重的夏侯纾和满心欢喜的徐暮山。 徐暮山受了家法之后,这是第一次出门,表面上看着已无大碍,但是走起路来还是有些不自然,随时都会牵动旧伤,疼得他眉头紧皱。 夏侯纾看着他见了自己后满心欢喜的样子,心里顿时充满了愧疚。 徐暮山其实也很忐忑,连忙将那天在暖玉阁的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他说:“纾儿妹妹,那日我听了你的话,在恭王府外瞪了一个时辰,然后把二哥骗到了暖玉阁喝酒,灌醉之后我就把服侍的人都赶了出去。但是不知道为何我们醒来的时候那个花魁娘子正好就在房间里,这才引起了误会。当时我跟二哥都喝多了,记得不清楚,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二哥绝对没有做出任何违背道义,天理不容之事。” 夏侯纾抬头迷惑地看着他,很快就猜到夏侯翊还没有跟他说清楚。她一面暗骂夏侯翊说话不算数,一面又只能硬着头皮自己上。 “徐五哥,这些二哥都跟我说过了,我相信你和二哥的人品。”夏侯纾一边说,一边琢磨着接下来该如何开口。 听到夏侯纾说相信他的人品,徐暮山愣住,心里有些感动,然而当他看清夏侯纾的脸上并没有喜色,他自觉的就认为对方只是在安慰他,并不是真的相信他。他心里又有些失落和难过。 半晌,他才又支支吾吾了说:“纾儿妹妹,其实那晚我跟二哥都喝醉了,我们真的什么也没做,就只是在暖玉阁睡了一觉。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去找暖玉阁的花魁来作证。” 找个青楼花魁来证明自己的清白?光是听着夏侯纾就觉得徐暮山有点魔怔了,也不希望他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结。 “徐五哥。”夏侯纾看着他真诚道,“我说了我相信你,所以你不用急着证明什么,也没有必要证明。” “那你为何还是这个表情?”徐暮山不解道,并再次确认,“你真的相信我吗?” 夏侯纾觉得他此刻看上去有几分孩子气,不由得笑道:“徐五哥,我相信你,真的相信你。这个世界上,我相信你永远都不会骗我。” 徐暮山闻言立刻露出了纯真的笑容来,像是冬雪里的一抹阳光,干净、明亮、温和,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正准备说点什么,夏侯纾便将他送来的麒麟牡丹玉佩交还给他。 “徐五哥,先前我不知道这块玉佩是你们徐家的传家之宝,后来才从二哥那里得知。这太贵重了,我不能收,你还是拿回去。”夏侯纾说。 “纾儿妹妹?”徐暮山看着那块玉佩,又抬头看向夏侯纾,眼神里全是疑惑和惊讶,嘴唇也微微颤抖,却半晌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夏侯纾已经打定主意,今天无论发生什么,她都必须同他把话说清楚。尽管她知道徐暮山很难过,依然决绝地说:“你之前说想娶我,我很感激。其实仔细想想,你跟二哥一样,只是把我当妹妹疼爱罢了,而不是所谓的男女之情。按理说,兄妹之间赠送礼物是无可厚非的,但是这礼物实在太贵重了,我真的不能收。” “不!”徐暮山突然激动起来,“纾儿妹妹,你知道的,我并不只是把你当作妹妹看待,我……” “徐五哥!”夏侯纾赶紧叫住他,生怕他再次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来,然后温言劝说道,“这块玉牌你还是收回去,等你以后遇到了真心喜爱的姑娘,再将此物赠予她。” “我就知道,你根本就不会相信我!”徐暮山转过身去不看她。 “我相信,我当然相信!”夏侯纾连忙向他保证,“我把你当成哥哥看,怎么会不相信你呢?” 徐暮山缓缓的转过身,一脸悲伤地看着夏侯纾,半晌才艰难的问:“这些年,你只是把我当哥哥?” “是啊,从我回京到现在,快八年了,我们一起读书,一起玩耍,虽不是亲兄妹,却也胜似亲兄妹。”夏侯纾尽量表现出很轻松的样子。 爱情这种事情,如果不想接受,除了直截了当的拒绝,大概就只能装傻充愣了。夏侯纾只是一个初学者,着实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徐暮山颤抖着双手接过玉佩,仿佛吃了败仗等待着判决的将军,一步一步往外走,嘴里念念有词:“如此也好。” 他渐渐走远,直至消失在园子里。 都说下雪不冷融雪冷,这园子当真是冷得很。夏侯纾打了一个冷颤,赶紧用手紧了紧自己的衣襟,又把还没来得及解下的红披风裹了裹。 “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看来他得伤心好一阵子了。”夏侯翊不知从哪里走到了夏侯纾身边,一袭白衣显得几分落寞与惋惜。 这个人不是说他帮着父母宴客去了吗?怎么出现得这么快?怕不是一直躲在哪个角落里偷听? 夏侯纾侧目扫了他一眼,竟然从他脸上看到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感觉。她顿时觉得自己有些坏,低头喃喃道:“徐五哥是个好人,是我对不起他。” “就你那一箭双雕的计策,也怕只有这傻小子还蒙在鼓里。”夏侯翊一语点破,“他要是知道你一开始就算计他,肯定更伤心。” “他知道也好。”夏侯纾平复了情绪说,“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与其继续骗他,不如让他早点看清我。男子汉拿得起,放得下,徐五哥是个真君子,我相信他会遇到真正喜欢他且懂得珍惜他的姑娘。” 夏侯翊看着夏侯纾一阵沉默。很久才说:“暮山长大这么大,驱敌无数,没想到竟然栽在你手里。这件事对他打击一定很大,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以后应该是不会再纠缠你了。” 这确实是夏侯纾希望得到的效果。 “但是。”夏侯翊突然提高了声量,“作为暮山的好兄弟,我也得提醒你一句,你错过了这么好的夫婿人选,日后不管你喜欢上什么样的人,都不要在他面前提及或者抱怨。” “你真当我是没有心的啊!”夏侯纾脸色顿时黑如锅底,微怒道,“这件事情拖到今天,你也有责任。若是你能早点跟他说清楚,也不至于让他真心错付这么久。” “这事怎么还怪起我来了?”夏侯翊立刻反驳起来,“你是我亲妹妹,你求到我,我理应帮你,但暮山也是我的兄弟,手心手背都是肉,你让我怎么去当这个恶人?” 夏侯纾并不认同他的说法,继续说:“你若觉得不合适,当初我请你帮忙的时候,你就应该立马说出来,而不是等到今天才说你做不到。如果你早点告诉他,他就不会有那么多期待,今天也就不会这么难过。” 夏侯翊知道自己理亏,但是碍于自己的面子以及替徐暮山打抱不平,始终不肯认错,坚持道:“早说完说都是你伤害了他!” 兄妹俩就着这个话题辩论了好几句,知道撷英赶来,说是前院那边需要夏侯翊去宴客,他们才结束争辩。 夏侯纾觉得,这又是夏侯翊跟撷英提前串通好了的。 事实上,夏侯纾对徐暮山的愧疚也只是一时而已。过了几天,又听说原本打算等过完元宵节再离京的徐暮山,提前随他父亲赶回居雁关去了。 夏侯纾先是吃惊,后来变成了安心。 他走了也好,不论他会不会很她,时间都会冲淡一切。 至此,夏侯纾与徐暮山的婚事,夏侯渊与钟玉卿再也没有提起过。 第211章 交易 徐暮山离京后没几天,夏侯纾收到了一封信,落款是宇文恪,寥寥几个字,竟然是约她在落月坊见面。 夏侯纾想着除夕那天收到的那盒莫名其妙的胭脂,犹豫了许久,还是单枪匹马的去了。毕竟,有的事迟早得的面对。 夏侯纾在自称玄青的灰衣男子的带领下来到了宇文恪订的雅间,里面除了宇文恪本人,并无他人。 玄青不是别人,正是上次在城隍庙交给夏侯纾五十两银子的那个男子。其人长得眉清目秀,眼神里却有寻常人没有的冷冽。夏侯纾暗自猜测他之前应该是宇文恪的暗卫,现在在转到明面上来了。 宇文恪看着进来的少女,轻轻吸了吸鼻子,皱着眉头道:“夏侯姑娘,怎么没有用本王赠你的胭脂?本王的美姬说那盒胭脂你用着最适合了。” 夏侯纾像是想了许久才想起他口中所谓的胭脂,便一脸嫌弃的说:“原来世子送的是一盒胭脂啊,当时我瞧着觉得很寻常,也没注意看。后来我家的婢女说她喜欢,我就随手送给她了。既然世子这么关心,回头我一定替世子问问她用得如何。” “你把它送给了一个婢女?”宇文恪惊讶的看着夏侯纾,手中的酒因为因为主人的情绪太过激动洒了不是一两滴。 “对啊。”夏侯纾表现得波澜不惊,“世子既然已经把它送给了我,那就是我的了。那么,如何处理也是我的自由。” “好,好,很好!”宇文恪连说了几个好,然后平复了一下情绪,走到榻上坐下。他方放下手中的酒杯,看着她又道:“那么,本王现在就再给你看一件东西,保证你会喜欢。”说着他拿起放在旁边的小几上的一个小巧玲珑的锦盒,不怀好意道,“你应该很熟悉?” 夏侯纾不知道他究竟要耍什么花招,顺着看了过去。可是宇文恪并没有要打开锦盒的意思,她只好自己接了过来,小心翼翼的打开,脸上的神情瞬间凝固——里面竟然是一枚属于长青门密使信物的银戒指! 夏侯纾从前也有这样一枚银戒指,并且一直引以为荣,但是在她的身份即将暴露之际,夏侯翊抢先一步揭穿了她,于是那枚银戒指理所当然的被舅父钟瓒收了回去。为此她还心怀不甘和难过了一段时间。可是宇文恪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戒指? 记得夏侯翊之前说他查到陵王手里有一股名为群芳会的隐秘势力,而恭王府和长青门都在追查。如果宇文恪手里突然多了长青门密使的信物,是不是说明有长青门的密使落入了他的手里? 宇文恪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夏侯纾,仿佛很享受她的惊慌。 夏侯纾暗自深吸一口气,尽管她知道宇文恪可能已经看出了什么,她还是故作镇定的将盒子放回原处,见怪不怪道:“我还以为世子拿的是什么宝贝呢!不过是枚普通的戒指,材质看着也很寻常,毫无价值!” “这可不是一枚普通的戒指。”宇文恪伸手拿过锦盒,取出那枚戒指凑近了仔细欣赏起来,仿佛是在欣赏一件精美的艺术品,而后他转头问道:“应该没有谁比你更清楚它的来历了?” “世子说笑了,这与我有关系么?”夏侯纾不清楚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索性矢口否认。 “夏侯姑娘当真认为此物跟你没有关系?”宇文恪仔细打量着夏侯纾,转而将他那永远带着调侃的桃花眼眯成一条缝,“你说,如果它落在陛下手里会怎样呢?莫真,或者是夏侯纾?” 看来宇文恪确实查到了一些东西,夏侯纾暗自思忖着。 事到如今,夏侯纾觉得自己也没必要再掩饰什么。对付宇文恪这种人装傻充愣是不中用的,因为他装起来几乎没人能比得过他。 “你想怎样?”夏侯纾冷冷的问。 宇文恪眉毛一挑,意味深长的笑了笑,道:“长青门专司密职,网罗天下情报,历代门主均由恭王府接任,从无例外。听说南祁开国之初,先代恭王曾向皇上承诺,长青门门主之位传男不传女,如果哪一代的恭王子孙式微,则长青门交由天子掌管。因此咱们现在的恭王爷,也就是你的舅父,即便膝下并无子嗣,也从来不许女子插手长青门的事。可他竟然让自己的外甥女进入了长青门。你说这算不算是欺君之罪?” “按南祁例律,犯了欺君之罪是要满门操斩的。”宇文恪继续强调,然后刻意扫了她一眼,阴恻恻道:“听说恭王府全府上下有一百二十余人,而你们越国公府有二百来人,如此心高气傲的你,应该不会太在意?” 传男不传女的传闻夏侯纾确实有所耳闻,而且钟瓒确实也是这么做的。但是恭王子孙式微,长青门将归入天子之手这事她却闻所未闻。如果真有这样一个约定,那么钟瓒完全没有必要费心费力的栽培夏侯翊,直接从宗族里面过继一个作为嗣子,或者去外面收养一个儿子更可行。 夏侯纾笑了笑,心想宇文恪虽然有意敲打她,也废了很大功夫,但是调查得还是不够全面和透彻,他若是知道钟瓒已经选定了夏侯翊作为长青门的接班人,会不会恨自己没有提前做足功课? “你笑什么?”宇文恪被她突如其来的笑弄得有些不自信了,毕竟他刚才的话也是道听途说,半真半假。事实上,他知道的未必就比夏侯纾这个恭王府的亲外甥女知道得多。 夏侯纾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变化,突然明白他故意把自己引到这里来的目的,费了那么多心思,不过是想从她嘴里套话而已。 “宇文恪,你策划了这么久,然后拿着一个来历不明的破戒指来栽赃我,甚至企图威胁我,你究竟是看不起我,还是看不起你自己?”夏侯纾话里话外全是讽刺与鄙夷。 “果然是个聪明人!”宇文恪自知自己掩饰不下去了,遂将戒指放回盒子,站起来大方道,“我知道你不会承认自己跟这枚戒指有关系,所以刚才只是跟你开个玩笑。其实我今天找你来的目的,是想与你做个交易。” “世子是在京城里待得太久了,就忘了自己的身份了吗?”夏侯纾嘲讽道,“你有什么资格跟我做交易?就凭这枚破戒指?”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只是陵王世子,还是送到京城来的质子,自己都尚且受制于人,自然做不了陵王的主。但不是有句话叫做莫欺少年穷么?”宇文恪笑得意味深长,“夏侯姑娘不妨把目光放得更长远一些,待他日我继承了陵王之位,何愁没有我做主的时候?” 夏侯纾冷冷看着他,心想他都敢查长青门的事情了,自己要是不抛出点有价值的东西,恐怕还真让他给小看了! “世子这是要跟我演戏呢?”夏侯纾故意说,“我听说陛下年前就召了各地封疆大吏和藩王进京,想必陵王也到了?难不成这几日相处下来,世子突然觉得陵王与你父子情深,下定决心要把陵王之位传给你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宇文恪期限只是有些不快,接着看着夏侯纾充满挑衅的眼神,他开始心虚。心想难道夏侯纾还知道他们陵王府的内斗? 夏侯纾一点儿也不避讳他的凝视,继续说:“世子来京城十余年了?这些年来,不知世子与陵王和薛夫人见过几次?父子、母子之间感情是否还好?我听说薛夫人还有一个儿子,深受陵王器重呢!” 宇文恪这下是彻底明白了夏侯纾话里的意思,他原本还以为他们宇文氏一族的事情隐藏的很好呢! “这些事情,你如何得知?”宇文恪整张脸上写满了警惕与戒备,忽然皱了皱眉头,问道,“难道是因为夏侯翊?” “瞧瞧你这话,问得颠三倒四的,还越扯越远了。这事跟我兄长又有什么关系?”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继续嘲笑道,“你方才不是还说我跟长青门有关吗?怎么这会儿又怀疑起我的能力来了?就你们府上的那些事,只怕也只有你们自己觉得是秘密。” 宇文恪神情变得深邃起来,又问:“你还知道什么?” “那就要看你想知道什么了。”夏侯纾说。 “你还真不是一般女子。”宇文恪说,听不出是称赞,还是嘲讽。 夏侯纾摊摊手道:“我要是蠢笨一点,你也不会来找我麻烦?” 宇文恪不想继续跟她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再次问道:“我刚才说的交易,你敢不感兴趣?” 若说一点儿也不感兴趣,那是假的。毕竟她也想知道宇文恪手里还有什么把柄。但她面上还是表现出一副不屑一顾的样子,微微侧过身去,不耐烦的说:“你倒是说说看,即便本姑娘不会答应,听听也无妨。” 宇文恪看着她满脸的不屑,到口的话突然就咽了回去,随后邪魅一笑,说出来的却是:“嫁给我” “什么?”夏侯纾以为自己听错了。 “嫁给我。”宇文恪又说了一遍,语气十分坚定,“我听说你原本有一位青梅竹马,叫徐暮山对。可是几天前,你拒绝了他。” 夏侯纾心中一惊,心想她与徐暮山的事并未向外声张,可是宇文恪竟然连这个都知道,想来他们是在越国公府里安插了眼线。回头他得再让夏侯翊好好查查,可别让坏人得逞了! 不过他提到徐暮山,夏侯纾还是觉得这事情很邪门,难道命相说他们夏侯氏兄妹这两年命犯桃花? 真桃花也就摆了,偏偏还是这么一朵烂桃花。 至于宇文恪刚才说的交易,她也有些明白了,她身上最重要的不就是她的身份吗? 越国公与宣和郡主之女,多么有价值的身份。 就冲着她父亲手中的兵权,即便她真是传言中那么貌比无盐也能让万人趋之若鹜。没想到连宇文恪都看中了。看来陵王必反之心已然浮出水面。只不过他说得如此令人浮想联翩,就不怕她会拒绝并且揭发他吗? 第212章 破局 宇文恪见夏侯纾没有回答他,又说:“你不必这么快回答我,我会给你时间好好考虑。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嫁给我你绝对不会吃亏。” “真是不知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夏侯纾冷笑道,把话题绕会了最初,“宇文恪,你就得单凭一枚戒指就可以证明我犯了欺君之罪吗?” “当然不止这些。”说着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并展开,竟是夏侯纾半年前在相府丢失的地图。 可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 “朝中大臣为显示尊卑,官阶不同,家里的纸张也不同。特别是我们的越国公,为了显示自己功勋卓着,家里的纸张都盖有自己的私印。”说着他还将纸张上夏侯渊的印记给夏侯纾看,故意说,“还有这字迹,倒像是出自令兄的手笔。” “就算这纸张出自我越国公府,世子又怎么让别人相信这是我的呢?再说了,世子神通广大,派个人潜进我越国公府偷了几张纸也不是不可能啊。至于这字迹,就更加荒唐。世子曾经想方设法的接近我的兄长,谁又敢肯定世子是没有目的的呢?何况,以你宇文恪的手段与聪明,要模仿我兄长的笔迹,也不是不可能啊。” “别人会不会相信是另外一回事,最主要的是陛下相信。” 真够卑鄙! 夏侯纾盯着他许久,突然笑了起来。如果事先没有夏侯翊的提醒,她只怕也真会中了他的计。 根据夏侯翊的推断,独孤彻未必不知道这件事。可是独孤彻并没有拆穿她,她也就不必害怕宇文恪的威胁。即便他手里有指控她的证据,可是谁又会相信堂堂越国公府的千金就是犯了欺君之罪了长青门密使莫真呢? 他该如何证明她是莫真呢? 可笑! “宇文恪,你以此威胁我,不过是想拉拢我父亲,以达到你不可告人的目的。但是我也要奉劝你一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告辞!”说完夏侯纾转身往外走。 “你会后悔的。”宇文恪的声音就像诅咒一般从后面传来,带着阴冷和嘲笑。 夏侯纾略停了一步,然后笑着出了落月坊,却被玄青拦住了去路。 玄青给她看了一颗木珠,说:“姑娘应该认识这个?请姑娘好好考虑我家主子的话。” 夏侯纾扫了那颗木珠一眼,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石怀宇当宝贝一样挂在脖子上的,他还说过这是他娘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夏侯纾面色一沉,立刻明白他是想用城郊的孩子来威胁她。她用手指捻起他掌心的木珠,看了看,又放回去。冷声道:“回去告诉你家主子,我夏侯纾绝不是什么救苦救难的活菩萨,更不会受你们的威胁。不过请他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放过那些孩子。” “夏侯姑娘,这可关系到十几个孩子的性命。”玄青厉声说,仿佛夏侯纾才是那个无视生命可贵的人。 “那又如何?”夏侯纾想着他的语气不觉有几分好笑,“我自己尚且性命难保,又如何去在意别人的生死?何况,若不是我,这些孩子早已饿死街头。我已经尽力延长了他们的生命,余下的,就看老天爷的了。倒是你,用几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一个弱女子,难道这就是你们一贯的作风吗?” “难怪我家主子会看中你!”玄青收回木珠,冷冷地说。 夏侯纾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叫宇文恪看中她?他是看中她父亲手中的兵权。 “夏侯姑娘,请你慎重考虑!”玄青说完瞬间消失在夏侯纾眼前。 夏侯纾匆匆赶回家找夏侯翊商量对策,撷英却说他出门给好友拜年去了。夏侯纾思索良久,最终决定将筹码押在父亲的身上。 打定主意后,她就稍稍做了下准备往父亲的书房去。 夏侯渊这几日忙着宴客和应酬,感觉有些吃不消了,难得有点空闲,便待在书房里翻着一本古籍。对于夏侯纾的突然造访,他心里何时诧异,缓缓抬起头来问:“纾儿,怎么了?” “父亲,你整日研究兵书很费神?女儿给您泡了您最喜欢的雨前龙井提提神。”夏侯纾奉上亲自泡的茶,难得一见的谄媚与谨慎。 “本来就是个直性子,别跟其他人一样拐弯抹角的,你有话就直说,为父看着别扭。”夏侯渊蹙了蹙眉道,说着将手中的兵书放在一边,认真地听夏侯纾说话。 夏侯纾吐吐舌,在父亲面前果然是不适合委婉。 她犹豫了一会儿,便说:“您也知道,徐五哥这次离京匆忙,所以……” “你不用多做解释。”夏侯渊突然打断她的话,“纾儿,父亲都明白,女儿大了总是会有自己的想法。” “父亲!你想哪儿去了!我对徐五哥并无男女之情。”夏侯纾不悦的一口气说完,“徐五哥离京之前曾交代我替他照看他家城郊老宅的十几个孤儿,可是我是女子,又不好抛头露面,所以想请父亲帮忙而已。” 夏侯渊愣了一会儿,不由得叹了一声“孽缘呐!” 夏侯纾吓得不敢说话。 夏侯渊叹了口气,又问:“你刚才说的是十几个孩子是怎么回事?” 夏侯纾早就猜到父亲会这么问,于是将所有的事都推到徐暮山身上,反正他现在不在京城,父亲也无法与他对质。 夏侯纾说:“年前下了大雪,徐五哥心善,就把住在城隍庙里的十几个孩子接到了他家城郊的宅子里安顿。这事女儿也有参与,只是担心被父亲责骂就没敢跟您说。如今徐五哥不在京城,女儿就想求父亲将此事上报朝廷。一来可使那些孩子得到官府的接济,减轻徐五哥的负担;二来,于朝廷也是善事一桩。父亲父亲向来宅心仁厚,不会不帮这个忙?” “难怪父亲老是看到你跟他一起出去,原来是去做善事了。”夏侯渊捋了捋胡子恍然大悟地看着夏侯纾,“倒是父亲误会了。” “我跟徐五哥从小一起长大,难免会比别人亲近一些,父亲娘和徐叔叔会误会也不足为怪。女儿平日里虽然粗野了一些,却是断断不敢有这些非分之想的。”说完夏侯纾小心翼翼的看着父亲,试探着问,“那父亲的意思是同意了?” “你们两个都这么做了,为父能不同同意吗?”夏侯渊乐呵呵的说,“老夫现在就写奏折。” “谢谢父亲!就知道父亲最好了!”夏侯纾高兴的说,心想他宇文恪即便有天大的本事,但作为陵王在京人质,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也不敢公开与官府斗。 第二天夏侯渊下朝回来精神抖擞,想来是递上去的折子受到了独孤彻的重视。夏侯纾上去一问,果然如此。独孤彻看了奏折后当即派户部处理此事,而且还当着文武百官称赞夏侯渊心系黎民。 户部派人去接那些孩子那日,夏侯纾也去了。 马车远远地停在一边,夏侯纾掀起车帘看了许久。由户部侍郎尹大人亲自坐镇,孩子们一个一个被领上马车。唯有石怀宇四处张望,当看到夏侯纾的马车时便兴奋地跑了过来。 到了马车下,他叫道:“姐姐,是你吗?你是来看我们的吗?” 夏侯纾没有下车,连车帘都拉上了。见他久久不肯离去才问:“你还有什么事吗?” “姐姐,他们是要带我们去哪里?我以后还能再见到你吗?” “你放心,他们都是陛下派来的。他们会给你们找户好人家,以后,你们就不用流落街头,挨冻受饿了。” 外面静了一会儿,突然石怀宇又问:“姐姐,既然你已经来了,为何不下车见见我们呢?” “见了又如何?”夏侯纾淡漠地说,“我们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过客而已。” “姐姐……”石怀宇似乎很伤心,接着便听到“扑通”一声。 夏侯纾忙掀起车帘,却见石怀宇跪在地上,抬头看着她笑。 他说:“姐姐,我听说徐哥哥是位小将军,求你让我去他那儿好不好?我要跟着他一起保家卫国!” “你起来。”夏侯纾看着他说。 “求姐姐答应我!”石怀宇倔强的跪在地上一动不动。不由得让夏侯纾对这个年仅十一岁的男孩另眼相看。 夏侯纾转头对云溪说:“云溪,你去跟户部侍郎说,就说是徐暮山小将军的意思,把这个孩子送到居雁关他的手里。” 云溪领命去了。 不一会儿户部侍郎亲自过来了,站在马车前问:“车中可是越国公府的三姑娘?” “正是。”夏侯纾说,“尹大人,男女有别,不便相见,请多多包涵。只是这孩子就委托大人送到居雁关徐暮山小将军那里了。” “夏侯姑娘太客气了。既然是徐将军的意思,又是夏侯姑娘亲自委托,本官一定竭尽全力办到。”户部侍郎严词诚恳。 “多谢大人!”夏侯纾说,“待会儿自会有人将信物送到大人府上。” “不客气。”户部侍郎说完便领着石怀宇回去了。 夏侯纾再次掀起车帘,正好看到石怀宇回头的笑脸,然后他再也没有回头。 一辆马车在他们旁边停下,传出宇文恪戏谑的声音:“看来,你并不是像你说的那么无情无义嘛。” “世子也没有我想象的那么无所不能啊。”夏侯纾嘲讽道。如今这些孩子已经有官府的保护,量他也生不出什么事来。此番装得一脸轻松,多半是暗地里咬牙切齿。 夏侯纾看云溪已经回到车上,夏侯纾便对车夫说:“回府!” 马车突然启动,云溪没站稳便滚到了夏侯纾身上。夏侯纾忙扶正她。 云溪理了理自己的衣服,好奇地问:“姑娘,那人是谁啊?你们刚才在聊什么?” “他说你这丫头长得不赖,想向我讨你回去做个陪房。”夏侯纾淡淡的说。 云溪先是一惊,嘴巴张得可以塞进一个鸡蛋,接着两眼泛红,声音细若蚊蝇的叫了声“姑娘……” 夏侯纾乜了她一眼,镇定自若地说:“我没有同意。” 第213章 祸患 解决好那十几个孩子的事情后,夏侯纾又闲了下来,于是她将夏侯翊赠送的空谷遗音搬了出来练习。一曲《阳春白雪》才弹到一半,夏侯翊像一阵风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二哥,你今日怎么得空了?”夏侯纾看着兄长露出满脸欣喜。 夏侯翊却一手按住了琴弦,一手拉着她飞快地往屋里走,正好与听到琴声断了出来一探究竟的云溪撞了个正着,他便对云溪说:“云溪,你赶紧给姑娘收拾些东西,你们要出趟远门!” “出远门?去哪里?我跟姑娘一起去吗?”云溪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但她向来觉得夏侯翊的话比夏侯纾的话靠谱,从来都是规规矩矩的听从,没等夏侯翊回答,她就立马进去收拾东西了。 “发生什么事了?我怎么不知道我要出远门?”夏侯纾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夏侯翊面色凝重,看着夏侯纾说:“纾儿,今日陵王突然又在朝堂上请求陛下赐婚,指明了要选你做世子妃。父亲不好直接拒绝,只能说年前已经同意将你许配给了暮山。陵王自然是不信的,当着朝臣的面与父亲争辩,誓要陛下做主。舅父见势不妙,特意派了人出来知会了一声。为今之计,得赶紧送你到居雁关去,能躲一会儿是一会儿。” “什,什么?”夏侯纾有些茫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纾儿,赶紧走!”夏侯翊道。 “走?去哪儿?居雁关吗?”夏侯纾摇摇头道,“天下之大,莫非王土,我们逃得掉吗?就算我逃脱了,那么你们怎么办?” “大哥不在,如今我就是家中的长子,我会留下来想办法拖住他们。纾儿,趁还来得及,你跟云溪赶紧走!”夏侯翊几乎是在恳求她。 此时云溪已经急急忙忙的收拾了一个小包袱,正过来要拉夏侯纾。 “不,我不走!”夏侯纾退了一步,“二哥,祸是我闯的,我不能就这样一走了之!一定是宇文恪,他威胁我不成,便恼羞成怒。我要去找他!” “纾儿!”夏侯翊赶紧拉住她,又问,“你方才说宇文恪威胁你,这是怎么回事?为何你从未跟我说过?” 事到如今,夏侯纾也没什么好隐瞒得了,便说:“年前我跟徐五哥一起救助了十几个孩子,一直把他们安置在他城郊的宅子里面。这事宇文恪也知道,所以他几天前突然来找我,先是用我曾是长青门密使一事威胁我,见我不肯就范,又拿那十几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我没办法,只好请父亲出面,再让户部把那些孩子接走了,所以他才怀恨在心。” “原来竟然还有这回事。”夏侯翊的双手紧紧握成拳头,“也怪我最近实在过于繁忙,竟然没有留意到你这里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不怪你,哪有防贼千日的?”夏侯纾安慰道,“宇文恪威胁我嫁给他的时候,我还以为他只是在赌气。但是没想到陵王居然会亲自出面替她求亲,还不声不响的,直接就求到了陛下面前去了。难道他们父子之间已经和解了吗?” “并没有。”夏侯翊摇摇头说,“据暗线来报,陵王这次本来也是打算继续装病不来京的,是照云长公主出面了,他才不得不来。而他之所以同意替宇文恪求亲,还指明了是你,应该也是受照云长公主影响。” “我们家从来不曾得罪过照云长公主,她为何要害我?”夏侯纾道,“她难道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个什么样的人吗?还是说她的婚姻不幸,也希望看到别人幸福?” “在做母亲的眼里,孩子不论什么样,永远都是最好的。”夏侯翊对此很是无奈,“恐怕照云长公主这一招,也是想试探我们。” “试探?”夏侯纾没听明白,“试探什么?” “你忘了去年我去陵都,特意去水月庵见了照云长公主了吗?”夏侯翊说,“她如今指明要请陛下为你和宇文恪赐婚,就是想看看我们家是什么态度,顺便把我们也拉下水。” 夏侯纾如同迷糊灌顶。她总算是把前因后果都理顺了。之前她就觉得照云长公主不一般,能忍常人所不能忍,没想到她不是真的能忍,而是心理变态了,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别家姑娘的婚姻都拿来做筹码。 “纾儿,算我求你了,你赶紧跟云溪走!”夏侯翊再次提醒道。 “我不会走的!”夏侯纾坚持道,“年前父亲确实在家宴上跟徐叔叔提过我跟徐五哥的事情,但这件事情并未定下来。这事禁不住打听。而且初二那天,我还亲自拒绝了徐五哥,逼得他提前回了居雁关,如今惹了事,又把他牵扯进来,这对他来说很不厚道。二哥,我不想再利用他了。” “可是现在出了这个办法,我们没有其他办法了。”夏侯翊说。 “一定还有办法的!”说着夏侯纾转身往内室一阵翻找。 云溪见状赶紧放下包袱跟进去帮忙,没过一会儿她俩就把独孤彻之前送给她的那片金叶子找了出来。夏侯纾松了口气,将金叶子藏进怀里就往外面走。刚跑到门口,就与正要进来的夏侯渊撞了个满怀。 夏侯翊本是习武之人,被突然撞了一下也纹丝未动,一把扶住女儿,方问:“你怎么回事?急急忙忙的要去哪里?” 夏侯翊担心父亲在气头上,赶紧过来接过夏侯纾,护在身侧,方说:“父亲,近日在朝堂上的事情舅父已经提前派人出来跟我说了,我想让纾儿去居雁关躲一躲。” “躲?为何要躲?”夏侯渊不屑道,“是他陵王府要娶亲,我若不肯嫁女,他还能用强不成?今日当着陛下的面我已经婉拒了,他若是再不知道收敛,非要打我家女儿的主意,我也不会让他好看。” 虽然父亲嘴上这么说,听上去像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一旦这事牵扯到皇家赐婚,就不再是他们愿意不愿意的事情了。毕竟胳膊拧不过大腿的事,她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不想再以卵击石。 夏侯纾微微抬头,看到父亲气得几近扭曲的脸,那么愤怒,那么无奈,她顿时觉得自己罪孽深重,竟然还得这么多人为他着急忧心。 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道:“父亲,女儿不孝,都怪女儿平时行事不端,才招惹了这些祸患。如今女儿别无他法,只求父亲让女儿出去见个人。见完之后女儿就回来。” 夏侯渊眉头一皱,微怒道:“这个时候了,你还要去见谁?” 夏侯纾见周围都是自己的至亲之人和亲信,便说:“女儿想去见陛下。” “你去见陛下?”夏侯渊大吃一惊,“以你的身份,根本就进不了宫,你如何见得了陛下?” 夏侯纾想了想,方说:“对不起,父亲,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秘密,恕我不方便告诉你具体的位置,但是我可以很肯定的告诉你,只要我去,他一定会来见我的。当然,他也可能不来,但不管怎样,我得先试一试。” 夏侯渊将信将疑,目光看向夏侯翊求证。 夏侯翊想着妹妹与陛下莫名其妙的情绪,只得先把这事承认下来,便点点头。 “你与陛下何时走得这么近了?”夏侯渊满脸疑惑,“难道在宫里的时候……你们……”后面的话他完全开不了口。 “父亲你多虑了!”夏侯纾连忙解释道,“其实我与陛下并非是在南苑围场才认识的。早在去年三月,也就是同母亲去护国寺那次,我就已经见过他了,只是在去围场之前,我并不知道他是当今陛下。” 听了这话,夏侯渊已经意识到这不是一件小事了。他赶紧示意夏侯纾起身,然后往清风阁里面走。 云溪也很识趣的把院子里的其他人带到一旁叮嘱了几句,然后打发他们在外面候着,她自己则和雨湖在门口守着。 夏侯纾敢提起早就认识独孤彻,就已经做好了把一切和盘托出的准备。 父子三人进了清风阁的正屋,夏侯纾就把自己与独孤彻相识的过程全部交代了一遍。而夏侯翊也把他在水月庵见到照云长公主的事情说了一遍。 “难怪在南苑围场的时候笔下对你的事表现得格外上心,原来竟是这么回事!”夏侯渊听完之后恍然大悟。随后他又看向夏侯翊,问道:“照云长公主出家这么多年来,为何突然又对宇文恪的事情这么上心?” 夏侯翊道:“父亲也是见过宇文恪多次的,你觉得他长得像谁?” 夏侯渊认真想了想,喃喃道:“他长得倒是不像陵王,至于他的生母薛夫人,我倒是没有见过。” 夏侯翊还真没料到父亲会不记得照云长公主的长相,只好继续问道:“父亲可曾还记得照云长公主是何模样?” 夏侯渊又仔细想了想。他是个武将,平时并不会经常出入宫禁。他最后一次见到照云长公主,都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彼时照云长公主还是个十几岁没有长开的小姑娘。而后照云长公主远嫁陵都,随后又去水月庵出家,再也没有回京过。 “时间太久了,记不太真切了。”夏侯渊摇摇头道,“不过经你方才提醒,我倒是觉得宇文恪跟她长得有几分相似。难道是我的错觉吗?” 夏侯翊和夏侯纾互相对视了一眼,他们总算是明白为什么即便宇文恪在京城里住了十年,即便他长得几乎与照云长公主一个模子刻出来的,也没有人告诉他他的生母可能另有其人。一部分是心里清楚,但是一直装糊涂,就想看看陵王背后究竟还有什么招数。一部分是不记得照云长公主的长相了,也没见过薛夫人,所以拿不住什么证据。 “父亲没有记错。”夏侯翊道,“宇文恪确实与照云长公主长得十分相似,因为照云长公主才是宇文恪的生母。” 夏侯渊浑身上下都写满了惊讶,半晌才说:“怎么会这样?陵王他究竟做了什么?这事……不对,宇文恪与照云长公主长相相似,宫里不可能看不出来,可是为什么大家都装聋作哑?” 这也是夏侯翊一直想弄明白的事,他只好笑了笑,道:“父亲,天家圣意其实我们能揣摩的?” “是了是了,我们不必去揣摩。”夏侯翊说,然后看向女儿,“你不是要去见陛下吗?你赶紧去。” 第214章 我喜欢你 夏侯纾赶到南蒲书斋,下了马车便让董效在门口守着,不许其他人靠近,然后才领着云溪往里面走。 铺子里依旧是生意惨淡,崔掌柜像是没睡醒一样歪在柜台里面,用细棉布轻轻擦拭着一座玉石的蟾蜍摆件。听到声音,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到进来两个年轻姑娘,先是愣了一会儿,接着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立马露出一个慈祥的笑容来。 夏侯纾直接将金叶子放在他面前,道:“崔掌柜,我想见你们家主人,劳你通传一声。我知道他现在可能不在,但还是麻烦你想想办法,我有很急的事需要找他帮忙。我可以先在这里等。” 崔掌柜接过那片金叶子,仔细确认了一遍,说了句“姑娘请稍等”就直接进里面去了。 夏侯纾顿时有些疑惑,里面她进去过,总共就两间院子,中间那间如同仓库,再里面那间才是独孤彻的书房,看上去并没有容纳其他人的地方,那么他往里面走是什么意思呢?飞鸽传书吗? 夏侯纾想不明白,便准备跟着进去一探究竟,立马就被云溪拉住了。 云溪远远还没有忘记上一次被褚黎安拦住的记忆,连忙小声说:“姑娘,我们还是等那掌柜出来。” 夏侯纾想了想,自己是来求人的,那就先遵守一下对方的规矩,看看情况再说。 不到半刻钟,崔掌柜出来了,笑盈盈的对夏侯纾说:“姑娘,我家主人已恭候多时,请你现在就进去。” “恭候多时?”夏侯纾愣了愣,“你是说他早就已经在这里了?” 夏侯纾默默计算着下朝的时间。父亲也才回家跟自己问明了情况,随后她就赶紧过来了,为什么独孤彻出宫会这么快?而且崔掌柜还说他恭候多时,所以他早就猜到自己会来求他帮忙?可是为何没有见到影子一样的褚黎安? 崔掌柜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而指着里面的入口说:“姑娘请独自前往。” 听完这句话,主仆两人都知道问不出个结果来了。于是夏侯纾凑到云溪耳旁小声叮嘱了几句,便独自进了通往内院的门。 夏侯纾按照上一次的路线,直接穿过中间的院子,推开后面一间院子的门。院子里的积雪还未消融,池子里引了活水进来,荷花早已凋谢,残枝被清理的干干净净,花色各异的锦鲤大概是觉得太冷了,潜在池底动都懒得动。水池旁的桃树上光秃秃的,夏日里的那些挂在枝头的油光水滑的桃子也不知最后进了谁的肚子。 她一边想着一边穿过石拱门,便见里面的那间屋子大门虚掩着,还挂了一道竹帘挡风。越靠近,越觉得有一阵暖风从里面散出来。 夏侯纾刚掀起竹帘往里走,独孤彻就迎了上来,顺手将一个暖手炉递给她。夏侯纾先是怔了一下,鬼使神差的就接了过来。她出门走得急,也没注意带个取暖的东西,好在她家马车还不错,这一路来她光想着事情,并没有觉得很冷。但是从积雪未消的室外进了这间暖融融的屋子,她确实感受度熬了极大的温差。 “你知道我会来找你?”夏侯纾开门见山道。连君臣之礼都顾不上了。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像是很乐意见到她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笑道:“当初我给你那片金叶子的时候,我就说过,如果有一天你需要我帮忙,我一定会帮你的。当初在宫里的时候,你没有用它。那么我猜测,这一次你应该会需要我帮忙。” 他没有自称为“朕”,这点让夏侯纾放松了许多。 “万一我没来呢?你不是白跑了一天?”夏侯纾故意问。 “你这不是来了吗?”独孤彻继续浅笑着,眼睫毛上像是藏了一只蝴蝶,扑闪扑闪的。 夏侯纾赶紧垂下眼睑,暗自骂自己多此一举。 独孤彻也不在跟他开玩笑,正色道:“说说,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夏侯纾原本还想了一路该怎么开口,没想到他竟主动问起了。她咬了咬嘴唇,说道:“请陛下替我驳回陵王的赐婚请求。” “为什么?”独孤彻问道,“陵王世子妃,这个头衔你不满意吗?” “陛下,你确定你是要帮我吗?”夏侯纾对此十分诧异,心里更加窝火,“陵王世子妃怎么了?我父亲也是越国公,不比他陵王世子差,我要他这个头衔来做什么?是能吃,还是能换钱?凭什么他们看中了谁家的女儿就可以直接请求陛下赐婚,连问都不问对方一声?” 独孤彻看着她,突然觉得他最初认识的那个夏侯纾又回来了。他很高兴有这个发现,立马说:“我当然是要帮你。但是我也想知道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听说,年前你父亲已经给你定下了亲事,这是真的吗?” “亲事?”夏侯纾一下子没反应过来,缓了一会儿才想起父亲当着满朝文武的面说是把她许配给了徐暮山。她赶紧解释说:“我父亲确实很喜欢徐五哥,所以当时在家宴上提了那么一嘴,徐叔叔他们也附和了几声,并未定下来,何曾就做数了?” 独孤彻听了心里刚生出几分欣喜,但立马又皱起了眉头,含酸带涩道:“你唤徐暮山作徐五哥?” 夏侯纾不明白他这话的问题出在哪里,不解道:“我们家与徐家本就是通家之好,一直都以兄妹相称。徐暮山在许家排行第五,又比我大,我唤他作徐五哥,有什么不对吗?” “挺好,挺好。”独孤彻连声道,随后话锋一转,又说,“但我听说徐暮山一直心仪于你,还为了你收留了十几个孤儿,甚至为了你带着你家兄长宿醉暖玉阁,可有此事?” 夏侯纾目光炯炯的凝视着他,似要将他的心思看个彻底。听说?什么听说?他说的这些话,哪一句像是听说来的?他这不是听说,分明是在她身边安插了眼线!真是心思诡异的男人啊! “是又怎么样?”夏侯纾不服气的问。 “你一向喜欢辜负别人的好意吗?”独孤彻眼里的光彩一点一点黯淡下去,似乎有些惊讶,又有些失望。 “别人的好意我就一定要接受吗?”夏侯纾反问道。她最不喜欢听他说这番狗屁不通不知所谓的大道理了。要说辜负他人的好意,他这个做天子的才是天底下最大的负心人。瞧他后宫里的那些女人,为了他都争风吃醋成什么样了?他又何曾在乎过?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的情况她倒是见识过不少次。还有脸来指责她? “那我的呢?”独孤彻突然问。 “什……什么?”夏侯纾有些失神,她是听错了吗? 独孤彻以为她是想装傻逃避,索性直言道:“夏侯纾,你是个聪明的姑娘,这么久了,我相信你不会看不出我喜欢你。不管你从前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现在我直接告诉你了,我喜欢你,很喜欢。那么,你愿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 尽管夏侯纾之前就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但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他会这么坦荡的说出来。而如今他当面说了出来,她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如果拒绝了,他会不会就不帮她了?但是如果不拒绝,难道她要成为他众多妃嫔中的一员,然后老死宫中吗? 她还有大哥死因要查,有曲白师太和邱先生的骨灰要送归故里,还有许许多多的地方没有去过…… 独孤彻大概也看出了她的为难,更加不想让自己也难堪,忽然说:“你不用急着回答我。三日后就是上元节,亥时后,我会在落月坊我们之前见面的雅间等你,届时,你在告诉我你的答案。” 双方都恰到好处的找到了一个台阶,彼此都松了一口气。 夏侯纾还是有些担忧,又问:“我的答案会决定你愿不愿意帮我吗?” “我看上去像是那么锱铢必较的人吗?”独孤彻冷哼一声,十分不满她对自己的看法。随后又安慰道:“你放心,我喜欢的女人,还轮不到陵王父子来觊觎!” 这话听起来很霸气,但夏侯纾总觉得怪怪的,可她又不敢说出来,生怕激怒了他,那么连他刚才给的那个台阶都没有了。 “既然你答应帮我,那我就先谢过了。”夏侯纾赶紧客客气气的给她行了个礼,“时间不早了,我的人还在外面,我父亲和兄长也还在家等着我回去,我得先走了。” 说完她就拔腿要跑。 “等一下!”独孤彻突然叫住她,接着问道,“你父亲和兄长也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什么叫做知道我们的事情了?我们什么事都没有好不好! 夏侯纾气得想骂人,但是转脸的时候却带着满脸的笑意,然后说:“此事过于复杂,其实也没怎么说清楚。” “哦——”独孤彻点点头,若有所思道,“那等下次我找机会亲自跟越国公好好说说。” “不必!真的不必!我会自己跟他们说的!”夏侯纾赶紧摆手,心想这是能说的吗?万一父亲误会了,她可怎么有脸来面对? 独孤彻却笑着问她:“你在害怕什么?” 第215章 尾随者 夏侯纾的心里再次升起一股怒火,他居然问她在害怕什么?他这么手眼通天的人,难道看不出她在害怕什么吗?他问的这还是人话吗? “我害怕你啊,陛下。”夏侯纾忽然正经起来。与其打哑谜,不如直接说清楚。 突然听到这个称呼,独孤彻也意识到自己的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忙说:“你不肯说,我就不问了,你也不用害怕我。在我面前,你只用做你自己就好,就像我们初次见面时那样无拘无束,理直气壮。” 夏侯纾心想我又不傻,我要是再像初次见面时那样大言不惭的调戏你,我还有命活吗? 等等,初次见面、护国寺、竹林、刺客、调戏…… 夏侯纾顿时觉得自己真是长了一张惹是生非得嘴,恨不得马上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独孤彻也察觉到她联想到了什么,故意提醒道:“当初可是你提出让我以身相许的,怎么,你现在想要反悔了吗?” “你先别说了!”夏侯纾赶紧制止他,“你刚才说了给我几天时间考虑的!而且这事一码归一码,不会影响我今天求你帮忙的事。” “那是当然!”独孤彻肯定地说。 “既然这样,我就先走了,你不用送我!”夏侯纾说完赶紧往外跑。 她刚迈出去几步,才到门边,独孤彻再一次叫住了她。 她可不可以装作没听见啊? 夏侯纾暗暗思忖着。 显然,这里就他们两个人,而且屋子特别敞亮,连一点隔音的遮挡物都没有,她完全没法装作听不见。 然而独孤彻却并未再说什么让人难为情的话。 夏侯纾停下脚步转头狐疑地看过去,就看见独孤彻从旁边的书桌上抱了一摞书朝她走过来,然后一股脑塞给了她,嘴上却说:“既然是来买书,就要有个买书的样子,这样两手空空的走出去,像什么样子?” “我什么时候要来买书了?”夏侯纾满脸迷惑,一边握住手里的暖手炉,一边忙不迭的接过那几本死沉死沉的书。再看那几本书,都是些《千字文》《三字经》《诗经》什么的启蒙书籍。这不是污辱她的智商吗? 夏侯纾顿时露出一脸嫌弃,连连拒绝道:“谁要你这些书?你还是带回去给福乐公主看!她用着正合适!” 独孤彻却死死压着那些书不允许她放手,然后凑近了小声说:“看来你今天确实是着急了,竟然连自己后面有条尾巴都不知道。” 夏侯纾被他突然的靠近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赶紧退后了一步,然后四下打量了一番,好奇道:“什么尾巴?在哪里?已经进来了吗?” 独孤彻站直了身子,双手背在身后,方笑道:“你别小看我这南蒲书斋,一般人别说进来,就是想要靠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真是抓住机会就忍不住炫耀啊,他是转性了吗?一个拥有天下的人,有必要炫耀一间小小的南蒲书斋吗? 夏侯纾抿了抿嘴,不好直接说出来。她就是再蠢,也不至于相信一国之君会随随便便出现在一个人迹罕至的书斋里?那周围没有十几个暗卫潜伏着,还像话吗? “你说的尾巴是谁?”夏侯纾追问道。 独孤彻终于恢复如常,正色道:“陵王府的人。” “太过分了!”夏侯纾一听就来气,“他们这是把我当贼防呢!我得赶紧出去看看!” 独孤彻难得的没有反驳,反而带着几分纵容的味道说:“知道你武艺高强,是个女中豪杰,但是你先把手里的这几本书拿稳了,别让人家瞧出端倪,不然我这老巢可就保不住了。” “你也有怕的时候?”夏侯纾嗤之以鼻。不过是一间在宫外的书房而已,有什么宝贝的? “怎么没有?”独孤彻一本正经道,“我也害怕你会像拒绝徐暮山一样拒绝我。” 还有完没完了? 夏侯纾觉得独孤彻今天特别不正常,像是换了个人,假得厉害。她仔细打量了一下他的发际线和脖颈处,没有发现传闻中的易容痕迹,才摇着头从屋子里出来。 外面的冷风一吹,她瞬间觉得耳目一新,人也清醒了许多。再看看那间屋子,她觉得一定是有人给这间屋子施了咒,里面的一切都是假的。 不对,除了独孤彻答应会帮她拒绝陵王的赐婚请求是真的,其他都是假的,包括他手里的这几本书也是假的,是障眼法! 夏侯纾抱着书匆匆跑出来,云溪正一边搓着手一边转着圈,像是很着急的样子。夏侯纾赶紧把手里的暖手炉递给她暖暖手。 云溪笑眯眯的道了谢,又看了一眼暖手炉,奇怪道:“我们刚才出来的时候带了暖手炉了吗?这样式看着不太像我们府上的呀!” 夏侯纾白了她一眼,说:“给你你就用着,管它哪里来的,再挑三拣四的,手都冻僵了!” “哦。”云溪点点头,双手握住暖手炉汲取温度,然后又瞄了一眼她手里的书,惊讶道,“姑娘,这些书你书房里都有好几本了,这本《千字文》,我都替你抄过不少页呢!好些字我都认识!” 夏侯纾赶紧左右打量了一下,铺子里除了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崔掌柜在擦拭玉蟾蜍,再无其他人。 当然,潜伏着的暗卫不算。 “你小声点,这种事情能在外面说吗?”夏侯纾低声告诫她,“小心隔墙有耳!” 云溪自知失言了,赶紧捂住嘴,然后把暖手炉还给她,十分自觉地把书本接了过来。 主仆俩跟崔掌柜打了个招呼就往外走。 董效依然还在门口的马车上等着,未见任何异常。周边目光所及处的几条巷道还堆着积雪,只扫出了一条尽容一人通行的路面,看不到一个人影,倒是有一条细毛大白狗从巷子的另一头蹿了出来,嘴里叼着一块骨头,然后找了个角落躺着啃了起来。 独孤彻口中的尾巴,究竟在哪里? 夏侯纾反复打量了几遍,始终没见到半个人影,便回了马车上,顺便跟董效嘀咕了几句。 董效得令,立马驾着马车离开了南蒲书斋。 待马车行到东大街,夏侯纾故意带着云溪下车找了家小馆子吃馄饨。 这家小馆子是在街边临时搭建的,三面漏风,所以这个时节来用餐的人很少,但是街上的行人却很多。夏侯纾和云溪往那里一坐,正好可以观察左右和前方三个方向,很快就看到人群中有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她立马向董效使了个眼色。 董效赶紧把把绳栓在桩子上,跛着一条腿转进了旁边的巷子。 夏侯纾喝了一口馄饨汤,起身走进了另一条巷子。 没过多久,她跟董效就一前一后将尾随他们的那名男子围在了巷子里。 要说东大街的这些大小巷子,夏侯纾可太熟了,就算是摸黑也不会迷路。这都是她长年累月的经验所得。 而董效也不赖,别看他腿跛了,但是机敏和力气却还在,收拾个把身手一般的小毛贼或者尾随者还是绰绰有余的,不然夏侯渊也不会同意让他给自己的女儿驾车。 那尾随的男子自知无路可逃,只好拼死一搏。他前后看了看,光就面相、身形还有性别来看,夏侯纾是个女子,看上去都比董效弱得多。他看准目标后,立马就拔出一把短刃朝夏侯纾发起攻击。 夏侯纾没想到对方会先向自己出手,嘴角浮起一丝冷笑,然后身体往后一仰,躲过了断刃的攻击后,迅速转身从后面飞起一脚踢了过去,正好落在对方后腰上,那男子受力后立刻踉跄了好几步。没等他恢复过来,夏侯纾又借助两边墙体作为支撑,腾空而起,直接从他的头顶越了过去,再次与董效一起将他围在中间。 那男子吃了亏,知道夏侯纾不是好惹的,转身朝董效发难。但是董效也不是吃素的,直接三下两下就将他打趴下了,教他怎么做人。 夏侯纾隐约听到一声咔嚓声,接着便是那男子的一阵惨叫。 董效一脚踩在男子的胸口,手上拿着从对方那里夺来的断刃,逼问道:“小兄弟,你跟了我们一路,看出点什么来了吗?” 那男子痛得涕泪四流,一边喊着“大爷饶命”,一边声称自己什么都没看到,什么也不清楚。 其实有没有看到什么都不重要,因为夏侯纾相信他顶多就看到自己进了南蒲书斋,至于里面发生了什么,像他这样的,再来十个只怕都混不进去。她跟董效合伙揍他一顿,一来是为了给自己出口气,二来也是想让他回去转告他家主子,放下不该有的妄念,别再打她的主意。 董效深知自家小主人的用意,继而又对着那男子一顿爆揍,把他打得满地找牙。直到夏侯纾也看不下去了,董效才饶了他,临走前又踹了他两脚,告诫道:“以后见着我家姑娘绕着点走,不然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保准你这辈子都爬不起来!” 那男子一个劲的点头,哼哼唧唧应下了。 随后主仆俩慢条斯理的往巷子外面走。 夏侯纾突然问:“董叔,你说我们刚才会不会下手太重了?他要是爬不回去了怎么办?” “姑娘放心,我们这一行,下手还是有分寸的。你别看我今天把他揍得爹娘都认不出来了,但除了他挥刀指向你的那只胳膊是真折了,其他都只是皮外伤,还要不了他的命。”董效笑嘻嘻道,“话又说回来,他胆敢当着我的面向你挥刀,我没把他那条胳膊直接卸下来就不错了。” 第216章 喜欢是什么感觉? 夏侯纾回到越国公府,夏侯渊和夏侯翊都还在等着她的答复。她只好把独孤彻答应不会同意陵王的赐婚请求的事如实转告父兄,至于独孤彻向她吐露心声以及上元节之约,她却隐瞒了。 有了这个消息,夏侯渊心里算是有底了。陵王为宇文恪请求天子赐婚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曾经那么多次他看中的贵女都被匆匆许了人家,他也该知道天子是什么意思。而今他敢打越国公府的主意,不管是出于试探天子对他的信任,还是他真想借着儿女婚事拉近陵王府与越国公府的关系,都不会得到天子的支持。 夏侯渊又叮嘱了女儿几句,便带着夏侯翊离开了。 刚出清风阁,夏侯渊就问儿子:“看样子,陛下待你妹妹确实不一般。但是自南祁开国一百多年来,我们夏侯氏从未出过一个皇妃,我也不希望第一位皇妃是我夏侯渊的女儿。翊儿,你好好生留意你妹妹的一举一动,切不可再招惹了陛下。宫中的那些规矩,你妹妹也守不住。与其让她再经历一遍之前所受的罪,我倒希望她嫁个寻常人家,平安稳妥的过一生。” 夏侯翊面上没有反驳,心里却说:父亲,你关注的时间可能有些晚了。只怕这件事情也没你想的那么容易解决。 夏侯渊也没有留意儿子脸上的神情,只是在心里斟酌着如何尽快安排好女儿的亲事,这样就没有谁再来觊觎了。 “暮山那孩子我是真的喜欢,敢说敢做敢当,还有股子冲劲,这就是少年将军该有的气度。当初我说要把纾儿嫁给他,并非是开玩笑。英达他不敢接话,是怕我只是试探他们。好在暮山这孩子对纾儿也有意,当场就表示会尊重纾儿的意思。谁曾想后来他竟然带着你去暖玉阁,还误了你与周家姑娘的事。”夏侯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你母亲辛苦筹划了你与周家姑娘见面,当时也是气坏了,教训他的时候也当自家儿子来教育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话说得太重伤了他的心,直到过完年,他也就初二那天露了一面,随后就直接回了居雁关。说起来,初二那天他来的时候,除了面子上有些过意不去,倒也没有觉得他有什么怨气。” 夏侯渊说完,有长长的叹息了一声。 夏侯翊从头到尾听着,却不敢道出实情。要是父亲知道徐暮山带他去暖玉阁买醉是被夏侯纾指使,随后又急着离京更是因为被夏侯纾拒绝了,只怕他马上就要调转方向,回到清风阁把夏侯纾臭骂一顿。 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谁都不要再提了。 夏侯翊暗暗思忖着。 夏侯渊却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了身后的儿子一眼,问道:“我记得你身边的符家兄弟也快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我瞧着符息倒是个稳重的,他与纾儿平日里相处得如何?” 夏侯翊差点没被父亲的话吓死,赶紧问道:“父亲,你不会是想撮合纾儿跟符息?” “有何不妥?”夏侯渊不解道,“符息不也是灵丘道人的徒弟吗?你们师出同门,你应该很了解他的品性的。而且眠象山不是不反对弟子娶妻生子的吗?” “不不不!”夏侯翊连连摆手道,“父亲,符息的人品绝对没什么问题。但是,纾儿她不会喜欢符息的。” “她不喜欢符息这样的,那她喜欢什么样的?”夏侯渊追问道,“难道是像陛下那样的?” 没准你还真猜中了,夏侯翊安安说。以他对夏侯纾的了解,她要是真的对陛下全无好感,不可能还会与之纠缠那么久,早就避之不及了。 可是这些他都不敢随便说出来。 夏侯渊见儿子不回话,又自顾自的说:“回头你亲自去问问符息,他若是对纾儿有意,为父立马就准了这门婚事。” 夏侯翊见父亲认真了,连忙又说:“父亲不是答应了纾儿,她的婚事会先问问她的意见吗?你这样武断,就不怕她不同意又得闹吗?” “现在是非常时期,就得用非常之手段,哪里还顾得上那么多?”夏侯翊道,“你也别在这里跟我说这些了,赶紧去找符息问问。” 夏侯翊知道自己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激怒父亲,便假装答应了下来。 而夏侯纾那边,她见父兄都走了,立马就往夏侯纯的揽月轩去。 夏侯纯从去年秋天开始在家学规矩礼仪和绣嫁妆,缺少锻炼,整个人都圆润了不少,直到过年这几天她要出门走动,翻出自己之前的好些漂亮衣裳,穿着都有些紧,她才觉得晴天霹雳。她身边的奶娘和服侍的丫鬟都觉得她涨了点肉之后看起来更有福相,但她却坚持要减肥,因为她的嫁衣是按照去年春天的尺寸做的。奶娘和丫鬟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得默默帮着她减肥。于是,她每天早中午各一套五禽戏,饮食减半,且以清淡为主。没事就在府中溜达数圈,虽然有点心慌眼花,但她自己却乐此不疲。 夏侯纾进来的时候,夏侯纯刚练完一套五禽戏,正在侍女的服侍下用帕子擦汗,整张脸都红扑扑的。奶娘站在旁边,看得满脸心疼。 看到夏侯纾来了,奶娘连忙那眼神向她求助,企图让她劝劝自己的奶女儿,不要再作践自己了。 夏侯纾自己是习武之人,为了练武吃过的苦头远不止于此,她很欣赏夏侯纯的这般勤加练习的勇气和毅力,只当没看见奶娘的眼色。 夏侯纯擦好脸,看着妹妹笑道:“你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了?” 夏侯纾走过去挽住堂姐的一只胳膊,既是为了显示亲热,也是防止她刚锻炼完身体不适出现眼花腿软什么的。 “二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夏侯纾亲亲热热的说。 夏侯纯一愣,又看堂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她立刻心领神会,将屋子里的人都打发了出去。 “我听说大伯父和二哥今天都去你的清风阁待了好久,还把丫鬟们都赶出来了,是发生了什么事了吗?”夏侯纯问。 夏侯纾点点头,这些事情府里的人终究会知道了,瞒也瞒不住。 “陵王今天又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请求陛下给他的世子赐婚了。”夏侯纾闷闷道。 “陵王请陛下给他儿子赐婚的事都快成一个笑话了,他还真是贼心不死呢!”夏侯纯笑了笑,忽然觉得不对,转头问道,“等一会儿,他这次要求赐婚的对象不会就是你?” 夏侯纾哭丧着脸点点头。 夏侯纯却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难怪大伯父气成那样!” “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生气了?”夏侯纾好奇道。 “我吃过早饭后就在园子里散步,后来看到大伯父气势汹汹的往你的住处去,我还以为是你做了什么惹得他老人家不高兴了,没想到竟是这件事。”夏侯纯解释说。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这府上的事,果然谁也瞒不住。 “我倒是觉得你完全不用操心。”夏侯纯又说,“这桩婚事不光大伯父和大伯母不会同意,就是陛下也不会同意。你想想,我们家要是再与陵王府联姻,那最坐立难安的难道不是陛下和那帮文官吗?” 夏侯纾觉得堂姐说的很有道理,他们确实有点自乱阵脚了。 夏侯纯刻意扫了她一眼,继续说:“而且,即便不是出于权力制衡来考虑,我觉得陛下也不会同意的。纾儿,陛下他待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夏侯纾愣住,都说陛下待她不一样,难道真有这么明显吗? “你不要急着否认。”夏侯纯说,“我长着眼睛,看得可清楚了。” 夏侯纾原本就没有打算要否认,索性顺着她的话问:“二姐姐,你说,如何才能确定自己喜欢一个人?” “如何确定?”夏侯纯重复着她的问题,突然灵光一闪,打趣道,“纾儿,你不会也对陛下动心了?” 夏侯纾脸色一黑,一本正经道:“二姐姐,我现在在跟你说正经事。就说说你,你是怎么确定自己喜欢贺子彦的?” 夏侯纯没再打趣她,托着腮认真想了想说:“我跟贺子彦跟你们不一样,我们从小就认识了,算是青梅竹马。小时候,贺太尉经常带着几个儿子来我们府上。贺子彦那时候闲不住,觉得我们家院子新鲜,就喜欢在后院到处跑。有一次,大姐姐在池子旁玩水,他突然从后面砸了一块大石头进水里,溅得大姐姐满头满脸都是水,连衣裳都湿了。大姐姐气坏了,当即就站起来把他扔进了池子,然后回去换衣裳去了。” “其实那水池并不深,但贺子彦是个旱鸭子,一点水都不会,一边扑腾一边大喊,是我给他扔了一根竹竿。”夏侯纯一边回忆一边笑,“后来他发现那池子的深度就只在他的腰部,他自己也懵住了。大概是因为这个,他日后就特别怕大姐姐,但却对我格外亲切,隔三差五就来咱们家玩。再后来,两家长辈就给我们定了亲。” “就这么简单?”夏侯纾很是诧异。 夏侯纯认真的点点头,道:“不然你还想要怎样?” 夏侯纾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那你怎么就确定自己喜欢他呢?” 夏侯纯完全不知道她疑惑的点在哪里,只好又说:“有句话叫做日久生情。我跟他相识相知多年,彼此有好感不是很正常吗?” 夏侯纾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意思,只好换个方式问:“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这是一个好问题,夏侯纯没有急着回答她,而是将手掌放在自己的心脏上方,方温柔道:“喜欢一个人,是心跳,是害羞,是在意,你会想要和对方在一起,多看见他,走近他,了解他,和他一起做彼此喜欢做的所有事情。如果见不到他,你会想念他,想知道她在做什么,会默默计划你们的未来,也会胡思乱想,甚至会烦躁,没有太多兴趣去做别的事情。” 夏侯纾静静的听着堂姐说完,她似乎有点明白了。 第217章 上元节之约 南祁人很重视上元节,朝中从正月十四开始休沐,直到正月十七才开朝,以便在朝为官者能与家人共享月圆。在这难得的三夜内,京城将取消宵禁限制,城里的民众可尽情的赏灯夜游。届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出外赏灯。以至于城里车马塞路,人潮汹涌,热闹非凡。 南祁的历代皇帝也抵挡不住元宵夜的欢庆气氛,不惜斥巨资搭建灯轮、灯树、灯楼等,各种新型花灯的设计更是巧夺天工,精美绝伦。那时不仅在花灯的制作上推陈出新,灯下的歌舞百戏更是令人目不暇给。 越国公府这日也准备了家宴,全家老小一边吃饭饮酒,一边欣赏着歌舞美乐。随着侍女走过弯弯曲曲的回廊,就能听到宴会厅里传来丝竹的音乐声,也能看见舞伎们翩翩挥袖的影子。歌女们头戴花冠,身穿霞帔,身段婀娜,举手投足之间皆充满了生命与活力,丝毫不像身处正月天气。 家宴结束后,夏侯渊亲自带着家眷一同外出赏灯,就连向来不爱出门的郭夫人都笑盈盈的牵着儿子率先钻进了去岐水河畔的马车。 岐水河畔早已人声鼎沸,无数男男女女蹲在河边放河灯,整条河都被河灯装饰得色彩斑斓,熠熠生辉。大家陆续下了马车,在侍从的帮忙下在河灯上写下愿望,然后点燃灯芯顺着水推了出去。 夏侯纾也照这样子在一朵莲花样式的河灯上写下来“平安顺遂”四个字,然后同夏侯纯一起将河灯放了出去。看着河灯一点一点飘远,夏侯纾不由得看了看天色,距离戌时大概也就只剩半个时辰左右了。如今全家人都在,她要怎么不着痕迹的离开队伍去落月坊见独孤彻呢? 夏侯纯并不知道堂妹心里还藏着事,她放了一盏灯之后,又让侍女再买了几盏灯过来,说是要帮着她远在锦凤城的母亲和大姐各放一盏。放完之后,她又觉得既然母亲和大姐的都放了,不妨再给她父亲、两个庶弟也放一盏灯。就这样,她陆陆续续放了六七盏灯。 夏侯翓那边早就等不及要去跟卢飞雪约会了,所以借口要自己单独逛逛,逃也似的跑了。 夏侯渊和钟玉卿心知肚明,但碍于自己只是做伯父伯母的,不好说什么,遂由着他去了。 岂料夏侯翓开了这道口子后,紧随着其他年轻人也纷纷提出要自己去逛逛。夏侯纾怕自己落单了会被父母鞠在身边,赶紧拉着夏侯纯走开了。 夏侯纯倒也不怕带着堂妹去见贺子彦,只是觉得夏侯纾今晚表现得过于殷勤了。眼看离开长辈有一段距离了,她才问:“你今晚怎么回事?怎么看上去有点心不在焉的样子?” “没有,我就是很久没有看到街上这么热闹了,有点恍惚而已。”夏侯纯绝口不提自己心里藏着的秘密。 “你不说就罢了。”夏侯纯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也不打算继续深究。她左右看了看,又说:“我跟子彦约好戌时正刻在刘家铺子门口相见,你真要跟我一起去吗?” 夏侯纾立马放开了挽着堂姐的手,连连道:“我才不去看你们郎情妾意,你赶紧去,我自己去旁边走走!” 夏侯纯笑到不行,然后说:“今天人多,我怕你一个人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要是愿意跟我们一起,我也没意见。” “不不不!”夏侯纾连忙摆手拒绝,“你没意见我还有意见呢!” 夏侯纯也不再劝她,又叮嘱了几句,便带着侍女去赴约去了。 夏侯纾看着堂姐雀跃着远去的背影,心想这样真好,二姐姐心里装着喜欢的人,好想做什么都有奔头,有干劲了呢! 然而想到她自己接下来要去见的人,她心里开始敲起了小鼓。 夏侯纾在落月坊附近绕了三四圈,终究还是咬着牙上楼去了。 戌时后,落月坊里的客人渐渐离席去外面赏灯去了。夏侯纾往里面走时,陆陆续续碰到好几拨酒客往外走,一个个喜形于色。也有人嫌外面吵,要了雅间,从宽阔的窗口观望满城灯火。 夏侯纾轻车熟路的上了三楼雅间,走到那扇门前,心跳也加速起来。她默默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看上去轻松了一些,然后伸手去敲门。 们很快就从里面被打开,独孤彻身着一身浅紫色长袍,玉冠束发,笑容可亲的站在门里面,夏侯纾看得有些失神。 “进来呀,傻愣着看什么呢?”独孤彻提醒道。 夏侯纾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走进去,随后独孤彻便掩了门。 雅间里已经摆好了香案,上面放有一些应季的鲜花、酒水等食物,除了其中一个酒盏里还剩半杯酒,其他菜品均未动过。看样子,独孤彻已经开始小酌了。 夏侯纾靠近了独孤彻后,果然从他身上闻到了微微酒香味。 独孤彻请她坐下,顾自提起酒壶在另一只酒盏里倒了大半杯酒,琥珀色的液体在烛火照耀下闪烁着点点光芒,像是星星落进了酒杯里。 “先喝杯酒暖暖身子。”独孤彻一遍说着一边递了一杯酒给她,“虽然已经是上元节了,但是外面还是有些寒意。我前几日去了趟北山,那里的积雪都还未消融呢。” 夏侯纾接过酒,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毕竟是天子亲自斟的酒,不喝显得自己不够尊敬对方,但是喝了,以他们现在的身份,又有些不合适。 “陛下,我不冷。”夏侯纾端着酒盏并未饮下,眼睛直直的看着他,想着接下来该说什么。 独孤彻不以为忤,反而笑道:“这里没有陛下,只有独孤彻和夏侯纾。” 如此说来,那么他们接下来的谈话也不涉及到南祁天子了。 夏侯纾松了口气,说道:“你还没有用过晚膳?那我陪你喝几杯。” 说着她就端着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开始殷勤的给他布菜。 独孤彻从善如流,坐下来享受她独有的进膳服务。 夏侯纾几乎把桌子上的每一道菜都给他夹了一遍,独孤彻每一道菜都只吃一两口,再夹,他也不会再吃了,所以夏侯纾服侍他吃完一顿饭,也摸不准他到底爱吃什么。 酒足饭饱,该到正题了。 夏侯纾默默给自己鼓劲加油,硬着头皮说:“那日我们约好今日再此见面,我需要告诉你我的答案的。我们先说好,不论接下来我说了什么,你都不许生气,也不许迁怒旁人。” 听她这么说,独孤彻大概也猜到他她接下来要说的可能不太好听。 “所以你的答案是什么?”独孤彻问。 夏侯纾一边小心翼翼观察着他的神色,一边试探着说:“那天你说你喜欢我,问我愿不愿意接收你的好意。当时我太惊讶了,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句,你口中的喜欢,是什么样的喜欢呢?” “这很重要吗?”独孤彻问。 “当然很重要。”夏侯纾说,“我也有很多喜欢的人、事、物,所以我知道喜欢跟喜欢是不一样的。我看到路边有一只小猫小狗,我也会觉得喜欢,但是你我都知道,那样的怜爱之心它只是一时的,长久不了。” 独孤彻突然放下酒杯,十分郑重的说:“夏侯纾,我不喜欢猫,也不喜欢狗,我只是喜欢你,你跟我扯这些,是想说什么呢?” 夏侯纾原本是想说得委婉一点,没想到越描越复杂了,只好说:“既然你想要开门见山,那我就只说了。你是天子,你有三宫六院,环肥燕瘦,那么多的女人供你挑选,所以你的喜欢太微弱了。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我希望跟一个胸怀不必这么宽广的人分享喜欢。” “你的意思是,我是天子,没有办法对你一心一意,所以你不愿意接受我的好意,是吗?”独孤彻一字一句地问。 大抵是这个意思,夏侯纾视死如归般点点头。 独孤彻却没有立马翻脸,而是又问:“就只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那不然还有什么原因呢? 夏侯纾看着他,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独孤彻再次认真的打量着她,问道:“夏侯纾,抛开我是天子不说,你对我就没有半点情义吗?” 这个问题,跟她前两天去问堂姐的问题如出一辙。夏侯纾反而轻松了,便说:“我之前问过我二姐姐,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当时我二姐姐对我说,喜欢一个人,是心跳,是害羞,是在意,是想念,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可我仔细想过了,我目前对你没有这样的感觉。” 独孤彻闻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喝完之后他依然不觉得痛快,又连续倒了好几杯。 夏侯纾担心他在宫外喝多了会出事,所以当他要再倒酒的时候,她立马双手抓住酒壶不让他再倒,大声提醒道:“说好了不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许生气的!” 独孤彻哪能不生气,他不光生气,他见识肺都要气炸了。也就顾不得她的阻挠,单手就要去抢回酒壶来。夏侯纾眼疾手快,立马起身往一边躲开,独孤彻也不示弱,紧紧跟了上来,直接将她逼到了角落里。 “夏侯纾,你家二姐姐说的没错,喜欢一个人,是心跳,是在意,是想念,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因为我现在对你就是这种感觉。”独孤彻似乎有些醉了,说完他整个人将她环住,身体的重心也压在了她身上。 “你的酒量这么差的么?”夏侯纾一边疑惑一边企图推开他,然而她咬碎了一口牙,也没有把独孤彻推开。 正当夏侯纾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之际,独孤彻突然在她耳边说:“夏侯纾,你撒谎,你的心跳明明就很快!” 两人靠得太紧,彼此确实可以听到对方的心跳。 夏侯纾骤然瞪大眼睛,手上也随之突然用力将独孤彻推开了去。这个男人,贵为一国之君,怎么连臣女的便宜都占? 第218章 羌城 正月很快就在爆竹声中结束了,转眼便到了二月,草长莺飞,万物复苏,城中不少人家都开始组织着往城外踏青,百鹤原上尤为热闹。 独孤彻说话算话,自上元节那夜之后,他便也没有再纠缠,甚至都没有再出现在夏侯纾面前过。夏侯纾偶尔会想起他,每次回想起他那晚的神情和说过的话,她都忍不住面红耳赤,然后催促自己赶紧忘掉。 而原本志在必得的陵王,在等待了几天之后,却只等来独孤彻的推辞。独孤彻给他的理由是,夏侯纾曾进宫伴公主读书,因而说得上几句话,他也帮忙问过夏侯纾本人的意见了,不光没同意,还表示已经有了心上人,所以他身为君王,也不愿意棒打鸳鸯。 陵王无奈,也没有其他理由在京中停留,很快就打道回陵都了,倒是宇文恪对此怀恨在心,找人把夏侯翓与卢飞雪的私情抖了出来。 夏侯翓与卢飞雪幽会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两家长辈也均有耳闻,只是说也说了,管也管了,两个浓情似火的小年轻不肯听,这才成了满京城人家教育子女的反面教材。不过夏侯渊早就看势头不对,飞书给锦凤城的二弟夏侯潭问了意见,也请人到卢家说和。所以当这边的事情一被揭开,两家长辈都表示双方已经在商谈婚事了,替两个小辈挽回了不少面子。 经过这件事情后,卢飞雪安静乖巧了不少,夏侯翓也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在家祠里跪了一天一夜。 越国公府与卢家结亲虽然是两个小辈的心之所盼,但也有几分受形势所迫,同时碍于夏侯纯三月中旬要出嫁,府中事务繁多,所以夏侯翓与卢飞雪的定亲仪式都只请了双方亲长到场见证,并未大肆宣扬。好在夏侯翓和卢飞雪自知有愧,也没有计较。 办完夏侯翓与卢飞雪的定亲宴,钟玉卿就开始一心一意的准备夏侯纯的出阁宴了。 按照南祁例律,夏侯潭是守将,不召不得擅离,更不能回京,否则将视为谋反。因而夏侯纯的出阁宴他大概率是参加不了了,但是章夫人只是一介女流,她倒是可以带着子女回京送次女出门。照计划,章夫人一行将于二月中旬启程,一大家子老老小小沿途耽搁,预计二月底可抵达京城。再与夏侯纯相聚半个月,便是出阁宴了。 眼看着大家都在为夏侯纯的出阁宴忙活,夏侯纾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自从及笄后,夏侯纾正儿八经的经历过了两次提亲。一次是丞相府,因为她没答应,转头就被丞相府污蔑,闹得满城风雨不算,她自己的名声也差点毁于一旦。然后就是陵王府,这次虽然闹得不算大,但却把独孤彻给炸了出来。这让她意识到,她对自己的婚事多半还是没有主导权的,所以她得在自己尚是自由之身时赶紧去做该做的事。 打定主意,夏侯纾就去游说夏侯翊。 夏侯翊也意识到时间不等人,于是兄妹俩密谋一番后,夏侯翊就以春日出游为名,带着妹妹北上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羌城。 夏侯纾的目标很明确,她得趁早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遗孤带回故土。 兄妹俩赶了六七日的路,终于达到的传闻中的羌城。沿途都是尚未消融的积雪,越往北走,雪越厚。 羌城,这是一个光听到名字就能主动带入一段并不久远的历史的城市。或许是因为临近北方军事重镇居雁关,也或许是这座在城市经历过鲜血的洗劫,从远处的城郭和村庄,到近处的房屋瓦舍,到处都充满着一种悲凉的壮阔。偏偏这座城市里商贾交易频繁,无处不透露着一种大气和奢华。 城里关于姜氏和裘氏两族的往事已经成为传说。城中的老人都只记得城中打乱那日,姜氏一族惨遭屠戮,姜家那个与裘氏定了亲的小娘子下落不明。随后裘氏二房突然投靠了北原王,向掌家的大房发难,不惜弑父杀兄,夺取了裘氏的掌家大权,还对大房的残余赶尽杀绝。但是裘家老二也没有得意多久,就被赤羽军反扑,连着子孙家眷一起被斩杀后抛尸荒野。 至此,姜氏和裘氏再无族人。 夏侯纾和兄长正愁着怎样才能在众多人口中找到一个与姜氏或者裘氏有点亲戚关系,日后能帮忙添些香火的人时,他们在城门口遇到了一辆几乎是跟他们前后脚到达羌城的马车。 而马车上的人他们也认得。 夏侯纾想起她第一次见周缪音,是她故意去套近乎,想要污蔑夏侯翊,企图吓唬她。第二次,是两家母亲带着她们去相看,结果夏侯翊没去,这事就不了了之了。没想到如今竟然能在这里遇上。 夏侯纾不得不怀疑是母亲故意放了消息给周缪音,而周缪音恰好对夏侯翊还没死心,听到消息后故意跟来了。但不管怎么说,有缘千里来相会,他们从京城到羌城,一千多公里路程,能在这里相遇,那是真的有缘。 夏侯纾立马去跟周缪音打招呼,道:“周姐姐,我们才出京城没多久就觉得有辆马车一直跟着我们,早知道我们同路,就一起结伴来了。” 夏侯翊顺势向周缪音颔了颔首表示打招呼了。 周缪音对于在这里遇到夏侯氏兄妹也觉得很是稀奇,遂笑道:“我也没想到前面的人是你们,你们怎么来这里了?” 夏侯纾心想你怎么先把我的话给问了?你问了,我还怎么问你啊? “我听说北边风景独特,所以我兄长特意带着我来领略这里的风土人情。”夏侯纾说着刻意打量了周缪音的马车,“周姐姐又是为何来羌城?我瞧着你也没带多少人,东西倒是挺多,就不怕路上遇到坏人吗?” 周缪音却笑着说:“我外祖家就住在羌城,每年二月,我都会同我母亲和兄长一起来看望外祖母。不过今年我大嫂有了身孕,母亲要留下来照顾她,就由我一个人来了。这条路我每年都要走一回,早就已经熟悉了。” 夏侯纾立马觉得自己的功课做得不够足。好歹周缪音之前也是母亲相中的儿媳人选,她怎么连人家外祖这种隔得比较近的亲戚都没有搞清楚?想着想着她就朝夏侯翊使了个眼色。 羌城出豪族和大贾,就周缪音这不慌不忙的气质和语气,说不定她外祖家也是城中大户。如果能得到这样的人帮忙,说不定他们要找姜氏和裘氏的旁支也容易得多。 夏侯翊看出了妹妹是想让他出卖色相,生气的直接就转过头去,看都不看她一眼。 有近道不走,夏侯纾心里多少不舒服,转而对周缪音说:“周姐姐,我跟二哥初来乍到,也不认识什么人,你既然每年都来羌城,回头等你安顿下来了,能不能给我们做个向导?或者所你外祖家方不方便,能不能收容我们几天,我们可以按照外面客栈双倍的价格给予报酬。” 夏侯翊听了,差点没气炸。然而夏侯纾也学着他的样子不去看他,所以他光生气也没什么用。 周缪音并没有及时答复,而是说:“不瞒两位,我外祖家在羌城也是有名的富户,虽然好客,却也不太喜欢留宿客人。二位的人品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我外祖家不清楚,所以还需容我先去打声招呼。” 夏侯翊本就没打算要麻烦别人,正好趁此机会拒绝道:“周姑娘的好意我们心领了,纾儿她就是开个玩笑而已,我们已经在城中找好了落脚点了,就不用再麻烦周姑娘和令祖了。” “也没有多麻烦,就是我得先去知会一声而已。”周缪音笑盈盈道。 夏侯翊眉头一皱,心想你是不是听不懂我在拒绝啊? 周缪音还真就装作听不懂的样子,立马准备进城,直接往汪家大宅去。 夏侯纾看热闹不嫌事大,不光厚着脸皮爬上了周缪音的马车,还一路跟着她去了汪家,颇有种赖上她了的架势。 到了汪家,门房一看是自家表姑娘回来探亲了,立马喜笑颜开,很快就去通禀了汪家主人。 不一会儿就看到一个头发花白、慈眉善目的老夫人由人搀扶着走了出来,正是周缪音的外祖母兰氏,也是汪家的当家人。 兰夫人是真疼外孙女,一把年纪了不光自己亲自出来迎接,还满心满眼都是外孙女。她紧紧拉着周缪音的手,连她带来的东西是什么都没看一眼,甚至都没有好好看看跟在她身后的夏侯纾和夏侯翊。 夏侯纾不想光在那里罚站,就主动打了招呼,跟着周缪音亲切的称兰夫人为外祖母。 兰夫人闻言这才看过去,又仔细辨认了即便,方问:“你是谁家的孩子啊?怎么也叫我外祖母啊?” “小女夏侯纾,乃京城人士,与周姐姐是好友,今日与兄长途径贵宝地,听闻周姐姐要来探亲,就自作主张跟着来了,还望外祖母海涵。”夏侯纾不卑不亢道。 兰夫人又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凑到周缪音耳边轻声问:“我瞧着这姑娘长得挺好的,她叫我外祖母,不会是你父亲在外面养的女儿?” 周缪音听完整张脸都僵住了,赶紧解释道:“外祖母,你误会了,他们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和三姑娘,正好同路。我见他们人生地不熟的,担心他们找不到落脚点,就顺便带回家来了。您要是不介意,就收留他们住几天。您要是介意,我就请他们自行出去找地方住。” “原来是这样啊。”兰夫人喃喃自语道,“越国公为了我们南祁抵御过多少次北原军,那可是个大英雄啊!他的儿女,必然也是人中龙凤!”说着她又向夏侯氏兄妹招了招手,“来,快进来,你们叫我一声外祖母,我也不能放你们到外面去找住处!” 第219章 英雄救美 夏侯氏兄妹跟着周缪音在汪家安顿了下来,随后他们也真正见识到了汪家在羌城有多富裕,光是宅子和铺面就占了半条街。 汪家老宅里住着的汪氏族人不多,除了兰夫人和大儿子汪铨和大儿媳杜氏,便是几个年幼不知事的重孙。据悉,兰夫人总共生了四儿三女,儿子们都很有出息,孙辈们更有出息,全部分散在北边的几个城镇做生意,影响力非常大。周缪音的母亲汪夫人是兰夫人的小女儿,也是整个汪家唯一一个嫁给了做官的女子,而且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地方小官,在朝中没有地位就算了,还挣不到什么钱。所以兰夫人总觉得外孙女会缺吃少穿,平时没事就成车成车的往京城送东西。而小女儿和外孙女每年带回来的东西,她完全就看不上眼,因为比其他送出去的东西,根本不值一提。 自从周缪音来了之后,兰夫人每天与她形影不离,恨不得拿根绳子拴在腰带上,吃饭、睡觉都离不开她,连她那些重孙看了都要吃醋。周缪音也很享受外祖母的呵护,变着花样的给兰夫人讲京城里的奇闻趣事,只把老太太逗得哈哈大笑。 夏侯氏兄妹此行的目的是寻找姜氏和裘氏的后人,自然没空天天围着她们转,第二天跟大家打个招呼之后,兄妹俩便出门去转悠了。 羌城繁华与京城的繁华不一样,在京城,每一条街坊、每一条巷道,每一个商铺,甚至每一个摊位都是整齐划一的,哪里卖粮食蔬菜,哪里卖丝织毛皮,哪里卖笔墨纸砚,都有严格的规划,要买什么也方便找。而羌城则不同,这里的街上熙熙攘攘,各式各样的物品应有尽有,不同口音不同服饰的人在这里穿行来去,叫卖声起此彼伏,络绎不绝,整体处于一种乱中有序的状态,商人们在法律范围内想卖什么就卖什么,任何人都可以在任何一条街道买到想要的东西。 夏侯氏兄妹沿着主街逛了两天之后,夏侯纾就觉得有些累了,说道:“照我们这样漫无目的的走下去,何时才能找到姜氏和裘氏的后人?他们也不会把字写在脑门上,不如我们还是多找几个人打听打听?” “问当然还是要问的。”夏侯翊说,“但是在打听之前,我们先要了解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到时候才有话跟人家聊,不然一上去就问认不认识姜氏和裘氏的族人,谁会理我们?而且姜氏和裘氏一族本就比较让人忌讳,没准早就改名换姓了,我们也只能旁敲侧击。” 夏侯纾觉得兄长说的很有道理,然后她就老老实实跟着夏侯翊,时不时买两件物品拽着,又跟商贩套套近乎。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就买了不少稀奇古怪的小玩意儿,兴致过了之后,她又觉得有些无聊,便问:“二哥,之前你跟周家姐姐不熟,所以也没有怎么好好相处,这回见了之后可有何改观?” “你想要什么改观?”夏侯翊觉得她莫名其妙,明明是在找姜氏和裘氏的后人,怎么突然就料到周缪音去了? 夏侯纾笃定兄长是在装傻,她想了想,故意问道:“你看到她外祖家这么有钱你就不心动吗?” “我们越国公府并不比汪家差。”夏侯翊一脸坚定。 “倒也不比他们差,但是我们肯定没有汪家有钱。”夏侯纾强调道。 “钱财来身外之物,我要这些来做什么?”夏侯翊不为所动。 夏侯纾看着自家兄长那副视钱财如粪土的样子,忽然有点好奇他想要什么,便说:“那你这一生想要什么呢?名气吗?名气是身外之物啊!” 夏侯翊扫了她一眼,一本正经道:“不求名留青史,但求问心无愧。” “瞧你这说的,一下子就显得我俗不可耐了。”夏侯纾撇撇嘴道。 夏侯翊却摆摆手说:“人各有志,你如果觉得有钱财好,那我以后有钱给你便是,你若是觉得名利重要,那你以后可要自己好好努力。” “为什么你愿意给我钱,却不帮我挣名气呢?”夏侯纾好奇道。 “相对而言,钱比较好挣,我也可以给你,但是名气这个东西,就只能你看你自己了。”夏侯翊解释说。 夏侯纾想了想,觉得他说的确实有道理,没再反驳。 过了一会儿,她又不甘心地问:“二哥,你真的不考虑考虑周姐姐吗?我觉得她人挺好的,我们这样舔着脸跟上门去,她也没有拒绝我们,甚至还帮了不少忙。而且我瞧着汪家外祖母好像也挺喜欢咱们的。你若是跟周姐姐成亲了,汪家外祖母也没白喊。” “你也知道自己是舔着脸贴上去的啊?”夏侯翊白了她一眼,“还有,你哪只眼睛看出老太太喜欢我们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见了!”夏侯纾不甘示弱,继续辩称道,“她若是不喜欢我们,会平白无故的收留我们吗?会每天还命人给我们准备好出行的水和吃食吗?这样的待遇,也只有咱们自家祖母才做得到!” 夏侯翊并不认同,反而很有自知之明的说:“人家是看在我们父亲的面子上才勉为其难的收留我们。难道你忘了我们昨天我们刚回来的时候,你冷不丁就跑上去叫人家外祖母,她都把你当成是周家的私生女了?” 被揭穿了就不好玩了。 夏侯纾索性破罐子破摔,打着哈哈道:“要是做周家的私生女能白赚这么有钱的外家,还能有周姐姐这么好的姐妹,好像也不错哦。” 夏侯翊听了,转过身去不想跟她说话。 夏侯纾继续骚扰兄长,没有得到什么反应,然后就看见不远处有七八个男子围着两个女子,而那女子的身形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那不是周姐姐吗?”夏侯纾提醒道,“旁边的是她的丫鬟扶桑,早上出门的时候她还给我拿了一袋水呢。” 夏侯翊也认出了那个被围着的女子是周缪音,但他并未马上上前去询问情况,同时也制止妹妹去。 围住周缪音和扶桑的是羌城里的另一大户樊家的公子樊金楼。 樊家与汪家在生意场上既是竞争对手,也是合作伙伴,所以樊金楼自小就认识周缪音,也对周缪音的美色垂涎三尺,难得碰到周缪音落单,他自然是要拦下来调戏一番。 樊金楼双目炽热的将周缪音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方惊喜道:“这不是汪家在京城的外孙女吗?这都一年没见了,越发出落得水灵了。要我说,这京城里待过的的小美人儿就是跟我们羌城的姑娘不一样,看上去端庄典雅,柔情似水。不知道你如今可否婚配?不如你嫁给我如何?” 周缪音不是第一次遇到樊金楼,但是以往她出门都有汪家人跟着,所以樊金楼没有机会对她下手,更不敢随意说出这样轻佻的话来。然而今天,她是看到夏侯氏兄妹出门了,刻意跟来的,也就没有带上周家人。 扶桑是周家人,自然是见不得自家姑娘被一个登徒子这么调戏,便出头骂了樊金楼几句,没想到立马就被樊金楼手下的人拿住了。 周缪音急了,怒道:“樊公子,我与你往日无冤近日无仇的,你拦我,挑衅我也就罢了,还抓我的婢女做什么?赶紧把她放了!” 樊金楼仿佛觉得这样逗她很有趣,继续说:“放了她,可以啊。要不然你同意嫁给我,我就把她还给你!” 周缪音没遇到过这么无赖的人,气得不行,又道:“你再这样无礼,我就要去找我外祖母和大舅父了!” “你去啊!”樊金楼说,“人到齐了正好也讨论一下我们的婚事!” 樊家和汪家都是羌城里的大户,但是汪家如今只有老弱妇孺在家,所以行事作风上,樊家要强悍许多。周缪音不希望自己刚来几天就惹出祸端来,急得方寸大乱,很快就被樊金楼拿捏住了。 旁边多是些贩夫走卒,大家看到带头调戏的是樊家公子,也没人赶出来阻止,一个个都保持着看热闹的心态看着她们,甚至有的还跟着起哄。 夏侯纾本想问问夏侯翊是不是真的不打算管一管,没想到她的话还没问出口,夏侯翊就已经像阵风一样冲了出去。 夏侯翊一把推开钳制住周缪音的樊金楼,顺势将周缪音护在身侧,然后目光冷冽的盯着樊金楼。 樊金楼先是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不由得破口大骂起来。他身边的侍从一边扶住他,一边惊恐地看着突然冲出来的夏侯翊。 樊金楼站稳脚步,看清夏侯翊的人,再看到他的眼神,心里顿时有些虚,逐渐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硬茬了。但他不愧是樊家的公子,羌城里的纨绔,很快就恢复了镇定,继续嬉笑着说:“哟,哪里来的毛头小子,居然敢管本大爷的事?想英雄救美是不是也得看看地方?” 夏侯翊没理会他,只觉得眼前这人挺聒噪,这要是放在京城,这么横还没有眼力见,早死好几回了。 倒是周缪音拉了拉夏侯翊,示意他对方不好惹,不如就这样算了。 夏侯翊却没有听从周缪音的劝告,而是瞪着樊金楼冷冷地说:“我姓夏侯,来自京城,今日之事,乃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难不成我打狗还要挑时间、看地方吗?” 第220章 管闲事 “你骂谁是狗呢?”樊金楼立马就跳脚起来。他在羌城威风了这么多年,还没有谁敢当面辱骂他的。至于那些背地里骂他的,只要没被他抓到,那就算对方好命。 “我也没有指名道姓,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夏侯翊冷笑道。 “你……”樊金楼气结,心想自己在羌城好歹是个地头蛇,不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丢了面子。于是他又看了看自己随行的侍从,想着人多势众,便鼓足气势道:“我跟周家小娘子说话,关你什么事?” “当然关我兄长的事!”夏侯纾突然插话道。 樊金楼闻言看了过来,见是个模样清秀的小姑娘,不屑道:“你又是哪里来的野丫头?今天是怎么了,怎么一个个的都这么喜欢多管闲事?”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道:“我也姓夏侯,京城人士。” “什么时候一个京城来的外人竟然敢在我羌城的地盘上撒野了?”樊金楼怒气冲冲,“我相中个姑娘怎么了,犯法吗?与你们有何干?” “你说话给我注意点!光天化日之下调戏良家女子你还敢说你没犯法?”夏侯纾道,“而且我兄长与周姑娘已经订亲了,如今是周姑娘的未婚夫婿,你说你欺负周姐姐,跟我兄长有没有关系?” “定亲?”樊金楼看了看周缪音,“你什么时候定亲的?” 周缪音当然不敢承认,只得看向夏侯翊。 夏侯翊心里暗骂妹妹荒谬,嘴上却没有否认,目光直视着樊金楼,不怒自威,道:“请你马上给周姑娘道歉!” 樊金楼想着自己心心念念的小美人就这样成了别人的未婚妻,心里十分不快,不仅不肯道歉,还往后走了几步,示意几个侍从把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收拾一顿。他要向周缪音证明,什么才叫男子气概。 樊家的那几个侍从领命,摩拳擦掌的朝着夏侯翊围了上去。 樊金楼还没来得及得意,便听到一阵惨叫。不过片刻功夫,夏侯翊便将那五六个侍从全部收拾了一天通,疼得他们哇哇直叫。 “怎么回事?”樊金楼急得大叫起来,“平时都白养你们了!关键时刻一点用都没有!赶紧给我起来,继续上!” 夏侯翊看着樊金楼气得直跳脚,表情十分不忍。 周缪音不想把事情闹大,赶紧对夏侯翊说:“夏侯公子,算了,我不跟他们计较了,你就饶过他们。” 夏侯翊想不通周缪音为何这个时候同意放他们一马,心想女儿家不是最注重自己的名节的吗?被人当街调戏,就这样算了? “你确定?”夏侯翊再次跟她确认。 “嗯。”周缪音点点头,“樊家与我外祖家是世交,樊公子也就是嘴坏而已,没有对我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我也不想伤了两家的和气。” 夏侯翊见她有所顾虑,也没再坚持。 好汉不吃眼前亏,樊金楼自知打不过夏侯翊,只得赶紧叫上侍从灰溜溜地走了。为了让自己不那么尴尬,临走前他还放话让夏侯翊等着。 事情摆平了,周缪音才算终于松了口气,赶紧向夏侯翊道谢。 夏侯翊看了看她们主仆二人,道:“周姑娘,你们汪家在羌城势大,容易遭人惦记,日后你若是再出门,还是多带些人。” 这话就算夏侯翊不听醒她,周缪音也打算以后绝不独自一人出来逛了。她连连点头道:“夏侯公子的恩情我先谢过了,不过樊金楼这个人不是个懂得见好就收的人。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多半是发自内心的。两位接下来若是出门,也要防着他才是。” “他不是我的对手。”夏侯翊笑道。光是想着樊金楼落荒而逃的样子,他就笃定这人成不了什么大气候,不过是仗着家世狐假虎威罢了。 周缪音却摇摇头说:“若论聪明才智,樊金楼他自然是及不上公子你,但有句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公子和三姑娘还是小心为上。” 夏侯翊是个能听进建议的人,随后便点头表示自己会注意的。 扶桑见自家主子和夏侯翊相处得如此融洽,忍不住小心翼翼的拉了拉夏侯纾,小声道:“夏侯姑娘,其实我家姑娘今日是特意跟着你们出来的,结果街上人多,不一会儿就与你们走散了,这才遇到了樊家那个不要脸的登徒子。方才你对樊金楼说我家姑娘与你家二公子已经定了亲,二公子他居然没有反驳,这是不是说明二公子对我家姑娘还是有好感的?” 夏侯翊不是个会对人表达善意的人,但也从不主动交恶。她对周缪音的态度确实耐人寻味。夏侯纾听了扶桑的话,立马觉得自己找到了同道中人,忙小声回答道:“事出从急,方才那种情况,我二哥肯定不方便辩驳,不然便会伤了周姐姐的颜面。至于我二哥心里究竟怎么想的,恕我暂时还没弄清楚。” 扶桑觉得有点可惜,只好喃喃道:“我家姑娘也就是嘴上逞强,其实她心里早就有二公子了。” 夏侯纾心想难道情报有误?上次金媒婆来家里的时候确实是说周家姑娘心仪夏侯翊已久。但是她第一次约周缪音的时候,周缪音的反映却很平淡,还强调自己与夏侯翊不过是几面之缘。如今扶桑却又说周缪音确实喜欢夏侯翊。所以到底谁说的话是真的? 扶桑看出了夏侯纾的疑惑,压低声音说:“三姑娘别被我家姑娘之前的那些话给糊弄了,她那会儿是看你不停地说二公子坏话,以为你不同意这么婚事,所以才故意那么说的。” 夏侯纾看了周缪音一样。这算不算是破案了? 在夏侯翊面前,周缪音看上去很是端庄得体,但是眉眼间小女儿的娇羞之态却藏不住。 夏侯纾心里顿时有些自责。之前是她认为夏侯翊不会喜欢周缪音,故意设计了徐暮山带着夏侯翊去暖玉阁喝酒,扰乱了长辈们的安排。如今想来,都怪她自以为是,自作主张,不然夏侯翊和周缪音早就在长辈的撮合下正正经经见了面,没准过不了多久,她就要娶嫂子进门了。 有了这个认知,夏侯纾便下决定要弥补。 扶桑也认为自家姑娘和夏侯翊有戏,心里十分雀跃。 夏侯翊担心樊金楼再来找周缪音麻烦,所以也不打算继续逛下去了,一路护送周缪音回汪家。 夏侯纾刚开始还觉得兄长的做法有点多余了,没想到快到汪家的时候,她才发现夏侯翊的顾虑十分到位——樊金楼居然还派了人来跟着他们,就是为了确认夏侯翊是不是真的跟周缪音定亲了。 眼看着夏侯氏兄妹与周缪音一同回了汪家,进门时还十分熟练的与汪家人打招呼,樊金楼派来的探子才回去复命。 随着周缪音回到汪家,她在街上的遭遇也传了回去。兰夫人爱孙心切,挥着拐杖大发雷霆,然后命人把长子汪铨叫了来,让他亲自去樊家走一趟,问问樊家能不能管住自家儿子,管不住的话他们汪家不介意帮忙管管。 汪铨一听外甥女在街上被欺负了,也是气得不行,立马就带人去樊家讨公道,杜氏倒是很会宽慰人,一边安抚兰夫人,以便命人安排了一大桌席面款待夏侯氏兄妹,报答他们的搭救之恩。 盛情难却,夏侯氏兄妹只好跟着汪家人一起共进晚餐。 兰夫人生气归生气,她想着这对于周缪音来说并不是多么愉快的经历,所以她很快就调整好心态,不再提及,也不让下面的人胡说八道,一心关心起夏侯氏兄妹的口味和这几日在外面转了一圈有何收获。 夏侯氏兄妹也只是大概了解了一下当地的风土人情,并未有什么真正的收获,但他们也不方便将自己的真实目的如实相告。 兄妹俩交换了一个眼神,夏侯纾便说:“太夫人,在来羌城之前,我从未离开过京城,竟然不知道除了京城外,还有像羌城这样富庶的城市。这几天我跟兄长才粗略逛了一下,都快被那些琳琅满目的商品晃花了眼,我只恨自己只有一双腿一生手,要不然我一定要多买些东西带回去。” 兰夫人是汪家的大家长,夏侯纾就算脸皮再厚,也不敢继续大言不惭的跟着周缪音叫外祖母了。这几日都老老实实的称她为“太夫人”。 兰夫人哈哈大笑,爽快道:“你难得来一次羌城,看中什么,尽管买,回头我让马车给你送回京城去。” 一听这就是暴发户的口气,周缪音可真是有个好外祖母。 夏侯纾连忙摆手说:“太夫人,如今我也是大人了,要是真买了这么多小玩意儿,回头我母亲该说我了。” “怕什么?回头你就说是外祖母送给你的!”兰夫人笑着说,“说到你母亲,她应该是出自恭王府,受封了宣和郡主的那位?都是忠勇之后!” 夏侯纾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提到自己的母亲,但是用“忠勇”二字来形容恭王府,恐怕全天下也只有兰夫人会这么说了。 夏侯纾只好故作惊讶道:“哎呀,没想到太夫人还知道我母亲的事,真是万分荣幸。” 兰夫人爽朗地笑了起来,道:“你都叫我母亲外祖母了,我还不得赶紧了解一下你母亲吗?回头倒显得是我这做‘外祖母’的不是了。” 看来这个梗是过不去了。 夏侯纾也不介意,赶紧向她敬了一杯酒,甜甜道:“那我这可是沾了周姐姐的光了!” 第221章 这个外孙女婿我满意! 吃完饭,兰夫人把两个女孩子留下来聊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周缪音的婚事。汪家讲究多子多福,子孙成婚都比较早,所以兰夫人现在最大的重孙子都只比周缪音小两岁。因而她特别希望周缪音也能早日成婚,再给他生个重外孙。可是说起周缪音的婚事,她又觉得是他们周家老夫人走的不是时候,这才把孙儿的婚事给耽误了。 周缪音并不不觉得有什么不好,只说一切接听父母做主。 兰夫人听了却不高兴,说:“你那父母眼光短浅,做事优柔寡断,能给你找到什么好的婚事?你们除服都有大半年了,他们若是真上心,至于这么久都没给你相中个好人家吗?依我看,倒不如我亲自替你做主选门婚事,干脆就嫁到羌城来,我也好实时照看着!” 一听要嫁到羌城来,周缪音第一个想到的就是樊金楼,再联想起他当街拦下自己的样子,吓得她不敢说话,手指却紧紧拽住了自己的衣角。她对然喜欢外祖母,但却不想嫁到羌城来。 夏侯纾将她们祖孙俩的神色看在眼里,默默斟酌了一番,方道:“太夫人若是想给周姐姐寻门好亲事,您不如看看我兄长?” “夏侯姑娘!”周缪音立马急得面色通红,赶紧制止道,“你在我外祖母面前胡说什么呢?” 兰夫人却听出了些味道,十分认真地想了想,方道:“你兄长这人话不多,行事却极有章法,看得出来是个不多的不可多得的人才。”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夏侯纾赶紧趁热打铁道:“那太夫人可知道汪夫人相中的女婿,其实就是我兄长?” “什么?”兰夫人满脸惊讶,“她母亲早就已经相中的你兄长?” “没有的事。外祖母你别听她胡说八道。”周缪音一边安抚兰夫人,一边给夏侯纾使了个眼色,让她就此打住,别再说了。 可夏侯纾却当没看见,继续说:“太夫人,我可没有胡说八道。去年底,我母亲与周夫人就安排他们见面了,只是中间出了点意外,导致周姐姐与我兄长一直没有正式见面。谁知道缘分这么奇妙,如今竟然在这里遇到了。太夫人,您慧眼如炬,您看看我兄长可配得上周姐姐?” “配得上!配得上!”兰夫人顿时乐开了花,“这个外孙女婿我满意!” 夏侯纾觉得这事越看越有戏,继续说:“太夫人有所不知,因为上次没见上面,我家兄长也不敢胡说什么,担心唐突了周姐姐。都说有缘千里利来相会,太夫人如今也看到了,周姐姐与我兄长是有缘分的。不如也请您撮合撮合,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说完,夏侯纾默默在心里祈祷夏侯翊知道了不要撕了自己这张嘴就好。 兰夫人高兴完之后,又开始关注这事是真是假了。她看向周缪音,问道:“夏侯姑娘说的可当真?你母亲果然是同意的?” 周缪音是个实诚的,既不敢欺骗外祖母,又不好拂了夏侯纾的面子,看上去很是为难。 夏侯纾看出了她的难处,立马撒娇道:“太夫人,我骗你干什么?我们夏侯氏虽然不开门做生意,但最起码的诚信还是要讲的,不至于拿这种事情来欺骗您,更不可能当着周姐姐的面撒谎。不然你问问周姐姐,看看年前两家长辈是不是安排着见面来着。” 兰夫人再次看向自己的外孙女。 周缪音只好红着脸点了点头。 兰夫人一拍大腿,欣喜道:“如此甚好!能与越国公府结亲,那可是天大的好事!何况夏侯公子的确是人中龙凤!” 如果周缪音能嫁给夏侯翊,对于他们汪氏一族来说,那就所有姻亲里面地位最高的了。他们汪家经商这么多年,虽然攒下了万贯家财,日子也过得十分气派,但到底不如朝中有人做官的人家。越国公府使他们想都不敢想的。最重要的是,越国公府的名号在北边的十几座城镇也很响亮,有了这样一个亲家,以后他们汪氏一族在生意上也很有很大的助益。 兰夫人分析完后,又问:“夏侯姑娘,你方才说了这么多,不知你家兄长对我们家缪音是什么想法?” 夏侯纾愣了愣,这可就问到她了。心想自家兄长都还不知道这一顿饭的功夫,自己就已经替他谈妥了一桩婚事。可她面子上还是表现得十分积极,十分欣喜,道:“我家兄长也是谦谦君子,不敢随意肖想周姐姐,若是能得到双方长辈的支持与撮合,这事不就成了吗?” 兰夫人不愧是汪氏一族的当家人,她立马就招呼左右拿了纸笔过来,现场叫人修书一封火速寄到京城,亲自问女儿女婿的意见。若是都没意见,她才好去撮合,不然她也不想委屈了自己的外孙女。 夏侯纾对兰夫人的做法很是钦佩。兰夫人虽然是汪家和周家的长辈,但是事关外孙女的婚姻大事,她还是抛开自己大家长的身份来征询一下女儿女婿的意见,这样一来,既保存了小辈的面子,又顾及了大人之间的脸面。汪氏一族有这样开明又谨慎的长辈坐镇,难怪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不过这信是送出去了,只是一去一回,恐怕到时候他们都要找到自己要找的人,准备离开羌城回京了。 原以为这事要等到回京之后才能在慢慢来,没想到第二天樊金楼突然带着樊家的两名族老和汪家的两名族老找上了门,一大早就抬着十二抬礼品站在大门口敲敲打打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结亲。 羌城民风彪悍,男女婚姻大多是遵循自己的意愿,早年还有抢亲的风俗。如果谁家的儿郎看中了别家的姑娘,在告知父母族老之后,可以带上聘礼上门求娶,即便那姑娘已经定亲,在正式成亲之前也可以再争取。若是谁家的姑娘看上了别家的儿郎,也可以同样行事。 因为这一旧俗,羌城曾经发生过很多啼笑皆非的抢亲事件。后来为了杜绝此类事情的发生,当地行政长官对风俗进行了规范,要求竞争者需要提前征得双反族老的同意,这样一来,求亲就显得比较正式了。 樊金楼在听说周缪音已经与夏侯翊定亲之后,心里十分不满,也不知道是怎么想到了这个馊主意。明明昨天下午汪铨还带着人跑去樊家兴师问罪的时候他还老老实实的,结果一觉醒来,他不仅说服了樊家的族老为他说话,就连汪家的族老也被他说动了,所以就跟着他一起来汪家提亲。 汪铨意识到自己没有办好事,立马去兰夫人忏悔。母子俩关着门在房间里说了很久,后来又把周缪音叫进去说了几句。 等到周缪音再出来的时候,夏侯纾看到她脸色惨白。 “周姐姐,你怎么了?”夏侯纾迎上去关切道。 周缪音看着她,脸色惨白如纸,半晌才含着泪说:“我外祖母说,他同意把我嫁给樊金楼。” “怎么会?”夏侯纾愣住,“昨晚太夫人不是还说很满意我二哥的吗?还专门让人写了信回京城呢?怎么突然就变卦了?” “我也不知道。”周缪音摇摇头说,听起来有点绝望,“外祖母不知道跟大舅父说了什么,现在连大舅父都劝我嫁给樊金楼。” 夏侯纾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但究竟哪里出了问题,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道:“周姐姐,你给我一句准话,如果没有樊金楼,你会不会选我二哥?” 她这样一问,周缪音自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自己说过的话,眼下情况不一样了,她只好点点头说:“我从一开始选的就是夏侯翊,所以才让我母亲去打听的。恰好宣和郡主也找了金媒婆来打听我的事情。我就知道我跟他是有缘分的。可谁知你突然跑来找我,说了一大堆关于夏侯翊的坏话。我拿捏不准你们家的意思,尤其是夏侯翊的意思,所采当时才会假装自己对夏侯翊并不上心。夏侯姑娘,如今我把真心话都告诉你了,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嫁到羌城来,也不想嫁给樊金楼。” 这应该算是大实话了。夏侯纾心领神会,立马跑去找夏侯翊。 夏侯翊听说是樊金楼在外面闹,眉头都要快打结了。不过他很快就回复了平静,说:“这是汪家和周家自己的事,我们都不要去掺和了。要不,我们今天就搬出去。” “你怎么能临阵脱逃呢?”夏侯纾不解道,“昨天当着樊金楼的面你没有否认你跟周姐姐定亲的事,所以樊金楼才回去请了樊家和汪家的族老过来提亲,这摆明了就是要跟你打擂台,结果你就直接认输了,你让周姐姐以后怎么做人?” “这就是你的事了。”夏侯翊说,“说我跟周姑娘定亲的是你,我不辩解,是不想你们都没面子,如果出了事,怎么能怪在我头上?” “虽然话是我说的,但是……”夏侯纾看着兄长,突然觉得自己的话很没有底气。她想起了之前独孤彻跟她告白时自己的反映来。她自己都做不到的事,却逼着夏侯翊去做,这不是强人所难吗? 原来她也是那么双标的人呢! 夏侯纾觉得自己做的这些有点可笑,可是想到周缪音的神情和绝望,她又不得不双标。她想了很久,小声道:“二哥,我问过周姐姐了,她喜欢你,一直都很喜欢你。是我之前自作主张,才耽误了你们的事。” 第222章 公平竞争 樊金楼在汪家门外叫嚣了半个时辰,汪铨才在兰夫人的授意下去把人请进来。樊金楼得意不已,一进门就让人把聘礼放在院子里,让双方族老出面交涉。 周缪音父母尚在,兄长也有好几个,汪铨只是个做舅舅的,自知做不了周家的主,见到樊家一副志在必得的架势,急得直擦汗。他 心里搞不懂为什么一向开明的母亲突然就管起了外孙女的婚事。不仅要管,还拉着自己一起来管,这不是为难他吗?然而百善孝为先,他身为汪家的长子,一直是全家的模范和榜样,也不敢不顺从母亲的吩咐。 兰夫人虽然把人请进来了,面上却一直很冷淡,听着两家族老在劝说,她也只是淡淡的回答了几句,始终不肯同意两家的婚事。 汪樊两家族老都以为兰夫人是在端着,好听的话一句接一句,然而兰夫人并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吩咐服侍的人又添了茶。 樊家世代经商,樊家人能说会道,樊金楼在这样的家庭氛围熏陶下,也是个会察言观色的人。他见大家说了这么久都没有进展,便打算自己毛遂自荐,势必要把周缪音娶回家。 周缪音站在廊下,看着樊金楼和他带来的那些人七嘴八舌的游说,急得都快哭了,手里的帕子绞得皱巴巴的。 夏侯纾看了看身边的夏侯翊,问道:“二哥,你真的不去帮帮周姐姐吗?再这样说下去,她可能真的就要嫁到樊家去了。” 夏侯翊想了很久,最终还是走了出去。 樊金楼看到夏侯翊终于出来了,心里既激动,又充满了斗志,看向夏侯翊的眼神就像是斗鸡看到了对手,立马在兰夫人面前大声说:“太夫人,我听说周姑娘与这位夏侯公子已经定亲了,此事可当真?” 兰夫人看了夏侯翊一眼,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半晌才说:“那是我女婿定下的,但是这里是羌城,如今缪音在我这里,她的婚事还得问问我这个外祖母。” 樊金楼听了觉得自己还有戏,便说:“既然太夫人都这么说了,那就按照我们羌城的规矩公平竞争。” 周缪音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所出来,毕竟她与夏侯翊定亲一事是假的。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她也没有脸当着长辈和夏侯翊的面继续撒谎。 夏侯纾却觉得樊金楼说的话没道理,简直就是胡闹,便说:“我们京城没有你这样离谱的规矩,定亲了,那便是已经定好了,不能随意更改。不过有句话叫做入乡随俗,我们愿意按照你们羌城的规矩来,不知道你说的公平竞争是怎么个竞争法?” 樊金楼看了夏侯一眼,想着前一日他对付自己所用到的手段,心里有点担忧,于是说:“我听说京城出才子,不如我们就先比文墨?” 夏侯纾以为自己听错了,心里有些想笑。他居然跟夏侯翊比文墨?夏侯翊好歹也是鸣鹿书院毕业的,一向深得恩师的器重,就连当初在府中私塾学习的时候,他也是品学兼优的,连先生都常常夸赞他。难不成樊金楼看到他武功好,就认为他疏于文墨? 那他还真是看错了,夏侯翊绝对是文武全才。 夏侯纾正暗自得意着,夏侯翊突然开口道:“你想跟我比什么?” 樊金楼像是早就准备好了似的,立即从准备好的聘礼箱子里面抽出来几张字帖来,道:“我们家走南闯北的人多,所以就收藏了一些字帖,不如我们就比写字!” 夏侯翊冷笑一声,像看傻子一样看着樊金楼,问道:“你没有在跟我开玩笑?” “我跟你说真的,哪有闲情跟你开玩笑?”樊金楼像是没有反应过来,依然对自己提出的比试方法沾沾自喜。 夏侯纾捂着嘴,差点没笑出声来,她还以为樊金楼至少也会是说跟他比吟诗作赋,没想到居然是照着字帖练字。 果然经商人家的文化水平还是参差不齐。 夏侯翊费了很大的功夫才没有表现出嘲讽来,然后他们两人便当众铺开了笔墨纸砚开始写字。 樊金楼特意给了他一个字帖,夏侯翊看都没看一眼,直接就着笔墨纸砚开始写了起来,洋洋洒洒几行字就浮现在纸张上,笔锋苍劲有力,一气呵成。 汪家的两个族老都忍不住看了过来,一边欣赏着夏侯翊的字,一边暗暗称赞。 樊金楼也不示弱,对着字帖埋头苦写。 很快,夏侯翊就写完了,然后停住笔,双手负在背后,睥睨着那边还在照着字帖写的樊金楼。 樊家的两个族老也忍不住好奇心走近了些,默默读了夏侯翊写的内容,赞不绝口。 樊金楼一点儿也不紧张,旁若无人的慢悠悠写完了。 四个族老加上兰夫人一起过来检阅结果。 兰夫人原本还有着疑惑,但是看了夏侯翊的字后,她突然笑了起来,偷偷地跟身边的侍女说了几句话,随后那侍女就过去,把周缪音给叫了过去。 周缪音的眼睛红红的,但是看着夏侯翊替她出头,她还是很开心,仿佛看到了新希望。 兰夫人又在周缪音的耳边悄悄悄悄地说了几句话,然后周缪音突然就笑了,再看向夏侯翊的眼神多了几分柔情似水。 樊金楼也把兰夫人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尤其是看到周缪音笑了之后,他瞬间觉得不太好,赶紧去把自家的两个族老拉到一边说了几句话,那几个族老顿时变了脸色,说是夏侯翊的字虽然写得不错,但是他通篇都在嘲讽樊金楼仗势欺人,没有胸襟,这样的人,不适合做周家的女婿。 夏侯翊根本就懒得理他们,自顾自地站在旁边,就像看戏一样看着他们。 夏侯纾也走上去看了看他写的字,确实是在骂樊金楼的,难怪两家族老都那么生气。 樊金楼自己也过去看了夏侯翊的字,心里边知道自己输了。他还算是有担当的人,不光当众承认自己字不如人,还提出要再跟夏侯翊比骑射。 羌城靠近北原国,经常接触到北原国的商人,因而比较注重骑射功夫。樊家时代经商,所以子孙都从小学习骑射。 夏侯纾偷偷跟夏侯翊说:“看来樊金楼的功课做得还是不够,他光知道咱们姓夏侯,却不知道我们是哪一个夏侯。如果他知道我们家的人刚学会走路就要学骑马,人还没有弓箭高,就要学着拉弓,肯定就不敢提出这么自取其辱的竞争方式来了。” 夏侯翊笑了笑,没说话。 周缪音显然是明白这一点,这会儿倒是放松了许多,凑到兰夫人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樊金楼看到夏侯氏兄妹丝毫不慌,又看到周缪音和兰夫人接头接耳,也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说错了话。可是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们樊家是做生意的,十分注重诚信,他也不敢当众反悔。 骑射还是要比,至于怎么比,在哪里比,都由樊金楼来确定。 半个时辰后,汪家的当家人以及汪樊两家的族老一起转战樊家的马场,旁边还有许多闻讯而来的观众。 樊家生意做得大,为了方便运输货物,专门在羌城的东边修建了一座大型马场,里面至少养了三百多匹马,每一匹马看上去都十分健壮。 樊金楼也没有藏着掖着,除了他自己常用的那匹马,他还亲自带着夏侯翊去马场里挑了一匹。 随后两人又去挑了衬手的弓箭。 一切准备就绪,两人就在马场里进行比拼。 正式比赛前,樊金楼环顾了一圈,十分好心的对夏侯翊说:“夏侯公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如果你输给了我,你跟周姑娘的婚事就不算数了。” 夏侯翊看都没有看他一眼,笑着不屑道:“你赢不了我的。” 樊金楼刚开始还认为他是在垂死挣扎,后面见他似乎真的不在意的样子,不由得犯起了嘀咕。 按照比赛规矩,夏侯翊和樊金楼各领取三支羽箭,然后骑马绕马场跑上三圈,最后到指定位置射击远处的三个靶子,射中靶心最多的为胜。 樊金楼作为东道主,这个时候自然当仁不让,在裁判发出指令后,立即骑马冲了出去,先是绕场跑了三圈,然后到了射台,一箭一靶,潇洒利落,箭无虚发。 围观的大多都是樊家人,还有些来看热闹的也只认识樊金楼,见此结果,基本上都认定是樊金楼赢了,因为即便夏侯翊也全部射中,那也只是打了个平手,算不上赢。 一时间,场内场外都是欢呼声和口哨声,大家都对这个抢亲事件兴致勃勃。 夏侯翊丝毫未受到影响,待樊金楼退场后,他轻轻拍马冲了出去,照着样子先绕马场三圈,最后在冲向射台的时候,他直接将三支羽箭一起架在了弓上,再一用力,三支箭一起飞射出去,齐齐射中靶心。 场上顿时一片肃静,众人似乎都忘了呼吸。 “你输了。”夏侯翊对樊金楼说完,也没有多做停留,很快就骑马回来了,下马之后非常潇洒的离场,也没有跟谁打个招呼。 樊金楼直接傻了眼,不可思议的看着夏侯翊射出的三支箭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知道,他已经完全输了。 夏侯纾看着兄长远去的背影,赶紧冲着周缪音道:“周姐姐,我二哥都已经走了,你还愣着干什么?赶紧去追呀!” 第223章 线索 樊金楼输了比赛后并没有继续纠缠周缪音,而是展示出了一个商人该有的素质,随后乖乖的送汪家人回家。而兰夫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反而异常的兴奋,一回到家就让人将樊金楼送来的聘礼还了回去。 周缪音是紧随夏侯翊离开的,后面又跟着夏侯翊一起回了汪家。他们一起回来的时候,夏侯纾明显感到他们之间的感情不一样了。周缪音也越发像个小女人,看夏侯翊的眼神里多了几分羞涩。 夏侯翊从来不是一个喜欢与异性纠缠的人,他能为了周缪音做到这个地步,足见周缪音在他心中的分量是不一样的。夏侯纾觉得回去之后可以跟父母说一句,让他们赶紧准备好聘礼和礼仪向周家提亲了。 至此,夏侯纾也猜到兰夫人为什么纵容樊金楼闹这一场,无非是想试探夏侯翊对周缪音是否有心罢了。 趁着周缪音去见兰夫人的空档,夏侯纾赶紧跑去找夏侯翊打听他跟周缪音的进展。然而夏侯翊却拒绝回答她,只是说:“这次是你求着我陪你来羌城的,我希望你别忘了自己要做什么。我跟周姑娘的事情,你也不要再瞎掺和了,否则回去我就游说父亲把你嫁给符息。” “你跟周姐姐的事情如今都已经这个样子了,你还想回避,这就不厚道了?”夏侯纾说着才发现不对劲,慌忙又说,“等等,把我嫁给符息是怎么回事?我跟符息师兄什么时候又得罪你们了?” 夏侯翊似笑非笑的看着妹妹,道:“父亲得知那位对你有意之后,就已经打算要把你嫁给符息了,是我拦下来的。” 夏侯纾顿时觉得五雷轰顶,她这位父亲还真是病急乱投医啊,为了不让她当皇妃,抓这个男人就要人做女婿了! “二哥,我跟符息师兄是个什么情况你最清楚了,不光我不愿意嫁给他,他也未必就愿意娶我,你们这样生拉硬凑,以后水也别想过安生日子。”夏侯纾劝说道,“但是你跟周姐姐的事情不一样,周姐姐对你有意,你对周姐姐也不是全无感情,要不然你就不会三番两次帮她了。我说的对?” “我的事情不用你操心。”夏侯翊并不喜欢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周缪音,遂提醒道,“你还记得我们是来做什么的?” “记得记得。”夏侯纾连连点头,言归正传道,“可是我们都在城里转了这么些天了,能问的都问了,一点关于姜氏和裘氏后人的线索都没有,我们该怎么找下去呢?” 对于这个问题,夏侯翊也很苦恼,便说:“这些天我也联系了长青门在羌城的暗线,说是自从姜氏灭门之后,城里就再也没有听说过其族人的踪迹。至于裘氏,他们在赤羽军进城后也因叛国通敌被夷了三族,就算是有个别远亲,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人再敢与他们扯上干系。” 想到可能找不到曲白师太的后人,夏侯纾有些失落。 夏侯翊又说:“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接下来我们再好好打听一下,万一能找到呢?” 夏侯纾笑了笑,如今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接下来几天,夏侯纾跟着兄长又在城里面转了几圈,陆陆续续找了些人打听,却依然一无所获。姜氏和裘氏的后人似乎真的在羌城消失殆尽了一般,毫无踪迹可循。 兰夫人那边倒是对夏侯氏兄妹越发的热情起来,时不时关心一二。周缪音见他们天天往外跑,也起了疑,趁着四下无人,她便问夏侯纾:“你们来羌城,真的只是来游玩吗?还是说你们有什么事?” 夏侯纾想着他们来了羌城好些天了,周缪音和汪家也帮了不少忙,不好一直这么隐瞒下去。而且凭着他们兄妹俩这样漫无目的的找下去,未必就能有结果,索性就透露了一二。 “其实我们是受人之托,替人来寻亲的。”夏侯纾说。 “寻亲?”周缪音大吃一惊,据她所知,夏侯氏与羌城这边是没有亲戚的,但既然夏侯纾说是替人寻亲,那一定是与夏侯氏很亲近的人。她想了想,方道:“你们想要找的是谁?我每年都会来羌城小住,也认识一些人。你要是愿意说出来,我也可以帮忙问问。或者说我可以去问问我外祖母。她们祖辈就住在这里了,没准能有印象。” 夏侯翊看了看妹妹,不知道该说不该说。这些天,他动用了一些潜伏在羌城的关系网,但还是没有查到任何与姜氏和裘氏有关的人和线索。如果不是夏侯纾坚持要提曲白师太找一找后人,他真的想回京了。 夏侯纾也觉得很挫败,回想起之前在长青门做密使的时候,她都没觉得打听个人的消息会有这么难。她暗自斟酌了一会儿,便把自己要找的人简单的跟周缪音说了一下,却没有说出曲白师太的真实身份。 “你要找的是姜氏和裘氏的后人?”周缪音十分惊讶,她想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越国公府与姜氏和裘氏有什么关联,只是夏侯氏兄妹没有主动提及,她也不好直接问,毕竟她也听说过夏侯翊和恭王府过从甚密。 周缪音沉默了许久,想着夏侯翊为了帮自己解围所做的事,她也希望自己能帮得上他们兄妹,方说:“我小时候曾听外祖母他们说过,姜氏和裘氏原本是羌城的大族,但自从那场叛乱之后,城中就再也找不到两族人的踪迹,或许是怕受到牵连藏起来了,或者改名换姓了。你们这样找,肯定是不好找的,不如等我回头去问问我外祖母,她肯定会知道的。” 夏侯氏兄妹仿佛看到了新希望,赶紧道谢。 周缪音回头就去问兰夫人,然后兰夫人把他们都叫了过去。 兰夫人大概又问了些情况后,做出了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半晌才说:“你们要找的人,我或许有一些有用的线索,但是你们能不能先告诉我你们跟他们有设么关联?为什么非要找他们?” 既然都已经找上兰夫人了,夏侯纾也不打算继续隐瞒,便说:“其实是我的一位故人,准确的说是我的恩师,她曾是羌城人士,因为那场战乱被迫背井离乡。如今她已驾鹤西去,唯一的愿望就是能魂归故里。所以我们想帮她找找她的族人和旁支亲戚,算是报答她的教导之恩。” 兰夫人边听边点头,又问:“你师父姓氏名谁?她是姜氏族人,还是裘氏族人?” “我师父是姜氏女,名讳叫姜沅沅,正是当年姜氏许配给裘氏的小娘子。”夏侯纾猜到兰夫人或许真的知道内情,所以如实相告道,“姜氏族灭之后,我师父随着裘先生一路南下逃难,结果裘先生在途中遭到其叔叔的追杀,不幸遇刺身亡,我师父带着他的骨灰继续南下,最后到望苍峰出了家。去年八月份,我师父自知命不久矣,就把她跟裘先生的身后事托给了我。太夫人您若是真认识姜氏或者裘氏的后人,还请你代为引荐。师父和裘先生若是泉下有知,也该欣慰了。” 兰夫人见她言辞恳切,不像是在说谎,心里便已经有了打算。只是听她说她口中的师父是姜氏女,她还是十分诧异。 “你师父果真是当年逃出生天的姜氏女?”兰夫人再次确认。 兰夫人如今也就六十多岁,比曲白师太大了十来岁,没准还真知道些姜氏和裘氏的事情。夏侯纾心里顿时燃起了希望,追问道:“太夫人的意思是认识我师父?” 兰夫人似乎也陷入了那段掺杂着血肉横飞的记忆,娓娓说道:“既然你说到了姜氏女,我也不瞒你们。其实我们兰家祖上与姜氏有亲,我年少时也曾见过你师父一面。只不过当年姜氏势大,而我们兰氏只是需要靠着姜氏接济的小门小户,上不了台面,所以也就没有多少人知道我们两家的关系。岂料姜氏树大招风,惹来了杀身之祸,一夕之间全族覆灭。而我们兰氏一族却在乱世中活了下来,再加上机缘巧合,如今倒比当年的姜氏还要兴盛。你们若是相信我,就把他们的骨灰交给我,我去找人修个祠堂把他们供奉起来。” 夏侯纾顿感欣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他们日日外出打听,结果没想到他们要找的人居然就在眼前。 说道修祠堂,夏侯纾还是有些犹豫,毕竟曲白师太并不希望世间有人知道她以一个出家人的身份与裘先生葬在了一起。 她想了想,又说:“太夫人,谢谢你愿意帮我们。不过我师父生前已经出了家,也不愿意再麻烦族人,只是心中对裘先生还有牵挂,对逝去的族人还不能释怀,所以才坚持要魂归故里。修祠堂的事情就不劳太夫人您操心了。按照我师父的遗愿,我想把她和裘先生一半的骨灰洒在他们曾经生活过的这片故土上,另一半则找个安静的地方存放起来,若是能寻到他们两族的后人,再给他们添些香火就足够了。” 兰夫人也不强人所难,道:“没有关系,你们准备好了,只管告诉我一声就成,我先去安排一个安静的地方,到时候把他们的牌位和骨灰放进去,我会派人日日给他们点长明灯的!” 第224章 心愿已了 兰夫人大概是真的把夏侯翊当成未来的外孙女婿了,所以对待夏侯纾的事情也格外上心。没过两天,她就说已经找好了安置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灵位的地方,然后让人带着夏侯氏兄妹过去。 那是一户住在羌城城郊的一户普普通通的人家,男主人姓温,名叫温文钊,看上去三十几岁的样子,已经成了亲,上有一个年迈眼盲的老母亲,下面还有四个孩子,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也和睦温馨。 据兰夫人介绍,温文钊是真正的姜氏后人,原名叫姜成浩,也就是曲白师太在姜家的堂侄儿。当年姜氏灭族的时候,姜成浩还小,彼时他母亲正好带着在外祖家串门,才躲过一劫。后来姜氏一族被追杀,姜成浩的母亲为了护着他,含泪将他托付给了乳母,自己则抱着襁褓跳崖身亡,造成了姜氏合族覆灭的假象。 再后来,乳母带着姜成浩东躲西藏,终日食不果腹,胆战心惊,她自己的儿子温文钊也在逃难中不幸病逝。乳母安葬了自己的儿子后,便让姜成浩代替了自己的儿子,成了温文钊。 从此,姜成浩就随着他母亲的坠亡消失了。 兰夫人能够找到温文钊,是因为他现在的母亲,也就是当年的乳母后来曾带着他在汪家做工,兰夫人觉得温文钊的长相有几分酷似姜家人,细问之后才得知了真相。随后兰夫人便给了乳母一大笔钱,让她带着孩子离开汪家,在城郊置办了房屋和田产,平平稳稳的过日子。 这些年,兰夫人为了避嫌,刻意不理会温家母子。温家母子也没有不识好歹去攀附汪家,所以当兰夫人突然找到他们,并告知曲白师太的事后,温文钊想都没有多想就答应了会好好供奉。 去见温家母子时,兰夫人并未出面,而是派了心腹和周缪音跟着他们以游玩路过温家,然后借口讨水喝,进了温家的院子。 温母如今已经全然看不见,但是脑子还是清醒的,尤其对当年的事记忆犹新。几人在屋子里说了一会儿话后,温母就让温文钊带他们去看已经提前布置在隔间里的牌位。 夏侯纾才发现,温家母子这些年一直在暗中供奉着姜氏族人的牌位,因为里面除了姜成浩的生父生母,还有曲白师太的父亲母亲和兄长。 夏侯纾作为曲白师太的弟子,少不了要给曲白师太的牌位上一炷香,随后她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的骨灰各取了一半出来,再把剩下的一半交给了温文钊,又给了他一袋银子聊表心意。 离开温家之后,夏侯纾特意找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将曲白师太和裘先生剩下的一半骨灰撒了。 北方的二月份,春寒料峭,北风呼呼,看着被风吹散的骨灰,夏侯纾感觉肩上的重担总算是放下了。耗了半年时间,她总算是没有辜负曲白师太的期望,替她完成了毕生夙愿。 生不能同衾,死亦同穴。 如果人死后真的有意识,夏侯纾希望曲白师太和裘先生能在另一个世界再续前缘。 回汪家的途中,夏侯纾特意在羌城的北门下了马车,然后登上了城楼,朝着北边远眺而去。 夏侯翊知道她在想什么,却并未多说半句,只是陪着她,看着远处的层峦叠嶂陷入了沉思。这些年,他曾无数次梦到自己骑着马穿过此地,一路向北,去追寻长兄的足迹。 周缪音全程都充满了疑惑,但却十分有涵养的没有多问,看到夏侯氏兄妹陆续登上了城楼,她也只是掀开了马车的帘子,静静地看着。 夏侯纾看着远方沉默了许久,方道:“二哥,当年大哥与父亲前往北原战场的时候,应该也是从这个地方走过去的?你说他当初有没有停下来好好看看这个地方呢?他知不知道自己将永远回不来了?” 说到后面,夏侯纾的声音变得跟哽咽起来。 夏侯翊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背以示安抚,半晌才说:“纾儿,再给我一些时间。” 夏侯纾擦了一把自己的眼眶,又说:“二哥,你知道吗?刚才有一瞬间,我真的很想纵马而去,去看看当年大哥看过的风景。” “万幸你这一回没有任性。”夏侯翊笑道。 “其实我也不敢去。”夏侯纾突然变得沮丧起来,“我看过地图,也找人打听过了,从羌城出发,到居雁关顶多一天半时间,但是从居雁关出去却不容易。而且徐五哥在居雁关,我还没想好怎么面对他。” “你也有心虚的时候呢?”夏侯翊忍不住调侃道,可是看到妹妹一脸的严肃,他又不得不安慰她,“暮山他是个聪明人,迟早会想明白的。” 听了这话,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独孤彻之前对她说的话。 他看着她,眼神里的光一点一点黯淡下去,带着几分惊讶、几分失望和几份不甘,问道:“你一向喜欢辜负别人的好意吗?” 以前夏侯纾觉得自己辜负别人的好意理所当然,可是现在,她却无端生出了很多愧疚。 这些年来,她被辜负过,也辜负过别人。人大概只有深刻体会到被辜负的感觉后,才会知道自己当初有多过分。 往事不可追,夏侯纾无法预料到以后会发生什么,自己能不能得到俗世的幸福,但是羌城的心愿已了,他们得回去了。 回到汪家的当晚,夏侯氏兄妹就向兰夫人表明了自己要回京的意图,同时也向兰夫人表达了谢意。这段时间,他们兄妹确实给汪家添了很多麻烦,也受了汪家不少恩惠。 兰夫人也没有挽留,只是随口抱怨了几句她派人快马加鞭送去京城的信还没有回音。 周缪音没心思考虑其他,听说夏侯氏兄妹要回京了,立马提出要跟他们结伴回去。 兰夫人本想劝周缪音矜持一点,可是她观察了夏侯翊这么久,虽然她很满意这个假冒的外孙女婿了,但是她又觉得夏侯翊对周缪音看上去并不算热情,完全没有年轻男子看到心仪的姑娘的那种喜悦与冲动。于是她便在心里琢磨着是不是让周缪音主动一些,他们这庄婚事就成了。 毕竟在羌城,女子也是可以抢亲的。 也是这个时候,她觉得周缪音还是太过腼腆和端着了,所以对于外孙女提出要提前回京的想法,她也没有反对。 周缪音来羌城的时候,带了两车的礼物来送给外祖母、舅舅舅母以及几个侄儿,如今她要提前回京了,兰夫人也没有亏待她,硬是在一天内凑足了五辆马车的礼物,让周缪音带回去。 夏侯纾对汪家的大方叹为观止,忍不住调侃夏侯翊道:“二哥,汪家这般富有,太夫人又极为疼爱周姐姐,你说要是哪天你跟周姐姐成亲了,太夫人会送你们什么作为贺礼呀?” 夏侯翊瞪了她一眼,气得直接下了马车,改骑马回去了。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继续观赏汪家仆从往马车上搬东西。 另一边,因为外孙女要回家了,兰夫人哭成了个泪人。周缪音一边舍不得外祖母,一边又放不下夏侯翊,只能把心一横,抱着兰夫人哭泣一通后,依依不舍的辞别。 祖孙俩光是说分别的话都说了小半个时辰,夏侯翊都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不时地朝着汪家大门口看,可是想到兰夫人和周缪音对自己的帮助和照顾,他又耐着性子继续等了下去。 随后兰夫人又特意叮嘱夏侯翊一定要好生保护她的外孙女,务必将她安全带回京城,夏侯翊半句也没有推辞和反驳,全部应下了。 马车里,周缪音听了外祖母与夏侯翊的对话,感动得热泪盈眶,又怕被别人看见,赶紧擦了擦,露出欣慰的笑容。 她知道,她与夏侯翊的事,还是有希望的。 夏侯纾也觉得周缪音并不是一厢情愿,还鼓励了她几句。 一行人好不容易出了羌城,却被樊金楼带人拦下了。 夏侯纾一听是樊金楼的声音,立马跟周缪音对视了一眼,然后掀起车帘往外看。 樊金楼身着一身绛红色镶金线的大氅,骑着马等在城门口,十分显眼。他身边还带了六七个人,像是等候多时的样子。 自从上次比赛输了之后,樊金楼就再也没有在周缪音面前出现过,也没有使坏,夏侯纾还觉得他是条汉子,可是如今见他来拦自己的马车,她又有些捉摸不透他的心思了。 “他不会是还要来抢亲?”夏侯纾小声对周缪音说出了疑惑。 周缪音苦恼的摇摇头。在听到樊金楼的声音时,她的一颗心就已经提到了嗓子眼,心想她跟夏侯翊之间的关系刚刚有所破冰,不会被樊金楼这么横插一杠,又泡汤了? 夏侯纾看得出周缪音很紧张,便又仔细观察坦然迎上去的夏侯翊,安慰道:“周姐姐不必担心,我瞧着二哥不像是会袖手旁观的样子。” 周缪音立刻死死盯着夏侯翊的一举一动,默默祈祷不要再出岔子。 夏侯翊做好了应战的准备,骑着马朝樊金楼走过去,却见樊金楼很是礼貌的向他拱了拱手,然后目光往马车里看了几眼,笑着说:“夏侯翊,这几天我已经找人打听过你的身份了。说起来,虽然你的文采和武艺都在我之上,但我还是觉得你胜之不武。早知道你是越国公的儿子,我就不跟你比文墨和骑射了。我应该跟你比经商的,这个你肯定赢不了我。” 夏侯翊看着他,想着他输给自己时脸上诧异的表情,忍不住笑道:“怎么,你现在又后悔了,打算再跟我比试一场吗?” “我樊金楼言出必行,愿赌服输。”樊金楼摆摆手说,目光也从马车里收了回去,落在夏侯翊身上,“周姑娘既然喜欢你,我也不想她为难,但愿你能好好待她,如若不然,就算要去京城抢亲,我也不在话下。” 夏侯翊笑而不语。 樊金楼也自嘲般笑了笑,然后说:“等你们真正定亲的时候,别忘了告知我一声,我一定好好给你们准备贺礼。将来你们成了亲,若是有了孩子,我也愿意做他们的干爹。你放心,做我的干儿子,我不会亏待他们的!” 樊金楼能查到他们的身份,夏侯翊并不觉得有什么稀奇的,所以也不担心他这个汪家的外孙女婿是假冒的,只不过亲耳听到樊金楼说出这番话,他也禁不住高看对方一眼。然而樊金楼竟然敢提出做他孩子的干爹,他立马就皱起了眉头,满脸嫌弃道:“你想得美!” 第225章 告别 回京的路途遥远,他们一行人再加上兰夫人给周缪音准备的东西实在太多,一路都处于一边游玩一边赶路的状态。夏侯纾原本觉得会无聊的旅途也因有了周缪音的陪伴而增添了不少乐趣。 归途中,夏侯纾天天跟周缪音挤在周家的马车里说着悄悄话,夏侯翊则时而骑马,时而乘坐自家马车,很少主动与周缪音交流。 周缪音从夏侯纾那里打听到了不少夏侯翊的事,原本挺高兴的,可是夏侯翊这一路的反应却让她越发忐忑不安。临行前外祖母特意叮嘱她,男追女隔层山,女追男隔层纱。可是她却觉得她与夏侯翊之间隔着一座翻不过去的大山,或者说是一道越不过去的天堑,无论她怎么努力,如何放低姿态向夏侯翊示好,对方都只是淡淡的,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好感,这让她感到手足无措,生怕自己无意间做错了什么讨了夏侯翊厌烦。 夏侯纾也有些捉摸不透夏侯翊的心思,若说他对周缪音无情,在羌城的时候,他却一而再再而三毫无原则的帮着周缪音解围,认下了与周缪音定亲的事,甚至临行前兰夫人对他说的那一番别有深意的话,他也没有反驳,乖得像是汪家真正的外孙女婿。最让人不可思议的是樊金楼那样挑衅他,他还乐此不疲的应对着,四两拔千斤。可若说他对周缪音有情,他这一路的表现又过于冷漠,让她这个做妹妹都替周缪音感到委屈。 对此,夏侯纾又开始举一反三,尤其是反省自己对待感情的态度。想当初她对徐暮山和独孤彻不也是这样的吗?作为被善待的那一方,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何过错,可是现在看着夏侯翊,她就如同再照镜子,看到了自己看似潇洒,实则自私无情的一面。 反省完之后,夏侯纾决定回头给徐暮山写一封信,向他道个歉,示个好,表达一下兄妹之间的关切之情,免得日后见面尴尬。 至于独孤彻,她还没想好要怎么处理。按照夏侯翊之前透露的消息,可能这次回京,父亲就会把她的婚事定下来了。如果父亲真的要把她嫁给符息,她也得提前想好应对之策。 越靠近京城,两个女孩子的兴致越低,彼此心里都装着无法开解的事情,连悄悄话都不说了。 在距离京城还剩一天路程之际,趁着大家在客栈投宿休整的空档,周缪音特意端着酒去找了夏侯翊。 她已经打定主意,不论结果是什么,都要亲口去问问夏侯翊的想法。 夏侯翊对周缪音的单独约见有些不适应,但是作为男子汉,他也不得不故作镇定,心里暗自琢磨着周缪音会说什么。 周缪音倒了两杯酒,然后端着其中一杯敬他,温柔道:“能与二公子在羌城相识相知,是缪音之幸,缪音会铭记于心,小心珍藏。明日就要进京了,也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再相见,缪音先在此与二公子告别。” 说完她一饮而尽。 夏侯翊看着她,不知道该作何表达,只得端起桌子上的另一杯酒饮尽。 周缪音笑着又倒了第二杯酒,继续说:“二公子出身高门,见多识广,神仙一般的人物,而我只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官之女,并非二公子的良配,但是我还是想亲口告诉你,我喜欢你。” 说完她再次将酒杯中的酒水饮尽。 夏侯翊却端着酒杯迟迟没有喝下,只是看着他不说话。 周缪音将他的神情动作看在眼里,心里忽然一阵酸涩。夏侯翊果然对她没有什么想法,所以才会对着那杯酒那样为难。 想到这里,她的眼眶也像是酸酸的,胀胀的,眼泪很快就没出息的流了出来,沿着她光洁白皙的脸颊滑落,掉在胸前的衣襟上。她也顾不得去擦掉脸颊上的湿痕,鼓起勇气说:“今日告诉你这些,并不是想要逼你表态,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周缪音曾经义无反顾的喜欢过你。不论以后你会娶谁为妻,会不会记得我,我都不后悔今日对你说的一切。” 夏侯翊也有所动容,默默将手中的酒灌入了口中。 周缪音依然还是带着笑意,规规矩矩的向夏侯翊行了辞别礼,方道:“你我本来就不是一道出京的,明日也不必一起回京,免得让人误会。我这边人多,走得慢,明日就不专门来与二公子作别了。” 夏侯翊听出她的意思,明天他们就得分开走,先后进京。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心里忽然觉得有点不舍,他只能安慰自己,那是因为这段时间的朝夕相处让他有了牵挂。 “我答应了兰夫人要护你回京的,所以明日还是一起回京。”夏侯翊说,“你若担心流言蜚语,我便看着你先进城,随后我跟纾儿再走。” “不必了。”周缪音摇摇头说,“京城里认识二公子的人多,我不想给二公子添麻烦,也不想给自己增添烦恼。所以明天我们还是分开进城。” 人家女孩子都这样说了,夏侯翊也很识趣的没有再坚持。 随后周缪音便收起了酒壶和酒杯回去了,就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而夏侯翊却无法当做周缪音什么也没说,独自一人在窗前站了很久,直到夏侯纾来敲她的房门。 夏侯纾敲了几下就发现房门没锁,直接推门进来了,看到站在窗前发愣的夏侯翊,她十分错愕,然后又走近了几步,闻到了他身上的酒气,才道:“我就出去散个步的功夫,回来发现周姐姐一个人在房间里喝酒,已经醉得不省人事了。我问扶桑怎么回事,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你也喝了酒,还在这里发呆,赶紧老实交代,你跟周姐姐都怎么了?” “她一个人在屋子里喝酒?”夏侯翊追问道。 “你的关注点总算没跑远。”夏侯纾点点头,一副我就知道你们有事的表情,又说,“你快跟我说说,你们究竟怎么了?” 夏侯翊知道自家妹妹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如果闭口不言,她也会想办法去弄清楚,索性就直接招了。 “周姑娘方才带了酒来找我表明心意,我不忍心拒绝她,就陪着她喝了两杯。”夏侯翊皱着眉头解释说,“不过她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没想到回去之后又继续喝了酒。”说到这里他顿了顿,然后看着妹妹小心翼翼的问,“她现在怎么样?我先去找客栈的掌柜要一碗解酒汤。” 夏侯纾觉得自家兄长开窍了,居然知道要关心周缪音了,这是个很好的兆头,照这样下去,周缪音迟早得做她的嫂子。不过她也知道夏侯翊现在还没有弄清楚自己的心意,所以假装看不破的样子,摆摆手说:“你不用操心,周姐姐人没什么大碍,就是酒量不太好,喝多了,我来找你之前已经让扶桑去找掌柜要解酒汤了。” 夏侯翊却还是不太放心,越过夏侯纾直接去隔壁看了周缪音一眼。确定周缪音只是喝醉了,他才又回到自己的房间。 夏侯纾等着夏侯翊回来了,才故意说:“二哥,你能不能摸着你的良心告诉我,你对周姐姐是怎么想的?” 夏侯翊扫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的事情!” “你别打岔!”夏侯纾坚持不懈道,“我是你的亲妹妹,与你一个屋檐下生活了这么多年,我看得出来,你对周姐姐是不一样的。可是你现在这个态度,换做我是周姐姐,我也会难过的。” “这是我跟她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夏侯翊依然不肯松懈,“纾儿,你别光盯着我。上元节那晚你去了哪里?你敢说出来吗?” 夏侯纾顿时觉得心里咯噔了一声,原来夏侯翊知道上元节那晚的事情。她正想着该怎么解释,忽然又想到当晚她与独孤彻是在落月坊三楼的雅间,夏侯翊就算知道她是去见了谁,也不至于清楚她跟独孤彻说了什么。 “有什么不敢的?”夏侯纾故意作出一副不在乎的样子,“我确实去见了陛下,但是我们也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 “不对。”夏侯翊摩挲着自己的鼻尖,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当时是急急忙忙跑出来的,脸都红了,好像后面有什么人在追你一样。你倒是说说,你们究竟说了什么话,让你紧张成那个样子?” 夏侯纾自然不会告诉他,于是板着脸将他的话原封不动还给了他:“这是我跟陛下之间的事情,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夏侯翊笑而不语。 夏侯纾见彼此都没有胜算,便识趣的退了出来。 周缪音这晚虽然醉得厉害,但是酒品却很好,不哭不闹,喝了解酒汤后就乖乖睡着了。 第二天夏后氏兄妹起床收拾好,准备去叫周缪音继续赶路时才发现周缪音住的房间人去楼空,问了掌柜才知道提天刚蒙蒙了她们就退房走了。 夏侯纾忍不住瞪了夏侯翊一眼,埋怨道:“二哥,看来这回你是真的把周姐姐伤着了,她都不愿跟我们一起回京了。” 夏侯翊回想着周缪音昨晚跟自己说过的话,不以为然道:“周姑娘昨晚已经跟我打过招呼了,今天她们会先回京,你大惊小怪什么?” “不可能!”夏侯纾满脸写着怀疑,分析道,“周姐姐这一路都想方设法的靠近你,想跟你多说几句话,怎么会突然要跟我们分道扬镳了呢?肯定是你昨晚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把她给气走了!” 夏侯翊觉得自己有理说不清,索性懒得理她,直接敲了一下她的脑袋,说了声“回京”就转身走了。 第226章 回京 夏后氏兄妹回到京城,特意派人到周家打听了一番,得知周缪音和其随从都已安全回府,夏侯翊才算是松了口气。 他们这一趟羌城之幸耗时较长,从二月初出门,在羌城待七八天,如今回京,已经到二月底。二房的章夫人已经提前进京了,同行的还有二房的大女儿夏侯绮和女婿韩廷誉以及他们的一儿一女。 夏侯绮自从去了锦凤城之后,这是她第一次带着夫君和孩子回京,收到了夏后氏一族的热烈欢迎,就连那些住在庄子上的夏侯氏族人都纷纷带了礼物登门,就像看看越国公府的这位大小姐。 夏侯纾回到家,还没来得及跟夏侯绮打照面,就已经被云溪拉到一边分享八卦了。 据云溪说,夏侯绮这次回京声势浩大,带来的韩家随从足足有四十余人,把越国公府的客院都住满了。因为韩廷誉自小生活在锦凤城,这是他第一次进京,所以他们回来的第三天,夏侯绮就带着丈夫孩子出门重温故地,同时也欣赏京城里的繁华。 后来他们在街上遇到了蒋沣珉,彼时夏侯绮一家四口其乐融融,而蒋沣珉这几年却因为夫妻不睦整个人都沧桑憔悴了许多,再也不复当年的英气,站在依旧明眸皓齿的夏侯绮面前,竟然像是差了一个辈分。 夏侯绮看到蒋沣珉,早已心如止水,甚至都怀疑自己当年怎么会同意跟这样一个人定亲,再看看身边英姿俊朗,体贴大气的丈夫,她又庆幸自己当年做了最正确的决定。 韩廷誉早就知悉夏侯绮与蒋沣珉订过亲,进京之前他还有些担心夏侯绮再见到故人会触景生情,然而真正见到蒋沣珉之后,他完全打消了自己的念头,甚至十分友好的与蒋沣珉打了招呼。 蒋沣珉大概是出于后悔和愧疚,只是稍作停留就赶紧离开了。 回府后,夏侯绮就把这事当成笑话讲给了夏侯纯听,姐妹俩笑作一团。 而蒋沣珉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回家后就写了和离书去找妻子唐氏签字,气得唐氏一把将和离书撕了,对着他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还将他脸都抓破了。后来她让人去打听是不是蒋沣珉在外面有人了,结果却听说是因为夏侯绮回来了。她想起自己这些年所受到的欺辱,更加怒不可遏,找人来堵夏侯绮,怒骂她勾引自己的丈夫,结果被护妻心切的韩廷誉三言两语就怼了回去。 唐氏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于是把蒋家闹得天翻地覆。蒋家二老被气得卧床了好几日,一遍跟儿子一样求着唐氏和离,一边派人送信给唐家,请他们派人来将唐氏接走。 而蒋沣珉受不了家里鸡犬不宁的样子,直接收拾行李回了军营躲清静,留着老父老母和妻子在家斗法。 云溪说完之后,也忍不住点评道:“看到咱们大姑娘与大姑爷如此恩爱,蒋公子估计肠子都悔青了,活该!” 夏侯纾见识过大堂姐当年的果断决绝,也看到了蒋沣珉这些年过得生不如死,更看到了唐氏的暴怒无常,心里无限唏嘘,但却没有觉得有多么大快人心,毕竟当年夏侯绮和唐氏所伤到的伤害也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夏侯绮现在能过得这么好,全是她自己咬着牙挺过来的。唐氏无法释怀,所以泥足深陷。而蒋沣珉的报应,看上去更像是被逼无奈后的自暴自弃,比起他们对两个女孩子的伤害,算不上什么。 随后夏侯纾便分别去拜见了章夫人和夏侯绮夫妇。 章夫人也有好些年没见过夏侯纾了,平时都只在书信里了解夏侯纾的状况,如今见到真人,她惊喜不已,拉着她的手许久都不肯放。 夏侯绮也对自己这个堂妹十分喜爱,觉得夏侯纾很想她当年的样子,当即从自己的妆奁里套了好几件首饰要送给她,吓得夏侯纾连连婉拒。 一家人坐下来亲亲热热的聊了些这些年各自的见闻和趣事,然后乳母就将夏侯绮的一双儿女带出来拜见小姨。夏侯纾看着两个粉雕玉琢般冰雪可爱的孩子,忍不住逗乐了一番。 晚上的家宴上,夏侯翊回来的很晚。他自回京后就被舅父钟瓒叫去了恭王府,再加上连日来的舟车劳顿,整个人看上去都透着一种疲惫之态。 夏侯纾留意到兄长的状态不对,散席后就赶紧追上了他的脚步。 夏侯翊四下打量了一番,直接将她带回了自己春熹居。 “照云长公主进京了。”夏侯翊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连忙追问道:“她不是被困在水月庵了吗?怎么会突然进京?陵王没有阻止她吗?” 夏侯翊也有许多跟她一样的疑问,所以下午舅父叫他过去,跟他说了这些事之后,他也惊讶了许久。 “年前陛下召各地藩王和封疆大吏进京述职,陵王大概就是在那个时候放松了对照云长公主的警惕,给了照云长公主套利的机会。”夏侯翊把从舅父那里得到的消息如实转述给她,“据舅父得到的消息,请求陛下给你和宇文恪赐婚是照云长公主的意思,所以陵王在请求陛下次婚未果后,两人就发生了不可调和的冲突。陵王回到陵都没几天,照云长公主就从水月庵逃了出来,一路乔装打扮,直到进了京才以真实身份示人。” 照云长公主在陵都受了那么多苦,隐忍多年都没有向京城求助,如今她不仅突然回来了,还带着自己的亲信,必然是要有什么大动作。 “那照云长公主现在在哪里呢?”夏侯纾问道。 “回京之初,她便先进宫觐见了杨太后和陛下,但因她依然还是陵王妃,所以只在宫里住了一夜就住进了凌王在京城的府邸。”夏侯翊道。 夏侯纾觉得不可思议,惊呼道:“那她现在岂不是跟宇文恪住在一个府邸里?母子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宇文恪就算再傻,也不至于还看不出端倪来?” 夏侯翊勾了勾唇角,道:“你猜对了,宇文恪大概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所以他最近已经不再藏拙了,陵王手中的群芳令,目前已经基本上掌握在他手中。这场父子夺权的戏码,终究是要上演了。” 陵王父子内斗,还牵扯到皇家公主和二十多年前的换子风波,估计现在头疼的不光是当事人,还有独孤彻。 “那陛下现在是什么态度?”夏侯纾问道,“这件事一旦捅破,那可是件轰动朝野的大案子。” 夏侯翊一边思索一边说:“照云长公主一回到京城就先进了宫,至于她与杨太后和陛下说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但是陛下到现在还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我也猜不透他的态度。但是现在宇文恪已经动手了,朝中必然会因此掀起轩然大波,舅父如今已经做好了应对准备,连绿芙与若谦的婚事也顾不上了。” 夏侯纾突然有点心疼钟瓒。 夏侯翊看了看妹妹,又说:“还有件事可能需要你出面提醒一下。” “什么事?”夏侯纾顿时来了精神,心想难不成二哥是要让她重操旧业,协助他应对陵王府的内斗? “你不用这么激动。”夏侯翊立马就看明白了她的心思,及时给他浇了一盆冷水,“我跟舅父这段时间都会很忙,无暇顾及其他,但是青葵这个几个月跟符止来往过于密切,舅父担心他们做出不好听的事情来,所以得由你出面提醒一下他们。” 夏侯纾听了一阵失落,故意说:“符止是你的师弟,你怎么不去提醒他,却让我去提醒青葵?这种事情难道一个巴掌就拍得响吗?” 夏侯翊撇了撇嘴,皱着眉头说:“符止那边我已经提醒过他了,青葵那边我总是不方便去说的,所以才让你去,你不要想多了。” 夏侯纾朝他做了个鬼脸,转身回了清风阁。 尽管她很失望,但是第二天还是按照夏侯翊的意思去了恭王府一趟,拐弯抹角的跟钟青葵暗示了一番。 钟青葵是个聪明的姑娘,很快就明白自己的恋情被父亲看破了,为了不步钟绿芙的后尘,她暗自决定这段时间就先不跟符止联系了,让他专心同夏侯翊一起协助父亲完成任务。 说到钟绿芙,钟青葵少不了又要向夏侯纾嘀咕一番钟绿芙的婚事。说是许若谦这几个月恢复得不错,如今已经能用右手臂写上一炷香的字了,外形上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大碍,所以两家长辈在正月份的时候特意见了一面,已经商定将婚期定在了六月份。钟绿芙最近因为这个心情十分愉悦,连对身边人的态度都好了许多,每天的安排几乎跟年前的夏侯绮如出一辙,不是跟着教习嬷嬷学礼仪和规矩,就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绣嫁衣。 夏侯纾想着自己之前主动去向钟绿芙示好,结果吃了闭门羹,所以这次她也不打算自讨没趣,又跟钟青葵叮嘱了几句便回家了。 钟青葵想着自己将有一段时间不能与符止见面,心里突然就沮丧起来,然后对着符止送给她的那只绿鹦鹉抱怨了几句。随后她又觉得幸好还有一只鹦鹉陪着她,很快就不那么难过了。 第227章 出阁 夏侯纯出阁那日,越国公府到处张灯结彩,夏侯氏的族老姻亲们早早就派人来了,就等着看太尉府的人来迎亲。 拦门的队伍十分庞大,拦在大门处的都是夏侯翊、夏侯翓、夏侯翎等堂兄弟和亲兄弟,还有夏侯纯外祖家的表兄弟,以及符息、符止、郭楷等住在府中的年轻男子和部分爱热闹的幕僚,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贺子彦和他的迎亲队伍绞尽脑汁,能文的,会武的都派出来了,又是吟诗作对子,又是表演武术,又是撒红包,结果谁也没能冲进来。 迎亲队伍久攻不下,便凑过去好好合计了一番,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最后他们一拥而上,抓了来到后面还没进门的卢飞雪推在前面。夏侯翓一看自己的心上人成了“人质”,不得不偷偷放水,最后将迎亲队伍放了进门。逗得大家笑骂夏侯翓有了媳妇就忘了亲妹子。 迎亲队伍进了门,先去拜见主家长辈,随后贺子彦便带着喜婆兴高采烈的往揽月轩去,有如脚下生风。 众人刚走到揽月轩门口,又被眼前的景象噎住了。跟大门口一样,揽月轩的门口虽然也张灯结彩,但却大门紧闭,旁边还有许多看热闹的女眷用帕子掩着嘴偷笑。 喜婆愣了愣,转头看向贺子彦,意思是她迎了这么多门亲事,还是第一次见到新娘子的住处关着门,连个把守的人都没有的。 贺子彦经历过大门口的那一场硬仗,这会儿也只能硬着头皮上前去敲门。结果他敲了好几声,里面也没人来开门。 喜婆特意往后退了几步,抬头仔细看了看院门上“揽月轩”三个大字,小声嘀咕道:“三公子,咱们没走错院子?” 贺子彦被她这么一问,也不自信了,跟着看了看院门上的匾额,又转头看了看围观的女眷,不由得生了疑惑,然后又走过去推了推门。 院门并没有锁,随着贺子彦用力一推,立马就从里面打开了,映入眼帘的是以夏侯绮、夏侯纾、钟青葵姐妹为首的女眷,还有几个是章夫人娘家的侄女,每一个手里都握着一根木棍,笑嘻嘻的看着贺子彦。 南祁的婚嫁习俗里,这叫做“下婿”,及彰显娘家对女儿的重视,在新郎那里立威,告诉新郎不亲随意欺辱新娘子,不然娘家人绝对不会饶恕。 贺子彦心里顿时慌乱不已,客客气气的朝她们拱了拱手,恳切道:“诸位姑娘还请手下留情,让我今日带了纯儿去享福。” 夏侯绮可没那么好忽悠,她轻笑一声,道:“我家纯儿在家也是享福的,为何偏要跟你走?” 贺子彦明白自己说错了话,但又不敢得罪大姨姐,只好冥思苦想了一番,继续恭恭敬敬道:“方才是子彦言语欠妥,子彦在此向大姐和诸位姑娘致歉。诸位都是纯儿的好姐妹,还请看在纯儿的面子上,下手轻一点,让子彦好好将纯儿迎娶回去,日后必当珍之重之,尽心呵护。” 夏侯绮见贺子彦态度如此诚恳,不由得又笑了一声,转头看了看诸位姐妹,问道:“诸位妹妹可听到新郎官说了什么?” “没听清楚。”众位姑娘异口同声道。 贺子彦知道她们是有意刁难自己,但是这是婚俗,他也不好辩驳,更不能生气,所需好言相劝。 众姐妹听了半晌,就是不肯让路,迎亲队伍里面男子居多,谁也不敢上手来拉。彼此言语交涉了许久都没能达成一致,最后贺子彦只好带着几个年轻力壮,身体健硕的男子上前接受杖打。姑娘们平时看上去柔柔弱弱的,肩不能挑,手不能提,这种时候下手却毫不含糊,不一会儿揽月轩里就传出了一阵男子夸张的哀嚎声。 夏侯纾是习武之人,迎亲队伍里大概有几分了解,纷纷躲着她。贺子彦身为新郎官,只能硬着头皮来接受小姨妹的杖打。 夏侯纾看着咬紧了牙的贺子彦,忍不住笑出了声。她一遍用混子挥舞着,一边问道:“贺三公子,你可会一辈子对我二姐姐好?” 贺子彦愣了愣,立马回答道:“当然会!别说这一辈子,就是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要娶纯儿为妻!永远对她好,不离不弃,白头偕老!” 夏侯纾有点明白为什么夏侯纯会那么喜欢贺子彦了,就他这张会说话的嘴,有几个姑娘顶得住? “是吗?”夏侯纾故意板着脸,继续问道,“日后若是你对我二姐姐不好,又当如何?” 贺子彦想都没有多想就说:“绝对不会有这样一天!” 夏侯纾却摇摇头说:“一辈子那么长,你用什么来保证?” 贺子彦想了想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犯浑,做出了伤害纯儿的事,就叫纯儿永远都不理我,让我后半身凄凉,甘愿接受任何惩罚!” 这也算是发了毒誓了?夏侯纾立马就意识到大喜的日子说这样的话不吉利,连忙笑嘻嘻道:“看在贺三公子待我二姐姐一片赤诚的份上,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进去。” “进去?”贺子彦说着偷偷瞄了她手中的棍子,又指了指说,“你真肯饶了我?” 夏侯纾立马回了回棍子,吓唬道:“我好心好意放你进去了,你还非得让我打几棍子不成?” “那倒不用!”贺子彦赶紧朝她拱了拱手,然后整理了一下衣襟,朝着主屋跑过去。 其他挨了杖打的迎亲成员见贺子彦竟然毫发无损的过了关,不由得多看了夏侯纾几眼,暗暗后悔自己没做好选择。 过了女眷这一关,众人的注意力便随着贺子彦进了主屋。结果贺子彦刚推开主屋的大门,立即又傻了眼,没想到里面居然还暗藏玄机。 主屋里,夏侯纯身着大红色绣着金凤凰的嫁衣,头上顶着华丽而沉重的凤冠,还盖着红盖头,而她的左右两边分别站着夏侯绮的一双儿女。 贺子彦一时间看不明白两个孩子要做什么,随后灵机一动,立马让喜婆拿了喜饼和大红封往两个孩子手里塞,哄着他们去找自己的母亲。 两个孩子年纪小,还不太懂婚俗和仪式,但是看到贺子彦也穿了一身红,跟坐在床上的二姨十分相配,便没有多坚持和阻拦,再加上喜婆给了他们喜饼,很快就被收买了,兄妹俩手牵着手笑眯眯的去找夏侯绮,向她炫耀自己的战利品。 夏侯绮放两个孩子在夏侯纯的闺房里,本来也不是要为难贺子彦,只是想给他们添个喜头,图个吉利,如今看到一双儿女这么快就被收买了,颇有些哭笑不得,赶紧让乳母带着孩子找个安静的地方玩。 随后大家又在揽月轩闹了一阵,然后迎亲队伍就被请到前院接待客人。到了吉时,一对新人前往家祠祭拜祖先,然后拜别长辈,最后才上了花轿。 花轿出门时,鞭炮声响彻方圆好几里,烟雾久久未散,只留章夫人在夏侯绮的搀扶下小声哭泣。夏侯绮不停地安慰道:“母亲,从前我出嫁时你也是这般哭泣,辛亏你没有多生几个女儿,不然以后这眼睛都要哭废了。二妹她只是出嫁了,又不是不回来了。” 夏侯渊和钟玉卿叹了口气,十分默契的看了站在不远处发呆的夏侯纾一眼,然后互相对视一眼,暗道接下来就到他们来应对这样的场面了。 夏侯纾却浑然不知父母在想什么,只是在花轿走远,客人都散场之后,独自回了清风阁。因为府里办喜事,清风阁的丫鬟和侍从都出去帮忙了,只剩云溪和雨湖两个大丫鬟还在等着她。 带云溪和雨湖整理好床铺,夏侯纾便示意她们先回去休息。 而她却怎么也睡不着。 夏侯纯回来的这几个月,虽然大多数时间把自己关在揽月轩里学规矩绣嫁妆,但总有个人住在隔壁,她闲暇时还能去那里找她说说话。如今夏侯纯出嫁了,这府中将有要有很长一段时间只有她这么一个女儿了。她突然觉得有点失落。 她轻轻推开窗,想透个气,却看到窗外站着一道黑影。她揉了揉眼睛,那道黑影依然还立在那里,只是他站在树影里,看不清面目表情。 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夏侯纾理所当然的就将那道黑影当成了夏侯翊。 “二哥,今天是二姐姐出阁的大喜日子,你怎么又来我这里了?”夏侯纾问道,“带酒了吗?” 树影里的黑影闻声慢慢走了出来,灯笼里的光晕下,他的眉眼渐渐清晰。由于家中有喜,夏侯翊今天换了一身喜庆一些的衣服,没有白色那样在夜间那么显眼,却带着几分惆怅。 夏侯翊平时很少露出这样的表情来。夏侯纾心中一惊,忙问道:“你怎么了?” 夏侯翊似乎叹息了一声,方道:“今天我在宾客里看到周姑娘和她母亲,她好像瘦了不少。” 他们从羌城回来都大半个月了,周缪音如果真有变化,还是能看出来的。 “你竟然会关心周姐姐瘦了?”夏侯纾又惊又喜,“二哥,你就承认,你也喜欢周姐姐。” 夏侯翊皱着眉头看了她一眼,问道:“纾儿,如果你不是我的亲妹妹,从一个女孩子的角度来看,我会是良配吗?” 夏侯纾先是一愣,明白他说的意思后,问道:“二哥,你是担心自己让周姐姐受委屈,所以才拒绝她的,对吗?” 夏侯翊想了很久,突然说:“或许是这样。” 第228章 你未必不是第二个我 夏侯纯是二房的女儿,但是越国公府的三兄弟并未分家,如今作为父亲的夏侯潭不在京城,亲兄长夏侯翓又只顾着要照顾好卢飞雪,所以夏侯纯的出阁宴上夏侯翊没少帮着宴客和挡酒,醉得厉害,以至于他在跟夏侯纾说完了心里话之后,就躺在清风阁正屋的坐榻上睡着了。 虽说男女有别,但是夏侯纾和他毕竟同父同母的亲兄妹,夏侯纾也没有叫人来把他送回春熹居,而是去柜子里抱了一床被子来小心给他盖上,然后坐在旁边看着他发呆。 自从在羌城遇到周缪音后,夏侯纾就觉得夏侯翊变了。从前他虽然只对自家姐妹和颜悦色,对外面的女子从来都是冷漠疏离的,但是与周缪音相处了一段时间后,她明显感觉他变得柔软和爱管闲事了。夏侯纾特别想知道他与樊金楼比试赢了之后,他与周缪音又发生了什么,也想知道回京的前一晚,他俩在客栈里究竟还说了什么。 白日里客人多,夏侯渊和夏侯翊以及夏侯翓负责接待前院的男客,钟玉卿和章婉莹负责招待后院的女客,而夏侯纾作为新娘子的妹妹,大多数时间都围着夏侯纯转,也就没有空闲出去宴客,自然就没有见到周缪音。她现在特别想知道原本就身形纤细的周缪音究竟瘦了多少,连夏侯翊看了都生出这么多感慨来,竟然要来找她诉苦。 想到这里,夏侯纾伸手捏了捏夏侯翊紧绷的脸蛋,自言自语道:“二哥,看来你也不是时刻都那么清醒理智嘛,难怪别人都说感情之事也会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不过二哥,你心里既然有周姐姐,那你就告诉她呀。你担心自己做不好一个好丈夫,可是这世上大多数人不都是慢慢学着如何为人子、为人夫、为人父的吗?” 醉酒后的夏侯翊双目紧闭,脸颊泛红,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夏侯纾笑了笑,又说:“二哥,我知道你的为人,所以有的事,必须要在清醒的时候做,有的话也必须要在清醒的时候说,不然都不做数。今晚我就先放过你了,等你酒醒之后,我希望你能亲口告诉我你对周姐姐的感情,别让人家等得太久,心伤了,就死了。” 夏侯纾低估了半晌之后,见夏侯翊酣睡不醒,便没有继续再浪费口舌。 次日天刚蒙蒙亮,府里又热闹了起来。夏侯翊也在吵闹声中慢慢转醒。他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并未躺在自己的房间时,惊得直接坐了起来。再看周围的摆设很是眼熟,他又揉了揉太阳穴,方想起这是妹妹的房间。纵然如此,他还是觉得不妥,立刻起身往内室看了看。见夏侯纾是和衣而睡,他哭笑不得,远远的唤醒了她,方道:“纾儿,你昨晚怎么不叫醒我?让外人知道我宿在你的院子里成何体统?” 夏侯纾睡得晚,此刻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她一边揉搓着眼睛,一边打着哈欠,翻了个身摆摆手说:“你我是亲兄妹,怕什么?你要是觉得不妥,就赶紧回自己的院子里去。” 夏侯翊摇了摇头,叹息一声,然后转身准备往外走。 夏侯纾却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打算,立马又转回身子,叫住了他,问道:“二哥,你还记得你昨晚跟我说了什么?” 夏侯翊脚下一顿,脑海里像是翻书一样闪过许多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他不确定妹妹想问的是什么,只好说:“昨天我喝多了,我只记得自己原本是要回春熹居休息的,都不知道怎么稀里糊涂的就跑到了你的院子,哪里还记得自己说了什么?” 夏侯纾早就料到熊掌可能会否认,立马就不困了,索性直坐起身来,笑着调侃道:“你是真不记得了,还是装作不记得了?” 夏侯翊的记忆有些混乱,但自己做过的事,说过的话,他多少还是有点印象的,只是这会儿不好承认,偏偏夏侯纾又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样子,他不得不收敛了神色,严肃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不不不。”夏侯纾摇着头认真地说,“不是我想说什么,而是你自己该好好想想自己说过什么。” 夏侯翊皱着眉头不说话。 夏侯纾只好稍作提醒道:“难道你忘了你昨晚举着手发誓说你此生非周缪音不娶了?” “胡说八道!”夏侯翊立马反驳,“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你说了什么?”夏侯纾露出一脸奸笑。 夏侯翊这才知道自己中了她的计,一挥衣袖就要走。 “你要是不好好跟我说清楚我就到处嚷嚷,说你是个胆小鬼,明明喜欢周姐姐却还要藏着掖着!”夏侯纾壮着胆子威胁道。 天色虽然还早,但是外面负责洒扫的仆妇已经开始干活了。夏侯纾的话正好可以给他们新的一天添上不少谈资。夏侯翊咬了咬牙,几乎是一个箭步折回去捂住了她的嘴,压低声音警告道:“你要是不想让父亲和母亲都知道你上元节去见了陛下,就不要到处乱嚷嚷!”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哼,又拿上元节那晚的事来威胁她!她要是真的就这么认怂了,以后不得被他拿捏住了? “上元节的事你尽管去说,我不怕。”夏侯纾口是心非道,“但是你跟周姐姐的事,母亲要是知道了肯定会很高兴!” “你怎么脸皮越来越厚了?”夏侯翊一边打量着她的脸,一边露出一副嫌弃的神色,“我跟周姑娘的事,我自己会去说,不劳你费心。” “那我的事就跟不用你费心了。”夏侯纾毫不示弱,“因为我跟陛下根本就没有什么事,至少我对他没有什么想法。” 夏侯翊彻底放开了对她的桎梏,盯着她似笑非笑道:“纾儿,你未必不是第二个我。” 说完他便起身出去了。 “你什么意思?”夏侯纾一边追问一边回想着兄长的最后一句话。然而回答她的之后从门口窜进来的清晨的风。 云溪和雨湖早就听到正屋有声音,急急忙忙跑过来,恰好跟夏侯翊打了个照面。眼见夏侯翊匆匆离去,云溪赶忙跑进内室,问道:“姑娘,二公子什么时候来的?这大清早的他有什么事吗?” 雨湖却久久望着门口,然后小声说:“我瞧着二公子穿的还是昨日出阁宴上的衣裳,应该是在这里待了一夜。” 云溪大惊,看着夏侯纾问道:“姑娘,昨晚你回来的时候明明是一个人呀,二公子来了你怎么不告诉我?” 雨湖的话提醒了夏侯纾,所以她赶紧起身准备换身衣裳,对于云溪的问题,她十分敷衍的摆摆手说:“二哥他喝多了,我也不好惊动大家,就让他在外面的榻上睡了一晚。”说着她走出内室,指了指坐榻上的被子吩咐云溪,“你来得正好,赶紧把被子收起来。” 云溪见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值得去收拾被子。随后雨湖便叫了巧铃等人进来服侍夏侯纾洗漱更衣。 夏侯纾收拾完毕,立马往颂雅堂去,借着给父母请安的由头,悄悄在钟玉卿耳边低估了几句。 钟玉卿听完先是惊讶,随后露出满脸的微笑,问道:“你说的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二哥亲口跟我说的!”夏侯纾一边点头保证自己绝无虚言,一边挨着母亲坐下来,拉着母亲的一只手说,“母亲,你是不知道我们在羌城的时候都发生了什么。以我对二哥的了解,她跟周姐姐是两情相悦,只是二哥他担心自己有负于周姐姐,才迟迟不肯承认。” 钟玉卿仔细回想了昨日出阁宴上的情况,她确实是见到了周家母女。由于周家家主以前只是个外放小官,如今守制结束大半年了依然尚未恢复原先的官职,所以在遍地权贵的京城女眷里就不太显眼。但是因为她看中周缪音,所以特意命人给周家母女安排了个好位置,却由于自己一直忙着宴客没有顾得上跟她们说话。这会儿仔细回想起来,周缪音确实比年前见面那次轻减了不少,面色也没有那时候好看。 “翊儿这孩子怎么也学得口是心非的了!”钟玉卿十分不解,她想了想又说,“我早就说了,周家姑娘是个好孩子,所以才想尽办法安排他们见一面,没想到竟发生那样的事,弄得我都不好意思再去找汪夫人。既然你们此次羌城之行有幸遇上,还想处得这样好,看来我还得再找个机会约汪夫人出来见个面。” 此言正中夏侯纾的下怀,她连忙催促道:“如今二姐姐的婚事已基本落定,又有二婶婶在府中操持着,你得赶紧抽时间约汪夫人和周姐姐见面。你方才也说了,周姐姐是个好姑娘,可是二哥他之前对周姐姐说了那样过分的话,只怕是把周姐姐伤到了。万一周姐姐心灰意冷,周家把她另许了他人,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了!” 钟玉卿觉得女儿说的话很是在理,立马喊了庆芳过来吩咐了几句。让她去给章夫人传话,夏侯纯的三日回门由章夫人全权操持,她自己则要抽出神来安排儿子的亲事了。 夏侯纾笑眯眯的看着母亲安排,心想有了母亲的助攻,不怕夏侯翊继续心口不一。 第229章 春日宴 夏侯纯三朝回门的时候,换上了已婚妇人的发饰,整个人看上去多了几分新妇的娇羞和妩媚,而贺子彦则像是夏侯纯身上的挂件,从进门起就一直粘着她,生怕她不跟自己回家了一般。府里的丫鬟仆妇门看到了都忍不住背后偷笑,嘀咕着二姑爷恨不得把眼睛长在二姑娘身上,直呼小两口不愧是新婚燕尔,太黏糊了。 旁边的婆子就向他们使了个眼色,然后指了指一旁同样满心满眼都是夏侯绮的韩廷誉。几个人立刻会意,纷纷捂嘴窃笑,不得不感慨二房的两位姑娘有眼光,好福气,挑的夫婿都是家世好且知冷知热的。 随后他们看到夏侯纾出来见客,不由得又小声嘀咕起来,这大姑娘和二姑娘都嫁得这般好,三姑娘以后会嫁个什么样的人家呢?仔细算算,三姑娘年前就已经满十六岁了,虽然国公爷和郡主都张罗着要给她议亲,可至今也没有个结果,难不成是还没有相中的人家吗? 在他们眼里,国公爷和郡主对于自己未来女婿的想法简直就是一个迷。之前府中盛传夏侯渊要将女儿嫁给商茗川,所以多次邀请他入府宴饮,在仕途上也多番提携,然而自从丞相府来提亲未果之后,商茗川虽然还会来参加越国公府的宴席,但却跟刻意避嫌似的,从来不单独行动。后来夏侯渊又在家宴上当着徐家人的面表达了想要结亲的意愿,然而因为徐暮山与夏侯翊宿醉暖玉阁,这事后面也就不了了之了。紧接着陵王在朝堂上当中提出想为长子求娶夏侯纾,并求陛下赐婚,也被夏侯渊婉拒了。那么家主到底是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女婿呢? 几个丫鬟婆子凑在一起嘀嘀咕咕,很快就觉得后背发凉,一转身,发现馥佩嬷嬷正目光凌冽的盯着他们,几人纷纷吓得打了一个机灵。 馥佩嬷嬷板着脸冷声道:“今天是二姑娘回门的日子,你们在这里胡说八道些什么?嚼舌根也不看看场合,是嫌日子过得太舒顺了吗?” 几个丫鬟婆子垂着头,战战兢兢,不敢回话。府中的人都知道,在馥佩嬷嬷责备下人的时候,不论说什么都会被当成扫她的面子,所以大家都静静地听着,待馥佩嬷嬷撒完了气,纷纷作鸟兽散。 待她们都走后,夏侯纾和云溪才从一旁的月洞门里走出来。 云溪看着她们远去的背影,咬着牙愤愤道:“之前因为幕僚爱乱传话,国公爷和郡主已经下令不许大家再私下议论这些没有由头的事了,怎么这些人还是不信邪,居然又非议起姑娘你的事来了?依我看,等客人走了之后,我得赶紧禀报给郡主,请她出面好好整治一下。” “哪还用得着你操心啊?”夏侯纾抬了抬下巴,示意她看馥佩嬷嬷的背影,“会有人去替我们说的。” 云溪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没再多话。 如今夏侯纯的婚事已经办完,夏侯翓也跟卢飞雪定了亲,接下来就是夏侯翊和夏侯纾兄妹的婚事了。不过因为有夏侯纾的提醒,钟玉卿在儿子的婚事上十分用心。没过几天就以答谢亲友的名义在府中张罗着要办一场春日宴,宴请京中交好的女眷到家中赏花,尤其是周家母女。 越国公府的当家主母要办春日宴,受邀之人都来了,还有几个没有下帖子的都来了。届时园子里到处都是身着华服美饰的年长夫人,秀丽的新妇和貌美娇羞的未婚少女。大家一边赏着园子里的花,一边闲聊着,画面十分温馨。 钟玉卿原本是打算借此机会磨练一下女儿的,这样她以后出嫁了才不至于不会管家和筹办宴会,哪只夏侯纾却称她还有更重要的任务,所以拒绝了母亲的安排。钟玉卿很是好奇,问她有什么好总要的任务,她就洋洋自得地说今天宴会的主要目的是拉拢周家母女,缓和周缪音与夏侯翊的关系,而她作为唯一一个与当事双方都比较熟悉的人,自然是要全程陪护在侧了。钟玉卿想了想,觉得女儿说得很有道理,竟然也没有再坚持,便叮嘱她一定要招待好周缪音,切不可出差错。 周家母女来得晚,夏侯纾一直找不到周缪音,便亲自道大门口去接,让周家母女受宠若惊。夏侯纾却说周家母女是她们宴请的贵客,这是应有的礼节,把汪夫人说得心花怒放。 进了园子,夏侯纾又亲自带着她们去见钟玉卿。 路上,周缪音不时打量着园子里年轻漂亮的贵女们,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早在越国公府下帖子邀请大家来赴宴的时候,她就听人说了,宣和郡主这次的春日宴名义上是要答谢大家在夏侯纯出阁宴上的赏光,实际上是要趁此机会挑选儿媳,所以京城里一大半未婚的贵女都来了,就连邺国公府的章如云都来了。 邺国公府的章如云,人长得漂亮,知书识礼,性格也温柔,早就到了该议亲的年纪,京城里想要娶她为妻的男子恐怕跟想要嫁给夏侯翊的女子一样多。但是不知为何,邺国公夫妇却迟迟不给她找人家。如今她来参加越国公府的春日宴,周缪音不由得就将她与夏侯翊联系了起来。难道宣和郡主是想撮合他们?那她为什么又偏偏要邀请自己? 她们周家在京城里实在是名不见经传。 带着满心的疑惑,周缪音跟着夏侯纾以及汪夫人到了宴客的花厅。 钟玉卿原本在与邺国公夫人讲话,看到周家母女进来了,她便礼貌的与邺国公府人结束了话题,亲自起身去迎周家母女。 汪夫人虽然出身商贾之家,但这些年一直住在京中,也是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人。如果说夏侯纾到大门口接她们是因为之前曾在羌城有过一段交情,那么钟玉卿的热情就显得有些突然了。 在座的其他人也看出了些门路,只是当这人的面,水也没有说出来。 双方见过礼,钟玉卿便向汪夫人引荐了在座的几位有头有脸的女眷,同时也将周家母女介绍给众人。 听到周家的官阶和现在的处境,许多女眷都没有将她们母女放在心上,但是看着钟玉卿这般费心的引荐,大家都笑着见了礼,说了几句客气话。 夏侯纾看得出在座的许多官眷都是踩高捧低之辈,看不上周家母女的出身,她故意拉了周缪音去一旁玩,目的就是让大家知道他们越国公府与周家有多亲厚。 果然,其他人慢慢的也对汪夫人和颜悦色起来。 夏侯纾对长辈们之间的相互寒暄和吹捧并不感兴趣,便借着要赏花的名义带着周缪音往园子里去,然后趁人不注意,拉着周缪音往东偏门内走。 周缪音不明所以,只得跟着她走。然后发现她们似乎离宴客的园子越来越远,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她忽然就停住了脚步。 “你要带我去哪儿?”周缪音问,心中怀着几分忐忑。 夏侯纾这才发现自己没有说清楚,让周缪音担心了。她也停住脚步,想了想才笑着说:“周姐姐这么聪明,应该也看出来了,今天的春日宴,我母亲是特意为了你办的,也是想将你引荐给京中各府。周姐姐现在还不明白我们是什么意思吗?” 周缪音不傻,她自然是看出来了,也感受到了那些人看自己时审视的目光。能够得到钟玉卿的认可,她自然是高兴的。可是看到满园子的美人儿,尤其是听说章如云也在,她就有些不自信。 “我很感激你和郡主对我的优待,可是感情的事却不是你们就能做主的。”周缪音说这话的时候情绪明显有些低落,“我们周家比不上你们越国公府显赫,而且我母亲出身商贾,一向不受人待见,所以你们能高看我们一眼,我们十分荣幸。但我也知道二公子他对我并无男女之情,所以我也不想强求什么了。” 夏侯纾抿了抿嘴,道:“所以你就是因为这个才茶不思饭不想,大半个月不见就瘦成这副模样吗?” 周缪音愕然,双手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心想真的那么明显吗? 夏侯纾伸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安慰道:“周姐姐,你这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我二哥平时对陌生女子是什么态度,你应该是有所耳闻的?可是在羌城的时候,他护你的心思那么明显,你不会看不出来?” “他确实是多番出手相助,可是这能说明什么呢?”周缪音也有些犹豫不定,“或许他只是可怜我罢了。” “怎么可能?”夏侯纾马上反驳道,“说句不好听的话,想我二哥表明心意的女子那么多,装柔弱扮可怜的也不在少数,可他从来都不会多看一眼。然而他为了你,不仅愿意与樊金楼比试,还答应你外祖母会护你回京。这些,他可从来没有对别人用过。” 周缪音还是有些不相信,摇摇头说:“可是回京前那一晚,我去找他表明心意的时候,他什么都没有说。” 症结果然在这里! “周姐姐有没有想过男子有时候也会害羞啊?”夏侯纾连忙说,“二哥他那时候不敢说什么,是担心自己做的不够好,辜负了你。但他其实心里是真的有你,他亲口跟我说的。” “他……他亲口跟你说的?”周缪音满脸惊讶,“他说了什么?” 夏侯纾嫣然一笑,道:“我二哥他喜欢你呀!” 第230章 叙旧 周缪音从夏侯纾那里得知夏侯翊对她有情之后,整个人就懵了,一切就跟做梦似的,分不清孰真孰假。等她终于反应过来,她才发现自己到了一处陌生的院子,门上的匾额写着“春熹居”三个大字。 “这是哪里?”周缪音问道,心里暗暗猜测这里是夏侯纾的居所。 因为今天要在院子里举办宴会,所以钟玉卿特意叮嘱夏侯翊不要出门,留在家帮着除了一些突发事件。夏侯翊不疑有他,便真的一天没出门。 夏侯纾看着春熹居大门洞开,笑得十分欢畅,朝着周缪音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乐呵呵道:“这是我二哥的住处!周姐姐请!” 周缪音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惊慌道:“你怎么带我到这里来了,这不合规矩!”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夏侯纾嗤之以鼻,“你可是我未过门的二嫂嫂,来看看自己未来夫婿的住处,有什么打紧的?” “不别胡说!”周缪音说完四处看了看,没见到其他人,才稍微放松了一些,“这都是当初的玩笑之言,切不可当真。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于我跟二公子的名声都不好。” 夏侯纾觉得她今天过于谨慎了,便打量着她故意问道:“周姐姐果真希望那只是玩笑话?” “我……”周缪音心里当然希望那是真的。可是真的假的却不是她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而且今日她是来做客的,万一被人发现了她的踪迹,再添油加醋的传出去,她可真就吃不了兜着走了。想到这里,她再次抬头看一眼夏侯翊的院子,心有余悸的说:“我们赶紧回去,我母亲要是找不到我会担心的!” 见她要走,夏侯纾赶紧拉住了她的手,循循善诱道:“周姐姐,都到这里了,你真的不进去看看吗?” 周缪音稍稍有些犹豫,但是想了一会儿之后,还是坚定的摇了摇头。 夏侯纾依然不肯放手,继续说:“我母亲对你的喜欢,大家都看到了,就算你今天不进去,明天外面照样也会传出你跟我二哥之间的事,你要是不进去看看,岂不是亏了?” 周缪音原先就觉得钟玉卿和夏侯纾今日对她们母女的态度过于亲近,会让他人有许多猜想,如今听了夏侯纾的话,她反而完全明白了。 越国公府绝对是故意的! 夏侯纾担心周缪音会生气,便说:“周姐姐别生气,我母亲知道你跟我二哥彼此心悦对方,可是我二哥那个人不知道又闹的什么别扭,迟迟不敢承认对你的感情。她也是着急,担心你们这么好的姻缘就这样错过了,才想出了这么个办法。” 周缪音确实有些不高兴,可是想到钟玉卿是因为要撮合自己与夏侯翊才出此下策,她又释然了,再看夏侯翊的院子时,她也就多了几分期待,小声道:“二公子他这会儿可在里面?” 夏侯纾也不确定夏侯翊在不在,只知道他今天没有出门。她也摸不准周缪音是希望夏侯翊在,还是希望他不在。她略微思索了一会儿,突然灵机一动,模棱两可的说:“管他在与不在,你如今是随我逛到此处的,不用担心什么。” 周缪音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然后随着夏侯纾进了春熹居。 由于府中在宴客,钟玉卿将各院的丫鬟婆子都抽到园子里帮忙去了,只留了一两个丫鬟在院子里服侍着。 暮春时节的日光温暖而明媚,撷英正在院子里做绣品。听到声音,她缓缓抬起头来,见为首的是夏侯纾,立刻露出一抹微笑,道:“三姑娘又觉得外面无趣,来找二公子了?” 夏侯纾笑了笑,问道:“二哥他在吗?” “郡主提前叮嘱过了,二公子哪里好出门,这会儿正在书房里练字呢。”撷英说着扫了夏侯纾身后的女子一眼,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那女子之前跟在夏侯纾身后,恰好被挡住了面容,她先前还以为是恭王府的四姑娘,如今看清了对方娇妍美丽的容颜,她才发现是个陌生女子。 “这位姑娘是?”撷英的目光紧紧盯着周缪音,身子不由得站了起来,女性的直觉让她觉得对方不是寻常的客人。 夏侯纾知道府里的好多年轻丫鬟都对夏侯翊有贼心,尤其是撷英跟撷芳,她俩仗着自己是春熹居的一等丫鬟,向来是看不起其他院子里的丫鬟打夏侯翊的主意,平时讥讽挖苦的话也没少说。而夏侯翊呢,他也不想理会别人的骚扰,所以就一直纵容撷英和撷芳,才让她们的气势越来越盛。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夏侯翊喜欢上了周缪音,春熹居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所以夏侯纾也不想继续纵容下面的人欺负自己未来的嫂子。 夏侯纾故意看了看被撷英的语气吓得有点懵的周缪音,笑着说:“这位是周姐姐,是母亲今天特别邀请的贵客。之前我跟二哥去羌城,全仗着周姐姐的相助,难得她今日赏脸登门,我特意带她来跟二哥叙叙旧。” “叙旧?”撷英琢磨着这个词,心里像是打翻了醋坛子,酸酸的。 “是呀。”夏侯纾故意说,“二哥与周姐姐一见如故,母亲也早喜欢周姐姐,说不定过不了多久,周姐姐就是我的二嫂嫂了。” 周缪音赶紧拉了拉夏侯纾,示意她不要乱说话。 撷英却跟丢了魂一样,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目光却一直紧紧盯着周缪音。这就是夏侯翊喜欢的女子吗?夏侯翊真的会娶她进门吗? 夏侯纾假装没有听到周缪音的提醒,也没有看到撷英的失落,继续无所畏惧的说:“周姐姐你害羞什么,这是迟早的事。”然后又看向撷英,道,“你服侍了二哥这么多年,最是了解二哥的喜好,以后周姐姐要是进了门,还得由你帮衬着呢。” 周缪音一听撷英照顾了夏侯翊很多年,看她的眼神又温和了许多。 撷英也不是个傻的。她知道夏侯翊与新华社兄妹关系极好,但是这么多年,谁也不会主动去掺和对方院子里的事,如今夏侯纾故意当着周缪音的面跟她说这些,明显就是想告诉她不要对夏侯翊有非分之想,同时也给周缪音立威。 撷英忽然恢复了笑容,朝着周缪音客客气气的行了一礼,道:“撷英见过周姑娘,日后还请姑娘多多指教。” 周缪音被她这突然的转变弄得有点懵,微微颔首道:“撷英姑娘不必客气,这都是纾儿闹着玩的。” 夏侯纾微微一笑,从前周缪音见了她都是客客气气唤她“夏侯姑娘”,如今突然亲切的唤她“纾儿”,看来是个聪明人,一点就通。 “瞧我们,都站在这里干嘛?”夏侯纾突然提醒道,然后看向周缪音,“走,我们去找二哥说话。” 对于要见夏侯翊,周缪音心里还是有些发憷的,但是当着撷英的面,她也不得不做出衣服镇定自若的样子,笑着点了点头。 夏侯纾便高高兴兴的带着她往夏侯翊的书房去。 春熹居的院子比清风阁大了将近一半,房屋也比清风阁多了几间,所以夏侯翊的书房与正屋是分开的,在东厢房的一楼。夏侯纾带着周缪音轻车熟路的走到门口,从门缝里看到夏侯翊正伏案在写着什么。 周缪音也顺着门缝偷偷看了几眼,心里顿时如小鹿乱跳。 夏侯纾忽然伸手推开了门,吓得周缪音一个激灵。 夏侯翊以为是撷英进来添茶,头也没抬就说:“这里不用添茶了,你就在外面候着,不用进来。” 夏侯纾和周缪音都愣了愣,然后对视了一眼。 “二哥,是我。”夏侯纾道。 听到这个声音,夏侯翊几乎是本能的就停住了手里的笔,然后随手拿了几张干净的纸张将自己方采写的东西盖住,这才抬头看向门口。然而当他看清门口的两个女子时,又像是受到了惊吓一般突然站了起来。 “你……你们怎么来了?”夏侯翊的话是在问夏侯纾,眼睛却看着她身后的周缪音。 夏侯纾早就把夏侯翊的一连串奇怪的动作看在眼里,不由得蹙眉道:“你怎么这么着急,跟做贼似的?”然后又顺着他的视线转头看了看周缪音,故意说,“难不成是因为见到周姐姐心里激动?” 周缪音连忙羞涩的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夏侯翊。 夏侯翊却握紧了拳头,恨不得冲过去捂住妹妹的嘴。心想她肯定是故意的,明知道他的心思,还故意当着周缪音的面这么说! “我记得母亲让你今日陪着她宴客,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夏侯翊转移话题道。 夏侯纾毫不客气的往里面走了几步,笑着说:“母亲是让我帮着宴客,可是她指明了是让我好生招待周姐姐,那我现在不正是在招待周姐姐吗?” 说完她向还站在外面的撷英招了招手,让她泡了茶来。 既然要泡茶,那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撷英心里虽然有些不甘,但却还是安安分分的去做了。 夏侯翊也不敢当面赶客,只好赶紧请周缪音到一旁入座。 夏侯纾趁机走到书桌后,小心翼翼的翻开了夏侯翊方才刻意盖上的东西,竟然是在抄写《心经》。这得是有多么焦躁不安呀! 夏侯纾即可笑眯了眼。 夏侯翊也看到妹妹做了什么,只好给了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夏侯纾十分识趣的没有揭穿,然后回到了周缪音旁边坐下,带着他们东拉西扯的闲聊了起来。 没一会儿,恰好撷英端了茶进来,分别给三人奉上。 “哎呀!”夏侯纾突然摸了摸自己的腰间,站起身来大声说,“二姐姐出阁钱特意给我缝了一个香囊,说是可以驱蚊的。我刚才明明戴着的,怎么就这么会儿功夫就不见了!” 周缪音是女子,自然之道香囊这种贴身之物丢了会有什么隐患,赶紧问:“要不我们沿路回去找一遍?” “不用!”夏侯纾赶紧说,“周姐姐你是贵客,怎么能劳烦你跟我去找呢?”说完她看向刚上完茶的撷英,“撷英,二哥应该有很多话要跟周姐姐说,不如你陪我去找找。” 撷英看了夏侯翊和周缪音一眼,知道自己的身份不好拒绝,只好陪着她去找香囊。 第231章 幸福来得太突然 夏侯纾走后,周缪音渐渐回过味来——夏侯纾是故意将她带到了春熹居,然后又借故先行离开,留她与夏侯翊独处。 难得的好机会,周缪音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对夏侯翊说,并不想马上离开,可是留下来,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气氛一度尴尬。 好在夏侯翊开了个头,问起了她近来的生活。两人便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依然没有回来,周缪音更是坐蓐针毡,便起身打算要走。哪知她刚站起身来,夏侯翊就问换了她的名字“缪音”。 周缪音愣了愣,平时除了家里人会叫她名字,其他人都是叫她“周姑娘”,就连夏侯翊之前也是规规矩矩的唤她“周姑娘”的。如今他突然唤她的名字,她反而有些不适应,但又觉得心里暖暖的,连心跳都加速了。 夏侯翊大概也觉得自己突然叫的那么亲近有些唐突,连忙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怎么不可以?周缪音反应过来连连点头,脸上顿时浮起一片红云。 夏侯翊的神情也有些不自然了。他左手轻握,举到鼻尖处轻咳了一声,方道:“上次我二妹妹出阁时,我就看到你了。你近来似乎清减了不少,是不是有哪里不适?看过大夫了吗?” 周缪音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越发尖细的下巴,脸更红了。她没想到夏侯翊居然留意到她瘦了,想来夏侯纾没有说谎,夏侯翊确实是喜欢她的。 “大概是刚从羌城回来,舟车劳顿的伤了神,吃不下东西,并无大碍,过一阵子便好了。”周缪音尽量镇定的回答问题。 夏侯翊眉头微蹙,道:“可是你去羌城的时候也是一样的路程,那会儿你并未像现在这样清瘦。” “可能是去羌城的时候就没有休息好,后面又连续赶了八九天的路,所以累着了。”周缪音说完便垂下了头,心想传言中夏侯翊不是聪明睿智的吗?怎么连这点小心思都看不懂,还要当面来问她? 夏侯翊点了点头,又看了周缪音一眼,道:“今日你能来,我很高兴。” 周缪音满脸愕然,然后抬头看着他,不知道他话里是什么意思。 夏侯翊心中敲起了小鼓,不知该如何接着说下去,只好东来西扯一番,道:“纾儿也真是的,故意把你带到我这里来,还把我院子里的人也带走了,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留下。” 见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周缪音有些失落,但她心里还有一丝期待,并不想就此离开,便说:“你想要做什么,或许我可以帮你。” “今日你是客人,怎么会劳你动手?”夏侯翊笑了笑。 “是啊,我只是个客人。”周缪音的眼神一下子黯淡了下去,默默在心里纠结着自己是该走还是继续留下来。 夏侯翊意识到自己说的话让她误会了,又温和的笑了笑,郑重道:“你可愿意做这春熹居的主人?” “什……什么?”周缪音满脸震惊,她刚才听到了什么? “你可愿意做这春熹居的主人?”夏侯翊重复道。 这回周缪音确信自己没有听错,也没有想错。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总觉得下一秒就要跳出嗓子眼。她努力的克制住自己情绪,假装听不懂,懵懵懂懂的望着夏侯翊,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翊也鼓起勇气,十分认真地说:“我想请你来做春熹居的女主人,你可愿意?” 周缪音觉得激既紧张又激动,就要呼吸不过来了,心里仿佛有无数个声音在呐喊,都说愿意!愿意! 然而理智又让她回想起了回京前一晚她去见夏侯翊时对方的表情来。她一直不太理解夏侯翊对她的感情,为此钻了牛角尖,正好今天有这么个机会,她不如问个清楚,好让自己安心。 周缪音略略思索了一会儿,问道:“上次在客栈,我对你说了那么多心里话,你都不做回应,现在又为什么突然对我说这些?你是后悔了,还是觉得我可怜?” 说到回京前一晚,夏侯翊的心就像被人揪了起来,隐隐作疼。尤其是看到周缪音越发清瘦的面容,她就觉得自己是个混蛋。 “我后悔了。”夏侯翊说,“上次是我没有想清楚,让你伤心了。” 周缪音觉得心里有无数只小鸟迎着光飞了出去,他说他后悔了,他果然是喜欢自己的! 然而她骨子里的骄傲与不甘却不容她表现得太过开心,她立马羞得转过身去,否认道:“你别胡说,谁为你伤心了?” “对!是我胡说!”夏侯翊见她并未真正的生气,立马借坡下驴,诚恳道,“都是我的错,你可以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吗?” 眼瞅着夏侯翊突然变得这么好说话,周缪音有些适应不过来。 “你说你后悔了,所以我就要原谅你,可谁知道你今天对我说的这些,过几天又会不会再后悔。”周缪音抿着嘴唇道。为了这个男人,她已经多次抛开了自尊,摒弃了她从前所受的教育,勇敢过太多次,她不想最后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当然不会!”夏侯翊迫切道,“这一次,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我夏侯翊想要娶你周缪音为妻,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你同意,我立马就禀明父母,择吉日到你家提亲。” 幸福来得太突然,周缪音一是不知该做何回答,但是她能感觉到她的脸颊已经火辣辣的在发烫,像是天边的火烧云。她逼着自己直视夏侯翊的目光,然后问道:“一生一世一双人,你真的想清楚了吗?” 夏侯翊直接走近她,然后一把将她拥入怀里,让她的侧脸贴着自己的胸膛,听着自己胸腔里的震动。 “你听到了吗?”夏侯翊问,“他说他考虑得很清楚,此生不变。” 周缪音几乎要眩晕过去,只好借着他的拥抱紧紧地靠在他的怀里,她想好好感受这个怀抱的温度,记住这一刻的幸福。 宴会结束后,京城里果然开始盛传夏侯翊与周缪音的事情。大家都说,周家姑娘是宣和郡主早就选定的儿媳妇,不过是借着这次宴会介绍给大家。而且据可靠消息,过完年的时候,钟玉卿还特意让女儿陪着儿子去了周姑娘的外祖家拜年,就是为了征得老人家的同意,可见宣和郡主对这个儿媳妇有多满意。一时间,京城里无数闺中少女哭得肝肠寸断,纷纷带着人去周家门口观望,就是想看看周缪音长什么样,为何就得到了夏侯翊的心。 钟玉卿对于外面的那些传言也不做解释,毕竟宴会那日她的表现已经完全说明了自己的态度。不过她也没闲着,在夏侯翊主动向他表明心意后,立马安排人着手准备聘礼了。 周家二老并不知道越国公府打的什么算盘,也不清楚女儿跟夏侯翊已经互许终身,每天看着外面围观的人群坐立不安,连大门都不敢出。女儿的婚事尚未落定,突然传出这样的谣言来,若是婚事成了还好,若是成不了,日后他们的女儿可怎么在京城立足? 周祖新决定让妻子去找宣和郡主求求情,请她出面制止一下外面的传言,给他家女儿留一条后路。然而汪氏刚准备出门,看到大门口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立马又转身往回走,她宁愿在附中多上半个月,也不想这个时候出去面对那些或羡慕或嫉妒的质疑和询问。 周缪音反倒是高高兴兴的在自己的闺房里绣着一方鸳鸯手帕。那日她从春熹居离开,回到母亲身边。汪夫人问她去了哪里,她也只说是跟着夏侯纾到后面转了转,并未如实告知他与夏侯翊的约定。她心里虽然已经把夏侯翊的话解读了一百遍,也相信他是真心想要娶自己,但在越国公府正式提亲前,她却万万不敢把这个秘密透露出去,就连她的贴身丫鬟扶桑,也摸不准她的心思,只是看着她乐呵呵的劲儿只摇头。 四月中旬,钟玉卿请了官媒,由章婉莹亲自陪同着去了周家提亲。周家二老又惊又喜,汪夫人问清了女儿的心意之后,高高兴兴的与章婉莹交换了庚帖。京中的花季女子们知道后,又痛哭了一场。 两家的婚事就这样进入了正式流程,很快就合好八字定了日子,婚期就在八月初。于是两家又开始紧锣密鼓的筹备婚礼。 钟青葵自从听到夏侯翊喜欢周缪音开始,就隔三差五的过来找夏侯纾打听他们在羌城的事,还逼着夏侯纾带她去周家见了周缪音。见完之后她又有些想不明白夏侯翊为什么会喜欢她。 在钟青葵看来,周缪音虽然品行端庄,长得也美,但是却远不及她们钟家姐妹容貌妍丽。而且周家的门第相对越国公府而言就低了不少,她隐隐担心周缪音担不起操持家务的重任。 夏侯纾却觉得她想得太多了。周缪音的外祖家是商贾,脑子灵活又有想法,周缪音与汪家亲近,长期耳濡目染也深受影响,只不过她住在京城的时间比较多,父亲又是读书人,所以气质上更文静腼腆一些。越国公府确实家大业大,但以周缪音的聪明和能力,嫁过来后再有钟玉卿这个做婆婆的手把手的教导,不愁日后管不了家。 “你不会是嫉妒周姐姐才这样说的?”夏侯纾故意问道。 钟青葵立马唾了一口,骂道:“就你小心眼,我怎么会嫉妒她?” 夏侯纾马上点着头嘀咕道:“也是,你现在满心满眼都是符止。” 钟青葵吓得赶紧捂了她的嘴,警告道:“你再胡说我就死了你的嘴!” “是不是胡说,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夏侯纾不屑道。 钟青葵男的没有反驳,而是叹了口气说:“近来父亲看得严,我都两个多月没有见过符止了,也不知道他是瘦了还是胖了,有没有想我。” 夏侯纾啧了一声,道:“你人都到我家来了,还担心这些做什么?走,我带你去见他!” 钟青葵既兴奋又担忧,犹豫不决道:“要是被我父亲知道了怎么办?” “知道了又怎么样?”夏侯纾满不在乎地说,“你是来找我的,我去找符止的时候正好就遇上的,你那么聪明,还不知道怎么应对吗?” “嗯嗯嗯!”钟青葵双眼笑得弯成了月牙,催促道,“快快快,赶紧带我去见见他,我要给他一个惊喜!” 第232章 不能再拖了 夏侯翊的定亲宴结束后,郭连璧便带着夏侯翎和郭楷去浔州娘家探亲了,打算住上一个月再回来。章婉莹和夏侯绮一家四口也打算启程回锦凤城,唯有夏侯翓焦头烂额,每日都要去卢家安抚哭成泪人的卢飞雪。 夏侯氏没有男子弱冠前成婚的先例,所以尽管夏侯翓定亲比夏侯翊早一些,但他如今尚未行冠礼,卢飞雪过完年也才17岁,他俩的婚礼最快也要到明年开春之后。而夏侯翓之前是随着他父亲在锦凤城守军里谋的职位,也不好为了儿女私情就弃之不顾。 一边是自己抛舍不开的事业,一边是依依不舍哭得肝肠寸断的心上人,夏侯翓权衡多日,最终还是决定先辞别爱人,随母亲和大姐一家先回锦凤城,下一步再谋划他与卢飞雪的未来。 卢飞雪第一次深切的感受到什么是离别,先前那些豪言壮志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她先是与夏侯翓发了一通脾气,责备他将前程看得比自己还重要,接着又说以越国公府和余太妃以及纪王府的关系,想要在京城里某个什么样的职位做不到? 夏侯翓是个有志向的人,听了这话很是生气,觉得卢飞雪根本就不理解他。他们夏侯氏的男子,从来都是靠着铮铮铁骨,一刀一枪换取前程,卢飞雪的话无疑是在侮辱他。但他是个男人,还是个喜爱卢飞雪的男人,所以生了一晚的闷气后,还是乖乖去卢家哄卢飞雪高兴。 待夏侯翓离京之后,卢飞雪便成日窝在家里哭泣,两只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卢家二老看了既心疼又无奈。最后是纪王独孤律亲自上门将卢飞雪狠狠骂了一顿,告诫她自己选的路,就是哭着也要走完,为了个男人天天在家哭哭啼啼的,闹得家宅不宁,于父母也不孝,连他这个做王爷的表哥都觉得丢脸。还告诉她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平时在独孤律面前牙尖嘴利的卢飞雪直接被他骂懵了,总算是止住了哭泣,慢慢的也想明白了什么男儿志在四方。怀着对未来得期盼,卢飞雪渐渐恢复了精神,又开始在宫里宫外活跃起来。 难得有个好天气,夏侯纾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晒太阳,一边吃着新采摘来的樱桃,一边回想着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感慨不已。 时间过得真快,去年三月底的时候,她还跟着母亲去护国寺上香,然后遇到了独孤彻,后来又莫名其妙进了一趟宫,差点丢了小命。短短一年,夏侯翊和夏侯翓先后定亲了,夏侯纯出嫁了,她自己也经历了几次狗血的求亲,目前,到了适婚年龄的同辈中就只剩她的亲事还没有定下。所以母亲在筹备夏侯翊的婚礼的同时,也十分关心她的婚事,而父亲看符息的目光也变得审视起来。 夏侯纾慢慢回忆着在羌城时夏侯翊的提醒,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找父亲好好谈谈,她跟符息之间的关系还没有与符止好呢。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丢下手中的樱桃,一溜烟往夏侯渊的书房去。 恰好夏侯渊这日休沐在家,照例是待在书房里,不过今日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看兵书,而是伏在案前写奏折。夏侯纾进来的时候,他随手拿了一张纸将奏折的内容盖住了。 夏侯纾顺势扫了几眼,并未多问。她甚至暗暗祈祷父亲能多把心思放在朝政之事和西郊大营上,这样就不会有太多时间来盯着她了。 夏侯渊抬头看了看女儿,捋了捋胡须,笑道:“这般急匆匆的来找我,又遇到什么事?” 夏侯纾并未急着道明来意,而是乖巧道:“二婶婶和三婶婶都走了,母亲在忙着给二哥筹备婚礼,府里清静得很,我就过来陪父亲说说话。” “难不成今天太阳是从西边出来的?”夏侯渊说着故意看了看窗外,阳光明媚得像一块水晶,折射出色彩斑斓的光芒。 夏侯渊回过头来,一边示意女儿跟他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一边唤了丫鬟去泡茶,然后才看着女儿说:“有话就直说,你找我有什么事?” 夏侯纾笑了笑,开门见山道:“府中的人都在传父亲有意收符息师兄做义子,我听着好奇,特意过来问问。” 夏侯渊虽然痛失了一个儿子,但是最不喜欢学人到处认什么义子义女。 “你从哪里听来的?”夏侯渊皱眉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传言?” 夏侯纾当然不会说是自己编的,因为府中的人说的是夏侯渊十分器重符息,觉得他是可造之材,似乎想带他进赤羽军西郊大营历练。 “原来是谣言啊。”夏侯纾作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抱怨道,“我早就说府中这些人喜欢以讹传讹,父亲还是得好生管管。” “是该好好管管。”夏侯渊若有所思道。他一直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西郊大营的十万赤羽军他都能管得住,怎么就杜绝不了府中的流言,隔三差五的总能会传出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混账话。看来他得把治军的手段用在治家上来,不然都不知道哪日会祸从口出,被这些长舌之辈给害了。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父亲的神色,狐疑道:“父亲既然不想收他为义子,难不成是想招他做女婿?” 夏侯渊又是一愣,终于明白女儿先前说的都是烟雾弹,主要目的在这里呢。尽管他知道家里那些爱乱传话的风气还是该进行一次彻底的整治,但是他的注意力还是渐渐转移到了女儿身上来。只是他他没想到女儿没有去找她母亲吐露心声,反而直接来找自己。这份信任让他既高兴,又无奈。 “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不瞒你了。”夏侯渊深深地叹了口气,解释道,“自你及笄以来,婚事一波三折,惹出了不少麻烦。如今你的兄长与姐姐们该定亲的定亲,该成婚的成婚,你的婚事也不能再拖了。” 原来是因为这个。夏侯纾听了很不高兴,噘着嘴反问道:“所以父亲就打算随便找个人把我给嫁出去了?” “你这是什么话?”夏侯渊眉头皱成了一个川字,满脸都写着委屈,“去年的这个时候,你亲口对我说你没有心仪之人,所以我与你母亲就做主替你张罗了。起初我觉得商茗川不错,是个有真才实学和远见之人,可得知你对他没有好感,我们也没有强迫,遂不了了之。后来丞相府来提亲,我们知道王昱坤实非良配,毫不犹豫的拒绝了。今年初,陵王突然当着我和同僚的面请旨赐婚,我也没有答应,何来的随意一说?” 夏侯纾默默听着没说话,在这件事上,父母的做法确实可圈可点,从未向权势低头,也没有不顾她的意愿强迫她做什么。比起许多被逼着嫁给不喜欢的人女子,她已经算是幸运的了。 夏侯渊见女儿面露愧疚之色,也没急着哄她,而是继续说:“其实我跟你母亲都看好暮山那孩子。他是我们从小看着长大的,秉性纯良,满腔热血,前途不可估量,对你更是言听计从,一片赤诚。而且我们与徐家相交多年,彼此知根知底,把你嫁过去,必然不会让你受委屈。哪知你却说对他只有兄妹之情。” “我说的是实话。”夏侯纾辩驳道。 “暮山你与二哥宿醉暖玉阁那件事,我早就派人查清楚了。”夏侯渊的语气突然严肃起来,看向女儿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告诫的意味,“暮山是个多么忠厚老实的孩子,竟然被你哄骗着带你二哥去那样的地方,事后还觉得是自己做错了事,真是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 夏侯纾早就想象过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她无话可说。 “可怜暮山那孩子,估计现在都还没想明白自己是中了你的圈套。”夏侯渊又是一声叹息,心里隐隐有些不忍。 当日他将徐暮山抓来质问,结果那孩子竟然闷着头承担下了罪责,矢口不提夏侯纾在背后怂恿指使。他当时就很生气,觉得徐暮山年纪轻,太过感情用事,以致是非不分,对错不明,所以才对他一通责骂。哪知徐暮山却会错了意,以为他是在责备他行为不端。过完年之后,徐暮山好不容易壮着胆子来越国公府露了个面,傻傻等了夏侯纾大半天,结果与夏侯纾见了一面后就丢了魂一般,随后毅然决然的回了居雁关。要不是因为夏侯纾是他的女儿,他都想问问她究竟有没有心。 夏侯纾本就因为这件事对徐暮山心存愧疚,如今又被父亲当面提及,她心里更不是滋味,才想起自己从羌城回来这么久了,也没有写封信去居雁关想徐暮山道个歉,把事情解释清楚。 “徐五哥的事情,确实是我做得不对。”夏侯纾索性大方承认错误,随后她话锋一转,又道,“可是感情的事不能强求,我对徐五哥确实是兄妹之情,这点我没有骗任何人。” 夏侯渊听明白了,便问:“那你今日来找我,也是想告诉我你对符息也没有男女之情,想让我就此打住吗?” “是的,父亲。”夏侯纾如实回答道,“符息师兄如今是二哥的得力帮手,我不想又因为这样的事,闹得大家难堪。” “罢了罢了。”夏侯渊叹着气摆摆手道,“你既然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强迫你。”然后他顿了顿,忽然又说,“我瞧着你与符止倒是极为亲近,你是不是对他有好感?” “当然不是!”夏侯纾想都没有多想就否认了,这话要是让钟青葵听到了,肯定会怀疑她心怀不轨,还不得跟她闹? 她认真想了下,然后压低了声音问:“父亲难道看不出来符止已经心有所属了吗?” 夏侯渊平时鲜少待在家里,大事上他一直心里有数,但是这种小辈之间的情感问题,他还是一知半解。得知符止居然心有所属了,他第一时间就是怀疑府中的人,可是他想了一圈也没有确定那个人是谁,只好问道:“你说符止心有所属了,那他心仪之人是谁?” 这个问题让夏侯纾有些为难,毕竟知道钟青葵与符止的事的人并不多,而且舅父似乎并不是很满意符止,所以她也不知道能不能跟父亲明说。 “你不会是随便编个由头来诓我的?”夏侯渊满脸怀疑。 “父亲手眼通天,我有没有说谎,父亲随便查一查不就知道了么?”夏侯纾撇撇嘴道,“不过这事关系到恭王府,舅父的脾气父亲也是清楚的,所以父亲还是不要声张的好。” 说到恭王府,夏侯渊立刻就明白了,摸着胡子道:“难怪青葵那丫头时不时往咱们家跑,原来是这样。” 第233章 赴宴 夏侯渊知道了女儿的心意之后,果然没有再动招符家兄弟为婿的念头,但是他却把钟青葵与符止的事情告诉了妻子,然后忧心朝政之事去了——照云长公主回京并住进了陵王世子府后,很快就与宇文恪母子相认,随后她浑身缟素上了朝堂,当着朝臣的面揭穿了当年发生在陵都陵王府的丑事。 宇文恪备受打击,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多年居然一直认贼为母,甚至帮着禽兽不如的父亲做事。愤怒之下,他毅然决定与宇文盛断绝父子关系。 这件陈年旧事也迅速传遍了朝野内外,人人都在说陵王狼子野心,不仅奉主无状,将堂堂一国公主逼得遁入空门,还犯下了如此骇人听闻的罪行,简直人神共愤。而皇室在这件事情发酵之后,先是下诏细数宇文盛的种种罪行,褫夺其陵王尊号,并将其除了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之外的子女姬妾贬为庶民,同时还派了刑部尚书及三千赤羽军前往陵都,务必将宇文盛及其家眷捉拿归案。 夏侯渊作为赤羽军西郊大营总都督,这个时候更是责无旁贷,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后面竟然直接宿在西郊大营了。 钟玉卿本来不是个爱管闲事的人,然而钟青葵是她的亲侄女,符家兄弟如今又住在越国公府,俨然是越国公府的一份子,她十分担心两人年纪小不懂事,闹出什么有损名节的事情来。事关两家的清誉和两个小辈的名声,尤其是出了钟绿芙那样的事情之后,她不得不得谨慎行事。所以她思量再三之后,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恭王妃。 彼时钟瓒也因照云长公主的揭发忙得晕头转向,没空理会家中女儿的琐事,恭王妃则在忙着筹备钟绿芙的出阁礼仪,疏忽了对钟青葵的管教。骤然听了这件事,恭王妃好久都没有缓过来,想到丈夫对钟绿芙思维态度,她更加忧心亲生女儿重蹈覆辙,回头就把钟青葵招来则骂了一通。 钟青葵一头雾水,但是听到后面,她也猜到这事是从夏侯纾那里泄露出来的,所以挨完骂之后,她立刻乘坐马车到越国公府当着夏侯纾的面发了一大通脾气,指责她言而无信,明明答应她会替他保守秘密的,结果转头就把她给卖了,还闹到了母亲那里。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消息毕竟是从夏侯纾这里传出去的,所以她便硬着头皮听钟青葵骂完,才耐着性子好生安抚。但是钟青葵还是记恨上她了,气呼呼的回家后,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再理她。 夏侯纾没办法,只好找了符止来劝和。可是符止却说夏侯翊给他下了禁令,让他一个月内都不准与钟青葵联系,所以他也心有余而力不足。 虽然问题没有得到解决,但是夏侯纾还是有了不小的收获,因为她发现了一个关键信息:夏侯翊最近也跟舅父一起忙着捉拿陵王回京的事,连家都不怎么回,更抽不出身去看刚定下的未婚妻,而他让符止一个月不准与钟青葵联系,看来处理陵王的事,至少要一个月。 时间很快就到了四月底,深居济和宫的杨太后迎来了六十六岁的寿辰,宫中下旨要大办。 自从迁居济和宫之后,杨太后就一直深居简出,也不怎么爱管事,连凤印都是毓韶宫的姚太后把持着,今年却破例大操大办,还要求京中四品以上的命妇携女眷进宫贺寿,实在奇怪。 也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的消息,说是照云长公主出嫁前与杨太后交好,如今多年未见的老友突然聚在一起,颇为投缘,杨太后自然就有了精神头。还有人说杨太后是想重新振作起来,让大家知道即便如今皇位上做的不是她的亲生儿子,但他依然是先帝的原配正妻,是当今天子的嫡母,是南祁的皇太后,她还得再为照云长公主撑腰。 而大家更担心的是他们去参加杨太后的寿宴,会不会得罪真正执掌后宫的姚太后。不少人暗自琢磨要找个什么理由才能既全了皇室的颜面,又保住自己的立场。不过他们这一顾虑很快就被打消了,因为当今天子特意下了旨意,由佟淑妃负责操持寿宴的相关事宜,还专门从天子私库中掏钱为杨太后筹办寿宴。 有句话叫做不看僧面看佛面,杨太后虽然大势已去,但是佟淑妃盛宠依旧,又与福乐公主亲近,谁也说不准皇后之位最后花落谁家,自然也就睡也不敢得罪,纷纷表示会进宫贺寿。 越国公府向来不参与后宫中的争斗,也跟杨氏、佟氏、姚氏三家没有深交,更加没有理由推辞。只是家中的几个小辈里,夏侯翊和夏侯翓虽然都已经定了亲,但至今尚未成亲,没有女眷可以带。三个女孩子已经嫁出去两个,能陪同钟玉卿进宫赴宴的,也就只有夏侯纾了。 夏侯纾原本也是不想去的,然而她随后就收到了福乐公主特意派人送来的书信。福乐公主在信中说是很想念她,请她进宫见面。她想了很久,之前在宫里伴读的那几个月,最让她觉得暖心的就是福乐公主了,这个时候也不好拒绝,而且到时候她会跟随母亲一起进宫,也就一天的事情,不至于会再发生不愉快的事情。所以她斟酌了半天之后,最终决定随母亲一同进宫赴宴。 杨太后的寿宴设在千秋殿。大殿正中是一个约两米高的朱漆方台,上面安放着金漆雕凤宝座;背后是雕凤围屏,方台两旁有六根高大的雕花金柱,每根大柱上盘绕着一条条生机勃勃的花束,栩栩如真,仿佛能闻得见香气;殿顶中央的藻井上有一条巨大的展翅凤凰,华丽又高傲;梁材间彩画绚丽,鲜艳悦目,红黄两色金凤纹图案,多姿多彩,凤凰的周围还衬着流云火焰。 夏侯纾陪同母亲到达千秋殿时,殿中已经有很多命妇和女眷提前到了,命妇们都按照品级穿着不同样式的诰命服饰,端庄大气。她们随行的已婚女眷则清一色的跟在身边,一个个都衣着考究,举止得体,生怕被人抓到不妥之处。唯有未出阁的女孩子们衣饰鲜艳俏皮些,大家在花园里穿梭着,与各自交好的贵女打着招呼,远远看着犹如一幅仙女游园图。 钟玉卿刚进殿,便见到了恭王妃和钟青葵。姑嫂之间打了个照面,小辈也分别向对方长辈问了好,然后钟青葵就撇过脸去不看夏侯纾。 夏侯纾知道钟青葵还在记恨她,也没有跟她计较,反而是拿出了做姐姐的大度,亲亲热热的跟她打招呼,“好久不见,你最近都在忙什么呢?从前我不太出门交际,也不怎么认识人。但是我看到有好几个姑娘都是与你交好的,不如待会儿我们坐在一块儿,你也介绍我们认识认识?” 擅长交际和消息灵通一直都是钟青葵引以为傲的优点,不过这一次,她却不为所动,轻哼一声,转身去找其他认识的女孩子说话去了。 “这孩子,就是这么个倔脾气,也不知道是随了谁。”恭王妃哭笑不得,只好出来打圆场,又安抚外甥女,“纾儿妮别跟她一般见识,等她想明白了就好了。” 自然是随她父亲鈡瓒,固执己见,还倔的跟头牛似的。夏侯纾默默道。 “我才不会跟她计较呢。”夏侯纾笑着说,“换做是我,我也生气,而且做得比她更过分。” 恭王妃笑了笑,拉了夏侯纾的手感激道:“纾儿,说起来这事我还得谢谢你,要不是你说漏了嘴,我都不知道,也无法预料以后会发生什么。” 夏侯纾心有余悸,连忙拒绝道:“舅母,你可千万别再说要谢我这样的话了。青葵要是知道了,可能永远都不会原谅我了。” “她敢!”恭王妃故作威严道,“你们是血肉相连的表姐妹,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而且这事原本就是她做错了,还瞒着我,如今没有闹出什么事来已经是万幸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跟她父亲交代。” 夏侯纾却不这么认为,在她眼里,钟青葵一直都是个拧得清的人,这次她生自己的气,确实是自己对不住她在先。 “舅母,你别总把青葵当成不懂事的小孩子,她聪明着呢。”夏侯纾道,“一会儿我就去找她好好说。” 钟玉卿和恭王妃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然后一起进去给杨太后请安贺寿。 杨太后已经是六十六岁的人了,虽然身份高贵,养尊处优,但是接连的丧子之痛和打击让她看上去却比只差了几岁的姚太后要显老不少。大概是这几年她一直在潜心修习佛法,心里装的东西慢慢地放下了,面容看起来就比姚太后要和善不少。偏偏钟玉卿也是个诚心礼佛的人,所以两人一见如故,当众便讨论起了佛法来。还是她身边的余太妃提醒她后面还有人等着来贺寿,她才依依不舍的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她的目光落在这站在钟玉卿身后低眉睡眼的夏侯纾身上,问道:“这位姑娘是哪家的?叫什么名字,长得倒是标致。” “回太后,这是臣妇之女,单名一个纾字。”钟玉卿赶紧回答道,然后给了夏侯纾一个眼神,示意她赶紧拜见太后。 夏侯纾会意,再次规规矩矩的给杨太后行了一礼。 得知夏侯纾的身份后,杨太后看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随后她招了一旁的佟淑妃过来,问道:“淑妃,你看看,这就是先前陪着昔恬读书的夏侯氏?” 佟淑妃看了看夏侯纾,点头微笑道:“太后您好眼力,一下子就认出来了。看来夏侯姑娘与太后有缘。” 杨太后也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又道:“确实是个不错的孩子,难怪昔恬老在我跟前念叨。” 夏侯纾被她们这一通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又不敢承认自己与杨太后有缘,也不好言明自己与福乐公主的私交,只好继续保持微笑。好在杨太后的注意力并没有在她身上集中多久,很快就被其他命妇和贵女吸引了过去。 夏侯纾大松一口气。 第234章 圈套 寿宴还没有正式开始,殿中的命妇们便三三两俩的聚在一起小声聊天。因着夏侯翊刚定亲,好些人都想打听她究竟看重周缪音什么,所以将钟玉卿围在一起细细追问着。 夏侯纾觉得无趣,便开始在殿中溜达,想看看福乐公主在哪里。然而她找了一圈也没有看到人,也没有看到钟青葵。她找了几个认识的姑娘询问,得知钟青葵跟人在外面的花园里看花,她也跟着出去了。 夏侯纾出了千秋殿的正殿,又在花园里找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钟青葵。她不由得抱怨钟青葵这气性也太大了,居然真跟她耗上了。 殿内都是人情世故,夏侯纾没心思去掺和,便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歇息一下,等到宴会正式开始再回去,却看到甬道上迎面走来一个宫女。那宫女看着有积分眼熟,像是在哪里见过,然而夏侯纾想了一会儿也没有记起她是谁,对方却已经行至她面前。 宫女朝她行了一礼,方道:“夏侯姑娘,我是淑妃娘娘身边的宫女,我们娘娘听福乐公主说约了姑娘见面,特命我来带姑娘去见公主。” 原来是佟淑妃身边的人,难怪这么眼熟! 夏侯纾隐约记得自己确实实在佟淑妃身边见过这个宫女。福乐公主与佟淑妃亲近是众所周知的事情,所以她让佟淑妃的人来找自己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且她这次进宫的主要目的也是为了赴福乐公主的约,如今有人来接,她正好就不用自己去找了。她想了想,便随她去了。 宫女带着她穿过花园,到了一处偏殿,说是福乐公主正在里面歇息。然而等她进去之后,却发现殿内并无他人,倒是有一套小女孩的外裳放在坐榻上,旁边还有一些小姑娘喜欢的甜食。 宫女快速地扫了一眼殿内,笑着解释道:“福乐公主方才还在这里的,估计是听到外面热闹,就出去玩了,连衣裳都没带走呢。夏侯姑娘你先在此等候,我这就去禀报公主。” 福乐公主还是个孩子,贪玩是天性。夏侯纾不疑有他,便在宫女的示意下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安静等着那宫女去找福乐公主。 不一会儿,又进来了一个宫女,规规矩矩的给夏侯纾奉了一杯茶,然后又退了下去。 四月底已经开始热起来了,夏侯纾同母亲入宫后,一直遵守着宫中的各种规矩,见了许多人,行了无数礼,却连口水都没喝上,这会儿倒真是渴了,便端着茶喝了起来。 一盏茶喝完了,那宫女不仅没有把福乐公主找来,连她自己也消失不见了。夏侯纾忽然觉得这事不太对劲。福乐公主虽然只是个孩子,心性未定,但却可以看得出她是个有主见且坚持的人。她既然能提前给自己送信,就不会中途突然离开,让她一个人在这里等。 夏侯纾越发觉得这件事有古怪,又想起自己曾经得罪过姚贵妃和平康长公主,赶紧站起身来准备离开。然而她刚站起来就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视线都是虚的,四肢也疲软无力,完全不受控制。 这是怎么了?难道是中暑了?夏侯纾一边努力回忆着进宫后一路走到内宫花了多少时间,站了多久,又晒了多久的太阳,一边竭尽全力往外面走,就算是真的中暑了,她也得去找个人,至少得给她叫个懂医术的人来看看,不然小命不保。 夏侯纾摇摇晃晃的往外走,很开就觉得有人扶了她一把。她努力睁大眼睛,恍恍惚惚中觉得是个宫女将她扶住了。 “多谢!”夏侯纾道了谢,几乎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了对方身上,又说,“你来得正好,我好像中暑了,头晕得厉害,劳烦你带我出去找个大夫,或者去正殿那边替我找找我母亲宣和郡主。” 扶住她的人并未答应,只是稳稳的扶着她。然后夏侯纾觉得眼前的视线骤然变黑,同时传来一阵关门的声音。 “怎么回事?”夏侯纾惊讶道,“为什么要关门?” 没有人回答她。 惊吓之后,夏侯纾的意识反而比之前清醒了不少。如果在这之前她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是中暑了,那么这会儿她全然明白自己是中了别人的圈套。 那么,刚才她喝的那杯茶…… 想不到竟然有人会在宫里对她下药!那么他的目的是什么呢? 夏侯纾用自己仅存的意识思考着这个问题,然后便听到有脚步声缓缓走进,随后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对方身着一身出家人穿的海清,腰宽袖阔,圆领方襟,显得人十分娇小。而她苍白如雪的脸上已生出细纹,看上去年纪不小了,但却长着一双勾人的桃花眼,与她的气质极为不搭。 夏侯纾觉得这张脸很熟悉,可又实在想不起在哪里见过。然而她身着海清,又出现在宫里,夏侯纾立马就踩到了她的身份。 “你是照云长公主?”夏侯纾说话的时候,额间已经冒出细细的汗珠。此刻的她,不光觉得头晕目眩,四肢不听使唤,还觉得身体开始发热,像是有一团火在体内燃烧,烫得让人难受。 “想不到你这么聪明,竟然一眼就认出了我。”照云长公主笑了笑,然后转头对后面的人说,“恪儿,你的眼光不错。” 恪儿?夏侯纾不解的朝她身后看去,看清她身后的宇文恪之后,脑袋里顿时一阵轰鸣。杨太后的寿宴遍请京中四品以上官员的女眷,并未邀请男子,连尚在京城的纪王都没有出现,为什么宇文恪会出现在这里? 不对,宇文恪的生母是照云长公主,所以宇文恪能够出入宫廷就不奇怪了。可是他们母子给自己下药,然后困在这里又想做什么呢? 夏侯纾乱七八糟的想着,额头上的汗珠顺着面部轮廓滴了下来,落尽衣襟和肩头,身体也越发燥热。 “你们,你们想干什么?”夏侯纾一边强撑着不适,一边暗暗琢磨着该怎么才能逃离这对丧心病狂的母子,然后大声呼救。 照云长公主毫不在意,冷笑了一声,道:“夏侯纾,你如今已经落入我的手里了,就别打不该有的主意了。你刚才来的时候也看到了,这里距离千秋殿还有一段距离呢,而且周围都是我的人。此刻那边整歌舞升平,就算你喊破了喉咙,又有谁会听到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夏侯纾再次问道。她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指甲用力的掐着自己的手心,企图让自己清醒一些。 照云长公主看着她这副不认输的倔强模样,竟然生了几分赞赏,又道:“难怪恪儿会在我面前提起你,你这个样子,倒是让我想起了去年你兄长来见我的事,你们夏侯氏的儿女,果然都不是一般人。” 说完她向扶着夏侯纾的宫女使了一个眼色,后者会意,立马用力一推,将夏侯纾摔在了坐榻上。已经入夏,坐榻上的皮毛垫子早已换成了面料清凉的软垫,疼得夏侯纾痛呼一声。 “母亲!”宇文恪突然大叫一声,然后看着照云长公主说,“她是夏侯渊的亲生女儿,我们这么做,恐怕会弄巧成拙。” “你懂什么!”照云长公主突然冲他发起火来,“她若不是夏侯渊的女儿,于我们又有何用?之前你父亲明明答应了我要向陛下请旨替你赐婚的,可是他怕我会供出他做过的丑事,就只是做做样子给我看。如今我把人都送到你面前了,接下来该怎么做,你心里要有数。不论如何,你必须娶她为妻。有了夏侯渊的支持,你才能与你那个禽兽不如的父亲抗衡!” 宇文恪又看了满头是汗的夏侯纾,很是犹豫:“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照云长公主立马打断了他的话,厉声道,“你是我的儿子,是一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你想想我,想想你是怎么认贼为母的,想想你那惨死的同胞妹妹,然后你再看看这个女人,到底孰轻孰重?” 宇文恪愣住,与夏侯纾比起来,当然还是他的仇恨重要! 照云长公主知道儿子已经被自己说服了,遂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俨然又是一副善解人意的慈母形象。 夏侯纾已经从她们母子的对话里听了个大概。照云长公主借着福乐公主的名义将她诓进宫来,又带到这偏僻的偏殿里,给她下药,就是想要做实她与宇文恪的私情,逼得越国公府与他联姻,然后再借用越国公府的权势来对抗宇文盛,势必将他赶尽杀绝。如果她没有猜错,接下来还会有人闯进来,看到她与宇文恪胆大包天的在这里苟且…… 真是好毒的计策!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二姐姐之前跟自己提过的齐吟霜。当年齐吟霜也是被戾太子妃高氏以赏桂之名邀请进宫,然后稀里糊涂的被戾太子独孤衡毁了名节,然后当着先帝的面自尽身亡…… 难道他们今天想让当年的事再次上演吗? 所有讲述礼仪规矩的书都说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是夏侯纾却不想为了这么一对卑鄙的母子就去赴死。就算是死,她也要拉着他们垫背! 她立马挣扎着要站起来,结果还没站稳,又被那名宫女推了回去。 照云长公主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方说:“我差点忘了,你是会武功的。”说完她吩咐那宫女,“把她的衣裳给我拔下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怎么出去!” 那宫女领命,立马就上手来撕夏侯纾的衣裳。 夏侯纾又岂会怪该让她得逞,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与之纠缠,对着那宫女又抓又掐又踢。那宫女吃痛的嚎了一声,转而用同样的方式回击她。夏侯纾拼命躲闪,终究还是因为药物的作用没有避开,浑身酸痛。这痛恰好让她越来越清醒。 她们又缠斗了一会儿,夏侯纾便听到殿外传来一阵脚步声。瞅准时机,夏侯纾立马大喊:“救命啊!快来救救我!” 第235章 她是朕的女人! 照云长公主自然也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她命令那宫女将夏侯纾按住,然后气冲冲的走过去,对着夏侯纾的脸就是一巴掌。 夏侯纾本来就觉得晕乎乎的,突然被打了一巴掌,直接愣了好一会儿。可她不想错失这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很快就继续大声呼救起来。 然而外面似乎并没有动静,可能真像照云长公主说的那样,周围都是她的人,她就算喊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在意她。 她心中升起了一阵绝望。 尽管如此,她的行为还是激怒了照云长公主,后者抡起胳膊又是一巴掌打下来,啪了一声重重的落在夏侯纾的脸上,火烧一般的刺痛感立马传遍她的神经,她整个人直接被打趴在了坐榻上,半晌爬不起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偏殿的大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四月的阳光温暖和煦,随着门缝倾泻一地,也给夏侯纾带来了一丝希望。 夏侯纾努力抬起头看过去,刺眼的光晕里,一个高大的身影如天神降世,慢慢的走了进来,然后他的面容逐渐清晰。 “住手!”独孤彻快速地将殿内的情况扫了一眼,当他看清楚坐榻上女子的面容,确认自己没有听错后,他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语气也充满了怒意,“你们在干什么?” 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均是一楞,那宫女更是吓得脸色惨白,连身体都僵住,谁也想不到天子为何会突然来这里。 照云长公主早已布好了局,就等着夏侯纾体内的药物发挥作用后,再让提前安排的人把千秋殿的那些官眷引过来,好让她们撞破夏侯纾与宇文恪的私情,逼得两家不得不联姻。 可她没想到进来的竟然是独孤彻! 她安排在外面望风的那些人呢?为什么没有拦住他?甚至没有提前给她一个提示!难道她们都要背叛自己,不要命了么? 宇文恪也想起了之前宫里的传闻,说是独孤彻为了夏侯纾,竟然连平康长公主都罚了,甚至也没有给姚贵妃好脸色。而他们如今的计策,不知道会不会激怒独孤彻,导致前功尽弃。 独孤彻扫了一眼坐踏上衣衫凌乱不堪,头发也乱糟糟,还满头是汗的夏侯纾。他的眼神顿时染上了寒意,怒道:“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他的关注和逼问似乎提醒了照云长公主母子,宇文恪立马拉起夏侯纾的一只手,紧紧握在手里,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恳求道:“陛下,臣与夏侯纾情投意合,约好了在此相会,没想到却被母亲发现了。臣知道臣的此番作为有失体统,有辱皇家颜面,不敢求陛下和母亲宽宥,但求陛下看在我们彼此相爱的份上,下旨给我们赐婚,让我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照云长公主不愧与宇文恪母子连心,很快就明白了儿子的意思,立马附和道:“陛下,事已至此,我这个做母亲的除了悔恨自己没有机会教育好儿子,让他做出这样有伤风化的事情来,别无他法。求陛下看在我半生艰苦的份上,饶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独孤彻看着他们母子一唱一和的,眉头越皱越紧,半晌才道:“你刚才说你与夏侯纾情投意合,此事当真?” 如果真的情投意合,当初宇文盛当着众朝臣的面请旨赐婚时,就不会被夏侯渊当场拒绝了。然而宇文恪看了夏侯纾一眼,坚定的点点头。 唯有承认,他们的计划才能进行下去。 “你胡说!”夏侯纾的意识已经因为药物的催化和刚才的那一番缠斗陷入混沌,但是听到这一番污蔑之词后,她还是拼尽全力地甩开宇文恪的手。然后她努力地看向独孤彻的方向,希望他能看出端倪,救她于水火。 “陛下,我没有……”夏侯纾艰难地说着。 独孤彻扫了宇文恪一眼,冷声道:“皇家的颜面,还轮不到你们来丢。你们是否情投意合,也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 说着他快步走过去,企图伸手去拉夏侯纾。 宇文恪本能的挡在她前面,试图阻止独孤彻接触夏侯纾。然而独孤彻执意要去查看夏侯纾的情况,僵持不下,两人就过了几招。 换作往常,宇文恪是陵王与薛夫人之子,绝对不敢与独孤彻针尖对麦芒。可是如今不一样了,他是照云长公主的亲生儿子,就与独孤彻是亲亲的表兄弟。表兄弟之间为了一个女人过招,未必就牵扯到君臣之礼。光是他作为宇文盛偷天换日的受害者,皇室也不会要他性命。 照云长公主虽然性情喜怒无常,甚至有些变态的倾向,但终究是个养尊处优久了的女子,见状赶紧往后退了几步,离得远了一些,生怕他们两人的交手会波及到自己。 那个之前折磨过夏侯纾的宫女此时也看清了形势,趁着照云长公主后退之际,她也悄悄地躲到了帷幔后面,全神贯注的观察着殿内众人的动向,企图找个机会溜出去,逃命要紧。 夏侯纾浑身难受得恨不得马上咬舌自尽,可残存的理智有告诉她绝对不能这么做,不然就是仇者快,亲者痛,甚至还会留下一世诬名。 她见独孤彻和宇文恪打得不可开交,没空搭理她,而照云长公主和那宫女则越站越远,生怕溅了自己一身血,便强撑着要爬起来,离开这个鬼地方。结果她一动,就重心不稳的从坐榻上摔了下来,疼得惊叫一声。 独孤彻闻言立马停止了交手,赶紧过去扶起夏侯纾。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她不仅衣衫凌乱,还全身是汗,甚至浑身发烫,视线可及处的皮肤都是红红的。他顿时慌了,赶紧搂着她的肩询问道:“你怎么了?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夏侯纾费力的伸手抓住了独孤彻的一片衣角,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一块浮木,随后颤颤巍巍的说:“药,他们给我下了药。我好难受,像火烧一样疼,救……救我。” 独孤彻的脑海里一阵轰鸣,再看向宇文恪和照云长公主的目光已经凝结起了厚厚的寒冰,“你们给她下了什么药?” 照云长公主见事情发展已经超出了自己的可控范围,心中灵机一动,转头指着躲在帷幔后的宫女说:“是她,是她给夏侯姑娘下了药!” 那宫女吓得人都开始发抖,马上喊冤:“不是我!不是我!” 事实上,那杯下了药的茶,确实不是她端上来的。 然而照云长公主却向她使了一个极为阴狠的眼色,那宫女立刻像是被控制了一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边磕头一边认罪道:“对,是我,是我下了药。是我痴心妄想,喜欢上了宇文世子,看到宇文世子与夏侯姑娘在此幽会,就故意在茶里下了药,想让他们出丑!” 独孤彻这下全明白了,他再次看了缩在自己怀里瑟瑟发抖的夏侯纾,难怪她一身武功却只能任人宰割和羞辱,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你们好大的胆子,竟然敢秽乱宫闱!”独孤彻几乎是咬牙切齿,心里却隐隐作痛。 自上元节表白被拒之后,独孤彻就劝自己放下对夏侯纾的情义,不再纠缠。可是偏偏他身边的人都是人精,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还故意告诉他夏侯纾随同宣和郡主进宫来给杨太后贺寿了。