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路》 楔子 京都的五月天色易变,早起时尚是阳光明媚的艳阳天,这不过几个时辰过去,就黑云滚滚而来,笼罩了整座都城。 疾风骤雨,打在那琉璃瓦上,如过年时的鞭炮声。 苏瑾琰睁开眼睛时,榻边围满了人,却独独没有最想见的那一位。 她的夫君,睿王府的世子爷,林之墨。 “世子妃,您可算醒了。”大丫鬟水苏扑上来,眼泪落得又急又快,“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这要是世子爷知道了,还不知道怎样的心疼!” 心疼?心疼她失去了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吗?亦或是,心痛他那心尖尖上的人,因为谋害主子小产,被王妃亲自下令拘在了柴房? 苏瑾琰翻了个身,下身的痛楚犹自清晰,她觉得自己每一次呼吸,都变得痛苦难堪。 林之墨,你一定会后悔的,一定会,后悔的。 “砰!”那朱漆雕花木门被猛地撞开,伴随着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有人冲到了她的榻边,“瑾琰,你怎么样?”往昔温润如水的声音此刻听起来竟带着三分慌张,三分不安。 苏瑾琰想起了初见林之墨的情形。 那时候她不过十二三岁的年纪,也是一个下雨天,她呆在屋檐下看燕子,也许只过了一刻钟,也许更久,她瞥见朦胧雨雾中,影绰绰地立着一道修长的身影。那道影子身形很高,一袭白衣,袍袖在风里飞扬。他撑着一把紫竹伞,正沿着湿漉漉的青石小路,朝这边一步步走近。 他们在雨中对视了一眼。 从前,为什么会想起从前?从前,她还曾经以为林之墨是个真正的君子! 缘起又缘灭,是否还知道当年的一场烟雨。 苏瑾琰闭了闭眼,觉得自己的心仿佛不那么痛了。她又翻了个身,将手搭在了林之墨暗绣着金丝的袖口,“世子爷,我已经没事了,孩子以后会有的。香菱也是无心之失,您不要怪罪她。” 屋子里一片静默。 时间仿佛在此刻凝结成霜,每一分每一秒都绵长难熬。外间风雨潇潇,窗棂被雨打得作响,苏瑾琰仿佛能感受到那深入骨髓的寒意一般,不由自主的往锦被里缩了缩。一双大手握住了她的手,“瑾琰,对不起,对不起,以后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他抱住了她,在她耳边不住道歉,声音里几乎带了哽咽。 很久很久以后,苏瑾琰感到自己耳边,有了阵阵潮意。 太晚了啊,林之墨。 很快就入秋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自第一场雨落下,园子里那些精心养护的花,再也不复昔日娇艳。 透过浓浓的雨幕,苏瑾琰只隐约能看见庭院里那几株妃色的海棠花折了花枝,落了花瓣。 “世子妃当真是孝顺。”药房里的阮婆子一张橘皮似的老脸笑成了一朵菊花,“自王爷病下后,您日日奉侍汤药,衣不解带的跟在王妃身边服侍,如今这府里谁不夸您贤淑端方呢?” 苏瑾琰微微的笑,自她手里接过那把蒲扇,轻轻扇了扇。 火炉一下子窜出一股烟,呛得几个人连连咳嗽。 服侍她的小丫鬟忙用帕子掩了嘴,又去扶她,“夫人,这等粗话让婆子们做也就是了,您千金之躯,怎能做这个?”围在一旁的几个婆子也七嘴八舌的劝说:“这烟呛人不说,您这身衣裳还是第一次穿出来,可不能粘上药汁儿,不好洗!” 苏瑾琰清秀绝伦的面容隐在浓烟中,依稀可见那嘴角的一抹笑,“家翁卧病在床,我做媳妇的,怎能假手于人,这原是我分内之事。” 直到那黑色的药罐咕咚咕咚冒起水泡,苏瑾琰才从小杌子上起身,看着婆子们小心翼翼的将墨色的药汁倒入药盅里,微微颔首,“此时外头风大雨大,还请几位嬷嬷们当心些,勿要洒了药汁才好。” 几个婆子拿她的话当做圣旨似的,恨不能屏息静气才好,好容易才倒了满满一盅药,大家都松了一口气,“我们几个婆子腌臜,还请几位姑娘去送药才好。”婆子们谄媚的笑,见苏瑾琰在一旁默不作声,干笑了几声,“王爷王妃身边服侍的,可比一般人家的小姐还矜贵,怎么能待见我们?” 难怪在府上这么多年,还只是个粗使婆子。 苏瑾琰笑了笑,示意婆子将药交给王妃身边的大丫鬟,“这药要趁热喝才好。” 天越来越凉了。 青花瓷碗在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在那褐色的药汁里,刺目惊心。 天启十三年,睿王重病不治,殁。睿王妃段氏殉夫而亡。 京都古寺,草木枯黄,断壁残垣,人迹罕至。 “是你杀了我的父亲。”一柄利剑架在了她的脖子上,循着寒光,可见容颜憔悴的持剑人。从前风度翩翩,俊美无双的京都贵公子林之墨,竟也有这样萧索的时候。一袭粗布白袍,此刻竟空荡荡,罩不住形销骨立的身形。 “你总算聪明了一回。”苏瑾言神色自若,仿佛听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嗤笑了一声,“可惜,太晚了。” 剑又贴近了一些。 他的眸光在一点点变冷,随后,用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目光看着她。 在他的眼中,她只看见一片死灰。 那片死灰,叫做绝望。 林之墨,你也会有这样绝望的时刻吗? 她想起了林之墨的父亲死前,她说的话,句句犹在耳边。 “我的父母葬身荒野,死无全尸,他们躺在冰冷的地底,死不瞑目。而你,高高在上的睿王爷,享尽荣华富贵,母慈子孝,其乐融融。当你享受如今所拥有的一切时,可曾经想过,你如今所得来的一切,背后有多少人的鲜血和尸体!你的每一步路,都血迹斑斑!我绝不谅解,绝不原谅!” 林之墨,是你的父亲,害死了我的父母和兄长。 而你,林之墨,害死了我的孩子。 “我只问你一句话。”林之墨眉头紧锁,仿佛陷入了无法开解的迷宫,“你到底,为什么嫁给我?” 为什么呢? 事到如今,说喜欢,说仰慕,已经太迟了。 太迟了。 “自然是你的身份,睿王府的世子爷,荣耀显赫,入府就是超一品夫人,这种体面,几人能有?”在她迷乱的目光中,他眼中唯一的光芒,一点点散去。二人之间不过几尺的距离,却仿佛天涯与海角。 剑划破了颈侧肌肤,鲜红的血珠子如朵朵寒梅在剑锋中绽放。 苏瑾琰闭上了眼睛,这次,在劫难逃。 可是,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睁开眼时,满眼只有他寒意森森的眸光,“滚出京都,否则我一定杀了你。” “现在,你一定很后悔娶了我。”仿佛根本没有听见他说什么,苏瑾琰大笑,笑到眼泪都落下来。 她的身子佝偻着,仿佛无法支撑,“对,我苦心孤诣,就是想毁了你,毁了林家。” “你看上去温文尔雅,对谁都一样温柔。可对于我而言,就是一把淬毒的刀子,刀刀入骨。你和香菱的那些腌臜事,当真以为我不知道?”身子痛得发抽,苏瑾琰连连后退,一个趔趄几乎跌倒,“林之墨,是你害死了我们的孩子!我不过是为我的孩子报仇罢了!” 意识越来越模糊,服毒已经超过一个时辰,身体其实早已撑到了极限。 漫天黄叶飞舞,古寺里敲响了第一道钟声。 苏瑾琰躺在落叶上,最后一眼,是那个男人仓皇而至的身影。 我何尝不想做个温婉纯善的女子,可是你们全都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包括你,林之墨,都没有给我这个机会。就在那些人闯进我家,抓走我父母和哥哥的那天,就在我的家人死去的那天,我的这一生,已经完了。 如果,还有机会让一切重来…… 第一章 对峙 屋子里安静的能听见外面的风声。 雨淅淅沥沥,仿佛没有尽头。 苏瑾琰睁大了眼睛,只能看见屋子里大概的轮廓。青纱帐子,黑漆家具,两把黄木椅,还有墙角那郁郁葱葱的冬青树,此刻在无边暗夜里,黑森森凸现。 远处隐约传来了鸡鸣声。 苏瑾琰叹了口气,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她重生了。 然而,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温瑾言。 在重生的那一刻,她早已接收了温瑾言所有的记忆。和从前比起来,俩人几乎天差地别。 苏瑾琰自幼父母双亡,寄人篱下,性子刚强果敢。温瑾言绵和内向,甚至在某些时候,显得怯懦。 温瑾言虽说是名义上的嫡女,可她的生母其实是温家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如今的三姨娘。作为姨娘所生的四小姐,从小被养在嫡母身边,记在嫡母名下,与生母难得有相见的机会,而嫡母又颇为严厉,才令温瑾言看起来唯唯诺诺,没什么主见。 不过,都过去了。 只是,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重生在自己死后一年。更没有想到的是,温瑾言居然是林之墨名义上的表妹…… 天意弄人。 就这样睁着眼睛到天明,辗转反侧也不知多了多久,一直到外面传来了凌乱的脚步声,温瑾言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可外面的动静实在让她无法假寐下去,将头埋在丝被里,滚了一滚,就听见外面有急促的叩门声,“小姐,小姐,您可醒了?”这么大的动静,就算熟睡也该惊醒了。 人生地不熟,温瑾言还真不好摆脸色,好脾气的应了一声,就见门一下子被推开了,一道身影急匆匆冲了过来,“小姐,不好了!二爷出事了!” 二爷温昭明是三姨娘所生的儿子,算是温瑾言的同胞兄弟。 在温瑾言的记忆里,这位二哥待人和气,可胸无大志,整日游手好闲,不得温大太太和温大老爷喜欢。 他出事,温瑾言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可闯进来的这丫鬟是她的大丫鬟墨荷,素来稳重妥帖,如今一张俏脸上满是细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小姐,老爷命人一路拖着二爷进了祠堂,您替二爷求求太太吧!” 以大太太对温昭明的态度,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找她求情? 见自家小姐如泥塑菩萨一般坐在榻上,墨荷心中大急,她上前几步,半跪在榻前,握住了温瑾言的手,“小姐,外头都在传,说二爷玷污了清白人家的姑娘,那姑娘的家里人喊了十里八乡的人来堵门,就将灵停在门口……这大早上的,可把老爷气得,一问清原由,就吩咐几个小厮押着二爷进了祠堂,说是要将二爷除籍!” 除籍? 那就是要将温昭明逐出温家,偏偏温昭明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一旦失去家族的庇护,下场可想而知。 毕竟是胞兄,温瑾言不可能无动于衷。 “你先别急。”温瑾言撩开被子,从榻上起身,“你去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既然敢直接闯进小姐的闺房,墨荷当然不可能人云亦云,虽说心中焦急,可温瑾言的冷静感染了她,让她没来由的觉得心里踏实了不少,当即将自己所听说的悉数说了出来:“二爷前些日子出去游玩,这之后就一直没有出门。今天忽然有户人家找上门来,自称是苏州乡下的赵氏人家,说自家的姑娘被二爷侮辱了,这还不说,二爷还动了手……” 说着,墨荷目光闪烁的看了温瑾言一眼,“等人赶过来的时候,二爷急匆匆跑了,赵家花了大力气才找过来。如今赵姑娘已经死了五六日了,她的父兄,族人,都堵在门口,说是要替赵姑娘讨个公道。老爷今日原约了人出去赏花的,听说了这事,气得七窍生烟,二话不说就捆了二爷……” 也就是说,温昭明不仅辱没良家子,还杀了人…… 这事情若是闹大了,别说是温家家法,官府那边也不好推脱,毕竟是一条人命。 可温瑾言觉得温昭明不像是这种人。 倒不是温昭明的品行有多么端正,而是他被大太太养得懦弱无能,平日里连大太太身边的丫鬟刺他几句,他也不着恼,脾气非常好。 而且温家并不缺美人,温昭明也不是那没有见过世面的人,何至于为了一个乡下姑娘如此癫狂? 在见到温昭明之前,温瑾言决定保持沉默。 丫鬟们鱼贯而入,服侍温瑾言梳洗,更衣。 “今日就穿那条二十四幅的湘裙吧。”温瑾言挽着红玉珠手串,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形容尚小,身量不足,暗暗叹了口气,“把母亲赏我的那套珍珠头面拿出来。” “小姐!”墨荷急得直跺脚,恨不能拉着温瑾言就跑。 “你放心。”看出她的焦虑,温瑾言笑了笑,示意她不必担心,“除籍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首先就得知会二老爷一声,这一来一去,也有几天功夫。如今父亲正在气头上,谁劝都是不听的。” 墨荷也是聪明人,一经点拨,恍然大悟,紧绷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挽起袖子,自小丫鬟手中接过铜盆,“小姐,奴婢服侍您梳洗。” 温瑾言微微一笑,将玉葱一般的手浸在了水中。 通往祠堂的小径上,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老树。经过昨晚上那场风雨,石子路上飘落着满地的枯枝残叶。 温瑾言鹅黄色的绣花鞋上很快就沾了一层泥浆,连带着湘裙也被溅上了星星点点的泥点。 才到得祠堂外,便能听见里面隐约的说话声。 墨荷掏出帕子,蹲下身替她擦拭鞋面和裙摆,轻声提醒:“大太太一早就来了。” 这也能解释为何今日温瑾言没有晨起请安。 这算是第一次和温大太太接触,温瑾言心里不可谓不紧张。她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腰杆,一步步迈进了那道月形门。 按照规矩,女人是不能进祠堂的。 大太太就歇在离祠堂不远的厢房里,几位媳妇子守在门口,看见她来,都露出了会意的神色。 随着帘子被撩起,映入眼帘的是背对着她,跪在地上的三姨娘。 第二章 交锋 “母亲。”温瑾言轻车熟路的向大太太屈膝行礼。 “妹妹可来晚了!”说话的是穿着茜红色万字纹褙子的少女,眼睛瞪得大大的,一派天真无邪的模样。 这是温家三小姐温瑾瑜。 她的生母是薛氏,在姨娘中排名第二,原是温家太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因大太太入府几年没有生养,同另一位大丫鬟张氏一起被抬做了姨娘。薛氏柳眉杏腮,如今年近四十,却和二十出头的女子一般,很得温大老爷的喜欢。 温瑾言羞赧的垂下了头,眼角余光却瞥见三姨娘的脚动了动。 母子连心,温昭明一出事,三姨娘就急匆匆跪在大太太面前求情。少说也跪了半个时辰了,昨晚上那场雨,地上凉飕飕的,也不知她还能挨多久。 “你妹妹年纪小,做姐姐的应该多包容。”大太**慰般的冲着温瑾言招手,“坐到我身边来。” 温瑾言低眉顺眼的侧身坐到了一旁的榻上,并没有多看三姨娘一眼。 大太太见着,眼里露出几分满意来,“你二哥的事情听说了吧?你父亲正在气头上,谁劝也不听。”说着,叹了口气,“也不知怎么做出这种事情来,真真是叫人操碎了心。” “这事是二哥做的不对。”这种时候,辩解已经无济于事。不妨先顺着大太太的心意,以图后招。 “也许是那赵家想讹诈呢?”温瑾瑜语气娇憨,仿佛不韵世事的少女,“母亲您素来教导我们要恭谨习礼仪,敏耿尽鞠躬,二哥自小承祖训,又是您看着长大的,怎么会一时迷了心窍呢?” 大太太抿了口茶,没有说话。 “父亲一向疼爱四妹妹,若是妹妹去说上几句,也许父亲就心软了。”温瑾瑜身子倾近了一些,压低了声音,“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闹出去,大家脸上都不好看,四妹妹还是去说说情吧?”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满屋子的人都听见。 三姨娘的脚又悄悄动了动。 温瑾言微垂着眼睑,温声细语的说道:“我素来少出门,见识短浅,此等事情自有父亲和母亲做主。况且二哥初次出远门便惹下这等事情,受点教训也于他有益。”说着,她担忧的看向大太太,“母亲,二哥不会当真被除籍吧?” “你怎么也人云亦云?”大太太轻声呵斥,脸色渐渐柔和下来,“你父亲只是一时气恼,再说还有你二叔父,怎么会这么轻易除籍?” “那就好,那就好。”温瑾言仿佛松了一口气,轻声呢喃了几句。 见大太太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嘴,“再过两个月就是秋闱,我想,二哥也能帮着跑跑腿吧?”又感叹了一句,“二叔家的两位堂兄,如今都已经是秀才了,今年也会下场。过年的时候见过二婶婶一面,似乎踌躇满志,两位堂兄也会和大哥一样传来捷报吧?” 温瑾言口中的大哥,是温家嫡长子温昭阳,大太太最骄傲的儿子。 大太太眉心微动。 若是那二太太的两个儿子都中举,她还不尾巴都翘上天去? “可惜二哥更擅长作画,不然这次也有机会下场。”一旁的温瑾瑜感叹了一句,似乎想到什么,转脸看着大太太,“这事还是别惊动大哥了,如今大哥正在闭门苦读,怎么能让这种事扰乱心神?” 大太太又抿了一口茶。 温瑾言飞快瞥了大太太一眼,心下了然,不再和温瑾瑜打花腔,笑道:“大哥学问最好,连先生也曾夸奖他聪慧,三堂兄的学问也好,可考秀才也考了两次,不如大哥平稳。若是二哥此次中举,这十里八乡的,也算有了名声,以后的路只会更稳当的。” 大太太心念微动。 温家二房有两个嫡子,做什么事都能互相帮衬。温昭明虽说不济,可和昭阳毕竟是两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有什么事也有个拐杖使。难道临了临了,还让二房压自己一头?况且,若是温昭阳能在此事中露脸,到时候传出个兄友弟恭的名声…… 大太太几乎立刻就下定了主意。 “乡试固然重要,可这事你大哥也不能坐视不管。”大太太当机立断,吩咐立在身旁的林妈妈,“你去和大爷说一声,让他即刻赶过来。” 有温昭阳插手,为了自己的长子,大太太怎么也不会让这件事就这样收场的。 “母亲真是心慈。”温瑾瑜奉承着大太太,“这种时候,还让大哥为二哥出头。”目光落在三姨娘身上,不可见机的撇撇嘴,“这下,三姨娘该放心了。”话到最后,已经语带嘲讽。 温瑾言哪里听不出来,笑着看了三姨娘一眼,“姨娘,母亲都说了,会为二哥做主。大哥行事稳重,见多识广,定会拿出个章程来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大太太嘴角微勾,脸色越发缓和,“你就不要跪了,地上凉,先起来。” 三姨娘方才也不过是情急,如今听说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松了一口气,重重的给大太太磕头,“太太的恩德,二爷定会记在心上的。”直到磕得额头上都出了红印子,才在小丫鬟的搀扶下起身。 温瑾言暗暗叹了口气。 再抬头时,却发现温瑾瑜正一瞬不瞬的看着自己。见她望过来,才察觉到自己的失态,轻咳了一声,“四妹妹今日的头花可真好看,也不知是哪家的匠人打的?” 温瑾言年纪小,戴别的压不住,只戴了几支珠花,闻言微微一笑,“是母亲赏的,说是今年最时兴的样子。”见大太太望过来,将袖子撩起一角,露出南珠串的手串,“这还是上次母亲赏的,我就自己串了一串,正好和这珠花配在一块。” 大太太出身京都豪门,是长兴侯段家的嫡长女,见多识广,喜欢打扮,也乐意看人打扮。她果真凑过来细细看了几眼,露出满意的笑容,“可长进了,也知道打扮了。” “四妹妹病好了以后,整个人倒是变了不少。”温瑾瑜笑嘻嘻的看着她,语气颇多俏皮,还眨了眨眼,“今儿这身衣裳也配得好,难怪母亲喜欢。” 病?什么病? 温瑾言有些懵,她似乎完全不记得自己生病的事。 第三章 劝说 可这时候,当着大太太的面,她又怎么能露出马脚。 只是尚未待她说话,大太太已皱了眉头,“白芷,去看看老爷回来了没有。” 白芷是大太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 温瑾瑜心中一惊,知道这是大太太不高兴了,再不敢多言,只含糊恭维了两句:“这南珠成色真好,难得的是颗颗都有指甲盖大小,光泽也好,一看就是上品,正好配这身妹妹这身衣裳,素雅且淡然,母亲库里的东西果真是极好的。”一边说,一边小心看大太太的神色。 一直到大太太眉头微舒,才松了口气,又飞快瞥了温瑾言一眼,垂下了头。 “大老爷过来了!”在这短暂的静默中,外头小丫鬟的通报声无异于纶音佛语。 随着珠帘被撩起,一个穿着宝蓝色蜀锦袍子的中年男子迈了进来。他肤色白净,一双眼睛很有神采,只是脸绷得紧紧的,进来就道:“那个孽子,我吩咐下人打了他二十大板,只待二弟的信过来,就将他除籍。” 如今温家二老爷在京都任吏部侍郎,是温家目前官阶最高的人,在温家举足轻重。连温大老爷这个做长兄的,也不好绕过他去。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三姨娘身子晃了晃,几乎昏厥过去。 二十大板下去,草莽匹夫况且受不住,更不必说温昭明这自小就娇生惯养的纨绔子弟了。 况且大老爷正是盛怒之时,是否允大夫踏进温家还是两说。 大太太打定了主意让温昭阳为此事出头,又怎会在此时火上浇油,亲手捧了茶,“几位小姐都在这里,您就是再生气,也先用过这顿午膳再说。” 大老爷这才发现了坐在榻上的温瑾言和温瑾瑜二人,脸色缓了缓,视线又落在神色仓皇的三姨娘身上,眉头皱了皱,“先吃饭再说。” 一顿饭用得静悄悄的,三姨娘强打起精神在一旁服侍。桌上不下于十样菜,大太太多看一眼,三姨娘的筷子就夹了过去,只是最后还是不慎将汤匙落在了汤碗里,溅了温瑾言一身油点子。 温瑾言暗暗叹了口气,眉眼都没有动一下,在大太太放下碗筷后,紧跟着放下了筷子。 出了这样大的事情,想必大老爷和大太太也有体己话要说。 温瑾言并没有多呆,屈膝行礼,便自行退下。 才踏上回屋的路,就见一个小厮模样的人在树后探头探脑的。 “是谁?”墨荷吃了一惊,厉声喝止:“鬼鬼祟祟,是何居心?” 温瑾言此行只带了墨荷一人,祠堂外又是僻静之处,鲜少人至,正犹豫之时,却见树后闪出一道影子来,“四小姐,您救救二爷吧!” 这人突然窜出来,唬得墨荷连连后退,等到站定,才发现是温昭明身边的福禄,松了口气,但语气仍旧不怎么好,“你有事,也该光明正大的,偷偷躲在这里,若是被旁人发现,仔细你的皮!” “好姐姐,你替我求求四小姐!”福禄满脸愁容,拿眼偷觑不远处的温瑾言,用三人都能听见的声音说道:“二爷挨了板子,裤子都脱不下来了,老爷也不许人请大夫,这样下去可怎么了得!” 不用他说,也知道温昭明伤得不轻。 “四妹妹!”远处传来了一道温醇的男声。 福禄下意识的就想跑开,被温瑾言低声喝止,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大哥!”温瑾言快步迎了过去,“方才母亲正让人去寻你呢!” 来人正是温昭阳,他正是弱冠之年,眉目俊朗,一派少年儿郎风范,目光扫过福禄,若有所思,“这是二弟身边服侍的吧?” “是二哥身边的福禄。”温瑾言大大方方的应了,苦恼道:“福禄正问我寻那活血化瘀的药,可巧我手里没有,也不知大哥可有备用的?” “我那里多得是,你吩咐人去取就是了。”温昭阳微微一愣,似乎觉得眼前的四妹妹和往昔有所不同。可他素来和几位姐妹都不大亲近,也说不上哪里不一样,只是笑容更温和了,“福禄怎会问你要这个?” “二哥在祠堂挨了二十板子。”温瑾言叹了口气,视线落在温昭阳的青布鞋上,心念一动,“我正打算去看看他。” “我同你一道去。”温昭阳笑意浅了些,转身就随着她往祠堂的方向去,“二弟怎会做下这等事?”语气颇有些犹豫。 “我也不得其解。”温瑾言叹道:“二哥素来不着调,我是知道的。不过他待我们府上的丫鬟们都和和气气的,和谁都能说上几句话。况且他从小跟着先生读书,不曾习武,生得又比常人瘦小些,素来体弱,也不知哪来的力气……” 语到最后,似乎觉得有些尴尬,偏过了头。 温昭阳若有所思。 温昭明被安置在祠堂外的一座小屋子里,离大太太所在的厢房只有几步路远,格局却是大为不同。 屋子经年无人居住,才进去就一股霉味。 温昭明就趴在长凳上,面如白纸,低声哼哼。 “二哥!”温瑾言忙半蹲在他身侧,“你觉得怎样?”见温昭明张了张嘴,似乎说不出话,忙吩咐墨荷:“去取些参片来。”又宽慰道:“福禄已经去取药了,你且忍一忍。” 温昭明满脸是水,也不知是汗水,还是泪水。 他穿着葱绿色的裤子,后面早已是血迹斑斑,温昭阳看着心有不忍,转过头问一旁服侍的小厮,“可曾叫了大夫?” 那小厮脸色一白,唯唯诺诺的,一句话都说不清楚。 温昭阳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他咬了咬牙,作势就要出去。 “大哥!”温瑾言急急叫住了他,她本是蹲着的,起来的急,险些摔倒,好在手撑在地上,只是糊了一手灰,“父亲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去求情都是不听的。”说着,悲悯的看了温昭明一眼,“不管二哥是否做过这种事,我们都应该把来龙去脉弄清楚,这样才能在父亲面前说上话,你觉得呢?” 第四章 兄妹 温昭阳也不是一心俯首书案的呆子。 温谨言的话在情在理,他略想了想,便点了头,笑道:“我竟不如四妹妹思虑周全。” 温谨言还寄望于温昭阳替温昭明出头,又怎会在这种时候打消他的斗志,忙笑道:“大哥也是一时情急。”目光扫过温昭明血迹斑斑的葱绿裤子,目露忧郁,“你看,我们是不是该去和母亲禀告一声?” 虽说老子管教儿子是天经地义的事,可若是为此闹出人命来,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温谨言对温大老爷这种一味只知道棍棒加身的粗暴方式非常不满。 先不说不知道温昭明与赵家姑娘的死到底有没有关系,即便真是温昭明做出这等事情,也该先审一审,弄个水落石出才是。怎能为了堵住赵家的口,就对温昭明下如此狠手? “也是,母亲在父亲跟前一向说得上话。”这次,温昭阳胸有成竹,阻止了她跟随的脚步,“四妹妹你先看护着二弟,待我去母亲那里说说情,为二弟请个大夫过来。” 不得不说,温昭阳非常体贴。知道他们兄妹二人必定有体己话要说,主动避了出去。 在此之前,温谨言对温昭阳的印象,仅仅是每日请安问好时的碰面而已。温谨言出生时,温昭阳已经九岁,早已启蒙,跟着先生在外院读书,每日见面的时间极少,来去匆匆,况且原本的温谨言性子内向,与这位长兄几年都没有说上几句话。 “嗞——”随着那漏风的木门咯吱一声被阖上,一直在小声哼哼的温昭明忽然伸出了双手,在空中乱抓,似乎想要抓住什么。 “二哥!”温谨言半跪在他跟前,凑近前去,“二哥,你怎么样?” 温昭明摇了摇头,似乎连这个细微的动作都格外艰难,趴在长凳上直喘气。 温谨言心念一动,在他耳边低语,“二哥,我若是说得对,你就眨眨眼睛。”说罢,就见温昭明拼命眨着眼睛,混着脸上的水珠,越显孱弱。 “二哥,此时没有旁人,你就和我说句实话,你到底有没有对赵家姑娘……”温谨言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她唯恐得到那个肯定的答案。 可是温昭明死死睁着眼睛,哪怕额头上的水珠顺着眉梢滑落眼角,也不曾有半丝动摇。 温谨言心中一酸,眼泪夺眶而出,“二哥,那你是否认识那赵姑娘?” 这次,温昭明眨了眨眼睛。 温谨言的一颗心又吊了起来。 不过,这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若是温昭明当真和赵姑娘毫无关联,从未见过,赵家人想要抓住什么把柄,也是不能。 “二哥,你先别急,养养元气,等大夫来瞧瞧,我今晚定来看你。”她说着,缓缓起身,推开了东面的窗子,有微风拂过,驱散了这屋子里令人窒息的霉味。 门外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接下来是熟悉的咳嗽声,“小姐,参片取来了。” “进来吧。”温谨言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安静得仿佛方才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二哥,您请松松口。”墨荷轻车熟路的半跪着,将参片喂给温昭明,又取下扇子替他扇风,道:“马上就立夏了,天越来越热了。” 她身形柔美,绣着粉色梅花的罩衣下,露出半截如玉般洁白的脖子,不紧不慢的摇着扇子,让人略有些烦闷的心情也渐渐平复下来。 温谨言看了她片刻,忽而微微一笑,也凑过来蹲下,问道:“你可好些了?” 这话是对着温昭明说的。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话。只是嗓子干干的,说出来的话嘶哑,听不分明。 墨荷慌忙起身,环顾四周,眉头微蹙,“小姐,我去问那边的姐姐要点茶水。” “别惊动了老爷。”想到温大老爷的怒火,温谨言心有余悸,“在院子外问粗使婆子拎壶水也就是了。” “小姐放心,我同太太身边的白芷姐姐相熟,总能行个方面的。”墨荷快步出了屋子。 不一会,就拎了一壶茶水过来,还夹带了两个茶碗。一路上走过来,小脸被雨后升起的太阳照得通红。 温谨言亲自迎了过去,将茶碗放在空桌子上。 墨荷一边倒水,一边低声道:“我出来的时候,太太身边的林妈妈已经拿了帖子去寻大夫了。倒是没有见到老爷,不过太太身边服侍的几位姐姐都立在屋檐下,满院子都是人。” 也就是说,温昭阳已经顺利说服了大太太。大老爷此刻只怕是正在生闷气,否则大太太不会让这么多人回避。 “二哥请喝水。”墨荷跪着将茶碗捧到了温昭明跟前,服侍他喝水。 温昭明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似乎是渴极了,一碗水很快就见了底。只是他喝得急,呛得直咳嗽。 “你慢些喝!”见他身后仿佛又出血了,温谨言又是心痛又是着急,朝着墨荷使了个眼色,“再倒一碗茶水来。” 谁知道温昭明却推开了茶碗,重重呼出了一口气,哑哑的唤了声:“妹妹!” 温谨言觉得自己的眼泪都要落下来了。 她想起了前世的自己。 她也曾经有父母,有兄长,然而一切都毁在了一道突然而至的圣旨上。那时候她刚出生,连洗三礼也不曾有,在襁褓里被父亲的挚友抱走,苟且偷生。虽说养父时时刻刻教导她忘却仇恨,好好生活,可家破人亡之恨,她又怎能咽下这口气? 况且,她的命是养父用自己亲生女儿的性命换来的。 在那么多个日日夜夜里,她时常会想,如果父母还活着,如果兄长还活着,那么如今她的境况,是否会不同? 想不到,重生以后,她又有了兄长,生平第一次,听见了简简单单的妹妹二字。 眼前渐渐模糊,她仿佛看见了过去的自己。 “哥哥!”温谨言几乎失态,抱住他的胳膊,“感觉可还好?” 温昭明有片刻失神。 在他记忆里,这么多年,自己这个妹妹就从来没有对他这样亲近过。可现在,她伸来的手,让他心里暖暖的。可是身后的疼痛却时时刻刻清醒的传过来,他咬咬牙,道:“我是被冤枉的!” 第五章 圈套 温瑾言自然相信他是被冤枉的。 凭着这一声妹妹,她也该信任他才是。 “我知道,我知道!”温瑾言眼眶湿润,连声应道:“我相信你!” 温昭明的双眼一下子变得通红。 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他从来没有在人前流过眼泪。 他事事不如身份尊贵的嫡长兄,作为妾室所生的儿子,他浑浑噩噩,胸无大志,在别人眼中毫无建树,在温家更是地位尴尬。 是否因为这样,所以当赵家人找上门来时,父亲听信了片面之词,急欲置他于死地呢? 搭在长凳上的手握成了拳头,身后的痛楚每一下每一下的传过来,他听见自己嘶哑的声音急切的响起,“前些日子,我去苏州乡下游玩,在下乡里遇见了一个姑娘。那姑娘自称是城北赵氏人家的女儿,出来烧香和丫鬟走散了,让我给点路费。我见她衣着光鲜,不像是骗子,就给了她一个荷包,里面有十两银子。” 也许是急于澄清自己的清白,温昭明说得又快又急,尽管声音虚弱,仿佛下一刻就缓不过气来,可他没有片刻停顿,竹筒倒豆子一般说了出来:“再之后我就离开了,回去的路上我去如厕,就发现那赵姑娘横尸在离我只有几步的地方,瓜田李下,我担心被人误会,当时就急匆匆离开了。” “你送赵姑娘银子的时候,身边可有随从?”若有人目睹,至少能证明温昭明与赵姑娘并没有过多接触。 “没有。”温昭明脸上露出格外苦涩的笑容,“也是合该我倒霉,当时我四处乱逛,也只带了几个小厮,都被我甩在了后头。后来我去如厕,特地寻了处草木茂密的地方,身边也没有带人。” 也就是说,没有人能够证明温昭明所言的真实性。 温瑾言眉头微皱。 这件事,太蹊跷了。 