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心莲穿成女配后更坏了》 第1章 穿成恶毒后娘 “这是你自己摔的,可不能怪我啊,谁让你非扯着妹妹,一定要将她卖给那独眼的王泼皮不可……” “像你这般黑了心肠的,那势必是要下地狱的,就算化作鬼……我,我也不怕你……” 祝潇潇迷迷糊糊醒来,感觉身子正被一股小小的力道野蛮拖拽前行。 后脑一阵钝痛,她动了动,费力抬手想要探一探。 拖拽的力道忽然停了下来。 “?”祝潇潇下意识回头,耳边蓦地炸响一道惊惧的叫喊声。 “啊啊啊——” 祝潇潇堪堪被拽起的半边身子“嘭”地砸回地上,痛的她龇牙咧嘴。 “谁啊,有病!” 明明前一秒还在坐在基地里指挥对抗打上门来的雇佣兵呢,怎么眼睛一闭一睁,整个世界都变了。 她,祝潇潇,末世里的东方女王,谁敢这么丢她?! 不想混了?找抽呢? 祝潇潇一骨碌爬起来,眯着眼看向瘫软在地的小男孩。 不过五六岁的模样,瘦瘦小小的头有点大,眼睛倒是很亮,正瞪得像是要脱眶似的,面色煞白的死死盯着她。 颤抖着唇不断喃喃道:“诈,诈诈诈尸……” “你妈才诈尸。” 祝潇潇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顺手抚了抚闷痛的后脑勺。 一阵天旋地转间,脑海中爆炸一般骤然多出了许多信息。 原来她穿越了,原身是一个同名祝潇潇的十六岁姑娘。 现在也不是末世2175年,而是在古代一个从未听过的,名叫大邺的地方。 如今正是旱灾第二年,颗粒无收家家户户都不好过,原身的后娘说服了她爹,将原身以半袋豆子的价格卖给了一个瘫子。 也就是原身如今的相公,李辙。 李辙是李家村里唯一的秀才,却不知出了什么事故,下半边的身子突然就动弹不得。 拖着一儿一女根本无法维持生活,这才将原身接进家中煮饭洗衣。 日子过得清苦难熬,又赶上灾年,简直要活不下去。 原身便动了逃跑的心思,计划将家中四岁的小女儿卖给村里的泼皮做童养媳,拿了钱财好跑路。 谁知大儿子发现了,一路追来死活都要救回妹妹。 拉扯间原身被石头绊了脚,从高处滚落下去脑袋正撞在一块石头上。 然后祝潇潇就穿了上来。 摸到脑后一手温热的血,祝潇潇咧了咧嘴,看向一旁面色苍白的小男孩。 这就是李家那个大儿子了,叫啥来着,宏哥儿? “你,你这恶婆娘,你没死?” 见祝潇潇行动如常,宏哥儿不由得松了口气。 不是鬼就好,不是鬼就不用怕她了。 这样想着,宏哥儿又支棱起来,一脸凶狠的警告祝潇潇道:“我可告诉你啊,村长爷爷一会就来,你卖我妹妹这事铁定是成不了了。你也别想跑,你带的那点子东西我都拿回来了,你身上如今可是什么都没有。” 还好他机灵,趁着恶婆娘昏迷的档口将东西都搜了回来,否则这大旱的灾年,他们一家三人可真是要活不成了。 想到这一点,宏哥儿脸上的厌恶愈发明显。 却不想祝潇潇根本没听什么威胁,上前一步拽住男孩的衣袖“唰”地一扯。 半只袖子被干脆利落的扯掉。 “诶你,你做什么??” 宏哥儿震惊的看着祝潇潇将到手的布料抖了抖,绕到脑后去包裹磕碰的伤处。 然后恶劣的笑了笑,再次伸手向他胸前的衣料抓来。 “住手,你住手!!你这恶婆娘是疯了吗??” 宏哥儿看上去气势汹汹,实际上面黄肌瘦的没多大力气,被祝潇潇拎小鸡崽一般拎起来,随手往怀里一掏。 “啧,就这?” 祝潇潇掂着手心一小包硬硬软软的东西,满满的都是嫌弃。 她还以为全部家当有多少呢,护的跟眼珠子似的,不过就是几个铜板外加几块干粮罢了。 这家里,到底是有多穷啊…… “你还给我!!” 宏哥儿被甩落在地,急的眼睛都红了,怒吼一声就要扑来。 祝潇潇一指点在男孩脑门上,轻轻松松将他推出安全距离,饶有兴致的看着他想打又打不着的样子,心里盘算着接下来该怎么办。 忽然身后一道威严的声音响起。 “住手!” 祝潇潇回头,见一名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抱着个小脸皴红的小姑娘,身后乌泱泱跟了一大群人,看热闹似的你推我搡的往这边走来。 宏哥儿见状,立马甩开祝潇潇的手迎上前去,忿忿控诉道:“村长爷爷您可来了,这个恶婆娘她,她疯了,她撕我衣服,还抢我家东西,她要跑!” “什么?跑?” 人群中一个婆子立马拔高了声音,撸胳膊挽袖子的尖声道:“欠着我家半袋糠你说跑就跑了?没门儿!” 她这么一挑头,其他人也纷纷跟着应和起来。 “是呀,前天上我家讨了两个窝头说是会拿红薯来还……” “红薯?她上个月就找我家借的红薯,她拿什么还!” “嗐,别提了,我家斗笠都被她借走小半年了。” “对对,我家斧头现在还在她家挂着呢…… “……” 众人你一眼我一句的跟着起哄,看祝潇潇的眼神愈发不屑,简直要将她活吃了才舒服。 村长清了清嗓示意众人噤声,扯着宏哥儿破损的衣袖皱眉道:“李二家的,你这是又作的什么妖?” 祝潇潇淡淡扫了眼气愤的众人,按着脑袋后面透血的布条,随意找了块石头坐下来。 也不吱声。 村长叹口气,弯腰将手里抱着的小女孩放在地上,肃声道: “我知道,你家的日子实在不好过,可如今正值灾年,外面不是饿狼便是土匪,你跑出去,饱饭都没吃上可能命就先没了,家里再不济,那还有个遮风挡雨的屋檐呢。李二是个老实的,平日里对你也不差,你就这么跑掉,不是辜负了他对你的信任吗?” ……辜负李辙?对她的信任? 祝潇潇眨眨眼,心里实在无法苟同。 李辙将原主廉价买回来,不就是给他家洗衣服做饭当老妈子照顾一残二小的吗? 半袋豆子给了原主的后娘,原主可是一点好处没收到。 自始至终都是不平等交易,跟信任有半毛钱关系。 祝潇潇懒得跟村长掰扯三观,心里盘算着她是魂穿,也不知道前世历尽千辛万苦开启的空间能力还在不在身上。 正想着,心头传来极细小的“嗒”一声,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开启了。 第2章 初见瘸腿相公 前世的祝潇潇,在末世来临的第一天就遭亲人背叛,险些遇害。 后来她凭借一身武力披荆斩棘到达基地,终于觉醒了稀血能力——灵泉空间。 当时的祝潇潇内心:??!!! 不好意思她其实更需要左手雷电右手烈火,辅助什么的实在不擅长啊! 祝潇潇心塞极了,匆匆进到空间里溜达了一圈,便再也没搭理过自己得来不易的稀有能力。 她依靠纯纯的武力一步步往高阶爬,直到踩在东部的顶端,成为称霸一方的女王。 祝潇潇一直觉得自己的能力是个鸡肋。 可刚刚心间响起轻微的“嗒”声,灵泉空间在眼前逐渐浮现。 祝潇潇看着那蕴含无限生机的山泉,一眼望不到头的麦田,和满地乱跑的飞禽走兽。她突然就悟出一句话来: 天生我材必有用! 这里没有丧尸要打,没有异端要平,有的只是饥荒,那她的空间岂不是能派上大用场! 她可以躺平了。 “李二家的,李二家的?” 村长皱着眉看祝潇潇坐在石头上独自发呆。 心中虽对她这种卖女儿赚钱跑路的行为不齿,却也知道李辙家的日子有多不好过。 旁人家里多多少少都有些劳动力,平日里三三两两的约在一处去山上挖个野菜扒个树皮什么的,也算勉强有口吃的果腹。 可李辙一家,真真是四张嘴只靠一个人来喂。 着实难捱。 但无论如何,这女人不能跑了,李辙好歹有个秀才的功名在身上,当真饿死在村里无人照料,怕是会引来大麻烦。 思及此,村长抚了抚身旁小女孩的脑袋,叹口气道:“丫儿铁定是不能卖的,你家若真过不去……这样,叫宏哥儿上我那取半袋苞米你带回去。” “村长!” “村长……” 众人不乐意了,纷纷出言阻止。 “行了!都消停些!” 村长一个头比两个大,摆了摆手沉声道:“左右人也没跑,她如今伤了头,有日子得养着,你们谁家缺了什么短了什么,等人好了再慢慢索要,如今灾年不济,大家日子都不好过,真将人给逼死了,你们心里便痛快了?” 祝潇潇看着眉头紧蹙的村长,心想着不愧是一村之主,真会来事。 先警告她就算跑了也没活路可走,然后再退一步,表示愿意借粮给她,帮她度过难关。 但凡有点脑子的,这会恐怕都不想再跑了。 至于卖孩子的事,更是被他轻飘飘一带而过。 总结一句话:只要你别跑,能继续照顾那一残两小,万事好商量。 说实在的,祝潇潇初来乍到,还没来得及考虑去留问题,刚刚跟宏哥儿抢东西,只是因为她习惯了不当人,故意欺负小孩子罢了。 听到村长如此说,祝潇潇真有些动心了。 她确实需要一个暂时安全的落脚地,慢慢规划意外到来的新生活。 而回到那个名正言顺的“家”,是最轻松方便的选择了。 祝潇潇不是个矫情的人,想到就做,当即一拍大腿站了起来,笑眯眯对村长道:“既如此,那便多谢村长照顾了。” 说完,摆摆手转身向着记忆中的小路走去。 也不管留在原地的两个小孩子。 村长没想到这个一贯难缠的李祝氏这次竟这么好说话, 亏他还特意找了许多人来,就怕她撒泼打赖,自己一个人应付不过来。 谁知这么容易就……解决了? 眼见着人都要走没影了,村长忙回过神来,推了推身旁紧攥他衣摆的男孩催促道:“宏哥儿,快,快随你娘回家去。” “我不去,”宏哥儿却犟上了,“她是恶婆娘,不是我娘,我回去了,又要被她打骂罚跪……” “这孩子,瞎说什么呢?” 村长沉下脸来,“你不回家,还要去山上给野狼做口粮不成?” 宏哥儿紧紧抿着唇,倔强的愣是一步都不肯走。 围观的人见状纷纷开口劝道:“还是同你娘回去,好歹是你家,还有你爹在呢,你娘就是再横,她也怕你爹不是?” “是呀是呀,你不回去,天再晚些便有黄鼠狼来叼孩子了。” 谁家都不想多一张吃饭的嘴,见这边没戏可看,劝过两句就都散了。 宏哥儿牵着妹妹,眼睛红红的被村长推出好远才肯往回走,心中想着那恶婆娘头被摔破,回去定免不了一番毒打,越走越伤心。 另一边,祝潇潇凭着记忆一路七拐八绕,终于在一处荒僻的斜坡上,找到了原主的家。 一间破破烂烂的,几近荒废的茅草房。 前院不大,乱糟糟摆着两个木头架子,上面摞着木盆和几只破瓦罐子。 门边有口井,但大约是干涸了,上面盖了板子压着石头,旁边一口大缸,里面存了浅浅一层浑浊的水。 院子右边搭了个破棚子,下面是泥土砌成的灶台,祝潇潇进去转了一圈,发现锅盖都是灰,堆放柴火的位置也空空的,大约是许久都未曾开火做饭了。 虽说早就对这个“家”有了穷困的概念,但真真切切站在这里时,祝潇潇才明白原主为何宁愿冒死出逃,也要离开这里。 是真活不下去啊。 家里没有可用的成年男丁,连屋子都没人修葺。 到了风雨交加的夜晚,怕是要活活冻死在炕上了。 “宏儿?” 屋里突然传出一道略带沙哑的声音,祝潇潇推开门,正对上一双深邃的眸子。 面前的男子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靠窗坐在炕上,手里执着一册书,手指干净,骨节修长好看。 即使是一身洗到发白的破衣裳,也能被他穿出温雅清隽的书生之感。 黑而顺的长发以木簪梳挽,两绺碎发自然垂落,在脸颊两侧勾勒出优雅曲线。 他的五官异常精致,双眉浓密眉弓似刀,鼻梁高挺下颚尖削。 只可惜太瘦了,瘦的形销骨立面容苍白。 令人忍不住的心生怜惜。 纵使祝潇潇不做人好多年,也不得不感慨一句,这便宜相公的气质当真是举世无双。 然而下一秒…… “是你?”李辙薄唇轻启,冰冷无情的呵斥道:“跪下!” 哐啷啷——气质碎了一地。 第3章 她才不做冤大头 祝潇潇抬手指了指自己,迟疑道:“你说我?” 李辙眯眼:“跪下!” 好嘛,这下确定了,是在说她没错。 祝潇潇立马收回视线,拖了张破椅子来坐下,两腿交叠慢条斯理道: “跪可以,不过咱们得先说好,我这一下去,你得赶紧配合着咽气,不然违背了我只跪死人的原则,你是要被我挫骨扬灰的。” “……”李辙怔了怔,随即狠狠拧起眉头来,怒道:“你放肆!” 祝氏虽然蛮横粗鲁,对待两个孩子从来非打即骂,但对于他这个相公,向来还是有几分忌惮的。 没成想她打了卖女逃跑的心思后,能耐倒是见长了。 李辙狠狠拍了一下手边的炕桌,厉声斥道: “你卷走家中钱财逃跑,又企图拐走我盈儿卖人,单这两件事我就能上告官府,将你丢入大牢,你竟还敢强词夺理!” 他从未同她说过这样多的话。 这样一通疾风厉雨下来,若是往日的祝氏,怕是早已吓得两腿哆嗦,跪倒在地了。 然而祝潇潇只是凉凉瞥了李辙一眼。 拍了拍脏破的裙摆站起身,开始四下寻找。 李辙皱眉:“你做什么?” 祝潇潇打开家中柜子翻出半卷受了潮的茅草絮,想了想又丢回去。 李辙气道:“祝氏,我在同你说话!” 祝潇潇面无表情回头,目光在李辙身上转了一圈,挽起袖子爬上炕,一把扯下李辙露在被衾外的麻布袜。 反手就塞进了他的嘴里。 “……!!!”李辙一双眼睛险些瞪得脱眶。 “别动,”见他挣扎想取,祝潇潇干脆反绞了李辙双手,扯掉他的腰带捆了,一把推倒在炕上。 拍了拍手心情颇好的捡起掉落一旁的书册。 看看封面,《公羊传》三个大字苍劲有力,一看就是手抄的。 祝潇潇撇撇嘴,将书随意丢在一旁颇为不屑道:“饭都吃不上了你不如研究研究母羊,好歹还能喝个羊奶……” 李辙苍白的俊脸登时涨的通红。 《公羊传》,儒学经典之一,乃是专门注释《春秋》的书,之于读书人何其重要,竟被一个无知妇人如此曲解。 偏祝潇潇仍是一副没眼色的样子,抚掌叹息道:“你若真喜欢读这些,改明儿我给你弄本《母猪的产后护理》,那家伙讲的,头头是道,读完了直接可以上手开养猪场。” “……”李辙一口气差点背过去。 他想大声呵斥祝潇潇几句,奈何嘴被塞,手被缚,下半身子又毫无知觉动弹不得。 偏人还面对着墙呈侧卧状,便是想恶狠狠传递个眼神都不能够。 只能胸膛剧烈起伏着,紧闭双眼努力让自己忽略祝潇潇的声音。 可祝潇潇偏不遂他意。 她用胳膊肘耸了耸李辙的腰窝,认真提议道:“等你学好了,姐给你投钱开个养猪场,咱们三七分,你三我七,你看咋样?” 他三她七?他的养猪场凭什么她拿走七成? 不对,他一个读书人开什么养猪场?! “唔唔,唔唔唔!!” 李辙气的简直要翻白眼。 祝潇潇乐不可支。 她不做人已经很多年了,专治各种不服。 原身做下的事情,那是原身的锅,她一个被迫穿越来的异世魂魄,才不要做什么冤大头。 李辙要是还敢数落她,她不介意动用一些残暴手段,告诉李辙从此以后这个家,她祝潇潇说了算。 祝潇潇心情不错,顺带着又使劲戳了李辙几下。 门口忽然传来一道震惊的破音:“爹——??” 宏哥儿牵着妹妹刚进院门,就听到了一阵奇怪的支吾声。 料想爹爹这次定不会轻饶了那恶婆娘,忙快走两步想着进门看戏。 然后就被眼前的一幕惊破了音。 那恶婆娘正半坐在榻上,一脸春风灿烂的同他那怀珠韫玉的爹爹嬉笑打闹。 爹爹难得表现出一些兴奋的样子,呜呜啊啊的轻颤扭动着,发髻都散了也不知道整理,凌乱的青丝铺满炕头。 这…… 这难道就是……大人的快乐? 宏哥儿小脸“轰”得一下烧了起来,手忙脚乱的捂住妹妹双眼,一边将她向后拖一边强撑着面子颤声道:“爹你,你怎能同这恶婆娘……哎呀!!” 炕上气到肺疼的李辙:“??” 两个小的这么一打岔,祝潇潇这才开始觉得头晕眼花浑身无力。 这副身子的原主本就严重营养不良,再加上脑后的伤处迟迟未能凝血,刚刚她又用了不小的力气去折腾李辙,早就是极限了。 如今既已回来了,还是养好身子为重,至于今后的路如何走,且熬过这段日子再说。 祝潇潇打定了注意,于是笑嘻嘻拍了李辙一把,起身兀自进了左手边的耳房。 原主自嫁给李辙起,两人就没住在一起过。 李辙带着宏哥儿睡正屋,她则带着小女儿盈姐儿睡耳房。 两人平日里连句正经话都没有,更遑论什么夫妻感情。 祝潇潇将炕上胡乱堆在一处的破布衾展了展,坐上去将自己盖好,倚着墙闭眼进了空间。 曾经,她只匆匆看过一眼便心灰意冷的退了出来。 如今换了个境遇再入空间,祝潇潇满心满眼的都是感动。 空间里的时间与外界同步,迎面吹来的是三月和煦微凉的春风。 近处的旷野,远处的群山,连绵的灵泉水化作河流,沿山脉蜿蜒而下,静静流淌。 林间果树挂满果实,地上密密匝匝冒出许多春笋,长势喜人。 紧挨着灵泉河有一片药田,每一块都注明了药材名和功效。 祝潇潇采了些止血的揣进怀里,去地里扒拉了两只红薯又盛了一小瓶灵泉水,想想这种时候不适合大包小包的往外搬运物资,无奈只能依依不舍退了出来。 甫一睁眼,就看到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正怼脸注视着她。 祝潇潇一怔,下意识直起身,吓得小丫头一激灵,跳起来转身就跑。 “……”她有那么吓人么? 眼下家中怕是没有能处理药材的物什,祝潇潇也不犹豫,径直将草药取出来放进嘴里,一边咀嚼一边小心取下头上的破布。 盛满灵泉水的小瓶是空间自取的,她拔下木塞将蕴满生机的泉水缓缓淋在伤口处。 一阵清凉舒适的感觉扩散开来,瞬间缓解了不少痛感。 咀嚼后的草药均匀贴敷于伤口,祝潇潇又取了一片完整的叶子盖住,重新将破布缠好。 这才觉得松快了些。 将剩余的灵泉水一饮而尽,祝潇潇掏出红薯正想生吃,眼角余光瞥见门帘子处一个较小的身影晃动。 是方才去又复返的小盈儿。 第4章 鬼祟的二人 “有事?” 祝潇潇将红薯护在怀里,警惕的看着小孩。 物资是她的,即使空间里有几辈子都吃不完的东西,那也是她的。 这灵泉空间,是她前世拼了性命才开启的稀血能力。 她才不要做什么慷慨大方的救世主,白给?门儿都没有! 小盈儿一惊,下意识缩了回去。 可也只是缩了一下,又扒在门边小心翼翼探出半只脑袋,眨巴着晶亮的大眼睛观察祝潇潇,发现她似乎没有发怒的迹象,于是蹲下身,犹犹豫豫将一个小东西推了进来。 嗯?什么? 祝潇潇将红薯塞进怀里摁了摁,扶着炕边颤颤巍巍走过去。 小盈儿立马像个小耗子一样,又缩了起来。 地上静静坐着一只木质的杵臼,大约许久不曾用过了,里面脏兮兮的腻着一层黑灰。 “……”这小丫头,是看到她处理草药不方便,所以送工具来了? 祝潇潇神色一缓,掀开门帘想叫小盈儿进来,谁知这屋子着实小了些,就这么一抬头,竟正对上李辙看过来的双眼。 他被缚的双手已然解开,塞口的袜子也扯掉了。 此时正如同祝潇潇第一眼见到的样子一般,靠窗直挺挺的坐着。 手里仍旧拿着书,见祝潇潇看来,本能的用手指将封面向里卷了卷。 紧紧抿着唇线,眼中带着几分薄怒。 眉眼清隽,身姿风流。 只要不开口说话,着实是个赏心悦目的翩翩病弱佳公子。 “祝氏,你又要做什么?”李辙戒备的看着她,冷言冷语。 “……” 祝潇潇叹了口气。 多好一美男子,可惜长了张嘴。 祝潇潇扬起脸冲李辙勾起一抹假笑,自怀中掏出红薯“咔嚓”咬下一大口,定定看着他,费力咀嚼。 生涩的口感混杂着香甜味道,脆生生在唇齿间跃动,虽然是生红薯,却被她吃出了一种人间美味的错觉。 “咕噜……” “咕噜——” 非常应景的,李辙和小盈儿的肚子同时响了起来。 小盈儿还好,毕竟只是个孩子,咬着手指一脸馋相的盯着祝潇潇看。 李辙却不一样。 他是成年人,还是个有功名在身的秀才,怎么会被一个粗鄙的妇人勾起腹中馋虫? 于是李辙红着脸,别过眼去轻咳一声,端了端身姿冷声问道:“祝氏,你哪里来的吃食?” 家中存粮早已空空如也,近半年来全靠村里到处借食勉强度日。 若非如此,这妇人又怎会生出不安分的心思来? 李辙觉得不对劲,偏祝潇潇理还不理他,三下五除二的将整个红薯生啃完。 笑眯眯的咂咂嘴,逗着小盈儿道:“小丫头,你饿了?” “祝氏,我在同你说话。” 李辙沉下面色,对祝潇潇这样动辄不理人的态度感到不悦。 祝潇潇凉凉瞥他一眼,目光定在了李辙另一只穿了布袜的脚上。 李辙:“……”抿了抿唇,沉默了。 这妇人,不过偷跑了一趟竟变得如此强硬。 若非情势迫人,他定要将她休弃了,便是终身不娶,也不会任由她在自己家中作威作福,欺负儿女。 李辙心中不好受,偏缩在角落的小盈儿听了祝潇潇的话眼睛一亮,站起身就要过去。 “李妙盈。” 李辙低声呵斥道:“爹爹平日里是怎么教你的?” 小盈儿脚下一顿。 祝潇潇呼吸一滞。 李妙盈?怎么这么耳熟?好像哪里听过的样子。 原身留给她的记忆有限,其中并不包含这双便宜儿女的名字。 可祝潇潇就是觉得莫名熟悉。 还不待她仔细回忆,那边李辙牵过小盈儿,开始认真说教起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若耐不住一时饥饿,助长了家中的不正之风,将来遗祸无穷……” “你等等,”祝潇潇打断他,眨眨眼问道:“什么意思?你说红薯是我偷来的?” 李辙不紧不慢道:“若非如此,你为何心虚?” “……”这人,好像有点那个大病一样。 根本懒得理他。 见祝潇潇沉默,李辙紧蹙的眉头松了些,安抚快要饿哭的小盈儿道:“你兄长已然去村长家中借粮了,今晚必不会让你饿着肚子睡觉,至于那红薯……”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祝潇潇一眼,“晚些时候分出一些口粮来兜着,明日人家上门讨还时,你要好言好语的还给人家。” 小盈儿的眼中含着几分泪水,红红的看着怪可怜。 目光虽还定定的落在祝潇潇身上,嘴里却仍是乖乖应了。 祝潇潇只想结结实实的翻个白眼给他。 宏哥儿回来的很快,不等祝潇潇回屋重新睡一觉,就拖着不大可观的半袋苞米回来了。 兄妹二人饿的头昏眼花,宏哥儿也不客气,给祝潇潇撂了句“你快些做晚饭”,便回到他老子身边读书去了。 对的,读书。 这样饥荒的年代,父子俩一个动不了,一个没眼色,全靠着家中毫无血亲的便宜后娘养活。 放在古代,叫君子远庖厨。 放在祝潇潇这里,叫臭不要脸。 而这种情绪,在小盈儿可怜巴巴抱着几根湿柴站在灶台边上,小心翼翼想要递给她时,到达了顶点。 “喏,你拿着,”祝潇潇当即从怀中掏出另一只红薯来,掰下一半递给小盈儿,“生吃不好消化,你先垫垫肚子。” 至于什么爹爹的教诲,若是这孩子傻到饿死也不吃“来路不明”的食物,那她也管不了。 祝潇潇看了看天色,决定去外面晃一圈,找个隐秘的地方再从空间里拿些东西出来。 小盈儿目送着祝潇潇走远,手里的半块红薯差点被她掐出几个指甲印子来。 吃,还是不吃,这是一个问题。 小丫头兀自陷入苦恼中,完全没有注意到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正往这边贼兮兮的张望着。 那是李辙的弟媳,李姚氏。 李姚氏早早听说李辙家那个不省心的婆娘卷财跑路了,顺带拐走了最傻的小女儿卖钱。 本来是想追上去将人给截下来的,肥水不流外人田,便是要卖那小丫头,钱财也得落在他们老李家的口袋里。 谁知人没追上,却听到了村长说要借粮给他家的消息。 这可把李姚氏给乐坏了。 当即回去报告给了婆婆,也就是李辙的继母杨氏,两人撸胳膊挽袖子的就向李辙这里来了。 李姚氏做先锋探情况,眼见着祝潇潇走了,转头就将远处歇息的杨氏给请了出来。 “婆母您看呐,那小丫头手里还捧着半个红薯。” 李姚氏兴奋的眉毛都快飞了,一想到今晚能吃顿饱饭就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第5章 继母的怨恨 杨氏不过三十五六的年岁,却生得满脸横肉一身肥膘。 她一步三喘吭哧吭哧的来到李姚氏身边,眯眼看着小盈儿冷冷道:“这一对黑心肝的白眼狼,有吃的竟还藏着掖着,若不是叫你听见了,今晚咱们怕是树皮都吃不上。” 想起祝潇潇,杨氏就气不打一处来。 李辙还未伤双腿时,仗着秀才的身份在家里横行霸道说一不二,为此杨氏没少诅咒他。 好不容易盼星星盼月亮,盼到李辙成了废人,杨氏以为终于可以随意拿捏了,结果李辙随手买了个媳妇,找借口分家出去独自过活了。 这可把杨氏给憋坏了。 她几次三番跑到李辙这边挑刺闹事,要求祝潇潇这个新媳妇侍奉婆婆,都被祝潇潇给打了出去。 对,没错,就是用打的。 大扫把轰人的那种,几次都差点将杨氏绊个四脚朝天。 祝潇潇泼辣无理,完全没有穷苦人家伏小做低的觉悟,闹到村长那里,还会倒打一耙哭诉杨氏欺负她家秀才相公。 她家,秀才,相公。 村长秒信,闹了几次后,竟还专程上门警告杨氏不要兴风作浪。 杨氏没在李辙那里讨到好处也就罢了,区区一个祝潇潇她竟也斗不过,故而每每提及李辙夫妇,杨氏都恨不得能生啖其肉。 李姚氏定定看着小盈儿手里的红薯,心中着急的紧,生怕小丫头低头咬一口,那她的红薯可就少一块。 于是忙怂恿杨氏道:“婆母,祝氏那个小贱人出去寻柴火了,一时半刻定然是回不来的,咱们要不要……” 杨氏眼珠子咕噜噜一转,倒是先问起旁的来:“李蔓那个贱蹄子呢?” 李姚氏想了想,笃定道:“早些时候让她去取水了,家里的被褥要补,柴火也要劈,她可倒不出手来管这事。” 李蔓是李辙一母同胞的亲姐姐,非杨氏所出。 老李家的当家男人名叫李大海,原配宋氏死后便娶了杨氏回来做继室。 杨氏给李大海生了个儿子李辕后便再无动静,于是将李辕捧在了心尖尖,养的是好吃懒做蛮不讲理,取了个媳妇李姚氏更是奸懒馋滑。 一家老小沆瀣一气,反倒显得李蔓李辙姐弟俩成了异类。 李蔓早些年便被杨氏狠狠坑了一把,嫁给了大她四十岁的一个尚算富足的老头。 不过两年的光景,老头死了,原配子女不愿赡养李蔓更不愿分她半文钱的家产,随便寻了个由头便将人打出家门。 李蔓无处可去只得回了娘家,杨氏在李辙身上撒不出的怨气,便统统倾泻在了这个孤立无援的苦命女子身上。 李蔓在家当牛做马尚不嫌够,如今家中余粮空空,更是一粒米都不肯分给她。 父亲李大海窝囊,不愿为了个不受重视的女儿惹得婆娘不快,平日里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偏李蔓还心心念念着要给弟弟李辙帮忙,为此没少得罪杨氏,好几次都被打的皮开肉绽。 一来二去的,杨氏渐渐也开始觉得闹心了。 这人打坏了,家里的活没人干还得倒贴医药钱,李蔓若真死在了老李家,李辙定不会善罢甘休,更是棘手。 即使杨氏磋磨李蔓习惯了,这件事上也不得不避开她。 李姚氏这么一说,杨氏心中登时安定许多,挽起袖子狠狠一挥手:“走,去将那半袋苞米,还有那臭丫头手里的红薯都带回家。” 小盈儿此时还蹲在灶台前,对着手里的半块红薯发愁。 刚打定主意就咬一小口解解饿,绝不贪嘴,就见不远处走来一胖一瘦两个妇人,气势汹汹,目露凶光。 不是旁人,正是她那祖母和婶子。 “爹——” 小盈儿当即跳起来,头重脚轻的踉跄往屋里跑。 李姚氏一个箭步冲上前,一把扯住小盈儿夺过红薯,见她张口要咬,忙将人用力甩开。 小盈儿本就饿的头昏眼花,被李姚氏这么一甩,双腿都差点悬空,狼狈的仰面栽倒在地。 小小的身子软软动了动,竟就这么昏了过去。 “啧,小兔崽子……” 李姚氏轻嗤一声,半点没有害怕的意思。 她小心将红薯拍了拍,仿佛上面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转头看向杨氏道:“婆母,那半袋苞米大抵是放在灶台边了。” “嗯,你去取。” 杨氏这样肥的流油的身形,是扛不了什么东西的。 她看着李姚氏将红薯揣进怀中,皱起眉不满道:“红薯给我,我拿回去烤了给辕儿提提胃口。” 李姚氏面色一僵,只能悻悻递了过去。 院子很小,外面一点动静里屋都听得到,尤其杨氏二人嗓门还大,很快宏哥儿就冲了出来。 看见妹妹昏倒在地,登时怒吼一声,攥起拳头就向李姚氏冲了过去。 “嘿你个兔崽子!” 李姚氏正要去扯灶台下的苞米袋子,被宏哥儿一把拖住胳膊。 偏这小子力气奇大,硬生生拽的她一个成年人都动弹不得。 李姚氏恼羞成怒,反手就是一巴掌。 “啪!!” 清脆的耳光声响起,宏哥儿不大的小脸上顿时出现五个清晰的红指印。 嘴角破了,隐隐渗出一抹殷红,宏哥儿眼前发黑,耳边尽是“嗡嗡”的蜂鸣声,晕晕乎乎的仍不忘死死拽住李姚氏。 大声怒吼道:“那是村长爷爷借给我们家的!那是村长爷爷给的!!” “我呸!”杨氏脸上横肉一抖,短而稀的眉毛挑上了天,“什么你家我家,这都是老李家的!你那瘫子爹不是秀才吗?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孝顺父母懂不懂啊?” 一想到此时的李辙,定是坐在炕上动弹不得的干着急,杨氏愈发觉得扬眉吐气。 疾走两步上前,一把薅住宏哥儿的头发往后拖去。 边拖边骂道:“你这没娘养的小杂种,也不知打哪个腌臜地方捡来的,也敢与我老李家同姓?” 关于宏哥儿和小盈儿两兄妹的身世,李辙向来不多透露半句,只说是看着可怜,路边捡来收养的。 打开始杨氏就不乐意,嫌家中多两个干吃饭的嘴,奈何李辙压根不听她的,只能眼看着俩孩子给上了户籍,划到了老李家的族谱里。 气得她呀,好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若不是这俩小的,并祝潇潇那个贱蹄子,李辙哪有底气提分家? 第6章 搬救兵来了 杨氏恨不能踩上宏哥儿两脚,手下愈发用力的向后拖去。 宏哥儿急的拼命踢腾却使不上劲,任由两只小脚在沙土地上磨出一道道血痕。 “爹,爹……” 他一边哭一边喊,愤怒与委屈憋得他小脸通红,浑身颤抖。 “得了,就你那瘫子爹,”杨氏狠狠啐了一口,怨毒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扬眉吐气的畅快,“今日他若能出那屋门,我杨红梅的脑袋就搁你家里当夜壶使。” 李姚氏抱着半袋苞米,噗呲一声笑道:“婆母就是爱逗趣。” 任谁都知道,李辙废了一双腿,平日里若不是祝氏还肯背他动一动,单凭他自己,那是连解个手都做不到的。 更遑论替子女出头了。 就算你走到他面前去给他骂又能如何? 一个废了腿的秀才,此生再无望科举,无望仕途,除了朝廷给的那一点点优待之外,他还有什么? 连活着都要靠别人的废物,谁会怕他? 杨氏越想越觉得畅快,拎着宏哥儿的后领反手将他扔出去。 对着李姚氏吆喝道:“行了,辕儿还在家饿着肚呢,快些回去煮粥。” 宏哥儿重重摔在地上,手边就是晕过去的小盈儿。 眼看杨氏二人欢天喜地的揣走了他们仅有的口粮,宏哥儿真希望这个时候神仙显灵,爹爹能从屋里走出来,好好将这些恶人惩治一番。 “爹,爹,呜……妹妹……” 泪水模糊了视线,宏哥儿满脸都是绝望,心里像是破了个大洞,冷风呼啦啦的往里灌。 村长远在天边,即便他此时跑着去告状,待人寻到老李家时,怕是粮食早就被藏起来了。 从前又不是没经历过,他不过是个六岁的孩童,他谁也斗不过。 宏哥儿起不来,浑身都痛的厉害。 他低低啜泣着,迷迷糊糊间仿佛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婷婷走来。 宏哥儿心头一酸,不由自主的低声呢喃道:“娘……” “祝氏?!!” 院门外忽然响起杨氏尖锐的声音来。 宏哥儿定了定神,一把抹去泪水。 就见那破损的木门边站着的,竟真是他黑心恶毒的后娘,怀里正抱着一捆干柴,面无表情的看着心虚驻足的杨氏二人。 宏哥儿立马来了精神,强撑着站起身向祝潇潇踉跄跑来。 一把扥住祝潇潇的裙摆,指着李姚氏死死抱着的半袋苞米告状道:“她们抢了咱家的口粮!还将妹妹给打晕了!” 在宏哥儿的心里,继母虽不是什么好人,但面对杨氏这个恶妇时,那绝对是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这边的。 他虽年幼,但心里清楚杨氏其实很畏惧他这个继母。 这下好了,能做主的人回来了,他终于不用再怕……了? “??”宏哥儿目瞪口呆的看着祝潇潇扯回自己裙摆,然后事不关己的绕过面前两个严阵以待的妇人。 就好像,她根本什么都没看见似的。 “喂你等等!你去哪儿?!” 难不成她根本没听清? 宏哥儿急得直跺脚,再次大声重复道:“她们抢了咱家口粮!就是村长爷爷给的那半袋苞米!” 杨氏二人对望一眼,眼底精光一闪——此时不跑更待何时? “你们不许走!!” 宏哥儿合身扑上去,抱住李姚氏的腰死活不撒手。 “小兔崽子你!你放手!” 李姚氏畏惧祝潇潇,不敢再下死手,只能用力拉扯着宏哥儿,同时求助杨氏道:“婆母你快,快将这小兔崽子拉走。” 宏哥儿不依不饶:“把我家粮食还回来!” 他勉力回头,气急败坏的喊祝潇潇:“喂你,你快点过来!她们抢走了你也没得吃啊!” “闭嘴,闭嘴!快放手,我可真抽你了啊!” 杨氏一边骂一边扯宏哥儿,三人你推我搡,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祝潇潇淡定的将干柴放在屋檐下,回头从怀里掏出一只水袋来。 这一次进入空间,她仍然只取了眼下最需要的,一袋灵泉水,一捆干柴,五只青枣和三根山药。 想着明日进来高低得弄只鸡回去开开荤,谁知刚到家门口就碰上这破事。 她才懒得管,那半袋苞米本就不是她的东西,谁爱拿走谁拿走。 祝潇潇抱起昏迷的小盈儿,将灵泉水缓缓喂进小丫头嘴里。 灵泉水极富生机又清冽甘甜,不过两三口下肚,小盈儿便咂咂嘴轻哼一声。 刚虚着眼悠悠转醒,便“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红薯……娘,红薯……” 祝潇潇下意识去看小盈儿的手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拿。 正巧这个时候,宏哥儿终于被扯开,他手里攥着李姚氏衣摆,不慎“刺啦”一声撕坏了衣裳。 半只红薯失去支撑掉了出来,咕噜噜滚落在地。 李姚氏一惊,顾不上衣裳忙蹲下身去捡。 一只手快她一步将红薯抓起,拍了拍上面脏污的沙土,淡淡问道:“你抢我红薯了?” 是祝潇潇。 李姚氏忙后退几步躲在杨氏身后,强撑着回嘴道:“什么你的红薯,你家哪有这样的好东西。” 杨氏心里也有几分忐忑,可想想她那整日喊着嘴里没滋味的宝贝疙瘩,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实在不忍心让儿子失望。 于是强撑着婆婆的架势昂头道:“行了,从前你家便没孝敬过什么,今日我也不说你,拿来。” 说着,抬手就去夺那半只红薯。 祝潇潇虚晃一下,另一只手顺势钳住杨氏肥嘟嘟的手腕子,捏了捏由衷赞叹道:“够吃半个月了。” 那眼神,活像是看到了新鲜出炉的红烧蹄髈。 杨氏没来由的脊背一凉,想甩甩不开,正要发怒。 坡下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传来。 竟是李蔓得了信,带着村长救场来了。 “母亲,母亲不可啊……” 李蔓疾步走到杨氏身边,苦声劝道:“村长来了,您先放一放,放一放好吗?” 她大概是受虐已久,面色蜡黄头发稀疏,眼窝发青印堂发黑,瘦弱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似的。 却如同李辙一般,一双眼生的格外明亮好看。 明明自身都难保了,还想着关照亲弟弟。 宏哥儿见到李蔓,本来收好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哇”得一声哭出来。 “大姑,呜呜呜,大姑您可来了!宏儿好疼啊,大姑!” 第7章 恶人先告状 杨氏气的额上青筋直跳,“你个蠢笨的东西,没看见是她抓着我吗?” 她倒是想放手,可祝氏不允许啊。 明明只是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怎么手劲这么大? “啊,呃……弟妹,村长来了,你看?” 李蔓被骂的没脾气,讷讷的又转向祝潇潇劝道:“没事的没事的,村长都知道了。” “呸!吃里扒外的狗贱种!” 杨氏奋力挣了挣,伸长短胖的小粗腿去踹李蔓。 李蔓低眉顺眼不敢吱声,竟老老实实站在原地挨了杨氏一脚。 “杨氏!”村长忙喝止她:“你这是做什么?” 杨氏狠狠“哼”了一声,不服气道:“村长是要拉偏架不成?” 说完指了指祝潇潇钳住自己的手。 村长登时一个头比两个大,“李祝氏,她好歹是你婆母,快些放手快些放手!” 他只是想要安置好李辙一家,竟忘了李辙身后还有饿狼一样的继母在盯着。 如今闹成这样,想要收场大概有些麻烦。 需得说动祝氏,同意分一些苞米给婆家。 村长盘算着解决办法,祝潇潇则是意味深长的看着杨氏,缓缓放开手。 白而胖的腕子上,五道青紫的指痕触目惊心。 杨氏痛的龇牙咧嘴,急忙退后两步同祝潇潇拉开距离。 身后的李姚氏虚扶一把,顺势贴在杨氏耳边嘀咕了句什么。 杨氏眼睛一亮,不等村长发话,率先指着祝潇潇发难道:“苞米且不说,那贱蹄子抢了我半块红薯,必须还回来!” 村长皱眉:“什么红薯?” 李姚氏趁机说道:“就她手里拿的半块红薯,那本是我婆母的!” “对,那是我的,”杨氏跟着附和:“她上来就抢走,还反说成我们的不是,恶人先告状!” “她还打我婆母,还要打我这个弟妹!” “就是!村长你看看我这手腕子呀!” 杨氏二人你一言我一句,一唱一和的颠倒黑白。 宏哥儿在一旁几次都没插上话,气得连连跺脚:“你们!你们胡说!” 他虽不知道什么红薯不红薯的,但这二人今日分明是冲着那半袋苞米来的。 弄伤了小盈儿,还打了他。 他脸上现在还有指痕呢!嘴角是破的,脚底都被拖出了血。 这二人怎能信口雌黄!! “娘你……”一旁的李蔓迟疑开口:“你啥时候挖了红薯?” “闭嘴!你个贱蹄子丧门星!” 杨氏一记眼刀甩过去,恶狠狠咒骂道:“今日之事老娘还没找你算账呢!这里哪轮得到你说话?” “行了!”村长都快烦死了。 他看了看横行霸道的杨氏,又看了看事不关己的祝潇潇。 深深叹口气道:“旁的先放在一边,李祝氏,将那半块红薯还给你婆母。” 眼前这婆媳三人,着实没一个善茬。 村长心里有裁断,知道李辙家里除了他给的半袋苞米,是不可能有什么旁的口粮的。 所以杨氏一说是她的,村长当即就信了。 祝潇潇掂了掂手里的红薯,轻笑一声反问杨氏道:“你说这红薯是你的?” 杨氏不假思索:“对,就是我的。” 祝潇潇点点头,“那你叫它一声,它应你吗?” 这话问的就有些无理取闹了。 杨氏与李姚氏对视一眼,咯咯笑着对村长道:“村长,她理亏就开始胡搅蛮缠,您可得给我们做主啊。” 村长轻咳一声,低斥祝潇潇道:“李祝氏,你若不能将红薯还给你婆母,那苞米的事情我可不能再帮着你了。” 言语中暗含警告。 祝潇潇叹了口气,“行,高级话你们听不懂,那我问些简单的。” 她看向满脸得意的杨氏,一字一句道:“你何处得的红薯?得了多少?吃了几顿?家中还剩多少?” 杨氏脸上的笑意,一点一点垮了下来。 不等她临时现编,祝潇潇又问道:“我手里只有半块,另外半块呢?是烤了还是蒸了还是煮粥了?给谁吃了?什么时辰吃的?谁能证明?” “我……我是……那半块……” 杨氏支支吾吾说不清楚,祝潇潇耸耸肩,转头对村长道:“这样饥荒的日子里,红薯可是重要口粮,老李家人虽不少,但总不至于说不清楚。” 村长迟疑了一下,忽然李姚氏扬声道:“家里就得了这半块,那是我婆母的好友匀给她的,正要带回去给我相公吃,怎么了?要不将人叫过来问问?” 李姚氏明显比杨氏要聪明许多。 即便祝潇潇真要她找证人来,她也能找到偏帮着她们说话的。 左右,祝潇潇也同样没法证明她说的是假的。 祝潇潇诧异的看了李姚氏一眼,“可以呀大妹子,你成功的引起了我的注意。” 原来杨氏背后都是这家伙在怂恿做坏。 李姚氏直了直腰杆,强撑着回嘴道:“是嫂嫂自己做错了事,吓唬我也没用。” “我做错?”祝潇潇眨眨眼,“你敢为你刚刚的说辞负责吗?” 李姚氏心虚的看向杨氏,见对方使劲给自己使眼色,料想祝潇潇也没法子戳穿她,于是有了底气,斩钉截铁点头道:“我说的都是真的,你想怎样?” 祝潇潇笑眯眯的伸手进怀:“不想怎样,只是说谎的人,要吞一千根针哦。” 她缓缓地,缓缓地自怀中掏出另外半块红薯来,合在了手中的半块上。 严丝合缝,就连掰下来时不甚均匀的小缺口都贴得上。 杨氏:“……” 李姚氏:“……” 最怕空气突然安静。 祝潇潇一手捏着完整贴在一起的红薯,看向村长,“这样,可以开始讨论苞米的事了吗?” 原本她是不在意那半袋苞米的,杨氏拿走便拿走,大不了她去趟村长家说明情况,把还人情的事顺给杨氏就行。 可她们非要折腾,反而令祝潇潇生起了找茬的兴致。 今日非但连一颗苞米粒都不会分给他们,就连村长的人情,她也不打算还了。 她祝潇潇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旁人对她好八分,她顶多还三分。 这村长接济他们本就不是出于什么慈悲之心,如今不问青红皂白就乱断官司,若非她留有后手,岂不是要吃亏? 虽然她空间物资无数,但那都是她拼命努力换回来的,她抠着呢,谁都别想白得一分一毫。 想到这,祝潇潇似笑非笑的先发制人道:“村长,你该不会是想让我把苞米分给她俩?” 村长面色一红。 忽然一道轻咳声响起。 众人回头看去,便见瘦弱的李蔓背着瘦弱的李辙,自屋里走出来。 第8章 歪打正着的诬陷 李辙先是看了眼宏哥儿,随后又看了眼缩在一旁的小盈儿,最后将目光落在祝潇潇身上时,眉头一皱低声斥道:“祝氏,不可对村长不敬。” 祝潇潇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这大哥好不容易有机会出来说句话,第一刀的矛头竟是对着她。 是仗着人多,觉得不会再被堵嘴缚手了? 那还真是小看她祝潇潇了。 李辙被李蔓放在木椅上坐定,微微抬头。 即便客观高度上比在场所有人都矮了一截,可他面色从容,眼神平静,似乎方才杨氏刻意说给他听的那些中伤的话,并不会对他造成任何影响。 杨氏的脸登时黑了下去。 啐了一口低声骂道:“呸,晦气!” 村长暗含警告的瞪了杨氏一眼,转头向李辙微微颔首点头。 关于祝潇潇刚才点破之事,村长确实心虚了一瞬。 但李辙既出来做主,那这里可就没有祝氏说话的余地了。 想到这里,村长语重心长对李辙道:“先前借粮之事,确实是我想的浅了,只是如今家家都不宽裕,我也只能凑出这半袋苞米而已,现下你母亲既来讨要,你看要不要……酌情分她一些?” 村长就是村长,说话仍是一如既往的不给人回绝的余地。 先是退了一步自省,表明自己是于困顿之际雪中送炭,摆了好大一个人情在前面,然后再用“酌情”二字,给所有人指一条合情合理的退路。 他是村长,又是对李辙有恩的村长。 粮本就是他借出去的,由他两边斡旋一番,握手言和达成共识,简直不要太圆满。 俗称:和稀泥。 李辙垂下眸子,看着委屈蹲在一旁的小女儿,脸上还带着脏泥。 再看看儿子脚上磨出的道道血痕,抿了抿唇不做言语。 村长叹了口气,正要开口再劝,一旁的祝潇潇却斩钉截铁拒绝道:“不给。” “李祝氏?”村长瞪大了眼。 祝潇潇恶劣一笑,重复道:“不给。” “这……”村长马上看向李辙,眼神复杂暗含提醒,“李二,你觉得呢?” 那模样,就差直接开口说“管好你家婆娘”了。 果然李辙眯了眯眼,冷声对祝潇潇道:“我与村长说话,你不要插嘴。” 封建男性的家庭地位不容挑战。 即便李辙知道祝潇潇心向着他们家,仍不许她多说半句。 若是从前的祝潇潇,怕是再压着火也得忍气吞声的闭嘴。 可如今的祝潇潇偏生了一身反骨。 不让我插嘴?我偏要! 李辙:“村长,您肯借粮,晚辈感激不尽,只是……” 祝潇潇:“吃葡萄不吐葡萄皮不吃葡萄倒吐葡萄皮!!!” 李辙一怔,面色不悦的瞪了祝潇潇一眼。 继续道:“只是如今家中境况实在……” 祝潇潇:“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边跑!!!” 李辙:“……” 她刚刚说什么?什么标兵炮兵? 村长左右扫着李辙与祝潇潇,轻咳一声打圆场道:“其实此事并不难办……” 祝潇潇:“蒸羊羔蒸熊掌蒸鹿尾儿烧花鸭烧雏鸡烧子鹅!!!” 一旁蹲着的小盈儿肚子“咕噜”一声,响的好大。 众人目光不由自主落在小盈儿身上。 小盈儿吓了一跳,委委屈屈挪动身子,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实在是娘说的那些菜名听起来太香了,这肚子饿不饿的,也由不得她啊…… “祝氏!” 李辙头疼的按了按额角,“莫要胡搅蛮缠。” 祝潇潇耸耸肩,眼中却闪着一种随时准备发光发热的兴奋光芒。 显然并没有将李辙的话听进去。 村长见她油盐不进,只能暂退一步将目光投向杨氏,改口劝道:“罢了,今日之事暂不追究,你二人先回去。” “村长!”杨氏哪里肯罢休。 到手的口粮就这么没了,家中的宝贝儿子还嗷嗷待哺,杨氏心急如焚,只能用胳膊肘使劲的怼李姚氏,给她使眼色。 李姚氏咬了咬牙,眼眶一红竟“扑通”一声对着村长跪了下去。 “你……” “村长!”李姚氏声泪俱下,凄凄然哀诉道:“事到如今我也不能再瞒您了,其实那红薯,是祝氏从我家偷走的!” “什么?”村长眉心一跳。 李姚氏抹了把眼泪,“先前不肯说,是怕大伯他面上无光,只能借词说是婆母好友给的,那红薯也不止是半块而已,一共有三根,是我家相公与人打赌,人家输给他的,就在上个月的月初,婆母蒸了一整只给相公吃,留下的两根都被祝氏给偷走了。” 她说的有理有据,村长也信了几分。 若此事当真属实,那祝氏不仅骗了他,还影响了他断事的公正。 当着一村之长的面欺辱婆母妯娌,简直无法无天! “李祝氏,”村长耐着性子看向祝潇潇,“你怎么说?” 祝潇潇没说话,并由衷的向李姚氏竖起大拇指。 村长皱了皱眉,还是看向李辙道:“李二,你呢?” 不得不说,李姚氏胡诌的几句话,竟歪打正着的编到了点子上。 李辙的确怀疑那红薯的来历,也知道祝潇潇只得了两根。 李姚氏这么一哭,相当于将李辙原本的怀疑给坐实了。 他于是别过脸去,咬了咬牙沉声道:“既是祝氏的不对,我自会将口粮分出一些来替她赔罪。” 杨氏闻言面上一喜,忙拽着李姚氏将她拖起来,捏着三指向李辙比划道:“我们要七成!” 想了想,又得寸进尺道:“还有我家的红薯,也要一并拿走。” 说完,忙不迭地推搡李姚氏。 李姚氏心领神会,直接上手向祝潇潇抓去。 然而—— “咔。” “啊啊啊!!!” 一声清脆的骨响,伴随着李姚氏杀猪一般的惨叫,她的手腕以一个极其扭曲的角度被掰折了过去。 祝潇潇的反击只发生在瞬息之间,等到村长反应过来时,李姚氏已然痛的满地打滚嘶声哀嚎。 “李祝氏!!”村长悚然一惊,额上的冷汗登时滑了下来。 从前只知祝潇潇刁蛮,却不知她竟如此残忍。 为了一个偷来的红薯,生生掰断了妯娌的手腕! 第9章 证明两件事 “我不说话,你们便当我是好人了不成?” 祝潇潇面无表情的活动着手指,目光冰冷毫无温度。 明明杏眼是最显温柔的了,可内芯换了个灵魂,竟生生表现出一种凌驾众生的压迫感。 她遗憾的看向惊惧的杨氏,摇了摇头淡淡道:“你若不动手,多难聊的话题我也能陪你玩上一会,可若你动了手……” 祝潇潇咧开嘴角,露出一个悚人的笑容,“那就是挑衅了。” 村长又气又怕。 “李祝氏,你……你还要杀人不成?!” “那倒不至于,”祝潇潇凉凉瞥了村长一眼,“只是想告诉各位,真动起手来,在座的各位都是垃圾。” “你!你胡闹!” 谁要跟她比武力了? “你偷粮食本就有错在先,你妯娌不过是想取回自家的东西,你竟下此毒手,你这妇人……” 村长三番两次容忍祝氏,无非是怕没人照料李辙。 可眼下情势不同,若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纵容下去,他村长的威望恐怕不保。 想到这里,村长有了主意,转身对李辙肃声道:“李二,方才之事你也看到了,你媳妇做下如此狠辣之事,便是我也保她不得,一会我叫几个人来将她送去县衙裁断,你可有异议?” 话语中虽有商量的意思,却字字透着强硬。 李辙垂眸看着鞋尖,长长的睫毛缓缓扇动着,看不清眼中情绪。 而祝潇潇则抱起双臂,面无表情看着唉唉哭叫的李姚氏,似乎并没有分辨的意思。 村长暗暗松了口气,正要挥手叫杨氏和李蔓去喊人来。 忽然,缩在一旁的小盈儿怯生生开口道: “不会偷东西……” “什么?”村长没听清。 “娘亲她……不会偷东西的……”小盈儿声音虽弱,却清晰的传进每个人耳中。 她身子缩成小小的一团,脸上,衣服上都是脏污的泥土。 可她眼神极干净,神情也认真,似乎在诉说一件不争的事实一般。 李辙的神情,顿时变得复杂起来。 村长叹了口气,难得和颜悦色的安抚小盈儿道:“丫儿别怕,爷爷会找人照顾你和你父兄的。” 这件事他也想清楚了,如今饥荒的年岁里,卖儿卖女的大有人在,实在不行,他豁出脸面到处借点,再给李辙买个媳妇回来就是了。 总好过留祝氏这样一个煞星在村里,闹得鸡犬不宁。 小盈儿却看向祝潇潇,眼眶微红:“娘亲……娘亲不偷东西的……” 祝潇潇登时神色一缓。 人都说女儿是小棉袄,她虽不在意谁来疼她相信她,可小丫头叫她娘亲诶。 “啧,”祝潇潇撇了撇嘴,终是不耐烦道:“好了我知道了,我给你面子总行?” 村长还没弄清楚祝潇潇话里的意思,便见她三两步来到李姚氏面前。 李姚氏早已喊得没了力气,此时正病恹恹歪在杨氏怀里看戏。 见祝潇潇快步走来,惊得差点从地上弹起来。 “你你你你要做什么?!” 杨氏也是一惊,下意识放开李姚氏转身就跑。 李姚氏“哎呦”一声摔倒在地,来不及喊痛就挣扎着要爬起来。 “别怕,我就证明一件事,”祝潇潇面带友好微笑,一把拽过李姚氏被折的手腕,一抬,一撞。 只听“嘎”一声,李姚氏痛的白眼都翻出来了。 “李祝氏!!”村长脸都绿了。 他怎么都没想到,祝潇潇竟嚣张到一而再再而三的伤人,还是在他眼皮子底下! “哎呀,别这么紧张嘛,”祝潇潇拍了拍李姚氏的脸,“你动动,动动就好了。” “你……”李姚氏下意识伸手去挡,却惊异的发现自己手腕居然能动了。 完好无损! “看,是不是没事了?” 祝潇潇笑眯眯替她整了整袖口。 李姚氏瞪着祝潇潇,咬牙切齿道:“你别以为替我接好了我就不会……啊啊啊!!” 话还没说完,祝潇潇捏着她的腕子又是“咔”一声,掰折了。 “李祝氏你到底要做什么?!”村长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不是,证明一下她这伤不打紧,看着唬人,其实随手一弄就好了嘛。” 祝潇潇语带轻松的解释道。 村长实在难忍怒意,大声训斥道:“那你为何又出手伤人?!” “我没有啊,”祝潇潇站起身,摊了摊手无辜道:“我不过是将她的伤处还原罢了,她若想好,随随便便找个正骨的郎中就能治。” “可你分明就能……” “我一不是郎中,二未得好处,三还遭她诬陷,让我替她治伤?你看我像不像那个大冤种。” 祝潇潇不雅的翻了个白眼,见村长又要开口,抬了抬手制止道:“倒是村长,我这边有个问题想问您老人家。” 村长皱眉:“你还有问题了?” “那可不,”祝潇潇迤迤然走到小盈儿身边,摸了摸她毛绒绒的小脑袋,随口道:“敢问村长,我因何偷盗旁人家的红薯?” 村长觉得荒唐,“自然是因为你家无米下锅。” 怎么,难不成这妇人想起要装可怜博同情了? 祝潇潇点点头,“也就是说,因为我快饿死了,所以偷旁人东西理所当然?” 村长:“你想说什么?” 祝潇潇叹了口气,“没什么,就是想证明第二件事。” 她左右看了看,在一众人或惊惧或鄙夷或同情的目光中,抬脚进了屋子里。 不过几息的功夫,扛着一只硕大的麻袋走了出来。 “这是……”村长不明所以。 祝潇潇勾唇一笑,将麻袋随意往地上一丢。 哗啦啦—— 袋子口一松,里面接连滚出无数山药红薯。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停滞了。 “这……这……这这这,”村长抖着手,激动的声音都变了。 多久了,有多久未见过这样新鲜饱满,数量可观的食物了。 这些个口粮,足够他们家吃个小半年了! “你,你从哪里……” “村长,你方才说我是因为快饿死才去偷的红薯,如今呢?”祝潇潇似笑非笑道。 村长一时语塞,一半是震惊,一半是更加震惊。 “咕……”小盈儿的肚子适时叫了起来。 第10章 女子当家成何体统 祝潇潇捡起一根较小的红薯,照样一掰两半,递给她道:“生吃难消化,你先垫垫。” 小盈儿这下可不用怀疑食物来处了,欢天喜地的捧着啃了一大口。 另一边的宏哥儿看的眼热,站在李辙身边直勾勾盯着小盈儿,不住的吞咽口水。 杨氏在短暂的惊骇之后,心里涌起巨大的狂喜。 这些……这些要都扛回家里去,得吃多久啊! “嘶……疼疼疼疼啊婆母!!” 李姚氏突然惨叫起来。 杨氏回过神,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抓住了李姚氏的胳膊,手下没轻重竟牵动了她的伤处。 伤处…… 杨氏浑身一震,登时清醒过来。 下意识看向祝潇潇,正好对上她玩味的眼神。 杨氏忙缩了缩脖子,一双吊梢眼咕噜噜的转了起来。 “李祝氏,你,你这些都是哪里来的?” 村长心里憋了无数个问题,好半天才理清思路。 如今是旱灾的第二个年头了,家家户户都水尽粮绝,祝潇潇突然搬出这样多的食物来,无异于向饿狼堆里丢了一块新鲜的嫩肉。 就连村长,也在瞬息之间闪过了几分争夺的念头。 祝潇潇心中有数,不慌不忙道:“这个容后再说,我只问村长,这偷窃的罪名,可还要强加在我身上?” 村长下意识回头看向杨氏二人。 此时的李姚氏早已痛到汗如雨下气若游丝,她看祝潇潇的眼神如同看到了凶煞恶鬼一般,哪里还有强辩的心思。 村长于是摇了摇头,轻咳一声道:“既是误会,澄清了便好,我自然不会再为难于你,只是你这粮食……” “误会?”祝潇潇挑眉,“村长仅凭一面之词就断定我偷窃强抢,站在加害人的背后为她们撑腰助威,致使我原告变被告,孤立无援百口莫辩,万般无奈之下出手防卫,还要被扭送县衙听候发落……” 祝潇潇勾唇一笑,尽是嘲讽:“村长可真是德高望重,游刃有余啊……” “祝氏,”李辙看着村长频频擦去额上汗水,忍不住开口道:“你莫要咄咄逼人。” 祝潇潇睁大双眼回头:“我的天,医学奇迹啊!” 李辙不明所以:“什么?” “弱冠男子痴哑多年竟开口说话,是医术的狂欢还是人类的盛典?!” 李辙:“……” 好像知道她在说什么,但仔细一想,又不大明白。 祝潇潇没打算就此放过李辙,笑眯眯看着他继续道:“这家里有你,吃不饱穿不暖,穷亲戚上门打孩子抢东西,你连个声都不吱,家人被诬陷,连四岁的孩子都尚且知道辩上一辩,你就只会跟那装深沉摆烂。” “……”李辙张了张口想说什么,祝潇潇却不给他机会。 “而我呢,我能让一家人吃饱饭穿暖衣,不用受这群牛鬼蛇神的气,谁来我就要谁好看……” 说到这,祝潇潇扫了眼村长,意有所指。 村长忙将视线移开,装作研究地上那堆粮食。 “所以以后这家,我做主,请你对我尊敬些,并谦卑的称呼我为‘大姐大’,兴许我一高兴,还能分你点残渣剩饭吃。” 大姐大……是何物? 李辙想不明白,但他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信息,“祝氏,你莫要胡闹。” 一个女子当家,成何体统? 一旁沉默已久的李蔓此时也讷讷劝道:“弟妹,弟弟他其实……” “行了,”祝潇潇摆摆手,“该说的我都说完了,你们怎么想,对我并不重要。” 她竟霸道如斯,连句解释的话都不让人说…… 李蔓抿了抿唇,心中略感不快。 祝潇潇不再看李辙姐弟,转而对着村长道:“既然是非曲直都说清楚讲明白了,咱们再来说说最后一件事。” 村长眼睛一亮。 这是要解释粮食的来处了! 果然祝潇潇指着麻袋,语带愉悦的朗声道:“实不相瞒,这些食物都是我前些日子在黑燕山挖的。” “什么?!”村长心头一颤,差点破音。 黑燕山,距离李家村大约三十里左右,原本是个物产丰盈的福山,只是五年前盘踞了一帮亡命之徒,逐渐成了小有规模的匪寨,几次下山掠夺附近村落,官府人手不足一时间也奈何不了他们。 后来山匪越聚越多,村民的这点东西已经喂不饱了,他们便将目光放在了官道上,附近村落这才得以暂时平静。 但黑燕山是无人敢再去了,渐渐地,就连通向黑燕山的路都被视为不详。 旱灾的这两年,村民实在饿得狠了,也会试探着往那几条山路搜一搜。 收获竟都还不错。 只是半年前接连有人一去不回,再往后,便又成了不详之地。 祝潇潇说那些吃的是黑燕山挖的,村长下意识就信了。 连带着看向祝潇潇的目光中,都多了一层复杂。 这妇人连黑燕山都敢去,且看那麻袋里可观的数量,去了还不止一次。 一个人若是连死都不怕,便可堪称天下无敌了。 村长一向是自诩聪明的,此时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同李辙家走得亲近些了。 然,不聪明的人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杨氏悄悄拽了拽李姚氏,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李姚氏面色苍白的擦了擦汗,眼底闪动着无比怨毒的光芒,点了点头。 显然是又有了新的坏主意。 这边,村长想明白后神情也变了,他整了整衣裳,四下看了看,然后对着祝潇潇抬手作揖,和颜悦色道:“李祝氏,我被人蒙蔽,一时下错了决定,这便向你告声罪,希望你见谅。村子里的事千头万绪,这次是我糊涂了。” 作为一个德高望重的村长,能向一个妇人低头认错,着实是件罕见的事。 祝潇潇觉得自己对这村长的认识浅了,重新打量他一番后,笑眯眯道:“村长言重了。” 人都说大丈夫能屈能伸,可当真能做到的又有几人。 祝潇潇虽不至于被这番动作收买,也不认为村长是当真打心眼里觉得自己做错。 但单凭这低头的气度,她日后应付起来就得多个心眼。 圆滑是个中性词,它不站在好坏的任何一方,它只表达它自己。 第11章 她能给的最大认可 现下祝潇潇也算是同村长握手言和,统一战线了。 基本的几句客套话之后,村长敛了笑意,转头看向杨氏二人。 肃声道:“杨氏,你伙同儿媳迫害继子,又打伤孙儿孙女,诬陷李祝氏,接连作恶,我是容你不得了。这样,你二人随我走一趟,咱们到了宗祠,族内尊长自有论断。” “村长?!”杨氏听到“宗祠”二字,心里一惊。 这,这是要开祠堂动执罚吗? 杨氏头皮发麻,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摆谱不摆谱了,扑通一声跪下就干嚎了起来。 “村长,村长饶命啊!我是被……是被气糊涂了,他们两口子向来不敬我这母亲,我心里委屈,少不得多拿话挤兑他们,可我没有恶意啊!” 开祠堂动家法,惩罚只重不轻。 从前李家村有作恶的,直接带去祠堂打死了事,就算轻一些没死,那也是打去了半条命,伤重难治,恶疾缠身而亡。 她又没做什么大恶之事,何以要开祠堂裁断呢?明明刚才祝氏犯错,也只说要扭送县衙而已啊。 杨氏急得嘴角直翻白沫星子,倒是李姚氏还能勉强维持一丝镇定,颤声说道:“村长,您只知大嫂是秀才之妻,若犯了事当交予官府处置,可我婆母她也是秀才之母啊……” 言下之意,族内是没有资格私自惩处她们的。 这村长自然知道。 他沉沉看着李姚氏,语带警告道:“如此,你也知道是借了李二的光?” 李姚氏一怔,面上浮现出难掩的羞恼。 村长看在眼里,叹了口气道:“因着李二的功名,你家本就免了徭役赋税,合该将人敬着些,偏你们多番寻衅,不肯老老实实过日子,此后若真出了什么事,李二还能不计前嫌的护着你们不成?” 李姚氏垂下头,“是,村长教训的是。” 嘴上虽这样说,腮帮子却结结实实鼓了一下,很明显是在咬牙切齿了。 杨氏大概听明白了村长只是在吓唬她们,登时也懒得做戏装可怜,一骨碌爬起身来拍了拍土,拽起李姚氏干巴巴道:“训也训了,若没什么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她怪自己不如李姚氏那样沉得住气,平白做了丑让李辙和那贱蹄子看笑话。 心中恼怒不已。 然而不等她走出两步,祝潇潇的声音再度响起:“等等,这事儿还没完呢。” “你说什么?” 杨氏脚下一顿,调门拔得老高。 “我家小盈儿……”祝潇潇信步上前,语调慵懒道:“是被谁摔晕的?” 这话问的,杨氏二人具是一愣。 当时眼里都是那半袋苞米,谁会注意一个孩子?随手一甩的事情,哪里会刻意记住? 祝潇潇并不着急追问,好脾气的分析道:“鉴于我离开之前,给了我家小盈儿半块红薯,而那半块红薯后来又是从妯娌怀中掉出来的……” 她扫了一眼杨氏,后将目光定在李姚氏身上,“所以,定是你了。” “你想做什么?!” 李姚氏警惕的后退。 祝潇潇左右交替着捏了捏手指,勾唇一笑:“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咯。” 说完,她一把抓住了李姚氏的衣领,轻轻松松就将人提了起来。 在杨氏近乎惊恐的眼神中,马步一扎两手一抡,走你—— 李姚氏一个身逾六尺的成年女子,竟就这样简简单单毫不花哨的,被祝潇潇扔出三丈远。 偏祝潇潇还叹口气,颇感失望的喃喃道:“唉,完犊子,力气大不如前了。” (注:古代不同朝代度量有所不同,因文中架空,所以设定为六尺约等于一米六。一丈等于十尺,扔出去多远,大家可以自行脑补。) 杨氏:“……” 虽然不想承认,但的确在瑟瑟发抖。 宏哥儿看的两眼直发光。 想起自己被杨氏打的脸还肿着,登时来了气势,指着杨氏大声告状道:“还有她,她还甩了我一巴掌!” 杨氏顿时一激灵。 祝潇潇闻声回头:“?” 宏哥儿:“……” 祝潇潇皱眉:“她打你你不会自己打回去?我是你保镖吗?” 保……镖?宏哥儿费力想了一下。 她是在指镖师吗?这同镖师有什么关系…… 不过宏哥儿也听明白了,祝潇潇是不会替他出头的。 可是为什么?明明小盈儿她是管的啊。 宏哥儿一个六岁小孩,自然看不懂祝潇潇的处事逻辑。 正常人大约是旁人待我好三分,我便回五分。 祝潇潇则不然。 旁人对她好三分,她微微一笑觉得你做的不错。 旁人对她好十分,她点点头觉得可以收你做个小弟。 所以,“收你做小弟”大约是祝潇潇给予一个人最大的认可了。 小盈儿便是她穿来之后,破格录取的第一个“小弟”。 宏哥儿白激动一场,心里忍不住对祝潇潇又多了几分埋怨。 杨氏见祝潇潇似乎并没注意到她,忙吭哧吭哧的挪动着她浑圆的身躯,一溜烟儿的跑没了影。 连李姚氏都顾不上了,李姚氏只能自己勉力爬起来往回走。 村长看着心情舒畅的祝潇潇一阵无言,想起这院中还有一整袋的粮食,忍不住目光就放在了自己借出去的那半袋苞米上。 李辙适时开口道:“还要多谢村长接济口粮,如今家中既用不上,自当如数奉还,望村长不要嫌弃才是。” 说着,给气鼓鼓的宏哥儿试了个眼色,“你去将那半袋苞米送还到村长家里。” 这话正给了村长一个台阶下,村长只稍作推辞,便笑呵呵的同意了。 一边笑,一边不住地往那装满了山药红薯的麻袋里看。 李辙心知肚明,刚想说让村长挑拣一些带回去,谁知话还没到嘴边,祝潇潇便弯腰扎了麻袋口,往肩上一甩就要进屋。 村长:“……” 李辙:“祝氏……” 祝潇潇回头。 李辙低声道:“村长帮了咱们许多……” 祝潇潇想了想,向村长咧嘴一笑:“嗯,谢谢村长啊。” 村长尴尬的搓了搓手。 李辙深吸一口气,尽量说的直白些:“家里既添了不少口粮,合该分给村长些许。” 祝潇潇一拍大腿,当时就不乐意了。 “李辙你说什么呢!”她正义凛然的大声道:“你把村长当什么人了?!” 第12章 你懂什么 李辙和村长皆是一愣。 没等二人反应过来,祝潇潇大手一挥,辞严义正道:“村长他心系村民,克己奉公廉洁严明,叫你这样一说,倒好像是图咱家什么似的,你这不是蓄意抹黑他的光辉形象吗?!” 李辙:“……” 村长面色一僵,讪讪道:“这个……也没那么严重……” “怎么就不严重呢?”祝潇潇恨铁不成钢,“村长你就是太给他面子了,这瓜田李下的,叫人听去了日后指不定怎么编排呢,村长帮了我家这么大一个忙,我祝潇潇就是再不懂事,也不会用村长的声誉开玩笑。” 她说的好有道理,竟让人无法反驳。 村长心里苦的慌,也明白今日大概是蹭不上这一波新鲜口粮了。 只能慢悠悠抓起苞米袋子,拍了拍宏哥儿的脑袋无精打采道:“罢了,不过是半袋子的东西,不用你再多跑一趟了,眼见着天都要黑了,回去找你娘煮饭吃。” 说完,随意冲院里几人挥了挥手,转身要走。 李辙想留人,忽然一旁的祝潇潇稍稍歪了歪身子,凑近他低声道:“我给了你台阶下,不要不识抬举。” 她的东西,分给谁或借给谁,哪怕是丢进山坳坳里喂狼,都不是他李辙能说了算的。 一个啥贡献也没有,只会指手画脚安排事的闲人,哪来的底气慷他人之慨。 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祝潇潇严重怀疑李辙这秀才的含金量,一转头,发现村长用比平日里慢了三倍的速度,磨磨唧唧的往院外小步小步的蹭。 用实际行动表达依依不舍。 祝潇潇心里一阵好笑,终是清了清嗓,扬声道:“村长,他日若是家中无米下锅,欢迎随时来找我借粮啊。” 村长登时脚下一停,眉开眼笑。 再走起来的时候,步履轻盈足下生风。 祝潇潇接着道:“三分利!” 村长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外人都送走了,院中只剩下李蔓还站在李辙身边,弯腰低低同他说着什么。 不时抬头看祝潇潇一眼,眼神似乎不大和善的样子。 祝潇潇根本懒得问也懒得管,扎起麻袋扛在肩上,先回屋呆了一小会。 再出来时,手里只拿了一只红薯并一根山药。 红薯去皮山药掰段,锅中倒入半袋灵泉水后,引燃干草将柴火一根根塞进灶膛里,山药红薯一并丢进锅中。 准备用最简单的“煮”来解决她穿越后的第一顿饱饭。 “娘,”小盈儿啃了几口生红薯后,将剩下的分给了双眼发绿的宏哥儿。 此时见祝潇潇生火做饭,没吃饱的肚子又开始咕噜噜的叫。 祝潇潇寻了个能看火的地方坐下来,自怀中掏出一颗青枣吭哧啃掉半个。 砸着酸涩微甜的汁水,祝潇潇眯眼看向小盈儿,挑眉:“想吃啊?” 小盈儿咬了咬手指,怯怯点头。 “想吃就去洗碗。” 她理所当然的发号施令。 小盈儿眼睛一亮,雀跃着正要去取四只碗来,祝潇潇淡淡补充道:“洗俩就行。” ……两个? 小盈儿不明白,顿了顿似乎张嘴想问。 “干嘛只洗两只碗,你不吃吗?” 一旁默默注视已久的宏哥儿没忍住,当先问了出来。 祝潇潇瞥了宏哥儿一眼,恶劣一笑:“是你,和你那啥也不干的爹,你俩没饭吃。” “凭什么?!”宏哥儿音调都变了。 他下意识看向身后,空无一人,这才想起方才祝潇潇忙于生火时,李蔓早已将李辙背回屋中,又独自离去。 没人给他撑腰了,宏哥儿也不敢独自面对祝潇潇。 他跺了跺脚,转身一溜烟儿的进了屋。 估计是同李辙告状去了。 而另一边,小盈儿乖乖洗好四只碗,悄悄将其中两只分出来摆远了些,剩下的递给祝潇潇,奶声奶气道:“娘,都洗好了。” 祝潇潇点点头,顺手掏了只青枣给她,温和说道:“日后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凡是从我这里取的,都要用劳动来换,我这样说你可明白?” 小盈儿捧着小手一般大的青枣,懵懂的歪了歪头。 祝潇潇想了想,言简意赅的总结:“你现在就做的很好,以后继续保持。” 这句话是表扬,小盈儿听懂了。 她咧开小嘴笑起来,露出一口小白牙。 “喂,爹爹找你进去!” 宏哥儿气冲冲走出来,刚好看到一副母慈女孝的刺眼画面。 注意到小盈儿手里又多了个圆滚滚的青枣,宏哥儿心里更气了。 明明这女人就找到了许多吃食,何以还要卖掉妹妹赚取逃跑的路费? 他这妹妹又是个呆傻的,一心将个黑心肝的当做亲娘。 说又说不明白,讲也讲不通道理。 认贼做娘,真是气死他了! “我没空,”祝潇潇站起身,掀开锅盖看了一眼。 她正等着吃口热乎饭呢,谁要去看李辙那张臭脸。 “你!”宏哥儿怎么也没想到,前日还怕爹爹怕到大气不敢出的女人,今日竟然这般目中无人。 他脸憋得通红,想大声斥责祝潇潇几句,又实在找不到富有力道的说辞。 半晌才想出来一句,立马俨乎其然的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祝潇潇轻飘飘瞥向宏哥儿,后者明显气势上一弱。 就在宏哥儿以为祝潇潇会突然暴怒,像收拾李姚氏那样收拾他时,祝潇潇却面色淡然的平静说道:“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孙,远之则怨。你是想说这一句吗?” 宏哥儿怔了怔,迟疑点点头。 祝潇潇又道:“你是想用这句话骂我吗?” 宏哥儿挺了挺腰杆:“是又怎么样?” “啧,”祝潇潇毫不留情的嘲笑他,“果然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你,你说什么?!”宏哥儿被讽得云里雾里,心里隐隐清楚这恶婆娘大约是在羞辱他和他爹爹,于是跳脚道:“你一个无知妇人,你懂什么?!” “那我懂得可多了去了,”祝潇潇执起长长的木勺,将锅中煮软的红薯山药用力压碎,随口敷衍道:“十个你爹捆一起都论不过我。” 第13章 她只稀罕好东西 院子不大,屋里就更小了。 李辙坐在炕上,将祝潇潇同宏哥儿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等到祝潇潇吃饱喝足,准备回屋休息时,一推开破门,正好对上了李辙沉到发黑的脸。 “祝氏,我有话同你说。” 他如是说道。 祝潇潇早就猜到今日李辙定不会放她安然入睡,索性一次把话说清楚,日后也好耳根子清静些。 于是拖来一把椅子坐在炕边,笑眯眯的抬了抬手,“说。” 她这样坦然,李辙反而怔了怔。 默了片刻才道:“今日村长在,你有诸多不是我都未曾落你的颜面,如今屋里仅剩你我二人,有些道理我要同你说明白些。” 祝潇潇一手支在炕边托着腮,浑不在意道:“嗯,你说,我听着。” “……”状貌虽然不好,但态度尚算温驯,罢了。 李辙抿了抿唇,直接了当的说道:“你能冒险寻吃的回来,这很不容易,但女子当家,乃是坏了纲常伦纪,枉顾祖宗礼法,我必不能应你。” 好家伙,一来就上纲上线。 祝潇潇支着头,随意环顾了一下昏暗的屋子,哭笑不得道:“你没事儿,就这破家还有必要争?” 李辙一噎,面色更加难看了。 祝潇潇:“你看看屋顶那破茅草,再看看这墙,这炕,这破桌子……” 她指了一圈,最后认真看着李辙,“现在你再看看我,你觉得,我稀罕当你这破家呢?” 李辙分家出来时,什么也没能带走。 如今住着的屋子,还是一户十年前就搬走的人家留下的。 常年无人居住,风吹雨淋的早就摇摇欲坠了。 人都说好东西才会引来纷争,破东西,大约丢在路边都不会有人看上一眼。 啥都没有还跟她提当家?不好意思她只稀罕好东西。 “那你还说……”李辙面上有些挂不住。 “我那是让你闭嘴,”祝潇潇不耐道:“你不处理麻烦,反帮着制造麻烦的人来为难我,我让你闭个嘴,这过分吗?” 李辙神情不悦道:“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于事而慎于言。你说话做事咄咄逼人,我有责任对你约束一二。” 祝潇潇挑眉,反口道:“君子耻其言而过其行。” 李辙:“……” 祝潇潇将另一只手支上来,两手托腮认真看着李辙道:“倒是你之前说的话,我有问题想问你。” 李辙轻哼一声,没说让问,也没说不让问。 祝潇潇于是道:“假设,假设你不在大邺,而是身于某朝某代,君王驾崩,朝局动荡,藩王四起,民不聊生。而这个时候,皇后站出来宣布登基,称作女皇,身为人臣你待如何?” 李辙想也不想,当即拍桌道:“胡闹!” 祝潇潇歪了歪头,“哦,你待如何?” 李辙眯眼看着祝潇潇,一字一顿道:“我自当发动同僚阻拦,必不能使那女子顺心遂意!” 祝潇潇轻笑:“可没用啊,女皇最能收买人心,你的同僚都纷纷倒戈了。” “那我便以死明志!” 李辙咬牙,眼中骤然迸出灼灼光芒。 好像这些自诩文人的书生,都特别喜欢“以死明志”这种事,提起来甚至有些跃跃欲试。 祝潇潇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点了点头。 李辙情绪不大好,正想说这些假设均不成立,祝潇潇却话锋一转,又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你当初决定读书,是为了什么呀?” 她杏眼温和,面容安静,似乎真的只是好奇而已。 李辙敛了眸子,淡淡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嚯,好大的口气。 祝潇潇撇撇嘴,“那女皇继位,有哪里同你这番说辞冲突了呢?” 又提这个。 李辙瘦弱的胸膛很明显一鼓,沉声道:“女子岂可为天下共主?如此枉顾纲纪礼法,致使百姓遭厄生灵涂炭,国之不国,何以为家?” 祝潇潇抬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这便是你肤浅了。” “你说什么?”李辙愈发火气上头。 “我刚刚假设的前提便是朝局动荡民不聊生,若有能者胜任,必不会使境况落到如此不堪。这位女皇既能登基掌权,平天下乱事,必是有本事在身上的,你同僚既已倒戈,想必也认可了她,不然你以为,读书人那么多,只有你清高你看的透彻,你兢兢业业不畏生死的为万世开太平吗?” 祝潇潇的语气轻飘飘的,神色也安宁。 完全不是先前院中吵架的那副咄咄逼人的模样。 可李辙听着听着,眉心却越锁越紧,额头开始渗出细小的汗珠。 祝潇潇见他不说话,再次话题一转,问了个更加不相干的问题。 “你知道远古时期,其实是母系氏族为主吗?” 李辙警惕道:“你又想说什么?母系氏族早已被父系瓦解,你还想以远古之事做文章不成?” 原来大邺这个朝代,历史知识这么丰富啊。 祝潇潇淡然一笑,摇了摇头道:“我正是想说母系氏族被瓦解一事。” 李辙微微一怔,便见祝潇潇歪头看着窗外渐升的月亮,平静诉说道: “远古时期女性繁衍子嗣,故而被赋予最大权利,称之为母权。然远古人类面临的问题,不仅仅是繁衍而已,还有觅食,还有生存安全,保障这些需要战士,需要绝对力量,女性没有这个能力,便只能采集,生育,照顾幼子,渐渐地,权利移柄,男性掌权,这才进入了父系社会。” 李辙本以为祝潇潇又要提什么假设做诡辩,谁知她只是简单诉说了一下固有事实。 于是李辙暂时放下戒心,低低说道:“所以女子不可掌权,这是祖宗的智慧。” “你错了,”祝潇潇淡淡道:“这不是祖宗的智慧,这是时间的选择,变化的必然,与男女无关。” “……”李辙抿了抿唇,“既然变化使然,哪有变回从前的道理。” “你又错了,”祝潇潇看向他,“道,可道也,非恒道也。” 李辙面色一僵。 祝潇潇:“万物在发展,时间在进步,从前早已不可追,而变化更有许多。你如何就能断言,这样的‘变’,是回到从前了呢?” 第14章 诡辩 “现在我们再回到最初的那个问题,”祝潇潇直起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 李辙对上祝潇潇渐露锋芒的双眼,不由得挺直了腰背,神情严肃郑重。 “你阻止女皇,是为了阻止变化,为此更是不惜以死明志。然,你读书初心并非如此,乃是为了万世开太平。” 祝潇潇一改平淡安宁的语调,一句快似一句,字字清晰,“你阻止变化而死,可变化依然在变化。你并非为了初心赴死,是你变了,可你偏偏又反对变化,李辙,你满嘴荒唐一身悖论,你反对女子当权,到底为了什么?” 祝潇潇双目灼灼,气势磅礴。说到最后,更是直接站了起来,居高临下审视着李辙。 李辙怔怔看着祝潇潇,面色一点一点惨白下去,目光涣散,神情凝滞,干裂的唇瓣微微颤抖着。 忽然,他瞪大双眼,颓唐的身姿猛地支立起来,如醍醐灌顶。 “你……”他嗫喏着,想说又不知说些什么。 祝潇潇叹了口气,面色缓和几分,平静道:“身体困于这一方小小天地尚不要紧,别把心给困小了。” 说完,不等李辙如何反应,径直转身回了自己的屋里。 李辙目送着祝潇潇的背影消失,内心久久不能平静。 竟就这么枯坐着想了一夜。 深陷纠结的李辙还不知道,祝潇潇刚回到屋里就咧开嘴,差点笑出了声。 世间哪有什么绝对的真理,她设个套,李辙钻进来叫她一声老大,这就行了。 她不过是想让李辙闭嘴,就这么简单。 刚刚那一场诡辩,足够李辙消化小半个月了,至少这段时间里,她耳根子清净能好好安排一些自己的事。 夜晚清风朗月,万籁无声。 祝潇潇躺在炕上,闭眼进入空间之前,听见外面有窸窸窣窣的动静。 半晌,传来小盈儿极低的声音:“爹爹,吃……” 原来是小丫头怕李辙饿着,特意剩下半碗粥水想喂给李辙吃。 一旁的宏哥儿馋的直流口水,忍不住左右绕着小盈儿,不断搓手道:“妹妹,你还有没有,还有没有?” “李云宏,”李辙沉声道:“你妹妹都未曾吃饱,你不心疼也就罢了,何以还要追着她讨要?爹平日里是这么教你的吗?” 李云宏? 无意偷听到的祝潇潇再次心头一跳。 又是这种奇怪的熟悉感…… 李辙,李云宏,李妙盈,这三个名字她一定一定在哪里听过。 “盈儿乖,”李辙温声安抚小女儿,“爹爹白日里已经吃过不少,你快将这些用了,回屋早早歇息去。” 小盈儿本就乖巧,听李辙这么一说,犹豫了一会也就听话的顺从了。 等到她回到屋中爬上炕,祝潇潇已经呼吸平稳的熟睡了。 次日一早,祝潇潇用灵泉水洗漱一番后,经过李辙屋里时,再次被他叫住。 “我想了一夜……” 李辙面色青白,眼窝下浅浅一层黑晕,连声音都带着疲惫和沙哑,“你不是从前那个祝氏,你似乎变了许多。” 祝潇潇挑眉。 她还以为,李辙想了一夜是想明白了她设的圈套。 谁知道这家伙正事不干,竟然破天荒的开始研究她了。 祝潇潇完全没有被拆穿的紧张感,甚至点点头,开诚布公道:“是,我的确不是从前那个祝潇潇。” “你是谁?”李辙神色一肃,眼中是少见的戒备,“我知祝氏家中乃是屠户出身,祝氏本人更是大字不识一个,而昨日你……” 想起昨晚那场辩论,李辙心头微微一塞。 祝潇潇看在眼里,强忍着笑意干脆利落道:“我是祝潇潇的前世。” “你……什么?” 李辙瞪大双眼,以为自己听错了。 “昨日祝潇潇本人摔破了头,彼时我刚过奈何桥,还未饮下孟婆汤,一阵狂风吹过就将我送到了这里,”祝潇潇如是道。 “胡闹,子不语怪力乱神,”李辙明显不信。 祝潇潇轻笑一声,“子是不语,可没说不存在。” 李辙:“……”可恶,又被她奇怪的论点给说服了。 李辙定了定神,干脆顺着祝潇潇的话问道:“好,你说你是祝氏的前生,那我问你,你前生姓甚名谁,家住哪里,嫁与何人,生了几子,几岁终老?” 他这是想起了昨日里祝潇潇揭穿李姚氏时,用过的反问句式。 大概是个谎话,都无法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给圆回来。 祝潇潇想也不想接道:“都说了是前生,自然还叫祝潇潇,只是我生活的地方,同大邺有着天差地别,我一生短暂从未嫁人,不到四十便入了地府,紧接着就来到这里,至于前生的身份……” 她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来,缓缓说道:“昨日里同你讲过的女皇,便是我的前世了。” 这话题引得,绕了一大圈竟还能同昨日的说辞接上。 李辙眉头拧的更紧了。 “既如此,我怎知你是祝氏前生,还是不知哪里跑来作祟的邪魄。” 这话问的倒有些水平。 祝潇潇笑意不减,抬手伸了个懒腰散漫道:“没关系啊,你若不信,大可找人将我捆了放在村口烧死……” 她敛了敛眸,轻飘飘说道:“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 李辙全然没有想到,祝潇潇竟然这般无所畏惧,难道她真就有信心,面对一村老小甚至衙役捕快都能全身而退吗? 要不……先找个道士来驱驱邪? “子不语怪力乱神哦,”祝潇潇看出了李辙眼底的犹豫,笑眯眯留下这么一句话就出了门。 她是真懒得隐藏什么,也是真不怕李辙做什么。 但凡稍微有点脑子,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大肆宣扬自己买回的媳妇是个邪祟。 祝潇潇猜的不错,李辙的确不会。 只是对于刚才的对质,李辙又有了新的看法。。 “谎话连篇,”他看着祝潇潇扬长而去的背影,默默咬牙道。 人都说农家清晨忙,可这般大旱的灾年里,除了少吃少动保证活着外,似乎也没什么大事可做。 祝潇潇又取了两只红薯给烤了,分给小盈儿一只,交代她乖乖在家呆着后,独自出门打算往黑燕山探一探。 第15章 预计的收入 昨日祝潇潇借口说那些吃食都是黑燕山找到的,既是为了搪塞,也是为了震慑。 黑燕山本就是座物产丰富的福山,只是村民都畏惧山贼不敢靠近,几乎没人知道那山上究竟能挖着什么好东西。 通往山下的路早就荒了,荆棘丛生枯木环绕。 旱灾带来的影响颇深,就连一贯坚韧的杂草尚且不能活。 祝潇潇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不时低头看看脚上草编的破鞋。 人都道“衣食住行”,这“食”是有保障了,其余的还待提升。 空间里多的是物资,只要随意猎头野猪野牛的拉去换钱,大约也能收获不小,届时再去镇上大肆挥霍一波。 嗯,就很完美。 祝潇潇想着接下来的计划,脚下轻快步履如飞,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来到了浅山处,再往前,竟是一条尚未干涸的河床。 这黑燕山果然是座福山,大旱两年,李家村的村民打井百尺都不见水源,黑燕山的水却能一直流到山脚。 虽说那河床里的水流仅剩下一臂宽了,干涸的两滩上尽是死鱼尸骨,河水大约算不上绝对干净。 但那是水啊。 若是有李家村的村民冒险寻到这里,怕是要当场乐晕过去了。 祝潇潇有灵泉,自是不需要这些的,她沿着河道一路向上走去,越走越觉得这帮山贼真是好眼光。 山里有绿色,野草青青黄黄的勉强生长,时不时还能发现一些野菜。 树木虽然不大精神的样子,但枝丫间不断有飞禽跃动,偶尔啼叫一声,听上去尚算悦耳。 大自然的生存能力远比人类想象的要强许多,单就目前看到的这些,就能将山寨里那土匪头子养的膘肥体壮。 更何况他们还会劫官道。 祝潇潇正盘算着那山寨里能有多少好东西,忽然前方人影一闪,祝潇潇警觉地矮了身子,快速隐蔽在一颗巨大的石头后面。 那是个瘦弱的少年,观之大约十四五的年纪,青衣小褂洗得发白,腰间缠了一圈东西,看上去鼓鼓囊囊的,也不知是什么。 少年走得很急,且对路很熟悉的样子,祝潇潇注意到他脚踩的一双牛皮小靴,似乎舒适耐磨。 “……”是抢,还是跟? 黑燕山上下来的,必不是什么附近村的良民,看他去的方向,似乎与李家村相去不远。 祝潇潇只犹豫了一瞬,就悄声跟在了少年身后。 抢只是一时的,她更好奇这黑燕山的山匪到底要去哪。 少年下了山后一路向北,而李家村在东北方向,与祝潇潇来时并不同路。 祝潇潇不慌不忙远远跟着,大约又走了一个时辰的样子,远远地,一处独立在荒田间的庄子出现在了视线里。 少年四下看看,确定无人才叩响了庄子的侧门,不一会儿,门开一条缝,里面传出一个沙哑苍老的声音来。 “阿宁,你怎么又来了?” “苏伯,这是我存下的一些吃食,里面还有水袋,你快收好了。” 那少年解下腰间缠绕的布囊,自门缝处塞进去,谁知还没离手,那边就又塞回来了。 “不行不行,你总往这边跑实在太危险了,这东西我不要,你快回去。” 唤作苏伯的老者慌忙往外推。 拉扯间布囊被撕开,里面的东西骨碌碌尽数滚了出来。 祝潇潇定睛一看,一捧野菜,几吊花生,数串榆钱,还有四五个窝头,剩下的便都是玉米了。 其中还有个极小的纸包,少年第一时间弯腰去捡,捧在手里心疼的直拍灰。 “苏伯你就收着,我出来没人知道的,昨日他们抓了几只山鸡来吃,分给我的不多,我都省下了,你看……” 少年巴巴的打开纸包,将里面的几块不大的鸡肉托给苏伯看。 苏伯喃喃着“唉”了一声,心酸着更咽道:“庄子里就剩下银钱了,我们几个老东西没能耐活着,若非还有你时不时的送些吃的来,怕是……” “苏伯您快别说了,这都是我该做的,”少年也跟着抹了把泪。 两人哀哀说了几句,苏伯便催着少年快走。 想来,应该是那边土匪看的紧。 祝潇潇一直待 到少年走远,这才缓缓走出来。 没想到,李家村外较远的荒地间,竟还有这样一处好地方。 先前祝潇潇还在发愁她那随手就能抓来的野猪野牛该往哪送才不显眼,没想到刚打瞌睡就有人递枕头。 这趟黑燕山,真没白探。 祝潇潇打定主意先往这庄子里送些东西试一试,家里有个许久未曾用过的破板车正适合运送,正好此时已过晌午,回去给小盈儿投食顺便将板车取出来,一下午就能搞定第一笔收入,简直完美。 祝潇潇美滋滋的往回走,刚到村口就有妇人迎上前来,拽着她急声说道:“哎呦!祝嫂子你可回来了!坏了坏了!出大事了!” “什么?”祝潇潇云里雾里。 “你家宏哥儿不知怎地,竟掉到井里去了!”那妇人指着一个方向火急火燎比划道:“就村里那口刚打的深井,哎呦我的天呐,村长都去了,喊了半天宏哥儿愣是没声呀!” 祝潇潇心里一沉,忙跟着那妇人走。 这人眼熟,大约是原主的记忆里出现过的,村长家表亲的儿媳妇周氏,人是咋咋呼呼没错,心倒是好的,没记错的话,原主还借着人家的斧子,现在都没还呢。 周氏拉着祝潇潇一路来到事发地。 深井边里三层外三层围了许多人,叽叽喳喳的吵闹不休。 祝潇潇眼尖的看见李辙正半坐半趴着靠在井边,形容狼狈的,心知这事不能小了,不然谁会大老远的将他给背过来。 正要说话,周氏在她身边一声大喊:“都让开让开,祝嫂子来了!” 人群立马自动分开一条道。 祝潇潇无言的看着双眼通红回过头的李辙,少有的感觉到一丝尴尬。 怎么……好像大家听见她来,都很是兴奋的样子。 她有什么奇怪的传说不成? “哎呀,李祝氏你去哪了!怎么才来?!” 村长拨开众人迎上前,右手背不断敲打着左手心,焦急的说道:“你快看看,宏哥儿掉进去有多半个时辰了,怎么喊都没声呢!” 第16章 深井 既是掉进去多半个时辰了,也不差这一会的时间。 祝潇潇反而心定了,走到井边向下望了望,随口问李辙道:“小盈儿呢?” “还在家里,”李辙声音都喊哑了,只勉强张了张嘴回应。 祝潇潇点了点头,回身去牵周氏的手,“周嫂子,还劳烦您去看看我家小女儿。” 她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捏了三颗青枣,顺势递过去。 周氏倒也警觉,连声应着攥紧手心,不动声色塞进袖口里,转身排开众人走了出去。 祝潇潇这才问村长道:“宏哥儿是怎么被发现在井里的?” 这事挺奇怪的,那小子又不傻,没事往深井里钻做什么。 村长看了看身旁站着的高个小伙,“是我儿,一早经过这里听见有动静,赶过去一看,井口就摆着一双草鞋,他怕别是弄错了,挨家挨户的问,这才知道是你家宏哥儿不见了。” 村长的儿子名叫李远,听村长这么说着,忙从怀里掏出一双草鞋来递给祝潇潇。 “祝嫂子,你看看这鞋……” 祝潇潇哪知道宏哥儿穿的什么。 但既然李辙都来了,肯定是错不了的。 当事人目前只有李远,他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来事情真相如何,只能下井一探究竟了。 “有绳吗?”祝潇潇一向果决,从不拖泥带水。 一边问着,一边就挽起袖子踩在了井边上。 众人一看,魂都快吓没了,忙赶上来七嘴八舌的相劝道:“不可呀,不可!这井当初可是照着一百尺那么深打的,这样下去是要摔死的!” 村长也劝:“李祝氏,你别着急啊,大家都在这里帮你家想法子呢,切不可冲动呀!” 祝潇潇一个也没理,盯着众人腰间的腰带,正手痒着想挨个抽出来结成长绳,就见一旁半趴的李辙抬了抬手。 一根三指粗细的绳子就递进了祝潇潇的手中。 “哎呀,李二!你怎么能……”村长急的直拍大腿。 那是打井时用的绳子,本来是为了井底通水后,绑住木桶舀水用的。 李辙定定看着诧异的祝潇潇,面色平静的拉起长绳的另一头,缓缓绕过腰间两圈,打了个死结。 祝潇潇:“……”啊这,倒不必用这种同生共死的眼神看着她。 怪恶心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祝潇潇挺想调侃他两句,但半个村子的人都聚在这里,李辙又着实没有恶意,不好落他面子。 于是祝潇潇只是点点头,捏着绳子缠在腰间同样打了死结,然后两手张开撑住井壁,缓缓探了下去。 这种程度的攀爬对祝潇潇来说根本不在话下,井外的众人几近瞠目结舌的看着绳子飞速抽离,再快些,怕是就要怀疑祝潇潇是直直坠下去的了。 井确实深,也很窄,仅容得下一个成年人直上直下。 祝潇潇在下探过程中,特别留意了一下井壁,发现上面有些许擦痕,夹着不甚明显的暗褐色血迹,心知这是宏哥儿在下落时拼命挣扎所致,反而升起了一丝人还活着的信心。 越往下,空气越是稀薄,日光照不进来,伸手不见五指。 祝潇潇速度越来越快,到了最后,甚至两手一放,半滑着下到了井底。 甫一落地,脚下便传来极微弱的一丝闷哼声。 这是踩着人了。 “还活着呢?”祝潇潇没有立即挪开,反而恶劣的拐了拐脚。 宏哥儿不做声,连哼哼的力气都没有了。 情况不大好的样子。 祝潇潇自空间取出一袋灵泉水,摸黑拖着宏哥儿的脑袋喂了他半袋,然后解下腰间的绳子,分别穿过宏哥儿的腋下和腰间,做了个比较结实且舒服的绑扎。 最后托起宏哥儿,用力拽了拽绳子。 “成了?!”围着井口的众人见李辙忽然开始奋力拽绳,忙纷纷上前,你拉我扯的帮忙向后拖。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虚弱昏迷的宏哥儿便露了头。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村长激动的双手合十不断向天作拜,没拜几下突然想起什么,回头冲到井边去探宏哥儿的气息。 还有气,且不似微弱的样子。 问题不大。 村长心头一舒,又抬手向天拜了起来。 “……真是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宏哥儿是救上来了,可祝潇潇还在下面。 绳子重新放下去后,众人撸胳膊挽袖子的正准备使大力,结果还没开始拽绳,祝潇潇自己从井里蹦出来了。 真的是蹦出来的。 她伸手敏捷,四肢极其灵活,仿佛攀井对她来说,只是随便走走路那样简单而已。 众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祝潇潇,心说原来昨日的传言都是真的。 没有这身好功夫好胆色,怎么敢去黑燕山那样的地方扒吃的。 昔日不显山不露水的,可见是个高人,日后千万别去惹她。 “宏哥儿怎么样?” 祝潇潇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列入了危险名单,一出井口第一个就去看了宏哥儿。 他衣衫破碎,背上手臂上全是擦坏的血痕,双腿膝盖青肿,也不知是否摔断了骨头。 祝潇潇仔细检查了一番,心头有些纳闷。 照理说,这人应该是跌进去的,即便有下意识的挣扎行为,也不该只是摔成这样而已。 会重上许多。 甚至她下井时,都做了最坏的打算。 可照目前看来,宏哥儿应该是自己下井去的,他先是努力撑着自己一点一点往下滑,到了最后力竭,这才摔下去伤到了腿。 从井口直接摔下去,和半路中摔下去,情况是有天壤之别的。 这熊孩子不好好在家呆着,没事跑井里做什么? 祝潇潇想不明白,没好气的捏住宏哥儿下巴,拇指尖抵着人中狠狠捏下去。 效果立竿见影。 宏哥儿轻吟一声,缓缓睁开了眼睛。 “我这是……” 他迷茫的看着祝潇潇面无表情的脸,一转头,李辙也在旁人的帮助下蹭了过来。 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口问他,宏哥儿越听眼神越是闪躲。 “哎呀这孩子,急死个人了……” 打听不来消息,众人只能再次将目光放在了祝潇潇身上。 祝潇潇眯起眼,突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宏哥儿耳根一红,恼羞道:“你这恶婆娘,你笑什么?” 难不成,她知道什么了? 第17章 掘地三尺也找不到 “宏儿,不可无理!” 李辙面色一沉,当即训斥宏哥儿道。 祝潇潇却没在意这些,反而笑嘻嘻拍了一下宏哥儿肿胀的腿。 “嘶……”宏哥儿立马戴上痛苦面具,龇牙咧嘴的直喊疼。 “哦你知道疼啊,”祝潇潇愈发开心了,“也不知道是谁听信了人家的撺掇,巴巴的跑到井里去摔跟头,这会看到我了知道叫嚣了?” 宏哥儿的腿她仔细看过了,所幸没伤到骨头,只是一般的扭伤,看上去骇人了些。 也算他命大。 祝潇潇一直以为这孩子身无二两肉,定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没想到这么深的井,他硬是下探过了四分之三才力竭跌了下去。 虽说这井是照着百尺那么深去打的,但实际上并没有那么夸张,按照现代的长度估算,也不过就是三四十米罢了。 但这已经是极难得了。 练好了说不定还是个武学奇才呢。 祝潇潇看向宏哥儿的目光愈发兴奋起来,宏哥儿被盯的汗毛倒竖,挣扎着往李辙怀里蹭了蹭,梗着脖子嘴硬道:“谁,谁说是我听信人家撺掇的?” 祝潇潇摊了摊手:“无所谓呀,我又不是闲得慌一定要管你的事,你爱说不说。” 就好像她是什么大善人似的。 “宏儿,”李辙也察觉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到底怎么回事?” 宏哥儿支支吾吾的仍是不肯说,憋得耳根子都红了。 李辙深吸一口气,“今日大家为了你,东奔西走的想法子,你娘听说你有危险,想也不想就往深井里下。你就是这么对待救你性命的人的?爹平日是这样教你的?” 众人见李辙似乎生气了,忙凑上来你一言我一句的相劝。 什么孩子还小啦,什么孩子受惊啦,什么你别生气吓着孩子啦。 场面一时间混乱不堪。 村长忙排开众人,抬高声音安抚道:“好了好了,诸位,我看宏哥儿伤的不清,有什么事,还是交给李二家自己处理,今日大家都辛苦了,都散了,散了啊。” 祝潇潇抄手站在一旁,心说还得是村长。 察言观色的本事绝对一流。 今天这事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宏哥儿是被骗了,孩子面皮薄不好意思说,越多人关心他越不肯开口。 而李辙碍于面子,是绝对不会说出让大家先回去这种话的。 这般僵持下去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索性哄散了众人,先各自回家才好处理接下来的事。 村长这么一劝,大家再如何好奇,也不得不三三两两的散了。 李远主动背起李辙往回走,宏哥儿腿伤了也不能走。 祝潇潇坏笑着要去抱,熊孩子嗷嗷喊着说什么也不肯从。 只得村长亲自上手。 索性孩子瘦小,抱着也不费力气。 祝潇潇乐得清闲,悠哉悠哉走在最前面,刚看见家门口那棵枯死了的大树,就听见院里传来细小的啜泣声。 “噢,噢,没事没事,不怕哈,姨姨在呢……” 周氏轻缓的安慰声紧接着响起。 祝潇潇目光一沉,推开院门就看见周氏正怀抱着小盈儿坐在屋檐下。 小盈儿哭的满脸泪痕,本就皴红的小脸愈发显得脏兮兮的。 鼻涕都快抹到周氏衣服上去了。 “这是怎么了?” 祝潇潇迎上前去,见周氏一脸如释重负的样子,心下大概有了答案。 果然,周氏叹了口气。 “真是好在祝嫂子你让我来你家看看,你那婆母,带着你那小叔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的。” 她将小盈儿递给祝潇潇,指着四敞大开的屋门发愁道:“祝嫂子你快去看看,家里怕是不能住人了……” “哇!!唔嗦呐里不素阔……呜呜呜呜母哆不吖里啊……啊呜呜呜呜……” 小盈儿甫一接触到祝潇潇,立马八爪鱼一样攀了上来,嘴里乱七八糟咕哝着根本听不懂的话,满腹的委屈像是终于有地方倾诉了一般,哭的一抽一抽的,怪可怜。 她紧紧钩着祝潇潇的脖子,怎么劝也肯不松手,祝潇潇只能抱着她往屋里走,还想着反正家徒四壁的,他们能怎么翻? 然而,真等站在屋门口时,祝潇潇忽然觉得自己思维窄了,还不及人家娘儿俩来的开阔。 这是真“翻”呐。 也不知是带了什么工具来,地上被刨的大大小小都是坑,家里仅有的一床还算不错的被褥,都被扯成了一块一块,里面的草絮散的到处都是。 柜子被劈,椅子破碎,就连垫桌脚的土砖都未能幸免,拦腰摔成了两节。 墙上刮下好大一片土,灰蒙蒙的飘在屋子里,被破了窗户纸的光线一照,乱腾腾全飞到天上去了。 若不是确定自己身在古代,祝潇潇都要怀疑这家是不是被炸过。 杨氏母子可以啊,破坏力算是上乘了。 周氏见祝潇潇默不作声,以为她气的狠了,忙顺着她的后背,小心说道:“我一个外人拦也拦不住,见他们还想拖走丫儿,只能勉力护着孩子躲在院子里,你说他们娘儿俩这是做的什么孽……” “多谢周嫂子了,”祝潇潇温声道:“让你受了惊,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 她又从怀中掏出一把青枣来,递给周氏道:“这些周嫂子先拿着,味道虽然酸了些,但胜在汁水不少,待我料理好了家中事,一定亲自上门谢谢你。” “嗐,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周氏忙推脱道:“我也没帮上什么忙,哪里受得起……” “周嫂子就拿着,”祝潇潇硬推过去,“兴许这事还没完,到时候还需要周嫂子你做个证呢。” “好说好说,有需要我一定帮你出头!” 周氏忙不迭的点着头,不动声色的收下了。 祝潇潇送着周氏出门,迎面正撞上李辙四人往这边来。 周氏“哎呦”一声,快步上前凑着村长一阵低语,李辙越听眉头皱的越深,奈何腿脚实在不方便,再生气都动不了,只能客气的催促李远快些将他带进家里看一看。 祝潇潇目送着几人进了屋,听见村长连连叹气,抬手摸了摸小盈儿的后脑勺,低声问她道:“你祖母可是想找咱家的吃食?” 人只有在巨大利益面前才会生出不怕死的勇气。 祝潇潇不认为经过昨天的敲打,杨氏还敢上门来刻意挑衅。 多半,是实在过不下去了,才想着来她这里翻一翻。 大概他们怎么也想不明白,就这么大点地方,掘地三尺都找不出想要的东西。 究竟是藏在哪里了。 第18章 她能成什么事? 小盈儿哭得直打嗝,听到祝潇潇这么问,忙拼命点头。 祝潇潇抬手替她抹了把脸,顺便将一手的鼻涕眼泪擦在小丫头衣服上。 昨日展示的那些吃的,早就被她收进了空间里。 莫说那母子俩来掘地三尺了,就是将整个大邺都翻过来,那也是找不到的。 周氏同村长讲完情况,跟祝潇潇打声招呼就离开了。 屋子里,李辙大致看过后,被李远扶着坐在炕边。 祝潇潇走进去将小盈儿一放,抬脚就要出门,谁知手腕一紧,却是李辙眼疾手快拽住了她。 “怎么?”祝潇潇挑眉。 李辙低声道:“你……莫要冲动。” “我不冲动,”祝潇潇咧开嘴,笑得格外灿烂,“我就是想处理一下这件事。” “……” 李辙面色有些苍白,他默了片刻,仍是好言好语相劝道:“虽说此事确是他们有错在先,但……随意打杀长辈是要被关进大狱的。” 祝潇潇眨眨眼:“谁说我要打杀他们了?” 李辙:“……” “我像是那么残暴的人吗?” “……”像,不对,就是。 李辙别过眼去不言语,手里依然攥着祝潇潇不放。 村长见状,忙上来打圆场道:“哎呀,你们小两口这是做什么……唉,要不这样,我亲自走一趟,带杨氏过来给你们当面赔罪。” “这就不用劳烦村长了,”祝潇潇和颜悦色道:“还请村长帮我个小忙,将村里每一户的当家都请来这里,稍候我会将人带过来,当着全村人的面公平解决此事。” 全村…… 村长呼吸一滞。 李家村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曾经丰年的时候一度扩大到五十多户,虽说现在也不过三十一户人,但每一家都请来,确实是个不小的工作量。 祝潇潇拂开李辙的手走出去,不一会儿提着昨日那个麻袋走进来,往地上一扔淡淡道:“这袋子里的吃食,现在就可以让村长拿回去一半。” “好嘞!” 村长眉开眼笑,忽而又警惕道:“这个……几分利?” 他可没忘,昨日这妇人还跟他喊着说借粮三分利呢。 “白送你,”祝潇潇豪气的大手一挥。 幸福来得太突然。 村长勉力维持的表情差点绷不住。 他颤抖着手拽了拽一旁还在发呆的儿子,催促他道:“远儿,快,快去敲各家的门,让他们都聚过来。” “这……”李远面露为难,“这我怎么跟大家解释啊。” 祝潇潇眼神清亮,嘴角带笑道:“就说我请大家来主持公道。” - 杨氏与儿子李辕回到家中,李姚氏刚迎上前来就遭了母子俩一通训骂。 “什么?一件都没有?” 来不及憋屈,李姚氏瞪大了眼只觉得不可思议。 李辕没好气的哼哼道:“都怪你,白出了那么多力,饿的我头昏眼花!” 杨氏一听儿子饿了,忙去厨房端来半碗树根糊糊递到嘴边。 李辕嫌恶的看了一眼,挥袖像赶苍蝇似的凶道:“什么破玩意,我要吃大红薯!” 明明昨日差点就得手了,都怪他娶了个没本事的媳妇,还遇了个没本事的娘。 怎么李辙就那么命好,媳妇为了他敢去黑燕山挖吃的。 李辕越想越气,抬手对着李姚氏就是一耳光。 “你个窝囊东西,这点事都办不明白,害我白跑一趟,晦气!” 李姚氏被打的脸都歪了。 她深深闭了一下眼,将眼底那抹戾气掩盖下去,随后抬起头对杨氏道:“婆母,祝氏那蹄子怕是一会就要杀过来,咱们需得早做准备才是……” 她原以为,此番豪赌至少可以获得半年的口粮。 哪里知道这母子俩竟笨到一无所获。 眼下不仅没弄到吃的,还要防备着祝潇潇那个疯妇,真是赔大发了。 想起祝潇潇,李姚氏还没正骨的手腕子就一阵钻心的疼。 李辕没见识过昨日的情景,自是没放在心上。 听李姚氏这么说,他嗤笑一声傲慢道:“做什么准备?我还怕她不来呢。” 杨氏听了儿媳的话,本来是有些紧张的,但见儿子如此有底气,心里不由得也松了几分。 跟着附和道:“是呀,怕她做什么,她再泼,还能敌得过我儿?再不济,你公公还在屋里呢,她若敢嚣张,让她横着从这门里抬出去。” 这样的时代,家中有男丁就是要硬气许多。 李辙家之所以落得如此境况,是因为宏哥儿年幼,他自己又动弹不得。 单一个瘦弱的祝潇潇,能成什么事? 杨氏昨日没挨过什么打,自是好了伤疤忘了疼。 反过头来,还要怪李姚氏胆小如鼠丢人现眼。 李姚氏好言相劝,非但没让母子二人心生警惕,反而更虚涨了许多声势出来。 急得李姚氏额间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就她那身板,我一脚上去拦腰就能给踢断喽。” 李辕来了兴致,在院中挥拳踹腿的,哄得杨氏哈哈大笑。 “昨日不是还惊着母亲了吗?儿子让她跪下来给你磕头赔罪!”李辕愈发兴奋,声音也越来越高。 杨氏乐得眼睛都快笑没了,“哎呦,哎呦我的亲儿啊,还是我的大宝心疼为娘。” 说着,还不忘偏头去剜李姚氏一眼。 李辕心情好了,也不拿食物出气了,端起半碗树根糊糊呼噜呼噜喝了个干净,抹着嘴啐了一口道:“呸,真难喝,等那祝氏来了,我得将她捆了好好问问,那么些个大红薯究竟是藏在哪了。” “诶!诶!” 杨氏看自家儿子就跟看见什么金锭子香饽饽似的,一边笑一边抚掌附和。 场面一度和谐美满,李辕活动好了,索性抄起墙上挂的锄头来,握在手里呼呼地挥舞着。 “母亲,你看这一下得不得要她半条命?” “得!得!”杨氏高兴地头上都要冒出彩虹来。 “那这一下,她得不得吓尿裤子?” “哈哈哈,儿啊你可得轻着些,她经不住,经不住的。” “还有这一下——” 李辕抡着锄头斜地里往后一挑,话还未说完,整个人就呈一个极度扭曲的姿势,定住了。 “嗯?这一下怎么啦?”杨氏还在笑。 “对呀,这一下怎么啦?” 一道清朗的笑声自李辕身后响起,李姚氏闻言,背后的汗毛“唰”地立了起来。 第19章 我只数到三 “祝……祝……”李姚氏惊得舌头都打结。 她是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无声无息的?! 李辕抡出去的锄头正被祝潇潇攥在手里,他使了使劲,纹丝不动,又咬牙再次使劲,仍是夺不回来。 杨氏见状,不禁尖叫道:“你个贱蹄子!你放开我儿!” “那可不行,”祝潇潇摇头道:“你让我放我就放,我面子往哪儿放?” 浅浅说了一段绕口令,祝潇潇顺着锄头抓上李辕的小臂,借用巧劲轻轻那么一扭。 “啊啊啊——”李辕登时鬼哭狼嚎起来。 他被祝潇潇反绞了手押住,腿上无力只能半跪在地。 疼的冷汗都出来了。 祝潇潇笑道:“你还没回答我呢,这一下怎么啦?” 李辕哪里还能说出话来。 杨氏大骇,本能的就想扑上去救儿子,却被一旁的李姚氏死死拖住了手。 “婆母,婆母你别冲动啊!” 她看的出来,祝潇潇暂时没有伤害李辕的意思,只是用了一招小擒拿制住了他而已。 但若是杨氏不要命的往上冲,激怒了祝潇潇,再做些什么可就不一定了。 祝潇潇依次扫过在场三人,轻飘飘开口道:“你们知道……我最喜欢什么人吗?” 李辕哪里会回答她,只是破口大骂。 祝潇潇看向李姚氏,李姚氏咬了咬牙,勉强回道:“聪明人?” “错,”祝潇潇摇头,“我最喜欢害怕我的人。” “……” “那你们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人吗?”她又问。 李姚氏这次不回答了,只是看着拼命挣扎的李辕,垂下眼帘。 她好像明白祝潇潇想说什么了。 杨氏在一边听得云里雾里,见祝潇潇似乎没防备,推开李姚氏就想冲上去。 “哎哎哎哎!!!” 李辕突然嚎了起来,杨氏脚下一顿,就见祝潇潇笑眯眯抬了抬李辕反绞的那只胳膊,提醒杨氏道: “我不是来找茬的,只是想请各位去我家一趟,你们若是肯跟我走,自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肯,我也不介意动用一些非常手段啦。” “你想做什么?”李姚氏最是警惕,扯着杨氏后退半步。 大家都心知肚明,此时的李辙家是个什么模样,这会要他们过去,自然不会是什么好事。 杨氏一听也急了,“怎么?我这个做婆母的去你家讨点粮食吃,你还要杀了我不成?” 祝潇潇轻笑一声,“那倒不至于,总之话我带到了,怎么选是你们自己的事,我只数三个数。” “一!” 祝潇潇话音刚落,抓起李辕的后领就往院外拖。 “等等等!你刚不是说数三个数?!” 杨氏人都懵了。 李辕拼命挣扎,嘴里嗷嗷的胡乱嚎叫,可任凭他如何用力,都撼动不了祝潇潇分毫。 眼见着人就要被拖出院子了,杨氏指天骂地的哭,快要背过气去。 突然,一声严厉的怒喝自屋里传出:“住手!” 紧接着,一名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缓步走了出来。 衣衫平整,头发梳的一丝不苟。 面容威严,连胡须都修剪的干净利索。 不是旁人,正是老李家的当家人,李大海。 他肃着脸走出来,抬手就要呵斥祝潇潇放肆,谁知院里空空,祝潇潇早已拖着李辕走远了。 李大海:“……” 出场了个寂寞。 “他爹啊!那天杀的小贱人要造反啦!” 一见李大海,杨氏立马哭嚎着扑了上去,“哎呦我的天爷呀,我命好苦啊……摊上这么个继子,还有这么个天杀的儿媳妇!你不如把我的命给收了!我不活啦啊啊啊!” 杨氏一边哭,一边使劲攀扯李大海的衣裳。 愣是将整整齐齐一老头抓的邋遢不堪。 李大海素来顺着杨氏,此时有火也发不出,只能奋力抓住杨氏的双手道:“行了,哭成什么样子,儿子都被带走了你还在这里哭,还不快跟上去看看!” “我不去!要去你去!” 杨氏气的跺脚,胖乎乎的肥肉随着震颤上下波动。 李大海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住体面,转头对李姚氏道:“你去!” “公公,”李姚氏低眉顺眼道:“大嫂她主意正,泼辣不好对付,我一个做妯娌的,怕是说不动她……” 说着,有意无意还亮了亮自己还在受伤中的手腕子。 李大海登时一个头比两个大。 “哎呀行啦!” 杨氏仍在哭闹不休,李大海用力将她扯下来,整了整衣裳皱眉道:“不就是个儿媳嘛,还能反了天不成?咱们一起去!” 他就不信了,做父母的上她家里讨点东西吃,还能被她打残打死不成? 再不济,还有村长主持公道呢。 这老李家,终归是他李大海说了算! 三人一行匆匆向李辙家赶,这边,祝潇潇一路拖着李辕回到家里。 村长和李远早就分头去敲各家的门了,此刻院里空落落的,只有小盈儿蹲在地上数蚂蚁。 乍一听李辕嚎叫,小盈儿手一抖,差点将蚂蚁洞给戳坏了。 忙丢掉手中柴火枝子,躲到门后小声唤道:“娘亲?” “啊,没事没事,”祝潇潇随手一丢,指挥小盈儿道:“你去将我带回来的井绳拿来。” 小盈儿乖巧点点头,转身进屋翻找了一会,牵着长长的绳子小跑颠出来。 恰巧李辕这个时候站起身,看见小盈儿眼睛一亮,伸手就想抓来当人质。 祝潇潇正盯着他呢,直接抬腿一脚踹飞,踩在李辕背上就着小盈儿递来的绳子,三下五除二给捆了,系的还是最紧的那种猪蹄扣。 这下任凭李辕如何挣扎,都动弹不得了。 “你!你这个贱人!你死定了!” 李辕脸都挣得充血了,还不忘大声咒骂祝潇潇。 祝潇潇先将小盈儿给哄进屋里,随后搬了块石头坐下,一边整理袖子一边慢条斯理道:“你先别急啊,人都没到齐,等到齐了再开始。” 开始? 开始什么? 李辕耸了耸身子,抬头向屋里喊道:“喂,李辙,你就这么缩在里面不吭声,是要叫个婆娘当家不成?” 屋里的李辙自然不会敞开嗓子同他喊话。 李辕像是来了力气一般,愈发洋洋得意道:“我知道了,你这腿废了,人也彻底废了,一个男人不敢当家,躲在臭娘们后面做缩头王八,我娘说的一点都没错,你就是个废物!” 第20章 开始表演 李辕兀自骂的高兴,祝潇潇坐在一旁闭目养神,也不理他。 不多时,村民三三两两的来了,祝潇潇方才起身将人客气迎进院中。 李辕见状,骂的愈发厉害了,仿佛只要他嘴不停,他就是这院里最不好惹的人。 李家村的人对于李辙是有几分敬重的。 毕竟一个小村落里能出个秀才,绝对是件给祖宗长脸的大喜事。 此时听见李辕这般肆意诋毁李辙,都不同程度的皱起眉来。 有年长者忍不住,出口规劝李辕让他尊敬兄长,都被李辕一一顶回去了。 要说这杨氏养儿是真舍得心疼,李辕被宠的没大没小也就罢了,到了这个节骨眼上,竟然还没有危机意识。 祝潇潇在一边看得差点笑出声来。 待到李大海三人匆匆赶来时,在场的村民们都被李辕得罪了个遍。 “娘!娘你来啦!” 李辕耍威风耍的尾巴都快翘上天去了,见到杨氏立马拼命扭着身子,将绳结凑上去道:“娘你快帮我解开!” “你竟敢绑着我儿?!” 杨氏一见,尖声叫了起来。 她顾不上扭打祝潇潇,手忙脚乱的蹲下去给李辕松绑。 然而她是个没见识的,哪里能解得开这样略显复杂的绳结,反而越扯越紧,勒得李辕嗷嗷直喊疼。 杨氏的汗都急下来了。 “你这个小贱人!你快放开我儿!”杨氏不由分说,抬手就往祝潇潇脸上招呼。 要放在刚才,她是断然不敢这样嚣张的,可现下这一院子都是李家村的当家人,她这个做婆母的教训个儿媳妇,她有什么好怕的? 祝潇潇直直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闪,眼看着一巴掌就要扇在脸上。 “住手!这是做什么?!” 村长带着李远姗姗来迟,身后跟着李家村两名族老。 杨氏发誓她绝对及时收手了,然而祝潇潇忽然闷哼一声,整个人被“打”的歪过脸去,平地转了两圈才跌倒在地。 在杨氏震惊的目光中,她抚上左脸,眼眶“唰”地一下就红了。 村长:“……”救命,他是不是产生了什么不得了的幻觉。 “婆母,婆母误会了,”祝潇潇倔强的站起身来,指着李辕哀哀控诉道:“不是我恶意要绑着小叔,实在是他冲进屋中,要害我相公性命,我逼不得已才……” “你放屁!!”杨氏激怒。 “没错!打的就是你们!”李辕兴奋的叫嚣。 众人:“……” 实锤了,这李辕果然要害李辙的性命,绑他一点也不冤。 杨氏没料到儿子竟会认下了祝潇潇的诽谤,瞪大了一双吊梢眼,吃惊的问他:“我儿,你……你说什么呢?” 她哪里知道,刚刚的李辕怼天怼地骂的有多爽。 这会后劲都还没散呢,就看见祝潇潇被自己亲老娘给揍趴下。 他能不兴奋吗?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远儿,”村长皱了皱眉,直接下令道:“去堵了他的嘴。” 好歹两名族老还在这里呢,闹哄哄的成什么样子。 村长一发话,李远立马掏了块破布巾出来,仅三两下的功夫,整个院子都安静了。 只是安静了那么一会会。 杨氏就张嘴嚎了起来:“啊——” “若再吵闹,将你的嘴也堵了!” 村长一记凌厉的眼神扫过去,杨氏一噎,打了个响亮的哭嗝,不敢做声了。 李远默不作声的进屋将李辙背出来,大家互相简单打了招呼后,村长清了清嗓,开口了。 “此番劳烦大家过来,是李二家的李祝氏有事要请诸位一同做主,也做个见证。相信今早大家也都听说了,李二家的宏哥儿掉进了新开的那口深井里,还有眼下李二家的屋子,也被翻拨的没法住人。李祝氏,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有什么话你就都说了。” 祝潇潇得了村长的许可,没有先说话,而是将目光投向李辙。 李辙微微一怔,眼神蓦得柔软下来。 心知祝潇潇这是当着全村的面,给他这个一家之主该有的地位,于是和颜悦色的冲着祝潇潇点了点头。 祝潇潇:“……”看他只是为了提醒他一会别来坏好事。 他这么慈祥做什么? “咳嗯,”没空去考虑这家伙的脑回路,祝潇潇清了清嗓,开始仔仔细细阐述这两天的事。 从杨氏李姚氏二人上门殴打孩子,抢夺红薯,到二人颠倒黑白,诬陷她盗窃。 “婆母她一定要将我扭送官府,还说要县老爷打我板子,将我打成废人……” 祝潇潇似是悲从中来,捂着嘴哀哀抽泣了两声。 在场所有人看向杨氏的眼神都变了。 “你放屁!”杨氏急的跳脚。 她几时说要将祝潇潇送去官府了?这话不是村长说的吗? “咳咳!”村长适时向杨氏投去警告的眼神。 恰好这时,祝潇潇表演完毕,深吸一口气继续道:“好在村长他明察秋毫,替我洗清了冤屈。村长还处事严明,说要开祠堂断一断婆母的过错,当时我是苦苦哀求,村长实在同情,这才免了婆母的责罚……” 杨氏“咯”的一口气堵在胸口,白眼都翻出来了,人差点气背过去。 老天爷,这世上还有比祝潇潇更不要脸的人吗? 李姚氏忙扶住杨氏,在她耳边低低说着什么,一边替她顺气,一边不断向李大海投去求助的目光。 李大海整了整衣领,上前一步肃声道:“关于这件……” “还有今早的事,相信大家都听说过了,这里我再多说两句。” 祝潇潇适时提高声音,众人的目光都被她牢牢吸引着,竟没有一个人注意到李大海想说话。 李大海:“……” 再次出场了个寂寞。 宏哥儿落井之事着实不算小事了,因着许多人都在场,祝潇潇也没必要添油加醋的说。 她如实复述完事实后,将目光投向一旁面色古怪的宏哥儿。 “眼下村里的大人们都在,你也不必害怕,今早到底为什么下那深井,你好好同大家说上一说。” 宏哥儿早在屋里的时候,就被李辙认认真真教训过一通。 此时听见祝潇潇要他开口,只犹豫了一瞬便看向李辕,低声道:“是……是我想找些水回家,遇上小叔时,他告诉我那口井里出水的。” 第21章 您不能这么做啊 宏哥儿话音一落,全场哗然。 李家村向来民风淳朴,即便是哪两家有了龃龉,最多不过平日里拌拌嘴而已。 甚少出现过这样算计人性命之事,更遑论算计的,还是自家亲侄儿。 当即就有人怒视着李辕,指责他道:“你怎可这样诓骗一个孩子,你你你,你简直禽兽不如!” “你凭什么骂我儿?!” 杨氏马上跳出来回嘴。 这一喊不要紧,一石激起千层浪花。 几乎所有人都将矛头对准了杨氏母子,杨氏一个人说不过这么多人,急得抬手就拧李姚氏的脸。 “贱蹄子,你相公这么被人骂,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祝潇潇抄手站在一旁,闲闲看着一片混乱的场面,心情不错的偏头冲李辙眨眨眼。 怎么样,姐姐我厉害?考虑一下做我小弟? 李辙抿了抿唇,非但没有回应祝潇潇,反而垂下了眼帘。 眼观鼻,鼻观心,认真研究起脚面上那撮黑灰。 祝潇潇:“……”切,没品位。 李辙:“……”她在看我,她在看我。 村长一直在同两名族老小声商议着什么。 直到院中的吵闹声渐低,他才抬了抬手,轻咳一声道:“好了,诸位,今日请大家同来,也是为了共同商议此事。方才,我与两位族老拟了个方案,现下同大家说一说,有任何不妥,大家尽管提出来。” 村长不动声色的看了祝潇潇一眼,见她并没有开口的意思,于是停顿片刻,沉声道: “杨氏伙同儿媳迫害李二一家,这李三嘛,又犯下谋害侄儿这等大错,李大海作为家主难辞其咎,如今多事之秋,再纵容下去怕是要出人命,李家村难容你们这样的人存在,即日起,令你们老李家四口人迁出李家村,搬到坡下的泥洞去,终生不得回村。” “什么??” 杨氏惊叫一声,险些瘫倒在地。 李大海也是震惊,指着村长大声吼道:“胡闹!你们这是胡闹!” 村长本就没有同他们商量的意思,只是看向在场众人,神情严肃道:“以上决断,大家伙若感到任何不妥,都可以提出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间也没人站出来。 祝潇潇适时上前两步,抬手指着自家被刨坏的破房子,扬声道:“就在我家宏哥儿被诓进井里,生死未卜之时,婆母她与小叔一道,将我家遮风挡雨的屋子翻成了这副模样……” 众人随着她的话,纷纷将目光投向破屋子。 不等人开口,祝潇潇话锋一转,又道:“我同大家说起这件事,并非是要指责婆母,只是如今冬去春来,指不定哪天遇上倒春寒,这四处透风的屋子就会要了我们一家的性命。” 如今正值三月,虽说没见雨水,但气温却是实打实的。 赶上大风降温的天气,的确要人命。 众人闻言,不由得哀哀叹气,看向杨氏母子的眼神愈发厌恶起来。 然而,祝潇潇打的却不是同情牌。 她回身推开自家枯井的井盖,从里面拽上来满满一大包东西,往地上这么一扔。 村长眼皮子直跳。 这场面……似曾相识! “我这里还有些从黑燕山挖来的花生野菜,若是大家愿意帮忙修葺屋子,我便将这些吃食,一一分给大家作谢礼!” “哗——” 若说刚才大家对于这件事,都是秉着旁观者的姿态,适当谴责作恶之人。 那现在的他们,与杨氏一家就有不共戴天之仇了。 这样饿肚子的年岁里,谁有食吃谁就是老大,莫说是修葺屋子了,就是让他们一人给杨氏母子一刀,他们都愿意! 杨氏断断没有想到,祝潇潇还有这一手。 她死死盯着地上那一大包吃食,恨得咬牙切齿。 “不是让你搜过井了吗?你是不是偷懒了?!你是不是又偷懒了??” 杨氏眼睛都红了,她一边跺脚,一边哭,一边哭,一边指着儿子大声的骂。 神情激愤状若疯癫。 显然是被祝潇潇给刺激过头了。 李姚氏相对来说还算镇定,却也是心下凄冷,明白今日凶多吉少,被逐出村落该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她看了看彻底垮掉的杨氏,又看了看完全不顶事,只会装大爷的李大海。 心下一横,“扑通”一声跪倒在村长面前,悲愤的高声道:“村长!我是冤枉的村长!我阻止过相公也阻止过婆母,可他们不听,我也是被逼的!” “你这贱人!!” 杨氏正被几个人拉扯着,怒火上头用力一挣,冲到李姚氏面前就是暴风骤雨般的拳打脚踢。 李姚氏不敢还手,被打的头发散乱衣衫零碎。 在场众人男子居多,此时都纷纷背过身避嫌。 没了人来阻止杨氏,她便愈发疯狂起来。 眼看着李姚氏脸也肿了,脖子耳后都是血痕,连头发都被生生薅掉一大块,整个人无助可怜,摇摇晃晃的就要晕过去,村长无法,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祝潇潇。 祝潇潇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上前,伸手就要去扯杨氏的衣领。 “住手!快住手!” 突然院外一道微哑的声音响起,众人诧异回头,就见李蔓上气不接下气的匆匆跑来。 见到祝潇潇,不由分说上手就推。 “你要做什么?她可是你婆母!” 祝潇潇:“……” 帮帮忙好伐?谁来讲一下这个人到底什么情况? 