此后他便再也无心批阅奏折,最后更是支开了身边的人独自往千秋殿来,就想知道三个多月没见,夏侯纾怎么样了。结果他派人在千秋殿里找一圈都没找到夏侯纾,又听说有人看见她往偏殿这边来了,这才寻着踪迹赶过来。 远远地,他就听到神似夏侯纾的呼救声,还没走近,就看到守在门口的一个宫女鬼鬼祟祟的。那宫女看到他后,脸色瞬间煞白,立马想要进去禀报。他快速捡了一块石头丢过去,封住了那宫女的穴道。然后再走过去询问情况。可那宫女竟像是吃了哑药一样,什么也不肯说。他意识到里面发生了不好的事,赶紧往偏殿去,哪成想竟然看到这样的场景。 他甚至不敢想象如果他再晚到一步,又会怎样。 照云长公主意识到独孤彻是真的动怒了,本想再说点什么,马上就被独孤彻的话打断了。 “姑母。”独孤彻没有温度的看着照云长公主,“我敬重你是长辈,怜悯你这么多年所遭受到的折磨与痛苦,所以予以厚待,允许你自由出入宫禁,默许你亲自找宇文盛报仇。只要不伤及国本,我都一概放任不管。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打夏侯纾的主意!” 照云长公主听出了他的话外回音,但又不是十分清楚内情,只好问道:“我知道夏侯纾曾经入宫陪伴昔恬读过几个月的书,可她不过是一介臣子之女,陛下为何对她这么重视?” 一个男人为了袒护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她还看不出来是为什么? 独孤彻狠狠扫了她一眼,不知道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 “她是朕的女人!”独孤彻说完又扫了宇文恪一眼,“你不是费尽心思的在朕身边安插了许多眼线吗?怎么,难道你不清楚?” 宇文恪当然听说过那些传闻,只是他一直不敢相信,如今亲耳听到了这样的话,他不得不相信了。看来他们这一步棋是真的走错了。 看到儿子的表情,照云长公主立刻明白了自己犯了一个多么大的错误。她光想着拉越国公府下水,却没想到夏侯纾是独孤彻心仪之人。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应对之策。 “这几个月来,朕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容忍你们在朝中拉帮结派,为非作歹,可没想到你们竟然真当朕眼瞎耳聋!”独孤彻越想越气,语气也越来越冷,“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顾念亲情?即日起,姑母便不必再入宫了,便留在世子府潜心修行!” “还有你,宇文恪。”独孤彻又看向宇文恪,“你立刻出宫,回府思过。没有朕的允许,不得踏出世子府半步。如果夏侯纾有什么三长两短,朕一定让你们母子陪葬!” 独孤彻说完,便将夏侯纾打横抱起,大步流星朝着殿外走去。 第236章 朕会对她负责 照云长公主顿时觉得浑身一阵瘫软。她费尽心思回京,想尽办法讨好杨太后,又劝她振作起来,成为自己的倚仗,还当着朝臣的面自揭伤疤,细数多年的屈辱,就是想借用大家的同情和怜悯替自己和无辜惨死的女儿报仇。而如今她却因为一个误判惹怒了独孤彻,让他说出要他们母子陪葬的话来,岂不是要断了她之前的谋划? “你既然知道陛下看重夏侯纾,为何不提前告知我?”照云长公主看向宇文恪,眼神里全无半点母子之情,“难道你叫了薛氏那个贱人二十几年的娘,就忘了谁才是你的亲生母亲了吗?忘了你死去的妹妹了吗?” 宇文恪从知道真相到今天,他恨过许多人,这其中有宇文盛、宇文恺父子和王府中那些知情不报的人,却唯独对远在陵都的薛夫人存着一丝别样的情愫。在薛夫人的两个亲生儿女出生前,从未苛责薄待过他,她总是把最好的东西给他,温柔的跟他说话,鼓励他跟着父亲好好学,早日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还,将来承袭爵位,造福一方。所以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自己可能是照云长公主的亲生儿子。 自他十岁被送入京城为质,他就再也没有见过薛夫人,但是薛夫人却每月按时给他写信。薛夫人就像全天下所有盼着儿子团聚的慈母一般,在信中关心他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受欺负,想不想家,能不能适应京城的生活。她会询问他衣裳和鞋子的尺码,以此推算他现在是何模样,换季的时候还会亲自缝制衣服鞋袜,托人送到京城来。尽管他什么都不缺,可这种来自母亲的关怀还是温暖了他独自在京为质的独孤与寂寞。 也因此,即便宇文恪知道薛夫人最疼爱的其实还是与她朝夕相处的小儿子宇文恺,可他心中除了对宇文恺有些嫉妒,并没有半点怨恨薛夫人偏心。尤其是在宇文盛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冰冷,甚至作出了改立世子的打算后,薛夫人尽管有过犹豫,却依然没有狠心的用小儿子来取代他的位置。可见薛夫人之前是真的把他当做儿子来看待的。 然而当年的事被揭穿之后,薛夫人对他只怕就只有恨了。 宇文恪暗自叹着气。 照云长公主看到宇文恪沉默了,气得挥起胳膊就是一巴掌打过去,怒道:“你果然还是记挂着薛氏那个贱人!” 另一边,独孤彻刚抱着微微发颤的夏侯纾出了偏殿大门,就看到迎面走来了十来个命妇和年轻的女眷,其中便有恭王妃和钟青葵。她们都是在宴会上听到钟玉卿说女儿不见了,又听有人看见夏侯纾往偏殿这边来了,热心过来帮忙寻找的。 看到独孤彻从偏殿里出来,手里还抱着一个娇滴滴的女子,大家都停住了脚步,连呼吸都恨不得隐藏起来。其中有几个年长一些的命妇是亲眼目睹了当年齐吟霜事件的,待她们看清独孤彻怀中的女子似乎就是越国公之女时,脑海里自然而然的就浮现出当年的事情,吓得大气不敢出。 独孤彻见避无可避,索性直接站在了原地。 那些命妇和年轻女眷知道自己来的不是时候,纷纷叩首行跪拜礼。一个个都垂着头,不敢抬头看一眼。倒是有几个未婚女子悄悄红了脸颊。 看来陛下是要册立新妃了呀! 独孤彻居高临下的睥睨着眼前的女眷们,目光从她们身上一一扫过,最后落在了比较靠后的钟玉卿身上,方道:“宣和郡主,福乐公主与令嫒投缘,今日特意约了夏侯姑娘在此见面,不料夏侯姑娘突然中暑,朕正准备带她去找太医。既然你来了,不如你跟朕一起去。” 钟玉卿与那几个年长命妇一样,早就已经猜到可能发生了什么,心中无比悔恨,既恨自己带了女儿进宫,又恨自己没有照看好女儿。然而独孤彻的话似乎给了夏侯纾的狼狈一个很不错的解释,所以她也就只能顺坡下驴,故作镇定道:“多谢陛下厚爱,臣妇谨遵圣命!” 独孤彻又扫了一眼恭王妃和其他几个命妇,继续道:“今日是皇太后的寿辰,众位卿家既是为了来贺寿,就不要在此逗留,还是赶紧回千秋殿去,别为了此等小事胡言乱语,坏了皇天后的雅兴!” 这话看似是让她们不要自作聪明坏了杨太后过寿的兴致,其实也是告诫她们不要随便非议,把自己看到的烂到肚子里。 大家还在斟酌着天子话里的深意,独孤彻却已经抱着夏侯纾穿过跪着的众官眷,继续往前走,也没有叫大家起身。 钟玉卿的一双手早就在看到独孤彻抱着夏侯纾那一刻被自己掐出了淤痕,此刻听到独孤彻说出这一番开解的话,她心中顿时五味杂陈。但她还是庆幸事情没有当年齐吟霜那么严重,立马谢恩跟了上去。 待天子走远了,众官眷才纷纷抬起头来,均是一脸茫然。随后年轻的女眷又赶紧伸手去扶年长的命妇们,谁也不敢多说一句。 恭王妃趁机往偏殿里面瞧了瞧,似乎看到了一个身着宽大海清的中年妇人和一个身形俊郎的年轻男子,不用想她也知道那是谁。她立刻明白了这事另有隐情,心中越发忐忑,但她更多的是担心外甥女的名节。 然而天子都说夏侯纾是来见福乐公主的,临走前还特意委婉的告诫她们不要胡言乱语,那就证明天子并不希望真相公之于众。 短暂的思索之后,恭王妃连忙挤出一抹笑意,故意装作云淡风轻的说:“我们在这边火急火燎的找人,谁承想到我这个外甥女竟然是来见福乐公主了。陛下疼爱福乐公主,连着我这外甥女也多关照了几分,真是三生有幸。有陛下隆恩庇佑,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其他人听了,也领会到了恭王妃的用意,只好笑了笑,纷纷称是,毕竟大家都知道夏侯纾曾经入宫伴公主读书。 恭王妃担心众人继续胡思乱想,便掏出丝绢擦了擦额间若有似无的汗珠,继续道:“不过今年的天气确实怪异,春耕时节雨水就比往年少了不少,这才四月底就热成了这个样子,我方才瞧见千秋殿里都已经放了冰块了。真要到了盛夏,恐怕大家都得找个凉快的庄子避暑了。” 大家的注意力被引到天气上,这才发现今年确实比往年热,然后都开始举例,谁也没再关心偏殿里发生了什么。恭王妃便借机劝说大家回千秋殿继续欣赏舞乐,别让皇太后发现她们这么多人都出来了。 而钟玉卿在远离了那些官眷的视线后,突然停住了脚步,迟疑道:“陛下,这里是内宫,您这样抱着纾儿去太医院,恐有不妥。” 独孤彻听然停住脚步,看了一眼怀中已经完全失去意识,却依然浑身颤抖的夏侯纾,方道:“郡主,人命关天,朕顾不得那么多了。” “可是陛下,纾儿她如今尚未婚配。”钟玉卿心中一阵酸楚。今天的事要是传出去,女儿的清白恐怕就毁了。 独孤彻当然知道她的担忧,他想了想,郑重的说道:“郡主请放心,朕会对她负责。” 钟玉卿满脸愕然。 他说他会对她负责,怎么负责?让她入宫为妃吗? 南祁开过至今,历经一百多年,七位帝王,他们夏侯氏从未出过一位皇妃!而且,他们也不愿沾这份荣华! 钟玉卿还来不及问,独孤彻却已经没有耐心继续耗下去了,抱着夏侯纾继续往太医院走。 一路上,他们碰到了不少宫女和内侍,甚至还有几个没有资格出席杨太后寿宴的嫔妃,大家一律先行叩拜,然后才看着天子焦急的背影以及后面跟着的同样迫切的宣和郡主,渐渐明白了一件事——宫中又要添新人了! 独孤彻没有心思理会那些猜疑,抱着夏侯纾健步如飞,到了太医院,他已经浑身是汗。 今日是杨太后的寿宴,京中有许多官眷要入宫贺寿,所以太医院特意多安排了几名太医当值,就怕有个什么突发状况,方便救治。但谁也没想到天子会突然亲临,还抱着一个身份不明的女子。 震惊之余,大家又看到了后面跟上来的宣和郡主,那女子的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可无论对方是谁,都不是他们一介太医可以置喙的。 他们的职责只是遵照圣意,治病救人。 独孤彻在众人中搜寻了一遍,目光很快就锁定了一名年过而立的太医,立马道:“沈从斌,赶紧随朕进来救人!其他人一律不得靠近!” 说完他就进了一间没人的房间。 那名名叫沈从斌的太医闻言赶紧去拿了自己的药箱,跟着进去了。 钟玉卿迟疑了一会儿,也跟着进了房间,并随手关上了门。 独孤彻轻轻将夏侯纾放在一张垫了凉席的坐榻上,顺势坐在旁边,命沈从斌上前把脉诊治。 沈从斌赶紧依言照办。他的手轻轻搭上了夏侯纾的手腕,立刻发现她的体温高于常人,然后他找到她的脉搏,细细听诊了半晌,眉头微蹙。紧接着他又对夏侯纾的症状进行了一番简单的检查,脸色由疑惑变成了惊恐,最后直接跪了下来,对独孤彻说:“陛下,这位姑娘中的是绕指柔!” “你说什么?”钟玉卿再也沉不住气了。年轻人或许不知,可是她这个经常出入宫廷的人却知道绕指柔是什么东西。 从前信王得势时,章氏一族的女子入宫后便是利用此等药物争宠,把后宫搞得乌烟瘴气,最后还伤到了皇嗣。信王一脉被贬后,绕指柔也被严禁。为何时隔多年又出现在宫中,甚至被用在她的女儿身上? 钟玉卿无比心疼的看了一眼人事不知的女儿,不禁泫然泪下,追问道:“陛下,偏殿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何小女会中此等污秽之药?” 第237章 识大体 独孤彻在看到夏侯纾的时候就已经猜到她可能被下了什么药,却没料到竟然是宫中禁止多年的绕指柔。这样的药,宫中年长的或许还有点印象,年轻一些的基本连听都没有听过,照云长公主母子又是怎么弄到手的? “查!必须严查!”独孤彻怒道。随着他的情绪起伏,他额头上的青筋逐渐暴起,整个人都笼罩着一股戾气,完全没有平日里的儒雅。随后他的手掌重重的拍在坐榻的扶手上,命令道:“沈从斌,朕命你协助祝成鸿一起暗中彻查此药,务必把研制此药的人抓出来!” 祝成鸿是内侍局的总管太监,也是宫中的红人,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号。而且他跟在独孤彻身边十几年了,一向以执行独孤彻的命令为天职,办事稳妥老道,从不徇私,深得天子信任和重用。由他来查,此事必然能水落石出。 钟玉卿心中却未曾感到半丝慰藉,反而泛起了无限的酸楚。她恭恭敬敬的朝着独孤彻行了一礼,神色从容道:“臣妇斗胆恳陛下请告知偏殿里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陛下只让追查研制药物的人,却不追查下药之人?” 独孤彻并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吩咐沈从斌先替夏侯纾施针缓解痛楚,再去开药熬制,并特别告诫他不准对外吐露半个字,否则人头落地。 沈从斌从被天子点名看诊那一刻起就知道自己摊上了大事,然而皇命难违,他也只得努力维持镇定,硬着头皮取了针来替夏侯纾治疗。 独孤彻这才从坐榻上起身,站在一旁观看他施针。 没过多久,祝成鸿便带着几个内侍赶过来了,却没有唐突的进门,而是规规矩矩地在门外等候天子召见。 随后独孤彻便出去跟他说了几句话。 祝成鸿不愧是个能当大任的,他听到有人说了偏殿的情况,也没等天子发话,立刻就派人派人将哪里围了起来,任何人不得进出,包括还在里面的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同时还他让人留意那几个返回了千秋殿的命妇和女眷,盯着她们的一举一动,防止她们随便传话,败坏皇家声誉。 如今得到了天子口令,他马上又安排人手去将相关人员拘住,等候盘问。 独孤彻对祝成鸿的安排十分满意,便将此事全权交与他去处理,太医院沈从斌配合。而他只要一个结果。 房内,夏侯纾在沈从斌施针后,症状明显有所缓解,气息也变得均匀而顺畅起来,看上去就像事睡着了一样。 沈从斌暗自松了一口气,自己的脑袋总算是保住了。然后他擦了擦额间因为太过紧张而冒出的汗水,赶紧又收起银针,到外面开药方去了。 太医一走,钟玉卿立马走过去,替女儿整理了头发和衣裳,然后紧紧握住女儿的一只手,无声地流着泪,陷入了无尽的不甘与悔恨之中。 独孤彻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一幕。 此刻,独孤彻的愤怒已经比之前收敛了不少,但是钟玉卿母女的状况还是刺痛了他的心。他站了一会儿,方说:“郡主,方才你问朕为何不查下药之人,那么朕现在告诉你,下药之人是朕的姑母,照云长公主。” “你说什么?”钟玉卿缓缓转过头来,不敢相信道,“不论是越国公府,还是恭王府,都与照云长公主没有任何仇怨,而且照云长公主长年在陵都,从未见过纾儿,她为何要用如此歹毒的计策来害纾儿?” 这也正是独孤彻最头疼的问题,可是现在,他却不得不回答。他叹了口气,极为不忍的说:“郡主可知当时在偏殿里的除了照云长公主,还有她唯一的儿子宇文恪?” “宇文恪?”钟玉卿细细琢磨着这个名字,想起年初陵王突然请旨赐婚未果的事,再联系起照云长公主突然回京,她恍然大悟道,“难道他,难道他想以此要挟我们与他联姻?” “郡主猜得没错。”独孤彻说,“这些年,姑母历经磨难,受了许多苦,她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位连只蚂蚁都舍不得踩的照云长公主了。”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坐榻上的夏侯纾,又道:“可是如今满朝文武皆知她是陵王一案的最大受害者,又与皇太后关系匪浅,朕还不能处置她。” 杨太后与姚太后打了这么多年的擂台,不少老臣都斥责姚太后过于强势。杨太后虽然不是当今天子的生母,却是先帝原配正妻,是前朝的中宫皇后,也是当今天子的嫡母。而独孤彻纵容生母夺权,就是对嫡母的不敬,有违祖宗法制,因而他们对姚太后的蛮横嚣张微词颇多。偏偏照云长公主返京后一直依附于沉寂多年的杨太后,甚至唤起了她要与姚太后一争高下的决心,这让杨太后的支持者十分欣慰。如果独孤彻在这个时候处置了照云长公主,势必会引起老臣的不满。 钟玉卿并不是那种不识大体的深宅妇人,然而道理她都懂,情感上她却不能接受。她这一生,出生高门,嫁得良婿,又生育了两子一女。前半生,她几乎是大部分女人羡慕和嫉妒的对象,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与女儿怪病缠身,不得不骨肉分离,紧接着是长子战死沙场,尸骨无存,让她缱绻多年都无法走出伤痛。如今好不容易盼着女儿长大了,又遭遇这样的折辱,却还不能惩治罪魁祸首,让她如何甘心? “我的纾儿该怎么办?”钟玉卿再次转向女儿,失望的呢喃着,“她是我拼死生下的女儿,刚刚才满十六岁,本该有光彩灿烂的人生。我与她父亲已经打算替她挑选心仪之人,然后看着她成婚生子,护她一生平安顺遂。可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叫她以后怎么办?” 独孤彻沉默了一会儿,方道:“郡主,来的路上朕已经表明态度了,不管她醒来后怎么想,朕会对她负责。今天的事情,朕也会暗中处置,绝不让人再伤她分毫。” 钟玉卿闻言,慢慢站起身来,目光直视着独孤彻,郑重的问道:“敢问陛下这么做,是出于对我们越国公府的关照,还是对纾儿的同情?” “郡主何出此言?”独孤彻有些诧异,他觉得自己自己你说得很明白了。 “纾儿曾经在宫中陪伴福乐公主读书,陛下应该了解她的个性。她不愿意的事,臣妇也无法勉强她。”钟玉卿道。 原来是因为这个。独孤彻不由得放宽了心,又道:“郡主聪慧敏睿,难道你觉得朕会随意说出对一个女子负责的话来吗?” 钟玉卿眉头微蹙,心中疑惑窦生,难道还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朕这一生,最恨勉强他人,尤其是对待女子。”独孤彻说着看向夏侯纾,又道,“朕心悦纾儿已久,只是她未曾答应,所以朕原本已经打算放手。可如今她在宫中发生了这样的事,朕不得不旧事重提。无论郡主如何看待,朕都想告诉郡主,朕对纾儿一片真心。” 钟玉卿满脸震惊,她不知道的该怪女儿从未向自己说起,还是怪自己对女儿的关注不到位,竟然没有早点察觉到这件事。 独孤彻是天子,是南祁之主,但是在钟玉卿面前,他主动将自己与夏侯纾视为同辈,所以钟玉卿就是他的长辈。在长辈面前说出这样的话来,他还是觉有有些尴尬。然而他是天子,又不能表现得过于胆怯,否则显得自己不够有诚意。 独孤彻很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继续道:“朕方才问过沈太医了,用不了两个时辰,纾儿她就会醒过来。届时郡主大可亲自问问她,朕方才的话是真是假。” 说完,他便先行出去了,转进太医院啦会客厅坐了下来,安静地等着夏侯纾醒过来。 一旁正亲自在煎药的沈从斌紧张得又开始流汗,他进入太医院六年多了,从未见过天子对谁这般上心,看来他得更加小心应对才是。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恭王妃和钟青葵就在一个小内侍的带领下进了太医院。 母女俩诚惶诚恐的给独孤彻行过礼,然后就顺着他的视线往那扇紧闭的房门看过去。 发生了这件事之后,恭王妃表面看上去波澜不惊,继续与大家在晚会上说说笑笑,心中却已经掀起了惊涛骇浪。整个寿宴她都在走神,不敢乱吃一口菜,也不敢多喝一杯酒,就怕再出点什么事。同时她还紧紧的看住了钟青葵,不让她离开身边半步,因此拒绝了不少人的邀约。 宴会接近尾声时,独孤彻突然派了一名内侍去传唤她们,说是陛下让她们赶紧过来安抚宣和郡主。母女俩看着那内侍是经常跟着在祝成鸿身边的亲信,这才小心翼翼的跟了来。 然而独孤彻没有允许她们进去,所以她们也不敢擅作主张,只好现在会客厅里往房门那边看,恨不得自己能想出一双千里眼,顺风耳,好好看清楚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独孤彻大概也看出了恭王妃母女的急切和尴尬,便道:“恭王妃,你与宣和郡主是姑嫂,想来感情深厚,不如请你进去安抚一下。” 恭王妃如临大赦,她等的就是这句话。 钟青葵连忙要跟着母亲进去看看。她虽然还在生夏侯纾的气,但这事一码归一码,如今夏侯纾遭受到了不明伤害,她也要同仇敌忾。 “钟四姑娘就不必进去了。”独孤彻突然说,然后看向恭王妃,解释道,“宣和郡主与恭王妃接下来的对话,钟四姑娘可能不方便听。” 恭王妃又不糊涂,她早就猜到偏殿里面大概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自己过于紧张和担心,才没有注意到更多细节。经独孤彻这么一提醒,她立马意识到她要问钟玉卿的话确实不适合钟青葵这个刚及芨的小姑娘听。她赶紧交代钟青葵在外候着,然后快步往房内去。 钟青葵又急又气,可是当着天子的面,她又不好违抗,只得站在会客厅里等着,然后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偏偏会客厅距离那间房中间还有一个小院,隔了这么远,她什么也听不到。 独孤彻侧目扫了她一眼,突然道:“钟四姑娘与夏侯姑娘感情很好吗?” 第238章 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钟青葵回头看了一眼独孤彻,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轱辘轱辘直转。他为什么突然问这么奇怪的问题?是随口问问,还是想套她什么话? 钟青葵想了半晌也想不明白独孤彻问这个有什么用意,只好抿了抿嘴,回答道:“回陛下,臣女与纾表姐是表姐妹,自然感情深厚。” 这个回答滴水不漏。独孤彻自顾自点了点头,又道:“今日之事,回头还得请钟四姑娘好好安抚一下夏侯姑娘。” 钟青葵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安抚自家表姐,那不是理所当然的吗?还用的着他这一国之君来吩咐?不过,既然天子这么重视自家表姐,想来此事并不简单,她不如趁此机会打听一下内情。 “陛下,纾表姐今日受了委屈,我这个做表妹的去安慰她是应该的。”钟青葵态度温顺,只是说着说着她就做出一副委屈的模样,十分为难的说,“可是你们谁也不肯告诉我她到底怎么了,叫我如何安抚?” 独孤彻看她的眼神变得深邃起来,嘴角也浮出一丝笑意,心想这姐妹俩不愧交情匪浅,连说话的套路都是一样的。 “你与她既然感情深厚,还是你亲自去问她。”独孤彻说。 发生了这种事情,夏侯纾愿意告诉她,是夏侯纾的事,可他却不能说。 钟青葵撇了撇嘴,果然都把她当小孩骗呢! 钟青葵见打听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便转换了一下思路,改用旁敲侧击的战术,假装不经意间道:“臣女听纾表姐提过,说是福乐公主待人极为真诚,之前她在宫中的时候,没少受到福乐公主关照。陛下方才说纾表姐是去见福乐公主的时候中了暑,可是为何不见福乐公主呀?” 独孤彻的脸色顿时沉了下来,眼神里也浮起一丝寒意,不过待他看向钟青葵的时候,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 “福乐公主被吓着了,朕便让人送她回宫了。”独孤彻面色从容的解释道,丝毫没有无中生有的痕迹。 “原来是这样呀。”钟青葵点点头表示明白了。然而没过一会儿,她又露出满脸的疑惑,追问道:“臣女听说福乐公主才八岁,还是个小孩子呢。既然她吓着了,陛下为何不亲自送她回去,却偏偏要亲自送我纾表姐?” 难不成在你眼里,纾表姐更重要? 当然,后面这句话,钟青葵没有说出来。 独孤彻也是一愣。他光想着怎样掩盖偏殿里面发生的事,所以临时拉了福乐公主的名号来做幌子,谁也不会怀疑一个小女孩会有什么坏心意。可是如今听了钟青葵的话,他才发现自己的谎言有多么经不起推敲。作为一个疼爱女儿的父亲,他怎么可能不顾女儿受到的惊吓? 唯一能够解释的便是他在那一刻把夏侯纾看得比女儿还重要! 想明白后,独孤彻笑了笑,赞赏道:“钟四姑娘不愧是恭王的亲生女儿,分析推理的本事也深得恭王真传!” “陛下谬赞了,臣女不过是一时好奇就随口问问而已。”钟青葵皮笑肉不笑。她长这么大,最大的遗憾就是自己生来不是男儿身,空有一颗灵活的脑袋,却不能传承祖辈父辈用心血浇灌的长青门。 独孤彻见她兴致缺缺,便没有再继续那个话题,又问了几个无关痛痒的问题后,两人干脆连话都不说了。 大概又过了半个时辰,房内才传来钟玉卿带着哽咽的惊喜声。独孤彻三步并作两步的走了进去,便看见夏侯纾已经醒过来了。然而她却只是安安静静的躺在坐榻上,既不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眨不眨的盯着房顶,不知道在想什么。 “纾儿,你怎么了?”钟玉卿显然被女儿的反应吓到了,连忙扑过去握着她的一只手,满脸的担忧,“你别吓我!” “这孩子怕不是还没有缓过来?”恭王妃也焦急不安,朝着夏侯纾说,“纾儿,我们知道你受了委屈,都很担心你。尤其是你母亲,她怕你有个三长两短的,已经在这里守了你近两个时辰了,腿都麻了。你好歹跟我们说说话,哪怕就说一句也行。” 钟青葵光看着又忙不上忙,只能跟着干着急。随后她看了旁边的独孤彻,想着他放在守在外面时的神情,跟着安慰道:“纾表姐,今日姑母和我母亲都在,你有什么委屈就大胆地说出来,我们定能为你做主。再不济,还有陛下呢!陛下他也很担心你,一直等在外面。” 夏侯纾这才微微侧目,随后便坐了起来。她看了看围在坐榻前的母亲和舅母,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尽量语气平和的说:“母亲,舅母,很抱歉又让你们忧心了,不过现在我已经没事了,你们不用再担心了。” 恭王妃方才已经与钟玉卿交换过了彼此的情报,所以现在当着独孤彻和钟青葵的面,她也不好再说太多,只好拉了拉夏侯纾,继续安慰道:“纾儿,舅母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过。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回想也没有什么用,人啊,得向前看。刚才陛下已经与你母亲商量过如何处置了,咱们先回去,路上让你母亲再与你详细说说,好吗?” “什么样的处置方式不能现在说?”夏侯纾很是诧异,不可置信的看了看身边的几位至亲之人,然后她就看到了站在对面满脸担忧和好奇的钟青葵。也对,偏殿里发生的事,确实不方便当着钟青葵的面说出来。 “我真没事了。”夏侯纾强作镇定的笑了笑,然后说,“请母亲和舅母先带着青葵出去等一会儿,我有事想跟陛下谈谈。” 钟玉卿手上一僵,心想方才独孤彻说的话果然没有骗她,可是这么大的事,女儿为什么从来没有向她提起过呢? 恭王妃面露难色,刚发生那样的事,纾儿这孩子都还没有缓过来呢,怎么能让她与陛下单独相处呢? 钟青葵则一脸懵懂和疑惑,暗暗猜测自家表姐与陛下的关系非比寻常。不然陛下为何不顾自己的亲生女儿,偏偏在这太医院里苦守一个下午? 独孤彻却已经猜到夏侯纾可能会问他什么,静默着没说话。 钟玉卿了解女儿,她不想说的时候,自己逼着也问不出什么来。她缓缓站起身来,在恭王妃的搀扶下带着钟青葵一起出去了。 房间里忽然安静下来,静得仿佛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 夏侯纾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心脏不受控制的跳动着。其实,在她发现自己被下了药且浑身疲软无力时,她就已经开始慌了;随后再看到照云长公主母子忽然出现在偏殿里,她就更慌了;尤其是照云长公主指使那个宫女来扒拉她的衣裳时,她才知道什么叫做害怕。 她宁愿成为凶徒的剑下之魂,也不愿承受那样的折辱! 她拼命的拒绝和反抗,可是一切就像是三岁孩童对抗一个孔武有力的大人,心有余而力不足,那种感觉,太绝望了! 独孤彻的突然出现,无疑是溺水之人能抓到的最后一块浮木,也是她最后的希望。她很庆幸他的出现,也很感激他出手相助。可她却不能理解为什么他明明知道真相,也清楚害她的人是谁,却不能处置。 夏侯纾终于哭了起来,抱着双腿缩成一团,从小声啜泣到肆无忌惮的的放声大哭,她只能用这种方式宣泄自己的屈辱和情绪。 独孤彻皱紧了眉头,轻轻朝她走过去,却不敢碰她。 屋外,钟玉卿也紧紧咬着嘴唇,一颗心被揪得紧紧的,身子不由的颤抖。恭王妃只好稳稳地将她扶住,又让女儿一起帮忙扶住她的另一只手。 夏侯纾哭了很久,哭到后面她有些累了,可是心中的憋屈却依然无法驱散,她便用牙齿狠狠的去咬自己的手背,想用肢体上的疼痛来转移一下注意力。很快,她的右手背上就出现了一排整齐的牙印,瞬间变得乌紫。 独孤彻意识到她的不对劲,立马俯身抓住了她的手,不许她再咬。随后他顺势坐了下来,一只手依然抓住她被咬伤的手,另一只手则轻轻将她搂入怀中,轻声安慰道:“纾儿,你大声的哭,但是别伤害自己。” 夏侯纾依偎在他的怀中,继续大哭起来。 一个姑娘家突然遇到这样的事情,虽然并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但是给心里造成的阴影就已经足够她很长一段时间会噩梦缠身了。 独孤彻善解人意的没有立即再叫沈从斌进来替她处理咬伤的手背,而是轻轻抱着她,由着她哭。 夏侯纾又哭了很久,直到嗓子都哑了,才停下来。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心情来思考偏殿里面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自己现在又在哪里,接下来该怎么办。然后她顺手揪着独孤彻胸前的衣襟,慢慢抬头看着他问:“陛下方才对我母亲说了什么?” 她能问这个问题,证明她已经缓过来了。独孤彻很是欣慰,但又不敢放松,只好如实回答道:“我把偏殿的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你母亲。” “所以我母亲也同意了你的处置方式,是吗?”夏侯纾继续追问道。她原本很好奇的,可是看到母亲的神情后,她就已经猜到了。然而她还是希望独孤彻能亲口告诉她。 独孤彻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以后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夏侯纾不解道,“你打算怎么补偿?” 独孤彻认真的看着她,笑了笑,许久才说:“你还记得上元节那夜你对我说过的话吗?” 夏侯纾满脸愕然,她以为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独孤彻顺势抓起她的双手,紧紧握在手心里,轻轻摩挲着,又问:“其实我一直都想问问你可有后悔,但又害怕你说你不后悔。所以这么久以来,我也没有再去找你,以为这样你就会幸福。可是兜兜转转,你又出现在我面前了。如今我若再问你一次,你是否还是跟当初一样的回答?” 夏侯纾像是被什么刺了一下,立马将自己的双手抽了回来,微怒道:“你这是在同情我吗?” 第239章 相信 独孤彻看着夏侯纾,张了张嘴,最终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他以为自己说了那么多,已经表达了他最大的诚意,然而却得到这样的结果。 “你为什么不说话?”夏侯纾追问道,心里竟然有几分失落。 “我还能说什么呢?”独孤彻的语气有些无奈,眼神里的光彩也被收敛起来,“不论我说什么,你要么当我在开玩笑,要么当我实在同情你。夏侯纾,你真的有心吗?” 难得看到他那么严肃,夏侯纾突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对于他的多番示好,她从来没有故意装傻充愣,也没有有意躲闪避让,更没有欲擒故纵纠缠不清,反而诚心诚意的给了回答。因为她的心中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她不想就这样被束缚住,不想在这四方城里蹉跎一生。 自从上元夜她拒绝了独孤彻之后,其实她还是会时不时的想起他,想起他曾经说过的只言片语,想起他想自己表明心意时。但是这种想念与夏侯翊与周缪音,夏侯翓与卢飞雪,钟青葵与符止的那种天雷勾地火的热烈比起来,又显得过于平淡。所以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真的对独孤彻有那么一点点好感。一直觉得天子与臣女的关系或许更适合他们。 然而今日在偏殿里,当她在身体无力动弹,意识也逐渐恍惚之际,看到他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她突然感受到了久违的安全感。如今看到他这般落寞,她竟然有些不忍。 “我不是那个意思。”夏侯纾企图解释,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索性破罐子破摔,“算了,你就当我是那个意思。” “你果然是没有心的。”独孤彻缓缓站起身来,“既然你已经醒了,我即刻安排人送你们出宫。至于其他的事,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夏侯纾确实一刻也不想待在这深宫大院里,她看了看旁边,这才发现自己对这里并不熟悉。 “这是哪里?”夏侯纾问,“我在这里待了多久?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这里是太医院,你已经昏睡了两个时辰了。”独孤彻回答道,然后看了看纸糊的窗户,“天快黑了。” 夏侯纾心中一紧,又问道:“今天发生的事情,宫里是不是都已经传遍了?你说的处置方式究竟是什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并不打算就此惩治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 独孤彻扫了她一眼,道:“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不舒服,但是我不得不承认,现在还不是处置照云长公主母子的时候。至于你担心的流言,我会妥善处理的。” 夏侯纾半信半疑。 “对了,还有一件事得告诉你。”独孤彻又说,“之前为了堵住那几个闯入偏殿的命妇和官眷,我宣称是昔恬约了你见面。” “福乐公主之前确实给我送了一封信,约我见面来着。”夏侯纾连忙说。说完她才发现这两人不愧是亲生的父女,居然还能这么心有灵犀。 “那封信不是昔恬写的。”独孤彻摇摇头说,“我让祝成鸿去查了一圈了,昔恬最近娶了她外租家,今日上午才回宫,时间还在你们入宫之后。那封信应该是他人模仿了昔恬的字迹,再用她的名义将你引过去的。” 这个细节夏侯纾倒没有注意过。之前她在临枫斋里陪着福乐公主读了几个月的书,没少守着她抄写夫子和她父皇给她安排的学习任务,所以印象极为深刻。福乐公主的字写得是真的丑,东倒西歪跟鸡爪似的,地上的蚂蚁爬都比她写的公正,与她的漂亮的脸蛋和机敏的气质极为不符。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在照云长公主出现的那一刻,她从来没有怀疑会是个骗局。 就燃是个提前谋划的骗局,还是一个以她为饵的大阴谋,那她就不能像上次一样忍气吞声,甚至假装事情没有发生过。 “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原因无法对他们动手,但是我没有。”夏侯纾认真的说,“你要袒护她们,那是你的事。而我却没有那么那么心胸宽广,相反,我这人斤斤计较,得理不饶人,也不怕当着你的面告诉你,这笔账,我会自己去讨回来。” “你打算怎么做?”独孤彻稍显急切,“你可知谋害皇裔,按照《南祁律》是什么罪过?你件事,交给我来处理,好吗?” 夏侯纾冷笑一声,道:“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她们一个是长公主,一个是反贼之子,凭什么她犯了罪就可以逍遥法外?还是说你们皇族天生就高人一等,就可以肆意践踏我们这些平民百姓?” 独孤彻不说自己有多了解她,但也知道她是个有仇必报的性子。之前在宫中,姚贵妃怂恿平康长公主陷害她的事,虽然她碍于身负重伤以及孤立无援没有立马讨回来,但是她还记着呢。 “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独孤彻尽量语气平和地跟她解释,“你的这笔债,我会替你急着,只是现在实际尚未成熟,我还不能轻易出手。” 夏侯纾诧异的看着他,怎么听着他这话的意思,难道照云长公主母子还有其他事触到他的逆鳞了? 独孤彻不知道她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再次郑重道:“请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出来好这件事,给你一个满意的交待。” 然而天子的承诺也比未经得起考验,夏侯纾回府的第四天,京城里就传出越国公之女在杨太后的寿宴上提前离席,在宫中与天子私会,最后竟然被天子抱着走了半个后宫的消息。甚至还有人将此事写成了故事,有说书人在京中各大茶馆里绘声绘色的讲述着。传闻的内容极尽夸张和香艳,有鼻子有眼的,竟然就跟着的一样,让人无处反驳。 这么井然有序的部署,这么快的速度,但凡是个有脑子的都看得出是有人刻意为之。然而大家都当它是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又传出夏侯纾之前借着伴公主读书之名接近天子的风流韵事。 人们都津津乐道着,难怪夏侯渊连着拒绝了丞相府和陵王府的求亲,原来是想把女儿送进宫做皇妃! 独孤彻知道后龙颜大怒,顺手就砸了一方上好的砚台。他明明已经给相关知情人下了死令,禁止将当日的情况向外吐露,却没想到世界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件事还是传了出去,甚至传得那么离谱。 独孤彻发完脾气后,又将祝成鸿招去仔细询问了一遍,实在抓不到传播者的线索,只得下令让他继续深入追查,一定要把造谣编排的人抓出来。 夏侯纾跟着母亲回到越国公府后,谁也没有声张,所以府上的人并不知道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随后夏侯纾回清风阁休息,钟玉卿则连夜派了人去西郊大营将夏侯渊叫了回来,把事情告诉了他。 夏侯渊听完后就一直沉着脸,夫妻俩一夜没睡,随即便下令让府里的人最近不要去打扰夏侯纾。府中的丫鬟婆子们只当夏侯纾是进宫贺寿太累了,谁也没有胡乱猜想。 而夏侯纾之所以知道这件事,是因为钟青葵突然慌慌张张的来找她。不过出乎钟青葵意料的是,夏侯纾并没有因此而愤怒或者跳脚。 早在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对她下药那一刻,她就已经猜到了自己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困境。有过了最坏的打算,她反而对现在的谣言看得平淡起来。不就是说她跟独孤彻有私情吗? 且不说她私自离开千秋殿这件事是真的,就是她衣衫不整的被独孤彻从偏殿里报出来,沿着内宫走到太医院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八卦爱好者们想来只喜欢听新奇的故事,越新鲜越稀奇越好,谁会去管八卦的源头在哪里。而且就这件事的传播情况来看,传播者把真真假假的混在一起,就是为了让她百口莫辩,毕竟大家都看到了。 如果她这个时候因此而暴怒,甚至不管不顾的去向大家解释,反而会越描越黑,等于就把谣言坐实了。 钟青葵见夏侯纾半晌没有反应,紧张而急迫的问:“纾表姐,你要是难过就哭出来,千万别憋着,为了这些事别坏了身子,不值当。” 夏侯纾心平气和的请钟青葵坐下,然后提起茶壶给她倒了一杯茶,轻笑道:“我为什么要哭?这件事本来就不是我的错,只是我比较倒霉而已。他们这样造谣生非,你说是我比较着急,还是陛下比较着急?” 钟青葵恍然大悟,赶紧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她脑子里就浮现起出事那天独孤彻的神情,无论是他抱着夏侯纾从偏殿里出来的时候,还是在太医院等着夏侯纾苏醒的时候,他的担心看上去都是那么真实,完全超出了天子对一个臣子之女的关心。 “纾表姐,你跟陛下不会真的有私情?”钟青葵试探着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夏侯纾眉头微蹙。 钟青葵绞尽脑汁想了想措辞,最后还是开门见山的说:“我觉得陛下带你很不一般。” 这是夏侯纾第二次听到身边的人说独孤彻待他与众不同,她不由得失笑道:“就因为这个,你就觉得它待我不一般?” 钟青葵摇摇头,解释说:“那天陛下抱着你从偏殿里出来,正好碰到我们闯了进去,他的样子可吓人了,好像随时都会抓个人出去砍头。寿宴结束后,他又将母亲和我召去了太医院,却不准我进去看你。当时我手足无措,只好跟块木头一样小心翼翼的站在那里。然后他就问了我与你的关系好不好,还让我好好安慰你。你都不知道我当时有多紧张,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触犯龙颜。” 夏侯纾觉得心里像是被什么刺激了一下,突然就加速跳动起来。原来她身边的人都已经看出来了,只是她不相信。 加上他从掖庭狱将她救出来,这是他第二次及时救她于危难了。而她之前误打误撞救了他时,还曾调侃他要以身相许。 她心里忽然有些不平衡了。 第240章 命中注定 圣旨在三天后到了越国公府。一队人马威风凛凛的进了门,全家人以及奴仆侍女黑压压的跪了一片,毕恭毕敬。只听宣旨的公公高唱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万物明顺,阴阳调和,是为天下正理。今有夏侯氏,门着勋庸,地华缨黻,往以才行,长伴公主,誉重椒闱,德光兰掖,深得朕心。今召入后宫,封贤妃,居飞鸾殿殿主位。一切礼仪,交由礼部与钦天监监正共同操办,择良辰完婚。钦此。” 夏侯纾精神恍惚的接了圣旨,世界仿佛都静了。这几天来她的情绪一直很低沉,也不肯开口说话,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静静的思考着这件事的始末。那日在千秋殿杨太后的寿宴上,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母子均未占到好处,反倒把她推到了皇妃的地位。尽管现在看起来她好像得到了天大的恩宠,一跃飞升成了枝头的凤凰,可是谁又知道她将面临的是怎样惶惶不可终日的生活。 独孤彻顾及照云长公主的身份和她这二十几年来所受的苦,最终没有再追究她的罪过,只是将她圈禁在陵王世子府里潜心修行,若是再有行事不端之举,则按律法处置。而宇文恪,为了保住母亲的性命,也虚心接受了独孤彻对他的惩罚。 一场风雨就此平息,所有惊恐不安都迎刃而解,几人欢笑几人悲。 待宣旨公公走了之后,众人也渐渐散去。夏侯纾用余光瞥到跪在旁边的父母神情僵硬,夏侯翊也一脸难以捉摸。唯有作鸟兽散的家奴仆妇们发出一阵贺喜之声,一边感叹三姑娘真是有福,居然做了皇妃。 夏侯纾哑然失笑,原来这也可以看做是有福气的么? 是啊,越国公之女再怎么尊贵也比不上宫里的娘娘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可是真正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最后又有几人呢? 夏侯翊扶起已经魂不附体的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 夏侯纾没由来的一阵恐惧,死死抓花他的袖子,浑身颤抖。虽然这几天也做了心理准备,但是一想到这件事已经成了铁板上钉钉的事实,她就忍不住想逃,去一个谁也不认识她的地方悄悄生活,远离这些风风雨雨和尔虞我诈。 钟玉卿转头神色担忧的看着夏侯纾,嘴角颤抖着说:“没想到啊,陛下居然封纾儿为贤妃!” “夫人,姑娘被封了贤妃,这是好事啊。”云溪喜笑颜开,“正好应了那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你懂什么?”钟玉卿冷冷的瞪了云溪一眼,比平时更加凌厉冷淡百倍。 云溪打了个寒战,慌忙求饶道:“恕奴婢多嘴,还请郡主息怒!” 钟玉卿扫了她一眼,突然将她扶起来,温和地说:“云溪,你跟在三姑娘身边好些年了,姑娘待你情同姐妹,你可愿陪她入宫?” “郡主说的是真的?”云溪愣了一下,接着欣喜道,“奴婢自然愿意!” “不行!”夏侯纾立刻回过神来,严词拒绝这个提议,“母亲,宫里是是非非纷复繁杂您是知道的,云溪心思单纯、未经世事,不能让她也卷入其中。还是让她留在府中,日后为她谋一个好去处要紧。” “纾儿!”钟玉卿面色一沉,“为娘这也是为了你好,云溪与你从小玩在一块儿,知根知底,有她陪着你,母亲也放心啊。” “我不同意!”夏侯纾仍然坚持自己的立场。一入宫门深似海,最是无情帝王家。如果她还是一年前那个涉世未深满脑子天真幻想的夏侯纾,肯定回欣然接受这个安排,但是她也曾经历过宫中的黑暗,又怎么会舍得让云溪去趟这趟浑水。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是这也是个万全之策,万一你在宫里有个好歹,连个亲近的人都没有可怎么办?”钟玉卿说着就已经开始抹眼泪。 一向坚强矜持如她,竟为了这件事落泪,夏侯纾心里开始隐隐作痛。 自从那日回来后,谁都没有责备她不该在宫中乱跑,反而是对她各种迁就。夏侯纾也明白这不是对她飞上枝头变凤凰的恭维,而是他们在担心,在害怕。他们害怕她会像往常一样任性妄为,离家出走或者伤害自己。这一桩桩一件件,她又怎么会看不明白? 从前她由着自己肆意妄为,不过是仗着他们的宠爱,如今到了这个当头,她实在不敢再挥霍他们的宠爱。 “郡主,姑娘她会同意的。”云溪安慰道,然后转头对夏侯纾说,“姑娘也说宫里是非多,倘若姑娘没有个能信得过的人,即便是受了委屈也没人知道。姑娘,你就让我跟着你,进宫之后,我一定管住我的嘴,绝不给你添麻烦!再说了,姑娘若不让我陪你进宫,那云溪伺候谁去?” “就让云溪跟你进宫,好歹有个照应。”一直沉默的夏侯翊突然开口说。 “二哥……”夏侯纾看向夏侯翊,只见他朝她点点头,眼神很坚定。她只好再看向云溪,问:“你当真愿意陪我进宫?” “姑娘,云溪这辈子都跟着你!”云溪不住的点头。 “将来不后悔?”夏侯纾再次确认。 “绝不后悔!”云溪满脸坚定。 晚上,钟玉卿将夏侯纾叫进了她的房间。 夏侯纾愧疚的看着她,自从出事后,她的气色就很差,眼角不知何时又平添了几道鱼尾纹。 夏侯纾以为母亲会交代她进宫后的种种礼仪,然而她却只是从一个上了锁的大箱子里取出了一个长形的匣子。 钟玉卿将匣子轻轻打开,取出一支竹签来看了看,方问道:“纾儿,你可还记得这支签?” 夏侯纾仔细瞧了瞧,点头道:“记得,这是在护国寺求的,可是母亲当日不准我看,今日怎么想到了这个?” “你可知我为什么不给你看?”钟玉卿又问。 “不知。”夏侯纾摇摇头老实回答,“母亲既然不让我知晓,自然有母亲的道理。” “没错。”钟玉卿说着将竹签递给夏侯纾,“现在你可以看了。” 夏侯纾疑惑的看了看母亲,一边接过竹签,只见竹签上书有一排小字: 金星妆成香魂来,承欢伴君着明台。 笑看风云朝金阙,琼章梦回辕门开。 夏侯纾只觉这竹签如万千根带毒的血刺,顺着她的指尖刺入神经,传到她的大脑皮层,恐惧蔓延了全身。她迅速的将它扔开,惊恐的看着钟玉卿,说:“母亲,你为何不早点告诉我?” “当日智空大师也预测到了今日,只是我不相信,如今才知道什么是天意不可违!”钟玉卿突然感叹道,“可是纾儿,我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 “所以,这一年多来你们不停地给我筹谋婚事,就是怕这支签上的话应验?”夏侯纾突然想起了很多事,父亲将她叫进书房时满是叹息,看到她与徐暮山走得近时的欣喜;夏侯翊那段时间的古怪……原来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这么说。二哥也知道?” “你父亲告诉了他。“钟玉卿点头说,“只可惜,我们还是无能为力。” “原来你们都知道,只有我一个人还傻傻的以为自己掌控了命运。”夏侯纾喃喃道。她原本也不相信所谓的命运,只是当她顺着这条暗中的命运之路走到现在,却不得不相信了。 夏侯纾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的夜色迷蒙,忽然说:“看来,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纾儿,陛下册封你为贤妃,原本是皇恩浩荡,我们应该一辈子感激不尽。只是,我可怜的女儿,你这一生就只能为了那些阴险小人葬送在皇宫的高墙大院中了。”钟玉卿说着突然悲从中来。 “母亲……”夏侯纾万万没想到母亲会说出后面的那句话。看来夏侯氏这么多代都没有过出一人皇妃,并不是因为将门女子不温顺体贴,而是夏侯氏一族根本就不想把女儿送入深宫。 “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心思当娘的又怎么会不明白。只是从此之后,咱们越国公府就欠了陛下一笔债,一生都得效忠于他。”钟玉卿的眼神里尽是悲戚与无奈,“我不求你能隆恩受宠,但求你在宫中平平安安,慎言慎行,保全自己,也不要牵连族人。” 思考了这么些天,夏侯纾又何尝想不明白,独孤彻皇恩浩荡的背后不过是想牢牢地控制住父亲手中的兵权,以巩固皇位。 独孤彻登基七年,虽说国泰民安,但外戚干政却从未断绝。夏侯渊手握赤羽军,如若此次让照云长公主的阴谋得逞,必然会引起以夏侯渊为首的夏侯氏一族的怨愤,届时朝中势力失衡,外戚势力急速膨胀,将又是一场皇权之争的浩劫。 独孤彻娶了她,从此可以牵制夏侯氏。 说到底,夏侯纾只是一颗棋子。 她是不是该庆幸自己有那么大的利用价值? 从钟玉卿的房间出来后,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了许久。黑漆漆的夜幕中零星的挂着几粒黯淡的星子,一阵风吹来,一颗颗都冻得瑟瑟发抖,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天空中掉落下来。 夏侯纾抱着双肩不住的摩挲,希望能增添些温暖,但却毫无暖意。 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夏侯翊的院落。夏侯翊也还没有睡下,身上披着一袭月白色长袍,立在一株梨花树下久久出神。早开的梨花随风一片片落下,如雪般纷飞,旋转,越发映衬得夏侯翊得身影如仙如画。 听到夏侯纾的脚步身,他微微转过头来。 夏侯纾停住脚步,四目相对,她问:“二哥,若有朝一日我能脱离皇宫,你带我浪迹天涯可好?” 夏侯翊轻笑,一如夏侯纾从泊云观回京,初次见到他时的温柔。 他几乎没有多想,便点点头道:“好。” 夏侯纾几乎又要落泪。真好,不问为什么,也不顾及其他,就这样轻松的答应了一个她可能穷极一生都无法完成的约定。 夏侯纾知道他这一刻的回答绝对是真心的,那么平静,那么毫不犹豫。 第241章 新妃 南祁的皇宫,繁华富丽,大殿顶层铺着金黄的琉璃瓦,四角铸着铜兽水漏,风过的时候,会发出泠泠的声响。傍晚时分,重重楼宇映着苍茫的天色,绽放出橘色瑰丽的光辉,像一幅色彩斑斓的油墨画。 端午节后,便到了夏侯纾入宫的日子。送亲的队伍并不算庞大,走在可以并排行驶四辆马车的宽阔大路上,很快便淹没在夕阳西下的皇宫一角。 这个季节天气还不算很热,而且将整个宫廷昼长夜短,暮色迟迟没有笼罩起来。大路两旁绿树成荫,柳媚花娇,远处有身着暗红色服饰的内侍从甬道处走过来,身后抬着一顶喜轿。为首的内侍不冷不热地作个揖,垂首道:“老奴参见贤妃娘娘,请换乘喜轿,随老奴往这边走。” 从越国公府到北门有一段距离,所以夏侯纾只能先乘坐马车到宫门处,再换了喜轿被抬进内宫。 夏侯纾没有说话,乖乖的从马车上下来,然后上了宫里准备的喜轿。 她的出身虽然高贵,又是礼聘入宫,但终究只占了一个妃位,况且夏侯渊也不希望做得太过张扬,以致她进宫的仪仗只求得体,不求奢华。所以当马车走过一簇花坛时,便听到一个女子刺耳的声音:“堂堂越国公府的千金,嫁进宫就这种排场,与初进宫的秀女相比都好不了多少呢。” 这等挑衅之言,仿佛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夏侯纾眉头微蹙,随后掀起轿帘透过凤冠上大红色细碎珠子制成的流苏,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身着橘色宫装的女子,可不正是喜欢到处挑事的吕美人。她用一把丝绒团扇轻轻掩了半张施了浓妆的脸,一边斜斜地瞥夏侯纾,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旁边的宫娥闻言也低低的笑着,眼里甚是不屑。 “停。”夏侯纾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待喜轿停住之后,她从喜轿里徐徐走下来,端端站着,一袭喜服迎风招展,看着吕美人的眼睛淡淡说道:“你既知我是谁,便该知道,我早已被封为贤妃,位列四夫人之一。按照规矩,初次见面,你该要伏地叩首的。” 吕美人微微一愣,随即掩口轻笑:“你在宫中待过,知我是四品美人,也应该能看出,我的衣着穿戴,远非区区美人可及。”说着她柳眉一竖,又道,“你可知大皇子的生母是谁?竟敢在我面前如此放肆。” 日光在琉璃瓦的折射下有些刺眼,夏侯纾闻言眯眼打量她,故意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就是大皇子的生母吕美人。” “知道就好。”吕美人面露得色,声音清脆,嗤笑道,“这宫中佳丽无数,却也只有我给陛下生了皇子。” “的确是独一份的尊荣。”夏侯纾唇角微扬,“那么,请你也记好,我叫夏侯纾。”说着她上前一步,亲手将吕美人拉到面前,往地上一甩,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说,“现在,你给我跪在这里,天黑之前不许起来。” 吕美人弱不禁风,被夏侯纾拉倒在地上,样子非常狼狈。她愣住了片刻,怒道:“你……你竟敢这么对我!” 眼看吕美人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夏侯纾又推她一下,手无缚鸡之力的吕美人再次栽倒在地上。她手下的人想要过来扶她,被夏侯纾怒视后尽数停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 夏侯纾举目四望,一想到后几十年的漫长时光,就要与这样的人一起生活在这里,不由得从心里生出一种悲哀。再看向吕美人时,她却抿嘴轻笑,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一品贤妃,你是四品美人,初次见我不但不下跪,还出言不逊。按照宫里的规矩,我罚你跪几个时辰也不算过分。” “你这个贱人!”吕美人再一次试图要站起来,却被夏侯纾踢了一下膝盖,再次跌倒在地上,吃痛的尖叫起来。 夏侯纾却只觉得她很吵,嫌恶地捂了捂耳朵。 曾经他们不知让她遵守宫规吗?既然她马上就要成为这宫中的一份子,那么她便认认真真的做,绝不含糊。想到这里,夏侯纾转头吩咐左右:“你们留在这里看着她。天黑前她要是再敢站起来,就给我打断这双腿。” 吕美人一惊,眼中闪过一丝惊惧,随即咬牙恨道:“早就听闻你粗鲁蛮横,如今看来一点不假!你糊弄得了陛下,却糊弄不了我!这笔帐你给我记住了!我吕洛儿绝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吕美人还请慎言。”夏侯纾不急不慢的说,“咱们陛下可是朝臣称颂的明君,你说我糊弄陛下,你这是在骂我呢,还是在说陛下糊涂?” 吕美人闻言立即露出惊恐之色。她明明是在骂她,怎么就被曲解成了置喙天子英名了? 没等吕美人想明白,夏侯纾便转身走向喜轿,然后回首一笑,道:“对了,我夏侯纾出身将门,生来粗鲁蛮横,不知礼数。以后,我希望你和其他宫人都能牢记这一点,不要随意来招惹我。” 众人闻言后面面相觑,谁也不敢吭声。 南祁的内宫除去杨太后居住的济和宫与姚太后居住的毓韶宫,主要以皇帝的承章宫和皇后的聚澜殿为中心,东侧以景华殿、椒兰殿、披香殿、倾鸿殿、棠梨殿等为主,西侧则以合音殿、飞鸾殿、尚林殿、翠微殿、栖岚殿为主,分别住着独孤彻为数不多的几位嫔妃。夏侯纾入住的飞鸾殿,正好在聚澜殿的西北方。 按照仪式完成了所有程序之后,夏侯纾终于被推着进了飞鸾殿的内室。此时她坐在大红的喜床上,既无封妃的喜悦,亦无远离父兄的悲伤,有的只是忐忑不安。按照宫里规矩,晋封四妃当晚,皇帝会与新妃共饮合卺酒。尽管进宫前宫中已经选派了教习嬷嬷给她进行了几天的紧急培训,可她还是不知道该接下来如何与独孤彻共处,单是想到他们帝妃之间的身份,就仿佛有什么掐住了她的喉咙,连呼吸都不痛快。 时间一点点过去,殿内安静得仿佛只有空气。夏侯纾被头上沉重的凤冠压得头皮都疼了,小心翼翼地拎着凤冠的流苏四处打量。略略一扫,白玉堂,青铜镜,两盏红烛轻轻摇曳,满目皆是刺眼的大红色。 一旁侍候的红衣婢女犹豫半天,嗫嚅着上前,道:“陛下就要过来了,请娘娘将凤冠戴好,以行夫妻之礼。” 夏侯纾抬眼看了她一眼,那婢女立时噤若寒蝉,有些讪讪地退到一旁。可见她方才对付吕美人那一套,大概已经传遍了整座皇宫。 夏侯纾笑着摇摇头,反正自己的口碑已经够差了,也不在乎更坏一些,而后戴好凤冠规规矩矩的坐到床边。 只听得一阵连续的开门关门声,房间里立刻恢复了平静。夏侯纾再次拎起凤冠,方才的宫女已经出去了,殿内空无一人。如此良辰吉时,她索性大胆的走到铺着大红绸缎的圆桌旁边坐下。 桌面上摆着几碟十分精致的点心,旁边还有一壶酒,两片打磨精致的瓠瓜,瓜蒂上特意用金线打了个络子,坠着两颗红玛瑙。 夏侯纾轻轻揉了揉肚子,她从卯时就被强行拉起来梳妆打扮,焚香祷告,准备入宫仪式,折腾到现在仍滴水未进,肚子早已开始抗议。此时见到吃的,更是闹得欢腾。 虽说是洞房花烛夜,可是夏侯纾对独孤彻并没有期盼,也就无所谓仪态端不端庄。再说,独孤彻也不是没见识过她的毫无体统。 既然他醉翁之意不在酒,那么,她也觉得自己没必要刻意的逢迎讨好他。况且,有些话终是要说清楚的,吃饱了才有力气战斗。于是她也顾不上什么规矩不规矩的,放心大胆的捏了几块糕点往嘴里送。 夏侯纾囫囵的吃了些糕点后,又觉得有些甜腻和口渴,看到桌子上没有茶水,她便直接提起酒壶用一片瓠瓜倒了一杯酒,权当是解渴。 那酒水十分怪异,初入口时,香甜清纯,回味无穷,喝到后面,酒水里混进了瓠瓜的苦涩,让人难以下咽。夏侯纾皱着眉头扔下一片瓠瓜,忽然听到窗外悉悉索索的似有人在说话,便仔细听了会儿。 “咱们这位主子命可真好,尚未入宫就封了贤妃,看来前程不可估量。”一个女声道。 “可不是,这宫里可从来没有哪位主子承过这么大的恩宠。”另一个说,“就是现在的姚贵妃,当初礼聘进宫也只是封了个昭仪。因为这件事,贵妃娘娘去毓韶宫又哭又闹,这几日陛下都不愿意召见她了。” “看来陛下是真看中咱们主子。”第一个女生语气里全是羡慕,“要是我能有这样的福气,折寿十年我都愿意!” “就你这样的,排到下辈子都没这福分!”又一个新来的声音。 “你!”第一个声音听起来很是恼怒,又有不甘,但却明显不敢顶撞。 “咱们的这位主子,那可不是一般人。”最后来的女子道,“咱们贤妃娘娘可是越国公之女,将门之后,不是寻常女子。而且她曾经还在宫里待过,与福乐公主私交甚好。”说着她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还听说她功夫了得,之前还伤了平康长公主,下过掖庭狱呢!” “啊?”前面的两个宫女齐声惊呼,“那陛下为何还要册封她为妃?” “不要命了你们!”第三个女声骂道,“让里面的人听到了怎么办?” 前面两个宫女连忙道歉,又禁不住好奇的央求道:“彩杏姐姐,我们是新来的,你倒是给我们说说。” 第242章 新婚之夜 “唉——”叫彩杏的宫女刻意叹了口气,做出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见两个新来的小宫女个个被吊住了胃口,才不慌不忙地将夏侯纾与平康长公主的过节略略讲了一遍,末了又感叹道,“这件事当时可是传遍后宫啊,太后为了这事还重罚了咱们现在这位主子。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陛下又把她调到了福乐公主那里做了伴读。八成啊,陛下那时候就看上了咱们贤妃娘娘了,所以才会在皇太后的寿宴上私会。” “天哪!竟然有这样的事?”一个宫女忍不住感叹,“看来咱们这位主子是颇得圣心啊,日后可得小心伺候着,说不定你我的出头之日就靠她了!” “是得小心伺候着!”彩杏道,随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你们也别忘了是谁提醒的你们。” “这是当然,碧桃一定谨记姐姐的知遇之恩。”叫碧桃的宫女说。 “乌梅谢过姐姐,日后日后还得靠姐姐提携。”叫乌梅的宫女更会说话。 “好说好说!”彩杏得意道,“日后你们只要好好听我的,保你们节节高升,荣华富贵!” 碧桃和乌梅再次谢过。三个女孩子瞬间结成了联盟。 听完这一席话,夏侯纾食欲全无,心情也变得比这夜色更为沉重。她猛地喝下半壶酒,站起身来,狠狠地打了个寒颤。看来独孤彻为了平息流言而做出的这个决定,并未起到什么威慑作用,反倒是他。 “哟,你们聊得可真热络。这主子都还没有发话呢,你们这结党营私的事倒是挺内行的!” 是云溪的声音。 这丫头初次进宫,小心谨慎没学到,狐假虎威倒是信手拈来。她将三个小宫女一一打量了一遍,趾高气昂地说:“我告诉你们,我跟雨湖才是贤妃娘娘的贴身宫女,你们的头儿。以后可别让我看到你们在乱嚼舌根子!” “姐姐教训的是!”几个小宫女忙道。 云溪满意的点点头,又说:“都给我准备好了,陛下正往这边来,你们若是有什么差池,以后就都别想有好日子过!” 独孤彻来了? 夏侯纾大惊,忙坐跌跌撞撞地回大床上,慌慌张张将凤冠戴好。心下一狠,顺手拔了一根金簪握在手里。 随着一声“陛下驾到!”门再次被打开,独孤彻匀步走进来,房内一片跪倒声。独孤彻做了个手势,一干宫女内侍全都迅速关门退了出去。 或许是酒劲上来了,夏侯纾突然觉得心跳加速,喘不过气来。透过凤冠的流苏,可看见一双绣着龙纹与祥云的靴子慢慢向她走来,不轻不重,每一部都像是踩在她的心上。 夏侯纾努力的深吸一口气,手中的金簪握的更紧了些。 眼看就要到跟前来,独孤彻突然停住了脚步。他轻轻吸了吸鼻子,扫了一眼一片狼藉的桌面,轻声道:“你饿坏了?怎么还喝了酒?” 声音说不出的温柔好听,夏侯纾愣了一下,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独孤彻像是明白了什么,又向她走近了几步,伸手去揭盖头。 白玉堂前红烛摇曳,独孤彻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新晋的贤妃,手里拈着那顶珠光颤颤的凤冠。他的脸庞白皙儒雅,上挑的眼梢里,却又有种锋利在里面,尊贵而冷峻,然而转眼便成了疑惑不解,紧紧地盯着夏侯纾。 而夏侯纾手中的金簪,此时正对着他的脖子。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周遭的空气也在刹那之间凝固。 夏侯纾慌乱地站起身来,丢了手中的金簪,后退两步,有些狼狈地撞到梳妆台上,一早准备好的那些愤怒的诘问却于刹那间不知去向,却还是扬起下巴故作镇定地说:“独孤彻,有些事,我要先跟你说清楚。” 夏侯纾直呼其名,他也不以为忤,只是恢复了平静,淡淡看着她,略有一丝饶有兴味的样子,说:“哦?什么事?” 他顿了顿,漂亮的眉毛一挑,眉梢里无声地攒了一丝逼视,又说:“是关于吕贵人?还是关于这金簪?” 他平静得让夏侯纾有些后怕,但此刻她却真的镇定下来了,歪头看着他,说:“你是个明君,知人善用,顾全大局。可是你们的大局为什么要牺牲我呢?你明明知道我并不想入宫。” 独孤彻微微一怔,不动声色地看夏侯纾,等待着夏侯纾的下文。 高悬的铜镜中,夏侯纾看见大红色背景之下自己眼中隐约的悲戚,那种无奈与惘然让我在之后的无数个难眠的夜晚挥之不去。 夏侯纾挑了挑眉,又道:“对你,我心存感激,我并不指望此次你还能不计前嫌饶过我,只求你不要因此迁怒我的家人。” 独孤彻淡淡地看着夏侯纾,用脚踢了踢地上的金簪,忽然接口道:“你便是这样感激朕的么?。” 他对自己的称呼变了,夏侯纾便知道他是真的寒心了。 夏侯纾凄凉的一笑,说:“我的感激,仅限于你能在最后的关头救了我,让我不至于那么难堪。至于我现在的处境,难道还要让我点破吗?我只不过是你们权衡利弊后的一个牺牲品。难道我还要感激你赋予我这么大的利用价值吗?” “你便是这样想朕的吗?”他逼视着夏侯纾,突然又放弃了逼视,转过身去,“你放心,朕现在,不会要任何人的性命。” 他走了。一阵风从敞开的门里吹进来,夏侯纾突然觉得好冷好冷,人也清醒了许多。夏侯纾心想自己刚才一定是喝醉了,不然不会做出这么有失常理的事来。她的新婚之夜,差点弑君,差点让夏侯家再次陷入万劫不复之境。 夏侯纾忐忑不安的倚着床角坐了一夜。 快五更时,门外传来一阵敲打声。夏侯纾瞬间回过神,难道是独孤彻反悔了,派人捉拿她来了? “姑娘,你快开开门!姑娘!你没事?” 是云溪的声音,听上去十分着急。 夏侯纾叹了口气,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心态起身去开门,然而门口站着的却只有云溪和另外三个端着洗漱用具的粉衣宫女,根本没有夏侯纾想象中的大批侍卫。 云溪打量着仍然身着大红嫁衣的夏侯纾,先是很吃惊,接着问:“姑娘,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究竟发生什么事了?” “没事。”夏侯纾摆摆手说,紧绷的神经也渐渐放松。既然独孤彻现在还没有行动,她又何必想不开不打自招。然后看着云溪身后的宫女问:“她们这是要做什么?” 云溪翻了个白眼,说:“我的姑娘,你已经嫁人啦!你现在是贤妃,每天得按时晨昏定省。宫里没有皇后,可是你得去给太后请安啊。” 夏侯纾疑惑的看着云溪,去给太后请安得这么早么? 云溪一眼便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一边招呼着几个宫女进屋收拾,一边拉夏侯纾到梳妆台前坐下。叮嘱说:“太后住的济和宫离咱们的飞鸾殿可远着呢。你是新妃,自然的小心谨慎,让人无可挑剔。”然后她扫了一眼夏侯纾的房间,惊讶的转头小声问她,“姑娘,昨晚陛下他……” “他走了。”夏侯纾故作自然地说。 “你怎么不留住陛下?”云溪痛心疾首的看着她,“姑娘,新婚之夜就失宠,以后会被人小瞧的。” 那又怎样? 夏侯纾没所谓的笑了笑,得不得宠她都无所谓,也没有期盼过。她现在最关心的是独孤彻会不会因为昨晚的事迁怒越国公府。 云溪看了看那边不时交头接耳的三个宫女,叉腰道:“你们几个嘀咕什么呢?是不是觉得咱们家娘娘不得宠?哼!我告诉你们,昨晚陛下是因为贵妃娘娘身体不适才离开的。我家姑娘得宠是迟早的事,你们要是敢乱嚼舌根,小心你们的舌头!” 夏侯纾头都大了。 云溪却全然没有察觉到她的话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只顾着帮夏侯纾梳洗。然后打开妆盒替她上妆。 夏侯纾脑子里全是独孤彻负气离开的画面,心情也极度的不耐烦起来。她原本就处于风口浪尖之上,这次更是首当其冲。宫里没有不透风的墙,过不了几个时辰,夏侯纾新婚之夜不得宠的事就会像瘟疫一样在宫中传遍,然后在经过别有用心之人的加工传到宫外,成为市井流言。只是不知道独孤彻此时在想什么,还等不等得到她去给太后请安? “姑娘,你看一下,这个发髻怎么样?”云溪笑着问。 夏侯纾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方才一直想着其他的事,竟没发觉自己的头发已被绾成高椎髻,斜插着几根长长的金簪,颇有一股端庄华贵凌厉之气,但并不适合她。于是她摇摇头,从首饰盒里找出夏侯翊送的那支通体碧绿的古玉簪,对着那个梳头的小宫女说:“给我换成这个。” “这支玉簪根本就配不上这个发髻。”梳头的小宫女不悦的说,似乎在指责夏侯纾没有眼光。 第243章 明枪暗箭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瞥了她一眼。 小宫女被夏侯纾的眼神吓得愣了愣,脑子里突然想起自己之前听说过的那些传闻,半晌才颤颤巍巍的说:“奴婢,奴婢叫彩杏。” 原来是昨晚在外面说话的宫女,自称是宫里的老人,竟然也就这么点见识,说话也是如此的不得体,想必是被其他的主子嫌弃才扔到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贤妃宫里使唤。 夏侯纾冷冷一笑,道:“彩杏是?你的手艺倒是不错,不过我就喜欢这支古玉簪,请你给我梳一个能配得上这支古玉簪的发髻。” 就算她这个主子有可能下一刻就被关进天牢,凌迟处死,但起码她现在还是一个主子。这下就想骑在她头上吆喝,是不是有点太早了? 彩杏没料到夏侯纾会这么固执且坚持,受惊似的忙将她的发髻放下来,重新梳理。 天快亮的时候,一切都收拾妥当。天蓝色的宫装与古玉簪相得益彰。只不过这两天来夏侯纾都没有休息好,面容十分憔悴。她用用手揉搓了几下脸颊,才让脸色看上去没那么苍白。 出门前她摸了摸手腕上夏侯翊送的手镯,戴着它,就像兄长陪着她一样,所以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会勇敢去面对。 按照规矩,夏侯纾作为新进宫的妃嫔,需要每天到太后宫中晨昏定省。然而杨太后那边自寿宴出事,再加上照云长公主被囚禁后,又病了,一直闭门不出,也不许外面的人进去打扰,就连一向与她亲近的佟淑妃也只能偶尔进去看上一眼。姚太后倒是乐于见到杨太后缩着脖子过日子,最近的气势又盛了一些,宫中的妃嫔几乎都是去毓韶宫请安。 毓韶宫坐落在内廷西边,从飞鸾殿过去,路过栖霞殿,再穿过一片石林,便可瞧见毓韶宫高高的屋檐。石林里怪石林立,奇花闪灼,一带清流,从花木深处曲折泻于石隙之下。再进数步,渐向北边,平坦宽阔,两边飞楼插空,雕甍绣槛,皆隐于假山树杪之间。走过小石桥,俯而视之,则清溪泻雪,石磴穿云,白石为栏,环抱池沿,石桥三港,兽面衔吐。倒是个颐养天年的好地方,只是住在此处的人却没养出个温婉的性子,甚是可惜。 不多时,毓韶宫便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整个建筑宏伟宽阔,布局严谨,给人以一种肃穆,静谧和森严的气氛。进门是一面雕刻着凤凰牡丹的大影壁,将主殿内的状况挡住了。绕过影壁可见楼亭仓舍,左右对称,贴金彩画,装饰细腻。远远地就可见殿内人影颤动,已经有好几位嫔妃先到了,幸而姚太后还没有出来,所以夏侯纾也不算晚。 夏侯纾刚进殿,众嫔妃的目光都齐聚在她的身上,带着猜测与考究。 夏侯纾略略扫了一下,众妃嫔按照品阶一身不同规格的服饰,聚在一起各有各的美。此刻姚贵妃也还没有到,眼熟的就只有佟淑妃、吕美人、白婕妤、孟才人几个人。按照品级头衔,这里除了跟她同一品阶的佟淑妃,她是不必向她们行礼的,但作为新妃,夏侯纾还是向她们欠了欠身。 吕美人故作惊讶的娇声道:“贤妃娘娘行的好大的礼,我可不敢受!” 夏侯纾脸色稍变,她这话分明是想当着众人挑破她们之间的恩怨,想必昨天吃了苦头心里很是不甘。也是,早闻她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在宫里侍宠生骄惯了,连姚贵妃都拿他没有办法,却被她这个新人给弄得大失颜面,换到谁身上也不好过。不过看她这么咋咋呼呼急不可耐的样子,夏侯纾心里对她的的厌恶又多了几分,但马上又恢复微笑。 跟这种人计较,岂不是降低了自己的身份? 吕美人见夏侯纾不说话,只当她是示弱了,就更加放肆。她盯着夏侯纾的脸见鬼似的大叫起来:“瞧妹妹这脸色,怎么这般苍白?我听说昨晚陛下并没有留在飞鸾殿,这可是宫里开天辟地的新鲜事儿,没想到就搁在娘娘身上,可真是苦了贤妃娘娘你了。哎,以后这漫漫长夜,不知道妹妹可否熬得住?” 夏侯纾之前还在临枫阁陪读的时候曾听宫女们私下议论,说是吕美人入宫已有三年多,一直不怎么受宠。后来有一次她在御花园里替天子祈福,恰好被独孤彻看到了,这才得宠生下来皇长子,成了宫中唯一有子嗣的妃嫔。于是她就开始恃宠生娇,为所欲为,一点小事也能弄得一宫上下鸡飞狗跳,很快就惹得独孤彻不快。 “姐姐这么多年,不也熬过来了吗?”夏侯纾适时回击,四两拔千斤。 “你!”吕美人气极,双目怒视着夏侯纾,几乎要喷出火来。 恰巧姚贵妃此时也到了,把她们的对话听了个真切。 “这大清早的,都吵什么呢?”姚贵妃面色稍怒,然后走到夏侯纾面前停下,看着她又说,“夏侯妹妹不得宠,已是愁容满面,吕妹妹入宫多年,当将心比心,又何必戳别人的痛处?” 吕美人闭口不言。 夏侯纾用余光看到蠢蠢欲动的云溪和神色怪异的雨湖,忙向她们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们不要激动,否则后患无穷。 云溪和雨湖撇了撇嘴,纷纷咬着牙低下头去。 出于礼貌,夏侯纾跟没事人一样向姚贵妃欠了欠身,然后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 姚贵妃见夏侯纾没有接她的腔,瞬间黑了脸,但马上又缓了过来,美艳的脸上露出一丝奇异的笑容。随后她盈步走到夏侯纾对面坐下,端起茶呷了一口,方说:“许久不见,妹妹这性子倒是比以前沉稳了许多,只是不知道能沉得住多久?” “我能沉得住多久,是我的本事。贵妃娘娘若也能沉得住,那才是你的本事。”夏侯纾仍然维持着标准的笑容。 “那本宫倒要看看妹妹是否真的如自己说的那般有本事了。”姚贵妃笑道。 其他嫔妃知道夏侯纾与姚贵妃有过节,也不敢插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夏侯纾仍旧笑着说:“我初来乍到,哪及得上贵妃资历深厚,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姚贵妃媚眼如丝,却极力的压抑着没有再说话。 眼见气氛陷入僵局,众人大气都不敢出,就等着她们谁先沉不住气闹起来。 吕美人巴不得见到夏侯纾当众出丑,以泄自己的心头之恨。可是想着姚贵妃一直在打她儿子的主意,如果让姚贵妃长脸了,她不是更尾巴翘上天?一番斟酌之后,她决定不掺和这个事。 夏侯纾悄悄扫了众人一眼,以后,她就得天天跟这些人搅合在一起了。 光是想到这个,她就觉得心里一阵悲哀。 不一会儿,便见姚太后出来了,众妃忙向她请安。 太后披着黑色的绣金线凤纹长袍,云鬓高绾,装饰着凤凰展翅的金色步摇,端庄高贵。她扫视了一下众人,微微露出一个还算慈祥的笑容,道:“难得见你们这么热闹,都聊什么呢?” “回太后,这不是宫里添了新人,大伙儿熟络熟络嘛。”吕美人笑着说,一边拿眼睛斜夏侯纾,像是跟姚太后很熟的样子。 夏侯纾自然是猜透了她的心思,真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先前在宫里,她跟平康长公主闹得不愉快,然后平康长公主就听从了姚贵妃的怂恿使出了苦肉计,气得姚太后差点要了她的小命。而吕美人故意在这个时候提及旧事,不就是想激起姚太后对她的厌恶吗? 然而吕美人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到夏侯纾原本就没有想过要讨好太后。 姚太后听了这话,果然转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夏侯纾,说:“这不是昨日刚进宫的贤妃吗?” “回太后,正是臣妾。”夏侯纾恭恭敬敬的回答。 姚太后听了先是点点头,脸色骤然一变,又说:“哀家听说昨晚陛下撇下了朝政之事去了你宫中,结果却未留宿,这可是实情?” 这消息传的可真快,不但在座的众位嫔妃都知道了,就连刚起床的太后也了若指掌。 “是。”夏侯纾低眉顺目的答道,十足的小媳妇样儿。 “那也是你不懂规矩,伺候不好陛下!”太后直接盖棺定论。 夏侯纾心里暗暗想着,姚太后这话说得一点儿也没错。她用锋利的金簪伺候陛下,自然是伺候不好。于是她装作很愧疚的样子,低低的回了个“臣妾知罪。”。 姚太后很满意夏侯纾的唯唯诺诺,随即灿烂地一笑,对着站在她旁边的一个嬷嬷说:“秦嬷嬷,从今日起,就由你亲自教贤妃宫里的规矩。什么时候陛下与哀家都满意了,你再回来。” “是。”秦嬷嬷回答道,转头以一种看有待被驯服的小动物似的眼神看着夏侯纾,然后冲她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夏侯纾心里一个激灵,仿佛看到了以后惨淡的人生。 随后姚太后便象征性地说了几句教诲之言,大家便渐渐散去。 夏侯纾让雨湖先带秦嬷嬷回飞鸾殿,自己则拉着云溪出去透透气,顺便想想应付的办法。未料却在御花园与最先离开毓韶宫的姚贵妃碰了个正着。 这里没有姚太后在场,夏侯纾既无心向她行礼表达好意,也没心情装什关系和睦扮姐妹情深。 “本官原本以为陛下是真要为平康长公主找个陪读,未料竟是别出心裁的为妹妹铺路。”姚贵妃幽幽地说,也不计较她的没规矩,“也难怪妹妹气焰如此之盛,一进宫就给了大家一个下马威,叫人好生惊讶。” 夏侯纾知她是指吕美人的事,便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姚贵妃,其实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讨好你呢。” 第244章 士别三日 “讨好我?”姚贵妃满脸诧异和戒备,“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贵妃娘娘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听不懂呢?怕不是故意装作听不懂?”夏侯纾目光微微一动,小声提醒道,“吕美人仗着自己是大皇子的生母,越来越骄纵无理,甚至连你都不太放在眼里了,你早就想挫一下她的风头了,只是没找到好的借口,不是吗?” 姚贵妃定定的看着她,暗暗猜测着她这么上赶着帮自己究竟有什么目的。最近因为她强烈反对夏侯纾进宫,已经被独孤彻冷落了很久了。她可不想在这个时候再惹怒陛下。 “诚实点,我只是说出了你的心里话。”夏侯纾细细看着姚贵妃的反应,又说,“否则,当你知道吕美人被我惩治的时候就该去救她了,而不是充耳不闻地任她跪倒天黑,到现在才来装好人、讨公道。” “夏侯纾,你一向这么喜欢揣测别人的心思的吗?”姚贵妃不置可否,目光仍是淡淡的,带着几分好奇,几分慵懒。 夏侯纾背过身,唇边掠过一丝苦笑,语气上却没有半分怯懦和尴尬,反而理直气壮地说:“我若不多花些心思,又怎么能在这皇宫之中立足,甚至与贵妃娘娘这样心思玲珑的人平起平坐呢?” “果然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妹妹这次入宫,确实比之前长进了不少,也沉稳了许多,难怪陛下无论如何也要礼聘妹妹入宫,还破格册封为贤妃。”姚贵妃妖娆的笑道,眼睛里却带着几丝精光,“只是以后你我共同服侍陛下,难免磕磕碰碰,妹妹可得多担当才是。” 说完,她转身缓缓离开。 夏侯纾笑了笑,冲着她的背影大声说道:“贵妃娘娘客气了,只是我初来乍到不懂规矩,日后还得请贵妃娘娘多多担待才是!” 姚贵妃愣了一下,继续往前走,心里却默默将夏侯纾痛骂了一通。什么玩意儿,这是向她下战书吗? “原来传闻中不可一世的姚贵妃就是她呀!”见姚贵妃已走远,云溪才开口说话。联想起刚才在毓韶宫里的情景,她不由得抿了抿嘴,调侃道:“陛下的品味还真特别,什么样的人都留在身边。” 夏侯纾不悦的瞪了她一眼,怒斥道:“云溪,你忘了进宫前怎么说的了吗?好好管住你的嘴!我们现在势单力薄,更应该谨言慎行。你可想过万一你说的话被别有用心的人听了去,是什么后果?” 云溪是个心眼实诚的人,听到夏侯纾这么说,吓得不轻,忙说:“姑娘,我知错了,我以后一定加倍小心,绝不乱说话!” “行了,你能做到最好。”夏侯纾烦闷的说,“回去,秦嬷嬷一来,以后咱们都没好日子过了。” 秦嬷嬷不愧是太后亲自挑选的人。惜字如金,不苟言笑,说话做事情一板一眼的,也不接受任何示好和撒娇。夏侯纾都怀疑她是不是以前被自己的那个上司打压惨了,导致心理变态,所以面对她这个初来乍到的贤妃也毫不手软。光是教她怎样向陛下和太后行礼就练了三四天。之后的什么站姿、走姿、坐姿都极其苛刻,稍有一点不妥就用戒尺惩戒。 夏侯纾心里苦不堪言,以前练功都没这么窝囊的。但是,为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她咬咬牙,忍了。 最可气的是奉茶,秦嬷嬷将滚烫的茶水倒在茶盏里让夏侯纾端着。夏侯纾刚接过来就被烫到了手,也摔坏了茶盏。结果那茶盏是姚太后赐的,她又被冠上不尊重太后的罪名,被罚在院子里长跪。 夏侯纾一边受罚一边在心里将秦嬷嬷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个遍。心想她肯定是故意的,明明知道那茶盏是姚太后赏赐的还拿来让她练习奉茶,还美其名曰只有姚太后赐的白玉茶杯才配得上她尊贵的身份。 她堂堂南祁贤妃,将门之后,身怀武功,居然被一个白头宫女欺负到这个田地还不吭声,身份尊贵体现在哪里? 半个月过去了,夏侯纾可谓度日如年,想尽办法偷懒。 秦嬷嬷满满的也失去了折磨夏侯纾的兴致,对她的训练也有所放松。而夏侯纾也聪明,见秦嬷嬷松懈了,她也表现得好一些,这样秦嬷嬷就会觉得自己的教导有了成效,不会继续为难她。只是陛下和姚太后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就这样放过夏侯纾,所以每日还是要督促夏侯纾勤加练习。 夏侯纾对这样日复一日的重复性任务心生厌烦,开始期盼独孤彻能出来解救她。就算她这个贤妃只是一颗棋子,那也是一颗很不错的棋子。 “纾儿!纾儿!” 老远就听到一阵稚嫩的童音嚷嚷着走进,然后就看到一个小小的人影冲进了,后面跟着四五个宫女,很是壮观。 飞鸾殿难得有人屈尊降贵,而且还是天真无邪的福乐公主。 难得来个没什么心眼的熟人,夏侯纾打心里高兴。 福乐公主跑过来毫无公主仪态的一把抱住夏侯纾,兴高采烈地说:“纾儿,你可想死我了,我就知道你会回来的!” “为什么这么说?”夏侯纾一边问,一边拿下她缠着自己脖子的手。她记得当初出宫的时候,她说的是永远不会再回到这里的。 “因为你舍不得我呀!”福乐公主仰着脸骄傲而又俏皮地说,“还有父皇,其实父皇也舍不得你呢!” 独孤彻舍不得她?夏侯纾轻笑,是舍不得她这颗好棋子? 夏侯纾伸手捏捏她光洁嫩滑的脸蛋,提醒道:“甜言蜜语对我没有用,以后少拿你父皇来唬我。” “我说的都是真的!”福乐公主瞪大眼睛认真地说,“父皇亲口对我说的!不信你可以去问父皇!” 夏侯纾心想她要是脑子有问题的话才会去问。但是这毕竟是大人之间的事,没必要跟福乐公主说说明。于是夏侯纾一面拉着她往屋里走,一面说:“公主,你今天怎么想到来我这儿呀?” 福乐公主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早就想来了,只是皇祖母定下的规矩,我又不敢不从,所以我一回来就迫不及待的来看你了,我多有义气。” 福乐公主说完露出一副重情重义的样子。 福乐公主口中的皇祖母应该是指济和宫说完杨太后,因为她一向称毓韶宫的姚太后为祖母。宫里的人都知道福乐公主与自己的亲祖母姚杨太后并不亲近,反而因为佟淑妃的关系与杨太后感情深厚。 夏侯纾却听不明白,顺口便问:“什么规矩?” “皇祖母规定每年夏天我都得搬去她宫里陪她,这都许多年了呢。”福乐公主解释说,“而且近来皇祖母身体不适,我就多陪了她半个月。” 景泰十七年的宫变,杨太后作为太子独孤衡的养母,自然是力保独孤衡,被称为“太子派系”。而独孤彻登上皇位后虽然下令铲除“太子派系”,却没有杀害视他为敌的杨太后,反倒将她供养起来。至于福乐公主所说的“规矩”,大概是为了融洽祖孙关系而定下的。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点头道。她进宫第二天,姚太后就派了秦嬷嬷来教导和监督她,所以这阵子她除了按时去晨昏定省,基本没空出门。 福乐公主往夏侯纾宫里四处瞧了瞧,突然凑过来问:“祖母宫中的秦嬷嬷怎么会在你这里啊?” 夏侯纾瞧了一眼正向她们走过来的秦嬷嬷,垂头丧气地对福乐公主说:“这不是姚太后说我没规矩,特意派她来教我规矩呢。” “什么!”福乐公主惊讶不已,两只圆溜溜的眼睛瞪得像个铜铃,然后疑惑不解的嚷嚷道,“祖母这是怎么了?让秦嬷嬷来教你规矩,那不是在为难你吗?谁不知道秦嬷嬷在宫里最吓人了!” 刚走近的秦嬷嬷听了这话登时愣在了原地,脸上抖了抖,然后又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童言无忌啊童言无忌。夏侯纾摸着福乐公主的发髻,暗自感叹她不愧是皇宫里长大的,光是听她说了几句,就能一阵见血的勘破这里面的用意。只是福乐公主毕竟年纪太小,又被独孤彻保护得很好,没经历过什么大事,所以分不清亲善是非,也不太懂得设么能说,什么不能说。 其实,真正可怕的不是表面上的凶狠嘴碎,而是暗地里的阴毒。比起秦嬷嬷这种把喜怒哀乐和不满都挂在脸上和嘴上的人,那些面上含笑,背地里却捅刀子的人才跟更可怕。 秦嬷嬷回过神来后规规矩矩的给夏侯纾和福乐公主请了安,方说:“贤妃娘娘,姚太后派人来请您去她宫里坐坐,请你即刻就过去。”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秦嬷嬷,对方方才的失神早已不着痕迹的掩藏起来。一把年纪了还被直言直语的福乐公主无意中伤,更是被她这个她折磨了近半月的人听到,这次恐怕她是更不想待下去了。 “嬷嬷先到外面候着,我换件衣服,稍后就到。”夏侯纾笑着说。 秦嬷嬷扫了一眼夏侯纾身上的衣裳,最近天热,宫里还没有给各宫供应消暑的冰块,所以夏侯纾不出门的时候总是穿得又少又薄,去见姚太后的话就不太合适。于是她点点头,叮嘱她几句,然后步履蹒跚地出去了。 夏侯纾突然觉得这样的秦嬷嬷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福乐公主并未觉得自己哪里做得不妥,举着小手在夏侯纾的眼前晃了晃,好奇道:“纾儿,你怎么走神了?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夏侯纾回过神来,笑了笑,无比遗憾地说,“小人精,我不能陪你去玩了,你还是先回自己宫里,回头我得空了再去找你玩。” “没关系。”福乐公主向她眨了眨眼睛,拍拍胸脯十分仗义的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第245章 你们大人真可恶! 夏侯纾和福乐公主一起到毓韶宫时,殿里已经坐满了大小嫔妃,就连平康长公主也在其中,一个个别有深意的打量着她。 其实夏侯纾心里明白,传话说是让她过来坐坐,事实上只怕是想找个借口拿她当猴耍,给那些长日无聊的大小嫔妃添些笑料罢了。 姚贵妃看到夏侯纾与福乐公主同行,心里顿时多了几分愠怒之色,含酸带瑟道:“贤妃妹妹怎么恰好跟小公主同行?”说完她又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故意引起众人的关注,继续道,“噢,我差点忘了,妹妹原来只是福乐公主宫中的一个陪读,自然与小公主交好。” 姚贵妃这话很有意思,说得众人浮想联翩。不知情的还以为是夏侯纾这只狐媚子借着伴公主读书的名义勾引了陛下。 不少妃嫔闻言都抿着嘴笑。 夏侯纾却不以为意,镇定自若,仿佛她们嘲笑的对象并不是自己。 但福乐公主不是夏侯纾,她原本就不待见姚贵妃,一听她这话里带刺,便故意拉了夏侯纾的手对姚贵妃说:“你休要挑拨,父皇都说贤妃娘娘待人真诚,还让让本公主多与贤妃娘娘来往,贵妃娘娘难道连我父皇的话都不放在眼里吗?” 姚贵妃向来拿福乐公主没辙,这会儿当众被一个小孩子弄得下不了台,却又不能大声斥责,心里极为憋屈,只好说:“公主这话可不能乱说,本宫哪敢不把陛下放在眼里,”然后她的眼睛飘向夏侯纾,“只怕是……” “槿秋!”姚太后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姚贵妃后面的话,“你这肚量怎么就这么小?偏跟个孩子斗嘴,将来如何母仪天下?” 姚太后的话音刚落,夏侯纾便听到身后一阵唏嘘。 没错,姚太后的言外之意就是要立姚贵妃为后,所以让她不要为了这点小事计较。 其实这事在宫中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众嫔妃心中纵有万般羡慕与嫉妒,当着姚太后也不敢说出口。自古以来,身在后宫中的女子,又有几个不想当皇后的呢? 但夏侯纾不一样,她的心每时每刻都在提醒自己要远离是非,早上脱离这个牢笼。 俗话说,没有金刚钻,不拦瓷器活。她虽然身份已经是贤妃,却实在没有兴趣与这么多女人抢一个男人,更无意去分一杯母仪天下的羹。 想到这里,夏侯纾无所谓的笑了笑。但这笑立刻被姚太后捕捉到了。 姚太后立马皱起眉头问:“你笑什么?” 夏侯纾没料到姚太后也对自己这么关注,只好顺着台阶下,回答道:,“回太后的话,臣妾是在想该恭喜贵妃娘娘了。” “哦?”姚太后作疑惑状,“喜从何来?” 夏侯纾抿了抿嘴,一本正经地说:“臣妾听说贵妃娘娘协理后宫多年,素有威望,他日正式行封,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方才太后说让贵妃娘娘母仪天下,想来是要侧立新后了。” 这话一出,夏侯纾就不相信她姚贵妃还有时间来对付自己,只怕光是应付那些同样想当皇后的女人都措手不及? “贤妃近日来倒是懂了不少规矩。”姚太后轻轻一笑,目光越发深了,“不过,还是不能如哀家的意。看来秦嬷嬷还得继续留在你宫里教导一段时日。”说着她故意看了夏侯纾一眼,叮嘱道,“你也别嫌哀家烦,哀家这么做,实在是为了陛下和你着想。只有你能学会公里的规矩,才能服侍好陛下,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老妖婆就是老妖婆,一下子就看穿了她的花花肠子。可是给皇家开枝散叶又是什么鬼?这里坐了大小十来个嫔妃,姚太后为什么偏偏对她说这样的话?这不是在给她拉仇恨吗? 何况,她连这个贤妃都不想当,又怎么会想要给独孤彻生孩子? 偏巧坐在姚贵妃旁边的平康长公主极为夸张的惊叫起来,“表姐,怎么受伤了?” 众人的目光一致落在了姚贵妃身上。只见她锁骨处有一处於痕,识趣的都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偏生平康长公主是个未嫁的公主,还眨巴着无辜的眼睛大声嚷嚷。 蹊跷啊蹊跷,据说宫中对皇子公主们的两性知识普及一向是很重视的,平康长公主都十六了,不可能什么都不知道啊。 夏侯纾不动声色地瞄了瞄周围的人,一个个要么两颊绯红,掩面轻笑,要么看傻子一样看着平康长公主,毕竟这里除了她这个未嫁女,还有一个才八岁的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也察觉到了大家奇怪的目光。她左顾右盼了一会儿,尽管她什么都听不懂,但也猜到那不是什么好话,立马露出满脸的鄙夷,怒道:“一条於痕也值得大惊小怪的!” “小公主,这可不是一般的於痕。”吕美人意味深长的看了福乐公主一眼,然后转向姚贵妃,抛开了平日里的计较,尖着嗓子说,“听说昨晚陛下宿在了景华殿,想必这淤痕……” 如此说来,这淤痕只能是独孤彻留下的。 “吕氏!”太后不悦的瞪了吕美人一眼,“越发没规矩了,说话也不看看场合!一张嘴就胡言乱语!”说完看了一眼一脸无知的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依然满脸疑惑,摇了摇夏侯纾的手问:“她们在说什么呢?” “她们在说笑话呢。”夏侯纾淡淡的说。 “那我为什么一句也听不懂啊?”福乐公主眨巴着眼睛一脸的迷惑不解。 夏侯纾看了看众人一脸看好戏的眼光,低头对她说:“等公主长大了,自然就知道了。” “又用这句话来糊弄我!”福乐公主撅着嘴,表示很不满意这个答案,然后对着姚太后说,“祖母,你们大人真可恶!” 姚太后一愣,忙示意福乐公主过去,然后抚摸着她的头说:“昔恬,今日怎么也骂起祖母来了?听哀家的话,以后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福乐公主不依,挣脱太后的手,气鼓鼓的对在场的人说:“你们以后谁敢再糊弄我,我就告诉父皇去!” 众妃听了都怔住了。眼巴巴的看着福乐公主,大气都不敢出。 由于没有得到姚太后的认可,秦嬷嬷只好又跟着夏侯纾回了飞鸾殿。 夏侯纾现在一看到她就头皮发麻,心里后悔不已,早知如此,她就不必故作聪明的当着姚太后的面说那些话了。 云溪看着秦嬷嬷的背影对夏侯纾说:“姑娘,要不你去求陛下,陛下一定有办法将秦嬷嬷打发回去。” 夏侯纾看着她,主意倒是不错。如果她知道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也就不会这样说了。 她还不至于这么厚颜无耻的去求他。 “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云溪一副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她。 夏侯纾也不耐烦的转过身说:“你家姑娘我没你想得那么有面子,咱们现在能保住这条小命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别得寸进尺。” 长眼睛的人都看得到,她的宫规礼仪已经学得差不多了。但就是一句话不慎,姚太后又将秦嬷嬷给退了回来,无非就是想继续折腾她,锉一锉她的锐气。可她也不是软弱之人,未必就撑不下去。 从毓韶宫出来夏侯纾又跟云溪去湖边散散心,回宫途中经过御花园,正好看到平康长公主。 平康长公主着一袭青绿色的长裙,站在红花绿叶间,手握一把宫里带刀侍卫用的长剑。 如果不是知道她的为人,夏侯纾还真可能将她当成下凡的仙女。 夏侯纾收回视线全当做没看见。正准备走开,平康长公主便大喊了一声,“站住!” 夏侯纾停住脚步,缓缓转过身来,轻飘飘地说:“原来是长公主呢,刚才走得太急,竟然没看见,实在是抱歉。” “少忽悠我!”平康长公主说着将长剑从剑鞘里拔了出来,对她说,“本公主苦练了大半年,等的就是有朝一日能与你一决高下,不如今天我们就来比试一下!” 云溪被眼前的平康长公主给弄糊涂了,回过头向夏侯纾求解。 夏侯纾示意云溪退在一旁,然后绕着平康长公主走了一圈,一边观察她的苦练成果,一边说:“你就这么想赢我吗?可惜以你现在的武功,根本连我一招都接不了。我可从来不喜欢恃强凌弱。你还是回去再练几年,兴许还有机会赢我。” “你……”平康长公主闻言大怒,顺手将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吓得周围的人尖叫起来。 夏侯纾冷笑着看了看她的剑,手指轻轻一弹,平康长公主便退了好几步。 如此功底,赢她也是胜之不武。 平康长公主在宫女的搀扶下稳住脚步,然后恼羞成怒地看着夏侯纾,震怒道:“夏侯纾,你欺人太甚!”随即再次挥剑向 她刺去。 夏侯纾将身一闪,躲到了一旁,却将身后还在发呆的的云溪暴露了。她大惊,忙跃起一脚踢开了平康长公主手中的剑。 平康长公主避之不及,被她的力道逼退了几步,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地上。 旁边的几个侍卫忙将她扶起。 平康长公主此时已经愤怒到极点,一把推开来扶她的侍卫,用剑指着夏侯纾大喊:“夏侯纾,我要杀了你!” 第246章 惹不起也躲不起 夏侯纾见平康长公主暴跳如雷,也不想正面对峙。她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打定主意,夏侯纾忙转身拉了云溪就跑。 平康长公主反应过来忙爬起来又来追她。 御花园里一下子热闹起来,夏侯纾和云溪拼命的在前面跑,平康长公主带着几个侍卫没命的在后面追。路过的宫女内侍都惊愕不已。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看她们已经被甩到了后面,才放开完全不会武功的云溪,给她指了一条比较安全的小路,示意她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后面的几个人都是有些底子的人,她若带着云溪,肯定跑不远。 安顿好云溪之后,夏侯纾了无牵挂,继续带着人往花园里跑,给云溪留出了逃跑和去找福乐公主搬救兵的机会。没过多久,她就将她们甩得远远的。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对御花园的熟悉程度,跑了一会儿就找不到方向了。 东躲西藏之际,她遇上了独孤彻。 独孤彻满眼疑惑的看着她,颇有些愤怒地大声问:“夏侯纾,你在干什么?” “我……”夏侯纾刚想回答就看到了站在他旁边的佟淑妃,忙改口说,“臣妾看天色极好,出来走走,不曾想竟惊扰到了陛下和淑妃娘娘。” “为何会弄得满头大汗?”独孤彻将信将疑的看了看天空,虽然天气变热了,但还不至于热成这个样子。他想了想,又说:“出来方才朕听到御花园内有叫喊声,本打算跟淑妃去看看,你又跑这么急,必定是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 夏侯纾刚打算解释,就觉得身子就被人往旁边一带,吓得她双眼紧闭。随着一阵惊叫声惊得她忙又睁开眼睛。只见一柄泛着银光的剑锋从她的脖子旁边斜划过去,而握着剑的平康长公主早已目瞪口呆,直直的盯着独孤彻的手。 夏侯纾反应过来的第一个举动就是赶紧离开独孤彻的庇护。毕竟是当着佟淑妃的面呢! 平康长公主也忙松开了手,退了一步又跪下,说:“皇兄,我不是故意的!” 独孤彻扔了手中的剑,剑落在青石板铺的小径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夏侯纾将目光移向他的右手,有红色的液体汩汩流出,顺着他修长的指尖滴滴落下。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觉得那画面无限美好,只呆呆的看着。 佟淑妃大失惊色,慌忙对随行的宫人说:“陛下受伤了,快去传太医!” 独孤彻的目光在夏侯纾身上匆匆扫过,最后落在平康长公主身上,怒道:“放肆!宫中有规定除带刀侍卫之外,不准任何人携带利器。阿媞你好大的胆子!竟敢以利器伤朕!” “皇兄,我不是故意的!”平康长公主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突然指着夏侯纾说,“是她!是她辱骂我!我一时糊涂,才……” “够了!”独孤彻更加生气,然后转头问夏侯纾,“你说,这究竟怎么回事?平康长公主为何要追杀你?” 夏侯纾忙跪下,回答道:“臣妾接到帝太后口令,到毓韶宫给帝太后请安,回来途径御花园,恰好偶遇平康长公主,未料长公主让臣妾与她比剑。臣妾谨记帝太后的教诲,不敢不守规矩,就拒绝与长公主比试。哪知长公主怀恨在心,这才追赶臣妾,扬言要杀了臣妾。” “你胡说!”平康长公主指着她说,“分明是你辱骂本公主在先!” “平康长公主,你身为皇家公主,金枝玉叶,可得为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负责任!我何时辱骂于你?我不过是实话实说,有在场的侍卫为证!”夏侯纾理直气壮的说,“何况公主只练了半年,武功不及我也是事实。只怕公主是自欺欺人,不肯承认?” “你……”平康长公主理亏词穷,忙转向独孤彻求救。“皇兄,我可是你的亲妹妹,你不能总帮着一个外人啊!” “外人?这儿哪有外人?”独孤彻看着平康长公主,“夏侯纾是朕新册封的贤妃,怎么会是外人?”然后又对跪在平康长公主身后的侍卫说,“把长公主送回宫去,没有朕的允许,不得离开瑶雪苑半步!” “皇兄!”平康长公主大惊,苦苦哀求道,“皇兄,你不能这样对我!我可是你的亲妹妹!就算你不看在我的面子,也得看母后的面子啊!” 独孤彻余怒未消,正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你身为皇家公主更应该以身作则!你刺伤朕已是大不敬,朕今日若不是看在你是朕的亲妹妹,早就把你下狱了!” 独孤彻的神情极为严肃,夏侯纾仿佛又看到了那晚的他。 “皇兄,求求你开开恩!我不想被禁足!”平康长公主大哭起来,又看着夏侯纾对独孤彻说,“皇兄,这个女人你连看都不多看一眼,你怎么能因为她而这样对我呢!” “你……”独孤彻气极,”休得胡言乱语!”又对那几个侍卫说,“还不把长公主拉下去!” 几个侍卫忙将叫喊着的平康长公主带走了。 这时云溪才赶过来,狼狈地在独孤彻面前跪下,道了声“陛下万岁!”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眉头皱成一团。 夏侯纾忙垂下头装鸵鸟。 “还有你!”独孤彻转向夏侯纾,“你身为贤妃,竟处处与人结怨,差点酿成祸端。朕若不罚你,实难服众!即日起,你不得离开飞鸾殿半步,另外再罚俸一个月!若敢违抗,加倍处罚!” “是,臣妾遵旨!”夏侯纾回答道。她以为他会趁着这次跟我旧账新帐一起算,未料他对那晚的事却只字不提。她抬头看着他还在流血的手,试探着说:“陛下,你的手……” 独孤彻也看了看自己尚在淌血的手,然后对旁边的佟淑妃说:“这里离飞鸾殿较近,就让太医叫到哪儿去。” “是。”佟淑妃回答道,然后古怪的看了夏侯纾一眼,如同看一个陌生人。 可能因为之前佟淑妃帮过她,夏侯纾对她感觉还是比较亲切的。可是她转念一想,她进宫这么久了,每日在姚太后宫里见到佟淑妃时,都会主动打招呼,然而佟淑妃却从来没有理会她,就好像从来不认识她一样。 夏侯纾忽然就想起佟淑妃曾跟她说过的一句话来。 她说:与其说是在帮你,不如说是在帮我自己。皇宫不适合你。 难道她是在怪她又回到了皇宫,还成了贤妃,并与她共享一个丈夫? 夏侯纾心中喊冤,天地良心,这一切都不是她的初衷,也由不得她做主。若是让她选择,她这一辈子都不想踏足这个可怕的地方! 想着想着,一大队人马迅速的往她的飞鸾殿去,她也不得不跟着去了。 独孤彻的手并未伤到筋骨,只是长时间得不到清理,又流了太多血,伤口有些感染。太医先是照着老规矩把了脉,然后用一瓶不知名的液体在独孤彻的手掌上一阵涂抹,接着又开了方子,外敷内服。 夏侯纾在旁边静静看着,却很不放心,万一他的伤口继续感染,在手上留下个什么后遗症,那她就真的万死不得辞其咎了。 待太医跟佟淑妃都走后,夏侯纾才让云溪把去御酿阁找来的原浆酒和干净的棉花拿出来。 原浆酒是还没有掺过水的酒,宫里酿造的原浆酒浓度较之于度数中等的的酒精,用来消毒最好不过。 独孤彻看着她的举止,甚是疑惑道:“看到朕受了伤,心里内疚,所以又要借酒浇愁?” 夏侯纾愣愣的看着他,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说的那个“又”字。然后她用杯子倒了一杯酒,说:“太医的处理方法我不放心,请让我先给你消毒。如果不及时处理,我担心会感染的。” 独孤彻尽管对她脱口而出的某些词汇很迷茫,但还是抱着不怕死的精神让她这个一点儿也不懂医术的人给他清理。 夏侯纾轻轻地将他手上缠着的纱布解开,用棉花蘸了原浆酒往他的伤口边缘涂抹。看到他皱了一下眉头,她忙安慰道:“忍忍就没事了。” 他点点头,继续任由她在他的手上荼毒。 “你这从那儿学来的?”独孤彻突然问,目光紧紧盯着她重新替他缠上纱布。 “我母亲教我的。”夏侯纾一边回答,一边清理剩下的原浆酒。 “没想到曲白师太竟然对医术也有研究。”独孤彻赞赏道。 夏侯纾愣了一下,然后解释道:“我母亲也就略懂一些,不算精通。我父亲年轻时常年征战沙场,有一次候受了伤,正好赶上军中缺药,我母亲就想到了这个办法给父亲应急。” “原来如此。”独孤彻感叹道,“朕也让太医院的人效仿。若以后边关战士受了伤又无药医治,正好用这个办法缓住伤势。” “这可不行!”夏侯纾连忙说,“这酒也要分好坏的,只有浓度刚好的才有那么一点功效。若是换做其他酒,只怕会误人性命!” 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外面酿造坊的酒本来提炼的纯度就不达标,若是遇上个黑心的老板加了水或者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怕就白白葬送了性命。万一追究起来说这方法是她教的,那她可不就成了罪人了? “你懂得可真多,也是宣和郡主教你的?”独孤彻又问。 夏侯纾猛点头,说:“除了我母亲,谁还会教我这些?” “朕原以为这都是你那无所不能的兄长教你的呢。”独孤彻笑道。 一说到夏侯翊,夏侯纾的脸色瞬间暗了下去。她如今进了宫,成了皇妃,想见到他都难。等她出宫,又不知是何时了。不过,有个约定总是好的,心里终归是有一份期盼。 独孤彻见她脸色不好,便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夏侯纾摇摇头,“其实二哥他也不是无所不能,不然我们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这回是他的变了脸色,看了看她,于是借口跟佟淑妃有事要谈就走了。 夏侯纾恨不得扇自己几个耳光。都是明白人,她干嘛情不自禁的就将心里的话对他说? 好在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只是坐了会儿便走了。 第247章 消极应付 由于平康长公主的这一番闹腾,夏侯纾又被禁足了,不光福乐公主的临枫斋去不了,连毓韶宫那边的晨昏定省都免了。不过禁足也有禁足的好,比如说她不用再每天去面对那些妃嫔嘲笑挖苦的嘴脸,也不用绞尽脑汁的应对宫里的人请来往,一个人过得也算是逍遥自在。 但是她不能出去,不代表别人不可以进来,比如眼前这位。 姚贵妃四下打量了一番,然直勾勾地看着她,抿嘴轻笑道:“你这儿倒是清静,想必平时也没几个人来。本宫今日不会打扰到妹妹?” 如果你也不算的话,那就真没什么人了,夏侯纾心里暗暗的想。 “贵妃娘娘真会说笑。”夏侯纾甜甜地一笑,故作客套的说:“我刚进宫不久,原本该是我去拜见贵妃娘娘的,奈何冲撞了陛下被禁足在此,旁的人见了我,躲都躲不快,自然就人迹罕至了。不过这也没什么,我性子冷,偏生喜欢清静。” “哟,瞧妹妹说的,跟不食人间烟火似的。”姚贵妃的笑意更深,“我啊,就偏生爱热闹,这一个人嘛,总觉得孤孤清清的。” 夏侯纾听出了些味道,也不打算接口,只好装作听不懂。 姚贵妃却不打算就此罢休,仍然往她身上瞧,最后落在她的头上,不由得柳眉微蹙,道:“妹妹刚进宫不久,怕是不知道陛下喜欢什么装扮。恰巧前几天陛下刚赏了几件首饰,我只有一个头,哪能用这么多?即便是一天换一个样式,也得戴好久呢。” 夏侯纾今日梳的是堕马髻,只插了一根古玉簪和几件简单的发饰。原本是很清雅的,未料落入姚贵妃眼中竟成了清寒。 夏侯纾笑了笑,不置可否。 姚贵妃见她没有说话,便招了招手,她身后的宫娥立即呈上一个盛着好几样精致发簪的托盘。 “这些都是我还来不及戴的,算不上多么贵重,放着也是可惜。”姚贵妃指着那些发簪说,随后妩媚一笑,“俗话说,人靠衣裳马靠鞍,我寻思着妹妹戴上肯定好看,就拿来给你瞧瞧,你尽管挑几件可心的。” 原来是来炫耀的。 就说嘛,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夏侯纾见她那么慷慨大方,便让云溪随便拣了几件。 姚贵妃确实是来炫耀的,同时也想让大家看到,作为未来中宫之主的候选人,她有多么的贤德和大度。 之前,因为独孤彻执意要册封夏侯纾为贤妃,她由着性子跟独孤彻闹了好几通,结果不但没有让独孤彻改变主意,还让自己失了宠。她好不容易才在范嬷嬷的指点下重获圣宠,所以她现在已经不得不改变自己的态度,让大家都看到她对夏侯纾有多好,这样独孤彻就没法再挑她的错了。 即便如此,她也没有料到夏侯纾会这么快的就收下她的馈赠。她不得不疑惑一向以铁血着称的越国公府怎么会教出这样见钱眼开的女子来,竟然连客套一下都没有。 夏侯纾假装看不到姚贵妃脸上的诧异,轻轻道了声谢。 姚贵妃见她一副不知人情世故的样子,心里顿时乐开了花。心想越国公府的人光想着在战场上建功立威,却疏于官场上往来的礼节,所以教出来的女儿才会如此蛮横无状,不知礼数。这样的人,放在宫里,迟早是个祸患。陛下识人不清,所目前对她有几分痴迷,但这份好感也长不了。 想到这里,姚贵妃心里豁然开朗,也不计较她懂不懂规矩了,随后又说了几句客套话,便志得意满的带着人翩翩离开。 云溪将刚挑拣的几件发簪一股脑塞给了一旁的雨湖,然后抱着双手气呼呼的说:“呸!都一个货色!就盼着咱么没好日子过呢!” 夏侯纾皱了皱眉,说:“云溪,有些话,咱们心里头有数就行,别老是说出来。这隔墙有耳,指不定哪天咱们都得被你这张嘴给害了。” “姑娘,我这也是为你抱不平。”云溪满脸委屈,“你进宫这么久了,她们老是这么消遣你,我这心里也不是滋味啊。” 夏侯纾斜了她一眼,十分严肃地叮嘱道:“当你听到不想听的话时,就直接把它当成是狗叫。懂吗?” 云溪愣了愣,反应过来哈笑得前俯后仰。 雨湖也抿嘴轻笑。 “可是我就看不惯她那嚣张样儿!”云溪又说。 “你看不惯用什么用?陛下喜欢就行!”夏侯纾说,“对了,我再次郑重警告你,以后别心里一想嘴上就说出来了。还嫌我麻烦不够多吗?” “知道了。”云溪撇撇嘴说。 在这座皇宫里,目前就她们三个是自己人,夏侯纾也不希望委屈了谁。所以看到云溪依然口服心不服,她只得安抚道:“你也别不高兴了,你家姑娘我也不是那么没出息的人。能忍则忍,万一哪天被逼急了,指不定又做出什么骇人听闻的事。” “别啊,姑娘,你可千万不能再出什么事。你要出事了我怎么跟国公爷和郡主交待?”云溪紧张兮兮地说。 “我就打个比喻。”夏侯纾说,“你要相信,我不会再让自己吃亏的。就算是偶尔不得不低头,我也会加倍讨回来。” 云溪顿感欣慰,这才是她的主子嘛! 夏侯纾又看了看雨湖手中托着的几件首饰,心想云溪还真是个死脑筋,要他随便挑她还就当真随便挑,两件都是所有首饰中最次的。她暗暗叹息一声,便说:“至于这些个劳什子,你爱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或是变卖,或是送给哪个婆子宫女当人情,只要不拿到我的眼前来晃就行。” 云溪立马拍着胸脯保证道:“姑娘你放心,以后有关姚贵妃送来的东西,我统统处理得干干净净的,保证不让它碍你的眼。” 夏侯纾打了个响指,聪明! 随后云溪和雨湖便去琢磨怎么处理那几根发簪了。 夏侯纾见已经没人来打扰,便倚在窗前看了会儿书。 昏昏欲睡之际,突然听到有人在叫她。再仔细一听,叫她的人竟然是福乐公主。她微微睁开眼睛,就看到福乐公主蹦蹦跳跳的从外面跑进来。 又是这个小祖宗! 夏侯纾顿时睡意全无,立马扔了手中的书迎出去,一边示意她噤声,一边将她往屋里拉,黑着脸说:“小公主,做人的厚道。好歹我也是贤妃,名义上算是你的长辈了。你这一路嚷嚷着过来,所有人都听到了,我这面子往哪儿搁?” “就你这儿,平时连个人影都没有,谁会听到?”福乐公主满不在乎的说,“我还不了解你吗?你这人最不在乎什么面子了。” 夏侯纾的脸色一沉,这下里子面子都没有了。于是她愤愤不平地坐在一边做自我反省,都怪她平时对福乐公主太过随和了,才使得自己在她面前没有一点威信。 福乐公主看她不高兴,忙凑过来说:“纾儿,我有个事儿跟你说。” 夏侯纾如一棵被打击的恹不拉几的枯草,眨了眨眼睛,兴致缺缺的说:“你说,我听着呢。” 福乐公主立马露出花一般灿烂的笑容来,乐呵呵的说:“我觉得,这宫里就你跟我最对脾气,我也就在你的手上认识了几个字,这就是缘分。如今你已经成了我父皇的妃子,不如你继续教我读?” 夏侯纾却跟被人浇了一盆冰疙瘩一般,冷飕飕的。以福乐公主着折磨人的性子,只怕是先前她的那位严夫子已经被她气得请辞了。一想到严夫子被她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的样子,夏侯纾就觉得好笑,更是毛骨悚然。 “谁给你出的主意?”夏侯纾问。以福乐公主的脑子,绝对不会想到这个问题,更不会为了这件事特意跑来一趟。 “是我自个儿想的。”福乐公主满脸的骄傲,然后瞄了一眼夏侯纾的脸色,又噘着嘴说,“你别笑得这么恐怖。” “小人精,就你这点心思我还不了解吗?”夏侯纾正色道,”没错,我俩确实能说上几句话,可这不代表我就能胜任你的老师。你还是老老实实的告诉我,究竟谁给你出的主意?” “纾儿,你怎么不相信我!亏得我还把你当知己,没想到你就这么看待我的心意!”福乐公主一生气就习惯性的撅起小嘴,“哼!你不愿意就不愿意,稀罕!” 说完她掉头就走。 夏侯纾却只是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轻笑了一声。欲擒故纵这一招,她很小就玩明白了,还不至于被个小孩子三言两语就拿捏住。 而福乐公主直到出了飞鸾殿的大门都没有听到夏侯纾追上来,只得把戏做足,带着人回了临枫斋。 云溪不明所以,看到福乐公主走的时候不太高兴,赶紧端着茶匆匆忙忙的走进来,问道:“小公主这是怎么了?” “耍小性子呗!”夏侯纾没所谓的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她就不相信指使福乐公主来跟她说这句话的人会沉得住气。不管背后的人是谁,她都只能像现在这样见招拆招,消极应付着。 云溪最近大概是见识到了宫里的种种阴险,竟对福乐公主也心存疑虑,连忙劝说道:“那你还不劝劝她?我听说笔下最疼爱的就是福乐公主了,万一她去跟陛下说什么坏话……” “没有这个必要。“夏侯纾摆摆手说,“福乐公主是宫里出了名的鬼见愁,脾气又倔,谁也劝不住她的。况且我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她只是个孩子,不至于会编排我什么。” 第248章 都是假象 福乐公主这次确实沉得住气,负气而去之后,竟然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出现。而夏侯纾还在禁足,也没有刻意派人去解释。 反倒是独孤彻来得稀奇。 夏侯纾偷偷瞄了一下他的右手,仍旧缠着白色的纱布,也不知道他这段日子是怎么批阅奏折的。 独孤彻径直走到夏侯纾平时坐的位置上坐下,然后看着她,说:“昔恬闹着让你当她的先生,已经好几天不肯去上学了,你怎么看?” 夏侯纾愕然,她能怎么看?睁着眼睛看,或者说,她根本就不想看。 养不教,父之过。教不严,师之惰。横竖跟她没什么关系。 当然,她不能这么说。 “公主可能就一时耍耍性子,说不定过几天就好了,高高兴兴的上学去了呢。”夏侯纾回答道。 “你跟着她读了好几个月的书,何曾看到她高高兴兴的去上学过?”独孤彻笑道,“那严夫子都几次向朕请辞了。” 夏侯纾很是纳闷,这是来找她诉苦的意思吗? 她也还是个小姑娘,没养育过孩子,怎么会知道如何去处理? 夏侯纾左思右想,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好的安慰之词来,只好笑着说:“兴许是严夫子年纪太大了,教导方式不适合公主,陛下再给公主请一位合适的老师就是。” “这个朕也知道,只是找谁好呢?”独孤彻故作烦恼,目光有意无意的往她身上扫,又道,“昔恬倒是挺中意你的,只是听说你拒绝了她。这不,她这几天一直在跟朕闹呢。” 夏侯纾心中冷笑,做了那么多铺垫,原来在这里等着她呢! “承蒙陛下与公主赏识,只是臣妾连宫中礼仪尚且学不好,又怎么配为人师表呢?”夏侯纾谦虚道,“陛下还是另请高明。” 独孤彻细细斟酌着她的话,目光看向站在不远处的秦嬷嬷,立刻心领神会,道:“秦嬷嬷,贤妃娘娘恭温谦和,知书达理,甚得朕意,你可以回去回禀帝太后,以后就不用来飞鸾殿了。” 秦嬷嬷赶紧谢恩,情绪颇为激动。 秦嬷嬷在宫里也算是老人了,这些年,她见过许多消尖了脑袋往天子面前凑的妃子和宫女,就先现在的姚太后,当年也是用尽了手段来笼络先帝,就没见过像夏侯纾这样佛系的。 人人都说陛下与夏侯纾有私情,所以才力排众议将她破格聘入宫中。然而她奉旨过来教规矩的这段时间,每天却只看到夏侯纾用一种敷衍的态度来应付所有人,包括陛下,也包括福乐公主。身居高位却不懂得居安思危,也不懂得依靠自己的娘家争宠。她实在是看不懂夏侯纾想做什么。 至于传闻中对夏侯纾情根深种的陛下,似乎也只是以一种包容的态度来对待夏侯纾,从未有过亲密之举,甚至还把自己最重视的女儿丢到飞鸾殿来,也不管她们怎么胡作非为。所以她越来越想不明白,陛下册封夏侯纾,究竟是看中她这个人,还是看中她能与福乐公主玩在一起。 当然,她现在的身份只是一个教习嬷嬷。姚太后让她教导夏侯纾宫里的规矩时,顺便留意一下夏侯纾的动静,也看看陛下对她有几分真心。现在她也算是看明白了,这两人之间或许有几分真情,但是绝对没有传言中那么坚不可摧,甚至都不用谁去使力,它就烟消云散了。 什么多情天子和刁蛮宠妃,都是假象! 回去她就告诉姚太后,这中宫之主,还是姚贵妃的! 眼看着秦嬷嬷如临大赦般退出去收拾行囊了,夏侯纾并未表现得有多么高兴。他虽帮她请走了秦嬷嬷这尊大佛,可她未必就得答应他的要求。 “陛下,即便你认可了臣妾,可臣妾还是不能给公主当先生。”夏侯纾态度坚决,“臣妾自幼好武不好文,才疏学浅,只怕会误了公主。” 独孤彻看着她若有所思。突然,他狡黠一笑,说:“即是如此,你就更应该当昔恬的老师了。常言道,温故而知新,你在教她的同时,也能给自己增长学识,何乐而不为?” 夏侯纾微怒,她说自己才疏学浅不过是谦辞。事实上,她并不觉得自己学识短浅,她只是不擅长在文学领域卖弄文采罢了。而且,就算她学富五车,满腹才华,他能让她当大官,给她自由吗? “陛下此言差矣。”夏侯纾不卑不亢道,“古人言,女子无才便是德。何况,臣妾如今已没了读书的心思。” “那你有什么样的心思?”独孤彻好奇的看着她。 夏侯纾突然发现自己中了他的圈套,心中很不悦,便说:“臣妾只想平静度日,一生安稳。至于教公主读书,只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好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独孤彻剑眉一挑,郑重道,“可是,这件事朕已经决定了。” 他的语气不容置喙。 夏侯纾愣愣的看着他,所谓的独裁者,就是做了决定又不容反驳的掌权者。如今他是天子,而她是天子之妃,她能怎么办? 除了装作欣然接受,她什么也不能做。 独孤彻大胜而归,随后,福乐公主立马侵占了她的书房。 夏侯纾看着福乐公主在指挥梅影和流萤她们装点自己的书房,心累得连话都不想说,只觉得以后人生惨淡。 夏侯纾觉得,把福乐公主送到飞鸾殿来读书,应该只是独孤彻的第一步计划,接下来他肯定还有其他动作。既然在劫难逃,她倒要看看他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然而那日之后,独孤彻就像突然消失了一样,再也没来过飞鸾殿,反倒是福乐公主日日都来,跑进书房装模作样的写几个字后,就开始拉着身边的人做游戏,玩到犯困了才回自己的宫里。 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听彩杏到外面打听到消息,说是独孤彻派去捉拿宇文盛的队伍在回京的路上离奇失踪,宇文盛一家也随之失踪了。消息传回来后,独孤彻又增派了一万赤羽军前去寻找。后来发现那些从京城去的使者和将士并不是失踪,而是被埋在了宇文盛在陵都偷偷开挖的一座矿山里。而那座矿山盛产铁矿,里面还有锻造兵刃的设备。 据矿山附近的知情人士透露,那一代早就被陵王派人围住了,说那里是块风水宝地,陵王要在地上修建陵寝,将来要把宇文氏的祖坟迁至此处,所以经常能看到有人运送木梁砂石等建筑材料进出。然而两年过去了,外面的人只能远远看到有一座陵寝入口的牌楼,谁也不知道里面修成什么样了。直到照云长公主进京揭发了陵王府的丑事,所谓的陵寝也被迫停工了,随后又因天降大雨突然坍塌了。 朝廷后面派出去的一万赤羽军沿途搜索了七八天,才终于发现那座所谓的陵寝有问题,然后召集了人马沿着被毁的矿洞挖掘了快半个月,才发现先前派出来的人都被埋在了里面,雨过天晴后,尸体腐败得极为迅速,方圆几里内都能闻到臭味。但是他们找遍了所有尸体,却没有发现宇文盛及其家眷的尸首,倒是发现了另一条被毁的小道。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宇文盛是故意投降被擒,然后借着避雨把官兵引到这里来,又派人炸毁了矿山,最后他带着家眷和藏在这里的亲卫逃了。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传回京城,独孤彻震怒,继续加派人马搜寻宇文盛的踪迹,同时下了通缉令,对其及家眷进行全境通缉。 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近来也极为不安,他们都知道,宇文盛不是普通人,他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做出偷天换日的事情来,就一定有他的神通。所以母子两人合计之后,纷纷上书请求独孤彻加派人手保护他们的人身安全。 当然,这些朝堂之事,对于深居内宫的女人来说,都是很遥远的事。她们能够听到一些消息,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已经很不错了。 而夏侯纾关心的是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这对母子究竟会有什么样的下场,毕竟她现在成为贤妃,被困在宫里,失去自由,都是拜她们母子所赐。 她急切的希望自己能够脱离这重重高墙,亲手去讨这一笔债。但是这些都只能成为她心里的一个秘密,除了她自己,对谁也不能说。所以她每天只能守着福乐公主和这座没有温度的宫殿。 云溪和雨湖她们宫里的规矩学得不怎么样,外面的那些小孩子玩的花样倒是知道得不少,很快就得到了福乐公主的青睐。福乐公主每天过来,人还没进大门,就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把云溪和雨湖叫来准备着。也因此,云溪和雨湖的名号很快就在宫中传开了。 夏侯纾幼年是在泊云观度过的,每天出了读书识字,就是打坐练功,所以不太清楚这些小孩子喜欢的游戏。她冷眼旁观的好几天之后,终于趁着福乐公主休息的间歇问出了自己的疑惑。 “小人精,严夫子真的请辞了吗?”夏侯纾一边给福乐公主整理发丝,一边仔细问道,“你父皇看着你在我这里三天打鱼两天嗮网的读书,真的没有意见吗?还是说,他现在根本就没时间来管你?” 听到严夫子,福乐公主立马皱起了眉头,痛苦道:“严夫子那个老古板,天天就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大道理,十分无趣,光是听他讲课我都要睡着了。幸而你回来了,所以我跟父皇一提,他就同意了。”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信息,夏侯纾只好换个方式,孜孜不倦的继续问道:“近日你父皇有没有对你的学业提出什么要求?” 福乐公主摆摆手说:“父皇他最近可忙了,我都好几天没有见到他了。不过他说等他忙完了马上就来看我。” 夏侯纾心领神会,看来陵都的事情还得忙活一阵子。 福乐公主也慢慢察觉到她问的问题有些奇怪,坏笑着问道:“纾儿,你问我这个,是不是想我父皇了?” 夏侯纾愣了愣,半晌才反应过来,忙说:“你别胡说!” “你就承认!”福乐公主满脸坏笑,“你明明就是想我父皇了,所以才故意套我的话。”说着她小鬼大的冲夏侯纾眨了眨眼睛,“你放心,等我父皇忙完了,我一定让他赶紧来看看你。” 第249章 考验 赤羽军以陵都为中心开展了地毯式搜索,后来在长庚镇追寻到他们的踪迹。但是陵王反抗很激烈,甚至做出了火烧长庚镇疯狂举动,誓要与赤羽军同归于尽。赤羽军拼尽全力,虽然没有抓到宇文盛和他身边那几个武功高强的亲信,却将他的一干姬妾和庶子庶女捉拿归案,其中便有宇文盛最在意的薛夫人和宇文恺,然而薛夫人所生的宇文愉却在逃亡中不知所踪。有人说她早在逃亡途中病逝了,也有人说她死在了长庚镇的那场大火里,还有人说是陵王将她带走了。众说纷纭,没有定论。 陵都的事情有了新的进展,最高兴的莫过于照云长公主,她第一时间到女儿的牌位前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她,以慰她在天之灵。然而一想到宇文盛和宇文愉父女依然逍遥法外,甚至还在威胁着她和儿子,她就恨得牙痒痒,随即勒令宇文恪驱使群芳会的人秘密进行搜罗,务必要斩草除根,为忍辱负重多年的自己和无辜死去的女儿报仇雪恨。 宇文恪也担心宇文盛被逼急了会狗急跳墙,再次伤害到自己和母亲,所以乖乖的按照母亲的吩咐去做了。 随着陵王的倒台,尤其是陵王亲眷被俘之后,也让朝廷的局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不少之前与陵王有来往的人都从观望状态变得焦躁起来,开始四处奔走,想尽办法的与他们撇清关系,心急之下难免就露出了破绽。趁着这股清风,朝廷又顺藤摸瓜清算了一帮勾结反贼的大小官员,给这个夏天增添了几分肃杀之气。 大概是因为朝中的气氛过于紧张,所以京中许多喜事都不敢大操大办,就连恭王府嫁女,荣安侯府娶亲,也只是简单的宴请了亲友。 钟绿芙出嫁那是,夏侯纾尚在禁足不方便出宫,只好让云溪以自己的名义准备了一份贺礼送去,算是全了她们表姐妹一场的情谊。 回想往事,夏侯纾觉得人生真是变幻无常。曾经死活要嫁给夏侯翊的钟绿芙最终如愿嫁给了许若谦,成了荣安侯府里安分守己的少夫人。而她这个对婚姻没什么期待的人竟然还比钟绿芙先一步嫁人,进宫成了皇妃。 后宫虽然不能干政,但是前朝的动向一直都是后宫的风向标,这阵子大家都谨小慎微的观察着独孤彻的态度,不敢逾矩,也不敢往他面前凑,免得触了逆鳞。独孤彻也乐得享受这份清静,好久都没有在后宫走动了。 时间久了,后宫的大小妃嫔们又有些按奈不住了,挖空心思的想着怎么笼络陛下,讨取他的欢心。恰巧,六月二十一是独孤彻的生辰,而且前阵子一直忙着处理陵都的案子,连大皇子的周岁宴也没有好好办,于是大家就提出借此机会在宫中庆祝一番,添点喜气。 独孤彻大概是见宫中众人过于拘谨了,想都没有多想就同意了,还特意吩咐将生辰宴和周岁宴交给姚贵妃来操办。 大皇子独孤钰是独孤彻的第一个皇子,也是他目前为止唯一的皇子,皇子的周岁宴和天子的生辰宴一起办,里面有很多学问和讲究。能否办好这次宴会,不仅十分考验姚贵妃的管理和统筹协调能力,还考验着她的眼界、心胸和随机应变能力。人人都说这是独孤彻给姚贵妃的一道考题,也是她成为皇后的最后考验。 姚贵妃自己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她高兴了好几天,暗暗发誓要在这次宴会上大展身手,让外朝和内廷的人都看看她是当之无愧的皇后人选。 是日清晨,六宫粉黛齐聚在姚贵妃的景华殿,按照位份依次坐着,侃侃而谈,倒是一派和睦的景象。 夏侯纾原本是在禁足的,但是现在宫中有大事要庆祝,禁足令也就不了了之了。 姚贵妃这次的做法很聪明,先是熟悉了一遍宫中从前操办类似宴会的规矩,然后筹划了宴会的大致流程,再提了几个不错的建议,最后把具体的庆贺形式交给大家来讨论,既让人看到了她的亲和力与统筹能力,又让人觉得她喜欢集思广益,不搞个人独裁主义。 彼时各宫妃嫔各抒己见,畅所欲言,想出来的无非就是各种乐器吹拉弹唱和歌舞欢庆,很没新意,所以争论之声僵持不下。 姚贵妃慵懒的坐在上首,一边不咸不淡的喝着茶,一边有意无意的打量着下面的众人,幻想着自己凤袍加身之日,眼前的这一帮人臣服在自己脚下的模样,嘴角不由得露出一抹深深的的意之色。 佟淑妃照例是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既不出主意,也不附和,似乎这一切都跟她没有关系。而从前经常往她跟前凑的几个妃子都认为中宫之位昭然若揭,刻意的与她保持着距离,纷纷去讨好姚贵妃了。 同样沉默寡言的还有孟才人。 孟才人有着一张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五官端正秀气,还有着几分遮掩不住的妩媚,又带着几分谨慎。她的两只眼睛不时停留在说话人的身上,却从来不主动插嘴。若是有人问她自己提的建议如何,她就点头憨憨的笑笑,对方觉得她没主见,也就不会继续拉着她表态了。 在宫里,沉默的人是很容易被别人忽视的,所以大家都争先恐后的表现自己,但是孟才人太静了,静得像是不存在,因而在这群笑声如雷的女人中反而被凸显出来。 夏侯纾之前就听彩杏她们说过宫中几位有名分的妃嫔的家世,所以对孟才人有几分了解。 孟才人的本名叫孟宓,父亲只是一个偏远县城的小县令,官阶低,家底子也薄。熙平六年,孟宓通过采选入宫,因其温顺貌美,受封才人。如今快两年了,她依然还是个才人。大家都说她到底是穷乡僻壤里出来的,见识短浅又没主见,身上总是有一股小家子气,所以才不得陛下宠爱。而夏侯纾却觉得孟才人心思细腻,性格沉稳内敛,不过是因为家世低微,才不敢像背景雄厚的姚贵妃或者母凭子贵的吕美人那样放声高语。如若再有个有力的靠山,只怕姚贵妃也得惧她三分。 姚贵妃很快就注意到夏侯纾心不在焉,突然道:“听说贤妃妹妹琴技卓绝,不知本宫可有这个福气,能在宴会上听一听妹妹的琴音呢?” 突然被点名,夏侯纾微微一愣,赶紧把飞远的思绪收回来。 正琢磨着要如何拒绝,姚贵妃又道:“说来也巧了,吕美人的琴技在宫里也是很出名的,连陛下都赞不绝口呢。不如两位妹妹同台献艺,让大家一饱耳福,如何?” 夏侯纾重新审视了姚贵妃。她早知姚贵妃不是省油的灯,不会无缘无故召集大家来讨论宴会的事,所以在景华殿里坐了这么久,她一直都处于观望状态,通过大家说话的内容、语气和神色分析她们的性格,没想到却被姚贵妃抓了个正着。只是众人都知道她与吕美人有过节,现在让她们在宴会上一较高下,不知是想给吕美人个机会报仇,还是让她们两败俱伤呢? 吕美人坐在夏侯纾对面略下的位置,闻言冷哼一声,笑道:“贵妃娘娘这个提议好,可是光演奏有什么意思?不如这样,我与贤妃妹妹同台比琴,孰高孰低以陛下的裁决为准。”她眉毛一竖,恨恨扫过夏侯纾的脸,挑衅道,“输的人要给赢的斟茶叩首,你敢不敢?” 夏侯纾骑虎难下,心想也只好答应了。 “这有什么敢不敢的,吕美人说什么便是什么罢。”夏侯纾见吕美人信心十足的样子,又想着姚贵妃说独孤彻都夸她琴技卓绝,心里也没把握,于是笑着说,“可是弹各自擅长的曲子有什么稀奇呢?不如换方式个,你我二人各作一首曲子。”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学着吕美人方才的口吻说,“你敢不敢?” 吕美人怔了怔,眼角划过一丝恨意。她自问自己的琴技在宫里敢称第二,就没人敢称第一。而夏侯纾的话,分明就是在向她宣战。 “怕你不成?”孟美人连装和颜悦色都不肯了,嚯的站起身来,恨恨道,“输的人要斟茶叩首的,你可记住了。” 宴会的事情最后究竟讨论的如何,夏侯纾一点儿也没听进去,唯一记得的是吕美人那副胜券在握的表情。 离宴会的时间越来越近,夏侯纾待在自己的宫中日以继夜地练琴。然而越是练习,她就越觉得没有胜算。原本她以为自己领悟能力够高,再加上有好几年学琴的功底,作首曲子易如反掌。可是真正了解了才知道,原来作曲和弹琴完全是不同概念的,作曲还需要才学与意境,这些都是可遇不可求的。 累了的时候,夏侯纾时常会想起那些与夏侯翊一起饮酒逍遥的日子。她抚琴,他吹竹箫,府里的人都羡慕他们这对兄妹。初次见到他们的人大都会把他们当成是青梅竹马,忍不住称赞一句“好一对璧人!” 她和夏侯翊听了都会忍不住大笑,等到别人知道他们是兄妹后都羞愧不已,连连道歉。 那时候,她从来不曾想过有一天他们会被一堵高墙隔成天涯两端,他们共同的目标也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推迟。 这阵子她想了很多,独孤彻确实待她很客气了,不然他就是有九条命也不够霍霍的。她希望能挑个机会回报他,这样她就不会觉得心虚了。 想来想去,也只有在宴会上给他弹奏一曲了。 第250章 人非草木 夏侯纾继续将自己关在飞鸾殿里谱了几天曲子,最终毫无进展,反而消减了她对这件事的热忱。知道赌约的云溪和雨湖见状大气不敢出,只得小心翼翼的服侍着,生怕一个不小心就打乱了她的思绪,惊扰了她的灵感。久而久之,夏侯纾自己也受不了这样的折磨,趁着夜色正浓,她撇下了随从出去透透气。云溪原本执意要跟着她出来,后来听说有两个小宫女因为丢了东西吵了起来,夏侯纾让她去看看,自己则一个人跑了出来。 飞鸾殿的东边有一片湖泊,叫鉴明湖,环绕着宫中的至高点凤阙。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像是撒满了星星的夜幕。鉴明湖的西北边有一座小山峰,山巅处建有一座亭子,名叫听风亭。夏侯纾远远端详了半晌,才发现那处小山并非自然山峰,而是搬来各地的大块岩石搭建而成,虽说是假山,却是十分宏伟秀丽。 此时夜色朦胧,鉴明湖四周静悄悄的,夏侯纾沿着假山的台阶慢慢往上爬,凉爽的晚风拂面而来,如同一只看似无形的手,在轻抚着他的脸庞。她越爬越高,目光也随之由近及远,可以看到远处的宫殿和灯火倒映在湖面上,交相辉映,她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惆怅,脑子里全是以前夏夜里夏侯翊拉着她走街串巷的情景。 彼时她被母亲看管得很严,无法自由出门,每天就看着夏侯翊白天跟着几个好友大摇大摆地出去逍遥自在。到了晚上,趁着父母都睡下了,夏侯翊才会来接她去他白天发现的好地方玩。有时候实在没什么地方可去,他就带她上落月坊看万家灯火,猜测每一扇窗户里面正在上演的故事,每一扇窗里的故事似乎都是幸福的。 待路上的行人渐渐少了,他俩才又意尽阑珊的哼着小曲儿回家,翻过高高的墙垣,道一声好梦各自回房,神不知鬼不觉。第二天起来照样是神清气爽,谁也不知道他们前一晚上的秘密。 这个秘密一直持续到某个晚上李管家无意间发现,他们万般恳求他才没有向长辈揭发他们。自此之后,他们夜半出行更加小心翼翼。虽然是偷偷摸摸的,却又是那么天真无暇,那么随心所欲。 想着想着,她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湿热,她赶紧伸手擦了擦。 夜深露重,迎着风在高处站久了,夏侯纾忽然觉得有些冷,赶紧伸手拢了拢衣裳。身上却忽然一暖,一件黑色描金暗纹的斗篷轻巧地披在她的肩上,龙涎香丝丝缕缕的飘入鼻息。 夏侯纾回头,微微惊道:“陛下?” 独孤彻垂头看着她,眸子里有种莫名的东西,让她无端心头一跳。 月色霜白,听风亭四周起了清浅的雾气。独孤彻忽然别过头去,像是在逃避什么,背对着她说:“大晚上的,你一个人跑到这儿来做什么?” 夏侯纾心想你不是也来了吗? 然而想起近来发生的事情,她还是有些心虚,顿了顿,说:“你应该已经听说我与吕美人的赌约了?怕输给她,所以想一个人静一静。” 独孤彻淡淡一笑,说,“你看起来倒不像是个怕输的人。” “真正怕输的人,从外表上是看不出来的。因为我们总是会掩饰。心里越在乎的东西,就越要装作不在乎。”夏侯纾幽幽的说着,然后抬眸看向他,问道,“难道你不是如此么?” 独孤彻的背影在月色里单薄俊逸,散发出淡淡的忧伤,猛地回过头来看她,目光里似有触动,又仿佛透过她,看到某些永远失去了的东西。 夏侯纾被他这目光吓到了,极力显得乖巧一些,说:“时候不早了,陛下早点回去歇息。” “好。”独孤彻说完又背过身去,稳稳走在前面。 台阶沾了夜露,有些湿滑,比来的时候难走得多。而且此刻黑灯瞎火,他们每下一级台阶,都好像要栽倒下去一样。独孤彻放慢了脚步,像是察觉了夏侯纾的苦处,默默地抬起一只手臂伸到她面前。 夏侯纾微微一愣,意识到他是什么意思后,又犹豫片刻,才将手搭在他臂上,扶着他走下台阶,步伐稳当了许多。 独孤彻却并未多说什么,只是举着手臂慢慢的走在前面,让她倚靠着走下台阶,青丝上沾染着凡尘月光。 夏日里穿得单薄,夏侯纾紧紧抓着他的手臂,总觉得手心里有种异样的暖意,透过他的衣衫阵阵传来,连带着他独有的龙涎香,在这样清凉的夜里,无声地灌满了胸口。 下完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夏侯纾心里微有些失落的感觉。是不是以后,她都不能再这样扶着他的手臂了? 台阶已经走完,独孤彻在前面停下脚步。 夏侯纾怔了怔,讪讪地收回了手。这里比山顶暖和许多,她解下他方才为她披上的斗篷,递过去,有些局促地说:“谢谢。” 独孤彻轻轻接过斗篷,却并不松手,月光下瞳仁如水,凝眸处却并不在她。他忽然握住她的腕,说:“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夏侯纾不明所以。 独孤彻见她满脸无辜的模样,忍不住将她揽进怀里,动作轻柔,却是紧紧的,像是要将她揉进骨骼里一样。 “大婚那夜,为何要杀我?”独孤彻问道。 他没有自称为“朕”,他的声音一瞬间脆弱得像个无助的孩童,像是踌躇了许久似的。 原来他还在计较这件事呢。 夏侯纾怔了怔,本能地回抱住他,甚至可以感觉到他在她怀里微微的颤抖。独孤彻的身躯那样的暖,香气迷离,月色下却忽然如此无助,让她胸中某处柔软的地方,骤然疼痛起来。 “对不起……”夏侯纾终究还是把这句憋了很久的话说了出来。这是她第一次向他道歉,声音轻如羽毛,飘进无边的夜色里。 独孤彻闻言骤然松开了怀抱,然后双手扶住夏侯纾的脸颊,深深的看着,像是要把她刻进脑子里一样。随后他开口道:“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为……为什么? 夏侯纾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是他夺走了她的自由! 由于靠得太近,铺天盖地都是他的气息,让夏侯纾一瞬间失去所有的理智和力气。她紧紧攥着他的衣襟,抬起头迷惑地看着他。他的眼神那么深邃,那么忧伤,似在期盼她的答案。可是她又有什么答案呢?告诉他那晚自己喝了酒,又听到了些谗言,所以才性情大变? 不对,即便她没有喝酒,可能还是会做出同样的举动。那又是为什么呢?因为她心中还有不甘?还是她没有做好接受他成为丈夫的准备? 棋子!对,她只是一颗任人摆布的棋子!所以她气愤! “告诉我,为什么?”他又一次问。 夏侯纾瞬间惊醒,慌忙推开他,语气也冷了下来,道:“陛下,时候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不然宫门就要落锁了。” 说完她便想开溜,却被他抓住了手。 独孤彻将她的身子摆正,看着她,说:“纾儿,你还在怨我是吗?怨我夺走你的自由,把你留在皇宫里?” “我……”夏侯纾不知该如何回答他。说心里话,她是一直耿耿于怀。可是她也知道,有时候,人得到什么,就得失去点什么。她既然已经得到了保住了夏侯氏颜面的承诺,就不能太过在意现在的处境。 “我不怨你。”夏侯纾尽量平静得说话,“毕竟,这一切都是我自己种下的果。身为一个帝王,你已经为我做了太多,我真的很感激你。可我心里终究是有一个结,有些事情我需要时间好好想想。” “好。”他看着她点头说,“我给你时间,希望你能好好考虑。我所做的一切,不是想让你感激我。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我的心意。” “心意?”夏侯氏诧异地看着他,为什么又要提这个? 夏侯纾觉得自己可能被风吹太久,感染了风寒,以致脸上跟火烧似的烫了起来。同样的话,独孤彻向他说了好几次,她很感动,但是一次次拒绝了。可他依然乐此不疲,没完没了,全然不顾自己的身份是一个帝王。 她越想越觉得他很奇怪,也觉得自己刚才的种种做法很反常。她为什么突然回抱他?为什么要跟他道歉? 大概是夜太深了,深到她看不清前行的方向,也看不清脚下的路,所以她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胸腔里的震动。 扑通、扑通、扑通,一下更比一下强劲有力,汹涌着,叫嚣着,似乎有一只被困很久的野兽马上就要冲出牢笼。 “陛下,我真的得回去了。”夏侯纾再也无法冷静理智的思考,然后挣开他的手赶紧离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独孤彻对她的宽容似乎太过了些。如果说现在他留着她只是因为她有利用价值,那么之前他大可不必那么容忍她,毕竟那个时候她还没有这么大的利用价值。可是于夏侯纾而言,还没有确定的事情,她断断不会轻易冲动,所以只好继续装傻充愣。 第251章 输与赢 日子很快就到了六月二十一,姚贵妃参考了历代帝王生辰宴的先例后,最终将宴会设在泰安殿,并宴请了京中四品以上官员和诰命入宫庆贺。彼时满堂华彩,金樽玉液,觥畴交错,丝竹管弦,绕梁不去,成了一幅绝世的华美卷章,让人不由倾醉,沉湎其中。 夏侯纾刚在左边的第一个位置落座,旁边的福乐公主就凑了过来,顺便还让侍从将她的碗筷搬过来,吵着要跟夏侯纾同桌共食。夏侯纾正愁没有熟人聊天,便欣然接受了。于是两人又聊了几句,就开始观看表演。 场中正有舞姬献舞,长袖飞扬,身姿绚丽宛如仙子。福乐公主看得起兴,就看到周围的人开始站起身来,目光吵着大殿的上首看过去。仿佛有一股力量牵引着,夏侯纾也随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便见独孤彻入场了,后面还跟着姚贵妃、佟淑妃,以及抱着大皇子的吕美人。 上首共摆放了三张桌子,独孤彻径直走向中间那张雕龙纹的座椅,姚贵妃和佟淑妃则分别在他的左右两边落座。至于位份比较低的吕美人,她主动将孩子交给了老嬷嬷抱着,自己则安安分分的坐在了右边的下首的第二个位置。第一个位置坐着白婕妤。 众妃嫔、公主、官员以及命妇们纷纷恭贺陛下和大皇子万福金安。独孤彻也顺势讲了几句客套话,然后让大家坐下,共饮一杯。 夏侯纾端着酒杯象征性的抿了一口,目光不由自主的又看向独孤彻。她一直没有跟任何人提起上次在鉴明湖畔撞见他的事,不过自那夜之后,她也没有再见到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近来政务繁忙,他好像瘦了一些。 独孤彻满饮了一杯之后,似乎也察觉到了一束探究的目光,不由得侧目看了过去,正好与夏侯纾的目光撞在一起。 夏侯纾赶紧收回目光,为了掩饰尴尬,她故意装作给福乐公主夹菜。 福乐公主奇怪地看着她,问:“纾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 “或许是太热了。”夏侯纾一边说一边擦着根本就不存在的汗,做出一副很热的样子,“你不觉得今天很热吗?” “你大概是太紧张了。”福乐公主老气横秋道,目光也有似无意的扫了对面一眼,“依我看,吕美人的琴技未必就及你。” 夏侯纾笑笑,还好福乐公主只是认为她是在为与吕美人的赌约而烦恼,不然以她勤学好问的精神,她还不知道要说多少谎言来掩盖这一个谎言。 由于有外臣在,所以大殿内放了好几座屏风,将宫中的女眷和外臣分割开来。云溪悄悄打量了一圈之后,便凑到夏侯纾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夏侯纾的目光便透过面前的珠帘和屏风往斜对面看过去,遥望着一脸平容的与周边官员一边寒暄一边喝着酒的父亲,以及笑语盈盈的母亲。 此刻的珠帘和屏风就像是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将她与父母分隔成两断,夏侯纾只能默默的吃着桌面上的菜掩饰心中的苦涩。 今天的菜式很别致,可她却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福乐公主见她不对劲,又关切的问:“纾儿,你真没事吗?要不传太医来瞧瞧?” “没事,不必劳烦别人。”夏侯纾摇摇头说,然后转过头看着大殿上首。独孤彻坐在龙椅上,笑容可亲的接受着众人的恭贺。他左右两边的姚贵妃和佟淑妃,一个雍容贵气,一个恬静淡雅。而大皇子的生母吕美人,今日也穿戴不凡,满身的金银饰物衬得她整个人珠光宝气的。 参加宴会的大臣们已经开始进献礼物,将众人的注意力从舞池中央吸引了过去,喜庆的礼乐依然回旋在大殿中的每一个角落。 夏侯纾慢慢的收回目光,却与宇文恪灼烈的目光碰上。他直直的盯着她,似有无数的话语要对她说。 夏侯纾面无表情地的越过他,嘴角上扬,泛起一丝冷笑。 原本坐在左边第三章桌子上的平康长公主因为福乐公主非要与夏侯纾挤在一桌,自然而然的向前挪了一个位置,此刻两人正好邻桌而坐。早在云溪凑到夏侯纾耳边低语的时候,她就已经开始留意夏侯纾的目光了,所以她也捕捉到了夏侯纾与宇文恪对视的目光。 “这隔着珠帘和屏风,就如雾里看花啊,贤妃娘娘你说是不是?”坐平康长公主抿嘴轻笑道。 夏侯纾知她是故意说给自己听的,也不多做理会,自顾自的继续品菜。 平康长公主见我不理她,便轻轻冷哼了一声。 待大臣们送完礼,司仪便宣布嫔妃祝贺献礼。各宫妃子按照品级分位纷纷献上自己的贺礼与贺词。夏侯纾今天挑的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只是个象征平安的香囊。与其他嫔妃送的珍宝古玩比起来显得甚是寒酸。所以当吕美人看到时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故意取笑道:“贤妃妹妹果真是用心别致、与众不同,姐姐在此代我皇儿谢过了。” “吕美人不必客气,”夏侯纾我装作一副听不出她话里的嘲讽的样子,“陛下坐拥天下,又视大皇子如珍宝,必定与索与求。既然大皇子什么都不缺,那么我就唯有送一份心意以表恭贺之意。愿大皇子平安健康,日后也好为陛下分忧。” 吕美人被她这么一说,也不好反驳,不甘地撇撇嘴。 接下来便是才艺表演。姚贵妃作为本次宴会的操办者,便以身体不适给躲过了,其他的几个妃子大都是跳一段舞或临场作一幅画。夏侯纾看了看吕美人,对方也正好看着她,四目相对,各自交换了一个嘲讽的眼神。 接着便听到祝成鸿走到台上高喝一声:“接下来请贤妃娘娘夏侯氏与美人吕氏同台表演!” 夏侯纾抱起空谷遗音,冲正给她鼓励的福乐公主笑了笑,缓缓步入大殿中央。吕美人也盈步走下来,由银瓶将琴抱了上来。 走近之后,吕美人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朱唇轻启,提醒道:“贤妃娘娘,可别忘了我们的赌约。” “我自然是不会忘,只是吕美人可别忘了才是。”夏侯纾笑得一脸轻松,然后在琴台旁边坐下。 大殿中适时地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集中在她们身上,也看出了这其中的端倪。尤其是夏侯渊夫妇,一颗心都急到了嗓子眼。 吕美人妖媚的飞了夏侯纾一眼,手指刚落在琴弦上,便发出一连串美妙的音符。殿中的人全都被吸引了,有的甚至忘了手中还握着酒杯,琥珀色的液体顺着倾斜的酒杯中洒出来也浑然不知。 夏侯纾维持着一贯的微笑,心想这吕美人的确有几分功底,只可惜她的曲子过于浮华,反倒失去了雅致。 一曲毕,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吕美人的琴声中,忘了回神。直到空寂的大殿中突然响起一阵掌声,所有人都如梦初醒,纷纷看向独孤彻。 独孤彻仍旧拍着手掌,脸上挂着欣赏之色。 众臣这才醒悟,纷纷赞誉吕美人的琴技卓绝。 吕美人向夏侯纾投来得意的一笑,夏侯纾回敬她一个礼貌的微笑。随后她轻抚摸着琴身,走到一旁坐了下来,把琴放平,深吸了一口气,十指开始在古琴上波动,十分流畅。音色犹如一汪清水,清清泠泠,似夏夜湖面上的一阵清风,引人心中松弛而清新…… 夏侯纾想起了曾经那些自由的时光,以及那些给过他温暖的人。在这之前,她的确没有赢吕美人的把握,甚至都没有认真的去作一首曲子。然而现在,她却没了一定要赢对方的心思。 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 她学琴的初衷便不是为了争个高下输赢! 琴曲本是高雅之物,如果只是用来一决输赢,岂不玷污了它的本质? 何况这还是用空谷遗音这样的罕见之物。 随着脑海中的幻影渐渐淡去,曲子由欢快变得哀婉缠绵,并渐渐接近尾声。夏侯纾突然觉得心中一阵刺痛,一滴泪不由自主的滑过脸颊。她却突然笑了起来,她知道,此时此刻,夏侯翊一定也在某个角落对着月亮默默地吹着箫与她同奏。 突然,夏侯纾食指一划,一声裂帛般的声音打断了所有沉醉着的思绪,如一把利剑刺入心脏。所有人都仿佛受了惊吓,瞠目结舌地看着殿中的女子,魂都被勾走了一样。夏侯纾却缓缓起身,向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的独孤彻欠了欠身,回到原来的位置。 殿中一片寂静,许久许久,姚贵妃突然说:“贤妃妹妹的琴技果然深入人心,真真是‘此曲只有天上有,人间那得几回闻’。本宫听了都如入幽幻之境,深受感染,不禁忧从中来。” “贵妃娘娘谬赞了。”夏侯纾客气地回答。 吕美人却不能接受这个结果,狠狠地瞪了夏侯纾一眼,道:“贤妃妹妹这般情谊深重,不知曲子是为了何人所作?今日本是我皇儿的周岁宴,却惹得百官垂泪。夏侯氏,你居心何在?” 夏侯纾就知道她不会善罢甘休,也不着急,不卑不亢的反驳道:“圣人有云:人之初,性本善。正所谓情由心生,百官垂泪,自然是想起了内心深处最真挚的情感。这个世界上,所谓的仁、义、礼、智、信,皆是因为人们存着一颗赤子之心。也只有如大皇子一般的孩子才会心思单纯,毫无杂念,如赤子一般。” “花言巧语!”吕美人无话可说,只拿眼睛看向姚贵妃。 姚贵妃却偏偏不看她。 夏侯纾恍然大悟,难怪那日姚贵妃会突然提到让她们同台竞技,而一向对姚贵妃不满的吕美人也没有反驳,原来她俩为了让她当众出丑,竟然摒弃前嫌的合作了。真是可悲的女人! “贤妃说的甚是有理。”独孤彻突然道,见众人的神情都有些捉摸不定,便举起杯子说,“众爱卿,来,与朕干了这一杯,算是借贤妃吉言,愿朕的大皇子永葆赤子之心!” 说完他一饮而尽。 第252章 假惺惺 琴弹完了,夏侯纾今晚的任务也到此结束,于是她借着身体不适起身退出了大殿,生怕再待下去就会发疯,对父母兄弟的思念就会泛滥成河。 福乐公主看出了点什么,一边伸手去拉她,一边老气横秋道:“宴会开始时我就说你脸色不太对劲,你还说是天气太热,我看你就是不听劝。现在天已经黑了,你赶紧找个太医瞧瞧,别再拖了。” “公主说的都对,是我太不自量力了,这就回去找个太医来把把脉。”夏侯纾笑着应付了几句,然后领着云溪出了泰安殿。 在夏侯纾离开不久,宴会就已经进行到了高潮。借着这气氛,独孤彻还给平康长公主指了婚,对方是吕美人的同胞弟弟吕本。 吕家祖上只是普通的耕读之家,在她祖父那一辈才开始步入仕途。吕美人的父亲吕俊尚是家中长子,迎娶了官阶比吕家高的蔡家女,生下了吕美人。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吕俊尚在女儿出生后不久就染病离世。吕父吕母担心蔡氏年纪轻,带着个襁褓中的女儿肯定熬不住,而且蔡家也不会看着她在这里蹉跎岁月。但是如果蔡氏再嫁的话,吕家势必会失去蔡家的扶持。百般衡量之后,吕父吕母做主让她改嫁给了小叔子吕俊良。而蔡氏改嫁给吕俊良后,又生下了好几个子女,吕本就是她最大的弟弟,比吕美人小了不到两岁,正好到了该议亲的年纪。 吕俊良此人擅长交际,十分圆滑,原本在鸿胪寺任从六品的寺丞,吕美人诞下皇嗣后,独孤彻破格将他提升为从四品的鸿胪寺少卿。官职连升好几级,算是对吕美人最大的奖赏。如今独孤彻又将亲妹妹平康长公主许配给吕本,无疑是在向满朝文武宣告他对吕家的厚待。 殿中众人嘴上说着恭贺,心里却各有打算。 这一晚,吕美人成了最光彩夺目的人,但她的脸色却并不好看,即便是如愿的听到了独孤彻把平康长公主指婚给了她的亲弟弟。 与夏侯纾同台竞技确实是姚贵妃一早就提醒她的,原本也是胜券在握,就等着夏侯纾乖乖给她斟茶叩首了,然而却没想到她的琴技虽好,最后却输在了琴曲的意境上,反而是自己要向夏侯纾斟茶叩首。 而姚贵妃也在独孤彻给平康长公主指婚之后彻底垮了脸。她尽心尽力的筹备宴会,处处妥当,结果除了一声辛苦,她什么也没有得到,反倒为他人做了嫁衣。更让她坐立不安的是,吕美人虽然出身和位份比她低,却有皇子傍身。如今独孤彻这样优待吕家,明显就是要扶持吕美人呀! 比姚贵妃更愤怒的是平康长公主。她明明是高高兴兴的来贺寿,顺便看一场好戏,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的婚事给搭进去了。别说素未谋面的吕本,就是生了皇长子的吕美人和风头正盛的吕家她也看不上!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两个愤怒的女人对视了几眼,凭着多年相处的默契,很快就结成了同盟,不论用什么办法,她们势必要搅黄这桩婚事! 夏侯纾从泰安殿出来就往大殿后方的花园处走。 此时已是六月的下半月了,天空中的月儿已经残缺,被一团乌云包裹着,旁边的星子也失去了光辉,疲惫不堪的缀在天幕上。往日这样的夜晚,她总是与夏侯翊待在一块儿,或借月起舞弄清影、或闲敲棋子落灯花。而如今,却只能,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夏侯纾叹了口气,随手捡起一根枯枝挥舞起来。 云溪直到她心情不好,便安静的站在旁边陪着她。 假山后面的芭蕉丛中突然窜出一个人影,吓得夏侯纾停下来并后退了几步。站定后,她才看清来人是宇文恪。 “原来你躲在这里,”宇文恪喝了酒,身上有一股浓重的酒味。 想起杨太后寿宴那日在千秋殿的偏殿里发生的事,夏侯纾本能的提高了戒备,道:“世子怕不是喝得太多,连路都不会走了?” 宇文恪吸了吸鼻子,摆摆手说:“不不不,我是特意来找你的。” 云溪闻言瞬间警铃大作,连忙用身体将夏侯纾护在后面,严肃道:“这里是内廷,你一个外男竟然敢擅闯!就不怕陛下治罪吗?” 宇文恪不以为然的笑了笑。 夏侯纾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世子不待在大殿里饮酒享乐,反倒跑出来看我的落魄样。真是奇怪。” 宇文恪依旧还是笑,然后说:“我记得你兄长喜欢叫你纾儿,是?以后我也这样叫你。” 见他叫的如此亲密顺口,夏侯纾不由得心里一阵恶寒,皱着眉头说:“宇文恪,如今陛下已经下令褫夺了陵王的封号,并且全国通缉,你就不要再仗着自己是照云长公主的亲生儿子狐假虎威了。身为臣子,就应该知道规矩,守住本分。我如今是陛下亲封的贤妃,你应该尊称我一声‘娘娘’或‘夫人’。更何况,以你我的关系,也轮不到你来叫我的闺名。” “哈哈哈……”宇文恪突然笑了起来,“娘娘?只是个头衔而已,名不副实!我可不会叫你‘娘娘’或者‘夫人’。” “宇文恪,我看你真是喝多了。”夏侯纾仰着头桀骜地说,“等你酒醒了,就会后悔你今日所说的话。” “不,我不后悔,我唯一后悔的就是……”宇文恪看着她,眼神极尽痛苦,“我不该轻易的相信母亲,用那样的方式算计你。” 他不提还好,他一提夏侯纾就一肚子的火。对付一个人的方式有那么多,他们偏偏要选择那么让人难堪的的方法,根本就没有给过她退路。此刻她十分庆幸独孤彻发现了她,倘若让照云长公主与宇文恪得逞,那么越国公府也将受到牵连。 “猫哭耗子假慈悲!”夏侯纾冷冷一笑,“宇文恪,你今日是来炫耀的吗?你不提我倒差点忘了,若不是你,我夏侯纾何德何能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说到这儿她几乎咬牙切齿,“宇文恪,我可得好好感谢你啊!” “不!纾儿,你听我说,事情原本不是这样的。”宇文恪带着几分醉意解释道,“我原本以为只要听从母亲的吩咐给你下药,毁了你的名节,到时候陛下碍于你我两家的身份,必然会给我们赐婚,一切都会迎刃而解。可是没想到陛下会突然闯进来,不仅囚禁了我母亲,还把你纳入了后宫!” “所以呢?”夏侯纾依旧愣愣的盯着他,“你母亲那是咎由自取,就算将她千刀万剐也不能解我的心头之恨!” “我想弥补你。”宇文恪突然正色道,“宫中都在传你与你陛下有私情,可是据我所知,你进宫这么久了,从未得到陛下宠幸,甚至还差点伤了陛下。所以我想带你走,还你自由。” “宇文恪,我真的不知道你究竟哪里来的自信,居然还敢来跟我说这些?你当所有人都是傻子吗?”夏侯纾尽量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我确实向往宫外的自由,但是我不傻。” “我是真的想弥补你。”宇文恪说着就往前走了几步,伸手要拉她。 夏侯纾顺手一巴掌狠狠地扇过去,大吼一声:“滚!” 声音极尽愤怒和悲凉。 “纾儿……”宇文恪急得脸色都变了,酒也醒了七八分,却仍然针扎这要过来拉她,仿佛那样就能挽回什么。 夏侯纾早已气得失去了理智,如同疯妇一样对着他一阵乱抓乱踹,歇斯里底的咆哮道:“是你把我送进这个囚笼!是你毁了我的自由!是你毁了我的一切!你现在又假惺惺的来说要弥补过错,你怎么弥补,你有那个本事嘛?你以为这样做我就会相信你,甚至感激你?休想!少恶心我了!你给我滚!这一辈子都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滚!” 夏侯纾凄厉的叫喊声在这空寂的御花园中显得异常刺耳,不一会儿就引来了值班的侍卫。 宇文恪被夏侯纾蹂躏得不成样子,头发散了,衣裳也乱了,脸上和脖子上还有不少指甲留下的痕迹。听到有人往这边来,他也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慌忙往假山后面逃窜。留下一句“纾儿,等我,我会还你自由的!”便消失在芭蕉丛中。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平静自然些。她也没想到自己空有一身武功,结果对付宇文恪时竟然用的还是这样泼妇打架的把戏。 一小队带刀侍卫已经迅速的赶到,领头的是个生面孔。他看了看夏侯纾的衣着,便知她是什么身份,随即略行一礼,道:“卑职听到娘娘的叫喊声就赶紧过来了。娘娘可是遇到了什么可疑人物?” “不是,我方才被一只喵给吓到了。”夏侯纾摇摇头说,“未料惊扰了各位,实在是不好意思。” “娘娘不必客气,保护陛下与娘娘的周全是卑职分内的事。”男子看着她将信将疑,又问,“娘娘果真没事?要不要卑职送娘娘回宫?” “不必了。”夏侯纾用肯定的语气说。心里暗暗庆幸幸亏这是在晚上,不然以他因大惊大怒而苍白的脸,只怕也骗不了任何人。她瞥见侍卫们并未离开,又道:“你们都去巡逻,我逛一会儿自会回去。” “那娘娘千万小心,如有需要,卑职一定在所不辞!”男子说。 夏侯纾点点头,示意他们去做自己的事。 生面孔男子这才领着一队人离开。 夏侯纾已经没有心情停留,迈着凌乱的步子往飞鸾殿走。 第253章 荒谬又可笑 飞鸾殿东边是鉴明湖,也就白天才会有人来,到了晚上就冷冷清清的;西边离得比较近的主要殿宇是吕美人住的栖霞殿,因着今天要给大皇子庆贺周岁,所以栖霞殿里的人基本去了泰安殿;北边则是一座小山丘和大片茂林,风一吹,树叶婆娑作响;南边离得较近的则是凌雪居等几处长久无人居住的殿宇,让本就不是很热闹的飞鸾殿显得更加清静。 夏侯纾的步伐很快,云溪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快要到飞鸾殿时,花园里突然跳出三个人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借着远处宫灯微弱的光辉,夏侯纾定睛一看,为首的竟然是刚在泰安殿后方花园里打过照面的那个侍卫,也不知道为何跟了她们一路。准确来说,对方的步伐似乎比她们更快一些,因而才能赶在她们前面拦在此处。 “你还有什么事吗?”夏侯纾皱着眉头不解道,然后指了指近在眼前的飞鸾殿,假装客气的说,“我已经快到了,就不劳你护送了。” 为首的侍卫笑了笑,道:“卑职突然想起还有事需要请娘娘走一趟,这就跟过来了。请娘娘给我们走一趟。” 说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夏侯纾打量着他,的眼神逐渐变得戒备起来。她在宫里并没有什么故交,说得上话的人一只手都数得过来,而且他们这会儿都在泰安殿的宴席上。那么,谁会在这个时候找她呢?难道是吕美人不甘心自己输了,所以特意派了人来找茬? 吕美人……她确实是做得出这种事来的人。 “你们想带我去哪里?”夏侯纾一边继续仔细打量着对方,一边暗自揣摩着他们的打算,又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劳烦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有什么话,等明天天亮了再来找我。” 为首的侍卫依旧保持着请的动作,不卑不亢道:“我劝娘娘还是跟卑职走,不然卑职就只能冒犯了。” 夏侯纾还未说话,云溪就已经沉不住气了,立马往前站了一步。 “你敢!”云溪气势汹汹道,“我们娘娘是陛下亲自下旨礼聘入宫的贤妃,你敢冒犯她,陛下绝不会放过你!” 夏侯纾忍不住扶额。虽然云溪说的大部分都是实话,但多少掺了些水分。而且宫里这么多人,这么多双眼睛,谁不知道她并不受宠这件事? 那侍卫显然也是知道实情的,所以他并未表现出任何担忧和畏惧,坚持要夏侯纾跟他走一趟。 夏侯纾自然不会听之任之,带着云溪绕路走,结果另外两个侍卫也站了出来,一起将她们拦住。 此处是回飞鸾殿的必经之路,而且她们刚才走得急,连个灯笼都没有带,若是往回走,路更黑,也就更危险。 “好狗不挡道!”云溪怒骂道,“我家娘娘已经说了,你家主子有事请明天再来。前面就是飞鸾殿,你若再放肆,我可就要喊人了!” 为首的侍卫转头看了不远处的飞鸾殿一眼,再回过头来时,脸上带着几分诡异的笑,不紧不慢的说:“娘娘不用喊了,我们刚去了一趟飞鸾殿,里面的人这会儿估计都睡着了。” 睡着了?意思是他们还先一步去了飞鸾殿,甚至还解决了里面的人? 夏侯纾大惊,微怒道:“你对她们做了什么?” “娘娘不必担心。”侍卫面露得色,“卑职只不过是略施小计,让他们好好睡一觉而已,不会出人命的。” 听到不会出人命,夏侯纾稍微放心了些,然后微微抬高了下巴,又道:“我若执意不跟你们走,你又当如何?” 侍卫拱了拱手,沉声道:“那就只能冒犯了!” 说完他就动手来擒拿夏侯纾。 夏侯纾躲闪了几次,又正面与她过了几招,不得不承认对方的武功在她之上,光靠她自己的能力打单独斗毫无胜算,更何况他还有帮手。于是她将云溪往来时的方向推了一把,吩咐道:“赶紧去叫人!” 云溪领命,刚转身,就被跟来的另外两个侍卫给打晕了。 “你是谁?”夏侯纾问道,“你身后的人又是谁?” 那侍卫并未给她回答,随后一记手刀劈过来,夏侯纾便失去了意识。 夏侯纾再醒过来时,发现自己被绑在一座陌生的宫殿里的大床上,整个身体都被禁锢住,完全不能动弹。绑她的不是绳子,而是韧性极好的布匹,换个角度来看,就会觉得她像一个蚕蛹。 发明这个绑法的人很聪明,既能将她桎梏住,又不会留下伤痕。看来对方并不打算要她性命。 那对方究竟想要她什么呢? 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在千秋殿偏殿被下药的事情来。 今晚宫中设宴,宴请的名单里有不少大臣及家眷,没准有人浑水摸鱼。可是为什么是她呢? 夏侯纾忍着勃颈处的酸痛,努力蠕动了一下身体,用尽了力气才侧过身来,然后挣扎着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此处虽然是一座殿宇,房间很大很空旷,室内的家具和装饰都极为简洁,除了她现在躺着的这张床,房内还有一张圆桌和配套的几个圆凳,旁边的屏风和箱笼看上去都不是用名贵的木料打造的,处处透露着一股寒酸和暮气,不像是妃嫔的住处。 而床对面的坐榻上,赫然躺着同样被五花大绑的云溪。 云溪比夏侯纾醒得早一些,早就已经把整个房间打量了一遍,只不过她的嘴巴也被人用布条塞住了,又动弹不得,只好胆战心惊的躺在远处,眼睛直直的盯着夏侯纾。 此刻见夏侯纾醒了过来,云溪激动不已,呜呜啊啊的叫了半天,也没有说清一句话,倒是把外面的人招来了。 首先进来的是杨太后,以及搀扶着她的余太妃。 夏侯纾恍然大悟,难怪她觉得这里处处充满了暮年的气息,想来这里是济和宫的地界。不过她记得自己就在杨太后的寿宴上见过对方一回,彼时杨太后还客套的夸了她几句。进宫后,杨太后一直称病不愿见人,所以她便跟其他妃嫔一样再也没有去过济和宫。 算起来,她跟杨太后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连话都没有说过几句,那她为何要将自己绑到这里来? 夏侯纾还没有想明白,就看到紧随着杨太后进来的第三个人。 竟然是照云长公主! 夏侯纾先是很惊讶,但很快就想明白了。她一个后辈,在遇到独孤彻之前,从未进过宫,也没有与宫内的人接触过,何以得罪宫里的人?而杨太后费尽心思的抓她,不过是因为她与照云长公主交好而已。 照云长公主走到床前,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床上毫无反击之力的夏侯纾,冷笑道:“果然不是普通女子,遇到了这样的事,竟然一点儿也不慌。” 夏侯纾翻了个白眼,反唇相讥道:“我要是没记错,陛下已经下了口谕,让长公主在世子府里静思己过,无召不得再进宫。不知长公主今日为何会出现在宫里?难道是为了给陛下和大皇子庆贺?”说着她故意装作在思考的样子,又道,“可是方才在泰安殿里,并未见到长公主呀!” “记性不错。”照云长公主笑道,“不过那又有什么用呢?本公主想进宫便进宫了,谁又会真的阻拦?”说着说着她的神色变得狠厉起来,“我要是不进宫,又怎么会知道我儿找了你,还被你殴打?” 原来是要护犊子呀! 看来这次宇文恪确实没有听他母亲的话,那就不会再发生上一次的事情。夏侯纾这下倒是放心了不少。 “我竟然不知道宇文恪原来连这种事都需要请自己的母亲来出面解决。”夏侯纾故意嘲讽,“难怪同样是亲生儿子,陵王说什么都不肯重用他。我若是陵王,知道他会那么听你的话,我也不敢用啊!” 被戳中了痛处,照云长公主的脸色更加难看起来,微怒道:“你也别得意。那日如果不是陛下阴差阳错的闯进来,你如今就是恪儿的媳妇,还得恭恭敬敬叫我一声婆母,受我管教。” “可惜我不是。”夏侯纾挑衅道,“承蒙你的好手段,我现在是陛下的贤妃呢。你抓了我,是连陛下都不放在眼里了吗?” 照云长公主卑微被她激怒,轻飘飘的说:“你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贤妃而已,能有多少分量?就不要往自己脸上贴金了。人人都说陛下在意你,可你进宫这么久了,陛下从未在你宫里留宿,只怕你到现在都还是处子之身。我倒是真好奇,陛下到底对你有几分真心。” 这个夏侯纾不敢保证,也不想与她争辩,于是看向她身后的杨太后,郑重道:“皇太后,我自问未曾得罪过你,我们夏侯氏也没有害过你。为何你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帮着照云长公主来害我?” 杨太后咳了几声,然后紧紧扶着余太妃,站稳之后才卯足了力气说:“你一个年纪轻轻的小丫头,确实没有得罪过哀家,你们夏侯氏也没有害过哀家,可是同样的,你们也没有帮过哀家。” 夏侯纾直接愣住,这是什么谬论?就因为他们没有伤害过她,也没有帮助过她,所以她就可以毫不心慈手软的帮着别人来害她? “真是荒谬又可笑!”夏侯纾唾弃道,“枉你们都身居高位,心胸眼界却如此狭隘,行事作风也如此上不得台面。” 杨太后微微闭上了眼睛,似乎是默认了。但是过了一会儿,她突然又睁开眼睛,十分激动地说:“你说哀家心胸狭隘上不了台面,那你可曾见过宫里的尔虞我诈?这么多年来,哀家从皇后到太后,一直慈悲为怀。可是我的徵儿和衡儿还是相继离我而去,竟然让姚氏的儿子当了皇帝,还让那个贱妇骑在了我头上。我做错了什么?” 夏侯纾暗自捋了捋,昭成太子独孤徵是因病早薨,而戾太子独孤衡则是逼宫篡位被独孤彻亲手斩杀,这种事情,也怨不得别人? “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夏侯纾反问道,“你自以为是的不公,可曾与我有半点干系?” 杨太后愣了愣,似乎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太后,你别被这个贱人给骗了!”照云长公主连忙提醒杨太后,“她是独孤彻甘愿被众人戳脊梁骨也要纳进宫女人,我们今天就要看看独孤彻有多在乎她!” 杨太后立马停止了思考,郑重的点了点头。 随后她们就转身出去了。 这就结束了? 夏侯纾有些想不明白,连着叫了几声,对方毫无反应,随后进来一个老嬷嬷,拿了一团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布条塞往她的嘴里塞,然后利落的转身出去了,还将门给关上了。 夏侯纾不能言语,只能跟云溪一样呜呜啊啊的大骂。 第254章 日久见人心 夏侯纾自顾自的闹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没能成功。嘴里被布塞着的感觉也很不好,于是她想了想,忍着勃颈处的疼痛不时的往床上蹭,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将破布取出来。一个不小心就从床沿上翻滚下去,摔在了地上。 云溪吓得泪眼婆娑,连续发出声音来表达关心。 夏侯纾忍着痛缓了一会儿,又吃力的侧过身来,看向云溪,用眼神告诉她不用担心自己。 见她似乎真的没有摔伤,云溪这才稍微放心些,然后学着她的动作往坐榻的扶手上蹭。 杨太后与照云长公主原本打算先回正殿歇息,顺便商量一下接下来该怎么做。然而她们刚走到门口,就听到房内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摔在了地上。杨太后顿时停住了脚步,抬头看了看天空并不算明朗的月亮,叹了口气,方对身旁的余太妃说:“哀家原本是觉得你这里清净,寻常不会有人来,才把她们关在这里,可哀家怎么瞧着也觉得那对主仆不是个省心的,你今晚就守在这里,不用到我跟前来伺候了。” 余太妃受宠若惊,赶忙拱手道:“妾身谨遵太后懿旨,请太后放心。” 杨太后又转身看了一眼关着人的大门,摇摇头,带着照云长公主往济和宫的正殿走。 “太后打算就这么关着她吗?”照云长公主突然问,“你又打算关几天呢?一天?两天?还是三天?” 杨太后闻言,忽然停住脚步,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道:“不是你说现在还不能除掉她,所以先把她抓回来试一试独孤彻吗?” 照云长公主不傻,立马听出了杨太后话里的意思,笑道:“确实是我的想法,照云在此谢过皇嫂了。” 杨太后没说话,继续往前走。到了正殿门口,她突然又转过身来看着不远处的三站侍卫对照云长公主说:“这里是内廷,你还是叫你的人注意一点,别被人发现了。” “皇嫂放心,曹旭林是先帝当年派给我的人,是个衷心护主的,武艺非凡。这些年我也全靠着他的护卫才能苟且偷生,这次他也不会失了分寸。”照云长公主说着便向为首那个叫曹旭林的侍卫一个眼神,示意他赶紧带着另外两个隐匿起来。 曹旭林立马就带着另外两人飞速消失在宫墙下的树丛里。 杨太后接着月色眯着眼睛又打量了一会儿,实在是看不清了,才继续往里面走。而她心里此刻却已经没有了最初见到照云长公主时的愉悦。 同样是被命运捉弄的两个女人,照云长公主身陷陵都二十余年,却日日有一个忠心耿耿的曹旭林相守相伴,还有个活蹦乱跳且对她言听计从的儿子。而她呢,作为曾经整个南祁最尊贵的女人,竟然成了孤家寡人。 她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甚至连养子都死了,最后只有一个曾经背叛过她的余太妃陪着。 她想不明白为何命运会如此不公。 余太妃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推门进去了,立马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夏侯纾和云溪像是两条巨大的蚕蛹躺在地上蠕动,拼命的向中间靠拢。 夏侯纾和云溪也愣住,赶紧停止了动作。 余太妃什么也没说,缓了一会儿之后,径直走向夏侯纾。 云溪以为余太妃要对夏侯纾做什么,激动得呜呜大叫起来。 夏侯纾却没那么害怕,只是抬眸静静的看着余太妃,期待着她的下一步动作。 余太妃确实也没有什么坏心思,她在夏侯纾的旁边半蹲下来,轻轻将她嘴巴里的布条取了出来。 夏侯纾顿时觉得自己好像呼吸都顺畅了些,然后看着余太妃问道:“是皇太后派你来的吗?” 余太妃没有说话,也没有任何表情。 夏侯纾看出了她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也猜不透她的目的,于是又问:“现在你想对我做什么呢?” 余太妃还是不说话。 看着她沉默寡言的样子,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静宜长公主,遇到事情也是这样的默不吭声,真不愧是亲生母女。 “你不会是打算偷偷放了我?”夏侯纾半开玩笑半认真的问。 余太妃顿时愣住,十分费解的看着她,不知道该说她太聪明,还是自作聪明。这些年,她兢兢业业的陪在杨太后身边,早就看明白了。杨太后虽然病了,人也老了,还处处被姚太后压着,但若说心狠手辣,那与姚太后是旗鼓相当。她亲眼见过有宫女私底下编排济和宫不如毓韶宫,彼时杨太后面上笑容可亲,什么也没说,可是隔天那个宫女就被人发现投了井。 照云长公主回京之前,她在杨太后那里还说得上几句话。照云长公主回京后,她除了服侍杨太后更衣用膳,再也没能近身。所以在杨太后突然要大张旗鼓操办寿宴的时候,她就存了满脑子的疑惑,还偷偷去叮嘱女儿不要随意离开拾萃阁,更不要落单。然而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只是没有落在她的女儿身上,却落在了夏侯纾的身上。 为了明哲保身,她从来没有向任何人说起过杨太后与照云长公主的谋划,甚至没事都尽量在住处待着。直到照云长公主再次冒着抗旨的风险进宫,甚至还带了几个脸生的侍卫。 内廷里突然进来了几个身份不明的男子,余太妃不用想都知道会有什么隐患。她害怕极了,本想趁着宫里设宴没人注意,偷偷摸摸去给女儿提个醒,哪知还没出门就被照云长公主发现了,并把她带到了杨太后面前。 余太妃跪在杨太后面前,又是保证,又是发誓,好不容易才让杨太后打消了要严惩她的念头。可是一转眼,杨太后就让曹旭林他们几个把抓来的夏侯纾和云溪放进了她的房间,暗示她如果敢声张或泄密,她们就把罪责全推在她身上。 她不过是个受万人唾弃和践踏的寡妇,自己和女儿的命都握在他人手里,又怎敢对外声张,所以她只能听之任之,做了这个帮凶。 半晌才说:“你如今进了济和宫,轻易是跑不出去。”余太妃看着与自己的女儿一般大的夏侯纾,到底还是心软,又说,“我只是想让你好过一些,其他的你不要多想。” 夏侯纾笑了笑,心想这对母女果然奇怪,想帮人也不敢明说。 “谢谢!”夏侯纾由衷地说。 “你不用谢我。”余太妃缓缓道,“阿姣跟我说过,之前你入宫伴读时,曾经帮过她,我这么做,也算是替她还你一个人情。” 夏侯纾不由得苦笑一声。她其实也没有真正帮过静宜长公主什么。若说是人情,那么静宜长公主早就不欠她什么了。她被送到掖庭狱的时候,唯一一个冒着杀头的风险去看她的就是静宜长公主。 “余太妃。”夏侯纾叫住她,郑重承诺道,“杨太后接下来会拿我怎样,我尚不清楚,但是如果我今日能平安离开这里,来日你或者静宜长公主有什么需要,我一定尽我所能。” 余太妃满脸愕然,随后露出了一个满怀感激的笑容。 这是夏侯纾认识她来第一次见到她笑。从前她只听说过余太妃年轻时的种种劣迹和现在的惨状,但是就她接触过这两次的感受来看,余太妃确实没有像传言的那样可恶。当然,这也只是她的初步判断,毕竟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 大概是因为夏侯纾给了她一个承诺,余太妃的态度更加积极了。她赶紧将夏侯纾扶起来,让她坐到凳子上,又过去将云溪也扶了起来,让她坐在了夏侯纾的对面,同时还帮她拿走了嘴巴里的布条。 余太妃虽然不到四十岁,但是多年的磋磨已经让她提前苍老了容颜,身体素质也比不上同龄人,这一番操劳下来,她已经开始喘气。但她并没有就此打住,还提起圆桌上的茶壶到了两杯茶。她先端了一杯凑到夏侯纾的嘴边,包含歉意的说:“这些都是下午的茶水了,已经凉了。不过现在天气热,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先喝点润润嗓子。” 夏侯纾是在随便喝别人的茶上吃过亏的人,即便她选择暂时相信余太妃,也不会再犯糊涂,便道:“太妃你客气了,我今日在宴会上喝了不少汤水,这会儿还不渴,你先放着。” 余太妃本想再劝她,可随着她的思绪已转,立马就响起了上次在千秋殿发生的事,立马就不再劝她喝茶了,然后自己端着茶一饮而尽,随后又把原本准备给云溪的茶也喝了,无声的向夏侯纾表示自己并无恶意。 饶是如此,夏侯纾也没觉得尴尬,反而面带微笑的看着她。 三人坐了一会儿,余太妃便拿出了自己的针线活来做。夏侯纾顺着打量了一会儿,见她绣的是都是石榴、祥云和仙鹤等图案,便猜测她是在给静宜长公主做嫁衣。 余太妃也没有否认,而是笑着说:“阿姣她跟别人不一样,她是庶出,又有我这样一个娘亲,将来在婚事上肯定会受委屈。我也没什么能给她的,只能给她做件嫁衣了,也不知到时候她能不能穿得上。” 听她说完,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母亲。母亲也是提前给她准备了嫁衣的,绣的是大红的牡丹花纹,只是当时情况特殊,时间比较紧,而她又是进宫为妃,并非正室,所以最后也没有用上。 夏侯纾正伤怀着,门突然从外面被推开,就看到静宜长公主站在门外。 “你怎么来了?”余太妃吓得手一抖,绣花针就扎进了手指里,而她仿佛并未感觉到疼痛,立马扔下手里的活站了起来,望着女儿急切道,“你赶紧走,皇太后她不允许你来这里的!” 静宜长公主并未转身离开,而是径直走了进来。她看了看夏侯纾,才过去扶住余太妃,小声道:“母妃你不用害怕,我是跟着皇兄一起来的。” “你说什么?”余太妃面色如灰,“陛下他来了?” “嗯。”静宜长公主点了点头,“我看到贤妃娘娘离席了,原本是打算找她说几句话的,结果却看到他被人打晕带到了济和宫。我害怕再出现上次的事情,所以赶紧回去告诉了皇兄。” “你……你怎么敢!”余太妃又急又气,“你就算要救贤妃娘娘,你瞧瞧告诉陛下就行了,为何要跟着过来?你这不是明摆着告诉皇太后是你告的密吗?阿姣,你糊涂啊!” 这确实也是静宜长公主担心的事情,但是她看了夏侯纾一眼之后,坚定地说:“母妃,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现在没那么怕她们了。以后,我也会保护你的。” 余太妃面色苍白,不知道该说女儿自以为是,还是该欣慰。 气氛正尴尬着,独孤彻突然闯了进来。她看到圆桌旁坐着的两个裹得跟粽子似的人,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三步并作两步走近,目光扫过余太妃扔在圆桌上的针线和工具,直接拿起那把剪刀就往夏侯纾身上招呼。 夏侯纾原本还有些紧张,可是看到独孤彻是在帮她减掉那些缠了她几个时辰的布匹,立马就不动了,乖乖的等着他的解救。 静宜长公主也没有闲着,她赶紧从头上去下一根比较锋利的簪子去划破云溪身上的布匹。 没一会儿,夏侯纾和云溪都脱离了桎梏。 独孤彻扔了手中的剪刀,直接将夏侯纾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是松了口气。半晌才说:“走,朕送你回宫。”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怀抱弄得有些莫名其妙,又有一些感动。她看了看旁边刻意回避目光的余太妃和静宜长公主,问道:“就这样走了吗?” “嗯。”独孤彻轻声道,“走。” 第255章 领罚 夏侯纾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甚至连梦都没有做。醒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透过薄薄的纱窗投下丝丝温暖。云溪和雨湖都不在房内,房间里也没有其他人,安静得让她怀疑自己是不是陷入了梦境。 夏侯纾揉揉眼睛,翻身下床,室内逐渐升起的温度让她慢慢意识到这不是一个梦。回想起昨晚的事,她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夏侯纾失魂落魄的回到飞鸾殿,着实把云溪吓了一大跳。她手足无措的又是问候又是安慰,甚至张罗着要去请太医。夏侯纾拒绝了她的好意,回到房内倒头就睡。 “姑娘,你醒了?”云溪端着冒着热气的茶壶,愣愣的站在门口。 “站在那儿干什么?过来呀。”夏侯纾冲她轻轻一笑,随口问道:“今日的天气真好,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已经巳时了。”云溪挤出一个笑容来,然后走过来将茶壶放在桌面上,倒了一杯递给夏侯纾漱口,心有余悸的又道,“姑娘,你昨晚可吓坏我了,就怕再出什么事。” 夏侯纾笑笑不语,接过她递过来的茶漱口,突然又想到了她刚才的回答,惊慌道,“糟了!云溪,你今日为何不叫醒我?没去毓韶宫给姚太后请安,只怕姚太后又会怪罪!” “我以为姑娘是病了,就想让姑娘好好休息,竟没想到这层。”云溪也反应了过来,然后试探着问,“要不我现在派人去毓韶宫报个信儿,就说你病了?” “平白无故的称病,怕是不顶用,况且姚太后是什么人,岂是那么好糊弄的?”夏侯纾放下茶杯,暗自思索了一会儿,吩咐道,“赶紧叫人进来给我梳妆,我这就去毓韶宫请罪。” “可是……”云溪的话未说完,见夏侯纾态度坚决,便生生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转身出去招呼了彩杏她们进来替夏侯纾梳洗。 彩杏是个变脸高手,夏侯纾刚入主飞鸾殿的时候,她仗着自己的消息比较灵通,得到了不少宫女的恭维与讨好。尤其对待等级比自己低的宫女,她趾高气昂,活脱脱把自己当成了半个主子。然而夏侯纾进宫这么久一直不得宠,还总是惹祸被禁足,她就有了其他的心思,不仅在差事上处处推脱懈怠,还打点了不少关系,想要到姚贵妃的景华殿去当差,只是姚贵妃那边看不上她,才没能如愿。再后来,福乐公主隔三差五的往飞鸾殿里跑,彩杏又开始巴结起云溪她们来。 夏侯纾不喜欢这种心思不定、朝秦暮楚的人,从来不给她好脸色,但也没有将她打发走,反而天天让她近身服侍。彩杏猜不透她的心思,先是装乖卖巧,说尽了甜言蜜语也没得到夏侯纾哪怕半个笑脸,渐渐地变得起来,每次服侍夏侯纾的时候大气都不敢出一个。 碧桃和乌梅慢慢的也看出了门道,暗自嘀咕夏侯纾也算大度了,不然以彩杏趋炎附势的嘴脸,别人是断然不会留在身边的,所在在夏侯纾面前就表现得更加殷勤了。 夏侯纾看在眼里,却从来不跟她们多说一句。 洗漱完毕,夏侯纾就直接前往毓韶宫。恰巧姚贵妃还在毓韶宫跟姚太后汇报昨日宴会的事,见了夏侯纾,难免言语嘲讽。 “贤妃妹妹这架子可是端得越来越高了,连给太后晨昏定省都给抛到脑后了呢。”姚贵妃故意挑拨道,“咱们南祁啊,最重忠孝仁义了,可不能因为妹妹你就坏了规矩啊。” “贵妃娘娘教训的是。”夏侯纾恭敬的没有反驳她,然后对坐在上面喝茶的姚太后欠身行礼,解释道,“臣妾昨晚在宴会上喝了些酒,不胜酒力,以至今日头痛难忍,未能按时来给太后请安,请太后责罚。” 姚太后优雅地将茶杯放下,精明的目光在夏侯纾身上移动,最后微微一笑,道:“昨晚后宫妃嫔都参加了陛下和大皇子的生辰宴,喝了酒的也不少,偏生就你娇贵,倒成了不来给哀家请安的借口。” 夏侯纾知道姚太后不会善罢甘休,只好说:“臣妾句句属实。” “属不属实哀家自有判断。”姚太后说着睥了夏侯纾一眼,“可是这老祖宗的规矩不能变,仁义孝顺不能丢。这样,你到外面去跪着,也算小惩大诫。”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慢慢退出毓韶宫的正殿,到门口领罚。 时间慢慢过去,到了正午,空中没有一丝云,头顶上一轮烈日,没有一点风,大院里的几棵名贵树木都无精打采地、懒洋洋地站在那里。大地像蒸笼一样,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知了不住地在枝头发着令人烦躁地叫声,像是在替烈日呐喊助威。夏侯纾已经跪了一个多时辰,额头上密布着细细的汗珠。其间已经有好几个嫔妃来看过热闹,最后都顶不住烈日的炙烤满意的回去了。 其实没能按时晨昏定省并不是什么大事,但是姚太后有意要磋磨她给自己和姚贵妃立威,夏侯纾也只能自认倒霉。而且姚太后发话,她也不能随便起来,云溪只得站在一边干着急。 “姑娘,太后一直不放话,这可怎么办?在这样下去你会晒坏的。”云溪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却又不敢大声说出来。 太阳越来越晒,气温也越来越高,夏侯纾用丝绢擦了擦额头的汗,咬着牙说:“别急,我没事的。若是连这点苦都受不了,以后还怎么在这后宫中立足?”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到正殿里面出来一个声音。 “说得好!”姚太后由李嬷嬷搀扶着缓步走出来,显然是听到了夏侯纾与云溪的对话。她一脸欣赏的看着夏侯纾,说出来的话却没有半点温情。她说:“夏侯氏,看来哀家是小看你了。既然你这么有骨气,那就接着跪。” 说完她诡异的冲夏侯纾笑了笑,转身又进去了。 云溪刚想说什么就被夏侯纾拉住了。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夏侯纾明白自己在宫中势单力薄,不能在这个节骨眼上触怒姚太后。 黄昏时分,各宫嫔妃又来定省,看到夏侯纾的狼狈相,无不抿嘴低笑,窃窃私语。 吕美人扭着腰肢缓缓走过来,橘黄色的曳地长裙像落日的余晖一样散落在夏侯纾面前。 “咦?这不是夏侯贤妃吗?”吕美人故作惊讶道,“昨日在笔下和大皇子的生辰宴上不是很风光的么,怎么今儿个跪在这儿了?不会是得罪了太后了?” “吕美人。”姚贵妃永远是一身大红大紫,环佩叮当。她缓步从殿内走出来,提醒道:“说话可得仔细些,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妹妹是在咒骂太后恶毒呢。” “臣妾哪敢呀。”吕美人捂了捂嘴说道,“贵妃姐姐也知道我这人心直口快,并无恶意。帝太后仁慈宽厚,臣妾就是昧着良心也不敢说她的不是。” “妹妹怎么能不敢呢?”姚贵妃看着她,纠正她道,“妹妹应该心存敬意才是!” 吕美人愣了愣,忙称是,“还是贵妃姐姐仔细。” “那是自然。”姚贵妃说,“本宫协助帝太后打理后宫,若不仔细些,岂不负了能圣上所托?” “姐姐说的极是!”吕美人忙应和。 恰巧佟淑妃也在这个时候到了,她扫了夏侯纾一眼,不可置信道:“贤妃,你进宫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居然还会犯这样的错误?” 她用的是疑问句的语调,可夏侯纾听到的却是反问句。 夏侯纾扯出一个笑:“多谢淑妃娘娘教诲,妹妹受教了。” 佟淑妃在看了夏侯纾几眼便不再说话,因为此时独孤彻也来了,所有人都欠身行礼。 “你们都站在这儿做什么?”独孤彻看着众人,然后顺着她们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夏侯纾,眉头微蹙,“这是怎么回事?” “陛下就别管了,这是太后的意思。太后鲜少管后宫的事,今日这么做,自然是看不下去了。”姚贵妃忙搭腔道。 独孤彻看了看姚贵妃,又看了看夏侯纾,问姚贵妃:“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陛下是在指责哀家多管闲事吗?”姚太后的声音再次响起,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大殿门口的台阶上。她扫了在场的所有人一眼,下面顿时凉了一片。最后她的目光落在夏侯纾身上,冷声道:“哀家要是再不管,这祖宗家法,天理人伦都作废了!” “母后,纾儿究竟做了什么,让母后说得这么严重?”独孤彻疑惑道。他的目光同时也移向夏侯纾,“纾儿怎么说也是朕的嫔妃,母后处置朕的贤妃,难道朕就没有知情的权利吗?” “陛下!”姚太后勃然大怒,“哀家只不过小小惩罚一下这个目无尊长的嫔妃,陛下就心疼了?” “母后,您看您有说到哪里去了?”独孤彻的语气严肃中带着恭敬,“朕不过想知道事实情况,母后何必动怒。” “行了!”姚太后大吼道,“你什么也别说了,这后宫就交由哀家与槿秋打理便是,其他的陛下大不必多费心思!” “是啊,陛下,有臣妾与太后共同打理,必不会出什么差池。”姚贵妃也忙说。 独孤彻还是觉那里得不对,便径自朝夏侯纾走过来,看着她问:“纾儿,你究竟做了什么惹得太后如此动怒?” “我……”夏侯纾抬头看向他,独孤彻高大的身影正好将太阳完完全全挡住了,眼前突然暗了下来。她刚想说点什么,便觉得一阵眩晕,身子就不听使唤的往下倒。 夏侯纾刚倒下去,人群立刻炸开了锅。有的人失声尖叫,显然是被吓到了;有的人生怕粘上,默默站远了;还有的人比较激动,说夏侯纾是在装给陛下看,纷纷投来鄙夷的眼光。只有云溪急得大哭。 从起床到现在,夏侯纾都没有进食,有在烈日下晒了一天,早已精疲力尽。能撑到现在,全靠她是习武之人身体素质还不错。 “陛下,求你救救我家姑娘!”云溪抓住独孤彻的衣角大喊,“她一天没吃东西,又晒了这么久,肯定会生病的!陛下,这宫里就只有你能救我家姑娘了!” “别说了。”独孤彻看了云溪一眼,“赶紧去传太医到飞鸾殿!” 云溪连忙叩首,慌慌张张的往太医院方向跑去。 独孤彻将不省人事的夏侯纾抱了起来,神情复杂的看了已经被这情形怔住的姚太后一眼,转身离开了毓韶宫。 姚太后怔怔地看向姚贵妃,问道:“槿秋,你说哀家是不是下手太重了?” “太后,您就是菩萨心肠!”姚贵妃安慰她道,“若不是您心慈仁善,夏侯纾她敢目无尊长吗?这样的人,您不给她点颜色看看,以后这宫里还成什么样了?太后,您就放宽心,陛下向来孝顺您,他难道还不能理解您吗?” 第256章 失衡 独孤彻抱着夏侯纾刚回到飞鸾殿,太医就到了。 来的正好是沈从斌。 沈从斌替夏侯纾把过脉,说是长久未进食和暑热所致,又察觉到她的的颈部有淤青,便叫了云溪进来问明了情况,然后开了个药方让人去煎,然后候在一旁说是要再观察观察。 果不出他所料,大概过了半个时辰,夏侯纾就开始发烧。 云溪慌了,急得直哭。 独孤彻也慌了,命沈从斌赶紧想办法替她诊治。 飞鸾殿一下子闹得人心惶惶。 夏侯纾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围困在火中,四周都是熊熊燃烧的烈焰,浓烟滚滚,熏得她几乎快窒息。她拼命地想喘气,想大声呼救,拼命的寻找出口,然而回应她的却只是越来越大的火势。 突然,火海中冲进来一个身影,他带着温和地笑容,缓缓向她伸出了一只手。她连忙伸手去抓他,可却触不到他的手,仿佛他只是一个幻影,并且离得越来越远,无论她怎么呼救都无济于事。 再后来,那个身影消失在火海中。 世界突然开始崩溃,如那些正被烈火烧断坠落下来的房梁,渐渐将她淹没在火海中。她真切的感觉到自己被烈火炙烤着,痛彻心扉,却再也发不出一声呐喊…… 夏侯纾再次有意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似乎是进入了另外一个梦。她努力地张开眼睛,晨光刺得眼睛生疼。待这种不适应感慢慢减退后,映入眼帘的却是云溪一张放大的脸。 兴许是没有休息好,云溪的眼圈上有明显的淤青,还有些红肿,咋一眼看上去着实可怕。夏侯纾吓了一跳,本能的叫出声来。 云溪也被她的动作吓得缩了回去,愣了半晌,突然就哭了起来:“姑娘,你这是在要我的命啊!” “怎么了?”夏侯纾不明所以。她想起身,却一点力气也使不上,只得耐着性子问:“我这是怎么了?你又为什么哭啊?” “姑娘……”云溪扑到她身上大声哭泣,“你知不知道你昨晚都快把我给吓死了!你的命可是从阎王爷哪儿抢回来的!你说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向国公爷和郡主交代啊?” “你别说得这么严重,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夏侯纾一边宽慰她,一边想用手推开被她压住身子。这丫头最近估计吃得太多了,将她抱得死死的就算了,半个身子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了。然而她努力的好几次,却怎么也抬不起手来,只好咬着牙齿说:“云溪,你压得我好难受。” 云溪会意,忙坐直了身子并扶她坐起来,然后目不转睛的盯着她,滔滔不绝道:“姑娘,还好你没事了。你不知道,昨晚整个飞鸾殿上下都守了你一夜呢!还有陛下,他也守了一夜。今天早上祝总管来催,陛下才去上朝了。对了,陛下还说他下了早朝再过来看你呢!” “你是说陛下昨晚也在这儿?”夏侯纾不敢相信的看着云溪。这两天陆续发生了好多事情,她心中的疑惑一个接一个,都快堆成小山了。但她隐约记得昏倒前自己确实看见了独孤彻,他当时还问她什么来着。可是她现在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他要问她的是什么。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费心呢?是怕失去她这颗棋子? 嗯,应该是这样! 这样一安慰自己,夏侯纾就没觉得有多感动了。 云溪脸上的担忧慢慢收敛起来,看着她暧昧不清地说:“姑娘,其实我看得出,陛下心里还是有你的。不论是前晚咱们被困在济和宫,还是昨日你在毓韶宫被帝太后罚跪,陛下他是真的非常在意你。你是不知道,陛下他昨晚有多紧张,铁青着脸,我看了都害怕!” “你懂什么!”夏侯纾淡淡的说。原本她只觉得是他欠了自己,自己恨他怨他也是理所当然。如今反倒是他在处处帮她,她心里就像有一把天平,突然见就失去了平衡。可她却又不敢承认心里那种异样的感觉。 夏侯纾瞥了一眼满脸期待的云溪,忙转移话题:“你还没告诉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我感觉一点儿力气也没有?” 云溪也不计较夏侯纾的故意回避,老实回答说:“你昨晚整个人都给烧糊涂了,一直说着胡话!可把我们给吓坏了,不过沈太医说没什么大问题,休养一阵子就没事了。对了,沈太医还配了一副膏药,专门用来缓解你颈部的淤青和疼痛的,一会儿我就拿来给你涂上。” “我说什么了?”夏侯纾紧张的问。一想到自己可能当着独孤彻的面说了不该说的话,她就头皮发麻。 云溪仔细想了想说:“好像是在叫谁救你,我当时太着急了,也没听清楚。噢,陛下一直守在床边,他应该听清楚了,你可以问问陛下!” “你说的都是真的?”夏侯纾松了口气。然而她仔细捋了一遍之后,突然又紧张起来。她叫人来救自己?那她是不是还说了其他的什么?会不会把与夏侯翊的约定也说漏了嘴?不妙啊,太不妙了!万一独孤彻知道她一心想着要逃出宫去,那还会不提防着她吗?毕竟她名义上也是他的妃子。男人的眼中向来揉不得沙子,何况他还是高高在上的皇帝。 云溪不高兴的撅着嘴说:“姑娘,我什么时候骗过你了?” 夏侯纾忙冲她笑笑:“当然没有,是我多疑了,你别往心里去。” “瞧你这话!”云溪更加不高兴,“不是说我骗你就是说我小气!等你好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好了好了,我说错话了还不行吗?”夏侯纾忙服个软,不然这丫头闹起来还真没个正形。 云溪见她先认了错,便也不再骚扰她,转身让碧桃端些清淡养胃的粥进来给她垫垫肚子。 夏侯纾想了想,又叮嘱她:“昨天的事千万不能传出宫去,我父亲和母亲知道了会担心的。” “这个我当然知道!”云溪拍着胸脯保证,然后又小声问,“那我能告诉二公子吗?二公子很担心你的。” “云溪啊——”夏侯纾故意漫不经心地揉着有些疼痛额头,威胁道,“原来你到现在都还没有弄清立场,我看我还是把你送回越国公府好了。” “我随便问问!”云溪忙说,“你可千万别当真了!” 夏侯纾看着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笑了。 中午独孤彻果然又来看她,对昨日的事却只字未提。他先是让沈从斌给她把了脉,确定她没有其他症状了才命太医回去。随即又让宫人将熬好的药端来,非要看着她喝下方可。 夏侯纾讨厌喝药,黑乎乎的一大碗,看着就没了勇气把它喝进肚子里。奈何独孤彻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见她迟迟不喝,又命人去弄了一碗红糖水来。夏侯纾自知躲不过去,只得满腹委屈和着眼泪咽下了一碗药。 独孤彻对她的悲壮摸样很吃惊,失笑道:“没想到你这么大的人了,居然也要像小孩子一样哄着才肯喝药。” 夏侯纾嘴里一片苦涩,只顾着喝红糖水改味,也没空搭理他。 独孤彻倒也不计较,闲适地找了个位置坐下,盯着她把红糖水喝完。 夏侯纾在他近乎关切的目光下坐如针毡,最后把心一横,硬着头皮说:“臣妾身体已无大碍,请陛下不必在意。只是陛下若因臣妾而耽误了政务,只怕臣妾又要成罪人了。望陛下体谅臣妾,以民生大计为重。” “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独孤彻嘴角轻轻一勾,随即露出一丝失望,“也对,你总是最特别的。宫里的女人,没有谁不盼着朕能留在她宫里,只有你,一心一意的只想着躲着朕。” 夏侯纾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保持沉默。 伴君如伴虎,像她这么个不守规矩又状况百出的人,又何必在自己头上悬一把刀?一层不变的生活固然是无趣了些,但是在她找到时机之前,还是有期盼的。说到底,她跟他的那些女人,终究是不一样的,她的心并不在这儿,更不在他身上。 独孤彻顾自叹了一口气,甩甩袖子走了。 此后夏侯纾便安心将养了几日,身体逐渐复元。但是这片宁静很快就被福乐公主打破了。而且独孤彻不知为何也突然对福乐公主的功课上心起来,每天都会抽时间过来督促她的功课。 一个日理万机的君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时间。 夏侯纾对此相当不满,但是作为飞鸾殿的主人,又是福乐公主的老师,双重身份之下,不得不站在一边看他们父女情深。倒是宫中有传言说她一早就没按着什么好心,明面上教公主读书,实际是利用公主勾引陛下。 宫里的谣言传成那样,独孤彻天天往后宫跑,肯定早就听到了,可他就是不用声色,也不避讳。想来也是,别人骂的是她夏侯纾,又不是他,而且名义上她也是他的嫔妃,他根本就不用避讳什么。 “纾儿。”福乐公主突然凑了过来,一边摇着她的手臂,一边央求道,“你教我作诗如何?” 夏侯纾原本正望着窗外的一棵银杏树发呆,听了这话不免愣了一下。随即她疑惑地看向一脸期待的福乐公主,再看向不远处若无其事的独孤彻,总觉得自己中了他们父女的计。她很想问问他们,究竟对她的误解有多深,竟然敢有这样的想法? “公主殿下,我才疏学浅,怕是不能胜任。太学里那么多大儒,个个学富五车,一定比我更懂得教。”夏侯纾委婉的表达着拒绝之意。 “你就别谦虚了。”福乐公主乐呵呵地说,“去年在临水亭比试,你作的诗就很好,父皇也说不错。”说着她看向独孤彻,甜甜道,“父皇,以后我就跟纾儿学作诗好不好?” 独孤彻起身走过来,摸着宝贝女儿的头,宠溺地说:“当然好。只要昔恬喜欢,什么都可以。” 好什么好!既然那么有闲情逸致你自己教啊! 夏侯纾悄悄瞪了正假装在给福乐公主检查功课的独孤彻一眼,有些恼怒,这分明就是他们父女俩串通好了的。心里暗暗道,昔恬啊昔恬,亏得我平日里对你那么好,居然也在背后算计我。但碍于她老子在此又不好发作,只好收敛怒容。早知道作一句诗会给自己招来后祸,她当时就随便诌两句好了,当时丢脸总好过以后被他们父女俩缠着。 “公主殿下,我当日不过是信口胡诌的,当不得真才实学。”夏侯纾哭丧着脸说,“你还是另请高明。” 第257章 暧昧 “又拿这句话来搪塞我。”福乐公主轻轻地叹了口气,像是个多愁善感的天真少女,失望道,“我知道你是嫌我笨不想教我,可是我这次是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好好学的,不能让别人觉得我堂堂一个公主却胸无点墨。” 夏侯纾默不作声,静静地看着福乐公主表演。她也不是第一天认识福乐公主了,绝对不会再被她具有迷惑性的年龄和那张无辜的脸欺骗。 福乐公主见她没反应,反而是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稍微有些心虚。随后她想了想,立马心生一计,像只小狗一样往夏侯纾身上蹭,可怜兮兮的说:“纾儿,我自幼就没有了母后,父皇他终日忙于朝政,也没空教我。唯有你待我甚好,父皇也信任你,你就可怜可怜我。” 夏侯纾躲闪不及,只能忍受着她的撒娇。心想她自己还没出生就被人视为不祥之人,出生时还害得母亲差点难产,接着又病厄缠身,折腾得家宅不宁,再之后就被送到了泊云观,如今又被困在了这座囚笼里,可比她这锦衣玉食的公主悲惨得多。可她毕竟比福乐公主大了一半多,不至于在这个时候跟对方比惨,不然就显得她很没有气量。而且福乐公主说得如此动容,她再拒绝还显得有些不近人情。 福乐公主不达目的不摆休,拉着夏侯纾的一只胳膊直摇晃,不停地说着好话。夏侯纾招架不住,只能勉强点了点头表示自己会尽力。 福乐公主终究还只是个孩子,一看目的达成,转眼便又欢呼雀跃起来,放开夏侯纾转身扑到独孤彻怀里,抱着他的脖子得意地说:“父皇,我就说了,纾儿心软,一定会同意的!” 独孤彻笑得一脸温和,嘴上什么也没说,只是低头理了理宝贝女儿的小辫子,仿佛早就已经预测到会是什么结果。父女俩合着伙在夏侯纾面前走个过场,完全是给她一个台阶下。 果然老狐狸生的崽也是小狐狸! 夏侯纾心里默默腹诽着。然而此情此景,不由得让她心生感慨,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她是无福再享受这样的父慈女孝了,不是父亲不慈祥,也不是她不孝,只不过上天给她回馈的时间实在太仓促,她还来不及。 独孤彻侧脸看了夏侯纾一眼,见她心事重重的样子,脸上的笑容也逐渐收敛起来,然后摸了摸女儿的小脑袋,慈爱地说:“昔恬,今天的功课就到这儿了,你现在可以出去玩了。” 福乐公主一听可以出去玩,立刻兴高采烈的跑了出去。 夏侯纾目送着福乐公主欢快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暗自感叹孩子都是这样,永远对功课心生厌倦,钟情于玩乐。不过这才是正常的,孩子就得有个像样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日后才不会患得患失没有安全感。 再回过头来,却见独孤彻正目光炯炯的看着她,夏侯纾感觉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连忙将目光移向窗外。 窗前是一棵有些年岁的老银杏树,许是遭了虫蚁,原本抽芽长叶、绿荫如盖的季节,偏偏它叶片都泛了黄。这宫中,除了御花园,怕是没有春天的。夏侯纾一时感慨万千,便转头对独孤彻说:“我送你一首是。” 说完她转身走到书案前,豪挥羊毫,沙沙沙的在纸上写了一首诗: 西风吊影独自凉,萧萧落木尽春光。 随风潜入九曲巷,今夜何人望月乡? 旧时不知酒断肠,故拟参商奏断章。 策马归来人还笑,当时只道是寻常。 独孤彻慢慢地走过来,站在旁边候着她一笔一划写完,没做声。待她终于放下笔,他才拿起诗稿来看。 “纾儿,你哪儿来的那么多感慨?”独孤彻的目光慢慢从纸张上移到夏侯纾的身上,满心满眼的疑惑。 夏侯纾不是个喜欢把自己的喜怒哀乐随便告诉别人的人,可今天却不知为何,她突然好想找个人倾诉,但又怕说多了他会误会,只好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淡淡地说:“陛下也不是第一天认识我,该知道我向来是个不合时宜的人。刚才的诗作,只不过一时感怀,过后大多不记得。” 独孤彻看着她,脸色变幻莫测,许久才说:“纾儿,朕希望你对朕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不论什么时候。” 他的眼神认真得让人生畏。 夏侯纾有一瞬间的失神,恨不得把刚才说的话一口吞下去,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他果然比她想象的要了解自己,居然一眼就看出她是在说谎。不过她说谎顶多是骗了几个人,而他即便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全天下的人都会说陛下圣明。比起他说的谎,她的又算得了什么? “陛下误会了,臣妾的话句句属实,确实只是一时感慨。”夏侯纾理直气壮地说,刻意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独孤彻目光直直的盯着她,一脸的不可捉摸。他承认自己对她是怀有期待的,因为这份特别,他甚至表现得有些唐突和失控,但是他现在却越来越看不清她了。有时候,他觉得她很近,近在迟尺;有时候,他又觉得她很远,远在天边,无论他怎么努力都够不着。 夏侯纾刚开始还能镇定自若的与他对视,可没一会儿她就败下阵来,眼神开始躲闪,连心跳都不受控制。 她绞尽脑汁的想着该怎么岔开这个话题。 “对了,我还没有谢谢你那晚将我从济和宫救出来呢。”夏侯纾一边想一边说,说完又觉得自己提起这些往事有点不合时宜。可她一时间确实也找不到其他话题来化解眼前的尴尬,只好语无伦次的继续说:“我一直都很好奇,为什么皇太后帮着照云长公主抓了我,却又只是把我关在余太妃的住处。她到底想干什么呢?” “我以为你知道。”独孤彻诧异的看着她,见她满脸写着疑惑不解,只好叹了口气说,“难道你看不出她们只是想试探朕对你的心意吗?” 夏侯纾露出满脸的惊愕。那晚杨太后确实跟照云长公主这么说过,可她从未相信,也没有往这方面想。毕竟她们若想知道独孤彻在意谁,其实宫里还有很多比她更合适的试探对象,比如说姚贵妃和佟淑妃,还有白婕妤、吕美人等等,再怎么也轮不到她呀。 “你别开玩笑了。”夏侯纾心虚的说,“我知道这件事又给你添麻烦了,不过请放心,以后我一定注意的,遇到皇太后和照云长公主一定绕着走。” “你看你,朕告诉你真话,你不相信,总是喜欢顾左右而言他。”独孤彻苦笑一声,又问道,“到底要怎样,你才愿意相信朕?” 这是个好问题。夏侯纾再次认真的看向他,故意说:“照云长公主之前设计陷害过我,所以我心里对她有恨,只是碍于她身份尊贵无法报仇。陛下若是想让我相信,不如你把照云长公主交给我来处置。” 独孤彻一脸错愕,半晌才说:“朕希望你只是在开玩笑。”随后他又看了一眼门外,继续说,“这样的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即便你心里是这么想的,也不要说出来。” 夏侯纾的脸色骤然暗了下来,冷冷道:“说来说去,陛下还是护短。” “朕若真护短,那也是护着你。”独孤彻认真的看着她,神色语气都极为严肃,纷纷并不知道自己说的话很暧昧,“朕告诉过你,不论是皇太后还是照云长公主,朕现在都不能动,更不能交给你处置。” 说一千道一万,不过是因为杨太后和照云长公主都是皇族罢了。若是将当初的真相公之于众,岂不是在打皇家的脸? “我知道,都是为了大局着想嘛。”夏侯纾已经彻底失去了耐心,语气里也全是嘲讽,“陛下不用再解释了。” 独孤彻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又笑了,语气轻佻道:“你生气的样子倒也好看。” 夏侯纾的脑中一阵轰鸣,半晌才反应过来,忽的转过脸,只觉得脸上烫得很。可耻啊可耻!想她一代女侠,除了女红不行,翻墙、打架、查案样样精炼,居然就这么被人正大光明的调戏了。 “纾儿。”独孤彻一手搭在她肩上,故意看着她的脸好奇道,“怎么呢?又生气了?咦?脸怎么这么红?” 他是故意的!他肯定是故意的! 夏侯纾顿时连杀他灭口的心都有了。这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耻的男人?他就不能选择闭嘴吗? 她忍无可忍,甩开他的手跑出了书房。 宫院里,福乐公主正跟几个宫女在踢毽子。也不知道是谁踢了一脚,那毽子就像长了翅膀似的向夏侯纾飞来。夏侯纾眼疾手快,本能的抬起腿就是一脚踢过去,由于用力过猛,毽子竟被踢到了房顶上。 一干宫女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 夏侯纾叹了口气,这脾气也发的忒没意思了。 福乐公主看了看房顶上的毽子,又看了看站在原处有些自责的夏侯纾,跑过来囔囔道:“纾儿,毽子被你踢到房顶上去了,这可怎么办?” 夏侯纾望着房顶上的毽子翻了个白眼,道:“我去帮你捡来便是。” 福乐公主听了高兴地放开她的手。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下地面到房顶的距离,也就三四米的高度,不算特别高。而且旁边正好有一棵银杏树,正是借力的好地方。于是她看准了着力点,纵身一跃,快速地沿着银杏树爬上了上去,然后跳到了房顶上,赢得下面一阵喝彩。 夏侯纾捡完毽子,并未原路返回,直接就从房顶上跳了下来,吓得一干宫女心里扑通扑通直跳,满眼的惊讶与羡慕。 福乐公主也对此也十分惊艳,突发奇想道:“纾儿,我突然不想学作诗了,要不你还是教我习武,我也想像你一样飞檐走壁。” 夏侯纾将毽子交给了福乐公主,顺便帮她整理了一下因为踢毽子太过活跃而有些凌乱的发饰,笑眯眯的说:“你刚才不是还说这次是下定决定要好好读书,好好学诗的么,怎么这么快就反悔了?原来你所谓的决心就是一时兴起啊?难道这也是你父皇教你的?” 福乐公主赶紧捂了捂嘴,生怕把自己跟父皇的小秘密泄露了。 夏侯纾却已经看明白了,只是不揭穿她,然后招呼旁边的宫女继续与福乐公主踢毽子,她自己则慢慢出了飞鸾殿。 福乐公主后悔不已,不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毽子吸引了过去。 第258章 偷听 夏侯纾心事重重,一个人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御花园。御花园里还是一片灿烂,只是她却没有欣赏的心情。 自从她以贤妃的身份进宫以来,独孤彻对她的态度比起以往更加殷切了,甚至还有很多讨好的部分。尤其是最近发生的这些事,独孤彻的反应都让她深刻感受到了关心与真诚。可她却不敢承认,也不敢沉迷,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沦陷,忘了自己的初心。 想着想着,她便走到了鉴明湖畔的假山林里,而假山的后面分明有人在说话,她不由得停住脚步听了起来。 “哀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度量要大些,你这般容不得人,日后就是陛下也会厌烦。”一声呵斥从假山那边传出来,正是姚太后的声音。 整个后宫里,姚太后能够这么关心且耐心教诲的,诚然就是姚贵妃。 夏侯纾吓了一跳,连忙小心翼翼的躲起来。她本不是一个喜欢听人墙角的人,但在这皇宫里待久了,大概也感染了别人的恶趣味,突然就好奇她们鬼鬼祟祟的在这里说什么,便继续听了下去。 “我知道错了,以后我一定听您的话,好好改,您就不要在生我的气了。”姚贵妃围着姚太后连番撒娇讨好,一会儿叫太后,一会儿又叫姑母,最后还打起了亲情牌,“从小您就最疼我,什么好东西都想着我,我也一直想要好好孝顺您,却总是笨手笨脚的惹得您不高兴。您若是因此气坏了身体,就是我的不是了。” 姚太后能有今天的地位,除了自己生了个能力出众的好儿子,还离不开以兄长姚成威为首的姚氏一族的鼎力支持,所以提到娘家和娘家的人,她总还是心软的,也就不舍得责备了。 姚贵妃见她神色稍缓,连忙又趁热打铁的求助道:“姑母,我知道您对我寄予厚望,所以我一直都努力的把事情做好,就盼着能得到您的认可。可是陛下已经好久没有来景华殿了,我想了好多办法都没用,不是说政务繁忙,就是在陪昔恬读书写字,就连送去的东西也被换封不动的退了回来。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这回您可一定得帮我呀!” “你胡言乱语什么!”姚太后听到她说这个就头疼,不悦地冷哼一声,“哀家还要怎么帮你?难不成让哀家下道懿旨,命令陛下去你宫里?” 姚贵妃知道自己的要求让姚太后有些为难,但她确实是没辙了,不然也不会跑来自揭伤疤。而且她觉得,她受不受宠,能不能当皇后,都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事,还关系着整个姚氏一族的兴衰。所以她得把这层利害关系挑明了,摊开了,别人才会帮她。 姚贵妃很快就想好了措辞,便道:“咱们姚家这一代子息薄弱,继辉兄长他年纪虽然长了,却不堪重用,连自己的家事都处理不好,未来也不能指望他能光耀门楣。韵春虽然嫁进了丞相府,可是她与那王昱坤夫妻并不和睦,她都进宫来跟我哭了好几回了。如今全家就我这么一个女儿在宫中,您要是不帮我,咱们姚家迟早被别人踩在脚下!” 姚太后自然也知道这其中的利害。姚家的小辈中,确实没有能担大任的人,日后别说光宗耀祖,能够守住现在的家业与荣耀就不错了。 身为女人,姚太后自然更关心娘家的女孩子们的处境,于是她叹息道:“韵春那丫头也是个不顶事的,在家里的时候就胆小如鼠,连句话都不敢大声说,生怕被踩着尾巴似的。丞相府也就面上好听,其实也是个龙潭虎穴,又有个那么跋扈的婆母,以她的性子怎么能应付得过来?你是做姐姐的,一定要想办法帮帮她,适当的压一压王家的风头。回头哀家也多宣她入宫觐见,至少要做个样子,免得她在别人家被看低。” 姚贵妃闻言连忙道谢。 姚太后摇摇头,看着姚贵妃平坦的小腹直叹气:“槿秋,你怎么就这么不争气?性子骄纵些也就罢了,总还有哀家替你撑着,别人也不敢拿你怎么样。若有一日哀家不在了呢?陛下还会像现在这样忍耐你吗?所有嫔妃中,就数你承的雨露最多,可你这肚子怎么就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姑母,我也想早日怀上龙种,为皇家开枝散叶啊。可就是一直怀不上,这事我比谁急啊!”姚贵妃万般委屈道,几近垂泪。 姚太后瞥了她一眼,同为女人,她也知道这事急不来,可是她却不得不着急,又问:“召了太医来瞧过了吗?” “看了好几回了,药也糊里糊涂的吃了不少,可是太医说我身体并无异常。”姚贵妃既委屈又恼怒,“我以为是那太医不精通,又找了以前给宫中的妃嫔安胎过的老太医来看,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当两个年轻女人相斗时,做婆婆的往往会帮着自己中意的那个人。但当矛盾中心换成是自己的儿子时,天底下没有哪一个当母亲的会纵容儿媳妇诋毁自己的儿子。就算这个人是自己的亲侄女也不行。 “放肆!”姚太后声音骤然变冷,“你这话是说陛下有问题?” 姚贵妃被吓得忘了回话,连忙反省着自己哪里说错了。 姚太后睥了姚贵妃一眼,接着说:“别把自己的问题推到陛下身上。若陛下真有问题,那昔恬和大皇子又是从哪儿来的?” “姑母,我说错话了。”姚贵妃忙认错,说到后面又极尽委屈,“可是陛下现在都不来景华殿了,这龙种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怀上的呀。” “你放心,哀家自会跟陛下说,让他常去看你。谁叫你是哀家的亲侄女呢?咱们姚家,以后还得靠你。”姚太后宽慰中又有些不悦,“不过哀家得再提醒你,你这容不得人的性子得收敛收敛。哀家都听说了,飞鸾殿的那位,陛下至今都没碰过。她成不了你的障碍,你也不要总是拿这个来跟陛下使小性子。男人嘛,终究还是喜欢温和贤淑识大体的女人。” 姚贵妃并不赞同姚太后的话,幽幽的说:“她今日不承宠,难保她明日就不得宠。近来陛下日日都往飞鸾殿跑,保不准就被那狐媚子勾引了去。” “你怕什么!”姚太后瞪了她一眼,苦口婆心道,“你要知道,你现在不仅是贵妃,你还是哀家的亲侄女,陛下的亲表妹,未来的南祁皇后。你要学会包容和大度,就算你再看不惯她,在陛下和众人面前也要表现得一团和气。你若连这点气量都没有,又如何坐稳皇后之位?” “姑母,可是我心里委屈。”姚贵妃语气带着几分哽咽,絮絮叨叨地说,“陛下登基后,为了顾及您的感受,鲜少与济和宫那位有来往。可是生辰宴那晚,明明是我忙前忙后的操持着,可陛下非但没有一句好话,还当着朝臣的面把阿媞指婚给了吕本,让吕氏得了风光。后来他听到夏侯纾被济和宫的人带走了,竟然什么都不顾了,直接闯进了济和宫去要人,事后更是一句也没有跟您透露。也就您大度,一直装作不知道,也不过问。” 姚太后若有所思,这件事她确实不大高兴。尤其是独孤彻将平康长公主指婚给吕本这件事,他之前也就跟她提过那么一嘴,她甚至都没有答应。不过这件事最终如何,还得另外想办法。 姚贵妃见姚太后没有制止她,继续控诉道:“还有那夏侯纾,她也不是什么心思单纯的,明明是习武之人,胆子比天大,身体也壮得跟头牛似的,可您不过是罚她跪了几个时辰,她就装得弱不经风的样子,竟然当着陛下的面晕了过去。这不是在挑拨陛下与您的母子关系吗?我早就让人打听过了,那日陛下原本是在御书房批阅奏折的,一听说她被罚了,立马就赶了过来。可见这个夏侯纾的确是个心机很深的女人!若是放任下去,她迟早会玷污了陛下的贤德之名!” “你真是愚不可及!”姚太后这次没有再容忍她继续挑拨,而是厉声呵斥道,“陛下他是九五之尊,又不是真糊涂,为了朝廷娶个女人怎么了?不过是放在宫里好吃好喝的待着,做个摆设罢了。如今朝中动荡不安,正是用人之际。越国公手里有兵权,恭王府的情报网密布天下,陛下册封夏侯氏为妃,只是权宜之计。即便是一时迷恋,也不过是逢场作戏,长久不了。若非如此,你以为哀家会姑息那个没规矩的丫头?” 姚贵妃垂着头没说话。当初独孤彻执意要礼聘夏侯纾入宫的时候,的确是这样说服姚太后的,可是她作为独孤彻的枕边人,她最清楚独孤彻对夏侯纾是什么心思。若是连这点事都看不明白,她还妄想着当什么皇后? 她不怕独孤彻对那个女人动了心思,就怕这心思持续得太久。 姚太后气归气,到底还是向着娘家侄女的,她拍拍姚贵妃的肩,安慰道:“你放心,有哀家在,这南祁的皇后早晚得是你!哀家也劝你不要妄自菲薄,担心这些有的没有的事,但也别自以为是,整天尽干些蠢事!” “是,姑母,我知错了。”姚贵妃难得一见的唯唯诺诺。 姚太后很满意她的认错态度,于是继续叮嘱道:“至于飞鸾殿的那位,哀家量她也起不了什么风浪。既然宫里不缺她这份口粮,就先当只猫儿狗儿的养着,你就不要总是把心思浪费在她身上了。若是她再敢生事,哀家自会秉公处置。” 有了这句话,姚贵妃安心的笑了起来。 姚太后的神色却并未好转,而是幽怨地又瞥了一眼姚贵妃平平的小腹,叹着气说:“你只管早日怀上龙种,别辜负了哀家的一翻心血。” 姚贵妃连连点头。 夏侯纾听完深吸了口气。她一直很纳闷姚太后当初怎么会同意她进宫,原来是看中了她的身份以及背后的价值。越国公府的女儿加上恭王府的外甥女,确实非她莫属。她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为自己感到可悲。 这宫中果然是步步惊心,幸好她早就有所收敛,从不主动惹事,不然只怕这条小命就保不住了。 夏侯纾感慨完,便想趁着里面的人还没发现赶紧离开,然而她刚轻轻移动了一步,便见一只受了惊的黑猫扑了出来。吓得她一个趔趄,踩得小径上铺着的鹅卵石咯咯作响,同时也惊动了假山后面的人。 “谁!”姚太后听到了响动大喝一声。 姚贵妃也立马警惕起来,目光看向声音源头的方向。随后她与姚太后交换了一个眼神,便提着裙摆追了出来。 第259章 主动出击 一惊未平一惊又起,夏侯纾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只想在里面的人出来之前赶紧逃离现场。奈何她脚下的鹅卵石并不平稳,一个没站稳就滑了一下,身子也不受控的倒了下去。姚想这下完了,定是早被姚太后和姚贵妃发现了。她俩那么恨她,肯定不会轻易饶过她。 “喵——” 一个惟妙惟肖的叫声忽然从她耳旁划过。 夏侯纾还没来得及惊讶就被人捂住了嘴,随后那人抱着她往旁边一带,两人齐齐躲进了假山里的一个石洞。 姚贵妃快步绕过假山,来到夏侯纾刚才站的位置,地上的鹅卵石虽然凌乱,但与旁边的并无二致。她又四下看了看,只看到一只跑远的黑猫,便扫兴的说:“不过是只发了情的猫而已。” 姚太后听了一脸厌恶,愤恼道:“你回去告诉宫里的女人,看好自己的猫!再让哀家看到就全抓来处死!” “是,我随后就通知各宫。”姚贵妃嘴上回答着,眼睛却再一次将四周都打量了一遍,确认没有第三个人的存在,才放下心来。 姚太后彻底没了兴致,摆摆手道:“哀家也乏了,你陪哀家回宫。最近宫里事情多,扰得哀家心烦。” 过了一会儿,假山那边便没了动静。 夏侯纾估摸着姚太后和姚贵妃都回去了,这才有心思关心身后的人是谁。而他身后的人也放开了她。 夏侯纾硬着头皮转过身,却因为太过惊讶本能地将对方推开。脱离了他的搀扶,她双腿一软便跌倒在地,慌忙道:“臣妾参见陛下!” 独孤彻理了理自己的衣裳,笑着看向她,问道:“就一会儿功夫,你怎么躲在这儿来了?” “避之不及,也就只能躲了。”夏侯纾无奈的摊摊手,她要是能提前预知姚太后和姚贵妃会在此密谋,肯定不会过来。 “她们刚才说的话,你别放在心上。”独孤彻一边说一边伸手来拉她,动作十分自然娴熟,好像他们原本就很亲密似的。 夏侯纾避开了他的手,自己扶着假山站起来,仰着头故意问:“那么,陛下是想让臣妾当做什么都没有听到?” 独孤彻看了看自己停留在半空中的手,又轻轻收回,神色有几分诧异,又有几分无奈。他说:“如此更好。” “原来这才是你的目的。”夏侯纾冷笑道,“一个贤妃的封号换我们越国公府和恭王府对你誓死效忠,独孤彻,你不去经商真是可惜了!” 许是气极,她不禁又对他直呼其名。 独孤彻并没有计较她的冒犯,反而是笑道:“朕就知道你会这么说,如今朕这个皇帝又成了奸商,你应该是更恨我了?” “没错!我恨你!”夏侯纾看着他,连装都不愿意装了。她的心里闷闷的,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钝痛感。然而想到自己现在的处境,她又觉得很无奈,喃喃道:“可是我恨你又能怎样呢?你是皇帝啊,所有人都可以成为你的棋子,所有人的性命都在你的一念之间。” 独孤彻没有说话,只是神色越发难看。 夏侯纾难得在他面前发疯,便借着这个机会将心中所有的不满都悉数吐尽:“看,我已经多次冒犯你了,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与其做你的棋子,或者说一只被圈养的猫儿狗儿,还不如你现在就赐我一死!” 这句话像是一把剑一样击中了独孤彻,他慌忙握住她的手,神情诚恳地说:“朕与你说过的每一句话,都是出自真心,绝非逢场作戏。” 这一刻,夏侯纾不得不承认,面对独孤彻的多番维护,她之前确实动摇过,也手足无措过,可是今天听了姚太后的那一番话后,再听他这么说,她连半个字都不敢相信,只觉得可笑。 “独孤彻,你要是真的为我好,你就放了我,不然你就杀了我。”夏侯纾觉得很累很累,疲惫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就算你现在不杀我,迟早有一天也会对我动手。” 独孤彻心里清楚,她是被刚才听到的那些话给吓到了。可是除了安抚和解释,他没有办法让时间倒流,回到这件事发生之前,更没有办法消除她的记忆。于是他将她拥入怀里紧紧抱住,郑重承诺道:“你放心,有朕一天,就护你一天周全。” “护我周全?我没听错?”夏侯纾再次推开他,然后仔细打量着他的表情,却看不出半点端倪。她冷笑一声,带着几分挑衅的语气问:“我凭什么相信你?就因为你是皇帝?哼,皇帝的话最经不起考验了。” “你现在可以选择不相信朕,但朕会用行动来证明。”独孤彻骤然严肃起来,“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见他仍然没有发怒,夏侯纾的胆子又大了些,继续挑衅道:“说到底,你就是不肯放我走,还拿这么冠冕堂皇的话来搪塞我。既然如此,不如把你的免死金牌赐给我。这样一来,我无论做了什么,都能免于一死,,你也不会失去我这颗棋子。怎么样,这个买卖不错?” “夏侯纾!”独孤彻突然叫她全名,声音骤然变得凌厉起来,“朕向来说一不二,你也不必怀疑。至于你说你是朕的棋子,朕不否认,但也不完全是。你入宫这么久,难道朕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讨好你,利用你吗?夏侯纾,朕觉得,你并不糊涂。” “是啊,我很清醒。可是与其这么痛苦的清醒着,还不如糊涂!”夏侯纾心中有太多的怒火找不到倾泻口,情绪也在奔溃的边缘徘徊着,“我父亲和舅父不是傻子,我也不是傻子,你的臣子们更不是傻子!我为什么会进宫?你以为你的谎言没人能看得出来吗?你错了!我们只是没有办法去改变,所以不得不接受罢了。” “纾儿,你怎么会这么想?”独孤彻担忧的看着她。他觉得自己快不认识她了。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做错了。 夏侯纾完全不想听他说话,继续质问道:“你说你会护我周全,那么我问你,你今日可以做到,那明天呢?后天呢?以后呢?难道我此生就只能靠着你能护我周全这句承诺在宫中小心度日?凭什么?” 独孤彻突然发现,女人一旦开始歇斯底里,就会变得不可理喻,所以他没有再继续跟她争执,而是面容铁青的从假山的洞口大步走了出去。 夏侯纾并未觉得自己哪里错了,相反,她觉得他终于看清了这些人的真面目,一个个都口是心非,狰狞可怖。 独孤彻先一步离开,她后一步就从洞里走了出来。别人不让她好过,她也不能就这样遂了别人的意。独孤彻不是说会护她周全吗?那她就回去好好想想,试试他的容忍度有多少。 这次不欢而散之后,夏侯纾便主动出击,背上礼品、酒水和蔬果,频繁的与各宫妃嫔走动起来。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结识的女人多了,掌握的八卦也就越来越多,这可比她进宫这么久听到的还有丰富多彩。 比如说翠微殿的孟才人平时看着不显山露水的,却是个制香高手。她刚进宫的时候,别的妃子都是送各种首饰布匹巴结笼络他人,唯有她囊中羞涩,送的都是自己制的香。起初别人也是很嫌弃的,但是慢慢的她们发现孟才人制的香不仅气味独特,效果也很好,而且留香持久。后面去跟她要香的人就越来越多,渐渐地也引起了独孤彻的注意,所以独孤彻心烦的时候就会去她那里坐一会儿。而孟才人也很会做人,隔三差五就制香送给宫中妃嫔,除了姚贵妃每次都扔出来,其他妃嫔都很喜欢。 还有吕美人,据说她怀着大皇子的时候,独孤彻曾经恩准她娘家母亲蔡氏和妹妹进宫相伴。那蔡氏看到大女儿怀着龙嗣,享受着荣华富贵,惊艳不已,恨不得就此留下,在宫里住一辈子。她见吕美人怀着身孕不方便侍寝,又见自己的二女儿吕洁长得如花似玉,竟然起了二女共侍一夫的心思,便怂恿着吕洁去勾引独孤彻。吕洁年纪小,胆子也小,刚开始也不愿意,可在宫里久了,日日看着器宇轩昂,指点江山的独孤彻,难免春心萌动,于是便听从了蔡氏的蛊惑,朝着独孤彻暗送秋波。然而敏感多疑的吕美人很快就看穿了她的心思,一气之下就寻了个由头将她们母女送出宫去,还找了人迅速了给吕洁定了亲事,断了她们的念头。 然后就是从未露面过的霍昭仪。据说长期置空的披香殿其实就是她的寝殿。霍昭仪是熙平三年采选入宫的,性格谦和讨喜,也是同一批入宫的秀女中最受独孤彻喜爱的女子,曾坏过龙嗣,只不过后来没保住,还伤了身子,也伤了心,养了许多年也没有见好。再后来,独孤彻便将她送出宫去疗养了,近三年一直没有回宫。 …… 说到后面,她们又提起了最近的一件怪事。据说前几天陛下请了一位曾经服侍过大行萧皇后的老嬷嬷进宫,人一来就直接送去了临枫斋,专门服侍和教导福乐公主。外面的人都很好奇那老嬷嬷是何许人也,结果临枫斋竟然增强了戒备,不仅里面的人口风变严了,也不让外人进,更不许外人在附近过多停留,说是怕打扰福乐公主学习。 大家想尽办法,也只打听到那老嬷嬷姓江。 当然,最令人震惊的是逃窜了好几个月的宇文盛终于被抓到了,目前正由赤羽军护送回京受审。据说为了抓他,赤羽军损失了一千多人,其中还有一个颇有本领的校尉。而传言中被宇文盛带走的女儿宇文愉,却依旧下落不明,所以大家都默认她是死在了长庚镇之前的那场大火中。 大家都在猜测,宇文盛受审之后,照云长公主和陵王世子宇文恪该如何自处。有人说,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都是受害者,而且还有皇室血脉,与宇文盛这样的反贼不一样,就算将来宇文盛受审后获刑被斩,夷三族,也不会牵连到他们母子。宇文恪照样可以继位为新一任陵王,统治一方。有人则说,如今朝廷意在削藩,既然陛下已经下旨褫夺了陵王的封号,就不如借此机会彻底消除陵王的势力,归入朝廷统一管辖治理。 至于照云长公主,她依然还是皇室公主,以后是要继续修心念佛,还是还俗纵享世间繁华,全凭她自己的心意。 而作为她儿子的宇文恪,朝廷大不了封他做个闲散郡王。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不置可否,心里却暗暗感慨,宫里的这些女人,平时只会拈酸吃醋,献媚取宠,看着好像愚昧无知又不好相处的样子,其实都是被自己的性别和这座高墙束缚住了,不得不为之。若是给她们机会,说不定也有另一番天地。 第260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 时间很快就到了七月底,朝廷对宇文氏一族的审判结果也出来了。宇文盛因谋逆、戕害皇族及亲生子女等多项罪名被判决秋后处斩。薛夫人作为宇文盛的同谋,再加上她曾指使身边的人杀害照云长公主之女宇文怡,故而与宇文盛同罪。夫妻俩金尊玉贵的活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竟然家破人亡,全族沦为阶下囚,据说两人愁得头发的白了,但已无济于事。此外,宇文盛的膝下的一干儿子全部流放至南祁南边的小岛戍守,终生不得离开,其他姬妾和庶出女儿则全部没入掖庭为奴,永不得释。 随后照云长公主上书天子,说自己尘缘未断,愿意用下半生来教养儿子,思念女儿,并请求天子恩准她还俗。 事实上,就照云长公主这些年的心思和谋划,皇室中的人从来没有把她当成是出家人,所以独孤彻大笔一挥就同意了,同时还封宇文恪为安郡王,并赐府宅,让他们母子长居京城。至于原来的陵王世子府,原本就是朝廷赐予,且留有大量宇文盛谋反的证据,直接被查封了。 再后来,朝廷派赤羽军接管了陵王封地的大小事务,这场持续了二十多年的阴谋算计与爱恨情仇至此也告一段落。 夏侯纾这阵子保持着与各宫妃嫔的频繁联络,不时地给她们送吃的喝的玩的,很快就笼络了一些人。那些妃嫔们见她位份虽高,性子却随和,从不仗势欺人,还一副讨好的样子,也乐于跟她分享一些无伤大雅的消息。所以夏侯纾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宫里宫外的消息都打听了个遍。 云溪看着跟变了个人似的夏侯纾,忍不住跟雨湖咬耳朵:“我以前还以为咱们姑娘是性子冷淡,不喜欢跟人打交道,如今才发现她只是懒。这一勤快起来,都快跟各宫的娘娘们处成亲姐妹了。” “就怕她装不了多久。”雨湖听了摇摇头说,“其他娘娘要是知道她是有目的的接近和套话,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结仇了。” “我倒不这么认为。”云溪煞有介事的说,“宫里的各位娘娘能有今日的地位,都不简单。你以为她们不知道咱们姑娘打的什么主意么?其实人家心里都明白着呢。只不过闲着也是闲着,就当说出来打发时间了。” 