如果那赵姑娘当真是富贵人家的小姐,今日她的父兄族人就不会这样大哧哧找上门来。 温家在苏州是首屈一指的官宦人家,一般人家就算有冤屈,顾忌着自己的家业,也不会这样冒失。 只有光脚的才不怕穿鞋的,因为没有什么可以失去,所以毫不在乎。 所料不差,赵姑娘问人借银子,应该是一个圈套,只是为了骗取过往路人的钱财罢了。 “二哥,你也许遇到仙人跳了。”温瑾言抿了抿唇,“你先歇歇气,等大夫来了,我们再从长计议。” 温昭明眼中一亮,“这么说,是赵家故意陷害我?” “你别高兴的太早。”看见他眼中瞬间浮现的希冀,温瑾言不得不硬着心肠戳破,“毕竟从你遇见赵姑娘,到发现赵姑娘遭遇不测,身边都没有见证人,就算到了官府,你也一样会被怀疑的。” “可是我在村口和赵姑娘分别以后,福禄就立刻找过来了。在这期间发生了何事,我一概不知。”温昭明眸光微黯,一瞬不瞬的盯着她,“一定是有人想嫁祸给我。” 温瑾言暗暗叹了口气。 “父亲见了我的香囊,二话不说就命人冲进了院子,用绳子将我绑着,当时我就是想辩解几句都不能。父亲正在气头上,我还以为我会死在祠堂。”温昭明垂下了眼,死死盯着地面,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香囊? 温瑾言心念一动,“你的香囊是什么时候落下的?” “不记得了。”温昭明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沮丧,声音也渐渐低落了下去,“父亲说,是从赵姑娘身上搜出来的。” 温瑾言目光微闪,嘴角高高翘了起来。 “小姐,大爷带着大夫过来了!”一直守在门口聆听外头动静的墨荷冷不丁出声:“您还是回避下吧!” 屋子虽然简陋,可隔壁还有几间空房。 温瑾言微微颔首,退到了一旁的小房间,静静的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这边请。”温昭阳领着大夫进来了。 接下来就是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她仿佛听见了吸气声。 “所幸不曾伤及筋骨,每日三次,将这药用酒研开,替他敷上,就会好了。切记不可碰水,这淤血的热毒要散开,也得忌口,待我写下来,小心提防着也就是了。”是个中气十足的中年人的声音。 温瑾言暗暗松了口气。 自有人送大夫出门去抓药,屋子里又静了下来。 “出来吧。”是温昭阳的声音。 温瑾言从墙后绕出来,微微一笑,“此事多谢大哥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温昭阳挥了挥手,往下瞥了一眼,“待会要上药,也有些时候,我们正好出去走动走动。” 正好,温瑾言正想和他单独说说话。 只是才出得门去,就见金桔扶着哭哭啼啼的三姨娘朝这边走来。见到兄妹二人,慌忙行礼。 温瑾言侧过身去,算是还了礼,温声道:“大夫说二哥的伤无碍,每日敷药即可,姨娘不必担心。” 三姨娘拭了拭眼泪,含泪道:“多亏了大爷……”脸上满是感激之色。 温昭阳含笑颔首,引着温瑾言去了祠堂外的一棵老树旁,此处地势高,能远远看清过往来人。 “二弟可对你说了什么?”温昭阳也是个爽快人,开门见山。 “他说,是在苏州乡下遇见赵姑娘的……”温瑾言详细的解释了一番,见他若有所思,笑道:“大哥可有什么不解之处?” “二弟多半是中了人家的圈套,那赵姑娘怎么会是大户人家的女儿?”温昭阳眼中有嘲讽之色一闪而过,“既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身边怎会只有一个丫鬟?二弟到底是心地纯善,信了这等荒谬之词。” “多半是说得含含糊糊的。”温瑾言笑道:“二哥见识少,哪里会分辨这其中的真假。”说罢,正色道:“其实我觉得赵家的说辞有问题。” “哦?”温昭明垂下头,盯着她,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微风拂过,有叶子落在她发梢。 “赵家人说,在赵姑娘身上搜到了二哥的香囊,一口咬定是二哥杀了人。可是,若真是二哥见色起意,这香囊该是不慎落下,怎会在赵姑娘身上?”温瑾言笑得有些**,“到底是不是有人趁着二哥慷慨解囊,暗度陈仓?” 第六章 出面 温昭阳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赵家来势汹汹,岂非欺负我们温家没有人?”温昭阳露出一个胸有成竹的笑容,“这事,正该和他们好好说道说道。”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赵家打的什么主意,大哥也心知肚明,若是你能出面,那就再好不过了。”见温昭阳的模样,十有八九有了打算,温瑾言暗暗松了口气,又跃跃欲试,“要不我扮作小子,也跟着去看看热闹吧?” 温昭阳心念微动,几乎下意识的就要答应她。 但想到什么,委婉的劝道:“赵家人既然敢大张旗鼓的找上门来,必定还有后招,到时候牵扯太多,若是被人发现你是温家的小姐,到底于名声不好。” 温瑾言方才也不过是一时兴起,此刻冷静下来,也自觉失言,忙道:“那赵家人来自乡野,难免粗俗,大哥到底是读书人,怎能与市井小民一般见识,莫如到时候多带几位能说会道的妈妈,以免应接不暇。” 论吵架,只怕这天下无人能比得过那些常年混迹在后宅和市井之间的妇人们。 一念及此,温瑾言笑得有些促狭。可一抬眼,见自家大哥一双丹凤眼斜过来,忙止住了笑,正色道:“我看,此事不如问问母亲的意思好了。” 这等大出风头的事情,自然要给大太太留三分颜面。 兄妹二人商议了大半个时辰,一齐去了正院。 自大太太吩咐去请大夫开始,大老爷就将自己关在了书房,谁也不见。 大太太也不急,带着一行人回了正屋,半倚在大迎枕上,由两个丫鬟捶腿揉肩。 “母亲!”温昭阳大跨步走了进去,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二弟之事我已有了章程,您看,让我出面和赵家人交涉如何?” 大太太挥挥手,命丫鬟退下。随即欣慰的望着长子,眼中满是骄傲,“你有这份担当,你父亲也会高兴。”说着,目光淡淡扫过温瑾言,又柔柔落在温昭阳身上,“只是,方才林妈妈去瞧了眼,那赵家人颇为无礼,你年岁又轻,到时候若是镇不住……” 温昭阳正等着这句话,闻言忙道:“方才四妹妹也是这样和我说,是以正打算问母亲借几个能说会道的婆子镇镇场面。” 这一次,温瑾言觉得大太太的视线在自己身上停留了许久。 “你既有此心,我自然为你安排,只是也不可逞强,说到底,也是我们温家理亏在先。”大太太垂下了眼睑,吹了吹漂浮在茶水上碧绿的茶叶,“他们想将事情闹大,也无外乎是为了讹些银子罢了。” 能用银子解决的事都不算大事。可若是让温家为此蒙羞,别说温昭明,就是大老爷和二老爷也会受到牵连。 到时候温昭明又怎能在温家立足呢? 温昭阳笑着应是,换了身出门穿的衣裳,领着五六个口舌生莲的婆子去了外院。 自方才温昭阳提到自己开始,温瑾言就一直觉得有一道目光在梭巡,想来是自己此番行事让大太太起了疑心。不过,她也不打算解释。 日久见人心,路遥知马力。即便一时遮掩会让大太太看不出端倪,可如今她不过十一岁,要在温家度过的日子还很漫长,不如从现在开始,就让大太太对自己刮目相看。 不过,这其中也有个尺度。既要提高自己在大太太心中的地位,又不能太过张扬,被大太太惦记上…… 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想要在这么多姐妹里面立足,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大老爷有六个子女,其中大爷温昭阳和温瑾仪是大太太所出,温瑾瑜的生母是二姨娘薛氏,同她一起抬了姨娘的是大姨娘张氏,她也只生了一个女儿,温瑾沅。张氏当年早产,产婆用了虎狼之药催产,是以温瑾沅身子一向不好,晨昏定省只看心情,大太太从未在此事上苛责过。 温瑾仪如今已经是花信年华,许给了杭州知府黄玉的长子,成婚已有七年。温瑾沅翻过年,就十八岁了,至今尚未说亲。温瑾瑜刚及笄,也没听说有什么动静。 似乎,大太太对几个庶女的婚事,不太放在心上。自然,没有女人喜欢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夫君,所谓的贤淑大度,也是不得已的苦衷。 而至于为什么温瑾言会被养在大太太名下,这事至今无人能说清。 下人们说起时,只会说三姨娘会做人,得了大太太的欢心,连带着四小姐也跟着飞上枝头,由庶变嫡,以后说亲的时候,出身就不同了。 但看见三姨娘唯唯诺诺的性子,连带着温昭明和从前的温瑾言也无甚主见,温瑾言还真当很难相信是三姨娘讨了大太太欢心这个说法。在这深宅内院,三姨娘能安然到如今,也多亏了她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又听话的缘故。 大太太儿女双全,却又养了一个庶女,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连温瑾言自己也不知情。 想不通的事情,温瑾言一向不会钻牛角尖。就当是大太太一时发善心好了! “你大哥就是这样的性子。”屋子里突然想起了大太太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只希望那赵家人少胡搅蛮缠才好。” 温瑾言笑了笑,道:“大哥虽常年在书院,却和那一味只知道之乎者也的书呆子不同。若是赵家闹得太过分,大哥虽是君子,却也不会一味忍让的。” 她的话说得真诚,大太太脸上的笑意就一直到了眼底,“人情练达即文章,多见识见识总是好的。” “此事还多亏了母亲杀伐果断,若不然,二哥此刻还不知道怎样呢?”温瑾言不动声色的恭维着大太太,“若事情顺利解决,父亲也不会烦闷了,正好写封信给二叔伯二婶娘,免得二叔伯跟着担心。” 到时候,大家都知道温昭阳为幼弟出头的事了吧? “你说得对。”大太太颇为赞同,看向她的目光充满了慈爱,“你二叔伯旅居京都,家里的事情,就不要让他操心了。” 京都…… 温瑾言心中一痛,脑海中浮现那个人形容憔悴的样子来。 一年了,林之墨,你还好吗…… 第七章 周旋 重生在一年以后,也不知是命运的巧合,亦或是上苍的一个玩笑。 当时她服下剧毒之时,只想一了百了,从未想过有一天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有些事,是她刻意选择了遗忘和回避。 温大太太是长兴侯的嫡长女,林之墨的母亲,睿王府曾经的王妃,是长兴侯的嫡次女。 也就是说,温瑾言是林之墨名正言顺的表妹。 重活一世,她还是和林之墨扯上了关系。 双手死死攥成拳,指甲嵌入手心,生疼生疼。然而这种痛楚却令她感觉,自己还真实的活着,这一切都不是一场梦。 温瑾言默默垂下了头。 时已近黄昏,日影西斜,透过窗棂,可以望见远处杏黄色的天空。 大太太兴致很好,又有林妈妈在一旁凑趣,说明日定是个艳阳天。大太太当即就决定去收拾下旧年收着的衣裳,也将那些尚未穿过的赏给府上体面的妈妈和大丫鬟们。 大太太喜欢苏绣和蜀锦,那些衣饰华美绚丽,一看就不是凡品。 赏给下人,既是下人们的体面,连带着温瑾言这个帮忙看的,也沾了光。 几个人在箱笼间挑挑拣拣半天,倒真找出了不少好东西。 温瑾言就对着那嫩鹅黄的褙子笑,“想不到母亲从前也喜欢这样的颜色。”那褙子上绣着一对黄鹂鸟儿,栩栩如生,难得的是鸟儿的一双眼睛用黑珍珠所绣,翅膀用金丝挑出来,摸上去却不见半点不平,和蛋面一样光滑。 “你以为就你们小姑娘喜欢!”大太太笑着摇头,伸出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这件湖蓝色的看着就清爽,天青色的素雅,你一向喜欢,都送与你了。” 看得出来,大太太喜欢活泼一些的性子。 “谢谢母亲!”不积跬步,无以成千里,温瑾言也不好表现的太过,恭谨的道谢,又说道:“如今天正热,我替您绣幅扇面吧?” 几件衣裳对于大太太而言不过九牛之毛,可若有人真心感激,还是颇为受用。 “好好的绣什么扇面?”大太太笑道:“你大姐还有几个月过生辰,你若是有那功夫,替她做双鞋。” 提到温瑾仪,大太太面上的笑容淡了些,眉宇间有了一抹阴霾,若有所思。 “我记得大姐喜欢紫薇花,到时候还得请三姐替我画个花样子。”见大太太兴致稍减,温瑾言越发谨言慎行,虚扶着大太太的手腕,笑道:“我的女红一向不出彩,到时候还要请母亲多多指点。”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丫鬟的通传:“三小姐来了!” “这可是说曹操曹操就到!”林妈妈在一旁凑趣,见大太太眉头舒展,这才出了内室,吩咐丫鬟摆上晚膳。 见大太太和温瑾言并肩坐在榻上,温瑾瑜微微一愣,随即笑道:“母亲和四妹妹又在说悄悄话呢?可是我来的不是时候了!”说着,也挤到一边坐下,抱着大太太的胳膊撒娇,“您还说不偏疼四妹妹,我可不依!” 大太太抚着额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指了指窗前那盛放的一丛山茶花,“去摘朵花来给三小姐簪!” 林妈妈笑着望了温瑾瑜一眼,亲自去摘了几朵花瓣叠复的山茶花,放在荷叶式的托盘里呈上来,先送到大太太跟前,“您先挑一朵?” 盘子里的茶花有两朵是大红色,两朵粉色,一朵白色。 大太太先挑了大红色的一朵,别在衣襟上。接下来是温瑾言,她挑了朵粉色的,小心的簪在了发髻上。温瑾瑜想也没想就挑了余下的那朵大红色的,也学着大太太,别在了衣裳上,笑道:“倒是母亲有雅兴,旁人都是一大早去摘花,也只有母亲,在晚膳前还要戴花!” 往日,大太太是很喜欢这些俏皮话的。她也喜欢几个女儿在自己跟前凑乐子。 可是今日,大太太出乎意料的没有接口,只是望着温瑾言,微微的笑,“你头上光秃秃的,哪里像小姑娘,待会跟着林妈妈去我库里挑几支珠钗。” 大太太一向乐意赏身边人东西,温瑾言忙起身道谢,又有些不好意思,“清晨的栀子花是最好的,我明日摘些来给您吧?” 大太太嘴角高高翘起,“好啊,那你早些来,记得多摘些,你父亲也喜欢那花香。” 摘花最好选在黎明后,晨光未露之时,那时的花欲放未放,别有一番动人姿态。等到日头升起来,晨露已晞,就晚了。 温瑾言连声应了,一抬眼,却见温瑾瑜正一瞬不瞬的盯着自己,眼中神色未明。忙别开头,只当没有看见。 “太太!”竹帘被一把撩开,一个身着粉色衣袍的少女一路小跑过来,“大爷在前头把那赵家人说得无言以对,现在老爷正赶过去!” 这少女是大太太的另一个大丫鬟汀兰,和白芷一样,都是大太太跟前最得力的丫鬟。 大太太的身子一下就坐直了,“快说说,大爷都说了些什么?” 汀兰是一路跑过来的,脸色微红,暗暗缓了一口气,才答道:“大爷在花厅见了赵家人,问赵家一口咬定是我们二爷谋害了他家姑娘,可有什么凭证。那赵家人就拿出了二爷的香囊,说是从赵姑娘身上找出来的。” 她说着,飞快看了大太太一眼,脆声道:“大爷就说了,既是从赵姑娘身上找出来的,那也就是赵姑娘自己收着了。若是二爷自己不慎掉了香囊,也该在落在赵姑娘身边才是。赵家人听了这话,就开始嚷嚷了,说大爷血口喷人,说不准是赵姑娘为了指证二爷,特地收着的。” “结果大爷就笑了起来,说赵姑娘曾问二爷要回家的银子,当时二爷还给了她十两银子。既然是在村口,人来人往的,总会有人看见,到时候我们温家悬赏银子,总能找到人来作证。” 汀兰说着,脸上露出了与有荣焉的兴奋,“大爷还说,我们二爷好心好意送银子给赵姑娘返家,谁知道原来赵姑娘的家就在村子里,也不知是否有和二爷一样的热心人慷慨解囊,不过苏州虽大,客商多,富家公子多,要找人,也并非是什么难事。” 温瑾言几乎就要笑出声了。 第八章 解围 温昭阳少年老成,稳重自持,想不到唬起人来,也是一套一套的。 “那赵家人怎么说?”似乎也没有想到长子会如此促狭,大太太的吃惊也只维持了一瞬,就追问道:“现在是谁占上风?” 方才汀兰不是说了么,温昭阳将赵家人说得哑口无言…… 温瑾言默默嘀咕着,面上却是一片关切之色,专注的望着汀兰,仿佛此刻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了。 “赵家人当时就被噎住了,几个人凑在一起说了好一会的话,最后赵姑娘的父亲站出来说,此事事关赵温两家声誉,况且温家又是诗书传世的礼仪之家,赵家也不是那不通情理的,只是赵姑娘之死实在和二爷有脱不了的干系,怎么说也得让赵姑娘风风光光下葬才是。” 按旧制,待嫁女暴毙,是不能迁入祖坟的。况且赵姑娘死的不明不白的,还想怎么风光? 死者为大,温瑾言到底克制着没有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只是慢悠悠说道:“赵家这意思,大抵是想让我们家赔点银子。可大哥既然已经出面,又怎会让赵家在口舌之争上占便宜,到时候传出去,岂非是我们温家仗势欺人?” 大太太微微颔首,看着她的目光柔和而慈爱,“你能如此想,可见长进了。” “那赵家人也忒不知深浅。”在一旁沉默了好一会的温瑾瑜终于出声,义愤填膺的说道:“大哥为人端方,行事有君子之风,怎会与那些刁民一般见识。既然他们口口声声说二哥与此事有关,那大家当面锣对锣鼓对鼓,还怕说不清楚?” 温昭明现在被打的下不了床,如何出面与人对质?况且到时候你一言我一语,只会将事情变得更复杂。现在说什么也要将温昭明从此事中拔出来,与赵姑娘撇清关系才是。 温瑾言正欲说几句俏皮话将此话揭过,就见大太太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热茶,慢条斯理的吩咐:“汀兰,你再去花厅一趟,对大爷说,打铁趁热,我们温家可不是软柿子,不明不白的事,可不能轻易认下来。” 汀兰应了一声,如来时一样,匆匆忙忙撩帘而出。 温瑾瑜看着,眼中闪过一道懊恼之色,转瞬即逝。 林妈妈适时凑了过来,笑盈盈的向大太太请示:“您看,这晚膳摆在哪里?”言下之意是该吃晚饭了。 “就摆在这圆木桌上吧。”大太太看起来心情不错,笑道:“叫厨房再添一道菜,四小姐喜欢凉拌小黄瓜。” 不待林妈妈使眼色,自有小丫鬟快步出去传话。 温瑾言有片刻的怔忪。 在她的记忆力,大太太虽然待她这个名义上的嫡女一向不错,可从来不像今天这样热切。二人之间至始至终都像隔着一层纱,到底无法亲近起来。 到底是大太太变了,还是自己初来乍到,对如今的人和事不熟悉? 一顿晚饭静悄悄的,只能偶尔听见筷子磕碰在碗上的声音。 温瑾言眼角一直挂着大太太,待她放下筷子,自己也跟着放下了碗筷。对面的温瑾瑜紧跟着也用完了饭,一如既往的热络,“到底是母亲的小厨房,做出的菜肴既新鲜又精致,看来以后得多来母亲这里蹭饭才是!” 大太太眉头微皱,面容平静如一汪死水。 温瑾言立刻察觉到,大太太不高兴了。 温家的几位小姐都住在碧落园,彼此之间都很近。园子里配了个小厨房,但温瑾言和温瑾瑜日日都要晨昏定省,许多时候都会赶上大太太赐饭。况且温家公中的厨房每日都有定额,一般情况下,很少用到碧落园的厨房。 温瑾瑜虽说是在奉承大太太,可听起来,似乎弄巧成拙,在抱怨碧落园的厨娘不用心。 这点微妙的变化,怎能瞒得过一直关注着大太太的温瑾瑜,她敏感的意识到了大太太的不悦,补救一般的解释道:“我们姐妹几个倒也喜欢在自己的小厨房点菜,只是不如母亲这里热闹!”又说了一堆话,见大太太神色稍缓,才松了一口气。 窗外,如墨一般的夜空中,一轮新月泛着暗淡的银光,清冷寂寥。 夜风微微拂过,窗前有树叶的影子稀稀疏疏落在窗台上。 时候不早,往常这时候,温瑾言早就歇下了。可今日她还要等温昭阳和赵家分个高低,说什么也不能这时候走。温瑾瑜似乎也没有离去的意思,在一旁说着俏皮话哄大太太开心,屋子里不时就响起她的笑声。 这倒也让温瑾言心生佩服。 不是人人都能如她这般锲而不舍,一刻不停的说上大半个时辰的趣事。 温瑾言一直安静的坐在一旁,只在温瑾瑜提及自己时,偶尔说上几句,大部分时候都含笑聆听。 又等了一炷香的功夫,在明灭的灯火中,温瑾言觉得自己仿佛都要睡着了。 这时候,汀兰姗姗来迟,她眼睛亮晶晶的,草草行礼,便迫不及待说道:“那赵家已经认了,赵姑娘是遭人劫财,才会惨遭不幸,之所以怀疑到二爷身上,完全是个误会。是有人在其中作梗,将罪责推到二爷身上来,他们赵家也是刚刚才想通了这一点。老爷气得说不出话来,当时就要吩咐管事将几个赵家的爷们绑起来报官,被大爷拦住了。” “哦?”大太太立刻来了兴致,“大爷说了些什么?” 汀兰很是高兴的样子,“大爷说,得饶人处且饶人,赵姑娘被人奸污,着实可怜,这也是件不名誉的事情,赵家人定是有为难之处才想到讹些银子。不如送他们些路费返乡,但赵家人一定要还二爷一个公道。” 温瑾言微微颔首。 温昭阳这话有张有弛,既拿捏了赵家,又昭示了温家的大度,一举两得。 大太太眼底就有了浅浅的笑意。 “老爷听了,半晌没有言语,大爷已经亲自送赵家人去歇下了。”汀兰说完,笑着看向大太太,“大爷忙了一晚上滴水未沾,方才老爷亲自吩咐下人去准备吃食了。” 大太太神色大霁。 第九章 生疑 也难怪大太太这般高兴。 大老爷这么多年一直以严父自居,如今亲自让人为温昭阳准备晚膳,这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肯定与嘉奖。 若是平时,温瑾言怎么也要凑趣的,可今日她的确是乏累,又许诺晚上去看温昭明,这还是她重生以后与兄长的初次接触,不想失信于人。 “既然是一场误会,那我去看看二哥吧?”与其偷偷摸摸的,不如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大太太作为嫡母,对于嫡女与庶子的来往不可能毫不介怀,温瑾言只能让她的不悦降到最低。 好在大太太正在兴头上,闻言不仅没有介意,反而兴致勃勃的说道:“你二哥受了委屈,正该去看看。”想了想,吩咐林妈妈:“我库里有两支五十年的人参,还有一包燕窝,你给四小姐带过去。” “大哥忙于奔走,劳心劳力,也该慰劳一番,您把人参留给大哥吧。”温瑾言怎敢心安理得的接受大太太的赏赐,忙打趣道:“有这包燕窝就足够了,这要是传出去,也是兄友弟恭的一段佳话。” 大太太却很坚持:“这二十板子下去,没有几个月是不会好的。人参燥热,不宜现在吃,等过一个月,你让他身边的丫鬟放在鸡汤里,于身体也是有益的。” 温昭明作为庶子,虽说大老爷一碗水端平,可底下人惯会察言观色,又怎会当真给温昭明嫡子的待遇,留给他的,都是温昭阳挑剩的。五十年的老人参这样的好东西,温昭明还当真没有。 既然大太太给的诚,温瑾言也不端着,忙屈膝行礼,“那我就替二哥谢谢母亲和大哥了。” 大太太满脸愉悦,微微颔首,甚至亲手替她扶了扶头上的茶花,“等明日你来和我说说。”言下之意是今晚就不必再过来了。 “是!”温瑾言恭谨的应下,低着头,快步出了正房。 温昭明已经十七岁,早已在外院另辟居所,时候不早,内外院之间的那道角门已经落了锁。 可守门的婆子一听说四小姐是奉了大太太的命去探望二爷,二话不说就开锁迎了出去,“小姐,这路上石子多,不平,您当心些。” 几个小丫鬟在前头打着灯笼,又有墨荷搀扶着,温瑾言倒也不怕跌一跤,温声道:“此处风大,你且先回去候着,我即刻就回。”念着婆子大半夜不得安睡,示意墨荷打赏了她一两银子。 那婆子今日轮值,本是苦差事,如今得了赏,千恩万谢的,恨不能跪在地上磕头。 墨荷一把扶住她,笑道:“我们小姐马上就回来了,你只管安心守着就行,不耽误你们歇息。” “不耽误不耽误。”婆子满脸是笑,又在后面跟了一程,待到温瑾言一行人拐过弯上了回廊,才折返回去。 温昭明穿着雪白的中衣,趴在炕上,盖着袷纱被,昏昏沉沉,几欲睡去。听闻温瑾言到来,大吃一惊,仰着脖子问:“出什么事了?” 看来,他这边还没有得知消息。 温瑾言暗暗叹了口气,大致将情形说了说,“赵家已经认了,不过是想藉机讹些银子罢了,明日就会道歉,你也算分明了。” 温昭明却不似想象的那般喜悦,笑了笑,那笑容到底有些苦涩。 温瑾言叹气,“二哥,你也要想想,为什么赵家人找上门来,为何他们一说,父亲就信了呢?” 温昭明浑身一震,脸色发白,死死抿着嘴,没有说话。 “你是不是在想,如果是大哥,又会如何?”仿佛能一眼看穿他的心思,温瑾言嗤笑了一声,“二哥,我知道你此刻一定在懊悔,你为何是庶子。”既然是亲兄妹,温瑾言也不打算口下留情,与其温吞吞的劝说,不如下一副狠药。 “可是,即便今日你和大哥身份互换,这顿板子,你一样逃不了。”温瑾言深深看着他,“二哥,你自问,如果今日你是大太太所出,除了这个身份,你可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温昭明的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到最后,还是沉默的垂下了头。 “二哥,我的话,你若听得入耳,便该好好想想,为什么是你,不是旁人。”温瑾言说完这句,利落的起身,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屋子。 夜间的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在人身上,犹自有三分凄清。 温瑾言望着远处那黑漆漆的夜空,心中郁结难解。 温昭明到底能不能领会她的深意呢? 事到如今,若是他再不知道自强,那可是半点办法都没有了。 比起温昭阳,他不过小了三岁。那个已经是秀才,举人似乎也是囊中之物,这个却连童生也不是,在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家,没有功名,最后的出路也只有依附家族而活。一个人若是事事都要看别人脸色,那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呢? 况且,温昭明已经十七岁了,一般人在这个年纪都该说亲了。他一事无成,即便是大太太想为他说亲,恐怕也无法说到大户人家的姑娘。 想到这里,温瑾言唯有叹息。 也得温昭明自己想通才行,旁人光着急有什么用! 第二天天还未亮,温瑾言亲自带着丫鬟在园子里摘花,碗口般大小的栀子花躺在大荷叶式的翡翠盘子里,隔着几步远都能闻见其中的花香。 天渐渐亮了,栀子花娇嫩欲滴,令人眼前一亮。 温瑾言微微颔首,才出得门,却见迎面而来的小道上,几个丫鬟簇拥着温瑾瑜,缓缓而至。 她穿着桃红撒花比甲,大红洋绉凤尾裙,石青刻丝披风,粉光脂艳,与温瑾言的素雅截然不同。 “这是奉给母亲的吧?”温瑾瑜随手拈起一朵栀子花,微微一笑,目光自她脸上掠过,“四妹妹如今也大不同了。” “长大了嘛。”温瑾言莞尔一笑,“三姐姐可喜欢这花?” 温瑾瑜忽然别有深意的瞥了她一眼,“母亲素来喜欢栀子,见了这花定然高兴。”她放下了花枝,抿着嘴笑了笑,“看来妹妹病了一场以后,倒真是大彻大悟了。” 这是温瑾瑜第二次提到她生病的事情了。 温瑾言暗自生疑。 第十章 对台 关于生病的事情,温瑾言没有半点印象。 可在温瑾瑜面前,尤其是明显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情况下,她又怎能表现得一无所知。 “古人有云,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我虽不是士子,可承母亲教导,也悟到了一些道理。”温瑾言眉眼弯弯,“三姐今日这装扮可真真是光彩照人。” 温瑾瑜轻哼了一声,“怎比得上四妹妹这淡雅。”说罢,目光落在她发髻上,“这是母亲赏的满池娇分心吧?”也不待温瑾言答话,自言自语道:“这是新金,样子好,少说也得五六两金子。” 事实上,这个金簪是实心的,戴在头上沉甸甸的,至少费了十两黄金,又是新打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缀着的几个金珠子在耳畔摇曳,说不出的婀娜动人。若非是昨日大太太刻意赏了这支,温瑾言也不大会戴这么招摇的簪子。 温瑾言笑了笑,谦逊道:“只是我年岁轻,压不住。” “既然是母亲赏的,你就好好收着吧。”温瑾瑜漫不经心的说完这句,也不等她一道,径直往前走了。 陪着她一道去问安的大丫鬟青柳就撇了撇嘴,“三小姐今儿个心情不大好吧?” 温瑾言若有所思。 原来的温瑾言懦弱怕事,虽说是养在大太太膝下,可并非大太太所出,况且上头还有两个大太太亲生的长兄长姐,自己就先弱了底气。待到渐渐长成,又有容貌过人八面玲珑的的庶姐在前,对比之下,的确是处境尴尬。 可随着她的到来,尽管和大太太接触不过一日,事情却已经有了明显改变。 或许是之前处处被自己压一头的妹妹一夕之间在大太太面前有了地位,让她感到了危机。 这也是人之常情,从前她是弱者,没有谁会惦记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人。也许在温瑾瑜心中,她温瑾言不过空有嫡女身份,却无嫡女之实。 然而这种格局在一天之内就变了。 即便不是大太太亲生,可她是记在大太太名下的女儿,从族谱而言,她就是嫡次女,这个不会有任何改变。 温瑾言微微抬起下颚,挺直了后背,又转头吩咐墨荷:“慢些走,别折了花。” 时候还早,虽说温瑾瑜先行一步,可温瑾言并不会因此打乱自己的步伐。主仆几人优哉游哉的到了正房,也不过卯时三刻,比她平日到的时间还早了一刻。 “妹妹可来晚了!”帘子被撩起,温瑾瑜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活泼。 温瑾言微微的笑,并不辩解,屈膝行礼,一如往常。 大太太眼里闪过一道满意的笑意,“你来的正好,陪我一道用早膳。” 温瑾言笑着应了,示意墨荷将栀子花端上来,“早起折了几支栀子花,香味浓郁,别在身上最好不过。” 大太太不喜香料,却很喜欢鲜花,闻言果真挑了一朵,戴在了衣襟上,笑着冲她招手,“来,我替你戴一朵。” 温瑾言忙上前一步,双膝微曲,头缓缓垂下来,露出修长莹白的脖颈。 栀子花被簪在了发梢,衬得人白玉如,淡如菊。 大太太见着,顿时就来了兴致,转脸就对林妈妈笑道:“我记得前些日子大姑奶奶遣人送了几朵堆纱,是宫里做的新鲜花样儿,有十二支,白放着可惜了,你年纪小,戴宫花好看。”又看了温瑾瑜一眼,“你们姐妹一人四支,余下四支给沅姐儿送过去。” 温瑾沅也有好些日子没有来请安了…… “那我可沾了四妹妹的光了!”温瑾瑜笑盈盈的凑过来,嗔道:“母亲真是心疼人,二姐好些日子不来,母亲还一直惦记着。” 说话间,林妈妈已取了匣子出来,在一旁候着。 大太太亲手打开了匣子,指了柳绿,紫棠,月白,石黄四色,“这些颜色衬你今儿的衣裳。” 温瑾言忙拿了这四支,信手拈起那月白色的堆纱,不无可惜,“可惜今日已戴了您赏的满池娇….”又笑道:“若不是怕人笑话,我可得都插到头上去,也学那乡下婆子,逗趣一回。” 大太太掌不住笑了,拍着她的手背,“日子长久着,你一日日的戴就是了,心急可不成。” 温瑾言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这也是大姐送的宫花好看嘛。”说着,小嘴微噘,“看来,我这鞋子不做是不成的了。”又看着温瑾瑜,“大姐喜欢兰草,三姐画画是极好的,可否帮我画几株兰草做花样子?” “我还用你说!”温瑾瑜下巴一挑,“我可早就画了兰草,你只管去我那里取就是了。” 几人说笑了一回,丫鬟们已将早膳摆好。三人围坐在圆桌前喝粥,就见门帘外有一道身影一闪而过。 林妈妈忽然走了出去,片刻后,又快步走了回来,在大太太耳边低语几句。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饶是与大太太不过隔着半尺的距离,温瑾言也只听说了大姑奶奶四个字。 难道是温瑾仪有什么事情? 温瑾言大气也不敢出,更不敢抬头,只能用眼角余光飞快瞥了大太太一眼,便垂下头继续喝粥。 “我知道了。”大太太点点头,没事人似的,夹了一小块腌黄瓜放在碗中,就着喝完了余下的小半碗粥。 “你们先回去吧。”等到二人放下碗筷后,大太太出声道。 姐妹二人齐齐应是,鱼贯而出。 待到回到自己的屋子,温瑾言立刻屏退了下人,只留了墨荷和青柳二人说话。她开门见山的问:“我从前病过?” 既然是自己的丫鬟,温瑾言也不打算和她们迂回。 墨荷脸色微变,垂下了头,似乎极难启齿。青柳更是不安的绞着帕子,欲言又止。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你们说说也无妨。”温瑾言云淡风轻的望着二人,“我虽然不记得了,可不管多难堪,于我而言,都是过眼云烟。”见到二人的神情,温瑾言哪里还不明白,一定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不过,心里不可能完全不介意,否则,她也不会刨根问底了。 青柳看了一眼墨荷,深深吸了一口气,弱生生道:“小姐您之前高烧不退,可能是这样,所以忘记了一些事情。” “是什么事?”温瑾言追问。 