没记错的话,她是李辙的亲姐姐。 到底站哪边啊。 祝潇潇原本以为李蔓是不知情的,谁知这人将她推开以后,竟直接跪倒在村长面前,一边磕头,一边哀声喊道:“村长!您不能将我爹爹驱逐出村呐!他可是秀才的生身父亲啊!” 哦……搞了半天,在这等着呢。 祝潇潇无奈摊了摊手,对于李蔓这样的女子完全不想做任何评价。 村长也没料到李蔓会在这件事上横插一脚,心下为难,忍不住抬手道:“你先起来,有话好好说。” “不行,村长……”李蔓倔强抹了一把脸,“母亲她平日里虽然苛责弟弟,但罪不至此,泥洞那种地方,哪里是人能住的,父亲母亲一把年纪了,如今又是这样的境况,您赶他们出村,是要活活逼死他们啊!” 第22章 她是真傻 在场众人见李蔓如此声泪俱下,面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难看。 在李家村,李蔓的处境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父亲再娶,她被杨氏卖去给老头做续弦,老头死后又被继子们赶出家门,回到老李家,杨氏愈发可了劲儿的磋磨她。 而李大海,全当看不见女儿受苦。 老李家加上李蔓一共五口人,两个男丁都在家中闲着啥也不干,全靠李蔓一个人早出晚归的干活寻吃的。 若是做的不衬心意,动辄便是一通打骂,且不管打成什么样,第二日照旧还得天不亮就出门。 为此,村长都几次上门告诫,却依然无用。 所有人都觉得,李蔓能活到今日实属不易。 却没想到,明明这四个人被驱逐出村,李蔓的日子就能好过了,她却反倒不乐意了。 “村长,我求求你了村长……” 李蔓哭的可怜,憔悴的脸上满是斑驳泪痕。 不知道的,还以为被赶出村的是她呢。 有人实在是看不过眼了,好言相劝道:“你这又是何苦,你父亲一家多番作恶,这是族里的决定,有村长做主呢。再说了,即便他们被赶走,你依然可以去李二家借住啊,你与李二一向亲厚,他岂会不管你?” 这话说的倒是有几分道理。 可惜李蔓不为所动,她低头啜泣着听完,依然拽着村长的裤腿连连叩首。 嘴里哭诉的,翻来覆去都是那几句而已。 劝她的人接连失了耐心,渐渐地,院中安静的只剩下李蔓的磕头声和呜咽声了。 “这……”村长无法,先是看了眼祝潇潇,随即转头同两位族老低声商议起来。 李蔓见状,忽然掉头向着李辙膝行而来。 “弟弟!”她趴倒在李辙脚前,哭的肝肠寸断,“那是你的生身父亲,他是你亲爹爹啊!你怎么忍心看他被逐出去!” “阿姐,你,你这是做什么……” 李辙生生受她一跪,却碍着腿伤,根本动弹不得。 想要弯腰去扶,又使不上力,差点栽倒在地。 众人不忍,纷纷上前来劝,李蔓却好似突然生出了无数力气,任凭旁人如何拉扯都不肯起身。 祝潇潇抄手站在一旁冷眼旁观着,忽然开口问道:“公公或许无辜,那小叔呢?长姐可是也要为小叔求情?” 她不是无缘无故这么问的,而是想看看李蔓到底真傻还是假傻。 李蔓抹了一把泪,防备的看着祝潇潇道:“三弟他固然有错,却也不至于撵出村子去,我自然是要为三弟也求一求的。” 哦…… 懂了,她是真傻。 祝潇潇耸了耸肩,算是彻底无语了。 起初看见李蔓这般哀求,祝潇潇还想着或许李蔓有些聪明,知道哪里都不如自己家来的安心。 李辙再敬重她这个大姐,还是有个不好相与的弟妹在,终归是隔了一层。 而李大海纵有万般不是,好歹也收下了她这个被夫家赶出来的弃妇,血浓于水,那是什么关系都比不得的。 若单单只有李辕夫妇被赶出村子,李蔓便只需要侍奉父亲继母,人口少了一半,她干活也松快。 且到时候,杨氏无所依仗,对李蔓多多少少也会收敛着些。 她的生活何止是好了一点点,那是有了质的飞跃。 然而……终是祝潇潇想的深了。 人家压根就没盘算过这些,人家要的是一家人整整齐齐。 哪怕受委屈的是自己亲弟弟和侄子侄女。 也或许,在李蔓的心中未曾将捡来的宏哥儿小盈儿当做是李家人,那自然就没有受委屈这一说了。 李辙一直沉默的看着李蔓哭求,双唇抿的紧紧的,没有一丝血色。 祝潇潇猜不透他的心思,于是转身走到村长身边耳语了几句。 村长正发愁不知如何解决,见祝潇潇肯松口,舒了好大一口气。 “好了,你莫要再闹了,”村长肃着脸走到李蔓身边。 李蔓忙放开李辙,转而向村长跪去。 “你一心为你父亲求情,可有想过日后若再出这样的事,你要如何担责?” 村长没打算这么快松口,而是面容沉郁的看着李蔓,语带警告。 李蔓想也不想便哭道:“我会好好规劝家人,不会再让他们为难弟弟了!” “是吗?”祝潇潇凉凉瞥了李远一眼。 李远会意,伸手扯了李辕塞口的布巾。 “呸!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凭什么管我?!”李辕甫一得自由,立马破口大骂了起来。 祝潇潇摊手:看,你说的没用,得听人家当事人说。 李蔓脸色登时变得复杂起来。 村长叹了口气,“方才你说的话,我与两位族老商议过了……” “村长?”李蔓怔了怔,眼中闪烁着惶恐的光芒。 “念你一片孝心实在可怜,姑且允许你父亲继母与你一同生活,但李辕,村里是断断留他不得了……” “不行!!” 话音未落,杨氏突然暴起。 她本揪着李姚氏的头发,这会一急,又是薅下来好大一把。 “我儿不会去那种地方!你们休想!” 她多半是被气到神志不清了,胡乱喊着奔向李辕,一把抱住他,宛如护崽的老母鸡一般。 眼底充斥着血丝,五官扭曲不堪,活脱脱一个疯婆子。 “谁敢碰我儿?!谁敢??” 村长无言的捏了捏眉心,摆手道:“大家帮帮忙,将他们分开。” 当即便有几人站出来,抬腿的抬腿,扯胳膊的扯胳膊,杨氏挣扎无果,只能奋力咆哮着,肆意踢打辱骂起来。 “李蔓你这个贱蹄子!赔钱的狗东西!你看着你弟弟被他们赶走!你这个猪狗不如的畜生!老娘当初就该把你卖到窑子里去!下贱坯子!!贱人!!” 直到杨氏被抬远了,众人的耳朵还嗡嗡的蜂鸣着。 最棘手的人退场,村长转头看向李大海:“你呢?可要同李辕说些什么?” 李大海人还是懵着的,他没想到自己平日里不出门,好不容易出来了,竟然差点就被发落出村。 村长一连喊了他好几声,李大海这才回过神来。 他抖索着手,小声确认道:“不……不赶我走?” 村长点点头:“只要你能规劝住那杨氏,不要让她兴风作浪。” 李大海:“那我儿?” 村长狠狠瞪他一眼。 李大海一个激灵,讪讪改口道:“诶诶!知道了知道了!” 这种时候,哪里还管的上什么儿子。 李大海生怕村长后悔,忙点头哈腰的后退几步,紧跟着杨氏的叫骂声,一溜烟的跑走了。 第23章 你拿着 事情到此,算是告一段落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渐次亮起了兴奋的光芒——他们在盼着给李辙家修葺屋子! 那是花生啊,那可是花生啊! 莫说是灾年了,便就是平日里,花生都不是日日能吃到嘴里的。 更何况还有野菜。 他们有小半年没见过绿色的东西了! 这李祝氏实在有能耐,不服不行,日后只要多多留意李辙家的事,还愁她不肯分口吃的吗? 小小的院子里,凝重的气氛瞬间散开,众人摩拳擦掌的正要问祝潇潇什么时候开始,仍旧跪在地上哭泣的李蔓忽然开口道:“村长,我三弟他其实……” “李蔓,”村长眉头一锁,肃着脸看向她道:“方才你求情,族老们已然是放宽处理了,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日后这村子该交由你做主才是吗?” “村长……”李蔓吓了一大跳。 平日里,就是再大的事都不见村长如此疾言厉色,可见今日,她确实是将人给惹恼了。 “村长,我……” 李蔓着急的想要解释,村长摆摆手,颇感不耐道:“你有任何问题,那都是你自己的烦恼,该回家反反复复想个明白才是,莫要在这里与我纠缠不休。” 这话直白的,就差说她自作自受了。 李蔓颓然歪倒在地,张了张口却没说出半个字来。 只能呆呆看着几人抬起李辕,像是抬一只待宰的猪猡一般,一步一颠的逐渐走远。 李姚氏也狼狈跟在一旁,认命般垂着头,仿佛是做好了要与李辕一同吃苦的准备。 众人见事情已了,纷纷凑到祝潇潇跟前问她什么时候开工。 “就现在,”祝潇潇爽朗一笑,扬声道:“大家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以来我家,左右村长在这里,刚好这袋粮食便交给村长帮忙分配了。” 村长闻言,受宠若惊的看过来。 祝潇潇冲他眨眨眼,又回手拍了拍李辙道:“有任何问题,还请找我家相公商议,我一会还有事,就不在这里碍手碍脚了。” 她这么说着,又从怀中掏出两只红薯来递给小盈儿,“你拿去烤了,同你父兄分着吃,娘就先走了啊。” “娘亲……”小盈儿忙拽住她,“娘亲不吃吗?” “没事没事,我不饿,”祝潇潇记挂着那处庄子,实在没心思在这边浪费时间。 敷衍了两句就要走。 “等等,”一直没说话的李辙突然出声唤她。 “怎么?”祝潇潇不耐回头。 这人怎么回事,又要来演示医学奇迹不成? 李辙抿了抿唇,从小盈儿手中接过一块较大的红薯,递还给祝潇潇道:“你拿着,莫要饿肚子出门。” 祝潇潇:“……” 这一副情真意切招待她的样子。 就好像这红薯是他找来的似的。 祝潇潇撇撇嘴,终是没在众人面前落李辙的面子。 笑眯眯回了句“我真的不饿”,转身轻快的走掉了。 此时的李蔓还不知道,祝潇潇在无形之间给她挖了多大一个坑。 祝潇潇自然也不会刻意提醒她。 这人嘛,既然要做那拎不清的事情,索性就帮她一把好了。 反正谁疼谁知道。 祝潇潇沿小路出村以后,没有按照原定计划去庄子上,而是方向一拐,去了李辕被放逐的地方。 一个被称之为泥洞的,终日不见阳光的洼地。 如今大旱两年,纵然是潮气阴冷的泥洞,也变得干燥不堪。 往里走有一处向下的天然洞穴,李辕,就被仍在了那里面。 如同祝潇潇所料,李姚氏并没有跟来,李辕被扔下后,竟也无人替他松绑。 李辕该是骂累了,此时正歪在地上昏昏欲睡,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是料定了杨氏不会放任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带着板车和吃食,接他回家了。 “哈喽,小叔,你二嫂我来看你啦。” 祝潇潇找了个合适的角度蹲下,抬起手轻轻拍打在李辕脸上。 李辕皱了皱眉,咕哝一声缓缓睁开眼。 “贱人!”一开口,就是毫无创意的骂人话。 “哎我说,你都这样了,都不怕我?” 祝潇潇觉得新奇,托腮看着李辕真诚求教。 “呸!我怕你?”李辕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你有什么值得我怕的吗?” 这倒是个好问题。 祝潇潇略略思忖片刻,搓了搓手跃跃欲试道:“那我给你演示一下,看看到哪一步你才会觉得害怕。” “你想做什么?”李辕警惕的向后挪了挪。 “别急呀,我这都还没开始呢,”祝潇潇笑眯眯的抬手,“既然你骗宏哥儿下井,又看不起人家双腿残疾,那就先从感同身受开始。” 她轻飘飘的好似自言自语,手下却不放松,抓住李辕的左腿两手微微一错。 “啊啊啊——!!” 李辕的惨呼声冲破天际。 只可惜这里荒凉,除了祝潇潇之外,无人能听到他的悲鸣。 “你还不知道,宏哥儿掉到深井里扭伤了一双腿,暂时也只能卧床养着了……” 祝潇潇碎碎念叨着,见李辕还在哀哀呼号,不耐烦的抬手就是一巴掌。 “喊什么啊,搞得我好像要弄死你似的,这是扭伤!扭伤!” 这点程度,还不及李姚氏那需要正骨的手腕呢。 一个大男人竟如此娇弱。 “还有这条……”祝潇潇完全没给李辕喘气的机会,手下再次一捏一错。 李辕干瞪着双眼,喉间发出垂死般“咯咯”的声音,连喊都喊不出来了。 祝潇潇嫌恶的看着他,拍了拍手正要起身。 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再次蹲下来。 李辕整个人如同活见了鬼一般,挣扎着就要往后爬,嘴里哆哆嗦嗦说不出话,眼泪鼻涕口水一股脑的流出来,淌的前襟上,胳膊上都是黏兮兮的。 “噫……” 祝潇潇皱起秀气的眉头,实在忍不住道:“宏哥儿可比你伤的重多了,人家都没哭没喊,你一个成年人,你丢不丢人?” 他这个样子,让祝潇潇都觉得这样以牙还牙是脏了自己的手。 杨氏到底用了什么方法,竟养出这么个极品大宝贝来。 第24章 恕不招待 祝潇潇本来是打算再跟李辕算一下刨家这笔账的。 可奈何这个巨婴哭的实在太惨,祝潇潇嫌恶的厉害,只能就此作罢。 人嘛,没有必要太跟自己过不去了。 开心就耍耍,不开心就远离,如此而已。 考虑到木板车还是没有带出来,祝潇潇进到空间里摸索了一圈,决定先捉四只山鸡,并一些笋子野菜,带去那庄子上探探再说。 庄子距离李家村仅有半个时辰的脚程,且地处较偏,隔着一条宽阔的河道。 算算位置,大约是黑燕山那边流下来的河,可惜早已经干透了,连河道下的淤泥都龟裂成一块一块的。 看着怪丑的。 祝潇潇深一脚浅一脚的走着,远远看到庄子时,才将东西从空间里取出来,两手拎的满满的上去敲门。 连着几遍过后,终于有脚步声从门里传出。 来人推开一道门缝,警惕的上下打量着祝潇潇,随即又将门缝扯大了些,向祝潇潇身后看去。 不是今早的那位“苏伯”。 “见过这位老伯了,”祝潇潇咧开最无害的笑容,客客气气道:“老伯别担心,我是东边李家村的村民,听说这边有处庄子,想来换些银钱填补家用,您看……” 她抬了抬手中膘肥体壮的山鸡,老者的目光一瞬间便被吸引住了。 “你……你……” 老者惊讶的张了张嘴,随即“嘭”地一声关上门。 里面一阵兵荒马乱过后,祝潇潇尴尬看着门再次打开,苏伯从里面探头出来。 仍是警惕看着祝潇潇,低声盘问道:“我们与李家村并无往来,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祝潇潇抿唇一笑:“实不相瞒,我是晨间在黑燕山寻吃的,跟着那位‘阿宁’才找到这里的。” “阿宁?” 苏伯悚然一惊,看向祝潇潇的目光越发不善了起来,“谁是阿宁?我没听过,姑娘你找错人了,这庄子里什么也没有,恕不招待了。” 说着,又要抬手关门。 “苏伯,您等等!” 祝潇潇没想到这庄子里的人防备心竟如此之重,忙开口道:“我这里有山鸡和野菜,您真的不需要吗?” “不需要,”苏伯不由分说就要关门。 祝潇潇急中生智,忽然将手中东西一扔,“扑通”一声就坐在了地上。 “相公……我那苦命的相公啊……” 她抬起袖子遮掩住脸,音调不高,却声声哀婉,不似坐地撒泼那种蛮不讲理的样子,更像是走投无路,实在不堪重负的那种无助。 苏伯关门的手,不由自主的就缓了缓。 “是我无能,我救不了你,眼下救助无门,莫说是医药钱,便是棺材钱都凑不出一文半分,相公啊……我可怎么办啊……让宏哥儿寻卷草席把咱俩裹了,我随你一同去了……” 祝潇潇嘤嘤的哭诉着,情真意切感人至深。 苏伯听着听着,不知怎的,人就开了门,自己走了出来。 “姑娘,你这是……” 老人家心肠软,尤其祝潇潇原身不过十六而已,刚过及笄的年岁,给苏伯当个孙女都绰绰有余。 她这个样子,实在很难有老人扛得住的。 祝潇潇见目的达到,吸了吸鼻子抬起头来,小脸哭的红彤彤的,一双杏眼无辜又可怜,泪汪汪盛满了无尽的委屈。 “……”苏伯的防备心登时碎了一地。 “苏伯,不瞒您说,我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冒险跑到黑燕山寻吃食的……” 祝潇潇抹了把眼泪,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 神情中带着一丝脆弱的倔强,像是不甘狂风摧残的小树一般,虽有万般苦楚,但仍努力向阳而生。 苏伯的眼神,突然就慈祥的一塌糊涂。 “你这孩子,黑燕山那样的地方你也敢去?若是不小心碰到……” “我知道的,苏伯,”祝潇潇抿了抿唇,“说实在的,今早不慎撞见那位阿宁时,我吓得魂都快没了。” “嗐,你怕他做啥,他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苏伯摆摆手,轻轻松松就把阿宁给卖了。 祝潇潇:“……”书生,咋又是书生。 “是,”祝潇潇点点头,揉着鼻头乖巧道:“起先确实害怕,后来看他不似山贼做派,又匆匆往山下赶,一时担心是不是要去李家村做什么,这才跟了上去,不想却跟到了这里。” 这说法,几乎天衣无缝。 苏伯叹了口气,见祝潇潇仍是坐在地上,忙抬手虚扶一把道:“好了好了,孩子,地上凉你快些起来,若是不嫌弃,先同我进去,里面没什么人,都是我这样的老头子,你不要害怕才是。” 祝潇潇自然是不会害怕的。 她低低应了一声,状似笨拙的爬起身,拍了拍衣上的土,捡起左右手提的四只山鸡,冲苏伯腼腆一笑。 一举一动,完全就是村头蹦跶长大的淳朴孩子做派。 苏伯彻底没了疑心,热情将她迎进了庄子里。 入门是一片气派的影壁,再往里走,假山奇石,凉亭矮松应有尽有。 明明从外面看着并不大,却不想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祝潇潇愈发觉得这处庄子不简单,不动声色的装出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 嘴里不断发出“哇”的低语,却局促的不敢多问。 待进到前厅,见过坐在那里的另外三名老头后,苏伯才轻叹一声,开口道: “丫头啊,苏伯我也不瞒你,我是这庄子管事的爹,这庄子原是京里一名侯爷的家产,后来那侯爷犯了事,满门抄斩,我儿也被牵扯下了狱,所以这庄子便闲置了下来。” 侯爵的庄子啊…… 祝潇潇乖巧点了点头,想了想疑惑道:“可是这庄子如此气派,皇帝老爷不会将这里收了,再分给别的官爷吗?” 她问的倒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苏伯摇了摇头,浑浊的眼珠里尽是沧桑。 “这两年赶上大旱,庄子下的田地自是颗粒无收,佃户都跑光了,这种时候,还有谁会记得这里……不来索取税收已是大恩大德了。” 说着说着,苏伯的声音更咽了,其他几名老人也跟着抚掌叹息。 第25章 成交 祝潇潇自是跟着叹气。 她将手中的山鸡放在地上,轻咳一声腼腆道:“还没同苏伯见过礼,苏伯好,我是李家村来的,名叫祝潇潇,我相公名叫李辙,前些年考了秀才,可惜时运不济,双腿受病已经不能行走,家中还有一儿一女,儿子六岁,女儿四岁,如今全靠我一人撑着……” 苏伯起先还慈祥的向祝潇潇微笑点头,然而听着听着,神色愈发忧郁起来。 祝潇潇注意到苏伯的脸色,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低声道:“哎呀,看我……说这些做什么……” 并非是她硬要装相,只是苏伯他们的警惕性也太强了。 让人放松下来有许多法子,示弱卖惨,是其中最快,见效最好的一种。 且祝潇潇也没说什么谎话。 原身确实要活不下去了,她也确实去过黑燕山。 只是这其中诸多原委,实在没必要见个人就同人家说她是穿越过来,怀有灵泉空间物资无限云云。 真的会被拖出去烧死。 祝潇潇没有恶意,只是希望苏伯能安心同她做交易。 适当透露些身世情况,有助于更好的达成目的。 果然苏伯听完,抹了抹眼角站起身,看向地上仍在蹦跶的山鸡诚恳道:“你从黑燕山抓这些飞禽着实不易?” 对于山鸡的存在,苏伯不疑有他。 毕竟上午阿宁才从山匪那边带了些鸡肉野菜来,可见黑燕山能吃的东西不少。 祝潇潇腼腆的笑了,摇摇头道:“我娘家从前是杀猪的,我自小做糙活做惯了,手脚还灵便,抓个山鸡而已,不难的不难的。” 苏伯愈发心疼了。 “那你将这些都卖给我们了,你家吃什么?” 祝潇潇诚恳道:“家中还有些红薯,足够了。” 苏伯点点头,转身同其他三人商议片刻后,回头对祝潇潇慈祥道:“庄子里的银钱,是查抄家产时,我儿为了替我养老藏下的,你放心,并非什么不义之财,你如今需要多少,我一并都付了,就当买你这些吃食,你看如何?” “不不不,”祝潇潇忙摆手道:“一码归一码,我来苏伯这里只是想换些家用,本来去镇上也可以,只是路途遥远,我带着这些东西实在惹眼,生怕还没出村几步便被饿极的坏人给打杀了,这才侥幸找上门来。苏伯若是真可怜我,咱们就商议个公道的价格,我拿的也好心安理得啊……” 这话虽是半真半假,却也实心实意。 “真”的是想要个公道价格,“假”的是她压根不怕什么坏人。 单纯就是不想太惹眼而已。 苏伯听完,眼中不禁流露出几分欣赏,愈发觉得祝潇潇合他眼缘。 一个小姑娘,一人挑起家庭重担不说,有胆识有能力还懂得树大招风的道理,即便家中困难重重,也不放弃善良和真诚。 若是她还没有嫁人,若是自己孙儿没有早夭…… 唉! 苏伯别过头去,扫掉脑中一些突然冒出来的奇怪想法,犹豫片刻,转身从偏屋的柜子里取了账本出来。 一一指给祝潇潇看。 “如今这样的情况,银钱不比食物来的金贵,这账只记着旱灾前的部分粮食价格,你若去镇上卖,应该有的是财主员外愿花高价收取,我这边能给的虽然不多,却也愿意出原价的三倍购买,你看如何?” 苏伯说的认真且仔细。 祝潇潇看过账本,心中也大概有了个数。 她笑眯眯摇了摇头,乖巧说道:“苏伯帮了我家大忙,三倍我受之有愧,不如就两倍,我只收山鸡的钱,这些笋子和野菜权当是送给您了。” 苏伯正要推辞,祝潇潇忙道:“本来我就占了您大便宜,若您还说不肯,我可真不敢再来了。” 再来? 苏伯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三个老伙伴。 见大家脸上都有不同程度的喜色,苏伯自己也觉得云开雾散。 这日子,终于是有盼头了。 四老一小凑在一起盘算着最终价格,在你推我让之后,终于敲定了方案。 四只山鸡以三钱银子的价格成交,为了表示对祝潇潇的怜惜,苏伯还格外多付了三十文给她。 (注:古代物价各朝各代均有不同,文中为方便理解,设定一文钱约等于现在的一块钱,一百文为一钱,十钱为一两,物价基本等同于现代,房产商铺另计。) 祝潇潇也不推辞,高高兴兴收下了银钱,约定好过几日会再来,与苏伯一道出了庄子。 “那个,还有个事……” 苏伯将祝潇潇送到门外,四下看了看低声道。 祝潇潇同样压低声音道:“苏伯放心,我是为了寻吃的,独自一人无意间找到这处庄子的。” 言外之意,她根本没见过什么阿宁。 苏伯可太喜欢祝潇潇这个机灵劲儿的,连声应着是,依依不舍目送她走远。 祝潇潇盘算着目前苏伯的财力承受度,大约是不足以让她在镇上置办什么铺面宅子的。 但买些日常家用,却是绰绰有余。 更何况现在来说,银子着实不是什么难得的东西,她可以先去镇上探一探,若是得了什么机缘,找到更多买主,她就能在雨水到来之前,好好的赚它一笔。 届时一脚踹了李辙,搬走开店,独自美丽。 那可比收拾什么奇葩亲戚来的爽快多了。 祝潇潇的算盘打的噼啪乱响,可惜远在李家村的李辙什么也听不见。 他不知道祝潇潇的最终目的是与他分道扬镳,还在皱眉训斥着没吃饱的宏哥儿。 “你娘没用午饭就出去忙了,你如今腿伤,左右躺着也是不动,少吃些不打紧。” 祝潇潇留下的两只红薯,李辙只让小盈儿煮了一只出来,剩下的烤了,包好留给祝潇潇回来填肚子。 宏哥儿实在是馋的慌,多次诓骗小盈儿去掰点下来给他解馋,不想却被李辙发现,劈头盖脸就是好一通训。 宏哥儿眼眶红红的,忍不住低声嘟囔道:“往日里也不见你关心那恶婆娘,今日怎么转了性……” “你说什么?”李辙放下手中的书看过来。 第26章 想吃就得干活 宏哥儿一个激灵,抿住嘴唇不敢说话。 李辙端详他半晌,叹了口气道:“她救了你的命……” “可她险些就卖了妹妹,”宏哥儿不服气的轻声嘟囔道:“反正我是不会信她的。” 李辙有些怔然。 一时间,他竟不知如何同宏哥儿解释这件事。 甚至于他自己都无法理解,对于祝潇潇突然的信任是来源于什么。 或许是昨日杨氏打上门来,她轻松逼退了二人,还替小盈儿出了口恶气。 或许是她找来许多口粮,让家中没了后顾之忧。 又或许是她昨晚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说辞,让他陷入沉思。 亦或许,是她坦白直言她并非祝潇潇本人,反而让他放松了警惕。 她热烈,率直,真诚且勇敢无畏。 与之前那个他认识的祝潇潇简直天壤之别。 他大约永远也不会忘记,今早他趴在井边,望着深不见底的井口时,内心有多惶恐无助。 自他记事起,杨氏就一直在磋磨他们两姐弟,他不听不看,不瞒不怨,家中若是觉得吵闹,就拿着书上村口去读。 那时的李家村村民,并不如现在这般友好,祖祖辈辈种地习惯了,见不得如他这样“好吃懒做”,肩不能提手不能扛,每日只懂之乎者也的穷酸书生。 他尚未得功名在身,旁人见了他,总要冷嘲热讽几句。 杨氏得了好些同情,愈发的在家中蛮横起来。 他是顶着天大的压力,才考中的秀才。 摘取功名的那一日荣归乡里,所有人的态度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也正是那一日,他在路边捡到了奄奄一息的宏哥儿和小盈儿。 彼时宏哥儿只有三岁,小盈儿也才满周岁而已,他满心以为依靠自己的努力,可以给两个可怜孩子一个富足的生活。 然而天不遂人愿,在一个寒冷的冬日里,宏哥儿被李辕骗着跑出去找亲娘,他一直追出李家村都没找到人,一时心急不慎跌入冰窟,整整冻了两个时辰才被村民救起。 命是勉强续回来了,双腿却废了。 噩梦般的人生自此开始,他却没有时间感慨命运不公。 杨氏见他再无能力对抗自己,变本加厉的磋磨他和两个孩子,常常当着他的面,对孩子拳脚相加肆意辱骂,任凭他如何喝止都无济于事。 旱灾来袭,家中存粮不多,他用手中仅有的半袋豆子换了个刚及笄的女子回来,终于有了理由分家出去单过。 这些年来,纵使再大的苦再难的罪,他都未曾害怕过。 他以为自己可以承受一切。 直到宏哥儿掉入深井,生死不明,那一刻他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些勉力支撑着他的,不过是些浮华的辞藻句式罢了。 他引以为傲的君子气节,自诩清流的文人情操,在生死面前什么都不是。 与他相比,撸起袖子直接下井救人的祝潇潇,显得如此鲜活美丽。 人生头一回,他在自己看不起的人面前感觉到了自惭形秽。 “爹?” 宏哥儿的声音突兀的打断了李辙的回忆。 李辙眨眨眼,蓦然发现天光都暗了下来,竟是已经过了酉时。 一阵浓郁的香气自屋中弥漫开来,李辙下意识偏头去看,就见祝潇潇捧着个泥疙瘩,正坐在炕边卖力的敲打着。 “这……”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李辙难掩好奇的侧过身,目不转睛的盯着那个泥疙瘩看。 香气是从里面飘出来的,许是怕走了味道引起旁人注意,屋门都关的死死的。 还填了许多干草堵着缝隙。 祝潇潇回头看他一眼,笑嘻嘻道:“呦,醒啦,睁着眼都能好眠,你也是挺厉害的。” 李辙:“……”他没睡,要怎么解释才不显得刻意? 小盈儿蹲在一旁,直勾勾看着泥疙瘩不住的吸溜口水。 宏哥儿暂时动弹不得,勉力维持的那点骄傲在泥疙瘩一点一点被敲开时,也绷不住了。 “是鸡?!是鸡!!” 他双眼亮晶晶的,忍不住欢叫起来。 “嗯嗯,再喊的大声点,最好把全村都招呼过来,”祝潇潇没忍住白了他一眼。 宏哥儿小脸一红,鼓着腮帮子用力别过头去,不说话了。 许久不见荤腥,小孩子一时耐不住也是正常。 李辙张了张口,想问这鸡是哪里来的,话都到了嘴边,却硬是给咽回去了。 也不知怎的,他就是突然担心自己会说错话,惹得祝潇潇不快。 毕竟昨日祝潇潇拿回红薯时,他还误会是偷来的。 “想问什么就问呗,委委屈屈好像我欺负你似的。” 祝潇潇瞥了李辙一眼,抬手敲掉最后一块泥,将紧紧包裹的荷叶一片片撕下来。 露出里面鲜嫩流油的鸡肉来。 小盈儿“咕咚”一声吞了好大一口口水。 李辙犹豫了一下,低低说道:“黑燕山匪寇众多,你要注意安全。” 他其实想说最好少去的,但觉得话似乎不大中听。 他本就帮不上什么忙,若再对祝潇潇指手画脚,怕是更要引她反感了。 祝潇潇撕下一只鸡腿叼在嘴里,意味不明的看了李辙一眼,并未说什么。 在宏哥儿热切到快要烧着的眼神中,反手又撕下另一只鸡腿,大大咧咧递给小盈儿。 宏哥儿:“……” 好气,可既然是给妹妹的,也没有办法。 “想吃啊,”祝潇潇笑眯眯的咬下好大一块鸡腿肉,嚼的腮帮子都在欢欣鼓舞。 油滋滋的味道香的人骨头都要酥掉了。 宏哥儿狠狠吸着口水,不屈不挠的倔强道:“嗯!想吃!” 哦这样啊…… “……嗯?” 祝潇潇诧异的看着小脸爆红的宏哥儿。 宏哥儿又窘又急,干脆一拍炕桌,恼羞成怒,“对,我就是想吃,你待怎样?” 瞧瞧瞧瞧,这脾气这架势,活脱脱一个熊孩子。 “想吃就要给我干活哦,”祝潇潇慢条斯理嚼着鸡腿,抬手拭掉小盈儿满嘴的油花,又顺便擦在小丫头衣服上。 看的一旁的李辙眼皮子一跳,哭笑不得。 宏哥儿闻言,本就窘迫的小脸愈发难看起来。 “我腿伤了如何干活?你这就是欺负人!” 第27章 做点针线活 不想给就直说不给,反复戏耍别人有意思吗? 宏哥儿觉得委屈,眼泪花都要泛出来了。 “腿伤了,不还有手?”祝潇潇才不可怜他,满脸戏谑道:“怎么,拿鸡腿的时候可不说自己是伤员了?” 她将手中咬了半边的鸡腿递过去,酥香的味道瞬间侵占了宏哥儿的理智。 宏哥儿目光紧紧追随着半只鸡腿,恨不能盯出一个洞来。 他很想说君子不吃嗟来之食,可仔细想想,祝潇潇也没说什么“嗟,来食”。 心里仿佛出现了两个小人在打架。 白色小人:你的骨气呢? 红色小人:那是大鸡腿! 白色小人:她想羞辱你! 红色小人:那是大鸡腿! 宏哥儿:“……”呜呜呜,做一个六岁的孩童,好难。 “你不要啊,”祝潇潇憋笑看着宏哥儿,故作叹息道:“那算了……” “谁说我不要!” 宏哥儿一急,劈手就夺了过来。 然后他就愣住了。 指腹间是滑腻腻,温热热的油渍感,即使是两年前的丰年里,他都未曾见过这样好的鸡腿。 虽说缺了一半,但那一半咬的极讲究,撕下的缺口干干净净不留残渣,完全没有吃剩下的那种不适感。 宏哥儿本不是什么矫情的孩子,在此之前的那些食不果腹的日子里,你吃我一口剩的,我吃你一口剩的早已不是什么稀罕事。 既然拿到手里了,不咬上一口实在可惜。 宏哥儿深吸一口气,照着手里的半只鸡腿“吭哧”就是一口。 浓郁的香气充斥齿间,汁水溅出小小的油花,糊满了他微鼓的唇角。 香料与盐巴混合的味道,与鸡肉纹理分明的层次感相得益彰,宏哥儿香的舌头都快吞掉了,来不及细细咀嚼,囫囵就咽进了肚里。 唔……有点噎。 “吃了我的鸡腿,就得老老实实叫我娘亲哦。” 祝潇潇托着腮,眯起一双漂亮的杏眼,笑得贼兮兮的。 “咳咳咳咳……” 宏哥儿噎的直翻白眼。 祝潇潇乐呵呵的重新撕了只鸡翅咬在嘴里,无意间一抬头,正对上李辙那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的目光。 祝潇潇:“……” 干嘛这么慈祥的看着她? 下意识护住另一只鸡翅,祝潇潇犹豫了一下,扯下鸡胸脯递给李辙,理直气壮道:“最好吃的部分都归我,你想都别想!” 小孩子才爱吃鸡腿,成年人永远选择鸡全翅! 李辙微微上挑的嘴角一僵,迟疑接过鸡胸脯,道了声:“多谢。” 又觉得似乎不够有诚意,思忖片刻,又添了句:“辛苦你了。” “……”祝潇潇狐疑的看着李辙,仿佛今日从她回来起,这人就奇奇怪怪的。 不像先前那样对她呼来喝去,也没有了那种高高在上,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就……挺不适应的。 难不成,李辙也被穿了? 祝潇潇咬着鸡翅,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忍不住试探道:“奇变偶不变?” 李辙:“?” 哦,看来是她多想了。 宏哥儿吃完了半只鸡腿,又眼巴巴看着剩下的散碎鸡肉和鸡架,祝潇潇心情不错,逼着宏哥儿连喊了三声娘亲才肯给他。 不为占人家便宜,单纯就是想看小孩又气又窘,还不得不听话的样子。 就特别好玩。 一屋子四人吃的心满意足,祝潇潇还额外吃掉了李辙留给她的整只红薯。 眼看着天就要黑了,祝潇潇起身从里屋取出一个大包袱来,放在收拾干净的炕桌上。 在李辙诧异的目光中打开,一一取出里面的针线,书册,和一卷厚实的麻布。 “这……”李辙下意识看向书册,最上面一本封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裁衣制录》。 “我想了许久,才想出这么个好法子来,”祝潇潇笑眯眯的翻着书,闲闲解释道: “如今虽说天气回暖,但偶有几天还是冷的刺骨,我下午便去了趟镇上,用一只山鸡换了这些好东西回来,想着你左右也是无事,在家做点针线活应该不难。” 下午……去了趟镇上…… 李辙有些惊讶的看着祝潇潇。 镇上距离李家村少说也有三十里,一去一回怎么都得近一天的时间,她竟然只用了半天就…… 此时的李辙只知道祝潇潇去了趟镇上,若是知道她非但去过泥洞,还去了相反方向的一处庄子,怕是会更加震惊。 “怎么?”祝潇潇见李辙不说话,以为他又要推脱什么君子不能做针线活之类的。 忍不住不耐道:“我每日要去寻吃的,既要果腹还要保证留有余存,好换些东西回来,你做点针线活怎么了?” 难不成,就只会坐在炕上读书? 李辙心头一跳,忙分辨道:“不是的,我只是……” 只是觉得祝潇潇着实辛苦。 “好了好了,这书我放在这里了,你想学就学,不想学我也不逼你,只是我不给人吃白食,你若想日日都靠着小盈儿供养,随你。” 她才没那个闲工夫给李辙做思想工作。 人各有命,她负担不来。 跑了一天,早就累的眼皮子打架,想想明日还得去镇上探探能换钱的富贵人家,祝潇潇打了个哈欠,留下一囊灵泉水便起身回了里屋。 李辙欲言又止的目送着祝潇潇,见她头也不回,神情难掩失落。 他分明,是想同她多说几句话的。 “爹?”宏哥儿吃的满嘴流油,一边嗦着鸡骨头一边歪头看李辙,“爹你想什么呢?” “没事,”李辙抿了抿唇,捡起桌上的那本《裁衣制录》,借着窗外清冷的月光细细翻看起来。 夜凉如水,月洒清辉,祝潇潇裹着空间里取来的鹿皮毯,一夜好眠。 次日一早,便有拿着工具接连上门的村民,说是要替祝潇潇修葺房屋。 祝潇潇见来人中竟有村长的儿子李远,于是放心将一麻袋的吃食丢给他,让他自己决定如何分给前来帮忙的村民,又留了些山药花生给小盈儿做早午饭,这才匆匆出了门。 没走几步,迎面碰见走来的周氏,又被她拉着说了好一会的话。 “祝嫂子你昨晚听到没?你婆母家那边传了一夜的哭声啊……” 第28章 流寇 周氏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啧啧撇嘴道:“怪渗人的,怕是疯了,也不知道你那大姑姐能不能应付得来。” 祝潇潇昨夜睡得不差,自然是没听见的。 但她早早预料到了李蔓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也并不觉得意外。 毕竟,若不是她格外提了一嘴是否要给李辕求情一事,杨氏也不会将李辕被丢出村子的罪责转嫁到李蔓头上。 人嘛,欺软怕硬是天性。 只要别惹到祝潇潇头上来,她基本是不会干涉谁家破事的。 “要我说啊,你那大姑姐就是想不开……” 周氏抚掌连连叹息,又拽着祝潇潇讲了好些家长里短,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祝潇潇还有事要办,辞别了周氏马不停蹄的便往镇上赶去。 - 日落余晖,时近黄昏。 祝潇潇扛着满满一大包东西回家,刚到村口,就被前面的景象给惊住了。 灰黑的浓烟滚滚四起,干涸的大地弥漫着焦灼死气,春日的风夹杂着凌厉的恶意,自村外一直席卷到天边尽头,带起呜咽哭嚎声,直吹得人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夕阳血一般残红,远处人影绰绰,哀声遍地,乱哄哄的不似什么好兆头。 这特么……是被流寇给洗劫了啊! 祝潇潇皱眉退后几步,看了看村口立的石牌,上书“李家村”三个大字,确定没走错,这才将包袱收进空间中。 取出自己打猎时使用的弓箭,祝潇潇率先向着家的方向探去。 李家村不大,七拐八绕的小路却是不少。 祝潇潇沿途见到几个拿刀的流寇,也没心慈手软,一一搭箭射穿了他们的腿和肩膀,缴下的兵器都扔进空间储存。 至于为何不杀…… 祝潇潇表示,死人处理起来很费力的,她射的都是要害,现在看着是能走能爬,但最多不过半个时辰,保证休克而死。 等他们自己跑出去了,爱死哪死哪,别来烦她。 “你……你是何人?!” 流寇在村子都杀红了眼,凌虐弱者习惯了,乍一见祝潇潇这样杀神似的女子,都又惊又惧。 祝潇潇连个眼神都不屑多给。 “你们哪里来的?来了多少人?” 她拾起最后一柄刀,比划着架在其中一人脖子上,面无表情问道。 “我呸!你个臭婆娘……” 话音未落,祝潇潇直接手起刀落。 血花“噗”的溅出来,喷了旁边几人一头一脸。 “啊……啊啊啊啊!!!” 当中一人率先惊叫起来,祝潇潇紧接着便将刀挪到了他颈上。 “你说,”她淡淡道,语气中透着浓浓的不耐。 “我们……我们是北面安定县来的,我们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求……求女侠……” “一共几人,”祝潇潇打断他。 那人抖抖索索掰着手指数了一下,匆匆答道:“二十八人,一共二十八人!” 规模倒是不大。 祝潇潇点点头,俯身抽出死者腰带,与答话之人系在一处,打了个拆不开的结。 摆手道:“麻烦你一会把尸体弄出去,爬快点。” 这里只有五人而已,还有二十三人在村里到处作恶。 李家村统共只有三十一户而已,人口不多,防卫无能。 凶多吉少啊。 祝潇潇叹口气,懒得再同这几个人浪费时间,随手在他们身上摸了摸,搜出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物件并散碎银两后,便由着他们去了。 左右也是活不成的。 村子里烧的厉害,祝潇潇一路上见得都是你追我跑的砍杀画面。 女人被抓起来捆做一处,男人则被绑在树上肆意挥砍,甚至连孩童,也被他们高高抛起,重重往岩石上摔。 祝潇潇顺路救下不少村民,其中有几个眼熟的,还特意向他们打听了一下李辙那边的情况。 得到的答案都是不清楚。 “我家汉子去你家帮忙修屋子了……”一名妇人惨白着脸,哆哆嗦嗦答道:“兴许……你家地方偏,这帮黑心肝的还没找到那里。” 祝潇潇点点头,心中却明白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有流寇进村,第一时间遭殃的人定会说出村里的富户所在。 如今是灾年,大家存粮稀少大抵是相同的,可坏就坏在,祝潇潇最近太过于露富了,非但养活了自家几口人,还有余粮分给替她修屋子的村民。 她不是富户,谁是? 流寇得了消息,必然蜂拥一般往她家跑。 那李辙三人…… “你,你去哪?” 祝潇潇着急要走,身后一大堆救下的人慌忙跟上她。 这种时候,哪里都没有跟着强者来的安全。 “我去救人,你们别跟,”祝潇潇简明扼要道:“我走过的地方没有流寇,可前面就说不准了,人多起来我也顾不上你们,好自为之。” 她可没心思在这安慰人,家中一残两小是死是活,她总要去看看的。 祝潇潇这么一提醒,那些幸存下来的村民真就不敢跟了。 他们凑做一团,可怜巴巴目送着祝潇潇逐渐走远。 回头看看被火蚕食的屋子,想想差点丢掉的小命,一时悲,一时喜,三三两两的抱在一起失声痛哭起来。 祝潇潇这一路上打杀的都是些小喽啰,她算到家中大约是这帮流寇重点洗劫所在,而他们的头目,此刻一定也在那里。 除却她交给李远的那袋用来分拨的粮食之外,家中是一粒存粮都没放。 流寇找不到吃的,定会细细折磨一残两小。 思及此,祝潇潇改走为跑,大步向着家中奔去。 如同村民所说,李辙住的地方是村里最偏的,方圆三里都没有旁的人家。 祝潇潇没见到有黑烟升起,先松了口气。 房子没被烧,说明流寇还没放弃搜吃的。 再近些,隐隐有呼喝声传来,听上去倒不像是在折磨人,更像是在对峙之类的。 想来阴差阳错,村子里大部分的壮丁都在她家帮忙修屋子,流寇所剩的人又不多,聚在一处没那么容易被攻破。 祝潇潇将手中弓拉满,一步步往坡上走去,先入眼的一人背对着她,穿着毛皮粗衣,正是流寇装扮。 祝潇潇想也不想“嗖”的一箭射去,正中后心! 第29章 能不能教教我 流寇应声倒下,眼前的一切豁然开朗。 如同祝潇潇所料,大部分的壮丁都聚在家中小小的院子里,也确实正在对峙着。 只是可惜,过半的壮丁已然身负重伤,流寇这边却游刃有余。 居中一人扛了把染血的大刀,手中拎着个孩子诧异回头望过来。 祝潇潇定睛一看,不是小盈儿又是谁? “谁呀……他奶奶的怎么回事?!” 匪首一声爆喝,立马就有喽啰上前检查中箭之人。 祝潇潇直接从空间摸出一把铁锨来,一个箭步冲上前照着喽啰的脑袋就横拍过去。 只听“咣”的一声闷响,喽啰应声倒地,手还维持着前探的姿势,双眼瞪得浑圆。 众人齐齐一惊,正要举刀相迎,便见祝潇潇整个人化作一道残影,手中的铁锨被她抡的虎虎生风,左拍右挡前突刺,上挑下劈反手戳。 不过几息的功夫就直挺挺杀到了匪首面前。 匪首:“……” 祝潇潇:“嘿嘿。” 再往后看,一十五名流寇竟无一人站着,个个蜷在地上要死不活的打着滚。 无一例外全是重伤。 “你你你你是何人?!” 匪首见多了血肉模糊的场景,本以为普天之下再没有什么是值得他害怕的了,没想到这一滴血不见的场景,也能如此骇人。 祝潇潇面色不改,气都未曾多喘一声,笑眯眯抬手正要去接小盈儿。 “你退后!!退后!!” 匪首一激灵,拽起小盈儿的后领就将她提了起来。 手中大刀啪的横在了小姑娘细窄的脖颈上,划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祝潇潇笑意不减,眼神却忽得冷了下去。 她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院中伤残的村民里忽然有人高声喊她:“祝嫂子?祝嫂子是你吗?” 祝潇潇分神向那边瞥了一眼,发现李远满头是血,双眼都被糊的睁不开了,正匍匐在地上被另一个伤了腿的搀扶着。 “……”难怪这么近的距离都看不清她,难为李远了。 “李辙呢?”没工夫寒暄,祝潇潇盯着匪首扬声问道。 “他晕过去了!”另一人高声回应。 祝潇潇抿了抿唇,目光阴冷的对匪首道:“我只说一次,放开她。” 匪首哪里会听祝潇潇的。 只顾架着小盈儿往后退,一边退还一边频频抖动手里的刀,威胁道:“我让你退后!不然我就……” 小盈儿原就被吓得面色惨白神情呆滞,一动也不敢动,谁知乍一见祝潇潇,竟深吸一口气,“哇”的爆哭了出来。 这一哭不要紧,匪首惊得差点跳起来。 手中的刀一滑,眼看就要朝着小盈儿的细颈割下去。 “咣——!!” 又是一声闷响,祝潇潇抡起铁锨不偏不倚正好拍在了匪首的太阳穴处。 刀,稳稳被接在了手里。 一寸都没有多伤着。 “啧,都说了只有一次机会,”祝潇潇撇撇嘴,抬脚将僵直的匪首踹翻在地。 一把搂过快要哭晕过去的小盈儿,笑嘻嘻捏了捏她沾满鼻涕眼泪的脸蛋。 “呜呜呜哇——娘亲!!!” 小盈儿哭的可谓惊天动地,两只小手胡乱挥舞着往祝潇潇脖子上绕。 差点将祝潇潇白眼给勒出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你是女孩子你硬气点。” 祝潇潇一边安慰,一边习惯性的将脏手往小丫头衣服上擦。 算一算,围堵在李家村的流寇一共二十八人,已经被祝潇潇收拾了个遍。 为了不给后续事宜添麻烦,祝潇潇故技重施,提着刀一人补了重重的一下,确保他们走出李家村不远就会伤重死去。 这才撵鸭子似的将在场的流寇都撵走了。 “这……”李远觉得不妥,还以为祝潇潇是妇人之仁,报过仇就算了,并不想索人性命。 祝潇潇将刀随意一丢,拍拍手笑眯眯道:“放心,我只是懒得处理这么多人,让他们都死在村外,咱们省事的多。” 李远:“……”好,是他格局小了。 流寇一走,所有人都如死里逃生一般,重重松了口气。 祝潇潇牵着小盈儿找到李辙,又在他身旁找到几乎吓傻的宏哥儿,拍了拍后者的头恨铁不成钢道:“你是小伙子,你得硬气啊!” 宏哥儿愣愣看着祝潇潇,半晌才道:“你那个……你怎么……你能不能就是……” 祝潇潇费力做了一下完形填空,觉得大致应该是想说:你那个铁锨,你怎么做到比刀还厉害的,你能不能就是,教教我? 祝潇潇咧嘴一笑:“想学啊,明儿起我就操练你!” 宏哥儿仍是愣愣的。 直到祝潇潇托人将李辙送回屋里,才忽然缓过劲来似的,双眼一红就埋头哭了起来。 祝潇潇:“……”啧,小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哄是不可能哄的,她既不温柔又没有耐心。 不如还是打一顿。 家中再次被翻得下不去脚,好在炕还相对结实,祝潇潇安顿好了李辙和宏哥儿,又想安抚着小盈儿暂留家中。 可小丫头应该是被吓惨了,死死拽着祝潇潇的衣摆就是不肯撒手。 无奈,祝潇潇只好寻了根绳子将小盈儿背在身后。 好在四岁的孩子身量小,又瘦弱不堪,总共也没几两肉,背在背上热乎乎轻飘飘的,偶尔还有小奶音唤她娘亲。 勉强还算省事。 前来李辙家修葺房屋的村民,祝潇潇大致点了点人数,没有缺漏。 除却几个伤重的走不了,其他人都还能动。 因着是为了帮忙才聚在一处,祝潇潇义不容辞,一一送了他们回家。 这些人家中,有房屋尽数焚毁的,有烧了一半留一半的,也有全家都未能幸免的。 总之每送一人,都要见一次抱头痛哭。 李远是最后一个走的,被住得近的表亲搀扶着,远远看见自家房屋焦黑了一半,李远腿一软,登时摔在了地上。 “村长今日没出门吗?” 祝潇潇皱眉问他。 李远摇了摇头,嘶哑着嗓子闷声说道:“我一早便出来了,未曾听说爹要去哪。” 那恐怕凶多吉少。 祝潇潇低低叹了口气,正想努力说出些能安慰人的话来,便见不远处的小路上跌跌撞撞走来一人。 第30章 一窝子狐狸 此时的夕阳已落,天边乌云遮月,光线极暗。 直到来人走到近处,方才看清原来是村长。 “爹!!” 李远眼眶一热便扑了上去。 平日里尚算坚强的一个铮铮汉子,在自己亲人面前也难掩脆弱情绪。 父子二人抱头哭了一阵,村长这才抬头看到了祝潇潇。 “李祝氏你……”他像是突然清醒过来一般,扯着李远着急道:“你别站在这了,趁着这边没有贼人,咱们快些躲起来!” “爹,”李远忙安抚他,“流寇已经退了,是祝嫂子救得咱们。” “李祝氏?” 村长一时反应不过来。 白日里,他远远看着村口尘土飞扬,迎面来的风都染上一丝血腥味道,心知不好,第一时间便择小路跑出村子,打算去县衙求助。 李家村离县上较远,他好不容易搭着过路马车到了衙门口,县太爷却在屋里呼呼大睡不肯见人。 心急如焚的等了许久都无人搭理,最后还是求了名捕快,这才拽着人匆匆又往回赶。 只是刚走没几步,那捕快就被友人拽去喝酒,说什么也不肯再同他回村看上一看。 村长五内俱焚差点呕血,心中记挂着村里的情况,也不容他在县衙门口耽搁时间,只好独自返回。 虽然心中祈祷了无数遍,但村里的状况着实不大乐观。 好在,他的远儿还活着,村子也没有变成鬼村。 村长看着祝潇潇,长叹一声老泪纵横:“谢天谢地,多亏了有你啊……” 说着,双腿一软就要给祝潇潇跪下。 “……”啊这,倒也不是受不起。 “爹!”一旁的李远慌忙搀扶住老父亲,“爹你这是做什么,祝嫂子她不是那样的人!” 祝潇潇:“……” 这个套路她怎么好像似曾相识? 村长抹了把眼泪,伛偻着身子使劲摇头,“远儿,李祝氏她救了你的命,也救了咱们全村……” “儿子知道,”李远也抹眼泪,“可祝嫂子她是好人,爹你这样不是要她惶恐难堪吗?” “……”谁说她惶恐难堪了? “远儿你……唉!”村长沉沉叹口气,拂袖道:“罢了罢了,总之你记着,李祝氏她对你有大恩,日后若有任何差遣,你切勿推辞躲懒,知道了吗?” “诶!诶!儿子知道了!”李远扬起一张血糊糊的脸,笑得格外明媚。 祝潇潇:“……”我特么一句台词没有,你俩就演完了? 我的跪跪呢?我慷慨激昂催人尿下的跪跪呢? 你们家一窝子都是狐狸?! 好气哦,但还是要保持微笑。 李远半揽着村长,村长搀扶着李远,父子俩皆是一脸真诚的看着祝潇潇。 祝潇潇:“……” 村长:“……” 李远:“呵呵呵……” 六目相对,气氛一时间尴尬到凝滞。 “唔……娘亲?”背上的小盈儿已然睡过一觉了,此时迷迷糊糊醒来,小声唤着祝潇潇。 “咳嗯,”祝潇潇干咳一声,拍了拍小盈儿道,“醒了啊,咱们回家。” 说完,便对村长辞别道:“看你们没事,我也就放心了,家中还有人要照顾,就不多留了,我先走了。” 她向着父子俩挥挥手,想起旁边还有个更没存在感的村长表亲,同样向他也挥了挥手,这才头也不回的往家走。 回家的路上,又见着不少亲人团聚的画面,辛酸之余少不了温情满满。 只是李家村遭此一劫元气大伤,祝潇潇再想找人帮她修屋子,怕是难上加难了。 李辙不知何时醒来,正坐在榻上给宏哥儿擦洗蹭破的伤口。 祝潇潇进来时,他手一抖,水袋里满满的灵泉水登时洒出来几滴,心疼的宏哥儿直嚷嚷。 “爹你小心些,小心些!” 这囊水清甜甘洌,爹爹自己都舍不得喝,现下洒出来这么多,可真难受死他了。 宏哥儿急的用手指去沾滚落下的水珠,一偏头,却见李辙大大方方将水囊递出去,语气温和的问祝潇潇道:“外面如何了?” 那动作,自然的好像他从未将这囊水视作珍品一般。 祝潇潇自是不知道一囊水还有什么讲究,顺手接过来灌了几口,随口答道:“不大好,这一村的人最起码折一半。” 李辙沉默了。 “你呢?怎么就晕了?” 祝潇潇往炕边一坐,解下背上绳子将小盈儿抱坐在炕上,从怀中摸出两个枇杷,一个放进嘴里,另一个递给小盈儿。 宏哥儿眼馋极了,忍不住吸溜了一下口水。 被祝潇潇听见,毫不掩饰的投去嘲笑的目光。 李辙轻咳一声,不太愿意接触这个话题,正想随便说点旁的绕过去,就听祝潇潇又道:“不会是急晕的。” 他双腿不良于行,冲出去被流寇打晕是肯定不可能的。 唯一的解释便是流寇挟持了小盈儿,李辙心急如焚又动弹不得,本来身子就不好,血压一升两眼一黑,就晕过去了。 不得不说,祝潇潇真相了。 李辙尴尬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想想同村的男人都在同流寇抗争,而他非但帮不上忙,反而拖人后腿。 实在是令人羞愧难当。 祝潇潇没听到李辙回话,分神瞥了他一眼,心下了然,忍不住轻笑道: “得了,舌战群儒战的是文化人,秀才遇到兵还有理说不清呢,更何况遇到的是流寇,能保住一条命已经很不容易了,你想什么呢。” 她发誓,她说这话完全没有任何安慰人的意思,单纯就是讲述事实而已。 但李辙忽然双眼亮晶晶的,盯着她猛看。 就好像她身上骤然乍现了什么佛光似的。 祝潇潇膈应的浑身难受,又没有正当理由暴打李辙一顿,只能匆匆丢下一句“累了,睡”,抱起小盈儿就回了屋。 不过片刻,又探头出来,放了两个枇杷在炕上,再次退回去。 宏哥儿低低欢呼一声,扑上去抓起枇杷就往嘴里放。 酸甜的汁水充斥口腔,滋润的整个喉间都是清清凉凉的。 “爹……”吃完一个,宏哥儿拿起另一个递给李辙,却被李辙反手推了回来,摇摇头表示不吃。 宏哥儿更开心了,抱着枇杷乐得像是抱了块金锭子。 两人随意收拾了一番正要躺下,忽然门外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屋门被“砰砰砰”砸响,一声紧跟着一声,好似催命一般。 第31章 忤逆不孝 李辙自然是没法开门的,祝潇潇刚睡下就被闹醒,情绪本就不大好,见来人是李蔓,心情就愈发不畅快了。 “弟弟!” 李蔓整个人灰头土脸的,门一开就带着哭腔扑了进来。 若不是祝潇潇闪的快,早被她撞翻了。 “阿姐?”李辙也是一愣,想到今日村里的情况,忙问她道:“家里如何了?是出了什么事吗?” 李家村大体是个东西走向的小村落,李辙一家在东北角,而李大海一家在更往东去的地方。 照理说,流寇被李辙家吸引,搜刮干净前是不会再往前走了。 所以李辙醒来后,也未曾担心过李大海一家如何。 可李蔓漏夜前来,又这般狼狈,不是出了大事又是什么? 李蔓抹了把眼泪,急急说道:“母亲她一早去了黑燕山,到现在都没有消息,村里今日又遭了流寇,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抓住了母亲,这才知道村里有粮食……” “黑燕山?”李辙皱眉,“她去黑燕山做什么?” 李蔓抽噎着,瞥了祝潇潇一眼语带埋怨道:“母亲昨日哭了一宿,说三弟他被赶去那样的地方活不下去,闹着要我多送些吃食衣物过去,可我……你知道我也很难找到什么,母亲她就说黑燕山弟妹去得,我也去得,可我实在不敢……” 祝潇潇站在一边,困得直打哈欠。 这李蔓说话也太绕了,东拉西扯了半天才讲到关键点。 说白了,杨氏眼红她从黑燕山一袋一袋的背好东西下来,按捺不住了呗。 不过流寇…… 祝潇潇摆摆手:“他们不是黑燕山那伙人,只是北边来的一群没什么组织的凶徒罢了。” 李蔓警惕的看向祝潇潇,“你怎么知道?” 祝潇潇咧嘴一笑:“只要我愿意,祖坟都能给他们刨出来。” 这话说的可谓嚣张至极。 李蔓没见过祝潇潇虐打十五个流寇的极致场面,也没见过祝潇潇一铁锨拍晕流寇匪首的飒爽英姿。 自然觉得祝潇潇是在说大话。 李辙虽然也没亲眼看见,但听宏哥儿描述就足够他震惊了。 于是看向祝潇潇,温和安抚道:“阿姐她没见到那群人,自是不知道的,并非是不信你。” 祝潇潇无所谓的耸耸肩。 信不信的,与她又没什么关系。 李蔓还从未见过李辙这样和颜悦色的同祝潇潇说话,心中隐隐觉得奇怪,却无力深思。 眼下最重要的事情还未解决,她绞着手指焦急道:“好,流寇暂且不说,可母亲确实去了黑燕山,现下天都黑透了,若是有个好歹可怎么办,要不……” 她目光落在祝潇潇身上,意有所指。 祝潇潇:“……”告辞。 转身就往里屋走。 “弟妹!”李蔓忙出声唤她,“她是你的婆母!” 祝潇潇脚下顿都未顿,回屋,上炕,搂过小盈儿,睡觉。 一气呵成。 李蔓起身要追,却不想被李辙一把拽住了胳膊。 “阿姐,她今日着实是累了,若真有什么事,明日再说好不好?” “弟弟!”李蔓急得跺脚,“黑燕山危险重重,出了事,明日就晚了!” 李辙沉默不语,仍旧攥着李蔓的胳膊不肯放手。 李蔓本就心急如焚,反复挣脱不开李辙,也不知哪里窜起一阵怒火,抬手“啪”的就扇在了李辙脸上。 大声道:“你是昏了头吗?!那是你母亲!!” “大姑!”宏哥儿倒抽一口冷气,手脚并用的将李辙往小小的怀里护,“大姑你怎么能打我爹爹呢?” “大人在说话,你小孩子不要插嘴。” 李蔓难得硬气,冷冷甩给宏哥儿一句。 宏哥儿小小的胸膛用力一鼓,正要出言顶撞,李辙忽然抬手将他抱起放在地上,轻轻推了推温声道:“没事的,我同你大姑说话,你去你娘屋里呆一会。” 宏哥儿虽说双腿扭伤,但扶着墙小心些,基本还能走动。 他心不甘情不愿的看着李辙,见后者目光坚定,只能瘪瘪嘴,小心往里屋挪动。 原以为祝潇潇是睡了的,谁知刚一拐进屋里,见她竟斜倚在炕头上,两眼放光的往外探身子。 就好像……好像村口看不到大戏的小矮子。 宏哥儿:“……你做什……唔!” 祝潇潇眼疾手快一把捂住宏哥儿的嘴,反手又塞了个青枣进去。 宏哥儿正想喊,嘴里一酸,嘎嘣脆香。 哦哦!有吃的! 登时就不吭声了。 而此时的大屋里,李蔓定定看着李辙,满脸怒气道:“你是怎么回事?任由她将三弟赶出村子也就罢了,如今倒是父母亲也不想管了?” 李辙垂下眼帘,缓缓放开手闷声道:“阿姐质问我前,可曾知晓那杨氏母子都对我家做过什么?” 这些个陈年老账,但凡是个李家村的大约都能列举一二。 李蔓自然也是知晓的。 她抻了抻被捏皱的袖口,深吸一口气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你我的继母,我都不曾怨恨过她,你就更不应该了。” 李辙抿唇不语,脊背挺得笔直。 明明人是骨瘦如柴的,却偏偏端出几分铮铮傲骨来。 月光自乌云中斜斜露出,倾洒进窗里,在他瘦削的肩头晕开薄薄一层清辉。 李蔓目光微闪,不知怎的,鼻头忽然一酸。 哑声叹息道:“我知道你日子过得不如意,可爹爹既娶了她,她就是你我的母亲,父母再有不是,那也有生育养育的恩德在,你是读书人,更应该比我懂得其中的道理,再者说了,谁家不是这样过的?你能分家出来已经是极好了,再要埋怨父母,那可真是要道一句‘忤逆不孝’了。” 大抵天下的读书人,谁都不愿沾上这么个难听的名声。 李辙别过头去,瘦削的肩膀微微颤动着,模样有些脆弱。 李蔓心中一阵难过,语气也不禁软下三分,轻声道:“罢了,我不说你了,许多事还是要你自己想清楚,不要听谁随意挑唆两句,就忘了你读的那些书,识的那些字。” 说完,李蔓拍了拍李辙的肩膀,起身就要去里屋找祝潇潇。 却没等迈出半步,手腕又被李辙拖住了。 “不行。” 第32章 你清高你了不起 李蔓怔住了。 “弟弟你……” “阿姐,我无意驳你,但要她这么晚去黑燕山寻杨氏,不行。” 李辙声音不高,却字字坚定有力。 内间的祝潇潇听了,诧异的挑了挑眉。 李蔓此人,不是坏,而是蠢。 若说好人做事利人利己,坏人做事损人利己,那李蔓做事便是实打实的利人损己了。 她拎不清,想不通,为了一句“孝道”,打掉一嘴牙都能强迫自己和血咽下去。 这是被封建礼教荼毒至深而不自知。 祝潇潇并不讨厌李蔓,若李蔓今夜打死也要拽她上黑燕山,祝潇潇至多也就是将人绑起来丢出去,让她哪儿凉快哪儿呆着。 反倒是李辙的态度,让祝潇潇感到有些意外了。 “我方才说的那些话,你是全当成耳边风了吗?” 李蔓同样意外。 她一贯知道自己这个弟弟是有主意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强硬要求分家单过。 可不管再如何,李辙对李蔓都是尊重顺从的。 这还是头一次如此违逆。 李蔓连脾气都没了,只觉得自己的弟弟定是被什么妖法给迷了眼。 心中不禁对祝潇潇又多了一层不满。 李辙沉默不语,只是坚持拖住李蔓的手腕,不允许她往里屋跨去一步。 姐弟俩就这么暂时僵持住了。 “喂,你就这么看着啊……” 里屋的炕上,宏哥儿戳了戳祝潇潇,小声耳语道:“大姑不走,咱们谁也别想睡啊。” 他意有所指的冲角落里蜷缩打瞌睡的小盈儿努了努嘴。 祝潇潇无语望天。 宏哥儿往前凑了凑,又道:“你知道怎么对付大姑的,对?” 呦呵,小家伙会用激将法了? 祝潇潇拇指勾住中指,结结实实给宏哥儿送了个脑瓜崩儿,在宏哥儿龇牙咧嘴的表情中,心情颇好的起身下地,倚在门框处懒懒看向那对姐弟。 “我想大姐是误会了,”祝潇潇笑眯眯道:“李辙不让你找我,不是怕我受委屈,是怕你受委屈呀。” 李蔓皱了皱眉,刚要开口。 李辙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没关系我都知道,”祝潇潇摆摆手,“只是既然大姐不相信,那我就出来让你委屈委屈呗。” 李蔓:“你什么意思?” 李辙:“潇潇……” 祝潇潇面上笑意一滞。 潇潇? 她什么时候同李辙这么亲密了?原来不都喊“祝氏”的吗? 祝潇潇难掩嫌弃的看了李辙一眼,见对方也是面色一僵,快速低下头躲开她的目光。 心道大概是一时着急喊错了,也不再纠结,转眼冲李蔓一笑,慢条斯理道: “大姐既说自己重孝道,那为何自己不去黑燕山寻你‘母亲’?” 她刻意将“母亲”二字咬的特别重。 李蔓脸上一热,强撑道:“我从未去过那边,你路熟,我这才想着……” “我不熟,”祝潇潇淡淡道:“我只是偶尔去山脚找些吃的。” “那你也是去过的,”李蔓理所当然道:“总要比我熟悉许多,母亲她也是第一次去黑燕山,你只管往你熟悉的地方找就是了,我也没说让你山上去看啊。” 在李蔓的观念里,能者多劳是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她可以独自养活五口人,怎么祝潇潇就不能去黑燕山帮忙找找了? “她是你的婆母啊!”想到这句话,李蔓立马端出来供着。 仿佛找到了什么金字招牌一般。 祝潇潇一言难尽的看着李蔓,半晌,摇了摇头叹气道:“可她是你的母亲啊,你怎能因为畏惧山贼,就置她的安危于不顾?这就是你的孝道?” 李蔓:“……”?? 不是,怎么味道变了? 祝潇潇又道:“你母亲去黑燕山,你如此担心她就该第一时间跟去,可你没去,等到夜深了才开始想办法,那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你其实特别希望她出事,暗搓搓的就等着我拒绝你,然后把罪责一股脑推到我头上,哭着要我偿命?” 李蔓眼睛都直了。 她哆哆嗦嗦抬手指着祝潇潇,“你……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 李蔓自然不是这么想的,她没这么聪明。 祝潇潇也知道,故意这么说就是想逗逗李蔓。 要知道,能打败魔法的只有魔法。 不把李蔓说到哭奔,她如何能还祝潇潇一个清净? 李辙在一旁听得头都大了。 与这个新的祝潇潇相处不过短短三天,经历之丰富却像是整整过了三年。 而也就是这短短的时间里,李辙大致摸清了祝潇潇的脾气。 她很坏,不是常理定义的那种好坏,而是使坏的那种坏。 单从小盈儿与宏哥儿的区别对待就能看出来,谁对她好,她才买谁的帐,谁若是拧着她来,她必要使些小手段让那人浑身难受有口难言。 虽然刚刚他死活拦着李蔓,并非祝潇潇所言是为了李蔓着想,但眼前的这一幕,李辙不得不承认一句话:谁都没法给祝潇潇气受,只有她欺负别人,没有别人欺负她。 李蔓发誓她真的是单纯在担心杨氏的安危,可祝潇潇这么一解读,她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证明自身才好。 偏祝潇潇还嫌不够,冷笑一声讥讽道:“罢了,大姐既这般容不下我,我去就是了。” 一边说,一边就要收拾东西。 嘴里还不断碎碎道:“你清高,你了不起,你要别人歌颂你的孝道,拿我做垫背。” 李蔓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站住!” 她跺了跺脚,着急的一把拖住祝潇潇道:“你不许去!” “哦?”祝潇潇挑眉,“不在乎你‘母亲’了?” 李蔓脸上一阵青一阵红,僵持了半晌,咬牙道:“总之你不许去!” 她脑袋转不过来,想不清里面的弯弯绕绕,只知此时祝潇潇是误会她的用意了,若这样去真出了什么事,她这辈子都会良心难安。 祝潇潇见状,抿嘴一笑淡淡道:“可以,那你也别去。” 第33章 真是魔鬼 “你……”李蔓瞪大双眼。 “你若真忧心杨氏,最该做的便是多备些值钱的东西,若她当真被山匪掳走,过不了几天就会有勒索信传来。” 祝潇潇懒懒打了个哈欠,见李蔓不大相信的样子,不禁揶揄道:“不然你以为,山贼见到她就将她掳走,是为了抓回去做个压寨夫人吗?” “咳咳咳咳咳……”李辙忍不住呛咳起来。 李蔓恼羞的瞪了祝潇潇一眼,“说什么呢!口无遮拦的,她是你婆母!” 这话听得祝潇潇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她实在困得厉害,想着言尽于此,李蔓大约也不会再闹着要去黑燕山了,摆摆手正要回屋。 “可万一,他们直接对母亲下毒手了呢?” 李蔓忽然低声道。 祝潇潇瞥她一眼,“那你明日一早买好棺椁,上山去替她收尸便可。” 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挽救的? 李蔓一噎,神色郁郁目光有些复杂。 祝潇潇嘿嘿一笑,凑上前轻轻道:“是不是这么一想,还有点小开心?” “你这个人……”李蔓倒吸一口凉气,恼怒的伸手去推祝潇潇。 “嘿,够不着!” 祝潇潇灵活转了个身,快速消失在里屋。 李蔓皱眉看向李辙,“你也不晓得说句话。” 真是奇也怪哉,刚刚明明是剑拔弩张的气氛,怎么话锋一转,突然好像她们成了一家人,将杨氏排除在外了似的。 再看祝潇潇,似乎也没那么不顺眼了。 李辙抿唇低笑两声,摇了摇头道:“阿姐也见识过她的厉害了,叫我如何能说得过她?” “你啊……”李蔓恨铁不成钢,“亏你还是个秀才。” 李辙好脾气道:“是,弟弟笨嘴拙舌。” 想起祝潇潇方才伶牙俐齿的样子,李辙心底柔成一片。 唇角不由得就微微上挑起来。 李蔓看着李辙半边微肿的脸颊,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疼不疼?” “什么?”李辙迷茫的抬眼,见李蔓盯着他猛看,这才想起自己刚刚是挨过一巴掌的,正想笑笑说没事。 可心下一转,忽然变了说辞道:“疼的,再有下回,阿姐可要轻着些。” 话音刚落,自己都愣住了。 “你……” 李蔓也是一怔,未曾想过说话做事向来一板一眼的弟弟,竟会脱口而出这样的话。 这这这,这是撒娇了?! 李辙耳根微红,心里清楚这是祝潇潇无意中活跃气氛所带来的后遗症,没想到祝潇潇对他的影响竟如此之深,忍不住轻咳一声。 正了正神色道:“天色晚了,阿姐还是快些回去休息,养足了精神才好等消息啊。” 李蔓愣愣“哦”了一声,觉得李辙说的有道理,忙一边嘱咐他也早点休息,一边转身退出去,顺带关好了门。 都走出去好远了,李蔓才停住脚。 不对,她漏夜前来求助,是为了赶在坏事发生之前便将母亲给带出来的,怎么被祝氏来回一颠倒,她就认可了那些话,转而回去等消息了呢? 可是……祝氏说的好像也没错,山贼若抓到了母亲,不是勒索钱财就是当场杀害,除了回去等消息,决定是赎人还是埋人之外,确实没有别的办法了。 而且想起杨氏若死,她确实…… “……魔鬼,”李蔓原地踱了几步,咬了咬牙低低道:“真是魔鬼,惯会蛊惑人心的,连我也听她的,真邪门了……” - 祝潇潇自是不知道李蔓出门后又想了些什么。 她舒舒服服睡了一觉,再醒来时,太阳都升到正中央了。 要说如今的这副身子,虽说体力活干过不少,力气不小,却因着长期饮食不调,严重营养不良。 祝潇潇这样接连超负荷运动,又是赶路又是打人的,着实有些负担。 好在她有灵泉水,且外出时也会从空间挑拣不同的吃食填肚子,脑袋后的伤也不打紧,相信再多养些时日,力不从心的感觉会完全消失。 小盈儿早早就起来了,这会正艰难的踩着石头,在灶台边看火煮饭。 祝潇潇昨日睡前留了些花生和红薯,用这两种食材加上灵泉水,也能煮出一锅味道不错的羹汤来。 李辙坐在炕上,一边翻看着《裁衣制录》,一边捏着手里的布,笨拙的比划针线。 祝潇潇一走出来,他面上一红慌忙将布藏在身后。 祝潇潇:“……” 咋还跟个大姑娘似的,这有啥好害羞的。 宏哥儿正闷头偷笑,被祝潇潇一把拽起来使唤道:“吃白食的,跟我去院里练肌肉去。” 这是个好苗子,可不能荒废了。 若是能培养出一身武艺,日后有架就能将他推出去打了。 祝潇潇巴不得自己能清闲些。 宏哥儿腿还没消肿,整个人跌跌撞撞的被祝潇潇拖着走。 到了院中,祝潇潇更是毫不客气的将他丢在地上,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两块大小均匀的石头,一手一个的塞给宏哥儿。 “你要干嘛啊,”宏哥儿被折腾的身上疼,忍不住语气就带了些埋怨。 祝潇潇居高临下看着他,抱起胳膊严肃道:“我教你几套动作,从今日起一组做三十遍,不做完不许吃饭!” 宏哥儿:“……” 你要说不许吃饭那我可就不乐意了。 他警惕的看着祝潇潇,“什么动作啊。” 祝潇潇退后两步,同样坐在地上与宏哥儿脚对着脚,接连示范了几个托举动作。 很简单,很容易,只是看上去笨笨的,不大聪明的样子。 宏哥儿看完后,满脸嫌弃的撇撇嘴道:“我是想学你昨日那套……铁锨的武技,你做这个给我,难不成是怕我学会了以后,你从此便奈何不了我了?” 祝潇潇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咧嘴一笑,“小朋友,激将法对我没有用的,你爱学不学,反正话我撂这了,你做不完别想吃饭,就算做完了……” 她意味深长的打量着宏哥儿,眼神里充满了不怀好意,“你也没什么多余力气再去拿碗了。” 嘿? 宏哥儿的目光登时就亮了。 他还就不信了,看不起谁呢?! 第34章 学声猪叫听听 宏哥儿不过是个六岁的孩子,会使激将法,却未必能识破激将法而不被激。 祝潇潇见他突然鼓着腮帮子开始卖力举石头,就知道这小子大抵是憋着一股劲儿呢。 于是缓下声线来,耐心指导他动作细节和要领。 一来二去的,宏哥儿心中的火灭了,逐渐开始认真听从祝潇潇教导,耐心练了起来。 另一边,小盈儿挥舞着饭勺卖力搅动锅里的汤羹,饭香悠悠飘出来,院子里充斥着温馨的味道。 祝潇潇难得安宁片刻,正伸着懒腰考虑是否回去睡个回笼觉,忽然坡下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远跑的上气不接下气,见到祝潇潇,慌忙唤她道:“祝嫂子,县衙里来了官兵,说是要查昨日流寇的事情,正往你家这边来呢,我爹让我知会你一声。” 县里要查流寇? 村长不是说昨日都没人搭理这事吗? 祝潇潇觉得蹊跷,正要将李远迎进来细问,就见坡下的小路上远远走来一队人,个个身着便装,腰间佩刀,头戴软裹。 互相之间调侃嬉笑着,说不出的散漫和奸猾。 来者不善。 “小盈儿,”祝潇潇第一时间回头喊道,“回里屋呆着,把门栓了。” 小盈儿正吹着灶膛火呢,闻言揉了揉眼睛,一声不吭乖乖起身往屋里跑去。 不多时,里面传来“嗒”一声。 门栓好了。 祝潇潇特意叮嘱她要进“里屋”,却是让李辙所在的主屋门敞着。 宏哥儿不明所以的放下手中石头,“怎么了?我不用进去吗?” 祝潇潇咧嘴一笑道:“男孩子,多见见世面是好事。” 宏哥儿于是不说话了,又举起石头开始练习起来。 那队捕快一共五人,转眼便来到院外,见祝潇潇背对着他们,纷纷大声吆喝起来。 “你你你,说你呢,你是这家的婆娘?” 李远忙赔笑迎上前道:“哎呦,各位捕爷,您几位来的好快,我这……我这正问着呢。” “你有什么好问的?”当先一人打扮的要稍显正式些,约摸是捕头的身份,下巴一抬用鼻孔对着李远,“你比我们会办案不成?” “捕爷您看,您这是哪儿的话,我这不是帮忙先探探嘛!” 李远嘴上这么说着,身子却竭力想要挡住那些看向祝潇潇的,不怀好意的目光。 捕头咧开一嘴大黄牙,抬手在李远脸上用力拍了拍,狠狠搡他一下,口中骂道:“要他娘的你多事!” 李远踉跄几步,被身后的祝潇潇托了一把方才站稳。 “呦呦,呦呦,呦呦呦呦……” 捕头看清祝潇潇的脸,登时眯起眼睛一脸淫邪的笑起来。 祝潇潇也笑,“怎么了这是,是要变鸡呀还是要变驴啊?” 捕头一愣,祝潇潇又道:“都不对,你这肥头耳大十六个褶的,要变也是变山猪,不过山猪不这么叫……” 她想了想,勾着食指戏弄道,“不如这样,你学声猪叫来听听?” “头儿,她骂你!” 捕快中有人听懂了,第一时间指着祝潇潇告状。 捕头反手一个耳光“啪”的将人扇倒在地,“要他娘的你说?!” 骂完,他转身指着祝潇潇怒声道:“来人,给我绑了这个臭婆娘!” “祝嫂子……” 李远一急,拖着祝潇潇就往后退,一边退一边低声道:“他们是县衙的官爷,咱们轻易惹不得,要不你还是跑……” “好啊,”祝潇潇从善如流,“那你可得多准备些上供的粮食银钱,不然送不走这几位。” 封建时代的捕快,从前祝潇潇只在书上了解过,社会地位很低,基本都是贱籍,没编制,俸禄低,唯一的“油水”便是搜刮百姓。 若是朝廷清明,上下包庇私相授受之事或许还少见些,但看目前的县官,祝潇潇只觉得这群捕快不会比流寇更有人性。 昨日报官不管,今日却只差了五人来查,其中的深意不言而喻。 他们根本就不是来查案的。 甚至于,是不是那瞌睡不起的县官下的令,都不一定。 村长正是想到了这一层,才将人往祝潇潇这里引,又早早差了李远跑来报信。 这个老狐狸…… 祝潇潇眯了眯眼。 早晚找他算账! 捕头一声令下,四个捕快拔刀的拔刀,抡绳索的抡绳索,团团将祝潇潇和李远围住。 祝潇潇气定神闲的还未说话,屋里突然传来李辙的声音。 “内子鲜有外出,笨嘴拙舌得罪了几位,还请捕头看在她‘退匪有功’的份上,宽恕则个。” 他声音清朗稳重,除了抹不去的书生气外,还带了几分上位者的气势。 重音落在“退匪有功”四个字上,着意告诉这帮捕快,昨日的流寇是祝潇潇打跑的,她可不是什么随意能拿捏的对象。 然而捕头闻言却是嗤笑一声,“你说宽恕就宽恕,你哪个?” 很显然,他没有抓住李辙话中的重点。 李远忙道:“他是秀才,咱们县的秀才李辙。” “李辙?”捕头抖着腿,吊儿郎当道:“没听过啊,哪一年中的秀才?” 李远正要说话,却被祝潇潇往后别了别。 祝潇潇:“他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要不要告诉他你家还有几两银钱?” 这捕头明显没将什么功名放在眼里,即便他信了李辙是秀才,看见李辙双腿被废,怕是变态的小念头会呲呲的往外冒。 李远本意是想让捕头投鼠忌器,却没想过这样说反而会起到反效果。 虽然祝潇潇一开始打的也是这个主意,这才留了大屋的门,让李辙能直接看到院中的情况。 但听这群人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祝潇潇就改了策略。 他们不是善与之辈,处理不好,非但会闹得村子不得安宁,更会引来杀身之祸。 可若任由他们搜刮一通扬长而去,不好意思,祝潇潇做不到。 所以今天这帮人,她是得罪定了。 如祝潇潇所料,捕头听了李远的话,像是突然来了兴致一般,搓着手探头看了看屋子里,一脸贱笑道:“秀才啊,我得去看看,嘿呦,这人怎么坐着不出来呢?” 他抬脚欲往里走,却不想祝潇潇错了错身,正好将他挡在外面。 “你这臭婆娘……” “我想捕头你刚刚没听清里面人的话,”祝潇潇笑眯眯道:“不过没关系,我可以演示给你们看。” 第35章 你准备好了吗 “潇潇……” 李辙急急开口。 与官府作对不比打杀流寇,若一时冲动酿下大祸,不止他们一家要遭殃,整个村子都要跟着陪葬。 李辙一开始同祝潇潇想的一样,以秀才的身份稍加斡旋,或许这帮人会有所收敛。 但,在看见他们的第一时间,李辙也如同祝潇潇一样,改了想法。 他或许迂腐,但并不傻。 什么人可谈,什么人不可谈,他心中有数。 贸贸然提及功名,非但不会令对方退缩,反而会助长他们的气焰,自取其辱。 所以李辙才话头一转,提起了祝潇潇“退匪”一事,只是可惜,这捕头大约嚣张惯了,不怎么懂得仔细听人说话。 李辙本想今日便任他们搜刮,反正家中没多少吃食也没有银两,虽然受辱受欺负,却总比丢了性命来的强。 可显然,祝潇潇不这么想。 “无碍,”她淡定抓过捕头抬起的手,轻松向后一拧。 在捕头的惨嚎声中,回头看向李辙道:“我并非一时急躁,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李辙想的是官府得罪不起,祝潇潇则不然。 她想的是另一桩事。 “李远,”祝潇潇反手拧着捕头,又两脚踹飞冲上来解围的捕快,发号施令道:“拿绳子来!” “你!!”捕头动弹不得,挣扎的头顶虚汗直冒,“你这臭婆娘你死定了!你完了!你前程没了,你同我们作对,你走不出这个村子!我让我们县老爷……” “嘘……”祝潇潇轻声道:“你知道,昨日那帮流寇都被我打断了哪里吗?” 她纤手一指,分别点在捕头臂弯,肩胛,最后轻轻向下一滑,戳在了腰窝上。 “最后这个人啊,路都没法走了,被两个人前后抬着,越颠啊,这腰拉的就越长,还未走出几步,就痛的口吐白沫,那两只眼睛翻得呀,都快戳到脑仁里去了……” 祝潇潇声音极轻,带着诡异的飘渺感,听得捕头汗毛都炸开了。 “你……他们……那帮流寇……” 他这才意识到,方才屋里那秀才似乎提到过什么流寇之类的。 这婆娘又说什么打断不打断的,难不成…… “啊,你还不知道,昨日那帮流寇都被我给杀了,”祝潇潇慢条斯理接过李远递来的绳,一圈一圈的开始捆捕头。 “你……这怎么可能??”捕头明显不信。 “怎么不可能呢?你都不知道我是谁。” “你还能是谁?” 她不就是个穷酸秀才娶的臭婆娘吗? 祝潇潇不说话了,回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转身使唤李远道:“帮帮忙,把剩下这几个也捆了。” “祝嫂子……”李远都快为难死了。 他很想跑回去把这边的情况告诉他爹,但又心知今日这事原是他爹做的不地道。 一招祸水东引,非但没引成功,反而招来更大的祸事。 这这这这可怎么办啊! 四名捕快见自家头儿被绑,元凶又嚷嚷着还要绑他们,登时一个个目露凶光,扑上去就要与李远决一死战。 祝潇潇轻松制住两人,见李远被另两人追的狼狈逃窜,凉凉道:“你不捆,我可不护着你了啊。” 说着就要放开手。 “别别别!”李远噌的一下窜到祝潇潇身后,摸着额上虚汗哆嗦道:“我听祝嫂子的,我都听你的。” 亲娘嘞,一个弄不好就要命丧当场。 爹,远儿对不住你啊! 祝潇潇满意点点头,几个手刀下去接连劈晕四个人。 “先把人捆了,然后去把你爹叫来,我有事同他商议。” 留下这么一句话,祝潇潇拎起早就惊呆的宏哥儿进了屋。 反手关上门。 李辙早在炕上焦急的等待多时,方才祝潇潇在外面,他没法大声的同她商议对策。 即便想让她冷静下来,也怕越说她越生气,只能暂且按捺。 此刻一见到祝潇潇进屋,他立马支起身子低声道:“这几人不可留,如今将他们得罪狠了,纵虎归山后患无穷!” 祝潇潇倒是有些诧异了。 她原以为,李辙会秉持着读书人自有的怜悯情结,劝她一心向善别再为祸人间呢。 李辙见她面有疑色,抿了抿唇别过头道:“我本意并非想这样处理,可事已至此,再说那些已是无用,你可想好了如何收尾吗?” 这是怪她行事鲁莽了。 祝潇潇拎着宏哥儿丢在炕上,自己也斜斜坐上去半边,笑眯眯看着李辙道:“你只觉得我离谱,却没想到我还能比你想的更离谱。” “什么?”李辙眉头一皱。 “我虽说不喜欢被欺负,但今日之事,要说不得罪,也是可以处理好的,只是早在昨日流寇袭村,我就有了个浅浅的念头,今天借此机会,刚好迈出第一步而已。” 李辙越听眉心拧的越紧,半晌,深吸一口气道:“你说。” 祝潇潇慢条斯理的整了整凌乱的头发,“我想除了黑燕山那帮山贼。” “……” 李辙呼吸一滞,骤然紧缩的瞳孔暴露了他内心的震颤。 黑燕山,一把悬在李家村人头上足足五年的利刃,从前时不时的便受一次洗劫,到如今,他们是将李家村淡忘了,可没有一个李家村人会忘了他们。 五年,黑燕山的山贼发展成什么样他们无从知晓。 但近两年来的旱灾,四起的流民无不在透漏着一个消息——他们越来越壮大了,壮大到,李家村这样的小地方已经不足以养活他们所有人了。 或许大部分的村民都因此而松了口气,但无论是村长还是李辙,只要稍有些头脑的人都会明白,他们再度卷土重来之日,就是李家村覆灭之时。 祝潇潇虽只来了这个世界三天的时间,但上辈子经历的种种使得她比旁人更加敏锐,目光也更加长远。 她有心计,有手段,更有能力,绝不会任凭事态在她未知的领域恶化发展。 或许目前来说第一要务是吃饱穿暖,但昨日的流寇敲响了第一声警钟,真真切切的告诉她,黑燕山那帮山贼来袭,不是区区二十八个流寇这样简单。 她能保重自己,但其他人呢? 祝潇潇看着李辙抿唇不语的样子,笑意一敛,肃声提醒道:“旱灾两年,流民四起,朝廷无能,饿殍遍地……李辙,这天下眼看就要乱了,你做好准备了吗?” 第36章 看不透他了 村长跟着李远匆匆赶到时,祝潇潇正打开屋门往外走。 “李祝氏,你你你……” 村长看着一地歪七扭八的捕快,眼泪都快下来了。 “呦,正说着您就来了,”祝潇潇两手一抄,皮笑肉不笑,“咱们现在可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了,村长你再想将自己择出去,可不容易呀。” 村长闻言面色一僵,“唉,什么择不择的,咱们原就是一个村的……” 说这话的时候,村长心都在滴血。 早知道不耍小心眼,自己受点委屈解决了这帮捕快就好。 祸水东引玩砸了,玩成引火自焚了。 他怎么就没想到,李祝氏能胆大到敢跟县衙作对。 失误,现世报,作孽啊! 祝潇潇似笑非笑看着暗自懊悔的村长,摆摆手大度道:“好啦,我也没说什么不是?只是这后续事宜,还得村长帮忙解决,不知您意下如何啊?” 村长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来,“解决的,自是要解决的。” 态度倒是不错。 祝潇潇从容点了点头,转身邀村长进屋。 屋里,李辙正手执毛笔在纸上细细写着什么,村长识字不多,一句话里只认得两三个,串在一起也没看明白,只得抬头问祝潇潇道:“李二这是……写什么呢?” “陈情书,”祝潇潇道:“一会还要劳烦村长带去县衙,呈给县老爷看。” “什么?”村长惊得声音都破了。 要他去县衙?这这这不是自投罗网吗? “村长别急呀,”祝潇潇瞥他一眼,“说辞我会教你背好,你只需将李辙的信带去即可,相信我,县老爷他不会为难你的。” “可是……” 村长犹疑的看向外面。 “他们不会回去的,放心,”祝潇潇淡然道:“你只需咬死了他们是往黑燕山去,县老爷也不会多问什么。” “黑燕山?!”村长有点跟不上节奏了。 “晚生家中贫寒困顿,实无果腹之口粮,内子不忍儿女饿死,只身一人涉险黑燕山,带回少许食物方才困局得解,奈何粮未入口,便遭流寇抢夺,衙役听闻,更是挟制内子同入黑燕山寻宝……” 祝潇潇指着李辙写好的文字,一句一句读给村长听。 村长越听神色越奇怪,到了最后,一双眼睛简直要瞪出眼眶。 “你是说……” “对,他们听说我在黑燕山寻了好些东西,于是起了贪念,竟然绑了我让我给他们带路。当然,我运气好,早早就跑回来了,没受什么委屈,可几位捕爷呢?哎呀不晓得呀,兴许走得深了被山贼抓去了?又或者得了宝藏跑路了?谁知道呢。” 祝潇潇声情并茂的颠倒黑白。 村长:“……”默默竖起大拇指。 不亏是你,这么损的招数也想得出来。 这一封陈情书递上去,是不是县衙还得拨点抚慰银子给你家? 村长由衷的赞叹祝潇潇的瞎编能力,一转头,见李辙又抽出一张白纸,略略思索片刻便沾了墨水,重新写起来。 村长疑惑道:“这又是写什么呢?” 祝潇潇看了眼,露齿一笑,“给我写情诗呢。” “咳咳咳咳……”李辙不禁呛咳起来。 耳根也染上一抹微红。 “……”村长别过头去,对于年轻小夫妻的暧昧生活表示没眼看。 四人凑在一处,将应付县令的话来来回回推敲了几遍,确保无误之后,这才送走村长父子。 祝潇潇回屋拾起李辙写好的另一封信,草草看过一遍揣进怀中,低声嘱咐道:“吃的我没留很多,若是实在不够,尽管去坑村长家的,他老狐狸了,即便有流寇洗劫,也必定藏好了重要粮食。” 李辙点点头,张了张口想说什么,随即又沉默了。 祝潇潇皱眉道:“你这人,有话直说就是,干嘛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有欺负过你吗?” 明明就不是个矫情的人,怎么总做这种矫情样子。 李辙轻咳一声,面色微红道:“不是的,我只是想问你,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计划吗?” 祝潇潇莫名其妙瞥他一眼,“问就问呗,这有什么好犹豫的?没有,我都同你说了。” 祝潇潇的计划其实并不复杂。 她盯上了黑燕山,想除掉那帮山贼,当先要做的一件事就是探底。 这个“底”不止是山贼的人数,山寨的规模和持有兵器数量,更深一层要探的,是他们与县衙之间的关系。 众所周知,一个地方山贼盘踞作恶,县衙不可能不知晓。 长久的任由他们发展,只有两种情况,一是没有能力,山贼太过凶猛,这二嘛,自然就是官匪勾结,从中牟利了。 祝潇潇不清楚黑燕山是哪种情况,更不清楚他们若当真勾结,这其中的关系又有多深。 所以她必须要探一探虚实。 今日这队捕快算是来的巧了,若计划成功,既探了山贼的虚实,又应付了县衙的追问,更进一步,还能搅乱山寨的平衡,一石三鸟,简直不要太感谢他们。 “既如此,也用不着五个人全带去,”李辙提议道:“你挑两个胆子大的,剩下的……我来同他们说。” 祝潇潇点点头,也没多问李辙有没有把握。 放走三个本不是什么大事,即便他们反水也翻不起什么浪花来。 祝潇潇只是突然有些看不透李辙了。 原以为他是个迂腐书生,没什么能力只懂之乎者也,谁知今日种种看下来,李辙竟有些杀伐果决在身上。 这样也好,总不至于拖人后腿,若是如他所说还能有所助力,就再好不过了。 祝潇潇同李辙又交代了些家常事,进里屋安抚了一会小盈儿这才动身。 只提了捕头并另一个捕快,寻着小路往黑燕山方向而去,走了足足一个时辰才到山脚下。 日头偏西,斜阳残红,高耸如云的黑燕山顶峰直捣天边彩霞。 祝潇潇一路拖着两个人沿山路缓缓上行,也不知走了多久,听见前面有些动静,忙矮下身子。 抽出怀中封好的书信塞进捕头怀里。 迎面走来一高一矮两个人,矮的那个手里提了根树枝胡乱挥舞着,满脸怒气。 “都吃不饱饭了,还想着开寿宴,多肥的商队啊,愣是给放走了,他奶奶的,全饿死算了……” 第37章 山寨 “唉,行了行了,你不听大当家的,也总该听柱子哥的话。” 高的那个叹了一声,拍了拍同伴安抚道:“柱子哥他最近也不好混了,你少惹些事。” 寿宴?山上有大事要发生不成? 祝潇潇挑了挑眉,掐住捕头的人中狠狠一摁,然后解绳,抬脚,“咣”的就给人踹出去了。 “什么人?!!” 两山贼见石头后突兀滚出来一人,不由分说就抽出刀来。 捕头刚从昏迷中悠悠转醒,还没看清楚周围情况,脖子上就架了两柄寒光闪闪大刀。 “别……别……” 他浑身一抖,忙抬手告饶:“误会,都是误会……” 两山贼对视一眼,目光同时落在了捕头腰间的官刀上。 “官兵!”矮的那个率先反应过来,手中的大刀径直向着捕头脖子上砍去。 捕头惊得差点尿裤子,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就地一滚竟堪堪躲开了刀锋。 他抖似筛糠,抱头嗷嗷喊了起来:“别杀我!别杀我!!” 这么一动,衣襟里的信件便滑了出来。 “等等!”高的那个率先看见,俯身捡起信件道:“这是什么?” 捕头只顾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他也不知道啊。 “我不识字,要不……把他带回去给柱子哥瞧瞧先?” 矮的那个也察觉到不对劲了,两人凑在一处嘀咕了几声,同时点点头。 也不知道从哪里抽出一条绳索来,三下五除二捆了捕头就往回拖。 “好汉!好汉等等……” 捕头被弄得晕头转向,哀嚎一声连连告饶道:“两位好汉,我……我是被人打晕的,我无意闯进此地,你们……这,这是哪啊……” 矮的那个回头看了一眼,瓮声瓮气道:“上了咱们黑燕山,却不知道咱们是谁?你骗鬼呢!” 黑燕山?! 捕头倒抽一口冷气。 那个臭婆娘,竟将他丢到黑燕山了?! 怪不得……怪不得她莫名其妙说什么“不知道她是谁”,原来她不是什么穷酸秀才的糟糠妻,而是黑燕山的山贼! “好汉等等,我,我认识你们山寨的,我见过她……是她带我来的,我不是,我不是自己走上来的……” 捕头一急,说话颠三倒四的。 两山贼听了只当他在胡诌,其中一人分出手来直接塞了捕头的嘴。 这下,彻底清净了。 祝潇潇一直躲在暗处,见鱼儿上钩,立马拖着另一人悄悄跟了上去。 两山贼脚程不快,再加上又拖了个不怎么配合的俘虏,祝潇潇跟的也不算艰难。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左右,过了条九曲十八弯的水道后,眼前豁然开朗。 山寨不大,以木料居多,寨墙高逾九尺,自南向北依山势迂回而建,南北各一道门,东、西、南两面临水,北靠山,南索桥,占尽地利之便。 城楼上有来回巡防的山贼不时向下探望,好在此刻天已经黑了,祝潇潇身形瘦小不容易看清,索性丢了另一名捕快,小心跟了进去。 山寨里灯火通明,人来人往的一派热闹景象。 两山贼拖着捕快往里走,其他人见了纷纷凑上来问。 “怎么回事,出去找野果子咋还抓了个活食吃,今晚要开天荤了不成?” “呦,这玩意不细皮不嫩肉的一看就不好吃,还不如抓个婆娘回来暖暖床。” “你是说你抓的那个老肥油?” “哈哈哈哈……” 寨子里的山贼们凑在一窝肆意调笑,捕头总算是听出来自己身在何方了。 一着急一上火,竟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哈哈哈哈,原来是个软蛋!比婆娘还软!刚刚谁说的不细皮嫩肉来着?” “呸呸呸,真晦气!” 众贼正调笑间,忽然一人小声支吾道:“那个……是不是官刀啊?”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不笑了。 “喂杜老九!你这是打了个什么玩意回来?!” 片刻后,有人粗着嗓子质问起矮的那个。 杜老九“嗐”了一声,将刚才发生的事细细讲了一遍。 又掏出那封信问道:“谁识字啊,给咱都念念呗。” 众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左右这么一退,让出来一个青衣小褂的斯文青年来。 祝潇潇躲在暗处一看,这不是之前见过的那个“阿宁”吗? 方才那声提醒众人的话,还是他说的。 “对对对,我都忘了,你这小子读过书,还考过那个什么生,就你了,你来读!” 杜老九是个爽快人,想也不想便将书信塞进阿宁手中。 阿宁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轻声道:“事关重大,不如还是先给大当家看看。” “他又不识字,给他也看不懂。” 杜老九大大咧咧脱口而出。 高的那个忙耸了耸他,在众贼忽然变得怪异的目光中赔笑道:“杜老九他是心急了,也是关心咱们寨子的安危嘛,我觉得这小子说得对,咱们得把人先给大当家看看再说。” 他这么一打哈哈,有率直也跟着哈哈笑起来,一边打趣着杜老九,一边推着原地不动的人往寨子里走。 一群人闹哄哄的扛着捕头进去了,祝潇潇躲在暗处观察片刻,又转身原路返回。 不出意外的话,这山寨今晚得乱一下。 她就在外面等着,等夜深了,再进来探查也不迟。 - 众贼带着捕头去找大当家。 彼时,大当家郑龙正靠在虎皮椅上,一边听二当家郑喜汇报寿宴事宜,一边享受压寨夫人捏肩捶腿的柔情服务。 说是压寨夫人,不过是劫商货时顺手抢来的哪家千金罢了。 玩腻了就随手赏给低下的兄弟,像这样的“压寨夫人”,郑龙都不知道换过多少个了。 郑喜刚讲到“红绸十匹布置扎花”,就听守门的小喽啰跑进来汇报,说寨子里抓了个官兵,身上还带着什么书信。 “让他进来,”郑龙漫不经心吐掉嘴里的枣核,抬手指了指脖子。 压寨夫人见状,又将指骨破损的纤手挪动到郑龙颈间,小心按压起来。 众贼扛着捕头进屋,随手将人丢在地上后,杜老九粗声粗气的又将方才的事讲了一遍,说完掏出书信来,双手递给郑喜。 “小的见这人说话颠三倒四,怕有什么问题便带回来了,大当家的……” “拖出去宰咯。” 郑龙眼都没睁,语气平静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 “可是……”杜老九怔了怔,还想多说什么,便见郑龙抬手指向自己。 用更加平淡的语气道:“我是说宰了你。” 第38章 密信 杜老九悚然一惊,“大当家?” 他捉了官兵,按理说该有功劳才是,怎么连分辨一句也不给机会,直接就要杀了他呢?! 郑龙自然不会回答他,倒是一旁的郑喜阴着脸,低低说道:“昨日田柱子才丢了一批货,今日你就抓来了官兵,你们这几个跟着田柱子的心里想着什么,当我大哥不知道是么?” 他话音刚落,左右两边便站出来两人,直向杜老九而去。 杜老九慌忙向后退去,连声喊冤道:“大当家明察,真的是我跟杜老四在山间发现的啊!” 高个的杜老四也慌了,“大当家,我俩根本不认识这人,若非如此,怎么会将他带回山寨发落,柱子哥他……柱子哥他一心为了山寨……” 郑龙不耐的掏了掏耳朵,“都押出去,放在前院杀了给兄弟们看看。” 两人被团团围住绑了起来,送出去的时候还在拼命叫喊,然而不多时,外面便没了声响,紧接着便有人送进来两只人头。 “大当家的,人已经宰了,只是田柱子这会正在外面闹着,说非要见大当家一面不可。” 郑龙闲闲坐起身,一把抓过身后的压寨夫人按坐在腿上,抚着她如瀑的青丝,冷冷道:“不着急,先将那书信交上来,给二当家的看看。” 郑喜点点头,接过书信展开一看,却是眉头紧紧拧了起来。 “怎么?” 没听见郑喜说话,郑龙挑眉望向他。 “这……这似乎是封密信,我看不大懂。” “啥他娘的密信,”郑龙不耐的劈手躲过,匆匆扫了一眼又随手丢在地上,“老子不识字,你给说说。” 郑喜俯身捡起,犹豫了一下轻声道:“官府的重要信件便是如此的,这信中没有词句,只有数字,我没读过什么书,只略识几个字而已,这信咱们应该破不了,不如将那官兵直接杀了。” “放你娘的狗屁!” 郑龙啐了一口,骂起郑喜来一点不打磕绊,“山下县里坐着的那老狗,好歹给过老子几口新鲜玩意,他的人你说杀就杀?” 郑喜一愣,“可大哥方才不是说……” “杜家那两个虽说跟着田柱子生了异心,但官府那边,他们还不够个儿的,县里那老狗只认老子,他们当他们是谁呢?” 言下之意,他早就想拿杜家两兄弟开刀了,今日只是找到了借口而已。 郑喜一言不发的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全然一副言听计从的样子,好似刚刚那些难听话不是在说他。 郑龙提起田柱子心气儿就不顺,他五指穿进眼前乌黑的青丝中,眼神一冷,狠狠薅住压寨夫人的头发将她摔到一边,站起身拍拍鹿皮袄。 “官兵给放出寨子去,让田柱子老实回去待着,这几日都不许他出寨,老子倒要看看,他一个当街卖艺的下九流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 另一边,祝潇潇躲在索桥外的一块岩石后面,远远瞧见寨子里似乎有所异动,过了不多久,便又平息了。 心下暗忖着难不成她计划没成? 咬咬牙,又解开脚下晕着的另一名捕快,依样掐了人中扔出去。 那捕快也是悠悠转醒,被祝潇潇狠踹一脚,下意识发出“哎呦”一声哀叫。 还未搞清楚状况,便被城头巡视的山贼给发现了。 “什么人?!” 山贼大声吆喝。 黑夜里视线不好,就连天边的明月也被乌云遮住。 阴森森的环境中乍一听到人声,捕快心头一喜忙挥舞着手大声应道:“我!是我!” 也不知脑子怎么转的,竟还添了一句:“自己人!” 祝潇潇差点没笑出声来。 山贼动作迅速,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杀了过来,见到捕快腰垮官刀,互相对视一眼猛地将人摁倒在地。 捕快人都傻了,拼命挣扎着连连告饶道:“错了错了,都说是自己人,哎不对,你们什么人?这是哪里?” 山贼们自是不会回答他的,依样捆了带回寨子里去。 祝潇潇也没犹豫,跟在几人身后再一次摸了进去。 寨子里似乎比先前进来时更乱一些,有几波人闹哄哄的互相吵着什么,祝潇潇听来听去,不过是些“忠心”或“不忠心”的话,除了捕捉到一个叫“田柱子”的名字之外,也没听出什么有营养的话来。 郑龙的屋子在寨子最里面,还架了几登木阶,盖得高高的。 祝潇潇眼见山贼押着捕快走进去,抬头四下望了望,足下轻巧身如鬼魅,也不知怎么翻的,竟无声无息上了屋顶。 屋子里,郑龙看着手下人将捕头松了绑,正想用凉水将人浇醒给弄出去,门外忽然来报说又抓了一个官兵。 “这……” 郑喜哑然的同郑龙对视一眼,抬手道:“先带进来。” 这事实在是蹊跷,郑喜看着手中密信眼神微暗。 捕快很快被押进来,刚被人一脚踹的跪坐在地上,就见不远处舒舒服服躺在一边的捕头。 心中一急,登时喊了出来:“头儿!我可找到你了头儿!” 郑龙双眼狠狠一眯,“怎么,你俩是一起的?” 捕快哪里知道是怎么回事,忙不迭的点着头道:“对对,我们一起的,这是我家捕头,我们就是来办点小差事……” 说着说着,觉得气氛不对了。 捕快忙住了口,四下观察片刻,小心翼翼问道:“还不知道您是?” “呦,”郑喜冷冷一笑,“来咱们黑燕山,不认得咱们大当家啊?” 黑燕山?! 捕快倒抽一口冷气。 不是,他不是在李家村呢?怎么跑黑燕山来了? “郑喜!”郑龙观察着捕快的神情,突然开口道:“你去,将寨子里识字的都给我找来,那个什么破信,都给老子看看!看清楚喽!” “是,”郑喜松了口气,冲大当家拱了拱手转身快步走了出去。 不多时,带回来三个人。 祝潇潇扒在屋顶上一看,其中两个都是膀大腰圆的,一看肚子里就没什么墨水,倒是最后进来的这个…… 第39章 激化矛盾 瘦瘦弱弱的不似山贼模样,身形还有些眼熟。 祝潇潇向前探了探,仔细一看,不是阿宁又是谁? “大哥,识字的都在这了,”郑喜指着阿宁道:“听人说,这小子还考过童生。” “什么破玩意儿……” 郑龙皱眉看了看阿宁。 他平生最讨厌读书人,尤其阿宁又是一副文弱模样,全然没有山贼该有的凶煞之气。 于是一挥手,指着另两人干脆道,“你俩先看看。” 这是不打算待见阿宁了。 祝潇潇窝在屋顶看戏,心里只觉得好笑。 果不其然,那两人看过之后互相交谈了几句,皆是摇了摇头表示不懂。 不得已,这信方才传到了阿宁手里。 “看得懂吗?若解不出来,今晚便拿你炖土豆吃。” 郑龙觉得憋屈,语气也变得不耐起来。 阿宁自是解得出来的,换句话说,这封密信本就是写给他看的。 祝潇潇早从苏伯那里得知了阿宁是读书人,这才特意让李辙将信编成密语,若非如此,又怎会让山寨头子笃信其中内容? 阿宁看了一会,解释道:“这信确是密语,母本乃是诗经,不知大当家的这里可有纸笔?我可以译写下来……” “不必了,”郑龙摆手道:“你说个意思就行,别婆婆妈妈的。” 阿宁点点头,又细读了一遍,总结道:“这信大约是说,黑燕山如今颇具威胁,想请收信之人一道围缴……” “咣啷啷——!!” 话音未落,郑龙勃然大怒,一把推倒了手边的木几。 上好的白瓷碗杯登时砸了一地。 他双眼充血,如同一头睡醒的猛兽,张牙舞爪看向阿宁,怒吼道:“你说什么?!” 屋里的小喽啰都吓傻了,战战兢兢跪倒一地。 郑喜也是眉心一紧,神色紧张的攥了攥拳头。 只有阿宁,不卑不亢的迎着郑龙的目光,清瘦的指骨捏着那封信,正色道:“大当家若嫌我表述不清,还可令人依字誊译出来。” “写!”郑龙随手拿起一旁记录寿宴事宜的册子,丢给阿宁道:“找地方,给我写出来,一个字一个字的读!” 目的达到了。 祝潇潇自屋顶站起身,闲适的抻了抻懒腰。 听下面乱糟糟闹成一团,不多时,传来捕快夹着哭腔的哀嚎声。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小捕快,是跟着头儿去李家村办事的,我们就碰见一个特别厉害的婆娘,然后……然后我们就被打晕了……” “放你娘的狗屁!!” 郑龙暴怒,指着捕快对左右道:“给老子找炭火来!烧红烧旺的,掰开他的嘴灌进去!” “大哥,这信是从那名捕头身上搜出来的,”郑喜上前低声道:“要吐口,是不是先找那个捕头……” 郑龙回头恶狠狠瞪着郑喜,半晌,一扬手道:“把地上那个拖去后院,火钳子烫醒!” 屋里又是一阵乱哄哄的,祝潇潇站在屋顶,见两人分别拽着捕头和捕快去了后院,然而还未准备就绪,院中忽然涌进另一波人来。 为首的身长八尺健壮粗犷,满脸络腮面阔口方,立眉竖眼目露凶光,一看就是标准的山贼模样。 听其他小喽啰称他“豹爷”,大约是山寨里面一个颇有威名的小头目。 一进到后院,就直奔向两名捕快,抬手便要替人松绑。 “豹爷!豹爷不可啊!大当家的说要收拾他们,让吐口呢!” 负责看押的山贼忙上前阻拦,被豹爷一掌拍飞。 “没眼力见的东西,”豹爷身边的跟班上去狠踹一脚,口中骂道:“豹爷要做什么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 那山贼哎呦哎呦在地上打滚,旁边人见了,缩着脖子不动声色退出人群,一溜烟儿的跑去给郑龙报信。 祝潇潇将一切尽收眼底,心道这黑燕寨比她想象的要乱多了。 先是出了个“有异心”的田柱子,现在又来了个完全不惧贼头子,反而对县衙里的人关照有加的豹爷。 她原就是想着借此机会,将山寨里的势力分作两股,先让他们明争暗斗上一阵,然后再找机会刺激一下,激化矛盾引他们拼个两败俱伤。 没成想,只是试探一下便有如此显着的效果。 这一趟真是没有白折腾。 至于接下来的戏码,大约是豹哥保人,郑龙杀人。 且既然豹哥有站出来作对的底气,就不似那个被关起来的倒霉鬼田柱子一般不争气。 多多少少都得僵持一会儿。 祝潇潇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趁着郑龙闻讯赶出来,同豹爷吵架之时,偷偷沿墙边滑下去,溜进了郑龙的寝室。 寝室不大,却布置的相当奢华。 祝潇潇随意翻了翻,见都是些日常用具无甚稀奇,又转身绕过屏风,往榻上探去。 谁知刚摸了摸枕下,脖子上便压来一件冰冷事物。 “别……别动……” 伴随着紧张到发抖的声音,祝潇潇诧异回头,就见一名楚楚可怜的少女正双手攥着银簪,哆哆嗦嗦威胁她道:“你不许再动了……” “否则呢?” 祝潇潇眉梢一挑,颇有兴致的问她。 若没记错,方才她在屋顶窥望之时就见过这女子,可怜巴巴蜷缩在角落里也没人理会。 既然出现在了郑龙的寝室里,想必…… “我……我会喊人进来……” 那少女抖得厉害,手里的银簪险些握不稳。 “哦,那你喊,”祝潇潇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压根没被抵在颈间的银簪威胁住,转头又去翻郑龙的被褥。 “……”少女怔了怔,“你,你不怕吗?” “怕,怕,”祝潇潇漫不经心的敷衍道:“所以你快喊,好让他们将我捉住,你就安全了。” 安全…… 少女眼中蓦地泛起一层泪花来,颓然放下手中银簪。 她哪里还有安全可言。 “嗯?怎么,放弃了?”祝潇潇没找到什么有用的,索性将枕下压的一沓银票揣进怀里,转身就要出去。 “你……你不能走……” 少女一惊,慌忙抱住祝潇潇的胳膊道:“你拿了他的银钱,他寻不到定会怀疑是我偷的,我,我……我不想死!” 第40章 人不蠢,可用 外面闹哄哄的,大约是打起来了。 祝潇潇也不着急,面无表情看着少女中肯说道:“我不拿他的银钱,你也会死。” 那郑龙定是在外面受了豹爷一通气,占没占上风且不说,回来定会拿这女子撒气。 届时……能活下来是本事,活不下来也是常事。 相信这一点,少女比祝潇潇更清楚。 果不其然,祝潇潇话音一落,少女的脸色便愈发难看起来。 她神色凄惶的向后倒退,干裂的双唇青白泛紫,手中银簪将落未落,眉眼间尽是纠结与挣扎。 片刻后,少女狠狠一咬牙,翻转银簪对准自己的脖颈,抬手狠狠扎下去。 “……”祝潇潇低头翻了翻银票,大约五十两左右的样子。 足够她在镇上盘个铺子开店面了。 果然,一夜暴富还得是黑吃黑…… 她盘算着如今这年岁该开个什么铺子才能稳赚不赔,一抬眼,见少女正攥着银簪抵着咽喉,瞪大双眼看着自己,手上的青筋都爆出来了。 祝潇潇:“……”她脸上有什么难以忽略的闪光点吗? 自尽都能被打断,一定特别耀眼。 少女:“你……你……” 祝潇潇:“我?我?” 怎么,觉得她态度过于冷血,应该扑上去抢夺簪子然后苦口婆心劝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 这种没共情能力的话,祝潇潇才不会说。 再者,若这女子真心想死,有的是机会,比如刚被带回山寨,比如第一次被凌辱,再比如多次尝试逃跑无用…… 那么多次绝望的境地都没能令她生出自尽的念头,怎么反而见到一个陌生人溜进来,就突然下定决心要寻死呢? 祝潇潇心里清楚的很,这女子不过是想赌一把,看她会不会心生怜悯,只可惜,祝潇潇的心是石头做的,即便对方真的想死,她也只会耸耸肩说一句“没办法,我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命这么苦,早点投胎也好”。 不过,她倒是不反感对方的这点小心思。 有心计,说明人不蠢,可用。 银簪的尖不够锋利,只在少女的脖颈处留下淡淡红痕,少女眼中滚落大颗泪珠,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哀声道:“求姑娘给我指一条活路!” 这是想明白了。 祝潇潇仔细听了听窗外的动静,也不卖关子,单刀直入的问道:“那个豹爷你可认得?” 少女抹掉眼泪点了点头。 祝潇潇道:“你现在冲出去,可劲儿的给我缠住那个豹爷,咬死了他看上过你,求他救你性命。” “什么……” 少女小嘴微张,惊得呼吸都停滞了。 “你叫什么名字?什么来历?”祝潇潇懒得解释,继续问道。 少女勉强吞咽了一下,小声道:“婢子采荷,是孔记绸缎庄的家生婢女,因着与大小姐互换了装束,才被掳来这里……” 祝潇潇点点头,心知这是一般富贵人家的常规操作,也不多问,只肃声道:“采荷你记住,一会出去便缠着豹爷,若大当家要打杀你,也只顾往豹爷身后躲,求他救命即可。” 采荷惶然看了祝潇潇一眼,低下头道:“是,采荷记住了,只是若豹爷他……” “放心,他这会正热衷于同大当家作对,上头着呢,只要你将他缠紧了,他就是碍着面子也不会让你有事,等事情办成,他俩彻底成了死对头,你便能功成身退,届时,我定会将你带出这贼窝。” 祝潇潇语气很平静,丝毫不见什么情绪上的波动,反而更有种安定的力量。 采荷自祝潇潇进门起便在思量她的能力,能只身闯入贼窝定不是寻常女子,且看这意思,今日这种种事端,竟都是出自她手。 虽不知祝潇潇布局多久多深,但采荷相信只要她愿意,一定能将自己救出去。 采荷本就生而无望,更明白等郑龙回来,气上心头她难逃一死,反正伸头也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倒不如赌一把,跟他们拼了! 祝潇潇看着采荷从目光凄迷到逐渐坚定,明白她是做好了决定,于是将银票往怀里一塞,又四处搜罗了好些值钱东西,统统扔进空间里。 一切准备就绪,她伸手揉散了采荷的长发,又左抓抓,右摆摆,刻意弄了个梨花带雨的哭泣造型出来。 钗环未戴,脂粉不施,几绺发丝柔媚的黏在脸上,凌乱不失美感,娇弱不显刻意。 嗯,完美。 “去,”祝潇潇满意的拍了拍采荷的肩膀,给她打气道:“干完这一票,你就能逃离贼窝了,记住使劲发挥,不用给我留面子!” 采荷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就冲了出去。 祝潇潇跟在后面,仍是脚不沾地的上了屋顶,躲在暗处准备迎接一场大戏。 豹爷正带着自己的手下与郑龙对峙,场面一触即发,剑拔弩张。 豹爷:“郑龙,我叫你一声大当家,是因为这寨子我信你能管好,这才暂退其后拱手相让,可你呢?这些年你又做了什么?” 祝潇潇从空间里掏出一把花生来,一边剥一边频频点头。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她就说这位豹爷怎么比郑龙还有山贼样儿,还敢当面刚,原来他这一派才是黑燕山的原住民啊。 郑龙恶狠狠啐了一口,闷声闷气道:“怎么?你以为你舔着脸巴结县里那老狗,他就会分口食给你吃?我呸!你他娘的是山贼,不是他们的走狗!” 祝潇潇点头再点头,嗯说得好!这才是恶人该有的骨气! 豹爷看了看被手下护在人墙后的两捕快,哈哈一笑,“走狗?你以为这些年你吃的花的,你屋里摆的用的,没有县衙那位的功劳?如今你说翻脸就翻脸,当咱们兄弟是什么?给你挣面子的倒霉鬼不成?” 郑龙冷冷一哼,“你倒是忠心,可你家主子却不以为然,还想要你的命!” “你放屁!”豹爷怒道:“这捕快分明不是这样说的,你连问都不问就要伤他们性命,我怎知道你是不是勾结了外人,被戳穿就急着要灭口?!” 第41章 怎么不站起来跑 两边各执一词越吵越凶,全然没有退让半步的念头。 山贼之间好勇斗狠乃是常事,只是闹归闹,鲜少会有挥刀相向的时候。 大约他们心里都清楚,一群亡命之徒凑在一处合该报团取暖,若一言不合就以命相搏,早没黑燕山这回事了。 祝潇潇便是要寻个催化剂出来,什么都好,只要让他们擦枪走火,后面的一切就都好办了。 郑龙正气的脸红脖子粗,被一旁的郑喜死死压住手腕不允他拔刀。 忽然斜地里冲出来一道倩影,“嘤咛”一声就软倒在豹爷脚边。 两边山贼都聚精会神的盯着对方,谁都没注意到采荷是怎么跑进来的。 她衣衫不整,发丝凌乱,凄美小脸被山寨里烧的通亮的灯火一照,愈发显得脆弱动人起来。 “豹爷……豹爷救我啊!!” 采荷匍匐着向前爬了两步,死死拽住豹爷的裤脚,竭力抬起她泪痕斑驳的脸来。 既是让豹爷看仔细,也为了让对面的郑龙看清楚。 果真郑龙一愣,狠狠咬牙骂道:“贱人!谁让你跑出来?!” “豹爷!”采荷畏缩的蜷在豹爷脚边,“豹爷您说了会救我,您不能不管我啊……” 豹爷亦是一愣。 他……有说过这话? 说实在的,他连采荷的脸都没记住。 山寨里最不缺的就是女人了,凡打家劫舍必强抢民女,若是遇到商队,更是要拖回寨子一大堆。 姿色好的,细皮嫩肉的都归头领所有,下面人只待他们玩腻才有好的分。 漂亮女人没几个,轮到豹爷手里的也着实不多。 他掰着指头数也数不明白,干脆抬手揪住采荷的衣领,打算将她扔远一些。 老爷们的事儿还没说完,她一个小娘儿们添什么乱? 然而不等豹爷动作,郑龙率先按捺不住,“噌”的一下拔出刀来怒吼道:“好啊你,豹头,老子的人你也敢碰?” 郑喜拦也拦不住,急的直跺脚。 对方这么一吼,豹爷再懵圈也压不住火,本来两人就吵得不可开交了,现在要他低头解释他俩啥事没有,是不是就表示他豹爷怂了?! 真汉子!什么时候都不能怂! 碰你女人怎么了?!老子不但碰了,还要当着你郑龙的面碰! 热血上头,豹爷想都不想抓起采荷就在她脸蛋上“唧”亲了一口。 坐在屋顶的祝潇潇脚下一滑,差点倒栽下来。 人人都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实际上哪有红颜什么事,不过是觉得伤了面子,拿女子当借口罢了。 苦命的孩子啊,委屈你了,回去一定给你夹个大鸡腿压压惊。 “你他娘的狗杂种!” 郑龙眼中燃起滔天怒火,他高高举起手中的刀,狠狠向豹爷劈去。 豹爷也不甘示弱,“唰”的抽出两柄板斧,抬手一架。 只听“铮——”一声脆响。 两边头领咬牙切齿较上了劲。 小喽啰们登时一哄而起,拔刀的拔刀,摔跤的摔跤,眨眼间便斗做一团。 一片混战中,采荷紧紧趴在地上,努力往外圈蹭去,周遭怒骂哀嚎此起彼伏,她身在其中宛若地狱。 刀,寒光凛凛,血,肆意飞溅,不时有站立不稳的人自她背上仰摔过去,或是碾着她的小腿,或是踩中她的手背。 采荷紧紧咬着牙,一声都不敢吭。 她记得那人说过,只要她做成了这件事,就带她离开这里。 头顶黑影重重,半只砍掉的手掌突然跌落采荷面前,那染了血的手指仍带着余温,轻轻刮过采荷的脸颊。 采荷觉得自己大约是要疯了。 浑身上下无不在大声尖叫,歇斯底里的甚至要抽干她所有的力气。 那些她受过的艰难和羞辱宛若鞭子,拼命在她背上抽打,要她垮掉,要她去死,要她笑着承认自己本就是卑贱之身,合该这样凄惨一生。 然而她就是无法停止向前,停下来,就代表认命。 她不想认命…… “腿没事啊,怎么不站起来跑?” 恍惚间,一道干净的声音闯进采荷混沌的意识中。 她猛地一激灵,整个人瞬间清醒过来。 那个承诺会救她的女子正蹲在重重人墙之外看着她,向她伸出手道:“没人注意你,赶紧起来走了啊!” 没人……注意她吗? 采荷怔了怔,费力抬头四下望去。 每个人都有他拼斗致死的敌人,所有人都目露凶光宛如夺食的野兽。 没有人看向她,她是安全的。 她确实安全了。 “别发呆了,我还有事要办,你走不走啊,”祝潇潇不耐的站起身。 采荷忽然就笑了。 笑的异常灿烂,在血雾的修罗场中,在满院通亮的灯火中,笑的像一个得到了糖人的孩子。 祝潇潇:“……”就,有点瘆得慌。 她一把拔开前面打成一团的几个人,抓起采荷的手就往院外跑,边跑边问她:“你知道田柱子在哪吗?” 田柱子? 采荷想了想,不确定的指向东边道:“大约……是在那边。” 祝潇潇叹了口气。 那就把这一排的屋子都踹开得了。 要想让郑龙与豹爷这一架打不完,就得最后添上一把优质柴火。 两个人斗有什么意思?全打起来才好呢! 祝潇潇许久不曾做过这么坏的事了,心情大好,一边拽着采荷挨个踹门,一边哈哈哈大声笑起来。 山寨里闹得厉害,她清脆的笑声淹没在打杀声里听不真切。 然而采荷却是声声记在心里。 这一晚的生死一线悲喜交加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了采荷的记忆深处,成了久久都挥之不去的烙印。 田柱子的房间果如采荷所言,在寨子的东边。 只是祝潇潇没想到,他能住的这么“东”,一直踹到最偏僻的角落里,才在滚滚飞沙之中找到了一脸震惊的田柱子。 山寨里本没有飞沙,都是祝潇潇野蛮行为给扬起来的。 “田柱子是?”祝潇潇站在残破的门外,笑嘻嘻道:“快,给你兄弟报仇的机会来了,现在就召集你的人抄家伙,上去弄死郑龙,日后你就是这个山寨的老大!” 第42章 女侠留步 祝潇潇踹门的时候,田错正在忿忿不平的抠脚。 他本名田错,因幼时体弱多病,家里人就给取了个贱名叫拴柱子。 结果田错长大后变得力大无穷,村里犯倔的驴都没他厉害,时间长了,反倒成了一村的小霸王,人人见了都叫他一声柱子哥。 田错生的村子极穷,田地接连被收,许多人都被赶去附近的庄子上耕作,东家无情,时不时的克扣他们,未等到旱灾来临,村里人就饿死了一半。 田错是在旱灾头一年,就带着几个兄弟打了东家,然后投奔黑燕山的。 当时少年意气,总想着待他闯出名堂了,再同兄弟们杀回去,平了那个黑心肝的破庄子,再将亲人接上山里来好好享享清福。 殊不知,山贼的日子远比话本上来的要残酷许多。 投山第一天,他便被迫杀了个无辜的俘虏,二当家的郑喜一笑,说这是“开窍”。 投山第三天,他们一帮兄弟便被拖去做扫尾工作,那一片血流成河的景象足足骇的他们几天都没吃下饭。 投山第十天,他收到消息,说那东家被打后气急败坏,竟不顾王法,活活吊死了剩余的八位村民。 那些村民中,有三人都是他的至亲,其他五位也都是手下兄弟的亲人。 消息一出,他如遭雷击,惶然之中想起当时打人,不过是为了东家克扣伙食三日无米下锅而已。 谁知人没饿死,却被活活吊死。 想来这世间的事真是奇怪,无论怎么努力,都是死结。 他浑浑噩噩的过了许久,数不清的日日夜夜都以酒消愁,渐渐地,也习惯了做山贼的日子,时不时同寨子里的人一道对着俘虏吆来喝去,肆意嘲笑怒骂。 直到有一天,他遇见了一个清秀少年。 “你本是弱者,最明白人为刀俎的苦楚,何以摇身一变,自己却成了残夺人命的刀锋?” 他当时正拽着那少年的头发嘲笑对方皮滑柔嫩不似爷们,听了这话,心中像是被狠狠扎了一刀。 再后来,他便出面保下了那个少年,把他扔去后厨帮忙打杂,勉强算是留他一命。 只是打那以后,再下山烧杀抢掠,心中总有那么一道声音冷冷的,像是在嘲笑他的不堪。 田错明白这是他久违的良知在转醒,也不知怎的,昨日带着小队下山时就放走了一队办喜事的,白白丢了好大一笔丰厚的嫁妆。 本想着过两日郑龙气消了再去赔罪的,谁知那厮竟记仇如此,随便找了个借口就杀了杜家兄弟。 田错心里又恨又迷茫,前路遥遥,不知该去向何方。 正自纠结间,门“哗啦”一声就被踹开了。 一女子背着火光而立,气势昂扬声若惊雷。 她说,田柱子,快去给你的兄弟报仇,以后你就是这山寨的老大了。 田错抱着脚愣愣看着突然闯入的祝潇潇,张了张嘴迟疑道:“你是……” “这不重要,你赶紧的,外面正乱着呢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 祝潇潇才懒得解释那么多。 她又不是真要提拔田错,她只想寨子里更乱点,过几日好来扫尾清算。 只是看看眼前这个人似乎不大聪明的样子,祝潇潇高昂的兴致登时消了一半。 啧,原是个二愣子,抬举他了。 想了想,祝潇潇还是从空间里取出一把缴来的刀,丢给田柱子道:“给你,试试趁不趁手。” 这可是她从流寇头子手里夺来的,虽然算不上什么宝刀,但比之其他的破铜烂铁,也算是吹毛立断的程度了。 田错恰好就是耍刀的。 他从迷茫中清醒过来,“铮”的拔出刀来左右挥了挥。 由衷赞了声:“好刀!” 祝潇潇笑眯眯点头,就喜欢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 “那报仇大计就交给你了,你自己保重,我们先走一步啦!” 这人虽傻,却也不失憨厚可爱。 祝潇潇冲田错摆了摆手,心里却想的是“但愿你死的舒服些”,毫无心理负担的重新牵起采荷往外跑。 “女侠留步!”田错追出来,大声喊道:“还未请教女侠名号?!” 这这这,这么大的恩情,他日后如何相报? “雷蜂!”祝潇潇边跑边摆手,很快便消失在田错的视野中。 “雷蜂……”田错喃喃念着这个名字,心中涌起千般情绪来,红了眼眶,“我会记住的,雷蜂!” 祝潇潇同采荷一路沿着墙根往外跑,不时遇见未能参战的散碎山贼,都被祝潇潇三拳两脚给解决了。 采荷越看祝潇潇,眼神越是炽热。 到出了山寨,过了索桥,四下无人时,祝潇潇放开采荷的手正想说分几个首饰放她回家,就见采荷“扑通”一下跪倒在地。 “小姐!采荷的命是小姐救的,求小姐收留,日后无论上刀山下火海,采荷必万死不辞!” 祝潇潇:“……” 啊,她怎么忘了还有这回事。 采荷当初是被主人家抛弃才沦落到山寨里的,想来那边早已判定她死亡,此刻回去,非但不会得到主人家的同情,反而会因为她“脏了”身子,或是影响小姐名声,借故将她打杀了随意丢去乱葬岗。 一个婢子而已,连串最便宜的珠子都不如。 采荷回不去了,她若不收留,唯有死路一条。 即便给她再多的珠宝,没有户籍没有名分,只能东躲西藏。 这若是放在初相识的时候,祝潇潇是绝对不会管她的。 可现在的祝潇潇有些欣赏采荷,反而开始思考将她带回去的可能性了。 “首先,我得同你说说我家中情况,”祝潇潇找了块石头坐下,认真看着采荷道:“我家中有两个孩子,一个是四岁的女儿,一个是六岁的儿子,都是捡来的。” 采荷蹲伏在祝潇潇膝边,点点头。 “然后,我有个双腿不良于行的相公,虽说中过秀才,但依照他的身子,日后怕是科举无望。家徒四壁,一残两小,外面还有个不省心的,非亲的婆婆,若这些你都能接受,那么欢迎你到我家一同吃苦受累。” 第43章 花晨月夕 祝潇潇说的坦然,在采荷想要开口回话时,抬手制止了。 “别急着回答,咱们先行下山,等到了山下你仍心意不改,再随我一同回家。” 关于采荷的身份,祝潇潇是思量过的。 李辙是秀才,自有使用奴婢的权利,只是采荷并非说用便用,是有奴籍在册的,带回家中只是权宜之计,要想名正言顺,还得抽空往那孔记绸缎庄走一遭。 祝潇潇算了算接下来两日要做的事,带着采荷一路往山下走。 因着夜黑难行,竟是用了比平日还多两倍的时间才到李家村。 彼时,天已经蒙蒙亮了,祝潇潇刚推开院门,便听见里面一声轻呼,小盈儿像只欢脱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就扑进了她的怀中。 “娘亲,娘亲你可回来了!” 小丫头勾住她的脖子,双眼晶亮奶声奶气。 祝潇潇:“……”虽然但是,她走之前说的是两日之后才回家。 怎么这丫头好像等了她一夜的样子。 祝潇潇正要开口,屋里紧接着传来李辙的声音:“潇潇?是你回来了吗?” “……”不是,这一家人都不睡觉的吗? 明明还不到卯时好吗? 祝潇潇想起采荷还跟着,回头问她道:“考虑的如何?你若改主意了,我可以给你一笔银钱放你走。” 