夏侯纾对云溪和雨湖的褒贬充耳不闻,反倒是觉得近来宫里的气氛怪怪的,但要仔细说,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首先是一向活泼开朗的福乐公主天天待在临枫斋不出门,对外宣称是在认真读书和学规矩。而宫里的人都知道,福乐公主绝对不是一个可以老老实实静下心来读书写字的女孩子。夏侯纾冥思苦想了很久,也没有想明白她是怎么熬得住的。 然后就是姚贵妃,她最近特别低调,也很少在宫中管闲事。就连她们几个频繁的聚在一起分享听来的八卦也没人管了。换作以往,姚贵妃见她这么殷勤的勾搭其他嫔妃,就算不制止,也要出来嘲讽两句。而最近她却安静得出奇,仿佛人不在宫中一样。 还有姚太后,她最近也好像精神不大好的样子,宫妃们连着好几日去请安,都只是在外面站了一会儿就被打发回来了,连面都见不上。 这日从毓韶宫出来,夏侯纾与孟才人她们分开后就往御花园里走。 初秋里的御花园里,花树依旧繁盛,草木仍然葱茸,微凉的风中还夹杂着盛夏的暑气。池塘里莲叶团团圆圆蔓延至远处,莲花纷纷开落,结出了饱满的莲蓬,预示着将有一个好收成。夏侯纾带着云溪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临水亭。想着回去也是闲着,便在临水亭里坐了一会儿。 有几处荷叶离岸边比较近,云溪闲不住,便站在岸边小心翼翼的伸手去够,很快就摘到了一支颗粒很饱满的莲蓬。她大概是觉得有趣,接着又弯腰去拉更远的一颗。 放在以前,夏侯纾肯定会立即制止她。可是现在姚贵妃不知道在忙活什么没空管闲事,她也就由着云溪了。她坐在亭子里,单手托着腮看向天空,碧空如洗,飘渺烟云,世界无比安静,仿佛时间凝滞。如果可以,她真希望就这样老去。冉冉浮生,爱恨情仇,再无瓜葛。 或许是她们都太过于沉迷自己的世界了,所以当宇文恪走到面前,夏侯纾都丝毫没有察觉。 宇文恪看着满脸迷茫的夏侯纾,柔声叫道:“纾儿。” 夏侯纾抬起头来,看清对方是谁后不由得皱了一下眉头,沉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然后她四下看了看,只有站在亭子外面的云溪抱着一捧莲蓬傻傻的看着宇文恪发呆,大概也是被他的突然出现吓到了。夏侯纾又对宇文恪说:“这里是内廷,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不是你让我来的吗?”宇文恪满脸疑惑。 “我什么时候让你来这儿了?”夏侯纾愣住,满心都是疑惑。且不说她与他结怨在先,形同水火。就算是她真要见他,也不会召他到内廷来。宫中可是明文规定,男子不可擅自入内,违抗者严惩不贷。 “早朝之后你派人到勤政殿外传话,让我来见你,还给了我腰牌,不然我怎么会进入内宫?”宇文恪一边说一边给夏侯纾看他手中的令牌,但看夏侯纾依旧一脸迷茫,又试探性的问,“难道你并没有要见我?” “我派人传你来的?”夏侯纾疑惑地接过那面腰牌过来看了看,上面刻着一个“贤”字,确实像飞鸾殿的物品,只有飞鸾殿的主位和一等宫女才会有。不过她的腰牌一直都带在身边,另外还有两块,一块由雨湖保管,另一块由彩杏保管,都是极为重要的东西,不会轻易给别人。 事出反常必有妖。想到这里,夏侯纾又仔细辨别了一下腰牌上的纹路,发现这块腰牌非常新,毫无摩擦痕迹,明显是块假的。敢拿一块假的要拍腰牌蒙混进来,也着实是胆大! 夏侯纾将腰牌还给宇文恪,郑重道:“这不是我的腰牌,请你马上离开。” “纾儿,这究竟怎么回事?”宇文恪对她的一席话很是不解,非得问个明白,“你若真不想见我,为何还派人让我来?” “我说了这块腰牌不是我的,你听不明白吗?”夏侯纾不耐烦的说,“谁给你的令牌你找谁去。”抬头见他眉头紧蹙,夏侯纾又说:“宇文恪,我知道你现在是安郡王了,又有照云长公主做依靠,天不怕地不怕,但你现在是在宫里,你胆敢拿着一面假的腰牌混进内宫,不被发现,那是你的本事,但要是被发现了,只怕照云长公主也保不了你!” “我的腰牌是假的?”宇文恪面色僵住,终于回过味来,然后仔细地观摩着那面腰牌,“怎么会是假的呢?” 夏侯纾见他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自己的腰牌拿出来作对比:“看清楚了吗?宫中只有各宫主位才有腰牌,飞鸾殿也有三枚,都是同一个批次制作的,与你手里的这块比起来,不仅颜色新旧不太一样,就连花纹也有所差异。现在你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如此。”宇文恪终于弄明白了,继而又说,“既然有人帮我,那我必然不能辜负了她这番美意。就算是冒着死罪进来见你一面,那也值了。” “世子可真是会自欺欺人!”夏侯纾冷笑道,“不过我并不想看到你,更不想跟你有任何瓜葛!请你马上离开!” “你在说谎!”宇文恪摇着头,满脸的不相信,“我知道你在宫里过得很不好,我也答应过你会帮你的。” “笑话!”夏侯纾睥睨着他,“我现在也是一宫之主,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过得不好了?” 宇文恪眼中闪过一丝失望的怒火,他突然走近握住夏侯纾的双肩,狠狠道:“陛下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难道你愿意留在他身边,愿意留在这血腥的后宫么?” 夏侯纾十分纳闷,猫哭耗子假慈悲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倒打一耙呢?她之所以会进宫,整日与一群女人相互算计还要假装关系很好的样子,难道不是因为他和他母亲两个始作俑者吗?怎么现在变成她的不是了。 夏侯纾倔强的后退了一步,然后冷冷道:“我如今身居高位,就连你也的对我俯首称臣,还有什么不如意的呢?”最后意味深长的加上一句,“这一切不都是拜你所赐吗?” 宇文恪一怔,看了夏侯纾许久,难过之中夹着一丝莫名的悲悯。 夏侯纾突然恼怒起来,顺手将石桌上的青花瓷茶杯打了出去,落在地上摔了个粉碎。她大吼道:“宇文恪,如果你真的还有一丝良知的话,就马上离开我的视线!不要问我为什么,我没有时间和心情回答你!” 说完夏侯纾转身就走。 云溪见状也忙跟了上去。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坐在菱花妆镜前,将一张素净的脸庞涂上俗艳的浓妆。殷红的嘴唇,厚厚的胭脂,没有画眉。眼看云溪渐渐露出汗颜的神情,她还嫌不过瘾,又拿来眉笔浓浓的补上一笔。 这张脸毕竟是太素净了,才让她在别人面前显得那么不谙世事。那么,就让这浓厚的胭脂水粉来为她做张面具。 云溪看着夏侯纾浓妆艳抹的样子几乎快哭了出来,但碍于她心情不好,她也也不敢多问,只是小心翼翼的配合着。看着看着,她又惊喜地发现,自家主子化浓妆也别有一番风韵。 外面忽然传来女子的呼救声,声嘶力竭,似是极为惊惧。细细一听,那声音竟有些像彩杏。夏侯纾厌恶的抬起头,大白天的又闹哪一出呢?就不能让人清静清静吗? 云溪会意,马上转身出去查看。 夏侯纾心里憋了一团火无处撒,想着竟然有人在她眼皮底下胡闹,她怎能置之不理?当下便顺着声音起身出去。 飞鸾殿里多了许多人,黑压压的全是宫中的侍卫,刚刚出来查看原因的云溪也被一个侍卫抓着,反抗无门。 “住手!”夏侯纾走过去,大声喝道,“你们想做什么?我的人也敢动,不要命了么!” 那侍卫头目听到声音不由得停住了手里的动作,回身细细端详夏侯纾的衣饰片刻,棱角分明的脸上突然浮出一个很生硬的笑,不卑不亢道:“贤妃娘娘,卑职雷起,因毓韶宫失窃,奉帝太后命到各宫搜查,还请娘娘不要让卑职为难。” 第261章 搜宫 “好一个奉命行事!”夏侯纾冷然喝道,“你们搜查就可以随便抓人吗?”然后看向云溪,对抓着她的人说,“还不快放了她!” 雷起乾丝毫没有畏惧,看她的眼神更是透着些许古怪和考究。但他终究还是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侍卫放开了对云溪的桎梏。 云溪赶紧回到夏侯纾身边,凑到她耳边小声道:“此人是侍卫副统领,与褚大统领是同门师兄弟。” 夏侯纾了然的点点头,心想这两人不愧是同门师兄弟,行事作风如此相似,简直如出一辙。只不过褚黎安虽然总是冷着一张脸,说话也冷冰冰的还呛人,但对她却只有防备,并无恶意。反倒是这个叫雷起乾的人,初次见面,就这班耀武扬威,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甚至眼神里还隐隐约约含着一丝敌意,这倒让她很疑惑。 姚太后宫中失窃,又是个什么情况?为什么要来搜飞鸾殿?难道因为她也去过毓韶宫? 不过人家人都来了,她要是拦着不让他们搜,是不是就显得自己心虚?但如果就这么任由他们搜查,会不会让他们觉得自己软弱可欺? “你们要搜宫,可以,我不会阻拦。”夏侯纾看着雷起乾冷清的说着,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但是,这里是后宫,是女眷居住的地方,而你们都是男子,就这么突然闯进来,也不说清楚就直接就要搜宫,到底不成体统。我这人最喜欢干净整洁,不喜欢屋子里的东西乱糟糟的,找个东西都麻烦。不如这样,你们的人随便搜,我的人在旁边看着。毕竟,我不希望我的宫里多出什么东西来,但也不希望少了什么。” 言外之意就是我担心你们是强盗土匪想趁火打劫,而且我还担心你们故意栽赃诬陷,所以我得派人盯着。 雷起乾不傻,立马就听明白了,眼里闪过一丝寒意。 夏侯纾却当做看不见,继续说:“怎么,雷副统领觉得不妥?” 雷起乾恨恨的抿了抿嘴唇,又道:“卑职是奉帝太后之命前来,还请娘娘配合,不要为难卑职。” “我已经很配合你了呀。”夏侯纾不紧不慢地说,“刚才我已经说了,你们可以随便搜,我只是派几个人看着而已,又不会影响你们办差。所以你到底在介意什么呢?” “卑职办差多年,从未听过娘娘如此荒谬的要求。”雷起乾说,几乎有些咬牙切齿。 “可我长这么大,也没有被人这样怀疑和搜查过呀。”夏侯纾也跟着说,甚至还满脸真诚的分析道,“况且我是个女子,清清白白的,就这么被你们胡乱一通搜查,于我的名节有损,我总得想出一点折中的法子?” 雷起乾无话可说,顾自带着侍卫进去搜了。 夏侯纾全当他是默认了,于是老老实实的派了飞鸾殿的宫女和内侍全程盯着。他们翻过哪里,宫女内侍们就赶紧记住,然后迅速复原,来不及复原的,就先放下,紧接着观察下一处。等到雷起乾他们搜完,殿内的物品基本已经恢复了百分之七十。 雷起乾带着人搜了一圈,结果一无所获,只好作罢。 夏侯纾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气定神闲的吃着葡萄,看到雷起乾带着人出来了,故意问:“怎么样,雷副统领,我宫里可有你想要找的东西?” 雷起乾气得脸上的肌肉都抽搐了几下,然后拱手告辞道:“打扰了。” 夏侯纾放下手里吃的只剩一半的葡萄,优哉游哉的说:“虽说为人处世应当要宽容大度,有礼有节,可我却不希望雷副统领下次再来,所以雷副统领请慢走,我就不送了。” 雷起乾大概是没有遇到过想夏侯纾这样明面上配合,暗地里动心思还会出言羞辱的主子,气得额头上的青筋都爆了起来。可是夏侯纾的身份摆在那里,他搜了半天也没有搜出什么东西来,又不能在言语或者行动上冒犯,只得忍气吞声,带着自己的人灰溜溜的走了。 夏侯纾以一种送瘟神的心态看着他们离开,然后交了云溪、雨湖和彩杏三个人到跟前来,吩咐她们再认真检查一遍侍卫们搜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多出什么,或者少了什么不属于飞鸾殿的东西。 彩杏听了觉得奇怪,不假思索道:“方才娘娘不是已经派人全程盯着了吗?又怎么会多出什么东西,或者少了什么呢?” 整个飞鸾殿里,夏侯纾最讨厌的就是彩杏,每次吩咐她办一件事,她总有十句等着自己。可是彩杏是掖庭局分给她的宫女,在她没有犯过大错之前,她又不能直接说不要。 “彩杏。”夏侯纾抬眼看向她,挑眉道,“这飞鸾殿究竟是我做主,还是你做主?” 彩杏愣了愣,连忙低头回答道:“自然是娘娘您做主。” “看来你心里并不是不清楚嘛。”夏侯纾冷笑道,“既然是我做主,那我吩咐你们做什么,你照着做就是了,费那么多话做什么?” 彩杏猛然反应过来,连忙跪地求饶:“奴婢知罪了,望娘娘宽宥!” 夏侯纾并不是个事事大度的人,她不悦的站起身来,道:“既然你这般不愿意,那这件事情就不用你来做了。”然后看向云溪和雨湖,“你们俩赶紧去查一查。” 云溪和雨湖早就看彩杏不顺眼了,奈何她们在宫里平起平坐,为了整个飞鸾殿的和谐,她们从来没有治她。如今看到夏侯纾当众表达了最彩杏的不信任,她们心里十分高兴,但是面上却装作很镇定的样子,乖乖按照吩咐又去把宫里被翻过的地方搜了一遍。 很快,细心的雨湖就在一堆锦缎布匹里找到了一枚流苏样的东西,看上去像是从谁的剑穗上掉下来的。之前侍卫们搜查时几乎把堆放整齐的锦缎和布匹都翻乱了,盯着的宫女来不及整理复原,所以也就没看见。 雨湖赶紧拿着出来给夏侯纾看。 夏侯纾仔细辨别了一下那流苏。由于之前有在长青门做密使的经历,所以方才雷起乾带着人进来搜查的时候,她特意留意了一下那些侍卫的着装和配饰。侍卫们的服饰以黑色为主,配红色暗纹的腰带,腰间别着玉珏、钱袋等饰物。而他们随身携带的武器都是刀,并非剑,一般不配穗子。但这流苏又确实是他们来过之后才多出来的,唯一的解释就是这穗子从某个侍卫的配饰上掉下来的。 今日的搜查很突然,让人毫无准备,难保他们还回来第二次、第三次。如果被他们发现她的寝殿里突然多出了一个来历不明的男人饰物,那她真是浑身是嘴都说不清了。 夏侯纾十分庆幸自己的小心谨慎。 云溪见状气到不行,立马带着人继续进行了一次深入的排查,势必要将任何可疑物一网打尽。 于是她们又地毯式的连续搜了三遍,最后确认宫里没有少什么,唯一多出来的就是那枚穗子。 夏侯纾拿着那枚穗子甩了甩,看了又看,最后将它交给了一旁站着的大气不敢出的彩杏,笑着道:“我知道你对宫里很熟,既然我们主仆一场,我就再给你一个弥补的机会。” 彩杏一听,立马露出庆幸的笑容来,立马表忠心道:“娘娘请吩咐,奴婢一定赴汤蹈火,在所不惜!” 夏侯纾等的就是她这句话,于是慢条斯理的说:“你现在就去把这枚穗子交给雷副统领,说是他们的人搜宫的时候不小心落下的,请他务必收好并转交。另外,你再告诉他,不论他和他手下的人是什么身份,家中多么富庶,但在宫里,他们的身份就只是侍卫,当谨记自己的职责,日后进宫办差都不可佩戴除了卫所规定之外的任何配饰。”她顿了一下,接着又说,“这次他们是把东西落在了我的宫里,还好被我及时发现了,下次要是落在别处,尤其是公主们那里,可如何说得清楚?” 彩杏原本听到给她一个机会还有一些欣喜,接着听到要让她去找雷起乾还穗子,心里便焉了一截,再听说还要转达夏侯纾的话,她心里就开始发憷。宫里的人,谁不知道卫所的褚统领和雷副统领是最不好说话的?夏侯纾让她去,不就是存心让她得罪人么? “怎么,你不愿意?”夏侯纾盯着她故意问,“还是说你方才要为我赴汤蹈火的誓言其实是在骗我的?” 云溪和雨湖立马目光灼热的盯着彩杏,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见此阵仗,彩杏哪里敢说自己是在骗她,只好表示自己会把事情办好,然后就拿着那枚穗子去找雷起乾了。 夏侯纾却依然不放心,小声对云溪说:“你找个人悄悄跟着她,看看她是不是真的把东西还回去了,有没有把我的话带到。她要是敢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看我不好好收拾她!” 云溪不太理解她的做法,闷闷道:“姑娘既然不放心她,又何必把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她去做?这件事情咱们自己做起来岂不更稳妥?” “这你就不懂了?”夏侯纾笑了笑,缓缓站起身来,胸有成竹道,“彩杏跟其他人不一样,她是掖庭局指派过来的一等宫女,没有太大的过错,我们就没有理由打发她。而且就算我们把她打发走了,掖庭也还会派新的人过来,到时候我们又要花时间和精力来磨合,这样太过麻烦。既然我们不知道她究竟对谁忠心,又必须得留着,那就不能养闲人。与其将她放在我身边盯着我,对我诸多挑剔嘲讽,倒不如派她出去做一些我们自己不方便做的事。她要是做不下来,她背后的人自然会帮忙的。” 云溪听了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夏侯纾倒也没有那么心宽,又召云溪和雨湖靠近一些,压低了声音说:“今天这事处处透露着古怪,你们两个想办法出去打听一下,看看毓韶宫里到底丢失了什么东西,何时丢失的?那些侍卫是每个宫都挨个去搜查了,还是只搜了我们这里?” 云溪和雨湖纷纷点头。 夏侯纾却觉得还有哪里不够,想了想又说:“今天雷副统领他们把穗子落在这里的事,你们也想办法传出去,尽快让大家都知道。以后他们再有这样的行动,才不会如此丢三落四。” 雨湖却捂着嘴偷笑起来,轻声道:“姑娘你是想让雷副统领记住你的话,以后都不许他们再佩戴饰物进宫办差了?” 夏侯纾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他们今天能在众目睽睽之下不小心把贴身饰物落在我宫里,明天就能落在其他人宫里。谁又能保证他们不会有下次?我们总不能日日防备着?这也算是给他们一个警醒。” 第262章 你赌谁赢? 这次搜宫,雷起乾虽然奉的是帝太后的懿旨,但是因为他的态度过于蛮横粗暴,几乎把后宫的女人都得罪了。再加上夏侯纾让云溪和雨湖四处散播他们丢了贴身饰物在嫔妃宫里的消息,人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不少人更是效仿夏侯纾,命令宫人赶紧查看自己的殿宇,就怕那些搜查的侍卫也落了什么东西在她们那里,日后解释不清楚。 后宫人心惶惶,各宫妃嫔小心谨慎的应对着,生怕再出什么差错被侍卫们顶上。很快,白婕妤就在住处拾到了一块不属于尚林殿任何人的玉珏,然后她马上命人分别到飞鸾殿和卫所询问,得知那块玉珏竟然与从飞鸾殿里搜到的穗子是配套的,她立马就坐不住了。 震怒之下,白婕妤立马去找独孤彻告了雷起乾一状。 白婕妤的父亲是兵部尚书,家世优渥,从小就在蜜罐里长大的她心地善良,还十分有爱心,平时没事就喜欢养鸟和小动物。据说她的尚林殿里养了一只鹦鹉、两只孔雀和若干支白鹤,还有几只机灵可爱的鹿和兔子,等闲是不会出来与人结交的。先前夏侯纾笼络众妃探听消息时,她也只应答了几次,后面就没什么兴致赴约了。 独孤彻大概也是真喜欢心无杂念的白婕妤,所以听了她的诉求后,立马下令让侍卫所的人以后都不得佩戴饰物办差,还罚了雷起乾和丢玉珏的那个侍卫三个月的俸禄。 待这件事情尘埃落定后,大家才有心情关心姚太后究竟丢了什么宝贝,何以至于这么大费周章的搜索后宫。然而众人聚在一起讨论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一个确切的结果,后来还是与姚贵妃关系比较好的聂昭容打听到了消息,说是姚太后丢了一支十分珍贵的簪子。据说那簪子全身用赤金打造,如凤凰展翅,上面还镶嵌着一颗鸽子蛋大小的鲛珠,是姚太后生育当今陛下时先帝赐给她的,世上独一无二。 不少资历比较深的妃嫔都说去年姚太后寿宴时层见她戴过,确实是绝无仅有。而且这支簪子最重要的意义不是它本身就很名贵,而是它几乎与独孤彻同龄。这样的好东西,突然弄丢了,它的主人能不着急吗? 去年姚太后寿宴那会儿,夏侯纾还是个伴读,正好也在宫里,但因为她跟姚太后有嫌隙,所以没有去参加寿宴,也只能凭借着想象去了解它的珍贵之处。不过这事到底跟她没有关系,所以她很快就把她抛之脑后了。 然而,她不关心俗事,事情也会找上身。没过几日,飞鸾殿就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夏侯纾打量着永远装扮华丽的姚贵妃,心里暗暗捉摸着她此行的目的。 据说这次堪称“洗劫”一般的搜宫,几乎将宫中所有嫔妃、宫女以及内侍的住处都被搜了一遍,唯独姚贵妃的景华殿未受到波及,好像姚太后就笃定景华殿上下不会作出背叛她的事情来一样。因此,不少人都在背后议论,说是姚太后根本就没有丢什么簪子,而是以簪子丢了为借口,肆意践踏他人的隐私和尊严,目的就是为了给姚贵妃立威。 立后之争已经持续了很多年,尤其是大皇子出生后的这一年多时间里,被提及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但时至今日也没有任何进展,自然就有人等得不耐烦了。而姚贵妃无疑是这次搜宫的受益者,所以尽管事情都过去好几天了,宫里揪着这件事不放的大有人在,只不过大家都不好直接与姚贵妃硬碰硬,只好将怒火转向被罚了俸禄的雷起乾。 偏偏雷起乾最喜欢向姚氏一族尽忠,一怒之下竟然回击了几句,结果又把人得罪了一遍。众妃咽不下这口气,又学着白婕妤的样子跑到独孤彻跟前去告了他一状。独孤彻无奈,不得不再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还说他以后要是再犯,就直接革了他的职。 这次后果比之前更为严重,雷起乾不敢继续回怼,只好忍气吞声,告假回家休息了一段时间。 莫非姚贵妃觉得她跟雷起乾的事有关系,所以来兴师问罪的? 夏侯纾暗自思忖着。 姚贵妃在飞鸾殿里打量了一圈,忽然道:“宫里最近都在传,说是本宫与雷副统领串通好了,故意借帝太后之手向你们示威,这事你怎么看?” 夏侯纾听了简直想翻白眼,心想这种事情你自己心知肚明就行了,何必特意跑来来问我?整个京城,谁不知道姚太后想扶你上位,让你成为真正的南祁皇后?你到底是要来炫耀,还是来试探? 而且,就算你诚心诚意的来问我,我就必须得老老实实的回答,让你更加称心如意或者添堵么?我又不傻! “我倒是没有听到这样的传言呢。”夏侯纾推脱得一干二净。 “哦?是吗?”姚贵妃挑了挑眉,然后刻意拆穿她,“你最近不是跟各宫走动得很频繁么?她们都在说这件事,你么就你没听到?还是说你们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 夏侯纾瞬间敛起了脸上的假笑,正色道:“我说了我没听过这样的传言,你不相信,难道非要我说我知道这件事你才满意?贵妃娘娘,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有的话,点到为止,继续说下去就没意思了。” 姚贵妃似乎听明白了,顾自点着头,然后又说:“可是本宫听说你入宫前曾在家中开设赌局,赌我与佟淑妃谁会成为皇后,可有此事?” 夏侯纾眼前一黑,这是哪个杀千刀的有把话给传到宫里来了?偏偏还传到了姚贵妃的耳朵里!不知道她这人是最小心眼的么? 还是说对方就是看准了她小心眼,才故意为之? “这样毫无根据的传言,不知道贵妃娘娘从哪里听来的?”夏侯纾打死不认,并且面部红心不跳,一派泰然自若的样子,甚至还故意斥责道,“我们越国公府好歹也是功勋世家,不是那不知礼数的市井小辈,又怎么会妄议宫闱之事呢?怕不是有人想故意栽赃陷害,想浑水摸鱼?” “自然是从你们越国公府出来的人告诉本宫的,不然本宫又怎么会来问你?”姚贵妃仔细留意着夏侯纾的神色,继续说,“有个叫丁运生的,你应该认识?听说此人你们越国公府的门客,人品低劣且没什么大才干,平时最喜欢寻花问柳,二两黄汤下肚就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斤几两了,竟然当着那些卑贱的行院女子大放厥词,断言陛下一定会立佟淑妃为后。起先本宫还不相信呢,后来专门派了人去打听,没想到竟是真的。这样的话,若非是你们府上的人经常这么说,他一个小小门客,怎敢如此胆大妄为?” “贵妃娘娘既然派人去打听过了,便该知道这件事纯属诬陷,是我家府上那位姓丁的幕僚喝多了在外面胡说八道的。我父亲知道后就已经将他逐出府去了。”夏侯纾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然后故意反问她,“贵妃娘娘也说丁运生此人人品低劣,又怎么能听信他的一面之词呢?依我之见,他就是因为自己才疏学浅,没有得到我父亲的重用,才故意栽赃陷害。可见,我父亲将他驱逐是正确的。” 姚贵妃显然是不信,又说:“你说他栽赃陷害你,可你不过是一介女子,他栽赃你能有何好处?据我所知,你还有一个兄长,听说是叫夏侯翊,也是个少年英才,他为什么不去栽赃你兄长呢?” 夏侯纾懒得跟她多费唇舌,索性摊摊手说:“我也不是那栽赃陷害的主使,哪里能明白这等卑鄙小人的险恶用心呢?贵妃娘娘既然打听得那么细致,不如你去问问丁运生,看看他怎么交代?” 姚贵妃闻言面色一沉,她倒是想去绑了丁运生来对质,可是在她的人找到丁运生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没拿到任何证据,如今还真是死无对证,全凭她一张嘴巧舌如簧。 “你倒是很会替自己狡辩。”姚贵妃似乎早已料到是这样的结果,却依然不死心的继续套她的话,“既然之前的事你不承认你做过,那么现在有人开了这么一场赌局,你赌谁赢?” 这不是在给她下套吗?可是她怎么就确定她会钻进套子里面去呢? 夏侯纾想了想说:“夏侯氏有祖训,凡夏侯氏子孙,一生不得参与赌博。我虽是女子,却也不敢违背。” “这又不是真要你赌博,你担心什么?”姚贵妃不满道。 “即便只是个假设,我也是不敢想的,所以请贵妃娘娘不要再为难我了。”夏侯纾故意装傻充愣,顺便转移话题。 “若是本宫非要让你选择一个呢?”姚贵妃依然不死心。 夏侯纾烦不甚烦,只好装作妥协的样子,言不由衷的说:“如果贵妃娘娘非要让我选,那我就只能选择当庄了。” 姚贵妃愣住,半晌才问:“你为何不选我?” 夏侯纾不想继续跟她说车轱辘话,便实话实说道:“贵妃娘娘本就不信我,却又故意逼着我回答。我若说选你,你肯定会说我口是心非。可若我说选淑妃娘娘,你又得生气。我也很为难啊。” “我倒是不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问题就会把你难成这样。”姚贵妃撇撇嘴,满脸不悦道,“不过你既然说你要当庄,那若是本宫与淑妃都没赢,你岂不是要亏死?”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没想到当初夏侯翊问过她的问题今日会再一次被问到,而且还是当事人之一。 夏侯纾知道姚贵妃想听什么,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就顺着她的话说:“我虽然进宫不久,但也知道如今这宫中就属贵妃娘娘你最得圣宠,淑妃娘娘次之,其余妃嫔便只能望其项背,哪里敢与日月争辉?所以我坐庄的话,肯定是不会输的。” “你倒是诚实。”姚贵妃被她气得扯了扯嘴角,语气也骤然变得凌厉起来,看着她问,“其他人不敢与日月争辉,那你呢?” 果然,这才是她的真实目的。 夏侯纾笑了笑,道:“贵妃娘娘,你不就是想知道我会不会与你竞争那个位置么?你放心,你视若珍宝的东西,我未必就看得上眼。” “好大的口气!”姚贵妃微怒道,“你凭什么看不上那个位置?” “你不觉得你的问题很奇怪吗?”夏侯纾哑然失笑,不可思议的看着姚贵妃,又道,“难不成你是觉得太容易到手的东西没有挑战,所以希望我也看上那个位置,然后与你争一争?” “你少胡说八道!”姚贵妃也意识到自己的问题问得很别扭,连忙道,“我不过是想试探一下你刚才说的话有几分可信而已。既然你无心与我为敌,那我也就不跟你多费口舌了。夏侯纾,你可别让我失望!” 这个夏侯纾可不敢保证,她只知道自己对皇后宝座没有兴趣,也不会跟她争,但不保证自己以后不会让她失望。毕竟,她俩还没有熟到会对对方有期待的地步。 “你为何不回答我?”姚贵妃十分介意。 “你想让我怎么回答?”夏侯纾反问道,“我说好,你就信么?” 姚贵妃终于露出一抹笑容,道:“你说了,我就信。” 第263章 省亲 时间如白驹过隙,很快就进入了八月,姚太后的簪子依然没有找到,但是夏侯纾却有些坐不住了,因为夏侯翊跟周缪音的婚期到了。 夏侯翊与周缪音的婚期定在八月初八,越国公府早早就派人递来了喜帖和喜饼,还询问她能否出宫团圆。然而夏侯纾受封进宫快三个月了,却连一次宫门都没有出过。这是兄长的大事,她很想回家观礼。 按照南祁后宫的规矩,妃嫔要出宫省亲,必须得到帝后的恩准,才能出去半日,而且还要有年长敏锐的老嬷嬷随行陪同。可是如今后宫被姚太后把持着,而姚太后最近又因为丢失簪子的事情心情一直不好,她也不敢去触霉头。唯一的办法就是去找独孤彻。 夏侯纾算了算,自从上次在鉴明湖畔与独孤彻不欢而散之后,都已近半个月过去了,她从来没有单独见过他。唯一的一次见面,也是在毓韶宫里,她跟着一众妃子去给姚太后请安。不过当时毓韶宫里站了那么多人,他未必就看见了她。 夏侯纾扶了扶额,她不止一次后悔自己做事过于冲动,还长了一张得理不饶人的嘴。 思来想去,她只能采用曲线救国的方式了。打定主意后,她便先让云溪去明台殿的那棵常青树旁放了一朵花,等到天黑了,她才假借着饭后散步消食撇开了随从,一个人偷偷往明台殿去。 夏侯纾刚到老地方,清容姑姑就走了出来,并向她行了一礼。 为了避嫌,夏侯纾进宫这么久,从来不敢明目张胆的与清容姑姑结交,只在进宫之初借着送其他人见面礼的时候给她送了一份单独的。好在清容姑姑也是明事理的人,这个时候还愿意来见她。 夏侯纾连忙也给清容姑姑回了一礼,开门见山道:“姑姑,我今日来找你,是有事相求,而且这事可能会让您为难。你若能帮我,我必当谨记于心,知恩图报。如果你不能帮我,我也绝无怨言。只求姑姑帮我想个法子。” 清容姑姑点点头,轻声道:“你跟我来。” 夏侯纾看着她转过身去,不由得往远处瞧了瞧,想起以往每一次她来找清容姑姑,她都是带着她去明台殿的小厨房,一边给她拿吃的,一边听她嘀咕事情的原委和困难。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如今她们身份和处境已然发生变化。还能够相聚相守,也算是一种缘分。 “姑姑,今日我是用过晚膳才来的。”夏侯纾特意提醒道。 清容姑姑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着她,轻笑道:“我知道,你现在是一宫之主了,不会再有人在饮食上苛待你。不过最近经常有人晚上来这里,我们在这里说话终究还是不太妥当,所以你还是跟我进去。” 夏侯纾应了一声,赶紧跟上她的脚步。 两人走了一段,夏侯纾又好奇的问:“姑姑方才说最近经常有人夜里来这里,说的是谁呀?都是来找陛下的吗?” 清容姑姑并未打算隐瞒,而是云淡风清的说:“如今这宫中,谁的日子最不好过,自然就是谁了。” 夏侯纾听着总感觉她在内涵自己,不由得撇撇嘴说:“我也是实在没有办法了,这才硬着头皮来找你嘛。” “我说的不是你。”清容姑姑突然正色道,目光看向了远处。 “不是我?”夏侯纾愣了愣,脑子里飞快的运作着,忽然灵光一闪,不由得捂住了嘴小声说,“姑姑说的是姚贵妃?” 清容姑姑十分老沉的点点头,然而眉梢上却带着一丝烦躁和不解。 看来姚贵妃没有被搜宫这件事确实让很多人都生了不满。 正所谓爬得越高,摔得越惨,姚贵妃越得势,宫中的诸位妃嫔只会越恨她。越跟她对着干,尤其是背后站着皇太后杨氏一族和佟氏一族的佟淑妃,她就绝对不会闷声吃了这个闷亏。 两人进了小厨房,夏侯纾便将自己的请求跟清容姑姑说了一遍,然后说:“姑姑,伴君如伴虎,我知道你在陛下身边当差也不容易,所以这件事你能帮则帮,若是不方便,就不要勉强。” 清容姑姑依然还是点点头,说:“你放心,这件事我自有分寸。” 随后清容姑姑又送了夏侯纾出来。 待夏侯纾走后,清容姑姑便快步回了明台殿。 大殿里,独孤彻正在烛火下翻看着一摞奏折,那些都是朝中各方势力弹劾姚太后和姚贵妃相互串通,利用雷起乾大肆搜宫的折子。但是又惧怕惹得正主不快,所以只好请求将雷起乾革职查办。 独孤彻揉了揉太阳穴,旁边的祝成鸿立马将油灯里的灯芯剪了一截,灯光又亮了一些。 “陛下,您今日已经看了快五个时辰的折子了,还是先用膳,早些休息。”祝成鸿劝说道。 独孤彻却摆了摆手说:“朕今日没有胃口,晚膳就不必再端上来了。再坐一会儿你便将这些折子收好。” 能够让他同意早点休息,祝成鸿已经很满意了,但是想着他没胃口,还是免不了要劝导几句,道:“陛下日理万机,还是要当心身子,老奴一会儿就让人去取些开胃的小粥来给您垫垫肚子。” 独孤彻没有反驳,随他安排去了。 两人刚说完话,清容姑姑就进来了。她看了站在旁边的祝成鸿一眼,旁若无人地说:“回禀陛下,贤妃娘娘方才已经来找过奴婢了。她是想让你比替她在陛下面前带个话,恳请陛下恩准她八月初八那日回家省亲。” “八月初八?”独孤彻默念着这个日子,觉得有点耳熟,可一时间又想不起在哪里听到有人提及过,“那是什么日子?她为何要出宫?” “越国公的次子将在八月初八成亲,贤妃娘娘与她那次兄感情深厚,是想回家观礼。”清容姑姑解释道。 “朕确实是听越国公提过这事。”独孤彻点点头道,“她既然想去,那便让她去。不过这事先不要让她知道,等到初八早上再告诉她。这几日她若是再来找你,你就当做不知道。” 清容姑姑很是诧异,心想你同意就同意,为何还非得让她担惊受怕?难道这就是年轻人之间的乐趣? 不过她终究还是没有多问,行了礼便退了出来。 不一会儿祝成鸿也跟了出来,并且叫住了清容姑姑。 “陛下对飞鸾殿那位的心思,你我看得最明白,你一定也很好奇为何这次陛下不让你提前告知那位?”祝成鸿问。 清容姑姑礼貌的向他欠了欠身,面上毫无波澜的说:“祝总管多虑了,我并不在意这个,也不敢随意揣摩圣意。” 祝成鸿知道她不肯接茬,冷笑一声,继续说:“你在陛下的授意下与她结交,取得了她的信任,就不怕她那日知道真相吗?” “她知道了真相又如何?”清容姑姑反问道,“我是奉陛下之命行事,并且从未坑害过她,就算她知道了真相,也只会感受到陛下对她的诚意。难不成祝总管认为她会因此而恨我?” 祝成鸿但笑不语,转身往小厨房那边去。 夏侯纾假装什么是都没有,径直回了飞鸾殿,安安静静的等着清容姑姑的回复,同时命云溪提前准备好了给夏侯翊大婚的贺礼。 到了八月初七,清容姑姑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夏侯纾却越发坐立难安。错过兄长的婚礼,对她来说将是毕生的遗憾。可是当初她去求清容姑姑帮忙的时候就曾说过,如果做这件事会让清容姑姑为难,她也不强求。这样看来,出宫省亲大概是没有希望了,她也不好再去找清容姑姑问个明白。 然而到了八月初八上午,祝总管忽然来传独孤彻的口谕,说是念在她思念亲人的份上,同意她下午出宫半日,但是必须得在拱门落锁之前回来,同时还派了清容姑姑随行监督。 夏侯纾高兴得快要晕过去,赶紧按照规矩带着人回了越国公府。 路上,清容姑姑拿了一顶帷帽给她,并提醒道:“娘娘如今能出宫,是得了陛下的特别恩准,可你终究还是皇妃,到了越国公府,就不要再众人面前路面了,也不必表明自己的身份,戴上帷帽安心观礼便成。待婚仪结束,再让府中的至亲到你原先的住处说话。” 夏侯纾想着自己能够出宫就已经很不容易了,所以也不计较那么多,高高兴兴的戴上了帷帽。 到了越国公府,她们就像是普通宾客一样进了门,然后坐在提前安排好的角落观礼,看着夏侯翊和周缪音的婚礼有情人终成眷属,她打心里头高兴,很快就湿润了眼角。 婚仪结束后,夏侯纾便按照安排回了清风阁。 她入宫之后,清风阁虽然还是日日有人打扫,但是明显比她之前住在这里的时候更冷清了些。抚摸着这里的一花一木,她隐约感到心里一阵酸涩,却又说不出来那种感觉。 好在夏侯渊夫妇很快就安顿好宾客赶过来了,钟玉卿一把保住自己的女儿,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 清容姑姑吭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一句。 钟玉卿会意,连忙放开了女儿,然后擦了擦眼泪,拉着女儿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眼泪又忍不住往外涌。 夏侯翊赶紧安抚妻子,又对夏侯纾说:“纾儿,你别介意,你母亲就是太想你了,这才失了态。” 夏侯纾也擦了擦眼角,摇摇头表示不介意,又说:“我也很想念父亲母亲,早就盼着能回家了。” 清容姑姑又咳了一声。示意她这里还有宫里的人,不宜跟他人表现的过于亲密,就算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也不行。 夏侯纾这回没有依清容姑姑,而是倔强地说:“姑姑,你不用可以提醒我,我知道规矩。但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我若是面对自己的父母都无动于衷,那我跟一个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清容姑姑没说话,后面也没有再继续提醒。 夏侯纾跟父母坐下了聊了几句,夏侯翊就穿着一身大红的喜服跑了进来,满脸的欣喜。 紧接着夏侯翎也带着郭楷赶了过来,甚至郭楷看上去比夏侯翎还激动。 一家团聚,其乐融融。 夏侯纾只能出宫半日,再算上赶路的时间,真正能在越国公府停留的时间并不多,再加上今天越国公府里办喜事,人多是杂,夏侯渊夫妇也很快就被叫走了。唯独夏侯翊迟迟不肯离去。 “二哥,今日是嫂嫂进门的大日子,你还是早些过去陪嫂嫂,我再坐一会儿也该走了。”夏侯纾笑着说。 夏侯翊唇角微扬,眼神里却含着一丝苦涩,轻声道:“缪音她知道你回来了,本想来看你的,但又碍于规矩还不能出门。等婚事办好了,我们想办法进宫去看你。” 夏侯纾连连点头,方才来的路上她就一直在想着这事,如果她不能随便出宫,那是不是可以召至亲进宫相见?虽然折腾了一些,但是能与家人见面,就只能辛苦宫外的人一些了。 夏侯翊又看了一眼旁边的清容姑姑,满怀善意的颔了颔首,继续对妹妹说:“纾儿,我听说陛下这次是临时才同意你出宫的。可是你看看跟着你来的这些人,他们哪一个像是临时接到的任务?” 夏侯纾本想说宫里规矩森严,每一个人都卯足了劲等待着随时可能下达的命令,所以才不会出现混乱。然而她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清容姑姑,突然恍悟了。或许只有她和飞鸾殿的人才以为这是独孤彻的临时决定。 可他为什么非要等到今天上午才来传达呢? 第264章 难道是玩不起吗? 夏侯纾不想再去琢磨独孤彻的想法,所以回宫之后,她索性装起病来,打着不想把病气过给他人的幌子,成日待在飞鸾殿里不出门。这样的好处就是她既可以不用继续招待那些原先打得火热的妃嫔,图个耳根子清净,又有理由正大光明的不去给姚太后请安。 然而时间久了,还是引来了宫中大小嫔妃的探望。 名为探望,实则是前来探个虚实,看看她是不是装病。 当然,她们也不是白来,至少还给她带来了不少宫里的八卦。只是夏侯纾现在对这些女人之间争风吃醋、献媚取宠的事情暂时失去了兴致,只想好好静一静,想想以后该怎么在宫里立足,又如何面对独孤彻。 陆续接待了几拨人后,夏侯纾被扰得头疼万分。心想再这样下去,只怕没病也得被她们吵出病来。 最后她不堪其扰,只好闭门谢客。 原本以为这样就清净了,没想到竟然迎来了久违露面的姚贵妃大驾光临。随她同来的还有一个身着太医院服饰,带着个药箱的中年男人。 夏侯纾在宫中待的时间不长,见过的太医却不少,但这位被称之为张太医的却是个生面孔,仅凭着一张脸和一身司空见惯的太医打扮,看不出他的医术和人品。 夏侯纾一边思量着姚贵妃的意图,一边客套道:“我身体不适,不便迎接贵妃娘娘,还请娘娘不要怪罪。” “妹妹既是抱恙在身,本宫又岂是不通情理之人?”姚贵妃朱唇微启,露出一个近似关怀的笑容,“妹妹多日缠绵病榻,本宫却无能为力,今日特意请了张太医来为妹妹把把脉。”然后示意站在旁边的中年太医,“张太医,还不快给贤妃娘娘号脉?” “是,娘娘。”张太医忙上前来请脉。 看着张太医那张忠厚殷勤的脸,夏侯纾不由得心上一沉。 自从装病以来,她一直是请太医院的沈从斌来诊脉,因为她知道沈从斌是独孤彻信任之人,正好借此机会让他转告独孤彻,她不会再傻乎乎的配合他们演戏了。奇怪的是,沈从斌得知她的真实目的之后,非但没有半点惊讶,还积极配合,十分得心应手。 沈从斌对外宣称夏侯纾是因为季节变化,夜里贪凉才受了寒,所以隔三差五就过来诊脉,医案上也认认真真的记录着,其实开的都是些安神养颜的药。而夏侯纾呢,当着人的面就捏着鼻子把药咕噜咕噜一口气灌下去,背着人就把药放凉了,悄悄倒进房内的盆栽里,再用泥土盖好。好在夏日里天气热,水汽蒸发得快,才没有把花浇死。 姚贵妃突然带了个不熟悉的太医来,摆明了是想拆穿她在装病的事实。 夏侯纾丝毫不紧张,大大方方的伸出手让张太医号脉。即便他诊断出她并无病恙,她也可以推脱说是自己将养了这么久已经大好。 她就不相信姚贵妃能拿她怎样。 张太医号了半天脉,神情变化莫测,突然跪下向夏侯纾磕了个头,欣喜道:“贤妃娘娘身体已无大恙!” 夏侯纾很是纳闷,就算诊出她已经病愈不用这般高兴? 夏侯纾神情自若的收回自己的手臂,对上姚贵妃一双含笑的眼睛。 “谢天谢地,总算是没事了。”姚贵妃十分虔诚的合手作揖,然后追问张太医,“既然贵妃娘娘身体已无大恙,为何这么久都懒洋洋的?” 张太医忙说:“方才下官为贤妃娘娘把脉,发现娘娘已有喜脉,孕者食欲不振、呕吐、嗜睡,都是正常现象。” “你是说贤妃娘娘有身孕了?”姚贵妃一脸惊讶,目光不由得往夏侯纾的身上扫,想看看她是什么反应。 “你说什么?”夏侯纾也神色大变。他居然说她怀孕了?一个从未受过皇帝宠幸的妃子居然怀孕了?开什么玩笑? “下官行医二十几年,从未出错!”张太医信心满满地说。 夏侯纾忍无可忍,也顾不上自己穿的只是中衣,迅速的下了床,一把揪起张太医的衣襟,冷声逼问道:“谁指使你这么说的?”然后看向姚贵妃,又问,“是不是她?” “妹妹,你这说的什么话?”姚贵妃装作兴高采烈的样子,“你有了身孕这是好事啊,怎么发这么大的脾气?这对腹中胎儿可不利。” “姚贵妃,你有什么目的我还不知道吗?”夏侯纾扔开吓得面色苍白的张太医,目光对上姚贵妃一张看好戏的脸,“我是不是真的怀孕,你不是最清楚吗?” 张太医跌落在地,像只哈巴狗一样畏畏葸葸的爬到姚贵妃身后寻求庇护,这件事摆明了是她指使的。 “妹妹说的极是。本宫今日有幸成为第一个听到这个好消息的人,实在是荣幸之至。”姚贵妃依旧装傻充愣。 夏侯纾呸了一声,也不出去打听打听装傻充愣这本事,谁才是行家!如果她真怀孕了,她就不相信姚贵妃还会高兴成这个样子。如此卑劣而不高明的手段居然也拿出来招呼她? “少给我装蒜!”夏侯纾怒道,“姚贵妃,你究竟想怎样?” “本宫不想怎样,只是想看陛下会怎样。”说着她挥手示意趴在地上的张太医退出去,凑到夏侯纾耳边轻声说:“陛下此刻应该也知道了这个喜讯。本宫想陛下会很高兴的,妹妹你说呢?” “你……”夏侯纾怎么也想不到她会这么做。虽然没有什么技术含量,但确实够狠的。就算事实证明这是个乌龙,别人肯定也会猜测她是不是不守妇道,所以才招来这样的误会。 看到姚贵妃那张得意的脸,夏侯纾气得一把抓住她的衣襟,愤怒道:“我是不是真的怀有身孕,找个太医重新号脉不就真相大白了吗?你以为找个无良庸医就可以诬陷我吗?” “妹妹,本宫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呀。”姚贵妃妩媚的冲她笑了笑,温热而不怀好意的气息吐在她脸上,让人心生怒火。随后她又刻意凑进了些,用只有夏侯纾听得到的音量说:“皇太后寿宴那日,人人都说你是与陛下在偏殿私会,可是最后受罚的却是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我当时还觉得奇怪呢,以为是她们撞破了你们的丑事,陛下面子上过不去才罚了他们。无独有偶,陛下生辰宴那晚,你再次提前离席,不光私会了陵王世子,还去了济和宫,甚至作出了被挟持的假象,引得陛下亲自上门去要人。我以为你至少会因为陛下的维护而有所悔改,没想到你竟然还敢继续与他在御花园里私会。夏侯纾,你既然与宇文恪有私情,当初为何又要拒绝陵王府的求亲呢?你说你要是安安分分嫁过去,说不定陵王就不会造反,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家破人亡,四处逃窜呀。最可气的是,你竟然以此赖上了陛下,让陛下来做这个冤大头。你可真够不要脸的!” 夏侯纾气极,一掌将她推倒在地,警告道:“你不要以为你是贵妃,我就不能拿你怎么样。你要是再胡说八道,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然而就在此时,独孤彻大步跨了进来,正好看见夏侯纾推倒姚贵妃这一幕。而姚贵妃的嘴角淌着血,可见夏侯纾刚才那一掌确实不轻。 “你们在干什么?”独孤彻快步走过来将姚贵妃扶起,关切道,“你怎么样?”然后转头看向夏侯纾,怒斥道,“夏侯纾,你是习武之人,可槿秋她根本不会武功,你为何下手如此之重?” 夏侯纾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的大脑快速的思索了一会儿,然后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来。随后她突然向前走了几步,双手对着半个身子都倚在独孤彻怀里的姚贵妃猛地往前一推。 姚贵妃重心不稳,被推得向后踉跄了几步,幸而被独孤彻眼疾手快的抓住了,才免去了再次栽倒在地的惨状。 “夏侯纾,你别太过分了!”独孤彻说这些话时语气极其严肃,像头愤怒的狮子,“槿秋若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朕唯你是问!” 这就开始护上了? 夏侯纾突然莫名的失落,可是当着他们的面,她丝毫没有显露出来,而是说:“方才贵妃娘娘跟我开了个玩笑,我觉得很有意思,所以也跟她开个玩笑。陛下你连问都不问清楚就指责我,难道是玩不起吗?” “陛下,别怪贤妃妹妹,她也是一时冲动。”姚贵妃语气微弱。她隐忍的用手抹去了嘴角的血丝,像所有贤良淑德的女人一样善解人意,温温柔柔的说:“臣妾见妹妹近来一直缠绵病榻,就想前来问候有没有什么需要的,未料妹妹竟误会臣妾会对她不利。陛下,臣妾断然不敢生歹毒之心的。” “你不必为她说话。”独孤彻一把将姚贵妃,气势汹汹的往外走。 张太医也连滚带爬了跟了出去。 夏侯纾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心里竟然一丝莫名的的痛楚。空荡荡的房间里仿佛又空旷了许多,让人害怕。这么浅显低劣的陷害,是个人都看得出来?可是他却连问都懒得问,她终究是太过高估自己的价值了啊! 独孤彻再回来的时候,夏侯纾正蜷缩在大床的一角。他走过来,然后屏退所有人,才说:“你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夏侯纾没由来的一阵心痛,他这是什么眼神?怀疑我?他当我是什么?居然真的相信我会做出不守妇道的事来。 “夏侯纾,朕想听你解释。”独孤彻的声音里透着极力隐忍的愤怒。 夏侯纾闭上眼睛,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淡淡地说:“相信我的人,不需要我的解释;不相信我的人,解释了也没用。所以还是不解释了。” 独孤彻惊愕的看着她,不可置信的问:“朕亲眼看见你将槿秋推倒在地,你让朕相信什么?” 夏侯纾愣住,原来他指的是这个? 姚贵妃说独孤彻已经知道了,那么姚贵妃到底告诉了他什么? 又或者,姚贵妃根本没有说什么,只是把独孤彻引到这儿来,亲眼看看她是怎样打伤她? 所以,这事从头到尾只是姚贵妃的一个苦肉计! 夏侯纾抬头看着他,问道:“你相信我吗?” “什么?”独孤彻显然有些惊愕。 “你不是想听我解释吗?”夏侯纾凄楚的一笑,“那我告诉你,姚贵妃带来的张太医说我怀孕了呢。你不觉得好笑吗?” “你说什么!”独孤彻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你不知道吗?”夏侯纾满脸好奇,“我还以为她告诉你了呢。真是奇怪,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的事她怎么会知道?” “来人!去把刚才替贤妃诊治过的张太医找来!”独孤彻突然转身来冲着外面大喊,双手紧紧握成一个拳。 房间里一下子静了下来,两人都默不作声的注视着不同的方向。 空气都冷到快凝固。 很久很久,跑腿的内侍匆匆赶来回禀说:“陛下,张太医已经出宫了。” 独孤彻示意他退下,然后一掌劈在一张梨花木椅上,木椅一下子被劈成了碎片,噼里啪啦散在地上。 夏侯纾惊讶的看着地上的残肢碎片,实在不敢相信他居然有这么深厚的内力。 “岂有此理!”独孤彻大吼道,然后转身对夏侯纾说,“纾儿,你放心,朕会还你清白的!” 第265章 我来替他做 夏侯纾半晌都反应不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其实她还是有期望的是不是?哪怕他就不管不顾的相信她一次,她也能好过些。 从什么时候开始,她竟然已经那么注重他对自己的看法了? 原来她不过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夏侯纾失魂落魄的抬头,没有焦距的看着天花板,随即莞尔一笑,说:“其实我是不是清白的已经不重要了,如果别人不相信,就算是清白的又怎样?陛下,我累了,不送。” 说完夏侯纾就躺回床上,面朝里面闭上的眼睛假寐。 独孤彻怔怔的看着她许久,然后轻步向她走近了几步,却又停下,郑重的说:“你受委屈了,是朕错怪了你。” 夏侯纾没有理会他的话,尽管他的话听起来有几分歉意,她却无法原谅。这不仅仅是对她人格上的侮辱,更是对她刚刚看清的感情的一次试探和打击。她觉得很无助,也没有力气来止住心里的痛。 她紧紧地咬住被子,忍住不让眼泪往下流。她恨这样的自己! 佟淑妃说的没错,皇宫不适合她,皇宫里的人更不适合她。所以她得再快一点,找个机会离开这里,不必留念谁。 傍晚时分,出去打探消息云溪回来告诉夏侯纾,早上为她诊脉的张太医回去之后突然暴毙。 夏侯纾闭上了眼睛,姚贵妃下手果然快。 “姑娘,这个张太医真是死得好!”云溪愤愤不平的咒骂道,“像他这样的庸医留在世上,不知道要惹出多少乱子来!” “他死了到一了百了,但是谁来给我澄清呢?”夏侯纾叹息道。 “我倒没想过这层,这可怎么办?”云溪愣住。随后她转身在屋子里踱了几步,突然回头对夏侯纾说:“姑娘放心,陛下对姑娘是有心的,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 夏侯纾想笑。所有人都说独孤彻对她是有心的,唯有她看不出他那是真心。不过现在对她而言,真心假意都已经没有了意义。 那天独孤彻龙颜大怒,派出去的人回来说张太医暴毙在家。于是他连夜审问姚贵妃,姚贵妃声泪俱下,坚称自己是受人蒙蔽。不过独孤彻最终还是心软,只是收回姚贵妃协理后宫的权利,以示惩戒。但是张太医一家被满门操斩。 行刑那天,刑场集结了许多人,纷纷痛斥他们罪大恶极。然而只有夏侯纾知道,真正罪大恶极的不是张太医和他那些无辜的家人。 独孤彻选择掩饰这个事实,一度让夏侯纾无法接受。也勾起了她那些不好的回忆。但是她又能怎么办呢? 除了接受,她别无选择。 毕竟,姚贵妃的靠山是姚太后,以及姚家背后的庞大势力。独孤彻不是个昏君,就算他再喜欢她,总不能拿自己的外族来开刀? 一副上好的青玉瓷杯被夏侯纾一挥手摔了个粉碎,就像她刚刚被浇灭的感情。她站起身来,看着地上的碎片,冷冷的一笑。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的举止吓了一跳,包括来宣旨的祝成鸿。 “娘娘,这青玉瓷杯可是陛下刚刚赐的,您这样做怕是会触怒了陛下。”彩杏眼睛瞅着夏侯纾小心翼翼的说。 彩杏总能在关键时候给她火上浇油。 夏侯纾冷冷的瞪了她一眼,冷声道:“就算触怒了陛下,那也是我去领罪,还牵涉不到你们!” 彩杏忙识时务的闭了嘴。 祝成鸿看了看这情形,便要告辞。 “祝总管。”夏侯纾叫住了他,然后说,“请你替我给陛下带句话。你就告诉陛下,他不敢做的,我来替他做。” 祝成鸿觉得自己好像听明白了,又好像没有听明白,但又不好多问,只得告退,然后把原话带给了独孤彻。 独孤彻听了之后只是沉默,久久的沉默。 祝成鸿心里不由得又泛起了嘀咕,暗暗感慨自从夏侯纾进宫之后,陛下的心事他就越发看不明白了。 但他还是不敢问。 夏侯纾这次没有再犹豫,立马梳妆一番,就往毓韶宫去。 她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要把矛盾激化,只有这样,才能让独孤彻不得不舍弃一些东西。 毓韶宫中人影颤动,除了姚太后,还有姚贵妃和平康长公主。看到夏侯纾进来,所有人都一副嫌恶且戒备地看着她,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大罪人。 夏侯纾总觉得这件事情有些蹊跷,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恭恭敬敬地给姚太后请安。 姚太后眯着眼睛将夏侯纾上下打量一番,却没有叫她起来,只是抿嘴道:“贤妃今日兴致倒是好,打扮得如此妖娆是要承恩侍寝了吗?” 夏侯纾微微皱了一下眉头,宫里比她更妖艳十倍百倍的女人多得数不清,偏生她就碍着姚太后的眼了?退一万步来讲,她现在是嫔妃,就算真有这样的打算,难道有问题吗? 其实这一路来,夏侯纾也在考虑这个问题,即便是见到了不想见的人,想要为自己戴上一张面具也不该拿自己的脸来出气。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这个不寻常的打扮竟成了她百口莫辩的罪证。 “太后,俗话说女为悦己者容,夏侯妹妹年轻貌美,这般装扮也是人之常情。”姚贵妃嗤笑道,“只是不知道这悦己者是谁啊?” “亏你还笑得出来!”姚太后侧目扫了姚贵妃一眼,微怒道,“你看看这后宫在你得打理之下都成什么样子了!乌烟瘴气!不成体统!”说完她凌厉的目光看向了夏侯纾,又说,“夏侯氏,枉你身为贤妃,竟做出如此不堪之事!皇家的脸都被你丢尽了!” “原来太后是要审问我。”夏侯纾总算是看明白这里的氛围为什么这么诡异了,原来是早有准备,就等着她来呢。于是她冷笑道:“不知道臣妾做了什么有辱你们皇家的事,劳太后如此大费周章?” “果然不知羞耻!”姚太后怒骂道。 没有由来的被骂,夏侯纾心里很不是滋味,再加上地板又冷又硬,她跪在这里,实在是没有心思去回应四周含义纷繁的目光。 所有人都在看她,幸灾乐祸之中,夹杂着零星的几缕同情。 姚贵妃缓步走来,头上的凤翅金步摇晃晃如金。忽然冷笑一声,稍稍弯了腰,然后伸手抬起夏侯纾的下巴,仔细打量着,仿佛是第一天认识她。姚贵妃长而尖利的镶金甲套轻轻划过她的脸颊,随后她突然猛地一加力。 夏侯纾脸上一疼,抬头惊愕地看着她。 云溪吓得呆住了,刚要上来护着,便被夏侯纾挥手示意退了下去。 从姚贵妃的带着胜利的眼睛里,夏侯纾看到一缕鲜血凉凉地顺着自己白皙的脸颊流淌下来,十分绚丽。 姚贵妃美艳的脸上露出一次满意的笑容,缓缓道:“贤妃,你私通安郡王,还不认罪么?” 宫中嫔妃私通外男是大罪,为了维护皇家颜面,可立即处死。 夏侯纾怔住,疑惑不解的看着姚贵妃。心想她就这么迫不及待么?先是收买张太医来离间她与独孤彻之间的信任,这都还没过多久,又开始从宇文恪身上来下功夫了么? 夏侯纾扬起下巴,用手指轻抚了一下脸上触目惊心的伤口,强自露出一个冷冽的笑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贵妃娘娘这是想当着六宫嫔妃的面滥用私刑么?” 姚贵妃脸上一僵,表情恨到了极处,扬手一巴掌狠狠打过来,将夏侯纾打翻在地。 夏侯纾脑中一阵眩晕,头磕在地砖上,丝丝渗出血来。但她仍然咬着牙不肯示弱。 云溪不知道夏侯纾是故意要激怒姚贵妃,也无法继续容忍自家主子被这么欺凌,立马跪着往前走了几步,堪堪将夏侯纾护在身后,然后央求道:“我家姑娘绝不会做出这等事来,求贵妃娘娘明察!” 姚贵妃眼角瞥她一眼,满腔怒火与厌烦无处发泄,一脚踹过去,道:“你是什么身份,也配跟我说话!”说着往门口一指,怒道,“来人,把此二人给我拖出去仗四十,求情者同罪!” “等等!”夏侯纾对着上来拉她和云溪的侍卫大喝一声,然后转头怒视姚贵妃,又道,“姚贵妃,你说我私通安郡王,有何凭证?别是你想单凭你一句话就想诬陷我?” “笑话!本宫向来行事磊落,何以陷害你一个荡妇!”姚贵妃言辞凿凿,十分自信,”本宫问你,你进宫前是不是已与人有了婚约?进宫之后是不是多次私见安郡王?你别不承认,本宫可是有证据的。” 夏侯纾沉思,若说她与人有婚约,简直是无稽之谈。当日父亲确实有意将她许配给徐暮山,但这件事并没有定下来,根本算不得什么婚约。只是这些都是私房话,姚贵妃身在宫中又怎么会知道?莫非是越国公府中也有姚氏一派的奸细?日后定得找个机会跟父亲说说,也好清理门户。至于她与宇文恪在宫中的多次偶遇,那更是蹊跷,一看就是有人刻意为之。 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是独孤彻一定知道她对宇文恪恨之入骨,又怎么会想要见他? 说她与宇文恪私通,更是无中生有。 夏侯纾抬头看着姚贵妃,冷笑道:“这就是你说的证据吗?我看来到是像极了你在诬陷我!” “放肆!好个不要脸的女人!”姚太后盛怒,实施的维护着自家侄女的颜面。 “太后,出了这样的事,实在是臣妾治理无方,臣妾请太后降罪。”姚贵妃见状赶紧火上浇油,然后瞄了夏侯纾一眼,又说,“只是我们选进宫来可都是为天下女子做表率的。像贤妃这样水性杨花不守妇道之人,还身居高位,实在有损皇家威仪,有损太后和陛下颜面!” “你说得在理!”姚太后说着便站起来,冲着侍卫一挥手,“把人证物证带上来!哀家今日要亲自审理此事!” 立刻有两个侍卫押了一个宫女上来。这个宫女夏侯纾再熟悉不过,正是飞鸾殿的彩杏。另有一个侍卫手中拖着一个托盘,装着一些诗扎。 姚太后刚示意,侍卫便将托盘呈上。她随手翻了翻,突然大手一挥,托盘便直接从侍卫的手中向夏侯纾飞来,正好落在她的膝盖前。 姚太后怒道:“你自己看看!竟敢写如此污言秽语!” 夏侯纾捡起几张纸看来看,不由的好笑。这些都是上次福乐公主吵着要学诗时,她随手写给福乐公主背诵,就连独孤彻写的那首小诗都在里面。姚贵妃分明是上次苦肉计没成功,还失去了协理六宫的权力,心里不平衡,所以情急之下才除了差错,不然以她对独孤彻的了解,怎么会连他的笔迹都认不出来? “这就是你们说的证据吗?”夏侯纾只觉得好笑,“会不会太牵强了一些?” 姚贵妃不理会她的嘲讽,自顾自的问道:“妹妹这话是承认了?” “无稽之谈!”夏侯纾道。 “究竟是不是无稽之谈,证据会说明一切。”姚贵妃说着走向彩杏,义正言辞道,“把你看到的都说出来。你放心,有太后与本宫在,没人敢对你怎样。” “奴婢谢过太后,谢过淑妃娘娘!奴婢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彩杏忙谢恩,然后满腔正义地说,“那日贤妃娘娘到太后这里请安,回去途中说是要出去走走,又不许奴婢跟着。奴婢怕贤妃娘娘出事,就一直紧紧跟着。未料贤妃娘娘竟然是去见安郡王。奴婢惶恐,恰巧碰到贵妃娘娘,就告诉了贵妃娘娘。奴婢句句实话,请太后明断!” 第266章 嫉妒使人面目丑陋 “彩杏,我入宫以后,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我,我处处容忍,一直没有追究,甚至连罚都没有罚过你,可你为何还要三番五次的害我?”夏侯纾看着彩杏,心里一阵发寒,但同时又觉得这是意料之中。她早就知道彩杏只衷心于她背后的主子,没想到那背后之人竟然真是姚贵妃。 但是被人出卖毕竟不是件多么愉快的事,所以她的心里还是很愤怒。 彩杏一心虚就紧张,连忙往后缩了缩,正好姚贵妃向前走了两部,堪堪将她挡在身后。 “妹妹何必着急?”姚贵妃阴阳怪气的说着,“白的黑不了,黑的白不了。你若是果真清白,又何必在乎是不是别人故意栽赃陷害?” “贵妃娘娘说的简直比唱的还好听。”夏侯纾也不示弱,挑眉故意嘲讽道,“颠倒黑白这种事,贵妃娘娘不是最擅长的吗?” 姚贵妃气得柳眉微蹙,但眼下她没时间也懒得跟她费口舌,转头看向身后的彩杏,板着脸继续问道:“你还看到了什么?全都说出来,如若不然,本宫可没法保住你。” 彩杏吓了一跳,忙又说:“其实贤妃早就与安郡王有了私情,只是贤妃不信任奴婢,都是吩咐云溪和雨湖帮忙跑腿传情,所以奴婢知之甚少。但是奴婢可以肯定的是,陛下和大皇子生辰宴那晚,贤妃娘娘是自己提前离席的,目的就是为了去见安郡王。宫中有侍卫看到他们在御花园里打情骂俏,再后来贤妃便去了济和宫,与乔装打扮偷偷入宫的照云长公主见面。这件事陛下也知道,只是陛下下令不准声张,所以许多人都不知晓。” 夏侯纾如被人当头打了一棒,脑子里一阵轰鸣! 她确实不信任彩杏,也多番试探过她,飞鸾殿里很多重要的事,她都都不让彩杏沾手,原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很多麻烦,没想到彩杏竟然还是知道了那么多,甚至还添油加醋,移花接木的诬陷她。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混在一起,她连解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难怪姚贵妃之前特意带了张太医来诬陷她怀了身孕,还说了那么多莫名其妙的话来挑衅她。难怪独孤彻会那么生气…… 原来问题出现在这里。 那夜她喝多了酒,再加上心情烦躁就提前离席,确实在御花园遇到了宇文恪,并且还发生了口角和肢体冲突。随后她和云溪一起被照云长公主的人打晕带走,再醒过来,人已经在济和宫余太妃的房间里了。如果仅凭这个就认定她跟宇文恪有私情,是不是有点太牵强了? 简直是天方夜谭!更是对她的侮辱! 姚太后身居高位多年,最恨的就是济和宫里住着的杨太后,看似已经日薄西山、老态龙钟,却又一直杵在那里,占着皇太后的位置,偏偏她还碍于身份不能动她。这种恨意让她越发敏感,所以不论是宫里还是宫外,但凡跟杨太后扯上关系的人,她都看不顺眼。 此番听了彩杏的话,姚太后更是怒不可遏。想着为了夏侯纾,儿子没少跟她争论,说好了是册封来当个摆设,结果却处处维护,生怕她在宫里少了一根毫毛。这边也就罢了,男人嘛,谁还没个意乱情迷的时候,多看几次也就腻了、倦了。结果这个女人竟然这般不知羞耻,还敢与宇文恪那个浪荡子有苟且?她真为自己的儿子感到不值! “夏侯氏,你怎么说?”姚太后强忍着怒火看向夏侯纾,眼神冷若寒冰,仿佛这样就可以为儿子讨回一个公道。 夏侯纾还来不及说话,云溪便已经将彩杏扑倒在地,一边扇她耳光一边骂道:“你这贱蹄子!胡编乱造些什么!我家姑娘清清白白,何曾与你说的什么安郡王有私情了?看我不撕烂你这张嘴!” 现场一片混乱,彩杏一边躲一边叫喊,凄厉的叫喊声响彻整个毓韶宫。旁边的宫人也乱作一团,纷纷扑上去拉开云溪。 姚太后不愧是经历过大事的人,最先镇定下来。她拍了拍胸脯,指挥着侍卫命令道:“块把这个没规矩的贱婢拉出去重打四十大板!真是什么样的主子教出什么样的奴才!” “慢着!”夏侯纾喝住前来拉云溪的两个侍卫,对姚太后说,“太后,我虽入宫不久,资历尚浅,也得不到你的喜欢,但不代表我必须得处处忍让、低三下四!我本敬重你是帝太后,不想与你为敌,但你三番两次有意刁难我,甚至联合他人一起诬陷我,实在叫人寒心!” “放肆!说到寒心,你更叫哀家寒心!”姚太后厉声道,满脸怒容。她见夏侯纾一脸倔强,又说:“你若果真清白,那好,哀家给你个机会。宫中有不少手艺精湛的老嬷嬷,哀家现在就命人给你验身,你若真如你自己说的那般清白,那么哀家也会还你个公道,免得你说哀家刁难你!” 验身?夏侯纾冷笑,亏她想得出。她这个由皇帝亲封,且入宫近三个月的贤妃,如今还被逼着验身证明自己的清白,听起来就很荒谬。她的清白,为何非要用这种方式来证明?就算验明她仍是处子之身又如何?她的清白只怕也像经过染缸一样,不可能不染上颜色,传出去更是让天下人耻笑。何其讽刺! “怎么?你不敢吗?”姚太后狡黠的笑道。 “我要见陛下。”夏侯纾咬牙道。她今天来的目的就是为了激化矛盾,所以最好独孤彻要在场才行。 “见了陛下又如何?”姚贵妃插了一句,笑容阴冷,“陛下至今都没有碰过你,你想让陛下怎么给你证明清白?” “姚贵妃,我有没有做这些事,我想你最清楚不过了。”夏侯纾看着她嘲讽道,“你费尽心思想除掉我,不就是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陛下的宠爱吗?难道我对你的威胁就这么大吗?得不到陛下的爱,就让你如此丧心病狂吗?姚槿秋,你真可悲!” “啪!”一声脆响,姚贵妃狠狠地又扇了夏侯纾一个巴掌。连着这个,姚贵妃已经扇了她两个巴掌了。 这样看来,她都说对了。姚贵妃这就是嫉妒,嫉妒使人面目丑陋。 夏侯纾不由得大笑起来,反手给了姚贵妃一个巴掌,大殿里立刻响起姚贵妃杀猪般的惨叫。 “你……你敢打我!”姚贵妃不可思议的指着她,“你简直可恶!” “这才哪到哪呀,我可是连续挨了你两巴掌呢。”夏侯纾说着又一巴掌扇过去,笑道,“现在不过是如数奉还而已!” 姚贵妃措手不及,又是一声惨叫。 大殿里的众人惊愕的看着夏侯纾,当着众人的面她都敢这样嚣张,那私底下又会怎样?惹急了还不把她们都废了? 大殿里顿时又乱了起来。 姚太后见夏侯纾行事如此不讲规矩,也担心她向自己发难,慌忙躲在侍卫的后面,失声大叫:“快来人!抓住她!抓住她!” 平康长公主是吃过夏侯纾的亏的,这次原本是想借着姚太后和姚贵妃的风头看一出好戏,没想到竟然也没能占了上风。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意,忽然拔出一个侍卫手中的佩刀指向夏侯纾,发号施令起来:“夏侯贤妃忤逆太后,殴打贵妃,本公主命令你们速速将她拿下,格杀勿论!” 事情闹成这样,其他的侍卫也来不及思考平康长公主有没有这样的权力了,再加上坐在上首的姚太后也没有反驳,所以他们全部将佩刀抽了出来,由外向内包围,慢慢将夏侯纾困在他们的控制范围内。 夏侯纾看着那些缓缓向自己靠近的侍卫,不禁目露凶光,然后顺手夺过一个侍卫手中的佩刀,一阵乱砍,并趁乱拉着云溪就往外跑。 毓韶宫的出口处是一大片石林,为了增添趣味性,修建时特意在石林里修了很多弯弯曲曲的小径。这样的坏处就是,即便她们跑了很久,云溪都已经累得气喘吁吁,还是没有离开毓韶宫的地界。 云溪担心自己的速度会连累夏侯纾,连忙说:“姑娘,你先去找陛下,我在后面拖住他们!” “那怎么行?”夏侯纾回头奋力拉扯她,“我好歹是贤妃,他们不会真拿我怎么样。而且我还会武功,就算要留一个人下来拖住他们,那也是我!”说着她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侍卫,又道,“今天我们要是不跑出去,就没活路了。趁他们还没有追上来,你赶紧去找陛下,只有他能救我!快走!” 云溪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便看到了侍卫们像是猎豹一般奔涌而来,姚贵妃和平康长公主均跟在后面,而她们则像是待捕的猎物。她含泪胡乱地点着头,提着裙子拼命的往明台殿方向跑。 “姑娘,你一定要小心,等着我回来!”云溪步履凌乱,言语殷切。 眼看着云溪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夏侯纾叹了口气,又往前走了几步,正好是一片人工湖,湖中间有一座拱形石桥连接着两岸,是离开毓韶宫的必经之路,也是个拦路的好地方。 十几个侍卫手握佩刀,陆陆续续冲了上来。他们都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一等一的侍卫,个个身怀绝技。但是因为夏侯纾作战的位置过于刁钻,而且手里还有武器,谁也不敢贸然向前走一步。 姚贵妃由一个宫人搀扶着慢慢跟上来,看到那些侍卫犹豫着不敢上前,她立马怒道:“都愣着做什么?赶紧抓住她!” 夏侯纾握紧了手中的侍卫佩刀,几束散落下来的发丝沾了汗而贴在脸上看着有几分狼狈,但她已经没有时间在注意这些。她只知道她不能认输,更不能懦弱的死。想到这里,她深吸一口气,集中注意力环视周围已经布下阵的十几个侍卫,是生是死,只能放手一搏了。 夏侯纾运功挥动手中的佩刀,它像是感染到了她的愤怒一样,在阳光的反射下发出刺眼的光芒。她瞥了一眼众侍卫,主动发起攻击。 侍卫们也都动起手来,下手毫不留情。 一道道利刃刺进夏侯纾的肌肤,也刺破了她残存的幻想。一入宫门深是海,最是无情帝王家。一直盘旋在脑海中的那些警言让她清醒不已。在这黑暗无边的宫中,没有并肩之人,一刻也不能松弛,一点儿也不能忍让。否则就是深渊地狱。 几十个回合下来,夏侯纾的身上已经被划开了十几道口子,鲜血几乎染红了她的衣裳。她痛喝一声,双腿跪倒在地上,大滴汗水从额头冒出。 “上!你们快上呀!抓住她本宫重重有赏!”姚贵妃躲在侍卫身后又跳又吼,如一头暴怒而无爪的狮子。 夏侯纾忍痛又激战了十几个回合,终于看到了他们的阵门,然后费力地站起身来,看准那个方向奋力一击,破了他们的阵法。 侍卫们被自己的内力反噬,纷纷退了几步。 夏侯纾已经精疲力尽,只有身上剧痛的伤口还在提醒着她不能放松警惕。她用刀撑着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大口大口的喘着气,然后缓缓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小桥,也不知道云溪这会儿到哪里了,有没有找到独孤彻能不能在她被缴械之前把人带过来。 夏侯纾用染了鲜血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又擦了一把嘴角粘稠的液体,忽然露出一个妖娆的笑容来,对着对面歇斯底里的女人说:“姚贵妃,今天我们就再赌一把。我赌你赢不了我!” 第267章 隐瞒 姚贵妃被夏侯纾的话彻底激怒了,指着她对围攻的侍卫们说:“还愣住干什么!赶紧抓住她啊!” 众所周知,夏侯纾虽然位分很高,看似颇得圣心,可这段时间大家都看明白了,传言不过是传言,陛下对她并没有那么宠爱与骄纵。而且方才在毓韶宫正殿里,他们亲眼看到夏侯纾忤逆帝太后,殴打姚贵妃,连平康长公主都嚷嚷着要捉拿她,他们还有什么顾忌呢? 侍卫们立即重新布阵围攻。 看着侍卫们挥着刀继续朝自己步步逼近,夏侯纾不得不再次紧握住手中的佩刀,忍着浑身的剧痛,用尽最后的力气刺向晃过眼前的人影。 既然人为刀俎,她为鱼肉,那她今日就非得弄个你死我活不可! 她就不信,事情闹成这样,独孤彻还能继续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侯纾又与冲在前面的侍卫交手了几个回合,始终找不到致胜之法,反而被逼得节节败退,不知不觉就推到了桥中央。而那些侍卫就看准这个时机,持续不断的攻击她,意图以此逼她束手就擒。 “住手!”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熟悉的怒喝。 夏侯纾微微转过头,看清楚那是她期盼着的一抹高大挺拔的身影。他神情慌张,步履凌乱,正尽力的向她跑来。 也就在此时,一柄锋利的长剑突然从背后刺来,狠狠扎进了她的身体。 夏侯纾呜咽一声,嘴角却缓缓勾起一丝笑意,接着便有热热的液体从嘴角流出,隐约觉得左肩上盛开了一朵大红的牡丹,一如从前她在御花园中见到的一样绚丽、灿烂。 她的脑海中回想起佟淑妃冷冷的忠告——皇宫不适合你。 然后她觉得天旋地转,一切如夜幕降临。 混沌中,夏侯纾做了一个梦。梦中,她站在一望无际的海水中,目光所及处,水天一色,甚至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水。海水慢慢的浸湿了她的衣裳,刺骨的寒冷像一条蛇一样缓缓缠绕上来,四周全是冰冷的绝望。然后她看到了一个倒影,那是小时候的自己,那个有着稚嫩脸蛋和身体的小女孩,眼睛里有着不属于那个年龄的神采,绝望而又倔强。然后眼前的画面突然动了起来,她看到北原战场上,一个身穿银色铠甲、披着红色披风,手握红缨枪的英俊少年冲锋陷阵,消失在茫茫风沙和战火之中。随后画面一转,她看到自己蹦蹦跳跳的从泊云观出来,问庄护卫自己什么时候可以回到家,见到父母。庄护卫还低下头来温和地跟她说话…… 海面突然刮起风来,紧接着又是一个巨浪打过来,夏侯纾下意识的用手挡了一下,就看见巨浪里有一个矫健的身影驾着马车坠入悬崖…… 一切都在回放,那些痛苦的记忆就像掩盖着浓烟的黑洞一样惨绕着她,吞噬着她,让她无从逃走。 画面突然转变成云溪,她被人五花大绑,正在接受审问。旁边的火盆里放着烧得通红的烙铁,不时发出“呲呲呲”的声音。 “不——” 夏侯纾大叫着坐起身来,不停地喘着粗气。 她这是在哪里?她死了吗?夏侯纾愣愣的打量这周围的一切,感觉到手心有一丝不属于自己的温暖,她这才注意到握着她的手的主人。 那是一张极为熟悉却又陌生的脸,是她濒临绝望时所看到的那张脸。此时此刻,他的脸上爬满了疲惫,下巴上一圈胡须如草芽般破土而出。 “原来我还在做梦啊,你怎么连梦里都不知道找个地方躲起来呢?你出来干什么?接下来你是不是要为了维护她而重罚我呢?”夏侯纾拍了拍晕乎乎脑袋,小声自言自语,然后赶紧闭上眼睛。 独孤彻很快就被她的自言自语和拍脑袋的动作惊醒了,连忙拉住她的一只手,欣喜道:“纾儿,你醒了?” 这画面真实得让人有点期待和感动,直觉告诉她,确实有人在叫她,可她的理智又告诉自己,这只是一个梦。她惊喜着、疑惑着、也犹豫着,然而手心传来的的温度却又真实得叫人难以置信。她慌忙睁开眼睛反手抓住那只手,一个劲的哀求道:“救救云溪!救救她!” 说完才她发现这不是她自己的声音,沙哑而粗糙,像只烦人的乌鸦。 她确定她现在是真的醒过来了,眼前的人也确实是独孤彻。 独孤彻先是被她的叫声惊住,然后伸手将她额间的碎发拨到耳后,轻声说:“别担心,她没事。” “你没骗我?她真的没事?”夏侯纾凄楚地看着他,可他眼睛里除了安静,她什么也看不到。云溪那个傻丫头,她在最后一刻替她叫来了独孤彻,希望她会没事。 “我想见见她。”夏侯纾说。 独孤彻神色犹豫,似乎为了安抚她,只好说:“你只要安心养好身子,朕自会让她来见你的。” 夏侯纾愣了愣,这话听起来很怪异。既然云溪没事,那为什么不可以来见她?联想着自己刚才的梦,她觉得独孤彻肯定还有什么事情瞒着她。 “不,不对,你在骗我。”夏侯纾看向独孤彻,也顾不得许多,直接抓住他的衣襟,强忍着伤口被拉扯的疼痛,追问道,“云溪出事了对不对?你们对她做了什么?” 独孤彻再次握住她的手,一边安抚她的情绪,一边郑重道:“朕向你保证,她不会有事,朕只是有些话要问她。” “你们要问她什么?”夏侯纾猜不到他究竟要干什么,但是联想起自己弄得如此惨状的原因,不禁又害怕起来,“你们要拷问她了对不对?我没有做过任何苟且之事,你相信我,我是清白的。云溪她也是无辜的!” 夏侯纾有点后悔了,她不应该让云溪掺和进来的。 “别胡思乱想,朕知道你是清白的。”独孤彻说着赶紧扶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你好好歇着,朕晚点再来看你。” 夏侯纾伸手去拉他,可是没有够着,只得默默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她咬紧牙关,刚一用力,便觉得身上像刀割一般的疼,无数的伤口像是随着她的苏醒而苏醒,不停的折磨她,直到她再次昏睡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身上的剧痛渐渐消去,取而代之的是从体内源源不断的散发出来的炙热。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只觉得自己身处一个火炉,这种烈火焚身的感觉逼得她几乎要咬舌自尽。 守在床边的雨湖和乌梅早已不知所措,慌忙派人去请太医和陛下。 身体越来越热,像无数的火焰在她的体内燃烧,每一个细胞都像是在叫嚣着。她看到小宫女们进进出出的跑动着,看到独孤彻惊慌失色的带着沈太医大步跨进来,屋子里人影颤动,可她听不见他们的声音。 不一会儿,屋子里便升起一股雾气,夏侯纾的意识渐渐模糊。只觉得身上的衣物被一层层解开,整个人都像是置身于一个大大的蒸笼里,只不过那热气却让她感到稍微的轻松。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整个人都像是重获新生一样。身上的伤口已不再撕裂般的疼,还有些结痂的迹象。 “娘娘,你可算是醒过来了!”雨湖又惊又喜,像是被吓坏了一样手足无措,“我这就叫人去禀告陛下!” “等一下,扶我起来。”夏侯纾轻轻叫住她。她的声音仍然沙哑着,浑身都没有力气。她看了看从窗户里投映进来的阳光,不由得好奇道:“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雨湖愣了一下,一边扶她坐起身来,一边含着泪回答道:“娘娘,今天是八月十六,昨天是中秋节,不过宫中并未庆贺。” “八月十六?”夏侯纾重复着她的话,她出事那天是八月十二,也就是说,她已经在这里躺了四天! 独孤彻说是有话要问云溪,可是已经过了这么几天了,就算有再多的问题,这会儿也应该问完了?以她俩多年的主仆情义,云溪如果没有什么事的话,此时该是守在她床前才对。不过也有可能云溪是守了她太多天给累倒了,被宫人扶回去休息了。这傻丫头! “云溪呢?”夏侯纾又问。她现在就想见见云溪,确认她是平安的。 “这个……”雨湖犹豫了一下,似乎认真的琢磨了一下措辞,方回答道,“陛下让云溪去协助调查了,过些日子就能回来,娘娘不必担心。倒是娘娘你,可把奴婢们给急坏了,还好娘娘福大命大,陛下若是知道娘娘已经没事了,肯定也高兴地不得了。” “怎么会这么久?”夏侯纾皱着眉头问,完全不理会雨湖故意转移话题。按理说,雨湖也是她从越国公府带进宫来的,不论什么时候都会向着她,不会有所隐瞒。可是她的神情分明在撒谎。 “陛下很重视这件事,自然是久了些。”雨湖笑道,尽量表现出云淡风轻的样子,可那表情却很不自然。 正说着,便见碧桃端着药进来了。看到夏侯纾醒了,碧桃脸上的表情由惊讶变成了欣喜。不过她很快就克制住了自己的情绪,然后向夏侯纾躬身行礼,温和的说:“娘娘,该换药了。” 夏侯纾点点头,碧桃就上前来跟雨湖一起替她换药。 她们替夏侯纾解开中衣,看到她身上横七竖八的伤口,还是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心想她这回可真太受罪了! 夏侯纾自然也看到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不由得叹了口气。 雨湖听了忙安慰道:“娘娘别难过,陛下已经张贴了皇榜,为娘娘寻找名医,必不会让娘娘身上留下疤痕。” 夏侯纾却忍不住笑起来,就算请来全天下最好的大夫,治好了她的伤口又怎样?伤痕全都刻在了心里,一刀更比一刀重。大夫也只能医得了她的人,医不了她的心。 夏侯纾闭上眼睛,有些事,不是自己不想卷入就能明哲保身的,多的是进退维谷,身不由己。 “外面现在什么情况?”夏侯纾缓缓问道。 “娘娘,你还是安心养伤。”雨湖迟疑道。 “你觉得我能安心养伤吗?”夏侯纾睁开眼睛看向她,说:“雨湖,你是跟在我身边多年的人了,我不希望你跟乌梅一样骗我。” “娘娘,奴婢必定对娘娘忠心耿耿!”乌梅吓得慌忙跪在地上一再向她保证她们的衷心。 雨湖却倔强的咬着嘴唇。她跟云溪也是相识相知多年的好姐妹,心里自然还是惦记着她的,甚至恨不得当时自己也在场,替他承担些罪责。可是陛下走之前特意叮嘱过,不许她们向夏侯纾透露云溪的实际情况,更不能说宫里的任何事情。 夏侯纾无意再多说些什么,便再次问了她要的答案,态度十分坚决。 雨湖了解夏侯纾的性格,也知道这件事终究还是瞒不过去的,与其让她心怀疑虑不得安生,还不如直接交代清楚,让她安心静下来好好养伤。打定主意,她便说:“陛下已经查明是贵妃娘娘想陷害娘娘你,所以,贵妃娘娘已被褫夺封号,禁足景华殿。” 第268章 皇后之死 “你说什么?”夏侯纾如同经历了一个晴天霹雳,半晌没有消化这个惊人的消息,确认道,“姚贵妃褫夺封号,并禁足景华殿?” 夏侯纾完全没想到她昏睡的这几天,宫里竟然出现了这样大的变故。那可是姚贵妃啊,是独孤彻的亲表妹,是他宠爱骄纵了多年的枕边人,她居然会有这样一天? 看来她受的这些罪还是有价值的。 当然,夏侯纾也不会迷糊到以为独孤彻这么做仅仅是因为她被姚贵妃所伤,而是因为是这件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了,越国公府也施压了。不然以姚太后和姚家的势力,这件事最多也就象征性的惩罚一下,最后不了了之。 再联想起独孤彻近一段时间来对姚贵妃和姚氏一族的态度,夏侯纾隐约觉得这件事情或许并不像面上看着的那样简单。先不说姚家这些年来专横跋扈,仗着是皇亲国戚目中无人,肆无忌惮,得罪了不少权贵,早已被列入外戚干政的黑名单。单看独孤彻迟迟不立姚贵妃为后,甚至也不同意将吕美人生的大皇子过继给姚贵妃这一系列举动,就可得知他是不愿意看到姚氏一族继续做大做强。毕竟独孤彻不是昏君,年纪也不小了,定然不会一直忍让下去,此番正好借助此事挫其锐气。 只不过姚家此番受创,定会把矛头指向她和越国公府,而不会疑心到独孤彻身上。如此一箭双雕之策,让她不得不佩服独孤彻的手段之高明。 云溪依旧是没有回来,夏侯纾问了好几次,得到的答案都是正在配合调查,让她不必记挂和担心。 夏侯纾不禁回想起出事那日的情景,她在紧急关头让云溪去找独孤彻,但是最后独孤彻来了,云溪却再也没有出现。后宫嫔妃尚且难睹天颜,试想她一个小宫女怎能那么容易见到日理万机的天子? 她隐约察觉到云溪一定是出了什么事了,但是碍于知情人不肯告诉她,身边亲信又不知情,而她自己现在重伤在身也没有再继续追问。所以她不得不暂时抛开宫里的这些波谲云诡,赶紧把身体养好,才能有时间和精力去弄清楚事情的真相,找到云溪。 由于主要的伤口在背部,所以她每天不是在床上趴着就是侧着,按时看诊、吃药,安心休息,完全不知道外面的风云变幻。 自姚贵妃被废黜之后不到半月时间,姚家势力兵败如山倒。贪污腐败、强征横占、骄纵横行等等罪名层出不穷,连被万人敬仰的要太后都羞于出面,直到最后权倾朝野富可敌国的姚家只剩下一片狼藉之声。 紧接着,又传出消息说姚太后前阵子闹得声势浩大的搜宫,其实并不是真的丢了簪子,而是为了在宫里找个什么人。 更令人震惊的是,这里面还牵扯出了一桩多年前的旧案,甚至事关萧皇后,也就是福乐公主生母的死因。而在这里面起到关键作用的,是独孤彻前段时间偷偷接进宫来照顾福乐公主的那个江嬷嬷。 至于究竟有什么细节,暂时处于保密阶段。但是所有的证据似乎都指向了以姚太后和姚贵妃为首的姚氏一族。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夏侯纾唏嘘不已。不管是姚太后还是姚贵妃,或者是姚家,都不曾想过这一天会来得这么早。他们以为手握大权就可以永世尊荣,却不知道独孤彻在这些年的积淀中早已羽翼丰满,有足够的实力将其打倒。盛极必衰的道理他们是一点儿也没有重视,偏偏还处处挑战独孤彻的底线。这么多年来,独孤彻之所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完全是碍于各方的情面没有一个合适的突破口将其一网打尽。而她的事,正好成了这场权利交锋的导火线。 等到独孤彻再一次来看她的时候,夏侯纾便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夏侯纾看着面色带着几分惆怅的独孤彻问,“当日你为何会出现在护国寺?” 独孤彻没料到她会突然问这个问题,也很久没有见到她这么心平气和的同自己讲话,脸上的愁绪都化开了不少。大概是他心情突然好了一些,也或者是心里藏了许多事,多年无人述说,所以面对夏侯纾突如其来的好奇,他不再隐瞒,而是大大方方的回答道:“当日我是去见一个人。” “见什么人?”夏侯纾追问道,“为什么要约在那里见面?” 她太想知道当初的事情了,如果没有那一次的相遇,或许他们此生都不会有交集,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情,更不会有那么多恩恩怨怨。 独孤彻大概也是回想起了当年在护国寺与夏侯纾相遇的情景,脸上的神色逐渐舒展开来,摇摇头说:“其实最初我也不知道约我见面的是什么人,当时有人夹了一张纸条在呈上来的奏折里。后来我让褚黎安去查了,说是从前在宫里待过的一位老嬷嬷。” 听到约她见面的人是个老嬷嬷,夏侯纾不由得就联想起在护国寺时,她们隔壁就住着一位姓江的夫人,排场不小,却从来不露面。偏偏最近宫里也出现了一位没露过面江嬷嬷。天底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 “是江夫人?”夏侯纾疑惑道。 “你怎么知道?”独孤彻十分诧异,喃喃自语道,“这件事情除了褚黎安,我没有告诉过其他人。” “我猜的。”夏侯纾一边说,一边仔细回想着当日红螺去与隔壁禅院打交道时的情形,“当时我跟我母亲住的禅院旁边就住着一位姓江的夫人,不过她不怎么出来走动,我们也没有打过照面。后来听寺里的僧人说她是与另外一位李夫人一同去的,但是她们好像发生了争执,李夫人就提前下山了,结果遇上发生了意外。” “那并不是意外。”独孤彻不假思索道。 “不是意外?”夏侯纾细细掂量着他的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独孤彻苦笑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给我送信的其实是李氏。李氏与江氏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感情深厚,也是宫里同一批放出去的老人,结伴去护国寺就是为了避人耳目。江氏得知李氏约了我见面,两人才发生了争执。当日李氏佯装要下山,其实是想换个地方接头,不料遇上的泥石流。但是,她本可以不死的。” “你的意思是,李氏她是遇害了?”夏侯纾似乎有点听明白了。 独孤彻点了点头,认真道:“当时她乘坐的马车确实被突然落下来的泥石流冲翻了,落入悬崖,但是她提前跳下了马车,只是受了些惊吓和皮肉伤。寺里的僧人一直说找不到她的尸体,那是因为我的人先找到了她。她是死于刀伤,浑身上下,一共三处,致命伤在胸口。” “怎么会是这样……”夏侯纾愕然。 “你遇到我的那天,我又收到了一封密信,约我在护国寺后山的竹林里见面。”独孤彻继续说,“我觉得奇怪,就带了褚黎安一起去,结果等在那里的便是那群刺客。” 夏侯纾立马邹紧了眉头,疑惑道:“可是李夫人不是已经死了吗?那后来约你见面的人又是谁?” “是江氏。”独孤彻说,“江氏模仿了李氏的笔迹给我送的信。正好我也想看看到底是谁在背后捣鬼,所以就去了。” “她们为何要约你见面?”夏侯纾继续追问。 “因为阿蕴。”独孤彻一字一顿地说。 “阿蕴?”夏侯纾重复着这个名字,隐约觉得想在哪里听过,然后她突然就想起江氏供出来的案子,立马就联想起了已故的萧皇后。她顿时来了兴致,追问道:“陛下说的可是福乐公主的生母萧皇后?” “没错。”独孤彻再次点点头,极为不忍的说,“当年阿蕴突然离世,我就有所怀疑,可是所有看诊的太医都说她是因产后气血两亏,油尽灯枯而亡。而李氏却在临终前告诉我,阿蕴是中了毒。” 夏侯纾觉得自己的心跳都漏了半拍。传闻萧氏皇后是在戾太子之乱时受到了惊吓才导致难产,伤了根基,久治不愈,最后在封后大典前一天病逝的。但是她之前在长青门时,曾听过有传言说她是被奸人所害。至于究竟是什么原因,谁也没个定论。然而可以肯定的是,独孤彻对萧皇后可谓情深意切,不仅追封为惠淳皇后,还虚置后位多年,即便宫中已经有了这么多为红颜知己,也不肯再立新后。 “你说萧皇后是中了毒,可是中毒之人的症状是非常明显的,为何所有太医都统一口径?”夏侯纾急切的想要知道真相,“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了,陛下可知道萧皇后所中何毒?下毒之人又是谁?” “是一种叫做鸢羽的花提炼出来的毒素。”独孤彻说,“你还记得你之前去查丞相府的易舞的案子?阿蕴当时的情况就跟易舞一样,连宫里的太医都诊断不出来,还说阿蕴是被妖邪附体才丢了性命。钦天监也说,阿蕴在封后大典前暴毙的消息一旦传出去,世人只会觉得是她德不配位,才招致祸患。我不敢让其他人觉得阿蕴是不祥之人,也不想让他们用异样的眼光来看昔恬,所以只能隐忍不发,匆匆将阿蕴下葬了。” 夏侯纾终于明白为何自己当初会接到这么一个奇怪的任务了。她一直以为独孤彻是为了查丞相府和陵王府的勾结,没想到原来里面还藏着这么一桩命案。然而当时白芍曾经告诉过她,鸢羽是产自西岳国的一种毒,如果说它早在七八年前就已经进入了南祁的皇宫,那还真是可怕! “至于下毒之人……”独孤彻忽然垂下了头去,神情落寞道,“纾儿,可能我说出来你都不敢相信,江氏和李氏从前都是伺候我母亲的。阿蕴有了身孕之后,母亲便以阿蕴年轻不懂事为由,特意派了她们到王府来服侍,直到阿蕴去世后,我不想睹物思人,才送她们出宫,并暗中派人监视,防止她们将阿蕴的事情说出去。” “你是说下毒之人是帝太后?”尽管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可夏侯纾依然不太愿意相信这个事实,顾自反驳道,“这怎么可能?就算帝太后不喜欢萧皇后,可萧皇后毕竟刚为你诞下了公主,怎么会下此毒手?那江氏和李氏既然是从前服侍过帝太后的人,为何要反咬一口?会不会是受人指使,想要嫁祸帝太后?” “我倒宁愿相信这是栽赃嫁祸。可是纾儿,这是事实。”独孤彻难过的捂住了脸,语气悲凉道,“母亲害怕她们把真相说出去,所以这些年在我派人监视她们的同时,她也派了不少杀手去行刺,李氏的兄弟和侄儿便是死在杀手的刀下。正因如此,李氏才会向我告密。” 夏侯纾跟姚太后打过多次交道,知道她不是个善茬,但是绝对想不到她会对刚刚生产完的儿媳妇动手。她想了很久,还是理解不了,便问:“帝太后与陛下是亲生母子,她为何要这样做?” 第269章 如果这也叫单纯 独孤彻似乎陷入了一段久远而又无法自拔的回忆,整个人都显得十分疲惫和无奈,悲伤爬满了她的眉头。 许久之后,他才说:“母亲一直都喜欢槿秋,幼时母亲便与舅父开玩笑说日后要让我娶她做王妃,舅父也同意了。但没想到我尚未及冠,杨氏就说动了父皇给我赐婚,娶的正是与她娘家有亲的阿蕴。母亲因此非常不高兴,但是圣旨已下,再难更改。” 难怪现在姚太后得势之后要那样对待杨太后,原来是结怨已深,而且结仇的原因并不仅限于后宫争宠,还有子女的婚事。 夏侯纾张了张嘴,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心中的疑虑。毕竟皇宫里所有皇子皇女,名义上都是中宫皇后的子女,所以她有权掺和子女的婚事。至于是否能让大家如愿,这就要看中宫皇后的心思了。 “其实我也知道杨氏存的什么心思。”独孤彻继续说,“当年我大哥死得蹊跷,外面都在传是为陈淑妃所害,但是没过多久,陈淑妃也突然自缢身亡,这件事就成了一桩悬案。不曾想父皇怜惜杨氏中年丧子,又心疼二哥年幼丧母,竟然阴差阳错的将二哥寄养在了杨氏名下,成为了中宫皇后的养子。但是因为大哥和陈淑妃的死,杨氏和二哥之间一直有嫌隙,母子二人貌合神离。尤其是陈淑妃死后,杨氏一直联合外戚打压陈氏族人,企图切断二哥的所有依靠,防止她将来掌权。另一边,为了日后能顺利当上皇太后,把持朝政,她还得防着我们后面的这几个皇子,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不过,我并不觉得她安插一个眼线在我身边就能把我怎样。” 夏侯纾觉得自己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与她从前听说过的一些传言和史书上记载的完全不一样。 史书上记载,昭成太子独孤徵是死于疫病;而陈淑妃是因为帮着照顾昭成太子才染上了疫病,最后不治身亡。先帝感念陈淑妃的一片赤诚忠心,才将她所生的儿子独孤衡寄养在杨皇后名下。还说杨皇后待独孤衡如同亲生,所以才极力将她推上太子之位,甚至在独孤衡逼宫的时候,她也苦口婆心的劝诫,最后还因为没有成功一直郁郁寡欢多年。 至于独孤彻和大行萧皇后的故事,那更是一段传奇,从来都只说帝后情深似海,没想到原来萧皇后曾经是杨太后派去监视独孤彻的眼线。 独孤彻明白夏侯纾为什么会这么惊讶,因为宫里的事,除了当权者和涉事人,真相永远不会像传到所有人耳朵里。就拿陈淑妃自缢这件事来说,如果她真正的死因传出去,那么不光是陈淑妃本人,还有独孤衡和陈氏族人都会受到牵连,因为嫔妃自戕是大罪。 但是夏侯纾还是好奇,便问:“陛下是如何知道萧皇后是皇太后派来的眼线的?难道就因为她是杨氏一族的姻亲?” “当然不是。”独孤彻明白她想问什么,耐心的解释道,“阿蕴那个傻姑娘,成亲当晚就跪在我面前把一切都交代了,还说如果我不能容她,她也不会纠缠我,只求我不要废了她的王妃之位。当时我不是没有怀疑她是欲擒故纵,但是后来将近一年多的时间里,不管我怎么故意露出破绽,她都闭口不言,从未向杨氏传递过任何有关我的不好的消息,反倒是杨氏常常找各种理由宣她入宫受训,她甚至还为此受过罚。” 尽管独孤彻是在陈述一段时间久远且惊心的事实,可听着他回忆原配发妻的神色和态度,夏侯纾心里还是感觉怪怪的,不由得抿了抿嘴。 独孤彻突然瞥了她一眼,解释道:“我知道我说这些你可能会不高兴,可阿蕴她确实为我付出了很多,而我却连她的性命都护不住。” 夏侯纾愣了愣,心想那是你的妻子,你女儿的母亲,你爱她敬她怀念她,本就是理所当然的事,我有什么不高兴的? 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她心里确实有些异样的感情。 然而一想到他们现在的身份和关系,她便知道自己没必要纠结这个问题,更何况,逝者已矣,她一个大活人,为什么要去计较这个呢? 夏侯纾轻咳一声,言归正传道:“所以这些年你才会一再纵容昔恬胡闹,即便知道她与佟淑妃更加亲密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独孤彻认真思考了一会儿,方道:“我对昔恬的纵容的确有一半是因为阿蕴,但也不得不承认,凝素确实比槿秋更会教导孩子。” 夏侯纾笑而不语。 这场还算愉快的聊天之后,独孤彻又陆陆续续忙了一阵子。 养了半个月后,夏侯纾已经基本可以下床走动了。但是每一个动作都被雨湖盯得紧紧的,生怕她会不小心摔倒或者什么的。 沈太医的方子很凑效,她的伤势也以一种惊人的速度在变好。不过她还是难过,身上的伤口虽然不是很深,可是留疤已经成为必然。 世间有哪个女子不爱美?谁会愿意看着自己光滑柔嫩的肌肤上留下这么丑陋的疤痕? 雨湖对夏侯纾的遭遇很是同情,再加上云溪迟迟没有回来,她就时常默默地注视着夏侯纾不说话。 夏侯纾也不知道这丫头为什么突然就没有了先前在越国公府的那股子傲气,反正云溪不在,她目前也只能依靠着雨湖的照顾。 夏侯纾正坐在桌子旁边痛苦的喝着黑乎乎的药,突然有个人像一阵旋风一样冲了进来,不分青红皂白的就一挥手打翻了她的药。 她愣愣的看着在地上转了几个圈的药碗,还搞不清楚状况,便被来人劈头盖脸的一顿臭骂。 “你倒是有心思在这里喝药,你这万恶的狐媚子,不知道对皇兄施了什么法,竟让皇兄对待母后和姚家毫不留情面!如今母后被禁足,表姐被废黜,你满意了是?你以为你这样就能得到皇兄的宠爱吗?你休想!有言道,花无百日红,我不会放过你的!后宫中的女人更不会放过你!” 来人正是平康长公主,她怒视着夏侯纾,眼睛里的恨意似乎要将她掐死也不解心头之恨。 “公主今天来就是想跟我说这个吗?”夏侯纾缓缓抬起头来,叹了口气,不紧不慢地说,“我只能送你四个字:自作自受!”见对方又要发飙,她接着说,“你说花无百日红,这话你应该去对你那艳冠后宫的表姐说才是,而不是在这里指责我。换句话说,事情发展到今天这个局面,并不是我一手造成的。有句话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帝太后和姚贵妃会有今天的下场,完全是她们咎由自取。还有,请你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 “满口胡言!”平康长公主骂道,“就冲着你刚才所说的话,就该治你一个大不敬之罪!” “我遭的罪还少吗?”夏侯纾冷笑道,“大不敬又如何?帝太后现在自顾不暇,哪还有时间来管我?平康长公主,当日在瑶雪苑,你对我的‘知遇之恩’,我可是一刻也不敢忘啊!” “你……”平康长公主后退一步,惊恐的看着夏侯纾,“你想干什么?我告诉你,我可是陛下的亲妹妹,你若敢对我怎样,皇兄必然不会放过你的!” “我现在这个样子不想干什么,也不能干什么。”说着夏侯纾故意撩起一截袖子,露出手臂上峥嶙的伤口,微笑道,“你觉得我的手好看吗?” “不要!”平康长公主尖叫了一声,更为惊恐的看着她的手臂,见鬼似的逃了出去。 雨湖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也不敢说。 夏侯纾慢条斯理的将袖子理好,看了看地上的药碗,抬眼对她说:“再给我煎一碗药来。” 良药苦口利于病,她终是要赶紧把伤养好才能去做自己想做却一直没有付诸行动的事。 雨湖答了个“是”,忙退了出去。 下午独孤彻又来了,比前些日子要早一些。 他屏退了所有人,直直的看着夏侯纾,脸色极为难看。他不说话,夏侯纾也不准备问。 这样僵持了许久,独孤彻突然开口问:“你对阿媞说了什么?” 夏侯纾奇怪地看着他。从他进入飞鸾殿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所有,却偏偏还要问她,他究竟怎么想的? 先入为主是人类的共性,谣言也如此。所谓的三人成虎大概也就是这个道理。既然平康已经向他告了她的状,那她再说什么也都是狡辩,她又何必再说? 纵然独孤彻是帝王,心怀天下民生,耐性也是有限的。见夏侯纾迟迟不回答他的提问,便愤怒的抓住她的手大吼:“你为什么要对她他说那些!” 夏侯纾痛呼一声,眼泪都出来了。 袖子滑下去后又露出了触目惊心的伤口,独孤彻的目光不经意间飘过她的手臂,吓得他连忙放开了她我的手。 夏侯纾皱了皱眉头,说:“你也觉得可怕对不对?” “阿媞只是个单纯的姑娘,虽然行事鲁莽,但大多只是人云亦云,人并不坏。”独孤彻叹了口气,“你又何必让她知道那么多?” “单纯?”夏侯纾看着他,说不出的心酸,“单纯没有错,可是愚蠢就是她的错!我所遭的这些罪,你就那么确定她没有参与吗?你说她单纯,当初在瑶雪苑她用苦肉计陷害我,你难道不清楚吗?如果这也叫单纯,那世界上还有邪恶吗?”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她索性得挽起袖子,“那么我呢?我这就叫活该吗?我就罪有应得吗?” 独孤彻痛苦地垂下眼帘,替她将袖子放下去,说:“朕已经发了皇榜,必会招来天下最好的大夫为你医治。” 夏侯纾甩开他的手,桀骜的说:“你以为除去了我身上的伤疤,就可以抹去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吗?不可能!绝不可能!” “那你想让朕怎么做?”独孤彻面露难色。 夏侯纾凑近他,妩媚的一笑,说:“陛下,我只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我有什么资格要求你怎么做啊?我只不过想知道你想让我怎么做?是继续装聋作哑,还是配合你把这出戏演下去?” 独孤彻一把推开她,拂袖而去。 翌日上午,沉寂了许久的福乐公主突然来了飞鸾殿,一进门就往夏侯纾的卧房走,拉着她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前前后后打量了个遍。 “看,我一不在你就出状况,纾儿,你怎么就不能不好好保护自己?”福乐公主边说边不住的叹气,一副年少老成的样子。 夏侯纾哭笑不得,什么时候轮到这个小鬼头来教训她了? 她只好耷拉着脑袋作深刻反思状。 “行了,看在你平日待我极好的份上,我就不嘲笑你了。”福乐公主说着挨着夏侯纾坐下来,然后抬起她的手就要去掀她的袖子,“听父皇说你伤得很重,让我看看你的手。” 夏侯纾连忙按住袖子,对她挤出一个微笑,推辞道:“别看了,我怕会吓着你。” 福乐公主全然不放在心上,撅着嘴说:“不就几道伤口吗?本公主就那么没出息?”说着她便不顾夏侯纾的反对,掀开了她的袖子,看到那些伤痕后,她的眼睛立刻瞪得老大,惊恐又同情的看着她,不解道:“纾儿,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都说不要看了。”夏侯纾忙抽回自己的手,心想如果她看到自己身上的那些伤口就不会只是这样惊恐了。 “早知道我就不听父皇的话,天天待在临枫斋不出门了。”福乐公主十分后悔,看了看她的神色,又感叹道,“我要是替父皇看着你多好,说不定你就不会受这么重的伤了。” 夏侯纾有些发蒙,她这话甚是奇怪,什么叫替她父皇守着她?七八岁大的女娃知道什么? 第270章 趁人之危 自从独孤彻接江氏进宫后,福乐公主就被关在临枫斋里读书写字,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门。而江氏现在因为揭开了多年前的秘密,被独孤彻派人秘密送出宫保护起来,她自然又无人管束,天天在宫里四处乱窜,招猫惹狗。可是独孤彻对她的学业向来重视,觉得她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无法无天,于是又把之前的陈夫子请了回来授课。奈何福乐公主是半句话听不进去,每天不是迟到,就是在课堂上打瞌睡。陈夫子气得直捶胸口,可又不好请辞,只好称病告假,希望能把这份差事糊弄过去。独孤彻即便贵为天子,也不好逼着人家来给福乐公主授课,只能暂时搁置一旁。 没有课业烦恼的福乐公主就像一匹脱了缰的野马,每天用完早膳就往飞鸾殿里跑,最后直接连膳食也在飞鸾殿解决了。总之,她在飞鸾殿比在自己宫里还舒服。 夏侯纾倒也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她现在尚在养伤,尤其是背后的那道刀伤,没有个三四个月是好不了的,所以她很乐意有福乐公主这么个伴陪着说说话,解解闷,连飞鸾殿都仿佛活了起来。 下午时分,独孤彻突然来了飞鸾殿,然而福乐公主早前就已经回临枫斋了,自然就无缘向她父皇撒娇卖乖了。 夏侯纾看着独孤彻,想着他上次怒气冲冲的离开,如今再来,脸上却没有半分生气的意思,心里不由得泛起了嘀咕。人家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这人不愧是心怀天下的一国之君,这肚量和忍耐能力都是无人能及。 她仔细的看着他的每一个动作,企图能看出点什么,奈何她定了半晌什么也没看出来,只好皱着眉头生闷气。 最后独孤彻仿佛受不了她的探究的目光,便轻咳了一声,说:“朕今日过来,是有件事姚告诉你,有人揭了皇榜。” 夏侯纾隐约记得之前独孤彻命人张贴了皇榜,悬赏一千两白银替她寻找精通医术且能消除疤痕的人。听到有人揭了皇榜,她还是有点好奇。 然而独孤彻好像也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停留的意思,继续说:“明日朕就让他进宫为你诊治。” 夏侯纾笑着点点头,心想这人未免也太胆大了点,连她伤成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就贸然揭了皇榜。治不好她的伤痕可是要获罪的。果然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区区千两白银就引得人来断送性命。 不过细细一想,一千两白银的确不是个小数目。她不禁又叹了口气,看来她是要造孽了。 独孤彻看着她的表情却不住的皱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不过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说,站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当夏侯纾看到揭了皇榜的人是宇文恪时,惊讶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这天底下不要命的人还真是不少啊。 她知道宇文恪这些年在京城里结识了不少能人异士,其中肯定有精通医术之人,但皇榜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是要替她除去所有的伤疤,并不是可以随便糊弄的。最重要的是,她并不认为宇文恪缺一千两银子花。 奇怪的是,宇文恪身后出了一个侍从打扮的童子,并未携带他人。 夏侯纾满脸疑惑,心想难道宇文恪本人就通医术? 这也太让人震惊了! 夏侯纾转头看了看一早就来了飞鸾殿,嚷嚷着要陪她的福乐公主。 此刻,福乐公主正一脸冷漠的看着宇文恪,似乎并不感兴趣。 夏侯纾恍然大悟,她就说福乐公主怎么就来得这么凑巧呢!再联系起她之前说要替她父皇守着她的话,她立刻什么都明白了。 传言中,她与宇文恪有着不干不净的关系,所以福乐公主可能只是听从了独孤彻的指示,特意过来监视着她罢了。 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女。狐狸的崽子只能是小狐狸! 不过事实证明,宇文恪不仅为人长袖善舞,确实还略懂几分医术。 “你脉象平和,显然身体已无大碍。”宇文恪替夏侯纾诊了脉说,“不过,要除去你的伤疤有些困难。先让我看看你的伤。” 夏侯纾点点头,雨湖忙过来替她挽起一截袖子,手臂上丑陋的伤痕暴露无疑,横七竖八的,可怕至极。 宇文恪似乎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不禁蹙了蹙眉。 “这些只是一部分,其他的也如此。”夏侯纾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慢慢放下袖子,末了又问:“你确定你能治好我的伤痕吗?” “如果换做别人,我不敢保证,但是你,我一定能治好。”宇文恪信心十足,仿佛只是在讨论下午吃什么那么轻松。 然而这个笑落在夏侯纾眼里,只会觉得他有几分盲目和轻佻。 夏侯纾用余光瞥了一眼坐在旁边的福乐公主,她正在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安静得出奇,时不时朝这边看两眼。 宇文恪显然也知道福乐公主不待见他,却视若无睹,一门心思放在夏侯纾身上。 夏侯纾清了清嗓子,提醒道:“你知道胡乱夸下海口会是什么后果吗?” “最多不过一死。”宇文恪一脸无所谓,随即挑眉道,“何况,我并不认为我会因此丧命。” “你倒是挺自信的。”夏侯纾撇了撇嘴,“但愿你就是我要找的大夫。” “这个有待你的亲身考证。”宇文恪依旧笑得一身轻松,然后一边细细的检查她的手臂,一边说:“你的伤口愈合的速度很快,不过这伤口拖延的时间太久了,反而增加了除去伤疤的难度。从你的疤痕来看,是由于刀伤而造成的局部气血外泄、凝滞不通则聚而形成的。如若每日服以水蛭活血汤,再加上我宇文家的祖传秘方,不出一月,必能恢复原来的肌肤。”说着他示意旁边的人笔墨伺候,边念道,“水蛭九钱,桃仁、红花、制乳香、三棱、莪术、炙山甲、威灵仙、加以桑枝、桂枝,每日煎服。另外每日以枸杞、人参煮成糊状涂抹。” 夏侯纾看着他旁边的小跟班快速的将药方写好,然后呈上来。 宇文恪又从袖子里掏出来一张药方递给夏侯纾,道:“这是我宇文氏祖传的药浴秘方,你每日浸泡一次。当然,半月之后我还有另外一副方子,保证不会辜负你的期望。” 夏侯纾不由得纳闷,宇文氏的祖传秘方,这也是可以随便给人的吗? 不过宇文恪都那么大方,她又何必在意? 于是夏侯纾接过秘方看了一眼,转手递给了旁边的雨湖,又对宇文恪说:“但愿能有奇效,我可不想做你的实验品。” 宇文恪丝毫不介意她的话,继续笑着说:“请你按照方子内服外敷,明日我再来看望。” 说完他告辞而去。 夏侯纾还是不放心,又吩咐雨湖说:“你拿到太医院去问问这药方有没有什么不妥。” 雨湖领命便去了。 福乐公主这才从椅子上跳下来,走到夏侯纾身边,道:“纾儿,你顾虑太多了,他是揭了皇榜而来,谅他也不敢在药方里做什么手脚。” 夏侯纾摸了摸他的头,耐心解释说:“害人之心不可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公主啊,虽然你还小,可有时候呢,多留一个心眼是很有必要的。” 福乐公主是懂非懂的点点头。 稍后雨湖回来了,说太医院的沈太医看过了药方,没有发现不妥之处。 夏侯纾这才让她去抓药,按照宇文恪的嘱咐办。 晚膳后,夏侯纾便坐在浴桶里泡澡。 浴桶里全是各种难闻的药材,气味刺鼻而难闻让人作呕。她将头靠在浴桶的桶沿上,面朝天花板才觉得好受些。心里却一个劲地咒骂着宇文恪,他肯定是故意的,故意让她遭这样的罪。 夏侯纾向来不习惯洗澡的时候有旁人在场,所以连雨湖都被她赶到了外面。此时房间里静悄悄地,她泡着泡着便觉得一阵倦意袭来,很快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夏侯纾被外面的吵闹声惊醒,连梦里面见到了谁都记不清楚了。她不悦的睁开眼睛,坐直了身子仔细一听,好像是独孤彻来了,雨湖正在劝阻他别进来。 夏侯纾立马清醒过来,这个时候,独孤彻不是独宿在明台殿,就是睡在哪个妃子的殿里了,没理由出现在她这里。 睡着的时候还不觉得,如今醒了,又动了一下,她才发现浴桶里黑乎乎的水已经快冷了,凉意丝丝入骨。她慌忙从浴桶里出来穿上衣服。 或许是听到水声,外面突然就静了下来。 夏侯纾刚穿好中衣,门就被打开了,进来的正是独孤彻。 独孤彻大步流星,神情急切,好像发生么什么大事。 夏侯纾有些措手不及,毕竟她穿成这个样子实在不宜出现在他面前。 “你没事就好。”独孤彻好像松了口气,“朕还以为你是睡着了。” 夏侯纾暗自吞了吐舌,这男人是有千里眼吗?还是他会读心术?幸亏她醒得及时,不然他就那样推门而入,实在是尴尬。 同样的事情,之前在留兴村的客栈里就曾发生过。 想到这里,夏侯纾又提高了警惕,这么晚了,他还来干什么?不会就是想看看她有没有被淹死? 独孤彻示意几个小内侍进来将浴桶抬了出去,转头正好看到夏侯纾疑惑的眼神,便问:“你怎么这样看着朕?” “我,我……”夏侯纾一急,连话都说不清楚了,恰巧此时所有人都退了出去,房间里瞬间只剩下他们两人,气氛着实有些尴尬。 夏侯纾退了一步,委婉道:“陛下日理万机,想必也累了,还让你亲自跑一趟,实在是我的罪过。天色也不早了,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 “你是在害怕吗?”独孤彻听了竟然不怀好意的一笑,说着向她逼近了一步,“今晚朕就歇在这儿了。” 夏侯纾连退数步,惊恐的看着他。他刚才说什么?他要住在她这儿?怎么可以!她虽名义上是他的妃子,但是,但是她现在是个伤患。 他这是趁人之危! “陛下,我现在是伤患,你不能这么耍赖。”夏侯纾故作镇定的说。 “你别想太多。”独孤彻说着就开始为自己宽衣解带,十分坦然的说,“朕就陪陪你,说说话就行了。” 谁,谁想多了? 夏侯纾气呼呼的瞪了他一眼,他们之间有什么好说的? 独孤彻转头时正好看到她的不悦,却视而不见,故意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替朕宽衣。” 夏侯纾愣住,有没有搞错,让她替他宽衣?想得美! 她将脸往左边一别,不容置喙地说:“我不会。” 独孤彻诧异得看了看她,然后几步走到她跟前,轻轻抓起她的手瞧了瞧,挑眉道:“也对,你这双手舞刀弄枪惯了,只怕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别说是替朕宽衣了。” 夏侯纾不乐意这样莫名其妙的被他捉弄,索性连装装样子都不愿意了。她将双手往胸前一抱,十足的泼妇样,毫不客气的问:“独孤彻,你究竟想怎样?这样好玩吗?” 独孤彻没有回答她,千言万语转换成了一声沉重的叹气。 半晌之后,独孤彻突然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地抱住。 夏侯纾不明所以,推了他几下无果,便放弃。他今晚的举动实在可疑,完全不是他平时展现在人前的那个样子。 她心一软,迟疑了几下还是回抱了他。 “纾儿,为什么你就不明白呢?”独孤彻的声音很低,似在呓语,那么无助,那么悲伤。 夏侯纾突然就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心里堵得慌,像是有什么蠢蠢欲动的东西即将冲破束缚,倾泻而出。 她突然就泪流满面。 她终究还是要承认,她动心了。 第271章 身份不同了 夏侯纾醒来的时候,正好看到晨曦从窗户纸里透进来,暖洋洋的撒了一地,独孤彻已经上早朝去了,倒也免去了许多尴尬。 已经过了宫人早起洒扫的忙碌时刻,整个飞鸾殿都静悄悄的,连有人走过的脚步声都异常清晰。夏侯纾突然就不想起床了,她侧过身,伸手摩挲着独孤彻昨晚睡过的地方,脑子里不由得回想起了昨夜的事,嘴角不知不觉就浮上一抹笑容,连她自己都没有察觉。 独孤彻确实是个君子,也很遵守承诺,当真只是陪她说说话,最多也只是抱了她一会儿。 起初,因为夏侯纾哭得稀里哗啦,独孤彻手足无措,不得不跟哄小孩子一般温言安慰,好话说了一箩筐。等夏侯纾终于平静了,他突然问:“那日在护国寺,你为何救我?” 这个问题说来话长,夏侯纾抽泣了一声,又想了想,尽量简洁明了的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 “就这么简单?”独孤彻顿了一下,满脸疑惑的问她:“就这么简单?” “当然。”夏侯纾满脸认真,甚至还耐心地解释说,“当时围攻你们的有十几个黑衣人,而你们才两个人,实力悬殊太大。我实在不忍心看到你们那样被欺负。” “褚黎安的实力并不差。”独孤彻刻意提醒,脸上却带着难掩的欢愉之色,连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钦佩与赞赏。 夏侯纾亲眼见识过褚黎安的实力,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但是她坚信但是当时如果没有她的加入,并帮着褚黎安分散了敌人的注意力,他未必就能占得上风。 “褚黎安自然是顶尖的高手,有勇有谋且杀伐果决。可即便如此,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胜算也不大。”夏侯纾实话实说,抬头见独孤彻还有几分疑惑,她不得不再做进一步的解释,“常言道,一人难挑千斤担,众人能移万座山。如果当时只有他一个人,他轻而易举的就能冲出重围。但是当时你受了伤,看上去就像一个完全不会武功的人,连自保都困难。而那些刺客的目标本来就是你,也不会仁慈到与他单打独斗。所以他一边要护着你,一边要应付刺客,自然处处受到掣肘。” 独孤彻沉默了一会儿,似乎也认可她的分析,然后又问:“如果当时我们也有十几个人,你会怎么做?” “当然是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了!”夏侯纾脱口而出,“你们那么多人相斗,如果不躲起来肯定会被杀人灭口的。我又不傻!” “原来是这样。”独孤彻哑然失笑,“你倒是惜命。” “那当然了。”夏侯纾说,突然就心生感慨,“生命对于每个人都只有一次,如果自己都不懂得珍惜,那就没人珍惜了。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幸运,能够绝处逢生。于我而言,无论什么时候,都得努力活下去。” 独孤彻没说话,只是在黑夜中静静的看着她。 夏侯纾心想他应该没有听懂自己后面的话,即便听懂了,也理解错了。然而她也不想再解释了。 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独孤彻突然将她搂紧,起誓一般说:“朕不会再让你遭这样的罪了。” …… 不知又躺了多久,夏侯纾终于还是坚持不下去了,刚支起身子坐起来,雨湖便领着两个宫女端了水进来服侍她洗漱,一个个都红光满面,似乎憋笑憋得很辛苦。 雨湖最先憋不住,特意凑过来,看着夏侯纾的眼睛说:“好久没有看到娘娘这么开心了,连眼睛里都是笑呢。” “有吗?”夏侯纾慢慢下床走到铜镜前,然后往里面看了看。镜子里的人看起来轻松又温柔,完全不像她自己。确实有点夸张。夏侯纾连忙收敛起自己的情绪,规规矩矩的洗漱。站在后面的人都低低的笑着,她一概视若无睹。 养伤的这段时间,夏侯纾每天都起得比平时晚,再加上四肢还不是很方便活动,所以她很久都没有晨练了,总觉得整个人都很笨拙,像是被什么捆住了一般。她很想出去打听一下外面的消息,可她现在的状态确实也不适合四处走动,所以用过早膳后,她便沿着飞鸾殿的院子里慢慢转了几圈,最后实在是太累了,才回屋坐在窗下看书。 日头沿着宫墙外的树枝慢慢爬上枝头,乌梅突然领着个人进来。夏侯纾抬眼一看,正是独孤彻面前的大红人祝成鸿。 祝成鸿随着乌梅进了屋,朝着夏侯纾盈盈一拜,笑嘻嘻地说:“娘娘,陛下召了宣和郡主进宫来探望娘娘。” “我母亲来了?”夏侯纾心中一喜,忙起身问,“她现在哪儿?” “回娘娘,宣和郡主刚进北门,老奴就赶紧过来了,这会儿应该也快到了。”祝成鸿笑容可掬。 “赶紧请她进来!”夏侯纾忙对雨湖说,然后看向碧桃,又吩咐道,“碧桃,去把陛下刚赏的雨前龙井拿一些来给祝总管泡水喝,祝总管平日里为陛下奔波劳累,也是辛苦。” “多谢娘娘赏赐!”祝成鸿忙谢恩,又谦虚道,“老奴能为陛下效劳,那是老奴的福气。” 夏侯纾微笑,也不再跟他客套。 不一会儿碧桃便取来了龙井,祝成鸿手下礼物再次谢过,便告辞而去。 钟玉卿进来的时候,夏侯纾竟然有一刻的失神。母亲依然还是那副端庄温和中又带着几分疏离的样子,的眼里虽然含着笑意,面容却十分憔悴。她知道母亲一定是因为自己的事儿伤神了,才会这般神情。眼看母亲就要给她行礼,夏侯纾慌忙扶住她,有些难过地说:“母亲,你这是干什么?女儿怎么能受你如此大礼呢?” “你如今身份不同了,这也是礼数。”钟玉卿笑着说,眼睛却一直望着女儿,眼神里权势怜惜。 “管他什么破礼数!”夏侯纾扶着她往上坐,“即便我现在是皇妃,也还是越国公府的人,是您的女儿,哪有做父母的给女儿行跪拜之礼的道理?” “我的纾儿还是这么的任性。”钟玉卿笑着说,落座后突然又凑过来小声问她,“纾儿,我听说你伤得很重,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幸得陛下体察入微,准许我进宫来看看你。”说着目光就往她身上扫,“你这都伤在哪儿呀?” “都伤在看不见的地方,母亲不必担心。”夏侯纾安慰道,捂着袖子不敢给她看,“陛下已经发了皇榜,找了精通医术的大夫来替我诊治,想必过不了多久就没事了。” “真是造孽啊!好好的女儿家何苦来遭这个罪?”钟玉卿不禁泪如雨下。一只手紧紧抓着女儿的手,一只舟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 钟玉卿的话又勾起了夏侯纾记忆里的一些不堪回首的往事,那是她不愿触及的禁区,因为一旦触及,她就会不由自主的难过和惋惜。她赶紧反手握住母亲的手,继续安慰道:“母亲您别说了,女儿这不是没事了吗?” 钟玉卿叹了口气,又说:“听说揭了皇榜的是宇文恪,纾儿,他为何还在纠缠你?陛下对此又是什么态度?” 夏侯纾愕然,看来先前的传言已经深入人心,连母亲都为她担心起来。不过那些原本就是子虚乌有的谣言,她没有办法向每一个人解释,但却可以向至亲之人交代清楚,让大家心里都有个数。 “宇文恪对我确实存着别的心思,不过今时不同往日,如今我已是贤妃,而且每次诊治都有很多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他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肆意妄为。”夏侯纾解释说。 “那……”钟玉卿有些迟疑,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那他又为何非要揭皇榜?” “母亲,其实有些事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过去的就让它过去。他自己愿意揭皇榜,我也没法阻拦。”夏侯纾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再多说什么。如今的朝廷并不安定,陵王获罪被诛,其家眷中除了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逃过一劫,其他均已受罚。姚氏一族也因迫害萧皇后一事广受牵连,而这些多多少少跟她有些许关联,他们夏侯氏一族更是树大招分。她没有过多的心思去琢磨宇文恪的心思,只想提醒父兄万事小心谨慎,切不可肆意行事,不能让夏侯氏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雨湖适时地端来了茶水,这才暂时转移了钟玉卿的注意力。 喝了茶,夏侯纾示意所有人都退下去,才问:“母亲,你知道云溪在哪儿吗?” 钟玉卿愣了一下,这也是他今天来的原因之一。 “你二哥已经将她接回府中休养了。”钟玉卿说,“她伤得很重。或许,伤她的人根本就没有想过给她留活路,若不是陛下及时派了御医替她诊治,只怕连小命都没有了。” “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夏侯纾追问道“为什么没人告诉我这些?” 像是被所有人欺骗了一样,她竟然现在才知道云溪是真的出事了。 在夏侯纾的追问下,钟玉卿才将真相告诉了她。 原来当日她们分开后,云溪就直直朝着明台殿去,可是明台殿的人却告诉她陛独孤彻在御书房,她只得再往御书房去。从后宫到御书房的距离不并近,她一路跑啊跑,累得嗓子都要冒烟了。然而御书房是宫中重地,一般人连靠近都不行,更别说进去了。最可怕的是姚贵妃早就看出夏侯纾会让她去搬救兵,所以对她也是穷追不舍,追杀她的人正是前段时间刚受了罚的侍卫副统领雷起乾。 云溪受了伤,眼看见不了独孤彻,心里一急,便不顾安危一口气跑到御书房外面,对着白玉石栏杆就一头撞上去,这才惊动了在御书房里跟大臣谈论大事的独孤彻。也才有了后来夏侯纾被救下的事。 好在云溪福大命大,没有伤及要害,不然只怕连命都得搭上了。 夏侯纾听完母亲的陈述后,整个人都在发抖,比自己受了伤还难过和愤怒。自她从泊云观回京,云溪就开始跟在她身边,如今已经八年了。虽然她平时也会调侃云溪几句,但从来不舍得让她吃苦,那曾想她会那样的衷心。 想来独孤彻是怕她伤心,所以之后就将云溪送回了越国公府静养。若不是母亲对她说了真话,她还真以为云溪事像独孤彻和她们说的那样在协助调查。 夏侯纾的手不由得握成一个拳头,这些人真是欺人太甚,她必须得做出点回应了,不然以后这日子还真是不好过。 “纾儿,你怎么了?”钟玉卿看她脸色不对劲便问。 “没事。”夏侯纾迅速恢复神态,然后故意岔开话题说,“对了,母亲,二哥他好吗?” “你就别提他了。”一说到夏侯翊,钟玉卿就不住的叹气,“你进宫之后,他就带着符家兄弟俩整日忙出忙进,等到你嫂子进门了,他还是歇不下来。好在缪音是个实心体贴的孩子,没有怪罪他。不然哪有新娘子刚进门,新郎官就放着不管的?” 这大半年来发生了太多的事,牵连甚广,钟瓒既然将夏侯翊当做长青门的接班人来培养,自然是要用他来练练手,所以夏侯翊只会越来越忙。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由得暗暗感慨,夏侯翊果然还是原来那个样子,公事永远比儿女情长重要得多。就是可怜了刚进门的周缪音,一个人嫁到越国公府来,人都还没认全,就要独守空闺了。 “母亲,你也别怪二哥了。今年朝中发生了好几件大事,自然又得他忙的,你要是有什么不满,就去找舅父说一说。”夏侯纾笑着安慰道,“至于嫂子那边,二哥心里肯定明白的。他既然能把嫂子娶进门,就不会一直放着不管,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您生个孙子了。” 第272章 欲速则不达 母女俩说着话,不知不觉就日头就已经偏西了。命妇进宫都是有时间限定的,所以钟玉卿也得抓紧时间出宫。不过在离开之前,她向女儿传达了一下这段时间外面发生的一些大事。 继姚贵妃被废黜封号,姚太后禁足毓韶宫之后,姚家最大的依仗没了,自然就墙倒众人推,不论是昔日高高在上的国舅姚成威,还是成日吃喝玩乐的姚继辉,丑闻一天一天的爆出来,状告他们的庄子如雪片一般递到衙门,罪状各不一致,或是卖官卖爵、或是欺男霸女,或是强取豪夺,似乎所有恶事都有他们家的一份。圣明的皇帝陛下自然是不能再姑息养奸,再大半朝臣的请求下不得不大义灭亲,下令彻查姚家。 姚家内部本来就不团结,大多是萌荫受爵的二吊子,这一查,大家彼此都把罪责往对方头上推,像疯狗一样互相撕咬、拆台、爆料,那些掩藏在暗处的秘密终于坦白在阳光下面,惹得龙颜大怒。接着一道圣旨,如雷霆利剑直捣姚家大宅,姚家人这才知道陛下这是动真格了,顿时哭天抢地,频频喊冤,嚎得附近几条街都听得到。一个个昔日光鲜体面的世家子一夕之间沦为罪犯,被官兵或押、或拽、或拖着离开姚家大宅,关押的关押,流放的流放,其他无罪的的女眷和孩童都被赶出了京城,毫不含糊。 姚家是彻底的败了,姚太后也病了,求告无门的姚成威万万没想到自己一手扶植起来的外甥有一天会羽翼丰满而反扑,不留半点情面,所以天天在天牢里大骂独孤彻是个忘恩无义的白眼狼。看守们听不下去了,只好叫人将他绑了,用麻布塞了他的嘴,逼着他在认罪书上签字画押。 夏侯纾去天牢的决定让雨湖惊得目瞪口呆,不过最后她还是没有阻拦,甚至还陪着一起去了。 夏侯纾要见的不是别人,正是那个自以为是的侍卫副统领雷起乾。 雷起乾是姚氏一族的忠实拥护者,从前仗着自己的权势为姚氏一族办过许多恶事,这次自然也不能幸免。不过在天牢里待了一阵子后,他狼狈至极,昔日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反倒是添了几分沧桑。 夏侯纾故意装作受不了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恶臭,一边用手不停地扇着这难闻的气味,一边睥睨着他。 “昔日威风凛凛的雷副统领如今就住在这样的地方啊,实在是有些让人吃惊呢。”夏侯纾厌恶的打量着这冰冷阴暗的牢房刻意出言讽刺。 雷起乾却完全不在乎她言语间的刻薄,只是装作不经意的抬头向她投来淡漠的一瞥,用同样嘲讽的语气说:“难得贤妃娘娘屈尊降贵,来这样的地方看我这个将死之人。” “我也不想来啊,可谁叫你出不去呢。”夏侯纾捏着鼻子苦恼道,“所以,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的来看看你了。” “那卑职可真得多谢娘娘的厚爱了。”雷起乾说得不卑不亢。 夏侯纾没工夫跟他磨嘴皮子,索性开门见山的问:“这么久以来,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我进攻的日子不长,跟你也没有多少交集,自问没有得罪过你,不知道雷副统领为何总视我为仇敌,还要帮着别人来害我,甚至连我身边的人都不放过?” “我就知道你会来问我这句话。”雷起乾笑道,目光如炬,“贤妃娘娘,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说你很聪明,但是在我的眼里,你不过是个愚蠢的女人。宫里的事,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枉你自认聪明,竟也问得这般愚蠢。” “她是谁?”夏侯纾立马就抓住了重点。 雷起乾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后,并没有露出半点紧张之色,反而是笑了起来,继续嘲讽道:“贤妃娘娘,看来你真的很愚蠢,不然怎么会猜不出我说的是谁呢?” 夏侯纾微怒,恨恨的扫了他一眼,道:“看来你也不怎么聪明啊,不然,你怎么会被关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如果换做是我,既然那么聪明,我就不会让自己受这样的苦了。” 雷起乾冷哼了一声,反唇相讥道:“即便我如今身陷囵圄,也还是比你知道的多一些,不至于当个糊涂鬼。贤妃娘娘若哪日也到了我这步田地,只怕还蒙在鼓里,也未必会有像你这么身份高贵的人来看你。” “口气倒不小。”夏侯纾极力微笑,“我生平最讨厌说大话的男人,因为这样的男人到了关键时刻不仅保不住自己,还会出卖与之相关的女人。” “你……你知道了?”雷起乾有些不安。 夏侯纾心里暗笑,果然被她押对了。 聪明的男人是不会做无意义的事情的,如果他突然突然为一个女人做了让人不可意思的事,多半是对这个女人感兴趣。看来这句话说得一点都没错,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只是不知道这个雷起乾为的是哪个女人。夏侯纾实在不想说他可能是为了姚贵妃,因为就个人而言,她若是个男人,看到姚贵妃一门心思扑在独孤彻身上的那个狠劲,就会自动退避三舍,绝对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雷起乾看着夏侯纾神秘莫测的脸,越来越局促不安,甚至有些颤抖,担心对方真的猜到了他的心思。 夏侯纾看在眼里,却不点破,继续说:“雷副统领,就为了一个女人,把自己弄得如此狼狈,值得吗?何况这个女人未必就领你的情啊。” “就算她不领情又如何?”雷起乾摆出一副情深似海且不求回报的样子,“我自知她眼中心中都没有我,即便是我为她付出所有,她也不会有半分感激,但如果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只要没有了你,她就会得到她想要的一切。” 雷起乾的一席话仿佛是在告诫夏侯纾,又仿佛是在自我安慰,让夏侯纾再次产生了疑惑,姚贵妃难道真有这么大的魅力? 她瞥了雷起乾一眼,越来越觉得这件事没那么简单。宫里那么多女人,知人知面不知心,要除掉她的又岂止姚贵妃一人。可是究竟会是谁呢?除了姚贵妃,她跟其他的嫔妃只不过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关系并不怎么样,这就加大了搜索范围。 夏侯纾苦恼地揉了揉额头,说:“说了那么久,我也乏了。既然雷副统领如此不识时务,就在此好好的享受这最后的清闲时光。若是我心情好,兴许在你有生之日还会再来看你。” “不甚荣幸。”雷起乾还是那样无所畏惧的样子。 夏侯纾烦闷地瞥了他一眼,就不能换句台词吗?跟他那个冷面阎罗师兄褚黎安一样古板讨厌,一点创新意识都没有! 虽说今天也没问出什么重大线索出来,但是夏侯纾已经基本确定,雷起乾后面肯定有一个女人在指使他。就算现在她还不知道对方是谁,但终归是在这深宫高墙里的人,总有一天她会查出来。 君子报仇十年尚且不晚,她这个卑鄙的小女子多等几天又如何? 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很多重要的节庆都是能免则免,然而平康长公主之前与吕家的婚约还是如期进行。据说平康长公主出嫁的嫁妆是同辈的公主中最丰厚的,这大概也与她与独孤彻是同胞兄妹有着莫大的关系。 夏侯纾是无心去掺和她的婚礼,但也能猜到这里面的猫腻。 吕家原本也不是多么高的门户,再加上吕美人的母亲先嫁长兄,再嫁小叔子的事一直为人诟病,尤其是吕俊良的仕途之路开始平顺之后,他表面享受了多少风光,背后就承受了多少讥讽。这也是吕美人一直耿耿于怀的事,但却没有办法改变已经成为既定事实的事。 宫中没有子嗣,但分位却比吕美人高的妃子就有好几位,按理说,吕美人还诞有皇子,而且还是独孤彻目前唯一的皇子,更应该是母凭子贵,扶摇直上。偏偏因为她出身太低,到现在还只是一个四品美人,又不得姚太后喜欢,所以她只能筹谋着通过联姻来拉近与姚太后的距离。 姚太后和姚家相继出事后,吕美人也有些犹豫,试图请求独孤彻退了这门亲事。但这是御赐的婚事,容不得她反悔,所有一切都只能按部就班的操持起来。 夏侯纾已经预料得到平康长公主嫁到吕家后日子也不会好过,即便独孤彻故意装大场面以示他对这个妹妹重视,也掩盖不了姚家败落的事实。 夏侯纾又静养了一个多月后,伤痕虽然有些好转,但是却并不像宇文恪说的那样神奇。她不禁又质疑起他的医术来。 “宇文恪,你不是说只要按照你的药方内服外敷,不出一个月,我的身上的伤痕就可以完全消除吗?这都过了大半个月了,我也没看见有什么明显的好转啊。”夏侯纾审视着宇文恪,企图从他的神情动作里看出些许捉弄的影子来。 “欲速则不达,如果让伤口好得那么快,又怎么会记住当初的痛呢?”宇文恪话里有话,眼睛却只是看着远处。 “人生苦短,我们为什么一定要活在痛苦的记忆里呢?”夏侯纾淡淡的说,“有的事过去了不如就让它过去。” “你会是这样的人吗?”宇文恪转过头看向她,神情极为认真,“你真的已经忘掉过去了吗?” “你这话什么意思?”夏侯纾不太明白他话里的含义,索性直接问了出来,“我为什么就不能忘记?你对我的了解又有多少?” 宇文恪勾了勾嘴角,大言不惭道:“虽说不是绝对的了解,但是比起陛下,我还是有自信的。” 他的话让夏侯纾听了很不舒服,她承认自己不是一个轻易就能忘掉过去的人,但是他凭什么可以这么直白的说出来?他有什么立场这样说她?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夏侯纾转过身不悦地说。 “纾儿,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的。”宇文恪像是松了口气一样,竟然直呼其名,甚至还是这么亲昵的叫法,“我说过,只要你给我时间,我会让一切都回复到原点。” “你说的原点是指什么时候?”夏侯纾毫不客气地逼问,“是在我还没有认识你们这些莫名其妙的人之前?还是你决定出卖我之前?” 宇文恪愕然。 夏侯纾冷笑了一声,继续说:“宇文恪,你会不会太自作多情了一点?你凭什么就认为我对现在的生活不满意?我告诉你,我现在很好,请你不要再插手我的生活。即便我曾经对你无礼,那也已经过去了,或者说我已经付出代价了,你就不能放过我吗?” “你怎么会这么想?”宇文恪满脸失落。 “不然你让我怎么想?记恨你,还是对你感恩戴德?”夏侯纾冷笑,“宇文恪,你的寂寞与无奈路人皆知,请你不要把自己的想法强加在别人的身上,尤其是不要强加在我身上。” 宇文恪显然没有把她的话听进去,反而说:“我知道你是口是心非,到了那个时候,你会愿意跟我走的。” “宇文恪,你赢了,你总有能把人逼疯的本事!”夏侯纾咬牙道,然后指着大门处说,“你走,我不想看见你,多一刻都不愿意。” 宇文恪丝毫不觉得尴尬,又说:“你会愿意见到我的。” 说完他笑了笑,转身出了飞鸾殿。 第273章 满盘皆落索 九月秋高气爽,正是鱼虾肥美的时节,恰巧南边进贡了一批海鲜,独孤彻分给了各宫享用,飞鸾殿分得还不少。夏侯纾看着眼馋,嘴也馋,想着自己的伤也养了很久了,吃点也没事。结果吃完第二天,她就浑身发痒,伤口也有感染和和化脓迹象,着实把她自己和身边的人都吓了一跳。 惊恐之下,雨湖不得不立刻派人去请宇文恪进宫诊治。 夏侯纾扶额,还真又被宇文恪说中了,她确实愿意再见到他。 夏侯纾微恼地看着替自己把脉的宇文恪,几番压制自己的情绪,最后还是不吐不快,怒道:“宇文恪,你是不是故意在我的药里放了什么东西?” 宇文恪显然很不满意她的态度和语气,一本正经的说:“我知道我从前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好印象,但是我宇文恪也绝非如此龌蹉不堪之人。” “我凭什么相信你?”夏侯纾依然不相信。 “就凭你身上的伤的愈合程度。”宇文恪不慌不忙地说,“你分明是自己嘴馋吃了发物,这才引起伤口化脓的。” “那可说不定。”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自然是不会承认自己是因为嘴馋,于是半真半假地说,“或许你是想借着为我诊治的名义毒死我。” “原来你就是这么看我的?”宇文恪的眼里闪过一丝愠色,突然站起身来,冷声道,“如果我要毒死你,那还不容易,只需在刚开始的时候就给你下毒,何必花这么多的心思?” “你算计过我,所以我不相信你。”夏侯纾也不想在这个话题上跟他纠缠不休,直接明了的问,“你费尽心思接近我,究竟想干什么?” “我说过我要还你自由。”宇文恪一脸认真,每个表情展示着他的真诚。 “简直不可理喻!”夏侯纾嗤之以鼻。 经过这次感染,夏侯纾更加留意伤口的变化,吃穿用度上都非常谨慎。雨湖她们也是吃一堑长一智,但凡要给夏侯纾吃的、用的,都要再三检查,确定没有可疑之处才会交到她手里。 转眼又是秋高气爽叶落如蝶,飞鸾殿里遍地都是落叶,宫人扫了一层又落一层。只有松树青翠依旧,像禁卫军一样在宫苑里站成一排。 晌午的时候,独孤彻独自在亭中摆棋。阳光薄薄一层金色,落在他清俊的背影上,像是镶了一层金边,暖融融的。夏侯纾远远地看着他,竟然也觉得心里暖暖的。 雨湖见她看得痴迷,忍不住偷笑了一回,然后凑近了小声说:“娘娘,奴婢看陛下已经独自下了一个时辰的棋了,特意吩咐御茶司泡了新采的菊花茶来给陛下提神。” 夏侯纾顺着看了看她手中托盘里的茶盏,摇摇头说:“不必了,陛下正在思考,我们还是不要去打扰的好。” “是。”雨湖乖巧的回答,然后与夏侯纾一同立在走廊下往那边看。 这段时间,夏侯纾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对独孤彻的感情,只是越想越觉得心浮气躁。不管她经历过什么,又或者说过什么话,与别人有过怎样的承诺,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凡人便会有七情六欲,相处的日子久了难免会被别人的喜怒哀乐所感染。 而独孤彻的喜怒哀乐,正好也感染到了她。 眼见日头已经偏西,夏侯纾站得腿都有些软了才缓缓走过去。只见独孤彻正攥着一枚黑子,若有所思地望着远方。 “在想什么呢?”夏侯纾问道。 独孤彻愣了一下,似是从遥远的梦境中醒来,怔怔放下手中的棋,似是在掩饰,又像是叹息:“没什么。转眼,天就这么凉了。” 是啊,处决宇文盛和薛夫人的日子也快到了。 夏侯纾默默在心里说着。然后走到独孤彻的对面坐下,目光轻轻扫过棋盘。黑白两子各执一方,战争十分激烈,胜负难分,而他刚才落下的那一粒黑子,分明是自寻死路…… “陛下怎么这样不小心?”夏侯纾笑着拿起他刚放下的棋子,放到旁的位置上,“本来你是要赢了的。可是一子错,满盘皆落索。” 独孤彻微微一愣,抬头颇为赞赏地看夏侯纾一眼,复又轻轻摇头,说:“后来才发觉,输或赢,原本不是那么重要。” 独孤彻今天的言行举止很是奇怪,夏侯纾隐约觉得是有什么事要发生,又或者是有什么事情正在发生。 “陛下遇到了什么烦心事吗?”夏侯纾关切地看着他。 “人生远不如棋局。不可以悔棋,也永无再下第二盘的机会。”独孤彻凄然一笑,起身走开。 他走的匆忙,夏侯纾看不到他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背影。许久之后,她才将所有的棋子全都收回来,一边重新摆棋,一边说:“既然不可以悔棋,那陛下就好好的利用每一颗棋子啊。物尽其能。让每一颗棋子都充分发挥出它的利用价值,这不正是陛下所追求的吗?” 独孤彻忽然转过身来,看了她良久,然后问道:“纾儿,告诉朕,朕这样做是对的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夏侯纾放回手中的棋子,站起身来说,“难道陛下现在反悔了?陛下,你贵为君王,所以更应该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即便你现在反悔了,那也晚了。” 独孤彻不说话,只是看着棋盘久久的出神。 夏侯纾也将目光移向棋盘,说:“陛下,我们对弈一局。” “甚好。”独孤彻爽快地回答。 然后他俩分别做下来,独孤彻执黑子,夏侯纾执白子,像是卯足了士气的两队大军一样在棋盘上厮杀。他攻她守,他进她退,诱敌深入,欲将其一举歼灭。 独孤彻不时投来讶异的眼光,似乎没有想到夏侯纾会出这样的险招,脸色也越来越不好看。 于是夏侯纾开始思考一个问题,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她倒底要不要奋力一击大获全胜? 从身份地位等因素来讲,她不能赢他,这是极为不尊重他身为九五之尊的面子的举措。但是从立场上来讲,她必须赢他。她要告诉他,她的价值和判断是正确的,既然决定了,那就坚定的做下去。再者,他所顾忌的,她未必就要顾及。这就是他们的不一样。 结果夏侯纾还是认输了,赢了一国之君是件很刺激的事没错,但是这样未免会让人觉得她太锋芒毕露。这跟父亲让她韬光养晦的初衷背道而驰,而且,现在的她实在没有心思去应付太多的事。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好歹还是一个伤患,不做足受害者的戏码,又怎么会让人放松警惕? “你故意输给朕的。”独孤彻说,语气极为不善。 夏侯纾没所谓的放下棋子,淡淡地说:“你不是说输赢并不重要吗?” “你在暗示什么?”独孤彻拿眼睛注视着她,像是一只眼神凌厉的鹰,看得让人心生寒意。 “没什么。”夏侯纾故作镇定的说:“若非得说点什么,那便是陛下赢得起,我自然也输得起。就这么简单。” 独孤彻勾了勾嘴角,带着几分欣赏之意,又说:“朕有件事想委托于你,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那得看是什么事。”夏侯纾并不上当。 独孤彻叹了口气,看了她一眼,说:“自槿秋禁足之后,这后宫便无人打理。眼下你伤势见好,不如由你来替朕打理?” 夏侯纾愣住,眼睛在他的脸上肆无忌惮地扫视。以前姚贵妃仗着自己身份尊贵,又有姚太后撑腰,所以一直将后宫大权紧握在手中。如今她被褫夺了封号,还禁足在景华殿,自然是无权再管这些事了。而且瓜田李下的,宫中几乎无人敢在这个时候接这个烫手的山芋。姚家势力原来是何等的炙手可热,如今还不是兵败如山倒。若不是看在姚太后的面上留住了姚家的残余,只怕这京城早已是血雨腥风。这种情况下,连一向自认为母凭子贵的吕美人都不敢出来吆喝,他却想把这火球扔给她,他想干什么? 独孤彻双眼炯炯有神,像是在期待她的回答。 夏侯纾冲着他微微一笑,委婉道:“宫中比我资历深厚的嫔妃何其多,打理后宫这种事,还轮不到我。再说了,这个我也不擅长啊。” 独孤彻看她的眼神越发深邃,不可捉摸,既没有惊喜,也没有失望,像是早就知道她会这样回答一样。 夏侯纾心里突然就很沉闷,他这摆明了是在试探她。 掌灯时分,祝成鸿突然来报,说是姚太后病重。 打发了祝成鸿之后,夏侯纾陷入了沉思。 不过一个多月时间,纵然是一向强势又健壮的姚太后,也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病入膏肓,直至撒手人寰。眼见那高楼起,要看那高楼落。姚家大势已去,她一个老太婆还能怎样呢? 世界上最悲凉的莫过于前生荣宠,晚景凄凉,而这种悲剧的赐予者还是自己的儿子。作为天子之母,姚太后最不该忘记的就是至高无上的皇权是不容他人窥视的,纵使这权利的拥有者是自己的儿子。 夏侯纾决定去看看姚太后。 毓韶宫里一片冷清,但在一个月前,这里还是整个后宫最热闹也最奢华的所在,只不过浮华如烟,美丽易逝,今非昔比。几个宫女见了夏侯纾,都跟见了财狼虎豹似的,一个个脸色苍白,敬而远之。 夏侯纾并不觉得尴尬,心中反而更加欢愉。 姚太后不仁,她不义,现实原本就如此。 再高贵的人,落魄的时候也不过如此,比如眼前的姚太后。曾经风华绝代的精明人,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几十岁,两鬓斑白,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憔悴得不成样子。纵然是锦衣华服,也撑不出昔日的万千仪态。 这心态还没有隔壁济和宫的杨太后好呢。 夏侯纾默默思忖着。 姚太后刚喝完药,正靠在软塌上假寐,旁边的矮几上还放着碗喝了一半的参汤。看到夏侯纾若无其事的走进来,姚太后先是吃惊,随后冷笑了一声,嘲讽道:“你来做什么?谁让你进来的?” 夏侯纾看了看门外,她这一路走来,并没有人曾阻拦过她。经姚太后这么一问,她也有些好奇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近来发生的这些事情,所以大家都默认不能招惹她了? “太后这不是在骂臣妾吗?”夏侯纾笑道。她扫了一眼旁边矮几上没有喝完的参汤,顺手端起来,作势要喂她喝下,嘴上也没闲着,十分贴心的安抚道:“您是陛下的生母,陛下无论如何都不会弃您于不顾的。只是陛下最近实在太忙了,臣妾也就代陛下来看看您,望太后福泰安康。” 姚太后显然是被她最后一句话戳中了心事,突然从榻上站起来,一把打落夏侯纾奉上的茶,摇摇晃晃的站直了身子,像一头暴怒的狮子,大吼道:“我算什么母亲!养个儿子都不听我的话!”然后用手指着夏侯纾说骂道,“你这个妖女!你到底对陛下施了什么法,让他对你百依百顺!” 夏侯纾微笑着掏出手绢擦了擦手上的汤汁,然后蹲下身子去捡地上的汤碗碎片,还忍不住苦口婆心的劝说她:“太后,上火伤肝,您可千万要保住凤体,不然倒成了臣妾的不是了。” 第274章 太后始终是太后 姚太后能越过济和宫的杨太后,成为盛极一时的女人,确实是因为她养了个好儿子,但也不仅仅只是因为她养了个好儿子。天时地利与人和,缺一不可。所以能在百花争艳的后宫中脱颖而出,就预示着她不是个见识短浅的女人。相反,她是个见多识广的女人,宫里的这些年轻的女人们在想什么,她只需多看几眼就能猜个大概,自然也看得出夏侯纾是故意在伏小做低来气她。她暗自发誓绝对不能在夏侯纾面前失了仪态和气度,于是恨恨的瞪了对方一眼,闭上眼睛转过头去,眼不见为净。 “你今天来到底想干什么?”姚太后冷漠道,“是来看哀家笑话的吗?” “臣妾哪敢啊?”夏侯纾笑眯眯地说,索性也懒得装模作样的捡碎碗片了,甚至还用脚踢了踢,然后再次掏出手绢来擦了擦手指,仿佛漫不经心地说,“臣妾这不是听说太后您身体抱恙,特意过来向您请安呐!” “你不必惺惺作态!”姚太后努力的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忽而转过身来,瞪着她咒骂道,“你这贱人,你害得哀家落到如此地步,姚家但凡还有一个人有志气,定然不会饶了你!” “那就得看你的那些侄儿们有没有这个本事咯。”夏侯纾笑容冷淡,一如姚太后从前对她那般漠然,还带着几分嘲讽道,“不过,太后您都一把年纪了,为什么还有那么多放不下的呢?” 姚太后怒不可遏,再次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平心静气。 夏侯纾却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她,一边打量着她逐渐难看的脸色,一边继续:“我不过是个平凡的女子,这辈子也只想过平凡的日子,从未想过要搅和到你们的斗争中来。是你们把我困在了这里,却又嫌我碍了你们的眼睛。真是好笑!你以为我跟你们一样都都利欲熏心,一心想飞上枝头做凤凰吗?毫不客气地说,我出身世家,原本也是凤凰,何必还要借你们的光?与你们的龌蹉行径相比,我甚至觉得自己比你们高贵!不要总是一厢情愿的认为天底下的女人都跟你们一样,梦想着有朝一日能母仪天下,权倾朝野!我告诉你,我原本就不稀罕!现在我所做的的一切,都是你们逼我的,而你所承受的一切,也是你自作自受!” 姚太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顺手就一巴掌扇了过来,落在夏侯纾的脸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冷清的宫殿里显得格外突兀。 姚太后这一巴掌仿佛是用尽的所有的力气,把她遭受的所有耻辱都宣泄了出来。 夏侯纾觉得脑袋里一阵轰鸣,可她并未恼怒,反而轻轻的擦了擦嘴角溢出的血丝,仍旧笑着说:“太后,您这是恼羞成怒了吗?难道你忘了当初是谁要置我于死地了吗?我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及时记性特别好。别人敬我三分,我必还她七分。别人若是要害我,那我也必定十倍偿还!” 姚太后惊恐的看着夏侯纾,连连倒退了好几步,最后摔倒在坐榻上。 服侍在一旁的李嬷嬷突然蹿出来,张开双臂将姚太后护在身后,活像一只护住自己孩子的老母鸡。 “贤妃娘娘,太后始终是太后,望娘娘三思而后行。”李嬷嬷提醒道。 夏侯氏睥睨着李嬷嬷,这个人跟秦嬷嬷一样,都是姚太后的心腹,只不过李嬷嬷为人更加沉稳一些,也更得姚太后的器重。都这个时候了,她还陪在姚太后身边,甚至敢于冲在前面,足见她对姚太后的衷心。 夏侯纾不由得想起了云溪,也想起了她们遭过的罪,心里的那点钦佩顿时化作坚硬的利刃。她咬咬牙,冷笑道:“李嬷嬷,你这话可真有意思。我只不过是来给太后请安,你却劝我三思而后行,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贤妃娘娘。”李嬷嬷特意加重了语气,满脸严肃道,“我朝以孝为先,老奴伺候了太后几十年,深知太后与陛下母子情深,陛下对太后的孝心更是日月可鉴,所以请娘娘能看在陛下的面上,不计前嫌。” “李嬷嬷,你这话倒是提醒了我。”夏侯纾一边思索一边说,“我还想着我跟太后有什么过不去的事儿呢?是平康长公主用苦肉计栽赃我,而太后不问青红皂白就把我投进掖庭狱的事儿?还是太后联合着姚贵妃,哦,不,是景华殿的姚氏诬陷我私通安郡王,且追着要我性命的事儿?现在想来,以前的事,若不是侥幸,只怕我今日已是个死人,想必也无法计较什么了。如今听你这么一提,还真是寒心。说不计较,那也是口不对心。” “夏侯纾!”姚太后不知哪儿来的勇气,一把推开李嬷嬷站到面前来,一副豁出去了的样子,大吼道,“你若想要哀家的命就尽管来拿。哀家敢肯定,你若敢动哀家,彻儿他就是再糊涂也不会放过你!” 夏侯纾点头表示赞同她说的话。只不过她若真想报当日的仇,又何必招摇过市的来找她?她看上去就那么没脑子吗? “太后说的什么话,臣妾哪有那么大的胆子呢?”夏侯纾笑得一脸灿烂,故意说,“陛下是明君,有什么事他不明白?您以为他糊涂,他可一点都不糊涂。您杀他妻子,害他儿子,他哪一件不知道?” “你胡说什么?”姚太后怒道。 “我有没有胡说,您心里不是最清楚的么?”夏侯纾慢条斯理的说,“当年萧皇后为何在封后大典前身中奇毒,突然暴毙?宫中又为何多年无皇嗣出生?甚至连怀孕者都很少?这不都是拜您和您的兄长所为么?先前陛下只不过是顾忌你们姚家的势力,以及您这个歹毒的母亲,才缄口不言。没想到你们非但不知收手,还变本加厉。太后,您这么对自己的儿子,就不拍遭报应吗?” “你少在这里妖言惑众!”姚太后拒不承认自己犯下的罪过,也不接受皇嗣之事跟她有关,“宫里的女人怀不上皇嗣是她们没有福分,跟哀家何干?更何况,哀家怎么会害自己的孙儿?” 夏侯纾也不急,扫了一眼大殿里,除了随侍的李嬷嬷,再无他人。于是她笑了笑,特意问道:“太后,我记得您宫里之前还有一个秦嬷嬷的。您还让她教过我规矩呢,怎么今日不见她呀?” 姚太后似乎也发现了异常,带着询问的目光扫向一旁的李嬷嬷。 李嬷嬷这几日也在为这事忧心,只是姚太后没有问起,她也不敢提及,免得让姚太后着急上火。如今被问起来了,她还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她神色复杂的扫了夏侯纾一眼,然后毕恭毕敬的回答道:“回太后,秦宫令前几日说是家中兄弟病重,请了假出宫探望,暂时还未回宫。” “出宫了?”姚太后的神色越发难看,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又追问道,“她走了多久了?何时回来?” “秦宫令是六天前出宫的,当时是说隔日就回宫,可是却去而不返。”李嬷嬷尽量简洁明了的把事情交代清楚,“老奴也曾派人去打听,可她家里的人却说她在第二天就已经回宫了。老奴担心影响太后静养,就自作主张的瞒了下来,还望太后恕罪!” 要天后气得再次从软榻上站起来,指着李嬷嬷大骂道:“一个大活人就这么失踪了,你居然还敢瞒着,简直糊涂!” 李嬷嬷垂着头,一副静听发落的模样。 姚太后身边已经没有几个信得过的人了,也不想在这个时候内讧让外人看笑话,立马就住了嘴,开始思索接下来该怎么应对,最重要的是先把人找到,不论是生是死,总得握在自己手里她才安心。 “不用白费力气了。”夏侯纾漫不经心地说,“她如今也在天牢里,太后若是想见她,直接去天牢,或许还能见上最会一面。” “你说什么?”姚太后明显慌了,但又想否认这个事实,喃喃自语道,“她怎么会在天牢里?难道……” “看来太后并不是不知情呀。”夏侯纾故意拆穿道,“秦嬷嬷不愧是太后身边的老人,不仅对太后忠心耿耿,对陛下也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臣妾还听说,褚统领光是记录都用了好几张纸呢!” 夏侯纾进宫之初,姚太后就指派了秦嬷嬷道飞鸾殿来教她规矩,那段日子,夏侯纾可没少被秦嬷嬷折磨。以她这嫉恶如仇的性格,又怎么会轻易放过她呢?所以上次出宫参加夏侯翊的婚礼时,她就刻意跟夏侯翊提了一嘴,找人打听秦嬷嬷的事。岂料很快就有了发现,原来秦嬷嬷年过五十还不肯出宫,并不是她对姚太后有多衷心,而是因为她是姚成威的情人。一方面,姚成威需要在姚太后身边安插一个信得过的眼线来探听宫中的消息,另一方面,他也不敢把秦嬷嬷娶回家,所以只能隔三差五在宫外幽会。姚太后大概也是知情的,但是碍于秦嬷嬷幽会的对象是自己兄弟,所以只要她们不闹出事来,她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不知道。这也就是为什么秦嬷嬷告假出宫她却不知道的原因。 不久前钟玉卿进宫探望女儿,得知姚太后的种种恶行之后,她特意转达了夏侯翊查到的消息,并叮嘱女儿姚小心行事。于是夏侯纾就故意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了吕美人她们。没想到没过两天,独孤彻就派人在宫外抓到了正在疏通关系准备去见姚成威的秦嬷嬷,并即刻捉拿归案。随后又命褚黎安亲自问询。 褚黎安毫不手软,对着秦嬷嬷一番严刑拷问之后,竟然又问出了另一个惊天大秘密——原来宫中这么多年没有妃嫔诞下皇嗣,是因为姚成威买通了太医院院正,给宫中除了姚贵妃之外的妃嫔的药膳和饮食里添加了避子药,目的就是为了确保在姚贵妃能顺利诞下独孤彻的皇长子,并母凭子贵,早日登上皇后之位。 但是这个法子也不是万无一失的,这么多年来,宫中也有不少嫔妃怀过龙嗣,只不过最后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没有保住,至于是何原因,也与姚成威由着莫逆的关系。而吕美人之所以会成为漏网之鱼,也是因为她那会儿刚进宫,出身和紫色在一众妃嫔里也十分不打眼,并不在姚成威的重点防备范围内,因此没有受到药膳的荼毒,就偶然得到了独孤彻的宠幸,并顺利怀上了龙嗣。而后独孤彻对她又特别关注,还指定了自己信任的沈从斌替她诊脉,直到孩子平安出世。 “不,这不可能!她不可能背叛哀家!”姚太后大概也是想明白了,随即面露峥嶙,一副要撕了谁的样子。然后她怒视着夏侯纾,仿佛是在宣示主权一般肯定地说:“就算她真的说了什么,那也是她在攀诬哀家,彻儿不会相信她的!” “太后,你可真是低估了自己儿子的智商。”夏侯纾嘲讽道,“都说知子莫若母,看来太后并不了解自己的儿子,难怪做不了一位好母亲。” “你给我滚出去!不许再踏入毓韶宫半步!”姚太后终于犹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咆哮起来,这仗势一点儿也不像是抱病在身的人。 然而夏侯纾心里竟有报复的快感。然而再看姚太后的样子,她的脑海里却只想到了“回光返照”四个字。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是姚太后现在除了后悔没有早点除掉夏侯纾,应该是没有任何愧疚的。 夏侯纾深知今天自己来毓韶宫的事瞒不了多久,万一姚太后真有个三长两短,还不得她来背锅? “既然姚太后身体不适,臣妾也不敢多做打扰。告辞!”说着夏侯纾缓步离开了毓韶宫。 第275章 一落千丈 夏侯纾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等天色渐晚,脸上的巴掌印不那么明显了才回飞鸾殿。 刚进门,夏侯纾便看见独孤彻坐在屋内,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她愣了一会儿,见对方的脸色并没有预想的那样难看,她也就不主动提及去了毓韶宫的事,免得给自己找不痛快。但是现在这个时候,留在宫里,尤其是待在他身边,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她思索了一会儿,很快就想到了办法,于是无比虔诚地提出自己的请求:“陛下,臣妾曾在护国寺许愿,若日后能逢凶化吉,必会前去还愿。大概是菩萨听到了我的话,这一年多来,尽管发生了很多事,但一直都有惊无险。臣妾见帝太后的病情反复无常,所以想请陛下准许臣妾前往护国寺小住几日,一来感谢菩萨保佑,二来,也可为太后祈福。” 独孤彻蹙眉不语,眼睛却在她的身上不停地游走,一时间弄不明白她的真实意图。 夏侯纾担心他会拒绝,忙又说:“陛下尽管放心,臣妾小住几日便回来。” 独孤彻抬头看着夏侯纾,忽然说:“准!” 夏侯纾没想到他这么爽快就答应了,立刻笑眯眯的致谢。 “不过。“独孤彻忽然又说,“得等到你的伤痊愈了才能去。” “我……”夏侯纾一时语结,她果然还是高兴得太早了,但又不敢多说什么,只是看他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幽怨。 独孤彻却想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转过身对她说:“来陪朕用晚膳。” 夏侯纾从善如流。 按照规矩,御膳是由七十二道菜组成的豪华大餐,皇后的膳食是三十六道菜,四夫人为二十四道菜,妃位以下为十二道、六道菜不等。但是独孤彻比较节俭,说好听点也叫体恤民情,每餐也就三菜一汤。夏侯纾第一次跟他吃饭的时候,直接就懵了。当然,也不可小看这三菜一汤。就比如今天的菜,主菜是一道香色诱人的鹿肉,其他的分别是菊花鲈鱼球、酿扒竹笋、山药枸杞乌鸡汤。就这些东西,别说平民老百姓,即便是京城里的大户,也算得上是稀有佳肴。 夜色、佳人、美味,夏侯纾决定化悲愤为食欲,竟没有发现独孤彻已经看了她多时。等她突然抬头时,才发现独孤彻的眸子里写着温暖的笑意,看得让人心里发慌。 夏侯纾一惊,暗自嘀咕难道是自己吃饭的样子过于鲁莽了? 她默默放慢了速度,小口小口的品尝着,未料独孤彻伸手在她的嘴角轻轻一啄。 “有饭粒。”独孤彻一边说一边给她看刚扒拉下来的饭粒。 夏侯纾脸色一红,忙掏出手帕擦嘴。但这还是掩饰不了她脑子里的混乱,便想找个借口提前离席,结果刚起身就被他抓住了手, “你要去哪儿?”独孤彻满脸不解。 “我……”夏侯纾努力想了想,“我要喝水。” “让她们给你拿就是了。”说着他将她拉回原位坐下,一边示意旁边憋笑的宫女去取水。 夏侯纾糗得真想找个地洞钻进去,连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悲愤。只得接过宫女送来的水装模作样地喝了几口。 尴尬的晚膳终于结束,祝成鸿突然送来了一大推奏折,说是又要事亟待批阅。 独孤彻看着祝成鸿很久,满脸的不情愿,就像是被逼着去上学的福乐公主。 俗话说,业精于勤荒于嬉,独孤彻毕竟是一国之君,脸上不快的情绪很快就被责任感取代了,最后他点点头,示意祝成鸿将奏折送到飞鸾殿的东边的偏殿,那一处早已被夏侯纾开辟出来做了书房。随后他又依依不舍的看了看夏侯纾,才跟了过去。 夏侯纾有些发懵,又不是生离死别的,为何他要做出这副模样? 然而她捉摸了很久,也没有得出一个可靠的答案,索性就不去想了,只当君王都是人,也有想偷懒的时候。 独孤彻在书房,夏侯纾也不好太过放纵,便在院子里散了一会儿步,差不多了才回屋拿了一本书坐在窗边翻着,不知不觉见一阵困意袭来。 雨湖一开始不忍心打扰她,后来见她睡得越来越熟,便轻轻推了推她,请她回卧房睡,免得着凉了。 夏侯纾方才确实是睡了一觉,可被雨湖这么一叫,她反而清醒了过来,睡意全无。她侧目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已经掌灯了。 “陛下还没出来吗?”夏侯纾问。 “没有。”雨湖摇摇头说,“大概是真有什么重要的事,祝总管也一直陪着呢。” 待了这么久,里面的人应该也乏了,夏侯纾好歹是飞鸾殿的主人,又是独孤彻的妃子,这个时候自然得尽尽地主之谊。于是她让雨湖泡了壶碧螺春亲自给他送到书房去。 夏侯纾进去的时候,独孤彻正在看奏折。听到声音,独孤彻抬头看了她一眼,随即又低下头去继续看。 夏侯纾轻手轻脚的走过去,将茶放在他的旁边的书案上,无意间瞥了他手中的奏折一眼,他看的正是王丞相上奏的折子。大意说的是姚家罪孽深重,后悔当初娶了姚家二姑娘做儿媳,如今那姚家二姑娘在他丞相府蛮横骄纵,有失妇德,欲将她休了,望圣上定夺云云。 夏侯纾十分纳闷,这种事是他们王丞相的家事,没必要让一国之君来定夺?大概是怕被人说他们见风使舵、彭高菜地才故意这么做。不过这姚家二姑娘也真够可怜的,嫁到王家一年不到就遇上这种事,估计这辈子也就这么毁了。 独孤彻将折子一合,扔在案上,抬头看她,说:“都看见了?” 夏侯纾点点头,心想那么大的字我能不看见吗? “陛下打算怎样处理这件事?”夏侯纾假装漫不经心的问道,“这姚家二姑娘怎么说也是陛下你的小姨妹啊。” 当然,也是亲表妹。 独孤彻抬眼看她,似笑非笑。 夏侯纾被他的眼神看得直发毛,便悻悻地说:“当然了,我就随口说说,陛下自有圣断。” “朕并不打算插手此事。”独孤彻说这话的时候,活像一只修行千年的狐狸。 夏侯纾却是心中一惊,他如果不管这件事,那么这个姚家二姑娘也就无人会管了。真是红颜薄命啊,好好的一个姑娘,未嫁前不能决定自己的婚姻,出嫁后不能决定自己的人生喝未来,如今还要无辜遭受这样的耻辱。 夏侯纾轻轻叹了口气。 “不过如果你开口的话,朕会重新考虑。”独孤彻突然又说。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夏侯纾一脸纳闷,又不是她的亲表妹。 “朕赌你不会忍心。”独孤彻笑得意味深长。 夏侯纾思考着他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从她的正义感出发,她当然是不忍心,毕竟女人才能了解女人的不容易。但是她不是神仙,现在连自己都尚且拯救不了,又如何去拯救别人?而且还是仇人之女。她也不想让别人说她是假惺惺,害得姚韵春家破人亡了又救她示好,她没那么伟大,伟大到不在乎一切流言蜚语。 “陛下既然要救她,又何必把这个功劳算在我身上呢?”夏侯纾笑着说,“我既然是当定了恶人,就索性当到底,何必再弄些闲言碎语来让自己烦恼。” “你真不愿意?”独孤彻收敛了笑容,仔细的观察夏侯纾的一举一动。然后夏侯纾一脸云淡风轻的表情显然让他感到挫败。他用手扶额,苦恼又无奈的说:“纾儿,你真是个让人难以猜透的女子。很多时候,朕都以为朕懂你,可是结果却告诉朕,朕一点儿也不懂你。” 这么深奥的问题,夏侯纾并不感兴趣,她假装听不懂的样子,笑嘻嘻的说:“陛下坐拥天下,又何必把一个人的心思猜透呢?那样生活就没有乐趣了。” 独孤彻点点头,然后用沾了朱砂的狼毫在奏折上写下了一个“准”字。 但是夏侯纾没有想到他的这个字还附带着其它的意思,比如不久之后她就从宫人的口中听到毓韶宫又来了一个人——姚韵春。 夏侯纾第一个念头就是这个姚韵春一定是个大美人,甚至超过姚贵妃,不然独孤彻怎么会同意王家把她休了之后,又把她接进宫来,目的十分不单纯。 正是怀着这样的不甘心不纯洁的想法,夏侯纾偷偷地去看一眼那个叫姚韵春的美人儿。 姚韵春虽然是姚贵妃的妹妹,也有着倾城之貌,气质与姚贵妃完全是两个样。相比于姚贵妃妖艳奢华,姚韵春反而显得小家碧玉。青绿色的宫装映衬得她温婉动人,细腰不盈一握,眸子里仿佛天生就潜了一湾秋水,流光闪耀,楚楚可怜,看得夏侯纾都生了嫉妒。 彼时姚韵春正在井边打水,旁边的几个宫人就傻傻的看着,也不过来帮忙。 自姚家出事后,姚太后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一落千丈,再加上秦嬷嬷也出了事,她的心态就更差了,隔三差五的就传出病危的消息,最后又被太医吊住了姓名,终究是时辰未到。而她此刻已经没有心思和力气出来管着一干宫女内侍,毓韶宫上下几乎都是交给李嬷嬷。但是因为秦嬷嬷刚背叛了她,她对李嬷嬷的信任也发生了变化。宫人们也不是没有眼力见的人,这段日子也在琢磨着给自己寻个好去处,万一哪日姚太后咽了气,她们的命运不是去守陵,就是在这毓韶宫里老死,或许还能等到下一个主人入住。也因此,她们看到昔日风光美丽,如今弱质纤纤还被夫家抛弃的姚韵春,自然也不会有心思去恭维她。 然而就是这种状况下,姚韵春竟然镇定自若的干着自己的事,丝毫不受别人的影响。一如未嫁之时那个成天将自己关在绣楼里的娇俏女子。 这样的人何以在丞相府侍宠生骄呢? 指不定是王丞相为了跟要加彻底撇清关系,故意放出来的假消息! 偷窥完美人,夏侯纾的心情一落千丈,以致在路上碰到许久不见的佟淑妃,她都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同样是青绿色的宫装,佟淑妃穿着就显出高贵端庄、超凡脱俗,没有那种小女儿的娇羞之态。 不过夏侯纾更欣赏想佟淑妃这种端庄的女子。 “董姐姐,好久不见啊。”夏侯纾反应过来忙打招呼。 佟淑妃看着夏侯纾来的方向,思索了良久,说:“夏侯妹妹刚从毓韶宫来吗?” “是啊。”夏侯纾说,这宫里是没有不透风的墙,与其等佟淑妃查明后怪她骗他,不如她直接说实话,“我出来散步,没想到走着走着就到了这里,不过毓韶宫的帝太后抱恙,我也不好打扰,所以就回来了。” 佟淑妃静静地看着她说话。 见她不动声色,夏侯纾又问,“董姐姐许久不在宫中走动,可是身体不适?我近来一直在养病,竟也没有去看姐姐。” “我还好,倒是你,受了那么重的伤,可有大碍?”佟淑妃随随便便的一句话就企图转移话题,目光也有似无意的往夏侯纾身上扫。 “我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多谢董姐姐挂念。”夏侯纾也不想再跟她绕什么圈子,“我还有事,就不陪姐姐闲聊了。” 她点点头,然后她们分开。 夏侯纾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姚韵春的事耿耿于怀。说实话,她俩无冤无仇,更无交集,可是看到姚韵春,她就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不悦。她敢肯定这跟姚贵妃无关,可是她为什么就嫉妒她呢? 嫉妒?夏侯纾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捂着自己瞬间滚烫的脸,暗暗骂道:夏侯纾,你堕落了! 换句话来说,在独孤彻这么优秀而又温柔的男人身边待了这么久,如果她还没有半点感触,那就肯定是她有问题。 夏侯纾之前一直不肯承认自己心里的想法,如今总算的承认了。对,她爱上了独孤彻,那个打算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那个她一直想读懂却又一次次失败的男人。 第276章 深藏不露 夏侯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竟然莫名其妙的就对姚韵春的事耿耿于怀。事实上,在这之前,她跟姚韵春毫无交集,连话都没说过一句,更别说有什么仇怨。可是今天初次看到姚韵春,她就难以控制自己内心的不悦。她敢肯定这跟姚贵妃无关,可是她为什么就嫉妒她呢? 嫉妒?夏侯纾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了一跳,然后捂着自己瞬间变得滚烫的脸。暗骂自己堕落了! 在独孤彻身边待久了,理所当然的接受他的温柔与偏爱,她终究还是沦陷了,从关注他这个人,到在意他身边的人。她确定自己喜欢上了独孤彻,那个掌控着她命运的男人,那个她一直想读懂却又一次次失败的男人。 飞鸾殿里,福乐公主已经等候多时,碧桃和乌梅都围在她旁边听她讲最近的趣事,一个个都掩嘴偷笑。看到夏侯纾回来了,福乐公主一骨碌从椅子上跳下来,抓着她的手问:“纾儿,你去哪儿了?等你大半天了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夏侯纾随口问,然后笑了笑,调侃道,“难道是突然想多读点书了?” “不是。”她笑嘻嘻地说,“你看今儿个天气多好呀,我们去钓鱼。” “钓鱼?”夏侯纾被她的想法惊得差点咬到舌头,赶紧摸了摸她的头,不解道,“小人精,你没事钓什么鱼呀?不如我写首诗给你背。” “去了你就知道了。”福乐公主向她眨了眨眼睛,直接跳过了关于背诗的提议,拉着她就往外走。 夏侯纾也想知道她在琢磨什么,便跟着去了。结果福乐公主所谓的钓鱼并不是找一片湖泊或者鱼塘垂钓,而是在御花园的池子里钓锦鲤! 夏侯纾简直怀疑福乐公主对钓鱼的理解,真是见所未见,闻所未闻,叫一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这池子里的锦鲤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养得肥肥的,且头脑简单,反应迟钝,单凭手抓就能抓到,哪还用得着用鱼钩来钓。不过福乐公主真不愧是皇帝的女儿,不但钓鱼的地方选得这么让人大开眼界,连钓鱼的方式都别具一格。别人钓鱼都用蚯蚓作饵,她却是阔气,直接让膳房的人把牛肉切成小块来当诱饵。 看她玩的不亦乐乎,夏侯纾不由得向她投去了深深的鄙视。 “啊!又一条鱼上钩了!”福乐公主兴奋的喊着,笑声惊天动地,旁边的宫女内侍只得随声附和。 夏侯纾站得远远的,面带鄙夷的扫视了在场的所有人,以示她跟他们的智商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昔恬,你以前钓过鱼吗?”夏侯纾头疼地问。 “没有!”福乐公主豪气十足,说着她捞起鱼竿让旁边的小内侍把鱼取下来,顺便向夏侯纾投来一个胜利的微笑,“不过我一向一点就通。你瞧,这不又一条肥鱼上钩了?” 夏侯纾只觉得头上有无数只乌鸦飞过,黑压压一片。她无可奈何的看着福乐公主,换了个方式问:“那你以前见过别人怎么钓鱼的吗?” “当然见过!”福乐公主一边盯着鱼钩,一边回答说,“不过他们都好笨,去挖土里的蚯蚓来做鱼饵,那多恶心啊!” 夏侯纾彻底失语,什么叫没有共同语言,她跟福乐公主的这种就是。跟思维水平不在同一个频率上的人说话实在是自讨没趣。然后夏侯纾找了个地方坐下来,一边鄙视他一边说:“你慢慢钓,我在旁边看着就行了。” 福乐公主连续钓上七八条锦鲤之后,点作出了钓鱼完全没有挑战性的结论,然后又让随行的内侍将钓到的锦鲤全部倒回了池塘里。 夏侯纾看着那些为了一点牛肉就白白被勾伤的锦鲤,默默替它们心疼。 而福乐公主钓完鱼之后,又嚷嚷着要去围场学骑马。夏侯纾立马借口自己身上有伤,不宜做剧烈的运动,所以就没去。 另一边,独孤彻说话算话,已经安排了人提前到护国寺打招呼,然后才派了卫队送夏侯纾过去。 看着护国寺几个庄严肃穆的镶金大字,夏侯纾突然有种想仰天长啸的冲动。在尔虞我诈的后宫里待久了,到了这儿就如鱼如大海,鸟入丛林,连呼吸都变得畅快起来。 安顿好后,夏侯纾也乏了,便只顾着睡觉,其他的事一律交给梅影去处理。梅影是出宫之前独孤彻指派给她的,为此,福乐公主还闹了点小别扭,说夏侯纾跟她抢人。独孤彻只好解释,说是云溪不在,夏侯纾身边没有个得力的侍女他不放心,福乐公主才不情不愿的同意了。 其实夏侯纾明白,独孤彻不放心的不是身边的宫女照不好她,而是怕她借着到护国寺还愿祈福的由头耍花招。 不过说要耍花招,那他还真猜对了,夏侯纾本来就不是来还什么愿的,更别说替姚太后祈福。但是既然说了是来还愿和给太后祈福,她自然也得做做样子,什么都不做的话实在是太过分了。在大雄宝殿上跪了几个时辰,也算是她为自己撒的这个谎付出了代价了。希望佛祖会原谅她。 夏侯纾跪到腿脚麻木,被梅影扶回禅房休息了一会儿。她实在觉得无聊,便让梅影陪着下棋。 之前夏侯纾还是福乐公主的伴读的时候,就已经跟梅影混熟了。即便现在夏侯纾已经归为贤妃,梅影对她也还有几分亲切之感。只不过她并不想下棋,然而想着出宫前独孤彻的吩咐,她只得坐下来陪着下一局。 夏侯纾早就知道梅影不是一般人,不但武艺高强,连棋技也技高一筹。夏侯纾一边下,一边斟酌梅影的思路,明明她步步皆是光明大道,却偏偏不肯赢自己。下了半柱香时间,梅影就开始自绝后路。夏侯纾也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绞尽心思不让她得逞。 与高手对弈这么久已是不易,可是明知自己条条光明大道还装作技不如人的人对弈,则是难上加难。 夏侯纾费尽脑子,终于看准了一步棋,暗笑着落下一子。 梅影抬头惊愕的看着她,夏侯纾故意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你看我干嘛?”夏侯纾满脸的自信和笑容,“我赢了也是理所当然,毕竟连陛下都夸我棋艺不错。” 梅影笑了笑,不说话。 “不过……”夏侯纾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扫过棋盘,不由得眉头微蹙,呢喃道,“我还真没有看出我赢在哪里。”说着她往棋盘上寻找端倪,然后用同样惊愕的眼神看着对方,满脸钦佩道,“梅影姐姐可真是不简单啊!我还以为是我赢了呢,原来是你赢了。你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梅影脸色苍白,不自然地说:“娘娘承让了。” “实在是不甘心呐!”夏侯纾装作不服气的样子,收回棋子,“我们再下一局,我就不相信赢不了你。” “娘娘,不必了。”梅影忙起身,“奴婢只是误打误撞赢了娘娘一局,娘娘的棋艺又岂是奴婢能比拟的,奴婢先下去看看斋饭准备的怎么样了。” 夏侯纾假意留了几句,见梅影终于慌得逃离了现场,她才对着屏风后面的人说:“出来。” “辛苦了,纾儿。”夏侯翊笑嘻嘻的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一身素白的衣衫衬得他整个人神清气爽,“她是什么人?怎么把你看得这么紧?” “实在是太辛苦了,可把她给请走了。”夏侯纾立马起身去拉夏侯翊,一边叫苦一边邀功,“二哥,这回你可得好好补偿我。” 夏侯翊本是习惯了妹妹这样的亲密动作的,然而今天他却全然没有往日的热切,反而是将她推开,正色道:“你现在是皇妃了,得注意一下举止仪态,让人看到了可不好。” 夏侯纾听了很不是滋味,从来不曾想过终有一日她与夏侯翊也会这般生疏,顾忌良多。 夏侯翊显然是看见了妹妹的落寞,便将目光落在棋盘上,岔开话题,道:“来,我们好久没有切磋了,不如对上一局。” “好啊。”夏侯纾恢复脸上的欣喜,在他对面坐下,开始摆棋。 兄妹俩一路厮杀下去。 棋下到一半,夏侯翊突然抬头问:“你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没事了,宇文恪的确实有几分医术功底。”夏侯纾回答说。 夏侯翊点点头,目光又落到棋盘上面,轻轻落下一子。才又似有若无的问:“宇文恪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哥哥这话什么意思?你以为他会跟我说什么?”夏侯纾愣了一下,紧接着落下一子。 “比如跟你说一个笑话。”夏侯翊说完凝视着妹妹,似想从她脸上看出些许端倪。 “看样子,他倒是个挺幽默的人呢,到处跟人讲笑话。”夏侯纾微笑道。 “那你觉得这个笑话讲得怎么样?”夏侯翊又问。 “无稽之谈!”夏侯纾一边说一边研究棋局,最后落下一子,又说,“二哥,今日可别输给了我。” “迄今为止,你就没有赢过我,我对自己的棋艺还是很有信心的。”他将目光移回棋局,看了会儿又说:“你真的认为他是信口雌黄吗?” “不然呢?”我笑着问,“难道我要深信不疑,然后按照他说的去做吗?二哥,我们的约定你还记得?即便我要实现,也不会接受他的帮助。何况,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已经看得很清楚了。我不会再与他有任何交集。” 夏侯翊风轻云淡的一笑,说:“纾儿,你变了。” “变漂亮了是吗?”夏侯纾故意曲解他的意思,“这也不足为怪,女大十八变,我与二哥已经有一段日子未见面了。” “是,的确是越来越漂亮了。”夏侯翊笑着说,眼睛里有夏侯纾熟悉的宠溺,看得她心花怒放,不禁伸手去刮他的鼻尖。 “啪!”一阵清脆的瓷器打碎的声音传来,夏侯纾与夏侯翊转头看着满脸惊讶的梅影,然后看向地上洒了一地的斋饭。 “奴婢该死,请娘娘责罚!”梅影慌忙道歉。 夏侯纾收回停在半空中的手,看着已经迅速恢复平静的梅影,轻声说:“没事,你再去准备一份就是。”再看了一眼夏侯翊,“不对,是两份。今日难得在寺中与兄长偶遇,就让小师父把我兄长的斋饭也送到这儿来。” 梅影很识趣的没有多问,然后她拾起地上的脏东西便退了出去。 “是什么人?听命于何人?”夏侯翊留意到梅影非同寻常,忍不住好奇道,“我方才就想问你为何雨湖没有陪着你一起出宫,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这个人倒是殷勤,从你到了护国寺起,她就一直不离左右。” “她叫梅影,是陛下的人,来历十分神秘。”夏侯纾若有所思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她应该是长青门的杀手,之前是奉命伪装成宫女保护福乐公主,现在的职责是监视我。” “陛下居然动用了长青门的人?”夏侯翊眉头一蹙。身为长青门的下一任接班人,他最清楚长青门的用人惯例了。如果梅影真是长青门的杀手,那还真不是寻常人。而天子居然派了这么一个人来监视夏侯纾,这让他有些想不明白,遂问道:“你做了什么?” 第277章 已经被包围了 出事以来,以前跟夏侯纾打得火热的那几个妃子都以各种原因闭门不见,偶尔在御花园里碰到,都是小心翼翼的,三句话说不到就匆匆离开。夏侯纾不傻,她明白她们担忧,无非是怕她拿她们出气。所以,她也不怪自家兄长会问出这样的问题来,只怕宫里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只是不好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就拿这次她出宫,各宫都在窃窃私语,揣摩着独孤彻是不是以祈福为借口将她送走,永除祸患。 “毓韶宫的姚太后重病。”夏侯纾低声无奈地说,“他大概是担心我会趁此机会报复,所以才会对我如此防备。” “纾儿……”夏侯翊语气里带着几分心疼。 “不是我!”夏侯纾邹然提高了音量,一挥手,不慎将一盘棋全毁了。 夏侯翊叹了口气,将手里的几枚棋子放回棋盒,然后笑着安慰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纵然你再恨她,也不会笨到在这个时候对她下手。” “你这是在夸我聪明吗?”夏侯纾哭笑不得。 夏侯翊没有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又说:“自你出事之后,父亲没少插手姚家的事,人人都说他是挟私报复,所以不少跟姚家结怨的人都打着他的名号趁机踩上一脚。可姚家毕竟是帝太后的娘家,陛下肯定也会有所顾忌。如果陛下是因为这个才派了亲信来监视你的一举一动,那么我们见面说话还是要小心一些。” 夏侯纾才不管独孤彻为何要作此安排,她的目的原本也是出宫避祸,顺便与兄长见上一面,所以她满不在乎的说:“这里是护国寺,本来就是广纳天下善男信女的地方,我能来,你自然也能来。况且我们是兄妹,兄妹相见有何不妥?如果非要治罪,那也是陛下先失信于我。” “纾儿,皇家的事远比你我想象的要复杂得多,还是小心为妙。”夏侯翊语重心长道。见她依然一脸不以为然,他又说:“我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何必杞人忧天。”夏侯纾尽量放松语气安慰他,“想必过几天就会有事发生,到时候陛下也有得忙了,哪还有工夫来管我。” “你指的是什么?”夏侯翊不解道。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姚太后是中毒了。”夏侯纾小声说,“我曾去过毓韶宫,发现殿里的香炉里燃着一种很特别的香,我从来没有闻过那样的香味。不过当日姚太后见了我就怒不可遏,我也就没时间跟她说。” 夏侯翊的眉头皱的更紧,思考了许久才问:“知道是谁放的吗?” 夏侯纾摇摇头说:“姚太后对我一向不怎么友善,所以我也打听不到更多的消息。但是我总觉得我跟姚太后之间的恩怨原本不至于闹到今天的地步的,一定有人在其中推波助澜。只是他们隐藏在暗处,我至今也没个头绪。二哥,你说这股势力后面会是谁呢?会是陛下吗?可是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可能是他,即便他因为萧皇后的事,再怎么恨姚太后,也不可能置她于死地,怎么说那也是他的生母。” “如此说来,这股势力当真可怕。”夏侯翊感慨之余又紧张的看着妹妹,提醒道,“纾儿,日后你在宫中可得更加小心。” “放心,二哥,都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之前那么多次危险我都挺过来了,以后肯定不会有事的。”夏侯纾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然后又问起了云溪,“我听母亲说是你接了云溪回府养伤,这都过去快两个月了,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伤得没有你重,恢复得也比你快,早就已经没事了。只不过听照顾她的人说,她经常受噩梦困扰,病情也一直反反复复,应该是当初所受的惊吓所致,所以缪音让裴浪替她开了些宁神和滋补的药,打算再让她调养一阵子。”夏侯翊说着看了看妹妹,又说,“我知道你习惯了有她陪在身边,如果你坚持要让她回宫的话,我来安排。” “暂时不用。”夏侯纾说,“你回去告诉她,先在府里好好养着,你用担心我。日后或留在府里,或进宫陪我,皆由她自己做主。不过,若是她要进宫陪我,得再等些时日,现在不是回宫的好时机。” 夏侯翊疑惑了一会儿,分析了一下妹妹的处境之后,便点头同意了。 次日一早,夏侯翊就离开了护国寺,因为夏侯纾交给了他更重要的任务——为了查清宫里那股隐秘势力,就得从关押在天牢里的雷起乾查起。 夏侯纾借着还愿和祈福之名在护国寺待了好几天,每天不是去大雄宝殿里跪着听小和尚们诵经,就是在禅院里打坐,简单又无趣。 梅影依旧形影不离,暗中监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可是自从她们来了护国寺之后,她就觉得夏侯纾安静得有些诡异,除了刚来的时候跟夏侯翊见了一面,后来的表现都十分寻常,跟他们预料的完全不是一个样。可她又找不到任何可疑的迹象,也就只能默不作声的守着。 住到第八天,宫里便派人来催了。夏侯纾实在找不到不回宫的理由,便一面张罗着回宫事宜,一面想办法看能不能再拖上几天。然而,直到她都坐上了回宫的马车,也没有想出个好的借口来,更何况还有一个梅影监视着,她也就只得愤愤不平接受现实了。 不知道是不是上天听到了她的祈祷,路过绿竹林的时候,不知从哪儿突然蹿出来一大批杀手,直接将他们团团围住。 马车被逼停之后,夏侯纾掀起帘子往外看了看,竹林里黑压压的一片人,个个都蒙着面,只露出一双凶巴巴的眼睛。 “这些人不会是陛下派来接我的?”夏侯纾转头问梅影。 “不是。”梅影紧抿着嘴唇摇摇头,神情冷漠道,“奴婢倒是希望她们是陛下派来接驾的。” “不会这么倒霉?”夏侯纾先前的兴奋瞬间消散得无影无踪,左右环视一圈,不由得小声嘀咕道。“什么人这么看得起我?” 夏侯纾随后默默计算了一下敌我双方的实力。这次出行,独孤彻一共派了十二个侍卫一路护送,个个都是高手,她是不担心他们的实力的。但是对方显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派来的人是他们的三倍还多,起码有五十个人。这么大的阵仗,还真是下了血本。 “我们现在还有机会去搬救兵吗?”夏侯纾问道。她不是不相信护卫们的实力,但还是觉得对方能做这些准备,足以说明是下了杀心的。 “我们已经被包围了。”梅影摇摇头道,“对方的实力都不差,相对来说,我们的人手太少,只怕会吃亏。” 夏侯纾再次挑起窗帘往外面看了看,绿竹林里竹子根根挺立,青翠欲滴,如此美景胜地,实在不是个打劫杀人的好地方。这些人也太不会挑地方了,专挑这些别人放松警惕欣赏美景的地儿。再看那些立在竹林中的黑色身影,她突然觉得这样的仗势很熟悉,好像在哪儿见过。 竹林、黑衣人……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对,就是他们! 夏侯纾心情澎湃,曾在护国寺的后山,他们也是这样包围的独孤彻,最后被褚黎安全部歼灭。想想当时的情景,她都还有些后怕,以褚黎安的武功差点都失手,何况是还在养伤的自己和尚不清楚武功高低的梅影。 夏侯纾不由得看向梅影,心想她的武功应该在自己之上,不然她们今天恐怕真的要命丧于此了。 梅影被夏侯纾看得不自在,回过头来看她,冷静地问:“娘娘,你是要待在马车上,还是与我一同作战?” “我……”夏侯纾想了想说,“我看他们未必就是你的对手,我还是留在马车上。”见梅影有些疑惑,她便示意自己身上还有伤未痊愈,接着说:“如果你们实在撑不下去了,我再出手,一来可以让他们暂时对我放松警惕,方便我出手;二来,我也想看清楚他们的用意。” 她也想知道这些人究竟是要她的命,还是要她的人。 梅影显然没想那么多,觉得她说的话有几分道理,便丢下一句“娘娘千万当心!”就转身跳下了马车。 马车外,十二个护卫已经以马车为中心做好了戒备,见梅影下了马车,便都等着她的号令。 梅影毫无顾忌的走到马车前,对着黑衣人冷声喝道:“来者何人!” “索命之人!”领头的黑衣人说。 “是来求本姑娘索你们的命吗?”梅影冷笑,“真是不好意思,本姑娘今日忙着呢。识相的话就赶紧离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没想到平日里不苟言笑的梅影也会玩这种冷幽默,而且还说得这么一本正经,夏侯纾不妨对她刮目相看。 “究竟谁要谁的命,稍后见分晓!”未领头的的黑衣人冷哼一声,言语间全是不以为然和鄙视。着他们瞬间化成了道道幻影穿梭在竹林间。 梅影一挥手,示意大家准备动手。 一时间,竹林里兵戎相见,难舍难分。 夏侯纾坐在马车里,掀着帘子静静地看着周围的一切,一边思考着站在这些人背后的会是谁。首先,这个背后之人的身份一定不简单,不然也不会调动这么多杀手。其次,这个人应该是宫里的,或者与宫里的人有多牵连,不然也不会那么清楚她的行踪,选在这里下手。最后,这个人一定跟她存在着某种利益冲突,不然他们不会这么肆无忌惮的来杀她。 夏侯纾将在宫中与自己有过节的人统统做了一遍排除,却怎么也猜不出这个神秘的幕后主使。 突然一把剑从车门里直刺进来,夏侯纾本能的往旁边躲闪了一下,避开了对方的攻击,然后顺势一脚踢了出去,并趁机夺了他手中的长剑,随后迅速钻出了马车,威风凛凛的立于马车之上。 马车周围是一片厮杀,十二个侍卫以一敌三,血溅四方。梅影转头见夏侯纾没事,又集中注意反击那些不断进攻的人。 有风吹过,卷起了漫天竹叶。林中剑气袭人,天地间充满了凄凉肃杀之意。黑衣人反手拔剑,平举当胸,目光始终不离夏侯纾的手。而夏侯纾握紧长剑,冷眼看着那些不断向马车逼近的黑衣人,嘴角扯出一丝冷笑。 一个黑衣人迫不及待的朝着夏侯纾发起攻击,却被她挥舞着长剑逼退。 进宫之后,夏侯纾觉得自己就像一把藏在剑匣之中的剑,韬光养晦,锋芒不露,都快忘了她曾经也是手持冷兵的坚韧女子。 夏侯纾迅速的穿梭于黑衣人之间,趁着他们没有防备,以她平生最快的速度挑断他们的经脉。满天剑气突然消失无影,细密的的竹叶却还未落下,一阵惨叫声便已经传来。 夏侯纾站在所有围攻的人群中间,以一种绝世独立的姿态睥睨着他们。他们的哀嚎声此时在她听来是那么的刺耳,却又是那么的让人心中愉悦。 此刻,梅影正跟领头的黑衣人交手着,双方的实力不相上下,所以互相攻守了十几个回合也没有分出高下。 俗话说,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无法探明对方的身份之前,最好先想办法抓住他们的领头人,以此打乱他们的计划。夏侯纾看准时机,立刻加入了他们之间的斗争。 梅影与她对视了一眼,双方很快就有了默契,一起攻击领头之人。对方大概是没有料到会被他们两个联合攻击,一时间乱了手脚,很快就败下阵来,被他俩双双擒住。 夏侯纾顺手将长剑架在那个领头的黑衣人的脖子上,瞪着他冷声道:“快说,究竟是何人派你们来的?” 第278章 挟持 黑衣人一动不动,宛如一尊漆黑的雕塑。然而夏侯纾光顾着姚询问真相,却不知自己又犯了一个错误——她靠他实在太近了,而且方才的一战已经耗费了她大量体力,还牵扯到了身上的伤,所以对方看穿了她的破绽,毫无意外的反手将她拿下,成了他手中的人质。 “娘娘!”梅影慌得大叫一声,立马吸引了护卫们的注意。 夏侯纾也在心里默默骂自己蠢,竟然会犯这样的错误。不过领头之人只是挟持了她,而不是手起刀落要她性命,就证明他们的本意不是杀人。这算得上是个很好的发现,然后夏侯纾看着那些投鼠忌器的护卫,大声道:“不要管我,他们不会杀我的!” 领头的黑衣人一阵奸笑,他的同伴们立刻整理了队形集合起来,在他们周围形成了一个保护圈。 梅影并未听从夏侯纾的话,反而带着护卫们一步一步朝着他们靠近。出宫前,他是当着独孤彻的面下过军令状的,如果夏侯纾此行有任何闪失,她都要拿命相抵,所以这段时日她才会对夏侯纾步步不离。 就在夏侯纾以为他们会再次交战之际,林中突然升起一团白烟,一阵刺鼻的粉末进入了她的鼻腔,在她感到窒息的瞬间便已渐渐失去了知觉。 最后的一点竹叶碎片已落下,竹林中又恢复了静寂。死一般的静寂。 风越发凉了,夏侯纾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的景象跟她猜想的一样,那些黑衣人并没有杀她,只是将她关了起来。她被人点了穴道,浑身无力,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她努力让自己凝神聚气,企图冲破穴道,可内力一点儿也聚集不起来,反而更加烦闷和浮躁,最后不得不放弃了,因为继续下去也只是浪费精力。 木屋前面有一扇小窗,用木条钉得死死的,缝隙中漏了几束光影进来。如果她们有猜错的话,这里是一个山林,由于植被过于茂盛,连投进来的光都仿佛染上了绿色。 又过了一会儿,小木屋的门突然被打开,进来一个身着褐色劲装的人,从身形上可看出他是个男子,只可惜他戴着银色的面具,夏侯纾看不到他的脸。那人走到她的脚跟处停下,目光肆无忌惮的在她的身上游移,似在探究,又似在嘲讽。 夏侯纾微微侧了侧脸,避开他那异样的目光。未料他突然发出一阵近乎轻蔑的笑,说:“原来独孤彻喜欢的就是这样的女人。” 夏侯纾愣了一下,仔细斟酌着他话里的含义。他这句话代表什么呢?他特意强调独孤彻喜欢她,所以他们抓了她来是因为独孤彻喜欢她? 在宫里,见不得独孤彻喜欢她的人应该很多,她又怎么能判定他究竟是谁的人? 夏侯纾头疼的咬着嘴唇,未料却被对方看了个真切。 那人蹲下身来,用手指托起她的下巴看了看,语气轻浮而又充满戏谑的说:“这仔细一瞧,倒也是有几分姿色,不过,为何独孤彻到现在都没有碰过呢?难道是想让我来替他开 苞?” 夏侯纾嫌恶地瞪了对方一眼。 男人对此似乎很受用,看着她的样子哈哈大笑起来,突然又说:“从京城到护国寺不过半日的路程,我就给你一个晚上的事件,如果明天辰时独孤彻没有来救你,那就说明你在他心里根本一文不值,届时你再跟了我也算是不枉此生啊!哈哈哈!” 夏侯纾鄙夷的转过头不看他,这样的人,哪怕是多看一眼,也会脏了她的眼睛。然而对方却笑得更加放荡无耻,依然不肯放过她,目光肆意的在她身上乱窜,让她不由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你这是在害怕吗?”他凑到她耳边轻轻的问,语气里满是戏谑。 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夏侯纾的眼睛瞪得老大,心里的怒火快要让自己爆炸。如果她不是受了伤又被点了穴,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动弹不得,她一定要给他几个巴掌。 夏侯纾越愤怒,对方就越高兴,也笑得越发放肆。她倍感恶心,却还的忍受着他对她言语间的侮辱。心里默默祈祷着独孤彻要快点来救她。 随后外面有人敲门,说是有要事相商,那人才收敛起笑容,恢复了原本衣冠楚楚的模样,又整理了一下衣裳,大摇大摆的出去了。 这一夜,夏侯纾忐忑不安,连眼睛都没有合过。当时在竹林里,大家都中了迷药,所以她不知道梅影和那十二个护卫去了哪里,有没有性命之忧。更不清楚刚才那人说的是真是假,独孤彻会不会知晓这里的情况。 直到天完全亮了,才有人进来,却是要带她出去。 如果说还有什么让她感动,那就是独孤彻亲自带人来救她。尽管这或许是出于某种目的,但是她选择了相信,他是在乎她的。 夏侯纾像一只毫无反击之力的动物,被两个身强力壮的蒙面男子连拖带拽的带到一个宽敞之处,才发现下面有一队身着侍卫服饰的人马,为首的正是独孤彻。她顿时觉得心跳加速起来,独孤彻果然是在乎她的! 独孤彻也看到了她,眼中有怜惜,也有愤怒,只是碍于夏侯纾现在在贼人手里,他不好表现出来。 夏侯纾不仅不慌了,反而有一丝异常的开心,就因为他眼里透露出来的那份怜惜,她就甘愿受到这一切的惩罚。 带着银面具的褐衣男子大笑起来,阴阳怪气道:“独孤彻,看来你对这个女人的感情还真是不一般,竟然亲自带兵来营救。” 说完他似有意无意的看了看夏侯纾。 夏侯纾有些发懵,不知道他这话是对她说的,还是对独孤彻说的。 独孤彻并没有过多理会,只是冷冰冰地说:“朕不管你是何人,身后有多强大的势力,你今日胆敢挟持朕的贤妃,朕就不会放过你!” 褐衣男子又笑了起来,毫无畏惧的 说:“陛下果然好大的威风,不过,你觉得人人都会迫于你的威慑力而臣服于你吗?” 独孤彻也笑,正色道:“朕向来是以德服人,不过若是朕的威慑力能让你们臣服,那也未必不是件好事!” 褐衣男子很不满意他的说法,转头用手指在夏侯纾的脸上轻轻划过,戏谑道:“真是红颜祸水啊,你可知自古魅惑君主的女人都得不到好下场?” 夏侯纾厌恶的别过脸去,然而对方却依旧不肯放过她。 “把你的脏手拿开!”独孤彻说这句话的时候显然是怒不可遏。 夏侯纾最大限度的侧过脸,避开了对方的再次触碰。而她的心却像是木屋里她看了一个晚上的那扇钉得死死的木窗,突然被谁敲开一样,看见了外面的风景。这一刻,她的心里是完全没有害怕和恐惧的,她是那么的愉悦,因为她遵从了自己心里的想法。 空气里渐渐升起一股剑拔弩张的味道,夏侯纾静静的等待着时机。只听“嗖”的一声,不知道从哪里射出一支箭,她似乎听见了那种箭头刺穿皮肉的声音,便见那支箭直直的刺进她旁边的褐衣男子的胸膛。她惊讶的看着这一瞬间的变故,褐衣男子面目扭曲,捂着胸口倒退了几步,使出最后的力气将她推了出去。 夏侯纾原本就浑身无力,站立不稳,再被他这么用力一推,整个人都失去了重心,向山下滚去。 独孤彻的第一反应不是下令捉拿叛贼,而是奋不顾身的跳下马背来救她。他身后的禁军在手握长弓的褚黎安的指挥下追击叛贼。 夏侯纾不知道自己翻了多少个跟斗,一路与山体上的植物做着亲密接触,身体各处和脸上都被划了许多小口子。独孤彻就在这个时候从上面扑了下来,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她的身体也终于停止了向下滚动。 “我是不是毁容了?”夏侯纾泪眼婆娑地问他。 独孤彻先是愣了一下,继而忍不住笑了起来,一把将她抱住,说:“命都快没了,你还担心毁容吗?” 他问得没错,可是她该怎么回答呢? 夏侯纾从一开始就坚信独孤彻一定会来救自己,所以她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有生命危险,但是毁容的话绝对会是对她的一个致命打击。哪个女子不爱美?那个男子又不爱美人?如果一个男人跟你说他爱的只是你高贵的灵魂,而不是你的美貌,那一定是骗人的,没有一个人不想二者兼得。 独孤彻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竟然连生气都忘了,随后将她打横抱起,说:“朕马上带你回宫。” 说着他将她抱上他的马,他自己也跳上马背。剩下的十几个带刀护卫忙跟了上来。 一路上,夏侯纾把头垂得很低。她的脸被划花了,不想让别人看见,身子却紧紧的贴着独孤彻的胸口,肆无忌惮的汲取着来自他身上的温暖。 独孤彻来的虽然匆忙,但还是携带了沈从斌,只不过沈从斌身体不如习武之人,所以上山的时候就落后了几步。独孤彻先把夏侯纾送到沈从斌那里,梅影也在。沈从斌便先给夏侯纾止血和处理伤口。 不一会儿,夏侯纾的脸上又被涂满了药,她无比悲愤的看着镜中的自己,这一两个多月来她可是一直未曾断过药,如今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独孤彻在后面看着镜中神色异常的她,许久不说话。她们就这样透过镜子看着彼此,许久的静默。 “陛下,”梅影突然进来打破了这种静默,“褚统领回来了。” “朕知道了。”独孤彻说完看了夏侯纾一眼便往外走。 夏侯纾也忙起身跟出去听个究竟。 褚黎安被独孤彻带进了旁边的房间,看到夏侯纾也跟了进来,两个男人同时向她投来诧异的眼光。 夏侯纾却一本正经地说:“我是直接受害者,我有必要知道真相。” 褚黎安看向独孤彻寻求意见,独孤彻看着夏侯纾,想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褚黎安便开始陈述事情的经过。 褚黎安原本是带人去追击的,但是那帮叛贼好像一开始就没有要做搏击的准备一样,一下子就消失的无影无踪。他又带人将整个山林都收了一遍,却一无所获。 “也就是你没有抓到人咯?”夏侯纾随口问了一句,或许是因为太过随意,所以在褚黎安听来她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以致褚黎安看她的眼神都变得不善。 夏侯纾打了个寒战,解释说:“我没有要嘲讽你的意思,我只是简单直接的问一下结果。” 褚黎安的目光从夏侯纾脸上扫过,又继续向独孤彻汇报了些情况。可夏侯纾还冰封在他的眼神封杀中,他们的对话竟一句话也没有听进去。 直到他人都走了,夏侯纾才渐渐回过神来,无辜的看着独孤彻,问:“他刚才说了什么?” 独孤彻看着她,无奈的摇摇头,将她推回卧房,说:“你先休息一下,朕还有要事是要处理,晚点再来看你。” 夏侯纾傻瓜似的点着头,目送他离开,然后才发现自己有好多话都没有说出口。 第279章 不攻自破 夏侯纾在从护国寺回宫途中被挟持的事一下子在宫中传开了,大家原本都是同情她的,甚至好些嫔妃都特意来探望她。可是不知道从谁的嘴里开始,这件事情就变味了。她被挟持了一个晚上,以她们平日对叛贼的凶残印象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夏侯纾很快就成了一个十足的、可怜的、坚强的受害者——她可能在这一晚被叛贼玷污了。 谣言传来传去,自然也会传到正主耳朵里。夏侯纾听了之后气得胸口疼,情绪波动一大,牵扯得身上的新伤旧伤一起疼,吓坏了服侍在一旁的雨湖,连着碧桃和乌梅两个也慌了神,立马就要去请太医。 “不用去!”夏侯纾赶紧叫住了她们,这要是让人知道她被气成这样,岂不是遂了某些人的愿? 雨湖她们几个人都停住脚步,静候着她的下文。 夏侯纾缓了缓神,才对碧桃和乌梅说:“你们都出去打听一下,这些谣言都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不能再任由她们肆意散播了。” 碧桃和乌梅年纪虽小,但从前跟着彩杏认识了不少人,这个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于是她俩便领命出去找以前的小姐妹打听去了。 雨湖还是有些不放心,看着夏侯纾确认道:“娘娘,你真的没事吗?不用请太医过来瞧瞧吗?” 夏侯纾再次摆摆手表示不用,又说:“如今各宫都在看等着看我笑话呢,何必再给她们增添谈资?” 雨湖点头表示明白了,但依然对她的状态表示担忧。 碧桃和乌梅很快就回来了,据她们探听到的消息显示,这谣言最初是从吕美人那里传出来的,说是她娘家的一个表兄在卫所里当差,听到当日跟随独孤彻出去救人回来的几个侍卫喝酒之后说起,这才添油加醋的传进宫来,而且经过多次传播之后,风向完全变了。 吕美人应该是这半年来宫里最得意之人,先是娘家兄弟尚了公主,随后一向视为死敌的姚贵妃被废,姚太后也没功夫盯着她生的大皇子了,如果连势头正盛的夏侯纾也背上这样的污名,她就是最大的赢家。 夏侯纾得知这个消息后,让雨湖亲自给吕美人送了一匣子黄连过去,并告诫她,要是再敢乱传谣言,兴风作浪,就让她和他们吕家如同吃了黄连一般,有苦说不出。 换做是以前,吕美人肯定是不会相信的,然而雨湖提到了风光一时的以姚太后和姚贵妃为首的姚氏一族后,吕美人瞬间偃旗息鼓。她自然不相信独孤彻会为了夏侯纾昏聩至此,再让吕家成为下一个姚家,但是她们姚家经营了这么多年,也不是完全干净的,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被人挖出点什么来呢?尤其是吕本尚公主的消息传出之后,盯着他们吕家的人就更多了。 吕美人闭了嘴,但是外面的谣言并未平息,只不过没有人添油加醋,也不会传得的越来越离谱。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再加上外面流言四起,夏侯纾也懒得出去应对,索性躲在飞鸾殿里讨个清净。不过独孤彻这阵子来飞鸾殿的次数越发频繁了,有时候是下了早朝之后来,有时候是下午过来,更多的时候是下午过来一起用晚膳,然后就直接在飞鸾殿宿下了。夏侯纾也慢慢的习惯半夜醒来的时候身边有一个温暖的怀抱。 这天独孤彻似乎很忙,整个白天都没有来过飞鸾殿,直到晚上亥时了,他才带着初冬的风寒匆匆赶来。夏侯纾正因为最近宫里的谣言烦着,也没有睡着,听到他进来了,立马就起身让雨湖她们赶去打了热水来给独孤彻洗手,又端了一碗温在炉子上的参鸡汤给他暖胃。 独孤彻见夏侯纾满条不紊的招呼着宫女们来服侍自己,突然觉得她跟以前不一样了。从前的夏侯纾骄傲、自信,向往自由,是不屑于打理这些生活琐事的,对他也永远只有疏离和躲避。而现在,她竟然会关心他冷不冷,还会体贴的让人给他准备鸡汤。要是他今晚不过来,是不是就会错过这些呢?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下呢?”独孤彻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将坚毅的下巴抵在她的肩头,轻松呢喃道,“是在等朕么?” 此刻,屋内的宫女都已经出去了,夏侯纾也不会觉得他这个动作很难为情,也就默认了,随后又十分诚实的摇摇头。 独孤彻立马站直了身体,抱着她在怀里打了个转,让她面对着自己,方一脸认真的问道:“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夏侯纾依然还是摇摇头。 “你到底怎么了?”独孤彻像哄孩子一样哄她,“告诉朕好不好?” 夏侯纾看着他写满了真诚的脸,踌躇了一会儿,忽然说:“你最近有听到什么谣言吗?关于我被劫持的。” 独孤彻愣了一下,他自然是听说过了。早前有个小内侍趁着他在书房休息的时候,偷偷跟伺候的御前宫女在咬舌头,结果被他抓了个正着,当即就下令将他们送到掖庭改造去了,同时还告诫大家,如果以后谁再在宫里散播这样不实的谣言,严惩不贷。 夏侯纾从他的神情便知道了答案,又问:“你相信他们的话吗?” “朕不相信。”独孤彻毫不犹豫地说。 “其实你心里还是怀疑的。”夏侯纾沉闷道,语气里含酸带涩的,像极了一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永远要在信任这个问题上计较,大概她真的不喜欢被人冤枉。为了化解这种焦虑,她赶紧挣脱独孤彻的环抱,走到一旁的桌子旁坐下,顺手拿了一柄玉如意把玩着,继续说:“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解释清楚那天在山上发生的事,但绝对没有传言里的那些事。” 独孤彻再次走过来轻轻将她抱住,说:“朕相信你。” 夏侯纾愕然。这是她要的答案,可是她仍旧不满意。心里暗暗道,你相信我有什么用呢?我要的是所有人都相信我。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又说:“朕也会让别人相信你。” 夏侯纾抬头疑惑的看着他,让所有人都相信她的清白,那得用什么样的办法呢?单凭他一句话,只怕会更让人以为他是受了受的蛊惑。 夏侯纾还在为这个问题头疼,丝毫没有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场离她越来越近,等她终于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牢牢将她抱住,然后将她的嘴堵住。铺天盖地而来的是它的气息,以及他狂热的吻。 是的,这的确是个好方法,能过证明她清白的好方法。 从接到册封圣旨的那天起,夏侯纾就知道这一天迟早会来,不过是时间的早晚而已。那个时候,她只想逃离他,逃离这座囚笼一般的皇宫。然而现在,她却突然不想逃了,只想安静的接受他的拥抱和热情,所以她没有挣扎,心甘情愿的接受了这个蜕变。 醒过来时已是日上三竿,阳光从窗户里斜照进来,空气中有飞舞的灰尘,四周静极了。夏侯纾稍微动了一下,浑身像是被车轮碾过一样酸痛,尤其是背上受过刀伤的地方。随后她感觉脖子下面有什么被压着,用手一摸,竟是一只温暖的大手。她慌忙转过头,枕边是独孤彻一张熟睡的俊脸。惊得她一下子坐了起来。由于动作太大,也惊醒了独孤彻。 “你,你怎么还在这儿呀?”夏侯纾忙用被子将自己裹住,惊慌失措地看着他,提醒道,“早朝时间都过了。” 独孤彻笑容可掬地看着她,不慌不忙的说:“朕已经让人传话下去,今日免朝,所以你不用担心。” 夏侯纾更是惊讶,他什么时候说的?她怎么一点儿也不知道? 然后她侧过脸看了看外面的日头,忙又推了他一把,不安地说:“陛下,你是一国之君,万民之主,怎么能说免朝就免朝呢?万一大臣们有要事启奏怎么办?你还是赶紧起来……” 独孤彻将她拉回他怀里躺好,双手紧紧抱住,喃喃道:“朕难得有机会睡个懒觉,你就别扫兴了。” “可是……” 夏侯纾话还未说完,独孤彻就将食指放在她的嘴唇上,示意她噤声。夏侯纾只好不再说话,任由他抱着自己,开始思考他的反常和自己的坦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知不觉,竟又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旁边已经空了,连独孤彻什么时候走的都全然不知,看来她实在睡得太死了。 夏侯纾打着呵欠坐起身来,唤了雨湖进来替她洗漱。 雨湖看着她,笑得一脸狭促,然后道:“祝总管说是有要事要请陛下去御书房商议,不过陛下临走之前特别吩咐奴婢们不要吵醒你,还说中午再过来陪娘娘用午膳。这会儿刚过了辰时正刻,娘娘是否要先用一些早饭?灶上还温着小米粥和参鸡汤。” 睡到这个点,夏侯纾还真有些饿了,便草草吃了些,随后又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才回到窗下静坐。初冬的阳光暖暖的,照得她整个人都懒懒的,她又困了,索性回屋继续睡觉。 不知道睡了多久,夏侯纾隐约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她脸上游走,凉凉的,痒痒的。她努力的挣扎了一会儿,依然没完没了,只好半眯着眼睛瞧了瞧,独孤彻一张放大的脸近在咫尺,吓得她忙要起身,未料额头与他的下巴来了个亲密接触。 他的下巴可真硬啊!夏侯纾捂着自己的额头疼得龇牙咧嘴,独孤彻也摸着自己的下巴皱了皱眉头。 “你来了。”夏侯纾闷闷地说,继续揉着自己有些泛红的额头。 独孤彻也揉着自己的下巴,看着她说:“朕方才去前朝处理了一些政务,见你睡得香,就没有叫醒你,还让她们不要吵醒你,没想到你竟然睡到现在。你最近是怎么了?这大白天的,怎么跟只小懒猫似的?” 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值得赞扬的事,就算他长得好看声音温柔也不行!而且她也不是一直睡到现在,她中途是起来洗漱并吃过早饭的好么? 夏侯纾微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一副你再吵我就把你赶出去的样子。未料独孤彻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凑得更近了,温热的气息弄得她耳朵痒痒的,恨不得使劲的挠一把。 “昨晚累着了?”独孤彻轻声问道,眼里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夏侯纾又困又窘,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起来。 昨天晚上,因为她身上和脸上都有伤,所以独孤彻不过是抱着她亲吻了很久很久,就到她都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来了。但是他这样说话,被人听了去,肯定以为他们之前还发生了更亲密的事情。 夏侯纾不由得在心里呼唤:神啊,带我离开这个尴尬的人世!世界上怎么有这么无耻的男人! 见她面色潮红,独孤彻也不再戏弄,将她从床榻上拉起来,半推半拉的带着她往外走,嘴上却说:“走,该用午膳了。” 第280章 不要把父皇抢走好不好? 午膳是从明台殿的小厨房送来的,因为是午餐,菜的品种和数量都比晚膳多。夏侯纾刚端起碗,就发现满屋子的人都若有似无的盯着她看,一个个憋着笑,尤其是雨湖。 夏侯纾的脸顿时就红了起来,然后狠狠瞪了雨湖一眼。 雨湖突然带着人端了参鸡汤进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跟独孤彻在亲昵。尽管独孤彻表现得十分平淡,可是雨湖还是赶紧装作什么也没看见的样子跑出去了。留下被撞破后的她和独孤彻面面相觑。 以前夏侯纾觉得雨湖的性子比云溪沉稳,不是那种爱说闲话的人,结果没想到仅仅过了一个晚上,飞鸾殿里几乎都要知道的。想必过不了一天,整个后宫都会知道。 夏侯纾发誓,这是她有生以来吃过的最尴尬的午餐,连着上次的晚餐,独孤彻已经让她尴尬了两次。于是她偷偷瞪了独孤彻一眼。 这还让不让人好好吃个饭了? 夏侯纾邪恶的眼神正好被独孤彻捕捉到。独孤彻显示愣了愣,然后不明所以的问:“怎么了?今天的菜不合胃口吗?” 夏侯纾连忙换上一副好脸色,笑意盈盈道:“今天的菜味道不错。” 独孤彻听了温暖的一笑。 夏侯纾顿时明白他又误会什么了,但是她实在没有脸面继续解释,所以就让他误会好了。 宫里的流言传得快,从来都不会因为有人敢于就能停止。没过几天,独孤彻与夏侯纾的甜蜜事迹就传遍了整个后宫,也让先前那些议论夏侯纾被劫持的谣言不攻自破,此后再也没人敢在议论此事。 后来夏侯纾才知道,这是独孤彻刻意放出去的消息。她也终于看清楚了,其实独孤彻是个有地位的流氓,知道怎么利用那些闭不了的嘴,以其人之道反治其身。但是另一方面,她又不知道该怎么跟夏侯翊解释他们现在的关系,好像一切都离他们当初的约定越来越远了。 这个问题一直困扰了夏侯纾好几天,以致她常常做着什么就开始发呆。 “在想什么呢?”独孤彻突然抬头问道。他的右手握着狼毫,案上翻开着一本奏折。 夏侯纾原本是觉得在飞鸾殿里待久了太过无聊,就跟着他来御书房看书,后来独孤彻见她盯着一本书半天也没有翻过一页,就让她替他磨朱砂,打发打发时间。于是,这磨朱砂就潜移默化的成了她职责的一部分。 见他还疑惑的看着自己,夏侯纾忙冲着他微笑,说:“我在想今天晚上吃什么呢。” 这么烂的借口,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更何况是精明的独孤彻。可独孤彻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扫了她一眼,继续埋头批阅手头的奏折。 夏侯纾也不乐意了,新乡凭什么我替你干了活还要受你白眼啊? 她越想越生气,索性放下了手中的活,对他说:“陛下,之前负责研墨的宫女呢?我不能总是代司其职啊。” 独孤彻头也没抬,理所当然的说:“那个宫女是新来的,不到两个月就打翻了了三方砚台,还有一次把墨汁洒在了朕的身上,朕觉得还是你做得比较得心应手。” 夏侯纾严重怀疑原先那个磨墨的宫女是故意的,闹出那么多动静来,就是仗着独孤彻脾气好,不会随便处置,所以想以此引起他的关注。可怜独孤彻竟然只记得她粗手粗脚,然后就让她来代替的她的工作。 夏侯纾心里暗暗有些欢喜,但是嘴上还是说:“咱不能抢了新人的机会啊,你不给她机会锻炼,她怎么能了解陛下的喜好呢?再说了,你让她这样闲着,她怎么跟其他宫女解释啊?都是领着月俸的人。”说着她试探着问,“要不,你把那宫女的月俸给我?” “掉钱眼里了?”独孤彻终于抬头瞥了她一眼。 “可不是,世人都说钱财乃身外之物,可是又有哪个世人不爱这些身外之物?我也是一介俗人,自然是宝贝得紧。”夏侯纾大言不惭道。 独孤彻顿了一下,意识到她是没事找事,于是放下了手中的狼毫,再次抬起头来打量她,郑重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先前不是很乐意替朕磨墨的吗?这下又闹什么别扭?” 我现在不乐意了还不行吗? 夏侯纾真想把自己之前说过的话全吞下去,也不知道她是哪根筋出了问题,才屁颠屁颠地要替他磨墨。她绞尽脑汁的找借口,最后终于找了一个不伤大雅的困难来,便说:“御书房重地,我一介女流留在这里难免招人话柄,陛下,你也的体谅一下臣妾的难处。” “朕何时不曾体谅你了?”独孤彻反问她,“当初你说愿意替朕磨墨,朕就一口答应了。如今你又说不愿意,朕总得问明原因?” 夏侯纾耷拉着脑袋,哑口无言,像个做错事的孩子,在等着大人的批评。 独孤彻看着她的样子突然就笑了,说:“行了,你不愿陪着朕就算了,朕留得住你的人,也留不住你的心,出去。” 不知怎么的,或许是太敏感,夏侯纾竟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些无奈。也顾不得什么仪态和矜持,环住他的脖子在他的脸上亲了一下。 独孤彻被她的大胆惊得呆若木鸡,像个傻子一样坐在那里,半天没有反应过来。 夏侯纾突然有种反调戏成功的快感,心花怒放的离开了御书房。 夏侯纾不知道该去哪儿,便回了飞鸾殿。正准备睡个午觉,福乐公主就蹦蹦跳跳的跑了进来,一把将她从被子里揪了出来,批评道:“纾儿,你越来越懒了,大白天的也睡觉,迟早会变成母大虫的!” 夏侯纾很没风度的冲着她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的说:“昔恬啊,你今天就写几张大字给我,其他的就免了,我好困啊。” “好。”福乐公主有些无奈,皱眉的样子像极了独孤彻,“今日你就只让我写两张大字,晚膳时分我在临水亭请你吃螃蟹。今年他们送来的螃蟹可肥了,足足有我的两个拳头大。” 夏侯纾扫了一眼她小小的拳头,不住的点头,然后摸着她的头发笑眯眯地说:“行啊,昔恬,孺子可教也,都知道贿赂我了。” “话别说得这么难听嘛!”福乐公主撅着小嘴不悦的说,“我这不也是看你老是把自己弄得满身伤痕,忍不住心疼你嘛。你看螃蟹的壳多硬啊,正好以形补形!” 各路走过路过的神魔鬼怪,打个雷劈死这乱用成语的小破孩! 夏侯纾欲哭无泪,暗自发誓等她有精神了一定要好好治治这个小鬼头,看她还不好好读书,胡言乱语! “那就这么说定了!”福乐公主笑嘻嘻地说。 夏侯纾怎么看都觉得她刚才那句话是故意的。奈何她一溜烟就消失在视线范围内,而她又太困了,也就懒得再追究。 傍晚时分,雨湖把夏侯纾叫起来,收拾妥当后,便往临水亭去。 福乐公主今晚只请了夏侯纾一个人,连她老爹都没有请,夏侯纾便知道这小破孩有心事。 有时候,夏侯纾觉得福乐公主跟自己很像。她像福乐公主这么大的时候,也是这么心智早熟,以致总是找不到安全感。 月色很好,倾泻一地月华,湖面像是铺满了银子一样,波光粼粼的。临水亭里摆满了菊花,金灿灿的清香四溢。她们吃着螃蟹,又喝了点喝酒,渐渐有了几分醉意。恍惚间,福乐公主已经挨着夏侯纾坐下,幽幽地说:“纾儿,你看我对你这么好,所以你就不要把父皇抢走了,好不好?我也会听你的话,我以后也会对你好的。” 夏侯纾接过宫女递过来的手帕擦了擦手,然后将她拉到怀里,抱着她说:“傻昔恬,你放心,这个世界上没有谁能够与你平分你父皇对你的爱,也没有人能把他夺走。” “真的吗?”福乐公主抬头看着她,痴痴地问,整张小脸因喝了酒而红通通的。 “我不会骗你的。”夏侯纾说,“昔恬,你父皇对你的爱跟别人是不一样的,你不要总是想那么多。” 福乐公主胡乱的应着,不久就睡着了。 夏侯纾便招呼了梅影过来将她抱回去休息。 因为饮酒过量导致头痛,所以这天夏侯纾很晚才起来。刚坐起身来伸了个懒腰,正琢磨着今天要做点什么,雨湖冲冲忙忙的跑进来,慌慌张张的说:“娘娘,不好了,帝太后驾薨了!” “什么!”夏侯纾一下子全醒了,慌忙从床上跳下来。 姚太后终究连这个冬天都没有熬过去,她中毒之深可见凶手的凶残。夏侯纾实在想不出宫中要除掉姚太后、独孤彻和她的人究竟会是谁。 “陛下怎么样了?”夏侯纾一边穿衣服一边问。独孤彻应该也有所怀疑,姚太后一向健壮,即便是受了打击也不至于这么轻易就油尽灯枯。 “奴婢听来传话的人说,陛下已经赶过去了,其他宫里的各位主子也赶过去了。”雨湖回答说,“娘娘也赶紧过去,别让人说闲话。” 夏侯纾点点头,雨湖说的极是。但她更担心的是独孤彻,即便姚太后曾经一心想控制他,但他们毕竟是母子,丧母之痛,即便他贵为君王,也不会轻易掩饰。 第281章 太后薨逝 毓韶宫里已经跪倒一片,哭声此起彼伏,十分壮观。宫女内侍们哭,是因为自己未来一片迷茫。而嫔妃们哭,多半是做样子给人看。不然以姚太后的为人,以及他平时对各宫嫔妃的态度,整个皇宫里除了独孤彻、平康长公主以及景华殿的姚槿秋,还有不久前才来投靠她的姚韵春,应该是没有人为她难过的。 自然也包括夏侯纾。 但是夏侯纾现在却有几分难过,她难过不是因为姚太后突然薨逝,而是因为独孤彻会难过。她为他的难过而难过。 夏侯纾上前去给姚太后的遗体磕了个头,然后跟着其他嫔妃一起盘腿打坐,也算是尊重她是独孤彻的生母,也算是长辈。其实人都没了,真的什么都不必计较了。 这世间,除了生死,再也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帝太后薨逝是大事,掖庭各司的女官及内侍局的各个管事均已到场听后差遣。整个大殿里乌泱泱的都是人。夏侯纾在人群中收索独孤彻的身影,却一无所获,倒是祝成鸿一脸悲戚的跪在平康长公主和静怡长公主旁边。而旁边却站着祝成鸿,他亦是一脸的悲戚。于是夏侯纾让雨湖过去跟祝成鸿耳语了几句,祝成鸿先是往她这边看了一眼,随后就跟着除了大殿。 各宫嫔妃这会儿都聚在大殿里,所以殿外几乎没什么人,但夏侯纾还是谨慎的走到了一个拐角处,见四周没人,方问道:“陛下呢?” 祝成鸿一脸茫然,四下看了看,焦急道:“老奴没有看见陛下啊,方才他还在这儿呢!老奴真是该死!” “祝总管,你是宫里的老人,处理过的事情比我多,也该知道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还是赶紧派人去找陛下,可不能再出什么事。”夏侯纾仔细地吩咐他,然后有特意提醒道,“对了,这件事先别惊动其他人,或许陛下只是伤心难过,想先找个地方静一静。” “承蒙娘娘认可,老奴愧不敢当。不过请娘娘放心,这点分寸老奴还是有的。”祝成鸿听了忙点头,“老奴这就以帝太后驾薨,宫中人事繁杂需要加强戒备为由,派人悄悄到各处寻找陛下!” 夏侯纾看着祝成鸿蹒跚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开始发愁,这个时候独孤彻会去哪里呢?姚太后的后事自然由宫中的治丧官主持,但是独孤彻作为姚太后唯一的儿子,这个时候失踪实在有些不妥。 想到这里,她又回到大殿门口往里面瞧了瞧。佟淑妃、武昭容、白婕妤、吕美人、孟才人等几个比较受宠的妃子都在,所以独孤彻不至于留在那哪个嫔妃那里。那他还会去哪里呢?难道回明台殿了? 夏侯纾没有在毓韶宫多做停留,便先去了一趟明台殿,然而清容姑姑却说陛下未曾回来过。她只好先回了飞鸾殿。 福乐公主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此刻正躲在夏侯纾的房间里哭泣,像只受伤的小兽,浑身微微颤抖着。见此情状,碧桃和乌梅两个都急得团团转,唯有梅影冷冷淡淡的站在旁边看着,想来也不是什么大事。 碧桃年纪小,没经历过什么大事,生怕夏侯纾责怪,连忙解释说:“娘娘,你早上前脚刚走,福乐公主后脚就过来了,说是一定要见你才行。可你那会儿在毓韶宫诵经,奴婢也不敢打扰。小公主就一直躲在屋子里哭,奴婢们怎么劝都劝不住,你快去看看。” 夏侯纾显示瞥了梅影一眼,心想这人今天真是怪异,平时不是有很多法子来哄福乐公主的么?几天怎么就这样放任不管了? “你们几个先出去,我去看看公主,”夏侯纾示意碧桃她们先退下。 碧桃和乌梅如临大赦,但还是带着积分担忧之色,忙不迭的出去了,就连梅影也只是稍微踌躇了一会儿也走了。 屋子里没有了其他人,夏侯纾这才轻轻地靠近福乐公主,语气轻柔的问道:“昔恬,你怎么了?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要不你跟我说说,有什么困难我们一起想办法。” 福乐公主听到是夏侯纾的声音,显示抬头看了她一眼,确定是她之后,才带着满脸的泪水一下子扑过来,抱着夏侯纾哭得更凶了。 “纾儿,祖母没了,都是我的错!”福乐公主哭着说,语气里满是自责。 “傻昔恬,生老病死是人一生中必须经历的,跟你有什么关系?”夏侯纾安慰她,“你难过就哭出来,我陪着你。” “不是这样的。”福乐公主昂起满是泪痕的小脸看着她,坚定道,“祖母是被人害死的,都怪我没有说出来,只要我说出来,祖母她就不会死!” “你说什么?”夏侯纾面色一沉,总觉得她一定知道些什么,便压低了声音问,“昔恬,告诉我,你都知道些什么?” 福乐公主依旧不停地哭,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纾忙又帮她擦了擦眼泪,又继续安慰了几句,她才稍微有些好转。 “前阵子我看见有人偷偷摸摸的给祖母宫里的小宫女送了东西,不像是在做什么好事,我就跟上去偷听了一会儿。”福乐公主一边回忆一边啜泣着说,“她们说只要祖母每日闻着就可以了,却没有说明白。我猜是香料,便特意去祖母宫里面看了看,可是祖母说她喜欢闻着那个香料,让我不用担心,我也就没有再说什么。没想到却害了祖母。”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玩玩没想到还真是被她猜中了,毓韶宫的香料果然有问题。可是福乐公主既然已经提醒过姚太后了,她为何还要执意要用呢?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难道她不怕死吗? “昔恬,听我说,这不关你的事。”见她情绪越来越激动,夏侯纾只得一个劲的安慰她,然后问,“这些事你还跟谁说过吗?” 福乐公主抽泣了一声,摇摇头说:“我就只告诉了你。纾儿,我该怎么办?父皇会不会怪我?” “不会的,你已经做了你应该做的了,只是没有谁相信你而已。”夏侯纾抱紧她,继续说,“昔恬,把你知道的烂在肚子里,先别告诉你父皇。现在形势不同,你可千万别让你父皇知道这些。等到时机成熟了,你再告诉他,你父皇他一定会为你皇祖母讨回公道的。” “真的吗?”福乐公主的哭声小了些,仰着头天真的问着。 “昔恬,相信我,我永远都不会骗你的。”夏侯纾坚定的说。 福乐公主轻轻点头,渐渐平复了情绪。 祝成鸿暗中派出去的人回来回禀,说是找遍了整个皇宫也没有看到独孤彻。夏侯纾看着忽明忽暗的烛火,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祝成鸿和褚黎安,郑重的问:“你们真的不知道陛下平时还会去哪里吗?” “娘娘,老奴哪敢骗您啊?”祝成鸿着急道,“如今宫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找不到陛下,老奴心里比谁都着急啊!” 夏侯纾站起身来,然后走到褚黎安跟前。因为身高差距,她只能仰视着他,然后问:“褚统领,你真的把皇宫都找遍了吗?每一个角落,没一间屋子都找过了吗?” “娘娘,卑职办事一向谨慎、稳妥,娘娘可以不相信卑职的能力,但不能怀疑陛下看人的眼光。”褚黎安不卑不亢地说。 夏侯纾点点头说:“你们都出去,派人把各个宫门都看好了,今晚除了陛下,任谁也不能放进来,即便是进宫参拜帝太后遗体的大臣,也不能放进来,更不能让任何人出去。” 褚黎安逐渐明白了夏侯纾的用意,郑重道:“娘娘放心,卑职一定不会辜负娘娘的厚望。” 褚黎安说完就出去了。 夏侯纾有些诧异,没有想到褚黎安会愿意从命于自己。转念一想,现在后宫无主,而她最近很受独孤彻青睐,所以他们也只能来见她。于是她看着还在等候指示的祝成鸿,说:“祝总管,有件事还得麻烦你一下。” “娘娘请说。”祝成鸿恭恭敬敬道。 夏侯纾看了看殿外的夜色,吩咐道:“让你的人盯紧各宫,有任何异动都要来向我汇报。” 祝成鸿愣了一下,大概没料到夏侯纾会说得这么直白。其实有些事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虽然宫中明令禁止培植党羽,结党营私,但是谁不会给自己多留条活路呢?像祝成鸿这样圆滑的人,能够稳稳当当的做到这个位置,只怕这宫中的每一个主子那里都有他的人安插在里面。 夏侯纾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能说的,继续道:“祝总管,你是聪明人,这也是我找你来做这件事的原因。如果陛下真的有个好歹,大家都不好做。为了保住你的一切,你可就得辛苦一下了。” “这是老奴应该的。”祝成鸿打着哈哈说,然后也退了出去。 夏侯纾这才回到内室,让雨湖换上了自己的衣裳,然后让她坐在自己的床上,吩咐道:“你与我的身形相似,所以这个重任只能交给你。今天晚上不管发生什么,你都得给我撑下去。在我回来之前,不管谁有事,都按照我之前跟你说的做,切不可在外人面前露脸。” “是,娘娘。”雨湖尽管已经六神无主,但还是坚定回答,“奴婢一定会按照娘娘说的去做。” 夏侯纾换上了夜行衣,独自一人穿过御花园往凌雪居去。 第282章 我们合作吧 凌雪居依旧是一片冷清,加上宫中有丧事,这一片就更加寂静了。夏侯纾推开沉重的大门,用斗篷挡住了簌簌落下的灰尘。院内的梅树枝桠在冰冷幽暗的月光下张牙舞爪,翘楞楞的如鬼魅一般。她抬头看向悦仙台的顶端,上面隐约可见一个人影。这个时候,敢独自一人来这禁地,并且登上悦仙台的人,除了独孤彻,还能有谁?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然后借着灰蒙蒙的月色顺着台阶一步一步往上爬。到达台顶时,一股酒香漫散开来,熏得她都有些微醉。 独孤彻听到声音微微转过头来,见是夏侯纾,丝毫没有很意外,然后又回过头去继续喝酒。 夏侯纾轻步走过去,也不劝他,只是在他旁边坐下,顺手拿起另一壶酒,安静的跟着喝了起来。自从受伤以来,她就没有喝过酒,都快忘了酒是什么滋味了。如今喝着,倒还有一些怀念。 独孤彻瞥了她一眼,突然夺下她手中的酒壶扔在一边,带着几分劝告几分醉意的说:“你不能喝这么多酒。”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点酒也不算多。”夏侯纾微笑着说,“陛下,你这一天就在这里看着所有人为了找你东奔西走,很好玩吗?” 独孤彻丝毫没有介意她这么直白的拆穿,而是得意的点点头,没有一点儿皇帝的架子,然后感慨道:“是啊,朕从未发现,原来看到别人着急是这么有趣的事。” 夏侯纾认真的往台下看了看,这里虽然能够俯瞰大半个皇宫,但除了最近的合音殿、飞鸾殿、尚林殿、翠微殿和栖霞殿看得比较清楚,,再往西,尤其是毓韶宫的动静,还是比较迷糊的,几乎只能看到人影,再细节的就看不清楚了。所以他一个人躲在这里,未必就是想看看毓韶宫的动静。 “我们合作。”夏侯纾眼睛盯着远处的灯火,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我知道你在顾忌什么,也知道你在逃避什么,但是这些我都不在乎,所以,只有我才可以帮你。”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独孤彻醉眼迷离的看着她,他喜欢她的聪明,但也害怕她的直白。从护国寺初次见面到现在,快两年了,也只有最近这两个月他才觉得她是属于自己的,可又没有完全属于自己。这不由得让他联想起了她之前对她的控诉,她总说他在利用她,从来没有相信他只是因为喜欢她,才格外偏爱,处处纵容。 “纾儿,难道你到现在还认为我只是在利用你吗?”独孤彻忽然问。 “我不知道。”夏侯纾老实回答道。她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在独孤彻的心里究竟处在什么样的位置,不过这些在这一刻都不重要,所以她看着他,认真地说:“但是现在,我愿意被你利用,也只有我才有资格被你利用。” 她终究还是不愿意完全信任他。 独孤彻又喝了一口酒,眼神里尽是落寞。 夏侯纾却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于是向他靠了靠,轻轻抱住他的腰,无限温柔的说:“陛下,你先不用急着回答我,今晚我们就一起看看宫里会发生什么事。” 独孤彻的没有拒绝,于是两人便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宫里各处的动向。就快喝完了的时候,他们果然看到宫中有一队人马在走动。 那队人马是从聂昭容的倾鸿殿出来的,先是带着人去了明台殿,没过多久就出来了,随后又去了飞鸾殿,碧桃和乌梅两个人按照夏侯纾之前的吩咐将她们拦下,可聂昭容却毫不在意,直接示意随行的人将碧桃和乌梅拿下,然后冲了进去。 夏侯纾不由得看了看独孤彻。自从姚家出事之后,后宫的管理大权就一直没有合适的人来揽下,而独孤彻在试探性的问过自己并且被拒绝后,直接将这管理大权交给了平时为姚氏马首是瞻的聂昭容。不过这聂昭容还真是心急,这会儿就摆出一副当家主母的样子,完全忘了当初的姚贵妃是怎么恃宠生娇才落到现在这样的下场的。 独孤彻任由她看着,什么也没说,但他似笑非笑的脸上,似乎心里已经有了计较。 聂昭容在飞鸾殿里并没有停留多久,几乎是她人刚进正殿,马上就见了鬼似的带着人出来了。 夏侯纾嘴角弯弯,没想到雨湖还挺上道,知道这么耍疯赶人。 独孤彻却不明所以,转过头来打量了她身上的夜行衣和斗篷,然后问道:“你是怎么出来的?” “走出来的呀。”夏侯纾故意曲解他话里的意思。 独孤彻却不以为然,笑道:“那倒是,你的轻功还没有到可以的来去自如地步。” “不许揭我的短!”夏侯纾怒道,“我知道你功夫好,要不然当初也不会在你面前卖弄。只是我至今都不明白,你说你在护国寺的时候是受了伤,还被下了药,所以才没有出手自救。可我越想越觉得你当初可能是真的身上有伤,但是精神却不相识被下了药的样子。而且人在极度危险的时候,就算尚存一丝意识,也不会任人宰割。难道你就是为了证明防贼护驾是褚黎安的职责?” 独孤彻笑了笑,故作轻松道:“大概是为了让你出手相救。” 半真半假的语气,夏侯纾听得糊里糊涂的,想着反正这会儿也没什么事,索性弄个明白,便半开玩笑办认真的说:“原来你早就知道我是谁,却还把我给算计了进来,你果然是心机深重啊。都说女人的心是海底针,我倒是觉得你这帝王的心更是深藏在那海谷沟壑里的绣花针。陛下,要怎样才能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抬头的瞬间,独孤彻正好看向她,清冷暗淡的月光下,那画面美好的如一幅画。 独孤彻忽然向她靠近,带着几分戏弄的口吻问道:“你真想看清楚吗?” 夏侯纾呆呆的点头,手掌就无意识的贴上了他的胸膛。那里有一颗强健有力的跳动的心脏,仿佛都能通过触觉听到它的声音。 “真好,还活着。”夏侯纾不知道是脑子短路还是怎么回事,鬼使神差的就说出了这样一句大煞风景的话。 独孤彻似乎也有一丝尴尬,别过头去假装在咳嗽。 夏侯纾猜他一定是在憋笑,便也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道:“其实我之前就发现了,宫里还有一股隐藏的势力,你之所以会受伤,并且装作不会武功的样子,是不是就是为了给他们看?” 