第十一章 惊闻 青柳死死咬着下唇,忽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当日睿王来我们府上作客,正下着大雨,您不知为何执意要见睿王一面,结果淋了一身雨,回来就一病不起,大夫当日曾说药石无灵,谁知道过了几天,竟不药而愈……” 睿王,林之墨么? 胸口猛地一痛,温瑾言痛苦的躬下身子,大口大口的喘气。 “小姐,您怎么了?”青柳大惊失色,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见温瑾言死死扣着胸口,懊恼万分,“都是奴婢猪油蒙了心,就不该胡言乱语。”一面说,一面自扇耳光。 她手劲极大,几巴掌下去,一张莹白的脸瞬间就变得通红,高高肿起。 “别打了。”温瑾言腾出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我倒不是为了这事,只是想到了从前的一些旧事罢了。” 青柳半信半疑,只将眼瞧着她,见她脸色好转,不若方才那般吓人,才松了一口气,“要不要叫大夫?” “以后可不许胡说了。”墨荷轻轻拍着温瑾言的后背,温声细语的解释:“您别听青柳乱嚷嚷,您是睿王的表妹,又有小时候的情谊在,去见他一面也是应当。只是恰逢天降大雨,病了一场,忘却了一些事情罢了。” 虽然遣词委婉,却更验证了青柳的话。 温瑾言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来。 难怪温瑾瑜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提起此事,养在深闺的小姐,为了见一个男人,将自己弄到如斯地步,的确难堪。 可是,为什么她会忘记? 是因为这段记忆太过痛苦,所以下意识的不想想起吗? 可是,为何从前苏瑾琰所经历的种种,一幕一幕,日日夜夜折磨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温瑾言垂下了头,看着自己摊开在膝上的手。掌心的纹络一条条,不知昭示着什么命运。 如果再次见面,林之墨,你会认出我吗? 这个突然冒出脑海的念头,让温瑾言吓了一跳,几乎难以置信。为何到了这种时候,她居然还记得这个人的名字!甚至连他的眉眼,都无比清晰,仿佛所有的时间都未曾流逝,她还是那个睿王府的世子妃。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啊。 “这事以后不必再提了。”温瑾言用力擦拭着眼角的泪水,仿佛刻下烙印,“我再也不想听见睿王这两个字。” “是!”青柳与墨荷齐齐应是。 “茶凉了,我替您换一杯吧?”墨荷率先打破了此刻的死寂,慢条斯理的斟了一杯热茶。 温瑾言抿着热茶,心里仿佛有一道缺口,所有的温暖与阳光,都从这个缺口漏下去,得不到丝毫温暖。 真冷啊。 温瑾言打了个寒战,将头埋在双膝间,紧紧环抱住自己,似乎这样,就能得到些许温暖一般。 都过去了。 她不再是谢家遗孤,为苏家所收养的女儿苏瑾琰,而是温家嫡次女温瑾言。 “去找几块绸布来,我先练练手。”温瑾言的女红并不出众,但拈针穿线,绣花做鞋也算拿得出手。既然要给温瑾仪做鞋,那就得做到最好。 “三小姐不是让您去她那里去取花样子?”青柳嗤笑了一声,“既然这样,我就去走一趟吧?” “嗯。”温瑾言淡淡应了,坐在窗前,有片刻出神。 早膳时,林妈妈到底和大太太说了什么? 也许是某种直觉,温瑾言觉得不是什么好事,而且和温瑾仪有关。 温家是书香门第,百年来出了数十个进士,温瑾言的祖父曾是首辅,因病去世。大老爷也曾官至四品,只是守孝三年后,未见起复。倒是二老爷后来者居上,如今已经是吏部侍郎,锦绣前程,指日可待。 温瑾仪作为温家长房嫡长女,嫁给杭州知府黄玉的嫡长子黄柏,也算是门当户对。唯一可惜的,大概是温瑾仪出阁七年,至今膝下犹自空虚。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大太太就算再心痛长女,在子嗣问题上,始终无法挺直腰杆。 难道这次也是为了子嗣的事情? 温瑾言心里记挂着这事,到了晚上请安的时候,难免就多留意着。谁知道大太太神色如常,好像早上的事情只是错觉一样。 温瑾瑜一如既往的凑在大太太跟前尽孝,见温瑾言安静的坐在一旁,笑道:“我着人送去的画你可还喜欢?”一边说,一边抿着嘴笑,“你派去的丫鬟可真是厉害,挑了好一会才挑了我用了十几天功夫画出来的兰草图,眼光也忒毒了些。” 既点出了自己的用心,又刺了青柳一回,更在大太太面前摆了温瑾言一道。 若是到时候鞋子做出来不好看,那可就全是温瑾言的罪过了。 “那丫头只知道挑花样多的,哪里晓得我手艺不精,只怕要贻笑大方!”温瑾言颇有些无可奈何的样子,依偎在大太太身侧,“林妈妈女红出了名的好,到时候可得请妈妈多加指点才是。” 林妈妈忙谦虚了几句。 大太太打断了她的话,“四小姐年纪还小,学东西不能面面俱到,你到时候帮着看看。” 林妈妈服侍大太太多年,是最了解大太太喜好的人。有她帮忙看着,总不会走了大褶子。 温瑾言暗暗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温瑾瑜似笑非笑的瞥了自己一眼。 这算什么? 温瑾言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看见。 “我方才接到信,睿王南下,会途径杭州,到时候也许会在我们府上小住几日。”大太太端着茶盏,平平静静的说出了这个消息。 温瑾言心中一紧,心头浮出一股莫名的情绪。说不是是悲哀还是欢喜,只是,酸涩不已。 随着大太太的话音落下,温瑾瑜又深深看了温瑾言一眼,笑道:“表哥当真敬重您,但凡经过杭州,必定拜见您。” 大太太微微一笑,想到什么,笑容淡了些,“也是他母亲去得早,不然,这孩子如今也不会这样孤苦伶仃……”说着,眼中已有了泪光。 温瑾言脸色有些发白。 第十二章 夏日 林之墨的父母为何而死,没有人比温瑾言更清楚。 她后悔吗? 绝不后悔。 十八年前谢家的灭门惨案,由林之墨的父亲林清沣一手造成。为了扶持当今圣上,从前的三皇子上位,林清沣捏造了一封通敌书函,谢家被满门抄斩,诛灭九族。当时,苏瑾琰的父亲谢兆有一知交好友,定远侯苏惟。 谢兆被押解回京都,大理寺顺天府连同三司会审,谢夫人自知难逃一死,不忍府中女眷受辱,率全府二十七口谢家女眷服毒自尽。当时谢兆的小女儿刚出生没几天,与苏惟的嫡长女只差几个时辰,为保住谢家一线血脉,苏惟用自己的女儿替代了这个女婴,带回苏家,起名苏瑾琰。 对于当年的惨案,苏瑾琰没有半点记忆,可是她的心里怎能不恨。 活在这世上,已经是罪孽。 当年那个替代她去死的苏家嫡长女,是苏夫人唯一的女儿。每每看见苏夫人,她又悔又愧,恨不能以死谢罪。 后来,她遇见了林之墨。 得知这个男人的父亲是害死她父母和长兄的人,她心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 那火焰,是来自地狱的复仇之火。 她立刻向苏夫人提出要嫁入林家,一个是王府世子,一个是侯府嫡女,门当户对,天作之合。反对的人只有苏惟,她的养父。 那时候,苏瑾琰跪在苏惟面前,信誓旦旦的发誓,绝不会为了复仇而毁了自己。 可是没有人知道,就在她坐上花轿的那一天,她随身携带的,有一把小刀。她随时准备用那把小刀来结束仇人,必要的时候,也会用来结束自己。 开始的时候,林之墨的确如他一贯温文尔雅的作风,待她温柔体贴,哪怕她对他不过是虚情假意。原本坚若磐石的心开始渐渐游离,这来之不易的安宁让她有片刻恍惚,恨不得时间停留在此刻,又希望时光飞逝,一步跨越到安详的晚年。 只是,后来有一天,她无意间发现,林之墨和自己的丫鬟香菱**不明。 若没有真正爱慕过,便不知那时心口灼伤般的疼痛。万箭穿心,心灰意冷。 可是,她发现自己有喜了。 这个姗姗来迟的孩子,令她有瞬间的犹豫。只是,这个孩子,也没能保住。就在那大雨倾城的夏日,她失去了她的孩子。 元凶是香菱。 所有的犹豫一扫而空,曾经有多眷念,如今就有多怨恨。 父母惨死,孩子小产,在这世上,她不过孑然一人,唯一愧对,唯有苏家父母。 她在送给林清沣的药里下了毒,一日日,林清沣终于要死了。她趁着众人不备,偷偷去见了一面。 在得知她是谢家遗孤时,林清沣眼中的惶恐,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种铺天盖地的快感和痛苦,让她几乎失去了理智。而林清沣,明明就要死了,却用最恶毒的话来诅咒她,“你会下地狱!” “地狱?我早已身在地狱!”苏瑾琰笑得眼泪落下来,“若非是你,焉能有我今日?“ 花开花落,不管流年度。 所有人,都没有给她好好过完这一生的机会。既然如此,人间地狱,有何区别? 温瑾言缓缓垂下了眼,她听见自己清冷的声音响起:“母亲您不必太过伤心,王妃追随王爷而去,不管怎样,这一路上都不会太过孤单,两个人也能彼此照应。” 事到如今,她还能怎么说? 大太太感叹了好一会才止了泪,叹道:“难得的是这孩子少年老成,出了这事,反而更得帝宠了。”似乎意识到什么,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你们都早些回去歇息吧。” “是!”温瑾言屈膝行礼,不说二话便退了下去。临走前,眼角余光瞥见温瑾瑜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有离开的意思。 温瑾言只觉得前所未有的疲惫,这个晚上,她什么事都不想放在心上。 “小姐,三小姐回来了。”也不知坐了多久,青柳忽然出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什么?”温瑾言有片刻怔忪,脑海中一片混乱。 青柳压低了声音,“方才小篆去看她娘,回来的路上不巧撞见三小姐,当时天黑,小篆又在树后面,是以无人发掘,可巧听见三小姐骂骂咧咧的,似乎心有不平。” “骂了些什么?”混乱的思绪渐渐平息,温瑾言又恢复了一贯的冷静,甚至还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笑容,“难不成在骂我?” 青柳大窘,可在自家主子灼灼的目光下,唯有如实以告:“说您不过就仗着太太偏疼罢了,什么都抢在她前面……”又压低了声音,“听那口气,怕是怨念不少,您可得当心些。” 什么都抢在她前面? “我知道了。”温瑾言若有所思,面上却不露丝毫,指了炕桌上一盘梅子,“拿去赏给小篆,让她休要胡说。” “是!”内院里的明争暗斗青柳见得多了,知道不可多言,忙端着碟子出去了。 等到有功夫歇下的时候,已经将近半夜。她摸着黑进了和墨荷单独居住的屋子,觉得口渴,借着月光,倒了一盏茶,坐在小杌子上静静发呆。 “怎么还没睡下?”背后传来墨荷惺忪的声音。 “有点事情耽搁了。”青柳笑了笑,陷入了沉默。 “墨姐姐,你有没有觉得,小姐似乎变了不少?”也许是黑暗使人软弱,直面心底的那一处,青柳捧着已经冰冷的茶水,在暗夜里低语,“就好像,变了个人一样。” 墨荷垂下眼,拉上了被子,将头深深埋在被子中。 久久不见她回答,青柳笑了笑,爬上了炕,自言自语:“也许是我多心了?” 她没有看见,墨荷浑身发抖。 许久许久以后,屋子里安静得能听见彼此得呼吸声。墨荷才探出了被子,定定的望着黑暗中的窗棂。有皎洁的月光柔柔的照进来,满地玉碎。 小姐确实变了。 与其说是变了,不如说是……死而复生。 那天晚上,是她亲自为四小姐探的鼻息,那个时候,四小姐的确是断气了。 可是后来,她又醒过来了。 然后,一切都不同了…… 第十三章 风起 这一夜,温瑾言睡得并不安宁。辗转反侧,一直到下半夜才迷迷糊糊睡着了。 只是心里始终记挂着事,连睡觉也不得安生,每过一小会就从梦中惊醒,然后在黑暗中静静出神,待到睡意袭来,再闭上眼睛。如此反复,等到天亮时墨荷来服侍她起身时,只觉得头痛欲裂,精神不济。 “小姐,您脸色看起来不太好。”青柳吃了一惊,“我去厨房要几个鸡蛋来给您敷一下吧?” 温瑾言明白她的意思。 大太太一向喜欢漂亮的东西,连带着对几个女儿的要求也高,从穿戴首饰,到梳头的样式,都有颇多要求。 若是温瑾言这样精神萎靡的出现在大太太面前,一顿呵责是少不了的。 好在温瑾言虽然没有睡好,可到底年纪轻,鸡蛋在眼圈上滚了滚,又取了浸了茉莉花汁的水来匀面,只一小会,就恢复了往日的容光焕发。 几个丫鬟看着,齐齐松了口气。 温瑾言自己也觉得精神了不少,吃了几个鸡蛋果子垫肚子,又吩咐墨荷:“把那红珊瑚手串找出来,配这身藕荷色的湘裙最好不过。”白玉一般的手腕上面戴着两串鲜红欲滴的手串,想想都觉得动人。 收拾妥当,一行人去了大太太处,远远的就有在台阶上晒太阳的小丫鬟向她们行礼,等到帘子被撩起,温瑾言微微一愣。 大姨娘,二姨娘联袂坐在小杌子上说说笑笑,大太太坐在罗汉床上吃茶,三小姐温瑾瑜坐在大太太下首,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逗得大太太掌不住笑了。 大姨娘和二姨娘都是温家太夫人在世时做主为大老爷纳的。对于这两个突然冒出来的妾室,大太太一开始尚能宽和大度,可随着太夫人的去世,大太太显然不想再忍气吞声,两位姨娘就自己搬到了远离正房的东苑。 二姨娘还好说,虽说年纪大了,可保养得当,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大老爷偶尔还去她那里坐坐。大姨娘却日渐丰腴,日日吃斋礼佛,如今看起来哪里还有昔日的风采,不过一个泯然众人的中年妇人罢了。 二位姨娘平时都深居简出,除了盛大的节日,极少踏足正房,今天既非初一又非十五,两位姨娘这是来做什么? 温瑾言心里吃惊不已,面上却不显山不露水的,上前行礼,唤了声:“母亲!” 大太太看见她,很是高兴的样子,招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坐下,“大姨娘和二姨娘给你大哥绣了份经书,祈他一举得中。” 虽说面上带笑,可语气却听不出来多少喜欢。 温瑾言哪里还不明白,笑道:“大哥这些日子一直埋首苦读,虽说前几天为了赵家那事奔走了一日,可父亲也说,大哥聪慧懂变通,又有这般的勤奋,这举人即便不是囊中取物,也是十有八九,我们就只等着母亲的赏钱了!” 一席话说到了大太太的心坎上,她面上笑意更盛,望向温瑾言的目光更是充满了慈爱,“看看,这还是我养在膝下的幼女,就那么喜欢黄白之物啊?” 温瑾言抿着嘴,微微的笑。 “二小姐来了!”隐约传来丫鬟的通传声。 随着湘妃竹帘的晃动,温瑾沅婀娜的身姿出现在了视线中。她穿着十样锦妆花缎子,湖蓝色的月华裙,姿态优美的给大太太行礼:“给母亲请安!”又微微侧过身子,给两位姨娘也行了个礼。 “瑾沅来了啊!”大太太嘴角微翘,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给二小姐搬个座。” 温瑾言大感奇怪。 今天是什么日子啊? 大姨娘二姨娘来了不说,连平日里不见踪影的温瑾沅也出现了。 隐约间,温瑾言仿佛嗅见了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那边温瑾沅已落落大方的和大太太搭上了话:“从前身子一直抱恙,如今天气热了,身子渐好,就来母亲这里坐坐。” “二姐来的可真是好时候!”温瑾瑜掩袖轻笑,“母亲方才还说呢,今儿个真热闹,二姐姐这一来,可就齐全了。” 要论齐全,还得算上三姨娘吧…… 温瑾言微微垂下眼睑,默默替大太太斟满了那盏大红袍,才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来,“我记得,二姐头上这步摇,还是过年的时候母亲赏的,戴上去果真是好看的。” 大太太飞快瞥了眼手边尚冒着茶烟的杯盏,深深看了温瑾言一眼,转过头对林妈妈说道:“你去请三姨娘过来坐坐。” 温瑾瑜神色一僵,搭在裙裾上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了拳头。 大姨娘似笑非笑的瞥了她一眼,笑道:“我也有些日子没有见到三姨娘了,正好说说话。” 二姨娘眉头微皱,但转瞬之间就舒展开来,“听说三姨娘为了二爷的事情可瘦了不少,如今二爷还无法起身,怕是二姨娘也无暇与你闲谈!” 这话说得十分刺耳,落在温瑾言耳中,更觉难听。可此刻她无论如何也不能站出来同两位姨娘打擂台,只微微侧过头,看了大太太一眼。 果然,大太太面色一冷,缓缓说道:“明哥儿那里有丫鬟婆子照料着,不日就会痊愈,二姨娘倒不必操心。” 话音刚落,二姨娘和温瑾瑜齐齐色变,二姨娘更是面露惶恐,坐立不安。温瑾瑜则恨恨瞪着大姨娘,气得满脸通红。 不多时,林妈妈引着三姨娘进了屋子。想来一路上林妈妈早已说过,见到满屋子的人,三姨娘并没有觉得意外,恭敬的屈膝见礼,就沉默的坐在了小杌子上。只偶尔怯怯的看看温瑾言,接触到她的目光,又飞快的垂下头。 温瑾言看着就觉得心酸,可大太太一向不喜欢她们和姨娘走得太近,更不必说她是养在大太太名下的女儿,更要避嫌。 几个人一齐在大太太处用了早膳,温瑾言告了个罪,不紧不慢的出了屋子。 在院外的小道上,三姨娘不知从何处突然冒出来,“四小姐,我,我有话和你说。” 第十四章 云涌 温瑾言飞快睃了眼四周。 虽说是条小道,可大太太白天要处理后院的一应事务,时常有管事妈妈们来往。若是她们二人在此处说话,用不了多久,就会传到大太太耳中。 可看着三姨娘急切的面孔,温瑾言完全无法说出什么拒绝的话来,只得柔声问:“姨娘怎么了?” 三姨娘忽而近前一步,攥住了她的手,近乎急切的说道:“四小姐,这次,你可一定要抓住机会才行。” 机会?什么机会? 温瑾言愕然,见三姨娘贴身服侍的丫鬟青莲已退在十步开外,压低了声音问:“出了什么事?” 她的茫然,落在三姨娘眼中却成了羞涩,索性将话挑明:“你也听说了吧?睿王马上来要我们府上作客,我听说大太太有意从你们姐妹中挑选一个给他做续弦,你的心意我明白,这一次,一定要在大太太面前尽孝,让大太太选中你才好!” 温瑾言大惊,险些站立不稳,“姨娘,您这是听谁说的?” 确信她不是明知故问,三姨娘也是一愣,“你还没有听说?”语气弱了三分,但眼神却格外的炽热,“我昨日偶然遇见了罗忠义家的,她和我说起的。”也不待人回答,急急道:“前些日子的事情,我都知道,你既有此心,何不趁此机会好好表现一番?” 罗忠义是外院采买的管事,罗忠义家的从前是大太太屋里的二等丫鬟,罗忠义做了管事后,她便回了家。但常年在内院走动,替丫鬟婆子们带一些外头的胭脂花簪,又时常陪大太太说话,算得上是温家体面的老人。 她说的话,十有八九是真的。 可罗忠义家的为人势力,最善看人下菜,三姨娘与世无争,一向不在她们的眼里。为何这次,她会告诉三姨娘这种消息呢?难道是想借着三姨娘怂恿自己? 刹那间,温瑾言想起了昨晚上青柳在她耳边说的悄悄话。 小篆曾听见温瑾瑜说过,自己什么事情都抢在了她的前面?难不成也是为了这事? 那今日大姨娘和二姨娘的突然出现,以及多日不见的温瑾沅也破天荒的前来请安,是否都是冲着睿王? 仿佛所有的谜团都得到了解释。 林之墨啊林之墨,你还真是块香饽饽。 也许他本人毫不知情,就在他决定前往苏州的一刻,就早已被人惦记上。不过,毕竟曾经是夫妻,对他的性子,温瑾言也了解几分。 林之墨看起来温文尔雅,有君子风度,可内心骄傲而固执,非常有主见。大太太想要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那也要林之墨本人心甘情愿才行。不过,事情也并非绝对,也许他念着大太太和亡母的姐妹情谊,许了这门亲事也未可知。 只是,林之墨只是南下途径苏州,是否来府上作客还两说,这时候就开始打算,会不会太早? 温瑾言露出了一个自嘲的笑容,她认真的望着三姨娘,“姨娘希望我去争吗?” 三姨娘微微一怔,“可是你不是……” “我早已经忘却这个人。”温瑾言反握住了三姨娘的手,“我不再喜欢他了。”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三姨娘呆呆的凝视她片刻,忽然眼眶一红,“那就好,那就好。”似乎松了一口气的样子。 温瑾言心下奇怪,笑道:“三姨娘可是不喜欢睿王?” “倒也不是……”三姨娘脸色一红,唯唯诺诺,片刻后,才低声说道:“当日他来我们府上,并未多看你一眼,却连累你大病一场。况且我听说他的原配是定远侯府的嫡长女,生得十分漂亮,很得他的喜欢……” 这还是温瑾言第一次从旁人口中听说到自己,尤其还是这一世的生母。她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什么怪异的神情来。 三姨娘似乎觉得说错了话,急急忙忙解释:“四小姐也生得好,只是……”她嗫嚅了半天,眼眶湿润,“宁可姑爷家世单薄些……还是做人心上的独一份好!” 温瑾言心中一酸,眼睛微湿。这是不是三姨娘的肺腑之言呢?因为她自己做了这后院籍籍无名的妾室吗? “姨娘放心。”温瑾言的声音不知不觉间变得柔和而温暖,“婚姻大事,自有大太太做主,日子总是人过出来的,只要我好好过日子,就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三姨娘连连点头,见自己的手紧紧抓着她的手,一惊之下,忙缩回了手,又掏出帕子擦拭眼睛。 “姨娘能时时想着我,我很高兴。”温瑾言嘴角微勾,笑意洋溢在眼底眉梢,“以后,您有什么事,也得跟我说说才好。” 三姨娘双靥微红,讷讷说不出话来。 “四妹妹和三姨娘在说什么悄悄话呢?”不远处,温瑾瑜由小丫鬟扶着,快步走了过来,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垂着头的三姨娘,眉梢一扬,“不妨也和我说说呀?” 三姨娘本就性子怯懦,见温瑾瑜来势汹汹,更是半天吱不出一个字。 “三姨娘让我去看看二哥。”温瑾言淡淡说道:“我正打算去二哥那里坐坐,三姐可要一道去?” 若是往常,温瑾瑜一定不会去。可如今,她眼珠子转了转,莞尔一笑,“我也有几日没有见到二哥了,正好借这机会问问下二哥的伤势。”打人不打脸,温瑾瑜一而再再而三的将温昭明被打板子的事情拿出来说,分明就是想羞辱他。 如果是之前的温瑾言,可能忍让三分,事情也就过去了。 可温昭明是唤过她一声妹妹的人,她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兄长因为莫须有的罪名被人一再戳伤疤。 “大夫说,二哥很快就会康复。”温瑾言挺直了脊背,“这也多亏了母亲和大哥寻来的好大夫,又有大哥出力奔走,才让这事水落石出。”她刻意加重了大哥二字,又笑道:“母亲也说二哥受了委屈,让林妈妈送了些燕窝人参过去,想来不日就能痊愈了。” 温瑾瑜神色一冷,眼底飞快闪过一抹寒意。 第十五章 暗流 温瑾言看着她的样子都觉得累。 姐妹一场,同在大太太手下讨生活,处境本就不易,还要互相算计,到头来,只会两败俱伤。 不过,对于她的不平,温瑾言倒也能窥见几分。 同样是姨娘生的女儿,一个生母住在冷冷清清的东苑,一个生母生下了庶子。一个谨小慎微,一个从小就被养在大太太名下,成了温家的嫡次女。从前的温瑾言怯懦低调,令温瑾瑜在大太太面前大出风头,也许这种风头令她产生了错觉,让她觉得自己才是大太太所看重喜欢的那个女儿。 而温瑾言,不过是仗着自己的生母是大太太的陪嫁丫鬟,又是大太太抬起来的罢了。 或许,温瑾瑜真的不懂。 在大太太眼中,她们这些人,都是大老爷妾室所生。正室为了昭显自己的贤惠大度,也会优待庶子庶女,可平心而论,有几个正房是真心对待这些并非自己所出的子女? 温瑾言不指望大太太像生母那样处处为她着想,也不会希冀大太太真心喜欢她,所求的,不过是一个安稳生活的机会。 她们这样的人,婚姻大事都握在大太太手中。在家从父,出嫁从夫,这第二次生命到底如何,还得看大太太的脸色。 如今八字还没有一撇,就开始互相踩踏,未免太过急切。 能被选做陪嫁丫鬟,三姨娘或许软弱,却并不愚钝。见到二位小姐之间的暗波涌动,她眼中流出了深深的忧虑,正欲说话,就听得温瑾言轻声笑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我们这就去吧?说不准还能在二哥那里蹭一顿午饭。” 温瑾瑜又恢复了之前的活泼烂漫,笑道:“这才在母亲那里用过早膳,你就惦记着午膳,难不成整日就在想着吃食?” 姐妹二人说说笑笑的,并肩去了外院。 随着她们的远去,林子间一个瘦小的身影飞快蹿了出去。 罗忠义家的穿着一身靛青色的褙子,腰间系着红带子,听得那丫鬟耳语几句,快步进了正房。 二位姨娘和温瑾沅已经离开,大太太眯着眼,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有丫鬟拿着美人捶替她捶背捏腿,林妈妈在一旁拿着账册,一笔笔的报上往年的收成。见罗忠义家的到来,林妈妈止住了声音,“太太,罗忠义家的来了。” “坐下来说话。”大太太睁开了眼睛,指了指身前的一个小杌子。 罗忠义家的忙侧身坐着,身子前倾,低声道:“太太,三姨娘果真去见了四小姐。” 大太太眼中有精光一闪而过,“可听见说了些什么?” “三姨娘身边的那个青莲一直守着,碧螺那小丫头只能远远的望着。”罗忠义家的面色微赧,“这事是我办得不当。” “你已经尽力了。”大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眉头微蹙,若有所思。 罗忠义家的想到什么,忙加了一句:“后来三小姐也过去了。” “哦?”大太太坐直了身子,“接下来怎样了?” “三小姐和四小姐说了一会话,两人似乎往外院的方向去了。”罗忠义家的顿了顿,探询的问:“您看,要不要找个小丫鬟看看,二位小姐去哪了?” “不必了。”大太太摆摆手,“是我们温家的小姐,可不是旁的什么人。”说着,又闭上了眼。 罗忠义家的见机忙退了下去。 “你们都下去吧。”大太太猛地睁开眼,出声屏退众人。屋子里只留下了林妈妈一个人。 “这事你怎么看?”大太太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 林妈妈捧了一杯茶奉上,恭敬的道:“三小姐一向聪明,四小姐许是年纪小,从前少言语,这几日看来,却也不是那愚钝的人。” 大太太摩挲着杯面,半晌没有说话。 温瑾言和温瑾瑜已一前一后的到了温昭明的院子,门前的丫鬟远远的就瞧见了,冲着她们行礼,打起了帘子。 温昭明穿着白色的开襟,侧身靠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 温瑾言吃了一惊,忙上前几步,“你伤还没好,这样侧着,岂不压到伤口?”夏天伤口容易发炎,这样一直拖着,温瑾言还真怕落下什么病根。 见到二位妹妹,温昭明微微一笑,放下书卷,“已经没什么大碍了,再将养几日也就好了。”连声吩咐丫鬟:“还不快上茶!”又望着温瑾言笑,“我这里刚做了杏仁茶,你吃一些。” 温瑾言喜欢杏仁茶,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饶是如此,她仍觉得心口热热的,笑意不可抑制的洋溢在眼底眉梢,“你在看什么书呢?”视线落在书卷封皮上,微微一愣,“中庸?”她还以为温昭明闲的无聊,在看什么打发时间的闲书呢。 “嗯。”似乎不欲多说,温昭明只是应了一声,目光落在温瑾瑜身上,“难为二位妹妹来探望我,只是我身子未好,不得下地,失礼了。”语气里是很明显的疏离。 温瑾瑜何尝听不出来,脸色顿时变得有些难看起来,“二哥几时变得这样客套起来?一家人何必这样客气!” 温昭明但笑不语。 温瑾瑜气得满脸通红,唰的一下站起身,“既然知道二哥已经大好,我心里也安生了不少,这便回去了。”转身就走,几乎和端着杏仁茶进来的大丫鬟橘霜撞个满怀。唬得橘霜脸色发白,一直到她匆匆离去,仍心有余悸。 温瑾言看着,欲言又止。 “我不喜欢她。”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温昭明解释道:“我们一年半载说不上几句话,她却时时想看我的笑话,在大太太面前恨不能时时说上几句坏话,对你和姨娘也是不假辞色,这样的人,我也不想给她好脸色。” 他们这般处境,哪里有给别人脸色看的资格。 温瑾言叹了口气,不再多说,摩挲着《中庸》的书页,“你怎么想起来看这书了?” “你那日走后,我想了许久。”温昭明定定的看向她,“为何发生那种事,父亲二话不说,觉得一定是我的错,没有经过求证就打了我一顿。” 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悲凉,“妹妹,我已经明白了。” 第十六章 决心 温瑾言垂下了眼。 “你说得对,我若不先自轻,即便是庶子又如何?是我自己无所事事,游手好闲,才落下了这样的坏印象。”温昭明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一扫郁卒之色,自嘲的笑道:“只希望我现在才知道奋发,不要太晚。” “昔日苏老泉十九岁娶妻,二十七岁发奋读书,历经数十年,终得所成。你如今不过年十七,正是记忆和精力最好得年纪,为时不晚。”见他已经振作起来,温瑾言心头一松,莞尔一笑,“二哥你可不要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白白荒废了年华!” “你放心,我一定勤学苦读,为你和姨娘争气!”温昭明一下子来了精神,举起手指赌誓,“若有违此誓,定天打雷劈!” 温瑾言扒下了他的手,长长的叹了口气,“求学是一条很艰苦又孤独的路,你看大哥,五岁启蒙,到如今整整十五年,才堪堪出了点成绩,你要从考童生开始,一步一个脚印往上走,我倒不质疑你的决心,只是担心你半途而废。” 平常人家,到了温昭阳这年纪,早已娶妻生子。偏偏温昭阳曾说过,在学业有成前,绝不成婚,可见其决心。 “大哥能做到,我自然也做得到。”温昭明信心满满,“我这就去和父亲说,让他请个西席授业!” 白天的时候,大老爷通常在外院,只有在晚间才会回到内院。 温瑾言心念微动,拦住了他,“你先别同父亲说,不如,先去母亲那里探探口风?” 温昭明有片刻犹疑,“母亲那里……”在他骨子深处,始终对大太太有所忌惮。 温瑾言也不指望他会明白女人的那点弯弯绕绕,只捡明白的话说:“这内院是母亲做主,父亲赋闲在家,又好黄老之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是母亲说了算,若是母亲答应了,定会事半功倍。” 温昭明想了想,也是,点头笑道:“好,那就依你所说。” 兄妹二人又商议了一会,温瑾言叫了橘霜来替温昭明更衣,自己回避了出去。 这几天,温昭明的伤虽说已经在渐渐好转,可到底伤得太重,此时更衣便费了不少时间。等到他一拐一拐得走出门时,温瑾言强忍着才没有笑出声来。温昭明走路的样子,实在太像一直摇摇摆摆的鸭子了…… 尤其是他今日还穿了鹅黄色的袍子,戴了同色的四方巾。 时已近中午,最后一波管事妈妈自正房走出,见到兄妹二人,齐齐行礼,口称:“四小姐!二少爷!”神态却并不见多少恭敬。还有人好奇的看向温昭明的下身,仿佛能瞧出一朵花似的。 这对温瑾言而言,倒算是比较新奇的经历。从前她是苏家嫡长女,身世只有养父苏惟一人知晓,阖府上下对她不仅恭敬,而且百般讨好。如今日这样遭人轻视,还从不曾遇见。好在两世为人,她早已学会了淡然处之。 温昭明则早已习以为常,和气的应付了几句,便缓缓迈过了门槛。 大太太端坐在罗汉床上,林妈妈在一旁服侍着,见二人并肩而来,大太太嘴角勾起了一抹浅浅的笑意,“你的伤可大好了?” “托您和大哥的福,用了那活血化瘀的药,又将养了几日,已经能下地走路,好多了。”温昭明恭恭敬敬的答道。 见身旁的温瑾言自行礼后便一直没有说话,知道这是让自己面对,轻咳了一声,正色道:“母亲,我有事要和您商议。”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太太放下了茶盏,一扫悠闲之色,“你有何事?” 温昭明暗中握紧了拳头,掷地有声:“母亲,我想参加科考!” 大太太微愕,她的目光在温瑾言身上停留了片刻,才笑道:“你能有这样的决心,这是好事,我和你父亲去说,去请个学识渊博的西席。” 想不到这样就得到了首肯,温昭明显得很激动,“多谢母亲,我一定头悬梁锥刺股,报答母亲多年的恩情!” 大太太笑着颔首,“好,我等着您金榜题名,蟾宫折桂。”虽说听不出多少热忱,可好歹是答应了。 “这样一来,大哥也有个帮手了。”一直沉默的温瑾言忽而出声,“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三堂兄四堂兄都是秀才了,我听二婶说,他们每次下场都是一起的。二哥你才刚刚起步,这往后日子还长着,可要多多向大哥学习才是!” 大太太神色一凛,看向温瑾言的目光多了几分锐利,但转瞬之间又化作了温和的笑容,“昭阳不过启蒙早,这举业之事,你们兄弟二人也当互帮互助。” 