采荷摇了摇头,神色坚定道:“采荷日后便跟着小姐了,只要小姐不嫌弃采荷粗笨……” 祝潇潇打断她:“以后叫我老大。” 什么小姐小姐的,听着一点不霸气。 “老……大?”采荷迟疑了一下。 “对,就叫老大,然后关于你的名字……你是本命就叫采荷吗?”祝潇潇拍着小盈儿的背哄她,一边哄一边问采荷。 采荷神色黯然道:“奴婢本是家生奴,哪里会有什么本名,不过是主子家里随意取来使唤的罢了。” 祝潇潇忙道:“那太好了,你喜欢什么名儿,自己赶紧改一个。” “自己……改?”采荷眨眨眼,不明白祝潇潇的意思。 “啊,你喜欢什么就改什么呗,采荷这个名字已经是过去式了,你不想同她告个别?” 祝潇潇说的理所当然。 采荷怔了怔,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祝潇潇:“等你想好了,知会我一声就行。” 说完,抱着小盈儿转身进了屋。 李辙果然是一夜未睡的样子,此时正倚在炕头,眉眼温和的看向她。 祝潇潇将小盈儿放下地,随口问道:“剩下三个人打发走了?” 李辙:“嗯,已经同他们交代过了,大抵是不会反口的。” “大抵”这两个字,是李辙的自谦之言。 祝潇潇未曾亲眼所见,自是不知道那三名捕快听完李辙的话,是个什么惶恐不安的神情。 她接过李辙递来的水囊象征性喝了两口,抹了抹嘴轻快道:“我也没想到,此去黑燕山会有这么顺利。” 她将今晚所见所闻所做,同李辙一一都说了,末了总结一句道:“后续如何,近几日就能见分晓,我明日先去趟镇上,置办些家里穿的用的。” 两人首次合作效果不错,祝潇潇也觉得省心。 一夜未睡,她实在有些扛不住,正想介绍一下采荷,然后拉着她进里屋一起补眠,结果一回头才发现,采荷压根就没跟进屋里来。 “……你是打算站着休息吗?” 祝潇潇探头向外望了一眼,发现采荷紧贴着墙根站的笔直,忍不住无奈扶额。 她怎么就忘了,这姑娘是奴婢出身,尊卑是刻在骨子里的。 采荷忙向祝潇潇行礼,“小……那个,老大,奴婢刚刚想了想,实在是没有什么好名字可取……” 祝潇潇:“那就挑个你喜欢的什么花啊草啊风啊水啊的,总之得是你喜欢的。” 采荷想了想,犹豫道:“往日里,奴婢倒是没有什么喜欢的,只是方才一路下山,觉得月光极好,而现在日头渐起,这日光也极好……” 祝潇潇困得眼皮子都打架,忍不住随口道:“日月是么?那就叫小明呗。” “啊……叫小明吗?”采荷迟疑着点点头。 祝潇潇叹了口气,这傻孩子,听什么信什么。 “我逗你的,”祝潇潇强打起精神,看向远处天边逐渐升起的旭日,沉吟片刻轻声道;“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晨夕,你觉得如何?” “晨夕,晨夕……” 将新名字在口中过了几遍,晨夕欣喜不已,身子一矮就要下拜谢恩。 “免了,”祝潇潇抬手捉住她的胳膊,带她往屋里走,“日后跟紧我,我睡哪你睡哪,我吃哪你吃哪,我家不大,用不着你守着。” 没走两步,想起什么似的又问道:“你姓什么?” 晨夕忙道:“父亲是孔记绸缎庄的伙计,姓窦。” 窦晨夕…… 祝潇潇点点头,还好,不是什么奇怪的姓,也算朗朗上口。 日后要是混成富户,给这姑娘改个良籍,也好有名有姓的上户口了。 祝潇潇一路拖着晨夕进了里屋,随意丢给李辙一句“吃饭不用叫我”,就上炕休息了。 这一觉睡得昏昏沉沉,外面有些响动她也懒得起身。 直到日头西斜,祝潇潇才勉强养回了一些精神来。 一睁眼,晨夕正跪坐在炕边,一瞬不瞬的看着她。 “呃……” “老大,您醒了。” 晨夕将折叠整齐的脏破衣服双手托来,看样子是想替她“更衣”。 祝潇潇深吸一口气,勉强维持着笑意温和道:“你看……家里这么穷,咱就别拘礼了呗?” 晨夕怔了怔,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好,要将一个深受古代制度影响的姑娘,改变成一个现代的优秀助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慢慢扳正。 祝潇潇接过衣服来,在晨夕的帮助下穿好,偏头望了望窗外道:“小盈儿呢?” 这个点,小丫头是不是在外面做饭了。 晨夕忙凑过来低声道:“老大一直睡着不知道,大约申时的时候,家里来了人,吵嚷了好一阵子……” 第44章 竟然是穿书? 晨夕看着祝潇潇的脸色,顿了顿又道:“听他们说话也不知是谁,言语间似乎提及了什么‘大姐’‘继母’之类的,想来该是老大的婆家人。” 婆家……人。 祝潇潇稍微转了一下脑子才理解晨夕的意思。 “李辙的继母姓杨,”她整了整睡乱的头发,站起身道:“他大姐叫李蔓,父亲叫李大海,还有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已经被赶出村了,弟媳李姚氏跑了下落不明,他家总共就这么几个人。” 晨夕默记了一遍,迟疑道:“先前我偷偷看过,来人有两位,其中一个似乎同老大年岁相当,另一人……也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可是老大说的那位李蔓?” 跟她一样大的?还有个三十多的? 祝潇潇有点懵。 那就不是李蔓了,李蔓只比李辙大四岁,今年最多算作二十五。 “走,出去看看。” 待在屋里猜测也是无用,祝潇潇踩着一双脏灰破鞋,带着晨夕蹬蹬蹬就跑了出去。 院子里并不如祝潇潇想象的那般剑拔弩张,反而隐隐飘着一股香喷喷的烤红薯味。 小盈儿正蹲坐在屋檐下抠手指,看见祝潇潇立马扑上来求抱。 “娘亲!”她贴着祝潇潇耳边轻声道:“那个不认识的人,要给盈儿做饭吃。” “……”哈? 祝潇潇目光一转,看见一个青春年少的女子正欢快的往灶膛中添柴火。 白皙的脸颊上抹了一层黑灰她也不在意,兀自蹲在一旁吹着火,不时同倚在墙边的中年女子说着什么。 祝潇潇揉了揉眼睛,四下环顾院子,确定自己没有走错。 再一回头,炕上空空如也。 啊这,李辙呢?医学奇迹飞天了?! “你就是李夫人?” 祝潇潇正愣着,耳边突兀响起一道泉水般动听的声音来,一抬眼,正对上一张娇嫩脸庞。 “……”祝潇潇觉得很懵。 “啊,你睡了一天,应该还不知道我是谁,自我介绍一下哈,我叫梁笙月,是李蔓舅妈的外甥女!” 她笑的眉眼弯弯,好似天边新月。 祝潇潇凌乱的在脑中梳理关系。 李蔓……舅妈,也就是说舅舅是李蔓那个死去的老头相公,老头相公的外甥女……啊,那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是老头相公的小妹。 然后她说她叫什么来着? 梁笙月…… “……”等等,梁笙月这个名字好特么耳熟。 梁笙月?! 祝潇潇蓦然瞪大双眼。 这这这,这不是她前世没翻完的一本名叫《农家小医仙》的女主名字吗?! 还有李辙,李云宏,李妙盈! 都是里面的人物啊! 怪不得她之前就觉得哪里听过莫名熟悉,原来……原来她不是单纯的穿越,她是穿书了!! 祝潇潇大脑一片空白,整个人都凌乱了。 这本书是她闲来无事消遣用的,大概讲的就是新世纪医学大佬梁笙月穿越到古代一个名叫大邺的地方,凭借一身医术吃香喝辣,喜提男主最后走上人生巅峰的故事。 而男主……不就是李辙本辙?! “李夫人,李夫人?” 祝潇潇好半天没个动静,梁笙月诧异看着她,葱白的手指不断在她眼前晃动,“李夫人你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祝潇潇缓缓吞咽了一下。 她确实不舒服,生理不适! 因为她骤然想起,书中祝潇潇作为女配,最后悲惨的下场。 【被弃于乱军之中,体无完肤手足尽断而死。】 她正好看到这里!然后就被别的书吸引了注意力,丢在脑后了! 之所以穿过来以后没有第一时间察觉,是因为她穿过来时,书里的故事还没有开始! “娘亲……”小盈儿在祝潇潇怀里不安的动了动,暖暖的小手贴在祝潇潇冰冷的脸颊上,奶声奶气道:“娘亲你怎么了?娘亲不痛痛……” “嗯?没事,”祝潇潇拍了拍小盈儿,勉强回归注意力。 梁笙月见她终于说话,舒了口气道:“吓坏我了,我还以为李夫人是生我气了呢。” 生她气? 祝潇潇莫名其妙看了梁笙月一眼。 梁笙月忙道:“我也是见李家哥哥实在不方便,两个孩子又小,不忍心才主动请缨做些吃食的,李夫人你别见怪啊,你一直睡着没醒,我也不好去打扰你。” 她说的理所当然,完全没有身为客人的自觉。 祝潇潇抿了抿唇,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李蔓既是梁笙月的舅母,李辙的辈分就比她大,虽说岁数差的小,可初次见面就叫哥哥…… 好,她是女主她说了算。 祝潇潇敷衍着点了点头,心中总有种怪异的膈应感。 倒不因为梁笙月反客为主,而是…… “家里留的吃食,你全做了?”祝潇潇问她。 梁笙月忙敲了敲头,惊呼一声“哎呀”,转头就往灶台边跑。 祝潇潇跟过去一看,满满一锅野菜炖山药,莫说是给小盈儿吃,就是他们一家外加李大海一家,都足够了。 “我看家里吃的不少,刚好杨婶子虎口脱险,多做点好的给她压压惊。” 梁笙月用长木勺搅拌着一锅食物,笑吟吟道:“李夫人还不知道,今儿一早杨婶子就从黑燕山跑回来了,听说她是被山贼给抓走的,可把我们一家给吓坏了!” 杨……婶子? 这辈分可真够乱的。 等等,杨氏跑回来了? 祝潇潇挑眉,默不作声的看着梁笙月。 她倒是忘了这回事,没成想杨氏真被山贼给抓了,还趁乱跑了,所以她这是……坏心办好事了? “我可不是自夸啊,我特别会煮野菜汤,尝过的都说好,李夫人你尝尝?” 她舀起半勺的汤水来,径直戳到祝潇潇嘴边。 滚滚热气扑面而来,祝潇潇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梁笙月忙道:“哎呀,你看我,毛手毛脚的!” 她将木勺往锅里一顺,大惊小怪凑上来道:“李夫人你没事?有没有烫着?” 祝潇潇:“……” 说句良心话,要是没看过小说原文,她绝对认准了这个梁笙月就是故意的。 然而并没有,原文里的梁笙月是个标准的傻白甜外加圣母心。 人人见了都要夸一句天真善良的那种。 只是祝潇潇前世过得实在危机重重厮杀不断,对于这样的人设欣赏不来,所以没看完就弃了。 如今一个不喜欢的人设明晃晃杵在她面前,要说不糟心那是不可能的。 祝潇潇深吸一口气,将攀着她脖子的小盈儿放下地去,扫了扫衣摆淡淡道:“先别急着问我烫没烫伤,我家这些粮食都被你煮了,我得跟你算笔明帐。” 第45章 原来还有帮凶 “算账?” 梁笙月明显一愣。 一旁的梁母闻言,也站起身警惕的看着祝潇潇。 “嗯,”祝潇潇点点头,慢条斯理道:“我出门前,给家里留了大约一斤半的山药和不到半斤的野菜,按照市价来算,一斤山药八文钱,一斤野菜五文钱,四舍五入一下,我算你一斤山药和半斤野菜……” 她掐着指尖数了数,在梁笙月不敢置信的眼神中淡笑一声,又道:“只是如今的境况不比平常,莫说市面上早没了卖粮食的,就是有,那也是天价,看在你并非故意夺食的情况下,我亏一点,算你五倍价格,折算下来,你付我半钱银子即可。” “半钱?五十文?!” 梁母脸色一白,声音都变了。 梁笙月忙回头拍着她的胸口,顺了顺气轻声道:“娘你别着急,你先回屋坐坐,我来同她说……” “既要休息,便回自己家里去,我屋子乱,不招待客人。” 祝潇潇侧身一步拦住母女俩,面无表情的当场拒绝。 梁笙月神色复杂的看着祝潇潇,半晌,呢喃说道:“怪不得,怪不得舅妈她死活拦着不让我们来,原来李夫人你真是这样的人。” 哦? 祝潇潇倒是好奇了,“我是怎样的人?” 梁笙月扶着梁母小心坐下来,起身不满的看着祝潇潇道:“先前我进到院中就觉得难受,小盈儿她这样小的年纪,你不好好照顾便罢了,竟还让她做家务事,你知不知道灶台很高,烧火很危险啊?” 祝潇潇饶有兴致的双手一抄,“所以呢?” “你既然有手有脚,就不该依赖一个四岁的孩子养活,还有宏哥儿,我来时便见他在院里举石头,那么重的石头,他浑身都汗湿了,累的气喘吁吁也不敢放手,是不是你罚他的?你虽是后娘,可人心是肉长的,你不能这么虐待孩子?!” 梁笙月越说越生气,偏偏小盈儿听她这样说,还一个劲的往祝潇潇身上靠。 梁笙月看的心头一酸,忽然对小盈儿软声道:“孩子你别怕啊,以后你要是被人欺负,就来找姨姨,姨姨会好好照看你,让你健健康康长大的!” 四岁的孩子,在他们那个时代也才刚上幼儿园而已,正是无忧无虑享受父母保护的时候,可眼前的小姑娘却要被后娘虐待,被迫做家务才能有饭吃。 实在是太可怜了。 梁笙月越想越不是滋味,看向祝潇潇的目光愈发充满了敌意。 祝潇潇抿抿唇,心中倒是很认可梁笙月的话。 小盈儿的确年幼,也的确可怜。 但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老天不会看在她年幼可怜的份上,就对她格外关照,让她有饭吃,让她活的安稳长久。 祝潇潇大可以慷慨的说句“我保护你,你只管安心”,可然后呢? 就是亲娘,眼睛也不可能一辈子时时刻刻都盯着孩子,真出了什么事,怪谁?怪老天爷无情狠心,怪这孩子命苦吗? 生存环境艰难如此,由不得她做个柔柔弱弱的傻孩子。 且祝潇潇不但要小盈儿学会做饭,还要她博闻强记,明理通达,更甚至,还要练就一身功夫。 不需要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保全自身,任何情况下都具备生存下来的能力,一定是重中之重。 只是这些话,祝潇潇是不可能解释给梁笙月听的。 反而从善如流的点了点头,缓缓道:“你说的都对,那这两个孩子的伙食问题,日后就麻烦你关照了。” 梁笙月鼓了鼓腮帮子,不服输道:“我负责就我负责,我现在就去盛野菜汤给他们喝!” “嗯,在此之前,先将半钱银子结了。” 祝潇潇拦住她,摊开手心自然说道。 梁笙月愣了。 “你,你这人怎么回事?自己的孩子吃喝也要银子?” “不是,”祝潇潇纳闷道:“你刚刚说他们的伙食你负责啊,不问你要银子我问谁要?” 梁笙月:“……” 祝潇潇恍然道:“你说的负责……该不会是用我的东西负责,你,你不会是没银子!没银子你拿什么养活孩子啊!” 梁笙月一噎,白皙的脸蛋登时红了起来。 她支吾片刻,眼睛一亮道:“我替李家哥哥做了个能支撑走路的拐,你若非要掰扯清楚,这个钱你得给我!” “……”拐啊,怪不得李辙人没了呢。 祝潇潇点点头,仔细问道:“那不知,是什么木料,刻什么花纹,你打算要多少呢?” 木料…… 梁笙月指了指院子外一棵枯死的桃树,“木料是我从那棵树上取的,姑且算桃木,我做的实用,没刻什么花纹,要说定价……我觉得差不多二十文。” 二十文,都交给杨婶子一定能让她开心不少,她开心了,李蔓舅妈就能松快了。 梁笙月这么想着,忽然觉得事事较真似乎也没那么坏。 祝潇潇却沉默了。 她看着院外被拦腰砍断的桃树,缓缓叹了口气无奈道:“你知不知道那棵树是我家的?” “什么?”梁笙月眨眨眼。 祝潇潇道:“李辙虽说是将就找了这间无人居住的老院子,可也是向乡里交过银钱,写有地契的,这方圆半里都算作我家,那桃树,自然也就是我家的东西了。” 梁笙月:“……” “你问也不问就伐了我家的桃树,看这长度大约十尺左右,按照市价七钱银子,砍去你要的拐杖价钱,还要付我六钱八十文,加上之前的粮食费用,一共是七百三十文。” 祝潇潇拈着手指算的仔细,一抬头,梁笙月的脸色已经难看到快要哭出来了。 “你,你这人怎么……你去抢好了!” 梁笙月跺了跺脚,万万没想到一笔账还没盘明白,又突兀的多了一笔。 祝潇潇忙摆摆手,“看你说的,我是良民,作奸犯科的事我可不做,是?晨夕?” 晨夕正憋着笑呢,突然被点名差点破功。 她努力控制好面部表情,给了个非常无脑的回应:“是,老大说的对。” 梁笙月这才注意到,祝潇潇身旁还站着个姑娘,还叫她“老大”,怪不得……怪不得她在家里横行霸道的,原来是还有帮凶啊。 第46章 好像在哪听过 “你是?”梁笙月看着晨夕。 不对啊,舅妈没提过家里有这号人啊。 祝潇潇同晨夕交换了一个眼神,晨夕于是不卑不亢道:“晨夕是家中婢女。” “婢女?!”梁笙月失声轻呼。 祝潇潇:“有什么奇怪的吗?” 若是没记错,书中梁笙月投奔舅母李蔓之前,家中也是有些小钱的。 梁笙月的父亲是梁家招的赘婿,身子不好早早便没了。梁老头身死以后,李蔓率先被赶出家门,没过多久,梁母这个做姑姑的也被盘剥了财产,赶了出来。 当初在梁家时,梁母便同李蔓格外亲厚些,这一落难,自然而然就想到了投奔李蔓。 书中故事也是从投奔李蔓后开始的。 梁笙月刚刚穿越而来,正是大显身手的时候,哪知一天都还没过,就踢到了祝潇潇这块油盐不进的铁板。 心中自是不痛快。 婢女她不是没见过,只是没想到李辙家都穷成这样了,竟还要额外支出一笔费用。 梁笙月越发觉得李辙可怜起来。 “你这人也太坏了,盘剥相公欺压儿女,他们肚子都填不饱了,你还要找什么婢女来伺候你,你……你就不怕遭天谴吗?” 这个祝潇潇,简直就是个不懂持家不会疼人不知所谓的恶妇! 梁笙月气的小脸通红,反观祝潇潇,仍是一副气定神闲的样子。 她倚在灶房边的柱子上,淡淡望着梁笙月道:“说完了吗?说完了麻烦把银钱结一下,我还要吃饭睡觉。” 祝潇潇实在没心情陪梁笙月玩圣母游戏。 晨夕的来历,她更不可能解释给梁笙月听。 这本就是她私人之事,莫说是梁笙月这样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了,就是李辙,也管不了她什么。 人与人之间该有边界意识,谁都没有义务事事汇报给旁人去听。 况且祝潇潇是真的累,连着几天都高负荷运动,实在支撑不住。 她需要休息,大量的休息。 她才不管梁笙月是不是女主呢,有本事直接走剧情杀,她很好奇,在原身已经换了人的情况,这剧情要如何“杀”她。 梁笙月肺都快炸了。 这个恶妇,开口闭口都是钱钱钱,当真是穷山恶水多刁民,她这个现代人今日才算真真见识到了。 当即想也不想,面色一沉冷哼道:“我没有银钱,这个家你也做不了主,这锅野菜粥是我煮的,你没资格喝,你要敢撒泼,我就叫村长过来评评理!” 她倒要看看,这样一个恶妇在村里能落个什么下场。 “……”祝潇潇叹了口气。 抱歉,得罪了,作者大人。 心里默念着,祝潇潇直接上手,拎起梁笙月的后领像提小鸡一样提起来,大步走到院外将她丢出去。 梁母登时慌了,扑上来就要去抓祝潇潇的手。 晨夕上前一步拦住梁母,“这位夫人,请您出去。” 她声音虽是谦逊的,手上却一点不含糊,几乎是半揽着梁母将人推了出去。 小小的院门不顶事,只有半人高而已,残破已久。 祝潇潇将院门关上时,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找人修个铁门,上面再搞点刺铁丝什么的,扎死这帮不请自来的家伙。 “祝氏,你是疯了吗?你知不知道你住的是李家!这是李家的房子!屋主姓李!” 梁笙月一急,连“李夫人”这个称呼都舍了。 祝潇潇懒得理她,正想着要不要将那锅野菜粥倒了,搞点鸡汤什么的补补,就听院外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梁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祝潇潇回头,见李辙两手架着形状奇异的拐,正小心翼翼往这边挪动。 宏哥儿在他身后一步一顿的跟着,想来是腿还没好全,走路仍有些费劲。 “李家哥哥,你可回来了!” 梁笙月心头一喜,也不知怎么了,鼻子酸酸的眼眶一热,两行清泪“唰”的就落了下来。 李辙怔了怔,“怎么了?” “我好心给大家煮野菜粥喝,谁知祝氏她不领情,非但教训了我一通,还管我要好些银钱,我没有,她就将我和母亲都丢了出来……”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委屈的诉苦。 谁知眼泪越抹越多,心中委屈越说越重,最后索性抱着梁母哇哇大哭了起来。 祝潇潇在院中看着,无语极了。 “老大,”晨夕有点忐忑,扯了扯祝潇潇衣袖低声道:“我看公子脸色不大好,他会不会怪你……” 祝潇潇这才分神看向李辙。 果如晨夕所言,他的脸色有些难看,双唇紧抿成一条线,身子都站的笔直。 确实是压着火气的模样。 祝潇潇不在意的拍了拍晨夕,“放心,你跟的是我,我不会让你饿肚子的,一会咱就打回黑燕寨去,我做大当家你做二当家,日后看谁不顺眼咱就砍谁,官府要来,打得过就拼,打不过就跑,人活着还能叫事给憋死不成?” 祝潇潇越说越觉得可行,她怎么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条康庄大道。 晨夕却是叹了一声,“可这样一来,老大你就太委屈了。” “嗯?”祝潇潇不明所以,她有什么好委屈的。 待在这里同不知所谓的人讲道理,那才叫委屈呢好不好。 “你说你煮了野菜粥?” 李辙一直等到梁笙月哭声变小,才沉沉开口问道。 梁笙月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是呀,我看小盈儿肚子都饿了,实在不忍心她小小年纪就要烧火做饭,又想到你跟宏哥儿一会该回来了,就自己动手煮了锅野菜粥。” 她回头怨念了看了眼院中的祝潇潇,故意道:“我还跟祝氏说让她随便吃,谁知道她……” “你哪里来的野菜?”李辙打断她。 梁笙月一怔,“就,就家里,柜子里……我看小盈儿从那拿的……” 李辙皱眉:“你说一锅,是袋子里的吃食一并都煮了吗?” 梁笙月点点头,愈发觉得不对劲。 这问题……好像在哪听过。 李辙深吸一口气,脸色愈发难看起来。 “梁姑娘,你可知道那袋子里的吃食,是内子辛苦多久才收集来的?” 第47章 公子是好人 此话一出,在哭的不在哭的都愣了。 “李家哥哥……” 梁笙月打了个哭嗝,愣愣道:“你是在怪我吗?” 李辙沉默了一下,皱眉道:“我与姑娘的舅母乃是一母同胞,姑娘该称我一声世叔。” “噗……” 晨夕猝不及防笑喷了,声音不大,院外的人倒是没听见。 祝潇潇不禁回头看她,却听晨夕附耳过来轻快道:“原是我多余担心这一回了,公子是好人。” 好人? 祝潇潇撇撇嘴,不置可否。 梁笙月本以为李辙回来定会向着她说话,没成想她说一句,李辙顶一句,而祝潇潇正在院里遥遥看着,面上一时下不来。 忍不住跺了跺脚,不满道:“我只比你小四岁,跟你原本就是一代人,舅妈她命不好嫁了我舅舅,平白乱了辈分,理也理不清怪麻烦的,咱们就按年龄分大小不成吗?” 哦……这么个分法啊。 祝潇潇点了点头。 她就说么,一会舅妈一会哥哥一会杨婶婶的,乱七八糟,原来在梁笙月眼里,除了“舅妈”是必须要叫的之外,其他人都按照年龄大小分配称呼了。 倒是挺聪明,不至于处处矮一辈。 只可惜,李辙不这么想。 “早些时候见到姑娘,姑娘就同李某这样说,而李某也同样对姑娘说过,辈分不可乱,规矩不可废。” “那你就是平白想占我便宜喽,”梁笙月一步也不肯退,胡搅蛮缠。 李辙抿了抿唇,一抬首,正对上祝潇潇看戏的目光。 神色忽然就缓和了下来。 “潇潇,”他温声唤道:“什么时候醒的?可睡足了?” 祝潇潇懒懒打了个哈欠,还未说话,一旁的梁笙月就先跳了起来。 “李家哥哥你……” 梁笙月像看鬼一样看着李辙。 她自第一眼见李辙起,对方就一直淡淡的,不大爱说话的模样。 梁笙月还以为李辙是因为常年卧床不起,性子不好,想到若是能医好他的腿,他一定会逐渐开朗起来。 谁知她刚提出要看腿,李辙就一脸冷淡的拒绝了。 给的原因竟然是“男女授受不亲”? 拜托,她一个女孩子都不怕被占便宜,李辙一个大男人害羞个什么劲?! 梁笙月不信邪,撸了袖子就要强行压着李辙看诊,谁知门外的宏哥儿突然冲进来,拽着她的腰带就给抡到一边去了。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晨夕口中的“吵嚷了好一阵子”,说的就是那个时候。 最后,还是梁母出面道歉,好说歹说才打消了宏哥儿的敌意。 梁笙月又特意做了跟能令李辙站起身,借力挪动的双拐,这才勉强哄了父子俩开心。 然后便是李辙说要去村长家议事,宏哥儿不放心跟着。 临出门前,李辙特意交代了梁笙月要她速速离去,可梁笙月见小盈儿辛苦,后娘却在屋里呼呼大睡,实在看不过眼,这才自作主张煮了那一锅野菜粥。 本意是想等李辙回来一起吃,顺便再说和说和他跟杨氏的事情,一家人嘛,终归还是要在一起的,谁知半路杀出个祝潇潇…… 梁笙月原以为,李辙这样有才学的读书人定是烦透了祝潇潇这种恶妇,只是苦于无人照料,才勉强忍受着。 结果李辙这一开口,顷刻之间打碎了她构想的全部情景。 梁笙月整个人都乱了。 “李家哥哥你怎么这样!你知道她都做过什么吗?!” 梁笙月实在忍不了了,她今天必须要拆穿祝潇潇这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 李辙淡淡瞥了梁笙月一眼,抬手唤宏哥儿道:“扶我一下,咱们先回院里去。” 站在自家门口同别的女子掰扯是非,传出去像什么话。 宏哥儿早就不耐烦了,闻言忙扶住李辙,父子二人推开院门就走了进去。 “潇潇,”李辙行动的有些艰难,他一边挪一边向祝潇潇投去温和的目光。 大大的眼睛亮晶晶的,活像一只哈士奇。 祝潇潇:“……” 无奈上前,直接扛起李辙三两步来到屋檐下,往木凳上一放。 “腿脚不便就少挪动,”她接过李辙的双拐,上上下下细看一遍。 不得不说,梁笙月还是有些巧思的,木拐做的确实不错,能借用李辙腰部的力量,达到支撑全身的效果。 只是好好的医仙,不去济世救人,非跑到别人家里搬弄是非,怎么回事? 不能是她穿书带来的蝴蝶效应…… 没记错的话,原书中梁笙月首次出现在李辙家时,原身正在外逃着呢,是过了小半个月,实在活不下去了才又跑了回来。 所以梁笙月才顺利帮李辙看腿治伤,扎针配药,照顾一双孤苦儿女。 等到原身再跑回李辙家时,李辙已经对梁笙月暗生情愫…… “……嘶,”祝潇潇没法再想下去了。 她原来看的是这样的小说吗?这不就是现实中那种说着“我跟我老婆早没感情了”,然后拐着小三到处宣扬爱情的渣男吗? 虽然,具体事情要具体对待,李辙确实跟原身没感情,原身也确实卷走家底私逃,俩人算不得什么正常夫妻。 但那也是签过婚书上过户籍的啊。 论理,李辙没离婚,论情,原身毕竟照顾了他那么久。 文中虽然没提及,但祝潇潇穿过来时,是继承了原身记忆的。 纸上文字夹带作者私有的情感和偏爱,站在梁笙月的角度,她是最纯良无害的那一个。 然书中世界以祝潇潇的视角解读,又是另一番感受。 她虽不至于因此对李辙有什么不良看法,却也免不了小小的感慨一番。 只是这份沉默落在李辙眼里,不免产生了别的误解。 “潇潇,”李辙扯了扯祝潇潇衣摆,诚恳看着她道:“人不是我让留下的,这拐你若不喜欢,尽管拿去烧火,我动或不动,不打紧的。” “啊?”祝潇潇从思绪中抽离出来,诧异望着李辙道:“为什么?” 能动动不是挺好的?烧它做什么。 跟进院中的梁笙月也听见了,眼眶一红又险些落下泪来。 “李家哥哥你怎么这么说,那是我精心为你做的……” 第48章 风雪欲来 她伸出十只手指来,指尖上有着或深或浅,不同程度的损伤。 “我想了好半天才做出这么个东西,为了打磨那些木刺,我手都受伤了,你怎么能说烧就烧呢?!” 梁笙月委屈极了。 她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不过是听杨氏诉苦,觉得老李家不该这样分崩离析,你埋我怨的完全不像是一家人,这才厚着脸皮不请自来的。 本想凭借着自身医术治好李辙的腿,再卖杨氏一个好,说成是杨氏请她来看,牵线搭桥顺势化解他们心中郁气,再找机会坐下来好好谈一谈。 只要她努力,一定可以让老李家团聚的。 谁知她辛苦大半天,竟然换来这样的结果! 当真如同杨氏所说,这个李辙如此冷心冷情不肯孝顺父母吗? 亏他还是个读书人! 梁笙月越想越气,狠狠一跺脚转身就跑。 她不想管了,再也不管了!她要离开这个地方! “月儿!”梁母见女儿伤心难过,着急的也跟着跑了出去。 祝潇潇看着母女俩消失的背影,又看了看面色不悦的李辙。 叹了口气道:“她还欠我七百三十文,你就这么把人气跑了,怎么,这钱你要替她赔不成?” “潇潇……”李辙无奈,“我都枉做小人了,你还要疑心于我吗?” 他的语气带着淡淡的宠溺。 祝潇潇听的眉心直跳,“枉做什么小人,她都同我算过银钱了,那拐要了二十文,只是她欠下的更多,我便都算进去了,你若觉得不痛快,我可以先给她二十文,再问她收七百五十文。” 左右都是梁笙月欠她的钱,怎么算都无所谓。 祝潇潇是这样想的,李辙却不同意了。 “我没有不痛快,只是觉得收了人家的东西,用过又当面丢弃非君子所为,换作任何一个人,我都会这样觉得,并非是因为梁姑娘……” 李辙急啊,怎么这关系就择不清了。 祝潇潇也急啊,都说了那拐是买来的,怎么他心里就搁不下了。 两人所思所想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一旁的晨夕听懂了,捂着嘴乐得直偷笑。 原来老大和公子的感情这么好啊,害她还担心半天。 “哎好了好了,你觉得方便你就用,不方便就搁那挂东西,一个破拐还值当这样费口舌……” 祝潇潇实在辩的累了,总觉得两个人说的是两件事,索性一挥手,直接下了结论。 说完,也不等李辙再开口,径自招呼晨夕道:“你帮我跑一趟,从这里往东走第一家就是老李家,你把那个野菜粥给他们端过去,就说是梁姑娘请他们吃的,顺便提醒他们早点把钱还过来。” 她才不吃什么野菜粥呢,吃了银钱都不好算。 祝潇潇给晨夕指了方向后,将人送出门,转身掏出两只荷叶鸡往屋里走,边走边招呼宏哥儿:“把你爹弄进屋里,把门关好了别让香味儿飘出去。” 鸡是早些时候得空自己在空间里烤好的,一气儿烤了十余只,都放在空间里保存着。 空间里有单独的储存位置,相对外界处于时间静止状态,比冰箱还保鲜,这会拿出来,里面还是热腾腾的。 李辙觉得奇怪。 祝潇潇明明回来的时候什么也没带,如何能从衣裳里随手掏出两只烤鸡来。 不过他没问,祝潇潇也不可能解释给他听。 一家人关了屋门堵好,祝潇潇扒开香喷喷的荷叶,照例撕下一只鸡腿递给小盈儿,又看了看宏哥儿,大大方方将另一只鸡腿给了他。 剩下的往李辙手里一递,笑眯眯道:“这只鸡你们三个人分,我等晨夕回来了,同她分另一只。” “晨夕……”李辙捧着鸡欲言又止。 祝潇潇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来及介绍,于是言简意赅道:“从山上带下来的,信得过。” 李辙于是点点头,不再说话了。 祝潇潇近来越发喜欢他的识时务,只当是那日的诡辩把人给说懵了,也没细想。 等到晨夕回来时,特意将两个鸡腿都撕给她,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晨夕不知道这是祝潇潇在黑燕寨里暗许过的,感激之余不免又多了几分安心。 “老大,你那婆母,就是杨氏,她怎么将你说的如此不堪啊,”晨夕啃着香喷喷的鸡腿,语气却是忿忿的。 祝潇潇一点不意外,笑着道:“没事,以后她也会把你说不堪的,咱们都是她记恨的对象,习惯就好。” 晨夕不满道:“可我见那个梁姑娘听得就很起劲,还把方才在咱们这里发生的事,添油加醋的讲给杨氏听,还要策反我?!” 她将骨头棒咬的咔咔作响,“说什么要我去她那里住,她会善待我……” 祝潇潇“哈哈”一笑,并不往心里去。 反而借着梁笙月,想起了书中一个极重要的情节。 如今三月下旬,天气回暖万物复苏,大邺经历了一场大旱后,紧接着到来的毁灭性打击,便是四月初的一场鹅毛大雪了。 这场大雪下了许久,初春的气温急转直下,竟跌的比隆冬腊月还要寒冷。 许多人都冻死在这场雪灾里,其中就包括了年幼体弱的小盈儿。 祝潇潇手里的鸡翅膀突然就不香了。 “宏哥儿,”她突然道:“你腿怎么样了?” 宏哥儿正在嗦骨头,闻言一愣。 这恶婆娘什么时候知道关心他了? “你娘问你话呢,”李辙在一旁提醒道。 宏哥儿忙道:“哦,哦,能走了,就是还肿着,不大方便。” 不会是想让他做跑腿的活计,不要啊。 祝潇潇沉吟了一下,点点头道:“明日我去镇上药铺给你抓一剂活血化瘀的药回来,这两日先别举石头了,我教你按摩复健。” 按摩……他懂,这复健是何物? 宏哥儿不敢多问,缩了缩脖子满口应下。 祝潇潇又去看小盈儿,“你这两日也不必烧火煮饭了,娘亲在家里教你一套太极拳,你早点学会,练熟一些。” 小盈儿吃的满嘴油渍,懵懂的点点头。 祝潇潇最后将目光放在李辙身上,“还有你……” 第49章 儿女情长是桎梏 祝潇潇看着李辙,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迟疑。 他一个行动都困难的人,让他做什么呢?好好活着? 李辙回看祝潇潇,片刻,敛了目光将手中荷叶放在一旁,费力探身打开炕边的柜子,取出一个布包来。 递给祝潇潇,耳根微红着轻声道:“你看看……这个可以穿吗?” 嗯?什么? 祝潇潇诧异打开,抖出一件裁剪精致的麻布襦裙来,前襟上甚至还用棉线绣了几朵漂亮的兰花。 “这……”祝潇潇迟疑道:“这是你做的?!” 李辙腼腆的点点头。 宏哥儿在一旁说道:“爹日夜不停的赶工,拆了缝,缝了拆,昨夜更是没合过眼,好不容易才赶在你回来前做成的这一件。” 他塞得满嘴都是肉,说的话也含糊不清。 小盈儿却听懂了,擦着嘴边的油使劲点头。 三人一道看向祝潇潇,目光中多多少少都含着雀跃的期待。 尤其是李辙,眼里像是含了一泓清浅水光似的,看的祝潇潇浑身都刺挠。 祝潇潇:“……” 他们……是不是在等她说话? “咳嗯,”祝潇潇将襦裙叠好,迟疑道:“你……” 李辙的耳廓都红了。 “你把那卷布都用了?”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 李辙眼里的光一暗,哗啦啦碎了一地。 “唉,算了算了,能做成一件已是不容易,”祝潇潇摆摆手,语气轻松道:“这件衣裳不错,明日我拿去镇上看能不能换些银钱回来。” 那卷布本就是买回来给李辙练手的,成也罢不成也罢,只是没想到李辙一个大老爷们,竟然心细手巧,颇有几分天赋。 看这件衣裳卖相不错,能换个五六十文钱的样子,明天就从空间里弄只鹅,犒劳犒劳李辙。 祝潇潇兀自盘算着站起身,留下一句“我先去睡了”,打着哈欠就要回炕上补觉。 “潇潇……”李辙捉住她的手腕,“那衣裳,是做给你穿的。” “嗯?给我?” 祝潇潇吸吸鼻子,带着浓浓的倦意道:“家中现在缺银钱,能添些便添些。” 虽说她从黑燕寨里带出来不少,但那都是靠自己本事弄出来的,是她未来开店的本钱。 她现在护着李辙一家,不代表就将这一残二小视作家人了。 她同李辙没责任没情谊,更不相欠什么,早晚都是要和离的。 自然不会往什么风花雪月的地方去想。 祝潇潇说的轻描淡写,神情之间是近乎残酷的冷静。 李辙张了张口,发现自己根本没有立场反驳,于是缓缓松开手,低低道:“好……那你早些休息。” 祝潇潇点点头,拉着晨夕转身进了里屋。 她合衣而卧,不过几息的功夫便陷入甜睡,并不知道自己轻而易举就戳碎了一颗蠢蠢欲动的少男心。 晨夕无言的替祝潇潇褪下衣物,盖上被絮,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知道是不是该找机会提醒一下她家老大。 这夫妻和睦本是好事,怎么她家老大好像完全不解风情似的,活像个铁铮铮的糙汉子。 晨夕盯着祝潇潇的睡颜,见她没心没肺的砸着嘴,忍不住无奈的笑了。 “……”算了,老大她并非寻常女子,儿女情长讲多了反而是桎梏。 现在这样,就很好了。 - 祝潇潇睡得很沉,一觉醒来神采奕奕的,又有了许多使不完的力气。 她将小盈儿领到院中,教着打了一整套的太极拳后,又让晨夕烧了一锅鸡丝山药粥,全家热热乎乎的吃了,这才独自一人出发前往镇上。 如今距离那场要命的雪灾还有不到十日,最紧急的除了置办衣物棉被,便是修葺房屋了。 茅草的屋顶一压就塌,要论可靠,还得是瓦。 有窖就能制瓦,祝潇潇事先打探过了,镇上最北头便有一家。 如今年岁不好,镇上虽只有一条街,却也是门市冷清。 酒楼茶馆基本都关门了,摆摊的小贩也稀稀落落。 祝潇潇盘算着先去药铺给宏哥儿抓些活血化瘀的药带走,一抬头,前面挂着“回春堂”招牌的一家店门外,竟意外的聚着七八个人。 “哎呀,真是神医啊……菩萨心肠……” “是呀是呀,多年的眼病竟然一针就扎好了,姑娘真是活菩萨啊……” “难得,太难得了……姑娘济世救人,是个大善人呐……” “有救了,我家孩子终于有救了!” 嗯?谁在回春堂前摆摊给人看病? 祝潇潇刚缓下两步,便听见人堆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大家都不用客气啦,我就是帮一点小忙而已,医者仁心,现在的年岁大家都不好过,更要互相帮助嘛!” 那声音清脆好听如同银铃作响,祝潇潇嘴角一抽。 她说么,谁这么有善心,原来是梁笙月。 “老伯,这个方子你拿去抓药,只需吃三副便可根治了。” 梁笙月大笔一挥,一张薄薄的方子便递到了一老者手中。 老者先是连连道谢,随即叹了口气,转身要走。 “老伯?”梁笙月不解道:“老伯怎么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唉,不瞒姑娘说,”老者愁眉不展道:“如今饭都吃不饱,这药啊……唉,不吃也罢,只是可惜,辜负了姑娘一番好意……” “老伯,你这病可不能不吃药啊,”梁笙月急急道:“老伯这病虽棘手,可经过我方才的施针,已然好了许多,药都是最常见的,用不上几个银钱……” 老者摆摆手,褶皱的脸上满是沧桑忧郁。 “姑娘有所不知,这大旱的年岁里,除了吃不上饭,药也是顶顶稀缺的,姑娘虽然开的都是常见药材,可即使是这些,都比平日贵了十倍不止,老朽多谢姑娘的好意,只是这药……唉,还是算了。” 老者佝偻着身子,一步三叹的离去。 祝潇潇远远看着,眼底却是越来越亮。 对哦!天价药材! 她怎么没想到! 与其冒险一趟一趟的运送鸡鸭牛羊去富户家里换钱,不如卖草药! 她空间里可是拥有一整片的药田啊! 想明白了这件事,心情不禁大好。 她跟着老者进到一条小巷中,出声唤道:“老伯稍等,可否将药方子借我一看?” 第50章 金白霜芪 老者觉得今天大概是他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天了。 沉疴的顽疾被活菩萨几针下去,扎的好了一大半,正想放弃吃药,又有一个更心善的活菩萨出现,直接送了他三副药材。 这他不得多活二十年?! 老者千恩万谢,欢天喜地的回家了。 祝潇潇也开心呐,她又可以大捞一笔了! 真是多亏了这位老者点醒她,赠药什么的,全算作是报答。 趁着无人的角落,祝潇潇钻进空间搜罗了好些药材出来,功效和贵贱,药田的名牌上都写着,她也不怕被坑。 提着包袱,祝潇潇越过梁笙月的看诊摊子径直进了回春堂中。 招呼伙计将掌柜的找来,祝潇潇大大咧咧坐在椅子上等待。 过了大约半炷香的时间,门外忽然变得嘈杂起来。 祝潇潇倾身去看,便见一人背着个两岁大小的孩子扑向梁笙月,带着哭腔急急道:“请神医帮我家孩子看一看!” 祝潇潇眯眼一瞧,哦呦,又是熟人。 竟是李远。 在李远身后,村长一步一喘的跟上来,见到梁笙月也是连连叹道:“还请姑娘帮忙看看,我孙儿命在旦夕啊。” 梁笙月才到李家村不久,自是还没见过村长的。 此时听闻孩子危险,忙腾出一片地方让人放下来,仔细检查一番后点了点头,语气沉重道:“不瞒大叔说,你孙子这病有些棘手,我先给他施针看看。” 村长和李远心都揪住了。 祝潇潇其实多少也会看点小病,上辈子环境复杂,很多时候都需要自救,一来二去的,也成了半个大夫。 只是如今身处书中世界,很多病都是为女主设计的,并不通用于常理意义上的病症。 也就是说,疑难杂症这种东西,还真只有梁笙月能治。 于是祝潇潇只瞥了一眼,就将注意力重新放回到铺子里。 没过多久,掌柜的匆匆走出来。 见祝潇潇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不由得生了几分轻视之心,冷淡道:“听药童说你有药材要卖?” 祝潇潇也不在意,大大方方将布兜往柜台上一放,摊手道:“掌柜的先看看,看完估个价,合适我便卖了。” 布兜鼓鼓囊囊的,显然装了不少东西。 掌柜的面带狐疑,伸手去解,不料外面一声孩童惊啼,吓得他两手一错,差点抠着自己。 “乖孙,我的乖孙……” 村长战战巍巍的扑上去,抱着小孩满脸心疼。 梁笙月擦了擦额间的汗水,轻吁一声缓缓道:“这孩子病的来势汹汹,我这一针只能暂保他的性命,若是想要治愈,还得用药。” 李远忙道:“什么药?我这就去回春堂买来!” 梁笙月皱眉思忖片刻,回身取纸笔写下一连串药名,在最后一行上圈了一味药出来,沉重说道:“旁的都好取,只这一味……我在县里还没见过。” 李远凑上去看了看,窘迫道:“这……这是什么字?” “金白霜芪,”梁笙月念道,“听说只有皇室供应此物,种植条件苛刻,三年才收一次……” 众人一听这话,神情不免都沉郁下去,李远更是喉头一更,眼眶都红了。 “金白霜芪?!!” 祝潇潇正看着外面的动静,堂中掌柜忽然惊叫起来。 祝潇潇下意识回头,便见掌柜蜡黄的手指正颤抖的拈起一株粉花小草来,那震惊的模样,好像他手里捏的不是什么草药,而是皇帝的一搓头发。 随着他话音甫落,门外的梁笙月忽然旋风一般卷进来。 劈手夺过那株草药,细细看了一遍,喜上眉梢道:“是了!就是这个!” 她开心的又卷了出去,对着门外众人使劲挥舞。 “有了!金白霜芪有了!这孩子有救了!” 众人面面相觑,李远捂嘴大哭。 很快大家就反应过来,簇拥着梁笙月纷纷欢呼了起来。 外面一时间喜气洋洋热闹非凡。 堂里的祝潇潇:“……” 发生了什么?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他们在开心什么?那药好像也不是梁笙月的…… 梁笙月在炫耀什么? “等一下等一下,”掌柜也是愣了,忙追出去大声道:“这草药你不能拿走,这是我要收的!” 亏大发了亏大发了,这药怎么不得卖个天价出去? 可不能落到旁人手里啊! “掌柜的!” 梁笙月排开众人上前两步,姣好的面容带着几分讨喜的微笑,甜甜道:“掌柜的你善人义士,菩萨心肠,这药实在难得,又恰好出现在您的店里,这是老天爷的安排,您不会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夭折的,对?” 她笑得讨巧极了,众人闻言,也纷纷附和着恳求掌柜割爱。 村长和李远更是上前一步,使劲向掌柜作揖说好话,就差给人跪下了。 “只要掌柜肯施药,便是要走我的性命也可以啊……” 村长说到动情时,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看看自己病重的孙子,只觉得肝肠寸断生无可恋,若非李远搀着,只怕当场就要歪倒在地了。 掌柜一甩袖子,“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 再怎么说他也是开店面收银钱的生意人,没有梁笙月那样的慈悲心肠,他也有饭要吃有家要养,怎么能说送就送呢? 更何况,这东西他还没付钱,也不是他的啊。 ……对啊!东西不是他的,他没亏啊! 一想到这里,掌柜心头一喜,忙转移话题道:“方才都说了,这是我要收的,还没给人家钱呢,这这,这本也不是我的东西。” “啊?”梁笙月一愣,“那这是……” “就是那位姑娘啊,刚刚来我店里要卖药材,你们若问,便问她去!” 掌柜如蒙大赦,毫不犹豫的伸手一指祝潇潇,自己转身进了柜台里,摆明了这事跟他没关系,他要看戏了。 梁笙月顺着方向看过去,一时间整个人都僵直了。 “是你?” 她怎么都没想到,冤家路窄,竟然在这里又遇到祝潇潇了。 祝潇潇也不矫情,大大方方向梁笙月摆摆手,顺带还冲村长打了个招呼。 “嘿嘿,大家好啊!” 第51章 善举怎么能心虚? “李……李祝氏?” 村长也是一愣,悲恸的表情登时僵在了脸上。 完了完了,这药竟是她的?! 那方才这一套就完全没用了啊! 村长比任何人都清楚祝潇潇的处事风格,手腕强硬,睚眦必报,一毛不拔,软硬不吃。 除非是切实的利益,否则谁都别想占她一分一毫。 那么问题来了,他有什么是能拿得出手,还能讨好到祝潇潇的? 村长苦思冥想,一张脸皱出了十八道褶子。 梁笙月头也大,昨日之事历历在目,甚至于晚上睡觉,她都梦见祝潇潇拿了个勺子疯狂敲她胳膊。 今日到镇上来看诊,一则是为了做善事,二则也是考虑到万一有人家境不差,愿意取些银钱物件做诊费,拿回去也是个贴补。 只是万万没想到,她都躲到镇上来了,竟还能遇见这个糟心的坏女人。 真是晦气! 梁笙月心情不好,语气不自觉的就带了几分厌恶:“祝氏,你怎么在这?” “哦,我来卖点东西,”祝潇潇和善的向她点点头,转脸问掌柜道:“如何?可估算好价格了?” 看那样子,完全没将方才的闹剧放在心上。 梁笙月不自觉握紧了手里的草药。 “啊这……” 掌柜的看了看梁笙月,又看了看祝潇潇。 为难道:“除却那株金白霜芪,其余的……我给你这个数。” 他向祝潇潇伸出三根手指,祝潇潇浅浅一笑,摇头道:“掌柜的别诓我,你若不诚心收购,我去别家就是。” 说完,站起身就要去拿药兜。 “诶别别别!”掌柜忙道:“你看你这姑娘,我不就是粗粗估个价嘛,说不好你便还两句,怎么还急了要走呢。” 他咬咬牙,狠狠心,伸出五根手指来比了比,“给你这个数,再不能多了。” 五两银子,确实比平日里高出了十倍不止。 祝潇潇面上笑意不改,温和点了点头道:“那就多谢掌柜了,以后我若得了旁的药材,还来你这里。” 能出这么高的价格收购,势必就会卖出更高的价钱来。 在这样饥荒的年月里,祝潇潇无异于是活财神一般的存在了。 掌柜的喜不自胜,眉开眼笑的令小厮支了五两银子给祝潇潇包好,殷勤的将人送出门去。 外面,村长还在苦思冥想,而梁笙月已经毫不客气的将那株金白霜芪收起来了。 这是救命的药,说什么也不能给祝氏那个黑心肠的坏女人。 “老伯,刚才给你的方子你先去抓,等凑齐了别的药材,我亲自煎好给孩子服下。” 只要她守得紧,祝氏就不能拿她怎么样。 更何况这里人这么多,祝氏就是再横,还能明抢不成? “呃……这个……” 村长擦了擦额间细汗,为难的看着梁笙月,“这个其实……” “老伯你别怕,你孙子的病要紧,这个人我认识,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咱们不必同她客气,有什么事我替你出头!” 梁笙月说的大义凛然,旁边围观的人纷纷看向祝潇潇。 她一身的破布麻衣,典型的穷苦妇人模样。 长发草草挽在脑后,凌乱如同枯草,脸上还带着风尘仆仆的疲累。 若非一双杏眼温和灵动,周身气质出挑非凡,大约不会有人将她与二八年华的少女联想在一起。 同干净整洁的梁笙月比肩这么一站,高下立见。 当即便有人站在了梁笙月这一边,帮忙哄着村长说道:“是呀,什么都比不上你孙子的命重要,这药本就不是咱们平头百姓能拿到的,既然出现便是老天爷的意思,先吃了再说。” “对呀对呀,人心都是肉长的,这么小的孩子若是病死,怕是这位姑娘心里也不好受,姑娘啊,你既已得了五两银子,这株草药就当做善事积德了,何必计较这么多呢?” 凡慷他人之慨的事,必有一堆人从中和稀泥。 反正侵犯的不是他们的利益,说得好了还能博个“良善”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 祝潇潇抿唇看着大家七嘴八舌,就是不言语。 目光始终挂在梁笙月身上,带着几分淡淡的嘲讽,含笑示意她:你还欠我七百三十文钱。 梁笙月本来底气很足的,可被祝潇潇这么一盯,没来由的升起一股烦躁。 她实在摸不透祝潇潇的心思,索性心一横,开始翻旧账道:“你看什么?你自己做了什么坏事心里清楚,用不着这样看我!” 哦?她都做什么坏事了? 祝潇潇不动声色的挑挑眉,仍是不言语。 她知道梁笙月是心虚了。 人在产生自我怀疑的时候,会不自觉的拉出很多证据试图说服自己。 比如现在的梁笙月,一心觉得自己抢占别人东西是为了济世救人,是善举。 奈何祝潇潇不同她争辩,反而让她产生了一丝丝愧疚。 可是善举怎么能愧疚呢?! 所以她要拼命的证明祝潇潇是坏人,好顺理成章的安慰自己,她做的一切都是正确的。 只是祝潇潇不说话,旁人却憋不住。 纷纷向梁笙月探听八卦。 梁笙月正需要这么个契机,忙将杨氏哭诉给她的话倒豆子一般全扔了出来。 “欺负我杨婶婶,还把她亲生儿子赶出村去,先前我不知道,还去她家帮忙煮饭,也被她打了出来,她家两个孩子,可怜的就剩皮包骨头了,还被她逼着做重活累活……唉,怪我没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梁笙月也不知怎的,越说越来劲。 村长在一旁听得汗颜,小心翼翼观察着祝潇潇的神色,大气不敢出。 旁人听了,看向祝潇潇的目光越发不善起来。 到最后,甚至都有人忿忿不平的大声来喊起来:“这样的蛇蝎心肠,就不该同她商量,直接将药煎了,咱们这么多人,还怕她不成?!” “对!梁姑娘你现在就给孩子配药吃!咱们都在这看着,吃下了再走!” “梁姑娘你真是好脾气,这事若放在我身上,我必不能让她好过了!” “就是就是,什么人啊……” 众人聚在回春堂门口,义愤填膺的声讨祝潇潇。 冷不丁人群外一道声音传来,带着几分诧异说道:“诶?这老伯不就是李家村的村长吗?这些事村长最清楚啊,快给咱们说说呗?!” 第52章 时机 李家村村长? 梁笙月瞪大双眼,没料到眼前这位老伯竟是杨氏口中那个“是非不分”“助纣为虐”的“老东西”。 还好还好,她刚刚差一点就连着村长一起骂了。 “这……”村长为难极了。 他抖着袖子擦了擦额上的汗水,咽了几下口水仍觉得嗓子眼冒烟。 梁笙月见状,忽然上前一步仗义执言道:“村长你别怕,你是不是被祝氏给威胁了?” “没有没有,”村长急忙道:“嗐,梁姑娘你是误会了,李祝氏是好人,她家的事……她家的事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也不能这样下定论……” “村长!” 梁笙月跺了跺脚,“你孙儿还病重呢,你怎么能替她说话?这药,这药还是我替你要过来的啊!” 此时的梁笙月还没有察觉到,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偏离了初心。 她本是治病救人的,就算是抢祝潇潇的草药,也是为了救人。 可方才的一番话,明晃晃是要所有人都站在祝潇潇的对立面,替她声讨祝潇潇的不是,所作所为完全不符合圣母傻白甜的人设。 更与方才仁心善意的活菩萨有着天壤之别。 村长忍不住奇怪的看了梁笙月一眼,沉吟说道:“梁姑娘好意,我心领了,只是这草药原本就是李祝氏的,用还是不用,也该李祝氏说了算……” “村长,你怕她做什么啊?!” 梁笙月气的小脸都扭在了一起。 她明明是为了救小孩子的命才拿了草药,怎么反倒里外不是人了? 村长摆了摆手,叹道:“梁姑娘你才来李家村,许多事未曾亲眼见过便不能作数,李祝氏不是你口中的那种人,至于这药……” 他小心瞥了眼祝潇潇,也不敢故作悲切模样,中规中矩的说道:“要听李祝氏如何处理啊。” “哎呀,你这老头……” 围观人听不下去了,只当是梁笙月说的那样,村长是被祝潇潇给威胁了,一个个的做足了英雄姿态,挺身而出七嘴八舌的数落祝潇潇的不是。 话越说越离谱,有激愤之人甚至抬手指天,说要劈死祝潇潇这个蛇蝎心肠的坏女人。 场面一度变得混乱起来,直到被围在中央的祝潇潇抽泣了一下,抬起红彤彤一双濡湿杏眼,两行清泪滚滚而下。 人群忽然像被掐住了喉咙,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有默契的不吱声了。 “实不相瞒,今日卖的这些草药,都是我在山崖上攀着藤条枯枝,卖命采回来的……” 祝潇潇声音很轻,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脆弱感。 她与梁笙月相对而立,身形消瘦,容色疲倦,无形之间更添了许多说服力。 梁笙月一噎,瞪大眼睛像是看鬼一样看着祝潇潇。 她……她不是飞扬跋扈吗?怎么没出手打人,反而在这哭上了? “你装什么可怜?!”梁笙月急了,难听的话下意识就往外蹦。 祝潇潇瑟缩了一下,哭的更凶了。 “大家只看到我换了五两银,却不知道我家前几日被小叔折腾的,墙壁都险些散掉了,如今天气还未回暖,晚上风一起,孩子被冻得直哭……我这银子,这些银子拿去修屋子还不够啊……” 她哭腔里带着浓厚的鼻音,泪雨涟涟。 脸上本就带着脏灰,被泪水一冲,更添了几分狼狈和凄惨。 反观梁笙月,穿的整齐,打扮的也仔细,既是能替人看诊,大抵也是能吃饱穿暖的。 两相对比下,众人的神情都变得尴尬起来。 偏祝潇潇还在哭诉。 “我每日去那黑燕山探路,挖些吃食供给家里相公孩子果腹,脑袋别在腰间几次险象环生,命都快搭进去了,好不容易存下一些,想着换点银钱给孩子添身衣裳,结果昨日梁姑娘去我家,将我半个月攒下的吃食都煮了……” “你胡说!!”梁笙月差点跳起来。 祝潇潇掩面抽泣着,任由梁笙月辩解,不外乎都是些什么“自家人”“你婆母”之类的老话。 祝潇潇听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怯怯看着梁笙月,委委屈屈道: “梁姑娘吃便吃,我人微言轻,也说不了什么,只是今日这草药若再卖不上价钱,怕是两个可怜的孩子没饿死都要冻死了……” “你!!”梁笙月还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那锅粥明明是你叫人端给我的,你还问我要钱!七百三十文是?对了……你还有婢女呢!你哪里就可怜了?!” “那是我远房的妹子,”祝潇潇擦了擦眼泪,哀哀说道: “她身世可怜,家里亲人都不在了,走投无路才来投奔的……从前她卖给大户人家做婢女,却并不是我买来的……梁姑娘不是也投奔了我家大姑吗?何以就说我家妹子是婢女了呢?” 梁笙月肺都快气炸了,“那不是你自己说的吗?!” 家长里短的琐事,一经对质就没完没了了。 众人越听越头大,一个两个的打着哈哈,又开始和稀泥。 “哎呀梁姑娘,人家都说了那妹子原就是婢女,你是不是听岔了?” “是呀,这年头,投奔亲戚是再寻常不过的了。” “怪不得村长说是误会,原来那个小叔是个不省心的,唉,这种事……村长都定了是非,梁姑娘你也不好再提了。”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若是一开始是见梁笙月心善才听信于她,那祝潇潇这么一哭诉,算是彻底捏住了所有人的软肋。 如今这年头,大家都不好过,三说两不说的,都被祝潇潇的悲惨经历给吸引过去了。 反而忽略了草药救人这种大事。 村长在一旁急的直搓手。 祝潇潇看在眼底,心中暗暗道“时机对了”。 抬手止住所有人的话头,深吸一口气道:“方才是我不清楚情况,如今听了这许多,我祝潇潇自然不是那种冷血之人。金白霜芪虽然难得,却是治病救人的关键之物,村长于我家有相护的大恩,这药,我送村长了!” 她说着,反手去掏布兜。 就好像全然忘了药还在梁笙月怀里似的。 掏了好几下,才喃喃发愣道:“诶?我的草药呢?” 第53章 爱装好人是吧? 众人齐刷刷看向梁笙月。 “……”梁笙月大窘,后退半步失声道:“你们看我做什么?!” 一个老实人指着她对祝潇潇道:“草药在梁姑娘手里啊,她刚刚拿走的!” 祝潇潇忙不迭点头:“哦,哦……” 然后客气的向梁笙月伸手道:“还请梁姑娘还给我,那草药贵重,我想赠给村长救命。” “……” 梁笙月整个人都不好了。 她胸口堵了好重的一团怨气,散也散不出去。 想大声吼祝潇潇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却苦于没有立场。 药确实在她手里,也确实是她强占的。 可那是为了给孩子治病啊!怎么兜兜转转吵了一大圈,反而成了她的不是了?! 梁笙月脸色不好,僵直的脖子都粗红了一圈。 想拿出来,又觉得该说些什么扭转一下局面。 祝潇潇的手还悬在空中,好脾气的看着她静静等待。 便有好事者急了,出言相劝道:“梁姑娘你医者仁心,还是把药还给人家,孩子的病要紧啊。” “是呀是呀,方才不是还说这药难得吗?” “祝姑娘心肠好,是个软性子的,梁姑娘你误会她了,这药人家本就是要送给村长的,你看你这闹得……” 方才声讨祝潇潇的人,此刻全改了口。 更有那个指天骂地说要来天雷劈死祝潇潇的,话锋一转开始质疑梁笙月是否有私心了。 梁笙月越听越心焦,气的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 她恶狠狠瞪着祝潇潇,咬牙切齿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药方子是我开给村长的,孩子的病也是我施针才暂保了性命,如今你在这里装腔作势的做什么好人?” 她大概是气糊涂了。 竟明晃晃的将争抢恩情这点小心思摆到台面上说。 这不是摆明了告诉所有人,她看诊原就是要向大家讨要恩情债的吗? 梁笙月话音刚落,所有人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祝潇潇同情的看了一眼梁笙月,低眉顺眼点点头,软声道:“是是,梁姑娘说的都对,这份恩情自是记在梁姑娘头上的,我没有要同你争这个,只是那药……” 她殷殷看着梁笙月,言辞中尽是恳切,“旁的都好说,孩子的病拖不得,梁姑娘还是快些将药拿出来。” “谁要抢你的破药了?!”梁笙月音都破了。 她反手掏出草药,狠狠砸给祝潇潇怒声道:“好心当成驴肝肺,你爱装好人是?装去!装去!!” 那株草药又细又嫩的,看上去很易折的样子。 就这么简单粗暴的抛出来,当即便损掉了半支。 一片哗然中,祝潇潇弯腰拾起,小心观察摆弄一番,这才舒口气,笑着看向村长道:“还好还好,没有伤到厉害的地方,若早早煎服,应该不会失掉药性。” 听她这么一说,所有人悬着的心都放下了。 大家纷纷看向梁笙月,目光中多多少少带着不喜。 问,从一个“仁心善德”的女菩萨变成预谋“挟恩图报”的疯婆子,需要几步? 答案是,别惹祝潇潇。 论拱火,祝潇潇是专业的。 梁笙月一开始初心确实是好,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白拿祝潇潇的东西去做人情。 既是要做圣母,就该舍己为人,而非舍人为人,损害别人的利益成全自己,这算哪门子圣母? 引导所有人道德绑架不成,还想坏祝潇潇的名声。 一步一步,越走越离谱。 这哪里是医仙,这不整个一傻缺么? 怪不得当初看这本小说的时候,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原来刀不割在自己身上,不觉得膈应。 祝潇潇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穿到了恶毒女配身上,怎么坏都不算崩人设。 若是穿到女主身上,依照祝潇潇的脾气,这医仙怕是就要变成“医痞”了。 总之不在其位,不谋其职,梁笙月自去医仙她的,祝潇潇也只管恶毒。 只要别来烦她,一切都好说。 折腾了一大顿,村长终于是靠着自己的精明站对了边,也成功得到了救命药草。 祝潇潇含笑看着他,村长一个激灵,忙拽着李远同祝潇潇道谢告别,又进了回春堂抓了好些药材,这才马不停蹄的往回赶。 梁笙月不尴不尬的坐回摊前,虽然众人都没有走,还在有序排着队等她医治,可每人都不复之前的那种千恩万谢的样子。 神情都怪怪的。 好像他们都知道梁笙月心里怎么想,却碍于贫穷,不得不认下这份膈应人的恩情一般。 梁笙月委屈极了,想解释,怕越描越黑,不解释,又觉得如坐针毡。 继续看诊,心里厌烦透了这些虚伪之人,不给看,又显得她心虚似的。 原本多好的一件事,硬是被搅恶心了。 梁笙月愈发恨上了祝潇潇。 对于梁笙月后续的千般纠结,祝潇潇自是不知道的。 她四处打听了砖窑的位置后,拿着银钱去定了一批货,转头又找到布庄,买了好些布料,连带着几件锅碗瓢盆之类的必需品,打成两个沉甸甸的包袱,往空间里一扔,轻轻松松往回走。 刚走到通往李家村的一条岔道上,前方不远处隐隐传来呼和之声,不时还夹杂着兵器械斗的“锵啷”脆响。 祝潇潇矮着身子往前挪了几步,见两名官兵正同一个戴枷犯人搏斗着,战况极其惨烈。 那犯人浑身浴血,背上也不知何时被打了脊杖,皮开肉绽不说,还生出大块恶疮,刺目的阳光下,血肉模糊惊悚骇人。 可他好似浑然没有感觉,一拳一脚虎虎生风,逼得两名官兵频频后撤,手忙脚乱。 “哈哈哈,来呀!来取你爷爷的脑袋啊!” 那人一边狂笑,一边步步紧逼。 官兵大叫一声,挥舞着官刀自上而下狠狠劈中木枷,犯人用力一挣,整个人便脱了身,大手如同遮罩一般扣下,捉住了其中一人的头,用力一抓。 只听一声惨叫,官兵口鼻流血,只抽搐了两下就没了动静。 另一人见状,知道今天大约是凶多吉少了,索性双眼一闭,举刀合身往上冲。 那人一记直拳正中心口,官兵痛的翻滚倒地,缩成一团很快也咽了气。 “哈哈哈哈哈!你们这些狗仗人势的东西!” 那人仰天大笑,一回头,正好对上祝潇潇偷瞄过来的视线。 登时双眉倒竖,并指一点祝潇潇,厉声喝道:“呔!你这贼人也是来取爷爷性命的?纳命来!” 第54章 大凳 那人行动如风,转眼间奔至祝潇潇身前,抬手就抓。 祝潇潇不退反进,右手如同灵蛇攀附其上,抓住对方肩头就是一记小擒拿。 那人大吼一声,周身迸出一股蛮力,生生将祝潇潇震退两步。 “好你个小鸡仔,手脚奸猾还是个练家子,看招!” 说完,全然不给祝潇潇说话的机会,整个人如同发疯的野牛一般,笨头重脑的又撞了上来。 祝潇潇无语凝噎,只得伸手一带,四两拨千斤的将人斜斜丢出去。 谁知那人看似笨重,实则灵巧的紧,抓扑摔打游刃有余。 一时间,还真将祝潇潇给缠住了。 “哈哈,你这厮还真不赖,爷爷今日就陪你玩到底!” 那人兴奋极了,大喝一声将身上仅剩的破布片给撕了,赤膊着就往祝潇潇身上扑。 祝潇潇:“……”不是,这人就没看出来她其实是个女的吗?! 她就这么不具备女性特征吗? 祝潇潇哪里知道,她穿的本就是最破的那份粗布麻衣,头发草草挽在脑后,以布条系紧,这已经没有什么女性装扮的样子了,她又去了砖窑一趟,脸上沾了不少黑灰。 那人是个直汉子,此时杀红了眼,哪里会想到安安静静偷看杀人的会是个二八年华的女子。 自然而然就将祝潇潇当成了官兵的帮凶。 想着自己左右是活不成了,能拉一个倒霉鬼下地府,就绝不空手独自走。 且祝潇潇一身功夫实在了得,看着瘦瘦小小,招数倒是不少,每每出手都暗藏杀机,短频快狠,拿捏的恰到好处,几次都将对手逼到绝境。 若非那人天生神力,强行挣脱,怕是早就做了祝潇潇的掌下亡魂。 几十个回合下来,祝潇潇状态尚可,那人已然气喘如牛,双腿打颤。 祝潇潇最后一掌劈在他肩头,将人强行摁压在地,见他又要强使蛮力,忍不住叹息一声凉凉道:“你一身伤,我也不好下手太狠,不如咱俩坐下来聊聊?” 她声音一出,那人浑身都僵直了。 “你……”他费力扬起头,乌青的眼珠子直勾勾看着祝潇潇,汗湿的胳膊上逐渐泛起细小的鸡皮疙瘩来。 祝潇潇:“?” “你这厮,还他娘的是个娘娘腔?!” “……”我特么!! 祝潇潇一巴掌拍在那人后脑勺,气笑道:“眼珠子不小,眼神却不好,看清楚了,我是你姑奶奶!” “姑……”那人挨了一巴掌,龇牙咧嘴的直发愣。 缓神了好半天,才“诶”的一声,猛然挣脱祝潇潇连退了好几步。 “你你你,你是女的?!” 祝潇潇无语,“怎么?不像吗?” “不像!”那人直挺挺摇了摇头。 祝潇潇:“……” 行,算她倒霉。 懒得同人多掰扯,祝潇潇拍了拍衣摆上蹭的血迹,抖抖袖子转身就要走。 “诶诶?!你等等!” 那人忙追上来,拉住祝潇潇憨直一笑,“俺叫曹能,家乡人都喊俺大凳,你叫啥名儿啊?” 祝潇潇面无表情,“祝潇潇。” “哦,哦,潇潇妹子!” “……”祝潇潇停下来,认真看着曹能道:“首先,跟你不熟,其次,想要攀扯关系请叫我大姐头。” 妹子是个什么称呼?听上去就不霸气。 曹能怔了怔,虽不明白“大姐头”是什么意思,但“姐”字他听得懂,下意识便道:“俺二十有二了,你今年多大?” 祝潇潇:“……” 老娘三十八! 祝潇潇很想这么说,但不现实。 只能放下姿态,摆事实讲道理,“年龄什么都是虚的,你刚刚没打过我,叫我一声大姐头不算亏。” 曹能一想,也对,管他娘的大姐头什么意思,磨磨唧唧不像个汉子,于是咧开血盆大口,大大方方叫了一声,“大姐头!” 牙间齿缝全是血沫,看着就瘆人。 祝潇潇抬手挡了挡他无意间喷出的血点,指着曹能肩上的血道子撇嘴道:“你这个……不用处理一下吗?” 小伙挺能扛的啊,这样都不倒? 曹能沾了沾伤口,憨笑说道:“嗐,大姐头你有所不知,俺这一趟从虢州来,身上啥也没带,本想着到了牢城营便能休息养伤,谁知路上让这两个狗东西给阴了!” 他恶狠狠啐了口路边挺尸的两个官兵,转头又笑着对祝潇潇道:“你这一身功夫十分了得啊,是同谁学的?可有什么章法说辞?” 祝潇潇排开曹能的手,继续往前走。 淡淡回道:“没有,都是命换命,自己学来的。” 这话一点不夸张,前世那种环境,只有不断突破自身极限,双拳两脚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才能站在东部区域巅峰,成为称霸一方的女王。 祝潇潇那些险象环生的经历,十本书都讲不完。 哪里是简简单单一句“师从谁家”就说得清的? 曹能听不懂祝潇潇的话,只是本能觉得厉害,又追上两步道:“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俺觉得大姐头你能打,教俺两招使使呗?” 祝潇潇不赞同的瞥他一眼,忽然站住脚,问道:“你说,你是从虢州来的?” 曹能点点头:“啊。” 祝潇潇沉吟道:“虢州虽与丹州比邻,但两边地方都大,走起来得好几百公里呢,中间还隔着高山,你到底犯了什么错?” 大邺共分九州,其中虢州最大,丹州次之。 祝潇潇所处的便是丹州下的一个小县,名叫汀元县,虽说不在大邺的边界,却也不是什么中心地带,谈得上一句“偏远”。 虢州的犯人,一般发配到南北的捷、椽两州较多,再不济,偏西南的峡州也是个去处。 像曹能这样千里迢迢翻山越岭送来丹州的,着实不多见。 曹能被问及了伤心事,面上骤然一苦,先是别过头去摆了摆手,随即“唉”的重重一叹,哀声道: “实不相瞒,俺大凳是被奸人所害,才流落至此的。” 哦,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祝潇潇没心思听他从盘古开天辟地讲起,暗暗怪自己多嘴,忙止住曹能话头道:“好了好了,既是伤心事,不提也罢。” 曹能却双眼一亮,握住祝潇潇的手真诚叹道:“大姐头你一片赤诚之心,大凳不吐不快,走走走,咱俩寻个地方喝酒,俺同你细细说来!” 第55章 你像俺嫂嫂 这荒山野岭的,又是粮食匮乏的时候,饭都吃不饱,哪来的酒? 祝潇潇道:“镇上的酒肆都关门了,你去哪里吃?” 曹能双眼一瞪,大大咧咧说道:“咋,这汀元县还没一两个富户了?咱们抢了他家酒窖便是!” 祝潇潇:“……” 大兄弟,你很有当山贼的天赋啊。 祝潇潇哭笑不得,转身从石头后面摸出个包袱来,在曹能好奇的目光中拆开,递出一只荷叶鸡道:“很久没吃东西了?给。” 说完,又取了一囊水给他。 看似从包袱里拿出来,实则是直接从空间里掏。 曹能呆呆看着手里热气腾腾的鸡,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往下掉。 他野蛮的撕开层层荷叶,扯下鸡腿就往嘴里塞,一边塞一边哭道:“好吃,真好吃!” 齿缝间还涌着血沫,一看就伤的不清。 也不知和着油香的鸡肉往下咽,是个什么滋味。 祝潇潇摸了摸肚子,一时间也觉得饿,索性又取了只鸡,与曹能对坐一处,大口吃了起来。 刺目的骄阳过了正中,逐渐往西偏斜。 祝潇潇吃下半只就觉得饱了,正打算将剩的半只包起来,一抬头,见曹能正直勾勾盯着看,于是抬了抬手,示意他道:“你要是不嫌弃的话……” “诶!诶,哪能啊!” 曹能忙不迭的接过手,还未塞到嘴里,吸了吸鼻子眼泪又滚了下来。 祝潇潇:“……”这孩子,还挺多愁善感的。 “自打兄长死后,再没有人对俺这么好了……” 曹能一边哭一边抹眼泪,脸上的血被他涂的乱七八糟,越发骇人了。 祝潇潇实在看不下去,拧开水袋递给他道:“你先洗洗,这水干净,对伤口好的。” “唔!”曹能乖乖点头,在祝潇潇的帮忙下,清洗了身上大部分伤口,又将剩下的水一股脑喝干净,这才抹了把嘴大喊一声:“痛快!” 那模样,活像是灌了三斤女儿红似的。 祝潇潇不由笑起来,又从包袱里取出草药和买来的麻布,草药碾出汁子均匀贴敷在伤口处,麻布撕成条,依次缠绕包扎妥帖。 做完之后,祝潇潇舒了口气,再看曹能,人是不哭了,眼珠子却定在她身上动不了了。 “怎么?”祝潇潇挑眉。 曹能吸吸鼻子,粗声粗气道:“大姐头你……你像俺嫂嫂。” 嫂嫂? 祝潇潇不解其意。 曹能忙解释道:“大凳家爹娘早逝,是兄长一手将俺带大的,后来有了嫂嫂,俺就像是……像是又有了爹娘,俺嫂嫂疼俺,兄长也疼……” 他说着说着,眼泪又开始往下掉。 人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祝潇潇沉默听着,并没有取笑他的意思。 “后来呢?” 曹能抹了把眼泪,闷声说道:“后来,那虢州刺史蒋毕舫的女婿,他家堂弟看上了俺嫂嫂,强行霸占了她……俺兄长去救,被他们活活打死,俺……俺还不知道,还跑去县令那里告状……” 曹能声音更咽了,狠狠咬牙啐道:“狗官!怪俺瞎了眼,竟然相信他!他他他……他将俺请到家里款待,又诬陷俺偷了他家东西,调戏他家婢女,直接打了八十棍就发配丹州了!” “……” 祝潇潇哑然,总觉得哪里有点耳熟,但想想古代迫害良民的无非就这么几种情况,于是追问道:“那你为何又跟两个差役打起来了?” 曹能撕了块鸡肉放进嘴里,含混不清道:“他们说是县令的意思,不让俺活着进到牢城营。” 哦…… 怕夜长梦多。 祝潇潇点点头。 曹能忿忿骂道:“他家那婢女,长得跟个大倭瓜似的!俺会调戏她?!偷两串珠宝还说得过去!” 祝潇潇:“……”行了行了,知道你有做山贼的潜质了,不用到处炫耀。 不过提起山贼…… 祝潇潇心里忽然有了个主意。 她沉吟道:“如今押解你的差役被打死,你这罪名便更重了,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曹能咽下鸡肉,笑呵呵看着祝潇潇,“大姐头对俺大凳这么好,日后你便是俺嫂嫂了,俺一定好好孝敬你!” “……”啊这。 倒也不必。 祝潇潇抬手指向西边道:“看见远处那座山了吗?” 曹能手搭凉棚望过去,憨直的点点头,“嗯!” “它叫黑燕山,山上聚集了一帮贼寇,前些日子叫我给搅和了,这会怕是死的死,伤的伤,你若是有意,现在上山收个尾,便可坐上头把交椅。” 祝潇潇看着曹能,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你拳脚好,力气大,是个不可多得的奇才,做个山贼虽说委屈了,却也不失自由自在,如何?” 曹能迟疑问道:“那大姐头呢?你不同大凳一起去吗?” 祝潇潇笑道:“眼下我尚有家室,脱不开身,你若能坐稳这山大王,他日我未必不会投你。” 曹能一怔,失声道:“家室?大姐头你娶了相公不成?!” 娶了……相公…… 祝潇潇眼皮子抽了抽,心道她这男性化印象多半是抹不掉了,只好顺着曹能的话点了点头,又补充道:“家中还有一妹子,两个孩子。” “那可太好了,”曹能大喜,“俺这就上山,待拿下了那群小喽啰,便备上厚礼去大姐头家探望你们!” 祝潇潇忙摆手道:“你老实待在山上罢,我家人都畏惧山贼,你贸贸然来反倒惊着他们,过两日我自会去山上看你。” 说完,她又暗自将包袱中的东西调换成草药食物,特意多加了两囊灵泉水,塞给曹能。 “这些都是我四处收集来的,你如今身上有伤,还是要好好养着,里面虽说没有银两,供你吃喝三日却是可以的,你快走。” 曹能捧着包袱,铜铃大的眼睛又泛起了泪光。 他退后两步,单膝跪地,抱拳结结实实一拱手,真诚道:“大姐头的恩德,俺大凳永志不忘,来日上刀山下火海,只消大姐头一句话,大凳没有不从的!” 祝潇潇笑眯眯扶起他,又说了几句好话,这才将抹着泪花的曹能给推走。 想一想今日也算是一场奇遇了,祝潇潇心情不错,转头向李家村走。 刚到村口,就见宏哥儿正扶着李辙杵在那,翘首以盼的模样,像是在等待什么。 第56章 再不喜欢,命要紧 李辙看到祝潇潇走来,清澈的双眸中忽然漾起层层微光。 “潇潇,”他支着拐,努力向前挪动两步,“你回来了。” 祝潇潇道:“你怎么跑这来了,家里出事了?” 李辙忙摇头,“不是,只是看天色不大好,怕晚些时候要起风,所以来这里接一接你。” “……”祝潇潇狐疑的扫了李辙一眼,转头将手上包袱丢给宏哥儿,摆摆手道:“行,你身子不好,多动动有助健康。” 看样子,竟是全然没将李辙的好意放在心上。 李辙目光黯了黯,拄着拐努力跟上祝潇潇,问道:“镇上可还好?我记得有个叫悠然居的酒楼,菜色不错,不知如今怎样了。” 祝潇潇心里想着黑燕山的事,无暇顾及李辙,只草草敷衍道:“哦,还行。” 李辙抿了抿唇,又问:“你原先说过锦云阁的衣裳好看,近来可有看中过什么款式?” 祝潇潇继续敷衍道:“唔,好像听过。” “……”李辙拄拐的手一顿,速度稍缓,很快便被祝潇潇落在了后面。 宏哥儿将滑下肩头的包袱往上耸了耸,抬手扶住李辙,纳闷道:“爹?你怎么不走了?可是累了?” 李辙摇摇头,眼眸稍垂,神情中的落寞一闪而逝。 自从祝潇潇逃跑归来,李辙对她的感情从厌恶,淡漠,到愧疚,好奇。 尤其是流寇事件之后,他总能时不时的想起祝潇潇来,但凡祝潇潇在家,李辙的目光都会不自觉的被吸引,随着她的一举一动感受喜怒哀乐。 这在从前,是绝不会出现的状况。 尤其昨日,祝潇潇将李辙精心赶制的衣裳收起,说要卖钱时,李辙突然生出一种莫名的慌乱感。 就好像有什么十分重要的东西,正在不受控制的逐渐远离。 祝潇潇对他完全是一副可有可无的样子,这种态度李辙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曾经的他,对待曾经的祝潇潇的样子。 因为暂时还有用,所以就凑在一处过日子,她在也行,不在也行,不过是个搭伙的人而已,连家人都算不上。 李辙不清楚祝潇潇是否也这样看待他,思来想去弄得自己心神不宁,书都看不进去了,索性早早带着宏哥儿来了村口。 好像只要等到祝潇潇回来,这种莫名焦躁的感觉就会消失一般。 只是李辙没想到,他心心念念期盼了大半日才见到的人,竟连一句完整的话都不愿意听。 全然一副疏离的样子。 李辙愈发不知所措了。 “嗯?怎么了?”祝潇潇停下脚,发现李辙没跟上来,于是回头问他道:“哪里不舒服?” 李辙垂着眸不说话,宏哥儿见状忙道:“爹在村口站了两个时辰,许是累了。” 两个时辰,四个小时? 祝潇潇眼睛直勾勾落在李辙双臂上,毫不掩饰的赞叹道:“厉害了!” 支着全身重量还能站这么久,这人的肱二头肌是有多发达! “……”李辙不知道祝潇潇的想法,被她灼灼目光所惑,耳根逐渐觉得发热,不自在的跟上两步,迟疑道:“也……没有很久。” “那也很厉害了,”祝潇潇由衷叹道。 见李辙缓慢挪动着实在费劲,祝潇潇走过去,转身半蹲在李辙面前,招呼道:“你上来,我背你回去。” 要让他自己走,太阳都下山了怕是还没到家呢。 李辙怔愣的看着祝潇潇单薄的脊背,蓦然间反应过来,脸上爆红。 他踉跄着退了半步,磕磕巴巴道:“不可不可,这怎么能……能让你……” “哎呀你快点上来,”祝潇潇不由分说,反手拽住李辙的胳膊往脖子上一架,另一只手顺势揽住他摇晃不稳的身子。 李辙就这样重心一倾,斜斜倒在了祝潇潇背上。 “潇潇,你别……”心如鼓擂,李辙声音都颤了。 “不是,你一个大男人在这磨磨蹭蹭害羞个什么劲?” 祝潇潇站起身,端着人往上耸了耸,大大咧咧勾住李辙的腿弯将他背稳,不甚开心的嘟囔道:“我难得出次苦力,你应该感激涕零无以为报才对。” 李辙呼吸急促起来,脸上烧得厉害,连嘴唇都干了。 他吞咽了一下,浑身僵直着不敢动,好像祝潇潇哪里有倒刺似的,连手都远远悬在两侧,不敢越雷池半分。 祝潇潇走得快,没防备脚下一个大坑,重重颠了一下,差点将李辙仰摔过去。 “喂!!” 手忙脚乱将人稳住,祝潇潇一阵来气,忍不住训斥李辙道:“你怎么回事,我就是背块石头,那石头还知道用重量压着我呢,我这么细的脖子,怎么,不够你勾啊?” 李辙也是一惊,下意识就攀住了祝潇潇肩头。 听她这样说,又觉得手心奇烫,慌忙松开。 这一揽一推,险些又仰摔过去。 祝潇潇:“……”深呼吸。 不气,不气,气坏身子没人替。 “李辙,我最后跟你说一遍。” 祝潇潇凉飕飕说道:“老老实实勾住我脖子,别乱动,不然你看到旁边那道沟没?” 她指了指远处干涸已久的水沟。 “我能把你填进去。” “……” 宏哥儿屁颠屁颠跟在祝潇潇身后,闻言抹了把额上的冷汗,惶惶然看向李辙。 小声劝道:“爹,咱再不喜欢……命要紧啊。” 祝潇潇回头瞪他一眼,宏哥儿立马别过头去,装作欣赏天边渐红的云彩。 “你听见没有,快点的啊!”祝潇潇为数不多的耐心即将告罄。 李辙犹豫半晌,终是小心翼翼抬手,环住了祝潇潇细瘦的脖颈。 衣料摩擦在温热的颈间,李辙的心跳的越发厉害,虽说人依旧是僵直的,但双臂间那鲜活雀跃的脉动,竟与他的心跳逐渐融为同一道频率。 咚咚……咚咚…… 鼓噪着他的耳膜,连呼吸都变得灼热滚烫。 “潇潇……”李辙再次吞咽了一下,声音莫名变得微微嘶哑。 “嗯?”祝潇潇专心走路,不甚在意的轻哼一声。 “我……” “呦,祝嫂子出门啦!” 李辙话还未说出口,迎面一道微腴的身影便横插了进来。 周氏笑得跟朵花儿似的,眼神暧昧的落在祝潇潇和李辙身上,捂嘴偷笑道:“我说呢,家里没人还打算出来找你,原来小两口在这恩爱呢?” 第57章 关于马甲这件事 “周嫂子,”祝潇潇也笑,“家中可好啊?” 她表现的倒是云淡风轻,背上的李辙却受不了,难为情的动了动,小声道:“潇潇,要不还是放我下来?” 祝潇潇理也不理,一把掐在了李辙的腿窝处。 “唔!!”李辙闷哼一声。 周氏忙关心道:“呦,这是咋了?” “没事,他身上刺挠,”祝潇潇随口解释着,又顺便将李辙往上托了托。 周氏于是叹道:“要不怎么说李二好命呢,祝嫂子你当真是个有本事的。” 提起这个,周氏的话匣子就打开了。 “上次流寇来,我差点就没命了,要不是祝嫂子你及时赶到,怕是我们全家都做了刀下怨鬼了……” 她唏嘘的摇了摇头,看向祝潇潇的目光中带着钦佩和欣赏。 祝潇潇也不矫情,大大方方笑道:“周嫂子客气了,先前我家宏哥儿掉井那事,还多亏了周嫂子帮忙,我本想着这两日得空就去你家当面致谢呢,可巧了,今日在这就碰上了。” 周氏眉开眼笑道:“嗐,看你说的,咱们乡里乡亲的,哪用得着这么客气。” 寒暄的话到此也算是结束了,周氏四下看了看,小心翼翼凑到祝潇潇耳边低声道:“你婆母家新来的那个亲戚,你可见过了?” 梁笙月吗? 祝潇潇点点头。 周氏道:“你可得看好她,我可是听说了,她如今千方百计的想要将你那小叔子给说回来呢。” 谁?李辕吗? 祝潇潇无语了,这姑娘能不能消停点。 就算是要奉行“一家人整整齐齐”这个理念,也别来霍霍老李家啊。 他们梁家不是照样分崩离析吗?怎么不去折腾老梁家? 就算是在原文里,梁笙月也没这么活跃啊。 真是她穿书造成的剧情崩坏吗? 祝潇潇兀自陷入沉思,周氏见状,同情的拍了拍她道:“你放心,凭她怎么折腾,发落李三的可是咱们李家村的族老,轻易改不了的。” “是,”祝潇潇回过神来,展颜一笑道:“劳烦周嫂子替我打听这些了,也不知你家最近过得怎么样?” 她扯过宏哥儿肩上的包袱,掏出几根红薯来一并塞给周氏。 周氏喜笑颜开,也不推辞,忙不迭收了乐呵呵道:“咱俩有交情的,我就不同你客气了,要是有需要帮忙的,你可尽管说啊。” “诶,那周嫂子你慢走哈,”祝潇潇笑着摆摆手。 直到周氏走远,才又背着李辙往回走。 “……那个,娘。” 宏哥儿沉默跟着,忽然不大情愿的出声唤她。 “怎么?”祝潇潇挑眉。 “就是,小叔他……他会不会真的被放回来?” 宏哥儿踢开脚下的石子,闷着头看不清神情。 石子一路滴溜溜的滚着,刚好滚到祝潇潇脚边,祝潇潇顺势接过来往前拨了拨,轻笑道:“怎么?你怕啊?” 宏哥儿再次接过石子,用力往前一踢,“我?我才不怕!” 许是心虚,宏哥儿脚下重了些,石子半飞而起眼看就要落在路边的小坑里。 祝潇潇快走两步,稍稍抬膝一记漂亮的停球,又错步向着宏哥儿拨去,揶揄道:“怕就怕,男子汉大丈夫不要遮遮掩掩,你这个年纪,怕个成年人不是很正常吗?” 宏哥儿接住石子顿了顿,再次踢出去,郁郁说道:“我真不怕,就是觉得心里不踏实。” 李辕不仅骗他入井,还是害李辙双腿残疾的罪魁祸首。 这些年来,这位小叔没少欺负他们一家,这才消停了几日啊,难不成,又要过从前那种日子? 祝潇潇没回答,只是抬脚将石子踢飞出去。 石子“嘭”的撞在宏哥儿小腿上,打得他一激灵,忿忿瞪向祝潇潇道:“做什么?!” “你看你,刚刚我是怎么接的?”祝潇潇笑嘻嘻道:“你抬脚不就接住了?灵活一点好不好。” “你!”宏哥儿脸一红,不服气道:“我那是没注意,再来!” 他回退两步,对准落地的石子就是一记重踢。 祝潇潇“哈哈”一笑,急追三步再次停住,将石子踩在脚下洋洋得意道:“看到没?学着点。” 不得不说,她的动作确实得心应手。 还有那么一点点帅气好看。 宏哥儿来了兴致,颇有些挑衅的向祝潇潇招手道:“看到了,你再踢来!” “行,那你可接好了!” 祝潇潇轻喝一声,脚下一跃夹起石子就弹飞出去。 宏哥儿忙错开步子去追,身行轻捷如流星飞电。 清风渐起,晚霞将至。 李辙伏在祝潇潇背上,安静看着她与宏哥儿嬉闹,眼角眉梢间柔情尽显,嘴角都不自觉挂上了微笑。 回家的小路有些长,可三人玩玩闹闹的竟都没觉得累。 甚至到了家门口,宏哥儿仍意犹未尽的提议道:“等吃了晚饭,我同你再踢一会!” 他看向祝潇潇的目光亮晶晶的,充满了兴奋与雀跃。 祝潇潇咧嘴一笑,“想得美,你腿还没好全,晚上可有你疼的。” “啊……”宏哥儿这才想起自己还是半个伤员。 祝潇潇不提倒还好,一提,突然就觉得双腿在隐隐作痛了。 晨夕听见动静从屋里迎出来,见宏哥儿小脸都是花的,忙沾了布巾递给他,又接过包袱放在一边,帮着祝潇潇将李辙小心放回榻上。 “老大,”晨夕替祝潇潇揉了揉肩,小声说道:“就你回来不久前,那个梁姑娘上咱家外面转悠了一会。” “做什么的?”祝潇潇指着脖子,示意晨夕捏这里。 “不知道啊,只是当时盈儿小姐正在做老大教的那个什么,太极拳?我记得老大说这是好招数,怕梁姑娘偷学去了,就把盈儿小姐叫回屋里了。” 晨夕力道均匀的揉捏着祝潇潇的后颈,颇有些生气道:“好好一个姑娘家,怎么贼眉鼠眼的在人家屋外面,也不知想些什么……” ……太极拳? 祝潇潇睁开双眼,心头微微一跳。 她怎么忘了,大邺这个时代还没有太极拳这种东西,还好晨夕警醒,将小盈儿叫回去了没被梁笙月看到,不然她这穿越的马甲…… 祝潇潇拍了拍晨夕的手,“多亏有你,晚上给你夹个大鹅腿!” 不过说起马甲这件事,祝潇潇倒是想到了一个使坏的招数。 第58章 穿越必备技能 日暮西斜,晨夕将炖好的大鹅并一大碗野菜端进屋子里。 一家人围坐在炕边,照样关好门,热乎乎的吃起来。 祝潇潇特意从空间里弄了几只苹果,碾压成汁,盛了满满一大碗分给两个孩子。 大鹅的两只腿,一只给了小盈儿,另一只依言给了晨夕。 小盈儿吃的小脸红扑扑的,不时还抓起大块腿肉往祝潇潇嘴边递。 宏哥儿更是兴奋,一口肉一口菜,端起苹果汁咕咚咕咚灌一通,不一会儿,小小的肚子就鼓胀起来。 一大锅鹅肉不多时就见了底,晨夕起身收拾残局,祝潇潇则翻箱倒柜,从李辙炕头边的柜子里搜罗出几张麻纸来,铺平在炕桌上。 李辙见状,自觉的取出珍藏的砚台和墨块来,滴水磨墨。 好奇问道:“潇潇,你要写什么?” 祝潇潇支着毛笔,左右使不顺手,索性用平日里拿笔的方式,在麻纸上缓缓落下几个字来。 “登高……杜甫?” 李辙仔细辨认读道。 祝潇潇不理他,一口气将这首七律之冠的绝句给默了下来。 “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 李辙大为震撼,“潇潇,这……这是……” “这不是我写的,这是杜甫写的,你记住了,”祝潇潇将写好的诗递给他,又拿起另一张纸。 “再给你来个《将进酒》,你记住了,这是李白写的。” 说完,大笔一挥又洋洋洒洒誊写完毕。 李辙越读越激动,捏着纸张的手都在抖。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这这……绝句!绝句啊!” “先别急着赞赏,背完了再说,”祝潇潇咬着毛笔思忖片刻,又道:“还有苏轼,唔……《水调歌头》。” 说完又要落笔。 李辙一把抓住她手腕,惊道:“潇潇,你从哪里看来的这些佳作?” 祝潇潇一挑眉,“不是说了,我是祝潇潇本人的前世吗?自然是前世所见的文豪大家之作咯。” 李辙纳闷道:“可你曾说过的女皇……还有这李白杜甫,大邺乃至从前也并未听说过啊。” “没听说过就对了,”祝潇潇落笔,边写边道:“这世间远比你想象的要大,大邺之外不止有羌乌,契河,鲜弥,还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与冰原,大海与冰原之外,更有终年伸手不见五指的子夜虚空和无边无际的星河……” 她沾了一笔墨水,继续在纸上书写着,神色不变道:“四书五经是好的,奇闻杂书也不差,把格局打开,不要太拘泥于眼前,也别钻牛角尖。” 李辙看着她写出“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目光微微一晃,喃喃自语道:“所以,你也会走吗?” 这世间真如她所说般精彩纷呈,她如何会甘心留在小小的李家村,守着一个瘸腿之人。 “嗯?什么?” 李辙的声音太小了,祝潇潇不由侧过身去贴近他,想听个仔细。 “这词,的确精妙……”李辙别过脸轻声道。 “那还用说,这都是历史淘澄下的精华,都是先人的智慧,”祝潇潇写完一词,放下笔吹了吹纸张。 笑眯眯道:“从今往后我每日写三首给你,直到我默不出为止。” 按照书中的剧情,雪灾来临前的四月初,还有一场清明祭典。 梁笙月便是凭借着一首《登高》,成功俘获了汀元县所有清流文人的慕才之心。 李辙作为男主,自然也在其列。 这穿越的女主的必备技能,向来不过如是,祝潇潇就是想使个坏,先破了她的大招再说。 至于马甲…… 祝潇潇看向李辙,认真叮嘱道:“你也知道大邺从未听过这些着名文人,若旁人提及或问起,你可不能把我卖了。” 李辙目光柔和的看着祝潇潇,点头应道:“我有数,谢谢你默下这些给我。” 人都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作诗也会吟。 即便不为坏她梁笙月,这些诗词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李辙的文学水准。 一举多得,岂不妙哉? 祝潇潇翻着为数不多的麻纸,心想这点可不够她默的,索性唤来晨夕,给了她一两银道:“你明日跑一趟,去镇上弄些麻纸来,若有剩余,再按情况搞点什么笔墨砚台。” 李辙现存的这些,还是他代写书信契字赚来的。 只是近半年来大家越过越艰难,此类的活计便少了许多。 祝潇潇出手阔绰,李辙不免愣了愣,下意识问道:“这钱……” 一两银可不是小数目,虽然麻纸对于普通百姓来说算是高消费的了,却也不值这些。 莫说是买麻纸,就是再多买两块墨,一方砚台都够了。 祝潇潇忙着收拾包袱,分神瞥了他一眼道:“我卖吃食草药赚的,今日还去镇上定了一批砖瓦,估摸着明后两日就能送到,你记得验货,别让他们混进什么残次东西来。” 李辙哑然。 原来在他休息看书的时候,祝潇潇独自一人做下了这么多事。 “潇潇……”李辙抿了抿唇,犹豫片刻还是轻声说道:“我反复想了想,我这腿终归是个拖累,既然那日梁姑娘提出了,不如……” “哦,那你找她治呗,”祝潇潇浑不在意道。 原文中李辙的腿就是梁笙月治的,只是祝潇潇没想到,梁笙月第一次来找李辙竟然被拒了。 李辙忙道:“不是的,我是说既然梁姑娘提出可以用针灸刺激穴位,不如找本医书来我自己学,若真有所成,也是好事一件。” 祝潇潇:“……” 这人真奇怪,为啥这么排斥梁笙月? 难不成…… 祝潇潇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辙,眼里闪动着异常八卦的光芒。 李辙下意识往后缩了缩,觉得胸口透风,又忙将衣襟收紧,吞咽了一下喃喃问道:“我……我身上怎么了吗?” 祝潇潇嘿嘿一笑,涎着脸凑上去揶揄道:“咱们俏相公是被那梁姑娘非礼了不成?” “潇潇!”李辙恼怒道:“浑说什么呢?!” 他好歹是个大男人,何以要用到“非礼”二字,这不是笑话人么! 祝潇潇耸耸肩,转身将包袱提起准备回里屋歇息。 刚走到门边,又退回半步道:“要说针灸,其实我也有办法。” 第59章 洒脱之人 祝潇潇多少也算半个大夫。 她自学针灸总比李辙这个门外汉来的要快。 虽说原文中李辙是男主,但祝潇潇还不至于无聊到一定要撮合他与梁笙月不可。 愿与不愿,都是李辙自己的事。 祝潇潇充其量八卦两句,也并不是真的关心。 况且说到针灸…… 祝潇潇兴致盎然的看着李辙,“死马当作活马医,等我弄来两本医书,再找你好好试上一试。” 若真能借着李辙学来一手针灸术,这瘸腿相公也算是立了大功了。 晨夕收拾完东西,进屋替祝潇潇接过包袱,抿唇一笑道:“老大跟公子的感情真好。” 祝潇潇也笑:“谁说不是呢?” 话虽这样说,看向李辙的目光除了兴味却再无其他。 李辙垂下双眸,那种若有似无的焦虑感再一次袭上心头,隐隐有更盛之势。 一家人早早收拾了歇下,祝潇潇同晨夕躺在一处,头对头的小声交代事情。 “明日我去黑燕山一趟,家中大小事务还需托付给你,等到了下个月中,我给你发工钱。” 她伸出五根手指,笑眯眯道:“一个月,五钱银。” “老大,”晨夕瞪大双眼。 她在绸缎庄时,一个月也不过两钱而已,且非但要照顾主人家,还要时不时的要去店里帮工,一天到晚忙的团团转。 祝潇潇只需要她帮忙做饭照顾小孩而已,吃住原就不要钱了,还倒给这么多? 祝潇潇笑道:“如今家里条件有限,等我开了店面,还需托你多加看管,倒时候再给你涨。” 还,还能涨?! 晨夕慌忙摆手道:“老大,你救了晨夕性命,晨夕本就无以为报了,哪里还能拿老大的工钱?” 祝潇潇拍了拍她,“那你也不能一辈子光伺候人啊,总得攒些银钱,为以后多做打算才是。” “……”晨夕不做声了,片刻后喃喃低语道:“我这样被污了身子的,哪里还有以后?” 这话祝潇潇可不爱听。 她稍稍坐起身来倚在炕头,看向晨夕认真道:“你知道,什么样的人没有以后吗?” 晨夕沉默不语。 祝潇潇道:“目光短浅的。” 晨夕:“……” “你只道女子被污,没有男人愿娶,可你不知道,女子这一生并非只有嫁人一条路可走。” 祝潇潇神色从容,缓缓说道:“譬如宫里放出来的老嬷嬷,存够了银钱置办宅子,买上个仆从,交上一两个知心好友,闲来无事喝茶聊天,觉得无趣了,便应了哪家大户的邀请,给娇小姐们做教养嬷嬷,耍耍威风捞点外快。” 晨夕道:“那……家人呢?” 祝潇潇坦然回答:“父母自然经历生老病死,兄弟姊妹也有了孩子,侄子侄女,外甥外甥女也有一大堆,若相处得当,逢年过节也会走动一二。” 晨夕又道:“可独自一人,不会觉得孤寂吗?” 祝潇潇笑道:“若是伺候个早晚不见人,脾气又不好的大老爷,终日里看人家脸色过日子,便不孤寂了吗?” 晨夕又不言语了。 祝潇潇牵过晨夕的手,合在掌心温声道:“你是个忠肝义胆的好孩子,那些伤害你的人早已化作尘泥,你也不必为此自苦一辈子。” “老大……”晨夕微微更咽。 祝潇潇愈发温和道:“我将你从山上救下来,不是让你为我当牛做马的,重活一遭,你该多想想自己喜欢什么,愿意过怎样的生活。等你想明白了,若还愿意留下我自不会赶你走,但你必须清楚,这是你自己选择。” 说一千道一万,祝潇潇骨子里是个洒脱之人。 她不愿受人所困,也不愿意困住别人。 晨夕或许现在还不明白,但不要紧,她早晚会听懂祝潇潇的话。 “这是你的机遇,也是你的造化,那些杀不死你的,必会使你强大。” 祝潇潇最后说了这么一句,拍了拍晨夕兀自翻身睡去。 而晨夕一夜都倚着炕头,看着祝潇潇的后脑勺发呆,直到天边微微发白,才困倦的缩回被子里,沉沉睡了。 次日一早,祝潇潇便传授给宏哥儿一整套推拿活血的技术。 嘱咐他早晚各使一次后,又依照昨日得的药方,给宏哥儿留足了草药。 “我给你三天时间,你必须给我恢复了,后面还有好多活要做呢,疼了累了我可不管你。” 祝潇潇毫不留情的威胁宏哥儿。 “你这个人……” 宏哥儿无语的看着祝潇潇。 明明昨日玩石子时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她是不是对恶毒后娘这种形象有什么执念?! 祝潇潇笑眯眯给了宏哥儿一记脑瓜崩儿,又翻出麻纸写下三首有关清明的诗来,交给李辙。 大致说了一下她的黑燕山计划后,祝潇潇留下一包杂七杂八的吃食,放心的出门了。 昨日嘱咐了曹能上山收寨,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在发觉自己穿书之前,祝潇潇的目的一直都是攒钱开店和离,然后逍遥自在的过余生。 直到梁笙月出现她才知道,如今的大邺皇帝已是最后一代了。 书中写到,大邺动荡,外戚与宦官对峙弄权,各自把持半壁天下,致使朝局混乱不堪,百姓民不聊生。 孝哀帝四岁登基,六岁沦为当朝石太师傀儡,良臣散,奸佞兴,大邺风雨飘摇岌岌可危。 民间大旱颗粒无收,又逢雪灾突袭,哀鸿遍野。流寇肆虐,地方无能,百姓生无居所可依,死无埋骨之地,于是纷纷揭竿而起, 前有青山萧天师广纳天下良才,后有绿林王红璋立旗替天行道。 大邺九州全乱了,朝廷镇压无方,于是下放兵权,允许地方征兵养兵,自行剿匪讨贼。 外族趁机骚扰边界,连续抢占三十二坐城池。 大邺的龙脉断了,根基毁了,自此再无兴复之可能。 而这时冲进京都,斩杀石太师并一众奸佞的首领,便是本书的主角团,男二号窦晨窦晏华,和他的军师兼挚友,李辙李兰时。 祝潇潇没看完整本书,却也能猜到大致结局。 不外乎是霸气侧漏的窦晨登基,他的好兄弟李辙仍是左膀右臂,封个宰相什么的,皆大欢喜。 路子是好的,但前提是人家有主角光环,还有医仙女友梁笙月。 第60章 不必拉拢他 祝潇潇作为一个女配,乱世之下自是没有这种待遇的。 所以她要在大乱之前,尽量给自己一个保障。 养自己的亲卫,屯自己的兵,以黑燕山为据点,在动荡之中偏安一隅,这样即使风暴来袭,也不至于乱了阵脚,四下流亡,孤苦无依。 说到底,祝潇潇要做自己的主。 既然一己之力难敌千军万马,那她就造个千军万马出来! - 黑燕山如同往里一般僻静难行。 一个时辰之后,走到半山腰的祝潇潇忽然停住了脚。 左手边是山上潺潺而下的溪流,比之山脚的水稍显清澈,水量也更大些,但也正是这份清澈,才显得漂浮其中的一抹殷红格外刺目。 “……” 祝潇潇缓步靠近溪水,仔细辨认了一下,神情不由变得严肃起来。 是血,新鲜的血。 黑燕山上出事了! “谁?!” 祝潇潇警觉回头,一道血糊糊的身影自枯树林中踉跄行来,还未走到近前便直接扑倒在地。 对方没有向祝潇潇看来,而是伸手艰难的往前够了够。 似乎是想喝水的样子。 祝潇潇:“……” 看样子大约是黑燕寨里的小喽啰。 她掬起一捧水刚要过去,忽然那人“噗”地一下,如同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垂下头去,浑身僵直没了气息。 祝潇潇顿了顿,仍是将水送到对方嘴边,缓缓倾泻下去。 她走前,预估着黑燕寨两大头目会斗个你死我活,所以特意将田错放出去,意在彻底荡平黑燕寨。 只是遇见梁笙月之后,祝潇潇改了主意,这才让曹能上山。 祝潇潇以为,依照曹能的能力,收个残破的黑燕寨不是问题,谁知情况总有变化,眼前呈现的似乎并不如她所愿。 祝潇潇沉吟片刻,从空间中取了一把缴来的刀握在手中,挽了挽袖子又收了收裤摆。 这才小心翼翼向着山上探去。 如同祝潇潇预料的那样,黑燕寨早已混乱不堪。 但与她所想不同的是,黑燕寨的遭难并非内部矛盾,而是外部来了入侵之人。 长长的索桥两端,百十来人与黑燕寨十几号人相对而立,只有一人站在索桥上,手持板斧踏着摇摇欲坠的锁链,厉声咆哮道:“来啊!来杀你大凳爷爷!” 正是浑身浴血的曹能。 祝潇潇躲在岩石后面,见攻寨的这帮人打着一张“王”字大旗,眼皮子直跳。 不会,不会是那个“王”? 不会这么巧,那个叫嚣着“替天行道”,一路打到盛京城外才被暗杀的绿林之秀王红璋,刚好跑到黑燕山来黑吃黑了。 “谁与我去取那黑贼性命?!” 队伍最前端,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 很快便有一人抱拳自荐道:“大王,小弟愿意前去!” “好!”那人大喝一声,“你自去迎战,取他首级来见!” “是!!” 索桥动了动,一人端着一柄长枪,步伐稳健的向曹能走去。 祝潇潇:“……” 就是说,这相互喊话的样子还真有点大阵当前的气概。 眼见着曹能一手攀着铁链,一手挥舞板斧同那小弟交上了手,不过几回合的工夫,就施展神力将人一斧子劈下索桥。 战力间的巨大差距,再一次将压力给到了索桥这头的“王”家贼寇。 也不知到底失了几员大将了,那头领之人显然心态有点崩。 祝潇潇差点笑出声。 “喂!”她甩了甩手中大刀,清亮的嗓音在山间来回盘旋,成功吸引了一众贼寇的注意力。 百十来号人齐刷刷回头! “我说,你们聚在这里是要欺负我兄弟吗?” 祝潇潇笑吟吟看着凶神恶煞的贼寇们,语气轻松的好像在问今天天气好不好。 山贼盘踞的寨子外骤然出现一个提刀的瘦小女子,说不奇怪是假的。 众贼寇面面相觑,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很快,就有人将他们排开,依次走上前一红一蓝一黑三名小头领来。 居中的红衣人狐疑看着祝潇潇,自报家门道:“吾乃赤炎青铜首领王红璋,不知姑娘是?” “无门无派,祝潇潇是也,”祝潇潇洒然一笑。 果然是王红璋。 青铜山就青铜山,加“赤炎”两个字做什么?为了帅气吗? 可是明明就很挫。 不过既然是王红璋,那她真没什么好犹豫的了。 这人急功近利虚伪自私,虽然摆出一副知人善用礼贤下士的模样,但内里仍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不必拉拢他,干就完了。 祝潇潇决定一下,立马提起大刀,王红璋见状双眼一眯,抬手急急道:“这位姑娘……” “大姐头!!” 王红璋还没说话,索桥那边的曹能听见了祝潇潇的声音,着急忙慌的往前跑。 边跑边喊道:“大姐头快走!这帮贼人忒狠了!那门,那弩,还有人,寨子都坏了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 曹能只顾着往这边跑,百十来号人纷纷提起手中兵器严阵以待。 祝潇潇忙招呼他:“大凳!退回去!” 就指望他两面夹击呢,这傻孩子,跑过来等着被围殴么? 曹能闻言,脚下猛地一刹。 竟真的往后退了几步,不动弹了。 一片静默中,索桥摇摇晃晃的荡着,山谷中只听到锁链叮叮咚咚相互碰撞的声响。 “咳,祝姑娘是么?” 王红璋一哂,还没把小小女子放在眼里,长袖一震大义凛然道: “不知祝姑娘同这黑燕寨有何瓜葛,此乃一帮宵小贼人,常年靠盘剥百姓为生,我等青铜有义之士断断容他们不得,今日前来就是清缴贼人,替天行道的,姑娘快快退下,以免误伤了你。” 祝潇潇笑笑不说话,直接挥起大刀冲着王红璋就劈了下去。 “大王!” “大王!!” 两名副手箭步上前,持兵器左右相护,架住祝潇潇砍来的刀刃就要将她挑飞。 然而祝潇潇纹丝不动,稳如老狗。 她面上笑意未改,手腕一翻身形如同鬼魅,唰唰两刀便破了两副手结成的保护网,身子一矮越过二人直接向着大惊失色的王红璋捅去。 第61章 峰回路转 “铛——!!” 金属碰撞的声音刺耳难听。 王红璋双手各持一只狼牙锤,堪堪抵住祝潇潇的大刀,惊怒间大声吼道:“你这婆娘!好不讲理!” 祝潇潇“噗呲”就乐了。 她脚下一错,再次抬刀向王红璋横劈而去,左右副将见状,连忙反身加入战局。 四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明明是三打一,祝潇潇却越杀越凶,其势壮若洪涛,两手一刀好似无数利刃,铺天盖地而下,摧枯拉朽。 短短十数招下来,左右副将已然浑身浴血,再看王红璋,发髻也乱了,红衣也破了,就连束发的银冠都被削去大半。 而祝潇潇依旧游刃有余,不仅挑下三人腰间悬挂之物,还劈手夺了王红璋一只狼牙锤。 “这个……材质不太行。” 她掂了掂狼牙锤的重量,不大高兴的撇撇嘴,摇头叹息道:“你青铜山好歹也是个大贼窝,怎么连把精钢锤都做不出来,还要用这镀铜的?” 可惜了,原还想着双锤不错,能给曹能留上一对呢。 王红璋踉跄数步,一看手心,虎口破裂,血流不止。 发丝染着血污糊在前额两鬓,眼前模糊看不清人影,他整个人都是懵的,只觉得胸腔间一股冲天怒火快要将自己给烧死。 登时想也不想,狠狠向身后一挥手,大喝道:“都给我上!谁杀了这婆娘,赏银千两!” 祝潇潇喜不自胜,“什么?你有一千两?!” 发了发了,这次真的要发财了。 祝潇潇将破锤子向着一拥而上的小喽啰们丢过去,迎面砸翻两个人后,招呼索桥上的曹能道:“大凳!上!从后面挑了他们!” 曹能早已等的心急如焚,祝潇潇甫一开口,他立马提起板斧就冲杀而来。 恰在此时,黑燕寨的城楼上先后冒出一排弓箭手,观之大约七八人的样子,箭头燃着一簇簇火苗,拉满了直直对准下面百十来号小喽啰。 墙头上,田错站得高高的冲下面喊道:“来人可是雷蜂雷恩公?!小的田错,给您助阵来了!” 祝潇潇脚下一绊,差点被一个小喽啰刮着胳膊。 “准备——发!” 田错狠狠一挥手,七八支箭矢离弦直直射入敌人堆中,引得哀嚎声一片。 天干物燥,火星迎风极易烧开,尤其这帮人穿的衣料都是助燃好物,不过片刻的功夫,这帮小喽啰就歪倒了大半,躺在地上来回打滚。 曹能哈哈大笑,提起板斧冲入人群左挥右砍,明明方才还是难守的死局,可祝潇潇一来,立马峰回路转。 区区百十来人而已,根本不在话下。 “你……”王红璋惊颤的看着颓然败势,双手剧烈抖动起来,险些拿不稳仅剩的一只狼牙锤。 他想跑,可祝潇潇正堵在下山的路口,想后退,身后又是杀红了眼的曹能和一批批火矢。 只能咬牙抓起一名副将向祝潇潇扔去,厉声骂道:“贼婆娘!你不得好死!” 祝潇潇悠然躲过,抬起一脚踢在副将腿窝,一撩衣摆大大咧咧坐在对方背上,淡笑着看向王红璋道:“不是替天行道吗?看来……老天不爱搭理你啊。” “贱人!”王红璋咬牙切齿。 “呦呦,打不过就骂人,你不是挺正派一首领吗?怎么对我一个小小女子口出恶言?” 祝潇潇看向另一名副将,勾了勾手指道:“你怎么选?是誓死抵抗,还是就此投降?” 原文中,王红璋这两个副将还是有些忠义在身上的。 王红璋被暗杀后,他们还闹了好一阵要报仇,只是能力实在不足,没几个月就被尽数剿灭了。 祝潇潇摆明了要招降,那副将面容一肃,刚要开口,忽然脸侧寒光一闪,王红璋高举狼牙锤,不由分说向着副将头顶砸去。 “……” “铛——!” 一颗石子弹射在锤头之上,王红璋手腕一酸,狼牙锤应声滑落。 他恶狠狠瞪着副将,凶相毕露,“叛徒!与其要你背叛我,不如我现在就杀了你!” 副将愕然,双腿一软就歪倒在地。 “大王……大王你说什么?” “他说你是叛徒,他要杀了你,”祝潇潇复述完,颇有些无奈的看向王红璋道:“你这人真是奇怪,人家还没回答你就下定论了?” 王红璋弯腰拾起狼牙锤,狼狈笑道:“与其遭人背叛,不如我先下手为强!” 祝潇潇摊了摊手,“看,他是这么说的。” “……” 副将大约还是懵的,怔怔看了王红璋好一阵,才喃喃问道:“在大王心里,秦述我就是这样的人吗?” 王红璋冷哼一声,“宁教我负天下人,不教……” “啪!!” 祝潇潇一个铁锨甩出去,正中王红璋脑门。 “你特么,谁的名言你都抄?!” 王红璋被砸的仰面摔倒在地,下意识拾起手边的铁锨失声道:“你是什么时候……??” 啊,不好意思,着急失误了。 祝潇潇忙起身夺过铁锨,笑着往身后一别,干巴巴道:“啊这个,我一直都带在身上,可能你没注意。” 王红璋:“……”邪门,真邪门。 “大王,你……” 副将秦述完全没被突然到来的奇怪气氛所感染,仍然双眼通红的望着王红璋。 而此时,随着祝潇潇的起身,另一名副将也得了自由。 想起方才被王红璋毫不犹豫的丢出去,那副将就地一翻,改爬为跪,头也不抬的闷闷向祝潇潇抱拳道:“小人杨律,愿听姑娘差遣!” 祝潇潇双手扶起杨律,点点头和颜悦色道:“杨律兄弟辛苦了,先去一旁歇息片刻。” 说话间,曹能已然提着板斧杀到近前。 见到祝潇潇,他咧开大嘴哈哈一笑,一掌拍在祝潇潇背上大声道:“大姐头来的真及时!大凳险些就守不住了!” 祝潇潇被他拍的一个趔趄,哭笑不得道:“你这力气,还有使不完的呢。” “那可不是,”曹能兴冲冲道:“待俺大凳再去杀他们几个来回!” “等等!” 祝潇潇忙扯住他。 第62章 笑里藏刀 这帮小喽啰杀与不杀有什么要紧?不过是一帮依附于王红璋的乌合之众。 眼下黑燕寨正缺人,若是能将他们尽数收罗进来,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毕竟祝潇潇的目标不是大杀天下,而是组织出一支自己的卫队来。 若人人上山都要杀,哪还有人肯投奔她? “他们已然没了还手之力,就不要赶尽杀绝了,”祝潇潇拉住曹能,掷地有声道:“凡是放下兵器的,就地收编到我黑燕寨来,保证吃穿不愁。” 后面这句话,自然是对那一片残兵败将说的。 小喽啰们本就死的死,伤的伤,战不动了,一听祝潇潇这话,立马想也不想,乒乒乓乓扔了一地的武器。 还有苦守着犹豫不决的,祝潇潇又补充道:“有我在,没人能欺负黑燕寨的兄弟!” 此话一出,剩下的人也惶然跪倒在地。 “好——!!!” 城楼上的田错双眼晶亮,大手一挥附和道:“凡是听从雷恩公的,咱们既往不咎!留你们一条性命!” 祝潇潇:“……” 这误会大了,现在就是特别的后悔。 当初随口编了个名字,根本没想到还有再见田错的一天,如今想来,真是考虑欠妥。 好在战场混乱,也没什么人会特意关注一个名字称谓。 王红璋眼见大势已去,直恨得一口牙都要咬碎。 他猩红着双目爬起身,不管不顾的抡起狼牙锤就向祝潇潇迎头砸来。 “呔!!” 曹能爆喝一声,手起斧落,鲜血登时溅出五步之远。 原文里的一代枭雄王红璋就这样干脆利落丢了脑袋,骨碌碌一路滚到秦述脚边。 不甘的双眼直勾勾瞪着对方,好像在控诉他的不忠不义。 “……”秦述别过头去,长叹一声落下泪来。 祝潇潇道:“秦兄弟,你怎么说?若是不甘投降,我可以放你走。” “大姐头!”曹能忙道:“他恨死咱们了,不能放他走啊!” 祝潇潇抬手示意曹能安静,淡淡看向秦述道:“我猜王红璋一定同你们说的是朝廷无能,奸臣弄权,你们要清缴祸患,替天行道?” 秦述怅然点了点头,低声说道:“我本是丹州刺史手下的一名小小教头,只因刺史得罪了大太监朱贞兆,就被强加了谋反罪名在身上,全家惨遭杀害……” “……”哦,这是又要讲故事了。 祝潇潇掸了掸衣摆血污,索性就地盘坐下,与秦述面对着面。 顺手从腰间摸出一个水囊来灌了一口,反手递给秦述。 秦述也不矫情,仰头吨吨喝下好几口,这才痛快抹了把嘴,继续说道: “树倒猢狲散,我走投无路上了青铜山,幸得大王重用,这才勉强有了片瓦遮头,大王他义气非常,从来待我们如同亲兄弟一般,怎得今日就……”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是要将喉间的酸涩强压下去一般。 曹能听得兴起,手中板斧往地上一扎,也就地坐在祝潇潇身边,抹着脸粗声粗气道:“你别说他对你好,真好的人不这样,你肯定是看走眼了。” 秦述不由皱眉道:“我怎会……” “俺不会说话,总之你自己想,”曹能不忿道:“这世上对你好的人哪会只有这个瘦猴精?你比较比较不就明白了?” 祝潇潇支着下巴一脸新奇的看向曹能,实在没想到他一个粗人,还有这样细心的时候。 曹能话虽然糙了些,但道理不糙啊。 秦述对王红璋总有一层滤镜在,这就好像一个常年不被爱的可怜人,突然被过路的多看了一眼,给了顿饱饭似的。 天大的恩德砸下来,自然会失去他本有的判断。 你问他王红璋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品性如何?气量如何?本质又如何? 他肯定一个也答不上来。 一个人不会突然产生变化,他走的每一步都有迹可循。 关键就是这些痕迹,你有没有在意过而已。 当滤镜深到看不见对方做的任何违和之事,那惨了,基本上他都不需要刻意去骗你,你自己就能帮他圆回来了。 曹能虽不善言辞,但大致要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秦兄……”杨律也走过来,言辞恳切的劝说道:“我杨律虽不如你正派,但今日一战我也算看清楚了,大王真不像平日里表现的那样,你想想去年上山投奔的小四?” 秦述迷茫的看向他,忽然浑身一震。 “嗯嗯?什么什么?” 祝潇潇立马燃起熊熊八卦之火。 杨律“唉”了一声,犹豫片刻才道:“去年有个诨号小四的,带了一批能干的弟兄上山投奔,大王当时是欣喜的收了,可过了没多久,那小四就不见了。” 祝潇潇道:“不见了是指……” 一旁的秦述闷闷道:“后来发现,摔死在山下了。” “……”这么明目张胆? 杨律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当时小四带的那帮弟兄就有怀疑的,说小四他自小在深山里长大,最熟悉攀爬跳跃了,青铜山虽大,却不高不陡的,怎会无声无息就摔死了?” 曹能一拍大腿,“王八羔子,定是这瘦猴精干的好事!” 杨律沉默的看着曹能,轻吁道:“大王为小四风风光光办了场葬礼,还将他的家人老母接到寨里厚待,他表现的悲痛欲绝,甚至一度哭晕在葬礼上,再后来……那帮弟兄就无人提起此事了。” 祝潇潇愕然。 好一出笑里藏刀! 她追问道:“那个小四,是不是人缘特别好,没上山几天就跟弟兄们打成一片,备受敬仰?” 杨律想了想,点头道:“是,因着他有一手攀爬绝技,且毫不吝啬的相授于人,又特别会抓鱼,日日都开全鱼宴,所以大家都很喜欢他。” “……我明白了,”祝潇潇叹了口气,看向秦述道:“诸如此类之事,我相信不止小四一件,只要你肯细想,了解他真实为人并不难。” 曹能听得着急,大手一挥怒气冲冲道:“这还想啥啊?!你这呆鹅,若不投大姐头,俺大凳现在就宰了你!” 第63章 不爱欺负老实人 曹能说的虽是气话,但依照他这憨直的性子,未必做不出来。 然而祝潇潇心里清楚,秦述大约是留不住的。 王红璋毕竟于他有恩,不报仇已是极限,若因听了三言两语便轻易“投敌”,也不算是条汉子了。 祝潇潇站起身,顺带着将张牙舞爪的曹能也拽了起来,洒然向秦述一拱手,说道:“秦兄弟心有不甘,我不会强留,山高水长,他日若是再见,我祝潇潇一定备足好酒好菜,倒屣相迎!” “大姐头?!” 曹能急得直瞪眼。 怎么说放走还真放走了?这人看着就不灵光,改日回来报仇怎么办? 祝潇潇冲曹能挤挤眼,低声安抚道:“放心,他打不过我。” 秦述:“……”他还没走呢,他听得见好吗? “哈哈哈哈!” 杨律大声笑起来。 他也没想到,抡起刀来凶神恶煞的小姑娘,骨子里竟是如此有趣之人。 “你笑甚?!”曹能立马瞪向他。 “没有,没有,”杨律摆手道:“只是方才胸中还有一团恶气,被祝姑娘这么一打岔,竟全都散了。” 这话是夸祝潇潇的,曹能听出来了。 他晃了晃脑袋,粗声粗气纠正道:“什么祝姑娘,你既投了山寨,日后便要同俺一样,叫声大姐头才是!” 杨律道:“方才我便想问了,这大姐……头?是为何物?” 曹能被问住,转身看向祝潇潇,“是啊大姐头,这‘大姐头’是为何物?” “……” 啊这,其实就是动漫里衍化过来的一个社会性称呼而已,但她又没法这么回答,只能随意敷衍着道:“就是比长姐要凶一些的称谓。” 凶一些么? 杨律与曹能对视一眼,十分认可的点了点头。 “大姐头,”杨律抱拳,文绉绉的叫了一声。 祝潇潇:“嘶……” 这个称呼,不从江湖气极浓的曹能嘴里叫出,总觉得不是那个味儿。 眼下前来攻寨的青铜山贼寇已然损失了大半,剩下的不到五十来号人,齐刷刷跪倒在祝潇潇面前,见她看过来,一个两个的喊着饶命。 祝潇潇向城头观望的田错挥挥手,不一会儿,山寨大门打开,田错带着七八人涌了出来。 见到祝潇潇,田错眼里泪花都在闪。 他一把拉过曹能,感激说道:“若非雷恩公让大凳兄弟前来帮忙,我田错今日一定命丧于此,恩公又救了我一次,请受田错一拜!” 说完就要单膝下跪。 “别别别,”祝潇潇大窘,忙架住田错解释道:“首先,我姓祝,叫祝潇潇,那日是随口胡诌的名字,做不得数。” “姓祝?”田错怔了怔,忽然笑道:“怪不得同大凳兄弟说了半天都对不上,原是如此。” 曹能也笑,“俺就说大姐头她姓祝,就为这事,俺俩打起来。” 祝潇潇尴尬的摸了摸鼻子,轻咳一声又道:“还有就是,当初搅乱山寨原是我蓄谋已久,本意是要除掉黑燕寨的,将你放出去不过顺手而已,你实在不必时时记挂着。” 她最不爱做的就是欺负老实人了。 谎言这种东西,说给对手听才有意思,若是个老实人,便只有负罪感了。 田错却摆摆手,叹了口气道:“关于这事,阿宁已经同我分析过了,不过要我说,雷……呃,祝恩公你毕竟是救了我的。” 他边说,边冲身后几人示意道:“若非祝恩公你及时挑拨了郑龙与豹爷,我手下的这帮兄弟,早晚都是要被他找借口杀掉的。” 祝潇潇想起当初上山时见到的杜老九和杜老四,确是被郑龙随口一句“勾结官府”就拖出去砍了。 不过田错这番话,倒是引起了祝潇潇别的关注点来。 “你说阿宁?”她看向田错身后拜倒在地的八个小弟。 没见到那个瘦弱书生啊? 田错忙解释道:“哦,阿宁原是寨子里掳回来的官家贵子,指望着用他换点赎金回来的,谁知信送出去了一点动静也没有,我看他……呃,是有些傲骨的,也不忍杀了,就求郑龙让他干点洗刷的杂活,也算保他一命。” 官家贵子么? 祝潇潇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 怪不得跟侯爵庄子里的管事认识,说不准他就是那倒霉侯爵的后人呢。 这么轻易就戳穿她的行为,这个阿宁,心思很缜密啊。 “那他……” 祝潇潇正想多问一句,曹能忽然将板斧往腰间一插,推着祝潇潇道:“哎呀,有啥话咱回寨子里说,俺刚上山没多久就打起架来,这会肚子饿的直叫唤,你们还总是说不完……” “哎呀,看我,一时高兴什么都忘了,”田错一拍脑门,笑着说道:“寨子里虽说残破了,可那聚义堂尚且完整,恩公累了大半日了,咱们回去坐着说!” 曹能当先一步拽着祝潇潇就走,田错跟在后面,招呼手下八个兄弟各带一队归降的喽啰回寨。 杨律小声同秦述耳语了几句,秦述沉默点点头,也跟着进了山寨。 一干人等踏踏实实围坐在聚义堂里。 方才没见着的阿宁,此时正捧了一坛子酒走进来。 他先是状似无意的打量了祝潇潇几眼,随后面无表情的走到田错身边,将酒往桌上一放,转身就要离开。 “阿宁,”祝潇潇出声唤住他。 少年淡淡回头。 祝潇潇温和说道:“还要谢过你方才的火攻奇招,不然我与曹能兄弟怕是不会轻松得胜。” “啥?咳咳咳……” 曹能刚端起酒坛子猛灌两口,闻言差点给自己呛死。 “大姐头你说……咳咳咳,就这么个弱不禁风的小娃子?” 阿宁清秀的眉头缓缓拧起,不冷不热道:“在下不才,已是束发之年,并非壮士口中的小娃。” 祝潇潇:“……” 还说不是小孩子,束发之年也不过十五岁而已。 比原身还小。 祝潇潇站起身,笑着回应道:“你不必同大凳计较,他快人快语,不是有心冒犯的。” 阿宁于是点点头,转身又要走。 很明显一副“我不爱与你们为伍”的样子。 祝潇潇眨眨眼,忽然转头对田错道:“其实我刚刚就在想,火攻虽妙却难免伤及自己人,还不如……” 第64章 还治不了你? 不如怎样? 阿宁脚下一顿,很明显是在意了。 田错莫名其妙做了工具人,只愣愣附和道:“恩公还有更妙的法子?” 祝潇潇点了点头,抓起一根筷子比划着说道:“你看啊,咱们寨子这个位置绝佳,敌在外,隔着索桥,我若是这样……” 她用筷子头在桌上一划拉。 笑呵呵道:“诶!就成了!” 田错傻傻问:“……啊?成什么了?” 阿宁也忍不住回过头来,小心踮起脚往这边看。 祝潇潇趁机将筷子一扔,叹气道:“罢了罢了,反正都赢了,说这些也是无益,来来来喝酒!” 她吆喝着从曹能手中抢过酒坛,给在座的每个人都倒了一碗,摆明了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阿宁左看看,右转转,始终等不到下文,这话听了一半,难受的好似百爪挠心。 偏生祝潇潇就是不看他,反而将注意力转到秦述身上,举酒同他告别。 “原先说了,我祝潇潇绝不强留于你,秦述兄弟若是看得起,今日饮下此酒,咱们前仇恩怨一笔勾销!黑燕寨的大门我替你留着,今后如有需要,欢迎随时来投!” 说完,祝潇潇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呸!难喝! 她龇牙咧嘴的放下空碗,引来身旁曹能一阵哈哈大笑。 秦述本是一脸忧虑的模样,此时也忍不住勾起唇角轻笑起来。 他释然的向祝潇潇举了举碗,依样一饮而尽,叹息道:“祝姑娘有所不知,非是我心有不甘,而是心中乱的厉害,非得理清其间种种,才能安心啊……” 祝潇潇摆摆手,满不在乎道:“你有你的想法,人与人各不相同,这都没什么的,大家凑在一起就图个痛快,我虽不是男儿身,却也不做那磨磨唧唧的样子,你自去你的,这有什么好解释的?” 杨律也笑说:“我就道大姐头是个爽快人,一点不假!”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开怀大笑起来,推杯换盏间,一坛酒很快就见了底。 田错正要出声招呼小弟取酒,一抬头,却见阿宁还站在角落里,一脸怪异的表情看着祝潇潇。 田错唤他:“阿宁?你怎么了?” 阿宁动了动,别扭的走上前道:“刚刚她同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田错觉得纳闷,“什么?你说哪个?” 阿宁下巴微抬,向桌上示意道:“就是……那个更妙的法子。” 田错:“……” 他哪里知道,更何况祝潇潇啥也没说啊! “这……” 田错不禁为难的看向祝潇潇。 祝潇潇抬起手,装出七分醉意的样子,笑眯眯比划道:“这个三十六计啊……你听说过没有,就是这个‘金玉檀公策’,诶!‘借以擒劫贼’……哈哈。” 田错越听越糊涂,忙伸手扶住祝潇潇劝道:“恩公可是醉了?我扶你去歇歇如何?” “等等,”阿宁上前一步拦道:“你刚刚说什么三十六计?可是有三十六条妙计?你那诗句又是什么意思?你……你细细说一说。” 祝潇潇笑嘻嘻摆手。 伸出一指胡乱压在鼻尖上,嘘着声轻轻道:“这都是先人的智慧,我……不同你说!” 