独孤彻脸上的惊讶一闪而逝,随即说:“你果然还是看出来了。” “你只说对了一半。”夏侯纾很诚实的说,“我只知道这股势力的存在,却不知道幕后操纵者是谁。我精明的皇帝陛下,你在这里待了快一天了,能不能给我指点一下迷津?” 独孤彻举起酒壶又喝完最后一口酒,方说:“纾儿,你要是真聪明的话,就不要知道的太多。” “可惜我太笨了,所以请你不吝赐教。”夏侯纾步步紧逼。 独孤彻看了她一眼,正色道:“现在还不是时机。” “那什么时候才是时机?”夏侯纾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的问,“陛下,你还有什么可以输呢?平康长公主?昔恬?还是大皇子?” 独孤彻像是被戳到了痛处一样,突然将酒壶扔下了悦仙台,一把抓住夏侯纾的双肩,面露狰狞道:“夏侯纾,不要逼我!” 夏侯纾任由他抓着,笑道:“我不是在逼你,我只是在提醒你。其实你不说我也大概猜到是谁,不过你放心,我会替你看好昔恬,至于其他的人,你就自己多费心了。” 独孤彻慢慢地松手,像是意识到自己太过冲动了一样,然后替她将揉搓得有些凌乱的衣裳整理好,嘴里却说:“你不要后悔。” 夏侯纾笑了笑说:“我早就在你的这条船上了,我还来得及后悔吗?” 独孤彻静静的看着她,突然就双手捧起她的脸,深深地吻了下去。 另一边,褚黎安和祝成鸿带人在宫里找了独孤彻一夜都没有找到,第二天却看见他毫发无损的从飞鸾殿出来,一个个都吓傻了眼。 褚黎安不停地拿眼睛打量夏侯纾,夏侯纾却自顾自的喝着茶,见他的目光久久的停留在自己身上,她不禁邹了邹眉,睥了他一眼,故意说:“褚统领,你这样看着我,是有话要跟我说吗?” 褚黎安听了忙低下头,没有说话。 独孤彻将他们各自看了一眼,又继续摆弄着自己大拇指上的扳指,转而对祝成鸿说:“帝太后的丧仪交由礼部协同奉常寺及宗正寺操持,另请魏王出面主持,不得含糊。” 魏王如今是整个宗室辈分最高之人,也是宗室的族长兼宗正寺卿,由他出面主持帝太后的丧仪,可谓是最高礼仪了。 祝成鸿愣了愣,随后机灵的答了个是便立刻去办了。 独孤彻这才对褚黎安说:“传令下去,在临枫斋和栖岚殿加派人手,不得出半点差池。” “遵命!”褚黎安应声后又拿探究的眼神看了看夏侯纾。 夏侯纾不由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心想难道自己脸上有什么不妥之处? 独孤彻好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不咸不淡地说:“你不要这样看着贤妃,这都是朕的意思。” 褚黎安这才放心的退了出去。 夏侯纾也才明白为什么褚黎安会一次又一次的看自己,原来是以为她在蛊惑君心,所以提防着她呢。褚黎安不愧是冷面神,都这么久了对她的成见还是那么深。想着这个,夏侯纾心里顿时不痛快起来,索性扔下杯子回房补觉,也不管宫里是不是有新丧了。那啥,女人应该爱惜自己的这张脸不是?她一夜没睡,脸色肯定好不到哪里去。 独孤彻并没有跟进来,过一会儿就出去办事了。 夏侯纾一觉睡到中去才被叫起来吃午饭,刚收拾妥当,福乐公主踩着点似的过来了,说是在毓韶宫跪了一个上午,腿都麻了,也没看到她去,就特意过来看看。夏侯纾也没有多做解释,招呼她跟自己一起吃了饭,然后才象征性的去毓韶宫祭拜。 第283章 皇嗣 国丧期间,夏侯纾一直是以一种敷衍应付的心态去面对,众人在毓韶宫祭拜的时候,她借口自己在养伤,不是迟到就是早退。各宫妃嫔都看着,但是批判的少,效仿的多,毕竟姚太后生前除了对姚贵妃和颜悦色些,对其他嫔妃真的没有留什么情面。而且姚家刚刚经过清算,为了避嫌,谁也不敢与姚家的人走得太近。只不过她们没有夏侯纾胆大,所以免不了要听从安排,确实身在曹营心在汉。 独孤彻知道夏侯纾与姚太后之间有着永远都无法化解的矛盾,而且这个过节随着要太厚的去世再也没有机会解开,所以也没有勉强,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而夏侯纾就仗着他这个不管不问的态度,能不去就不去,该吃吃该睡睡,除了没有大鱼大肉,一切都还不错。 姚太后头七那天,按规矩,阖宫都要去毓韶宫祭拜,夏侯纾也不例外。不过这次因为有外臣在,就连老魏王也会来,所以夏侯纾难得一见的按时到场了,跟着众妃嫔规规矩矩的跪在大殿里的蒲团上。 过了一会儿,忽然有两个熟悉的身影一左一右的扶着个浑身缟素的人进来,众人的视线都不由自主的被吸引了过去。等看清对方是谁,众人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因为进来的正是从前张扬华贵的姚贵妃。 此刻的姚槿秋清瘦了不少,脸上粉黛未施,长而乌黑的发丝用一根做工普通的银簪子简单的绾成一个髻,褪去了从前大红大紫的华丽宫装和钗环首饰,看上去竟有一种返璞归真的恬淡之美。 夏侯纾左边跪着佟淑妃,右边跪着聂昭容,她们俩看到姚槿秋的反映也各有不同。佟淑妃是惋惜中带着几分怜悯,大有惺惺相惜之感。而从前一向以姚槿秋马首是瞻的聂昭容则是惊讶中带着几分恨意。 “她怎么来了?”聂昭容有些沉不住气,立马质问旁边服侍的水瑶,“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怎么能让她进来?” 水瑶看了看姚槿秋,十分为难的说:“奴婢确实已经按照您的吩咐派人将景华殿看管起来了,可是今日是帝太后的头七,陛下特意恩准姚氏来祭拜,奴婢也不敢抗旨不遵啊。” 一听是独孤彻的意思,聂昭容几乎本能的咬了咬嘴唇。 夏侯纾看在眼里,忍不住嘲讽道:“聂昭容往日不是与姚氏形同姐妹么,怎么今日又表现得好像跟她有仇似的?” 聂昭容马上皱起了眉头,否认道:“往日姚氏仗着帝太后和娘家的势力对各宫妃嫔处处压制,我也是不得已才屈从。如今姚氏是罪臣之女,我怎么会与这样的人形同姐妹?真是可笑!” 这变脸速度可真快! 夏侯纾嬷嬷道,甚至有点可怜姚槿秋了。 姚槿秋好像是没有看到众人对她的嘲讽与白眼,自顾自的走到前面对着帝太后的灵柩磕了三个头,然后又到蒲团上跪下。大概是殿内的香烛烟火气息太浓,她竟然开始干呕起来。一旁的姚韵春赶紧过去安抚她。 聂昭容忍不住嘲讽道:“没想到都落到这个地步了,还这么娇贵!” 佟淑妃不说话,目光紧紧地看着姚槿秋的腹部,露出一丝忧色。 夏侯纾也顺着佟淑妃的视线看过去。入冬之后,大家都穿得比较厚。而姚槿秋今日虽然没有穿着宽衣大秀,但终究看不出身形来。那她一直盯着她的腹部做什么呢? 无独有偶,夏侯纾竟然发现心思活络的吕美人也看向了姚槿秋的肚子。 夏侯纾心里突然有一个大胆的想法,或许她应该相信女人的直觉,姚槿秋可能真的怀孕了! 算算日子,从独孤彻开始清算姚氏一族到现在,已经两个多月了。而在两个月之前,姚槿秋曾亲自去请教姚太后怎么笼络圣心。所以那段时间独孤彻频繁出入过景华殿,还在那里留宿过…… 夏侯纾突然觉得很可笑,以前姚槿秋独承恩宠,想尽一切办法都求子未成,如今姚家倒了,姚太后没了,她却怀孕了! 这到底是可喜,还是可悲? 想到这些,夏侯纾再也没有心思祭拜了。 待第一场法事做完之后,夏侯纾就再次以旧伤未愈请辞回了飞鸾殿。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她前脚刚回宫,姚槿秋的心腹刘嬷嬷后脚就跟了过来。 此刻,刘嬷嬷正跪在她面前,看着她高深莫测的表情忐忑不安。 “这事,你应该去禀告陛下,而不是来找我。”夏侯纾想了很久,缓缓抬头说。她绝对不是一个心地善良的主儿,当初姚槿秋被废除的时候,她就想过种种让她痛不欲生的办法,事情过去这么久都没有实施,也是碍于各方面的行动限制。如今知道姚槿秋怀孕了,她就更不能动手了,毕竟在后宫里,什么都没有皇嗣重要,她可不想被安上谋害皇嗣的罪名。 刘嬷嬷忙又磕头,说:“贤妃娘娘,老奴戴罪之身,别说见不到陛下,既便是见到了,恐怕这话还没有说出来就被乱棍打死了。” 夏侯纾想笑,敢情她上飞鸾殿来闹腾,就是看准她不能乱棍打死她?她凭什么这么肯定!难道她就能高高兴兴的接受别的女人坏了独孤彻的孩子吗?而且这个人还是跟她有着深仇大怨的姚槿秋! “只怕你是找错人了。”夏侯纾尽量维持着礼貌,推脱道,“我人微言轻,这么大的事可不敢去禀告陛下,你还是去倾鸿殿瞧瞧。我记得聂昭容与你家主子关系不错,而且你应该也知道了,聂昭容她如今暂代皇后掌管着凤印,所以你还是去找她才是正经事。” “聂昭容不过是个过河拆桥,见利忘义之人,老奴即便是死了,也不会去向她摇尾乞怜。”刘嬷嬷面露凶光,连预期都充斥着倔强,显然是心里憋着气,恨极了聂昭容,然后继续说,“贤妃娘娘,恕老奴说句不该说的话。这凤印虽然暂时由聂昭容保管,可是宫里的人都知道,如今娘娘您才是圣眷正隆的人。不然为何陛下要将凤印交给位份较低的聂昭容,而不是交给与您平起平坐的佟淑妃?这不就是为了日后好交给贤妃娘娘您吗?” 这事夏侯纾可没听说过,而且听独孤彻的意思,也没有这么打算过。连刘嬷嬷这个被困在景华殿的人都这么想,那么宫里的人肯定基本都这么想。可是夏侯纾却对这个话题和那个位置都没什么兴趣。 “这倒奇了,我怎么就不知道?”夏侯纾装傻充愣,说完故意问雨湖,“雨湖,这事你知道吗?” “想必是有人见娘娘你难得清闲几日,就又想搬弄是非陷娘娘于不义。”雨湖很配合的回答。 刘嬷嬷听了磕头如捣蒜,又道:“贤妃娘娘向来宽容大度,老奴恳请娘娘不计前嫌,看在我家主子怀的是龙胎的份上,帮帮我家主子!老奴实在不忍心看到我家姑娘吃睡不安,终日以泪洗面。” 这高帽子叫戴的,整一个不伦不类! 夏侯纾心里默默咒骂了刘嬷嬷一万遍。说她向来宽容大度?谁说的找谁去!反正她没说过!以前她不争,那是因为她没兴趣。可自她看清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起,她就不得不争了。 独孤彻这个人,她暂时还是想要的。 夏侯纾再次看向磕头磕得头发都散乱了的刘嬷嬷,不得不感慨姚槿秋别的不怎么样,倒是养了个忠实的奴才。她都沦落成这副模样了,刘嬷嬷还那么上心,就很不一般。当然,也可能刘嬷嬷是看中了她肚子里的孩子。那个孩子,或许能成为她们翻身的机会。 刘嬷嬷见夏侯纾面色稍缓,便立刻诱之以利,道:“娘娘若能帮到我家主子,他日我家主子必当报答!” “这倒是件好事。”夏侯纾也不想把话说死,毕竟有句话叫做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兔子被逼急了还咬人呢。如今姚槿秋就只剩下肚子里的孩子了,特意派了刘嬷嬷来找她,肯定已经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如果她就这样拒绝了,没准还真会给自己惹来大麻烦。她可不想跟皇嗣扯上关系。但是目前来说,独孤彻确实需要多有几个孩子。 “容我再想想,你先回去。”夏侯纾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比较温和,甚至还特意叮嘱道,“今时不同往日,回去好好伺候你家主子。” “娘娘这是答应了?”刘嬷嬷迟疑道,面上带着几分喜色。 “我也只是看在龙胎的份上尽力而为,至于结果如何,那也得看你家主子的造化。”夏侯纾正色道,“不过,你若敢拿这件事来挑拨我与陛下的关系,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 “老奴谨记娘娘的教诲。贤妃娘娘的大恩大德,老奴替我家主子先行谢过了。”刘嬷嬷又是几个响头。 夏侯纾头疼的看着刘嬷嬷这一连串的动作,也不知道被一个老妇人磕了那么多头会不会折寿,她可还想多活几年。 打发走了刘嬷嬷,雨湖才问:“娘娘,您真要帮她?” 夏侯纾理着自己的袖子,手臂上依然还有浅浅的疤痕,每看一次,她都能想起那日的苦难。还有宇文恪这个只会说大话的半吊子庸医,若不是看在他是照云长公主唯一的儿子的份上,她一定要好好去独孤彻那里告他一状,让他知道乱吹牛是会遭天谴的! “不然怎么办呢?”夏侯纾越想越烦躁,“万一真的是龙种……不出意外还好,要是有什么闪失,你我可担当不起这个罪名。” “不如先让太医去瞧瞧?”雨湖想了想说,“若真是怀了龙胎,咱们心里有个底,再告知陛下也不迟。” 夏侯纾皮笑肉不笑,无奈道:“你倒是想了个好办法,可是万一太医证实她的确是怀了龙胎,她反倒参我们一本,说我们意图谋害皇嗣,你我可担当得起?” “奴婢随口胡说,娘娘不必当真!”雨湖慌忙说。 “也罢。”夏侯纾思索了一会儿说,“你去备些精制的糕点,我听说陛下近日来都住在明台殿,也没好好吃东西,正好去看看。” 第284章 不看僧面看佛面 夏侯纾到了明台殿,正好遇到了佟淑妃,才发现她俩的想法撞到一块儿了。气氛一下子变得诡异起来,两人都故作镇定的向对方行了一礼。 “早上人多事多的,也没来得及跟佟姐姐说上话,佟姐姐近来可好?”夏侯纾笑语盈盈,“我这些日子一直缠绵病榻,鲜少出门,也没有去向各位姐姐请安,还望佟姐姐千万要担当。” “都是自家姐妹,夏侯妹妹何必见外。”佟淑妃永远都是善解人意的模样,温和道,“先前听说你病了,本也想去探望一番,可陛下说妹妹需要静养,下令不许我等打扰,我也就不敢犯了忌讳。幸而妹妹深明大义,不然,还以为是做姐姐的铁石心肠。” 夏侯纾明显感觉到今天的佟淑妃有些不一样,不仅是她说话的语气,还有她说话的内容,都跟她清冷的性格不一样。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点客套话,佟淑妃又轻轻握住夏侯纾的手,仔细瞧了瞧她的脸,满脸心疼的说:“妹妹这些日子当真瘦了不少,连我看了都心疼,更别说陛下了。” 夏侯纾低头佯笑,却发现霜降的手里也提着一个食盒,便道:“我听说陛下今日为了帝太后的事伤心过度,进食也没个规律,就准备了些糕点,没想到竟与佟姐姐想到一块儿去了。既然如此,我还是不进去了。” “瞧你说的。”佟淑妃半嗔道,“你是向来无事不登三宝殿,怕是找陛下有什么要紧事儿。既然如此,我就不去打扰了,还是妹妹你进去。” 既然她那么大方,夏侯纾也不多做推辞,立刻向佟淑妃行了一个谢礼,心花怒放道:“那就多谢佟姐姐了!” 随后她便转身往明台殿里走,还示意雨湖赶紧跟上来。 佟淑妃面色苍白,大概是没有料到夏侯纾还真的一点儿也不客气。然而覆水难收,她也只能看着夏侯纾带人大摇大摆的进了明台殿。 站在旁边充当了半天柱子的祝成鸿这才松了口气,毕竟两宫相斗倒霉的经常都是这些所谓的中间人。 独孤彻刚从毓韶宫回来,正坐在书案前翻看着这几日因忙着治丧而落下的奏折。看到夏侯纾来了,他颇有几分意外,但看到她奉上的茶点后,他脸上的感动便渐渐隐了去,只是细细的咬着她带来的栗子糕。 夏侯纾在旁边站了一会儿,默默坐了几番思想斗争,最终还是放弃了拐弯抹角,索性开门见山的说:“陛下,臣妾有事向你禀报。” “你想出宫?”独孤彻警惕的看着她。结合夏侯纾这段时间的行事风格,他现在唯一能想到的就是这个了。 夏侯纾愣住,久久没有反应过来。有不良前科就是很难在他面前树立良好形象。于是她没好气的说:“我是为了姚槿秋来的。” 独孤彻好像松了口气,但语气仍然是冷冷的,还有些不耐烦的说:“她又怎么了?难不成到了现在还不安分?” “何必牵连别人。”夏侯纾心里也不痛快,“她有了身孕,这是喜事。” 独孤彻皱眉看她,久久没有说话,眼神里的惊讶逐渐变成了困扰。或许他也没有想到会在这个时候发生这样的事。 “景华殿的刘嬷嬷已经来找过我了,说是已经两个月了。”夏侯纾说。权当这些都是听来的,消息是真是假横竖也与自己没关系。此外,两个月前他跟她做了什么,她也不知道,是不是龙种,这也不关她的事。 独孤彻依然还是沉默着。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说:“姚氏如今如今没了封号,又被困在景华殿里,恐怕对胎儿不好,陛下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 独孤彻依然还是沉默。 夏侯纾觉得自己有点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再加上这个消息对她来说也不是什么愉快的事,所以她也不想继续留在这里猜他的心思,便准备请辞。然而独孤彻却神色复杂的看向她,问道:“纾儿,你心里怎么想的?” 看来这是忌讳着她呢!夏侯纾心里的那团火仿佛又被浇上了一瓢油,顿时蹭的一下腾腾燃烧起来。 “我能怎么想?又不是我的孩子!”夏侯纾赌气地说,索性捅破了这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大方承认自己小肚鸡肠,免得到时候再说她心胸狭窄,不识大体。没等独孤彻再说话,她又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确实不希望再看到她,想到日后还要跟她维持一团和气,我就觉得恶心!可孩子是无辜的。何况陛下登基八年了,子息薄弱,朝中大臣对此也颇有微辞。如今姚氏有喜,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欣慰的呢?陛下大可借此机会恢复姚氏封号,一来可保皇家血脉,二来也可彰显陛下的仁慈大义。” “那就依你说的去办。”独孤彻说,十分干净利落。 夏侯纾再次愣住,从他的种种反应来看,其实他早就知道了是不是。不过是逼着她承认自己的嫉恶如仇,并承诺不对付姚槿秋而已。 呵,诡计多端的男人! 夏侯纾从明台殿里出来,在岔路口遇到了站在树影里的清容姑姑。念着往日的恩情,她笑着向她微微颔首。 清容姑姑却说:“娘娘,老奴有话要跟你说。” 夏侯纾见她神情严肃,便知道她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连忙让雨湖在路口收着,自己则跟着清容嬷嬷往后旁边的小径走了几步。 “姑姑,你想跟我说什么?”夏侯纾问。 “娘娘。”清容姑姑看着她郑重的说,“这件事你不该插手的。” 夏侯纾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她确实不该插手。可是插手了会有麻烦,不插手也会有麻烦,她也很头疼。 清容姑姑没等她为自己辩解,又说:“娘娘进宫这么久了,可曾听过曲美人” 夏侯纾第一反应就是棠梨殿的屈宝林,不由得好奇道:“据说屈氏是熙平六年才入宫的,如今不过是宝林,姑姑说的可是她?” 清容姑姑摇摇头说:“娘娘若是感兴趣,不妨去冷宫看看。” 夏侯纾本想多问一点信息,却突然传来雨湖的咳嗽声,想来是有人来了,于是清容姑姑就转身朝着小径深处走去,留给夏侯纾满头满脑的疑惑。不一会儿就看到好几个大臣和内侍簇拥着年迈的老魏王进了明台殿。 夏侯纾想不明白,于是决定去一趟冷宫。 冷宫名副其实,凄冷而萧索。夏侯纾不由得感慨,如果当初独孤彻不是出于什么样古怪的原因放自己一马,如今这里也住着一个她? 两个小内侍走在前面清理因长久无人打扫而多出来的蜘蛛网,夏侯纾和雨湖则捂着口鼻跟在后面。 刚走了几步,里面突然冲出一个疯疯癫癫的女人,还没有看清楚长什么样就已经把两个小内侍撞翻了。眼看她就要扑过来,夏侯纾慌忙推开旁边的雨湖,自己也躲到一旁。 雨湖吓坏了,半晌才反应过来,大骂道:“哪儿来的疯婆子,瞎了你的狗眼了!贤妃娘娘你也敢冲撞!” “罢了。”夏侯纾摆摆手说,“多半是个被废除的妃子,人都疯成这个样了,也别跟她计较了。” “你胡说!”疯女人突然抬起头来,“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我还要当皇后的!” “看来是真疯了。”雨湖摇摇头道,“都这样了还想着当皇后呢。” “别多嘴!”夏侯纾仔细打量着这个疯女人,不知怎么的总觉得她的话别有深意。哪知的这个动作给自己招来了祸患,我一个没留神就被眼前的疯女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掐住了脖子。 “你这个贱人!你把陛下还给我!”她眼带血丝,破口大骂,“都是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夏侯纾完全没料到他回来这么一出,一时之间竟然忘了一脚将她踢开,只觉得脖子被她掐得生疼,连呼吸都有些困难了,拼命地向雨湖使眼色。 雨湖也不愧是个聪明的丫头,立刻心领神会,忙在一个内侍耳边嘀咕了几句。那内侍慌忙伸长了脖子高唱一声:“陛下驾到!” “陛下来了?”疯女人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忙不迭的松开了夏侯纾的脖子,一边慌乱的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一面欣喜的对旁边的人说:“陛下来看我了!陛下在哪儿呢?” 夏侯纾趁机一脚将她踹开,大口大口的呼吸新鲜空气。别看这个女人疯疯癫癫的,力气却大得出奇,而且一旦抓着就不肯放手。这次实在是太险了!差点把自己的小命给搭了进去。 这时从里面追出来两个老婆子,她们一面扶住躺在地上翻腾的疯女人,一面向夏侯纾磕头求饶。 夏侯纾摸着自己火辣辣的脖子,看着挣扎着,嚷嚷着要去见陛下的疯女人,心里满是困惑,便问两个老婆子:“她是谁?” “回娘娘,她原本是陛下的惠婕妤,因做了伤天害理之事,被陛下打入了冷宫。”两个老婆子说着又是一阵磕头,继续哀求道,“她如今已经疯了,求娘娘宽恕,饶了她这条性命。” 还真是怪了,最近怎么总让她碰到这种忠仆?刘嬷嬷为了姚槿秋求情,可以理解成她是想借着姚槿秋的肚子东山再起。可是这两个老婆子呢?惠婕妤都已经疯成这个样子了,她们还图个什么? 夏侯纾盯着那个疯女人看了很久,最后摆摆手说:“把她带走,以后别让她出来伤人,否则绝对不轻饶!” 两个老嬷嬷赶紧谢恩,然后其中一个直接用面部塞住了疯女人的嘴里,制止她的大呼大叫,然后一起将她押回了屋子里。 见她们都走了,雨湖才心有余悸地说:“娘娘,这曲美人您还见吗?” 夏侯纾想了想说:“见,为何不见?就算是龙潭虎穴我也的去看看。” 第285章 你害怕了吗? 吱—— 厚重的辕门被夏侯纾用力地推开。坐在枯井旁边的女子一身红衣如血。一束乌黑的发丝自额间垂下,妩媚的眼眸里盛着一湾滚烫的沸水,如血般的红唇,如一只暗夜里的鬼魅,嗜血而妖媚。 同行的两个小内侍说,她就是被废多年的曲美人。 夏侯纾不由得更认真地打量着眼前的红衣女人。现在尚是国丧期间,宫里的人普遍着素衣,她这样一身红妆着实太过刺眼。 “你来了?”她微微抬起头,眼若流波,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来一样。 夏侯纾有些惊讶,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靠近枯井,不动声色地说:“你等我很久了吗?” “也不是很久。”她仿佛在讲述一件往事,又仿佛在感慨。继而冲夏侯纾妩媚的一笑,说:“我知道你会回来的。” “你知道我是谁?”夏侯纾忍不住问。 红衣女子摇摇头,眼里甚是不屑。 夏侯纾撇撇嘴,想着前面的惠婕妤都疯了,曲美人被关了这么多年,怎么可能还精神正常? “为何你这么肯定会有人来看你?”夏侯纾换了个方式问。 “因为你嫉妒我。”曲美人说完得意地一笑,“你的眼神告诉我,你跟陛下的其他女人一样,你们都嫉妒我。” 噢,天地良心,我怎么会嫉妒她?我嫉妒她终年被关在这冷宫里日日思君不见君,还是嫉妒她红颜未老恩先断? 夏侯纾默默的在心里咆哮着。 “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曲美人朱唇轻启,似在炫耀。 夏侯纾对着天空翻了个白眼,女人啊,有时候真可怜,男人说一句话,她就信一辈子。宫里那么多女人,独孤彻未必都爱,但是喜欢的总会有几个,只怕落在被眷顾的女人眼里,这种喜欢也是爱。这么一想,她突然觉得,或许独孤彻对她也只是有几分喜欢而已。 她突然有点难过。 夏侯纾的冷淡惹恼了曲美人,她突然起身抓住夏侯纾的肩使劲的摇晃着,大声质问道:“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为什么要抢走陛下?为什么?为什么?我恨你!” 有了惠婕妤的前车之鉴,夏侯纾这次多了几分防范,也表现得镇定了许多,只不过曲美人只是抓着她的肩,她也没有立马推开她。 “我没有抢走他,”夏侯纾淡淡地说,“一个男人如果真的爱一个女人,是没有人能把这个男人抢走了。他若要走,只有两种可能。其一,他不够爱这个女人;其二,这个女人自己把他推开了。曲美人,你为何不想想你自己是哪一种呢?” 曲美人的手从夏侯纾的肩上缓缓落下,眼里的柔媚与愤怒一点点消失殆尽,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她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什么,突然又抓住夏侯纾的手,厉声质问道:“你都知道什么?是他告诉你的吗?” “谁告诉我的这重要吗?”夏侯纾用同样质问的语气说,“曲美人,你在这里装疯卖傻了这么多年,为什么连这个都没有想明白呢?” 曲美人不住地往后退,眼睛里布满了绝望。 “没用了,就算我明白这些也没有用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了。”曲美人嘴里念念有词道,“七年了,他不曾来看过我。我只知道自己那时候就应该死心了,可是我还是欺骗自己,他是爱我的,他还说将来要封我做皇后的。没想到他却把我忘了。” 曲美人自顾自地倾诉了一通,忽然又看着夏侯纾说:“当初他说他爱我,我就信了,却原来只是一个笑话。女人啊,不管她有多么美艳的皮囊,最终不过是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物。” “那只是你的看法。”夏侯纾纠正她,故意挑衅道,“你不幸成了男人的牺牲品,我同情你。但这不代表我会跟你一样。” “你很自信,有自信的女人最美。”曲美人说,泛着泪光的睫毛很是凄楚,“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有自信,以为他就是我的良人,甚至不惜背弃一向疼爱我的表姐。不过,现在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将跟我一样!” “闭嘴!”夏侯纾心里突然升起一股怒气,恨不得将她的嘴撕烂。多么可恶的女人,自己不得善终还要诅咒别人重复她的命运。 “你害怕了吗?”曲美人突然笑了起来,笑声阴森而凄厉。 夏侯纾也不住地这样问自己,你害怕了吗? 于是她落荒而逃。 直到夏侯纾离开冷宫很远了,这句话还回荡在她的耳际。后来的好几天,夏侯纾也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是不是害怕了?害怕自己爱上的是一个始乱终弃的男人,害怕自己会重复她的命运?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种担忧直接让她连夜噩梦,满头满脑都是曲美人的叫喊声。她不住地狂笑,大声说:“我是陛下最爱的女人!我还要当皇后的!” “你这个贱人!你把陛下还给我!都是你,贱人!我要杀了你!” ………… 夏侯纾被这个可怕的梦魇缠着醒不过来,直到感觉有人在拍自己的脸,她才渐渐有了自己的意识。她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独孤彻便拼命地往他怀里窜。她是真的害怕,那梦境真实得让人窒息。 “朕在这儿呢,别怕。”独孤彻抱着夏侯纾轻声安慰。 夏侯纾全身发抖,大滴大滴的泪珠从她的眼眶里涌出,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过了许久,她仍紧紧地抱着他,生怕下一秒他就幻化成一个幻境消失不见。 独孤彻轻轻地顺着她的后背,用眼神示意屋里的人都出去,然后问:“纾儿,告诉朕,你都梦到什么了?” 我使劲地摇头,什么也不想说。他叹了口气,“那好,等你想说了再告诉朕。别一个人憋在心里,看到你这个样子,我的心里也不好过。” 夏侯纾趴在他肩头一动不动,脑子里在回忆刚才的梦境。半晌,她才问:“那天从明台殿出来,我去了冷宫,见了曲美人。你能跟我说说曲美人的事吗?” 她的话音刚落,明显感觉独孤彻全身都僵了一下。 “为什么要问这个?”独孤彻问道。 “她说她是你最爱的女人,她说她要当皇后,她还说她要杀了我。”夏侯纾有些语无伦次,脑子里全是那些可怕的梦境。 “纾儿,别想那么多,她伤不了你的。”独孤彻说着摸了摸夏侯纾的脖子,像是哄小猫一样,呢喃道,“这次只是个意外。” 只怕我承受不起那么多意外。夏侯纾暗暗想着,嘴上却说:“那你告诉我,她说的话有没有一句话是真的?” 独孤彻又是一阵沉默,才说:“纾儿,你为什么总是那么在乎过去的事?” 夏侯纾猛然推开他,问:“也就是说她说的都是真的?” 独孤彻无奈地看着她,最后告诉了她真相。 曲美人原名曲念儿,是大行皇后萧氏的表妹。萧氏向来疼她这个表妹,经常接她到当时还是晋王府里来玩。时间久了,曲念儿对王府渐渐熟悉起来,差不多相当于她的半个家,一住就是一两个月。独孤彻向来不爱管女人之间的事,也就由着她们。未料曲念儿春心萌动,竟对温润儒雅的独孤彻心生爱慕,只是介于萧氏是自己的表姐又不敢说出来。 后来萧氏怀上了福乐公主,身子不便,曲念儿就趁此机会接近独孤彻。当时年少轻狂的独孤彻也没有控制好自己,便宠幸了她。这件事后来被萧氏知道了,萧氏什么也没有说,待独孤彻和曲念儿着急了一天,她却善解人意的提出让独孤彻娶曲念儿过门,做个侧妃。 独孤彻自知理亏,但还是按照萧氏的意思办了。哪知曲念儿进了王府之后完全变了个样,经常与府里的其他姬妾争风吃醋,甚至仗着有萧氏给她撑腰,活活把一个宠妾逼死。萧氏当时身怀六甲,听了这话立刻晕了过去。醒来后便打算严惩曲念儿,不过碍于两人的私交,最终还是小惩大戒。岂料曲念儿却不识好歹,只当萧氏是故意让她难堪,从此对萧氏心存怨恨。 再后来,独孤彻登基为帝,顺理成章的册封萧氏为皇后。母凭子贵的姚太后为了提携自己的娘家,便逼着独孤彻娶自己舅舅家的女儿,也就是姚槿秋。姚家自然不甘心自己的女儿只做个皇妃,便要求独孤彻废掉原配萧氏,遭到了独孤彻的拒绝。姚家拿他没办法,只好对萧氏下手。而萧氏彼时因生福乐公主落下了病根,无力反击姚家的迫害。独孤彻初登大宝,正是需要母舅家扶持的时候,没有办法与姚家抗衡,只好转移目标,专宠曲念儿,让姚家人以为独孤彻的心思是自曲念儿身上。这也就是为什么曲念儿现在都还那么肯定自己是独孤彻最爱的女人。 而最后将鸢羽之毒捧给萧氏服下的,也是曲念儿。 与其说曲念儿是被姚家利用,倒不如说她是为了报复独孤彻。也是因为这个原因,独孤彻只是把她打入冷宫,并没有牵连族人。 独孤彻说完之后,看着依然还沉浸在故事中的夏侯纾问:“你又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得发了个抖,然后抬头看着眼前这个眉头深锁的男人,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她真的足够了解他吗? 独孤彻叹了口气,伸手碰了碰她的额头,又试了试她手心的温度,皱着眉头说:“你的手怎么这么冰?是不是又生病了?传太医看看。” 夏侯纾摇摇头,看着他问:“你会永远对我这么好吗?” “说的什么傻话!”独孤彻假装生气地说,“你是朕的女人,朕当然会对你好。” “只是因为这样吗?”夏侯纾有些沮丧,他的女人岂止她一人,可是下场好的着实没有几个。 独孤彻面上一沉,紧紧抓住她的手,问:“你都听到什么了?” “也没什么,你就当我庸人自扰好了。”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随后敷衍道,“我也只是一个女人,自然也会担心色衰而爱弛啊。” “朕当时什么呢。”独孤彻笑道,“朕原以为你够聪明,没想到也会为了这样的事而烦恼。色衰而爱弛?再等十年再说。” 夏侯纾知道他是在敷衍自己,可是她真不想再继续争执下去。她很累,很累很累。幸而他们之间除了帝王与皇妃的身份,还有利益牵扯,不至于让他们之间的关系那么快土崩瓦解。 第286章 风吹树影影难行 十月二十六,在一个凄风烈烈的天气里,宇文盛和薛夫人及其党羽被推上断头台,照云长公主亲自围观了行刑,了结了她这一生最大的夙愿。而宇文恪在行刑前给宇文盛送了最后一顿饭,并郑重地向宇文盛磕了三个头,算是报答他的生养之恩,全了他们父子一场的情义。 宇文盛称霸一生,没想到晚年竟然落到如此下场,尤其是看到宇文恪的脸,就会让他想起照云长公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已经不再计较自己曾经做过什么,只记得究竟谁负了他。就像他也偶尔会想起那个刚出世就被放在箱子里闷死的小婴儿,以及被溺亡在湖里的九岁的宇文怡。但那又怎么样呢?他宇文盛这一生,膝下子女数十个,可他想要的不过是与心爱之人生儿育女,长相厮守。是局势逼着他不得不向照云长公主示好,背了与爱人的诺言。所以他对照云长公主的恨,早已渗透到她的孩子身上。 然而在宇文恪向他磕头谢恩的时候,他还是有所动容的。他不得不拜托他在自己死后对他与薛夫人所生的宇文恺多加照顾,既担心他在流放的途中受苦,又怜惜他在边关被风沙侵蚀。 宇文恪怒不可遏,没想到到了最后一刻,父亲的眼里心里都没有他。所以回去之后,他就在新府邸大醉了几天几夜,再出来时,恍若老了十岁。而后他更是恢复了从前的风流做派,又开始游戏人间,时常流连于京中各大烟花酒楼,气得照云长公主不让他进门,刚看好的人家也黄了。 宇文恪也不着急,母亲不让他回家,他也懒得自讨没趣,没过多久就在外面置了一处房产,买了几个年轻丫鬟小厮在身边服侍,又从几家青楼里赎了几个花魁娘子养着,竟然还嚷嚷着要娶其中一个尹姓女子做郡王妃。照云长公主拿他无可奈何,只得以国丧期间不宜纵情享乐为由上书请求陛下加以管束。可独孤彻自己的事都满头满脑的包呢,更没有时间管他们母子之间的事,直接将折子原封不动的退了回去。 照云长公主求告无门,直接带了人去宇文恪的落脚处闹,扰得街坊邻居不得安宁。母子俩的这场闹剧搞得满京城啼笑皆非。 十一月初,独孤彻正式下旨让姚贵妃复位,却让夏侯纾去传旨,说是要让大家都知道她是个胸有沟壑的女子,也让大家看看她是怎么以德报怨的。 夏侯纾没有办法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去了。 姚贵妃已经怀胎三个多月了,小腹已微微隆起,一度消瘦的脸颊上终于长了点肉,在炉火烘烤的屋子里待久了,还有几分红润,反倒添了几分母性的温柔与妩媚。姚家虽然遭逢变故,姚贵妃也经过废黜了的洗礼,但她举止间却仍然有往日的影子,却又不完全是夏侯纾记忆中的样子了。素白的粗布衣裳显得她本来就消瘦的身子仿佛一阵风就能把她吹走,一头青丝只用白丝带简单的系着,长长的垂在腰间。粉黛未施的脸反而有种返璞归真的淡雅。她微微抬头,眼里清冽如水,简直让夏侯纾无法相信她就是那个曾经艳冠后宫目空一切的姚贵妃。 直到姚贵妃向她行跪拜之礼,夏侯纾才想起自己是来传旨的,于是展开圣旨,故作威严地传达道:“传陛下旨意,景华殿姚氏,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即日恢复其贵妃封号,一切用度,按宫中惯例执行。” 字里行间没有一个关于她有身孕的字,这就是所谓当权者的高妙做法。 “谢陛下开恩!”姚槿秋叩首高呼,长长的裙摆拖曳一地。 夏侯纾恍惚中看到她眼里闪过一丝冷笑,但再细细一看,却什么也没有。或许是看错了,她这样安慰自己。想想姚槿秋这短短几个月内,先是家道败落,父母兄弟皆下狱的下狱,流放的流放,自己也被废黜,一朝从云端跌入谷底,随后视为靠山的姚太后也死于非命,经历了那么多的事,是个人都得崩溃了,而她却还能保持这个样子,已经很难了。 “姚槿秋,不要让我后悔今日的决定。”夏侯纾说。虽然最终做决定的是独孤彻,但是她也希望姚槿秋能够顺利诞下这个孩子。 姚槿秋笑道:“多谢贤妃妹妹提点,我不会辜负你的期望的。” 夏侯纾又扫了一眼她的腹部,既有不甘,又有无奈,最后叮嘱道:“为了你腹中的孩子,好自为之。” 说完她转身离开了景华殿。 姚贵妃也没有多客套,只是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冷笑着,最后换了一个近乎狰狞的表情,然后对旁边的刘嬷嬷说:“嬷嬷,好戏就要上演了,接下来,你可要好好陪我演完这一场戏啊!” 刘嬷嬷微微屈身,答道:“娘娘放心,该是你的,老奴就算拼了这条命不要,也要替你争回来。只是可怜了帝太后,为了保住这个孩子,竟然连命都舍出去了。娘娘,帝太后她是真心疼你。” “她那哪是心疼我呀?”姚贵妃冷冷道,“她不过是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还有用处,所以才愿意以命换命罢了。” 刘嬷嬷见她的情绪逐渐不稳定起来,连忙制止了她说下去,并提醒道:“娘娘,帝太后是被陛下的狠心给逼死的,跟你和你肚子里的孩子都无关,跟姚家也无关。你不要多心,安心将孩子生下来便是。” 姚贵妃嗯了一声,然后又问:“韵春那丫头到底要怎么才开窍?都是嫁过一回人的人了,怎么在陛下面前还跟个处子似的,总是扭扭捏捏的,遇事也只会躲。先前好歹还有姑母护着她,让她在宫里有个安身之处。可如今姑母没了,她竟然只想着要去替姑母守陵。难怪王家会仗势欺人休了她。照她这样下去,谁见了不得去踩上一脚?” “二小姐也有他的苦衷。”刘嬷嬷安抚道,“娘娘又不是不知道二小姐的脾性,从小就是个怕事的样子。从前若不是有你和国舅爷护着,只怕早就被王家吃的苦头都不剩了。” 姚贵妃冷哼一声,狠狠道:“王家的这笔账,我迟早要一起讨回来!” 没过几天,冷宫里就传来了曲念儿病逝的消息。彼时夏侯纾正在给福乐公主削梨子,宫里刚送来的金秋雪梨,又大又甜。 来报信的人说,曲念儿早就精神失常,只是时好时坏,与被废的惠婕妤别无二致,且她常年身居冷宫,身体孱弱,以致气血两亏,油尽灯枯。 夏侯纾没说话,心里却想着,独孤彻对她的爱也就不过如此。 曲念儿的死因究竟如何,没有人会去过问,听到这个消息的人大概只会愣一下,然后感慨一声,哦,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呀。 夏侯纾本就处在风口浪尖上,自然不会傻到站出来告诉别人,她曾经去冷宫看过曲念儿,而且不止一次。更不会告诉他们,曲念儿其实是服了她带给她的药才香消玉殒。就算她再有价值,也敌不过国家法律啊。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她一介弱女子,可没有那么多脑袋够砍。 恍惚间,曲念儿临死前那种不甘而又无望的眼神,让她永生难忘。 曲念儿说:“陛下的心装的是天下,绝不会是哪个女人。即便他现在宠爱你,终有一日你容颜不再,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夏侯纾,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 福乐公主接过夏侯纾递给她的梨子咬了一口,然后嘟囔着说:“大清早的就听到这样的消息,真是晦气!” 夏侯纾笑了笑,若无其事的用丝绢替她擦了擦嘴角的汁水,温柔道:“人都没了,还计较什么呢?” 福乐公主却不这么认为,她立刻抬脸看着夏侯纾,认真的反驳道:“不,她是害死我母后的坏女人!我不会原谅她的!” 夏侯纾哑然失笑。突然有点后悔答应曲念儿给她带药进去了。 夏侯纾总共见了曲念儿三次。第一次是从明台殿出来,听到清容姑姑提到曲美人,她出于好奇过去的,彼时的曲念儿一身红衣,美艳妖娆,眼神睥睨四方。第二次是她从独孤彻那里得知曲念儿被打入冷宫的原因后,一个人摸着黑悄悄过去的。也是那一次,曲念儿求她给她带一点药,她已经厌倦了冷宫里苟且偷生的日子,想看看在最后的时光里,独孤彻会不会去看她最后一眼。夏侯纾当时没有拒绝她,而且她自己也想知道独孤彻对曲念儿有多少感情,所以第三次去的时候就给她带了她要的东西。而曲念儿连确认一下都没有,直接当着她的面把药喝了下去。 那是一种不容易被察觉的慢性毒药,它不会瞬间要了人的性命,但会让人在不知不觉之间就变得孱弱,症状就像气血亏空一半,最后不治身亡。尤其对于曲念儿这种身处冷宫多年,身子骨早已不复从前康健的女子,更是一道催命符,所以不到半个月,她就香消玉殒,含恨而去。 事实证明,曲念儿还是高估了他在独孤彻心里的位置。以为独孤彻不仅没有去见她最后一面,甚至连听到她的名字,神情也很冷淡,最后也只是以宫女的规格将她入殓,待帝太后棺椁入葬时作为陪葬。 自古君王多薄幸,最是无情帝王家。这话说的一点儿也没错。可惜曲念儿到死才算真正明白。 夜里,夏侯纾送了福乐公主回去,然后裹着厚厚的披风往回走。路过鉴明湖的时候,突然听到聚澜殿那边传来一阵幽怨的歌声,唱的是: 天下男儿皆薄幸,空负佳人醉不成。 良人走千里,高楼月独明。 此夜箫声声不尽,风吹树影影难行。 第287章 与虎谋皮 冬天的风阴冷潮湿,穿过云之罅隙,卷走了最后的落叶,飘向季节的深处,光秃秃的枝桠上,写着满目苍凉,给这座沉寂了许久的皇宫增添了几分肃杀。就在这个时候,刚复位的姚贵妃突然约了夏侯纾在临水亭见面。 此时已是深冬,天气异常寒冷,光是在屋外站一会儿就已经冻得浑身直哆嗦,更别说约着去临水亭见面了。不过仔细一想,临水亭三面环水,四处通透,人站在里面,一举一动都能被外面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但又听不见具体说了什么,确实是个说坏话的好地方。尤其是姚贵妃这样身怀龙嗣,处处谨慎的人,更得找这样的地方见面才好保证自己的安全。 彼时两人在凉亭里坐下,一面烤着炭火,一面喝着热茶。相互寒暄了一阵之后,姚贵妃突然屏退了所有宫人,含笑地看着夏侯纾,说:“夏侯妹妹一直心不在焉,想来是不屑于谈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我倒是有个提议,妹妹肯定感兴趣。” “是吗?”夏侯纾放下青玉茶杯,装作有几分兴趣的样子,道,“娘娘不妨说来听听。” “夏侯妹妹进宫也有些日子了,经历了这么多事,也知道皇宫就是女人的人战场,而妹妹如今依然安稳如初,想必也是个聪明人。”说着她妩媚一笑,似有意无意的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继续说,“我早就看出来了,妹妹并非寻常人,但是如今宫中局势未明,妹妹日后若想飞黄腾达,久居高位,不如与我合作。” 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难移,都这样了,还想着要飞黄腾达呢。就靠着这么是男是女都不知道的胎儿,她就那么自信吗?万一怀她十月之后生下来的是个公主呢?难道朝中大臣还会继续拥立她吗? 夏侯纾心里一阵鄙视。但是她很快就想明白了,以姚贵妃现在的状况,也只有趁着孩子没有生下来的时候笼络人心了。不然等孩子生下来,若是个皇子还好,毕竟独孤彻目前只有一个儿子,多少还是有几分希望的,但若是个公主,顶多也就跟福乐公主一样养尊处优,对于姚贵妃的宏图大业却没有多少用处。当然了,姚成威这些年与秦嬷嬷等人合谋害了那么多皇嗣,种下了太多恶果,所以姚贵妃能不能顺利诞下孩子,还是个问题。 “怎么合作?”夏侯纾故意装作有点感兴趣的样子。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这段时间朝堂上在议论什么。”姚槿秋提醒道。 前朝的动态就是后宫的晴雨表,而最近朝廷上议论得比较频繁的,无非就是立储。 历朝历代,立储都是关乎国家社稷的大事。独孤彻登基多年,目前膝下只有一子一女,而这一子就是吕美人生的大皇子独孤钰。最近的这些争议也是姚贵妃有了身孕的消息传出去之后才有的,想必是有人担心万一他日姚贵妃诞下皇子,大皇子就多了一个劲敌。这吕美人也太心急了点,尚未知晓的事就做得这么显山露水,日后也成不了什么大气候。 争议一出,独孤彻就以大皇子年幼,吕美人出身卑微回绝了。然而,不甘心的大臣们又提出了立后。 母凭子贵,吕美人自然又占了上风。 原先支持佟淑妃的人自然就不肯了。毕竟佟淑妃出身高贵,是济和宫皇太后的外侄女,在宫中虽然位份却也不低,不论是品行、样貌、身份地位,都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不过天威难测,独孤彻至今也没有决定下来。 “我虽然资历尚浅,却也是知道后宫不得干政,莫非贵妃娘娘不知道?”夏侯纾笑道,完全不想去掺和这件事。 “知道又如何?”姚贵妃满不在乎地说,“体制虽然如此,可这前朝的哪一件事又与后宫脱得了干系?你何必装清高?” 前朝与后宫,向来就枝繁交错,不过这些都是大家心照不宣的,平时还是得把那“后宫不得干政”的体制看一眼。然而她今天却这样毫不忌讳地说出来,只怕接下去要说的事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夏侯纾端起茶杯,但笑不语。 换作姚家未败落之前,这出大戏哪有吕美人上蹿下跳的机会,只要姚贵妃宣告怀孕,皇后之位就已基本成了定局。这也是姚成威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也要谋害其他皇嗣的原因。只是如今姚家败落,姚太后身死,姚贵妃经过大起大落之后才好不容易靠着肚子重新站稳脚跟,她不想着安心养胎,却不顾众嫌的要跑来分一杯母仪天下的羹,又是为哪般?是为了复仇?还是皇后的位置太有吸引力? 夏侯纾还没想明白,姚贵妃又迫不及待地追问道:“你考虑得如何?”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夏侯纾疑惑道。这件事对她来说实在是无利可图,而且她跟姚贵妃完全没有结盟合作的感情基础。 姚贵妃笑了笑,继续蛊惑道:“因为这件事不光关乎着我和我肚子里的孩子的前程,还跟妹妹的前程息息相关啊。” “何以见得?”夏侯纾还是不明白。劝说独孤彻给姚槿秋复位,她都已经是昧着良心了,如今还要帮着她争皇后之位,她是疯了吗? “如果我做了皇后,那么你就是南祁的贵妃。”姚贵妃神情傲然,仿佛此刻已然是南祁的正宫皇后,又说,“虽然与你现在的位份只有一字之差,但其中的荣耀却是你现在的地位无法比拟的,你将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甚至还点出了她话里的破绽,道:“的确很诱人。不过这个‘一人之下’的‘一人’指的是你呢,还是陛下?” 姚贵妃愣了一下,说:“你果然是个聪明人。” “与虎谋皮,自然得小心谨慎些。”夏侯纾笑得轻松,“不然如何入得了姐姐的法眼?” 姚槿秋冷哼一声,又道:“嘲笑奉承的话就不必多说了,我只问你一句,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只怕娘娘来之前已经替我想好答案了。”夏侯纾毫不示弱。 “很好!”姚贵妃赞赏道,“幸好你我现在看中的不是同一物,不然还真不知道该如何对付你。” 夏侯纾没所谓的笑了笑,暗自琢磨着姚槿秋今日来找她,又把话说得那么直白,肯定是对她做了一番调查,又或者手握她的把柄。不过这又怎样呢?独孤彻尚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聋作哑,她如今只是一介罪臣之女,留她不过是因为她的肚子里孕育着南祁的希望。当然了,夏侯纾也不傻。俗话说,兔子逼急了也会咬人,姚贵妃现在是背水一战,她也不想给自己惹出什么祸端来 “贵妃娘娘希望我做什么?”夏侯纾抬头问, 姚槿秋笑得妩媚而阴毒,说:“吕洛那个贱人,出身就摆在那里,不过是母凭子贵罢了,还妄想当皇后!若没了儿子,我看她还敢那么嚣张!” 夏侯纾的手突然变冷,冰冷。她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自她给曲念儿带去毒药之后,她就已经回不了头了。但是,要让她对一个孩子下手,她做不到。 “你害怕了吗?”姚槿秋看出了她的犹豫,讥笑道,“可惜你今天来见了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可不可以不是他,那个孩子……”夏侯纾的声音有些颤抖。 “哈哈哈!”姚槿秋大笑起来,仿佛听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夏侯纾,你也会害怕杀人吗?这段日子,你是不是一直在做噩梦呢?” “你给我闭嘴!”夏侯纾一怒之下站起身来,逼着她一步一步往后退,质问道,“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你手上的性命还少吗?你会做噩梦吗?姚槿秋,你已经是个快做母亲的人了,你就不怕遭报应吗?” 姚槿秋受惊似的推开她,夏侯纾猝不及防,身子就向后倒了去,正好撞到石桌上,额头上青了一片。 外面的人听到声音忙赶了进来,雨湖快速地扶起夏侯纾,看了看她的额头,转头怒视着姚贵妃,“贵妃娘娘,我家娘娘与你平起平坐,你不要欺人太甚!说句不好听的话,别忘了是谁帮你复位的!” “雨湖。”夏侯纾叫住她,“是我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贵妃娘娘原本是要来扶我,为顾及龙胎也就只能站在一旁着急了。” “姑娘……”雨湖满脸的疑惑不解,她亲眼看到是姚贵妃推了夏侯纾,为何她却要帮着姚贵妃说话呢? “你先扶我回宫,”夏侯纾便打断了雨湖的话,然后看向姚贵妃说,“这儿风大,贵妃娘娘身怀龙裔,也得多多留意。” 姚贵妃显然被刚才的状况吓到了,护着自己的肚子愣愣地点了点头。 雨湖没有继续争辩,扶着夏侯纾愤愤的回了飞鸾殿。 夏侯纾看着镜中头上缠了一层纱布的自己,面色苍白,如同女鬼一般的苍白,唯一不同的是她还会害怕。 人的欲求越多,离原来的自己就越来越远。 靠窗的位置上,夏侯翊送她的空谷遗音,她许久都没有碰过,因为不敢碰,她不想让兄长知道自己已经面目全非,她害怕看到他失望的眼神。 所有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想,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回到原点。 “参见陛下!”外面传来雨湖惊慌的声音,继而就是独孤彻低沉的声音,“都下去。” 夏侯纾的心猛跳起来,长长的指甲掐进肉里。以前在家里,因为要练剑,她总是定期的修剪指甲,可是进宫之后,她反而不再打理,任其发展,没想到如今已经长到这个地步。 夏侯纾慢慢站起来,迎上独孤彻眉头微蹙的脸。 他总是这样看着她,仿佛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老是做错事。 独孤彻拉着她仔细瞧了瞧她的额头,心疼中带着几分责备道:“你可真是不让朕省心,这下可好了,活该了。”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突然发现自己变得很矫情。反倒是他好像一副挺受用的样子,乐呵呵地拉着她一起去用晚膳。 那晚独孤彻理所当然的宿在飞鸾殿。而夏侯纾却失眠到下半夜,好不容易睡着了,却一直在重复一个梦。 梦中是一片浓雾密林,处处都是出口,又处处都不是出口。突然,迷雾中传来阵阵凄厉的笑声,夏侯纾拼命的奔跑,那声音却挥之不去,而且越来越近,是嘲笑、咒怨、绝望……她头痛欲裂,终于大叫起来。 睡在旁边的男人忙将她抱在怀里,一个劲的安慰:“纾儿,别怕,朕在这儿。” 夏侯纾紧紧贴着他温暖的胸膛,贪婪地吸取来自他身上的温度,好像这样才能让心里得到片刻的安宁。 独孤彻替她擦拭额头上的冷汗,不小心触碰到了她的伤口,疼得她微微蹙眉,他自觉地把动作放温柔了些。 夏侯纾发现自己现在越来越依赖这种感觉,这让她更害怕,于是她推开了他,板着脸问:“独孤彻,如果我做错了什么事,你会不会原谅我?” “说什么傻话。”独孤彻笑容和煦的看着她,温柔道,“你这么聪明,怎么会做错事呢?” 黑暗中,夏侯纾看不清他的脸,更看不清他在想什么,但却听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此刻,她真希望自己有他说的那样聪明,可她永远做不到。 帝288章 当皇后有什么好处? 有句话叫做屋漏偏逢连夜雨,南祁此时的状况正好应征了这句话。宫里宫外的事还乱糟糟的,偏偏北边的北原国有在这个节骨眼上在边境作乱。 北原国是个以游牧为主的国家。每到秋冬季节收成之后,就要在边境骚扰一番,此次更为放肆,居然在边境烧杀掳掠。此事一出,轰动朝野,经过群臣商议,独孤彻最终下令派越国公夏侯渊带兵出征。 与此同时,夏侯翊也接到了任务,要秘密前往璞王封地涂川细查。夏侯纾猜不透独孤彻是不是对璞王起了疑心,但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璞王为人十分低调,多年来一直在封地做他的闲散王爷,眼里也只有他的一亩三分地,从来不给朝廷添麻烦。可夏侯纾曾经在府中听父亲和二叔提起过璞王,都说他是个笑面虎,实则心思深沉,还说当初若不是独孤彻有勤王救驾的功劳,或许皇位就是璞王的了。夏侯翊此去必是危险重重。而且这两件事加在一起,分明是在分散他们越国公府的势力。 想到父亲带兵远征,二哥远离京城,家中便只剩下手无缚鸡之力的母亲、嫂子以及郭夫人母子,夏侯纾在宫里就越发显得孤立无援。 最让人感到可怕的是夏侯翊离京前带进来的消息——雷起乾居然与佟淑妃有关。 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自夏侯纾进宫之后,对这句话的领悟可谓是登峰造极。也难怪佟淑妃也会出来争夺那个母仪天下的位置。 人心难测,海水难量,天威难测,征途远长。 独孤彻这几天忙得昏天暗地,朝中要应付立后与立嗣之争,外面又要应付北方的战争,一个头两个大,难得抽空来飞鸾殿一次,也只是陪着夏侯纾用膳,然后就埋首在堆叠如山的奏折中。而这些夏侯纾又无法插手,只能冷眼旁观。 夏侯纾因为心里有事,便一个人到外面走了走,回来的时候看见独孤彻居然趴在书案上睡着了。她屏退了伺候在旁边的宫女,轻轻走过去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下。他睡得很熟,她心里想着事,时不时看他几眼,不知道该不该把姚贵妃的阴谋告诉他,更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她可能会伤害到他。 许久,独孤彻终于醒过来,抬头看了看她,瓮声瓮气道:“你怎么这么盯着我?难道我这么好看吗?” 夏侯纾直接给了他一个白眼。就算好看,那也是等别人来夸赞的,哪有自己亲自说的?难道男人都这么自信和自恋? 独孤彻笑了笑,坐直了身子,活动了一下脖颈,又问:“你在想些什么呢?眼神怪渗人的。” “没什么。”夏侯纾慌忙摇摇头说。她还是放弃了坦白,因为她突然很自信自己不会伤害他。 看着他一脸倦容,夏侯纾好心提议道:“时候不早了,回房歇会儿。” 他想了想,点头同意了。 夏侯纾背对着与他躺在大床上,房内只有夜明珠发出微弱的光,透过窗子可以看见月上有晕,落地如霜。初冬的夜,比水凉。空气中有百合香清淡的味道,夹着独孤彻身上独有的香味,一漾一漾地涌入鼻息。就是在这样的氛围里缓缓入梦。 夜半醒来,枕边人不知何时却已经不再。夏侯纾披上衣服走出去,发现书房里有烛光,便往那边去。 房里只点了一盏灯,一个小内侍一边在有气无力地磨着墨,一边偷偷地打呵欠。 独孤彻身上披着一袭玄色绣金线龙纹的长袍,埋首在灯下批阅奏折。脸上因为烛光的照映而显得特别温暖,夏侯纾不由得看呆了。 很久很久,独孤彻看过突然抬起头来,看到夏侯纾,立马蹙了蹙眉,疑惑道:“你怎么起来了?小心别冻着。” “我身体没那么弱。”夏侯纾慢慢走过去,一面示意小内侍出去,然后替他揉太阳穴,“真的有那么忙吗?连休息的时间都没有,万一累倒了怎么办?也不多叫个人来伺候着,屋子里这么冷,冻着了又怎么办?别以为别人称你万岁就真的不把身体当回事了。” “什么时候你也变得这么唠叨了?”独孤彻笑道,连笔都没放下就拉夏侯纾坐到他的腿上,“不过,朕喜欢你这样。” “你是看奏折看傻了。”夏侯纾没好气地说,“哪有人喜欢被别人唠叨的,算了,看你这么可怜,我替你磨朱砂。” 独孤彻放下笔,替夏侯纾理了理衣裳,说:“你还是回去睡,虽然朕很受用你的温柔体贴,可是你穿这么少,万一生病了,我会更心疼的。” “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不然显得我多没义气。”夏侯纾不顾他的反对,非要留在旁边替他磨墨。其实她是有目的的,听了那么多传言,她很想知道皇后之争最终花落谁家,更想从奏折上看到点关于边关的战事。 也许独孤彻知道了她的目的,就不会这么感动了。 夏侯纾默默的思忖着。 结果一干就是通宵,天快亮的时候,独孤彻才把一堆奏折看完。夏侯纾困得站着就想睡觉,一边感慨着皇帝不是一般人就能当的。照这样熬下去,身体不垮才怪,难怪历史上的皇帝都那么短命。想到这里,夏侯纾立马被自己的想法吓醒了,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然后眯着眼睛看了看正在宫女的帮助下穿衣服的独孤彻,含糊不清地说:“你中午记得要休息一下,别又忙得废寝忘食了。” 他独孤彻没有回答,但夏侯纾明显能听到他在低笑。 夏侯纾睡到中午才起床,想到独孤彻可能对自己的交代阳奉阴违,她就莫名其妙有一种冲动,非要去查探一番才可。 雨湖对夏侯纾的做法缄口不言,默默地按照吩咐准备了糕点带过去。 夏侯纾也觉得奇怪,好像雨湖比之前更沉默寡言了,可这会儿她却没有功夫来管她到底怎么了。 御书房里,独孤彻正与几个大臣在商议政事,说的内容是关于内忧外患的事。为首的是王丞相,他说敌国进扰,大多是因为国家不定。要想国泰民安,首要的是立储、其次立后。 独孤彻脸色阴沉着说:“众爱卿纷纷上奏要立储立后,朕是已经到了垂暮之年,还是病入膏肓?亦或是个昏君,是以众爱卿急着另立新主?” “臣等不敢!”王丞相与身后的几个大臣听后吓得慌忙跪地磕头。 夏侯纾和雨湖站在屏风后面暗笑,王丞相这个老匹夫,暗自与吕美人勾结还以为独孤彻蒙在鼓里。昨晚夏侯纾陪独孤彻看奏折,不小心翻到一封密函,说的就是王丞相勾结吕美人争夺皇储与皇后之位。然而没想到今天王丞相就急不可耐地跑来向独孤彻吹风,碰到刀尖上也是活该。 “你们还有什么不敢!”独孤彻将一大摞奏折扔到王丞相面前,“你自己看看,今天呈上来的折子有多少人是在举报你与吕美人相勾结!你以为你们在下面做些什么朕会不知道吗?从前朕是看在你深受先皇重用,又辅佐朕这么多年,功在社稷,也就不跟你计较。可是现在你却要置朕于不仁不义,昏庸无德之地,你让朕如何不寒心?” “臣知罪!”王丞相差点就要涕泪并流,“老臣糊涂,听信了谗言,求陛下看在老臣陪着陛下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饶了老臣这一回,臣必当誓死效忠陛下,绝无二心!” 独孤彻叹了口气,回到龙椅上长久的沉默。下面跪着的几个人早已被吓得满头冷汗,一个胆小的甚至还发起抖来。独孤彻看在眼里,也不点破,最后大手一挥,道:“也罢,朕就姑且再相信你们一次,此事朕要是再听到一言半语,决不轻饶!” 又是一片感激不尽的“谢主隆恩!”王丞相才领着另外几名大臣颤颤巍巍地退出去。 夏侯纾慢慢地从屏风后面走出来,也不避嫌。其实她早就知道独孤彻会这么做,如今内忧外患在即,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除掉对他有利的棋子的。而他不避讳她,却是夏侯纾没想到的。 “陛下不是向来一言九鼎,绝无虚言的吗?怎么答应了臣妾的事也不遵守承诺啊?”夏侯纾接过雨湖手中的食盒,放在桌子上,然后将糕点一盘一盘摆出来,又说,“虽说你是真龙天子,但毕竟也是个人,还是要吃东西的。看看我给你带了什么。”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带来的糕点,捡了一块丢到嘴里,说:“你这是来监督朕吗?” “我这不是看你太可怜了吗?你这后宫三千,到这紧要关头竟无人前来探望。”夏侯纾故意托着长长的尾音,然后叹了口气,颇为怜悯的说:“你这皇帝做得可真冤枉啊。” “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独孤彻扶额。 “好听的呀?”夏侯纾想了想,“陛下日理万机,劳心劳力,废寝忘食,臣妾有幸服侍在侧,必当为民解忧。” 独孤彻笑着摇摇头道:“还好朕还有你在身边,你是朕的小仙女。” 夏侯纾心里恶寒恶寒的,仙女就仙女,还非得加一个“小”字。为了避免尴尬,她顺手给他整理案上的折子。不料一封折子被她一碰就掉在了地上,她慌忙将他捡起来,正好看到了里面写的内容。这是一封大臣联名上书的奏折,为的是推选佟淑妃为皇后。 夏侯纾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奏折放到看过的折子那边,回头却见独孤彻正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说:“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但是内容我已经看到了。” 独孤彻没有任何反应,似乎在等着她接下来会说什么。 夏侯纾便继续说下去:“大臣们说的句句在理,佟姐姐贤良淑德,品行端正,身份尊贵,的确是皇后的最佳人选。” “纾儿,你这话是真心的吗?”独孤彻握着她的一束头发把玩。 “自然是肺腑之言。”夏侯纾说,“我进宫这么久,唯独见佟姐姐仁慈心细,气质脱俗,识大体,且处事公正。这不正是册立皇后的标准吗?” “难道纾儿就不曾想过与朕垂手治理天下吗?” “当皇后有什么好处?你后宫的那些女人可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才不要陪你吃苦受罪呢。”夏侯纾没心没肺地说,“人家都说懒人有懒福,我啊,还是当好我的贤妃,等哪天你累了,我还能给你解解闷。这样不好吗?” “很好。”独孤彻点头道,“纾儿,朕没想到你这么识大体,倒是朕小心眼了。” 夏侯纾就坡下驴,立马做出一副委屈的样子说:“可不是,你这囊括天下胸襟,却是容不下一个小小的我。” 第289章 妖孽作祟 次日,夏侯纾在御花园里走动,隐约听到假山后有人在说话,便停下脚步来。心里暗暗感慨自己的运气真背,上次是无意间听到了姚太后和姚贵妃在听云亭说话,这回又遇到这样尴尬的事,真是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只听聂昭容说:“飞鸾殿的那位,最近可是得了脸了,前些日子陛下政务繁忙,都没怎么到后宫来,偶尔来一回,不是去看福乐公主,就是去她那里。她倒好,不但不知道体谅大家,还蹬鼻子上脸了,甚至不顾宫规,厚着脸皮去御书房把陛下给接走了。这都是什么事?” “那又如何?”吕美人的语气甚至不屑,甚至还有几分鄙夷,故意说,“有本事你也去御书房把陛下接到你宫中去。” “你我本该同气连枝,你怎么能这么说?”聂昭容不悦道,“我确实是没这个本事,可是你也未必有这本事啊。我听说陛下这几个月除了去看大皇子,也没有在栖霞殿留宿过?” “你……”吕美人被堵得无话可说,只好怒骂道,“是你来找我结盟的,不是我要求着你要结盟,可你哪次不是拿我当枪使?我再不济,也还有大皇子。你呢?都进宫多少年了,依旧无所出,如今不过是暂时打理后宫而已,就拿着鸡毛当令箭,还真当自己是正宫皇后了?” 一提到无所出,聂昭容就恨得牙痒痒,立马反驳道:“姚家的案子陛下已经查清了,难道你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姚成威那个杀千刀下药害我们,谋害皇嗣,这难道也怪得到我头上?” 吕美人睥了聂昭容一眼,不依不饶道:“以前聂姐姐跟在贵妃娘娘身边,鞍前马后的,好不风光,生怕我们得了贵妃娘娘的青睐,日子过得欢愉些,我还真当聂姐姐与贵妃娘娘姐妹情深呢,没想到姚家连聂姐姐也防着。” 再次被戳到痛处的聂昭容怒不可遏,可是想到自己对着姚贵妃点头哈腰,言听计从了这么多年,除了得了一个耗资历混来的昭容身份,没捞到多少好处,最后却落得这么个结果,心里也不舒服。偏偏吕美人说得句句属实,她无从反驳。 吕美人暂时占了上风,继续趾高气扬地说:“如今宫里就我钰儿这么一个皇子,大家都盯着呢,说什么的都有,甚至巴不得我皇儿出点什么事,仿佛这样就能占到什么便宜似的。我姑且忍着,他日我皇儿若是当了太子,我定让你们这些乱嚼舌根子的贱人好看!” “哟,吕美人这会儿脾气可大了,这大皇子还没当上太子呢,若是真当上太子了,美人还指不定有多威风呢!”聂昭容阴阳怪气地说,“更何况,能不能当上太子还不一定呢。” “你说什么呢?”吕美人大怒,“姚槿秋那个贱人会生出什么还不知道呢,你就迫不及待地又要当墙头草了?” 聂昭容像是终于找到了制胜法宝一样,立马挑拨道:“瞧妹妹这话说得,我不过是想提醒妹妹别得意得太早。妹妹方才也说了,姚贵妃肚子里的是男是女还不知道,可万一是个皇子呢?届时妹妹想让大皇子当太子,就没那么容易了。” “你说得倒也不错。”吕美人突然醒悟,思考着聂昭容的话。 “妹妹明白就好。”聂昭容笑了笑,继续劝说道,“你应该也察觉到了,这段时间你说服了这么多大臣替你说话,帮你与大皇子力争皇后之位与储君之位,结果陛下都找了各种理由给推了下来,这不是正好证明陛下无意将太子之位传给大皇子吗?”见吕美人有些迟疑,聂昭容便变本加厉道,“不过仔细想想陛下的话也并非不在理。” “够了!”吕美人最痛恨别人揭她的短处,怒斥道,“你说够了没有啊,给你点颜色你还就给我开染坊了!” “妹妹说的是。”聂昭容也了解她的脾气,为了自己的结盟暂时忍让一步,但心里到底不甘心,索性又添了句,“他日妹妹荣登皇后之位,可别忘了我才是。” 夏侯纾实在听不下去了,刚想走出来就看到了佟淑妃。最近她一直是朝堂上的焦点,越发的光彩照人。 佟淑妃款款而来,在吕美人与聂昭容旁边停住,方道:“两位妹妹在聊些什么呢,这么热闹。” “淑妃这都还没有当上皇后呢,就开始过问后宫中姐妹的私事了?”聂昭容故意煽风点火。 佟淑妃也不恼,仍旧笑盈盈地说:“妹妹这可错怪我了,我只不过是看见两位妹妹正聊得开心,便过来随口问问,妹妹也不必较真。” “嫔妾可不敢。”聂昭容一脸不屑。 夏侯纾觉得在家继续下去,肯定会说出更多难听的话来,到时候就真受不了长了。俗话说,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若是佟淑妃不知道她在偷听还好,如今都打过照面了,她若再继续躲着,就显得有点胆小怕事了。 “佟姐姐原来在这儿呀,我可是找了你好久呢。”夏侯纾喊完立刻从假山后走了出来,假装这才看见吕美人与聂昭容的样子,故作惊讶道,“两位姐姐也在呢!” “我们这样的闲人自然是只能在这儿了,哪比得上贤妃妹妹,妹妹可是陛下眼前的大红人呢!”吕美人不冷不热地说。 夏侯氏微笑着走近了些,方说:“姐姐们忙着要当皇后,哪会是闲人?若说是闲人,也只能使我们这种既无皇嗣可以依靠,又无心劳累之人。” 吕美人冷笑,聂昭容也自动闭口。 佟淑妃却笑了,打圆场道:“都是自家姐妹,何必为了一点小事伤了和气。” “佟姐姐果然是目光高远,连皇后之位落在姐姐眼里也是小事。”吕美人浅笑道。 佟淑妃也不答话,只是静静的笑着,让人猜不透她是在肯定她们的话,还是别有深意,反倒教吕美人与聂昭容更是气愤。 夏侯纾无意与她们争辩,便拉着佟淑妃走开了。 眼见已经离吕美人她们很远了,夏侯纾也就不再故作亲密,放开她的胳膊,自个儿走在前面。 “妹妹有话对我说吗?”佟淑妃问。 夏侯纾停下来,转身说:“佟姐姐,我想想你打听个人,不知道姐姐可否告知一二?” “妹妹请说。”佟淑妃永远笑容和煦。 “姐姐可知道侍卫副统领雷起乾?”夏侯纾说完仔细地观察她的一举一动,只见她果然有几分惊慌,便又说,“我曾去天牢见过他,他说他是为了一个女人才加害于我。” 佟淑妃很快就恢复了从容镇定,好奇地问道:“那他有说是为了谁吗?” “姐姐你说呢?”夏侯纾故意问。 “我怎么会知道?”佟淑妃笑语嫣然。 “雷副统领为了佟姐姐甘愿以身试法,姐姐为何不知道?”夏侯纾有意戳破这层窗户纸,“只怕姐姐知道的比我知道的更多。” 佟淑妃也敛起了笑容,郑重道:“夏侯妹妹,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佟姐姐,明人不说暗话,你也不必躲闪。你放心,这些我不会告诉第三个人。”夏侯纾说,“只是请佟姐姐要记住,曾经有一个人愿意为了你付出性命。日后姐姐做事可得网开一面。” 佟淑妃的脸色一下子变得苍白可怖,夏侯纾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说了句“你好自为之”便离开了。 有些事,有些人,不必说得那么直白,点到为止即可。 朝堂上关于立储的争议刚刚有所平静,栖岚殿却传出了大皇子身染重病的消息,真是让人措手不及。吕美人不知道是在哪里听信了谣言,急得方寸大乱,一面抱怨老天不长眼,一面请求独孤彻请术士进宫作法。 独孤彻为了安抚人心,只得先同意,一边派人请术士进宫作法,一边发皇榜召集精通医术的大夫进宫。 老实说,大皇子这病来得真不是时候,也很蹊跷。夏侯纾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为了避嫌,也只好闷在心里。 这个时候,任何猜测都将会引起骚乱。 术士进宫那天,刚进入内廷就大呼宫里有妖孽作祟,以致大皇子疾病缠身。夏侯纾听了只觉得好笑,这世界上哪有什么妖魔鬼怪,要有,那也是人在作怪。江湖术士之言,确实不可信。 奈何夏侯纾不信,其他人却是深信不疑。吕美人更是大为吃惊,征得独孤彻同意后,硬是将后宫中的妃嫔全都叫去让那位大师一一施法,看看究竟是谁要害她儿子。一时间,宫中人人自危。 祭坛设在临水亭,无人敢推辞不去。 夏侯纾带着人赶到的时候,其他嫔妃都已经差不多都到了。她找到自己的位置坐了下来,看着那位拿着把桃木剑,又唱又跳的山羊胡子术士,她心里暗暗鄙夷。不过是为了区区几百两银子,山羊胡子是铆足了劲,烧香、念咒、施法样样精彩,唯恐别人说他表演不佳。 再看一众嫔妃,有的淡定自若,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有的心存焦虑,大概是怕山羊胡子乱说话;还有的一脸惊喜,完全把这当做一场表演。 夏侯纾百无聊奈地转过头,看了看坐在中间的独孤彻。他神色疑虑,默不作声。而坐在他旁边的吕美人则焦虑地看着摇篮里罩着防风纱帐的大皇子,时不时又看两眼正在作法的山羊胡子。 突然,山羊胡子哈了一口气,四周准备好的纸钱和符全被点燃,火苗瞬间扩散开来,吓得众嫔妃一边惨叫,一边往四周散开。 夏侯纾也有片刻的惊慌,但也知道这不过是装神弄鬼的把戏,所以慢慢的心情就缓和下来。再反观独孤彻,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颤动,好像已经习以为常。或者说身为帝王,他本就该保持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黄河决于顶而面不惊的态度。 夏侯纾在心里偷笑,一转头,却见一把桃木剑从自己头上直直的劈下来。她顿时瞪大了眼睛,看到桃木剑在离自己只有一寸远的地方停住。 山羊胡子怒视着她,大喝一声:“妖孽,还不现出原形!” 第290章 身份尊贵 四周一片安静,几乎连每个人的呼吸都能听见。夏侯纾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所有人都注视着自己,仿佛她真的就是术士口中的“妖孽”。虽然类似的情况她在娘胎里就已经经历过,但是今天这一出,她还真是措手不及。 夏侯纾冷冷地看着山羊胡子,只见他神秘一笑,又顺势挥舞了几下桃木剑,扔出几张符纸,吹了一口气,符纸在她面前悉数燃尽,只留下一团灰黑灰黑的絮状物。山羊胡子再一挥舞,将所有没有落地的符纸抛进了祭坛上装着不明液体的罐子里,然后迅速地盖上了罐子。 “方才多有得罪!”山羊胡子朝夏侯纾拜了拜。 夏侯纾依旧冷冷的看着他,还未发问,吕美人就先开口了,问道:“大师,出了什么事?那妖孽可是附在了贤妃娘娘身上?” “非也。”山羊胡子朝她拜了拜,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又道,“那妖孽本是附在大皇子身上,方才被贫道驱逐,眼见这位娘娘身份尊贵,就想寻求庇佑,不过此时那妖孽已经被贫道收服,娘娘大可放心!” “你是说大皇子的病马上就能好了?”吕美人欣喜道。 山羊胡子摇头叹道:“方才贫道为了收服它已经耗费了七层法力,可见那妖孽凶猛无比,大皇子的病,只怕一时半会儿无法根治,还得再调养些时日才行。” 吕美人一听,潸然欲泣,突然又转头怒视着夏侯纾,疑惑道:“这里身份尊贵的人也不只是贤妃娘娘,那妖孽为何要寻求她的庇佑?” “陛下乃九龙天子,集浩然正气于一身,那妖孽自然是不敢靠近。”山羊胡子不慌不忙地说,然后看了一眼夏侯纾,继续说,“再者,六宫无主,贤妃至高,那妖孽自然是寻求位高之主的庇佑。” “一派胡言!”吕美人怒道,“贵妃与贤妃平起平坐,何来贤妃至高?” 山羊胡子往姚贵妃的方向看了看,捋了捋胡子,说:“贵妃娘娘身怀龙子,那妖孽自然也是不敢靠近的,这才找上了贤妃娘娘。” 姚贵妃听了此话,脸上的神情看不出喜怒哀乐,反倒吕美人更为恼怒,不忿道:“为何她的儿子就浩然正气,我的儿子就要受那妖孽的纠缠!” 山羊胡子语结,正欲解释,独孤彻却不耐烦挥挥手,道:“既然已经收服了妖孽,此事就不必再提了。” “陛下——”吕美人心有不甘,但见独孤彻态度不容置疑,也就不好再纠缠下去,只是狠狠地瞥了夏侯纾几眼。 其他的嫔妃大多心有戚戚焉,低声说着些风凉话。 夏侯纾紧紧地握着拳头,不顾独孤彻向我投来的异样的眼光,愤然离席。这根本就是一个陷阱,别人早就设好了,就等着她掉下去,然后当众被她们侮辱。在这种时候,她不知道胸怀大度的人会怎么做,但她是无论如何也呆不下去了。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是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顺手就砸了几个花瓶。 雨湖默默地看着她,然后示意两个小宫女赶快清理。 夏侯纾坐在榻上,气得咬牙切齿,握紧的拳头,指甲深深地掐进肉里。 雨湖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安慰说:“娘娘,你别只顾着生气了,别人就等着看你气坏了身体呢。” “你说得对!”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放松了拳头,“我不能中她们的计!” “喝口茶,降降火。”雨湖接过碧桃端上来的茶,转手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茶杯,抬头看她,问道:“雨湖,你说,这件事究竟是谁在背后指使呢?” 雨湖摇摇头说:“虽然我们现在还看不出是谁,但是她总会露出狐狸尾巴的,娘娘,我们需要静心等待时机,然后把她的真面目公众于世。” “你说得轻巧。”夏侯纾喝了口茶,“宫里的女人,说笨也笨,说精明也精明,我们真的是防不胜防。” “娘娘,那你就更应该冷静啊。”雨湖语重心长的说。 夏侯纾想了想,重重的点了点头。 晚些时候,独孤彻特意来飞鸾殿探望,此时夏侯纾已经真正的冷静下来了,正坐在庭院里弹琴。独孤彻先是远远的看着她,然后走近,在我旁边坐下,并没有打扰她。 夏侯纾用的是夏侯翊送的空谷遗音,整个宫里,大概只有她知道那琴弦之下藏着三根锋利无比的钢针,只要她轻轻触发机关,就能瞬间要人命。 弹完一首曲子,夏侯纾也不理会独孤彻,只是看着香炉里袅袅的熏烟沉默不言。而独孤彻也静静地看着她,两人就这样彼此静默着。 虽然请术士作了法,大皇子的病却依旧没有好转,吕美人又派人去请山羊胡子来看。山羊胡子看后直说大皇子是因为妖孽缠身过久,需要身份尊贵的女人替他做洗礼,也就是用他所谓的“圣水”替大皇子洗澡。 本来这件事夏侯纾已经是不沾半点干系了的,可是因为“身份尊贵”,她又被卷入其中。 夏侯纾早就因为山羊胡子的事闭门不见客,偏偏吕美人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在殿外跪了一天,哭着喊着求夏侯纾务必要救她儿子一命。 在独孤彻的众多嫔妃中,分位高的也就夏侯纾与姚贵妃,可是姚贵妃如今有孕在身,金贵得很,自然要讳疾讳凶。剩下她这个贤妃也就首当其冲,必须得担任这个任务。 喜欢的已经让雨湖多次去劝吕美人回去,可是她怎么也不肯离开,一边哭一边做自我反省,让夏侯纾原谅她过去的种种,说什么只要她肯救大皇子,日后自己当牛做马报答她。 同样的话夏侯纾也听过,她更明白的是,在这皇宫里,女人之间是没人信任可言的。不过她更没有想到的是,独孤彻居然也来游说她,让她看在吕美人救子心切的份上不计前嫌。 “你以为我不帮忙,只是因为我在赌气吗?”夏侯纾不可思议的看着他,“是,我确实小心眼,我打心底就不想帮她,因为这事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你为什么不想想我的处境?那日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被她羞辱,也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吞,她当时怎么就没有想过会有今天?” “纾儿,钰儿是我唯一的儿子。”独孤彻疲惫而痛苦地说。 夏侯纾突然就觉得手脚一片冰冷。 是啊,那是他唯一的儿子,唯一的。 夏侯纾按照山羊胡子的要求净身沐浴,然后换上素白的衣裳,顶着“身份尊贵”这个头衔去给大皇子做洗礼。洗浴池设在栖岚殿的偏殿里,里面香气弥漫,她抱着大皇子一步一步走近浴池,雨湖小心翼翼的跟在后面。 殿内没有其他宫人,雨湖是被指定进来帮忙的。 夏侯纾将大皇子放在浴池旁边,然后试了试水温,按照山羊胡子的吩咐,用金汤瓢一瓢一瓢的舀水替大皇子沐浴。 大皇子还不到两岁,原本红扑扑肉嘟嘟的小脸因为病得太久而有些苍白,大概是因为热水淋在身上很舒服,他居然咧开嘴对夏侯纾笑,小手不停地要来抓她的手。不管大人之间有多少间隙,孩子终究是无辜的,想到这里,夏侯纾也就暂时放下了心里的不愉快,一边给他洗澡,一边逗他玩。 雨湖看着夏侯纾的样子,笑着说:“娘娘,你要是那么喜欢孩子,自己也生一个呗,反正你也是圣眷正浓啊。” “少胡说!”夏侯纾唾了他一口,继续对着大皇子唱儿歌。 小孩子没有多余的心思,随着她的歌声咯咯直笑。 洗礼结束,又把大皇子送回育婴室后,夏侯纾经不住吕美人的千恩万谢,就借口自己累了先回宫休息。一路上想着大皇子可爱的样子,她突然就觉得其实小孩子也没有那么可恶。 夏侯纾刚走到飞鸾殿门口,就有一个小内侍急急忙忙的追了上来,一边擦着额头上密布的汗珠,一边喘着气说:“贤妃娘娘,你去栖岚殿看看,大皇子……大皇子他好像不太好……” “什,什么意思?”夏侯纾有些反应不过来,“大皇子怎么了?” “娘娘,您还是去看看!”小内侍说。 夏侯纾的心里顿时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也不顾小内侍的欲言又止,抢先一步往回走。 夏侯纾到达栖岚殿时殿内已经哭成一片,不光是吕美人、姚贵妃,甚至独孤彻也在。宫人们都围着摇篮大哭,吕美人更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夏侯纾看着一言不发的独孤彻,迈着沉重的脚步走到摇篮前面,里面一岁多大的男婴早已没了呼吸,天真而苍白的脸弥漫着死亡的气息,她一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惊慌失措的后退了好几步。 怎么会这样呢?就在不久前,她还抱着他。他软乎乎的,肉嘟嘟的,还会对她笑,听他唱歌。为何一转眼就没有呼吸了呢? 吕美人显然也想不明白,她听到声音,抬头看向夏侯纾,恨不得冲过来将她撕碎,好在旁边的几个宫人眼疾手快,立马将她拉住了。她挣扎了几下无果,只得用的几乎是嗜血的目光看向夏侯纾,歇斯底里道:“夏侯纾,你对我有什么不满你冲我来啊!为何要加害我的皇儿?我可怜的的孩子!陛下,我们的孩子死的好冤哪!你可要为他做主啊!” 现场早已一片混乱,独孤彻纾的目光也变得阴冷起来。 夏侯纾接连后退了几步之后,看着独孤彻诚恳而慌乱的解释道:“不是我!不是我!” 第291章 凶手 “夏侯纾,你好狠的心!大皇子不过是个孩子,连话都还不会说,你居然下此毒手!”姚贵妃一边护着自己的肚子,一边痛心疾首地指责着,像是在指责一个十恶不赦的罪人。她的红唇那么艳丽,吐出的每一句话都那么恶毒! 夏侯纾的大脑一片混乱,一会儿是大皇子肉嘟嘟的笑脸,一会儿是周围的众人的围攻和指责,好像她真是那个害死大皇子的凶手一样。明明她把大皇子送回栖霞殿时还会笑,怎么转眼就就发生这样的事?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最蹊跷的是,从大皇子生病到现在,再加上术士作法……处处都透着一股子诡异。明明她跟大皇子毫无关系,结果却偏偏挑中她来进行洗礼。还有吕美人和聂昭容的结盟……吕美人已经有了皇子可以依傍,为何要同意跟聂昭容结盟?就算她忌惮姚贵妃的肚子,总不至于恨她恨到要用自己亲生的儿子的性命来作赌? 聂昭容原本就是姚贵妃的狗腿子,所以聂昭容跟吕美人之间的结盟未必就是真的。 夏侯纾似乎想明白了什么,疯了似的扑向姚贵妃,大声指控道:“是你!一定是你!姚槿秋,是你在陷害我!” 独孤彻一直留意着夏侯纾的神色变化,见状连忙将她拉住,以免她当众伤到姚贵妃的肚子。他刚刚失去了他唯一的儿子,就算姚贵妃的肚子里未必就是一个皇子,在结果出来之前,都不能再出意外了。 姚贵妃抚着肚子退了几步,一副大受惊吓的样子。然后她眉心紧皱,满脸委屈的说:“夏侯贤妃,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我本是代罪之身,陛下恩许我孕育龙胎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怎敢再造次?何况,我也是个快做母亲的人,我怎么会为了陷害你而忍心加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你在说谎!”夏侯纾大叫,努力挣脱独孤彻的束缚。心想他为什么也那样看着她?他也相信是她杀了他的儿子吗?不!他为什么不相信她? 夏侯纾疯了似的推开他。他的脸很扭曲,眼睛里全是他有多痛。可是那关她什么事!她除了听从他们的安排,勉为其难的给大皇子洗了个澡,什么也没有做! “纾儿……”独孤彻终于叫了她的名字。 可是夏侯纾的心却在那一刻破碎、崩溃。她拽着他的衣襟,一遍一遍的说:“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独孤彻的脸上没有反应。 夏侯纾突然意识到,他应该是相信了。 他相信她是凶手! 他居然相信了! 夏侯纾的手顺着他的衣襟一寸寸滑落下来,所有的爱情,原来都是假象,在亲情与子嗣面前,不堪一击。所有的信任,原来都只在一刹那间,不得永存。很好,她也算是想明白了。 随后夏侯纾被关进天牢,独孤彻下令不准任何人探监。 夏侯纾都不用想,都可以猜到此刻朝堂上早已展开了激烈的批斗。后来她才知道,事实远比她想象的还糟糕。 贤妃夏侯氏,涉嫌谋害皇子,其亲眷收监。 夏侯氏从来没预想过因为自己的存在会给越国公府带来那么大的伤害,也无法想象一生戎马、功勋卓着的父亲在战场上被押送回京的场景,更无法想象端庄美丽的母亲和全府上下几百人被押出大将军府的凄凉,以及夏侯翊,他在赶往涂川的途中被抓回。 只是一时的疏忽,她将所有人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 大理寺的侍丞已经来提审过多次,除了那句“不是我”,夏侯纾什么也不会说,因为她不知道除了这句话,还有什么是真相。 在天牢里的这些日子,夏侯纾已经越来越平静,甚至开始嘲笑事发当时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奔溃,授人于把柄。 所有人都对她的平静感到讶异。或许在他们的眼里,她应该是惊恐不安、惶惶不可终日,最好是受不了这个打击,直接疯了。可是她已经不会了。她没有做过的事,为什么要忐忑不安? 他们给她用刑,夹手指、泼冷水、插银针,用了所有他们敢公然使用的刑罚,都没有从她口中得到半句他们想要的线索。最终他们绝望了,只能重复着无聊而无望的审问。 独孤彻来接她的那日,夏侯纾已是气若游丝,意识却还算清醒。他抱起因长久没有洗澡而浑身散发出恶臭的夏侯纾,没有皱一丝眉头。他说:“对不起,纾儿,朕来晚了。一切都结束了,没事了。” 夏侯纾以为一切真的都真相大白了,才安心的睡过去。可是渐渐地,她发现原来是自己理解错了。他说的结束和她想到的结束,原本就不是一个意思。雨湖迟迟没有出现,她便猜到了什么。她问了所有的宫人,一个个都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夏侯纾突然恐惧起来,一颗心一下子没有了着落。被关进天牢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恐惧。 在夏侯纾的苦苦哀求下,独孤彻终于告诉了她所谓的“真相”。 夏侯纾被关进天牢的第十天,因为她迟迟不肯认罪,朝堂上已经闹得沸反盈天,民间也是一派讨伐声。独孤彻举步艰难。 就在这时候,有人认罪了。不是别人,正是雨湖。 雨湖声称她才是杀害大皇子的凶手,原因是吕美人曾经恶意羞辱她,她心生怨恨,才下此毒手。而她不愿牵连他人,惟愿一人承担罪责。 众人嗟叹,闹了近半月轰动朝野的大皇子谋杀案原来是一个卑微的婢女所为。 原来竟是这样的!原来这才是“真相”! 夏侯纾扶住椅子,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摔下去。只有她知道,雨湖是为了救她,为了救整个越国公府。 可是,即便独孤彻也知道,他还是成全了她。 想着想着,泪水大粒大粒的夺眶而出。 雨湖被带上大殿审问那日,整个京城,或者说整个天下都轰动了。 文武百官分列站在大殿两旁,文辞飞扬,声声铿锵。一时间,文官变成了勇猛的武将,武将变成了嗜血的屠夫。所有人都恨不得将殿中跪着的纤弱女子就地正法,碎尸万段!就连身怀龙嗣的姚贵妃都耐不住寂寞,挺着大肚子前来看看自己的胜利果实。当然,她还有不甘,她的目标是夏侯纾,一个雨湖怎能解她心头之恨呢? 雨湖的供词字字完美,毫无疑点。所有人都兴奋着,祈祷着,盼望着赶紧结案。唯独龙椅上的男人沉默不言,似在思考着什么。 姚贵妃早已等得不耐烦了,在这个节骨眼上,她必须再赌一次。但是,她还没来得及下注,雨湖就已经看出了她的计谋。 雨湖奋力挣脱了侍卫的束缚,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一头撞向挺着大肚子的姚贵妃。 所有人都傻了眼,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他们将眼睁睁地看着下一庄惨案的发生,却无能为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向敏捷的褚黎安反映了过来,手起刀落间,一抔鲜红的液体喷在他的脸上,也喷在姚贵妃涂着厚厚的胭脂的脸上。 姚贵妃的惨叫声惊醒了所有人。当众人再看时,只见满身鲜血的雨湖顺着褚黎安手中沾染了红色液体的利剑缓缓地滑落在地上。 她死了,眼睛却还是盯着一脸惊恐的姚贵妃。 姚贵妃看着雨湖凄厉的眼神,惊吓的再次尖叫起来。 独孤彻也没料到会是这样,快步从龙椅上走下来,一面叫人将姚贵妃带下去压惊,一面盯着地上气息渐弱的雨湖,眼睛里写满了惊异与敬佩,当然,还有感激。 一场谋杀案就此落下帷幕,叫嚣声也渐渐停止下来,仿佛非得处死一个人才能恢复平静。之于真相究竟是什么,没有人会在意。 从此世上再没有雨湖,那个花一样默默盛开着的女子,从此只活在所有挂念她的人的心中。 雨湖,如果我能预料到,你与我进宫只是为了用生命来护我周全,我宁愿自己万劫不复,也不要你踏入这里半步。 夏侯纾对着天空默默地说。 吕美人痛失爱子,整日疯疯癫癫、不人不鬼,日日都有太医和术士进出栖霞殿,但最后都束手无策。 姚贵妃受了惊吓,躲在自己宫中不敢出门,时不时叫人去传太医。 褚黎安则因当众斩杀罪人被降了职,成了副统领。 最后,他们才想起夏侯纾这个被关在天牢里的受害者。 于是夏侯纾被无罪释放。但介于她管教无方才酿成惨案,她被降级为妃,仍居飞鸾殿主位。 而越国公府的众人也终于免于羁押。钟玉卿领着周缪音以及郭夫人母子回到了越国公府;夏侯渊官复原职,继续北上御敌;夏侯翊的行踪已经暴露,不得不先回京看望母亲和妻子。 夏侯纾忍了又忍,最终还是在独孤彻再来的时候爆发了。 “你明明可以救他的,可是你竟然同意让她代替我去死!你也知道凶手是谁,可是你却让她在朝堂之上耀武扬威,看着雨湖去死!”夏侯纾看着独孤彻,心痛得无以复加,“你明明什么都知道,可是你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你不是陛下吗?你不是九五之尊吗?你不是掌控着苍生的性命吗?可是你却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将雨湖杀死!” “纾儿,朕也有苦衷的。”独孤彻第一次说出这么无奈的话。然后扶住颤抖着的夏侯纾,试图让她理智一点。 可是夏侯纾无法理智,她凭什么要理智?她理智给谁看?就是因为她一直劝自己理智,所以才害得身边的人和亲人接连受苦,甚至失去了生命! 夏侯纾用尽全身的力气将他推开,疯了似的冲着他笑,浑身都在发抖,摇摇晃晃的,像一只翩翩欲坠的蝴蝶。 “这一切结束了吗?”夏侯纾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不,这一切才刚刚开始呢!” 第292章 难怪待我不和善 雨湖的尸首据说是被扔到乱葬岗,夏侯纾碍于各种压力不便出面,连给她收尸都做不到,只能看着她留下来的遗物哭得撕心裂肺。 哭过了,痛过了,她的心里便只剩仇恨。 夏侯纾一遍一遍地告诫自己,她要报仇!替重伤的云溪和死去的雨湖报仇,也为自己报仇,还为那个无辜丧命的大皇子报仇! 那些充斥着血腥与痛苦的日子,夏侯纾行尸走肉般竟也挺了过来,只是她与独孤彻陷入了冷战。 尽管如此,独孤彻还是坚持每日都来飞鸾殿坐一会儿,跟她说说新听来的趣事。而夏侯纾始终保持着缄默,任他自说自话,她连个表情都没有。独孤彻拿她没有办法,只能看着她叹气,然后默然离开。那背影看上去十分落寞,好像比夏侯纾还要难过。 梅影最终还是看不下去了,于是向夏侯纾宣泄她的不满。 自云溪重伤,雨湖没了之后,独孤彻便以夏侯纾身边需要个得力的人照顾为由,让福乐公主忍痛割爱,暂时将梅影调到飞鸾殿来。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因为梅影会武功,比起手无缚鸡之力的碧桃和乌梅,更能及时制止夏侯纾的一些过激行为。 “娘娘,雨湖姑娘没了,你便只沉浸在自己的悲痛之中。难道陛下失去了儿子,就不痛心吗?”梅影说得铿锵有力、义愤填膺,甚至还有几分痛心疾首,“可怜陛下为了顾全大局着想,即便心中悲痛万分,也不得不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吞,还得日日牵挂着娘娘。哪知你却视而不见,丝毫不念旧情。奴婢跟了陛下这么多年,何曾见过陛下如此失魂落魄过?” 夏侯纾抬头看着愤愤不平的梅影,不禁觉得好笑,她在干什么?冒死劝谏吗?她以为她是谁? “梅影,你跟了陛下很多年了?”夏侯纾问道。 梅影愣了愣,不知道她为何突然问起这个,只好如实回答道:“奴婢六岁就认识陛下了,是陛下收留了我,才有了今天的这一番造化。” 夏侯纾静静地看着她,默默思忖着她的话。 梅影今年得有二十五岁了,这样算起来,他们起码得认识十七八年了!朝夕相处,青梅竹马也不过如此! “原来还有这层渊源呢。”夏侯纾轻轻呢喃着,想起了梅影每次看独孤彻的眼神,以及独孤彻把她调到飞鸾殿的目的。随后她的声音骤然变冷,又道:“既然你喜欢陛下,陛下如此看重你,你为何不嫁他为妃?” “娘娘,你……”梅影惊讶地看着夏侯纾,好像是自己隐藏多年的秘密突然被不该知道的人发现了,一时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很惊讶吗?”夏侯纾轻轻一笑,语气也恢复到最平静的状态,“你以为我跟他们一样傻,什么都不知道吗?” 梅影不是个怯懦的人,既然被当面拆穿了,她也不急着解释,而是满脸戒备地问:“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夏侯纾一边重复着她的疑问,一边逼近她,一点一点揭开他们之间欲盖弥彰的亲密与信任,“其实你也不是没有想过交给陛下?以你的能力,还有你们相识多年的情义和默契,就算是做他的皇后,那也是绰绰有余的。可是你没有这样做,因为你清楚,一旦成了他的嫔妃,你就无可避免的卷入这场永无休止的战争!你不愿堕落成一个庸俗善妒的女人,更不想让他知道你也会争风吃醋,变得面目可憎。所以你犹豫了,退缩了,甘愿收起自己的感情,静静地站在他的身后,照顾他的女儿,甚至照顾他的女人,永远陪伴在他左右,是不是?” “是!”梅影被夏侯纾逼到墙角时,忍不住大声地回答道。 没想到她还挺诚实,夏侯纾忍不住冷笑一声。 梅影缓了一口气,很快就恢复了平静,又道:“陛下说的没错,你果然聪明。可是在奴婢眼里,你也不是很聪明。” 夏侯纾看着她,很好奇她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评断。 梅影也不甘示弱,目光凌厉地直视着夏侯纾,继续说,“自萧皇后薨逝后,奴婢从未见过陛下对哪位主子上心过。唯独对你,陛下视若珍宝,处处纵容,完全没了原则和底线。我不管你对陛下的情义是真是假,既然你打定了主意要利用陛下的感情,还请你珍惜这份与众不同,不要践踏了陛下的真心。至于奴婢,只要能看到陛下高兴,便别无他求。” 多么伟大无私啊!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对不对? 夏侯纾不禁苦笑,梅影不愧是独孤彻重视之人,可她当她是圣母吗?那她呢?只知道利用他人感情的恶毒女人吗? 夏侯纾重新审视这个情绪稳定且优秀得无可挑剔的女子。她何德何能,竟让这样的女子为她端茶倒水? 是她太无知了,还是她的爱太自私了?可是爱情原本就是自私的,她只知道,她从来不曾嫉妒过梅影,也不曾因此而伤害过任何人。 夏侯纾终究还是妥协了,于是趁着月色出了飞鸾殿,在悦仙台找到喝得酩酊大醉的独孤彻。 这夜月色很好,独孤彻连灯都没有点。 夏侯纾一手提着裙摆,一手提着灯笼,沿着悦仙台拾级而上。越往上走,酒香越浓,仿佛连夜色都要醉了。 尽管独孤彻已经醉了七八分,可常年的警惕还是让他很快就察觉到有人从下面上来了,一点一点向他靠近,不由得回头看了过去。 刹那间,夏侯纾看见了他眼里的疑惑与疲惫,然后慢慢幻化为惊喜。她突然就放下宫灯,走过去从后面紧紧抱住了他。 她还是爱他的,看到他如此悲伤与狼狈,她也会心痛,会难过。但比起这些,她更需要借用他手中的权势。 这晚之后,夏侯纾好像在一夜之间活了过来。她红妆彩佩,花枝妖娆的出现在所有以为她会就此一蹶不振的人面前。 是的,她要以红妆来祭奠雨湖的死。 雨湖死得轰轰烈烈,无私无畏,唯有红妆才能配得上她的牺牲! 碧台是嫔妃每月齐聚修行的场所。所谓修行,就是聆听位高贤德者的教训。以前总是姚太后和姚贵妃在这里训话,所以夏侯纾从来不屑于来此。今日盛装出现在这里,反倒令众人猜不透她的来意。 “贤妃今日怎么也来了?”聂昭容用手绢轻掩红唇,双眼含笑。随后她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又故作惊讶道:“瞧我这记性,如今贤妃已被降为妃位,处境不一样了,自然得来听淑妃娘娘教诲了。” “看来聂昭容很懂我呀!”夏侯纾故意道。见聂昭容露出了些许嫌弃,她没所谓的笑了笑,接着她朱唇轻启,毫不留情地说:“聂昭容如此谨记品阶身份,怎么忘了,我即便被降为妃位,也还是位居你之上啊!” 聂昭容被夏侯纾的话气得直咬牙,奈何事实如此,她也不好反驳,只好知难而退,默默扫了不远处的姚贵妃一眼,企图把接力棒交给她。 姚贵妃神色从容,并未给出任何反馈。 夏侯纾笑得灿烂,看来这两人之间的从属关系是藕断丝连,剪不断,理还乱,也不知道如今的吕美人看明白了几分,有没有联想起什么。这要是闹起来,只怕又是一出大戏。 这么精彩的戏份,她不仅要让它如期上演,还要帮忙助兴。 夏侯纾走到自己的位置坐下,然后看着佟淑妃说:“淑妃娘娘,今日妹妹贸然前来,不会扫了诸位姐姐的兴致?” “都是自家姐妹,妹妹不必客套。”佟淑妃神色端庄,语气温和,“碧台小聚代表着后宫祥和,我有幸主持,自是希望各宫嫔妃都能放下芥蒂,和和气气地交心畅谈。妹妹既有这份心,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这倒也是。”夏侯纾毫不客套,然后佯装作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精致的白玉茶杯,忽然说,“我往日从不来此相聚,难怪众位姐姐待我不和善,想来也是我的错。” 佟淑妃眉头微蹙,没料到夏侯纾会这么不识趣,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拆她的台。纵使她再有修养,此刻内心也窝了一团火。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情绪,看着夏侯纾说:“妹妹多虑了。” “是吗?”夏侯纾根本不领她的情,继续肆无忌惮地打量着众妃嫔,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副事不关己的抚摸着孕肚的姚贵妃身上,故意说,“各位姐姐若真待我和善,为何当日大皇子出事,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我说话?反倒是火上浇油、落井下石者居多,巴不得我死无葬身之地。难不成各位姐姐刚才说的话都是假的吗?” 众人缄口不言,这种事情,即便她们真是这么想的,谁又敢承认呢? 聂昭容不由得又看向了姚贵妃。 姚贵妃不想被挡枪杆子,看了看左右,忙抚着刘嬷嬷的手站起来,解释说:“我忽然觉得身子不适,就先回去了,众妹妹且聊。” 说完她便要离开。 夏侯纾又岂会让她如意,故意说:“贵妃娘娘怎么这么着急?” 佟淑妃见状,忙对夏侯纾说:“姚姐姐身怀龙种,夏侯妹妹注意别犯了口忌,以免冲撞了龙胎。” “真是不好意思,我居然把这个给忘了。”夏侯纾故作自责,然后话锋一转,又道,“不过我倒是听说母子连心。你们说如果这做母亲的心术不正,会不会影响到腹中的胎儿呀?” 众嫔妃瞬间变了脸色,纷纷低头装作没听见。 夏侯纾不由得笑出声来,看来大家都不敢接招呀,这可就不好玩了。 姚贵妃却忍不住了,停住了脚步,然后瞪着夏侯纾大骂道:“夏侯纾,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诅咒龙子!” 夏侯纾立马做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满腹委屈地说:“贵妃娘娘,你就算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诅咒龙胎啊!你不分青红皂白的就给我扣这么大的罪名,我可担当不起。我方才不过是随口说说,未料贵妃娘娘却对号入座。难不成娘娘果真心术不正?” “你……”姚贵妃气得浑身发抖,这才明白自己中了夏侯纾的圈套。她不顾刘嬷嬷的劝导阻拦,直接挺着肚子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到夏侯纾的面前,指着她大声吼道:“夏侯纾,你别太放肆了!我如今身怀有孕,懒得跟你计较。他日我皇儿落地,我就不相信还治不了你!” “贵妃娘娘息怒,气大伤身,可千万别影响到龙胎呀!”夏侯纾一副为她着想的样子。心里却在想,放狠话谁不会啊?姚家都败落成这个样子了,就算她命好,有幸诞下皇子,难道独孤彻还能毫无芥蒂的扶她做皇后?美梦做了七八年了,到现在还没醒呢?真是可悲! 姚贵妃气不过,可碍于自己身子不便不能真拿她怎么样,只好转身冲着在场的其他人发货:“我知道你们都在背后说我些什么。不过你们都给我听好了,谁要是敢害我皇儿,我就让他万劫不复!” 话音刚落,佟淑妃脸立马黑如锅,聂昭容默默的没说话,其他众嫔妃纷纷摆手表示自己没有这样的心思,并祝她平安诞下皇嗣。 姚贵妃如同打了胜仗,遂居高临下地睥睨着众人,一下子就让大家回想起了姚家败落前那个不可一世的姚贵妃。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果然还是没有变呢。 夏侯纾轻轻地合上茶杯的盖子,慢悠悠地说:“贵妃娘娘的龙胎可谓万众瞩目,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伤害到娘娘呢?且贵妃娘娘对这种事情颇有经验,自会小心提防。怕只怕贵妃娘娘忧思过虑,反而对胎儿不利。贵妃娘娘,你说是不是?” “哼!胡言乱语,不知所谓!”姚贵妃狠狠地瞪了夏侯纾一眼,懒得再跟她计较,然后转身扶住刘嬷嬷趾高气扬地离开了。 姚贵妃的这一番表现不过是失败者自欺欺人的把戏,正好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与担忧,又能唬得住谁呢? 夏侯纾轻笑着,这团火,她一会让它越烧越烈,直至毁灭! 第293章 好时机 转眼间又到了腊八节,京城里炊烟屡屡,随后便飘荡着一股腊八粥的香味儿。而宫中因姚太后和大皇子接连薨逝,依旧没有大肆庆祝,再加上天气寒冷,四处都悄声静气的,连一点喜庆的气氛都没有。 腊八节的次日便是夏侯纾十七岁的生辰,也是她在宫里过的第二个生辰,独孤彻和福乐公主一大早就派人送了礼物过来,可她连看都不想看。 碧桃和乌梅原本是想悄悄给夏侯纾庆贺一番的,却被梅影以国丧期间不宜喧哗为由阻止了。两个小宫女只好你看我我看你,最后不了了之。 夏侯纾根本就不在乎这个,年龄对她而言,就是一种随着时间逝去而逐渐增长的自然现象,不会因为增长了一岁,抵销掉她心中的爱恨情仇。 细想起来,她大概只有在泊云观的那几年期盼过自己赶紧过生辰,快些长大,才能早点离开那里。回京后,她就不在意这种形式了,只不过以前在越国公府总有人给她庆祝,她也乐于接受。而现在,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庆祝的,她只是看着雨湖留下的东西很难过,突然之间觉得很孤独。 午膳过后,一个小内侍突然进来禀报,说是越国公府的二公子进宫了,陛下特许他到飞鸾殿来探望,夏侯纾这才提起了精神,让传信的小内侍赶紧把人请进来。 自大皇子一案后,越国公府受到不少创伤。夏侯渊虽然官复原职,但是被减了俸禄,而且身处在边境,每天又要应对波谲云诡的战况,根本无暇顾及府中的情况;钟玉卿在狱中受了凉,再加上担心丈夫和女儿,忧思过滤,病情一日比一日重了,无罪释放后,竟一病不起;夏侯翎被吓着了,连续病了很久,夜里还经常说胡话,郭夫人不得不日夜守在他身边照顾着,眼睛都快哭干了,人也清减了不少;目前府中大小事务皆由嫁过来还没半年的周缪音操持着,若不是夏侯翊及时赶回京来,只怕连她也病倒了。 兄妹俩叙了一会儿旧,说到府中的事,夏侯纾便觉得头大如斗,然后揉了揉额头,对夏侯翊说:“如今宫里乱糟糟的,到处都是事,我也脱不了身。你回去跟母亲说我很好,让她放宽心,好生静养,等过段时间,我再寻个机会去探望她。还有三婶婶和翎儿那边,也劳烦你替我给他们道个歉,是我让他们受到了牵连。待会儿我再让沈太医也去瞧瞧,他的医术很好,应该能找到更合适的治疗法子。” “纾儿。”夏侯翊看着妹妹愣了一会儿,突然说,“你变了。” 夏侯纾心中一惊,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侯翊。他曾这样说过一次,被她装傻充愣给忽悠过去了。可是现在,他再一次说了这句话,无疑是在她满目苍夷的心里插了一把刀。 “人总会成长的。”夏侯纾言不由衷地说着,心里却越来越委屈,喃喃自语道,“发生了这么多事,难道我还能装作一无所知吗?” “纾儿,恶人自有恶报,总有一天会真相大白的,你不要这样勉强自己。”夏侯翊企图宽慰她,可是说到后面,他自己也有点怅然。 “真相?”夏侯纾像是被触发了某个机会一样的木偶,腾地站起来,望着夏侯翊冷声问,“二哥,你告诉我,什么是真相?总有一天又是多久?雨湖多好的姑娘,我原本还准备过完年放她出宫的,却无端替我枉死,连尸首都不得安葬。而真正的凶手至今依然逍遥法外!你让我怎么相信恶人会有恶报?怎么慰藉雨湖的在天之灵?二哥,我真的等不了那么久!我现在只要一闭眼,全都是雨湖惨死的场面。” 夏侯纾越说越激动,夏侯翊只好不避嫌地搂住她,一边安抚一边说:“纾儿,我理解你的心情,我们也同样如此。可你不能因为了仇恨就把自己也搭进去啊。万一你真的出了什么事,你让我们如何是好?” 夏侯纾也不顾礼节,紧紧地回抱了兄长,撕心裂肺地大哭,像是要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和压抑全都宣泄。 夏侯翊知道她心中的痛,便只能轻轻拍打着她的后背,任她发泄。 过了很久,夏侯纾哭累了,便擦了擦眼泪,郑重地对夏侯翊说:“二哥,请你相信我,这一次,我一定会为我自己和雨湖,以及咱们越国公府上下讨回公道!我会让害我的人得到应有的下场!” 夏侯翊怜悯而疼惜地看着夏侯纾,他突然间发现,从前那个心思单纯的妹妹已经消失了。而他除了不忍,更多的是气愤,气自己没有保护好家人,没有在妹妹困难的时候帮上忙。 “其实……”夏侯翊顿了顿,然后四下看了看,才凑到妹妹耳边低声说,“雨湖出事后,陛下私下派人给我送了信,让我在乱葬岗接应,把雨湖的尸身带走了。这件事原本是想瞒着你的,可是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实在不放心。” “你说的是真的?”夏侯纾心跳骤然加速。如果雨湖的尸身真的被夏侯翊收走了,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夏侯翊点了点头,继续小声说:“母亲感念雨湖的大义,已经收她为义女,所以将她葬入了夏侯氏的祖坟。” 尽管夏侯纾不信鬼神,可是听到这样的安排,她的眼泪一下子就糊住了眼睛,赶紧拉着夏侯翊说:“你替我谢谢母亲!” 看到她的情绪终于有所缓解,夏侯翊连忙又说:“纾儿,你在宫中不容易,切记万事不可急于一时。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我会想办法帮你,但你答应我,一定要保重自己。” 夏侯纾忙不迭地点头。 夏侯翊出宫后,次日就让人送了云溪进宫。 主仆之间久别重逢,却已经物是人非。两人抱着雨湖的遗物大哭一场后,便收拾好情绪,准备瞅准时机大干一场。 几日后,京城开始下雪,整个皇宫都白茫茫的一片。 临近年底,前朝异常繁忙,独孤彻每天回来的时候都很疲惫,根本没有心思再理会后宫里的纷纷扰扰。 这正是夏侯纾需要的好时机。 在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夏侯纾突然嚷嚷着要出门,但又嫌外面太冷,于是暂代飞鸾殿一等宫女的梅影不得不按照她的意思去叫人抬来了轿撵。 夏侯纾上了轿撵之后,却又担心她不在飞鸾殿,福乐公主不会好好读书写字,便让梅影留下来监督。 梅影被她一阵折腾,也没有心思关心她会闹出什么幺蛾子,而且她身边还有云溪和几个抬轿的内侍跟着,她就更加不担心了。 轿撵出了飞鸾殿,在御花园逛了一圈之后,夏侯纾命他们往倾鸿殿走,说是要去找目前执掌后宫大权的聂昭容叙叙旧。 内侍们不疑有他,立刻按照吩咐抬着她去了倾鸿殿。 倾鸿殿里,聂昭容正依偎在火炉旁边翻看着《彤史》,当她发现这个月陛下基本上都留宿在飞鸾殿的时候,她气得直接将《彤史》扔到了一边,破口大骂道:“这个夏侯氏也不知道是使了什么狐媚子妖术,居然霸占了陛下将近一个月,实在是不要脸!” “娘娘何必计较这个,气坏了身体多不值得?”向嬷嬷一边安抚着,一边赶紧将《彤史》捡了起来,凑近了才继续道,“我都差人去打听过了,陛下虽然经常留宿在飞鸾殿里,但与那位却不见得有多亲密。” 聂昭容微微一愣,疑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向嬷嬷赶紧凑到她耳边嘀咕了几句。 聂昭容很快就心花怒放起来,得意道:“看来陛下只不过也是做做样子,她还真是天真,真当陛下是专宠她呢!” 她的话音刚落,夏侯纾就带着云溪闯了进来。 “聂昭容方才在说谁呢?”夏侯纾笑语盈盈道。 聂昭容霎时吓得脸色苍白,指着她问:“你……你怎么进来的?” 夏侯纾环顾了左右,倾鸿殿的宫女都只敢远远地站着,没人敢上前来阻拦。于是她摊摊手道:“我走进来的呀。怎么,聂昭容不欢迎我呀?” 聂昭容哪里敢说不,赶紧让向嬷嬷偷偷将《彤史》放回去。 云溪眼尖,立马上前去,从向嬷嬷的手里将《彤史》抢了过来,转身交给了夏侯纾。 夏侯纾随意翻看了几页,故作惊讶道:“原来这个月陛下来看了我那么多次呢!聂昭容方才就是在为这个生气?不过生气又有什么用呢,你不高兴了,陛下也不会来你这里呀。” “你……”聂昭容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可有没有冲上去撕烂对方的勇气,只得鼓着腮帮子生闷气。 夏侯纾才不管她高不高兴,顺手将《彤史》还给了向嬷嬷,再看着聂昭容说:“今日的雪景甚好,我瞧着你有空,特意过来邀你一同赏雪呢。” “谁说我有空?”聂昭容嘴硬道,“我忙着呢!” “忙着看陛下这个月宠幸了谁吗?”夏侯纾指了指向嬷嬷手中的《彤史》,然后掩嘴偷笑,“那不是自己给自己找气受吗?聂昭容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怎么连这个都没想明白?” “聂昭容,走。”夏侯纾说完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说谁老呢?”聂昭容立马就抓住了反驳点。 夏侯纾笑了笑,突然就有点明白了为什么聂昭容进宫这么多年,位份也不算低,至今却只能沦为姚贵妃的走狗。但是她却没有那么多耐心跟聂昭容在这里较劲,直接点了她的穴道。 向嬷嬷见状惊慌地准备喊人,立马也被夏侯纾点了穴道,随即云溪十分配合地往她嘴里塞了一团布。 “夏侯纾,你想干什么?”聂昭容动不了,只好拿眼睛瞪她,顺便威胁道,“我是陛下的昭容,现在又奉命打理后宫,你敢这样对我,我一定要向陛下告发你!你别以为陛下最近天天去你那里就有多么看重你,其实他就是骗骗你而已,要不然为何你们至今还没有圆房!” “知道的还挺多。”夏侯纾睥睨着聂昭容,突然又笑道,“你也是女人,你觉得一个男人天天跟一个女人同床共枕,就只是为了骗骗她吗?你现在手握着后宫的大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怎么不见陛下来骗骗你呢?” 聂昭容被问得哑口无言,只好继续瞪着夏侯纾。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道:“本来以为聂昭容会兴高采烈的同我一起去赏雪景,没想到最后却得用这种方式。不过没关系,为了今日的雪景,一切都是值得的。” 聂昭容恍然觉得她的话没那么简单,心里一阵慌乱,问道:“你到底想对我做什么?” 夏侯纾又笑了笑,不紧不慢的说:“今日雪景这般好,我又怎么会独享呢?自然是要带你去见见故人,一起赏雪叙旧呀!” 第294章 别恨错了人 夏侯纾不顾聂昭容的反抗,强行将她带离了倾鸿殿,然后塞进轿撵里,一起往栖霞殿地方向去。到了目的地,夏侯纾又将坚持不肯从轿撵里出来的聂昭容“请”了出来,然后同云溪一路押着她往栖霞殿正殿走。 栖霞殿里的众人因为大皇子的突然离世,全都沉浸在悲伤之中,一个个都无精打采的。尤其是吕美人,此刻的她就像是个溺水之人,大多数时间都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整天抱着个枕头絮絮叨叨,仿佛是在哄孩子。有一次还差点把栖霞殿给点燃了。随身服侍的宫人没有办法,只得贴身照看着,就怕一个不小心就再闹出什么事来,不过吕美人偶尔也有清醒的时候,她便趴在大皇子曾经睡过的摇篮旁边大声痛哭。 银瓶最先看到夏侯纾和聂昭容等人进来,立马挺身拦住,声称吕美人痛失爱子,悲痛欲绝,陛下已经下令让其静养,请夏侯纾不要让她们为难。 夏侯纾早就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所以也没有废话,直接将聂昭容推了出来,毫不客气道:“如今进天气寒冷,聂昭容如今奉命打理后宫,听说吕美人近日不好,特意邀我同来看望吕美人。偏偏你却不知好歹,将我们拦在这里。这究竟是你们主子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吕美人都那个样子了,银瓶既不敢说是吕美人的意思,但也不敢说是自己的意思。尤其是当她看到聂昭容时,她心里就更加气愤了。心想如果当初不是聂昭容巴巴地来求着吕美人结盟,又出了请术士进宫作法的馊主意,或许大皇子就不会死。他们栖霞殿也不至于沦落至此。 聂昭容大概已经猜到了夏侯纾要做什么,不由得打起了退堂鼓。偏偏夏侯纾不仅不让她躲过去,还拉着她硬闯栖霞殿。银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宫女,哪里是夏侯纾的对手,只得步步后退,最后大叫着往里面跑,一边向里面的人报信。 吕美人今天的状态还算不错,哭过之后就坐在摇篮前发呆,会想着大皇子还在时的温馨场面。听到银瓶的呼喊声,她缓缓回过神来,立刻就看到潘嬷嬷快步闪到自己身前,像只护崽的老母鸡一样将她护在后面。 “美人放心,老奴就算拼了这条性命,也不会再让她们再伤害到你。”潘嬷嬷语气坚定,颇有一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吕美人忽然觉得心里淌过一阵暖意。自熙平六年进宫,她在众嫔妃中已经算是幸运的了,稀里糊涂就得到了天子的宠幸,还有幸生下了皇长子。以前她觉得身边的人待她死心塌地,是因为她替独孤彻生了个儿子,现在她才知道,原来潘嬷嬷和银瓶是拿真心待她,即便她落到了这步田地,她们依然不离不弃,以身相护。 “潘嬷嬷,谢谢你!”吕美人由衷感激道。她也意识到自己清醒的日子越来越少了,可是每次醒过来看到自己的衣着发饰依然干净整洁,她便觉得要在自己上能开口之时表达一下感激之情。 潘嬷嬷愣了愣,转头看了一眼吕美人。这两年,她一直将吕美人视作亲生女儿一般看待,喉咙沙哑的说:“美人说的什么话,这是老奴应该做的。你只管保重自己,早日养好了身子,他日再为皇家开枝散叶。” 吕美人却笑着摇了摇头。她之所以能怀上大皇子,并顺利生下来,全靠运气,并非独孤彻有多么怜爱她。如今这样的局面,独孤彻都没有来看过她几回,只怕她以后再也近不了独孤彻的身了,更别说再次怀上龙裔。即便再怀上皇嗣,难道她的皇儿就能回来吗? 潘嬷嬷本想再安慰几句,可是眼下的情形她也看得真真的,她们栖霞殿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夏侯纾带着聂昭容走进大殿时,正好看到吕美人和潘嬷嬷伤怀着,思维却十分清晰的,正是个挑破真相的好时候。她不由得笑道:“看来我们今日是来对了,正好吕美人也清醒着,不如坐下来一起叙叙旧。” 吕美人警惕的看着夏侯纾,恨不得将其嗜血吃肉,她今天会变成这样,都是夏侯纾这个贱人害的! 夏侯纾却神情自若,一点儿也不惧怕。 随后吕美人目光越过夏侯纾,落在她身后的聂昭容身上,顿时如同打了鸡血一样站起身来,然后厉如蛇蝎一般投向进来的两人。 “谁让你们进来的?你们给我滚出去!”吕美人指着大门的方向冲着她们怒吼道,“我不想再看到你们!滚啊!” 聂昭容见状,恨不得撒腿就跑,奈何受制于人,只好惊慌的看着吕美人。心想她们一定都疯了! 夏侯纾却不以为然,甚至还走到上座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方说:“吕美人不想见我,我能理解,可是你连聂昭容都不想见了吗?你们之前不是结盟的吗?怎么,难道聂昭容没有告诉过你大皇子究竟是怎么没的?” 吕美人立马抓住了重点,瞪着她问:“你方才的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也不着急,目光从满脸紧张的聂昭容身上扫过,才慢悠悠的说:“吕美人,你仔细回想一下,当初聂昭容来找你结盟的时候,都跟你说了什么?你就没有半点怀疑吗?” 吕美人怔了怔,还真就认真回想了之前聂昭容上赶着来巴结自己时的样子。当时她还觉得奇怪,聂昭容位居九嫔,连妃位都不是,身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也无显赫的娘家,以及聪明可爱的子嗣可以依靠,怎么就能担得起打理后宫的重任呢?即便是当时姚家满门收监,姚贵妃被废黜,姚太后病重,四夫人中也还有一直被视为皇后人选的佟淑妃和夏侯纾这个不讲规矩的贤妃,怎么就落到了聂昭容头上了呢? 然而聂昭容说陛下是看重她从前曾协助姚贵妃打理过后宫,又进宫多年,所以才勉为其难的交与她打理,还说她从前在姚贵妃跟前卑躬屈膝的活着,早就受够了仰人鼻息的日子,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她一定要让姚贵妃好看!可又碍于自己背后没有强劲有力的亲族支持,膝下又没有子嗣可以倚仗,所以才会看中生了皇子的吕美人。还约好他日吕美人母凭子贵荣登皇后宝座,也不要忘了她,就赏她一个贵妃的名分就成。 吕美人当时被聂昭容说得心花怒放,也就没有多想。但随后又被潘嬷嬷好心提点了几句,她也就装模作样的应付着聂昭容,一直吊着她的胃口,直到经过几次试探之后,她确信聂昭容没有借机陷害自己和儿子之后,才接过了她抛出的橄榄枝,结成了盟友。 最初的那段时间,聂昭容仗着自己手握后宫大权的便利,不时的向栖霞殿示好,各种珍品物件流水一般进了栖霞殿,装进了她的私人匣子里面,以致吕美人真的就生出了一种自己即将当皇后的错觉。现在她才知道,原来那时候她是痴心妄想。 再后来,天气越来越寒冷,大皇子也突然染上了怪病,久治不愈,日夜啼哭不止,一天比一天虚弱下去。而吕美人为了照顾大皇子,每日焦头烂额,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她遍寻名医,能用上的法子都用了,就连民间的土方,她都偷偷试过,却依然丝毫不见起效,可谓心力交瘁。也就是在那个时候,聂昭容提出大皇子或许是被什么邪祟缠着了,还情真意切的向她推荐了一个据说十分有本事的术士,并请进宫来做法驱魔。 大皇子病了好些日子,吕美人也失去了理智和判断,于是病急乱投医,果真听从了聂昭容的建议,奏请陛下同意她请术士入宫驱邪。才会有了要选择位高者为大皇子举行洗礼的做法,也彻底葬送了大皇子的生命。 大皇子夭折后,聂昭容突然之间又跟姚贵妃亲昵起来,时常送东东西的到景华殿去,嘘寒问暖,仿佛从前的压榨从来就不存在过。 这么想来,聂昭容或许才是这背后的推手,夏侯纾只不过是那个被迫持刀行凶之人。而真正要害他们母子的,其实是一直以怀孕为借口装低调,扮柔弱的姚贵妃! 她早就该想到的! 吕美人气极,立马冲过去在聂昭容的脸上左右开弓,打得聂昭容哇哇直叫。连续扇了几个巴掌后,吕美人也累了,喘着粗气说:“你这个贱人!是你害了我的皇儿,还梦想着自己将来做贵妃呢!”说着她四下看了一眼,拿起摇篮里面的一个木头玩具就砸过去,并大喊道:“我要杀了你!” 聂昭容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那木头玩具正好砸到她左边的额头上,疼得她大叫一声,眼泪刷刷直落,有担心真被吕美人失手打死。 吕美人尤不解气,转身又从旁边的桌子上抓起几个杯子砸过来。 夏侯纾见状连忙飞起一脚将那些杯子踢到了另一边。被子应声而碎,锋利的瓷片撒了一地。她今天带着聂昭容来,就是想让吕美人知道真相,别恨错了人,天天追着自己跑,还以为自己特别正义。可不希望她就这样把聂昭容给杀了。毕竟人是她带出来的,回头她也不好交差啊。 吕美人看了看地上的茶杯碎片,诧异的看了夏侯纾一眼,不解道:“你为何要拦着她?难道你们真是一伙的?” “你少血口喷人!”夏侯纾回怼道,“我是瞧着你可怜,才想着帮你一把,你别好赖不分。” 吕美人自然不肯相信,又道:“你会这么好心?” “我可没有那么高尚。”夏侯纾摆摆手,大大方方的承认道,“对你从无好心,但也没什么坏心思。你应该是知道的。” “无利不起早,你不可能做无意义的事情。”吕美人机谨道。 “如果非要一个理由的话……”夏侯纾怅然一笑,又道,“我只是不想雨湖枉死,也不想真凶逍遥法外。” 吕美人自然记得雨湖是谁,当日在朝堂上,她就很不得喝其血,嗜其肉。时至今日,在知道真相之后,她依然不喜欢夏侯纾主仆,但是面对害死她皇儿的真凶,她也没法自欺欺人,更无法心软。于是她趁着夏侯纾失神之际,突然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把削水果的小刀,径直向聂昭容冲过去,毫不留情的插进了聂昭容的腹部。 聂昭容痛呼一声,一双眼睛骤然瞪大,随后瞳孔逐渐放大,像只断了翅膀的蝴蝶,摇摇欲坠的向后倒去。 栖霞殿里发出一连串的惨叫声。 “来人啊!吕美人杀人了!” 第295章 抢男人都抢到床上来了! 天气越来越冷,冷飕飕的风呼呼地刮着。宫墙下立着许多光溜溜地树木,像一个个秃头老头儿受不住北风的打击,在北风中摇荡。天空那朵小云变成了一片乌黑乌黑的浓云,慢慢地升了起来,扩大起来,渐渐遮满了天空。陡然间,落起大块的雪片来了。 聂昭容的伤口在腹部,由于冬天穿得厚,刺入得并不深,也没有伤及要害,但还是在床上躺了两天一夜才醒过来,一睁开眼睛就大呼着夏侯纾和吕美人合谋害她,求陛下替他做主! 独孤彻早就已经全面了解了当日的原由和过程,对聂昭容更是恨之入骨,可是眼前他却不能替死去的雨湖翻案,毕竟这件事越挖越深,就会把真正的怂恿着挖出来,牵连到姚贵妃,只怕到时候无法收场,也保不住姚贵妃的肚子。偏偏他现在需要一个孩子。 更让独孤彻为难的是,这件事涉及到夏侯纾。而独孤彻又知道夏侯纾是什么态度,更加不好处置。所以在聂昭容昏迷不醒的这两天一夜里,他作了很多假设。最后不得不从聂昭容入手,他一面命太医继续替聂昭容致伤,一面调走了她身边的亲信,同时,他下令收回了聂昭容协理后宫的权力,并追加聂昭容为谋害大皇子的凶手,着大理寺细查,补充证据,并且直接向他汇报,不得向第三人透露任何案情。 聂昭容沙哑着嗓子喊了半天,才发现房内的宫人都是生面孔。慢慢的,她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然后哭天抢地的闹起来。 独孤彻在倾鸿殿外面站了一会儿,最后说:“聂昭容涉嫌谋害皇嗣,担心罪行暴露,便行刺皇子之母,被皇子之母所伤。即日起,聂昭容倾鸿殿,外人不许探望,待大理寺查明案情后,再行定夺。” 而吕美人终究还是疯了,每天头也不梳,脸也不洗,衣裳总是被她自己弄得乱糟糟的,终日喊着“还我皇儿”。独孤彻担心她长此以往会继续伤人,只得下令让她迁出宫去静养。 这桩谋害皇嗣的案子终究没有全部真相大白,好在夏侯纾能独善其身,所以在大理寺开始彻查聂昭容后,夏侯纾偷偷在宫里给雨湖烧了纸钱,以慰她的在天之灵。 随着年关将至,宫里的事情异常繁杂,独孤彻不得不将协理六宫的大权交由佟淑妃负责。而姚贵妃的肚子在满了三个多月后,一天更比一天大,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气氛都变得异常诡异。 独孤彻突然变得忙起来,闲暇时很难见到他,不过他仍然不时的抽空来飞鸾殿陪夏侯纾用晚膳。 还有福乐公主,她基本上每天都会来飞鸾殿看看夏侯纾,说一下她最近遇到的趣事。经历了这么多事,尤其是姚太后薨逝之后,她好像成熟了许多,比以前更加用心读书,就连下雪天也能安静的在屋子里写一会儿字了。只是仍然不肯让夫子教她,每日都将夏侯纾的书房据为己有。或念书、或写字,偶尔遇到不懂的也会来问她。 这天独孤彻来时已经很晚了。用完晚膳,便留了下来。他已经很久没有留宿在飞鸾殿了,夏侯纾莫名的欣喜,然后与他躺在床上聊天。 独孤彻握着她的手轻轻摩挲着,忽然说:“眼下已是年底,各地官员也准备回京述职,接下来我会更忙,可能会冷落到你。”然后将夏侯纾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又说,“但是这里,永远都是留给你的。” 夏侯纾看着他,差点落泪。平时不说情话的男人一旦说了情话,总是能让人感动。但同时,她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他不过是想告诫她,不要在这段时间内给他添乱罢了。 既然他都这么好言好语的提前给她打招呼了,夏侯纾也不能做那不知好歹的人,于是她紧紧靠着他,无限温柔的说:“陛下,不管你有多忙,我都会陪在你身边的。” 独孤彻用另外一只手紧紧抱住她,他们便这样紧紧相依,听着香炉里百合香燃烧时发出的劈啪声。 许久许久,屏风外人影踌躇。 “谁在外面?”夏侯纾皱了皱眉,出声问道。自从她从天牢里出来后,又强行将聂昭容从倾鸿殿带到栖霞殿,还出了事,所有人都对她惧怕三分,没人敢随意闯进她的寝殿,包括梅影。 “娘娘,老奴是景华殿的管事公公,有要事启奏陛下。”外面的内侍刻意压着声音,但还是听得出有几分急躁。 夏侯纾忙支起身来,看了看正握着自己的一束头发摩挲的独孤彻,目光里闪过一丝寒意,心想你看女人的眼光真不怎么样啊,骄纵得不成样子了,抢男人都抢到床上来了! 独孤彻无奈的笑了笑。 夏侯纾撇撇嘴,摆出一个有你好看的表情,随后转过头不耐烦的问外面的人:“姚贵妃又怎么了?” “回娘娘,贵妃娘娘用过晚膳后突觉小腹剧痛,龙胎怕是有危险啊!”老内侍说得十万火急,连声音都有些颤抖。想来大家都知道姚贵妃肚子里的孩子现在有多重要。 夏侯纾还来不及说话,独孤彻便一瞬间坐立起来,神情也变得异常紧张,他问道:“传太医了吗?” “回陛下,已经派人去传了!”老内侍听到独孤彻的声音显得更激动,继续说,“龙胎事关重大,老奴恳请陛下过去看看!” “朕去看看。”独孤彻对夏侯纾说完就自顾自的起身披了件大氅走了,也没有在意外面的风雪。 夏侯纾摸着他躺过的的地方,余热一点点散去,心也开始隐隐作痛。其实她都明白,独孤彻需要一个儿子,或者说是一个继承者,以堵住悠悠之口。这种渴望在大皇子遇害之后更加强烈。目前来说,姚贵妃的肚子就是他最大的希望,他不能置之不顾。可是她能做什么呢?除了祈祷姚贵妃能为他生个儿子,她什么也做不到。 独孤彻天亮的时候才回来,整个人都很疲惫,眼睛里也满是血丝。只对夏侯纾说了句“朕想休息一会儿”便沉沉睡去。 夏侯纾任由他靠着自己躺下,然后用手轻轻地将他额前稍有些凌乱的发丝理顺,待他完全睡熟了,她才起身去外面。 听去打探的人说,姚贵妃前几天看到有宫女在吃烤红薯,也不知道是怀孕后口味变了还是怎么回事,她竟然对这种自己曾经看不上眼的东西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欲望,于是就让人给自己也烤了几个来尝鲜。哪知这一尝,她就上瘾了,每天都要吃两三个才罢休。 昨天吃完烤红薯之后,正好赶上宫女在给各宫送柿子,说是马上要过年了,但现在处于国丧期间,不好大红大紫,就送些柿子来装扮一下,添点喜气。姚贵妃看着那些又大又红,如同红灯笼一样的柿子,突然又食欲大开,立马让身边的人给她剥了一个来吃。未料到了夜里,她突然腹痛难忍,还有轻微的出血,这才惊动了独孤彻和许多人。 柿子和红薯,原本就不能同食,不然就容易引发胃胀、腹痛、呕吐等症状,严重者还会导致肠胃出血。尤其是怀孕之人,更不能吃。然而姚贵妃骄横一世,却不懂医术,她身边的人也不清楚其中的厉害,也就由着她敞着肚子吃,这才人仰马翻的闹了一夜,好在龙胎无碍。 可是独孤彻这次是受惊不少。 梅影轻步走进来,小声禀报道:“小公主来了。” 夏侯纾看了看熟睡的独孤彻,压低了声音说:“你让她先到书房去写字,别吵到陛下,我一会儿就过去。” 梅影点点头,退了出去。 独孤彻这阵子大概是太累了,直到中午才醒过来。他微微睁开眼睛,冬日暖阳透过窗户照进来,打在他的脸上,温暖得如画中人。 他看着半倚在自己旁边闭目养神的美人儿,嘴角不由得浮出一个轻松的微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她娇嫩的脸颊,问道:“什么时辰了?怎么不早些叫醒朕?” 夏侯纾睁开眼睛看着他,随即露出一个笑容来,然后把脸贴在他胸口,故意说:“我是看你太可怜了才没有叫醒你,让你做了一天的清闲君主,你可别不知好歹啊。” “真的?那我可真错怪你了。”独孤彻眉开眼笑,说完他翻身将夏侯纾压下,撩拨道,“既然我这么可怜,那你可得多陪陪我” 夏侯纾的脸颊顿时红得快要滴出血来。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同床共枕了无数个夜晚,但因为她身上一直断断续续的有伤,他们之间最亲密的动作也仅限于亲吻和拥抱,而现在…… “别闹了,我饿了,赶紧陪我去吃饭。”夏侯纾忙皱着眉头推开他,他大爷的,可不轻,压得她五胀六肺都快错位了。 独孤彻自顾自笑了笑,没有继续撩拨。 自那天后,独孤彻又陷入了无尽的繁忙,也不再天天来飞鸾殿陪着夏侯纾用晚膳,甚至几天都看不到人影。倒是福乐公主每日按时来习书。 夏侯纾自知独孤彻是想让福乐公主牵制住自己,以免她闲着无事在宫中生事,但是大面上她也没有拆穿。 其实独孤彻也明白,夏侯纾若要生事,没什么可以阻止她。 第296章 不太聪明的样子 这日天气甚好,夏侯纾带着福乐公主去逛御花园。雪后初晴的原子里,红梅地香味完全释放了出来,吸引了不少人前来观望,现场十分热闹,也是这大半年来宫中最热闹的一次。 他们,恩走近了些,欣赏了一会儿红梅,转头就碰上了联袂而来的姚贵妃和平康长公主。两人皆着素净的棉袄,陪着几件简单的首饰。 姚贵妃从复位起就一直故意打扮得很低调,一方面是因为怀了身孕,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在独孤彻面前不那么扎眼。而昔日衣着与姚贵妃可以媲美的平康长公主作这副打扮,就有点让人意想不到。 先前因姚家败落,姚太后患病,所以平康长公主的婚礼一切从简,完全没有公主出嫁的风光。而且自姚太后薨逝之后,平康长公主就鲜少进宫,如今看来竟有几分憔悴,想必在吕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吕家原本就是靠着吕美人和大皇子萌荫显贵,如今大皇子没了,吕美人也疯了,吕家自然就失去了依靠。平康长公主身为皇家公主,少不了受奚落。她此番进宫,大概是看中了姚贵妃身怀龙种,想重新找个靠山。 没有谁给谁行礼,也没有谁给谁让路,两队人便这么对峙着。 许久,平康长公主开口说:“昔恬,许久不见,你又长高了呢。” 福乐公主显然对自己这位亲姑姑并不亲厚,立马撇清关系道:“三皇姑每次都这么说,可这一年多来,嬷嬷却说我的衣裳尺寸一直没有变过,还张罗着要给我进补呢。这是何故?” 平康长公主没料到福乐公主会故意刁难道,遂尴尬地笑了笑,说:“许是我太久没有见到你,所以觉得你又长高了。” “那三皇姑你可真是眼拙。”福乐公主说话一如既往地直接刻薄,“纾儿就有眼力,总是一眼就能看出我有没有长高。” 平康长公主无言以对,只能用眼神向姚贵妃求救。 姚贵妃为了显示自己与福乐公主的亲厚与长辈的威仪,便盯着福乐公主皱眉道:“昔恬,你怎么可以如此无礼?皇家公主的仪态何在?长公主可是你的长辈,还不快给你三皇姑赔礼道歉?” 福乐公主年纪小,人不傻,早就知道姚贵妃一心要当她的“母亲”,所以向来不待见姚贵妃,也没给过好脸色。如今听了姚贵妃这一番教训的话,要更是火大。她气鼓鼓的瞪了姚贵妃一眼,反驳道:“本公主何曾无理了?这原本就是三皇姑眼拙,怎么反倒成了我的错了?” 姚贵妃愣了愣,然后看了夏侯纾一眼,觉得自己有点下不来台,但她又不甘心让人看了笑话,便继续摆着一副长辈的架势,苦口婆心地劝道:“昔恬,你是皇家公主,如今也不小了,可千万不能再这么任性了。都是一家人,你赶紧给三皇姑道歉。” “呸!”福乐公主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你也一把年纪了,且贵为一国贵妃,不也在宫中作威作福吗?你怎么不劝劝自己?” 姚贵妃每次都会被福乐公主气得跳脚。往日遇到这种情况,她也只能去找独孤彻撒撒娇,出出气,如今她自知靠不上独孤彻,便只好借着肚子不舒服,哎哟哎哟地吆喝起来。 福乐公主也知道姚贵妃的肚子有多重要,看到她那副吆喝的模样,顿时有些心虚,拿眼神向夏侯纾求助。 夏侯纾原本是想作壁上观的,但是又担心她们继续吵下去姚贵妃真的会动了胎气。再想起独孤彻已经忙得焦头烂额,还频频明里暗里的让她不要惹事,所以她没必要让他在这个节骨眼上为难。 “昔恬,你三皇姑难得进宫,我们就别打扰她跟贵妃娘娘叙旧了。”夏侯纾全然不顾姚贵妃的装腔作势,温和的对福乐公主说,“今日天这起这么,我们再去别的地方逛逛。” 福乐公主满脸感激的看着夏侯纾,然后假装想了想,才勉为其难的说:“好,纾儿,我就给你个面子,今日就不跟她计较。我听说鲤池又新添了锦鲤,我们去看看。” “好啊。”夏侯纾说完拉着福乐公主从姚贵妃与平康长公主之间大摇大摆的走过去。 路过平康长公主身边时,夏侯纾用只有她俩能听到的声音说:“还是一样的愚昧啊,她这样的人,你觉得还能依靠吗?” 看着平康长公主突然间变得苍白的脸,夏侯纾妩媚地一笑。 夏侯纾带着福乐公主又逛了一圈,又将福乐公主送回临枫斋午休,刚回到飞鸾殿,就听云溪说平康长公主有事相求。夏侯纾不由得哑然失笑。以前她就觉得平康长公主不太聪明,没想到是真的不聪明。她上午才找姚贵妃投诚,转眼就如此明目张胆的来找自己,真不怕姚贵妃跟她翻脸吗? 不过这正中了夏侯纾的下怀,即便做不了朋友,少一个敌人也是好的。何况,这么好的一颗棋子,她为何不好好利用? 于是夏侯纾让云溪将人领了进来。 夏侯纾怜悯地看着她,多可悲的女人啊。来找她,姚贵妃又怎么会相信她并全力帮助她呢? 平康长公主看着夏侯纾变幻莫测的脸,越发忐忑不安,母亲里离世和姚家的败落更是让她不得不褪下了昔日光鲜娇纵的外衣,不幸的婚姻更是让她如蹈火海,如今只剩下一片无助的苍白,活脱脱一个历经沧桑的妇人。 “昔日种种,平康后悔不已。还请娘娘大发慈悲,给我指条明路。我此生必将对娘娘感激不尽!”平康长公主十分谦虚地说。 “昔日公主风光无限,之后嫁入吕家,我当是觅得良婿,从此良辰美景,一世安稳。如今看来,公主过得并不如意啊。”夏侯纾一边端详着她的神色,一边故意调侃,“想来也是,大皇子没了,吕美人疯了,吕家也就垮了。公主在吕家的日子,只怕是可用水深火热来形容?” 平康长公主也不否认,反而很直白地说:“娘娘说得极是。那吕俊良就是个趋炎附势之人,吕本也全无主见,一切都听他老子的。从前母后还在时,他们待我倒也有几分尊敬,可自从母后和大皇子先后薨逝,他们吕家人全都视我为灾星,若不是我还是陛下的亲妹,只怕日子就更难过了。若是娘娘能为我重树威信,我独孤媞甘愿为你当牛做马!” “当牛做马?”夏侯纾细细琢磨着她的话,不由地笑道,“这可真是个笑话。你好歹也是南祁的公主,无需为人当牛做马,我也没这个福分。” 平康长公主知道夏侯纾不会轻易帮她,咬紧牙关把心一横,突然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央求道:“请娘娘明示!” 生活真的是一把无情的剃刀,不但能剃走人的傲气,顺便连傲骨也剔除了。夏侯纾觉得有些可惜,叹了口气说:“吕家这两年仗着吕美人也收了不少好处,这些,想必你也有所耳闻。若是你能找到证据,还怕吕家的人不对你好生相待吗?” “娘娘的意思是让我告发吕本?”平康长公主迟疑道,然后马上又说,“不,我不能这么做!吕本他是我的夫君。俗话说,一日夫妻百日恩,这种谋害亲夫的事,我是断然做不来的。” 夏侯纾真想敲敲她的脑袋,看看她是怎么想的,怎么可以蠢笨至此? “谁让你害他了?”夏侯纾被她气笑了,“你不知道有句话叫做置之死地而后生吗?” “我不明白娘娘的意思。”平康长公主说,满脸的疑惑不解。 夏侯纾扶了扶额,缓了口气,才耐着性子解释说:“如今大皇子没了,吕美人也迁出宫去静养了,恐难再回宫。吕家要想东山再起,恢复当初的气势,已是不可能,甚至因为他们之前太过张扬,随时都可能招来杀身之祸。你若想保全吕家的性命,就得听我的。” 平康长公主愣愣的点了点头。 “你不是想请姚贵妃帮你吗?”夏侯纾一边分析形势,一边以利相诱,“你不是很相信姚贵妃么?不如你就用这件事来试一试她对你的真心。等你找到了证据,就把它交给姚贵妃。她是你的表姐,又失势已久,为了拉拢你,必会为你讨回公道。如若不然,我自会帮你。” 平康长公主静默着,似乎在认真思考夏侯纾的建议。许久之后,他忽然问:“那么吕本呢?他会怎么样?” 夏侯纾惊愕地看着她,忽然觉得她好奇怪,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天天想着吕本呢!吕俊良那么圆滑世故,善于经营的人,做事能不给自己留退路?即便是大皇子没了,吕美人疯了,他也依然活跃在各种社交场所,丝毫没有墙倒众人推的迹象。吕本有这样的亲爹护着,他还能怎么样?让她找吕家的把柄,不过是想她能够以此作为条件,换一个清净太平的日子,她竟以为她是让她绝了吕家的后路? 然而夏侯纾转念一想,平康长公主本来也是个纸老虎,从前在宫中飞扬跋扈,任性妄为,不过是仗着姚太后给她撑腰,再加上姚贵妃的怂恿。如今她的倚仗没了,独孤彻也不见得那么心疼她,不然当初就不会逼着她嫁给吕本了。所以她肯定会产生错误的认知和依赖,吕本和吕家再不好,那也是她的丈夫和夫家,是她最后的倚仗。不管怎样,她不能再失去了。 夏侯纾也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简单明了的说:“办法我已经告诉你了,你要是聪明的话,就按我说的去做。我保证你日后的日子会比现在好过,你的吕本也会毫发无损。否则,你也应该知道,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平康长公主想了想,到:“好!请娘娘记住今日的承诺!” 第297章 醒醒吧,公主! 平康长公主这回倒是雷厉风行,出宫之后就按照夏侯纾教她的暗中搜集吕家贪污受贿地证据。吕家人觉得她心无城府且软弱可欺,行事并没有刻意防着她,所以她很快就找到了不少有力的证据。她踌躇了好几天,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她毅然决然地将证据交给了姚贵妃,并请姚贵妃替她出面,让她在吕家的日子能够过得更好一些。 姚贵妃收到吕家犯罪的证据时,高兴得几乎一个晚上没睡好,然而她原本就因为之前吕美人不肯过继大皇子给她抚养,以及吕美人趁她被废黜之际企图争夺后位一事对吕家人心存怨恨,这次也依然没有信守承诺,更是毫不留情地将证据交给吏部处理,扬言要大义灭亲,替天子清理蠹虫,还朝政一片清明。 外臣打着天子的旗号在外徇私谋利,此案一触即发,吕家上下除了平康长公主之外全被收押问讯。姚贵妃志得意满,便忘了答应平康长公主的条件,甚至对她爱答不理,还斥责她识人不清,都这个时候了不想着自保,反而想着去救没用又没主见的臭男人。 平康长公主满腹委屈,不仅对姚贵妃不顾念多年姐妹亲情的做法非常失望,还对自己今后的日子感到迷茫。尤其是听到外面的人都在传是她亲手将吕家的犯罪证据交给姚贵妃时,她更是愁得夜不能寝,食不知味。眼见事情越闹越大,她忽然想起了夏侯纾之前跟她说过的话,不得不放下身段和尊严,又求到了飞鸾殿。 夏侯纾将一束新摘的红梅插好,才抬起头来看她。很好,比起以往,平康长公主越来越有耐性了,不过终究还是年纪太轻,没经历过多少事情,太沉不住气。而且脑子也不太灵光,太容易相信别人。她早就提醒过她,姚贵妃只是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往日春风得意宠冠后宫的时候,尚且没有顾虑过平康长公主的死活,处处拿着她当枪使,完了还要说她笨,假装热心地给她出主意,收拾烂摊子,实则每一次都是将她推入里外不是人的困境。如今姚家败落,姚贵妃心里怨愤交加,一心要靠着肚子往上爬,更不值得信任和托付,可平康长公主偏偏不听,非要把吕家的所有证据都交给姚贵妃,以致最后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你看这花美吗?”夏侯纾指着自己刚插的红梅故意问她。 平康长公主愣了一下,目光淡淡地扫了一眼那红梅。这个时候,她可没有心思欣赏这些,就算是以前,她也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想着姚贵妃的背叛,自己奔走多日却求告无门,以及外面那些指责她忘恩负义的传言,她心里又气又恨,于是鼓起勇气说:“娘娘,你当日可是答应过我要保吕本平安的。如今进他身陷囹圄,娘娘可别忘了兑现自己的承诺。” “我说过的话何曾食言过?”夏侯纾依旧拨弄着那束红梅,今天送来的红梅开得可真好,色泽鲜妍,姿态可人,而且香味扑鼻,光是往室内一放,就能问道满室的幽香。 “那娘娘打算怎么做?”平康长公主问道,好像是怕夏侯纾反悔,她连忙又说,“只要我能办到,我一定想办法。” 夏侯纾用余光看了一眼站在下边不知所措的平康长公主,忽然笑了笑,不慌不忙地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可全都是你一手造成的,你现在急又有何用?” “娘娘,这些可都是你让我这么做的。”平康长公主大骇。现在所有人都在指责她忘恩负义,竟然亲手将自己的丈夫和夫家长辈送进天牢,她连出门都小心翼翼的。 “对呀,是我要你这么做的。可是谁能证明呢?吕家的人会相信吗?外面的其他人会相信吗?”夏侯纾睥睨着她,“他们只会认为这是你做的,因为确实是你亲自搜集的证据,也是你亲自把证据交到了姚贵妃的手里。” “娘娘,你这是在害我呀!”平康长公主后悔不已。 “我若要害你,又何必费那么大的功夫?”夏侯纾继续俯视着她说,“你要是还想救吕本,并让吕家对你感恩戴德,只有一个办法。” 一听到有办法,平康长公主又忘了心里的恨,追问道:“什么办法?” 鱼儿上钩了,夏侯纾心里一阵欢腾,然后故作严肃道:“你只需把这一切都推到姚贵妃身上即可。” “原来你设计这么多,只是想害表姐!”平康长公主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警惕。 果然,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不是别人不愿意帮她,而是她自己打心底就不想被帮助啊。谁又能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呢? 而且,现在才知道要警惕,是不是有点晚了?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把她当表姐呢,可她呢?她把你当做自己人了吗?醒醒,公主!”夏侯纾已然失去了耐心。她站起来整理着自己衣裳上因为坐太久而出现的细微褶皱,冷声道:“至于你说我在害她,呵,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比起她对我所做的事,以及对我身边的人所做的事,我现在做的一切,简直不值一提。”说着她再次看向平康长公主,继续道,“公主,你别忘了,是谁把证据交给她的?又是谁请她帮的忙?你觉得她会对你仁慈吗?” “那……”平康长公主思忖了一会儿,又问,“你想做什么?” 夏侯纾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心想你这么没脑子的人,连自己的事情都办得一团糟,处处落人把柄,我要怎么对付姚贵妃,难道还会告诉你么? “我明白了。”平康长公主想了想,大概也想明白了夏侯纾的顾虑,又说,“娘娘,请你告诉我,接下来我该怎么做?” “很简单。”夏侯纾爽快地说,“你去求陛下放了吕本,陛下念及兄妹之情,必然会饶了他,吕家也会看在陛下的面子上善待你。只有这样,你才能全身而退,明白吗?” 平康长公主这回倒是聪明了,她点了点头,当即就去向独孤彻求情,更是声称一女不事二夫,并以死相逼。 独孤彻无奈,只好以此案涉及皇室清誉,所以将原本由吏部审理的案子转由他亲自审理。不消几日,审理结果就出来了,但天子仁慈,念在吕俊良有悔过之意,且吕美人曾为皇家诞下过子嗣的份上,最终决定从轻处置,不过将吕家所占的官职和所置田产悉数充公。 一夜之间,吕家成了养在京城里的闲人,衣食住行还要靠着平康长公主的嫁妆和私产养着,自然就没了往日的趾高气扬,对平康长公主也是难得一见的低眉顺目。而平康长公主也很满足,不再继续纠缠。 一切都在夏侯纾掌控之中。感叹之余,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样对于没有太多心计和城府的平康长公主来说是件好事。能在这风云变幻中全身而退,是件多么难的事。只要吕家人不再贪心,她这日子还是可以这样稀里糊涂的继续过下去的。 傍晚时分,独孤彻拖着疲惫的身影来到了飞鸾殿。 夏侯纾忙招呼他坐下,一边给他按摩着太阳穴,一边给他讲福乐公主最近的趣事,企图分散他的注意力。 前阵子,钟青葵进宫来看望夏侯纾,顺便给她补了十七岁的生辰礼物。姐妹俩大半年没见,少不了要凑在一起说说话。听钟青葵说,恭王和恭王妃认可了她与符止的婚事,还商定待来年开春后再择一黄道吉日,邀请亲族举行一个简单的定亲宴,免得他们年轻人私下来往惹人闲话,但是钟瓒明确要求符止入赘恭王府,日后剩下的子嗣不论男女都得姓钟。 符息知道后很不高兴,与符止生了好几天的闷气,还是夏侯翊去开导了好几回,他才算勉强点了头。后来符息还是觉得让弟弟入赘恭王府,对不起过世多年的父母,便带着符止回了眠象山,祭拜了父母的牌位,又向灵丘道人道明了原由,并请求师父为他们兄弟指点迷津。 灵丘道人一介诚心修道之人,最烦听到这些男男女女情情爱爱的事情。在他的心里,坐下的子弟要与谁相爱,与谁成亲,甚至与谁生孩子,都不关他的事,只要不给他和眠象山招黑就行。随后他大手一挥,让他们自己做决定,还说快过年了,让他们别赖在眠象山,别到时候大雪封山了,就更出不来了,回不了京城不打紧,见不了心上人,才更难过。 符止一听见不到心上人,急得立刻拉着兄长连夜赶回京城了。 恰巧那会儿福乐公主在书房里写字,听到她们谈笑风生,就循着声音过来凑热闹,正好就听到钟青葵满脸娇憨地在说符止回京时满身风雪的样子,不由得追问起钟青葵与符止相识的事情来。夏侯纾和钟青葵都十分惊讶,没想到福乐公主竟然这般人小鬼大,纷纷调侃她是不是看中了哪家的男儿郎,回头他们一定好好替她留意。 福乐公主并未觉得这是件令人感到羞涩难堪的事,反而大大方方地说以后要是看中了,一定请她们当参谋,还说有机会要见见钟青葵口中体贴有趣的符止。并且在听说符止与钟青葵的定情信物是一只鹦鹉时,一直嚷嚷着自己也要养一只鹦鹉,然后教它说话,要是以后遇上了心仪之人,就将鹦鹉赠给对方,让鹦鹉替她传情。 独孤彻静静地听着,面带笑容。随后他突然拉夏侯纾坐到自己腿上,一边用手把玩着她的耳坠,一边说:“纾儿,谢谢你!” 夏侯纾知道她说的不是福乐公主的事,而是平康长公主和吕家的事,于是她环抱住他的脖子,说:“你知道的,我是有私心的。” “也只有你。才会想出这么两全其美的办法。”独孤彻道。 夏侯纾愧不敢当。其实一开始,她根本没有想过要两全其美,她只是想报复,宣泄她心中的仇恨。但是到了最后,为什么自己又心软了,大概也只能归功于上天有好生之德。她不是一个完美无瑕的好人,也没有那么大度,大度的女人都是可悲的,她们永远只能成为别人脚下的牺牲品。而失去了倚仗的平康长公主,何尝又不是一个可悲的女人? 所以,她愿意再帮平康长公主最后一次。 第298章 那么多人看着呢! 临近过年那几天,京城的天气一日比一日好,可是北上平乱地赤羽军依然没有还朝,听前方传来战报,此次骚扰边境并非北原王主使,而是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王权,刻意在两国边境滋扰生事,挑起战争,再看看谁能有这个本事平息,最好把北原的国土再往南推进一步。北原王自然也是知道儿子们的想法的,但是却默许并纵容了他们的做法,反正打的不是自己的国人,伤的不是自己的同胞,他作为一国之君和一个父亲,顶多是在军费开支和钱粮上多给一些罢了,胜者为王,谁有本事,他就把王位传给谁。 夏侯纾从夏侯翊带进宫来的东西里面看到了父亲从千里之外带回来的家书。信中说,北原的气候不如南祁暖和,尤其到了冬天,简直可以用“恶劣”一词来形容,四处冰天雪地,一片茫然,人站在外面,北风呼啸而过,几乎要刮下一层皮来。长期身居南祁的赤羽军,在不熟悉的战场上,既要应对诡计多端的敌军的突然袭击,又要直面复杂阴冷的气候,困难一天更比一天多,愁绪也日生夜长,没有一个将士不希望早点结束这场战争,早日回归家乡。在这种极为不利的情况下,夏侯纾既担心父亲的安危,又忧心父亲触景生情,在战场上失利,毕竟对于父亲和整个越国公府来说,北原战场都是他们是永远的痛,也是永远越不过去的坎。 当年,夏侯翖就是在北原战场上生死未卜、下落不明。 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夏侯纾才发现自己距离初心越来越远了。 这一年多来,她从一个一心只想寻找长兄失踪真相的国公千金,突然身份一变,成了公主的伴读。好不容易熬过去了,却又不得不入宫为妃。她对宫里这些女人的明争暗斗,也从最初的不屑一顾,转为主动加入,故意挑拨离间。她很疲惫,且伤痕累累。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慢慢地习惯了宫里的尔虞我诈,甚至慢慢忘了自己原本是应该在天空自由飞翔的。也像一只不小心跳进大铁锅里的青蛙,下面是熊熊烈火,而她起初只觉得水温变高了,尚且还能忍受,甚至开始享受这种温度,直到水温越来越高,她再也跳不出这口大锅。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独孤彻是故意的,故意对她好,多番偏爱,与她以好颜色,让她不知不觉间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这一年,宫里发生了很多事:有人生,有人死;有人笑,有人哭;但唯独没有单纯放肆的热闹。所以连除夕之夜,宫中也只是简单的庆贺。 年前年后,独孤彻忙得很不能生出三头六臂,每天都是一副疲态。为了方便处理政务,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基本都是独自宿在明台殿,偶尔才会来飞鸾殿陪夏侯纾吃个饭,然后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处理奏折。至于后宫中的其他各处,据说他也只去看了姚贵妃和佟淑妃几次。大小嫔妃们聚在一起的时候,皆是一副愁容,挖空了心思琢磨着独孤彻的心情和去向,制造了不少偶遇,结果都没有成功将独孤彻带到身边。 夏侯纾每次听她们商量这个都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茶。有时她也会疑惑,独孤彻以前是怎么做到一边对着喜欢的女人说爱,然后又雨露均沾的呢?他的心到底有多大,怎么就能同时容下那么多女人呢?就算是逢场作戏,难道他就不觉得尴尬和别扭吗? 当然,这一切都是无解。因为独孤彻是君王,他的心里装的首先得是天下和子民,而他后宫的大小嫔妃,也是他子民的一部分。 两国将士不依不饶地纠缠了近半年,时间慢慢进入三月,京中已是一片花海,处处莺歌燕舞,柳绿花红,北边的积雪也逐渐消融,但战事依然没有停止,而且因为天气转好,两军交战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却没有哪一次打了个痛快,自然也就没有哪一方能取胜。 两军交战,最怕的就是战无不止,战线拖得太长,慢慢的就会出现后方补给不足,陷入困境。而且春天本就是该农耕时节,耽误了时间,还会影响一年的收成。所以两国如果继续打下去,不光北原耗不起,南祁也耗不起,实在是劳民伤财。 独孤彻跟满朝文武就北方战事商议了好几天,也没有商议出结果来。倒是又有老臣上奏请求天子尽快立后,说是立后可改国运。 什么都能跟立后扯上关系,夏侯纾听了直翻白眼。这些老匹夫,不过是打着忧国忧民的幌子,逼着独孤彻入套,按照他们的心意册立新后罢了。但凡独孤彻的态度不是那么强硬,他们就能把自己心仪的皇后人选直接送到聚澜殿的凤座上! 独孤彻显然也很忌讳那些老臣子倚老卖老,总是拿这件事来找他的茬,但是这件事情断断续续商议了好几年了,连当初的大皇子都没了,所以他也不好直接拒绝,免得寒了老臣心。那些老臣们以为他的态度终于松动了,便想趁热打铁,于是没日没夜地来找他,各种耳提面命。 独孤彻烦不胜烦,然后在某一天下了早朝之后,他突然来了飞鸾殿,让夏侯纾赶紧换一些宫外的寻常衣裳,然后带着她偷偷躲出了宫去。 夏侯纾起初还是很诧异的,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但是等到他们出了宫,到了百鹤原之后,她突然就觉得或许他只是太累了,就想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放松放松。 毕竟,天子再高贵,也是肉身凡胎。 春暖花开的时节,百鹤原上游人很多,熙熙攘攘,络绎不绝。年轻的男子带着娇丽的姑娘们一起漫步在池沼水泽,笑语盈盈暗香去,眉目传情眼波流。画面极为美好。 夏侯纾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衣裳,又看了看独孤彻的衣裳,都是并不华丽的便装,此情此景,倒也像一对出游的恩爱夫妻。以致吸引了不少路过的少女羡慕的目光。 光是这么想着,夏侯纾就不禁红了脸。 独孤彻也在看着远处的年轻鸳鸯在打情骂俏,不由的嘴角弯弯,然后转头看向夏侯纾,正好看到她绯红的侧脸。他看了一眼日头,赶紧伸手替她挡了一下太阳,关切道:“是不是太晒了?我看你脸都晒红了,要不我们换个凉快的地方走走。” 夏侯纾的脸刷的更红了,可她哪里敢承认自己只是害羞了,只得顺着她的话点头答应。 随后独孤彻就带着她往一处有树荫的凉亭里去。 独孤彻一边将手掌当做扇子替她扇着风,一边盯着她问:“你还记得今天是什么日子吗?” 夏侯纾心里立马打了一个机灵,在她的记忆里,今天不过就是属于三月份的普普通通的一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可是他突然这么问,肯定有什么玄机。 “我的生辰?”夏侯纾故意问。 “你胡说什么呢?”独孤彻立马黑了脸,手上的动作也停止了,几乎是咬着牙说,“年前你刚过完生辰,这么快就忘了?” 失去了唯一带来一丝清凉的手掌蒲扇,夏侯纾暗暗觉得有点遗憾,但也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然后尴尬地笑了笑,继续装傻充愣道:“难道是昔恬的生辰?可是你今天没有带她出来呀,难不成你想让我帮你挑礼物?这个我倒是可以帮上忙。” 独孤彻的脸又黑了一层,几乎咬碎了后槽牙,语气却十分克制,道:“她年前也刚过生辰,还是你亲自操持的。” 夏侯纾又“哦”了一声,再次试探着问:“那就是你的生辰?” 独孤彻的脸更黑了,忍不住在她头上敲了一下,没好气地说:“我的生辰是什么时候,你不知道吗?好好想想!” 夏侯纾赶紧捂住自己被敲的地方,皱着眉委屈道:“今天不就是三月二十三吗,有什么特别的?我想不起来,你告诉我就好了嘛。” 独孤彻见她满脸委屈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然后说:“今天是我们认识两周年的日子。” 夏侯纾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两年前,也是在这个时候,她在护国寺遇到了被刺客围攻的独孤彻和褚黎安。尽管她一直很后悔当初贸然卷入这场纷争,以致给自己招来了这么多麻烦,但是眼下春明景和,鸟语花香,实在不宜说什么扫兴的话。 “原来我们都认识两年了呀!”夏侯纾故意露出一年的惊讶,然后盯着独孤彻的眼睛,满脸崇拜的说,“陛下不愧是天子,连记性异于常人!不过,我怎么看也觉得你一点儿也没变呀,还跟两年前一样的英俊潇洒,英武不凡呢!”说着就开始上手摸他的脸,啧啧有声道,“瞧瞧这紧致细腻的皮肤,这光洁坚硬的下巴,这炯炯有神的眼睛,还有鼻子、嘴巴……” 这么亲密暧昧的动作,惊得随行的云溪捂嘴偷笑了一声,差点就要花枝乱坠。而褚黎安则觉得没眼看,直接把脸转向了一边,一副眼不见为净的样子。 夏侯纾的手刚碰到他的嘴唇时,独孤彻突然一把抓住了她乱动的手。他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好好的话被她这么一说,他都摸不准她是想夸他,还是损他,又或者是借机故意调戏他。尤其是她那个故作惊讶与崇拜的眼神,他就没怎么见过。而且这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在自己的脸上动手,是不是不太合适?旁边那么多人人看着呢! 第299章 不期而遇 独孤彻突然微微弯下腰来,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你刚才的话,是在嫌我老吗?” 他地眼睛明亮如雪,暗含笑意,在这春光融融中显得流光溢彩,偏偏语气还带着几分威胁。仿佛只要她敢点头答是,他就要给她点颜色看看。 夏侯纾慢慢的也察觉到自己的动作过于暧昧,才会招致独孤彻的以牙还牙,但她又不想承认自己的怯懦和躲闪,赶紧装作听不懂的样子,捂了捂嘴,做出一个更加夸张的表情来,连连否认道:“怎么会呢?陛下正当壮年,春秋鼎盛,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难道你听不出我刚才是在夸你吗?而且你是天子,天子万万岁,这才哪到哪儿呀!” 独孤彻听到她第一句话后刚刚有所好转的脸色立马又黑了下去,忽然严肃道:“夏侯纾,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男女之间的情趣?” 夏侯纾也收起了嬉皮笑脸,一本正经地看着他。她是不懂呀,也没人教过她。反倒是他,坐拥后宫佳丽无数,环肥燕瘦,性格各异,肯定就懂嘛。 夏侯纾自顾自地生起了闷气来。 独孤彻忽然就被她气鼓鼓的表情逗笑了,双手轻轻抓起她的肩膀,让她面对着自己,才好言好语道:“抱歉,我说错话了。你那么聪明,怎么会不懂呢?你只是想跟我开个玩笑罢了。” 谁跟你开玩笑了? 夏侯纾立马瞪向他,可是看到他笑容可掬地跟自己道歉的样子,她突然就觉得自己这样真没意思。他又不是今天才做皇帝,她也不是今天才知道他有三宫六院,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情,倒也没必要上纲上线。眼瞅着独孤彻亲自给出了台阶,她也就顺势而下,当做无事发生。 独孤彻见她神色缓和,不由得嘴角弯弯。从相识到现在,整整两年了,随着他们的关系越来越密切,他最大的体会就是夏侯纾变得越来越柔软,不论是嘴还是心,都向着成熟蜕变。他已经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她感兴趣,也忘了自己喜欢她什么,但他知道,他喜欢她善良热血的样子,也喜欢她沉着冷静的样子,还喜欢她莽撞冲动的样子,就连她执着若狂的样子,他也喜欢。总之,她的每一个样子,他都喜欢。 夏侯纾光顾着躲避独孤彻的目光,自然就没有注意到他内心的万千感慨。她往栏杆边走了走,然后将目光看向远处,借机转移话题说:“从前这个时候,我也经常跟二哥来百鹤原踏青,今日天气这般好,游人这么多,没准我们还能遇到熟人呢!” 独孤彻若有所思,随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白鹤原上除了悠闲自得漫步的鹤,到处都是情意绵绵的年轻男女,虽然都是他的子民,但是叫得出姓名的人着实没有。 他们在凉亭里看了一会儿,夏侯纾果然看到了熟人,而且还是熟的不能再熟的人。她赶紧招呼独孤彻看,兴奋道:“你看,我二哥和嫂子也在呢!” 云溪也看到了夏侯翊和周缪音夫妇,本想挥手打招呼的,但看了独孤彻一眼,还是忍住了,于是拿眼睛征求夏侯纾的意见。 不期而遇这种事情那么难得,夏侯纾自然是顾不上独孤彻了,赶紧示意云溪过去打招呼,顺便把人带过来,毕竟独孤彻的身份在那里摆着,不能自己过去。 云溪领命,欢天喜地地跑出凉亭,直奔夏侯翊夫妇而去。见到旧主,她简单说明了情况,就把他们夫妇引了过来。 独孤彻看着云溪撒丫子跑过去的样子,又看了看夏侯纾满脸期待和欣喜的神色,心里突然很不是滋味。尽管他想让夏侯纾时刻能保持开心快乐,但他希望她是因为自己而发自内心的高兴。不过他到底还是一国之君,很快就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陪着她一起等候夏侯翊夫妇。 夏侯翊夫妇在云溪的引导下进了凉亭,因为是在外面,不方便严明身份,夏侯翊带着妻子简单地向独孤彻行了拱手礼。 独孤彻倒也没有拘谨,反而眼神温和地看着这位年纪比自己小,但做事沉稳冷静且有规划的舅兄,轻轻地颔了颔首。 几人在凉亭里坐下来寒暄着,云溪也很有眼力见的让随行的其他人搬了屏风来挡住行人较多几面,任由着他们闲话家常。 夏侯纾认真地打量着兄嫂,自从进宫之后,她就没什么机会与家人团聚,更别说有时间坐下来闲话家常,所以每一次见面,她都会很热切地观察家人的面容和身形,看看他们是喜是悲,是胖是瘦,以此来判断亲人们是不是一直对她报喜不报忧。不过这次似乎都还好,不论是夏侯翊,还是周缪音,她们基本都已经从喊冤入狱的阴影中走了出来,容光散发,神采奕奕。尤其是周缪音,她似乎还胖了一些,连面庞都变得圆润起来了。 看来真是恩爱让人变胖,连周缪音这么注重仪态的人都变胖了。 夏侯纾自顾自的捂嘴偷笑了一回,再看向周缪音时,她的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于是便不顾独孤彻和夏侯翊正在聊着北边战事的看法,故意打岔道:“大好的春光,我们可不想听你们说这些。”说着便走过去拉起了周缪音,撒娇道,“嫂嫂,今日的白鹤原风光无限好,我们还是自己出去走走。” 周缪音愣了愣,很快就明白了夏侯纾是有事找自己,虽笑着应了一声,然后跟她一起往亭子外面走了去。 云溪赶紧跟了上去。 独孤彻起初也觉得奇怪,毕竟他们讨论的是北原战事,而北上御敌的统帅正是夏侯渊,夏侯纾作为夏侯渊的亲生女儿,又曾供职于长青门,怎么可能不关心?但是又看到她与周缪音亲亲热热说着话的样子,突然间就明白了。 事实上,独孤彻也觉得与北原这一战打得十分蹊跷。北原王就算是要试探儿子的能力,也不至于纵容战事持续小半年。南祁已经算得上是地大物博,物产丰饶了,尚且疲于支撑北上赤羽军得军费开支,不善农耕的北原又凭什么能够支撑这么久呢? 夏侯翊作为武将之后,在许多边境冲突上向来是主战的,可是这一次,他却建议双方先休战义和。他之所以作出这样的决定,并不是因为带兵北上的是自己的父亲,他担心继续打下去会让自己的父亲受苦受难,而是出于大局着想。首先,赤羽军北上已经快小半年了,且有死有伤,这场没有休止的站长早已磨平了他们最初那股子战无不胜的信心和锐气,也助长了他们的思乡思亲之情。继续耗下去,只会让赤羽军感到身心疲惫,从而大大降低士气,于战争不利。其次,北原战场也是夏侯氏一族的心结,夏侯渊再怎么沉着理智,顾全大局,也不可能不受长子陨落异国他乡的影响。而他身为一军主帅,一旦在军务和决策上掺杂了个人情绪,很容易影响整个赤羽军的作战方向,甚至影响到战局和结果。 独孤彻很赞同夏侯翊的看法,可问题是现在北原军并没有要撤退或者议和的意愿,反而跟打游击战似的,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常常搞得南祁边境的布防军和北上抗敌的赤羽军防不胜防,或者手足无措。一旦南祁先提出休战或者议和,肯定就会让北原以为南祁是怂了,又或者后方出了大问题。那么在谈判桌上,南祁将会失去很多主动权和利益。 夏侯翊也不是没有想过这其中的利弊,但是从长远来讲,确实还是休战比较稳妥。 两人稍微沉默了一会儿,独孤彻又说:“因为前阵子的案子,我派出去的人顺藤摸瓜找到了一些线索,宫中似乎有西岳的内应,并且这些年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络。” 夏侯翊的神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这么大的事,长青门竟然全然不知,甚至连鈡瓒都没有提及过,看来这个西岳内应藏得很深啊。 “此事是长青门的失职,臣一定会禀明恭王,并派人加紧查探,必然会给陛下一个清晰的答复!”夏侯翊说。 “我说这些,也不是在怪你们没有办好差事。”独孤彻摆摆手说,一脸的温和,“我也是前段时间才察觉到。不过眼下确实得要长青门出力。”说着他刻意盯着夏侯翊,继续说,“而且这件事,恐怕得你亲自跑一趟涂川。” 涂川是璞王的封地,夏侯翊年前就奉命去过一次,只可惜因为越国公府满门喊冤入狱,他也在半路被捕,暴露了行踪,这才不得不回京处理家务。此番独孤彻又亲自点名让他去,想来并不是临时起意。想到这里,夏侯翊立马拱手道:“臣一定不辱使命!” 说完之后,夏侯翊忍不住看向了凉亭外,两个年轻娇俏的女子不知道说了什么,笑得比整个白鹤原的风光还灿烂。 夏侯翊转头看向独孤彻,方道,“陛下为何不告诉纾儿,今日的偶遇,其实都是陛下的安排?” 独孤彻笑了笑说:“只要她高兴,是不期而遇,还是刻意安排,又有什么区别呢?” 夏侯翊笑着没说话。 而凉亭外的池沼边,夏侯纾得知周缪音果真怀了身孕后,整个人都雀跃起来,吓跑了旁边正在休息的几只白鹤。 “恭喜你们!”夏侯纾由衷地说,然后又有些担心,便叮嘱道,“我听说怀胎十月极为辛苦,日后嫂嫂可得好生休养,少为其他事情费神。二哥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或不足的,你就告诉母亲,让母亲替你撑腰,或者捎信给我,我也站在你这边。” 周缪音羞赧一笑,随后含情脉脉地看向凉亭内,正好与夏侯翊的视线交织在一起。随后她的脸上突然露出一丝怅然来,颇有些失落地说:“看样子,夫君他又有事要忙了。” 夏侯纾本来还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劝她放宽心,可是看着凉亭里的两个男人,她突然无从开口。毕竟,关心北苑战事的不知他们,还有她。 第300章 皇子出生 独孤彻突然下令重启凌雪居,并命人修缮殿内的砖瓦墙面和横梁屋顶,家具摆设也是该更换地更换,该归置的归置。悦仙台上的红漆也重新涂了,并挂上了明亮的灯笼,风一吹,灯火摇曳,远观着十分醒目。就连宫院里那些过了花期的梅树,也被花匠仔仔细细修理了一番,除掉了已经枯朽、或长歪了、或太紧密的枝条,整个殿宇焕然一新。 凌雪居一向作为新后册封前的临时住处,随意不论是后宫里,还是朝堂上,众人都在猜测独孤彻是不是顶不住舆论压力,终于要册立新后了。 偏巧在这个时候,独孤彻曾私下带着夏侯纾出宫春游的消息不胫而走。而且说得有鼻子有眼的,不光知道他们去了哪里,还知道他们见了谁,甚至连说了什么,都知道个大概,甚至还添油加醋的传了些没有的事,真真假假地混在一起,让人无从分辨。 众人不得不重新审视这个后位之争中突然杀出来的黑马。 夏侯纾得知这些传言的时候,简直啼笑皆非。莫说她从来没有觊觎过皇后之位,就算她真的想要那个位置,她会把事情做得那么明显吗?说她跟越国公府的人在白鹤原密谋,一起蛊惑天子,这样的话,就算他们敢说,也要想想有没有人愿意相信啊! 不过事实证明,还真的就有人相信了,比如原本就在后位人选名单中的姚贵妃和佟淑妃。 姚贵妃得知独孤彻私下带夏侯纾出宫游玩的事,当即摔了手中的安胎药,药碗应声而碎,药汁洒了一地,气味瞬间挥散满室。 “夏侯纾这个贱人,才貌平平,德行不端,她凭什么跟我争?”姚贵妃一边颤抖着,一边破口大骂。她素净的指甲狠狠地掐着自己的掌心,仿佛这样才能让自己更加克制。 刘嬷嬷看着她,既着急,又心疼,连忙一顿安抚,又让人重新熬了一晚安胎药来劝她喝下。 而佟淑妃则是捏着一张上好的丝绢又是拉又是扯,那丝绢上栩栩如生的兰花绣样很快就被绞得不成样子了。她是熙平元年进宫的,彼时宫中虽然有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的杨太后照拂着,可因为她不是个爱争的性子,所以处处被姚贵妃压了一头。这些年来,姚贵妃仗着姚太后以及天子与姚家的关系,多次出宫省亲,又或者是召姚家人入宫觐见,共享天伦。而她呢,守着自己的身份和宫规,从不敢逾矩。好在福乐公主与她亲厚,独孤彻也爱屋及乌,给了她几分偏爱,偶尔会召父母兄弟进宫与她相见。就这样,她就已经很知足了,也很感激和珍惜。 可是自从夏侯纾出现后,一切都变了。 福乐公主来合音殿的次数还没有去飞鸾殿的三分之一多,有什么趣事和心事也不再主动给她说了,却常常在夏侯纾面前天真无邪的笑。独孤彻更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宿在飞鸾殿,即便知道大家颇有微词,他也从不避讳,依然我行我素,甚至还对夏侯纾诸多容忍……她忍着不抱怨,逼着自己去跟夏侯纾做好姐妹,偏偏夏侯纾并不领情,不仅抢走了福乐公主,还得到了独孤彻独一份的偏爱,这让她如何继续忍耐? “她到底哪里比我好?为何陛下对她如此纵容?”佟淑妃问霜降,语气里都带着一丝不甘和颤抖,还有挥之不去的无可奈何与愤怒。 霜降也想不明白这个问题,毕竟宫里这么多妃子,比夏侯纾漂亮的,温柔的、有才学的都何其多,陛下却唯独对夏侯纾情有独钟。想来想去,她也只有一个答案,于是安慰道:“娘娘就像是仙女下凡,不仅容貌出色,才艺双绝,还性情温和,心地善良,自然是处处都比飞鸾殿那位强。只是娘娘太过完美与和善了,才会给了他人可趁之机。这不是娘娘的错。” “那这是谁的错?”佟淑妃继续问道,脑子里也不由得浮现出那张让她魂牵梦萦的男人的脸,喃喃道,“难道是陛下识人不清吗?” 霜降哪里敢说天子的坏话,赶紧改口说:“陛下是明君,怎么会看不明白后宫的这些把戏?这是飞鸾殿那位的错,是她辜负了娘娘的好意,执意要抢走陛下和属于娘娘的皇后之位,是她对不起娘娘!” “是这样吗?”佟淑妃默念着陷入了深思。 经历过多次的谣言重伤,对于这些莫名其妙的传言,夏侯纾看得越来越平淡,想得也越来很简单。她就一个人,只有一张嘴,总不能自己去找那些人一个个的解释?何况就算她去解释了,他们就会相信吗?所以他们喜欢怎么传就怎么传,只要不对她造成实质伤害,她都置之不理。 熙平九年三月底,姚贵妃在宫里散步,被孟才人养的狗吓到,不慎摔倒导致早产,随后在太医和稳婆的救助下成功诞下皇子,帝赐名为铭。 铭,原本是指铸、刻或写在器物上记述生平、事迹或警诫自己的文字,表示纪念,永志不忘。独孤彻给他去这个名字,不知道究竟是要铭记这一场纷扰,还是纪念这个孩子的到来。 夏侯纾感慨独孤彻终于有后继有人,不用再受朝臣的诟病的同时,又抵不住自己的私心作祟,只得出去纵马狂奔。 皇宫里的马场很大,夏侯纾挑了一匹枣红烈马。坐在马背上,耳边全是呼啸而过的风声。只有这样,她才能暂时忘了时间,忘了痛苦。 “娘娘!娘娘!”随行的小内侍惊恐万分,追着夏侯纾的马绕着围场跑了好几圈,满头大汗也全然不顾。 夏侯纾突然觉得很有趣,一连跑了十几圈。小内侍早已筋疲力尽,最后累倒在马场中。夏侯纾全然不顾,扬起马鞭又抽了一鞭,心里痛快之极。所有的烦恼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正当夏侯纾得意忘形之际,马突然受到了外力的阻止。枣红烈马腾空一跃,夏侯纾便被狠狠地摔了下来。 惊慌之余,夏侯纾认命地闭上了眼睛,却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慢慢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却是独孤彻一张盛怒的脸。 独孤彻将夏侯纾放下来。扶稳,站好。然后愤怒地说:“夏侯纾,你究竟想怎样!” “我,我骑马啊!”夏侯纾余悸未消,被他这么一问居然还犯了口吃。然后她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姚贵妃刚为他诞下皇子,他不在景华殿,怎么反倒出现在马场? “你怎么会在这儿?”夏侯纾不解道。 独孤彻夺过夏侯纾手中的,狠狠地马鞭扔在一边,随后拉着她就走。 夏侯纾好没有弄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就已经被他拖走了。他今天的脾气发得有些古怪,一路上她都不敢言语。 “云溪呢?她怎么没有跟着你?”独孤彻将夏侯纾拖到更衣室,一边问话,一边命人给夏侯纾换衣服。 隔着屏风,夏侯纾也能感受得到他话语间的极力压制与隐忍。看来她这次是真的把他给惹恼了。 夏侯纾任由几个宫女替自己将衣裳穿好,然后蹑手蹑脚地转过屏风,看着他的背影,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过去:“陛下,我……” “别说了。”独孤彻似乎已经消了气,他转过身,正好抱住了夏侯纾,低头在她耳边喃喃地说,“朕知道你心里难过,可是我们的日子还长,我们将来也会有很多孩子的。” 夏侯纾猛地推开他。虽说她对姚贵妃产子的事有些心里不平衡,但就这么被他看穿,还拿出来摆在明面上说,她终究是不高兴。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夏侯纾索性装傻起来。 “你不承认也罢。”独孤彻说,像是松了口气。 夏侯纾却不乐意了。 他这算什么?他明明知道她是心理不平衡才来骑马宣泄,却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她难堪。现在有这么低声下气的跟她说以后? 夏侯纾毅然决然地转过身,说:“陛下喜得皇儿,真可谓意气风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真是了不起!” “你又说什么胡话!”独孤彻的声音骤然变得认真起来,“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万一摔下来怎么办?这么大的人了总是让人担心。” 担心?夏侯纾直直地盯着他。他是担心她会因为莫名其妙的嫉妒而伤害自己吗?还是担心他接下来会伤害别人,比如姚贵妃,或者那个刚出世的孩子?毕竟特根姚贵妃之间还有不可溟灭的深仇大恨。 夏侯纾突然发现原来自己那么小心眼。在爱上一个人之前,她会鄙视所有不理智的嫉妒,甚至信誓旦旦地称自己对爱情有多宽容;然而当她爱上一个人之后,才会发现自己有多心胸狭窄。她会患得患失,会不知所措,甚至会做出一些非正常的举动。这些都是爱一个人的表现,她不能说他是错的,因为爱情里分不清对错,只要不伤害到别人就行。 “行了,跟朕回去,以后没有朕的允许不准到这里来。”独孤彻不置可否的语气让夏侯纾瞬间皱起眉头。他看了看夏侯纾,又威胁道:“如果你阳奉阴违的话,朕就能只能下道圣旨了。” 夏侯纾果然中招,忙挽住他的胳膊往回走,一面哼哼哈哈地说着今天天气真好啊什么的,但其实,她心里更加难过了。 第301章 无 独孤铭虽然提前来到了这个世界,但也是自带光环,万众瞩目。只可惜他早产了近两个月,身体状况不是很好,反省也比较迟钝,就连哭声都不如其他初生的婴儿响亮,所以不论是独孤彻,还是景华殿的众人,脸上都没有多少喜色,反而一个个愁容满面。 夏侯纾到不那么担心,因为他自己就是个早产儿,不也好好地长大了吗?只不过要比正常足月生的孩子要多遭些罪罢了。而且这件事里面,可怜的还有屈才人。 屈才人住的披香殿在后宫的东北方,离景华殿非常远,中间还隔着偌大的鉴明湖,而她本人也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平时更是鲜少出门,所以才养了一只狗作伴。没想到那天,她就午睡了一小会儿,狗就不见了,她跟随身宫女找遍了披香殿和附近,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爱犬,却迎来了一队带刀侍卫。侍卫们说她豢养的恶犬冲撞了姚贵妃,导致姚贵妃早产,所以奉命来捉拿她道御前问罪。 屈才人当天就被送到了掖庭狱,独孤彻也没有多问。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件事里有蹊跷。披香殿和景华殿隔着那么远,那条狗哪里都没去,为什么偏偏就去了景华殿,而且正好就扑向了身怀六甲的姚贵妃呢? 但是独孤彻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多问。 掖庭狱这种地方,夏侯纾很是熟悉,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依然心有余悸。屈才人被送到了那里,就算她是无辜的,也有可能被屈打成招。所以这件事的重点不是谁是凶手,而是需要快速找到一只替罪羊来为皇子的早产买单,早日平息风波。 屈才人被送到掖庭狱的第二天夜里,夏侯纾就乔装一番,亲自去了一趟掖庭狱。此时的屈才人已经受了刑,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好的,就连她那一双能制香的纤纤玉手,也被伤得血肉模糊。 看着她,夏侯纾就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是在这样暗无天日小黑屋里,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疲惫地昏睡过去,然后又疼醒过来。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你的心里有数吗?”夏侯纾开门见山地问。 像跟朽木一样躺在潮湿的铺着稻草的地上的屈才人努力地睁开眼睛,企图穿过黑暗,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神色。她想知道,夏侯纾特意来这一遭,究竟是带着真诚来帮她,还是落井下石。 “看来你自己也没想明白。”夏侯纾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自己很冤枉,怎么就会摊上这样的事呢?不怕告诉你,以前我也曾在这里一遍一遍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 屈才人静静地听着,仿佛也在思考这个答案。 夏侯纾缓缓蹲下身来,拉了旁边的一条受潮且有些霉味的毯子过来盖住屈才人身上凌乱且破碎的衣裳,继续说:“你进宫比我早,应该早就明白了后宫里的生存之道。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很聪明,也懂得藏拙,所以之前除了姚贵妃,几乎没有人会妒忌你。可偏偏,你养的狗却冲撞了姚贵妃。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是伺机报复。如果你再不为自己着想,就没有人会帮你了。”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屈才人嗓子沙哑。带着无限的绝望。 “谋害皇嗣是大罪。”夏侯纾刻意提醒道,“当初大皇子出事的时候,我跟越国公府都遭遇了什么,你应该是看得明白的。你觉得,以令尊的官位和家世,后果会比我好多少呢?” 想到至亲和族人要跟着受到株连,屈才人突然就情绪失控,大声哭起来,在这幽暗潮湿的空间里极为刺耳。 夏侯纾静静地等着她哭,待屈才人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改为小声啜泣,她才继续说:“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但是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他日我若有幸能查清真相,九泉之下,你也可以瞑目。” 屈才人心如死灰。她对宫里的人从来就没有过任何幻想,包括那个坐在龙椅上,名义上是她丈夫的男人。可是她却没想到,自己一个疏忽,会犯下这样累及全族的大错。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更加谨小慎微,安分守己,不制香笼络他人,也不养狗慰藉自己,就当自己是一棵草,短暂而平静地活一世,最后孤独的枯死,腐烂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无需他人喜欢,也无需他人赞赏,只求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见她久久不说话,夏侯纾便站起身来,看着墙上那个唯一与外界有所交流的小小的风口,怅然一笑。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就会特别敏锐,屈才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夏侯纾的那一声叹息,连忙道:“是佟淑妃。” “你说什么?”夏侯纾被她的话震惊到了。 “就是她。”屈才人几乎肯定地说,“前些日子她突然说自己晚上睡得不好,让我给她调制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应下了。前几日香料制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送过去,她却亲自过来取。我记得当时我去房间里给她拿香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逗狗,还笑盈盈地夸它性格温顺。” 仅凭一个逗狗的动作就断定是佟淑妃在背后捣鬼,显然不足为信,但是夏侯纾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 屈才人歇了一口气之后,又说:“佟淑妃平日里看着端庄温和,良善无害,但她其实很不喜欢带毛的东西,尤其是活物。她连白婕妤宫里的鸟都不喜欢,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我养的狗呢?” 夏侯纾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 没过几日,掖庭狱就传来屈才人畏罪自尽的消息。而屈才人的亲族,也没收监查办。宫中到处都在议论这事。有的人说屈才人是活该,有的人说屈才人肯定是被屈打致死,还有人坚信屈才人不是这样的人。 只是逝者已逝,活人说得再多,好的坏的,死去的人都不会听到了。 这件事之后,福乐公主变得越来越爱粘着夏侯纾,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每次来飞鸾殿,她都恨不得落地生根,经常还嚷着要留下来陪夏侯纾过夜。 某次独孤彻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样的场景。他愣了愣,随后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说:“昔恬,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临枫斋去,别打扰纾儿休息。” “纾儿已经同意我留下来了。”福乐公主毫不客气道,“而且你现在不也是来打扰她吗?”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又看向他的宝贝女儿,眉头一皱,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直呼其名,叫娘娘!” 福乐公主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问:“父皇,你是怪我不肯走呢,还是怪我不管纾儿叫娘娘?” 独孤彻被她这一问,直接无话可说,只好看着夏侯纾叹息一声,然后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福乐公主见她父皇已经走了,才反过来问夏侯纾:“纾儿,你为什么要赶走父皇?” 夏侯纾无比惊讶地看着她,疑惑不解的问:“怎么是我赶走的,不是你把你父皇给气走的吗?” “你刚才并没有帮父皇说话呀。”福乐公主一脸天真地说,“只要你说你希望父皇留下来,我肯定回自己宫里去的。” 夏侯纾死死地盯着她很久,终于还是放弃了与她据理力争。有言道,虎父无犬女,跟这小人精斗,简直是自讨苦吃。 姚贵妃是受到惊吓才导致的早产,所以在生产过程中吃了很多苦,造了很多罪,产后身体每况日下,眼看已经过了最冷的时节,仍旧没法下床。自然也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外面的事。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小皇子刚生下来不到五天,独孤彻就以小皇子天生羸弱,担心姚贵妃把病气过给他为由,将小皇子抱回了明台殿,交由信得过的奶娘抚养,并命太医全天守候。 为此,姚贵妃发了好几回疯,吵着闹着要见自己的孩子。可独孤彻自皇子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景华殿,只偶尔过问一下姚贵妃的恢复状况。宫中私下有人议论说是陛下太过薄情。 夏侯纾却不尽为然,独孤彻在这方面确实薄情,可是另一方面,他又要顾全大局。他好不容易才把姚家拉下来,就不会再给姚家任何反扑的机会,更不想让朝中的势力有所变化。 小皇子住进明台殿之后,明台殿的守备也越发森严,寻常人等莫说走进去,就连在附近转悠,也会被巡逻的侍卫劝返,如若不然,直接抓人。不过夏侯纾却被独孤彻强行拉着去看过一次。 在太医和奶娘们的悉心照顾与呵护下,小皇子恢复得还不错,肌肤光洁柔软,每天除了喝奶就是睡觉,偶尔也会哭闹。看着睡容安详的小婴儿,独孤彻的神色都变得温和柔软起来。 夏侯纾突然就想起不久之前夭折的大皇子,不由得有种越进雷池的错觉。她踉跄地退了几步,在独孤彻诧异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扪心自问,她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看到小皇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她就不由得心烦意乱。 独孤彻追了出来,一把拉住夏侯纾,关切地问:“纾儿,你怎么了?” “为什么?”夏侯纾看着他,声音已经略带哭腔,“为什么无辜的人都死了,而罪恶深重的人却还活着?” “纾儿……”独孤彻难过地看着她,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只得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背,像在安抚闹情绪的小孩。 夏侯纾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她怀念每一个无辜的生命,比如雨湖,比如大皇子;她也同情每一个受害者,比如屈才人,比如她自己。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沿着这条注定艰险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盼着早日与逝去的人送去一份安慰。 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自己无形中开始信奉鬼神了。 人在自己没有办法救赎的时候,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轨身上了。 第301章 无能为力 小皇子尚未出生就已经万众瞩目,如今提前来到这个世界,自然是备受关注。只可惜他早产了近两个月,身体各项功能发育得还不是很成熟,反应也比较迟钝,就连哭声都不如其他初生的婴儿响亮,所以不论是独孤彻,还是景华殿的众人,脸上都没有多少喜色,反而一个个愁容满面。 夏侯纾对此冷眼旁观,倒不是她冷漠,而是因为她是姚贵妃的孩子,所以她亲近不起来,而且她说她自己就是个早产儿,还生在一个天寒地冻的季节,不也好好地长大了吗?只不过要比足月正常生下来的孩子多遭些罪罢了。投胎在姚贵妃的肚子里,就是他的荣幸,也是他的不幸。 最主要的是,这件事里面,可怜的并不只是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孩子,还有毫无背景的孟才人。 孟才人住的翠微殿在后宫的西边靠近宫墙的地方,平时比较僻静,与位于东边的景华殿之间隔着数十座大小殿宇和偌大的鉴明湖,而她本人也不是那种喜欢凑热闹的性子,平时更是鲜少出门。她的侍女朱砂见她太闷了,就捡了一条小狗来养着,给她做个伴。 那是一条性格很温顺的细毛白犬,身型不高,体量也不算大,十分通人性,孟才人也非常喜欢,养了一年多后,感情十分亲密。没想到那天,她就午睡了一小会儿,狗就不见了,她跟朱砂以及翠微殿的宫女找遍了附近的殿宇和花园,也没有找到自己的爱犬,却迎来了一队带刀侍卫。 侍卫们说她豢养的恶犬冲撞了姚贵妃,导致姚贵妃早产,情况十分凶险。他们已经就地处置了那条狗,现在奉命来捉拿她道御前问罪。 孟才人当即大脑一片空白,还来不及喊冤,就被送到了掖庭狱,严刑拷打,逼她说出自己的作案动机和具体布置。独孤彻也没有多问。但几乎所有人都看得明白,这件事里有蹊跷。 翠微殿和景华殿隔着那么远,孟才人的狗就算是一时贪玩跑了出来,可它哪里都没去,也没有人在路上见过它,为什么它偏偏就去了景华殿,而且正好就扑向了身怀六甲的姚贵妃呢? 这件事情绝对是人为,但如果说背后的指使者就是孟才人的话,也说不通。谁做坏事要用自己的爱犬啊?生怕别人不知道吗? 但是独孤彻没有发话,谁也不敢多问,更没有人敢与孟才人沾边。 掖庭狱这种地方,夏侯纾很是熟悉,从前她就在同样的地方踌躇无措过,就算是现在想起来,也依然心有余悸。孟才人被送到了那里,就算她是无辜的,也有可能被屈打成招。所以事情发展到现在,重点不是谁是凶手,而是需要快速找到一只替罪羊来为皇子的早产买单,早日平息风波。 孟才人就是那只完美无瑕的替罪羊。 孟才人被送到掖庭狱的第二天夜里,夏侯纾就乔装一番,亲自去了一趟掖庭狱。此时的孟才人已经受了刑,几乎遍体鳞伤,露在外面的肌肤没有一处是好的,就连她那一双能制香的纤纤玉手,也被伤得血肉模糊,稍微动一下,就是钻心蚀骨的疼。 看着她,夏侯纾就想起了从前的自己,也是在这样暗无天日小黑屋里,她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血腥味疲惫地昏睡过去,然后又疼醒过来。那时候的她,想过无限种可能,可是孟才人却什么都不敢想。 “事情已经过去两天了,你的心里有数吗?”夏侯纾开门见山地问。她觉得孟才人是个聪明人,他们之间的对话也不必拐弯抹角、藏着掖着,摊在明面上来说,或许很多事情反而就能找到答案。 孟才人像块朽木一样躺在潮湿的铺着稻草的地上,听到夏侯纾的声音,她努力地睁开眼睛,企图穿过黑暗,看清楚眼前的人的神色。她想知道,夏侯纾特意来这一遭,究竟是带着真诚来帮她,还是落井下石。 “看来你自己也没想明白。”夏侯纾心里有些遗憾,随后叹了口气说,“说实话,我知道你肯定觉得自己很冤枉,那么小心翼翼,怎么还会摊上这样的事呢?”说着她苦笑一声,继续道,“不怕告诉你,以前我也曾在这里一遍一遍地问过自己这个问题。到最后也没有得到答案。” 孟才人静静地听着,也在认真地思考这个答案。因为出身低微,她在宫里几乎没有什么存在感,时常还会成为他人嘲讽的对象。但是她凭借着自己的一双巧手和独具一格的制香手艺,很快就赢得了不少人的青睐,才得以在宫中安稳地度过这几年。可为什么还是落到了这个地步呢? 夏侯纾缓缓蹲下身来,看到孟才人身上的衣裳因为用过刑而变得凌乱且破碎,几乎可以看到腰上的血痕,她默默地从旁边拉了一条一条受潮且有些霉味的毯子过来替她盖住,然后才说:“你进宫比我早,应该早就明白了后宫里的生存之道。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跟她们不一样。你心思玲珑,却懂得藏拙,所以之前除了姚贵妃,几乎没有人会妒忌你。可偏偏,你养的狗却冲撞了姚贵妃。别人也只会觉得你是伺机报复。如果你再不为自己着想,就没有人会帮你了。” “可是我还能做什么呢?”孟才人嗓子沙哑。带着无限的绝望。 “谋害皇嗣是大罪。”夏侯纾刻意提醒道,“当初大皇子出事的时候,我跟越国公府都遭遇了什么,你应该是看得明白的。你觉得,现在的情况,以令尊的官位和家世,你的后果会比我好吗?” 想到至亲和族人要跟着受到株连,孟才人突然就情绪失控,大声哭起来,在这幽暗潮湿的空间里极为刺耳。 夏侯纾静静地等着她哭,待孟才人的哭声越来越微弱,改为小声啜泣,她才继续说:“这件事情,我无能为力,所以很抱歉。如果你有什么线索,可以告诉我。他日我若有幸能查清真相,九泉之下,你也可以瞑目。” 孟才人顿时心如死灰。从进宫那一刻起,她对宫里的人就没有过任何幻想,包括那个坐在龙椅上,名义上是她丈夫,经常夸她长了一双巧手的男人。所以她从未想过会因为自己的一个疏忽,犯下这样累及全族的大错。如果时间可以倒流,她一定会更加谨小慎微,安分守己,不制香笼络他人,也不养狗慰藉自己,就当自己是一棵草,短暂而平静的活一世,最后孤独的枯死,腐烂在人们看不见的地方。无需他人喜欢,也无需他人赞赏,只求平凡地过完这一生。 见她久久不说话,夏侯纾便站起身来,看着墙上那个唯一与外界有所交流的小小的风口,怅然一笑。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听力就会特别敏锐。孟才人立刻就捕捉到了夏侯纾的那一声叹息,担心自己再不说就没有机会了, “是佟淑妃。”孟才人说。 “你说什么?”夏侯纾被她的话震惊到了。 “就是她。”孟才人几乎肯定地说,“前些日子她突然说自己晚上睡得不好,让我给她调制一些安神助眠的香料。佟淑妃向来待人温和,这几个月来又协理六宫,劳心劳力,所以我当时也没有多想,就应下了。前几日,香料制好了,我还没来得及给她送过去,她却亲自登门来取。我记得当时我去房间里给她拿香料,出来的时候正好看到她在逗金豆,还笑盈盈地夸它性格温顺。” 金豆是孟才人养的狗的名字。 仅凭一个逗狗的动作就断定是佟淑妃在背后捣鬼,显然不足为信,但是夏侯纾却一点儿也没有怀疑。她相信女人的直觉。 孟才人歇了一口气之后,又说:“佟淑妃平日里看着端庄温和,良善无害,但她其实很不喜欢带毛的东西,尤其是活物。她连白婕妤宫里的鸟都不喜欢,又怎么会突然喜欢上我养的狗呢?” 夏侯纾心里一下子全明白了,再联想起佟淑妃与雷起乾隐隐约约的交情,她几乎已经锁定了目标。随后她又跟孟才人说了几句话,便道了别。 出来的时候,夏侯纾特意看了一眼挂着几颗寥落星子的夜空。这个季节总是多雨,风已经很温和了,但到处都是湿哒哒的,也不知道北原战场上的将士们是否已经感受到了暖春。 夏侯纾在也掖庭狱门口站了一会儿,然后又紧了紧自己身上的斗篷。道旁的石缝里,探出了几棵绿绿的嫩芽,再过些时日,它就能长成一棵坚强的小草,向四周蔓延。 夏侯纾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这将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孟才人。这个还不到二十岁的美丽女子,一生就要这样葬送在这里了。 没过几日,掖庭狱就传来孟才人畏罪自尽的消息。而孟才人的亲族,也被收监查办。宫中到处都在议论这事。有的人说孟才人是活该,谋害皇嗣就该下地狱;有的人说孟才人肯定是被屈打致死,暗指背后之人的精明;还有人坚信孟才人不是这样的人,但又不愿意多替她说一句话。 只是逝者已逝,活人说得再多,好的坏的,死去的人都不会听到了。 第302章 怎么开始就怎么结束 姚贵妃在生产过程中大出血,吃了不少苦,遭了很多罪,产后身体每况日下,眼看已经过了最冷的时节,仍旧没法下床。自然也没有太多心思去关心外面的事。当然,主要原因还是小皇子刚生下来不到五天,独孤彻就以小皇子天生羸弱,担心姚贵妃把病气过给他为由,将小皇子抱回了明台殿,交由信得过的奶娘抚养,并命太医全天守候。 为此,姚贵妃发了好几回疯,吵着闹着要见自己的孩子,好几次都因为产后虚弱再加上情绪过于激动而晕倒过去。可独孤彻却充耳不闻,视若无睹,也没有表现出任何情绪,而且自皇子出生之后就再也没有进过景华殿,只偶尔过问一下姚贵妃的恢复状况,并命太医好好替她医治和调理,无论什么昂贵稀有的药材,都予取予求。 宫中私下有人议论,直言陛下太过薄情。还说姚贵妃虽然跋扈嚣张,但是对陛下一片真心,伤害了那么多人,也没有要想过要伤害陛下,甚至还拼死为陛下诞下了皇子。而多数受过姚家和姚贵妃荼毒和欺压的人则认为这是恶人有恶报,姚家和姚贵妃的下场都是活该。 夏侯纾却不尽为然,独孤彻在处置姚家这方面确实薄情,不论是自己的亲生母亲、舅父还是同床共枕多年的亲表妹,他都太过冷漠了。可是另一方面,他身为一国之举,就不能,又不得不顾全大局。姚家仗着与姚太后以及他的关系为虎作伥那么多年,甚至还毒害嫔妃和皇嗣,企图独掌后宫,并生下皇子,日后好摄政,换做任何一个有点志气的皇帝都无法容忍。而今他好不容易才把姚家拉下来,就不会再给阿门任何反扑的机会,尤其不能让他们掌控皇子,以免朝中的势力再次发生变化。 小皇子住进明台殿之后,明台殿的守备也越发森严,寻常人等莫说走进去,就连多在附近转悠,也会被巡逻的侍卫劝返,如若不然,直接抓人。不过夏侯纾却被独孤彻强行拉着去看过一次。 在太医和奶娘们的悉心照顾与呵护下,小皇子恢复得还不错,肌肤光洁柔软,粉粉糯糯的,每天除了喝奶就是睡觉,偶尔也会哭闹。 看着睡容安详的小婴儿,独孤彻的神色都变得温和起来。 夏侯纾突然就想起不久之前夭折的大皇子独孤钰,他也是那样的粉嫩可爱,甚至还会跟着她牙牙学语。她得心里顿时生出一种越进雷池的错觉。她踉跄地退了几步,在独孤彻诧异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扪心自问,她没有干过什么亏心事,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可是看到小皇子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她就不由得心烦意乱。 独孤彻追了出来,快步冲上去拉住了她,疑惑道:“纾儿,你怎么了?” “为什么?”夏侯纾看着他,声音已经略带哭腔,语无伦次地哭喊道,“为什么无辜的人都死了,而罪恶深重的人却还活着?” “纾儿……”独孤彻难过地看着她,神色瞬间变的凝重起来。他知道她很难过,也知道她心中的委屈,所以这么久以来,她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她闹。可是眼下,他却又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得将她紧紧圈在怀里,不停地拍打着她的背,像在安抚闹情绪的小孩。 夏侯纾就这样不顾形象地哭了起来。她怀念每一个无辜的生命,比如雨湖,比如大皇子;她也同情每一个受害者,比如孟才人,比如她自己。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她只能沿着这条注定艰险的路,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只盼着早日与逝去的人送去一份安慰。 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自己无形中开始信奉鬼神了。 人在自己没有办法救赎的时候,也就只能把希望寄托在鬼神上了。 这件事之后,独孤彻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小皇子的事。而福乐公主却变得越来越粘人,跟块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每次来飞鸾殿,她都恨不得落地生根,经常还嚷着要留下来陪夏侯纾过夜。 某次独孤彻来的时候,正好看到这样的场景。他先是愣了愣,听她们争辩了一番后,他轻咳了一声,一本正经地对福乐公主说:“昔恬,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临枫斋去,别打扰纾儿休息。” “纾儿已经同意我留下来了。”福乐公主毫不客气道,“而且你现在不也是来打扰她吗?” 独孤彻看了看夏侯纾,又看向他的宝贝女儿,眉头一皱,气恼说:“说过多少次了,不要直呼其名,叫娘娘!” 福乐公主眨巴着好奇的大眼睛问:“父皇,你是怪我不肯走呢,还是怪我不管纾儿叫娘娘?” 独孤彻被她这一问,直接无话可说,只好看着夏侯纾叹息一声,然后借口还有政务要处理先回去了。 福乐公主见她父皇已经走了,才反过来问夏侯纾:“纾儿,你为什么要赶走父皇?” “怎么是我赶走的,不是你把你父皇给气走的吗?”夏侯纾十分疑惑,不知道这对父女究竟吃错了什么药,这阵子总是因为类似的事斗嘴,但每一次都是独孤彻输,最后败兴而去。 “你刚才并没有帮父皇说话呀。”福乐公主一脸天真,然后凑近了故意调侃道,“只要你说你希望父皇留下来,我肯定回自己宫里去的。” 夏侯纾再一次告诫自己不要用寻常的目光来看待福乐公主,毕竟她从小长在宫里,有没有母亲处处教导与呵护,有着不符合年龄的成熟和机敏,至于什么时候天真,什么时候成熟,全看她的心情。 有言道,虎父无犬女,跟这小人精斗,简直是自讨苦吃。于是夏侯纾果断放弃与她据理力争。 福乐公主得意洋洋。 转眼清明节也过完了,姚太后的灵柩也葬入了皇陵,与先帝合葬。处理好这些事情后,已经吃春的尾声,宫里却异常忙碌。因为独孤彻终于下旨册立皇后,而这皇后的人选正是人人称颂的淑妃佟素凝。 礼官和宫人除了要准备初夏要用的东西,还要筹备新后的册封大典。 借着这个机会,夏侯纾慢悠悠地跨进景华殿的大门,正好看见姚贵妃犹如一只发怒躁狂的野猫,正对着一干宫人大声喝斥,好像是在指责御药房送来的参汤没有人参味。 夏侯纾走过去端起那碗参汤瞧了瞧,汤色确实有些寡淡,想来是有人见她生了皇子也没有当上皇后,刻意为之。 夏侯纾放下汤碗,不轻不重地说:“佟姐姐近来忙着封后大典的事宜,宫中琐事由我暂时代为打理,贵妃娘娘要是有什么需要,尽管跟我说。” 姚贵妃转头睥睨着夏侯纾,嘲讽道:“夏侯纾,你让我当不了皇后,你自己不也当不了,这下我们谁也得不到好处。你以为佟素凝是什么人,即便你现在巴结她,日后她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日后如何,是我的造化,不劳贵妃娘娘操心。”夏侯纾浅笑着说,然后扫了她一眼,满眼同情地说,“倒是娘娘日后会如何,仿佛一眼就能看到头,娘娘何不多为自己做做打算?” 姚贵妃不服气,怒道:“我替陛下诞下龙子,她佟素凝一无所出,就算是当了皇后,又能拿我怎样?”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夏侯纾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娘娘可别忘了,陛下不久之前才失去了一个皇子。至于大皇子究竟是怎么死的,贵妃娘娘,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不是被你的贴身宫女给害死的吗?”姚贵妃冷笑道,甚至还带着几分得意,“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妹妹怎么突然这么糊涂?” 如此明晚步临风,看来是不能再心软了。 “是啊,我怎么那么糊涂。”夏侯纾站直身体,好整以暇的理着自己的衣裳,然后漫不经心地说,“差点忘了告诉你,小皇子由奶娘照顾得很好,还长胖了不少。只不过,贵妃娘娘长日缠绵病榻,为了不把病气过给小皇子,暂时就不用见小皇子了,还是继续留在景华殿安心养病。” “你,你说什么?陛下还是不肯让我见孩子?”姚贵妃突然脸色苍白,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后,她又质问道,“夏侯纾,你究竟跟陛下说了什么?你凭什么软禁我?” “瞧你这话说的,我能跟陛下说什么呀,这都是陛下的意思。”夏侯纾不紧不慢地说,随后加重了语气,故意道,“况且,贵妃娘娘也不想让小皇子染上什么疾病?” “不,我根本就没病!”姚贵妃咆哮起来,随后一挥手,将桌面上的参汤扫落在地,大叫道,“我要见陛下,我要当面问清楚!” 夏侯纾看了看滚落在地面上的药碗,依旧保持着淡淡的微笑,无限惋惜地说:“恐怕你又得失望了,陛下近来政务繁忙,又加上忙着封后大典的事,实在是没时间见你啊。” 姚贵妃不傻,立马就听出了夏侯纾是故意来气她的,不甘心地大声呵斥道:“一定是你在捣鬼!我刚为他诞下皇子,他不会如此薄情寡义的!” “既然娘娘那么自信,那你就试试。”夏侯纾已经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与她多费口舌,摆摆手说,“贵妃娘娘还是好好想想怎样才能出得了景华殿,否则,一切都只是空想。” “你……”姚贵妃突然语塞。 夏侯纾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继续说:“贵妃娘娘,你身子本来就不好,可别为了这件事气坏了身体。小皇子还那么小,如果没有了娘亲的照顾,那多可怜啊。” “你敢诅咒我!”姚贵妃怒不可遏,“夏侯纾,别忘了你现在已经不是贤妃了,还想跟我平起平坐,简直痴心妄想!” “贵妃娘娘说的甚是,我必当谨记教诲。”夏侯纾说着向她盈盈一拜,“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日后再来看望娘娘。噢,对了,如今正值北原进犯,佟姐姐主张后宫要节俭开支,以支援边疆战士,既然贵妃娘娘说自己没病,那么日后这参汤也就不必每日服用了。” “你……”姚贵妃起的话都说不出来,浑身颤抖立在原地。 夏侯纾依旧只是笑着,她说过她会报复,会让所有欠她的人付出代价。这一切怎么开始,就要怎么结束。 第303章 霍昭仪 熙平九年四月二十八,独孤彻在萧皇后离世整整八年后,下旨册封了淑妃佟素凝为继后。 册封当日百官来贺,普天同庆,礼乐丝竹之声响彻整个皇城,给这座因为国丧忌讳而冷清了许久的皇宫。 也是在这一天,出宫静养了快三年的霍昭仪回宫了。 夏侯纾看到霍昭仪的第一眼就觉得她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可是她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出答案来,最后只好放弃了。 封后大典结束后,霍昭仪没有急着去拜见新皇后,却突然找上了夏侯纾,约她晚上在临水亭见面。 静谧的临水亭里,满地烛火摇曳的光影。霍昭仪凭栏而坐,听到脚步声逐渐靠近,才缓缓抬起头来,然后露出一个如绽开的梨花一般清新迷人的笑,漂亮的瞳仁中辉映着跳跃的烛火。 “你来了。”霍昭仪一边站起身来,一边细细地打量着夏侯纾,随后十分坦然的说了一句“果然闻名不如一见。” 夏侯纾摸不清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好看了看天空挂着的一轮圆月,打岔道:“今夜月色甚好,能与娘娘共赏,我十分荣幸。” 霍昭仪眼眸含笑,也跟着看向天边的圆月,笑道:“确实不错。” 于是她们一同赏月。只不过霍昭仪赏的是天上的月,而夏侯纾欣赏的是眼前的明月。这是夏侯纾第一次近距离地打量霍昭仪,她长得很美,这种美不同于宫里的任何一个美人,是那种干净、皎洁,却又带着淡淡忧伤的美。就算把她比作天上月也不为过。 夏侯纾自己要是个男人,也会喜欢她。 过了很久,聂兆一忽然问:“你不想问我点什么吗?” “问什么?”夏侯纾一头雾水。问她为什么长得这么美?好皮囊都是爹娘给的,再说她自己也长得不赖,没必要羡慕。 “其实我活到现在,根本就是一个错误。”霍昭仪冷不丁一句话让这个原本美好的夜晚变得凄凉起来。 夏侯纾再次认真地看着眼前这个清雅美丽的女子,究竟是什么让她对着自己这样一个并不熟悉的人说出如此伤情的话来?又或者,她别有目的? 霍昭仪并没有理会夏侯纾的惊讶,继续说:“人人都说,宫中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在我看来,这不过是一座华丽的囚笼。什么皇妃,什么圣眷,什么锦衣玉食,全都是个笑话。从小我就熟读《诗经》,盼着有朝一日能寻得一心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未料苍天负我,一切皆成空谈。” 在霍昭仪自顾自的倾诉中,夏侯纾听明白了许多事。 霍昭仪的本名叫霍柒柒,她的父亲霍缙言曾是独孤彻的授业恩师,同时也是戾太子独孤衡以及璞王独孤衍的恩师,而且在站位上,他更加偏向于身为杨太后养子的独孤衡。 当年独孤彻勤王救驾,迫于形势射杀了戾太子独孤衡,最后在多半朝臣的拥戴下登上帝位,偏偏恩师霍缙言持反对意见,并大加阻拦,甚至在朝堂上大骂独孤彻弑兄夺位。独孤彻念及往日恩情一笑了之,还高官厚禄奉养他。 这几年,霍缙言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大概是终于想通了什么,也不再纠结于过去,坦然接受了独孤彻贵为一国之君的事实。奈何霍缙言满腹经纶,而他的子嗣中竟然没有一个可用之才。为了感谢独孤彻的宽宏大量,他决定将自己唯一拿得出手的小女儿送入宫中。 霍柒柒入宫之前从未见过独孤彻,对宫廷生活也没有什么兴趣。相反,她早已有心仪之人,对于父亲的这个决定坚决反对,大加抗议,无奈一向疼爱女儿的霍缙言的这次相当之铁腕。霍柒柒走投无路,只好跟让贴身丫鬟送了信出去,约了那个男子一起私奔。而她万万没想到的是,她在约定的地点等了一个晚上,直到天亮了那个男子也没有出现,最后被霍家的人抓了回去。 那日独孤彻去霍家探望卧病在床的恩师霍缙言,隔着层层雾气看到倚墙而立的霍柒柒,顿时惊为天人。他派人打探她的来历,得知她是霍家的姑娘,他问她可愿入宫为妃。 霍柒柒想都没想就摇头说:“我不愿意。” 独孤彻也不生气,只说:“你若是改了主意,随时都可以来找朕。下个月我再来看你。” 说着,他起驾回宫。 霍柒柒当时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但是不到半月,她还是进了宫。因为她后来她去找那个男子,竟然发现他早已经有了妻儿,之所以接近她,只是想借着他们霍家的光在京中谋个一官半职。而今他已如愿,只盼着霍柒柒能够看在往日情分上饶过他们一家。 霍柒柒彻底死心,回去之后就同意了父亲的决定。 再后来,她成了霍昭仪。 “陛下应该是听说过我的事的。”霍昭仪眼中已经含了泪,双肩剧烈地抖动着,似是隐忍着巨大的悲戚,又说,“起初我不明白,他明明知道我心有所属,为什么还愿意将我带回来。后来我才知道,他这么做不过是看在我父亲的面子上可怜我。” “或许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夏侯纾打算安慰她,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独孤彻对她的好是否出于怜悯,她不知道,但是关于天子与恩师之间的深厚情义被大家津津乐道却是事实。 “我不是没有怀疑过这是有人设计的,目的就是为了拆散我,后来也暗中派人去追查过,事实的确如此,他负了我。”霍昭仪轻轻擦拭了眼角,眼中有火焰般的痛楚和昭然的无助,继续说:“当时我真的很想一死百了,可是后来想想,这不值得。父母生养我一场,这份恩情我不能不报,再说,陛下待我也不错。” 夏侯纾明白她口中的那个“他”是指谁,若是换做她,也会死心,及时止损。但是因为爱错了一个坏男人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实在太傻,她做不到。 霍昭仪自顾自笑了笑,又说:“你知道我跟新后的交情很深?” 夏侯纾摇了摇头,她还真没听说过。所以册封大典那日,霍昭仪突然回宫,她还以为霍昭仪是不满佟素凝被立为新后。如今想来,倒是他孤陋寡闻了。不过这是确实也没有人告诉过她,包括独孤彻都没有跟她提及过霍昭仪与佟素凝之间的关系。 男人果然不可信,至少不可全信。 夏侯纾默默腹诽着。 意识到她是真的不知情,霍昭仪既意外,又欣喜。意外的是独孤彻那么偏爱夏侯纾,却也不是什么事都告诉她。欣喜的是,独孤彻没有告诉她的偏偏就是与自己有关的事。 不过这些终究都过去了,霍昭仪的欣喜也只是一时的,于是她说:“之前佟皇后跟我说,陛下如此厚待我,可能是把我当成了另外一个人。事实上,他从来没有把我看错过,因为他告诉过我,与我相逢的一切细节,都那样符合他的梦想。他也曾经期盼过梦境成真,可是后来才发现,只有你才能让他真正地快乐。” 夏侯纾听得一头雾水,赶紧挥手制止她继续说下去,冷漠道:“你特意找我来,不会就是想让我听一听你们的陈年旧事?” “陈年旧事?”霍昭仪不由得皱起了眉头,“你这是何意?” “我没记错的话,你都出宫快三年了,这难道还不算久吗?”夏侯纾毫不客气的说,“在今天之前,你我素未谋面,也只是通过各种各样的传闻知道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说实话,我对你以及你的往事都不感兴趣,也不在乎陛下曾经有多么在意你。那么你跟我说这些,是想向我炫耀,还是想恶心我呢?” 霍昭仪勾了勾唇,笑道:“或许你说的没有错,确实都是陈年旧事了,也只有我还记着。其实我今天约你来此相见,并不是要炫耀什么,或者说故意恶心你。我只是一个人待太久了,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 夏侯纾姑且相信她是孤寂太久了才会这样,于是故意说:“昭仪方才不是说与佟皇后交情颇深么?既然如此,昭仪何不去找她说说?跟我说,是不是有点交浅言深了?” 霍昭仪并没有生气,反而是变得神情凝重起来,目光看着聚澜殿的方位,沉默了许久。 封后大典后,佟素凝就从合音殿搬到了聚澜殿。此刻那边灯火通明,殿宇的轮廓倒映在镜面一般的鉴明湖里,竟像是仙境般美丽。 “这次回宫,我发现她跟以前不一样了。”霍昭仪忽然说。 夏侯纾忍不住嘀咕,你都出宫快三年了,就算当初只是个襁褓中的孩子,此刻也是能言善语,到处乱窜了,何况佟素凝是个成年人,还是个久居深宫的女人。她要是还跟以前一样,那才更可怕。 霍昭仪看得出夏侯纾眼神里的嘲讽,却也没有太在意,只是怅然一笑,又说:“你知道惠婕妤?” 夏侯纾脑中灵光一闪。她就说看到霍昭仪觉得有几分脸熟,原来是真的。因为霍昭仪与冷宫那位疯疯癫癫,曾经想要掐死她的惠婕妤十分相似。只是因为一个身在云端,一个跌落谷底,所以她才没有将她们联系起来。如今看来,这绝非偶然! “惠婕妤是我的堂妹。”霍昭仪亲自揭开谜底,“我们霍家这一代的女孩都是按照排行取名的。我在同辈中排行第七,所以叫霍柒柒。而惠婕妤是我五叔父的女儿,排行第九,唤作霍玖玖。” 一个家族送多个女子入宫,在历朝历代都数见不鲜,所以夏侯纾并未觉得有什么奇怪,更不明白霍昭仪为什么突然要提起这个。她不耐烦的说:“有什么事,就请你开门见山的说。” 第304章 同路人 夏侯纾与霍昭仪的这次见面,收获颇多。不光知道了她与新皇后从前的旧事,还知道了她与冷宫的惠婕妤的恩怨。 话说当年霍缙言将霍柒柒送进宫,不仅缓和了他与独孤彻敌对多年的师生之情,成为一桩美谈,还让自己稳坐太师之位,多年屹立不倒。于是霍家五房霍秉言也积极效仿,处处巴结姚太后,成功将自己的女儿霍玖玖送进了宫,受封惠婕妤。 起初,霍家姐妹俩相处得还算和睦,再加上两人长相相似,总给人一种花开并蒂的感觉。但随着时间推移,尤其是霍柒柒怀孕之后,姐妹俩共事一君的弊端就显露无疑。 霍玖玖觉得,自己与霍柒柒同是霍家女,出身相当,长相也十分相似,并不存在谁比谁差,可陛下对霍柒柒宠爱有加,经常出双入对,而她却只有一个婕妤的名分,所以她不甘心。 在旁人的教唆下,霍玖玖很快就对霍柒柒出手。在霍柒柒怀孕快到三个月的时候,霍玖玖借着宫中举办宴会之际,故意把餐桌上的蚕豆洒在地板上,导致霍柒柒踩到后不慎滑倒,最后小产,且终生不能再受孕。 霍家五房见霍玖玖惹了大祸,老老小小的全跑去求霍缙言,请他看在本是同根生的份上大发慈悲,手下留情,饶了他们一家老小的性命。 霍缙言起初也是不同意的,毕竟如果霍柒柒没有小产,有可能生下一个小皇子来,届时他们霍家大房的地位也会水涨船高。而当下的情况却是,霍柒柒不仅失去了孩子,还终生不能再受孕。这样的结果,就算他大度的点头同意,霍柒柒也未必同意。但是后来霍秉言以死相逼,甚至还拉出了耋耄之年的霍家老太太出来劝说,霍缙言不得不妥协。 迫于亲情绑架,霍柒柒不得不选择了宽容,求独孤彻轻饶了霍家五房。而她自己却身心受创,然后出宫静养。紧接着,霍玖玖被打入了冷宫,成了如今这副疯疯癫癫的模样。 夏侯纾对霍家姐妹的恩怨并不怎么感兴趣,只是觉得听起来与当年章氏一族女子争风吃醋伤及皇嗣的事十分相似。章氏一族花了几十年重新树立了女子贤德的形象,可霍家这两姐妹却未必可以重归于好。单看霍昭仪这次回宫的行事作风,就可得知她不是已经放下了的样子。 霍昭仪也没有继续在这件事上纠缠,临别前还特意跟夏侯纾说了一句:“我知道你想做什么,你放心,我不是你的对手,我是你的同路人。” 夏侯纾对她没有多少了解和信任,并未放在心上。 没过几天,就听说霍昭仪闯进景华殿,直接扇了姚贵妃两巴掌,直言是姚贵妃教唆惠婕妤害了她的孩子。至于后面还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收场的,因为景华殿看守得比较严,没有几个人看见,而且独孤彻也特意下令他们闭嘴,所以谁也不知道。只知道那天之后,姚贵妃就病得更厉害了。而霍昭仪也自己把自己禁足在披香殿里不肯出来。 夏侯纾无心去凑这个热闹,便一个人在飞鸾殿里与自己对弈,顺便琢磨着霍昭仪说的“同路人”是什么意思,以及接下来该怎么对付姚贵妃。 强弩之末,似乎她只需要轻轻一推,姚贵妃就能粉身碎骨。 福乐公主不知何时也来了,她穿着新做的桃红色薄夹袄,手里拿着一枝大红色的芍药花,并未像往常一样直接进来,而是远远地看着夏侯纾,神色十分不自然,很久之后才轻轻叫了一声“纾儿”。 见夏侯纾抬起头,她才又慢慢地走过来。 “你怎么来了?”夏侯纾抬头满脸疑惑地看着她,一面招呼她过来,一面问,“听说今天皇后宴请了几位诰命夫人,还带了各家的女眷进宫,你作为女儿,不应该缺席的。” “谁是她的女儿?”福乐公主噘着嘴不冷不热地说,眼里充满了委屈和不甘,却依然倔强的表达着自己的嫌弃,“她又没有生过我,以为当了皇后就可以做我的母亲了?笑话!” “不可胡言乱语!”夏侯纾面色一沉。心想这孩子也不是完全不懂事的人,新后册立这么久了,她一直都没有表现得很抗拒,却偏偏在这个时候犯浑,肯定是听到了什么不好的话。又见她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像是刚哭过,于是夏侯纾假装给她整理脖子上挂着的璎珞,轻轻拍着她的后颈安抚她,循循善诱道:“昔恬,告诉我,你是不是听到了什么?” 福乐公主不敢看她,只是垂着头不说话,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芍药花的花瓣,一朵娇艳欲滴的芍药花很快就秃了。 夏侯纾心里有了数,继续劝说道:“我知道你不想有人取代你母后的位置,可你母后永远都是你的母后,她在你父皇和你心中的位置,永远都没有人可以取代。即便你父皇现在册立了新皇后,也不会有什么变化。只是你们还记着她,她就永远都在。况且,佟皇后虽然不是你的亲生母亲,可她一向待你如亲生女儿一般和善,如今她当了皇后,你理应尊称她一声‘母后’。说起来,之前你不是挺喜欢她的么?” 福乐公主依然还是噘着嘴不说话,还带着些不服气。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说:“昔恬,你还小,有个母亲照顾,总是好的。” “我以为,你会愿意照顾我。”福乐公主忽然说。 夏侯纾哑然失笑,她怎么也没想到人小鬼大的福乐公主竟然会有这么危险的想法。于是继续劝说道:“昔恬,我也没有生过你啊。况且,我只比你大八岁。如果可以,我倒愿意你把我当作可以说真心话的姐姐。” “就算你只比我大八岁又怎样?”福乐公主满不在乎道,“且不说你是父皇的妃子,我不能叫你姐姐,在我心里,你就像是我的母亲,总是陪着我,对我好,任由我闹,从来都不会真的不理我。”说完她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又道,“纾儿,我就问你一句话,你愿不愿意照顾我?” “我不是一直在照顾你吗?”夏侯纾说。 “那不一样,我是要你做我的母亲。”福乐公主道。 夏侯纾迟疑了一会儿,问道:“你真这么想吗?” 福乐公主坚定地点点头,又道:“除非你不愿意。” 夏侯纾想了想,还是遗憾地说:“昔恬,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问题,你已经有母后了。如果我认了你做女儿,必定会得罪皇后娘娘的。” “那这就更不是问题了。”福乐公主突然笑了,“父皇并没有把我过继给新皇后,我与她没有关系。” 夏侯纾盯着棋盘一阵沉默,福乐公主好像早有准备,每一句话都逼得她无话反驳。可是要做这个小人精的母亲……夏侯纾抬头看了看她,那应该是件很头疼的事? 福乐公主撇了撇嘴说:“你别这样看着我,这宫里也就你这样嫌弃我,其他没有子嗣的嫔妃,都巴不得讨好我,让我做她们的女儿呢!”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深感荣幸?”夏侯纾叹了口气。 “我也希望是这样,可是我想你应该也做不出这样的感慨。”福乐公主大大咧咧的说。 “行了。”夏侯纾拨弄着棋子,“陪我下完这局棋,你若赢了我,我便考虑考虑要不要收你这个祸害做女儿。” “这可是你说的。”福乐公主心花怒放,“输了可不许抵赖!” 最后夏侯纾还是输了。因为心里想着事,她一直没法集中精力,直到听到福乐公主无比夸张笑声,她才回过神来,但是,为时已晚。 福乐公主拿着棋子得意地看着夏侯纾,调侃道:“纾儿,你愿意就直说嘛,何必让我一局,传出去别人会小看你的棋艺的。” “你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夏侯纾瞪了她一眼,故作严肃道,“既然要做我的女儿,日后就得听我的话,任何时候都得站在我这一边。你不必这么惊讶,做不到这些,这事就当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我什么都不认可。” “能,我都能做到!”福乐公主诚惶诚恐地说,“但是我有一个问题,如果你哪天跟父皇发生了争执,我该站在哪一边?” “这就是考验你的时候了,到底是你父皇重要,还是我重要,就看你怎么想了。”夏侯纾把问题推了回去。 福乐公主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擦了擦额头的汗,弱弱的问道:“我可以选择中立吗?” “你可以选择不做我的女儿,这样你就不会为难了。”夏侯纾笑眯眯地说。 福乐公主感觉自己上了当,一把拍在棋盘上。 “纾儿,你可真是狠呐,我这下可真是给自己找麻烦。”福乐公主委屈巴巴的说,随后眼波流转,又笑道,“不过,谁叫我就偏偏看中你呢?日后你排第一,父皇排第二。” “成交!”夏侯纾一向好商量。 随着皇后的册立,独孤彻又大封后宫。夏侯纾恢复贤妃头衔,并加赐封号“仪”,称仪贤妃。霍昭仪晋为端妃,白婕妤晋封为昭媛,除了姚贵妃和聂昭容,其他宫中的后妃大多也被晋封。 与此同时,独孤彻还下旨将福乐公主交由夏侯纾照顾。 夏侯纾虽然对此相当腹诽,奈何这是他们父女俩共同的计谋,也只得装作受宠若惊的样子接受了这个决定。 姚贵妃由于产后身子一直不好,又见不到孩子,早就忧思成疾,再加上被霍柒柒殴打了一通,以及宫中妃嫔的故意刁难,身体每况日下。据宫人来报,她听到自己陪着笑脸努力争取了多年的福乐公主居然成了夏侯纾的养女,当场咳了一口血,之后就一病不起。 自新皇后册立后,后宫大权已全部移交给佟皇后把持,一时间,后宫井然有序,妃嫔之间一片祥和。夏侯纾也乐得做个闲人,像模像样地过起了相夫教女的生活。 老实说,这样的日子无聊到极致,急需一些新鲜事来改善一下现状。 第305章 岑州 马车轻快地行驶在宽阔的官道上,留下一片飞扬的尘土。夏侯纾掀起车帘一角静静的看着外面,正如独孤彻所言,岑州地大物博,是产粮之地,目光所及之处无不是沃野肥地,只不过原本应该绿油油的庄稼叶片因为招了蝗虫而显出一片枯黄,也预示着今年的收成会有多么惨败。干旱与蝗灾仿佛就是一个恶性循环,越是干旱越是容易招致蝗灾,而贫苦的百姓面对这种天灾,除了祈祷上天,无能为力。 此次夏侯纾化名莫真,与化名梅英的梅影女扮男装出使岑州,为的就是解除蝗灾之害。其实夏侯纾到现在还都想不通的是自己怎么就接下了这个差事。只记得那日她明明是一时兴起去御书房给独孤彻送木瓜炖雪蛤。 彼时的御书房里,独孤彻正在灯下批着折子,听到脚步声后,他抬头看见夏侯纾正捧着一盘杯盏进去,疲惫的脸上绽出一丝笑容。 他撂下笔迎过来,轻轻将夏侯纾揽在怀里。 夏侯纾小心翼翼地将杯盏放在桌上,浅笑道:“臣妾叫御膳房准备了木瓜炖雪蛤,陛下一天没吃东西了,趁热喝了。” 独孤彻神色一黯,扶额轻声叹道:“北原起兵,西有叛乱,再加上天灾不断,教朕如何喝得下呢?” 北原的战事已经持续了七八个月了,仅仅只在南祁册立新后的时候约定休战了两个月,待北原来庆贺新后的使臣刚回到北原境内,双方又开始打了起来,无休无止,首将夏侯渊也一直没有回京。西边的西岳国眼瞅着南祁与北原征战不断,也趁火打劫,开始骚扰西境门户锦凤城,而夏侯潭作为驻守锦凤城的镇西将军,立即带兵痛击敌军,夏侯翓也随父上阵,因而他与卢映雪的婚事也推迟了。 对于独孤彻来说,这是国事,可对于夏侯纾来说,这却是家事,因为她的父亲、二叔、兄长,不是在北原和西岳的战场上,就是在涂川的冒险中,随时都可能遇到危险。也因此,她这段时间才会频繁的借着送各种吃食的借口来御书房,以便打探一下前线的消息。 夏侯纾瞄了一眼他案上展开的的八百里加急,说的正是岑州蝗虫灾害严重,民不聊生之事。她突然有点心疼他,抬手抚上他日渐消瘦脸颊,问道,“陛下可是在为岑州蝗灾之事心烦?” 独孤彻点了点头,微微叹气道:“岑州盛产粟米,本是朝廷的粮仓。而今百里良田正在遭受蝗虫侵害,到了秋收之际,将颗粒无收。北方战事久战不胜,粮草供应日渐紧缺。长此以往,国将不国啊。” 夏侯纾扬唇一笑,端起那碗木瓜炖雪蛤凑到他面前,信心十足的说:“陛下先把这个喝了,臣妾自有办法。” 独孤彻一怔,随即接过白玉杯盏,坐下来一边喝一边细细端详着夏侯纾。烛火昏黄,炖雪蛤的香气氤氲成白雾,散发出暖暖的淡香,而夏侯纾的面庞在这雾气中也显得有些飘忽,仿佛一个不留神就会随着热气消散。独孤彻忽然有点心惊,开始琢磨起夏侯纾的用意来——她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事,所以她这么热心,究竟有什么目的呢? 独孤彻从过去的思绪中醒来,伸手拍了拍夏侯纾的肩膀说:“方才说到有良策治蝗灾,可是真的?” 夏侯纾此刻却怔怔地望着烛火,有一瞬间的失神。只见那两股灯芯纠缠在一起,在火焰的燃烧下簌簌作响,声嘶力竭。她忽然想起许多年前自己无意间在父亲的书房里看过的治灾策略。蝗虫灾害就像一场难缠的战争,若要解决,为由将其歼灭,片甲不留,不然就没完没了。 “纾儿?”独孤彻看着夏侯纾,微微一怔。 夏侯纾恍过神来,神色立时恢复如常,笑道:“蝗灾的事陛下不必挂心,此事交给臣妾。” 于是夏侯纾就莫名其妙的成了出使岑州的钦差大臣。 梅影看着车外也是一副忧心重重,继而转过头来问夏侯纾:“娘娘,此地重灾之地横跨千里,你要如何解决呢?” “山人自有妙计。”夏侯纾打了个哈欠故意卖关子。 梅影浅笑着点点头。 到了岑州州府,竟有四五个官员亲自出城迎接。为首的州府大人是个五十开外的略有些发福的男子,姓钱,名兴海。岑州乃南祁的粮仓,昔日繁华时肥的是他们这些所谓的父母官,如今天旱重灾,愁的自然也是他们。 钱大人看到夏侯纾们就仿佛是看到了救星,接待她们时就格外热切,还亲自把他们安排住进他的别院里。 夏侯纾在钱大人家里转了一圈,亭台楼阁,雕栏画栋,假山池沼一一展现,足见昔日是何盛况。即便如今灾情如火如荼,真正苦的也只不过是百姓罢了,何时能苦到这些为官的? 梅影倒是见怪不怪。 次日夏侯纾让钱大人亲自带她们到重灾区去看了一遭,才知道什么叫作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回来之后,夏侯纾就让钱大人去通知各县欠租欠税的民众翌日都带着凭据到州府衙门来。 钱大人大惊,声称民众颗粒无收,此刻收租必会引起民愤。 夏侯纾示意他不必啰嗦,按照她的话去做就是。 钱大人急得汗流如瀑,但又猜不准她的心思,只好照做了。 梅影对夏侯纾的做法也深感奇怪,回房后不禁问:“娘娘,钱大人说得不无道理,此刻收租势必会引起民愤。” 夏侯纾心中早已有了计策,便不以为然,一边喝着茶一边淡淡地说:“这事我自有打算,你不必随意猜测。” 梅影仍然心存疑虑,再次劝道:“此事事关重大,娘娘万不可轻举妄动,万一引起民怨……” “你说的我都明白,可我也是南祁热臣民,我的父兄和叔父如今都在战场上,我不会拿陛下的名誉和南祁的命运来开玩笑。”夏侯纾定定地说,“陛下许我便宜行事之权,我势必会给他一个满意的结果。” 梅影闻言便不再多说。 翌日天微亮,州府门口已经集结了一大群民众,手中均拿着自己的欠租款单,脸上是一片绝望和死寂。也有不甘心的百姓在大声宣泄自己的不满,甚至痛骂当今圣上是昏君。 夏侯纾远远地看着,听着,心里不由得嘀咕,不知道远在京城的独孤彻若是听到了这样的言论会做何感想。 待百姓们争论了一番之后,夏侯纾才慢慢出场,立马就又引起了一阵骚乱,纷纷指责她这样细皮嫩肉的督察官不知民间疾苦,钱大人吆喝了许久才让民众的声音平息。 夏侯纾看了一眼在场的民众,少则近万余人,密密麻麻的站在下面。有两鬓斑白的老者,有黄发垂髫的孩童,有青丝散乱的妇人,以及粗衣短褐的年轻男子,皆是一脸的蜡黄,饥肠辘辘的样子让人看了好不心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即便南祁的命运还没有走到那一步,但照此下去,势必会引发一场叛乱。作为一个国家最底层的老百姓,生命远远比一个国家的安危重要。求生是人的本能。但同时他们也很容易满足,只要给他们温饱,他们就会对君主感恩戴德。 夏侯纾示意钱大人去将百姓手中的欠租单据收上来,并与州府以及各县官府的记录一一对照。下面又是一片怨声载道,夏侯纾置若罔闻,顺手拿起一本账簿翻了翻,上面记录的名单中多者欠了两三年,利滚利后已是一个庞大的数字。按照现下的情况,百姓吃饭尚且是个问题,更别说还上这些欠款。 对账是一项庞大的工程,州府官员以及各县各派出官员大概一百多人连续看了大半天才总算理清账目。钱大人将账簿呈上来,夏侯纾看了看,命人端了一盆炭火来,当着众人的面将账簿和欠款单投进火中。 下面早已是人声鼎沸,特别是钱大人和各县官员早已吓傻了。钱大人“扑通”一声跪倒在地,高呼:“夏大人,你销毁此凭据,是在逼下官啊!” 夏侯纾轻轻一笑,走到高台上对着台下近万名百姓说:“如今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当今圣上厚德无量,体恤下情,特派本官当众销毁此凭据,诸位以往所欠租税一笔勾销!” 下面立刻报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欢呼,接着纷纷跪地,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呼声惊天动地。 战国时代,齐国孟尝君有一个门客冯谖。有一次,孟尝君派冯谖去薛城收债。冯谖向孟尝君辞行,并请示:“收完债,您需要买些什么东西吗?”孟尝君顺口答道:“先生看我家里缺什么,就买些什么!” 冯谖驱车来到薛城,派人把所有负债之人都召集到一起,核对完账目后,他便假传孟尝君的命令,免去所有的欠款,并当面烧掉了债券,百姓感激不已,皆呼万岁。 