一直注意着大太太神色的温瑾言暗暗松了口气。 大太太也是当机立断的人,二话不说,立刻带着温昭明去了外院。 大老爷最初听说的时候,和大太太一样,诧异不已,可次子知道要发奋,他做父亲的,自然是高兴的。可见打了一顿,果然长进了不少。他们这样的读书人家,三代不出进士,早晚要败落,能一个人参加科考,机会更大一些,他兴奋不已,当场决定去苏州府寻找名师来坐馆。 等到晚上的时候,府上几乎所有人都听说了二爷温昭明要读书的消息。一时众说纷纭,说什么的都有。三姨娘听说此事,夜深人静时,在院子里焚香祷告。 温瑾瑜那边又摔碎了一个青花瓷的杯子。 明亮的羊角宫灯中,林妈妈替大太太换上了新做的中衣。 “您看,二爷的事,就这样板上钉钉了?”林妈妈低声询问。 大太太扫了她一眼,意有所指:“我没想到,我们四小姐会这样能干,连这一向不成器的二爷也能说动。“ 林妈妈垂下眼,“那大姑奶奶说的事…….” “这事我另有打算。”大太太挥挥手,“既然他要科考,那就请最好的老师。”说着,眸光微冷,“二房出了两个秀才,二太太这几年说话都朝天了,昭阳虽说有天赋,可独木难支,能有个帮手也是好的。” 若是有名师授课还出不了什么成绩,那可就是个人能力问题了…… 第十七章 乱舞 温瑾言开始动手给温瑾仪纳鞋。 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温瑾瑜给的花样子颇为繁复,看着好看,可真下手去绣,颇费功夫。自然,温瑾言也不打算就这样敷衍过去。既然决定好好给温瑾仪做双鞋,自然要拿得出手。 况且大太太女红颇为出众,身边又有林妈妈这样的巧人,这双鞋到底有没有下功夫,是一目了然的事情。 这几日温瑾言一直在练手,眼看着火候差不多了,带着几个手巧的丫鬟开始分线。 青柳看着五颜六色的彩线直咂舌:“早知如此,当时我去三小姐那里拿花样子,就该挑个简单些的。”歪着头想了想,“不过,看起来,也没有太容易的,每一张都差不多,横竖都得耗不少时间。” 这倒是温瑾瑜的风格。 “我们有得是时间,也不急在一时。”温瑾言看起来坦然自若,甚至有些乐在其中的意思,“大姐是黄家主持中馈的主母,断断不会因为短了我这双鞋就有所不便,我们多费些时间,慢慢来就是了。” 温瑾仪还有几个月才过生辰,每日绣上几针,想来赶在生辰前送出去应该不难。 “小姐。”去厨房盯着绿豆汤的墨荷悄无声息的走了进来,低声禀告:“方才我们屋的小丫鬟看见三小姐往二小姐的住处去了。”大家都住在一个园子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对彼此之间的行踪也很了解。 青柳也不知道自家小姐高烧过后忘却了多少事情,悄声解释:“二小姐这几年很少出门,三小姐又一心只在大太太跟前露脸,两人很少来往。有时候在路上遇见,也不见说话的。”也就是说,关系并不好。 说起来也怪,她们三姐妹,彼此之间的关系都很疏远。 不过,这种时候,温瑾瑜找温瑾沅作甚?总不能是风花雪月,品茶煮酒吧? 让两个一向不对盘的人走在一起,除了共同的目标,还有共同的敌人。就目前的情势来看,共同的目标应该是嫁给林之墨,至于共同的敌人,似乎种种蛛丝马迹都指向了自己。 为了让自己提前出局,所以两个人打算结盟? 温瑾言自嘲一笑,林之墨,你可曾知道,在你尚未到来之时,已经有女子为了你疯魔。 这是一个危机,同时也是一个机会。 温瑾言本就不想嫁给林之墨,重活一世,她不想再和林之墨扯上任何关系。如果温瑾瑜和温瑾沅联手搅黄了这件事,也避免了温瑾言自己出手,在大太太面前就能全身而退。可若是这俩人用力过猛,已经伤害到温瑾言本人,也是不小的麻烦。 她们到底打算做什么? 温瑾言从来不敢低估一个女人的嫉妒心,单是想想种种可能出现的后果就心惊肉跳。尤其是温瑾瑜,对她的嫌隙似乎不少,一旦下狠手,温瑾言即便是千防万防,总有疏忽的时候,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墨荷!”温瑾言唤了一声,低声吩咐:“你这些日子机警些,派人盯着二小姐,你亲自盯着三小姐,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告诉我。” 墨荷神色一凛,“是!”见温瑾言眉头紧蹙,心下一沉,关切的问:“是不是有什么不妥?” “到底如何,我暂且还不知道。”温瑾言心中一暖,声音不由自主的柔和了下来,“所以才让你帮我盯着啊。” 墨荷心口一荡,忙许诺道:“您放心,我一定眼也不眨的盯着,有什么动向立刻报给您。” 温瑾言微微颔首,忽然想到什么,吩咐道:“青柳,你去二爷那里走一遭,让二爷这些日子闭门读书,没事少出门,别招惹上什么是非。”如今温昭明决心科考的消息传出去,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偏偏他又是闲散的性子,最易惹祸。万事开头难,若一开始就泄了气,恐怕要费不少心思才能让他重新鼓起勇气。 又想到三姨娘,温瑾言叹气:“还有三姨娘那里,你别直接和三姨娘说,去找青莲,让她多留神些,好生照应着,我日后重重有赏。”赏钱都是小事,虽说每个月只有二两银子,可大太太私下贴补了不少,让她不至于捉襟见肘。 这大概就是被养在大太太名下的好处,不管怎样,大太太从来没有在暗地里为难过她。 青柳心知事关重大,在心里绕了好几个圈,备好了说辞,匆匆去了外院。 一切交代妥当,温瑾言稍稍松了口气,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两世为人,难道她还会害怕这点阴谋算计不成? 这样想着,她平静了不少,开始给鞋面绣兰草。也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小半个时辰,也许更久,墨荷撩帘而入,使了个眼色,道:“大姨娘来了!” 在此之前,大姨娘从未踏入过她的屋子。 不过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本就出人意表,温瑾言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笑道:“快请进来。”随手将线绕成团,放在篓子里,塞在炕桌下面。 “三小姐!”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大姨娘迈过门槛,轻快的走了进来,未语先笑,“您在做什么呢?” 温瑾言微微的笑,却也不想解释太多,轻描淡写的说了句:“方才觉得有些睡意,正打算午睡,可巧你来了,正好驱驱睡意。”夏日时节,不睡午觉就恹恹的,她这话也是情理之中。 “看来是我打扰四小姐了。”大姨娘掩袖轻笑,“原本二小姐打算来陪您说说话的,谁知道三小姐去了,这不二小姐还没用午膳呢!” 温瑾言毫不掩饰的显出了错愕,诧异的问道:“二姐和三姐说什么悄悄话呢?”双眼觑着大姨娘,“竟然连午膳也顾不上了!” 大姨娘笑了笑,深深看了她一眼,目光微闪,“我住的偏远,今日特地来见四小姐,正好二小姐住在前头,顺路去看看,谁知道三小姐在那里,拉着二小姐也不知说些什么,二小姐似乎不太高兴的样子。” 顺路?不太高兴? 温瑾言垂下眼睑,遮住了眼中流淌的眸光。大姨娘,真的很有意思。 此次到访,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吧? 第十八章 访客 温瑾言对此虽然心知肚明,可来者是客,断断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也就顺着大姨娘的话说道:“姐妹之间有点磕磕碰碰乃是常事,过几天想通了,也就好了,见了面,还是一样亲亲热热的。” 大姨娘脸上就有了些许笑意,“正是四小姐说的这么理,不过我看三小姐似乎有什么事情要说的样子,二小姐一时也走不开。” 这次,温瑾言没有接她的话,淡淡一笑,“来日方长,我们姐妹以后有得是时间坐下来说话。”将手边的点心推了推,“这是厨房新做的绿豆糕,用的是冰糖,吃起来香甜,姨娘也尝尝。” 大姨娘笑瞥她一眼,当即拈起一块点心放在了嘴里,赞道:“果真是好吃,这是大太太赏的吧?” 难不成我这里但凡有点出彩的东西都是大太太赏的? 温瑾言嘀咕着,笑道:“是厨房汪婆子的主意,我今儿也是头一回尝。” 汪婆子是碧落园小厨房的厨娘,厨艺了得,只是性格木讷,不太讨管事妈妈的喜欢,才被安排到了这个小厨房。 大姨娘自然也知道这汪婆子是谁,勉强笑了笑,又道:“二小姐素来病弱,大夫吩咐要静养,一直不得出门,你们姐妹也就少了走动。不过她时常说起,四小姐是幼妹,正该多多怜惜,只是她身子不好,想要亲近也不便,如今这可好了,也能多来看看你了。” “姨娘说的哪里话。”温瑾言谦虚道:“二姐年长我许多,见过的世面也多,正该请她多多指点,理应我去拜会二姐才是,怎能让二姐屈身?”话说得漂亮,实则客气而疏远。 温瑾言对于拉帮结派着实没有什么兴趣,对于上一世经历过家破人亡那样惨剧的人而言,这些女儿家之间的勾心斗角,实在是小巫见大巫。毕竟,她还能安安稳稳的生活在这里,哪怕只是表面上的祥和,已经难能可贵。 大姨娘神色微僵,身子向前倾了倾,“有件事,四小姐还不知道吧?”说着,飞快扫了眼侍立在一旁的丫鬟们,欲言又止。 虽然不太清楚大姨娘的为人,可既然有话要说,还是让她顺顺当当说出来的好。 温瑾言朝着墨荷使了个眼色,几个丫鬟快步退出了内室,扣上了门。 “四小姐的丫鬟真真是训练有素。”大姨娘夸了一句,这才凑近些,压低嗓子道:“睿王即将来苏州,听说大太太要从你们姐妹里面挑选一个,给睿王做续弦。”一面说,一面细细观察温瑾言的神色,见她如泥菩萨一般端坐在榻上,丝毫不为所动,不免大失所望。 “姨娘这是哪里听来的谣言。”温瑾言笑了笑,“婚姻大事乃是父母做主,我们做晚辈的,如何会操心这些事?” 大姨娘眼神一黯,心里不免不悦。 你当然不急,不过才十一岁罢了,身子骨也未长开,有得是大好年华…… 可温瑾沅就不同了,翻过年就十八岁了,寻常人家的女儿这岁数孩子都抱上好几个了…… 想到这里,大姨娘咬咬牙,将心一横,笑道:“你是知道的,从前睿王还是世子的时候,当时的世子妃没有留下一儿半女的。太太是睿王的姨母,自然为他的后嗣担忧,这次想将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也是这个意思。”说着,略有些不好意思的抿了抿唇,“你二姐今年十七岁,正是好年纪,大太太虽有此意,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又恐三小姐心里有什么,这才迟迟没有发话……” 大姨娘的话听着合情合理,实则十分露骨。一方面暗示自己,大太太已经选中了温瑾沅;另一方面则表明,温瑾瑜对此事虎视眈眈,也是在告诫自己,不要痴心妄想。 这到底是温瑾沅本人的意思,还是大姨娘自作主张呢? 温瑾言不得而知,然而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温瑾瑜还是温瑾沅,对于嫁给林之墨这件事,都是跃跃欲试的。想到这里,温瑾言心里升起了一股淡淡的怪异。这种如鲠在喉的心情,怕是说出去,也无人会懂。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即便她和林之墨终成怨偶,可听见别的女人觊觎林之墨,觉得可笑之余,心里不可能完全平静无波。 “母亲是当机立断的人,属意谁,自然会选择谁。”温瑾言仿佛没有听懂一般,笑盈盈的望着大姨娘,“依我看,不管二姐还是三姐,都是极好的事情。” 大姨娘暗恨不已。这个四小姐,平时看着唯唯诺诺的,没想到这么难缠,也不知真傻还是假傻。一席话说得,似乎在讽刺她编排大太太一般,这要是传出去,她还能有命在温家? “四小姐说的是。”大姨娘笑得如春风般和煦,“倒是我造次了,不该多嘴。” 温瑾言微笑着颔首,“我是不常出去走动的人,姨娘能告知我一声,于我也是荣事,有什么话,姨娘只管和我说。”暗示自己不会在大太太面前说什么,也是为了安温瑾沅的心,至于她们信不信,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大姨娘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又说了几句不咸不淡的客气话,方才起身告辞。 等到亲眼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了院子门口,墨荷才进屋,在温瑾言耳边低语:“方才三小姐回来了,正从我们门口经过,虽然笑盈盈的,可她身边几个丫鬟的脸色都不太好。” 也就是说,是强颜欢笑了。 温瑾言点点头,夸道:“你观察的很仔细。” 墨荷俏脸微红,“这也是小姐平日教导的好。” 重生不过几天,温瑾言能教导些什么?她笑了笑,尚未开口说话,就听见门口小丫鬟的通报声:“白芷姐姐来了!” 白芷是大太太屋里的,这府里的小丫鬟待她都十分敬重。温瑾言虽说是小姐,可对大太太跟前的人,素来不敢轻瞧了去,忙起身,道:“快请进来!” 话音刚落,小丫鬟已替白芷打起了帘子。 一张俏丽的面庞出现了在门口,笑语盈然,“四小姐,大太太吩咐我送几匹料子来让您瞧瞧。” 温瑾言心中顿时一跳。 第十九章 心惊 温家在苏州也是豪门望族,和京都的世家一样,一年四季公中都会出钱给小姐和少爷们做衣裳。 大户人家虽说自己都有针线班子,可少爷小姐们穿的衣裳花纹都比较繁复,是以通常提前一个时节就开始准备新衣裳。春天准备夏天的衣裳,秋天准备冬天的衣裳。 白芷送来的这几匹料子,是上好的蜀锦,摸上去蛋面一样的光滑,最华丽的那一匹是红地四合如意纹天华锦,纹样多变,素有锦上添花的美誉。余下的两匹是宝相花雨丝锦,晕色月华锦,都是非常名贵的蜀锦,即便是在京都,也只有那最宝塔尖上的豪门夫人才会穿。 说句不敬的话,即便是大太太这样的当家夫人,这样上好的蜀锦,也不一定舍得穿出来。放在一般人家,都是压箱底的宝贝。 只要有这么一匹,在京都豪门圈子里,都是值得夸耀的事情。而如今这三匹蜀锦摆在一起,温瑾言觉得自己的冷汗都要下来了。况且这三匹蜀锦轻薄透气,都是做夏裳的好料子,如今虽说是初夏,可也不是常理上做衣裳的时节。 大太太在这时候赏下几匹做夏裳的布料,到底是何用意? 既然是大太太赏的,墨荷高高兴兴的捧过来,赞了一声:“这织纹真是绚丽,怕是我们府上最手巧的绣娘也不见得有这样的本事。”温家就在苏州,近水楼台先得月,绣娘都是苏州小有名气的绣娘,这也是大太太喜欢漂亮衣裳的缘故。 “也不知母亲是何处所得?”温瑾言断定大太太不可能自己拥有这样的料子,如果是陪嫁,不可能这样新,不经意的问:“我看这纹样似乎是蜀锦,难不成是母亲托人专程去买的?” 白芷也是一脸茫然,摇摇头,“我只知道是林妈妈捧进来的,当时包着这几匹布的是缠枝连里的锦缎,大太太还笑着说这锦缎也是上好的,要赏给林妈妈做小袄。”也就是说,连白芷都不清楚这蜀锦的来历了。 墨荷见她若有所思,便笑着和白芷开玩笑:“你也不打听清楚,急火火就来了,别是想讨赏钱吧!”墨荷和白芷是同乡,从前就是一起长大的好友,后来一块卖身进府,一个在大太太身边服侍,一个在温瑾言身边服侍,白芷看在墨荷的份上,对温瑾言这边的人多有照顾,墨荷和她说话也较常人随意些。 若是往常,白芷也许会说几句俏皮话回嘴,今日却只是笑了笑,“今儿大太太收到了一封信。” 温瑾言一愣。 墨荷立刻会意过来,忙拉着青柳一块出去,笑道:“我去看看厨房的绿豆汤做好了没有,这天热,去去暑气。” “这几日来,大姑奶奶已经连着给太太送了几封信了。”白芷深深看了她一眼,“四小姐也要早做打算才是。” 温瑾言错愕。 白芷已屈膝行礼,匆匆忙忙撩帘而出。 墨荷回来的时候,就见到温瑾言坐在榻上发呆。她微微一愣,关切道:“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温瑾言觉得自己脑子里一片混乱,迷茫的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白芷是什么意思? 温瑾仪给大太太写信,怎么会扯到自己身上来? 温瑾仪嫁入黄家多年,一直身无所出,这是温家上下心照不宣的秘密。听说温瑾仪从陪嫁丫鬟里面选了两个丫鬟开了脸,放在自己屋子里,那两个丫鬟没多久就有了身孕,还都生下了儿子。 据说大太太为了此事,曾特地让林妈妈去过黄家一趟,也曾数次写信,劝温瑾仪将通房的儿子养在自己名下。不过温瑾仪性子倔强,执意要自己诞下黄家的嫡子,这几年,一直僵持不下,大太太也无可奈何。 温瑾仪为了这事心烦,找大太太出主意,或者倾诉一番,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可白芷的意思,好像温瑾仪在和大太太筹谋什么似的。而自己身上,到底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如果是联姻的话,温瑾沅和温瑾瑜的年纪不是正好吗? 念头闪过,温瑾言的一颗心忽而砰砰乱跳的起来。还有一茬,她怎么忘了。 论婚嫁,温瑾沅和温瑾仪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可她们都是庶女! 庶女都是妾室所生,她们不像庶子,至少还有获得教育的机会。许多庶女言传身教都来自于她们那没有见过世面的生母,不仅不识字,或许还粗俗不懂礼,也有些怯懦,小家子气,上不了台面。 许多大户人家都不愿接受庶女为妻。温瑾言虽说生母是姨娘,可养在大太太名下,又上了族谱,那就是名正言顺的嫡女,未来如果要和大户人家的子弟联姻,还真就只有她才有这个机会。 难道大太太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天,才会将她养在自己身边的? 也许温瑾仪向大太太建议,要将她嫁给认识的什么人?以大太太对长女的疼爱,一旦温瑾仪提出这个要求,这件事还真就有可能成了。 温瑾言心里顿时凉了半截。 经历了前一世和林之墨的由爱到恨,她对婚姻有一种天然的恐惧。或许是一直以来觉得自己年纪尚轻,头上还有两位姐姐,对婚姻大事没有多少警惕,以为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筹谋。 可是当这件事就这样突兀的摆在她面前时,令她觉得前所未有的不安和惶恐。 可是,婚姻大事,本就由父母做主。前世她可以冲到苏夫人面前哀求她让自己嫁给林之墨,所凭借的不过是那十多年来苏夫人真心实意的疼爱。可是这次,她没有了这个底气。 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木偶,看上去光鲜,可一举一动,都受制于人。 是生是死,就在大太太一念之间。 温瑾言手中的帕子几乎绞成了麻花,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转头吩咐墨荷:“你去帮我把大太太赏的那套十样锦的褙子找出来。” 这件褙子是当日她陪大太太整理旧衣裳时,大太太送的。在她的记忆里,温瑾言在大太太面前一直唯唯诺诺,从未忤逆过大太太的意思。而这阵子,除了劝说温昭明科考外,也没有令大太太心生嫌隙的地方。 只希望,大太太能念在她一直乖巧顺从的份上,能给她留一些情面。 第二十章 风雨 温瑾言看着铜镜中那张稚嫩的脸,良久无言。 通往正房的那条路,往日不知道走了多少次,这一次却显得格外漫长。 对未知前程的恐惧,对重生后的迷茫,孑然一人的孤独,种种情绪在心头盘桓,压得她透不过气来。 上一世灭门之恨让她步履沉重,这一世她只想重新开始,想必父母兄长见到她打起精神好好生活,也会感到欣慰。活了一世,有些事终于想通。可如今却觉得寸步难行,只是,哪怕前方风雨兼程,她也唯有一往无前。 墨荷担忧的看着她,“小姐,您看起来脸色不太好。” “是吗?”温瑾言强自挤出一个笑容来,深深吸了口气,挺直了脊梁,一步步走到了正房。 彼时已近黄昏,夕阳西下,屋子里有一层淡淡的昏黄光芒。 “母亲!”温瑾言上前行礼,视线落在窗台上那一盆山茶花上,心情有些许的缓和。 大太太还真的很喜欢山茶花,一年四季窗台上总有几盆山茶花。 大太太有些意外,却也在情理之中,吩咐丫鬟搬来了锦杌,笑道:“我让人送去的那几匹料子可还喜欢?” 温瑾言正愁不知道怎么启口,闻言立刻惶恐道:“天华锦,雨丝锦,月华锦,都是蜀锦中的极品,一匹之价不可估量。莫说我年岁轻压不住,这等名贵之物,岂有长辈尚未享用,小辈先领受的道理。”说着,头垂得低低的,诚恳推辞:“我实在受之有愧,又因是母亲所赐,不敢推辞,惶恐不已,坐立难安。” 她言辞恳切,姿态谦卑,大太太眼里掠过了一丝满意。这几匹蜀锦,也只有在她还是长兴侯府的小姐的时候见过类似的,温瑾言生于苏州,长在苏州,没有见过也是寻常。送礼物,难免希望对方能了解这份用心,否则,岂非有明珠暗投之感? 可没想到温瑾言不但识货,还准确的说出了这几样蜀锦的名字,大太太诧异之余,心里更是服服帖帖,说不出的舒服,满意的笑道:“蜀锦虽然名贵,可若无人识得,也是可惜。况且我们家又不是那寒门祚户,得了样好东西就要藏着掖着,我既给了你,你好好收着就是了,到时候做几件漂亮衣裳穿上身,我看着,也就高兴了。“ 送出去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收回,这也是温瑾言没有让丫鬟带着那几匹蜀锦过来的理由。 听得大太太如此说,温瑾言知道自己必须得收下了。忙感激的道谢:“多谢母亲厚爱,只是我想借花献佛一回。这天华锦锦中有花,花中有锦,寓意却好。况且华美精丽,我记得大姐素来喜欢这样的花色,不知这一匹送给大姐可好?” 大太太的神色更显柔和,却也没有过多坚持:“你这傻孩子……”转头和林妈妈打趣:“东西还没捂热乎,就想着送人了,手面也忒大了些!” 温瑾言满脸通红,低着头坐在一旁,也不说话。 林妈妈笑着瞥了她一眼,答道:“这也是四小姐敬重大姑奶奶,一番心意,您该高兴才是!” 大太太呵呵的笑,看她的眼神很是慈爱,问她中午吃了些什么,最近天热可还习惯之类的问题,温瑾言一一恭谨作答,又有林妈妈在一旁凑趣,融洽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晚间。 等到温瑾瑜来请安的时候,见到的便是大太太笑盈盈的牵着温瑾言的手,两个人并肩坐在罗汉床上,温瑾言歪着头,从她的角度看来,就仿佛温瑾言倚在大太太肩上一般。 温瑾瑜眼里顿时有了一簇小火苗,她狠狠瞪了温瑾言一眼,才上前几步,笑道:“母亲和四妹妹说什么呢?若不是天热,我也来凑个热闹!”说罢,掩袖而笑,俏皮的眨眼,拉着温瑾言的袖子,用大家都能听见的声音说着悄悄话:“你看母亲多疼你,可怜我来了,只能坐冷板凳!” 温瑾言微微的笑,好像很喜欢她的活泼似的。 不一会,温瑾沅也来了,进门便是三分笑:“这天越来越热了,我昨儿个趁着夜色画了月色茶花,也不知母亲可还看得上眼?”一面说,一面从身后的大丫鬟绣朱手里捧过匣子。 林妈妈接过匣子,在大太太面前打开。 温瑾言和大太太并肩坐着,一眼便看见,里面躺了两柄扇子。扇骨看样子是湘妃竹,做工很精细。 大太太随手拈起一柄扇子,缓缓打开。 皎洁的月光下,山茶花静静的开放着,静谧而高洁,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美。 “真美!”这样想着,温瑾言不由自主的叹道:“这花栩栩如生,似母亲窗台上那一株,却也不全像,总觉得有未尽之意在其中,二姐当真是手巧!” 温瑾沅点点头,目光灼灼的盯着大太太,“母亲可喜欢?”也许是温瑾言的错觉,觉得温瑾沅的语气似乎有些生硬,好像逼着大太太说个子丑寅卯似的。 “画是好画。”大太太微笑颔首,“只是我许久不曾把玩,有些生疏。”说罢,望着温瑾言和温瑾瑜二人,“你们姐妹二人一人一把,分了吧。”竟将扇子重新放回匣子中,再也没有多看一眼。 温瑾言大为吃惊。 大太太也许心里不待见她们这些庶女,可明面上都是和和气气的,挑不出半点错处。今日看起来,似乎没有给温瑾沅留多少情面。可谁又能说些什么…… 温瑾瑜想来也听出了大太太的疏离,也只道了谢,便不再二话。 在这明亮的灯光中,温瑾沅眼中有嘲讽,有懊恼,有怨恨…… 温瑾言只瞥了一眼,便低下了头。 到了夜间,淅淅沥沥的开始下雨。晚来风急,温瑾言回去的路上淋了一身雨,墨荷唯恐她着凉,特地去厨房熬了浓浓的姜汤,亲眼看着她喝下去才罢休。岂料到了后半夜,竟真的开始发热。 折腾了一晚上,第二日天亮时分,温瑾言有气无力的半卧在炕上发呆。 墨荷见着势头不好,亲自去禀告大太太。风大雨大,来看她的是白芷,轻声安慰道:“林妈妈已经拿了对牌去请大夫了,您且忍一忍。” 第二十一章 喧嚣 温瑾言头晕脑胀,浑身都不舒服,仿佛呼出的气都在灼烧。 可这种时候,除了等大夫来瞧,还能做什么? 她烧得满脸通红,墨荷见着心急不已,用井水浸了帕子替她敷在额头上,“小姐,我老家有个偏方,喝点滚滚的红糖水,兴许会好一点。”她的声音很低,白芷耳朵尖,闻言立刻附和道:“我小时候也是高热不退,我祖母就熬了红糖水给我喝,没多久就不药而愈,四小姐,您要不要尝一尝?” 是药三分毒,若是红糖水就能退热,那再好不过。温瑾言点点头,哑声道:“那就去熬一些来。”她的声音嘶哑,双靥泛着一股病态的嫣红,嘴唇也稍微有些干裂。 青柳忙一路小跑去了厨房。 厨房的汪婆子亲自熬了一锅浓浓的红糖汁,冒着风雨送过来,因裤脚与布鞋上沾了泥,只送到了门口,便立在屋檐下避雨。几个小丫鬟素来与她相熟,见状围过来说笑,一时十分热闹。 温瑾言喝了满满一碗红糖水,身上热乎乎的,的确好受了一些。听见外头的说笑声,笑问:“这是怎么了?” 病人都好静养,墨荷眉头微蹙,快步出去扫了一眼,回来禀道:“是厨房的汪婆子在门口躲雨,几个小丫鬟聚在一起说话呢。” 汪婆子并不是能说会道的人,几个小丫鬟多半是借着她的名头在嬉闹罢了。 温瑾言想了想,“今早上熬的姜汤可还有?” “有的!”见气氛有些冷清,青柳忙道:“一直在炉子上温着,您可是要喝一点?” “给汪婆子送一碗去。”温瑾言略有些疲惫的靠在秋香色大迎枕上,“难为她不顾风雨为我送来红糖水。”青柳的鞋裤虽说打湿了一些,却没有沾上泥点,多半是汪婆子端着碗盅。疾风暴雨,不是谁都能有这份心的。 青柳应了一声,自己去盛了一碗姜汤,端到了外间,笑道:“我们小姐听说你淋了雨,命我将这碗姜汤送与你。”说着,又将一个小荷包递给她:“这里有五百文钱,也是小姐赏的,你扯匹布,重新做条裤子。” 汪婆子几时都不曾受过这种恩惠,涨得满脸通红,推辞道:“使不得使不得,原就是我分内之事,怎能让小姐破费。” 青柳却很坚持,将荷包往她手里塞,“这也是小姐的一番心意,你在饮食上多用些心,就是报答小姐了。”汪婆子见她执意如此,只得手下,手里捏着荷包,捧着姜汤饮了一大口,长长的舒了口气,“可真是暖和!” 青柳掩袖而笑。几个小丫鬟就在一旁起哄:“妈妈得了赏钱,可得请我们吃酒才是!” “小姐正病着,你们都消停点。”青柳瞪了一眼,“在这里嚷嚷像什么话?” 话音刚落,就听得一个小丫鬟的惊呼:“有人来了!” 隔着雨帘,望见不远处有几道人影。定睛一看,却是几个小丫鬟簇拥着大太太过来了。 青柳吃了一惊,忙撇下汪婆子,冒着雨迎了上去。几个小丫鬟眼神也锐,纷纷凑上去行礼。只有汪婆子,端着白瓷碗,进退不得,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她本就身材高大,又杵在门口,大太太一眼瞧见,见她手里捧着碗,其间还冒着热气,也是一愣,“这是怎么了?” 汪婆子一直在小厨房做工,还从来没有被大太太正眼瞧过,又惊又恐,竟连说话都不利索,“这是四小姐,四小姐赏的……” 倒是青柳快人快语,答道:“回禀太太,汪婆子给我们小姐送红糖水过来,在门口避雨,小姐就送了一碗姜汤给她暖身。” 大太太的视线落在汪婆子沾满了厚厚泥浆的裤腿和鞋子上,又扫了眼那大红色底绣梅花的荷包,微微颔首,“既是四小姐赏的,就喝完了,等雨停了再走吧。”汪婆子唯唯诺诺的应了。 早有机灵的丫鬟跑进了内室告知温瑾言一声,待到青柳替大太太打帘子,一行人出现在内室时,温瑾言已坐直了身子,撩开被子就要下炕行礼。 “快躺着!”大太太连声阻止了她,“这孩子,是身体要紧,还是礼数要紧?” 温瑾言强打起精神,道:“此时正是雨急的时候,我不过是小病,怎能让您冒雨而来?”说罢,看了眼白芷,“方才白芷还劝我喝了一碗红糖水,如今感觉好受些了。等大夫来了,吃一帖药,也就好了,您不必担心。” 大太太就斜了她一眼,嗔道:“我这还没有问起,你就说了一箩筐的话。你也不必给我报喜不报忧,等大夫来了我们再计较。” 温瑾言抿着嘴笑。 大太太替她掖了掖被角,手放在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眉头紧皱,“怎么这么烫?” “母亲您一路风雨而来,手受了凉,此时自然觉得冷。”温瑾言俏皮的笑,拉着大太太的手放在被子中,“等捂热了,就不觉得烫了。”她的声音软软的,在外间肆虐的风雨声中,竟有一种独特的安宁人心的味道。 大太太有片刻恍惚。 林妈妈很快就带着大夫来了,墨荷忙放下了帐子,又掏出帕子搭在温瑾言手腕上。 大夫细细诊脉过后,唰唰唰开了药方。墨荷亲自带着小丫鬟去煎药,温瑾言就陪着大太太说话。 “我在这里,你也不得安生。”大太太略坐了坐,一面嘱咐她一面起身,“这几日就不必去我那里请安了,好好养着是正经。” 温瑾言感激的道谢。 回去的路上,大太太漫不经心的说道:“我来的时候,汪婆子在门口……” 白芷不明所以,可大太太发了话,她只得细细解释:“四小姐让厨房熬了红糖水,汪婆子送过来的时候,雨越下越大,就在屋檐下避雨。四小姐听说,就让丫鬟送了姜汤。还说汪婆子早年守寡,儿子又早逝,只余下一个孙女儿相依为命,这大雨天的衣裳沾了泥也不好穿了,就赏了她五百文钱……” 大太太若有所思。 第二十二章 折腾 林妈妈在大太太身边服侍逾二十载,于大太太的脾性再清楚不过。 本是一件小事,却被大太太刨根问底的追问,本就不同寻常。 林妈妈寻思着,笑道:“四小姐真是菩萨心肠,自己还病着,也这般体恤下人。” 大太太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回到正房时,一路上沉默的大太太忽然出声:“张氏这几日还是经常到处走动?”张氏,也就是大姨娘。 “之前去四小姐那里坐了坐,消停了一会,第二天晚上在二小姐的住处待了大半夜才走。”林妈妈不无讥讽的说道:“张姨娘一直礼佛,这几年也算深居简出,原来不过是作势罢了。一有点风吹草动,就坐不住了。” 大太太冷哼了一声,“到底出身不高,上不了台面。”语气里满是嘲讽。 当时太夫人还在世的时候,大姨娘仗着自己曾服侍过太夫人,为了争宠,也使了不少手段。大太太虽说是正室,管教妾室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可当时进门几年都没有消息,本就底气不足,又投鼠忌器,恐太夫人知道了不高兴,一直忍着。偏偏大老爷又喜欢大姨娘和二姨娘的好颜色,一开始也宠信了几年,要不是大姨娘怀的第一胎小产了,怕这温家长子就是大姨娘的儿子了。 即便只是庶子,可占了长的名分,就足够让大太太膈应了。 太夫人过世后,大姨娘也年近三十,大老爷本就不是长情的人,偏宠二姨娘,也不常去大姨娘那里了。大太太就借着大姨娘身子不好要静养,直接命她搬到了偏僻的东苑。随后,二姨娘也不知为了何事惹得大老爷大发雷霆,被发配了过去。 “张姨娘能被抬做姨娘,也是您抬举她了。”林妈妈哪里不知道大太太的心思,自然不遗余力的踩着大姨娘,“二小姐身子不好,这许多日子都不曾晨昏定省,这几日倒是突然转了性子,知道孝敬您了。” 言外之意是受了大姨娘的教唆。 事实上,大太太也是如此想,她饮了口茶,平复了一下思绪,“大姑奶奶可还有信过来?” “上封信是两天前的事情。”林妈妈身子微躬,笑道:“苏杭两地虽说相隔不远,可来来去去总还有几日功夫,再等个两三日,也就有信了。” 大太太微微颔首,似乎觉得疲惫,微合了眼,倚靠在榻上,手指在膝上轻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温瑾言一连喝了几碗滚烫的红糖水,捂着被子出了一身汗,觉得身上轻松了不少。青柳捧着药端上来,温瑾言也温顺的喝下,到了晚间,烧渐渐退下去了。 屋子里服侍的众人都齐齐松了口气,尤其是墨荷,看温瑾言的目光难免有些微妙。 如果再像上次发烧那样,她们这些人,也就活不成了。 晚上,大老爷一直很晚才回房歇息。 大太太闻着他满身的酒气,亲自服侍他更衣,嗔道:“如今到底不比年轻的时候,您也得多顾惜着身子,爷们在外面喝酒,我一向不反对,可若是饮酒过度,那也是极伤身的。我还盼着您带孙子去爬山,可得养好身体!” 大老爷呵呵的笑,拍着她的手,温声抚慰:“我也只是遇到老朋友,多喝了几杯。”