小皮孩子还治不了你了? 不是不爱同他们为伍吗? 让你追也追不上! 祝潇潇难得幼稚,摆明了不想让阿宁舒坦。 阿宁本就对她所说的“火攻非上策”感到不忿,此时又听说有三十六计,求知的心情更加迫切了。 他侧身挤开田错,扶起祝潇潇道:“我送她去歇息,你在这里陪着客人。” “啊,可是……” 田错觉得奇怪。 明明阿宁就对祝潇潇先前的行为很是不喜,怎地又自告奋勇说要送她。 不会是想趁机捅死恩公?! 田错使劲晃了晃头,努力将突如其来的阴暗念头甩出脑袋。 阿宁不是这种人,他应该只是想好好同恩公认识一下。 嗯,这样也好。 田错缓缓松开手,祝潇潇顺势往阿宁胳膊上一压。 看着瘦瘦小小,重量却奇大,差点将人给带倒。 阿宁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就听祝潇潇趴在他耳边小小声道:“我同你说哦……” 嗯?什么? 阿宁忙凝神细听。 “……” “……” “??” 说呀?!什么啊?? “你!!”阿宁急得直想敲祝潇潇的头。 “噗……” 祝潇潇还是没忍住破了功。 她站直身子,一把推开阿宁哈哈大笑起来。 在场众人都莫名其妙看着他们,不明白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 若说方才的阿宁是求知若渴,一时间被祝潇潇给捉弄到了,现在的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登时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转头就走。 “诶,弟弟!” 祝潇潇再次喊住他,“你知道苏伯为何近几日都不用你送吃食了吗?” 阿宁停住脚,狐疑的回头道:“你怎么知道……” 确实,他昨日又下了一趟山,因着寨子里如今是田错当家了,他自由了许多,特意带了好些东西给苏伯送去,谁知苏伯却说有个姑娘来卖过野鸡野菜,如今庄子里不缺吃的了。 祝潇潇笑而不语。 阿宁恍然道:“难不成你就是那卖东西的姑娘?” 祝潇潇点点头,抬手一揖温声道:“还未介绍自己,我叫祝潇潇,是山下李家村的。” 阿宁一怔,下意识还礼道:“在下薛密,字沛宁,阿宁只是我的化名。” 哦……化名啊。 祝潇潇不甚在意的笑了笑,忽然脑中灵光一闪。 薛密?? 哪个薛密?不会是书里那个与李辙分庭抗礼多年,曾凭借五百精兵大破峡州关要的玄机军师薛密? 我滴个乖乖……这是撞了什么大运。 祝潇潇新奇的上上下下打量起薛密来。 薛密被看的心里发毛,忍不住后退一步警惕道:“你……你做什么?” “哦,没什么没什么,”祝潇潇笑眯眯道:“就是刚刚见你颇有傲气,有心逗上一逗,现下既已相熟了,便向你赔个不是。” 薛密倒是不在意这些,他点了点头,略有些忧心道:“所以,你说的三十六计也是戏言了?” 第65章 凶神恶煞 “那倒不是,”祝潇潇重新坐下来,示意薛密也坐。 “我方才同你说的那句只是开头,后面还有呢,”祝潇潇手指点在桌上,唯一沉吟便缓缓背出来。 背完后,又挨个拆字解说。 薛密认真听着,不时开口问上一两句。 两人之间的气氛逐渐从剑拔弩张变成了和平友好,时不时还传来一两声轻笑。 旁人挨过来想听两句,云里雾里的直觉得觉得难懂,几番下来也就作罢,转头凑在一处继续喝酒去了。 聚义堂热闹了一夜都没停歇。 天刚亮时,祝潇潇从一堆酒坛子里迷迷糊糊抬起头,见一旁的薛密安静趴在桌上睡着,呼吸均匀面容恬静。 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美少年跟书里叱咤风云的玄机军师联系在一起。 “大姐头?” 曹能也不知何时醒的,正端着一碗芋头走来。 见祝潇潇站起身,忙拾了块最大的塞进她手里道:“大姐头呆了一夜,可是决心不走了?” 祝潇潇笑道:“我不走,谁保你日后安枕无忧?” 山贼能做的事终归有限,眼下祝潇潇可以暗自囤养,但终有一日还是要拿到明面上来的。 到那时,若明面仍是阴暗之地,何以为家? 曹能听不懂,塞了口芋头闷闷嚼着,不大高兴道:“大姐头这么厉害,总要照顾个瘸子岂不委屈了自己?” 祝潇潇哭笑不得。 “谁说我照顾瘸子了?” 曹能不言语。 祝潇潇拍了拍他,嘱咐道:“寨子暂且交给你了,大小事务上,你同田错杨律商量着来,不可莽撞。” 曹能撇撇嘴,颇有些可怜的说道:“俺就不能同大姐头你一起下山吗?少吃点也无妨的。” 这寨子里虽说热热闹闹又有酒喝,但曹能就是喜欢跟着祝潇潇。 “你真的可像俺兄长和嫂嫂了,”他低低重复着,神情中带着几丝追忆感念。 祝潇潇心头一软,轻笑着揶揄道:“雌雄同体可不是什么好事,你这是夸我呢?还是损我呢?” “大姐头……” 曹能一个猛汉,被逗得直跺脚。 “好了好了,”祝潇潇和颜悦色道:“其实我还真有事请你下山帮忙……” 曹能双眼一亮,忙不迭的说好。 - 一夜未归,祝潇潇甫一进院门,小盈儿便迎面冲上来给了个大大的熊抱。 “娘亲,你去哪了!” 小丫头把脸埋在祝潇潇怀里使劲蹭,身后紧跟出来的宏哥儿见状,忍不住撇了撇嘴,低低念道:“知道回来就好,我还以为你跑了呢……” 这话乍一听是挺欠揍的。 但细细品来,总觉得带着那么一丝丝的卑微。 祝潇潇眯眼一笑,恶劣说道:“你想什么呢?跑也得把家里值钱的都卷走啊,而且我听说,现在县里买小孩的可多了,男孩尤其高价……” “你!!” 宏哥儿一噎,重重哼了一声便转身往回跑。 屋里随即传出李辙清雅的声音。 “潇潇?” 祝潇潇抱着小盈儿走进去,见李辙仍是坐在炕上,腿上正铺开一件半成的襦裙,手里捏着针,针上引着鹅黄的棉线。 似乎正在绣花的样子。 见祝潇潇目光挂在那件襦裙上,李辙抬手牵起来抖了抖,笑着说道:“先前那件可是卖掉了?我想着如今天气渐热,怕你没有新换的衣裳,便又做了一件……” 祝潇潇道:“我没卖那件,想了想还是留着比较好。” 李辙手一颤,针尖刺破手指,殷红的血珠登时溢了出来。 “……怎么了?”祝潇潇皱眉。 好好的怎么魂不守舍的。 “没事,许是起早了,有些困倦,”李辙碾了碾手指,又拾起手边的布巾擦拭。 低垂的眸子里满是脉脉微光。 他原以为……祝潇潇是不在意那件衣裳的。 “哦,没睡够就补会觉,针线活也不急于这一时,”祝潇潇不大在意的说道:“如今镇上的成衣都卖不出价钱了,咱们自家做的,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 “……” 李辙浑身一僵,缓缓攥紧手里的布巾。 “哦,对了……” 祝潇潇哄着小盈儿下地,正要同李辙说起昨日黑燕山之事,忽然外面一阵喧闹,紧接着便传来晨夕惊恐的声音。 “你!你们是做什么的?!快些走开!不要进来!!” “走开啊!啊!!!老大,老大!!” 祝潇潇眼神一凛,一把将小盈儿抱到炕上,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了出去。 差点跟迎面闯进来的曹能撞个满怀。 “大凳??” 祝潇潇愣住了。 “大姐头!俺早早点了人便来了,你快说,这屋子怎么弄?!” 曹能咧着一口大白牙,见到祝潇潇直笑得眉毛都飞了。 晨夕如蒙大赦,忙退到祝潇潇身边警惕的看着曹能,小声说道:“老大,你认识他?” 祝潇潇:“……” 不是,她明明说的让他晚些时候再来啊? 曹能看出了祝潇潇的疑惑,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头。 憨笑道:“左右山上无事,他们都让俺帮忙修葺寨子,俺一想,不对啊,大姐头你也要修,管他们呢!这不,点了几个利索的就来了!” 晨夕听得心惊胆战,又往后退开一步才道:“你,你说什么山什么寨子?你……你是黑燕寨的山贼?!” 曹能瞪着铜铃般的双目看向晨夕,眉头一皱粗声粗气道:“你这小娘儿们,从刚才就叽叽歪歪的不让俺进来,怎么,你跟俺有仇不成?” 他本就生的魁梧,脸上自带几分匪气。 祝潇潇眼里或许憨直,可落在旁人眼里,怕是只有“凶神恶煞”这一说了。 晨夕是从山贼手里侥幸逃生的,自然害怕极了。 被曹能这么一瞪,差点双腿一软就跪坐在地上。 好在祝潇潇及时托了一把,虽说是勉强站稳了,人却如同风中芦苇一般柔弱,泪眼朦胧看向祝潇潇道:“老大,他……他他……” “别怕,”祝潇潇叹了口气。 无奈对曹能说道:“不是说了让你扮作出苦力的百姓,怎么这样大大咧咧往里闯,惊着我妹妹了。” “啊!” 曹能一怔,大步上前伸手就要去拽晨夕。 第66章 似乎很亲近 “原来是大姐头的妹妹……” “啊啊啊啊你不要过来啊!”晨夕惊叫一声,头使劲往祝潇潇怀里埋。 两只细瘦的胳膊胡乱挥舞着,显然是惧怕到了极点。 曹能伸出的手,就这么僵在了半空中。 “嗐,你这妹子,怎地如此胆小?” 他跺着脚,语气里反而带了埋怨。 糙汉不懂什么叫劝慰,即便平日里得罪了人,大不了打一架了事。 当然,曹能是不会同晨夕打架的,只能用力跺了跺脚,以示泄愤。 祝潇潇一阵头疼,只得摆手赶人道:“砖瓦堆在屋后,既是来早了,便吩咐他们开始干。” 她的话,曹能还是听的。 于是一步三回头的吆喝着手下人,安排他们搬砖的搬砖,掀茅草的掀茅草。 不一会儿,小小施工队就热火朝天的干了起来。 祝潇潇昨日没睡踏实,瞅着晨间日头正好,索性办了张木椅往井边一斜,闲适的靠上去做个监工。 昏昏欲睡间,忽然想起昨日还缴收了王红璋的几件坠饰,忙从空间里翻出来,一件件举到眼前细细观赏起来。 怎么说也是后文里大杀四方的一代枭雄,用的挂的自然不会是什么便宜货。 祝潇潇执起一枚白玉带钩,放在日光下观察成色,想起王红璋死前还曾吆喝说,要以千两白银买她人头。 看来这家伙真是藏了不少宝贝。 他千里迢迢跑到黑燕山来,也不知看上了什么。 照理说,一个寨子外出搞事不至于发动全体,所以眼下的青铜山,一定还留有副手看家。 若是能整顿人马,反手灭了青铜山……那收获一定特别丰厚。 祝潇潇兀自笑得开怀,一偏头,李辙正支着双拐立在身后,两只眼睛直勾勾盯着她手上的白玉带钩,神色有些奇怪。 “做什么?” 祝潇潇下意识护进怀里。 李辙一怔,无奈道:“我不抢你的好东西,只是觉得它眼熟……” 祝潇潇:“眼熟也不行,眼熟也是我的,是我杀人越货得来的。” 她说的理所当然。 好像这是什么正当手段似的。 李辙不由抿了抿唇,沉默片刻,仍旧坚持道:“潇潇,事关重大,可以拿出来让我仔细看看吗?” “……”这话说的,好像她有多小气似的。 祝潇潇将东西往李辙手里一塞,起身将人按坐下来,自己站在一旁抄手道:“嗯,这样舒服多了。” 她坐他站,总觉得气势上就矮一截。 浑身别扭。 李辙不安的动了动,刚想起身就被祝潇潇一把推倒。 手劲不小,摔得李辙后背生疼。 “潇潇……”他低声道:“院里人多,你弄疼我了。” “……” 祝潇潇下意识回头一看,果然搬砖的手下们都在有意无意往这边瞥。 回给他们一个凶巴巴的眼神后,祝潇潇再次看向李辙,威胁他道:“老实呆着,不然把你扔屋顶上填砖瓦。” 李辙:“……” 为什么总是对他这样凶。 “怎么不看了,那带钩有什么说法?” 见他只是垂着眼帘不说话,祝潇潇着急,忍不住催促道。 李辙这才想起自己手中还捏着玉质温润的小物件,于是定了定神,仔细看了起来。 “这……” 反复掂了几遍,李辙迟疑着斟酌道:“若是没认错,这该是县令大人的东西。” “……哈?” 祝潇潇诧异的歪了歪头。 实在没想到李辙会给出这种答案。 李辙指着带钩上的一小片花纹解释道:“我曾在县令大人的房中见过这种纹饰,因为觉得好看,还特意问了一句,当时县令大人便说,这是他家祖传的。” 纹饰还能祖传? 学原始社会搞图腾么? 祝潇潇直觉得离谱,却也相信李辙不会信口胡诌,于是慎重解释道:“这是我从青铜山贼首领王红璋那里夺来的,跟这带钩一起入手的,除了钱袋还有两块翡翠嵌石,镶在鞋面上。” 王红璋毕竟草莽出身,想要让他带点什么有品位的玉佩扇坠,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能搞两块指甲盖大小的翡翠镶鞋,已经是很暴发户的行为了。 李辙看了看祝潇潇取出的翡翠嵌石,摇了摇头表示没有异常。 再次将注意力放在带钩上,低声分析道:“青铜山……离汀元县可有百十公里了,周围不是没有旁的大山,为何独独盯上了如此遥远的黑燕山?” 祝潇潇也皱眉,“我问过山寨的三把手秦述,他说王红璋只告诉他们黑燕寨作恶多端,他们要出兵征讨,替天行道……” 当时她没多想,单纯以为王红璋舍近求远是听说黑燕寨群龙无首,觉得可以毫不费力便清缴一空。 若李辙所说,王红璋腰间的带钩真是出自汀元县县令之手,那这事就显得耐人寻味了…… 两人正自陷入沉思,曹能忽然远远插话进来,大声道:“大姐头!你那梁上坏了几根木头,咱办?” 祝潇潇抬头一看,想了想道:“屋前有棵伐了一半的树,你们齐根砍削了,换掉就是。” 曹能应了声,转头又去招呼手下砍树。 李辙不自觉的将手中带钩捏紧,轻声试探道:“你同他……似乎很是亲近。” 祝潇潇还在看着曹能安排事项,闻言随口附和道:“啊,大凳是个憨直的人,很好相处。” “……”李辙于是低头默默,不再说话了。 祝潇潇一回头就见到李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眼皮子跳了跳,小心问道:“可是想到了什么不好的?” 难不成,是王红璋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官二代身份,被李辙给猜到了? 又或者大胆一点……县令是王红璋他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祝潇潇的思绪飘得拉都拉不回来,却见李辙忽然面色一白,轻声道:“潇潇,我有些疼……” 啊?疼? 祝潇潇脑子转不过弯,干巴巴问道:“疼什么?” 李辙抬起头,清澈如水的双眸中带着几分欲说还休。 “胸口闷的慌,许是这两日都不曾好好睡过,身子有些撑不住……” 第67章 争执 “……”是哦,宏哥儿也说过,李辙最近都连夜赶制衣裳。 真是难得他眼神这么好,对着月光也看得清楚。 匡衡若是有这本事,哪里还会有“凿壁偷光”的典故。 难不成,李辙是有什么夜视能力?像猫一样的那种? 祝潇潇乱七八糟想着,嘴上也没闲,下意识便说道:“你这样不行,容易猝死。” 李辙一噎,刚刚营造起来的温情气氛顿时碎的满地都是。 院中忙碌修屋,左右也没李辙什么事。 既然他不舒服,那还是回去躺着比较好。 祝潇潇从李辙手中取过带钩收起来,想要喊宏哥儿来把人弄走,犹豫了一下还是作罢。 单手拽起李辙的胳膊,身子一矮直接将人扛了起来。 “潇……潇潇?” 李辙大惊。 院里还这么多人呢,这让他面子往哪放? “别动啊,小心把你挂树上。” 祝潇潇随口威胁着,又轻飘飘瞥向偷眼看过来的人,同样威胁道:“你们也是。” 所有人立马抬头挺胸,状似无事的继续搬砖忙碌起来。 曹能也听见了动静,忙撂下手中活计大步走来。 一边喊着“大姐头休动”,一边伸手去扯李辙。 祝潇潇脚下打了个旋,轻盈躲过曹能大掌,皱眉道:“怎么了?不去干活过来做什么?” 曹能“嗐”了一声,一脸怒其不争的样子说道:“大姐头的肩膀是挑大梁的,扛男人这种活计,交给俺大凳就行了!” 说完,又要去扯李辙。 祝潇潇一指抵在曹能眉心,将他轻松戳出半步远,哭笑不得道:“什么叫扛男人这种活,说的好像我强抢良家似的。” 这家伙,明明是个平头百姓,怎么言谈举止总少不了几分匪气。 曹能不悦道:“俺大凳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替大姐头分担重活的,只要有俺在,大姐头你坐着就行,啥也不用你干。” 言语间,似乎对李辙很是不满的样子。 祝潇潇想起曹能几次三番的问她为什么要伺候一个瘸子,想来在他眼里,李辙十足十就是个无能拖累。 武将看不上文臣,自古以来皆是如此。 将相和之所以成为美谈,大抵还要归功于蔺相如有容人雅量,率先让出一步。 不过这一点,祝潇潇倒不是很担心,毕竟李辙这个人,是很有封王拜相的本事的,容人什么的,自然不在话…… “我与潇潇的闺阁情趣不足为外人道,壮士若是闲来无事,不如早些做完活计回山里休息。” 李辙清朗的声音忽然响起。 言语直白,就差补一句“多管闲事”了。 祝潇潇还没回过味来,曹能率先急了,一巴掌呼上来大吼道:“谁他娘的是外人?” “大凳!”祝潇潇一惊,慌忙架住曹能的手。 纵使借了些巧劲化解,依旧震得自己手臂发麻。 可见曹能是真动气了。 “大姐头!”曹能怒声道:“这厮不识好歹,俺大凳今日非教训他不可!” 他这么一吼,带来的手下也都不干活了,纷纷丢掉砖瓦聚拢过来。 看向李辙的眼神就像狼群看见了小绵羊。 还是那种会冲他们嗷嗷叫唤,胡乱尥蹶子挑衅的小绵羊。 祝潇潇人都麻了。 “大凳,先叫他们回去,”祝潇潇将李辙放回木椅上,神情严肃不容置疑。 曹能恶狠狠瞪了李辙一会,还是顺从的向后挥了挥手道:“不干你们的事,都给俺好好干活去,这厮俺一个手指头就能碾死!” 手下人听了,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退。 曹能回头,又吼了一句道:“都好好干!这可是大姐头的家,修不好就是同俺大凳作对!” 众人一个激灵,这才迅速拾回手里的活计,个个埋着头继续工作起来。 祝潇潇看着曹能,无声的叹了口气。 不得不说,这个人看着粗糙,实则粗中有细。 他应该是担心因为李辙的缘故,让手底下人心生怨气,不肯好好修屋子,所以特意说成了是祝潇潇的家。 至于他对李辙的看不上,不知为何总给祝潇潇一种,忠义之士看误国祸水的违和感。 看来在曹能眼里,祝潇潇这个性转的大哥左右是纠正不过来了。 “咳咳咳咳……” 祝潇潇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事情,忽然身后传来李辙一阵急咳。 她回过头去,见李辙脸色不佳的捂着嘴,难受的好像心脏都要停摆似的。 “……”别是被曹能吓到,突发心梗什么的? “你要不要紧啊?” 祝潇潇一脸一言难尽。 李辙虚弱的抬头,正要开口,一旁曹能看不下去了,直接排过祝潇潇,大掌拎起李辙嫌弃道:“还是个病秧子,唉,你说大姐头要你干啥?” “咳咳……壮士未曾娶妻,自是不懂相携扶持的情谊。” 祝潇潇:“……”他完了,他还嘲讽曹能是单身狗。 “你这厮……” 果然曹能再次被激怒,拽着李辙就要往地上甩。 祝潇潇忙抓住曹能胳膊,一根根掰开手指安抚道:“他两夜未睡,大概是糊涂发梦,你别同他一般见识。” 曹能冷哼一声,到底还是照顾祝潇潇面子。 手一松,粗声粗气回道:“俺是不知道你那些弯弯绕绕,俺只知道,大姐头是个有能耐的,没必要同你柴米油盐的计较些琐事。” 李辙微微一怔。 就听曹能继续道:“是,俺大凳是外人,可俺陪大姐头出生入死的时候你在干啥呢?山上不是没有读书人,人家会用计,会帮大姐头打胜仗,你呢?凭你也配说什么‘相携扶持’?” 啊…… 这话是否过于诛心了? 祝潇潇挠了挠鼻尖,下意识回头去看李辙。 就见李辙脸色蓦然惨白下去,光洁的额头上肉眼可见的渗出一颗颗晶莹汗珠。 他瞳孔巨震,双唇微颤,就连搭在腿上的手指都紧紧蜷成一团。 指节挣得隐隐发白。 曹能这番话,真的是直击要害了。 纵使李辙想辩驳几句都无法,毕竟曹能所说,句句属实。 “……”祝潇潇无言的瞪了曹能一眼。 曹能撇撇嘴,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到后面指挥干活去了。 第68章 同你比掰腕子 祝潇潇料想李辙心里一定不好过,却没有安慰他的意思。 说实在的,李辙今日的行为让祝潇潇有些费解。 曹能看不上他事出有因,但言语间也不曾明着冒犯,他反唇相讥又是怎么回事? 照理说,李辙不是个睚眦必报之人。 难不成,真是没睡好觉,状态跌到极点了所以怒点就格外的高? 或者…… 他一直嚷嚷着身体不舒服,可能是来了大姨夫? 祝潇潇胡乱猜测着,见李辙仍是垂着头不言语,一副安静的样子,担心孩子是不是被刀傻了,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低低唤道:“还好吗?” 李辙不抬头,只是轻轻捉住了祝潇潇的手。 祝潇潇:“……”嗯,看来是没事。 她顺势带过李辙,再次将人扛起往屋里走去。 边走边说:“既是不舒服便好好休息,左右这会也没什么事做。” 李辙没挣扎,乖乖的任由祝潇潇摆弄。 屋里,宏哥儿正扒在门边往外看,见祝潇潇走进来,登时沉不住气道:“你怎么任由他羞辱爹爹?” 祝潇潇还未开口,一直沉默的李辙忽然道:“宏儿,这不关你的事。” 宏哥儿一噎,气鼓鼓道:“也不知道哪里来的粗人,说话夹枪带棒的,我去找他算账!” 说完,竟真的一溜烟跑了出去。 祝潇潇忙将李辙放在炕上,转身要追。 “潇潇!” 李辙忽然牵住她衣摆。 “什么?”祝潇潇有点着急,生怕曹能一个没收住,直接给宏哥儿拍个脑震荡什么的。 李辙静默片刻,忽然低低道:“我……对不住你。” “嗯?哦哦……” 祝潇潇根本没在听,她留心着院里的动静,似乎方才曹能吼了句什么。 不行不行,两个大人吵嘴便也罢了,宏哥儿那孩子,一贯没轻没重的,若真将曹能给惹急了,曹能可不会惯着他。 “我先去看看啊,有什么等我回来再说,”她敷衍的拍了拍李辙,直接摘掉他的手就跑了出去。 李辙怔怔看着祝潇潇的背影,心里百种滋味涌上来,五味杂陈。 从前的他自负学识,从不曾将祝潇潇放在眼里。 后来祝潇潇变了,他也跟着变了。 他们谋划,谈未来,她将他背起来,走过长长的小路。 李辙以为,这是再好不过的夫妻情谊了。 然而曹能出现,轻飘飘几句话,如同一记狠厉的巴掌重重扇在了李辙脸上。 将他这些年的自负,目中无人,坦白的扒下来呈现给他看。 李辙方才明白,他理所当然的享受两位祝潇潇带给他的一切,那模样有多难堪。 一直以来,都是祝潇潇在扶持着他。 不怪曹能看不起,他确实不配说一句“相携扶持”。 可笑他还在那里眼巴巴的争风吃醋…… 想想就无地自容。 “潇潇,对不起。” 李辙低低叹了一声,如同自语。 - 祝潇潇赶到院中的时候,宏哥儿正挺直了腰板,梗着脖子垫着脚同曹能对峙。 见她走出来,曹能指着宏哥儿大声道:“大姐头,这小娃要同俺掰腕子,咋办?!” 掰手腕? 祝潇潇来了兴致,笑眯眯勾过宏哥儿揶揄道:“可以啊,跑的这么快,你腿没事了?” 宏哥儿不耐的挣了两下,“没事了,能跑能跳,怎么?” 祝潇潇道:“不怎么,你提这掰腕子很好,我要看!你若能赢,我做麦芽糖给你吃!” “麦芽糖??” 宏哥儿毕竟是小孩子,听见这话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他知道祝潇潇不会骗他,摩拳擦掌的忙拽着曹能往井边走。 边走便回头道:“若我赢了,要给小盈儿也分一些!” “好说好说,”祝潇潇笑眯眯的挥挥手。 曹能的力气她是见识过的,真疯起来说不准能将她扔树上。 而宏哥儿这孩子,孤身下枯井不死,绝对也是有两把刷子的。 虽说小孩跟大人比腕力有些受欺负,但话是他自己提的,也抱怨不了什么。 祝潇潇打定主意即便宏哥儿赢不了,也做给他吃。 空间里可有一整片的麦田,糯稻也是成熟好的。 从前在末世时,物资可比现在还要匮乏,那时候学了许多古法制品,如今都能派上用场。 哄小孩,有时就是这么简单。 宏哥儿与曹能来到井边,因着家中是枯井,上面早加了重重的石板盖着。 两人便分站在两头,祝潇潇居一旁做裁判,简单的讲过规则后,一声令下开始了两人的较劲。 曹能为了让着宏哥儿,专门选了左手上阵。 还特许宏哥儿力竭时双手齐用。 本以为是场毫无悬念的秒胜比赛,谁知宏哥儿竟然凭借单手,生生拖了曹能半炷香的时间。 曹能起初也是无所谓的态度,根本没用上几分力,可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神情逐渐变得认真起来,手下也开始隐隐发力。 一直使到了七分之多。 突然宏哥儿大喊一声,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双手齐出! 曹能猛地一愣,手背青筋暴起,看那模样,竟是用上了十成十的力气。 “啊啊啊!!” 宏哥儿小脸通红,脚尖在地上踏出个小小的窝来。 双手箍得频频颤抖,竟是恨不得连头发丝里那点韧劲都一齐压进去。 这孩子,认真起来还颇有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姿态。 的确是个可塑之才。 祝潇潇越看越觉得应该给宏哥儿制定个魔鬼训练,非得赶着他上马做将军,才不可惜了这一身常人难得的好天赋。 “啊——!!” 最终,宏哥儿不甘的吼了一声,败下阵来。 原本就是不用比都输赢立见的挑战,祝潇潇自然不觉得意外。 倒是曹能,怔怔看着自己的手。 忽然仰头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好!!” 他一掌拍在了宏哥儿肩头,愣是将孩子拍的差点栽在地上。 “果然英雄出少年!你这娃娃,真比你那病秧子老爹强多了!” 曹能心情极好,看着宏哥儿的眼神像是发现了什么宝藏。 宏哥儿却不乐意了,直直跳起来大声反驳道:“我爹才不是什么病秧子!我爹是最厉害的人!” 第69章 木轮椅 在宏哥儿心里,李辙是拯救了他们兄妹的英雄,自然不容许任何人诋毁。 曹能双眼一瞪,“你这娃娃,俺夸你呢,你急个什么劲儿?” 宏哥儿不甘示弱:“不用你夸!我自己心里有数!” 两人一来一去的,很快又杠上了。 祝潇潇向来不理会这些,也看出来曹能对宏哥儿是有几分让着的,索性由着他们去吵,自己回屋抱了小盈儿出来,又叫上晨夕到灶台边。 随意在灶坑旁的缸里一摸,就提出一包东西来。 打开里面是满满的糯米和麦芽,看的晨夕直发愣。 “老大,你这是……可我早上看……这缸里明明没有东西。” 祝潇潇神秘的冲她眨眨眼,“这是我跟一世外高人学的道法,名叫‘隔空取物’,你信吗?” 晨夕脑袋瓜转不过来,却很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说道:“老大说什么就是什么,晨夕信的!” 祝潇潇笑着拍拍她,将糯米递过去安排道:“把这个蒸了。” 麦芽糖的原理很简单,麦芽切碎加蒸熟的糯米发酵,过滤熬煮即可。 只是耗费的时间较长,需要耐心等待。 所以直到太阳西落,院中才缓缓飘出一丝诱人的甜香来。 宏哥儿是第一个嗅到的,急忙从屋顶上翻下来,凑到祝潇潇身边一脸馋相的问她:“不是说,掰腕子赢了才有吗?” 祝潇潇轻笑道:“是啊,所以你不许吃。” 宏哥儿一噎,下意识看向认真舔手指的小盈儿。 吞了吞口水,忍辱负重撒娇道:“娘……我也想吃的。” 没办法,他也想发脾气,可那是麦芽糖诶! 这辈子就吃过一次,还是赶着过年。 那时候家里还没这么惨,爹爹双腿也没废,还能赚好些银钱。 宏哥儿想起了过去,一时情不自禁眼泪花都要泛出来。 祝潇潇:“……”至于么,表演个撒娇而已,这么豁得出去? 她轻咳一声,将搅拌的木勺递过去道:“这个给你,弄干净了再还回来。” 木勺上挂着满满的糖浆。 宏哥儿双眼放光,迫不及待的接过手,喜笑颜开道:“谢谢娘亲!” 哦,这会又是娘亲了。 没骨气。 赶在太阳落山之前,曹能等人完成了屋子的修葺工作。 非但换了屋顶,还将墙壁破漏处修补一新,远远看上去,还真成了个有模有样的小家。 祝潇潇心情颇好,特意让晨夕煮了许多吃的招待众人。 临送走前,还将半锅的麦芽糖装罐,硬塞给曹能。 “大姐头你看,俺大凳又不是什么小孩子,你给俺这个……” 曹能颇有些不好意思的推辞着。 “那你就拿回山里,谁喜欢就给谁吃,”祝潇潇笑着,忽然扯过曹能低声道:“顺便帮我问问杨律,有关于王红璋这次攻打黑燕山的所有事,让他务必细细想来,一件不落的都摘抄出来。” 曹能怔了怔,“咋了,这里面有啥问题?” 祝潇潇略一犹豫,便将今日带钩之事说了出来。 曹能一拍大腿:“知道了!定是那鸟县令搞的鬼,待俺杀进县衙,提他过来让他自己说!” 祝潇潇瞪他道:“若是这样,日后任何隐秘我都不同你说了。” “呀,别啊!” 曹能忙赔笑道:“大姐头同俺说这些,那是信任俺大凳……行!你说干啥就干啥,问杨律是,俺这就回去押着他写!” 曹能说完,带着手下气势汹汹的走了。 祝潇潇目送着众人的背影,忽然觉得是不是应该多曹能嘱咐一句,让他对杨律温柔一点…… “娘,爹爹喊你进去。” 宏哥儿捧着个破木碗从屋里走出来,手指在里面搅一搅,放在嘴里嗦的有滋有味。 小孩子很聪明,知道要将勺子上的糖浆刮进碗里慢慢吃。 祝潇潇正好也有事要同李辙商量,于是狠狠揉乱宏哥儿的头发,轻笑一声往回走。 刚进门,就见李辙正趴在炕桌上写着什么。 见祝潇潇走来,李辙放下毛笔缓声道:“潇潇,我想……有没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我去县里?” 去县里? 祝潇潇坐在炕边,抽走李辙压着的麻纸看了看。 点头赞道:“这是你写的?不错啊……” 她还以为李辙受了打击,在屋里闷头睡觉一蹶不振呢。 李辙耳根一红,不自在的别过头去轻咳一声。 温声解释道:“再过几日便是清明祭典,摘得桂冠者,能得县令青睐亲自设宴款待,若我有幸……便可以旁敲侧击打听一下带钩之事。” 祝潇潇一怔。 她也是这么打算的啊! “外出之事好说,”祝潇潇将麻纸放回桌上,“我给你整个木轮椅,随便你往哪轱辘都行。” 古代是有木轮椅这种东西的,不过不常见,需要特别定制。 好在村里就有做木匠活的,只要原料不缺,赶制个成品出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只是那带钩…… 祝潇潇犹豫道:“我总觉得有些蹊跷,你若想打听,必须慎之又慎,以免打草惊蛇。” 李辙点点头,神情愈发温和道:“我心里有数,只是这木轮椅,却是要麻烦你了……” 祝潇潇自然是没什么好麻烦的。 不过是使些银钱或者粮食,拜托旁人罢了。 所以一连五日,她都过的无比舒适。 白天带着小盈儿做健身,没事敲打敲打宏哥儿,晚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她就捡着最有意思的鬼故事挑灯夜话。 吓得晨夕整晚整晚睡不好觉。 日子就在难得的轻松中愉快度过,直到清明节到来。 祝潇潇起了个大早,考虑到好歹也是要往人堆里扎的,蓬头垢面终归不好,于是认认真真洗了个头,算作最高规格的重视。 只是在梳发时,她犯了难。 古人那些乱七八糟的发髻是真的难懂,完全触及她的知识盲区。 平日里为图方便一律丸子头扎麻布,乱了就乱了她也不在意。 今日就…… “潇潇。” 李辙把着轮椅,缓缓从后面跟过来。 见祝潇潇举着木筷子来来回回在头上比划,似乎难以抉择的样子,他温和说道:“你可以坐在我面前吗?” 第70章 清明祭典 “嗯?”祝潇潇不明所以。 李辙接过她手中梳子,解释说道:“从前为了照顾盈儿,我日日都为她梳头,不过后来……” 李辙抿了抿唇不再往下说,只是看着祝潇潇,手指缓缓抚过她的发梢。 祝潇潇:“……” 梳头就梳头呗,说的跟什么正经事似的。 若非晨夕一早就去了镇上租马车,这梳头的差事怎么也落不到李辙手里。 罢了罢了,时间不等人,谁梳都一样,她祝潇潇也不是在意外貌的人。 祝潇潇依言取了小木凳,反身坐在李辙面前。 感受到他清瘦的手指缓缓穿过发丝,带着木梳微凉的触感,在接触头皮之后一路向下,轻而柔,生怕弄疼了她。 手法倒是不赖,但是…… “你也别老梳这一边啊,一会给我薅秃了。” 祝潇潇无语望天。 “啊,”李辙慌忙放下手中一绺,拾起另一边长发尴尬道:“方才……方才是在想祭典,不曾注意……” 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要是祝潇潇回头看,一定会立刻戳穿他的谎言。 谁家想祭典想的满脸通红?怕不是喝大了。 当然,祝潇潇不会回头,还好脾气的摆摆手安慰他:“没事没事,这不还没秃么。” 只是不到片刻,又坐不住的催促道:“好了没?随便挽一下像个人样就行。” 李辙轻轻“嗯”了一声,手下仍是不紧不慢。 “再一下就好了,潇潇别动……” 他声音低而缓,如同夏夜微凉的清风,带着惑人的宁静。 祝潇潇撇撇嘴,心不甘情不愿的耐着性子等。 好在没过多久,祝潇潇就觉得发上微微一紧。 再偏头,就看见李辙温和的眉眼,轻笑着说道:“好了,潇潇很美。” “……”真的假的? 不会给她搞了什么奇奇怪怪的直男审美? 家里没有铜镜,祝潇潇只能将信将疑的取出李辙第一次缝制的那件襦裙,比量了一下回屋换上。 因着时间有些赶,从李家村出发前往县里怎么都得一两个时辰,祝潇潇草草收拾一番,同样给小盈儿和宏哥儿都换上了新买的成衣,一家四人这才往村口赶去。 晨夕早已等候多时了。 有马车上路,预计的时间直直缩短了一半。 快到县里时,远远就瞧见天空中飞着十几只风筝。 小盈儿兴奋的直跺脚,宏哥儿也看的目不转睛。 听闻县令今日还会连同几家大户,在县衙外的长街上施粥派发粮食,只要是家里能动的,都一窝蜂的往县里涌。 于是城门里笔直的大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竟然组成了一派颇为繁华的景象。 汀元县地处丹州境内,位于大邺西南,虽算不得什么富庶之地,却也是丹州较为重要的城池之一。 比上不足比下有余,若非如此,也不会在这饥荒的年代里,照例办什么清明祭典了。 祝潇潇在长街将晨夕与两个孩子放下马车,交代她照看着,又格外多放了一锭银在晨夕袖中。 转头拍了拍宏哥儿的脑袋道:“是不是男子汉,就看今日你能不能护好晨夕姨姨和你妹妹了。” 宏哥儿鼓了鼓腮帮子,一脸不服气的表决心:“这有何难,若见了地痞无赖,我便用曹叔叔教我的伏虎拳揍哭他!” 短短几日的赋闲,曹能不过下山两趟便跟宏哥儿彻底混熟了。 教了几套拳脚不说,还追着宏哥儿让他喊师父。 祝潇潇笑嘻嘻道:“那敢情好,不过你得打赢才是,要是输了,回来我多补你一顿揍。” “啊……”宏哥儿哀嚎道:“你讲不讲道理?!” 祝潇潇一个脑瓜崩甩过去,“跟你讲道理,你听得懂吗?” “潇潇。” 李辙掀开车帘,低声催促道:“祭典要开始了。” 祝潇潇点点头,又嘱咐了晨夕两句,便放他们三人自行玩耍去了。 两人继续往祭典现场赶,一路上遇见的都是翩翩青衣的文人才子。 偶然一两个粉衫绿裙的姑娘,也都羞答答的以扇掩面。 大约,去往的都是同一个目的地——悦明园。 悦明园内有个悦明湖,人工挖凿,面积也就池塘那么大小。 清明祭典便是设在那里,沿湖铺台,搭桥亭边。 只可惜,经过旱灾的洗礼,现在的悦明湖只剩下湖底一颗颗干涩的鹅卵石了。 叫悦明坑还差不多。 没了从前的优雅景致,县令便额外花心思贴了不少绢花造景。 远远看上去,倒真有一种春日里花红柳绿的错觉。 有道是“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标榜清廉的都尚且如此,更何况素有昏厉名声在外的汀元县令。 这哪里是什么春回大地的盛景,分明是疮痍满目的森森白骨。 “潇潇?” 李辙坐在轮椅上回头,见祝潇潇一副沉思模样,忍不住轻声唤道:“怎么了?可是不喜人多嘈杂?” 园子里的人的确不少,乌泱泱都凑在一处领牌子。 凡参加清明祭典者要事先登记姓名,之后拿到一张带有数字的木牌,才可随意走动。 湖心的石亭里,已经开始了首场歌舞表演。 大家兴致勃勃的观赏着,不时三两聚在一处互相见礼吹嘘。 确实人多,也确实挺吵。 不过祝潇潇并没有不喜,反而挺开心。 “这里的人,你都认识吗?” 见李辙不时向迎面走来的书生拱手示意,祝潇潇好奇问他。 “大多都是同考过的,还有几人曾经同过窗,一起拜过教谕,听过几次训,其他的……大约不是外县来的,就是后起之秀。” 李辙耐心的解释给祝潇潇听,远远看见一人坐在长廊边上,手握一卷书正在细细品读,忍不住笑道:“你看他,这样喧闹的环境还能悠然自得,可见是个心静之人。” 听这话,似乎也不认识的样子。 祝潇潇点点头,正要推着李辙去领牌子,忽然身后一道脆生生的声音响起。 清亮好听,吸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李家哥哥?你怎么来这里?” 祝潇潇回头,见梁笙月一袭水绿翠花长裙,头簪银钗,耳坠玉珰,腰缠淡黄丝绦。 一步一耀,灼灼其芳。 第71章 听过那个故事吗? 她今日打扮的俏丽清新,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引得经过之人都纷纷侧目。 李辙却面色淡淡,微一颔首客气道:“梁姑娘也在。” 竟是短短五个字就打发了。 梁笙月面色一僵,刚要开口,就见方才坐在长廊边上看书的男子忽然起身走来。 微笑看着梁笙月道:“梁姑娘也来参加清明祭典?” 梁笙月眼前一亮,立马笑眯眯的应了一声,顺带着转头对李辙介绍道:“这位是盛京窦家的三公子,窦辰,窦晏华哥哥。” 那人冲李辙矜持的点了点头。 梁笙月又对窦辰道:“这位是我舅妈的胞弟,李辙李哥哥,字……” 她为难的看着李辙,似乎在向他询问求助。 李辙抿了抿唇,对窦辰拱手道:“在下李辙,字兰时……” “原来是兰时哥哥!这下我可记住了!” 梁笙月低低欢呼了一声,眼里尽是得逞的光芒,好像终于掌握了什么不得了的信息似的。 李辙下意识回头看向祝潇潇。 “嗯?”祝潇潇不明所以的回看他。 刚刚一直在盯着窦辰出神,完全没注意到梁笙月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想到这位书生打扮的男子就是原文中男二号,李辙的生死至交,后来一统大邺,改国号为“晟”的开国新君窦晏华。 祝潇潇一时间有些怔愣,不大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人似乎……跟自己脑补的完全不一样。 “在想什么?” 李辙轻声问她。 祝潇潇摇了摇头。 她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没一点营养,有什么可说的? 梁笙月却按捺不住,没话找话的对李辙道:“对了兰时哥哥,舅妈这几日总是提起你,大约是想你想的紧,既然兰时哥哥如今可以行动了,不如经常回家看看,如何?” 她似乎特别在意让老李家团聚这件事。 且不知哪里来的兴致,左一声“兰时哥哥”,右一声“兰时哥哥”叫的特别开心。 祝潇潇在一旁听得尴尬症都快犯了。 李辙大约也不喜欢,微微拧起眉头淡声道:“李某不曾认过什么妹妹,梁姑娘日后直呼在下姓名即可。” 这话一出,相当于一杆子直接给梁笙月戳出十丈远。 梁笙月怔了怔,委委屈屈道:“我是想着……同舅妈亲近也该同兰时哥哥亲近些,好歹咱们都是一家人。” 说话间,还不自觉看向身旁站着的窦辰,似乎想让他帮忙说两句的样子。 只可惜窦辰没什么表情,整个人都游离在话题之外。 对家长里短的琐事完全不感兴趣。 “劳烦梁姑娘操心了,”李辙仍是淡淡的,面不改色,“李某方才也想起,昨日梁家有书信寄来,信中提及梁姑娘的堂弟生病,希望姑娘你早些回去,帮忙医治一二。” 李辙也不算乱讲,梁家确实有书信寄到。 因着老李家人就李辙一个识字的,村长就将信交给了他。 只是今日忙着出门种种,一时间还真忘了这回事。 梁笙月闻言,娇俏的一张脸登时垮了下来。 “他们也好意思找我帮忙?当初既将我们母女赶出来,就断然没有再回去的道理!” 她的声音大了些,反而将思绪飘远的窦辰给拽了回来。 李辙眉头轻皱,不赞成道:“话虽如此,可毕竟是一家人,梁姑娘医者仁心,岂有不管的道理?” 他语调虽轻缓,却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加重了“一家人”三个字。 祝潇潇嘴唇一抿,差点笑出声来。 李辙这家伙,看着温温柔柔的没有攻击性,内涵起人来,也是挺腹黑的。 果然梁笙月不乐意了。 她深吸一口气,小脸微红着义正言辞道:“我如何行事,大约也不需要兰时哥哥来教育,你都未经过我受得苦,如何偏要劝我善良,以德报怨?” 上钩了,她竟然上钩了! 祝潇潇实在忍不住,别过头去“噗呲”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梁笙月不耐的看过来。 见窦辰也被这声笑吸引了注意力,梁笙月愈发窝火了。 祝潇潇不理她,只是看向李辙轻声道:“你听说过江湖上流传的暗器之王的故事吗?” 她说的距离话题实在太远,李辙先是怔了怔,随即很配合的温言道:“未曾听过,潇潇可否讲一讲?” 窦辰似乎听出了祝潇潇话里有话,倒是一反常态的提起了兴致。 梁笙月也傻傻点了点头。 大家都在认真求知。 祝潇潇轻咳一声,严肃的缓缓道:“话说前朝武林有一暗器之王,百发百中,无论是匕首飞镖,还是箭矢碎石,凡经他手的,一定次次靶心,镖镖精准……”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就连过路的也贴上来凑热闹。 祝潇潇顿了顿,继续讲道:“就有人不信啊,觉得怎么会有这样厉害的人,这其中定有蹊跷,于是深夜摸进暗器之王的家里,仔细检查他用过的所有物品,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瞪大双眼,呼吸都放缓了。 祝潇潇一拍手,“那暗器之王的袖子里,竟然另有乾坤,原来他每次发射飞镖等物,都会多准备一枚在袖中,若是前一发打偏了,即刻便飞出下一枚。经年累月,他打出了手感,基本只要腕子一翻就知道上一发命中与否,时间相差越来越短,才有了大家所见的镖镖精准!” 众人恍然大悟:“哦——” 原来是这样。 祝潇潇小脸一板,“发现秘密的那个人觉得大家都被骗了啊,于是就拿着物证去找暗器之王对质,结果你们猜怎么着?” 众人忙问:“怎么着??” 祝潇潇两手一摊:“那暗器之王说了:你们明白个啥,这都是我的智慧,准备双份怎么了?打中就行!我这叫双重镖准!” “咳咳咳咳……”李辙一口气没提上来,登时呛咳起来。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觉无趣。 纷纷甩着袖子“嗐”一声,转头就走了。 窦辰面色怪异的看着梁笙月,想笑又憋着不笑的样子,似乎挺难受。 只有梁笙月,先是愣愣眨了眨眼,随即明白过来似的,小脸“唰”的爆红。 第72章 找茬 “祝氏你!!”她怒极,“你什么意思?!” 祝潇潇无辜道:“什么什么意思,我就是讲个故事,梁姑娘怎么生气了?” “你!你分明就是在针对我!” 梁笙月气的浑身发抖。 这个祝氏从见面开始就对她有敌意,处处刁难不说,今日这样多的人,还当面给她难看。 真真是坏透了。 梁笙月不由看向身边的窦辰。 当初能结识这个人,还多亏了他仗义执言,帮忙解决了无赖的医闹问题。 可见是个正人君子。 眼下祝氏明眼是要找她不痛快,相信窦辰眼里揉不得沙子,定不会任由祝氏欺负她…… “梁姑娘。” 果然,窦辰回看梁笙月,缓缓开口。 梁笙月心头一喜。 “梁姑娘今日是来祭典,是要参加诗会的?” 梁笙月点点头,不明白窦辰的意思。 这话,刚见面时不就说过了吗? “如今时辰差不多了,那边歌舞暂停,眼见着是要开始了,窦某这便先行一步。” 他说完,向着梁笙月拱了拱手,又回身冲李辙祝潇潇同样一揖,转身大步离去。 梁笙月:“……” 嗯?他怎么走了?! “啊对,咱们也赶快去,今日人多,再晚怕是要没位置了。” 祝潇潇也推动轮椅转了个圈,不去理会身后的梁笙月。 她明白窦辰为何不置一词。 窦辰是正人君子没错,但路见不平和搬弄是非,属实是两件事。 他大约不爱同人议论家长里短的琐事,更不爱掰扯闲话。 祝潇潇讲得一番玄妙戏言,他觉得有意思顶多浅笑两声,但也仅此而已。 若非与梁笙月偶然相遇在此,怕是窦辰也不会站在这里听人闲扯这么许多。 一来二去的,早就烦了,不走才怪。 只可惜,男主与男二最好的兄弟情起始地,这么快就散场了。 也不知道经过这一遭,两人之间还有没有机会互相了解,惺惺相惜一下。 祝潇潇暗叹着离开,还未走远,身后的梁笙月突然大声道:“兰时哥哥!” “……”这人有完没完了。 祝潇潇不停脚,李辙也没有回头的意思。 梁笙月不甘心,更加大声喊道:“祝氏她没安好心,挑拨你与家人关系,你可断不能信了她啊!” 祝潇潇一绊,差点崴了脚。 不是,梁笙月她到底图啥啊?! 独自一人漂漂亮亮,盛装参加祭典然后开开心心回去不好吗? 非要给自己找点事儿干? 还是说,她真就对规劝李辙“回家”这件事,如此执着,非要说到做到不可? 祝潇潇无语的推着李辙离开,实在不想再去理会梁笙月和她奇怪的脑回路。 到了看台边,祝潇潇找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后,特意将李辙和他的木轮椅安置在身旁不会挡人的地方。 等诗会开始,这个位置刚好能与台上互动。 也省了李辙来回挪动的麻烦。 “在想什么?” 李辙看着祝潇潇捧着水囊,只顾看着台上三三两两的人发呆,于是凑过来轻声问她。 “哦,我是在想,这湖里没水真是可惜了,不然诗会中有谁提不过的,直接将对手往下一推淹他个死去活来,岂不省事?” 李辙怔了怔,缓缓笑开道:“潇潇总是奇思妙想,不过依照你的文采,倒也不用动手这样麻烦。” “瞎说……”祝潇潇撇嘴。 她分明就是发呆胡乱一说,何至于真的就不讲文德了? 就算不讲,那也得正大光明的不讲。 推下水有什么意思,真拳真脚的打上几场才叫欺负人。 祝潇潇斜睨了李辙一眼,见他同样看过来,眉眼温和的样子,祝潇潇又嘟嘟囔囔的转回头去。 就……怪怪的。 虽然人是一如初见的赏心悦目,但就是哪里怪怪的。 没有了互怼的气氛,快乐都没有了。 “这他娘的什么破玩意?敢挡老子的路?” 祝潇潇正在心里碎碎念,突然一道极其暴躁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不等她回头去看,李辙整个人连同轮椅一起被掀飞出去。 变故来的突然,祝潇潇虽惊不乱,伸手斜斜抄进李辙腰窝,在他迎面倒地之前,将人给勾过来拖进怀里。 木轮椅就惨了,滚了两圈才倒翻在地。 硕大的木轮子犹自骨碌碌转着,看上去有些可怜。 “没事?” 祝潇潇反手将李辙摁在她的座位上。 李辙唇色有些发白,额角隐隐渗出些汗水来。 勉强握住祝潇潇的手腕,轻声道:“没事,你别冲动……” 那可不行,不冲动不是祝潇潇。 木轮椅分明停在最靠里的角落处,距离通行的过道尚有两人之宽。 若非特意挤着走过来,连碰一下都很难。 找茬是? 祝潇潇拍了拍李辙,抬头看向始作俑者。 来人是个八尺身高,肥头大耳的彪形汉子,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许是祝潇潇这样瘦弱的女子实在没有威胁性可言,那人竟不理不睬,径直越过轮椅欲往前走。 祝潇潇勾唇一笑,抬脚往前递去。 “嘭!” 那人重重绊上来,慌乱间踉跄了好几步都没站稳,大头朝下栽倒在地。 “嘶……哎呦……” 他摔得七荤八素,喊疼了半天都没站起身。 祝潇潇冷冷看着,正想抬手再给上两嘴巴子,李辙忽然牵住她袖摆,沉默摇了摇头。 县里不比李家村,众目睽睽之下,什么事都可能被有心人传出去大做文章。 且今日清明祭典,县里乃至丹州的一些达官贵人都有可能参加。 这人既然敢如此专横,说明平日里便是霸道惯了,无人敢欺。 非富即贵呀。 “谁他娘的绊老子?!” 那人喘了几口气,吭吭哧哧爬起身四下怒吼。 众人见状都缩了缩脖子,有知道他身份的,更是低下头去不敢出声。 祝潇潇愈发好奇了。 “是你这个臭娘儿们?” 那人回头看见祝潇潇似笑非笑望着他,想也不想伸手就向她前襟扯来。 “看!有飞鱼!” 祝潇潇一惊一乍的指向那人身后。 对方下意识回头,祝潇潇轻笑一声,两指一翻亮出三根银针,直直扎进了他的肩头。 第73章 外室 几日前,祝潇潇就淘到过一本针灸相关的医书。 还专门托匠人做了一包银针出来,没事研究几下,却也没真的下手施过针。 不曾想今日,活靶子自己跑出来了。 三枚银针打入对方肩头,瞬间齐根没入,又快又准。 那人只觉得被蛰了一下,慌忙回头,祝潇潇早已退后半步,神情淡然看不出任何异样。 “……”那人莫名其妙的抓了抓痒,“哪儿他娘的有飞鱼?” 话音刚落,一阵天旋地转袭来。 在祝潇潇故作紧张的惊叫声中,那人两眼一翻,直挺挺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祝潇潇:“……” 虽然但是,她那三根针对应的穴道,不应该是诱发轻度癫痫的吗? 看来针灸技术真的博大精深,不好学啊…… 祝潇潇的惊叫声引得一众人回头。 “韦典史?” “韦典史!!” 立即便有人向这边奔来,七手八脚的伸手去扶。 “他他他……”祝潇潇抚着心口,做足了惊恐状,“他这是怎么了?” 那无辜的模样,仿佛这一切都同她没有关系似的。 几人互相之间对视一眼,低低商量了几句后,都同情的看向祝潇潇。 其中一个开口道:“姑娘是村镇来的?你有所不知,这是咱们县的典史,姓韦,平日里就是这样的脾气,方才你二人的冲突我等都看在眼里,既是不关姑娘的事,日后问起,我等也会替你做个见证。” 祝潇潇眼圈一红,忙不迭点着头更咽道:“几位大哥都是好人,小女子在此谢过诸位了……” “好说好说。” 几人慌忙摆着手,面上一个两个都有些挂不住。 这韦典史平日里就没少欺压百姓,所做种种大家虽然痛恨,却也不敢多言多看。 好在今日苍天有眼,让恶人无故晕了过去,不然这瘦瘦弱弱的小女子,怕是难逃毒手。 几人探了探韦典史的呼吸,又摸了摸四肢,初步断定没有大碍,于是乱哄哄的将人抬起,叮嘱祝潇潇道: “我们将人送回去,姑娘若是无事,不如早早离开此地,不然韦典史醒来想起,怕是还要过来找你麻烦。” 祝潇潇柔柔弱弱的应了,再三谢过几人后,一转头低声对李辙道:“你先坐一会,我去去就回。” 这么好的机会,不得多扎几针试试效果? “不行……”李辙一怔,骤然攥紧双手。 那韦典史明显不是个好相与的,这样贸贸然跟去太危险了。 祝潇潇才不管李辙同意不同意,眼看几人拐过长廊没了踪影,抬脚就要追。 “潇潇!”李辙忙拖住她衣摆,低声说道:“前路未知,你这样去……” 祝潇潇别开他的手,“没事,我心里有数。” 有什么好凶险的,最多就是把人送到县衙。 县衙平日里就惫懒,更何况是今日这样的盛景。 怕是早已走空了。 祝潇潇急着签收她的活靶子,可没心思关注李辙怎么想。 随手拍了拍算作安抚,面不改色的悠然走了出去。 “……” 一直到背影都看不见了,李辙才缓缓低下头。 盯着自己的掌心,默默无言。 第几次了,她头也不回的往前走。 这次会回来,下次呢? 再下次呢? 到底什么时候,他才能与她比肩站在一起,相携扶持,风雨同舟…… - 祝潇潇一路跟着几人,穿过热闹的大街,绕过僻静的小巷。 最终停在了一户不甚起眼的民居前。 其中一人上前叩开门扉,手里比划着解释了一通,便有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走出来,安排着将人抬进屋里。 祝潇潇着意看了一下那老妇的穿着,粗布麻衣灰灰蓝蓝的,不似官员家属,更像是下人。 且观察这处居所,小门小户无庭无院,上下两层各一扇木窗,看着面积就小。 用现代词汇描述的话,一室一厅四十来平小跃层,不能再大了。 一个横行霸道的县衙小官,住这样平民百姓的屋子? 好像有点违和…… 几人进去不久之后就退了出来,祝潇潇在屋外观察了一会,见那老妇也手提篮筐匆匆出门落了锁,心知大约是给韦典史问医去了。 立即从窗户轻手轻脚翻了进去。 屋里不大,同祝潇潇预计的一般,陈设也不算多。 有意思的是,摆的用的都是些女子之物。 祝潇潇合理猜测,这该是韦典史养的哪位外室的住所。 此时的韦典史,正躺在里间的小床上,呼吸急促却仍未清醒,想来梦中还在遭受一些未知的病痛。 祝潇潇取出他肩头三枚银针,又从怀里摸出一整包来,认认真真蹲坐一旁,按照书上所写的,依次点中双腿穴位,按照不同刺法挨个都试了一遍。 记录下皮肤和肌肉的反应之后,祝潇潇拭了拭额间汗水。 起身,抬手。 抡足了劲左右开弓,“啪啪”两巴掌扇在了韦典史脸上。 打完就跑。 “唔……” 韦典史双颊火辣辣的疼,幽幽睁开双眼。 “桂娘?” 他喃喃轻吟着,忽然猛一抽搐,翻身“哇”地吐了出来。 藏在外间的祝潇潇见状,低头抽出炭笔和麻纸,写下了“有呕吐症状”几个字。 皱了皱眉。 书上分明不是这样写的,看来还有什么细节她没有把握好,回去再反复研读琢磨…… 祝潇潇又观察了韦典史一会,见他一会暴怒砸床喊头疼,一会又打滚哀嚎说腿麻。 时不时还呕几口,折腾的嗓子都快哑了。 祝潇潇本来是要走的,可她实在好奇这一系列症状,于是攀上房梁,潜伏在屋子里,愣是等到了那老妇回来。 老妇带了一名四十出头的大夫,和一名十八九岁的娇娘一起进屋。 三人直奔里间而去,许是里面恶臭味太大,娇娘只进去瞧了一眼就出来靠在门边。 哀哀抹着眼泪,装模作样的。 祝潇潇定睛一看,登时乐了。 这不是最早跟在杨氏身边,暗暗使坏的李姚氏吗? 当初李辕被赶出李家村时,是带了她一起的,不过刚走出去李姚氏就私下跑了。 后续去了哪里,祝潇潇也没特别留意过。 不曾想,竟然跑到县里,改嫁给典史当起外室了。 第74章 还有她的事? “大夫,您看我家老爷他……” 李姚氏,哦不对,现在该叫姚氏,姚桂玲了。 她用手帕按了按眼角,轻声问那大夫。 大夫一边把脉一边捻须,片刻后,“嘶”了一声,皱起眉来喃喃道:“怪了,真是怪了……” “大夫,”那老妇也道:“可是我家老爷有何不妥?” 大夫摆了摆手,又起身上上下下检查一遍。 斟酌片刻才道:“韦典史心火旺盛,五内郁结,脾、胃、肺、肾皆不通,观其外状,双颊红肿,上吐下泻,两腿青紫脚根冰凉,这……” 他看了看那老妇,不敢妄语。 姚桂玲见状,掏出一块碎银子塞给大夫,诚恳道:“大夫既来了,有什么话您说便是,妾身与妈妈都是妇道人家,您不讲清楚,我们也很难听明白啊。” 祝潇潇趴在梁上,附和着暗暗点头。 是呀,说明白点,她也好记录下来。 若非亲自实践,还真不知道针灸之术竟有如此效力。 随随便便戳几针,人就五内郁结了? 大夫捧着银子,面上愈发惶恐起来,犹豫了好半天才低低道:“许是在下医术不佳,只是如今看着……韦典史像是短命之兆啊。” “短命?!” 姚桂玲一惊,声音顿时拔高好几个度。 不会,这人出门前还好好的,平日里也是生龙活虎,怎么突然就短命了?! 要是韦典史死了,他那夫人还不即刻带着娘家人将她打出汀元县去? 她费尽心思好不容易寻得的庇护所啊…… “哦,夫人莫急,莫急,”大夫忙劝慰道:“方才也说了,在下医术有限,误诊也是有可能的,不如夫人另寻高明,再给韦典史看上一看?” 姚桂玲心中慌乱,下意识说道:“我也是初来此地不久,哪里去寻更高明的大夫?” 一旁的老妇闻言,忽然插嘴道:“老身还真听过一人,说是此去不远的小镇上,有个整日悬壶看诊的女大夫……” “对对,在下也听说过,好像医术很是高明的样子,夫人不如去那里试试?” 姚桂玲来回走了几步,手中的帕子都快绞烂了。 “可是,可是韦夫人她整日盯着这边,若是知道老爷在此病重,岂不是要扒去妾身一层皮肉?” 老妇牵过她的手,合掌拍了拍安抚道:“夫人不必宣扬此事,明日一早,老身自去那镇上将大夫请来就是,咱们做的隐蔽些,正室那边不会知道的。” 姚桂玲一听这话,暂时是稳住了心神。 二人又向大夫讨了个温养的药方子,这才将人送出门去。 眼看是没戏了,祝潇潇刚要走,便听床上苟延残喘的韦典史哑声唤道:“桂娘……拿水来,桂娘。” 姚桂玲忙斟了满满一杯过去,憋着气扶起韦典史,尽量让自己别表现出嫌弃模样,温柔喂给他道:“老爷这是怎么了,可吓坏妾身了。” “咳咳咳……” 韦典史呛咳两声,就着姚桂玲的手一饮而尽。 这才躺回枕上,郁郁说道:“我今日见到你说的那个李辙了。” 梁上的祝潇潇心里一突。 老老实实收起脚,又趴了回去。 “老爷见到他了?” 姚桂玲也是一惊,急急追问道:“可有见到妾身说的那个祝氏?” 嗯?还有她的事呢? 祝潇潇挑了挑眉。 就说么,好好的轮椅放置在一边,怎么就挡了路了。 原来是这韦典史认出了李辙,故意要为难他们。 提起祝潇潇,韦典史又是面色一白,“哇”地呕了出来。 只是先前吐太多,眼下已然没了污秽之物,一口一口的只剩下酸水了。 姚桂玲眼里闪过极明显的不耐烦。 也不知道她用了多大的力气才强压住自己不要跳起来,片刻的僵直后,姚桂玲勉强伸出手,一下一下轻拍着韦典史的背。 白皙的手面上,血管青筋根根暴起。 显然是在极力隐忍了。 “那臭娘儿们……咳咳咳……” 韦典史抓住姚桂玲的手,用力攥紧。 半晌,吐出两个字:“该死。” 姚桂玲脸色变了变,试探问道:“难不成,是她……” “哼,凭她还没这个本事,”韦典史歇了口气,继续躺回去阴狠道:“要不是本典史突发疾病,定要她横着出去……” 哦呦…… 祝潇潇实在听不下去了。 搞了半天,这家伙从头到尾只以为自己被绊了一下而已,丢了面子就要对她喊打喊杀? 她是不知道姚桂玲都添油加醋说了什么,但根据韦典史无故寻衅来看,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更甚至于…… 祝潇潇眼底一暗,忽然从房梁上轻飘飘滑下来。 静悄悄如同鬼魅,迅疾的通过前厅,翻窗出去一气呵成。 她想到了一个不太可能的可能,需要尽快赶回去跟李辙通通气。 至于韦典史这边后续的事……祝潇潇缓缓咧开一抹坏笑。 姚桂玲好像很怕韦夫人啊,那这边病重的事,可千万不能让韦夫人知道呀…… - 祝潇潇回到悦明园时,诗会已经进行到一半了。 李辙身边突兀的多了一人,正交头接耳的窃窃私谈着。 祝潇潇走近才看清,竟然是命定的挚友,窦辰窦晏华是也。 “你们……” 她愕然指了指两人手间挂的一串碧色绢花。 李辙双眼微亮,温声说道:“你回来了。” 窦辰则起身向祝潇潇微一颔首,矜持道:“这都是兰时兄作诗赢下的,晏华过来这边,也是为了向兄长讨教一二。” “晏华兄客气了,”李辙谦逊的笑了笑。 祝潇潇:“……” 你俩到底谁是谁兄长? 这边说话间,湖心的台子上又响起一段激烈鼓声。 是有新的挑战者上场了。 祝潇潇忙拖过一旁的木轮椅坐下,见梁笙月意气风发笑容满面的走上去,心中一时压抑不住的雀跃起来。 太好了太好了,之前被韦典史那事一打岔,她还以为要错过最精彩的部分呢。 没成想,时间竟然卡的刚刚好。 梁笙月站在台中心,一袭绿衣娇俏可人,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 本就出挑的姿容,在她向着四方学子飒爽一拱手时,气氛登时被推向了至高点。 第75章 当众抄袭 梁笙月笑吟吟的向台下环视一周,脆生生开口道: “小女子不才,愿同各位诗友切磋切磋,各位可不要看我年纪小就生了轻视之心,说不准……今日的魁首就是我的了!” 她活泼大方的一番宣讲,引得台下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讲道理说,一群吟诗作对的男子中,忽然出现个貌美女子,的确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更何况,这女子还宣称说要赢下诗会。 一众人纷纷起哄说不必拟题了,只要她随意作一首,觉得好就将绢花送给她。 祝潇潇双眼发光的直盯着梁笙月看。 她要说了……她要说了! 台上的梁笙月爽朗一笑,沉吟片刻缓缓开口道: “风急天高猿啸哀……” 哈哈哈哈哈她真的说了!! 祝潇潇乐不可支,再偏头去看李辙,果不其然,人都愣了。 “这……”李辙正跟窦辰说着什么,听到这一句,立即看向台上的梁笙月。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梁笙月还在声情并茂的诵读着。 窦辰不知其中缘由,见李辙侧目,也不禁认真听起来,抚掌大赞道:“妙啊!” 李辙目光一暗,回看向祝潇潇。 脸上隐隐涌动着一丝怒意,那是来自读书人的清高与孤傲。 祝潇潇明白。 作诗便作诗,当众抄袭还引得满堂喝彩,就是不自重。 若是对手当真才华横溢,李辙自会甘心拜服,但唯独梁笙月这样,借着名家牟取私利者,不行。 他埋首苦读数十载,难道就是为了在这里,被一个抄袭者强压一头吗? “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 最后一句诵读完毕,在场众人先是一阵短暂的沉默,随即有人大喝一声“好”,紧跟着便是如潮水般的喝彩和掌声。 梁笙月仍是俏妍妍立在台中央,各色绢花好似落雨,纷纷向着她飞来。 不一会儿,将台边都堆满了。 祝潇潇数了数李辙手边的一串,大约十二三个罢了,且不同颜色代表不同高度。 碧色应该是最高的了。 只是不知道其他颜色到时该如何统计。 窦辰应该没参加,手边倒是一朵也没有。 他连声赞了几句后,好奇的看向李辙问道:“兰时兄不递出几朵吗?” 大约,这诗会的赛制是初赛时从主办方手里获取绢花,然后决赛再用手里赚得的绢花以投票制选出魁首。 祝潇潇不知道梁笙月是如何绕过初赛直接进入决赛的,但想来,她到处行医总归能交到几个有身份有地位的朋友。 稍稍走个后门罢了。 李辙闻言,面色愈发不好看了。 他攥起手指,忽然朗声说道:“姑娘这诗有些耳熟,可是自己作的?” 众人闻言纷纷看过来,有认得李辙的,当即便回问他道:“兰时兄这是何意?” 李辙没理他,只是定定看着台上的梁笙月。 梁笙月一僵,突然有些心虚起来。 并非是她想冒认文才,而是今日出门前,杨氏又拉着她痛哭了一场。 不外乎还是李辕在村外泥洞受苦的事。 就为这个,她多次去找过村长,甚至还用先前帮开药方之事当说辞,好话坏话说尽,也不见村长松口。 永远都是一句:“这是村里共同的决定,我无权赦免。” 梁笙月也是没有办法了,才想到今日诗会的魁首,是有机会同县令一起吃饭的。 如果能赢,她就可以在酒桌上,好好同县令说说此事。 相信有了县令的首肯,李家村就没有人敢反对赦免李辕这件事。 老李家因着李辙的分居,已经支离破碎了。 如今一双老人只得李蔓一个人照顾,实在是可怜。 人人都道养儿防老,可以颐养天年,结果好好的一家人,硬是被那个姓祝的给祸害了,这事她不能不管。 即便是借了李杜的诗,她梁笙月也非得这个魁首不可! 想到这里,梁笙月挺直了腰杆,放心大胆的承认道:“是我作的,兰时哥哥觉得有问题吗?” 祝潇潇在一旁默默摇头。 她是不知道这姑娘图什么了。 按照原文描述,梁笙月上台纯属是被李姚氏,也就是姚桂玲给激得。 因为书中剧情里,李辕可没被发去泥洞,梁笙月投奔李蔓之后,主要的两件事就是跟李辙谈情说爱,和跟姚桂玲斗智斗勇。 但是祝潇潇骤然穿来,改变了一切剧情走向。 现在女主不像女主,男主不像男主,主要矛盾制造人嘛……也从姚桂玲变成了她祝潇潇。 没有人激梁笙月,她居然也参赛了。 图啥? 难不成,是要招揽天下群雄,逐鹿中原推翻大邺? 祝潇潇思绪跑的八匹马都拉不回来,另一边,李辙实在忍无可忍,出言反驳道: “实不相瞒,李某确实听过这首《登高》,梁姑娘若是自己作诗,李某自会与姑娘交流一二,但若是旁的……恕李某欣赏不来。” 这话已经说得很给面子了。 众人闻言,纷纷议论开去。 不外乎分为两派,一派觉得李辙嫉贤妒能污蔑人家,一派觉得一个年轻小姑娘确实拟不出这样大气磅礴又带着悲怆色彩的佳作。 两派人逐渐扩大,一时间吵得不可开交。 窦辰听了李辙的话,沉吟片刻也点了点头,中肯说道:“这首诗若真是梁姑娘所出,那不如同我们讲一讲是在何种情况下,见到何种景色写就的,如此一来,自然不会再有人质疑姑娘。” 众人听了纷纷点头。 无论是支持梁笙月的还是支持李辙的,都想了解这首诗的相关背景。 梁笙月拳头都攥出汗了。 无论怎么想,都没法给出完美的解释。 这首诗是杜甫年近六十写就的,当时还经历了安史之乱,孤苦无依穷困潦倒又遭遇病魔缠身,浑浑噩噩了几年才在登高之时,百感交集写就传世名作。 大邺首先还没有那么乱,她也没有“艰难苦恨繁霜鬓”,除了这诗是听来的,似乎没有更加合理的解释了。 要不……编个谎说她梦里经历了这些,醒来有所感触? 等等。 不对呀,李辙是怎么听过这首诗的? 第76章 以明月为题 她十分确定以及确信这个时代没有唐宋元明清,除了穿越者,谁会知道这些? 难不成…… 梁笙月眯了眯眼,试探着问李辙道:“氢氦锂铍硼?” 李辙:“……” 众人:“……” 她在说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都不明白梁笙月的意思。 梁笙月于是舒了口气,急忙打圆场道:“这是我们家乡话,意思就是,嗯……见到大家很开心!” 哦—— 众人稀里糊涂点了点头。 趁着无人关注的档口,李辙偷眼看向祝潇潇。 他也觉得奇怪,这诗分明是祝潇潇抄来给他的,怎么梁笙月也知晓。 莫不是……梁笙月也有问题? 祝潇潇心领神会,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比在唇上。 嘘—— 稳住,不要把我马甲给扒了。 李辙目光一柔,不动声色的眨眨眼,算作回应。 一旁静坐的窦辰原就更偏向李辙一些,此时见梁笙月迟迟未能讲明事情原委,更加确信了她抄诗一事。 本想干脆提议免了梁笙月的参赛资格,但回忆起初见时的情景,她是个那样善良单纯的女子,又觉得于心不忍。 想了想,窦辰还是提议道:“既然姑娘很难解释诗中情景,不如另做一首?前番无论真相如何,全当是诵出来让大家赏析一二了,如此,梁姑娘可愿意?” 这是铺了个相当稳固的金刚石台阶给梁笙月下啊。 梁笙月正苦于说不清楚,见窦辰肯帮忙,自然顺着他的话点头道:“晏华哥哥都这样说了,我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不知兰时哥哥肯不肯?” 李辙原也不是爱同小女子过不去的人,只略一犹豫便道:“只要是姑娘自己写的,李某愿意讨教。” 众人听了,也纷纷附和着表示同意。 梁笙月娇俏一笑,神采飞扬道:“那是自然!若是兰时哥哥输了,可要格外允我一个心愿!” 李辙皱了皱眉,未置可否。 如今场上计分,除却梁笙月抄来的那首之外,当属李辙分数最高。 可以说若无梁笙月挑战,基本上这诗会的魁首,就是李辙了。 众人都兴奋的摩拳擦掌,等候即将到来的激烈对决。 只有祝潇潇往轮椅背上一靠,手指微蜷抵住下颚,眼里尽是玩味色彩。 她很好奇,梁笙月哪里来的自信能赢李辙。 窦辰见双方都准备好了,清了清嗓说道:“既是你二人要比,那我拟个题来,就以……‘明月’为题,诗词皆可。” 梁笙月目光微亮,笑盈盈道:“好,我先来!” 她向李辙大方一拱手,在台边来回踱了几步后,朗声诵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李辙:“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 梁笙月的笑意,突兀僵在了脸上。 李辙深吸一口气,“梁姑娘,你若是不懂作诗也罢,不必拉着李某在此浪费时间。” 台下一片哗然。 若是方才还有人觉得李辙赢不过梁笙月,故意污蔑于她,现在李辙当场对出下一句,基本上不用解释就已经坐实了。 梁笙月面上挂不住了,通红一片。 她连连摆手道:“是我说错了,我说错了,我重新想……” 说完,她焦急的在台上转了几步。 试探着又道:“明月出天山……” 李辙:“苍茫云海间。” 梁笙月跺脚:“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李辙:“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 “哗——” 众人坐不住了,纷纷起身声讨起梁笙月来。 “我说姑娘,你不会作诗便不作,说那些大话做什么?” “是呀,这诗虽妙,可抄旁人的就不对了!” “抄就抄,你弄点兰时兄没听过的呗?” “搞了半天,你在这试探人家呢?若是没听过,是不是就当做是你写的了?” “别说,若非兰时兄博学多才,咱们今日可都被糊弄过去了!” “这公平吗?还有公平可言吗?初赛似乎也没见到她!她怎么上来的?” 墙倒众人推,前后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梁笙月从众星捧月跌入了无底深渊。 她窘迫的无以复加,支吾了好半天都说不出个所以然。 小脸一阵白一阵红的,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滚落下来,连眼眶都红了,晶莹的泪水降落未落。 美人含泪,这是何等惹人怜爱的场面。 只可惜在场的读书人个个沉浸在被骗的气愤中,谁还会在乎她的这点小情绪? 当即便有人上台,将自己抛出的绢花一一捡拾回去。 一人打头,后面的都反应过来,一个接一个的往台上寻花。 那场面,比一人给梁笙月一巴掌都来的难堪。 梁笙月呼吸越来越急促,胸膛起伏越来越明显。 恼羞成怒间,干脆破罐破摔指着李辙大声道:“你到底是谁?这些诗所有人都没听过,你从哪里听来的?” ……对哦,他从哪里听来的。 众人停下手里的活,齐刷刷看向李辙。 这个问题问的好啊。 你说抄袭,那你从哪里看来的原文? 就连窦辰也有疑惑,轻声问道:“兰时兄既说这是旁人所写,可是有什么书籍未曾问世?” 祝潇潇稍稍坐直了身子,心中闪过无数说辞,却苦于众目睽睽,没法跟李辙通气。 却见李辙气定神闲,“唰”地展开手中折扇,从容说道:“各位可听过‘庄周梦蝶’?” 祝潇潇:“……” 不是,这货从哪淘来的装逼利器?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点头应是。 李辙笑道:“不瞒诸位说,节前在下曾做过一个梦,梦见许多不明面孔之人凑在一处作诗,期间佳作频出,金句不断,在下听得兴起,于梦中暗暗记下,方一苏醒,立马找来笔墨纸砚誊抄……” 他说的认真又笃定,好像闭上眼,连梦中的一花一木都尚在眼前似的。 众人听得将信将疑,尤其是梁笙月,人都傻了。 这说辞……这说辞确定不是偷了她的想法吗? 李辙说完,又转头看向祝潇潇。 和颜悦色道:“有关这件事,内子其实也知晓一二,潇潇,你说是吗?” 第77章 她要围观 祝潇潇能怎么说? 她只能点头。 还要趁机黑李辙一把,添油加醋道:“是了,那几日相公他总是神思恍惚,时而念叨说梦见了别人,时而又改口,说是自己入了别人的梦,醒来不知身在何处,可把家里人给吓坏了。” 李辙温柔含情:“让娘子担心,是为夫的不是。” 祝潇潇假意害羞:“相公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不谈这些……” 两人眉来眼去情投意合,四两拨千斤将原话题给敷衍了过去。 有“庄周梦蝶”这个典故做引,在场所有人都对此深信不疑。 一时间感慨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一时间又羡慕李秀才能娶得这样一位贤妻。 好感度直接拉满。 反观台上的梁笙月,脸也绿了眼也红了,被上台拾花的人不小心撞到肩膀,连发髻都歪了。 明明是盛装出席祭典诗会,没成想魁首与她无缘,还被一群人嘲讽到了泥里。 梁笙月怨恨的瞪着祝潇潇,实在不明白对方一个恶人,为何能一而再,再而三的踩在她头上。 论外貌,她自认祝潇潇比不上她;论品质,祝潇潇飞扬跋扈谁也不让;论才能,她医术无双,而祝潇潇除了打架什么也不会。 凭什么李辙护着祝潇潇跟护着眼珠子似的,连一句规劝的话都听不进去。 就连村长他们,提起这个人也是一副又敬又畏的样子。 半句舌根也不敢嚼。 难不成,祝潇潇还能是什么狐狸精不成? 可狐狸精也是有门槛的啊,那样一张白开水似的脸,哪里够得上标准? 黄鼠狼成精还差不多! 此时的梁笙月,还不曾见识过日后祝潇潇一袭红衣驰骋沙场的绝代风华。 一身顶天立地的铮铮傲骨,是她戴遍天下金玉,穿遍绫罗绸缎也无法比及的。 梁笙月越想越气,越气越想。 眼见着在这里是待不下去了,她索性冷哼一声,转身大步离去。 诗会怎么了?不借用诗会,她依然有办法见县令。 她梁笙月行医治病十数年,还就不信了,老李家这块毒瘤能剜不走?! 台上人愤然出走,台下的议论却仍在继续。 且隐隐有追捧李辙的趋势。 一众闹哄哄的寒暄声中,祝潇潇注意到梁笙月气冲冲的背影,在心底默默为这位医仙女主点了三支香。 怎么说呢,虽然她是诱发梁笙月产生执念的始作俑者,但她真的真的,一点都不后悔。 人嘛,生来总有立场。 祝潇潇是主张谁惹她她就灭了谁的,所以像梁笙月这样喜欢劝导别人以德报怨的,真的跟她八字不合。 她又不是梁笙月的保姆亲妈,管她人设崩不崩? 没了梁笙月的挑战,诗会在进入尾声之时,李辙以绝对的实力和人气稳居绢花榜第一位。 如愿以偿拿下魁首。 将人弄回轮椅上后,祝潇潇推着他往台上走,趁机趴在李辙耳边将方才姚桂玲之事说了。 李辙沉默片刻,拍了拍祝潇潇的手道:“我心里有数了,一会宴席间会格外谨慎的。” 如若两人猜测没有出错,青铜山王红璋一事,应该牵涉的更深。 试想,如果姚桂玲将祝潇潇的事全同韦典史说了,那么在衙门里当差的韦典史,为了给自己爱妾出气,怕是会添油加醋的转述给县令听。 在此基础之上,那些来过李家村便杳无音信的捕快,县令若是细细想来,未必不会察觉到什么。 所以今日无论如何,宴席上李辙都不会好过了。 好在还有窦辰同去。 窦家乃盛京大户,也曾是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 虽说到了如今这一代被打压的有些没落,但仍有丹书铁券在手,区区汀元县令,还不敢为难于他。 再者,李辙好歹也是秀才,即便是审问下狱,那也是要经过层层审批的。 既不能杖责,也不能罚跪。 只要李辙应对得当不留人话柄,就算县令恨他入骨也无济于事。 反而,若是李辙足够机灵,套出县令一些私密也是有可能的。 祝潇潇推着李辙上台接受诗会赠礼,又推着他下台,一路与窦辰同行出了悦明园。 县衙派来小厮说县令早已在家中设宴等候多时,祝潇潇与李辙对视一眼后,将木轮椅的握把交给窦辰。 浅笑说道:“我先去寻孩子们了,相公这边,还要劳烦窦公子多加照拂。” 窦辰自然点头应是。 再度与李辙分开,祝潇潇没有着急去与晨夕汇合,而是四处打听一番,先找到了韦典史的家。 将一张写了“韦典史于桂娘处病重”的麻纸包了石头,从院墙外丢进去。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骚乱声。 随即,一名二十出头的美妇人带着一众家仆风风火火杀出门,转过街角片刻间就没了影子。 这执行度,这号召力,看的祝潇潇都目瞪口呆。 本来只是想捅了马蜂窝就走的,可现在祝潇潇改主意了。 她要围观这个霸气女人手撕姚桂玲。 清明祭典,大街上人本来就多,韦夫人杀气腾腾的往外这么一走,有好事者就忙不迭的跟上去凑热闹。 还给外地来的不知情者热情解释缘由。 剧情简单且乏味。 韦典史突然得了个外室,心啊肝啊的爱个不停,韦夫人不甘受辱,多次去找那外室的麻烦都被韦典史给推了回来。 一来二去,闹得人尽皆知。 今天这一出不是第一次,却是阵仗最大的一次,很难让人不好奇。 于是跟随者越来越多。 等到了姚桂玲门前时,竟然堵得整个小巷都挤不出去了。 众目睽睽下,韦夫人丝毫不见羞臊之色,冷冰冰抱起双臂往门外一杵,直接令身旁的丫鬟去踹门。 “开门!” 那丫鬟也霸道,咣咣两脚上去,直接将木门踹翻。 韦夫人一招手,身后的小厮们一窝蜂就往屋里涌。 眼见着这一场是毫无悬念的稳赢了,谁知里面突然一声爆喝,涌进去的小厮旋即以更快的速度低头退了出来。 一个个的如同霜打的茄子,全然没了方才那样势如破竹的气势。 第78章 还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祝潇潇寻了一颗较粗的树爬了上去。 上面视野开阔又好藏身,没人同她抢位置,显得格外舒适。 屋里变故突生,听那爆喝,似乎是韦典史的声音。 他不是垂死吗?这么快就好了? 祝潇潇挑了挑眉,下意识取出炭笔和麻纸来,随时准备记录。 而此时的侧下方,气势十足的韦夫人似乎也愣了一下,忙侧身往里看去。 韦典史旋即大步走出来,一边整理腰带一边不耐烦的呵斥道:“你又来做什么?!” 那个样子,就好像他刚刚在屋里跟姚桂玲怎么样了似的。 祝潇潇知道他是因为上吐下泻,把衣服给搞脏了。 可韦夫人和围观者不知道啊。 巷子里登时“嗡”地炸开了锅。 这这这,青天白日的,成何体统? 韦夫人面色变了又变,想发火,却碍于情面强行忍住。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道:“听说老爷病的厉害,一时间着急,想接您回去养着……” “接回去养着?” 韦典史轻嗤一声,“我看你是想趁我病着,将桂娘押回去随意打杀了!” “哦——” 围观众人看热闹不嫌事大,又纷纷将目光转向韦夫人。 三两凑在一处小声玩笑起来。 不外乎就是说韦夫人善妒不守妇德,不敬夫君,草菅人命之类的。 韦夫人胸膛急速起伏着,显然是气的狠了。 但她咬了咬牙,仍是强压着怒火说道:“老爷若是当真病了,还请挪步同妾身回去,家中有请好的大夫,看过后开些药方调理,妾身也好安心。” 韦典史一挥袖子,冷言冷语道:“我不回去!我与桂娘呆着挺好,你要真不放心,就多送些银子过来,桂娘自会替我抓药。” 树上的祝潇潇闻言,手下炭笔一顿。 她就说么,一个小小的,连品级都没有的典史,哪里来那么多钱穿好的用好的,还格外置办了一处房产留养外室。 搞了半天,这个韦典史还是个软饭硬吃的主儿? 果不其然,韦夫人一听这话,脸彻底黑了。 “韦大江,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她的声音不高,却极具穿透力。 在场诸人立即静了下来,屏息凝神的望向两人。 许是没想到韦夫人会突然撕破脸,韦典史怔了一瞬之后,突然暴怒道:“你这贱人,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韦夫人气场极稳,抱着双臂站的笔直。 冷冷说道:“我这么说话怎么了?伤着你面子了?你是不是忘了当初是谁将你从下三滥中提携出来,举荐到衙门谋了个好差事?” 不提这事还好,一提,韦典史面子上愈发挂不住了。 抬手就要去打韦夫人。 “老爷不可!” 一旁的丫鬟冲上来挨了一下,捂着脸滚倒一边,哭着求饶道:“老爷,夫人她是担心您的身子呀,您误解她了!” 韦典史双眼瞪得如铜铃一般。 “担心我?担心我犯得上带这么些人?担心我就直接踹了桂娘的门冲进来?今日是我在这里,若是不在,你们是不是要捆了桂娘,当场将她乱棍打死?” 韦夫人气的手都在抖。 她心疼的扶起丫鬟来,怒视着韦典史道:“我不带人如何抢得回你?不将你抢回去,你死在外面我都不知道!” “你放屁!”韦典史气的口水乱喷,“你放你娘的狗屁!” 没文化的人就是这样,遇到怒火上头,连句完整话都说不清楚。 只知道满嘴脏话乱飚。 相较之下,韦夫人就显得有水准多了。 她扶着丫鬟站稳,颤声说道: “韦大江,你知不知道那个桂娘都给你吃了什么?大夫说了,你接连服食烈性药丸身子早晚要掏空,你不要命了是不是?” 韦典史“嘎”地一口气憋在喉头,差点背过去。 这,这样的辛秘之事…… “你——你闭嘴!!” 他紧张的四下看了看,如愿发现所有人都在用一种“哦呦”的调侃眼神打量着他。 更有甚者如祝潇潇,扒着树枝头朝下倒挂着,只恨不能将脸都贴到地下去。 我的天呐,这是可以吃的瓜吗? 姚桂玲厉害呀,竟然想到用这种方法将人勾住。 祝潇潇还以为是她的针产生了负面奇效呢,原来,不过是施针不当引发了韦典史体内的各种不良症状而已。 怪不得一时病殃殃,一时又生龙活虎的。 看来这针扎的还不到位,有时效啊。 祝潇潇点点头,爬回原位拿出纸笔唰唰几下记录好。 再往下看时,围观众人已经被韦典史喝退了好几丈远,一个个的扒在巷子两头,伸长了脖子往里看。 生命不死,八卦不止。 韦典史赶也赶不走,顿觉烦躁不堪,叉着腰原地来回的踱着步。 不时抬头恶狠狠瞪上韦夫人一眼,好像两人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一般。 反观韦夫人,说了那些话后好像突然释怀了。 她缓了口气,双眼微红,直直看着韦典史。 坚定说道:“韦大江,你偏爱谁都无妨,前情种种全当我是瞎了眼,但只一条,今日无论如何你同我回去,你身子既已完了,死也要死在家里!这脸你不要,我要!” 她语气沉稳,咬字利落,诉求明确。 即便是坐在树上看戏的祝潇潇,都不禁被她此时的光芒所吸引。 只可惜,韦典史终究只是个没眼光的人渣。 他什么也看不到,他只觉得不耐烦。 “你少在这里胡言乱语,我身子如何,用不着你关心!说那么多归根结底还是你妒忌桂娘,什么死不死的,全他娘的是借口。江妙同,今天我就把话撂这了,想让我跟你回去?门儿都没有!” 韦典史情绪很激动,说话间唾沫星子喷得到处都是。 吵架吵到这一步,已经无关于事情本来的矛盾了。 全是积压多时的情绪。 祝潇潇原本以为韦夫人听了这话,最多就是回一句“你有种”,然后愤然离去。 毕竟是古代女子,既然默许了丈夫另有新欢,就没有什么是忍不了的。 然而韦夫人只是默默退后一步,黯淡的面容下逐渐勾起一抹自嘲的微笑来。 第79章 和离难于登天 “五年,”韦夫人轻轻说道。 “韦大江,我跟了你整整五年,昔日你穷困潦倒遭人欺凌,我为你擦洗煎药裁衣递饭,如今你发达了,四处结怨鱼肉百姓,我就拿着娘家银子登门道歉,勉力补救……” 树上的祝潇潇撇撇嘴。 这不纯纯一个大冤种吗?猪听了都摇头。 韦典史闻言,更是十分不耐道:“行了行了,整日里就是这番话,你爱说我却不爱听,没什么事赶紧回去,我头疼着呢,还要静养休息。” 说完,看也不看韦夫人转身就要进屋。 “等等!” 韦夫人出言阻止,定了定神冷声道:“你要同那桂娘过,我不拦你,但在此之前,需得将这屋子的房契,连同长街三家铺子的契约一并还给我,那是我江妙同的嫁妆!” 韦典史脚步一顿,第一反应是看向巷外那些探头探脑的人。 觉得距离够远,那边听得不大真切后,又黑着脸怒斥韦夫人道:“你是疯了吗?又闹什么?” 韦夫人面无表情的淡淡道:“闹?我有什么可闹的?这些年来我对你重情重义从未懈怠,是你生了二心有家不回,使我沦为四邻笑柄,日日煎熬。” “你怎么又……”韦典史只觉得烦透了。 “罢了,”韦夫人一抬手,制止他道:“如今再说也是无用,我只要你将嫁妆还回来,然后一纸和离,还我自由。” “你说什么?”韦典史瞪着眼,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 往日里闹,左不过是回家摔摔东西,嘴里碎碎骂上几句。 不痛不痒的,也早就习惯了。 可她现在说和离,还追着要嫁妆…… 桂娘住的这间断不能给,万一她拿了房契将人赶出去,桂娘可是要流落街头的。 至于那些铺面…… 这些年来他吃喝嫖赌的四处欠债,早就托关系将铺子低价卖人了,哪里还有什么契约? 再者说了,这女人的嫁妆,不就是给男人花的吗? 和离便和离,她竟然好意思开口索要嫁妆? 简直荒唐! 韦典史越想越生气,偏偏韦夫人一脸冷若冰霜,完全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 于是韦典史恼羞成怒,大声吼道: “行啊你江妙同,我算是听明白了,方才你又是说苦又是喊累的,原是看不上同我过日子!想和离是?没门儿!老子现在就找人写休书,休了你!什么房契铺面,你一个子儿都别想拿走!” 说完,韦典史转头朝屋里喊道:“桂娘!桂娘?!”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姚桂玲急匆匆披了件轻纱外衫走出来。 先是警惕看了眼韦夫人,随即怯生生往韦典史身后一藏,小声问道:“老爷有事?” 韦典史冷哼一声:“你去衙门里找个文书来,我要写休书休了这个婆娘!” “啊!” 姚桂玲低低惊叹道:“老爷这是做什么,何至于此?” 她话虽这么说,面上却一点没有惋惜的意思。 韦典史懒得同她解释,只是连声催促着,恨不得赶紧就将这事给办了。 祝潇潇无声叹了口气。 古代女子谈和离本就百般不易,要同韦典史这样的人渣谈和离,更是难于登天。 不扒层皮已是万幸,想要回嫁妆基本是不可能了。 且韦典史休弃的女子,谁敢再娶? 怕是要荒废韦夫人一生了。 祝潇潇原是兴冲冲跟来看热闹的,指望着韦夫人手撕姚桂玲。 谁知姚桂玲全程未曾露面,倒是让她看了一场最最无聊的恋爱脑大战屑人渣。 好没意思。 算了算了,反正韦典史这边提供了不少学习材料,也不算多跑一趟,今日就这样。 她这么想着,转身就要跃上树旁的围墙。 下方的韦夫人忽然清喝一声道:“站住!” 嗯?还有后续? 祝潇潇顿了顿,见韦夫人一抬手,身后的两名小厮上前拦住姚桂玲的去路。 韦典史正要发作,韦夫人凉凉说道:“你当我方才说那些旧事,是在博你同情吗?” “什么?”韦典史一怔。 韦夫人轻笑,“我的傻夫君呐……我是在提醒你,你从前做下的那些鱼肉百姓的恶事,一桩桩,一件件,都是我帮你抹平的,也就是说……我有许多证据呀!” 此话一出,不仅韦典史愣了,一旁的姚桂玲也呆住了。 “你,你说什么?” 很显然,韦典史的脑子不够用,还没转过弯来。 韦夫人抬脚,慢慢悠悠踱着步轻松说道:“张家的房子为何起火,李家的田产又去了哪里,还有王家,宋家,赵家……” 她每说一件事,韦典史的面色就沉下一分。 最终站定在韦典史面前时,韦夫人竟然缓缓笑了开去。 “你道这些人为何没告到县衙,告到州府,告到盛京?当真是因为他们都怕了你吗?” “你……”韦典史愕然瞪大双眼,呼吸逐渐急促起来。 鼻孔微张的模样配上隐约浮现的大黄牙,像极了山间胡乱扑撞的野猪。 姚桂玲被拦着走不了,忙躲回韦典史身后小心扯他的袖子。 “老爷……” 韦典史猛一甩她,愤然指着韦夫人骂道:“你这贱妇,原来早就存了这个心思,好啊……枉我如此信任你,你竟然想坑害于我!我打死你个贱人!” 说着,抬手攥起拳头就往韦夫人脸上砸。 “老爷!” “老爷!!” 左右两名小厮见状,慌忙上前阻拦,一人抱住韦典史半边身子,苦苦劝道:“老爷不可啊,夫人她就是生气,您要不……要不还是同夫人回去?” “放屁!” 韦典史狠狠一挣,其中一人力有不逮顿时被甩到地上。 另一人着急,回头向其他人喊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忙啊!” “我看谁敢动!”韦典史提起那人后领将他扯开,猩红的双目死死盯着蠢蠢欲动的小厮们。 凶狠威胁道:“你们可别忘了,谁才是这家里的主人,卖身契都是我签的,不想活命了是不是?” 小厮们纷纷迟疑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个儿的都没了扑上去的勇气。 韦典史哈哈大笑,再次抬手向着韦夫人抓去。 突然,空中飘飘落下一张遮天大布,兜头罩在了所有人脸上。 第80章 他不知道你告诉他 韦夫人只觉得眼前一暗,随即,一只温热的手圈在了她腰间。 “跟我走。” 一道低低的女声响起。 随即腰际一紧,整个人轻飘飘好似乘风,竟被带的原地飞了起来。 四月初的风夹着丝丝凉意,吹动发梢轻柔拂在韦夫人脸上。 迷茫间,她勉力抬头去看,入眼的是一张干净侧脸,下颌流畅且完美,琼鼻微挺睫毛密长。 或许是阳光过于明亮,连脸颊上的绒毛都晕出一层浅浅光环来。 韦夫人从前不曾觉得,一副好相貌竟会叫人挪不开眼。 一时间竟看痴了。 祝潇潇没把人带多远,只是借力跃上了方才藏身的大树。 一偏头,正好对上韦夫人直勾勾的目光。 “……你看啥?”她浅浅一皱眉。 韦夫人慌忙收回目光,心跳的砰砰响。 “多谢姑娘出手相助,大恩无以为报……” “嘘——” 祝潇潇抬手压了压唇,示意她往下看。 韦典史那帮人刚挣脱了大布,此时正气急败坏的跺着脚怒吼。 那模样,像是要活吃了韦夫人似的。 祝潇潇不禁低声问道:“你真有韦典史的罪证?” 刚刚她确实是想走来着,旁人之事祝潇潇向来不爱插手。 除非对她有利。 试想,如果韦典史真的有那么多罪证,其中必然会有几条,是县令包庇纵容下的。 否则他一个毫无身份背景的人,如何做到只手遮天? 细查一番,定能捉住县令的小辫子。届时,无论县令出什么奇招阴招损招,至少她手里握有底牌,不至于任人鱼肉。 再者说了…… 祝潇潇看着怀中的韦夫人江妙同。 她欣赏有勇有谋的女子,虽说按方才的结果来说是失败了,但没关系啊,论武力咱绝对不带输的。 江妙同听祝潇潇问及罪证,略带了几分戒备试探道:“姑娘是要?” 嗯,还很懂得谨慎。 祝潇潇轻笑一声,缓缓道:“韦典史的模样你可看到了?这日后的路,相信你也预见得到。现在我给你两个选择——” 江妙同咬着下唇,迟疑点头。 祝潇潇伸出两指来,“一,你把罪证给我,换取一大笔钱逃出汀元县,远离韦大江让他这辈子都找不到你。” 江妙同呼吸一滞,眼中隐隐闪过不甘。 低声问道:“那第二条呢?” 祝潇潇收起一指,将仅剩的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轻松道:“二,你把罪证给我,我替你暴揍韦大江一顿,直到他心甘情愿的出具和离书为止,哦对了,还有你的房契什么的,一并帮你抢回来。” 江妙同睁大眼睛看着祝潇潇。 一时间很难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要说这罪证,对于江妙同来说倒也不重要,以前保管起来,是怕处理不当被有心之人利用,如今既然与韦大江撕破了脸,那他是死是活也无所谓了。 能换取自由当然是乐意的。 只是这暴揍韦大江? 谁?眼前这个细胳膊瘦腿的漂亮小姑娘吗?看模样怕不是才及笄? 她能暴揍韦大江? 江妙同满脸疑惑,忍不住轻声问道:“姑娘同他有仇?” 祝潇潇摇摇头,“他还不够格,只是对我还算有用罢了,你考虑的怎么样?” 江妙同道:“假使姑娘做得到,我选第二条路!” 她眼底迸射出坚定的光芒,从前种种在脑海中如闪回般一幕幕上映。 最终,定格在了韦大江冷漠自私的面孔上,他高高举起的拳头,轰然砸碎所有美好过往。 凭什么要逃? 她又不是阴沟里的老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不过就是年少意气看瞎了眼,和离就是了。 难不成还要为了一时之误,毁了终生幸福? “好,”祝潇潇拍了拍江妙同的肩膀,扶着她靠坐在结实的树杈间,笑眯眯道:“还没自我介绍,我叫祝潇潇,来自李家村,家有个不良于行的秀才相公,还有一双年幼的儿女。” 江妙同没料到祝潇潇会同她说这些,先是怔了怔,随即点头轻声道:“如此,那便是李夫人了。” 祝潇潇忙摆手,“你还是叫我祝姑娘,夫人什么的,听着怪文绉的,我同我家相公没啥感情。” 江妙同抿了抿唇,似乎想笑又不好意思笑。 祝潇潇没多留意。 一边挽袖子,一边继续说道:“不瞒你说,那个桂娘曾是我家弟妹,跑来县里后给勾上韦大江,给我添了不少麻烦,现在我处理他们,也是在帮自己,所以我们俩现在算是……” 祝潇潇偏头,冲江妙同俏皮一眨眼:“同盟!” 话音刚落,祝潇潇张开双臂如同纸鸢一般轻飘飘飞落。 正好落在发狂大吼的韦典史面前。 此时的小巷两头,围观众人早已被尽数吓跑,就连江妙同带来的小厮,也散的散,逃的逃。 都不需要特意清场了。 “你是……” 眼前突然跃下一人,韦大江下意识后退两步,眯眼一看顿时怒道:“是你!” 祝潇潇心情颇好的抬手:“呦,方才一别,甚是想念啊。” “祝氏?” 姚桂玲也是一惊,不知为何,看见祝潇潇胳膊就下意识发疼。 一时间连韦大江也不顾了,转身就往屋里跑。 “诶?别走啊……” 祝潇潇伸手捉住她的发髻用力一扯。 三尺青丝如瀑般滑下,顺带着一柄成色不错的银簪也落入祝潇潇手中。 祝潇潇拈起看了看,喃喃念着什么“婚内财产应该还给人家”,想也不想就收进怀里。 韦大江直瞪得眼珠子都要掉下来。 “你是个什么东西?!” 他大吼一声像只野熊一样扑了上来。 树上的江妙同见了,吓得差点失声惊叫。 却见祝潇潇不慌不忙脚下一错,捉住对方胳膊身子一矮。 “唰——” “嘭!!” 一记漂亮的过肩摔,韦大江直挺挺躺在地上,后背如同被捣碎了一般,痛得五官都扭成了一团。 “……”江妙同缓缓放下捂眼的双手。 此时此刻只能用瞠目结舌四个字形容。 “你,”祝潇潇顺手指向姚桂玲。 姚桂玲下意识一抖。 “他不知道你来告诉他,”祝潇潇拨了拨额前刘海,“我最不喜欢什么人?” 第81章 李家村的不给 这句话问的,姚桂玲仿佛又回到了老李家。 依稀记得那时的祝潇潇,也是一手打趴了她视作后盾的相公李辕。 然后轻描淡写的问她:“你们知道我最不喜欢什么人吗?” 这哪里是等她作答?分明是在威胁她! “我……”姚桂玲动也不敢动,声音都在发颤。 偏偏韦大江不服输,一骨碌爬起身又怒吼着冲向祝潇潇。 “啧,你看,都是你教的……” 祝潇潇淡淡说着,也不知从哪摸出一把铁锨来,照着韦大江的脸直接横拍下去。 “咣——!” 看似很好躲的一招,竟然结结实实命中了韦大江。 那声音清脆的,痛感十足。 连树上的江妙同都直咧嘴。 韦大江被打的头晕眼花,脸朝下直接摔趴在了地上。 祝潇潇顺势往他背上一坐,悠闲顺着袖口向姚桂玲道:“我就不明白了,你既然跟这货说了我许多事,怎么就没格外提醒他一声,我特别不好惹呢?” 姚桂玲腿一软,退后两步倚住门框。 勉强道:“你……你是怎么知道我同他……” “还不是你怂恿他来找我麻烦?” 祝潇潇不耐烦跟她打哑谜,四下看了看,抬手招呼树上的江妙同道:“你下来,房契什么的多半就在屋里,有什么事,咱们几个进屋说。” 江妙同忙不迭的点点头。 扒着树干小心翼翼动了动,“祝姑娘,我……我怕高。” “没事,你只管跳,我接着你。” 祝潇潇走到树下张开双臂,虽说瘦弱的模样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但方才两招制服韦大江可是江妙同亲眼所见。 她只犹豫了一瞬便闭着眼纵身跳下。 果然,落入了一个软软的怀里。 鼻翼间还嗅到了一丝清爽芳香…… “祝姑娘……” 没来由的,江妙同鼻子一酸。 与韦大江争执动手时都不曾有过的委屈,此时在这个温软的怀里突然漫天彻地席卷而来。 这些年来先后经历父亲病逝丈夫离心,家里的境况一年不如一年,只她一人支撑早已疲累不堪。 祝潇潇看似简单的一个托抱动作,于江妙同而言已是不可多得的温暖。 她圈着祝潇潇的脖子,将头埋在颈间,两行清泪簌簌而下滚落衣衫。 竟是无声的哭泣起来。 祝潇潇:“……” 什么情况? 弄疼她了?还是跳树吓得? 这个高度一米五都不到,应该不至于……难不成,扭到脚了?膈到麻筋了? 呃,要不格叽格叽她? 祝潇潇这边正自凌乱,那边姚桂玲趁机回身往屋里跑。 “喂!” 祝潇潇一把推开江妙同,抄起手边的铁锨丢过去。 正中姚桂玲后脑勺。 一时情急,也顾不上什么美人落泪了。 “你先进屋去找找,我怕房契被她收走藏起来了,”祝潇潇对江妙同道。 姚桂玲这么着急回去,屋里一定有不少好东西。 江妙同闻言擦了擦眼泪,一刻也不敢耽搁的进了屋。 祝潇潇随即一手拎起一个跟进去,反身关上木门。 在屋里将韦大江绑了一顿暴打,打完又摸出纸笔来拟了一张和离书,扔到韦大江面前让他摁手印。 韦大江哪里还敢不听的,一边答应一边告饶。 祝潇潇道:“既签下了和离书,日后若敢反悔滋扰……首先我的拳头不答应,其次,她手里的罪证也不答应,到时判个什么流放监禁的,你别后悔才好。” 韦大江鼻青脸肿的使劲点头。 哪里还有方才的趾高气昂? 江妙同轻车熟路的在屋里翻找一通,很快就从床下的空砖后摸到了房契。 只可惜家中留下的铺子田地,早被韦大江给败光了。 “罢了……” 江妙同小心收好和离书和房契,叹口气对祝潇潇道:“今日种种若非姑娘相助,我怕是要被他给欺负死了,如今能得这个结果已是最好不过,没什么可惜的。” 说完,又凑进一步低声道:“罪证我收在家中的柜子里,姑娘若是现在就要,我即刻回家取来给你。” 祝潇潇想了想,“倒也不急,你只消藏好了,有需要时我自会找你去取。” 现在只知道县令对黑燕山有所动作,但具体怎么回事祝潇潇也不大清楚。 只能等到李辙赴宴归来,再好好的商议一番。 “……”啊,差点忘了李辙! 在这里耽搁了好半天的功夫,太阳都快落了。 县衙那边的宴席怕是早已经结束,得赶紧找到晨夕他们,趁着天还没黑早早回家才是。 祝潇潇看了看角落里缩成一团的姚桂玲,又看了看要死不活的韦大江。 估摸着江妙同这边不会再有什么变故。 于是向她拱了拱手道:“姑娘的困局既已解了,我还有事就先行告辞,他日有缘再聚!” 江妙同忙道:“祝姑娘稍等!” 她从发间抽出一枚玉质温润的簪子来,放在祝潇潇手心道:“姑娘大恩无以为报,日后若有任何差遣,只管拿着簪子来我家找我,妙同虽不济……银钱却还有,只要姑娘开口,倾家荡产也为你所用!” 此时的祝潇潇还不知道江妙同有一身经营张罗的好能耐在身上,银钱她自己也不缺,只当是承了江妙同一份情。 收下簪子满口应了。 回到大街上,不过片刻功夫就在唱戏的台子边看到了晨夕和两个孩子。 “老大!” 晨夕见到祝潇潇,眼泪都快下来了。 “这是怎么了?”祝潇潇弯腰抱起同样扑上来的小盈儿,见宏哥儿也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不禁有些疑惑。 晨夕四下看了看,将祝潇潇拽到一处人少的角落里低声道: “今日县里不是派发粥粮吗?我想着多少给家里添点吃食,就带着两个孩子去领了,结果……” 她忿忿的咬了咬牙,心有不甘的气道:“他们让登记来处,我一说李家村,竟被那些施粥的人给生生撵了出去!” 祝潇潇:“啊?为啥?” 晨夕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啊,我问他们可是只有县里的少数人能领?他们也不说话,后来我着意在附近打听了一下,偏偏只有咱们李家村的不给!” 第82章 没有野心 这绝对是明晃晃的针对了。 祝潇潇几乎一瞬间就想到了县令。 她忙拽过晨夕问道:“李辙呢?可有什么消息?” 晨夕迷茫的摇了摇头:“公子?公子不是同老大在一起吗?” 也就是说,李辙去了这么久都没能出来? 祝潇潇心头一沉,匆忙放下小盈儿就要往县衙找人。 “潇潇?” 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自后方响起。 祝潇潇一回头,就见窦辰正推着李辙往这边走来。 李辙手里抱着几样东西,见到祝潇潇,他眉眼舒展开来,露出一抹温润笑意。 窦辰眼神黯了黯,向祝潇潇一拱手道:“幸不辱命。” 说完,竟是转身径直离开了。 祝潇潇疑惑看着窦辰背影,心想自己也没哪里得罪他了,怎么短短半日的功夫,这人的态度就来了个翻天覆地的大转变。 她问李辙:“窦公子怎么了?” 李辙温和笑了笑道:“许是席间听了县令一些话,心情不好,没事的,他不是冲你。” 说起县令,祝潇潇就有一肚子话要问李辙了。 忙招呼晨夕去租马车,自己推着李辙缓缓向外走。 一边走,一边把江妙同的事跟李辙说了。 “那韦典史能横行霸道这些年,县令‘功不可没’,我着意让江姑娘留了罪证,日后定有用得上的地方……” 李辙点点头,忽然对祝潇潇道:“我想起宏儿前日里磨坏了一双鞋子,前面就有纳鞋的店面,潇潇买一些底子回来,我给宏儿制双新的可好?” 祝潇潇一怔。 随口回道:“费那功夫做什么,我去买几双成鞋就是了。” 李辙在怀里摸了摸,竟掏出一袋银钱来递给祝潇潇。 温言道:“这是诗会的部分奖励,你先拿去用,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待回去了,剩下的我一并给你。” 哦?还有这好事? 祝潇潇大大方方接过手掂了掂,叮叮当当的少说也有三四两。 登时眉开眼笑道:“好说好说,你等着啊。”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千钟粟。 古人诚不欺我! 她开开心心的进了鞋店,给一家五人分别挑了三双鞋子,包成小小的一团兜在腰间。 再出来时,李辙还坐在原地等她。 双手在袖中兜着,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都买好了,回去再试?” 祝潇潇没在意,抬手就要推轮椅。 “潇潇。” 李辙温热的手轻轻覆在祝潇潇腕子上,所用力道不大,却坚定的将她拉近过来。 祝潇潇疑惑的俯下身,就见李辙将袖中的另一只手抽出来,三指间捏着一柄精致的桃花琉璃钗。 缓缓插入祝潇潇的发髻之中。 “……” 祝潇潇反手摸了摸,那钗上垂下的精致流苏冰凉且富有质感。 只这份工艺就可见价值不菲。 于是疑惑问道:“这是做什么?” 李辙抽掉她原本盘在发间的木簪,小心收进怀里道:“潇潇貌美,这样才不算辜负了。” 祝潇潇:“……” 等等,这木簪又是哪来的? 难不成,她今天一天都带着这个木簪? 祝潇潇不假思索的劈手夺过,借着西沉的日光仔细看了看。 木质打磨的光滑圆润,上面细细雕了几朵兰花图案。 倒是同她今日穿的襦裙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 祝潇潇狐疑的看着李辙,“这也是你做的?” 李辙耳根微红,点了点头小声道:“缝衣裳时,想着你没有像样的首饰……做的不好,委屈你了。” 当时做的时候并不觉得有多寒酸,如今两相一比较,反而臊得他拿不出手了。 祝潇潇上上下下打量着李辙,直将人看的脖子都红了,这才“啧啧”两声,由衷感慨道:“你这天分也是没谁了,学什么成什么,读书实在屈才,应该直接拉去搞钱。” 主角光环要是用在经商上,怕是不出五年就能融资上市富可敌国了。 大邺?买它! 直接快进到坐拥万里江山! “嘿嘿,嘿嘿嘿……” 祝潇潇越想越离谱,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李辙眼中尽是宠溺,任由祝潇潇捏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 “潇潇若是喜欢,等我找来好的材料,再做一支给你可好?” 他的声音极尽温柔,好像捧着一块易碎的美玉。 祝潇潇眨眨眼,一把丢开李辙。 “浪费时间,有那功夫不如多读几本书要紧。” 她算看出来了,李辙就不是称霸天下的那块料。 就连原文最后,也只做到了新王朝的丞相而已。 可以帮忙出谋划策,却没有逐鹿群雄的野心。 不过这样也好。 最起码不会与她为敌。 日后李辙无论是跟着窦辰走原剧情,还是继续留在李家村做个清流文人,都碍不着祝潇潇什么事。 祝潇潇自有她的事要做,最多,临走前给李辙安排一个体面的好生活,也不枉费这些日子以来,相互陪伴的那点情谊。 “潇潇……” “老大!” 李辙正欲说话,身后一辆马车驶来,正好停在两人身旁。 晨夕掀了车帘跳下来,指挥车夫帮忙抬轮椅。 祝潇潇下意识弯腰去扛李辙,想了想,这里人多口杂李辙毕竟要脸,索性改扛为抱,动作迅速的把李辙丢进车子里。 自己也弯腰钻了进去。 马车再度辘辘行驶起来,李辙一直红着脸坐在最角落里,不甚起眼的模样。 祝潇潇几次问起县衙里发生的事,都被李辙敷衍着糊弄了过去。 索性只当宴席间无事发生,与晨夕又说起了不分李家村粥粮之事。 来县里时,道上人多车子也多。 回去时却不见几辆,故而不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李家村村口。 彼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祝潇潇背着李辙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小路上,迎面见到村长提着盏灯笼,正远远的候在路旁。 看到祝潇潇一行人走来,村长小跑着迎上前。 祝潇潇心下疑惑却不动声色,仍是背着李辙往前走,淡淡问道:“村长这是怎么了?这会不在家中休息,跑到外面来是要抓熊瞎子么?” 村长闻言,抚掌连连叹道:“哎呦,李祝氏你可回来了。” 第83章 这是救命的东西 这是怎么了? 村长叹道:“你那婆母杨氏,为着李辕的事将你大姑姐李蔓给打了!” 背上的李辙猛地一僵。 杨氏殴打李蔓实属常事,但能让村长大晚上堵在村口等他们却不寻常,定是打的狠了。 果然,村长小跑跟上祝潇潇继续道:“就我出来这会,李蔓人还没醒呢,眼看着是出气多进气少了……” “大夫呢?没请人去镇上找大夫来吗?”李辙着急问道。 村长忙道:“找了啊,当时就让我家远儿去找了,只是李蔓被石头砸中了头,血流到现在还止不住,该用的药都用了,你说我也不是大夫……只能在这等你们回来。” 李辙胸膛剧烈起伏着。 他圈着祝潇潇的脖子,手心都腻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来。 “潇潇……” “唔,知道,”祝潇潇脚下没停,反而走得更快了。 “晨夕,你先带两个孩子回去,”她回头吩咐一声,又问村长道:“借住在那边的梁姑娘呢?还没回来吗?” 村长“嗐”了一声,头疼道:“没呢,别提了,还不都是她搅和的。” 祝潇潇挑眉:“怎么说?” 村长急喘两口气,不耐的说道:“前些日子她一直缠着我,要我出面饶了李辕,我不肯,她就到处在村里说我处事不公,偏听偏信……” 祝潇潇觉得纳闷:“当初李辕的事,不是叫了村里所有当家人共同断的吗?” 村长道:“谁说不是呢?可梁姑娘惯会做人的啊,今日给这家看个风寒,明日帮那家治个顽疾,一来二去的,大家都喜欢她,她说什么自然就信了。” 哦……这样。 祝潇潇点点头。 这倒是很符合原文女主的处事方法。 “那李蔓被打,同她有什么关系?”祝潇潇又问。 村长扶了扶灯笼里的烛火,无奈道:“杨氏原也没想过李辕能回村,这不是,得了梁姑娘的承诺,又见村里许多人都向着他们,慢慢就硬气起来,今日也不知怎么,一定要李蔓去接李辕回来……” 今日? 祝潇潇突然想到了梁笙月参加诗会的事。 怪不得……怪不得没了原文里的矛盾,她还是要出这个风头。 原是为了救李辕回村。 杨氏大约没想到梁笙月会输,急不可耐的早早就要接儿子回家。 李蔓毕竟老实,村里的决定她不敢违背,定是不肯的。 所以就挨了打。 “那李辕呢?”祝潇潇问道。 村长更是郁闷了,“接回来了,在家里养着呢,若非如此,杨氏也不会将李蔓打成那副模样啊。” 祝潇潇:“……” 等等,她有点乱。 接回来了为什么还打人?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老李家门外。 里面隐隐传来说话声和叱骂声。 李辙无意识攥了攥祝潇潇的肩头,似是担忧又似是惊怒。 祝潇潇不由轻声道:“你稳着点,别叫杨氏看了笑话。” 吵架这种事,谁先动气谁就输了。 杨氏这会正觉得扬眉吐气呢,要是怒冲冲一头撞上去被拿捏了情绪,可不就任由她四处编排了? 李辙深呼吸几次,片刻后点点头低声道:“没事了,咱们走。” 看样子,是把祝潇潇的话听进去了。 祝潇潇满意勾起唇角,耸了耸背上的人将他拖好,向村长示意。 村长忙推开院门,喊着“李二回来了”,领着祝潇潇二人径直进到屋中。 屋里站了许多人。 有祝潇潇眼熟的,也有不眼熟的,一个个神色都有些怪异。 主屋左右两间耳房,杨氏正站在右手边的门框处,叉着腰警惕看着祝潇潇。 “你们来做什么?” 她声音尖锐略带嘶哑。 许是早早就喊过几遍了,这会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祝潇潇看也不看杨氏,直接背着李辙往左手边的耳房走去。 里间的榻上躺着半死不活的李蔓,脸白如纸,额角处碗大一个血窟窿,正向外不要钱似的渗着血。 祝潇潇转身将李辙放坐在塌边。 先简单查看了一下李蔓的伤势,发现除却额角的钝器伤外,身上还有许多抽打刮刺的伤口。 大腿一处尤其厉害,足有半尺长,虽说血已经不流了,但翻白的肉边肿胀起来,看上去却比头上的伤要疼多了。 “阿姐……” 李辙大约从未见过这样厉害的伤势,紧张的手都在发抖。 他想替李蔓擦擦脸上的血,但比划了半天都没敢落下去,生怕牵着哪一处伤,让血流的更厉害。 祝潇潇叹了口气,从怀中取出干净帕子和一囊灵泉水来,递给李辙道:“用这个稍微擦洗一下,有好处。” 灵泉水虽说不治病也不治伤,但胜在干净,且富有生机。 依照李蔓现在的伤势,止血是第一要务,然后就是增补元气。 至于夜间的发热发炎什么的,那都是后话了。 保命要紧。 祝潇潇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袖中多了一支百年山参。 她折断几根参须递给村长,叮嘱他一定要亲自看着火候,浓浓的熬成半碗端来。 然后起身,掏出一包银针展开,细细回忆书中记录的,稳了稳心神正要抬手。 “杨氏!杨氏你做什么?!这是救命的东西!” 主屋里突然传来村长气恼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杨氏的破口大骂。 “黑心肝的贱人!这等好东西不知道拿出来孝敬婆母,藏得可真够深的!” 杨氏一边将抢来的参须塞进袖中,一边怒骂道:“可怜我前几日病的快要死了!这对烂心烂肺的玩意儿问都不问一声,大家说说,大家给评评理!这好东西就该归我的!” 李辙眉宇间猛然闪过一丝戾气。 但很快,他闭了闭眼再次归于平静。 祝潇潇却是头也不抬,完全不受影响的落下手腕。 银针刺破皮肤深深扎入穴道之中,她捻动针尾,谨慎找准角度位置。 舒了口气,又取出一根针来。 外间村长同杨氏争夺了没几下,险些被抓花脸。 屋里站了那么多人,竟一致的视若无睹。 杨氏越发嚣张起来。 “李祝氏……”村长束手无策,只能跑回来问祝潇潇道:“那参须……” “嗯?”祝潇潇掀了掀眼皮子,“什么参须?” 村长急道:“就是给李蔓熬得那个……” “哦,你误会了,”祝潇潇淡淡道:“那是泥龙须,是剧毒。” 第84章 你抓你也疼 “……剧毒?” “什么?剧毒?!”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村长还没回过神,就见杨氏噔噔噔几步跑来,到了门边又不敢进。 只是瞪着祝潇潇大呼小叫道:“你这贼心肝的贱妇!你敢给你大姑姐下毒?!” 祝潇潇头都没抬,“泥龙须接触皮肤即刻发作,半炷香内红肿生疹,一炷香后溃烂流脓……” “啊啊!” 杨氏惊得立刻将参须掏出来丢在地上。 祝潇潇又道:“婆母可觉得手腕子痒?” 杨氏下意识挠了两下,惊恐的发现皮肤上真的生出几道红痕来。 不禁慌道:“你……你这是什么东西?!解药呢?快将解药交出来!” 祝潇潇瞥她一眼,轻描淡写道:“去屋外寻块泥巴地,将手埋进去一刻钟,拿出来就没事了。” ……泥巴地? 这旱灾的年头哪有什么泥巴地? 杨氏正想撒泼,祝潇潇凉凉提醒她道:“晚了……那手可就要废了。” 杨氏一怔。 祝潇潇又道:“不信啊,不信你在红痕处抓两下,看是不是火辣辣的疼?” 杨氏将信将疑的抓了两下,立马“哎呦”一声叫了起来。 当下再不敢犹豫,忙慌慌跑出去招呼李大海兜水往土里浇。 好歹和了一小片泥,这才将手放进去。 屋里总算是安静了。 村长瞠目结舌的看着祝潇潇轻松解决杨氏,又看了看地上的参须。 犹豫着说道:“那个泥龙须……” 他刚刚也抓了,不会有事? 祝潇潇哭笑不得,无奈道:“村长误会了,我那是诓她的。” 旁人这么说杨氏未必会信,但祝潇潇嘛…… 或许是她恶毒跋扈的形象过于深入人心了,杨氏即便是挑衅,也是悬着一颗心在强撑着做样子。 但凡祝潇潇唬她两句,立马丢盔弃甲,什么面子里子全不要了。 保命要紧呐。 村长闻言吁了口气,心里却仍有疑惑,“那杨氏的手腕子?” 祝潇潇缓缓将新的银针刺入穴道里,捻着针尾调整深浅,徐徐道:“你抓……你也疼。” “……”村长一怔。 他就说么,好好的参须为什么会变成剧毒。 原来是祝潇潇为了支开杨氏,特意吓唬她的。 “还要劳烦村长多跑一趟,”祝潇潇客气道。 村长忙拾起参须来点点头。 这次不往老李家的灶房去了,他得找个远点的地方熬汤,免得又被杨氏给抢走。 “潇潇……”李辙脸色不大好,忙碌了一天累得太阳穴直跳。 他替李蔓擦拭完伤处后,看着殷红的帕子低低道:“阿姐她……可还有救?” 李蔓的伤势算得上致命。 李辙心里不是没有数。 祝潇潇全神贯注的刺下最后一针,长舒一口气道:“我按照书中的方法替她止血,效果不会立竿见影,且等等。” 她连百年山参这种好东西都拿出来了,若还救不回李蔓,只能说明命该如此。 眼下祝潇潇能做的都做了,左右闲来无事,索性起身向着另一间耳房走去。 方才进来时,杨氏可是坚定的守在这间屋子前的。 足以见得李辕就在里面。 “呦,生活的不错啊?” 祝潇潇抱着臂倚在门框上,毫不意外的看见李辕正缩在角落的炕上,手里抱着几张玉米饼子狼吞虎咽的啃。 看来自梁笙月投奔过来以后,老李家的生活确实有所改善。 平日里连个野菜都少见,现在居然变着花样开始做主食了。 也难怪杨氏着急要接李辕回来。 宝贝儿子还在外面受苦,家里再好的生活它也不香啊。 “你……咳咳咳咳咳,呕……” 李辕正吃得开心呢,乍一见祝潇潇,惊得一大口食物噎在喉间,差点当场去世。 “呵呵呵,倒也不用这么热情。” 祝潇潇一脸和善的走进去,随意寻了个地方坐下。 见李辕的腿似乎没什么影响的样子,想来大约是梁笙月一早就给治过了。 于是笑眯眯道:“行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这地方不是你能住的,自己回自己窝里去。” 李辕一边捶着胸口顺气,一边警惕回道:“我娘说了,县令亲笔手书要放我回村,怎么,你还想忤逆县令不成?” 祝潇潇摊手:“还有这好事?拿给我瞅瞅?” 她一伸手,李辕本能的以为要挨打,吓得嗷嗷就喊了起来。 外面还在“解毒”的杨氏一听,登时跳起来冲进屋里。 指着祝潇潇大骂道:“贱人!你离我儿子远一点!!” 一同跟进来的几个村民也纷纷指责祝潇潇。 “他是你小叔,你逼他逼的还不够紧吗?还要做什么?” “唉,之前判得是狠了点,既然人已经回来了,就好好相处嘛。” “是呀是呀,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别伤了感情。” “不孝敬婆母也就算了,还挑拨离间,你看就因为你,老李家成什么样子了。”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对着祝潇潇就是一通苦口婆心。 祝潇潇恍惚间以为面对了一群梁笙月。 头都大了。 “我可告诉你了,我儿子今天就住这里,哪儿都不去!要想赶我儿子,我就绑你去县衙里,让县老爷把你抓起来,下大狱!” 杨氏自觉有了后盾,说话底气都足了。 明明就没见过县令,偏生说得好像沾亲带故似的。 想来梁笙月一定是拍着胸脯向杨氏保证过,才会让人如此笃定。 只是…… 都到了这会,梁笙月还没回来。 大约是输了诗会又不好意思同杨氏讲,自己带着梁母在县里住下了。 可怜李蔓,被打了个半死还没人施救。 若是祝潇潇几人回来的再晚些,怕是只能看到一具冰冷的尸体了。 祝潇潇意味深长的看着杨氏,心里转着几个念头没有出声。 杨氏挺了挺胸膛,自以为她的威胁起作用了,越发猖狂起来。 “你今日识相些,早早回你自己家里去,我不同你计较,否则……” 祝潇潇挑眉:“否则怎样?” “哼哼,”杨氏摇头晃脑道:“否则我一定告到县衙,连同那个村长……就告你们滥用私刑陷害我儿,把你们都抓起来活活打死!” 第85章 不速之客 杨氏越说越来劲,仿佛徒长了一身力气。 祝潇潇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正想开口逗弄两句,另一边忽然传来李辙的声音。 “潇潇?” 这个点,估摸着是李蔓清醒了。 祝潇潇于是转头,在李辕肩上轻拍两下,意味深长的轻笑一声。 她一般不同傻子计较,除非实在是无聊了。 现下既有更要紧的事,李辕就暂且搁一搁。 反正……他们终归会后悔。 另一间屋里,李辙守在李蔓身旁低低说着什么。 祝潇潇进去时,见李蔓正睁着一双无神的眼,呆呆看着屋顶上的横梁。 无论是气色还是神态,都是一副垂死之兆。 想来这次毒打对她冲击不小。 “潇潇,”李辙见祝潇潇走来,犹豫片刻道:“我想,阿姐是不能再住这里了。” 祝潇潇点点头。 来时她就想过了,李辙不可能放任李蔓在此受罪。 毕竟这一身伤需要静养很久,在此期间,杨氏少不得又要苛待,不给吃喝都算好的,发起疯来,说不定会将李蔓推出去让她干活找吃的。 到时伤情反反复复,指不定什么时候人就没了。 倒不如干脆接出来,慢慢养着。 正好祝潇潇有意去镇上寻铺子,索性借此机会带着晨夕搬去镇上住,腾出的屋子留给李蔓,让他们姐弟俩相互照应着。 一来,祝潇潇不必再关照李辙的事情,二来,两边少点联系日后谈和离也会更容易些。 祝潇潇一瞬间在脑中将美好未来都规划完毕了。 乐呵呵的正要同李辙说。 李辙却忽然道:“现下我手里还有些银钱,明日让村长出面帮忙,在镇上租间屋子给阿姐住,先将她的伤养好再说……” 祝潇潇:“啊?” 为啥? 为啥是李蔓走不是她走? “其实,”祝潇潇努力为自己争取,“其实我可以搬去镇上住的,你看,大姐这边还需要你照应……” 话还没说完,手背骤然一暖。 祝潇潇下意识低头,见李辙修长的大手覆上来,掌心温热,五指微微收紧。 几乎要与祝潇潇十指相扣。 “潇潇别闹,我……离不开你。” 他低低轻语,声音温柔好似绒毛,搔得祝潇潇心头一痒。 “……”祝潇潇深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道:“没那么严重,就是暂时换换而已,难道你不想照顾你亲姐姐?” 李辙摇头,“我怕你去了就再不回来。” ……祝潇潇一噎。 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潇潇,”李辙抿了抿唇,“无论如何我不会拖累你,你信我,好吗?” 这说的又是哪里的话。 祝潇潇看了看半死不活的李蔓,觉得在人家病床前谈论这些似乎有点过分。 于是敷衍的摆摆手道:“行行,先把人弄回去再说。” 李蔓伤重,李辙又走不了,祝潇潇只能叫来李远帮忙。 杨氏一听说要带李蔓走,急忙将大门让了出来,生怕他们反悔似的。 倒是省下祝潇潇许多麻烦。 一行四人刚出了院门还未走远,屋中突然传出李辕撕心裂肺的哀嚎声来。 李辙怔了怔,下意识看向祝潇潇。 “没事,让他疼几天,”祝潇潇轻描淡写道:“给杨氏找点事情做,省得她到处找麻烦。” 之前在李辕肩上拍的那两下,指缝里可是藏了银针的。 救人的活祝潇潇或许不精湛,但害人的事情,她一向无师自通。 区区杨氏母子,还不需要多花心思去对付。 随便制造点小困难,就足以让他们焦头烂额了。 - 祝潇潇同李远一人背着一个回到家中。 恰好,村长也正借着家里的炉子熬制参汤。 李辙同村长提了一嘴租房之事,村长忙不迭地应了,却是一点辛苦费都不敢收。 “唉,说到底是我无能……” 村长唉声叹气道:“若不是我管不住,李辕也不会被接回村里,现在这事闹得,唉!” 祝潇潇不置可否,笑着谢过村长后,将他父子二人送走。 安置李蔓在外间睡下,祝潇潇端来熬好的参汤交给李辙,自己带着晨夕和小盈儿进屋睡觉。 也不管他们姐弟二人是否彻夜长谈了什么。 