夏侯纾虽然不敢自比马稷,也不懂什么朝政,但是效仿前人还是学得游刃有余。只希望英明如独孤彻能够明白她的一片心意。想着这些,夏侯纾心中一片明朗,又示意众人噤声,接着说:“虽然圣主英明,但是百姓的还是要继续生活,那么眼下解除蝗虫之害就是首要。本官倒有一计,只是需要诸位的配合,以早日解除我百姓之苦。” 第306章 赈灾 岑州百姓突然噤了声,纷纷从账簿和欠款单被销毁的喜悦中回过神来,一个个都小心翼翼的看着夏侯纾,静静地等待着她接下来要说的话。她们都是些口朝黄泥背朝天的贫苦百姓,仿佛从出生起就知道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朝廷能这么大方的免了他们从前的赋税和债款,肯定是有条件的,就是不知道以他们现在的状况,还能不能承受得起? 众人沉默了一阵之后,偶尔有几个有见识的老者开始与旁边的人小声嘀咕起来,说的也是交换条件,有几个年轻一些的人听了,立刻撸起了衣袖,悲愤道:“我们如今已经无路可走,若是朝廷还要趁火打劫,那我等也只能带着妻儿老小背井离乡,另谋生路了。” 老者听了,立刻劝诫他不要轻举妄动,毕竟来的是朝廷的使者。 旁边的人也纷纷点头,表示不会做出过激的行为来。 夏侯纾站得远,自然是听不到他们具体说了什么。但是从他们的申请和动作来看,必然不是什么好事。她看了看旁边的梅影,又看了看岑州府的官差们,打定了主意,便道:“诸位难道不想解决眼下的困境吗?” 下面依然还是沉默,许久之后,人群之中发出一个洪亮的声音。他说:“莫大人,我们只是些平头百姓,没有那么多见识,而您是圣上特派的使者,有什么妙计就请直说,我等必将竭尽全力配合!” 此言一出,附和之声四起。先前那几个有疑虑的老者虽然没有积极响应,但也选择了闭口不言,这边已经很好了。 夏侯纾见效果已经达到,便清了清嗓子,又道:“眼下蝗虫肆略,百里之田,无一幸免。若要除此蝗灾,唯有一计。”她顿了顿,见众人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过来,才说,“那便是用火焚烧。” 人群一下子静了下来,没有人再附和。 夏侯纾早就想过实施这个计策的难度,也不急,又说:“我明白诸位的心情,毕竟地里的庄稼是诸位父老乡亲辛苦一年的汗水。但是,如果不是用火烧将蝗虫除尽,只怕后患无穷。诸位想想,岑州乃南祁粮仓,如若年年蝗灾不断,那么朝廷危矣!当今圣上乃圣明之君,虽逢北原战乱,仍旧忧以天下,心系黎民,我们作为臣子的难道要眼睁睁的看着国家陷于忧患之境而不顾吗?” 岑州虽然蝗虫肆虐,但是地里的庄稼却是百姓们辛劳了小半年的成果,如果就这么一把火烧了,那秋天收什么?大家有吃什么? 百姓们纷纷表示为难。 “莫大人所说极是!”钱大人权衡利弊后忙也大声喊了起来,“诸位父母同胞们,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我们不能眼看着南祁陷于忧患之境啊!” 人群之中渐渐有所反应,接着有的索性大声议论起来。有的积极推崇夏侯纾的提议,觉得只有一把火烧了,才能治标治本。等到入秋之后,还能重新整治一番,重新种下冬季的庄稼。而更多的是则表示反对,毕竟庄稼在地里长着,他们还有个盼头,若是一把火烧了,万一朝廷的赈灾粮食不到位,他们老老小小的难道要喝西北风去吗? 夏侯纾看着这场面心里紧张到极致,如果百姓不同意,那她就只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强行火烧庄稼了。她想了想,继续说:“当然了,这庄稼也不是白烧的,逼近都是诸位的心血。想必干旱了这么几个月,诸位家中也没有多少余粮了,但我今早刚查看了岑州府粮库的账目,正好还有不少储备粮,可为大家解燃眉之急。不如我们就定好,大家回去之后分别通知乡邻,响应号召者,每捉到二十斤蝗虫,可兑换一升米。但若是直接焚毁受灾田地的庄稼,则每一亩地补偿一斗米。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下面又是一阵议论,大家都表示没听过这么离谱的补偿方式的,用蝗虫来换粮食,简直闻所未闻!而且朝廷的使者都来了,难道不是应该直接开仓赈灾吗?为何还要让劳烦大家去捕捉蝗虫?是不是还有其他主意? 夏侯纾也猜到大家的不信任,便说:“我知道你们的担忧,尤其是担心我出尔反尔。不过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奉皇命来此赈灾,灾情不减,我也不能回京,所以请你们放心,只要你们按照我说的去做,若是不能兑现,你们随时可以来找我。这阵子我都会在岑州府衙里等候大家的成果!” “圣主英明,我等愿听命行事!” 在夏侯纾快绝望的时候人群中突然暴发出这样的呼喊。 夏侯纾激动得几乎颤抖,深深地看了那几个响应号召的人。果然,不论什么时候,还是得有个人出来做这个领头人才行啊。于是她趁热打铁,立刻对钱兴海说:“钱大人,立刻打开粮库,所有受灾民众,以蝗虫兑粮!绝不能有任何差错!” 钱大人略一迟疑,立刻领命去办。 夏侯纾挥手示意所有民众一律回去,即刻行事。一场振奋人心的除蝗运动在岑州大地上轰轰烈烈的展开。 梅影对夏侯纾的种种行为表现出强烈的惊讶和担忧,以致回到房间后仍旧心有余悸,拍着胸口说:“娘娘,说实话,当你烧了那些账款单子的时候,我都替你捏了一把冷汗。尤其是后面又说要用蝗虫来兑换粮食,更是天方夜谭。汇聚民心,共抗灾情固然重要,可是这个时候,你这们做,就不怕适得其反吗?” 夏侯纾笑了笑说:“其实我也没有把握得够得到百姓的支持,只不过我告诉自己必须这么做。蝗灾并不是那一个人的事,更不是朝廷的事,所以只有让所有人都行动起来,我们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完成赈灾的目的。” “娘娘,南祁能有你这样的人才,真是社稷之福。”梅影称赞道。 “我只不过是耍点小聪明而已,真正的社稷之福是咱们的皇帝陛下呢!”夏侯纾并不想居功,而且这件事还没有结束呢,现在就下结论还太早,毕竟岑州府的储备粮也就那么一点,早晚要用光。而北方还有战事,正是用粮之际,目前是无法从其他地方拿出更多的粮食来岑州赈灾了。 “娘娘你太谦虚了。”梅影神色稍黯。 “我说的都是实话。”夏侯纾说。比起去琢磨梅影到底在想什么,她更担心回去该如何向独孤彻交待。现在正是多事之秋,即便独孤彻明白她的苦心不予追究,可是其他的大臣就不一定了,他们本来就看不惯她的行事作风,少不得要给她扣一个后宫干政的帽子。 梅影似乎看出了夏侯纾的心思,也不再纠结于自己的心事,便说:“娘娘不必担忧,您这是为了南祁着想,陛下势必会明白的。” 夏侯纾叹了口气道:“但愿如此。” 钱兴海虽然日子过得比较滋润,但在为人和做官上还是有几把刷子的,而且执行能力非常强,即日便组织官差带着百姓们深入蝗灾比较严重的村镇,挨家挨户的讲解整治蝗灾的策略和补偿。 百姓们一听还能用蝗虫去换粮食,几乎是把全家能干活的人都交上了,纷纷往地里去了。有的做网子,有的用纱布缝成布袋子,见到蝗虫就捕捉起来装进布袋子里面,没多大一会儿就得了满满的一袋。还有几户养鸡的人家,干脆把藏在地窖里防止被灾民偷窃的鸡放了出来,赶紧地里。那些鸡被关在地里还一阵子了,早就饿得连羽毛都失去了光泽,一看到地里成群结队的蝗虫,立马使出浑身解数饱餐一顿。那些蝗虫被鸡群一追赶,呼啦啦的挥动着翅膀到处乱飞,不少蝗虫就飞进了百姓提前设置好的网子,成了大家换粮食的筹码。而更多的人则直接省了这一步,招了些引火的松脂,直接放进田间地里。那些早已晒得干瘪的农作物很快就迅速地燃烧起来,逼得蝗虫四下逃窜。 熊熊的火焰燃烧在岑州大片土地上,根根挺立的庄稼瞬间葬身火海,成群的蝗虫集结成一片黑云,还没有飞远就被殷红的火舌吞噬,部分侥幸飞出火海的蝗虫,也瞬间被等候着的百姓收入囊中。受灾民众用箩筐挑着蝗虫的尸骸赶往岑州府的粮库兑换粮食。 不到半月,岑州蝗虫几乎烧尽,州府的粮仓也空空如也。此刻,夏侯纾才又说出了第三条计策——开挖河道,饮水进田。 此时正值夏暑,百姓们的田地里只剩庄稼烧光后的一层黑色的灰烬。虽补给了粮食,但授之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若是来年再遇上干旱或者蝗灾,朝廷也无法赈灾。开挖河道不仅能解决岑州的干旱,还能开辟出一条水上交通要道,更加利于国家的统一和统治者的管辖。更重要的是,岑州的庄稼都烧毁了,以农耕为生的百姓下半年除了整治田地就无其他事可做,人一旦闲着就容易滋生祸乱,所以得给他们找点事情做,最好还是那种既让他们忙起来,又能惠及今后的事,这不,开挖河道就是。 第307章 负荆请罪 夏侯纾在岑州先后停留了一个多月,期间她和梅影亲自坐镇府衙,为前来咨询的百姓答疑解惑,还亲自监督官差发放赈灾粮,确保足斤足两。与此同时,她也亲自走访了附近的三个县,视察其赈灾成效。看到田间地头只剩下黑乎乎的一片灰烬,三四个十来岁的孩子带着几个五六岁的孩子奔跑其间,追着几只幸存的蝗虫到处跑。 蝗虫灾害已经基本消除,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开凿河道。夏侯纾并不了解和擅长这些水利工事,便让钱兴海召集了岑州府精通地形勘察和水利工事的匠人以及各县乡绅一起开会商量。一来是让工匠们找到合适的开挖点,确定开挖路线,二来也是让乡绅们明白,这是惠及民生的大事,请他们把沿途的田地贡献出来,作为河道。经过几番讨论之后,最终确定了一条比较完美的开挖线,于是钱兴海赶紧写了折子上报朝廷。 上奏的折子送出去后,夏侯纾也没有闲着,让岑州府的官差们先开始征地,提前为开挖河道做准备。官差们十分纳闷,开挖河道是大事,朝廷都还没有批复,特使却这么大胆,显然这特使的身份很不一般。 钱兴海是个眼光独到且嗅觉灵敏的人,他见夏侯纾和梅影等人说话做事十分痛快,从来不畏手畏脚,早就怀疑过她们的身份。奈何随行的人都是些口风严谨的,任凭他使惯了手段,也没有打听出一星半点有用的消息来。再加上夏侯纾的年龄看着也不大,除了特使这么个虚职,再无其他实际官职,就连他的生平和父母兄弟都十分神秘,他不由得泛起了嘀咕,默默猜测夏侯纾会不会就是与天子关系较为密切的纪王独孤律,此次正是代天子微服出巡赈灾。有了这个念头之后,他对待夏侯纾等人就更加殷勤,凡事事必躬亲,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或者哪里招待不周。 夏侯纾自然也是看明白了钱兴海的打断。像他这样善于专营的人,她平时是非常不屑的,可是看在他虽然追名逐利,但作为一方父母官,确实也为百姓做了不少好事,她也就愿意多假以辞色,多安排一些既不会让他太为难,又能让他觉得自己受到重视地话给他。 钱兴海刚开始也很得意,觉得这是特使对他的器重,辛勤得像只小蜜蜂。但是慢慢地,他发现就算他做得天衣无缝,特使除了夸他几句,就再也没有其他了。抱不上特使的大腿,他心里有点难过,但也不敢敷衍,所以还是老老实实地做好本分工作,时时陪着笑脸。 朝廷很快就给了明确的回复,同意岑州府组织灾民开挖河道,还派了两名具有丰富水利工事修筑经验的工匠前来指导,同时还表扬了岑州府的各级官员,尤其是钱兴海,直言他们以工代赈的法子十分妥当,功在当代,利在千秋,不仅解决了灾民们当前的生计,稳定了灾情,防止百姓四处流窜,还将惠及了子孙后代,为岑州府恢复“南祁粮仓”的盛况打下了坚实的基础,还夸他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钱兴海心情大好,赶紧又带着厚礼去谢了夏侯纾一通。 夏侯纾照例是没有收下他的厚礼,鼓励他在其位谋其政,造福一方,将来有的是升迁的机会。 钱兴海把她的话当成了一种许诺,当即感激得连连叩首,回去之后就更加卖力地推进河道开挖的事宜。 眼看开凿河道的事已经在进行当中,夏侯纾也没什么事要自己操心了,索性把它交给州府和各县长官掌管,自己也乐得清闲,先回宫去了。 回到京城已经是七月中旬,烈日炎炎,酷暑难耐。这一个多月来,宫里也发生了几件事。其一是刚晋封为端妃的霍柒柒趁着大家放松了警惕,先是去了一趟冷宫,亲自给她已经疯疯癫癫的堂妹霍玖玖灌了一杯毒酒,连同那个照顾霍玖玖的老嬷嬷都没能幸免,当场毙命。 随后,霍柒柒又去了一趟景华殿,把自己是如何毒死霍玖玖,以及霍玖玖的死状一一告诉了姚贵妃。本就卧病在床的姚贵妃吓得直接从床上滚下来,摔伤了一只胳膊,至今还抬不起来。 霍柒柒并未趁机要了姚贵妃的性命,而是在告诉了她霍玖玖的惨状后就离开了景华殿,让姚贵妃独自承受着梦魇的折磨。 霍柒柒与霍玖玖当年的恩怨并未昭告天下,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只听说霍玖玖是不小心害得霍柒柒滑胎,最后天子仁慈,没有对霍家五房进行清算,只是将霍玖玖打入了冷宫,并查没了霍家五房的家产。而霍玖玖在冷宫待了那么多年,世人早就将她忘记了,所以她是生是死,谁也不会去在意。此番被毒杀,也是在第二天才被人发现。 独孤彻听到冷宫传来的消息时,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挥了挥手,让祝成鸿找了几个人去冷宫收拾残局,然后随便找了个乱葬岗把尸体给埋了。 霍柒柒大概是知道独孤彻对她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而且她的仇恨已基本了结,所以在得知霍玖玖被丢入乱葬岗之后,她抱着当年为自己肚子里的孩子缝制的肚兜长坐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便亲自前往明台殿,请求陛下看在霍家的面子以及她丧子后心疾难愈的份上,允许她剃度出家。 这大概是最好的结局,所以独孤彻并未犹豫,便恩准了。 随后霍柒柒就出了宫,在京中的报业寺出家为尼。 姚贵妃自从被霍柒柒恐吓之后,夜夜被噩梦缠绵,几乎夜不能寐,整个人很快就消弭下去,再也不复昔日的光彩。 另一桩事便是小皇子大病了一场。小皇子因为是早产儿,出生后身体状况一直没有足月生的孩子健壮,佟皇后费心费力的照顾着,依然还是隔三岔五的生病,后面更是持续好几天高热不退。独孤彻和佟皇后遍寻名医,最后好歹保住了他的小命。不过经此一病,小皇子的反应比之前更加迟钝了,除了喝奶的时候看着有点生气,其他时候大多无精打采。 夏侯纾一边听云熙事无巨细地汇报着,一边洗漱打扮。这一个多月来,他每日以男装在岑州东奔西走,还真有点不习惯女子的这些钗环珠饰了。 收拾妥当,夏侯纾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负荆请罪。据说她在岑州的种种壮举早已震惊朝廷。自她销毁单据起,朝中就有人称要将她这大胆狂妄之徒缉拿归案。 不过迫于独孤彻的压力,他们至今也没法动手。 与其让别人来给她乱扣帽子,数落她的不是,不如她自己主动出击,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夏侯纾在御书房外深吸了一口气,壮着胆子进去。 独孤彻正在批阅奏折,夏侯纾在他案前忐忑不安地跪下,十分诚恳地说:“臣妾来给陛下请安,请陛下治罪!” 独孤彻缓缓抬起头来,似笑非笑道:“你何罪之有?” 夏侯纾抬头对上他探究的眼神,再联系起近来宫里发生的事,有些猜不透他的心情,忙说:“臣妾自作主张,烧了岑州的欠租凭据,以致朝廷减少了一年的税款,其罪一;再者,臣妾私自开仓赈民,致使岑州万里粮仓无一实处,其罪二;此后,臣妾假借陛下的名义下令开凿河道,实乃欺君犯上。此三条罪行加起来,罪责难逃,臣妾任凭陛下处置。” 独孤彻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快步走到夏侯纾跟前,然后将她扶起,笑着说:“朕恕你无罪。” 夏侯纾有些惊愕,又有些了然,脑子里不由得浮出一句话:古有贤者如孟尝君,今有明主如独孤彻。 “朕想听听你的解释。”独孤彻突然说,眼神里带着探究和玩味。 夏侯纾略略一想,便老老实实地回答:“出宫前,陛下许臣妾便宜行事之权,臣妾就想着一定要对得起陛下的信任,所以到了岑州,看着满目苍夷,民不聊生,千里良田毁于蝗灾,想必今年的租税是没法收了。臣妾觉得,与其让百姓抱怨朝廷不通人性,不如借此收买人心。正所谓君者,船也。民者,水也。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民之所向,天下归心。陛下你想,如果百姓知道你那么体恤民情,还不都誓死拥护你吗?” 独孤彻笑了笑,继而又问:“依你之见,朕已经失了民心了吗?” 夏侯纾有些摸不准他究竟想表达什么,只好赶紧解释说:“臣妾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与其让小人作祟,不如先下手为强,让百姓对陛下的文治武功津津乐道。再者,赤羽军与北原军征战多时却久战不胜,长此以往,必会使我军士气大减,如此做法正好为陛下拢聚民心,鼓舞边关战士,旗开得胜终有日。” “纾儿,你可真是将相之才哪!”独孤彻感慨道。 “这哪是我的功劳啊,我只是按照陛下的意思办事。”夏侯纾连忙推脱,顺便给他戴高帽。 “朕可没有跟你说过这些。”独孤彻笑着说,目光精明如鹰。 “你嘴上没说,心里却是这么想的。”夏侯纾坚持道。 独孤彻看着夏侯纾,意味深长地说:“这么说,你能读懂朕的心?” 这话听起来怎么怪怪的?夏侯纾愣了一会儿,忙说:“我自然是不敢揣测圣意,只不过当日陛下对臣妾说岑州乃朝廷的粮仓,而今蝗灾肆虐,颗粒无收,长此以往,国将不国。陛下既然如此重视,必然是与国之根本紧密相连,臣妾也就不敢马虎了。” “说到底,你还是在揣摩朕的意思。”独孤彻似笑非笑。 他这话说的有些语意不明,夏侯纾不禁打了个寒战,脑子转的飞快,一本正经道:“陛下的旨意已经十分明了,何以非得说是臣妾随意揣测?” 独孤彻听出了她话里的怒意,连忙见好就收,摆摆手说:“也罢,不论是朕的意思,还是你的主张,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帮了朕一个大忙。朕要好好谢谢你。” 夏侯纾松了口气,言不由衷的说:“臣妾不要陛下谢我,只要日后陛下能一心待纾儿便是。” 独孤彻看出她已经不耐烦了,忽然走过去紧紧抱着她,郑重道:“今生今世,定不辜负。” 第308章 后娘不好当 次日夏侯纾到聚澜殿给佟皇后请安,后宫嫔妃都在。佟皇后看着夏侯纾不禁眉眼弯弯,笑道:“许是岑州的日子太过辛苦,妹妹出使岑州一个月,倒是晒黑了不少,人也瘦了许多。既然回来了,可得好好补补。” 夏侯纾深知佟皇后此话并无他意,便神色如常地笑了笑。自她册封后,除了福乐公主隔三岔五地闹出些事来让她们难堪,其他时候,她们倒也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此外,佟皇后说的倒也是事实,她这次去岑州忙着探访民情,着实晒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旁边的几个妃子不知是故意会错意还是怎的,竟然抿嘴轻笑了起来。只听聂昭容说:“听闻贤妃妹妹在岑州大展身手,运筹帷幄,只怕朝中许多男子都自叹不如。只可惜妹妹不是男儿身,不然必是治国良才啊。” 夏侯纾故意装作听不懂她话里的另一层意思,依旧笑脸相迎,道:“聂昭容过奖了,我不过是按照陛下的指示办事,何来的运筹帷幄?” 聂昭容不肯就此放弃,继续装作听不懂的样子说:“当日妹妹销毁凭据一事传来时,我恰巧侍奉在勤政殿,陛下可是足足震惊了好一会儿。若真是陛下的意思,陛下何必那么震惊?”说着她故意瞄了在座的众位一眼,又加重了语气说,“只怕是妹妹谦虚,不肯邀功罢了。” “当日陛下授命与我之时,聂昭容并不在场,为何就如此笃定这不是陛下的意思?”夏侯纾正色道,“陛下乃圣明之主,说话做事自然有他的打算,聂昭容又何必再次大加揣测?” “瞧被妹妹说得这么严重,我也只不过是道听胡说,随便问问。”聂昭容讪讪道。 夏侯纾叹了口气,又道:“也不是我故意夸大其词,只是此事事关朝政,大家还是不要议论的好。” “这倒也是。”聂昭容道,“如此重大之事就连皇后姐姐也不知情,足见陛下倚重妹妹。想来陛下待妹妹一向与众不同,必是念及妹妹出生将门,有大将遗风,堪能担当大任。” “聂妹妹这是说到哪里去了?陛下如此重任贤妃妹妹,必然是有陛下自己的考究。众位妹妹若是德才兼备,自然也有用武之地。”佟皇后忙出来打圆场,又对众妃说,“陛下待后宫姐妹向来不薄,望各位妹妹也齐聚一心,不要为了些小事伤了和气。” “我等也不过随便聊几句,如今正值多事之秋,我们又岂是不懂事理之人?皇后姐姐不必多心。”聂昭容忙说。 夏侯纾根本就不想跟她计较,所以从聚澜殿出来,她就直接去回了飞鸾殿,窝在躺椅上消遣时光。 盛夏的阳光明媚得像一面水晶的镜子,辉散在每一朵花上,衬得娇艳而美好,夏侯纾看着看着,便觉得先前所有的不快都渐渐被暂时地遗忘,心情慢慢开朗起来。然而她刚要睡着的时候,福乐公主过来了,也不肯好好读书,非要拉着她去临水亭纳凉。 夏侯纾自然是拒绝,让福乐公主自己去玩。可福乐公主哪里肯听劝,于是耍起赖来,在她屋里一阵闹腾。夏侯纾拗不过她,只好睡眼惺忪地跟了去,顺便让她把功课也带过去,天黑之前写首诗就行。 福乐公主噘着小嘴看了夏侯纾半天,见她丝毫不为所动,只好死了这份心,点头同意,此番正在绞尽脑汁地凑句子。 夏侯纾半眯着眼睛,看她抓耳挠腮的样子心里好不欢乐,打扰她睡觉可是要付出代价的,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吵她了! 福乐公主斟酌良久,写写改改,最后视死如归地将诗稿递给夏侯纾,“喏,这就是我写的诗,不许笑!” 最后的口气明显带着几分威胁的味道。 夏侯纾喝了口茶,慢条不紊地接过诗稿,才看了一眼就差点一口喷了出来,然后皱着眉头看向她,语重心长道:“昔恬,虽说我不是什么学富五车的旷世才女,你也不必这么侮辱我的才识?” “这也不能怪我,谁叫我没这个天赋。”福乐公主摊着手一脸不在乎。 “这话我可不爱听。”夏侯纾将她的诗稿放在一边,摆出一副认真的表情,“别忘了当初是谁吵着囔着要跟我学作诗的,现在反悔了?晚了!” “纾儿……”福乐公主一脸谄媚地看着夏侯纾,水灵灵的大眼睛不停地眨啊眨。 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夏侯纾却觉得一阵恶寒,赶紧拉了拉自己的衣袖。 福乐公主依旧死皮赖脸地蹭上来,装得一脸无辜,立刻扮委屈道:“我可是你的女儿啊,你怎么能对自己的女儿这么狠心呢?” 夏侯纾才不上她的当,板着脸严肃的说:“对待你这样三分钟热度的人,必须得狠,不然你以后什么事都做不好,我可不想到时候别人戳着我脊梁骨说我养而不教!” “谁敢这么说我割了他的舌头!”福乐公主恶狠狠地说,转而继续安慰道,“你放心,是我自己不愿学,没人会说你什么的。” “不行!”夏侯纾态度坚定。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一个福乐公主都教不好,夏侯纾还怎么当她的后妈?以后又怎么在宫里立威? 福乐公主一听又开始装可怜,“你舍得这样对我吗?” 她不说,夏侯纾倒还不计较,这一提醒,夏侯纾还真就要跟她新账旧账一起算了。先不说她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光是她答应自己的事就一件也没有办好,还处处给自己找麻烦。 有一次,福乐公主去聚澜殿给佟皇后请安,正好几个嫔妃都在那里陪佟皇后聊天,见了福乐公主,少不得要逗乐几句。因为白昭媛说了句不中听的话,她一生气,当着众人的面就把聚澜殿的一柄玉如意给砸了。夏侯纾作为她名义上的母亲,面子上多少有些挂不住,就当众教训了她几句,以便息事宁人。福乐公主倒好,不仅不明白她的用心良苦,反倒反咬她一口,说她平时就教她不要受委屈,让她更下不了台。 事后,夏侯纾也秉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原则没跟她计较,但不知是谁把这事告到了独孤彻那里。独孤彻虽然平日对福乐公主娇纵,但在礼节上对她的要求还是相当严格的,当即要罚她抄《孝经》二十遍。 福乐公主一听,急了,屁颠屁颠地跑来找夏侯纾去替她求情。 夏侯纾多好的后妈啊,想到事情的严重性还真的去给她求情。去之前明明说好了大家言行一致。哪知到了独孤彻面前,福乐公主却扮起了红脸,活活逼着夏侯纾唱白脸,最后独孤彻说她是慈母多败儿,助纣为虐。 还有一次,邻边的西岳国特意派了使臣来庆贺南祁册立新皇后,献上了一只据说是十分神奇的鹦鹉给佟皇后。福乐公主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绞尽脑汁最后把那只鹦鹉给偷了出来。这原本也是可以当做她是年幼不懂事,教训几句就够了。偏偏她在带着那只鹦鹉回去的途中遇上了宫中巡逻的侍卫,以及侍卫领着的猎狗。那猎狗一见到鹦鹉就跟猫见到老鼠似的,不由分说地就扑上去,三下俩下的就把鹦鹉咬死了。这下事情闹大了,不但夏侯纾的面子上挂不住,连独孤彻在西岳使者面前也大失颜面。 福乐公主知道自己闯了大祸,再次来求夏侯纾帮忙,哭得那叫一个凶猛,好像夏侯纾不帮她就不配为人母。 夏侯纾斟酌再三,让她在独孤彻面前认个错,就说是她一时贪玩才酿成了大错,以独孤彻对她的溺爱,肯定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福乐公主想了想,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于是点头同意了。 夏侯纾谨记前次的教训,还特意嘱咐她千万不可自作主张,随便乱说。哪知福乐公主当面答应的痛快,背后尽给她捅刀子,竟然跟独孤彻说是因为夏侯纾喜欢那只鹦鹉,而她作为女儿,想讨养母欢心才出此下策,望父皇看在她也是一片孝心的份上小惩大戒云云。 夏侯纾当时真是有冤无处申,天知道,她她向来对鸟不感兴趣,连那只鹦鹉的存在都是在出事之后才听说的。何来喜欢一说?只是当时情况相当尴尬,她若不承认福乐公主的说辞,福乐公主必定要遭受一番重罚;而她若是承认了,那更显得她小心眼,是在暗中针对佟皇后。而且当时就福乐公主的种种匪夷所思的行为来看,都是冲着佟皇后去的,所有人都认定是夏侯纾在指使天真单纯的福乐公主。 夏侯纾再三思量,最后一咬牙,打落牙齿活血吞,像个烈士一般替福乐公主背了这黑锅。 从那一刻起,夏侯纾暗自发誓,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当人后妈了。遇到福乐公主这样顽劣的孩子,简直不是正常人能招架得住的! 后来这事怎么平息的,夏侯纾就不想再回忆了,只记得当时佟皇后看她的眼神充满了失望,还有独孤彻的眼神也怪怪的,好长时间没有理她,只有福乐公主仍旧装得一脸无辜。 夏侯纾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只得自个儿暗自神伤。 以往种种,夏侯纾也不想事无细巨一一列出来,只怕她想列出来,也觉得实在浪费口舌。只是福乐公主今天这番话确实有些刺激到她了,她也不再给福乐公主好脸色,一本正经地说:“昔恬,做人要厚道,不能只由着自己的性子来,而不顾别人的感受。你若不想学,以后也别烦着我,反正你是皇帝的女儿,也没人敢拿你怎样。” 福乐公主也听出了夏侯纾话里的怒意,立即端正了态度,拉了拉她的衣角讨好道:“纾儿,我是皇帝的女儿,可我也是你的女儿呀。我从小就没有娘请照顾,你不能嫌弃我。你要是也嫌弃我,就再也没有人喜欢我了。” 她这么一说,夏侯纾又心软了,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叹着气道:“也罢,今天的事就这么算了。以后要是再有这样的事,你也别说我不讲情面。” 福乐公主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头,举着手保证道:“纾儿,只要你不生气,我以后都听你的!” 夏侯纾心里也不抱任何希望,但还是板着脸叮嘱道:“同样的话我听了不知多少遍了,我希望这是最后一次。” 福乐公主举着手指信誓旦旦道:“一定一定!” 第309章 皇帝的私心 七月底,北原也因干旱导致草场大幅度减少,牛羊无处放牧,各部落之间为了争抢草场发生了内斗,暂时无暇顾及战场,再加上这场战役持续了大半年,双方都出现了粮草供应不足,最后经双方协商,同意休战议和。双方签完休战书后半个月,夏侯渊率赤羽军主要力量回京复命。 而被独孤彻秘密派往涂川暗查情报的夏侯翊也在夏侯纾从岑州回宫的后几天回到了京城。据他查到的情报显示,濮王这几年看着风平浪静,一心打理封地农耕和经济,实则是在韬光养晦,而且派了很多探子入京。最令人吃惊的是,他竟然与北原和西岳两国都有勾结。 独孤彻听闻之后当即打开南祁堪舆图查看起来,神色十分凝重。 涂川位于南祁的西北方,那里地广人稀,土地贫瘠,气候也比较恶劣,水资源尤其稀缺,是个洗澡都不能自由的地方,比起纪王在东南方的封地洛河,相差不是一点半点,可以说除了土地面积比较大,完全没有优势。 独孤彻当初将涂川封赏给濮王,确实是存有私心的。 独孤彻登基之初,他身边的跟随者就多次提醒他濮王狼子野心,让他务必多加提防。他皆是一笑置之,不予回应。追随者们以为他是念及手足之情,还曾私下抱怨他妇人之仁,恐难担大任。 独孤彻从不多做解释,却常常当着朝臣的面夸赞濮王胸有沟壑且足智多谋,是他们兄弟几个里面最有才华之人,所以在朝臣们议论封赏亲王的时候,他就打着钦佩和考验的幌子,将面积最大情况最复杂的涂川封赏给了濮王,盼着涂川在他的治理下逐渐繁荣昌盛,走向辉煌。 濮王戴着一顶胸怀宽广,足智多谋的大帽子不好推脱,只能哑巴吃黄连,心不甘情不愿地接管了涂川,随后就在独孤彻和朝臣们有意无意的催促下远赴堪称蛮荒之地的涂川就任。 然而濮王刚走,独孤彻转头却把面积最小,但是地势平坦且物产丰富的洛河封赏给了纪王,言明纪王是先帝最疼爱的幼子,年纪尚小,不懂得经营之道,便把富饶之地封赏给他,少让他辛苦些。而且在纪王满十五岁之前,由朝廷派人帮忙打理洛河大小事宜。 当时除了濮王的人,几乎满朝文武都在称赞独孤彻为君知人善任,为兄仁慈大义。把自己的亲兄弟安置在西北和东南两个方向,正好与东北方的襄王以及西南方的陵王形成了四足鼎立的局面,一起拱卫京师,既彰显了他的帝王风范谋略,又让两个亲王都感受到了自己的重视。 濮王对此不作评说,一心一意要干出一番事业来,好让那些暗地里嘲讽他的人看看他的本事。而他不愧是独孤彻亲口认证的先帝子嗣中最有才华之人,自他接任涂川后,采取休养生息政策,一方面,他下令开垦荒地,并建造蓄水池,将春日的雨水和冬日的积雪全都积蓄起来,待农耕时用来灌溉庄稼,另一方面,他通过银钱和土地奖励等方式鼓励封地百姓结婚和生育,还吸引了不少附近贫苦民众到涂川定居。几年来,涂川的耕地大幅度增加,人口也在原来的基础上增长了三分之一,上缴朝廷的赋税也一年比一年多。因此,涂川的百姓都十分爱戴濮王,甚至许多住得比较偏远的百姓,心中只有濮王,不曾知道皇位上坐着的究竟是谁。 天底下就没有哪一个身居皇位的人愿意听到自己的子民心中只有臣,没有君,所以独孤彻对自己这个才华横溢的四弟格外的关注。看着濮王把涂川经营得日胜一日的繁华,独孤彻心里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自己的子民能够安居乐业,不受流离之苦。郁闷的却是这份荣耀不属于自己,而属于自己的兄弟,也是自己最大的对手。 有时候独孤彻也会想,他对自己的两个手足其实已经很用心了。虽然他给濮王的是一片几乎等同于莽荒的不毛之地,但是那里发展潜力大,可塑性强,正需要濮王这样有见识有谋略的人去改善,才能让涂川的百姓慢慢过上好日子。百姓安,则天下平。而且涂川北边与北原接壤,西边与西岳相邻,如果派其他藩王或者大将驻守,他担心别人生了异心,拥兵自重或者通敌卖国。而濮王再怎么说也是先帝之子,是南祁的亲王,总不至于自降身份地卖国求荣。所以在当时的情况下,让濮王接管涂川,是最明智的选择,即便是放到现在,他依然这么认为。 至于给纪王的洛河,他也是想尽了办法来周全。尽管在纪王十五岁之前一直是由他指派朝臣帮忙管理,但是等纪王满了十五岁,他立刻就把自己的人扯了出来,还把洛河那几年的所有收支情况事无巨细地给纪王说了一遍,没有半分私心。 可他万万没有想到,即便他这般用心良苦,濮王还是没有把他当成自家兄弟,竟然联合敌国来对付自己。 独孤彻看着堪舆图久久的沉默,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回过神来,命夏侯翊继续暗中盯着璞王的动向。 夏侯翊领命而去。 独孤彻的担忧并非毫无道理,因为没过几天,京中便开始流传着一些对朝堂稳定不利的留流言,说当年先帝在弥留之际曾留下口谕,要将皇位传给皇四子独孤衍,而众人却碍于独孤彻当时有勤王救驾之功,矫召不传,拥立了独孤彻为帝。可独孤彻登基多年,膝下子息零落,从去年起,宫中便发生了不少骇人听闻的大事,紧接着又是北原进犯,战事久久无法平息,岑州也经历了几十年难遇的干旱与蝗灾,这是上天的警示。甚至还传出真正有德有才的君主应该是璞王独孤衍。 流言传了一阵子,言官们纷纷上奏要肃清朝纪,彻查造谣传谣之人。独孤彻却不慌不忙的摆了摆手,说八月底是宋太妃的生辰,传令让璞王在中秋佳节前回京探亲。 璞王的生母宋太妃原是先帝的贵妃,身体一向不好,所以璞王受封后,独孤彻却以宋太妃体弱不宜长途跋涉为由,将宋太妃迁居至后宫东边比较清静的紫宸宫静养,还专门派了大批宫人和太医随身服侍,除了很少见到外人,各项待遇简直比济和宫的杨太后以及毓韶宫的姚太后还好。 璞王是人人称颂的大孝子,这些年他虽然因为礼制规矩无法回京,但是涂川的各种吃的用的穿的,每月都流水一样越过千山万水送到了紫宸宫。所以璞王没理由不来。 夏侯纾倒不担心独孤彻会吃亏,所以也没怎么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这日她送了福乐公主会临枫斋,准备回飞鸾殿时途经明台殿,便带着碰运气的念头往里面去。 之前因为小皇子住在明台殿,这防守比较严。但是不久前独孤彻便将小皇子挪出去了,所以原先森严的守卫已经撤了一大半。那些侍卫看到夏侯纾,连阻拦的意思都没有,视若无睹的看着她进去。 夏侯纾进了明台殿,不料独孤彻正在前厅与几位重臣在议事,她只好一个人往内殿去。殿内还残留着独孤彻的气息,估计他中午才在明台殿休息。夏侯纾闻着这种熟悉的气息,很快就趴在椅子上见周公去了。 隐约感觉有人将她抱起,然后轻轻放在床上,这种感觉这好,就像是乘着一艘小船在云端游荡着,然后遇到了一股风,飘荡了几下之后,突然之间着陆了,非常的踏实。哪知她刚有了几分踏实的感觉,对方却放开了她,她突然就惊醒了过来,一下子坐起来死死抓住那双手。 独孤彻并不是要离开,而是侧过身去给她拿夏天盖的薄被,刚俯下来的头便与夏侯纾的头撞在一起。他轻轻痛呼了一声,转过头去一边示意随行的宫女出去,一边直用手揉着自己的鼻子。 “你干嘛呀!”夏侯纾恶人先告状,冲着他凶神恶煞的大叫起来。养尊处优惯了,竟然也有了轻微的起床气。 “我看你睡得很熟就想把你抱到床上来睡,谁知道你反应那么大。你也不看看地方,趴在椅子上也能睡成那样!”独孤彻带着委屈一边解释,一边批评她,然后奇怪地看着她,“对了,你怎么会在这儿?” “还不是被你那宝贝女儿给气的!”夏侯纾意识没完全清醒,连带着竟口不择言。福乐公主今天在御花园里玩的时候非要自己去摘荷花,结果差点掉进鉴明湖,要不是她眼疾手快,只怕这会儿又要惊动整个后宫了。 独孤彻轻轻叹了口气,“你这做娘的怎么老是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谁做娘的啦!我也是小孩子好不好!”夏侯纾立刻反驳。正所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都是脸皮厚过城墙转角的人。 不过从某种角度来说,她确实不算大。 “不害臊!”独孤彻鄙夷道,“说,找朕何事?” 夏侯纾看他又端出了皇帝的架子,还一副洞悉一切的表情,便直接说:“我父亲和二哥都回来了,我想回家省亲,特来问问陛下的意思。” 独孤彻的眼神立刻变得深邃起来,直直的盯着她,像是要看出什么端倪来。 夏侯纾自问问心无愧,便大大方方的让他看。 独孤彻猜不透,不得不眉头深锁,不解道:“你这是闹的什么别扭,嫁给朕这么久了,怎么老是想着要出宫?就不能好好呆在朕身边吗?” “陛下,你可是许诺过我的!”夏侯纾不依不饶。 独孤彻不好直接拒绝,只好推迟道:“再等些日子。” 第310章 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春困、夏眠、秋打盹,自从岑州回京之后,天气便逐渐转凉,季节也进入了秋的序章,宫中已经隐约传来桂花的香味。夏侯纾这段时间特别嗜睡,经常一睡就是一个中午,醒来后吃了饭,随便溜达几圈,一天就过去了。有时候福乐公主也过来闹腾一下,时间过得很快。 入秋后,福乐公主的外祖父萧太公感染了风寒,缠绵病也许久不见好,所以独孤彻特意带着福乐公主出宫,前往萧府探望。没有了福乐公主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夏侯纾这日睡得极为畅快。下午云溪好说歹说,她才不情不愿地起床用晚膳,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迷迷糊糊的状态。 云溪见夏侯纾机械性地咬着食物,思绪却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看着就很浪费粮食,于是她想了想,便有意说一说宫中最近的大事,以便让夏侯纾提提神。 “娘娘,我听说过几天璞王要进京了。”云溪刻意提醒道。 夏侯纾愣了一下,思绪渐渐被拉回了饭桌,咽下嘴里的食物才没头没脑地问:“璞王进京与我有什么关系?” 自从独孤彻拒绝了她出宫的请求后,她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云溪四下瞧了瞧,示意伺候在旁边的宫女全都隐去,然后才凑近了些,刻意压低了声音说:“只怕来者不善。” 夏侯纾细细体会她话里的意思,宋太妃五十岁生辰,独孤彻亲自下诏,璞王不论是作为宋太妃的儿子,还是作为独孤彻的臣子,进京贺寿是必然的。至于云溪说的来者不善,无非是外面传的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所以璞王进京才会引得人人争相议论,甚至连云溪都有几分兴趣。可是这种事情,在其位则谋其政,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这该是独孤彻操心的事。况且她跟璞王素未相识,对他的所有认知都来自道听途说,能做什么判断呢? 云溪见夏侯纾半天没有反应,又问:“娘娘,此事你怎么看?” “陛下和前朝的大臣们三令五申,后宫不得干政,这件事情咱们还是少关心的好。”夏侯纾没所谓地摇摇头,然后郑重的叮嘱她,“父亲刚从北原战场上回来,二哥此番暗访涂川也有惊无险,二嫂也快临盆了,正是关键的时候,我们越国公府尽量不要去掺和朝堂的事。” “娘娘真的不管此事?”云溪将信将疑,姣好的面容扭作一团。跟着夏侯纾进宫这么久,她早就看明白了,不是她们不惹事,事就不会找上门来。她特意说这个,就是想早做准备。 “我一个人能做些什么?”夏侯纾面色一沉,索性放下了筷子,语重心长地说,“云溪,我现在的处境也不见得好到哪里去。之前昔恬闹出的那些事,表面上看着是没人再计较了,其实谁也没忘。如今宫里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我想你也应该清楚。一旦我做了点什么,只怕下一刻就会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时候,我为什么要去往刀口上撞呢?” “娘娘分析得很有道理。”云溪点头赞同。 自雨湖没了之后,云溪这丫头就更加谨小慎微,做事也越来越有头有序,但还是偶尔会像之前一样八卦。这样的云溪让她感到熟悉和温暖,但同时也让她担心,尤其害怕一着不慎就让她步了雨湖的后尘。 翌日夏侯纾在宫中走动,途经御花园时突然下起了雨。 初秋的天气就这样阴晴不定,毫无预兆就会变天。只是她们出来的时候没有带伞,也就只能先找了个凉亭避雨。 雨势越来越大,夏侯纾正愁着这雨何时才会停,便听到云溪充满戒备地大喝一声:“什么人!” 夏侯纾转身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只见凉亭外匍匐着一个黑灰色的人影——他整个身子贴在地上,沾染了污水和泥泞,旁边放着两盆开得正艳的令箭荷花,不注意看还真看不出是个人。 云溪见那人匍匐在那里久久不动,便提高了嗓门又喊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见到贤妃娘娘还不赶快见驾!” 那人依旧是一动不动地躺在那里,仿佛睡着了一般。 夏侯纾制止了云溪的再次询问,也不顾雨势便走到那人身边。只见他面无血色,眼窝深陷,浑身瘦骨嶙峋,连衣裳都是干瘪地贴在身上。看他的装扮,应该是宫里的低等内侍,不知道什么原因晕倒在这里了。夏侯纾伸手在他的脸上拍了几下,见他依旧毫无反应,而且还有些发热,想来是病倒在这里了,忙又招呼云溪下来一起将他拖到凉亭里去。 “娘娘,你这又是何必?”云溪看着浑身湿透的夏侯纾不住地叹气。 夏侯纾没所谓地擦了擦顺着头发流到脸上的雨水,才说:“再怎么说也是一条人命,我们如果不管他,他肯定会死的。” “娘娘你真是心善。”云溪不由得想起了雨湖。当初,她们就是因为太过单纯和善良,才会一步步走进圈套,最后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夏侯纾也想起了雨湖,那个不苟言笑安心地善良的姑娘,不由得悲哀地苦笑,道:“这与心善没有关系,我只是不想践踏无辜的生命。” 云溪也不再接夏侯纾的话茬,只是看了看外面又说:“娘娘,看这雨势一时半会也停不了,估计没人知道我们在这儿。要不娘娘你在这里等着,我先回去叫个人来接你?” 夏侯纾想了想,又看了看那个神志未清的小内侍,点头道:“也好,顺便叫人去请个太医来,再等下去只怕他会没命的。” 云溪点头冲进了雨里,一会儿就消失在水雾里。 夏侯纾坐在凉亭里理了理自己的衣服,一边不时打量着那个小内侍,一边等着云溪叫人来。 没过多久云溪带着人回来了,几个小宫女手忙脚乱地替夏侯纾披上干净的衣裳,一面催着她快些回去。 夏侯纾回头看了看那个人,对着另外两个同来的小内侍吩咐道:“去打听一下他是谁手底下的,送回去命管事的好好照顾,若是有个什么差池,我唯你们是问。” 两个小内侍忙答了个是,遂背着那人离开了。 夏侯纾回到飞鸾殿,独孤彻已经先到了。 看见夏侯纾淋得跟落汤鸡似的,独孤彻慌忙叫人把准备好的热水抬进房里去泡个澡,一面责备其他几个宫女:“你们是怎么照顾贤妃的?现在已经入秋了,怎么能让她淋雨?这要是落下了个什么病,朕唯你们是问!” 夏侯纾想着自己刚才也说过这句话,不由得笑着摆摆手说:“你别怪她们了,是我自己要出去的,谁也没料到会下雨。” “你也是,出去也不多带几个人,这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独孤彻责备完宫女又来责备夏侯纾,然后拉着她往浴桶处走,命令道,“赶紧进去泡一下,要是生病了朕就禁你一个月的足。” 夏侯纾啼笑皆非,这也可以作为禁足的理由吗?随后她翻了个白眼,悻悻地进房间去泡澡。 好在夏侯纾并没有因此生病,独孤彻也就没有实施惩罚的机会。 整个晚上,独孤彻对璞王进京的事只字未提,对边关战事更是闭口不谈。夏侯纾突然就发现跟他在一起时竟然找不到话题,但是这样的静默却不会使人尴尬,这真是一个怪异的想象。 睡到半夜醒来,夏侯纾发现独孤彻竟然还睁着眼睛,目光炯炯地看着自己,被吓得本能的往后缩了缩。 独孤彻也意识到自己这样很吓人,连忙拍了拍她的肩,算是替她压惊。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用一副恶霸的口吻说:“我知道我漂亮,但是你也不必一直这么看着?你要是连晚上都还不睡的话,可就没有时间休息了。你想英年早逝吗?哼,你想我还不同意呢!” 独孤彻伸手覆在夏侯纾的脸上,然后将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宠溺地说:“普天之下,也就只有你敢这么肆无忌惮地跟我开这样的玩笑。” “啊——”夏侯纾故意惊叫,“你不会因此判我个大不敬之罪?” “那你怕吗?”独孤彻配合着她问。 “我怕啊,可我更怕陛下没有了我后会难过。”夏侯纾嘻笑着说。 “越发放肆了。”独孤彻说完在夏侯纾腰上使了一把力,无奈道,“纾儿,看来是我平时太纵容你了。” 夏侯纾被他的动作弄得咯咯直笑,嘴上依旧不饶人,开始胡说八道:“你哪会纵容我这样的妖女啊,你可是圣明的君主啊。啊——” 最后一声惨叫刚发出来就被独孤彻死死地捂住了嘴。 “外面可是有大批侍卫,你这样会把他们引进来的。”独孤彻提醒道。 夏侯纾直点头,独孤彻这才将手拿开。 夏侯纾吸了口气,正准备说话,独孤彻又竖了根手指放在她嘴唇上,再次提醒道:“别说话,快五更了,就这样陪我躺一会儿。” 夏侯纾也有样学样的将手指放在嘴唇上嘘了一声,继而恢复宁静。 独孤彻又将夏侯纾往自己怀里拉了拉,然后紧紧地抱着她。 夏侯纾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忽然发现自己有点睡不着了,刚睁开眼睛,独孤彻便将手掌覆在她的眼睛上,轻声说,“睡。” 第311章 璞王 夏侯纾出不了宫,很是焦急,但后来她转念一想,自己出不去,却可以召家人进宫相见,所以她直接向独孤彻表达了自己的意愿。 独孤彻这回倒是大方,不光没有推脱和拒绝,还立马传了口谕到越国公府,让夏侯翊携妻子进宫觐见。可怜周缪音身怀六甲,还要小心翼翼地挺孕肚进宫来相见。 夏侯纾得知周缪音要来,心里更加紧张了,就怕嫂嫂在路上出什么意外,所以她特意派了云溪去宫门口接人,自己也在飞鸾殿里焦急地守着,就连福乐公主过来玩也被她三言两语打发了。 福乐公主刚开始觉得很是委屈,拉着她撒娇说好话,以为这样就可以留下来,结果夏侯纾软硬不吃,不仅催她快点离开,还让她一整天都不要过来打扰自己。于是她十分伤心地走了。 周缪音这胎怀得很是辛苦,三四个月的时候吐得十分厉害,又吃不下东西,折腾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圈,气色也很差,吓得钟玉卿这个做婆婆的备了好多擅长孕妇调理的大夫在府中,随时听候差遣。等满了四个月,孕吐现象才逐渐有好转。而周家夫人以及远在羌城的兰夫人听说她怀孕辛苦,又担心她养不好胎,陆续送了好几车补品来,还专门派了一个据说是服侍过好几个产妇的老嬷嬷来照顾她。 那段日子恰好夏侯翊不在家,周缪音面皮薄,再加上自己也没有生育经验,所以面对老嬷嬷的热心肠,她不好推辞,说什么就是什么,被迫吃了一碗又一碗的补品,这两个月竟然又胖了许多,连昔日窈窕纤细的身子都有些臃肿,脸也变得圆润起来。不过夏侯翊并未因此而嫌弃妻子,反而很是心疼,所以回来之后就赶紧制止老嬷嬷的进补大计,每日让小厨房做些清淡滋补的食物即可,周缪音这才躲过一劫。 夏侯纾看到周缪音,先是拉着她进去坐在提前让人铺了兔毛毯子的软塌上歇息,又让人奉上了温补的饮品解渴,逗得周缪音掩面而笑。 夏侯翊也偷笑了一回,没想到自己这个妹妹以前大大咧咧的,嫁人之后竟然也有了这么体贴周到的一面。 三人聊了些各自的近况以及父母的状况,然后夏侯纾就问起了父亲的事情:“……父亲这大半年都在北边御敌,操了不少心,受了不少罪,不知他可还好?现下他回京也有好几天了,可我暂时出不了宫,无法去给他请安尽孝,日后还得多麻烦二哥和二嫂多多替我尽孝。” 夏侯翊看了看妻子,才对妹妹说:“父亲这次确实是操劳过度,尤其是耗费了那么多时间、心力和兵力,最后也没有得胜归来,心理落差有些大。回京复命之后,他竟然开始迷恋起书法来,这阵子没少请人进府切磋。看样子,父亲是有了归隐的打算。” 夏侯纾能够理解父亲的失落感,而且他这次率赤羽军回京,也遭到了以王丞相为首的文官的冷嘲热讽,所以他从其他事情上找点慰藉也好,但是父亲半身戎马,真的会甘愿就此认命吗? 夏侯纾摸不清父亲的心思,眼下也没有功夫管这个,便说起了召夏侯翊进宫的真正目的,便问道:“二哥,你可还记得我之前请你帮忙查过一个叫雷起乾的人?” 夏侯翊点点头,又道:“之前姚家被流放的时候,雷起乾也被流放到了西北苦寒之地。我这次去涂川顺便找人打听了一下,他大概是从前得罪了不少人,所以路上没少遭罪,不过他本人确实已经抵达。你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来?” “我觉得他背后还藏着什么事。”夏侯纾凭着直觉说,随后一口气说完了自己的疑虑和猜测,“你们可还记得皇太后?这些年,皇太后表面看上去上风平浪静,安居济和宫颐养天年,背地里却从未放弃过,姚太后死了,她就是最大的受益者。还有佟皇后,她是皇太后的娘家人,虽然贤德,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皇太后下的第一步棋。至于雷起乾,我怀疑他是皇太后安插在长青门的内应。” “可是雷起乾已被流放,皇太后如何得以接近陛下?”夏侯翊又问。 周缪音也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一边表示疑惑不解。 夏侯纾想了想,解释说:“父亲与你长期不在京城,但是耳目一直都在,应该也听到了这段时间外面的流言。这个月底便是宋太妃的五十大寿,璞王不日即将抵京。先帝五子,如今便只剩陛下、璞王以及纪王。纪王那个人你我都见过,不是那种城府很深的人,但是璞王却不同,我能感觉得到陛下也很忌讳他。再联系起雷起乾的种种怪异行径,我不得不怀疑,他们是一伙的。” “原来如此。”夏侯翊立刻明白了,转而大笑起来,“想不到我一直想不通的事情,竟然是这个样子!” 夏侯纾就知道自己的兄长聪明睿智,定能尽快核实清楚,但又有些担心,便叮嘱道:“虽说我们与璞王过往并无恩怨,可如今加上雷起乾的管子,你还是得提醒父亲,万事小心。” 夏侯翊点头说:“纾儿,你放心,此事为父自有打算,只是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才是。” 兄妹几人又聊了一会儿天,不知不觉间天色渐晚,考虑到周缪音还怀着身孕,不宜走夜路,所以夏侯纾也没有多留,还让云溪将送给家里的礼品装上车,然后目送着她们乘着马车离去。 离宋太妃的五十大寿的日子越来越近,璞王早在几日前赶到京城了。独孤彻虽然什么也没有透露,但是夏侯纾能感觉得到他的警惕。有时半夜醒来发现他还睁着眼睛,好几次都被吓到。不过他不说,夏侯纾也不问,依旧像往日一样去聚澜殿坐坐,听听其他妃子的笑话。 从聚澜殿出来,竟然碰到了传说中的璞王。 按理说,藩王臣子进宫是不宜与后宫女眷见面的,但是此番璞王是来给皇后请安,走的正好又是夏侯纾回来的路,在此碰面已是在所难免。 璞王恭恭敬敬的给夏侯纾行礼,出于好奇,夏侯纾目光紧紧盯着这个传说中才华出众的小叔子。他穿着亲王特有的红褐色镶金线纹祥云礼服。虽然与独孤彻是同父异母,但与独孤彻却有一张酷似的脸,因为少了独孤彻的几分王者之气而显得有些眉清目秀。就是这样一个书生打扮的看上去文质彬彬的藩王,竟然是暗藏野心吗? 夏侯纾点点头,示意他不必多礼,然后带着人从他让开的半条道施施然走过。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与他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夏侯纾竟然能隐隐感觉到他身上的戾气,像利剑一样闪着银光,带着几分挑衅。为了保持宫妃高贵典雅与矜持,夏侯纾没有回头探究,只觉得半个身子都沾染了凉意,暗自将这个人划入了重点观察对象的名单。 璞王刚回京就给各宫送了礼物,而夏侯纾当时收到的不过是一串红玛瑙项链和一匣子红碧玺而已。据云溪所言,璞王除了送给佟皇后的礼物相当可观,送给各宫的礼物都大同小异。据此看来,璞王并没有多重视她。以她现在的地位以及越国公府的势力,她是不可能不被重视的。而璞王对她的冷淡倒是让她有些疑惑不解。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发现月前福乐公主让人种下的石榴花有一株不知为何有些枯萎了,便让人去花草司找个花匠来看看。 不久宫人来报,花匠请来了。夏侯纾也没有多做理会,示意乌梅去盯着就行,自己则先回房小憩一会儿,让她们用午膳时叫醒夏侯纾便是。 中午福乐公主又跑来闹腾了一阵,被夏侯纾罚抄了三张大字后就一溜烟逃得无影无踪。夏侯纾睡意全无,就起来在院子里逛逛。正好看到新种的石榴树旁边有个花匠在忙活,一时好奇就移步过去悄悄打量一番。 小花匠瘦骨嶙峋的,仿佛轻轻一推就能推倒,干活却极为细致。刨土、除虫、施肥件件仔细,连一处叶片都不放过。这宫里虽然宫规森严,对宫人的约束多如牛毛,但也不乏阳奉阴违之徒,像这样认真的倒是少见。 夏侯纾看得出神了,便笑道:“不过是几株花而已,何必那么认真?” 小花匠听到夏侯纾的声音忙回过头来,见是夏侯纾又慌忙跪下,激动得有些口齿不清,道:“娘娘,你可还记得奴婢?” 夏侯纾微微一怔,这人问得甚是奇怪,宫里这么多人,她怎么可能都记得。但看满脸激动的小花匠,她竟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是……”夏侯纾想了半晌还是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他。 小花匠面露尴尬,仍然耐心地解释道:“半月前奴婢在御花园侍弄花草时突然疾病晕倒,当日下着大雨,是娘娘救了奴婢呀!”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但是已经忘得差不多了。不过看到他的样子,印象又深了一些,便随口问:“你的病好些了吗?” “多谢娘娘关心,奴婢已经痊愈!”小花匠感动不已。 夏侯纾却没了继续交谈下去的兴致,交代他好好侍弄花草就走开了。 第312章 宋太妃 中秋节期间,宫中四处金桂飘香,秋菊绽放,美得十分清雅,因姚太后薨逝还不到一年,所以宫中的中秋宴依然只是简单的庆祝,并宴请了京中四品以上的官员及命妇。大概是因为璞王也在,所以宴会上免不了暗流涌动,不少人都在猜测璞王的意图以及外面的流言是不是他放出去的,但是独孤彻都视而不见,反而当着众人的面与璞王上演了一场兄友弟恭的戏码,让人摸不清他们究竟关系如何。 夏侯纾先前已经特意提醒了夏侯翊及越国公府要小心谨慎,所以直接假装不舒服没有出席宫里的中秋宴,然后拉着同样从宴会上溜出来的福乐公主一起在鉴明湖边放孔明灯,然后坐在听云亭里吃大闸蟹。 八月底便是宋太妃的寿辰,平时冷冷清清,人迹罕至的紫宸宫已经开始张灯结彩,连树上都挂满了彩色的丝带。按照南祁的习俗,在树上挂彩色丝带代表祈福和祥瑞。远远看上去一片姹紫嫣红,不是春日胜是春日。 佟皇后领着夏侯纾和其他几个品级稍微高一些的妃子依礼一起到紫宸宫给宋太妃请安,顺便跟她说一说寿宴的安排。 夏侯纾之前从未去过紫宸宫,也没有见过宋太妃,一来是宋太妃身体不好,常年闭门不见客,寻常不敢去叨扰,二来也是因为宋太妃在先帝去世、璞王离京后偏居一隅,从不掺和宫里的事情,所以极少会有人主动提起她来,存在感也就十分薄弱。 紫宸宫是一座独立而建的宫殿,位于皇宫东北角,由三间大殿和一众假山池藻构成,外面看上去庄严肃穆,其实里面是别有洞天,可谓人间仙境。众人依次进了紫宸宫主殿,内部装饰清雅,一律是颜色较为深沉的冷色调,唯一的暖色调就是那巨大的红漆柱子以及碧黄的瓦片。 宋太妃虽然常年在养病,身形却并不单薄,大概是不怎么出去走动,所以她整个人都有些浮肿,但也不是康健之人的富态。 此刻,宋太妃正半倚在主榻上打盹,身上盖着一条兔毛毯子,呼吸均匀,面容慈祥,就像一个寻常的富足之家的老太太。她的怀里依偎着一只同肥胖而又浑身黝黑的老猫,听到声音后,那老猫突然睁大了眼睛,绿阴阴的眼睛里闪耀着幽蓝的光,盯着人看的时候让人不寒而栗。 一干人随着皇后屈身跪拜,宋太妃闻声才缓缓地睁开眼睛,由旁边的白头宫女扶坐起来。她睡眼惺忪地将众人打量一番,道:“是素凝来了?” 倒像是很熟悉和亲密的样子。 夏侯纾不由得疑惑,佟皇后不是皇太后的侄女吗?听说皇太后当年与宋太妃交情并不算深厚,为何宋太妃会对佟皇后这般友善? 佟皇后显然没有注意到夏侯纾的神色,依旧笑语盈盈地对宋太妃说:“太妃娘娘,臣妾带六宫嫔妃来给您请安,望宋太妃福寿安康。” 宋太妃略一点头,和蔼道:“都起来。哀家这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了,今日能看到你们,甚是欣慰。只可惜哀家常年在这里养病,竟然叫不出你们的名字。不知哪位是贤妃夏侯氏?” 夏侯纾心里又是一惊,这一路走来,她在宫里确实也是声名大振,但是没料到宋太妃竟然会对她这么好奇,在一众人中唯独提到了她。 “回太妃,正是臣妾。”夏侯纾缓缓站出来,又给宋太妃行了一礼。 宋太妃抬起眼皮看了看夏侯纾,笑着点点头道:“哀家方才也猜想着应该是你,你的样子像极了你的母亲。” “宋太妃认识家母?”夏侯纾更加好奇,母亲从前只跟她说过先帝的诸位妃嫔,却没有告诉过她自己与宋太妃有过什么渊源。而宋太妃的神色,看起来又不像是几面之缘那么简单。 宋太妃温和地笑着,像是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半晌,她才说:“我外祖家与恭王府比邻而居,进宫之前,我曾在恭王府外祖家住过几年,与你的母亲有几分交情。你母亲自小就是个坚韧聪慧的女子,为人处事有条不紊、面面俱到,就连先帝都颇为赞赏,还加封她为宣和郡主。只不过我在外祖家住了不到三年就回家了,再后来又各自婚嫁,渐渐断了联系。未料一转眼,她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看来哀家真是老了。” 按照南祁的规定,皇帝之女封公主,亲王之女封郡主,藩王嫡女封县主,地位上总是要比皇室宗亲低一些的,但是先帝念在恭王一脉对皇室和朝廷的贡献,并且子嗣单薄,所以当年破格加封了钟玉卿为宣和郡主,而且经常召进宫与宗室女一同学习和玩乐。不过自钟玉卿出嫁后,宗室女也陆陆续续婚配出宫,也就逐渐没那么多人记得她了。毕竟不是正统的皇室血脉,荣宠之后也不会有多少人记得。 夏侯纾就是再笨,也不至于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宋太妃套近乎,而且她根本就不想去蹚宋太妃和璞王这对母子之间的浑水,于是故意装作听不明白的样子,笑着说:“太妃神采奕奕,怎么会老呢?” 宋太妃静静地看着夏侯纾,眼里也露出几分欣赏之色,点点头又问了一下其他妃嫔的姓氏和封号,一边还忍不住地夸赞她们年轻美丽。众妃刚接受了璞王的见面礼,自然也是耐心地应答着,个个都表现得很敬重她。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大家实在是没什么好说的了,佟皇后便让众妃先回去,她自己则留下来与宋太妃商讨寿宴的相关事宜。 宋太妃欣然接受。 夏侯纾出了紫宸宫,依然想不明白宋太妃今日的举动是出于什么目的。按理说,宋太妃既然专门问到了她,并对她表现出了特别的兴趣,就证明她在紫宸宫并不是与外界断绝信息的,可她也只是这么类似随口一问,接着又平白无故地提了一段世人都已淡忘的往事,是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一连几天,夏侯纾都心神不宁,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直到前那个正在园子里栽种石榴花的小花匠找到了她。 彼时夏侯纾正在临水亭里纳凉,看着小花匠慌慌张张的样子,心中万分不解,便问道:“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小花匠左顾右盼,神神秘秘地对夏侯纾说:“娘娘,此地说话不方便,奴婢斗胆请娘娘移步。” 夏侯纾会意,便起身带着他回了飞鸾殿。 云溪也察觉到此事非比寻常,亲自到外面守着。 夏侯纾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着对小花匠说:“现在你可以说了?” 小花匠点点头,方才道:“娘娘,奴婢今日按规矩送花到济和宫,偶然听到璞王跟皇太后身边的卫公公商量要在宋太妃的寿宴上行刺陛下。” “什么?”夏侯纾大惊,叉掉碰坏了茶杯,“你说的都是真的?” “奴婢敢以性命担保!”小花匠认真的说。 夏侯纾怀疑的看了他一眼,半信半疑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娘娘曾救过奴婢的命,奴婢无以为报,只求娘娘平安无事。”小花匠一脸诚恳。 夏侯纾仔细斟酌着他的话,此时此刻,由不得她不慎重,指不定这就是对方的计谋,就等着她往坑里跳呢。算起了,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了,小花匠倒是机敏,知道她是飞鸾殿的贤妃,而她却连他姓氏名谁都不知道。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突然问。 “奴婢从小就是孤儿,没有名字,只知道收养过我的那户人家姓陈,是个给大户人家侍弄花草的,就叫我花奴。后来进了宫,管事公公见我懂得照料花草,办事还算妥帖,边给我取了个名字叫怀济。”小花匠答道。 “怀济?倒是个好名字。”夏侯纾点点头,“我看你人也机灵,从明天起,就到飞鸾殿来当差。” 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先把人留在身边看住总比放任不管安心些。 小花匠面露欣喜之色,连忙行跪拜之礼,激动道:“承蒙娘娘赏识,奴婢必当为娘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夏侯纾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又吩咐道:“你既然要到我这里来当差了,就赶紧去回了你的上家,做好交接。” “是。”怀济兴高采烈地起身出去了。 云溪走了进来,迟疑道:“娘娘,是不是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夏侯纾并不打算瞒她,但是不确定的事,她也不好说得太过骇人,便说:“如果消息没错的话,宫里将有大事发生,不过此事现在还不宜伸张。我已经让怀济去回了他的管事,你去替他把住处安排好,以后他就留在这里了。记住,一定要看好他,别让他坏事。” “娘娘要把他留下来用?”云溪听了大惊道,“万一他是他们的人怎么办?娘娘岂不是养虎为患?”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你按我说的去办就是。”夏侯纾这样说着,也试图这样安慰自己。不管怎样,在这件事上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云溪领命赶紧去办了。可夏侯纾还是觉得这件是必须得有个万全之策,想了很久,她只能将信任寄托在一个人身上,只是不知道他好不好说话。 第313章 刺杀 雨湖没了之后,夏侯纾一直对当初试图对雨湖动手的褚黎安耿耿于怀,平时见了他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褚黎安原本就不怎么待见夏侯纾,所以彼此井水不犯河水,倒也相安无事。可是如今涉及独孤彻的安危,夏侯纾自知以没有办法周全,所以不得不撇下面子主动去找褚黎安帮忙。 “褚统领,我有事请你帮忙。”夏侯纾开门见山地说。 褚黎安对夏侯纾的突然造访很是吃惊,但还是按耐住自己的惊讶,故作镇定地说:“娘娘有事请直说。” 夏侯纾也顾不得去在意其他,又问:“你是禁卫军统领,是不是可以调集宫里的所有禁军?” “是的。”褚黎安回答道,心里却默默猜测着她的来意。 “那好,我现在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要你去办。”夏侯纾点点头郑重道,“宋太妃寿宴当晚,我需要你调集一百精锐的禁卫军埋伏在紫宸宫周围,一旦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刻进殿护驾。” “娘娘,敢问究竟出了何事?”褚黎安面露疑色,“没有陛下的旨意,禁卫军是不可以擅自行动的。” 夏侯纾知道褚黎安就是个认死理的木头,不跟他说明原因,他是绝对不会同意帮忙的,所以只好将自己收到的消息透露给他,便说:“我听到了一个消息,说是有人想趁着宋太妃的寿宴行刺陛下,所以我想请你提前安排禁军在紫宸宫周围布防。万一消息是真的,你们也好第一时间保护陛下的安全,但如果消息有误,也不会有多大影响。” 听说有人要行刺,褚黎安还是有些激动的,但因为这个消息是从夏侯纾口里说出来的,所以他的神色很快就恢复了平静,顾自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才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着夏侯纾说:“卑职认为,不论消息是真是假,都应该提前告知陛下,请陛下定夺。” “此事隐秘,尚不能辨别真假,暂时还不能惊动陛下,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若有任何差池,我愿一人承担罪责。”夏侯纾摇着头郑重地说,然后继续叮嘱道,“还有,此事一定要紧密行事,不可走落一点风声。” 尽管褚黎安难以理解夏侯纾的用意,但还是凭着对她的几分信任郑重地点了点头。 宋太妃寿宴当日,百官来贺,紫宸宫里热闹非凡,南祁的繁华无不表现在这些管弦丝竹声之中。璞王对独孤彻的这番安排表现出了一种受宠若惊的样子,连连举杯致谢。独孤彻也毫无芥蒂,每次都一饮而尽。 夏侯纾随着众妃安静地坐在旁边饮酒吃菜,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一直在盘算着璞王究竟会不会动手。 寿宴在昔恬捧着大寿桃献给宋太妃之后进入了高潮。文武百官都喝得很尽兴,丝毫没有想到也许下一刻自己就将置身于危险之中。 大殿中的表演上了一场又一场,各式各样的乐曲和舞蹈交相辉映。直到宴会过了一半,上了一场剑舞,夏侯纾才瞬间打起精神来。虽然说剑舞用的剑都是没开刃的,不具备杀伤力,但是也不排除别人偷梁换柱。 福乐公主此时已经回到夏侯纾旁边坐下,见到上场的舞姬们一个个手持长剑,十分潇洒利落,她连忙拉了拉夏侯纾的手,凑近了小声说:“纾儿,她们的佩剑真好看,你可以给我要一柄来吗?” “你要剑做什么?”夏侯纾小声问。鬼使神差的,她的脑子里立马浮现出了两年前她还是平康公主的伴读时,平康公主也是这般对剑感兴趣。果然侄女随姑,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 福乐公主歪了歪头,道:“自然是要学武功啦!” 一想到福乐公主如果习武会是什么样子,夏侯纾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赶紧劝阻道:“别胡闹!” 福乐公主听了却不乐意了,满脸不高兴地嚷嚷道:“怎么就是胡闹了?你不也学武功吗?你这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夏侯纾黑了脸,独孤彻常常挂在嘴边批评她俩的那句话又应验了——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为了掩饰尴尬,夏侯纾忙转换话题,小声问道:“你方才从她们身边走过来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突然换了个话题,福乐公主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但她终究还是个孩子,注意了很快就被夏侯纾的提问引开了,然后莫名其妙地扫了场上的舞姬一眼,睁大好奇的眼睛问:“有什么不一样吗?” 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看来自己是有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了,竟然会问福乐公主这么没头没脑的问题。她扶了扶额,见福乐公主仍然一副好奇的样子,夏侯纾随意解释道:“我的意思是跟你以前看过剑舞相比,这次有没有发现这次有什么不同?” “以前宫里可没有表演过剑舞,我这也是第一次看。”福乐公主快人快语。她以为夏侯纾也喜欢,便露出一副找到了知音的表情,兴致勃勃地说:“要是早知道舞蹈也有这么精彩的,我一定多让父皇举办几场宴会。” “第一次?”夏侯纾对这个概率又产生了疑惑。既然以前都没有演过,为什么这次偏偏就有了?难道这些舞姬真的就是杀手? 福乐公主却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然后又说:“纾儿,下次你过生辰的时候,我们也请她们来跳剑舞!” 夏侯纾胡乱地点了点头,然后伸手抚摸着福乐公主的后脑勺,借着给她整理小辫的机会轻声叮嘱道:“昔恬,今晚人多,待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不要乱跑,躲在我身后知道吗?” “会发生什么?”福乐公主显然对夏侯纾这一席反常的话语弄懵了。 夏侯纾尽量做出轻松的表情,故意说:“你不是说你第一次看么?我怕你待会儿被吓到。” “嘁,小看我!”福乐公主不以为然,继续兴致勃勃地观看表演。 夏侯纾也不再多嘴,认真地看着大殿中央的舞姬的每一个动作。 数十个舞姬都身着粉衣,薄如蝉翼,突显出玲珑曲线。领舞的那个女子发髻高绾,系着红色丝带,身段宛若水草般柔软。她穿着红衣,并不只有单一的一种颜色,深深浅浅的,红得缤纷华丽,姿态万千,胜于夏侯纾见过的任何一株牡丹。 南祁人盛爱桃花,如今他们却只钟情于台上风情万种的少女,一挥手,一抬眉,有着月华流转的美好。一个轻巧的转身,她衣裙飞扬如蝶,纷乱了众人的视线。待被看落下,舞姬手中的长剑也随着舞姿轻地划过空气,阴柔中带着几分凌厉,像是下了很大的功夫。随后那领头的舞姬回头嫣然一笑,犹如云破日出的瑰丽,宝石般光亮得教人不敢注目。 最后,她将长剑一抛,张开双臂,旋身转到场中。舞袖起如飞,她身上不知何时竟系上了银铃,随着她舞动的身姿响动,无丝无竹无伴奏,却有铃声清越,微微敲动人心。 文武百官都看得痴了,听得痴了,竟没发现领舞之人已是赤足站在几面大鼓之上。漆红的鼓身,再有她身上的绮丽,那一场剑舞跳得惊心动魄。 她足上系着的银铃在烛光下一跃一动地闪着亮,却始终不及她眸中瞬间的光彩。那目光如落了星辰,于是她起袖掩容,再缓缓落下的片刻,大殿内竟然响起一阵急促的呼吸声。 水眸再现,竟多了几分妖娆,正对上龙椅上独孤彻探究的目光。于是她笑容更甚,眉心那一点红砂如是绽开了的花儿一般吐露芬芳,香气可闻。她将长袖甩出,在空中划过一道红色的长痕,留下一抹余香,惹得人人注目,都盯着舞池中央的那支牡丹。如果不是当着天子的面,夏侯纾想此时已经有按捺不住的大臣冲上去接那支牡丹。 随后牡丹顺着红绸落到舞姬的脚下。她俯身去拾,依旧笑容妖冶。 众人还未回神,她突然开始旋转,偌大的舞池只见红色的裙裾经过,一柄银色的剑瞬间幻化成无数把在眼前晃过。 突然一道银白色的光从她红色的裙裾中飞射而出,直直刺向龙椅的方向。夏侯纾的喉咙里像是被卡住了一样,竟然发不出一个音。 与此同时,舞池中的其他舞姬早已捡起地上的长剑飞身刺向大殿两边的人,正好有一柄是刺向夏侯纾。 没想到自己也是目标之一,夏侯纾心中暗自冷笑着,然后迅速地起身拉着早已惊呆了的福乐公主闪到一边,随后一脚将面前摆放着美酒佳肴的几案踢翻挡住了那柄剑。 利剑刺在几案上,声音十分刺耳,福乐公主本能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与此同时,大殿里响起了一阵阵瓷器破碎的声音和凄绝的尖叫声,事先埋伏在殿外的禁军闻声立刻冲了进来。 但是舞姬们不光擅长用剑,其中还有擅长使用飞镖者。眼瞅着第一剑没有刺杀成功,后面的人立马放出了飞镖。 眼看着银光就要刺向独孤彻,坐在独孤彻身边的佟皇后突然冲到独孤彻身前,张开双臂挡住了那支飞镖,然后缓缓倒在了独孤彻怀里。 “娘娘!娘娘!”霜降大惊,呼声惊天动地。 “素凝!你怎么样?快来人,传太医!”宋太妃虽然行动不便,还是以最快的速度扑过去抓住佟皇后的手,“真是造孽啊!为了哀家的生辰,竟然招来杀身之祸!素凝,你可千万不能有事!” 佟皇后脸色苍白,嘴角侵着血丝,额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疼痛已经让她失去了平日里的淡然,但是她还是用力的握住宋太妃的手,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虚弱道:“太妃,臣妾没事的,您不要再自责了。您这样不是在怪陛下吗?陛下也是一片孝心啊。”说着她的目光转向了抱着她的独孤彻,柔声道,“再说了,臣妾是为了陛下,就算是死,臣妾也觉得值了。” 宋太妃差点老泪纵横,反手握着佟皇后的手一个劲儿的说:“素凝,你这孩子永远都这么懂事。” 第314章 聪明不是什么好事 大殿内是一片厮杀,十几个舞姬都是训练有素的高手,与禁军交手竟然势均力敌,久战不败。受惊的大臣们都已经安全了,但仍然有少数由于惊慌过度还在瑟瑟发抖,全然没有素日威风凛凛的体面。 此刻,夏侯纾已经拉着福乐公主避到了侍卫的保护圈内,见大殿里鲜血飞溅,惨烈如修罗场,她赶紧捂住了福乐公主的眼睛。而大殿里到处都充斥着尖叫声。福乐公主看不见,却能听得见,这种感官上的刺激深深地冲击着福乐公主天真单纯的想法,也让她惊恐得像一只走失了的小鹿,缩在夏侯纾的怀里瑟瑟发抖。 夏侯纾很是后悔,如果可以,她真希望自己能早点带福乐公主离开,那样就不用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这么血淋淋的记忆。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她既心疼,又自责,只能紧紧抱住她。 护在他们身前的侍卫也发现了福乐公主的异常,赶紧示意她们往后再退一些,躲都柱子后面去。 夏侯纾抱着福乐公主往里面退了两步,站稳之后,她再次看向厮杀得如火如荼的大殿里——褚黎安正与领头的舞姬交手,其他的舞姬拼命地想往独孤彻躲在的位置移动,却被一波又一波的侍卫击退。而大殿右边的首位上,璞王面容平静的坐在那里,一面喝酒一面观看大殿中的搏斗,从容得让人胆战心惊。 尽管那些舞姬个个是高手,但毕竟数量悬殊,最后只能拼死突围。 突然,璞王用脚尖将一柄被打落在地的长剑轻轻一踢,顺势起身抓住剑柄,对着红衣女子一剑刺过去。红衣女子突然瞳孔放大,不可置信的看着剑眉冷竖的璞王,所有的话语最后都化作一声惨叫。璞王又是一用力,原本刺穿了红衣女子的利剑在红衣女子体内转了一个圈,只见猩红的液体从她口中流出,之后再没有气息。 璞王轻轻一推,红衣女子就缓缓倒了下去,犹如一片血红的羽毛。 其他几个粉衣舞姬见红衣女子已死,纷纷拔剑自刎。 一场刺杀就此落下帷幕。 怎么会这样?夏侯纾看着这一连串的变故有些不可置信。这次刺杀原本就是璞王安排的,宋太妃也参与了谋划。而到最后璞王却亲手杀死了行刺之人,成了救驾于危难的英雄。 佟皇后是皇宋太妃的亲外侄孙女,却替独孤彻只身挡住了飞镖。 这究竟是他们猝不及防,还是故意失手? 独孤彻抱起身负重伤的佟皇后从侧门快步走进了偏殿,夏侯纾则拉着福乐公主和一干嫔妃紧随其后。剩下的大臣们由侍卫护送出宫。 佟皇后中的飞镖上涂有剧毒,好在夏侯纾事先有安排,不但暗中安排了禁军,还叫了太医在外面候着。由于医治及时,佟皇后性命无虞。 福乐公主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早就被吓坏了,整个人脸色苍白,额头上冷汗直冒,抱着夏侯纾不住地发抖。 夏侯纾摸着她的头安慰她,最后只得先将她带回飞鸾殿。 一场盛宴变成了刺杀,还伤了皇后,举国震惊。独孤彻下令严查。 夏侯纾暗暗猜测,或许独孤彻早就知道是谁干的,但是没有证据他也不能拿璞王怎样,而且最后那个红衣刺客还是璞王亲手杀死的,算起来,他也是救驾有功,独孤彻不得不重重奖赏他。 杀人者变成了救人之人,夏侯纾只觉得可笑。 独孤彻来飞鸾殿已经是第二天下午。彼时夏侯纾刚把福乐公主哄睡着。福乐公主因受到了惊吓一直不肯离开夏侯纾,夏侯纾没有办法,只得将她留在飞鸾殿里亲自照顾。 独孤彻见福乐公主睡熟了,才拉着夏侯纾到外面来,开口就问:“朕听褚黎安说,提前在殿外的安排禁军都是你的主意,纾儿,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这次刺杀?” “我……我只是以防万一。”夏侯纾想了很久才回答他的问题。之前不告诉他,是因为她不敢确定消息的真假,而现在她不肯承认,则是因为她有所顾忌。即便这次她也算是立了大功,但是私自调动禁军,知情不报也是大罪。男人大多欣赏聪明的女人,但绝不会喜欢,更不希望这个人是自己的枕边人。 回想着一路走来经历过的每一件事,夏侯纾不得不为自己将来的下场担忧。太过聪明的人,都不会有好结果的,何况她身上还牵涉着越国公府满门的荣辱。 夏侯纾觉得很是无奈,索性直接说出了自己的难处,便道:“陛下,你可不可以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因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 “朕明白了。”独孤彻道,神色渐渐有所好转,“昔恬怎么样?” “她只是受了惊吓。”夏侯纾轻声说,“你放心,我会好好照顾她的,你安心去做你该做的事。” 独孤彻叹了口气,拍拍她的肩说:“朕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 然后他转身离开。 夏侯纾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默默说着,我不能让你失望,更不能让自己失望。 璞王安排的这次刺杀失败,势必会再采取其他方式来对付独孤彻。不过自佟皇后那次刺杀后,璞王更是小心谨慎,几乎按兵不动。 而夏侯纾作为提前知晓这次刺杀行动的人,一直保持着沉默,只是重赏了把消息告诉自己的陈怀济,并让云溪带着他与飞鸾殿的众人打了个照面,以便日后留用。 南祁有春天祭日,秋天祭月的礼制。眼看八月已经结束,九月如期而至,而佟皇后因救独孤彻身受重伤,无暇顾及内廷事务。夏侯纾是当惯了闲人的,经过那晚的事后更加不愿插手别人的事,所以独孤彻将后宫之事暂由刚晋封不久的白昭媛代为打理。偏偏白昭媛平时只喜欢养鸟,对后宫事务丝毫不感兴趣,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差劲辜负了独孤彻的厚望,所以隔三岔五地就把中妃嫔召集到尚林殿里议事,把事情都摆在台面上来让大家出主意,真真一副不争不抢不爱出风头的做派。 近来独孤彻大多留在聚澜殿陪着佟皇后,夏侯纾长日无聊,只能带着福乐公主在宫里散心。自从宋太妃寿宴上演了那场刺杀之后,她死活不肯念书。每天都像块狗皮膏药一样黏着夏侯纾。 “纾儿,你为什么不对父皇说实话?明明就是你事先安排好的。”福乐公主嗅着一朵新开的芙蓉忽然转头问夏侯纾。 夏侯纾正陶醉在一朵秋海棠的花香里,闻言不由得一阵心惊,没想到她还是听到了自己与独孤彻的对话。不过,就算她知道了真相又如何,她能在这里问自己,就证明她还没有告诉独孤彻。 “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夏侯纾捻着洁白的花瓣轻声回答说。 “你别骗我了,那晚你的举止很怪异。”她斩钉截铁地说,然后开始分析细节,“我之前一直想不明白,你为什么突然问我有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但是现在我总算都知道了。” 孩子太过聪明,有时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毕竟想要骗她,还是有难度的。夏侯纾放开了那朵秋海棠,微笑着看向她,轻声说:“昔恬,等你再长大一些就会明白,男人都不喜欢聪明的女人。” “你的意思是说父皇喜欢笨女人?”福乐公主一脸惊恐,似乎想到了其他的事,又说,“难怪最近父皇都不常来看你了,原来是觉得你太聪明了。不过你放心,我是谁啊,你的女儿啊!我一定会把父皇带到飞鸾殿来的!”说完还拍着胸脯向夏侯纾保证。 夏侯纾忍俊不禁,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叮嘱道:“你就别添乱了,皇后为救你父皇身受重伤,你父皇理应多加照看。” 福乐公主向她做了个鬼脸就跑了。 夏侯纾也不以为意,只当她说的都是玩笑话,哪知下午独孤彻真的就出现在飞鸾殿里。夏侯纾看了他半晌,心里默默地计算着他有多久没来了。是七天,还是八天?为什么她觉得过了好久的样子? “病了么?几日不见怎么瘦成这样了?”独孤彻满脸心疼,然后走近了才轻抚着她越发变尖的下巴,耐心解释道,“最近宫里的事情太多了,朕也没有时间陪你,不如我召宣和郡主进宫与你说说话。” 夏侯纾自然是希望能够见到亲人的,可是一想到如今周缪音身怀六甲,正是需要有人照顾的时候,夏侯翊不在京城,如果她再召母亲进宫相伴,那谁来照看着嫂嫂?所以她想了想还是摇摇头说:“不用了,我二嫂身子不方便,还是让母亲留在府中照顾她。” 独孤彻没有反驳,但是看着她布满了忧伤的脸,沉沉地叹了口气。 这场刺杀似乎吓到了不少人,大家都变得谨小慎微起来,宫里那段日子都是死一般的沉寂,直到姚贵妃薨逝的消息传来。 熙平九年九月,产后虚弱的姚贵妃久病不好,暴毙于景华殿,自始至终都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一面。独孤彻念及其延绵皇家子嗣有功,下旨以贵妃之礼厚葬。随后,其贴身嬷嬷刘姑也随她而去。而姚家那些关押了许久没有发配的人,最终也有了结果。除了姚成威等首犯被判处了斩首,其他从犯和姚氏族人则被流放边关,东南西北各处都有,可能此生灾难相见。至于从前在姚家做工的奴仆,则统一赶出京城变卖了。 后宫女人看似高贵,实则凄凉,争宠一生,用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最终也不过如一个又一个影子般活在历史的风尘里。 一切尘埃落定,整个京城都是一片肃杀。今年的秋天,似乎过于短暂,仿佛入秋还没有多久,冬天便已经来了。夏侯纾在得到了消息后,便命云溪将雨湖的遗物找了出来,然后在一个清风微凉的夜晚烧了。 虽然不是她亲自替雨湖报了仇,可结果却都一样。 这场斗争,她们谁也没赢。 站在高高的城楼上,夏侯纾俯瞰着整个皇城,红墙碧瓦,汉白玉栏杆,像是在显示一个朝代的辉煌,却没人去注意这辉煌的背后埋没了多少人青春的与鲜血。她静静地站着,看着,直到夕阳染红了天边的云彩。 第315章 帝王之爱 越国公府来人了。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挺着孕肚的周缪音。比起上一次进宫,周缪音的气色差了不少,昔日明媚的女子竟然眉头深锁,强撑出来的笑容也掩盖不了脸上的落寞。 夏侯纾看得有些不忍,又想着她一人只身前来,肯定是有要事,便将福乐公主打发了,又屏退了宫人才问:“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事?” 周缪音紧张得直搓手,便道:“纾儿,我已经快十天没有收到阿翊的书信了。母亲让我不要告诉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找谁说去了。” “什么意思?”夏侯纾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二哥去了哪里?” “你竟然不知道?”周缪音也愣住了,似乎有些后悔自己告诉了她这些,“我以为你知道的。” 夏侯纾赶紧拉住她的手,追问道:“嫂嫂,快告诉我,你们到底瞒了我什么?” 周缪音想了想,便说:“宋太妃寿宴上闹了那场刺杀之后,陛下就秘密召见了阿翊,随后阿翊就去涂川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传回来。我担心……我担心他会不会遇到什么危险。纾儿,你能不能帮忙去问问陛下,看看陛下知不知道他究竟在哪里,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 经她这么一说,夏侯纾大概也明白中间发生了什么,无非是独孤彻在刺杀之后暗中委派了任务给夏侯翊,然后夏侯翊不得不辞别身怀六甲的妻子,再次踏上了涂川的路。可是夏侯翊不是刚从涂川回来不到一个月嘛?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去涂川呢? 夏侯纾越想越觉得心慌,随手拿起旁边的一个梨子削起皮来,企图以此让自己镇定下来,同时也安慰一下心急火燎的周缪音。 周缪音见她如此镇静,以为她知道些什么,便又道:“纾儿,你若是知道什么,就跟我透露一下,我实在是担心阿翊。” 夏侯纾一边削着梨子,一边抬眼看了看她越发凸起的肚子,心里默默祈祷着不要她们母子平安。可是想到如今的局势,再想到夏侯翊突然失联,他怎么也集中不了精神,一个不小心,手中的水果刀刺进指尖,立刻传来一阵锥心的痛。她本能地扔了手中的水果刀和削了一半的梨,将涌着血珠的手指放进口中吮吸。这是她的坏习惯,记得以前跟夏侯翊练功的时候不小心划伤了手指,她也是这样吮吸自己的鲜血,结果被对方狠狠地敲额头。 周缪音也被夏侯纾吓了一跳,又唤了云溪进来替她清理。 夏侯纾一边由着云溪包扎伤口,一边安慰周缪音道:“嫂嫂不用担心,我没事的,刚才只是不小心划了一下。”然后又看了一眼那个沾了血迹的梨子,遗憾道,“只是可惜了这个梨,待会儿让云溪再给嫂嫂削一个。” 周缪音哪里有心思吃梨。她本来就是惶恐不安才特意进宫来找夏侯纾探个口风的,如今见她也慌成这个样子,她的心里顿时凉得透底。她早就知道夏侯翊此去凶险,可却没有办法阻止,只能装作大度的样子任他去。如今夏侯翊下落不明,不仅是家中二老忧心忡忡,她自己也寝食难安,却连找个商量的人都没有。 周缪音心中难过,却也不想因此而打扰了夏侯纾,所以满含歉意地说:“父亲和母亲原本是不让我告诉你的,但是此事非比寻常,我想着你若是能请求陛下派人去探寻的话应该会更容易。如果你也不知道的话,那我就只能再想想其他办法了。” “不,一定有办法的。”夏侯纾不甘心,也不想让周缪音难过,她略一思索,让云溪唤了陈怀济来。 不一会儿陈怀济便快步赶来了。 夏侯纾看着他,自上次他向自己揭发璞王的阴谋后,她对他就多了几分注意。陈怀济平时话不多,为人谨慎细心,本本分分。如今事出突然,她又没有人可信,暂且再赌一回他对自己的忠心。 “怀济,我记得你之前说,愿意为我办事。”夏侯纾一边说一边打量着他的神色,“我现在有一件急事需要你出宫一趟,你可愿意?” 陈怀济闻言不由得顺着她的视线扫了周缪音一眼,立马又做出一副任凭差遣的样子,说:“但凭娘娘吩咐,奴婢万死不辞!” “好。”夏侯纾十分欣赏道,“一会儿越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要出宫,你就跟着她的马车一起出去,然后寻个机会混进璞王在京的府邸,监视璞王的一举一动。回头我会找人来联系你,你再把消息传递回来。” “娘娘请放心,奴婢一定不负所托。”陈怀济神情严肃。 夏侯纾还没有发言,周缪音便满是怀疑地看了看陈怀济,疑惑地问道:“可是,他一个内侍要怎样出宫?” 这座皇宫就像一座华丽的牢笼,不光妃嫔们出不去,其他的女官、宫女和内侍都出不去。 夏侯纾仔细看着怀济,他年纪不大,可能因为之前日子过得辛苦,饮食上也没有什么讲究,所以身形比较单薄,个子长得也不高,之前还在养花的时候,整个人都是苍白清瘦的,在飞鸾殿调养了这么一阵后,气色也好了许多,乍一看上去竟有几分女子的仪态。 “我自有办法。”夏侯纾说完便命云溪找来宫女的衣服,并将怀济打扮成女子模样随周缪音出宫,宣称是自己觉得娘家嫂嫂怀孕辛苦,所以特意派个身边的人去帮忙照顾。 他们走后,夏侯纾心里依旧不安,便打算去御书房找独孤彻问一问,就算知道个大概,也好让自己和家里的人安心些。然而她到了御书房,却被祝成鸿告知独孤彻中午就已经回明台殿了。她只好又往明台殿去。 明台殿外的侍卫和宫人都是见惯了夏侯纾自由出入的,所以未曾有人上前阻止,甚至还十分规矩地向她行了礼。 夏侯纾也没有多想,目不斜视地直接推门而入。然而眼前的一幕却让她瞬间傻了眼——独孤彻半倚在卧榻上,衣衫半开,头发也有些凌乱,而她怀里赫然躺着一个绝色美人。那美人柔弱无骨,全身上下只剩一层薄薄的轻纱,玲珑曲线若隐若现,此刻正拿着一块糕点在给独孤彻喂食。 夏侯纾记得她,她是独孤彻新封的袁才人,本名袁新蕊,从前是教坊司的一个舞姬。宋太妃寿宴那日,袁新蕊原本是要御前献舞的。她满心欢喜,期盼着能一舞惊人,博得天子一瞥。可是没想到后来寿宴上出现了刺客,她还没来得及出场,就被教坊司的姑姑拉着逃命了。为此她十分伤心,连续好几天趁着宫里比较乱,跑到没人的地方顾影自怜,恰好就遇上了路过的独孤彻,然后被独孤彻带回了明台殿,隔日就封了才人,赐居棠梨殿。 袁才人受封后,说话做事十分张扬,派头不比当初意气风发的姚贵妃小。宫中众妃嫔对她颇有微词,但又不好在这个时候扫了独孤彻的兴致,所以平时基本不怎么搭理她,由着她任性,笃定独孤彻也不会容忍她多久。而夏侯纾在今天之前都没有跟她有过正面接触,业务利益冲突,所以一直当她不存在,眼不见心不烦。 后来云溪去打听,说是独孤彻遇到袁新蕊那一晚喝了很多酒。夏侯纾也一直以为独孤彻只是酒后乱性,对袁才人的温存也不过是一时兴起,不会长久,没想到今天却让她亲眼看到这样一幕。 想到这里,夏侯纾感觉心里堵得慌,可又不好发作。她自己尚且还是别人手中的一颗棋子,又有什么资格发脾气呢? 或许是夏侯纾推门的声音太过突兀,袁才人吓得打翻了手中装着糕点的盘子,瞬间破坏了原本香旎的气氛。随后两人同时向门口看过去,眼里分明带着怒气。看清是夏侯纾后,独孤彻瞬间收敛了怒气,但还是皱了皱眉头。袁才人却慌忙翻下卧榻,戏剧性的朝着夏侯纾跪了下去,嘴里喊着:“贤妃娘娘恕罪!” 夏侯纾眉头微蹙。她这是在干什么?平时趾高气昂的,骄横得以为整个后宫都是她的天下,今日却当着独孤彻的面做这般纤弱做小样,实在让人恶心。她是在向独孤彻暗示自己欺负她了是吗?真可笑! 只是夏侯纾心里确实很不是滋味,尤其是亲眼看到那样还不算香艳的画面后,她更觉得心里跟打翻了几十坛陈年老醋似的。虽说她自己也只是独孤彻众多妃嫔中的一个,并且早已接受他有三宫六院的事实。但理解归理解,接受归接受,那是建立在她没有亲眼目睹他们的亲昵举止的基础之上。如今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怀里抱着的却是另外一个女人,她就是再大方,也不可能做到视若无睹。 但是不视若无睹,她又能怎么样呢? 夏侯纾轻轻的退出明台殿,还顺便贴心的关上了门。她一边往外走,一边问自己究竟想要什么。地位、荣宠、锦衣华服,她已经有了让万人嫉妒的东西,难道还想让一个作为帝王的男人对自己从精神伤到身体上都要忠诚吗?听起来是不是有点奢望? 夏侯纾沿着通向冷宫的方向走了很久,最后在曲美人生前住过的那间宫殿门口停住。自曲美人殁后,之前伺候曲美人的两个老嬷嬷也自请殉葬了,有宫人传言这里晚上经常听到女人的哭声,便没人再敢居住。原本就是清冷的地方,现今更显得阴森可怖。 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呢? 夏侯纾伸手去推厚重的辕门,就像她那次特意来见曲美人一样。院子里杂草丛生,那口枯井还在,只是没有了坐在井边的红衣女子。 鬼使神差的,夏侯纾竟然一步步走向那口枯井,在井边坐了下来。她这才发现,自己今日正好穿着一身大红色的宫装。电光石火间,她仿佛看见了当年的曲美人。一切又回到了那日: “当初他说他爱我,我就信了,却原来只是一个笑话。女人啊,不管她有多么美艳的皮囊,最终不过是男人一时兴起的玩物。” “那只是你的看法。”夏侯纾纠正她,“你不幸成了男人的牺牲品,我同情你。但这不代表我会跟你一样。” “你很自信,有自信的女人最美。”她说,泛着泪光的睫毛很是凄楚,“想当年,我也是这么有自信,以为他就是我的良人,甚至不惜背弃一向疼爱我的表姐。不过,现在我的下场你也看到了,你将跟我一样!” ………… 以及,她临死前不甘而又无望的眼神。 她说:“陛下的心怀的是天下,绝不会是哪个女人。即便他现在宠你,终有一日你容颜不再,失去了利用价值,那么我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夏侯纾,你的下场不会比我好!” ………… 看,风水轮流转,谁又逃得过呢? 夏侯纾终于认认真真的体会到了一次什么叫做帝王之爱。而她也深刻意识到,曲美人,她用她的一生为代价,向自己证明了这个道理——永远别相信帝王之爱是专一的。 第316章 物是人非 夏侯纾一直在冷宫坐到天黑,看着落日余晖从宫殿的琉璃瓦上慢慢滑下去,换上了幕布一般的夜色,未满的月亮像块冰冷的玉玦慢慢爬上树梢,偶尔几只蝙蝠划过,眨眼便消失在废弃宫殿的檐角里。寻常人若是见到此种景象,心中必定产生恐惧,而夏侯纾此时却是一片泰然。 通常来说,输不起,是因为还有可以输的,倘若真的一无所有,也就没什么可以输的了。无所谓,也便无所畏惧。在这个初秋的夜晚,夏侯纾想明白了许多事。其实在她与独孤彻的感情里,原本就不是话本里那种一见钟情,天雷勾地火的情感,不过是因为长久的相处才萌生了那么一丝情愫,又因为没有其他的事情来转移注意力,所以才会变得有了占有欲。抛开这些不去深究,她对独孤彻又有多爱呢?至少到现在,她心里还有更加重要的事,比如夏侯翊的下落和安危。坦白来讲,除非有人无耻地用越国公府满门来威胁她,她的确是无所牵挂。 夏侯纾又抬头看了一眼冷宫紧闭的大门,民间的女子基本都是从话本或者传言中听说宫里的荣华富贵,对那些有幸名留青史的美人各种追捧,但谁又知道,这里其实就是女人的牢笼呢。无论是红颜薄命的曲美人、惠婕妤、孟才人,还是费尽心思想要攀登高位的佟皇后、姚贵妃、吕美人,又或者是看不清真实意图的霍昭仪、聂昭容,袁才人,以及今后万千会踏入宫廷的芳龄少女,她都不允许让自己跟她们一样殊途同归。 “纾儿。” 夏侯纾缓缓转头循着声音看向不远处,道路的尽头,不明不暗的月光下,独孤彻已经换上了一袭紫衣,似与夜色融为一体。蒙蒙浓浓中,夏侯纾又想起一段久远的记忆。那个时候,那抹身影也是这样的缥缈。 看到夏侯纾带着些飘忽和陌生的眼神,独孤彻愣了一下,然后快步向她走过去,本能地伸手去扶她。然而夏侯纾从下午一直坐到现在,竟没有发现身子早已经僵了,被他这么一拉,才发现腿脚有些发麻,整个人的重心都在想他便宜。独孤彻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只得更加用力,勉强将她扶了起来,然后又碰了碰夏侯纾的手,皱眉道:“手怎么这么冷?” “我没事,许是坐得太久了,腿有点麻。”夏侯纾笑着说,一脸的无所谓。然后又看向他,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天色这么晚了,宫人不见你回去都急得团团转。你倒好,一个人在这儿也不怕冻着。”独孤彻的话里带着几分宠溺,几分责备。 夏侯纾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他眉目如画,然而对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在这里的事只字不提,更毫无尴尬,仿佛她白天看到的那一幕只是幻觉。她不由得心生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心态,才能如此坦荡?刚跟一个女人恩爱甜蜜、如胶似漆、缠缠绵绵,转眼又对另一个女人示好,这便是帝王之爱,亦或说这就是这个时代的男人所共有的? “怎么了?”被她盯得太久,独孤彻也有些不自然。 夏侯纾索性也不装了,盯着他的眼睛开门见山地问道:“陛下,你第二次见我是在何时何地?你可以选择不告诉我,但请不要骗我。” 独孤彻闻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对于两人的初次见面,他们一直是心照不宣的,可是对于第二次见面……他立马想起了一些往事。但最后他还是一本正经地说:“两年前,在落月坊,你跟踪我,还恶人先告状。” “哈哈哈——”夏侯纾笑得前俯后仰,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独孤彻被夏侯纾弄得一头雾水,扶正夏侯纾又问:“你笑什么?” “我不告诉你!”说完夏侯纾便跑开,没几步就被他抓住了。独孤彻这次谨记教训,双手将她牢牢圈住,恶狠狠地说:“你若是不说清楚,我绝不会轻易饶了你!” 这个姿势真是奇怪,白日他与袁才人在一起的画面一下子浮现在眼前。夏侯纾也笑不下去了,便收敛了些,认真地说:”你知道我第二次你是在什么时候吗?“ 独孤彻愣了一下,又问:“难不成在那之前你曾见过我?” 夏侯纾点点头,道:“也是在两年前,不过是在城郊的湖面上。” 独孤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 夏侯纾猜他也想不起来,毕竟他那日是去见夏侯翊的,只是碰巧被她看到了而已。便解释说:“那日下着蒙蒙细雨,湖面弥漫着一层薄雾,你身着一袭紫衣站在船头,犹如画中仙。” 然而“画中仙”毕竟只是一个幻象,不能救苦救难于人。第二天独孤彻穿戴整齐从飞鸾殿离开后,流言蜚语便传了进来——夏侯贤妃争风吃醋,命侍寝的袁才人当着陛下的面下跪认错。 夏侯纾扶额,她是真的分辨不清袁才人是不是真的聪明了。如果她是袁才人,咬断舌头也不会散播这样的谣言。自己斗不过女人,还留不住男人,说出来是想博取同情呢,还是证明她自己没本事? 乌梅汇报完这些后,看着一言不发的夏侯纾越发忐忑,以为自己说错了什么话吓得忙跪下磕头,生怕夏侯纾把气撒在她身上。 夏侯纾一笑置之,然后走过去将她扶起,温和地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个字都是听来的,不用害怕。无风不起浪,别人这么说自然是有依据的,况且,我也不在乎这些。” “可是娘娘,这是违反宫规的,就怕他们又拿此来做文章。”云溪插嘴道。说完之后她才发现自己说错了话,忙噤声。 “那又如何?”夏侯纾满不在乎的摊摊手,“别人都不怕丢脸,我还怕宫规吗?再说了,我没有做过的事,宫规又能奈我如何?” 忙又提醒道:“娘娘行事坦荡自然是不在意这些,可是人言可畏啊。”云溪提醒道。自雨湖没了之后,她就更加注重这些谣言了。 夏侯纾却摆摆手说:“行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她若敢闹到陛下那里去,我也能让她从此以后没脸见人。” 众人听了不敢言语。 袁才人也确实没胆子闹到独孤彻那里去,只敢在自己的宫里扮小媳妇装可怜。正因为如此,她也真正尝到了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那晚独孤彻用过晚膳后便翻了袁才人的牌子,哪知白昭媛借协理六宫之便,要与陛下商讨宫中置办冬衣事宜,独孤彻只好去了尚林殿。 袁才人装扮一番,却空等了几个小时,得到这个消息后,气得将自己的头饰发钗扔了个遍,还将身上的衣裳剪得粉碎。 次日夏侯纾去聚澜殿给恢复得还不错的佟皇后请安,大家正好碰了个面。袁才人看白昭媛的眼神几乎要滴出血来。白昭媛却视而不见,兢兢业业地向佟皇后禀报宫中的近况,还说了与独孤彻商讨好的冬衣一事。 袁才人越听脸色越差,虽说昨晚跟他抢男人的不是夏侯纾,但毕竟是夏侯纾开的头,所以出了聚澜殿,袁才人就突然挡住了夏侯纾的去向,衣服秋后算账的蛮横样。 夏侯纾微笑着打量着她,默默猜测着她能撑到几时。 袁才人之前只听说夏侯纾不好惹,但没有正面交锋过,心里也有些发憷,在夏侯纾凌厉的注视下,她慢慢收敛了气焰,最后不甘道:“贤妃娘娘,若说耍手段,我自然是比不上你,但是大家都是女人,你又何必仗着分位处处为难于我?” 夏侯纾并不接话,只是静静的听着,或者说根本就只是做做样子。见对方的眼神越来越疑惑,她忽然问:“说完了?” 袁才人微微一怔,细腻微怒,心想自己说了半天,难道他一句都没有听进去,还是说她平时就是这个样子的? “我说完了。”袁才人咬了咬牙说。 “很好。你说得很有道理。”夏侯纾夸赞道,“不过你为何不用这句话来问问自己呢?你到处说我为难你,恕我糊涂,还真记不得有这么一回事。” “你……”袁才人一时语塞,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 夏侯纾微微一笑,又说:“你虽然服侍陛下不久,但也应该听说过一件往事。记得我嫁入宫当日,有人对我不敬,你可知她后来怎样了?” “……” 夏侯纾并未在意她的神色,对着身后随行的几个内侍说:“袁才人无视尊卑,怠慢于我,现在就按宫规罚她在此长跪。你们都给我看好了,在没有得到我的允许之前,她若是敢站起来,你们就给我打断她这双腿!我倒要看看,若是没有了退,她以后还能不能再为陛下跳舞了。” 夏侯纾一字一顿,一如进宫当日,虽然物是人非,却更胜从前。 “是!”两个内侍答道,便去押袁才人。 袁才人没想到夏侯纾不仅没有反驳和解释,而是直接罚她在这里长跪,吓得花容失色,冲着去拿人的内侍尖叫道:“我看你们谁敢!你们这些狗奴才!瞎了你们的狗眼了!” 夏侯纾乜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一丝笑,无限温柔道:“掌嘴!” 内侍们得令,立刻积极执行。 想来是袁才人近来仗着圣眷嚣张跋扈,得罪了不少人,所以小内侍扇耳光扇的心花怒放。袁才人哪受得了这个,杀猪似的叫得更为惨烈。 夏侯纾听着厌烦,亲自动手将她押住,一脚将她绊倒在地,说:“俗话说三人成虎,你平白无故的就说我为难你,那我也不得不把这罪名坐实了,才对得起你这般用心良苦。你说是不是?还有,你大概是忘了,你之前不过是个以色取人的舞姬而已,乍然得势就忘了自己几斤几两了,是不是很可笑?你若是懂得审时度势,或者是安静一些,或许我也懒得搭理你。”说完她起身拍拍手上并不存在的微尘,心情大好道,“今儿个天气不错,我困得慌,先回去小憩一会儿,没准待会儿心情好了,就不跟你计较了。” 夏侯纾不得不承认,这一刻,她心里是有些快感的。 袁才人看着夏侯纾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齿,然而为了自己的双腿,她也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跪在那里人人嘲讽。 夏侯纾不想揣测她究竟有多恨自己,但既然是不相容的,她也不怕亲手捅破这层原本就薄如蝉翼的纱。她倒要看看,究竟是什么让她这么嚣张。 第317章 为赋新词强说愁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便收到了周缪音的书信,说是宇文恪送了璞王几匹好马,陈怀济已经扮成小厮混进璞王府看管马匹。看完后夏侯纾便命人取来火盆将书信烧毁。 云溪远远地看着夏侯纾,若有所思。 处理妥当后,夏侯纾便去书房看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难得认认真真地在练字,就连夏侯纾走到她旁边也全然不觉。 夏侯纾仔细看她写过的字,东倒西歪的,毫无章法,写的一律是四个字——上善若水。 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此乃谦下之德也;故江海所以能为百鱼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於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也;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间,由此可知无言之教、无为之益也。 高境界的善行就像水的品性一样,泽被万物而不争名利。拥有避高趋下的谦逊,奔流到海的追求,刚柔相济的能力,海纳百川的大度,滴水穿石的毅力,洗涤污淖的奉献。人生犹如奔流至海的江水,乐善好施不图报,淡泊明志谦如水。 然而圣人也说过,圣者随时而行,贤者应事而变;智者无为而治,达者顺天而生。在这红墙之中,谁又敢标榜自己做到了上善若水? 夏侯纾猜不透福乐公主在想什么,便柔声问:“昔恬,今天怎么想起要写这个帖子?” 福乐公主抬起头来,看了看夏侯纾,一面放下狼毫一面笑着说:“前几日我在父皇那里瞧见的,父皇不肯告诉我是什么意思,说是等我把它们写好了才告诉我。纾儿你来得正好,看看我写得怎样?” 夏侯纾有模有样地拿起来欣赏了一会儿,夸赞道“不错不错,有进步!” “岂止是有进步,简直就是名家之作!”福乐公主大言不惭道。 夏侯纾对此很是头疼,她也不知道为什么福乐公主这么一个什么都不缺的小姑娘竟然这么经不起表扬,常常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长此以往,她真担心影响她以后的性格和成长。 夏侯纾鄙夷地看了她一眼,故意不接茬,然后转移话题道:“你现在想不想知道这四个字的意思?” “嗯嗯。”福乐公主快速地点点头。 夏侯纾指了指字帖,耐心解释道:“这四个字说的是水有滋养万物的德行,使万物得到它的利益,却又不与万物发生矛盾、冲突,故天下最大的善性莫如水。” 然而福乐公主非但没有得知真意半分欣喜,反而露出了满脸的不屑,摆摆手嫌弃道:“哎,我当时有什么深意呢,原来是这个意思!亏得父皇还一副神秘莫测的样子!” 夏侯纾却不打算就此罢休,非得继续给她解释清楚,又道:“上善若水。众人处上,水独处下;众人处易,水独处险;众人处洁,水独处秽。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政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福乐公主,等你真的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就不会这么说了。” 福乐公主也不乐意听了,便说:“纾儿,你跟父皇一样,总是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却又让我来猜。我要是真的一个一个地去想,岂不烦死?我只不过看着它好看就练练手,又不是真的要去追寻它的意思。” 夏侯纾笑。是啊,福乐公主说得对,如果什么事都要去追本溯源,那人都被烦死了。所以啊,有的事情真的不能太较真。 “云溪。”夏侯纾朝着书房外面唤了一声,云溪立马就跑了进来。她叹了口气说:“袁才人也跪了一会儿了,到底是陛下的新宠,还是不要太折他的面子,去让她回宫去。” “是,娘娘。”云溪领命便去了。 夏侯纾看着窗外簌簌下落的叶片,觉得心里一下子舒坦了许多。 “袁才人怎么了?”福乐公主眼睛看向别处,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没什么,犯了点小错,我让她在聚澜殿外罚跪呢。”夏侯纾并不想解释太多。 福乐公主却笑了,十分坦荡地说:“那也是她活该!谁叫她整天没事到处惹是生非。上次要不是梅影拦着,她还想闯我的临枫斋呢!” “竟然还有这种事?”夏侯纾有点后悔自己刚才的决定了,“之前也没听你提起啊。” 福乐公主满脸自豪地说:“这样的事,梅影就能替我处理了。再不济,我自己也能应付,何须劳烦到你出面?”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夏侯纾还是不希望福乐公主太过嚣张和招摇,本着做她养母的本分,她还是好心劝说道:“昔恬,我很喜欢你这种疾恶如仇的性格,至少在大事上不会吃亏。但你也要明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正大光明地做事,多的是背后使绊子的有心人,所以在明白上善若水这四个字之前,你还得明白谨言慎行这四个字的涵义。免得日后被人当枪使。” 福乐公主一听立刻将小嘴翘得老高。 夏侯纾乜了她一眼,知道小孩不喜欢听大道理,也不急于一时,打定主意日后慢慢向她灌输,又转移话题道:“昔恬,过了今年,你就要满十岁了呢。时间过得真快啊。” “我还觉得时间过得很慢呢。”福乐公主显然是理解不了夏侯纾话里的意思,自顾自的说,“你不知道我多想快些长大,这样父皇就不会总是说我还小,这也不许那也不许的。其他人也不会觉得我还是个孩子,总是对我的是指手画脚。” 夏侯纾很想告诉她,小孩有小孩的苦恼,大人也有大人的苦恼,而且相对而言,大人的苦恼比小孩多得多,并不是长大了就能避免别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但是同时,她也很了解福乐公主的性格,并不打算立马反驳她,而是顺手拿起她的狼毫就着纸磨写了起来: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而今识尽愁滋味,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 “这是什么意思?”福乐公主好奇道。 “没什么意思,随手写的。”夏侯纾说得毫无愧疚,她也只不过是借用别人的名句来抒发自己的感受,也算不得剽窃。 福乐公主笑得像一只狡黠的狐狸,抓起未干的纸张便往外跑,留下一句无比欢快的威胁:“纾儿,我先拿去给父皇看看你又在闹什么情绪!” 夏侯纾摇摇头,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给他看到了也无妨。 未料独孤彻果然中招,晚上陪夏侯纾用膳的时候,看她的眼神都似笑非笑,丝毫没有提及她对袁才人的惩戒。 夏侯纾也不搭理他,只顾着埋头吃饭,心里却默默的捉摸着,她对袁才人的宠爱也不过如此嘛,竟然丝毫不为所动。 晚膳后小内侍李保便来了,站在一旁,期期艾艾的看着独孤彻,却又不敢说话。 李保是负责安排独孤彻的夜生活。按照规矩,天子每月的夜生活安排是按照月亮的阴晴圆缺来安排的:每个月的前十五天,月亮越来越圆,而后十五天则渐渐变缺,所以呢,初一到十五就由地位低的御妻一直轮到最高的皇后,而十六到月底前则反过来由地位高的轮到低的。这几日正好是袁才人等品阶较低的妃嫔侍寝。事实上,独孤彻这段时间几乎都是召幸袁才人,所以其他妃嫔意见非常大。 夏侯纾装作在削水果,心里却在猜测独孤彻到底会做什么打算。然而独孤彻却放下手中的书卷,久久地看着李保不发话。夏侯纾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心想如果他真的当着自己的面说要去找其他女人,她就跟他翻脸! 很久很久,独孤彻终于挥挥手说:“退下,朕今晚留在飞鸾殿。” 李保如临大赦,立马心情澎湃的隐身退了出去。 夏侯纾松了口气,继续集中心力削水果。 “好了,别削了,再削下去都没了。”独孤彻仿佛在叹息,看着她手中的水果露出了满脸的同情。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刚才只顾着想事,手中的梨子已经被削的所剩无几。她气恼的将梨子扔回果盘,大吼道:“独孤彻,你故意的!” 远远站着的宫人一看这仗势,立刻心领神会退了出去。 “哈哈哈!”独孤彻笑得很没形象。 夏侯纾顾不得放下手中的水果刀就向他张牙舞爪。吓得独孤彻赶紧闪身避开,看准时机才突然伸手抢过她手中的水果刀,忍俊不禁说:“没想到逗你这么有意思。” “很好玩吗?”夏侯纾有些气恼。 “比起你‘为赋新词强说愁’的苦恼,这可好玩多了。”独孤彻憋着笑道。 “福乐公主都跟你说什么了?你别听她的,小孩子就是喜欢添油加醋胡说八道!”夏侯纾赶紧给他打预防针。 独孤彻却揣着明白装起了糊涂,故意问:“她倒没有胡说,只是你又在愁什么呢?” 夏侯纾看着他不说话,她心里很愤怒,却又努力的克制着。 僵持了一会儿,独孤彻也放弃了逼问,握住夏侯纾的手说:“我很高兴,你罚她,证明你心里有我。” “我罚她可不是因为你!”虽然被逼到这份上了,夏侯纾也不能承认。 独孤彻立马将她拥入怀中,用下巴抵着她的肩膀柔声道:“你不承认也罢,朕知道就好。” 夏侯纾心里暗自骂道:混蛋!明明知道我是为什么,还来逼我承认!你不就是仗着我现在既没有办法离开皇宫,又没有办法反驳你吗? 独孤彻见她没有反应,又说:“明日我带你出宫散散心。” 夏侯纾愣了愣,以独孤彻现在的处境,哪里会有时间陪她出去散心?只不过是想借着陪她散心这个幌子,出宫办事。那他又要办什么事呢? 不过她正好也想出宫办点自己的事,所以她点点头,微笑着说:“好。” 第318章 缘分 夏侯纾觉得最近的独孤彻就像天边的云彩一样飘忽,看得见,却摸不着,对人对事的态度也像天气一样阴晴不定。前一刻,他可以对袁才人柔情似水,让所有人都以为她彻底“失宠”了,可下一秒,他就能抛下千娇百媚的袁才人来找她,甚至跟个没事人一样说着这样浓情蜜意的话。 夏侯纾一边怀疑着独孤彻做人的底线和对感情的态度,一边反省自己是不是要求得太低了。从前,她也是向往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甚至为此而可以保持着与独孤彻的距离。然而命运似乎就爱开玩笑,让她落入别人的圈套,被迫住进这座囚笼,成为他的妃子,还要与众多女人分享,面对这深宫中的波谲云诡。 夏侯纾想了一个晚上也没想明白,直到天快亮了才沉沉睡去。 独孤彻也知道她没有睡着,更清楚她心事重重,但却一直假寐着不主动提及和戳破,直到发现她终于睡着了,他才松了口气。 虽然只是短暂地睡了一下,夏侯纾却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梦中是一片弥漫着浓雾的竹林,有个人一直在问她是不是忘了什么,可她穿过浓浓雾气,却始终找不到那个人在哪里,只有询问声在四周盘旋,仿佛四面八方都站满了人。她骤然一阵头痛,然后就被云溪叫醒了。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吗?”云溪关切地问道,然后眼神示意了一下外面,朝她挤眉弄眼的小声说,“陛下已经收拾妥当,就等着你洗漱完一起用早膳呢。听陛下的意思,今天要带你出宫散心?” 夏侯纾缓了好一会儿才将她的话和昨晚独孤彻说的事结合在一起。她点了点头,示意云溪帮她梳洗。 一起吃过早膳,独孤彻就大摇大摆地带着夏侯纾出宫了,不少人都表示眼红。毕竟,这已经是独孤彻第二次带她出宫了,其他人可没有这样的待遇。就连荣宠正盛,刚被夏侯纾罚跪的袁才人都不禁忧心起来。 夏侯纾却没心思去想这些,可即便是坐上出宫的马车,她也没有多高兴,反而觉得心里闷得慌。 独孤彻则正襟危坐,不停地翻看着手里的书籍,似乎很忙的样子。 夏侯纾觉得无趣,便挑起帘子的一角,看着车帘外的高墙碧瓦,突然说:“陛下,我们玩个游戏好不好?” 独孤彻微微一怔,注意力从手里的书籍中抽离出来,抬眼顺着帘子的一角往外面看了一眼,问道:“什么游戏?” 夏侯纾转过头看着他,认真地说:“出宫之后我们分开走,看看我们是不是真的心有灵犀,能再找到彼此。” “你确定要玩?”独孤彻迟疑道。 “嗯。”夏侯纾肯定地点头。 独孤彻突然笑了起来,放下手中的书,信心满满地说:“你放心,就算你找不到我,我也会找到你的。” “等等。”夏侯纾打断了他的话,“你刚才的话提醒了我。既然是为了测试我们是否心有灵犀,那就不能作弊。你的下令让今天跟着我们的所有的大内高手不准互相交接情报,否则就毫无意义了。” “行!”独孤彻爽朗地说,“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夏侯纾不以为然,但是嘴上什么也没说。 出了宫,他们按照原计划分开走。因为是微服出游,所有侍卫都是在暗处保护,所以走在人群中也不会很显眼。 一路上,夏侯纾一直在想,如果她就这样一走了之,结果会怎样?独孤彻会不会迁怒于越国公府?然而转念一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她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她还是抓紧时间去办自己的事情。 夏侯纾在大街上转了几圈之后,再三确认没有人跟着自己了,才匆匆想陵王在京府邸那边去,然后在侧门处的茶摊上坐下来等人。 陈怀济擅长养花,但是到了濮王府,却被管事的安排去养马,完全是毫无干系的两件事。好在他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嘴和一副纯真无害的脸,所以才没有被上面的管事辞退,但是做的都是些运送草料和清理马厩的粗活,所以她只能在这里等着,碰碰运气。 这会儿在茶铺和包子铺堂食的人并不算多,但多是买几个包子吃完就走了,而坐下来喝茶的除了夏侯纾,就只有一个眼神不是很好的老叟坐在角落的椅子上一边喝茶一边看书。茶摊的老板见夏侯纾往那里看了几次之后,就偷偷告诉她,那个老叟十几岁的时候曾经中过秀才,可是后来家里人为了一场争执打死了人,导致家道中落,后来又被对方寻仇,除了他一个人在外读书,其他人全部被杀,而他自那时候起就只能自力更生。后来又因为长相清秀俊郎,被一个小乡绅的女儿看上,成了别人家的上门女婿,处处受岳家嫌弃,一生不得志。直到几年前岳父岳母相继过世,子女也慢慢长大,成家立业了,她的妻子才没功夫管他。而他却在这个时候提出要继续读书学习,参加科考。于是这几年他都在埋头苦读,却没有做出什么成绩来,被儿孙嘲笑。他很无奈,只得出来找个地方看书,仅有的几个钱也花在买茶水上了。 夏侯纾笑了笑,没说话。 摊主以为自己话多了,担心惹得茶客不快,赶紧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 夏侯纾却觉得那个老叟欧的想法很浪漫,即便自己都已经年过半百了,依然敢于重新拾起年少时的梦想,努力去实现它。至于结局是什么,其实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奋斗的过程,让人觉得充实、踏实,仿佛整个人生都有了新的盼头。 而她自己的人生呢?难道真的要守着一个不可能全心全意的人,一辈子葬送在那座冰冷无情的宫殿里吗? 夏侯纾在濮王府的侧门处的茶摊上坐了很久,茶都添了一壶了,才终于看到陈怀济出来去新到的草料,同行的还有另一个濮王府的小厮,两人有说有笑的,形同好兄弟。 陈怀济是个机灵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坐在茶摊那边的夏侯纾,所以跟同伴连着运送了两次草料后,他就称这几天的饭食清汤寡水的不抵饿,自己没力气,想趁机溜出去买点好吃的填肚子。他那同伴也好说话,不仅同意替他打掩护,还替他把剩下的一筐草料也搬进去了。 陈怀济进了茶摊旁边的包子铺,要了几个大肉包,又让老板给他拿了一份特色肉汤,靠着夏侯纾在另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然后一边小口的吃着包子,一边趁机向她传递自己打探到的消息。 因为只是个马夫,所以陈怀济并没有打探到太多消息,但可以确定的是,濮王这次回京只带了长子独孤荣同行,其他姬妾一个都没有带。而且宋太妃的寿宴后不久,他好像就感染了风寒,久治不愈,这几日好像还加重了,连续好几天没有上朝,也没有下床走动了。 消息有限,夏侯纾也不为难他,让他赶紧吃完了继续回去,别耽误太久引起他人怀疑。 陈怀济微微点头,赶紧吃完后又买了几个大肉包藏在衣兜里,然后从濮王府的侧门进去。见到同伴后,他赶紧把同伴拉倒角落里,笑嘻嘻的掏出肉包子给对方,哄得对方乐呵呵的称他会做人。 陈怀济回去后,夏侯纾又在茶摊上坐了一会儿,才结账走人。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夏侯纾还在人群中游荡。她不知道的独孤彻今天出宫的真实目的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中间有没有找过自己,只是觉得整个人都很沮丧,也很累。 路边小面摊里飘出来的香气提醒她到饭点了,随后她的肚子也十分配合的发出了咕噜声。于是她随便找了个空位坐了下来,叫了一碗阳春面。 经营小面摊的是一对中年夫妻,丈夫忙着招呼客人,妻子大概是腿不太方便,只能坐在一角做些轻巧活,看上去却也是温馨。 “好嘞!”男人吆喝一声便忙不迭地下面,捞面,动作极为娴熟。 男人的手艺很好,顾客也多,应付起来却有条不紊。尽管已经入秋了,空气中还带着几分未消的暑气,加上劳累,豆大的汗珠从他的额头上留下来。女人轻轻一笑,示意男子弯下腰,然后微微抬起手用手绢温柔的替他擦汗。隔着氤氲的热气,夏侯纾看到男人温和的冲女人笑了笑,继续熟练的捞着锅里的面,仿佛一切都只是最寻常的事。 夏侯纾突然就泪流满面。可她却始终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难过。或许是因为她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和在独孤彻心中的分量很尴尬。如果她留下来只是作为一颗棋子,那她为什么要留下来?可是一想到要离开,她心中那隐约的痛楚却又是那么真实。 男摊主给夏侯纾上了面,招呼一句“客官慢用!”就退了回去,与女人相视一笑。尽管他们穿着粗布衣服,干着抛头露面的活儿,可是他们的那种恩爱与默契却是一般人无法比拟的。 夏侯纾和着眼泪吃了一口面,突然就明白了什么,然后丢下两个铜板在中年夫妻惊愕的目光中冲入人群。 一直以来,她留在宫里的目的就不单纯。起先只是为了名节和保命,后来是留恋于独孤彻的温存,再后来是为了报复,可是至始至终,她都没有忘记当初与夏侯翊的约定。 “二哥,若有朝一日我能净身脱离皇宫,你带我浪迹天涯可好?” 夏侯翊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 回想起这些,她又怎么能不惭愧? 然而如今,她却只能惭愧。 不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以后会怎样,她都觉得自己不能违背自己的心意。她默默祈求上天,请再让她相信一次!如果今晚她与独孤彻不能找到彼此,那就证明她离开是对的。 第319章 誓言 夏侯纾站在小石桥上,望着两岸烛火投在河里的倒影暗自失神。她已经走了很远,一路寻寻觅觅,却怎么也找不到独孤彻。他说过他一定会找到她的,可是这么久了,他究竟在忙什么,为什么还不见踪影? 虽然之前的约定近乎于一句玩笑话,夏侯纾还是有点难过,心想难道他们注定无缘吗? 就在夏侯纾胡思乱想之际,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纾儿。”独孤彻的声音由远及近,还带着微微喘息。 夏侯纾忽地转过身来。是他,真的是他!他终究还是找到了她,所以她应该留下来是吗?难道这就是上天给的指示吗? 独孤彻神色欣喜,一边走向她,一边洋洋得意地说:“纾儿,我说过我一定会找到你的。” 夏侯纾感觉眼圈有些酸涩,但又努力地克制着即将决堤的情绪,故作严肃地说:“独孤彻,你为什么要答应我?” “怎么了,纾儿?”独孤彻满脸疑惑,甚至还有点自责和不知所措。她以前生气的时候也曾直呼他的大名,但是在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就跟其他人一样改口称他为“陛下”。这个世界上,敢连名带姓称呼他的人已经不多了,且大多数是仇人。而她这么叫他,显然是真的不高兴了。 “是不是因为我来晚了?”独孤彻小心翼翼地问,随后他想了想,又说:“今日说好了时代你出宫散心的,但其实是我有事要处理。我一整天都在南浦书斋,还以为你走累了就会去那里歇息,没想到你却走到了这里。不过还好,我还是找到了你,证明我们是心有灵犀的,对吗?” “谁要你说对不起了!你就不怕我趁机一走了之吗?”夏侯纾像所有不可理喻的女人一样拍打着他宽阔的胸膛,直接无视他后面的一大串解释。 独孤彻却开怀大笑起来,顺势将她拉入怀中紧紧圈住,然后说:“你没有走,不是吗?” “如果我真的走了呢?”夏侯纾不甘心地问。 “你不会走的。”独孤彻无比肯定地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夏侯纾一把推开他,然后怒视着他,不悦道,“你一早就知道我打什么主意了对不对?” “……” “既然你知道还由着我?”夏侯纾越发想不明白。 独孤彻不以为然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如果你选择离开是多么不明智的选择。所以,以后还是好好待在我身边。” “好你个独孤彻,居然敢试探我!”夏侯纾继续一边拍打着他,一边威胁道,“我告诉你,就算以后我烦了、倦了,你都不可以放开我的手!” “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的。”独孤彻说。 “那可说不准。”夏侯纾赌气道,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问,“袁才人是怎么回事,你总得给我一个解释?” “你终于问我这件事了,我还以为你并不关心呢。”独孤彻笑得越发放肆,“原来你都是在暗中吃醋呢。” “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赶紧如实招来!”夏侯纾赶紧制止他继续嘚瑟。她跟独孤彻认识两年多了,有过猜忌,也有过很多温存的回忆,她自然是清楚他不是一个见色忘义和滥情的人,否则她也不会看到他流转于女人堆里,还对他有所期待。然而袁才人的出现和莫名其妙的受宠还是让她摸不清头脑,再加上她罚了袁才人后,他也丝毫不为之所动,所以她总觉得并不是大家看到的和传言的那么简单。 而这个答案,只有独孤彻能给她。 独孤彻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儿,才解释说:“我一直都说你是最聪明的那一个,也是最懂我的。” “少东拉西扯!”夏侯纾瞪了他一眼,叉着腰,语气严肃道,“老实交代你跟袁才人的事情,我还得好好想想要不要原谅你。” 独孤彻被她的动作逗乐了,但还是努力的收敛起笑容,假装很严肃地回答说:“袁新蕊并不是偶然出现在我面前的,她背后有人指使她,所以她才敢在众人面前那么放肆。”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恍然大悟,“我还奇怪,他不过是一个舞姬,突然受宠成了妃嫔,却不知道收敛锋芒,还处处挑衅我们,原来是故意的。”说着她看向独孤彻,又问,“你尼克查清了在背后指使她的人是谁?” 独孤彻的脸上闪过一丝彷徨后不忍,却没有回答。 夏侯纾却已经从他的神情里读懂了,便说:“是姚贵妃?” 独孤彻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错愕,似乎很好奇她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夏侯纾却不想过多解释,只说:“姚贵妃产子后,一直被关在景华殿里,无法跟小皇子见面。所以她是想物色一个傀儡,处处模仿她当年的做派,让你和其他人都想起她来,促成她与小皇子母子相聚。” 独孤彻点点头表示默认。 夏侯纾认真地看着他问:“姚贵妃与你好歹夫妻一场,又替你诞下了子嗣,你真的忍心一直这样对她吗?” 独孤彻垂首看着自己的脚尖,怅然一笑,道:“纾儿,这件事我本来不想说的,既然你问了,我也就把实话告诉你。在我心里,槿秋确实跟其他人不一样,所以我才会三翻几次地给她机会。” “我记得幼年时,父皇最喜欢大皇兄,又因为他是嫡长子,所以早早就立他为太子,时常带在身边,亲自辅导。而二皇兄的母妃是陈淑妃,也是父皇最喜爱的女子。父皇爱屋及乌,连着她的孩子也比别人多几分关心。”独孤彻一边回忆一边说,神情里尽是遗憾和惋惜,“后来的事情你应该也听说过,陈淑妃嫉妒皇后和大皇兄,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于是让人将感染过天花之人的衣物带进了东宫,导致大皇兄被感染,最后死于非命。大皇兄没了,受益最大的自然就是陈淑妃和二皇兄,所以父皇很快就查清楚了幕后真凶。但是父皇还是心软,只是给陈淑妃赐了毒酒,给了她最大的体面,随后又将二皇兄过继到皇后名下,成了新的东宫之主。” 夏侯纾静静地听着,这件宫闱秘辛她也曾靠着道听途说和半猜半推得到了答案,但是亲耳听到独孤彻说出来,她还是觉得惊心动魄。不过,这与他跟姚贵妃有什么关系呢? 独孤彻也看出了她的疑惑,继续解释说:“父皇疼爱长子和次子,自然就对我们这些后面出生的儿子没那么上心。而且那个时候,二皇兄也常常因为皇后及陈淑妃对我母亲有敌意而处处欺压我。可我却什么都不能说,只能一直忍着,连我母亲都不知道。但是这件事却被经常与舅母进宫来看望母亲的槿秋发现了。他那会儿明明还没有我的肩膀高,却敢在二皇兄带着人欺负我的时候,挺身挡在我的前面。” 夏侯纾不知道原来独孤彻幼年还有过这样的经历,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姚贵妃在宫里作威作福那么多年,他却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最后为了皇权和皇嗣,不得不舍弃她。 “我明白了。”夏侯纾说,“我不会逼你处置姚贵妃,但是我与她之间的恩怨,总得要解决,所以请你继续装聋作哑,不要插手。” 独孤彻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似乎对她的叮嘱很犹豫。 夏侯纾也没有逼着他必须在自己面前发誓,只是觉得自己先跟他打好了招呼,日后就算有一天他们因此而翻脸,他也不要站在道德制高点来质问自己为什么不提前跟他商量。 晚上他们一起回了飞鸾殿,福乐公主不知什么时候靠在软榻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层薄薄得被子。独孤彻立马皱了眉头,对着屋内的人道:“天已经很凉了,怎么还让公主睡在这里?” “陛下,是公主非要睡在这里等陛下和娘娘回来的,奴婢们劝也劝不了。”乌梅慌忙说。 夏侯纾冲她摆摆手,吩咐道:“你先去取一床厚一点的被子来,别惊扰到公主。”然后俯身替福乐公主压了压被角。 福乐公主睡得很熟,像只小猫一样蜷缩成一团。光洁柔嫩的肌肤上泛着淡淡的红晕,像是喝醉了似的;长而浓密的睫毛安静的遮着眼睛,桃红色的小嘴像是抹了蜜一样泛着光泽。 “傻孩子。”夏侯纾笑道,犹如所有普通寻常的母亲一般。 后来独孤彻告诉她,那一夜,他觉得他浑身都散发着母性的光辉,当然这是后话,事实上他当时说的是:“你可不也是个傻孩子!” 夏侯纾的笑容立马僵在脸上,抬头没好气地对他说:“按照年龄来算,我都可以叫你一声叔叔了,那你面对我的时候,有没有罪恶感?” 这回换独孤彻一脸死寂,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走到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气得脸色铁青。 夏侯纾暗自偷笑,没想到却把福乐公主惊醒了。 福乐公主睡眼惺忪的打量了夏侯纾一眼,一下子就坐起来扑进她怀里,似乎是被什么吓着了。 夏侯纾拍拍她的肩轻声安慰:“做恶梦了?别怕,我们都在呢。” 福乐公主紧紧地趴在她的怀里,带着哭腔小声说:“纾儿,我梦到你走了,你不要我和父皇了。” 夏侯纾哑然失笑,暗暗的叹了口气,继续安慰道:“那只是个梦,我不是在这儿吗?再说了,我怎么会舍得你呢?” 福乐公主听后才微微松开了她,看着她半信半疑的问:“你永远都不会离开我的是吗?” 夏侯纾微微一怔,这个承诺太重了。佟是一个极度没有耐心的人,她怕自己哪天就厌倦了,然后又会想着离开。随后她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独孤彻,他也一脸期盼的看着自己,似乎也在等她的回答。 夏侯纾莞尔一笑,说:“你要是不听话,那可就说不准了。” “我一定听你的话!”福乐公主忙抱着夏侯纾的手臂大声说,“这样你就不会离开我们了,对不对?” “对。”夏侯纾终于骑虎难下,缴械投降。如果一个承诺能让他们心安,那么即便是以后做不到,也总比现在就忐忑不安的好,她又何必吝啬? 福乐公主却依然不肯相信,态度强硬道:“你得发誓!” 夏侯纾不知道她到底是真多噩梦了,还是想骗她要一个承诺,但是大晚上的,它自己在外面晃悠了一天也很累,根本不想与他们父女费功夫,便无可奈何的说:“好,我发誓,我永远不会轻易离开你。” 第320章 当务之急 又过了几天,夏侯纾再次收到了周缪音的来信:陈怀济也给她传了消息,说是璞王卧病在床已经有些时日,只让自己的亲信和长子进房间服侍,而陈怀济只是个马夫,使尽了手段也没法靠近璞王和璞王的亲信,更不可能从他们那里打探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夏侯纾烧了信,叫来乌梅让她去打听璞王有多久没有来上朝了。 不久乌梅来报,说是璞王已经将近十天没有上朝了。 夏侯纾示意她不得将此事说出去,自己静下来一个人琢磨。璞王此次是被独孤彻以过中秋和为宋太妃贺寿的理由请回京来的,一举一动都在独孤彻的监控之中,如果假装抱恙在身肯定是会被揭穿的,然而独孤彻这边却又毫无动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思来想去也理不出个头绪,夏侯纾决定亲自去找独孤彻旁敲侧击一番,顺便打探一下夏侯翊的下落。 独孤彻仿佛已经对夏侯纾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作风习以为常,所以面对她的示好,他心安理得地一并收入腹中。 夏侯纾看着他气定神闲的样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开场。 独孤彻察人入微,连她的一个小小犹豫也看在眼里,却又见她犹豫不决的样子,心中十分纳闷,便说:“有什么你就说。” 夏侯纾暗自纠结了一阵,便说:“听说璞王身体抱恙,已经很久没有上朝了,陛下可派了沈太医去瞧瞧?眼下已经是九月了,再耽误下去,恐怕璞王就只能留在京城过年了,璞王远在涂川的家眷估计得怪陛下了。” 独孤彻的脸色在听到“璞王”三个字后突然就暗了下去,目光犀利地打量着她,似乎在琢磨她的真实意图。 夏侯纾不想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忙说:“我没有其他的意思,就随便问问。”见他脸色依旧难看,她也顾不得那么多,索性全招了,“我接到家书听说家里与我二哥失去了联系,可是二哥是奉命秘密前往涂川的,如今下落不明,我担心他出事……” “朕知道了。”独孤彻依旧冷冷的,却不肯告诉她更多信息。 “陛下能不能告诉我二哥此次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夏侯纾犹豫了许久还是问了出来。至少她要弄明白夏侯翊的目的,这样才好按图索骥。 “这是长青门的秘密,朕不能告诉你。”独孤彻认真地说。 夏侯纾冷笑,不说就不说,她总能想到办法找到夏侯翊。她心里有气,也顾不得什么礼节,直接转身就走。 “纾儿!”独孤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神色有些为难,然后解释说,“不是朕不肯告诉你,而是此事牵连甚广,朕必须要保证万无一失。” 那不就是觉得告诉了她会影响他的计划吗? 夏侯纾多聪明的人啊,这点分析头脑还是有的,但是心里的不舒坦也是真实的,所以她尽量面容平静的说:“没关系,你不用告诉我,我自己会弄清楚的。” 独孤彻怕她误会,忙又说:“你兄长确实是朕派出去的,行动过程中也遇到了一些困难和阻碍,不过都有惊无险。朕已经命人去接应,你不必太过担心,也让越国公和郡主不必忧心。” “多谢!”夏侯纾疏离地说。 独孤彻终于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忙放低了姿态,轻声细语地继续道:“好了,朕承认是朕小心眼了,但是这件事朕确实有要保密的理由,也一定会保障你兄长的安全。但你也不要为此而生朕的气,你知道朕不想与你生分了,也不想失去你。” 夏侯纾看着他拉着自己的手,说:“独孤彻,记得我跟你说过,只要你不放开我的手,我是不会离开你的,可是你不相信我。” “对不起,纾儿……”独孤彻很是无奈。 夏侯纾根本不想继续跟他纠结这件事,想了想,严肃道:“再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你说。”独孤彻毫不犹豫道。 夏侯纾见他如此痛快,还有些惊讶,随后便说:“我父亲已经失去一个儿子了,我希望当年的事情不要再重演,所以等二哥回来后,请陛下看在我们越国公府为了陛下的江山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份上,不要再让他独自一人去做这么危险的任务了,尽量让他留在京中就好。” 独孤彻愣了一下,他以为她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最后却只是这个。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越国公府是将门世家,天生就是为了战场而生,但是作为家人,谁都希望自己的至亲能够平安顺遂。 “好。”独孤彻说。 生活中处处有不愉快,夏侯纾也没那么多功夫回回都去计较,当务之急是想办法弄清夏侯翊的行踪,好让双亲和周缪音安心。 之后一连几天,夏侯纾都没有收到周缪音带来的消息,她渐渐不安起来。照这样下去,她们不仅得不到夏侯翊的半点消息,还会浪费很多时间。如今这个情形,不论是人力还是物力,都得花在刀刃上。 就在夏侯纾坐立不安准备偷偷出宫之际,周缪音终于在来信了。 周缪音在信中说她再也没法忍受每日惶惶恐恐的日子了,她已经派人向羌城的外祖家传信,请他们动用自己的人脉帮着打听夏侯翊的下落。 羌城在北边,而涂川在西北,两地之间相隔数千里,汪家的商业版图再大,想要打听涂川的消息,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及而且就算打听到了,万一在传回京城的途中被人截取,那么夏侯翊岂不更危险? 夏侯纾思索再三,最终还是下定决心偷偷出宫去跟周缪音见一面,接下来的事再做打算。 打定主意后,夏侯纾就换上宫女的衣裙,拿着自己的腰牌出宫。守门的侍卫虽然听说过夏侯贤妃的大名,但并未见过她本人,听说是夏侯贤妃差她出去办事,一点儿也不敢怠慢,爽快地放她出宫了。 夏侯纾在心里自嘲,以前做梦都想着出宫,没想到现在要出宫居然这么容易。如果她真的要离开,未必就是件难事,只是牵挂太多而已。 出了宫,夏侯纾便钻进了一家成衣店,调了一身男装换上,然后带着一幅画上了晒月斋,自称是青岚公子,拜托老板替她将画卖出去。 老板看了画,又仔细打量着她,像是在判断真伪。 夏侯纾也是省亲的时候知道周缪音每次都是让自己的贴身丫鬟往晒月斋送画,而她自己从未见过晒月斋的老板才敢这么做。不然晒月斋的老板未必就会待见她。 “你再怎么证明你就是青岚公子?”老叟凝视着夏侯纾,眼睛犀利得像一只鹰。 夏侯纾笑了笑,指了指自己带来的画说:“我们合作也不是一两天了,我的画你应该认识?” 老叟接过画慢慢展开,仔细研究起来。 画中是个团扇半掩面的美人,正是姚韵春。 据说当日姚家全家被捕,周缪音偶然听说了嫁到丞相府的姚韵春貌美如花,就想趁着姚家败落的势头狠赚一笔,特意跑去偷看姚韵春。可是等她画好这幅画后,却听说姚韵春已经被丞相府的公子休了,也不好伤口上撒盐,这幅画便被封藏了。夏侯纾回家省亲时向周缪音讨教作画时她突然想起这件事就托夏侯纾将此画转交给姚韵春。未料夏侯纾回宫后却把这件事给忘了,这幅画也就一直留到现在。 老叟检查完毕,问:“这幅画已经完成很久了,不知公子为何现在才出售?” 夏侯纾想起夏侯翊笑话周缪音视财如命的话,便笑道:“这幅画对我来说一文不值,但是对于别人却是价值万千。君子成人之美,既然有人愿意用银子来还我这幅画,我又怎么会跟银子过不去?” 老叟听后对夏侯纾肃然起敬,拱手道:“果真是青岚公子,失敬失敬!” 原来是试探。 夏侯纾暗自感慨,这周缪音平日里究竟是有多爱钱,才至于让眼前的老叟如此敬佩?不过想想也确实是这么回事,文人雅士多半标榜自己如何高洁如何视钱财如粪土,谁又会料到青岚公子这位传说中的“雅士”就是爱这些“粪土”呢? 美人图一挂出,立刻名声大噪,价钱也由最初的十两两增加到了八十两。夏侯纾在里面的套间里喝茶,一面听着外面不断加价的争吵声,一面等着周缪音出现。让周缪音现身才是她来晒月斋卖画的真正目的。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大,价钱已经加到了一百两,老叟已经来问过几次要不要收手,都被夏侯纾拒绝了。老叟只好又出去任由着一帮希望买幅画来附庸风雅的有钱公子相竞加价。 终于,天快要黑的时候周缪音终于出现了。她最后以三百两买下了她自己的画,估计这是她入行以来卖过最贵的画,也是她买过的最贵的画,回头不知得肉痛好久。作为胜出者,她得到一个见青岚公子的机会。 她一身白色男子装扮,不由得让夏侯纾想起了夏侯翊。周缪音这般打扮虽然是风流倜傥,但也掩盖不了她眼睛里的怒意。也是,有人冒充她已经让人难以忍受了,居然还打着她的名号赚钱,她又怎么忍得下这口气? 当她看到冒充她的人居然是夏侯纾时,不由得愣住。还好老叟不在,不然夏侯纾就穿帮了。 夏侯纾笑容可掬的看着她,问:“怎么样,青岚公子?用三百两买下自己的画作,是什么感受?” 她没站稳一下子瘫坐在夏侯纾对面的椅子上,半晌才回神,问:“你会把银子退给我?” 夏侯纾点点头。 她松了口气。 夏侯纾补充说:“不过按照你与晒月斋的合约,三七分,晒月斋要分九十两,我实际只收了二百一十两。” “你……”她看夏侯纾的眼神充满了哀怨,却又碍于情面不好发作,最后气息微弱地说:“你会加倍还给我的!” “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夏侯纾认真的说。 她好像又找到了希望一样,一下子精神抖擞了:“说,引我出来究竟何事?” 夏侯纾见她切入正题了,也收起了自己的小小遐想,一本正经地说:“我支持你的做法,但是此去路途凶险,你能行吗?” “你怀疑我?” “你知道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什么吗?” “只要能找到夏侯翊,我什么都在乎!” “谢谢!” “你就是要跟我说这个?”她有些吃惊。 “其实我比你更想亲自去找他,却是身不由己。所以,宜珠,哥哥他就交给你了。一定要找到他!” “不用你说我也明白。” “什么时候走?” “原本是今天晚上,但是因为你,我的改成明天了。” “嗯,一切小心!” 她会意,又说:“对了,璞王府不是久留之地,我已经想办法让陈怀济脱身了。过两天就能回到宫里去。” “我知道了。”夏侯纾点头道。 之后她回家,夏侯纾回宫。 第321章 落红不是无情物 陆宜珠第二日便秘密动身了,随后陈怀济也顺利离开璞王府回到宫里。夏侯纾出宫的事也没有走漏风声,好像从来就不曾发生过一样。夏侯纾乐于接受这样的状态,不管独孤彻知不知道,大家始终保持缄默。 璞王称病为上朝这件事虽然很久了,但是独孤彻一直杜绝消息传到后宫里来,尤其是东边的紫宸宫。因为宋太妃在寿宴上受了惊吓,一直在称病在清修,独孤彻担心她知道了会增添更多麻烦,所以严令服侍的宫人不许多说。但最后还是有不听话的宫人说漏了嘴,恰好让出来溜达的宋太妃听到了。得知璞王病了很久,她顿时哭天抢地闹着要出宫去看望儿子。为此,独孤彻一个头两个大,找了各种借口拒绝接见宋太妃,最后还是尚在养伤的佟皇后出面去找了济和宫的皇太后,这才制止了宋太妃。 独孤彻很感激皇太后的帮忙,派人送了不少补品去济和宫,但是福乐公主依然没有按照惯例去济和宫陪皇太后,而且自从独孤彻下诏让夏侯纾来照顾她后,她似乎真的就将夏侯纾当成亲人了,与佟皇后也不亲密了。 金秋九月,硕果飘香,又到了一年一度前往南苑举行秋弥的日子,但是因为这一年多来发生了太多大事,不论是为姚太后治丧,还是应对北原的战争,亦或是岑州赈灾,都消耗了太多的银钱,导致国库空虚,再加上宫中刚经历过一场刺杀,还伤及了皇后,所以独孤彻下令让纪王主持秋弥,也只带了京中六品以上官员家中的子嗣前往南苑。 纪王即将弱冠,不仅身型高大了不少,性格和气质上相对于两年前也稳重了许多,所以把秋弥主持得很好,年轻人也在秋弥盛宴上大展身手,涌现了不少年轻有为的人才。消息传回宫,独孤彻便让人设下宫宴,先是大肆褒奖了一番纪王的主持秋弥有功,为朝廷选拔了人才,然后又表扬了表现特别优异的几个年轻人,并赐予官职留用。 一时间,纪王的声望高涨,超过了在宋太妃寿宴上救驾有功的璞王。 表彰过后,晚宴正式开始,但是由于刚经历过刺杀,大家都胆战心惊,生怕场上突然冲出一个刺客来。就连一向被众大臣视为妖妃的夏侯纾首次正大光明地代替佟皇后出席也没能激起他们的战斗力。 独孤彻早就料到是这样的状况,只是依照习俗说了些吉祥话,与众大臣共饮几杯,之后就心不在焉地看了看歌舞。 秋弥的宫宴很快就过去了,大家也渐渐从宋太妃寿宴刺杀的惊恐中恢复过来,除了那些潜伏在暗处的东西,一切都仿佛是那么的平静。 夏侯纾在御花园里与佟皇后不期而遇,静养了快一个多月,她的伤势已经好了许多,这才得到太医的允许出来透透风。 佟皇后身着淡青色棉袄半躺在亭子里的特备的软榻上,身上盖着纯白色的狐狸皮。虽然依旧举止优雅,落落大方,但是她眉间的愁绪与失落任多少脂粉都掩盖不了。 夏侯纾假装什么也没看见,缓步踱进亭子,微微行了礼,道:“皇后娘娘这里风大,你伤势未好,怎么也跑这儿吹风来了?” “一个人在屋子里躺着闷得慌,出来走走。”佟皇后微笑着抬头看夏侯纾,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去,方便说话。 夏侯纾在她旁边坐下,打量着她的脸色,欣然道:“皇后近来气色好多了,前阵子可是把我们给吓坏了。” “若不是太医千叮万嘱不能随意走动,我早就出来走走了。你瞧瞧,都错过花期了。”佟皇后说完看向亭子外面满地落花,忧伤又浮上嘴角,无限哀伤地说,“都说花无百日红,瞧着这些落花,甚是伤感。”说着她似乎又觉得自己的话有些不合时宜,立马饱含歉意地看向夏侯纾,道,“倒让妹妹笑话了。” 夏侯纾完全不知道佟皇后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在告诫她。不过夏侯纾自动忽略了他话里可能含有深意,假装听不明白的样子,盈盈一笑,安慰道:“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皇后又何必为了这些而忧心忡忡?可别为此而伤了凤体。” 佟皇后并不理会夏侯纾的好心安慰,只是继续说:“都说人比花娇,其实人哪能跟花比啊?这花儿今年谢了,明年还能再开,可是人的心一旦淡了,那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夏侯纾明白她在说什么了。她冒着生命危险与宋太妃唱反调,而她爱的那个人却在她的伤势渐渐有所好转后又把她冷在一边。她是在怪独孤彻,红颜未老恩先断,在宫里最是寻常不过了。 人是容易被感染的生物,夏侯纾突然又开始忧心自己来。是不是有一天独孤彻也会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不再对自己好? 佟皇后似乎已经不想继续跟她说下去了,便说:“转眼又是深秋了,这风也甚是萧索,我伤势未好,就不多作陪了。妹妹你自个儿逛。” 说完她唤了霜降过来扶她,命人收拾东西回宫。 夏侯纾愣愣的立在原地,待她回过神来,她们已经走远了。 云溪慌忙过来扶夏侯纾,小声说:“姑娘可别因为皇后一句话就胡思乱想,陛下待姑娘跟她们不一样。” 夏侯纾却听不进去,随后放开她的手蹲下去,将那些落花一片一片的捡起来,用宽大的袖子将其拖住。 不知过了多久,下起了小雨。这入了秋的雨,淅淅沥沥,没有春雨的缠绵,却是彻骨的凉。 夏侯纾拒绝云溪命人去取伞,兜着满袖的残花往明台殿的方向跑去。 独孤彻原本是在午休的,却被突然被推开的门声惊醒,接着就看到夏侯纾带着外面的寒凉闯了进来。他愣了一会儿,才看清楚夏侯纾从头到脚都湿漉漉的,连忙坐起身来,也顾不上披件外裳,赶紧走过去握住她的手,似乎这样就能把自己的温暖传递给她。 “你怎么淋成这个样子?发生什么事了?”独孤彻一边关切地问她,一边叫了等候在外面的宫女去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服。 夏侯纾没有回答他,只是含着泪水深深地看着他。 独孤彻皱了皱眉头,抬起夏侯纾的手哈气,尽可能地给她温暖。夏侯纾藏在袖子里的花瓣因为这个动作全都撒了出来,带着水珠一片一片地铺在地上,像是一场花瓣雨。 独孤彻惊呆了,半晌才视若无睹地伸手替她拍掉粘在袖子上的花瓣,一边拨弄垂在她肩上的湿漉漉的发丝,心疼地说:“都这么大的人了,还不懂得照顾自己。湿成这个样子,染上风寒怎么办?” 夏侯纾紧紧抓住他的手,几乎是祈求地看着他,“你可不可以……可不可以对皇后好一点?” 独孤彻听后眉头紧蹙,拉着她的手半晌才说:“纾儿,你知道的,我不可能对谁都想对你一样。” “我知道,我都知道!”夏侯纾拼命地点头,“可是我又必须得这样做,我很矛盾,你明白吗?” 独孤彻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别说了,赶紧进去热水里面泡一下。若是受了寒,朕饶不了你!” 说着他便将夏侯纾推进偏殿沐浴。 夏侯纾把整个身体都淹在温水里,只露出头在外面。此刻的她,大脑一片空白,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又该做什么,还能做什么。不知过了多久,只见水汽氤氲,她觉得浑身无力,就这样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夏侯纾好像做了一个梦,可梦里有什么,她却一点儿也记不起来。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浴桶里面了,而是在独孤彻的大床上,而屏风外面隐约可见站了好多宫女和内侍,沈太医正在向独孤彻回话。 “水……”夏侯纾轻声喊出来,却比公鸭嗓还难听。 云溪耳尖,立刻给夏侯纾倒了水过来。 独孤彻问完话,示意沈太医先退下去,然后走过来接过云溪端来的水杯,示意她也退出去。 云溪看了看屏风后面夏侯纾的影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但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终究还是顺从地出去了。 夏侯纾不习惯他亲自伺候自己,便挣扎着要坐起来。 独孤彻放下水杯,然后扶了她一把,又在她背后垫了一个靠垫,然后才抓住她的手开始批评道:“你身子本来就弱,还去淋那雨做什么?淋雨也就罢了,好歹还有太医可以替你医治。可你沐浴也不留个人在身边,这究竟是什么坏习惯?还好我见你许久不出来,执意要进去看看,不然一桶水也能把你淹死。” 说到这里,独孤彻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两年前在望苍峰脚下的那个夜晚,她也是一个人在客栈里沐浴,然后睡着了…… 夏侯纾到没有想那么多,甚至都没怎么听进他的话。她轻笑着,心想:真好,她还活着,还能感受到来自他掌心的温度。有那么一刻,她真的好累好累,有好难过,感觉自己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太医说你感染了风寒。你听,嗓音也变得难听极了。”独孤彻正色道,像在叮嘱一个不听话的孩子,“待会儿熬了药来,你可不许不喝!” 夏侯纾点点头,依旧只是笑。 “你笑什么?”独孤彻一头雾水,然后无奈的摇摇头无奈道,“莫不是道鬼门关走了一趟,人也变得痴傻了?” 夏侯纾轻轻摇着头,并不说话。 独孤彻放弃了继续追问,叹着气道:“这样也好,省得你整天胡思乱想给自己找不痛快。” “我好饿。”夏侯纾用自己都觉得难听的嗓音说,目光也急急地四下打量了,似乎在搜索周围有没有什么吃的。 独孤彻愣了一下,随后轻轻一笑,爽快道:“朕这就叫人去传膳。” 说完起身出去对站在门外的祝成鸿吩咐了几句。 祝成鸿乐呵呵的点着头,然后带着清容姑姑一起去小厨房安排去了。 夏侯纾突然有一种前所未有的痛快,所以这顿饭吃得甚是欢畅,一点儿也不像是生病了的人。 独孤彻的脸色却看不出半丝喜色,直到夏侯纾饭后又沉沉睡去,他才出去问云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云溪一门心思为夏侯纾着想,自然是实话实说,把夏侯纾与佟皇后见面后说了什么话,她又有什么反应全都一五一十说了。 独孤彻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说:“以后不要让她私下见皇后” 第322章 皇后小产 夏侯纾淋雨之后就感染了风寒,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个风箱,呼啦啦地吹着,时而又像是放进了一个火炉,火辣辣的疼,说几句话就得咳嗽好几声。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自己进宫后,身体素质变差了许多,竟然只是淋个雨就能感染风寒,还连续好几天都好不了。遥想当年,就是负伤执行任务,她也不在话下,看来她还是得加强锻炼啊,不然要想完成夙愿就更难了。 云溪看到夏侯纾郁郁寡欢的样子颇为自责,一直觉得当日就不该让她去见佟皇后,不然就不会有那样的对话,也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夏侯纾也觉得自己的症状太过夸张,但好在沈太医的医术尚可,所以不过六七日,她的身体也恢复如初。 福乐公主年纪小,身体更比不得大人强,所以夏侯纾养病的这段时间,她一直被安排在书房练字,偶尔与夏侯纾见面,也尽量隔得远远地,担心过了病气。福乐公主心里十分不痛快,既忧心夏侯纾的病情,又讨厌那些阻止她与夏侯纾亲近的人,这几日一直在练习“谨言慎行”几个字。 夏侯纾闲着无聊便想去御书房给日夜伏案看折子的独孤彻送糕点。到了才听祝成鸿说独孤彻出宫了,随行的只有褚黎安一个人。她谢过了祝成鸿,然后慢慢往回走。路上她就细细的琢磨着独孤彻此行的目的。 最近璞王似乎突然间就大病痊愈,在京城里活动频繁,经常借着答谢的名义与一些位高权重的官员宴饮议事。难道是璞王有什么事被独孤彻抓住了把柄,此次出宫就是为了暗中查他? 回到飞鸾殿,夏侯纾依然心神不宁。知道傍晚看到独孤彻回来了,她才松了一口气。独孤彻的气色不错,脸上带着久违的笑意。夏侯纾肆无忌惮地在他脸上扫来扫去,如此意气风发,难道被她猜中了,他真的抓到了璞王的把柄,所以这么高兴? 独孤彻古怪地看着她,不解道:“纾儿,你这是什么表情?” “你没事?”夏侯纾关切地问。 “我很好。”独孤彻摇摇头道。想了想又问:“你怎么了?” “你把他们一网打尽了?”夏侯纾有些激动,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独孤彻不明所以,眉头越蹙越紧,半晌才察觉他们说的不是同一个话题,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身后拿出一个卷轴递给她,骄傲的说:“这是朕今日的战利品!” 难道他拿到了璞王的计划文书或者什么的?夏侯纾一阵狐疑,小心翼翼地接过卷轴,从里面抽出一张图纸,展开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画上是一个站在木槿花与石榴花丛中的红衣女子,明眸皓齿,柔如娇花,淡若清风。乍一看还挺像她的。 不,这就是她! 再仔细一看落款,居然是青岚公子。 这幅画是陆宜珠画的,正是她当日出宫省亲的样子。 “你出宫就是为了这个?”夏侯纾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亏得她还以为他是去剿灭璞王了,担惊受怕了一天。 “朕听说朕的贤妃在京城里引领了一股风尚,城中女子纷纷效仿,就好奇这是怎么回事。今日一见,果真不同凡响。素手红妆,难得这位画师这般细心,把你画得这么超尘脱俗,世间罕见。”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不是画如其人吗?”夏侯纾微微有些不悦,刻意强调道,“众人的眼睛是雪亮的!” 独孤彻只好闭口不言。继而给夏侯纾讲了一遍他夺得这幅画的经历。 前几日他听到探子来报说夏侯纾的容色在京城里传为一时,甚至把以前丞相府放出来诋毁她貌若无言的谣言都勾了出来。都过去快两年了,没想到隔夜的剩菜又被炒成了一盘新菜。独孤彻顿生好奇之心,决定亲自出宫去看看这股风从哪里吹起来的。 今日他带着褚黎安微服出宫,一路打听去了晒月阁,才知道原来是因为有人在晒月阁挂出一幅画,引得众多名流公子侧目。许多人一掷千金,都没有买下这幅画,这幅画的价钱也与日俱增。独孤彻看到这幅画时又惊又恼,惊的是他从未看见自己的贤妃有这么超凡脱俗的一面,恼的是这样的容颜居然被众人垂涎。于是他找到晒月阁的老板,用一百两黄金买下了这幅画,并且让老板封口。 夏侯纾听完后早已被惊得目瞪口呆。虽然她不否认这幅画确实把她画得很漂亮,但是要她出一百两黄金买下来,她就算是想尽一切办法毁了这幅画,也不会干这么蠢的事。而且她这么一个大活人天天在他眼前晃,难道还比不上一幅画? 夏侯纾依稀记得当日让陆宜珠花三百两银子买下自己的画后,她对自己说的话——你会加倍还给我的! 原来她说的是这个意思! 夏侯纾十分肉疼,只不过让她损失了三百两银子,她居然轻而易举的就坑了当朝天子一百两黄金! 抬头见独孤彻依旧洋洋得意,夏侯纾又不敢说出当日的事,不然她私自出宫的事就是不打自招了。想来想去不解气,她只好说:“你一向主张节俭,怎么今日把自己的话全忘了?一百两黄金,这对平民百姓来说是个多么庞大的数字。先前为了支援赤羽军的军需开支以及岑州赈灾,耗资过大,大臣们颇有微词,倘若这件事再传出去,你怎么跟大臣们交代?” “我说纾儿,你能不能别每次都这么扫兴?”独孤彻皱了皱眉头说,“原本是想给你一个惊喜的,偏偏你又不领情。” 夏侯纾叹了口气,将画收好,才说:“那我就收下了,妖言祸主也好,红颜祸水也罢,横竖我不在乎了!” 独孤彻仍旧不满意,但是面色稍缓,嘟哝道:“说的是好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 虽然花的不是夏侯纾的钱,但是一想到被陆宜珠坑了这么多黄金,夏她就觉得自己偷鸡不成倒蚀把米,总想着寻个机会要回来。 睡到半夜,突然有个小内侍匆匆来报:“不好了,皇后娘娘小产了!” “什么!”独孤彻瞬间惊醒,连着夏侯纾也条件反射似的坐了起来,然后迷迷糊糊的回忆着小内侍说的话。佟皇后有了身孕?那是什么时候的事?她不是一直在养伤吗?既然有了身孕,为什么当日在御花园里还表现出那样的神色,让她也跟着神伤,最后还病了一场! 想到这里,夏侯纾默默地扫了独孤彻一眼,果然男人的嘴,骗人的鬼!嘴上说着不可能对谁都跟对她一样好,实际上却是雨露均沾,后宫里的妃嫔一个也没落下。 “陛下,皇后娘娘夜间突然腹痛,刚传了太医,可是胎儿已经保不住了。”小内侍在屏风外面哭哭啼啼地说。 独孤彻突然抓住夏侯纾的手,喃喃道:“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陛下,快去看看!”夏侯纾一面提醒他一面给他拿衣裳。 独孤彻像是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长袍胡乱披上就往外跑。 夏侯纾穿好衣裳紧随其后,赶到聚澜殿时看见独孤彻魂不附体地站在门口——为了避免血光之灾,男子这个时候是不得进去的。 聚澜殿里的宫女进进出出的,一个个都十分紧张和北汽,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小宫女端着一盆血水出来,看来情况十分不妙。 夏侯纾也顾不得避嫌,掀起帘子走了进去。 孩子已经流掉了,佟皇后面色苍白如纸,双目无神地看着帐顶,比她重伤昏迷不醒时还可怕,也让人心疼。 夏侯纾轻轻走到床前握住她冰冷的手,安慰道:“皇后,别太难过了,把身体养好,孩子以后还会有的。” 佟皇后慢慢看向夏侯纾,眼睛空洞无物。她轻轻摇头,眼泪就流了出来,像是眼睛里藏了一条江。 站在旁边抹泪的霜降说:“太医说皇后娘娘的身子本就羸弱,又被姚家的眼线荼毒多年,本就不易受孕。这次不慎小产,更是伤及了根基,以后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夏侯纾握住佟皇后的手突然僵住,这无异于一个晴天霹雳。在这个时代,即便是在寻常百姓家里,子嗣对于一个女人来说都非常重要,何况她还是母仪天下的皇后。独孤彻原本就子息薄弱,一个孩子的到来对他意义非凡。这个孩子来得太突然,去得也太突然,甚至她之前都毫不知情。 夏侯纾退出佟皇后的寝殿,正好看见太医跪在独孤彻面前谢罪。只听老太医说:“陛下,臣斗胆陈述实情,皇后娘娘小产并非意外!老臣方才在皇后娘娘晚膳后喝过的药渣里发现有红花!红花有养血、通经活血、生新化淤的作用,而此中红花是采自海拔五千米以上的高寒地区,俗称藏红花,药性比普通的红花强上几十倍,怀有身孕者一旦食用,不出三日便会导致滑胎啊!” “皇后的饮食都是由小厨房做的,怎么会出现藏红花?”独孤彻的手掌握成一个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压抑了很久他才咬着牙对褚黎安说:“立刻暗中彻查此事,凶手归案之前不可走漏半点风声!” “卑职遵旨!”褚黎安立刻出去了。 “传令下去,皇后不慎小产,后宫之事一律交给贤妃代为打理!”独孤彻心力疲惫地将手掌覆在眼睛上,又对跪在下面的太医说,“你先回去,记住此事不得泄露半个字,否则朕唯你是问!” 老太医心惊胆战地退了出去。 夏侯纾走到独孤彻面前停住,许久才说:“你进去看看皇后。” 独孤彻沉默许久,最终站起身来向里面走去。 夏侯纾看着他沉重的脚步,突然就模糊了视线。 夏侯纾一个人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竟然走到了毓韶宫的地界,只听见里面传出一阵哀婉凄绝的清唱。 自姚太后仙逝后,姚韵春一直住在毓韶宫里,算是给姚太后守孝。之前就有宫人反映姚韵春生得一副好嗓子,却总爱在半夜唱歌,扰得大家不得安宁。不过毓韶宫周围没有住着其他主子,也就没人出来阻挠。今夜夏侯纾无意间走到此处,听着这歌声,竟然觉得应情应景,便站在大门紧闭的毓韶宫门前听了好半会儿。 入秋的夜格外的凉,忽然一阵风吹来,夏侯纾狠狠地打了个寒战,听歌的兴致也没有了,裹紧了衣服继续往回走。 第323章 报应 第二天早上醒来,往铜镜里一看,夏侯纾差点没被自己吓到。镜中那个脸色苍白,眼神呆滞,头发凌乱,像女鬼一样的怪物就是她自己吗? 或许是被自己的模样吓坏了,夏侯纾双手不听使唤地将梳妆台上的瓶罐一阵乱翻,想尽办法地去掩盖脸上的倦容和狼狈,各类名贵的胭脂香料无一幸免,最后一片狼藉。 云溪在旁边看着,又无从相助,忙问:“娘娘,你要找什么?” 听到云溪的询问,夏侯纾直接愣住,正在涂脸的手也停在半空中。然后她莫名其妙地扫了梳妆台一眼,随意将手中的胭脂扔在了桌面上。 是呀,她要找什么呢? 不论是前面的大皇子,还是正在经历丧子之痛的佟皇后,她既不是受害者,也不是加害者,为什么她要这么担惊受怕,要这么感同身受? 可那毕竟是一个孩子啊! 她曾经已经亲眼见证过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死于非命,如今又一次目睹那样的惨状,怎能心静如水?聚澜殿的宫女端出来的那一盆盆刺目的血水,以及佟皇后惨白的脸色和凄绝的眼神,都牵动着她的记忆走向黑暗的深渊。那些被关在天牢里日夜被用刑,以及被审问的日子,那些被暗黑夺取了光明和无辜的生命都在向她呐喊,寻求一个公道。 云溪见她不说话,也不多问,赶紧掏出手绢来替她擦拭手指上沾到的胭脂水粉,神情颇为心疼。佟皇后小产的事,宫里不少人都知道了,所以从昨晚到今早,宫里谁都不敢提。可她却见不得自家主子为了他人而神伤,尤其是这个时候,不知情的人还可能因此怀疑到她头上。 “娘娘,你脸色不太好,奴婢去请沈太医来给你瞧瞧?”乌梅也看着夏侯纾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夏侯纾点点头,然后又猛烈地摇着头,忙说:“不必了,我大概是昨晚受了点寒,待会儿给我煎一副常喝的药就是了。” 乌梅看夏侯纾神色坚决,又见云溪沉默不语,更加不敢多说什么。 才到中午,佟皇后小产的事就在宫中传遍。由于真相尚未水落石出,再加上独孤彻为了避免打草惊蛇,有意隐瞒,所以没有人敢妄加猜测。但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流言,尤其后宫中人多嘴杂,最是流言滋生的温床,终究是无法杜绝。 随着皇后小产,宫里的流言又起了,有人传出姚贵妃被禁足景华殿后,因为一直见不到孩子,精神便有些恍惚,曾因出不来而与门卫大闹,甚至说出了姚诅咒南祁王朝从此断子绝孙! 这件事情并不是空穴来风,而是确有其事,正好就发生在夏侯纾代替佟皇后主持宫宴的那几天。因为忙着筹备宫宴,她也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就找了几个身强力壮的老宫女进了景华殿,直接把大呼小叫的姚贵妃绑了,然后用棉布堵了她的嘴,防止宫宴的时候出乱子,同时还下令当时知情的人都不许把她的胡言乱语传出去。后来她还专门加强了景华殿的守备,力所能及的堵住她与外界的联系。 夏侯纾极力的平复自己的情绪,世界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没想到当初她极力压制住的恶毒咒语还是传了出来。只不过当初侍奉姚贵妃的宫人,除了刘嬷嬷,其他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打发了,这流言又从何而来? 夏侯纾想不明白,只好差陈怀济出去打听谣言的来源。 傍晚陈怀济才匆匆忙忙地回来,满脸写着疑惑。夏侯纾屏退左右,示意他把打探到的都说出来。陈怀济这才说:“娘娘,奴婢打听到传出这个谣言的是浣衣局的一个叫方娥的宫女。这宫女平时呆头呆脑的,常常被其他的宫女欺负,也不知道还嘴,更别说还手。有一次她被几个宫女祈欺负,就把这事说了出来。” “小小的浣衣局宫女,又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夏侯纾皱眉道。姚贵妃被禁足后,景华殿的衣食都是由专送到门口,再由里面的人来取,中间的接触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根本没有机会交换情报。 “奴婢也纳闷,所以奴婢赶紧又派人去查了她的户籍,发现她在宫中并没有什么亲属,也不讨管事嬷嬷的欢心,以她的身份,连出浣衣局都难,根本不会知道那么多事。”陈怀济摇摇头道。 夏侯纾想了想,又问:“她什么时候进宫的?” “今年春天,正好是姚贵妃产子那会儿。”怀济如实回禀。 夏侯纾心头一滞,继续问:“她曾经在景华殿当过差?” “这倒没有,奴婢也正奇怪这个。”陈怀济一边思索一边回答道,“她既不是老宫女,又没有在景华殿当过差,按理说是不可能知道这些事情的。也不知道是不是从其他地方道听途说的,被逼急了就脱口而出了。” 虽然没有找到珍珍的源头,夏侯纾却松了口气。但她转念一想,越发觉得此人或许并不想传言中那么蠢笨,不然宫中也留不下她。于是她又叮嘱陈怀济道:“替我好好查查这个宫女,看看她有没有其他的底细,不一定从她本人入手,也可以查查她平时会接触到的人。” 陈怀济领命又去了。 晚些时候,陈怀济再次打探回来报:“娘娘,奴婢刚刚打听到那方娥的远房姨娘曾在景华殿当过差,据说是个下等的洒扫嬷嬷。” “原来如此。”夏侯纾心里顿时明了,“那个嬷嬷现在何处?” 陈怀济微微叹了口气,遗憾地说:“回娘娘,那嬷嬷离开景华殿后在冷宫那边打杂,上个月已经去了。” “死了?怎么就这么凑巧?”夏侯纾有些吃惊,继续追问道,“她临终前可曾与方娥见过面?” 陈怀济摇摇头说:“奴婢也问过,可是冷宫那边管得紧,别说是人,连只苍蝇都难进去。” “这倒怪了,那么方娥又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夏侯纾越发不能理解这其中的奥妙。 “娘娘,依奴婢看,眼下最重要的还是把谣言压制住,不然,可能会伤及皇家体面。”陈怀济提醒道。 “如今皇后身子虚弱,此事我也是非管不可。”夏侯纾点头说,“你派人继续盯着那个方娥,看看她平时都与些什么人接触。” “是。”陈怀济答完话就出去了。 夏侯纾静静地思考着该如何着手才能抑制谣言的蔓延。 常言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夏侯纾还来不及想办法压制这个谣言,它就已经传到了宫外,朝中大臣碰在一起也会相互嘀咕几句。奈何事情还没查清楚,又找不到正当的理由搪塞。 独孤彻这几天的压力也很大,丧子之痛先不说,光是朝中大臣的议论与疑问就足以让他心力疲惫。甚至有人说宫中接二连三地出现怪事,肯定是幽冤魂作祟,换句话来说就是冤魂不散。 于是,姚家的事又被扯了出来。 夏侯纾一边给独孤彻揉着太阳穴,一边暗自分析这件案子,不经意间看到了他手中翻开的奏折,王丞相与几个重臣联合上奏请求让护国寺的得道高僧进宫超度。 独孤彻随手将奏折扔到一边,手掌紧握成一个拳头,扯动着关节咯咯作响,看来是被那些站在道德制高点发号施令的大臣气坏了。 夏侯纾咬咬牙,轻轻覆上他的手。他的手一片冰冷,没有往昔的温度,冰得让她心疼。 独孤彻抬头悲戚地看着夏侯纾,十分无奈的问道:“纾儿,你说,这是朕的报应吗?” 这种眼神,夏侯纾曾在他失去大皇子的时候看到过。那一次,许多人付出了鲜血。那么这次,是不是又要血流成河? “当然不是!”夏侯纾分厂坚定地说,然后又好言安慰道,“这都是谣言,只是巧合,陛下万不可轻信!” “不对,这就是我的报应!”独孤彻摇头道,他的语气和眼神都充斥着深深地无力感,又道,“不然怎么会这么巧合?” 夏侯纾不知道此时还能怎样安慰他,只能紧紧地握住他的手,让他感觉到自己的温暖。谣言便是谣言,总有不攻自破的一天,她一定会将此事弄个水落石出。 陈怀济又观察了几天,发现方娥除了每日按时给毓韶宫送衣服外,没有跟其他人接触,而且每次到毓韶宫也不到半盏茶功夫。种种迹象看来,她确实没什么可疑之处,那么她究竟又是怎么知道姚贵妃的诅咒的? 陈怀济也摸不透这其中的奥秘,只好提议道:“娘娘,奴婢看这个方娥也可能是从别人那里听来的,不如把她找来,一问便知。” 夏侯纾并不赞同他的做法,方娥现在是我们唯一的线索,万一她死也不肯说,他们未必就能取得进一步线索。 “万万不可。”夏侯纾拒绝了他的提议,刻意叮嘱道,“事情还没有查清楚,先别打草惊蛇。” 陈怀济点点头,束手站在下首,一边静候下文,一边默默思考着接下来该怎么做才能取得进展。 夏侯纾也暗自斟酌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了陈怀济方才跟他说的话,又确认道:“你方才跟我说她每日都往毓韶宫送洗好的衣物,是吗?” 陈怀济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点头答道:“是的,娘娘。毓韶宫如今就住着姚家二姑娘。要姑娘” “宫中女眷的衣物不都是有专门的内侍送洗吗?为何毓韶宫例外?”夏侯纾很快就发现了其中的异常。 陈怀济暂时还没想明白,赶紧如实回答说:“听说之前伺候帝太后的李嬷嬷以前在浣衣局待过,对浣衣局向来关照。” “李嬷嬷?她不是已经去给帝太后守陵了吗?”夏侯纾不由得冷笑,“这人都不在了,规矩倒是留了下来。” “奴婢这就去通知他们以后废了这规矩。”陈怀济忙说。 “谁说让你去了?”夏侯纾喝住他,“怀济,我知道你有几分小伎俩,但是别自作聪明。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你可得分清楚了。” 陈怀济也意识到自己有些自作主张了,连忙诚惶诚恐道:“奴婢谨记娘娘教训!” 夏侯纾这么说,不过是想提醒他而已,并不想跟他计较什么,但她也懒得解释,于是挥挥手说:“你先下去,继续盯着她,有什么异常的马上回来汇报。” 第324章 夜半歌声 吉姑是浣衣局的管事嬷嬷,见了夏侯纾既惊又喜,谄媚中带着几分故意的矜持。她指挥着一干宫女停下手中的活,恭恭敬敬地向夏侯纾行礼。虽然很夸张,夏侯纾也没说什么。只见满院子里晾着各式各类的衣物,嫔妃的按照等级一一分开,宫女内侍的也分开晾在旁边。地上摆满了装着冷水和衣物的大木盆。宫女们一个个冻得直哆嗦,双手因为长期浸泡在长满了冻疮,又红又肿,仿佛一掐就能滴出血来。如果说夏侯纾锦衣玉食的生活是天堂,那么这里真是一个人间地狱。 吉姑指着不远处的干木架上的衣物对夏侯纾说:“贤妃娘娘,您的衣服都在那儿,奴婢正打算派人收好了给您送过去呢,还让娘娘亲自跑一趟,真是奴婢的罪过。” “谁说我是来要衣服的?”夏侯纾瞥了她一眼,“近来皇后凤体有恙,不便过问宫中之事,我既然奉旨协理六宫,也就不得不处处周全。你们若是都当好了差,也不白费了我的一番心血。” “娘娘说得极是。”吉姑马屁趴在马腿上,笑得很是勉强,“只是这浣衣局可比不得其他地方,即便是没日没夜地干,都有洗不完的衣服,奴婢们自然是不敢偷懒。” 夏侯纾不是傻子,自然是听得明白她在向自己诉苦,或者说是想借机试探一下自己的底线和容忍程度,以便表个忠心,便也顺着她的话说:“我知道你们日子苦,你这个管事也当得不容易,日后若有什么难处,只管来跟我说,我也不是那不通情达理之人。都说十指连心,这些宫女的手都冻成这样了,你作为管事嬷嬷也得重视,先找太医来给她们瞧瞧,不然再这么下去这手都没法看了,还怎么当差?” 吉姑一听她这话便知道自己有戏,不禁万分欣喜,连忙道:“娘娘是菩萨心肠,可奴婢们也是两头为难,既想办好差事,也不想耽误了这些宫女的医治,可若是都放去医治了,宫里的娘娘们的衣服可就没法洗了。” 这么小的事情都要拿来跟自己闲扯套近乎,看来她是真小看自己了。夏侯纾并不理会她,只是将一众浣衣女看了过去,最后将目光落在一双白白净净的手上。素手纤纤,说的大抵就是这样。想不到在这里还能看到一双这么白净的手。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满脸的欣赏,“这手倒是保养得挺好,赶明儿也教教大家,除去这钻心之苦。” “娘娘问话还不赶紧回话!”吉姑一面斥责那粉面桃腮的圆脸宫女,一面向夏侯纾讨好,“这个宫女资历尚浅,胆子又小,娘娘可千万别见怪。” 那宫女倒也不腼腆,低着头回答:“奴婢方娥,承蒙娘娘称赞,可是奴婢并无治手良方。原本是奴婢给毓韶宫的姚姑娘送洗衣物,姚姑娘心善,见奴婢一双手都泡烂了,便赏了些膏药。那膏药涂在手上冰冰凉凉的,药效却是极好的,奴婢用了四五次,手就好了。只不过那膏药甚是稀有,奴婢用了这么几次也所剩无几,怕是治不了众多姐妹。” 就着她说话的当儿,夏侯纾算是弄明白了许多事。陈怀济那日对她说方娥平日里呆头呆脑的,可照夏侯纾看来,傻倒未必,装傻倒是真的。其次,姚韵春是什么人?一个家族没落,又被休弃的弃妇。独孤彻将她安置在毓韶宫,不过是弥补自己某方面的愧疚,平时从不过问,她自己都入不敷出,哪来这么多灵丹妙药?再者,方娥一个进宫不到一年的小小浣衣局宫女,即便毓韶宫有着特殊的规矩,也不可能有资格给毓韶宫送东西。方娥与姚韵春之间肯定有着某种不为人知的联系。 夏侯纾微微一笑,对乌梅说:“乌梅,你待会派人到各宫传话,就说是我的意思,浣衣局的宫女都要放三天假养伤,各宫的衣物自行清洗,不必送过来了。” 吉姑一听大失惊色,以为夏侯纾是要削了她的职,生怕自己衣冠不保,忙跪下说:“贤妃娘娘开恩,奴婢们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请您尽管责罚,可千万别让奴婢做无用之人!” 夏侯纾眉头微蹙,不解道:“本宫只不过是想给你们几天时间养伤,你急什么?等养好了伤,仍然会有洗不完的衣裳。” 吉姑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忙磕头谢恩。 夏侯纾见目的已经达成也不再多留,以她现在的身份,长留在此,必定会引起不必要的猜忌,反而会打草惊蛇。如果方娥跟姚韵春真的有什么关系,在这关键时刻肯定会有所交流,而她刻意阻断他们之间的联系,正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 回去的时候,夏侯纾刻意往毓韶宫那边走,见大门虚掩,便踱了进去。姚韵春正坐在一棵落光了叶子的梧桐树下抄书,看上去清远而优雅。 夏侯纾远远地看着她,忽然觉得的这样的人生真的是太寂寞了。 姚韵春许久才察觉到来人了,遂起身向夏侯纾行礼。 夏侯纾示意她不必拘礼,然后走过去,才发现她抄写的竟是一本自己从未见过的乐谱。一般人为求心静多是抄写佛经,未料姚韵春的癖好竟如此特殊。不过历经了这么多事,她还能如此平淡,想来这乐谱是功不可没。 都是爱乐之人,夏侯纾忍不住拿起那本乐谱来看,名唤《锦弦》。转头问话时,她发现姚韵春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自然,但是这种奇异的神色稍瞬即逝,她只当是自己眼花,随手翻开乐谱看了会儿,便问:“这本乐谱韵律和谐,铿锵悦耳,不知是何高人所作?” 姚韵春早已神色如常,温声细语的答道:“这本乐谱乃亡姐在世时命宫中乐师为民女所作。” 夏侯纾怔了一下,难怪她刚才会露出那样的神情,原来这是姚槿秋留给她的,便不着痕迹地将乐谱放回原位。环顾了一眼这昔日金碧辉煌的宫殿,又道:“姚姑娘好静,平日里也不敢打扰,若是有什么需要的只管遣人去取,宫人内侍们有敢怠慢的地方也别姑息。我虽不是六宫之主,但也见不得欺软怕硬之徒。” “多谢贤妃娘娘关爱,民女并无所求,宫人们都待民女极好。”姚韵春平静地答道。 夏侯纾看了姚韵春一眼,心想自己是多此一举了,不由得自嘲地一笑。遂辞别她回了飞鸾殿。 祝成鸿差人来报,独孤彻与大臣商议政事,不能来与她一起用膳了。小内侍刚走,夏侯纾便让陈怀济出去打听近日朝堂上的动静。 不久陈怀济回来了,说是诅咒的谣言不知为何已经传到了宫外,独孤彻为之大怒。还说近日璞王与京中大臣的联系越发密切,有人上疏弹劾璞王结党营私,但是又苦无证据,没法直接控告璞王。至于独孤彻今日召几位大臣讨论何事,因涉及朝政机密,他也不得而知。另外还听到传言说王丞相之子王昱坤流连烟花之地染上了病,王丞相和明嘉郡主遍寻名医,尚不能医治,愁得都快没心思管超重之事了。 夏侯纾暗自冷笑,一切都已经偏离了控制范围,但是一切又都那么按部就班地发展着,仿佛是理所当然。不过关于王昱坤的流言倒是大快人心,都说善恶终有报,他终于尝到了自己的恶果。只是苦了姚韵春。 “照云长公主和安郡王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夏侯纾又问。 陈怀济愣了愣,这阵子以来,他基本上都是在追查濮王的事情,也是在查探的过程中才得知夏侯纾与照云长公主以及安郡王从前有过一些过节,所以也留意了几分,于是摇摇头道:“照云长公主自入秋后就病了,已经卧床数月,陛下还专门派了御医前去诊治,至今未见好转。至于安郡王,他依然还是长期流连于花街柳巷,未曾在照云长公主病榻前侍奉过一日。大概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所以照云长公主的病一直好不起来。” 夏侯纾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尤其是在照云长公主和宇文恪母子身上,她更无半点同情,听说照云长公主病了,她心里甚至还有几分幸灾乐祸。但是联想起她曾在陵王的监视下装病扮弱蛰伏二十多年,她又不由得有些担心,便问:“有没有打听到得的是什么病?” 陈怀济倒也没有关注得那么深入,只好将自己打听到的话原封不动的转述给她,便说:“奴婢听太医院的沈太医说是染上了恶疾,会传染的,外人都不敢靠近呢。” 是不是恶疾不好说,但是肯定是接触不到外面的人了。 夏侯纾心里一片明了,注意力也回到了寻找夏侯翊下落上来。之前独孤彻说过他会派人去接应,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结果。更奇怪的是陆宜珠都走了这么久了也没有个音信,不会是她也遇到什么麻烦了? 夏侯纾越想越不安,但自己深陷后宫又无处着手,示意陈怀济退下,自己披了件披风独自往外走。 夜风很凉,萧索中带着几分寒意。夏侯纾拢了拢披风,拼命地将自己裹起来。冬天的气息已经很清晰,墙角一枝梅树已经含苞待放,一场大雪即将来临。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毓韶宫外,想起姚韵春的处世之道以及方才陈怀济听来的传言,不由得加深了惆怅。正欲转身往回走,便听到墙内传来姚韵春凄凉的清唱: 京城有一佳人兮,生淑室长于闺。 时逢年芳二八兮,将良媒即我谋。 高堂言其富贵兮,愿赐红妆拟嫁。 女子人微言轻兮,旦奉千金于归。 暮朝既为人妇兮,怀汲汲之惜心。 夫婿曾不我顾兮,未三年而薄幸。 供神灵而望诚兮,期良人之归心。 福不至而祸行兮,逢宗悫之倾颓。 父兄恶罪先行兮,贵姊郁郁魂离。 公姆责吾骄纵兮,速遣余以归家。 天茫茫家何在兮?惟草木檐上生。 恐韶华之凋零兮,得君王之玉音。 夫宫阙之巍峨兮,形枯槁而独居。 长恨生非男儿兮,将乘风游太虚。 夏侯纾突然发现,其实姚韵春并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心如止水,无欲无求。她在歌曲中唱的“长恨生非男儿兮,将乘风游太虚”,那么她究竟还有何未了的心愿?她跟皇后小产究竟有没有联系? 第325章 原来他们都知道 佟皇后自小产之后情绪一直很低落,整个人的气色也很差,苍白虚弱得像一只女鬼。几日后夏侯纾去看她,正好独孤彻也在。独孤彻赏了许多名贵补品和鹅绒绸缎,担心她冷着,还让人在房间里加了炭火。 佟皇后孱弱地半倚在床头,只是礼貌而疏离的谢恩,全无半点情义。遇刺的阴影还没有完全消除就碰上这样的事,只怕她这次是真的寒了心。 夏侯纾走到床边握住佟皇后的手,轻声安慰道:“皇后,事已至此,你也得想开些,人一辈子那么长,没有过不去的坎儿。” 佟皇后闻声抬头看着夏侯纾,许久才有气无力地问:“你告诉我,我的孩子是不是被人害死的?” 夏侯纾惊讶地看着她,是谁?谁告诉了她? 夏侯纾和独孤彻几乎同时看向候在一旁的霜降。 霜降急得慌忙跪地,大声喊道:“陛下,贤妃娘娘,不是奴婢说的!” “那就是真的了?”佟皇后看到他们的反应,已是一片了然,慢慢地抽回了自己苍白枯瘦的手,双眼无神地看着帐顶,又仿佛是在残忍的过去以及无望的未来。 独孤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夏侯纾知道他要干什么,忙抢先一步说:“陛下,霜降侍奉皇后多年,肯定不会忍心看到皇后难过,我相信这不是她说的。” “求陛下开恩!”霜降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请求。见独孤彻并没有说话,忙又转向怅然游离的佟皇后,几乎带着哭声道:“皇后娘娘,请您告诉陛下,不是奴婢说的!娘娘,你要为奴婢做主啊!” 佟皇后并未看她,只是将脸转向床的里侧,什么话也不说。 夏侯纾错愕地站起身来,这太出乎夏侯纾的意料了。霜降伺候了佟皇后这么多年,佟皇后一直将她视为心腹,没想到到了这生死关头,她居然一句话也不为她说。这到底为什么?即便这事真的是霜降告诉她的,那也是出于忠诚,并不算过错。为什么?为什么她会变得这么无情? “皇后娘娘……”霜降也不敢相信这就是她引以为傲的主子的反应,半晌不能言语。许久之后,她好像明白了什么,重重地给佟皇后磕了三个头。每一次都像是无言的倾述,又像是在告别。 夏侯纾仿佛听到了什么崩塌的声音。飞过非要追究,那大概就是多年的相知相惜和信任。毕竟覆水难收,破镜难圆,当最亲近的人在失去了这两件东西之后,一切就不会再回到从前了。 “来人!”独孤彻沉声道,“赐鹤顶红!” 他的声音不容抗拒,冷得令人生寒,完全没有一丝不忍。 祝成鸿领旨,速带了人进来押霜降。 霜降并不畏惧,只是给独孤彻磕了一个头,恳求道:“陛下,奴婢还有最后一个请求,望陛下成全!” 独孤彻皱了皱眉头,示意她说出来。 “奴婢家中还有年迈的父母及兄弟,他们是无辜的,求陛下不要降罪于他们。待奴婢去了之后,请将奴婢的遗物交予他们留作念想,也算是奴婢尽最后的孝道。”霜降言辞恳切,末了还看了一眼佟皇后。奈何佟皇后好像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 “准了!”独孤彻说完转过身去。 “谢陛下成全!”霜降连磕了三个头,遂被侍卫押了出去。 房间里安静极了,只有火盆里燃烧着了木炭发出“噼里啪啦”的细微的声音,仿佛连呼吸都听得见。 夏侯纾像个局外人一样眼愣愣地看着这场悲剧从发生到结束,竟然什么也不能说。 “我累了。”佟皇后说完便自己躺下去了,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们。仿佛被拖出去灌毒酒的只是个不相关的陌生人,或者连陌生人都不如,只是一只即将端上餐桌的猎物,刚才是在讨论是清蒸还是红烧。 “朕明日再来看你。”独孤彻说完便往外走。 夏侯纾紧跟着他出了聚澜殿。 独孤彻步履平稳,丝毫不受情绪影响,仿佛方才不是要处决一个卑微的小生物。夏侯纾进不禁想,难道生命在他们的眼中就那么卑贱吗?身份和地位就注定让出身低微的人得不到公平吗?难道她就要这么像木头人一样目睹这些残忍吗? 眼看已经远离了聚澜殿,夏侯纾忍不住问:“为什么?” 独孤彻停住步伐,转身静静地看着她,神情疲惫地说:“纾儿,朕以为你会明白。” “不,我不明白。”夏侯纾说,语气颇有些责备,“你明明知道这不可能是霜降说的,就算这是她说的,也罪不至死。” “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没有说不是吗?”独孤彻突然道。 “你可以查清事实真相的。”夏侯纾不甘心。他总是这样,明明什么都知道,偏偏还要揣着明白装糊涂,美其名曰为了大局。大局是什么?大局就必须牺牲掉无辜的人吗? 独孤彻眉头紧蹙,又道:“真相真的那么重要吗?” 夏侯纾愣住,难道在他心里,真相并不重要吗?所以那么多人在这后宫中突然死去,他都可以当做无事发生,心安理得地坐在那个至高无上的位置上。既然如此,他又何必纠结萧皇后的死? “这句话你何不问问自己?”夏侯纾不服气地怼了回去。 独孤彻却并不想继续与她争论,而是制止道:“好了,纾儿,没有必要再继续争论下去。这对她来说也许才是最好的结局。” 夏侯纾也不想在这个时候与他在这件事上纠缠不休,便言归正传道:“你查到了什么?” “这不重要了。”独孤彻说,“霜降隶属后宫编制,她的后事就由你处理。朕还有事要忙,晚点再去看你。” “不用了,我需要静一下!”夏侯纾冲着他喊完就负气地往反方向走。 他之前明明告诉过她,真相很重要,可是现在他又说不重要。他究竟在想什么?这宫里的人都在想什么?为什么言行举止如此不一致?他说她会明白,可她不明白,也不想明白!真相到了最后,就是无辜的人丧命,作恶的人继续作恶! 那天独孤彻果然没有来看她,夏侯纾也确实需要静一下,便也不放在心上。不过负气归负气,该做的事她还是得做。 霜降的尸体交由敛尸嬷嬷处理,再由专司此事的内侍送出宫埋葬。随后夏侯纾才又命人去将霜降的遗物取来。既然人已经没有了,完成死者的遗愿就是对死者最大的尊重。 不久派去的内侍就将霜降的遗物取回来了,还特意来问夏侯纾要不要过目。夏侯纾摆摆手示意他拿下去。转念一想,又将他叫了回来。 霜降虽然跟了佟皇后许多年,但遗物并不多,两张碎花布就包完了。夏侯纾让乌梅打开,一个包袱里装着霜降平日常穿的两套衣裳,另外一个包袱里装的是一些首饰细软,还有一个小巧精致的檀香木盒子。夏侯纾心生好奇,便伸手去打开。里面装着一支玳瑁双珠簪子,清新淡雅,色泽光洁,非寻常之物,这里的东西中就数它最雅致了。 夏侯纾笑了笑,合上了小盒子,示意他们拿走。 乌梅忙将东西全装起来,不料把小盒子打翻了,玳瑁双珠簪子落在地上摔成了两截。乌梅自知闯了祸,连忙求饶。 夏侯纾看了看地上的簪子,发现者簪子的构造很奇特,也没理会她就将簪子捡了起来仔细瞧了瞧。 簪子多由金、银、玉三种材质制成,当然也有木质的。不论何种材质,簪子的柄都是实心的,而这支簪子却是空心的。仔细瞧瞧,里面好像还藏着什么东西。夏侯纾忙让乌梅去取一根针来。 乌梅赶紧照办。 夏侯纾费了一番心思才用绣花针将藏在里面的东西掏出来,竟是一张卷起的小纸片。她小心翼翼的展开,方见上面用小楷写着“龙胎必除”几个字。夏侯纾大吃一惊,盯着纸条上的四个字迟迟不敢相信,霜降的遗物中怎么会有这个,而且是这么恶毒的字句? 失神之际,夏侯纾又看见掉在一旁的玳瑁珠并未摔碎,却遗落这些许粉末,遂捡起来查看。两颗玳瑁珠原本是被穿了孔固定起来的,此时摔开了,就露出了珠孔,而那些白色粉末正是从里面掉出来的。夏侯纾用手指轻轻捻起一些放在鼻稍闻了闻,有微微刺鼻的辛味。 “这是什么?”夏侯纾问在场的人。 下面的人哪里知道这些,一个个都把头摇的跟波浪鼓似的。 夏侯纾又看了一眼那张纸条,便对乌梅说:“乌梅,马上去太医院把沈太医请来。” 乌梅慌忙点头去了。 夏侯纾将纸条收好,又将玳瑁珠小心翼翼的捡起来放回小盒子里。无数的念头在她的脑子里翻转,所有的线索就像一颗颗珠子一样,还差一步就能连成一条项链。 大约过了半柱香时间,沈太医匆匆忙忙赶来了。 夏侯纾将小盒子交给他,道:“沈太医,你精通药理,且看看这两颗珠子有什么特别?” 沈太医接过盒子仔细研究了一番,不紧不慢的回答说:“回娘娘,这只是普通的玳瑁珠。世人有喜欢东珠者,奈何东珠可遇不可得,所以常常选用白色玳瑁珠将其掏空,装入些许萤石,在阳光照射下荧光闪闪,效果好比东珠。”说着他又捻起珠子闻了闻,突然眉头一皱,又道,“娘娘,这珠子里的不是萤石。其气味辛辣,像是附子粉,这在宫里可是禁品啊!敢问娘娘这东西是从何而来?” 夏侯纾点点头,故意避重就轻,又问:“附子粉有何功效?” “附子为毛茛科植物乌头的子根的制成。《神农本草经》记载:味辛、甘,性大热,有毒。主治风寒咳逆,邪气,温中,金创,破徵坚积聚,血瘕,寒湿,痿躄,拘挛,膝痛不能步行。其功效回阳救逆、补火助阳、逐风寒湿邪。有滑胎之功效,为宫中十大禁药之一。”沈太医细细道来。 “两颗珠子里都是附子粉吗?”夏侯纾又问。 沈太医又看拿起另外一颗珠子闻了闻,才说:“娘娘,如果微臣判断无误,这颗珠子里的应该是藏红花。藏红花不比红花容易采得,十分稀有。而这颗珠子里的藏红花粉末所剩无几,想必是已经用完了。” 依稀记得佟皇后小产那夜,当时诊断的太医说佟皇后是误服了藏红花,现在从霜降的遗物里不仅发现藏红花,还有附子粉,很显然这跟霜降有着莫逆的关系。夏侯纾一面听,一面思忖着这事与皇后小产的关联。佟皇后有孕谁也不知道,而霜降是她的贴身宫女,应该是最先察觉到的。难怪那日独孤彻要处决霜降时,佟皇后那么绝情,原来是早就知道这是霜降下的毒手!这太可怕了! 人心怎能如此难以捉摸?自己最信任的人成为杀害自己孩子的凶手,夏侯纾不禁想,若是发生在自己的身上,她也无法接受? 夏侯纾突然很理解佟皇后当时的心情,难怪独孤彻会告诉她这对霜降来说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原来他们都知道,唯有她还在一个人傻傻地查着。 第326章 顺藤摸瓜 沈从斌见夏侯纾神色复杂,不禁又看了一眼那玳瑁簪子,联想起之前姚家为了保证姚贵妃诞下皇长子所使的手段,难免心有余悸,连忙好心提醒道:“娘娘,依微臣看,这禁药还是早日销毁的好,否则可能会给娘娘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谢沈太医提点,我会妥善处理的。”夏侯纾微微一笑,又叮嘱道,“今日之事,沈太医可千万别说出去。” “微臣自当守口如瓶。”沈从斌拱手道。 “好了,你回去。”夏侯纾说完命乌梅送客。 沈太医一走,夏侯纾便将珠子收好。既然凶手已经死了,独孤彻也不打算细究,那么这件事也就没有必要查下去了。霜降的遗物除了这个小盒子里的东西,其他的还是按照她的遗愿一律送给她的家人。 查清了真相,夏侯纾原本是应该舒一口气的,但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哪里不对。想着想着,她越发觉得天气真的冷起来了,浑身一片凉意,便让云溪往炉子里添了些木炭。 没过一会儿,陈怀济突然急匆匆地跑进来,行完礼后大声说:“娘娘,夏侯二公子和陆姑娘求见!” 二哥回来了?夏侯纾心中大喜,没想到陆宜珠还是个靠谱的。 “现在人在哪儿?”夏侯纾难掩喜悦之情,连忙追问道。 “在宫门外等候通报!”陈怀济答道。 “赶紧召他们进来!”夏侯纾兴奋得有点手足无措,心中的烦恼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陆宜珠出去这么长时间也没个音信,她还以为是她也出了什么事,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双双回来了。 夏侯纾跑到飞鸾殿门口看了看,今年的天气真是怪异,夏日里热得要人命,还导致了岑州大旱,百姓颗粒无收,没想到如今才十月底,就已经开始下雪了,难怪这么冷。 她站在门口等了一会儿,不知为何,她觉得自己越发畏寒了,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就已经扛不住冷冻,赶紧回到房内烤火。可她到底是太过兴奋,怎么也坐不住,索性在暖烘烘的大殿里踱来踱去,以此缓解自己激动的心情。走着走着,那张被她藏在袖子里的纸条突然掉了出来。 夏侯纾愣了愣,连忙弯腰下去捡,目光无意间瞥过那四个字,只觉得这笔迹好生熟悉。记忆像黑白胶片一样快速闪过,突然停在那本罕见的乐谱上面。清秀而又透着张力的笔迹,一个在真正与世无争生无可恋的人是写不出这样的不甘来的。 诅咒,流言。 乐谱!姚韵春! “龙胎必除!” 那么这宫中现在还有几个孩子呢? “公主呢?”夏侯纾突然转身问云溪。 “公主在书房练字呢。”云溪愣了一下,又问,“娘娘要见公主吗?” 夏侯纾松了口气,摆摆手说:“不必,你替我好好看着她,别让她到处乱跑。记住,是寸步不离!” “奴婢会紧紧跟着公主的!”云溪信誓旦旦地说。 夏侯纾点了点头,继续吩咐道:“今儿个天气太冷,你让她不必一直待在书房写字,早点回去歇着。过会儿记得吩咐小厨房给她煮碗姜汤喝下,别给冻出病来。” 云溪笑了笑,道:“娘娘真是心疼公主呢!” 夏侯纾不置可否,示意她赶紧去办,然后重新将小纸条收好,一边坐到火炉边发呆,一边等着夏侯翊他们进来。 “我诅咒南祁王朝从此断子绝孙!” 不知道是不是连锁反应,姚槿秋临死前的狰狞面孔突然又出现在脑海里,不由得让夏侯纾心中升起一阵寒冷。宫中与姚槿秋还有关联的就只剩下小皇子和姚韵春了。 对呀!还有小皇子!他才算是独孤彻真正的继承者! 夏侯纾一下子站起来,也不顾外面大雪纷纷就跑了出去。 小皇子自生下来后就被独孤彻命人抱回含元殿由乳娘姜氏喂养,独孤彻平时会过去看看,偶尔心情好也带上夏侯纾。夏侯纾对孩子向来是不亲切,也不冷落,就算他贵为皇子,哭起来也是一样的让人抓狂,恨不得避而远之。尤其是看到孩子哭,她自己都急得不得了,哪还顾得上去把他哄好。所以后来独孤彻也渐渐的不带她去了,只是时常跟她说小皇子又长大了一些什么的。夏侯纾也不怎么感兴趣。 然而今日,夏侯纾却是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奔过去。穿过多如屏障的宫殿,穿过纷纷扬扬的飞雪,奔向那个可能会有危险的孩子。 夏侯纾跑到含元殿的时候可把管事嬷嬷给吓了一跳。管事嬷嬷是个白头宫女,人称桑嬷嬷,听说独孤彻幼时也受过她的照顾,而她对独孤彻就像是对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处处细心。而且她为人慈祥和顺,宫里的人素来对她很尊敬。夏侯纾平时见了她也会打个招呼顺便问候几句。 桑嬷嬷一边命人端热茶来给夏侯纾暖暖身子,一边替夏侯纾扫身上的雪,殷切地关心问:“娘娘这大雪天的出门,怎么也不带把伞,连个跟着的人都没有?想来是娘娘为人和气,底下的奴婢才敢怠慢娘娘!” “是我自个儿出来的,不关她们的事。”夏侯纾一面喘着气一面说,“对了,小皇子呢?近来天气转冷,可没冻着?” “小皇子由乳娘照看着,近来也不怎么抱出去,不会有事的。”桑嬷嬷慈祥地说,然后拉夏侯纾去坐下喝茶。 夏侯纾哈了几口气,感觉自己的身体渐渐有些暖意。不过没有亲眼看到小皇子好好的,她还是不放心,便让桑嬷嬷带自己进去看看。 桑嬷嬷看了看夏侯纾平坦的小腹,表现出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 夏侯纾知道她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打算为自己辩驳。这种事情多是越描越黑。再说她都进宫都两年多了,即便是想要个孩子,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当然了,她要是真坏了孩子,只怕独孤彻又该发疯了。毕竟,他们目前仍然只是名义上的帝王与皇妃。 桑嬷嬷带着夏侯纾进了小皇子住暖阁。从前就听说过含元殿的构造跟昔恬的临枫斋很像,都在地底引进了温泉,冬天温和如春,最适合年幼体弱者居住。只见两个宫女坐在外间的火炉旁打盹,桑嬷嬷叹了口气,忙让人将她们唤醒。 两个宫女见是夏侯纾来了,吓得忙磕头求饶。 夏侯纾也懒得理会她们,这事儿事后桑嬷嬷自会处理。 里面是小皇子的卧室,夏侯纾跨进去,被眼前的一幕激怒了。乳娘姜氏居然也跟两个小宫女一样倚在摇篮旁边铺着虎皮的躺椅上打盹。 桑嬷嬷深深的叹了口气,看夏侯纾的眼神也有些尴尬,仿佛是对刚才跟她说的那番话的愧疚。 夏侯纾快步走到摇篮旁,拉开帘子却未见小皇子人影。只觉得心头一窒,遂问:“小皇子呢?” 姜氏此时已经被人叫醒,睡眼惺忪地看着夏侯纾,支支吾吾道:“小皇子,小皇子睡着了,奴婢不是故意睡着了,求娘娘饶了奴婢这一回!” “我问你小皇子呢!”夏侯纾被她所担心的彻底激怒了。 姜氏被夏侯纾的吼声吓得不敢说话。 桑嬷嬷察觉到了什么不对,忙走过来往摇篮里面看,转身问众人:“谁把小皇子抱走了?” 一干人吓得张口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齐声说:“姜夫人说要给小皇子喂奶,让奴婢们先出去,之后奴婢在也没有进来过,不知道小皇子被谁抱走了。” “那还不赶紧派人去找!”夏侯纾气得继续大吼,“一个尚不会走路的孩子还能自己跑了不成!” 独孤彻如今可就这么一个儿子了,而且近来璞王越来越猖狂,可不能出现什么闪失! 一干人瞬间乱作一团。 夏侯纾看的心烦,又叫住他们,仔细给他们分配任务。一个去通知独孤彻,告知事情的严重行,请他下令关闭宫门仔细搜查;熟悉含元殿事务的桑嬷嬷则留下来统筹大局,防止有人浑水摸鱼,至于其他照顾小皇子的宫人,他们是最熟悉小皇子样貌的人,所以全都派出去寻找。 待他们都走后,夏侯纾也静下心来仔细想了想这件事。 桑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惊吓,一直双手合十再念“阿弥陀佛”。 夏侯纾叹了口气,独自往毓韶宫那边去。 毓韶宫本就门庭稀落,在雪中更有种繁华逝去的沧桑。夏侯纾见大门依旧半掩着,便直接推门而入。里面的人听到声音就派了一个宫女出来查看。那宫女远远地跑来向夏侯纾行礼,里面的人闻声也忙跑出来请安。 夏侯纾扫视了一遍,问:“姚姑娘近来身子可好?” “姑娘她好着呢,方才还说要出去走走。”一个小宫女回答道。 “出去了?”夏侯纾心里一惊,又追问道,“出去多久了?” “有一炷香时间了。”小宫女声音有些颤抖。她知道宫里的人其实都不待见姚家人,但是姚韵春待人温和,在毓韶宫里住了那么久,从来都是客客气气的,被人欺辱了也是隐忍不发,也没犯过什么大错,宫里也没有任何旨意要处置她,所以大家都是放任不管的状态。 正好就出去了?怎么会这么巧?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冷了脸色,道:“赶紧派人出去找她!” “出什么事了吗?”小宫女一脸迷茫。 “找不到人就提头来见!”夏侯纾懒得跟他们解释,生硬了说完就往外走。 不久就有人追上了夏侯纾,说是有人看到姚韵春往东门方向去了。夏侯纾忙让他去将此事通知陛下,自己则继续往东门赶去。 第327章 你求我呀! 夏侯纾赶到城楼的时候,只见姚韵春抱着孩子静静地立在城楼上。她一反常态地穿着一袭绣着大红牡丹的曳地锦缎宫装,一如当年奢华张扬的姚贵妃。一阵风吹来,红色衣袂迎风招展。 城楼下面围了一群守门的禁军,一个个都戒备地看着正站在城墙上的红衣女子,却难掩投鼠忌器的无奈之感。 雪纷纷扬扬地下着,周遭是一片肃杀。 夏侯纾气踹嘘嘘地爬上高高的城楼,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向姚韵春靠近,她一边打量着姚韵春的神色动作,一面轻声安抚道:“姚韵春,你赶紧下来!只要你不伤害小皇子,我会求陛下免你一死!” 姚韵春对夏侯纾怒目而视,随后扫了一眼自己怀里的孩子,语气阴冷地威胁道:“你不要过来!否则我就把他扔下去!” 然后她将目光转向城下迅速聚集的人群,似在寻找什么。她怀里的孩子也似乎感应到了危险,放声肆意地大哭起来。 “你千万别冲动,有什么话你下来再说好吗?”夏侯纾几乎祈求地看着她,就算她的手上沾满了鲜血,她不能再次亲眼看着一个孩子离世。 孩子的哭声在这大雪里越发突兀而惊心。 “哈哈哈……”姚韵春突然大笑起来,看了看孩子,厌恶地吼道,“不许哭!你这个孽种!你就不应该来到这个世界上!是你害死了所有人!”骂完她又冲着天空大喊,“姐姐,你真傻!你为什么要那个负心汉生下这个孩子?姐姐,你从来没有见过你的孩子?你放心,我很快就会带着孩子来见你了。你们母子很快就能团聚了!” 这样的姚韵春是夏侯纾从来不曾见过的,所以她觉得,姚韵春她一定是疯了,竟然会挟持一个连话都不会说,路也不会走的小孩子。 “姚韵春,你清醒一点,小皇子还只是个孩子,他还有漫长的人生,你不能决定他的生死!”夏侯纾急得大喊,但又怕这样会刺激到她,忙又放轻了语气,企图稳住她的情绪,便说,“你听我说,你姐姐拼了命才把他生下来,不会希望他死的。你赶紧下来,天这么冷,会把孩子冻着的。” “你给我住嘴!”姚韵春怒喝一声,然后目光狠厉地望着夏侯纾,不禁破口大骂起来,“你是什么东西!你这个恶毒的女人!别假惺惺了!你们都希望我姐姐死,希望我死,希望这个孩子死!我今天就成全你们!你这么苦苦哀求我是为了什么?难道你是怕南祁后继无人是吗?哈哈!独孤彻不是爱你吗?可惜你不能为他生出儿子!真可惜!” 夏侯纾自然是不敢与她回怼,只好从她抓小皇子的目的以及她发生这一切转变的源头来分析,继续好言相劝道:“既然你觉得我恶毒,认为是我害了你们姚家,那你就来找我们报仇就行了,何必逼着一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去死呢?姚韵春,你仔细看看你怀着的孩子,他不仅是陛下的骨肉,南祁的皇子,也是你们姚家的骨血,更是你的亲外甥。你曾经也是温柔良善之人,难道你就真忍心带着他赴死吗?” 姚韵春恍了一会儿神,立马又清醒过来,满脸愤恨地呸了一声,又道:“你少在那里蛊惑人心!他就是一个孽种!他不配做我们姚氏的血脉!但是你们却视他如珍如宝,所以我必须杀了他!” 看来亲情牌是没有用了,夏侯纾既揪心,又无计可施,十分不安。好在独孤彻终于匆匆赶来了。随着他的到来,她还听到大批禁军的脚步声,在雪地里格外响亮。 独孤彻看着站在城墙上的姚韵春,冷声道:“姚韵春,朕命你马上把小皇子放下来,否则就算你死了,朕也要将你鞭尸!” 他的神情一如他冰冷的语气,凌厉得让人生寒。 姚韵春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神色,语气里也充满了挑衅,一反常态地说:“独孤彻,想要孩子是吗?你求我啊!像我姐姐请求你放过我们姚家那样求我,看我会不会大发慈悲,放了你的儿子!” 独孤彻冷冷地凝视着她,并不接话。 姚韵春见他不说话,诡异地冷笑了一声,阴阳怪气地说:“哦,我差点忘了,你当初说要诛灭姚家,可你不也是姚家人生的吗?你的儿子也不是姚家人生的吗?既然如此,不如我现在就替你杀了他,这样你就得偿所愿了,不是吗?” “住口!”独孤彻大怒,语气坚决地说,“朕与小皇子秉承的是天家血统,岂容你污蔑!” “看来你真是连自己的亲娘是谁都忘了。”姚韵春苦笑,抬眼望着灰蒙蒙的天际,感慨万千道,“姑妈啊姑妈,这就是你的好儿子,过河拆桥的白眼狼!难怪你死了都没人敢替你报仇!” 独孤彻能在这个位置上稳坐那么多年,就不会轻易受人威胁,便道:“姚韵春,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若不放了小皇子,朕立刻命人放箭!” 独孤彻神情严肃,右手微微抬起。随着他这个动作,夏侯纾看到城墙上站满了弓箭手,一个个都将弓拉到最满处。 “住手!”夏侯纾对着弓箭手大喊,然后转身对独孤彻说,“陛下,不可放箭,这样会射伤小皇子的!” 独孤彻并不理会夏侯纾,眼睛只是看着姚韵春。 姚韵春突然又冷笑起来,说:“夏侯纾,夏侯贤妃,你现在终于看清楚这个男人的真面目了?为了自己的地位稳固,他甚至连自己儿子的性命都可以不顾!” “你给我闭嘴!”夏侯纾忍无可忍,转眼怒视着姚韵春,驳斥道,“是你用一个孩子的性命来威胁我们,你有什么资格说这样的话?” 姚韵春显然不想听到这样的话,直接掐住了小婴儿的脖子。小皇子先是感觉到疼痛了,可又挣脱不开,只能无助地哭泣。然而随着姚韵春越来越用力,小皇子的哭声也越来越小,直到最后都快没了。 “你住手!”夏侯纾看着小皇子的脸色从红润变得惨白,声音也越来越微弱,终究还是心软了,立马说,“你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不就是想引起关注吗?你说,你究竟要怎样才肯放了小皇子?” 姚韵春轻蔑一笑,道:“你想让我放了他,好啊,你求我呀!” 夏侯纾摸不清她这话究竟几分真,几分假,但是看在小皇子的份上,也只好顺着她的话来说:“我求你,不要再伤害这个无辜的孩子了,有什么事都冲着大人来。” “你求我?你凭什么求我?”姚韵春疯了似的又哭又叫。忽然又恢复平静:“你说你求我是?那好啊,你跪下,你跪下我就放了这个孽种!” “你说话算数?”夏侯纾仿佛看到一丝希望,尽管这将成为她一生的耻辱和对以往种种定论的颠覆。只要能救小皇子,别说是下跪,就算是让她从这里跳下去,她也未必不会考虑。 见姚韵春一脸认真,夏侯纾也不作他想,在独孤彻惊愕的眼神中毅然决然地跪了下去。膝盖落在厚厚的积雪上发出“咯吱”的声音,其中还夹杂着弓箭手们沉重的呼吸。 从前姚家风光富贵时,姚韵春尚能温柔贤淑,不争不抢,与人为善,此番虽然是因为受了牵连而性情大变,但夏侯纾相信她骨子里的良善尚未完全丧失,所以笃定她不会真的下决定要杀小皇子。她这么多做,不过是想得到一个态度罢了,不然她大可选择一死百了。 “请你放了小皇子!”夏侯纾镇静地说。她并不是容易屈服的人,但是为了一个尚未涉足尘世阴暗的孩子,她愿意屈膝。 “不可能!”姚韵春立刻又转变了态度,苦笑一声后,指着独孤彻大声痛斥道,“我们姚家为他夺得江山,他又是怎么对待我们的?我永远不会原谅他的!他让我家破人亡,我也要让他绝子绝孙!” “你说过只要我跪下你就放了小皇子的!”夏侯纾还天真地跟她计较她许诺的话,未料姚韵春从来不曾想过要放了小皇子。 夏侯纾为自己的幼稚想法和行为感到可笑,缓缓站起身来,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你想干什么!你不要过来!”姚韵春看着夏侯纾的倔强而愤怒的眼神,顿时慌了神。毕竟是个安分守己了近二十年的女子,突然之间要做这种杀人越货的勾当,对手还是手握天下至尊权利的一国之君,她心里还是有点虚,不由得退了一步,身体险些就失去平衡。 人只有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才会害怕,才会慌不择路,如果姚韵春求死之心不够坚决,那么她一定会惊慌。 夏侯纾不理会她的退缩,继续向她靠近,故意刺激道:“你不是想死吗?那好,你跳啊!反正孩子不是我的,我今日的做法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你们姚家是罪臣之后,日后这孩子也不知道还要受多少苦,你抱着他跳下去正好了结了他的痛苦!对了,你以为没了小皇子南祁就真的后继无人了吗?要是我告诉你,我现在已经怀有身孕,你还能这么高兴吗?” 独孤彻忍不住看了夏侯纾一眼,没料到她竟然会撒这样的慌。 而独孤彻的这个神色变化在姚韵春看来,确实震惊和欣喜。她的脸色瞬间变得一片苍白,眼神由惊慌到绝望。再想起自己被诛杀和被流放的亲人,以及自己所受的屈辱,她又冷了心肠,连眼神里也带着深深的咒怨。凭什么?凭什么他们还可以这么幸福? 如果不是姚韵春现在所处的地势不够有利,夏侯纾觉得她一定会扑下来杀了自己。当然,夏侯纾正好看准这个机会,趁机要夺取她怀中的孩子。 独孤彻终于意识到夏侯纾打的什么主意,立刻大喊道:“纾儿,回来!” 惊慌之下,他的右手不自觉的放了下来。 “嗖嗖嗖——” 突然,万箭齐发,只见四面箭头如雨点一般夹击而来。 弓箭手站得远,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眼见独孤彻的手放下来就以为那是信号,纷纷松开了手中的箭。 夏侯纾几乎是本能的向姚韵春扑去,在下坠的前一刻,她夺过了姚韵春怀中的孩子。刹那间如跌入传说中的时光隧道,来不及多想其他。 都说人在临时之前能够看到自己一生中最美好的几个画面,然而随着身体逐下落,夏侯纾的大脑竟是一片空白。 如果用尽她的生命能够换回这个可怜的孩子一命,她此生应该是光荣至极了。说不定这个孩子将来还可能是南祁的下一个君主。 “纾儿——” 这是夏侯纾在下落过程中听到的最撕心裂肺的声音,有点熟悉,又有点陌生。接着这声音被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淹没,一切遁入黑暗。 第328章 万幸 夏侯纾感觉自己做了一个梦,梦里她从城墙上坠下后,并未直接落在地上,而是遁入了另一个奇幻的世界。这里是一片一望无际的草地,开着一簇簇不知名的野花,芬芳馥郁,蝴蝶飞舞,阳光像金子一样撒在每一个角落,轻柔而温暖,不由得让人心旷神怡。 夏侯纾一时忘了自己刚发生过什么,像个孩子一样追着蝴蝶玩闹了一会儿,然后弯腰采了一束花,再朝着鲜花馥郁处一步一步往前走。草丛里藏着几只小兔子,听到响动后纷纷抬头看了看,立马又钻进了草丛里。一阵风迎面吹来,像是母亲的手轻轻拂过脸庞。她循着风的方向往前看过去,在那草地的尽头,她看到了一前一后两个身影——离得比较近的是白衣翩翩的夏侯翊,他笑容和煦地望着自己,缓缓伸出了一只手,似乎是在等她一起结伴前行。而离得远一些的那个少年则身穿银色铠甲,只留一个背影。 夏侯纾一时好奇,加快脚步又往前走了一段,努力地去看清那个银色铠甲的少年。她一路小跑着向前,直接越过了瞪着她的夏侯翊。快要接近那少年的时候,他才慢慢转过身来。看到他正脸的那一刻,夏侯纾突然发现他的脸似曾相识,然后她又转身看了一眼身旁的夏侯翊,如此酷似的脸,跟画像上的夏侯翖长得一模一样。 原来他就是夏侯翖! 明明夏侯翖才是长子,可是他看起来却比夏侯翊年轻得多,一如传言中那个十七岁就上了三次战场的少年将军!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气度,这样的才干,若是放在京城里,肯定要比夏侯翊讨女孩子喜欢得多! 夏侯纾心中一阵欣喜,撒丫子往他们跑。她终于找到他了!她踌躇不安了这么多年的心结,终于要解开了吗? 但是越往前面跑,她越觉得不对劲。 传说逝去的亲人,最后都能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如果她是从城楼上摔下来死了,却又遇上了两位兄长,那么他们是不是也…… 不!不可以! 夏侯纾拼命地呐喊着,继续往前跑,希望带着他们一起逃离这个看似色彩斑斓、生机勃勃的世界。然而周遭却突然暗了下来,太阳不知何时躲进了云层,只余下一片昏暗,这个世界就像是粉末砌筑的一般,突然间开始坍塌,轰隆声震耳欲聋。天旋地转间,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混着冰冷的空气阴森而绝望。 看来她是真的死了…… 可是她还有好多的遗憾…… “纾儿!” “纾儿!” “纾儿!” 轰隆声中突然响起了一阵熟悉的呼唤声,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已经完全停了,夏侯纾意识到自己的脚下又软又硬,并不像是躺在血泊里那样的冰冷而僵硬。她不由地想,难道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天堂和地狱,那么她会到哪儿去呢?她的灵魂是不是还能得到宽恕? “纾儿,你醒醒好吗?” 夏侯纾明显地感觉到声音的主人在使劲地摇晃着自己,而她自己的身体则像棵奄奄一息的水草,在浪潮的推搡中摇摆不定。 这个声音怎么那么熟悉? 是……夏侯翊? 夏侯纾不禁眼眶酸涩起来,是她太想念他了吗?还是她的执念太深了吗?为何她都死了还能听到他的声音?二哥,你是来救我的吗?可惜我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怀着赤诚之心的夏侯纾了。我辜负了你的期望,背叛了我们的约定,我的灵魂已经不再纯洁如初,我的心里装着恨,我的手上沾染了鲜血,你又如何救得了我呢? 夏侯翊却不肯罢休,拼命地拍打着她的脸,焦急地呼唤道:“纾儿,醒醒,快醒醒!我是二哥,你睁开眼睛看看。” 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摇晃的感觉也真实的可怕,像是那个奇幻的世界又坍塌了一次。夏侯纾几乎是下意识地睁开眼睛,顿时觉得有万丈光芒直刺入眼,无数灰色的鸽子扑棱棱地飞腾而起,消失在五彩的云层里,而夏侯翊的脸似梦非梦浮现在她眼前。 “你终于醒过来了!”夏侯翊的脸由苍白转向温和,露出一抹虚惊一场的温和笑意,然后又说,“把孩子给我。” 孩子?什么孩子?我自己都还是个小姑娘呢,怎么就有孩子了? 夏侯纾半晌没有反应过来,直到夏侯翊已经伸手过来接,她才注意到自己双手死死地抱着冻得小脸通红的小皇子。 她……果真没有死?! “二哥……”夏侯纾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如梦似幻。从那么高的城墙上跌落下来,她竟然还活着?甚至还成功救下了小皇子? 不对,这一定是个梦! 夏侯纾一面安慰自己,一面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然而那触碰感再真实不过。一切都告诉她,这不是梦,她也没有死。 看到她似乎缓过来了,夏侯翊才大松了一口气。他跟着陈怀济前往飞鸾殿途中听说夏侯纾追着姚韵春往东门来了,几乎都没有多想就撇下了陆宜珠赶了过来,然后就看见她为了抢夺姚韵春手里的小皇子,被姚韵春带着从城楼上追了下来。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心跳都要停止了,什么都来不及想,不管不顾地冲了上去,用自己的身躯去接住了夏侯纾。但是城楼太高了,夏侯纾一个活生生的人从上面掉下来,尽管得到了缓冲,没有丢掉性命,却对他造成了一定的冲击,所以他们还是全部摔倒在地上。 然而,即便是遭受到了这样大的变故,夏侯纾却始终没有放开手中的小皇子,一直紧紧地抱在怀里。 夏侯翊不知道该说自己这个妹妹傻,还是说她善良。明明那么恨姚家人,尤其恨姚槿秋,结果却还是甘愿冒着生命危险去救姚槿秋的孩子。 “没事了。”夏侯翊安慰道,然后抱起她手中的孩子,才俯下身子来问,“告诉我,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可有哪里不适?” 有什么感觉呢?夏侯纾认真地体会了一下。然后她感觉自己的腰部和脖颈都有点疼,稍微一用力,就更疼了。所以她真的没有死? 夏侯翊也察觉到了她身体和四肢的不协调,既心疼,又担心,赶紧用一只手按住了她,防止她二次受伤,并叮嘱道:“你可能摔伤了骨头,先不要乱动,等太医过来!” 夏侯纾缓缓点了点头,回归现实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尤其是当她再次确认小皇子还活着的时候,心里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脸上紧绷的神色也逐渐舒展开来。 万幸,他们都没有死。那么,姚韵春呢?他是不是也这么幸运呢? 夏侯纾正转动着眼珠子搜寻可视范围内的人影,便看到独孤彻几乎是跌跌撞撞地从城楼上匆匆跑下来,目空一切的径直扑向了她。见她还活着,他才大舒一口气,然后挥了挥手,甚至看都没有认真看一眼小皇子,便示意身后的人将小皇子抱去看御医。 “纾儿!”独孤彻的声音颤抖着,抱着夏侯纾上下打量了一番,语无伦次地感慨道,“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在她冲出去抢夺孩子的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心头一窒,然而伸出去的手却连她的一个衣角都没有抓到。那一刻,他的大脑一片空白,随便汹涌而来的是震惊、是懊悔、是无助、还有一丝撕心裂肺的绝望。幸好,幸好她还活着。只要她还活着就好。 夏侯纾将他的懊恼和欣喜看在眼里,却没有多少感动。这段时间来,她算是看明白了。独孤彻为了他的千秋霸业和大局,永远都有比她更重要的人,更重要的事。而她呢,却永远只能做那个需要自己去明白,去理解的躲在她身后的小女人。尤其是在刚才的那个梦里,她才发现,相对于独孤彻的感情,她似乎更在意与夏侯翊的约定。 从前的诸般逢迎与妥协,皆因身不由己。如今她也算是“死”过一回了,更应该看得明白和透彻一些才是。而且还当着自家兄长的面,她也不想继续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再次对独孤彻歌功颂德。于是她缓缓将目光从他的身上移开,茫然地落到了不远处,那里的积雪已经很厚了,素白的雪堆里赫然躺着一个身影——姚韵春双目瞪圆,嘴里眼里淌着血,全身被乱箭射得像一只刺猬,血液像毒汁一般蔓延开来,染红了周围的白雪。那衣服上绣着的大红牡丹像获得了生命一样是从她身上长出来,纠缠交织,越发枝繁叶茂…… 夏侯纾突然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 姚韵春死了。那个刚才还满腹怨恨,冲着他们恶言恶语,不可一世的姚韵春,竟然就这样死了。 “纾儿,你怎么了?”独孤彻慌了神,急得抱住她大叫起来,“来人!快来人!赶紧送贤妃回宫,请太医!” 他身后的侍卫们立马手忙脚乱起来,当即要过来帮忙。夏侯翊却立马拦住了他们,看了一眼依然还在呕吐的妹妹,然后对独孤彻说:“陛下,贤妃她刚才高处坠落,现在不宜随意挪动,否则将可能造成二次伤害。” 独孤彻也愣了愣,意识到夏侯翊提醒得非常在理后,他赶紧俯下身子来,尝试着去抱夏侯纾。 夏侯翊倒吸一口凉气,心想都说了不能随意挪动,难道你抱着她,她就不算是二次受伤了吗? 不过他还没来得及说,独孤彻就已经在摸索中发现夏侯纾伤得并不算重,连忙又掏出手绢来替她擦了擦因呕吐而沾染了污渍的嘴和脸颊。夏侯纾也顾不得那么多,抢夺手绢就胡乱的擦了一通。趁着这个机会,独孤彻命令侍卫找了担架来护送夏侯纾,而他自己则失踪拉着夏侯纾的一只手,似乎这样就能找到一点她不会有事的真实感。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朝着东门往里面走,企图以最快的速度回到飞鸾殿。而整个过程中,夏侯纾都不停地呕吐,恨不得将胆汁都吐出来,仍然觉得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独孤彻慌得有些手足无措,但又苦于不能代替她去受苦,只能一边等候太医前来诊治,一边暗自祈祷着。 第329章 适合 夏侯纾直到吐得整个人都快虚脱了才消停,顺势懒懒地躺在榻上,恍然觉得自己的灵魂浮在半空中,冷冷地注视着自己。这样的凝视,这样的探究,这样的审问,逼得她无处可逃。 前来问诊的太医除了平日里熟识的沈从斌沈太医,还有一位年轻的女医官,据说是沈太医的同门师妹,名唤叶婵,出身医学世家,从小耳濡目染,是个很有医术天分的人,所以独孤彻特许她以医官的身份常驻太医院,专门给后宫里的女眷看病。 叶婵在宫中当差多年,自然是知道宫中的规矩,所以对夏侯纾之前发生了什么并未多问,先是替她检查了一下腰部和脖颈,确认她只是在坠落在地的时候受到冲击,有些许扭伤,并未伤及骨头后,便请她这段时间尽量卧床静养,也尽量不要又太大的动作幅度,随后又开了两张药方,一张是用于外敷,一张则是用于内服,主治清淤活血以及安神。 夏侯纾确实需要宁神静气好好休息一阵子,所以老老实实地按照叶婵的医嘱接受治疗。 独孤彻见她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在太医诊治完毕之后才宣了夏侯翊和陆宜珠进去探望。 夏侯翊此番特意带着陆宜珠来见夏侯纾,就是想给她一个惊喜,没想到却遇上了这样的事,所以更加不敢提他去涂川所发生的事,免得让她忧心。 夏侯纾看着他们,忍不住又红了眼眶。 不过才一个多月不见,可夏侯翊看上去比以前更瘦了,整张脸都棱角分明,还有一些风霜侵蚀的痕迹,穿上一身白衣更显得仙风道骨起来,想必这次涂川之行并不顺利。不过好在他现在回来了,一家老小都能安心一些了。只是回想着自己刚才的那个梦,她依然心有余悸。她与大哥夏侯翖从未见过面,她对他的所有了解都来自于父母长辈以及府中仆从的传言,以及挂在祠堂里的那副画像。这也是她第一次梦到夏侯翖的长相,如果说她与夏侯翊都还好好地活着,是不是证明夏侯翖也还有生还的可能呢? 这么想着,夏侯纾也宽心了一些,慢慢舒展眉头,一面示意他们都坐下,一面问夏侯翊:“二哥,你怎么会知道我在哪儿?” 夏侯翊暗暗将自己在救妹妹的过程中被拉伤的手臂,故意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尽量平静地说:“怀济领我们进来的时候,正好在路上听说了小皇子失踪的事,又听说你去追姚二姑娘了,我便觉得十分诡异,便跟着过去了,没想到竟然看到了那样的场面。” 旁边的独孤彻虽然没有出声,但听了这话之后却极不自然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以此掩饰心里的愧疚。 夏侯翊并未留意独孤彻在场,目光紧紧地落在夏侯纾身上,神色依旧难看,又道,“纾儿,你可知当时有多危险?万一我接不住你……” 就像姚韵春那样,粉身碎骨,七窍流血而死。 夏侯纾明白兄长的意思。当时的情况确实很危险,也容不得她犹豫和踟蹰,所以她是不得不为之。但如果她早一步坠下去,可能就会摔死。而晚一步,则有可能被弓箭手射中。无论是哪种情况,她都必死无疑。然而,即便是这样微乎其微的生存机会,居然还是让她占到了,现在才有机会安然无事地与他在这里分析利弊。 “我知道。”夏侯纾故作轻松地笑了笑,又道,“若非是你,我只怕也跟姚韵春一般了。二哥,你总是在我最危险的时候出现,谢谢你。” 独孤彻闻言轻咳了一声,似乎在表达自己的抗议。他想说,夏侯翊能做到的,他也能做到。然而想到刚才那种险境下,他竟然连她的一个衣角都没有抓到,越发不敢说了。 陆宜珠明显愣了一下,十分纳闷的扫了在场的其他三人一眼,随即又恢复自然。若非知道他们是兄妹,只怕是会被误会的。 夏侯纾看在眼里,便说:“陆姑娘,谢谢你把我二哥带回来。” 陆宜珠赶紧摆摆手道:“这事我可不敢居功,也就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误打误撞碰巧找到了他而已。” 夏侯纾听得云里雾里,疑惑地看着两人,问:“这究竟怎么回事?” 夏侯翊摇摇头,笑着解释说:“近来从涂川送往京城的书信都会被途中拦截,为防泄露行踪,我只得先不跟家中联络,没想到却造成了误会。”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舒了口气,“二嫂嫂跟我说与你失去联系的时候,我都急坏了,也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如何担惊受怕,尤其是二嫂嫂,她怀有身孕,还为了你的事情四处奔走,寝食难安。如今你回来了,可得好好安抚一下他们。” 想起父母和妻子这段时间来的担惊受怕,夏侯翊心中既愧疚,又觉得温暖,叹着气说:“我这也是形势所逼才出此下策。相比较起来,你才更是让人担心。”说着他看向妹妹,神情严肃地叮嘱道,“纾儿,你以后可千万别这么冲动行事了。” 夏侯纾漫不经心地点点头,想到这事可能会传到母亲那里,她忙叮嘱夏侯翊:“二哥,今天的事千万别告诉二老,我不想让他们担心。” “这也由不得我。”夏侯翊说得高深莫测,然后转向独孤彻,继续说,“一切看陛下的意思。” 突然被点名,独孤彻明显有些发愣,又看了一眼夏侯纾,故作镇定的说:“此事朕自会给越国公和宣和郡主一个交代。” 夏侯纾脑子里还有些混乱,没心思考虑那么多,也就没有去探究这眼神背后的秘密。所有的事情到了最后,也不过是生死二字而已,她能保住性命已经是万幸,至于其他,容她安静一阵再想。 几人又闲聊了几句,夏侯纾便有些疲乏不支了。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夏侯翊便十分有眼色的告辞出宫了。 夏侯翊他们走后,殿内便只剩下独孤彻和夏侯纾两人。按理说,宫里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身为一国之君,最应该的便是去堵住悠悠之口,防止谣言外泄。毕竟于他而言,姚韵春挟持了他的儿子和心爱之人,死了便死了,可是活着的人却还要继续活下去。他不想让满朝文武继续拿小皇子的生母是姚氏之人来说事,也不想这件事成为自己膝下子息薄弱的证明和掣肘。 可是从他看到夏侯翊冲过来接住夏侯纾起,他的心里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他既感激夏侯翊顾及手足之情,毫不犹豫地救下夏侯纾,又有点嫉妒他们之间的亲情。他不知道自己的这种想法到底是对是错,也不好说出口,便眉头深锁的在夏侯纾的身旁坐下,然后紧紧握住她的手,叹了口气说:“纾儿,你可知当我看到你坠下城楼时是何感受?” 夏侯纾本来觉得挺雷的,可是听到他的问话,她便抬眼静静地看着他,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独孤彻也看着她,又是叹了口气,说:“我的心都快碎了,我不能呼吸,不敢相信你就在离我那么近的地方,我却抓不住你。我好害怕就这样失去你。” 夏侯纾心中升起一股暖意,反手将他长着细茧的手掌握住,慢慢移到自己略有些冰冷的脸上,安慰他说:“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 “是的,还好你没事。”独孤彻不停地点头,而后又说,“纾儿,过些日子我便将铭儿过继到你名下,可好?” 夏侯纾心地刚生出的那一丝暖意立马就如同浇了一盆冰疙瘩,从头冷到脚。 把小皇子过继到她名下?这又是什么情况?难道他是觉得她给福乐公主当后娘还不够,还要继续送给她一个孩子养?他当她是什么?开善堂的么?还是托儿所? 最主要的是,凭什么?她一个秀外慧中青春靓丽的两家少女,凭什么要上赶着去做别人的后娘?而且那该是姚槿秋的孩子,是她的仇人之子! “不好。”夏侯纾毫不留情的推开他,“为什么要过继给我?” 独孤彻怔了怔,立马解释道:“你为了救他甚至可以连命都不要,朕觉得,这宫里没有人比你更适合做她的母亲了。” 夏侯纾听了差点没冲着他翻白眼。她救他,仅仅是不想再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再次死在自己面前,并不是因为他是皇子。但是她若这么说,不就正好中了独孤彻的下怀? “有的。”夏侯纾想了想说:“有一个人很合适。” 独孤彻疑惑地看着她,不明白她又打的什么主意。 “皇后。”夏侯纾灵机一动,立马说,“把小皇子过继给皇后。” “为什么?”独孤彻满脸疑惑。作为他们共同的丈夫,他最终清楚佟素凝和姚槿秋之间的恩怨,如今佟素凝刚因姚韵春失去了腹中的胎儿,却又让她养育姚槿秋所生的孩子,这不是在故意给她添堵吗? “你不是要给小皇子找适合做他母亲的人么?皇后就是最适合的!”夏侯纾一边说一边替他分析,“皇后刚刚经历丧子之痛,正是需要慰藉的时候。如果把小皇子过继给她抚养,一来可安抚她,二来,小皇子也确实需要一个细心的母亲。而且小皇子年纪尚幼不知事,即便以后知道了皇后不是他的亲生母亲,也会念在皇后的养育之恩上不至于受人蛊惑。当然,最重要的是,陛下如今需要一个嫡子来应对朝臣的议论。” 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连遭几番变故,如今在宫中,只有佟皇后才有能力庇护他,也只有她才能让底下的臣子不说闲话。再者,佟皇后已经没有了生养的可能,早晚会过继别人的孩子抚养,倒不如直接把小皇子过继在她名下,日后是福是祸都看他的造化。 独孤彻很是惊讶,再次确认道:“纾儿,你真的不愿意?” “我不愿意。”夏侯纾坚定地说,“我知道你是想让我安安稳稳地留在你身边,可是一个昔恬已经很让我头疼了,我不想再照顾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孩子。” 独孤彻有些无奈,故意板着脸说:“你知不知道你在拒绝一个君王的请求?” 夏侯纾十分认真地点点头,到:“我知道。但我也知道你不会强迫我做我不愿做的事。” 独孤彻伸手摸了摸她越发尖的下巴,微笑道:“一切听你的。” 夏侯纾会心一笑。 独孤彻又说:“纾儿,以后不要再这么冒险了,朕怕朕会抓不住你。” 第330章 天意 熙平九年十一月底,独孤彻一口气颁布了三道圣旨。第一道是将小皇子独孤铭过继给佟皇后,并立为太子。第二道是表扬夏侯翊救驾有功,授兵部侍郎一职,即日上任,另赏黄金万两。第三道则是重赏夏侯纾,给了她一套京城里的宅子,允许她闲暇时去那里消遣。 消息传开后,整个京城都热闹了起来,纷纷在议论这件事的背后故事。自姚氏一族被查后,许多人都在观望独孤彻对待昔日宠冠后宫的姚贵妃的态度,再加上姚贵妃还诞下了皇子,大家就更看不明白独孤彻的意图了。然而谁也没料到姚贵妃最终还是香消玉殒,让佟淑妃成了中宫皇后,并且抚育的姚氏的儿子。而且从独孤彻册立姚贵妃的儿子为太子来看,大家也明白了天子对于佟氏一族的重视,不然也不会这么安排。至于夏侯氏兄妹所获的荣宠,就显得无足轻重了。 夏侯纾没有心思去关心其他,只是觉得世事无常,可悲又可笑。姚贵妃生前与佟皇后水火不容,没想到死后她的儿子却要唤佟皇后做娘亲。而佟皇后估计也没有想到,自己要养情敌的孩子。夏侯纾对这样的人物关系也是啼笑皆非,但这也是不得已的事,而且还是她一手促成的。小皇子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连遭几番变故,如今在宫中,只有身居中宫之位的佟皇后才有能力庇护他,也只有她的身份,才能让底下的臣子不说闲话。再者,佟皇后已经没有了生养的可能,早晚会过继别人的孩子抚养,与其到时候夺取一个可怜人的孩子,倒不如直接把失去生母的小皇子过继在她名下,日后是福是祸都看他的造化。 颜美人自从被夏侯纾罚跪之后就像只缩头乌龟一样躲在自己的寝殿里,好长一段时间不敢出门,又听到夏侯氏兄妹都被封赏,更是大气都不敢出。