一面说,一面踉跄的瘫在了太师椅上,红光满面的说道:“从文自京都外放,去浙江任布政使,我们数年未见,难免就贪杯了。” 从文是大老爷多年好友屈泉灵的字,本是都察院的监察御史,如今一朝外放,一脚踏入从二品之列。 大太太心中微动,略有些期待的问:“那您的事……” “也得等几年了。”大老爷摆了摆手,“从文和我推心置腹,我也算明白当年为何不被起复。一朝天子一朝臣,只怕等到新帝登基,我才有一线希望。”顿了顿,话锋一转,“自然了,天无绝人之路,从文已答应为我奏表,如果二弟再出面,众人拾柴火焰高,圣上回心转意也未可知。” 大老爷是两榜进士,致仕前也是四品大员,如果能够起复,不管是对温家,还是对温昭阳的前程,都极为有利。 大太太心里的那一丝犹豫顿时烟消云散。 “瑾沅和瑾瑜也都不小了,她们的婚事,也得你多操心才是。”大老爷本昏昏欲睡,却忽然睁开眼,含糊的嘀咕:“下午的时候,大姨娘还为了瑾沅的婚事去找我,我想这本是你的事情,就没有应。” 也许大老爷是真的醉了,清醒的时候,很少这样的多话。 大太太先是微惊,随后笑道:“这是我的疏忽,我想着无论怎样也要好好为这几个女儿打算,这几年也相中了好几家,可人家不是嫌弃瑾沅是庶出,就嫌弃我们家出的嫁妆少,这样的人家,我怎能让女儿嫁过去吃苦,都推辞了。” 大老爷点点头,到底抵不过睡意,含含糊糊的说了句:“你放在心上就是了。”头一歪,睡着了。 大太太亲自扶着他在炕上躺下,盖上了被子,放下帘子,才缓缓出了内室。 时候已经不早,白芷和汀兰都安静的坐在外间,见大太太走出来,吓了一跳,忙迎了上去,低声问:“您可是要吃茶?” 大太太摇头,“给我磨墨,我要写信。” 哪有这时候写信的?白芷心里疑惑,却半点不敢耽搁的去取了墨块。大太太也只匆匆写了几行字,刚晾干,就装进了信封,“立刻吩咐人送到大姑奶奶那里。” 白芷显然常干这事,虽说下过雨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可大太太神色凝重,她二话也不敢说,冒着雨,深一脚浅一脚的将信送了出去。 第二天天还未亮,林妈妈就赶过来服侍大太太梳洗。彼时大老爷犹自酣睡,大太太替他掖了下背角,才低声对林妈妈说道:“你待会去开了我的箱笼,找几件颜色鲜亮的衣服,我要赏人。” 赏给谁? 大老爷还在屋子里,林妈妈没有多问,应了一声。就听得外头汀兰说道:“大姨娘来了!” 大太太神色一冷。 第二十三章 梦幻 时候还早,大姨娘是头一个进屋子的。 大太太慢条斯理的刷牙,梳头,换衣裳,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出了内室。 “原来太太已经起了。”大姨娘满脸堆笑,“奴婢正要来服侍太太更衣呢,可汀兰说您不欲有人打扰,奴婢只好在这里侯着……” 大太太淡淡扫了她一眼,打断了她的话:“你久不来我这里坐坐,忘记我几时晨起也不稀奇。” 大姨娘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 林妈妈见着,呵呵笑道:“论到服侍人的功夫,我自然差不离。姨娘这些年,处处有人伺候着,想来也比不得从前了吧?” 打人不打脸,林妈妈这样,几乎是戳着大姨娘的脊梁骨骂她是丫鬟出身了。可林妈妈为人处事一向有分寸,几乎从未有过这样不假辞色的时候。况且还在大太太面前这样羞辱她…… 大姨娘神色大变,脸上笑意全无,暗恨不已。正欲争辩几句,大太太已经端了茶。 大姨娘满肚子火气只好咽了下去,可到底意难平,眉目间难免露出了几分急躁。 大太太看着,神色更冷。 而墨荷正和温瑾言说起大姨娘的事:“听说昨日下午,大姨娘去外院了。” 内外院之间只有东西门可以出入,看门的婆子最是嘴碎,有点风吹草动都喜欢以讹传讹。不过大姨娘一个大活人,在内外院间走动,那些婆子倒也不至于捏造谣言。 “去做什么?”自从拒绝了大姨娘后,温瑾言一直很留心她的动静。 “据说是去找大老爷了。”墨荷强忍着才没有露出什么怪异之色来,“据守门的婆子说,大姨娘回来的时候,脸色很不好看。” “得了赏银,果然勤快多了。”青柳笑嘻嘻的插了一句:“怕是那婆子说得很不好听吧。” 温瑾言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一般情况下,包括大太太在内,在白天,都是见不到大老爷的,只有到了晚上,大老爷回到内院,才能见上一面。若非有要事在身,连大太太都不会去外院,多半会遣小丫鬟去传话。 大太太到底知不知道大姨娘擅自去见大老爷呢? 不过,大姨娘也的确是兵行险招。温家上上下下这么多双眼睛,她在这种时候去见大老爷,简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温瑾沅年纪不小,她的婚事一直在大姨娘的一块心病,可就算这样,惹得大太太不高兴,又会有什么好结果! 说到底,这温家内院的事情,还是大太太说了算。虽说大太太向来敬重大老爷,但儿女的婚姻大事,即便大老爷首肯,也绕不过大太太这一关。况且大太太嫁入温家多年,从未有任何错处,大老爷也不会不给她正室的尊严。 大姨娘回来的时候脸色不好,想必在大老爷那里碰壁,没有得偿所愿吧。 温瑾言叹了口气。 温瑾沅这么多年,一直称病,从不在大太太跟前尽孝,大太太虽说从未说过什么,可心里不可能毫不在意,不然,也不会让她拖到这个年纪了。这次,大姨娘又绕过大太太想要插手温瑾沅的婚事,只怕更会惹得大太太不悦。 如果要在姐妹之间选一个嫁给林之墨,那只能是适龄的温瑾瑜了。 想到这里,温瑾言胸口似被打了一拳,闷闷的。 这些日子以来,她无数次问自己,事到如今,她对林之墨,到底是爱,是恨,亦或是忘却。 三者皆不是。 是心凉。 并非是为着林之墨要另娶而难过,而是想到若是温瑾瑜成为了睿王妃,那林之墨就是自己的姐夫,以后的日子,她将再也无法摆脱林之墨这三个字。如今林之墨虽说是她表哥,可在温家并无多少人提及,她还可以掩耳盗铃,当做从前的一切都是大梦一场。 若有一日,林之墨成为温家上下屡次提及的那个名字,每逢夜凉如水,便会触动她旧日疼痛。 温瑾言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 明明已经重生了不是吗?明明她已经有自己的人生要活了不是吗? 可温瑾瑜想要嫁给林之墨的野心,也昭然若揭。站在大太太的立场,温家若能和睿王府联姻,于大老爷和温昭阳的前程都大为有利。而且大太太的娘家长兴侯府和睿王府同在京都,一旦温瑾瑜成为睿王妃,也能常去长兴侯府走动,以后遇到什么事,也能互相拉扯一把。亲戚之间,本就是越走越亲近的…… 只要林之墨点头,大太太想必是很乐意成就这样一门亲事的。 温瑾言缓缓垂下了眼,“我要睡会。”借着这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热,她也许能放纵几天。 半梦半醒间,温瑾言做了一个梦。 在那古寺的钟声中,在那漫天的黄叶下,在那望不见尽头的小路上,林之墨一袭白袍,缓缓而至。秋风起,衣袂飘飘,他修长的手指抚上了她的发,“又在走神了,你不是去求签了吗?大师怎么说?” 温瑾言满眼是泪,定定的看着他,“墨君,墨君…..”这是他们二人独处时,她才会唤的名字。 墨君,墨君…… 她扑在他的怀里,鼻尖满是熟悉的青竹的清香,“你去哪里了,我找不到你。” 林之墨轻轻将她推开,温柔一笑,“我去大殿看和尚念经了。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无常难得久…… 声音越来越远,下一刻,有一柄剑刺穿了她的腹部,眼前依旧是林之墨惊艳绝绝的笑容,温柔而冷漠。而他的手,带着些许暖意,轻轻拂过她的额头,鼻尖,嘴唇,“再见了,小七。”小七是她的乳名。 鲜血喷薄而出,温瑾言听见自己不断在问:“为什么?为什么?” 林之墨依旧在笑,他离她越来越近,那笑容几乎将她灼烧。 救命!她会死的!救命! 恍惚间,她仿佛抓起了一柄匕首,胡乱刺了出去。一下,两下,三下……. 林之墨的笑容越来越模糊。 一片血色中,温瑾言猛然惊醒。 第二十四章 落定 头顶是熟悉的青纱帐子,四个角都垂了香囊,随着她的起身,微微晃动。 屋子里一片淡淡的昏黄光芒,温瑾言有片刻恍惚,顿生出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小姐,您醒了。”墨荷撩帘而入,手里捧着湿热的帕子,“您睡了一下午了,也是时候用晚膳了。” 帕子的温暖让她有一瞬间觉得这场梦尚未醒来,腹部似乎有一道伤口,在隐隐作痛。她下意识的轻抚腹部,只能触摸到光滑的锦缎,下意识的松了口气,微微点头,“就摆在那里了,这几天都喝粥,叫厨房做盘凉拌小黄瓜,酸酸甜甜的,开胃。” “是!”墨荷笑着应了,道:“我娘托人带信,说我哥哥要娶媳妇了,让我回去住几日。您若是喜欢吃这些,我让我娘做点小菜带过来,都是自家种的,新鲜又干净。” “这可是大喜事。”温瑾言由衷的为她高兴,想到从未问过墨荷的家中事,不大好意思,抿着嘴笑,“那我也随个份子吧。”说着,就唤过青柳,“去取十两银子,就当我为你兄长贺喜。” “怎么能让您破费。”墨荷连忙推辞,“况且我们府上的规矩,二等丫鬟家里有红白喜事,赏二两银子就是主子的情谊了,十两银子也太重了。” 温瑾言刚重生的时候怕出错,温家每一条规矩都曾在脑中回忆过千百回,对人情往来更是了如指掌,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管窍。可墨荷服侍她多年,一直忠心耿耿,这十两银子,也是为她做面子,忙道:“我这可不是给你的,是给你未进门的嫂嫂的,你今日大手笔推了,当心他日,你嫂嫂知道了,你回去的时候,连口茶都喝不到!” 偏偏青柳取了银子回来,也打趣道:“我可听说了,墨荷的嫂嫂家里有人曾做过账房先生,打得一手好算盘,怕是精明得很,您再推辞,别到时候你嫂嫂不给你好脸子!” 墨荷俏脸微红,呸了一声,“我嫂嫂温柔大方,岂会如你所说?”到底是没有再推辞。 温瑾言微微的笑,又道:“我这随礼可不是白送的,其余东西我一概不要,你只将家里做的腌菜送些过来就是了,最近常觉寡淡,正想吃这些下饭。”苏杭菜口味清淡,尤其是苏州菜,重甜,温瑾言还真吃不习惯。可她本就性情大变,若是连口味也变了,只会引人生疑,只得忍着,只待日后慢慢图之。 墨荷倒没有多想,病中的人时常觉得口中寡淡无味,也不奇怪,忙道:“我娘有秘方,做的蒜头十里八乡都知道好吃,我到时候让她多做一些,送一罐给您。” 温瑾言含笑应了。 大太太正和大老爷一道用晚膳,等到丫鬟上来收拾碗筷时,大太太笑道:“您昨日提起瑾沅的婚事,我这些日子也一直在留心,倒也看中了一户人家……”说着,将大致情况说了说,“户部左侍郎刘大人,他的母亲不习惯京都的水土,一直住在杭州老家。刘大人的长子在京都随侍左右,次子和女儿就跟着刘夫人在杭州,前些日子瑾仪遇见刘夫人,刘夫人便说起次子的婚事,瑾仪想到我们家正好有三个女儿,便在刘夫人面前提了提,谁知道刘夫人大感兴趣……” 大太太笑了笑,“本来是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情,谁知道您心急,我就先讨个口风,您看如何?” “刘侍郎啊?”大老爷一下来了精神,道:“刘侍郎耿正不阿,两袖清风,素有贤名。从文和他也有交情,赞誉有加,还曾经想引荐我去拜访刘侍郎,只是我当年离开京都,一直无缘。” 也就是说,对刘家很满意了。 大太太眼中就有了笑意,“我听说刘家大公子如今不过二十岁出头,已经进了国子监,刘大奶奶是安宁公主的次女,性情温和娴静。我看,用不了几年,刘家又要出个进士了!” 能进国子监的,都不是普通人,刘家大公子是公主的女婿,为了女儿,公主无论如何也会帮衬他几分,更不必说还有个做侍郎的父亲。大树底下好乘凉,刘家二公子就算再不成器,日子也不会不好过。 可大老爷也不是糊涂的性子,他想了想,道:“刘家二公子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他看了大太太一眼,“瑾沅可是庶出!” 大太太也不打算瞒着大老爷,她叹了口气,“瑾仪已经来信说过了,说这刘家二公子生得一表人才,只是年少时发高烧,当时刘家太夫人正病着,刘夫人忙着照顾婆婆,无暇照顾次子,所以这二公子就落下了病根,人有些糊涂。” 一面说,一面飞快看了眼大老爷的脸色,忙道:“倒也不算痴傻,只是不如他大哥聪明。”无奈的叹息:“我和您是一样的心思,自然想瑾沅嫁到好人家去。若不是刘家二公子有这样的毛病,我们瑾沅是庶出,不可能有这样的机会。” “您也是知道的,今时不同往日,不然瑾沅也不会耽误到这时候。况且您昨日还说了,屈大人答应替您上书圣上,刘侍郎在京都多年,自然有些人情关系,若能帮您说上几句话,于您的前程也大有裨益,昭阳马上就要秋试了,若有那好结果,也是要进京都的……” 在很多人家,女儿就是用来联姻的。 温瑾沅久不出现,大老爷对她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之前。况且大太太说的在情在理,既然刘家二公子没有什么别的大毛病,那又有什么可说的?只不过若是同僚们知道了他将女儿嫁给了一个脑子糊涂的人…… 多年夫妻,大太太哪里看不出他的犹豫,劝道:“瑾沅在我膝下长大,我只愿她千好百好。刘家太夫人和刘夫人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刘家门风清白,头上又有贤惠的嫂嫂,瑾沅嫁过去,日子不会难过的。刘夫人也是一言九鼎的人,次子的婚事一直是心病,我们两家成了亲家,她定会在刘侍郎面前说道几句的。” 大老爷当然知道和刘家联姻的好处,只是一时面上下不来台罢了,摆摆手,“这事你做主就行了。” 大太太满意的笑了。 第二十五章 纷纷 温瑾言正和青柳说话:“林妈妈可还说了些什么?” “倒也没说什么。”青柳摇摇头,“只说夫人收拾箱笼,有几件旧年做的还未近身的衣裳,便赏给二小姐了。” 温瑾言有些困惑。 赏赐衣裳和首饰,通常是大太太示好的一种方式。若是放在平常,也就罢了。偏偏在大姨娘去过外院后,大太太此番动作,难免叫人浮想翩翩。 难道是大老爷对大太太说了些什么,使得大太太不得不服软和退让? 不,不可能。 大太太是长兴侯府长房嫡长女,骄傲而硬气,十分看重自己的正室地位。就是太夫人在的时候,子嗣艰难,也不曾对妾室让步。怎可能因为大老爷的三言两语便自降姿态对大姨娘妥协? 青柳显然也想不通,道:“林妈妈前脚刚走,二小姐身边的绣朱后脚就去了东苑,看那样子,似乎是去找大姨娘了。”自然是去找大姨娘,总不能是去找一向不搭杠的二姨娘吧? 温瑾言微微颔首,“墨荷不在,你多费些时间,有什么动静一定要立刻告诉我。” 说到这里,温瑾言微微一愣。 她的房里,似乎只有两个大丫鬟。她们这样的人家,小姐身边通常都是四个大丫鬟,八个小丫鬟,八个粗使婆子。温瑾沅和温瑾瑜都是四个大丫鬟,而且温瑾言还占了嫡女的名头,怎么也不该只有两个大丫鬟吧? 也许墨荷在的时候还不觉得,墨荷一走,人手不足的劣势就凸显了。 温瑾言仔细回忆了一下,在她的记忆里,不久之前,她是有四个大丫鬟的,可是后来,到底为什么只剩了墨荷和青柳,却不记得了。也许和那次发烧有关? 隐隐约约间,她似乎记起来了,当日林之墨来府上作客,陪伴之前的温瑾言去一睹林之墨风采的,正是那两个消失的大丫鬟。后来温瑾言高烧不退,或许是因为这样,那两个大丫鬟受了处置,已经不能在她的身边服侍了。 温瑾言暗暗叹了口气,忽然就想到了自己留在睿王府的那几个丫鬟。 水苏和书绮已经十八岁了,眼看着就是要嫁人的年纪了,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替她们做主。香菱背叛了自己,一心一意想被林之墨收房,当时是被关在柴房里,现在,也许已经得偿所愿了吧? 毕竟,林之墨身边没有别的女人了。 温瑾言痛苦的合上了眼。 有生之年,真想再去见见养父养母,再去见见疼爱她的苏家幼弟…… 可是,她又该以何种身份,去见他们呢?在他们心目中,苏瑾琰已经死了。 碧落园的另一角,温瑾瑜房中,死寂一片。 温瑾瑜坐在榻上,脸色十分难看,“林妈妈真的那样说了?是大太太赏的衣裳?” 一旁的丫鬟战战兢兢的,再三确认:“的确是大太太赏的,二小姐十分高兴,绣朱还当着我的面给我看了其中一件衣裳。” “啪!”温瑾瑜大怒,重重拍在炕桌上,满脸怒容,“一个得了蜀锦,一个得了衣裳,这是在打我的脸吗?”良久,深深吸了一口气,压着声音道:“去请姨娘过来。” 小丫鬟惶恐的应了,踉踉跄跄的跑了出去。 “是吗?”大太太似笑非笑,微挑眉头,“绣朱去见张姨娘,薛姨娘又去见了三小姐?” 汀兰紧张的点头,“是。” “四小姐呢?”大太太看了林妈妈一眼,语带嘲弄,“碧落园可真是热闹。” “四小姐那边没什么动静,只有小篆去厨房要了红糖水。”在大太太锐利的目光下,汀兰尽可能平静的回答。 大太太微微颔首。 林妈妈笑道:“谁养的像谁,四小姐是您亲自抚养的,自然沉得住气。” 大太太脸色微霁,“这孩子,我从前气她没个主见,人云亦云,病了一场,长进多了。” “那也是您眼光好。”林妈妈不动声色的捧着大太太,“若是别人,哪有这个福气。”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笑了起来,又想到什么,脸色沉了下来,“瑾沅的婚事,你多操些心,别让人乱嚼舌根。” 林妈妈会意的点头,“太太放心,我一定仔细盯着。” 七八日后,刘家来了两位妈妈。 林妈妈亲自领着二位妈妈前来拜访碧落园的三位小姐,送给温瑾言的见面礼是一支羊脂玉莲花样簪子,雕工精致,连花茎都一清二楚,栩栩如生,一看就不是凡品。 待她们走后,温瑾言立刻吩咐青柳:“去问问,刘家到底什么来头。” 大老爷赋闲在家,官场上素来是人走茶凉,这几年温家早就是门庭冷落车马稀,即便是有人来拜访,也多半是冲着时任吏部侍郎的温家二老爷去的。像这样的,内宅妇人之间的走动,实在太罕见了。 青柳也知道其间的轻重,应了一声,忙出去打探消息。 好在大太太那边虽然没有明说,可也没想隐瞒,青柳很容易就打听到了来龙去脉,气喘吁吁的一路小跑,直接闯进了内室,“小姐,刘家这两位妈妈,是来相看我们家几位小姐的!” “什么?”温瑾言一惊,手里的茶盏险些摔出去。 青柳缓了一口气,急急说道:“二位妈妈来自杭州刘家,刘家老爷在京都做户部侍郎,来的是刘夫人和刘家太夫人身边的妈妈,听说是要从我们家挑一位小姐许配给刘家二公子。” 温瑾言眉头微皱。 温家远在苏州,却能让刘家起了联姻的心思,和同在杭州的温瑾仪脱不了干系吧? “刘家在当地是豪门大户。”青柳竹筒倒豆子一般,细细道来:“刘家大公子娶的是安宁公主的女儿,如今正在国子监进学。刘家二公子今年十九,跟随刘夫人在杭州老家。听说刘夫人只有这两个儿子,刘家太夫人宠得了不得,才将刘家二公子留在身边的。” 温瑾言眉头皱的更紧了。 乍一听,青柳的话在情在理,可仔细想一想,刘家既然是书香门第,自然希望子弟都能蟾宫折桂,刘家大公子已经进了国子监,焉能有让刘家二公子蹉跎年华的理? 这个刘家二公子,多半有什么问题。 第二十六章 熙熙 温瑾言的心情一瞬间变得格外复杂。 作为足不出户的千金小姐,养在深闺,甚少与人交往,身边服侍的也都是十几岁的少女,对外界消息的唯一来源便是内宅妇人的口耳相传。三人成虎,她们最后得到的一星半点的消息,也不见得是真的。 是以,许多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在出阁前,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夫君长何样,品性如何。 在温家,最清楚刘家二公子身家背景的,莫过于大太太。 既然已经到了相看的地步,这桩婚事十有八九是要成的。 突然间,温瑾言想到了当时白芷模糊的言辞。 当时她送大太太赏的蜀锦过来时,曾暗示过,温瑾仪曾数次写信给大太太,也许那时候,就已经开始商讨和刘家的联姻了?也正是因为这样,白芷才劝自己早作打算? 难道大太太赏下蜀锦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嫁入刘家? 温瑾言心里顿时升起一种怪异之感。 她有一种直觉,大太太瞧上的并非自己。况且刘家虽说是豪门,可毕竟在杭州,怕是苏绣比蜀锦更容易令她们看重。 一念及此,温瑾言的心砰砰乱跳了起来。如果蜀锦在江南一带不如苏绣受欢迎,那么,就只有一个地方了——京都。京都在北方,并非养蚕织丝之地,却因是天子脚下,各色丝缎极多,苏绣蜀锦在大户人家很是受捧。 如果她不是嫁在苏州附近,那就只有京都了,只有这样,才能助温家一臂之力。 从一开始,温瑾言就很清楚自己的处境。在享受嫡女的荣耀的同时,也注定要为温家做出牺牲。和权贵之家联姻,帮衬娘家,这几乎是她无法摆脱的宿命。夜深人静时,温瑾言也不无嘲讽的想,至少嫁入豪门,衣食无忧,总比惹得大太太不高兴,随便配了阿猫阿狗的强。 可她出生的时候,大老爷还是前程远大的四品大员,如今却赋闲在家,她能否如大太太所愿,发挥自己最大的价值,还未可知。但可以肯定的是,若是真有那么一天,大太太一定会毫不犹豫把她推出去的。 温家远在苏州,如今在京都的,只有二老爷一家。大太太在京都,最亲近的,除了娘家长兴侯府,就只有睿王府了…… 莫非,大太太想要将自己许配给林之墨? 温瑾言心下一惊,握着茶盏的手指绷得紧紧的,指尖发白,混乱了片刻,才渐渐恢复平静。 眼下的问题才是最重要的,刘家到底相看的是谁? “你去打听打听,刘家那二位妈妈,送了二小姐和三小姐什么见面礼?”温瑾言深吸了一口气,略有些疲惫的倒在大迎枕上,看着缭绕的茶烟出神。 “是!”事关自家小姐的婚姻大事,青柳比往日更积极了三分,一溜烟的跑了出去。 好在三位小姐都住在碧落园,几个丫鬟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很容易就打探到了消息。 过了小半个时辰,青柳便折返了回来,禀道:“送给二小姐的,是一支羊脂玉水仙花簪子,三小姐得了一块雕蝉玉牌。”毕竟是听各自小姐院子里的小丫鬟说的,再详细的,便不知道了。 “果真如此?”温瑾言有些不敢置信,心里乱乱的。 “千真万确。”青柳见她脸色不好,心里七上八下的,再三保证:“虽说不是二小姐和三小姐身边服侍的姐姐说的,可皆是几位姐妹亲眼所见,不敢夸大。” 温瑾言微微点头,暗暗叹了口气。 看样子,大太太十有八九选了温瑾沅。 同样是见面礼,羊脂玉的簪子比玉牌就名贵的多。她还好说,毕竟是养在大太太膝下,若是礼物太轻,那就是拂了大太太的面子。可温瑾沅得了和她一样的簪子,对比之下,玉牌即便贵重,也不如这两支簪子拿得出手。 这也昭示了刘家对温瑾沅的看重,况且有了她的羊脂玉莲花式簪子在前,温瑾沅得的簪子就不会太过醒目,让人一眼就看穿这其中的猫腻。 想来这时候,温瑾瑜气得不轻吧? 以大太太对大姨娘的成见,不把温瑾沅许配给破落户就不错了,怎会将她嫁给刘家嫡出的次子?更不必说刘家如今正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的时候,温家虽说是官宦世家,可大老爷毕竟没有出仕,二老爷又隔了一层,于刘侍郎的仕途,实则并无多大帮助。 倒也并非温瑾言自轻,毕竟刘家大公子娶的是公主的女儿,次子即便没有功名,又怎会娶庶女为妻? 这个刘家二公子,看来问题不小啊。 温瑾言有心提醒一声,却也觉得无能为力。即便这桩婚事落到自己头上,以她如今的处境,根本无力反抗。温瑾沅区区一介庶女,却能嫁给侍郎的嫡次子,和公主之女做妯娌,在世人眼中,这也算是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大姨娘和温瑾沅到底知不知道刘家二公子的底细? 温瑾瑜屋子里,一片混乱。 地上满是杯盏的碎片,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浑身抖如筛糠,脸色惨白。 温瑾瑜咬牙切齿,恨恨道:“那个得了簪子也就罢了,温瑾沅竟然也得了簪子,刘家这是在打我的脸吗?” 内室一片静默。 唯有大丫鬟宝珠柔声细语的劝道:“刘家远在杭州,如何能知道我们府上的事?多半是不知听了哪个糊涂东西的只言片语,信以为真罢了。”一面说,一面朝着身旁的珍珠使眼色。 珍珠本不想蹚这趟浑水,此刻却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站出来,笑道:“您这玉牌也是稀世珍品,看这蝉,和真的似的,连脚都刻得一清二楚。这水汪汪的翠色,用玫瑰色去配最好不过,到时候让人打个梅花络子……” 一席话说得温瑾瑜脸色缓和了不少,待到平复下来,若有所思,“刘家既然是来相看的,给温瑾沅送上这样的厚礼,难不成是相中她了?”说着,自己也觉得难以置信,摇摇头,“她一向仗着年长,称病不出,虽有几分姿色,可大太太怎会给她这样的机会?” “去把我那玫瑰紫遍地金的褙子找出来。”片刻间,温瑾瑜已绕过了几个念头。 ************* 新的一天了,祝自己生日快乐(*^__^*)嘻嘻…… I954 第二十七章 攘攘 温瑾言自然不知道温瑾瑜在想些什么。 和往常一样,眼看着天色渐昏,便起身去给大太太问礼。 等到正房时,小丫鬟都立在屋檐下,一派井然有序。整座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只能听见拂过其间的晚风中,树叶簌簌作响。 温瑾言心里有数,此时刘家二位妈妈应该在正房陪大太太说话,忙低下头,再次检查自己的褙子,裙裾,绣花鞋,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才将脊背挺直,缓缓迈过了门槛。 “母亲!”温瑾言屈膝行礼,眼角余光瞥见,温瑾瑜已经坐在了大太太下首的位置。 她微微有些吃惊。 温瑾瑜今日这身装扮,着实引人注目。乌压压的青丝上,金镶珠石云蝠簪熠熠生辉。鲜艳欲滴的口脂,映衬得茉莉花粉抹过的面颊如雪一般的白皙。一身玫瑰紫遍地金的褙子,五色锦盘金彩绣绫裙,整个人艳光四射,动人心魄。 她正和刘家的其中一位妈妈说话,见她进来,掩袖轻笑,介绍道:“这是我四妹妹。”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温瑾言觉得心里说不出的怪异,微微一笑,依照平日里的习惯,坐在了大太太左手边的小杌子上。 之前二位妈妈已经在林妈妈的带领下分别拜访过她们,彼此之间并不陌生。 “温太太真真好福气,您的几个女儿,一个比一个漂亮。”说这话的时候,那妈妈的目光一直落在温瑾言身上。她的目光,就仿佛金玉轩里估价的客人一般,令温瑾言很不自在,可此刻,她也只能维持落落大方的平静。 “……今年才十一岁,哪里当得起这份夸奖。”大太太轻描淡写的带过,似乎不欲多说,“贵府的太夫人身体可还康健?去年寿辰时,犬子曾前往贵府拜见,得太夫人眷顾,问起家中众人……”竟滔滔不绝的开始拉家常。 温瑾言暗暗松了口气。 虽说待客有道,可一直在那样锐利的目光下,浑身都不舒服。 一低头,眼角余光却发现温瑾瑜穿了一双大红底的绣花鞋,在裙裾下轻轻摩擦。那双鞋第一次出现,是在除夕夜,大家围成一团说笑时。二太太曾当众夸赞温瑾瑜这双鞋华美绮丽,还凑趣拉着温瑾瑜,非要绣娘给她也做一双。 如果没有记错,今日是温瑾瑜第二次穿这双鞋。 以温瑾瑜的性子,这双鞋曾令她在除夕夜倍感荣耀,日后有机会,也该穿出来显摆显摆才是。可过了那夜,便再也不见这双鞋的踪影。被束之高阁珍藏起来,足可见温瑾瑜对其的珍视。 今天又不是什么正日子,居然穿出了这双鞋…… 说起来,温瑾瑜今日的装扮,虽说算不上焕然一新,可和平常比起来,抢眼了不少。 温瑾言心念微动。 再看大太太的神色,虽然和煦怡然,但眼中始终有一丝阴霾。 这次,温瑾瑜恐怕打错了算盘。 不欲趟这趟浑水,温瑾言没有用晚膳,便起身告辞。临走时,望了温瑾瑜一眼,眼神示意她和自己一起离开。 可温瑾瑜只看了她一眼,便移开了目光。 温瑾言唯有叹息,带着青柳回到了自己的屋子。 “墨荷!”才刚进院子,便见墨荷笑盈盈从里间迎了出来,温瑾言惊喜异常,“你不是得在家住半个月吗?” 一般的丫鬟,遇见家里有事,只有几天的假,可墨荷家乡偏远,来回一趟耗时都有几天,温瑾言特地给她多放了十天假。 “这不是想早点回来服侍您吗?”墨荷打趣道:“果真如您所说,嫂嫂不给我水喝,我只能早日启程,这不,午饭也没有吃,一直饿到现在。” 青柳噗嗤一声笑,玩笑道:“你在小姐身边服侍好几年了,什么事没见过?居然连你那未见过面的嫂嫂也斗不过?”话虽这样说,脚下却不停的扶着温瑾言上了台阶,迈过门槛,在榻上坐下。 又急匆匆去小厨房叫晚膳,风一阵的消失在了屋子里。 温瑾言上下打量着墨荷,见她面色红润,眉宇间虽有连日赶路的疲惫,精神却很好,一双乌黑的眼眸亮晶晶的。便安下心来,大致将情况说了说:“刘家来了二位妈妈,听说是为了自家二公子来相看的。” “方才我也听说了此事。”墨荷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凝重起来,“刘家能和公主府联姻,可见刘侍郎在京都,是能入那些豪门的眼的。自然了,这和刘家大公子是国子监读书也不无关系。我们温家虽然显赫,可毕竟是在苏州,刘家何必舍近求远来求娶我们家的小姐?” 说到这里,墨荷深深看了她一眼,“刘夫人特许刘大奶奶留在京都,可见对长子的重视。父母多偏怜幼子,刘家是读书人家,刘二公子却不曾科考。看来,这位刘家二公子,十有八九有什么缺憾。” 和她想的一样。温瑾言露出了淡淡的笑容,但转瞬即逝,叹道:“看样子,大太太是选中了二姐。” 见她毫无异色,似乎早就猜到了。墨荷心中微微一惊,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现了从前那个坐在窗前,安安静静绣花的女子。这个念头也不过停留了一秒,墨荷已说道:“如果是这样,这位刘家二公子不是痴就是傻,否则,怎么会看中一个庶女呢?” 温瑾言心里沉甸甸的,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只盼着那刘家二公子品性和脾气能好些,这样温瑾沅嫁过去,才不会吃苦。 屋子里的气氛一时有些沉闷。 墨荷忙笑道:“这也不过是我私心揣测罢了,到底如何,也得过些时候才知道。”然后转移了话题,“我从家里带了些野菜和蒜头,都是我娘亲手做的,直接装盘就能下饭了,您可要尝一尝?” 温瑾言点了头。 “味道不错。”温瑾言喝了小半碗粥,夹了一块蒜头,酸酸甜甜的,很是开胃,忍不住又夹了一块,“好在待会不必出去见人,多吃些也无妨。”说笑间,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小姐,林妈妈和两个粗使婆子,押着三小姐过去了。”小篆急匆匆跑进来,苍白的脸上满是惶恐。 ************ 谢谢大家的打赏,白天会努力码字,加更两章。 I954 第二十八章 婚事 温瑾言微微一怔,和墨荷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 墨荷立刻站起来,“我这就去外面看看。” 片刻后,她折返回来,“林妈妈离开的时候,只有一个人。”也就是说,粗使婆子留在了温瑾瑜的住处。 这么些年,不管大太太待这几位名义上的女儿如何,这么甩脸子,还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而且还有刘家的两位妈妈在,闹个不好,家丑外扬,脸上无光的还是大太太这位主母。 温瑾瑜到底做了什么,触怒了大太太? “你们都快进来!”温瑾言忙吩咐下去:“今晚都安生呆在屋子里,不要乱走动。”如果在这时候再惹得大太太不痛快,无异于往枪口上撞。 几个丫鬟面面相觑,微微色变。 温瑾言就想到了方才在正房见到的温瑾瑜,往日虽说也活泼烂漫,可今日,好像特别活跃似得。不仅精心打扮了一番,还提早到了正房,和刘家的妈妈们相谈甚欢。 如果说温瑾言这还看不出她什么打算,也算白活了两世。 她无奈的叹了口气。 温瑾瑜,到底知不知道刘家二公子的底细? 念头闪过,温瑾言若有所思。难道是因为温瑾瑜待刘家的妈妈太过殷勤,让大太太下不来台,所以才让林妈妈将她送回来的吗? 大太太是何等骄傲的人,如果温瑾瑜的姿态太过谦卑,的确会令大太太大损颜面,心生不快。 虽说心事重重,可温瑾言依旧一夜好眠。到了第二天一大早去给大太太请安时,引得大太太夸了一句:“看来身子果真大好了,气色不错。” 温瑾言不敢露出丝毫得色,免得大太太觉得自己在幸灾乐祸似的,只微微一笑,“这几日都谨遵医嘱,睡得早,每日到了时辰自己就醒了。”藉机询问大太太:“您昨晚睡得可还好?天气越来越热了,您素来怕热,要不我给您做个凉枕吧?” 大太太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笑道:“哪里用得着你动手,这些事有丫鬟们就行了,你好生将养着,别好一日病一日,就是孝顺了。” 