总之第二天再起床,李蔓也不似昨日里呆滞的模样,反而看到祝潇潇,还能拉着她说两句无关紧要的话。 杨氏那边没有动静,梁笙月也始终没回村里来。 李蔓在家中养了两日,刚能下地便接到村长传话,说找了镇上一户地脚还算方便的,银钱也合适。 李辙便张罗着将李蔓送去拾掇住下。 一来一回,又是几日的功夫。 总算尘埃落定。 祝潇潇估摸着雪灾不日便会来临,着意提醒村长让他备好柴火粮食。 又想起黑燕寨里的几个人,打算找一天专门上山去送些东西。 谁知还没来得及动身,家里就来了位不速之客。 “嗯?谁找我?” 祝潇潇正在屋里倒腾空间一些草药,听宏哥儿言语不善的来报,诧异抬起头。 “我怎么知道,总归是个小白脸,你自己的事,自己心里清楚。” 宏哥儿轻哼一声,也不知道生的哪门子气,竟然摆起脸色来。 祝潇潇愈发好奇了。 她起身刚走到外面,一抬头,就被立在院外一袭月白长衫的少年吸引住了目光。 竟是薛密。 “哼,眼珠子都不转了!” 宏哥儿使劲往祝潇潇脸上看了几眼,愈发愤慨的冷哼起来。 祝潇潇:“……” 这倒霉孩子,怎么阴阳怪气的。 薛密手里提着个包袱,正背对着院门向远方眺望。 听见里面动静,他浅浅回头,抬手向祝潇潇温声施礼道:“祝姑娘,别来无恙。” “薛公子,你怎么来了?”祝潇潇正要抬手去开院门。 “我可跟你说啊,爹在屋里看着你呢!” 宏哥儿突然发出低声警告。 “……”莫名其妙! 祝潇潇懒得搭理熊孩子,将薛密迎进屋中介绍给李辙。 原想着两边都是读书人,无论是话题还是脾性,合该一见如故才对。 正好借此机会改变一下原文中固有的敌对立场。 谁知薛密坐下后,屋里竟然一阵沉默,冷嗖嗖的尴尬。 第86章 莫名其妙 祝潇潇看看李辙,李辙回她一个温和笑容,低头继续誊写诗句。 看看薛密,薛密矜持的敛首点头。 “咳嗯……” 祝潇潇有些坐不住了,轻咳一声率先打破沉默。 “薛公子今日来,可是要辞行的?” 那日山上夜饮,祝潇潇就看出来薛密是有大抱负的人。 临走前还特意嘱咐了曹能,让他不得强留。 没想到当真被她给说中了。 薛密点点头,“本就是被山贼强行掳走的,如今既然山寨易主,祝姑娘又肯成全,在下自然不愿久留。” 祝潇潇笑着客套道:“薛公子不是池中之物,待在黑燕寨也是可惜,不如四处走走,施展抱负,如此才不算辜负了一身才学。” 李辙笔下一抖,顶漂亮的字迹上顿时晕了好大一块墨点。 “怎么了?” 祝潇潇忍不住挑眉。 “没事……”李辙叹了口气,小心沾去墨迹。 揭起那张纸来端详一番,似有些心疼道:“这字模仿着潇潇的笔迹,本已经学到了几分精髓,真可惜……” “这有什么可惜的,”祝潇潇满不在意,“我再写一张给你就是了。” 原就是她随手一写,李辙偏要说这字迹娟秀好看。 连着几天都在认真仿写,好像这是什么重要的任务一般。 祝潇潇是不知道读书人什么讲究,左右也不是什么麻烦事,写写字而已,她还懒得同李辙掰扯。 正要回头去问薛密如何打算,忽然袖口一紧。 李辙轻轻扯着她,将毛笔递进祝潇潇掌心,另一只手自然而然环上来,将她半圈在怀里。 温声说道:“你今日写给我的诗,有一句极好。” 祝潇潇眨眨眼:“哪一句?” 李辙缓缓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他温热的气息打在祝潇潇颈间,祝潇潇怕痒的动了动,心里没什么波澜,鸡皮疙瘩倒是掉了一地。 “……”这家伙,今天抽得什么风? 薛密静静看着二人互动,忽然翻了翻包袱,从里面取出一叠绸缎衣物来,递给祝潇潇道: “这是我下山前,田错收拾出来的,这几日寨子里都在盘点财物,好些抢来的女子衣裳没有人穿,想着祝姑娘或许有用,便捡了几件贵价的带给你。” 绸缎的?贵价? 祝潇潇眼睛一亮,忙接过手轻轻抚摸。 肤感冰凉柔滑,绣样精致典雅,一看就是值钱货。 颜色也是粉蓝粉黄居多,俏丽不失优雅。 薛密这眼光,可以呀! 祝潇潇笑眯眯的收了,想起雪灾的事又不免叮嘱他道:“如今春来天气多变,你上路尽量朝出夜宿,身上也要穿暖和了,免得被倒春寒给伤着,病了没人照顾。” 好在他都是投宿客栈,银钱方面也不用担心,田错那边定是给足了。 若是赶上暴雪,只消窝在房间里不出门,大约也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 薛密闻言,矜持的点了点头,目光也从方才的清冷变得柔和起来。 他不动声色瞥了眼李辙,思忖片刻又道:“苏伯那里,听说你下山前就安排好了,还没来得及跟你道谢。” 祝潇潇摆摆手,“都是小事,我也不是一味关照,这不是……苏伯也给我银钱了嘛。” 这便是有人手的好处了,许多事情根本不需要亲力亲为。 话虽这样说,薛密到底还是记着她的好。 于是站起身来,向祝潇潇躬身施礼道:“若非祝姑娘,沛宁生死难料,更难得自由,大恩不言谢,他日若有差遣,沛宁定无不从。” 这一下,给祝潇潇都说蒙了。 毕竟在她的概念里,薛密是断然不会与她为伍的。 若不是那日山上夜饮套了近乎,以薛密的傲气,恐怕连个眼神也不屑多给。 突然间放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倒好像两人之间有过什么渊源似的。 这人……该不会是想阴她? 祝潇潇胡思乱想着,表面还要装出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浅浅一点头,含笑说道:“薛公子客气了,此去盛京路途遥远,还请千万珍重。” 话音刚落,就觉得衣摆一紧。 李辙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潇潇……” 祝潇潇正要回头,薛密忽然从腰间摸出一块质地晶莹的玉佩,放在桌角用力一磕。 只听“啪”一声脆响,玉佩一摔为二。 薛密捡起另一块来擦拭几下,递给祝潇潇道: “这是家传宝玉,现下当做信物赠予祝姑娘一半,日后无论沛宁身在何方是否富贵,只要见到这半枚玉佩,天大的难题都会助姑娘一臂之力。” 祝潇潇目瞪口呆。 “……”什么情况,居然直接快进到交换信物了?! 她好像也没做什么,至于让薛密推心置腹吗? 这还是那个初见面时鼻孔朝天的傲慢少年吗? 祝潇潇脑子里乱哄哄的,通篇写着“他一定是在阴我”,但无论从那个角度猜测,祝潇潇都搞不清自己有什么可被阴的。 只能干笑着接过半枚玉佩来,目光不自觉追随着薛密手中的另一半,心疼的直抽抽。 家传玉佩诶,浑个儿卖得白赚多少钱! 这败家孩子,说摔就摔,信物还不好找吗?为啥非要糟践东西?! 啧啧啧,她的美玉…… “天色不早了,沛宁还要再赶路,先行告辞。” 薛密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 他向祝潇潇拱手辞行,转身离开前,意味深长的看了李辙一眼。 祝潇潇忙着心疼钱,根本没有注意两人之间的对视,更没有注意到一向温润的李辙,竟会露出鹰犬般慑人的目光。 宏哥儿还在院中偷偷观察着屋里,见祝潇潇出来,狠狠瞪她一眼转身就跑。 祝潇潇:“……” 莫名其妙,今天这几个人都莫名其妙。 难不成天象有异,影响到了极个别人? “潇潇。” 刚送走薛密,祝潇潇就听见了李辙在唤她。 “什么?”祝潇潇将玉佩收进空间里,转身又去收拾薛密留下的衣物。 “这位小兄弟一走,黑燕寨便少了盘账的人,许多事处理起来大约会有些麻烦。” 李辙看着祝潇潇,尽量使自己语气正常一些,平静问道:“左右这两天家里无事,你要不要去寨子里住几天?” 祝潇潇正有此意,刚点头答应下来,手下就顿了顿。 ……李辙,怎么好像要支开她的样子? 第87章 她心里没有他 “你……” 祝潇潇狐疑的上下打量李辙。 李辙敛气凝神低头写字,落笔稳健,完全没有半分心虚的样子。 “有事瞒着我?”祝潇潇问。 李辙手下顿也未顿,“不会。” 祝潇潇:“……” 他是不是没说过谎。 这种时候越淡定越可疑好吗? 祝潇潇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突然两手“啪”地撑在桌子上,骤然逼近。 李辙下意识抬头,就见祝潇潇一张俏脸几乎贴了上来。 睫毛对着睫毛,鼻尖对着鼻尖。 她纯净的眼瞳中完完整整倒影出他的面庞,那样明亮,那样摄人心魄。 恍惚间,竟有了一种彼此依存的错觉。 “潇,潇潇……” 李辙缓缓吞咽了一下,视线不由自主下移,牢牢锁在那丰盈的双唇之上。 连呼吸都变得滚烫起来。 他满腹旖旎,身子仿佛轻飘飘的,不落实地。 而此时的祝潇潇:“……”他在看什么? 他都不敢直视她,果然还是心虚了? 啧啧,脸这么红,肯定有事瞒着她。 祝潇潇撇撇嘴,在李辙即将要凑上来的前一刻,抽身离去。 “算了,反正我都是要去寨子里的,随你。” 终归也不是什么亲密关系,没必要时时事事都相互报备着。 不说便不说。 祝潇潇的骤然离开,让李辙瞬间乱了心神。 他下意识伸手,却只抓到了祝潇潇一片溜走的衣角。 “潇潇……” 李辙抿了抿唇,心被狠狠揉了一下,四肢百骸都充斥着冰渣般的冷意。 她不是生气了,是压根就不在意。 就连方才那样暧昧的亲近,都只是戏弄而已。 祝潇潇心里没有他。 一丝一毫,都没有他。 “……” 李辙颓然松开毛笔,沾满墨汁的笔头蓦然滚落在纸上,点染片片洇黑墨迹。 - 因着晨夕怕极了黑燕寨,祝潇潇特意将她留在家中照看两个孩子。 独自一人上了山。 黑燕寨此番重新洗牌,又添了一帮青铜山来的降兵,一时间倒也红红火火。 曹能田错忙着安排修整屋舍,杨律就带了几个勉强识字的,挨个盘点前寨主留下的财物。 等到祝潇潇来时,大部分的账目已经统计完毕。 算一算,竟也有七八百两银子。 除此之外,绸缎字画装饰玉器,样样都不少。 祝潇潇越看越开心,大手一挥,所有人都有奖赏。 大家一同乐了半日,祝潇潇又装作去后山“打猎”,实则从空间掏了十只山鸡,两只野猪出来,交给寨子里管后勤的。 好生圈养起来,驯化得当既有鸡蛋吃,还能生小崽子。 曹能激动的围着祝潇潇直打转。 “俺也去过后山,咋就没见到这些好东西?!” 他抹了抹口水,一双眼睛贴在野猪身上抠都抠不下来。 恨不得扒上去生啃一口似的。 祝潇潇拍着他笑眯眯哄道:“你这样声高势大的,什么猛兽见了都得吓跑啊。” 一句话捧得曹能无比受用。 他憨笑着摸了摸头,“唉,还是大姐头厉害,俺就跟你吃香喝辣。” 商业互吹令人心情愉悦。 祝潇潇一高兴,又吩咐人搭了个比试台子,同寨子里能打会武的好汉斗了一轮又一轮。 直将人全打趴下,动弹不得了才堪堪作罢。 “以后每过一段时日我就山上考校你们的功夫,若有在我手下走完十个回合的,赠以精钢打造的趁手兵器一件,无论样式大小,任选不限!” 她兴冲冲振臂一呼,引得台下应和声不断。 曹能率先举手大声道:“俺要!俺要!” 这满寨子的人里,能与祝潇潇打上几十回合的也只有他了。 祝潇潇笑道:“好,你将要求说来,下次上山我一定带给你。” 曹能忙不迭的应了。 有他做例,寨子里的人一个个如同打了鸡血一般,早起天不亮就开始练武。 杨律暂时担任教头,带着一帮人倒也有模有样。 祝潇潇没有严格规定山寨的行为动向,但似乎薛密下山前同田错说了什么,田错闷着声只顾约束众人,竟也不想那打家劫舍之事。 祝潇潇省了不少口舌,越发觉得这帮人可以重用。 又过了一日后,她召集曹能田错杨律三人一起,密谈了今后的打算。 不外乎是由她出资,养着寨子里的人为她所用。 平日里种田习武排练阵型,若逢大事,再另行商议。 如今寨子里不过五十五人,约束起来不难。 雪灾过后,雨水便会渐渐恢复正常。 只要有种子,在山间辟出几片地来,也是可以耕作增收的。 “以后你们不是山贼,是我祝潇潇的祝家军!” 她笑眯眯的撑着桌子,微微仰着头信心满满。 曹能三人兴奋的直点头。 初步安排下,由田错代管山寨,曹能杨律从旁辅佐。 祝潇潇简单制定了一套整顿计划,除却习武练射之外,还要每日分出两个时辰的空闲时间认字写字。 祝潇潇就是要他们逐步做到样样精通,即便以后势力壮大,这五十五人也会是她最厉害的亲卫。 三日后,祝潇潇坐在黑燕寨正堂前,同田错交代完最后的防寒事宜后,正要起身准备下山。 “报——!” 值守南门的小兵忽然跑进来。 “我们在山间抓到一名女子,自称是老大的婢女!” 婢女? 祝潇潇怔了怔,后知后觉问道:“可是叫晨夕?” 报信的小兵迷茫了一瞬,摇摇头道:“她没说,一个劲的只知道哭,我们唯恐有诈,所以绑了送进慎刑堂里,这会正准备审问呢。” 啊这…… 祝潇潇忙站起身。 “先把人放了,我去看看!” 晨夕怎么跑来山上了? 不是让她在家里照看两个孩子吗? 难不成,是杨氏那边有了动静?梁笙月带着县令手书回来闹了? 祝潇潇心里无数个问号,急急忙忙跟着小兵来到慎行堂。 甫一见到晨夕,差点吓了一跳。 “老大!!” 晨夕整个人狼狈不堪。 长发凌乱,衣衫破旧,就连先前在县里买的一双新鞋,都踩的不成样子。 “老大,家里出大事了……快,快同我下山!” 第88章 是要去抢人吗? 晨夕哭得泪眼朦胧,祝潇潇心里咯噔一声。 忙拥着她耐心道:“别怕,深呼吸……你且缓缓气,好好说清楚。” 她递上一囊水,看着晨夕喝下。 又拍着她后背帮忙顺气,不时温声安慰几句。 晨夕终于缓过劲儿来,眼中逐渐有了神采。 她拉着祝潇潇,尽量完整的将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原来祝潇潇离开后不久,李辙就以“李蔓需要照顾”的借口将晨夕支走。 顺便还让她带走了两个孩子。 等到晨夕想起家中有东西没带时,再回李家村已是两日之后了。 “家里没人,桌椅柜子砸了一地,乱糟糟的不见公子踪影,我怕极了,想去村长家问上一问,结果李远公子说村长被官兵打伤,已然送到镇上的医馆救治去了。” 祝潇潇紧锁眉头,“官兵?哪里来的官兵?” 村长虽然没什么品阶,好歹也是个名头。 说打伤就打伤,还有王法吗? 晨夕抹了把眼泪,急急答道:“李远公子说,昨日里有队官兵持刀,凶神恶煞的闯进李家村,逢人便问‘李辙住哪’,村民实在畏惧就给他们指了路,等村长闻讯赶到时,他们已经砸了家里,打晕公子往外拖了。” “啥?!” 曹能正好跟到慎刑堂,一听这话立马大掌一拍:“这帮狗官兵,咋个杀到老百姓家里了?!” 祝潇潇抬手止住曹能话头,又问晨夕:“后来呢?” 晨夕道:“村长急得一直阻拦,好话说尽了也没打听出什么,反而被为首的人下令毒打一顿……村长他伤的很重,差点没救过来。” “……”祝潇潇站起身,走到门边望天。 静静思索起来。 先是闯家劫走李辙,随后不问青红皂白,又打伤一村之长。 这都不用猜了,就是县令在对付他们。 清明那日回来时,祝潇潇曾几次问起李辙宴席之事,都被他轻描淡写的敷衍过去。 而那日,窦辰神色奇怪,更是匆匆离去。 当时李辙是怎么解释的来着? 听了县令一些话……心情不好? “呵……” 祝潇潇冷哼一声。 假使清明宴席时,县令就已表现出了针对之心,那接下来的一切都说得通了。 她就说么,李辙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为何突然想到要将她支到山上来。 李蔓那么重的伤也不肯养在家里。 原来李辙早就知道县令的心思了。 县令既然能做到光天化日不批捕不审问,直接带走身为秀才的李辙,那也就是说,他压根没想过要走正常程序处理。 到了县衙,少不得关进暗室里一通折磨。 丢了性命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什么样的事能让县令怀恨至此? ——那几名下落不明的捕快。 祝潇潇缓缓捏住门框,一双漂亮的杏眼里全是冷芒。 姚桂玲,居然留了个这么隐秘的大坑给她。 或许一开始的捕快之事,县令只有疑惑却没有怀疑对象,那姚桂玲的出现,无疑是将此事重新梳理整齐,献给县令。 旁人不知道祝潇潇的手段,姚桂玲却清楚的很。 几名捕快来了李家村又在黑燕山失去踪迹,除了是祝潇潇做的以外,不会有第二种解释。 而李辙手写的陈情书,更是将姚桂玲的猜测给坐实了。 夫妇二人,藐视衙门拒不上供,截杀了前去索粮的捕快,又颠倒黑白,企图蒙蔽县衙。 虽说事件起因是县令盘剥百姓,搜刮民脂民膏,这等不光彩的事即便做砸了,也只能打掉牙往肚里咽。 但县令憋屈啊。 一腔羞恼早已压抑许久。 李辙在宴席间探到口风,提前预见到了这一切,故而支走了所有人,选择独自承担。 只要县衙抓不住他们,明面上就不能怎么办。 祝潇潇有黑燕山做后盾,官兵也打不上去,只要听说了家里的事,一定会把两个孩子也接到山上保护。 届时,除了李辙受难之外,家里其他人都不会有事。 而县令杀了李辙,缓解了他羞恼怀恨的情绪,后续或许会继续追杀,但慢慢的也就忘了。 这是顶好的一步棋。 既不用与官为敌,又能保全自身安泰。 可惜,祝潇潇只觉得他傻。 “你先回村里去,接了两个孩子上寨里躲着。” 祝潇潇对晨夕道:“你放心,如今寨子里都是我的人,你若害怕,我让田错给你安排一间离人最远的屋子。” “老大,我不怕,”晨夕吸了吸鼻子,强自做出一副镇定模样道:“我也是黑燕寨走出去的,见过风浪!” “好,”祝潇潇和颜悦色的拍了拍她,忽然眼神一凛,大声唤道: “曹能!” 曹能就在她身后,被祝潇潇喊得一激灵,上前一步也大声应道:“大凳在此!” “点十名功夫最好的,随我一同下山!” 曹能正气那县令呢,闻言怔了怔,喜上眉梢道:“是要去抢人吗?!俺这就去点!” 祝潇潇轻笑一声,唇角勾起的弧度带着几分冷厉。 抢人? 那都是顺手的事。 她要一把火烧了那鬼县衙! - 祝潇潇留杨律守寨,自己带了曹能田错,并十名散兵一起,化作寻常百姓分批入了县里。 天色还未暗,祝潇潇率先摸进县衙,无声无息的绘制出各方通道。 顺手打晕一个小厮换了衣裳,打听到李辙的情况。 人在县衙牢房里最底下的密室关着,受了鞭刑此时还在昏迷当中。 祝潇潇探到牢房门外,里面戒备尚算森严,轻易也进不去。 于是又退了出来。 将几张炭笔画下的草图汇总一番,标明各方位置后,祝潇潇安排了计划。 “曹能跟我一队,田错带三人一队,其他人自成一队,天黑后听我号令。” 她点了几处,五指收紧冷冷说道:“不杀人,只放火,若遇官兵阻碍生事,砍断双腿生死不论,拿县令活口者,重重有赏!” 第89章 得救 县衙的狱房闷热难熬,恶臭气味经久不散,令人几欲作呕。 过道尽头的一扇小门后,李辙被吊挂在屋子正中央。 本就瘦弱不堪的身子上,纵横的鞭痕血色斑驳。 旧伤新伤层层叠在一起,仿佛要穿过骨肉。 外翻的伤口之上,脓血一滴一滴渗出来落在地上。 “嗒,嗒——” 规律又沉闷。 “我说你可真能熬。” 门边坐着一个狱卒,两脚叠翘在桌上,一边晃一边闲闲道:“你家婆娘有什么本事,让你死也不肯吐她的去处?” 李辙垂着头,并不言语。 好像已经晕过去很久了。 “唉,你说你这小身板……” 狱卒啐了一口,忽然从手边摸出一小罐盐巴来,抬手就往李辙身上撒。 “唔——!” 粗粝的盐粒弥进层层伤口之中,尖锐的痛楚来袭,李辙猛地扬起头来,牙缝间血渍迸出,下唇早已咬的血肉模糊。 “哈哈哈哈!” 狱卒笑得眉飞色舞。 李辙极近隐忍的五官痛到扭曲,那悲惨模样极大程度取悦到了狱卒。 他又晃了晃腿,轻松闲适的说道:“你就知足,如今这年岁喝口水都不容易,不然这辣椒水啊,盐水啊,可断不了你的享受!” 盐粒被血水浸染透彻,一点一点分解开来,细细渗入到每个缝隙间。 不仅仅是外伤在痛,连同五脏六腑也仿佛在被万千虫蚁啃噬着。 李辙死死咬住下唇,血水顺着嘴角一路蜿蜒而下,也不知是喉间溢出的还是嘴角破裂的,一小股一小股的融进周身殷红之中。 他明明伤的极重,却依旧半句话都不肯说。 哪怕是死去活来无数次,也不见眼神中有片刻脆弱退缩。 狱卒起初还是兴奋的,可渐渐的,也失去了耐心。 李辙身上的那股子清高冷傲,最能让人心情烦躁。 狱卒恨不得打碎他的脊骨碾成粉末,让他生死都抬不起头来,只能匍匐在地上,做最低微的蝼蚁。 “呵呵,好呀……不疼是?” 狱卒冷笑一声跳起身,将手中鞭棍用力戳在李辙腰间的伤口上。 狠狠一扭。 “你这是什么态度,本大爷在同你说话!” “盐巴可是很贵啊,赏给你竟然不知道感恩?你看着我!” 他钳住李辙的下颚用力掰下来,强制让视线与他平齐。 “读书人是?嘴硬是?你可知道,咱们县老爷是下了命令的,只要能让你死的难看,吐不吐口都无所谓。” 说完,他伸手在腰间一摸,一把形状诡异的弯头小刀握在手里。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他在李辙眼前比划了两下,突然反手狠狠扎进李辙肩头。 小刀锋利无比,弯头刺破大量肌肉。 只轻轻搅动了一下,李辙就痛得剧烈颤抖几近晕厥。 “哈哈哈,这可是挑筋的,”狱卒心情又舒畅起来。 他若有似无的在伤口里浅浅钩着,哄逗一般轻声道:“呦,你这肩胛筋很好找嘛。” 李辙急促呼吸起来,瞳孔涣散双眼无神。 痛感麻痹听觉,长久以来不间断的细碎折磨几乎压垮了他的神经。 听不见狱卒的声音,自然不会有相对应的惊恐反应。 狱卒觉得自己被忽视了,面露凶色手腕一翻。 眼见着钩刀就要挑穿李辙肩头—— “谁?” “什么人?!” “县衙狱房,擅闯者……啊!!” 过道间传来一阵闹哄哄的声音。 紧接着就是接连的哀嚎。 狱卒手下一顿,诧异回头,只见三人背光而来,手中大刀毫不留情的挥起斩落。 凡是上前阻拦者,无一例外都做了刀下亡魂。 狱房本就不大,人手也不多。 不过几息间,三人就来到了最里面。 一人急急唤道:“兰时兄?兰时兄可在?” 声音有些熟悉,李辙勉强睁开双眼,喑哑着“嗯”了一声。 便听牢房门“嘭”地被踹开,一人提刀直直闯进来,见了狱卒直接手起刀落。 狱卒甚至连求饶或反抗的选择都没有,就这样直挺挺倒在了地上。 “愚弟来迟,让兰时兄受苦了。” 那人两步来到李辙面前斩断锁链。 李辙失去支撑,软软往地上倒去,正好落在来人背上。 “潇……”李辙神志不清的低声呢喃,耳边尽是鼓噪的嗡嗡声,连来人的声线是男是女都听不清楚。 “兰时兄,我是晏华,我来救你了。” 窦辰狠狠咬牙,又抬手在狱卒身上连戳了几个窟窿方才解恨。 “公子,快走公子!” “外面不知为何烧起来了,时间紧迫咱们快走!” 窦辰带的两名随从跟来,护着他们正要逃走。 狱房外忽然闹起来,乱哄哄一片不知是敌是友。 很快,一队五人的官兵手持利刃杀了进来,两名随从忙上前开路,哪知外面来人越来越多,不过几息的功夫,两名随从双双被乱刀砍中,败下阵来昏死在地。 窦辰大惊,背着李辙连连后退。 可再往后就是死路,往前又杀不出去。 进退两难间,人群最后方,一声震耳欲聋的怒喝响起。 “滚开!!” 紧接着便是连声的哀嚎,势头之猛引得所有官兵都如临大敌,纷纷掉转刀刃向着出口。 背光处只见一员猛将单枪匹马闯入狱中,两只手臂如同铁钳,一手拎起一个官兵像掷鸡崽一般扔出去。 通道本就狭窄,他一人占据中央,蛮横不讲道理。 凡是冲上来的一律夺刀丢走,实力悬殊之大,甚至来不及出声就败下阵去。 窦辰目瞪口呆的看着曹能大步走进来,忽然一道劲力扯过,脖间一凉,竟是连同背上的李辙一起被架在了刀前。 抢了人质的官兵脸色煞白,抖抖索索威胁道:“你你你再过来我我我就……” 曹能眉头一皱。 粗声粗气道:“俺认得你是谁?” 官兵一怔,忙解释道:“我是说他他……” 曹能又道:“俺也不认得他。” 官兵:“……”不是,他们不是一伙的吗? “就你他娘的事情多!” 曹能不耐地伸手,以迅雷之势一掌拍在官兵肩头。 大刀“咣啷”掉落在地。 第90章 下雪了 一巴掌解决了最后的官兵,曹能将人顺手丢出去,转头看向窦辰。 “你呢?还要俺动手不?” 窦辰警惕的后撤一步:“你是何人?” 他不认得曹能,自然不敢相信一个陌生人。 曹能可不管那些,直接当做敌人抬手就要拍他。 “大凳!” 悦耳之声自身后响起。 李辙本是半昏迷的状态,忽然动了动,吃力的抬起头来。 祝潇潇一身粗布麻衣,头上随意包了个布巾,两袖以带子扎紧,脚踩一双鹿皮小靴。 雌雄难辨,却意外的干练好看。 夜色深重,狱房的灯火在打斗时被扑灭了大半,窦辰一时间辨认不出祝潇潇的声音,唯恐来者不善,他浑身紧绷,小心翼翼抽出刀来。 “咳咳……别……” 李辙费力抬起手,虚弱的推着刀柄道:“是内子。” 窦辰微怔,却见祝潇潇大步走来,先是眯眼辨认了一番,随即轻笑道:“原来是窦公子,失礼了。” 她拍了拍曹能,“这是李辙的朋友,咱们是撞到一起了。” 说话间,外面火光一冲,又响起几队官兵的声音来。 曹能嘟囔着骂了句什么,提着刀又杀了出去。 窦辰见状,忙将李辙放下来往祝潇潇怀里一推。 弯腰扶起地上倒着的两名随从道:“你先带他出去,我自有小路可走,咱们分开行动!” 他本就是换了衣服混进来的,自然还能再混出去。 祝潇潇也不矫情,接过人就要往外走。 “……”触手一片黏腻温热,李辙软软的倒进她怀里,全然没有半分力气。 祝潇潇下意识低头看去。 见李辙浑身上下全无一块好皮,眉心间骤然涌起一股浓重的戾色。 “潇潇……”李辙虚弱不堪,挣扎着想要站稳。 祝潇潇深吸一口气,抄起李辙的腿窝将他打横抱了起来。 “潇……” “闭嘴你,老实待着。” 祝潇潇没好气的丢下一句,看也不看他,只匆匆向窦辰辞别,抱着人大步走了出去。 外面早已是一片火海。 曹能带了面巾,正轮着大刀肆意挥砍,颇有几分悍匪的架势。 来的官兵不多,被唬得节节败退,半步不敢上前。 “你们县令呢?” 祝潇潇淡淡问道。 官兵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指向东北方向。 祝潇潇点点头,“私人恩怨,与你们全无干系,识相的自行退去,否则刀剑无眼,伤人无情。” 若平常日子里,有小姑娘同他们这般说话,官兵们怕是会笑掉大牙。 可今日情形不同。 先不说眼前这名悍匪,单见这小姑娘双颊染血,面容冷峻,气势逼人的模样,就不得不让人先畏惧几分。 说的话自然就有了分量。 曹能大吼一声,吓得他们丢盔弃甲,纷纷扔了手中大刀逃向府外。 县衙四处起火,夜风肆虐,刮过之处其势熊熊,下人相继奔逃,鬼哭狼嚎震彻夜空。 一片混乱中,祝潇潇抱着李辙自正门而出。 一抬头,天空中零星飘落细碎的冰片,点在祝潇潇额间,瞬间化作水滴。 下雪了。 祝潇潇看向怀里累极昏睡过去的李辙。 大邺终于下雪了。 旱灾已解,万物复苏,大邺也要乱了。 - 田错带着人赶来汇合时,祝潇潇正倒了满满一盆灵泉水,在替李辙擦洗伤口。 “人已经抓住了,按照大姐头的吩咐,现在正押往寨子里。” 田错极有眼色的帮祝潇潇清洗布巾,看着李辙一身鞭伤,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咱们的人搜了他的老窝,竟在地窖里发现了足足三万两黄金。” 祝潇潇手下一顿。 “三万两?!” 田错点点头,“只是粗略估计,还有不少珠宝字画,看着就价值不菲。” 难怪他有闲钱去修什么悦明园。 祝潇潇探了探李辙的额温,低声说道:“先将银钱扣下,另外记账,再将准备好的东西拿去县衙丢了,记得弄得乱一些。” 早在收服青铜山降兵时,祝潇潇就着意留了一些代表青铜山身份的东西。 此次虽然去得快,回得也快,但毕竟动静不小。 县令下落不明,若是州府来人探查,青铜山的这些碎物,就是最好的交代。 天亮之前,田错做好了所有扫尾工作,带着手下回寨子去了。 祝潇潇则同曹能一道,租了马车将李辙运回家中。 彼时,小雪已经转为鹅毛大雪。 村子里静悄悄的,只偶尔听得厚雪压断树枝的声音。 晨夕带着两个孩子在寨子里安置,祝潇潇自是不担心。 只是家里先前被砸过,如今虽说还能下脚,却也是诸多不便。 曹能帮忙收拾了一会,索性丢掉破木头烂瓷碗,大手一挥:“俺去山上叫几个人一起,将那红木的桌椅板凳给大姐头搬回来!” 祝潇潇哭笑不得的看着他。 “如今外面正冷着,大雪覆盖山路难行,你费那劳什子劲做什么?” 曹能嘟囔了一声,泄气地坐在一旁道:“这雪下得忒没劲了!” 祝潇潇看了看天色,沉吟片刻道:“这雪少说也得下个七八天,要你一直圈在这里,可不是得憋坏了?” 更何况曹能在这里,要从空间调取物资,就不是那么方便了。 将人支走也好。 曹能正觉得难受,闻言双眼一亮。 “俺能回寨里去?” 刚说完,又皱起眉来连连摇头道:“不行,大姐头你一人在这里,俺不放心。” 祝潇潇轻笑道:“你也说了只有我一个,有什么可不放心的,左右大雪的天气里,也不会有人随意走动。等着啊,我给你拿斗笠厚衣服来。” 她进里屋随意倒腾了一阵,从空间抽出准备好的裘皮来,厚厚的给曹能裹上一层,又裁了两块包脚。 确定万无一失后,满意嘱咐道:“县令如今还在山上,你回去不要同他多说话,记得让大家看好了,雪一停我就山上处理。” 曹能犹豫的看向炕上高热不退的李辙,“可这人病得厉害,你如何照顾得过来?要不我还是留下,帮你搭把手擦个身什么的也行啊。” 祝潇潇刚摇了摇头要说话,昏迷中的李辙忽然呢喃了起来。 第91章 我治不了 “快,快走……你快走!” 李辙烧的声音低哑,脸颊泛着不自然的酡红。 曹能一怔:“他啥意思?” 刚说要留下来这家伙就喊着让他走? 祝潇潇扶额道:“我猜他不是这个意思。” 李辙明明还在昏迷中,应该是做了什么不好的梦。 曹能将信将疑的点点头,又为难说道:“这屋里也没个能用的桌椅,俺还是缓一天再走,最起码将这屋里的东西都归置了……” “不要!” 炕上的李辙动了动,“不要!你不能在这里!” 曹能“噌”地跳起来,“大姐头,他就是故意的!” “……”祝潇潇忙摁住曹能,“不是的不是的,我检查过了他确实在昏迷中……” “那他总让俺走?!” 曹能气鼓鼓的,黝黑的一张脸都吹圆了半圈。 祝潇潇只好尴尬笑道:“巧合,真的只是巧合而已。” 虽然她也觉得奇怪,但话不能这么说。 曹能这脾气,李辙这身板。 搞不好就是一场命案呐…… “我这边你放心,原就只有两个人,吃喝不愁也没那么多毛病,趁着雪还未积深,你快些上山去。” 祝潇潇推着曹能往外走,曹能趔趔趄趄的仍是不放心道:“家里不是被搜过?吃食可还够?” 祝潇潇点头道:“我事先都藏好了……” “那柴火?” “我也藏了。” “还有……” “藏了藏了,都藏着呢。” 眼看炕上的李辙张了张嘴,喃喃着好像又要说什么。 祝潇潇忙将曹能一把耸出门去。 “寨子里的事就交给你看顾了,还是那句话,山上积雪难行,化雪前切记不要下山,我一切都好。” “大姐头!”曹能站在外面,伸长脖子大声道:“那你可千万保重啊,雪一停俺就下来看你!” 祝潇潇连声说好。 院中安静了片刻,传来“咯吱咯吱”的踩雪声,逐渐远去。 祝潇潇总算松了口气。 眼下屋中就只剩下她们两人,祝潇潇再没了顾及,直接从空间取出一张准备好的厚棉被,铺在里屋的炕上。 又往炕肚里塞了几根柴火引燃。 借着这股暖和劲休息了片刻,这才备了草药,起身去外间探望李辙。 如同最开始那样,李辙伤得很重。 周身伤口一层压着一层,全无一块好皮。 也不知狱卒是如何虐待的,新伤都在逐渐溃烂。 即便有灵泉水清洗,也免不了感染的风险。 属实是触及到祝潇潇的医学盲区了。 “李辙?” 她试探着轻唤一声。 李辙没有反应,连呼吸都显得微弱无比。 祝潇潇挑了挑眉,忽然欺身上前,两手撑在他双耳旁,一点一点低头靠近。 “……” 额头的热气透过薄薄一层空气传递过来。 祝潇潇眨眨眼,睫毛扫过李辙的睫毛,压着嗓子又低声唤道:“李辙?” 李辙明显呼吸一滞。 眼皮压不住心跳,轻轻跃动起来。 “啧,”祝潇潇坐起身凉凉道:“我就知道你是装的。” 哪会这么巧,曹能说的每句话都戳在他的噩梦点上? 然后曹能一走,噩梦也跟着走了? 就离谱。 要不是看在李辙伤重的份上,祝潇潇才不护着他。 “咳……” 李辙轻咳一声睁开眼,酡红的面颊一时分不清是发烧还是尴尬。 祝潇潇叹了口气,将手边的布巾打湿,贴在他额前无奈道:“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些心眼?” 李辙抿了抿干涩的唇瓣,垂下眼帘低低道:“对不起。” 被抓走的时候,李辙从未想过祝潇潇为了他竟能做到这种地步。 心里纵使千般欢喜,仍是免不了几分忐忑。 无论是故意支开祝潇潇,还是逼得她一怒之下火烧县衙,终归是他添下了这许多麻烦。 他难辞其咎。 李辙突然的道歉引得祝潇潇微微一怔。 但见他神色戚戚,也猜到大约是为了什么,于是捏着布巾在李辙脸上揉了一把,半开玩笑半认真道: “有那闲心思,不如多关心关心你自己,你这身伤……说句实话,我治不了。” 草药她有很多,吊命的也不少。 如李蔓那样的伤势,止血加补元却也不难。 只是李辙不同,他身子本就孱弱,比不得终日做活的李蔓健壮,又是遭受特别刑讯过的,伤口复杂很多。 祝潇潇目前能做的只有尽力帮李辙退烧,然后按照自己的理解配置药物,外敷内服试上一试。 至于效果…… 只能说死马当作活马医。 “我知道。” 李辙低低应了一声,勉力抬手捉住了祝潇潇的衣摆。 喑哑道:“你……不问我事情原委吗?” 他心里有愧,以为祝潇潇当场就会发作质问,谁知她竟绝口不提。 “其实那日清明宴席我就察觉到了县令的杀意,晏华兄也在,他给了我一封书信让我投奔盛京窦家寻求庇佑。” 说到底,这是县衙里的阴私之事,上不得什么台面。 李辙就是真的逃了,县令也不能拿他怎样。 但祝潇潇乃至整个李家村下场如何,可就不一定了。 李辙知道祝潇潇厉害,却不想她公然与县衙为敌。 所以他选择留下。 非但如此,还要确保只有他一人留下。 “将你支开实属无奈,我知道你疑心,却不能同你明说。舍我一人之身不要紧,我只要你和两个孩子平平安安。” 李辙说得很慢,过重的伤势让他气息不匀,咬字费力。 但可纵使如此,他还是紧紧攥着祝潇潇的衣摆,好像只有这样才有勇气放肆一把,将心里的话全部倒出来一般。 祝潇潇低头看着李辙惨白的手指,覆手上去轻轻掰开。 神情淡淡道:“你想多了,即便你逃了我也不会受制于人,区区县令……” 祝潇潇从没将这个世界的任何事情放在眼里。 她不会主动惹事,也绝不会活的谨小慎微。 哪怕没有黑燕山做后盾,她也敢只身闯进县衙,锤爆县令的狗头。 大不了就是找个山头占了,过过劫富济贫的生活罢了。 有什么要紧? “我知道,我知道的……” 李辙垂下眼帘,低低叹喟道:“可我总想着护你周全。” 第92章 做赚钱的事 “潇潇,你是我的妻子。” 李辙如是说道。 这大约是祝潇潇穿书以来,李辙同她说的最煽情的一句话了。 然而还不等祝潇潇反应,李辙又摇了摇头低声道:“我终究还是连累了你。” 祝潇潇:“……” 他是不是没听懂刚刚的话。 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祝潇潇压根就没把这场纷争当回事。 “你要不要……”祝潇潇想岔开话题。 李辙突然抓住她的手,眼眶微红道:“我不是有意要瞒着你,我实在不敢想,若那日被抓的是你……他们来的很快,幸好,幸好你不在……” 他声音越来越低,最后竟微微喘息起来,瞳孔微散,语无伦次。 祝潇潇神色一凛,伸手探上李辙额头。 掌心传来的温度滚烫,这是烧糊涂了。 “李辙?” 祝潇潇难得和颜悦色的唤他。 李辙茫然抬眼,嘴里仍是低低呢喃着什么,只是嘴唇开开合合,声音都很少传出来。 大约已经到了极限。 “你把这个喝了,喝了我就不怪你。” 祝潇潇将水囊打开递到李辙嘴边,哄着他喝下几口,又从空间取出那只百年山参来,用小刀切下厚厚的一片,抵着李辙的牙关硬塞进去。 温声道:“你含住了别说话,可不能咽,知道吗?” 她的指腹无意间擦过李辙唇瓣,李辙目光一闪,当真老老实实闭上嘴,不说话了。 只是那双本就明亮的眼睛,一瞬不瞬的黏在祝潇潇脸上,水光滟滟的,既乖巧又温驯。 祝潇潇:“……” 太好欺负了,就很想邦邦给他两拳。 李辙的伤情刻不容缓,祝潇潇一边配置药材煎汤,一边又分出一部分来捣碎,小心涂抹在外翻的伤口之上。 好在空间里不仅药材多,名贵药材更多。 单就山参也能吊足了李辙的命,祝潇潇虽担忧却不心焦。 按部就班的将所有她能做的都做完了。 最后替李辙包扎好后,祝潇潇舒了口气,看了看外面的积雪,忽然心生一计。 物理降温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冰,刚刚真是忙瞎了,竟然忘了这么好的天然环境。 祝潇潇将擦拭用的布巾一分为二,直接开门丢进雪地里,自己悠然自得的吃完一整只鸡腿后,起身取回一条冻硬的敷在李辙额头上。 两条换着使用,如同有了随身冰箱一般。 不过半日的功夫,李辙的体温就有了明显下降的趋势。 虽说人还没清醒,但有汤药的效力做辅助,倒也没有继续恶化下去。 如此坚持了两日,祝潇潇看着气色逐渐好起来的李辙,心里满满的都是成就感。 把人从鬼门关拽回来可不是一件容易的小事,有了这一遭,是不是她今后的医术就能更上一层楼了? 祝潇潇越想越开心,一时间觉得自己又行了。 于是拿出许久不曾翻过的针灸书,伏在炕边细细研读起来。 大雪仍旧下个不停,且一天比一天更为猛烈。 屋外的雪已经积到半人高,屋里若是不烧火,真是要将人活活冻死了。 好在祝潇潇准备了足够的御寒衣物和柴火。 不仅将炕烧的热热乎乎的,就连棉被也是又厚又结实。 在炕火里煨上几个红薯芋头,偶尔包个鸡蛋鸭蛋烤着吃,一个人倒也乐得自在。 只是苦了李辙,这些天来一直昏昏沉沉的,饭也吃不下几口,只能凭着灵泉水和山参续命。 就这样又晃晃悠悠了五日,大雪还是没停。 祝潇潇晨起间往外看了一眼,兴奋地直呼厉害。 “你看没看到?雪都没过窗户了!” 她开心的揪起李辙,掰着他的脑袋硬要他看,“积得这样深,你说会不会连屋子都盖住了?” 这几日李辙已经好了许多,不仅可以坐起身,更是能独自进食饮水。 虽然伤口还是愈合的很慢,但至少人没事了。 祝潇潇每日除了煎药之外再无旁的事可做,于是最大的乐趣就是磋磨李辙。 不是拿他试针,就是开发黑暗料理让他试菜。 说来也怪,平日里还能跟祝潇潇打趣两句的李辙,自醒来后乖得好像被夺了舍。 任凭祝潇潇如何闹腾,他也依然眉眼温和。 几次弄得祝潇潇无趣极了,偷偷在背后诽谤他病傻了。 “潇潇,”李辙被祝潇潇压了半个身子,小心翼翼反抗道:“你弄疼我了。” 伤还没好,极容易扯开渗血。 祝潇潇闻言忙收了手,悻悻然道:“啊,我就是没想到雪会下这么久。” 原文中也没个明确的时间概念,她只知道这场雪后,李家村冻死了一大批人。 然后就是天下大乱。 只是如今剧情偏离了许多,李辙甚至连腿都没治好。 要像原文中那样很快成为汀元县丞,大约是不可能了。 “在想什么?” 李辙凑上来,轻轻拨开祝潇潇额前碎发。 祝潇潇撇撇嘴,随意敷衍道:“在想雪化以后做什么最赚钱。” 这个问题她之前也想过。 如今是没了本金的困扰,可乱世之下开什么店才能赚钱呢? 客栈?茶馆?胭脂铺? 李辙整了整腿上盖得被子,提起一脚来围在祝潇潇肩上,将她裹好后才缓缓道:“其实有一件事,我可以做来替家中赚钱。” 祝潇潇眨眨眼,不抱希望的问道:“什么?” 李辙认真道:“教书先生。” 若是之前不知道自己学识如何,那清明祭典之后的李辙,几乎可以说是信心十足。 还有什么会比摘得一县诗魁的人更有资格做先生的呢? 然而祝潇潇却摇了摇头。 “不行,”她不赞成道:“教书先生赚不来几个钱,还费时间费精力,人也不自由,倒不如……” 祝潇潇眼睛一亮,雀跃道:“不如你写小说!” “小说?” 李辙微微一怔,“我从没有考虑过这件事,连大致的构思都……” “哎呀,这有什么难得,我帮你想啊!” 祝潇潇取出纸笔来铺在炕桌上,煞有介事道:“要卖得好,必须紧抓眼球,制造爆点。这第一本嘛,就写个风流尼姑俏王爷!” 第93章 这不得赚翻? “什……咳咳咳……” 被祝潇潇惊世骇俗的标题吓到,李辙剧烈咳嗽起来。 祝潇潇随手替他顺了顺,双眼晶亮的列出核心看点: “相公变心要娶妹妹,她怀着双胞胎怒而出家,三年后改嫁小叔子,没想到小叔竟是当朝摄政王,还是孩子的亲爹!” 李辙一怔,“等等,为什么小叔是亲爹” 祝潇潇:“看,看看!感兴趣了?有追读了?” 李辙脸红了红,“我不是……” “哎呀别害羞嘛,”祝潇潇大大咧咧的拍了拍李辙,“这种小黄……咳,这种世情小说最能吸引读者了,相信我,没错的。” “潇潇……” 李辙哭笑不得。 且不说这小说他写不写的出来,单就说这内容,又是出墙又是绿帽又是不伦恋的……这是能印书的吗? 还没上市就会被禁。 祝潇潇却不管那些,兀自将沾了墨汁的笔递到李辙手中,催促他道:“我给你提供大纲,你只管写,写出来我自有办法找人印书,挣到钱了咱俩五五分。” 说完,也不管李辙愿不愿意,另寻了张纸摸出炭笔,认认真真在上面写下一排字。 李辙觉得好奇,凑上去一看。 登时耳根都要烧起来了。 “潇潇,你这写的是……” 祝潇潇毫无负担道:“我写个开头给你找找感觉啊。” 前世她看的那些个小说,都是这么写的。 一开始就是跟陌生男人的船戏,然后第二天哭哭啼啼说脏了,跑回家一看,相公正跟妹妹卿卿我我。 “然后妹妹很白莲花啊,说我们是真爱求你成全,顺便再拉拉扯扯搞个流产什么的,狗男人怒火中烧,一纸休书把人赶出家门……” 李辙压了压通红的耳根,“然后呢?” “然后就是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只能被迫上山求佛寺收留啊。” 祝潇潇将炭笔一放,举起纸来左右看了看,满意道:“嗯,开头差不多就是这样,你找找感觉然后今天就开始写。” 真好,这个时代没有口口屏蔽词,写什么都没负担。 看这第一章的香艳场面,绝对赚足眼球啊! 这不得赚翻了? 祝潇潇搓着手,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被存进空间。 乐得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去了。 “书中自有黄金屋,老祖宗诚不欺我,”她喃喃念着,一双眼一眨不眨的盯着李辙,满满地都是期待。 李辙握着笔的手僵在纸上,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是真的不会写,可祝潇潇这样开心,又实在不忍坏她兴致。 纠结了好半天,仍是一个字都没落下。 祝潇潇看看李辙,又看看麻纸。 挑眉问他:“怎么了?” 李辙抿了抿唇,斟酌着试图解释:“我其实……就是这个我,我从来没有……” “哦,你没经验啊,”祝潇潇秒懂。 “咳咳咳咳……” 李辙再次呛咳起来。 祝潇潇大大方方道:“这也没什么难的,你可以想象嘛,两个人躺在一处,男的又被灌了情酒,那肯定整个人都很躁动啊,他躁动起来他就……” “潇潇!” 李辙一急,下意识就去捂祝潇潇的嘴。 然而祝潇潇本能反应太快,李辙刚抬起手,就被她一把攥住向后摁去。 “唔……” 伤口微微撕裂的痛感引得李辙轻呼一声。 祝潇潇一惊,眼看撤手已经来不及,只能下意识护住李辙后脑,随他一道摔在了榻上。 “嘶……” 背上尚有未愈合的伤口,李辙脸都疼白了。 刚想挣扎起身,忽然间却是一愣。 祝潇潇正伏在他身上,唯恐弄疼他似的,两只胳膊撑在两侧,脸就贴在李辙的脸前,几乎稍稍仰头就能触碰到双唇。 鸦黑的睫毛在她杏眼下投射出浅浅一片阴影,李辙看不清祝潇潇眼中的情绪,只觉得周围一切都安静下来。 心,不由自主的剧烈跳动,鼓噪的耳膜都嗡嗡作响。 李辙缓缓吞咽了一下,唇瓣干涩难耐,鬼使神差的竟然闭上了眼睛。 祝潇潇:“……” 他在干什么? 他为啥闭眼?疼晕了? “喂你没事?是不是扯坏伤口了?” 祝潇潇用力摇晃李辙。 静谧的气氛仿佛被一阵狂风吹破,李辙猛地睁开双眼。 后知后觉的臊意自脚趾尖一路麻到头发梢。 他他他,他刚刚在期待什么? “我,我……”李辙急促喘息起来,脸上热得简直要化作青烟。 “你脸好红,不会是又发热了?”祝潇潇皱眉,抬手就贴上李辙的额头。 微凉的手指带来一阵青涩悸动,李辙心跳的好像有十七八个大鼓同时擂起,震天动地。 唯恐祝潇潇听见,他忙侧过身去低声道:“没事,就是刚刚可能,牵到伤口了,有点疼。” 祝潇潇这才舒了口气。 坐起身顺便拉起李辙,教育他道:“你没事别想着偷袭我,我这下手没轻没重的,伤到你可不好。” 李辙垂着眼,只顾点头。 “对了,刚刚说到哪儿了?” 祝潇潇挠了挠头,一锤掌心道:“哦!就是这个躁动……” “潇潇,”李辙慌忙打断她。 “嗯?” “我大约知道了,你,你不必再细说了……” 他焦急的额上都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来。 外面大雪纷飞,屋里虽说不热,却也没多暖和。 祝潇潇虽然迟钝,却也看出来李辙是真的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于是沉吟片刻道:“那好,这个其实也不必写的多清楚,意思到了就行,主要还是抓氛围,氛围。” 李辙胡乱点了点头,一手抓起毛笔将脸低低埋下去。 几乎要贴在纸上。 祝潇潇心有疑虑,但转念想想,似乎又明白了什么。 犹豫了一会儿,语重心长的开导道:“其实你这个功能啊,就是说可能是跟着你的腿一起受了罪,等腿治好了,说不准能力也恢复了,到时候还愁不能人事吗?” 李辙浑身一僵。 祝潇潇满脸和蔼的拍了拍他的头,“想开点,嗯?” 她可真是善解人意。 向她这样关注舍友心理健康的细心人,真的不多了。 祝潇潇刚要起身,忽然手臂被扯了一下又坐回炕上。 惊讶间回头,却是对上李辙一双清清冷冷的眸子。 第94章 迟来的手书 “怎么了?” 祝潇潇歪头表示疑惑。 李辙抿了抿唇,轻声问道:“潇潇是如何得知这些事的?” 祝潇潇:“哪些?” 这家伙不会是被说中了痛点,要灭她的口。 祝潇潇立马警惕起来,好心提醒他:“你想开点,你可打不过我。” 男人的自尊虽然高于一切,但生命可贵呀。 她又不是什么到处乱说的大嘴巴,自会替他保守秘密的。 祝潇潇突然严肃起来的神情弄得李辙微微一怔,恍然间明白她误会了什么,李辙一腔醋意登时散了一半。 只无奈道:“我是说你是如何得知……你所写的那些事的?” 她写的? 祝潇潇颇为迟钝的偏头看向稿纸,恍然大悟道:“哦你说这个啊,这算什么,我前世看了许多,更厉害的也有,怎么你喜欢?” 她一脸兴致勃勃的样子,仿佛只要李辙点头说是,立马就能提笔写下好几篇来与他共赏似的。 李辙完全没料到会是这种回答,他怔了片刻,忽然一股热气再次冲头。 为什么? 为什么她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会对这种话题侃侃而谈? 为什么她侃侃而谈的时候,看他的眼神好像在看一个兄弟? 她,她真的没有男女大防的意识吗? 李辙深吸一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 “潇潇与我说这些,是否不大合适?” 祝潇潇“嗐”了一声,满不在意的摆摆手道:“饮食男女人之常情,更何况咱俩本就是夫妻,有什么不能说的?” 李辙一噎。 她说的好有道理,竟无从反驳。 而且她刚刚说……夫妻。 李辙神色蓦地一缓,再次变得温和起来,隐隐还带着几分腼腆。 与方才正义清冷的模样判若两人。 祝潇潇观察了他一会,发现确实没再出现什么瞳孔涣散之类的症状,于是放心道: “前面的基本内容我都讲给你了,如今左右也是养伤清闲着,你就快写些,最好赶在雪化之后能出第一册试试水。” 若是第一本书就能引爆市场,那后面的要价可不是她说了算? 赢麻了赢麻了,想想就开心。 有了赚钱的信念,祝潇潇整个人都精神起来。 此后的日子里,除了吃饭睡觉给李辙换药,就是围着李辙各种督促他写小说。 剧情编的也是越来越离谱,狗血洒了一波又一波。 好几次李辙欲言又止,都被祝潇潇顶了回去。 “你就说后续剧情你感不感兴趣?” 李辙无奈道:“你都说了他二人相会佛堂,前夫突然上门,怎会有人不想知道……” “那不就行了?就这么写!” 祝潇潇一拍桌子,蛮不讲理。 李辙叹息一声,兢兢业业的执起笔来埋头桌案,努力做一个没有想法的写字人。 若他知道日后被人扒出笔名时,造成了怎样轰动的影响,李辙大约拼了同祝潇潇撕破脸皮的危险,也要坚决甩手不干。 可惜没有人能未卜先知。 李辙注定要被祝潇潇磋磨到底了。 雪灾足足持续了半月有余,等到终于下停时,村子里已经冻死了许多人。 屋子被雪给埋严实了,祝潇潇费了许多力气才将屋门到院中的雪给挖开。 勉强算是能透口气。 又过了几个晴朗的艳阳天,积雪才尽数化去。 村里开始有人走动起来,祝潇潇也时不时推着李辙在村里溜达溜达。 见过消瘦不堪的村长,见过面色蜡黄的周氏,也见过几个脸熟的人。 都是一副劫后余生的样子,眼中没了光彩。 没有人知道他们是如何挺过来的,也没有人知道,为了一口吃食和一点热乎气儿,他们都做过什么不堪回首的事情。 每个人脸上都是麻木和空洞。 唯独除了梁笙月。 “听说你去过我家了?” 祝潇潇正陪着李辙在院中晒太阳,梁笙月远远走来扬声便问:“李辕的伤是你做的?” 祝潇潇:“……” 这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她竟然一直憋着要来找茬。 真是好强的信念感! “我看过李辕肩头的穴道了,”梁笙月来到院门处,随手推开走进来道:“你什么时候学的针灸之术?” 祝潇潇摊了摊手,直白回道:“不请自来,可是还钱的?” 她可没忘,梁笙月还欠她七百三十文钱。 梁笙月瞪着祝潇潇看了许久,摇了摇头一脸慈悲道:“你真是可怜,心里眼里念得只有钱。” “……”祝潇潇无语了。 所以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讨打吗? 梁笙月伸手在袖中一摸,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展开来在祝潇潇眼前一晃。 惋惜道:“我今日是来告诉你,你与村长的那些手段伎俩已经没用了,李辕是名正言顺接回家来的,有县令的手书为证。” 雪白的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写着一行字,末尾落款处还盖了个红红的印章。 看上去就很官方的样子。 祝潇潇皱眉:“这是什么?” 梁笙月心里一喜,面上越发高傲起来。 “你不识字吗?我读给你?今闻得李家村有人搅弄家族不合,引四邻议论……” 祝潇潇打断她:“我问你那是什么?” 梁笙月瞪眼,不可思议道:“你没听见吗?这是汀元县令赦免李辕回家的手书。” “……”这孩子没救了。 祝潇潇无语的看了李辙一眼。 李辙会意,淡淡开口道:“前县令早在雪灾前就遭山贼袭击重伤而死,如今汀元县还在等候朝廷派下的新任县令,县衙暂无人代管。” 梁笙月怔住了。 “什么?!” 这不可能,明明她走的时候还是好好的。 县令还和颜悦色的向她打听了李辙一家的动向,甚至还问了许多祝潇潇的事。 怎么可能突然就说被什么山贼袭击? 哪里来的山贼敢公然袭击朝廷命官?! “兰时哥哥你骗人,是不是祝氏告诉你的?”梁笙月惊得声音都变了,“对,一定是祝氏在搞鬼,她最不希望李辕回来了,你别信她的鬼话啊兰时哥哥!” 李辙仍是未抬眼,一贯温和的声音如同埋在积雪中的冰刀,冷冷回道: “姑娘自重,莫要再直呼李某的字。” 第95章 治腿 他从前即便冷淡,却也未曾这样正言厉色过。 梁笙月觉得委屈极了。 她在老李家过的如同半个女儿一般,杨氏和李大海待她都很亲厚,就连甚少接触的李辕,都会热情的叫她一声“月妹妹”。 怎么到了李辙这里,一句“兰时哥哥”都要被他训斥。 李蔓分明说过,李辙是最识礼最温厚的人。 果然还是那个祝氏挑唆。 现在就连李蔓也不肯回家了,这个坏女人,到底要把老李家拆成什么样才开心?! 梁笙月咬着嘴唇,越发觉得不能继续纵容下去。 不单单是为了老李家的两位老人,也是为了李辙的将来。 她必须戳穿祝潇潇的真面目! “兰时哥哥,你不知道她背着你都做了什么?”梁笙月正了正神色。 言语间,竟是完全没把李辙方才的警告放在心上。 李辙于是淡声道:“内子很好,尤其在男女大防上格外端正。” 祝潇潇正在喝水,闻言差点呛死自己。 她?男女大防? 李辙是不是忘了那段时间她倾力推荐的激情片段? 梁笙月也没想到,瞪着眼睛无意识发出疑惑的声音来。 李辙面不改色继续说道:“出门在外偶遇男子,无论相熟还是陌生,内子总会以‘公子’作称,从不会胡乱攀扯什么兄妹之情,梁姑娘在编排内子之前,还需仔细斟酌自己的言行。” 这番话说的,就差指着梁笙月鼻子让她管好自己了。 一而再再而三的强调称呼问题,足可见得李辙是多厌恶梁笙月的那句“兰时哥哥”。 梁笙月一张俏脸煞白。 她并非厚脸皮,也并非刻意赖定了要同李辙攀扯关系。 若不是为了说动李辙搬回老李家团聚,她也用不着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凑上来忍受冷眼。 梁笙月深吸了一口气。 “李公子是?好,你既这样说了,日后我自当谨记,但有一句话我还是要提醒你。” 她抬手指向祝潇潇,一字一句清晰道: “那日李辕被赶去泥洞,是你的好内子偷偷溜去弄伤了李辕的双腿,还有李辕搬回来后,肩上被她扎针,足足疼了三天三夜才缓过神来……这一桩桩一件件,可都是你的好内子做下的,她当着你的面有礼有节,背着你却残害家人,这件事你又如何看待?” 梁笙月说的铿锵有力,那眼神,恨不能射出两道佛光来照死祝潇潇。 祝潇潇缓缓放下手中水囊。 怎么说呢,梁笙月列举的那两件事确实是她做下的,但有两处错误。 其一,她从来没想背着李辙做什么坏事,换句话说,她做坏事的时候从来就没考虑过李辙会怎么想。 其二,她在李辙面前并不是有礼有节的。 甚至在穿过来的第一天就把人给捆了。 李辙早知道她不是什么好人,所以梁笙月说的这些话,根本掀不起任何波澜。 果然,李辙微微皱起眉来,破天荒抬眼看向梁笙月。 梁笙月心头一喜,正想乘胜追击再讲些杨氏同她说过的事,就听李辙平淡说道:“梁姑娘误会了,内子如何行事,从来不是李某能评判的,若是没有别的事,我们要回屋了。” 他说完,伸手就去拨弄轮椅。 “等等!” 梁笙月大声道:“好,这些你都不在意,她把你迷得七荤八素我确实管不了,但总有一件事你心里得清楚!” 李辙顿了顿:“什么?” 梁笙月自怀中拈出三根金针来,晃了晃道:“祝氏学习针灸之术你总知道?针灸本是用来治病救人的,她若真对你好,怎么独独不愿替你治腿?” 似是没料到梁笙月会说这个,李辙微微一怔。 梁笙月敏锐的抓住了这片刻的停滞,忙追着说道: “早在第一次见你时我就说过,你的腿可以用针灸缓缓疏通经脉,祝氏虽只学了皮毛,远不及我的医术,但她能用针害人,已经是达到了入门水准。你只顾护着她作恶,可有想过自己在她心中,甚至连那点下套使绊子的坏心眼都不如?” 梁笙月越说越激动,原本因为失落而苍白的小脸,逐渐染上一层薄红。 但祝潇潇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祝潇潇只在意对方手中那精巧漂亮的三枚金针。 通体黄金打造,制作考究工艺上乘,柄端甚至还镶了一颗小小的红宝石做点缀。 不愧是原文女主,作者的亲闺女。 这还仅仅只是三根而已,若拿出一整套来,岂不是要晃花人的眼睛? 李辙听了梁笙月一大通的话,仍是不做声。 两只手稍稍用力抠住了轮椅的扶手,手背上的青筋若隐若现。 梁笙月终于戳到了李辙的痛处,不禁暗暗欣喜。 正要趁机多说两句,谁知下一瞬,目瞪口呆! 只见李辙撑着两侧扶手,胳膊微微打颤,竟然憋着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 这一惊非同小可,梁笙月登时“呀”地失声叫了出来。 祝潇潇这才回神,无奈拐着李辙的胳膊撑起他,怨声道:“不是说了你少站吗?太久没给膝盖压力,这样很损的。” “你?!” 梁笙月惊道:“你是什么时候?” 这怎么可能? 李辙的腿伤不是一朝一夕,长年累月下来早已坏了根本。 除了她,没有人可以治好李辙。 所以梁笙月才一直坚持要与李辙套近乎,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给他治腿,然后依靠这份恩情说动他搬回老李家,与杨氏他们团聚。 祝潇潇的水平梁笙月不是不知道,李辕虽被阴了一招,但在梁笙月眼里只是雕虫小技拿不上台面。 怎么短短半月的功夫,就已经达到了可以医治疑难杂症的地步? 这绝对不可能! “你偷学我的医术?!” 梁笙月尖叫起来。 她哪里会想到,祝潇潇的学习能力如此之强。 本就懂得融会贯通,又一心钻研在李辙的腿伤上,半月的试针下来,效果虽不及预料中的那样好,但总归是有知觉了。 到现在祝潇潇还只是个半吊子而已,奈何李辙愿意信她,她也敢大胆尝试。 然而这些,梁笙月都不知道。 第96章 声高有理 梁笙月只知道放眼全大邺,再没有人的医术可以与她匹敌。 祝潇潇一个再粗鄙不过的恶妇,怎么可能懂这些精妙的知识? 定是用了什么下作手段。 然而面对她的指责,祝潇潇竟然全无半分心虚。 悠悠问道:“那请问梁姑娘,自打来李家村起,可有给什么人医过腿伤吗?” 梁笙月想了想,警惕道:“没有,怎么?” 哪有那么多的瘸子给她治? 祝潇潇于是摊手道:“对啊,你又没给别人治过腿,何来的我偷学你医术一说?” 偷学总得有东西可学。 你都没演示过,难不成我还能扒开你脑子钻进去学不成? 梁笙月面色一变。 祝潇潇着实说到了问题的关键所在,但她仍不肯松口,坚持说道:“偷学未必就要学腿伤,我自来李家村起,日日去镇上给人看病,期间施针无数,你有心要钻营,还怕找不到病例吗?” 这就纯属胡搅蛮缠了。 祝潇潇赶苍蝇似的摆摆手,“撒泼别来我家门口,有那闲工夫不如早些将李辕送回泥洞,免得他全家都跟着你丢脸受罪。” 这是明摆着不欲与她纠缠无聊问题了。 梁笙月一口气憋在喉头怎么也吐不出来,恨得牙根都是痒的。 “你还敢提李辕?” “我怎么不敢提?”祝潇潇扶李辙坐好,推着轮椅转了个弯淡淡道:“国有国法是没错,但家有家规,李辕既是被村子赶出去的,就断没有强行接回来的道理。” 之前不发作一是被李蔓的伤势给耽搁了,二来,李辙紧接着被抓,回来后又遭逢雪灾,一时半会还真腾不出手解决这件事。 梁笙月的出现正好给她提了个醒。 别以为什么事糊弄一下她就会不计较。 她祝潇潇,记仇得很。 “你做梦!”梁笙月愤然说道:“你既能蛊惑村长和族老为你所用,未必我就不能搬出更厉害的压你一头,祝氏,你且等着!” 说完,她狠狠剜了祝潇潇一眼转身就要走。 “你还欠我七百三十文钱,放狠话之前也得把帐给清了……” 祝潇潇在她身后提醒着,说完还喃喃追了一句,“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底气,唉,这年头,欠钱的都是大爷。” “你!” 梁笙月脚下一顿。 “你真以为我没有钱吗?什么七百三十文,你盘剥家人也好意思拿出来说事?祝氏,人活脸树活皮。” 梁笙月一贯悦耳的声线都变了,尖锐难听。 李辙无意识的皱了皱眉,刚要说话就被祝潇潇压住了肩膀。 “算了,相公,人家声高有理,咱们只能忍着,走……” 她一脸惹不起的表情,推着李辙就进了屋。 反手关上门,竟就这样随随便便结束了对话。 其实祝潇潇本可以同梁笙月大大方方吵一架的,可她偏不。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吵来吵去都是那么回事。 什么“声高有理”,明明就是有理不在声高。 梁笙月不是自诩正直善良吗? 正直善良的人怎么会骂人呢?怎么会让别人畏惧隐忍呢? 这是要堵死梁笙月的心呀。 祝潇潇一句轻描淡写退避三舍的话,杀伤力远远胜过吵架。 梁笙月孤零零站在院中,直气得头都发晕了。 再继续叫骂,碍着“有理不在声高”,觉得不合适。 可不骂,显得她好像心虚了似的。 实在气不过想找个东西踢打发泄,又唯恐落人口实。 梁笙月难受极了,火气上涌嘴里很快就燎起个小泡。 为什么? 为什么每次遇到祝潇潇都会让她落入如此难堪的局面? 当真是对方棋高一筹,她样样都比不过吗? 可她明明那样努力,辗转多次才拿到县令的手书,来之前还暗暗欣喜,觉得这次拿到了祝潇潇的要害,一定扬眉吐气。 谁知竟然…… 竟然县令就这样死了? 梁笙月脚步蓦的一顿。 ……不对啊,李辙是如何得知县令消息的? 雪灾才刚过,村子里的人都没缓过神来,就连她都没出过李家村。 县衙那么远,消息根本传不过来。 李辙他是怎么…… 难道…… 梁笙月心里一惊,手中的宣纸被攥的面目全非。 - 次日一早,祝潇潇还未梳洗好就听见院中传来熟悉的喊声。 她笑盈盈推开门,小盈儿像一只快乐的小鸟一般,叽叽喳喳就扑进了她的怀里。 一边蹭一边甜甜唤道:“娘亲!盈儿好想你!” 雪化了,山路也渐渐好走起来。 故而晨夕早早就备好行李,带着小盈儿和宏哥儿下山回家。 这些日子在黑燕寨里,过得实在是精彩。 一开始她坚持躲在最偏僻的屋子里不肯出门,每日只负责看顾两个孩子的衣食起居。 小盈儿乖巧能干,宏哥儿也不是淘气的主儿,晨夕并不忙碌反而清闲,渐渐的,也觉得舒适起来。 大雪不断,寨里每两日就有人冒雪送吃食过来,晨夕起初还畏惧的紧,后来也慢慢习惯了。 心知路滑难行外面又天寒地冻,竟也开始学着将人邀进屋里,吃一杯热酒暖了身再走。 寨子里的人知道晨夕是祝潇潇的妹妹,各个都对她恭敬有加。 晨夕过得好,气色也红润了不少。 左右圈在屋中没事,想起寨子里库存还有许多绸缎,就给祝潇潇绣了好些帕子香囊。 谁知有一日被前来送东西的人看见了,苦苦央她做个储物的布包出来。 晨夕拗不过,简单的裁制了一件,结果那人拿去寨子里一炫耀,雪一停,所有人都跑来求她帮忙。 “我实在分不出功夫做那么些东西,只好早早同曹大哥说了,带着两个孩子赶紧下山,否则,定要被他们堵在屋里没完没了。” 晨夕一边帮祝潇潇铺纸研墨,一边苦着脸无奈道:“本来是想给老大你再多绣个枕头出来的,被他们一耽搁,竟然什么都没做成。” 祝潇潇笑看着手边堆成小山的绣品,用笔尾点了点晨夕的眉心。 笑道:“也是难为你了,这样温和的性子也能同那群粗人打成一片。” 这样挺好,心结解开了日后再有什么事分不出功夫,也能找晨夕帮忙去山上传个话办些事了。 不过说起黑燕寨里的事…… 祝潇潇写字的笔一顿,“县令在寨子里关着,可有传出过什么话来?” 第97章 蒙水庄 晨夕摇了摇头,随即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递给祝潇潇道:“县令没什么问题,倒是下山前,田大哥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这是什么? 祝潇潇疑惑的展开来。 上面细细写着一排小字:田庄易主,慎勿来往。 落款处单一个“苏”字,是庄子里的苏伯写来的。 “……易主?”祝潇潇喃喃念着,抬头问晨夕道:“可有说是何人接管?” 晨夕略想了想,“听说是宫里哪位太监公公的干儿子。” 祝潇潇若有所思的将纸条收起来,倒也没太在意这件事。 苏伯怎么说也算那庄子的二把手,无论是谁来接管,终归饿不着他。 再者说了,所谓的接管不过也就是划归到某人名下,每年上缴适量的银钱和粮食,赚取收益罢了。 如今雪灾已过,正是耕种的好时节,曾经那些流走的佃户多半也会回归。 李家村所剩无几的村民大约也会前往求工,日后仍是有机会相见的。 又过了几日,大邺终于迎来了春日里第一场正正经经的雨水。 所有人都忙着庆幸欣喜,唯独老李家一片愁云惨雾。 因为李辕被村长严令迁回泥洞居住,若敢不从,便要从族谱上给老李家三人除名,连户籍都要抹去。 杨氏又惊又惧,嗷嗷嘶吼着还想撒泼,却被村长带来的几个大力汉子架开,强行拖走了李辕。 村长甚少有这样威严的时候,李大海不敢造次,即便被杨氏拎着耳朵啐在头上,也是一声不吭。 杨氏怒极攻心,一气之下竟然病倒了。 彼时,梁笙月还在县里打听各种消息,一听说这件事,慌忙跑回来想要替杨氏做主。 只可惜村长根本不见她的面。 梁笙月无法,只得暂时守在杨氏身边为她治病。 每日需要大量的药材补身不说,吃穿用度也消耗不少。 如今李蔓躲在镇上不肯回来,家中只靠梁笙月一人完全支撑不下去。 她试着去找李辙周转,奈何李辙总是冷冷淡淡不欲多说的样子,无论问什么都是一句话,“等内子回来,我无权做主”。 祝潇潇这几日又早出晚归根本见不到人。 气得梁笙月肚子疼了好几天。 等到祝潇潇终于忙完手头的事,开开心心的回到村子里时,一进家门,却是被屋里直挺挺跪着的中年妇人给吓了一跳。 “你是……” 她绕到正面仔细辨认了一番,仍然觉得面生,于是看向炕上沉着写字的李辙。 “你回来了,”李辙的眼神暖的如同春日里和煦的风。 他的目光顺着祝潇潇,看向跪地的妇人,轻叹一声道:“这是梁姑娘的母亲,她有事相求,已然跪了半日了。” 半日? 祝潇潇微张着嘴,有些诧异。 从来梁笙月同他们争执,梁母都不曾参与其中。 按照祝潇潇的理解,梁母该是个没什么主见又不大爱出门的传统女子。 怎么突然就跪到她家里来了? 李辙不是那种会任由旁人跪着坐视不理之人,那只有一种解释,就是梁母死活不肯起,而她所求之事,李辙又帮不到。 “祝姑娘!”梁母见到祝潇潇,艰难的挪动了一下。 凄凄惨惨拜倒在地“咣咣”磕了两个响头,“求祝姑娘救救我的月儿!” 一般人遇到这种阵仗,大约会惶恐的立即上前搀扶。 祝潇潇却不然,她坦然看着梁母磕完,接过晨夕递来的温热帕子抹了抹脸,淡定问道:“晚上吃什么?” 晨夕怔了怔,下意识答道:“羊肉火锅,宏哥儿点名想吃的。” 从在黑燕寨避雪起,晨夕就改了她一贯的“少爷”“小姐”称呼。 宏哥儿不喜欢听,小盈儿就更不愿意了。 明明晨夕在他们的概念里是姨姨,为何偏要显得低人一等似的。 祝潇潇倒是不在意这些,只要晨夕坚持喊她“老大”就行,旁的她没约束,更懒得插手。 “行,记得肉多一点,汤底加几块白萝卜熬煮,我喜欢那个。” 祝潇潇将帕子递还给晨夕,又扯了鞋袜上炕,凑到李辙身边看他写好的新稿。 “祝姑娘……” 完全被无视在一边的梁母心下一寒。 从前就听月儿说这个祝氏铁石心肠,是坏透的人,纵然这一遭她早有准备,却没想到女儿说的还是浅了。 这岂止是铁石心肠,完全就是冷情冷血,目中无人啊。 可是她的月儿…… 梁母眼眶一红,心中纵有千般不甘也只能暂时压住。 她向前膝行了两步,又“砰砰”磕了两个头,比刚刚的还要响一些。 抬起头来时,额前都蹭破了皮。 “祝姑娘当真要见死不救吗?!” 祝潇潇莫名其妙看着梁母,“你有事说事,别一上来就给人扣帽子。” 她一贯不喜欢这样求人的。 心急上来就磕头,可以理解,但你不答应我就长跪不起,这明显属于道德绑架。 祝潇潇没有道德,所以从来不接受绑架。 爱跪爱磕是梁母的事,又没有人押着她强迫她。 话都没说完就搞得一副凄风苦雨的样子,旁人看到了还以为祝潇潇把一个长辈逼成什么样呢。 梁母一噎,愈发觉得祝潇潇不可理喻。 但现下满村里除了她,真的没人能帮忙了。 于是深吸一口气急急道:“祝姑娘可认得村子外河西边,那处蒙水庄的主人?” 蒙水庄? 祝潇潇接过李辙递来的水杯,缓缓饮下几口。 距离李家村最近的田庄,也就苏伯所在的那处,确实在村外河流以西。 只是原来那庄子叫蒙水庄啊。 从前她还真没在意过。 祝潇潇不动声色地问:“怎么了?” 梁母抽噎了一下,低低泣道:“我家月儿被那蒙水庄的人扣下了,说是……说是要娶她做小妾。” 祝潇潇纳闷道:“梁姑娘是良籍女子,你又是她母亲,你不同意谁还能强抢不成?” 梁母悲切的摇着头,擦了擦眼泪正要开口。 “再者说了,”祝潇潇放下水杯又淡淡道:“就算是强抢,你该报官报官,找我也没用啊。” 第98章 祖传秘方 祝潇潇会为了李辙火烧县衙,却不会为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梁笙月冲进庄子里抢人。 她又不是冤大头,一天天没事净替人上刀山下火海了。 梁母一听这话,头摇得更厉害了。 “不是的,不是的……” 她哭的微微颤抖,极力压抑的声线中带着丝丝怨怼和恨意,“蒙水庄那边是下了聘的……” 说完这句,她又抽抽噎噎的欲言又止。 祝潇潇与李辙对视一眼,皱眉道:“那你来我这哭什么?” 下聘礼就是名正言顺,梁母只消同意或拒绝就行,难不成觉得不满意,想要她帮忙说一嘴,给梁笙月抬做正室? 这不是媒婆的事儿吗? 祝潇潇等着梁母把话说完,可梁母好像悲痛欲绝,支支吾吾的根本语不成调。 李辙见状,轻轻捏了捏祝潇潇的手低声道:“杨氏收了那聘礼,应下了这门婚事,已经反悔不成了。” 他是听梁母足足哭了半日的,再难解释的话也该明白了。 祝潇潇哑然。 怪不得,怪不得梁母说不出口。 这对傻白甜母女是让最信任的杨氏给坑了啊。 想起梁笙月之前还口口声声要替杨氏出气做主,祝潇潇顿感一阵无语。 哭笑不得道:“既是杨氏收了礼,你该去找杨氏分辨,无论是退掉还是怎样,终归也不是我们能管的,你找我们做什么?” 梁母含混不清的说了句什么,祝潇潇没听清。 忽见她从怀中掏出个小布包来,双手递到炕边哀哀道:“无论如何,求祝姑娘救救我家月儿,她是个好孩子,断断不能做恶霸的妾室啊!” 祝潇潇看了看那小布包,一旁的晨夕会意接过来打开。 里面静静躺着半贯铜钱,晨夕大致看了一下,低声对祝潇潇道:“不到五百文的样子。” 祝潇潇挑眉。 “算你五百文,还差二百三十文,这是梁姑娘欠我家的,梁夫人不会是想拿这个糊弄我?” 先还一部分钱,然后拿这个当人情? 不好意思她真的很计较,别说是还五百文了,就是还全部的钱,那也是梁家母女该做的。 梁母闻言白了白脸,抠抠搜搜又从身上摸出十几枚铜板来,依次排在地上,屈辱道:“我只有这么多了……” 祝潇潇无情摊手:“那是你家的事。” 她没有逼迫梁笙月拿她吃食欠她钱,也没有逼迫梁笙月去信任杨氏,更没有逼迫梁笙月将所赚钱财都拿来贴补杨氏和她的好大儿李辕。 反倒是梁笙月,没事就跑来她这边散发佛光普度众生。 祝潇潇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主儿,心肠也不软,她本来就不喜欢梁笙月。 所以对于这件事就一句话。 “您该找谁就找谁,我帮不上忙,也不想帮忙。” 杨氏收了聘礼,就该去找杨氏哭闹。 人不是都应该欺软怕硬的吗? 怎么在梁母眼里,她祝潇潇还赶不上杨氏凶恶? 祝潇潇很不服气。 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是不是应该把梁母打一顿,好让她重新估量一下哪边不好惹。 梁母咬着牙根,拼命在心里压抑对祝潇潇的怨恨。 抬起头一字一顿说道:“是村长告诉我你去过蒙水庄,你是个有能耐的,只要你肯帮忙,必能救出我家月儿。” 祝潇潇:“……” 托马的村长那个老狐狸又来阴她! 祝潇潇没脾气,毕竟村长之前为救李辙还挨了顿毒打。 虽说祝潇潇有送去好的药材和银钱表示慰问感谢,但到底这事是她亏了村长的。 只能摆手回道:“我去蒙水庄也是谈交易,人家娶谁纳谁,跟我也没关系,我说话不好使。” 蒙水庄如今换了主人,祝潇潇只以“租地种植玫瑰花”为名,浅浅谈下一单生意罢了。 整个过程都没见到苏伯。 不过听说他老人家现在在新主那里很是得脸,已经被调去家宅做管事了,祝潇潇也放心。 如今刚解了旱灾,各地都以种植粮食为主,像祝潇潇这样要求收购玫瑰花做胭脂香粉的,着实闻所未闻。 好在祝潇潇承诺会提供大量种苗,又稍稍提了价格,三言两语的也就成了。 至于那庄子的新主人,祝潇潇着实没看出是个好色的。 大约抢了梁笙月的另有其人,所以这事,她是真帮不了。 梁母见祝潇潇认下了与蒙水庄有来往,愈发觉得祝潇潇是唯一的救命人。 她急急道:“不,这事你一定要帮忙,那是我月儿的终身大事,你不能误了她!” 祝潇潇惊讶的看着梁母,“这话你跟杨氏说过吗?” 梁母一怔,下意识道:“说过……” 祝潇潇问她:“那杨氏是如何回的?” 梁母面色白了白,难掩怨恨道:“她说能嫁给有钱人做妾,是我月儿的造化。” 其实杨氏说的不止这一句。 她还说了许多开导梁母的话,譬如什么“以后不必过苦日子”,什么“月儿那孩子生的俊俏肯定得宠”,还有“哄好了大人物日后生下儿子不是不能抬平妻”。 要不是杨氏死死的捂着那箱聘礼不肯让梁母靠近,哪怕看一眼都不行,梁母差点就信了杨氏是真心为梁笙月好的鬼话。 祝潇潇不禁再次反思起自己平日里的恶毒形象。 她到底哪里做的好了,以至于让梁母产生了她是大善人的错觉? 祝潇潇别过头去不再说话,梁母心急如焚。 好话坏话都说了,钱也掏干净了,这个人到底要怎样才能同意救月儿出来? 再晚一些……再晚恐怕月儿就要被那禽兽给糟蹋了。 梁母急得眼泪又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了咬牙,纵使心里万般不甘,此时也不敢再拿女儿的清白做赌注。 于是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沉沉说道:“只要你愿意救我月儿,我会将梁家祖传的制酱秘方交给你。” 祝潇潇闻言皱了皱眉。 那是什么东西?能价值千金吗? 为什么她说的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祝潇潇仍旧不说话,梁母本想卖个关子等祝潇潇主动询问,但好半天了都没等来她想要的结果。 无奈只能憋屈地解释起来。 第99章 这么巧的事 原来这张秘方,是当初老梁家发迹时的关键所在。 梁家祖上是靠开炖菜馆挣到的第一桶金,因着以酱料入味,菜品咸香鲜美,故而在当地有了极好的口碑,慢慢的便开成了酒楼。 制酱秘方一代代传下来,比真金白银还要贵重,只是家业大起来,难免兄弟阋墙,你争我斗的,眼睛都盯在了那点财产上。 再往后,酒楼都盘出去了,谁还会在意一张破方子? 梁母被赶出梁家时,身上什么都没有,只藏了这张秘方在怀里。 原想着日后身上攒点银钱,好歹也能像祖先一样开间炖菜馆。 谁知遇到了这样的事…… 纵有千般不舍,但这是梁母身上唯一能拿出手的好东西了。 “月儿是个孝顺的,一直跟我说要我留好这张秘方,等她攒够了钱一定帮我张罗开个小店……” 梁母拭了拭眼角的泪,小心翼翼背过身去,从里衣的夹层中翻出一张褪色磨边的纸来。 祝潇潇仍是不接,看着梁母淡淡道:“这东西我没有用处,你给我也产生不了价值,还是自己留着。” 她是打算开店,手里也有充足的银钱,但她想做的是美妆行业,与餐饮差了十万八千里。 这秘方说的再好,她也不会心动。 梁母恨祝潇潇有眼不识泰山,隐忍说道:“大约是我说的浅了,祝姑娘听得不大明白。” 她咬着牙挺了挺腰杆,扶着炕边缓缓从地上站了起来。 长久的跪坐使得梁母双腿无力,身子歪了歪差点又跌回去。 好在一旁的晨夕扶了把,这才摇摇晃晃站稳了脚。 她看着祝潇潇,面上带着不加掩饰的骄傲,扬声说道: “我们梁家的四味楼,是先帝微服私访时尝过味的,招牌里的四味炖烧鹅,先帝曾盛赞西南一绝,此后三年中,宫里数次遣人采买炖菜酱料,凡是有名望的达官贵人,无不来我家品尝菜肴。” 梁母苍白的脸色在说到这些时,激动的微微泛红。 祝潇潇耐心听着,忍不住拍了拍手真诚道:“如此,那确实很厉害了。” 人都说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老梁家的这张秘方可谓是餐饮界曾经的状元之一了。 可惜梁家酒楼盛极一时,最终却败给了一群目光短浅的不肖子孙,也是可悲可叹。 梁母听祝潇潇这样说,心里自豪的同时,愈发觉得所求有了希望。 然而不等她再劝,祝潇潇又将视线移回李辙的笔墨上,仍旧淡淡道:“可我真的用不上。” 这世间的好东西太多了,祝潇潇也是人,她也有偏好。 若是她喜欢烹饪爱做厨娘,那这张方子就是倒贴全部财产,她也要拿到手。 可她不是啊。 “你……” 梁母嘴都说干了,泪也流尽了,祝潇潇就是不松口。 梁母还想再磨,忽然夕阳下的小院外传来粗犷的声音。 “大姐头——大姐头俺大凳来看你了!” 是曹能。 祝潇潇看了眼倔强的梁母,无奈说道:“今日的事我已给过答复了,家中来客不便招待,您还是请回。” 说完,挪动身子就要下炕去给曹能开院门。 忽然梁母一咬牙,竖起两指厉声发誓道: “只要祝姑娘肯帮忙,日后便没有什么梁家秘方,这方子我给了姑娘,便不会再用它谋利一分一毫,若有违背……” 她看向桌案上放的裁纸小刀,在祝潇潇警惕的目光中一把抓起,撩过一绺长发狠狠割了下去。 “若有违背,定然身首异处不得好死!” “呀!” 一旁的晨夕惊呼出声。 祝潇潇也是没料到,哑然同李辙交换了一个眼神。 梁母将手中断发与那张方子一道,“啪”地拍在桌案上,丢下裁纸小刀,竟就这样转身大步走了出去。 院外的曹能以为是祝潇潇的客人,还笑盈盈打了招呼。 梁母只是板着脸,目不斜视的打开院门快步离开。 曹能纳闷的挠着头,一步三回首进到屋里,问祝潇潇:“那女的是干啥的,咋看着不像好人呢?” 祝潇潇:“……” 说实在的,她也很懵。 “怎么突然下山过来?”祝潇潇一边招呼曹能坐下,一边喊晨夕去倒些水。 顺便划拉划拉梁母的断发,同秘方叠放在一起暂时收起来。 曹能大大咧咧摆手道:“嗐,不妨事不妨事,俺就是来看看大姐头,顺便有件事想同你说。” 祝潇潇点点头。 曹能于是道:“这不是,大姐头差了县里的铁匠给俺打一对双手锤嘛,俺眼馋的不行,这两日就总往县里去盯着那铁匠做,结果你猜,俺碰到谁了?” 祝潇潇瞪他一眼,“学那卖关子的话术做什么?” 曹能讪讪摸了摸后脑勺,嘿嘿一笑神秘道:“俺碰到秦述兄弟啦!” “……”秦述?青铜山那个副将秦述? 祝潇潇挑眉,怎么他没离开丹州吗? 当时王红璋死后,秦述压根没归顺祝潇潇,而是直接离开了黑燕山。 祝潇潇以为他会远走他乡,谁知这人非但没离开丹州,甚至连汀元县都没走出去。 “他一直没走远吗?”祝潇潇问道。 曹能忙摆了摆手,“没有没有,秦述兄弟说了,他当初下山就离开了丹州,是跟着仇家才又回到汀元县的。” “仇家?”祝潇潇一怔,“我记得秦述说过,他原先跟在丹州刺史麾下做教头,后来因为刺史得罪了大太监全家被害,他才走投无路上了青铜山。” 曹能忙不迭点头道:“是呀是呀,秦述兄弟就是这么跟俺说的。” 那秦述口中的仇人…… 祝潇潇下意识道:“宫里的大太监跑来汀元县了?” 难不成,是她火烧县衙动静闹得太大,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不能够啊,小小汀元县,距离盛京可远着呢,有雪灾在中间拦着,信息哪会传得这么快。 果然曹能摆摆手,“那倒不是,他说是那大太监的干儿子新得了一处庄子,跑来这边收账,所以他才跟来的。” 庄子?什么庄子,蒙水庄吗? 不会有这么巧的事?! 第100章 利害关系 祝潇潇愕然看向李辙。 李辙蹙起眉来问曹能道:“那位秦兄弟可有说过打算怎么做吗?” 曹能想了想,笃定道:“他说要砍了那厮,为他家刺史报仇!” 李辙闻言,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秦述既跟了这么远,一定是有某种原因很难下手。 若真遇到了难处,依照祝潇潇的性子定然是要插手帮忙了。 李辙不由得看向祝潇潇,见她一副抿唇思索的模样,于是轻声劝道:“秦兄弟既跟了这么远过来,是否应该先见上一面再做定夺?” 他私心是不希望祝潇潇趟这趟浑水的,但也知道自己的想法干涉不了对方,只能暂时提一些中肯的建议,希望见到秦述时,秦述能婉拒祝潇潇的帮助。 曹能点点头也道:“俺同他说了,三日后县里铁匠铺外再聚,所以这不是,急匆匆就跑回来找大姐头了,大姐头,咱们是不是要帮秦述兄弟一把啊?” 曹能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尤其喜欢对付一些“狗官”。 他本人就是为官所害,自然恨透了这些小人。 屋里两个男人各怀心思,都直直看着祝潇潇等待她的决定。 只有祝潇潇还在神游天外,一脸的深思苦索。 李辙不由叹了口气,正想稍微劝上一劝,却听祝潇潇忽然自言自语般开口,喃喃问道: “大太监的干儿子……也是太监吗?” 李辙:“……” 曹能:“……” 一旁的晨夕憋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努力绷住脸认真分析道:“这个不好说的,若是宫里收的,大抵会是,但不排除宫外有人巴结,收个名义上的干儿子……” 祝潇潇迟疑的点点头。 晨夕敏锐的察觉到祝潇潇的情绪波动,走到她身边低声问道:“老大是在可怜梁姑娘吗?” 毕竟给恶霸做小妾已经够糟心了,要是对方还是个太监…… 很难想象会是怎样的境地。 祝潇潇抬头看了晨夕一眼,淡淡道:“人各有命。” 话虽这样说,神情却渐渐冷了下去。 晨夕是受过迫害的,最能感同身受,也明白祝潇潇嘴硬心软。 这事放在曹能来之前,祝潇潇尚且能事不关己的说一句“不帮”,但如今得知了另一层隐秘,未必还能坦然做到袖手旁观。 换句话说,今日哪怕梁笙月当街被人暴打一顿,祝潇潇都能幸灾乐祸的站在一旁拍手叫好。 但以这种方式羞辱,那就纯属于恶心人了。 晨夕叹息的替祝潇潇理顺鬓发,温声劝慰道:“只是将人扣下了,未必会怎样,况且梁姑娘也不是任人欺凌的主儿,老大你宽宽心。” “你们说啥呢?” 曹能听不懂两个女人间的对话,只顾粗声粗气问祝潇潇:“大姐头,三日后咱见是不见秦述兄弟啊?” 祝潇潇抿唇略一思索,点点头道:“见还是要见的,旁的事情到时在说。” 既然秦述要杀那干儿子,祝潇潇也想干脆将庄子据为己有算了。 省得种点东西还要磨破嘴皮子去谈。 曹能喜笑颜开。 他本就是来报信的,如今任务完成,又留下吃了个热气腾腾的羊肉火锅,趁着天还未黑,拍着肚子心满意足回了山上。 次日,祝潇潇照例忙完了自己的事情后,回到家中找李辙商议对策。 “那处庄子我去过,虽说不大却也精致,若能占下它,一来我手下生意有的做了,二来,咱们也能换个好地方住。” 李辙对此自然是没有异议的,只是略带忧心道: “强占怕是不妥,毕竟是朝廷赏下的,即便是将人杀了也不能名正言顺,况且县衙那边才刚出过事,引来过多关注于我们而言并非好事。” 他分析的很认真,然而话音落了许久都不见祝潇潇回答。 李辙诧异抬头,恰好撞进祝潇潇专注凝视的眼眸之中。 略微怔愣了一下,一抹红霞就染上了耳根。 “潇潇你……”他清朗的声音骤然低哑下去,“你看着我做什么?” 祝潇潇眨眨眼,口中啧啧称赞道:“我觉得你越来越有做反派的潜质了。” 李辙:“……” 旖旎的小泡泡“砰砰”碎开。 李辙无奈的摇了摇头,“我在同你说认真的。” 祝潇潇坦然道:“我也没同你说笑啊。” 仔细想了想,又觉得描述的不够具体,于是补充道:“我很喜欢你的果决。” 跟这样的人说话是舒服的,不必担心在某个节点上突然跳出来指责一句“草菅人命”。 虽说祝潇潇同那干儿子没什么过节,不会主动去招惹对方,但她同样不会劝秦述放下屠刀。 她只会两相权衡,然后从中谋取她想要的利益。 她从没要求过李辙的立场,反倒是李辙,会站在她的角度替她做打算。 这样的人很识趣,所以祝潇潇喜欢。 像喜欢晨夕曹能一样的喜欢。 李辙闻言呼吸骤然一滞,但看祝潇潇率真无邪的眼眸,又暗自苦笑一番,摇了摇头温声道:“如今是我在同你说利害关系,怎么你反倒打起岔来了。” 祝潇潇洒然一笑,抬手做了一个“你说”的手势。 李辙缓了缓神,严肃说道:“依照我方才说的,帮助秦兄弟去杀那仇家乃是下下之策,或许占得了庄子一时,却安稳不了多久,毕竟那仇家上面,乃是宫里有权有势的大太监。” 祝潇潇点点头。 她自是不怕什么太监的,大不了官兵来了打不过,跑就是了。 但这样根本得不偿失,她又不是专程找茬与朝廷作对的。 “所以想要那庄子唯有一个办法,就是让那仇家主动献出手,重新更改田庄主人。” 无论什么名头,区区一处田庄而已,又不是送不了。 祝潇潇微微弯了杏眼,笑吟吟看着李辙道:“你倒是同我想到一处去了。” 李辙见她笑得甜美,心里登时软成一片。 有意要逗一逗祝潇潇,于是柔声道:“那后续的对策,潇潇可同我想的一样?” 祝潇潇挑眉,“那就不知道了,不如咱们写下来,看看对不对得上?” 两人相视一点头,分别取来两张纸,各自执笔写就。 第101章 稀罕物件 祝潇潇收完最后一笔,将纸拾起放在李辙手边。 两张纸,不同的字迹却是相同的八个字: 路见不平,仗义相助 李辙缓缓笑开,眼中的光芒灿若星河。 - 五日后的汀元县。 深夜中的梨花小道上。 祝潇潇一身灰白的男子服式,长发高高束起以木冠固定。 嘴上抹了两撇胡子又特意画了个斜飞入鬓的双燕眉,乍一看,还真有几分江湖侠士的潇洒俊逸之态。 她闲闲趴在墙头上,身旁是几乎要睡过去的曹能和警惕观望的秦述。 “确定人会从这里走吗?” 祝潇潇远远看了眼前方通明的灯火,低低问秦述道。 “确定,”秦述攥着手中的匕首,沉着回道:“我跟了他好久,那姓孙的近几日总要去找醉香楼的飘絮姑娘,时常喝酒到深夜,这条小道是他回临时居所最近的路了。” 祝潇潇点了点头,心里却忍不住想笑。 那干儿子明明是个太监,却如此好色。 整日浸在青楼里,就不觉得心里苦的慌吗? 又是找姑娘又是纳小妾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多厉害呢。 祝潇潇自顾自的胡思乱想取乐,一偏头,见秦述双眼灼灼的盯着小路尽头,无意识的搓动着手中匕首,于是轻声道: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教你如何除掉他,不就是金丝软甲么……” 先前祝潇潇就一直疑惑。 以秦述的能耐,刺杀一个太监还不在话下,何以跟了这么久,愣是没找到机会下手。 后来跟秦述密谈过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个姓孙的干儿子太监很得上面的喜爱,有一回替皇帝挡了刺杀后,就得了一副皇帝亲赐的金丝软甲。 因着是圣恩,他自然显摆着整日穿在身上,此次为了给那大太监朱贞兆办事来了丹州,本是去往隔壁县的,但想起这边还有自己的一处新庄子没看过,这才在汀元县滞留了许多天。 原先同祝潇潇谈生意的那个自称是新主的,其实是孙太监派来看管庄子的心腹,所以严格意义上讲,孙太监是没在明面上露过脸的。 足以见得此人谨慎惜命。 “也怪我鲁莽,”秦述懊悔的低叹一声道:“其实刚出盛京我就下过手,当时不知他有那好东西防身,还差点被他给生擒了,若非那一次……这厮也不至于终日躲着不敢出门。” 非但如此,自那日之后孙太监就招了两个功夫好的护卫带着,人前人后都不松懈。 秦述也学乖了,明白若是不能一击必杀,着实难以下手,故而犹犹豫豫观察着,这才拖了这么久。 祝潇潇漫不经心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看远处人影绰绰,忽然展了展身子,自墙头一跃而下。 “祝姑娘你……” 秦述一惊,慌忙压住嗓子。 “没事,我去前面看一看,你俩该干嘛干嘛,”祝潇潇摆摆手,踩着稳健的步伐向醉香楼走去。 这汀元县内最大的销金窟,到了夜里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长长的红紫绸缎自三层飞檐直泻而下,即便是最普通的小楼,也被装点出些许暧昧的光彩来。 风一吹,八角悬挂的铃铛叮咚作响,配着那绸缎的层层艳波,像极了娇羞女子晃动柔软腰肢的模样。 祝潇潇还没走到门前,就有迎客姑娘眼尖的看见她,摇着团扇燕语莺声的迎了上来。 “公子,更深露重进来吃杯酒再走。” 那姑娘模样生的俊俏,脸上的妆容却不甚服帖,尤其两片殷红的薄唇,失了年轻该有的妩媚,反而显得艳俗老气。 祝潇潇于是抬手将人揽进怀中,弯起食指在那嫩白的脸蛋上轻刮一下,压了嗓音调笑道:“姐姐如此貌美,怎地不在里面抚琴劝酒,倒是站在外面吹着夜风,让人好不心疼呢。” 大约从没有那个男子会对青楼女子说出这样体贴的话,那姑娘微微一怔,快速看了祝潇潇一眼后,红着脸垂下头去娇滴滴道: “公子这样说,便是欺负奴家了。” 祝潇潇低低笑起来,“哦?怎么说?” 那姑娘咬了咬朱红的唇,“能在里面陪酒弄乐的,不是有才华晓音律,就是懂吟诗会写字,像奴家这样的资质,哪里会有恩客长留呢?” 话虽这样说,一双含情似水的眸子却在祝潇潇脸上来回打转。 显然,是希望祝潇潇能应一句“日后常来找你”。 然而祝潇潇只是浅浅勾起唇角,从怀中掏出一只白瓷胭脂盒来,递给那姑娘道:“今日不得空,便不叨扰姐姐了,这盒胭脂是我新得,赠予姐姐当个玩意儿,姐姐试试?” 那姑娘俏脸一垮,嗔怒的抬起粉拳轻砸祝潇潇,本想说句不中听的话来激她,谁知视线无意落在白瓷的胭脂盒上,就定住了。 小小的原盒制作十分精巧,且不说那白瓷浑然一体,烧制考究,就说小盒边缘一圈浅浅的金色云纹图案,均匀细腻,典雅大气。 轻轻打开盖子,一阵沁人心脾的幽香被夜风一吹,缓缓弥散开来。 胭脂是从未见过的橙红色,指尖稍稍沾上一点滑腻的膏体在手背涂开,那颜色衬得手极白,带着如水的娇嫩和鲜活的烂漫。 价值几何姑且不论,绝对是如今市面买都买不到的稀罕物品。 莫说是她一个不得客人赏识的,就是这楼里的头牌姑娘,也不曾见过这样的好东西啊。 “这……” 那姑娘微张着小嘴,显然是惊喜极了。 祝潇潇见她发怔,又笑着紧了紧手下细软的腰肢,“姐姐可喜欢?” 她今日本就装束的格外风流,加之声音低醇样貌出色,那姑娘暗自在心里先喜欢了几分。 现下见她一出手就是罕见珍品,心知今日是遇到贵客了,忙不迭点着头娇柔道:“公子馈赠,奴家实不敢当呢……” 只当祝潇潇是什么便衣出行的高官贵族。 祝潇潇也不点破,再次伸手刮了下姑娘的鼻尖,宠溺说道:“你若喜欢,改日来了再送你几样,却不知姐姐花名……” “奴家彩绣!” 第102章 说好的演戏呢? 那姑娘一听,立马欢喜的报上名字。 “彩绣姐姐是么?”祝潇潇凑近她耳边,轻呵一口气道:“记下了,待我得空一定……” 说着,眼角余光瞥见楼里摇摇晃晃走出的人,忽然带着彩绣往路中间挪了几步。 “呀……” 彩绣骤然被拖动,惊呼一声脚下歪了歪。 身后一人酒气冲天,横冲直撞就搡了上来,嘴里还不耐地喊着人:“躲开!” 声音隐隐带着一丝尖细,正是那孙太监无疑。 祝潇潇眼中闪过笑意,脚下一错硬生生挨了孙太监一把,踉跄后退。 “公子!” 彩绣一急,慌忙扶住祝潇潇道:“公子没事?” 这样的事情每天都会有,赶上酒品不好的,打一架都不足为奇。 彩绣有心护着祝潇潇,赶紧赔笑向孙太监告饶道:“是我们挡路了,这位爷您大人大量……” “什么?!”孙太监醉眼迷蒙的看过来,梗着脖子尖声道:“去你娘的。” 说完,抬手又搡了祝潇潇一下。 若放在平日里,祝潇潇一定是要卸他一条胳膊的。 不过现在不一样,她巴巴跑来门前不单只是为了推销新制成的胭脂,更是为了在孙太监面前刷刷脸。 于是好脾气的笑了笑,并不做声。 打架便是如此,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激怒,有来有往就动起手了。 倘若其中一人根本不接话茬,即便再有挑衅之心,大约也继续不下去。 孙太监本就喝的醉醺醺,见挡路者识相的自己退开,当即也轻哼一声不再纠缠。 摇摇晃晃的又往前走。 彩绣刚松了口气,就见孙太监离开的地方静静躺着一只绣着宝葫芦的荷包。 荷包鼓鼓囊囊的存了好些细碎硬物,一看就是个银钱袋子。 “啊,刚刚那位爷掉了东西……” 她下意识弯腰去捡,却被祝潇潇抢先一步攥在手里。 祝潇潇起身,轻柔的抚了抚彩绣鬓角道:“刚好要走,这荷包我去送。” 彩绣红了脸,讷讷施了个生涩的礼,局促道:“那,那彩绣可等着公子来了……” 祝潇潇淡笑着点了点头。 心想它日若是被彩绣知道她并非什么高门显贵,就是个穷卖胭脂的,不知道会不会直接用大棒将她打出门去。 祝潇潇跟在孙太监后面追了几步,一直到醉香楼彻夜的灯火都照不到时,这才朗声唤道:“前面那位兄台,留步。” 孙太监晃了晃,打了个酒嗝转过身来。 “嗯?” 尖细的声音听得人浑身不适。 祝潇潇挂起一张假笑的脸,三两步凑上前将手中荷包递过去,“兄台可是掉了钱袋?” 孙太监努力眨了眨迷蒙的眼睛,回手摸着腰间喃喃道:“唔,钱袋……钱袋……” 忽然一怔。 粗鲁的夺过祝潇潇手中的荷包尖声道:“你偷了咱家的钱袋?!” 祝潇潇无奈道:“是捡,捡,兄台忘了方才咱们碰过面?” 这喝醉的人实在难哄。 她只是想刷个脸而已,怎么就这么困难。 孙太监揉了揉眼,借着月光凑近了去看祝潇潇的脸。 半醉半醒的点了点头道:“唔,是见过,是见过……” 话虽这么说,却完全是顺着祝潇潇的意思来。 一看就没过脑。 祝潇潇只得叹了口气。 罢了,至少现在他看清了。 “哦,还不走,是要讨赏不成?” 孙太监又晃了晃,翘起手指一边戳祝潇潇的肩膀一边不屑道:“就凭你个下三滥的小……小东西,嗝……你敢,敢要咱家的银子?!” 祝潇潇往后躲了躲,笑眯眯道:“是,小人不敢。” 孙太监于是满意了,再次搡了祝潇潇一把道:“滚。” 说完,转身向着幽暗的梨花小道走去。 祝潇潇抬头望着月亮,最后一点清辉光芒被云彩遮住。 紧接着,小道里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叫。 祝潇潇正了正衣领,做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信步跟了进去。 如同计划中的那样,孙太监刚拐进小道就遭到了曹能和秦述的毒打。 因着他深夜去喝花酒快活,实在不想带两个正常男子分他的光彩,于是便让两名护卫守在临时住所门外,挑灯等候他回去。 梨花小道距离住所不过百丈远,若是大喊一声,在寂静的深夜里定然是听得见的。 所以他才敢这样大摇大摆的走在外面。 只是孙太监没想到对面一来就是两个人,更没想到,那两名护卫早被祝潇潇放倒在地,拖进了屋里。 所以现在他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除了向“偶然”追来还钱的祝潇潇求救,他没有别的活路可走。 “什么人在此作恶?” 祝潇潇大步走进小道里,摆了个特别帅的姿势并指一点。 孙太监见状,激动地“唔唔”挣扎起来。 秦述怔了怔,还没弄清楚情况,就听曹能粗着嗓子低声凶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话音刚落,合身就扑了上来。 沙包大的拳头直直砸向祝潇潇面门,拳风犀利不留一丝余地。 祝潇潇:“……” 等等,说好的演戏你为啥这么认真?! 祝潇潇脚下一踏向后仰去,堪堪躲开曹能的直拳,还未站定,下一脚就紧随而至。 “……”实锤了,这家伙怕是好久没跟她打,现在正逮着机会撒欢呢。 曹大凳我看你是欠揍。 祝潇潇一点不恼,轻笑着接下曹能的招式,转眼间两人就斗在了一处,一拳一脚皆是实打实的硬战。 一旁的秦述愈发糊涂了,只能死死扭住孙太监,尖利的匕首一下下扎在金丝软甲上。 机械的重复着:“我杀了你个狗太监。” 场面一度十分尴尬。 怎么说呢,不是秦述演不好,实在是曹能不按套路出牌。 原本的计划里,应该是他们作势要杀孙太监,祝潇潇勉力阻拦的。 要让孙太监觉得自己命在旦夕,才好谈筹码啊。 然而现在,曹能缠着祝潇潇没完没了的过着招,反倒将秦述和孙太监晾在一边。 秦述只能一人撑起独角戏。 匕首落在金丝软甲上,跟挠痒痒似的。 眼见着孙太监就要怀疑上了,祝潇潇突然轻喝一声,抓住曹能的衣领一把将他掼在了地上。 第103章 庄子给你好汉救命 祝潇潇唯恐曹能脱口唤他大姐头,正想找个东西塞他的嘴,却见曹能用力挣扎着,粗声说道: “你是何人?为何要坏俺兄弟二人的事?” “……”哦,搞了半天,他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啊。 祝潇潇轻咳一声,压了嗓音低低道:“谁也不是,路见不平而已,反倒是你们,掳了人家想做什么勾当?!” 她说的正义凛然,孙太监听了忍不住拼命点头。 他嘴被堵,脸上挨了好几下痛的厉害,先前的那点酒劲早就吓没了。 此时被秦述单手扭着胳膊,挣扎都困难,只能努力向祝潇潇投去求助的目光。 “好汉且慢!”秦述忙接上话茬,抬脚给了孙太监一下,将他踢到在地。 “实不相瞒,这原是我私家恩怨,此人害死我全家一十八口,我在此埋伏已久就是前来报仇的,今日若不能取这狗贼性命,我愧对列祖列宗……” “哦?原是如此吗?”祝潇潇手下松了松,仿佛有所动摇。 孙太监见了,立马激动的“唔唔”起来。 “老实点!” 秦述抡圆了胳膊又给了他一巴掌,抬头对祝潇潇劝道:“这样,若是今日好汉能成全我二人,我愿将家中祖宅,献于好汉!” 祝潇潇迟疑了一下,犹豫的喃喃道:“还有这等好事?如今我正四处漂泊无处可依,若是能有处宅子遮风挡雨,倒也不错。” 孙太监一听这话,整个人都不好了。 “唔唔……唔唔唔!” 他使劲摇着头,极尽真诚的看着祝潇潇。 喉间咯咯嘎嘎似乎有千言万语,奈何布团塞嘴,半句都听不清楚。 祝潇潇自然不看他,只思量片刻重重一点头。 “行,反正也是你家恩怨,我若不成人之美倒显得不通情理。” 这么说着,她松开钳制曹能的手。 曹能一跃而起,活动活动四肢,恶狠狠看向孙太监道:“好了,现下可以宰了这个狗太监了。” 秦述也对祝潇潇表示感激,“多谢多谢,若不是好汉肯成全,依我二人的拳脚是断断敌不过的。” 祝潇潇“嗐”一声,好脾气的摆摆手。 秦述于是抬起匕首,搭上孙太监的脖子就要用力划下。 “唔唔……呸!咱家出,咱家出一间庄子!” 关键时刻,孙太监用尽力气将布团顶出去。 只见一道残影划过,祝潇潇带着十足的威势如雷霆般卷过,抬手就掀飞了曹、秦二人。 当然,这都是表演效果。 秦述捂着心口匍匐在地,咬牙厉声道:“你怎么不讲信用?!” 祝潇潇耸肩,“我觉得庄子更好咯。” 她低头看向瘫坐在地的孙太监,“你说的可是真的?” 孙太监正大口大口喘着气,匕首的寒光似乎仍印在他细腻的脖颈间。 他抬手抚了抚脖子,迟疑看向祝潇潇:“什么?” 孙太监发誓,他真的只是吓懵了,无意识反问而已。 谁知祝潇潇眉头一皱,直接弯腰拽起秦述不耐道:“罢了罢了,助你报仇愉快。” “别别!别别别!” 孙太监吓得舌头都直了。 他迅速自怀中掏出一张绵纸,抖抖索索递给祝潇潇道:“庄子,庄子给你!好汉救命!” 说话间,秦述已然挥着匕首又冲了上来。 祝潇潇闲闲往旁边一让,也不管秦述如何追着孙太监砍,只借了零星月光将绵纸展开。 是一张官契,上面写明了蒙水庄的具体位置、修建时间、占地面积以及周边田地亩数大小。 落款处盖了两道官印,一道是汀元县的,还有一道是户部的,左侧还标注了一行小字,写着应缴纳的税银和代收机构。 祝潇潇仔细看了一遍,确认无误后将绵纸收进空间。 此时的秦述已然再次抓到了孙太监,曹能也跟上来抓起他一只胳膊,眼看就要扯断。 “好汉,好汉救命呀好汉!” 孙太监鼻涕眼泪一齐流下来。 祝潇潇先是作势打翻了曹能,随即格开秦述的匕首,回头问孙太监道:“这只是契约,没有转赠说明我怎么住的安心?” 孙太监哭道:“现在要咱家如何写得?” 祝潇潇一想也是,又三两招“打晕”秦述,一把提起孙太监道:“我将人弄晕了丢在这里,你带我回家去写转赠契约,之后速速离开这里,我会帮忙拖住他们两个。” 孙太监忙不迭地点头,背靠墙根连滚带爬的往外跑。 祝潇潇回头给了曹能一个眼神,大步追了上去。 按照大邺朝的房屋土地管理,归属权分为两种。 一种是直接契约,即最原始的买卖契约,另一种则是转赠契约,需得按照一定格式书写说明,然后签字画押。 转赠契约没有严格的审查制度,只一点,被转赠者需在一年之内拿着两份有效凭据,到当地户房重新立下官契,方可作数。 期间若是产生任何纠纷,同样以原主的归属为准。 所以祝潇潇除了要拿到蒙水庄的官契之外,还需要孙太监这个原主人亲手书写转赠说明。 至于后续的…… 那是秦述的事,她只负责从中谋利。 孙太监一路跌跌撞撞跑回家,到了屋里一看,两名护卫都四仰八叉躺在地上酣睡,当即恨得一人一脚踹醒。 “你们,你们害死咱家了!” 两名护卫被祝潇潇重击了后颈,疼的龇牙咧嘴,站都站不起来。 孙太监还在不断的踹他们,不时瞟向一旁直直立着的祝潇潇。 眼底精光闪现,很明显是动了旁的心思。 祝潇潇也不戳破,只压着嗓音催促道:“兄台还是快些,免得那两人缓过劲,又要追来杀你。” 孙太监迟疑了。 他抬手指着桌上的茶水,细声细气对两个护卫说道:“你们喝些水缓一缓,咱家这里还靠你们守门保命呢。” 话虽这么说,仍是怀着旁的心思,迟迟不肯靠近书写桌案。 祝潇潇笑道:“怎么,兄台是要反悔不成?” 孙太监晃了晃脑袋,“你可是说笑了,咱家不是那样的人。” 他嘴里碎碎叨叨念着什么,见两个护卫仍旧摇摇晃晃,于是狠了狠心,铺开一张绵纸拿起毛笔就写下了转赠说明。 完毕,签下名字却不摁手印,回头不屑道:“咱家写好了,现在你便出去挡住那两人。” 第104章 反悔不成 这便是纯纯的拿人当傻子了。 祝潇潇哂笑一声凉凉道:“这就写好了?你是写给谁的?” 装也麻烦装得像一点,连她名字都不问,怎么,自己送自己? 孙太监面上闪过明显的恼怒。 “行,那你告诉咱家,叫什么名字?” 一个将死之人,敷衍敷衍得了,竟然这样较真。 孙太监再次看向两名护卫,见两人已然恢复了些许,嘴角不自觉就勾起一抹残忍笑意。 “不如这样,你过来将名字写给咱家看啊。” 他举了举手中毛笔,做出要递给祝潇潇的样子。 同时,快速向两名护卫使了个眼色。 祝潇潇装作不知,上前两步接过毛笔,低头看了看写好的绵纸,发现名字位置居然空了一些地方出来,于是笑道:“不如我直接填上去好了。” 这么说着,她提笔就要写。 孙太监突然急退几步尖声喝道:“上!” 两护卫一左一右冲过来,一人拳打祝潇潇耳后,一人脚踢膝盖。 配合默契,一看就是经过严密训练的。 祝潇潇早有准备,脚下微微挪开半步,伸手一牵一引,也不知怎样躲得,下一瞬,那两名护卫竟脸贴脸撞在了一起。 “哎呦,你们这两头蠢猪!” 孙太监急得直跺脚。 眼见祝潇潇不费吹灰之力就将两护卫打翻在地,孙太监始料未及,惊叫一声转身就向后堂跑去。 后堂供着小小的佛龛,东西两面墙挂了厚厚的帘子。 祝潇潇刚跟进去,就捉住了掀开帘子的孙太监。 “哎呦……哎呦好汉饶命。” 孙太监瞬间怂了,连声告饶道:“咱家,咱家是看你功夫厉害,想让护卫同你讨教两招……” “哦,这样啊,”祝潇潇好脾气的点点头,拿起未完成的转赠说明,在孙太监面前晃了晃,“这个怎么办?就这么赖着?” 孙太监忙道:“那不能那不能,咱家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这就给你写好……” 人既逮住了,祝潇潇也懒得同他掰扯什么。 将自己的名字如实告诉了孙太监,看他一笔一划写好,又盖了手印,这才眉开眼笑道:“行,多谢馈赠了。” 孙太监怪异的打量着祝潇潇,迟疑道:“咱家还以为,好汉的名字会是霸气些的。” “嗐,别提了,”祝潇潇大大咧咧一挥手,“我爹给我起这名时,只说什么五行阴阳之类的,我也听不懂,反正除了娘儿们点,倒也没什么的,索性就这样了。” 孙太监点了点头。 “祝潇潇……” 他喃喃咀嚼着这三个字,眼中闪过阴狠的不甘。 想着明日天一亮就去县衙施压,要求他们立刻出一张逮捕令来,让这姓祝的有命拿,没命住。 祝潇潇却不理他,高高兴兴捧着两张纸转头就走。 刚到门口,又回身“好心”提醒道:“我方才下手有些狠了,你这两个护卫已然伤了胳膊,十天半个月是好不了的,为保安全起见,兄台还是快些离开这里。” 孙太监一怔,赶忙看向倒在地上不断扭动的两个人。 一张尖嘴猴腮的脸“唰”地就白了。 - 祝潇潇目的达成,带上曹能马不停蹄的去了蒙水庄。 彼时,天已经大亮。 她依靠手里两张新鲜的契约,成功辞退了现在当家的一把手,又探知到苏伯的下落后,遣曹能次日去接。 原来苏伯并不是被提拔到了孙太监身边做事,而是身无分文,被赶了出去。 据那一把手说,人大约是跑到镇上讨算账的活计去了,但过得并不好,终日住在驿站的马棚里,好不辛酸。 孙太监因接管庄子不久,目前只放了三个心腹在庄里做主要职务。 祝潇潇将人一一辞走后,找到了关押梁笙月的小黑屋。 打开门,梁笙月几乎是惊叫着退到了墙角。 待祝潇潇走进,她又不喊了,只呆呆看着祝潇潇的脸,两行清泪缓缓流下来。 “你……” 梁笙月浑身脏污,长发结成一团,一贯清亮的嗓音此时哑得不成音调,“你是特意来救我的?” 祝潇潇并不想交代什么,只淡淡回道:“你娘等着你回家呢,赶紧走。” 她跟梁笙月实在没有什么交情,所以也不必讲什么救不救的。 纯属顺手罢了。 梁笙月目光复杂的看着祝潇潇,撑着墙壁慢慢站起身来。 理了理发黑的裙摆,昂起头一步一步蹒跚走了出去。 祝潇潇着意看了一下,人是完整的,没受什么伤,身上衣裙也无损,想来是梁笙月抵死不从,所以孙太监干脆将她丢在这里,打算消磨几日,等她乖乖就范。 虽说精神折磨也是一种折磨,但总好过被恶心的虐待。 只是这梁笙月明明一手好针术,若是假意逢迎,给孙太监脑袋上来几针,将人弄傻也不是做不到。 就是不知她为什么没这样做了。 左右也不干祝潇潇的事。 如今庄子既已到手,很多事情就更需要忙碌起来。 蒙水庄不是什么大庄园,但它附带的良田有百亩之多,一半种上粮食,一半种上各色花卉和蔬菜,无论是自给还是兜售都是绰绰有余的。 甚至连黑燕山的补给都能包了。 可想而知孙太监反悔不成,是有多恨了。 不过没关系,祝潇潇已经将自己改良过的弩机交给了秦述,特质弩对金丝软甲是致命利器。 秦述甚至都不需要露脸就能轻松解决。 相信有了祝潇潇出门前的那句威胁,孙太监是来不及去衙门告状的。 必然要先逃出汀元县才放心,只要他离开汀元县,自有秦述等着他,不会有人查到祝潇潇及黑燕山等人头上。 而这期间,趁着新县令还没上任,祝潇潇拖着李辙去县衙户房改了官契,虽说最终还是要上报到盛京,让户部下印才能决定,但目前来讲仍是名正言顺。 至于后续,孙太监死无对证,既是写了赠予书,自然没有人会怀疑反对。 左不过一处庄子罢了,走好流程却也不难。 她可以做蒙水庄的新主人了。 “我前几日收到晏华兄的书信,还未来得及回复,今日反正来了县里,不如我们去他府上拜访一番?” 李辙坐在木轮椅里,被祝潇潇推着从县衙大门走出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温声提议道。 第105章 总不相配 李辙今日穿了一件月白色水波纹棉布直裰,以木冠束发,因着这些日子饮食不错,养回了许多神采,整个人显得柔和清雅,风姿特秀。 祝潇潇推着他在大街上这么一走,竟引来许多女子掩面回头。 纵使他坐在轮椅上,也遮不住一身如玉般的气质。 不得不说原文男主光环强大。 祝潇潇刚要回答李辙的话,忽然路旁一姑娘大着胆子走上前来,羞羞答答向李辙施礼后,柔声说道:“公子有礼了,小女不才,这帕子是新绣好的,愿赠与公子,只是不知公子尊姓大名?” 那姑娘生的乖巧灵动,只看穿着便知家境殷实。 手中的帕子用了上好的素缎,面料光滑轻薄,依稀绣着几朵半开的雏菊。 倒也雅致可爱。 大邺风气尚算开放,女追男虽不常见,却也不算什么丢脸的事。 赶在七夕乞巧节,当街逼婚的都有。 听说前朝一位极貌美的公子,曾被一群姑娘追逐过甚,差点掉进河里去。 这姑娘如今只是送了个帕子求问姓名,称得上一句婉约了。 李辙先是微微一怔,随即应对自如的轻咳一声道:“多谢姑娘好意,只是在下有家室,实在不便接受。” 回绝的那叫一个熟练,一看就是经常遇到搭讪的。 祝潇潇饶有兴致的站在一旁,两手一抱也不吱声。 送帕子的姑娘一听这话,眉心微微揪了起来,一双圆眼弥上淡淡水雾,葱白的手指不自觉攥紧帕子一角。 她无措的四下看了看,仍是撑着笑脸道:“小女子并无旁的意思,只是希望得知公子姓名,这帕子……” 她顿了顿,小心看着李辙道:“这帕子只是一点心意,总不会……夫人知道了就要同公子发火。” 这话说的,好像李辙不收就是默认祝潇潇是母老虎似的。 祝潇潇只觉得奇怪。 她这么一个大活人杵在这里,怎么这姑娘就能视若无睹。 还是说……她穿的实在太朴素,以至于被当做侍女给屏蔽掉了? 祝潇潇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黛蓝色的麻布长裙。 唔……颜色稍显老气,但深色衬肤白啊,又耐脏,无论干活还是打架都百搭。 再者说了,她气质如此超群,怎么看都不会是侍女。 “喂,”祝潇潇有点不爽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奇怪的看了祝潇潇一眼,抬了抬下巴略显骄傲道:“孔千兰,孔记绸缎庄的二小姐,怎么?” 祝潇潇:“……” 孔记绸缎庄?不是在隔壁县么?怎么跑到汀元县来了。 难不成生意越做越大,开了分店? 祝潇潇没想到世界这么小,前两天还想着该去给晨夕正个名,今日就碰上了他家的小姐。 “孔千兰是?”祝潇潇点点头,淡淡说道:“我现在给你个机会夸我,要天花乱坠不带重样那种,以三百字为基础,不设上限。” 孔千兰怔了怔,大约没听明白祝潇潇的意思,下意识问:“你说什么?” 祝潇潇好脾气的又重复了一遍,末了又补上一句道:“你若夸不好,没让我高兴了,我便给这城里所有男子都送一个香囊,里面夹上字条就写你的名字。” 她声音不大,只有孔千兰和李辙听得清楚。 李辙本来还担心祝潇潇发火,正要板起脸同孔千兰讲明白,顺便好好介绍一下祝潇潇的身份。 现在他只想笑。 孔千兰总算听明白了祝潇潇的意思,一张俏脸立马沉了下去。 完全不似方才对着李辙时的桃花满面。 “夸你?就你这寒酸的模样,本小姐怕你担待不起。” 她上下打量着祝潇潇,语气虽然不屑,心里却暗暗忐忑起来。 纵然祝潇潇穿的粗陋,但明眸皓齿气质卓然,即使脂粉未施,肌肤也是吹弹可破,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黛。 言谈举止随性自如,一颦一笑皆是落落大方。 常年的上位者经历更是让她不怒自威。 孔千兰不瞎,方才没注意到祝潇潇,纯粹是因为李辙过于勾人视线。 此时细细打量下来,越看越心惊。 她知道自己是以衣取人了,面上却不能露怯分毫。 仍旧带了淡淡的蔑视,试探问道:“你是谁呀,凭什么让本小姐夸你?” 大约孔千兰心中,祝潇潇这样充其量就是个姐姐妹妹什么的。 哪知李辙突然冷漠开口道:“她是在下的发妻。” 孔千兰:“……” 不止是孔千兰,就连围观的好事者都愣住了。 倒不是祝潇潇不好看,只是同清逸俊雅的李辙相比,祝潇潇的气质稍显锋利了些。 若将李辙比作雪中白梅,那祝潇潇就是悬崖边上妖冶慑人的曼珠沙华。 各有各的美,却总不相配。 孔千兰下意识叫道:“什么?发妻?” 那尖锐的余音在李辙耳畔盘旋了许久都挥散不去。 李辙皱起眉来,已然是不耐烦的态度了,“姑娘若是无事,在下便同妻子先行一步了。” 说完,抬手就去拨弄座下木轮。 祝潇潇忙道:“别急啊,孔姑娘还没夸我呢!” 她向来说到做到,从不威胁于人。 总不能白白被孔千兰低看一眼又羞辱一句。 她不要面子的啊。 孔千兰闻言一噎,攥紧手中帕子怒声道:“不过就是两句误会,这帕子本小姐不送就是了,何必咄咄逼人?” 祝潇潇耸耸肩,“啊,那是你的问题,我数三个数你要还不开始夸我,两日后便准备接受全城男子的爱意。” “你!”孔千兰瞪着一双圆眼惊道:“你竟这般不害臊!” 祝潇潇:“一!” 喊完一声推着李辙转头就走。 孔千兰站在原地愣了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眼见祝潇潇走远,急得直跺脚道:“不是说要数三个数的吗?” 祝潇潇不理她,自顾自的往前走。 她从来数数不带数满的,别问,问就是故意的。 孔千兰被她弄得一头雾水,又追了几步道:“那你说的送全城……” 祝潇潇远远摆了摆手,“是呀,你回去等着。” 不就是香囊嘛,城里卖的个数,总比人数多。 左右也要不了多少银子,买个高兴,花的就值。 孔千兰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极度不安的感觉来,直觉告诉她祝潇潇绝对是认真的。 只能继续追上前去,扭着手指悲愤道:“好,我现在就夸你,你听着!” 第106章 孔千兰的快乐 孔千兰到底是富商的女儿,虽说是小妾所出,但到底家里有钱,读过一些简单诗文。 甫一开口便是大段大段的成语,什么“千娇百媚国色天香沉鱼落雁闭月羞花”。 一直说了十来个才停下来,咬了咬嘴唇又搬出诗词来。 祝潇潇一直推着李辙静静走着,不时轻点一下头表示自己在听,也不回头去看孔千兰。 渐渐的,为数不多的诗词也念完了。 孔千兰口干舌燥的停下来,刚想问祝潇潇去哪,就听祝潇潇凉凉道:“一百一十三个字,还有一百八十七,继续。” 孔千兰一噎,差点咬着自己舌头。 “我说你这个人怎么如此计较?!” 祝潇潇点头:“对,就是计较,所以快些夸完快些走,不然我揪着什么不顺耳的话,你还得多夸三百字。” “你……” 孔千兰俏脸涨红,“你真好意思听那些夸张的词汇啊!” 祝潇潇撩了撩额前碎发,淡然道:“怎么不好意思,左右都是说来哄人开心的,旁人能听得,我为何就听不得了?” 孔千兰:“……”她说的好有道理,竟然无从反驳。 “可我真的没词了,”孔千兰挎着一张俏脸,长吁短叹。 祝潇潇眼底掠过一抹笑意,想了想提议道:“方才夸的都是外貌,你可以从气质性情,还有才学胸襟等处着手,把思路打开一点,不要太拘泥了。” 说话间,三人已经来到了窦辰在县里的临时住所。 祝潇潇一边示意孔千兰继续,一边上前两步叩响大门。 等了许久,直到孔千兰又夸的词穷了,里面才传来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一名老者打开门扉,露出半张脸来上下打量了他们几眼。 警惕问道:“你们是何人?” 李辙从怀中掏出信笺来温声道:“在下李辙,是得了晏华兄的书信,故此来访……” 老者的目光停留在李辙座下的木轮椅上,恍然般点点头,将门大敞开来连声道:“原是李公子,快进快进。” 显然是听窦辰提起过。 祝潇潇推着李辙信步走入院中,见这宅子地方不大,布置的却十分净雅。 花园凉亭,小池锦鲤,还有一处露天的茶室。 闲情雅致可见一斑。 甫一入前厅,一阵馥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虽说四月芳菲,该是春日里最好的时节,但外面犹自带着寒气,两相一对比,倒显得屋里更胜春天了。 饶是家境优渥的孔千兰,此时也不免微张了嘴,低低惊叹出声。 然而这还不算最惊艳她的。 窦辰听到管家通报,掀了耳房的帘子就大步走出来。 因着是在自己家中,他只着了一身浅碧色银丝滚边暗花交领长衫,头发以银冠半束,垂顺下的发丝如绸缎般光滑,凸显得他整个人飘逸不凡,气质高贵。 不同于李辙的温雅,窦辰更像是宫廷金笔画卷中走出的翩翩少年王。 几乎是一眼,孔千兰就倒了戈。 “这位公子有礼了,”她下意识就向窦辰走去,只是还没迈出两步,后领一紧。 整个人被祝潇潇扥了回来。 “你们聊,我带这姑娘出去喂鱼。” 祝潇潇微笑着向窦辰点点头。 只是“喂鱼”两个字咬的怪异,也不知是两人一同喂,还是要拿孔千兰去喂。 从来只知男子薄情,见一个爱一个,却不知女子也会这般,且毫不掩饰。 祝潇潇一向不好色,自是不明白孔千兰的快乐。 但李辙还有要事同窦辰商量,此处不容外人多听多看,于是想也不想,拖着忿忿的孔千兰就走了出去。 刚一到院里,孔千兰就用力挣扎起来。 “放手!”她抓住祝潇潇的手作势要咬。 祝潇潇挑眉,“我会把你的牙一颗一颗拔下来。” 语气很轻,带着一丝漫不经心。 孔千兰却打了个冷战,迟疑抿起嘴来轻嗤一声道:“本小姐是嫌你衣服脏。” 虽然还在嘴硬,人倒是老实下来。 祝潇潇于是放开她,掰着指头数道:“刚刚又夸了七十七个字,还有一百一。” 孔千兰往小池边的石凳上一坐,泄气说道:“我不管了,先欠着。” 那样子,颇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 祝潇潇懒得理她,只抓起桌上陶罐里的一点鱼食,一撮一撮的洒在小池里,静静看着几尾锦鲤争相抢夺。 就这样彼此相安无事了一会,孔千兰终是憋不住打听起来。 “刚刚那位公子姓甚名谁,家里做什么的?” 祝潇潇竖起两指,“两个问题二十两。” 孔千兰一怔,不由气恼道:“你这个人怎么……” “我没逼你,注意措辞,”祝潇潇撒完最后一撮鱼食,拍拍手站起身。 一回头,一双没什么温度的杏眼就望进了孔千兰心底。 孔千兰下意识抿了嘴,对于祝潇潇身上不经意散发出的威压感到莫名不适。 想了想,换了个问题道:“那你是做什么的?” 祝潇潇竖起一指。 “……”就离谱。 孔千兰咬咬牙,从头上摸下一只镶金翡翠蕊的发钿来,递给祝潇潇道:“这个很值钱的,送你。” 那块翡翠足有拇指盖那么大,成色上佳,是贵价的春带翠,祝潇潇掂了掂那花边的含金量,满意点点头道:“饶你两个问题。” 孔千兰微微一怔,许是没想到祝潇潇还是个识货的,犹犹豫豫半晌还是决定先打听窦辰。 “方才那位公子……” 祝潇潇道:“他叫窦辰,字晏华,年二十,盛京人士。” 孔千兰忙默念着记下来,咬了咬牙又问道:“那他家是做什么的?” 这是完全将那点对祝潇潇的好奇丢去脑后了。 祝潇潇依言回答道:“盛京窦家,平南王后人,曾祖母是恭令大长公主,如今的家主该是……” 她皱眉想了一下,“该是四品尚书令窦墨,窦辰是家中嫡系第三子。” 拿人钱财就要替人办事,祝潇潇收了价值二十两的发钿,自然是知无不言的。 孔千兰虽然料到了窦辰出身不凡,却没想到竟是如此不凡。 看看自己,商贾人家,还是个庶女,大概给窦辰做妾都赶不上。 孔千兰难受的瘪了瘪嘴,仍是心怀侥幸问道:“那他可有妻室?” 第107章 她又觉得她行了 祝潇潇再次竖起一指。 孔千兰险些翻了个白眼。 “我说你……”她甚至觉得有些无奈,“本小姐同你好好说几句话,这还要算银子不成?” 祝潇潇睨她一眼,轻飘飘说道:“萍水相逢,为何不能算?” 打听消息原本就是要给好处的,不然江湖上那些“包打听”靠什么过活? 孔千兰鼓了鼓腮帮子,忽然从怀中摸出一张一百两的银票来,展开递给祝潇潇道:“那我买你的交情,这总可以了?” 她算是读懂这个女人的心思了,不就是钱么。 孔记绸缎庄在整个丹州都是数一数二的富商,这点银子,她孔二小姐掏得起。 孔千兰本以为,这张分量不轻的银票足以让祝潇潇这个势力的女人眉开眼笑了,不想祝潇潇却只是看了眼,漫不经心吐出两个字:“不够。” “……”这还不够?!这可是一百两!是普通人家十多年的开销啊! 孔千兰不禁带了几分薄怒,不满怨愤道: “你怎么油盐不进的,不就是调戏了一下你家相公嘛,又没将他怎样,至于这么为难人嘛。” 清冷白梅固然惹人心动,到底不及人间富贵花来的夺目。 虽说那位坐在轮椅上的公子的确担得起一句“举世无双”,但她现在改目标了。 她对窦公子可是专一不二的。 孔千兰瘪着嘴,一言难尽的瞪了祝潇潇一眼,索性将手中的银票塞给她,耍赖道:“反正钱我给你了。” 言下之意这交情她是讨定了,银子爱要不要。 祝潇潇垂下眼帘,心知今日这事大约是办成了,唇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要不这样,银子我就不收了,你替我办件事,”祝潇潇细细折了银票,执起孔千兰的手放进她掌心,收紧。 脸上几分认真几分玩笑,让人有些捉摸不透。 孔千兰不由狐疑道:“我能帮你办什么,别是杀人放火。” 祝潇潇摇了摇头,拈起鬓角一绺碎发别在耳后,“我要你家一个下人。” “下人?”孔千兰诧异道:“你要下人做什么?你养得起?” 按照祝潇潇目前的穿着来看,家里顶多就是个温饱。 莫说是招个下人伺候了,就是买个小猫小狗都没余粮喂养。 祝潇潇不说话,只是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一双杏眼里无波无澜,带着说不出的压迫感。 