听宫里的人说,她病了,而且病得很严重。三番五次派人去请独孤彻,饶是如此,独孤彻还是以国事繁忙委婉拒绝了。 宫里最是讳疾忌医,眼看到了年下,颜美人的病也不是装出来的,炉子上的药罐子一天都没歇息过。太医看了一遍又是一遍,出来都是摇着头说恐怕过不了来年夏天。她宫里的人平时也没受过好脸色,一听自己的主子没用了,都开始在宫中寻找新靠山。颜美人原本出身就不高,现下又病了,见到这样的情形,更是气得加重了病情。 夏侯纾夏侯将生平最恨背叛主子的人,虽说人有求生的本能,她也是罪有应得,但是人都还活着就这么趋吉避凶,她就不能看着不管。所以在由夏侯纾主持碧台小聚的时候,她就含沙射影地告诫各宫,谁要是敢落井下石趁人之危,她不会让他好过。 各宫心领神会,静默不语,颜美人身边的宫人得知自己被断了后路,也不敢继续放肆。 后来夏侯纾寻了一日去看颜美人,她当真是清减了不少,就只剩个皮包骨头了。原本圆润的脸蛋毫无血色,眼窝深陷,一看就知道是卧病已久的人。颜美人已经没有力气来骂夏侯纾了,可是看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的凶狠,带着怨恨。这也不能怪夏侯纾,一个女人,斗不过女人,又得不到男人的心疼,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也只能怪她头脑不够清醒,明明有到了年龄出宫自由婚配的机会,偏偏贪图皇帝身边的这点薄幸,削尖了脑袋一股劲地往这里扎。 之后不久皇太后召夏侯纾去她宫里觐见。如果说这宫里还有一个能让夏侯纾提心吊胆惴惴不安的女人,那就是皇太后了。年纪虽是一大把了,野心却丝毫未减,反而随着年龄越来越大。 夏侯纾壮着胆子去了趟济和宫。皇太后一向好静,宫中除了几个习惯了的宫人,其他的早就被打发掉了。唯独那只肥肥的大黑猫几年如一日地守在她身边。夏侯纾不怕猫,但是对猫天生有种对立感,所以见到它的时候常常感到毛骨悚然。 皇太后轻轻抚摸着怀里的黑猫,意味深长地说:“自从昔恬过继到你名下之后,就不怎么来看哀家了,哀家一个人住着这么大的宫殿,实在是闷得慌,有时候想找个人来陪着说会儿话,一转头,才发现身边没有人。贤妃长日操劳宫中事务,千万别怪哀家不明事理啊!” 夏侯纾对皇太后一向是提着十二分的警惕,自然不会轻易被她牵着鼻子走,甚至落人话柄。听了她的话,立刻满脸诚恳地说:“太后哪里的话,臣妾能得到太后的赏识已是荣幸备至。不过太后可真是冤枉臣妾了,昔恬那孩子早就想来看您,只是您前些日子宫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公主被吓着了,连出门都害怕。后来稍微好些了,又听说太后您身体抱恙,陛下怕她吵吵闹闹地扰了您清修,就让她过些日子再来看望您。太后您要是不嫌她吵闹,臣妾明日就让她过来给您解闷。” 她的这一席话里面,既道明了主观原因,又阐述了客观原因,皇太后就是再不近人情,也不好怪罪她,毕竟她只是担着一个养育公主的职责,至于昔恬怎么想,独孤彻怎么决定,那都不是她能做主的。 皇太后立马心里一片了然,改口道:“既然是陛下和昔恬都有这份孝心,哀家就不勉强了。哀家近来身子刚好一些,过些日子再让她过来。” 夏侯纾还在纳闷着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皇太后又说:“前几天皇后带了太子过来给哀家瞧了瞧,那孩子倒也乖巧,眉眼长得挺像陛下,不像他亲娘那样张戾。” 夏侯纾并不想提太子的事,于是善意地提醒道:“太后,太子的娘亲是皇后娘娘呢!” “你不说哀家倒给忘了。”皇太后故意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然后拉了她的手轻轻握着,一副慈母模样,又道,“前儿个皇后还跟哀家说,陛下念在你救了太子的份上,原先是要把太子过继给你的,后来是你劝说陛下,陛下才下旨将太子过继给了皇后。没想到你年纪轻轻,竟如此的识大体。也难怪陛下待你格外亲厚。” 尽管事实如此,但是夏侯纾却不敢居功。而且独孤彻也不是昏君,不至于因为她救下了独孤铭就真要把孩子过继给她养。她也是这几天才想明白,独孤彻之前特意来问她,或许就只是个试探,其实心里早已有了打算,只不过需要一个台阶下。恰好她也没有替别人养孩子的喜好,于是独孤彻心安理得地将独孤铭放在了佟皇后膝下抚养,并册立为太子。 “太后过奖了。”夏侯纾态度谦虚,不紧不慢地说,“陛下能将福乐公主交给臣妾抚养,臣妾已经受宠若惊,只是臣妾才疏学浅,教导公主尚且吃力,也不及皇后细心体贴,实在没有能力抚育太子。” 皇太后似乎就等着她这句话,面色越发和蔼,嘴上却说:“不管你有没有这个能力,哀家都要替皇后好好谢谢你。她也不容易,进宫这么多年,不知吃了姚氏多少亏,从来都不曾诉苦。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个孩子,竟然又被自己身边人陷害,还终身难以生育,实在是可怜!”说着她的眼泪险些就要流出来,转而又轻轻地拍打着夏侯纾的手背说,“你也进宫已经快两年了,年纪轻轻,又一直都深得圣眷,怎么就没给哀家添个皇孙呢?” 话题一下子转移到自己身上,夏侯纾到还有些招架不住,不由得愣了一会儿,心想自己要是真有了身孕,只怕独孤彻要炸了? 不过她与独孤彻之间的事外人并不清楚,她也不会向外多说,忙笑着说:“延绵皇嗣也是有福之人才有的福分,臣妾承蒙陛下和皇太后恩宠已经感激不尽,不敢奢求龙种。” 皇太后似乎对夏侯纾的回答很是满意,又随便聊了几句就放行了。 腊月初九,夏侯纾满十八周岁了。独孤彻借着给她庆贺生辰的机会在宫中设宴,京中四品以上官员携女眷参加,无人敢有不服之举。毕竟,独孤铭先一步被立为太子,夏侯纾救的是他们未来了国君,实至名归。 那日夏侯纾身着九天凤纹大红礼服,长裙曳地八尺,头戴精致的金镶玉凤冠,雕刻繁复的凤凰栩栩如生,仿佛展翅欲飞,坦然地接受着众位大臣和命妇的祝福。 也正是这日,璞王终于按捺不住,发动了兵变。刹那间呼声四起,整个皇宫被重兵包围。宴会上的众人各怀心思,然而坐在上首的天子都面不改色,她们也不敢轻举妄动,只得小声谴责濮王狼子野心。 独孤彻紧紧地抓住夏侯纾的手出了泰安殿,站在高高的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睥睨着全副武装的璞王以及他的亲卫队。 璞王身着金黄色龙纹盔甲,掩去了平日的书生之气,倒增添了几分英武之气。或者说,他原本就应该是这条个样子,只是大家都被他蛰伏多年的表现给蒙蔽了。 “纾儿,你害怕吗?”独孤彻问夏侯纾。 “只要同你在一起,我什么都不怕。”夏侯纾笑着回答。 独孤彻轻笑着,镇定自若地拉着她走进大殿。 大殿中央挂着一副金光闪闪的龙纹盔甲,与璞王身上的如出一辙。不过在成色上却有胜之无不足,年代也更为久远。特别是旁边那柄镶着红宝石的宝剑,让人望而生敬。 “这就是当年太宗皇帝平定天下时身穿的龙纹盔甲,一百多年来,只有一位皇帝穿过,没想到朕竟是第三个。”独孤彻解释说,然后又感慨了一道,“也许,这就是天意。” 夏侯纾曾听父亲说过这段历史,当年太宗皇帝一身金黄色龙纹盔甲南征北战,横扫千军万马,打下了这万里江山。未料太宗皇帝登基后不到十年,就因为操劳过度驾崩。再后来祁成帝继位,北原欺负君主年少,发兵进犯。然而年轻的祁成帝并无畏惧,立马点兵御驾亲征,一举大败北原军二十万,令其几十年来不敢南下而牧马。当时祁成帝穿的也正是这幅盔甲。 从此之后龙纹盔甲就成了神圣之物,传说穿上它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璞王今日穿着的龙纹盔甲,正是想借用这个寓意。 夏侯纾轻轻抚上这冰冷的盔甲,分明感受到了里面的热血奔涌以及先代帝王的豪情壮志和王者霸气。她突然很想看到独孤彻穿上它的样子,遂取下盔甲说:“陛下,让臣妾帮你把它穿上可好?” 独孤彻点头轻笑,道:“好!” 第331章 逼宫 璞王虽然已经带人包围了皇宫,但是对褚黎安统领的禁卫军还是心存顾忌。此刻见褚黎安守在大殿前,也不敢贸然硬闯。 围困的叛军也只能这样僵持着,无一人敢上前。 一炷香之后,大殿的大门再次被打开,独孤彻牵着夏侯纾出现在众人视线里。他在离台阶末端三步之遥的地方放开了夏侯纾的手,然后独自走上前去。众大臣看清楚独孤彻身上穿的才是真正的龙纹盔甲,不由得惊呼。 璞王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独孤彻以及他身上的龙纹盔甲。 “璞王,你对朕的皇位觊觎多年。为了试探朕,不惜多次派人行刺朕。朕念及手足之情,对你一忍再忍,未料你却得寸进尺,不知悔改!实在教朕痛心!”独孤彻大喝道,“你不是一直想知道为什么朕比你更适合当这个皇帝吗?那么朕今日便用太祖皇帝的剑回答你!” “成王败寇,那就来!”璞王牙关一咬,挥着长剑冲了过来。 独孤彻拔出并未因封藏多年而锈迹斑斑的长剑,剑锋映出雪影天光划破仿佛凝固的空气,闪耀着刺眼的光芒。然后运气迎了上去,如同一只矫健的展翅雄鹰在迎接挑战。文武百官发出一阵叹息,没想到他们眼中能文能武的君主竟然有这般高强的武功! 兵戈相撞的声音传来,彻底断送了他们之间所剩无几的兄弟情义。 最是无情帝王家,为了那个位置,手足之情也不过如此。 这是一场王者之间的交战。 雪,又下了起来,鹅毛一般越下越大。 受制的文武百官和命妇都焦急的观战,所有注意力都集中在交战的两人身上,并未注意到周围其他。 夏侯纾静静地站在高高的台阶上,暗自祈祷着。 输赢在此一举。若赢,所有的一切一如既往,独孤彻依旧是高贵的君王,而夏侯纾依然是他宠爱的贤妃,无人敢诋毁。若输,历史将改写,独孤彻将成为阶下囚,而夏侯纾,将成为被后世唾弃的红颜祸水。 雪越下越大,如棉花一般柔软,却没有温度。观战的大臣仿佛已经站成了雕像,彼此心里都有所疑虑。说来说去,这都是他们皇室的斗争,但是涉及到皇位了,他们各自的站位就显得十分微妙。 交战双方身上都冒着大量热气,在这腊寒时节大汗淋漓。 三炷香时间过去了,兵刃划过盔甲的声音越来越刺耳,迸出一串串火花。大臣们越来越不安。他们的信心经不起这样的消磨。 但是夏侯纾知道,众人担心的永远不会到来。 虽然独孤彻什么都没有告诉她,但她相信他。 兵刃落地的声音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璞王还来不及去捡,便被独孤彻用剑指住,剑尖直指璞王的喉咙。熠熠灯火下,剑刃闪烁着火光。 璞王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整个人都因为要去捡被打落在地的兵器而呈前俯姿势,最后由一位受到挟制导致重心不稳,单膝跪地,这个姿势在这里看上去更像是一种臣服。 独孤彻的嘴角勾起一丝笑意,居高临下的看着这个处处优异的弟弟,有赞赏,也有失望。 璞王渐渐恢复了神色,抬头看着独孤彻嘲讽道:“皇兄,整个皇宫都已经在我的掌控之中,你终究还是输了。” “你确定吗?”独孤彻微微一笑,神情极为轻松愉悦。 璞王信心满满,自然不会对独孤彻的话有所怀疑,于是毫无顾忌的站起来,用手擦了擦脸颊上的汗水,突然放声大笑。 众大臣开始惶恐不安。 璞王走出独孤彻的控制范围,狂傲地对文武百官说:“整个天下都将是我的了,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你们是生是死就要看你们识不识时务了!” “璞王!你胆敢带兵包围皇宫,逼宫篡位,我等就是身首异地也不会服从于你的!”父亲的同僚宁运将军气愤的大喊道。 “对!我等绝不会屈服于一个谋朝篡位的逆贼!”其他部分节义之臣也附和起来,声音越来越响亮。 “都给我住口!”璞王怒喝道,“本王这是在给你们机会,你们可得好好想想。你们家中的父母妻儿的性命可都在你们的一念之间,别晚了才知道反悔!” “大丈夫何惧生死!我等誓死追随陛下,绝无二心!”宁将军大呼道。 “好!有骨气!那本王就成全你!”璞王说完示意他的亲卫军将宁将军就地斩杀,杀鸡儆猴。 “住手!”夏侯纾大喊道。虽然夏侯纾不知道独孤彻暗地里有什么安排,又在等什么,但是她无法继续看下去。宁将军是父亲出生入死的生死之交,我怎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被处死?如此节义之士,就算我只是一个路人也不会袖手旁观。 璞王不屑的瞥了我一眼,道:“贤妃娘娘!本王知道,宁将军是你父亲的同僚,你肯定不忍心看到他死。本王还知道,好人你是极会做的。不过,做好人也得看场合,你以为你还是被皇兄宠得无法无天的贤妃吗?在本王眼里,你只不过是个侍宠生骄的愚蠢女人罢了!” “你说得没错,本宫就是侍宠生骄!只有成功的男人才会将自己的女人宠的无法无天,因为他们什么都给得起。”夏侯纾骄傲的用同样鄙夷的眼神看着他,“而你,只不过是个失败者!用别人的父母妻儿的性命来胁迫他们服从于你算什么本事!即便你今日坐上了皇位也永远得不到民心!” 璞王冷冷一笑,并不理会夏侯纾的挑衅。在他看来,与夏侯纾说话简直辱没了它的威仪。他转身对着百官问:“本王最后再问一次,你们是服还是不服?” “服!老臣愿跟随璞王,誓死效忠!”王丞相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昔日的一身傲骨全都掉进了雪地里,可惜了那一地皑皑白雪。 随后几个胆小的也跪了下去。剩下的大臣们在权衡了利弊之后又有人陆陆续续跪了下去。场上除了十几个大臣依旧岿然不动,其余的都屈服了。 璞王对此结果狂笑不止。 夏侯纾失望的叹了口气。这世间,果然还是生死比较重要。如果连命都没有了,那么其他的一切都是枉然。谁又有权利阻止别人爱惜生命呢? “把他们都抓起来!”璞王一声令下,亲卫军便向夏侯纾们奔来。 褚黎安迅速带人将独孤彻和夏侯纾保护起来。独孤彻神色如常,转身走上台阶,在飞雪里,一步一步向夏侯纾走来,金色的龙纹盔甲仿佛给他镀上了一层金光。 独孤彻走到夏侯纾旁边的位置停了下来,再次转身俯瞰着下面。璞王的笑意越发深沉,在他眼里,他们不过是在做垂死挣扎。 誓死不肯屈服的几个将军和大臣已经被亲卫军押住,而那些贪生怕死的屈服者则像狗一样伏在雪地里。真是讽刺啊! 就在这个时候,身穿银白色盔甲的夏侯翊带兵闯了进来。他像个庄严肃穆的将军一样向独孤彻禀报战果:东南西北四道宫门的叛军均被制伏,援军已将璞王的亲卫军团团围住! “做得好!”独孤彻痛快道。 “不可能!”璞王惊慌失措地大喊,“京城的五万禁卫军已被我的人包围,哪儿来的援军!” “这正是朕要告诉你的为君之道!居安思危,未雨绸缪!”独孤彻一字一顿,霸气十足。 “璞王!你还不束手就擒!”夏侯翊说完就去擒拿璞王。 璞王往后一闪,捡起被打落在雪地里的长剑奋起反抗。于是两人交战起来。 璞王刚刚与独孤彻恶战了几百个回合,此番又与夏侯翊交战,不到二十个回合就渐渐体力不支,被夏侯翊顺利拿下。 璞王的亲卫军见璞王大势已去,又被重兵包围,也不再反抗,缴械投降。夏侯翊带进来的禁卫军成功解救了那些不肯屈服的军官大臣。 成王败寇,台阶下群臣此起彼伏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喊声响彻整个皇宫。 独孤彻并未让他们起身,而是当众宣布旨意: 璞王独孤衍胆敢谋朝篡位,犯上作乱,今削其爵位,押入天牢,明年春夏之交处斩。其妻儿贬为庶人,年十五上者发配边疆充军,不足者逐出封地,永世不得入仕。其党羽交由吏部审理;王丞相勾结藩王作乱,处以满门操斩,首级悬挂于菜市口三日,其家产一律充公,以正国际法威;宁运将军等人赤胆忠心,宁死不屈,无论品阶均晋升一级。 浮世纷扰,明争暗算,最后也不过是如此。 大雪纷纷落下,掩盖了整个皇城。 审理璞王及其党羽是件极为繁琐而慎重的事,夏侯翊自从当了兵部侍郎之后就一直在协助刑部办案,没有时间在家,周缪音生完孩子后,不免有些郁郁寡欢。再者,而陆宜珠自从坑了独孤彻一百两两黄金之后,青岚公子这个神奇的画师就一夜之间消失了,贤妃游园图成为她的封笔之作。倒是有不少文人画士为之喟然。 平定璞王之乱后,夏侯纾更多的是安静。独孤彻当日的从容不迫并非偶然,而是早就布下了这个局。夏侯纾想璞王怎么也不会想到当他在密谋篡位并把自己的兵团秘密带进京城的时候,独孤彻早已经做好了万全之策,就等着请君入瓮,最后瓮中捉鳖,一网打尽。 两个月前夏侯翊秘密探访涂川,阻止璞王与北原或者西岳的合作,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独孤彻布下了天罗地网。然后夏侯渊也以练兵的名义在距离京城五千里的山谷里操练独孤彻五万人的秘密军团,也就是璞王之乱当日迅速赶往京城的援军。 如今璞王被擒,南祁也算是太平了,只可惜皇太后却病了,病得如此不合时宜,饶是独孤彻再怎么装聋作哑也不由得冷了脸色。 夏侯纾虽然平时在独孤彻面前肆意妄为惯了,但这个时候还是明智的选择了趋吉避凶。福乐公主为此还嘲笑她胆小如鼠,其实她自己也不敢去碰钉子,只好每日跑到飞鸾殿来与夏侯纾相互鄙视一番。 第332章 老谋深算 “纾儿,你说要是三王叔当了皇帝,他会怎样对我们?”福乐公主双手托腮,天真的脸上带着些许苦恼,“会像父皇对荣哥哥那样好吗?” 她口中的荣哥哥是璞王的大儿子独孤荣,据说六岁之前都是生活在京城,是福乐公主难得的玩伴之一。至于璞王把他留在京城的用意,跟宇文恪差不多,只不过璞王这些年来一直不曾有什么大逆不道的行径,独孤彻为表示对弟弟的信任,特意将他送回了璞王封地,让他们父子生活在一起。但是璞王终究还是辜负了独孤彻对他的良苦用心,起兵造反了。 答案是否定的,可是夏侯纾却不能这样告诉她,那会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一个不再信任别人的阴影。她从来不敢忽视血缘的力量。 夏侯纾想了很久才说:“我不是你的三王叔,所以猜不到他会怎么做。但是昔恬,不管你听到了什么,都不重要,也不需要你来操心。你三王叔犯了错,理应接受惩罚。” 福乐公主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继续在宣纸上涂鸦。 夏侯纾扫了一眼,如果她没有猜错,福乐公主画的那两个人就是她和独孤荣,画的也是她从前跟独孤荣一起玩耍的场面。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起在花园里捉迷藏。宫里没有跟她同龄的孩子,也难怪她会如此难过。 福乐公主回去之后,祝成鸿来请安,还带来了一幅画。他看了一眼周围的宫女,十分谨慎地说:“娘娘,老奴有一事禀报。” 见他神色飘忽,夏侯纾忙示意周围的人都先退下。 “祝总管有什么话就直说。”夏侯纾说。说不清为什么,宫里的小主那么多,祝成鸿好像总对她要偏袒一些,很多事情连佟皇后都还不知道,他就先派人通知她了。尽管夏侯纾一直觉得这样会让别人认为自己是在跟佟皇后争权,但一直没有人点破,她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照单全收了。 送上门的便宜不占白不占。 “娘娘你看看这个?”祝成鸿说着便将他带来的那幅画在夏侯纾面前展开。那画上是一个明眸皓齿的美人,而且还是一个熟悉的美人。 “陆宜珠?”夏侯纾有些好奇,这画风跟陆宜珠之前的那幅贤妃游园图十分相似。她不由得犯起了嘀咕,莫不是陆宜珠在家闲着无事,只好画自己做玩?可是这样的画又怎么会在祝成鸿手里? 祝成鸿大概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不慌不忙地解释道:“不知是何人把这幅画放在了陛下的书案上,老奴听说这位姑娘与越国公府的二少夫人颇有渊源,就多留了个心眼,特来请示娘娘。” “祝总管的意思是?”夏侯纾还是听不明白。 “按照规矩,宫中每隔三年便要采选秀女充盈后宫,原本是的采选是在去年的,可因为陛下要守孝,就往后延了一年。如今采选在即,虽然陛下没有表态,但规矩是这样定的。不知道这是越国公府的意思,还是有人在作怪?”祝成鸿语态轻缓。 经他这么一提醒,夏侯纾倒还想起来了,这段时间一直在想着璞王之乱的事,竟然没有想到又到了三年一届的选秀。也就是说,又将有一批年轻貌美,心思缜密的女子要进入这三宫六院来争宠。而陆宜珠是个潇洒惯了且有嗜钱如命的女子,断然不会有这个心思。所以她的画像出现在独孤彻的书案上,必定不会是她本人的意思。那又会是谁在作怪呢? 夏侯纾又仔细看了一下这幅画,并没有“青岚公子”的印章和落款,足见这幅画并非陆宜珠亲笔所画。难道是独孤彻那次见到了陆宜珠之后,看上了陆宜珠,所以想要纳她为妃? 这个想法让夏侯纾从心底生出一股寒意。 夏侯纾把画还给祝成鸿,尽量爆出语气平稳地说:“祝总管,你先把这幅画送回去,我去向陛下问问清楚。” 祝成鸿大概也明白这不是夏侯纾的意思,小心把画收好,又提醒道:“陛下在御书房,娘娘可要谨慎行事。” 夏侯纾点点头,道:“多谢公公,我自有分寸。” 下午夏侯纾特意吩咐小厨房熬了雪蛤汤,然后亲自端着去御书房。 平定璞王之乱后,为了避嫌,夏侯纾还是首次踏入这里。独孤彻依旧是在看折子。书案上的折子分成两摞,一高一低,底下的人也真是够细心的,竟然把请求严惩璞王和宽恕璞王的折子分得如此泾渭分明。 夏侯纾在他面前欠身行礼,故意提高了音量说:“臣妾给陛下请安!” “纾儿?”独孤彻闻言抬头看了看,似乎不太确定,“你怎么来了?” 夏侯纾殷勤地将雪蛤汤端过去,笑眯眯地递给他,柔声道:“陛下日理万机,也该注意自己的身体,臣妾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让厨房特意准备了雪蛤汤,陛下趁热尝尝。” 独孤彻放下手中的折子,将信将疑地接过雪蛤汤,浅浅喝了几口就放下了,然后目光探究地打量着夏侯纾。 夏侯纾知道他在思考自己的用意,忙心虚地将目光转向案头,那幅画已经被原原本本地放回来了,祝成鸿做事一向很得她的心意。于是她故意用手拨弄着那幅画,假装好奇地问:“陛下最近又得了什么旷世奇作?” 独孤彻终于放弃了对夏侯纾的探究,转而看了看那幅画,疑惑道:“这不是你放在这儿的吗?” “我?”夏侯纾更加疑惑了,她确实是看过了这幅画,又让祝成鸿放回了原位,但是这画最初却不是她放的。难不成是祝成鸿放回来的时候正好被他看到了,所以造成了误会? 带着满心的疑惑,夏侯纾顺势展开了那幅画,画上确实是陆宜珠,跟祝成鸿那给自己看的话别无异样。她就说嘛,祝成鸿那只老狐狸做事一向谨慎,不至于被他发现了才对。 独孤彻仿佛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笑了笑说:“朕记得这是上次同你兄长一起进宫的那位姑娘,姓什么来着?当时手忙脚乱的,也没怎么留意……如果这幅画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这……”夏侯纾越想越觉得这是很蹊跷,听他这意思,是连人家姓什么叫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偏偏却记得陆宜珠长什么样,这不是不打自招吗?既然他要装糊涂,她就陪着他装糊涂好了! “没错,的确是我的。”夏侯纾顺着他的话说,“陆姑娘是我二嫂嫂的闺中密友,画得一手丹青,我仰慕已久,于是便请她画了一幅她的小像给我,结果云溪那丫头粗心大意,不知放在哪里了。这段日子我还一直担心陆姑娘要是知道我把她的小像弄丢了,肯定会不高兴。而且陆姑娘尚未婚配,如果因为这幅画惹出了麻烦,我就更对不起她了。”说着她故作轻松的双手合十,庆幸道,“原来竟被我搁在这里了,难怪怎么也找不到。” “纾儿,你撒谎。”独孤彻毫不留情的揭穿了她。 “我说的都是真的。”夏侯纾面不改色,理直气壮地说,“你若不信,改天可以派人去问问陆姑娘,不过这样一来,她还是知道了……” “你已经很久没有来过御书房了,这幅画却是昨天才出现在这里的,而且看这墨迹,也是刚完工不久。”独孤彻继续拆穿道,看她的眼神突然变得意味深长起来,“纾儿,你觉得我会轻易相信这幅画是你的吗?” 夏侯纾心里咯噔一下,原来他早就知道了,摆明了下这个套等她自己钻进去。果然也是只老狐狸!老谋深算啊!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试探她? 夏侯纾想不通,只得低眉顺目做认错状,道:“好,我撒谎了,这幅画不是我的,我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大概是夏侯纾认错态度良好,独孤彻居然也没有再僵持,拉了她过去坐在他腿上,然后把挽着她的一只耳坠,“纾儿,你今天为何而来?” 独孤彻耳目众多,夏侯纾知道自己刚才已经撒了个谎惹得他不高兴了,要是继续撒谎肯定会把他惹怒,倒不如示个好。 夏侯纾犹豫了半天,最后碘着老脸期期艾艾地说:“听说宫中又要选秀了……” “就为这个?”独孤彻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哭笑不得。 夏侯纾面露不悦,却又有些无可奈何道:“这对你来说可能算不得什么大事,可是对于我来说,没有比这更大的事了。” 独孤彻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看不清是在想什么。 夏侯纾不由得心虚起来,心想她不会认为她这是善妒,所以要用男人三妻四妾都很正常,而他身为一国之君,不仅肩负着天下黎民百姓,还要为皇家开枝散叶,延续香火那套说辞来劝说自己? 独孤彻却叹了一口气,然后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用无奈又宠溺的语气说:“杞人忧天!” “什么?”夏侯纾一时没反应过来。 独孤彻没有过多解释,只是将她又抱紧了些,一脸满足的说:“不过朕很高兴。” 夏侯纾愣了愣,所以……耍我是? 夏侯纾恼羞成怒,起身欲走。 独孤彻脸上憋着笑,赶紧抓住她的手,作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反驳道:“纾儿,就准你骗朕,不准朕捉弄你?你这明显是只准州官放火,不准百姓点灯啊!” 夏侯纾仔细想了想他的话,慢慢的就释然了。确实是她先撒谎骗他的,至于他的这番捉弄,不过是满足一个男人的虚荣心罢了。不过她早已被独孤彻宠坏了,得理不饶人这种事情干起来也是得心应手,立马转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指着那幅画逼问道:“老实交代,这幅画哪儿来的?” 独孤彻看都没有看那幅画,满脸委屈的看着夏侯纾说:“朕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要不,朕马上让人将它烧毁?” 夏侯纾忍不住又扫了一眼画上的美人,撇撇嘴说:“陆姑娘活得好好的,你就这样烧人家的画像,多不吉利啊?” 独孤彻深以为然,点点头说:“那就有劳你还回去了。” 第333章 世间最好的女子 经过独孤彻的一番推测,那幅关于陆宜珠的画像应该是昨天早朝后有人趁着递交折子的时候浑水摸鱼带进来的,行为十分鬼祟,也让人无法理解。独孤彻起初只觉得折子里架着这么一个东西恨奇怪,一时好奇就打开来看了看,没想到竟是陆宜珠的画像,百思不得其解。鉴于他经常观赏那幅贤妃游园图,对青岚公子的画风有一定的鉴别能力,所以一眼就看出那幅画是冒牌的。只是无缘无故地出现这么一幅画,更加激起了他的好奇心。而且他是见过陆宜珠的,也知道陆宜珠与越国公府以及周缪音的关系,所以他就不动声色,假装没看见地随手扔在了一旁,只等着那个有心人自己迫不及待地来催他看。 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最后竟然是夏侯纾会送上了门来做替罪羊。 其实根据他的一番分析,夏侯纾也猜到对方的用意何在。经过上一次的事,陆宜珠跟越国公府的关系多少有人知道,而夏侯翊在平定璞王之乱中可谓功勋卓着,又受封官职,朝堂上不少人都以此作为风向标,一部分对他靠近拉拢,另一部分则嗤之以鼻,就盼着他什么时候倒大霉。 如果这个时候陆宜珠不幸被独孤彻看中,并纳入宫中,与夏侯纾共侍一夫,那么他们臣子之间就会生出纤细。如此一来,既可破坏越国公府对天子的忠诚和拥护,又可加深夏侯纾与独孤彻之间的误会,届时他们再一挑拨,就可以将夏侯纾和越国公府连根拔起。 这么缜密的手段,还真是难为了那些谋划之人。 夏侯纾觉得很累,也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上费脑子,便故意说:“陆姑娘确实有勇有谋,性格洒脱,人也生的美,陛下见过她的人,又看过她的画像,难道没有半点动心吗?” 独孤彻扫了她一眼,顿时明白她是不耐烦了,却还想着要再坑他一回,便说:“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朕不否认你对陆姑娘的赞美之词,但朕也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所以你不必把朕想得那么龌龊。” 夏侯纾闻言立刻不可置信的盯着他,还说自己不是见一个爱一个的好色之徒,那么袁才人又是怎么回事?他可是眼睁睁看着袁才人挑衅她却置之不顾的呀! “朕知道你想说什么。”独孤彻失望中夹杂着几分抱怨,“朕从来就没有宠幸过袁新蕊,是你们认为朕喜欢她。” “什么?”夏侯纾立马坐直了身子,满脸惊愕的看着她,“可是……” 独孤彻唇角微扬,看着她揶揄道:“你那么聪明,难道看不出朕是将计就计吗?” “你的意思是说,你一早就知道袁才人心怀不轨,刻意接近你?”夏侯纾一边怀疑,一边回忆她对袁才人的认知,包括她无意间闯进明台殿,却看到他俩衣衫不整的依偎在一起的画面,难道那个也是假的? 独孤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立马说:“你别再胡思乱想了,你所见到的,都是假的。” “所以……你是在施美男计?”夏侯纾已经被他的说法惊得无法理智思考,问出来之后才发现自己言辞不当,立刻用手捂住了嘴。 独孤彻的脸色十分精彩,几乎是忍了又忍,才没有发泄出来。最后他憋着一口气闷闷的说:“你说是就是。” 夏侯纾依然还有许多疑惑,继续问:“那你为什么非要那么做?” 独孤彻又是沉闷的叹息一声,方道:“朕早就让人查过她的底细了,她确实好高骛远,一心想要接近朕。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与姚韵春勾结。朕封赏她,甚至假装纵容她,她就不知天高地厚了,竟然敢在宫里兴风作浪。只怕到现在,她都还以为朕是喜欢她的。” 夏侯纾对他的做法不置可否,毕竟以她的立场来看,确实不方便评说。于是她又换了个话题,跟他的话题不知不觉之间就由那幅画聊到了夏侯翊。 按照独孤彻的意思,是还要继续给夏侯翊加封,好引蛇出洞。夏侯纾却认为这样的做法太过冒险。她从来没有忘记过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皇妃,又为什么会站在这里,怎么会不懂树大招风这个道理?万一到时候蛇没抓着,反倒把夏侯翊给搭进去了,那才是得不偿失。即便是独孤彻给她一块免死金牌,她也冒不起这个险。 好在独孤彻也只是跟她商量而已,并且这个念头很快就被她的疑虑给打消了。 紧随着他们的话题深入了边关的局势,夏侯纾都不由的在心里佩服自己,居然有这么光荣的一天,跟一国天子促膝探讨这个深奥而严肃的问题。那一刻,她甚至无比同情那些常常感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人。 独孤彻收到探子密报,璞王带兵围困皇城之前曾派人到北原过,并且与北原的大王子赫连保康进行秘密会谈,紧接着北原就再一次发动了进攻。好在独孤彻早有防备,徐英达父子死守居雁关,成功打退了敌军的进攻。而后璞王叛变失败,北原突然又退兵了。 “他们会不会是想以退为进?”夏侯纾迟疑道。 北原是一个游牧国家,春夏多忙于牧马和耕种植物,以便储备粮食,一般会选择在秋冬季节进犯,这几乎都已经形成了一种定律。夏侯纾之前就听父亲说起北原今年的雪很大,所以要特别防范,没理由突然偃旗息鼓。 独孤彻想了想,不太肯定的说:“这个目前还不确定,但是朕收到探子密报,北原国内政局发生了一些变化。赫连保康的王妃出生于察哈尔部落,是北原的望族之后,但是不久之前察哈尔的世子得罪了三王子赫连嘉安,他所管辖的一个部群遭到三王子屠杀。察哈尔部落是赫连保康的有力支持者,赫连保康和赫连嘉安就此发生了一场战争。北原王为了安抚两方势力,不得不暂停南侵。” “这么说来,北原休战是迫不得已。”夏侯纾恍然大悟。然而想到近年来在北原战场上所消耗的人力、物力和财力,又问,“那我们何不趁此机会大举北上,杀他个措手不及?” 独孤彻叹了口气道:“去年岑州大旱,万里良田颗粒无收,再加上开挖运河耗资巨大,年前与北原一战更是拖延数月,已经耗损大半,一旦开战,只怕粮草供应不及。” 这样一来,夏侯纾又沉默了。火烧庄稼,以蝗换粮,开挖运河都是她的主意,这本来是为了长远打算,但没想到却左右了南祁的战事。但如果当时不那么做,结果也好不到哪里去。对于一个国家而言,饥荒与战争哪个更可怕?在她看来,同样可怕。 独孤彻大概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忙安慰道:“纾儿,你的想法很好,朕没有要怪你的意思,不要把什么都往身上揽。” 夏侯纾作出一副并不在意的样子,笑了笑说:“我只是在想,今年开春后倒也风调雨顺,岑州应该能丰收了?” 独孤彻赞同地点点头,眼里满含期盼。 仿佛刻意避开这个沉重的话题,他们开始聊一些其它的事,聊着聊着就谈起了夏侯翊喜得千金的事。 夏侯翊回京没几天,周缪音就平安生下了一个女儿。听说那孩子长得十分可爱,白白嫩嫩的,天天笑嘻嘻的,也不怎么哭和闹腾,带着十分省心。喜得长孙的夏侯渊乐开了花,立马给孙女取名为夏侯馨。 夏侯纾这个做姑姑的虽然人不能前往看望,但第一时间就将提前准备好的贺礼送去了越国公府。 夏侯纾坐在独孤彻的大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玩着他腰间的一块龙纹玉佩。看这玉佩成色和纹理绝对是玉中精品,就像温柔沉静的周缪音一样。 “从前在府中,大家一致担心二哥没有心仪的姑娘,可我一点儿也不着急,因为我觉得二哥配得上世上最好的女子,直到后来遇到了周家姐姐。”夏侯纾说着便抬起头,正好对上独孤彻的一双明眸,继续认真地说,“周家姐姐看着柔弱,却是个内心坚韧的女子。当初若不是她足够勇敢,二哥便要与她错过了。再后他们成了亲,二哥整天忙进忙出,经常见不到人影,留下她来面对一大家子人。就连坏了身孕,二哥也不怎么陪在她身边,还总是让她担惊受怕。如今她能平安诞下孩儿,也算是上天眷顾。在我看来,周姐姐便是世间最好的女子。” “那可不行!”独孤彻一口否决道。 “为什么?”夏侯纾诧异道。难不成他认为他坐拥天下,所有好的都该由他来享受?这未免也太过自私了! 独孤彻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世间最好的女子就是你,可是你已经是我的了。” 夏侯纾白了他一眼,直接忽视他的话,继续说:“二哥能遇到周姐姐,便是他此生最大的幸福。” 独孤彻没有搭话,而是一边把玩着她的发丝,一边陷入了沉默。过了了一会儿,他突然问:“纾儿,在朕身边,你幸福吗?” 这可真是个深奥的问题,搞不好就要祸从口出。夏侯纾想了想说:“虽然在你的身边会很辛苦,不过目前本姑娘还没有离开的打算。” “你是说,如果你觉得不幸福了,就会离开我是吗?”独孤彻问。 “当然!”夏侯纾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许多她憋在心里的话正好借着这个机会说出来,“你后宫佳丽三千,少我一个也不会怎样。”然后怒视他一眼,“你别老是给我打岔好不好!” “噢,纾儿,你真是没心没肺。”独孤彻神情失落地说。 夏侯纾双手托起她的脸,仔细瞧了瞧,说:“就凭着这张不知迷死了多少小姑娘的脸,我也不能这么快放过你啊。” 对于夏侯纾的突袭,独孤彻先是愣了几秒,毕竟没有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在天子的脸上蹂躏。然后他看准时机,一把抓住她正在作案的手,恶狠狠地说:“看来我是太纵容你了!” 夏侯纾哈哈直笑,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独孤彻捏住了脸。她登时愣住,然后发誓要报仇雪耻,接着起身去捏他,整个下午他们都在你捏我一把,我捏你一把的无聊追逐中度过。 后来玩累了,夏侯纾便放弃了追逐,毫无仪态的摊在坐榻上,看着天花板发呆,心里却在想,如果前朝的那些个大臣们知道原来他们日理万机的皇帝陛下这么忙,会不会参她一本:狐媚子魅惑陛下,耽误朝政,按律当……一二三。 第334章 扮猪吃老虎 随着璞王下狱,他背后的那些支持者的气焰也偃旗息鼓了,独孤彻还大方地找了个由头将璞王长子独孤荣“请”进宫里优待,逼得那些暗地里支持璞王造反的大臣不得不对独孤彻叩首拜谢,大呼皇恩浩荡。不得不说独孤彻这招软硬兼施、爱憎分明用得可圈可点。 然而独孤荣住进宫里没几天就犯病了,发病的时候整个人浑身抽搐、口吐白沫,吓着了不少人,再次引发朝廷的舆论,就连德高望重的老魏王都怀疑起了独孤彻。最后还是他随身服侍的婢女道出了真相。 独孤荣的生母并非璞王妃窦氏,而是璞王的第一任王妃香夫人。据说,香夫人是名门之后,璞王年轻时见过一次就情根深种,后来明媒正娶成了璞王妃。香夫人花容月貌,温柔贤惠,接人待物都自成一股风范,美中不足的是遗传了家族病根。生下独孤荣后不到六年病情发作,访遍天下名医,却无人能治,最后二十三岁芳龄就撇下爱子撒手人寰,据说临终前拒绝了璞王的探视。而后璞王偏袒独孤荣,将他视为自己的接班人,大抵是出于对妻子的怀念和愧疚。然而现任璞王妃却容不下香夫人所生之子,所以璞王刚到涂川赴任的时候,不得不将独孤荣留在京城。后来独孤彻默许他们父子团圆,璞王也不敢大意,走到哪里都将独孤荣带在身边。 这个消息让夏侯纾对璞王的认知大为改观,于是特意让人带话给尚在狱中的璞王,故意告诉他独孤荣的情况,急得璞王头发都白了好多。 夏侯纾对独孤荣并无好感,对他的病情除了表示几分同情之外再无其他,相反,她更加注重他的病重给朝廷带来的微妙影响。璞王叱咤风云大半辈子,爱子心切的他所表现出来的情绪多少会影响到他手底下的那票人。 当然,最让夏侯纾头疼的还是福乐公主。她不知道耍了什么手段说动了独孤彻准许她学武功,每天都闹腾不停,非要拜夏侯翊为师。 自认倒霉的还有她那可怜的兄长夏侯翊,一边要照顾妻女,一边还要应付人小鬼大的福乐公主。夏侯纾才知道原来文武双全也不一定是好事。 看着夏侯翊耐心地教福乐公主练基本功,夏侯纾不禁就想起了自己当初与夏侯翊习武的情景。彼时父亲不准夏侯纾习武,他说保家卫国是男子的事,女子只要学会就好,于是夏侯纾便只能等着夏侯翊学完后再回来教她。 有一次,夏侯翊让她练习下腰,可她怎么也做不好,他便好心过来帮她一把。只听“咔嚓——”一声,夏侯纾整个人都落在了地上,腰部跟断了似的疼得厉害。越国公府上上下下都吓坏了,可是夏侯翊却没有说是妹妹偷学武功,只是说是他闹着玩才导致我扭伤了腰。最后他被父亲废在祠堂跪了两天,直到大夫说夏侯纾已经有了好转才得到宽恕。 “啊——” 福乐公主惨叫一声,惊得夏侯纾忙回过神来。原来她被自己握在手里的木棍打到了头,光洁的额头上立刻青了一片。小公主没受过多少苦,立刻抱着脑袋哭了起来。 夏侯纾忙走过去检查她的手势,伤得并不是很重,木棍也不重,应该不会出现脑震荡。保险起见,她还是叫人去传太医,又把福乐公主带回飞鸾殿。 夏侯翊显得有几分担忧,虽然这小恶魔一路上也没有把气撒在他身上,但毕竟是不敢松懈。 夏侯纾看着太医替福乐公主包扎好后才对夏侯翊说:“二哥,不用太担心了。” “只怕陛下会怪罪。”夏侯翊的表情甚是无奈。他自己也刚有了一个粉雕玉琢如同易碎品的女儿,自然是能体谅到女孩子之间的脆弱和委屈。 “陛下也不是不明理的人,谁学功夫不会受伤?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夏侯纾故作轻松地安慰道。 人家都说习武除了努力,更多的是要看天分,福乐公主虽然平时淘气惯了,但同时身体较弱,没有任何底子,要把她教成才无异于登天。想来当初夏侯翊答应独孤彻的这个要求也是碍于她的面子。 晚点独孤彻听说福乐公主受伤了,忙赶过来探望。 福乐公主立刻把淤青的额头拿给他看,顺便撒起娇来:“父皇,昔恬好疼。” “让父皇看看。”到底是心肝宝贝,独孤彻立马就把她搂在怀里查看伤势。手指刚碰到淤青的部位,福乐公主就呲牙咧嘴大叫起来:“父皇你轻一点!” “有那么疼吗?从你父皇一来就一直嚎个不停。”夏侯纾坐在一旁鄙夷。 “纾儿你好狠心!”福乐公主说完可怜兮兮地向独孤彻告状,“父皇,你看纾儿毫无一点为人母的自觉。” 独孤彻无奈地乜了她们两眼,叹着气说:“真拿你们两个没办法。” 福乐公主不乐意,叫嚷道:“父皇你又偏心!” “行了行了,我保持沉默。”夏侯纾忙举手投降。十来岁的小姑年也算得上半个大人了,可她怎么就觉得她光长个儿不长脑呢? 福乐公主一看夏侯纾投降了,咯咯地笑了几声就回了自己的宫殿。 独孤彻这才看向夏侯纾,道:“纾儿,你怎么老跟她一般孩子气?” “……” “还真不说话了?”独孤彻笑了笑,又自顾自地说,“朕有时候觉得你无所不能,可是有时候又觉得你跟昔恬一样只是个孩子。” “我可以理解成你是在夸我年轻吗?”夏侯纾满头黑线。 独孤彻没有理会她的顾左右而言他,放低了语气说:“纾儿,你要躲避到什么时候?” 夏侯胜这次没有装傻,直接说:“我没想躲,也躲不掉,可是陛下,你能不能今年别采选秀女了?等过几年我年老色衰你不再待见了,我也好安慰自己这是我的问题。” 独孤彻笑容温和,半晌点头道:“好,今年不采选。” 夏侯纾露出满意的笑容,不愧是一国之君,大气! 熙平十年,南祁皇帝以边关战事未平,再次拒绝采选秀女,使民间无数削尖了脑袋要当娘娘的适龄女子梦断黄粱。独孤彻因此又赢得了“心系社稷”的好名声,至于宫中皇嗣凋零的事情也被人们自然而然地认为是太过勤勉,以至于耽误了“好时机”。 六月初,夏侯纾与独孤彻一同去了岑州,一是为了视察民情,而是为了预计岑州的粮食能不能接上边关需要。北原休战不到半年,再次挥兵入侵。没有啃不下的骨头,只有不够利的牙齿。这一次,独孤彻下定决心要解决这个困扰多年的旧患,为南祁带来真正的太平。 从岑州回来之后,福乐公主又跟她们闹了别扭。她长这么大,也就跟着夏侯纾出过一次皇宫,对皇宫外面的事物充满了好奇,做梦都想飞出去看看。而夏侯纾与独孤彻的岑州之行因为是公事坚决反对她跟着,她为此已经不高兴了好久。独孤彻为了安抚她,不得不答应找个时间他们一家三口一起出宫去玩上一阵。 福乐公主这一年多来个头窜得很快,高度已经快到夏侯纾的脖子了。她非要走在中间,一手拉着夏侯纾,一手牵着她亲爱的父亲,手里还举着两串糖葫芦,眼睛也没停住,东张西望寻找哪里有稀奇古怪的好东西。必须强调的是,离我们几步之遥的地方跟着一辆马车,里面装着昔恬看中后死活要买的各种“宝贝”。这样的一家三口,即便已经做平民打扮,还是引得路人注目。 夏侯纾从小跟着夏侯翊四处乱晃,对这样的事情表现得十分淡定。反观独孤彻,他面对天下民众都没有紧张过,然而在路人或好奇或羡慕的目光中竟然有些微微不适,额头上都挂着细密的汗珠。看得夏侯纾心里直乐。 福乐公主忽然在一个卖面具的小摊前停住,松开他们的手跑了过去。她看着那些稀奇古怪的面具乐呵呵地做了一番对比,然后挑了几个下来试戴。 独孤彻也顺手拿了一个猪头面具递给夏侯纾,戏谑道:“这个与你倒挺像。”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反唇相讥:“扮猪吃老虎不是你的强项吗?我看到是挺适合你的。”说着拿起一个金色的美人面具说,“看见了吗?这才是替我量身定做的。” 他不敢苟同地摇摇头,道:“纾儿,总是说这么有违事实的话,你就一点儿也不心虚吗?” “我心虚什么?”夏侯纾反问,“我是天生丽质难自弃,你不就是看中我的美色才娶我的吗?难道你想说你是看中我的聪明机灵?哎——才色双全没办法呀,存在即合理,你不要太难过了。” “你呀。”他无可奈何地摇摇头。 这时一群孩子涌过来,挤在小摊前争相试戴面具。夏侯纾也将自己挑的面具戴上,得意地问独孤彻:“怎么样?很适合我?” “也就那样。”他看着我半晌才口是心非地说,眼睛却没少瞄夏侯纾。 夏侯纾理解他的酸葡萄心理,也就大方的没有跟他争论,顾自取下面具。眼睛无意间一瞥,所有的孩子都带着面具,颇有几分群魔乱舞的味道。她不由得心里一颤,惊慌地叫了声“昔恬”。 独孤彻也反应过来,忙伸手去取面前的孩子们的面具,孩子们都受惊似的一哄而散,哪还有福乐公主的影子。光天化日之下,在皇城里,竟然有人在他们两个大人以及隐藏在暗处的十几个大内高手的眼皮底下把福乐公主掳走了! “她刚才明明还在这儿的。”夏侯纾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四处打量了一番也没有看见福乐公主,便冲着卖面具的商贩问,“刚才试戴面具的那个小女孩呢?” “这位夫人,刚才可是有很多小姑娘站在这里是戴面具,不都被你们给吓走了吗?”小贩面露不悦。 “我问的是最先来的那个!跟我们一起来的!”夏侯纾冲动的要一把抓住那小贩的衣襟,他要是再敢忽悠我就让他好看! 独孤彻忙拉住我,沉闷而阴冷地说:“事有蹊跷,昔恬肯定被人绑架了,我们先回去等候消息。”说着便拉着夏侯纾离开。 隐藏在暗处的大内高手也发现了,立刻现身人群,保护在我们周围。夏侯纾心下一狠,对着向迎面走来的那个高手说:“马上关闭城门,抓了那个商贩,并找到那几个突然跑出来的孩子。” 男子看了看独孤彻的默许,轻轻的点点头迅速离开。 第335章 卑鄙与矜持 关于福乐公主失踪的事太过突然,以至于夏侯纾一直都觉得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福乐公主仍旧笑嘻嘻的坐在她身边,闲着无事就跟她斗几句嘴。可是她没想到这个噩梦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禁卫军把城中到处都搜了一遍也没有找到福乐公主,而抓回来的那个卖面具的小贩,再怎么严刑逼问也只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城中所有的出口都被重兵把守,进出的人和物品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和对比,却一直没有任何线索。除非是长了翅膀变成小鸟和蝴蝶飞走了,或者是遁地了,不然人肯定还在城内。于是独孤彻下令让禁卫军继续搜查,还调遣了一批长青门的密使出去打探。孔夫子搬家——尽是输 禁卫军兴师动众的把城中翻了个遍,依旧一无所获。两天过去了,如果是遭人绑票,对方至少也会送个信来,可是现在的状况却让人不敢深想。福乐公主从出生就金尊玉贵的养着,从来没有吃过苦,也没有受过什么罪,就连委屈都没怎么受过,哪里经得住这样的危险和颠沛流离?她该有多无助、多害怕呀? 夏侯纾越发坐立不安,于是气急败坏地往天牢去,一边却在安慰自己千万别是那个样子。 璞王端坐在草席上闭目养神,颇有几分以天牢为家的意味。按照旨意,再有两个月他就要问斩了。临死之人做到这般镇定实在罕见。 狱卒打开了牢房的大门,窸窸窣窣的声音惊动了璞王,他才慢慢睁开眼睛,眉头也皱成一团,似乎觉得打扰了他的雅兴。 “璞王近来可好?”夏侯纾尽量让自己看上去平静一点,但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的这话满含愤怒。 “好。当然好。每天除了吃饭就是睡觉。”璞王轻笑着说,然后眼神挑衅的问道,“贤妃娘娘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 夏侯纾皮笑肉不笑,不紧不慢道:“璞王回京这么久了,应该也听说过我与宋太妃有过几分交情,如今虽然已经过了最寒冷的时候,课业经不住春寒料峭,我闲着无事,特意来看看看璞王过得如何。,回头也好跟陛下说一说。” “那本王可得多谢贤妃娘娘了!”璞王点点头表示明白。 “天牢里条件不好,又冷又潮湿,但我看璞王面色红润,脸颊含笑,想来是遇上什么高兴的事了。”夏侯纾换了个话题。 独孤彻面色稍僵,不自然的说:“南祁女子一向以娇婉矜持着称,没想到贤妃娘娘如此不同凡响,竟然对本王观察入微。” 矜持不代表就不可以盯着一个男人看,而且还是带着厌恶。同样,她观察他的表情变化不代表我就不矜持。 夏侯纾故意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讥讽,微微一笑,又说:“传闻璞王聪明睿智,我倒想向璞王请教一事。” “娘娘请说。”璞王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夏侯纾也不客气,立马就问:“一般情况下人失踪了该去哪里找?” 璞王面色平静的想了想,说:“这个要看情况。” 夏侯纾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内心却波涛汹涌。心里暗暗道:一定是璞王,是他让人绑走了福乐公主! 璞王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夏侯纾的表情,突然抬头看着她,好奇道,“谁失踪了?” 你就装! 夏侯纾心里暗道,然后耐着性子继续说:“两天前福乐公主与我出宫游玩,在街上不慎走失,陛下派人翻遍了整个皇城都没有找到。我听说璞王足智多谋,特来请璞王指点迷津。” 璞王一点惊讶都没有,也不关心失踪的是自己的亲侄女,只是轻轻一笑,语气平淡的说:“本王身在天牢,又怎会知道公主的下落?” 如果他不知道,那么这天底下还有谁会知道?从一个孩子身上下手,这是最卑鄙的人才干得出来的事! 夏侯纾已经失去了继续跟她绕圈子的耐心,冷声问:“璞王,是不是你的人抓了公主?” 璞王静静地看着她,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夏侯纾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顺手拔出了旁边狱卒手中的剑比画着他,怒道:“你究竟把福乐公主藏到哪儿去了?” 璞王嘴角上翘,全是嘲讽,“贤妃娘娘,你不是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吗?公主在那里何须再问本王?” 夏侯纾暗自做了一个深呼吸,极力平缓自己的情绪,避免冲动之下再次做出过激行为,然后冷冷道:“我告诉你,福乐公主若有任何不测,我一定要你的命!” 说完她丢了手中的剑,阔步退出牢房,身后传来璞王放肆的大笑。他说:“传闻贤妃聪明果敢,不同于其他妃嫔,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不过,只要本王没事,公主自然也不会有事。” 果然是他! 夏侯纾气得浑身打颤。不过也幸好是他,至少福乐公主还是安全的。 夏侯纾失魂落魄地回到飞鸾殿,就看到梅影已经回来了,她抱着一丝希望轻声问:“还是没有公主的消息吗?” 梅影轻轻摇头,神情十分沮丧。 “你下去,继续加派人手,务必要找到公主。”夏侯纾摆摆手道。然后转向陈怀济,问:“陛下怎么样了?” “回娘娘,陛下依旧滴水未进,今日还出了一趟宫。奴婢担心陛下再这样下去身体会熬不住的。”陈怀济回答说。 夏侯纾叹了口气说:“我去看看他。” 大概是因为心理因素,此刻的御书房在夏侯纾眼里竟然显得无比的苍凉。门外站在七八个侍卫,其余的都被派出去寻找福乐公主的下落了。 祝成鸿也守在门外,见了夏侯纾,忙上来将她拦住,好心提醒道:“娘娘,陛下有令,除非是有了公主的消息,否则任何人都不见。” 祝成鸿平时就算夏侯纾要直闯,大多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今天这么胆战心惊,只怕是独孤彻情绪十分不佳。 夏侯纾面色一沉,不怒自威,道:“祝总管,你也是宫里的老人了,找到公主固然迫在眉睫,难道陛下的身体就不重要吗?” “这……”祝成鸿面露犹豫之色。他哪里是不关心陛下的身体啊?他是劝不住啊!说得多了,还讨人嫌。他就一个脑袋,也不敢冒犯天子啊。 “把门打开!”夏侯纾不耐烦地挥挥手道。 祝成鸿不好再阻拦,只好默默让到一边,旁边的侍卫赶紧打开了门。 御书房里灯火辉煌,独孤彻颓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手里握着福乐公主经常把玩的那柄玉如意。他的脚边躺着乱七八糟的奏折,想来是内面的内容正好触到了逆鳞,全被他扔在了地上。 夏侯纾顺手将奏折捡了起来,理好整整齐齐地放在书案上,然后将带来的吃食一盘一盘地摆在他面前,劝说道:“陛下,吃点东西。” 独孤彻看也没看就摆摆手说:“拿走,朕吃不下。” “可是你已经两天没有进食了。”夏侯纾固执地没有听从他的话。 “朕叫你拿走!”独孤彻勃然大怒。 夏侯纾咬咬牙,看在他丢了女儿心情不好的份上默默忍下没有做声,然后轻手轻脚的盛了一碗汤递给他。未料独孤彻却一把打开,随着瓷碗的破碎声,汤汁洒了一地。 “我跟你一样难过!”夏侯纾大声说。朝夕相处了这么久,她早已经把福乐公主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待了。转眼看见独孤彻焦虑而悲伤的脸,她又心软了,压低了声音好生劝说道:“陛下,你不仅是一个父亲,你还是一国之君,你还有万千子民啊!” “那你说朕该怎么办?”独孤彻颓然地摇摇头,“朕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 “你才是天子,却问我怎么做?”夏侯纾也有些怒意,于是便口不择言道,“独孤彻,你给我听着,只要一天没有找到昔恬,那么她就还有希望。我不许你这么灰心丧气!” 说完这些,夏侯纾也不顾独孤彻愿不愿意进食,要不要打起精神,直接离开了御书房,再次回到了天牢。就算她能等,福乐公主也不能等。 “璞王,本宫限你尽快说出公主的下落。”夏侯纾怒道。 璞王半眯着眼睛看了看夏侯纾,似乎早就料到她会去而复返,不由得笑道:“看样子,贤妃娘娘也是个急性子。不过娘娘也不用担心,本王说过,只要本王没事,公主就不会有事。” “那本宫也告诉你,只要一天找不到公主,本宫也一天不会让你好过!”夏侯纾冷笑道,然后回了挥手,“把人带上来!” “父王——”稚嫩的孩童声打破了他们的针锋相对,年仅十三岁的璞王世子独孤荣被两个侍卫带了进来。 今天一早派出去打探福乐公主下落的密使递了消息回来,他们在一间破旧的别院里发现璞王长子独孤荣和其庶母贺夫人踪迹。贺夫人是独孤荣的生母香夫人的胞妹,据说,因璞王妃待独孤荣并不好,所以璞王特意将纳了贺夫人为妾,以便照顾独孤荣。而独孤荣也对自己的这位庶母极为依赖,几乎将其视为亲生母亲。不过独孤彻之前下令让独孤荣进宫常住时,并未准许贺夫人一起进宫,结果他们今日却趁着大家都在寻找福乐公主之际,乔装打扮后偷偷出了宫,这般行径,肯定是有什么别的计划。于是夏侯纾立刻让人将其抓获,并以此要挟璞王说出福乐公主的下落。 “荣儿?”璞王看到儿子,眼里闪过一丝错愕,然后转头怒视着夏侯纾,愤怒道,“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璞王想做什么。”夏侯纾轻飘飘的说,然后拉过独孤荣,推到璞王面前,望着他故意道,“璞王在这有些时日了,想必是极为想念世子,所以我就大发善心,特意带他进来,让你们父子见个面。怎么样,你是不是很激动,特别感激我?” 第336章 冒险 “哈哈哈——”璞王疯了似的大笑起来,“你以为你用它就可以威胁到本王吗?本王告诉你,不可能!” “他可是你的亲生儿子!”夏侯纾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作为一个父亲看到自己的孩子身陷险境的反应,任何一个有良知的父亲都不会只顾自己的安全而不顾孩子的生死。 未料璞王却桀骜不羁地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王相信我的王儿会理解我的。” 十三岁的孩子已经有很高的判断能力,独孤荣听完这话立刻大哭起来。 夏侯纾鄙夷地看了璞王一眼,骂道:“你简直丧心病狂!” 好在夏侯纾还没有丧心病狂。在璞王那里打听不到我要的消息,她便让侍卫把独孤荣带回飞鸾殿严加看守起来,然后去偏殿对关押在那里的贺夫人进行攻心。 贺夫人长相美艳,但更多的是带着母性的温柔。她见了夏侯纾,立刻提高了警惕,眼睛直直地瞪着她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抓我和我的孩子?你把我的孩子怎么样了?” 她的孩子?夏侯纾不由得愣了片刻,看来独孤荣还算幸运,他的这位庶母还真是将他视如己出,不仅冒着杀头的危险混进宫来将他带走,被抓获后依然不离不弃,拼死相护。 “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谁吗?”夏侯纾半是疑惑半是嘲讽,顺着她的自称说,“贺夫人,你不是想见你的儿子吗?只要你老老实实地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带他来见你。当然了,如果你什么都不说,又或者骗我的话,那么你永远都别想再见你的儿子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贺夫人直截了当地说。 “你会知道的。”夏侯纾够了勾唇角,然后对云溪说,“去把今天早上熬的雪参鹿茸汤赏给璞王世子,就说是他的母亲替他向本宫求的,喝了之后就不会再有痛苦了。” “是,娘娘。”云溪领命往外走。 “等一下!”贺夫人大喊,然后看着夏侯纾说,“你是宫里的娘娘,那么,你应该就是贤妃!” “没错,我就是夏侯纾。”夏侯纾并不打算隐瞒,笑着说,“不知道贺夫人有没有想什么?” 贺夫人的脸色瞬间变得更加苍白,依然咬紧牙关固执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求你不要伤害我的孩子!” 如此不识时务,夏侯纾也懒得多费口舌劝说,叹着气遗憾地说:“看来贺夫人的记性很不好,不如你先留在这里再仔细想想。什么时候想起了再派人告诉本宫。”说完她便失去耐心般往外走,然而刚走到门口,他又停住脚步,故意说,“对了,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本宫并不知道小世子有哮喘,方才见了璞王之后,小世子情绪太过激动,一直抽搐不停。贺夫人要是在乎小世子的生死,可要抓紧时间呀。” 她的话音刚落,贺夫人就坐不住了。 “娘娘请留步!” 夏侯纾刚跨出门槛,贺夫人就叫住了她。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之中,于是她转身微微一笑,道:“夫人这么快就想到了?” 贺夫人立马双膝跪地,诚恳哀求道:“贤妃娘娘,臣妇愚钝,求你发发慈悲,救救我儿,为他请个太医,不然他会没命的!” 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不理解的样子,漫不经心地说:“方才璞王告诉本宫,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本宫原以为夫人也是这么认为的呢。” “璞王早已不管我们母子的死活,求娘娘念在上天有好生之德救救我的荣儿!”贺夫人神情悲怆道。 “那可真是抱歉,上天有好生之德,可那是上天的事,我可管不了。”夏侯纾神情漠然道,“只不过本宫的女儿至今下落不明,有这闲工夫,你说本宫是先救你的儿子,还是本宫自己的女儿呢?” “娘娘,我求求你了!”贺夫人说着不停地冲着她磕头,额间很快就破了皮,血染了一片,就像一片刚画上的美丽花钿。 这大概就是母亲与父亲之间的区别。璞王虽然是独孤荣的亲生父亲,可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他毅然决然地放弃亲情,只求权利与性命。而贺夫人,他不过是香夫人的妹妹,独孤荣的姨母兼庶母,却愿意为了一个非己所出的孩子放下尊严和性命,这大概就是母爱的伟大。 可即便有她们母慈子孝又怎么样?福乐公主至今依然下落不明呢! 夏侯纾却不为所动,冷冷道:“你求本宫也没用,除非你告诉本宫福乐公主的下落,不然你和小世子,以及璞王都要为公主陪葬!” 贺夫人斟酌再三,犹豫不决地问:“是不是我告诉你了公主的下落,你就放了我们?” 所以……她真的知道福乐公主的下落? 夏侯纾看到一丝希望,却又不愿意表现得太过惊喜,郑重道:“本宫一向言出必行,只要你能帮本宫找到公主,本宫必然不会为难你。” 贺夫人再次犹豫,毕竟他们母子现在的处境并不乐观,尤其是当她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传闻中的贤妃夏侯纾后,就更加举棋不定了。按理来说,她是璞王的侧妃,万事应该以夫为纲,可是如今璞王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说放弃就放弃,毫不心软,又怎么会管她这个只是帮他管孩子的侧室呢?可是如果她真的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了夏侯纾,就等于彻底背叛了璞王,日后不论成败如何,璞王都不会放过她和独孤荣,到了那个时候,夏侯纾真的会信守承诺,保他们母子平安吗? 直到云溪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大声告说:“娘娘,小世子大概是惊吓过度,以至于哮喘发作,如今全身痉挛,只怕是会性命不保!” 贺夫人心里的最后一丝防线终于完败,突然的瘫倒在地上,茫然无助的四下打量了一番,然后看着夏侯纾说:“贤妃娘娘,我说!福乐公主她被关在武安侯府的密室里。求娘娘大发慈悲,救救我儿!” “武安侯府?密室?”夏侯纾被她说的这个地点惊住,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她怎么就没有想到? 武安侯蒙仲之前就职于赤羽军西郊大营,算起来也是夏侯渊的部下,在璞王之乱中因为气节高尚,救驾有功被加封为武安侯。武安侯的母亲六十大寿的时候,夏侯纾曾陪同母亲去过现在的武安侯府,当时就发现蒙家的宅子虽然不大,装饰也比较简朴,但是内部结构错综复杂,像迷宫一样,要找到密室谈何容易。而且自从福乐公主失踪后,独孤彻就立刻下令关闭了城门,进出的人和物品都要经过严格的检查,即便是顶级高手,也飞不出这几十丈高的城墙。可武安侯与璞王在京府邸之间就只隔着一条街,这么近的距离,十分好管控。 “密室在什么方位?”夏侯纾又问。 “听说在西花园的一座假山下面。”贺夫人一边回忆一边说,“贤妃娘娘,请你先救救我儿!” 夏侯纾示意等在一旁的云溪道:“带贺夫人去见独孤荣!” 云溪领命,便命人进来押了贺夫人过去。 夏侯纾一路奔跑赶到御书房,独孤彻正在观察京城地图,不久前刚被加封官职的夏侯翊居然也在。见夏侯纾破门而入,两人都显得一脸的惊讶。 夏侯纾顾不得解释自己的狼狈,欣喜地说:“陛下,有昔恬的消息了!” “真的?她在哪儿?”独孤彻扶住她追问道,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 “她被关在武安侯蒙仲家的密室里。”夏侯纾喘着气说,“陛下,我们赶紧去救她!” “好!”激动和愤怒交织在独孤彻英俊的脸上。 就在此时一个侍卫大步跨了进来,叩首禀报:“陛下,璞王旧部联合安郡王闯入天牢救走了璞王!” “他不是重病在身吗?”夏侯纾惊愕道,然后又茫然的看着独孤彻,“璞王跟安郡王又是怎么勾连在一起的?” “宇文恪!”独孤彻一掌打在龙案上,并没有心思向夏侯纾解释,而是问那个侍卫,“他们走了多久了?” “一炷香时间!”侍卫答道。 夏侯纾再次愣住。那不就是她离开天牢之后没有多久的事? 独孤彻并未顾及到夏侯纾的表情和反应,而是大手一挥,冷声道:“传朕旨意,马上封锁京城,势必活捉璞王与宇文恪!” “是!”侍卫领命立刻退了出去。 看这情形,夏侯纾也知道该以大局为重,便说:“陛下,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你让我出宫。” 独孤彻这才看了她一眼,犹豫了片刻道:“不行,朕不能让你去,朕冒不起这个险。” 夏侯纾却无法再等下去,劝说道:“陛下,璞王已经丧心病狂了。他连自己的儿子尚且不顾,晚一步找到昔恬,她就多一分危险!” “这些,朕会想办法!”独孤彻语气决绝。 “陛下,你说过你永远都相信我的。”夏侯纾有些激动,又有些难过,不明白他为什么总是不信任自己。但她也只是这么想想,毕竟现在实在不是计较信任与否的时候,于是她放缓了语气,继续劝说道:“陛下既然把昔恬交给了我来照顾,那她也是我的女儿。如今她已经失踪了两天了,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我绝对不能继续坐以待毙。所以,还是让我去。如今外患未平,内忧又起,请陛下以大局为重!” 独孤彻并未说话,眼下的情形由不得他不多出提防。璞王的人能够潜进宫来把独孤荣带走,借此转移大家的视线,然后再趁机从天牢里面逃脱,就证明他的眼线已经铺得很广,甚至连皇宫都被他的人渗透了,全无秘密可言。即便他不许夏侯纾去,她留在宫里也未必安全。但如果让她出去,只会让她陷入更加危险的境地。 夏侯纾心里着急,便看向旁边的夏侯翊对他说:“你若实在不放心,就让二哥与我同去。有他在,我不会有事的!” 独孤彻也看向夏侯翊,心中略微有一丝动摇。 夏侯翊早就看明白了他们各自的担忧,郑重地点点头,道:“陛下,如今福乐公主下落不明,臣既然当了几天公主的老师,那就不能袖手旁观。望陛下成全,臣一定会照顾好贤妃!” “好!”独孤彻这才松口,然后又望着夏侯纾叮嘱道,“纾儿,答应朕,千万不能有事!” 第337章 选择 夏侯纾换了轻便的衣裳与夏侯翊以及梅影一起出宫,路上他们一起商讨了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按照夏侯纾的计划,出宫后,他们先乔装打扮,寻个机会潜入武安侯府探查地形并打探消息,找到璞王囚禁福乐公主的具体位置,然后相互配合,伺机救出福乐公主。 夏侯翊听了她的计划后沉默了许久,还是觉得太冒险,毕竟他们谁也不熟悉武安侯府的布局,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落入陷阱。他说:“在找到公主之前,我们无法将任何一个人定罪,何况,武安侯能够帮着璞王藏匿公主,就证明其心必异,倘若被他觉察到我们的踪迹,公主便会更加危险。” “依你之见,我们该怎么办?”夏侯纾心里已经急得像是烧了一团火。 “我想他们的目标不是福乐公主的性命,而是想使陛下投鼠忌器。陛下爱惜公主,璞王便有了跟陛下谈判的筹码。所以,当务之急,我们要在璞王再次出击之前找到福乐公主。”夏侯翊仔细分析现状,末了又叹道,“只是如今璞王被救走,就算好了我们会抓他,定会把公主藏在更隐秘的地方。武安侯府那么大,我们未必就能顺利找到人。此事,还得从长计议。” “公主暂时是不会有危险,但是一旦时机成熟,璞王一定会斩草除根,我们的时间不多了。”夏侯纾越发急切。 “那就只能投石问路了。”夏侯翊顿了顿又说,“陛下刚刚把京都提师的官印交给我,此番正好派上用场。” 夏侯纾惊得目瞪口呆,夏侯翊被任命为京都提师,可以调动京城的所有禁军。这么重要的职位,独孤彻居然将它交给了夏侯翊?他难道就没有芥蒂吗? 夏侯翊显然也察觉到了妹妹的惊讶与疑惑,遂解释道:“陛下这么做,与其说是出于对我们越国公府的信任,不如说是信任你。” 夏侯纾咬咬牙,没有答话。 入夜,夏侯纾跟夏侯翊带着重兵以挟持公主的名义将武安侯府包围,此事一时震动朝野。 武安侯府一夜之间乱成一团,蒙夫人暴怒喊冤,蒙仲拼死反抗,宅子里一时喊杀声震天。夏侯纾却不予理睬,下令御林军全力进攻,将武安侯府上下不论老幼一并收押的收押,胆敢反抗的,一律就此抓捕,生死不论,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由于事情闹得太大,这一夜的京城格外热闹,朝中大臣一起议论此事,言语间尽是痛斥夏侯纾为非作歹,残害忠良。 对此,夏侯纾一律当做没有听见,趁着夏侯翊捉拿嫌犯的同时,她抓了武安侯府的一个老管家,用他妻儿的性命逼着他带自己找到了密室入口。 密室藏在武安侯府的花园里,入口是一坐藤蔓缠绕的大型假山石,入口就掩在一簇杂草和树木里面,进了门,里面却别有洞天,空间也越来越大。可惜他们还是晚了一步,密室里面空荡荡的,一个人影都没有。夏侯纾在里面转了一圈,除了找到一朵福乐公主失踪那日戴在头上的绒花,其他什么也没有找到。 夏侯纾紧握着那支绒花,暗自咬牙,恨不得将璞王千刀万剐。 梅影没有多说话,又带着人在密室里检查了一番,最后指着一支只燃了一小截的蜡烛对夏侯纾说:“娘娘,他们肯定没有走远!” “追!”夏侯纾咬牙道。不论怎么样,她一定要让把福乐公主救出来! 梅影推断的没有错,璞王他们并没有走远,即便他们再厉害也逃不出重重包围。 天刚亮的时候,禁卫军就在城中找到了璞王的踪迹,彼时他们正试图攻破东城门逃出去。由于发现得及时,璞王终究没能如愿,只好躲入了附近的一间院落,杀光了里面住着的人。 只是福乐公主尚在他们手里,夏侯纾一行也是投鼠忌器。 晨光熹微的庭院里,两拨人马双双对峙。福乐公主手脚都被绑住,被璞王的一个护卫抓着。璞王则一脸邪笑,慢悠悠地取下了堵在福乐公主嘴里的纱布,福乐公主立刻向夏侯纾求救,“纾儿,救我!” 看到福乐公主狼狈不堪的样子,夏侯纾的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对着璞王大喊:“璞王,你赶紧放了公主!” 璞王神色诡异,看着夏侯纾半晌才说:“本王可以放了她,不过要用你自己来换,你愿不愿意?” 夏侯纾看向福乐公主,这个小鬼头今年才十岁,正是最好的年纪,如果用她的安危可以换回福乐公主的平安,那么她是一百个愿意的。 福乐公主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吓的眼泪哗啦啦往下掉,立刻惊恐地大声冲夏侯纾呼喊:“纾儿,救我!我要见父皇,我不想死!” 夏侯纾暗自叹了口气,看到璞王郑重问道:“璞王方才的话可当真?” “你可以选择不信。”璞王笑道,然后扫了一眼福乐公主,继续说,“不过福乐公主的安危,本王就不敢保证了。” “娘娘,璞王阴险狡诈,恐怕有诈!”梅影小声提醒夏侯纾。 夏侯纾看着满脸惊恐和期待的福乐公主,摆摆手道:“你不必劝我,救出公主要紧。” “可是……”梅影十分犹豫,可看到被折磨得快没了气息的福乐公主,她默默咽下了快到嘴边的话。毕竟,福乐公主可是她看着从娘胎里出来,然后一点儿一点儿慢慢长大的孩子,谁亲谁输,她心里还是有一杆秤的。 夏侯纾也顾不上其他,为了表示自己的诚意,她独自向前走了几步。璞王见状,也挥挥手命令护卫替福乐公主松绑。 福乐公主年纪小、心气高,担心被人毒害,被挟持的这两天死活不肯吃他们的东西,连水都是那些人担心她会渴死,到时候就失去这么一张好牌,想尽办法才灌下去的。方才的那几声哭喊,几乎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以致刚一松绑,她就像堆棉花一样跌落在地,发出一声闷响。 夏侯纾本能地冲了过去扶她,没想到璞王竟然毫无信用,直接让人就地将她拿下。 看到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利刃,夏侯纾才后知后觉,没想到自己竟然会在众人戒备的目光下自投罗网,走进了璞王的圈套。她总是这样,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梅影说璞王阴险狡诈,她却觉得阴险狡诈这个词还不足以形容璞王的老奸巨猾。 “璞王,你这个毫无信用的卑鄙小人!”夏侯纾勃然大怒,“我劝你赶紧把公主放了!” “贤妃娘娘,你都说本王是卑鄙小人了,又怎能期待我讲信用呢?”璞王笑得好不猖狂,“而且,你现在已经落在我的手里了,还有什么资格让我放了她?” 夏侯纾见硬逼无效,只好压低语气道:“璞王,你放了公主,她只是个孩子。” “要本王放了她也行,只要皇兄肯用皇位来换!”璞王狡黠的说。 “你觉得我还会再相信你吗?”夏侯纾摇摇头感叹道,“皇位对你来说就真的那么重要吗?就算你赢了,当了皇帝又如何?如果天下的百姓知道他们的君主制是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甚至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可以放弃,也不会拥护你!” “你给我闭嘴!”璞王一巴掌扇在夏侯纾脸上,“这都是你们逼的!” 福乐公主被吓得尖叫一声,颤颤巍巍的缩进了夏侯纾的怀里。 夏侯纾抬眼示意她不必惊慌,然后看向璞王,又道:“根本就没有人逼你,只要你放了公主,本宫保你性命无忧!” “不可能!”璞王冰冷而绝情的说。正准备再说什么,突然外面传来一阵打斗声,他惊疑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王爷,陛下的禁卫军到了!”回来的护卫大声说。 “来得正好!”璞王说完将夏侯纾往他身后一推,吩咐左右道,“把这个女人给我抓起来!” 惊慌之下,夏侯纾只得赶紧将福乐公主牢牢护在怀里。然而立刻就有两名护卫将她制住,还从她怀里夺走了福乐公主。 院子的大门被轰然打开,独孤彻身着一身绣着暗纹的黑袍大步跨了进来,清风吹起他的裙摆如旗帜般招展。 “陛下……”夏侯纾小声唤了出来,为自己的愚蠢而感到愧疚。她说过不会有事的,没想到现在却把这个难题交给了他。 “父皇,救我!”福乐公主带着哭腔大喊。 璞王嘴角勾起一丝恨意,“你终于来了,皇兄。” 独孤彻镇定自若,不怒自威道:“独孤衍,朕命你放了他们!” 璞王并不受他的威胁,反而是戏谑的打量了夏侯纾和福乐公主一眼,故意道:“好啊,不过我只给你一个机会,你说我是放了谁好呢?” “朕两个都要!”独孤彻语气中透着一股寒意,一种肯定。 璞王狡黠的一笑,道:“皇兄,你会不会太贪心了?” 独孤彻似笑非笑,指着他怒斥道:“天下之大,均为朕所有。贪心的是你这乱臣贼子!” 璞王瞬间收起先前的笑意,神情严肃的冷声道:“那就要看你有没有那个本事了。” “父皇……”福乐公主的声音沙哑而虚弱。 独孤彻不由得眉心一皱。 璞王趁机道:“考虑得怎么样了?你是要女人还是要女儿?” 四周一片沉寂。不光是璞王的人,就连禁卫军都很好奇独孤彻究竟会作何抉择。毕竟,这回摆在他面前的不是江山和美人的选择,而是对亲情与爱情的取舍。如果他选择了亲情,那是人之常情,没有人会责怪他。但如果他选择爱情呢? 璞王见没人说话,就自说自话道:“这样,我数到三,如果你还没有想好,那就由我替你做决定。不过,没有被选中的那个就必须死!” 夏侯纾看了看哭得歇斯底里的福乐公主,不希望独孤彻犹豫不决活着为难,便说:“陛下,救昔恬,她快撑不下去了!” 独孤彻神色痛楚,他自然知道女儿已经撑不下去了,可是当面让他做抉择,他又该如何说得出口? 璞王却已经不耐烦了,开始数起数来。 “一!” 独孤彻默不作声。 “二!” 独孤彻仍然没有反应。 “三!” 璞王的声音像末日的宣判,夏侯纾安静地闭上了眼睛,然而就在她闭上眼睛的那一刻,耳边却飘过一个清晰的声音。 “她!” 第338章 看一眼就好 夏侯纾猛然睁开眼睛,虽然知道这是个没有选择的选择,但她还是抱着那么一丝希望。只是当她看清楚独孤彻指着自己的时候,不光是她,连梅影都彻底震惊了。 夏侯纾心里既开心,又难过。他居然选择了她!为什么?为什么他要这样当面伤一个孩子的心? 梅影的脸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之后,看向福乐公主的眼神就变得意味深长和凝重起来。而没有被选择的福乐公主先是愣了一会儿,当她明白平时最疼爱自己的父皇竟然没有选择她时,突然就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夏侯纾看见独孤彻的眼里闪过一丝隐忍的痛苦。此刻,她宁愿独孤彻选择让她去死,让她的那点小小的私心得不到满足,也不希望看到福乐公主这般难过。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璞王显然也没料到独孤彻会做出这样的选择,再看看所有当事人的表情,他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起夏侯纾带着独孤荣去威胁他时的画面,心里顿时升起了一种莫名的鄙夷和痛快,嘲讽道:“贤妃,原来你口中仁义无双的皇帝也不过如此,哈哈哈……” 璞王肆无忌惮地大笑起来,伴着福乐公主的哭声,他的声音在这原本寂静的清晨格外刺耳。 独孤彻自然是知道璞王在说什么,却没有因为璞王的嘲讽而露出半点颤抖或尴尬,反而神情镇定,语气冰冷的说:“赶紧放了贤妃!” 璞王却没有打算绕过这个话题,继续挑衅道:“也对,你失去过那么多孩子,也不在乎这么个女儿。毕竟孩子没了,还可以再生,至于女人嘛,只怕佳人难再得了。” “你住口!”夏侯纾怒道。不管独孤彻是出于什么样的心理选择救她,她都不容许他继续肆无忌惮地伤害福乐公主。 璞王又笑了笑,神情轻佻的扫了夏侯纾一眼,继续道:“其实仔细一看,你倒有几分像当年的萧氏,只可惜也仅仅只是形似神不似。纵然只是这几分相似,皇兄也愿意为了你放弃自己的亲生女儿,可见萧氏在皇兄心中的分量非比寻常。” 夏侯纾明白了,璞王这些话只不过是想挑拨他们之间的关系,让她和福乐公主都去痛恨独孤彻,这样就达到了它的目的。可惜他又错了,夏侯纾曾无意间促发了御书房的机关,进了里面的暗格,在那里看到了萧皇后的画像。那时候她便知道,她不禁跟萧皇后长得完全不像,性格也截然不同。反而是现在的佟皇后因为跟萧皇后祖上有亲,眉眼间有几分相似。 发现暗格的事情夏侯纾从未向其他人提起过,包括独孤彻也不知道,但是自那之后,她就很安心,因为她从来都不是谁的替身,独孤彻对她的偏爱与荣宠与其他任何人都无关。 独孤彻对璞王的煽风点火并没有做任何解释,只是缓缓地向夏侯纾伸出了一只手。夏侯纾知道,他是想让她过去他的身边。 夏侯纾推开了钳制住她的护卫,昂首挺胸的朝着独孤彻走过去,脑子里想的却是某个夜晚,独孤彻对她说的话。他说:今生今世,定不辜负。既然他没有辜负她,所以她不能辜负昔恬。 晨光熹微中,夏侯纾一步一步慢慢向前走,柔和的光晕照在她的身上,像是披了一件流光溢彩的纱衣。她渐渐放空自己,尽量不去听福乐公主绝望的哭声。静静的,她听见了——那是兵刃划过空气的声音,带着死亡的气息。伴着璞王疯狂的笑声,只是一瞬间,夏侯纾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之际,迅速拔出了自己随身携带多年的匕首,准确无误的划过那个抓着福乐公主的侍卫的脖子,然后轻快地蒙上了福乐公主的眼睛。毕竟是太血腥了人,她只能默默祈祷着不要在她幼小的心灵上留下那么沉重的阴影。 福乐公主已经忘了害怕,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瞬间扑进夏侯纾怀里,持续不断的大声哭了起来。 夏侯纾用袖子擦了擦喷溅在脸上的血迹,突然感到一丝欣慰。不论接下来会如何,她做到了,她没有让福乐公主失望。 “梅影——” 这是夏侯纾听到的第二声凄厉的惨叫,来自于平时沉默寡言的褚黎安。 夏侯纾轻轻转过头,看到梅影如一只枯蝶一般缓缓坠下,而她的嘴角,分明是带着笑的。那一刻,夏侯纾忘了逃生,忘了旁边还站着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的璞王,直到听到兵刃打落在地的声音,她才反应过来,紧接着便见到一袭白衣擒住了璞王。 “梅影——”褚黎安望着心爱的女子继续撕心裂肺地叫唤着,血液和死亡弥漫着这个清晨。 一日之计在于晨,原本美好的一个早晨,就这样被鲜血覆灭,在很多年褚黎安回想起来,之后都还是一个挥之不去噩梦。 夏侯纾也是后来才慢慢想明白,这一切都是璞王安排好的。璞王根本就没有想过要放过她和福乐公主之中的任何一个,只不过他没想到独孤彻会在生死之际选择她,而她又选择转身救福乐公主。就在她转身的那一刻,恰好与身后璞王手中的利刃擦肩而过。 与此同时,璞王早已暗中派人用淬了毒的利箭瞄准了独孤彻。彼时,独孤彻注意力全都集中在夏侯纾和昔恬身上,眼见那支毒箭破风而来,一时之间也躲避不及,于是警惕的梅影用自己柔弱的身躯挡了上去。 当毒箭刺穿她的身体时,她竟然笑了…… 梅影骗了夏侯纾,她跟褚黎安根本不是兄妹,他们只是两个义结金兰的毫无血缘关系的青梅竹马。当年年少青衫湿,凡心初动的褚黎安还没来得及说出自己的感情,聪明的梅影就提出结拜,兄妹二字一下子将两人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从此再也没有回旋的余地。 独孤彻扑过来将夏侯纾和福乐公主紧紧搂在怀里。那一刻,夏侯纾竟然有些哀怨,有一个痴情的女子刚刚为他丧命,而他的眼里却只有妻女。 人生总不能处处如意。 夏侯纾感觉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软软地靠在独孤彻身上,仿佛他就是自己最后的支撑。然后静静地看着夏侯翊将璞王制服后交给禁卫军,看着褚黎安在悲愤之中站起身来,与一个手握弓箭的黑衣人交战,最后那黑衣人被他一剑刺中腹部,血溅半米。 她还看到福乐公主脸上交织着幸福与惴惴不安,像一只受了惊的小鹿。 夏侯纾不知道旁边还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当她爬到梅影身边,颤抖地握着她的手时,梅影笑着说:“娘娘,我这辈子没有嫉妒过任何一个人,唯独你让我嫉妒到恨,却又恨不起来。” 夏侯纾紧紧握着她的手,拼命的点头,“我知道,对不起,梅影。” 梅影摇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这都是我的命。如果有来生,我希望那个人可以多看我一眼。” “会的,一定会的!”夏侯纾慌忙转头看着拉着福乐公主站在一旁却面无表情的独孤彻,“陛下,你过来!” “没用的……”梅影虚弱地说,目光却没有从独孤彻身上收回来。 而独孤彻却纹丝不动,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夏侯纾突然就绝望了,继续拉着梅影的手一个劲地道歉:“对不起,梅影,算我欠你的。除了这个,你可还有何未了的心愿?” 梅影的脸上闪过一丝幸福的憧憬,然而很快就被越发苍白的脸色掩盖了下去,最后气若游丝道:“他不会同意的……” 夏侯纾完全不理会她的顾忌,郑重承诺道:“只要你告诉我,我一定尽全力帮你实现!” 箭头上的毒见效很快,梅影才说了几句话就已经开始咳血,最后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自己最后的心愿:“我想……让陛下带我回宫……我从小就跟着他,他注定要待在宫里的,我想……我想一直陪着他……” “好!你等着!”夏侯纾说完起身过去将福乐公主从独孤彻的手里接过来,然后对他说,“求你,完成她的最后一个心愿。” “纾儿……”独孤彻为难地看着她。他曾说过,他不可能对谁都跟她一样,可她却偏偏要在这个时候用道德来绑架他,教他如何不生气? “求你了……”夏侯纾继续哀求,“只要你过去看她一眼,一眼就好!” 独孤彻眉头微蹙,但并没有马上拒绝。夏侯纾以为他被说动了,然而当他看了扑在地上的褚黎安一眼之后,毅然决然地将夏侯纾拉入怀中。 地上气血殆尽的女子笑着看完了她人生的最后一个朝霞。 “不——”夏侯纾拼命地挣开独孤彻的怀抱,跌跌撞撞的扑向梅影。她与梅影虽然没有多么深厚的情谊,但是自从她知道梅影对独孤彻的心思后,她就越发敬佩她了。 “梅影,你不能睡!快醒醒!”夏侯纾一边摇晃着梅影,一边抬头看向旁边的人,“快!快去找大夫!一定要救救她!” 独孤彻这次终于没有再无动于衷,立刻挥手示意身边的人去找大夫。 另一边,褚黎安很快就结束了战斗,手握着淌血的青虹剑慢慢走向已经没了气息的梅影靠近,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剑刃上,只是那么一会儿就仿佛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他失魂落魄的跌倒在梅影身侧,十分嫌恶的推开了夏侯纾,然后紧紧地将梅影抱在怀里,无声的哭泣着。 夏侯纾被他猛然一推,跌倒在一旁,惊愕的看着他们,直到夏侯翊过来将她扶起。 褚黎安抱着余温一点一点散去的梅影哭了很久,然后他用自己的袖子擦了擦梅影嘴角已经快干涸的血迹,挣扎了好几下才站起来,继续抱着梅影一步一步地向着大门走去,最后消失在大门口。 太阳完全升起来了,光线刺眼,天边那一片云彩,似火,更似血。新的一天来了,可是梅影却再也看不见了。 第339章 水落石出 梅影去世后,被吓到的不光是福乐公主,就连夏侯纾自己也在好长一段时间内无法清醒,不敢相信有个美丽固执的女子在那场噩梦中丧命。 宫里原本是不可以供奉皇族以外的人的,但如今却破了个例,梅影的骨灰就供奉在距离飞鸾殿不远处的观心阁里。按照她的遗愿,夏侯纾求独孤彻封她为上善圣女,永世受南祁王朝膜拜。老实说,夏侯纾并不喜欢梅影,大概是人们都不喜欢聪明的人,而梅影不仅聪明,还懂得进退。同时,夏侯纾也佩服梅影,她为爱而生,为爱而死,虽有遗憾,却印刻在了爱她的热以及她所爱之人的心里。夏侯纾承认自己曾经嫉妒过她,但如今人都不在了,她也没什么可计较的了。 福乐公主这些日子已经缓和过来了许多,可是想到当日的情景,她依然心有余悸,小小年纪却时常神情暗淡,装满了心事。 “纾儿,你说父皇当日为何不救我,如果你也不救我的话,只怕现在我已经不在了?”福乐公主一边问一边把玩着一柄玉如意,借此缓解自己时好时坏的紧张情绪。 夏侯纾愣了愣,对于当日独孤彻为何选择救她,而不是先救福乐公主,她一直都是同一个解释。于是她摸了摸福乐公主的小辫,温柔道:“傻孩子,你父皇怎么会不救你,那是我跟你父皇商量好的计策,为的就是转移你别人的注意力,我才好救你啊。” “你说的都是真的吗?”福乐公主满脸天真,仿佛走失在黑暗之中,忽然看到了一束光线。 “昔恬,记不记得我说过,我永远不会骗你。”夏侯纾笑着说。 福乐公主闻言,眼睛里突然有了种叫生机的东西,亮晶晶的,然后说:“那好,我相信你。” 这件事情过后没有多久,朝廷内外便发生了几件大事。独孤彻以璞王谋反以及挟持福乐公主和贤妃等多项罪名被提前问斩,其妻璞王妃得知消息后直接在涂川饮下了毒酒,一命呜呼。璞王的其他子嗣皆因其父谋反而获罪,或遭贬谪,或被流放,涂川一下子成了无主之城。考虑到涂川属于西北门户,百姓容易受到蛊惑,所以独孤彻第一时间命夏侯渊带领十万赤羽军前往镇抚,等待下一任封疆大吏入驻。 紫宸宫的宋太妃在听到儿子谋反的消息之后就直接昏倒过去,之后就再也没有醒过来,成了一个活死人,太医忙出忙进地治疗了半月后,最终还是撒手人寰。而被关在飞鸾殿的偏殿里多日的贺夫人在得知璞王一脉的判决之后,第一时间是想继续带着独孤荣逃出宫去,结果她们人还没有走出后宫,独孤荣基因为紧张和受到太大打击引发了哮喘,不治身亡。贺夫人自知做了无力回天的错事,当场从头上去了一根簪子自戕了。待侍卫们找到他们母子时,两人的尸身都快僵硬了。 随后不久,久病未愈的袁才人含恨而终,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宫人私底下都在说宫里有鬼魂作祟,才接二连三地死人。也有一部分人站在既得利益者的角度来分析,直指袁才人的死与夏侯纾脱不了干系。就算是化作厉鬼,也是冤有头债有主,找不到他们那些不相干的宫人身上。 大概是听得多了,独孤彻已经不止一次劝夏侯纾搬出飞鸾殿,换个风水好的殿宇居住,特别是考虑到旁边的观心阁里面供奉着梅影的骨灰,他表示自己愿意特意为她建一座宫殿。 修建宫殿,那可不是银钱就能做得到的。夏侯纾拒绝了他的好意,执意留在飞鸾殿。独孤彻见她如此固执,只好隔三岔五地寻个由头把她骗到明台殿去。真正应了签文上那句“承欢伴君着明台”。反倒是宫中对夏侯纾的不满之声越来越烈,却又无人敢跳出来说,只敢在背后议论纷纷。 夏侯纾突然有点后悔之前阻拦独孤彻采选秀女入宫了。这一两年来,宫里走的人比进的人多得多,再这样下去,这个后宫就要无聊死了。不过,这段时间夏侯纾想通了很多事,比如为什么她和福乐公主出宫的消息会那么准确地传到璞王耳里,而璞王又是怎么隔空操纵着下属当街掳走了福乐公主等等,所以回去之后,她就将碧桃打发去了佟皇后的聚澜殿。别人问起,夏侯纾就只说佟皇后身体不好,又要照顾体弱多病的太子,肯定应付不过来,而碧桃心思细腻,去照顾佟皇后很合适。 夏侯纾从来都不会轻易地相信身边的人,碧桃是一个例外,而她还是欺骗了她。 当日夏侯纾与独孤彻一家三口微服出宫,知道的只有褚黎安、祝成鸿、梅影、云溪和碧桃。褚黎安相当于独孤彻的左膀右臂,算得上是生死之交,言行举止上从未有过违逆之举,即便是知道了梅影的心思,他也只是自我疗伤,从未苛责抱怨过任何人。祝成鸿伺候了独孤彻很多年,一向做事谨慎,口风也严,不会轻易做出背叛独孤彻的事来,尤其是用伤害福乐公主这一种方式。而梅影追随独孤彻的这些年一直投其所好,到死都放不下,更不至于泄露风声。最后就只剩下云溪和碧桃了。 云溪是夏侯纾最信任的人之一,若说她有任何不轨之心,夏侯纾绝对不会相信,所以反复推敲之后,便只剩下碧桃泄密这一种可能。之后经过一番查证,也确实是碧桃做的。 若不是那日夏侯纾看到碧桃拿着她从霜降的遗物中留下的那两颗玳瑁珠流泪,还联想不到她们之间的关系。 碧桃是霜降的妹妹,只不过她们的父母一心求子,却连续四胎都生了女儿。二老担心养不起,就陆陆续续把孩子送了人,有的甚至直接签了死契,卖给了大户人家做丫鬟。霜降是长女,懂事又机灵,于是被父母留在家里帮忙照顾弟妹。但是霜降十岁的时候,她的父母最后还是因为家徒四壁,饥寒难耐将她卖到了佟家为奴。霜降从小就帮着父母做事,手脚利索,很快就得到了管事的赏识,又因为长相清秀,勤奋好学,幸运地被佟素凝选中做了贴身丫鬟,后面还跟着佟素凝进了宫,做了女官。 霜降得势之后,便开始寻找自己失散多年的妹妹。于是就找到了碧桃。 收养碧桃的那户人家的男主人是个赌徒,输光了之后就把碧桃卖入青楼。碧桃辗转向在宫中的姐姐求助。霜降为了帮助妹妹脱离虎口,借助佟家的势力为妹妹赎身,又找了护好家世清白的人家做了女儿,这才萌荫进了宫。所以当初夏侯纾进宫的时候见到的碧桃那么张扬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只不过当时夏侯纾并不知道她是佟素凝安插在自己身边的细作。 至于佟皇后小产,的确也是霜降所为,只不过她那样做真的是出于好心。佟皇后在宋太妃寿宴的时候中过毒,太医早就断言她今后难以生养,即便是怀孕了也难保母子平安。霜降也是听了这样的话,才在佟素凝怀孕之后多次劝她不要冒险生下孩子。但是当时的佟素凝一意孤行,说什么也不听,也不允许任何人打他肚子里未成形的孩子的主意。霜降不得已做了非常手段。而那些药,正是碧桃给她的。碧桃在青楼待过,认识许多三教九流的人,请他们帮忙找些堕胎的药简直轻而易举。 事情过去这么久,已经有太多的人为此付出了代价,夏侯纾实在不想再把过多的人牵扯进来,只好装傻充愣,把碧桃送走。当然,夏侯纾这一举动立刻就生出了流言。大家都说她把自己的心腹送到佟皇后那里去居心叵测,只有佟皇后一声不吭地接受了,甚至还出面压制了那些流言。 皇后和贤妃一向和睦,这是大家早就公认的事实。 后来,夏侯纾又偷偷乔装出宫了一次。这一次,是去看望危在旦夕的宇文恪。当日宇文恪帮助璞王逃出天牢,并挟持福乐公主,最后禁卫军在他的郡王府找到了他。照云长公主哭天抢地,用她与皇室的最后一期亲情换回了儿子的一条性命。独孤彻命宇文恪有生之年不得再出郡王府半步,形同软禁。而夏侯纾去见他,也是出于他的多番请求。 郡王府虽然已经在无形中变成了一座囚牢,但是昔日的繁华依旧。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受心理因素的影响,夏侯纾总觉得那富丽堂皇的背后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太医说,宇文恪的时日不多了。 宇文恪听说夏侯纾终于来了,强撑着病驱出来相见。想起袅绕的大厅里,他定定地注视夏侯纾,眸中浓烈的爱意终于化为一抹爱而不得的凄凉。那样的惶恐,那样的无助,隐隐夹着一丝愤怒。 他说:“对不起,纾儿,我没有办法兑现当初的承诺,还给你自由。” “何苦那么执着,我说过已经不怪你了。”夏侯纾原本是打定主意不跟他谈论过往的,但是看到他几乎一夜间苍老的容颜以及快要落光的头发,终究还是不忍。 不论是从前的陵王世子、还是现在的安郡王,宇文恪都本是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呼风唤雨,纵横朝野,任何事都不放在眼里。偏偏遇上了夏侯纾,明明知道即使他把心掏出来放在她面前,她也看都不会多看一眼,却仍然锲而不舍。 “你说得对,是我自己太过执着。”宇文恪说完最终转身离去,步履轻盈,仿佛生命中隐隐浮现出一道新的光明。 夏侯纾转过头,窗外姹紫嫣红,百花竞放,已是盛夏。 五月底,济和宫皇太后杨氏郁郁而终。自那之后,佟皇后一心向佛,再也没有侍寝过。 宫里除了宫人们偶尔的窃窃私语以及福乐公主经常在夜间被噩梦惊扰而发疯似的大吼大叫,静得让人可怕。夏侯纾闲着无聊就开始计划着把福乐公主往淑女路上引导,毕竟这孩子不小了,按照规矩,再过几年就要出阁了。虽说皇帝的女儿不愁嫁,但继续这么心直口快疯疯癫癫,以后指不定要吃苦。夏侯纾可不希望将来她怨自己当初没有把她教好。 第340章 心里明白着呢 独孤彻最近老爱往宫外跑,常常一整天见不到踪影,为此,福乐公主没少暗示夏侯纾要多留个心眼,防止有人趁虚而入。夏侯纾却不以为然,没想到没过多久独孤彻果然又多了一位新宠——百里黛。 百里黛是阁老百里炯之女,入宫之初就被独孤彻破格加封为妃,大概是她那个黛字取得极好,大家都默契地称她为黛妃。 人人都说黛妃是除夏侯纾之外的另一个意外,大有后来者居上之势,而夏侯纾却觉得并非如此。黛妃住在霍昭仪之前住过的披香殿,平时不喜欢跟宫里的其他人来往,也不常出来走动。这种深居简出并不是她过于清高,而是她天性如此。不管宫里的人对她的存在有多好奇,她也视而不见。 福乐公主自从经过劫持之后,人就像是瞬间长大了一样,沉着稳重了许多,还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小心眼,将夏侯纾的利益看得同她自己的利益一样重要,眼看着宫里的人对新来的黛妃议论纷纷,还拿黛妃来跟夏侯纾对比,她表面上没说什么,暗地里却悄悄去了几趟披香殿打探消息。 “宫里这么多人,你说父皇为什么就偏偏看上了一个木头美人呢?”福乐公主再次去披香殿打探情况后回来,便喋喋不休地跟夏侯纾抱怨。见夏侯纾没有理他,又刻意地咬着牙愤愤不平地说,“明明你那么好!” 夏侯纾正专心致志地绣着一件衾衣,完全没有心思理会福乐公主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语气和眼神。之前还在越国公府时,母亲为了让她学做女红,特意告诉过她,做针线活能让一个女人心思变得更加细腻。她觉得独孤彻应该会喜欢自己一针一线绣出来的衣服。 福乐公主对她的反应很不满,又转到她面前去,伸手制止了她手中的活计,眨巴着大眼睛好奇地问:“纾儿,你就一点儿也不介意吗?” 夏侯纾没法继续干活,只好故意装作很认真地想了想,然后看着她说:“我当然介意啊。可是你父皇是天子,天子注定要有三宫六院,连你父皇都没有办法拒绝,我又有什么立场来阻止呢?更何况,对于其他人来说,我何尝又不是你口中令人憎恶的黛妃呢?” 福乐公主认真想了想,竟然找不到话来反驳。她想着,如果自己的母后还在世,那么夏侯纾就是抢走了他父皇的坏女人。只不过她幼年丧母,如今跟夏侯纾亲厚,所以看到其他人议论夏侯纾,她就接受不了。可转念一想,她是谁?她可是福乐公主啊!是南祁目前为止,唯一的嫡公主!他做事,向来帮亲不帮理,为何要考虑那么多? “我不需要你这么说自己!”福乐公主霸气道,“你跟她们都不一样,你跟我母后也不一样。” “傻昔恬!”夏侯纾伸手摸了摸福乐公主的小辫儿,笑容温和道,“我知道你是关心我,不过你放心,我心里明摆着呢。” 福乐公主觉得她是在敷衍自己,翻了个白眼,冷哼着走了。 没过几天,独孤彻突然来找她,说是要在宫里修建一座宫殿,其间他兴致勃勃地带夏侯纾去看过一次。宫殿规模很大,就在凤阙的旁边,离飞鸾殿相距小半个御花园以及一片鉴明湖。夏侯纾对他的做法很不理解,虽说现在除去北方的战事不说,差不多算是国泰民安,可他无缘无故地要在宫中大兴土木就不怕被群臣指责吗? “朕要在这里建一座宫殿,然后在四周种满梅兰竹菊,一年四季都有花香。”独孤彻说这句话的时候开心得像个孩子,很多年后,夏侯纾每每想起这个午后他的脸,都会觉得分外温馨。 “你这么做就不怕满朝文武的人会说什么吗?”夏侯纾疑惑打量着这宏伟的工程。尽管她自个儿不愿承认,但独孤彻对她的好是有目共睹,以致宫里宫外但凡有点眼红的都在说她的不是。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你没人疼没人爱的时候,别人说你没出息;等你有人疼有人爱,甚至被人捧在手心里的时候,又会有人跳出来说你是狐狸精。其实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大家潜意识里都想当狐狸精,只不过有人当上了,而有的人却失败了,于是那些失败的人接受不了别人的成功,便滋生了谣言。 很多时候夏侯纾都想问问那些只敢背地里说她妖言惑主,祸国殃民的人,她究竟做了什么祸国殃民的事儿,让他们对她那么心存不满。 独孤彻对夏侯纾泼冷水的行为十分不满,随口哀怨道:“朕好歹也是个皇帝,修座宫殿还犯不着要去向他们请示。再说,他们私底下谁没有大兴土木,朕哪次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不一样。”夏侯纾一本正经地说,“你是天子,当以天下为重,自然更加要以身作则,不然上行下效,势必会助长那些歪风邪气。” “你能不能别打岔,这宫殿朕是为你修的。”独孤彻眉头微蹙,一副好心被当成驴肝肺的悲怆模样。 夏侯纾惊得目瞪口呆,半晌才说:“你不是在开玩笑?” 独孤彻白了她一眼,道:“你看朕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夏侯纾仔细打量着神态自若的独孤彻,许久才摇摇头说:“不像。可是你知不知道这样做别人会怎么看我?” “你是朕的女人,何须去在意别人的看法。”独孤彻一脸不屑。 “人言可畏啊!”夏侯纾郑重地对他说。纵然她自命清高,也抵不住臣子们的口水啊。 独孤氏却不以为然,豪情万丈道:“就算有人言,那也是冲着朕来的,你不必担心。” 夏侯纾只得对着天空翻白眼,这不是要逼着她成为众矢之的吗?不过,众矢之的又不是没有当过,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此事立刻在宫中热传一时,甚至朝中还有大臣上书斥责独孤彻的做法是将国库当成了私库了,为博红颜一笑竟然不顾国库空虚,极其昏庸,不过最后都被独孤彻不知以什么手段给压了下去。真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最让夏侯纾哭笑不得的是收到的家书,父亲让她万不可侍宠生骄,步上红颜祸国的道路等等。夏侯纾拿着家书只觉得六月飞雪都无法形容自己内心的冤屈。她也想做那祸国祸君的红颜祸水啊,问题是独孤彻不是那暴虐无道的昏君。他只不过一时兴起想给她修座宫殿而已,又不是要把江山交给她,从此酒池肉林,不问朝政。至于人人都来谴责她吗? 宫殿很快竣工了,并按照独孤彻的要求在周围种上了栀子花。栀子花都是从别的地方移植过来的,绿油油的叶片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辉。彼时独孤彻牵着夏侯纾一步一步慢慢地向宫殿踱去,仿佛进入了一个隐逸之境。夏侯纾的目光停留在被他握着的手上,突然发现当他牵着自己的手时,她出奇的平静。 独孤彻在宫殿前停住脚步,夏侯纾也停了下来等他说话。 “纾儿,这座宫殿还没有名字。”独孤彻指了指门楣上空荡荡匾额问道,“你说叫什么好呢?” “不应该呀。”夏侯纾小声嘀咕,“你那么上心,怎么会连名字都没有想好?” “朕说的是大实话,这宫殿的名字原本就是让你取的。” “你要是把这座宫殿送给我,会遭人嫉妒的。”夏侯纾四下环顾,生怕隔墙有耳,颇有点做贼心虚的意味。 独孤彻看着她的样子笑得毫无风度:“那就让他们嫉妒去!” “你这不是在为难我吗?”夏侯纾苦恼地说,都还没有落实的事就被别人说成那样,要是她真的成了这宫殿的主人,岂不是要被万人唾弃?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大手一挥,卷起满袖清风,恣意道:“整个天下都是朕的,朕还不能送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座宫殿吗?” 那倒也是。都说到这份上了,再做一次红颜祸水又如何?夏侯纾不再与他争辩,径自往宫殿里面走。由于她们手拉着手,独孤彻也跟着进来。 殿内雕花绘鸟,摆设素净而不失典雅,温馨而不失庄重,透着一股子清贵。皇宫里四处富丽堂皇,待久了,来到这样的地方竟真如同进入了幽人之境。整个殿内弥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让人顿时觉得心旷神怡。 夏侯纾闭上眼睛,问他:“你听到花开的声音了吗?” 过了一会儿,只听独孤彻说:“朕似乎也听到了。” 夏侯纾慢慢睁开眼睛,转到他跟前,将手掌贴在他的胸口,看着他不明所以的脸,半晌才说:“此刻你的心很平静,所以你能听到花开的声音。” “那你呢?”独孤彻问。 “我因你的平静而平静。”夏侯纾说,“叫观心阁。” “观心阁?”独孤彻笑了,“的确是个好名字。” 第二天宫殿就上了匾,上书“观心阁”三个雄浑苍劲的大字,出自独孤彻的龙爪。夏侯纾眯着眼睛看了半晌,总觉得恰到好处,连点毛病都挑不出来,心里渐渐欢愉起来。但这欢愉很快就被福乐公主打破了。 福乐公主乐呵呵地跑来,对着殿内的东西东瞅西瞧,顺便还摸上几把,嘴上也不闲着,直说她父皇偏心,把什么好东西都给了夏侯纾,却忘了她这个亲闺女。 夏侯纾坐在一旁听得都快睡着了,这小姑娘几年如一日的嘴上不饶人。独孤彻就她这么一个女儿,平时宝贝得跟什么似的,经她这么一渲染,反倒显得大家刻薄她似的。眼见她越来越放肆,夏侯纾不由得微怒:“你再乱动,我可就要下逐客令了。” 福乐公主吐吐舌,继而可怜兮兮的看着夏侯纾撒娇道:“亏得我还是你闺女,看看都不行。稀罕!赶明儿我让父皇赏我更好的!” 当人后妈就是这点不好,无时无刻不得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一不小心就容易招人话柄说是毒蛇心肠虐待孩子。 “你不稀罕我稀罕!”夏侯纾随口道。眼看福乐公主又嘟起了小嘴,她只好投降似的说:“你爱看就看,若是看中了什么直接拿走就是,这么大的人了,别老跟你父皇说我的不是行吗?” 福乐公主立刻欣喜若狂,“纾儿,这下可被我抓到你的小辫子了!” 夏侯纾看了她一眼,所有的好心情一扫而光。纵然是童言无忌,她也难以忍受福乐公主经常在独孤彻面前揭自己的短,搞得独孤彻老是把她当成顽固的孩子一样皱着眉头直叹气。她也是有自尊的好不好? “你自个儿看,我先回去了,记得明天写一首《游观心阁》给我。”夏侯纾说完起身快步往外走。留下福乐公主跟吃了苍蝇似的,小脸皱成一团。小样!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啊!今天阳光真好啊!正是个好睡觉的天气。 第341章 坦诚 观心阁的落成,让夏侯纾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前朝后宫都颇有微词。 夏侯纾身处后宫,最先体会到宫中众人的眼红,以致大家在碧台小聚时都开始对她阴阳怪气,就差当面骂她妖妃了。也有人认为黛妃将是下一个可以超越夏侯纾的宫中新宠,所以有意与她拉近关系,并处处挑拨,就希望看着她们打擂台,给这无聊的深宫增添几分乐趣。 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大家似乎都很忌讳皇帝独宠一人,除了后宫里的暗流涌动,朝中的大臣们也没闲着,再次提起了采选秀女一事。大家都觉得,独孤彻这般宠爱夏侯纾,就是因为宫里的女人太少了,只要广纳天下美女充盈后宫,必然能转移独孤彻的注意力。 然而独孤彻除了封赏黛妃,再次拒绝了采选秀女的提议。 众臣见独孤彻态度坚决,也不好逼得太过,只好把希望寄托在年轻貌美的黛妃身上,盼着她能早日取代夏侯纾。于是大家像是商量好了一样,纷纷赞扬黛妃人美心善,知书识礼,当为女子之表率。 夏侯纾没有跟他们一般见识,也没有像他们预料的那样去找黛妃撒气,却未料到黛妃先来找她。 黛妃一来就表明自己从未有与她争宠的想法,让她千万不要把外面的那些谣言放在心上,还说自己早就做好了出家的打算,只是时机未到。 这倒把夏侯纾给弄迷糊了。 而黛妃确实也没有说谎,没过多久,她就如愿以偿了。 黛妃未入宫前,曾经有一个挚爱的少年郎,不过那个人迫于权势,最终选择负了她,转身迎娶她人。而她,也只是为了满门荣耀进宫为妃,全了对家族的忠和对父母的孝。然而现在,她却不想再顾及家族荣耀了,只想为了自己而活,所以执意请旨出家。 这件事发生在夏侯纾回宫后的第十天,彼时阖宫上下都在忙着筹备中秋节宫宴,黛妃的这一请求无疑戳中了独孤彻敏感的神经。为此,独孤彻已经冷着脸好几天了,宫中的人大多是敬而远之,唯恐受到牵连。也有不知趣的嫔妃趁机讨好,但都败兴而归。 夏侯纾一向懂得趋吉避凶,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去触他的霉头,更不会让别人误以为黛妃出家是因为她。而且听云溪说,太子前些日子受了寒,咳得厉害,佟皇后终日惶惶不安,也没心思接受嫔妃的晨昏定省。期间,夏侯纾去探望过两次,然后就只每日派人过去问问情况,聊表关心。 这两年来,夏侯纾似乎比以前更加怕冷了,才入秋没多久就已经穿上了新的夹袄,整日都待在飞鸾殿里,或围着火炉取暖,或窝在被子里睡觉,或坐在暖阁里翻书。适逢多事之秋,她尽量少出门,免得招惹是非。 “纾儿!” 夏侯纾被这突兀的声音拉回现实,只见福乐公主跟只蝴蝶一样扑过来。前段时间她亲舅父病重,便去萧府住了一段时间,眼看要过节了才回来。几个月不见,她居然长胖了许多,看来萧府的伙食不错。 福乐公主拉着夏侯纾不停地打量着,仿佛是想从她身上看出什么不同来,然后咬牙切齿地说:“纾儿,父皇说得没错,你就是个骗子!大骗子!来无影,去无踪,欺骗了我们所有人的感情!” 夏侯纾抚额叹气,独孤彻就是这么说他的吗?为人父母者,怎么可以在孩子面前揭大人的短呢? 改天得好好说说他。 “咦?你怎么瘦成这个样子了?”福乐公主再次张大眼睛将夏侯纾上上下下扫视了几遍,好奇道,“纾儿,你这段时间都去哪儿了?我听他们说你被坏人抓走了,他们没有把你怎样?” 夏侯纾拉下她抓着自己的手,一边喝着茶,一边假装漫不经心地说:“昔恬,自从你父皇把你交给我那天起,你就已经是我的闺女了,你来见我,这规矩不能少?” 福乐公主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反唇相讥道:“你做事也讲规矩了?” 夏侯纾微怒,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这是为人子女该讲的话么? “看,其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独孤彻也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跟着幸灾乐祸。 夏侯纾抬头看了独孤彻一样,继续故作镇定地喝茶。心想,福乐公主这个墙头草,不可能永远站在她父皇那边,她就等着看他们父女唱反调。 “怎么呢,不高兴了?”独孤彻故意问,然后笑容可掬地在夏侯纾旁边坐下,一脸无辜地说,“朕说的可都是事实啊。” “……”夏侯纾简直想封了他的嘴。 “父皇,你说得这么直白,我娘会很没面子的。”福乐公主看热闹不嫌事大,继续煽风点火。 夏侯纾会心一笑。果然,女儿就是贴心小棉袄,这么快就倒戈了,虽然这话听着有点别扭。 “上梁不正下梁歪!”独孤彻点评道。 夏侯纾赶紧点头附和道:“养不教,父之过。陛下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独孤彻不以为然,甚至大言不惭道:“相夫教子原本就是你们女人的事,昔恬之所以有这么多陋习,全都是你教子无方。” “我教子无方?”夏侯纾气得连茶都不想喝了,正想反驳,就看到福乐公主一张好奇的小脸,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不对呀,这对父女明显是合着伙来抢白她的,她可千万不能上了他们的套。 还有,独孤彻前几天不是在为黛妃出家的事闷闷不乐吗?怎么突然就晴空万里,跟个没事人一样了? 蹊跷啊蹊跷! 独孤彻大概是被夏侯纾古怪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了,有点心虚,转头拿她宝贝女儿做挡箭牌,便说:“昔恬,你答应给朕的百花争艳图什么时候才能绣完呢?朕可是等很久了。” 福乐公主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父亲狡黠的目光,愣了半晌才口齿不清地说:“那个……我不打扰你们了,我马上就去绣!” 说完她就识趣地闪人了。 夏侯纾眼睁睁地看着福乐公主就这么被他吓走了,转头盯着独孤彻,就看他怎么交代。 “别这么看着朕。”独孤彻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故意板着脸说,“你好几天都没见朕了,若非今日朕亲自来找你,你要躲到什么时候?” 原来这才是他来的目的呀! 夏侯纾气定神闲地理了理自己有些褶皱的衣襟,清了清嗓子,避重就轻地问:“你让昔恬绣百花争艳图是怎么回事?她会刺绣?” 独孤彻白了夏侯纾一眼说:“她要是会,朕还吃惊呢。” 夏侯纾愣住,暗自疑惑福乐公主是怎么栽在她“仁慈”的父亲手上的。 独孤彻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便说:“是她自告奋勇要绣给朕的,朕如今就她这么一个女儿,自然是要满足她的愿望。” 夏侯纾抚额,然后批评道:“那就是你的不是了,明知道她不会还纵容她,你到底安的什么心?” “朕这是曲线救国。”独孤彻理所当然道,“她也不小了,不能天天在宫里胡闹,该学些女儿家做的事了。” “谁叫她是皇帝的女儿,难道你还盼着她日后靠着手艺为生?”夏侯纾暗自翻了个白眼。 “那倒不用。”独孤彻赶紧说,“就算她不是朕的女儿,朕也希望她多少学点东西,不至于日后什么都不会。” 夏侯纾不置可否,毕竟福乐公主是他的女儿,他喜欢怎么管教都随他。 “你今日怎么有心思上我这儿来了?”夏侯纾换了个话题。 话题终于回到正轨,独孤彻故意叹了口气,意有所指道:“留不住的,朕自然不会强留。至于留下来的,朕要是再不过问,恐怕又要头疼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夏侯纾自然也明白他是允许了黛妃的请求。也许对于黛妃来说,青灯古佛,才是最好的归宿。至于他后面的那句话,她就假装没听到,直接给忽略了。 “对了,朕今日来是想跟你说另一件事。”独孤彻说着便将一只草拟的诏书递给她,“这是给你堂兄赐婚的诏书,你看看可有不妥之处?” “你写的怎会有不妥之处?”话虽这么说,夏侯纾还是象征性地瞧了瞧。果真面面俱到,字字珠玑,十分喜庆。 夏侯翓与卢映雪的婚期早已有定,只是因为这两年有国丧,且边关战事紧,夏侯翓迟迟未能回京,两人的婚事也就一拖再拖,现在终于定在了十月底。他们两个情投意合,总算是有情人终成眷属。 中秋节后,越国公府也正式开始筹备婚礼。因二房不在京城,所以照例是由大房主母钟玉卿操持,周缪音配合,已经出嫁的夏侯纯偶尔也会回去帮忙,阖府上下忙里忙外的好不热闹。 大婚当日,夏侯纾还亲自出席了婚礼,做了他们的主婚人。 夏侯翓与卢映雪成亲后,独孤彻给夏侯翓在禁军里安了个职位,不用再远赴边关镇守,夫妻俩也不用分隔异地,日子过得好不愉悦,第二个月就查出卢映雪怀了身孕。 夏侯纾高兴坏了,赶紧准备了礼物让云溪送去给他们夫妻。 越国公府喜事连连,夏侯纾心情舒畅,注意力也没有放在宫里,更没有发现独孤彻的情绪有些低落。 这天晚上,独孤彻照例是宿在飞鸾殿,半睡半醒间,他将手放在夏侯纾的小腹上,在她耳边低声说:“这里什么时候才能有我们的孩子?” 夏侯纾睡得迷迷糊糊,也没想那么多,随口答道:“我们不是已经有一个女儿了吗?一个昔恬已经够让人头疼了。” “反正也是要头疼的,也不在乎多几个。”独孤彻说。 夏侯纾困得不行,脑子转不过弯来,根本就不想多说话,于是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继续睡,嘴里嘟哝道:“你后宫里那么多女人,还怕没人给你多生几个儿子吗?” 独孤彻对她的反应很是不满,将她的身体拉过来面对自己,倔强道:“可是朕更想看到你跟朕的孩子。” 说完独孤彻就赌气一般欺身压了下来,大有要将她生吞的架势。 夏侯纾一下子被惊醒了,完全没有预料到他会突然这样,刚要尖叫出声就被独孤彻用嘴给堵住了。 夏侯纾脑子里一片混乱,难怪最近云溪常常有事没事的盯着她的腹部叹气,这下全都找到了答案。还有独孤彻,他最近老是看着她走神,她还以为他是另有新欢了,在想着怎么跟她开口。未必她还暗自伤心了好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劝自己不要过于在意。 男人仿佛都注重齐家、治国、平天下,如今他把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天下太平,好像只剩下一个“齐家”了。 “你又在想什么,心不在焉的?”独孤彻突然在她耳边小声抱怨。 这个时候想这些,确实不太合时宜。夏侯纾心中警铃大作,忙以笑脸相迎,又问道:“你还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入宫的吗?” 独孤彻眉头微蹙,似乎有点失望。当初宣她入宫的日子虽然仓促了些,却是他亲自挑选的,而她现在居然问自己这个,是什么意思? “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独孤彻愤愤道,然后在她的耳垂上咬了一口,似乎这样就能惩罚她。 “我怎么会不记得?”夏侯纾看着他小心翼翼地说,“我是怕你成亲的次数太多,记不清楚了。” 独孤彻盯着夏侯纾看了许久,眼神捉摸不透。 夏侯纾以为他真的生气了,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把话圆回来。 突然,独孤彻露出一丝坏笑,凑到她耳边挑衅道:“看来我们得多做一些记忆深刻的事情,才不至于以后会记不清楚啊。” 夏侯纾察觉到了危险,连忙求绕,可是已经来不及了,独孤彻的气息近在咫尺,危险又带着挑逗。 是谁说亡羊补牢,为时未晚的?都是骗子! 但是独孤彻最终还是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因为他正准备解开她的衣带时,夏侯纾突然很认真的跟他说:“独孤彻,入宫那晚,我不是真的要杀你。我当时进宫确实是迫于无奈,而且那晚我为了壮胆,喝了不少酒,又听信了一些不好的话,才会做出那样的举动。” 第342章 自己人 夏侯纾回家省亲的日子总算是定下来了。这原本早就获得准许了的,但因为前一段时间事情一件紧接着一件,也就搁置了。 夏侯纾走上马车,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眼睛死死地盯着笑容可掬的福乐公主,皱着眉头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要陪着我娘回家省亲啊。”福乐公主笑嘻嘻地说,俨然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夏侯纾非但没有半点感动,还觉得浑身恶寒。虽然她已经做了福乐公主名义上的养母很久了,可是福乐公主一直对她直呼其名,她也没有多么深刻的感触,然而福乐公主今天突然说出这个称呼,她还真有点不适应。 这个小鬼头,她真的只有十岁吗? “你别跟我套近乎,你父皇不知道这事?”夏侯纾一边问一边观察她的神色。想着上一次出宫的遭遇,她可不敢冒险,于是指着临枫斋的方向对她说:“别闹,赶紧回宫去待着!” “不嘛。”福乐公主索性摇着夏侯纾的手撒起娇来,“父皇把我交给了你,你就是我娘了。说好了你不可以嫌弃我的,这下你要是不带我去,显得多生分?别人肯定会怀疑我们的母女关系的。” “这有什么怀疑的,你本来就不是我生的。”夏侯纾正色道,对这孩子可一点儿都不能客气,稍微妥协一点就全盘皆输。 “纾儿……”福乐公主看硬逼不成,又开始采取怀柔战术,做出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说,“你之前可是答应过我要带我出宫去玩的,这都过了多久了,大人不可以言而无信。” 夏侯纾认真回忆了之前说过的话,连连否认道:“我可没说过这样的话,我当时说的是如果你出宫去找我玩的话。” 东西不可以乱吃,话也不可以乱讲。 “可你现在不是住在宫里吗?”福乐公主依然不肯放弃,“你出宫玩不带着我,这怎么说得过去呢?” “你少强词夺理!”夏侯纾立刻板着脸,“说了不行就是不行!” 福乐公主继续撒娇,又道:“我都已经给父皇留书了,你现在让我回去岂不让人笑掉大牙?” “谁叫你那么冲动。”夏侯纾依然不为所动。外面多危险啊,福乐公主一个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叛逆少女,没有学会吃一堑长一智,这就开始玩这种离家出走的把戏,她作为养母绝对不能姑息和助长这种行为! “哼!”福乐公主也不耐烦了,双手抱在胸前耍赖来,“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你越嫌弃我,我就越是粘着你!” 夏侯纾皱了皱眉头,看样子是无法赶福乐公主回去了,又担心误了时辰让家中父母兄弟难得等,于是她认真琢磨了一会儿,便决定趁机跟她约法三章,便一脸严肃地说:“你要去也可以,不过你必须保证出宫以后什么都得听我的,否则一切免谈!” “我同意!”福乐公主转怒为笑。 “别回答得这么不经大脑思考,我这次可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夏侯纾半是告诫半是威胁道,“你以前的烂摊子,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但是这次,你要是敢出半点差池,以后就别指望我会帮你背黑锅了。” 福乐公主哼唧了半天还是噘着嘴同意了。 按照礼仪,夏侯纾得先回越国公府参拜宗祠。为此,阖府老少都在大门口候着,看到夏侯纾,夏侯渊夫妇立马露出了欣慰之色,然而当他们看到从马车上跟着走下来的福乐公主,都愣住了,慌忙要行礼。 “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礼。”夏侯纾忙叫住他们。 众人面面相觑,反倒是福乐公主一反常态地给长辈们行了个礼,恭敬道:“昔恬见过越国公和宣和郡主!” 夏侯渊面露疑色,忙笑呵呵地说:“公主不必多礼,这可折煞老臣了。” “父皇教导昔恬,要尊长敬老,如今我认了贤妃娘娘做母亲,本该尊越国公和郡主为外祖父外祖母的,自然不能乱了礼数。”福乐公主一本正经地说,不知道的人还真当她是知书达理。 夏侯渊和钟玉卿听了面色越发凝重。尽管他们苟婷喜欢福乐公主,可她毕竟是大行萧皇后的女儿,南祁嫡出的公主,如今莫名其妙成了他的外孙女,他还是难以接受。 福乐公主并未留意夏侯渊夫妇的神色,又转向旁边的夏侯翊夫妇以及夏侯翓夫妇行了一礼,笑容甜甜地说,“见过舅舅舅母!” 夏侯翊嘴角抽了抽,与妻子对视一眼之后,满脸不解地看夏侯纾。 夏侯纾赶紧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理解福乐公主的行为。按理说,皇子公主是没有必要给臣子行礼的,可是想到福乐公主这一连串的怪异举动,她不由地怀疑福乐公主跟来的目的。 夏侯翓和卢映雪也面面相觑,却什么也没有说。夏侯翓之前没有见过福乐公主,自然不知道她性情如何。而卢映雪经常在宫中走动,早就听说过福乐公主的威名,这会儿也搞不懂她为何跟变了个人似的。 现场一度很尴尬,夏侯纾也不希望这种氛围继续持续下去,便不动声色地看了看福乐公主,对云溪说:“云溪,带公主出去玩。” 云溪领命便劝导着福乐公主先出去了。 没有福乐公主在场,大家都松了口气,进门往大堂去。 屏退了不相干的人员后,夏侯纾才从袖子里拿出出宫前独孤彻给她的密旨,转手递给夏侯渊“父亲,这是陛下让女儿带给您的密旨,您看看。” 夏侯渊双手接过密旨,慢慢展开看了起来。 这份密旨是独孤彻亲自写的,写完之后就用火漆封好了,她出宫前才拿到,路上也没有机会拆开看看。 半晌,夏侯渊才抬起头来看向女儿,感叹道:“没想到北原军如此猖狂,竟攻陷了我南祁两座城池!” 夏侯纾身居后宫,不太清楚北原战场上发生的事,但是看到父亲的神色,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便问:“难道陛下要重新起用父亲?” 夏侯渊捋了捋胡子,似乎早就忘了之前在朝堂上如何被嘲讽和排挤,大义凛然道:“国家有难,我夏侯渊如何能坐视不管!” “父亲,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夏侯翊突然插话道,并仔细分析起来,“陛下若要起用您,为何不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旨?此番让纾儿带回密旨,想必另有隐情。” “翊儿说得没错,此事必有蹊跷。”钟玉卿也开口附和道,“如今姚家已除,佟氏正位中宫,陛下已经没有顾忌了才对,为何不能光明正大地起用你父亲?” “你们真的认为没有顾忌了吗?”夏侯纾看着父母问。久居深宫并不代表她没有脑子,不会分析形势。然后她看向夏侯翊,又问:“二哥,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让你替我查一个人?” 夏侯翊点点头,夏侯纾亲自让他查的人,他又怎么会不记得? “可是这二者之间有什么关联?”夏侯翊还是有些不理解。 “你们可还记得济和宫的皇太后?”夏侯纾刻意提醒道,“这些年,皇太后表面看上去上风平浪静,安居济和宫颐养天年,背地里却从未放弃过。佟皇后是皇太后的娘家人,虽然贤德,但是并不能排除这是皇太后下的第一步棋。还有雷起乾,我怀疑他是皇太后安插在长青门的内应。” “可是雷起乾已被处死,皇太后如何得以接近陛下?”夏侯翊又问。 夏侯渊也表示疑惑不解。 眼下大家都没法决断,夏侯纾便只能将自己所知道的和一些猜想说出来与大家商讨,便说:“自平定璞王之乱后,陛下看似轻松了许多,可是璞王毕竟在涂川经营多年,势力不可小觑,他能那么容易将叛军带入皇城,就证明宫里肯定有人与他里应外合。或许这段时间陛下故意不去追究这件事,就是想让对方放松警惕,好一网打尽。” “原来如此。”夏侯渊立刻明白了,转而大笑起来,“想不到我夏侯渊半生戎马,惨遭诬陷,此番还有出战的机会!” “话虽如此,可父亲你还是得谨慎些。”夏侯纾郑重提醒道。想起独孤彻让她带着密旨回家省亲时脸色异常凝重,她就越发心神不宁。 见惯了大风大浪的夏侯渊显然要乐观得多,赶紧说:“纾儿,你放心,此事为父自有打算,只是你在宫中要多加小心才是。” “女儿明白。”夏侯纾点头道。 “对了,纾儿,公主怎么会来?”夏侯翊突然问道。 众人的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到了福乐公主身上。 夏侯纾其实也还没有弄明白,但又不想让家人担心,连忙向二老解释说:“公主自小就长在宫里,对宫外的事情十分好奇,此番见女儿回家省亲,也就跟了来。不过请父亲母亲还有两位哥哥和嫂嫂放心,我会看好她的,不让她给大家添乱。” 夏侯渊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他倒不是怕福乐公主给他添麻烦,而是担心福乐公主贪玩,再发生上次的事。不过这种事情吃一堑长一智,想必宫里能够答应让她出来,肯定做了万全的准备。 夏侯翊却是一脸的疑惑。他亲自教导过福乐公主,知道她不是对谁都好脾气好脸色的,今天的事,太反常了。 夏侯纾连忙向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出来,在没有弄清楚福乐公主的目的之前,她不想先下结论。 在越国公府拜见了父母后,夏侯纾便得移居独孤彻前段时间特意封赏给她的倚香苑。 倚香苑就建在越国公府的右侧方,与越国公府仅仅隔着一座小小山丘。而独孤彻将倚香苑赏赐给夏侯纾后,便让人在小山丘上修了一条栈道,与越国公府的侧门相通,以致整个倚香苑看起来就像是越国公府的一座附属别院。这样一来,夏侯纾便不用每次都要借着省亲的名义回家了,平时没事就可以借口到倚香苑小住,然后沿着栈道回到越国公府。 倚香苑里面种了很多栀子花,奈何现在不是开花的季节,只有大片的木槿和石榴花点缀着园子,也是可爱。福乐公主十分稀罕这些石榴花,嚷嚷着回去也让人在她的宫殿里种上一大片。 夏侯渊听闻,忙向她推荐了几个花匠。 夏侯纾但笑不语,小鬼头经常都这样见风就是雨的,没准过几天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晚上是家宴,丝瓜卤蒸黄鱼、清炖蟹粉狮子头、清炖鸡孚、酿扒竹笋……全是夏侯纾爱吃的菜。福乐公主吃得不亦乐乎,直夸比宫里的御厨做的好吃几倍,以致吃到肚子鼓鼓的撑得满床打滚才知道后悔。 随行的宫人都急坏了,跑出跑进地想办法,要不是夏侯纾拦着,只怕他们就要马上回宫请御医过来诊治了。 喝了健胃消食的汤药,福乐公主便躺在床上直打嗝,看着憨憨的。 夏侯纾替她擦着额头上的虚汗,真是又好笑又好气,忍不住念叨了几句:“昔恬,你好歹是个皇家公主,平时也没少你吃少你喝,怎么吃东西跟叫花子似的?” 福乐公主忙拉了被子一角遮住脸,不好意思地说:“你就别教训我了,我现在自己都后悔得不得了。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谁知道越国公府的厨师这么讨人喜欢,做的也是我爱吃的菜。” 夏侯纾似笑非笑,今天的家宴上的菜式,都是她爱吃的,并不是福乐公主爱吃的。看来小鬼头不肯说实话。 “不知道的还以为谁虐待你来着。”夏侯纾没好气地说。 “可不是,比起越国公府的厨师,宫里的御厨还真是虐待我了。”福乐公主躲在被子下瓮声瓮气地说。 “这话你要是敢跟你父皇说我才服了你。”夏侯纾嗤之以鼻。 “有何不敢?”福乐公主把头从被子里露出来,大声道,“我就怕等我说了,父皇就把越国公府的厨师给请到宫里去了。我不能因为一己之私就夺走了越国公的喜好,我多孝顺的人啊!” 夏侯纾用手指点了点她的额头,嫌弃道:“不害臊!” “我这不也是跟你学的吗?”福乐公主洋洋得意,还不忘强调,“这叫有其母必有其女!” 夏侯纾哑口无言,继续愤愤地给她揉肚子。暗自决定以后不能让她这么吃下去,胃都要撑坏了。 第343章 直言直语 次日夏侯翊夫妇带着孩子穿过小山丘上的栈道进了倚香苑小聚,夏侯纾逗了一下粉粉糯糯的小侄女,又挑了几件适合孩子玩的镯子给她。 福乐公主第一次见到这么小巧可爱的小婴儿,直接从脖子上取了一串璎珞给夏侯馨玩儿。吓得周缪音不知如何是好。 夏侯纾知道这是福乐公主表达喜爱的方式,也没有拦着,偷偷向周缪音使了个眼色,让她不必挂怀。 小婴儿玩了一会儿就开始睡觉,周缪音只好先带着孩子回去了。 福乐公主舍不得夏侯馨,非要跟着过越国公府去玩儿。 夏侯纾想着有周缪音看着,便放心地让她跟着去了。 周缪音带着两个孩子走后,夏侯纾便招呼夏侯翊坐下一起喝茶。 这几年,他们兄妹各自婚嫁,这样静静地坐下来闲谈的机会越来越少了,夏侯纾对此倍感珍惜,心中也感慨万分。 闲谈间,夏侯纾问及陆宜珠的近况。自陆宜珠坑了独孤彻一百两黄金后,青岚公子就像是从京城里消失了一般。前段时间她没功夫关心这个,眼下见了兄长,自然要弄清楚。 夏侯翊愣了片刻,突然无可奈何的笑了起来,是夏侯纾曾经最熟悉的神情,然后慢慢将原委告诉了她。 原来陆宜珠不仅仅是周缪音的闺中密友,还是灵丘道人的坐下唯一一个俗家女弟子。灵丘道人坐下弟子不多,主要有符家兄弟,俗家弟子却只有夏侯翊一个,至于这个叫陆宜珠的女弟子是何时收的,他们全然不知。 陆宜珠初到越国公府时不苟言笑,整日关在房间里不知道在琢磨什么,下人们也不敢多做打扰。某日夏侯翊发现陆宜珠房里的丫鬟行事诡异,便跟着去看了一遭,却见那叫茯茗的丫鬟竟是拿了一幅画到明月阁去卖。 明月阁是京城有名的画斋,出售的作品都是出自当世名家的手笔,一幅作品往这里一挂,立刻是翻倍的价钱。 夏侯翊心生好奇,便继续跟踪了下去,后来才知道原来陆宜珠每日深居简出不是因为她本性如此,而是在作画,至于作画的原因更是让人匪夷所思——她喜欢白花花的银子。 夏侯翊说起这件事的时候,夏侯纾笑得差点没岔气,两袖清风的灵丘道人,好不容易收了个俗家女弟子,竟然对钱财如此痴迷,想必他老人家之前没有向人透露这个女弟子就是怕别人笑话他。 让夏侯翊苦恼的还不止这个。据说陆宜珠在越国公府幽居了一个月后突然嫌闷了,便出门活动活动筋骨,正好碰上在花园里练功的夏侯翊,不由分说地就跟他打了起来。 夏侯翊原本就没有防备,念着她是客人,又是女子,就让她三分。哪知陆宜珠并不领情,以为夏侯翊是看不起她,出手又狠又快。 两人打得难舍难分,最后把当时还怀着孕的周缪音也引了过来。 周缪音以为他俩是发生了什么冲突,跟着一大帮人火急火燎地劝了半天,两人才就此停手。一问原因,陆宜珠竟然说是在屋子里闲得慌,就出来活动活动筋骨,让大家不要见怪,差点没把周缪音气昏过去。 自此之后,陆宜珠经常来找夏侯翊切磋武艺,久而久之,两人渐渐熟络,也不再把对方当外人。夏侯翊这才发现陆宜珠之前的沉着冷静都是装出来骗人的,除了作画时的平静美好,真实的她平日里就像一个画疯子。 她一手执笔,一手负身,半挺着身子低头作画,眉宇间映射出的是鸟语花香的惬意。她就如置身仙境中的舒畅快活,时而挥笔,宛若瀑布流泻的洒脱,连带了看她作画的人也仿佛身临其境似的能感觉到脚下震鸣。时而又伏案细笔描绘,那些专注和认真教人不忍发出一丝声音去打扰。 这便是陆宜珠给夏侯翊最初的最深刻的印象。 当然,夏侯翊的惊艳也仅限于此,因为他心里眼里都是周缪音。而真正看得挪不开眼睛的却是符息。这个向来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人,在看到陆宜珠的那一刹那,突然之间就跟开窍了一样,时常去找陆宜珠切磋武艺。 夏侯纾笑得前俯后仰,尤其是想起之前符息各种嘲讽符止与钟青葵眉目传情时的神色和语气,就很想亲眼看看他面对陆宜珠时的表情。 不过,她还是替所有觅得有情人的男女感到高兴。 而另一边,福乐公主吵着非要出府去逛逛。起初夏侯纾不同意,她还闹脾气。夏侯纾没办法,便与夏侯翊商量。夏侯翊想了想,觉得这事也不难,毕竟在看不见的地方,还有十几个大内高手在暗中保护着福乐公主,而且他与夏侯纾也是会武功的,由他们陪着,想来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不过夏侯纾还是不放心,出门前对福乐公主千叮咛万嘱咐。 福乐公主点头如捣蒜,出了越国公的大门就像是乡巴佬进城,见到什么都要问问,或者上去看一看,摸一摸。要不是出门之前夏侯纾让她立下重誓不准买,后果不敢想象。 远远地看见有个老汉在卖冰糖葫芦,夏侯纾看了一脸向往却又苦恼的福乐公主,决定给她点福利,于是招呼她一起过去买。 “老伯,这糖葫芦怎么卖啊?”夏侯纾准备过问价钱时,旁边先响起了一个甜甜的女声。夏侯纾转头一看,眼前的女子粉面朱唇、明眸皓齿,长长的睫毛像是落了一只蝴蝶一样扑扇扑扇的,高挽的发髻显得几分英气。 老汉乐呵呵地看着她们,热情道:“两文钱一串,姑娘你要几串?” “给我来两串。”陆宜珠一边说一边爽朗掏银子。 老汉忙取下两串糖葫芦给她。 福乐公主见状忙摇了摇夏侯纾的手,生怕吃不上糖葫芦。 夏侯纾这才对老汉说:“老伯,也给我来两串。” “好嘞!”老汉忙不迭地取下两串糖葫芦递给她们。 福乐公主接过糖葫芦当即咬了一口,露出一副好奇又满足的表情。夏侯纾看了直叹气。 “纾儿。”刚刚去给福乐公主买风车的夏侯翊已经赶了上来,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目光一滞,叫了声“陆师妹”。 眼前的女子也是一脸惊讶,目光在夏侯氏兄妹和福乐公主之间流转,半晌才不敢自信的说:“师兄,难道这位就是……”说到这里她捂住了嘴,顿了顿才继续说,“我还以为我看错了!” 夏侯翊点点头,陆宜珠也心领神会没有再往下说。 夏侯纾打量着陆宜珠,结合起夏侯翊之前的话,心里就有几分了然了。 “舅舅,这位美丽的姐姐是谁啊?”福乐公主好奇地问夏侯翊,难得的嘴甜夸别人一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糖葫芦心情大好的关系。 夏侯纾眼前一黑,这都是什么辈分!陆宜珠看上去年龄与自己相差不多,凭什么她就得当人后妈,而陆宜珠还是神仙一般美好的姐姐? “昔恬,还是叫姑姑。”夏侯纾笑眯眯地说。 “为什么呀?”福乐公主一边咬着糖葫芦,一边口齿不清地问。 夏侯纾抬头看了笑得一脸和煦的夏侯翊,解释说:“因为陆姑姑与我兄长师出同门,且与我年龄相仿,可不能乱了辈分。” 福乐公主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一圈,似乎听明白夏侯纾的意思了,方妥协道:“好。” 这回轮到陆宜珠目瞪口呆了,她一会儿看看夏侯纾,一会儿又看看福乐公主,神情既疑惑,又惊讶。这真的是母女? 明白了她的意思后,夏侯纾顿时连哭的心思都有了。果然,婚是不能随便结的,后妈也是不能随便当的。她的少女情怀、她的青春尾巴、她的光辉形象就这么被福乐公主给毁了。 夏侯翊看到妹妹一副悔不当初的样子,连忙转移话题,问陆宜珠:“今日怎么没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画画呢?” “整天画也没什么意思,我得出来走一走,看一看,顺便寻找灵感。”陆宜珠很是苦恼地撇撇嘴。 “那你可否找到了?”夏侯翊笑着问。 “正琢磨着呢。”陆宜珠似乎想到了什么,歪着头对夏侯翊说,“对了,师兄,我听说倚香苑的木槿和石榴花开了,改天你带我去看看,或许就能找到灵感了。” 陆宜珠说话做事便是这样的风格,直言直语,好像从来不觉得尴尬。然而倚香苑看着像是越国公府的别院,其实是属于夏侯纾的,夏侯翊不好做主,只好拿眼睛征求夏侯纾的意见。 夏侯纾还来不及说话,福乐公主便插嘴道:“我也喜欢那些木槿和石榴,不如你今天就跟我们去,要是再等几天就过了花期了。” “这……”陆宜珠悄悄瞅向夏侯纾,“这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夏侯纾笑道,想着符息对她的痴迷,便故意说,“都是一家人,待会儿你就跟我们一起回去。” 夏侯纾故意在“一家人”三个字上加重了音,抬头就看见夏侯翊皱紧了眉头,又故意冲他别有深意的一笑,示意他这个做师兄的别光顾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多给符息传授点经验,别让他们好事多磨。 夏侯翊轻叹了一下,摇摇头,什么也没说。 夏侯纾转向陆宜珠套近乎,便道:“我听说晒月阁似乎已经很久没有陆姑娘的画作出售了,不知陆姑娘最近都在忙什么?” 陆宜珠笑了笑说:“这里说话不方便,回去再告诉你。” 夏侯纾立刻心领神会,点头表示同意。 福乐公主突然抬头看着夏侯纾说:“纾儿,你什么时候对画感兴趣了?父亲说你已经很好了,不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 看着陆宜珠憋笑憋得脸都泛红了,夏侯纾真想撕了这小魔头的嘴,说话也不看看场合,不知道她这种时候提起她那九五之尊的父亲,究竟是想给她撑面子,还是要打她的脸?但是当着陆宜珠的面,夏侯纾也不好让她这一国公主下不了台,只好一笑而过。 关于面子这种东西,自从结识了福乐公主后,夏侯纾就觉得自己已经慢慢的看淡了,因为常常是福乐公主有面子了,她就没面子了。而她有面子了,福乐公主就耍起公主脾气来了。横竖都是她讨不到好,时间久了,她也就索性不计较了。 第344章 送你出嫁 陆宜珠到倚香苑赏花,福乐公主自告奋勇地领着她在院子里到处游览,俨然一对好姐妹。夏侯纾远远地看着,觉得十分不可思议,毕竟福乐公主不是对谁都这么友善的。果然人长得好看,到哪里都是亮点,收到的善意也会比较多。 “二哥,陆姑娘平日在府上跟符息接触得多吗?今日怎么不见符息跟着?”夏侯纾看向兄长,满脸的困惑,这么好的机会不把握住,以后可就难了。然而转头看到福乐公主的模样,她忍不住吐槽道:“你看看昔恬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一点儿公主的风度都没有,若非知道陆姑娘是个女子,我一定不能让昔恬靠近她。” 夏侯翊笑了笑说:“你可千万别提符息了。我以前以为他比符止沉稳,没想到也是个没出息的,见到了陆姑娘,连路都走不动了。之前为了讨好陆姑娘,他把自己的全副身家都拿去献衷心了,结果陆姑娘颇为感动,收下了银子之后就消失了几天,再回来,两人又跟刚认识几天一般。为了保住他那点媳妇本,我只好寻了个由头派他出城帮忙办几件事,顺便想想自己究竟哪里做得太没有分寸和边界感。” 夏侯纾抿嘴偷笑,眼睛不由得又扫了远处跟福乐公主聊得热火朝天的陆宜珠一眼。 青岚公子乃京城第一画师,身份神秘莫测,画得一手美人图,不论男女,只要是长得美的都可能成为他笔下的主角。一旦入了他的画,立刻就是京城里万人追捧的对象。京城里许多长得有几分姿色的都以能被他选中为荣。如果世人知道原来她们心目中翩翩浊世佳公子的青岚公子原来是个女子,不知道那些早就芳心暗许的姑娘会不会排队去投护城河。 哎,妾将身拟嫁,奈何公子是女郎。 待陆宜珠在花园里转了一圈,夏侯纾便问起她销声匿迹的这段时间都在做些什么。 陆宜珠高深莫测地看了夏侯纾一眼,又颇有些顾忌地看了看夏侯翊,方说:“当然是重操旧业,画美人了。” “美人?”夏侯纾对这个答案惊讶不已,想到独孤彻曾经被坑得一百两黄金,又想到符息献出了全副身家结果就得到了一句很感动,她忙问,“你不会又看中了哪个冤大头?”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的事,你别说得那么难听。”陆宜珠意味深长道,“再说了,我帮你做的事,还不值那点银子么?” 哪里是一点银子,那是如假包换的一百两黄金好么!一百两,黄金啊! 夏侯纾腹诽完,转头看了看正在回答福乐公主各种匪夷所思的问题的夏侯翊,心想这回符息可是捡到宝了,活色生香的宝贝。 陆宜珠并没有注意夏侯纾的暗自偷笑,只是看着远处的木槿和石榴花微微出神,仿佛与这背景融为一体,宛若花神。 陆宜珠从倚香苑回去后就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钻研作画,夏侯纾也就再也无缘见她一面。 到了第三天,周缪音早上就让人过来将福乐公主带去了越国公府玩,直到中午都没有回来。夏侯纾一个人闲着无聊,便坐在窗边抚琴。正所谓三天不练手生,像她这样一年半载才有功夫来回顾一次的,更是生疏得彻底,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没有谱出一首好听的曲子。她越想越气馁,也就更加没有心思谱曲了,直接窝在躺椅上闭目养神。 到了中午,周缪音又来了,同行的除了卢映雪,身后还跟着好几个丫鬟仆妇,一个个面色喜庆,像是刚发生了什么好事情。 夏侯纾看了看她们身后浩浩荡荡的人和十几个托盘,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便问:“两位嫂嫂这是何意?” 莫不是卢映雪的胎坐稳了,特意来宣布?那也不用这么大阵仗? 周缪音和卢映雪十分默契地相视一笑,然后周缪音道:“我们进门晚,没能看着妹妹出嫁。今日闲着也是闲着,便让我们来替妹妹打扮一番。” 后面托着大托盘的丫鬟们纷纷揭开了盖在上面的布罩,露出了托盘里的衣裳和首饰,映得整个屋子里都富丽堂皇起来。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一番那衣裳和首饰,衣裳是大红色的,还用金线和各色丝线绣着凤凰牡丹样式,乍一眼看过去还以为是谁家姑娘的嫁衣。无独有偶,旁边的首饰也都是赤金镶红宝石的。 “这个颜色是不是……”夏侯纾还未说完,就看到了后面托盘里的凤冠。这下子都不用怀疑了,这的确就是嫁衣。给她一个已经入宫快三年的妃子穿嫁衣,这不是胡闹吗? 夏侯纾赶紧往门外看了看,倚香苑现在虽然是她个人的产业,但平时都是交由越国公府一起打理,而且这里的人她都不熟,难免要防备着。然后才问:“两位嫂嫂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周缪音知道夏侯纾起疑了,立马给卢映雪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两妯娌一起上前,一左一右地将夏侯纾扶住,不由分说地拉着她往内室走。 夏侯纾毫无防备,直到被拉进房间里面才挣脱两位嫂嫂的钳制,神情严肃道:“你们先老实交代,到底怎么回事?” 卢映雪不是个能藏得住心事的人,立马笑了起来,但又不敢说,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周缪音,希望她来拿主意。 眼看时间比较紧,周缪音也不耽误时间,便笑着说:“既然妹妹已经猜到了,那我也就不瞒着你了。其实,今天这些都是陛下安排的。”说着她便指了指托盘里的大红嫁衣和珠光宝气的凤冠,又说,“这些东西都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制成的,可见陛下是花了心思的。” 夏侯纾突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默默地看着那件嫁衣和凤冠,心里却像是一片湖面骤然被投入了一筐石子,水花四溅,久久不能平静。 每个希望觅得如意郎君的姑娘,都会幻想自己成亲会是什么样子,穿什么样的嫁衣,戴什么样的首饰,化什么样的妆容。可是两年前她入宫时,因为只是妃位,没有办法像正经人家的女子出嫁那样身着凤冠霞帔,风风光光出门,只能由一队车马护送着冷清进宫。后来又因为自己的心结和一些闲言碎语,让她心生怨怼,差点在洞房花烛夜失手伤了独孤彻,导致他们这两年来他们即便有好感,也一直相处得很尴尬。直到这次出宫前一晚,她主动说起。 夏侯纾这次没有再拒绝,大方地接受了两位嫂嫂的帮忙,坐下来开始梳妆。 夜幕降临前,夏侯纾在铜镜中看到了自己眉眼间的笑意与温柔,还来不及多看几眼,便被周缪音用一张大红色的盖头盖住了,顺便还塞了一把羽扇给她。 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后,夏侯纾变得有些恐慌。尽管不是第一次做新娘,可她依然战战兢兢,不知所措。过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进来了,脚步声既轻快,又沉稳,听着不像是女子。难道是独孤彻来了? 光是这么想着,夏侯纾就不由得心跳加速,越发有些坐立不安。 “是我。”夏侯翊的声音缓缓响起,“纾儿,今日我来送你出嫁。” 虽然听着怪怪的,夏侯纾还是安心了不少。心里暗自想着,还好是夏侯翊,不然只怕她的心脏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了。 夏侯翊道明了身份,然后在夏侯纾面前半蹲下身来,周缪音便扶着夏侯纾爬到他的背上。 按照南祁的风俗,女子出嫁,当由兄长背出门。可惜上一次她是按照宫里的规矩直接从祠堂走到大门口,然后乘坐马车离开的,如此一来,倒也算是圆满了。 夏侯翊稳稳地背着妹妹出了门,周缪音跟在旁边一路相送。 坐了一会儿,夏侯纾突然发现不对。因为她入住倚香苑后,一直就住在这间院子里,如今他们却又背着她往其他地方去,又是要去哪儿呢? 夏侯翊与夏侯纾贴得近,立刻就察觉到了妹妹的疑虑,连忙解释说:“陛下一早就让人在东院布置了,他自己也一直在那里盯着,一个时辰前才算收工。既然是成亲,自然得有个成亲的样子,算是弥补。” 原来独孤彻的预谋并不止凤冠霞帔。夏侯纾有些讶异,但随即又觉得心里暖暖的,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可是进了东院的房间,当夏侯翊将她放下来,周缪音又扶着她往床上坐时,她立马就抓住了对方的手,紧张道:“二嫂嫂,你会一直陪着我的?” “今日是你与陛下大喜的日子,一会儿陛下就要过来了,我怎么能一直待在这里呢?”周缪音忍不住笑出了声,“听话,你就乖乖在这里等着。” “可是……”夏侯纾有些犹豫,最终还是不得不面对自己的内心,便说,“我有点紧张。” 这回不止周缪音笑话她了,就连夏侯翊也憋不住了。 人家都说大姑娘上花嫁——头一回。他们家这个妹妹虽然也还是个大姑娘,可却不是头一次上花轿了。而且就他们所知,夏侯纾与独孤彻之间的亲昵举止也不是假装的,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紧张呢? 夏侯纾听着兄嫂都在笑话自己,赶紧挥挥手说:“好了好了,我跟你们开玩笑的。你们都出去,不就是成个亲嘛,我还怕了不成?” 周缪音与丈夫对视了一眼,互相点了点头,然后十分默契的退了出去。 眼瞧着兄嫂真的走了,夏侯纾心里却更加慌了。她赶紧丢了手中的却扇,一只手掀起红盖头,一只手拨开凤冠上的流苏往房间里瞧了瞧。只见屋内一派喜色,大红色的喜字、成对的喜烛、摞得高高的红枣、花生、桂圆、瓜子……就像是寻常人家的婚事一样,果然是用心了。 夏侯纾正得意着,便听到外面传来了一阵急促而又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个时候,总不至于是夏侯翊担心她一个人害怕,又折回来了? 所以……是独孤彻来了! 夏侯纾心里一慌,赶紧放下流苏和盖头,然后又摩挲着找到了自己扔在床榻上的却扇,家装一致规规矩矩的坐着。心里暗道,独孤彻,这一回,我一定不会让你失望了! 第345章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独孤彻推门进来的时候,夏侯纾感觉自己紧张得心都快要跳出来了。尽管这样的场景她曾经历过一次,但与三年前入宫那晚的紧张不同,这一次,她是自愿的,而且是带着期待的。 说出去可能都没有人相信,她进宫当了三年的皇妃,还给独孤彻养着女儿,看着宠冠后宫,与独孤彻有过多次同床共枕的亲密举动,却始终没有更进一步的发展,而在今晚,她将真正成为独孤彻的妻子。 三年来,他们之间有过疏离、试探、心动、喜欢、猜忌、误会,但最后都在彼此的相守相惜下化为坚定不移的爱意。 当然,这个“妻子”与逝去多年的萧皇后以及现任佟皇后都不一样。萧皇后是独孤彻懵懂少年时期的春心萌动和白月光,陪伴他走过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王者之路,也温暖了那段充满阴谋与算计的黑暗岁月,还为他诞下了聪明可爱的福乐公主,所以尽管她已逝去多年,她依然活在独孤彻的心里,让他在午夜梦回时,还能因为萧皇后曾经的温柔与美好而不再觉得高处不胜寒。夏侯纾并不介意独孤彻怀念亡妻,相反,她也替萧皇后的英年薨逝而感到遗憾。如果萧皇后没有走得那么早,有她那样贤德的皇后陪伴和辅佐,独孤彻或许能过得更加肆意潇洒一些。 至于现在正位中宫的佟皇后,她或许因为长相与萧皇后酷似而得到过独孤彻的青睐与欢心,又因对福乐公主视如亲生而短暂地走进过独孤彻的心里,但是看得出,因为她背后错综复杂的势力的掣肘,独孤彻一直是防备着她的。而佟皇后也因为在两股势力中徘徊犹豫,失去了独孤彻对她的期待和信任。就像夏侯纾曾经对佟皇后说的那样,这宫中的女人,如果非要选一人出来做皇后,那便只能是她佟素凝。 可她也只能是皇后,顺应形势而已。 皇后之位是佟素凝的,而独孤彻是她夏侯纾的。 一想到这个,夏侯纾就忍不住偷笑。 独孤彻等这一天已经等了很久了,从三年前在护国寺第一次遇见夏侯纾,再到后来的多次偶遇,他就莫名其妙的被她吸引,对她的感情就从最初的好奇慢慢转变成了喜欢,所以才会放低姿态去接近她、打动她,一步一步将她引进自己的这片池塘。而后他又发现,她并不是贪图这一片小小天地和安稳地观赏鱼,更像是那条时刻想要跃过龙门的鲤鱼,可他始终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尽管这样,可他依然不肯放她走。于是他们之间发生了好多误会和冲突,他看着她逐渐变得狂躁不安,变得不可理喻,喊打喊杀。但是没关系,他有时间,也有耐心,只要她能满意。 是他的,跑不掉。不是他的,只要他想要,也跑不掉。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她终于还是被他的真心软化和打动了。 因此,看到坐在大红色喜床上的夏侯纾因为偷笑而微微颤抖着,他更加坚信,好饭不怕晚、良缘不怕迟,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有了这个认知之后,独孤彻一点儿也不着急了,他转身轻轻关上了门,然后慢慢向夏侯纾走过去。每向前迈一步,他都有种莫名的自豪感和幸福感。这是他许久不曾有过的感觉。 其实以独孤彻的身份和地位,到了这个岁数,后宫中有那么多位妃嫔,膝下又有孩子,对成亲这种事情基本上已经是驾轻就熟,得心应手,若说他像个未经人事的少年一样紧张忐忑,手足无措,那是假话,但若说他一点儿也不紧张,毫无波澜,他也觉得有点违心。 怀着这种激动、欣喜而又平静的心情,他用秤杆挑起了夏侯纾头上的大红盖头,看到了金色流苏下带着几分娇羞和紧张的熟悉面容。这张美丽娇俏的脸,就像一朵放肆盛开着的花儿一样,他看了三年,至今未厌倦。而且每一次见到,他都觉得比前一日新鲜。这大概就是因为爱。 “忙碌了一天,累坏了?”独孤彻问道。今天的婚仪虽然筹划了很久,但真正落实却很仓促,难免有些地方有瑕疵。 “嗯。”夏侯纾下意识地点了点头。任谁毫无防备地被拉着这么一番折腾,也会惊喜中带着些许惊慌。说完之后她又发现自己这样说似乎不对,因为整个仪式她就出了一个人,其他的都是独孤彻和两位嫂嫂在帮忙操办,尤其是卢映雪,她还怀着孩子呢。她怎么能说自己累呢? 独孤彻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微微笑了笑,直接将盖头扔在一边,然后拉着她往燃着红烛的正堂去。壁龛上是一幅贴金沥粉大红的喜字,下面摆放着四大盘摞得高高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葵花籽,红光辉映,喜气盈盈,旁边还有很多酥饼和蜜饯,气味香甜,就跟果子铺摆摊似的。 夏侯纾不知道他要做什么,看着眼前的吃食,便委婉地说:“其实我不太饿,方才梳妆的时候,三嫂嫂已经分了酥饼给我吃了。” 卢映雪因为怀了身孕,总是觉得饿,所以她身边的丫鬟都会随身给她带一些香甜可口的酥饼和果子充饥。下午梳妆的时候,卢映雪就在旁边守着,然后命人拿出酥饼来吃。夏侯纾闻着味儿直勾勾地看着她手里的酥饼,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却又不好开口跟孕妇抢吃的。卢映雪偷偷笑了一回,赶紧拿了些酥饼给她解馋。夏侯纾也不假装客气,就这卢映雪的食盒连续吃了好几块,结果她们又担心她水喝多了会误事,仅仅只给她喝了一小口茶,到现在她只觉得腻得慌。 独孤彻被她的话逗笑了,赶紧先给她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看着她喝完之后才说:“纾儿,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至今还未拜堂?” 夏侯纾愣了愣,差点被嘴里的茶水呛到。她不是忘了,而是根本就没有想过这件事。入宫之前,她还跟钟青葵偷偷讨论过成亲的礼仪,也幻想过自己的婚礼,然而自从她以贤妃的名义入宫,她就没有期盼过这个仪式。因为对于身为皇帝的独孤彻来说,只有皇后才是他的妻子,才有资格在众人的见证下祭拜宗庙,拜堂成亲。而她只是皇妃。 独孤彻显然已经从她惊愕的表情里猜到了她的顾虑,连忙拉住她的手说:“不管我曾与谁拜过堂,但从我认定你的那一刻起,我就只想与你拜堂。只是很抱歉,我不能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婚仪。” 当年独孤彻迎娶萧氏的时候,还是晋王,是按照皇子的规格和民间习俗三书六礼聘娶,算得上是风风光光了。再后来册立佟素凝为皇后,也只是举行了册封大典,随后两人按照礼仪走完了流程。而这一次,独孤彻特意带她出宫,秘密指使着越国公府的亲人来为她操办这场婚仪,已经展示了他最大的诚意了。毕竟他们之间的感情,只需要至亲之人知晓便好。 “你不用觉得抱歉。”夏侯纾笑着说,“你能为我做这些,我已经很知足了。如果你依然觉得有所亏欠,不如以后待我好一些,比如不要老是当着昔恬的面数落我。” 独孤彻没有反驳,而是很认真地点着头。 他认真的样子,总是很迷人,夏侯纾不由得看呆了。过了一会儿,她回过神来,红着脸不自然地说:“既然要拜堂,那就拜。” 独孤彻笑了笑,然后他们在大红的喜字和喜烛前拜了天地,完成了他多年的心愿。 随后独孤彻又亲自去倒酒,笑着说:“三年前,你我的合卺酒被你一人喝了,所以不算数,这次,还是我们一起喝。” 往事不堪回首,夏侯纾羞愧难当,面色立马就红了,娇嗔道:“这都过去多久的事了,就不必再提了。你方才不是才答应要对我好一些吗?这么快就不给面子,是不是反悔得太快了?” “喝了这杯酒,往事就不必再提了。”独孤彻说着递了一杯酒给她。 夏侯纾接过他递过来的酒,站起身来与他交臂而饮。喝完酒,夏侯纾便四下打量了一下,问道:“接下来我们该做什么?” 独孤彻忍不住笑了,故意道:“长夜漫漫,你不用着急。” 这……他想到哪里去了? 夏侯纾的脸更红了,情急之下也找不到什么绝妙的反驳之词,连忙否认道:“谁着急了?我只是随口问问罢了。” 独孤彻不逗她了,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样子,顺势拥她入怀,温柔地说:“从此刻起,你便是我的妻子了。” 夏侯纾的脸紧紧地贴着他的胸膛,听着他铿锵有力的心跳,觉得这一刻,是他们相处多年来最美好的一刻。然而她又怎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立马扬起脸对他说:“既然你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以后在外面,可得注意点,不要随随便便就被那个狐狸精给勾走了。” 独孤彻没有生气,反而伸手轻抚着她光洁细嫩的脸,宠溺地说:“好,夫人说得对,以后都听夫人的。” 两人正亲昵着,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吵闹声,是福乐公主。 福乐公主从上午就被周缪音她们哄着去了越国公府,起初她也玩得很开心,可那些夏侯氏旁支的同龄女孩们知道她是皇帝最疼爱的公主,说话做事都刻意地让着她,甚至有些讨好,她就不乐意了。后来年龄稍大她一些的夏侯翎和郭楷灵机一动,立马带着她去投壶。几人兴致勃勃地玩了一个多时辰,福乐公主便觉得有些乏了,吵着要回倚香苑休息。夏侯翎担心自己的任务失败了会惹怒独孤彻,把心一横,便拉着福乐公主去围场骑马。福乐公主哪里玩过这个呀,马上就打起了精神。于是几人又在鬼哭狼嚎中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下午。 在越国公府吃过晚饭后,他们再也没有理由留下福乐公主了,而且想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让人送福乐公主回来。结果福乐公主哈欠连天地沿着小山丘上的栈道回来,打算先去给夏侯纾请个安,却发现夏侯纾住的院子里黑灯瞎火,而东边的院子里张灯结彩,像是在办喜事。 福乐公主顿时狐疑起来,拉了个侍卫问了几句,得知办喜事的正是她亲爱的父皇和夏侯纾,她气得立马就不困了,一路风风火火的赶来过来。 夏侯翊与周缪音夫妇都还在东院的凉亭下坐着,见到福乐公主气呼呼的跑进来,赶紧将她拦下,好说歹说才将她劝进凉亭。 福乐公主依然还是不解气,噘着嘴说:“你们大人太坏了,不就是成个亲吗?干嘛要瞒着我,还把我支走?我又不是不同意他们成亲!” 周缪音与丈夫对视了一眼,连忙哄着她说:“小公主,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而是你天天都在贤妃跟前走动,陛下担心不小心泄露了消息,就不够惊喜了。既然你也希望他们成亲,那又何必为了这事而生气呢?你看,天色也晚了,你在那边玩了一天也累了,不如我们先送你回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福乐公主生气的原本就是众人瞒着她,心里既委屈,又有点难过,可是想到父皇终于与自己心爱的女子成亲了,她还有点高兴。想着周缪音都给她铺好台阶下了,她也就顺势而为,但嘴上依然不妥协,倔强的说:“今天是大喜的日子,我就暂时不跟你们计较了。但是这笔账我可记下了,回头得罚他们!” 周缪音没想到她年纪小小的却这么记仇,公主的谱儿也摆得十足,便试探着问:“那公主想怎么罚他们呢?” 福乐公主冷哼了一声,叉着腰说:“宫里的孩子少,都没什么人陪我玩,那就罚他们再给我添几个弟弟妹妹!” 第346章 北上吊唁 熙平十年,北原军多番在边境滋扰,企图侵占两国通商贸易的榷城,居雁关守将徐英达数次带兵平乱,不幸战死。 徐英达战死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夏侯纾正在梳洗,用了许久的木梳就这样生生地折断了,扯得头发生疼,连着神经也变得麻木了。她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只是第一个跳入脑海的就是徐暮山那张青涩而阳光的脸,此时此刻,他一定是伤心至极。 夏侯纾匆匆忙忙从小山丘的栈道来到越国公府,却听说父亲在大书房,她连忙又赶紧去大书房。可是刚到门口就被林岐拦下来了。听林岐的意思,国公爷似有请旨出征的想法,此刻正与几名部将以及幕僚在商讨对策,夏侯翊和夏侯翓兄弟也在。 夏侯纾只好站在书房外面候着,听着书房内争论声此起彼伏。 不一会儿钟玉卿也来了,看到女儿在外面,自觉地在她旁边停住脚步,神情急切地看着书房紧闭的大门。 书房内,夏侯翊与大伙争执了半晌,最后达成的意见是同意父亲自请北上御敌,而他要随行。一来是告慰徐将军在天之灵,二来也是为了血洗十年前夏侯翖下落不明之耻。 在听到夏侯翊也要北上时,夏侯纾特别留意了一下母亲的神情,那是一种说不出是担忧还是欣慰的表情。而钟玉卿却只是默默的听着,并没有要进去阻止的意思。 待几位部将和幕僚走后,钟玉卿才领着夏侯纾进去。 夏侯渊抬头看向钟玉卿,又看了看夏侯翊,最后又将目光落回钟玉卿身上,很是为难地说:“夫人,翊儿他……” 钟玉卿看向儿子,嘴角露出一丝微笑,坚定地说:“徐将军戍守边关近十年,忠肝沥胆,战功无数,如今为国捐躯,乃忠烈之士,夏侯氏与徐家素来交好,理应前去吊唁。” 夏侯渊很是诧异,毕竟这些年他们纵容着夏侯翊扮演一个纨绔子弟,就是为了不让他去往边关,接近战场,步入夏侯翖的后尘,却未料到母亲今日会这么说。 钟玉卿似乎从丈夫的眼神里猜到了他的意思,又说:“夏侯氏的男儿,生来就是要上战场的,翖儿去的,翊儿当然也去得。” 夏侯纾有一刻的失神,十年了,没想到母亲终究还是想通了。 思量了很久,夏侯纾赶紧回到倚香苑,让人套了马车赶紧回宫去找独孤彻。这么好的机会,她也有想要完成的夙愿。 夏侯纾匆匆忙忙来到御书房,没想到竟然被祝成鸿拦下来了。祝成鸿小声提醒道:“娘娘,老奴知道您找陛下所为何事,可是现在确实不是进去的好时候,还请娘娘先到偏殿歇息片刻。” 祝成鸿不是那种爱开玩笑的人,所以夏侯纾也没有多问,便按照他的提示先到偏殿坐着等独孤彻。 御书房的正殿里,独孤彻正在就这个问题与几个重臣商量,君臣争执了半晌,最后得出的结论是由独孤彻亲自前去吊唁。一来可长王军士气,二来以告慰徐将军在天之灵,安抚天下百姓。 独孤彻只是默默地听着,并没有立即做出决定。 待几位大臣走后,独孤彻才绕过与偏殿相隔的一扇雕花木门,神情疲惫地看向夏侯纾所在的方向,轻声询问道:“纾儿,你这么急匆匆的赶回来,是有什么主意吗?” 夏侯纾有一刻的失神,祝成鸿并未传报,他竟也知道她在这里? 夏侯纾这才起身慢慢从半掩着的屏风后面走出来,坚定地说:“徐将军为国捐躯,皇上理应前去吊唁。” 独孤彻听了叹气道:“朕如何不想告慰亡灵,安抚人心。可是如今朝中也是水深火热,朕就怕此去朝中起事,将永无安宁。” 他说得没错,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皇帝应当以大局为重。 夏侯纾想了想,又说:“陛下,臣妾斗胆借用你的名义前去吊唁。” “你这是何意?”独孤彻忽然皱了眉头。 “陛下,徐将军忠肝沥胆,舍生取义,陛下前去吊唁必能鼓舞士气。但是陛下又不能顾此失彼,所以臣妾愿代陛下前去。”夏侯纾意有所指道。 “可是南祁自开国以来就没有嫔妃代天子安抚将士的先例。”独孤彻很是犹豫,但更多的是对夏侯纾这么积极的不理解。 “规矩是人定的,以往没有,但可以从这次开始有啊。”夏侯纾忙步步为营,“臣妾贵为南祁的贤妃,代陛下前去不失威仪;再者,徐将军曾为我父亲的副将,与越国公府乃是通家之好,自幼待臣妾如同亲生,臣妾也理应前去吊唁。不过若能借陛下的名义,势必会减退小人之心,助陛下找出内奸!” 独孤彻没想到她原来早就已经替自己想好了说辞,但又不好拆穿,便道:“纾儿,朕就说你是将相之才!朕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夏侯纾轻轻一笑,顺着他的话道:“陛下你整日操劳国事,那还有心思想这么许多?你要是有功夫,肯定比我想的更周到。” 独孤彻摆摆手道:“别拍我马屁了,朕何德何能能有你陪在身边。” 夏侯纾看着他,想笑又笑不出来。他的一句“何德何能‘,对她而言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居雁关远居南祁与北原的交界处,历经风沙侵蚀,因每年春夏都有成千上万只大雁集聚而得名。号称南祁门户。夏侯纾与赤羽军援军打着天子的名号马不停蹄地连赶五天路,终于到了居雁关,早有将士出来迎接。 看着倒城楼下殷殷期待的将士们,夏侯纾借口陛下连日赶路受了寒,命人直接将马车赶进城去,直奔徐将军的灵堂。 灵堂就设在军中的校场一角,夏侯纾刻意扫视了一眼灵堂,庄严肃穆,一个年迈的老将在诵读悼文。徐暮山青铜色的铠甲外面套着白色孝衣,目光悲戚。军中将士都是披麻戴孝,神情悲愤而哀切。徐英达虽然最终难逃将士的命运,战死沙场,但终还是深得军心。 身为一国天子,身份何等高贵特殊,天下的事情那么多,总不能什么事都要天子身体力行,所以偶尔会培养几个“傀儡”替他们出席一些必要的场合。所以夏侯纾与“陛下”前去上了第一炷香,其他将士按品级紧接着纷纷进香。 晚上夏侯纾屏退左右独自到灵堂去,只见徐暮山跪在堂前烧纸钱。她没有出声,而是静静地走进去,取了一炷香点燃就地给徐英达的灵柩磕了三个头。 徐暮山一脸诧异地看着夏侯纾,喃喃道:“贤妃娘娘,你这是……” 夏侯纾怔了怔,自她认识徐暮山来,他总是不厌其烦的叫自己“纾儿妹妹”,如今却唤她“贤妃娘娘”,看来他们终究还是生分了。不过这样也好,她不用再担心他放不下了, “徐二哥。白天是代陛下进的香,这炷香是代我自己上的。”夏侯纾转头看向他,“徐叔叔待我视如己出,如今能为他上一炷香,也算是了了我的一桩心愿。”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徐暮山神情淡漠,早已不是当初那个青涩温柔的少年。 现下四周无人,夏侯纾也不好骗他,便说:“徐二哥,有件事我必须的跟你说清楚,白天进香的并不是陛下。宫中有北原的细作,陛下想借此机会,金蝉脱壳,把那个人找出来。所以此次前来进香的其实是我,希望你不要责怨陛下。” 徐暮山并未表现是任何诧异,然后淡淡的一笑,说:“你是我南祁的贤妃,有你亲自前来,对父亲来说已经是无上的荣耀了。” 听他这么说,夏侯纾心里很不好过,她甚至觉得,或许徐暮山并没有完全释怀。不过仔细想想,当初她那样做,就应该预料到今天,一切都是她自找的。夏侯纾凄然一笑,道:“徐二哥,请你节哀顺变,南祁还需要你,你的将士们也需要你,你一定要尽快振作起来。” “你放心,就算你不说我也会振作起来的。”徐暮山说着突然就热血沸腾一般立下誓言,“我势必杀进北原,用赫连保康的血来祭祀我父亲的在天之灵,以及我南祁万千将士的亡魂!” 夏侯纾沉默以对。上次一战我军损失惨重,徐英达带领的五千将士最后只剩下不到两千人,连徐英达本人最后也重伤身亡。好在援军赶到的及时,不然连尸首都会被俘虏了去。徐暮山心中有很是必然的。虽然她不主张让一个人活在仇恨里,但是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仇恨就是鼓舞士气的最好动力。 第二天中午,夏侯纾就接到密信,他们前脚刚走,马上就有人按耐不住了,独孤彻趁机抓到了潜伏在宫中的细作。但目前不宜声张,只好一面审问奸细,一面按照那细作与北原的方式继续联系。 按照原先计划,夏侯纾已经送走了“陛下”的銮驾,只是自己却留了下来。 夏侯纾正坐在房间里盘算着该怎么跟独孤彻解释自己的言而无信。突然有个年轻小将走了进来,单膝跪下行礼,精神亢奋道:“小将石怀宇参见贤妃娘娘!” “石怀宇?”夏侯纾被这个熟悉的名字震住,记忆一下子被拉回了三年前那个大雪纷飞的冬天。当年,她不过是出于善心帮了他们一把,然后便将石怀宇送到了居雁关,从未想过此生还能再相见。半晌,夏侯纾才看向他,然后起身走到他跟前将他扶起。眼前这个十七岁不到的少年就是她曾经救过的那个羸弱的男孩吗?正处于发育阶段的石怀宇,已经初步具备了男人的体格,嗓子也有些沙哑,脸上坚毅的棱角仿佛是被边关的风沙磨练出来一样。 石怀宇抬起头来,目光中竟然隐藏着泪水,情绪激动道:“姐姐,你还记得我?” 第347章 意气用事 “我怎么会不记得呢?”夏侯纾微微一笑,敛去了眼里的泪花,目光灼灼地打量着石怀宇越发成熟的面容,不禁感慨万分,“想不到短短三年,你都长这么高,能够为国效力了。” “全凭姐姐的救命之恩以及徐小将军提拔,怀宇才能有今日。”石怀宇激动地说,“虽然短短三年,但在怀宇心中已经胜过十年。只是居雁关距离京城路途遥远,怀宇身在军营,逢年过节不能亲自回京拜谒,可怀宇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姐姐,想报答你的大恩大德。” 夏侯纾汗颜,她当日答应石怀宇的请求不过是出于怜悯,而他有今日的出息全靠他自己的努力,她不敢居功。连忙说:“这是你自己的造化,不必谢我。不过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算是放心了,至少当年的决定没有错。你本就该有这样的气数。” 石怀宇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忙谦虚地说:“当初若非姐姐的搭救和引荐,怀宇也不会有今日这番出息。” 夏侯纾觉得他能保持初心,谦虚恭谨,与带他的徐暮山有很大的关系。只不过徐暮山目前正在热孝期,他们也不好提他,便起身去拉着石怀宇到榻上坐下,仔细询问他讲这些年的经历。 石怀宇说他刚来的时候因身子弱,完全跟不上其他将士的训练节奏,常常把自己弄得筋疲力尽浑身是伤,还被同伴嘲笑。可他就是不服气,别人越笑他,他越努力训练,暗自发誓要让别人刮目相看。久而久之,徐暮山被他的坚持不懈感动,再加上他本就是夏侯纾举荐过去的,所以对他也格外关照,甚至允许他跟着上阵杀敌。 石怀宇还告诉夏侯纾,最初上战场的时候他害怕得浑身发抖,握着长枪动都不敢动,直到亲眼看见自己的同伴被敌军一刀毙命之后才下定了决心。再后来,他就被徐暮山调到身边做事。 夏侯纾看着石怀宇因常年操练而满是茧子的手掌,既心疼,又无奈。像他这个年纪的孩子,如果是生在和平年代的富庶人家,这个时候应该还被父母如珍如宝地照顾着,或在学堂读书,而他却已经过早地承受了超出这个年龄的苦难。一切都是因为战争,是战争毁灭了一个孩子该有的生活轨迹。只有结束战争,才能换回更多的孩子的幸福童年。 “你的额头是怎么回事?”夏侯纾注意到他的额际有一道疤,痕迹已经淡了许多,想来是过去一段时间了。 石怀宇闻言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粲然一笑,满不在乎地说:“之前跟北原大军作战时被挑下了马,正好摔到了一个死去了的士兵的兵刃上,给划了一道口子。不过那个北原人也没有得到便宜,后来我杀了他!” 听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神色飞扬地说着这样的话,夏侯纾不由得心痛起来。她觉得,自己得做点什么。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一种不祥的预感充斥在夏侯纾脑海,她也顾不上跟石怀宇叙旧,赶紧到前面去打听。原来是北原军今日趁着赤羽军办丧事,又来攻城挑衅,夏侯渊已经带着一干义愤填膺的将士出城迎战。 夏侯纾急得直叹气,心想父亲身为老将竟然也会如此意气用事。北原军分明是看好他们正处于悲伤之中才刻意来攻城的,想必他们已经做好了充分的准备,父亲此番带着人马前去必然会中了他们的计。 夏侯纾连衣服都来不及换就骑了一匹马匆匆追出城去,几个不明所以的侍卫也忙追了出来。 石怀宇见状忙去通知守灵的徐暮山。 夏侯渊共带了三万大军出城,所到之处黄沙漫漫,烟尘四起。 正当夏侯纾在寻找近道时,徐暮山和石怀宇已经快马追上了她。 徐暮山一挥马鞭冲到夏侯纾前头将她拦住,急声问道:“纾儿,你要干什么?” 他这次没有叫她贤妃娘娘,夏侯纾心里顿时放松了许多,然后抓紧缰绳抬头看着他们,对徐暮山说:“徐二哥,你对这里的地形熟悉,赶快带我抄近道追上他们,此番不能应战!” 徐暮山看着她并不说话,连着石怀宇也不敢做声。 夏侯纾也管不了那么许多,索性将利害关系挑明了说:“想不到我父亲征战沙场几十余年,竟然还有如此疏忽大意的时候。北原军此番肯定是趁我们疏于防范,早设好了陷阱,只等我军前去好一网打尽。徐二哥,再不追上他们就来不及了!” 徐暮山挣扎了很久,最后对夏侯纾说:“跟我走!” 夏侯纾和徐暮山拼死赶路,终于在快接近交战地点时追上了前面的三万大军。夏侯纾也顾不得喘口气,高举出独孤彻给她的金牌,大喊:“陛下有令,不得应战!” “纾儿,你这是在干什么?”领头的夏侯渊十分恼火,看了看他们厉声道,“徐将军尸骨未寒,我等今天就要擒了北原的大将军来给他送葬!” 夏侯纾看着后面的将士们都一副蠢蠢欲动的样子,想必此番腰劝服他们实属不易,便深吸一口气,道:“父亲,将士们一心报仇可以理解,你怎么也糊涂了?北原军此番邀战肯定是有所准备,而你却带着一干将士横冲直撞,这不是陷万千将士的性命于不顾吗?” “本将身经百战,还怕他不成!”夏侯渊早就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此刻又被女儿拦下,更是诺火中烧。 “父亲!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夏侯纾十分无奈,但寸步不让。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夏侯渊丝毫不买账,说完企图要绕过夏侯纾继续向前进发。 徐暮山见状马上冲到他的前面将他拦住,劝说道:“越国公,贤妃说的并非全无道理。此番应战,只怕真会中了敌人的圈套!” 夏侯渊并不理会他,只是对夏侯纾说:“纾儿,不要扰乱军心,赶紧让开!” “不能去!”夏侯纾固执地大喊。眼看父亲并没有放弃迎战的意思,她转而对所有将士下令,“众将士听令,今日谁敢应战,按军法处置!” “纾儿,你——”夏侯渊大为震惊,没想到女儿的态度会这么强硬。 夏侯纾知道父亲心中必定气不过,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又说:“我现在以陛下的名义下旨,越国公夏侯渊私自带兵出战,无视军纪,马上给我拿下!”说完她看向父亲,“父亲,你不要怪女儿,得罪了!” 夏侯纾身后从京城带来的侍卫立刻按令将夏侯渊拿下,其他将士也颇有怨言,但奈何夏侯纾传的是陛下的旨意,他们也不得不从。 夏侯纾扫视完所有将士,最后说:“众将士立刻回营!” 他们刚回到大营就听说夏侯翊和陆宜珠赶到了。夏侯渊因不肯纠正自己的错误,夏侯纾不得不下令让他先回自己的营帐中反思。而她自己则与其他将领以及夏侯翊在前厅商量对策。 军营里的几个将领大多主战,对夏侯纾的阻拦大加谴责的同时更是忌讳于她的女子身份,调侃军国大事何时轮到一介女流来指手画脚。如此这般,倒不如大家都解甲归田,让夏侯纾来统领好了。 夏侯纾深知此刻稳定军心才是最重要的,好在她的一片苦口婆心没有白费,在进行了一番厉害分析之后,大家的态度终于有所缓和。 徐暮山仍然只是摸摸地坐在一旁,自始至终没有发言。 夏侯纾心里也不好过,最后鼓起勇气对几位将领说:“徐将军为国捐躯,乃大义之举,他的仇固然要报,但不能以牺牲将士们的性命为前提。即便是徐将军泉下有知,也不会同意的。眼下最重要的是要稳住将士们的情绪。我知道你们对我有意见,觉得我一介女流不该管这些。可是我也是南祁的子民,我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我们不能不为南祁的未来考虑。你们想想,居雁关是通往南祁的最后防线,一旦此次有所闪失,北原军必定挥兵南下,畅通无阻。到时候我们就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百姓忍受敌人的蹂躏!家不成家,国不成国!难道这就是各位将军愿意看到的吗?” “娘娘分析的有道理。”一个姓龙的要将点头说,“我们差一点就中了敌人的奸计了!” 其他的几个将领大概也有所觉悟,皆是一片愤愤之声。 夏侯纾见这思想工作也做的差不多了,就让他们先回去安抚军中将士。自己则去见夏侯翊,他还有十分重要的事要请他帮忙呢。 夏侯翊被安置在一个新搭建起来的帐篷里,徐暮山和石怀宇他们也在。夏侯纾进去的时候,夏侯翊正好煮了一壶茶,看上去十分悠闲,丝毫没有把这里当成军营。她也不多说话,直接找了个位置坐下来。 刚落座,夏侯翊便替她倒了一杯茶,香气瞬间在帐篷里蔓延开来。夏侯纾也不拒绝,继续装作很镇定的样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徐暮山不知道他们兄妹俩再闹什么情绪,干脆安静的不敢说话。 夏侯翊见夏侯纾如此沉得住气,心里还有几分钦佩,暗自感慨自己这个妹妹确实沉稳了不少。他也饮了一杯茶,然后才看着夏侯纾问:“纾儿,你什么时候对行军用兵之道也有所研究了?” 夏侯纾抬头看了他一眼,却不想计较他兴师问罪的语气,也不打算回答他的问题,放下茶杯才说:“你来得正好,替我去劝劝父亲。我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他下不来台,还让他静思己过,可把他气得不轻。” “父亲那边我自会去说,你也不必担心,他不是那种不讲理的人。等他静下来理智分析,也会发现是自己太过冲动的。”夏侯翊点头表示了解,然后又问,“你怎么没有随陛下的銮驾回京?” “我……我想多待些日子再回去。”夏侯纾说话时明显有些底气不足。独孤彻知道她没有回去会是什么反应?会不会马上派人来“请”她?还有福乐公主,她会不会怪她言而无信? 无数个问题像是豆子一样倒了出来,她一时之间不知该作何解释,最后只得把心一横,对自己说,不管了!眼下的事情最要紧! 夏侯翊故意装作没有察觉,又是点点头,再对徐暮山说:“暮山,带我去给徐叔叔上柱香。” 第348章 人心比利刃更可怕 徐暮山带着夏侯翊以及石怀宇出去了,陆宜珠这才走到夏侯纾身边,心有余悸地说:“刚才我看到你了,说实话,我都快被你的气魄给吓到了,要说服这些莽夫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夏侯纾没有接她的话茬,闷声问:“你们来这儿做什么?” 陆宜珠的确绘得一手好画,但是论武功,连她都及不上。 夏侯纾也不生气,笑着说:“自然是来祭拜徐将军。” “那你还在这里干什么?你应该去灵堂才对。”夏侯纾撇撇嘴道。 陆宜珠头脑机灵,想必刚才也看出了夏侯纾的心虚。立马狡黠地笑了笑,道:“灵堂早晚是要去的,不过我想先跟你说几句话。” “想说什么你就说。”夏侯纾有些不悦。 “你私自留在这里,不怕陛下大怒吗?”陆宜珠仿佛轻飘飘地问。 夏侯纾不想跟他讨论这个,故作镇定道:“陛下今早刚走,我留在这儿是经过他的允许的。” “你骗别人还差不多,你当我也信你那一套?”陆宜珠一语道破玄机,“陛下根本就没有来,或者说来的并不是陛下。” “你究竟想说什么?”夏侯纾微怒。 陆宜珠也不再跟她绕弯子,便说:“师兄此次是要去北原的,所以究竟是怎么回事,就不用我再说得更明白了?” 夏侯纾大惊,不敢置信道:“你是说,陛下派他去北原收集情报?” 陆宜珠点点头。 夏侯纾面上一沉,正值两军交战,夏侯翊之前曾在涂川暴露过,此去北原必定凶多吉少。当日独孤彻曾亲口答应过她会解除夏侯翊与长青门的关联,如今还派他潜入北原,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而夏侯翊还同意带着陆宜珠,更是让人费解。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陆宜珠再次打乱她的思绪,“其实这件事一半是陛下的意思,一半是师兄自己的意愿。” “你怎么知道?”夏侯纾板着脸问。 陆宜珠丝毫不介意她的态度,继续说:“越国公战功赫赫,之前因遭人陷害,已经赋闲在家多时,如果此次抗战失利,必定被人诟病。最主要的是你。陛下待你如何,我不想评说,但是你的荣宠已经为你树立了不少仇家,如果夏侯家就此败落,你应该想象得到接下来会是什么。” 夏侯纾一边听一边分析她的话,最后点头道:“我明白了。” 次日将士们的情绪差不多都稳定了下来,经过夏侯翊与夏侯渊的一夜长谈,夏侯渊也稍微缓和,开始反思自己的冲动。 邀而不战,北原军势必会在采取其他行动,夏侯纾召集了几位将领一同商议对策。有人提议先占领南北互市的重镇榷城,这个地方一直是两国搁置商议的地界,如果占领那里,可以为居雁关增添一道防线。另有的人仍旧主张死守居雁关,担心一旦出兵占领榷城,会分散居雁关的兵力,万一北原军大举进攻,将措手不及。 双方就此互不退让,争了半天也没有个结果。 “报——各位将军,北原大王子赫连保康在营外求见大将军!”一个白袍小将跑进来传信。 “我这就去宰了他!”一个老将说着就提着刀要出去算账。 “慢!”夏侯纾叫住他,“两军交战不斩来使,先看他有何目的。” “可是越国公正在接受处置……”石怀宇为难地看着夏侯纾。 夏侯纾略一斟酌,道:“我去!” 夏侯纾和徐暮山一同来到会客大厅,赫连保康及随身的两个随从已经等在里面了。 赫连保康身材魁梧,光看背影就给人一种大敌压境的错觉,还有他肩头上站着的那只苍色的鹰,一双眼睛就像两块稀世宝石一样闪着犀利的光。 大概是听到了脚步声,赫连保康转头一看,立刻大笑起来,调侃道:“原来南祁的军中竟藏着一个美娇娘。莫非是南祁朝中无人,连女人都派来了?哈哈哈——” “大王子此言差矣。”夏侯纾睥了他一眼,毫不退让道,“我南祁泱泱大国,人才济济,要打败你们北原,有我足矣。何须我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亲自出战?” “哈哈哈——”赫连保康再次大笑起来,“本王原以为南祁女子只会织布绣花,想不到也有你这样大胆的女子。不过,打仗不只是靠勇气。” 他的语气里充满了鄙夷和挑衅。 “大王子说得没错,打仗不光是靠勇气。”夏侯纾避重就轻,范文带,“可是大王子怎么就知道我没有谋略呢?” 赫连保康突然对眼前的女子多了几分欣赏,又道:“南祁女子多柔弱,本王今日见了姑娘,不得不刮目相看。”说着他转头看着徐暮山说,“连一向自认所向无敌的徐小将军也听之从之。” 徐暮山听了皮笑肉不笑,冷漠道:“大王子,也不怕告诉你,你所说的这位姑娘,正是我南祁的贤妃,当今南祁越国公夏侯渊之女。贤妃是代表陛下前来督战,我徐暮山一生忠贞报国,听从上级指令有何不妥?” “你,你是南祁皇帝的贤妃?”赫连保康一愣,不可置信地看着夏侯纾,然后又仿佛自言自语道,“也难怪,将门虎女。” 夏侯纾轻轻一笑,道:“大王子说得不错,虎父无犬女。我父亲曾六次大败北原军,想必大王子也亲身领略过?我还听说北原军对“夏侯渊”三个字是闻风丧胆,不知是否真有此事?” 赫连保康闻言面露不悦,嘴硬道:“那都是以前的事,如今我北原兵强马壮,区区一个夏侯渊不足为患!” “大王子好大的口气!”夏侯纾不屑地说,“难道大王子没有听过一句话,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我南祁人才辈出,又岂止一个夏侯渊!” “就算有千万个夏侯渊又如何?你们的徐将军还不是死在了我的手里!”赫连保康说着有意无意地看向徐暮山,眼神里全是挑衅,“其实我今日来就是想给你们的徐将军上一炷香,毕竟他是一个好的对手,只不过大家各为其主罢了,不然我们应该可以成为朋友。” “我父亲不需要你的祭拜,就算是祭拜,也是用你的头颅来祭拜!”徐暮山被这句话给刺伤了,盯着赫连保康,眼睛里燃烧着熊熊怒火,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腰间的佩剑。 夏侯纾及时地制止了他,然后对赫连保康说:“徐将军是我南祁的忠臣老将,天下子民都会记住他的大义之举,大王子若是真敬重他,不妨将他放在心里,何必拘泥于这些形式?” “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事了。”赫连保康笑得一脸的轻松,“对了,我来还有一件事,今天看在徐将军也算个英雄的份上,我就让你们好好的办一场丧事,不过来日再见,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夏侯纾仔细打量了赫连保康一番,此人身材高大魁梧,是北方人特有的特征,眉宇间有一股天生的贵族傲气,还夹杂着一股嗜血的戾气。若是来日他成了北原王,以他好战的性格,只怕两国百姓都将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想到这里,她带着几分惋惜地说:“看大王子如此有自信,想必是志在必得。可惜啊可惜,大王子还是高估了自己。” 赫连保康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微怒道:“那就战场上见分晓!” “好!”夏侯纾爽快地说,然后挑衅道,“我一定会让你们知道,我们南祁不仅是人才辈出,而且会让你们血债血偿!我要让你们北原军从此安居北原,休得南下半步!” “有意思,”赫连保康似笑非笑,“那本王就拭目以待!” 赫连保康的说完大笑着扬长而去。 夏侯纾这才转头安慰徐暮山说:“徐二哥,我知道你报仇心切,但总有一日,我们会为徐叔叔以及死去的将士报仇的。” 当然,还要为下落不明的夏侯翖报仇! 徐暮山点点头,但是想到夏侯纾刚才说的那番话,不由得有些担忧,又道:“纾儿,你这样做,会不会让北原军加紧防范?到时候要想攻下北原,只怕会更加困难。” “那又如何?输了战场也不能输了气势,我们南祁的将士,什么时候怕过?”夏侯纾说,“虽然说骄兵必败,但是如果我们能让他们感到害怕,那也不失为一件好事。人心,有时候比利刃还可怕。” 徐暮山对夏侯纾的话不置可否。 夏侯纾也不多废话,起身去看夏侯渊。 夏侯翊的一番劝说虽然对夏侯渊起了一定的作用,但是他面子上终是过不去。夏侯纾示意所有人都退出去,然后才走到父亲的案前坐下。 夏侯渊余怒未消,但碍于面子又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此刻正挥动着狼毫,仿佛身临战场,不一会儿只见纸上留下“戎马一生”四个大字。 “父亲的字越发遒劲有力,气势雄浑了。”夏侯纾微笑着称赞道。 夏侯渊放下狼毫,仿佛前一天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乐呵呵地说:“老夫的字也入得了纾儿的法眼了?” “入得入得。”夏侯纾见他脸上已经没有了昨日的怒气,知道他是想通了,想给彼此一个台阶下,连忙狗腿地说,“父亲是用一生的心血在写,纾儿又岂会看不出来?” 夏侯渊叹了口气,神情变得悲伤起来,惋惜道:“英达与我出生入死几十年,未料他居然先弃老夫而去。世事无常,人生难料啊!” 夏侯纾知道他是伤心,便安慰道:“徐叔叔他若在天有灵,看到父亲您这么难过,也会难过的。父亲,女儿不是不想为徐叔叔报仇,只是事关重大,若只是一味的意气用事,只怕会酿成大祸。父亲,我想您也不希望这样,昨天的事,是女儿做得不够妥当。但是当时父亲和众将士都在气头上,女儿不得不委屈了父亲。” “是老夫太冲动了。”夏侯渊喃喃道,然后捋了捋自己已经泛白的胡须,感慨道,“纾儿,你果然是为父的女儿。若不是你誓死拦着,只怕老夫已经酿成了大祸了。行了,以后为父会慎重行事的。” 夏侯纾会心一笑,又道:“父亲,女儿就知道您最深明大义了。不过女儿还是要给您陪个不是,让父亲难堪了。” 夏侯渊挥挥手,示意她不必多说什么。 第349章 俘虏 夏侯纾跟赫连保康的对话虽然在气势上略占上风,但是真正要打起来,她可一点把握也没有,只好把希望寄托在父亲身上。 夏侯渊得知她与赫连保康的事情后,立马召集了所有正副统帅在主帐里商议战略,势必要一洗前耻。 真正到了行军布阵上来,夏侯纾并不精通,也不了解军营里的情况,再加上她刚在众将领前面扫了父亲的面子,这会儿也不好杵在那里碍人眼,所以独自在自己的帐篷里踱来踱去想办法。都说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眼下她对北原人确实了解不多,所以斟酌再三之后,她决定只身前往离居雁关最近的榷城去打探虚实。 夏侯纾换了身行头正准备去牵马,就看见陆宜珠牵了两匹马笑嘻嘻地看着她,一副守株待兔的架势。 夏侯纾面色一沉,问:“你想干什么?” “你想干什么我就想干什么。”陆宜珠说。 “你确定你要跟着我?”夏侯纾不怀好意地一笑,“这事可连我父亲和兄长都不知道。” “那又有什么关系?”陆宜珠不以为然,“你能去,我也能去。” 夏侯纾想着她们只是先去榷城一趟,不会有什么危险,所以这事也没必要因为拒绝陆宜珠而徒生枝节,便放宽了心。 “好啊!”夏侯纾也不客气,说着接过她手中的一根缰绳,然后纵身跃上马背,“你可别后悔!” “后悔我就不来了!”陆宜珠也跳上马背, 两人相视一笑,一挥马鞭,便像两支箭一样冲出了军营,直奔榷城。 榷城作为两国的商贸之城,仿佛丝毫没有受战争的影响,街上人来人往,两国商贩洽谈的洽谈,交易的交易,一片和睦。夏侯纾和陆宜珠此番都做商贩打扮,走在人群中并不显眼。 夏侯纾突发奇想,便低声对陆宜珠说:“我有个赚银子的好办法,你想不想听?” 陆宜珠一听到银子就两眼放光,“快说快说!有银子赚谁不乐意听?” 夏侯纾从袖子里摸出两块玉佩来,问她:“你看,这是什么?” “不就是两块玉佩吗?”陆宜珠翻了个白眼,表示兴趣缺缺。对于她来说,不论是价值连城的珠宝还是世间罕见的玉佩,都不如白花花的银子实在。她对银子的渴求,有时候真的令人发指。 见她没兴趣,夏侯纾只好循循善诱道:“我跟你说,榷城乃南北两国的商贸重镇,每天交易的钱货数量巨大,然而两国的货币并不通用,所以商贩们交易基本上都只认银子,不认银票,以致囤积在这里的银子就如秋天的落叶一样多。时逢战乱,有钱的商人大多想将自己的资产转移到其他地方去,到了战争结束后再看情况慢慢转回来。可是银子多重啊,而且带在身边目标那么大,很容易被抢劫的。若是换成了这小小又值钱的玉佩,不仅两国都通用,还可以轻松上路,能保住财产。” “你的意思是我们把这些玉佩卖给他们换取银两?”陆宜珠眼睛一亮,看向夏侯纾手中的玉佩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欣赏。 “没错!”夏侯纾赞同道。 “你傻了,我们换取那么多的银子还怎么运出去啊?”陆宜珠撇撇嘴道。显然是觉得夏侯纾的话很没有建设性。 夏侯纾也不泄气,仍旧诱导她,道:“这里离居雁关那么近,我们可以找人来帮忙啊。” 陆宜珠似乎有些心动,想了想说:“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不过为了安全起见,我们还是等接应的人来了再卖出去。”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爱银子的人往往更注意怎样保护她的财产安全,不会轻易上当。她只得愤愤地将玉佩收好,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第二天她们刚在客栈吃过早点准备出去逛一下,顺便打探一下榷城的境况,突然就响起一阵呼喊声:“北原骑兵来啦!快跑啊!” 远远看见一队北原骑兵骑着高头大马耀武扬威而来,原本人来人往的街道上立刻一片混乱,人群四处逃窜。 陆宜珠忙随手拉住了一个人问:“发生了什么事?” 那人很急,见陆宜珠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忙大喊了几句:“姑娘你快们跑,北原骑兵打来了,他们可凶残啦!不但杀人劫货,还要抢人的。特别是像你这么年轻漂亮的姑娘!” 说完那人挣脱陆宜珠的束缚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陆宜珠这才转头问夏侯纾,迷茫道:“我们现在怎么办?这里不安全了,要不先回大营?” “这倒是个机会。”夏侯纾看着那一众北原骑兵若有所思道。 “什么机会?”陆宜珠好奇道,“你要与他们硬碰?” 夏侯纾看了看越来越近的北原骑兵,笑着说:“我们去北原。” “我不去!”陆宜珠很有骨气地说。但是已经很晚了,因为她们很快就被几个北原骑兵抓住,并成了他们的俘虏。 她们被北原骑兵一路带往北原的都城——直城。由于语言不通,她们无法听懂那些骑兵的谈话内容,但是从他们看她们的眼神来判断,夏侯纾大概猜到他们是打算将抓来的女子献给他们的大王。 跟夏侯纾她们一样被抓来的女子大概有十几个,被分成两批押送。临进宫前,北原骑兵又对她们进行了一次挑选。最后夏侯纾和陆宜珠以及另外三个姿色较为出众的姑娘被送进王宫,而其他的据说是要送给军中的头目。姑娘们一听自己将面临的悲惨命运,都害怕地嚎啕大哭起来。 陆宜珠握紧夏侯纾的手,轻声说:“这些人简直是禽兽,怎么能把人当礼物一样送给别人糟蹋呢?我看我们还是出手!” “不行!”夏侯纾小声说,“没听说过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吗?我们现在势单力薄,又在别人的地盘上,切勿轻举妄动!” “那我们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女孩子被人糟蹋啊!”陆宜珠咬牙道。这些跟她们一样被抓来的女子,大多数都是南祁人。而北原人这么做,大概也是出于心理上的变态需求。 “不然我们又能怎样?”夏侯纾提醒道,“别忘了我们现在也是其中之一!人生地不熟的,又没有充足的准备,一旦露出破绽,必死无疑。”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就只能听从他们的摆布?”陆宜珠惊讶看着夏侯纾,“我可不想被送进宫,而且你还是——” 最后几个字被她深深咽了下去,因为一个身形肥硕,但满脸带着阴笑的作头目打扮的人已经走了过来。那人将她们一一打量之后,又尖着嗓子对跟在他身后的几个小内侍说:“把她们都带回去!” 出于对未来的恐惧,女孩子们闻言立刻尖叫起来。陆宜珠也紧紧地拉着夏侯纾的手,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她们被送入王宫后又被带去见了另外一个据说是大内总管的人。那大内总管是个中年老内侍,掉稍眼,大概是生活在草原上的缘故,比起南祁的内侍多了几分阳刚之气。他也像刚才的尖嗓子内侍一样将五个女子打量一遍,然后对尖嗓子内侍说:“早闻南祁出美女,果然是个个国色天香,大王肯定会喜欢的。巴哈,这次你做得很好,大王必有重赏!” “谢总管大人!”叫巴哈的尖嗓子内侍道完谢又谄媚道,“还得靠大人在大王面前多多美言几句!” 夏侯纾憋笑憋得都快发抖了。巴哈,多么应景的名字,总让她不由自主地想起北边的一种犬类,而且很明显这两者是近亲,见了比自己位高一点的都忍不住俯首哈腰。 好在没人看见,老内侍只是官腔十足地点点头。继而又看向几个女子,问:“你们都叫什么名字?” 叫巴哈的尖嗓子内侍立刻又发挥他的本能,大声呵斥道:“总管大人问话还不赶紧回话!” 站排头的黄衣女子被吓得面色惨白,颤颤巍巍地说:“小女子玉……玉娇。” “慧芝。”第三个女子也惊慌失措地说着。 “梦兰。”第三个女子大概是被吓坏了,听到第二个刚说完,立马就报上了自己的名字,生怕落后了会丢掉性命一样。 到夏侯纾时,她明显就没有那么着急和害怕。老内侍的目光瞬间转移到她身上,眉头微蹙着,似乎很不满她的反应。 “我叫莫真。”夏侯纾不慌不忙地说。 老内侍这才把目光落到旁边的陆宜珠身上。 陆宜珠也有些惊慌,想着夏侯纾自称莫真,她也来不及多想,脱口而出道:“我叫莫珠。” 老内侍一愣,指着夏侯纾和陆宜珠问巴哈:“怎么有两个姓莫的?” 巴哈也很懵,因为他只负责抓人、押送和讨赏,从来没有问过这些女子的名字啊。在他看来,这些女子除了长得漂亮,人也年轻,至于叫什么名字根本就不重要,能被上面的人,尤其是被大王看上才最重要。 没等巴哈回答,夏侯纾就先说:“回总管大人,莫珠是小女子的妹妹。” “那岂不是绝代双骄?”老内侍一乐,又对巴哈说:“今晚就把她们两个献给大王。” “是,总管大人!”巴哈欣喜若狂,仿佛功名利禄已经在向他招手。 陆宜珠一听,吓得腿都软了。她可还是个清清白白的大姑娘啊,就这么被人抓住,还一路送往了敌国的王宫,并且即将成为敌国君主的奴隶,她就对接下来的规划失去了信心。 夏侯纾忙抓住她的手,安慰她不必慌张,恰巧被老内侍看见了。 老内侍眼珠子一斜,阴阳怪气地说:“本大人把你们献给大王那是你们的福气。晚上可得把大王伺候好了,不然有你们受的。” “大人误会了。”夏侯纾忙说,“我妹妹向来胆小,从未见过天颜,难免有些惶恐。” “哈哈哈——”老内侍大笑起来,“我就喜欢你这样听话懂事的姑娘。你们不用怕,有本大人在,今晚就让你们承受大王的宠爱。” 第350章 细作 夏侯纾和陆宜珠被那个老内侍单独送往了另一个偏殿。跟夏侯纾想象的不一样,北原虽然是游牧民族,但他们很向往南祁建筑的细致考究,王宫的规模也是参照南祁的建筑修建的,四四方方一座城,分为内城和外城,内城住的是北原的国君、王后以及其他妃嫔,还有一部分未成年的王子和公主,已经成年的王子基本上都已经去了封地居住,因而这里算是北原王真正的老巢。外城则住着北原的王公贵族和世家大族,都是非富则贵,不好招惹的存在。而平民百姓都住在城外,以放牧为生,地位低下。 北原的皇城布置也相当精致,同时还突出了北原自己的特色。夏侯纾在殿内打量了一遭,偏殿布置得倒也雅致,墙上多是挂着用动物的皮毛制成的壁画和小挂饰,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羊奶的腥味。 陆宜珠远没有夏侯纾这么坦然,惴惴不安地在羊毛毯上踱来踱去,仿佛那头羊生前做了什么不尽人意的事情,以致死后还要惨遭她的无情践踏。她踱几圈又停下来看看夏侯纾,见她气定神闲的样子,她实在忍不住了才来问道:“你还是告诉我你的计划,不然我这心里一直静不下来。我知道我平时爱钱,也存了不少银子,但是总得给我留条命回去,不然赚那么多银子又有什么意义?” 夏侯纾对她的坦然习以为常,但是想着都这个时候了她还惦记着自己的那点银子,故意说:“都到了这里了,当然是去见见那个传说中暴虐的北原王了,我倒想看看他究竟是何模样,又为何能以一己之力制服了北原的四十七个部落,才算不虚此行。这么激动的时刻,亏得你还惦记着你的银子没人花呢!” “你疯了!”陆宜珠大惊失色,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后,赶紧又压低了声音说,“万一那北原王见色心起,我们岂不是……”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不然我怎么向我二哥和嫂子交代?”夏侯纾笑着说,面色毫无畏惧。 陆宜珠心灰意冷,微怒道:“这个时候你提他们做什么?他们一个远在京城,一个身处居雁关,谁能理解我的苦?” “我二哥和嫂子要是听了这样的话,肯定会伤心的。”夏侯纾故意装出一副替兄嫂惋惜的样子,“亏我二嫂还将你当做闺中密友呢。” 陆宜珠脸色更红,忙转移话题道:“好了别说了,你就告诉我接下来去见北原王该怎么做。” “随机应变。”夏侯纾说。其实她心里也没有底,只是觉得都到这一步了,有些事情一定得做,不然她会后悔一辈子。 黄昏时分,夏侯纾和陆宜珠被好几个侍女打扮的人推着去沐浴更衣,说是装扮好之后就要进献给北原王了。陆宜珠一听,简直心如死灰,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哀怨。 夏侯纾却神情自若,好好地享受这几天以来的第一次洗澡。 澡洗到一半,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了,接着一个高大的身影带着一身戾气闯了进来,瞬间冷了一室。 夏侯纾慌忙把身子往水里淹,暗自庆幸自己洗的是花瓣澡。才发现几个侍女早已慌忙跪下,大呼:“三王子殿下!” 夏侯纾饶有趣味地打量着这位被称之为“三王子”的人,刚及弱冠的样子,有着清晰而硬朗的轮廓,一双明亮的眼睛此时正喷射着怒火。她曾听独孤彻提及,三王子名叫赫连嘉安,是北原王与王后的儿子,也是北原王最宠爱的儿子,只是脾气很暴躁,让人有些捉摸不透。可是就夏侯纾目测,赫连嘉安不过是个还没长大的孩子,玩世不恭的小霸王。 赫连嘉安将里面的所有人都扫了一眼,对着地上的侍女大吼道:“都给我滚出去!” 几个侍女一听,连跑带爬地退了出去。 看到其他人都走了,赫连嘉安这才转向夏侯纾,迅速地抽出腰间的宝剑指着她的鼻尖,冷冷道:“你是不是南祁派来的细作?来北原究竟有什么目的?你要是敢说半句假话,我就杀了你!” 夏侯纾真想冲着他翻白眼,对啊,我就是奸细怎么样?你还真能现在把我杀了? 当然这只是腹诽,不然刀剑无眼,而且还离她这么近…… “我……你用剑指着我……我害怕……”夏侯纾声若蚊蝇,极力表现出自己柔柔弱弱,并且十分害怕。 赫连嘉安一愣,眼睛也不眨一下地看向泡在浴桶中的夏侯纾,大概是料她也跑不了,便收回宝剑。 夏侯纾松了口气,暗自骂他堂堂七尺男儿,竟如此不知廉耻。但她也清晰地认识到自己现在只是个俘虏,在没有摸清对他的脾气和手段之前,还不觉被与他抗衡的条件和勇气,又指了指不远处衣架上的北原服侍,试探着问:“我能不能……先把衣服穿好?” 赫连嘉安不悦地皱了皱眉,抽出剑往旁边一划,夏侯纾吓得紧闭上了眼睛,却没有想象中的疼痛。于是夏侯纾缓缓睁开眼睛,只见他使用长剑将那些侍女为她准备的衣物勾了过来。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想着他不过是个年纪不大的得宠小王子,又尚未婚配,便大着胆子故意得寸进尺地说:“你能不能先转过身去?” 赫连嘉安再次愣住,再看了看整个身子都泡在浴桶里的夏侯纾,耳根一红,然后真的转过身去。 果然是个还不通人事的顽劣小王子。夏侯纾心里暗自得意,一边盯着他,一边快速地穿衣服。正系腰带时,赫连嘉安突然就转回来。夏侯纾大叫:“你骗人!我还没有穿好!” 赫连嘉安仿佛没听到她的抱怨,照样抽出宝剑架在夏侯纾的脖子上,冷冷地说:“本王没时间跟你耗。说,你到北原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夏侯纾大概平时被独孤彻惯坏了,不由得恶向胆边生,大声吼了回去:“什么叫我有什么目的?我是被你们的人抓来的,不然你以为我真想来你们这个鬼地方啊!四周连棵树都没有,星星点点的几朵小花还是藏在草丛里的,也听不到鸟叫,傻子才会喜欢这里!” 赫连嘉安大概没见过像夏侯纾这样长相柔弱的南祁女子,闹腾起来完全是另外一个模样,半晌才说:“这么说你不是奸细?” 夏侯纾双手抱在胸前,看着他生气地说:“我说王子殿下,我们南祁人才济济,用得着派我一个弱女子来做奸细吗?” 赫连嘉安将信将疑地点点头,正准备收剑,陆宜珠就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连衣服都没有穿戴整齐。赫连嘉安一下子没搞清楚情况,本能的要防备,迅速将剑移到了陆宜珠的脖子上。 陆宜珠吓得又一次尖叫出声。 夏侯纾也慌了,赶紧说:“她是我的妹妹,我们都是被你们北原的骑兵给抓来的!” 陆宜珠忙小鸡啄米一样点着头。 赫连嘉安这才收了剑,嫌恶道:“你们赶紧给我离开这里!” 夏侯纾和陆宜珠面面相觑,半晌搞不清楚状况。最后夏侯纾壮着胆子问:“我们是被抓来的,怎么离开啊?” “我不管你们怎么离开,总之别让我父王看到你们!”赫连嘉安大声说,浑身写着鄙夷和嫌恶。 夏侯纾觉得赫连嘉安或许没有传言的那么坏,于是双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赌气道:“反正是一死,与其出去被你们北原的大军杀死,还不如留下来,兴许还能做个娘娘!” 赫连嘉安一愣,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可看到夏侯纾一副视死如归的架势,他立马就弄明白了,怒道:“你想都别想!”然后指着门外说,“如果不想被碎尸万段就马上给我滚!” 正在这时,那个总管内侍带了一大群侍卫来,看见三王子,连忙参拜,和蔼可亲道:“三王子殿下,您怎么在这儿?” 赫连嘉安瞥了他一眼,立马威严起来,道:“合棱,你来得正好。回去回禀父王,就说这两个女子来历不明,本王要带回去亲自审问!” 叫合棱的老内侍大惊,忙说:“三王子殿下,万万不可,大王已经点名要这两位姑娘侍寝了!” 夏侯纾感受到陆宜珠抓着自己的手微微一抖,她赶紧回了一个眼神,示意她先不要着急,一切静观其变。 当面被驳斥的赫连嘉安立即怒不可遏,跳脚大吼道:“合棱,你是越来越糊涂了!如果她们是南祁派来的奸细,出了事你能负责吗?” “可是殿下带走她们,老奴如何向大王交差啊?”老内侍欲哭无泪。 “那是你的事!”赫连嘉安冷冷地说,然后冲着外面站着的自己的护卫喊道,“来人,把她们带走!” 夏侯纾叹了口气,本以为可以接近北原王再伺机行事的,没想到竟被这个不知哪里冒出来的三王子给搅了局,所以接下来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夏侯纾跟陆宜珠被赫连嘉安带回他的帐篷后,就被当成奸细给看守起来,而他本人也不见踪影。不过赫连嘉安也还算够意思,只是派人将她们困在帐篷里,并未绑住手脚,所以在这个帐篷里,他们还是可以自由行动的。只是被人关起来的感觉确实不太好,尤其是这种不知道下一刻将会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夏侯纾估摸着依靠这个家伙接近北原王是不可能了,便与陆宜珠商量着晚上趁着天黑人少逃出去。 陆宜珠难得对夏侯纾的主意大加赞赏,说她们被困了这么久,她总算是做了一件有意义的正事。 夏侯纾却朝着她翻了个白眼,骄傲的表示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正确且有意义的。 陆宜珠自然是不信她,冷哼一声之后就开始谋划自己回去之后该怎么用自己囤积的银钱来压压惊,抚慰自己在这里所遭受到的苦难。还骂夏侯纾是个坑,发誓以后再也不跟她一起行动了! 第351章 出逃 晚上,趁着看守的人都在吃晚餐,没太留意她们的动静,于是夏侯纾打晕了进来给她们送吃食的一个侍女,然后换上对方的衣裳,出去之后又趁人不注意便放了一把火。轮值的哨兵看见起火了,立马扔下手里的食物赶过去救火,还有一些人担心火势变大,立马跑去喊人来帮忙。夏侯纾顺势混进了人群,绕着赫连嘉安的领地饶了小半圈,终于看到了一匹马。 看管马匹的人基本也赶过去救火了,谁也没有注意到夏侯纾在打他们的主意。这么好的机会,夏侯纾当然不会放过,于是直接将马厩的大门全部打开,又从靴子里抽出带着防身的匕首将马匹的缰绳一一划断,只留了两匹看着脚力还不错的棕红色大马。其他的马脱了缰绳,又看到不远处火光漫天,惊得四处逃窜,那些赶着去救火的人搞不清转概况,只好又分出一些人来帮着抓马匹。 看着大家手忙脚乱,夏侯纾心情大好,也装作在抓马的样子,牵着两匹马快速地去与刚趁乱逃出帐篷的陆宜珠会合,一人骑上一匹就往外跑。 然而她们的动作实在太大,很快就引起了别人的注意。 夏侯纾回头看着远处追上来的北原士兵,心里有些遗憾,便对陆宜珠说:“陆姑娘,如果我们今晚逃不出去,就等着被碎尸万段。不过那样的话,你之前辛辛苦苦攒的那些银子就真的要留给我二哥和嫂子了,以前的努力全是为他人做嫁衣。” 陆宜珠大惊,赶着马像一阵风一样冲了出去,带着夏侯纾最后留给她的话——直接南下,刻不容缓! 陆宜珠骑着马跑了很远才发现不对劲,因为夏侯纾根本就没有跟上来。她茫然地转过头,才发现她们看着彼此就仿佛是在看一个小圆点。 夏侯纾冲着陆宜珠的方向挥了挥手,示意她不要回头,赶紧走。心里却在默默祈祷,今夜能不能逃出去就要看你的造化了,万一真有个什么不测,我就去向灵丘道人和兄嫂以死谢罪。 当然,如果她还有命活着回去的话。 “莫姑娘,身手不错啊。”赫连嘉安骑着高头大马缓缓向夏侯纾靠近,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夏侯纾心里发凉,估计她刚才的壮举全被赫连嘉安看在眼里了,此刻他若还不怀疑她们是南祁的细作,就不是个头脑正常的人。 “过奖了。”夏侯纾冷笑着说。 赫连嘉安看着夏侯纾,脸上浮起一丝嘲弄,道:“只可惜你太自作聪明了。在本王的地盘上,别说一个人,就是一只兔子也逃不出去。” “看样子我的确太自以为是了。”夏侯纾皮笑肉不笑,“我们只不过憋得慌,看见你们都忙着,又帮不上什么忙,就想出来溜溜马,未料妹妹突然想起殿下让我们离开的话,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出去。你要是找到她,就跟她说打的这个赌我赢了——我们确实逃不出去。”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的话吗?”赫连嘉安冷笑。 “信不信由你。”夏侯纾调转马头往回走,“这遛马也忒没意思了,我还是回去休息。” 奇怪的是赫连嘉安并没有叫人拦下她。 看来他的头脑却是不正常。夏侯纾一边往回走,一边胡思乱想着,直到回到了原来关押的帐篷,她才发现自己手心全是汗,连小腿都在打颤。不过值得庆幸的是,陆宜珠应该是逃出去了,因为接下来她没有在赫连嘉安那里听到任何有关陆宜珠的消息。 接下来的日子,赫连嘉安把夏侯纾看得更紧,两个庞然大物像两堵墙一样站在帐篷外面,满脸横肉,面无表情,时不时用夏侯纾听不懂的北原话交流几句。以前在宫里,面对褚黎安的时候,夏侯纾已经觉得够难受了,此番才知道原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至少褚黎安长着一张耐看的脸,即便没有表情,偶尔也还能当艺术品欣赏。 夏侯纾正在计划着接下来该怎么做,赫连嘉安就出现了。夏侯纾想了想,立马有了主意,吵着闹着要跟他赛马。其实赛马只是个幌子,她真正的目的是想探查一下周围的地形环境,免得再次逃跑时找不到东西南北。 赫连嘉安大概是觉得新奇,竟然也没有拒绝,还一副看不起夏侯纾的样子,连假装紧张都没有。 一圈跑下来,夏侯纾毫无疑问地输给了赫连嘉安。之所以是必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夏侯纾要一面看地形一面忙着比赛。 “莫姑娘,这下你可服了?”赫连嘉安面露得瑟,“我们北原人天生就比你们南齐人健壮敏捷,你也不用觉得难堪。” “你们北原人从小就是在马背上长大的,赢了我也是胜之不武。”夏侯纾嗤之以鼻,继续反驳道,“再说了,你一个大男人赢了我一个弱女子,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赫连嘉安难得没有暴怒,耐心询问:“那你要如何才服气?射箭?打猎?还是蹴鞠?如果你不介意,摔跤也行。” 说完他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夏侯纾的身板,似乎在确认她能否胜任。 夏侯纾下巴一抬,满脸不屑道:“摔跤是你们野蛮人才会干的事,射箭、打猎、蹴鞠我都不懂,就算你赢了我也没什么意思。总之,比你擅长的我都不会服气。” “那好,我们也可以比你擅长的啊。”赫连嘉安提醒她。 “我擅长的?”夏侯纾想了想,冲着他诡异的一笑,道,“我们南祁的女子讲的是无才便是德,不过还是有许多女子习琴棋书画,我正好也会抚琴。怎么样,你敢不敢跟我比琴?” 赫连嘉安面露难色,半晌才说:“我不懂你们南祁的玩意儿,不过我二王兄精通音律,吹得一手好箫。” “擅箫?”夏侯纾立马想起了夏侯翊,他的箫声曾是她年少时光里最眷念的一抹色彩,只是不知道此时他是不是正带着人在四处寻找自己和陆宜珠的下落。转头见赫连嘉安还看着自己,她便得意地说:“那就是你不敢跟我比咯?” “我根本就不会,如何跟你比?”赫连嘉安翻了个白眼,并不觉得自己不会就丢面子。 “你可以直接认输啊。”夏侯纾循循善诱。 “在我的生命里是没有认输这个词的!”赫连嘉安不以为然道。 “狂妄自大!”夏侯纾小声鄙夷道。 “你说什么?”赫连嘉安没有听清楚,可是看她的表情,他又明白了什么,便说,“我猜你肯定是在骂我,不过我们北原人不像你们南祁人那么虚伪。我们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但是让我认输,那是绝不可能的!” “这就对了。”夏侯纾也不服气,“我们南祁有一个词就做‘蛮横无理’,说的就是你们这样的。” “……” 当日晚上,当初与夏侯纾一同送进王宫的另外三个女孩子被叫去陪北原王喝酒,其中叫慧芝的女孩因为过于害怕而用切牛肉的刀刺伤了北原王,正好刺中了要害,北原王因重伤陷入昏迷。北原王后大怒,当即下令将三个女孩子枭首示众。 赫连嘉安听到这个消息时看夏侯纾的眼神都快滴血,夏侯纾是既委屈又担心。好在赫连嘉安并没有因此而迁怒于她,只是叫人把她看好。 夏侯纾在帐篷里坐立难安,偏偏外面一点消息也没有。为了缓解自己的焦虑,她只得绕着并不大的毛毡转圈圈,一面想着接下来该如何应对。那三个南祁的姑娘刺伤了北原王,迟早会牵连到自己。如果她此时不走,恐怕就再也没有走的机会了。 一直等到晚上赫连嘉安都没有回来,整个大帐里除了卫兵巡逻的脚步声静得让人心惊。夏侯纾意识到北原王这次伤得的确不轻,自己绝不能坐以待毙。然而她住的帐篷外面有重兵把守,就这样逃出去是绝不可能的。她坐在地毯上想了很久,最后将目光集中在点燃的烛台上。 青铜烛台上有一粒火光如豆,以它的威力,要想把整个帐篷烧起来还真是有点难度,而且很容易在刚燃起的时候就被发现和扑灭,不仅不能替自己争取到逃脱的时间,还会引起赫连嘉安属下的注意。好在现在已经入冬,赫连嘉安善心大发,还给她安置了一个大火盆以便取暖。火盆里炭火不多,侍女每隔一个时辰就会进来换一批,这会儿恰好是燃得最旺的时候。 夏侯纾心下一横,便将帐篷内所有的易燃物品全都集在一堆,看准了时机后才将火引燃。北原的室内用品大多是毛皮,刚开始不容易燃烧,但是一达到着火点后就立刻剧烈地燃烧起来。 “救命啊!救命啊——”夏侯纾趁势大叫几声。 外面的士兵听不懂汉语,只以为夏侯纾是在自娱自乐,或者是想闹出点动静吸引别人的关注,所以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随后见到帐篷燃起来了,他们才明白是发生了什么事,纷纷前来救火。 由于火势太大,旁边赫连嘉安的帐篷也被引燃了。大伙都忙得措手不及,也没有人注意到夏侯纾要逃走。 夏侯纾一口气跑了很远,再转身时,看到火势依然没有减弱,反倒是赫连嘉安骑着马匆匆赶回来了,他好像问了侍卫几句什么就纵身跃下马背冲进了火海里。 夏侯纾远远看着这一幕,然后惊得目瞪口呆,性情暴虐的三王子赫连嘉安居然会为了自己冲进火海里? 又过了许久,在几个大汉的誓死拼搏下,一脸狼狈的赫连嘉安被拉了出来。接着便有人向他汇报帐篷内并无人伤亡,也没有找到那个南祁女子。 夏侯纾像是松了口气,庆幸自己逃得早,再晚一刻,赫连嘉安回来了,自己估计就出不来了。不过现下赫连嘉安已经意识到这场火灾存在蹊跷,定然不会轻易放过她,想到这里,夏侯纾赶紧转过身继续往前走。 第352章 又入狼窝 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赫连嘉安的领地早已在视觉范围之外,周围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原,就只剩下偶尔飞过的不知名的鸟。地上湿漉漉的,草叶上还沾着水珠,润的靴子也湿了大半。 夏侯纾用袖子胡乱地擦了擦额头的汗,皱着眉头举目四望,碧草青青,茫茫无边际,想要找棵树来观察树皮粗糙程度以辨别南北是没可能的了;抬头看天,冬日的阳光下,北斗七星或许可以看见她,但她绝对看不到那些星星。 在这样一个地方亲眼看着天亮,真是人生难得的体会。 冬日的阳光暖洋洋地照在大地上,远处是一望无际的草原,隐隐约约可见些许覆了积雪的山头的幻影。走了这么久,夏侯纾早已口干舌燥,便找了片池塘蹲下来洗把脸,顺便捧了几捧清水解渴。大概是融入了自然界的灵气,这里的水居然是清甜的。 夏侯纾身上穿着的是赫连嘉安为她找来的北原女子的衣服,因为连夜的奔逃,早已汗湿,此刻停下来,被风一吹,竟然有一丝寒意。从清幽的水面上,她看到自己头发乱糟糟的,脸上也脏兮兮的,十分狼狈,不由得笑了起来。她这一路逃得过于匆忙,以至一件傍身之物都没有,这荒郊野外的,接下来该怎么生存下去渐渐成了眼前最大的困难。随后她定定神,自嘲地勾了勾嘴角,感慨习惯依赖别人的人果然容易摔得比较惨。 “驾——驾——”一大群人骑着马呼啸而来。 夏侯纾的神经立刻紧绷,站起来错愕地看着他们将自己团团围住。不一会儿包围圈中开了一条道,一个穿着灰色狼皮大裘的男子骑着马走上前来。借着微微晨曦,夏侯纾努力打量着对方。草原上的男子都有着清晰硬朗的轮廓和眉眼,宽宽的下颌上有一圈淡淡的胡须,若是站远了可能就难以看清楚。然而这么一张坚毅的面容上,却带着些许关切的微笑,如寒冬中吹来了一丝温暖的春风,熏得夏侯纾有一瞬间的恍惚。 对方也好奇地看着夏侯纾,用北原话问了句什么。 夏侯纾听不懂,只好继续愣愣地看着他。暗自揣摩着对方的意图。 他似乎也明白了什么,便换用南祁话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夏侯纾有些不明所以,没头没脑地问了句:“你认识我吗?” 他愣了一下,继而哈哈大笑,白牙森森,像极了草原上的狼。 周围的人也不知道有没有听懂,竟然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夏侯纾又急又窘,便冲着他没好气地说,“我现在虽然是狼狈了一些,但底子里还是个美人,有你们这么没礼貌的吗?” 他还是笑,只是这次没有刚才那么肆意了。 夏侯纾面色稍缓,语气诚恳地说:“我迷路了,你能带我出去吗?” “你不是北原人!”他说。 “我也不想做你们北原人啊!”夏侯纾露出满脸的无奈,然后又故作轻松地解释道,“我是南祁人,做玉石生意的。没想到到了你们北原遇上乱军,不仅将我们的财物洗劫一空,还让我与同伴走散了,这才流落到了这里。”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又问:“你在哪里遇上的乱军?” “榷城。”夏侯纾老实回答道。 他眉头微蹙,质疑道:“可是这里离榷城很远。” 夏侯纾往周围望了望,昨晚光顾着逃跑,根本就不知道方向,哪里还分得清楚榷城在哪里,遂叹了口气说:“要是不远我还能弄成这副模样吗?”见对方一脸疑惑,她又继续解释道,“我们在榷城遇上乱军,掌柜的先跑了,我们就只能四下逃窜,未料竟到了北原境内。你们北原到处都是草原,怎么看都差不多,我走了快半个月了都没有走出去,还差点被野兽攻击。不过,我看你不像坏人,你就带我出去,等我回到家,一定会重金感谢你的。” 他没有回答夏侯纾,只是用北原话与同伴说了几句什么,然后赶着马向她走过来。 夏侯纾心想这回完了,虎落平原被犬欺,北原就没一个好人,看到她一个女子这么落魄还不肯帮一把。人心不古啊! 脚下骤然一空,他俯下身子一把将夏侯纾拉上了他的马背,随着他一声“驾——”马儿快步向前跑去。 夏侯纾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原来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后面的一大群人也跟了上来,留下一片烟尘滚滚。 男子骑着马一路往南边走,然后在离榷城不远处碰到一个熟人,两人下马用北原话交流了几句。男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示意那人先行离开,自己则跟夏侯纾说他还有要事要办,不能再送她去榷城了,并留下一匹马和一个叫巴塔的男子护送夏侯纾。 两军交战之际,对方能够毫无芥蒂、大大方方将她一个敌国女子送回南祁边界,夏侯纾已是十分感激,但听到他不能再护送自己了,她还是有点失落。毕竟有他们这一帮人护送,这一路她基本上没遇到任何障碍。接下来的路,可能就没那么容易了。 看着他们过后沙尘渐渐消失,夏侯纾拼命地挥手作别,然后转头问巴塔:“他是什么人啊?” 巴塔诧异地看着夏侯纾,眼神渐渐变得无辜起来。 夏侯纾大吃一惊,久久地盯着他,最后一拍脑袋,她可真是猪脑子啊,明明知道巴塔听不懂还问。巴塔大概以为她是在骂他,所以才这幅表情。 夏侯纾同情地看着巴塔,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并无恶意。见巴塔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她也就放弃了自己乱七八糟的解释。他要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只要把自己安全地送到榷城就行。 有巴塔这个纯正北原人的护送,接下来的关卡并没有夏侯纾想象的那么难,她只要在北原守军盘问的时候装哑巴,让巴塔去负责解释就行了。 黄昏时分他们才赶到榷城,此时的榷城已经被北原军占领,到处都是北原军队。夏侯纾本来想问几个问题的,但一想到与巴塔语言不通,也就放弃了。 榷城是回南祁的必经之路,如今城中连一个南祁人的身影都没有,夏侯纾要想过这一道关,恐怕不是一个难字可是形容的。 夏侯纾去北原的初衷是想刺探军情,或者在北原国内抓到点什么把柄地,如今什么都没打探到,倒是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还有陆宜珠,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事,她此番回去真的只能以死谢罪了。 夏侯纾看着天空,几只鹰在空中盘旋,似在寻找一切可疑的目标。而她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很快,她就想明白了,转过头对巴塔说:“我不回南祁了,你带我回北原。” 巴塔依旧是一脸的不明所以。 夏侯纾索性也不再多说,调转马头往回走。 巴塔愣了一会儿,又跟了上来。后来他大概是从夏侯纾的举止中明白了她的意思,便带着她回他们的领地去,也就是她中午看到的那片帐篷。 巴塔将夏侯纾安置在一顶大帐篷里,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便出去了。 夏侯纾在帐篷里打量了一遭,装饰很清雅,与她在赫连嘉安那里见到的那种毫不掩饰的奢华浑然两个样。 她随便翻了翻案上的东西,都是她看不懂的北原文字,只是旁边的一本半翻开的书吸引了她的目光。她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翻看,竟是一本乐谱,而且是南祁的文字记录的。 不知等了多久,帐篷的帘帐被掀起,中午那个狼皮大裘的男子阔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阴郁之色。 夏侯纾注意到他插在腰间的长箫,脑子里顿时像炸开了一样。记得赫连嘉安曾跟她说,他的二王兄擅箫。在北原,会吹竹箫的男子应该很少,并且还是这种既有身份又会吹竹箫的人。 北原王共有三个已成年的儿子。大王子赫连保康是个野心家,早就看不惯父亲的奢靡放荡,意图取而代之,这些年动作不断;三王子赫连嘉安年少有为,性情暴虐,但深得北原王和北原王后的喜爱,与大王子是死对头;只有不怎么受父母待见的二王子赫连肃泰保持中立态度,不问政事,自己分了块领地出来当逍遥自在的亲王。 看这做派,眼前这个人就是二王子赫连肃泰了。夏侯纾恍然大悟,原来她是刚逃出了虎穴,又进了狼窝。 赫连肃泰也注意到了夏侯纾,看着她半晌才问:“出什么事了吗?你怎么还在这里?” “我回不去了。”夏侯纾可怜兮兮地说,“你们北原的军队把守着榷城,连只苍蝇都不放过去,何况是我这么个人。” 赫连肃泰略一点头,道:“北原王被你们南祁派来的细作刺伤了,也难怪会加紧戒备。” “二王子,你能收留我一些日子吗?”夏侯纾避重就轻。 “你怎么知道我的身份?”赫连肃泰一脸惊愕,“巴塔告诉你的?” “他要能告诉我就好了,也可能他告诉过我,只是我没听懂。”夏侯纾怏怏地说,“不过我也是发出看见二王子腰间的箫才知道的。” 赫连肃泰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对我的了解还挺多的。” 夏侯纾有些赧然,跟委婉的人在一起久了,突然碰上这么直接豪爽的家伙还真有些不适应。她稍稍收敛神色,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生意人行走江湖,全凭一双眼,一张嘴,自然得见多识广一些,不然怎么让你们这些有钱人掏腰包啊?” 赫连肃泰只是笑了笑,遂令人给夏侯纾安排了住处。 第253章 虎落平阳被犬欺 夏侯纾跟赫连肃泰身边一个叫扎米的婢女挤在一个小帐篷里,老实说,夏侯纾对这个安排非常不满,来者是客,怎么说也得给她安排一个单独的帐篷,她们也不用那么局促。不过住了几天之后,她才慢慢发现这样安排的好处,至少别人不会因为大营里突然多出来一个帐篷,而对里面住着的人产生好奇,这大概就是赫连肃泰的用意。 扎米长得很好看,但因常年在外奔跑,皮肤比较黑,但是看着健康有光泽,而且是个性格活泼又热情的姑娘,大概平时没什么人陪她说话,所以她很自然地就把夏侯纾这个房客当成了倾诉对象。但是当她发现自己用北原话兴致勃勃地说了一大通,换来的却是夏侯纾的瞠目结舌之后,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对牛弹琴,看夏侯纾的眼神也多了几分哀怨,还有几分愤怒,感觉自己的一番热心都白费了,甚至都不怎么爱搭理夏侯纾了。 夏侯纾猜她肯定是在叹息自己听不懂她的话,很是遗憾,要是扎米涉猎广一些,会说南祁话,也是个解决办法,所以她也就没什么负担了。 没有了扎米的吵闹,夏侯纾又觉得哪里不对。想想以前在宫中,每天都有福乐公主在耳边叽叽喳喳吵个不停,还有一堆心怀鬼胎的女人要防备,起初她也觉得烦躁,然而久而久之竟然也习惯了,反而现在耳根子清净了,她还是浑身不自在。这种自虐倾向不得不让她神智一清,很快就找到了新的目标。 为了消磨时光,夏侯纾有事没事就往赫连肃泰的大帐篷跑。就连最初对她持戒备态度的护卫都改变了态度,不再恶狠狠地将她拦在帐篷外面,再进去通报半天,而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进出。 赫连肃泰身份尊贵,超豪华的帐篷是周边的其他帐篷的好几倍。夏侯纾仔细观察过地形,周边的帐篷虽小,但都错落有致,并且都是以中间的这顶帐篷为中心,就好像一层层的防护屏障一样。 其实夏侯纾这么热衷于往赫连肃泰那里跑,除了闲得无聊之外,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想从他那里打听到一些对自己有利的消息。虽然传言中的赫连肃泰无心政事,长期在自己的封地上自娱自乐,但是身为皇族的他,面对可能危及国家存亡的大事,总不能还置身事外? 可是夏侯纾还是太高估自己了,究其原因还是那句话——语言不通。每天来向赫连肃泰汇报事情的部下进进出出,夏侯纾却只能傻傻地坐在旁边听着自己完全不懂的鸟语心急如焚。 赫连肃泰也是吃定了夏侯纾听不懂,面对部下的疑虑一笑了之,俨然把夏侯纾当成了空气。 没人的时候,夏侯纾就问赫连肃泰:“二王子殿下,你不怕我说听不懂北原话是骗你的吗?” 赫连肃泰轻轻一笑,不以为然道:“就算你听得懂又能怎样?你不过是个女子,身边又没有同伙,就算知道了什么机密也送不出去。” 这个男人果然不简单!但是这话听着怎么那么欠呢? 夏侯纾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服气地说:“听说你十分仰慕我们南祁的文化,应该也知道我们南祁有句话叫做‘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我是女子,也可能是小人,你就不怕我给你惹麻烦?” “哦。”赫连素泰轻飘飘地回了一声,见夏侯纾面露不悦,又假装很认真地想了想,继续说,“这个可能还不用你出手,麻烦就已经来了。” 夏侯纾有些不明所以,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北原王一直昏迷不醒,北原国内风向也有微微的变化。塔塔尔王后听闻送进王宫的一共五个女子,逃了两个,认定她们全部是细作,于是下令让大王子赫连保康到各处搜查,势必要抓到南祁派去的奸细。 而在这之前,三王子赫连嘉安收到情报说二王子收留了一个南祁女子,立马就带着人马浩浩荡荡的来了,扬言让赫连肃泰把夏侯纾交出来。 面对亲弟弟的盘问,赫连肃泰十分镇定,他假装思考了半响,方说:“我之前的确帮助过一个南祁女子,不过听说是个玉石商人,我已经按照她的请求派人把她送回了榷城。只怕让三弟白跑了一场。” 赫连嘉安不信,非要让人亲自搜查一番。 赫连肃泰也不拦他,像看顽皮任性小孩子一样看着自己的弟弟,摇摇头,继续翻着手中的乐谱。 赫连嘉安气得半死,却又无话可说。 兄弟俩就这样对坐在大帐里。一个风轻云淡,一个气急败坏。 过了很久,赫连嘉安的人回来报:全都搜过了,并没有发现任何南祁女子的身影。然后又凑到赫连嘉安的耳边嘀咕了几句。 赫连嘉安自知理亏,但又不肯低头向兄长道歉,索性装作很生气样子,带着自己的人一扭头,走了。 夏侯纾身着一身北原男子的衣服轻快地走进大帐,赫连肃泰正在翻看上次的那本乐谱,仿佛心思从来都没有移开过。夏侯纾在他的案前停住脚步,诚心道谢,“二王子,你又帮了我一次,多谢了!” 赫连肃泰抬起头来看着夏侯纾,面色凝重,眼神里也多了几分审视,半晌才问:“你究竟是何人?” 夏侯纾轻松一笑,摊摊手说:“一早就跟你说过了,我是个玉石商人。你到现在还怀疑我的身份,是不是有点晚了?” “也对,你之前是这么说的。”赫连肃泰点点头仿佛自言自语道。 夏侯纾忙献宝似的将之前被陆宜珠嫌弃,后来一直贴身收藏以备不时之需的那块玉佩奉到他面前,兴冲冲道:“看你是个文雅之人,应该也对玉有所研究?这是我躲避乱军时顺手带走的一块玉佩,价值连城,你要是喜欢我就把它送给你,权当是感谢你收留我这么久。” 赫连肃泰扫了一眼夏侯纾手中的玉佩,接过去仔细地观察,修长的指节轻轻摩挲,半晌才说:“不错,的确是块好玉!” 夏侯纾面露得意之色,心想,那是当然了,这可是周边小国进贡给南祁的。独孤彻让人拿来让她挑的时候,她就随手捡了几件,后来觉得它色泽光洁,触手生温,是块良玉才留在身边的。不过这些都是不能说的秘密。 “有眼光!”夏侯纾赞赏道。她扯了扯自己贴在鼻子下面的假胡子,认真思索了一会儿,又笑眯眯地看着他套近乎说:“二王子,你看,我现在把身上最值钱的东西都给你了,以后要是再遇上这样的事,你可还得像今天这么帮着我。” 赫连肃泰笑了笑,不置可否,继续摆弄着自己手里的乐谱。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又抬头看向夏侯纾,问道:“三弟为何要找你?” 夏侯纾怔住,怎么又绕回这个话题了?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我碰到你的那天,你刚好从三弟的领地逃出来。”赫连肃泰继续说,神情也不再像之前那样随意。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该来的总会来。 俗话说,强龙压不过地头蛇,虎落平阳被犬欺,何况她还是个意外流落到北原的南祁皇妃,又是越国公府的女儿,不管哪一个身份,一旦被查明了,她都死无葬身之地。 夏侯纾叹了口气,与其等着被人查出来,还不如她自己说出来,于是她大方承认道:“你猜得没错,我就是逃出来的。可是我那也是迫不得已,如果我告诉你我是从三王子那里逃出来的,你肯定不会救我了。” 赫连肃泰但笑不语。 原以为惊险就这么过去了,未料三王子刚走,大王子又带着人来了。而且这次更是显得声势浩大,一如既往的得意张扬。 赫连保康一进帐篷,什么都还没有向这里的主人说清楚,就示威似的让底下的人出去仔细搜查一番。 赫连肃泰仍旧是一副好脾气,看着长兄在自己的地盘上发号施令,他也不愠不怒。直到搜查的人回来说什么都没有找到,他也没有表示出一丝讶异。但是赫连保康就没有赫连嘉安那么好糊弄了,或许在他心里,早就察觉这位与世无争的弟弟并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超然物外。 赫连保康绕着赫连肃泰看了一圈,最后将他手中的乐谱一把夺过,不屑地瞥了几眼,嘲讽道:“二弟,你整天就在这里琢磨这些有什么意思?如今父王为敌军奸细所伤,昏迷不醒,你难道要坐视不管吗?” 赫连肃泰抬头看向自己的兄长,微笑着不慌不忙地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大哥身为北原储君,军国大事自然是由大哥操劳。不过父王曾下旨说没有他的允许我不得回宫,我无依无靠,自然不敢违抗圣旨。” 赫连保康冷哼一声,将乐谱往桌面上一丢,愤愤道:“二弟,别以为别人看不出来我就看不出来。你这般忍辱负重,不就是等着有朝一日将我们一网打尽,好血洗耻辱吗?” 赫连肃泰面不改色,慢条斯理地说:“大哥你多虑了,我如今就觉得很好,实在没有那些心思。如果大哥非要误会,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 赫连保康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狼一样瞬间大怒,一把揪住赫连肃泰的前襟,像只恶狼抓到了可怜兮兮的小白兔一样轻而易举。他面目狰狞道:“我告诉你,只要我想要的,就没有什么得不到,所以你最好趁早收了你那番心思,没准到时候我还能顾及手足之情分给你一块地安享天年!” “大哥美意,我先在这里谢过了!”赫连肃泰依然是不卑不亢。 赫连保康又是一声冷哼,放开他转身而去。 第354章 闲散亲王 确定赫连保康的人已经走远之后,夏侯纾才放松下来,深深吐了口气。要不是她伪装成侍卫站在帐篷里,还不知道原来北原王室兄弟之间还有这么一档子事。