温瑾言羞赧的低下了头。 大太太看着,呵呵的笑,状似不经意的问:“前些日子听你说要做双鞋……” 温瑾言心中一紧,不敢有丝毫隐瞒,道:“鞋底已经纳好了,鞋面上的兰草枝叶繁茂,才刚绣了几片叶子。”毕竟是送给温瑾仪的礼物,她不想过多解释,显得很没有诚意。 大太太微微颔首,想了想,笑道:“你的女红也算拿得出手的了,不过还要勤加练习才好。”这算不算是告诫? “女儿以后一定多费些时间。”温瑾言脸色绯红,头微微垂下,仿佛有些愧疚。 如果要练习女红,就只能呆在屋子里,哪儿也去不了。这样也好,免得被卷到乱七八糟的事情中去…… “眼看着就开始做秋裳了,我让瑾瑜帮着做几双袜子。”大太太轻飘飘的说着,好像在说今日天气晴朗一般平常。 这语气,似乎在解释为什么今天早上温瑾瑜没有出现在这里。温瑾言面上没有半点异色,反而赞道:“三姐姐的绣活好,若不然,我也帮您做袜子好了。”说着,双靥生红,“只要母亲不嫌弃我笨拙……” “你还是先做好鞋子再说!”大太太笑着打趣:“这可真是吃着碗里看着锅里,自己的事还没做好,就惦记着别人的事了!” 温瑾言不好意思的抿着嘴笑。 回到自己的住处,立刻让丫鬟翻出针线篓,开始琢磨针法。 她的视线虽说落在一块块缎布上,心里却暗暗生疑。大太太这是什么意思? 这种时候,拿女红来说事,难道马上要为她说亲了吗? 想来也是,一般大户人家,在女儿十一二岁的时候,的确会开始操心婚事。不过她头上还有两个待字闺中的姐姐,还有刚刚及冠和十七岁的兄长…… 温瑾言顿时心乱如麻。 尽管如此,她还是兢兢业业的跟着府上的绣娘学了些苏绣的针法。每日也遵照大太太所说,除了在屋子里做鞋,哪里也不走动。青柳见着,难免心忧,凑在她耳边说道:“今天一大早的,二小姐还去给太太请安了,听说太太兴致很好,赏了她一套定窑新出的茶具。” 温瑾言和没有听见似的。 青柳不免着急,朝着墨荷直使眼色,谁知道那一个眼观鼻鼻观心,只当没有看见她。只得硬着头皮劝道:“小姐,前天三小姐还献了五双宝相花的袜子,太太见着很欢喜,都收下了。”暗示她也多出去走走。 若是不知道大太太的用意也就罢了,既然知道了,温瑾言怎么能掩耳盗铃。 “母亲让我勤练女红,我自然得听她老人家的话。”温瑾言笑了笑,她不打算和青柳解释那些弯弯绕绕的事情,也不指望她能明白她的处境。各种冷暖,如人饮水罢了。 见劝说无用,青柳眼中一黯,叹了口气,好容易才打起精神,“小姐,我帮您分线!” 温瑾言失笑,望了她一眼,“母亲知道我用心在学女红,只有高兴的。孝顺也分许多种,不一定非要日日请安问礼才行。” 青柳恍然大悟,手下快了不少,笑道:“是奴婢见识短浅。”目光落在她纤细白皙的手指上,“我看,用不了半个月,这鞋子就能绣好了。” 温瑾言但笑不语。 没过几天,浙江布政使屈泉灵的夫人来访。 温瑾言正坐在榻上对鞋子进行最后的收尾,墨荷就低声道:“说是来提亲的。” 原本就是预料之中的事情,温瑾言并不觉得突然,只是到底觉得惋惜,有些自欺欺人的道:“想不到刘家和屈家关系倒好,这样一来,这门亲事也能办得风光体面。”说亲人的身份越高,也说明双方对这门婚事越看重。 “正是这个理。”墨荷附和道:“刘家夫人能说动新上任的这位屈大人的夫人,可见得不简单。” 温瑾言笑了笑,继续穿针引线。 到了第二天,温家阖府上下,都知道温瑾沅许配给了户部刘侍郎的次子。 I954 第二十九章 重逢(1) 消息传来,大姨娘心中的欢喜不言而喻。 大太太的亲生女儿,温家嫡长女温瑾仪,所嫁的也不过是杭州知府黄玉的长子。虽说黄家也是官宦之家,可和刘家比起来,到底差了一截。 大姨娘就有狠狠出了一口恶气的快感。 温瑾言有心提醒几句,可见大姨娘眉梢眼底掩饰不住的得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且让她高兴几天吧。 横竖不管刘家二公子是什么模样,这门婚事已经落定,无法改变。 大太太既然做主将温瑾沅嫁给刘二公子,大老爷那里早已是通过气了,即便大姨娘知道真相后闹起来,也无力回天。 也许刘家二公子只是有一点小毛病呢? 温瑾言将头埋在枕中,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姐妹一场,总归是希望大家有个好归宿。 下午时分,温瑾言带了一匣子点心去给温瑾沅贺喜。 虽说大太太没有对她直说,可这么大的动静,怎么瞒得过温瑾沅,更不必说还有大姨娘在一旁嚷嚷了。温瑾言被引进门的时候,她正坐在榻上吃茶,脸上不见半点喜悦。 这倒让准备了一肚子贺喜的吉祥话的温瑾言一时间无法开口了,只讪讪然笑道:“二姐,我带了一匣子新做的玫瑰糕,比外头卖的清甜,也不知你是否喜欢?” 墨荷从身后而出,将匣子打开,摆在了炕桌上。 温瑾沅只淡淡扫了一眼,“四妹妹是大忙人,我就不留四妹妹说话了。”竟下了逐客令。 墨荷微微色变。 在温瑾言的记忆中,这位二姐待她一样冷冷淡淡,二人也从未坐下来好好说过话。也不以为意,客气道:“那我便不打扰了。”便退了出去。 送她们出门的绣朱满脸窘迫,低声解释:“小姐她身子不太好,是以心情起起伏伏……”即便是再生气,也没有和一个丫鬟置气的道理。更不必说温瑾言本就没打算得到什么热情招待,不过是姐妹之间的情分罢了。 当下笑了笑,“我与二姐比邻为居这么久,二姐的性子我知道的……” 不管真心还是假意,这事情总算是揭过去了。绣朱松了口气,送着她们出了院子,才匆匆折返。 “走了?”温瑾沅漫不经心的问。 “是!”绣朱的声音低低的,有心劝说几句,却不知从何而起,只得沉默的退到了一边。 “这么说,瑾言讨了个没趣?”大太太亲手剥了个桔子,自己吃了几片,余下的递给了林妈妈。 林妈妈用帕子包着桔子,在小杌子上坐定,笃定的说道:“服侍二小姐的丫鬟是这么说的,不过四小姐似乎没有生气,从容不迫的离开了。” 大太太嗯了一声。 林妈妈吃了一片桔子,见大太太眉心微动,若有所指:“二小姐,似乎对这门亲事不满意?” 大太太冷哼了一声,“我看张姨娘,不知道多高兴呢!”语气里充满了嘲讽。 想到今早大姨娘脸上难以掩饰的得色,林妈妈撇撇嘴,“以二小姐这样的出身,能高攀到刘家二公子,自然是高兴的。” 等到那张氏知道刘二公子的缺陷后,反应一定很精彩。 大太太心中一阵畅快。 “我们三姑娘的婚事也要早日定下来才好。”大太太口气微凉,“免得一天到晚坐不定。” 林妈妈笑着应是,不由自主想到了前几日温瑾瑜在刘家二位妈妈前献殷勤,百般讨好的情形。当时大太太就皱了眉头,不动声色的提醒了几句,谁知道温瑾瑜不仅没有理会大太太的暗示,反而变本加厉。 若不然,大太太也不会动了真怒,趁着丫鬟上来摆饭的间隙,让她押着温瑾瑜回去了。 大太太显然也想到了此事,眸光森冷,“当年,要不是薛氏一直在太夫人跟前晃悠……”二姨娘娘家姓薛,容貌过人,又能说会道,当年很讨太夫人的喜欢。尤其是当时太夫人选择的是体态丰腴的大姨娘,觉得这样好生养。薛氏也不知从哪知道的消息,哄得太夫人一高兴,将她也抬了姨娘。 当时得大太太哪能咽下这口气,赶在太夫人之前先将张氏称了大姨娘,这分位之事,太夫人自不会插手。只是大太太这么多年,心里一直憋了一口气。 当年的事,没有人比林妈妈更清楚。 “明天一早把账册找出来,我要准备嫁妆。”大太太略有些疲惫的样子,“你也多留意着,若是有那合适的人家,只管来告诉我。” “是!”林妈妈恭顺的应了,想到一事,道:“太太,睿王已经自京都出发,不日就会南下,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到我们府上,您看,是不是要早作准备?” 大太太微微颔首,揉了揉眉心,“他和昭阳毕竟是姨表兄弟……”等到温昭阳中举以后,迟迟早早是要去京都的,虽说温家二老爷也在京都,可他自己还有两个儿子。比起来,大太太更相信自己的娘家。 温瑾言也得到了消息。 她坐在窗前,看着花架上的那一缕阳光,有片刻失神。 奉命来送点心的白芷倒没有注意到这些,见屋子里只有墨荷和青柳二人服侍着,不好意思的解释:“上次是我糊涂了,险些闹出了笑话。” 温瑾言微微一怔,才想起来她说的是上次送蜀锦时善意的提醒,忙站起来,握住了她的手,真诚的说道:“你对我们一向照顾,不管怎样,都是你一份好意,我感激还来不及。”见到她玉兰花一样的容貌,心中一动。 温照明如今已经十七了,身边还没有个通房…… 这个念头闪过,被温瑾言迅速抹去。白芷是大太太身边得力的大丫鬟,容貌姣好,聪慧过人,将来嫁个殷实的人家做正经正房大有可能,她又何必动这样的心思,毁了别人一辈子。 白芷笑了笑,屈膝行礼,便要告辞。 墨荷忙送她出门,行至僻静无人处时,问道:“那事,你娘怎么说?” 白芷脸色一黯,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 I954 第三十章 重逢(2) 墨荷心中大急,忙道:“这是怎么了?难道你娘也是一样的说法?” 白芷鼻尖红红的,点点头,“我娘也说,虽说是填房,可人家愿意出三百两银子的聘礼,还不要嫁妆……” 墨荷脸色一沉,怒道:“当初是他们将你卖到了温家,如今又为了聘礼要将你接回去,算是怎么回事呢?想当年我们进府,吃了多少苦头,你好容易才爬上一等丫鬟的位置,吃穿用度,比那一般人家的小姐还强,又是在大太太身边服侍。你尽心尽力服侍了一场,到时候婚配之事,还不是大太太一句话的事?” “如今你是在府内,他们在外头,也只能托人带信,只要你铁了心要在太太身边服侍,他们难道还能拐了你去?”墨荷急切的握住了她的手,“你可千万不能心软,你哥哥嫂子看中的那人家,虽说家道殷实,可都三十好几的人了,膝下还有两个儿子,你嫁过去就是往火坑里跳!” 不远处传来嬉闹声。 白芷忙掏出帕子擦干了眼泪,低声道:“你快回去吧,这事我心中已有计较,四小姐怕是还等着你呢。” 墨荷叹息着捏了捏她的手,“四小姐待我很宽和,你若是有事,直管来找我。” 白芷点点头,飞快的绕过假山丛,消失在了小道上。 墨荷看着她的背影,眼中一黯,叹了口气,回了院子。 她们这样的人,好日子也不过就几年罢了。 墨荷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分线的时候难免有些分心。 温瑾言看着绕成一团的彩色丝线,眉梢微挑,“你这是分线,还是打络子呢?” 墨荷脸一红,飞快去解线球,道:“是奴婢分心了。” 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模样。 温瑾言一向不是喜欢为难人的人,关切道:“发生什么事了?” 墨荷有片刻犹豫,毕竟是白芷的家事。可想到自家小姐为人也算厚道了,叹息着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白芷老家的一个富商,听说白芷是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出了三百两银子的聘礼,要娶白芷做继室。她哥哥嫂嫂见钱眼开,立刻就答应了。白芷本想着请她娘做主,谁知道她娘也觉得好。可那富商年纪都能做白芷的爹了,还有原配留下的两个儿子……” 温瑾言有些明白,为什么墨荷会这样感伤。 她和白芷差不多的年纪,都是府上体面的丫鬟,又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同样有哥哥嫂子,婚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也许白芷今日的处境,就是她的未来。 如果是墨荷遇到这种事,她说什么也要搅和掉,可白芷却是大太太的丫鬟…… 想到白芷平时看在墨荷的份上,时不时会向她透露一些消息,温瑾言想了想,道:“白芷签了卖身契,就是温家的人。虽说我们府上的丫鬟到了年纪会放出去,可让白芷嫁给谁,还是大太太说了算。” 为了天和,丫鬟年满二十以后就要考虑放出府。可这也要看主子的心情,如果有人赶在大太太放人前打这个主意…… 以大太太那样骄傲的性子,一定不会高兴。 温瑾言就暗示墨荷:“白芷如今才十七岁,还不到年纪吧?” 墨荷眸光暗淡,“虽然这样说,可我们府上也有先例的,若是家里来要人,那宽和大度的主子,通常会让丫鬟回乡成亲的。”到时候大太太为了宽厚的名声,也许会让白芷提前出府。可若是将白芷的处境禀告给大太太,闹得人尽皆知,也不是什么好事。 更不必说,白芷再如何能干,也是一个姑娘家。这时候和娘家闹僵了,日后放出去,会吃苦头的。 温瑾言就想到了自己一直空缺的大丫鬟的位置…… 如果大太太要操纵自己的婚事,为了日后好控制,也许会安插丫鬟和妈妈过来…… 能走到大丫鬟这一步的,都有过人之处。况且白芷心地纯善,如今不过是受家里拖累罢了。 温瑾言立刻有了主意,只是尚未有十拿九稳的把握,不好说得太明白,含含糊糊的说道:“若有机会,我在大太太面前提一提。” 自家小姐什么处境,墨荷最清楚不过,她眼眶微湿,“小姐——” 温瑾言摆摆手,示意她不必再说,“总不能看着她落入火坑吧?” “不管能不能成,小姐这份心意,我都替白芷记得的。”墨荷感怀的跪在地上,重重的磕了三个头。 到了晚上,趁着大太太兴致好,温瑾言笑道:“母亲,如今我身边只有两个大丫鬟,虽说是够用的,可我想着一直空缺着总归是不好。想了想,莫如将两个三等丫鬟提拔上来,您觉得选谁好?” 大太太微微一怔,随即露出了慈爱的笑容,“你多灾多病的,两个大丫鬟的确不够使。”说着,目光落在了静静侍立在一旁的白芷和汀兰身上,梭巡片刻,道:“小丫鬟们手生,不会服侍,我身边的白芷,便给你使罢。” “既然是服侍母亲的,我哪里好夺人所爱。”温瑾言一副受之有愧的模样,微垂着头。 “我这里有林妈妈,还有几个大丫鬟,着一个人补上就是了。”大太太说着,端了茶盏,竟是不容置喙的神情。 温瑾言嘴角微勾,“那就有劳姐姐了。” 乍听见大太太决定,白芷有片刻呆愣,可立刻就反应过来,上前行礼,“奴婢以后一定好好服侍四小姐。” 虽然目的达成,可依旧要有始有终,温瑾言又转过头,询问道:“我身边的紫兰和黛罗也都还算妥帖,您觉得谁好?”一副但凭大太太做主的姿态。 大太太心里顿时服帖了不少,莞尔一笑,“既然是你的丫鬟,你做主就是了。” “是!”温瑾言应了一声,低着头想了半天,道:“那就选紫兰吧?” 紫兰是温家家生子,老子娘都是温家的下人。她娘据说和林妈妈有些交情。 “这孩子!”大太太望着她直笑,“你满意就好。”想到一事,道:“睿王已经在路上了,也要拿出个章程来,你们姐妹都跟着林妈妈,也学习学习。” 温瑾言满脸通红。 I954 第三十一章 重逢(3) 一般人家会在为女儿选好婆家后,会着力开始教导女儿如何管家。 听大太太言外之意,似乎她和温瑾瑜的婆家已经有谱了一样。 温瑾言心里乱乱的,在大太太面前,却假作臊得抬不起头来。 大太太呵呵的笑,和林妈妈对视了一眼,“睿王难得来一次,可不能出半点岔子。” “是!”见气氛好,林妈妈也开了个玩笑:“太太您直管看着好了,这招待人的事,府上怕是没人比我拿手。” 林之墨,真的要来了吗? 温瑾言也说不上心中是何感受,虽说在大太太跟前维持了表面上的镇静,可回去的路上,却和丢了魂魄似的。 她将以何面目面对林之墨? 以沉默,以眼泪,亦或是,以冷漠,来面对这次,单方面的重逢。 也许对于林之墨而言,这不过是南下的旅途上一个小小的波澜,甚至连浪花都算不上。与温瑾言而言,却是她重生后,第一次面对林之墨,她昔日的爱人,怎能不惊涛骇浪? 她真的能够心平气和的,以表妹的身份,平静的站在林之墨面前吗? 温瑾言缓缓合上了双眼。 往事历历在目,一刀一刀,在她心上刻下一道道伤口。 遗忘是上苍馈赠的最好的礼物。 可惜,她没有得到上苍的垂怜。在每一个暗夜无边的晚上,在每一个下雨的日子里,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从前的旧事。她想起养父养母的慈爱,幼弟的活泼,还有她失去的那个孩子。 那个还来不及见到这个世界的孩子,死在了一个丫鬟的算计下。 那个时候,她多么恨啊,恨不得立刻将香菱千刀万剐,直到现在,她都难以置信,她居然能平静的对林之墨说,不要紧,孩子还会再有的。 她的孩子,不会再有了。谢家最后的血脉,已经在一年前,死在了庙中。 林之墨迎娶她的那一天,曾在她耳边低语,许诺会一辈子待她好。有那么一刹那,她是真的相信的。可惜,她没有想到,她的一辈子,是这样短暂,短如冬日里的阳光,来不及有一丝温暖,便日暮西山下。 苏瑾琰能够看见的一辈子,只有十七年而已。 而林之墨的一辈子,还很长很长。 多么讽刺啊。 温瑾言将头埋在双膝间,双臂紧紧圈住了双腿,仿佛这样,便能隔绝外间的一切。 墨荷正和白芷在西边的小林子里说话:“现在你跟了四小姐,婚嫁之事,就由四小姐做主,你家里人也无可奈何。” 白芷眼睫上尚有晶莹的泪珠,她吸了吸鼻子,用力的点头,“四小姐的恩情,我铭记在心。” “四小姐是厚道人,你好生服侍着就是了。”墨荷笑着捏了捏她的手,聆听微风拂过林间的声音,彼此眉头都舒展开来。 二人一齐回了院子。 在此之前,温瑾言房中的人已经知道白芷要来的消息,纷纷立在门外守候。 尽管和白芷已经相熟,对于她的到来,温瑾言还是郑重其事的引见了一番。心里也在暗自庆幸,好在今日来的是白芷,如果大太太另选一个人送过来,恐怕她还得颇费一番心思。如果连身边人都不能收服,还指望能做成什么事? 温家和刘家正式开始议亲。刘家选的日子在九月初,离现在还不到两个月时间,大太太觉得太过仓促,定在了十月下旬。 大老爷眉头微皱,“昭阳马上就要参加秋闱,家里正忙着,翻过年再说吧。” 大太太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笑道:“看您说的,昭阳的事早就准备好了,七月底出发到金陵,歇在租赁的房子里,等到了八月初九那天,直接走过去就行了。”说着,瞥了一眼林妈妈,“瑾沅年纪不小了,刘家既然求得诚,我们也不能一直端着吧?毕竟是瑾沅的婆家,以后还要靠着婆家过日子的。” “刘家原本想在九月成婚,太太拖到了十月,饶是这样,刘家还派人来三催四请的。”林妈妈忙笑道:“太太已经看过黄历了,十月二十是最好的日子,再往后,就没有这样的吉日了。” 内宅的事情,大老爷一概少理,听见如此说,也没有异言,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多用些心,务必将婚事办得妥妥帖帖。” “是!”林妈妈笑着应了。 大姨娘几乎立刻就得知了消息。 她呆愣了片刻,抓住来报信的绣朱问:“大老爷也没有说什么?” 绣朱摇了摇头。 大姨娘眼中闪过一抹恼怒之色,咬牙道:“从说亲到迎亲,只有短短三个月的时间,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家急着嫁女儿呢!” “是刘家催的勤,大太太也是好不容易才往后拖了一个月。”事到如今,绣朱只能言不由衷的安慰着她。 大姨娘冷哼了一声,满脸阴郁。 温瑾言听说,叹了口气,找出昔日宝相花的花样子,“我帮她做几双鞋袜。” “二小姐也不见得领您情呢。”青柳嘀咕道。 温瑾言横了她一眼,掐着指头算日子。 从京都到苏州,走水路,一路上少说也得花上一个月。若是走陆路,林之墨也不是急着办公务,应该不会日夜兼程,那也得半个月的功夫。 也就是说,就在这个月月底,林之墨就会到了。 温瑾言只能暗暗祈祷,有了温昭阳出发去金陵的事情在前,大家对林之墨的关注可以少一些。 尽管不情愿,月底还是一天比一天近了。 大太太亲自替温昭阳做了考篮,和林妈妈一道整理日常所穿的衣裳,备用的药物,人参燕窝之类的补品,零零总总,装了整整一车。 温瑾言也在一旁打下手,见状直笑:“母亲这样用心,一定会得偿所愿的。” “只求上天保佑你大哥顺顺利利的。”大太太到底是情急,双手合十朝向西面祈祷:“若能一偿夙愿,信女愿为菩萨重塑金身。” 温瑾言也跟着拜了拜,迎面就看见和大老爷在祠堂祭祖归来的温昭阳,忙迎了上去,“大哥!”趁着大老爷转过身去说话,将藏在袖中的荷包掏了出来,“这是我托人求的平安符,你带着,保佑你平平安安。” 温昭阳看着她明媚的面庞,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忽然就放松了,忍不住摸摸她的头,“好,承你吉言了。” 自温昭阳进来,便一直留意着她的大太太,见状和林妈妈交换了一个眼色。 *********** 这一章就是传说中的开场戏,删删改改,压力好大。 想到了那句话,我昔日的爱人啊,我将以何面对你? 以沉默,以眼泪。 I954 第三十二章 逢君 一行人送着温昭阳出了垂花门。 大太太看着远去的马车,不禁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 “大哥月中就回来了。”温瑾言虚扶着大太太上了台阶,温声细语的宽慰道:“金陵那边早早就安排好了,服侍的人也是您亲自安排的,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说着,又笑了起来,“您直管准备赏银就是了!”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也笑了起来,伸指点点她的额头,“就你惦记着那几串铜钱!” 若是温昭阳中举,温家自然会庆祝一番,到时候体面的妈妈大丫鬟们也都会得到赏钱。 不过,这次二太太的两个儿子也会参加秋闱,如果他们赶在温昭阳前头中举,会有什么风波,还真不好说。大太太气性高,大老爷赋闲在家,而二老爷步步高升,已经被压了一头,憋了一口气,如果连儿子辈也落后一截,大太太怕是再难咽下这口气吧? 到时候遭殃的还是她们这些身边的人…… 虽说心中隐隐担忧,可温瑾言面上却是一片喜乐,却也不敢将话说的太满,免得到时候不好下台。 也不过一转眼的功夫,明媚的天忽然乌云滚滚,风骤起,树枝在风中摇摇晃晃,不时有窗屉撞上的声音。 “看样子是变天了。”林妈妈嘀咕了一句,不无担忧的说道:“大爷才上路,眼看着就要下雨了,估摸着得耽搁一会了。” 大太太仰面,望了望那层层的乌云,眉头微蹙,“方才还是艳阳高照……” 温瑾言望着那摧折的树枝,忽然觉得心里堵堵的,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一样。可走在大太太身侧,说什么也不能心不在焉,她忙笑道:“这一路上到处都是驿站,总能找到地方歇息的。” 大太太也是这样想的,她虽然心疼儿子,却并不骄纵,反而很严苛,皱着眉头看看天色,“别淋雨就好!” 送着大太太回到了正房,温瑾言并不急着回自己的屋子,逆着风,在园子里四处乱逛。 “小姐,您看这天色,马上就要下雨了。”墨荷忍不住出声劝道:“不如等雨停了再出来走走?” 温瑾言摇了摇头。 这种在大风中飘摇的感觉,有太久没有体会过了。山雨欲来风满楼,大雨来临前的这一段短暂的时间,她一向沉浸其中。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还有青草的味道,温瑾言踩着那一片片绿叶,在园子里绕圈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恨不得在雨中奔跑,可若是那样,定会被人认作疯子。 雨来了。 随着第一滴雨水落下,整个天地都仿佛被笼罩在雨幕里,雨越下越大,温瑾言忙避到了亭子里。可亭子到底是四面通风的地方,虽然她们已经尽力站在正中央,可还是时不时有雨丝飘过来。 墨荷看着就心惊肉跳,她还记得当初温瑾言高热不退的那一幕。 “小姐,我去找人拿伞来!”她说完这一句,也不待温瑾言回答,兔子一般的跑了出去。 “墨荷!”温瑾言在背后唤她,风大雨急,她的声音淹没在雨声里。 温瑾言坐在亭子中,长长的叹了口气。早知道,就该和墨荷说清楚的,她并不在意这样的一场雨,反而觉得赏雨也是一种乐趣。雨点噼里啪啦,和过年时放的鞭炮一般,又似珍珠散落满地,隔着雨幕,可见不远处翠绿的树叶。 亭子中的桌子凳子皆是石制,温瑾言只坐了一小会,便觉寒意侵体,忙站了起来。百无聊赖,竟开始数桌上的雨点:一、二、三…… 这场雨来得这样急,仿佛看不见尽头。 温瑾言不由自主的就想起了她在睿王府见到的最后那一场大雨。在窗外轰鸣的雷雨声中,她在送往林之墨的父亲林清沣的那碗药中动了手脚,可笑的是林清沣居然毫不怀疑的喝下了。等到他察觉到时,已经晚了。 温瑾言至今仍然会想起他目龇俱裂的样子,一直深埋在心口的那股恨意仿佛减轻了一些。 不远处有几道人影,影影绰绰,看不清面容。 大抵是墨荷找人送来了伞吧。 温瑾言不以为意,低头间,却见雪白的袜子上沾上了一个泥点,格外刺目。忍不住掏出帕子,蹲下身去擦拭,她不喜用丝缎做袜子,这双袜子用的是松江棉布,沾上泥点,很难擦干净。 正一心一意的擦拭泥点,忽然听见了一阵脚步声,紧接着,是一道男声:“王爷,您且先在这里避避雨吧。” 在内院,乍一下听见男人的声音,温瑾言吓了一大跳,可听见他说什么后,更是心惊。 这普天下,被称为王爷的人,屈指可数。而会出现在温家的,更是只有一位。 睿王。 攥着帕子的手停下了动作,温瑾言心中一片混乱,事到如今,她反而不知该落落大方的站起来,还是躲在桌柱后面,静观其变。刹那间,几乎无法思考,她只是维持着现在的姿势,盯着袜子上那个泥点。 “这场雨来得真急。”那道男声再次响起,紧接着是窸窸窣窣的声音,“王爷,您先坐着吧。”脚步声靠近,温瑾言甚至看见了那人晃动墨绿色的衣袍下摆。 温瑾言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这道男声很是陌生。并不像从前在睿王府服侍的人。 也许在苏瑾琰死后,睿王府已经发生了太大的变化。 其实,不过短短一年而已。 温瑾言叹息着。 “什么人?”急促的脚步声再度响起,紧接着,她被人提了起来,“你是谁?在这里干什么?”看清她的面容,那人如火烧一般,立刻松开了手,“温四小姐,您,您怎么在这里?” 温瑾言气息紊乱,强自维持着镇定,飞快的瞥了那人一眼。 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男子,穿着墨绿色长袍,一双眼睛很有神,一双手上布满了老茧。 温瑾言知道这是什么人。 多半是练家子。 这还是从前林之墨告诉她的。 她只一抬眼,便能看见,立在亭子一侧的那个人。 便是在这漫天的雨幕中,她再次见到了他。 林之墨,好久不见了。 I954 第三十三章 人非 耳畔是哗啦啦的雨声。 温瑾言静静的看着林之墨,发现自己素日的口生莲花完全无能为力,如同一个呆子一样,说不出一个字。她默默垂下了头,内心一片荒凉。 就好像在那无边的狂野上,不见来人,不见去处,唯有茫茫的枯草和夕阳。 此情此景,唯有沉默而已。 “走吧。”林之墨的声音平淡得不带一丝情绪。 “是!”着墨绿色长袍的男子朝着她拱拱手,“四小姐,告辞了。”便步入了雨帘中。 一前一后,玉色和墨绿色身影很快融入了这场大雨,消失在了小道的拐角处。 午后风急,温瑾言面上一片冰凉。 从前的林之墨,并不是这样的。他待人有礼,称得上是如玉君子,尽管,只是表面上的。 她可不可以认为,一年前,她的死,到底还是给林之墨带来了一定改变? 一念及此,温瑾言自嘲的笑了笑,自己怎会怀抱着如此天真的想法。一个人在一夕间失去父母,怎么可能还和从前一样。 人真是矛盾而自私的生物。 尽管希望能忘怀这个人,内心深处,却并不希望自己被遗忘。 这算是什么? 温瑾言苦涩的笑了笑,将滑到腮边的眼泪擦干,坐在冰冷的石凳上,望着远方。 雨势渐渐弱下来。 墨荷撑着一把伞,急匆匆跑了过来,“小姐,您还好吧?” “没事。”温瑾言摇摇头,强打起精神来,站起身,迈出了亭子。墨荷跟在她身后,替她撑着伞。 “伞给我。”一向是旁人替自己打伞,这一次,温瑾言想自己撑伞。 虽然不解,墨荷还是将伞递了过去,将另一柄备用的伞撑开,紧紧跟在后面。 主仆二人,深一脚浅一脚的,回到了屋子。 一直忧心忡忡守在门口的青柳见二人湿漉漉的走过来,吓了一大跳,忙吩咐小丫鬟:“快去厨房熬几碗姜汤过来!”冒着雨迎了上去,作势要去接过伞,“小姐,台阶滑,你当心些。” 路上并不觉得,待得在屋檐下放下伞,温瑾言才觉身上微冷,想到这句身体一向体弱,也不强撑着,连忙去内室换了身干净衣裳,等到出来的时候,桌上已放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 姜汤的味道并不好,温瑾言一饮而尽,随手捻起红漆碟子里的蜜渍梅子,含在口中,长长的舒了口气。墨荷也去换了身衣裳,见温瑾言湿着头发坐在窗前,紧张得了不得,忙转身拿了条长手巾替她擦头发,嗔道:“怎么也不留意着,小姐若是受了冷,有你好受的。”这话是对着青柳说的。 青柳脸色一红,低下了头。 温瑾言就笑了笑,环顾四周,问道:“白芷呢?“ 话音刚落,帘子微晃,白芷袅袅娜娜走了进来,低声细语:“小姐,我方才听说,睿王来我们府上了。” 刚刚已经见过了。 温瑾言在心里叹了口气,面上却是风平浪静,“算算日子,也该到了。”又莞尔微笑,“可真是不巧,不早不晚的,偏偏赶上今天。若是早一天,还能见到大哥。” 见她不甚热衷的样子,白芷也没有多说,应了一声,斟了一杯热茶奉上,便不再说话了。 门外有小丫鬟探了探头。 青柳忙快步走了过去,和那小丫鬟低声说了些什么,折返身,悄声道:“小姐,刚刚三小姐出去了,看样子,走得还挺急。” 这个时候? 温瑾言望了望窗外的雨,目光和白芷对视,彼此都了然一笑,“雨势又大起来了。” 早不去晚不去,偏偏选这时候出去,不是去见睿王还是做什么? 温瑾言惋惜不已。 初见温瑾瑜时,她还是如**一样明媚的小姑娘,在大太太身边凑趣,光彩照人。可这不过多久的功夫,竟变成了这般。看来,婚姻大事,还是让她难以平静。开始时她就盯上了林之墨,后来见刘家妈妈来府上挑人,也去凑了个热闹,惹得大太太心中不悦,将她拘了些日子。 如今才刚刚被放出来,就迫不及待的去睿王面前献殷勤了吗? 温瑾言轻抚鬓角,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青柳努努嘴,不冷不热的说了一句:“只盼着这次不要被林妈妈送回来就好!” “放肆!”温瑾言瞪了她一眼,呵斥道:“这种话,也是你能说的?” 自家小姐脾气好,很少词严厉色,青柳心中一颤,忙告罪:“是奴婢造次了。”心里却不以为意。上次刘家那事大太太也不知道气消了没有,这次来的可是大太太的亲侄子,如果出了什么岔子,大太太怕是连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墨荷看了她一眼,扯扯她的袖子,“小姐还没用午膳,你去厨房催一催。” 青柳忙跑了出去。 温瑾言目光扫过白芷,若有所思。顿了顿,“你们都下去。”然后朝着白芷使了个眼色。 等到屋子里只剩下二人时,温瑾言问道:“大太太是不是有意从我们姐妹里面挑个给睿王续弦?” 白芷一惊,飞快垂下了头。 她的心里有片刻挣扎,可看着镇定自若的温瑾言,推脱的话,半点也说不出口。一仆不能侍二主,身在曹营心在汉一向没有什么好结果。如今她已经是四小姐的丫鬟,自然要以四小姐为重。 “在睿王来之前,大太太就已经有此意。”白芷头微垂,露出雪白的脖颈,“当时,大太太的打算是一位许给睿王,一位许给刘家公子。”想到当日大太太和大老爷说的话,她略有些迟疑的解释道:“听说刘家公子较常人要不灵光一些……” 也就是说,是个傻子咯。 温瑾言知道自己的猜测成了真,叹了口气,望着白芷,若有所指,“你放心,你既是我的人,我自不会亏待你。” 白芷眼眶一红,重重的磕了个头。 “小姐,林妈妈来了!”墨荷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紧接着,门被推开了。 林妈妈眼中有一闪而过的狐疑,笑道:“四小姐和白芷说什么体己话呢?” I954 第三十四章 见面 温瑾言不动声色的笑道:“她家里有事,来找我讨个主意。” 林妈妈瞥了一眼白芷,见她眼眶微红,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的传言,眼中的狐疑一扫而空,呵呵笑道:“四小姐聪慧过人,凡事问问四小姐的意思,总没有错的。”也不再纠缠这件事情,道:“四小姐,太太请您过去说话呢!” 温瑾言早已猜到她的来意,心里泛起一阵苦涩,面上却平静似水,“妈妈还请稍微等一等,我换件衣裳就过去。”她穿的是家常的衣裳,颜色素雅寡淡不说,还稍显宽松。大太太一向喜欢身边的人打扮得漂亮得体,她可不敢这样贸贸然跑过去。 林妈妈正有此意,忙笑道:“太太正见客,我这里也无事,四小姐不必着急。”挑明了要见客,自然要打扮得大方得体。 温瑾言微微颔首,快步进了内室,挑了件淡粉的褙子,头上戴了几朵珠花。虽不太打眼,但是很衬她的年纪。 林妈妈见着,暗暗点头。 一路上,温瑾言和林妈妈说着人情家常,并不曾问起访客是谁。倒是走到亭子那条路时,林妈妈忍不住笑道:“太太正在见睿王呢!” 温瑾言微微一怔。 在记忆里,林妈妈待她很客气,但像今天这样主动提示,甚至是解释些什么,还是头一回。 