孔千兰忙别过脸看天,心里突突跳着,差一点就当面赔礼道歉了。 她怎么就改不了这个以衣取人的毛病。 “咳,那,那把我院里洒扫的丫头分你一个,”孔千兰摸了摸鼻尖,尴尬的找话题道:“我的丫头都是精心调教过的,干活利索人也机灵……” 祝潇潇道:“不用了,我要你家一个名叫采荷的。” “采荷?” 孔千兰眨眨眼,费力想了一阵才恍然道:“你说的不会是长姐院里那个,那个早就死了。” 说完,不等祝潇潇开口又疑惑问道:“你是怎么知道采荷的?她是你亲戚?” 祝潇潇模棱两可的点了点头,“不管是生是死,你替我将她的身契和籍契取来,我便同你认下这个交情,日后无论你打听哪个美男子,我都知无不言。” 美男子! 知无不言! 捕捉到这两个重要词汇,孔千兰登时双眼放光,连连点头道:“行,行,这事我一定帮你办了。” 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怀疑。 然而说完她又犯了愁,刚挂起的笑意也垮了一半,无精打采道:“可我是被父亲派来这边考察新店的,一时半会回不去家里,那窦公子的事……” 她可怜巴巴望着祝潇潇,圆圆的大眼睛里满是期盼恳切。 祝潇潇自是明白她的意思,转身望向小池中闲适游曳的锦鲤,缓缓道:“他尚未娶妻,也没有妾室通房或者外室,可以说……身心干净。” 窦辰作为书中事业型的男二号,基本对女色没什么兴趣。 就是原文里娇俏可爱又才惊绝艳的梁笙月,他也总是淡淡的,没见有半点男女间的那种喜爱。 大约唯一能让他心动为之疯狂的,就只有脚踩的这片万里江山了。 祝潇潇本以为孔千兰听完这话,会开心的蹦起来。 谁知她只是若有所思的微微蹙起眉来,喃喃忧虑道:“没有相好的……又正直盛年,他该不会是不行。” 祝潇潇:“……” 很好,深得她的真传。 “这个我就不清楚了,估计你得买通他的管家,”祝潇潇很负责任的出谋划策。 孔千兰叹了口气,“算了,这种事……” 心里有数就好了,没必要闹得人尽皆知,到时候窦辰面子上下不来,她也两头为难。 不行……不行正好,行了哪里还能轮得到她孔千兰? 再者说,孔家要什么补肾的药材得不到?多搞些回来制成药膳,端给窦辰补补就行。 既能卖个贤惠的好印象,又能不声不响的为他调理身子。 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孔千兰越想越觉得通透,忍不住就骄傲起来。 她可真是个追夫小天才! 方才还在为配不上窦辰感到委屈呢,现在她又觉得她行了。 祝潇潇站在一旁,见孔千兰时而忧愁时而困惑,时而又展颜微笑起来。 不大明白这姑娘的脑回路,于是拍了拍她道:“该说的我都说了,采荷的事你可记着点啊,不然叫我找到你家里去,非得将‘失信于人’四个大字贴满你家大门不可。” 祝潇潇说的似真非真的,孔千兰也不怕她。 只嗔怒的轻推了祝潇潇一下,不满说道:“不是都攀好交情了吗?怎么还用这样无赖的招数吓唬人。” 她如今算是看明白了,祝潇潇虽然睚眦必报,但到底不是什么奸恶小人。 比起家里那个佛口蛇心的长姐,都不知道可爱到哪里去了。 “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孔千兰凑近祝潇潇,低声问她:“看你谈吐不似一般农妇,你到底是谁呀。” 提起这个,祝潇潇倒是想起一件旁的事来。 她自怀里取出一只桃粉珐琅胭脂盒,轻轻扭开盖子。 馥郁的玫瑰香气登时散开,引得孔千兰连连吸气,忍不住惊叹道:“好香!” 第108章 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 不同于送给彩绣的那一盒,这份的膏体呈现出淡淡的西瓜红。 清新活泼,像极了天真烂漫又热情洋溢的少女。 只一眼,孔千兰就喜欢上了。 孔千兰:“这是送我的?” 祝潇潇含笑点点头。 孔千兰开心极了,小心接过胭脂盒,先是啧啧称奇得来回把玩了许久,这才沾取些许膏体在手背上匀开,凑到鼻子下闻了又闻。 “这味道好舒服,甜香又不腻人,颜色也好,衬得人皮肤雪白……你是哪里得来的好东西?” 孔千兰得了胭脂,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连看祝潇潇的眼神都变得炙热起来。 大约没有哪个女人可以逃过精致装饰下,又香又美的化妆品。 祝潇潇见孔千兰稀罕的将指尖残余的胭脂点抹在透软唇瓣上,那一副喜欢又舍不得多用的模样,淡笑着说道: “你不是问我做什么的吗?我是卖胭脂的。” 孔千兰眨眨眼,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道:“哦!你是蝶粉轩的?” 祝潇潇摇摇头。 孔千兰道:“那你是挽妆阁的?” 祝潇潇又摇了摇头。 “那你……”孔千兰实在想不出来了。 祝潇潇凑上前低声道:“我正在筹备开一家胭脂铺,这是样品,你先试一试。” 孔千兰一怔,“样品?” 只是样品就做得这么好? 她还以为是哪家风靡大邺的胭脂铺子特制出来的。 就孔千兰刚刚提到的两家店,一家是丹州最大的,一家是皇城口碑最好的,却也没有哪家做得出这样稀罕的颜色来。 “你的意思是,等你的胭脂铺开了,里面的东西会同这一盒品质相当?”孔千兰愈发觉得祝潇潇厉害了。 “大约,会比这个更好些,”祝潇潇微微拧起眉心,不甚满意道:“我还在想办法将无害的亮粉掺进去,这样无论是抹唇还是做腮红,阳光下、烛火中都会表现更好些。” 还有,她打算将固体和膏体分做两种概念。 依照未来发展的趋势,固体压成粉饼,做腮红,膏体用更小的罐子盛放,加蜂蜡护唇,做口脂。 将传统的敷粉、抹脂、画黛、点额、面靥等一系列大花脸的审美,改成后现代更加清透干净的自然之美。 这样一来,不仅品类方面可以细分出更多种,连带着后续推广眼影眼线眼睫膏,都容易许多。 这简直就是暴利啊! 祝潇潇越想越觉得银子哗哗往兜里淌,看孔千兰的眼神也变得慈祥起来。 先用最罕有的胭脂吸引爱美女子,带起第一波追逐风潮,等到样品被大部分人知晓并且开始渴求时,祝潇潇的胭脂铺才会在万众瞩目下辉煌开张。 届时…… 祝潇潇的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孔千兰惊讶于她天马行空的创造力,心生向往道:“会细闪发光的胭脂吗?” 好想拥有啊。 窦公子看了一定会坠入情网的! “嘿嘿……” “嘿嘿嘿!” 两个人面对面捧着一小罐胭脂,各怀心思笑得异常甜美。 窦辰推着李辙走出来时,见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咳……” 李辙蜷起手指抵在唇边,轻咳一声提醒祝潇潇来人了。 祝潇潇立即回过神来,拍着孔千兰道:“这盒东西你收好了,记得多用,到处晃一晃显摆显摆,要是有人问起,你就提我名字。” 孔千兰点头如捣蒜,“知道,祝潇潇嘛。” “对,”祝潇潇大手一挥,“做的好了,等我开店给你打八折!” 孔千兰困惑:“打……” 祝潇潇方才想起古代大约没有这个词,想了想解释道:“就是削价!” 两人相视一笑,显得贼贼的。 李辙没料到只这一会的功夫,祝潇潇就同“情敌”混熟了,心中感慨之余不免有些失落。 他回头对窦辰道:“商议之事暂且这样定下,若有新消息传过来,还要劳烦兄长书信与我。” 窦辰和颜悦色点了点头,“那是自然。” 四个人,两段谈话都进行的轻松愉快。 祝潇潇接过李辙的轮椅欲走,还未行至门口,眼尾余光瞥见孔千兰的腰间空空如也,不禁问道:“你腰上的禁步……” “嘘!!” 孔千兰忙抬手死死捂住祝潇潇的嘴。 祝潇潇:“……”为啥啊?! “何事?”落下两步的窦辰见状,出声问道:“可是落了什么东西?” 孔千兰明显脊背一僵。 “没有没有,”她尴尬笑道:“方才我与潇潇谈论佩饰来着。” 边说,还边用胳膊肘去拐祝潇潇,“是,潇潇?” 姑娘之间的话题,窦辰一个大男人自然不感兴趣。 只敷衍着点了点头,继续垂眸思考自己的事。 倒是坐在轮椅里,背对其他三人的李辙面露不快,淡声说道:“若是丢了东西在此,还是快些找回来的好,免得耽误姑娘名声。” 他一向不与旁人交恶,甚少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祝潇潇不禁一愣,俯身低低问道:“你怎么了?” 无论从哪种角度来讲,李辙都不该关心孔千兰才对啊。 他不会因为孔千兰送过手帕就对她另眼相看,也不会干涉好友窦辰的私生活。 即便孔、窦二人真的在一起了,依着李辙的性子,他也不会多说半个字。 突如其来的阴阳怪气是为了啥? 祝潇潇觉得奇怪,等着李辙为她答疑解惑,可李辙只是抿了抿唇,没有开口。 反而孔千兰一路上都紧紧张张的,同窦辰告辞时蹲礼,差点还平地摔了一跤。 四人在城门口分开来走,祝潇潇扶李辙上了马车。 车子辘辘行驶到乡野田间时,开阔的视野和清风拂面使得祝潇潇很快忘了方才的小插曲。 但李辙还记着,并且耿耿于怀。 “潇潇,”他缓缓吐出一口气,抬起修长的手指按压眉心,闷闷说道:“那位孔姑娘,同你竟然要好至此吗?” “啊?” 祝潇潇以为这事都过去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李辙垂下眼眸,长长的鸦睫遮住了眼中的情绪,叫人看不清楚。 “我听她……直呼你的闺名。” 第109章 越来越不懂他了 祝潇潇费力回忆了一下,点点头直愣愣道:“这不很正常吗?她与我同岁,不叫我名字叫什么?” 李辙涩然道:“是,可孔姑娘是送过我帕子的……” “哦,那个呀,”祝潇潇不在意的挥挥手,“她现在移情别恋了,你完全不用担心。” 原来李辙是因为这个不高兴啊。 祝潇潇总算是明白了。 李辙是读书人,对待礼节规矩方面,要比普通人更加严苛一些。 孔千兰的行为在祝潇潇看来或许没什么,但落在李辙眼里,终归是觉得太过出格,所以不喜欢。 计较称呼什么的,也是因为怕她交友不慎。 祝潇潇理解的点点头,耐心宽慰道:“没事的,我只是因着晨夕的事,多与她来往罢了,再者说了,孔千兰她就是好色,倒也没什么坏心眼……” “所以潇潇是觉得,”李辙忽然打断她,带了几分淡淡的怒意苦声道:“孔姑娘送我帕子这件事,对你来说无关紧要吗?” “……”祝潇潇哑然看着李辙骤然紧蹙的眉心,“也没有啊,我不是罚她夸我了吗?” 还多讹了孔千兰一支价值二十两纹银的发钿呢。 就连给晨夕赎身的事,都是无偿交代孔千兰去办的,她可一点没吃亏啊。 李辙却摇了摇头,眼中翻滚着祝潇潇看不懂的情绪。 “你捉弄她,是因为她一开始没将你放在眼里,可我呢?” 祝潇潇眨眨眼,“你?你不是招她喜欢吗?” 被喜欢怎么了?有人欣赏也会觉得吃亏吗? 祝潇潇愈发不懂了。 李辙攥紧盖在膝上的薄毯,手指无意识的绞在流苏的边缘上。 藏蓝的小穗子一丝一丝缠入修长的指缝间,如同李辙此刻的心情一般,茫然若失。 祝潇潇见他好好的,脸也白了眼也红了,活脱脱一副被人欺负惨的样子。 想想她自己也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于是直接开口问道:“你是怎么了,难不成,孔千兰送你帕子这件事,在你看来就如此受辱?” 她倒是没想到,李辙骨子里是这样一个贞洁烈男。 这就好像是古代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俏媳妇,偶尔上街被陌生男子看了一眼,回家就羞愤的要死要活的。 要说人与人之间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理解也有偏差,如若李辙真是这样的性子,那日后再遇到此类事件,她帮忙拦着点就是了。 又或者,以后上街给他带个帷帽,不爱让人看就不看。 有什么大不了的,值当在这里同她拌嘴? 李辙闻言别过头去,沉默了好半天,又神色黯然道:“所以如果我……纳了妾,潇潇会像现在这般不介意吗?” 祝潇潇:“……” 这又是哪跟哪儿? 这跟刚刚是一个话题吗? “介意啊,怎么可能不介意?” 祝潇潇话音刚落,便见李辙眼皮突得一抬。 下一瞬,灼灼如霞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脸上。 “你介意?”李辙似有些期待。 祝潇潇莫名其妙的点点头,“当然介意啊。” 她好歹是个拥有先进思想的未来人,共侍一夫什么的,想想都膈应。 虽说祝潇潇也没把李辙当成什么“夫”,但人活脸树活皮,有些事情不是不在意就能忍着的。 这就好比大马路边的公厕,建在该建的地方,那自然是造福于人的好事,但若是把公厕怼着她家门建在隔壁,人来人往的就…… 很难支持了。 想到这里,祝潇潇本着对彼此双方都公平负责的态度,认真对李辙道: “你若真有喜欢的,倒也不用纳妾那么委屈,到时咱俩和离了,你风风光光迎你的心上人做正室,岂不是很好?” “吁——” 话音刚落,马车突然剧烈晃动起来。 李辙双腿无力坐不稳当,直接一头栽进了祝潇潇怀里。 “出了什么事?” 祝潇潇一把扶住李辙,掀开车帘问车夫。 “哎呀,这一段路是有些坑的……”车夫奋力拽住缰绳,“惊着二位了,都没事?” 祝潇潇这才想起,以往走得都是回李家村的路,今日却不同,走了另一条路往蒙水庄去。 来去不同路,还是第一次经过此处。 于是笑着回道:“没事没事,大叔你马车赶得稳,我们都好着呢。” 难得遇上这样嘴甜又宽容的客人,车夫欣慰的连连点头。 嘱咐祝潇潇还有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又催着她回到车厢里去。 李辙在初时的短暂无措过后,推开祝潇潇相扶的手,自己勉力坐稳。 祝潇潇几次问他有没有伤着,李辙都只是紧抿唇线淡淡摇头。 车子里的气氛一时间变得沉闷起来,祝潇潇百无聊赖,索性闭上眼进了空间,开始盘点接下来要为胭脂铺开张所做的种种准备。 样品她一共做了三件,一件给了醉香楼的彩绣,一件给了孔千兰,剩下这一件,祝潇潇是打算交到官家女子手里的,可一直都没有合适的引荐人选。 她在空间里扒拉着最近堆放进来的杂物,意外看到一枚玉质不错的簪子,突然想起清明祭典那天偶然出手帮助的江妙同,原就是半个官家女子。 她前夫是县衙典史,她自己也曾家境殷实,认识一两个官夫人的小姐妹,怕也不是什么难事。 再者说了,江妙同手里还有不利于前县令的证据。 虽然前县令“已死”,但一个罪责难逃的县令,朝廷自不会派人细查。 如此一来,祝潇潇就更安全了。 所以再会江妙同一事,还需提早排上日程。 祝潇潇整理了一下空间里的东西,赶在马车到达蒙水庄时退了出来。 再看李辙,仍是脸色不佳的样子,见祝潇潇看过来,竟然垂了眸子别开脸,不看祝潇潇。 “……”就很奇怪。 她明明没做什么,怎么搞的好像欠了李辙几百万两黄金似的。 因着家中没有什么是值得搬走的,祝潇潇一早就吩咐晨夕带着两个孩子住进了庄子里。 苏伯也被接了回来,如今成了蒙水庄的一把手管事。 祝潇潇嘱咐他不要将自己的身份透露给别人知道,对外只说苏伯是这里的主人。 至于他们搬家一事,也只说是李辙得了份替田庄抄写账目的差事,管事心善,便允了他们住进来。 今日,也算是他们搬入新家的第一天了。 第110章 把东西还给我 换了个环境,档次提升了不止是一点而已。 庄子里有许多空房间,祝潇潇选了光照最好,最干燥的东厢房居住,其他房间留给李辙他们自行挑选。 李辙一听要分房,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还是忍住了,面色淡淡的转头离开。 却是选了对面,距离祝潇潇最近的西厢房。 两房之间只隔着一方小小的院子,到了夜间,怕是稍有些动静都能听得清楚。 晨夕住了院门右手边的倒座房,宏哥儿不想跟李辙分开,以“照顾爹爹”的名义硬是搬进了西厢房里。 而小盈儿尚且年幼,祝潇潇又喜欢,自是带着她同住一间。 一家五人分配好了住所,祝潇潇看了看院门口的牌匾,大笔一挥写下“随心院”三个字,让苏伯遣人做成新牌子,择个好日子换上去。 乔迁新禧,祝潇潇次日邀了村长一家前来,升了灶火热热闹闹做好一大桌菜。 村长不知这庄子已然归了祝潇潇所有,还在连连感慨读书就是好,有李辙的这份差事在,一家人的生活都有了保障,再不会饿肚子了。 一番其乐融融的推杯换盏过后,酒足饭饱的李远带着妻儿在庄里走动玩耍,村长则是拽了祝潇潇坐下,缓缓说起另一件事来。 “那个梁姑娘啊,回家后就像着了魔似的,也不知怎地,竟将杨氏给气病了。” 祝潇潇抓了一小把蜜饯,逗着小盈儿来取,嘴里不甚在意的说道:“还能怎么,杨氏这次将她坑的不浅,左不过就是吵了架闹了矛盾罢了。” 说起这事,村长脸上挂不住,有些讪讪道:“哎呀,先前同梁姑娘的母亲说,你认得庄子的人,实在是被她缠的没法子了……” 祝潇潇也不恼,笑眯眯捏了捏小盈儿的脸蛋,将蜜饯数出几颗来放进她手中。 直到看着孩子跑远去找哥哥了,这才回头从容说道:“这有什么的,替村长分忧原是我该做的。” 这话村长可就不敢接了。 他先是搓了搓手,随后觉得手心有汗,又在衣摆上蹭了蹭。 局促的磨蹭了一会,这才想起什么似的,低声说道:“说起来,你们搬家时可将重要物件都带走了?” “差不多,怎么了?”祝潇潇疑惑的眨眨眼。 村长四下看了看,猛然意识到自己是在祝潇潇的地盘上,庄子里轻易也不让进人,于是放下心来,神神秘秘道: “昨日你不在家,我寻思着会不会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专程绕去你家看看,结果你猜我看见谁了?” “……”祝潇潇面无表情的看着村长。 村长本想卖个关子,见祝潇潇根本不买账,只得摸了摸鼻尖,尴尬说道:“我看见梁姑娘了,她在你家翻箱倒柜的也不知在找什么。” 梁笙月上她家找东西? 祝潇潇不禁一怔。 她向来不在家中留什么,只要是经手的,统统扔进空间里。 晨夕以为她真会什么隔空取物的法术,一般也不会多想,倒是李辙,从来也不见他好奇问上两句。 一来二去的,祝潇潇连藏都懒得藏了。 需要什么直接往外掏。 所以为了方便起见,许多东西都在空间存着。 搬家自然也就不需要收拾了。 现在那个旧屋子里,除了一些瓶瓶罐罐桌椅板凳,破草絮破席子之类的,大约也没什么了。 梁笙月有什么好翻的? 祝潇潇于是随口道:“哦,可能是想看看有什么值得拿走的,回去好歹添点。” 话虽这么说,心里仍是觉得奇怪。 村长也是如此,附和着点了点头,沉吟说道:“照理说,梁姑娘现在是有些银钱傍身的。” “嗯?怎么说?”祝潇潇挑眉。 村长叹了口气,“这不是,杨氏背着她收了聘礼,梁姑娘回去后便同杨氏大吵一架,硬是逼着杨氏将那些首饰银票全吐出来了。” 说着,村长不禁感慨道:“听村里其他人说,杨氏收了五十多两呢。” 五十两就将原文女主给卖了? 祝潇潇羡慕的直挠头。 这大抵是杨氏人生的制高点了,同样的活儿放在她身上,都卖不出这样低的价钱来。 果然还是……段位不及啊。 村长见祝潇潇并没把这事放心上,想起她一贯将东西藏得极好,早些时候那么多粮食,成袋成袋的愣是没被人翻走,也渐渐放下心来。 端起桌上的茶盏喝了一口,又同祝潇潇聊起了旁的事情。 这样一个小小的插曲,在祝潇潇这里很快就忘到了脑后。 以至于三天后,与江妙同见过面办完事回家的路上,被梁笙月拦了马车,祝潇潇都是一脸懵懂。 并不知道她哪里又惹了这位大女主不快。 毕竟梁笙月被杨氏狠坑了一把,是不会再以“团聚老李家”为目标,想着法的纠缠于她了。 反而在祝潇潇心里,她对梁笙月算是有相救之恩。 即便曾经有过摩擦,现在也该相安无事才对。 可梁笙月明显就是一脸怒气冲冲的样子,这种莫名其妙,让祝潇潇不禁联想到了李辙。 说起来,李辙也有三四天没正面同她说过话了。 “你把东西还给我,我现在就走。” 梁笙月不由分说向祝潇潇伸出手来,掌心向上抬了抬,十足的讨债模样。 祝潇潇更懵了。 她有拿过梁笙月的东西吗? “你……”祝潇潇狐疑的打量着梁笙月的穿着,试探问道:“你改行了?” 今日的梁笙月只简简单单穿了一身灰布麻衣,全然不似她以往喜好装扮的模样,连头发都是用灰布草草包了,整体看上去同普通的村妇并无二致。 许是这些日子过的不好,她眼里的神采没了,眼下一片乌青,脸上还带着丝丝戾气。 听村长说她同杨氏纠缠的很是厉害,大约这些日子也不好过,不是在收拾杨氏,就是在思考如何更好的收拾杨氏。 可这与祝潇潇又有什么关系? 还是说,时隔这些天,梁笙月突然另辟蹊径,觉得医术治不了大邺人,弃医从武改抢劫了? 第111章 吕洞宾不好当 梁笙月并不知道祝潇潇想到哪里去了,只黑着一张脸,不耐催促道:“我不想同你多说话,你把东西给我,快点。” 她说的理直气壮,祝潇潇猛然间就想到了那日村长说的,梁笙月曾去旧屋里翻找东西。 于是饶有兴致的调侃她:“梁姑娘是不是误会什么了?” 梁笙月拧眉:“你自己做的……” “莫说是我没欠你东西,”祝潇潇打断梁笙月的话,凉凉看着她道:“就是真的欠了,你以为你这样一伸手,我就会乖乖还给你不成?” “你,你说什么?” 梁笙月明显没想到祝潇潇这么横。 她睁大了双眼,眉心还是微微蹙起的样子,本就干净的面庞此时显得尤其无辜可怜。 配上一身的荆钗布裙,像极了骤然跌落凡尘,为俗事庸情所扰的楚楚仙子。 大约是个人,碰到这样的场景都会不自觉的同情梁笙月。 就连赶车的马夫都频频看向祝潇潇,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祝潇潇闲适的往软垫上一靠,斜睨着梁笙月淡声道:“你既认定我是恶人,那我问你,谁家恶人做的这么失败,你张口要,我便给?我不要面子的啊?” 这话明显就是在摆烂了。 不过祝潇潇却不觉得,她很喜欢她的恶女人设,最好所有人都觉得她不是好人,不好惹,她就能免去许多麻烦。 只是现在看来,这人设经营的实在欠佳。 又或者说,梁笙月觉得她还不是完全无药可救,总想用玉净瓶甩她一脸仙脂露,帮她洗精伐髓立地成佛。 就很烦。 果然,梁笙月用一种悲悯的眼神,上上下下看了祝潇潇许久,这才缓缓开口道:“我以为那日你救我出来,是终于想明白了一些事,却不知原来……” 话说一半,她又沉默了。 失望的看着祝潇潇摇头道:“你是收了我娘的好处才来帮我的,但那是我娘最后的指望了,我不能就这样看着你拿走。” “……”指望?什么指望? 祝潇潇费力的想了一下,依稀想起那一日梁母跪在她家中死也不肯起,然后曹能来了,她就留了件东西转头跑了。 一直到最后,梁母都没再来求过。 好像留了那东西,祝潇潇不答应也得答应似的。 “……你是说?” “你不要装傻了,”梁笙月面有厉色,肃声说道:“你将秘方藏得那样好,不就是知道它珍贵无比吗?” 哦,对。 秘方! 祝潇潇这才想起,自己当时确实留下了那张纸,与之一起的还有梁母激愤中剪掉的一绺头发。 本来是想等着梁母再来求时,原样还给她的。 结果一通计划后,倒是把人给救出来了,后续祝潇潇忙起旁的事情,就全然忘了还有这回事。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讲,她这也算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了。 一想到这里,祝潇潇反而觉得没意思了。 她还真以为自己无意间占了对方什么好东西,正想霸着看梁笙月跳脚呢。 “你与其在我这浪费时间,不如回去劝劝你娘。” 人总该为自己的行为负责任。 梁笙月偏信杨氏一面之词被卖,这是她该承担的。 而梁母不管祝潇潇如何推阻,一厢情愿塞了东西转头就走,如今女儿被救出来,又觉得宝贝送人后悔了。 不好意思,她祝潇潇不是好人,从来不会替别人的错误承担后果。 你要给,我便收着,你一转脸说要拿回去? 不好意思没有了。 就是撕碎了丢进臭水沟,也不给你。 祝潇潇百无聊赖的抬起手,抓住车帘正想放下。 梁笙月怒声指责道:“若不是你诓了我娘,她怎么会将视若珍宝的秘方交给你,你可知那秘方……” “制酱的么,”祝潇潇平静道:“这种祖传的私密东西,不是你娘主动交代,我如何诓骗得来?” 真是什么锅都往她头上扣。 梁笙月胸口急剧起伏着,俏脸被气的通红,“真亏你敢说,李辙那样知礼明节的读书人都能被你骗得是非不分,我娘一个妇人,如何能敌过你?” 好好的,又提李辙做什么。 祝潇潇噗呲一声笑出来,本想呛梁笙月一句,李辙多少还知道杨氏不是什么好人提前搬了出来,你一个“大聪明”,为何偏要轻信杨氏。 但转念一想,打人不打脸,戳人伤疤不是什么光彩行为,于是只摇了摇头悠然道: “是呀,我这么厉害,你又有什么自信觉得我会听你的?” 就当她是诓骗的,怎么了? 她从来也没标榜自己是什么好人啊。 “你真是……” 梁笙月见祝潇潇油盐不进,不由愠怒道:“你真是不知廉耻!” “哦,那我可不敢当了,”祝潇潇闲闲看着新打磨的圆润指甲,漫不经心道:“说实在的,你家那张秘方,我早不知道丢进哪个犄角旮旯里去了,你当成是宝的东西,旁人未必喜欢。” “你既不喜欢,还给我怎么了?” 梁笙月说的理所当然。 祝潇潇笑眯眯回眸,“可是怎么办呢?你越是想要,我越是不想给呢。” 她今日穿的讲究,海棠红如意云纹缎裙,外罩一件乳白色银丝边对襟小褂,头发好歹收拾了一下,挽成单螺髻,斜插一柄银质长流苏簪。 虽然谈不上什么华贵,却也将通身气质显露出来。 再不是曾经灰头土脸的模样,现在这样往马车里一坐,微微一笑,竟意外的给了梁笙月一种高高在上的感觉。 好像拦在马车前的她,是个什么有趣的小东西,却始终入不了祝潇潇的眼似的。 叫人卑微的厉害。 梁笙月惊讶于自己瞬息之间产生的自卑心理,愈发觉得祝潇潇是个坏种。 于是冷笑一声道:“你骗人东西在先,霸占不还在后,让我一纸诉状告到县衙,小心你……” “小心我抄家灭门?” 祝潇潇摇了摇头,“梁姑娘硬要搬弄是非,小女子也无话可说,毕竟这吕洞宾啊……难当呢。” 梁笙月先是一愣,随即气道:“你说谁是狗?” “啊,我比喻的不恰当吗?” 祝潇潇装模作样抚了抚心口,“那我换个说法,东郭先生与狼?” 第112章 心愿她要完成 提起这个,梁笙月便觉有口难言。 毕竟祝潇潇是真的救了她,而她……虽然也做了一些事来自保,但毕竟不光彩。 说出来唯恐惹祸上身,反而不妙。 可就这样受制于人,梁笙月也咽不下这口气。 她愤愤然瞪了祝潇潇好半天,这才暗劝自己冷静一些,咬着牙道:“一码归一码,你救我的事,我自会报答,但那方子是我娘的重要物品,你必须还给我。” “哦?”祝潇潇托腮,向前探了探身子饶有兴致问道:“梁姑娘打算如何报答我?” 她声音很轻,带着一丝戏谑的调侃。 发簪上的长流苏在脸侧晃动了一下,阳光折射出点点金属光泽来,更衬得她肤如凝脂。 杏眸微眯,眼尾上挑,唇角勾勒出完美无瑕的弧度。 风流婉转,仪态婀娜。 就连深恨她的梁笙月,都不禁怔了怔。 心想“人靠衣装”这个词,真不是白白来的。 梁笙月暗骂一声“女妖精”,别过头去干巴巴道:“我手里还有些银钱,可以给你……” “我不要银钱,”祝潇潇慵懒道:“如今李辙得了好差事,晨夕也能卖些绣品换银子,就连宏哥儿都会帮庄子上下洒扫跑腿赚外快,我日子过得好着呢,不缺那个。” 梁笙月一听这话,心里十分不是滋味。 “旁人也就罢了,你竟让一个六岁的孩童做苦力,你于心何忍?” 祝潇潇摆摆手,“不是在说报答的事吗?怎么又扯别的?” 她可没工夫听梁笙月在这说教。 宏哥儿自己都乐得屁颠屁颠的,有什么好不忍心? 梁笙月深知祝潇潇是个苛待孩子的主儿,也觉得这事一时半刻解决不了。 只能沉吟片刻又提议道:“我可以替李辙治好他的腿。” 祝潇潇无奈道:“每三日一次施针,巩固加复健,他已经在慢慢好起来了。” “……”梁笙月气得直挠头。 “那你说,你要什么?” 祝潇潇摊手,“你看,这明明是你抛出的问题,你自己不解决,又赖到我头上。” “你!”梁笙月小脸涨得通红。 “好了,等你想好再说,”祝潇潇看了看天色,想起李辙今日正是施针的时候,若再晚些回去,怕是要耽搁了。 于是放下车帘对车夫低低道了一声:“走。” 马车动了动,车夫既同情又赔笑着向梁笙月告饶,“姑娘,你看这马……伤了你也不好。” 梁笙月深吸一口气,对着摆动的车帘大声问道:“祝潇潇,你当真不肯还我?!” 祝潇潇没理她。 甚至连个手势都没多给。 僵持了一会,车夫又求道:“姑娘,要不你改天再……我这车要是回去晚了,可得少接一笔生意的。” 不是不可怜梁笙月,只是车夫也是人,祝潇潇是他的雇主,纵使心里再如何偏向梁笙月,面上也不敢怠慢祝潇潇一分一毫。 善良如梁笙月,怎么会看着穷苦百姓被连累呢? 只能心不甘情不愿的让开路。 虽然如此,梁笙月眼底的阴郁却挤压不散。 一直到马车消失在小路尽头,梁笙月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来。 攥了攥拳头暗下决心。 无论如何,娘亲的心愿她都要完成。 没了这张秘方也无所谓,上面的材料步骤她还记得七七八八。 祝潇潇不是要霸着这张方子吗? 那她就让祝潇潇明白,她老梁家的传家宝,不是一个外人抢占就能获利的。 “哼……” 梁笙月仰了仰头,对着马车消失的方向冷冷一哼,转头向着李家村方向走去。 另一边,祝潇潇回到随心院中不久,另一辆马车也停靠在蒙水庄外。 竟是许久不曾正脸说过话的李辙回来了。 自从李辙双腿有了知觉后,他每日都会练习走步。 虽说现在仍旧要靠着轮椅移动,但到底不像曾经那般,想去个地方都要劳师动众的。 随心院里配了洒扫小厮,偶尔需要出门的时候,也会跟着李辙帮忙搀扶一二。 这样一来,倒是能做的事多了起来。 近两日,李辙也经常往镇上和县里走一走。 祝潇潇事忙,也不大关心李辙都去哪里,左不过是透透气,见见窦辰什么的。 李辙不主动找她,她也没什么要同李辙说。 只张罗胭脂铺的事就要花去祝潇潇大半精力,一般回了住处,倒头就睡。 若非今日想起要给李辙施针,祝潇潇大约坐一坐又要去田地里观察育苗状况了。 此时李辙被小厮推着轮椅进来,祝潇潇见他脸色微微发白,想起今日又起了北风,是有些寒凉的,于是招呼小厮将人送进屋里,取过一件薄毯盖在李辙腿上。 转身搬了个小凳坐下来,自怀中摸出银针包,抬手就要去扯李辙的裤带。 “潇潇……” 李辙死死摁住裤腰,面上迅速飞起两抹红霞。 他慌张瞥了眼小厮,低低说道:“有人在,你……” “嗯?”祝潇潇这才注意到小厮还没走,正端着茶水尴尬杵在那里,进退两难。 她不甚在意的一指茶桌,“放在那就好,顺便让厨房熬一碗浓浓的姜汤来。” 小厮如蒙大赦,忙不迭地点着头,放下东西拔腿就跑。 祝潇潇清完场,照样去扯李辙的裤带。 “潇潇……” “又怎么啦?!” 祝潇潇颇有些不耐烦道:“以往施针不都这样吗?今天是什么意思,不打算过了所以看都不能看呗?” 这话说的,李辙一时间不知该恼还是该臊。 脸倒是很诚实的红着,轻咳一声别过头道:“你莫要再说这样的话,我何时说过不同你过了?” 祝潇潇想了想,“那你这几日别别扭扭的是做给谁看呢?” 李辙神情一黯,抿着唇又不说话了。 祝潇潇最烦他这副磨磨唧唧的样子,索性直接将人抱到床上,反绑了手一把扯掉裤子。 “别动!” 见李辙挣扎起来,祝潇潇抬手就拍在他腰上。 重重一记,李辙真就不吭声了。 “给你施完针,我还有事要做。” 她拈起一根来,找准李辙腿上穴位缓缓刺进去。 第113章 我心悦你 银针刺穴初时是有些疼痛的。 李辙闷哼一声,在祝潇潇不悦的眼神中抿了嘴,人是老实了,可一双柔情似水的眸子总在祝潇潇的脸上来回打转。 甚至于,发簪上的长流苏晃过眉眼间时,李辙还抬手,轻轻替她拨开了去。 室内一时静谧无言,祝潇潇落下最后一根针,长吁口气揉着脖颈站起身。 “还是老规矩,两刻钟后找人喊我拔针。” “潇潇!” 见祝潇潇转身欲走,李辙忙探手捉住了她的衣摆。 动作有些大,牵动留针的穴位隐隐作痛。 李辙五指一紧,下意识颤动起来。 祝潇潇皱眉,“又做什么?这段时间是不能动的,你不知道吗?” 李辙勉强笑了一下,小心从怀中取出一件长条形的小匣子来,举给祝潇潇道:“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这是什么? 祝潇潇狐疑的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支漂亮的银丝镂空流苏长簪,簪柄处制成精巧的剑柄形状,覆有白玉雕成的海棠花,花蕊以红宝石做芯,长流苏下坠一双银铃样式。 整个簪子看上去英气十足,不似旁的那种娇弱柔媚之感。 几乎是一眼,祝潇潇就喜欢上了。 “你从哪里买的?” 她执起那枚簪子,捏在指尖反复把玩着。 李辙的眼神愈发柔和起来,“这是我托工匠专门制成的……” 他抬手示意祝潇潇,接过簪子后摁下那朵海棠,将簪柄缓缓抽出来。 如同普通的剑与鞘那般,簪子与簪身分离成了两件,好似一件极精巧的暗器。 那抽出来的新簪身上寒光闪闪,竟是开过刃的。 祝潇潇眼睛都亮了。 “这是藏剑簪,”李辙小心将簪身插回簪鞘内,再次扣动海棠。 只听一声细微的“咔哒”声,簪子再次成了一枚无害的漂亮物件。 “人才啊!” 祝潇潇不禁拍手赞叹起来。 藏剑簪这种东西,祝潇潇是听过的,但真如李辙这样打造成既好看又实用,还有小机括保证安全的,还是头一回。 她目不转睛的盯着簪子看,李辙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宠溺的弧度来,一抬手,就着祝潇潇弯腰的姿势,抚上的她的鬓发轻轻道: “潇潇雾鬓云鬟,少了装饰点缀,实在可惜。” 他将簪子斜斜插在发髻上,稍稍调整了一下,“如此,才不算辜负。” 李辙曾送过祝潇潇两件发饰,一件是亲手制的木簪,一件是精挑细选买来的琉璃簪,可都不见祝潇潇带过。 李辙心知祝潇潇不同一般女子,寻常饰品她或许会戴,却没有什么喜恶,即便是贵价的,多数也拿来充当金银收起备用。 所以想了许久,揣摩着祝潇潇的心意才绘制出这柄藏剑簪,着工匠赶制出来。 在拿出手之前,李辙心里是很忐忑的,生怕这一次又没送到她心里去。 好在终究是做对了。 祝潇潇笑吟吟点了点头,颇为认可道:“你有心了。” 说完,转身又要走。 “潇潇!” 李辙忙捉住祝潇潇的手腕,在她诧异的目光中深深凝视道:“我有话要对你说。” 哦? 祝潇潇挑了挑眉,心知这家伙憋了许多天,终于是想明白要把事情讲清楚了。 于是重新回到榻边坐下,拨弄着发簪上的流苏,静静等待李辙开口。 “那日的事,是我不对。” 李辙没有放开祝潇潇的手腕,而是试探着将手指往下挪了挪,正好扣在祝潇潇的手背上。 见祝潇潇只是轻描淡写点了点头,并没有注意他的小动作,李辙抿了抿唇,垂下眼眸涩然道: “那孔姑娘赠我帕子,我原是担心你会生气的。” “嗯?”祝潇潇诧异道:“我生气什么?” 李辙别开脸,“我毕竟是你的夫君……” “哦,可你不是没接么?” 祝潇潇还是不大明白。 李辙轻叹了一声,颇有些无奈道:“寻常人家遇到这种事,为妻的多少都会吃些味……” 祝潇潇摊手:“可你确实长得好看啊,不怪小姑娘喜欢。” 她说的理所当然,好像美得事物被所有人欣赏,是世间最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又有什么问题呢? 李辙哑口无言。 心里一阵难过一阵暗喜,不知道是该在意那句“不怪人家喜欢”,还是该庆幸那句“你确实长得好看”。 顿了顿,他终是的轻咳一声试探道:“潇潇也是如此吗?” 问这话的时候,李辙心头“咚咚”跳的厉害,既期待又紧张,生怕祝潇潇回以漫不经心。 然而祝潇潇只是捏起他的下巴来,左左右右仔细看了一遍,点头中肯道:“是很好看啊。” 原文男主能不好看吗? 那必须是风华绝代举世无双的。 李辙的耳根迅速红了起来,明明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心脏却跳动的越发厉害了。 几乎要冲破胸膛。 然而下一刻,祝潇潇便调侃道:“以后谁家姑娘摘走了,可得好好养在屋里。” 那语气,活像是对着一颗水灵灵的大白菜。 “潇潇?”李辙一惊,刚刚生出的那点旖旎“嘭”地一声全碎了。 他急道:“你我夫妻,你为什么这样说?” 祝潇潇看他一眼,莫名其妙,“不是你说要纳妾的?” “我何时……” 李辙正要反驳,猛然想起自己是提过这个,甚至还为了祝潇潇的回答气了好久。 只得喟叹道:“你误会了,我当时只是……想要激一激你。” 谁知激到的反而是他自己。 李辙苦笑着摇了摇头。 经过这两日的煎熬,他算是渐渐想明白了一件事。 祝潇潇这样的女子,不似旁的那般有九曲玲珑的心肠。 她的心是直的,看不懂,也不屑于揣摩什么,若有任何情绪,需得直接传达给她,否则就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 果然祝潇潇仍是不明白,眨眨眼重复问道:“激我?激我做什么?” 难不成是想讨打? 李辙眉眼温和,抬手挑起祝潇潇散落的鬓发,替她别在耳后,清澈的眼眸中深深倒影着她的面庞。 认认真真的,一字一顿说道:“我心悦你,想要同你白首偕老,所以无论是纳妾还是和离,我都不会做,这样说,你可能明白吗?” 第114章 合适的人选 他从未用这样的目光看过她。 祝潇潇形容不来那眼中流转的光彩,只觉得好看。 于是点了点头道:“你随意就好。” 这是李辙的选择,祝潇潇本也没想过要干涉。 纳不纳妾的,原不在祝潇潇关注的范围之内。 反倒是和离这件事…… 起初祝潇潇是打算有了经济基础就撂挑子走人的,但逐日逐日的相处下来,反而淡化了这个念头。 她不讨厌李辙,甚至偶尔还有点小欣赏。 虽然这个人在最初相处的时候常常表现的很欠打,但也只是最初。 现在的李辙,乖的跟小羊羔似的,只要别莫名其妙尥蹶子,祝潇潇是乐意同他相处的。 至于什么心悦不心悦的,祝潇潇没太当回事,不过有一点倒是突然明白了。 “所以孔千兰那件事,你是觉得我应该吃醋,而我没有吃醋,然后你就生气了?” 绕口令般的说了这么一句,成功将李辙有些炽热的视线变得飘忽起来。 李辙忙别开脸去轻咳一声,不自然的点点头道:“是我小气了。” 祝潇潇大手一挥,很是潇洒道:“这有什么小气的,人之常情嘛。” 她只是习惯直来直去,又不是什么石头缝里钻出来不通人情的冷血动物。 如果李辙喜欢她,而她随口说了伤人心的话,那他确实有理由难受的。 不过…… “日后有话直说,不要委委屈屈的好像我把你怎么着了,”祝潇潇最不耐烦的就是这个,索性今日就将话挑明了。 她不喜欢照顾别人的情绪,有任何问题,当面提出。 哪怕是吵一架打一架,都比藏着掖着要来的舒服。 李辙点点头,心中暗自感慨祝潇潇异于常人的表现。 大约没有哪个女子,在面对男子如此认真的表白时还能做到面不改色。 多多少少也会表现出吃惊、喜悦、羞涩,甚至对这样的表白感到不适,还会有生气或是恼怒。 而祝潇潇只是云淡风轻的点点头,那种“我知道了”的样子,让李辙觉得自己积攒多日才鼓足勇气的表白,显得那样不足为奇。 好像他只是说了一句“明天会下雨”,而祝潇潇最多回一句“好的,出门要带伞”,如此而已。 多日以来的哀愁烦郁终归是错付了,李辙除了哭笑不得,没有旁的办法。 但纵使情况不如他想象的那样,心里的大石头也终是落了地。 那颗无处安放的动情的心,在坦白捧给祝潇潇看时,就像回了家一般平静安稳。 没有拒绝,李辙便全当她是接受了。 恰在此时,小厮进来端上姜汤,祝潇潇方才想起,今日李辙是出了门的,于是正了正神色,换了话题道:“你是去见窦公子了么?” 这两人最近来往的很是密切,祝潇潇大概知道是为了县衙之事的后续处理,却也没分出神来细问过。 果然李辙抿了抿口中辛辣的药汁,缓缓将这几日互通的消息与祝潇潇讲了。 “因着雪灾,大邺各处都不安定,汀元县衙虽然无故被烧,可朝廷始终无暇顾及。” 李辙将汤药一饮而尽,放下瓷碗淡淡说道: “刚一出事,晏华兄便修书一封送进了盛京窦家,里面详细写明了调查结果乃是青铜山所为,只是雪灾难行,一直到前几日书信才送到。” 祝潇潇接过瓷碗来,顺手摸了颗桑葚递进李辙嘴里。 暗紫的果实一经咬破,汁水便沿着精致的唇线蔓延开来。 酸酸甜甜的味道,很能压住姜汤的辛辣。 李辙抿唇冲祝潇潇温柔一笑,继续说道:“盛京里现下局势不好,窦家将那书信内容拟了奏折递上去,至今还未得消息。” “这么大的事,没有消息?” 祝潇潇不由皱眉道:“那丹州呢?丹州刺史总不能不知道?” 汀元县好歹也是个比较重要的城池,一个县令突然没了,竟然不管不问? 李辙摇了摇头,“前丹州刺史为大太监朱贞兆所害,现任的不过是那太监手下的一个小统领罢了。” 也就是说,现在的丹州如何,全凭那朱太监一人说了算。 祝潇潇想起秦述的仇人也是这个朱太监,这人倒是手眼通天,一州刺史说害就害,说换就换,想来平日里没少构陷良臣。 只是不知,这汀元县令与他有没有牵扯。 “不管怎么说,当日火烧县衙杀害县令的,都是青铜山所为,任凭是朝廷来查还是朱太监自己,都是这么个结果。” 李辙安抚的拍了拍祝潇潇的手。 “唔,我倒不是在想那个……” 祝潇潇沉吟片刻,无不失望的叹道:“我只是盼着朝廷能派兵去剿青铜山,我也好跟在后面收点渔翁之利。” 她有什么可怕的,左不过就是鱼死网破。 大邺九个州,再往外还有大大小小的外族部落,天下之大,双拳两脚就能打出一片容身之地,区区一个太监,还奈何不了她。 李辙一听这话,明白自己是想多了,淡笑着点点头道:“折子总归会被看到,那县令多少也是朝廷命官,不至于不管的。” 原还想着尽量圆一圆这件事,今日特意去找了江妙同拿罪证。 没曾想,盛京竟然乱到这种地步,连个官员身死了也无人理会。 也罢,就当是清闲了。 祝潇潇心态很好的站起身,将得到的罪证交给李辙道:“你把这些择日给窦公子送去,怎么利用……让他看着办。” 目前来说窦辰与李辙是一条心针对县衙的,祝潇潇没什么好防备。 能让别人代做的事情,她绝不亲自动手。 反而是胭脂铺子该提上日程了。 祝潇潇计划着用十日左右锁定店面,筹备第一批货,然后再用半个月的功夫简单装修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届时宣传也到位了,万事俱备只剩下一个充当门面的掌柜。 这个人,要勤恳踏实又没什么心眼,一心按照祝潇潇安排的去做,才能保新店万无一失。 而早在第一罐胭脂出品的时候,祝潇潇就有了合适的人选。 第115章 私房话 “说起来,有日子没听到大姐的消息了,她在镇上一切可好?” 祝潇潇闲适的舒展了一下胳膊,状似无意的问李辙。 李辙想了想,“有镇上的大夫不时的去看诊,眼下已然是康复了。” 祝潇潇点点头。 “那她有没有说过以后打算怎么办?” 李辙略带疑惑道:“潇潇问这个,可是有什么想说的?” 祝潇潇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的打算一气儿都告诉给李辙。 末了,又补上一句道:“这也只是我的想法,若是大姐仍想回去伺候两个老的,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别人的选择,她从来不会指手画脚。 李辙若有所思道:“前天路过镇上时,去看过阿姐,她现在在附近找一些浆洗缝补的活计维持着,倒也没提过要回李家村,我替她补了房钱,还被她好一通埋怨。” 李蔓到底是心疼李辙这个弟弟的。 她不知道祝潇潇现在的荷包有多鼓囊,只记得弟弟日子也不好过,不能轻易增加他的负担。 如今虽说天气逐渐回暖,但双手泡在冰水里仍旧不好受。 对于勤劳的女子,祝潇潇多少还是有些敬佩的。 李蔓不提回来,大约是被杨氏那一通下死手的毒打伤透了心。 毕竟当时李大海也在场,亲爹都不说拦一拦劝一劝,若是没有祝潇潇出手相救,多半活不过夜晚。 人嘛,非到生死一线的时候才能明白恶人是不能相与的。 李蔓如此,梁笙月也是如此。 要说杨氏也是极蠢,继子是秀才,有地位有名望,继女又勤劳,家里什么活都肯做,完全不用她插手。 她哪怕是装,也能得个颐养天年的好日子。 一手好牌打到最后,全散了。 听村长说,杨氏现在还被梁笙月折磨的缠绵病榻呢,而那个平日里被训得大气不敢出的老头子李大海,也是龟缩起来战战兢兢过日子。 一个替她出头的都没有。 梁笙月还住在老李家,日日对着杨氏。 村里现在所剩的人口不多,大多数都视梁笙月为恩人。 这样一来,杨氏的处境就更没人在乎了。 祝潇潇沉思片刻,终是点了点头道:“那我明日就去镇上同大姐提这个事,同不同意,全在她自己。” 李蔓人不坏,就是有些迂腐懦弱。 但她勤劳踏实会算账,又真心对李辙好,就算不为了祝潇潇,为了李辙也会紧紧看住自家生意。 是个最合适不过的人选。 李辙闻言,抬手轻轻拉住祝潇潇的手,柔声道:“你能这样接纳阿姐,我很开心……” 祝潇潇觉得纳闷,“我为什么不接纳她?” 李辙抿了抿唇。 他没忘记李蔓曾经漏夜前来,要求祝潇潇半夜去黑燕山寻找杨氏。 也没忘记李辕被赶出村子时,李蔓是怎样指责祝潇潇,帮着李辕和杨氏他们求情的。 虽说他们姐弟一脉,任打任骂都不会记仇,但祝潇潇毕竟与李蔓隔着一层。 能做到救人于危难已是不易,其后还能想着帮扶一把,此等胸襟非一般人能为。 只是李辙不知道,祝潇潇并不是一味的容人。 她是经过各方权衡之后,以目前能选择到的最佳作为标准。 至于前尘往事,说真的,她从来没放在心上。 只要不是人品问题,祝潇潇都不记仇的。 世界这么大,星辰那么璀璨,她没功夫计较。 李辙从前只觉得祝潇潇是他见过最不凡的女子,却不想祝潇潇的不凡,早已超出了他对女子的普遍认知。 忍不住喃喃说道:“从前只是将信将疑,如今却是完全信了……” 祝潇潇:“什么?” 李辙捏了捏她的手,和声浅笑,“是在下无理了,女皇大人。” “……”祝潇潇意外的看着李辙,不知道这带了“心爱之人”滤镜的效果,竟会将一些小事放大到如此程度。 以至于李辙现在说的话,她都有些跟不上了。 但这声“女皇大人”她倒是受用得很。 前世虽说没这个称号,但地位大约是相当的,并非担不起。 于是轻松一笑点点头,打趣说道:“如今既知道了,日后可要对我尊敬一些,端茶倒水洗衣捶腿是少不了了。” 李辙也笑,“那是自然,还要每日参拜问安的。” “愈发离谱了,”祝潇潇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长流苏的光泽扫在颈间,衬得颈子如白鹄一般修长好看。 李辙还是第一次见祝潇潇这样开心,她清脆的笑声有着极强的感染力,引得院中呼喝习武的宏哥儿都跑进来看情况。 “什么事?”宏哥儿一边擦着汗,一边扒在门边看。 李辙挥了挥手道:“爹爹在与你娘亲逗乐,你自去练武,专心些。” 到底是两人之间的私房话,且内容……不好外传。 若被有心之人听去,还以为祝潇潇要谋朝篡位呢。 宏哥儿用新奇的眼神望了望屋里的两人,撇撇嘴道:“有什么厉害的,等我长大了娶媳妇,有笑话也不讲给你们两个听。” 祝潇潇心情正好,接着宏哥儿的话便逗道:“等你娶了媳妇,有笑话我同她讲,还是不带你玩!” “你!”宏哥儿毕竟年幼,两句话经不住就生气了。 跺着脚蹬蹬蹬跑开,不一会儿院里便传来剧烈击打木人桩的声音。 祝潇潇同李辙相视一笑,一种不言而喻的默契静静流淌在两人之间。 李辙心底柔成一片。 经过这次的交流,李辙似乎也想通了不少事情。 平日里除了积极复健吃药,就是窝在家中认真写作。 眼见着天气越来越暖和,李辙的第一册《风流尼姑俏王爷》出版了。 要说这大邺的印刷技术,基本等同于祝潇潇所了解的明末时代,方式大致分为三种,即官刻、私刻和坊刻。 官刻和私刻不难理解,这坊刻嘛,也就是书坊出的书,性质与未来的图书公司差不多,无论是版权意识还是经营理念,都在向兜售商品的方向靠近。 汀元县比邻的丹兴县就有丹州最大的书坊。 虽说印制成本不低,但销售价格也高啊。 祝潇潇初步给出的定价便是一两银子一本。 第116章 简单粗暴的道理 起初,李辙还唯恐祝潇潇定价高,书商那边不肯接受。 然而稿子刚一送到丹兴书坊,很快就被采纳了。 书商甚至觉得,可以提价到一两半。 “我就说我编的狗血情节能一夜火遍大江南北?” 祝潇潇开心极了。 李辙抿了抿唇,笑得很是勉强。 心想自己“摧心小生”的笔名不会被谁给撞破了去…… 这个会不会影响仕途啊…… 他本来是要取个“霄晖居士”的,霄晖即月亮,清雅之余还有一丝宁静味道。 是文人最喜欢的事物之一。 但祝潇潇说这个不好,跟小说内容简直格格不入,为了保证所有人都能一眼认准他的代号,还是“摧心小生”的好。 摧心,即虐心,是要把所有读者揉断情肠,让他们摧心挠肝,为狗血情节痛哭不止。 李辙还能怎么办呢? 他只能安慰自己,这个笔名最起码离谱,离谱到不会有人将其同自己联想到一处去。 也好也好。 丹兴书坊收了李辙的书稿,连夜赶制,短短五日便刻出了一百零三片板子,一共二百二十七页。 祝潇潇收到热热乎乎的第一本样书时,正在县里的锦云阁旁签订商铺。 她大致翻了翻,觉得封面的版画印的好,字迹排版也清晰,纸质也是上乘。 足以见得丹兴书坊的重视程度。 只可惜原本的名字修改了,变成了《双金环》。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 文艺虽文艺,却也少了直白的冲击感。 祝潇潇感慨古人不懂得通俗书名的好处,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好,改了以后,最起码可以正大光明的放在市面上售卖了。 不然什么风流尼姑什么俏王爷的,大概刚摆出来就会被举报成颜色小书,然后全国禁售了。 “这是何物?” 孔千兰闲来无事,叽叽喳喳的追着祝潇潇要陪她看铺子。 见祝潇潇手里拿着小厮送来的书样,忍不住笑嘻嘻夺过来。 刚翻了两页就面红耳赤一把搂住,四下看了看嗔怒道:“你你你,你竟然……” 祝潇潇浑不在意的挑眉,“怎么了?不喜欢?” 孔千兰咬着下唇,心不甘情不愿,“本小姐……本小姐就是觉得……” “不喜欢还给我,”祝潇潇故意冷着脸,抬手就要抢。 “别别别!” 孔千兰急忙将书往怀里藏。 “你哪里弄来的这个?我瞧着像是新书,市面上不曾见过……” 内容过于劲爆,孔千兰实在耐不住好奇心。 祝潇潇抬手抹了抹新店面尘封的柜台,上下看了看漫不经心道:“唔,就是偶然得来的。” 这话可谓是极其敷衍了。 不是祝潇潇不想炫耀,实在是李辙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一定,一定不能暴露了他的作者身份。 祝潇潇虽然觉得可惜,但也不好违背李辙的意愿。 低调就低调,反正银钱到手,什么都无所谓。 签订转让契约的铺面主人早就走了,孔千兰左看看右看看,似乎除了她俩也没旁人。 于是强忍住脸红,走到角落里做贼似的将书又取了出来。 认认真真翻看起来。 这一次倒是没有很快放弃,反而越看越投入,不时发出“咦”“哦”的叹息声。 祝潇潇将铺子的大致装修意向都绘制成图纸,好不容易忙活完,一转头,孔千兰已然是看的聚精会神。 小脸上也不再是羞臊的红色,反而带着一丝丝莫名的兴奋。 “……”祝潇潇猜想她大约是学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知识,轻咳一声提醒道:“你还要待吗?我该走了。” 装修工作也不必找工人来了,直接调动黑燕山的弟兄们。 有曹能做监工,又不是什么技术活,想来很快就能完成了。 孔千兰听到祝潇潇喊她,晶亮的目光勉强自书中抽离,兴奋着说道:“我就说为什么晏华哥哥对我如此冷淡,原是没撩到点子上啊!” “撩汉”这个词,还是祝潇潇提议用在书中的。 孔千兰活学活用,这么快就掌握了精髓。 不得不说干一行爱一行……啊不是,举一反三,聪明聪明。 祝潇潇收起手边放置的杂物,饶有兴致的向孔千兰打听进度,“这么说来,这些日子你都没闲着啊,说说都做了什么?我帮你参谋参谋。” 孔千兰忙掰着手指细数起来。 “那日跟你出来时,我特意将禁步遗落在了院子的角落里……” 祝潇潇愕然,“怪不得你不让我提醒,我的天,原来这么早就谋划上了!” 这丫头心思挺活的啊,还知道制造下次见面的借口。 孔千兰瞪了祝潇潇一眼,“你别插嘴听我说。” 祝潇潇耸耸肩,抬手做出“你请”的动作来。 孔千兰继续回忆道:“后来我挑了个快下雨的天儿,去晏华哥哥家里找禁步,到时正好落雨,我就借势坐了一小会,又向他借了伞才回家。” 祝潇潇急道:“你等等,我记一下。” 利用第二次见面制造第三次见面的契机,厉害厉害,这可都是难得的现身素材啊! 她还编什么无脑言情狗血剧情,这不现成的恋爱大师嘛! 孔千兰没理祝潇潇,兀自掰着手指头一直数到第五次见面。 其中运用了各种战术,什么崴脚什么偶遇,甚至遭流氓欺负的戏码都安排上了。 “可他还是一副有礼又疏离的样子……” 孔千兰无不气馁道:“我都暗示他两回了,可以约我去郊外散散心啊,赏赏花啊,放放风筝啊,他愣是不接茬呢!” 祝潇潇奋笔疾书,见孔千兰不说了,两只眼圈渐渐红起来。 忍不住挠了挠头,尴尬提议道:“要不你干脆找人把他抢回去。” “……啊?”孔千兰眨巴着圆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祝潇潇“嗐”了一声,认认真真传授经验。 “你看原始社会啊,男人要是看上哪个女人,直接大棒抡晕拖回家,生米煮熟饭,这个你……你也可以学习一下嘛。” 她当初也是这么对待李辙的,直接绑了塞嘴,虽说不是为了强抢民男,但李辙不照样红着脸跟她表白? 可见简单粗暴是有道理的。 第117章 强扭的瓜不甜? 孔千兰近乎惊恐的看着祝潇潇,愣了半晌才迟疑道:“潇潇你,你是认真的吗?” 祝潇潇点点头,“啊,不是你说的,办法都用尽了吗?” 孔千兰:“那还可以再想些不知道的法子啊,晏华哥哥他怎么说都是高门贵子,你这直接上手就要绑……我怕我被官府抓起来,得不偿失。” “……”祝潇潇上下打量了孔千兰一番,摆摆手道:“我明白了,你还不够喜欢他。” “你这话又是怎么说的?”孔千兰很不服气。 她对色相的追逐可是再认真不过了,怎么能叫不够喜欢呢? 祝潇潇有理有据:“你连为他下大狱都不敢,你凭什么说喜欢他?” 孔千兰:“……” 对啊,她为什么不敢为晏华哥哥下大狱呢? 不对,她为什么要为这种事下大狱? “我不是不敢,可那也不是办法啊……”孔千兰被奇怪的逻辑所震慑,支支吾吾竟然说不明白。 祝潇潇意味深长的拍了拍她,“怎么不是办法了?你现在将他绑了,我保证三天内消息传不去盛京,三天后,即便窦家知道了你也不惧,因为窦辰早已是你的人了,你的目的达到了啊。” 孔千兰微张着小嘴,感觉自己十多年来构建起的观念在逐渐崩塌。 别说,真的有点小心动啊。 祝潇潇将她跃跃欲试的微表情看在眼里,欣慰点头道: “对嘛,你想,哪怕窦家要你们分开,或者将你抓进大狱,你能判个什么?伤害?调戏?还是毁人清誉?这世上哪有针对女子耍流氓的罪责?” 孔千兰越发觉得有道理,连连点头。 祝潇潇又道:“最多将你审问一通,关个两三天的,等你出来了,再找人继续绑他,继续煮熟饭,这样反反复复的就死盯着他不放,几次下来窦辰就怀疑人生了,他会想啊,是不是他生来就该被你这样这样那样那样的,慢慢得他也就认命了。” 祝潇潇说的很豪迈。 孔千兰听得无比陶醉。 甚至脑子里都开始构想日后的幸福生活了。 可是……回忆起窦辰那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孔千兰又忍不住轻叹一声道:“你说的这个太理想了,我就是得到他的人,也得不到他的心啊。” 祝潇潇蹙眉,莫名其妙看着孔千兰,“你要他心干嘛?人在你那不就行了?” 都是抢来的了,还这么挑剔。 一看就没做过什么坏事。 孔千兰一听这话,愈发愁苦起来。 “还是别了,人都说强扭的瓜不甜……” “甜不甜有什么要紧的,解渴不就行了?瓜不甜,你不会吃两颗蜜饯补一补?那蜜饯不比瓜甜吗?” 祝潇潇恨铁不成钢。 她就不明白了,看上谁就一定要将自己放得如此低姿态吗? 一会伤春悲秋,一会唉声叹气。 他喜不喜欢这个?他在不在意那个? 曲意逢迎捏肩捶腿卑躬屈膝的,到头来人家一句“不喜欢”,得,全百搭。 说到底,喜不喜欢原不在这个上面。 他喜欢,你就是天天给他两嘴巴子他都乐呵呵的活像吃了蜜。 他不喜欢,你就是把头埋到土里让他踩,他也会嫌脏了鞋,远远就绕开。 祝潇潇是没对谁动过心的。 前世日日都在生死边缘徘徊,没那个精力。 现在嘛……什么都没有屯田屯粮屯票子来的香。 孔千兰的悲欢与她并不相通,所以以上那些言论,纯属随口胡诌,概不负责。 之所以那么说,也是看准了孔千兰这个怂包啥也不敢,做不出那些事来。 要是换了曹能向她咨询类似困惑,祝潇潇大约只有三个字:退!退!退! “潇潇……” 孔千兰叹了口气,眼睛红红的捧着《双金环》,怅然说道: “我方才看书里,女主角梓萱的前夫直到彻底失去了她的心,才开始觉得后悔,是不是男人都是如此,非得到一切都覆水难收,才明白花好月圆人长久的难得。” 祝潇潇挠了挠耳朵,耐着性子道:“那你就让他失去一下啊,别搭理他不就行了?” 孔千兰突然落下泪来,“我若不找他,他如何能记住我?怕是此生都要无缘了……” 骤然到来的巨大悲伤,令祝潇潇有些错愕。 她一直觉得孔千兰对窦辰是见色起意,凡是如此,都不会太过长久。 要知道皮相这种东西,终有一日是会看腻的。 在对窦辰感兴趣之前,孔千兰不也看李辙格外心动吗? 不过是暂时没有出现能与窦辰相比肩的颜值罢了。 但没出现,不代表就没有。 依祝潇潇看,薛密就是个不错的种子选手。 只是薛密年龄尚小,比不得李辙窦辰这样沉稳内敛的成熟模样,而且他不知身在何方。 否则祝潇潇定是要将薛密引荐给孔千兰瞧上一瞧的。 不为别的,只为让孔千兰明白,这世间好看的男子不止窦辰一个,把眼界拓宽一点,格局打开。 不就是美男子么,擦擦眼睛努力找,又不是再找不到了。 “哎呀哎呀你别哭了……” 祝潇潇见孔千兰越说越伤心,最后竟然扑过来伏在她肩头嘤嘤啜泣起来。 她抬手拍了拍对方后背,不甚熟练的安抚道:“这样,我带你去郊外烤鸡吃,如何?” 孔千兰抽噎了一下,颇为嫌弃道:“我不要去,脏死了……” “哦,我还想说叫上窦辰一起呢,既然你嫌脏就……” “什么?叫晏华哥哥一起?!” 孔千兰顿时为之一振,忙抬起头双眼晶亮的望着祝潇潇。 那泪痕,那鼻涕泡,别说是窦辰了,祝潇潇都不大想搭理她。 “如今天气渐好,我的胭脂铺子开张也需提上日程。” 祝潇潇指挥着孔千兰擦脸,若有所思道:“我有三两个朋友你没见过,届时都会将他们约到一处来,大家一同认上一认,免得日后做起生意来,彼此当成陌生人相处了。” 倒也不是为了给孔千兰牵红线。 这个事情祝潇潇早有计划。 蒙水庄提供原料种植的苏伯,黑燕山负责装潢出力的曹能,一贯跑腿传话验商品的晨夕,还有帮忙宣传销售的孔千兰江妙同,他们彼此之间都需要见一见的。 第118章 郊游 孔千兰被祝潇潇一句话哄好,不哭了也不心碎了。 乐呵呵的筹备起郊游要用的穿戴去了。 祝潇潇临回家前,又特意拐去江妙同那里同她说了此事。 如此一来,唯一距离较远的两个人算是传达到位了。 至于窦辰那边,依然是让李辙去请。 县城往西北去的郊外有坐小山,傍着山潺潺而过的是清浊河,郊游地点,就选在了清浊河畔的浅滩处。 从蒙水庄出发,都不需要穿过汀元县城就能到达。 于祝潇潇而言,也算是方便了。 三日后的一早,祝潇潇就收拾妥当,租了两辆马车分别带着李辙、小盈儿、宏哥儿、晨夕、苏伯和曹能一起,往清浊河畔辘辘驶去。 途中还接上了候在道边的李蔓。 春光明媚,百花初绽。 一场雪灾带给人类的伤害,在植物那里的却是勃勃生机。 昨日又下过一场雨,空气里浅浅的泥土芬芳令人精神大振。 小盈儿开心极了,一路上都在咯咯的笑。 祝潇潇今日给她穿了一身绒黄绣银色幼虎的对襟小袄,头发挽成两个小包子扎浅蓝色发带,末端坠着两只可爱的银铃,晃一晃叮咚作响。 这些日子,小盈儿一直窝在家读书识字,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开心的一直抱着祝潇潇的胳膊,叽叽喳喳的同她说话。 不时还背出一两句李辙所写的诗词。 晨夕则是倚在祝潇潇身旁,捧着一本账册同李蔓交流着,说的都是店铺货品的各项事宜。 李蔓一边听,一边暗暗惊讶于祝潇潇的执行能力和财力。 看祝潇潇的眼神都变得复杂起来。 当初说起开店之事时,李蔓还以为祝潇潇是用了李辙赚来的银钱挥霍,本想着说上一两句,但碍于祝潇潇毕竟救过她的命,倒是生生给忍下来了。 今日与晨夕共看账本,李蔓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祝潇潇竟是手握巨款的小财主,且不说盘店铺花费的八十两纹银了,就是提供种子幼苗,采集花朵,制作胭脂,收购原料,甚至定制胭脂盒这种种花销,都不是一个李辙负担的起的。 祝潇潇到底有多少钱李蔓不知道,她只知道自己这个弟妹,真是个有能耐又不喜张扬的。 是祝潇潇带着弟弟过上了好日子,甚至连弟弟的腿,也是她琢磨着一点一点治疗的。 曾经的那些偏见和不喜,随着逐渐的了解一点点散去。 李蔓想,她既得了祝潇潇的信任,就一定做好这个胭脂铺的掌柜。 即便不为了弟弟,也为她自己多存一份保障。 更何况…… 李蔓趁着喝水之际,偷眼看了看身旁坐着的李辙,见他满心满眼都专注在祝潇潇身上,随着她笑而笑。 心里知道自己这个弟弟算是沦陷了。 如此也好,他们夫妻感情和睦,于她这个大姑姐而言,也是福事一件。 如今宏哥儿是跟着曹能去乘了另一辆马车,祝潇潇这边仅李辙姐弟,晨夕和小盈儿。 倒也其乐融融,温馨和睦。 马车一直走了近两个时辰才到达目的地,彼时,日头已经偏近正午。 刚一下车,宏哥儿就兴致勃勃的拽着曹能要练习他新学的拳法。 祝潇潇带着晨夕,找了片相对开阔的地方安置下来,将早已准备好的野餐布,杌扎,软垫等等归置妥当。 待到窦辰一行人前来汇合时,祝潇潇正悠哉悠哉半倚在自制的折叠躺椅上,晨夕坐在她身边,一边剥葡萄一边小声同她说笑着。 不远处潺潺流水蜿蜒而过,山间鸟叫虫鸣,好一派闲适景象。 “潇潇……” 孔千兰是借了窦辰的马车一起来的。 下车后她先是矜持的向窦辰施了一礼,随即快步向祝潇潇走来。 她看了看晨夕,犹犹豫豫的不知该不该开口。 “没事,这是我妹妹晨夕,”祝潇潇坐直身子,笑着跟孔千兰介绍。 又对晨夕道:“这是孔千兰,就是……” “二小姐,”晨夕垂下眼帘,认认真真向孔千兰蹲了个礼。 “你……”孔千兰一怔,仔细辨认一番后恍然道:“你不会就是那个采荷?” “前尘往事罢了,眼下已然改名叫晨夕了。” 晨夕含着浅浅的笑容,笃定又不失礼貌。 这些日子跟在祝潇潇身边学做事,已然洗去了她一身的奴样,谈笑间隐隐带着自信和光彩。 孔千兰都忍不住啧啧称奇。 “你籍契的事情我已经托人回家去办了,不日便会有消息,长姐那件事……”孔千兰咬了咬唇,眼中闪过一抹郁色,“真是委屈你了。” 买回的家奴不算是人,若是混得主子的喜欢当个近身的,或许日子还过得去。 像晨夕从前那样,只是负责洒扫,后又被抓去当了个顶包的,受尽凌辱。 说白了,是孔家对不起她。 晨夕闻言,面上笑容不改道:“那便烦劳二小姐了。” 孔千兰忙摆手说不。 “说起来……” 祝潇潇喝了一口晨夕泡的茶,“方才跟窦辰同乘马车,你可说了什么?” 她眼尾余光不经意扫过窦辰那边,见对方正与李辙凑在一处低声交谈着,自己这边也不自觉的压低声音询问。 一提这个,孔千兰面上就飞起红霞来。 端着优雅的模样小心坐在祝潇潇身旁,低声道:“按照你给的法子,除了看一本书,可没说什么。” “那他就没找你说话?”祝潇潇挑眉。 孔千兰神色黯然的摇了摇头,“只看过我一眼,此后就再没什么了。” 祝潇潇哑然。 这……要不是她深知窦辰一心只在万里江山,怕是要跟孔千兰一样,觉得人有什么毛病了。 孔千兰今日的穿搭,还是祝潇潇特意嘱咐过的。 水绿色绣百合的长裙,搭一件湖蓝蝶纹纱衣,长发挽成随云髻,多以精巧绒花做点缀,整个人看上去清爽又不失俏丽。 最适合春日里外出踏青了。 窦辰竟然看都不多看一眼,是当真不感兴趣,还是刻意避嫌? 祝潇潇拍着孔千兰的肩膀,犹豫片刻才道:“这个,其实讲真的,你追到手他也不咋香的。” 第119章 她的丈夫都不爱她 孔千兰诧异的看着祝潇潇,脱口而出道:“你怎么说这种话?” 祝潇潇眨眨眼,“我说什么了?” 孔千兰忿忿瞪她一眼,“先前说好要替我想办法,现在突然倒戈,你居心何在?” “不是,”祝潇潇往孔千兰那边挪了挪,“你这丫头怎么听不来好赖话呢?” 孔千兰不言语,只顾咬着嘴唇生气。 “我帮你约人出来,确实是在替你想办法,可如今我办法也给到了,他不接茬我有什么办法?我也说了让你直接去抢,你不愿意啊。” 照理说,追一个人是该投其所好的。 窦辰一个事业型的男子,对穿金戴银的肤浅姑娘肯定是不感兴趣的。 所以她才要孔千兰淡定一些,当着窦辰的面多看看书。 哪怕窦辰只是问一句“在看什么”,更甚至,表达出一点点好奇的心态,这活儿都能继续整下去。 奈何他多一眼都不在意。 按照窦辰的逻辑,大约非得是当面送他三万兵马和十几座城池的女将军,他才会以“礼贤下士”的态度,认真对待一下。 孔千兰显然不具备这其中的任何一项特制。 帝王心,哪有那么容易就捞到手的? 祝潇潇挺无奈,见孔千兰仍是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左右闲来无事,索性抬起她的脸散漫道:“这样,我给你讲个故事?” “我哪有什么心思听故事……”孔千兰别开脸去。 一旁的晨夕见状,将手里剥好的葡萄递一颗给祝潇潇,很是捧场的笑道:“老大讲,我想听呢。” 祝潇潇笑眯眯接过来放进口中,抿着酸甜汁水缓缓开口。 “从前啊,有个小混混,机缘巧合被当地颇有声望的长者看中,将女儿嫁给了他,并扬言此人骨骼精奇,将来必定大富大贵。” 晨夕看了看不肯出声的孔千兰,附和祝潇潇道:“那这位小混混,日后可真的大富大贵了?” 祝潇潇点点头,“他后来当了皇帝。” 孔千兰这才看向祝潇潇,“你胡说,小混混如何当得了皇帝?” 祝潇潇笑道:“贤能者并非十全十美,只心怀天下,有雄才伟略便有一竞之力。” 孔千兰撇撇嘴,又道:“你说的这个故事好没意思,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深意呢。” “深意就在这里啊,”祝潇潇点了点孔千兰的额头,“你是不是忘了什么重要人物?” 孔千兰仔细想了想,纳闷道:“你三言两语,所说的不过是成了皇帝的混混和赏识他一语成谶的长者,还有什么?” “还有那个被长者嫁与他的女子,”晨夕轻声道。 “啊……” 孔千兰眨眨眼,“你说的太快了,我竟是没听清楚。” 说完,仍是不明白的问道:“那妻子自然是成为皇后了啊,难不成早早便香消玉殒了?呀,你的意思是我即便追上了他,也无福消受?” “……”这都哪跟哪。 祝潇潇无奈摇了摇头,“那妻子没有死,确确实实成了皇后,不仅如此,她的儿子后来还继位成为新君,她也被尊为了皇太后。” 孔千兰“哇”的一声,忽然笑道:“我说呢,原来你是为了说个好故事,逗我开心的。” “也是,也不是。” 祝潇潇垂下眼眸,低低问道:“那你知道,这女子成为皇后之前,都经历了什么吗?” 孔千兰不明所以,“成为皇后就是成为皇后啊,还能经历什么?” 晨夕却敛了笑意。 她好像知道祝潇潇要说什么了。 “丈夫公事缠身且喜好结交朋友,三天两头不见人,她便农桑针织,自食其力,平日里照顾子女还不算,还要孝敬公婆。丈夫赊了账,她偷偷去还,丈夫犯了错逃跑,她便长途跋涉送去衣物吃食周济……” 孔千兰眼底的笑意渐渐褪去,小心问了一句道:“可后来不是做了皇帝?” 祝潇潇点头,“是呀,不过在此之前,她被丈夫的死敌俘虏两军阵前,支起一口大锅说要当众烹煮了她。” 孔千兰愕然捂住嘴。 “那,那她就这样死了?”这话一出口,孔千兰就知道自己问错了。 故事里分明是坐上了皇后的,肯定不会死在这么早啊。 于是她换了个说法道:“她的丈夫一定很生气,是不是反而激怒了他们这边,这场仗就赢了?” 祝潇潇漠然摇了摇头道:“她的丈夫很开心,笑着说做好了要分一碗给自己。” “……”孔千兰讷讷闭上了嘴。 “此后,那女子便作为人质一直呆在敌营里受尽折辱,直到丈夫和死敌罢兵言和,平分天下,她才被放回了丈夫身边。” 孔千兰轻吁口气,蹙起一双细长的柳叶眉。 这故事已经超出了她平日里对一些事情的理解,虽说母仪天下什么的听上去就是很好的结局,但个中滋味实在令人难受。 然而这还不是孔千兰认知里最残酷的。 “回到丈夫身边后,丈夫已然有了新欢,那新欢自恃宠爱,日日在丈夫身边啼哭撒娇,要求立自己的孩子为太子。” 孔千兰眼眶一红,气恼道:“怎么这样,那女子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她辛辛苦苦得来的位置还要被她人觊觎?” “什么都没有?”祝潇潇挑眉看着孔千兰,“她是皇后,她有权利在手。” “可她的丈夫都不爱她呀,”孔千兰一脸荒唐的看着祝潇潇,不明白为何要这样解读。 祝潇潇于是向后一倚,闲适的摊手道:“看,这便是我劝你放弃的原因了。” 权利和男人,孔千兰只会在意后者。 至于“那名女子”,是非事,后人评。 爱男人的心疼她,爱权利的敬仰她。 谁说的又绝对正确呢?角度不同罢了。 孔千兰默默了许久,回头看向窦辰的方向,见他已经停了同李辙的交谈,自己寻了偏安静地方烹茶看书。 忍不住郁闷的对祝潇潇道:“你说的这个故事一点都不好玩,再者说了,晏华哥哥他也不是什么小混混,如今天下太平着呢,又不打仗,我就是追上了他,充其量做个命妇,哪有你说的那般复杂?” 第120章 羡煞旁人 孔千兰自是不知道窦辰的野心的。 祝潇潇也不着急,淡笑着对她说:“是呀,只是个故事,我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如此而已。” 这个世界的剧情,已然因为祝潇潇的介入而改变良多。 窦辰能否按照原剧情坐上龙椅还未可知,更何况,劝朋友放弃一个男人这种事,本就难于登天。 祝潇潇只点到为止,他日若孔千兰当真追上了窦辰,只希望她在受委屈时能想起今日的故事。 终归是……提醒过她了。 曹能带着宏哥儿练武归来时,休息地已经架起了三个火堆烤鸡烤鱼。 香味幽幽飘散在河滩上,引得人食指大动。 宏哥儿小脸晒得红扑扑的,自己吃了一条鱼后,又自告奋勇跑去河边继续捉鱼回来烤。 其余几人三三两两凑在一处,说话的说话,下棋的下棋。 虽然没有什么固定的项目,却也其乐融融,自由自在。 因着是郊游,祝潇潇带足了水果点心,又额外带了只陶罐架在火上,专门用来烹煮蔬菜小粥。 等到烤鸡烤鱼一好,香喷喷摆在一处,显得比酒楼里的菜式都要丰盛许多。 曹能当即拍开一坛好酒,乐呵呵同窦辰苏伯分了,吨吨几口就灌下半坛。 李辙身体不宜饮酒,挑了半只鱼在碗里,一点一点耐心择去小刺,递给漫不经心只顾啃苹果的祝潇潇。 “你也吃些,”他温声道。 祝潇潇点点头,接过碗来正要吃。 曹能喝的半醉,一举酒坛子就冲着祝潇潇粗声喊道:“大姐头!你把俺们聚在一起,也不晓得说上几句,俺大凳献丑了,先来!” 说完,不顾一旁宏哥儿拉扯,洒然道:“俺叫曹能,小名大凳,祝潇潇是俺大姐头,俺是大姐头的左膀右臂!俺会打架!” 他一撸袖子,胳膊上的二头肌登时暴起。 除了祝潇潇以外的女子都捂嘴惊呼出声。 祝潇潇夹了块鱼肉放进嘴里,笑着对李辙道:“这个火候不错,你也吃一点。” “大姐头!” 曹能见祝潇潇无视他,不大开心的嚷嚷起来。 祝潇潇笑意不改,冲着一旁的宏哥儿抬了抬下巴,“你曹叔叔说完了,该你了。” 今日本就是将这些人聚在一处,相互认识认识的。 既然曹能开了头,后面一一跟上就是。 还剩得她挨个介绍了。 宏哥儿闻言,眼睛亮亮的站起身,手心在衣摆搓了搓,既兴奋又局促的说道:“我叫李云宏,祝潇潇是我娘亲,我……我喜欢学功夫,现在已经学了三种拳法,一种枪法了!” 小盈儿正捧着个鸡腿吃的满嘴流油,闻言咯咯笑着,使劲拍手附和道:“哥哥厉害,哥哥真厉害!” 众人也都拍手称赞。 一贯不客气的宏哥儿难得害羞起来。 有了这两个人开头,后面人的自我介绍也越来越轻松。 甚至苏伯和江妙同那里,还额外多讲了一下与祝潇潇的过往,引来众人唏嘘不断。 直到最后一人介绍完毕,祝潇潇才举了手中竹筒做的酒杯,笑盈盈道:“我祝潇潇不才,今日有这么多朋友陪着,不枉来此一遭……” 李辙眼底微微一闪,不动声色的抿了口竹筒里的灵泉水。 “大家也都知道,我最近一直在筹备胭脂铺的事情,等到开张以后,就由我家大姑姐,李蔓担任掌柜一职,大家有供货的,进货的,销售的,推荐客人的,任何事情都可以找她商议。” 李蔓闻言,红着眼眶也站起身。 “弟妹如此信任,我一定将胭脂铺子经营好!” 祝潇潇含笑点了点头。 自此,今日郊游的目的算是达成了,有了方才较为详细的介绍,大家也不复之前生疏的模样,热络的围坐一圈相互聊了起来。 当然,除了窦辰。 “潇潇……” 孔千兰偎到祝潇潇身边郁郁道:“我到底怎么样才能吸引他啊。” 她几次想与窦辰说话,都被他疏离的表情给吓退了。 现在苦闷的只想借酒消愁。 祝潇潇咽下李辙夹来的一筷子鸡肉,不负责任道:“脱光了上他面前罗奔。” 孔千兰:“……” 她就不该跟这个女人商量。 “你……”孔千兰又往上凑了凑,虚着声音悄悄道:“你驭夫很有一套,教教我嘛。” 李辙对祝潇潇的好,今日众人算是切切实实领教了。 真叫一个和风细雨,羡煞旁人。 祝潇潇偏头看了看李辙,后者似有所觉,迎上祝潇潇的目光对她温和一笑。 孔千兰直看的眼睛都要红了。 却听祝潇潇回过头,漫不经心的说道:“没什么教的,我一般不是打就是骂。” 见孔千兰瞪圆了眼,又觉得不太严谨。 于是补上一句道:“不过他比较识时务,除了一开始挨过绑之外,剩下的以骂居多。” “绑……绑?!” 孔千兰差点咬到自己舌头。 曾经以为祝潇潇让她用强是在坑她,可现在看来……现身说法占据主导。 “可那也不适用于晏华哥哥啊。” 孔千兰再次挪了挪,差点贴到祝潇潇脸上去。 不是她喜欢贴在一起,实在是这些话不能被旁人听了去。 在窦辰面前,孔千兰一向矜持的称呼他“窦公子”的,要是让窦辰知道她私底下竟然这样,还不知道自己要怎么被他讨厌呢。 祝潇潇不耐烦听这些,凌空翻了个白眼小声道:“什么适用不适用的,你怎么问我就怎么答,其余的,自己琢磨去。” 让她分享经验,又不肯听她的。 白费那些个口舌做什么,恋爱中的女人可真是麻烦。 “你就没有点别的什么……” 孔千兰犯了迷糊,偷眼看着窦辰心里只有苦涩。 她扯了扯祝潇潇正要再求,忽然祝潇潇一把压住了她的手,短促且严厉的低喝道:“都别说话!” 孔千兰一怔,周围人应声安静下来,一个个诧异看向祝潇潇。 随着交谈声停止,四周突然静的可怕。 树林里不时传来的鸟叫都没了,只有徐徐吹来的风,拂动些许不安的因素,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李辙犹豫着捉了祝潇潇的手,却见她面色一沉,肃声道:“你回马车上。” “潇潇……”李辙抿了抿唇正要开口。 “你,回马车上!快去!” 第121章 黑衣 祝潇潇甚少表现的这样疾言厉色。 多数情况下,她都是懒散漫不经心的。 李辙心头突突的跳,面上却未显露分毫,他搭着李蔓递来的手站起身,刚要转身往马车方向走。 不远处的树林中忽然响起一声短促的呼哨。 紧接着,无数箭矢似疾雨一般自三个方向同时袭来。 祝潇潇反应最快,一把搂过李辙姐弟扑倒。 大声提醒众人:“趴下!都趴下!” 曹能怒吼一声,径直抡起手边的烤架呼呼打落无数羽箭。 他身子壮,个头又高,站在最前方如同一座坚不可摧的铁塔。 “大姐头!这他娘的都是哪来的?你欠人钱了不成?” 祝潇潇:“……” 这傻孩子,刚刚还觉得他挺帅的来着。 最初的惊诧过后,李辙一把拖过苏伯来急急道:“快,将女眷护起来。” 他们这群人中,除了祝潇潇和曹能以外,也就窦辰尚有一战之力。 敌方明显人数不少,两边实力过于悬殊,护好弱势者不添麻烦,是最明智的决定。 晨夕早在祝潇潇喊“趴下”时,就将小盈儿牢牢护在怀里,右手边的孔千兰没见过这等场面,刚要张嘴尖叫就被晨夕带倒在地。 “嘘,别怕,”百忙之中,晨夕还在她脑后轻拍了两下。 箭矢自头顶急急擦过,带着紧促的风声好似催命。 孔千兰抖似筛糠,却奇异的闭上了嘴,只留一双惊恐瞪圆的大眼滴溜溜转着,冷汗瞬间布满额头。 李辙一边交代着苏伯,一边回手去牵宏哥儿,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是,仅六岁的宏哥儿不知从哪捡了跟木根,正学着曹能的样子一左一右的打落箭矢。 那模样,要力道有力道,要速度有速度。 只是小孩毕竟是小孩,奋力挥舞了一阵便力有不逮。 眼见一支羽箭自视线盲区袭来,带着十足杀气射向动作渐缓的宏哥儿,李辙一口气憋在胸口正欲大喊。 一只清瘦的手骤然伸出,徒手握住箭柄随即一个旋身,箭矢以雷霆之势向来时的方向而去。 “嗖——” 树林中传来一声压抑的惨叫。 箭雨,停了。 祝潇潇单手将宏哥儿揽在身边,冷笑着向树林喊道:“既是要灭口,这些箭如何能够?还有多少货,一并使出来啊?!” 她是生气了。 很生气很生气。 好好的一场郊游,春光明媚其乐融融的,就这么不明不白被毁了。 今日不将这帮缩头乌龟宰了做花肥,她就不姓祝! 曹能也附和着骂道:“听见没龟孙们,这点东西孝敬你爷爷?挠痒痒都不痛快!有什么一并使出来,管你是劫道还是讨债,你爷爷今日做个好事,送你们上西天!” 他还没忘了祝潇潇或许欠钱这种事。 祝潇潇也懒得解释,摸出一把精巧的短剑递给宏哥儿道:“想打架就紧跟着我,若是觉得吃力,就速速退回去,命要紧。” 实战比什么练习都要来的珍贵。 在保证宏哥儿没有危险的前提下,祝潇潇愿意让他试一试。 哪怕是伤了胳膊伤了腿,回去用用药也就恢复了。 小男孩,不磨练磨练如何能成长? 只是…… 祝潇潇阴郁的看着树林中逐渐走出的一排排持刀黑衣蒙面人,细细想了一圈都不知道他们是冲谁。 只能面不改色的调笑道:“呦,这大白天的穿黑衣裳,是想显得身材俏?还是给你们亲爹戴身孝?” “噗呲……”宏哥儿十分配合的笑出了声,又补上一刀道:“娘,此情此景我倒是想起一首诗来。” 祝潇潇:“什么诗?” 宏哥儿顿了顿,一拍脑门:“哎呀,我满脑子都是乌鸦,呱呱哇哇的吵死了,一时间……竟给忘了。” “哈哈哈哈你这娃娃,笑死俺了!” 曹能也捂了肚子,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竟是浑然没将这黑压压走来的一片人放在眼里。 唯独窦辰,始终皱着眉严阵以待。 祝潇潇不动声色的扫过他,心里隐隐有了个答案。 李辙安排没有战力的女眷退向马车,自己在苏伯的搀扶下逐渐后撤,担忧的目光一瞬不瞬盯着祝潇潇,欲言又止。 苏伯见状有些不忍,低声劝道:“贤侄你且安心,潇潇这孩子是个有能耐的,只要咱们不拖后腿,她必能全身而退,更何况,不是还有曹公子在呢吗?” 李辙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但很多事情就是这样,关心则乱。 他帮不上任何忙,唯一能做的就是护好众人,让祝潇潇在对敌时没有后顾之忧。 眼下通向大道的出口被封,左手边是密林,右手边是清浊河,除非祝潇潇三人能杀出一条血路,否则就是马车,也能在瞬间被捅出好几个大窟窿来。 为了保险起见,所有人都挤在一辆车上,若是出了事,可真就要全员覆灭了。 在苏伯的帮助下,李辙坐上了车头,眼见祝潇潇三人带着宏哥儿,与一众黑衣人搏杀了起来,心急如焚。 并排停靠的还有两辆马车,李辙忽然心生一计,拉着苏伯一通耳语。 与此同时,祝潇潇一掀拍在挥刀而来的黑衣人头顶,踹飞顺便带着另一人顶出去好远,连环撞击。 “娘!”宏哥儿初时还自信满满,然而这帮黑人都是训练过的,只应付一个就力有不逮。 祝潇潇挥动铁锨左拍右刺,来到宏哥儿面前拽过他的胳膊就抡到背上。 “自己抓住了!” 祝潇潇轻喝一声,重新加入战局。 这下可好,宏哥儿放松了,也不知从哪摸出来一把碎石头,见到黑衣人就往眼睛上砸。 曹能夺了两把刀握在手里,冲在三人最前方越杀越兴奋。 许是很久没这样痛快了,竟然一边吼着一边数起数来。 “三、四、……七、八……十一、十一……” “下一个是九!” 祝潇潇竟还有功夫使坏。 曹能信以为真,从九开始数,数到十三又卡壳了,干脆大吼一声:“俺最厉害,都来找俺啊!” 然而黑衣人毕竟有百十来号,团团围住三人对峙,死伤不少却仍不见颓势。 藏身其中的发令人再次呼哨一声,这一次较为悠长,所有黑衣人竟齐刷刷后退三步,持刀改了步法。 第122章 用意 这是祝潇潇第一次见识古代“阵法”。 与初始的蛮力不同,所有黑衣人都变得极有组织。 打出去的招式会落空,往上撵几步会够不着,而放弃的脚下地,会有身后的黑衣人补位上来偷袭。 回头去打身后人时,又是同样的路数。 四面八方,逼得人无路可走。 如此以逸待劳,能将祝潇潇三人生生拖垮。 祝潇潇仅试了两下便放弃了,改攻为守,趁着挥锨的空挡,她看向窦辰冷声道:“这些人是谁,窦公子就不想解释一下吗?” 这种阵型需要极高的默契度,没个一年半载练不出来,祝潇潇合理怀疑这是某个高官贵人养的私兵。 而这样的阵仗,对付祝潇潇显然是不可能的。 一来,知道她真实身份和所做之事的人不多,二来,即便是知道,她不过一介小小的平头百姓,还用不上这样精良且人数众多的死士。 与祝潇潇身份不同的只有三人: 孔千兰,没心没肺的富商小姐,除了山贼绑架勒索钱财,没有谁会针对她。 江妙同,前典史夫人,韦大江就算怀恨在心,再有能力,也顾不来这样一群人,顶多找两个小混混欺负她一下。 除此之外,便只有窦辰了。 盛京窦家的三公子,高门显贵,有钱有势。 得罪个什么太监权臣的,遭遇个追杀不过分? 不过分,太合理了。 甚至于,祝潇潇都开始怀疑窦辰早就预见到有危险,否则为什么,一贯穿戴考究的他,今日会只着箭袖常服,最可疑的是,腰间竟然还盘着一把软剑?! 谁没事外出郊游会带个软剑? “啊——!” 窦辰没有回答,倒是曹能突然爆发出一阵怒吼。 接连打空的憋屈令他暴躁无比,索性抡着两把大刀,如狂风一般肆意席卷,所到之处黑衣人频频后退。 有躲避不及的,竟然还能彼此相助。 曹能越是凶恶,破绽就越大。 祝潇潇只好暂时放过沉默不语的窦辰,一边支援曹能一边大声喊道:“大凳!冷静!别用蛮力!” “大姐头!”曹能委屈极了,“这帮龟孙就会躲,俺打不到他们!” 这么说着,身后冷不丁杀出一记冷刀。 祝潇潇抬掀“呯”地一声挡掉,与曹能背贴背呈防守状态,低声道:“我数到三,同时向左手边冲杀。” 她的声音看似压低,实则让周围的黑衣人都听了去。 曹能以为祝潇潇有了破阵的法子,满口应下,在祝潇潇一声令下,骤然往左边劈砍而去。 然而黑衣人早有预备,以更快的速度向后退,无论祝潇潇二人追得多紧,始终保持着一刀的距离。 身后又如潮水一般立马补上来。 所谓包围圈,一定要组成一个圈才行。 祝潇潇二人突然向一个方向冲,势必会造成左右不均。 黑衣人早有准备,紧跟着背后的开始拼命发难,企图引祝潇潇二人回头。 眼见数柄大刀追着祝潇潇砍下,突然,一阵火光冲天而起。 有马儿长嘶的痛呼声传来。 “哒哒,哒哒,哒哒——” 由远及近。 一辆燃着熊熊烈火的马车由惊恐的马儿拖拽着,向黑衣人群疾驰而来,瞬息间撞飞无数。 离得近的黑衣人登时起火哀嚎不止,飞溅的火星落在其他人身上,引来骚动无数。 阵法转瞬即破,祝潇潇没有半分犹豫,拽起曹能一路杀出重围。 直奔李辙而去。 “干得漂亮!” 她大笑着向李辙招手,丝毫不理会后面跟来的,略显狼狈的窦辰。 李辙面上一松,偏头对苏伯道:“冲出去。” 说完,抬手就要拉祝潇潇上车。 “不,我帮你们断后,”祝潇潇长舒一口气,自空间里掏出一只扣在手腕上的小型弩机。 转头掀了曹能一把道:“你驾车,带他们走。” “潇潇!” 李辙心急如焚,“他们不好对付,一起走!” 方才的那场引敌破阵的法子,二人之间全靠默契配合。 早在阵法形成时,祝潇潇就看见马车方向,李辙挥动火把做的信号,这才叫了曹能一起,将敌人尽量聚在一边。 既避开了马车,又保证在最大范围内重挫敌人。 如今那边暂时乱了,但人数依然不算乐观。 在没有任何庇护的情况下冲出去,很难保证不会折损一分一毫。 祝潇潇不想赌,非但如此,她还打算拉罪魁祸首下水。 “窦公子,”她笑眯眯回头,对抬脚要上车的窦辰道:“麻烦武艺高超的窦公子与我打个配合,你去引敌,我来掩护大家,你看如何?” 一只脚搭上车驾的窦辰闻言一顿。 他从前未曾注意过祝潇潇,不想今日竟被她轻易看穿。 这群黑衣人确实是来追杀他的,他也确实早早就有防备。 他预判着这次郊游或许是这帮人下手的最佳时机,所以特意带了一柄软剑护身,又将家中值钱物件都变卖换成银票,贴身携带。 用意很简单:一个人是绝对活不成的,一群人却不一定。 他与李辙交好,祝潇潇手下又有厉害的曹能,即便拼不过这帮人,换他逃出生天也是极有可能的。 窦辰宁愿搏一把,即使对方这次不来,后续他也有办法暂时搬到李辙那里躲避。 总之就是一句话:拉祝潇潇等人下水,换一个活命的机会。 等他逃出了汀元县,外面自有接应之人。 是的,只需要逃出汀元县。 他可以不计代价,即使搭上这帮新朋友的性命也在所不惜。 窦辰以为,突然而来的大规模围杀,除了李辙以外不会有人这么快想明白。 他都想好了后续应付李辙的说辞,却不知,祝潇潇竟然会成为一个例外。 非但如此,她还要反手将他拖入危险境地,不允许他一同逃出升天。 这怎么能让祝潇潇得逞? 窦辰心有不悦,直觉告诉他此番恶战之后,有什么东西会悄悄改变。 他摸不清,捉不住,只能任由发展。 心中忍不住一阵烦躁,面上却丝毫未显,仍是维持着严肃的模样,点了点头正要接话。 然而下一刻,窦辰脚下一歪,好似脱力一般直直栽倒在地。 第123章 一瞬的抉择 “晏华兄?!” “窦公子——!” 几道声音同时响起。 祝潇潇背上的宏哥儿动了动,跳下来勉力搀起窦辰,顺势在他大腿根处掐了一把。 回头道:“娘,他真晕了。” 祝潇潇:“……” 这小孩,挺精啊。 可惜阅历还是浅了,且让她给宏哥儿再上一课。 “大凳!”祝潇潇看了眼身后乱哄哄避火的黑衣人群,沉着道:“将窦公子扶进空马车里。” 装晕就想糊弄过去?他没事? 在场的诸位可都是她祝潇潇的人啊。 她的决定,谁会质疑? 果然曹能想也不想就点点头,扛起窦辰大步走向空马车,一矮身一甩手就扔了进去。 前后不过几息的功夫,都不用跟窦辰商量,直接摆平。 晕是?晕了正好。 省得再出什么奇怪的昏招,还浪费时间。 火马车造成的骚乱仅仅只维持了一小会。 祝潇潇刚安排好,就有一部分人往这边杀来。 “大凳,驾车带大家冲出去!” 祝潇潇目光坚定,一拖缰绳调转马头,拔下发上的藏剑簪向马屁股直戳下去。 “咴——!!” 马儿高亢痛嘶,扬起四蹄惊惧的往反方向飞奔。 与此同时,曹能一甩马鞭赶车直冲向黑衣人群。 “潇潇!” 李辙目眦欲裂,身子一歪就要跳车,却被宏哥儿死死拖住了胳膊。 “爹!爹你做什么?!”宏哥儿吓坏了。 他还从未见过李辙失去理智的样子。 正要再劝,一把大刀陡然劈来,眼见就要砍到李辙身子,却听“嗖”地一声,一枚小小的,长钉样式的暗器直直射中黑衣人眉心。 那人甚至来不及哀嚎,就瞪着双眼倒了下去。 紧接着,又是嗖嗖两声,另有两名接近马车的黑衣人也被一击毙命。 “娘亲,是娘亲!” 宏哥儿欢呼起来,拉扯着李辙大声道:“娘亲很厉害的,爹你要相信她呀!” 这道理李辙如何不明白? 可危难时刻,理智往往无法与感情共存。 不仅李辙如此,马车里一直心急如焚的孔千兰也是如此。 专心驾车的曹能怎么也没想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竟会一把掀开车帘毫不犹豫的跳车。 “喂——!” 曹能吓了一跳,强忍住勒马止步的念头,照旧赶着马向前疾驰。 孔千兰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摔得灰头土脸手脚擦伤,脑袋还是晕的,却硬是爬起身来,一瘸一拐向窦辰的马车追赶而去。 跟在后面支援的祝潇潇都惊呆了。 “孔千兰?!你疯了不成?” 人哪能追得上马? 再者说了,这帮黑衣人又不傻,他们的目标本就是窦辰,祝潇潇也是看准了这个,才强行拖了窦辰去引敌的。 效果十分显着,已经有多半被分流去追了。 孔千兰哪里是去找窦辰,分明就是去找那三十来名黑衣人的! 祝潇潇全然没料到这姑娘会在生死时刻也恋爱脑,眼看曹能那边又有几名黑衣人挺刀刺杀,孔千兰这边也遭遇围堵。 两相为难,祝潇潇只一瞬便做出抉择。 抬手向劈砍曹能的黑衣人又射出几枚小型弩箭。 “呀——!!” 耳边传来孔千兰的尖叫声,祝潇潇面沉似水,手腕抖也不抖,一箭一箭的照旧护着曹能的马车逃出生天。 没有人看到,她的牙关咬的死紧,额头上青筋毕现,显然是痛苦到了极点。 明晃晃的大刀照头劈下来,孔千兰下意识闭上了双眼,然而预料中的死亡没有来临。 耳边传来熟悉的破风声,紧接着便是“咚咚”倒地的闷响。 她心跳几乎冲破喉头,小心翼翼虚着眼看,就见一道身影忽的出现在近前。 那是名玄衣男子,手臂上带了与祝潇潇样式相同的弩机,正沉着冷静的向不断靠近的黑衣人发射弩箭。 孔千兰瞪大了双眼,后怕的骤然啜泣起来。 那男子狐疑的瞥向她,却是冲着祝潇潇喊道:“祝姑娘莫慌,秦述来了!” 秦述? 祝潇潇百忙之中回看一眼,毫不客气的反口道:“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慌了?” 这不行,这是面子问题,必须要掰扯明白。 威风凛凛的秦述闻言,脚下险些滑了一跤。 这档口,曹能已经驾着马车冲出了包围圈,祝潇潇索性回身,手持铁锨上前“呯呯”几下摆平了残存的黑衣人。 将铁锨往地上一墩,一拨刘海霸气道:“怎么回事?事情办妥了?” 秦述将弩机扣好,哭笑不得道:“此事说来话长,倒是你这边,什么情况?” 他能及时赶到,纯属意外。 本来是要从这边抄近路直接去到蒙水庄的,谁知老远就听见打杀声,闹哄哄响做一片。 秦述是个正直的人,路见不平是一定要拔刀相助的,却不想竟然遇到了祝潇潇。 提起这个祝潇潇心气儿就不顺。 “你知不知道这群是人冲着窦辰来的?!”她直接冲孔千兰吼了起来。 孔千兰哭得很惨,被祝潇潇的气势震慑,后退半步抽噎着点点头。 “那你知不知道你追不上马,反而会被围攻致死?!” 祝潇潇更气了,脑瓜子嗡嗡的。 孔千兰怔怔打了个哭嗝,抹着泪珠摇了摇头,见祝潇潇瞪眼,又忙不迭点了点头,哭道:“我,我没想那么多,晏华哥哥他可是晕过去了啊。” “哎我真的……”祝潇潇原地踱了两步,站定下结论道:“对你无语了。” 窦辰的马车已经跑得看不见踪影,剩的这部分黑衣人也被祝潇潇与秦述清缴干净。 孔千兰讷讷的扯了祝潇潇的衣袖,小心提议道:“潇潇,我们去救晏华哥哥?” 祝潇潇毫不留情抽回袖子道:“我不去,你随便。” 说完,直接转身向曹能马车的方向走。 孔千兰眼眶又湿了,咬着嘴唇不肯追上去。 秦述看了看孔千兰,又看了看祝潇潇的背影,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跟着祝潇潇。 孔千兰彻底没了希望,她擦了把脸,深吸一口气从地上捡起一把卷刃的大刀。 双手握紧一步一步向窦辰方向而去。 却不想还没走出多远,前方一阵尘土飞扬,窦辰竟然“清醒”过来,驾着马车去而复返! 第124章 怕他没那么好命了 “晏……窦公子!” 孔千兰的眼睛瞬间亮了。 她欢呼一声,丢掉手中的破刀迎上两步。 然而窦辰看也不看她,只在靠近祝潇潇的地方勒了缰绳。 坐在车头居高临下看着祝潇潇道:“祝姑娘这边可安全了?” 祝潇潇一脸假笑,“不安全,窦公子如何会回来呢?” 两人冷冷对视着,眼中尽是凌厉锋芒。 孔千兰觉得气氛不对,小心拽了拽祝潇潇的袖子。 “潇潇,咱们一起走……” 这个地方到处都是尸体,还有伤重没死透的偶尔闷哼几声,实在是太阴森了。 她不喜欢,她想快点离开。 祝潇潇没理她,只是向马车后望了望。 没道理,窦辰能一个人甩开那些黑衣人独自跑回来? 那边的路不通的。 “后面还跟了三十来个人,”窦辰见她面露疑色,心知什么都瞒不过祝潇潇的眼睛,索性坦白问道:“祝姑娘可否再助窦某一臂之力?” 这话说的可真是不要脸了。 祝潇潇呲牙一笑,特别爽快道:“我管你去死。” 这家伙算计的倒是精,自知有难便拉他们所有人下水。 多亏了大家临危不乱,多亏了曹能是员猛将,多亏了李辙急中生智,他们才能有惊无险逃出生天。 祝潇潇没当场帮黑衣人宰了窦辰,已经是极照顾李辙来之不易的友情了,亏他还有脸再提要求。 窦辰闻言点了点头,也不在意祝潇潇的态度,“既如此,那窦某便先行一步。” 祝潇潇一蹙眉,还没来得及伸手,就见窦辰狠狠一甩马鞭。 马儿吃疼,扬起四蹄直接冲了出去。 骤然飞起的灰尘落了祝潇潇一头一脸。 祝潇潇:“……” “祝姑娘?”秦述不清楚状况,抹了把脸愣愣看向祝潇潇。 他也是第一次见窦辰,自然不明白其中缘由。 但眼下也容不得祝潇潇多解释,因为窦辰刚打马离开,后面的黑衣人便追了上来。 倒是脚程挺快,一来一回这么长的路,愣是没把窦辰跟丢。 “潇潇,怎么办?” 不等祝潇潇说话,孔千兰先慌了。 她抖抖索索向后退了几步,带着哭腔道:“这么多人,你,你应不应付得来?” 祝潇潇自然是行的。 莫说现下有秦述相助,就是仅她一人,也能毫发无损的从这里走出去。 纵使她不想帮窦辰这个忙,可事到如今,也不得不帮。 李辙的马车还没走远,还在安全的地方等待祝潇潇汇合。 这帮黑衣人若追着窦辰而去,仅凭曹能一人怕是难以应对。 窦辰阴就阴在这儿了。 他就是要让祝潇潇明白,如今帮不帮已不是她能说了算的。 “秦述,”祝潇潇深吸一口气,重新抄起铁锨道:“全杀了。” 没关系,日子还长。 窦辰是?男二号是?未来一统天下的新帝王是? 只怕他没那么好命了。 - 曹能驾着马车一路冲到大道上。 在李辙的强烈要求下,勒了马将车子停靠在不显眼的地方。 “爹,爹你小心!” 刚一停稳,宏哥儿就惊叫起来。 只见李辙狼狈自车头跃下,未能痊愈的双腿支撑不住,还没走出去就重重跌倒。 曹能见状不由抚掌叹道:“嗐,你看,你这是干啥?” 李辙痛得脸都白了,仍是不声不响,在宏哥儿的搀扶下勉强站起身。 扶着马车急喘道:“眼下我等是安全了,曹兄弟可否回去看看?” 不是不相信祝潇潇的能力,可他实在担心…… “俺不去,”曹能一点不给面子,干脆利落的拒绝他,“大姐头让俺护着你们,俺不能走,俺才不去!” “曹兄弟你……” 万万没想到曹能竟是一根筋,除了祝潇潇的话,谁也不听。 李辙急火攻心,压着胸口猛咳起来。 宏哥儿看不下去了,一边帮李辙顺气一边劝他,“哎呀爹,娘那么厉害,会有什么危险,再者说了,就算有危险,如今咱们也安全了,她还不会跑吗?” 不得不说宏哥儿真相了。 祝潇潇还真没法跑。 李辙好不容易缓过劲来,摇着头对宏哥儿解释:“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你娘就是再厉害,遭遇冷箭或者暗算,甚至于用毒,她也是会伤会痛的,对方什么来头至今不明,你叫我如何能安心?” 越说越离谱,宏哥儿本来没多想,被李辙这么一提,反倒无端生出许多担忧来。 “曹叔叔,要不,要不我去看看?”他犹豫着向曹能提议。 “谁都不许去!” 曹能两手一插,像座塔似的往跟前一杵。 铁面无私道:“大姐头说了让俺护着你们,俺不能走,你们也不能走。” “那我同你掰腕子,赢了我去找娘……”宏哥儿试图谈判。 曹能不为所动,“赢了也不能去!” “不是,你怎么不讲道理呢?”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宏哥儿真是有点急了。 小孩子脾气上来是拗不过的,当即就想绕过曹能强行跑开。 “你这娃娃!” 曹能伸手一捞,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宏哥儿夹在臂弯处,抬手就是“啪啪”两下屁股巴掌。 “哇!你放开我!你不讲道理我再不同你学拳法了!” 宏哥儿拼命挣扎起来,小脸憋得通红。 两人正闹腾腾的不肯消停,远处突然传来一阵疾驰的马蹄声。 “谁?” 李辙尤为警觉,抬手做了噤声的动作。 曹能点点头,迅速将宏哥儿塞进马车里,正要拽李辙上车,就见一顶熟悉的车盖出现在小路尽头。 紧接着,车头上手持缰绳的窦辰也被认了出来。 曹能眉头一皱,压低声音问李辙道:“这人是不是坏的?” 李辙抿了抿唇,一时间竟不知该摇头还是点头。 窦辰的车子转眼间便到了跟前。 他自车头一跃而下,径自走向李辙抬手道:“兰时兄叫我好找,没伤着哪儿?” 那般坦然的态度,就好像杀气腾腾的百名黑衣人与他全无干系似的。 李辙目光幽深,面不改色的温声回道:“晏华兄安好,愚弟自然是无恙的,只是不知内子现在何处?” 窦辰既然从那么远的地方跑回来了,没道理祝潇潇会迟来一步。 第125章 怎么处理? “哦,祝姑娘吗?”窦辰泰然自若道:“她与一男子一起,半途中拦下了追杀我的黑衣人,此刻大约还在纠缠。” 他说的轻轻松松,好像祝潇潇只是在汇合的路上看到了什么小花小草。 李辙闻言却是心中一沉。 祝潇潇为人,他再清楚不过了。 像这样无意义的“善举”,祝潇潇是决计不会做的。 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就是窦辰引敌去而复返,在未征得祝潇潇同意的情况下,独自策马前来汇合,逼得祝潇潇不得不清缴残余的黑衣人。 想到这里,李辙目光逐渐冷了下去。 他回头看向曹能,不容拒绝道:“你同我去迎一迎潇潇。” 眼下最危险的地方反而不是这里了,曹能再守着也没什么意义。 窦辰只是求生,不会无缘无故残害旁人。 任他是选择留在这里还是继续逃命,马车上的女眷老弱也不会有性命之忧。 李辙最担心的终究还是祝潇潇。 “兰时兄且慢。” 眼见李辙说动了曹能就要离开,窦辰抬手拦住他低声道:“祝姑娘踔绝之能,无碍的,倒是我有些话要讲给你听,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辙蹙起双眉,不明白窦辰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还不等他婉言相拒,一旁的曹能不耐烦了,粗声喝道:“有什么话正大光明的讲,做那些偷偷摸摸的样子,俺都不稀罕听!我说李兄弟,你走是不走?” 方才还坚定要守马车的人,此时因着窦辰行为古怪,也开始挂心起祝潇潇的安危了。 曹能三言两句急着要走,窦辰却气定神闲开口道: “我与兰时兄有过命的交情,自是不会害他的,且今日之事因何而起,杀手来者何人,你们尚不知晓,这样贸贸然去,妥当吗?” 曹能一怔,不乐意道:“俺管你那么多事呢?” 在他的概念里,什么都没有拳头来的实在。 李辙也认同的点点头,“有什么话,晚些再说也不迟。” 真相固然重要,但眼下确认祝潇潇的安全才是重中之重。 “兰时兄!” 窦辰眼见是拦不住了,只得一把抓住李辙胳膊,“你有盖世之才,何苦拘泥于一个女子身上?难道这锦绣河山,旖旎风光,都不能使你心动分毫吗?” 他自问与李辙一见如故,两人也时常在对弈时浅谈天下局势。 窦辰惊艳于李辙的格局和见地,总想将他收为己用。 有那么两次,他在李辙面前提起过此事,都被李辙四两拨千斤给糊弄过去了。 所以今日这一遭,窦辰除了自保,还有更深一重的想法。 比如,祝潇潇不敌那帮黑衣人的阵法,力竭而死。 再比如,为了保护这许多无能的庸人,祝潇潇援救不及怒火攻心废了身子。 要知道,百十来号精训的死士,打杀之中遇到任何变故都是有可能的。 没了祝潇潇,李辙还有何理由拒绝他呢? 他们本来就是同道中人。 “晏华兄此言差矣。” 李辙面色淡淡,拂开窦辰的手道:“李某无才无德,今生只得内子一人,自然会为她周全,替她担忧,至于兄长所说的什么锦绣河山……” 他笑了笑,似是自嘲一般摇头道:“若是内子想要,动一动心却也无妨。” 这句话如同一盆数九寒天的冷水,兜头自窦辰颅顶无情浇下。 窦辰晃了晃,险些没站稳。 李辙垂下眼眸,“言尽于此,希望日后兄长再回汀元县,你我二人还能相聚小酌,围棋赌酒到天明。” 话虽这样说,但两人心里都清楚。 真有再见的那一天,怕是不会如现在这般好过了。 果然窦辰深吸一口气,怫然道:“竖子不足与谋!” 他狠狠震开双袖,转身向自己的马车走去。 刚要举剑劈开套绳独自骑马离开,就听远处传来一声清亮的吆喝。 “喂,东窗事发原形毕露,这就要跑了?你是不是玩不起?” “潇潇?!” 几乎在话音落下的同时,李辙就跌跌撞撞往前迎去。 他的目光那样透亮,喜悦那样纯粹,好像一场暴雨过后,横架天际的彩虹。 祝潇潇大步走来时,正好看见李辙脱力般脚下一软,差点跪倒在地。 “别别别,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怪不好意思的……” 稳稳托起李辙,祝潇潇忍不住嬉笑着调侃他。 “潇潇……”李辙有些无奈,急急在她身上摸索一通,担忧道:“你怎么样?可有哪里伤着?” 祝潇潇不在意的一摆手。 “我没事,小拖油瓶就惨了点。” 她向后面示意,李辙这才注意到祝潇潇身后还跟了三个人。 确切来说,是两人一质。 孔千兰肩膀和小腿都挂了彩,正红着眼狼狈向这边艰难挪动。 走在她前面的是许久未见的秦述,手上还押着个发髻散乱的黑衣人。 蒙面的罩布被扯掉,露出一张平平无奇的脸。 那嘴角奔涌的血沫,一看就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他是?”李辙迟疑道。 “就是那个吹口哨的,黑衣人小头头,”祝潇潇扶着李辙,走到马车边抽出个杌扎给他坐着。 笑眯眯继续道:“他懂阵法,我想让他教教秦述。” 李辙向秦述点了点头算作打招呼,又轻轻一捏祝潇潇的手,压低声音道:“晏华兄那边……” “哦,我正要说来着。” 祝潇潇拍了拍裙上血渍,“大凳,把人给我扣下!” 曹能早就看窦辰不爽了,一听这话立马攥着拳头迎面给了窦辰一下。 趁他头晕目眩时,顺势将人反绑了,兴奋说道:“大姐头,怎么处理?是砍还是杀?还是剥皮了活剐了?” 祝潇潇:“……” 天知道曹能这二十多年的良民是怎么当下来的。 不当个穷凶极恶的山贼真是屈才了。 其实祝潇潇也没想把窦辰怎么着,最多就是狮子大开口,讨点精神损失费和利息。 曹能这么一喊,祝潇潇反而不知道怎么开口。 毕竟气氛都到位了,这种时候提钱不但丢格调,更丢面子呀。 “呃,这个……要不就剐了。” 第126章 动手吧 “不可以!” 孔千兰立马惊叫起来。 她一把抓住祝潇潇,焦急求道:“潇潇,你……你不能这样,这是滥用私刑……” 祝潇潇挑眉,“怎么,你告我啊?” “我……”孔千兰讪讪别过脸去,“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窦公子或许有难言之隐。” “难言之隐……” 祝潇潇咀嚼着这四个字,若有所思点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我觉得活剐什么的,可能真的不太好。” 孔千兰闻言一喜。 “所以,所以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可以吗?” 她眼里全是真挚的感情。 好像同窦辰数面之缘,就足以让她搭上一生似的。 这世间当真有一见钟情? 祝潇潇无语看着孔千兰小心周旋的模样,默默叹了口气转头对曹能道:“将人绑在树上,阉了。” “潇潇?!” “你敢——!” 孔千兰与窦辰同时应激了。 祝潇潇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刚刚我也想了一下,觉得活剐什么的,对于你这种老奸巨猾的家伙,完全没有任何威慑力。” 祝潇潇并非草菅人命之人,窦辰也不算将她得罪死了。 所以他们二人心里都清楚,方才的那句话不过随口一说。 祝潇潇还没想好这件事要如何收尾,但有一点她是必须要做的,那就是确定窦辰的弱点。 按照原文中的人设,窦辰是妥妥的帝王之才。 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绝对果敢也绝对冷血。 他与李辙交好,甚至在汀元县令私囚李辙时,冒险摸进县衙救人。 他是真的欣赏李辙的才能,也是真的想将他收归己用。 但这也不影响生死存亡之际,窦辰拉所有人下水挡刀。 说到底,为了一己之私,他可以做出任何事来。 这样一个有着极高目标,宏图大志之人,最怕的是什么? 祝潇潇猜是“无后”。 试想,窦辰奋斗半生,年近半百好不容易坐稳了江山,然后呢? 没人继承啊! 窦家亲眷都死的差不多了,这呕心沥血打下的大好河山,濒死之际拱手他人。 想想就觉得特别开心啊。 “噗呲……哈哈哈哈”祝潇潇实在憋不住,干脆开怀大笑起来。 不是她幸灾乐祸,实在是窦辰的表情太有意思了。 “你,敢!” 窦辰重复着,咬牙切齿。 眼见曹能憨直的得了令,开始四下寻找能用趁手的利器。 窦辰额上都见汗了,却依然不肯松口。 瞪视着祝潇潇的目光犹如淬了毒液一般,见血封喉。 “你看我干嘛,”祝潇潇抹去眼角泪花,“你该不会以为经此一遭,我还会和和气气的待你。” 虽然是意料之外的状况,但祝潇潇就是敢得罪任何人。 任何人。 “你别担心啊,我这兄弟刀子下的快得很,砍人和砍那什么,道理大抵是相同的,对大凳?” 曹能正捡了一块尖锐石头在树上试着划,听祝潇潇问他,想了想闷声道:“俺不知道啊,俺尽量……” 这种活,任谁领了都不会开心。 但有什么办法,那是他家大姐头的意思啊,总不能推辞了,让大姐头亲自动手。 多脏呐。 “别找了,我这里有的,”祝潇潇自怀里摸出一把匕首丢给曹能。 又转头宽慰脸色煞白的窦辰道:“草药我也有很多,还有续命的百年山参,那可都是好东西,保证你除了该掉的地方,哪里都不会少。” “你做梦!” 窦辰剧烈挣扎起来。 他额头青筋暴起,大约许久不曾这样震怒过,脖子都微微泛红。 孔千兰眼中蓄着慢慢的泪水,哀哀拖住祝潇潇的袖子求道:“潇潇,你们有话好好说,你别伤害窦公子好吗?算我求你了!” 祝潇潇耸耸肩,“这可不是我不同他说,是他非要视死如归的。” 弱点找到了,剩下的就是简单博弈了。 谁的心理防线先崩溃,谁就是输。 输的人会无条件接受赢家提出的任何要求,这是最基本的规则。 窦辰咬死了不肯松口,为的也是这个。 他在赌,赌祝潇潇终究是个心软妇人,赌她不会当真说到做到。 孔千兰眼见求祝潇潇没有用,又回头去求牙关紧咬的窦辰。 “窦公子,大家都是朋友,你有苦衷可以对我们说的,今日的刺杀……今日的刺杀你也是受迫害的对不对?你说出来,或许我们一起想办法……” 她东拉西扯的劝了一大通,终于引来窦辰阴翳的一眼。 “窦公子?”孔千兰心中一宽。 “我自有苦衷,但祝姑娘这般对待,我同她便没什么好说的。” 窦辰依然硬气。 言辞间,竟然有种拿捏了祝潇潇的感觉。 祝潇潇忍不住喟叹道:“我说窦公子,窦晏华,你昏了头?” 窦辰眉心一蹙,“你说什么?” 祝潇潇自然不会答他。 只是向曹能一抬下巴,“动手。” 曹能“嗯”了一声,闷头走向窦辰直接一拳砸过去。 直将窦辰砸的口鼻淌血,这才一把拖开他的腿,想了想,回头嘱咐祝潇潇道:“大姐头你别看啊。” 祝潇潇早就转过身了。 又不是什么稀罕的好事,她犯不上长那针眼。 曹能于是拔掉匕首的鞘,将寒光闪闪,开了刃锋利无比的尖刃对准。 在孔千兰撕心裂肺的哀求声中迅捷落下—— “我给!我给!” 尖刃还有那么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时,窦辰骤然爆喝出声。 曹能收势极快,大手稳稳当当停住。 一点皮都没划破。 祝潇潇略有些失望,头也不回沉声道:“你给什么?” 眼下窦家在盛京怕也没有多少财产了。 那帮奸臣宦官既能扳倒他们,就不会放过哪怕是地底下埋着的半枚铜钱。 窦辰身上还有什么是值得交换的? 既将人都得罪死了,不如干脆废了他,银钱嘛,祝潇潇还真不缺。 “我有大太监朱贞兆的把柄!” 窦辰一口气喊出来。 祝潇潇看了看秦述,又看了看一旁默不作声的李辙。 摊手道:“我同他无冤无仇,要他把柄做什么?” 若说方才祝潇潇还想着好歹讹窦辰一笔,那现在的她就只有一个目标。 废了窦辰。 第127章 第一件好东西 窦辰万万没有想到,方才还表现的有商有量的祝潇潇,忽然之间眼里就只剩下杀气了。 何其喜怒无常。 祝潇潇也没想到自己会在短短时间里变化出这许多想法来。 起初只是想讹钱,后来开始试探弱点。 到现在,祝潇潇只想一句话那就是:“去他爹的劳资啥也不缺凭啥将就你?” 反正自她穿越过来起,剧情已经被糟蹋的亲妈作者都不认识了。 即便窦辰做不了一统乱世的新帝王,那又如何? 有能力者又不止他窦辰一个,书中世界又不是现实,还怕改变历史进程吗? 祝潇潇想到这里,干脆理都不理窦辰直接示意曹能动手。 “你就不想知道盛京如今是谁在关注你吗?” 窦辰眼见自救不能,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一直在旁边沉默的李辙闻言,皱了皱眉肃声道:“晏华兄这话是什么意思?” 盛京那种权力漩涡之中,可搅弄的是非多着呢,谁会在意穷乡僻壤的无名小卒? 窦辰深吸一口气,“你先放开我,我便将知道的所有和盘托出。” “……”祝潇潇难得不雅的翻了个白眼,“大凳,搞他。” 谁要跟他讲条件哦。 曹能郁闷的再次抽出匕首来,正要举起…… “你若不听我一言,来日全家覆灭尚不知道仇人是谁!” 窦辰急急喊道:“你当真以为蒙水庄过到你手里,神不知鬼不觉吗?” 祝潇潇还没说话,曹能先急了。 “有没有完?!俺这都拔刀几次了,真当你大凳爷爷是专做这个的?就伺候你了?!” 说完,直接将手中匕首用力扎下。 “啊啊啊——!”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呼。 祝潇潇咧了咧嘴,捂眼从指缝里往外看。 眼前的一幕不算惨烈,乃是孔千兰在千钧一发之际,死死拖住了曹能的胳膊。 匕首没扎到要害,大约偏了有半寸远。 孔千兰哭的妆都花了,狼狈的哀声求道: “曹公子,别……别伤害他……” 孔千兰深知祝潇潇是有仇必报的主儿,她劝不动祝潇潇,也不想劝。 今日之事毕竟是窦辰自私,若不是祝潇潇能耐非比常人,大概真就遂了窦辰的心意,一箭三雕。 孔千兰自是对窦辰一见钟情,但也不至于是非不分。 可……理归理,情归情,她仍是没法眼睁睁看着窦辰受伤,落下终身遗憾。 曹能没被女子这般哭求过,孔千兰一拽他,他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唉!这是作甚!撒开撒开,”曹能甩开孔千兰,窝火道:“俺不管了!俺去弄马车!” 眼下就只剩三匹马和两辆车子了。 损失的那辆被焚毁的车子,是祝潇潇自家带来的。 曹能所谓的“弄马车”,说白了是把窦辰的车子套在自家幸存的马匹身上。 某种意义上来讲,算是抢窦辰的财物。 “窦公子……窦公子你怎么样?” 一看曹能走了,孔千兰大喜过望,急忙扶起窦辰,抽出怀里的丝帕想去替他按压伤口。 但窦辰伤的比较尴尬,一时间她还真无从下手,只能求助般的看向祝潇潇道:“潇潇,你有伤药的对不对,帮他止血好不好?” 那一刀扎在了大腿根,要说没有危险是不可能的。 祝潇潇摊了摊手,看向李辙不说话。 她真的不在意窦辰死活啊,是废了还是死了,与她来说没有任何区别。 李辙目光微凉的盯着脸色煞白的窦辰,紧抿的唇线暴露出他内心的挣扎。 说到底,他还是在意的。 在意这唯一的朋友,曾经他们也把酒言欢,畅议天下。 谁能想到仅仅只是一次郊游,二人之间的友谊就发成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祝潇潇不动声色的叹了口气。 转头向车子喊道:“苏伯?可否来一下?” “潇潇……” 李辙牵住祝潇潇的袖摆低低道:“你不必为了我……” “啊,没关系,”祝潇潇从怀中摸出一只小瓷瓶来,递给应声赶来的苏伯。 “这是止血散,您老人家受累,帮窦公子上一下药。” 苏伯在车里听得真真儿的,此时接过瓷瓶握在手里,尽量压低声音道:“潇丫头,咱们已经将他得罪狠了,就这样救人恐生变故呀。” 祝潇潇不甚在意道:“没什么好担心的,他说的那些事,我心中的都有数的。” 什么盛京有人在关注她,不还是那点事儿吗? 方才来时的路上,祝潇潇已经问过秦述了,那孙太监刚出汀元县就死了,问题是秦述还没动手,对方就死于暴毙。 祝潇潇合理怀疑是梁笙月动的手脚,也没同秦述多解释。 眼下除了孙太监那位干爹,炙手可热的大太监朱贞兆,也没有旁人会想要调查她了。 可那又怎样。 一来,她无门无路,做坏事干净不留把柄; 二来,人家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弄权宦官,比起村里偶有动作的小小村妇,朝中有的是人让他睡不踏实。 除非是这位大太监有公差,偶然来到时丹州想起她,顺便抬手碾一把。 否则天高路远的,哪有闲心专门对付? 窦辰的警醒有多少是出于吓唬,祝潇潇可太清楚了。 然而即便如此,苏伯依然忧心道:“防患于未然,不趁此机会拿点大的,怎好轻易纵虎归山?” 祝潇潇想了想,偏头问李辙道:“你说呢?” 窦辰都有什么大的,李辙会比她清楚许多。 买卖这种事,不知道对方的本钱如何能开口要个好价? 李辙颦眉深思片刻,在孔千兰第三次喊着求救时,终于抬起头来笃定道: “让他将珉州各县的军事城防图交出来,还有乐永城外军营的调兵令牌。” 调兵令牌? 祝潇潇微讶。 窦辰还有这种东西呢? 珉州她知道,就在丹州的西北方向,面积大约是丹州的一半。 而乐永城坐落在珉、丹两州交界处,守着大邺边境,是西北比较重要的军事地之一。 乐永城外的驻军,不比汀元县周边那些零零散散的老弱病残,都是大邺精养出来,打过胜仗的存在。 那边的守将如今是谁,祝潇潇暂不清楚,但有一点很明确,就是这调兵令牌,大约会是她这么久以来,听过最好的东西了。 第128章 到手 这样的好东西,窦辰怕是死都不想给的。 祝潇潇来回踱了两步,偏头问李辙道:“你知不知道他有多少家财?” 李辙沉吟道:“不知,但晏华兄的外祖曾是珉州刺史,虽说现在年事已高任了个闲差,但珉州不少城池的守将仍是他的心腹学生。” 所以,窦辰这是准备奔外祖家去了。 盛京的权力角逐,祝潇潇尚不清楚。 但原文中有一个重要信息:窦辰攻入盛京时,第一个斩杀的便是当朝石太师。 试想,如果这次窦家上下遭难,乃是这位石太师的手笔,那么窦辰此去珉州,势必要筹备起事了。 虽然时间线比原文中要早两三年,但打个“清君侧”的旗号也不是不可以。 既然要起事,那钱和粮一样都不能少。 问:有什么是比一个城池的调军令牌更重要的呢? 答案当然是必不可少的创业资金了。 祝潇潇心里有了主意,笑嘻嘻从苏伯手中拿回药瓶,转身向窦辰走去。 “我说,我救你的命,你拿什么报答我?” 她蹲下去和颜悦色的问窦辰。 此时的窦辰因着失血过多,双眼已经开始有些涣散了。 孔千兰在一旁哭着替他擦拭,生死攸关,一时间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防。 “你,你究竟想要什么?” 窦辰虚弱的微喘着。 祝潇潇道:“我啊,要你签八十万石粮、三十万两白银的赠予书给我。” “多少?” 饶是窦辰冷静如斯,也不禁被祝潇潇的狮子大开口给惊到了。 祝潇潇重复了一遍,又不冷不热的淡淡笑道:“人道钱财乃身外之物,窦公子的命,同这些俗物比起来应该更为重要?” 这话说的像是在威胁。 孔千兰刚要开口,祝潇潇睇她一眼警告道:“我已经在同他谈了,你要劝的该是他,不是我。” “潇潇……”孔千兰支吾着说道:“窦公子他如何给的出这些东西?” 八十万石粮,那可是半个珉州的储量啊。 窦辰一个无官无禄的公子哥儿,如何能拿得出这么多? 孔千兰见窦辰的脸都青了,忙出主意道:“要不,要不我将手中现有的银钱铺子全过给你,你放了窦公子,行吗?” 祝潇潇干脆利落的摇头。 这些东西,是她根据原文中窦辰的兵力和实力,草草估算出来的。 只少不多。 可问题就在于,那是窦辰起兵的全部资本,倘若真给了祝潇潇,那此行珉州也大可不必了,直接等石太师派新一波杀手过来,等死。 “我没有那么多,”窦辰直接拒绝。 这答案全在祝潇潇意料之中。 她点了点头没有纠缠,收起药瓶就要离开。 “但我有乐永城军营的调兵令牌,”窦辰终是轻叹一声,做出了妥协。 失血过多,他的身子已经开始发冷,濒死的感觉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的神经和意志。 窦辰不是不知李辙在祝潇潇耳边说了什么。 虽然家底致死不能给,但五千驻军的调兵权还是可以让一让的。 “还有珉州各县的军事城防图,”祝潇潇回眸灿烂一笑,得寸进尺。 窦辰微怔。 珉州不大,下属只有五个县。 城防图这种东西不易得,即便是他,也并非五个都有。 窦辰只能将目光投向祝潇潇身后的李辙,诚恳说道:“我只能拿出三处,剩下两个县同我外祖家并无往来,都是盛京下派的朝廷新贵。” “行,成交。” 祝潇潇没太在意的摆摆手,笑眯眯下了结论。 谈判有时就是这样。 当你想要一件东西时,只要提出比这件东西更值钱更重要的存在,对方就会觉得,各退一步好像也是可以商量的。 窦辰不是没看破祝潇潇的小心思,可一来,他没有更好的办法,二来嘛…… 他送出手的东西,自然也有办法再拿回来。 权宜之计罢了,谁又真的占了谁的便宜呢? 至于城防图,在他手中自是用处极大,但祝潇潇无钱无人的,白送她也是无用。 两人各怀心思,祝潇潇一手拿令牌,一手交药瓶,顺便还特别大方的送上现切的山参一片。 那令牌是青铜制的,边缘印着繁复的花纹,正面篆书三个大字“乐永军”,背面刻有嵌金铭文二十余字,详细写明了调兵对象和范围。 制作极为精巧,断断做不了假。 祝潇潇将令牌捏在指尖反复把玩,无不遗憾的叹道:“唉,虽然我吃了点亏,但谁叫我为人最重情义呢?” 窦辰正紧咬牙关忍着上药的蛰痛,一听这话差点背过气去。 吃亏? 重情义? 她这话无论哪一句都是个天大的笑话好吗? “嗯?你瞪我做什么?”祝潇潇无辜的眨眼,“你觉得我对自己评价不够中肯?” 她才不生窦辰的气,有气她当场就撒了,憋屈的只能是别人。 关于这一点,窦辰大约很有话语权。 他为保性命,拖祝潇潇下水,祝潇潇当即就送他去诱敌。 等到窦辰以为自己反手算计了祝潇潇一把,扬眉吐气时,又被迫递出了资源的一部分。 乐永军虽然看上去只有五千,但这是和平年代,边境多年休战,朝廷也不曾强制征兵。 即便是整个珉州,合计也不过四万兵马而已。 乐永城地处三方交接,南靠丹州,北依珉州,西边又是野蛮残暴的胡厥人,所处位置尤为重要。 故而自大邺开朝以来,乐永城便是军事要地之一。 三十年前,大邺同胡厥起过冲突,靠着乐永军的精锐才险险胜出,强迫胡厥握手言和。 如今虽说胡厥老实了,乐永军操练也懈怠了不少,但终归还是珉州不可小觑的一支力量。 窦辰少了它会麻烦许多,却也不算致命。 短时间内,除了招兵买马填补乐永城的空缺,他大概是没工夫来找祝潇潇麻烦的。 经此一事,再谈什么交情可真就是虚伪了。 不管是祝潇潇还是窦辰,甚至李辙,心里都清楚彼此之间已然得罪至深。 虽然不至于像石太师那般不共戴天,但再相见时也不会好好寒暄。 窦辰目光沉郁,飘忽的视线越过忙于包扎的孔千兰,越过眉开眼笑的祝潇潇。 最终落在李辙身上。 “兰时兄,你过来,这城防图我只画于你一人看。” 第129章 被发现的真心 这种邀请一看就不怀好意。 不是想要搞挟持,就是最后放点什么挑拨离间的狠话。 李辙抿唇看了看祝潇潇,勉强支起身子向窦辰走去。 