最令人惊讶的是赫连肃泰,传言他是自请分封为王的,未料里面居然还有内幕,这大概连独孤彻都不知道。 自古以来,但凡关系到皇位之争,总是会有许多见不得人的手段和无数的枯骨。但是看赫连保康的暴怒程度,就知道他曾经在赫连素泰这个看着温润无害的弟弟那里吃过大亏,而且还是有苦不能说的那种。 反观赫连素泰,作为一个流着正统皇室血液的男人,他过得十分恣意潇洒,每日研究乐谱,不理会外面的风风雨雨,活脱脱一个闲散亲王,却又因为体恤额部下和百姓,深得拥戴。而他恰到好处的隐忍和言语之间的不卑不亢,又让嫉恨他的赫连保康束手无策,光是看着他就怒不可遏,无奈又抓不到他任何把柄,除了间歇性地找来发发疯,别无他法。 赫连素泰的性情和作风不由得让夏侯纾想起了曾经的璞王,他当初也是这般高风亮节,贤名远扬,人人称颂,谁知道暗地里却包藏祸心,内外勾结,最后还走上了逼宫谋反的道路。这样的人其实才是最可怕的,他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定要有所得。 夏侯纾自问自己作为一个还不算笨的女人,在宫中混了近三年都没法修炼到这种境界。可见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忍者神功非一日之功。 “你不是一个简单的玉石商人。”赫连肃泰眼睛盯着乐谱,问的却是夏侯纾,方才的不愉快并没有影响到他敏锐的判断能力。 察言观色这点本事夏侯纾还是有的,于是她摸了摸贴在鼻子下面的假胡须,笑嘻嘻地说:“怎么,二王子后悔了吗?我想大王子还没有走远,你要是后悔的话,可以现在把他叫回来。” 她笃定赫连肃泰不会那么做。 赫连肃泰抬起头,对夏侯纾清冷的一笑,道:“经过这两拨人的搜查,我大概也弄明白了,你应该就是南祁派来的细作,也是他们要找的人。我不杀你,自然也会有人杀你。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多费力气,亲自动手?” 他这么一说,夏侯纾反倒放心了,心里默默感激这三兄弟之间不和睦,不然她早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她想了想自己现在的处境,除了先暂时躲在这里避风头,再无其他去处,于是朝赫连肃泰拱了拱手,说:“没想到传闻中不问政事却机敏过人的二王子果然是名不虚传,诸事都看得明白,那么,多谢你的不杀之恩!” 赫连肃泰终于将桌面上的乐谱整理好,然后看着夏侯纾轻轻低笑:“看在我多次救你的份上,能不能回答我几个问题?” “那要看是什么问题了。”夏侯纾扯了扯两腮上贴得跟毛刷子一样的髯须,心里满是戒备,毕竟,秘密共享可是一门深奥的学问。她自认与赫连肃泰关系还没有达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地步。 赫连肃泰仿佛没有看见夏侯纾眼底里的抗拒和防备,调整好神色和语气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莫真。”夏侯纾答道。莫真这个名字是若白师太给她取的,也不算是骗人。毕竟,夏侯纾的名头太过响亮,她怕说出来会吓到人。 赫连肃泰怔了一下,仿佛是觉得很意外,可是既然夏侯纾都这么说了,他也不好逼着她发誓证明“莫真”就是她的真名。于是他收敛起自己的讶异,继续问道:“在遇到我之前,你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要是真的说起来,那可就说来话长了,他未必就愿意听,即便听了,也未必会继续心平气和。夏侯纾揪着假胡子愣了愣,翻了个白眼抗议道:“不就要了你几根头发贴胡子吗?你之前可是默许了的,现在反悔是不是太没男子气概了!” 赫连肃泰有意无意地扫了一眼夏侯纾的胡子,正是她趁他不注意,刻意从他头上剪去的。她说这是南祁的一种蛊术,这样他才会与她勠力同心,一致对外,否则背叛的人不得好死。可是现在,他却觉得可笑,说到对内和对外,他与自己的两位手足才算是内,而夏侯纾这个身份可疑的南祁细作,才是外人。然而看到夏侯纾这般无法无天,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他终究只是张了张嘴,什么也没有说,最后叹了口气,换了个方式问:“你既然想让我继续庇护你,那你就得告诉我,你之前究竟做了什么?” “除了逃跑,我什么也没做。”夏侯纾耸耸肩道。她最初只是想到榷城看一看,实地了解一下这场战役带来的破坏与灾难,结果莫名其妙被北原乱军虏到直城来,还进了北原的王城,差点被献给了北原王。随后又被赫连嘉安带走,接着逃了出来,又遇到了赫连肃泰。要说她是细作,以她的目的和身份,她不好否认,但是北原王遇刺一事,确实不是她所为,而且在那之前,她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此话当真?”赫连肃泰始终保持着怀疑。 “看在你不惜把头发奉献给我的份上,我也不能骗你啊。”夏侯纾一本正经地说。除去她想接近北原王的那段不说,自从遇到赫连嘉安之后她就一直处于逃难之中,这样说也不算假话。 “为何大哥和三弟都要抓你?”赫连肃泰明显不信。 “你想知道原因是吗?”夏侯纾双手一摊,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气呼呼的说,“那我告诉你原因好了。大王子要抓我,是因为我们南祁的女子刺伤了你们的大王;至于三王子为何要抓我,也是同理。” “他们不可能为了同一个原因为抓你。”赫连肃泰满脸肯定。 “可是他们现在的目的都一样,那就是要抓我。”夏侯纾言简意赅道,“实话跟你说了,半个月前我和十几个南祁女子被你们的军队给抓回来,随后我跟另外四个女子被送进王宫,准备先给你们的大王。然后我就遇上了三王子,再之后三王子就把我带出了王宫。我是个南祁人,正好又跟那些女子一起被送到你们北原的王宫过,听到北原王遇刺,我肯定担心自己被牵连啊,所以我就逃了出来。事情就这么简单。” “原来如此。”赫连肃泰若有所思,似乎觉得夏侯纾说的和他打听到的消息并无出入,但是夏侯纾给他的感觉又确实不像是她口中所谓的“玉石商人”,而且城府很深,只是面上表现得很简单。他想了半晌,又说:“可是我听说那四个女子中还有一个是你的妹妹,是这样吗?” 一想到陆宜珠,夏侯纾的情绪又低落起来,也顾不得去拔脸上的胡须了,叹了口气满是忧伤地说:“是啊,我们姐妹俩当时约了人在榷城见面,听说对方有意买一块玉佩送给自己的心上人,便带了玉佩过去,岂料就碰上你们北原军在作乱,不由分说的就把我们带到了直城。当晚三王子把我带走的时候,妹妹她拼死阻拦,于是也跟着被带到了三王子的领地。中途我们逃过一次,但是三王子的人追得太紧,只有妹妹逃了出来,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还活着。”说到这里,夏侯纾竟然红了眼眶,然后装作无意间擦了擦眼角的湿润,故作轻松的说,“一起出来的时候还有说有笑的,要大赚一笔,没想到转眼就天各一方,生死未卜。” 大概是夏侯纾的真情流露让赫连肃泰多了几分信任,他清了清嗓子,近似安慰道:“你也不必担心,也许她已经回到南祁了。” “会吗?”夏侯纾也希望陆宜珠当晚已经趁乱逃回了榷城。当时北原军还没有攻占榷城,那里相对还是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而且她俩是偷偷出来的,夏侯翊和徐暮山发现她们不见之后也会派人出来寻找。总之,只要陆宜珠当时逃了出去,那么现在的处境一定不会比她差。 赫连肃泰见她情绪低落得近乎悲伤,一时间竟然有些不知所措,只好继续安慰道:“你们南祁不是也有句话叫做‘心诚则灵’吗?我想你这么希望她平安,她应该会平安无事的。” 他的表情和语气都十分诚恳。 夏侯纾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看着她调侃道:“二王子殿下,你说你一个北原亲王,却对我们南祁的东西了解的这么多,是不是也很羡慕我们的生活?要不你也别当什么亲王了,直接跟我回南祁去。到时候再娶几房娇妻美妾,生几个孩儿,岂不美哉?” 赫连肃泰不以为忤,只淡淡的说:“南祁虽好,终归不是我的根。” 夏侯纾立马换了脸色,冷哼一声道:“我也只喜欢我们南祁,可是你们北原人不讲武德,打仗打不赢,就俘虏我们这些弱女子,千里迢迢送到宫里去讨好你们的大王,现在还把罪过加在我们身上,实在是小人行径!” “你可不是什么弱女子。”赫连肃泰直接戳穿了她话里的漏洞,继续说,“而且,我之前让巴塔把你送回榷城了,是你执意要回来的。” 夏侯纾没想到他会这么较真,愣了愣,立刻又反驳道:“没错,我确实是自己回来的,那是因为你们还抓了我的妹妹。我跟妹妹从三王子哪里逃出来的时候就约好了要在榷城见面,可是我回到榷城,却不见她,若是不回来找她,我要怎么回去跟家中父母兄弟交差?” 赫连肃泰噎了噎,似乎觉得她的话也在理,只好说:“你妹妹长什么样?我派人帮你找找。” 夏侯纾才不上他得当,假装赌气道:“谁知道你是真心帮我还是假意,我才不告诉你!” 第355章 你为什么不去争? 经过几天的观察,夏侯纾已经确认赫连肃泰不是一个热衷于斗争的人,同样是北原王的亲儿子,别的王子们每天忙着追查刺客立功,忙着与部落里的能人比摔跤、比蹴鞠,或者忙着在拥护者那里立威,只有他安静地呆在自己的领地,每日钻研诗书音律,乐此不疲,仿佛南祁的一介书生。当然了,经历过璞王之乱的夏侯纾也绝对不会相信他是那种与世无争的人。他之所以不争,是因为他觉得时机还没到,或者条件还没有成熟。 不过,生在草原上的男子,血液里就带着好斗的基因,并不能长久地维持着安静的优雅。 一日,夏侯纾午休醒来就听到外面有一帮人在振臂吆喝,便心生好奇就跑出去观看。大帐旁有一片空地,此刻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夏侯纾好不容易挤进人群,只见赫连肃泰和一个莽汉正在摔跤,两人均是袒露着上身,肢体相交,就像两只抵角相斗的公牛,谁也不肯认输。而旁边的人大概都是在为他们助威,神情激动得恨不能自已也冲上去助他们一臂之力。 这还是夏侯纾第一次亲眼见到这么激烈的肉搏,一时兴起也欢呼起来,却没注意到自己的举措很快就引来了别人的注意——因为她是现场唯一一个说汉话的人。 夏侯纾忙噤声,向他们投去抱歉的笑。 如今两国交战,就算赫连肃泰再怎么藏拙不问政事,北原百姓对南祁人也是心存怨恨的,就像南祁的百姓也同样怨恨北原人一样,都恨不得扑上去一洗雪耻。其实大家同在一片蓝天下,本应该和睦相处,和平与共。但是因为不同的地域,不同的君主,不同的文化差异和政策,非逼得同类相残,血雨腥风,生灵涂炭。真是叫人唏嘘。 赫连肃泰只是微微扫了夏侯纾一眼,继续与对方搏斗,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其他人见自家主子都没说话,自然也就暂时放下了心中的仇恨。 突然,赫连肃泰将那男子拦腰举起,然后迅速放倒在地,那个男子发出一声痛呼,半晌都没有站起来。人群中立刻爆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掌声。赫连肃泰一挥手,亲自将战败者扶起来交给了他的同伴,让他回去好好养养。那人也很豁达,谢过之后就退出去了,然后人群也四下散去。 “你们南祁人也玩这个吗?”赫连肃泰一边用方巾擦汗,一边问夏侯纾,汗珠在阳光下如朝露一般晶莹美好。 夏侯纾这才注意到一向热衷礼乐的赫连肃泰不仅不羸弱,还十分健壮,身上的肌肉都很结实,是那种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身材。 赫连肃泰见夏侯纾盯着自己迟迟没有回答,大概也明白了什么,赶紧接过侍从递过来的衣裳披上。 看花还被话发现了,夏侯纾觉得有点尴尬,憋着笑说:“我们南祁人很少玩这个,但是我见过别人玩。” 赫连肃泰点点头,没有说话。 夏侯纾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又问:“方才我不小心说了南祁话,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 “要有麻烦那也是你的麻烦,与我何干?”赫连肃泰挑眉道。 夏侯纾不悦地撇撇嘴。他说得倒也没错,就算有人告密,他也可以死不认账,到时候倒霉的也只有她一个人而已。呵,小心眼的男人! 赫连肃泰见夏侯纾明显不高兴了,却也不解释,更不安慰。 这时巴塔牵来了两匹马过来,兴致勃勃地跟赫连肃泰说了几句话。赫连肃泰便转头问夏侯纾:“要不要去看看我的草原?” “当然好了!”夏侯纾怒气全消,大大咧咧地走到巴塔为她准备好的枣红大马前,拍了拍马脖子以示友好,然后纵身跳上马背。 赫连肃泰回头冲夏侯纾一笑,马鞭子一挥,一下子去了好远。 夏侯纾也不急,紧随其后。 两人骑着马跑了很远,直到连帐篷都看不见了,赫连肃泰才停下来,静静地望着远处。 夏侯纾喘了口气,暗自感叹这草原实在是太大了。而且草原上的男人骑术了得,即便她往日身手不凡,但这两三年来一直久居深宫,体力大不如从前,别说跟上他的脚步,就是让她在这草原上跑上一圈,她也累得够呛。于是她暗暗发誓,以后打死她也不会再跟他们比了,简直自讨罪受。 赫连肃泰看着草原尽头的一轮夕阳,突然说:“莫姑娘,你确定你是一个玉石商人吗?本王看着可一点都不像。” 夏侯纾轻轻一笑,并不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他:“那么二王子觉得玉石商人应该是什么样的?” “至少不是像你这样的。”赫连肃泰狡猾地说。 “有人规定玉石商人要长什么样吗?”夏侯纾笑道。 “这倒不是。”赫连肃泰道,然后打量了她一眼,皱着眉头继续说,“我只是好奇小小的一个商人怎么会有你这样的身手。” 夏侯纾摇摇头说:“你是北原王子,高高在上不知民间疾苦,我们走江湖做生意可不比其他,一不小心就会被不怀好意的人盯上的。如果没有一招半式防身,那可就连命都没了,还谈什么赚钱养家啊?” 赫连肃泰显然不认同她对自己身份和能力的定位,立马反驳道:“在我们草原上,男人的活就得男人干,不分尊卑的,所以说‘不知民间疾苦’这句话显然不适合我。” “即便如此,你拥有的还是比别人多啊。”夏侯纾不由得感概。富翁再怎么辛苦劳作,在穷人眼里,他都是拥有者,是值得羡慕的对象。 赫连肃泰不好否认,沉默了一阵,突然又说:“不如你以后就留在北原,本王保证没有人敢要你的命。” 夏侯纾看着他的脸,一脸的诚恳,仿佛看到了当年独孤彻向她承诺,说是只要有他在的一天,就能护她周全。如果他知道自己现在深陷北原,会不会为了当年的话打过来救她?应该会。 夏侯纾摇摇头,抛开脑海里独孤彻温和的面容,笑着对赫连肃泰说:“算了,我可不想跟蛮夷为伍。” “你的意思是说本王是蛮夷之辈?”赫连肃泰面露不解。 “难道不是吗?”夏侯纾反问道,“我们南祁向来以理服人,向来不喜战争,也从来不主动挑起争端。但是你们北原却是穷兵黩武,总是在边境骚扰作乱,弄得民不聊生。这不是蛮夷之举是什么?” 赫连肃泰听了眉头皱的更紧了,然后说:“你的话让我不得不再次怀疑你是南祁派来的奸细了。” “随便你怎么想。”夏侯纾坦然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只是站在自己的国家的立场上来说。” “好一个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赫连肃泰喟然感叹,“可是你知不知道,我们北原虽然号称地大物博,可是连年灾害频发,如果不出征南祁,我们的百姓将会饿死。” 真是个让人难以理解的借口。 夏侯纾无奈的摇摇头,说:“你们这是在为自己的错误找的一个华丽的借口。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你们北原的百姓受苦受难就必须得牵连南祁的百姓也跟着受苦吗?众生平等啊,殿下。如果我是北原王,就会把用于战争的财力、物力、人力用于兴修水利,赈济灾民,而不是一味地征战肆虐,残害天下百姓!” 赫连肃泰看夏侯纾的眼神带有几分欣赏之色,许久才说:“想不到莫姑娘一介女流竟有如此深见,本王好生佩服!” “如果你们北原王能够做到这些,那才叫佩服呢!”夏侯纾不屑道。 赫连肃泰的脸色突然就黯淡下来,夕阳照在他的脸上也显得那样悲伤。夏侯纾突然就想起了他与大王子的对话,他的过去又是怎样的呢? 就在夏侯纾陷入沉思时,赫连肃泰已经抽出了别在腰间的长箫。 箫声悲凉,给这个初冬的最后一抹夕阳染上了一片凄色,让夏侯纾久久不能回神。 赫连肃泰不知何时已经吹完一曲,转头见夏侯纾依然沉浸在莫名其妙的悲伤情绪中,不由得好奇道:“你怎么了?” 夏侯纾随意的用手捋了捋额前的头发,以掩饰自己的失态,然后说:“只是听着你的箫声,突然想起了一个人。” “那一定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赫连肃泰立马就明白了她的背上来自何处,又问,“他是不是也会吹竹箫?” 夏侯纾点点头,老实回答说:“没错,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比他吹得更好的人了。” “有机会一定要见识一番。”赫连肃泰笑道。 回去的路上,夏侯纾一直在思考另一个问题,眼看就要回到营帐了,她才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去争?” 赫连肃泰没有完全听清楚,脸上满是疑惑。 夏侯纾以为他听不懂,又说:“如果你当北原王的话,一定会给这里的人民带来幸福。” 赫连肃泰笑了笑,淡淡地说:“本王对这些尔虞我诈不感兴趣。” 夏侯纾冷笑,生在皇家的人,天生都有一种傲气和对权力的渴望,如果他说他没有,她可能真的的对他刮目相看了。于是夏侯纾故意说:“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 赫连肃泰突然转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夏侯纾,即凌厉又危险,像一匹躲在夜色中的狼。 夏侯纾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掌,转移话题道:“这么冷的天气,两国将士还在为了满足统治者的欲望而战,真是可怜啊。” “你先回去!”赫连肃泰突然说,而后骑着马冲进茫茫夜色中。 夏侯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把衣服裹得更紧,暗自感慨这天气好像是越来越冷了。 第356章 渔翁之利 次日夏侯纾到赫连肃泰的帐篷里去,又看到他笑容可掬的样子,好像昨晚的事只是她臆想出来了,或者是做了一场噩梦,醒来后发现还是原来的样子,一切都是虚惊一场。 既然赫连肃泰不愿意再提,夏侯纾也不多问,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继续跟他开玩笑。 几日下来,相处得倒也融洽。 听说北原王伤势恶化,大王子赫连保康和三王子赫连嘉安都有所行动。一场夺嫡之战如箭在弦上,一触即发。而就在此时,南祁大举进攻,打下了榷城。北原军被逼得节节败退,北原朝廷内风向渐变。原先支持大王子的保皇派开始不安,纷纷请战,希望能打赢这场仗为大王子立威。而支持三王子的激进派步步紧逼,试图盖过大王子的势力。 “你怎么一点都不急的样子?”夏侯纾看着赫连肃询问。这些消息原本是他在听完部下的汇报之后告诉她的,而他自己却依然醉心于手中的乐谱。仿佛外面发生的一切都跟他没有任何关系。可是他又跟她说过,北原才是他的根。如果整个国家都陷入了动荡,他还能渴望根基深稳吗? “有什么好奇的?”赫连肃泰抬头反问道。 夏侯纾见他毫不在意,暗自思索了一会儿,故意夸大其词道:“你们北原军都快被我们南祁给打败了,你就不怕他们一举攻入直城,把你们北原给灭了?到时候别说你们的子民,就是你这个养尊处优的二王子也没法再这么安逸地过日子了。” 赫连肃泰轻轻一笑,不以为然道:“那你可太小看我们北原了,区区一个南祁还不至于把我北原收入囊中。” “看来你并非不是不关心政事嘛。”夏侯纾笑得一脸狡黠,“赫连肃泰,其实你有很大的野心,只是你在寻找一个机会。一旦时机成熟,你就会取而代之,对吗?” 赫连肃泰听了眉头微蹙,奇怪道:“莫姑娘,你一个玉石商人,难道连别人的这些心思都要猜吗?” 夏侯纾心里一乐,追问道:“这么说,你是承认了?” 赫连肃泰轻轻地摇了摇头,苦恼又疑惑地说:“说实话,直至今日我仍旧没有想明白你来北原的目的。若说你是奸细,你每天什么都没有做,光会吃喝玩乐瞎晃悠;若说你真的只是一个商人,你所关心的事有超出了一般商人所关心的范围。那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夏侯纾突然有点同情他了,原来这么久以来他都在猜自己的身份呢。 “如果我告诉你我就是一个细作呢?”夏侯纾歪着头问。 “你不可能是。”赫连肃泰摇摇头肯定地说。 “为什么?”夏侯纾很是疑惑。 赫连肃泰看了她一眼,眉眼舒展开来,老实不客气地嘲笑道:“因为你连我们北原的话都不会说。” 夏侯纾面色一红,努力掩饰着脸上的尴尬,倔强地说:“你也太容易相信人了,就不怕我是装的吗?” “我尝试过了。”赫连肃泰再次无情地拆穿她。 “……” 赫连肃泰见她不说话了,以为她是被戳到伤心处,连忙又说:“如果你真的是装的,而且每次都装得这么逼真,那也是你的本事。” 夏侯纾除了有点难过,并未觉得有多大事,所以又把话题绕回原处,毫不客气地说:“那你就把我当成你的指引者,因为我要告诉你,现在就是你最好的时机。”见他没有立刻反驳,夏侯纾又打起信心继续说,“北原王病情恶化,大王子和三王子为了争做下一任北原王明争暗斗,早已打得不可开交。我们南祁有句话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你何不趁此机会让他们打得更厉害,好坐收渔翁之利?” 赫连肃泰听后陷入了沉默。 夏侯纾以为他是在考虑自己方才说的话,正想着再怎么推他一把,未料他却神情古怪地问道:“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 夏侯纾愣了半会儿,是呀,北原几个王子内斗,她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呢?她这样做,会不会显得太过着急了?可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如果放着这么好的机会不煽风点火,下次就不好开头了呀。 “好处可多着呢。”夏侯纾嫣然一笑,逐条给他分析缘由,“首先,殿下你不是个好战之人,如果你成了北原王,必然会休戈止战,北原百姓就不必再继续战斗下去,各自安居乐业,繁衍生息;其次,殿下若是如愿了,自然也少不了我这个狗头军师的好处;其三,两国解除戒备,和平共处,我就可以回南祁了。” 赫连肃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道:“看来好处还不少。” 也许是夏侯纾的话点醒了他,也许是巧合,总之没过几天大王子赫连保康和三王子赫连嘉安之间的战争就全面的正式爆发了。他们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终于在北原王昏迷不醒的状态下彻底翻脸。一时间,国内国外的局势都非常紧张。 赫连肃泰也开始忙起来,经常都不在帐篷内。 某天夏侯纾看到赫连肃泰在大帐里踌躇不安,就走进去询问情况。原来他是在担心他的两个兄弟相争会波及到他,给他的计划带来阻碍。 夏侯纾听了便安慰道:“他们现在自相残杀,根本就没工夫管你,不过北原的王位最终传给谁,那还不是北原王的一句话。所以,他们杀人,你就应该救人。人大多爱惜自己的性命,即便是贵为北原王也不例外。如果他知道最后真正在乎他死活的只有你这个不受重视的儿子,他一定会另有想法的。” “你说得不无道理,可是这样做的话,父王必定会怀疑我的用心。”赫连肃泰迟疑道。 “这么多年都忍辱负重过来了,害怕现在这一刻吗?”夏侯纾不屑一顾,“你要坚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人家都说久病床头无孝子,我就不相信北原王看见你为了他的病尽心尽力还无动于衷。” 赫连肃泰想了想说:“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等一下,大概你是太忙了才忘了当务之急应该做另外一件事。”夏侯纾目光灼灼,“听说我们南祁原来有一位神医柳谷子,后来到了你们北原。你何不去把他请来,或许他能助你一臂之力。” 赫连肃泰看夏侯纾的眼神十分怪异,许久才说:“莫姑娘,有没有人说过你非常聪明?” “其实你是想说我诡计多端?”夏侯纾不留情面地拆穿了他的潜台词。 赫连肃泰也不解释,笑道:“只要用对了地方,这也没有什么不好。” 夏侯纾叹了口气,遗憾道:“只可惜太过聪明的人都不长命,我还真希望自己能多活几年。” “这有何难?”赫连肃泰不以为意,豪情万丈道,“只要你留在本王身边,没人敢拿你怎样。” “但如果这个人是你呢?”夏侯纾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担心。再怎么说,她让他对付的都是自己的血亲手足,万一他到时候念及情分反悔了,她找谁说理去?虽说身份尊贵的人说出的话也会朝令夕改,但夏侯纾还是渴望有一个承诺可以让自己安心。 “我永远不会。”赫连肃泰说。 翌日,赫连肃泰亲自带人去请神医柳谷子,夏侯纾因为身份原因留在大帐等他。 就在赫连肃泰走的第二天,夺嫡之战蔓延到了齐科尔草原。两位王子的实力不相上下,继续打下去也是两败俱伤,所以纷纷出奇招拉拢一直保持中立的赫连肃泰。赫连肃泰这个几乎被人遗忘的落魄王子终于成了人人相争的香饽饽。但是赫连肃泰此刻不在齐科尔草原,两支大军就座等候,未料一言不合,两人就地开战。齐科尔草原的牧民原本就没有防备,此番损伤极为严重。 赫连肃泰临走前留了一个名叫折炎的会说汉话的侍卫给夏侯纾,事发后他立刻用鹰将消息传了出去。 一天后收到回信,赫连肃泰持沉默态度。 夏侯纾却觉得此事不能沉默,便示意折炎将这个消息夸大散播出去。赫连肃泰以前就是太沉默了,以至于别人经常都不会注意到他,她偏偏要北原的人民都知道大王子与三王子之间的战争究竟谁胜谁负,赫连肃泰才是关键,她要把赫连肃泰逼到破釜沉舟。 赫连肃泰慰问受灾民众后并没有奋起还击,而是先给他们发放赈灾物资,然后带兵加强戒备,最后才去向自己的两个兄弟讨说法。 夏侯纾暗自佩服,赫连肃泰潜伏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真的毫无防备呢?他演的这场苦肉计不过是想减弱他的两个兄弟的对他的戒备,顺便拉拢民心而已。让大家都知道,不是他这个做兄弟的不仁,而是另外两个兄弟太不仗义了,他都躲到这里来,他们还不肯放过他。 聪明人的作法向来都让人心生敬佩。 赫连保康和赫连嘉安为了拉拢他,都对自己的过失表示道歉,并且承诺给予一定赔偿,以示兄弟和睦。赫连肃泰照收不误,回到齐科尔草原后就将带回来的赔偿金发放下去,对自己两个兄弟的热切期盼不作回应。 赫连保康与赫连嘉安等地失去了耐心,又在齐科尔草原的边界上打了一仗。而就在此时,王宫那边传来消息,北原王伤势有所好转。 夏侯纾在帐篷里踱来踱去,掰着手指头计算这日子,心想北原王这老头子身体还真是不错,这么快就恢复了,看来她也得再下一把猛药,不然这场狗咬狗的内斗就不好看了呀! 第357章 时机已到 折炎比赫连肃泰还要大几岁,身形高大,矫健却不魁梧,容貌也比北原男子的棱角分明要柔和得多,但却总是冷着一张脸,好像心事重重的样子。而且他也没有妻儿,经常独自一人出没,就像是赫连肃泰身边的幽灵。 长期待在自己身边的人,夏侯纾自然是要了解一番的。经过她多番打听,得知折炎的父亲叫阿拉塔,是乌那兹部落首领的得力部下,足智多谋,骁勇善战,在乌那兹部落里很有威望。而他的母亲却是南祁人,所以他才会有着一张有别于纯正北原人的面孔。 据说当年阿拉塔随着乌那兹部落首领南下攻打南祁,途中首领不幸受伤,便抓了一对懂医术的南祁父女为他治伤。那老者一见对方是毁了自己家园,杀害自己亲人的北原人,想都没有多想就直接拒绝了。不料他的举动激怒了乌那兹部落首领,被残忍杀害。乌那兹部落首领本来是要将那名年轻貌美的医女也一起杀掉的,可阿拉塔见那女子容貌秀丽,不忍心杀害,费了好大力气才将她保下,并带回了自己的大帐,后来便生下了折炎。 战争结束后,医女跟着阿拉塔回到了乌那兹部落,才知道自己并不是阿拉塔唯一的女人。相反,阿拉塔先后娶了四位妻子,陆续生下了十几个孩子,而折炎是当时阿拉塔最小的儿子。 由于两国常年交战,难免有死伤,所以北原人对南祁人也没有什么好感,连带着折炎和他母亲也没有好日子过。自折炎记事起,他就只记得其他异母兄弟经常欺负他们母子,还经常把他们关在羊圈里随意羞辱。而他的母亲除了一边用自己的身体护着他,一边小声哭泣,什么也做不了,还总是劝他要懂得容忍和感恩,盼着他早点长大,说是长大了就好了。 那时候的折炎不懂那么多,以为只要按照母亲说的,长大了就能改变现状,所以他急切地希望自己快快长大,成为一个向猎豹一样健壮的青年,奔腾与草原之上,这样就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他们母子了。 可是折炎还来不及长大,他的那些异母兄弟认准了他们母子没有人庇护,就变本加厉地欺负他们,甚至还将他母亲绑在木桩上,当成娱乐的靶子,最终直接害死了他母亲。 十岁的折炎带着母亲冰冷的尸首暴怒着去找父亲理论,结果他父亲却只是扫了一眼他母亲的尸首,淡淡地挥了挥手,叫人拖出去埋了了事。 那一刻,折炎才知道,原来自己和母亲在父亲的眼里从来都不重要,或者说就是件可有可无的货物,一个被卑微如尘土的奴隶。而母亲这么多年来对父亲的感恩与爱恋,也不过是个笑话。 折炎想起母亲生前经常站在夕阳下,看着朝南的方向久久出神,他便有了新的目标。于是他找到了母亲葬身之处,偷偷将尸骨挖了出来,打算带着一起离开北原,回到母亲的故乡去。不料他的行踪走漏了风声,遭到了异母兄弟的追杀。逃亡途中,折炎慌不择路地躲到齐科尔草原,被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赫连肃泰救下,于是成了赫连肃泰的心腹。这也就是为什么折炎会说南祁话,却又总是闷闷不乐的样子。 得知了折炎的身世和经历之后,夏侯纾便从他入手,各种旁敲侧击和诱导,大概也弄明白了赫连肃泰为什么会被自己的父母所忽视。 赫连肃泰还没有当亲王的时候,跟其他王子一样都住在北原王宫里,生活极尽显贵。其他两位王子都爱好骑射,练得一身好武艺,深得北原王喜爱。偏偏赫连肃泰自幼就对南祁的文化感兴趣,整日钻研诗书,还曾上书请求北原王下令学习南祁文化,效仿南祁以礼治天下。北原王知道后大怒,认为他胸无大志,平时就不怎么待见他。 而大王子赫连保康虽然早就被立为储君了,但对自己的两个弟弟仍然十分忌惮。眼看赫连肃泰不受宠,觉得是个好机会,借机联合亲信在北原王耳边吹风,势必要把他赶得远远的,永远排除在皇储之外。 赫连肃泰当时也是一根筋,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正好中了赫连保康及其支持者的下怀,一次劝说不成功就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终于北原王对他反感至极,如非必要,见都不愿见他。 某次北原王宴请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三位王子都作陪。 宴会上,赫连肃泰喝了几杯酒后就发现酒不对劲,只觉得头晕目眩,浑身燥热,连忙差人送自己回去休息。未料醒来时竟发现自己躺在北原王当时的一个宠妃的床上,与那宠妃肢体交缠。当然,这还不是最糟的,最糟的是不一会儿喝得半醉的北原王也由侍者扶了进来,看见的竟然是自己的儿子与自己的女人赤身裸体地躺在床上。 趁着酒劲,北原王怒不可遏,当众一刀劈死了那位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就被吓醒了的宠妃,血溅当场。然后他提着刀一步一步走向语无伦次地解释着的赫连肃泰,眼里全是愤怒。好在塔塔尔王后来得及时,在她的苦苦哀求下,北原王才暂时放过了赫连肃泰,随便封了他一个亲王头衔,下令让他从今以后不得踏入王宫半步。 赫连肃泰也是后来暗中查探才知道当年的事是自己的大哥设下的圈套——大王子在他的酒里下了迷药,然后又将他送到早已被毒晕的宠妃那里,再让人把北原王引过去,就是为了让北原王彻底嫌恶他。 所有的一切都安排得天衣无缝,不过是因为赫连保康想彻底除掉自己的弟弟,扫清黄泉路上的一个障碍。 这些年来,赫连肃泰听从北原王的指令,表面上不问政事,风轻云淡,暗地里早就已经与朝中的几股势力搭上线,等的就是一个时机,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地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夏侯纾在感慨之后也不忘正事,从赫连肃泰的遭遇来看,这些年的忍辱负重已经把他的内心锻炼到了一种无人能及的境界。曾经单纯善良的他,如今已经不是一个腹黑就能形容的。不过从这些势力夏侯纾也可以看出,虽然北原王不待见赫连肃泰,但是北原王后始终是他的生母,虎毒还不食子,何况她还是个人。她将在这场斗争中成为赫连肃泰获胜的关键。 赫连肃泰带着柳谷子回来后,夏侯纾就将自己的想法告诉了他。 赫连肃泰沉默许久,最终赞同夏侯纾的提议,暗中将柳谷子引荐给自己的母亲,再由塔塔尔王后亲自带去给北原王诊治。 与此同时,赫连保康与赫连嘉安仍然还在开战,完全没有精力顾及到已经逐渐好转的北原王。而北原王醒来后,下的第一道旨就是宣二王子赫连肃泰进宫面圣。 等了这么多年,赫连肃泰终于等来了这一天,他竟慌得有些不知所措,手中的乐谱翻了一遍又一遍,最后索性扔了出来。 夏侯纾捡起乐谱慢慢走进去,轻轻放在他的书案上,故意调侃道:“想不到一向风轻云淡的二王子殿下也有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的时候。” 赫连肃泰抬头瞥了夏侯纾一眼,闷闷地没接话。 夏侯纾觉得他的样子十分好笑,但是这个时候又不是可以嬉皮笑脸的时候,便轻咳了一声,故作深沉地说:“越是紧要关头越是要沉得住气,不然你这些年的努力都要付诸东流了。你现在该担心的不是北原王会说什么,而是你的两个兄弟会怎么想,他们接下来又会怎样对付你?” “你是一个可怕的女人!”赫连肃泰突然说,然后神色稍缓,露出一抹笑意,又道,“不过,我欣赏像你这样的女人。” “谢谢你的夸奖!不过我所做的一切可都是在为你着想。”夏侯纾大言不惭道。不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该邀功的时候绝不能闭口不言。 赫连肃泰去了王宫,回来时脸上的表情看不出心情的好坏。 夏侯纾摸不清他的状况,也不敢乱说话,便偷偷问了跟他一起去的折炎,结果折炎却告诉她赫连肃泰进宫的时候被北原王扇了几耳光。 夏侯纾听得糊里糊涂的,心想北原王既然愿意召见赫连肃泰,想必是知道是他找来了神医柳谷子,何以在卧病中还能大打出手? 但如果北原王还在为当年的事情生气,也不会就这样放他回来? 夏侯纾百思不得其解,最后鼓起勇气去问赫连肃泰。 赫连肃泰对夏侯纾的好奇一点儿也不意外,他只是笑着,最后被夏侯纾问得不耐烦了,才说:“你之前说得没错,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当年大哥的‘好意’,我也可以还给他了。” 原谅夏侯纾的反应迟钝,竟然愣了好半晌才弄明白他是什么意思。要是不提前跟折炎打听过赫连肃泰的经历,她还未必就能听懂。不过,这大概是近段时间听过的最好的消息了。 北原王并不是傻子,当年的事赫连肃泰能够查到真相,他身为一国之君自然也能够查到,只是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自己的二儿子事后再也没有反抗,反而回到封地当起了闲散亲王。其实最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别人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而赫连肃泰则是撞了南墙也不回头。他极力推荐的那套南祁的治国之道,让他怀疑这个儿子的心到底是向着哪边。他那两巴掌,既是震怒与斥责,也是原谅与释怀。 异国人的思想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夏侯纾偷偷瞧了一眼赫连肃泰棱角分明的脸,大概因为他的皮肤本来就不是特别白,微微有些红肿看上去也不是很明显。 “疼吗?”夏侯纾问。 赫连肃泰摇了摇头,轻笑道:“比起心里的痛,这点疼算什么?” 第358章 意料之外 赫连肃泰迟迟不肯回应他的两个兄弟的拉拢,彻底惹怒了大王子。 那日赫连肃泰又进宫去看北原王了,夏侯纾实在无聊,就坐在他的帐篷里翻看他的兵书。 要说赫连肃泰这人也是奇怪,平时待在大帐里的,不是研究乐谱,就是用箫谱曲,最近又好像是打了鸡血一样,几乎把所有的乐谱都收起来了,只留下一摞又一摞用南祁文字着写的兵书。而这样的东西,夏侯纾是最熟悉不过的。从前还在越国公府时,父亲的书房里便有好几百册,但是称得上精华的并不多,所以父亲才会经常待在书房里翻看,觉得不错的就跳出来专门放在一起。夏侯纾有时候和夏侯翊去他的书房,也会拿起来看。不过这些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许多看过的东西也因为不常用而淡忘了。反正她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很无聊,不如随便那几本来翻翻,温故而知新嘛。 大帐的帘子突然被人挑起,带进了外面的亮光和冷空气,夏侯纾眯了眯眼睛,刚抬起头来,便看到一群人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嘴里叫嚣着她听不懂的北原话。 夏侯纾微微抬头,瞪大了眼睛,便看到赫连保康狡黠而狰狞的笑,她的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暗自感叹赫连肃泰离开的真不是时候。或者说,是赫连保康专门挑了个赫连肃泰不在的好时机。 赫连保康忍着打量了她许久,与他记忆里的那张脸进行对比,终于确认了夏侯纾的身份,于是戏谑道:“我说二弟怎么会突然变了个人似的,使出这么多阴损下作的手段,原来是因为有人在背后指导。”说着他又满是鄙夷地将夏侯纾从上到下的扫了一眼,道,“我们又见面了,南祁贤妃!” 夏侯纾不得不佩服赫连保康的好记性,不过是在赤羽军为许英达办葬礼的时候匆匆见过一面,竟然就能认出她来。既然自己的身份已经被揭穿,她也不打算做无谓的针扎,于是放下赫连肃泰的兵书,优雅地站起身来,不紧不慢地说:“大王子,真是巧啊!” 赫连保康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冷哼,随后快速地抽了一把刀架在夏侯纾的脖子上,见她仍旧镇定自若,他反而生出几分赞赏之色,又道:“南祁贤妃果然不同凡响,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连眼皮都不眨一下。” “多谢大王子夸赞!”夏侯纾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没有底,毕竟赫连保康能看准这个时机闯进来,肯定已经做好了充足的打算,所以她现在不论说什么,都没有办法让自己脱身,也就只能先拿话吊着他,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万一赫连肃泰接到消息赶回来,她也多一分胜算。 赫连保康见她神色从容,仿佛自己是在跟她开玩笑,心里有些不忿,但更多的是好奇,便问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吗?” “杀了我?”夏侯纾轻笑,满脸不屑,然后轻蔑地看着他说,“你不会。不,你不敢。” “你说什么?”赫连保康感觉自己受到了侮辱,一下子就急了很。 “让我来猜猜到底发生了什么。”夏侯纾看着他不慌不忙地说,“前几日南祁大军攻占了榷城,随后继续挥兵北上,拿下了你们的门户要镇飞鹰城,俘获北原精兵三万余人。我听说飞鹰城是大王子管辖的地界,此番失利,大王子一定又被你们北原的部族和大臣奚落了?所以才会这么气急败坏。不过这还不是什么大问题,最可怕的是,南祁大军的下一个目标就是你们的国都直城。要是直城不保,你们北原就是名存实亡啊!而这个时候大王子抓到了我,自然不会轻易杀了我。” “你很聪明,不过就不知道你们南祁的皇帝够不够有情有义。”赫连保康冷笑道,“说起来还得感谢你们南祁的皇帝,要不是你们那么着急要打下飞鹰城,我还不知道你在我们北原呢!” 赤羽军攻下飞鹰城跟她有关系? 夏侯纾一边打量着他,一边细细品味着他的话,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微怒道:“你在陛下身边安插了眼线!” 赫连保康满脸得意,反唇相讥道:“彼此彼此,你不也是狗皇帝安插在北原的探子吗?只可惜你选错了地方,也选错了人,竟然窝在这么个鬼地方,还以为自己真的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呢!” 夏侯纾无话可说,但是有一点赫连保康说错了,她不是独孤彻安插在南祁的眼线,而是误打误撞来到北原的。不过这些似乎并不重要。 夏侯纾也不想浪费时间来解释自己的身份,只关心他接下来会做什么,便问:“你想把我怎样?交给北原王?还是作为人质去跟南祁谈条件?” “把你交给父王岂不是便宜了你?”赫连保康轻佻地挑起夏侯纾的下巴,“我倒想知道让南祁皇帝神魂颠倒的女人究竟是如何的迷人!” 夏侯纾一把打开他的手,冷声道:“我怕你消受不起!” 赫连保康嘴角一勾,狠狠地说:“带走!” 话音刚落,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便要过来押夏侯纾。 “不必劳烦你们!”夏侯纾制止了他们靠近,“我自己会走!” 赫连保康说过他不会把夏侯纾交给北原王,却也没说会把她怎样。但是他前往的方向分明就是王宫所在之处,夏侯纾不禁开始怀疑他的用意。 夏侯纾的确是被带回王宫了,只不过赫连保康暂时没有把她交给北原王,而是关在他自己的寝殿里。想起他下午说的那些让人无比恶心的话,夏侯纾又有些惴惴不安,也不知道赫连肃泰回到齐科尔草原后发现自己不见了会作何打算。如今他已经跟北原王达成谅解,父子和睦,她对他而言似乎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也不知他会不会见死不救。如今的形势,似乎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想到这里,夏侯纾不禁重重地叹了口气。 赫连保康的王妃阿穆莎出生于北原大族乌那兹部落,势力不容小觑。她对于夏侯纾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异族女子充满了好奇,偏偏赫连保康又不告诉她夏侯纾的真实身份,所以她大概把夏侯纾当成了假想敌,非要把夏侯纾关在她的偏殿,还派人不时监视,她本人也隔三岔五地过来瞧一瞧,就像是在看什么罕见的艺术品。 夏侯纾对此并无异议,反正关在哪里对她来说都算不上可喜的事,不过关在阿穆莎身边总比在赫连保康身边强,至少阿穆莎是个女子,就算嫉妒心和好奇心同时作祟,也不会真把她怎么样。 下午,阿穆莎又来了。夏侯纾看着她就觉得心累,暗自感慨,其实她真的不必每次都要跟着侍女一起来给她送食物,这样显得多麻烦。但是阿穆莎好像乐此不疲,把给夏侯纾送食物看成她人生一大乐趣,夏侯纾也不好拒绝,只好听之任之。最让夏侯纾受不了的就是,她在想事情的时候,阿穆莎就托着腮坐在旁边,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睛打量着她。很多时候都让夏侯纾有一种变身为宠物的错觉。 除此之外,北原人的豪迈也让夏侯纾大吃一惊。起初阿穆莎来送食物,夏侯纾怕他们下毒,坚决不吃。阿穆莎心领神会,拿起筷子二话不说就把送来的每一样菜都试了一遍,以此告诉夏侯纾她不屑于下毒。 夏侯纾就此对她产生了好感。 夏侯纾被关入偏殿的第五天,阿穆莎突然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把一块铜牌和一把匕首交给夏侯纾,并对她说:“你赶紧趁乱逃走!” “你会说南祁话?”夏侯纾又惊又喜,“不过你为什么要让我走?” 夏侯纾一头雾水,心想阿穆莎不是赫连保康的王妃吗?为什么要放她这个南祁的细作走?还是说这是他们夫妻特意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阿穆莎想了一会儿,苦恼地说:“我一时解释不清楚,总之你拿着这块腰牌混出宫去就往那边走,一刻也不要停!”说着就把夏侯纾往外推。 “等一下!”夏侯纾死死地抓住一根柱子,继续追问道,“你总得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而且这里是北原王宫,就算我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好悄无声息地逃出去呀!” 阿穆莎见夏侯纾不走,只好简略地说了一下外面的情况:“五日前南祁军越过飞鹰城,直指直城,父王不顾伤势上朝理政,派大王子领兵出战。未料南祁大军锐不可当,我军伤亡惨重。父王因此震怒,要派二王子与三王子应战,并下令谁能击退南祁大军,就将王位传与他。大王子为保住储君之位,已经决定要在今日逼宫。” 夏侯纾被这个消息惊得半晌没有缓过神来,原来在她被关押的这些天里,外面已经发生了这么多事。 “你赶紧走!”阿穆莎再次提醒道。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问她:“你把我放了,回头怎么向大王子交代?” 阿穆莎摇摇头说:“你不必担心我,他现在忙着召集亲信逼宫,不会有时间来管这个。其实父王虽然立大王子为储君,却一直在提防着他,早已做好了防备,只是他自己一直以为父王相信他,会把王位传给他。他今日逼宫,就已经没有了后路。夫妻一体,他若失败,我也将受到牵连。横竖是一死,倒不如先放了你。” “最是无情帝王家。”夏侯纾深表遗憾,“王妃,既然你能放了我,何不跟我一起逃出去,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逃?我又能逃到哪里去呢?”阿穆莎自嘲般笑了笑,眼神没有焦点地看着远处,逐渐变得迷茫起来,“自从嫁给他的那一天起,我们乌那兹一族就已经与大王子的荣辱绑在一起。就算我能逃出去,我的族人也会受到牵连。我不能丢下他们自己苟活。”她说完这些又从脖子上丢下一个非常特别的挂饰递给夏侯纾,小心叮嘱道,“这是当年二王子送给我的,他应该不知道我一直留着。你若见到他,就请替我还给他。就说这一生,是我对不起他。” 这又是个什么情况? 带着满脑子的疑惑,夏侯纾拿着那挂饰瞧了瞧,应该是银质的,看上去有些年头了,上面坠着几个做工精致的小坠子,好像是鱼。说它特别,就是因为它的表面价值与主人的身份严重不符。阿穆莎贵为王妃,穿金戴银镶宝石都不足为奇,偏偏中意这么一件不甚起眼的挂饰,而且还是赫连肃泰送给他的,可见她与赫连肃泰关系不浅——至少不是嫂叔那么简单。 “你快走!”阿穆莎再一次催促她。 夏侯纾也不想再多问,拿着银饰郑重地看了阿穆莎一眼,匆匆离开了偏殿。如果有机会,她希望能再次见到这个心地善良的北原女子! 第359章 结盟 夏侯纾拿着阿穆莎给她的腰牌混出了大王子的寝宫,才知道阿穆莎说的都是真的,赫连保康真的逼宫了。外面有很多宫女和侍从在逃窜,一个个都惊慌失措,嘴里喊着她听不懂的话。趁着到处一片混乱,别人注意到她是不是生面孔,夏侯纾正好混入他们之中。 大王子逼宫,早已将宫里宫外围得水泄不通,夏侯纾跟着一帮人四处逃窜了许久也没能逃出去,反而像是在宫里打转。如此跑了好几个门都未果之后,夏侯纾觉得这样下去,自己不被累死,也会因为迷路而被人杀掉,便躲进一个角落里静观其变。 宫女们跑来跑去,像无头苍蝇似的乱窜,最后全都被一队十余人的带刀侍卫制止住了。夏侯纾暗自庆幸自己早做了选择,不然就只能跟着他们一起尊在宫苑里动都不敢动。 待十几个带刀侍卫走了一些之后,夏侯纾才小心翼翼地沿着墙根的低矮植物慢慢向出口移动。王宫里现在乱成一团,没人会注意到这些旁枝末节的地方,正是躲避的好时机。 到了门口,夏侯纾眼看四处无人,便赶紧往外走。外面正好有一片小树林,是北原特有的植物,长得并不高大,也没有多少看头,胜在既耐寒,又耐旱。只不过现在是冬天,树枝光秃秃的,一点儿生机也没有。 方才蹲得太久了,腿还有点麻,夏侯纾刚想活动一下筋骨,便察觉到林子里还有人。好不容易才走到这里,她可不想再被人抓了回去,所以尽量放轻步伐四处观察人影所在。 人在精神紧绷的时候,所有的感官都会特别敏感。夏侯纾能感觉到林子里除了自己外,一定还有另外一个人,而且身手也不错。这样想来,她便更加小心翼翼了。 夏侯纾在林子里转了好几圈,只是觉得那个人离自己不远,却怎么也找不到他。这种感觉让人沮丧,更让人担忧和惶恐。绕到第三遍的时候,夏侯纾已经打算放弃了。这种捉迷藏般的搜索只会浪费她的时间,而她现在最重要的是找个安全的出口混出宫去。 打定主意,夏侯纾便认定了一个方向,打算朝着那边往前走,然而转身便看见许久不见的赫连嘉安。 赫连嘉安看夏侯纾的眼神比夏侯纾看到他还吃惊。 “原来真的是你。”赫连嘉安看着夏侯纾说。 真是冤家路窄,居然在这里碰到了这么一个重量级人物,而且是敌是友尚未分明。 “嘘——”夏侯纾四下张望示意他噤声。好在赫连嘉安还算听话,并没有大喊大叫,也没有一意孤行地要抓她兴师问罪。见周围没有其他声响,夏侯纾忙压低声音问他,“你怎么会在这里?” “这里是王宫,我不在这里,还能在那里?”赫连嘉安白了夏侯纾一眼,“反倒是你,那夜我大帐里的火是你点的?我还真是小看你了!你可知你的那把火烧毁了我多少东西?亏得我还以为你被活活烧死了,拼命地冲进火里去救你,差点赔上自己的性命,没想到你居然还是进了宫。” 现在实在不是一个算账的好时机,这小霸王来得太不是时候了。看在赫连嘉安之前没有杀自己,现在也没有动怒的份上,夏侯纾也顾不上那么多,拉着他往林子更密处走,一边提醒他:“你赶紧走,王宫很危险。” “此话怎讲?”赫连嘉安一脸的不解,努力挣脱了夏侯纾的手。 夏侯纾瞄了他一眼,不打算继续强人所难,又道:“说实话,你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赫连嘉安也不再纠结于两人之间的个人恩怨,老老实实地回答说:“父王宣我进宫议事。”抬头见夏侯纾满脸谨慎,又说,“你就别想了,就算你现在求我也没用,我待会儿见了父王肯定会揭发你。” 毫无杀伤力的威胁,真是够自恋的。 夏侯纾懒得理会他的小孩子气,接着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赫连嘉安愣了愣,有些不明所以的。 夏侯纾以为是自己表述得不够清楚,又耐着性子说:“我的意思是,你是什么时候接到北原王宣你入宫的旨意的?” 大概是夏侯纾的表情极为严肃,赫连嘉安也没有再敷衍,而是想了半晌才回答:“一个时辰前,我接到消息就赶回来了。” 一个时辰前……看来赫连保康是真的做好了准备。 “你问这个干什么?”赫连嘉安狐疑道,然后好奇地盯着夏侯纾,接着突然拍了一下脑门儿,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指着她说,“哦,我明白了,你是想在我来之前就先找个地方藏起来,避免跟我见面是?” “你……”夏侯纾真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 赫连嘉安虽然脾气暴躁了一点,但在夏侯纾看来,他是北原王的三个儿子中最为率真的一个,同时也有些可悲的单纯。大王子一早就控制了整个王宫,召见赫连嘉安的人绝对不是北原王,而是赫连保康。北原王的要传位给立功者的话让赫连保康狗急跳墙。而在另外两位王子中,赫连嘉安无疑是优势最大的那一个。所以赫连保康才会出狠招把他骗进宫来好灭口。可怜的赫连嘉安,居然到了现在还不知道真相。 赫连嘉安见夏侯纾神色变幻莫测,便露出了他霸道的一面出来,提着夏侯纾的胳膊声色厉下道:“现在换你说了,你不是已经逃出去了吗?为什么又回到了王宫里?难道你真的是南祁派来的细作?” 夏侯纾挣开他的束缚,并且后退了一步,一本正经地说:“三王子,你就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回来!” “那倒也是。”赫连嘉安若有所思,“我又打乱了你的阴谋吗?” 夏侯纾气得脑袋疼,也不想再解释了,直接蛮横地说:“你是来送死知道吗?你要是信我的话就赶紧走!” 赫连嘉安一脸不屑,心想你现在是在我的地盘上,还想指使我?又是他再次抓住夏侯纾的胳膊拖着往前走,一面说:“你别吓唬我了,被你骗过一次还想再骗第二次?你当我那么愚蠢?” 夏侯纾受不了他的傻气,一阵拳打脚踢之后终于再次获得解脱,瞪着他说:“召见你的根本就不是北原王。大王子要逼宫,已经把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给软禁起来了,你再不走只怕就走不了了。” “你说的都是真的?”赫连嘉安的脸色瞬间一白,不敢相信地问,“大哥真的把父王和母后都软禁起来了?” 夏侯纾不但脑袋疼,现在连胸口也疼起来了,于是指着树林外面对他说:“你要是不信,自己出去随便拉一个宫女问问,哦,不对,就连宫女和侍从都被看管起来,你只能先相信我了。” “不会的,大哥他……”赫连嘉安自顾自喃喃着,眼神里却犹疑不定。 “难道你进来的时候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吗?”夏侯纾继续说,“大王子是什么人,相信你比我更清楚。且不说你们之间有什么间隙,就单凭北原王之前的传音,以他的野心,也肯定不会不放过你。他假借北原王的名义把你骗进来,就是为了除掉你。用我们南祁的一句话来讲,这叫做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你自己好好想想。” 赫连嘉安的眼里闪出一丝恨意,双手也紧紧握成一个拳头,夏侯纾甚至能听到骨骼扭动的声音。 突然,赫连嘉安拔出佩挂在腰间的短刀向前冲去,嘴里嚷嚷着:“我去杀了他!” “万万不可!”夏侯纾大惊,世上怎么会有这么愚钝的人?她连忙死命地把他拽了回来,劝说道:“你如此莽撞非但救不了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还可能打上自己的性命!” “我岂是贪生怕死之辈!”赫连嘉安恨恨地说,显然已经完全失去了理智。 “对,你不怕死,所以才要赶着去送死!”夏侯纾被气得哪哪都疼。 “论身手,大哥他打不过我!”赫连嘉安继续说。 “你还真是天真!”夏侯纾鄙夷道,“可能他打不过你,可是他凭什么跟你打啊?他手底下有那么多勇士,就凭你一个人,能打倒几个?”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赫连嘉安气得一把扔了短刀,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气急败坏道:“那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夏侯纾轻轻一笑,安慰道:“我们南祁有句话叫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现在就应该趁乱逃出去,回到自己的封地,召集亲卫,至于后面该怎么做……你如果能保我平安的话,我会帮你的。” 赫连嘉安戒备地看着她,幽幽道:“说到底,你只是想自己安全脱身。” 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洞悉真相后的鄙夷。但夏侯纾丝毫不以为耻,大方的承认:“没错,如果我连性命都保不住,那我要其他的有何用?” 面对夏侯纾的疑问,赫连嘉安稍作思考,最后爽快地说:“好。我可以带你出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没有我的允许,你不准私自离开。” 夏侯纾一边思考着自己的处境,一边斟酌着他话里的可信度,毕竟像他这么冲动的人,很可能连他自己都保不住,又怎么会护得住她呢? 赫连嘉安见夏侯纾迟迟不肯回答,故意挑衅道:“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怎么不愿意?只要你能保我性命无虞,我就能助你一臂之力。”夏侯纾嘴上说得溜快,心里却在盘算着自己到底应该帮谁。之前受过赫连肃泰的好处,也答应了要帮他,如果现在转而帮助赫连嘉安,算不算言而无信?可是一想到自己都被赫连保康抓进宫来这么久了,赫连肃泰也没派人来救她,她就知道她与赫连肃泰之间还没有必要的利益牵制。赫连肃泰不会把希望夹拖在她身上,她自然也要识趣,不能对不重要的人抱有太多幻想。而且当下的青葵,只要不让赫连保康得逞,他们兄弟俩不管最后谁赢,对她来说都是百利而无一害,她又何必去费脑子呢? 赫连嘉安显然也没有那么傻,皮笑肉不笑地说:“从现在起我们也算是盟友了,我们必须配合,绝不能背后捅刀子!” 第360章 小霸王 赫连嘉安说他知道一个从王宫通向外面的密道,出入口都非常隐蔽,只不过入口在北原王寝殿的偏殿。也就是说,他们要想从密道逃出去,就必须绕到北原王的寝宫偏殿去。 北原王宫现在到处都有赫连保康的亲信把守,夏侯纾和赫连嘉安四下观察了一圈,均是插翅难飞。认清形势后,夏侯纾打定主意跟赫连嘉安走密道。然后他们穿过小树林,打晕了两个巡逻的侍卫,换上了他们的衣服。 北原人普遍高大,衣服也大,夏侯纾是个女子,身形和高度都不及男子,穿上他们的衣服后,怎么看怎么别扭。赫连嘉安看了看夏侯纾,又看两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两个侍卫,终究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夏侯纾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道:“严肃点,你我现在是同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应该知道我们现在做的事有多危险,要是因此引来了其他人,我们都会吃不了兜着走。” 赫连嘉安闻言立刻抿嘴不笑了。 夏侯纾瞄了一眼那两个侍卫,对着赫连嘉安发号施令道:“你把他们绑起来,嘴也堵上,不然等他们醒了就会坏事。” 赫连嘉安一个养尊处优的傲娇小王子,平时连穿衣服都有人伺候,哪里会干这种事情,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可是想了想他们现在的处境,他也知道夏侯纾的建议不是没有道理的,所以他乖乖地用腰带将两个侍卫绑了起来,又脱下他们的袜子分别塞进袜子各自主人的嘴里,然后嫌弃地用衣裳擦了擦手,最后还顺手还拿走了他们的佩刀。 夏侯纾接过其中一把,跟着他往北原王的偏殿去。 北原王与塔塔尔王后都被软禁在正殿里,外面是好几层侍卫把守着,如同惊弓之鸟。夏侯纾侧过头看了看赫连嘉安,发现他的脸色十分难看,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怒气。 众目睽睽之下,夏侯纾担心赫连嘉安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会做出点什么来,那么他们的计划就泡汤了。可她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明显,于是尽量保持嘴型不动,用只有他俩能听得到的声音说:“三王子,我知道你心有不甘,可现在形势不同以往,你千万别冲动,一旦暴露了身份,我们必死无疑。想想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他们那么器重你,如果你也出事了,就没有谁能阻止赫连保康了。” “你说得没错,总有一天我会杀了他!”赫连嘉安咬牙道。 “你能这样想就对了。”夏侯纾举起手来努力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继续劝说道,“当务之急就是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出去之后就把大王子的丑事昭告天下,联合众部落起兵讨伐他。” 正说着,便看到寝殿的大门打开了,赫连保康面色铁青地走了出来。 夏侯纾跟赫连嘉安相互对视了一眼,暗叫不好,要是被他认出来就糟了。于是她连忙拉了赫连嘉安一把,示意他找个地方避一避。 也在这个时候,一个武将打扮的壮汉快步跑到了赫连保康面前,嘀咕了几句,吸引住了赫连保康的注意力。赫连嘉安趁势拉着夏侯纾走开了。 赫连保康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那名武将身上,根本没有留意到夏侯纾和赫连嘉安。直到他们走远了一些,才听到赫连保康愤怒地大吼了几声,似乎是又发生了什么不顺心的事。紧接着便是那名武将匆匆离开的脚步声。 “他们刚才说了什么?我一句也听不懂。”夏侯纾看向赫连嘉安,他的嘴角分明挂着得意的冷笑。 “他得意不了多久了?”赫连嘉安说。见夏侯纾听不明白,他又解释道,“我二哥的人马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了,一定不会放过他!” “二王子收到消息了?”夏侯纾诧异道。虽然知道赫连肃泰不是个吃素的,但没想到他的速度这么快。 大王子逼宫的事今天才发生,赫连肃泰的举动摆明了早有准备,只能说明他在赫连保康身边安插了眼线。那么赫连嘉安这么笑究竟是看到了希望的大快人心,还是看透真相的了然于心? 夏侯纾想不明白。 “走。”赫连嘉安提醒道。 夏侯纾回过神来,见没人注意到他们的举止诡异,又跟着他往偏殿的方向走。 偏殿外面的戒备没那么森严,大部分的人都守在了正殿外面,这里只有两个侍卫守着。见了他们,其中一个侍卫举起手中的弯刀将他们拦住,用北原话问了几句什么。看对方的神色,夏侯纾猜对方应该是在询问他们的目的,连忙看向赫连嘉安。 赫连嘉安毫不慌乱,语气平缓地说了几句什么。 那两个侍卫是赫连保康的人,大概没见过赫连嘉安,丝毫没有怀疑,听完后面面相觑,不一会儿就带着佩刀离开了。 夏侯纾看着两个侍卫远走的背影,好奇地问:“你跟他们说了什么?” 赫连嘉安轻哼一声,说:“我跟他们说二王子的人马快到城外了,大王子让他们赶紧过去支援,这里换我们来把守。” “就这样?”夏侯纾翻了个白眼,这些人也太好骗了? “不然呢?”赫连嘉安满脸鄙夷。 夏侯纾还是不信,又问道:“你不是宫中的小霸王吗?他们怎么不认识你?” 赫连嘉安摩挲着从被打晕的那两个侍卫那里抢来的佩刀上的纹路,若有所思道:“这些人都是大哥在外面暗中培养的死士,根本就没进过宫,怎么可能认识我?” 那纹路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草原上常见的猎鹰形状,夏侯纾想不出这跟他们讨论的问题有什么关系,便继续问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们是大王子在外面培养的死士?” “刚才一路走来,我已经留意过了,宫里的人都被换了,全是生面孔。”说着赫连嘉安给夏侯纾看了那猎鹰的形状,“看到了吗?这是大哥的亲卫兵特有的标记,他的亲卫兵大都见过我,然而刚才我们一路走过来却没人认出我来,只能说明这些人是在暗中培养的。如此大的规模,只怕养了不是一年两年,看样子大哥他早有异心。” 原来如此。不过这家伙判断能力还是挺强的。 “那……”夏侯纾马上又有了新问题,只是还没问出口就被赫连嘉安打断了。 “你的问题太多了。”赫连嘉安不耐烦地摆摆手,“你不是说当务之急就是要赶紧逃出去吗?” “这个当然很重要。”夏侯纾解释说,“我只是想说,如果我是大王子的话,肯定会让我手下的人知道我的对手长什么样,不然让人从眼皮下溜走了都不知道。” 赫连嘉安回头古怪地看了夏侯纾一眼,没说话,顾自推开了偏殿的大门走了进去。 夏侯纾四下打量一番,连忙闪进去并关好了大门。 偏殿很大,布置得却相当简单,一点儿也不像皇室的地方。夏侯纾略略打量,靠墙壁的地方有几排大木架。木架分为两排,两排木架中间有可容两人并排通过的空隙。她看不出这木架究竟是以何种木料做成,只闻到一股沉郁的木香。木架上密密麻麻布满了抽屉,每个抽屉上有奇特的编号和图形,还有几个金属瓶器。 赫连嘉安让夏侯纾先到门口把风,自己则走到书架前左摸右摸,却不知道碰了哪儿,整个书架猛地往旁边一斜。 夏侯纾吓了一大跳,设计这条密道的工匠简直是太聪明了,这不由得让她想起独孤彻的御书房里也有条密道,回头她一定要找个机会去探究探究。不过前提是他还有命回去。 斜开的书架旁边,墙壁移到一侧,露出一条青石砖铺成的小道,小道倾斜向下,可容一人出入,看上去有些阴森。 来不及多想,赫连嘉安就已经过来拉着夏侯纾进了密道。 夏侯纾站在暗道口朝里望了望,隐隐觉得整件事有些不对劲。这条密道这么隐秘,难道只有赫连嘉安知道吗?同样是皇子,为什么赫连保康归为储君都不知道的事,年纪小的赫连嘉安却知道?难道北原王早就怀疑了赫连保康了?或者说北原王真正想要的储君是赫连嘉安? 正在疑惑间,背后的墙壁突然轰然一声重新合了起来。 夏侯纾蓦然想了个透彻。原来北原王器重长子,厌弃次子,宠爱幼子,都是有目的的。想到此处,她反而放下了心,索性大胆往里走。 一开始倾斜向下,走了许久才踏上平地。两侧的墙壁上悬挂着雕成瑞鹤起舞的油灯,每隔几步就有一盏,像是传说中永远也不会熄灭的长明灯。 越往里头走,周围的光线反而越亮,没多久便豁然开朗。夏侯纾从未想过,在这座不起眼的偏殿下面,竟然有一个如此宏伟的暗室。这暗室约有近十丈高,比上面正殿前的广场更加宽阔。数十根巨大的盘龙柱耸立在暗室中,每根盘龙柱上皆有一只龙头张牙舞爪含珠而出,那珠子散发着幽光,像是罕见的夜明珠。 如此奇特的地方,夏侯纾还是第一此见到,不由得感慨道:“你们北原人真奇怪,正儿八经的住处修得毫不起眼,却在地底下修这么个富丽堂皇的地方。这不是浪费吗?” 赫连嘉安微微一笑,没回接她的话,而是指着暗室三面的三道门对夏侯纾说:“这里有三道门,但只有一条是出口,就算有人闯了进来,也未必就能活着出去。” 夏侯纾连连点头,追问道:“那你知道哪道门是真正的出口吗?” 赫连嘉安回头看着夏侯纾粲然一笑,自豪道:“当然!” 第361章 献计 赫连嘉安的封地就在距离北原王宫不到三十公里的乌兰贝尔草原,尽管面积不如他的两位兄长的封地宽阔,贵在距离北原王宫近,而且土地肥沃,水泽丰沛,十分富饶,足以见得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对幼子的疼爱。也因为距离近,所以夏侯纾跟着赫连嘉安从密道离开北原王宫后,只用了半天时间就回到了乌兰贝尔草原。 他们刚回到领地,赫连嘉安的亲信忽轮便向他们汇报了他们的探子最新接到的消息:大王子赫连保康封锁北原王宫后,限制了里面所有人的行动,也切断了与外界的联系。而在这个危急时刻,北原王旧伤复发,由于得不到救治,已经危在旦夕,不得已下旨传位于大王子赫连保康,三日后行登基大典,要求各部落首领进京拜谒。 赫连嘉安闻言如同一只愤怒的狮子,让忽轮立刻通知各亲王和部落首领,说大王子赫连保康软禁大王及塔塔尔王后,意图弑父夺位。 忽轮听得满头大汗,迅速地出去安排人马照办了。 赫连保康自命为草原上的猎鹰,除了手底下那一批无畏无惧的死士,还训练了几百只猎鹰。据说这些猎鹰训练有素,不仅可用于刺探军情,通风报信,还可以上阵作战,专门刮走敌军战士的眼睛,令其方寸大乱好趁机击破。而且据赫连嘉安说,当日徐英达被俘就是败在这群猎鹰身上。 他不说还好,一提到许英达,就激起了夏侯纾的怒意。徐英达一生为国为民,他的死一直是徐家兄弟难以释怀的伤痛,夏侯纾正愁着没有机会报仇。既然上天厚爱,给了她这个机会,她就不能辜负了。 赫连嘉安的支持者是塔塔尔王后的母族,是北原除了王室之外最富有也最强盛的一个部落,吸纳了无数英勇善战的勇士和能言善辩的文士。北原王三子均为塔塔尔王后所生,除了长幼顺序,没有尊卑之分,但是塔塔尔王后最疼的还是幼子,所以赫连嘉安就捡了个大便宜。而赫连嘉安此次打的是“清君侧,诛逆臣”的旗号,立刻得到了众多部落的响应,连齐科尔草原的二王子也顺从民意加入了义军,共襄大计。 讨伐令一出,各路义军齐聚直城,围困王宫。赫连保康的登基美梦被打破,慌不择路的他只好以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为要挟,直言义军要是敢攻城,他就杀了他们。 这个时候,无论是深受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宠爱的赫连嘉安,还是被放逐多年的赫连肃泰,谁都不希望父母有事。 双方都投鼠忌器,局势只能这样僵持着。 夏侯纾自回到赫连嘉安的大营后就一直以男子装扮示人,连之前看押她的人都没有认出来,此次也是跟随着义军一起出发。只是此时大军已经围在外面两天了,顾忌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的安危,里面的人出不来,外面的人也进不去,赫连嘉安与其他几个部落的首领都焦躁不安。 中午,赫连嘉安回来时又摔了酒壶,对着部下一顿臭骂。 夏侯纾在帐外听到了,不紧不慢地进去,就看到一名侍女在收拾。她示意那名侍女先出去,然后拿起几案上的一张北原王宫的地图看了起来。其实北原王宫的布局并不复杂,只是城墙坚固不摧,又有重兵把守,易守难攻,况且对方还有人质,他们也是无可奈何。 赫连嘉安正在气头上,转头看着夏侯纾,忍不住嘲讽道:“你们南祁女子可真不一般,还会看这个呢,怎么,看出什么门道了?” 夏侯纾不理会他话语里的挖苦,摇摇头认真地说:“门道倒是没有看出,不过我有个问题想请教你。” “你只管问。”赫连嘉安没好气地说。 “整个王宫里有多少人?”夏侯纾问道。 赫连嘉安以为她会问什么莫名其妙不相干的问题,没想到她还真问到了关键,不由得愣了愣,然后想了想才说:“原本三千人不到,现在加上猎鹰死士,起码有一万。” “现在就算作八千。”夏侯纾打了个响指,提醒道,“原本三千人的王宫突然多了快两倍的人,那么,王宫的食物够他们吃几天?” “这个……我倒是没有计算过。”赫连嘉安的神色看上去有些尴尬,自顾自念叨起来,“现下是冬季,宫中的储粮会比春秋季节多些,不过他们那么多人,不出半个月也会断粮。等一下,你是说……” 夏侯纾心里暗自感叹他不愧跟自己混了这么久,人变聪明了。 “赫连嘉安,你知道你什么时候最讨人喜欢吗?”夏侯纾看着他笑嘻嘻地说,“就是现在这个时候。” “这个办法真是太好了!”赫连嘉安直接忽略了她的自卖自夸,兴奋道,“只要我们围他个十天半月的,里面没了粮食,他们的战斗力就会大大降低,这样我们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攻进去。那些老匹夫想了几天想破头都没想到的办法,居然被你给想到了,莫姑娘,你真是太聪明了!” 夏侯纾赶忙截住他要拍在自己肩膀上的大手,心里暗自骂道:他大爷的,这一掌下来我这小身板可受不了! “现在还只是说说而已,你先别急着夸我。”夏侯纾自然不敢居功,继续提醒他道,“俗话说,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何况北原王和推特王后还在他们手上,你要是把他们逼急了,就不怕他们对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不利?那可是你的父王和母后啊!” 赫连嘉安却不以为然,摆摆手信心十足道:“大哥逼宫夺位的恶行已经传遍各部落,一旦父王和母后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与二哥再无顾忌,均可以自立为王,起兵讨伐他。届时以他一人之力,又怎么可能敌得过我与二哥联手?所以父王母后现在就是他的保命符,他不敢妄为。” 他说的也有道理,夏侯纾用食指敲着太阳穴想了半晌,心生一计,便说:“我听说大王子擅长控制鹰隼,可眼下宫里和宫外断绝了联系,若是宫里缺少粮食,人尚且不够吃,你猜他们会把食物分给那些猎鹰吗?” “当然不会!”赫连嘉安斩钉截铁地说,“大哥虽然器重他那些猎鹰,可是底下的人都不是傻子,谁会为了几只猎鹰而自己饿肚子?” “那就好!”夏侯纾一边高兴地拍着手掌,一边分析道,“那些猎鹰没有食物,自然会飞出来找吃的,到时候我们就趁机把它们抓住,这样他们不就少了一群爪牙了?” 赫连嘉安也觉得这个想法不错,但又有所顾虑,于是想了想又道,“你可千万别小看了那些猎鹰,它们都是大哥费尽心思训练出来的,未必比不上一个北原勇士。要想抓住它们,谈何容易?” 夏侯纾笑得开怀,信心十足道:“我自有办法!” 接下来它们又在北原王宫外面守了十来日,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也没有认出来,似乎一切都很和谐。 外面天寒地冻地,赫连嘉安也懒得出去了,整日坐在大帐里一边烤火,一边钻研战术。他说他昔日虽然习得一身武艺,但是对行军用兵之道尚无研究,正好借此机会好好钻研一番,等他来日登基了才能做一个好君主。 夏侯纾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有些同情他。常言道,机会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而赫连嘉安空有一个拨乱反正、为国为民的心,却因为他没有在最佳时机做好准备,现在做什么都会显得有些晚了。因为他不知道的是,在距离大帐几百米外的另一处大帐里,跟他流着同样血脉的二王子赫连肃泰也有同样的目的,并且比他还努力。 不管他们兄弟之间最后谁输谁赢,只要活着的这一刻还带着希望,那么对夏侯纾来说都算不上坏事。他们斗得越厉害,就越没有时间来追究她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目的。 快到午时,北原王宫里突然飞出黑压压的一大片乌云——赫连保康的几百只猎鹰果然饿到了极致,全都飞出来觅食了。 未在王宫外面的义军立刻吹响了号角,所有人都为之兴奋不已,纷纷做足准备出了大帐,就等着那些猎鹰全部飞出来。 “快!赶紧把羊肉全搬出来!”赫连嘉安兴奋的指挥着将士们把早已准备好的羊肉从帐篷里搬出来。为了这一天,他已经等得很不耐烦了。 士兵们一边搬着羊肉一边吆喝着,心里想的全是即将到来的胜利。 这些羊肉是在两天前准备的,当时乌兰贝尔草原的牧民牵了一百多头羊来宰杀,鲜红色的血液几乎染红了地面的积雪,连空气中都弥漫着血腥味。他们本想利用血腥味把几百只猎鹰引出来的,结果那些猎鹰不愧是训练有素,竟然抵御住了血腥诱惑,导致他们收了一天竟然一无所获。 然而猎鹰终究还是猎鹰,终究敌不过长久饥饿的考验,这不,争先恐后的就来送死了。 这几日天气恨冷,提前宰杀的羊肉一点儿也没有腐烂,看上去新鲜肥美,色泽诱人。最重要的是,这些羊肉都用毒酒浸过一天,人吃了都难以活命,何况是小小的猎鹰。 鹰群饿极了,闻到羊肉的气味呼啦啦全扑了下来,在羊肉上兴奋地啄食,早已忘了它们是一群“战士”。早有预防的乌兰贝尔士兵立刻带上铁面具,冲击鹰群里。他们一部分挥舞着大刀拼命的斩杀,一部分则直接用弓箭射杀。一时间,鹰群的哀鸣声充斥着整个王宫周围外面,无数只黑色猎鹰摔落在地,血腥也逐渐蔓延开来。也有一部分猎鹰比较狡猾,抓了一块肉就飞回了王宫,但是它们不知但的是,它们根本就抵挡不了美味的诱惑,只要他们把羊肉吃进肚子里,必死无疑。 夏侯纾带着跟乌兰贝尔士兵们一样的铁面具,身上穿着厚厚的护身铠甲,站在一个没人注意的角落里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心里暗自告慰长眠地下的徐英达,希望他能泉下有知。她的复仇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只要再给她一些时间,她就能为他报仇了。 第362章 功成身退 那日的羊肉计彻底清除了赫连保康的猎鹰,而这几日二王子赫连肃泰已经联合叶姊佳一族擒获了赫连保康的岳家乌兹那一族,彻底断了赫连保康的后援。再加上塔塔尔一族及义军近十天的围困,赫连保康终于耗不下去了,派了士兵朝宫外放箭,企图突围。 早在这之前,赫连嘉安就已经在夏侯纾的建议下命人用干草扎了上千个草人,并穿上铠甲扮成士兵立在王宫外面,里面的弓箭手射了半天才发现“士兵”是假的,再收手时,他们所剩的羽箭已经不多了。这彻底激怒了赫连保康,于是他下令死士突围。 夏侯氏早就已经料到赫连保康此次必死无疑,哪知赫连嘉安的义军大营却突然起火,义军顾及不暇,疏于防范之下,竟然让赫连保康的人破城而出。赫连嘉安大怒,立马派人去查,才知道是他之前派忽轮带人沿着密道潜进王宫做内应,结果被赫连保康抓住了,于是顺藤摸瓜找到了密道的出口,这才派了探子从密道里出来烧毁了义军大营。 一切都发生得太过突然,夏侯纾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当成俘虏抓获了。其实那人原本是要来抓赫连嘉安的,偏巧那会儿赫连嘉安听到着火了就跑出去处理和布防去了,夏侯纾百无聊赖,恰好坐在几案前查看赫连嘉安整日钻研的王宫地图,就被当成重要人物给抓了起来,最悲哀的是还被赫连保康认了出来。于是夏侯纾再次成了他手中的棋子。 赫连嘉安回过头来发现夏侯纾被抓了,立刻披上盔甲带了人来搭救。古铜色的盔甲穿在他身上,给他增添了几分成熟与稳重,那是夏侯纾第一次觉得他不是玩世不恭的小霸王。 赫连嘉安看着虽然穿着男装却狼狈不堪的夏侯纾,立即抽出腰间的佩剑指着赫连保康的方向大吼道:“大哥,放了她!” 赫连保康哈哈大笑,诘问道:“三弟,你是不是糊涂了?我只不过抓了你的一个小兵而已,怎么就把你急成这样了?难不成这个人对你很重要?唉,父王母后都快撑不住了,也没见你来搭救啊!” 赫连嘉安丝毫不为所动,神情依旧冷酷霸道,又道:“大哥,你要是敢杀了她,我会让你跟你的所有死士死无葬身之地!” 他的语气毫无商量的余地。 “好大的口气!”赫连保康冷笑,随后露出一丝近乎狰狞的笑来,遗憾道,“可惜啊可惜,我一向关照你这个弟弟,还想着等我登基后封你一块富庶的地做个安乐亲王,没想到你却不领情!” 赫连嘉安呸了一声,厉声斥责道:“你企图弑父夺位,就算我容你,整个北原也容不了你!” 赫连保康见利诱不起作用,不禁恼羞成怒,指着夏侯纾问他,“三弟,你知道她是谁吗?” 夏侯纾脑子里轰的一声响,顿时慌了起来。如果说在她身份揭穿前,他们兄弟可能还会因为赫连保康逼宫夺位处于对峙状态,那么当她的身份揭穿之后呢?两方交战是因为他们几兄弟之间意见不合,赫连保康主战,而赫连肃泰和赫连嘉安主和。但如果他们知道了她是南祁人,也是他们共同的敌人,赫连嘉安还会在乎她的死活吗? 赫连保康这招可真是高啊! 而出乎夏侯纾意料的是,她等来的不是赫连嘉安的责问,而是他愈发不耐烦的声音。 “我不知道她是谁,也不在乎她是谁。”赫连嘉安一边说一边坚定地用佩剑指着赫连保康,语气坚决而沉稳道,“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请你马上放了她。倘若你敢伤了她,就别怪我不顾兄弟情义!” “敌友不分!”赫连保康暴怒如狂,歇斯底里地大骂道,“我看你真是成疯成魔了!她可是……” 赫连保康的话还没有说完,一支箭就刺穿了他的喉咙。他似乎也没有料到赫连嘉安还有后手,狠起来也这么不留情面,所以用最后一丝气息说了一句“你会后悔的……” 但是他的气息实在太弱了,声音几乎淹没在了猎猎北风里。 似乎有温热的液体溅在夏侯纾的脸上,她转头一看,只见赫连保康双目皲裂,目光涣散,如庞然大物一样轰然摔下马去。而那支羽箭就像用来串鱼的芦苇,赫连保康则是那条被穿住了喉咙的鱼。 “啊——”夏侯纾惨叫一声,随后腿一软,也倒了下去。 赫连保康一死,群龙无首,猎鹰军团立刻乱作一团,义军趁机制服了他们,并攻进了王宫,嘶喊声响震四方。 赫连嘉安扫了一眼死不瞑目的兄长,脸上露出一丝惋惜,随后又恢复冷淡的神色,挥戈大喊:“如今大王子已伏法,若有顺我者,本王必定重赏,胆敢逆我者,就地处决!” 大王子被诛,仿佛大局已定,其麾下众将士纷纷臣服。 夏侯纾半晌都没有缓过神来,并非她没有见过比这更血腥的场面,而是眼前的这些都让她联想起了许多事来。虽然赫连嘉安当着众人的面说他不在乎她是谁,可是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她的真实身份,他真的会不在乎吗?所以她也只能将他的话当做是谈判的技巧。 北原王宫那么大,如果不计较华丽程度,确实可以与南祁的皇宫媲美,然而现在,她却一点儿也不想继续涉足这里了。 想到这里,夏侯纾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 赫连嘉安注意到了夏侯纾不同寻常的反应,他以为她是被刚才射杀赫连保康的那一箭吓到了,心里暗自嘲笑她不过是个纸老虎,平时像个智多星,看着天不怕地不怕,没想到真正面对鲜血与死亡,竟然也会腿软。 “莫姑娘,本王看你气色不好,不如你就先回大营稍作休息。待叛乱平息之后,本王再派人来接你。”赫连嘉安说完又看向王宫大门,又道,“如今王宫门口的叛军虽然除了,可宫里还有许多他们的残余势力,本王必须马上入宫清缴,方能解救父王和母后!” 夏侯纾生怕被他看穿自己的心思,正愁着该找个什么理由才能避免进宫,此刻听了他的话,立马就破下驴,一面装作被吓坏了,一面挥着手让他赶紧去,不必在意她。 赫连嘉安不疑有他,挥鞭进了王宫,清缴了赫连保康的残余势力,并成功解救了被软禁了十多天的北原王和塔塔尔王后。 那天之后,夏侯纾就从赫连嘉安的世界里消失了。 夏侯纾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齐科尔草原,身边是巴塔殷殷期盼的面容。而她除了脑袋有点晕乎乎的,没有其他不适。 见夏侯纾醒了,巴塔笑逐颜开,连忙用生硬的南祁话跟她说:“二王子让你醒来之后在这里等他。” “你怎么会说南祁话的?”夏侯纾有些惊异,之前就是因为他不会说南祁话,导致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鸡同鸭讲,还闹了误会。 巴塔赧然的一笑,露出两个小酒窝,不好意思的说:“我跟别人学的。” “真不错,这才多久就能勉强跟我对话了。”夏侯纾夸赞道。 被夸了之后,巴塔的脸颊更红了。 夏侯纾四下打量了一番,这还是她之前住过的帐篷,连摆设都没换,衣架上还挂着他之前穿过的衣裳。她一下子想不明白赫连肃泰将她带回来的意图,想了想便问:“二王子让我等他,那他人呢?” “他……”巴塔似乎构思了半天才又接着说,“二王子他还没有回来,只交待我要看着你,我把你带回来了,我可以给你弄羊乳来喝……” “停!”夏侯纾不想听他毫无逻辑又语无伦次的叙述,索性直接打断了他的话,然后严肃的说,“现在我来说,你听懂了就点点头,然后回答我,听不懂就摇头,可以吗?” 巴塔想了想,点点头。 夏侯纾撇撇嘴,便问道:“是赫连肃泰让你把我带回来的,而他自己还在直城?” 巴塔点点头。 夏侯纾只记得自己跟赫连嘉安分别后就乘坐马车准备回乌兰贝尔草原,结果在路上遇袭,他刚掀起轿帘准备往外看看,后颈就挨了一闷棍。再醒过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在齐科尔草原了。显然,路上的劫匪就是赫连肃泰派来的。可她自己却没有回到齐科尔草原,这就很奇怪了。 “北原王病得很重吗?”夏侯纾又问。 巴塔神色复杂的点点头。 看来赫连肃泰留在直城,确实是因为北原王命悬一线。于是她又问:“北原王有没有下旨要传位给谁?” 巴塔拼命地摇头。 这次平定赫连保康之乱,功劳最大的就是赫连嘉安,而赫连肃泰也不是没有功劳,只是他的功劳主要在调和几个部族之间的关系了,阻止了他们趁乱自立为王,也给赫连嘉安勤王救驾最大限度的争取到了时间。这样一来,北原王还真不好轻易作出传位的决定。 “你认为北原王会传位给赫连肃泰吗?”夏侯纾再次询问。 巴塔皱了皱眉头,不点头也不摇头。他是齐科尔草原的人,自然希望赫连肃泰能赢。如果赫连肃泰成了下一任北原王,那么他们齐科尔草原这些年因为赫连肃泰不受重视而收到的欺辱也可以还回去了。 夏侯纾了解了个大概,现在的状况就是赫连保康死了,北原王之前说谁战胜南祁大军就传位给谁的旨意也被这场内讧破坏了。两个儿子都在救驾过程中费心费力,功不可没,他也不好表明将会传位给谁。但是他旧伤未愈,又被软禁了这么久,肯定病情恶化了,而赫连肃泰迟迟不归应该是在静候时机。不过,换做夏侯纾是北原王,这个时候也挺难做决定的。 夏侯纾叹了口气,对巴塔说:“我还有些不舒服,想再躺一会儿。你先出去,若是赫连肃泰送了消息回来,麻烦你第一时间告诉我。” 巴塔没有多说,立刻转身退出去了。 第363章 旧情人 随后几天,夏侯纾安静地待在齐科尔草原,每日待在帐篷里不怎么出门,一边养精蓄锐,一边盼着赫连肃泰送信回来。不管北原王宫里发生了什么,王位最后花落谁家,她都希望能第一时间知道消息,才好做下一步的打算。这些日子以来,她越来越觉得北原不是个好地方,太危险了! 直到第四天,赫连肃泰的信使终于回来了,而且行色匆匆,十分焦急,带来的却不是喜报,而是赫连嘉安抓了赫连肃泰的消息。 据说是赫连嘉安收到线报,有人看到赫连肃泰把他最得力的军师掳走了。于是赫连嘉安不由分说便打上门去追问,赫连肃泰自然不肯承认,于是兄弟反目,闹得不可开交。彼时的直城是赫连嘉安的天下,任他横冲直撞也无人敢说一句不是,赫连肃泰不想在这个时候把事情闹大,所以稍显弱势。志得意满的赫连嘉安以为兄长认怂了,便派人将他拿下,还逼着他三日之内必须把人交出来,不然就要他的命。 赫连嘉安口中所谓的军师,自然就是夏侯纾。 听到这个消息后,夏侯纾有些哭笑不得,她没想到自己这个狗头军师竟然还这么受欢迎,竟然被这兄弟俩都惦记上了。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别有目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争夺。 不过,比起回到乌兰贝尔草原,继续给赫连嘉安出谋划策,助他顺利登上王位,夏侯纾更愿意先待在齐科尔草原避避风头,毕竟她与赫连肃泰如今也算得上是知己知彼,而赫连嘉安至今还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至于赫连嘉安之前说的那些不在乎她是谁的话,听听也就算了。 齐科尔草原的人听说赫连肃泰被抓后,立刻就沸腾了,纷纷穿上了战甲,在赫连肃泰的大帐外面结集起来,一个个振臂高呼,嚷嚷着要去直城给二王子讨个公道。这里的勇士刚打完一场不算激烈的内战,一听到又要打仗,激动得不得了,最后由一个将领领着浩浩荡荡地出发了。 夏侯纾看着他们气势汹汹地集结、出征,留下一堆老弱妇孺在齐科尔草原上欢呼、期盼,载歌载舞,全程没有阻止,也没有鼓励。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一国不立二君,她知道这一战是迟早的事,而且这边的事不结束,她就回不了南祁,也见不到自己想见的人。 平心而论,赫连肃泰确实比赫连嘉安更适合当北原王。 夏侯纾在齐科尔草原又熬了几天,每日都能听到齐科尔草原将士们的战绩。听说他们还没到直城,就跟赫连嘉安提前排出来拦截的乌兰贝尔士兵打了一场硬仗,最后齐科尔草原将士更胜一筹,继续向直城奋进,矛头直指北原王宫里的赫连嘉安。同时,他们还一路散播赫连嘉安意图谋害二王子,逼着北原王传位于他的消息。 赫连保康逼宫的事情刚过去,赫连嘉安又有类似的传言,这对想要接任北原王位的赫连嘉安来说十分不利,但却给赫连肃泰镀上了一层受害者的光环,同时还博到了不少百姓的支持。 得知直城里无大事,赫连肃泰的性命暂时无虞,夏侯纾也开始为自己做打算了。于是她便让巴塔给自己安排了一匹性格比较温顺好驾驭的马,每天吃饱喝足之后就穿得严严实实地往外跑。 巴塔谨遵赫连肃泰的命令,天天陪着夏侯纾出去逛,形影不离。可是陪着夏侯纾越逛下去,他越觉得莫名其妙:外面漫天大雪,若不是迫不得已,北原本的人都不怎么出门,可夏侯纾却兴致勃勃,也不知道她在找什么。然而夏侯纾一切行动都光明正大的,他也不好多问。 其实夏侯纾也没什么大阴谋,她只是想看看北极星的反方向,然后朝着北极星相反的方向远远眺望,不知道那里离她日思夜想的地方有多远。她已经出来这么久了,不知道独孤彻怎么样了,是不是正发疯地在寻找她?还有父母和兄嫂,他们一定也急坏了。除此之外,她最担心的便是陆宜珠,她一个青春年华爱钱如命的小姑娘,就这么被她一路忽悠着来到北原,结果却走散了…… 三天后,赫连肃泰回来了,听说他跟赫连嘉安达成了和解,并且还带回来了一具尸体——阿穆莎。 阿穆莎是在赫连嘉安攻进王宫时自杀的,两指长的匕首从胸口直直地刺进去,丝毫没有犹豫,就再也没有醒来。 赫连肃泰说,阿穆莎的尸体原本是要被当成乱党匆匆掩埋的,但是赫连嘉安卖给他一个人情,让他偷偷带回来下葬。当然,赫连嘉安也没有吃亏,他得到了兄长不与他争夺王位的允诺。 那几天,赫连肃泰一直把自己关在大帐里,看着阿穆莎自杀的那柄匕首发呆,也不怎么进食。好多时候,夏侯纾都看着那些食物怎么热腾腾地送进去,就怎么被冷冰冰地端出来,让人十分揪心。 夏侯纾琢磨了很久,心想这样下去可不行,万一赫连肃泰就此消沉下去,再无心思争夺王位,岂不是将北原王的位置拱手相让了?赫连嘉安那个家伙,性情跟个小孩儿似的,让他做个清闲的亲王可能还好,但若是让他做北原王,她还真猜不准北原接下来的命运又是何种模样。 那一个心性未定的少年王子来作赌,她还真没有那么强大的心脏。 思来想去,夏侯纾觉得自己有必要再去打探个虚实,再进行谋划。 大帐里弥漫着一阵浓烈的酒气,赫连肃泰依然坐在矮矮的几案前哀思故人,一整天下来都没见过动几下。大概是夏侯纾掀起帘子进去时把冷空气也带进去了,赫连肃泰眉头微蹙,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又面无表情地垂下头去。仿佛夏侯纾也是一团空气。 夏侯纾顺手将从扎米那里接过来的食盒打开,里面是一碗蔬菜肉末粥、半盘炙羊肉,几块酥饼,还有一杯奶茶,香味扑鼻。她暗自叹了口气,然后将适合赫连肃泰食用的蔬菜肉末粥和奶茶取了出来,好好地摆在他面前,劝说道:“我们南祁有句俗语,叫做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纵然你是铜墙铁壁,饿了这么久了,也该吃点东西了。” 赫连肃泰又扫了她一眼,突然失笑道:“她以前也经常这样劝我。” 她?她是谁? 夏侯纾愣住,感觉脑子一下子短路转不过来了,等她再看向赫连肃泰手中的匕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说的是阿穆莎。看样子,这两人之间确实还有一段不太美好的纠葛。 “你可以跟我说说她吗?”夏侯纾轻声问道。她也很想知道那个美丽善良的女孩究竟对赫连肃泰做了什么,才让他那么恨她,以致她到死都还在寻求他的原谅。 “这把匕首是我送给她的,当时我说除非她用这把匕首自尽,否则我不会原谅她,没想到她真的这样做了。”赫连肃泰目光紧紧盯着自己手中的匕首,像是终于找到了倾诉的对象,又仿佛是在自言自语,“那天三弟把她交给我的时候,我看着这把匕首就插在她的胸口,血已经干了,可是她却再也听不到我说原谅她。” 夏侯纾像一个听故事的人,安安静静地坐在他旁边。 赫连肃泰继续说:“我从小喜爱礼乐,所有人都说我胸无大志,唯有她懂我,还鼓励我,支持我。我以为她会是我的王妃,早早就开始筹备聘礼。可是当我被人诬陷时,她却没有相信我,转而嫁给了陷害我的人。” 说完他端起几案上的酒樽一饮而尽,满是醉态。 “她为什么要那么做?”赫连肃泰的眼睛红红的,“我把整颗心都捧在她面前,可是她说不要就不要了,还轻易地就将它打碎。” 夏侯纾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想起了那日阿穆莎把挂饰递给自己时说的话,她说这一生是她对不起赫连肃泰。当时她还听不明白阿穆莎的意思,如今听了赫连肃泰的叙述,她大概也猜到了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无非是赫连肃泰与阿穆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可是当赫连肃泰惨遭赫连保康诬陷时,阿穆莎非但没有相信赫连肃泰,还转头嫁给了设下陷阱的赫连保康。这对于刚从云端跌落谷底的赫连肃泰来说,不亚于伤口上撒盐。可是阿穆莎提起旧事的表情并不像十恶不赦的人,如果不是有苦衷,她怎么会一直留着赫连肃泰送给她的东西?甚至不惜背叛大王子放她出来? “或许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夏侯纾猜测道。 显然,她的话毫无理据,看赫连肃泰的眼神她就知道了。 可是夏侯纾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能让逝者安息,生者不再沉溺于过去。在她看来,阿穆莎是一个活得凄美的女人,连着她的死都那样的凄美。其实她还是不够了解阿穆莎的,所以说得太多也没用。 夏侯纾将阿穆莎托她转交的挂饰拿出来递给赫连肃泰,轻声说:“这是她让我还给你的,她还说,这一生是她对不起你。” “她……真的这么说的?”赫连肃泰满脸的不敢置信。 夏侯纾点点头说:“其实当初我能从赫连保康那里逃出来,全靠阿穆莎帮我。当时她跟我说她不会有事,可我没想到她竟然做了这样的选择。” 赫连肃泰双手颤抖着接过挂饰,眼角居然有泪意。 夏侯纾站起身来,叹了口气说:“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也不想知道,但是我相信,她最大的过错可能是因为太爱你。” 第364章 将计就计 安葬好阿穆莎的第七天,赫连肃泰接到赫连嘉安的邀请,说是年关将至,想邀请他到直城叙旧,以示兄弟和睦。同时为北原王祈福。 这么冠冕堂皇的借口,是个人都能看出端倪来,可是他打着孝义之名,赫连肃泰没有办法拒绝,于是便去了,结果却在半路遭到伏击。对方来势汹汹,招招致命,丝毫没留情面。齐科尔草原的勇士们拼死守卫才勉强保住了赫连肃泰的一条性命,但赫连肃泰左臂受了重伤,可能今生都不能再拿重物。对于一个北原男子来说,这无异于要了他半条命。 不用查都知道,这是赫连嘉安的计谋。北原王命不久矣,却依然没有定下王位继承人,所以赫连嘉安在幕僚的怂恿下,终于还是先动手了。 赫连嘉安先前射杀赫连保康虽然是为了救驾,但已经给人留下了残暴的印象,如今诓骗赫连肃泰进宫,却又半路伏击,更是落人口实,让人诟病他残害兄长,不仁不义。而他本人也对伏击赫连肃泰一事供认不讳,只是他却不承认是自己主动伏击,而是之前收到消息说赫连肃泰带兵进直城,意图谋反,他才出此下策,并认定这件事背后有人挑拨。 赫连肃泰的伤势很重,连续好几天都高热不退,下不来床,清醒之后便立刻撕毁了他之前与赫连嘉安定下的不争储的承诺。此外,他还让人放出消息去,说是他虽然淡泊名利,也不愿意伤及手足,但是也不能容忍赫连嘉安一而再再而三的挑衅和屠戮,为了他自己和齐科尔草原的百姓,他一定要讨个公道。同时他还强调,如果这个公道必须是当上北原王才能讨回来,那么他也要争一争那个位置。 消息一放出来,草原上的几个大部族都快开始摇摆不定。毕竟,一个连亲兄弟都算计的人,日后又怎么会厚待他们这些部族呢? 彼时的北原王已经奄奄一息,闻此变故后气急攻心,话还没说完就撒手人寰。塔塔尔王后担心消息传出之后会对小儿子不利,便准备秘而不宣。可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北原王驾崩的消息还是不胫而走,很快就向北风一样传遍了整个北原大草原。 弑兄杀父乃大罪,各大部族彻底震惊,反对赫连嘉安即位的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甚至有不少部族已经蠢蠢欲动,打算趁此机会自立为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挥戈杀入直城。塔塔尔王后深知自己已经保不住赫连嘉安,便下令传位于赫连肃泰,只求换回小儿子一命。 赫连嘉安得知母亲的安排,十分不服气,本欲用塔塔尔一族的勇士和北原王留下的将士奋起一搏,却被塔塔尔王后制止了,甚至还命人将他关了起来。塔塔尔王后虽然身居高位多年,又疼爱小儿子,但他背后的塔塔尔一族刚经历了与赫连保康之间的战争,再怎么强大,也没有把握在短时间内与草原上其他各大部族一决雌雄。而且赫连肃泰也是她的亲生儿子,不论谁继位,她都是王太后。 同样的,塔塔尔一族也不想就此陷入困顿,倒还不如在自己的亲外甥中选择一个心思深沉且仁慈的当北原王。 于是赫连肃泰顺应民意当上了北原王。 赫连肃泰继位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与南祁修好,整顿国内仍未散去的腥风血雨。至于赫连嘉安,赫连肃泰也顺从塔塔尔王后的要求,选了一块靠北边的封地,像赫连保康曾经许诺的那样让他做了个安乐亲王。 这些事都是赫连肃泰后来才告诉夏侯纾的,而夏侯纾在齐科尔草原的这些日子,也没闲着。按照赫连肃泰给她找来的地图,她已经研究完该从哪边走,经过哪些地方才能顺利回到南祁。想着那里有她爱的人在等着自己,她就充满了动力。只不过在走之前,她还有一丝遗憾,那就是当年她的大哥夏侯翖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自那之后就信讯全无。 其实这些天夏侯纾一边四处游览,一边找人打听,大概也得到了一些之前未曾听说过的消息。当年夏侯翖带着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时,曾遭到赫连保康和鹰群的袭击。那一战,赤羽精骑身处劣势,几乎全军覆没,他们的尸体被鹰群啄食之后变得面目全非,基本上已经辨不清人形。这大概就是为何夏侯翖会下落不明的原因。 想到长兄可能是被赫连保康杀死,不仅陈尸荒野,还被鹰群啄食,连最后的体面都没有保住,夏侯纾就气得胸口疼,眼圈也不禁红了。如果赫连保康还活着,她一定要将他千刀万剐,方解心头之恨。 哭完之后,夏侯纾又去找人打听溟丘峡谷的位置,没想到好几个略懂南祁语言的老者都情绪激动地劝她不要去冒险。细细打听下来,她才知道原来溟丘峡谷已经不再是当年的模样,甚至还带着些神秘色彩。 十年前,溟丘峡谷就被人为地堵住了,再也无人能从那里穿过。而且据说那里经常闹鬼,人大白天的从那一带路过,总能听到里面传来惨厉的哀嚎声。他们都说那是战死的南祁将士被困在了里面,一直想要冲破束缚,所以才会发出那么可怕的声音。当然,这种传言也不太可信,所以之前便有胆大者想进去一探究竟,可那人进去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于是又有人进去寻找,结果也没有回来。如此进去了三四批人都有去无回之后,人们都相信那里是真的闹鬼,所以再也不敢去那里了。 他们说得越玄乎,夏侯纾越是好奇,更想亲自去那里看一看。可她在草原上就是一个路痴,天气不好的时候,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季节和天气,看不到北极星的所在,她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楚。若说找人带路,北原人是不可靠的,他们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而且他也没有那么多钱财指使他们去替自己卖命。而她身边还算可靠的便是刚学了几句简单南祁话的巴塔,可巴塔也是北原人,还是赫连肃泰的人。 也是这个时候,夏侯纾才发现巴塔最近不太对劲,他总是一个人站着或坐着发呆,目光没有焦距地望着远处,有时候喊他好几声才能回神。 巴塔这些日子有些忧郁,因为跟他年龄相仿的青年男子基本上都去直城恭贺新王登基了,只有他因为奉命护卫夏侯纾的安全,所以没法见到那样辉煌的光景。可他还是很期待能够去直城看一看,也让别人都知道,他是新王身边的得力干将,顺便享受一下他人的崇拜。 巴塔想啊想,却没想到他的愿望很快就实现了,因为没过几天赫连肃泰派人来接夏侯纾去直城,让巴塔和扎米也跟着去。 夏侯纾不愿意去直城。自从来了北原之后,她曾先后两次去过直城王宫,第一次是被北原乱军当成礼物一样绑去的,第二次则是被赫连保康当成人质抓去的,两次没有留下过什么好印象。所以面对赫连肃泰的邀请,她委婉地拒绝了,只想赶紧找个机会去溟丘峡谷看一看。即便夏侯翖真的战死在溟丘峡谷,她也想在他和他手下的将士们曾经浴血奋战的地方烧上一炷香,祭奠死去的英灵。 可计划赶不上变化,赫连肃泰竟然自己赶了过来。 加冕为王的赫连肃泰,虽然跟昔日比起来没什么变化,可是又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或许是北原王的服饰过于端庄华丽,与他从前的着装打扮比起来判若两人,又或许是初登大宝的他身上多了几分王者之气,夏侯纾竟然觉得自己有些不认识他了。不过这都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只想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如何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先去溟丘峡谷祭奠,再绕道回到南祁去。 赫连肃泰看着她,脸上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道:“我听说你最近经常带着巴塔出去闲逛,是不是太累了,怎么气色反而不如从前了?” 夏侯纾觉得他很奇怪。他一个初登大宝的北原王,刚结束内忧外患,百废待兴,他不急着他的复兴大业,怎么反而来关心他一个南祁女子气色好不好?而且他的白月光不是尸骨未寒的阿穆莎吗? 夏侯纾不想跟他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便将目光落在他还绑着绷带的手臂上,冷声问问:“传假消息给赫连嘉安的人是不是你派去的?” 突然换了个话题,赫连肃泰笑而不语。被夏侯纾瞪得久了,他才叹了口气说:“如果我说不是我,你肯定认为我在说谎。” “只要你说不是你做的,我就相信你。”夏侯纾说。 赫连肃泰愣了愣,却又是叹了口气,满脸无奈地说:“人确实不是我派去的,但也跟我脱不了干系。” “怎么说?”夏侯纾紧追不舍。 “传话的人是南祁的探子。”赫连肃泰满脸认真的解释着,“而我,早在飞鹰城失守的时候就已经暗中跟南祁的人取得联系,只要他们助我夺得王位,我就保证不再兴兵。” “原来如此。”夏侯纾顿悟,心里暗自猜测跟他接头的南祁人是谁。见赫连肃泰依然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她轻咳了一声,又道:“说起来,这是你们北原的事,我一个南祁人,没有资格评论你们谁对谁错,也不想掺和太多。可是赫连嘉安对我有恩,而且他也不是什么大奸大恶之人,如果可以的话,请你以后善待他,他对你已经没有任何威胁了。” 赫连肃泰望着远处,语气轻松地回了个“好”。 第365章 密室 赫连肃泰和夏侯纾在厅堂里等了一个多时辰,眼看日头越来越低,转眼便已到了下午,赫连肃泰越发不耐烦了,正要叫人去询问一下情况,便见折炎带着人进来了,后面跟着的人则用一个担架抬着一个裹着大棉袄的人。想起上午的遭遇,他本能的有用方巾捂住了口鼻。 夏侯纾虽然没有看清抬进来的是什么东西,但也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上午在密室里经历的一切,确实给了她很大感官的冲击。 折炎是个办事很认真负责的人,一心只想着赶紧挖掘密室里的秘密,自然就没有注意到赫连肃泰脸上的抗拒。他命人将那个人抬了上来,众人才看清之前密室里那个看不清容貌,浑身散发着恶臭的怪物原来真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且他的头发被剃掉之后,又经过清洗,能看清楚他的面部轮廓和五官都不像北原人那样立体,再加上常年营养不良和缺少光照,整张脸都显得十分的苍白和瘦弱,简直就只剩皮包骨。而他刚经过折炎等人的清洗,意识尚未清醒,但还有些微弱的气息证明他还活着。 折炎恭敬地向赫连肃泰行了礼,方说:“陛下,臣方才在对此人进行清洗的时候,发现他身上有多处伤痕,有的是旧伤,像是被兵器所伤,看样子至少有近十年了。但更多的是刑具留下的伤口,而且不止一次,多是新伤和旧伤叠加在一起,所以一直长不好。这样的状况下他都还能活下来,绝非常人所能及,可见此人毅力非凡。” 赫连肃泰原本有些不耐烦的,但是听到折炎说起那人身上的伤痕时,他也逐渐提起了兴趣,遂叫人掀开他的衣裳亲自查看。 折炎正准备掀衣裳,目光却不由得瞄了一眼站在赫连肃泰旁边的夏侯纾。他的母亲是南祁人,所以他知道南祁女子想向来重礼节,讲究非礼勿视。然而夏侯纾并无半点回避的意思,反而兴致勃勃,要一睹真容的样子。他便将到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快速地掀开了那人身上的衣裳。 那人身上的皮肤比脸还要白,但也正因为太白了,所以把那些狰狞可怖的伤痕全都显露了出来,每一条都那么清晰,那么难看,还有一些伤口尚未痊愈,又因为没有得到救治,感染得十分严重。也不知道过去的那些个日日夜夜,他承受了多少煎熬。 夏侯纾正心惊着,便见折炎又呈上了一件东西。 “这是方才臣在拆卸铁笼时发现的,看着像一把匕首,但不知道是不是此人的东西。”折炎说着又扫了一眼躺在地上人事不知的“怪物”,继续说,“臣查看过他的掌心和虎口,有许多老茧,想必此人之前出身于军营,拿的应该也是长刃,不太像是使用匕首之人。可臣瞧着这匕首很是特别,不像是我们北原的样式。” 赫连肃泰便让他将匕首拿近一些,却没有打算自己动手。 夏侯纾是经常使用匕首的人,听说那匕首很别致,而且不是北原的样式,顿生好奇之心,几乎是本能的就往前凑。然而当她看清楚那匕首上刻着的龙纹和镶嵌着的宝石,瞬间神色大变。 这把匕首怎么会……那么眼熟? 夏侯纾本能地想去摸自己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如果他没有记错,她也有这样一把匕首,只是上面的纹路不一样,她的是凤纹。而且她的那把匕首是很多年前父亲赠给她的。 当初夏侯渊把这把匕首赠与夏侯纾的时候,曾经说过那把匕首是南祁先代帝王赐给恭王府的,原本是一对,而钟玉卿出嫁的时候,就成了她的陪嫁之物。夏侯翖执意要去军营历练的时候,钟玉卿便将其中一把龙纹的匕首给了夏侯翖,说是让他留着防身。然而自从夏侯翖下落不明之后,那把龙纹匕首也消失了。而另一把凤纹匕首原本是打算给夏侯翊的,可是夏侯翊擅长用剑,不喜欢匕首,所以最后凤纹的匕首就落到了夏侯纾手里。当时夏侯纾还故意调侃她得到的尽是兄长不要的东西。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她竟然在这里看见了属于夏侯翖的龙纹匕首。 夏侯纾缓缓看向那个惨白的人,仔细打量着她的面容,然后与记忆中夏侯翖的画像默默进行对比,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如果那把龙纹匕首确实是夏侯翖的那一把,那么这个人是谁?为什么他会有夏侯翖的匕首?他跟夏侯翖又有什么关系? 夏侯纾的失神和错愕引起了赫连肃泰以及折炎的注意,主仆两人对视一眼之后,赫连肃泰便问:“你怎么了?” 夏侯纾哪里敢说出真相,只好摇摇头说:“没什么,只是觉得很惊讶,这个人之前明明那么脏那么臭,被折炎清洗之后,竟然也有个人样了。” 赫连肃泰自然是不相信她说的话,目光再次扫过折炎手中的匕首,给了他一个眼神,示意他那把匕首大有来头,让他务必妥当收好。 折炎默默点了点头。 赫连肃泰的目光落在地上的人身上,吩咐道:“既然此人来历不明,而且短时间内也没有办法回答我们的提问,那就先带下去养着,再找个大夫来好好医治,缺什么少什么尽管到宫里去领,可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折炎赶紧拱手答是。 赫连肃泰又看了看还在出神夫人夏侯纾,再次吩咐折炎:“此人你务必亲自看着,万不可有任何闪失。” 折炎领命,恭敬地行了一礼,然后又命左右将人带下去医治了。 房内没了其他人,赫连肃泰才对夏侯纾说:“方才你看见那把匕首时,分明就脸色不对,你为何要撒谎?” 夏侯纾没想到自己一时的失神还是被对方看出来了,便暗自琢磨着要是不交代点什么,以赫连肃泰的睿智,肯定蒙混不过去。但若是交代了,只怕自己想要脱身的计划就不好实施了。而且现在突然冒出来一个可能跟夏侯翖有关的人,她怎么着也不能放过这么个追查真相的好机会。 “既然被你看出来了,我也就不隐瞒你了。”夏侯纾故意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半真半假地说,“方才那人的匕首我曾经见过类似的,只是不确定他是什么身份,不敢胡乱猜测。而且在场的都是你的人,你们北原人一下不待见我们南祁人,我也不方便说。” “那你现在方便告诉我了?”赫连肃泰问道。经过这么一天的折腾,他确实很好奇那个人是谁,又有什么不可小觑的来历。 “当然。”夏侯纾尽量表现得很大方的样子,“说起来这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我幼时曾见过有个人佩戴过那把匕首,不过那人好像是我们南祁赤羽军的人,所以后面的事我就不方便告诉你了。” 夏侯纾说得真真假假,模棱两可,赫连肃泰还真就信了大半。尤其是她提到持有匕首的人跟赤羽军有关系时,联系起折炎方才对男人可能出身于军营的推断,他几乎就信了百分之九十。然而提到赤羽军,他又不由得想起了巴塔之前跟他说过的话,便说:“所以你之前费尽心思地打听溟丘峡谷,也是跟赤羽军有关?” 夏侯纾愣了愣,没料到赫连肃泰竟然聪慧敏锐至斯,光是听到她提了个赤羽军,就能把她之前打听溟丘峡谷的事情联系起来。能够登上帝王之位的人,果然都不能低估。 “是又怎么样?”夏侯纾并不急着否认,而是表起了忠心,“我早就跟你说过,我是南祁人,虽然不幸流落到了你们北原,只能暂时寄人篱下,看人脸色行事,可我的骨子里流淌着的是南祁的血液,心里装着的也是我们南祁的国土和人民,不论什么时候,我都会多关心我们南祁一些。” 赫连肃泰敬佩她的坦荡,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懂。” 夏侯纾眉头微蹙,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她怎么觉得听着怪怪的呢? 赫连肃泰根本就没有发现自己乱用成语,逐渐收敛了笑意,又问:“方才那人,是你之前认识的人吗?” 夏侯纾也没心思计较他是不是用错成语了,摇了摇头认真地说:“不是,我不认识他,他跟我之前认识的人长得也不像。” 赫连肃泰沉思了一会儿,一本正经地说:“有没有可能是你们多年未见,你的记忆出现了差错,或者他长变了呢?”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你若说我记忆出现了偏差还能解释得过去,可你说他长变了,难道他是妖怪吗?还会变脸?” 赫连肃泰听了哈哈大笑,方才的谨慎和怀疑瞬间一扫而光,又道:“我知道你还有很多秘密不想让我知道,你放心,我不会逼你说出来的。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在我面前,你不必那么小心翼翼。你如果真想去溟丘峡谷,我也愿意派人陪你去。” 这话听起来真像独孤彻的语气。 夏侯纾不由得愣住,心想自己可能是太想念独孤彻了,所以才会有这样的错觉。于是她立马摆正心态,对赫连肃泰的说辞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而是重启了一个话题说:“方才那人一时半会儿也醒不过来,劳烦陛下下次提审他的时候也知会我一声,我也想知道他跟我认识的人有什么关系。” “你可真是半点不留情面,你就不怕这样我不同意吗?”赫连肃泰半是委屈半是威胁的说,脸上带着明显的失望。 夏侯纾根本就不受他的威胁,倔强道:“你不同意就算了,我自己会想办法弄清楚的。” “你还是那么骄傲。”赫连肃泰说完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抬头看了看天色,转头问她,“眼看都已经是要用晚膳的时间了,你饿了?我带你去吃我们北原的特色美食。” 夏侯纾不可思议的看了他一眼,好奇道:“你之前不是还因为密室里面臭气熏天而暴跳如雷么?怎么这会儿就有食欲了?” 赫连肃泰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立马反驳道:“我那是担心你饿着,才好心问你一下,你怎么能这么说话?” 夏侯纾哦了一声,冷淡的说:“谢谢你的好意,我一点儿也不饿。” 第366章 龙纹匕首 从赫连保康的旧居回来后,夏侯纾就一直在关注密室里那个人的动静。听巴塔说,赫连肃泰很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他身上可能藏着的秘密,连续传了好几次话给折炎,让他务必好好看着。等了几日没有收到好消息后,他又觉得养在宫外不安全,所以特意让折炎把他送进宫来了,就住在靠北边比较偏僻的延春殿,每日都有专人看守,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夏侯纾暂住的隆福殿与延春殿相距不远,但她知道赫连肃泰始终对她抱有一丝怀疑,尤其是当他得知密室里的那个人与赤羽军有关之后,他就更加关注她的动向,这几日更是让扎米时刻不离身地盯着她,美其名曰:北原国内刚经历内忧外患,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对南祁人心存怨怼,而他身为君主,每天都很忙,没有办法时刻护她安全,所以让扎米陪着。 夏侯纾知道他的心思和目的,也不揭穿,老老实实的接受他的安排,只是在心里暗自谋划着。 老实说,夏侯纾非常不喜欢北原的宫殿,外观上看着宏伟壮观,却处处透露着一种荒凉和沧桑感,缺少南方建筑那种小桥流水的婉约与优美。尤其是到了冬天,四处一片冰天雪地,除了内侍和女使,便是一行巡逻的侍卫,一个个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面上还要假装很镇定。再加上宫里的植物稀少,仅有的几棵树也因为常年缺少阳光长得十分矮小,还歪东倒西的,看上去更是荒凉。但凡有个人影从那里走过,总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样的环境,十分不具备隐蔽性。 这日,夏侯纾想办法甩开了扎米,然后把自己裹得跟个大粽子似的,独自离开了隆福殿,准备去延春殿打探消息。结果她才从隆福殿出来不到一刻钟,就被寻着脚印追来的侍卫拦住了。那侍卫首领见过夏侯纾,知道她是赫连肃泰身边的红人,也知道她的身份很特殊,但却没有跟她说过话,更不知道她听不懂的北原话,对着她叽叽哇哇说了一大堆。 夏侯纾望着雪地上自己来时的脚步,细细密密的,一看就是不熟悉宫里的道路。对方说得越多,她就越心烦,只觉得耳边呜呜呜的,恨不得天上下几个雪袍子,把那个乌拉哇啦说个不停的侍卫砸晕。 当然,老天不会遂她的意,而她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低调做人。 那个侍卫首领丝毫没有察觉到夏侯纾已经不耐烦了,还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抓到了觉得有些尴尬,便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希望她以后能够遵守宫里的规矩,不要四处乱跑。这次是遇到了他,下次若是遇到其他不认识她的人,肯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便耷拉着脑袋想自己的事。自从来了北原之后,她已经习惯将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毕竟以她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不然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夏侯纾正琢磨着自己是要卖对方一个面子,先顺从他的意思回到隆福殿去,等来日再做打算,还是不顾阻拦继续前往延春殿,便看到远处又赶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折炎。 折炎永远都是冷着一张脸,但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南祁人的血液,所以她的五官看起来比纯正的北原人又要柔和许多,即便是冷着脸,看上去也不会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夏侯纾仿佛见到了救星,立马向他打招呼,声称自己只是在房间里待久了闷得慌,所以出来到处走走,顺便看看雪景。随后又借机十分违心地夸了几句北原宫殿的雄伟壮观。 之前在齐科尔草原的时候,折炎曾奉赫连肃泰之命保护过夏侯纾一阵子,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夏侯纾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保护她,所以他听完夏侯纾的一通辩解之词后,也没有拆穿她,而是走上前去跟前面的那个侍卫首领说了几句。那个侍卫首领越听神情越严肃,最后看了夏侯纾一眼,一言不发地带着下属走了。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向折炎套话才不会被怀疑,随后她说:“听陛下说,你最近都在照看那个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人,可真是辛苦,看着都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折炎望着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然后说:“莫姑娘,你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想打听那个人的情况。” 夏侯纾噎了噎,心想折炎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候还分不清场合,更学不会看人脸色。随后她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折炎这个没有家室的男子都看出来了? 折炎见她面露尴尬,便知道自己又说了大实话了,也不继续拆穿她,而是说:“其实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夏侯纾满脸疑惑。 折炎顿了顿,又说:“莫姑娘之前跟陛下说好,待那人醒来,陛下提审他时知会你一声,如今那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在医者的调理下,恢复得还不错,所以陛下让我来带你过去。” “真的吗?”夏侯纾欣喜若狂,只要那人醒过来了,那么她想要探查夏侯翖当年的事,也就多了一份希望。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随后她望向延春殿的方向,迫不及待地说:“快带我去!” 折炎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异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奈何职责所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她过去了。 延春殿里很是冷清,布置也很简陋,除了关着人的那间屋子里放了火盆,其他房间都是冷冰冰的,连家具都没有几件,因而即便是那间屋子放了火盆,感官上也没有那么暖和。 夏侯纾一边跟着折炎往殿内走,一边打量着殿内的布置,总觉得这儿一点儿也不像是王宫里的景象,直到看见赫连肃泰也在里面,她才确认这里确实也是北原王宫的一部分。 赫连肃泰见她来了,便指了指依然还躺在床榻上发呆的人,满脸苦恼地对她说:“你之前说他是南祁人,还跟赤羽军有关联,所以孤特意让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这几日他能吃能睡,行为举止与正常人无异,就连医者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是孤连续派了好几批懂南祁话的人来询问他的身份,他都不肯,时不时还缩在一角傻笑,倒真像是疯了。孤现在都摸不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得了失心疯。正好你也是南祁人,不如你去问问他。若他真的一无用处,孤觉得也不必继续留着了。” “你让我去?”夏侯纾指了指自己,心想他也太看得起她了,他派了那么多善于窥探人心的谋士都没能撬开的嘴,怎么可能期待她三言两语能套出有用的话来?而且如果对方真的失心疯了,活着已是不易,没必要非得除掉?身为南祁人,尤其是将门之后,在这种事关家国百姓的问题上,她还是偏向于自己国家的人的。 赫连肃泰看着夏侯纾,一脸舍你其谁的模样。 夏侯纾无奈,只好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人,又看了看房内其他人,除了赫连肃泰和折炎,还有四个带刀侍卫,他们都是赫连肃泰的忠实守护者。自从赫连肃泰登基后,他的个人安危就变得极为重要,几乎是他走到哪里,那几名侍卫便跟到哪里,形影不离。虽然这些护卫的存在是确实对赫连肃泰的安全起到了保护作用,但是也给人很大的威慑感和压迫感。但是他们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这是身为国君的王者之气。 在这样一群人的注视下,即便床榻上的那人不是被囚禁多年的南祁人,而是一个身藏秘密的北原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轻易开口。开口了就意味着失去了价值,而没有价值的人,在他人眼里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这话,方才赫连肃泰可是亲口说过的。 不过,他们让她来劝说,不正好给了她一个与那人独处的机会吗? “你们都先出去。”夏侯纾从善如流。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不太尊重赫连肃泰,甚至显得有些急切,忙又解释道:“你刚才说了,我是南祁人,跟他沟通起来可能会方便一点。最重要的是,我是女子,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威胁。” 赫连肃泰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全,便说:“还是让折炎在这里陪着。” 夏侯纾看了折炎一眼,心想他虽然留着一半南祁人的血脉,但他自小在北原长大,深受北原文化和认知的熏陶,骨子里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原人,自然事事以北原的利益为上。赫连肃泰让他留下来,或许真的是为她的安全着想,但也不排除是想留着他来探听她跟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的对话。而她接下来要问的话,可不能随便让其他人知道。 “不用了。”夏侯纾坚定地说,“折炎照顾了他这么久也没能问出点什么,证明他并不相信他,所以没有必要留下来。”说着她看向折炎,又道,“不过,我倒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折炎一脸懵,忙问:“你想要什么?” 夏侯纾微微一笑,看向他腰间挂着的匕首说:“这就是你那日从密室里找出来的东西?我需要借它一用。” 折炎立马就明白了,然后看向赫连肃泰征求他的意见。毕竟,赫连肃泰曾交代他要妥善保管,他不能随意借出去。 赫连肃泰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如夏侯纾所愿。 折炎撇撇嘴,这才从腰间将匕首取下来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匕首,仔细确认之后,便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将匕首藏进袖子里,慢慢向床榻走过去。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疯还是假疯,有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第366章 龙纹匕首 从赫连保康的旧居回来后,夏侯纾就一直在关注密室里那个人的动静。听巴塔说,赫连肃泰很好奇那个人的身份,以及他身上可能藏着的秘密,连续传了好几次话给折炎,让他务必好好看着。等了几日没有收到好消息后,他又觉得养在宫外不安全,所以特意让折炎把他送进宫来了,就住在靠北边比较偏僻的延春殿,每日都有专人看守,寻常人根本就进不去。 夏侯纾暂住的隆福殿与延春殿相距不远,但她知道赫连肃泰始终对她抱有一丝怀疑,尤其是当他得知密室里的那个人与赤羽军有关之后,他就更加关注她的动向,这几日更是让扎米时刻不离身地盯着她,美其名曰:北原国内刚经历内忧外患,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对南祁人心存怨怼,而他身为君主,每天都很忙,没有办法时刻护她安全,所以让扎米陪着。 夏侯纾知道他的心思和目的,也不揭穿,老老实实的接受他的安排,只是在心里暗自谋划着。 老实说,夏侯纾非常不喜欢北原的宫殿,外观上看着宏伟壮观,却处处透露着一种荒凉和沧桑感,缺少南方建筑那种小桥流水的婉约与优美。尤其是到了冬天,四处一片冰天雪地,除了内侍和女使,便是一行巡逻的侍卫,一个个都被冻得瑟瑟发抖,面上还要假装很镇定。再加上宫里的植物稀少,仅有的几棵树也因为常年缺少阳光长得十分矮小,还歪东倒西的,看上去更是荒凉。但凡有个人影从那里走过,总能引起他人的注意。 这样的环境,十分不具备隐蔽性。 这日,夏侯纾想办法甩开了扎米,然后把自己裹得跟个大粽子似的,独自离开了隆福殿,准备去延春殿打探消息。结果她才从隆福殿出来不到一刻钟,就被寻着脚印追来的侍卫拦住了。那侍卫首领见过夏侯纾,知道她是赫连肃泰身边的红人,也知道她的身份很特殊,但却没有跟她说过话,更不知道她听不懂的北原话,对着她叽叽哇哇说了一大堆。 夏侯纾望着雪地上自己来时的脚步,细细密密的,一看就是不熟悉宫里的道路。对方说得越多,她就越心烦,只觉得耳边呜呜呜的,恨不得天上下几个雪袍子,把那个乌拉哇啦说个不停的侍卫砸晕。 当然,老天不会遂她的意,而她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就算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低调做人。 那个侍卫首领丝毫没有察觉到夏侯纾已经不耐烦了,还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抓到了觉得有些尴尬,便继续苦口婆心地劝说,希望她以后能够遵守宫里的规矩,不要四处乱跑。这次是遇到了他,下次若是遇到其他不认识她的人,肯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有听懂,便耷拉着脑袋想自己的事。自从来了北原之后,她已经习惯将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了,毕竟以她现在的情况,也只能如此,不然难受的还是她自己。 夏侯纾正琢磨着自己是要卖对方一个面子,先顺从他的意思回到隆福殿去,等来日再做打算,还是不顾阻拦继续前往延春殿,便看到远处又赶来了一队人,为首的正是折炎。 折炎永远都是冷着一张脸,但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流淌着一半南祁人的血液,所以她的五官看起来比纯正的北原人又要柔和许多,即便是冷着脸,看上去也不会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夏侯纾仿佛见到了救星,立马向他打招呼,声称自己只是在房间里待久了闷得慌,所以出来到处走走,顺便看看雪景。随后又借机十分违心地夸了几句北原宫殿的雄伟壮观。 之前在齐科尔草原的时候,折炎曾奉赫连肃泰之命保护过夏侯纾一阵子,所以他一直都知道夏侯纾心里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保护她,所以他听完夏侯纾的一通辩解之词后,也没有拆穿她,而是走上前去跟前面的那个侍卫首领说了几句。那个侍卫首领越听神情越严肃,最后看了夏侯纾一眼,一言不发地带着下属走了。 夏侯纾松了一口气,绞尽脑汁地想着该怎么向折炎套话才不会被怀疑,随后她说:“听陛下说,你最近都在照看那个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人,可真是辛苦,看着都比之前憔悴了不少。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 折炎望着她,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然后说:“莫姑娘,你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想打听那个人的情况。” 夏侯纾噎了噎,心想折炎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候还分不清场合,更学不会看人脸色。随后她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折炎这个没有家室的男子都看出来了? 折炎见她面露尴尬,便知道自己又说了大实话了,也不继续拆穿她,而是说:“其实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夏侯纾满脸疑惑。 折炎顿了顿,又说:“莫姑娘之前跟陛下说好,待那人醒来,陛下提审他时知会你一声,如今那人已经清醒过来了,在医者的调理下,恢复得还不错,所以陛下让我来带你过去。” “真的吗?”夏侯纾欣喜若狂,只要那人醒过来了,那么她想要探查夏侯翖当年的事,也就多了一份希望。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随后她望向延春殿的方向,迫不及待地说:“快带我去!” 折炎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异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奈何职责所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便带着她过去了。 延春殿里很是冷清,布置也很简陋,除了关着人的那间屋子里放了火盆,其他房间都是冷冰冰的,连家具都没有几件,因而即便是那间屋子放了火盆,感官上也没有那么暖和。 夏侯纾一边跟着折炎往殿内走,一边打量着殿内的布置,总觉得这儿一点儿也不像是王宫里的景象,直到看见赫连肃泰也在里面,她才确认这里确实也是北原王宫的一部分。 赫连肃泰见她来了,便指了指依然还躺在床榻上发呆的人,满脸苦恼地对她说:“你之前说他是南祁人,还跟赤羽军有关联,所以孤特意让人留意他的一举一动。这几日他能吃能睡,行为举止与正常人无异,就连医者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是孤连续派了好几批懂南祁话的人来询问他的身份,他都不肯,时不时还缩在一角傻笑,倒真像是疯了。孤现在都摸不准他是故意的,还是真的得了失心疯。正好你也是南祁人,不如你去问问他。若他真的一无用处,孤觉得也不必继续留着了。” “你让我去?”夏侯纾指了指自己,心想他也太看得起她了,他派了那么多善于窥探人心的谋士都没能撬开的嘴,怎么可能期待她三言两语能套出有用的话来?而且如果对方真的失心疯了,活着已是不易,没必要非得除掉?身为南祁人,尤其是将门之后,在这种事关家国百姓的问题上,她还是偏向于自己国家的人的。 赫连肃泰看着夏侯纾,一脸舍你其谁的模样。 夏侯纾无奈,只好看了看床榻上躺着的人,又看了看房内其他人,除了赫连肃泰和折炎,还有四个带刀侍卫,他们都是赫连肃泰的忠实守护者。自从赫连肃泰登基后,他的个人安危就变得极为重要,几乎是他走到哪里,那几名侍卫便跟到哪里,形影不离。虽然这些护卫的存在是确实对赫连肃泰的安全起到了保护作用,但是也给人很大的威慑感和压迫感。但是他们却浑然不觉,还以为这是身为国君的王者之气。 在这样一群人的注视下,即便床榻上的那人不是被囚禁多年的南祁人,而是一个身藏秘密的北原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也不会轻易开口。开口了就意味着失去了价值,而没有价值的人,在他人眼里就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这话,方才赫连肃泰可是亲口说过的。 不过,他们让她来劝说,不正好给了她一个与那人独处的机会吗? “你们都先出去。”夏侯纾从善如流。说完之后她又觉得自己这样似乎有点不太尊重赫连肃泰,甚至显得有些急切,忙又解释道:“你刚才说了,我是南祁人,跟他沟通起来可能会方便一点。最重要的是,我是女子,对他来说没有什么威胁。” 赫连肃泰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但还是有些担心她的安全,便说:“还是让折炎在这里陪着。” 夏侯纾看了折炎一眼,心想他虽然留着一半南祁人的血脉,但他自小在北原长大,深受北原文化和认知的熏陶,骨子里就是一个地地道道的北原人,自然事事以北原的利益为上。赫连肃泰让他留下来,或许真的是为她的安全着想,但也不排除是想留着他来探听她跟那个来历不明的人的对话。而她接下来要问的话,可不能随便让其他人知道。 “不用了。”夏侯纾坚定地说,“折炎照顾了他这么久也没能问出点什么,证明他并不相信他,所以没有必要留下来。”说着她看向折炎,又道,“不过,我倒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折炎一脸懵,忙问:“你想要什么?” 夏侯纾微微一笑,看向他腰间挂着的匕首说:“这就是你那日从密室里找出来的东西?我需要借它一用。” 折炎立马就明白了,然后看向赫连肃泰征求他的意见。毕竟,赫连肃泰曾交代他要妥善保管,他不能随意借出去。 赫连肃泰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如夏侯纾所愿。 折炎撇撇嘴,这才从腰间将匕首取下来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匕首,仔细确认之后,便示意他们先出去,然后将匕首藏进袖子里,慢慢向床榻走过去。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疯还是假疯,有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第368章 不谋而合 从赫连保康的旧居回来后,夏侯纾一直密切关注着密室里那个人的情况。据巴塔说,赫连肃泰对这个人的身份和可能隐藏的秘密非常好奇,连续多次向折炎传达命令,要求他严密看守。然而,几天过去了,并没有收到任何好消息,赫连肃泰又担心将那人养在宫外不安全,于是特意命令折炎将他送进宫来。 这个人被安置在靠近北原王宫北边比较偏僻的延春殿内,每日都有专人看守,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夏侯纾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她决定要查明真相,看看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身上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尽管夏侯纾暂住的隆福殿与延春殿相距不远,但她深知赫连肃泰对她始终心存疑虑。尤其是当得知密室里的人与赤羽军有关后,赫连肃泰对她的监视更加严密。近几日,赫连肃泰甚至让扎米时刻不离身地盯着她,声称北原国内刚经历内忧外患,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对南祁人心存怨怼。而作为君主,他每天都很忙碌,无法时刻守护夏侯纾的安全,所以让扎米陪伴在她身边。 夏侯纾明白赫连肃泰的意图,既不揭穿,也未表露出来,而是顺从地接受他的安排,只是在心里暗自谋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夏侯纾对北原的宫殿持有非常负面的看法。尽管它的外观上雄伟壮观,却处处透露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荒凉和沧桑。这与她所熟悉的南方建筑那种小桥流水的婉约与优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到了冬天,这种荒凉感更加强烈。冰天雪地中,除了内侍和女使,就只有巡逻的侍卫。他们一个个都被严寒冻得瑟瑟发抖,面上却还要保持镇定,这种情景让人感到既凄凉又心酸。 此外,北原王宫里的植物稀少得可怜。仅有的几棵树因为长期缺乏阳光照射,长得十分矮小,还歪东倒西的,这更加强了宫殿的荒凉与寂寥。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过,都会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环境,丝毫不具备隐蔽性。 这日,夏侯纾想办法摆脱了扎米的跟随,然后将自己裹得如同一颗硕大的粽子,悄然离开了隆福殿,决心前往延春殿探听消息。然而,她刚刚踏出隆福殿不到一刻钟,就被追踪她脚印而来的侍卫团团围住。 那位侍卫首领虽曾见过夏侯纾,知道她是赫连肃泰身边的红人,对她的身份也颇为忌惮,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流,因而他并不知道夏侯纾其实听不懂北原话。于是,他对着夏侯纾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而夏侯纾却如坠云雾,不知所措。 夏侯纾一遍默默叹着气,以便凝视着雪地上留下的自己杂乱无章的足迹。这些足迹细小且混乱,显然是她在宫中迷路的迹象,的确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侍卫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唠叨,让她的心情愈发烦躁,只觉得耳边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吵得她脑仁疼。如果世上真有神仙,她希望天空能降下一场冰雹,将那个不停唠叨的侍卫砸晕,让她得到片刻的宁静。 当然,老天并不会遂了她的意。如今,她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处处受人掣肘,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保持低调,谨慎行事。 那个侍卫首领丝毫没有察觉到夏侯纾的不耐烦,他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抓到而感到尴尬,于是他继续耐心地劝说她,希望她以后能够遵守宫里的规矩,不要四处乱跑。他告诉她,这次是遇到了他,下次若是遇到其他不认识她的人,肯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有听懂,索性耷拉着脑袋,集中精力想自己的事。自从来了北原之后,因为语言不通,她已经习惯将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因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夏侯纾正在考虑是否要给对方一个面子,是先顺从他的意思回到隆福殿,等待更好的时机再做打算,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前往延春殿,便看到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折炎。 折炎始终保持着冰山般的面容,然而,由于他体内流淌着一半南祁人的血液,他的五官比纯正的北原人更显柔和。即使他常常冷着脸,看上去也不会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夏侯纾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热络地跟折炎打起了招呼。她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在房间里待得太久,感觉有些闷,所以想出来走走,顺便欣赏一下雪景。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实一些,她甚至还违心的对北原宫殿的构造规制以及气势赞美了几句。 之前在齐科尔草原的时候,折炎接受了赫连肃泰的命令,负责保护过夏侯纾一阵子。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夏侯纾心中深藏的秘密。但这并未影响他坚守自己的职责,继续守护在她身边。因此,听完夏侯纾的辩解之词,折炎并未揭穿她的谎言。相反,他走向前方的侍卫首领,与之交谈。侍卫首领初时还只是凝重地倾听,但随着折炎的话语,他的神情愈发变得严肃。最随后,他看向夏侯纾,沉默地带着下属离去。 夏侯纾终于松了口气,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向折炎套话,而又不引起他的怀疑。随后,她开口道:“听陛下说,你最近一直在照看那个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人。我看你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真是辛苦你了。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折炎注视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后直截了当地道:“莫姑娘,你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想打听那个人的情况。” 夏侯纾噎了噎,心想折炎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候还分不清场合,更学不会看人脸色,常常让人十分尴尬。随后她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折炎都看出来了? 折炎见她面露尴尬,心知自己又说出了大实话,于是不再继续戳穿,而是缓和道:“其实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夏侯纾满脸疑惑。 折炎稍作停顿,接着道:“莫姑娘之前与陛下商定,待那人事后醒来,陛下在审问时,会通知你。如今那人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在医者的调理下,恢复得还不错。因此,陛下命我前来带你前去见他。” “真的吗?”夏侯纾欣喜若狂,只要那人醒过来了,她追寻夏侯翖往事的线索便多了一份希望。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随后她望向延春殿的方向,迫不及待地说:“快带我去!” 折炎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异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奈何职责所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往延春殿走去。 延春殿内一片寂静与冷清。殿内的布置极为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除了关押人的那间屋子放有火盆,其余房间都显得冷冰冰的,家具稀少,更增添了几分清冷。即使那间有火盆的屋子,感官上的暖意也并不明显,让人感到一种难以消散的寒意。 夏侯纾一边跟着折炎往殿内走,她环顾四周,细心打量着殿内的布置,总觉得此处一点儿也不像是王宫里的景象。直至看见赫连肃泰的身影,她才确认这里确实也是北原王宫的一部分。 赫连肃泰眼见夏侯纾来了,便指着床榻上那个依旧还在发呆的人,满脸愁云地对她说:“你之前说他是南祁人,还与赤羽军有所牵连。因此,孤特地命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几日他食量正常,睡得安稳,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连医师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是,孤连续派了几批懂南祁话的人去探询他的身份,他都闭口不谈,甚至不时缩在角落傻笑,仿佛真的疯了。孤现在都摸不准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得了失心疯。正好你也是南祁人,不如你去问问他。若他真的一无用处,孤认为,不必继续留着他了。” “你让我去问?”夏侯纾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心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赫连肃泰派了那么多擅长窥探人心的谋士都没能得到答案,难道她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有用的信息吗?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精神错乱,活着已是不易,没必要非得除掉?作为南祁人,尤其是出身于将门的她,在涉及家国百姓的重大问题上,她的立场自然会倾向于自己的人民。 赫连肃泰看着夏侯纾,一脸舍你其谁的模样。 夏侯纾不禁感到一阵无奈。她的目光在床榻上那个安静躺着的身影上停留,又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赫连肃泰和折炎,还有四名带刀的侍卫。这些侍卫是赫连肃泰最忠诚的守护者,自从赫连肃泰登基以来,他的安危就被视为极其重要,侍卫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守护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虽然这些侍卫的存在确实为赫连肃泰的安全提供了保障,但同时也带来了强烈的威慑感和压迫感。然而,侍卫们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或许在他们心中,这就是赫连肃泰身为国君应有的王者之气。 这种时候,即便躺在床榻上的人并非被囚禁多年的南祁人,而是一个身藏秘密的北原人,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轻易开口。一旦开口,便意味着他失去了自身的价值。而一个失去价值的人,在他人眼中便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必要。这一点,方才赫连肃泰已明确提及。 不过,他们让她去劝说,不正好给了她一个与那人独处的机会吗? 夏侯纾从善如流,立马表现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去试试。” 夏侯纾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尊重赫连肃泰,甚至显得有些急切,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于是她忙又解释道:“你刚才说了,我是南祁人,我跟他沟通起来可能会方便一点。关键是,我是女子,对他来说不会构成威胁,更容易取信于他。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运气了。” 赫连肃泰点了点头,但仍然忧虑她的安全,于是提议:“还是让折炎留下来陪你。” 夏侯纾瞥了折炎一眼,心中琢磨着,折炎虽有一半南祁的血统,但他自幼在北原的土地上长大,深受北原风土人情、文化观念的熏陶。本质上,折炎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北原人,自然事事以北原的利益为最优先考虑。让他留下来,只怕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 赫连肃泰让折炎留下,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保障夏侯纾的安全。然而,也不排除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利用折炎来刺探夏侯纾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之间的对话。 而夏侯纾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绝不能轻易让其他人知晓。 “不必了。”夏侯纾语气坚决,“既然折炎守了他这么久仍未探得半点信息,可见他并不信任折炎。因此,折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眼神坚定地看向折炎,接着说,“不过,我倒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折炎愣了愣,满脸困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夏侯纾嘴角上扬,和煦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她凝视着折炎腰间悬挂的匕首,轻声问道:“这便是你那日从密室中寻得的东西吗?我正好需要借用一下。” 折炎立马就明白了,然后看向赫连肃泰征求他的意见。毕竟,赫连肃泰曾经吩咐他要妥善保管,因此他不能随意借出。 赫连肃泰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折炎如夏侯纾所愿。 折炎撇撇嘴,这才从腰间将匕首取下来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匕首,紧握在手中,眼神坚定,决定揭开这个谜团。她仔细打量着匕首,确认其锋利无匹,然后向守在一旁的侍卫微微点头。侍卫们会意,默默退出房间。 随后,赫连肃泰和折炎也出去了。 夏侯纾将匕首悄然藏进宽大的袖子,步履沉稳地向床榻走去。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疯还是假疯,有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第368章 不谋而合 从赫连保康的旧居回来后,夏侯纾一直密切关注着密室里那个人的情况。据巴塔说,赫连肃泰对这个人的身份和可能隐藏的秘密非常好奇,连续多次向折炎传达命令,要求他严密看守。然而,几天过去了,并没有收到任何好消息,赫连肃泰又担心将那人养在宫外不安全,于是特意命令折炎将他送进宫来。 这个人被安置在靠近北原王宫北边比较偏僻的延春殿内,每日都有专人看守,普通人根本无法进入。夏侯纾心中不由得有些忐忑,她隐隐感觉到这一切背后似乎隐藏着什么重大的秘密。她决定要查明真相,看看这个神秘人究竟是谁,身上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尽管夏侯纾暂住的隆福殿与延春殿相距不远,但她深知赫连肃泰对她始终心存疑虑。尤其是当得知密室里的人与赤羽军有关后,赫连肃泰对她的监视更加严密。近几日,赫连肃泰甚至让扎米时刻不离身地盯着她,声称北原国内刚经历内忧外患,人心浮动,不少人都对南祁人心存怨怼。而作为君主,他每天都很忙碌,无法时刻守护夏侯纾的安全,所以让扎米陪伴在她身边。 夏侯纾明白赫连肃泰的意图,既不揭穿,也未表露出来,而是顺从地接受他的安排,只是在心里暗自谋划着下一步的计划。 夏侯纾对北原的宫殿持有非常负面的看法。尽管它的外观上雄伟壮观,却处处透露着一种难以名状的荒凉和沧桑。这与她所熟悉的南方建筑那种小桥流水的婉约与优美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尤其是到了冬天,这种荒凉感更加强烈。冰天雪地中,除了内侍和女使,就只有巡逻的侍卫。他们一个个都被严寒冻得瑟瑟发抖,面上却还要保持镇定,这种情景让人感到既凄凉又心酸。 此外,北原王宫里的植物稀少得可怜。仅有的几棵树因为长期缺乏阳光照射,长得十分矮小,还歪东倒西的,这更加强了宫殿的荒凉与寂寥。任何人在这样的环境中走过,都会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这样的环境,丝毫不具备隐蔽性。 这日,夏侯纾想办法摆脱了扎米的跟随,然后将自己裹得如同一颗硕大的粽子,悄然离开了隆福殿,决心前往延春殿探听消息。然而,她刚刚踏出隆福殿不到一刻钟,就被追踪她脚印而来的侍卫团团围住。 那位侍卫首领虽曾见过夏侯纾,知道她是赫连肃泰身边的红人,对她的身份也颇为忌惮,但他们之间从未有过任何交流,因而他并不知道夏侯纾其实听不懂北原话。于是,他对着夏侯纾滔滔不绝地讲了一大堆,而夏侯纾却如坠云雾,不知所措。 夏侯纾一遍默默叹着气,以便凝视着雪地上留下的自己杂乱无章的足迹。这些足迹细小且混乱,显然是她在宫中迷路的迹象,的确容易引起他人的注意。而侍卫在她耳边滔滔不绝地唠叨,让她的心情愈发烦躁,只觉得耳边好像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吵得她脑仁疼。如果世上真有神仙,她希望天空能降下一场冰雹,将那个不停唠叨的侍卫砸晕,让她得到片刻的宁静。 当然,老天并不会遂了她的意。如今,她是在别人的地盘上,处处受人掣肘,即使心里有再多的不满,也不得不保持低调,谨慎行事。 那个侍卫首领丝毫没有察觉到夏侯纾的不耐烦,他以为她是因为被自己抓到而感到尴尬,于是他继续耐心地劝说她,希望她以后能够遵守宫里的规矩,不要四处乱跑。他告诉她,这次是遇到了他,下次若是遇到其他不认识她的人,肯定会被当成刺客抓起来的。 夏侯纾一个字也没有听懂,索性耷拉着脑袋,集中精力想自己的事。自从来了北原之后,因为语言不通,她已经习惯将别人的话当成耳旁风了,因为这是她目前唯一能做的事情,否则只会让自己更加痛苦。 夏侯纾正在考虑是否要给对方一个面子,是先顺从他的意思回到隆福殿,等待更好的时机再做打算,还是不顾一切地继续前往延春殿,便看到远处又来了一队人,领头的是折炎。 折炎始终保持着冰山般的面容,然而,由于他体内流淌着一半南祁人的血液,他的五官比纯正的北原人更显柔和。即使他常常冷着脸,看上去也不会给人凶神恶煞的感觉。 夏侯纾仿佛看到了救星一般,立刻热络地跟折炎打起了招呼。她声称自己只是因为在房间里待得太久,感觉有些闷,所以想出来走走,顺便欣赏一下雪景。为了让自己的话显得真实一些,她甚至还违心的对北原宫殿的构造规制以及气势赞美了几句。 之前在齐科尔草原的时候,折炎接受了赫连肃泰的命令,负责保护过夏侯纾一阵子。因此,他敏锐地察觉到夏侯纾心中深藏的秘密。但这并未影响他坚守自己的职责,继续守护在她身边。因此,听完夏侯纾的辩解之词,折炎并未揭穿她的谎言。相反,他走向前方的侍卫首领,与之交谈。侍卫首领初时还只是凝重地倾听,但随着折炎的话语,他的神情愈发变得严肃。最随后,他看向夏侯纾,沉默地带着下属离去。 夏侯纾终于松了口气,她绞尽脑汁地思索着如何向折炎套话,而又不引起他的怀疑。随后,她开口道:“听陛下说,你最近一直在照看那个从密室里带出来的人。我看你比以前憔悴了许多,真是辛苦你了。不知道他现在的情况怎么样了?” 折炎注视着她,脸上闪过一丝异色,随后直截了当地道:“莫姑娘,你不必拐弯抹角,我知道你是想打听那个人的情况。” 夏侯纾噎了噎,心想折炎哪里都好,就是说话太直,有时候还分不清场合,更学不会看人脸色,常常让人十分尴尬。随后她又开始自我怀疑,难道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连折炎都看出来了? 折炎见她面露尴尬,心知自己又说出了大实话,于是不再继续戳穿,而是缓和道:“其实我来找你,正是为了此事。” 夏侯纾满脸疑惑。 折炎稍作停顿,接着道:“莫姑娘之前与陛下商定,待那人事后醒来,陛下在审问时,会通知你。如今那人已经从昏迷中苏醒,在医者的调理下,恢复得还不错。因此,陛下命我前来带你前去见他。” “真的吗?”夏侯纾欣喜若狂,只要那人醒过来了,她追寻夏侯翖往事的线索便多了一份希望。这的确是个好消息。随后她望向延春殿的方向,迫不及待地说:“快带我去!” 折炎觉得她的反应过于异常,心里不由得犯起了嘀咕。奈何职责所在,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带着她往延春殿走去。 延春殿内一片寂静与冷清。殿内的布置极为简陋,几乎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除了关押人的那间屋子放有火盆,其余房间都显得冷冰冰的,家具稀少,更增添了几分清冷。即使那间有火盆的屋子,感官上的暖意也并不明显,让人感到一种难以消散的寒意。 夏侯纾一边跟着折炎往殿内走,她环顾四周,细心打量着殿内的布置,总觉得此处一点儿也不像是王宫里的景象。直至看见赫连肃泰的身影,她才确认这里确实也是北原王宫的一部分。 赫连肃泰眼见夏侯纾来了,便指着床榻上那个依旧还在发呆的人,满脸愁云地对她说:“你之前说他是南祁人,还与赤羽军有所牵连。因此,孤特地命人严密监视他的一举一动。这几日他食量正常,睡得安稳,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连医师也说他恢复得很好。可是,孤连续派了几批懂南祁话的人去探询他的身份,他都闭口不谈,甚至不时缩在角落傻笑,仿佛真的疯了。孤现在都摸不准他是故意装傻,还是真的得了失心疯。正好你也是南祁人,不如你去问问他。若他真的一无用处,孤认为,不必继续留着他了。” “你让我去问?”夏侯纾指了指自己,有些惊讶,心想自己可没有这么大的本事。赫连肃泰派了那么多擅长窥探人心的谋士都没能得到答案,难道她三言两语就能套出有用的信息吗?更何况,如果对方真的精神错乱,活着已是不易,没必要非得除掉?作为南祁人,尤其是出身于将门的她,在涉及家国百姓的重大问题上,她的立场自然会倾向于自己的人民。 赫连肃泰看着夏侯纾,一脸舍你其谁的模样。 夏侯纾不禁感到一阵无奈。她的目光在床榻上那个安静躺着的身影上停留,又环顾四周,房间里除了赫连肃泰和折炎,还有四名带刀的侍卫。这些侍卫是赫连肃泰最忠诚的守护者,自从赫连肃泰登基以来,他的安危就被视为极其重要,侍卫们几乎无时无刻不守护在他身边,形影不离。 虽然这些侍卫的存在确实为赫连肃泰的安全提供了保障,但同时也带来了强烈的威慑感和压迫感。然而,侍卫们似乎并未察觉到这一点,或许在他们心中,这就是赫连肃泰身为国君应有的王者之气。 这种时候,即便躺在床榻上的人并非被囚禁多年的南祁人,而是一个身藏秘密的北原人,为了保住他自己的性命,他也不会轻易开口。一旦开口,便意味着他失去了自身的价值。而一个失去价值的人,在他人眼中便失去了继续活下去的必要。这一点,方才赫连肃泰已明确提及。 不过,他们让她去劝说,不正好给了她一个与那人独处的机会吗? 夏侯纾从善如流,立马表现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对众人说道:“你们都先出去,我去试试。” 夏侯纾说完,又觉得自己的语气似乎有点不太尊重赫连肃泰,甚至显得有些急切,容易引起他人的怀疑。于是她忙又解释道:“你刚才说了,我是南祁人,我跟他沟通起来可能会方便一点。关键是,我是女子,对他来说不会构成威胁,更容易取信于他。至于能不能成功,那就要看运气了。” 赫连肃泰点了点头,但仍然忧虑她的安全,于是提议:“还是让折炎留下来陪你。” 夏侯纾瞥了折炎一眼,心中琢磨着,折炎虽有一半南祁的血统,但他自幼在北原的土地上长大,深受北原风土人情、文化观念的熏陶。本质上,折炎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北原人,自然事事以北原的利益为最优先考虑。让他留下来,只怕事情就没那么顺利了。 赫连肃泰让折炎留下,或许真的如他所说,是为了保障夏侯纾的安全。然而,也不排除有另一层用意,那就是利用折炎来刺探夏侯纾和那个来历不明的人之间的对话。 而夏侯纾接下来要问的问题,绝不能轻易让其他人知晓。 “不必了。”夏侯纾语气坚决,“既然折炎守了他这么久仍未探得半点信息,可见他并不信任折炎。因此,折炎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她眼神坚定地看向折炎,接着说,“不过,我倒是想向你讨一件东西。” 折炎愣了愣,满脸困惑地问道:“你想要什么?” 夏侯纾嘴角上扬,和煦的笑容中透出一丝狡黠。她凝视着折炎腰间悬挂的匕首,轻声问道:“这便是你那日从密室中寻得的东西吗?我正好需要借用一下。” 折炎立马就明白了,然后看向赫连肃泰征求他的意见。毕竟,赫连肃泰曾经吩咐他要妥善保管,因此他不能随意借出。 赫连肃泰想了想,轻轻点了点头,示意折炎如夏侯纾所愿。 折炎撇撇嘴,这才从腰间将匕首取下来递给夏侯纾。 夏侯纾接过匕首,紧握在手中,眼神坚定,决定揭开这个谜团。她仔细打量着匕首,确认其锋利无匹,然后向守在一旁的侍卫微微点头。侍卫们会意,默默退出房间。 随后,赫连肃泰和折炎也出去了。 夏侯纾将匕首悄然藏进宽大的袖子,步履沉稳地向床榻走去。她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何方神圣,真疯还是假疯,有没有救下来的必要。 第369章 幸存者 那人在床榻上静养了数日,气色明显有所改善,不再像从密室里救出来那日那般憔悴。身上的异味也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中草药气息。由于长期身体虚弱,他尚未完全康复,但回答他们的问题已经绰绰有余。当然,如果他肯配合的话。 夏侯纾凝视着他,在心底细细描绘出他这几年可能遭受的种种非人的磨难和摧残,不由得心生怜悯。然而,他的模样,真的像是被逼到了疯狂的边缘吗?她凝视着,听着,内心却无法完全相信。那副神情,那份冷静,仿佛在告诉她,他内心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而是在暗处静静燃烧,等待时机再次燃起。 许久之后,夏侯纾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缓缓开口:“你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们之前的对话。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身处敌营,你不敢轻易相信他人,更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否则,你也不会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这间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南祁人,不不论何时,我的心始终向着南祁。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赫连保康的密室里?” 床榻上的人似乎与世隔绝,对周围的一切动静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天花板上,不为所动。夏侯纾观察着对方,心中明白,若是对方如此容易攻破,赫连保康也无需将他囚禁在密室中历经数年。她深知,此刻需要耐心与冷静。 夏侯纾深信,在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只有没到位的条件和利益。于是,她缓步靠近床榻,优雅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犀利地审视着眼前的对方,她缓缓开口:“我明白,就算我说我是南祁人,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但你总该相信这把匕首?” 言罢,她轻巧地从衣袖中取出了那把龙纹匕首,抽出刀鞘,在掌心中轻轻转着。 “这把匕首,出自南祁越国公府,它为何会落入你手?”夏侯纾的语气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在床榻上的人,在听到\"越国公府\"这四个字时,眼神瞬间闪过一丝异样,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重新陷入了对天花板的沉思之中。 夏侯纾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而且现在的条件也不允许她跟他比耐心。她想了想,果断地紧握住匕首手柄,迅速将其置于对方的脖子上。尽管那人表面仍保持着冷静,但夏侯纾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惧。这也验证了她的猜想,若他真的无所畏惧,又怎会选择苟且偷生呢? ““你无需再伪装。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没有时间和耐心跟你兜圈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企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夏侯纾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随后,她拿起匕首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我不仅知道这把匕首出自越国公府,我还知道它的主人是越国公长子夏侯翖。所以,你究竟跟夏侯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匕首会在你的手里?” 那人眼中流露出震惊与疑惑,显然未曾料到夏侯纾竟知晓这么多内情。多年来,他已习惯了对任何试图接近自己的人保持警惕。今日,他头一次遇到如此与众不同之人。 自从被折炎从那密室中救出,再被带入北原王宫,并在此被困,他便察觉到北原变天了,已非赫连保康的天下。然而,关于当初囚禁他的赫连保康是否仍在世、新任君主的性格如何,他心中并无定论。因此,对于赫连肃泰派来的游说之人,他始终守口如瓶。这才逼得赫连肃泰亲自上阵,然后继续吃瘪。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真的跟其他企图打探秘密的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也禁不住好奇地用手抓住了夏侯纾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是谁?” 夏侯纾并没有急着收回匕首,而是冷冷地说:“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倒抢着问起我来。” 那人见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不畏生死,破罐子破摔。 夏侯纾瞥了他一眼,收起了龙纹匕首,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刀刃,语气不急不缓:“你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么多年,有很多种方式解脱,可你却活到了现在。既然你能够忍辱负重,坚持到现在,那么必定有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你。让我来猜猜,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如此执着呢?” 见那人不为所动,夏侯纾又继续说:“这把匕首意义非凡,夏侯翖极为珍视,始终将它贴身携带,绝不轻易示人,更不会轻易将其交付于人。你能拿到他的匕首,足以证明你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夏侯翖早年便在赤羽军中历练,结识的也大多是军中之人。十年前,他深入北原腹地,是带着军令而来。因此,你肯定是当年随他一起秘密北上的赤羽军骑兵。你能够活到现在,肯定是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 夏侯纾见那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急着反驳,接着说:“当然了,还有另一种可能。你跟夏侯翖的关系平平,但是你知道他有一把贴身保管的匕首,看着价值不菲,或者无意中得知了这把匕首的意义,所以在你们深陷溟丘峡谷的围击时,你贪生怕死,于是趁乱夺走了夏侯翖的匕首,企图冒充他越国公长子的身份,继续苟且偷生?” 床榻上的人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坐了起来。他猛然挺直了脊背,眼神中带着怒火,大声反驳道咆哮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做过那种事!” “哦,原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呀。”夏侯纾的表情冷淡,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装。 “你……”那人顿时怔住,瞬间意识到自己原来中了夏侯纾的圈套。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囚禁在这里,除了最初那段日子里的拼死反抗,其余时间他只能装疯卖傻,忍受着无尽的侮辱。如果不是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 夏侯纾将匕首悄然收入刀鞘之中,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对方,声音温和而有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那人显然还是不相信夏侯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匕首,犹豫不决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知道越国公府的事情?而且你所知之事,竟是如此详尽。” 夏侯纾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也不想浪费时间,索性俯身从靴中取出了自己的那把凤纹匕首,与龙纹匕首一并展示于他眼前,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把匕首,发现它们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纹路。他开始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这两把匕首,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最终化作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他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与无奈,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压抑都释放出来。 夏侯纾有些疑惑,不过看他的表情,他应该不是她的第二种猜测。 那人紧拥着两把匕首,泪如雨下。许久之后,他拿起那柄凤纹匕首,目光深邃地望向她:“少将军曾提及,这把匕首是他母亲的嫁妆,原本是一对。所以,你是越国公府的人?” 少将军是赤羽军中众人对夏侯翖的尊称,虽然是年轻他在北原战场上殒命时,军职也不过是屯骑校尉,但因为夏侯渊的关系,赤羽军中至今还那么称呼他,并且再无第二人享受过这个称呼。 夏侯纾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对方,语调平稳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了?” “太好了!”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而是赶忙用手擦了擦眼泪,心情激动地说,“我忍辱负重了十年,就是在等你们越国公府的人!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夏侯纾面无喜色,因为他这句话,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夏侯翖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她的目光坚定,因为她明白,这将是她追寻夏侯翖死亡真相的重要第一步。 得知了夏侯纾是越国公府的人后,那人也放下了戒备,微笑着说:“我叫巫子成,少将军到赤羽军西郊大营的第二年,我便跟在他身边了。那些年,少将军帮了我很多。我记得少将军曾经说他还有一个亲妹妹,自幼便送到城外清修了。看年龄,莫非你就是……” 夏侯纾默然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为何全都下落不明,如今只剩下你一人活下来?” 提到当年的事情,巫子成再度落泪,他的话语中带着无尽的追忆与感慨:“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北原敌军攻占我南祁五座城池,越国公率领的将士们虽然英勇奋战,却始终无法扭转战局。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我们的粮草也即将耗尽。于是,少将军奉命带领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企图绕到敌军后方,围击敌军,岂料却中了敌军的埋伏。” “埋伏你们的人,是不是赫连保康和他的猎鹰军团?”夏侯纾询问着。她清晰地记得,赫连保康曾经亲口承认过此事。即便如今赫连保康已经身死事了,夏侯纾仍想从巫子成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巫子成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他的证言或许能让她彻底死心,相信夏侯翖已不在人世。 巫子成重重地点了点头,含泪道:“溟丘峡谷艰险难行,却是通往北原最近的路,也是我们争取战机的最佳选择。出发前,我们都觉得万无一失,谁知道会在那里遇到埋伏。顷刻之间,我们的人马就折损了一半。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躲过了敌人的乱箭和满山滚落的乱石,拼死要突出重围,才发现伏击我们的是赫连保康的猎鹰军团。” 夏侯纾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在脑海里还原当年的情状,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谁能想到,她那位一出生就自带光环、备受瞩目的大哥,竟然会在一次伏击中陨落。 巫子成已经认定了夏侯纾就是夏侯翖口中的亲妹妹,因此说话更加无所顾忌,他继续道:“其实我们都清楚,当年的事肯定是赤羽军中出了内鬼,所以赫连保康才会那么精准地在溟丘峡谷设下埋伏。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本可以与赫连保康继续周旋,可是少将军却说军令如山,战机延误不得,拼死也要赶到敌军后方,这才招了赫连保康的道。” 夏侯纾已经快听不下去了,却也不得不继续听,然后她忍不住插嘴道:“我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369章 幸存者 那人在床榻上静养了数日,气色明显有所改善,不再像从密室里救出来那日那般憔悴。身上的异味也消散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中草药气息。由于长期身体虚弱,他尚未完全康复,但回答他们的问题已经绰绰有余。当然,如果他肯配合的话。 夏侯纾凝视着他,在心底细细描绘出他这几年可能遭受的种种非人的磨难和摧残,不由得心生怜悯。然而,他的模样,真的像是被逼到了疯狂的边缘吗?她凝视着,听着,内心却无法完全相信。那副神情,那份冷静,仿佛在告诉她,他内心的火焰并未完全熄灭,而是在暗处静静燃烧,等待时机再次燃起。 许久之后,夏侯纾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然后缓缓开口:“你应该已经听到了我们之前的对话。我知道你心里什么都明白,只是身处敌营,你不敢轻易相信他人,更不敢拿自己的生命去冒险。否则,你也不会凭着一口气撑到现在。如今这间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人,我也不怕告诉你,我是南祁人,不不论何时,我的心始终向着南祁。那么,能不能告诉我,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被关在赫连保康的密室里?” 床榻上的人似乎与世隔绝,对周围的一切动静充耳不闻,他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天花板上,不为所动。夏侯纾观察着对方,心中明白,若是对方如此容易攻破,赫连保康也无需将他囚禁在密室中历经数年。她深知,此刻需要耐心与冷静。 夏侯纾深信,在这世上,没有撬不开的嘴,只有没到位的条件和利益。于是,她缓步靠近床榻,优雅地拉过一张椅子坐下。目光犀利地审视着眼前的对方,她缓缓开口:“我明白,就算我说我是南祁人,你也不会轻易相信我。但你总该相信这把匕首?” 言罢,她轻巧地从衣袖中取出了那把龙纹匕首,抽出刀鞘,在掌心中轻轻转着。 “这把匕首,出自南祁越国公府,它为何会落入你手?”夏侯纾的语气里满是好奇与探究。 在床榻上的人,在听到\"越国公府\"这四个字时,眼神瞬间闪过一丝异样,仿佛被触动了内心深处的某根弦。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重新陷入了对天花板的沉思之中。 夏侯纾可没有那么多时间跟他耗,而且现在的条件也不允许她跟他比耐心。她想了想,果断地紧握住匕首手柄,迅速将其置于对方的脖子上。尽管那人表面仍保持着冷静,但夏侯纾敏锐地捕捉到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惧。这也验证了她的猜想,若他真的无所畏惧,又怎会选择苟且偷生呢? ““你无需再伪装。此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我没有时间和耐心跟你兜圈子,你也不必在我面前装疯卖傻,企图用这种方式蒙混过关。”夏侯纾的语气严肃,不容置疑。随后,她拿起匕首在对方眼前晃了晃,继续说道:“我不仅知道这把匕首出自越国公府,我还知道它的主人是越国公长子夏侯翖。所以,你究竟跟夏侯翖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他的匕首会在你的手里?” 那人眼中流露出震惊与疑惑,显然未曾料到夏侯纾竟知晓这么多内情。多年来,他已习惯了对任何试图接近自己的人保持警惕。今日,他头一次遇到如此与众不同之人。 自从被折炎从那密室中救出,再被带入北原王宫,并在此被困,他便察觉到北原变天了,已非赫连保康的天下。然而,关于当初囚禁他的赫连保康是否仍在世、新任君主的性格如何,他心中并无定论。因此,对于赫连肃泰派来的游说之人,他始终守口如瓶。这才逼得赫连肃泰亲自上阵,然后继续吃瘪。 然而,眼前这个女子,似乎真的跟其他企图打探秘密的人不一样。 想到这里,他也禁不住好奇地用手抓住了夏侯纾架在他脖子上的匕首,神情瞬间变得严肃起来,问道:“你是谁?” 夏侯纾并没有急着收回匕首,而是冷冷地说:“我方才问你的问题,你倒抢着问起我来。” 那人见问不出什么来,索性摆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势,不畏生死,破罐子破摔。 夏侯纾瞥了他一眼,收起了龙纹匕首,用手帕轻轻擦拭着刀刃,语气不急不缓:“你被关在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这么多年,有很多种方式解脱,可你却活到了现在。既然你能够忍辱负重,坚持到现在,那么必定有重要的事情驱使着你。让我来猜猜,那究竟是什么样的事情让你如此执着呢?” 见那人不为所动,夏侯纾又继续说:“这把匕首意义非凡,夏侯翖极为珍视,始终将它贴身携带,绝不轻易示人,更不会轻易将其交付于人。你能拿到他的匕首,足以证明你与他的关系不一般。夏侯翖早年便在赤羽军中历练,结识的也大多是军中之人。十年前,他深入北原腹地,是带着军令而来。因此,你肯定是当年随他一起秘密北上的赤羽军骑兵。你能够活到现在,肯定是受人之托,要忠人之事。” 夏侯纾见那人没有否认,也没有急着反驳,接着说:“当然了,还有另一种可能。你跟夏侯翖的关系平平,但是你知道他有一把贴身保管的匕首,看着价值不菲,或者无意中得知了这把匕首的意义,所以在你们深陷溟丘峡谷的围击时,你贪生怕死,于是趁乱夺走了夏侯翖的匕首,企图冒充他越国公长子的身份,继续苟且偷生?” 床榻上的人终于忍无可忍,突然坐了起来。他猛然挺直了脊背,眼神中带着怒火,大声反驳道咆哮道:“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做过那种事!” “哦,原来你听得懂我在说什么呀。”夏侯纾的表情冷淡,语气毫无波澜,仿佛在说,我就知道你一直在装。 “你……”那人顿时怔住,瞬间意识到自己原来中了夏侯纾的圈套。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被囚禁在这里,除了最初那段日子里的拼死反抗,其余时间他只能装疯卖傻,忍受着无尽的侮辱。如果不是刚才情急之下脱口而出,他几乎已经忘记了自己还会说话。 夏侯纾将匕首悄然收入刀鞘之中,目光坚定地注视着对方,声音温和而有力:“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那人显然还是不相信夏侯纾,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手里的匕首,犹豫不决地问道:“你究竟是何人,怎么会知道越国公府的事情?而且你所知之事,竟是如此详尽。” 夏侯纾不愿在此事上多费口舌,也不想浪费时间,索性俯身从靴中取出了自己的那把凤纹匕首,与龙纹匕首一并展示于他眼前,道:“你现在应该知道我的身份了?” 那人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两把匕首,发现它们的样式几乎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在于纹路。他开始感到一股莫名的恐惧,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拿起这两把匕首,泪水在他的眼眶里打转,最终化作两行清泪,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他的心情压抑到了极点,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地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他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悲伤与无奈,开始小声地哭泣起来,仿佛要把所有的痛苦和压抑都释放出来。 夏侯纾有些疑惑,不过看他的表情,他应该不是她的第二种猜测。 那人紧拥着两把匕首,泪如雨下。许久之后,他拿起那柄凤纹匕首,目光深邃地望向她:“少将军曾提及,这把匕首是他母亲的嫁妆,原本是一对。所以,你是越国公府的人?” 少将军是赤羽军中众人对夏侯翖的尊称,虽然是年轻他在北原战场上殒命时,军职也不过是屯骑校尉,但因为夏侯渊的关系,赤羽军中至今还那么称呼他,并且再无第二人享受过这个称呼。 夏侯纾点了点头,目光直视着对方,语调平稳地说道:“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你的真正身份了?” “太好了!”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的提问,而是赶忙用手擦了擦眼泪,心情激动地说,“我忍辱负重了十年,就是在等你们越国公府的人!皇天不负有心人,十年了,你终于来了!” 夏侯纾面无喜色,因为他这句话,让她清楚地意识到:夏侯翖在十年前就已经不在人世了。 \"你叫什么名字?\"夏侯纾重复着同样的问题,她的目光坚定,因为她明白,这将是她追寻夏侯翖死亡真相的重要第一步。 得知了夏侯纾是越国公府的人后,那人也放下了戒备,微笑着说:“我叫巫子成,少将军到赤羽军西郊大营的第二年,我便跟在他身边了。那些年,少将军帮了我很多。我记得少将军曾经说他还有一个亲妹妹,自幼便送到城外清修了。看年龄,莫非你就是……” 夏侯纾默然不语,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她只是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变故?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为何全都下落不明,如今只剩下你一人活下来?” 提到当年的事情,巫子成再度落泪,他的话语中带着无尽的追忆与感慨:“十年前的那场战争,北原敌军攻占我南祁五座城池,越国公率领的将士们虽然英勇奋战,却始终无法扭转战局。随着时间的推移,天气变得越来越恶劣,我们的粮草也即将耗尽。于是,少将军奉命带领五百赤羽精骑横穿溟丘峡谷,企图绕到敌军后方,围击敌军,岂料却中了敌军的埋伏。” “埋伏你们的人,是不是赫连保康和他的猎鹰军团?”夏侯纾询问着。她清晰地记得,赫连保康曾经亲口承认过此事。即便如今赫连保康已经身死事了,夏侯纾仍想从巫子成那里得到确切的答案。巫子成曾亲身经历过那场战争,他的证言或许能让她彻底死心,相信夏侯翖已不在人世。 巫子成重重地点了点头,含泪道:“溟丘峡谷艰险难行,却是通往北原最近的路,也是我们争取战机的最佳选择。出发前,我们都觉得万无一失,谁知道会在那里遇到埋伏。顷刻之间,我们的人马就折损了一半。我们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躲过了敌人的乱箭和满山滚落的乱石,拼死要突出重围,才发现伏击我们的是赫连保康的猎鹰军团。” 夏侯纾一边听他说着,一边在脑海里还原当年的情状,泪水渐渐模糊了视线。谁能想到,她那位一出生就自带光环、备受瞩目的大哥,竟然会在一次伏击中陨落。 巫子成已经认定了夏侯纾就是夏侯翖口中的亲妹妹,因此说话更加无所顾忌,他继续道:“其实我们都清楚,当年的事肯定是赤羽军中出了内鬼,所以赫连保康才会那么精准地在溟丘峡谷设下埋伏。在当时的情况下,我们本可以与赫连保康继续周旋,可是少将军却说军令如山,战机延误不得,拼死也要赶到敌军后方,这才招了赫连保康的道。” 夏侯纾已经快听不下去了,却也不得不继续听,然后她忍不住插嘴道:“我大哥他究竟是怎么死的?” 第370章 尘封的真相 巫子成虽然早已认定眼前的女子就是夏侯翖的妹妹,但听到她称呼夏侯翖为“大哥”,他心中更加欣慰。于是,他急忙解释道:“他是被赫连保康杀死的。” 原来夏侯翖真的死于赫连保康之手! 夏侯纾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定会在赫连嘉安围攻赫连保康的那个清晨,成为那个一箭射穿他喉咙的弓箭手。她会在他耳边轻声诉说自己来北原的目的,让他在死亡的恐惧中慢慢体会,后悔曾经对夏侯翖所做的一切。然而,时光不能倒流,一切无法重来。现在,她只想把赫连保康的尸首挖出来鞭尸! 巫子成并未知晓夏侯纾与赫连保康之间存在的矛盾,他以为夏侯纾只是暂时无法接受事实。于是,他决定趁此机会,将自己所了解的事情全部告诉夏侯纾,完成他的夙愿。即便自己将来身在九泉之下,也能为夏侯翖留下一个完整的交代。 “姑娘。”巫子成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你既是越国公府的人,又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那么我就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真相告知于你。” 夏侯纾没想到他与夏侯翊探寻了那么多年的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而且是从巫子成的嘴里说出来。此刻,他多么希望夏侯翊也在啊。 巫子成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当年,少将军与赫连保康一战,英勇胜出。然而,赫连保康却因输不起而恼羞成怒,他召集猎鹰军团对我们发起猛烈围攻。迫使我们不得不退入溟丘峡谷,以保存实力。可我们是奉了急命出发,携带的粮食和水都不足以支撑太久。即便剩下来的人只有十分之一,也依然没有活路。在这样的绝境下,少将军抱着必死之心,决心进行最后一搏。哪知赫连保康却带人炸毁了出口,将所有人困在了里面。更令人气愤的是,他还命令手下继续从山上射箭、投掷石块,显然是要将溟丘峡谷变成我们的葬身之地。当时,少将军为了救我,不幸被敌军的乱箭射中。整整五支箭啊,就那样深深地刺进了少将军的胸口……” 夏侯纾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泪水如泉涌般流淌。那五支箭,仿佛直刺她的心胸,让她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夏侯翖那样的天之骄子,一出生便备受瞩目,即使他一生毫无建树,也可以凭借父亲的荣耀和地位,安逸地度过每一天。然而,他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子承父业,投身军营。他不顾母亲的反对,跑到军营里去历练,承受着许多世家公子都承受不住的辛苦与磨砺,从未退缩。最终,他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异国他乡,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而更多的是像夏侯翖这样的年轻战士,他们怀着一颗必胜的心,勇敢地保家卫国,然而却无奈地带着遗憾在战场上结束了一生。他们的家人又承受这多大的痛苦呢? 夏侯纾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觉得心痛得难以名状,甚至不知道该要去责怪谁。战争带来的生死离别,不分高低贵贱,残酷无情。所以为什么要有战争呢?究竟是谁挑起了这一切的痛苦和灾难? 如果没有战争,年迈的父母不会失去儿子,年轻的妻子不会失去丈夫,年幼的孩子不会失去父亲……一家人可以继续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们的离去给至亲之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对不起……”巫子成愧疚难当,声音微弱,几乎透着无尽的疲惫,“若不是为了救我,少将军或许还能有机会逃出生天。可谁想到赫连保康竟然如此狠毒,明知他正面较量无法胜过少将军,便暗施毒计,甚至在箭上涂了剧毒。想必少将军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所以才将随身携带的龙纹匕首交给了我,希望我若有机会逃出去,能将其转交给他的家人。” 夏侯纾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既然我大哥决定要救你,那我就会尊重他的决定。再说,杀害我大哥的是赫连保康,不是你,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 “可我依然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这是我欠他的,也是我欠你们越国公府的。”巫子成呜咽道。 “你不欠任何人,欠我们的是挑起这场战争的北原人,该死的也是他们!”夏侯纾再次强调。此刻,她已恢复了冷静,于是沉稳地问道:“你刚才提到赫连保康派人炸毁了溟丘峡谷的出口,意图将你们困死在内。那么,你是如何逃脱这场灾难的,又为何会被赫连保康囚禁在密室里?” 这大概就是巫子成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回答。 “少将军去世之后,我们又奋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十人不到,依然没有办法突出重围。而赫连保康的人大概是以为我们都死绝了,也停止了放箭。我们打算借此机会好好歇息一下,养足精神后继续突围,然而赫连保康那个天杀的竟然放了猎鹰进来。那些猎鹰不同于我们南祁的猎鹰,他们就像一群怪物,乌压压的一片,一进来就开始啄食我们已经死去的将士的尸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拼死与鹰群相斗,最后还是无能为力。那些猎鹰像是经过专门的训练一样,专门挑将士们没有铠甲保护的眼睛攻击,好几个同伴都被猎鹰啄瞎了眼睛,最后死在了鹰群之下。我与另一位副将拼死相护,也没有保住少将军的尸身……” 夏侯纾呆住了,过了半天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说,我大哥重伤身亡后,他的遗体还被赫连保康的猎鹰啄食了?” 当年那凄惨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巫子成不禁感到心头一阵疼痛。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令人不安的记忆,但它们却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十分不忍地点了点头。 夏侯纾气得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立刻穿透了寂静的宫殿,引来了等在外面的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向声音的源头靠近,想要探个究竟。 赫连肃泰率先冲了进来,但当他看到夏侯纾和巫子成的模样时,立刻明白了夏侯纾已经成功了。 “发生了什么事?”赫连肃泰问道。 夏侯纾此刻心中所想的,并非自身的安危,而是那股难以平息的愤懑。这一切的苦果,都是北原人一手酿造的两国纷争! \"你给我出去!\"夏侯纾对赫连肃泰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傲慢与不屑,丝毫没有把这个新登基的北原君主放在眼里。 巫子成从夏侯纾的语气和赫连肃泰的紧张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最后向夏侯纾问道:“姑娘,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夏侯纾知道巫子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漠地回答道:“敌人!” 赫连肃泰的脸色瞬息万变,从苍白到更白,显然没有预料到夏侯纾对他的态度会在短短一刻钟内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心中满是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夏侯纾如此仇视他。 “莫姑娘。”赫连肃泰叫住了她,“你能不能告诉孤,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为何你与孤又变成了敌人?” 夏侯纾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口中再次吐出冷硬的话语:“出去!” 巫子成也从赫连肃泰唤夏侯纾为“莫姑娘”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夏侯纾隐瞒真实身份的秘密。经过多年的苦痛与挣扎,他明白自己不应再给夏侯纾带来困扰。于是,他毅然抬起头,直视赫连肃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恨:“你们北原人,尽是无耻之徒!是你们害得我们不得不身穿铠甲、手持利剑、远赴他乡。我们南祁的数十万将士,就算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徒!” 赫连肃泰被骂得莫名其妙,但联想到夏侯纾平时总是强调自己是南祁人,与他的立场不同,他逐渐理解了夏侯纾态度大转变的原因。正当他打算靠近一步,认真解释时,巫子成却动作迅速地夺过夏侯纾手中的匕首,迅速拔出刀刃,直指赫连肃泰。 赫连肃泰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夏侯纾,语气严肃地说:“莫姑娘,孤知道你一心向着南祁,对此,孤完全能够理解,也从未表示过任何不满。可你来北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必对孤也有几分了解。这段时间以来,孤可曾对你有过不轨之举?或者做出过任何对你们南祁不利的举措?” 夏侯纾收摄心神,沉思起来。回想起与赫连肃泰相识这么久,他确实未曾做出过什么对南祁不利的举措,甚至对她这个心怀不轨的南祁人百般照顾和庇护。可即便如此,夏侯翖也是死在了北原战场上,死在了古丽斯坦一母同胞的兄长手里,甚至尸首还遭到了猎鹰的啄食。光凭这一点,她就永远无法原谅他们! 赫连肃泰见她的情绪有所缓和,急需向他伸出手掌,轻声道:“你过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 夏侯纾有些犹豫,眼前的局面显然不是双方都能获益的结局。而她除了要揭开夏侯翖当年离奇殒命的真相,还期望能平安返回南祁。可是,她该说点什么呢? 她琢磨着,希望能找到一个既能平息事态,又能维护双方利益的妥善之法。 赫连肃泰见她游移不定,脸上立即堆满了殷切的期待,仿佛在热切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巫子成很快就猜到了夏侯纾的忧虑。他想起了当年在他身旁惨死的同袍,想岂料为了救他而身中毒箭的夏侯翖,想起了拿着龙纹匕首来试探他的夏侯纾,他觉得自己应该还要做点什么。可他被困在赫连保康的密室里那么多年,如今夙愿已经达成,他也不想继续成为谁的棋子,更不愿成为谁的累赘。于是,他迅速地收回了匕首,将尖利的刀锋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仿佛只是一刹那之间,夏侯纾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长当年托付之人血溅当场。她赶紧去扶巫子成,可是那匕首刺得太深,几乎用尽了巫子成全部的力量,早已回天无术。 “为什么?”夏侯纾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可以带你回家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巫子成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尽管他面色苍白,献血不停地从口中冒出来,却依然坚定地说,“我离家多年,想必家中之人都以为我早已不在人世。今日能与你相见,我死而无憾。姑娘,如若他日你回到南祁,请替我向家中二老带个话。我这一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也没有贪生怕死。只是儿子不孝,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了,望他们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再尽孝。” 第370章 尘封的真相 巫子成虽然早已认定眼前的女子就是夏侯翖的妹妹,但听到她称呼夏侯翖为“大哥”,他心中更加欣慰。于是,他急忙解释道:“他是被赫连保康杀死的。” 原来夏侯翖真的死于赫连保康之手! 夏侯纾紧紧地闭上了双眼,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动。如果可以重来一次,她定会在赫连嘉安围攻赫连保康的那个清晨,成为那个一箭射穿他喉咙的弓箭手。她会在他耳边轻声诉说自己来北原的目的,让他在死亡的恐惧中慢慢体会,后悔曾经对夏侯翖所做的一切。然而,时光不能倒流,一切无法重来。现在,她只想把赫连保康的尸首挖出来鞭尸! 巫子成并未知晓夏侯纾与赫连保康之间存在的矛盾,他以为夏侯纾只是暂时无法接受事实。于是,他决定趁此机会,将自己所了解的事情全部告诉夏侯纾,完成他的夙愿。即便自己将来身在九泉之下,也能为夏侯翖留下一个完整的交代。 “姑娘。”巫子成满的眼神落在她身上,深吸了口气,继续说,“你既是越国公府的人,又是为了当年的事而来,那么我就毫无保留地将所有真相告知于你。” 夏侯纾没想到他与夏侯翊探寻了那么多年的真相终于要水落石出,而且是从巫子成的嘴里说出来。此刻,他多么希望夏侯翊也在啊。 巫子成轻轻拭去眼角滑落的泪水,深吸一口气,缓缓开口:“当年,少将军与赫连保康一战,英勇胜出。然而,赫连保康却因输不起而恼羞成怒,他召集猎鹰军团对我们发起猛烈围攻。迫使我们不得不退入溟丘峡谷,以保存实力。可我们是奉了急命出发,携带的粮食和水都不足以支撑太久。即便剩下来的人只有十分之一,也依然没有活路。在这样的绝境下,少将军抱着必死之心,决心进行最后一搏。哪知赫连保康却带人炸毁了出口,将所有人困在了里面。更令人气愤的是,他还命令手下继续从山上射箭、投掷石块,显然是要将溟丘峡谷变成我们的葬身之地。当时,少将军为了救我,不幸被敌军的乱箭射中。整整五支箭啊,就那样深深地刺进了少将军的胸口……” 夏侯纾无法抑制心中的悲痛,泪水如泉涌般流淌。那五支箭,仿佛直刺她的心胸,让她痛苦得几乎无法呼吸。夏侯翖那样的天之骄子,一出生便备受瞩目,即使他一生毫无建树,也可以凭借父亲的荣耀和地位,安逸地度过每一天。然而,他却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道路。他小小年纪就立志要子承父业,投身军营。他不顾母亲的反对,跑到军营里去历练,承受着许多世家公子都承受不住的辛苦与磨砺,从未退缩。最终,他将自己的生命留在了异国他乡,甚至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未能留下。 而更多的是像夏侯翖这样的年轻战士,他们怀着一颗必胜的心,勇敢地保家卫国,然而却无奈地带着遗憾在战场上结束了一生。他们的家人又承受这多大的痛苦呢? 夏侯纾不敢继续往下想,只是觉得心痛得难以名状,甚至不知道该要去责怪谁。战争带来的生死离别,不分高低贵贱,残酷无情。所以为什么要有战争呢?究竟是谁挑起了这一切的痛苦和灾难? 如果没有战争,年迈的父母不会失去儿子,年轻的妻子不会失去丈夫,年幼的孩子不会失去父亲……一家人可以继续快乐地生活在一起,享受天伦之乐。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他们的离去给至亲之人带来了无尽的痛苦和悲伤。 “对不起……”巫子成愧疚难当,声音微弱,几乎透着无尽的疲惫,“若不是为了救我,少将军或许还能有机会逃出生天。可谁想到赫连保康竟然如此狠毒,明知他正面较量无法胜过少将军,便暗施毒计,甚至在箭上涂了剧毒。想必少将军也明白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所以才将随身携带的龙纹匕首交给了我,希望我若有机会逃出去,能将其转交给他的家人。” 夏侯纾是个明白事理的人,她擦拭掉眼角的泪水,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然后说道,“既然我大哥决定要救你,那我就会尊重他的决定。再说,杀害我大哥的是赫连保康,不是你,所以你也不必感到愧疚。” “可我依然过不了心里的这道坎,这是我欠他的,也是我欠你们越国公府的。”巫子成呜咽道。 “你不欠任何人,欠我们的是挑起这场战争的北原人,该死的也是他们!”夏侯纾再次强调。此刻,她已恢复了冷静,于是沉稳地问道:“你刚才提到赫连保康派人炸毁了溟丘峡谷的出口,意图将你们困死在内。那么,你是如何逃脱这场灾难的,又为何会被赫连保康囚禁在密室里?” 这大概就是巫子成最不愿意面对的话题了,可是他却不得不回答。 “少将军去世之后,我们又奋战了一天一夜,最后只剩下十人不到,依然没有办法突出重围。而赫连保康的人大概是以为我们都死绝了,也停止了放箭。我们打算借此机会好好歇息一下,养足精神后继续突围,然而赫连保康那个天杀的竟然放了猎鹰进来。那些猎鹰不同于我们南祁的猎鹰,他们就像一群怪物,乌压压的一片,一进来就开始啄食我们已经死去的将士的尸体。我们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事,拼死与鹰群相斗,最后还是无能为力。那些猎鹰像是经过专门的训练一样,专门挑将士们没有铠甲保护的眼睛攻击,好几个同伴都被猎鹰啄瞎了眼睛,最后死在了鹰群之下。我与另一位副将拼死相护,也没有保住少将军的尸身……” 夏侯纾呆住了,过了半天才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问道:“你是说,我大哥重伤身亡后,他的遗体还被赫连保康的猎鹰啄食了?” 当年那凄惨的一幕仿佛就在眼前,巫子成不禁感到心头一阵疼痛。他闭上眼睛,试图驱散那些令人不安的记忆,但它们却像影子一样挥之不去。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十分不忍地点了点头。 夏侯纾气得大叫了一声,这声音立刻穿透了寂静的宫殿,引来了等在外面的人的注意。他们纷纷向声音的源头靠近,想要探个究竟。 赫连肃泰率先冲了进来,但当他看到夏侯纾和巫子成的模样时,立刻明白了夏侯纾已经成功了。 “发生了什么事?”赫连肃泰问道。 夏侯纾此刻心中所想的,并非自身的安危,而是那股难以平息的愤懑。这一切的苦果,都是北原人一手酿造的两国纷争! \"你给我出去!\"夏侯纾对赫连肃泰冷冷地说道,语气中充满了傲慢与不屑,丝毫没有把这个新登基的北原君主放在眼里。 巫子成从夏侯纾的语气和赫连肃泰的紧张中察觉到了什么,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困惑,最后向夏侯纾问道:“姑娘,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夏侯纾知道巫子成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冷漠地回答道:“敌人!” 赫连肃泰的脸色瞬息万变,从苍白到更白,显然没有预料到夏侯纾对他的态度会在短短一刻钟内发生天翻地覆的转变。他心中满是困惑,不明白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竟然让夏侯纾如此仇视他。 “莫姑娘。”赫连肃泰叫住了她,“你能不能告诉孤,你们刚才说了什么?为何你与孤又变成了敌人?” 夏侯纾没有回答,只是那双明亮的眸子紧紧地盯着他,口中再次吐出冷硬的话语:“出去!” 巫子成也从赫连肃泰唤夏侯纾为“莫姑娘”中,敏锐地察觉到了夏侯纾隐瞒真实身份的秘密。经过多年的苦痛与挣扎,他明白自己不应再给夏侯纾带来困扰。于是,他毅然抬起头,直视赫连肃泰,语气中带着深深的怨恨:“你们北原人,尽是无耻之徒!是你们害得我们不得不身穿铠甲、手持利剑、远赴他乡。我们南祁的数十万将士,就算是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你们这些狼子野心之徒!” 赫连肃泰被骂得莫名其妙,但联想到夏侯纾平时总是强调自己是南祁人,与他的立场不同,他逐渐理解了夏侯纾态度大转变的原因。正当他打算靠近一步,认真解释时,巫子成却动作迅速地夺过夏侯纾手中的匕首,迅速拔出刀刃,直指赫连肃泰。 赫连肃泰停下了脚步,目光深邃地注视着夏侯纾,语气严肃地说:“莫姑娘,孤知道你一心向着南祁,对此,孤完全能够理解,也从未表示过任何不满。可你来北原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想必对孤也有几分了解。这段时间以来,孤可曾对你有过不轨之举?或者做出过任何对你们南祁不利的举措?” 夏侯纾收摄心神,沉思起来。回想起与赫连肃泰相识这么久,他确实未曾做出过什么对南祁不利的举措,甚至对她这个心怀不轨的南祁人百般照顾和庇护。可即便如此,夏侯翖也是死在了北原战场上,死在了古丽斯坦一母同胞的兄长手里,甚至尸首还遭到了猎鹰的啄食。光凭这一点,她就永远无法原谅他们! 赫连肃泰见她的情绪有所缓和,急需向他伸出手掌,轻声道:“你过来,有什么话,我们回头再说。” 夏侯纾有些犹豫,眼前的局面显然不是双方都能获益的结局。而她除了要揭开夏侯翖当年离奇殒命的真相,还期望能平安返回南祁。可是,她该说点什么呢? 她琢磨着,希望能找到一个既能平息事态,又能维护双方利益的妥善之法。 赫连肃泰见她游移不定,脸上立即堆满了殷切的期待,仿佛在热切地等待着她的答案。 巫子成很快就猜到了夏侯纾的忧虑。他想起了当年在他身旁惨死的同袍,想岂料为了救他而身中毒箭的夏侯翖,想起了拿着龙纹匕首来试探他的夏侯纾,他觉得自己应该还要做点什么。可他被困在赫连保康的密室里那么多年,如今夙愿已经达成,他也不想继续成为谁的棋子,更不愿成为谁的累赘。于是,他迅速地收回了匕首,将尖利的刀锋深深地刺入自己的胸膛。 一切都发生的太过突然,仿佛只是一刹那之间,夏侯纾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兄长当年托付之人血溅当场。她赶紧去扶巫子成,可是那匕首刺得太深,几乎用尽了巫子成全部的力量,早已回天无术。 “为什么?”夏侯纾的哭喊声撕心裂肺,“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可以带你回家的!”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巫子成咬紧牙关,强忍着疼痛,尽管他面色苍白,献血不停地从口中冒出来,却依然坚定地说,“我离家多年,想必家中之人都以为我早已不在人世。今日能与你相见,我死而无憾。姑娘,如若他日你回到南祁,请替我向家中二老带个话。我这一生,没有辜负他们的期望,也没有贪生怕死。只是儿子不孝,不能为他们养老送终了,望他们保重身体,长命百岁。将来到了九泉之下,我再尽孝。” 第371章 翻脸 巫子成自尽后,夏侯纾将自己关在隆福殿中,怀抱着那把刻有龙纹的匕首,度过了数日的悲痛。她的饮食无味,仿佛与世隔绝。每当破晓,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她却无心欣赏;夜幕降临,四周沉寂,她独坐于黑暗之中。屋内火盆熊熊燃烧,然而她的心却如冰窖般寒冷。 巫子成自尽的场景,以及他临终的话语和表情,反复在夏侯纾的脑海中回荡。她不禁沉思,若是夏侯翖还在,他必定无法想象,巫子成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最后竟成为刺入他胸膛的利器。这或许是命运的捉弄,或许是命运的无奈。 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惋惜。她无法接受夏侯翖的惨死,更无法理解为何巫子成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知道,那把匕首不仅仅是一把武器,它承载了夏侯翖的期待以及巫子成的守护,也成了他们生命的终结。从此以后,她也将背负着这份沉重的哀痛和无尽的思念。 随着巫子成的离世,关于赫连保康当年将他囚禁的原因,也变得扑朔迷离,成了一个未解之谜。夏侯纾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巫子成对赫连保康来说究竟有何特殊价值,毕竟当时率领五百赤羽精骑穿越溟丘峡谷的是夏侯翖,赫连保康是亲眼见过夏侯翖的,应该不会将他们两人混淆。然而,反复揣测并没有带来任何答案,夏侯纾渐渐感到了无力和愤懑。她将这些负面情绪全都归咎于赫连肃泰,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倘若不是他那天突然闯入,就不会激化矛盾,巫子成也不会冲动地选择自尽。 赫连肃泰对此一直心存愧疚,可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十分委屈。他当日明明是出于对夏侯纾的关心和担忧才冲进去的,没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巫子成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甚至在他们的面前自尽了。这难道不是巫子成故意将仇恨引到他的身上吗?而他一直渴望知道的巫子成身上的秘密,现在也永远无法得知了。他的所有努力都如竹篮打水,最后一场空。 不过,相较于巫子成的死,赫连肃泰更加关注夏侯纾的状态。毕竟,在从齐科尔草原的亲王到北原王宫的国君,这段经历中,夏侯纾的智谋与陪伴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然而,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进一步刺激到夏侯纾,因此不便亲自出面。于是,他以保障夏侯纾的安全为名,派遣精通南祁话的折炎前往隆福殿密切关注她的状况。 折炎也万万没想到,他费尽心思从密室里救出来的人,非但没有为自己带来丝毫的功绩与荣耀,反而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令自己惹上了一身的麻烦。这种心情,就如同被一团浓重的乌云笼罩,郁闷至极。可是赫连肃泰的命令他又不得不从。于是,他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守在隆福殿中。每当他看到夏侯纾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内心的不快便如潮水般涌现,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这种压抑与苦闷,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他,使他无法挣脱。 到了第三天,夏侯纾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强,最好的缅怀就是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两把匕首收起,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暖和舒适的新衣服后,她从容地步出隆福殿,朝赫连肃泰的寝殿走去。 折炎心中疑惑,不明白夏侯纾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不想和她交谈,便默然跟在她身后。宫里就这么大,他总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住。 对于夏侯纾的突然到访,赫连肃泰感到十分意外,内心充满了惊喜。他以为夏侯纾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愿意与他和解。激动之下,他刚想开口说些好听的话,以缓和两人之间僵持的关系。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夏侯纾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示好。 夏侯纾昔日的和颜悦色已然消失,语气冷若冰霜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北原兴火葬,那么,就请你按照你们北原的礼仪,将我们那位南祁小将火化了。” 赫连肃泰端详着夏侯纾,略感错愕。心中暗自嘀咕,知道内情的人会以为你是来求人的,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你是来讨债的。我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你怎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然而,赫连肃泰转念一想,夏侯纾能亲自前来,总比在隆福殿里不吃不喝要强得多。于是,他一挥手,吩咐侍立一旁的巴塔去准备。 当天下午,巫子成的尸体就被火化了。 大火一直烧到晚上才熄灭,而夏侯纾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片刻不曾离开,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尸体火化之后,地上便只剩下助燃物留下的灰烬和一抔白色的粉末,风一吹就要散。眼看有人要上来打扫,夏侯纾立马制止了他们,然后拿了一个木匣子蹲下去慢慢装骨灰。 这是夏侯纾第二次见到骨灰长什么样。第一次,是因为答应了曲白师太要带她与未婚夫的骨灰回到家乡。这一次,她也要将巫子成的骨灰带回家乡,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赫连肃泰远远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边让折炎继续盯着,一边祈祷夏侯纾不要做傻事。 收敛了巫子成的骨灰后,夏侯纾仿佛获得了新生,她的脸上再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仿佛阳光普照,生机勃勃,一切的苦痛和悲凉都已经被时间洗涤,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平静和淡然。 这几日,夏侯纾全然不顾北原王宫的规矩,每天早睡早起,起床饱餐一顿之后,就在王宫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每当遇到陌生的道路,她总要去探个究竟,瞧瞧路的尽头隐藏着什么奥秘。遇到未曾踏足过的宫殿,她会情不自禁地推门而入,询问里面是作何用途,住着什么人。而对于那些陌生的面孔,她总是热衷于用刚学会的几句简单北原见面语与人寒暄。她的行为让众人感到困惑,却又无法对她生气。 那些值守的侍卫原本是想拦住她的,可是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板着脸的折炎,一个个都当作没看见,任她到处闲逛。 夏侯纾在北原王宫中到处闲逛,她的目标并不明确,只是出于对新君继位后王宫变化的好奇,以及想要更深入了解这座异国宫廷。经过几天的仔细观察,她发现了一个显着的变化。 宫中多了许多衣着华丽,面容清秀,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据她的向导折炎透露,这些美女都是草原上各个部落进献给新君赫连肃泰的佳人。显然,在北原人的观念中,赫连肃泰已至壮年,早该娶妻生子了。毕竟,与赫连肃泰同龄的人,孩子都能出去跟人比试摔跤了。 夏侯纾听完点点头,然后看着这些女子在宫殿中穿梭,有的在花园中赏花,有的在廊下低声交谈,她们的存在为这座庄严肃穆的王宫增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她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于是对折炎说:“我记得你与陛下年龄相仿,这么说来,你们岂不是同病相怜?借着这个机会,你也赶紧娶妻生子,说不定将来你的儿子还能与小王子一同长大。” 折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一切焚为灰烬。然而,他强忍住了内心的愤怒,语气坚定地说道:“自从我母亲离世的那一天起,我就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娶妻,也绝对不会留下子嗣。莫姑娘,此事就请你不要再操心了。” 夏侯纾见折炎说得如此坚决,而且涉及他已故的母亲,她也不忍心继续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于是,他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原先的轨道上,道:“草原上部落众多,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记得当年赫连肃泰还是亲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们将女儿嫁给齐科尔草原的部落。如今新君刚刚继位,各个部落就争相进献美女,算盘打得我们南祁皇帝都听得到了。你们陛下考虑了这么久,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 折炎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那惯常的冷漠,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说:“这是陛下的事,我等臣子又怎能揣测得透?” “真没意思。”夏侯纾撇撇嘴说,“我还以为一起共事这么久,你对我有起码的信任。但现在看来,你也在暗中提防着我。果然,人心隔肚皮啊!” “你说得没错,我对你确实有所防备。”折炎坦然承认,并解释道,“自从你来了齐科尔草原之后,陛下就做出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举措,甚至主动出击,如愿登上了王位。我无法确定你的真正意图,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你确实是忠于你们南祁的,不曾有过一刻的动摇。即便是陛下多次向你示好,你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祁小将,你竟然敢对陛下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语。” “大逆不道?”夏侯纾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满是不解,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她所说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事实吗?怎么就成了大逆不道?看来,无论是哪一个国度,哪一个君王,都不喜欢听真话。既然如此,那她以后还是多说些甜言蜜语,少讲些真心话。 折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冷冷地继续说道:“陛下对你偏宠偏信,那是陛下的事情,我无可置喙。但在我心中,也有一杆秤,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从前我对你敬重,那是因为你确实为陛下出谋划策,完成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但是,今后你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算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再告诉你!” \"你还真是个直性子,说话丝毫不留余地。\"夏侯纾愣了愣,随即双眼闪烁着洞悉的光芒,开始抓他话里的漏洞,\"不过,你方才说的有句话不对。你说赫连肃泰多次向我示好,受我欺骗,这个说法我并不认同。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利用我罢了。你无需刻意美化。毕竟,我也是他的军师,我看得明白。你说对吗?\" “你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折炎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我父亲的帐中有很多女人,从小我就看着她们如何费尽心思地讨好我父亲,欺辱我母亲。你们女人的这些把戏,我早就看明白了,你骗不了我。你现在这样,无非是在玩弄心计,这在兵法上叫做欲擒故纵!”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别以为自己看了几本兵书,就这么自以为是?”夏侯纾略带怒意地指着对方,简直想翻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们的皇帝有兴趣了?” 不论是外形、脾气、才干、谋略,独孤彻都甩赫连肃泰几条街好? 我既不瞎,也不傻,何必舍近求远?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折炎不想与她争执,但他依然坚持己见,大声道,“就比如你这几天四处走动,打探宫里的布局,又向我打听那些进献来的美人,不就是想摸清底细,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那你可千万别让我如愿。我先谢谢你了!”夏侯纾不以为然道,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即,她叉着腰警告他:“还有,从今天起,你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折炎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丝毫没有退让。