温瑾言假作诧异,愣了愣,才说道:“上次母亲说起时,还以为有好一阵子才会来……”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兴致,可也不是兴趣寡淡。 林妈妈眼里闪过一丝满意,笑了笑:“是走的陆路,一路上很太平,没有耽搁时间,也就提前了几天。”顿了顿,漫不经心的笑道:“三小姐已经在正房陪着太太说话了。”说这话时,她眼中泛起淡淡的不屑,语气也有些嘲讽。 自重生后,温瑾言每日都惯会察言观色,如何听不出来,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明明好好的一个人,怎么会魔怔至此呢? 女子嫁人固然重要,可若是为了能嫁个好人家,让自己急切到如此地步,温瑾言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更不必说,她们的婚事都由大太太说了算,若不能讨大太太的喜欢,连在温家安身立命都成问题,婚嫁之事更是遥遥无期。 一开始,温瑾瑜并不是这样的。 温瑾言想着,在心里暗暗警醒。无论在何种环境下,内心多么渴求一件东西,都该保持自己的尊严,挺直了脊梁,才不会彻底被人轻瞧了去。 大太太的院子近在咫尺。 远远的就有小丫鬟看见了她们,纷纷拥上来行礼,又有小丫鬟打起了帘子,迎着她们进门。 迈过门槛的瞬间,温瑾言便看见了背对她而坐的林之墨。 又见面了啊,林之墨。 温瑾言在心里默念了一句,姿态优雅的给大太太行礼。不待她和温瑾瑜见礼,大太太已笑着将她招到了身边,对着林之墨笑道:“这是四女,你之前也见过的。” 林之墨淡淡扫了她一眼,唤了一声:“四表妹!”便移开了目光。 他的目光甚至带着些许凉意。 温瑾言说不上心里什么滋味,可在接触到他目光的一刻,心境出乎意料的平静下来,行了个福礼,“表哥,多日不见了。”说完这句,退到了大太太身边,平心静气的坐了下来,目光直视前方,周身的气度昭然若现。 大太太瞥了她一眼,嘴角微勾,又开始和林之墨说起话来,“你二表妹已经许了人家,不便出来走动。也是你来的时候不巧,昭阳今天刚刚出发去金陵,实在是可惜。” “大表哥早晚是要去京都的,到时候,大可把酒言欢,日子还长着,姨母倒不必急于一时。”林之墨说这话的时候,面上是完美无瑕的微笑,让人挑不出一点错。可温瑾言却从那笑容里看出了疏离和敷衍。 真的变了太多啊。 大太太微笑着点头,“……人生地不熟,还得你多多照应着。” “姨母放心,大表哥的事,就是我的事。”林之墨答应的很郑重,“侄儿定会放在心上的。” “你这孩子!”大太太心中受用,笑意一直浮上了眉梢眼底,忽然想到什么,笑意淡了些,叹道:“若是你母亲还在世,见到你这般懂事,不知该多高兴!” 温瑾言心中顿时一抽,飞快的垂下头去,盯着自己的鞋面。 “今日是至亲重逢的好日子,母亲就不要说这些,徒惹人伤心罢了!”一直在一旁插不上话的温瑾言出声劝道:“表哥远道而来,风尘仆仆,母亲快再休提前话了!”说着,看向林之墨,笑容羞赧,“我们苏州的风景和北方大为不同,表哥此次南下,可要好好游赏一番才是。” 温瑾言一怔,恨不得堵上温瑾瑜的嘴。 大太太之所以这么说,一则是昭显自己身为姨母的长辈身份,二则也会让林之墨心中生出孺慕之情,对温昭阳加以照顾。倒是温瑾瑜这一搅合,显得大家都在假情假意敷衍一般。果然,再看大太太的脸色,眸光都有些森冷了。 “南方是与北方不同。”林之墨兴致缺缺,并没有就着这个话题谈下去。 大太太默默端了茶盏,关切道:“你这一路上马不停蹄的赶路,怕是也累了,我已着人收拾了几间厢房,拨了丫鬟婆子服侍,若是有哪里不好,只管来告诉我。” 林之墨应了一声,站起身来,行了个礼,修长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了门口。 温瑾瑜望着晃动的帘子,片刻才收回目光,笑道:“表哥难得来一次,也不知这几日打算去何处游玩?”这话是向着大太太说的。 “我也乏了,你们都下去吧。”大太太竟和没有听见似的,直接端了茶。 温瑾瑜也不恼,笑盈盈的退了下去。 等回到自己的屋子时,脸色全变了:“那个老虔婆!” 她身边服侍的宝珠吓了一跳,压低声音,急急阻止:“小姐,当心隔墙有耳!” I954 第三十五章 算计 满地都是青花瓷碎片和碧绿的茶叶,茶水顺着炕桌往下淌。 温瑾瑜犹不解气般,一下掀翻了炕桌,恨恨的抓着大迎枕,朝着几个丫鬟一阵乱打,“这么多年,我低声下气在她面前服侍着,百般讨好百般奉承,不就为了谋一个好姻缘吗?她倒好,宁愿给温瑾沅那个践蹄子许个有权有势的好婆家……” 大迎枕虽说是软芯,可温瑾瑜力气大,又是夏天,几个丫鬟只穿了几件单衣,被抽在身上生疼生疼,可谁也不敢逃开,咬牙立在原地。 温瑾瑜越说越气,这么多年积压的怨气一瞬间发泄出来,嘶吼道:“几个姐妹里面,温瑾仪是嫡出的,我比不上。可温瑾沅这么多年,晨昏定省只看心情,什么时候尊重过那个老虔婆?我比温瑾言大上三岁,她出生就被当做嫡女养着,不一样是姨娘肚子里出来的吗?凭什么一个两个都压在我头上?” “小姐,您万万不可这样说!”宝珠唬得魂飞魄散,朝着珍珠使了个颜色,一左一右将她搀住,扶着她往内室走,“太太这么多年待您亲厚有加,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您怎么能这样说呢?” “滚!”温瑾瑜正在气头上,见自己最心腹的丫鬟也向着大太太说话,气得浑身发抖,几乎厥过去,“你们觉得做大太太好,那就去做她的丫鬟好了!”说着,冷笑道:“大太太身边服侍的,哪一个不是机灵过人,怕是你们去了,大太太还不肯收呢!” 这话就说得十分重了。 几个丫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纷纷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倒是宝珠,这么多年尽心尽力服侍了一场,却得了这样一句话,眼泪止不住的落下来,跪在地上赌誓:“三小姐,天老爷在上,奴婢但有二心,天打雷劈!” 温瑾瑜闹了一阵,思绪渐渐清晰,她虽然在气头上,可不至于蠢到会寒了身边人的心,忙携了宝珠的手,亲自扶她起来,好声好气的说道:“好宝珠,是我性子急,说错了话,你可不许和我计较。” 宝珠脸色发白,趁势起身,勉强挤出一个笑容,道:“小姐折煞奴婢了,小姐若是高兴,打打骂骂,都是奴婢的福分。” 温瑾瑜对她的回答很满意,眼里有了浅浅的笑意,但转瞬即逝,“这次,大太太也是在敲打我,居然让林妈妈亲自去请温瑾言,在我面前,可是半点口风没有露的。”想到林之墨冷淡的态度,嘲讽道:“可惜,恐怕不能如大太太的意了,我那傻妹妹倒是惦记着睿王,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啊……” 她说着,撇撇嘴,“嫡女又如何?睿王待她可是半点情意也无,不曾多看她一眼。”想了想,眉宇间露出几分跃跃欲试,“这是我最后的机会,若是不能赶在前面,温瑾言那个小贱人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就没有我的半点机会了。” 说完,温瑾瑜陷入了沉思。 几个丫鬟战战兢兢的,宝珠脸色越发惨白,身子晃了晃,几乎要倒在地上。 珍珠则是难以置信的看着自家小姐,什么时候,那个聪明大方的小姐变成了这个样子? 夏日的黄昏,雨过天晴,窗外有昏黄的阳光,珍珠只觉得透骨的寒意阵阵袭来。 谁也没有看见,一个小巧的身影从窗边一闪而过,飞快消失在了院子里。 送走了温昭阳,又迎来了林之墨,大太太正疲惫的斜倚在罗汉床上,汀兰半蹲在地上替她揉捏双腿。 林妈妈撩帘而入,在大太太耳边低语数句。 汀兰只隐隐约约听说了三小姐,小镯几个字,一抬头,却见大太太脸色沉沉。她心里暗叫了一声不好,知道这是大太太发火的前兆,忙低下头,下手更是小心翼翼,唯恐一头撞上枪口。 谁知道大太太很快又恢复了常色,声音更是平静,“赏那小丫鬟一把铜钱。” 林妈妈应了一声。 温瑾瑜苦思了片刻,一个念头浮上心头。 “珍珠,你去打听打听,睿王住在何处,有什么喜好,什么时候出去走动?”温瑾瑜脸上浮现了一抹淡淡的笑意,似乎又有些羞赧,从随身携带的荷包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和几块碎银子,“这些银子,你拿过去打点。睿王身边的人都是见过世面的,出手要大方一些。” 珍珠脑子嗡的一声,瞠目结舌,“小姐,您要做什么?” 看见她惊慌的样子,温瑾瑜得意的笑了起来,“大太太不为我谋划,那我就自己谋划好了。”眉梢眼底都是快意的笑容,“到时候,大太太不答应也得答应。”冷哼了一声,“我倒要看看,等我成为睿王妃,这温家的人还以何面目见我。” 珍珠心里砰砰直跳,那银票和碎银子几乎成了烫手山芋,让她拿捏不住。 温瑾瑜哪里看不出她的犹豫,拉着她在自己身边坐下,柔声道:“你也看见了,这么多年我伏低做小,也没谋得一个好婚事。我可听说了,温瑾沅的丫鬟到时候全部跟过去,你们跟了我一场,也要为前程做打算,若我有机会,那也是你们的机会……” 珍珠低下头去,低声应是。 温瑾瑜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等到她一出门,却被出来打水的明珠拉到了一旁,说着悄悄话:“你可不要糊涂,若是出了什么错,我们这群人可是万死难辞其咎!”明珠这名字还是温瑾瑜起的,明眸皓齿,如珠似玉。 珍珠脸色一黯,看着明珠担忧的面孔,想着素日的情谊,心中一动,“你认为小姐有机会吗?” 明珠摇了摇头,附在她耳边说道:“睿王是何等身份?什么事情没见过?怎会被一个未出深闺的女子算计?三小姐这般筹谋,只要出了一点点岔子,我们也就完了。”她们在内宅多年,见过不少腌臜事,也非常清楚事情败发以后,她们这些丫鬟会有怎样的结局。 近些日子,大太太本就对温瑾瑜不喜。事成,以温瑾瑜的性子,她们根本没有机会陪嫁过去,即便陪嫁过去,也会被胡乱配了人。事败,被处死还是轻的,就怕发配给人牙子,被卖入那烟花柳巷,到时候可就是生不如死了…… 更不必说,这件事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温瑾瑜是小姐,大太太不会拿她如何,可她们却是人命如蝼蚁的丫鬟…… 珍珠和明珠对视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淡淡的坚持。 ******** 看了书评区的评论,原来居然还有人在追这部书。一开始觉得这本书这么冷门,也没有多少人会在意吧。这也算是意外的小惊喜吧,以后会日更的哟~ I954 第三十六章 黄雀 半个时辰后,珍珠和明珠同时出现在了大太太面前。 看着那张二十两的银票和碎银子,大太太眼角微挑。 温家家大业大,大太太陪嫁又很丰厚,在银钱上,从来没有短过几位庶女。 可如今拿着自己赏的银子去收买人心…… 大太太脸色当时就变了。 “三小姐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只管去做就是了。”林妈妈笑得如同一尊泥菩萨,“你们放心,凡事有我呢。” 虽说不懂林妈妈是何用意,可话已带到,又得到了保证,珍珠和明珠都齐齐松了口气,低着头,快步退了下去。 等到她们一走,林妈妈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弓着身子讨主意:“太太,您看,这事……” “哼!”大太太眼底眉梢都是嘲讽,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们三小姐竟有这么高的眼界。” “谁说不是呢。”林妈妈附和道:“睿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她区区一介庶女,居然也敢动这种心思……若是事情传出去,到底于您脸上无光……”温瑾瑜虽说是姨娘生的,可在名义上,也是大太太的女儿。如果闺誉有损,世人只会认为大太太教女无方。 “她要闹腾,那就由着她闹腾好了。”大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多留意着,如果闹出什么事端来,岂不是白白让人笑掉大牙?” “您的意思是——”林妈妈做了个手势,会意的笑道:“您放心,这事我会亲自盯着,不会让三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不会惊动睿王。” 见林妈妈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大太太又喝了一口茶,嘱咐道:“一定要当心,四小姐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出去,到底对我们不利。” 既然当初将温瑾言养在名下,那就是对她含了指望,况且她的婚事……林妈妈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正色应了:“太**心,此事我省得,绝不牵连到四小姐。” 大太太淡淡嗯了一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厉色,“想要做王妃?想要做人上人?”茶盏被重重放在了炕桌上,“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您消消气。”林妈妈安抚着大太太:“谁养的像谁,这些年,三小姐虽说在您面前曲意奉承,可一直和薛姨娘搅和在一起,即便是您这里受了教导,转头又受了薛姨娘的怂恿,这心里哪里还有世家女子该有的气度!” 大姨娘和二姨娘,没一个是大太太看得顺眼的。提起这事她就平故生三分气,此时更是冷笑道:“这也是薛氏生的好女儿,刘家来人的时候,就有幺蛾子,如今睿王刚来,就已经蠢蠢欲动……谁家没有个子侄后辈的,她是不是见人就要扑上去?长此以往,我们温家还要不要与人来往了?” 大太太出身京都公卿世家,不仅对正室的尊严十分看重,也很喜欢与人往来交际。如果有什么闲言碎语,那几乎是戳到了她的痛点。 林妈妈服侍她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忙道:“正是您说的这个理,我看,不如早日为三小姐说一门亲事,兴许也就安定下来了。” “你说的是。”大太太眸光森冷,“我早有此意,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冷冷哼了一声,“早知她这样看重刘家,当初不如将她许给刘家好了。”本来是看着她尚算乖巧,留一线生路,谁知道竟会惹出这么多事…… 大太太想起来就觉得懊悔。 “只要用心留意着,总能找到的。”林妈妈笑道:“您认识的夫人太太不少,人托人,这姻缘可不就来了么?”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脸色舒缓了不少,“四小姐那边你多留意些,别让她和我们这三小姐走得太近。” “四小姐这些日子一直关在屋子里做针线呢!”林妈妈笑了起来,“前几日不是还拿了给大姑奶奶做的新鞋给您过目?” 大太太脸色又好看了不少,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了。 林妈妈趁机退了下去。 珍珠正在禀告打听来的消息:“西厢房的婆子说,睿王并没有出外走动,倒是大太太身边的林妈妈曾去过一趟,说是送了几盒子点心。听说大老爷正出外访友,不知何时归来,睿王总归是要拜访大老爷的……”她说着,将银票和银子呈了上来,“睿王身边的小厮都不曾出门,我也就只见到了大太太派过去服侍的丫鬟婆子,花了三百文买零嘴,其余的都在这里。” “你收着吧。”此刻温瑾瑜也不心疼银子了,她殷切的嘱咐道:“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注意着那边,无论睿王去哪里,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是!”珍珠麻木的应了一声。 可温瑾瑜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哪里会看出丫鬟的异样,“睿王初来乍到,那些小厮自然不敢四处走动,等到过几日,兴许就会出来。你没事就往那边多走动,混个脸熟,到时候也好说话。” 珍珠垂下了头,“奴婢遵命。” 一旁的宝珠忍不住低声提醒:“小姐,派过去服侍睿王的丫鬟都是林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口风极紧,一有风吹草动,只怕就会立刻上报。我们这一直往那边走动,只怕很快就会传到林妈妈耳朵里。” 温瑾瑜眉头微蹙,“能不能花银子买通?” “这,恐怕不妥吧?”宝珠有些犹豫。 明珠却记得林妈妈的嘱咐,忙跳了出来,笑道:“那些小丫鬟虽说是林妈妈手下的,可林妈妈又要服侍大太太,又要应付府中的杂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盯着那些丫鬟。况且那些小丫鬟每个月不过三百文银子的月钱,只要施以小恩小惠,怕是立刻就会倒向我们这边。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可若是走漏了消息……”宝珠忧心忡忡,“大太太最不喜人这些……” 温瑾瑜冷冷瞥了她一眼,看向明珠的目光多了几分愉悦,“既如此,你便和珍珠一块过去,事成后,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明珠示威似的看了一眼宝珠,笑盈盈的应了。 I954 第三十六章 黄雀 半个时辰后,珍珠和明珠同时出现在了大太太面前。 看着那张二十两的银票和碎银子,大太太眼角微挑。 温家家大业大,大太太陪嫁又很丰厚,在银钱上,从来没有短过几位庶女。 可如今拿着自己赏的银子去收买人心…… 大太太脸色当时就变了。 “三小姐让你们做什么,你们只管去做就是了。”林妈妈笑得如同一尊泥菩萨,“你们放心,凡事有我呢。” 虽说不懂林妈妈是何用意,可话已带到,又得到了保证,珍珠和明珠都齐齐松了口气,低着头,快步退了下去。 等到她们一走,林妈妈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弓着身子讨主意:“太太,您看,这事……” “哼!”大太太眼底眉梢都是嘲讽,冷笑道:“我竟不知道,我们三小姐竟有这么高的眼界。” “谁说不是呢。”林妈妈附和道:“睿王是何等尊贵的身份,她区区一介庶女,居然也敢动这种心思……若是事情传出去,到底于您脸上无光……”温瑾瑜虽说是姨娘生的,可在名义上,也是大太太的女儿。如果闺誉有损,世人只会认为大太太教女无方。 “她要闹腾,那就由着她闹腾好了。”大太太端起茶盏抿了一口,“你多留意着,如果闹出什么事端来,岂不是白白让人笑掉大牙?” “您的意思是——”林妈妈做了个手势,会意的笑道:“您放心,这事我会亲自盯着,不会让三小姐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也不会惊动睿王。” 见林妈妈已经领会了自己的意思,大太太又喝了一口茶,嘱咐道:“一定要当心,四小姐也到了说亲的时候,如果有什么不好的流言传出去,到底对我们不利。” 既然当初将温瑾言养在名下,那就是对她含了指望,况且她的婚事……林妈妈当然知道这其中的轻重,正色应了:“太**心,此事我省得,绝不牵连到四小姐。” 大太太淡淡嗯了一声,眼中有一闪而过的厉色,“想要做王妃?想要做人上人?”茶盏被重重放在了炕桌上,“也要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 “您消消气。”林妈妈安抚着大太太:“谁养的像谁,这些年,三小姐虽说在您面前曲意奉承,可一直和薛姨娘搅和在一起,即便是您这里受了教导,转头又受了薛姨娘的怂恿,这心里哪里还有世家女子该有的气度!” 大姨娘和二姨娘,没一个是大太太看得顺眼的。提起这事她就平故生三分气,此时更是冷笑道:“这也是薛氏生的好女儿,刘家来人的时候,就有幺蛾子,如今睿王刚来,就已经蠢蠢欲动……谁家没有个子侄后辈的,她是不是见人就要扑上去?长此以往,我们温家还要不要与人来往了?” 大太太出身京都公卿世家,不仅对正室的尊严十分看重,也很喜欢与人往来交际。如果有什么闲言碎语,那几乎是戳到了她的痛点。 林妈妈服侍她多年,如何不知道这一点,忙道:“正是您说的这个理,我看,不如早日为三小姐说一门亲事,兴许也就安定下来了。” “你说的是。”大太太眸光森冷,“我早有此意,只是眼下没有合适的。”冷冷哼了一声,“早知她这样看重刘家,当初不如将她许给刘家好了。”本来是看着她尚算乖巧,留一线生路,谁知道竟会惹出这么多事…… 大太太想起来就觉得懊悔。 “只要用心留意着,总能找到的。”林妈妈笑道:“您认识的夫人太太不少,人托人,这姻缘可不就来了么?” 一席话说得大太太脸色舒缓了不少,“四小姐那边你多留意些,别让她和我们这三小姐走得太近。” “四小姐这些日子一直关在屋子里做针线呢!”林妈妈笑了起来,“前几日不是还拿了给大姑奶奶做的新鞋给您过目?” 大太太脸色又好看了不少,微微颔首,不再说话了。 林妈妈趁机退了下去。 珍珠正在禀告打听来的消息:“西厢房的婆子说,睿王并没有出外走动,倒是大太太身边的林妈妈曾去过一趟,说是送了几盒子点心。听说大老爷正出外访友,不知何时归来,睿王总归是要拜访大老爷的……”她说着,将银票和银子呈了上来,“睿王身边的小厮都不曾出门,我也就只见到了大太太派过去服侍的丫鬟婆子,花了三百文买零嘴,其余的都在这里。” “你收着吧。”此刻温瑾瑜也不心疼银子了,她殷切的嘱咐道:“你一定要时时刻刻注意着那边,无论睿王去哪里,一定要回来告诉我。” “是!”珍珠麻木的应了一声。 可温瑾瑜正沉浸在一场美梦里,哪里会看出丫鬟的异样,“睿王初来乍到,那些小厮自然不敢四处走动,等到过几日,兴许就会出来。你没事就往那边多走动,混个脸熟,到时候也好说话。” 珍珠垂下了头,“奴婢遵命。” 一旁的宝珠忍不住低声提醒:“小姐,派过去服侍睿王的丫鬟都是林妈妈一手调|教出来的,口风极紧,一有风吹草动,只怕就会立刻上报。我们这一直往那边走动,只怕很快就会传到林妈妈耳朵里。” 温瑾瑜眉头微蹙,“能不能花银子买通?” “这,恐怕不妥吧?”宝珠有些犹豫。 明珠却记得林妈妈的嘱咐,忙跳了出来,笑道:“那些小丫鬟虽说是林妈妈手下的,可林妈妈又要服侍大太太,又要应付府中的杂事,每天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功夫盯着那些丫鬟。况且那些小丫鬟每个月不过三百文银子的月钱,只要施以小恩小惠,怕是立刻就会倒向我们这边。到时候,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还不是小姐说了算?” “可若是走漏了消息……”宝珠忧心忡忡,“大太太最不喜人这些……” 温瑾瑜冷冷瞥了她一眼,看向明珠的目光多了几分愉悦,“既如此,你便和珍珠一块过去,事成后,我少不了你的好处。” 明珠示威似的看了一眼宝珠,笑盈盈的应了。 I954 第三十八章 踏错(1) 温瑾言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啊,温瑾瑜再怎么聪明,又怎么斗得过在内宅纵横二十多载的大太太。 “替我分线吧。”温瑾言放下了花样子,从炕桌下抽出装着针线的小篮,慢条斯理的抽出了几缕彩线。 虽说大太太只是找个理由拘住她,可也不能和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做。眼下情况混沌,没什么比呆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更安全了。 “是!”几个人精神齐齐一振,墨荷脸色一点点变得红润,打趣道:“等到小姐将这百花图绣完,也就能出师了。” 温瑾言微微的笑,低下头开始穿针引线。 之后,珍珠和明珠频频往来内外院之间,屡屡从门前走过,墨荷几个都当没有看见一般。 倒是温瑾瑜问起温瑾言来:“……四小姐在做什么?” “听说一直在刺绣。”多的话,也打听不出来,宝珠面露担忧,“除了晨昏定省,就一直呆在屋子里。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不外乎是讨母亲欢心罢了。”温瑾瑜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她倒希望是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可惜呀,生母还是个姨娘罢了。” 宝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明珠听着,和珍珠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瑾瑜脸色沉了下来,继续方才的话题:“所以说,大老爷还是没有回来咯?” “是的。”一直打探消息的明珠忙答道:“听说大太太还派了几位小厮出去找了,看样子,睿王早晚是要去正房给大老爷请安的。” 温瑾瑜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从厢房到内院有好几段路,不过过了内院的角门,去正房的路只有一条……”如果能在那条路上和睿王来个“偶遇”,那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温瑾瑜脸色微红,“听说睿王进内院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跟着?” “睿王怕惊扰了女眷,将贴身小厮全留在了外院。”珍珠低声禀告着打听到的消息,“睿王身边的人,我们近身不得,只得和那些拨过去服侍的小丫鬟搭话,听说那个小厮形影不离的跟着睿王,看样子,睿王待他很亲厚。” 形影不离? 温瑾瑜眸光一愣,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原来我这表哥好这口啊……”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包小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许多正妻根本不将这当一回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总比在外面折腾,闹个外室来得强吧? 宝珠眼中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自睿王来后,小姐变得太过陌生,让她几乎难以想象她和从前那个聪慧可人的小姐是一个人。 “你过来。”温瑾瑜朝着明珠招招手,附耳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明珠身子一抖,下意识的拒绝:“小姐,奴婢生性胆小,恐怕不能……”话未说完,温瑾瑜的脸已拉了下来,“事到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人堪堪可用,若是你们不帮我,他日那些和你们一道进府的丫头,可都要踩在你们头上了!” 踩就踩吧,总比丢了性命强啊…… “奴婢愚钝,恐负小姐所托。”明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含泪,磕头如捣蒜,“奴婢服侍小姐多年,素来循规蹈矩,步步不曾踏错,生性如此,实在不敢妄为。”她诉说着往日的情谊,希望温瑾瑜能看在她服侍一场的份上,给她留条活路。 温瑾瑜却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片刻间又换上了一份温情的笑容,“你说的哪里话,正是知道你忠心耿耿,才特地派你去做。”她低声笑了笑,“好明珠,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许你做姨娘。” 做了姨娘,便能凌驾在她们这些丫鬟之上,是很多混迹底层的丫鬟的奢望。可与之对应的,是防不胜防的风险。更何况,三小姐成不成且两说,她几时兑现过诺言? 明珠知道再无力说服自家小姐,低着头,麻木的应了一声是。 温瑾瑜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那厢里,大太太正略显焦急的望着林妈妈:“怎样了?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林妈妈一脸不知该如何企口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说吧。”主仆多年,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 “大老爷昨晚上宿在了白红袖那儿……”林妈妈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啪! 大太太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重重拍在了炕桌上。 白红袖这个名字,南方这一带许多大户人家都不陌生,他是南方一派余音社的旦角,八岁开始登场,生得唇红齿白,千娇百媚。又声若莺啼,名满苏杭。早几年温家老太爷还在世,曾在家里摆过宴席,就曾请白红袖来搭台唱戏。 当时大太太还曾和他有一面之缘,闲暇时和夫人太太们论戏,也会说起白红袖的戏腔。不过近几年听说白红袖倒了嗓子,一心一意带徒弟,渐渐也就不登台了。饶是如此,提起余音社,大家还会下意识的想起白红袖。 “好在当时有睿王,将这事压了下来,否则……”见大太太脸色难看,林妈妈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大老爷是什么人,您还不明白?惯会怜香惜玉的,也是那些践蹄子,没见过男人似的,什么人都敢往上凑,偏要做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大家样……” “睿王?”大太太听得有些迷糊,但见这事情自己侄子也参了一脚,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他如何会出现的?” 林妈妈这才意识到方才无意间说漏了嘴,不过她也并不打算隐瞒大太太,忙温声解释道:“今天下午,我派了几个小子出去找人,结果出门的时候恰巧遇见了睿王。睿王就说他身边几个人,于找人很有经验,便一块去寻找,结果就在湖边的一艘画舫上找到了大老爷。当时大老爷正和那白红袖在一块,睿王见了,二话不说,一脚将白红袖踹下了湖,让那几个小子送大老爷回府,说事情他会料理,直到现在,才刚刚回来。” 大太太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 这两天头晕眼花,看见电脑就流眼泪,昨晚上差点厥过去,现在好了点,多写了点,所以明天更新三章哦,一次看个饱~ I954 第三十八章 踏错(1) 温瑾言抿了抿唇,叹了口气。 姜还是老的辣啊,温瑾瑜再怎么聪明,又怎么斗得过在内宅纵横二十多载的大太太。 “替我分线吧。”温瑾言放下了花样子,从炕桌下抽出装着针线的小篮,慢条斯理的抽出了几缕彩线。 虽说大太太只是找个理由拘住她,可也不能和没事人似的什么也不做。眼下情况混沌,没什么比呆在大太太眼皮子底下更安全了。 “是!”几个人精神齐齐一振,墨荷脸色一点点变得红润,打趣道:“等到小姐将这百花图绣完,也就能出师了。” 温瑾言微微的笑,低下头开始穿针引线。 之后,珍珠和明珠频频往来内外院之间,屡屡从门前走过,墨荷几个都当没有看见一般。 倒是温瑾瑜问起温瑾言来:“……四小姐在做什么?” “听说一直在刺绣。”多的话,也打听不出来,宝珠面露担忧,“除了晨昏定省,就一直呆在屋子里。不知道有什么打算。” “不外乎是讨母亲欢心罢了。”温瑾瑜不屑的嗤笑了一声,“她倒希望是母亲肚子里钻出来的,可惜呀,生母还是个姨娘罢了。” 宝珠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倒是明珠听着,和珍珠交换了一个眼神。 温瑾瑜脸色沉了下来,继续方才的话题:“所以说,大老爷还是没有回来咯?” “是的。”