谁知还未出两步,就被祝潇潇给拖住了。 “潇潇?” 他疑惑的回头。 “他让你去你就去,你怎么这么听话?”祝潇潇半是戏谑半是认真道。 李辙摇了摇头,正想说他不是听话,只是不想祝潇潇为难,窦辰便出言讥讽道:“怎么?我一个重伤之人,你还怕我做出什么不成?” 祝潇潇一听就笑了。 “不然你以为怎么着?这种时候我会大手一挥跟李辙说‘去,咱还怕他’?窦公子,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怕与不怕的,原不在这个上面。” 真以为谁都会中激将法? 祝潇潇一向自诩没皮没脸,想激她可真就是自讨没趣了。 窦辰暗暗咬牙,“所以祝姑娘是不打算要城防图了?” 祝潇潇耸了耸肩,颇感无奈道:“那没办法,地图这种东西,正确与否只在你心里,又不像令牌可以当场检验真伪,你就是画个假的诓我,我也不知道啊。” 这话说的阴阳怪气的,窦辰听了直皱眉。 “我既应下了你,便没有反口的道理,祝姑娘这样说,是想将窦某置于不义之地吗?” 祝潇潇“哦”了一声,故作惊奇道:“原来你不想反口啊,那你问我要不要又是何意?” 窦辰不悦道:“不过是想同兰时兄说几句话罢了,祝姑娘怕什么?” 祝潇潇摊手:“没怕什么,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转来转去,又回到了上。 孰是孰非,极限拉扯。 口舌之争祝潇潇基本没输过,因为真有说不过或者不想掰扯的,她都直接动手。 现在的窦辰,还不似书中后期经历大风大浪,沉稳老辣,喜怒不形于色。 祝潇潇只三言两句,就将他给绕火了。 窦辰:“祝姑娘就只学会了这一句话吗?” 祝潇潇想了想,“朝闻道,夕死可矣。” 一直躲在马车边看热闹的宏哥儿闻言,小小声问道:“娘,这句是什么意思?” 祝潇潇很自信的解释说:“就是早上打听了去你家的路,晚上就能弄死你。” “哇!”宏哥儿信以为真,眼睛亮亮的开心道:“这样霸道的话,我可得记下。” 娘同爹爹一样,都是最有学问的,既然娘这么说,那一定就是这个意思。 祝潇潇赞许点头,“对,好好记着。” 孺子可教啊。 “咳咳咳……” 李辙一口气没提上来,呛咳的眼眶都红了。 不知怎么,他突然就想起第一眼见祝潇潇时,她拿着他的《公羊传》戏说要弄本《母猪的产后护理》。 没想到时隔这么久,她还是这样爱玩爱闹的性子。 “你……胡闹!” 窦辰被奇怪的释义给气到,如同一开始的李辙那般,只当祝潇潇是没文化充面子。 当下也不愿同她多言,冷哼一声直接看向李辙道:“兰时兄,你连自己做决定的权利都没有吗?” 李辙顺着胸口的气,中肯回答:“潇潇从不曾约束过我。” 窦辰:“那好,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李辙退后半步:“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 得,又绕回来了。 窦辰从不曾经历这么艰难的谈判,就好像无论冷战还是热战,他都无法从祝潇潇那里讨到半分好处。 憋屈的感觉令人浑身不适。 窦辰动了动,牵扯伤口又渗出大量血液来。 孔千兰轻呼一声,忙扶着窦辰劝道:“潇潇她向来如此,窦公子你别动气,身子要紧呐!” 她眼中的担忧真心实意。 窦辰下意识扫了一眼,目光就定在了孔千兰泪痕斑驳的小脸上。 不知是否是祝潇潇过于面目可憎了,相较之下,窦辰竟觉得孔千兰格外眉清目秀。 孔千兰专心替窦辰包扎伤口,略微散乱的发丝扫过脸颊,遮住了半边姣好的面容。 鬼使神差的,窦辰竟抬手替她别了一下。 孔千兰一惊,瓶中的药粉就洒了大半在身上。 “呀……” 她手忙脚乱想要沾回一些,又不慎压到窦辰的伤处。 窦辰当即闷哼一声,额上的冷汗都淌了下来。 “窦,窦公子!” 孔千兰愈发慌乱起来,无措的左右为难,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无碍……”窦辰哑着嗓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稳一些,“一直烦劳孔姑娘,辛苦你了。” 窦辰一向对孔千兰有礼又疏离。 此番虽然仍是客气的谢语,但也不知怎地,孔千兰鼻头一酸,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孔姑娘?”窦辰有点懵,不明白自己的话错在哪里。 他想伸手拍一拍孔千兰,碍于祝潇潇等人还在一旁,终是蜷了手指轻声问道:“我看你也伤了,可是疼得厉害?” 不问还好,一问这话,孔千兰哭得更厉害了。 她原没在意那些伤口的,忽然被提及,好像确实疼得难以忍受。 更令孔千兰绷不住的是,她那捧了许久,晾了许久的心终于被心爱之人看到,委屈犹如狂风暴雨肆虐,止都止不住。 所有人都以为孔千兰只是肤浅,见色起意。 她也确实表现不佳,给了旁人这种印象。 但孔千兰自己心里很清楚,她一见钟情的并非是窦辰的外貌,而是他通身那种高贵不羁,卓尔不群的气质。 这种气质,对于自小不受家中重视的孔千兰来说,几乎等同于最耀眼的光芒。 温不温暖孔千兰已经不在意了,只要能待在距离窦辰相近的地方,她就拥有了无穷活力。 好像太阳之于葵花,灯火之于飞蛾。 这种感情义无反顾,却也酸涩痛楚,所以当窦辰突然向她展露不多的温柔时,孔千兰才会如此失控难当。 窦辰哪里想得到这些? 孔千兰哭得狼狈,眼泪鼻涕齐齐奔涌而出,窦辰起初还能和颜悦色的哄一两句,渐渐的,他发现无论怎么说都只会让孔千兰哭得更厉害,干脆也放弃了。 重新将视线投向祝潇潇道:“城防图我会给你,但需要你用一件东西来换。” 第130章 在他眼里 “你爱给不给,”祝潇潇不耐烦了,“磨磨唧唧的一会这了一会那了,你看我像那种会谈条件的人吗?” 祝潇潇回头就招呼曹能。 “大凳,套车,回家!” 她全然没有给窦辰商量的机会,一边往马车旁走,一边还嘟嘟囔囔着什么“真晦气”“浪费我大好青春年华”。 要不是看在李辙和那块调兵令牌的面子上,祝潇潇这暴脾气估计得灭口。 窦辰有想过祝潇潇会不同意他的要求,却没料到会是这样,连一丝谈判的余地都没有。 等到他反应过来时,祝潇潇已经上了马车,顺带将宏哥儿和李辙也接了进去。 曹能与苏伯各驾一辆,轻轻甩动马鞭就要离开。 “你,你们……”窦辰愕然,“你们当真不要城防图了?” 没有人答话,只有苏伯回头看了窦辰一眼,神情中带着一言难尽的叹息。 窦辰:“……” 不知道怎么形容这种感觉,就是好像莫名其妙被瞧不起了。 “窦公子,”孔千兰见窦辰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出言宽慰道:“潇潇这样做,大约是想给彼此都留个台阶。” “……怎么说?” 窦辰压下莫名的怒火,尽量使自己言语平静些。 孔千兰道:“我与潇潇也算有些交情的,多多少少知道她一些。潇潇是典型的嘴硬心软,凡她想得到的,就没有放手的道理,既然放手,那定是顾念着感情,不愿意做到太绝……” 这话似乎很是合理。 窦辰心中果然好受许多。 稍稍向后放松了身体,倚着树根低声道:“如此,倒是我多想了。” 他还以为祝潇潇走的这样干脆,是存了想要羞辱他的心思呢。 毕竟刚刚自己也说了,出口的承诺绝没有违背的道理。 此时的祝潇潇还不知道,她一个随性的行为竟会被这两个人猜的如此离谱。 以至于后来很久,祝潇潇都在疑惑她“心慈手软重感情”的名声是从哪里传出来的。 同样也是很久以后,窦辰才恍然醒悟,他这次没给出城防图的行为,错的有多离谱。 不得不说孔千兰有一句话还是应验了的,那就是“祝潇潇想得到的,就没有放手的道理”。 只是现在,在孔千兰善意的误导下,窦辰坦然接受了来自祝潇潇的“和解信号”。 “你这位姐妹到底什么来头?” 窦辰扶着孔千兰递来的手小心站起,实在忍不住好奇的打听。 那伤药是真的好用。 只是撒下了半瓶的量,血就已经止住了。 孔千兰包扎的仔细,只要小心一些不去扯动伤口,基本的行走还是没问题的。 孔千兰谨慎搀着窦辰,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道:“我只知道她是李家村的,可能攒了些银钱,现下要开始做胭脂生意了……对了,她的胭脂制的极好,有好几个颜色都特别显白!” 说起女儿家的那点爱好,孔千兰开始喋喋不休,眼睛都亮了好多。 窦辰暗自摇头。 看来孔千兰知道的,比他知道的要少多了。 他至少还从李辙那边隐约猜到,祝潇潇既收了黑燕山又收了蒙水庄。 她岂止是“攒了些银钱”,若不算珉州外祖那边的帮扶,祝潇潇的私人财产都快赶超他了好吗? 从前窦辰只当祝潇潇是个力大粗鲁的俗妇,还想着这样的女子,给李辙做媳妇有些不妥,应当聘来做护卫才好。 可经此一事,窦辰才勉强看清楚,原来从前他以为的那些李辙主导的事,背后都是祝潇潇在操纵着。 这个女子不可小觑,但好在,终究是个心软的妇人,尚不足为惧。 孔千兰还在乐呵呵说着她的胭脂,窦辰心下有些不耐,找了孔千兰喘息的空档不动声色岔开话题道:“窦某自此怕是要直奔珉州而去了,孔姑娘你呢?” 他这明显就是在赶人了。 孔千兰微微一怔,下意识问道:“窦公子不回城里了?” 窦辰点头道:“那边的宅子已经遣散了家丁,托给相熟的人帮忙售卖了。” 也就是说,今日一别,就是永恒了吗? 孔千兰鼻头一酸。 “我,我手里还有些存钱和铺子……还有首饰什么的,若带上所有,下半生可以吃穿不愁的,所以其实汀元县那边我,我家里也不是非要我不可……” 她语无伦次的说着,半天都没个重点。 窦辰自然不耐烦分析孔千兰话中的意思,只小心踩了马镫,尽量避开伤处。 待上了马,他向孔千兰伸出一只手来,打算载她回去。 荒郊野岭的,就这么一匹马,他若不送孔千兰到个安全地方,良心终究难安。 然而这样一个出于人道的简单行为,在孔千兰的眼里却意义非凡。 “你……你同意了?” 孔千兰几乎要喜极而涕。 窦辰莫名看着孔千兰,不明白她的意思。 孔千兰急急道:“我不会连累你的,我还有存款,若你需要我可以都拿出来,唔……也不多,但十万两是有的,我还会做饭,洗衣,总之……总之我绝不退你后腿。” 这是……想要跟他走的意思吗? 窦辰隐约听明白了,微微蹙起好看的双眉,低声道:“孔姑娘一身清白,如此不妥。” 这算什么?这算私奔了。 她不要名声,窦辰却不能不要。 再者说了,窦辰自觉没有给她任何暗示和承诺,两人既非亡命鸳鸯,又不是两情相悦,就这么带个姑娘去奔外祖,让他老人家见了如何猜想? 儿女情长有失体统,实难当大任! 再者说了,他的婚事,外祖早有安排。 嫡妻都还未娶进门,就传出不好听的名声,外祖的脸该往哪里放? 所以无论出于哪种考量,窦辰都是拒绝的。 孔千兰本以为他这一伸手,便是默认了要带自己走。 哪知窦辰会否的这样干脆。 而且那是什么话? “一身清白如此不妥”? 这不是变相的在辱没她的感情吗? “窦公子……”孔千兰再含不住眼中的泪水,哀哀泣道:“千兰在你眼里,便是这样随便的女子吗?” 第131章 特意抄来的金句 如此大的决心,如此坚定的信念,放弃了礼义廉耻和自尊自爱,只为了不与他永隔天涯。 即便不认可不同意,也断不该以这样的眼光来审视她。 哪怕窦辰说句不喜欢,孔千兰也不会伤心至此。 为他求情的时候他不提“一身清白”,替他包扎的时候他不提“一身清白”,到了做抉择的时候,他倒在意起这个了。 孔千兰心头涌起巨大的失落感。 她并非挟恩图报之人,为窦辰做的所有,都是出于本心和自愿。 若非刚才窦辰抚了她的额发,又若非,窦辰用那样认真的神情看过她,孔千兰如何能在这种时候会错意? 又哪里会有什么期待? “孔姑娘……” 窦辰自是不知道孔千兰作何想法。 他四下看了看,只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低声劝道:“眼见着天就要黑了,还是让我送你回城。” 他再次向孔千兰伸出手去,语气中带着丝丝不耐和催促。 孔千兰满脸泪痕,怔怔看着那只她梦寐以求递过来的,骨节分明的大手。 原来向她伸手,只是要将她送回去,好尽快甩掉一个包袱吗? 孔千兰止住了哭泣。 只要她再放弃一些自尊,乖乖握上去,是不是至少此生还能有同他共乘一骑的回忆? 不,这不对。 今日之事不该是如此的。 她原本该在祝潇潇的帮助下,趁着郊游机会接近窦辰,同他攀谈,逐渐了解,然后成为朋友,再设法一步步走进他的心里。 可怎么回事呢?好好的计划,突然就走到了山穷水尽。 他要离开了,离开丹州。 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相见,这样严重的状况,自己却只是在这里抹眼泪,偷伤心,手足无措? “孔姑娘?” 窦辰再次催促起来。 他头一次觉得,竟会有女子比盛京里那些敌人还要难缠。 孔千兰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鬼使神差的,她想起那本《双金环》里,她特意摘抄下来的金句。 于是一抹小脸两手紧攥,略带倔强道:“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说完,在窦辰一脸愕然的目光中,孔千兰转身大步离去。 那背影,要多潇洒有多潇洒。 窦辰:“……” 她刚刚说什么?什么爱大梨盘不起? 等等,她要去哪? “孔姑娘?” 窦辰扬声唤她。 大步走往反方向的孔千兰心头一喜,脚下的步子更快了。 《双金环》诚不欺我!他真的在意了!他在意了! 下一步是不是就会追上来?追上来的话,她该说些什么才能更引得窦辰注意? 孔千兰方才黯然下去的那点劲头,莫名其妙被自己重新燃起。 全然没有注意到刚刚因为哭得狼狈,那句“很帅”的狠话都讲得口齿不清。 窦辰一头雾水看着孔千兰越走越远,最后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虽然心道这是个极其麻烦的女子,却也不好真的将人丢在荒山野岭周围。 仍是打算催马赶上去。 然而此时,北方忽然亮起一簇小型烟火,在空中无声无息炸开。 窦辰面色一凛,当下毫不犹豫的一牵马头,掉转方向直直向着烟火绽放处赶去。 - 祝潇潇本以为,孔千兰经此一事怕是再不会同她过多往来了。 谁知她只是回到蒙水庄,舒舒服服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衣裳,就听晨夕在外面轻叩屋门唤道:“老大,孔姑娘来了。” “谁?” 祝潇潇刚放进嘴里的馄饨差点没吐出来。 “老大,是孔姑娘,哭着来的。” 晨夕的声音很低,带着淡淡的无奈。 祝潇潇捣了捣碗中香气四溢的宵夜,没好气道:“就说我死了。” 这种时候跑上门,那必须是被窦辰给抛弃了啊。 恋爱脑失恋,狗都不想理,凭什么来霍霍她? “唔唔唔……潇潇你开门嘛!” 没成想,孔千兰根本没听晨夕的话在前厅候着,直接一路跟了进来。 “呀,孔姑娘你怎么……” 晨夕惊讶的声音传来,随即又是尴尬和局促,“孔姑娘你别,我……我不是那样的人……” 什么?被男人抛弃就来霍霍她的女人? 祝潇潇不能忍,直接撂了勺子气势汹汹冲到门边。 一脚踹开。 孔千兰手上正举着一根金簪,踮脚往晨夕头上比量。 而晨夕如同语气中表现的一样,手足无措的不断往后退。 “……”收买她的女人更不能忍! “走开,你碍着我休息了。” 祝潇潇直接无情下了逐客令。 孔千兰一看祝潇潇出来了,眼睛一亮直接扑上前,嗷得一声就哭了出来。 “潇潇!还是你疼我!” “我说走开,”祝潇潇一指点中孔千兰额头,将她推出一臂开外不悦道:“大晚上不回自己家,跑我这发什么痴呢?” 孔千兰双手握住祝潇潇手指,“不是你叫了马车让送我的吗?” 她故作离开窦辰后,独自走了好久都没等到窦辰追上来。 眼见着太阳都下山了,四周阴风渐起,空荡荡的只有乌鸦偶尔嘶喊几声,那环境那场面,孔千兰发誓她毕生难忘。 正当欲哭无泪时,身后忽然传来辘辘的马车声。 “我当时吓得,直觉得这辈子或许就到这了,我还想啊,给个痛快还算好了,若是被带去什么不认识的地方反复磋磨,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不如一头撞死来的痛快!” 孔千兰只顾拽着祝潇潇的袖子大倒苦水,完全没注意到一旁的晨夕脊背忽然僵直,手中的灯都晃了晃,险些摔落在地。 祝潇潇看在眼里,冷冷甩开孔千兰的手道:“你有事说事,没事该去哪去哪,实在闲得嘴疼,明日找个茶楼说书去。” 她甚少这样疾言厉色,孔千兰原本还有一肚子话要说,闻言不免怔了怔。 后知后觉想起晨夕的经历来,她脸色白了白。 尴尬收回手指搓起衣摆,讷讷解释道:“我不是……我刚刚其实是想说,马车是好人,我就是吓着了。” ……她这说的是什么话? 孔千兰恨不得把舌头咬掉。 “孔姑娘若是不急着回,我差人将客房收拾出来给你住,”晨夕面色如常,平静地问道。 她愿意主动搭话,孔千兰求之不得,忙不迭点头道:“好,好。” 说完又觉得不妥,改口道:“不不用那么麻烦,我自己去收拾就行!” 第132章 与从前大不相同 “不必收拾,”祝潇潇淡淡对孔千兰道:“你回你家去睡。” “潇潇……” 孔千兰哑然,手指攥着裙摆略略发白。 “老大,”晨夕小声解围道:“天很晚了,孔姑娘既来了,住一夜再走也不迟,现在离开恐怕不安全。” 她知道祝潇潇是在介意孔千兰的话。 “潇潇,我来是想给你道个歉,今日种种,我都做得很差劲……”孔千兰绞着裙摆,更咽说道:“还有就是,谢谢你派马车来接我……” 派马车接她? 祝潇潇挑眉,略一思索便明了道:“派马车的不是我,是窦辰。” 这事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 窦辰此人,只要不是涉及核心利益,绝对是个不错的,可依赖的对象。 甚至于,祝潇潇都猜到了孔千兰提出要随窦辰一起去珉州,而窦辰定会拒绝。 只是…… 她不明白,这两个人怎么就闹到了分道扬镳的地步。 难不成,孔千兰终于决定放弃了? “你,你是说马车是晏华哥哥派来的?”孔千兰微讶,瞪大的双眼中重新蓄起光彩来。 祝潇潇:“……” 呵呵,她真是想多了。 “啊对对对,所以你赶紧乘着马车追你心上人去,别来烦我。” 祝潇潇打了个哈欠,转身就想回屋休息。 “潇潇!” 孔千兰一把抱住她的胳膊,半是撒娇半是恳求道:“我不追他了,我只想来找你。” 祝潇潇抓紧衣领戒备道:“你干什么,我对女的没兴趣啊。” 大半夜的拉拉扯扯,难免让人不联想到什么失了恋从此不信男人的伤情戏码。 一旁的晨夕见状,实在没忍住“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孔千兰怔了怔,起初还不明白祝潇潇的意思。 但见晨夕笑得开怀,祝潇潇又一副一言难尽的嫌弃样,终于反应过来。 后知后觉羞恼道:“你说什么呢?你这个人怎么这样不正经?” 她来是想说些掏心窝子的话的。 可这个祝潇潇,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好好的气氛都被她给搅和了。 “我不同你说了!” 孔千兰一跺脚,偏过身子就闹起了脾气。 祝潇潇求之不得,忙给晨夕使眼色就要进屋。 “哎呀,你站住!” 孔千兰娇喝一声。 “又怎么了?”祝潇潇不耐的倚着门框,“若要倒苦水,明日我替你找个茶楼,你现编一套说个痛快如何?” 她真不适合给什么小姐妹出追夫秘招。 “不是,”孔千兰斟酌着,满脸通红道:“我只是想跟你求个法子。” 祝潇潇:“什么法子?” 孔千兰又扭捏了一会,咬牙坚定道:“我想赚钱,赚很多很多的钱!” 祝潇潇一摊手,“实不相瞒,我也想。” 拜托,一夜暴富谁不希望? 来找她问法子,不如直接回去谋夺孔家财产。 “不是的……”孔千兰急急分辨道:“我其实,今日走之前说了一些话……” 她局促的抬头看了祝潇潇一眼,吞吞吐吐将事情的原委道了出来。 祝潇潇越听越觉得有意思,到最后,竟然哈哈大笑起来。 “祝潇潇!” 孔千兰已经很尴尬的,被她这么一笑愈发无地自容起来。 祝潇潇抹着眼角飙出的泪花,乐不可支,“你,你真说了那句话?” 孔千兰大窘:“你再笑,我再不同你说话了!” 其实她刚走出没多远就后悔了,想一想那句没头没尾的“狠话”,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祝潇潇一点不在意,边笑边道:“说不说话随你,笑不笑随我,咱俩互不干涉。” 妈呀,太有意思了,她真想看看窦辰听完这句话的样子。 “不过说真的,”祝潇潇喘匀了气,拍着胸口揶揄道:“我想窦辰大约终身难忘。” 类似于那种,“从没有人敢这样同我说话,女人你已经成功引起了我的注意”。 孔千兰牙咬的咯吱响,一双眼睛差点在祝潇潇身上剜个洞出来。 一旁的晨夕轻轻扯了扯祝潇潇,努力打圆场道:“孔姑娘你别在意,其实老大说的不无道理。” 孔千兰的视线“唰”地定在晨夕身上。 晨夕不慌不忙道:“你想啊,窦公子从前在盛京,身边一定不乏家世好又优秀的女子,要从那些千金贵女中脱颖而出,给窦公子留下深刻印象,剑走偏锋未必是件坏事呀。” 虽然与祝潇潇说的是同一个意思,但晨夕的话听上去就动听了许多。 孔千兰面色稍霁,刚谢过晨夕的好意,心里又泛起了愁绪。 是呀,晨夕说的没错。 窦辰那样耀眼的存在,配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为什么一定得记住她孔千兰呢? 比身份,她只是个商贾庶女,比财富,她手里只区区十万两银子。 更不必提什么琴棋书画,诗香花茶,她是一窍不通。 即便窦辰愿意带她去珉州,遇到困难险阻,除了添麻烦拖后腿之外,她又能帮什么呢? “孔姑娘,孔姑娘?” 晨夕略带担忧的呼唤在她耳畔响起。 孔千兰回过神,一抬头正对上晨夕那双沉稳的眸子。 “你……”孔千兰心头一动,忽然拉住晨夕道:“你似乎同从前大不一样了。” 在孔记绸缎庄的时候,孔千兰见过晨夕一两次。 除了是个普通的下人之外,孔千兰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印象。 反观如今的晨夕,无论穿着打扮还是言谈举止,都透着淡淡的从容。 与祝潇潇那种上位者的气势不同,晨夕更像是一汪井水,干干净净,无波无澜。 她变化很大,大到祝潇潇不说,孔千兰根本联想不到曾经的采荷。 这是怎么回事? 只因为她跟着祝潇潇吗? “在想什么?” 孔千兰望着晨夕发怔的档口,祝潇潇拍了拍她。 “我在想,日后我得跟着你……”孔千兰下意识将心里话吐了出来。 祝潇潇一怔,“你这又是摆哪一出?” 孔家不是还有生意要给孔千兰做吗? 跟着她算怎么个说法,她又不缺帮手。 孔千兰一拍手,坚定道:“对,我得跟着你!” 第133章 天降营生 祝潇潇觉得这姑娘该是魔怔了。 无奈问道:“你跟着我要做什么?” 孔千兰毫不犹豫回答:“晨夕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这咋还带呛行的。 祝潇潇按了按额角,一时间还真觉得有些棘手了。 说实在的,晨夕能做的事,孔千兰未必能做。 首先祝潇潇对晨夕是绝对信任的。 无论是黑燕山之事,还是火烧县衙,甚至强夺蒙水庄,晨夕都参与其中。 说了白,晨夕是“自己人”,是同李辙曹能一样的“自己人”。 孔千兰则不然。 萍水相逢,没有纠葛,除了帮了祝潇潇两个忙以外,她们之间并没有深入的了解。 再者说了,孔千兰深深恋慕窦辰,这本身对于祝潇潇来讲就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 它日若是与窦辰有了利益纠葛,孔千兰势必会站在窦辰一方。 鉴于此,祝潇潇的事能少让她知道,就不能多言半句。 更遑论将人带在身边了。 “所以,你其实并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对吗?”祝潇潇换了个方式问道。 孔千兰闻言,垂下眸子黯然摇了摇头:“我大约,只是想让自己不那么累赘……” “这有何难?” 祝潇潇笑道:“窦辰无非是想讨伐石太师,能帮上他的,除了财力兵力,还有粮草马匹兵械,唔……当然,兵书阵法什么的也很重要。” 孔千兰细细想来,小脸微垮着沮丧道:“这些我都一窍不通。” 祝潇潇又道:“那就去盛京,到石太师府上做个婢女舞女绣娘厨娘,实在不行,诱惑那个老头子做个美妾……” “不行!”孔千兰忙道:“我心里只有晏华哥哥,如何能去服侍他人?” 况且舞蹈绣工厨艺,无论哪一样她都拿不出手啊。 “……”祝潇潇两手一摊,“那你就老老实实做你的春秋大梦去,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怎么?指望天上掉下来个迷心药水,给你那晏华哥哥一灌,从此他就对你情深不渝了?” 烦了,真的烦了。 她到底是为什么要在这里听个恋爱脑伤春悲秋啊?! “晨夕,”祝潇潇直接摆手,“撵人,我要睡觉了。” “潇潇!”孔千兰慌忙道:“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不知为何,孔千兰就是有一种祝潇潇绝对可信,且不会坑害于她的感觉。 祝潇潇仰天翻了个白眼,深吸一口气道:“好我问你,换作你是窦辰,会看上你自己什么?” 孔千兰惶惶然别开脸去,欲哭无泪。 她真的……什么都不行啊。 “所以你纠结个锤子啊,”祝潇潇忍不住爆了粗口,“一边想追,一边又觉得自己不行,我拜托你稍微动动脑子,把你那些没处施展的热情拿来充实自己。” 她算是看明白了。 这人就是纯闲得。 “潇潇……”孔千兰哑然。 祝潇潇道:“这是我最后一次同你认真说,你跟窦辰,不合适,若你非要强求,自己去找办法,我管你坑蒙拐骗偷砸抢烧,总之,自己选的路自己走,今日我留你在此住一宿,以后若再提起此事,立马大扫把撵你出去!” 她就不信了,这天下间还有摁头让人做情感导师的荒唐事? 祝潇潇的耐心告罄,挥挥手嘱咐晨夕给孔千兰安排客房。 自己回了屋后,看着早已凉透的馄饨,直想将孔千兰提溜出来再臭骂一顿。 好好的一个姑娘,不去争取家产,不去经营生意,反而整天做些不切实际的少女梦。 希望经过一晚的反省,孔千兰能够有所收敛。 祝潇潇有想过孔千兰或许需要一些时间消化,却没想到这姑娘当真是个傻的。 次日一早,她刚洗漱起床就听见晨夕敲门的声音。 “老大,”晨夕小心推开门道:“孔姑娘已经走了,桌上还留了书信……” “哦,”祝潇潇不甚在意。 心里还想着应该是回她自己家里发愤图强去了。 晨夕犹豫了一下,轻声解释道:“书信我没看,但是上面压了一串钥匙。” 钥匙? 祝潇潇擦脸的手一顿,“信给我看看。” 晨夕忙走进来,连同钥匙一起给了祝潇潇。 祝潇潇拆开信笺草草浏览一遍,眼一瞪,又仔细看了一遍。 迟疑道:“她说她去盛京,要给石太师做小妾?” 晨夕怔了怔,接过信来也看了一遍,哑然道:“她当真……孔姑娘真是糊涂啊!” 虽说依照孔千兰的身份,给石太师做小妾也算是抬举了。 但她不是心悦窦辰来着? 这样一来,岂非与窦辰再无可能? 信的末尾处,孔千兰还交代了她在汀元县负责的家族生意,留下的钥匙除了如今宅邸的,还有铺面库房等等。 也就是说,孔记绸缎庄分铺的生意,如今是落在祝潇潇手上了。 “这……” 晨夕看着薄薄两张书信,百思不得其解。 “孔姑娘当真爱慕窦公子至此吗?” 祝潇潇将钥匙捏在手中把玩,心里五味杂陈。 说不担心孔千兰是假的,但她同样也说过,孔千兰自己选的路,自己走。 只是如此一来,一笔天降的大营生直接落在了祝潇潇手里,她反而不知是喜是忧了。 “老大,需要我去看一看吗?” 孔记绸缎庄毕竟是晨夕的前东家,虽说不了解什么生意,但帮祝潇潇探探底,她还是能做到的。 现在最大的问题便是,孔千兰自说自话将摊子撂给祝潇潇,孔家人是否能认? 若是不认,顷刻间将生意收回本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去,”祝潇潇将钥匙往桌上一拍。 怎么不去? 东西都落她手里了,哪有乖乖吐出来的道理? 再者说了,孔千兰去了盛京,虽说身上定是带足了银两,但盛京那种地方,寸土寸金花销又高,谁知道又会发生什么事情? 将绸缎庄的利润划出一部分来,既不会有损祝潇潇的利益,又能帮扶到远在盛京的孔千兰。 祝潇潇想,再没有比这个更划算的共赢了。 “去取衣裳来,替我梳洗打扮,”祝潇潇站起身,走到梳妆台前淡淡道:“就取那件,宝石蓝绣锦鲤的织锦长裙。” 第134章 不赔死才怪 所谓人靠衣装,门面功夫还是要撑一撑的。 祝潇潇只略拣了一些值钱的穿戴,一旁的晨夕便赞不绝口。 “这宝石蓝的料子原是会显老气的,”晨夕替祝潇潇整理好裙摆,眉眼弯弯轻笑道:“可穿在老大身上,只觉得清丽优雅。” 祝潇潇一贯爱选颜色艳丽的裁衣,不是绛红薄柿,就是梅染群青。 今日的裙子还是新制的,特意嘱咐绣娘以银线绣出几尾锦鲤。 中和了宝石蓝的冲击感,平添一份悠然与秀美。 长发挽做朝云近香髻,插银累丝嵌蓝宝石鱼纹长簪一支,算是与衣裳的绣样相呼应,长长的流苏以珍珠做坠,垂在鬓旁,衬得一双蓝玉髓耳坠格外清透。 胭脂用最贴近正红的颜色,厚涂在唇上更显肤白如雪。 眉画细柳,腮点桃粉。 收拾好后一转身,晨夕几乎都要看呆了。 “老大你,你真好看!” 晨夕半捂着唇,连连感慨道:“这蓝色与银白色,还有胭脂的颜色,互相衬在一起越发明艳了!” 祝潇潇笑眯眯仰了仰头,“那可不是?我若没点审美,胭脂铺子的路要怎么走?” 她甚少这样眉飞色舞,晨夕忍俊不禁之余,也不忘催促道:“再晚就要用午饭了,马车已经候着了,咱们还是快些走?” “你等等,”祝潇潇退后半步,“你就穿这个去吗?” 晨夕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浅葱色百褶素裙,头上只挽了支不甚起眼的紫檀木簪子。 衣料是贵价的缎面,簪子虽是木质,却也是上等紫檀。 晨夕眨眨眼不解道:“可是有何不妥当?” “那可太不妥当了,”祝潇潇拽过她,从空间里挑了件银丝暗花对襟纱衣,并一对羊脂玉海棠小簪来。 看着晨夕装扮上后,又取出成色中上的翡翠手镯和同款耳坠,统统丢给她道:“平日里给你的也不少,你出门玩耍办事,该戴就戴,何苦亏了自己?” 晨夕浅浅一笑,乖巧道:“老大也很少这样装扮……” “我那是嫌麻烦,打起架来束手束脚的,怎么你也打架不成?” 晨夕将耳坠带好,摇了摇头。 她心里想着,自己毕竟是贱籍,穿红戴绿披金戴银的终归僭越。 没说出口,是因为她知道祝潇潇一定不爱听。 祝潇潇捏了捏晨夕手感绵软的脸颊,轻轻道:“若你不喜欢便也罢了,只一点,不许顾及身份地位。” “老大……”晨夕蓦然抬起头。 祝潇潇摆摆手道:“你那点小心思,我隔着几垛墙都听见了,还想瞒我?” 晨夕咬着唇不说话。 祝潇潇微叹一声宽慰道:“籍契的事,孔千兰走前便交代清楚了,现在只等着那边送来,你放心,哪怕这孔记的生意我接不成,籍契我也一定拿到手。” 祝潇潇原想着,今日之行该是一场硬仗。 出门前,她还特意多吃了俩馒头垫肚子。 无论如何,孔记的分店是孔千兰在管理,现在多了个不知哪里来的朋友,拿着信件就说要接管铺子,是个人都不会轻易就同意。 然而,她想多了。 铺子的掌柜只是浅浅扫了一遍孔千兰留下的书信,便点了点头。 直接从柜子中取出账本,放在桌上道:“这里便是所有了,姑娘要接手,还需对照妥当,没有错漏便在此签个字摁个手印。” 祝潇潇:“……” 什么情况?怎么有种甩包袱的错觉? 她不动声色的给了晨夕一个眼神,晨夕立马会意,自行去翻看账本。 祝潇潇则是背着手,店里店外来回转了几圈,没发现任何异常,这才悠然问掌柜道:“店内的摆放陈设,是孔千兰要求的?” 掌柜敛首垂眸,“孔小姐不来这里。” “……”祝潇潇微怔,轻咳一声又道:“那花色样式,她有何心得?” 一间绸缎铺子,或昂贵或普价,或时兴或守旧,总该有个风格? 掌柜面不改色,“孔小姐没说过。” 祝潇潇哑然,随手拿起一匹珠白的印花缎子问道:“这个放的最显眼,可是最新一匹到货的?” 掌柜心如止水,“那是客人翻乱的。” “……所以,”祝潇潇深吸一口气,“你们店里都是本家给什么,就放什么?” 管它款式花色,管它新款旧款,管它布局分区。 摆就完了?! 掌柜终于露出欣慰浅笑,点了点头。 “……”实锤了,哪有什么天赐良机,她祝潇潇就是大冤种本种! “老大,”晨夕适时端着账本凑上来,翻了几页严肃道:“账面太乱,我需要整理清楚才能确定是否无误。” “撤!” 祝潇潇想也不想,大手一挥拉着晨夕就走。 这间铺子她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本来兴致满满,斗志昂扬,没成想真相竟是被孔千兰扔了个不要紧的破包袱! 难怪孔千兰一个不被宠爱的庶女,会派遣到这里看管分店。 真是亏了孔记绸缎庄底子厚,不然就这经商态度,不赔死才怪! 祝潇潇在心里将孔千兰里里外外骂了个遍,等到了孔千兰的宅邸时,看着满园春色心情才算好了些许。 院里只有一个年近半百的老管家,听了祝潇潇的自我介绍,没怎么惊讶就放了二人进屋。 一路引到正堂还奉了茶水。 “早就听二丫头说交了个朋友,看姑娘面善,一定没少为二丫头操心……” 老管家客客气气的寒暄了几句,又摇着头叹息道: “二丫头自小不得重视,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分店生意,就这样撒手不管……唉,老奴还没将事情汇报给本家知道,姑娘若要接手生意,还是快着些。” 祝潇潇见老管家一言一句都是为了孔千兰着想,想来是自小看着她长大,打心眼里疼着的。 姑且算作自己人。 于是放心问道:“实不相瞒,我今日来,还有一事是关于妹妹籍契的……” 话音未落,门外忽然传来一阵高喝。 “谁在屋里?大小姐来了还不快快相迎?!” 大小姐?什么大小姐? 祝潇潇下意识看向晨夕,便见她脸色“唰”地白了,一双眼直勾勾望向门外。 第135章 下马威 管家一听,顿时面露紧张的向祝潇潇低声道:“坏了。” 不等祝潇潇问清楚,他就敛目垂手小跑出门。 院中很快传来管家惶恐的声音。 “大小姐怎么亲自来了?家中没个信儿的,老奴也不知道……” “怎么?大小姐上哪儿还要同你知会不成?” 方才叫门时那道略带尖锐的中年女声再次响起。 十足的飞扬跋扈。 晨夕凑过来,压着嗓子轻轻道:“好像是大小姐的奶娘严妈妈。” 祝潇潇点点头,“你若不想见她们,我带你从偏门离开。” 晨夕还没来得及答应,就听外面再次传来尖锐的声音。 “怎么?管家是有客人?” 管家忙赔笑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此地的邻居,大小姐嫌不方便,老奴这就打发他们走。” “不必了。” 管家正要转身,那个一直未曾开口的大小姐孔千薇终于说了话。 “你们,将管家绑了押到一边。” “大小姐?!”管家一惊,尚不知道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位。 正堂里的祝潇潇缓缓站起身,双眼微眯,紧盯着院中一行人,嘴角勾起了然的笑意。 她就说么,不过一个下人的籍契罢了,如何这么多天都没到手。 原来并非是孔千兰做事懈怠,而是引起了不必要之人的注意,耽搁了。 “老大……” 晨夕面色愈发惨白,小心牵住祝潇潇的袖摆。 “无妨,我看看她想做什么,”将晨夕往身后拦了半步,祝潇潇挂着假笑从容面对走来的孔千薇。 一身雪青色织金云锦裙,外搭彩锦流苏云肩,赤金嵌珠的头面,腰间还坠着香囊与翡翠环佩。 与孔千兰三分相似,除却气质更加华贵凌厉以外,相貌多多少少有所不及。 尤其那一双瑞凤眼,注视着祝潇潇带着些许不屑和猜疑。 嗯……怎么说呢。 这姑娘多多少少有些藏不住事儿。 “你是何人?”一旁的严妈妈率先发难,毫不客气问道。 祝潇潇温和垂手,“如管家伯伯所言,不过是邻居罢了。” “哦?是么?”严妈妈斜着眼轻嗤一声,“老身倒是没听过哪家邻居这样手长,竟将主意打到咱们孔家头上来了。” 这话说的夹枪带棒的。 祝潇潇面不改色,仍是温声道:“大婶这话就怪了,你我今日初见,我手长与否你又如何得知?” 严妈妈眼睛一蹬,攥着拳头正要出声。 一旁端坐在主位椅子上的孔千薇突然幽幽道:“你诱拐我二妹,谋夺她手中生意,又唆使我家奴逃脱,企图利用二妹为她洗清身份,这样的邻居……当真是闻所未闻呢。” 孔千薇端起茶盏,气定神闲的吹了吹饮下一口。 祝潇潇冷不丁说道:“那是我刚刚倒的头道弃茶……” “……” 孔千薇面部顿时扭曲起来。 脖子一红,连昨晚消化的隔夜饭都恨不得吐出来。 “大小姐!” 严妈妈见她难受得紧,四下看了看忙端起茶壶重新寻了个杯子往里道。 等孔千薇接过手又饮下半杯,祝潇潇才凉凉提醒道:“那是我漱口时吐进去的……” “噗……咳咳咳……呕!” 孔千薇终于忍不住弯腰干呕起来。 “你这小蹄子!” 严妈妈急得眼睛都红了,指着祝潇潇破口大骂道:“你疯了不成?用茶壶漱口?这屋子里是没有痰盂给你用吗?!” 祝潇潇淡定扶了扶长簪,“我没疯,屋子里有痰盂可用。” “那你为何用茶壶……” “因为我骗你的啊,”祝潇潇说的理所当然,还不忘瞪大杏眼,不可思议的看着狼狈的孔千薇道:“不会,一点小小的玩笑,不会真的有人信?” 下马威? 不好意思她从来不允许。 要给也是她给别人。 “你!”严妈妈气结。 指向祝潇潇的手指都在抖。 想她叱咤孔家数十年,地痞流氓都揍过,还从未见过这样混不吝的女子。 孔千薇好不容易将气儿给喘匀,嗓子痛的差点冒烟。 想到祝潇潇说是骗她的,又端过手边的茶盏饮下几口。 祝潇潇于是叹道:“我都说了,你那个是我倒的头道茶……” “……”孔千薇脸一黑,抬手就将茶盏贯在了地上。 “来人!给我绑了她!” 本来还想端一端孔家大小姐的派头,谁知一来就被祝潇潇戏弄至此。 孔千薇恼羞成怒,一时间也顾不得什么身份了,直接下令。 堂外立着四名膀大腰圆的家仆撸起袖子就要上前。 “等等!”祝潇潇拖着晨夕后退几步,抵着柱子无措道:“这位姑娘,不知我做了什么你要这样?光天化日的,就不怕县衙过问吗?” “县衙?”孔千薇嗤笑一声,“这天底下,竟然有作恶之人找县衙评理的?” “我作什么恶了?” 祝潇潇状似不解。 一旁的严妈妈伸直脖子怒喝道:“你怂恿采荷私逃,又拐带我家二小姐!” 祝潇潇两手一摊:“采荷?什么采荷?谁是采荷?” 严妈妈指着祝潇潇身后,咬牙切齿,“你这蹄子还嘴硬?人就在你身后你装什么装?!” 祝潇潇这才舒了口气,认真道:“这是我妹妹晨夕,你们口中的采荷,不是早在路过黑燕山时就身亡了吗?” 严妈妈闻言一怔。 孔千薇冷声道:“你莫要在名字上耍花招,若非认得她是采荷,你何故骗我二妹替你偷取籍契篡改?” “哦……”祝潇潇点点头,“你果然是因为这个才跑来汀元县的。” 孔千薇没听出祝潇潇话中寒意,扬了扬下巴傲慢道:“幸亏我得知了此事,不然我那呆傻的二妹被人拐走,家产尽落你手孔家怕是还无人知晓呢。” 这样两顶大帽子扣下来,任谁都逃不过下大狱的惩处。 孔千薇与祝潇潇本无矛盾。 但她实在太生气孔千兰抢走汀元县的生意了。 虽说这里的新店,在她眼里连块指甲盖大小的肥肉都算不上。 可她孔千薇是谁?是孔记绸缎庄嫡出长女,唯一的继承人。 除了她以外,哪怕只是边边角角的生意,也绝不容许孔千兰染指分毫。 第136章 这笔账如何清算? “所以,”祝潇潇好脾气的问道:“如今这汀元县的分店,孔家是明言规定了由你孔千薇接手吗?” 孔千薇目光略一闪烁,面不改色道:“正是。” “……”是个锤儿。 真如此名正言顺,何苦巴巴跑来找她的麻烦? 祝潇潇状似不知,两手一摊无奈道:“既如此,我也无话可说,铺子你拿走便是了。” 她竟这样好说话? 孔千薇狐疑的打量祝潇潇半晌,心道果然是乡巴佬,即便穿的有几分华贵好看,终究也是上不得台面的。 几句话就能打发,亏她还备了一肚子的学问。 索性也不纠结了,直接向祝潇潇伸手道:“你能识趣最好,钥匙交出来。” 孔千薇此行,本意是想利用采荷之事,让孔家对孔千兰有所不满,再趁机想法子收回汀元县生意的。 谁知刚到汀元县境内就有下人探听到,孔千兰跑了。 孔千薇立马就改变了策略。 要知道,即便孔家对孔千兰再不满,生意或许不归孔千兰,可他们家还有旁系的叔伯,未必就一定落在她孔千薇手里。 但假使,孔千薇暂且按下这个消息不发,私下接手汀元县的生意,将它做大做好,之后再偷偷漏给孔家知道。 那结果会是怎样呢? 爹爹会说,薇儿是个好姐姐,替妹妹承担了重担却能隐忍不发。 反而妹妹孔千兰,华而不实难当大任,从此以后不会再信任她一分一毫。 如此,孔千薇毫不费力的将汀元县商铺划归自己名下,还赚得了父亲更多信任。 一举两得。 简直不要太愉快。 当然,前提是她没遇见祝潇潇。 “钥匙?什么钥匙?” 祝潇潇装傻充愣。 孔千薇骤然蹙起双眉,“你什么意思?” 方才不是都说清楚了吗?怎么突然反口? 祝潇潇不解道:“孔家既派你接手,何故又来问我要钥匙?我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外人,哪里知道什么钥匙?” 孔千薇一噎,下意识收紧双手强硬道:“孔千兰走时不是将铺子交给你了?我不问你要问谁要?” “谁派你来接手你问谁要啊,这么大的事,孔家不会连个备份都没有?”祝潇潇瞪大双眼,似乎对于孔千薇的要求颇为不解。 孔千薇:“……” 她如何能说,孔家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你这蹄子,废话这么多呢?” 一旁的严妈妈见孔千薇陷入窘迫,忙站出来插着腰,蛮横对祝潇潇道:“我家大小姐什么要求,你尽管听从就是,如今是大小姐善心在宽恕你,你可不要不识抬举!” 祝潇潇眨眨眼,“宽恕我?” 严妈妈指了指身后缄默不语的晨夕。 “拐走孔家的奴婢,自然是要将你告到衙门去的。” 晨夕闻言抬起头来,唇色微白的颤抖道:“是祝姑娘救了我的命,此事原就与她无关的。” 私下里,晨夕自然是唤祝潇潇老大的。 但严妈妈说的有道理,她身契既在孔家,那就还是孔家的奴婢。 奴籍私逃,在大邺罪名可不小。 晨夕知晓其中利害,自然不愿意连累于她有恩的祝潇潇。 然而,祝潇潇却不这样想。 她回头看晨夕一眼,接着晨夕的话点头说道:“是呀,我救了她的命,还养了她两个多月,她穿的戴的吃的用的,无不是从我手里出去的,这笔账你孔家要如何清算?” 既是要掰扯,那就索性说清楚讲明白。 孔千薇本也不是为了带晨夕回去,此时心系着钥匙,更是无暇计较这些。 心烦意乱间干脆摆手不耐道:“你说个数。” 祝潇潇伸出五根手指。 严妈妈眼睛一瞪,登时嗤笑出声,“五两?!你莫是不是疯了?” 祝潇潇同样嗤笑出声:“是你疯了?我要的是五万两。” “什么?!” “你说什么?” 孔千薇和严妈妈都愣了。 祝潇潇牵起晨夕的手,慢条斯理坐回原位,端起手边凉透的茶水浅呷一口。 “这只是补偿,我还没算救命的报酬呢。” “荒唐!”严妈妈第一个跳出来怒道:“一个低等下人,你张口就要五万两,信不信我一纸诉状告到衙门,判你个欺诈之罪?!” 孔千薇没说话,只是双眼阴阴盯着祝潇潇。 似乎在做什么不好的打算。 祝潇潇浑不在意严妈妈的威胁,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算盘来摆在桌面上。 一边拨弄一边认真算道:“雪灾前吃喝是最费财力的,一个月下来姑且算作三十两。” 严妈妈两手一抄,鼻孔出气,“你就是算三百两,也够不上五万两,老奴倒要看看你怎么编?” 祝潇潇点头,“哦,那就算三百两。” 还有这种好事? “你……”严妈妈老脸一黑。 孔千薇忙抬手制止道:“严妈妈,莫要同无谓之人做口舌争执。” 她都想好了,无论祝潇潇怎么说,这钱她是决计不会给的。 当然,采荷也要带走,还有她心心念念的钥匙账本,一样都不能少。 今日来带的四名孔家家丁,可不是摆设。 看这姓祝的瘦瘦弱弱,估计随便一个人就能让她哭爹喊娘。 何苦在此计较这许多? 祝潇潇见严妈妈闭嘴了,满意点点头又开始摆帐。 从衣食住行到看病娱乐,能抠的细节她都抠了,最终也不过合计出四百两银子罢了。 严妈妈差点笑出声:“哎呦,老奴还当您多大的能耐呢,怎么?编不下去了?” 祝潇潇收起算盘面无表情摇摇头。 “还有个大头没算。” 严妈妈乐了,“行,你继续编?” 祝潇潇抬手一指西面道:“我庄子上的各项投入,铺子的种种费用,都是由晨夕计算打理的,且从未出错,所以请问这位大婶……” 祝潇潇看着严妈妈,一字一顿肃声道:“若有人带走你家大小姐,当问他索取多少费用填补孔家损失?” “大胆!” 孔千薇一拍桌子惊怒跃起,“来人,将这个不讲理的东西捆了,明日送至官府!” 她算是看明白了。 什么清算损失,什么五万两银子,归根结底这姓祝的是在拐着弯羞辱她! 第137章 如今我叫晨夕了 祝潇潇突然的变脸,不但孔千薇始料未及,连晨夕都没能想到。 她原以为,祝潇潇提出什么五万两银子只是权宜之计,却没料到,从一开始祝潇潇就没打算与孔千薇讲道理。 “老大……” 晨夕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的感动。 “嗯?我又不是‘祝姑娘’了?”祝潇潇揶揄一笑。 晨夕忙摆手道:“我不是……” “好了,我知道的。” 不就是看她落了下风,担心会连累到她所以早早划清界限吗? “你得清楚,做我的人就要硬气些,不,硬气还不够,你得嚣张懂吗?嚣张!” 祝潇潇说着,反手抄起茶壶就拍了出去。 只听“咣啷”一声,瓷片碎裂,茶香混着淡淡血腥弥漫开来。 被击中的家仆头破血流,抱着脑袋软软就倒了下去。 “就像这样,”祝潇潇笑嘻嘻用脚尖拨了拨昏死过去的家仆,回头看向晨夕盈盈道:“你只管张狂,天塌下来我替你扛。” 这一瞬间的从容笑颜,深深印刻在晨夕的脑海之中。 以至于数年后濒临死境,她仍记着这句话,并且为此奋战不休。 孔千薇瞠目结舌看着祝潇潇踩在家仆脸上,嬉皮笑脸,一股莫名的寒意自脊椎直窜后颈。 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她扯着严妈妈后退了好几步才尖叫道:“姓祝的,你疯了吗?你敢伤我孔家的人?!” 祝潇潇无所谓的摊了摊手,“哦,你奈我何?” 不好意思她本来就不是讲道理的人。 就算孔千薇诬告她拐带孔千兰,唆使晨夕,那又如何? “你想伸冤,还得出得了这扇门呐。” 她笑得无比恶劣,好像孔千薇惊怒的神情极大程度取悦了她一般。 孔千薇于是尖叫道:“你们三个!还看什么赶紧将她制伏啊!” 她还不信了,一个瘦嶙嶙的姑娘家,能敌过三个膀大腰圆的壮汉不成? 三名家仆也不信呐,互相对视一眼便呈合围之势,挽起袖子狰狞上前。 其中一人最是强壮,抓住祝潇潇的肩头就要去掰她胳膊。 然而“嗖”地一道破风声响过,不等祝潇潇动手那人便歪倒在地。 捧着小腿嗷嗷痛叫起来。 祝潇潇身后,晨夕平举右手对准其余两人,面上是前所未有的认真与肃杀。 “别碰我老大,”她冷冷眯起眼睛,小臂上的袖箭折射出凛凛寒光。 “你!采荷你想做什么?!”孔千薇简直要疯。 一个两个,怎么如此难办? 仅仅这么一小会功夫,带来的家仆就折了两员。 这还是她院子里最厉害的。 晨夕看向孔千薇,纠正她道:“如今我叫晨夕了。” “什么?”孔千薇仿佛听到了什么滑天下之大稽的话,“你莫不是疯了?你可知你的身契还在我手里,只要本小姐一句话,你随时都会被变卖到任何地方!” 她狠狠咬着最后四个字,意在提醒晨夕的身份。 然而晨夕只是短暂的沉默,随即抬起头来淡淡道:“在此之前,我会用这把袖箭,射穿你的喉咙。” 被掳至黑燕山的那些日日夜夜,晨夕从未摆脱过惊恐与战栗。 那个郑龙,如同世间最不堪的噩梦,时时在她午夜梦回,侵扰着她为数不多的坚强。 不是没有暗恨过孔千薇。 那个无情的东家,她的大小姐,在最惶然无措的时候,一把将她推进了无底深渊。 可她能怎么办呢?奴婢的生死本就由不得自己。 甚至于,晨夕都能想象到若她还有命回到孔家,那个高高在上的大小姐还会轻描淡写送她一句“忠心护主”。 没有感谢,没有心疼,也没有怜惜。 只是作为一个奴婢,在合适的契机下做了该做的事,如此而已。 曾经一度,晨夕觉得自己暗恨孔千薇是大逆不道的行为。 直到她遇见祝潇潇。 “啊,那个换身的大小姐啊。” 祝潇潇当时的神情很淡然,“虽说生死之下人皆自私,于情于理挑不出毛病,但如果是我,我会找回到孔家,然后一箭爆了她的头。” 当时他们还住在旧屋里,祝潇潇带着晨夕在院中晾晒衣物。 对着漫天星光,祝潇潇语气平静道:“她苟且求生没有错,你遭遇不公为自己出气,这也很合理啊,有什么好纠结的。” 只短短两句话,晨夕豁然开朗。 甚至于,祝潇潇还追了一句:“你千万别说你原谅她了才好,我最讨厌圣母了,真有重逢的一天,麻烦给我狠狠记住。” 当然,祝潇潇随口说完就忘了。 完全不知道自己给晨夕带来了多大的心理救赎。 所以现在,当晨夕毫不犹豫的威胁孔千薇时,祝潇潇的眼睛瞪得不亚于孔千薇那么大。 “漂亮啊,姐妹!”看着晨夕陡然凌厉的气势,祝潇潇由衷赞叹道:“这才像我祝潇潇的女人!” “老大……” 晨夕无奈地软了声。 祝潇潇忙道:“别别,端起来,忘了我跟你说过什么吗?” 晨夕略一思索,浅笑道:“学会动用武力,是为了让傻缺心平气和坐下来跟你说话。” “对了,”祝潇潇满意点点头。 她看向目瞪口呆的孔千薇,灵魂发问:“你知道傻缺是什么吗?” 孔千薇下意识摇摇头。 晨夕解答道:“就是大小姐你现在的样子。” 可以啊,她姐妹脱胎换骨,连毒舌属性都蠢蠢欲动着开始萌发了。 祝潇潇越来越满意,索性一抬手,雷厉风行的将最后两名家仆绞了胳膊扔在地上。 任由他们哀哀痛呼,随意踩在一人脸上看向逐渐惊恐的孔千薇。 “你明白我家晨夕的意思了吗?”祝潇潇笑呵呵问道。 孔千薇拖着严妈妈退到了墙角,见晨夕的袖箭仍直指自己喉咙,额上冷汗嗖嗖往外冒。 “我……”孔千薇一开口,惊觉自己声音都在发涩,忙轻咳一声强作镇定道:“你们什么意思,可以坐下来慢慢谈。” 她的底气在于那四名家仆和所谓的县衙。 如今家仆倒了,身边仅剩下个色厉内荏的奶娘。 晨夕说得对,她或许可以拟了诉状去投官府,但前提是,她今日走得出这里。 第138章 筹码 孔千薇这么快就服软,多少有些超出祝潇潇的预料。 “既然孔大小姐不绕弯子,那我索性挑明了说。” 祝潇潇拍了拍晨夕示意她放松,重新回到座位上往后一倚,伸出两根手指道:“这第一嘛,自然是将晨夕的身契交出来,日后她何去何从,与你孔家再无干系。” 孔千薇皱了皱眉,刚要开口却被祝潇潇打断。 “先别急着拒绝,你想要的,在我这第二条里面。” 她想要的? 孔千薇吞咽了一下,抬手示意祝潇潇说出来。 “你匆匆赶来汀元县,不过是为了这里的生意罢了,”祝潇潇牵过晨夕的手,笑眯眯道:“你别看我上来喊打喊杀的,其实我这人特好说话,这样,你我对赌一场。” “对赌?” 强行忽略祝潇潇“自夸”的部分,孔千薇喃喃重复着新的名词。 “嗯,对赌,”祝潇潇解释道:“其实规则很简单,以汀元县的孔记布店为筹码,设立一个盈利下限,如果一月之后未能达标,则你胜,钥匙双手奉上。” 听到“钥匙”二字,孔千薇眼底闪过贪婪的暗芒。 “不过,若是你输了……” 祝潇潇在孔千薇身上打量一圈,摇头“啧啧”两声,偏头对晨夕低声道:“她是不是没啥值钱的东西?” 晨夕闻言微微一怔。 想孔千薇的身家财富,比孔千兰都要多出三倍不止。 最起码比现在的祝潇潇要有钱。 这样的条件,祝潇潇却说“没值钱的”,只能说明她不是想使坏,就是在使坏。 晨夕飞快的分析完,在祝潇潇话音刚落就接上道:“老大,这对赌咱们挺吃亏,要不算了。” 言辞中,竟是认可了孔千薇不值钱。 孔千薇登时俏脸涨红,“荒唐!本小姐接手孔家三分之二的生意,有什么是本小姐拿不出来的?” 祝潇潇撇撇嘴,被迫妥协道:“要不这样,我呢,也不缺钱,你要是输了,就在西街闹市口当众喊我三声‘亲爹爹’。” “你做梦!” 孔千薇惊怒。 一直瑟缩着的严妈妈也听不下去了,站出来破口大骂道:“贱蹄子,你敢这样羞辱我家小姐?!” 祝潇潇凉凉瞥了严妈妈一眼,抄起手边的茶碟就甩了过去。 随着“嘭”地一声闷响,茶碟擦过严妈妈额角,深深嵌进旁边的墙壁之中。 严妈妈呼吸猛地一滞,冷汗唰地落了下来。 “呀,手滑了你看看……”祝潇潇轻描淡写吹了吹指甲,“那边那位大婶,没事?” 严妈妈三魂不见了七魄,哪里还有回答祝潇潇的力气? 孔千薇也吓得不清。 这一手打镖的功夫炉火纯青,虽说严妈妈身后的只是最普通的土墙,上面还挂了大幅方形木雕画。 但也不是随随便便一个茶碟就能插进去的啊! “你……” “怎么样,想好了吗?”祝潇潇面不改色,浅浅笑着问孔千薇,“你赢,店给你,你输,喊我三声亲爹爹。” 孔千薇眼睛都红了,“不可能,要辱我尊严,不如现在就杀了我!” 她从小金尊玉贵的长大,虽然大邺商人地位不高,但家里有钱,从来要什么有什么的。 即便有个相貌优于她,还颇得祖母宠爱的庶妹孔千兰,她孔千薇也永远都是孔家唯一的继承人。 对赌,可以,但折辱她却是死都不能的! 祝潇潇见孔千薇激动的额头都暴起了青筋,心中对她先是高看了两分。 慢条斯理扶了扶发上长簪,祝潇潇缓缓说道:“急什么?难不成对自己没信心?” “这远不是输赢的问题!” 孔千薇据理力争,“我若应了你,岂非先将自己的尊严置之不顾?” 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 孔千薇多少也读过一些书,这样的道理,她再清楚不过了。 祝潇潇于是耸了耸肩无奈道:“既如此,那也没得谈了,晨夕,去拿了身契随我回去。” 晨夕点点头,抬脚向着孔千薇走去。 一伸手,面色平静道:“还请大小姐将身契归还。” 这本不是可以商量的部分。 孔千薇心知如此,仍是不愿意放手接替生意的机会。 她犹豫再三,终于狠狠一咬牙道:“我可以将丹兴县的布坊分你两间!” 丹兴县作为丹州最富饶,面积最大,人口最多的县,几乎等同于现代的“省会城市”。 孔记绸缎庄便是在丹兴县发的家。 汀元县尚且还有锦云阁一较高下,但丹兴县基本就是孔记一家独大。 孔千薇手里的生意之多,可想而知。 祝潇潇闻言却是撇了撇嘴,一点不动心道:“你还是别敷衍我了,有那时间我能赚你两倍,你若真想赌,还是叫我三声‘亲爹爹’来的实在。” 要一两间布坊有什么意思? 经营不需要耗费时间心力的?她有自己的胭脂铺要发扬光大,会稀罕区区两间布坊不成? 孔千薇见祝潇潇当真不动心,又提起了她最反感的话题,面色愈发不好看起来。 然而想起之前,爹爹将汀元布店交给孔千兰时,曾慎重提及其中的重要性,又觉得不到手不行。 看似只是试探性的一步,目标可是落在丹州整个西南地区啊。 更甚至,霸占丹州的所有绸缎生意后,还能经过西南边境,将生意拓展至大邺以外。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这也是为什么,孔千兰得了一个看似不起眼的生意后,孔千薇会嫉恨至此。 汀元布店她势在必得。 不就是对赌吗?这姓祝的说的对,她孔千薇打三岁起就开始学习经营制造,怎么可能输给这个什么都不懂,只会用蛮力的乡巴佬? 想到这里,孔千薇索性一咬牙,脱口而出道:“我给你孔家玄字号染坊!” 这里,孔千薇还是留了一个心眼。 孔家染坊共分为四个等级,即“天地玄黄”,天字号为最高,经手的都是上等绸缎,卖的也多是达官贵人。 玄字号听起来不是最末等,但孔千薇猜想祝潇潇不知道,玄字号其实出手的都是最普通,甚至次级的布料,颜色也多为平头百姓用得起的,不需要调配的黑白灰蓝。 虽说出货量比天字号多了十倍,但那又如何,十匹布料都卖不上天字号半匹的价钱。 第139章 手滑了 孔千薇算盘打得厉害,却不知祝潇潇料敌先机,自看到孔千薇起,就想从对方身上捞一票大的。 一两间布庄她没放在眼里,但这玄字号染坊可不一样。 谁说次等布料就不重要了? “好,”祝潇潇故作为难,勉强点了点头道:“虽说天字号的更好,但这样重要的东西涉及孔家命脉,我若真向你要,便是不诚心了,就这样。” 她一副被糊弄了却不得不认栽的无奈模样。 孔千薇愈发觉得自己精明了。 “既然双方筹码都定好了,那便说一说赌约。” 快速将这个话题转移开去,孔千薇思索片刻才道:“我手中最不济的店面,一月盈余也有三十多两,既是要对赌,那设定的规则也要困难些才算公平,你看……五十两如何?” 五十两? 祝潇潇不动声色睇了晨夕一眼。 因着胭脂铺子还未开张,祝潇潇对于店铺流水没有什么概念。 账面一直都是晨夕在看顾,且方才路过汀元布店时,账本也是晨夕检查的。 要说盈余估算,大约她会比自己更有话语权一些。 “如何?”孔千薇催促道。 晨夕闻言,安静点了点头,“既是大小姐觉得困难,那就这么定了。” 祝潇潇刚才给她的眼神,晨夕读懂了。 此时开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给出的答复。 然而孔千薇却皱起眉头来,不大高兴的训斥道:“我同祝姑娘说话,有你插嘴的份儿?” 实在不怪她脾气大,是晨夕太会拱火了。 什么叫“既是大小姐觉得困难”?难不成,一个没经过整合,刚经营不久的店面,能赚出高于五十两的利润不成? 孔千薇只当晨夕攀附上了新的主子,急于要在祝潇潇面前给她难堪。 “孔大小姐误会了,”祝潇潇笑眯眯歪了歪头,发间的流苏相互碰撞,发出好听的叮咚声响。 孔千薇不满道:“我有什么误会的?” 祝潇潇站起身,牵过晨夕将她摁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在孔千薇几近瞠目的神情中,悠然自得道:“这个赌约啊,原本就是为我家晨夕设的,所以孔大小姐其实不该与我商讨细节,该同她讲才对。” “你说什么?”孔千薇下巴颏都快掉到地上了。 “她一个下等奴婢,凭什么同本小姐对赌?简直荒唐!” 全然没想过祝潇潇会辱她至此。 她金尊玉贵的孔家大小姐,再落魄也不至于同一个奴婢设立什么赌局。 这赢了也不光彩啊! 孔千薇脸色铁青,拂袖就要离去。 “哎?你别动呀!”祝潇潇忙追上两步,“你忘了小命还赚在我家晨夕手里呢?” 孔千薇脚下猛地一顿,还未回身便觉得一道利芒擦过她的发梢。 “当啷”一声,发顶的金丝插梳摔落在地,一绺长发脱离了固定,斜斜垂落耳畔。 孔千薇的心都要停摆了。 “你……你……”她面色惨白,心里又是惊又是怒。 “对不住,”晨夕坦然落下右臂,正了正箭袖淡淡道:“手滑了。” 竟是同祝潇潇方才的说辞一模一样。 “你看看你看看,”祝潇潇一把扯过孔千薇,将她拖到晨夕对面的座椅边摁下,温和劝道: “咱们不是说好了,要把晨夕的身契还回来吗?这身契一到手啊,我就有办法帮她脱离奴籍,那你就不是同奴婢对赌了,这问题,很好解决的嘛!” 孔千薇:“……” 可她还没同意归还身契啊! 祝潇潇哪里容得了孔千薇多言,说音刚落便直接动手,伸进孔千薇的衣领便是一阵粗暴乱掏。 孔千薇又羞又急,想站起来却发现自己双腿被祝潇潇一只膝盖压得死死的。 硬生生动弹不得。 眼见祝潇潇掏出一把银票随手丢掉,又掏出一枚玉佩来,看也不看放在桌上,孔千薇气的眼泪花都出来了,嘶声怒吼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诶?这个是……” 祝潇潇掏的兴起,哪里会在意孔千薇的感受。 在摸到两张薄薄的纸后,祝潇潇小心取出展开一看。 立马笑呵呵回头向晨夕扬了扬:“得,到手了。” 刚放开孔千薇,对方就羞愤的张嘴去咬。 祝潇潇眼疾手快,一把扯过旁边大气不敢出的严妈妈。 只听一声杀猪般的尖叫:“啊——!” 严妈妈老脸皱成了破抹布,连连哀求道:“哎呦,我的大小姐您快快松口,仔细您的牙……” 孔千薇眼泪肆虐,不甘心的哭嚎起来。 主仆二人顿时抱作一团,犹如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般,直哭得此起彼伏不肯停歇。 祝潇潇自是不管这些,她喜滋滋将身契和籍契两张泛黄纸张收进空间,对晨夕一招手,心情颇好道:“走,回去炖猪蹄吃。” 今日之行本是来收孔千兰丢下的烂摊子的,谁知竟捡了这么个天大的便宜。 对赌什么的,祝潇潇对晨夕有着十足的信心。 再者说了,没人规定晨夕应下了赌约,一切就只能由她一个人做啊。 祝潇潇心里早有了计较,更是不担心这区区的五十两盈利。 她对仍在痛哭的孔千薇摆了摆手,认真嘱咐道:“明日差人先将你家玄字号染坊的转让契约拟好,钥匙也交出来,不然这赌约可不成立哦。” 孔千薇打了个哭嗝,厉声道:“荒唐,哪有输赢未定,先抵押筹码的道理?” 祝潇潇耸耸肩,“怕你输不起反悔呗,你可以拟好契约不签字啊。” 这就属于欺人太甚了。 孔千薇一口银牙咬碎,恨恨道:“既是如此,你也该将布庄钥匙交出来才是!” “那可不行,”祝潇潇忙摆手道:“你是不是昏头了?布庄的钥匙交了,我家晨夕还如何经营生意?赌约如何成立?” 怎么说都是祝潇潇有理,孔千薇几乎要呕血。 “大小姐,大小姐……”严妈妈忙拍着孔千薇后背替她顺气,眼珠子滴溜溜一转,低声劝慰道:“供货渠道把在咱们手里,且不说那贱蹄子赚不赚得出五十两利润,便是真有那通天本事……这,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呀,您说是也不是?” 第140章 一盒香囊 孔千薇目光陡然一亮。 对呀,凭那姓祝的卖多少货出去,还不是她说了算? 汀元布庄的供货量本就有限,即便卖得好需要增调布匹,可路途坎坷,期间经历了什么,走多快走多慢,一日两日哪里说得清楚? 孔千薇心下一宽,登时觉得方才受的侮辱也不算什么了。 她站起身一把擦去泪水,咬着牙说:“行,既是诚心作赌,这点小事自然不在话下,只是……” “如何?”祝潇潇饶有兴致道。 孔千薇定定看着她,神情逐渐倨傲起来,“只是你输了,汀元布庄的钥匙要即刻给我,晚一步,我都会怀疑你是否输不起,打算反悔了。” 这是将祝潇潇的话又还了回去。 祝潇潇轻笑一声,只觉得这个大小姐比孔千兰可有趣多了。 “放心,”她转身离开,边走便朗声道:“反悔的是小狗。” 真正的较量才刚刚开始,口舌之争毕竟无谓。 孔千薇她最好老老实实的静候结果,别出什么幺蛾子,不然,祝潇潇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必定要她比现在更加难受。 “老大,我们不回去吗?” 晨夕紧跟几步,小心收紧了袖口。 大街上人群熙熙攘攘,若是碰到了箭袖机扩,引起不必要的误会就不好了。 “去找江妙同,她有办法联系到县衙户房的管事人。” 既然东西到手,择日不如撞日,未免夜长梦多,还是当天将事情办了比较好。 晨夕闻言,小脸红扑扑的点点头,看向祝潇潇的目光亮晶晶的,走起路来步伐都轻盈不少。 从前的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脱离奴籍的那一日。 眼下除了激动兴奋之外,更有种不切实际的飘渺感。 “老大,”她抿了抿嘴,心跳的咚咚响,“良籍的人,都做什么啊?” 不由自主的,晨夕就问出一句傻乎乎的话来。 祝潇潇拈起路边摊位上摆的一只香囊看了看,顺手又放回原处。 浅笑回道:“现下你做什么,日后就还做什么啊。” 她从未将晨夕当做婢女看待,若非晨夕严肃认真的同她说过,此生都不离左右,祝潇潇或许会准备一笔丰厚的银钱,让晨夕去想去的地方,做想做的事情。 当然了,不离开,祝潇潇也会给她钱和自由,毕竟经历了这么多事,晨夕成长不少,现下,反而是祝潇潇舍不得晨夕了。 试问还有谁,是比晨夕更得信任,外理账务,内疏家事的呢? “夫人,我这里还有更好的香囊!” 祝潇潇正要转身离开,摊位旁坐着的小姑娘忙站起身急急道:“有缎料的,织锦的,还有……还有绣鸳鸯的。” 小姑娘如数家珍,每说一样就从大盒子里捡出来,整整齐齐摆做一排。 祝潇潇诧异望着她,猛然间想起今日出门,是特意装扮过的。 在平头百姓眼里,都是有钱人的存在,于是温声道:“小妹妹不忙,我也只是看一看罢了。” 方才只是无意间看中了绛紫的颜色,拿起赏玩赏玩。 没成想小姑娘上了心,铆足了劲要向她推销。 “哦,看一看好啊。” 小姑娘半点未见失望,仍是殷殷说道:“我家的香囊都是我和娘亲绣的,这里面放的虽是最普通不过的白芷、川芎、甘松等等,但我娘亲心思奇巧,着意又添了一味。” 小姑娘说着,将香囊凑在鼻翼边轻轻一嗅。 那动作极其自然,竟引得祝潇潇也拿起一只,低头闻了闻。 “青涩微酸,提神醒脑……柠檬?” 不对啊,古代哪有柠檬? 小姑娘闻言怔了怔,不大确定地问道:“原来,那小果叫柠檬?” 祝潇潇:“……” 这可真是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了。 说到底,柠檬的历史由来一直都是个迷,有杂交说,也有本源说,众说纷纭。 祝潇潇本也不是研究草木的,对于这些自然不懂。 不过想来,大邺是个架空的书中世界,无考无据,为什么就不能有柠檬呢? 犹豫片刻,祝潇潇偏头问晨夕道:“你听过香橼或者枸橼吗?” 《本草纲目》里有记载,“枸橼,其味不甚佳而清香袭人”。 更有叫“黎朦子,如大梅,复似小橘,味极酸。” 虽然大邺没有明朝历史,更没有李时珍其人,但由此可见,古代未必没有柠檬,或者说未必没有柠檬的前身。 晨夕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道:“大约是我孤陋寡闻,从未听过。” 祝潇潇心里有了计较,浅笑着将香囊收进空间里,反手取出十两银子递给小姑娘道:“你这盒子里的香囊,我全要了,不过我有个要求。” 小姑娘一听祝潇潇如此阔气,忙不迭点头道:“夫人有何说法,小风一定听从!” 十两银子!给娘亲看病抓药是绰绰有余了! “你叫小风啊,”祝潇潇温声道:“你明日还来这里,带我去你娘亲收果子的地方看一看,可好?” “是夫人说的那个……柠檬吗?”小风眨巴着丹凤眼,明明是很有气势的眼型,却生生被她的五官柔和成单纯可怜的模样。 祝潇潇弯下腰,语气里是十足的诱哄:“乖,叫我祝姐姐。” “祝……姐姐,”小风脸红红的,喃喃重复。 祝潇潇这才满意点点头。 “银钱揣好了,别叫人看见,”她探手拾起那盒香囊,转身递给晨夕,“记得咱们的明日之约,我大约未时会来。” 小风忙不迭应是。 走出街口,祝潇潇将盒子接过来丢进空间里。 等到与江妙同汇合,来到县衙户房时,日头已经偏西了。 因着早早与江妙同通过气,所以改籍的事情做的很顺利。 只是在确定姓名时,出了一点小小的插曲。 “你真的要跟我姓?”祝潇潇略带惊讶地问道。 晨夕眼神坚定,毫不犹豫的点头。 她那魏姓的老爹,终日酗酒赌钱,怕是早就忘了还有这么个女儿在外面,她才不要跟这样的人有任何瓜葛。 “这……”户房的管事犯了难,“若是按照义妹的标准,原则上是可以姓‘祝’的,只是如此一来,少不得要同老祝家打个招呼。” 第141章 老祝家的人 不提这个,祝潇潇险些忘了自己,也就是原身祝潇潇的身世。 原身祝潇潇的继母将她以半袋豆子的价钱卖给了李辙做媳妇,从某种程度上来讲,遭遇要比李蔓凄惨得多。 不过话又说回来,既是被卖,那理应与娘家全无干系了。 祝潇潇于是坦然道:“那便知会一声,左右只是添口人,同意不同意的,这户籍我也上了。” 管事也点点头:“成,我先替你添上,晚些时候再去知会老祝家。” “等等,”祝潇潇突然奇怪道:“怎么听先生的语气,似乎知道我娘家的样子?” 若她记得没错,老祝家当初是逃难至此,饿的实在走不下去了这才顺手卖了原身。 照理说,他们应该会继续往盛京方向走的…… “啊,这个确实,”管事翻了翻户籍册子,点中一页给祝潇潇看,“上个月……也就是雪灾之前,户房接了一批流民的信息,登记造册。” 祝潇潇凑过去看了一眼,见那页上面写着三个名字。 祝益寿,祝方氏,祝丛,另有一行小字详细记录了来处和目前居所。 “把子村……”祝潇潇低低念道。 “在咱们县最东边,挺荒僻的一个地方,”管事轻叹道:“说起来,我能记住这事,还是因为前几日你娘刚带着东西来咱们户房,销了你在老祝家的名字。” “……”祝潇潇没反应过来。 娘这个称呼过于生僻了,恍惚间以为在说别人的事。 “老大,”晨夕看在眼里,担忧的握住祝潇潇的手低声道:“怪我任性,若是如此麻烦,我还是不要随你……” “晚了,”祝潇潇笑着说道:“既然说好要跟我姓,再反悔可不行。” 她又不是原身,听这种故事没有半点情绪波动。 只是祝潇潇仍有些好奇。 销户这种事,本也不是什么罕见的,何以管事就偏偏记住了老祝家。 管事见祝潇潇面有疑色,忍不住轻叹一声解释道: “那祝方氏是同你爹一起来的,销户的时候便说你已经嫁人,我问嫁与何人,我好确认一下,别平白给人弄成空户了,你娘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祝潇潇哂笑:“可不是说不出来嘛。” 卖原身时,生怕原身找着路数再偷跑回家,估计拿了半袋豆子就走,哪里会在意姑爷是谁? 管事观察着祝潇潇的脸色,半是无奈半是可怜道:“因着这事,你爹就同你娘吵起来了,两人你推我搡闹个不停,后来还是你娘喊着肚子痛,你爹才一脸惊慌的将人给扶走。” 肚子痛? 祝潇潇挑眉,难不成是…… 管事点点头:“你娘又怀了个,肚子看着也有些月份,我估摸着,户上多你一口还要多添一份赋税,索性趁着安定了,怂恿你爹将你给销了。” 想起那日所见所闻,管事心里就一阵不喜。 那祝方氏既谄媚又胡搅蛮缠,小小的户房里全是她尖锐刺耳的声音。 只给了一篮破果子就想求他办事,若不是为图耳根清净,他定要让守卫大棒子将人打出去不可。 “所以,到最后走了他们也没确定我嫁给了谁吗?” 祝潇潇喃喃问道。 管事摇了摇头,“你爹说了你的名字求我去查,许是也想打听一下你的下落,结果你娘硬是闹个不休,你爹没法,只能走了。” “那就好……”祝潇潇松了口气。 “老大?”晨夕有些诧异。 “哦,我是担心你的事情,”祝潇潇随口糊弄道:“若是被他们知道了我的去处,少不得又要过来闹你。” 其实她只是厌烦穷亲戚罢了。 祝方氏的恶毒和无知不亚于杨氏,眼下又怀了个“弟弟”,若知道了祝潇潇如今过得不错,又住在一处颇为宽敞的庄子里,少不得要厚着脸皮上门打秋风。 祝潇潇是可以动用各种手段来撵人出去,但苍蝇这玩意,不伤人它膈应人。 能清清静静的,当然最好了。 “还要劳烦先生,通知老祝家时千万替我瞒着点,”祝潇潇退下手上的翡翠镯子放在桌上,一脸和善道:“我妹妹的名字记在李辙户头上,左右同老祝家没关系,我想省些功夫。” “哎呀,你看这……” 管事忙推辞道:“这么一点小事,江夫人都同我知会过了,可不敢再收姑娘的东西了。” “应该的,应该的,”祝潇潇坚持道:“若不是先生同我说了这么多,我还不知道娘家如今落在何处呢。” “唉……”管事再次叹了口气,却是不再推辞,收了那镯子。 随后三两笔,将“祝晨夕”三个字添在了李辙户册之下,盖上章子后注明一排小字,解释义亲的由来。 又在一张规范印花的纸张上誊抄一遍,换下了祝潇潇带来的旧户籍。 至此,晨夕才算真正意义上改头换面,摒弃贱籍成为了良民。 “恭喜祝二姑娘了,”一直沉默的江妙同忽然道。 自管事提及老祝家的事起,江妙同就没再开过口。 此时见祝潇潇面色如常,她不动声色松了口气,却是转向管事,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 “祝家人落户把子村,可有分到耕作的良田?” 大邺启用的是类似于均田制的制度,像是老祝家这样因为天灾迁徙他乡的流民,定居下来后都会分配一些荒地以供耕作。 如此,既保证了流民的基本生活,也稳定了秩序,增加了税收。 当然,若想土地归为私有,至少要缴纳粮食税银十年以上。 江妙同问的,便是这件事情。 “我看看啊……” 管事在内墙的架子上翻找一通,取来一本册子。 “唔,根据人头分,老祝家现有三口人,共得荒地十五亩,”管事停在其中一页,笃定点点头。 “十五亩?”祝潇潇有些惊讶。 李辙家按人头分,每人还有二十亩地呢,杨氏懒惰,转租给村里其他人,每年光分粮食就够一家子吃的了。 虽说是流民,但三口人十五亩,要缴纳税粮,要吃喝,还要转卖换取生活用品。 怎么算都是不够的! 第142章 什么买卖? 祝潇潇不由想起了李辙名下那十亩露田和五亩桑田。 因着残疾,分到手本就少了一半,目前似乎还无人打理,一直荒在那里。 倒是可惜。 祝潇潇琢磨着等开发了柠檬这种好东西,定要在那五亩桑田之上栽满,江妙同却给管事使了个眼色,意有所指道:“既是不知道祝姑娘嫁去了哪里,便不能算作销户,照例还要收取祝姑娘那份税例的。” 管事闻言微微一怔,转念想明白后,忽然捻须笑道:“啊,自然自然,无凭无据就想抵赖,没有这样的道理。” 祝潇潇:“……” 可以啊,江妙同够腹黑的! 荒地上耕作本就艰难,产量不多难度极大,格外耗费人力。 若追加一份税收却没能分到相应人头的亩数,可真是要难为死了。 “不客气,”江妙同回头,冲祝潇潇俏皮眨了眨眼。 祝潇潇立马大笑起来。 “走走走,今日开心,去我家吃羊蝎子火锅!” 管它什么老祝家新祝家的,左右不该祝潇潇的事。 原就是来给晨夕改籍的,如今事情办好,少不得要庆祝一番。 三人一道回了蒙水庄,祝潇潇从空间里翻食材时,想起自己还买了一盒子的香囊,索性全拿出来丢给李辙。 “这是……”李辙在家窝了一整天,脑袋里昏昏沉沉的全是《双金环》下册的内容。 上册卖的极好,书商那边三天两头的催稿,李辙一刻都不敢耽搁。 几乎终日与笔墨纸砚为伴。 乍一见满盒的香囊,一时间还反应不过来。 “送你的,”祝潇潇随口便道。 不等李辙说话,她转身就去厨房送东西了。 李辙愣在原地好半天,才从盒子里拈起一只墨蓝色香囊。 其上绣着的一双黄鹂,交颈而卧,姿态亲昵,一看就是赠予心上人的好物。 想起自己不过前几日提了一嘴端午将至,她就上了心,明明是那样冷淡的一个人…… 李辙轻轻收拢五指,耳根微热,脸也渐渐红了。 - 一顿羊蝎子吃的热火朝天。 祝潇潇捧着酒坛子,跟尚未回山的曹能秦述二人开怀痛饮。 听闻晨夕改了良籍,曹、秦二人都很为她高兴,特意凑出二十两银子来封了红布硬塞给晨夕。 几人聚在小院里,划拳的划拳,聊天的聊天,赏月的赏月。 一直熬到小盈儿和宏哥儿两个孩子都困倦了,这才堪堪散场。 李辙勉力搀着脚步虚浮的祝潇潇,谢绝了晨夕的帮忙,将她扶回屋中。 绞了帕子净脸,又端来一碗醒酒汤一勺一勺喂祝潇潇喝下。 “潇潇……” 李辙举着汤匙,看了看碗底温声诱哄道:“还有半碗,喝完了会舒服些,嗯?” 祝潇潇笑眯眯抬手,一巴掌贴在李辙脸上乐道:“你傻啊,这点酒我就醉了?” 话虽这样说,眼里的醉意却是半点藏不住。 李辙于是顺从道:“是,你没醉,可我担心你,怕你晚上歇不舒服,明日早起又要头痛……” “你管我?” 祝潇潇手下用力,直将李辙的脸兜斜了过去。 手里的醒酒汤没端住,险险洒出几滴,正好洇在祝潇潇干净的裙子上。 李辙皱了皱眉,刚想取干净的布巾来,就觉手腕一紧。 “潇潇?” 他诧异回头,却见祝潇潇面无表情,捉着他手腕用力一扥,李辙一时不防脚下绊岔,竟然仰面倒在了床上。 “潇,潇潇……” 这个姿势过于暧昧,李辙一惊,声线都颤抖了。 然而祝潇潇眼中并无旖旎。 “你做什么去?” 她目光很冷,双眉紧蹙,一贯松弛上扬的唇角此时也微微下坠。 哪里是看相公,根本就是在看仇人。 “潇潇,你怎么了?”从未见过祝潇潇这副模样,李辙迟疑抬手,想去探一探她的额头。 指尖所触一片滚烫。 李辙心里颤了颤,一时间顾不得许多,直接双手捧上祝潇潇的脸颊。 “呼……” 醉酒之中,李辙微凉的手掌格外舒适。 祝潇潇眼底的防备轻了许多,竟两手一松,趴在了李辙胸口喃喃念道:“头疼……哼。” 她脸颊滚烫,隔着薄薄的衣衫轻易就熨到了李辙心底。 几乎是本能的,李辙抬臂圈住她,两手分别按压在祝潇潇额角两侧,轻轻揉捏。 “嗯,重一点……”祝潇潇嘴里咕哝了一声,忽然开始轻轻哼起不成调的歌谣来。 李辙一边调整着手上的力道,一边耐心听祝潇潇哼歌。 只是听来听去,总是那么一两句重复的歌词。 好不容易将人哄睡着了,李辙小心错开身,将祝潇潇轻柔平放在床上,脱了鞋子盖好被子,这才拾起未喝完的醒酒汤走了出去。 本是要去过厨房后,直接回屋的,可李辙脚下略略一顿,转头敲响了晨夕的房门。 “公子?”晨夕正忙着哄睡小盈儿,开门见是李辙,着实吃了一惊。 “可是老大那边有什么不妥?” “哦,不是,潇潇已经睡下了,”李辙摆了摆手,踟躇片刻才试探问道:“我想问问你,知不知道一首歌,歌词大约是……” 他声音越发微弱下去,似乎极其难为情。 “就是……‘爱情不是你想买,想买就能卖’?” 晨夕:“……” 他在说什么?好傻缺。 可以笑吗?可以吗? 晨夕忍得好辛苦,面部肌肉都开始难以抑制的抽搐起来。 李辙尴尬极了,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摆。 “潇潇喝醉了,嘴里一直哼着这么几句歌,我想着……她平日与你最好,要说找人解读一二,也就只有你能帮忙了。” 哼歌? 晨夕微微一怔,心里那点荒唐的感觉顿时就没了。 “公子是说,老大一直在唱什么买卖吗?” 李辙慎重的点了点头,“她以往也喝醉过,却从不曾这样……失态。” 祝潇潇一直都是个面冷心冷之人,平日里看着笑嘻嘻的,实则冷静的很,最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别说喝醉了,就是普通的小酌,次数也实在不多。 李辙猜想着,若非今日经历了什么,她断不会如此放纵。 第143章 酒品不错 晨夕听完李辙的描述,心里多多少少有些复杂。 从晨夕的角度看,祝潇潇的遭遇不亚于她自己,都是身不由己的可怜人。 尤其,祝潇潇还是被自己亲生父亲给抛弃掉的。 区区半袋豆子,就将一个大活人从家族中除名,生死都不计较。 别说是祝潇潇,再坚强的人恐怕都会受不了。 更何况,在旁人看来,祝潇潇同李辙是如此琴瑟调和的一对佳偶。 结发之情,始于半袋冰冷的豆子,无论从哪种角度来看,祝潇潇都是彻头彻尾的受害者。 她是没有选择的。 不过这些话,晨夕不会说给李辙听。 “许是老大累到了,”晨夕很明显的敷衍道:“若是公子担心,待我哄过盈儿睡下后,就去老大房里陪陪她。” 开玩笑,她祝晨夕于情于理都是祝潇潇的人。 在没有征得祝潇潇同意之前,她不会讲任何事给任何人听,包括家中的两个小崽子。 “是吗……”李辙抿了抿唇。 晨夕没有正面回答他,说明祝潇潇今日外出,确实遇到了一些难以释怀的事情。 晨夕不说,大抵是为了祝潇潇着想,李辙也不好追问。 只能匆匆点了点头,交代两句后回到自己房间。 与此同时,隔壁院中。 曹能站在水桶边哗啦啦往头上浇着冷水,洗的那叫一个舒坦。 “诶?我说,”秦述擦拭着手臂上的水珠,不经意道:“你从山上带下来的那是什么酒,酸酸甜甜的爽口得很呢。” “那个啊,俺们自己酿的梅子酒啊,”曹能甩着一头湿发,四下看看憨笑道:“俺还偷带了一小罐原浆呢,那个味道……啧啧。” “什么原浆,给我尝尝呗?今日的酒虽然好,但是总觉得劲儿不够。” 秦述馋得差点流口水。 曹能笑得贼贼的,一把勾住秦述脖子就往房里走。 边走边道:“这个好东西啊,入口香甜后劲儿特猛,俺生怕大姐头给搜罗走了,特意就藏在……” 他进屋一指床下,愣住了。 “娘的!谁把俺大凳的好酒给偷走了?!” - 祝潇潇这一觉睡得分外香甜。 醒来时正直中午,院外飘来一阵油滋滋的香气,直将祝潇潇腹中的馋虫都勾出来了。 她按着额角起身,接连灌下好几杯温水方才觉得舒服一些。 想起今日还跟卖香囊的小风有约,祝潇潇草草套上一件绛紫色长裙,正要挑选外褂,门就被推开了。 “潇潇,你醒了……” 李辙神色有些奇怪,眼下明晃晃两个青灰色的大眼袋,一看就是彻夜未眠。 祝潇潇怔了怔,由衷叹道:“你这,熬夜容易猝死啊。” 若她没记错,李辙经常大晚上不睡觉思考人生。 有瘾不成? 李辙抿了抿唇,伸手从祝潇潇的衣柜中拣出一条素色烟罗衫,小心搭在她肩头。 又牵过祝潇潇来到镜前,一言不发执起木梳,仔细为她梳理一头乌黑青丝。 祝潇潇:“……” 什么情况?这种满满的悲壮感好像是要践行。 她是错过了什么不成? “潇潇,”李辙轻抚着手下如缎的秀发,斟酌开口道:“昨日同晨夕出门,可是遇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吗?” 他确实一夜未睡。 除了点灯续写《双金环》外,脑子里思考的尽是祝潇潇哼唱的那两句歌词。 什么买啊什么卖的,给人的感觉很不好。 祝潇潇毫无形象的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擦掉眼角泪珠喃喃道:“昨日?昨日尽是好事啊。” 她在瞒着他…… 李辙神情微黯。 “头还疼吗?”他拈起两只珍珠小钗,替祝潇潇挽了个松松的堕马髻,以碧色丝绦结绳,垂在鬓侧。 看上去颇有慵懒柔弱之感。 祝潇潇再次按了按额角,蹙眉道:“确实有点,不过没空休息了,我今天得去赴约。” 看了看镜中的自己,面色略显苍白。 祝潇潇忙打开胭脂盒,给自己施了一层薄粉,又擦了朱红的唇脂。 这才显得有了精神。 “潇潇……”李辙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射一片小小的阴影,“你昨日送我的香囊,我很喜欢。” “香囊?”祝潇潇起身收拾东西,闻言恍然道:“哦,我正要同你说这个呢!” 她拣着重要的,将昨日偶遇小风,发现柠檬然后需要借用李辙的桑田种植柠檬之事,用最快的语速道出。 末了,期待般看着李辙道:“怎么样?第一批成熟的果实咱俩二八分?” 李辙:“……” 说了那么多,竟没有一句是与他有关的。 祝潇潇见李辙迟疑起来,以为是自己开的条件不好,咬咬牙伸出三指道:“三七分,不能再少了。” 她是要做生意的,生意面前无感情。 再者说了,为了成本考虑,第一批只是借用李辙的桑田。 若是真能产出不错的柠檬,她就可以去别处承包更大的。 届时,无论是食用,制成香料,还是加工做成别的什么,都是一笔可观的新收入。 桑田还会还给李辙的,又不是彻底侵占了…… “潇潇当真不打算同我讲讲昨夜之事吗?”李辙神情寂寂,语气中竟然带了几分委屈。 祝潇潇跑马般的思绪戛然而止,瞪大双眼几近惊异的看着对方。 屋里一时静默无声。 好半天,祝潇潇才试探道:“那个,你说……昨夜?” 不是不是,她不会酒后乱那个什么? 她是记得自己因为嘴馋,偷偷取了曹能宝贝一般藏在屋里的原浆酒来喝。 那酒,也确实香醇,她一时高兴,整整一罐都下了肚。 然后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可她酒品一向不错,前世也喝醉过,除了打人以外,没有别的奇怪举动。 怎么到了李辙这里就…… 想想李辙那大黑眼圈子,还有今早一副贤良淑德的小媳妇做派。 祝潇潇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悔不当初。 “你说,昨晚我都干啥了,我心脏强,受得住。” 破罐破摔,祝潇潇索性心一横,大马金刀的往美人榻上一坐。 这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倒是让李辙有些纳闷了。 “你……”李辙吞咽了一下,慎重措辞道:“你唱了一首歌。” 第144章 他是在妄想 唱了一首歌? 祝潇潇也愣了,“我唱什么了?” 李辙犹犹豫豫,不大情愿的低声重复道:“就是……什么爱情,什么买卖。” 祝潇潇:“……” 很好,她一点也不觉得尴尬,真的。 “潇潇,”李辙欲言又止,“你是不是很在意……我用半袋豆子买你回来这件事?” “什么?”话题跨度太大,祝潇潇一时没法应过来。 “我想了一晚上,只有这件事,你我始终没有聊开过,”李辙走到祝潇潇身旁,坐下来看着她诚恳道:“我知道,没有八抬大轿,没有十里红妆,没有洞房花烛,你是很委屈的。” “你等等。” 祝潇潇忙抬手制止,“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什么大轿红妆的,还洞房? “你想什么好事呢?”她毫不客气的反怼道。 李辙垂下眼帘,“对不起,当时情况所迫,终究是我自私了。” “你闭嘴,”祝潇潇皱起眉来。 她摁了摁额角,颇有些头疼道:“你知道我不是祝潇潇本人?” 李辙乖顺的点点头。 “既不是祝潇潇本人,那便不该我的事,你要道歉也好,要忏悔也罢,都不该对着我。” 张三捅了李四一刀,转头向王五道歉,这合理吗? 李辙显然没想到,祝潇潇会是这样一个完全置身事外的态度。 怔了半晌才道:“可如今称作夫妻的,是你我啊。” “你也说了只是‘称作夫妻’,”祝潇潇淡然道:“我毕竟借了这副身子,该有个合理的身份,不然跑出去到处说我借尸还魂,还有安稳日子过吗?” 这话说的可谓是坦白至极了。 甚至有些冷血。 李辙原以为,祝潇潇昨日出去一趟,带回一盒香囊送他,又一反常态喝的酩酊大醉,喃喃唱了那样的歌词,是心里有话说不出口,苦得难受。 谁知她竟这样云淡风轻。 他们之间……她原是这样想的吗? “所以……”李辙淡红的双唇血色尽褪,连手指尖都没了温度,微微发凉,“在你心里,从未将我当做相公吗?” 他声音干涩,一句话说的无比艰难。 祝潇潇用一种“这不是明摆着”的眼神看向李辙,“你若觉得吃亏,可以选择结束这种关系。” 左不过是麻烦一些,再将户籍转回到老祝家罢了。 祝潇潇心里飞快盘算着,那个祝方氏是个难缠的,索性直接绑了丢去黑燕山改造。 至于名义上的父亲弟弟,若是能乖乖耕作不拖后腿,留着倒也无妨。 只是她话说的轻巧,李辙听来却如同千刀刺入心口。 顿时,李辙痛得呼吸都困难起来。 “潇潇……”他艰难开口道:“我说过,我心悦你,纳妾或者和离,我都不会做。” “那你说这些做什么?”这祝潇潇就不理解了。 他不想和离,她也不是非和离不可。 大家维持着现在的关系,难道不是心照不宣的吗? 是呀…… 李辙黯然别过头去。 他说这些做什么? 难不成,他还妄想着祝潇潇会同他一般心意? 不,他是在妄想的,不然如何会将半袋豆子的事情拿出来解释?又是道歉,又是患得患失? “我只是,不想让你有心结罢了,”李辙涩声道。 “啊,那确实没有的,”祝潇潇站起身,“什么半袋豆子半袋红薯的,原也不关我的事,我虽借了她的身,却不是自愿的,坦白来说,这趟是我亏了。” 可不是亏了么,她本应该舒舒服服坐拥东方24基地的。 那是她用血和泪打下的江山啊。 说没就没了! 祝潇潇曾经想过,只是偶尔的,灵光一现的时候想过。 会不会原身祝潇潇同她来了个灵魂互换,她在这边受苦重新埋头扎根,而原身却穿到了她的世界,坐拥她的天下? 若真是这样,祝潇潇真是要指天骂地了。 “不是自愿么?不是自愿……” 李辙喃喃重复着祝潇潇的话,蓦然仰头看她,如水的目光中带着点点凄迷和惘然,“你会离我而去吗?” 这个问题困扰李辙无数个日日夜夜。 终于能问出口时,却不似平日想象的那样如释重负,反而感觉心口多压了块大石。 他快要喘不过气来了。 “不会,”祝潇潇没有在意李辙的反应,只随口答道:“现在这样挺好的。” 确实挺好的。 李辙懂得自己照顾自己,更懂得为一家生计努力赚钱。 他的《双金环》虽是祝潇潇给的思路,但一笔一划,一字一段皆是李辙辛劳无数日夜,独立撰写完成的。 说实话,很赚钱。 第一册上市就卖空,后续还在加印,预计有八万本之多,听说书局那边轮轴转,已经累倒好几个书工了。 祝潇潇同他五五分账,现下仅凭这一本书就赚了一千多两,后续还有新的入账,银子更是哗哗往口袋里流。 若非祝潇潇想得更长远,基本可以直接躺平了。 “所以,你不会想要同我和离吗?” 祝潇潇的答复令李辙如获新生,他急急站起来迫切问道。 “和离有什么好处吗?”祝潇潇这才回头看向李辙。 这一看不要紧,祝潇潇顿时惊讶起来,“你怎么了?” 只见李辙眼眶微红,唇色煞白,额上点点冷汗溢出,脚下虚浮,堪堪抵住美人榻的扶手,整个人都是飘摇欲坠的模样。 活像是受到了什么重创。 祝潇潇脑海中瞬间出现几个大字:熬夜猝死! 忙伸手扶住李辙,捏起他的下巴,大拇指狠狠掐向人中。 “嘶——” 李辙痛得倒抽冷气。 他不敢乱动,只是虚弱挡着祝潇潇的手为难道:“潇潇,你这是做什么?” 为什么突然就来攻击他? 昨夜的酒劲儿还没过去吗? “噤声,闻这个!” 祝潇潇从空间即刻拔出一把薄荷来,一股脑揉碎了塞向李辙鼻下。 清凉醒脑的味道直击灵魂,李辙呛咳了两声,眼泪都差点迸出来。 “潇,潇潇……别……” 他泪眼朦胧,半推半就。 祝潇潇咬牙切齿,势在必得。 两人你推我拉的纠缠在一起,直到门边传来一道清脆的碎裂声。 第145章 我也喜欢你 “大,大姐头……俺俺俺就是过来看看……” 曹能满脸通红的站在门边,脚底下是碎裂的青瓷碗和药香浓郁的醒酒汤。 祝潇潇点点头:“看呗,你慌啥?” “潇潇,”李辙亦是别过脸,低低道:“你先放开我。” “别别别,俺这就走这就走!” 老天爷,谁能想到这一大早上,青天白日的大姐头就,就这样。 曹能退后一步,急忙澄清自己,“俺什么都没看见,大姐头你继续,继续!” “等等,曹兄弟?!” “大凳别走!” 屋里两人同时出声,曹能顿了顿,脚下抡的更快了。 “……”祝潇潇望着曹能飞一般逃离的背影,满脑子问号。 “他跑啥,”她重新拽紧李辙,很不理解的嘟囔道:“还想让他帮忙扛你回屋呢。” “潇潇……”李辙无奈叹道:“你这样,旁人误解的更深了。” “误解什么?” 祝潇潇眨眨眼,“咱俩不是夫妻吗?” 关系摆在这,做什么都名正言顺,还有什么是值得误解的吗? 李辙脸一红,愈发说不出口了。 她这个人真是,坏别人时,精明的像个千年狐狸,可到了自己头上,什么感情啊什么分寸啊,懵懂的全然就像个孩子。 “嗯?脸色好多了嘛。” 李辙不说话,祝潇潇却还挂心着熬夜猝死这件事。 她探头看了李辙好一会儿,见他面色红润,目光潋潋,连唇色都红润不少。 于是舒口气,颇为满意道:“你看,还是我的法子管用。” 这个早发现呢,就是要早治疗。 效果很显着的。 李辙有口难言,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不管怎么说,祝潇潇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确实在意自己,可这在意的背后又有多少出自于男女之情,李辙就不愿细想了。 “写小说固然重要,可身体才是根本。” 祝潇潇见他不说话,苦口婆心劝导道:“你看看你刚才,一副快要驾鹤……咳,一副神思倦怠的样子,长此以往下去,伤及根本落个什么病根,赚再多银子都补不回来呀。” 适度躺平有益身心健康,内卷终归不可靠。 祝潇潇觉得自己劝说的挺到位的,她拍了拍手上的薄荷叶残渣,忽然想起方才两人未完成的话题,随口道:“对了,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琐事太多,最近记忆力都开始退化了。 “没事了,”李辙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了,一切都是他想太多。 祝潇潇的行为模式从来都很简单,简单的甚至都用不上揣测。 她之所以选择留在此地,仍旧维持两人的关系,仅仅只是因为方便而已。 祝潇潇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不出现什么巨大变故或者不得已的原因,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家,也不会轻易抛弃李辙。 而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李辙觉得,自己应该满足。 “真没事了?”祝潇潇狐疑的看着李辙逐渐明朗的表情。 “嗯,真的,”李辙偏头温柔一笑,“潇潇总有这样奇特的能力。” 祝潇潇:“……”莫名其妙。 “那我同你说的借用桑田一事?” “你说了算,”李辙想也不想便开口道。 他其实想说那桑田原是自家的东西,不必考虑分成的。 但祝潇潇做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左右不管怎么分,李辙的银钱都是留给祝潇潇周转用的。 索性全由着她。 “我就喜欢你这敞亮劲儿,”祝潇潇笑呵呵一拍李辙肩膀。 力道之大,差点将瘦弱的书生拍坐在地。 “潇潇……”李辙无奈苦笑,揉了揉肩膀低低道:“我也喜欢你。” - 祝潇潇带着晨夕匆匆赶到汇合地点时,小风正捧着半个野菜饼,仔仔细细的吃着。 看她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吃东西的样子却格外斯文,咀嚼的间隙还会认真擦拭嘴角,想来家教极好。 见到祝潇潇,小风双眼一亮欢呼道:“是祝姐姐!” 她将手里其貌不扬的野菜饼包好,妥帖放进衣袋中,拍拍裙摆站起身。 迎上前热情笑道:“我都同娘说好了,她在家里等着咱们呢。” 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粗布麻衣,与祝潇潇最初的穿着基本无二,足以见得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可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比很多成年人都妥帖稳当,祝潇潇猜测,小风的家世,或者说小风娘的家世不会如寻常百姓那样简单。 “方才是在用午饭吗?” 祝潇潇没急着同小风走,笑眯眯温声问起了旁的事情来。 小风微微一怔,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祝潇潇于是道:“野菜饼加一些黄豆面,切得稍碎一些口感会更好。” 她语气很和善,像是村里热心肠的大姐姐。 因着今日不是来示威的,祝潇潇特意穿的很素。 衣衫没有繁复的绣花,头饰也没有张扬的金玉,倒是比昨日平添许多亲近之感。 小风瞪大眼睛看着祝潇潇,下意识回道:“家里的磨盘,我推不动。” 黄豆是有的,可惜只能煮粥做豆子饭。 祝潇潇略一思索便道:“大火炒制,等表皮干燥后分批倒进石臼中捣碎,会省很多力气。” 她也是从什么都没有的贫苦时期过来的。 虽然时间短暂,却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小风点点头,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着急四下看了看才“哎呀”一声道:“这里没有纸笔,等回到家里,祝姐姐可以再说一遍给我听吗?” 小姑娘生怕自己记岔了,一定要写下来才安心。 祝潇潇不动声色的笑笑,“当然可以,现在就走?” 生活常识不多,书卷礼仪却样样在意。 祝潇潇想,她猜得果然没错,小风家绝不是寻常百姓那样简单。 跟着小风一路出了东边城门,走了大约十里路的样子,远远看见一小片村落聚集地。 人户不多,零星散落在农田四周,规模远不及李家村。 小风带着祝潇潇和晨夕七拐八绕,一直走到了最北头,才看到一户残破程度不亚于李辙旧屋的小房子。 “到啦,”小风扬起小脸笑了笑,正要跟祝潇潇说什么。 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爆喝,随即就是碗碟碎裂的乒乓脆响。 第145章 我也喜欢你 “大,大姐头……俺俺俺就是过来看看……” 曹能满脸通红的站在门边,脚底下是碎裂的青瓷碗和药香浓郁的醒酒汤。 祝潇潇点点头:“看呗,你慌啥?” “潇潇,”李辙亦是别过脸,低低道:“你先放开我。” “别别别,俺这就走这就走!” 老天爷,谁能想到这一大早上,青天白日的大姐头就,就这样。 曹能退后一步,急忙澄清自己,“俺什么都没看见,大姐头你继续,继续!” “等等,曹兄弟?!” “大凳别走!” 屋里两人同时出声,曹能顿了顿,脚下抡的更快了。 “……”祝潇潇望着曹能飞一般逃离的背影,满脑子问号。 “他跑啥,”她重新拽紧李辙,很不理解的嘟囔道:“还想让他帮忙扛你回屋呢。” “潇潇……”李辙无奈叹道:“你这样,旁人误解的更深了。” “误解什么?” 祝潇潇眨眨眼,“咱俩不是夫妻吗?” 关系摆在这,做什么都名正言顺,还有什么是值得误解的吗? 李辙脸一红,愈发说不出口了。 她这个人真是,坏别人时,精明的像个千年狐狸,可到了自己头上,什么感情啊什么分寸啊,懵懂的全然就像个孩子。 “嗯?脸色好多了嘛。” 李辙不说话,祝潇潇却还挂心着熬夜猝死这件事。 她探头看了李辙好一会儿,见他面色红润,目光潋潋,连唇色都红润不少。 于是舒口气,颇为满意道:“你看,还是我的法子管用。” 这个早发现呢,就是要早治疗。 效果很显着的。 李辙有口难言,心里七上八下的又是甜蜜又是酸楚。 不管怎么说,祝潇潇用实际行动证明了她确实在意自己,可这在意的背后又有多少出自于男女之情,李辙就不愿细想了。 “写小说固然重要,可身体才是根本。” 祝潇潇见他不说话,苦口婆心劝导道:“你看看你刚才,一副快要驾鹤……咳,一副神思倦怠的样子,长此以往下去,伤及根本落个什么病根,赚再多银子都补不回来呀。” 适度躺平有益身心健康,内卷终归不可靠。 祝潇潇觉得自己劝说的挺到位的,她拍了拍手上的薄荷叶残渣,忽然想起方才两人未完成的话题,随口道:“对了,你刚刚问我什么来着?” 脑子里杂七杂八的琐事太多,最近记忆力都开始退化了。 “没事了,”李辙摇了摇头。 真的没事了,一切都是他想太多。 祝潇潇的行为模式从来都很简单,简单的甚至都用不上揣测。 她之所以选择留在此地,仍旧维持两人的关系,仅仅只是因为方便而已。 祝潇潇是个重感情的人,只要不出现什么巨大变故或者不得已的原因,她不会轻易放弃这个家,也不会轻易抛弃李辙。 而未来之事,谁又说得准呢? 李辙觉得,自己应该满足。 “真没事了?”祝潇潇狐疑的看着李辙逐渐明朗的表情。 “嗯,真的,”李辙偏头温柔一笑,“潇潇总有这样奇特的能力。” 祝潇潇:“……”莫名其妙。 “那我同你说的借用桑田一事?” “你说了算,”李辙想也不想便开口道。 他其实想说那桑田原是自家的东西,不必考虑分成的。 但祝潇潇做事总有她自己的道理,左右不管怎么分,李辙的银钱都是留给祝潇潇周转用的。 索性全由着她。 “我就喜欢你这敞亮劲儿,”祝潇潇笑呵呵一拍李辙肩膀。 力道之大,差点将瘦弱的书生拍坐在地。 “潇潇……”李辙无奈苦笑,揉了揉肩膀低低道:“我也喜欢你。” - 祝潇潇带着晨夕匆匆赶到汇合地点时,小风正捧着半个野菜饼,仔仔细细的吃着。 看她不过十来岁的模样,吃东西的样子却格外斯文,咀嚼的间隙还会认真擦拭嘴角,想来家教极好。 见到祝潇潇,小风双眼一亮欢呼道:“是祝姐姐!” 她将手里其貌不扬的野菜饼包好,妥帖放进衣袋中,拍拍裙摆站起身。 迎上前热情笑道:“我都同娘说好了,她在家里等着咱们呢。” 小姑娘穿着一身洗到发白的粗布麻衣,与祝潇潇最初的穿着基本无二,足以见得是穷苦人家的孩子。 可她言谈举止落落大方,比很多成年人都妥帖稳当,祝潇潇猜测,小风的家世,或者说小风娘的家世不会如寻常百姓那样简单。 “方才是在用午饭吗?” 祝潇潇没急着同小风走,笑眯眯温声问起了旁的事情来。 小风微微一怔,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 祝潇潇于是道:“野菜饼加一些黄豆面,切得稍碎一些口感会更好。” 她语气很和善,像是村里热心肠的大姐姐。 因着今日不是来示威的,祝潇潇特意穿的很素。 衣衫没有繁复的绣花,头饰也没有张扬的金玉,倒是比昨日平添许多亲近之感。 小风瞪大眼睛看着祝潇潇,下意识回道:“家里的磨盘,我推不动。” 黄豆是有的,可惜只能煮粥做豆子饭。 祝潇潇略一思索便道:“大火炒制,等表皮干燥后分批倒进石臼中捣碎,会省很多力气。” 她也是从什么都没有的贫苦时期过来的。 虽然时间短暂,却是一种难得的经历。 小风点点头,一脸“学到了”的表情,着急四下看了看才“哎呀”一声道:“这里没有纸笔,等回到家里,祝姐姐可以再说一遍给我听吗?” 小姑娘生怕自己记岔了,一定要写下来才安心。 祝潇潇不动声色的笑笑,“当然可以,现在就走?” 生活常识不多,书卷礼仪却样样在意。 祝潇潇想,她猜得果然没错,小风家绝不是寻常百姓那样简单。 跟着小风一路出了东边城门,走了大约十里路的样子,远远看见一小片村落聚集地。 人户不多,零星散落在农田四周,规模远不及李家村。 小风带着祝潇潇和晨夕七拐八绕,一直走到了最北头,才看到一户残破程度不亚于李辙旧屋的小房子。 “到啦,”小风扬起小脸笑了笑,正要跟祝潇潇说什么。 屋子里陡然传来一声爆喝,随即就是碗碟碎裂的乒乓脆响。 第146章 踢到了铁板? 小风脸色白了白,顾不上祝潇潇径直奔了出去。 祝潇潇与晨夕对视一眼紧跟在后,还未进屋就听见男子气势汹汹的威胁声: “再不还钱,今日便将你们母女卖到窑子里去!” “你放开我娘!放开!” 小风急匆匆卷进屋,如一匹还未长成的小狼崽,抱住陌生男子的手臂“吭哧”就是一口。 男子吃疼,下意识甩手,却不想小风情急之中力道奇大,竟扯着他的袖摆“撕拉”一声,狼狈摔了出去。 “小东西,找死!” 男子半只袖子都被撕掉了,看他那一身墨蓝的料子,便知价钱不菲。 小风刚滚落墙角,就被男子大手揪着领口拎了起来。 “好啊,现下你们娘俩多欠了老子十两银子,加上之前的一共三十六两,卖窑子都不够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风拼命挣扎起来,即便被男子勒得小脸青紫,仍不忘看向倒地不起的柔弱女子。 嘴里呜咽哭道:“娘!娘你怎么样了?!” 祝潇潇狠狠皱起眉来。 她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掺和别人家事的。 可眼前这情形……不掺和一脚还是人吗? 祝潇潇向晨夕使了个眼色,自己抄起手来斜斜倚在门边,凉凉道:“什么金丝银线绣制的衣裳,要十两之多?” 男子闻言一怔,这才发现跟随小风进来的还有两名女子。 “呵,正说着卖你们娘俩不够,就多带了两个给我?你这小丫头,挺长眼力见儿的啊。” 小风乱踢着一双腿,惊恐的睁大眼睛。 “不,不是的,不关她们的事……” “不关她们事?”男子回头,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祝潇潇和晨夕一番,玩味的松开手,任凭小风软软坠倒在地。 “资质不错,五十两绰绰有余了!” 说着,竟掉转身子向祝潇潇二人走来。 “不要!”小风心急如焚,匍匐向前挪了几步,苦苦哀求道:“她们只是偶然路过,与我和娘亲没有半点干系,你别碰她们!” “风儿……”委顿在地的柔弱女子也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泪痕道:“风儿你快跑。” 这场面,活活一出人间惨剧。 祝潇潇面不改色,仍是闲闲抄着手。 晨夕却警惕的上前半步,右手微微抬起,严阵以待。 “呦,带刺啊?”男子走到晨夕身前停下脚,兴致盎然的伸手就去捏晨夕的下巴。 然而手指还未触到娇嫩肌肤,祝潇潇便幽幽开口道: “我若是你,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什么?”男子下意识顿了顿,忽然肩头一阵痛楚来袭,贯穿的力道很大,几乎要生生撕碎他的肩膀。 “啊啊啊——!” 惨叫声紧跟着响起,祝潇潇遗憾摊了摊手,“我都提醒你了,唉,真是残忍。” “祝姐姐?!” 小风睁大双眼,干瘪的小嘴几乎要“哦”成一个圆圈。 太厉害了!刚刚什么东西?嗖得一下过去连影子都没看清! “没事?”祝潇潇信步走来,拉过小风的手一把将她拽起。 “没,没事!”小风眼睛亮晶晶的,想起娘亲还受着伤,又急急忙忙奔过去,小心扶起地上的柔弱女子。 “风儿,风儿娘对不起你……” 柔弱女子发髻散乱,身上滚得到处都是土,面颊带有严重刮伤,正徐徐向外渗出殷红血渍。 她上下抚了小风一通后,就抱着女儿嘤嘤哭了起来。 想来祝潇潇等人还没到时,她遭了那男子不少欺辱。 “你,你们!”男子肩膀结结实实挨了晨夕一袖箭,痛得浑身都在打哆嗦。 他咬着牙,又惊又恨瞪着祝潇潇威胁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又是熟悉的套路。 祝潇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奇了怪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是谁,就敢直接上手?来来来,说出你的故事,让我看看你上面的人保不保得住你?” 这番话可真是嚣张至极。 男子一时间还真被祝潇潇给唬住了。 方才对付小风母女时那种恃强凌弱的快感,难免带有惯性,以至于转头看到祝潇潇,仍以为她们也是可以随意被欺辱的穷苦贱民。 如今遭了罪,男子反而冷静下来。 再看祝潇潇二人的穿着打扮,虽不是顶富贵的那种珠光宝气,但穿得戴得无不考究。 两人虽然气质不同,但隐隐都带有一丝上位者的从容。 尤其是紫衣那位,言谈举止更是压迫感十足。 男子疑惑了。 难不成,今日真的不慎踢到了铁板? “你,你们少管闲事!”男子有些心虚了,忙避重就轻道: “这对母女欠了我不少银子,拖欠小半年都不见还,我家里正急着用呢,催一催帐而已,碍着姑娘什么事了?” 祝潇潇轻提裙摆,稳稳坐在晨夕搬来的小椅上,慈眉善目的和气道:“你早这么说话不就没事了?” 男子:“……” 她什么意思?她到底哪边的? 祝潇潇道:“你把来龙去脉告诉我,我赠你一瓶止血生肌的良药,如何?” “祝姐姐!” 小风以为祝潇潇不明白情况,忙扒着她胳膊小声道:“这人在乡里鱼肉百姓,成日欺负我跟娘亲,不是什么好人,姐姐不要同他打交道。” “哦?”祝潇潇挑眉,“还鱼肉百姓呢。” “臭丫头你闭嘴!” 男子一瞪眼,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有了靠山,老子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欠条白纸黑字写着,还想抵赖不成?” 还有欠条? 祝潇潇伸手招了招,“拿出来瞅瞅。” 男子忙捂住胸口警惕道:“只此一张,你撕了怎么办?” “那你就有点扯了,”祝潇潇双手交握,闲闲靠在椅背上望天……不对,望房梁。 “我想做死这份欠额,只需要在这杀了你,随便找个荒山野岭抛尸即可,还需要费心费力骗着你,让你拿出证据再销毁?”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杀人藏尸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男子顿时不寒而栗。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自诩暴虐成性,却不想今日竟被两个小小女子给唬住了。 等等…… 唬住了? 第146章 踢到了铁板? 小风脸色白了白,顾不上祝潇潇径直奔了出去。 祝潇潇与晨夕对视一眼紧跟在后,还未进屋就听见男子气势汹汹的威胁声: “再不还钱,今日便将你们母女卖到窑子里去!” “你放开我娘!放开!” 小风急匆匆卷进屋,如一匹还未长成的小狼崽,抱住陌生男子的手臂“吭哧”就是一口。 男子吃疼,下意识甩手,却不想小风情急之中力道奇大,竟扯着他的袖摆“撕拉”一声,狼狈摔了出去。 “小东西,找死!” 男子半只袖子都被撕掉了,看他那一身墨蓝的料子,便知价钱不菲。 小风刚滚落墙角,就被男子大手揪着领口拎了起来。 “好啊,现下你们娘俩多欠了老子十两银子,加上之前的一共三十六两,卖窑子都不够了!” “你放开我!放开我!”小风拼命挣扎起来,即便被男子勒得小脸青紫,仍不忘看向倒地不起的柔弱女子。 嘴里呜咽哭道:“娘!娘你怎么样了?!” 祝潇潇狠狠皱起眉来。 她今日是来谈生意的,不是掺和别人家事的。 可眼前这情形……不掺和一脚还是人吗? 祝潇潇向晨夕使了个眼色,自己抄起手来斜斜倚在门边,凉凉道:“什么金丝银线绣制的衣裳,要十两之多?” 男子闻言一怔,这才发现跟随小风进来的还有两名女子。 “呵,正说着卖你们娘俩不够,就多带了两个给我?你这小丫头,挺长眼力见儿的啊。” 小风乱踢着一双腿,惊恐的睁大眼睛。 “不,不是的,不关她们的事……” “不关她们事?”男子回头,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祝潇潇和晨夕一番,玩味的松开手,任凭小风软软坠倒在地。 “资质不错,五十两绰绰有余了!” 说着,竟掉转身子向祝潇潇二人走来。 “不要!”小风心急如焚,匍匐向前挪了几步,苦苦哀求道:“她们只是偶然路过,与我和娘亲没有半点干系,你别碰她们!” “风儿……”委顿在地的柔弱女子也挣扎了一下,抬起头来满脸泪痕道:“风儿你快跑。” 这场面,活活一出人间惨剧。 祝潇潇面不改色,仍是闲闲抄着手。 晨夕却警惕的上前半步,右手微微抬起,严阵以待。 “呦,带刺啊?”男子走到晨夕身前停下脚,兴致盎然的伸手就去捏晨夕的下巴。 然而手指还未触到娇嫩肌肤,祝潇潇便幽幽开口道: “我若是你,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情。” “什么?”男子下意识顿了顿,忽然肩头一阵痛楚来袭,贯穿的力道很大,几乎要生生撕碎他的肩膀。 “啊啊啊——!” 惨叫声紧跟着响起,祝潇潇遗憾摊了摊手,“我都提醒你了,唉,真是残忍。” “祝姐姐?!” 小风睁大双眼,干瘪的小嘴几乎要“哦”成一个圆圈。 太厉害了!刚刚什么东西?嗖得一下过去连影子都没看清! “没事?”祝潇潇信步走来,拉过小风的手一把将她拽起。 “没,没事!”小风眼睛亮晶晶的,想起娘亲还受着伤,又急急忙忙奔过去,小心扶起地上的柔弱女子。 “风儿,风儿娘对不起你……” 柔弱女子发髻散乱,身上滚得到处都是土,面颊带有严重刮伤,正徐徐向外渗出殷红血渍。 她上下抚了小风一通后,就抱着女儿嘤嘤哭了起来。 想来祝潇潇等人还没到时,她遭了那男子不少欺辱。 “你,你们!”男子肩膀结结实实挨了晨夕一袖箭,痛得浑身都在打哆嗦。 他咬着牙,又惊又恨瞪着祝潇潇威胁道:“你们是什么人?知道我是谁吗?” 又是熟悉的套路。 祝潇潇掏了掏耳朵,漫不经心道:“奇了怪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是谁,就敢直接上手?来来来,说出你的故事,让我看看你上面的人保不保得住你?” 这番话可真是嚣张至极。 男子一时间还真被祝潇潇给唬住了。 方才对付小风母女时那种恃强凌弱的快感,难免带有惯性,以至于转头看到祝潇潇,仍以为她们也是可以随意被欺辱的穷苦贱民。 如今遭了罪,男子反而冷静下来。 再看祝潇潇二人的穿着打扮,虽不是顶富贵的那种珠光宝气,但穿得戴得无不考究。 两人虽然气质不同,但隐隐都带有一丝上位者的从容。 尤其是紫衣那位,言谈举止更是压迫感十足。 男子疑惑了。 难不成,今日真的不慎踢到了铁板? “你,你们少管闲事!”男子有些心虚了,忙避重就轻道: “这对母女欠了我不少银子,拖欠小半年都不见还,我家里正急着用呢,催一催帐而已,碍着姑娘什么事了?” 祝潇潇轻提裙摆,稳稳坐在晨夕搬来的小椅上,慈眉善目的和气道:“你早这么说话不就没事了?” 男子:“……” 她什么意思?她到底哪边的? 祝潇潇道:“你把来龙去脉告诉我,我赠你一瓶止血生肌的良药,如何?” “祝姐姐!” 小风以为祝潇潇不明白情况,忙扒着她胳膊小声道:“这人在乡里鱼肉百姓,成日欺负我跟娘亲,不是什么好人,姐姐不要同他打交道。” “哦?”祝潇潇挑眉,“还鱼肉百姓呢。” “臭丫头你闭嘴!” 男子一瞪眼,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有了靠山,老子就不敢把你怎么样!欠条白纸黑字写着,还想抵赖不成?” 还有欠条? 祝潇潇伸手招了招,“拿出来瞅瞅。” 男子忙捂住胸口警惕道:“只此一张,你撕了怎么办?” “那你就有点扯了,”祝潇潇双手交握,闲闲靠在椅背上望天……不对,望房梁。 “我想做死这份欠额,只需要在这杀了你,随便找个荒山野岭抛尸即可,还需要费心费力骗着你,让你拿出证据再销毁?” 她说的云淡风轻,好像杀人藏尸是一件多么简单的事情。 男子顿时不寒而栗。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自诩暴虐成性,却不想今日竟被两个小小女子给唬住了。 等等…… 唬住了? 第147章 胡厥复姓 是呀,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他刚来这家不就,小丫头就带着两个“靠山”赶回来了? 不会是找人演得? 男子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一双眼睛贼溜溜盯着祝潇潇直打转。 自打小风母女欠钱开始,他总不时的上门滋扰。 今天顺点粮食,明天顺把铜钱,美其名曰算作利息,实则就是欺负人。 乡里乡外,早知道他是什么人,从来也不敢惹,见到人了都是双手乖乖奉上。 这么久,也没见谁拉个“靠山”回来撑腰。 明显就是唬人的! 再者说了,他是谁?他可是衙门的亲眷!与他为敌,那就是与衙门为敌,谁敢? 不过两个弱质女子,穿得好点带个小暗器,真以为就能镇住场面了? 男子暗暗啐了一口,心想贼丫头片子,敢耍花样弄伤他?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祝潇潇见男子半晌不吱声,侧了身子纳闷看过来。 男子于是阴阴说道:“这欠条纸薄,我还是怕你给弄坏了,不如……我举给你看?” 他说着,竟真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来。 祝潇潇给晨夕递了个眼色,晨夕点点头,凑上前去正要弯腰细看。 男子突然发难,长臂一勾直接将晨夕圈进怀里,手迅速摸到小臂一捏一扯。 “咣当!” 铁质的精妙袖箭顿时掉落在地。 “哈哈哈!敢算计你爷……吔啊啊啊啊!” 脚背骤然传来钻心的锐痛,他甚至来不及炫耀,就尖叫着一把推开晨夕。 力道很大,晨夕如同飘零的落叶,踉踉跄跄往前跌去。 正好被站起的祝潇潇揽进怀里。 “干得漂亮,没事?”祝潇潇赞叹着低头,见晨夕面色如常,只眼神微微凌厉。 浅浅一笑道:“委屈你了,袖箭的损耗费从这个大冤种手里出。” 话虽这样说,她仍是俯身捡起地上的铁器,拉起晨夕的袖子替她穿戴好,检查一番点点头道:“掉漆了,这个至少得赔二十两。” 男子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到处都是机关。 刚刚踩中他脚背的才不是软趴趴的绣鞋而已,那是脚底骤然生出的三根钢针!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看得出来,这两名女子中以紫衣女子为尊,于是矛头一转,只对着祝潇潇喊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大哥……” “还是省省,”祝潇潇凉凉看着他,抻了抻胳膊无奈道:“麻烦死了,还是要亲自动手。” 说完,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根五尺长的粗绳来,不由分说将男子五花大绑,系了个最结实的猪蹄扣。 然后随手抽走了那张欠条,展开细细读道:“今收到,韦大威借款二十两纹银……” 她抬头诧异看了眼面色铁青被堵了嘴的男子。 韦大威,这名字怎么好像哪里耳熟? “限三月之内……逾期则……借款人赫连昌。” 赫连昌? 这不是汉人的姓氏。 祝潇潇看向一旁的小风,“你复姓赫连?” 小风乖巧点点头。 祝潇潇又问那柔弱女子,“你呢?你也是外族人?” 不像啊,这女子很明显一张祖上三代生于中原的脸。 柔弱女子抿下一口水,答道:“恩人,妾身姓姜,原是珉州人士,因着饥荒逃来这里,路上偶然遇见了……风儿她爹,便在此地寻了个落脚的地方。” 祝潇潇了然道:“所以赫连昌真的是胡厥人了?” 姜氏别过脸去,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小风见祝潇潇实在疑惑,小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踮脚道:“爹爹不见啦,除了负债之外,就没留下只言片语,娘亲不喜欢提他,我平日里在家也不会问的。” “……”所以,这是一个被外族人骗身骗心又骗钱的故事吗? 祝潇潇无心别人家那点八卦,她今日来,是为了那棵不常见的柠檬树。 只是目前的情况,似乎不解决这个叫韦大威的男子,不好谈正经事的样子。 祝潇潇只能晃了晃手里的欠条,同姜氏商量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二十两欠银当是你欠我的了,韦大威那边我替你还,如何?” 姜氏一脸愕然的抬起头,“这……这怎么好意思?” 原则上来讲,祝潇潇大可以慷慨些,将这区区的二十两干脆利落代还了,卖小风母女一个人情。 这姜氏既然有法子保留柠檬香气,势必对长在大邺的柠檬树有所了解。 聘她回去做个种树人,也不是不可以。 但祝潇潇向来一码归一码,算得分明。 且不论她愿不愿意代还二十两银子,就说姜氏这举手投足间的大家闺秀气质,估计很难接受旁人没来由的施舍。 反而转换债务人,对彼此之间更为友好一些。 姜氏讶异看着祝潇潇,眼底虽有感激,却隐隐之中还有一丝戒备。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她试探道,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一些。 祝潇潇笑道:“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我叫祝潇潇,这位是我妹妹祝晨夕,我们二人是冲着那酸香的果子树来的,本想请姜夫人行个方便,却不想,碰上了这没头没脑的恶霸,平白坏了好事……” “果子树……啊,对,果子树!”姜氏略一沉吟,马上抬起头来柔婉笑道:“看我,一时惊吓竟然忘了这事,说起来,昨日风儿带出去的那些香囊,还是祝恩人买走的,多谢你了。” 姜氏言语间不卑不亢,是单纯的欣喜和感激。 祝潇潇松了口气,也淡笑起来,“姜夫人绣功了得,家里人见了很是开心,都赞不绝口呢。” 商业互吹祝潇潇从来游刃有余。 姜氏见她举止大方谈吐得体,更难得是通身气度从容安定,心里不免也松了戒备。 站起身悠悠施了个礼,柔声道:“恩人肯帮忙,妾身与小风感激不尽,那树就在屋后长坡之上,只是眼下……” 她略带轻愁的望了眼墙边快要憋晕过去的韦大威。 “此人同县衙有些关系,恩人为了我们母女这般得罪他,妾身唯恐给恩人招致祸患呐。” 