言毕,他毅然决然地离去,没有回头。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是赫连肃泰派来暗中观察夏侯纾的人。 夏侯纾目送折炎远去,心头刚涌起一丝快意,可当她转眼看到远处一位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时,她内心不禁一颤。脑海中再次回荡起折炎的话语,她不禁开始疑惑,赫连肃泰对她的包容,是否真的意味着他对自己有了特别的情愫? 想到这个答案可能是肯定的,夏侯纾心中更加慌乱。她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却有着坚定的原则。尤其她现在还是有夫之妇,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闹出乌龙来! 第371章 翻脸 巫子成自尽后,夏侯纾将自己关在隆福殿中,怀抱着那把刻有龙纹的匕首,度过了数日的悲痛。她的饮食无味,仿佛与世隔绝。每当破晓,日光透过窗纸洒落,她却无心欣赏;夜幕降临,四周沉寂,她独坐于黑暗之中。屋内火盆熊熊燃烧,然而她的心却如冰窖般寒冷。 巫子成自尽的场景,以及他临终的话语和表情,反复在夏侯纾的脑海中回荡。她不禁沉思,若是夏侯翖还在,他必定无法想象,巫子成用生命守护的秘密,最后竟成为刺入他胸膛的利器。这或许是命运的捉弄,或许是命运的无奈。 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无尽的哀伤和惋惜。她无法接受夏侯翖的惨死,更无法理解为何巫子成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她知道,那把匕首不仅仅是一把武器,它承载了夏侯翖的期待以及巫子成的守护,也成了他们生命的终结。从此以后,她也将背负着这份沉重的哀痛和无尽的思念。 随着巫子成的离世,关于赫连保康当年将他囚禁的原因,也变得扑朔迷离,成了一个未解之谜。夏侯纾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巫子成对赫连保康来说究竟有何特殊价值,毕竟当时率领五百赤羽精骑穿越溟丘峡谷的是夏侯翖,赫连保康是亲眼见过夏侯翖的,应该不会将他们两人混淆。然而,反复揣测并没有带来任何答案,夏侯纾渐渐感到了无力和愤懑。她将这些负面情绪全都归咎于赫连肃泰,心中充满了对他的怨恨。倘若不是他那天突然闯入,就不会激化矛盾,巫子成也不会冲动地选择自尽。 赫连肃泰对此一直心存愧疚,可是与此同时,他又觉得十分委屈。他当日明明是出于对夏侯纾的关心和担忧才冲进去的,没他完全没有预料到巫子成会有那么激烈的反应,甚至在他们的面前自尽了。这难道不是巫子成故意将仇恨引到他的身上吗?而他一直渴望知道的巫子成身上的秘密,现在也永远无法得知了。他的所有努力都如竹篮打水,最后一场空。 不过,相较于巫子成的死,赫连肃泰更加关注夏侯纾的状态。毕竟,在从齐科尔草原的亲王到北原王宫的国君,这段经历中,夏侯纾的智谋与陪伴起到了不可或缺的作用。然而,在这个敏感的时刻,他担心自己的出现会进一步刺激到夏侯纾,因此不便亲自出面。于是,他以保障夏侯纾的安全为名,派遣精通南祁话的折炎前往隆福殿密切关注她的状况。 折炎也万万没想到,他费尽心思从密室里救出来的人,非但没有为自己带来丝毫的功绩与荣耀,反而像一块烫手的山芋,令自己惹上了一身的麻烦。这种心情,就如同被一团浓重的乌云笼罩,郁闷至极。可是赫连肃泰的命令他又不得不从。于是,他像一尊雕塑般,静静地守在隆福殿中。每当他看到夏侯纾那冷若冰霜的脸庞,内心的不快便如潮水般涌现,使他的心情更加沉重。这种压抑与苦闷,仿佛一道无形的锁链,紧紧地束缚着他,使他无法挣脱。 到了第三天,夏侯纾终于从悲痛中缓过神来。逝者已逝,生者当自强,最好的缅怀就是好好地活下去。于是,她整理好自己的情绪,将两把匕首收起,舒舒服服地享受了一个热水澡。换上了一身暖和舒适的新衣服后,她从容地步出隆福殿,朝赫连肃泰的寝殿走去。 折炎心中疑惑,不明白夏侯纾到底想做什么,但他不想和她交谈,便默然跟在她身后。宫里就这么大,他总不至于连个人都看不住。 对于夏侯纾的突然到访,赫连肃泰感到十分意外,内心充满了惊喜。他以为夏侯纾终于放下了心中的执念,愿意与他和解。激动之下,他刚想开口说些好听的话,以缓和两人之间僵持的关系。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夏侯纾此次前来并非为了示好。 夏侯纾昔日的和颜悦色已然消失,语气冷若冰霜地说道:“我听说你们北原兴火葬,那么,就请你按照你们北原的礼仪,将我们那位南祁小将火化了。” 赫连肃泰端详着夏侯纾,略感错愕。心中暗自嘀咕,知道内情的人会以为你是来求人的,不知道的人恐怕会以为你是来讨债的。我好歹他也是一国之君,你怎能一点面子都不给呢? 然而,赫连肃泰转念一想,夏侯纾能亲自前来,总比在隆福殿里不吃不喝要强得多。于是,他一挥手,吩咐侍立一旁的巴塔去准备。 当天下午,巫子成的尸体就被火化了。 大火一直烧到晚上才熄灭,而夏侯纾就静静地站在旁边看着,片刻不曾离开,甚至连口水都没有喝,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大火将一切化为灰烬,最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尸体火化之后,地上便只剩下助燃物留下的灰烬和一抔白色的粉末,风一吹就要散。眼看有人要上来打扫,夏侯纾立马制止了他们,然后拿了一个木匣子蹲下去慢慢装骨灰。 这是夏侯纾第二次见到骨灰长什么样。第一次,是因为答应了曲白师太要带她与未婚夫的骨灰回到家乡。这一次,她也要将巫子成的骨灰带回家乡,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赫连肃泰远远地看着,心里五味杂陈,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一边让折炎继续盯着,一边祈祷夏侯纾不要做傻事。 收敛了巫子成的骨灰后,夏侯纾仿佛获得了新生,她的脸上再没有一丝悲伤的痕迹,仿佛阳光普照,生机勃勃,一切的苦痛和悲凉都已经被时间洗涤,留下的只有无尽的平静和淡然。 这几日,夏侯纾全然不顾北原王宫的规矩,每天早睡早起,起床饱餐一顿之后,就在王宫里漫无目的地转悠。每当遇到陌生的道路,她总要去探个究竟,瞧瞧路的尽头隐藏着什么奥秘。遇到未曾踏足过的宫殿,她会情不自禁地推门而入,询问里面是作何用途,住着什么人。而对于那些陌生的面孔,她总是热衷于用刚学会的几句简单北原见面语与人寒暄。她的行为让众人感到困惑,却又无法对她生气。 那些值守的侍卫原本是想拦住她的,可是看到她身后跟着的板着脸的折炎,一个个都当作没看见,任她到处闲逛。 夏侯纾在北原王宫中到处闲逛,她的目标并不明确,只是出于对新君继位后王宫变化的好奇,以及想要更深入了解这座异国宫廷。经过几天的仔细观察,她发现了一个显着的变化。 宫中多了许多衣着华丽,面容清秀,身姿婀娜的年轻女子。据她的向导折炎透露,这些美女都是草原上各个部落进献给新君赫连肃泰的佳人。显然,在北原人的观念中,赫连肃泰已至壮年,早该娶妻生子了。毕竟,与赫连肃泰同龄的人,孩子都能出去跟人比试摔跤了。 夏侯纾听完点点头,然后看着这些女子在宫殿中穿梭,有的在花园中赏花,有的在廊下低声交谈,她们的存在为这座庄严肃穆的王宫增添了一抹柔和的色彩。她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于是对折炎说:“我记得你与陛下年龄相仿,这么说来,你们岂不是同病相怜?借着这个机会,你也赶紧娶妻生子,说不定将来你的儿子还能与小王子一同长大。” 折炎的脸色刹那间变得惨白,眼里的怒火熊熊燃烧,仿佛要将一切焚为灰烬。然而,他强忍住了内心的愤怒,语气坚定地说道:“自从我母亲离世的那一天起,我就立下誓言,此生绝不娶妻,也绝对不会留下子嗣。莫姑娘,此事就请你不要再操心了。” 夏侯纾见折炎说得如此坚决,而且涉及他已故的母亲,她也不忍心继续在他的伤口上撒盐。于是,他将话题重新拉回到原先的轨道上,道:“草原上部落众多,各自都有自己的打算。记得当年赫连肃泰还是亲王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他们将女儿嫁给齐科尔草原的部落。如今新君刚刚继位,各个部落就争相进献美女,算盘打得我们南祁皇帝都听得到了。你们陛下考虑了这么久,是否已经做出了决定?” 折炎的眼里闪过一丝怀疑,但很快,他便恢复了那惯常的冷漠,装作没听懂她话里的样子,一如既往地板着脸说:“这是陛下的事,我等臣子又怎能揣测得透?” “真没意思。”夏侯纾撇撇嘴说,“我还以为一起共事这么久,你对我有起码的信任。但现在看来,你也在暗中提防着我。果然,人心隔肚皮啊!” “你说得没错,我对你确实有所防备。”折炎坦然承认,并解释道,“自从你来了齐科尔草原之后,陛下就做出了很多以前不会做的举措,甚至主动出击,如愿登上了王位。我无法确定你的真正意图,但是可以看得出来,你确实是忠于你们南祁的,不曾有过一刻的动摇。即便是陛下多次向你示好,你始终无动于衷。甚至为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南祁小将,你竟然敢对陛下说出那样大逆不道的话语。” “大逆不道?”夏侯纾反复咀嚼着这个词,心中满是不解,甚至觉得有点可笑。她所说的一切,难道不都是事实吗?怎么就成了大逆不道?看来,无论是哪一个国度,哪一个君王,都不喜欢听真话。既然如此,那她以后还是多说些甜言蜜语,少讲些真心话。 折炎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然后冷冷地继续说道:“陛下对你偏宠偏信,那是陛下的事情,我无可置喙。但在我心中,也有一杆秤,并没有那么容易被欺骗。从前我对你敬重,那是因为你确实为陛下出谋划策,完成了几件重要的事情。但是,今后你休想再从我这里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就算我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再告诉你!” \"你还真是个直性子,说话丝毫不留余地。\"夏侯纾愣了愣,随即双眼闪烁着洞悉的光芒,开始抓他话里的漏洞,\"不过,你方才说的有句话不对。你说赫连肃泰多次向我示好,受我欺骗,这个说法我并不认同。事实上,他从头到尾都只是想利用我罢了。你无需刻意美化。毕竟,我也是他的军师,我看得明白。你说对吗?\" “你就是揣着明白当糊涂!”折炎冷哼一声,毫不留情地说,“我父亲的帐中有很多女人,从小我就看着她们如何费尽心思地讨好我父亲,欺辱我母亲。你们女人的这些把戏,我早就看明白了,你骗不了我。你现在这样,无非是在玩弄心计,这在兵法上叫做欲擒故纵!” “这位大哥,你能不能别以为自己看了几本兵书,就这么自以为是?”夏侯纾略带怒意地指着对方,简直想翻白眼,“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对你们的皇帝有兴趣了?” 不论是外形、脾气、才干、谋略,独孤彻都甩赫连肃泰几条街好? 我既不瞎,也不傻,何必舍近求远?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了!”折炎不想与她争执,但他依然坚持己见,大声道,“就比如你这几天四处走动,打探宫里的布局,又向我打听那些进献来的美人,不就是想摸清底细,方能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吗?我偏不让你如愿!” “那你可千万别让我如愿。我先谢谢你了!”夏侯纾不以为然道,仿佛听了个天大的笑话。随即,她叉着腰警告他:“还有,从今天起,你也不必跟在我身边了,我不想再看到你!” “我也不想再见到你!”折炎是个有骨气的男人,丝毫没有退让。言毕,他毅然决然地离去,没有回头。他全然忘记了,自己原是赫连肃泰派来暗中观察夏侯纾的人。 夏侯纾目送折炎远去,心头刚涌起一丝快意,可当她转眼看到远处一位年轻貌美的陌生女子好奇地打量着自己时,她内心不禁一颤。脑海中再次回荡起折炎的话语,她不禁开始疑惑,赫连肃泰对她的包容,是否真的意味着他对自己有了特别的情愫? 想到这个答案可能是肯定的,夏侯纾心中更加慌乱。她虽然能力有限,但是却有着坚定的原则。尤其她现在还是有夫之妇,绝对不能在这件事上闹出乌龙来! 第372章 后会无期 经过折炎的提醒,夏侯纾心中涌起了更多的顾虑。回到隆福殿,她的心情变得愈发不安,于是立刻开始整理行囊。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太多需要带走的东西,当初来到北原的时候,她身上除了银两和一些零碎物品,就只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如今要离开,除了多了一把龙纹匕首和巫子成的骨灰,她并没有其他什么贵重物品。 由于她携带的行囊实在不多,再加上近期的情绪波动频繁,起伏不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似乎都理所当然,因此,她收拾行李的过程并未未引起侍女的怀疑。她们反而以为她是在闹情绪,需要好好整理自己的物品,以此发泄一下。 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顺利离开北原,也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是怎样。于是,她默默地将龙纹匕首和巫子成的骨灰放入行囊中,然后轻轻关上行囊,让人去给赫连肃泰传信,说是很怀念在齐科尔草原的日子,想约他出宫看看。 赫连肃泰没料到一向倔强的夏侯纾会主动向他示好。这让他感到异常兴奋,情绪高涨。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些每天费尽心思往自己身边凑,但是他至今没有记住名字的女子赶走了,不给她们任何机会。同时,他还急切地命令巴塔为他准备明天要穿的衣物,显然对这次与夏侯纾的会面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巴塔看到主子如此愉悦,他的内心也涌起了无尽的喜悦,立马就去准备衣裳了。 次日,晨曦微露,大雪纷飞,寒气逼人。然而,赫连肃泰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带着夏侯纾出了宫,去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那是一片位于北原王宫南部的草原,虽然比不上齐科尔草原在赫连肃泰心中的分量,但已经是离王宫最近且面积最大的草原了。 为了抵御冬日的寒冷,也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赫连肃泰特意安排了一辆宽敞而暖和的马车。然而,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夏侯纾的话语稀少,仿佛在寂静中沉睡。每当赫连肃泰热切地说上三四句,她才勉强回应一句,那态度冷淡而敷衍。 然而,每当马车向前缓缓行驶过一段路程,夏侯纾都会掀起帘子,目光投向窗外。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那每一次的眺望,都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某种渴望,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向往,或者是对过去的回忆。 马车内的气氛略显沉闷,但夏侯纾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投向窗外。或许,只有在那无尽的风景中,她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而赫连肃泰,则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他试图解读夏侯纾的行为,但每一次的尝试都似乎触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赫连肃泰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朝外探望。然而,外面除了无边无际的雪地和偶尔出现的几座帐篷,别无他物。他试探着询问夏侯纾为何要这样做,而她只是淡淡地回应,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雪有多大。 赫连肃泰心中明了,夏侯纾定然事出有因,绝非因为想看雪景那么简单。然而,她也并未流露出愿意分享的意愿,他也不想过多追问,以免触碰到彼此之间的敏感话题,激化矛盾。 最近的夏侯纾,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他也不敢招惹。 于是,他轻轻放下帘子,重新坐回座位,心中却难免有些疑惑与思索。 抵达目的地后,夏侯纾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自在,仿佛之前的矛盾和不快从未存在过。两人陆续从舒适的马车上优雅地步下,他们的身影在广袤的草原上缓缓移动,宛如两颗点缀在绿意中的明珠。 他们漫步在草原上,脚下是覆盖着积雪的柔软的草地,微风吹过,带来了青草的清香和远方的诗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们两人和这片美丽的草原。随后他们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话语中没有浓烈的情感,也没有刻意的热情。 夏侯纾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在用沉默诉说着内心的故事。 赫连肃泰感觉夏侯纾像是在寻找什么,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苍茫的天空和无垠的荒野。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大雪纷飞,遮掩了一切。原本存在的痕迹,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样的环境中,又能找到什么呢? 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欣喜,她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赫连肃泰的疑惑和话语,在这个时候,根本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只顾着快步前进,眼睛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线索。她的步伐坚定而有力,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赫连肃泰跟在夏侯纾身后,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正要开口询问时,夏侯纾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指着不远处两匹静静站立的马匹,微挑眉梢,似乎在回想往事:“记得我初至齐科尔草原之时,你我曾一同策马奔腾,竞逐天际。今日,是否有意再赛一场?” \"你确定?\"赫连肃泰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见飞雪如絮,纷纷扬扬。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北原的男儿,自小就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这种小场面岂会让他们畏惧。他心下生疑,怀疑她提出赛马并非出于真心,恐怕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企图。 \"当然!\"夏侯纾语气果断,随即敏捷地跃上马背,紧紧握住缰绳。然后她回头对赫连肃泰说,\"别以为你骑术高超就能赢过我,你的手现在不方便,别过于拼命!\" 赫连肃泰凝视着自己那在王位争夺中受过重伤的手,苦涩地笑了笑。她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拆穿他的伪装,直指人心。而她自己,却总是守着一层难以触及的神秘,不让人窥见其真实面目。这种鲜明的对比,令他深感世事不公。 夏侯纾却不再多说,一挥马鞭便跑出去很远很远。 这一次,夏侯纾力挫赫连肃泰,胜负已分。 或许是赫连肃泰尚未摆脱旧伤的困扰,影响到了他的发挥;或许是当天的大雪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行进,给赫连肃泰带来了不小的阻碍;又或许是赫连肃泰是故意相让,成全了夏侯纾的胜利。但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一场较量,夏侯纾笑到了最后。 赢了比赛的夏侯纾,心情格外愉快,她策马奔腾,畅快淋漓。她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方向感早已淹没在兴奋之中。时间悄然流逝,当她感到脸颊被冷风割得生疼,全身几乎要被冻僵时,才猛然收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随后她转头望去,赫连肃泰仍在远方,只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正逐渐变大,向她靠近。他的马蹄声和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是乐章中的音符,交织成一曲冬日的赞歌。 夏侯纾默默地看着赫连肃泰的接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与她一同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伙伴,此刻正踏着坚定的步伐,穿越寒冷的冬日,向她走来。他们的友情和羁绊,如同这冬日的阳光,虽冷峻却温暖,照亮彼此的生命。 夏侯纾微微一笑,那笑意像雪花一样纯净,然后她凝视着天空中飘洒的雪花,陷入了一种沉思。那漫天的雪花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思绪也随之飘向远方。 周遭一片肃杀,夏侯纾从未想过原来北原风光可以给人如此强悍的震慑力,光是身临其境就让人感到胆战心惊。而这一刻,她多么想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园,与所爱之人共享一炉篝火。 赫连肃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夏侯纾身后,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沮丧的脸庞上。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夏侯纾点点头。 赫连肃泰轻轻一笑,又道:“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什么?\"夏侯纾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眼神中满是不解和疑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连肃泰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认真与决心:“留在北原,嫁给孤,做孤的王后。与孤携手共创北原未来的繁荣。” 赫连肃泰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有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柔和地照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为他增添了几分温柔。夏侯纾不禁想到,阿穆莎当年在面对选择时,一定也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最终才决定放弃赫连肃泰,转而嫁给了赫连保康。 侯纾心下一沉,接着又感到有些好笑,于是说道:“赫连肃泰,其实,我已经成过亲了。” “什么!”赫连肃泰满脸的惊愕和不相信,仿佛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一时间无法平静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赫连肃泰追问着,显然对这个时间点非常关心。他的声音略显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和不安。 “三年前。”夏侯纾说。按照她正式成为独孤彻的妃子算起,她确实已经进宫三年多了。 赫连肃泰的神情显得有些夸张,他显然不太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着对方,声音略显尖刻地问道:“你是在跟孤开玩笑吗?就算你想拒绝孤,也不至于找一个如此离谱的借口?” 夏侯纾微笑着轻轻摇头,语气诚恳:“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那你的丈夫呢?他为什么会同意你一个人到北原来?”赫连肃泰还是无法相信,又问,“你出来这么久了,他也不来找你,难道他不知道你差点死在北原了吗?” \"他很忙,我不怪他。\"夏侯纾望着远方的皑皑白雪,轻轻地说道。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不禁开始想象,此刻的独孤彻在做什么呢?他是否也在思念着她呢? 夏侯纾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郁和思念,她知道独孤彻的繁忙,但她仍希望他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想念她。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心情,能感受到她的等待和期盼。 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她知道,即使独孤彻现在不能陪在她身边,她也不能怪他。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坚定地等待独孤彻。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鼓励他,而不是让他因为她的情绪而分心。 赫连肃泰完全不认可这个理由,他甚至觉得这个理由比她声称自己已经成亲了还要不可信。他语气肯定地说:“莫姑娘,孤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在想什么了。或许,他根本就不爱你,否则,无论他有多么忙碌,都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 “你不必在此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夏侯纾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洗脑行为,语气坚定地说,“他很爱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爱我的男人了。” “孤不信!”赫连肃泰赌气道,仿佛只要他不承认,夏侯纾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夏侯纾不禁莞尔,她没想到赫连肃泰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接着,她语重心长道:“赫连肃泰,阿穆莎已经死了,可你还是北原的王。我见过那些部落进献来的美人,抛开她们接近你的目的不谈,她们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如果你能在她们之中找到心仪之人,定要善待她们。在巴结新王这件事上,男子或许有选择,可是他们是女子,她们没有更多的选择。” 赫连肃泰听不得她这样说,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感到羞怒交加,大喝一声:“莫姑娘!” 夏侯纾明白他并不想听这些,然而今天过后,就算他愿意听,也再无机会。于是,她轻轻地笑了,对赫连肃泰道:“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可以说对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你是个心善之人,未来也会成为一位英明的君王。我衷心希望你能始终坚守初心,带领北原的百姓过上安定富饶的生活。当然,南祁也不差,我们会比你们更加强大。所以,以后你的臣子们若再敢游说你发动战争,你要慎重考虑,切勿做出错误的决策。毕竟,你是北原的君王啊!” 赫连肃泰显然不高兴了,他冷着脸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缓缓转过身去,眼神投向南方的天际,满含期盼地说道:“赫连肃泰,我在你们北原逗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因为,我想他了。” 赫连肃泰心中的怒火如火山般爆发,他气冲冲地说道:“你费尽心思做这么多,这才是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真正目的!” 夏侯纾无视了他的愤怒,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随后道:“是的。今日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相识一场,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告个别。”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好好告别?”赫连肃泰怒道,“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放你回去?” 夏侯纾这时才将目光收回来,聚焦在赫连肃泰的身上,随后轻轻地笑了,说道:“因为你是北原的王啊!” 赫连肃泰无言以对。夏侯纾的话深深触动了他,作为北原的王,他的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不仅要面对自己的情感,更要顾全北原万千子民的福祉,以及朝堂上那些机敏狡黠的臣子和部落领袖。即便他对夏侯纾有万般不舍,但她的南祁人身份仍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顾虑诸多。她是真的了解他,明白他的难处和痛处,知道他的铠甲和软肋,这份洞察力使他感到既欣慰又惶恐。他痛恨这种感觉,因为它使他陷入了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 夏侯纾对赫连肃泰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她行事肆无忌惮。然而,比起对他人的同情,她更关注自己接下来的旅程。在这漫天大雪中,她独自一人南下,前路充满了挑战。 夏侯纾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赫连肃泰说:“北原确实是个好地方,可太冷了,我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我这里的方向感实在是太差了,出门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走错路,南辕北辙。我们南祁就完全不同,无论去哪儿,只要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我都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要去的方向。所以,如果有机会,欢迎你来南祁做客。相信我,你会喜欢上那里的美景和宜人的气候的!” 说完,她轻轻地抚摸着绑在马背上的骨灰盒,随后紧握缰绳,用小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心领神会地疾驰而去。只留下那句长长的回音在空气中荡漾。 “后会无期!” 第372章 后会无期 经过折炎的提醒,夏侯纾心中涌起了更多的顾虑。回到隆福殿,她的心情变得愈发不安,于是立刻开始整理行囊。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太多需要带走的东西,当初来到北原的时候,她身上除了银两和一些零碎物品,就只有一块价值不菲的玉佩。如今要离开,除了多了一把龙纹匕首和巫子成的骨灰,她并没有其他什么贵重物品。 由于她携带的行囊实在不多,再加上近期的情绪波动频繁,起伏不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似乎都理所当然,因此,她收拾行李的过程并未未引起侍女的怀疑。她们反而以为她是在闹情绪,需要好好整理自己的物品,以此发泄一下。 夏侯纾心中五味杂陈,她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能够顺利离开北原,也不知道前方的路会是怎样。于是,她默默地将龙纹匕首和巫子成的骨灰放入行囊中,然后轻轻关上行囊,让人去给赫连肃泰传信,说是很怀念在齐科尔草原的日子,想约他出宫看看。 赫连肃泰没料到一向倔强的夏侯纾会主动向他示好。这让他感到异常兴奋,情绪高涨。于是,他毫不客气地将那些每天费尽心思往自己身边凑,但是他至今没有记住名字的女子赶走了,不给她们任何机会。同时,他还急切地命令巴塔为他准备明天要穿的衣物,显然对这次与夏侯纾的会面寄予了极高的期望。 巴塔看到主子如此愉悦,他的内心也涌起了无尽的喜悦,立马就去准备衣裳了。 次日,晨曦微露,大雪纷飞,寒气逼人。然而,赫连肃泰还是在百忙之中抽空带着夏侯纾出了宫,去了一片广袤无垠的大草原。 那是一片位于北原王宫南部的草原,虽然比不上齐科尔草原在赫连肃泰心中的分量,但已经是离王宫最近且面积最大的草原了。 为了抵御冬日的寒冷,也为了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赫连肃泰特意安排了一辆宽敞而暖和的马车。然而,在这漫长的旅途中,夏侯纾的话语稀少,仿佛在寂静中沉睡。每当赫连肃泰热切地说上三四句,她才勉强回应一句,那态度冷淡而敷衍。 然而,每当马车向前缓缓行驶过一段路程,夏侯纾都会掀起帘子,目光投向窗外。她的眼神中带着一种莫名的期待,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那每一次的眺望,都仿佛在诉说着她内心的某种渴望,那是一种对未知的向往,或者是对过去的回忆。 马车内的气氛略显沉闷,但夏侯纾的目光却始终坚定地投向窗外。或许,只有在那无尽的风景中,她才能找到属于自己的安宁。而赫连肃泰,则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心中充满了疑惑与不解。他试图解读夏侯纾的行为,但每一次的尝试都似乎触到了一个无底的深渊,那是一个他无法触及的世界。 赫连肃泰终于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轻手轻脚地掀开帘子,朝外探望。然而,外面除了无边无际的雪地和偶尔出现的几座帐篷,别无他物。他试探着询问夏侯纾为何要这样做,而她只是淡淡地回应,只是想看看外面的雪有多大。 赫连肃泰心中明了,夏侯纾定然事出有因,绝非因为想看雪景那么简单。然而,她也并未流露出愿意分享的意愿,他也不想过多追问,以免触碰到彼此之间的敏感话题,激化矛盾。 最近的夏侯纾,就像是一个火药桶,他也不敢招惹。 于是,他轻轻放下帘子,重新坐回座位,心中却难免有些疑惑与思索。 抵达目的地后,夏侯纾瞬间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与自在,仿佛之前的矛盾和不快从未存在过。两人陆续从舒适的马车上优雅地步下,他们的身影在广袤的草原上缓缓移动,宛如两颗点缀在绿意中的明珠。 他们漫步在草原上,脚下是覆盖着积雪的柔软的草地,微风吹过,带来了青草的清香和远方的诗意,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只有他们两人和这片美丽的草原。随后他们又不咸不淡的聊了几句,话语中没有浓烈的情感,也没有刻意的热情。 夏侯纾的嘴角微微上扬,勾勒出一个淡淡的微笑,眼神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仿佛在用沉默诉说着内心的故事。 赫连肃泰感觉夏侯纾像是在寻找什么,然而目光所及之处,只有苍茫的天空和无垠的荒野。凛冽的北风呼啸而过,大雪纷飞,遮掩了一切。原本存在的痕迹,早已被厚厚的积雪所覆盖,消失得无影无踪。在这样的环境中,又能找到什么呢? 夏侯纾的心中充满了欣喜,她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不顾一切地向前冲去。赫连肃泰的疑惑和话语,在这个时候,根本无法引起她的注意。她只顾着快步前进,眼睛四处张望,仿佛在寻找着什么重要的线索。她的步伐坚定而有力,仿佛没有任何东西可以阻挡她前进的脚步。 赫连肃泰跟在夏侯纾身后,走了一段长长的路,终于按捺不住性子,正要开口询问时,夏侯纾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指着不远处两匹静静站立的马匹,微挑眉梢,似乎在回想往事:“记得我初至齐科尔草原之时,你我曾一同策马奔腾,竞逐天际。今日,是否有意再赛一场?” \"你确定?\"赫连肃泰向四周瞥了一眼,只见飞雪如絮,纷纷扬扬。他不由得嗤笑一声,北原的男儿,自小就驰骋在辽阔的草原上,这种小场面岂会让他们畏惧。他心下生疑,怀疑她提出赛马并非出于真心,恐怕背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企图。 \"当然!\"夏侯纾语气果断,随即敏捷地跃上马背,紧紧握住缰绳。然后她回头对赫连肃泰说,\"别以为你骑术高超就能赢过我,你的手现在不方便,别过于拼命!\" 赫连肃泰凝视着自己那在王位争夺中受过重伤的手,苦涩地笑了笑。她总是这么一针见血拆穿他的伪装,直指人心。而她自己,却总是守着一层难以触及的神秘,不让人窥见其真实面目。这种鲜明的对比,令他深感世事不公。 夏侯纾却不再多说,一挥马鞭便跑出去很远很远。 这一次,夏侯纾力挫赫连肃泰,胜负已分。 或许是赫连肃泰尚未摆脱旧伤的困扰,影响到了他的发挥;或许是当天的大雪严重阻碍了他们的行进,给赫连肃泰带来了不小的阻碍;又或许是赫连肃泰是故意相让,成全了夏侯纾的胜利。但不论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一场较量,夏侯纾笑到了最后。 赢了比赛的夏侯纾,心情格外愉快,她策马奔腾,畅快淋漓。她不知疲倦地向前奔跑,方向感早已淹没在兴奋之中。时间悄然流逝,当她感到脸颊被冷风割得生疼,全身几乎要被冻僵时,才猛然收住缰绳,让马儿停下来。随后她转头望去,赫连肃泰仍在远方,只是那个小小的身影正逐渐变大,向她靠近。他的马蹄声和呼吸声在静谧的空气中回荡,每一个细微的声响都像是乐章中的音符,交织成一曲冬日的赞歌。 夏侯纾默默地看着赫连肃泰的接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这个与她一同经历过无数风风雨雨的伙伴,此刻正踏着坚定的步伐,穿越寒冷的冬日,向她走来。他们的友情和羁绊,如同这冬日的阳光,虽冷峻却温暖,照亮彼此的生命。 夏侯纾微微一笑,那笑意像雪花一样纯净,然后她凝视着天空中飘洒的雪花,陷入了一种沉思。那漫天的雪花仿佛带着某种魔力,让他无法移开视线,思绪也随之飘向远方。 周遭一片肃杀,夏侯纾从未想过原来北原风光可以给人如此强悍的震慑力,光是身临其境就让人感到胆战心惊。而这一刻,她多么想回到日思夜想的家园,与所爱之人共享一炉篝火。 赫连肃泰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夏侯纾身后,他的目光温柔地落在她沮丧的脸庞上。他轻声问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夏侯纾点点头。 赫连肃泰轻轻一笑,又道:“我给你一个家,好不好?” \"什么?\"夏侯纾有些茫然地转过身,眼神中满是不解和疑惑,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赫连肃泰目光坚定地看着她,语气中带着认真与决心:“留在北原,嫁给孤,做孤的王后。与孤携手共创北原未来的繁荣。” 赫连肃泰说这句话的时候,正好有一缕阳光透过云层,柔和地照在他那棱角分明的脸上,为他增添了几分温柔。夏侯纾不禁想到,阿穆莎当年在面对选择时,一定也经过了长时间的犹豫,最终才决定放弃赫连肃泰,转而嫁给了赫连保康。 侯纾心下一沉,接着又感到有些好笑,于是说道:“赫连肃泰,其实,我已经成过亲了。” “什么!”赫连肃泰满脸的惊愕和不相信,仿佛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他瞪大了眼睛,眉头紧皱,一时间无法平静下来。 “什么时候的事?”赫连肃泰追问着,显然对这个时间点非常关心。他的声音略显颤抖,显示出他内心的激动和不安。 “三年前。”夏侯纾说。按照她正式成为独孤彻的妃子算起,她确实已经进宫三年多了。 赫连肃泰的神情显得有些夸张,他显然不太相信,也不愿相信眼前的一切。他眯起眼睛,怀疑地打量着对方,声音略显尖刻地问道:“你是在跟孤开玩笑吗?就算你想拒绝孤,也不至于找一个如此离谱的借口?” 夏侯纾微笑着轻轻摇头,语气诚恳:“很抱歉,之前一直没有告诉你。” “那你的丈夫呢?他为什么会同意你一个人到北原来?”赫连肃泰还是无法相信,又问,“你出来这么久了,他也不来找你,难道他不知道你差点死在北原了吗?” \"他很忙,我不怪他。\"夏侯纾望着远方的皑皑白雪,轻轻地说道。然而,在她的内心深处,她不禁开始想象,此刻的独孤彻在做什么呢?他是否也在思念着她呢? 夏侯纾的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郁和思念,她知道独孤彻的繁忙,但她仍希望他能抽出一点时间来想念她。她希望他能理解她的心情,能感受到她的等待和期盼。 夏侯纾深吸了一口气,试图平复内心的波动。她知道,即使独孤彻现在不能陪在她身边,她也不能怪他。无论何时何地,她都会坚定地等待独孤彻。她会用自己的方式支持他,鼓励他,而不是让他因为她的情绪而分心。 赫连肃泰完全不认可这个理由,他甚至觉得这个理由比她声称自己已经成亲了还要不可信。他语气肯定地说:“莫姑娘,孤也是男人,最清楚男人在想什么了。或许,他根本就不爱你,否则,无论他有多么忙碌,都不可能对你置之不理。” “你不必在此挑拨我们之间的感情。”夏侯纾毫不留情地拆穿了他的洗脑行为,语气坚定地说,“他很爱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他更爱我的男人了。” “孤不信!”赫连肃泰赌气道,仿佛只要他不承认,夏侯纾所说的一切都是假的。 夏侯纾不禁莞尔,她没想到赫连肃泰还有这么孩子气的一面。接着,她语重心长道:“赫连肃泰,阿穆莎已经死了,可你还是北原的王。我见过那些部落进献来的美人,抛开她们接近你的目的不谈,她们确实是不可多得的佳人。如果你能在她们之中找到心仪之人,定要善待她们。在巴结新王这件事上,男子或许有选择,可是他们是女子,她们没有更多的选择。” 赫连肃泰听不得她这样说,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他感到羞怒交加,大喝一声:“莫姑娘!” 夏侯纾明白他并不想听这些,然而今天过后,就算他愿意听,也再无机会。于是,她轻轻地笑了,对赫连肃泰道:“我们已经认识了这么久,可以说对彼此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你是个心善之人,未来也会成为一位英明的君王。我衷心希望你能始终坚守初心,带领北原的百姓过上安定富饶的生活。当然,南祁也不差,我们会比你们更加强大。所以,以后你的臣子们若再敢游说你发动战争,你要慎重考虑,切勿做出错误的决策。毕竟,你是北原的君王啊!” 赫连肃泰显然不高兴了,他冷着脸问:“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夏侯纾缓缓转过身去,眼神投向南方的天际,满含期盼地说道:“赫连肃泰,我在你们北原逗留了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因为,我想他了。” 赫连肃泰心中的怒火如火山般爆发,他气冲冲地说道:“你费尽心思做这么多,这才是你今天约我出来的真正目的!” 夏侯纾无视了他的愤怒,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随后道:“是的。今日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相识一场,我觉得我们应该好好告个别。” “你凭什么认为我会跟你好好告别?”赫连肃泰怒道,“你又怎么会觉得我会放你回去?” 夏侯纾这时才将目光收回来,聚焦在赫连肃泰的身上,随后轻轻地笑了,说道:“因为你是北原的王啊!” 赫连肃泰无言以对。夏侯纾的话深深触动了他,作为北原的王,他的每一个决策都牵动着无数人的命运。他不仅要面对自己的情感,更要顾全北原万千子民的福祉,以及朝堂上那些机敏狡黠的臣子和部落领袖。即便他对夏侯纾有万般不舍,但她的南祁人身份仍使他陷入深深的矛盾,顾虑诸多。她是真的了解他,明白他的难处和痛处,知道他的铠甲和软肋,这份洞察力使他感到既欣慰又惶恐。他痛恨这种感觉,因为它使他陷入了一个难以摆脱的困境。 夏侯纾对赫连肃泰的情况了如指掌,因此她行事肆无忌惮。然而,比起对他人的同情,她更关注自己接下来的旅程。在这漫天大雪中,她独自一人南下,前路充满了挑战。 夏侯纾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赫连肃泰说:“北原确实是个好地方,可太冷了,我不太适应这里的生活。而且,我这里的方向感实在是太差了,出门稍微不注意就可能走错路,南辕北辙。我们南祁就完全不同,无论去哪儿,只要观察一下周围的环境,哪怕是微不足道的一棵树、一朵花、一株草,我都能准确判断出自己要去的方向。所以,如果有机会,欢迎你来南祁做客。相信我,你会喜欢上那里的美景和宜人的气候的!” 说完,她轻轻地抚摸着绑在马背上的骨灰盒,随后紧握缰绳,用小腿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心领神会地疾驰而去。只留下那句长长的回音在空气中荡漾。 “后会无期!” 第373章 想你 北原的风霜雨雪,随着夏侯纾南下的步伐渐渐减少。临近南祁,夏侯纾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期待如泉水般涌动。不过几个月,战争的痕迹已被大雪覆盖,仿佛一切的苦难都在这纯净的白色之下得到了净化。一路上,没有流寇的骚扰,也没有敌意的阻拦,赫连肃泰与南祁的交好的决心如同这旅程一般平静。 夏侯纾顺利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两国和平的交界之地——榷城。尽管战乱给这座城市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战乱的伤痕早已被时间抚平。榷城在雪中静静伫立,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新的和平篇章。只是此刻的大街小巷,被大雪覆盖,寂静得只听得见雪花轻落的声音,少有行人在这片宁静中漫步。 雪花纷纷扬扬,如同一群轻盈的白色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北风呼呼地直吹,仿佛一曲凄清的乐曲在空中回荡。夏侯纾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她的目光沿街打量,寻找着落脚之处。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家看似冷清的客栈。步入其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轻轻拂去衣摆上的雪花,找了个舒适的坐位坐下,并请店家烧了水送上来。 随着热水的到来,夏侯纾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长时间的赶路让她身心疲惫,身上的寒气似乎已经侵入骨髓,连眉毛都仿佛要结冰了。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淡定,仿佛这冰雪的世界与她并无关系。 泡完脚后,夏侯纾才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头脑也变得异常清醒。随后她又喝了些热汤,享受了丰盛的晚餐。眼见天色已晚,外面又是冰雪覆盖,她决定留在屋里,不再外出。 经过长时间的旅途奔波,酒足饭饱之后,夏侯纾很快就感到一丝困意。于是,她决定安心睡一晚,次日再去城里打听消息,寻找南下或入京的商队。如果能与他们结伴同行,路上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正当夏侯纾准备安歇之际,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她瞬间一愣,心想自己明明已经明确告知过店家,不希望被打扰,难道他们将她的要求置若罔闻了吗?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恼火。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值得倡导的好习惯,开门做生意的人了,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于是,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气冲冲地去打开了房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守规矩的店小二。 夏侯纾嚯地一下打开门,怒气冲冲,正欲开口责备,然而,当她看清对方的面容时,瞬间呆若木鸡,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翊站在门外,他的笑容温暖而美好,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得夏侯纾心里也暖洋洋的。那份暖意让夏侯纾感到无比的安心,仿佛所有的风雪都无法再威胁她。 正当夏侯纾想要开口说话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陆宜珠的面容。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兜兜转转,她回到了原点,可是陆宜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那晚送别陆宜珠后,夏侯纾就再也没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在齐科尔草原的那段日子里,夏侯纾趁着打听溟丘峡谷之际,曾多次向人打听陆宜珠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后来,她甚至请赫连肃泰的人帮忙探听,却依然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如今,夏侯翊已经找到了这里,他肯定是希望她能带回陆宜珠。可是,她已经尽力了,却无法满足他的期望。这让她深感愧疚,心中五味杂陈。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夏侯纾终于开了口,她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愧疚。 夏侯翊微笑着道:“我下午收到消息,有个身份不明的人从北原入境,抵达榷城后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而是直接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我无法确定此人是否就是你,因此便赶过来碰碰运气。” 夏侯纾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装束。为了方便行事,她此刻却是一身男子的装扮,并且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灵动的眼睛。从外形上面来看,确实不容易察觉她是女子。 她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憨态,\"停战之后,从北原来的人确实不少。你这样,岂不是大海捞针?\" “那倒也不是。”夏侯翊摇摇头说,“停战之后,虽然两国修好,但是来往的大多数是商队,很少有你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才会格外引人注目。”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然而这个话题一结束,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语言似乎也跟着停滞了。她轻咳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由衷的说:“能在这儿遇见你真好!”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去找南下入京的商队了。 夏侯翊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坦然道:“其实我也一样。” 他话语刚落,一道身影突然从他背后跃出,轻盈而富有生气,仿佛一道清泉在石头上起伏。那身影清脆而灵动地大喊一声:“还有我呢!” 夏侯纾呆立了许久,心脏仍在疾速跳动,恍若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用力眨了眨眼,再三确认眼前的情景并非出自自己的幻想。待到确信并非幻觉,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感慨万分:“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是代替嫂子来找我要人的呢。” 陆宜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她岂会放过这么一个调侃夏侯纾的好机会,于是嘲讽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你决定要一个人留在北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惧怕?” 她见夏侯纾惊魂未定,随即又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继续说道:“早知道我就和师兄一起演一出戏,看你会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夏侯纾无奈地摊了摊手,深知此刻已无后顾之忧,她便打起精神,振振有词道:“我那是形势所逼。当时追兵四伏,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一旦被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与其一同陷入困境,不如让你先行一步寻求援兵,而我留下来断后。不过你还别说,刚才看到二哥那一刻,我还真的觉得只能以死谢罪了。” 陆宜珠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我没有打算要吓你,不然可真是要出人命了。” 夏侯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别讨论这个。”夏侯翊突然对妹妹说,“你猜猜还有谁来了?” “是徐二哥?”夏侯纾笑着说。 徐暮山镇守居雁关,距离此地不过咫尺之遥。既然得知她已然归来,他必然会踏马而至。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她方才抵达榷城,还不足半日,这消息的传递速度未免太过迅疾。 夏侯翊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夏侯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哑谜游戏,说道:“又不是小孩子,别再装神弄鬼了。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人在哪儿?赶紧让他出来!” 夏侯纾话音刚落,便伸手推开两尊“守门神”,向外探出头去。她的视线一下子就撞上了独孤彻似笑非笑的面容。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她无比震惊地凝视着独孤彻,心中的惊愕无以复加。 “皇……你怎么来了?”夏侯纾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陆宜珠向夏侯纾挤了挤眼,嘴角轻扬,笑意盈盈。她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纾儿,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齐公子昨晚还说,如果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去北原找人。” 齐公子? 夏侯纾回过头,再次瞥了一眼独孤彻,瞬间明白了他们这次是微服出巡,不变严明身份,所以才又自称齐南。于是,她傻笑着说:“早知道你们这么担心我,我就晚些日子回来。” “玩得连家都不回了吗?”独孤彻的语气异乎寻常的温和,似乎在刻意回避许多难以名状的尴尬,仿佛夏侯纾只是个贪玩跑出家门的孩子。话音刚落,他便越过夏侯翊和陆宜珠,大步地跨进门来。 随后,夏侯翊和陆宜珠也紧随其后,顺手关上了门。 夏侯纾的脸色微微发红,有些不自然。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于是故意大声说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啊,是被北原的风光给迷住了。” \"也不过如此。\"独孤彻冷漠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那是那是,不然某人心里肯定不好受。”夏侯纾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陆宜珠见这仗势,狡黠地对夏侯纾眨了眨眼,露出满脸的坏笑。然后,她又很识趣地转头对夏侯翊说:“师兄,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房间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了。” 夏侯翊心领神会,赶紧猛点头。 \"等等!\"夏侯纾急忙叫住他们,然后转向陆宜珠,认真地说,\"陆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陆宜珠看了看夏侯翊,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就一口气说清楚。 “当夜我摸黑逃出了赫连嘉安的领地,正四处摸索时,意外地遇到了偷偷潜入北原的师兄。他得知你被赫连嘉安的手下掳走后,原本打算继续深入敌后,将你一同救出。然而,当时北原军的追击过于凶猛,我们的人数又处于劣势,无法与他们正面抗衡。于是,我们不得不连夜返回榷城。”陆宜珠缓缓说道,“适逢北原军在榷城大肆扫荡,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没过多久,榷城便落入了敌手。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不得不退守居雁关,重新寻找营救你的机会。” 陆宜珠的神色变得凝重,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那三位看似娇弱的南祁女子,竟然成功刺伤了北原王,使得原本就不利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不久之后,探子带回了消息,说北原境内布下了天罗巨网,四处都在追捕逃出来的南祁女子。听闻已有数人落网,被严密的关押着,生不如死。当时,师兄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不停责怪自己未能尽到保护妹妹的责任。还好后来我们打听到被处死的人不是你,师兄这才回了神。” 陆宜珠似乎大松了一口气,这才眉飞色舞道:“再后来,北原发生内战。师兄和徐小将军趁机带兵进攻,最终以少胜多,击败了北原的十万铁骑。他们成功俘虏了大王子赫连保康的一位重要心腹,可那人却说未曾见过你。我们当时都傻了眼,一度以为你真的遭遇了不测,差点为你立衣冠冢。还是齐公子英明,他一眼就看出北原的内战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这才断定你安然无恙。” 夏侯纾听完陆宜珠的陈述,不由得瞥了一言不发的独孤彻一眼,心里有些不忿。他凭什么仅凭有人挑拨,就断定背后之人是她?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是那种喜欢在背后挑拨是非的人吗?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慢条不紊地说:“我也是听探子来报才知道的。” “你别这么说齐公子。”陆宜珠满脸热情地解释道,“齐公子当时一听你出事了,立刻赶到了居雁关。若不是知道你还活着,他早就带着二十万大军直接进攻北原了。” 陆宜珠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她急忙以需要查看是否有空房间为由,拉上夏侯翊匆匆离开了。 他们刚离开,独孤彻便走近夏侯纾,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他把头埋进她温暖的颈窝,声音低沉而柔和:“你真的不想再回来了吗?” 夏侯纾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好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不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嘛。” “是挺生气的。”独孤彻将她抱得更紧了,不满地抱怨道,“你居然敢违抗圣旨,私自跑到北原去。让我担心了好久。你真的以为你有十颗脑袋可以砍吗?” 夏侯纾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回去,毕竟我可只有一颗脑袋。” 独孤彻剑眉一挑,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你若胆敢不回,我就让你连一个脑袋都不剩!” “卑鄙!”夏侯纾小声骂道。 独孤彻眉心一皱,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与不悦:“你说什么?” 夏侯纾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与赫连肃泰相处得太久了,习惯了口无遮拦,她连忙捂了捂嘴,顾左右而言他:“我没说什么呀。你看,今天天气真不错。” 可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夏侯纾!”独孤彻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恼怒,仿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夏侯纾见好就收,她转身,将自己深深地埋入那温暖的胸怀,轻声道:“我想你了……” 独孤彻,我真的想你了。 这思念跨越了季节的更迭和空间的辽阔,穿越了北原至南祁的千里风霜,无尽无休、绵延不绝。 难得她主动服软,独孤彻也不再跟她计较,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如获至宝。 过了许久,独孤彻才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以后不准再自作主张,偷偷离开了。否则,就算是将整个天下翻过来,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第373章 想你 北原的风霜雨雪,随着夏侯纾南下的步伐渐渐减少。临近南祁,夏侯纾内心深处的激动与期待如泉水般涌动。不过几个月,战争的痕迹已被大雪覆盖,仿佛一切的苦难都在这纯净的白色之下得到了净化。一路上,没有流寇的骚扰,也没有敌意的阻拦,赫连肃泰与南祁的交好的决心如同这旅程一般平静。 夏侯纾顺利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两国和平的交界之地——榷城。尽管战乱给这座城市留下了深深的印记,但战乱的伤痕早已被时间抚平。榷城在雪中静静伫立,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新的和平篇章。只是此刻的大街小巷,被大雪覆盖,寂静得只听得见雪花轻落的声音,少有行人在这片宁静中漫步。 雪花纷纷扬扬,如同一群轻盈的白色蝴蝶在空中翩翩起舞,北风呼呼地直吹,仿佛一曲凄清的乐曲在空中回荡。夏侯纾裹着厚厚的狐裘大氅,在这冰天雪地中显得格外醒目。她的目光沿街打量,寻找着落脚之处。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了一家看似冷清的客栈。步入其中,一股暖意扑面而来,与外面的寒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她轻轻拂去衣摆上的雪花,找了个舒适的坐位坐下,并请店家烧了水送上来。 随着热水的到来,夏侯纾的脸上渐渐恢复了些许红润。长时间的赶路让她身心疲惫,身上的寒气似乎已经侵入骨髓,连眉毛都仿佛要结冰了。然而,即便在这样的环境下,她依然保持着那份从容与淡定,仿佛这冰雪的世界与她并无关系。 泡完脚后,夏侯纾才觉得整个人都重新活了过来,头脑也变得异常清醒。随后她又喝了些热汤,享受了丰盛的晚餐。眼见天色已晚,外面又是冰雪覆盖,她决定留在屋里,不再外出。 经过长时间的旅途奔波,酒足饭饱之后,夏侯纾很快就感到一丝困意。于是,她决定安心睡一晚,次日再去城里打听消息,寻找南下或入京的商队。如果能与他们结伴同行,路上的风险也会大大降低。 正当夏侯纾准备安歇之际,一阵细碎的敲门声忽然响起。她瞬间一愣,心想自己明明已经明确告知过店家,不希望被打扰,难道他们将她的要求置若罔闻了吗?这让她不禁感到有些恼火。扰人清梦可不是什么值得倡导的好习惯,开门做生意的人了,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才是。于是,她不满地撇了撇嘴,气冲冲地去打开了房门,心中暗自打定主意,要好好教训一下这个不守规矩的店小二。 夏侯纾嚯地一下打开门,怒气冲冲,正欲开口责备,然而,当她看清对方的面容时,瞬间呆若木鸡,愣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夏侯翊站在门外,他的笑容温暖而美好,像冬日里的一抹暖阳,照得夏侯纾心里也暖洋洋的。那份暖意让夏侯纾感到无比的安心,仿佛所有的风雪都无法再威胁她。 正当夏侯纾想要开口说话时,脑海里突然浮现出陆宜珠的面容。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和自责。兜兜转转,她回到了原点,可是陆宜珠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自从那晚送别陆宜珠后,夏侯纾就再也没得到过关于她的任何消息。在齐科尔草原的那段日子里,夏侯纾趁着打听溟丘峡谷之际,曾多次向人打听陆宜珠的行踪,却始终一无所获。后来,她甚至请赫连肃泰的人帮忙探听,却依然没有人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如今,夏侯翊已经找到了这里,他肯定是希望她能带回陆宜珠。可是,她已经尽力了,却无法满足他的期望。这让她深感愧疚,心中五味杂陈。 “二哥,你怎么会在这儿?”夏侯纾终于开了口,她的脸上显露出几分欣喜,又带着几分愧疚。 夏侯翊微笑着道:“我下午收到消息,有个身份不明的人从北原入境,抵达榷城后并未有任何异常举动,而是直接找了一家客栈安顿下来。我无法确定此人是否就是你,因此便赶过来碰碰运气。” 夏侯纾低头审视着自己的装束。为了方便行事,她此刻却是一身男子的装扮,并且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两只灵动的眼睛。从外形上面来看,确实不容易察觉她是女子。 她轻笑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憨态,\"停战之后,从北原来的人确实不少。你这样,岂不是大海捞针?\" “那倒也不是。”夏侯翊摇摇头说,“停战之后,虽然两国修好,但是来往的大多数是商队,很少有你这样独来独往的,所以才会格外引人注目。” “原来是这样。”夏侯纾一边点头一边思索着。然而这个话题一结束,她突然发现自己的语言似乎也跟着停滞了。她轻咳了一声,以此掩饰自己的尴尬,然后由衷的说:“能在这儿遇见你真好!” 这样一来,她就不用再去找南下入京的商队了。 夏侯翊点了点头,脸上洋溢着温暖的笑容,坦然道:“其实我也一样。” 他话语刚落,一道身影突然从他背后跃出,轻盈而富有生气,仿佛一道清泉在石头上起伏。那身影清脆而灵动地大喊一声:“还有我呢!” 夏侯纾呆立了许久,心脏仍在疾速跳动,恍若从一场噩梦中惊醒。她用力眨了眨眼,再三确认眼前的情景并非出自自己的幻想。待到确信并非幻觉,她才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感慨万分:“真是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二哥是代替嫂子来找我要人的呢。” 陆宜珠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眨巴眨巴着,像只得意的小狐狸。她岂会放过这么一个调侃夏侯纾的好机会,于是嘲讽道:“现在知道害怕了?当初你决定要一个人留在北原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有一丝惧怕?” 她见夏侯纾惊魂未定,随即又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继续说道:“早知道我就和师兄一起演一出戏,看你会不会被吓得魂飞魄散!” 夏侯纾无奈地摊了摊手,深知此刻已无后顾之忧,她便打起精神,振振有词道:“我那是形势所逼。当时追兵四伏,而我们人生地不熟的,一旦被抓回去,后果不堪设想。与其一同陷入困境,不如让你先行一步寻求援兵,而我留下来断后。不过你还别说,刚才看到二哥那一刻,我还真的觉得只能以死谢罪了。” 陆宜珠听到这话,脸上露出了惊恐的神色,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松了一口气说:“还好我没有打算要吓你,不然可真是要出人命了。” 夏侯纾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先别讨论这个。”夏侯翊突然对妹妹说,“你猜猜还有谁来了?” “是徐二哥?”夏侯纾笑着说。 徐暮山镇守居雁关,距离此地不过咫尺之遥。既然得知她已然归来,他必然会踏马而至。然而,令人困惑的是,她方才抵达榷城,还不足半日,这消息的传递速度未免太过迅疾。 夏侯翊既不点头也不否认。 夏侯纾不耐烦地打断了他们的哑谜游戏,说道:“又不是小孩子,别再装神弄鬼了。既然来了就不要躲躲藏藏。人在哪儿?赶紧让他出来!” 夏侯纾话音刚落,便伸手推开两尊“守门神”,向外探出头去。她的视线一下子就撞上了独孤彻似笑非笑的面容。她以为自己眼花了,赶忙用力揉了揉眼睛。在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她无比震惊地凝视着独孤彻,心中的惊愕无以复加。 “皇……你怎么来了?”夏侯纾整个人都有些发懵。 陆宜珠向夏侯纾挤了挤眼,嘴角轻扬,笑意盈盈。她轻声细语地解释道:“纾儿,我们已经在这里待了很久了。齐公子昨晚还说,如果你再不回来,他就要去北原找人。” 齐公子? 夏侯纾回过头,再次瞥了一眼独孤彻,瞬间明白了他们这次是微服出巡,不变严明身份,所以才又自称齐南。于是,她傻笑着说:“早知道你们这么担心我,我就晚些日子回来。” “玩得连家都不回了吗?”独孤彻的语气异乎寻常的温和,似乎在刻意回避许多难以名状的尴尬,仿佛夏侯纾只是个贪玩跑出家门的孩子。话音刚落,他便越过夏侯翊和陆宜珠,大步地跨进门来。 随后,夏侯翊和陆宜珠也紧随其后,顺手关上了门。 夏侯纾的脸色微微发红,有些不自然。她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于是故意大声说道:“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我啊,是被北原的风光给迷住了。” \"也不过如此。\"独孤彻冷漠地说道,语气中带着几分不屑。 “那是那是,不然某人心里肯定不好受。”夏侯纾一点也不给他面子。 陆宜珠见这仗势,狡黠地对夏侯纾眨了眨眼,露出满脸的坏笑。然后,她又很识趣地转头对夏侯翊说:“师兄,我们还是先去看看房间是否已经准备妥当了。” 夏侯翊心领神会,赶紧猛点头。 \"等等!\"夏侯纾急忙叫住他们,然后转向陆宜珠,认真地说,\"陆姑娘,你还没有告诉我,你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呢。\" 陆宜珠看了看夏侯翊,心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那就一口气说清楚。 “当夜我摸黑逃出了赫连嘉安的领地,正四处摸索时,意外地遇到了偷偷潜入北原的师兄。他得知你被赫连嘉安的手下掳走后,原本打算继续深入敌后,将你一同救出。然而,当时北原军的追击过于凶猛,我们的人数又处于劣势,无法与他们正面抗衡。于是,我们不得不连夜返回榷城。”陆宜珠缓缓说道,“适逢北原军在榷城大肆扫荡,我们的力量根本无法抵挡。没过多久,榷城便落入了敌手。万般无奈之下,我们不得不退守居雁关,重新寻找营救你的机会。” 陆宜珠的神色变得凝重,她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可是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那三位看似娇弱的南祁女子,竟然成功刺伤了北原王,使得原本就不利的局面更是雪上加霜。不久之后,探子带回了消息,说北原境内布下了天罗巨网,四处都在追捕逃出来的南祁女子。听闻已有数人落网,被严密的关押着,生不如死。当时,师兄整个人都跟丢了魂似的,不停责怪自己未能尽到保护妹妹的责任。还好后来我们打听到被处死的人不是你,师兄这才回了神。” 陆宜珠似乎大松了一口气,这才眉飞色舞道:“再后来,北原发生内战。师兄和徐小将军趁机带兵进攻,最终以少胜多,击败了北原的十万铁骑。他们成功俘虏了大王子赫连保康的一位重要心腹,可那人却说未曾见过你。我们当时都傻了眼,一度以为你真的遭遇了不测,差点为你立衣冠冢。还是齐公子英明,他一眼就看出北原的内战是有人在背后挑拨,这才断定你安然无恙。” 夏侯纾听完陆宜珠的陈述,不由得瞥了一言不发的独孤彻一眼,心里有些不忿。他凭什么仅凭有人挑拨,就断定背后之人是她? 难道在他心里,她就是那种喜欢在背后挑拨是非的人吗? 独孤彻仿佛看穿了夏侯纾的心思,慢条不紊地说:“我也是听探子来报才知道的。” “你别这么说齐公子。”陆宜珠满脸热情地解释道,“齐公子当时一听你出事了,立刻赶到了居雁关。若不是知道你还活着,他早就带着二十万大军直接进攻北原了。” 陆宜珠说完后,立刻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于是她急忙以需要查看是否有空房间为由,拉上夏侯翊匆匆离开了。 他们刚离开,独孤彻便走近夏侯纾,环住她纤细的腰身。他把头埋进她温暖的颈窝,声音低沉而柔和:“你真的不想再回来了吗?” 夏侯纾听不出他的情绪,只好小心翼翼地说:“我这不是怕你还在生我的气嘛。” “是挺生气的。”独孤彻将她抱得更紧了,不满地抱怨道,“你居然敢违抗圣旨,私自跑到北原去。让我担心了好久。你真的以为你有十颗脑袋可以砍吗?” 夏侯纾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忧心忡忡地问道:“那我是不是不该回去,毕竟我可只有一颗脑袋。” 独孤彻剑眉一挑,语气变得凌厉起来:“你若胆敢不回,我就让你连一个脑袋都不剩!” “卑鄙!”夏侯纾小声骂道。 独孤彻眉心一皱,语气中带着一丝疑惑与不悦:“你说什么?” 夏侯纾意识到自己大概是与赫连肃泰相处得太久了,习惯了口无遮拦,她连忙捂了捂嘴,顾左右而言他:“我没说什么呀。你看,今天天气真不错。” 可外面大雪纷飞,寒风刺骨,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天气。 “夏侯纾!”独孤彻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恼怒,仿佛压抑着即将爆发的情绪。 夏侯纾见好就收,她转身,将自己深深地埋入那温暖的胸怀,轻声道:“我想你了……” 独孤彻,我真的想你了。 这思念跨越了季节的更迭和空间的辽阔,穿越了北原至南祁的千里风霜,无尽无休、绵延不绝。 难得她主动服软,独孤彻也不再跟她计较,只是紧紧地将她拥在怀里,如获至宝。 过了许久,独孤彻才在她耳边低声呢喃:“以后不准再自作主张,偷偷离开了。否则,就算是将整个天下翻过来,我也要把你找出来。” 第374章 归途 回到南祁后,夏侯纾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越国公府,将她在北原的奇特经历一一向父亲述说。她不仅讲述了自己如何机缘巧合地进入北原,还详尽地描绘了她在其中的所见所闻,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夏侯翖当年失踪的真相,以及巫子成的死。随后,她又请求父亲帮忙寻找巫子成的家人,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夏侯翖出事之后的这些年,夏侯渊一直暗中关注着那五百当年随同夏侯翖秘密出征的赤羽精骑的亲属的情况。他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无需查证,便能准确道出巫家人的现状。 巫家二老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早年应征入伍,不到弱冠便牺牲在了北原战场;巫子成是老二,是追随兄长的脚步进的赤羽军营,虽然他被赫连保康囚禁了十年才选择了自尽,但在巫家二老心里,他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中;老三年纪比较小,在父母连失二子,悲痛不已疏于照看之际,因贪玩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至今不良于行。而他们的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女儿因为生孩子时难产而不幸去世,并未留下一儿半女;二女儿的夫家并不宽裕,尽管她有心接济娘家年迈的父母和残疾的幼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巫家二老在极大的悲痛中苦苦支撑了许多年,最终也在一年前相继去世。如今的巫家,便只剩下一个已出嫁的二女儿和一个尚未及冠却身患残疾的三儿子,过得都不如意。 听完夏侯渊的陈述,现场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尤其是独孤彻和夏侯渊,内心激荡,感慨万千。他们未曾料到,那些曾为国家英勇献身的烈士亲属,竟在背后承受着如此沉重的苦难。 独孤彻更是无法平复内心的震惊与愤慨。他无法接受的是,朝廷所给予烈士亲属的抚恤金,竟无法维系一个三口之家的基本生活。这不仅是对牺牲者的极大不公,更是对他治国能力的严重质疑。他不禁开始深深反思,是不是自己有所疏忽,才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这场沉默持续了许久,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沉痛和无奈。 不待独孤彻发话,夏侯翊便说:“巫家兄长为了大哥的一句话,甘愿忍辱负重十年,这样的恩情,我们越国公府无以为报。但是我们也不能看着他的兄弟姐妹继续遭受苦难,请父亲告知我巫家的住处,我立马就带人过去将巫家老三接来。他如今年纪还小,若解他衣食之忧,生活之迫,并聘请名师予以教导,他日也有成才的机会。至于巫家的二女儿,既已嫁作他人妇,就不方便接来了,不如赠与良田商铺、银钱布帛,保她一家一生无虞。希望巫家兄长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夏侯纾瞥了一眼独孤彻,然后又将视线投向父亲,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心里很愧疚。 巫子成完成了当年对夏侯翖的承诺,将那把龙纹匕首物归原主。然而,夏侯纾却不得不食言,再也无法将他临终前的遗言转达给巫家二老了。 而独孤彻则思虑得更为深远。他不仅发布诏令,对当年一同浴血奋战的五百赤羽军精骑的家属给予优厚的待遇,还指定由夏侯渊牵头,协同工部在皇城几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建造一座巍峨的功绩碑。这座碑的建造,旨在纪念历年来在各大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将士们,将他们的名字一一镌刻其上,让后世的子子孙孙都能前来瞻仰祭拜,永远铭记他们的英勇事迹。 夏侯翊也言出必行,他不仅给了巫家二女儿置办了良田商铺,还特意购置了一套宽敞的院子送给他们,确保他们一家从此过上舒适的生活,不再为生计担忧。随后,他又将巫家老三接到越国公府来教授礼仪,并以越国公府远亲的身份送去了书院求学。 夏侯纾跟着父兄一同前往巫家二老的墓地,虔诚地上香祭拜,并请人为巫家二老修缮坟茔。同时,他们还将巫子成的骨灰埋在了他父母和大哥的旁边,并在墓前立碑刻传,以纪念这位英勇无畏的青年。 落实完这些,已经是三月初了。到处春和景明,繁花似锦。 在夏侯纾的多次请求下,独孤彻亲自执笔,撰写了一封给北原王赫连肃泰的信函。信中,他们商量着重新开启南北交界的溟丘峡谷,迎回长眠在那里的南祁将士遗骸。 半个月后,北原国君回信,信中表示北原积雪未消,而溟丘峡谷因地势较低,目前尚处于冰封状态,请南祁不必急于一时,待天气再暖和一些再做打算。 北原地理位置比不得南祁,看在当时的天气确实不佳,而且北原王也没有拒绝之意,独孤彻没有在此事上计较。 到了四月初,北原的积雪已基本融化,溟丘峡谷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于是,两国国君商定,在五月中旬,各自派兵驻守溟丘峡谷的南北两个端口,对之前被炸毁的入口进行清理。 随后,南祁军队从南边端口进入,横穿溟丘峡谷,在临近北边出口的位置收拾残骸。 北原的气候干燥,活物腐化的速度相对南祁而言会慢一些。十年前留在那里的将士遗骸,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大多已经风化,能够找到的残骸所剩无几,给寻找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然而,夏侯翊并未放弃。他在一具几乎完全损毁的尸骸旁边,发现了代表夏侯翖身份的标识——那柄因风雪侵蚀而锈迹斑斑的红缨银枪。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从夏侯翖残存的手指骨节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至死都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从未屈服。而残留在胸口处的箭头,也证明了巫子成所言非虚——夏侯翖确实是在乱箭中被射杀身亡。 那一天,夏侯翊跪在夏侯翖的残骸前泣不成声。 随着夏侯翖的尸骸被找回,并安葬于夏侯氏家族的墓园之中,越国公府上空弥漫了十多年的阴霾终于开始逐渐消散。这一刻,越国公府中的众人才真正感受到一种解脱和宽慰,仿佛笼罩在心头的沉重云雾被微风吹散,露出了久违的晴朗天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多年来压在越国公府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如今,夏侯翖魂归故里,这块石头终于从他们心头移开,不必再惶惶不安,也不必再胡乱猜测。他们的担忧和疑虑,随着夏侯翖的归来,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六月中旬,北原遣使者出访南祁。 为了维护两国之间的和谐与情谊,并表达对北原愿意开启溟丘峡谷的感激之情,独孤彻令礼部精心筹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由于佟皇后身体欠安,独孤彻决定让夏侯纾代替皇后出席这场重要的邦交宴席。 夏侯纾原本是不肯的,因为她曾在北原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与赫连肃泰身边不少人都打过照面,如果她这个时候被他们认出来,势必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夏侯纾推脱再三也没能如愿,她深吸一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据闻,此次北原使者共有三个人,日前独孤彻已经接见过了。今日宫中特设宴于泰安殿,文武百官齐聚,以示欢迎。 夏侯纾也是上殿之后才发现使者居然是赫连肃泰,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而赫连肃泰在目光触及夏侯纾时,亦是满脸的惊愕。 夏侯纾偷偷地瞄了一眼独孤彻,心中不禁暗想,他这么做,肯定是有意的。 赫连肃泰不愧好修养,他迅速地压制住内心的惊讶,有条不紊地向群臣展示着从北原带来的礼品,脸上始终挂着友善的笑容,言谈举止得体。他的目的不仅在于表达两国之间的情谊,更希望寻求与南祁的联姻。 不过,独孤彻并未立即回应,只是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夏侯纾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恍惚惚,直到感到独孤彻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她才如梦初醒,带着些许茫然的神情看向他。 独孤彻并未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赫连肃泰。 因为之前一直在走神,夏侯纾没有听清楚赫连肃泰前面说了什么,而当她集中精神,却听赫连肃泰直言不讳地说:“当日贤妃娘娘到我北原做客,曾说起有一位故人擅长吹竹箫,不知可否引荐?” 夏侯纾不知道赫连肃泰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起她曾在北原的过往,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坐在左下方的夏侯翊,然后对赫连肃泰说:“难得北原王还记着,当日本宫身在北原,听闻北原王擅箫,不免思及故国亲人。既然北原王今日提起,本宫也不妨如实相告,其实此人就是本宫的次兄,南祁越国公世子夏侯翊。” 夏侯翊很是友好地向赫连肃泰点点头。 赫连肃泰脸上满是惊异,过了许久,才道:“孤有幸得与越国公世子有共同喜好,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以箫会友!” 夏侯翊忙说:“大王过谦了,若说登门拜访,也是我去才是。” 夏侯纾看着他俩莫名其妙的客套和一见如故,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好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夏侯纾连质问独孤彻的力气都没有了。 独孤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眼神深邃,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冷笑,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他不知道夏侯纾和赫连肃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惊讶和沉默都让他感到越来越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因而,整个晚上,独孤彻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那种笑容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夏侯纾卸下一身珠钗首饰出来时,独孤彻还站在窗前发呆,身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萧索。夏侯纾方才的别扭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于是示意宫人离开。随后,她轻轻地走到独孤彻身边,把窗户关小了一些,以免冷风进来。转身时,她顺手轻轻地环住独孤彻的腰,温柔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很久很久,独孤彻才问:“纾儿,你喜欢北原吗?” 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夏侯纾也不想费尽心思去猜,便只当是字面的意思,摇摇头老实回答道:“不喜欢。我喜欢南祁,有你的地方。” 独孤彻微微一笑,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仿佛所有的疑虑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轻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夏侯纾觉得有必要把问题坦诚地说出来,以免把疑虑埋藏在心底,时间久了,一旦触碰到就会爆发,甚至引发更大的误会。于是,她故意问:“你之前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重要了。”独孤彻轻声道,随后也紧紧地环住她的肩膀,幽幽地说,“纾儿,只要你能一直陪伴在朕身边,朕就别无他求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夏侯纾直视着他,语气坚定,“你说过,你会相信我。可事实上,你并不相信我。我夏侯纾绝非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不管你听到什么,我自问问心无愧。” “纾儿……”独孤彻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夏侯纾的语气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他缓缓地直视着独孤彻,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接着她又说:“你知道你与别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并非因为你是一国之君,而是因为你对我的无尽纵容。你以这份纵容,巧妙地编织了一道情感的枷锁,将我牢牢地困在了你的世界里。从此,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人的束缚。独孤彻,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不仅因为我依赖你,更因为,我爱你。” 独孤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那份力度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地开口:“纾儿,不要怪朕总是患得患失,朕只是害怕失去你。” 第374章 归途 回到南祁后,夏侯纾马不停蹄地回到了越国公府,将她在北原的奇特经历一一向父亲述说。她不仅讲述了自己如何机缘巧合地进入北原,还详尽地描绘了她在其中的所见所闻,其中最重要的便是夏侯翖当年失踪的真相,以及巫子成的死。随后,她又请求父亲帮忙寻找巫子成的家人,完成他最后的遗愿。 夏侯翖出事之后的这些年,夏侯渊一直暗中关注着那五百当年随同夏侯翖秘密出征的赤羽精骑的亲属的情况。他对他们的情况了如指掌,无需查证,便能准确道出巫家人的现状。 巫家二老共有三子二女。长子早年应征入伍,不到弱冠便牺牲在了北原战场;巫子成是老二,是追随兄长的脚步进的赤羽军营,虽然他被赫连保康囚禁了十年才选择了自尽,但在巫家二老心里,他早就死在了十年前的那场战役中;老三年纪比较小,在父母连失二子,悲痛不已疏于照看之际,因贪玩从房顶上摔了下来,摔断了一条腿,至今不良于行。而他们的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大女儿因为生孩子时难产而不幸去世,并未留下一儿半女;二女儿的夫家并不宽裕,尽管她有心接济娘家年迈的父母和残疾的幼弟,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巫家二老在极大的悲痛中苦苦支撑了许多年,最终也在一年前相继去世。如今的巫家,便只剩下一个已出嫁的二女儿和一个尚未及冠却身患残疾的三儿子,过得都不如意。 听完夏侯渊的陈述,现场陷入了长久的静默,尤其是独孤彻和夏侯渊,内心激荡,感慨万千。他们未曾料到,那些曾为国家英勇献身的烈士亲属,竟在背后承受着如此沉重的苦难。 独孤彻更是无法平复内心的震惊与愤慨。他无法接受的是,朝廷所给予烈士亲属的抚恤金,竟无法维系一个三口之家的基本生活。这不仅是对牺牲者的极大不公,更是对他治国能力的严重质疑。他不禁开始深深反思,是不是自己有所疏忽,才导致这样的局面出现。 这场沉默持续了许久,每个人的心中都充满了沉痛和无奈。 不待独孤彻发话,夏侯翊便说:“巫家兄长为了大哥的一句话,甘愿忍辱负重十年,这样的恩情,我们越国公府无以为报。但是我们也不能看着他的兄弟姐妹继续遭受苦难,请父亲告知我巫家的住处,我立马就带人过去将巫家老三接来。他如今年纪还小,若解他衣食之忧,生活之迫,并聘请名师予以教导,他日也有成才的机会。至于巫家的二女儿,既已嫁作他人妇,就不方便接来了,不如赠与良田商铺、银钱布帛,保她一家一生无虞。希望巫家兄长泉下有知,也能瞑目。” 夏侯纾瞥了一眼独孤彻,然后又将视线投向父亲,轻轻点了点头,只是觉得心里很愧疚。 巫子成完成了当年对夏侯翖的承诺,将那把龙纹匕首物归原主。然而,夏侯纾却不得不食言,再也无法将他临终前的遗言转达给巫家二老了。 而独孤彻则思虑得更为深远。他不仅发布诏令,对当年一同浴血奋战的五百赤羽军精骑的家属给予优厚的待遇,还指定由夏侯渊牵头,协同工部在皇城几条主干道的交汇处建造一座巍峨的功绩碑。这座碑的建造,旨在纪念历年来在各大战场上英勇牺牲的将士们,将他们的名字一一镌刻其上,让后世的子子孙孙都能前来瞻仰祭拜,永远铭记他们的英勇事迹。 夏侯翊也言出必行,他不仅给了巫家二女儿置办了良田商铺,还特意购置了一套宽敞的院子送给他们,确保他们一家从此过上舒适的生活,不再为生计担忧。随后,他又将巫家老三接到越国公府来教授礼仪,并以越国公府远亲的身份送去了书院求学。 夏侯纾跟着父兄一同前往巫家二老的墓地,虔诚地上香祭拜,并请人为巫家二老修缮坟茔。同时,他们还将巫子成的骨灰埋在了他父母和大哥的旁边,并在墓前立碑刻传,以纪念这位英勇无畏的青年。 落实完这些,已经是三月初了。到处春和景明,繁花似锦。 在夏侯纾的多次请求下,独孤彻亲自执笔,撰写了一封给北原王赫连肃泰的信函。信中,他们商量着重新开启南北交界的溟丘峡谷,迎回长眠在那里的南祁将士遗骸。 半个月后,北原国君回信,信中表示北原积雪未消,而溟丘峡谷因地势较低,目前尚处于冰封状态,请南祁不必急于一时,待天气再暖和一些再做打算。 北原地理位置比不得南祁,看在当时的天气确实不佳,而且北原王也没有拒绝之意,独孤彻没有在此事上计较。 到了四月初,北原的积雪已基本融化,溟丘峡谷也露出了庐山真面目。于是,两国国君商定,在五月中旬,各自派兵驻守溟丘峡谷的南北两个端口,对之前被炸毁的入口进行清理。 随后,南祁军队从南边端口进入,横穿溟丘峡谷,在临近北边出口的位置收拾残骸。 北原的气候干燥,活物腐化的速度相对南祁而言会慢一些。十年前留在那里的将士遗骸,经过多年的日晒雨淋,大多已经风化,能够找到的残骸所剩无几,给寻找工作带来了极大的困难。 然而,夏侯翊并未放弃。他在一具几乎完全损毁的尸骸旁边,发现了代表夏侯翖身份的标识——那柄因风雪侵蚀而锈迹斑斑的红缨银枪。 尽管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但从夏侯翖残存的手指骨节上,可以清晰地看出,他至死都紧握着自己的武器,从未屈服。而残留在胸口处的箭头,也证明了巫子成所言非虚——夏侯翖确实是在乱箭中被射杀身亡。 那一天,夏侯翊跪在夏侯翖的残骸前泣不成声。 随着夏侯翖的尸骸被找回,并安葬于夏侯氏家族的墓园之中,越国公府上空弥漫了十多年的阴霾终于开始逐渐消散。这一刻,越国公府中的众人才真正感受到一种解脱和宽慰,仿佛笼罩在心头的沉重云雾被微风吹散,露出了久违的晴朗天空。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是多年来压在越国公府众人心头的一块巨石。如今,夏侯翖魂归故里,这块石头终于从他们心头移开,不必再惶惶不安,也不必再胡乱猜测。他们的担忧和疑虑,随着夏侯翖的归来,得到了彻底的解脱。 六月中旬,北原遣使者出访南祁。 为了维护两国之间的和谐与情谊,并表达对北原愿意开启溟丘峡谷的感激之情,独孤彻令礼部精心筹备了一场盛大的宴会。由于佟皇后身体欠安,独孤彻决定让夏侯纾代替皇后出席这场重要的邦交宴席。 夏侯纾原本是不肯的,因为她曾在北原待过那么长一段时间,与赫连肃泰身边不少人都打过照面,如果她这个时候被他们认出来,势必会产生一些不必要的误会。 然而,夏侯纾推脱再三也没能如愿,她深吸一口气,只好硬着头皮去了。 据闻,此次北原使者共有三个人,日前独孤彻已经接见过了。今日宫中特设宴于泰安殿,文武百官齐聚,以示欢迎。 夏侯纾也是上殿之后才发现使者居然是赫连肃泰,惊讶之情溢于言表。 而赫连肃泰在目光触及夏侯纾时,亦是满脸的惊愕。 夏侯纾偷偷地瞄了一眼独孤彻,心中不禁暗想,他这么做,肯定是有意的。 赫连肃泰不愧好修养,他迅速地压制住内心的惊讶,有条不紊地向群臣展示着从北原带来的礼品,脸上始终挂着友善的笑容,言谈举止得体。他的目的不仅在于表达两国之间的情谊,更希望寻求与南祁的联姻。 不过,独孤彻并未立即回应,只是淡然一笑,轻描淡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 整个宴会的气氛变得紧张而诡异,每一个人都感到了一股无形的压力。 夏侯纾如同在梦中一般恍恍惚惚,直到感到独孤彻用力握住自己的手,她才如梦初醒,带着些许茫然的神情看向他。 独孤彻并未说什么,只是用眼神示意她看向赫连肃泰。 因为之前一直在走神,夏侯纾没有听清楚赫连肃泰前面说了什么,而当她集中精神,却听赫连肃泰直言不讳地说:“当日贤妃娘娘到我北原做客,曾说起有一位故人擅长吹竹箫,不知可否引荐?” 夏侯纾不知道赫连肃泰为什么要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提起她曾在北原的过往,但是直觉告诉她,这不是什么好事。她愣了一会儿,才看向坐在左下方的夏侯翊,然后对赫连肃泰说:“难得北原王还记着,当日本宫身在北原,听闻北原王擅箫,不免思及故国亲人。既然北原王今日提起,本宫也不妨如实相告,其实此人就是本宫的次兄,南祁越国公世子夏侯翊。” 夏侯翊很是友好地向赫连肃泰点点头。 赫连肃泰脸上满是惊异,过了许久,才道:“孤有幸得与越国公世子有共同喜好,改日必定登门拜访,以箫会友!” 夏侯翊忙说:“大王过谦了,若说登门拜访,也是我去才是。” 夏侯纾看着他俩莫名其妙的客套和一见如故,总觉得心里有些怪怪的。 好容易熬到宴会结束,夏侯纾连质问独孤彻的力气都没有了。 独孤彻的脸上笼罩着一层阴霾,似乎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的眼神深邃,嘴角微翘,露出一丝冷笑,让人无法看透他的内心世界。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他不知道夏侯纾和赫连肃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的惊讶和沉默都让他感到越来越不安,他开始怀疑自己的判断力。 因而,整个晚上,独孤彻的脸上都挂着虚伪的笑容,那种笑容让人感到不寒而栗。 夏侯纾卸下一身珠钗首饰出来时,独孤彻还站在窗前发呆,身影看起来竟然有几分萧索。夏侯纾方才的别扭一下子就烟消云散,于是示意宫人离开。随后,她轻轻地走到独孤彻身边,把窗户关小了一些,以免冷风进来。转身时,她顺手轻轻地环住独孤彻的腰,温柔地问道:“你在想什么呢?” 很久很久,独孤彻才问:“纾儿,你喜欢北原吗?” 听不出情绪的语调,夏侯纾也不想费尽心思去猜,便只当是字面的意思,摇摇头老实回答道:“不喜欢。我喜欢南祁,有你的地方。” 独孤彻微微一笑,他的表情中流露出一种如释重负的坦然,仿佛所有的疑虑和担忧都在这一刻烟消云散。他轻声说道:“有你这句话,朕就放心了。” 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夏侯纾觉得有必要把问题坦诚地说出来,以免把疑虑埋藏在心底,时间久了,一旦触碰到就会爆发,甚至引发更大的误会。于是,她故意问:“你之前有什么不放心的?” “不重要了。”独孤彻轻声道,随后也紧紧地环住她的肩膀,幽幽地说,“纾儿,只要你能一直陪伴在朕身边,朕就别无他求了。” \"我并不这么认为。\"夏侯纾直视着他,语气坚定,“你说过,你会相信我。可事实上,你并不相信我。我夏侯纾绝非贪生怕死、苟且偷生之辈。不管你听到什么,我自问问心无愧。” “纾儿……”独孤彻明显不想继续这个话题了。 “你让我把话说完。”夏侯纾的语气中带着不可动摇的决心。他缓缓地直视着独孤彻,仿佛要看透他的灵魂。接着她又说:“你知道你与别人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吗?并非因为你是一国之君,而是因为你对我的无尽纵容。你以这份纵容,巧妙地编织了一道情感的枷锁,将我牢牢地困在了你的世界里。从此,我再也无法忍受他人的束缚。独孤彻,我选择留在你身边,不仅因为我依赖你,更因为,我爱你。” 独孤彻将她紧紧拥在怀中,那份力度仿佛要将她融入自己的骨血。过了许久,他才低沉地开口:“纾儿,不要怪朕总是患得患失,朕只是害怕失去你。” 第375章 登凤阙 独孤彻似乎被夏侯纾的话语所迷惑,一时之间心绪激荡,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急切地朝外面奔去。他们的目的地是聚澜殿的北侧,那里是凤阙所在之地。 一路上,独孤彻兴致勃勃,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在追逐着一个遥远的梦境。夏侯纾则紧随其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一同踏上了这段未知的旅程。 独孤彻指着高耸入云的凤阙问她:“你愿意陪朕上去看看吗?” 夏侯纾举目望去,凤阙高耸入云,让人望而生畏。 凤阙是祁恒帝当年专门为颜皇后所建,初衷是让两人闲暇之余,能够避开他人,一起登高望远,共赏京城的壮丽景色。然而,颜皇后辞世后,祁恒帝因怀念过甚,害怕睹物思人,于是下令封闭了凤阙,将其设为禁地。此后的历代帝王纷纷效仿,于聚澜殿西侧修建了凌雪居与悦仙台,同样承载着那份对逝去之人的无尽思念。也就是说,即便是后来的历代皇后,都没有资格攀登凤阙,而独孤彻却明目张胆地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上去看看。他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缓缓收回目光,心中不禁思绪万千。她思来想去也猜不透独孤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禁感到一丝疲倦,索性也不猜了。于是,她语带不满地说:“凤阙宫中最大的禁地,陛下,就算你因为赫连肃泰的事而与我置气,也不用拿这个来试探我?” 独孤彻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朕并非想要试探你,而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难道你不想从凤阙上面俯瞰京城吗?” “不太想。”夏侯纾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虽然我并非从小在京城长大,但自从我回京后,就已经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脑子就是一幅活地图。所以,我对京城的景色一点儿也不好奇。” “你真不感兴趣?”独孤彻再次确认,眼神里满怀期待。 夏侯纾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我不感兴趣。” 独孤彻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气横秋道:“纾儿,你若是怀疑朕的用意,不妨大胆地说出来,何必因此而限制了自己的眼界?”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与他纠缠。 随后,独孤彻的眼神再次飘向凤阙的顶端,又道:“纾儿,朕自登基以来,已有十年之久。这些年,朕一直遵循着先祖的意愿,未曾踏足过凤阙。有时朕会想,尽管凤阙高耸入云,它也仅仅是一座建筑罢了。身为国君,朕却只能在一旁眺望,无法探究其存在的意义,实在可惜。因此,今夜,朕要打破这陈规旧矩,与你携手共赴。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夏侯纾完全同意他的观点。祁恒帝为颜皇后大兴土木,建造了壮丽的凤阙,后来又因为颜皇后而将凤阙列为禁地,全凭他一个人的喜好。彼时无人敢反抗,无疑是对帝王权力的敬畏。然而,多年过去,他的皇子皇孙们难道还要继续遵循这个过时的破规定吗? 此外,为了保持凤阙的完整与辉煌,宫中每年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进行维护和修缮。而独孤彻作为南祁的国君,他确实有资格打破这个陈腐的规矩,直接将凤阙纳为己用。 夏侯纾瞬间明悟,随即对独孤彻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只不过……”她指了指凤阙一层上了锁的大门,“我们该如何进去呢?” “这有何难?”独孤彻不屑一顾地说着,大步向前走去。他弯下腰,从一旁的花坛中捡起一块比手掌大两倍的石头,然后毫不费力地砸向门上的大铁锁。经过一番猛烈的敲击,大铁锁不堪重负,终于断裂开来。独孤彻轻蔑地瞥了一眼砸坏的大铁锁,随手丢掉了石头,双手用力一推,大门应声而开。独孤彻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看向夏侯纾,眼中满是胜利的喜悦。他挺直胸膛,自豪地说:\"走,夏侯纾,随朕一起进去看看这宫殿的奥秘!\" 夏侯纾也不矫情,紧随他的脚步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说起来,凤阙的建筑规模比悦仙台大了三分之二,就连台阶都比悦仙台宽了一倍。他们俩并肩往上走,周围还有充足的空间。 今日宫中设宴接待赫连肃泰及其同行使者,所以格外热闹。尽管宴席已经结束了,可宫女内侍们仍在忙碌着,整理场地,清洗杯盘,布置座椅,仿佛在为下一场盛宴做准备,给这座深宫增添了不少烟火之气。 沿着石阶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皇宫的壮丽景色与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然而,此刻已是夜幕降临,只能看见点点灯火,宛如繁星落入人间。这灯火通明的景象,既展现了京城的繁华与活力,也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新的故事等待上演。 夏侯纾原以为自己对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然而从这个特别的角度望去,她发现自己之前的认知是多么的局限。内心涌动的情感如潮水般翻腾,交织着惊奇与感动。那句“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俗语,此刻在她心中得到了最真切的印证。 独孤彻侧脸瞥了她一眼,微笑着问道:“朕没有骗你?” 夏侯纾点了点头,她开始明白为何他们两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看法常常大相径庭。这或许源于他们不同的立场和位置。夏侯纾习惯性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难免狭隘。而出身在皇室的独孤彻,从小就被要求从更高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大局”。 尽管夏侯纾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平凡之人,时刻关心着对方的用意。回想起独孤彻今晚的种种异常行为,她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然后,她问他:“独孤彻,你说实话,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独孤彻依然还沉浸在登高望远的畅快之中,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发愣,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纾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迅速追问道:“你早就知道北原的使者是赫连肃泰,所以你才故意安排我参加今晚的宴会,对?” 独孤彻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猜猜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还用得着猜吗? 看着独孤彻脸上闪烁着狡黠的目光,夏侯纾的思绪顿时回到了过去,重新审视自己与独孤彻交往的过程。这些年来,独孤彻在她面前总是巧舌如簧,展现出多面魅力,让人无法抗拒。他时而豪放不羁,尽显王者风范;时而严肃冷清,令人敬畏三分;时而深情款款,让人感受到他的柔情与脆弱…… 如今回想起来,夏侯纾不禁感叹自己竟然一步步陷入了他的甜蜜陷阱。 思及至此,夏侯纾立马板起脸来,神情严肃地问道:“独孤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最好老实回答,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独孤彻依然沉默不语,只是笑容更加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夏侯纾佯装不悦,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竟然那么早就开始觊觎我了,真是居心叵测!我今天一定要撕下你这张伪善的面皮,让你原形毕露!” 夏侯纾说完便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然而独孤彻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可从未遮掩过对你的好感。”独孤彻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说:“你知道的,朕的确早就对你动了心思。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处处闪躲,甚至还当面拒绝了朕,让朕伤心了好一阵。” “如今,你是要倒打一耙了吗?”独孤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配合着做出了委屈的表情,仿佛在诉说一段被辜负的深情。 夏侯纾的双手被对方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她心知肚明,独孤彻所言非虚。他从未对她掩饰过心中的情感,甚至超出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忍耐极限,展现出惊人的主动和坚持。然而,纵使事实如此,夏侯纾也不会轻易承认。 无奈之下,夏侯纾故意将脸轻轻贴向他的胸口,似是想要从他的心跳声中寻找答案。她轻声说道:“让我用心听一听,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独孤彻哪里能抵挡她这样的挑逗和撩拨,立马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在她红润的小嘴上轻轻一啄,甚至还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回吻了独孤彻。 独孤彻她的反应所惊愕,稍显迟疑后,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于是,两人在热烈的拥吻中相互玩闹,互不相让。他们的唇齿间充满了热烈的激情,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瞅准了两人暂时停歇的空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独孤彻,我跟赫连肃泰是彼此欣赏,相互利用的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嗯。”独孤彻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他紧紧地搂着她,吻得更深了,仿佛这件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全然地沉浸在两人相融的甜蜜之中。 夏侯纾一边接受着他的热情拥吻,一边抱紧了他的腰。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力量,以及他对她的深深的爱意。他们的身体紧紧相依,仿佛融为一体,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美妙的和谐。 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这份信任,如同磐石一般坚固,让他们在困难面前能够共同面对,共同克服。而这一次,她对这份信任感到非常满意。 几日后,北原使者离京的日子到了。 离京前,赫连肃泰请求再见夏侯纾一面,独孤彻大方地答应了。 夏侯纾在远处停留了一阵,目光迷离地望向约好见面的凉亭。亭中依稀可见的身影,犹如松柏般挺拔,引人注目。随着距离的拉近,赫连肃泰的容貌逐渐清晰。日光洒落,为赫连肃泰的身旁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他的面庞隐藏在日光的阴影中,神秘而深邃。然而,夏侯纾仿佛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笑容,那笑容如春风吹过湖面,漾起涟漪,让人心醉神迷。 夏侯纾的心湖荡起微澜,不禁回想起了在北原的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赫连肃泰永远都是那个坚定而柔和的支持者。 赫连肃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风景。他身上流露出的气度,宛如天地间的浩渺,自然而然,浑然天成。那种风流,是草原男子的恣意纵情,是自由奔放的灵魂在无垠的草原上翱翔的写照。尽管他早已坐上了王位,成为一国之君,他却依然喜欢身披狼皮大裘,如同草原上最矫健的狼,勇猛、果敢。然而,在他的豪迈奔放之下,却隐藏着一丝拘谨。他的内心仿佛在刻意地收敛着那份狂野与不羁,将所有的激情与力量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没必要回忆太多过往。 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才继续往前走。 赫连肃泰略略向夏侯纾点头,算是打招呼。 夏侯纾缓步踱进临水亭,步态中流露出不容忽视的优雅。她自然而然地以主人的身份,示意赫连肃泰坐下,不必拘礼。 赫连肃泰并未顺从她的意思,而是目光坚定而深邃地注视着她。他的气场则像草原上的野狼,凌厉而威猛,眼神没有半点退避,仿佛这里是他北原的大草原,而非南祁皇宫。 临水亭里的气氛就这样的沉郁,像是压抑了什么似的。 许久,赫连肃泰想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就笑了,自嘲道:“孤与你相识那么久,竟不知原来莫姑娘是南祁的贤妃,还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难怪你当初说什么也要回来。” 夏侯纾也笑,解释道:“当初形势紧迫,我自然是不敢泄露身份。” 虽然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赫连肃泰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说:“常闻南祁女子讲求三从四德,未料你们的陛下竟然如此开明,让你一介女子只身冒险。” 夏侯纾见他只是如以前一般坦然地跟自己说笑,也就放松了警惕,大大方方地说:“常言道,将门无犬女,我是越国公之女。陛下对我的信任,自然是建立在我父亲的威名之上。有了这份信任,陛下自然能够对我放心。” 赫连肃泰似乎在强制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然后黯然道:“孤本以为你口中的那位箫技超群的人就是你的夫君,也就是你们南祁的陛下,却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兄长,真是出乎孤的预料。” 夏侯纾一时语塞,她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辞来解释她与夏侯翊这样深厚的手足之情。毕竟,像赫连肃泰这种出身皇族的男性,自幼便见识过宫里的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每一次权力更迭,每一次地位争斗,都可能导致无数的鲜血染红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长大的皇子,仿佛天生就比较凉薄,自然无法理解平凡家庭里的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 赫连肃泰观察到夏侯纾陷入了沉默,于是他继续说道:“其实,当南祁皇帝写信给孤,提议打开溟丘峡谷的时候,孤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毕竟,当初想尽一切办法去探寻溟丘峡谷以及死在那里的五百赤羽精骑的,就是你。只是孤没有想到,你的身份竟然是南祁皇帝的贤妃。孤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你口中的丈夫并不深爱你,所以特意派使节前往南祁,打算趁机和亲的名义把你迎娶回来。如今看到南祁皇帝对你如此深情厚爱,孤真是自愧不如。” 夏侯纾不禁苦笑。当初在北原时,赫连肃泰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今他既已明了,还敢如此调笑,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不过,考虑到北原人的直爽和率真,夏侯纾也不愿与他过多计较。 夏侯纾淡然一笑,说道:“人生中总有许多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我原以为出生在越国公府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或许是老天爷特别眷顾我,才让我有幸遇见陛下。” 赫连肃泰并不愚钝,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他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于是他望向远处守卫森严的宫门,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慨道:“此行一别,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不管你是不是南祁的贤妃,在孤心中,你就是孤的莫姑娘,也是孤最为得力的军师。” 既然都说开了,夏侯纾不是小气之人,便故意调侃道:“多谢你如此看重我。不过,你的那些谋臣和武将们要是知道你把这些词用在一个南祁女子身上,估计伤心得眼睛都要哭红了!” 赫连肃泰粲然一笑,这是他留给夏侯纾最后的模样。此后的多年里,赫连肃泰励精图治,锐意进取,不仅让北原的四十八个部落心悦诚服,还开创了北原的辉煌时代。 第375章 登凤阙 独孤彻似乎被夏侯纾的话语所迷惑,一时之间心绪激荡,情不自禁地拉起她的手,急切地朝外面奔去。他们的目的地是聚澜殿的北侧,那里是凤阙所在之地。 一路上,独孤彻兴致勃勃,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仿佛在追逐着一个遥远的梦境。夏侯纾则紧随其后,心中虽有疑惑,却也被他的热情所感染,一同踏上了这段未知的旅程。 独孤彻指着高耸入云的凤阙问她:“你愿意陪朕上去看看吗?” 夏侯纾举目望去,凤阙高耸入云,让人望而生畏。 凤阙是祁恒帝当年专门为颜皇后所建,初衷是让两人闲暇之余,能够避开他人,一起登高望远,共赏京城的壮丽景色。然而,颜皇后辞世后,祁恒帝因怀念过甚,害怕睹物思人,于是下令封闭了凤阙,将其设为禁地。此后的历代帝王纷纷效仿,于聚澜殿西侧修建了凌雪居与悦仙台,同样承载着那份对逝去之人的无尽思念。也就是说,即便是后来的历代皇后,都没有资格攀登凤阙,而独孤彻却明目张胆地问她愿不愿意陪他上去看看。他在想什么呢? 夏侯纾缓缓收回目光,心中不禁思绪万千。她思来想去也猜不透独孤彻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不禁感到一丝疲倦,索性也不猜了。于是,她语带不满地说:“凤阙宫中最大的禁地,陛下,就算你因为赫连肃泰的事而与我置气,也不用拿这个来试探我?” 独孤彻皱了皱眉头,然后缓缓道:“你想到哪里去了?朕并非想要试探你,而是在征求你的意见,难道你不想从凤阙上面俯瞰京城吗?” “不太想。”夏侯纾摇摇头,毫不留情地拒绝了,“虽然我并非从小在京城长大,但自从我回京后,就已经把京城的大街小巷逛了个遍。毫不夸张地说,我的脑子就是一幅活地图。所以,我对京城的景色一点儿也不好奇。” “你真不感兴趣?”独孤彻再次确认,眼神里满怀期待。 夏侯纾不假思索地点了点头,认真回答道:“我不感兴趣。” 独孤彻忍不住笑出声来,老气横秋道:“纾儿,你若是怀疑朕的用意,不妨大胆地说出来,何必因此而限制了自己的眼界?” 夏侯纾觉得莫名其妙,但她并不想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与他纠缠。 随后,独孤彻的眼神再次飘向凤阙的顶端,又道:“纾儿,朕自登基以来,已有十年之久。这些年,朕一直遵循着先祖的意愿,未曾踏足过凤阙。有时朕会想,尽管凤阙高耸入云,它也仅仅是一座建筑罢了。身为国君,朕却只能在一旁眺望,无法探究其存在的意义,实在可惜。因此,今夜,朕要打破这陈规旧矩,与你携手共赴。你可明白朕的用意?” 夏侯纾完全同意他的观点。祁恒帝为颜皇后大兴土木,建造了壮丽的凤阙,后来又因为颜皇后而将凤阙列为禁地,全凭他一个人的喜好。彼时无人敢反抗,无疑是对帝王权力的敬畏。然而,多年过去,他的皇子皇孙们难道还要继续遵循这个过时的破规定吗? 此外,为了保持凤阙的完整与辉煌,宫中每年都要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财力进行维护和修缮。而独孤彻作为南祁的国君,他确实有资格打破这个陈腐的规矩,直接将凤阙纳为己用。 夏侯纾瞬间明悟,随即对独孤彻说:“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邀请,我就勉为其难地接受了。只不过……”她指了指凤阙一层上了锁的大门,“我们该如何进去呢?” “这有何难?”独孤彻不屑一顾地说着,大步向前走去。他弯下腰,从一旁的花坛中捡起一块比手掌大两倍的石头,然后毫不费力地砸向门上的大铁锁。经过一番猛烈的敲击,大铁锁不堪重负,终于断裂开来。独孤彻轻蔑地瞥了一眼砸坏的大铁锁,随手丢掉了石头,双手用力一推,大门应声而开。独孤彻这才拍了拍手上的尘土,转身看向夏侯纾,眼中满是胜利的喜悦。他挺直胸膛,自豪地说:\"走,夏侯纾,随朕一起进去看看这宫殿的奥秘!\" 夏侯纾也不矫情,紧随他的脚步一级一级地往上走。 说起来,凤阙的建筑规模比悦仙台大了三分之二,就连台阶都比悦仙台宽了一倍。他们俩并肩往上走,周围还有充足的空间。 今日宫中设宴接待赫连肃泰及其同行使者,所以格外热闹。尽管宴席已经结束了,可宫女内侍们仍在忙碌着,整理场地,清洗杯盘,布置座椅,仿佛在为下一场盛宴做准备,给这座深宫增添了不少烟火之气。 沿着石阶往上走,视野逐渐开阔。皇宫的壮丽景色与京城的繁华尽收眼底。然而,此刻已是夜幕降临,只能看见点点灯火,宛如繁星落入人间。这灯火通明的景象,既展现了京城的繁华与活力,也预示着新的一天即将到来,新的故事等待上演。 夏侯纾原以为自己对京城的每一个角落都了如指掌,然而从这个特别的角度望去,她发现自己之前的认知是多么的局限。内心涌动的情感如潮水般翻腾,交织着惊奇与感动。那句“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的俗语,此刻在她心中得到了最真切的印证。 独孤彻侧脸瞥了她一眼,微笑着问道:“朕没有骗你?” 夏侯纾点了点头,她开始明白为何他们两人看问题的角度和看法常常大相径庭。这或许源于他们不同的立场和位置。夏侯纾习惯性地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难免狭隘。而出身在皇室的独孤彻,从小就被要求从更高的视角看待这个世界,也就是人们口中所谓的“大局”。 尽管夏侯纾已经明白了问题的症结所在,但她毕竟还是一个平凡之人,时刻关心着对方的用意。回想起独孤彻今晚的种种异常行为,她心中的疑虑越来越深。然后,她问他:“独孤彻,你说实话,今天的事,你是不是故意的?” 独孤彻依然还沉浸在登高望远的畅快之中,一时间未能回过神来,不禁有些发愣,疑惑地问道:“你说什么?” 夏侯纾不给他狡辩的机会,迅速追问道:“你早就知道北原的使者是赫连肃泰,所以你才故意安排我参加今晚的宴会,对?” 独孤彻只是微笑,没有回答,他的表情仿佛在说:你猜猜看,这是怎么回事呢? 这事还用得着猜吗? 看着独孤彻脸上闪烁着狡黠的目光,夏侯纾的思绪顿时回到了过去,重新审视自己与独孤彻交往的过程。这些年来,独孤彻在她面前总是巧舌如簧,展现出多面魅力,让人无法抗拒。他时而豪放不羁,尽显王者风范;时而严肃冷清,令人敬畏三分;时而深情款款,让人感受到他的柔情与脆弱…… 如今回想起来,夏侯纾不禁感叹自己竟然一步步陷入了他的甜蜜陷阱。 思及至此,夏侯纾立马板起脸来,神情严肃地问道:“独孤彻,这里只有我们两人,你最好老实回答,你是不是早就对我心怀不轨了?” 独孤彻依然沉默不语,只是笑容更加深邃,让人难以捉摸。 真是一只狡猾的老狐狸! 夏侯纾佯装不悦,咬牙切齿地说道:“好啊,你竟然那么早就开始觊觎我了,真是居心叵测!我今天一定要撕下你这张伪善的面皮,让你原形毕露!” 夏侯纾说完便张牙舞爪地向他扑去,然而独孤彻反应迅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可从未遮掩过对你的好感。”独孤彻静静地凝视着她,然后说:“你知道的,朕的确早就对你动了心思。只不过,那个时候,你处处闪躲,甚至还当面拒绝了朕,让朕伤心了好一阵。” “如今,你是要倒打一耙了吗?”独孤彻说这话的时候,脸上也配合着做出了委屈的表情,仿佛在诉说一段被辜负的深情。 夏侯纾的双手被对方紧紧握着,动弹不得。她心知肚明,独孤彻所言非虚。他从未对她掩饰过心中的情感,甚至超出了一个帝王应有的忍耐极限,展现出惊人的主动和坚持。然而,纵使事实如此,夏侯纾也不会轻易承认。 无奈之下,夏侯纾故意将脸轻轻贴向他的胸口,似是想要从他的心跳声中寻找答案。她轻声说道:“让我用心听一听,你说的究竟是不是真心话。” 独孤彻哪里能抵挡她这样的挑逗和撩拨,立马松开了她的手,转而捧起她的脸,在她红润的小嘴上轻轻一啄,甚至还用鼻尖蹭了蹭她的鼻尖。 夏侯纾被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弄得有些发懵,但很快回过神来,不甘示弱地回吻了独孤彻。 独孤彻她的反应所惊愕,稍显迟疑后,又深深地吻了下去。 于是,两人在热烈的拥吻中相互玩闹,互不相让。他们的唇齿间充满了热烈的激情,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仿佛时间在这一刻静止了。 过了一会儿,夏侯纾瞅准了两人暂时停歇的空隙,深吸了一口气,然后解释道:“独孤彻,我跟赫连肃泰是彼此欣赏,相互利用的关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嗯。”独孤彻的声音几乎是从鼻子里发出来的,他紧紧地搂着她,吻得更深了,仿佛这件事情并不在他的考虑之列,全然地沉浸在两人相融的甜蜜之中。 夏侯纾一边接受着他的热情拥吻,一边抱紧了他的腰。她感受到他的温度,他的力量,以及他对她的深深的爱意。他们的身体紧紧相依,仿佛融为一体,彼此的呼吸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美妙的和谐。 两个人之间,最重要的便是信任。这份信任,如同磐石一般坚固,让他们在困难面前能够共同面对,共同克服。而这一次,她对这份信任感到非常满意。 几日后,北原使者离京的日子到了。 离京前,赫连肃泰请求再见夏侯纾一面,独孤彻大方地答应了。 夏侯纾在远处停留了一阵,目光迷离地望向约好见面的凉亭。亭中依稀可见的身影,犹如松柏般挺拔,引人注目。随着距离的拉近,赫连肃泰的容貌逐渐清晰。日光洒落,为赫连肃泰的身旁投下一片柔和的阴影。他的面庞隐藏在日光的阴影中,神秘而深邃。然而,夏侯纾仿佛能够清晰地看见他的笑容,那笑容如春风吹过湖面,漾起涟漪,让人心醉神迷。 夏侯纾的心湖荡起微澜,不禁回想起了在北原的无数个殚精竭虑的日夜,赫连肃泰永远都是那个坚定而柔和的支持者。 赫连肃泰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独特的风景。他身上流露出的气度,宛如天地间的浩渺,自然而然,浑然天成。那种风流,是草原男子的恣意纵情,是自由奔放的灵魂在无垠的草原上翱翔的写照。尽管他早已坐上了王位,成为一国之君,他却依然喜欢身披狼皮大裘,如同草原上最矫健的狼,勇猛、果敢。然而,在他的豪迈奔放之下,却隐藏着一丝拘谨。他的内心仿佛在刻意地收敛着那份狂野与不羁,将所有的激情与力量都深深地埋藏在心底。 不过,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本就不是一个阵营的人,没必要回忆太多过往。 想明白了这一层,夏侯纾才继续往前走。 赫连肃泰略略向夏侯纾点头,算是打招呼。 夏侯纾缓步踱进临水亭,步态中流露出不容忽视的优雅。她自然而然地以主人的身份,示意赫连肃泰坐下,不必拘礼。 赫连肃泰并未顺从她的意思,而是目光坚定而深邃地注视着她。他的气场则像草原上的野狼,凌厉而威猛,眼神没有半点退避,仿佛这里是他北原的大草原,而非南祁皇宫。 临水亭里的气氛就这样的沉郁,像是压抑了什么似的。 许久,赫连肃泰想是想明白了什么似的,突然就笑了,自嘲道:“孤与你相识那么久,竟不知原来莫姑娘是南祁的贤妃,还是越国公的掌上明珠,难怪你当初说什么也要回来。” 夏侯纾也笑,解释道:“当初形势紧迫,我自然是不敢泄露身份。” 虽然这些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赫连肃泰依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又说:“常闻南祁女子讲求三从四德,未料你们的陛下竟然如此开明,让你一介女子只身冒险。” 夏侯纾见他只是如以前一般坦然地跟自己说笑,也就放松了警惕,大大方方地说:“常言道,将门无犬女,我是越国公之女。陛下对我的信任,自然是建立在我父亲的威名之上。有了这份信任,陛下自然能够对我放心。” 赫连肃泰似乎在强制自己去相信这个事实,然后黯然道:“孤本以为你口中的那位箫技超群的人就是你的夫君,也就是你们南祁的陛下,却没想到竟然是你的兄长,真是出乎孤的预料。” 夏侯纾一时语塞,她无法找到合适的言辞来解释她与夏侯翊这样深厚的手足之情。毕竟,像赫连肃泰这种出身皇族的男性,自幼便见识过宫里的阴谋诡计和尔虞我诈。每一次权力更迭,每一次地位争斗,都可能导致无数的鲜血染红了宫廷的每一个角落。在这种残酷的环境里长大的皇子,仿佛天生就比较凉薄,自然无法理解平凡家庭里的父慈子孝和兄友弟恭。 赫连肃泰观察到夏侯纾陷入了沉默,于是他继续说道:“其实,当南祁皇帝写信给孤,提议打开溟丘峡谷的时候,孤就开始怀疑你的身份了。毕竟,当初想尽一切办法去探寻溟丘峡谷以及死在那里的五百赤羽精骑的,就是你。只是孤没有想到,你的身份竟然是南祁皇帝的贤妃。孤那时还天真地以为你口中的丈夫并不深爱你,所以特意派使节前往南祁,打算趁机和亲的名义把你迎娶回来。如今看到南祁皇帝对你如此深情厚爱,孤真是自愧不如。” 夏侯纾不禁苦笑。当初在北原时,赫连肃泰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他当时并不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如今他既已明了,还敢如此调笑,这玩笑未免开得太大了。不过,考虑到北原人的直爽和率真,夏侯纾也不愿与他过多计较。 夏侯纾淡然一笑,说道:“人生中总有许多可遇不可求的机缘。我原以为出生在越国公府已是我此生最大的幸事,或许是老天爷特别眷顾我,才让我有幸遇见陛下。” 赫连肃泰并不愚钝,自然能听出她话中的深意。他也不想再为难自己,于是他望向远处守卫森严的宫门,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突然感慨道:“此行一别,恐怕今生再无相见之日。不管你是不是南祁的贤妃,在孤心中,你就是孤的莫姑娘,也是孤最为得力的军师。” 既然都说开了,夏侯纾不是小气之人,便故意调侃道:“多谢你如此看重我。不过,你的那些谋臣和武将们要是知道你把这些词用在一个南祁女子身上,估计伤心得眼睛都要哭红了!” 赫连肃泰粲然一笑,这是他留给夏侯纾最后的模样。此后的多年里,赫连肃泰励精图治,锐意进取,不仅让北原的四十八个部落心悦诚服,还开创了北原的辉煌时代。 第376章 永远的皇后 北原使者离开京城后,夏侯纾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原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一段时间,却不料宫中又传出了流言蜚语。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独孤彻之前在宫外和夏侯纾拜堂成亲的事情给说漏了嘴。这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更有人添油加醋,把独孤彻和夏侯纾不顾宫规砸了凤阙大门,一起登上凤阙,下来时衣衫不整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甚至有人虚构了一出堪比话本的香艳情节,让人们浮想联翩。 更让人头疼的是,由于赫连肃泰在晚宴上的言论,使得夏侯纾借口北上吊唁,实则潜入北原,甚至卷入北原内部斗争,还滞留数月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一消息迅速传开,人们觉得其中有故事,给夏侯纾的清誉镀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污点。偏偏赫连肃泰在离京前还单独见了夏侯纾,这无疑加深了人们对于其中隐情的猜测和揣测。 对此,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各种猜测满天飞。他们甚至怀疑夏侯纾与新任北原王有私情,以至于给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戴了一顶令人咋舌的绿帽子。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称病许久的佟素凝第一个就坐不住了。 对于成为皇后这件事,佟素凝心中一直有一个难以解开的结。尽管她自认为在后宫中取得了胜利,超越了曾在她之上的姚贵妃和崭露头角的夏侯纾,但高处不胜寒的皇后宝座却让她感到孤独和寂寞。自从封后大典后,她察觉到独孤彻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客气和疏离,与她的距离在逐渐加大,仿佛他已知道她与璞王的秘密勾结。或许更早之前,他对她就有了芥蒂。但她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或失败,只得将这一切归咎于夏侯纾。 谣言传得满天飞的那几天里,佟素凝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独孤彻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每次回想都伴随着深深的悔意与愤怒。她一次又一次地自责,为什么当初没有对夏侯纾更狠一点。如果她能在最初的时候就坚决地阻止夏侯纾与独孤彻的接触,或者早些与姚贵妃联手,除掉夏侯纾,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某个流萤飞舞的夜晚,佟素凝毅然拒绝了宫女的陪伴,选择独自坐在鉴明湖畔,手中握着酒杯,任由微醺的酒意渗透她的心灵。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暂时忘却心中的痛苦,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感知,让自己暂时远离现实的纷扰。 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她望向远方,心事重重。佟素凝知道,酒不能解决问题,但她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暂时逃避现实的压力和痛苦。 望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佟素凝的思绪不禁飘回了第一次见到独孤彻时的样子。 那时候,独孤彻还是晋王,风华正茂,英俊潇洒。他沉稳内敛,行事果断,无论是武艺还是气质,都让人敬畏三分。他身上流露出的贵族气息与天生的王者风范,令人叹为观止。而她,作为杨皇后的侄女,却因所属阵营的差异,只能默默地在远处欣赏着他的风采。她清楚记得,每次相遇,他都会以那深邃的眼神温柔地注视她,仿佛能够洞察她内心的世界。虽然彼此距离遥远,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后来,杨皇后为了确保养子独孤衡能够顺利当上太子,来日继承大统,便打算在自己的亲族中选择一个女子嫁给独孤彻,企图以此控制他。佟素凝听闻此事,心中先是一喜,她以为姨母会选择自己,忍不住毛遂自荐。然而,杨皇后却语气冷淡地告诉她,独孤彻是个被皇权抛弃的人,不值得她赔上自己的亲侄女,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了防止佟素凝继续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来,杨皇后还特意警告佟素凝,若是她敢违逆自己的意愿,就随便找个人给她赐婚。这一番话语让佟素凝如遭当头一棒,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失望又有些不甘心。她开始意识到,在权力和利益的面前,个人的感情和意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少女时期的佟素凝不敢违抗杨皇后的命令,也不敢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声,小心翼翼地与杨皇后相处。面对杨皇后的安排,她束手无策,甚至只能亲眼看着表姐萧蕴身着大红嫁衣嫁入了晋王府,成为了独孤彻的妻子。而她,却只能蜷缩在被子里,独自饮泣。 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佟素凝目睹了独孤彻与萧蕴之间互生情愫,相敬如宾,共同孕育着爱情的结晶。她的嫉妒之情如野火燎原,难以自抑。每次进宫拜见杨皇后时,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萧蕴与独孤彻的恋情,看着杨皇后眉头紧皱。杨皇后随后便会宣萧蕴进宫,严厉训斥她,指责她不服从自己的命令,竟敢与独孤彻谈情说爱。 看着萧蕴跪在杨皇后面前挨骂、求饶,她尝试到了报复的快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佟素凝已出落得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幽兰,美丽动人。由于她出众的容颜和显赫的家世,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甚至声名远扬的璞王也向她表达了爱意。母亲殷切地劝她把握机会,仔细挑选一个身份地位高、日后对她百依百顺的如意郎君。然而,佟素凝的心里却只有晋王府中的那个无法触及的男人,对其他所有人都提不起兴趣。 再后来,戾太子独孤衡逼宫造反,独孤彻及时赶回勤王救驾,最终顺利登上帝位。佟素凝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临,于是急忙向母亲求助。 当时,璞王因受到独孤彻的忌惮,被迫远赴涂川,前途茫然。在王妃和皇妃之间,她的母亲果断选择了后者,于是将她送进了宫,成了独孤彻的淑妃。 然而她没想到,与她一同入宫的还有姚槿秋。 姚槿秋仗着有姚太后撑腰,跋扈张扬,目中无人,一入宫门便得罪了很多人。而她,始终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尤其对福乐公主关爱有加。两相比较,她很快就赢得了独孤彻的垂青。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就戴着这副和善的面具,隐忍了这么多年。 从淑妃到皇后,她完成了杨氏和佟氏两大家族对她的期望。但是,当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时候,她却感到莫名的失落。比起皇后这个位置,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佟素凝饮尽了最后一壶酒,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那些远远站在一旁的宫女立刻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她坚定地推开。随后,她沿着小路继续前行,心中满是不解和疑惑,她要去寻找独孤彻,亲自问问他,为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那坚韧的身影。她的步伐虽然有些摇晃,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些曾经的欢乐,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化作了她心中的火焰,燃烧着她向前的决心。她不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淑妃,或者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后,而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 而那条小路,就像她的人生,虽然曲折,但一直向前。她的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仍然希望,能从独孤彻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心安的答案。 佟素凝没走多远,就与正准备去飞鸾殿看望夏侯纾的独孤彻不期而遇。她露出一丝憨态可掬的笑意,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毫无预警地冲至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她目光迷离地看着他,默然不语,宛如一个陷入痴迷的女子。 独孤彻从来没有见过佟素凝这副模样,惊愕不已。 提着宫灯的祝成鸿很有眼力,他假装没看见,立马带着其他随行的内侍退至几米之外。 “你怎么醉成这样?”独孤彻望着醉醺醺的佟素凝,眼神由惊讶变成了疑惑,又逐渐变得烦躁起来。随后,他的目光顺着佟素凝奔跑过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几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赶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独孤彻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她们胆怯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发一言。 如此宁静美好的夜晚,独孤彻并不想太过扫兴,于是,他语气和缓地对那几位宫女说:“皇后喝醉了,你们赶紧扶她回宫休息,不要让她再随意走动,免得失了体统。” 那几个宫女颤颤巍巍地点头答是,便要过来搀扶佟素凝。 佟素凝酒醉壮人胆,说什么也不肯走。尤其是听到独孤彻指责她有失体统之后,她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她不明白,为何夏侯纾可以任意妄为不受训斥,而她不过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就被扣上“有失体统”的罪名。难道假面具戴久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真的了吗? 可是,她也是有心的,她也会心痛啊。 “陛下,你为何待素凝如此不公?”佟素凝哽咽道,她脉脉地望着独孤彻,仿佛已经积聚了所有的勇气,倾尽了全身的力量。然而,她的顾虑始终如影随形,即便现在醉意朦胧,她仍不敢在独孤彻面前提及夏侯纾的名字,更不敢指责她的任何不是。于是她换了个方式说:“我方才路过凤阙,便想起了姐姐,然后我便去凌雪居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可还记得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一丝悲伤,和一份深深的思念。 独孤彻最近也听闻了宫中的流言蜚语,这也是他深夜赶往飞鸾殿的原因。他希望用自己的深情和眷顾,攻破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为夏侯纾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当佟素凝猝不及防地提及凤阙,以及他去世多年的原配发妻时,独孤彻的眉头立刻紧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佟素凝觉得这话颇有意思,于是执拗地追问:“为何不能提及她?难道陛下已经将她忘了?” “你住口!”独孤彻明显动怒了,可他也不愿在她面前太过失态,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声告诫道,“阿蕴永远都活在朕的心中,未曾有半分轻减,你不必怀疑!” “真是讽刺。”佟素凝不服气地冷笑道,“姐姐死了,陛下便将她铭记于心。那么,陛下可曾知道,姐姐当初选择嫁给你,不过是听从皇太后的安排罢了。” \"那又如何?\"独孤彻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悦,他打心底讨厌那些诋毁萧皇后的人。尤其是当他已经明确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之后,对方还要继续提及,这让他更加厌恶。他的声音冷冷的,仿佛能冻结空气:\"即便阿蕴是杨氏选定的人,可她并未对朕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一再做出这些癫狂之举?\" “癫狂之举?”佟素凝注视着独孤彻,笑声中带着悲凉,那深深的哀愁仿佛能溢出来,眼中满是困惑和失望。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玩弄的笑话。随后,她深深叹息,那声音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凄凉而又无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陛下,素凝这些年来对你一片真心,倾慕至极,未曾有过半点伤害之意。你为何只看到别人,却看不到我?”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恳求,然而那期待和恳求却如同落日余晖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话语仿佛是落在无人的山谷中的回声,空洞而寂寥。 “皇后,你醉了。”独孤彻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烦,他的声音冷淡,没有半点温度,“朕知道,你说那么多,并不是想要跟朕讨论阿蕴,你的目的是夏侯纾。不过,朕要提醒你,不论是阿蕴,还是纾儿,她们也没有伤害过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所以,你不用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相反,你从前对阿蕴做过的事情,以及这些年又在宫里干了什么,朕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拆穿你,是因为你现在是朕的皇后。眼下,朕需要一位皇后。日后,你若安分守己,你便永远是南祁的皇后。” 佟素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讶。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秘密,然而他竟然一语道破。 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她开始犹豫,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他是否了解她所有的过去,还是仅仅触及到了表面? 她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但他的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她无法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她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局面。 独孤彻不想再浪费时间跟她翻旧账,再次命令宫女将她带回聚澜殿。 佟素凝依然还沉浸在猜测和恐惧之中,脑中一团混乱。在宫女的扶持下,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却一个失神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场面显得相当狼狈和窘迫。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独孤彻之所以对她这般冷漠和苛刻,并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某些真相的责怪,而是因为不爱。他不爱她,所以她做对了是错,做得不对,那就是大错特错! 可惜,她在这一刻才明白。 佟素凝抬头看向自己深爱了十多年的男人,那个曾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此刻她却感觉如此陌生。仿佛在刹那间,她又重新认识了他,一个冷酷无情的南祁君主。可她从小就爱慕的,的的确确就是这个人啊! 她想要再倾诉心声,却感受到喉咙里涌起一股苦涩,无情地将话语堵在了心头。 也罢,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她现在已是皇后,并且还抚养着姚槿秋的儿子。即便独孤彻将夏侯纾捧上了天,只要她还活着,夏侯纾就不能取代她的位置。 第376章 永远的皇后 北原使者离开京城后,夏侯纾心中的一块大石头终于落地。她原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休息一段时间,却不料宫中又传出了流言蜚语。 也不知道是哪个不长眼的,竟然把独孤彻之前在宫外和夏侯纾拜堂成亲的事情给说漏了嘴。这件事情被传得沸沸扬扬,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更有人添油加醋,把独孤彻和夏侯纾不顾宫规砸了凤阙大门,一起登上凤阙,下来时衣衫不整的事情说得活灵活现。甚至有人虚构了一出堪比话本的香艳情节,让人们浮想联翩。 更让人头疼的是,由于赫连肃泰在晚宴上的言论,使得夏侯纾借口北上吊唁,实则潜入北原,甚至卷入北原内部斗争,还滞留数月的消息也不胫而走。这一消息迅速传开,人们觉得其中有故事,给夏侯纾的清誉镀上了一层难以洗刷的污点。偏偏赫连肃泰在离京前还单独见了夏侯纾,这无疑加深了人们对于其中隐情的猜测和揣测。 对此,宫里的内侍和宫女们又有了新的话题,各种猜测满天飞。他们甚至怀疑夏侯纾与新任北原王有私情,以至于给他们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戴了一顶令人咋舌的绿帽子。 这事一传十,十传百,称病许久的佟素凝第一个就坐不住了。 对于成为皇后这件事,佟素凝心中一直有一个难以解开的结。尽管她自认为在后宫中取得了胜利,超越了曾在她之上的姚贵妃和崭露头角的夏侯纾,但高处不胜寒的皇后宝座却让她感到孤独和寂寞。自从封后大典后,她察觉到独孤彻对她的态度越来越客气和疏离,与她的距离在逐渐加大,仿佛他已知道她与璞王的秘密勾结。或许更早之前,他对她就有了芥蒂。但她不愿承认自己的错误或失败,只得将这一切归咎于夏侯纾。 谣言传得满天飞的那几天里,佟素凝一遍又一遍地回忆独孤彻对自己的态度转变,每次回想都伴随着深深的悔意与愤怒。她一次又一次地自责,为什么当初没有对夏侯纾更狠一点。如果她能在最初的时候就坚决地阻止夏侯纾与独孤彻的接触,或者早些与姚贵妃联手,除掉夏侯纾,或许结局就会不一样。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在某个流萤飞舞的夜晚,佟素凝毅然拒绝了宫女的陪伴,选择独自坐在鉴明湖畔,手中握着酒杯,任由微醺的酒意渗透她的心灵。她试图用这种方式来暂时忘却心中的痛苦,用酒精来麻痹自己的感知,让自己暂时远离现实的纷扰。 湖面上波光粼粼,映照着她那双含泪的眼睛,她望向远方,心事重重。佟素凝知道,酒不能解决问题,但她还是选择了这种方式来暂时逃避现实的压力和痛苦。 望着漫天飞舞的萤火虫,佟素凝的思绪不禁飘回了第一次见到独孤彻时的样子。 那时候,独孤彻还是晋王,风华正茂,英俊潇洒。他沉稳内敛,行事果断,无论是武艺还是气质,都让人敬畏三分。他身上流露出的贵族气息与天生的王者风范,令人叹为观止。而她,作为杨皇后的侄女,却因所属阵营的差异,只能默默地在远处欣赏着他的风采。她清楚记得,每次相遇,他都会以那深邃的眼神温柔地注视她,仿佛能够洞察她内心的世界。虽然彼此距离遥远,但她却能感受到他独特的人格魅力。 后来,杨皇后为了确保养子独孤衡能够顺利当上太子,来日继承大统,便打算在自己的亲族中选择一个女子嫁给独孤彻,企图以此控制他。佟素凝听闻此事,心中先是一喜,她以为姨母会选择自己,忍不住毛遂自荐。然而,杨皇后却语气冷淡地告诉她,独孤彻是个被皇权抛弃的人,不值得她赔上自己的亲侄女,因此毫不留情地拒绝了她的请求。 为了防止佟素凝继续抱有不切实际的想法,或者做出什么不堪的事来,杨皇后还特意警告佟素凝,若是她敢违逆自己的意愿,就随便找个人给她赐婚。这一番话语让佟素凝如遭当头一棒,她心中五味杂陈,既感到失望又有些不甘心。她开始意识到,在权力和利益的面前,个人的感情和意愿是如此的微不足道。 少女时期的佟素凝不敢违抗杨皇后的命令,也不敢再轻易表露自己的心声,小心翼翼地与杨皇后相处。面对杨皇后的安排,她束手无策,甚至只能亲眼看着表姐萧蕴身着大红嫁衣嫁入了晋王府,成为了独孤彻的妻子。而她,却只能蜷缩在被子里,独自饮泣。 在之后的一年多时间里,佟素凝目睹了独孤彻与萧蕴之间互生情愫,相敬如宾,共同孕育着爱情的结晶。她的嫉妒之情如野火燎原,难以自抑。每次进宫拜见杨皇后时,她都会有意无意地提及萧蕴与独孤彻的恋情,看着杨皇后眉头紧皱。杨皇后随后便会宣萧蕴进宫,严厉训斥她,指责她不服从自己的命令,竟敢与独孤彻谈情说爱。 看着萧蕴跪在杨皇后面前挨骂、求饶,她尝试到了报复的快感。 日子一天天过去,佟素凝已出落得如同一株亭亭玉立的幽兰,美丽动人。由于她出众的容颜和显赫的家世,她的追求者络绎不绝,甚至声名远扬的璞王也向她表达了爱意。母亲殷切地劝她把握机会,仔细挑选一个身份地位高、日后对她百依百顺的如意郎君。然而,佟素凝的心里却只有晋王府中的那个无法触及的男人,对其他所有人都提不起兴趣。 再后来,戾太子独孤衡逼宫造反,独孤彻及时赶回勤王救驾,最终顺利登上帝位。佟素凝意识到自己的机会终于来临,于是急忙向母亲求助。 当时,璞王因受到独孤彻的忌惮,被迫远赴涂川,前途茫然。在王妃和皇妃之间,她的母亲果断选择了后者,于是将她送进了宫,成了独孤彻的淑妃。 然而她没想到,与她一同入宫的还有姚槿秋。 姚槿秋仗着有姚太后撑腰,跋扈张扬,目中无人,一入宫门便得罪了很多人。而她,始终温柔贤淑,善解人意,对谁都是一团和气,尤其对福乐公主关爱有加。两相比较,她很快就赢得了独孤彻的垂青。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就戴着这副和善的面具,隐忍了这么多年。 从淑妃到皇后,她完成了杨氏和佟氏两大家族对她的期望。但是,当所有人都感到满意的时候,她却感到莫名的失落。比起皇后这个位置,她失去了太多太多。 佟素凝饮尽了最后一壶酒,然后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那些远远站在一旁的宫女立刻想要上前搀扶,却被她坚定地推开。随后,她沿着小路继续前行,心中满是不解和疑惑,她要去寻找独孤彻,亲自问问他,为何他们之间的关系会走到这一步。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映照出她那坚韧的身影。她的步伐虽然有些摇晃,但她的眼神却异常坚定。那些曾经的欢乐,那些曾经的痛苦,都化作了她心中的火焰,燃烧着她向前的决心。她不再是一个单纯善良的淑妃,或者一个端庄贤淑的皇后,而是一个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 而那条小路,就像她的人生,虽然曲折,但一直向前。她的心,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她仍然希望,能从独孤彻那里得到一个答案,一个能让她心安的答案。 佟素凝没走多远,就与正准备去飞鸾殿看望夏侯纾的独孤彻不期而遇。她露出一丝憨态可掬的笑意,不知从何而来的勇气,她毫无预警地冲至他面前,挡住他的去路。她目光迷离地看着他,默然不语,宛如一个陷入痴迷的女子。 独孤彻从来没有见过佟素凝这副模样,惊愕不已。 提着宫灯的祝成鸿很有眼力,他假装没看见,立马带着其他随行的内侍退至几米之外。 “你怎么醉成这样?”独孤彻望着醉醺醺的佟素凝,眼神由惊讶变成了疑惑,又逐渐变得烦躁起来。随后,他的目光顺着佟素凝奔跑过来的方向望去,便见几位宫女慌慌张张地赶来,似乎想要解释什么。然而,独孤彻仅仅一个眼神,便让她们胆怯地停下了脚步,不敢再发一言。 如此宁静美好的夜晚,独孤彻并不想太过扫兴,于是,他语气和缓地对那几位宫女说:“皇后喝醉了,你们赶紧扶她回宫休息,不要让她再随意走动,免得失了体统。” 那几个宫女颤颤巍巍地点头答是,便要过来搀扶佟素凝。 佟素凝酒醉壮人胆,说什么也不肯走。尤其是听到独孤彻指责她有失体统之后,她的心里更是五味杂陈。她不明白,为何夏侯纾可以任意妄为不受训斥,而她不过是第一次在他面前失态,就被扣上“有失体统”的罪名。难道假面具戴久了,所有人都以为那是真的了吗? 可是,她也是有心的,她也会心痛啊。 “陛下,你为何待素凝如此不公?”佟素凝哽咽道,她脉脉地望着独孤彻,仿佛已经积聚了所有的勇气,倾尽了全身的力量。然而,她的顾虑始终如影随形,即便现在醉意朦胧,她仍不敢在独孤彻面前提及夏侯纾的名字,更不敢指责她的任何不是。于是她换了个方式说:“我方才路过凤阙,便想起了姐姐,然后我便去凌雪居看了看。这么多年过去了,陛下可还记得她?”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期盼,一丝悲伤,和一份深深的思念。 独孤彻最近也听闻了宫中的流言蜚语,这也是他深夜赶往飞鸾殿的原因。他希望用自己的深情和眷顾,攻破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为夏侯纾带来些许慰藉。 然而,当佟素凝猝不及防地提及凤阙,以及他去世多年的原配发妻时,独孤彻的眉头立刻紧皱,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悦:“好好的,你提她做什么?” 佟素凝觉得这话颇有意思,于是执拗地追问:“为何不能提及她?难道陛下已经将她忘了?” “你住口!”独孤彻明显动怒了,可他也不愿在她面前太过失态,便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冷声告诫道,“阿蕴永远都活在朕的心中,未曾有半分轻减,你不必怀疑!” “真是讽刺。”佟素凝不服气地冷笑道,“姐姐死了,陛下便将她铭记于心。那么,陛下可曾知道,姐姐当初选择嫁给你,不过是听从皇太后的安排罢了。” \"那又如何?\"独孤彻的语气中充满了不悦,他打心底讨厌那些诋毁萧皇后的人。尤其是当他已经明确表示不想讨论这个话题之后,对方还要继续提及,这让他更加厌恶。他的声音冷冷的,仿佛能冻结空气:\"即便阿蕴是杨氏选定的人,可她并未对朕造成任何伤害。反倒是你,最近是怎么了?为何一再做出这些癫狂之举?\" “癫狂之举?”佟素凝注视着独孤彻,笑声中带着悲凉,那深深的哀愁仿佛能溢出来,眼中满是困惑和失望。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个被玩弄的笑话。随后,她深深叹息,那声音如同寒风中的落叶,凄凉而又无助。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痛苦和无奈:“陛下,素凝这些年来对你一片真心,倾慕至极,未曾有过半点伤害之意。你为何只看到别人,却看不到我?” 她的眼神中带着一丝期待,一丝恳求,然而那期待和恳求却如同落日余晖般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她的话语仿佛是落在无人的山谷中的回声,空洞而寂寥。 “皇后,你醉了。”独孤彻的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厌烦,他的声音冷淡,没有半点温度,“朕知道,你说那么多,并不是想要跟朕讨论阿蕴,你的目的是夏侯纾。不过,朕要提醒你,不论是阿蕴,还是纾儿,她们也没有伤害过你,也没有对不起你。所以,你不用在朕面前搬弄是非、挑拨离间。相反,你从前对阿蕴做过的事情,以及这些年又在宫里干了什么,朕都一清二楚。之所以不拆穿你,是因为你现在是朕的皇后。眼下,朕需要一位皇后。日后,你若安分守己,你便永远是南祁的皇后。” 佟素凝的双眼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惊讶。她自以为自己掩饰得很好,没有人能够看穿她的秘密,然而他竟然一语道破。 她的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寒意,她开始犹豫,他到底知道多少呢?他是否了解她所有的过去,还是仅仅触及到了表面? 她试图从他的眼神中寻找答案,但他的目光深邃而难以捉摸,她无法确定他到底知道多少。她的心中充满了疑虑和不安,她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这个出乎意料的局面。 独孤彻不想再浪费时间跟她翻旧账,再次命令宫女将她带回聚澜殿。 佟素凝依然还沉浸在猜测和恐惧之中,脑中一团混乱。在宫女的扶持下,她勉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却一个失神跌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场面显得相当狼狈和窘迫。这一刻,她终于明白了,独孤彻之所以对她这般冷漠和苛刻,并不是因为他知道了某些真相的责怪,而是因为不爱。他不爱她,所以她做对了是错,做得不对,那就是大错特错! 可惜,她在这一刻才明白。 佟素凝抬头看向自己深爱了十多年的男人,那个曾与她同床共枕的丈夫,此刻她却感觉如此陌生。仿佛在刹那间,她又重新认识了他,一个冷酷无情的南祁君主。可她从小就爱慕的,的的确确就是这个人啊! 她想要再倾诉心声,却感受到喉咙里涌起一股苦涩,无情地将话语堵在了心头。 也罢,都已经到了这一步,她还能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她现在已是皇后,并且还抚养着姚槿秋的儿子。即便独孤彻将夏侯纾捧上了天,只要她还活着,夏侯纾就不能取代她的位置。 第377章 细水长流 熙平十一年冬,太子独孤铭大病了一场,给皇宫带来了深深的阴霾。关于姚贵妃的诅咒又一次在宫中流传,如同瘟疫般蔓延,令人不寒而栗。佟皇后为此焦虑不安,夜不能寐,甚至提早生出了白发,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几岁。 独孤彻也陷入了无尽的惶恐之中。他的担忧并不仅仅因为独孤铭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还因为他是南祁的唯一接班人,关乎社稷安定与稳固。 一旦太子出现不测,朝局将会陷入动荡。 夏侯纾也束手无策,只能带领宫中的妃嫔们在太庙前为太子的康复祈福。 好在上天保佑,独孤彻遍寻良医,太子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然而,这场大病却让太子的智力受损,原本就不太会说话的孩子,如今更是神情呆滞,乖巧得像个木偶。 皇室对储君的忧虑,如同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南祁国的上空,久久无法消散。 佟皇后起初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觉得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是她的报应。她与姚槿秋斗了那么多年,却不得不在姚槿秋死后养着她的儿子。等她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安排,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却又发现自己尽心尽力抚养的“儿子”居然是个傻子。 自那之后,佟皇后的精神状况便不太好,甚至已经无法管理后宫。独孤彻不得不将后宫的管理大权交给夏侯纾。 熙平十二年夏,夏侯纾终于不负众望,在进宫四年后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仿佛一道喜从天降的福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国家。举国上下沉浸在喜悦之中,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期待着她的肚子里能够孕育出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填补皇嗣零落的缺憾。 随着夏侯纾的肚子日渐隆起,人们的期待也越发浓烈。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整个国家仿佛都在和夏侯纾一起呼吸,共同期盼着新生命的诞生。无论是朝堂上的官员,还是市井之中的百姓,都怀着同样的期望,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为国家和皇室带来好运。 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夏侯纾怀孕的十个月里,独孤彻殚精竭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夏侯纾没少折腾,可她的体重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路狂飙,竟然还胖了近二十斤。为此,福乐公主没少嘲讽她,天天嚷嚷着要把飞鸾殿的门开大一点,不然夏侯纾无法进出。 夏侯纾只能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让人无语的是,当夏侯纾顺利生下皇子后,独孤彻的表现却比夏侯纾还要激动。他抱着孩子泣不成声,仿佛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而福乐公主则在产房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嘴上嚷嚷着她母后就是因为生了她才损伤了身体,早早离世,她不希望夏侯纾这个养母再遭受同样的命运。 父女俩一唱一和,让夏侯纾哭笑不得。 皇室有喜,普天同庆。更难得的是,这是一个男孩的降生。只是,孩子出生后迟迟未取名,直到百日宴那天,独孤彻才郑重其事地赐予其名——独孤锐。 这个名字,不仅是对新生命的祝福,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独孤彻对独孤锐的喜爱之情犹如浩瀚星海,深沉且炽烈。他将独孤锐视作生命中最为宝贵的明珠,时时刻刻都珍视在怀,陪伴在他的左右,一日见不到就心神不宁。无论是学问、武艺还是人生的哲理,独孤彻都亲自悉心教导,期待他能茁壮成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独孤锐逐渐长大,他的性格越发鲜明。他活泼伶俐、聪明机敏,无论学什么都能触类旁通,让人惊叹不已。这样的独孤锐,无疑是人见人爱的存在。 独孤彻看着独孤锐的成长,心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他坚信,这个自己视如生命的儿子,必将如同璀璨的星辰,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光芒,为南祁带来新的希望。 熙平十九年春,夏侯纾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独孤轻悠,封号福元公主。 在这几年间,皇宫中的气氛也异常活跃。新晋的几位妃嫔们陆续为皇室增添了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这些皇子公主们都健康活泼,除了偶尔有发热或咳嗽这样的小病小痛,基本上没有遭遇过任何重大的疾病,并且都平安地成长着,给整个南祁皇宫增添了祥瑞之气。 无论独孤彻过去无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南祁已然挣脱了皇嗣凋零的诅咒。 此后多年,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世间繁荣兴盛,万物朝着一个辉煌的时代疾驰。 越国公府如今人丁兴旺,曾经冷寂的宅院如今变得热闹非凡,每天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已经成为全京城最热闹的府邸之一。府中的花园里,花香四溢,蜂蝶飞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公府内的建筑也经过修缮一新,彰显着越国公的尊贵地位。 自从南祁与北原达成休兵止戈的盟约,西岳也退兵休养之后,南祁的战事逐渐减少。夏侯渊虽然从未放松警惕,依然掌管着赤羽军西郊大营的都督之权,并勤加操练,但也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与妻子闲话家常,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夏侯翊与周缪音生下长女夏侯馨之后,十余年间,又陆续生下了二子二女。夫妻两人始终甜蜜如初,恩爱不渝,相互扶持,共度风雨。 二房那边,夏侯潭擢升为正三品的上都护,掌抚慰周边,辑宁外寇。 夏侯绮与韩廷誉夫妻同心,坚决留守锦凤城,共同承担起守护一方安定的责任。 夏侯翓擢升了禁军副统领,位居褚黎安之下。他与卢映雪婚后陆续生下了三子一女。有了孩子之后,卢映雪也逐渐变得沉稳起来,她时常教育子女万事不可轻率鲁莽,但关键时刻,必须果断行事,切不可游移不定,否则将追悔莫及。 夏侯纯与贺子彦婚后生了两子一女,但夫妻俩都不擅长照顾和教育孩子,便将孩子托付给太尉夫人照管。闲暇之余,他们夫妻像一对热恋期的小情侣,流连于京中的某个新开的酒楼,或者是街边某个口碑很好的铺子,品尝美酒佳肴,感受那份独特的惬意与舒适。 夏侯翧自幼便对机关之术怀有浓厚兴趣,且天赋异禀,擅长各式机关巧器。其父夏侯潭认为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在战场上历练,学习如何保家卫国。于是,夏侯潭将他送去了军营历练。而夏侯翧也没有辜负亲长的厚望,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不仅在军事训练中表现出色,还经常利用机关之术制作出各种实用的器具,帮助战友们提高战斗力和生存能力,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也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夏侯翃善文不善武,在熙平十五年的科考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从而踏上了仕途。 三房的郭夫人一生都在为了丈夫和儿子操心,直至夏侯翎弱冠后,迎娶了一个性格直爽的妻子叶氏,她才明白自己该放手了。而夏侯翎虽然一直在母亲的严密监管下埋首读书,却因为天资不高,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未有太大的长进。后来,夏侯翎在妻子叶氏的陪伴下,发愤图强,刻苦攻读,终于在二十七岁那年考取了进士,了却了郭夫人的一桩心愿。 而与夏侯翎一同学习的郭楷,却因为其读书勤奋刻苦,专心致志,二十一岁就考中了进士,并在夏侯渊的举荐下入朝为官。不仅如此,他还成功地找到了被赌鬼父亲卖掉的弟弟妹妹,一家人得以团聚。 云溪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终于遇到了心仪之人。夏侯纾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明白她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于是,她认云溪为义姐,并亲自为云溪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红妆翠袖,风光出嫁。 符息与陆宜珠这对师兄妹回了眠象山,符息继承了灵丘道人的道统,肩负着传承道法的重任,从此遁出红尘,一心向道。而陆宜珠则一心只想当女陶朱公,手握财富,书写自己的商业传奇。 关于陆宜珠的身世之谜,也逐渐在岁月的长河中浮出水面。她并非如外界所传,她并非京城丝线商陆家的孙女,而是陆家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是陆家老太爷的次女陆敏。 陆敏年轻性格爽朗,时常跟随兄长陆敦走南闯北,贩运丝线。某日,他们在旅途中邂逅了云游四海的灵丘道人。陆敏对灵丘道人一见钟情,并展开了一段风花雪月般的追求,不久后便珠胎暗结。然而,这段禁忌的情缘却并未得到陆家长辈的祝福。陆家老太爷认为陆敏的行为有辱门楣,是对家族声誉的极大玷污,于是,他将陆敏生下的女婴抱给长子陆敦抚养,谎称是陆敦的女儿,取名陆宜珠。 黯然神伤的陆敏在那之后就病了,终生未嫁,不到十年便郁郁而终。临终前,她将陆宜珠的身世如实相告。得知真相的陆宜珠愤怒不已,她立刻前往眠象山,要替亡母讨回公道。对此,灵丘道人心中满是愧疚,但佳人已逝,再去揭开这个秘密只会打扰她的安宁。他更不愿因此事影响陆宜珠的名声和清誉。于是,他决定与陆宜珠以师徒相称,默默守护她,希望以此来弥补过去的过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陆宜珠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看得就比较超然了,她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对成亲生子毫无兴趣,甚至是厌恶。 裴浪在夏侯翖的遗骨得以归家之后,似乎便了却了他生平最大的愿望。随后,他便郑重请辞,离开了寄居的越国公府,隐居于深山之中。他筑庐而居,将自己与世隔绝,沉浸于那份难得的清静之中。偶尔,他也下山行医,悬壶济世,用他那精湛的医术,为那些需要帮助的病患带去希望与温暖。 一次机缘巧合下,裴浪救治了一个身患恶疾的孤女。那女子为了报答裴浪的救命之恩,坚决要拜他为师,学习医术。尽管裴浪心性淡泊,无意收徒,但那女子却似铁了心一般,执意要留在药庐之中。她每日勤勤恳恳地帮裴浪处理药庐的琐事,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照料药材,她都毫无怨言。她的坚持和诚意,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打动了裴浪那颗原本坚硬的心。两人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情感逐渐升温。最终,他们以天地为媒,结为夫妻,过上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不久后,他们的一对龙凤胎出世,为这个隐居的山林带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此外,恭王府也在钟青葵与符止的努力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符止性格活泼,入赘恭王府后,他一直竭力对严肃的钟瓒示好,任劳任怨,终于慢慢的感化了他的冰山岳父。随后,钟青葵又连续生下了三子二女,给钟瓒带来了无尽的喜悦和希望。这份喜悦和希望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让他陷入了对未来孙子成长的思考与谋划。他开始计划如何培养这些孩子,让他们成为恭王府和长青门的合格接班人。 夏侯翊对钟瓒的心思洞若观火,于是他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拉着钟瓒喝酒聊天。他借着酒劲,倾诉自己掌管庞大的越国公府的种种压力,声称自己现在根本无暇顾及长青门的事务。他还借着酒劲大声抱怨,指责钟瓒不讲人情,明明恭王府的孙辈里有那么多男丁,却偏偏要为难他这个外甥,坚持要把长青门的掌管大权交还给钟瓒。 夏侯翊的话正好合了钟瓒的心意,舅甥俩一拍即合,约定好待钟青葵的长子年满二十岁,便将长青门的掌管大权交给他。 钟绿芙嫁到荣安侯府后,起初并不受婆母夏侯湄的待见,但因她对许若谦真心实意,照顾有加,甚至还鼓励许若谦重新振作,逐渐得到了夏侯湄及荣安侯府众人的认可。在她的鼓励下,许若谦渐渐找回了自信,他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尽管许若谦因为肢体残疾无缘科考和仕途,但他凭借着过人的学识和才华,受聘于鸣鹿书院。后来,他们夫妻俩还孕育了一子二女,一家人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熙平二十年秋,二十岁的福乐公主终于不好意思赖在皇宫里,与心仪的百里寻结成连理。婚后夫妻恩爱,志趣相投。 次年,福乐公主生下长子百里臻。 熙平二十二年春,文武百官从太子独孤铭的言行举止中发现他资质驽钝,不善变通。尽管独孤铭当时已经满十二岁,可他的智力似乎仍然停留在六岁的水平,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无心学业,也不会想着要担起一国储君的责任。 对此,群臣十分忧心,唯恐有这样的储君,南祁会走向灭亡。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最后,大部分忠心为国的朝臣不顾独孤铭是佟皇后的养子,联名上书请求独孤彻以江山社稷为重,另立太子。 独孤彻没有当众作出明确表态,斟酌数日后,他决定顺应民意,废黜独孤铭的太子之位,改封为惠王。另立年仅八岁的独孤锐为新储,并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熙平三十三年,太子独孤锐弱冠,独孤彻亲自为其举行加冠礼,并授意他辅国,加以名师指导。独孤锐逐渐再朝堂上展现出了出色的政治才能和领导能力,赢得了不少臣子的拥护。 熙平三十五年,二十二岁的独孤锐迎娶钟青葵与符止之次女钟斓依为妃。 熙平四十年,独孤彻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他将皇位传给了太子独孤锐,成为南祁历史上第一位主动禅位让贤的皇帝。从此,他退居紫宸宫颐养天年,称“太上皇”。 随着独孤彻的禅位,皇后佟素凝晋封为皇太后,退居济和宫,每日斋戒礼佛,常年深居简出。而新帝生母夏侯纾则为帝太后,封号仪献,与太上皇同居紫宸宫。 同年,新帝独孤锐改国号为万兴,册立太子妃钟斓依为皇后。 这年,独孤彻已经六十岁了,由于常年操劳政事,让他落下了许多旧疾,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可他依旧热衷于拉着夏侯纾到处闲逛,朝观飞花,暮赏云霞,探寻不一样的风景。偶尔,他们会乔装打扮出宫,像普通的老年夫妻一样漫步在街头巷尾。 独孤彻说,他记得当年夏侯纾还是福乐公主的陪读时,曾在临水亭读《诗经》。当时他问她读后的心得,她坦诚地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句话: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年来,他们共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一起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如今依旧手牵手,相伴相守,真正实现了《诗经》中描绘的意境。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情。他们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真正的爱情不是瞬间的热烈,而是岁月的沉淀和执手的承诺。 第377章 细水长流 熙平十一年冬,太子独孤铭大病了一场,给皇宫带来了深深的阴霾。关于姚贵妃的诅咒又一次在宫中流传,如同瘟疫般蔓延,令人不寒而栗。佟皇后为此焦虑不安,夜不能寐,甚至提早生出了白发,仿佛一夜间苍老了十几岁。 独孤彻也陷入了无尽的惶恐之中。他的担忧并不仅仅因为独孤铭是他目前唯一的儿子,还因为他是南祁的唯一接班人,关乎社稷安定与稳固。 一旦太子出现不测,朝局将会陷入动荡。 夏侯纾也束手无策,只能带领宫中的妃嫔们在太庙前为太子的康复祈福。 好在上天保佑,独孤彻遍寻良医,太子总算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然而,这场大病却让太子的智力受损,原本就不太会说话的孩子,如今更是神情呆滞,乖巧得像个木偶。 皇室对储君的忧虑,如同厚重的乌云,笼罩在南祁国的上空,久久无法消散。 佟皇后起初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她觉得这就是上天对她的惩罚,是她的报应。她与姚槿秋斗了那么多年,却不得不在姚槿秋死后养着她的儿子。等她终于慢慢接受了这个安排,以为自己可以母凭子贵,却又发现自己尽心尽力抚养的“儿子”居然是个傻子。 自那之后,佟皇后的精神状况便不太好,甚至已经无法管理后宫。独孤彻不得不将后宫的管理大权交给夏侯纾。 熙平十二年夏,夏侯纾终于不负众望,在进宫四年后怀上了身孕。这个消息仿佛一道喜从天降的福音,瞬间传遍了整个国家。举国上下沉浸在喜悦之中,纷纷把目光投向了她,期待着她的肚子里能够孕育出一个健康活泼的孩子,填补皇嗣零落的缺憾。 随着夏侯纾的肚子日渐隆起,人们的期待也越发浓烈。在这个等待的过程中,整个国家仿佛都在和夏侯纾一起呼吸,共同期盼着新生命的诞生。无论是朝堂上的官员,还是市井之中的百姓,都怀着同样的期望,希望这个孩子能够为国家和皇室带来好运。 都说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在夏侯纾怀孕的十个月里,独孤彻殚精竭虑,整个人都瘦了一圈。而夏侯纾没少折腾,可她的体重就像脱缰的野马一样一路狂飙,竟然还胖了近二十斤。为此,福乐公主没少嘲讽她,天天嚷嚷着要把飞鸾殿的门开大一点,不然夏侯纾无法进出。 夏侯纾只能抚摸着圆滚滚的肚皮,无奈地叹了口气。 最让人无语的是,当夏侯纾顺利生下皇子后,独孤彻的表现却比夏侯纾还要激动。他抱着孩子泣不成声,仿佛是他历经千辛万苦才将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而福乐公主则在产房门外哭得撕心裂肺,嘴上嚷嚷着她母后就是因为生了她才损伤了身体,早早离世,她不希望夏侯纾这个养母再遭受同样的命运。 父女俩一唱一和,让夏侯纾哭笑不得。 皇室有喜,普天同庆。更难得的是,这是一个男孩的降生。只是,孩子出生后迟迟未取名,直到百日宴那天,独孤彻才郑重其事地赐予其名——独孤锐。 这个名字,不仅是对新生命的祝福,更是对未来的期许。 独孤彻对独孤锐的喜爱之情犹如浩瀚星海,深沉且炽烈。他将独孤锐视作生命中最为宝贵的明珠,时时刻刻都珍视在怀,陪伴在他的左右,一日见不到就心神不宁。无论是学问、武艺还是人生的哲理,独孤彻都亲自悉心教导,期待他能茁壮成长。 随着时间的流逝,独孤锐逐渐长大,他的性格越发鲜明。他活泼伶俐、聪明机敏,无论学什么都能触类旁通,让人惊叹不已。这样的独孤锐,无疑是人见人爱的存在。 独孤彻看着独孤锐的成长,心中满是欣慰和骄傲。他坚信,这个自己视如生命的儿子,必将如同璀璨的星辰,绽放出属于他自己的光芒,为南祁带来新的希望。 熙平十九年春,夏侯纾又生了一个女儿,取名独孤轻悠,封号福元公主。 在这几年间,皇宫中的气氛也异常活跃。新晋的几位妃嫔们陆续为皇室增添了六位皇子、三位公主。这些皇子公主们都健康活泼,除了偶尔有发热或咳嗽这样的小病小痛,基本上没有遭遇过任何重大的疾病,并且都平安地成长着,给整个南祁皇宫增添了祥瑞之气。 无论独孤彻过去无子的真正原因是什么,南祁已然挣脱了皇嗣凋零的诅咒。 此后多年,国运昌隆,百姓安居乐业,世间繁荣兴盛,万物朝着一个辉煌的时代疾驰。 越国公府如今人丁兴旺,曾经冷寂的宅院如今变得热闹非凡,每天人来人往,欢声笑语不断,已经成为全京城最热闹的府邸之一。府中的花园里,花香四溢,蜂蝶飞舞,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公府内的建筑也经过修缮一新,彰显着越国公的尊贵地位。 自从南祁与北原达成休兵止戈的盟约,西岳也退兵休养之后,南祁的战事逐渐减少。夏侯渊虽然从未放松警惕,依然掌管着赤羽军西郊大营的都督之权,并勤加操练,但也有更多的时间留在家里,与妻子闲话家常,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夏侯翊与周缪音生下长女夏侯馨之后,十余年间,又陆续生下了二子二女。夫妻两人始终甜蜜如初,恩爱不渝,相互扶持,共度风雨。 二房那边,夏侯潭擢升为正三品的上都护,掌抚慰周边,辑宁外寇。 夏侯绮与韩廷誉夫妻同心,坚决留守锦凤城,共同承担起守护一方安定的责任。 夏侯翓擢升了禁军副统领,位居褚黎安之下。他与卢映雪婚后陆续生下了三子一女。有了孩子之后,卢映雪也逐渐变得沉稳起来,她时常教育子女万事不可轻率鲁莽,但关键时刻,必须果断行事,切不可游移不定,否则将追悔莫及。 夏侯纯与贺子彦婚后生了两子一女,但夫妻俩都不擅长照顾和教育孩子,便将孩子托付给太尉夫人照管。闲暇之余,他们夫妻像一对热恋期的小情侣,流连于京中的某个新开的酒楼,或者是街边某个口碑很好的铺子,品尝美酒佳肴,感受那份独特的惬意与舒适。 夏侯翧自幼便对机关之术怀有浓厚兴趣,且天赋异禀,擅长各式机关巧器。其父夏侯潭认为真正的男子汉应该在战场上历练,学习如何保家卫国。于是,夏侯潭将他送去了军营历练。而夏侯翧也没有辜负亲长的厚望,他凭借自己的智慧和才能,不仅在军事训练中表现出色,还经常利用机关之术制作出各种实用的器具,帮助战友们提高战斗力和生存能力,很快就得到了上级的赏识,也引起了更多人的关注。 夏侯翃善文不善武,在熙平十五年的科考中脱颖而出,进士及第,从而踏上了仕途。 三房的郭夫人一生都在为了丈夫和儿子操心,直至夏侯翎弱冠后,迎娶了一个性格直爽的妻子叶氏,她才明白自己该放手了。而夏侯翎虽然一直在母亲的严密监管下埋首读书,却因为天资不高,且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并未有太大的长进。后来,夏侯翎在妻子叶氏的陪伴下,发愤图强,刻苦攻读,终于在二十七岁那年考取了进士,了却了郭夫人的一桩心愿。 而与夏侯翎一同学习的郭楷,却因为其读书勤奋刻苦,专心致志,二十一岁就考中了进士,并在夏侯渊的举荐下入朝为官。不仅如此,他还成功地找到了被赌鬼父亲卖掉的弟弟妹妹,一家人得以团聚。 云溪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终于遇到了心仪之人。夏侯纾看着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心中明白她已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于是,她认云溪为义姐,并亲自为云溪筹办了一场盛大的婚礼,让她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红妆翠袖,风光出嫁。 符息与陆宜珠这对师兄妹回了眠象山,符息继承了灵丘道人的道统,肩负着传承道法的重任,从此遁出红尘,一心向道。而陆宜珠则一心只想当女陶朱公,手握财富,书写自己的商业传奇。 关于陆宜珠的身世之谜,也逐渐在岁月的长河中浮出水面。她并非如外界所传,她并非京城丝线商陆家的孙女,而是陆家的外孙女。她的母亲,是陆家老太爷的次女陆敏。 陆敏年轻性格爽朗,时常跟随兄长陆敦走南闯北,贩运丝线。某日,他们在旅途中邂逅了云游四海的灵丘道人。陆敏对灵丘道人一见钟情,并展开了一段风花雪月般的追求,不久后便珠胎暗结。然而,这段禁忌的情缘却并未得到陆家长辈的祝福。陆家老太爷认为陆敏的行为有辱门楣,是对家族声誉的极大玷污,于是,他将陆敏生下的女婴抱给长子陆敦抚养,谎称是陆敦的女儿,取名陆宜珠。 黯然神伤的陆敏在那之后就病了,终生未嫁,不到十年便郁郁而终。临终前,她将陆宜珠的身世如实相告。得知真相的陆宜珠愤怒不已,她立刻前往眠象山,要替亡母讨回公道。对此,灵丘道人心中满是愧疚,但佳人已逝,再去揭开这个秘密只会打扰她的安宁。他更不愿因此事影响陆宜珠的名声和清誉。于是,他决定与陆宜珠以师徒相称,默默守护她,希望以此来弥补过去的过错。正是因为这个原因,陆宜珠对于男女之间的情爱看得就比较超然了,她一门心思只想赚钱,对成亲生子毫无兴趣,甚至是厌恶。 裴浪在夏侯翖的遗骨得以归家之后,似乎便了却了他生平最大的愿望。随后,他便郑重请辞,离开了寄居的越国公府,隐居于深山之中。他筑庐而居,将自己与世隔绝,沉浸于那份难得的清静之中。偶尔,他也下山行医,悬壶济世,用他那精湛的医术,为那些需要帮助的病患带去希望与温暖。 一次机缘巧合下,裴浪救治了一个身患恶疾的孤女。那女子为了报答裴浪的救命之恩,坚决要拜他为师,学习医术。尽管裴浪心性淡泊,无意收徒,但那女子却似铁了心一般,执意要留在药庐之中。她每日勤勤恳恳地帮裴浪处理药庐的琐事,无论是洗衣做饭,还是照料药材,她都毫无怨言。她的坚持和诚意,终于在时间的流逝中打动了裴浪那颗原本坚硬的心。两人也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情感逐渐升温。最终,他们以天地为媒,结为夫妻,过上了平淡而幸福的生活。不久后,他们的一对龙凤胎出世,为这个隐居的山林带来了无尽的欢声笑语。 此外,恭王府也在钟青葵与符止的努力下,重新焕发了生机。 符止性格活泼,入赘恭王府后,他一直竭力对严肃的钟瓒示好,任劳任怨,终于慢慢的感化了他的冰山岳父。随后,钟青葵又连续生下了三子二女,给钟瓒带来了无尽的喜悦和希望。这份喜悦和希望在他心中生根发芽,让他陷入了对未来孙子成长的思考与谋划。他开始计划如何培养这些孩子,让他们成为恭王府和长青门的合格接班人。 夏侯翊对钟瓒的心思洞若观火,于是他找了个适当的时机,拉着钟瓒喝酒聊天。他借着酒劲,倾诉自己掌管庞大的越国公府的种种压力,声称自己现在根本无暇顾及长青门的事务。他还借着酒劲大声抱怨,指责钟瓒不讲人情,明明恭王府的孙辈里有那么多男丁,却偏偏要为难他这个外甥,坚持要把长青门的掌管大权交还给钟瓒。 夏侯翊的话正好合了钟瓒的心意,舅甥俩一拍即合,约定好待钟青葵的长子年满二十岁,便将长青门的掌管大权交给他。 钟绿芙嫁到荣安侯府后,起初并不受婆母夏侯湄的待见,但因她对许若谦真心实意,照顾有加,甚至还鼓励许若谦重新振作,逐渐得到了夏侯湄及荣安侯府众人的认可。在她的鼓励下,许若谦渐渐找回了自信,他的脸上也开始出现了久违的笑容。尽管许若谦因为肢体残疾无缘科考和仕途,但他凭借着过人的学识和才华,受聘于鸣鹿书院。后来,他们夫妻俩还孕育了一子二女,一家人过上了平静安宁的生活。 熙平二十年秋,二十岁的福乐公主终于不好意思赖在皇宫里,与心仪的百里寻结成连理。婚后夫妻恩爱,志趣相投。 次年,福乐公主生下长子百里臻。 熙平二十二年春,文武百官从太子独孤铭的言行举止中发现他资质驽钝,不善变通。尽管独孤铭当时已经满十二岁,可他的智力似乎仍然停留在六岁的水平,每日只知道吃喝玩乐,完全无心学业,也不会想着要担起一国储君的责任。 对此,群臣十分忧心,唯恐有这样的储君,南祁会走向灭亡。于是,他们展开了一场激烈的争论。最后,大部分忠心为国的朝臣不顾独孤铭是佟皇后的养子,联名上书请求独孤彻以江山社稷为重,另立太子。 独孤彻没有当众作出明确表态,斟酌数日后,他决定顺应民意,废黜独孤铭的太子之位,改封为惠王。另立年仅八岁的独孤锐为新储,并大赦天下,以示庆贺。 熙平三十三年,太子独孤锐弱冠,独孤彻亲自为其举行加冠礼,并授意他辅国,加以名师指导。独孤锐逐渐再朝堂上展现出了出色的政治才能和领导能力,赢得了不少臣子的拥护。 熙平三十五年,二十二岁的独孤锐迎娶钟青葵与符止之次女钟斓依为妃。 熙平四十年,独孤彻做出了一个非同寻常的决定。他将皇位传给了太子独孤锐,成为南祁历史上第一位主动禅位让贤的皇帝。从此,他退居紫宸宫颐养天年,称“太上皇”。 随着独孤彻的禅位,皇后佟素凝晋封为皇太后,退居济和宫,每日斋戒礼佛,常年深居简出。而新帝生母夏侯纾则为帝太后,封号仪献,与太上皇同居紫宸宫。 同年,新帝独孤锐改国号为万兴,册立太子妃钟斓依为皇后。 这年,独孤彻已经六十岁了,由于常年操劳政事,让他落下了许多旧疾,身体也大不如从前。可他依旧热衷于拉着夏侯纾到处闲逛,朝观飞花,暮赏云霞,探寻不一样的风景。偶尔,他们会乔装打扮出宫,像普通的老年夫妻一样漫步在街头巷尾。 独孤彻说,他记得当年夏侯纾还是福乐公主的陪读时,曾在临水亭读《诗经》。当时他问她读后的心得,她坦诚地说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只是特别喜欢其中的一句话:死生挈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这些年来,他们共同经历了无数的风雨,一起走过了漫长的岁月,如今依旧手牵手,相伴相守,真正实现了《诗经》中描绘的意境。他们的爱情没有轰轰烈烈的激情,却有着细水长流的温情。他们用一生的时间证明了真正的爱情不是瞬间的热烈,而是岁月的沉淀和执手的承诺。 第378章 共白首 桃花提前盛开,一片粉白交织,宛如绚烂的云霞。独孤彻慵懒地侧卧在凉亭的躺椅中,享受着静谧的时光,他的眼眸轻轻阖着,仿佛在聆听世间的旋律。 夏侯纾怀抱着古琴,步履轻盈地走向他。她低头注视着独孤彻,眼中满是柔情与关心。她在独孤彻身边停下,琴放在一旁,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肩膀,温柔地揉捏着。 两人相对无言,四周弥漫着温馨与恬静的气息。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舞,仿佛在为这份静谧增添几分诗意。 夏侯纾心中感慨万分,眼前的男子曾历经风霜,如今却在此处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她默默祈祷着,愿这份宁静能长久地陪伴他,让他的心灵得到慰藉。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三十余载已逝。回首初遇之时,他眉宇轩昂,目光如炬,凌厉逼人。而今,他依旧风姿绰约,但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眉梢。他的眉宇间仍然带着英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从容和淡定。他的笑容依旧灿烂,但多了一份沉稳和内敛。那双曾经凌厉的眼神,如今已被温柔所取代,带着深深的思索与包容,像秋日里的暖阳,让人感到温暖和安详。 看着他两鬓逐渐斑白的发丝,夏侯纾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个清晨,当晨曦刚刚洒满大地,她对着铜镜,惊愕地发现镜中自己竟然早已生出丝丝华发,惊觉岁月的无情。然而,就在这样的流转光阴中,能与他一同慢慢老去,这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这不仅仅是关于年华的消逝,更是关于一生的承诺,关于相濡以沫的温情。 “再让你看一炷香时间,不然我可要收钱的。”独孤彻嘴角上扬,双眼紧闭,仿佛在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安详。 “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出卖色相。”夏侯纾轻笑着说道。然后她好奇地追问,“你都没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独孤彻一听不乐意了,睁开眼睛佯怒道:“你也是当太后的人了,甚至都有孙子了,怎么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呢?幸好轻悠与昔恬更亲近一些,经常不在你跟前,不然她也要被你这个做母亲的带坏了。”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起这事她就觉得闹心。 独孤无忧出生的那一年,福乐公主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这个年纪早该议亲。然而,福乐公主作为宫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见识过太多的深闺怨妇,渐渐的,她对情爱就看得有些超然了。对于身边的追求者,她都不满意,似乎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因此,她在尚未体验到青春的萌动时,就已经开始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长姐的责任。 福乐公主将独孤轻悠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以至独孤轻悠对她这个姐姐比对夏侯纾这个母亲还依赖。 后来,福乐公主与百里寻一见钟情,才终于有了谈情说爱的念头。 然而,婚后的福乐公主更是无所顾忌,她时常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宫小住,天天哄着独孤轻悠去她那里玩。要么直接把独孤轻悠拐出宫去,三天两头的见不着人。 独孤轻悠的喜好和行为都深受长姐福乐公主的影响,即便她马上就要二十一岁了,仍然看不上身边的追求者,也未曾有过成亲的打算。她常常居住在福乐公主的府邸,很少回宫。有时,夏侯纾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生育过独孤轻悠这个女儿。 不过,四十八岁的夏侯纾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不再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南祁的帝太后,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如果事事计较,她将无法应对。因此,她学会了在面对各种情况时保持冷静和理智,这也是她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立足的原因之一。 恰好,弹琴有助于缓解焦虑,净化心灵。 夏侯纾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兴趣接独孤彻的话。她顺手轻推了独孤彻一把,催促道:“别躺着不动了,快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呢。” 独孤彻无法忍受她的持续推搡,迅速地坐直了身子。他像忘记了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关于独孤轻悠的话题。随后,他温柔地握住她的一只手,耐心地解释道:“你陪伴在我身边已经这么多年了,即便我听不出你的脚步声,我也能从你身上独特的气息中辨别出来。” “是吗?”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凑近鼻尖嗅了嗅。最近为了谱曲,她每天都很用心的净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啊。 独孤彻见她没有察觉到,连忙说:“宫中就你惯用百合香。早前,我命人特意为你制了一种香名唤月隐,你却丢在一边瞧都不瞧。不过这百合香倒也应景,所以我也就没有追究。” 独孤彻说着还乜了她一眼,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还当是什么呢。”夏侯纾不以为然道,“这百合香我用得多了,早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若谁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那还得了?”独孤彻说着看话锋一转,眼神瞄向她所带来的古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今日这么好的兴致,可是又谱了新曲?” 他语气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与期待。 夏侯纾微微点头,随后优雅地起身,缓步走到石桌前坐下。她细心地整理着古琴,然后才转头对独孤彻微笑道:“前几天,昔恬带着臻儿进宫问安,顺便把轻悠也送回来了。听说,驸马先前与友人宴饮,喝了不少酒。回家时,他坚持不坐马车而选择骑马,结果不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因此,昔恬近来忙于照顾他,人也消瘦了不少。” 独孤彻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立刻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驸马摔伤了,竟然没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解释说:“昔恬说驸马并无大碍,她也是不想让你担心,才决定不告诉你。你不必迁怒他人。我已经派了宫里的御医去给驸马医治,这几日也没有听到更坏的消息,才跟你提一嘴。” “无事也就罢了,叫他好生养着。”孤彻摆了摆手,但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不禁又轻声抱怨,“百里寻也一把年纪了,儿子都快弱冠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没有分寸?他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苦了我的昔恬?” 夏侯纾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驸马的行为确实欠妥,实在不应该让昔恬为他担惊受怕。然而,他们夫妻一体,情深意重,我除了劝驸马行事稳重些,难道还能斥责他不成?” 独孤彻沉吟了片刻,考虑到百里寻现在正卧病在床,他不能因为疼惜女儿,就遣人去斥责一通。若他真这么做了,恐怕伤心的还是昔恬。 夏侯纾看见他不再言语,接着又说:“你关心女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你是不是忘记了,轻悠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都不关心她一下?” “轻悠她怎么了?”独孤彻愣了愣,心跳都漏了半拍。想着独孤轻悠最近都住在福乐公主得府中,他急忙追问道:“该不会她也醉酒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筋骨?” 夏侯纾连连叹息,心想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最终,夏侯纾还是释然了,随后坦然道:“她这次回来,跟之前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最近总是念叨着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后来打听到,她之前还曾去过越国公府,意图说服她四表妹一同离开。这不是胡闹吗?要不是她舅父和舅母及时发现,拦了下来,现在还不知道她们人在哪里呢。” 听到小女儿要去闯荡江湖,独孤彻原本气愤不已。然而,当他听说夏侯翊夫妇已经出面阻止后,他的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他甚至笑着说:“我看轻悠虽然与昔恬亲近,但性格还是随你。你当年也是一心想要出去闯荡江湖。哦,我记得你骗我说要去居雁关吊唁徐将军那次,也是骗了陆姑娘跟你一起去。怎么同样的事情,换在轻悠身上,你就觉得她是在胡闹了?”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对独孤彻的倾诉欲望。她想要告诉他,当年自己执意出宫,并非胸怀壮志要去闯荡江湖,而是为了追寻夏侯翖的下落。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比如这看似安逸的深宫高墙里,同样处处充满险恶,她又何必舍近求远,远离这熟悉的皇宫,去面对未知的风雨飘摇呢? 可是,三十多年的时光已经悄然流逝,再多的解释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于是,夏侯纾轻轻地说:“我近日谱了一支曲子,今日正巧可以弹给你听一听。” 独孤彻一听到真要谱新曲,立刻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满眼期待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些糟心事,我懒得去理了,就随他们去。现在,让我欣赏一下你的新曲!” 夏侯纾轻轻一笑,端坐好便开始抚琴。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音符如同涓涓溪流,温柔而深沉。那曲子,仿佛是岁月的沉淀,又如同心灵的独白,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述说着他们的情感和故事。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回忆,那些曾经的误会和伤痛,都在琴声中得到了释放和宽恕。 半剪烛光借月独焚香,花落无声虔诚无奢望。 世事无常繁华恍如梦,红尘万丈聚散两匆匆。 举杯独酌岁月微醺中,只愿你停住流转的眼眸。 残阳如血漫漫人生路,策马故里有你才从容。 花开花落芳华俱无踪,却情愿痴守难解的情柔。 东篱对饮浅谈露深重,白衣霜华与你共春秋。 独孤彻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走过去,绕道夏侯纾身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指尖在她的发丝间游走,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言的温情,仿佛流淌着淡淡的情愫。 夏侯纾感受到了这份温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嘴角微微上扬,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即使天地沦陷,有他在身边,她亦可不必惊慌。得此良人,白发相守,她此生已无遗憾。 独孤彻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一刻,他们的心灵已经紧紧相连。 (终) 第378章 共白首 桃花提前盛开,一片粉白交织,宛如绚烂的云霞。独孤彻慵懒地侧卧在凉亭的躺椅中,享受着静谧的时光,他的眼眸轻轻阖着,仿佛在聆听世间的旋律。 夏侯纾怀抱着古琴,步履轻盈地走向他。她低头注视着独孤彻,眼中满是柔情与关心。她在独孤彻身边停下,琴放在一旁,双手轻轻覆上他的肩膀,温柔地揉捏着。 两人相对无言,四周弥漫着温馨与恬静的气息。桃花在微风中轻轻摇曳,花瓣随风飘舞,仿佛在为这份静谧增添几分诗意。 夏侯纾心中感慨万分,眼前的男子曾历经风霜,如今却在此处找到了片刻的安宁。她默默祈祷着,愿这份宁静能长久地陪伴他,让他的心灵得到慰藉。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瞬间三十余载已逝。回首初遇之时,他眉宇轩昂,目光如炬,凌厉逼人。而今,他依旧风姿绰约,但岁月的痕迹已悄然爬上眉梢。他的眉宇间仍然带着英气,但更多的是一种从容和淡定。他的笑容依旧灿烂,但多了一份沉稳和内敛。那双曾经凌厉的眼神,如今已被温柔所取代,带着深深的思索与包容,像秋日里的暖阳,让人感到温暖和安详。 看着他两鬓逐渐斑白的发丝,夏侯纾不禁陷入了深深的回忆。那个清晨,当晨曦刚刚洒满大地,她对着铜镜,惊愕地发现镜中自己竟然早已生出丝丝华发,惊觉岁月的无情。然而,就在这样的流转光阴中,能与他一同慢慢老去,这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浪漫的事情。这不仅仅是关于年华的消逝,更是关于一生的承诺,关于相濡以沫的温情。 “再让你看一炷香时间,不然我可要收钱的。”独孤彻嘴角上扬,双眼紧闭,仿佛在享受着这片刻的宁静与安详。 “老不正经,一把年纪了还想着出卖色相。”夏侯纾轻笑着说道。然后她好奇地追问,“你都没睁开眼睛,怎么知道是我?” 独孤彻一听不乐意了,睁开眼睛佯怒道:“你也是当太后的人了,甚至都有孙子了,怎么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呢?幸好轻悠与昔恬更亲近一些,经常不在你跟前,不然她也要被你这个做母亲的带坏了。”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说起这事她就觉得闹心。 独孤无忧出生的那一年,福乐公主已经是个十九岁的大姑娘了,这个年纪早该议亲。然而,福乐公主作为宫中年纪最大的孩子,见识过太多的深闺怨妇,渐渐的,她对情爱就看得有些超然了。对于身边的追求者,她都不满意,似乎也没有对谁动过心。因此,她在尚未体验到青春的萌动时,就已经开始散发出母性的光辉,自然而然地承担起了长姐的责任。 福乐公主将独孤轻悠照顾得无微不至,几乎到了溺爱的地步,以至独孤轻悠对她这个姐姐比对夏侯纾这个母亲还依赖。 后来,福乐公主与百里寻一见钟情,才终于有了谈情说爱的念头。 然而,婚后的福乐公主更是无所顾忌,她时常带着自己的孩子进宫小住,天天哄着独孤轻悠去她那里玩。要么直接把独孤轻悠拐出宫去,三天两头的见不着人。 独孤轻悠的喜好和行为都深受长姐福乐公主的影响,即便她马上就要二十一岁了,仍然看不上身边的追求者,也未曾有过成亲的打算。她常常居住在福乐公主的府邸,很少回宫。有时,夏侯纾不禁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生育过独孤轻悠这个女儿。 不过,四十八岁的夏侯纾比以前稳重了许多,不再轻易流露自己的情绪。作为三个孩子的母亲,也是南祁的帝太后,她需要考虑的事情太多,如果事事计较,她将无法应对。因此,她学会了在面对各种情况时保持冷静和理智,这也是她能够在复杂的环境中立足的原因之一。 恰好,弹琴有助于缓解焦虑,净化心灵。 夏侯纾撇了撇嘴,显得有些不耐烦,没有兴趣接独孤彻的话。她顺手轻推了独孤彻一把,催促道:“别躺着不动了,快起来。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是我的呢。” 独孤彻无法忍受她的持续推搡,迅速地坐直了身子。他像忘记了一般,巧妙地避开了关于独孤轻悠的话题。随后,他温柔地握住她的一只手,耐心地解释道:“你陪伴在我身边已经这么多年了,即便我听不出你的脚步声,我也能从你身上独特的气息中辨别出来。” “是吗?”夏侯纾抽回自己的手,凑近鼻尖嗅了嗅。最近为了谱曲,她每天都很用心的净手,没觉得有什么特别的啊。 独孤彻见她没有察觉到,连忙说:“宫中就你惯用百合香。早前,我命人特意为你制了一种香名唤月隐,你却丢在一边瞧都不瞧。不过这百合香倒也应景,所以我也就没有追究。” 独孤彻说着还乜了她一眼,仿佛在表达自己的不满。 “我还当是什么呢。”夏侯纾不以为然道,“这百合香我用得多了,早就习惯了,也就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了。” “若谁都像你这么没心没肺的,那还得了?”独孤彻说着看话锋一转,眼神瞄向她所带来的古琴,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今日这么好的兴致,可是又谱了新曲?” 他语气中流露出浓厚的兴趣与期待。 夏侯纾微微点头,随后优雅地起身,缓步走到石桌前坐下。她细心地整理着古琴,然后才转头对独孤彻微笑道:“前几天,昔恬带着臻儿进宫问安,顺便把轻悠也送回来了。听说,驸马先前与友人宴饮,喝了不少酒。回家时,他坚持不坐马车而选择骑马,结果不幸从马背上摔了下来,伤了腿。因此,昔恬近来忙于照顾他,人也消瘦了不少。” 独孤彻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他立刻皱起眉头,不悦地说道:“驸马摔伤了,竟然没人告诉我,这些人都是怎么当差的?” 夏侯纾忍不住翻了个白眼,然后解释说:“昔恬说驸马并无大碍,她也是不想让你担心,才决定不告诉你。你不必迁怒他人。我已经派了宫里的御医去给驸马医治,这几日也没有听到更坏的消息,才跟你提一嘴。” “无事也就罢了,叫他好生养着。”孤彻摆了摆手,但心中仍然有些不安,不禁又轻声抱怨,“百里寻也一把年纪了,儿子都快弱冠了,怎么做事还是这般没有分寸?他若是有个好歹,岂不是苦了我的昔恬?” 夏侯纾长叹一声,语重心长地说道:“驸马的行为确实欠妥,实在不应该让昔恬为他担惊受怕。然而,他们夫妻一体,情深意重,我除了劝驸马行事稳重些,难道还能斥责他不成?” 独孤彻沉吟了片刻,考虑到百里寻现在正卧病在床,他不能因为疼惜女儿,就遣人去斥责一通。若他真这么做了,恐怕伤心的还是昔恬。 夏侯纾看见他不再言语,接着又说:“你关心女儿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你是不是忘记了,轻悠也是你的女儿?你怎么都不关心她一下?” “轻悠她怎么了?”独孤彻愣了愣,心跳都漏了半拍。想着独孤轻悠最近都住在福乐公主得府中,他急忙追问道:“该不会她也醉酒从马背上摔下来,伤了筋骨?” 夏侯纾连连叹息,心想你就不能想点好的吗? 最终,夏侯纾还是释然了,随后坦然道:“她这次回来,跟之前不太一样。也不知道她在外面都发生了什么事,最近总是念叨着要去闯荡江湖,行侠仗义。我后来打听到,她之前还曾去过越国公府,意图说服她四表妹一同离开。这不是胡闹吗?要不是她舅父和舅母及时发现,拦了下来,现在还不知道她们人在哪里呢。” 听到小女儿要去闯荡江湖,独孤彻原本气愤不已。然而,当他听说夏侯翊夫妇已经出面阻止后,他的心情立刻变得轻松起来。他甚至笑着说:“我看轻悠虽然与昔恬亲近,但性格还是随你。你当年也是一心想要出去闯荡江湖。哦,我记得你骗我说要去居雁关吊唁徐将军那次,也是骗了陆姑娘跟你一起去。怎么同样的事情,换在轻悠身上,你就觉得她是在胡闹了?” 夏侯纾深吸一口气,心中满是对独孤彻的倾诉欲望。她想要告诉他,当年自己执意出宫,并非胸怀壮志要去闯荡江湖,而是为了追寻夏侯翖的下落。更何况,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就比如这看似安逸的深宫高墙里,同样处处充满险恶,她又何必舍近求远,远离这熟悉的皇宫,去面对未知的风雨飘摇呢? 可是,三十多年的时光已经悄然流逝,再多的解释似乎也失去了意义。 于是,夏侯纾轻轻地说:“我近日谱了一支曲子,今日正巧可以弹给你听一听。” 独孤彻一听到真要谱新曲,立刻兴致勃勃地凑上前来,满眼期待地说:“儿孙自有儿孙福,那些糟心事,我懒得去理了,就随他们去。现在,让我欣赏一下你的新曲!” 夏侯纾轻轻一笑,端坐好便开始抚琴。她的手指轻轻滑过琴弦,音符如同涓涓溪流,温柔而深沉。那曲子,仿佛是岁月的沉淀,又如同心灵的独白,每一个音符都像是述说着他们的情感和故事。那些被时光掩埋的回忆,那些曾经的误会和伤痛,都在琴声中得到了释放和宽恕。 半剪烛光借月独焚香,花落无声虔诚无奢望。 世事无常繁华恍如梦,红尘万丈聚散两匆匆。 举杯独酌岁月微醺中,只愿你停住流转的眼眸。 残阳如血漫漫人生路,策马故里有你才从容。 花开花落芳华俱无踪,却情愿痴守难解的情柔。 东篱对饮浅谈露深重,白衣霜华与你共春秋。 独孤彻没有说话,他静静地走过去,绕道夏侯纾身后,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他的指尖在她的发丝间游走,仿佛在诉说着一种无言的温情,仿佛流淌着淡淡的情愫。 夏侯纾感受到了这份温柔,她的眼中闪过一丝感动,嘴角微微上扬,绽放出一个美丽的微笑。即使天地沦陷,有他在身边,她亦可不必惊慌。得此良人,白发相守,她此生已无遗憾。 独孤彻看着她,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他知道,这一刻,他们的心灵已经紧紧相连。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