第147章 胡厥复姓 是呀,怎么就有这么巧的事,他刚来这家不就,小丫头就带着两个“靠山”赶回来了? 不会是找人演得? 男子心里有了这个念头,一双眼睛贼溜溜盯着祝潇潇直打转。 自打小风母女欠钱开始,他总不时的上门滋扰。 今天顺点粮食,明天顺把铜钱,美其名曰算作利息,实则就是欺负人。 乡里乡外,早知道他是什么人,从来也不敢惹,见到人了都是双手乖乖奉上。 这么久,也没见谁拉个“靠山”回来撑腰。 明显就是唬人的! 再者说了,他是谁?他可是衙门的亲眷!与他为敌,那就是与衙门为敌,谁敢? 不过两个弱质女子,穿得好点带个小暗器,真以为就能镇住场面了? 男子暗暗啐了一口,心想贼丫头片子,敢耍花样弄伤他?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 祝潇潇见男子半晌不吱声,侧了身子纳闷看过来。 男子于是阴阴说道:“这欠条纸薄,我还是怕你给弄坏了,不如……我举给你看?” 他说着,竟真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宣纸来。 祝潇潇给晨夕递了个眼色,晨夕点点头,凑上前去正要弯腰细看。 男子突然发难,长臂一勾直接将晨夕圈进怀里,手迅速摸到小臂一捏一扯。 “咣当!” 铁质的精妙袖箭顿时掉落在地。 “哈哈哈!敢算计你爷……吔啊啊啊啊!” 脚背骤然传来钻心的锐痛,他甚至来不及炫耀,就尖叫着一把推开晨夕。 力道很大,晨夕如同飘零的落叶,踉踉跄跄往前跌去。 正好被站起的祝潇潇揽进怀里。 “干得漂亮,没事?”祝潇潇赞叹着低头,见晨夕面色如常,只眼神微微凌厉。 浅浅一笑道:“委屈你了,袖箭的损耗费从这个大冤种手里出。” 话虽这样说,她仍是俯身捡起地上的铁器,拉起晨夕的袖子替她穿戴好,检查一番点点头道:“掉漆了,这个至少得赔二十两。” 男子做梦都想不到,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身上到处都是机关。 刚刚踩中他脚背的才不是软趴趴的绣鞋而已,那是脚底骤然生出的三根钢针!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他看得出来,这两名女子中以紫衣女子为尊,于是矛头一转,只对着祝潇潇喊道:“你一而再,再而三的伤我,你等着,我这就去找我大哥……” “还是省省,”祝潇潇凉凉看着他,抻了抻胳膊无奈道:“麻烦死了,还是要亲自动手。” 说完,也不知从哪里抽出根五尺长的粗绳来,不由分说将男子五花大绑,系了个最结实的猪蹄扣。 然后随手抽走了那张欠条,展开细细读道:“今收到,韦大威借款二十两纹银……” 她抬头诧异看了眼面色铁青被堵了嘴的男子。 韦大威,这名字怎么好像哪里耳熟? “限三月之内……逾期则……借款人赫连昌。” 赫连昌? 这不是汉人的姓氏。 祝潇潇看向一旁的小风,“你复姓赫连?” 小风乖巧点点头。 祝潇潇又问那柔弱女子,“你呢?你也是外族人?” 不像啊,这女子很明显一张祖上三代生于中原的脸。 柔弱女子抿下一口水,答道:“恩人,妾身姓姜,原是珉州人士,因着饥荒逃来这里,路上偶然遇见了……风儿她爹,便在此地寻了个落脚的地方。” 祝潇潇了然道:“所以赫连昌真的是胡厥人了?” 姜氏别过脸去,一副不愿再提的样子。 小风见祝潇潇实在疑惑,小手拽了拽她的袖子踮脚道:“爹爹不见啦,除了负债之外,就没留下只言片语,娘亲不喜欢提他,我平日里在家也不会问的。” “……”所以,这是一个被外族人骗身骗心又骗钱的故事吗? 祝潇潇无心别人家那点八卦,她今日来,是为了那棵不常见的柠檬树。 只是目前的情况,似乎不解决这个叫韦大威的男子,不好谈正经事的样子。 祝潇潇只能晃了晃手里的欠条,同姜氏商量道:“你看这样行不行,这二十两欠银当是你欠我的了,韦大威那边我替你还,如何?” 姜氏一脸愕然的抬起头,“这……这怎么好意思?” 原则上来讲,祝潇潇大可以慷慨些,将这区区的二十两干脆利落代还了,卖小风母女一个人情。 这姜氏既然有法子保留柠檬香气,势必对长在大邺的柠檬树有所了解。 聘她回去做个种树人,也不是不可以。 但祝潇潇向来一码归一码,算得分明。 且不论她愿不愿意代还二十两银子,就说姜氏这举手投足间的大家闺秀气质,估计很难接受旁人没来由的施舍。 反而转换债务人,对彼此之间更为友好一些。 姜氏讶异看着祝潇潇,眼底虽有感激,却隐隐之中还有一丝戒备。 “不知姑娘如何称呼?”她试探道,尽量让声音显得温和一些。 祝潇潇笑道:“不过是个生意人罢了,我叫祝潇潇,这位是我妹妹祝晨夕,我们二人是冲着那酸香的果子树来的,本想请姜夫人行个方便,却不想,碰上了这没头没脑的恶霸,平白坏了好事……” “果子树……啊,对,果子树!”姜氏略一沉吟,马上抬起头来柔婉笑道:“看我,一时惊吓竟然忘了这事,说起来,昨日风儿带出去的那些香囊,还是祝恩人买走的,多谢你了。” 姜氏言语间不卑不亢,是单纯的欣喜和感激。 祝潇潇松了口气,也淡笑起来,“姜夫人绣功了得,家里人见了很是开心,都赞不绝口呢。” 商业互吹祝潇潇从来游刃有余。 姜氏见她举止大方谈吐得体,更难得是通身气度从容安定,心里不免也松了戒备。 站起身悠悠施了个礼,柔声道:“恩人肯帮忙,妾身与小风感激不尽,那树就在屋后长坡之上,只是眼下……” 她略带轻愁的望了眼墙边快要憋晕过去的韦大威。 “此人同县衙有些关系,恩人为了我们母女这般得罪他,妾身唯恐给恩人招致祸患呐。” 第148章 玉牌踪迹 同县衙有关系? 祝潇潇想起那个如今深陷黑燕山,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差的倒霉县令。 饶有兴致问道:“他与县衙什么关系?” 小风在一旁抢答:“听说,他亲大哥是县衙典史来着。” 谁?典史? 韦大江吗?! 祝潇潇愕然看向角落里狼狈的韦大威,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怪不得她乍一听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耳熟。 “唔唔,唔唔唔!” 说起这个,韦大威可就不怕了。 他强硬的支起身段来,昂首挺胸看向祝潇潇。 嘴里嗯嗯啊啊的说不清楚话,祝潇潇只能示意晨夕将塞口的抹布扯出来。 “啊……呸!呕……” 抹布估计味道不怎么好,韦大威乍一松快,先翻着白眼干呕了好一阵。 直到人都快虚脱了,才抹了抹嘴角喘气道:“你完了,你们全家都完了,敢得罪我,知不知道我大哥他……” “你大哥已经凉凉了。” 祝潇潇抱着双臂,颇有些无奈道。 自她火烧县衙,抓走县令后,汀元县的主事就由县丞代掌。 被县令压了这么多年,这位县丞可算是扬眉吐气,不但上奏州府狠狠列出县令十数条罪过,更是雷厉风行,直接将县衙里经县令之手提拔上来的公差,尽数剥去职务。 祝潇潇是不知道为何这么久,韦大威都没收到消息。 但她跟江妙同来往甚密,隐约听说韦大江现在过得并不好。 从前将他奉为天地的姚桂玲卷钱跑掉了,因着韦大江在做典史时,没少干过缺德事,一朝落魄,更是墙倒众人推。 照理说,韦大江至少应该回家寻处遮风挡雨的屋檐才对,除非…… 祝潇潇灵光一现,好奇问向韦大威,“你哥欠你钱了?” 韦大威正为了祝潇潇那句“凉凉”感到生气呢,听她这样问,脸色一变立马说道:“什么欠不欠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好嘛,实锤了。 “没事还是进城看看你哥,我觉得……以后你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你什么意思?”韦大威听不懂,梗着脖子怒视祝潇潇。 “意思就是,你惨了,”祝潇潇笑着捡起抹布,重新塞进韦大威的嘴里。 转头对小风道:“带着你娘背过身去。” 小风还没理解什么意思,一旁的晨夕会意,立马侧身挡住了母女二人的视线。 然后她们就听见韦大威夹着嗓子,极尽屈辱的呜咽声。 “姐姐……”小风有些紧张,试探着伸手去捉晨夕的袖摆,“祝姐姐她,她在做什么呀。” “没事,”晨夕摸了摸小风的头,“有祝姐姐在,坏人伤不到小风的。” “那,那也不能伤害祝姐姐。” 小风十分乖巧,干净的眼眸中尽是崇拜的光芒。 祝姐姐真的很厉害,不畏强权,行事果决。 等她长大了,也要做祝姐姐那样的人,最起码,她要保护娘亲,让这村子里的人以后再也不敢轻视她们母女分毫! 两人说话的档口,祝潇潇已经对韦大威盘剥完毕。 她先是将一袋碎银放在桌上,随即捡起一块玉牌来左右看了看。 扯了扯晨夕疑惑道:“你看看这上面的花纹,见过吗?” 晨夕接过手正要细瞧,一旁的姜氏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玉牌举到眼前。 “是他的……是他的!” 她喃喃念叨着,原本枯槁的面庞如同被激活一般,整个人都散发出光彩来。 祝潇潇见她眼尾泛起泪花,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试探问道:“这是赫连昌的东西?” 姜氏将玉牌捧在胸口,依依磨蹭着徐徐点头,“相公走时,什么都没留下,我原以为他是……他是后悔了。” 说完,她突然眼神一凛,厉声问韦大威:“你从哪里得的这玉牌?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相公?!” 她用了“害”这个字眼。 祝潇潇心知内情恐怕复杂很多,也不犹豫,再次扯了韦大威的塞嘴抹布,拖着晨夕坐到一边。 就看戏。 反正韦大威伤了两处,又被牢牢捆着,翻不起什么风浪。 “咳咳咳,臭婆……呕!” 抹布塞口毕竟恶心,韦大威甚至来不及骂人,两眼一翻又开始干呕起来。 姜氏急得手都在抖。 许是被掌心触手生凉的玉牌彻底刺激到了,见韦大威半天缓不过气,只管呕吐也不说话,姜氏索性一咬牙,端起桌上凉透的水壶直接倾倒在韦大威头顶。 “噗啊啊啊……你疯了!我杀了你这个臭婆娘!” 韦大威岂是那么轻易就认怂的主儿,当即奋力挣扎,破口大骂起来。 姜氏一改先前受欺负的柔弱状态,抡起膀子“啪啪”甩了韦大威两巴掌。 那声音脆生的,祝潇潇在一旁听了都直咧嘴。 “……娘亲?” 小风从未见过姜氏这样厉害,两只小手无措的伸出去,还未触及姜氏就被她推开了。 “风儿先去一边,娘有要事要问这贼人!” 姜氏一贯对女儿温柔,从未有这样冷言冷语的时候。 晨夕见小姑娘越来越惶恐,小脸都吓得煞白,忙伸手将人带进怀里。 如同安抚小盈儿那般,一边拍着小风后背一边低低道:“不怕,不怕,你娘担心你爹爹的安危,一时情急,小风不怕啊。” “我问你话呢?”姜氏打过韦大威后,高举手里的茶壶威逼道:“你若有半句虚言,我必用这茶壶生生砸烂你的脑袋!” 嚯! 祝潇潇瞪大双眼。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先前说起丈夫时,只当他抛弃妻儿不告而别,提一句都觉得伤心。 现下有了一丝踪迹可寻,恨不得把所有相关人等抓起来严刑拷问。 某种程度上来讲,姜氏是个狠人。 韦大威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人威胁……不,是第三次。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已经相继被三个女子接连摁翻在地了。 这不仅仅是要怀疑人生了,但凡心理素质差点,这会怕是要疯。 好在韦大威是个厉害的,这两种反应,他一样都没沾。 “臭婆娘,贱人……”韦大威咬牙吐出一口血沫,直挺挺向后一仰,靠在墙上嚣张挑衅道:“你砸,砸死我你那死鬼相公也回不来!” 第148章 玉牌踪迹 同县衙有关系? 祝潇潇想起那个如今深陷黑燕山,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干的比牛多吃的比猪差的倒霉县令。 饶有兴致问道:“他与县衙什么关系?” 小风在一旁抢答:“听说,他亲大哥是县衙典史来着。” 谁?典史? 韦大江吗?! 祝潇潇愕然看向角落里狼狈的韦大威,这不是巧了吗这不是,怪不得她乍一听这个名字,总觉得哪里耳熟。 “唔唔,唔唔唔!” 说起这个,韦大威可就不怕了。 他强硬的支起身段来,昂首挺胸看向祝潇潇。 嘴里嗯嗯啊啊的说不清楚话,祝潇潇只能示意晨夕将塞口的抹布扯出来。 “啊……呸!呕……” 抹布估计味道不怎么好,韦大威乍一松快,先翻着白眼干呕了好一阵。 直到人都快虚脱了,才抹了抹嘴角喘气道:“你完了,你们全家都完了,敢得罪我,知不知道我大哥他……” “你大哥已经凉凉了。” 祝潇潇抱着双臂,颇有些无奈道。 自她火烧县衙,抓走县令后,汀元县的主事就由县丞代掌。 被县令压了这么多年,这位县丞可算是扬眉吐气,不但上奏州府狠狠列出县令十数条罪过,更是雷厉风行,直接将县衙里经县令之手提拔上来的公差,尽数剥去职务。 祝潇潇是不知道为何这么久,韦大威都没收到消息。 但她跟江妙同来往甚密,隐约听说韦大江现在过得并不好。 从前将他奉为天地的姚桂玲卷钱跑掉了,因着韦大江在做典史时,没少干过缺德事,一朝落魄,更是墙倒众人推。 照理说,韦大江至少应该回家寻处遮风挡雨的屋檐才对,除非…… 祝潇潇灵光一现,好奇问向韦大威,“你哥欠你钱了?” 韦大威正为了祝潇潇那句“凉凉”感到生气呢,听她这样问,脸色一变立马说道:“什么欠不欠的!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好嘛,实锤了。 “没事还是进城看看你哥,我觉得……以后你得夹起尾巴做人了。” “你什么意思?”韦大威听不懂,梗着脖子怒视祝潇潇。 “意思就是,你惨了,”祝潇潇笑着捡起抹布,重新塞进韦大威的嘴里。 转头对小风道:“带着你娘背过身去。” 小风还没理解什么意思,一旁的晨夕会意,立马侧身挡住了母女二人的视线。 然后她们就听见韦大威夹着嗓子,极尽屈辱的呜咽声。 “姐姐……”小风有些紧张,试探着伸手去捉晨夕的袖摆,“祝姐姐她,她在做什么呀。” “没事,”晨夕摸了摸小风的头,“有祝姐姐在,坏人伤不到小风的。” “那,那也不能伤害祝姐姐。” 小风十分乖巧,干净的眼眸中尽是崇拜的光芒。 祝姐姐真的很厉害,不畏强权,行事果决。 等她长大了,也要做祝姐姐那样的人,最起码,她要保护娘亲,让这村子里的人以后再也不敢轻视她们母女分毫! 两人说话的档口,祝潇潇已经对韦大威盘剥完毕。 她先是将一袋碎银放在桌上,随即捡起一块玉牌来左右看了看。 扯了扯晨夕疑惑道:“你看看这上面的花纹,见过吗?” 晨夕接过手正要细瞧,一旁的姜氏忽然上前一步,一把夺过玉牌举到眼前。 “是他的……是他的!” 她喃喃念叨着,原本枯槁的面庞如同被激活一般,整个人都散发出光彩来。 祝潇潇见她眼尾泛起泪花,心里隐隐有了猜测,试探问道:“这是赫连昌的东西?” 姜氏将玉牌捧在胸口,依依磨蹭着徐徐点头,“相公走时,什么都没留下,我原以为他是……他是后悔了。” 说完,她突然眼神一凛,厉声问韦大威:“你从哪里得的这玉牌?说!是不是你,是不是你害了我相公?!” 她用了“害”这个字眼。 祝潇潇心知内情恐怕复杂很多,也不犹豫,再次扯了韦大威的塞嘴抹布,拖着晨夕坐到一边。 就看戏。 反正韦大威伤了两处,又被牢牢捆着,翻不起什么风浪。 “咳咳咳,臭婆……呕!” 抹布塞口毕竟恶心,韦大威甚至来不及骂人,两眼一翻又开始干呕起来。 姜氏急得手都在抖。 许是被掌心触手生凉的玉牌彻底刺激到了,见韦大威半天缓不过气,只管呕吐也不说话,姜氏索性一咬牙,端起桌上凉透的水壶直接倾倒在韦大威头顶。 “噗啊啊啊……你疯了!我杀了你这个臭婆娘!” 韦大威岂是那么轻易就认怂的主儿,当即奋力挣扎,破口大骂起来。 姜氏一改先前受欺负的柔弱状态,抡起膀子“啪啪”甩了韦大威两巴掌。 那声音脆生的,祝潇潇在一旁听了都直咧嘴。 “……娘亲?” 小风从未见过姜氏这样厉害,两只小手无措的伸出去,还未触及姜氏就被她推开了。 “风儿先去一边,娘有要事要问这贼人!” 姜氏一贯对女儿温柔,从未有这样冷言冷语的时候。 晨夕见小姑娘越来越惶恐,小脸都吓得煞白,忙伸手将人带进怀里。 如同安抚小盈儿那般,一边拍着小风后背一边低低道:“不怕,不怕,你娘担心你爹爹的安危,一时情急,小风不怕啊。” “我问你话呢?”姜氏打过韦大威后,高举手里的茶壶威逼道:“你若有半句虚言,我必用这茶壶生生砸烂你的脑袋!” 嚯! 祝潇潇瞪大双眼。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穷的。 先前说起丈夫时,只当他抛弃妻儿不告而别,提一句都觉得伤心。 现下有了一丝踪迹可寻,恨不得把所有相关人等抓起来严刑拷问。 某种程度上来讲,姜氏是个狠人。 韦大威活到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被女人威胁……不,是第三次。 短短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已经相继被三个女子接连摁翻在地了。 这不仅仅是要怀疑人生了,但凡心理素质差点,这会怕是要疯。 好在韦大威是个厉害的,这两种反应,他一样都没沾。 “臭婆娘,贱人……”韦大威咬牙吐出一口血沫,直挺挺向后一仰,靠在墙上嚣张挑衅道:“你砸,砸死我你那死鬼相公也回不来!” 第149章 即使万劫不复 “你!”姜氏瞪圆了眼睛,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她毕竟是良民,一生积德行善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哪里会是韦大威这种泼皮无赖的对手。 祝潇潇无声叹了口气,突然轻笑一声道:“看你说的,杀人不得偿命啊?” 那声音幽幽的,带着居高临下的戏谑。 与姜氏那份勃然喷涌的激怒不同,祝潇潇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韦大威本能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可不是?杀人是要偿命的!谅你也不敢!” 他强撑着回了一嘴,气势却不知怎得,徒然矮了一截。 姜氏脸色难看极了,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她悲愤的将手中水壶狠狠掷落在地,忽得一甩裙摆,直直跪在了祝潇潇面前。 祝潇潇:“……”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又来这种好事? “祝姑娘!求你帮我盘问相公下落!” 姜氏大约从未这样屈辱过,她跪得笔直,头却低垂下去,抬也不抬。 祝潇潇想,她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帮你可以,但你是否想过,赫连昌或许并不如你了解的那般,只是胡厥中偶然流落大邺的可怜人?” 那玉牌成色极佳,其上刻绘繁复花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的东西。 祝潇潇不识胡厥文字,但用猜的也知道,玉牌不会是什么随身挂饰而已。 多半还象征着赫连昌的真实身份。 祝潇潇从前读过不少狗血小说,已经开始脑补外族皇子和世家小姐的虐恋情深了。 姜氏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义无反顾道:“不管怎么样,他是我夫君,我是她妻子,我们还有九岁的女儿……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的。” “即使万劫不复?”祝潇潇挑眉。 实在不是她乌鸦嘴,赫连昌既然选择无声无息的消失,必然就没考虑过小风母女的死活。 不管他是不是出身高贵,小风母女都该永远从他的世界里除名。 单向奔赴,只能是悲剧。 然而姜氏灼灼看着祝潇潇,坚定不移回答:“即使万劫不复,” 这样的眼神……祝潇潇不由就想起了远赴盛京的孔千兰。 爱人之深,当真为其生,为其死,为其荒废一生也在所不惜? 祝潇潇表示很难理解。 “行,既然你都用求的了,”她叹气一声,拍拍裙摆站起身,“我不知道结论如何,但有一点还是要提醒你。” 祝潇潇低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姜氏,无比认真道:“你是一个九岁女童的母亲,无论如何,你还有孩子。” 要是为了男人不顾一切,小风就太可怜了。 姜氏微微一怔,眼睛红红的看向依偎在晨夕怀里的小风。 她还那样小,长期吃不饱饭让她看上去比同龄孩子瘦弱许多。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赫连昌能干会武,即便饥荒的年岁里,也能在深山中捕猎不少飞禽走兽。 他会将皮毛完整剥下来,制成简单的衣物供妻女取暖,也会在风雪的夜里,独自坐在门边用背堵住漏风的缺口。 有他在,姜氏永远不用担心明日的口粮和温饱。 村里的人也从不上门欺辱,都是和和气气的。 周遭如此美好,姜氏一度以为,她的苦难在遇见赫连昌的那一刻,就此为止。 从今往后都是明媚的生活和灿烂的未来。 只可惜……梦碎了。 回忆有多暖,抽离出来回到现实就有多凉寒。 屋子是破的,四邻是恶的,就连家门口栓的那条大黄狗,也在接连到来的阳春飞雪中,冻死树下。 姜氏想,一个好男人怎至于一夜间音信全无。 她也打听,也追查,得到过最完整的消息,是有人看见形似赫连昌的男子漏夜出城往西北去了。 西北……胡厥,那是他的家乡啊。 姜氏孤身站在城外凉亭间遥遥北望,直到全身都没了知觉,才在一片漆黑中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在医馆,女儿伏在身边哭得小脸惨白。 再提起赫连昌时,姜氏便淡淡的,几次甚至面露不悦。 渐渐地,女儿也不敢再问了。 午夜梦回,姜氏也曾扪心自问,是否是她太过软弱,丈夫是死是活,总要继续追查一番…… 可她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怕再查下去,那点用来吊气的仅存希望,也将付之一炬。 到时,她该如何面对未来几十年的灰暗生活? 于是她静下心来,开始教导小风,开始绣香囊,开始赚钱,勉力应付那些源源不绝前来讨债的无赖。 用忙碌麻痹自己。 若非祝潇潇突然出现打破一切,姜氏想,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未尝不是种活法。 “你想好了,我就要开始收拾他了。” 祝潇潇看着陷入沉思的姜氏,手里把玩着一件东西,饶有兴致瞥向强作镇定的韦大威。 “你你你,你那是什么?!” 韦大威舌头都要打结。 “你别慌啊,”祝潇潇和颜悦色,“不是什么可怕的刑具,只是一包针,一包针而已。” “针?”韦大威毛骨悚然,“你你你想用针扎死我?!” 还有没有王法了? 人呢?村里那些动不动过来借东西的人呢? 这会怎么一个都不上门了?! “扎死你?不不不,”祝潇潇急忙澄清:“我只是给你一个为医学发光发热的机会,而且你误会了,不是我上手。” 她虽是个半吊子大夫,却也没想过要让自己更精进一步。 左右祝潇潇也不是梁笙月那种级别的医术大佬,更没有梁笙月的天赋,犯不上为难自己。 她将针灸包递给站起身来的晨夕,像个循循善诱的良师,“给你的那本书,你都通读过了?” 晨夕接过手点点头,微微蹙眉道:“读了,只是有几处还不大明白,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可以啊你,”祝潇潇十分赞赏道:“给你的诗词也会背了。” 要说学习,晨夕绝对属于学霸级的。 短短时间内学会算账盘账,通读针灸书又遍识草药,现在连诗词也能脱口而出。 不考清华实在是屈才。 “哪里不明白,现下有了活教材,可以实践一番了。” 祝潇潇让开位置,指了指韦大威肩头还在流血的伤口道:“先从止血开始?” 第149章 即使万劫不复 “你!”姜氏瞪圆了眼睛,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她毕竟是良民,一生积德行善从未做过什么逾矩之事,哪里会是韦大威这种泼皮无赖的对手。 祝潇潇无声叹了口气,突然轻笑一声道:“看你说的,杀人不得偿命啊?” 那声音幽幽的,带着居高临下的戏谑。 与姜氏那份勃然喷涌的激怒不同,祝潇潇更像是个没有感情的冷血动物。 韦大威本能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可,可不是?杀人是要偿命的!谅你也不敢!” 他强撑着回了一嘴,气势却不知怎得,徒然矮了一截。 姜氏脸色难看极了,两行清泪潸潸而下。 她悲愤的将手中水壶狠狠掷落在地,忽得一甩裙摆,直直跪在了祝潇潇面前。 祝潇潇:“……” 这不过年不过节的,怎么又来这种好事? “祝姑娘!求你帮我盘问相公下落!” 姜氏大约从未这样屈辱过,她跪得笔直,头却低垂下去,抬也不抬。 祝潇潇想,她该是实在没有办法了。 “帮你可以,但你是否想过,赫连昌或许并不如你了解的那般,只是胡厥中偶然流落大邺的可怜人?” 那玉牌成色极佳,其上刻绘繁复花纹,一看就不是寻常人能用的东西。 祝潇潇不识胡厥文字,但用猜的也知道,玉牌不会是什么随身挂饰而已。 多半还象征着赫连昌的真实身份。 祝潇潇从前读过不少狗血小说,已经开始脑补外族皇子和世家小姐的虐恋情深了。 姜氏闻言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义无反顾道:“不管怎么样,他是我夫君,我是她妻子,我们还有九岁的女儿……是生是死,我都要找到他的。” “即使万劫不复?”祝潇潇挑眉。 实在不是她乌鸦嘴,赫连昌既然选择无声无息的消失,必然就没考虑过小风母女的死活。 不管他是不是出身高贵,小风母女都该永远从他的世界里除名。 单向奔赴,只能是悲剧。 然而姜氏灼灼看着祝潇潇,坚定不移回答:“即使万劫不复,” 这样的眼神……祝潇潇不由就想起了远赴盛京的孔千兰。 爱人之深,当真为其生,为其死,为其荒废一生也在所不惜? 祝潇潇表示很难理解。 “行,既然你都用求的了,”她叹气一声,拍拍裙摆站起身,“我不知道结论如何,但有一点还是要提醒你。” 祝潇潇低头看着仍跪在地上的姜氏,无比认真道:“你是一个九岁女童的母亲,无论如何,你还有孩子。” 要是为了男人不顾一切,小风就太可怜了。 姜氏微微一怔,眼睛红红的看向依偎在晨夕怀里的小风。 她还那样小,长期吃不饱饭让她看上去比同龄孩子瘦弱许多。 曾几何时,他们也是幸福的一家三口,赫连昌能干会武,即便饥荒的年岁里,也能在深山中捕猎不少飞禽走兽。 他会将皮毛完整剥下来,制成简单的衣物供妻女取暖,也会在风雪的夜里,独自坐在门边用背堵住漏风的缺口。 有他在,姜氏永远不用担心明日的口粮和温饱。 村里的人也从不上门欺辱,都是和和气气的。 周遭如此美好,姜氏一度以为,她的苦难在遇见赫连昌的那一刻,就此为止。 从今往后都是明媚的生活和灿烂的未来。 只可惜……梦碎了。 回忆有多暖,抽离出来回到现实就有多凉寒。 屋子是破的,四邻是恶的,就连家门口栓的那条大黄狗,也在接连到来的阳春飞雪中,冻死树下。 姜氏想,一个好男人怎至于一夜间音信全无。 她也打听,也追查,得到过最完整的消息,是有人看见形似赫连昌的男子漏夜出城往西北去了。 西北……胡厥,那是他的家乡啊。 姜氏孤身站在城外凉亭间遥遥北望,直到全身都没了知觉,才在一片漆黑中晕了过去。 醒来时,人在医馆,女儿伏在身边哭得小脸惨白。 再提起赫连昌时,姜氏便淡淡的,几次甚至面露不悦。 渐渐地,女儿也不敢再问了。 午夜梦回,姜氏也曾扪心自问,是否是她太过软弱,丈夫是死是活,总要继续追查一番…… 可她不敢了,真的不敢了。 她怕再查下去,那点用来吊气的仅存希望,也将付之一炬。 到时,她该如何面对未来几十年的灰暗生活? 于是她静下心来,开始教导小风,开始绣香囊,开始赚钱,勉力应付那些源源不绝前来讨债的无赖。 用忙碌麻痹自己。 若非祝潇潇突然出现打破一切,姜氏想,就这样浑浑噩噩一辈子,未尝不是种活法。 “你想好了,我就要开始收拾他了。” 祝潇潇看着陷入沉思的姜氏,手里把玩着一件东西,饶有兴致瞥向强作镇定的韦大威。 “你你你,你那是什么?!” 韦大威舌头都要打结。 “你别慌啊,”祝潇潇和颜悦色,“不是什么可怕的刑具,只是一包针,一包针而已。” “针?”韦大威毛骨悚然,“你你你想用针扎死我?!” 还有没有王法了? 人呢?村里那些动不动过来借东西的人呢? 这会怎么一个都不上门了?! “扎死你?不不不,”祝潇潇急忙澄清:“我只是给你一个为医学发光发热的机会,而且你误会了,不是我上手。” 她虽是个半吊子大夫,却也没想过要让自己更精进一步。 左右祝潇潇也不是梁笙月那种级别的医术大佬,更没有梁笙月的天赋,犯不上为难自己。 她将针灸包递给站起身来的晨夕,像个循循善诱的良师,“给你的那本书,你都通读过了?” 晨夕接过手点点头,微微蹙眉道:“读了,只是有几处还不大明白,毕竟……纸上得来终觉浅。” “可以啊你,”祝潇潇十分赞赏道:“给你的诗词也会背了。” 要说学习,晨夕绝对属于学霸级的。 短短时间内学会算账盘账,通读针灸书又遍识草药,现在连诗词也能脱口而出。 不考清华实在是屈才。 “哪里不明白,现下有了活教材,可以实践一番了。” 祝潇潇让开位置,指了指韦大威肩头还在流血的伤口道:“先从止血开始?” 第150章 我都是猜的 晨夕捏针的手首先就不专业。 祝潇潇耐心摆弄她很久,才点了点头道:“书上说哪个穴位,你就照着哪个穴位扎,大不了人废了,我养着!” 她说的倒是豪气,一旁韦大威听了直打哆嗦。 “你不敢,你不敢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努力说服自己,“动用私行是要挨板子的,你不会,不会……” “说什么呢,”祝潇潇故作责怪的瞪着韦大威,“我妹妹好心给你治伤,你怎么能诬陷她?” “治伤?!”韦大威差点气笑,“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明明就是在审问我!” 祝潇潇眨眨眼,“我审问你什么?” 她一脸无辜,好像真的忘了方才与姜氏的对话。 韦大威于是急急道:“你们想知道那个赫连昌的下落!” 祝潇潇“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点头,“看来赫连昌他真的还活着。” “你!” 韦大威愕然。 他原以为,这个女人装神弄鬼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她也不会怎么样。 谁能想到,绕了一大圈祝潇潇竟然只是为了套他一句话。 “让我来猜一猜,”祝潇潇迤迤然在韦大威面前踱步,缓缓说道:“你是放印子钱的,有一天呢,这个赫连昌找上门来管你借五两纹银……” “是二十两,二十两!” 这种时候了,韦大威还不忘申明欠条金额。 祝潇潇斜他一眼,“我说的是本金。” “什么?” 一旁的小风惊呼:“我爹只管你借了五两?” 那他还整日二十两二十两的,要挟着她们母女还了无数冤枉钱?! “那又怎样?”韦大威一点不心虚,“光借钱,利息不用还的啊?老子容了你们这么久,还赔了呢!” “你!”小风气急,上前一步就要同韦大威好好理论。 姜氏慌忙拖住女儿,“祝姑娘是在帮咱们,风儿不要插嘴。” 这种时候,欠款不欠款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赫连昌。 祝潇潇向姜氏投去满意的一眼,回过头又对韦大威道: “都是一个村的,赫连昌家里什么情况你大约知晓,生怕他还不上这么多钱,于是那几日,你总时不时留意着,以防他当真还不起时,还能用他身上,或者家里的什么好东西抵个债。” 祝潇潇声音是平和的,气势间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样子。 可韦大威越听越惊恐,最后甚至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祝潇潇,惶然说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大威未曾见过祝潇潇,这方圆四十里的村子,都是他放印子钱的地盘,也从没听过有祝潇潇这号人。 可怎么祝潇潇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切实发生过的,就活像是……活像是隐在韦大威身旁的影子一般。 韦大威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细细密密爬上胳膊脖颈。 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嗐,你怕啥,”祝潇潇森森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都瞎猜的。” 瞎猜也能猜这么准?! 韦大威明显表示不信。 “祝姑娘,”姜氏实在忍不住,低低开口道:“我相公他……” “你别急嘛,我正要问呢,”祝潇潇冲她压了压手,做了个安心的动作。 她也不想吓唬韦大威,可怎么着?实力不允许啊。 “有一天呢,你正趁着赫连家无人,潜进他们屋子里翻找,想看看有没有值钱物件,结果不凑巧,本该在外面的赫连昌突然回来了,你吓了一跳就躲在了桌……” 祝潇潇看了看小风家简陋的矮桌,改口道:“床下面,然后你就听见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对话,唔……是那种,说出去没人信,被发现了又要全家死光光的邪恶对话,是也不是?” 韦大威的脸已经堪称死人白了。 他哆嗦着干裂的嘴唇,几近惊恐的望向祝潇潇:“你,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她说的一字不落?! “我吗?”祝潇潇指了指自己,“你要是真心希望,也可以叫我一声爹。” 大不了就是她亏一点。 然而,韦大威完全接收不到祝潇潇的挑衅。 他瞪着一双死鱼般晦暗的双眼,眼珠子乱转,战战兢兢道:“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诓我,明明那个时候就……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什么三个人?” 姜氏“噌”的一下站起来:“除了你和我相公,还有谁在?!” 那存在的第三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赫连昌消失的关键。 姜氏心急如焚,恨不得上前撬开韦大威的嘴。 “别急,别急,”祝潇潇安抚她,“虽然都只是我的猜测,但依照韦二的反应来看,八九不离十,所以我再大胆设想一下……” 祝潇潇抿了抿唇,终于搬出了狗血小说那一套:“那第三个人,管赫连昌叫‘殿下’,是也不是?” 韦大威猛提一口气,两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祝潇潇了然的望向姜氏,耸肩。 怎么办,她真的全都猜对了。 其实根据韦大威的反应,祝潇潇只能得到几个基本消息。 其一,韦大威知道赫连昌绝对不可能回来,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先是用天价欠款不断滋扰小风母女,从她们身上吸血,最后借口还不上钱,干脆将人卖了捞取最后一笔。 其二,韦大威对赫连昌的下落绝口不提,甚至宁可被晨夕扎针也不愿说,那必然是有什么秘密牵连,或者让他以为牵连了全家性命。 单从这两点,或许祝潇潇还没那么轻易得出结论。 但她脑洞大啊! 早就从玉牌脑补出一本外族皇子复仇记了,那“恭迎皇子回宫”,“没有人识破皇子您的身份”,“就算有,属下也会派人灭口,做到不留痕迹”。 这种对话不是很好想到吗? “所以……” 姜氏踉跄后退几步,颓然瘫坐在床边。 “所以相公他是……” “是胡厥皇子,”祝潇潇肯定的点点头。 姜氏闭上眼,泪水源源不绝的从眼角淌了下来。 如此一来,她与赫连昌的缘分,是真的断绝了。 一室默默无言中,韦大威突然原地弹了一下,如惊弓之鸟一般嘶声喊道:“不是的!” 第150章 我都是猜的 晨夕捏针的手首先就不专业。 祝潇潇耐心摆弄她很久,才点了点头道:“书上说哪个穴位,你就照着哪个穴位扎,大不了人废了,我养着!” 她说的倒是豪气,一旁韦大威听了直打哆嗦。 “你不敢,你不敢的……” 他一边摇头一边努力说服自己,“动用私行是要挨板子的,你不会,不会……” “说什么呢,”祝潇潇故作责怪的瞪着韦大威,“我妹妹好心给你治伤,你怎么能诬陷她?” “治伤?!”韦大威差点气笑,“真是黑的都能说成白的,你明明就是在审问我!” 祝潇潇眨眨眼,“我审问你什么?” 她一脸无辜,好像真的忘了方才与姜氏的对话。 韦大威于是急急道:“你们想知道那个赫连昌的下落!” 祝潇潇“哦”了一声,似笑非笑点头,“看来赫连昌他真的还活着。” “你!” 韦大威愕然。 他原以为,这个女人装神弄鬼只是想吓唬吓唬他,只要他咬死了不松口,她也不会怎么样。 谁能想到,绕了一大圈祝潇潇竟然只是为了套他一句话。 “让我来猜一猜,”祝潇潇迤迤然在韦大威面前踱步,缓缓说道:“你是放印子钱的,有一天呢,这个赫连昌找上门来管你借五两纹银……” “是二十两,二十两!” 这种时候了,韦大威还不忘申明欠条金额。 祝潇潇斜他一眼,“我说的是本金。” “什么?” 一旁的小风惊呼:“我爹只管你借了五两?” 那他还整日二十两二十两的,要挟着她们母女还了无数冤枉钱?! “那又怎样?”韦大威一点不心虚,“光借钱,利息不用还的啊?老子容了你们这么久,还赔了呢!” “你!”小风气急,上前一步就要同韦大威好好理论。 姜氏慌忙拖住女儿,“祝姑娘是在帮咱们,风儿不要插嘴。” 这种时候,欠款不欠款的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赫连昌。 祝潇潇向姜氏投去满意的一眼,回过头又对韦大威道: “都是一个村的,赫连昌家里什么情况你大约知晓,生怕他还不上这么多钱,于是那几日,你总时不时留意着,以防他当真还不起时,还能用他身上,或者家里的什么好东西抵个债。” 祝潇潇声音是平和的,气势间没有任何咄咄逼人的样子。 可韦大威越听越惊恐,最后甚至用看鬼一样的眼神看祝潇潇,惶然说道:“你,你是怎么知道的?” 韦大威未曾见过祝潇潇,这方圆四十里的村子,都是他放印子钱的地盘,也从没听过有祝潇潇这号人。 可怎么祝潇潇所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切实发生过的,就活像是……活像是隐在韦大威身旁的影子一般。 韦大威结结实实打了个哆嗦,鸡皮疙瘩细细密密爬上胳膊脖颈。 后背都起了一层冷汗。 “嗐,你怕啥,”祝潇潇森森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我都瞎猜的。” 瞎猜也能猜这么准?! 韦大威明显表示不信。 “祝姑娘,”姜氏实在忍不住,低低开口道:“我相公他……” “你别急嘛,我正要问呢,”祝潇潇冲她压了压手,做了个安心的动作。 她也不想吓唬韦大威,可怎么着?实力不允许啊。 “有一天呢,你正趁着赫连家无人,潜进他们屋子里翻找,想看看有没有值钱物件,结果不凑巧,本该在外面的赫连昌突然回来了,你吓了一跳就躲在了桌……” 祝潇潇看了看小风家简陋的矮桌,改口道:“床下面,然后你就听见了一些不该听到的对话,唔……是那种,说出去没人信,被发现了又要全家死光光的邪恶对话,是也不是?” 韦大威的脸已经堪称死人白了。 他哆嗦着干裂的嘴唇,几近惊恐的望向祝潇潇:“你,你到底是谁?” 为什么?为什么她说的一字不落?! “我吗?”祝潇潇指了指自己,“你要是真心希望,也可以叫我一声爹。” 大不了就是她亏一点。 然而,韦大威完全接收不到祝潇潇的挑衅。 他瞪着一双死鱼般晦暗的双眼,眼珠子乱转,战战兢兢道:“你怎么会知道,不可能的你一定是在诓我,明明那个时候就……就只有我们三个人……” “什么三个人?” 姜氏“噌”的一下站起来:“除了你和我相公,还有谁在?!” 那存在的第三个人,极有可能就是赫连昌消失的关键。 姜氏心急如焚,恨不得上前撬开韦大威的嘴。 “别急,别急,”祝潇潇安抚她,“虽然都只是我的猜测,但依照韦二的反应来看,八九不离十,所以我再大胆设想一下……” 祝潇潇抿了抿唇,终于搬出了狗血小说那一套:“那第三个人,管赫连昌叫‘殿下’,是也不是?” 韦大威猛提一口气,两眼一翻几乎要晕厥过去。 祝潇潇了然的望向姜氏,耸肩。 怎么办,她真的全都猜对了。 其实根据韦大威的反应,祝潇潇只能得到几个基本消息。 其一,韦大威知道赫连昌绝对不可能回来,所以才如此肆无忌惮,先是用天价欠款不断滋扰小风母女,从她们身上吸血,最后借口还不上钱,干脆将人卖了捞取最后一笔。 其二,韦大威对赫连昌的下落绝口不提,甚至宁可被晨夕扎针也不愿说,那必然是有什么秘密牵连,或者让他以为牵连了全家性命。 单从这两点,或许祝潇潇还没那么轻易得出结论。 但她脑洞大啊! 早就从玉牌脑补出一本外族皇子复仇记了,那“恭迎皇子回宫”,“没有人识破皇子您的身份”,“就算有,属下也会派人灭口,做到不留痕迹”。 这种对话不是很好想到吗? “所以……” 姜氏踉跄后退几步,颓然瘫坐在床边。 “所以相公他是……” “是胡厥皇子,”祝潇潇肯定的点点头。 姜氏闭上眼,泪水源源不绝的从眼角淌了下来。 如此一来,她与赫连昌的缘分,是真的断绝了。 一室默默无言中,韦大威突然原地弹了一下,如惊弓之鸟一般嘶声喊道:“不是的!” 第151章 值与不值 不是的? 祝潇潇狐疑看向韦大威,姜氏闻言,也蓦然睁开双眼急急道:“你说什么?” 韦大威直愣愣盯着祝潇潇,呓语般喃喃道:“他不是胡厥皇子。” 咣啷,狗血梦破碎了。 “那是,亲王?”祝潇潇试着挽尊。 韦大威摇了摇头,艰难回忆道:“我听那个人叫他……将军。” 祝潇潇:“……”一个将军跑这里玩什么隐姓埋名啊喂!摔! 等等。 “不是皇子我刚刚问你是不是叫‘殿下’你点头?”祝潇潇一口气说完,很不满意的瞪着韦大威。 “是,是赫连昌叫那个人殿下的,”韦大威急忙澄清,“我一时脑子昏,大约是听错了……” “将军,将军,”姜氏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起身翻箱倒柜的找。 将柜子里所有衣物棉絮都丢了出来,锅碗瓢盆也扔的满地都是。 小风在一片狼藉中吓哭,捂着小嘴愣是不敢出声刺激姜氏。 晨夕见状,忙伸手揽过孩子将她带到外面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不是祝潇潇搜集柠檬树那么简单了。 姜氏不管不顾,只身钻入柜子后面尘封的细缝中,抽出一把沾满铁锈的朴刀,“咣啷”一声架在桌上。 “这是我与相公初遇时,他随身带的,”姜氏擦了擦脸上黑灰,急急问祝潇潇,“姑娘可能看出什么来?” 这能看出什么?祝潇潇又不是鉴宝专家。 她举起刀来仔细检查一番,徐徐摇头道:“一把普通的刀罢了,看不出什么门道。” 朴刀的单刀本就是用于农业种植的,只要另配一根杆棒,组装在一起做成简单兵器,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氏眼中的光彩忽得散去,自言自语般说道:“将军……殿下?他是被召唤回去的,胡厥怎么了?为何突然就……” “姜夫人,”祝潇潇打断她的深思,“既已知晓赫连昌的身份,独自苦恼也是没用,将来如何生活,你该早做打算才是。” 看她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 若是为了不会回来的赫连昌苦守于此,对她对小风都是无利的。 姜氏迷茫的看着祝潇潇,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我既知道了相公下落,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姜氏说着,咬牙一撩裙摆,又对着祝潇潇跪了下去。 祝潇潇:“……”好嘛,这下又是什么,托孤? “祝姑娘,”姜氏神色坚定道:“我知你是个好人……” “别,我不是,”祝潇潇无奈道:“我杀人不眨眼,抬手就是血雨腥风,姜夫人还是免开尊口,我没那么好的心肠。” 姜氏拼命摇头:“不,祝姑娘,我看得出来,你是这世上难得的良善之人。” “……”祝潇潇在心里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她一生作恶多端,到底做对了什么,一个两个的都给她发好人卡。 “我只去三个月,”姜氏苦苦哀求道:“三个月后,我一定来接小风回家,祝姑娘,你我同为女子,骤然失去夫君的苦楚,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不对! 祝潇潇咬咬牙,甩开姜氏冷声道:“赫连昌不告而别,已经是最好的和离书了,你再心有不甘,也不该拿女儿的安危做垫背,区区一个男子,怎配与血亲相提并论?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祝潇潇实在不明白。 仅仅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姜氏就敢将女儿交给她。 若真是遇上了什么佛口蛇心的奸佞之徒,小风的下场一定比想象中还要凄惨百倍。 她一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接连失去亲爹和亲娘? 胡厥路途遥远,向来与大邺不和睦。 姜氏只身前往,人生地不熟的,路途中遇到什么危险都有可能。 回不回得来都要打个问号,她怎么忍心?将九岁的女儿独自丢在大邺,还是丢给陌生人? “可他是我的夫君!” 姜氏也激动起来,“他是与我相处整整十年的枕边人!未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人间,凭什么?凭什么我连问一句都是罪孽?!” 她眼中的凄迷泪光,被熊熊燃起的怒火取代。 若说方才的姜氏是株萎萎凋零的白玉兰,现在的她就是一从盛放的红玫瑰。 热烈,强势,且浑身带刺。 祝潇潇哑然。 她之所以无法理解姜氏,是她从未将男子当做世界的全部。 可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同的。 姜氏深受封建礼法熏陶,又对赫连昌存有强烈感情,这样一个女子,敢于千里迢迢奔赴抛弃她的男子,坚持讨要一个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算是勇敢的了。 祝潇潇骤然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讨到说法又如何?他既然能走,就不会回来,即便回来,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节点上再次消失,你这样做值得吗?” 姜氏抹了把脸,艰难站起身。 “值不值得有什么打紧的?我要的是一口气。” 一口悬在她心间许久,折磨着她夜不能寐的恶气。 祝潇潇仍是不理解。 但她想了想,接受小风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这孩子机灵可爱,销售能力也是一绝。 稍加培养,说不定还能拿个季度销冠什么的。 祝潇潇心里的算盘打得飞起,出于绝不当冤大头,干活可以,加班费双倍的原则,向姜氏摊开手掌淡淡道: “行,姑且同意寄养,前提是你出得起足够的寄养费。” 要让她打白工?想都别想。 姜氏咬了咬牙,先是将宝贝一样放在心口的玉牌拿出来,放在祝潇潇手上,见祝潇潇只是瞥了一眼,仍旧摊着手掌。 犹豫许久,终于从榻上取下枕头来,划破掏出一只木质牌子。 “这是丹州府的令牌,若你需要银子,可以带着这块令牌找到赵参赵巡检,他与我幼时一同长大,又是我阿爹门生,任何需要他都会满足你的。” 丹州府的令牌? 好东西啊。 祝潇潇狐疑接过手,低头看了又看,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呼之欲出。 “所以你是……” 姜氏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间。 第151章 值与不值 不是的? 祝潇潇狐疑看向韦大威,姜氏闻言,也蓦然睁开双眼急急道:“你说什么?” 韦大威直愣愣盯着祝潇潇,呓语般喃喃道:“他不是胡厥皇子。” 咣啷,狗血梦破碎了。 “那是,亲王?”祝潇潇试着挽尊。 韦大威摇了摇头,艰难回忆道:“我听那个人叫他……将军。” 祝潇潇:“……”一个将军跑这里玩什么隐姓埋名啊喂!摔! 等等。 “不是皇子我刚刚问你是不是叫‘殿下’你点头?”祝潇潇一口气说完,很不满意的瞪着韦大威。 “是,是赫连昌叫那个人殿下的,”韦大威急忙澄清,“我一时脑子昏,大约是听错了……” “将军,将军,”姜氏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字,忽然起身翻箱倒柜的找。 将柜子里所有衣物棉絮都丢了出来,锅碗瓢盆也扔的满地都是。 小风在一片狼藉中吓哭,捂着小嘴愣是不敢出声刺激姜氏。 晨夕见状,忙伸手揽过孩子将她带到外面去。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显然不是祝潇潇搜集柠檬树那么简单了。 姜氏不管不顾,只身钻入柜子后面尘封的细缝中,抽出一把沾满铁锈的朴刀,“咣啷”一声架在桌上。 “这是我与相公初遇时,他随身带的,”姜氏擦了擦脸上黑灰,急急问祝潇潇,“姑娘可能看出什么来?” 这能看出什么?祝潇潇又不是鉴宝专家。 她举起刀来仔细检查一番,徐徐摇头道:“一把普通的刀罢了,看不出什么门道。” 朴刀的单刀本就是用于农业种植的,只要另配一根杆棒,组装在一起做成简单兵器,也不是什么难事。 姜氏眼中的光彩忽得散去,自言自语般说道:“将军……殿下?他是被召唤回去的,胡厥怎么了?为何突然就……” “姜夫人,”祝潇潇打断她的深思,“既已知晓赫连昌的身份,独自苦恼也是没用,将来如何生活,你该早做打算才是。” 看她的样子也不是什么平头百姓。 若是为了不会回来的赫连昌苦守于此,对她对小风都是无利的。 姜氏迷茫的看着祝潇潇,迟疑片刻摇了摇头。 “我既知道了相公下落,无论如何也要见他一面,”姜氏说着,咬牙一撩裙摆,又对着祝潇潇跪了下去。 祝潇潇:“……”好嘛,这下又是什么,托孤? “祝姑娘,”姜氏神色坚定道:“我知你是个好人……” “别,我不是,”祝潇潇无奈道:“我杀人不眨眼,抬手就是血雨腥风,姜夫人还是免开尊口,我没那么好的心肠。” 姜氏拼命摇头:“不,祝姑娘,我看得出来,你是这世上难得的良善之人。” “……”祝潇潇在心里结结实实翻了个白眼。 她一生作恶多端,到底做对了什么,一个两个的都给她发好人卡。 “我只去三个月,”姜氏苦苦哀求道:“三个月后,我一定来接小风回家,祝姑娘,你我同为女子,骤然失去夫君的苦楚,你一定可以理解的,对不对?” 不对! 祝潇潇咬咬牙,甩开姜氏冷声道:“赫连昌不告而别,已经是最好的和离书了,你再心有不甘,也不该拿女儿的安危做垫背,区区一个男子,怎配与血亲相提并论?她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 祝潇潇实在不明白。 仅仅是一面之缘的陌生人,姜氏就敢将女儿交给她。 若真是遇上了什么佛口蛇心的奸佞之徒,小风的下场一定比想象中还要凄惨百倍。 她一个孩子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接连失去亲爹和亲娘? 胡厥路途遥远,向来与大邺不和睦。 姜氏只身前往,人生地不熟的,路途中遇到什么危险都有可能。 回不回得来都要打个问号,她怎么忍心?将九岁的女儿独自丢在大邺,还是丢给陌生人? “可他是我的夫君!” 姜氏也激动起来,“他是与我相处整整十年的枕边人!未留下只言片语就消失人间,凭什么?凭什么我连问一句都是罪孽?!” 她眼中的凄迷泪光,被熊熊燃起的怒火取代。 若说方才的姜氏是株萎萎凋零的白玉兰,现在的她就是一从盛放的红玫瑰。 热烈,强势,且浑身带刺。 祝潇潇哑然。 她之所以无法理解姜氏,是她从未将男子当做世界的全部。 可人与人之间本就是不同的。 姜氏深受封建礼法熏陶,又对赫连昌存有强烈感情,这样一个女子,敢于千里迢迢奔赴抛弃她的男子,坚持讨要一个说法,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已经算是勇敢的了。 祝潇潇骤然冷静下来,叹了口气道:“你讨到说法又如何?他既然能走,就不会回来,即便回来,也会在某个不经意的节点上再次消失,你这样做值得吗?” 姜氏抹了把脸,艰难站起身。 “值不值得有什么打紧的?我要的是一口气。” 一口悬在她心间许久,折磨着她夜不能寐的恶气。 祝潇潇仍是不理解。 但她想了想,接受小风也不是不可以。 至少这孩子机灵可爱,销售能力也是一绝。 稍加培养,说不定还能拿个季度销冠什么的。 祝潇潇心里的算盘打得飞起,出于绝不当冤大头,干活可以,加班费双倍的原则,向姜氏摊开手掌淡淡道: “行,姑且同意寄养,前提是你出得起足够的寄养费。” 要让她打白工?想都别想。 姜氏咬了咬牙,先是将宝贝一样放在心口的玉牌拿出来,放在祝潇潇手上,见祝潇潇只是瞥了一眼,仍旧摊着手掌。 犹豫许久,终于从榻上取下枕头来,划破掏出一只木质牌子。 “这是丹州府的令牌,若你需要银子,可以带着这块令牌找到赵参赵巡检,他与我幼时一同长大,又是我阿爹门生,任何需要他都会满足你的。” 丹州府的令牌? 好东西啊。 祝潇潇狐疑接过手,低头看了又看,心中隐隐有个猜想,呼之欲出。 “所以你是……” 姜氏点了点头,竖起一根手指搭在唇间。 第152章 真喝多了你信吗? 祝潇潇初见姜氏时,就猜到她定然不是寻常百姓出身。 却也没料到,姜氏竟然会是前丹州刺史的女儿。 想起秦述曾经说过,前丹州刺史得罪了大太监朱贞兆,全家惨遭杀害,而他本人受了刺史不少照顾,现在还在想方设法的找机会报仇。 恩公的女儿尚在人世,这种事祝潇潇觉得很有必要同秦述说一声。 毕竟秦述如今也算是黑燕山弟兄们中的一员了。 兄弟的事,不好袖手旁观。 只是…… 祝潇潇还有些细节想不明白。 前丹州刺史遭难大约在四五年前,而姜氏成婚都十年了,时间线上对不清,没道理啊。 难不成她又猜错了? “你……” 祝潇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姜氏瞥了一眼韦大威,低低说道:“祝姑娘有任何问题,留待妾身回来,一定知无不言。” “……”不是,我怕你没机会回来了啊。 “这样,”祝潇潇沉吟片刻,“你既要出行三个月,总该规划路线,收拾银钱细软,小风先留在这里,等过两日我再来接,如此,你们母女也有时间好好道别。” 也给她时间好好问一问秦述。 姜氏闻言,面色犹疑的咬了咬下唇。 祝潇潇:“……” 怎么,怕她拿了东西,不守承诺跑了不成? “方才还说我是好人,转脸就不信任了,”祝潇潇摇头叹气。 “不是不是,”姜氏慌忙道:“我只是……只是担心……” “不管你担心什么,你都可以选择拒绝我。” 她又不是一定要帮姜氏不可。 祝潇潇将到手的两块牌子往桌上一放,揪过韦大威的后领就往外走。 姜氏慌忙追出来。 “祝姑娘,祝姑娘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得了夫君消息,难免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耽搁……” “你急什么?”祝潇潇淡淡道:“失望的日子以后天天过,还差这一天两天?” 她的宽容是有限度的。 不是全世界都要围着姜氏的爱情打转。 “我……”姜氏垂下头去,“祝姑娘就这么不看好吗?” 祝潇潇不想跟她讨论这个。 她是不知道姜氏同赫连昌如何情比金坚,她只是可怜小风。 院子里,晨夕正带着小风玩耍。 见祝潇潇和姜氏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小风忙迎过来,小心拉住姜氏的手问道:“娘亲,你,你不生气了吗?”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开她,远赴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寻求一个已知的答案。 “祝姑娘!” 姜氏急追两步,双手捧起两枚牌子恳切道:“无论如何,还请祝姑娘应我。” “老大,这是?”晨夕还不知道托孤的事。 祝潇潇抿了抿唇,抬手取走两枚牌子,带着晨夕头也不回的离开。 韦大威被她一路拖行甚是狼狈,直到过了村口,祝潇潇才松开手。 “我与姜夫人的对话,你可都听见了?” 她俯身,居高临下看着韦大威。 韦大威因着持续失血,已经头昏眼花,他迷迷糊糊点了点头,触及到祝潇潇冰冷的眼神,一个激灵又慌忙摇了摇头。 “听没听见其实也不重要,”祝潇潇平静道:“反正你已经泄露了胡厥皇室重要信息,好自为之。” 那玉牌,相信韦大威是趁赫连昌二人交谈完出门时,顺手带出来的。 毕竟姜氏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物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即使再害怕,看见好东西也难免手痒。 抱着一种赫连昌绝不会回来的侥幸心理,韦大威作威作福这么久也够了。 纵使他的担忧不会发生,祝潇潇也要借机吓唬一番。 这人嘛,风水轮流转,有猖狂的时候,也有夹起尾巴做人的那一天。 韦大威这个样子,基本上也不需要祝潇潇收拾他了。 他自会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再没心思出来为非作歹了。 - 马车中,晨夕将提前备好的茶点摆上小桌,看着闭目养神的祝潇潇,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祝潇潇淡淡道。 晨夕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老大是有什么心事吗?” “嗯?怎么说?” 刚刚已经将小风寄养,姜氏千里奔赴胡厥的事同晨夕说了。 晨夕听完,也只叹息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反而这个时候提心事…… 祝潇潇睁开双眼。 晨夕看着手指甲一抹新染的茜红,缓缓说道:“昨晚公子来敲我门,问起老大哼的一首歌……” 祝潇潇:“咳咳咳咳!” 救命,这个话题怎么又被摆出来了。 “老大?”晨夕忙递上手帕。 “咳咳,我说我真喝多了你信吗?”祝潇潇呛咳着勉强解释。 晨夕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祝潇潇:“……” 这很明显就是本能反应。 “啊!我没有跟公子说任何事,”见祝潇潇神情不对,晨夕忙摆手澄清自己。 “……”倒也不用这么急着表忠心。 祝潇潇喘了口气,将手帕对折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晨夕,你如今是我妹妹了,凡事都不必用对待主子那套‘忠心’理论来考量行动。” 晨夕似懂非懂,仍是下意识点头。 祝潇潇想了想,用一种更简单直接的方式问她:“你拒绝回答李辙问你的问题,是从我的角度考虑的,还是从你自己的角度?” 晨夕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自然是从老大的角度。” 祝潇潇:“那你自己呢?不考虑我的情况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晨夕沉吟片刻,小心说道:“我可能,觉得公子问这件事没有不好的心思。” 这就对了。 祝潇潇忙鼓励她:“那出于你对这件事的理解,若回到当时,你想怎么做?” 晨夕摸了摸鼻尖,不大自信道:“若公子没有不好的心思,他又是真的关心老大,我应该……告诉他?” 祝潇潇浅笑着一拍晨夕手背,“没有应不应该,你有自己的判断,跟着自己的判断去做就好。” 她已经将晨夕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助手,能力方面既已拉满,也是时候激发她的自主意识了。 思及此,祝潇潇趁胜追击的再次举例道:“那根据刚才的判断方式,我再问你,我说我昨晚真喝多了你信吗?” 第152章 真喝多了你信吗? 祝潇潇初见姜氏时,就猜到她定然不是寻常百姓出身。 却也没料到,姜氏竟然会是前丹州刺史的女儿。 想起秦述曾经说过,前丹州刺史得罪了大太监朱贞兆,全家惨遭杀害,而他本人受了刺史不少照顾,现在还在想方设法的找机会报仇。 恩公的女儿尚在人世,这种事祝潇潇觉得很有必要同秦述说一声。 毕竟秦述如今也算是黑燕山弟兄们中的一员了。 兄弟的事,不好袖手旁观。 只是…… 祝潇潇还有些细节想不明白。 前丹州刺史遭难大约在四五年前,而姜氏成婚都十年了,时间线上对不清,没道理啊。 难不成她又猜错了? “你……” 祝潇潇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姜氏瞥了一眼韦大威,低低说道:“祝姑娘有任何问题,留待妾身回来,一定知无不言。” “……”不是,我怕你没机会回来了啊。 “这样,”祝潇潇沉吟片刻,“你既要出行三个月,总该规划路线,收拾银钱细软,小风先留在这里,等过两日我再来接,如此,你们母女也有时间好好道别。” 也给她时间好好问一问秦述。 姜氏闻言,面色犹疑的咬了咬下唇。 祝潇潇:“……” 怎么,怕她拿了东西,不守承诺跑了不成? “方才还说我是好人,转脸就不信任了,”祝潇潇摇头叹气。 “不是不是,”姜氏慌忙道:“我只是……只是担心……” “不管你担心什么,你都可以选择拒绝我。” 她又不是一定要帮姜氏不可。 祝潇潇将到手的两块牌子往桌上一放,揪过韦大威的后领就往外走。 姜氏慌忙追出来。 “祝姑娘,祝姑娘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我刚得了夫君消息,难免心急如焚,一刻都不想耽搁……” “你急什么?”祝潇潇淡淡道:“失望的日子以后天天过,还差这一天两天?” 她的宽容是有限度的。 不是全世界都要围着姜氏的爱情打转。 “我……”姜氏垂下头去,“祝姑娘就这么不看好吗?” 祝潇潇不想跟她讨论这个。 她是不知道姜氏同赫连昌如何情比金坚,她只是可怜小风。 院子里,晨夕正带着小风玩耍。 见祝潇潇和姜氏一前一后的走出来,小风忙迎过来,小心拉住姜氏的手问道:“娘亲,你,你不生气了吗?” 小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唯一的亲人即将离开她,远赴一个未知的地方,去寻求一个已知的答案。 “祝姑娘!” 姜氏急追两步,双手捧起两枚牌子恳切道:“无论如何,还请祝姑娘应我。” “老大,这是?”晨夕还不知道托孤的事。 祝潇潇抿了抿唇,抬手取走两枚牌子,带着晨夕头也不回的离开。 韦大威被她一路拖行甚是狼狈,直到过了村口,祝潇潇才松开手。 “我与姜夫人的对话,你可都听见了?” 她俯身,居高临下看着韦大威。 韦大威因着持续失血,已经头昏眼花,他迷迷糊糊点了点头,触及到祝潇潇冰冷的眼神,一个激灵又慌忙摇了摇头。 “听没听见其实也不重要,”祝潇潇平静道:“反正你已经泄露了胡厥皇室重要信息,好自为之。” 那玉牌,相信韦大威是趁赫连昌二人交谈完出门时,顺手带出来的。 毕竟姜氏家中实在没有什么值钱物件,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他即使再害怕,看见好东西也难免手痒。 抱着一种赫连昌绝不会回来的侥幸心理,韦大威作威作福这么久也够了。 纵使他的担忧不会发生,祝潇潇也要借机吓唬一番。 这人嘛,风水轮流转,有猖狂的时候,也有夹起尾巴做人的那一天。 韦大威这个样子,基本上也不需要祝潇潇收拾他了。 他自会陷入无尽的恐慌之中,再没心思出来为非作歹了。 - 马车中,晨夕将提前备好的茶点摆上小桌,看着闭目养神的祝潇潇,欲言又止。 “有什么事直说就是了,”祝潇潇淡淡道。 晨夕想了想,试探着问道:“老大是有什么心事吗?” “嗯?怎么说?” 刚刚已经将小风寄养,姜氏千里奔赴胡厥的事同晨夕说了。 晨夕听完,也只叹息一声并没有说什么。 反而这个时候提心事…… 祝潇潇睁开双眼。 晨夕看着手指甲一抹新染的茜红,缓缓说道:“昨晚公子来敲我门,问起老大哼的一首歌……” 祝潇潇:“咳咳咳咳!” 救命,这个话题怎么又被摆出来了。 “老大?”晨夕忙递上手帕。 “咳咳,我说我真喝多了你信吗?”祝潇潇呛咳着勉强解释。 晨夕微微一怔,下意识点了点头。 祝潇潇:“……” 这很明显就是本能反应。 “啊!我没有跟公子说任何事,”见祝潇潇神情不对,晨夕忙摆手澄清自己。 “……”倒也不用这么急着表忠心。 祝潇潇喘了口气,将手帕对折放在桌上,认真说道:“晨夕,你如今是我妹妹了,凡事都不必用对待主子那套‘忠心’理论来考量行动。” 晨夕似懂非懂,仍是下意识点头。 祝潇潇想了想,用一种更简单直接的方式问她:“你拒绝回答李辙问你的问题,是从我的角度考虑的,还是从你自己的角度?” 晨夕犹豫了一下,如实答道:“自然是从老大的角度。” 祝潇潇:“那你自己呢?不考虑我的情况下,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晨夕沉吟片刻,小心说道:“我可能,觉得公子问这件事没有不好的心思。” 这就对了。 祝潇潇忙鼓励她:“那出于你对这件事的理解,若回到当时,你想怎么做?” 晨夕摸了摸鼻尖,不大自信道:“若公子没有不好的心思,他又是真的关心老大,我应该……告诉他?” 祝潇潇浅笑着一拍晨夕手背,“没有应不应该,你有自己的判断,跟着自己的判断去做就好。” 她已经将晨夕培养成一个优秀的助手,能力方面既已拉满,也是时候激发她的自主意识了。 思及此,祝潇潇趁胜追击的再次举例道:“那根据刚才的判断方式,我再问你,我说我昨晚真喝多了你信吗?” 第153章 他的异常 晨夕看着祝潇潇,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祝潇潇心里一喜:这丫头可算开窍了。 可紧接着就是一愣。 “不是,你为什么不信啊?” 她有必要说谎吗? 晨夕很明显紧张了一下,正要改口,想起祝潇潇先前的话来,又咬了咬牙,勉强说道:“因为老大曾经说过,‘喝不了的跟狗一桌’。” 祝潇潇:“……”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个,我本来是很能喝的,可昨天我偷了大凳的酒,他那个酒……喝着醇香,后劲儿奇大,再加上你昨天改了户籍,一时高兴我就容易上头。” 祝潇潇絮絮叨叨的解释了半天,却不想晨夕听着听着,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祝潇潇立马就不高兴了。 “你笑什么?”她脸拉得老长。 晨夕忙掩住嘴,眼角弯弯曼声道:“原来老大是个这样孩子气的人。” “……”哈?孩子气? 祝潇潇憋闷的盯了晨夕好一会儿,无奈摇头:“早知道你思维这么跳脱,就不说那些改变不改变的话给你听了。” 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盒子,往后的日子里,少不得要听这小妮子吐槽了。 祝潇潇没生气,晨夕便放心下来,一路上咯咯笑着,又说了许多平日里不敢说,也不敢想的话。 慢慢地,祝潇潇也跟着笑起来。 趁着天还大亮,祝潇潇同晨夕回到了蒙水庄。 本想找曹能来交代些黑燕山的事务,谁知苏伯来说,曹能赶在祝潇潇出门后就同秦述回了山上。 听说,是那边来了消息,二人商议一番急匆匆就走了。 “能有什么大事?”祝潇潇狐疑的问苏伯。 苏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却安抚祝潇潇道:“左右不过是兄弟们间的事罢了,你既是黑燕山真正的统领,任何大事哪有不经你的道理?” 倒也不能这么说…… 祝潇潇心里默默念道,她虽是黑燕山的实际统领没错,但黑燕山大小事务,是全权交给田错处理的。 为了保证私人时间的绝对自由,除非山上出了事关存亡的大事,否则祝潇潇一概不会过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黑燕山的存在本就是她事先预备要囤的私兵。 真有什么动荡,曹能绝对会站出来第一个通知祝潇潇。 不过说起囤兵…… 祝潇潇问苏伯,“李辙呢?” 从进院子就没见他,如今窦辰都跑了,他在汀元县也没什么朋友,自然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往城里跑。 苏伯神秘的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庄子西北角,“上午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这会关在书阁里,不知道翻什么呢。” 书阁? 祝潇潇拾步往西北方向的二层小楼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大门紧闭,里面隐隐亮着几盏灯烛。 虽说现下还是亮的,但毕竟接近傍晚,关起门来屋子里仍是昏暗的。 却不知道李辙躲在里面,搞些什么名堂。 “叩叩——” 祝潇潇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就推门进去,一直走到屋子最尽头,才看见李辙捧书席地而坐,正废寝忘食的研究着什么。 “……”他这晚上不睡白天不眠的,早晚得交代了。 “潇潇?” 感觉有人靠近,李辙抬起头来正看见祝潇潇撑着膝盖俯身看他。 “你回来了,”李辙展颜一笑,扶着书架站起身,却不想眼前猛然一黑,整个人头重脚轻踉跄着就向前栽去。 祝潇潇撇撇嘴,抬手稳稳揽住李辙的窄腰。 掐了一把,感觉似乎比以往更瘦了。 “你不好好休息又做什么?”祝潇潇眉心一跳,语气中隐隐含了几分怒气。 李辙晃了晃头,努力想要将眼前那层黑雾摇走,脚下无力,只能暂时半倚着祝潇潇勉强回道:“我就是,闲来无事想看些书。” 祝潇潇应声看向凌乱铺了一地的书册,弯腰拾起一本翻了翻,又拾起一本不解道:“异草全类?传言古树?” 他什么时候对植物感兴趣了? 李辙抖了抖宽大的袖摆,终于扶着书架站稳。 见祝潇潇仍是盯着他,似乎不要到一个答案不罢休似的,只能温声说道:“听你晨间提起想种植柠檬,便起了兴致。” 他从没听过这个名称,担心祝潇潇即便拿到种子也不得要领,这才想到要来书阁翻一翻,哪怕是找到相似的东西,也好弄清楚这果树的习性和种植环境。 祝潇潇顿了顿,将书重新放回架子上,淡淡道:“你找到什么了?” 李辙没回答,却是观察着祝潇潇,轻声问她:“你生气了吗?” “……”她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祝潇潇摸了摸脸,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咧开一抹假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李辙目光柔和,“不像,大约是我想岔了。” 这分明就是在顺着她说! 祝潇潇深吸一口气,索性不装了。 “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猝死?”祝潇潇一把拖过李辙,捏着他细瘦的手腕愠怒道:“晚上不睡觉赶稿子,白天不睡觉查攻略,你是谁?神仙吗?” 如今不是缺吃的时候了,他却比没粮食时瘦得更加厉害。 这要是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祝潇潇采阳补阴了呢。 “潇潇,你弄疼我了。” 李辙被带得撞在书架上,他挣扎了几下,摆在架子边缘的一些书册纷纷坠落下来。 祝潇潇抬手挡去大半,最后干脆直接将李辙拽到另一边,禁锢于双臂之间。 “你看着我,”祝潇潇强势要求。 李辙犹豫了一下,抬起双眸无奈道:“你怎么了?我自觉精神还好……” “我不喜欢太瘦的。” 祝潇潇直接下了结论。 李辙怔了怔,抿唇别过脸去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吃饭。” 这是吃饭的事儿吗? 祝潇潇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我不喜欢打哑谜,我直接问你,”祝潇潇掰过李辙的脸,一字一顿问他,“这么折磨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前李辙虽然熬夜,却也不是现在这样成宿成宿的不睡觉。 就好像他在憋着一股劲儿,用尽全力燃烧自己,以求达到某种目的似的。 第153章 他的异常 晨夕看着祝潇潇,缓缓地,坚定地摇了摇头。 祝潇潇心里一喜:这丫头可算开窍了。 可紧接着就是一愣。 “不是,你为什么不信啊?” 她有必要说谎吗? 晨夕很明显紧张了一下,正要改口,想起祝潇潇先前的话来,又咬了咬牙,勉强说道:“因为老大曾经说过,‘喝不了的跟狗一桌’。” 祝潇潇:“……” 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 “这个,我本来是很能喝的,可昨天我偷了大凳的酒,他那个酒……喝着醇香,后劲儿奇大,再加上你昨天改了户籍,一时高兴我就容易上头。” 祝潇潇絮絮叨叨的解释了半天,却不想晨夕听着听着,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 祝潇潇立马就不高兴了。 “你笑什么?”她脸拉得老长。 晨夕忙掩住嘴,眼角弯弯曼声道:“原来老大是个这样孩子气的人。” “……”哈?孩子气? 祝潇潇憋闷的盯了晨夕好一会儿,无奈摇头:“早知道你思维这么跳脱,就不说那些改变不改变的话给你听了。” 好像打开了什么不得了的盒子,往后的日子里,少不得要听这小妮子吐槽了。 祝潇潇没生气,晨夕便放心下来,一路上咯咯笑着,又说了许多平日里不敢说,也不敢想的话。 慢慢地,祝潇潇也跟着笑起来。 趁着天还大亮,祝潇潇同晨夕回到了蒙水庄。 本想找曹能来交代些黑燕山的事务,谁知苏伯来说,曹能赶在祝潇潇出门后就同秦述回了山上。 听说,是那边来了消息,二人商议一番急匆匆就走了。 “能有什么大事?”祝潇潇狐疑的问苏伯。 苏伯摇了摇头也不知道,却安抚祝潇潇道:“左右不过是兄弟们间的事罢了,你既是黑燕山真正的统领,任何大事哪有不经你的道理?” 倒也不能这么说…… 祝潇潇心里默默念道,她虽是黑燕山的实际统领没错,但黑燕山大小事务,是全权交给田错处理的。 为了保证私人时间的绝对自由,除非山上出了事关存亡的大事,否则祝潇潇一概不会过问。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更何况,黑燕山的存在本就是她事先预备要囤的私兵。 真有什么动荡,曹能绝对会站出来第一个通知祝潇潇。 不过说起囤兵…… 祝潇潇问苏伯,“李辙呢?” 从进院子就没见他,如今窦辰都跑了,他在汀元县也没什么朋友,自然不会再向从前那样,动不动就往城里跑。 苏伯神秘的笑了一下,抬手指了指庄子西北角,“上午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起来,这会关在书阁里,不知道翻什么呢。” 书阁? 祝潇潇拾步往西北方向的二层小楼走去。 远远地,就看见大门紧闭,里面隐隐亮着几盏灯烛。 虽说现下还是亮的,但毕竟接近傍晚,关起门来屋子里仍是昏暗的。 却不知道李辙躲在里面,搞些什么名堂。 “叩叩——” 祝潇潇象征性的敲了两下就推门进去,一直走到屋子最尽头,才看见李辙捧书席地而坐,正废寝忘食的研究着什么。 “……”他这晚上不睡白天不眠的,早晚得交代了。 “潇潇?” 感觉有人靠近,李辙抬起头来正看见祝潇潇撑着膝盖俯身看他。 “你回来了,”李辙展颜一笑,扶着书架站起身,却不想眼前猛然一黑,整个人头重脚轻踉跄着就向前栽去。 祝潇潇撇撇嘴,抬手稳稳揽住李辙的窄腰。 掐了一把,感觉似乎比以往更瘦了。 “你不好好休息又做什么?”祝潇潇眉心一跳,语气中隐隐含了几分怒气。 李辙晃了晃头,努力想要将眼前那层黑雾摇走,脚下无力,只能暂时半倚着祝潇潇勉强回道:“我就是,闲来无事想看些书。” 祝潇潇应声看向凌乱铺了一地的书册,弯腰拾起一本翻了翻,又拾起一本不解道:“异草全类?传言古树?” 他什么时候对植物感兴趣了? 李辙抖了抖宽大的袖摆,终于扶着书架站稳。 见祝潇潇仍是盯着他,似乎不要到一个答案不罢休似的,只能温声说道:“听你晨间提起想种植柠檬,便起了兴致。” 他从没听过这个名称,担心祝潇潇即便拿到种子也不得要领,这才想到要来书阁翻一翻,哪怕是找到相似的东西,也好弄清楚这果树的习性和种植环境。 祝潇潇顿了顿,将书重新放回架子上,淡淡道:“你找到什么了?” 李辙没回答,却是观察着祝潇潇,轻声问她:“你生气了吗?” “……”她表现的那么明显吗? 祝潇潇摸了摸脸,活动了一下面部表情,咧开一抹假笑道:“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看我像生气的样子吗?” 李辙目光柔和,“不像,大约是我想岔了。” 这分明就是在顺着她说! 祝潇潇深吸一口气,索性不装了。 “我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猝死?”祝潇潇一把拖过李辙,捏着他细瘦的手腕愠怒道:“晚上不睡觉赶稿子,白天不睡觉查攻略,你是谁?神仙吗?” 如今不是缺吃的时候了,他却比没粮食时瘦得更加厉害。 这要是走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祝潇潇采阳补阴了呢。 “潇潇,你弄疼我了。” 李辙被带得撞在书架上,他挣扎了几下,摆在架子边缘的一些书册纷纷坠落下来。 祝潇潇抬手挡去大半,最后干脆直接将李辙拽到另一边,禁锢于双臂之间。 “你看着我,”祝潇潇强势要求。 李辙犹豫了一下,抬起双眸无奈道:“你怎么了?我自觉精神还好……” “我不喜欢太瘦的。” 祝潇潇直接下了结论。 李辙怔了怔,抿唇别过脸去若无其事道:“我知道,我会好好吃饭。” 这是吃饭的事儿吗? 祝潇潇开始觉得不耐烦了。 “我不喜欢打哑谜,我直接问你,”祝潇潇掰过李辙的脸,一字一顿问他,“这么折磨自己,你到底想做什么?” 从前李辙虽然熬夜,却也不是现在这样成宿成宿的不睡觉。 就好像他在憋着一股劲儿,用尽全力燃烧自己,以求达到某种目的似的。 第154章 是不是闷坏了 他想做什么吗? 李辙苦涩的一勾唇,“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从前他双腿不便,没有办法只能窝在家中。 现下可以勉强走动了,却仍是待在家里,看着祝潇潇天不亮出门,身披晚霞回归。 他们的世界,自始至终不相容,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接近祝潇潇分毫。 祝潇潇语气稍软,“帮我也不用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牵起李辙宽大的袖摆抖了抖,示意他看看自己有多瘦。 李辙摇了摇头。 “你身边有许多人,例如曹能,可以代你冲锋陷阵,例如晨夕,可以为你持筹握算……而我,似乎没有什么能为你所用,看似与你关系最近,却恰恰相隔甚远。” 他声音一点一点低沉下去,到了最后,近乎成了私语。 祝潇潇见他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心事,只一双苍白的唇,紧紧抿成一道弧线,倔强又单薄。 这样的李辙,她实在很难再发火。 只能温声道:“怎么会帮不上我忙?你呕心沥血完成的小说,为家里增收不少,比我去外面抢都来得要多。” 这可不是安慰,如今两人之间,确实李辙挣得最多。 不过银子是分开入账的,祝潇潇只拿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毕竟那本《双金环》,她也有份。 只是祝潇潇这番实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李辙仍是别过脸,缓缓摇头道: “你莫要以为我看不清,你做的这一切,无非是要我和两个孩子都有独自生存的能力……” 然后才好抽身离开。 李辙的后半句话更在喉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 祝潇潇可以同曹能不客气,可以同晨夕不客气,甚至连秦述田错他们,都不会算得很清。 该用就用,该拿就拿,从来不分彼此。 却唯独对李辙,始终不肯多占他一分一毫。 就连几亩家里的桑田,也要用到“借”这个字眼,还要分成。 说到底,在祝潇潇的心里,曹能晨夕他们是一家人,李辙不是。 “这个,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来着,”讶异于李辙的敏锐,祝潇潇摸了摸鼻尖尴尬道:“能独立生存不好吗?” 自己挣钱自己花,总比什么都靠旁人来得要痛快。 李辙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复杂。 “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反手捉住祝潇潇的手指贴在心口。 在祝潇潇疑惑的目光中,喃喃轻语道:“你曾说过,‘身体困于小小一方天地不要紧,别把心给困小了’,可是怎么办,如今我身体不再受困,心却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祝潇潇:“……” 这么高深的话,她有说过吗? “你,”祝潇潇怔怔看着李辙清亮的双眸,那里面含了太多情绪,或浓或柔,满满倒影出她的样子。 也不知怎得,祝潇潇脑海中“叮”地一声,好像打开了一扇窗,豁然开朗! “你是不是在家太无聊,给闷坏了?!”祝潇潇颇有些兴奋道。 李辙微微一愣。 “难怪,难怪你吃不香睡不着,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哎呀,怪我最近太忙了,你既然腿好了,就应该有自己的事做才对!” 祝潇潇右拳往左手心一砸,放开李辙来回踱步。 自语般喃喃道:“你有功名在身,现在又有钱,县衙正是用人之际,随便托关系弄个什么主簿巡检的,任满还能再往上升……嗯,有搞头。” “潇潇,”李辙打断她,“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祝潇潇没听清,兀自安排道:“现下朝局动荡,科举已经两年未开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着中举分官怕是不太现实,要不你找个大官投靠也行……” “潇潇……” 李辙无奈唤她。 “话说窦辰走之前是不是邀请过你?珉州……虽然不如丹州大,但是上面有人啊,很利于发展……” 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紧。 祝潇潇几乎是带着震惊,被李辙一把摁在了墙上。 “……”祝潇潇本能抬起手刀就要劈下。 然而肩窝一阵温热,李辙将脸埋在她颈间,双手环上祝潇潇腰肢,与她紧紧偎在了一起。 呼吸贴着呼吸,心跳牵着心跳。 皂角的清香淡淡弥漫,急剧升温的气氛也染上些许暧昧色彩。 祝潇潇化作锋芒的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 “潇潇,别说了……”李辙声音几近低哑。 祝潇潇愕然。 这又搞得哪一出? 是……不想提起窦辰? 祝潇潇点点头,轻咳一声不尴不尬道:“啊,最后那个方案我收回,但是前面提的两个你可以考虑一下……” 既是在家闷得慌,出去忙起来不就好了? 李辙双臂紧了紧,磨蹭着祝潇潇肩窝呢喃说道:“做官便要搬去县衙,离开你,我哪都不想去。” “……”这家伙还挺任性。 祝潇潇提着李辙的后领,不由分说将他拽开。 理了理颈部的领子,神色泰然道:“那你就乖乖在家吃饭睡觉,别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 说真的,李辙的思维祝潇潇是真的跟不上。 祝潇潇的逻辑很简单:闷,就自己找事儿干,不想出去,就在家老老实实的。 她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多余精力关照李辙的精神状态。 自己的事要是都处理不好,旁人就是手把手的教,都是鸡同鸭讲。 李辙被祝潇潇扯得踉跄,退了几步竟然撞在了一旁的书桌上。 他沉默的垂着眸,忽然从桌上捡起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递给祝潇潇转身就走。 “去哪儿?” 祝潇潇讶然,匆匆扫了眼纸上的字,抬脚就要去追。 “……”等等,这是? 祝潇潇不由自主停下来。 纸上是李辙的摘抄和批注,一条条一列列全是各种不常见的果树。 虽然没有“柠檬”两个字,但每一株相似的品种都被李辙记录下来,味酸,多汁水,皮涩口,外表有大有小,有青有绿。 且每一种旁边,都详细描述了栽种方式和耐温区域。 祝潇潇数了一下,共有七种之多,李辙最后还做了总结,写上了自己的心得。 第154章 是不是闷坏了 他想做什么吗? 李辙苦涩的一勾唇,“我只是,想帮你而已。” 从前他双腿不便,没有办法只能窝在家中。 现下可以勉强走动了,却仍是待在家里,看着祝潇潇天不亮出门,身披晚霞回归。 他们的世界,自始至终不相容,无论他怎么努力,也无法接近祝潇潇分毫。 祝潇潇语气稍软,“帮我也不用把自己弄成这样。” 她牵起李辙宽大的袖摆抖了抖,示意他看看自己有多瘦。 李辙摇了摇头。 “你身边有许多人,例如曹能,可以代你冲锋陷阵,例如晨夕,可以为你持筹握算……而我,似乎没有什么能为你所用,看似与你关系最近,却恰恰相隔甚远。” 他声音一点一点低沉下去,到了最后,近乎成了私语。 祝潇潇见他眼眸微垂,长长的睫毛遮住了所有心事,只一双苍白的唇,紧紧抿成一道弧线,倔强又单薄。 这样的李辙,她实在很难再发火。 只能温声道:“怎么会帮不上我忙?你呕心沥血完成的小说,为家里增收不少,比我去外面抢都来得要多。” 这可不是安慰,如今两人之间,确实李辙挣得最多。 不过银子是分开入账的,祝潇潇只拿属于自己的一部分。 毕竟那本《双金环》,她也有份。 只是祝潇潇这番实话,并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李辙仍是别过脸,缓缓摇头道: “你莫要以为我看不清,你做的这一切,无非是要我和两个孩子都有独自生存的能力……” 然后才好抽身离开。 李辙的后半句话更在喉间,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自己的心境。 祝潇潇可以同曹能不客气,可以同晨夕不客气,甚至连秦述田错他们,都不会算得很清。 该用就用,该拿就拿,从来不分彼此。 却唯独对李辙,始终不肯多占他一分一毫。 就连几亩家里的桑田,也要用到“借”这个字眼,还要分成。 说到底,在祝潇潇的心里,曹能晨夕他们是一家人,李辙不是。 “这个,我确实是这么想的来着,”讶异于李辙的敏锐,祝潇潇摸了摸鼻尖尴尬道:“能独立生存不好吗?” 自己挣钱自己花,总比什么都靠旁人来得要痛快。 李辙抿了抿唇,神情有些复杂。 “我想,你没有明白我的意思,”他反手捉住祝潇潇的手指贴在心口。 在祝潇潇疑惑的目光中,喃喃轻语道:“你曾说过,‘身体困于小小一方天地不要紧,别把心给困小了’,可是怎么办,如今我身体不再受困,心却仿佛永远也走不出去了……” 祝潇潇:“……” 这么高深的话,她有说过吗? “你,”祝潇潇怔怔看着李辙清亮的双眸,那里面含了太多情绪,或浓或柔,满满倒影出她的样子。 也不知怎得,祝潇潇脑海中“叮”地一声,好像打开了一扇窗,豁然开朗! “你是不是在家太无聊,给闷坏了?!”祝潇潇颇有些兴奋道。 李辙微微一愣。 “难怪,难怪你吃不香睡不着,老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哎呀,怪我最近太忙了,你既然腿好了,就应该有自己的事做才对!” 祝潇潇右拳往左手心一砸,放开李辙来回踱步。 自语般喃喃道:“你有功名在身,现在又有钱,县衙正是用人之际,随便托关系弄个什么主簿巡检的,任满还能再往上升……嗯,有搞头。” “潇潇,”李辙打断她,“我不是那个意思。” “嗯?”祝潇潇没听清,兀自安排道:“现下朝局动荡,科举已经两年未开了,下一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等着中举分官怕是不太现实,要不你找个大官投靠也行……” “潇潇……” 李辙无奈唤她。 “话说窦辰走之前是不是邀请过你?珉州……虽然不如丹州大,但是上面有人啊,很利于发展……” 话音未落,肩头忽然一紧。 祝潇潇几乎是带着震惊,被李辙一把摁在了墙上。 “……”祝潇潇本能抬起手刀就要劈下。 然而肩窝一阵温热,李辙将脸埋在她颈间,双手环上祝潇潇腰肢,与她紧紧偎在了一起。 呼吸贴着呼吸,心跳牵着心跳。 皂角的清香淡淡弥漫,急剧升温的气氛也染上些许暧昧色彩。 祝潇潇化作锋芒的手,突然就失去了力气。 “潇潇,别说了……”李辙声音几近低哑。 祝潇潇愕然。 这又搞得哪一出? 是……不想提起窦辰? 祝潇潇点点头,轻咳一声不尴不尬道:“啊,最后那个方案我收回,但是前面提的两个你可以考虑一下……” 既是在家闷得慌,出去忙起来不就好了? 李辙双臂紧了紧,磨蹭着祝潇潇肩窝呢喃说道:“做官便要搬去县衙,离开你,我哪都不想去。” “……”这家伙还挺任性。 祝潇潇提着李辙的后领,不由分说将他拽开。 理了理颈部的领子,神色泰然道:“那你就乖乖在家吃饭睡觉,别一天到晚想些有的没的。” 说真的,李辙的思维祝潇潇是真的跟不上。 祝潇潇的逻辑很简单:闷,就自己找事儿干,不想出去,就在家老老实实的。 她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哪有多余精力关照李辙的精神状态。 自己的事要是都处理不好,旁人就是手把手的教,都是鸡同鸭讲。 李辙被祝潇潇扯得踉跄,退了几步竟然撞在了一旁的书桌上。 他沉默的垂着眸,忽然从桌上捡起一张写满蝇头小楷的纸,递给祝潇潇转身就走。 “去哪儿?” 祝潇潇讶然,匆匆扫了眼纸上的字,抬脚就要去追。 “……”等等,这是? 祝潇潇不由自主停下来。 纸上是李辙的摘抄和批注,一条条一列列全是各种不常见的果树。 虽然没有“柠檬”两个字,但每一株相似的品种都被李辙记录下来,味酸,多汁水,皮涩口,外表有大有小,有青有绿。 且每一种旁边,都详细描述了栽种方式和耐温区域。 祝潇潇数了一下,共有七种之多,李辙最后还做了总结,写上了自己的心得。 第155章 胡厥旧事 这就是他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整日的成果? 祝潇潇捏紧那张纸,微微叹了口气。 - 李辙刚回屋不久,门外就传来了祝潇潇的声音。 “李辙?你在里面吗?” 她笃笃敲了两下,见没动静又道:“我有话同你说,开门。” 真是的,怎么就改不了这没事生闷气的毛病。 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好了,不开心就躲起来,几个意思? “我睡下了。” 屋里隐隐传来李辙的声音。 祝潇潇一皱眉,干脆抬脚“咣”地一声,把门踹开了。 “潇潇?!” 李辙正站在塌边,惊慌兜着半边衣袖回头。 大片肌肤敞露出来,两肋延伸而下的线条没入腰带中,看得一清二楚。 祝潇潇:“……” 身材不错嘛。 “不是说在睡觉?”祝潇潇反手关上门,好整以暇看着李辙。 李辙怔了怔,忙将衣裳穿起来。 “我正打算……”他确实是想睡一会的,这不,正换着寝衣就被祝潇潇给破门而入了。 “别动!” 祝潇潇忽然一皱眉,大步上前一把扯掉李辙好不容易穿上的莹白短衫。 后背蓦地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本能的,李辙低低轻呼起来。 “嘶……” 横亘在他瘦弱脊背上的,是一条摞着一条的狰狞疤痕。 有一小团揪在一起的新肉,甚至影响到了肩膀本来的肌理,整体呈下陷状,很是骇人。 “我给你的疤痕药没起作用,为什么不告诉我?” 祝潇潇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 当时县令下令虐杀李辙时,狱卒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鞭伤割伤,险些要去李辙性命。 其中,肩头那一处最是骇人,只差一点就挑断了李辙右臂的筋脉。 “潇潇,你别看,”李辙挣扎了一下,勉力想要将衣衫拉上去。 “嘘,别乱动!” 祝潇潇强硬将李辙双手反剪身后,轻轻带了一下。 李辙原地转了半个圈,一张通红的俊脸就呈现在了祝潇潇眼前。 “……潇潇。” 他窘迫极了,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祝潇潇根本瞧都没瞧他正脸。 “你说你伤口开始愈合,不要我帮你换药,我还特意配了三种除疤药膏给你,怎么……一样都没派上用场吗?” 祝潇潇凝神看着李辙腰腹间错落的疤痕,如同后背一样,受力格外均匀,真是一片好皮都没有。 李辙再次挣了挣,喃喃说道:“药材珍贵,本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祝潇潇终于抬头瞪他一眼。 李辙别过脸,“你平日里有许多事要忙,我的伤既然好了,疤痕不疤痕的,一个男子有什么好在意。” 这大约是心里话了。 祝潇潇凝神看了他好久,直到李辙的耳根都红透了,这才叹了口气,放开手任由李辙手忙脚乱自行穿好衣服。 “我会再想办法的,”祝潇潇往榻上一坐,掏出那张写满抄录心得的纸扬了扬。 语气轻缓道:“刚刚那出是意外,我来你这,是想跟你道声谢谢的。” 李辙系着腰带的手一顿。 语带艰涩道:“你我夫妻,何必要提‘谢’字。” 祝潇潇摆摆手,“你别多想,我只是来告诉你,你记录的这一份对我很有帮助,我其实也正在为难柠檬培植的问题。” 她拉着李辙在身旁坐下,将今日去到小风家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末了,颇有些感慨道:“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树苗,谁知忙了一大通,竟给别人打扫家长里短去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直接给小风一笔钱,让她找人将树刨过来就完了。 “胡厥……” 李辙原本还有些低落情绪,被祝潇潇这么一打岔,一时间也全忘了。 随着祝潇潇的话分析道:“你是说,胡厥的皇子找到了身在大邺的将军,密谈了什么之后,那将军甚至抛弃妻女,跟着胡厥皇子就走了?” 祝潇潇严肃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在对方神情中看到了些许异样。 胡厥位处大邺正西,面积虽然很大,但到处都是巍峨耸立的山川高原,许多粮食长不出来,便多以游牧为生。 胡厥有王,其下无数繁星般的部落各自为政,常常相斗吞并,不成气候。 三十年前,胡厥曾经出过一个雄才伟略之人,兼并了几乎三分之二的胡厥部落,组成一支骁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誓要血洗大邺都城。 谁知忙活一大顿,连乐永县都没打进去,被迫消停了这许多年。 “胡厥王临终前召集亲信,将王位让给了最小的儿子赤丹,结果头七还没过,大儿子就自立为王,也不知哪里来的天降神兵,打的小儿子丢盔弃甲,险险逃出王宫。” 祝潇潇挑眉:“胡厥王哪一年死的?” 李辙想了想笃定道:“十年前。” 十年前…… 那不正是姜氏同赫连昌相遇的时候吗? “所以,那个叫走赫连昌的,是当时应该继位的小儿子赤丹?” 被哥哥篡了位,东躲西藏四处飘零,连累一顿忠肝义胆的手下也死的死,散的散。 好不容易熬到了重整旗鼓的一天,赫连昌作为将军蛰伏多年,焉有不追随旧主东山再起夺回王位的道理? 祝潇潇想到这,无奈叹了口气。 “姜氏还想着追去胡厥求个一家团聚呢,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忠义本就两难全,赫连昌既选择了赤丹,就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李辙见她面露不快,抬手附在祝潇潇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人各有志,赫连昌如此,姜氏亦是如此。” 祝潇潇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赫连昌的日子里,姜氏照样也活得好好的,我只是想不通,爱情到底有什么好,孔千兰一个未经世事的丫头头疼脑热也就罢了,何以姜氏这样有女儿的过来人,也要奋不顾身。” 在祝潇潇心里,太多的事都来得比爱情重要。 难不成是因为上辈子活了近四十岁,一直都是单身狗,没尝过爱情的苦吗? 李辙静静看着祝潇潇深锁的眉头,修长的五指缓缓穿进祝潇潇指尖,握紧。 “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也一样活得好好的。” 第155章 胡厥旧事 这就是他不眠不休,不饮不食一整日的成果? 祝潇潇捏紧那张纸,微微叹了口气。 - 李辙刚回屋不久,门外就传来了祝潇潇的声音。 “李辙?你在里面吗?” 她笃笃敲了两下,见没动静又道:“我有话同你说,开门。” 真是的,怎么就改不了这没事生闷气的毛病。 有问题解决问题就好了,不开心就躲起来,几个意思? “我睡下了。” 屋里隐隐传来李辙的声音。 祝潇潇一皱眉,干脆抬脚“咣”地一声,把门踹开了。 “潇潇?!” 李辙正站在塌边,惊慌兜着半边衣袖回头。 大片肌肤敞露出来,两肋延伸而下的线条没入腰带中,看得一清二楚。 祝潇潇:“……” 身材不错嘛。 “不是说在睡觉?”祝潇潇反手关上门,好整以暇看着李辙。 李辙怔了怔,忙将衣裳穿起来。 “我正打算……”他确实是想睡一会的,这不,正换着寝衣就被祝潇潇给破门而入了。 “别动!” 祝潇潇忽然一皱眉,大步上前一把扯掉李辙好不容易穿上的莹白短衫。 后背蓦地传来微凉柔软的触感,本能的,李辙低低轻呼起来。 “嘶……” 横亘在他瘦弱脊背上的,是一条摞着一条的狰狞疤痕。 有一小团揪在一起的新肉,甚至影响到了肩膀本来的肌理,整体呈下陷状,很是骇人。 “我给你的疤痕药没起作用,为什么不告诉我?” 祝潇潇语气中带着几分责怪。 当时县令下令虐杀李辙时,狱卒在他身上留下大大小小的鞭伤割伤,险些要去李辙性命。 其中,肩头那一处最是骇人,只差一点就挑断了李辙右臂的筋脉。 “潇潇,你别看,”李辙挣扎了一下,勉力想要将衣衫拉上去。 “嘘,别乱动!” 祝潇潇强硬将李辙双手反剪身后,轻轻带了一下。 李辙原地转了半个圈,一张通红的俊脸就呈现在了祝潇潇眼前。 “……潇潇。” 他窘迫极了,尴尬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然而祝潇潇根本瞧都没瞧他正脸。 “你说你伤口开始愈合,不要我帮你换药,我还特意配了三种除疤药膏给你,怎么……一样都没派上用场吗?” 祝潇潇凝神看着李辙腰腹间错落的疤痕,如同后背一样,受力格外均匀,真是一片好皮都没有。 李辙再次挣了挣,喃喃说道:“药材珍贵,本不该浪费在我身上……” 祝潇潇终于抬头瞪他一眼。 李辙别过脸,“你平日里有许多事要忙,我的伤既然好了,疤痕不疤痕的,一个男子有什么好在意。” 这大约是心里话了。 祝潇潇凝神看了他好久,直到李辙的耳根都红透了,这才叹了口气,放开手任由李辙手忙脚乱自行穿好衣服。 “我会再想办法的,”祝潇潇往榻上一坐,掏出那张写满抄录心得的纸扬了扬。 语气轻缓道:“刚刚那出是意外,我来你这,是想跟你道声谢谢的。” 李辙系着腰带的手一顿。 语带艰涩道:“你我夫妻,何必要提‘谢’字。” 祝潇潇摆摆手,“你别多想,我只是来告诉你,你记录的这一份对我很有帮助,我其实也正在为难柠檬培植的问题。” 她拉着李辙在身旁坐下,将今日去到小风家的所见所闻一一道出,末了,颇有些感慨道:“本以为很快就能得到树苗,谁知忙了一大通,竟给别人打扫家长里短去了。” 早知如此,就应该直接给小风一笔钱,让她找人将树刨过来就完了。 “胡厥……” 李辙原本还有些低落情绪,被祝潇潇这么一打岔,一时间也全忘了。 随着祝潇潇的话分析道:“你是说,胡厥的皇子找到了身在大邺的将军,密谈了什么之后,那将军甚至抛弃妻女,跟着胡厥皇子就走了?” 祝潇潇严肃点了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同样在对方神情中看到了些许异样。 胡厥位处大邺正西,面积虽然很大,但到处都是巍峨耸立的山川高原,许多粮食长不出来,便多以游牧为生。 胡厥有王,其下无数繁星般的部落各自为政,常常相斗吞并,不成气候。 三十年前,胡厥曾经出过一个雄才伟略之人,兼并了几乎三分之二的胡厥部落,组成一支骁勇大军,一路高歌猛进誓要血洗大邺都城。 谁知忙活一大顿,连乐永县都没打进去,被迫消停了这许多年。 “胡厥王临终前召集亲信,将王位让给了最小的儿子赤丹,结果头七还没过,大儿子就自立为王,也不知哪里来的天降神兵,打的小儿子丢盔弃甲,险险逃出王宫。” 祝潇潇挑眉:“胡厥王哪一年死的?” 李辙想了想笃定道:“十年前。” 十年前…… 那不正是姜氏同赫连昌相遇的时候吗? “所以,那个叫走赫连昌的,是当时应该继位的小儿子赤丹?” 被哥哥篡了位,东躲西藏四处飘零,连累一顿忠肝义胆的手下也死的死,散的散。 好不容易熬到了重整旗鼓的一天,赫连昌作为将军蛰伏多年,焉有不追随旧主东山再起夺回王位的道理? 祝潇潇想到这,无奈叹了口气。 “姜氏还想着追去胡厥求个一家团聚呢,这下是彻底没戏了。” 忠义本就两难全,赫连昌既选择了赤丹,就断然没有反悔的道理。 李辙见她面露不快,抬手附在祝潇潇手背上轻轻捏了捏,“人各有志,赫连昌如此,姜氏亦是如此。” 祝潇潇如何不明白这个道理? 她沉默片刻,摇了摇头,“没有赫连昌的日子里,姜氏照样也活得好好的,我只是想不通,爱情到底有什么好,孔千兰一个未经世事的丫头头疼脑热也就罢了,何以姜氏这样有女儿的过来人,也要奋不顾身。” 在祝潇潇心里,太多的事都来得比爱情重要。 难不成是因为上辈子活了近四十岁,一直都是单身狗,没尝过爱情的苦吗? 李辙静静看着祝潇潇深锁的眉头,修长的五指缓缓穿进祝潇潇指尖,握紧。 “没有遇到你之前,我也一样活得好好的。” 第156章 一个交代 祝潇潇投去一个“你懂我”的眼神,然而李辙下一句话便接道:“只是人生在世,许多事原不是一句‘好好活着’就能掩盖的,至少……” 他深深看着祝潇潇,“曾经的我不明白,何谓‘相见恨晚’。” “……” 李辙的眼神过于炽热,即便迟钝如祝潇潇,都察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同。 她抽出手来,沉默的揉了揉腕子。 李辙虽然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但祝潇潇从未产生过什么波澜。 诸事繁杂,她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李辙身上。 喜欢不喜欢的,她并不在意。 甚至于,祝潇潇一直都觉得自己对李辙不错,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物质上,她都不亏欠什么。 可看过孔千兰和姜氏之后,祝潇潇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她需要给李辙一个交代,不管她对李辙有没有男女之情。 “我记得曾经同你讲过,前世的最终我坐上了女皇之位?” 为了便于李辙理解,祝潇潇用了他能听懂的名词解释自己的身份。 李辙点点头。 祝潇潇挪了挪身子,以一种极闲适的姿态斜倚在床架上,喃喃回忆道: “那路程很苦,历经二十一年,从亲朋环绕,到孤家寡人,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乱兵蚕食,死状惨厉,最后的最后,身旁只剩下自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了。” 末世的种种不能用古代语言向李辙呈现。 祝潇潇只能给丧尸大军换了个相对好听些的身份,只是如此一来,杀伤力也降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的友人……后来可好?”李辙低声问道。 祝潇潇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抬眸笑道:“她为了个相识不过半月的男人,心甘情愿落入乱军,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 李辙呼吸猛地一滞。 “尸山血海她都闯过来了,没成想,竟然轻易栽在了一个男人手里,自打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任这世间千般风流,万般美好,什么都没有我自己重要……谁都不行。”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语气云淡风轻,可李辙心里却狠狠一痛,想都没想就伸手握住了祝潇潇冰冷的手指。 “潇潇……”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祝潇潇浑然不觉,依然喃喃低语道:“其实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那个男人。” 李辙抿了抿唇,“他……背弃了你死去的朋友?” 祝潇潇再次摇头。 “他当场随着一起去了。” 李辙哑然。 祝潇潇轻笑一声看向他,眼底隐隐闪烁着晶亮的微光,“你说他俩这是干嘛?活着觉得浪费空气?” 生死相许是个什么好玩的游戏吗?你为了我,我为了你,然后共赴黄泉? 这也太好笑了。 “潇潇,”李辙目光一片痛色。 他轻轻摩挲着祝潇潇的指尖,极尽温柔的说了一句全然无关的话:“你没有错,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负责。”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祝潇潇描述起来,情感上全然没有半分起伏。 似乎根本就是在讲一件与她全然无关的事一样。 然,李辙心里明白,若非经历过大悲大痛,不会有这样近乎麻木的状态。 祝潇潇是在极度哀伤之中,一遍一遍的摧残自己的内心,直到千疮百孔也不肯罢休。 甚至时过境迁,重活一遭,她依然无法放过自己。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啦,”祝潇潇直起身子来,嫣然一笑,“我就是觉得,有必要同你分享一些过去的事情,这样以后你也不用胡思乱想,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对所有人都有意见。” 最后一句纯属为了应景。 祝潇潇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非要说有什么不妥,大概只有“我自逍遥”这一条了。 她或许真的不懂什么是爱情,但那又怎样。 她压根儿就不想懂。 李辙见祝潇潇忽然明媚起来的样子,微微蜷起五指。 无意识的一个动作,正好穿进了祝潇潇的指缝之间。 十指相对而扣,祝潇潇讶异的眨眨眼。 她说了那么多,还特意把不愉快的往事搬出来,就是为了给李辙一个交代。 这家伙到底听没听进去啊。 “其实……”李辙缓缓吞咽了一下,带着一丝苦涩轻声道:“书阁里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会错了我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祝潇潇不解。 不是他自己说的,又是受困又是憋闷什么的。 祝潇潇提议让他出去做官找点事做,他又不乐意。 “从前大约是希望你能同我一般心意的,”李辙垂下眼帘,“可后来,我只想你能至少将我当做家人,亦或是朋友看待。” 他们的关系总是不尴不尬。 说是夫妻,却从不交心,上到财产土地,下到哪怕一只烤鸡,祝潇潇都分得清清楚楚。 说是朋友,祝潇潇待他甚至不如秦述亲厚。 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什么一般,客客气气。 祝潇潇思索片刻,抬头认真道:“我有把你当做朋友啊。” 李辙摇了摇头。 “你会同曹能争抢烧肉,会同他嬉笑打闹饮酒阔谈,遇到任何事,第一个想找来协助的永远是曹能晨夕……潇潇,是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吗?” 李辙憋闷了许久的话,终于有机会清清楚楚的表述给祝潇潇听。 然而祝潇潇第一反应却是不赞成。 “大凳皮糙肉厚,挨我几拳都没问题,你这小身板……”祝潇潇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辙,摇摇头实话实说,“推你一把都得跌坏两块骨头。” 真不是她对李辙有什么偏见。 书生与将士本就不一样。 她怎么可能用对待曹能那套对待李辙? 至于晨夕…… 祝潇潇将手抽出来,附在李辙手背上拍了拍,“我与晨夕同为女子,许多事情带着她更方便一些。” 再者说了,李辙毕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市井之间的事,一来他不懂,二来嘛……打起架来真的不方便。 她总不能为了带李辙,就不分场合的随便将人拖过去。 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李辙闻言摇了摇头,“潇潇还是会错意了。” 第156章 一个交代 祝潇潇投去一个“你懂我”的眼神,然而李辙下一句话便接道:“只是人生在世,许多事原不是一句‘好好活着’就能掩盖的,至少……” 他深深看着祝潇潇,“曾经的我不明白,何谓‘相见恨晚’。” “……” 李辙的眼神过于炽热,即便迟钝如祝潇潇,都察觉出一丝微妙的不同。 她抽出手来,沉默的揉了揉腕子。 李辙虽然说过“喜欢她”之类的话,但祝潇潇从未产生过什么波澜。 诸事繁杂,她注意力根本就不在李辙身上。 喜欢不喜欢的,她并不在意。 甚至于,祝潇潇一直都觉得自己对李辙不错,无论是感情上还是物质上,她都不亏欠什么。 可看过孔千兰和姜氏之后,祝潇潇突然有了个奇怪的念头—— 她需要给李辙一个交代,不管她对李辙有没有男女之情。 “我记得曾经同你讲过,前世的最终我坐上了女皇之位?” 为了便于李辙理解,祝潇潇用了他能听懂的名词解释自己的身份。 李辙点点头。 祝潇潇挪了挪身子,以一种极闲适的姿态斜倚在床架上,喃喃回忆道: “那路程很苦,历经二十一年,从亲朋环绕,到孤家寡人,我亲眼,看着他们一个一个,被乱兵蚕食,死状惨厉,最后的最后,身旁只剩下自小一同长大的闺中密友了。” 末世的种种不能用古代语言向李辙呈现。 祝潇潇只能给丧尸大军换了个相对好听些的身份,只是如此一来,杀伤力也降了不止一星半点。 “你的友人……后来可好?”李辙低声问道。 祝潇潇摇了摇头。 深吸一口气抬眸笑道:“她为了个相识不过半月的男人,心甘情愿落入乱军,连个完整的尸身都没留下。” 李辙呼吸猛地一滞。 “尸山血海她都闯过来了,没成想,竟然轻易栽在了一个男人手里,自打那以后,我就下定决心,任这世间千般风流,万般美好,什么都没有我自己重要……谁都不行。” 她明明是笑着说的,语气云淡风轻,可李辙心里却狠狠一痛,想都没想就伸手握住了祝潇潇冰冷的手指。 “潇潇……”他张了张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安慰才好。 祝潇潇浑然不觉,依然喃喃低语道:“其实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那个男人。” 李辙抿了抿唇,“他……背弃了你死去的朋友?” 祝潇潇再次摇头。 “他当场随着一起去了。” 李辙哑然。 祝潇潇轻笑一声看向他,眼底隐隐闪烁着晶亮的微光,“你说他俩这是干嘛?活着觉得浪费空气?” 生死相许是个什么好玩的游戏吗?你为了我,我为了你,然后共赴黄泉? 这也太好笑了。 “潇潇,”李辙目光一片痛色。 他轻轻摩挲着祝潇潇的指尖,极尽温柔的说了一句全然无关的话:“你没有错,你不需要为任何人的死负责。”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但祝潇潇描述起来,情感上全然没有半分起伏。 似乎根本就是在讲一件与她全然无关的事一样。 然,李辙心里明白,若非经历过大悲大痛,不会有这样近乎麻木的状态。 祝潇潇是在极度哀伤之中,一遍一遍的摧残自己的内心,直到千疮百孔也不肯罢休。 甚至时过境迁,重活一遭,她依然无法放过自己。 “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同情我啦,”祝潇潇直起身子来,嫣然一笑,“我就是觉得,有必要同你分享一些过去的事情,这样以后你也不用胡思乱想,我不是对你有意见,我是对所有人都有意见。” 最后一句纯属为了应景。 祝潇潇不是什么愤世嫉俗的人,非要说有什么不妥,大概只有“我自逍遥”这一条了。 她或许真的不懂什么是爱情,但那又怎样。 她压根儿就不想懂。 李辙见祝潇潇忽然明媚起来的样子,微微蜷起五指。 无意识的一个动作,正好穿进了祝潇潇的指缝之间。 十指相对而扣,祝潇潇讶异的眨眨眼。 她说了那么多,还特意把不愉快的往事搬出来,就是为了给李辙一个交代。 这家伙到底听没听进去啊。 “其实……”李辙缓缓吞咽了一下,带着一丝苦涩轻声道:“书阁里同你说的那些话,你都会错了我的意思。” “……你想说什么?”祝潇潇不解。 不是他自己说的,又是受困又是憋闷什么的。 祝潇潇提议让他出去做官找点事做,他又不乐意。 “从前大约是希望你能同我一般心意的,”李辙垂下眼帘,“可后来,我只想你能至少将我当做家人,亦或是朋友看待。” 他们的关系总是不尴不尬。 说是夫妻,却从不交心,上到财产土地,下到哪怕一只烤鸡,祝潇潇都分得清清楚楚。 说是朋友,祝潇潇待他甚至不如秦述亲厚。 他们之间似乎总隔着什么一般,客客气气。 祝潇潇思索片刻,抬头认真道:“我有把你当做朋友啊。” 李辙摇了摇头。 “你会同曹能争抢烧肉,会同他嬉笑打闹饮酒阔谈,遇到任何事,第一个想找来协助的永远是曹能晨夕……潇潇,是我帮不上你什么忙吗?” 李辙憋闷了许久的话,终于有机会清清楚楚的表述给祝潇潇听。 然而祝潇潇第一反应却是不赞成。 “大凳皮糙肉厚,挨我几拳都没问题,你这小身板……”祝潇潇上下打量了一下李辙,摇摇头实话实说,“推你一把都得跌坏两块骨头。” 真不是她对李辙有什么偏见。 书生与将士本就不一样。 她怎么可能用对待曹能那套对待李辙? 至于晨夕…… 祝潇潇将手抽出来,附在李辙手背上拍了拍,“我与晨夕同为女子,许多事情带着她更方便一些。” 再者说了,李辙毕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 市井之间的事,一来他不懂,二来嘛……打起架来真的不方便。 她总不能为了带李辙,就不分场合的随便将人拖过去。 未免太不负责任了。 李辙闻言摇了摇头,“潇潇还是会错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