一直打探消息的明珠忙答道:“听说大太太还派了几位小厮出去找了,看样子,睿王早晚是要去正房给大老爷请安的。” 温瑾瑜微微颔首,若有所思,“从厢房到内院有好几段路,不过过了内院的角门,去正房的路只有一条……”如果能在那条路上和睿王来个“偶遇”,那就好办了。 想到这里,温瑾瑜脸色微红,“听说睿王进内院时,身边只有一个小厮跟着?” “睿王怕惊扰了女眷,将贴身小厮全留在了外院。”珍珠低声禀告着打听到的消息,“睿王身边的人,我们近身不得,只得和那些拨过去服侍的小丫鬟搭话,听说那个小厮形影不离的跟着睿王,看样子,睿王待他很亲厚。” 形影不离? 温瑾瑜眸光一愣,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原来我这表哥好这口啊……” 大户人家的公子哥儿包小倌根本不是什么秘密,甚至许多正妻根本不将这当一回事,不过是逢场作戏罢了,总比在外面折腾,闹个外室来得强吧? 宝珠眼中却是充满了难以置信,自睿王来后,小姐变得太过陌生,让她几乎难以想象她和从前那个聪慧可人的小姐是一个人。 “你过来。”温瑾瑜朝着明珠招招手,附耳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 明珠身子一抖,下意识的拒绝:“小姐,奴婢生性胆小,恐怕不能……”话未说完,温瑾瑜的脸已拉了下来,“事到如今,我身边只有你们几个人堪堪可用,若是你们不帮我,他日那些和你们一道进府的丫头,可都要踩在你们头上了!” 踩就踩吧,总比丢了性命强啊…… “奴婢愚钝,恐负小姐所托。”明珠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双眼含泪,磕头如捣蒜,“奴婢服侍小姐多年,素来循规蹈矩,步步不曾踏错,生性如此,实在不敢妄为。”她诉说着往日的情谊,希望温瑾瑜能看在她服侍一场的份上,给她留条活路。 温瑾瑜却只是冷冷瞥了她一眼,片刻间又换上了一份温情的笑容,“你说的哪里话,正是知道你忠心耿耿,才特地派你去做。”她低声笑了笑,“好明珠,你放心,事成之后,我许你做姨娘。” 做了姨娘,便能凌驾在她们这些丫鬟之上,是很多混迹底层的丫鬟的奢望。可与之对应的,是防不胜防的风险。更何况,三小姐成不成且两说,她几时兑现过诺言? 明珠知道再无力说服自家小姐,低着头,麻木的应了一声是。 温瑾瑜这才满意的笑了起来。 那厢里,大太太正略显焦急的望着林妈妈:“怎样了?找到人了吗?” “找到了。”林妈妈一脸不知该如何企口的样子,欲言又止。 “你说吧。”主仆多年,彼此之间都非常熟悉。 “大老爷昨晚上宿在了白红袖那儿……”林妈妈犹豫了片刻,才低声说道。 啪! 大太太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重重拍在了炕桌上。 白红袖这个名字,南方这一带许多大户人家都不陌生,他是南方一派余音社的旦角,八岁开始登场,生得唇红齿白,千娇百媚。又声若莺啼,名满苏杭。早几年温家老太爷还在世,曾在家里摆过宴席,就曾请白红袖来搭台唱戏。 当时大太太还曾和他有一面之缘,闲暇时和夫人太太们论戏,也会说起白红袖的戏腔。不过近几年听说白红袖倒了嗓子,一心一意带徒弟,渐渐也就不登台了。饶是如此,提起余音社,大家还会下意识的想起白红袖。 “好在当时有睿王,将这事压了下来,否则……”见大太太脸色难看,林妈妈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大老爷是什么人,您还不明白?惯会怜香惜玉的,也是那些践蹄子,没见过男人似的,什么人都敢往上凑,偏要做出一副弱柳扶风的大家样……” “睿王?”大太太听得有些迷糊,但见这事情自己侄子也参了一脚,面上就有些挂不住,“他如何会出现的?” 林妈妈这才意识到方才无意间说漏了嘴,不过她也并不打算隐瞒大太太,忙温声解释道:“今天下午,我派了几个小子出去找人,结果出门的时候恰巧遇见了睿王。睿王就说他身边几个人,于找人很有经验,便一块去寻找,结果就在湖边的一艘画舫上找到了大老爷。当时大老爷正和那白红袖在一块,睿王见了,二话不说,一脚将白红袖踹下了湖,让那几个小子送大老爷回府,说事情他会料理,直到现在,才刚刚回来。” 大太太紧皱的眉头这才舒展开来。 ********** 这两天头晕眼花,看见电脑就流眼泪,昨晚上差点厥过去,现在好了点,多写了点,所以明天更新三章哦,一次看个饱~ I954 第三十九章 踏错(2) 林妈妈见量,神色也松懈下来,低声道:“您要不要招睿王来问问?” 玩弄戏子在大太太看来并不是什么大事,她不悦的是大老爷为此彻夜不归,更何况那白红袖已经倒了嗓子还得大老爷的喜欢…… “快去请他过来。”大太太语带急切。 话音刚落,外间已传来丫鬟的通传:“睿王来了!” 大太太就和林妈妈交换了一个眼神,林妈妈忙迎了上去,笑道:“太太正想见您呢!” 林之墨微微颔首,迈过门槛,朝着大太太行了个礼,“姨母!” “我的儿!”大太太眼中含泪,命他在下首的锦扤上坐下,叹道:“这次还好有你,不然传出去,我的颜面可往哪里搁!” “姨母言重了。”林之墨的神色看起来很平静,“姨父也是遭人算计罢了。”见大太太目露诧异,又解释了几句:“那戏子自不登台以后,捉襟见肘,衣食无着,偶然见姨父与人在隔壁酒楼喝酒,找了个由头将姨父引了过去……本想设局讹一笔,可巧您派去的人寻到了,姨父又醉得不省人事……不过是在那歇了一晚上罢了。” 不管是不是真的,都让大太太有了台阶可下,她的神色更见柔和,“多亏你到的及时,不然还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来。世风日下,这戏子之流,也真真是自甘轻贱。” “是姨父宅心仁厚,否则,又怎会遭此算计?”林之墨温声道:“事关姨父声誉,事情不可宣扬,我已着人将那戏子送到了漠北,您以为如何?” 漠北荒凉又寒冷,那儿有驻军。 大太太不必细想也知道他是什么安排,笑了笑,“到底是你,一出手就叫人挑不出半点错来。” 林之墨却忽然起身,躬身行了个大礼,“蒙姨母盛情款待,本该多待些时日,只是有急事要赶往福建,明日一早,侄儿便要动身,恐辜负了姨母一番心意。” “这么急?”大太太愕然,“不日你表哥就要回来了……况且你姨父也打算带你四处走走的。” “有些公务上的事情要处理。”林之墨淡淡笑了笑,“他日若有机会,定来打扰。”既然是公务,大太太也不好强求,忙转头吩咐林妈妈:“你去帮睿王收拾收拾,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漏带的。”又连声唤来白芷,命她将一些名贵的药材打包,“这一路上风餐露宿,你要多保重身体,想吃什么用什么直管告诉我,我都着人帮你备着。” 林之墨淡淡一笑,“姨母若是有蜜渍梅子,倒可以送与我一些。” “这有何难?”大太太看了他一眼,当即就吩咐丫鬟送来了一大盘梅子,笑道:“只是这东西不好久放,你若喜欢,我将配方送给你,和京都的到底不大同,味道更清甜一些。” 林之墨亲手带着蜜渍梅子回到了厢房。 “王爷喜欢吃梅子?”刚被提拔上来的茗茶凑了过来,道:“之前在京都似乎没见您提过。” 林之墨望着那一粒粒梅子,眼中有飞逝而过的落寞,“我不喜欢。”顿了顿,声音干哑,“有人喜欢。”夏日的风带着些许凉意,拂人面,拂衣裳。 茗茶不说话了。 虽说在王爷身边服侍不过短短一年,有些不可被提及的事情却心知肚明。王爷的走神,王爷的落寞,王爷的喃喃自语,都来自一个人——故去的世子夫人。 这种时候,保持沉默,是最明智的选择。 林之墨淡淡瞥了一眼窗外那郁郁葱葱的大树,独自进了内室,阖上门。 “小七,这是你最喜欢的蜜渍梅子,来,尝尝看。”阴沉沉的下午,屋子里没有掌灯,一片昏黄,林之墨俊美的面容看起来竟似鬼魅一般,“好吃吗,小七?嗯?好吃?那也不许多吃,待会你又不吃晚饭了……” “什么?”温瑾瑜大吃一惊,跌坐在榻上,“明天就走吗?” “是!”珍珠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低声道:“服侍睿王的小丫鬟是这么说的,说林妈妈还亲自领着她们收拾行囊,说是明日一大早睿王就要动身了。” 温瑾瑜脸色一白,神色间惊惶不定。 这可是她最后的机会! “那大老爷回来了吗?”温瑾瑜咬牙。 “回来了,听说是喝醉了。”珍珠瞥了她一眼,“也不知道睿王是否要去问安?” 温瑾瑜烦躁的甩开了手上的帕子,“你再去大太太院子里打听打听,看看大老爷醒了没有。”既然已经要走了,不可能不见一面吧? “是!”珍珠心口似压了一块石头般,和明珠交换了一个眼神,快步走了出去。 有了大太太的授意,珍珠很快就得到了消息,回来的时候,在院外不远处却瞥见明珠一路小跑赶了过来。 “怎么样?”明珠有些急切的问。 珍珠神色一黯,“大老爷已经醒了,方才我去的时候,听说正在正房和大太太说话。” 明珠脸色大变,双手微抖,“也就是说,小姐会提前……”两个人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不安和恐惧。虽说大太太那里她们已经去过,可万一事情败露,为了遮掩,她们也不是没有可能被灭口的。 如果有可能,谁不想好好活着! 珍珠充其量只是打探消息,明珠可是这个计划最关键的一环…… 她的脸色如糯米纸一般,身子晃了晃,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是我命数不济,怨不得旁人。”珍珠握住了她的手,眼眶一红,“要怨,只怨我们跟错了主子。”一时间,彼此静默无言。 “你们在外面做什么呢?”不远处,宝珠缓缓走近,目露狐疑,“珍珠,消息打听到了?” 珍珠飞快眨了眨眼,将眼泪逼了回去,目下无人的瞥了她一眼,“我四处打探,腿都跑断了,有人坐享其成,还催魂似的,见不得人半点好。”说罢,扬着头,甩着帕子进了院子。 “你——”宝珠气得指尖发白,“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明珠鬼鬼祟祟的,不知道在谋算什么!” ******** 还有两章,更新会稍微晚点哦~ I954 第四十章 踏错(3) 珍珠有片刻惊慌。 可转瞬之后,她已镇定下来,反唇相讥:“我和明珠都奉小姐之命,四处奔走,不过是遇见了打个招呼罢了。”她冷笑了一声,“自然了,姐姐整日呆在屋子里,无所事事,难免多思多虑……” “若姐姐有何不满,那我们倒是去小姐面前说道说道。”珍珠下颚微扬,轻蔑的瞥着她。 宝珠又气又急,若是从前,她有把握在温瑾瑜面前说上话。可如今,温瑾瑜重用珍珠明珠二人,而将自己撇到一边,这要是吵起来,温瑾瑜会站在哪一边还真不好说。如果因此被温瑾瑜厌弃,那可就得不偿失了。可要是就这样轻飘飘揭过去,日后这俩蹄子还不骑到自己头上来? 想到这里,宝珠不免有些犹豫。 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谁看不出来这点猫腻。 尤其是明珠,她是已经豁出去的人,平时的恶气仿佛一下子涌上心头,说话就更肆无忌惮,“珍珠,休要胡说了。宝珠姐姐是三小姐最倚重的人,那可是我们丫鬟里的头一份,就算有这么委屈,你这样顶撞姐姐,岂非自讨苦吃?”这话说得,含酸带醋,几个看热闹的小丫鬟纷纷往后缩了缩,唯恐受到牵连。 珍珠就不屑的嗤笑了一声。 宝珠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可巧此时屋子里传来了温瑾瑜的声音:“都在外面做什么呢?” 珍珠回头,示威似的朝着宝珠翻了个白眼,甩着帕子,大步走了进去。 宝珠恨得牙痒痒。不就是小姐许了姨娘之位吗?自古以来,做姨娘的,能有几个好的?却也怕珍珠恶人先告状,紧跟在她身后,急匆匆上了台阶。一一时不察,胳膊被人重重撞了一下,却是明珠昂首挺胸,直接擦身而过,赶在了她前面。 宝珠看着她的背影,脸色阴沉,半点不敢耽搁,几乎同时出现在了温瑾瑜面前。 “怎么耽误了这么久?”温瑾瑜的脸色有些不好看。 “院门口遇见宝珠姐姐,说了会话。”珍珠恭敬的行了个礼,姿态放得很低。 温瑾瑜阴郁的朝宝珠撇去,眼里闪过一丝狐疑。 宝珠看得分明,暗叫了一声不好,正欲上前一步辩解几句,却听珍珠又说道:“大老爷已经醒了,如今就在正房。” 温瑾瑜神色一松,将明珠招到了身边,道:“待会你可得机警些。”又转头吩咐珍珠:“你去开了我的箱笼,挑一件鲜亮的衣裳给明珠。”这事以前都是宝珠做的,如今却换了珍珠…… 宝珠心中发苦,面上却不敢显露丝毫,寻思着要找个机会好好和小姐解释才好。 珍珠笑着应是,得意的朝宝珠挑了挑眉。 明珠低着头,身子微微发抖。温瑾瑜拉着她的手,好声好气的劝道:“成败在此一举,你和珍珠这几日劳心劳力,我自然记得这份情谊,不会忘了你们的好。他日一定好好抬举你们。” “多谢小姐。”明珠恨得浑身发抖,深深垂下了头。 温瑾瑜却只当她是激动到如此,眼中飞闪过一抹嘲讽和不屑,嘴角高高翘起。 “睿王明日就要走了吗?”温瑾言的声音听起来淡淡的,但神色却颇为复杂。 “是!”墨荷笑道:“听说方才睿王还问大太太要了蜜渍梅子,难不成大老远从京都过来,只是为了吃几颗梅子?”这当然是一句笑话。 “什么?”温瑾言浑身一颤,双眼蓦地瞪大,“他要了梅子?” 墨荷不解的看了她一眼,点点头。 温瑾言垂下了眼睑。 她还记得,林之墨不喜欢这些酸酸的东西。 当年他们成亲时,大太太亲自前往京都赴宴,认亲的时候,偶然说起在路上做了蜜渍梅子,便拿了一些出来分享。她当时刚嫁入睿王府,正是拘谨小心的时候,只尝了一颗,觉得很好吃,想多吃几粒,又怕婆婆和亲戚们觉得自己贪嘴,便压下了那个念头。 后来到了晚上,林之墨却突然端了一整盘梅子过来,她欢喜之余,更是吃惊,问了一句:“你怎么知道我喜欢?”柔和的灯光下,林之墨的面庞都有些迷糊,然而她却很清楚的记得他是怎么回答的。 “方才你眼睛都亮了。”林之墨轻声的笑,将她揽在了怀里,他宽厚的胸膛微微震动,“我一直看着你啊。” 后来大太太离开了京都,她便再也不曾吃过同样味道的梅子,尽管京都的蜜渍梅子一样好吃。偶尔她也会促狭的塞一粒梅子给林之墨,可他酸得两条浓黑的眉都皱起来,连声讨饶,说什么也不肯再多尝一口。 那么,现在,林之墨,你是为什么要了一盘梅子呢? 温瑾言低着头,看着百褶裙上繁复的花纹,不敢去想那个最可能的结局。 也许,是经历了一年前那些事后,口味突然发生了变化吧…… 是吗? 想要忘记,却会记得更清楚。往日的回忆,在她脑海中,落英缤纷。 温瑾言闭上眼,靠在窗边,强迫自己不去想那段过去。 现在,她是温家四小姐,仅仅是温家四小姐而已。 “晚上,我不去问安了。”温瑾言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沧桑。这令墨荷有些不解,明明小姐还这样年轻,为何语气却这样苍凉,仿佛已经经历过沧海桑田一般。 “那奴婢现在就去厨房说一声。”青柳在心中将温瑾言爱吃的菜默念了一遍,快步出了屋子。路上却遇到了温瑾瑜一行人。 温瑾瑜穿着牙白色的褙子,月白色的挑线裙子,在微暗的天光中,楚楚动人。与她截然相反的是跟在身后的明珠,茜红色万字纹的褙子,头上戴了一支熠熠生辉的满池娇分心,双唇红艳艳,似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花。 青柳眼中有一丝狐惑,中规中矩的给温瑾瑜行了礼。 温瑾瑜紧绷着脸,却是看也没有看她一眼,径直走了过去。倒是她身边的珍珠朝着她善意的笑了笑,却也很快就别开了头。 青柳几乎本能的察觉到了一丝诡异。 ******** 再也不敢许诺了,我才不想承认昨晚上写完一章以后就趴着睡着了…… 今天尽力…… I954 第四十一章 踏错(4) 等到从厨房出来,青柳一路小跑回到了屋子。 “……您看是不是有什么不妥的?”青柳将方才在路上遇见的情形大致说了说,忧心忡忡的望着温瑾言,“明珠这个人一向不爱出风头,今天却打扮的比三小姐更华丽。还有宝珠,她平时见谁都是三分笑,今天却置若罔闻,看也不曾看我一眼……” 下人比主子更显眼,是很忌讳的一件事情。 “你观察的很细致。”温瑾言先夸了她一句,然后淡淡一笑,“母亲的意思,是让我安心呆在屋子里绣花儿,那我自然不能违背母亲的意思。”如今情势一团乱,一步踏错,她这些日子在大太太面前苦心经营的那一点好感也会烟消云散,以不变应万变是最好的法子。 青柳羞赧的点头,笑道:“那奴婢时时留意着,有什么消息再来禀报您。” 温瑾言含笑颔首。 自白芷调过来,紫兰由三等小丫鬟提拔上来开始,大家的积极性都增加了不少。 温瑾瑜出了碧落园后,一直朝着正房的方向走。在交叉口,她停了下来。 离此处不远,有一道角门,由几个婆子轮流守着,如果从外院进来要去正房见大太太,这道门是最近的,不用绕路。两条路在此交汇,直通正房。而这个交叉口往前走几步,便是郁郁葱葱的树林,仿佛天然的屏障。 没有比这更好的位置了。 温瑾瑜细细扫视了一番,招招手,低声嘱咐明珠:“你待会就蹲在那棵树后面,看见睿王过来,见机行事,知道吗?” “是!”明珠一口银牙几乎咬碎,低着头重重应了。 温瑾瑜也躲在了一棵树后边。没过多久,便见不远处出现了两道人影。时已近天黑,隐隐约约的,只能看见俩人,一个穿着玉色锦袍,一个穿着青色长袍,一前一后,自角门那边朝这边走来。 这个时候,会从外院进来的,也就只有睿王了。人越来越靠近,渐渐能看清个大概的轮廓。只是二人都微垂着头,看不大清面容。进了树林,光线更是昏暗,只能听见脚步声和说话声,“王爷,我们明日便要离开了,也不知温大老爷此刻酒醒了没有?” 温瑾言心中一喜,朝着明珠挥了挥手上雪白的帕子,做了个手势。 “哎哟!”明珠发出了一声惨痛的叫声。 “什么人?”那穿着青色袍子的人警觉的问了一声,压低嗓子说道:“王爷,您别走远,我去看一眼。” “嗯。”被称为王爷的那人低低应了一声。 紧接着就是一阵轻快的脚步声,眼看着那一抹玉色近在眼前,温瑾瑜立刻将自己牙白色的褙子一把扯开,露出了粉色绣着莲花的中衣,然后兔子一样的蹿了出去,一把将那玉色人影抱住,大声呼救:“来人呐!睿王你想做什么!” 从树后立刻跳出几个丫鬟来,将二人团团围住,珍珠忙上前一步,扯住了那男子的衣袍,“你做什么?想对我们三小姐无礼不成?” 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那男子根本来不及反应,呆呆的立在原地,甚至没有自温瑾瑜怀中抽出他的胳膊。 一切都进展得十分顺利,几乎是天衣无缝。 温瑾瑜在树影中露出了一个得意的笑容,身子似水一般软倒在男子身上,口中却说道:“王爷休要如此,再这样轻薄,妾身唯有以死明罪了!”说着,低声哭了起来。 “这是怎么了?”不知何时,树林里骤然出现了一抹光亮。 甚至没等温瑾瑜反应过来,一排灯笼已出现在了她的眼前。而林妈妈仿佛突然冒出来似的,似笑非笑的看着温瑾瑜,“三小姐这是怎么了?” 来得正好,还怕没有个正经见证人呢。 温瑾瑜心中窃笑,面上却是梨花带雨,一把推开了男子,“我正打算去给母亲请安,走到小树林时,遇见了睿王,也不知怎的,睿王就忽然……”她说着,哭得伤心不已,掏出帕子掩住面,“睿王是母亲的侄子,我是温家的女儿,与其让母亲为难,不如找个去处自己死了干净!” 她一番动作,那男子却一动不动,而她的里衣是上好的丝缎,拉扯了几下,露出了肩头的一小块雪肌,在灯笼的照耀下,醒目而旖旎。 生米煮成了熟饭,倒要看看大太太有何面目推脱。温瑾瑜心内暗爽不已,垂着头,双肩抖动,端端是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只是,小树林安静的似乎有些过分了。睿王吃了这个暗亏,难道不是该反驳几句吗? 在来之前,温瑾瑜早已想好了说辞,见睿王迟迟不开口,心里便有些困惑。耳畔却忽然响起了林妈妈冷冰冰的声音:“三小姐可看清楚了?当真是睿王?” 什么? 温瑾瑜心中一惊,猛的抬起头来,飞快的瞥了那男子一眼。这一看之下,顿时三魂不见了五魄,唬得她面上的血色唰的一下褪去,只余惨白,“这,这是谁?”面前的,是一张完全陌生的脸,而她带来的几个丫鬟,早已纷纷垂下了头,回避了她的目光。 完了! 这是温瑾瑜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可她岂是坐以待毙之人,忙朝着林妈妈扑去,泣道:“林妈妈,就是这个人,偷偷躲在树林里,试图轻薄我!” “三小姐方才还说是睿王。”林妈妈后退几步,躲开了她的手,“看来,是这林子太昏暗,三小姐看走眼了。”话里满满都是嘲讽。 温瑾瑜心中一凉,扑通一下跪倒在林妈妈脚下,哭声更大了,“妈妈还请为我做主,我此番受辱,生不如死,只求一死!”念头转过,忽然想到什么,道:“二姐姐婚事在即,若因我之故受人指点,就更是我的罪过,还请妈妈在母亲面前明禀!” “三小姐这番话,不如去向大太太说。”林妈妈待她再也没有了往昔的和善,冷冷的目光似刀子一般,侧了侧身,“小姐,请吧。” 后面那男子却忽然跪了下来,语带急促,“妈妈明鉴,我和三小姐两情相悦,并无不轨!” I954 第四十二章 自毁(1) 什么? 温瑾瑜气得一个倒仰,两情相悦?这是人说的话吗? “你胡说什么?”一扫方才的柔弱,温瑾瑜唰的一下就从地上爬了起来,双膝沾了泥土和碎叶也毫不在乎,“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今日意图不轨,若非我的丫鬟及时赶到,你还不知会做出什么来!” 说着,锐利的目光扫过珍珠和宝珠,“发生了什么,你们可都看得一清二楚!” 事情一桩接一桩的,宝珠还未回过神来,下意识的点头,张了张嘴,结结巴巴的说道:“是这个人想要轻薄小姐,我们听见小姐呼救,就急急忙忙赶过来了。” 林子里虽说只有她们这么几个人,可林妈妈却无意纠缠下去,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掠过,淡淡说道:“孰是孰非,大太太自有明辨,你们有什么话,直管到大太太面前说去。“看也没看温瑾瑜一眼,扭头就走。 有林妈妈在前头,温瑾瑜不好多说什么,只狠狠朝着那男子瞪了一眼,眼中满是怨毒。被明珠的惨叫引开的那青衣男子也从暗处走了出来,他牢牢拽住了明珠的手腕,将她从树后拖到人群里,一行人跟着林妈妈进了正房。 大太太的屋子里灯火通明,丫鬟婆子们纷纷立在台阶上,神色肃穆,鸦雀无声。 温瑾瑜一看到这势头,便知道今日的事情不会轻易了解,又恨又气,脸色阴沉的迈过了那道门槛。大太太正端坐在罗汉床上,身边只有汀兰一个人服侍着,见他们进来,行了个礼,快步退了下去,带上了门。 “母亲,您可要为我做主!”根本不等林妈妈说话,温瑾瑜已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扑了过去,抱住大太太的小腿,干嚎道:“方才我来向您问安,走到小树林时,突然冒出个人来,对我不轨,我正呼救,林妈妈恰巧赶了过来……”一面说,一面恨恨的望了身后跟着的那男子一眼,“我不过和林妈妈哭诉了几句,他便血口喷人,颠倒是非,企图败坏我的名誉!” 大太太的目光落在了她凌乱的衣衫上,漫不经心的反问:“是吗?”然后看着林妈妈,“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不早些带三小姐过来?” “奴婢实在难以启齿。”林妈妈微垂着头,一副为难的模样,顿了顿,才说道:“三小姐口口声声说遭人轻薄,可这人却说,却说是和三小姐两情相悦……奴婢想着,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当时找到三小姐时,三小姐虽说口里呼救,可大半个身子却斜倚在这人身上,况且头发也是丝毫不见凌乱……” 说着,林妈妈也跪了下来,“奴婢蒙您垂青,在您身边服侍几十年,却从未见过这等怪事,凡事还请太太您明辨。” 温瑾瑜脸色胀成了绛紫色。 她发现,林妈妈给她出了个难题。 当时她的确靠在那男子身上,虽说不知其他人看出来了没有,可林妈妈看出来了,这老太婆到底是老奸巨猾,眼神忒毒。如果否认,这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个谎言来圆,一时半会她还真想不出什么好的说辞。如果承认,那就是承认她和外男有私情,那就会落得个身败名裂的下场。 在温瑾瑜犹豫不决之时,那男子已跪在了大太太面前,“大太太,小的是外院是六福,是三小姐托人给小的带话,说要见我一面,我这才赶到了小树林……”一面说,一面从怀里掏出了一支紫玉钗,“三小姐说,以此钗为信物,不离不弃!” 钗? 温瑾瑜冷笑着抬起头,望了一眼,面上的血色一扫而空,她身子猛地一颤,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那支紫玉钗是大太太赏的,上面镶了十几颗宝石,十分名贵,不是重要的场合,她根本不会拿出来戴。 林妈妈已站起身,将紫玉钗递到了大太太手上。 “这支紫玉钗,似乎是我赏给三小姐的。”大太太握着紫玉钗观察了半晌,淡淡的盯着温瑾瑜,“这东西,是一年前我送给你的。不知怎会落到了这个奴才手上?” 温瑾瑜暗叫了一声糟糕。大太太虽然还没有说什么,可分明已经开始怀疑她了。她要赶紧自救才是! “母亲您当时赏了两支钗,还有一支紫玉钗在四妹妹那里!”温瑾瑜眼中一亮,忙说道:“我记得前不久她还戴出来过,也不知道还在不在?”不管这个钗的来历是什么,只要能拖温瑾言下水,这个局面就会对她有利。 温瑾言不是嫡女吗?如果嫡女传出了丑闻,她倒要看看,到时候丢脸的是谁! “三小姐!”一直垂着头,站在外侧的珍珠不知什么时候突然冒了出来,难以置信的望着温瑾瑜,“您和四小姐可是亲姐妹!怎么能这么诬赖四小姐!”说着,也跟着跪了下来,望着大太太,语气又急又快,听得却很清楚:“当时这支钗是三小姐命我找出来,送给了外院的小路子!” 珍珠说着,猛地转头望向了那青衣男子,“你说,是不是!” “的确是这样!”小路子害怕不已,趴在地上,连连磕头,在寂静的屋子里,突兀而刺耳,“是这位姐姐将钗交给了我,让我将钗送给和我住在一块的六福,我也真真交到了六福手上!” “你们在胡说什么?”温瑾瑜眼睛瞪得大大的,转过头去呵斥他们:“到底是谁指使你们的?”落在珍珠身上的目光尤其怨毒,“你不就是想做二哥的姨娘我没有答应你吗?你为何要和外人串通来诬陷我?”说着,眼眶一红,哭了起来,“母亲,是我管教下人无方,让您见笑了。” “我竟不知道,什么时候,想接近二爷,得借着三小姐的力了。”说这话的是明珠,她乌黑的眸子沉沉,没有半点亮光,“若真有那念头,四小姐和您住在一个院子里,我们去巴结四小姐岂不来得更便宜?”冷笑了数声,嘲讽道:“我可记得,三小姐一向瞧不上二爷,和二爷一年也见不了几次,到底是哪个不长眼的,想要靠着三小姐往上爬?” ********* 推荐好友的一部书: 宅萌喜事:本来打算赤膊上阵,跟仇人斗个你死我活的崔婉清,却突然发现另外有强大的存在,已经先一步和仇人对上了,她只能是边看热闹,边煽风点火,这免费看大戏也不错哦。书下有直通车哦~ I954 第四十三章 自毁(2) 这样不给脸面的话从一向服侍自己的丫鬟口中说出来,就是另外一层意思了。 温瑾瑜当然知道,这府上不少人在她面前恭恭敬敬的,背后还不是骂她是姨娘生的?可明珠服侍她好几年,素来唯唯诺诺,在她面前温顺的和那哈巴狗儿似的,突然有一天跳出来指责她的不是,带来的心理上的落差,是成倍的。 温瑾瑜怒火中烧,转过头,眼睛死死的盯住明珠。要不是有大太太在跟前,她几乎就要冲上去,掐断明珠的脖子了。“我和二爷向来亲近,岂是你三言两语便能抹杀的?” 温瑾瑜对着明珠振振有词,转头面对着大太太时却是可怜兮兮,我见犹怜。“母亲,您瞧,我身边服侍的,尽是些吃里扒外的,卖主求荣,还偷了我的紫玉钗企图诬陷我,其心可诛!” 大太太端坐在榻上,抿了一口茶,神色甚至有些漫不经心。 见到这架势,温瑾瑜一颗心凉了大半截。她知道,大太太是肯定不会帮她的了。为今之计,唯有自救。“母亲,您想想看,二姐从来都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待您没有半分恭敬,可就算这样,您还是给她说了一门好亲事。我虽说别无长处,可这么多年待您一直尊敬有加,一片赤诚之心苍天可鉴……” 说着,她原本惨白的脸上有了些许红润,“我相信您自然会给我安排个好去处,我又有何忧虑的?又怎会自毁前程,可这奴才不清不楚?” 这话虽说有奉承大太太的意思,可怎么听怎么怪异。 大太太眉头微蹙,“这是你一个千金小姐该说的话吗?没得叫人笑话。”语气十分严厉,没有平时的半点柔和。 “母亲教训的是,我不该有这样的念头。”温瑾瑜的头垂得低低的,姿态放的很低,“这件事,还请母亲明察。” “姑娘家大了,心思也就多了。”原本冷眼旁观的林妈妈忽然笑了起来,“看样子,三小姐的小心思倒不少。” 温瑾瑜身子轻颤,挤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伏在大太太膝头撒娇:“我知道错了,母亲说该怎么责罚,便怎么责罚。” 如果是自己亲生的,做出此番姿态,怕是大太太早已心软了。可她看着温瑾瑜这张精致得像一朵花似的脸庞,只觉得无比的厌恶。这还是林妈妈去得早,若是晚到一些时候,她是不是就要和那奴才在树林野合了? 这个蠢货,连是不是睿王本人都辨别不了,就急冲冲的扑了过去,和她那个自作聪明的生母简直一模一样。 大太太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讽的笑,“人证物证俱在,我想,三小姐也不必推脱了吧?” “什么?”温瑾瑜一惊,往后退了一步,却忘记了自己正跪着,这一退之下,上盘不稳,直接倒在了地上。她的衣裳经过方才一番拉扯,本就掩得不甚严实,这一摔,又露出了圆润的香肩。 满屋子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令她看起来格外狼狈。 大太太的脸色别提有多难看了,“这就是我们端庄大方的三小姐?” “母亲,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什么六福!”温瑾瑜慌忙从地上爬起来,也顾不得穿好衣裳,直接跪在地上抱着大太太的小腿,痛哭流涕,“我也不知道这两个丫鬟安的什么心。”一面说,一面扭头去看她们,几乎声嘶力竭,“我平日待你们不薄,你们为何要和一个奴才串通起来诬陷我?” 珍珠和明珠二人脸上丝毫不见惧色,仰着脸,直视于她,“既然三小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清白的,那么不妨当着大太太的面解释下,为何经过小树林时,支开了我们几个贴身服侍的,自己躲在一棵树后面呢?” 明珠冷笑道:“三小姐好面子,每次出门都好大排场,不仅要带四个大丫鬟,还要带四个小丫鬟,八个婆子,为何今日只带了我和珍珠,宝珠三人?既然是遭人轻薄,那么为何不见呼救?为何要等林妈妈出现后,才假模假样的求救?” 她说着,冷冷瞥向温瑾瑜,“若是其他女子,此刻只怕是吓得魂不附体,在小树林时也会拼死逃脱,不惜代价……可等到林妈妈带人赶过来的时候,三小姐似乎正在那奴才怀里!” 一句一句,砸得温瑾瑜说不出话来。 她进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 明珠说的话,有一多半都是事实,只不过她添油加醋了一番罢了。如果要解释为何会有今日的反常,就势必要说到她想赖给睿王的事。可睿王是大太太的亲侄子,她动了这样的心思,大太太会放过她吗? 如果承认和一个下人苟合,那她这辈子也就完了。无论选择哪条路,都没有好下场。 林妈妈立刻站出来作证:“明珠姑娘所言不虚,当时奴婢听见小树林有说话的声音,便带着人赶了过去,就见三小姐衣衫不整,倒在六福怀中。见到我,才开始呼救,可那时候,三小姐并没有挣扎。” 遭人轻薄对于大户人家的小姐来说是多大的耻辱,稍稍有些尊严的小姐都会拼个你死我活,玉石俱焚。而温瑾瑜不仅没有反抗,反而还半推半就…… 这一点,是当时在场的人都有目共睹的,无从抵赖。尤其是跟着林妈妈的几个老人,什么风浪没见过,那点装腔作势在她们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听见林妈妈这样说,她们纷纷应和道:“的确是这样!三小姐看样子似乎还有些高兴!脸色也很好!” 大太太落在温瑾瑜身上的目光再也没有了半点温暖,“林妈妈,把她拉下去,关在屋子里,不得出来半步。” “母亲!是她们诬陷我!”温瑾瑜知道大太太的手段,不会将人一棒子打死,而是慢慢折磨,那比死还难受,她紧紧抱住大太太的脚踝不撒手,“我真的不认识那个什么六福,您大可将这两个贱婢关起来严刑拷打……” 在她恶狠狠的诅咒中,明珠和珍珠消磨了最后一丝出卖主子的愧疚。 I954 第四十四章 自毁(3) “太太,小姐是冤枉的!”宝珠终于从一连串的突变中回过神来,“在此之前,明珠和珍珠就曾凑在一起,鬼鬼祟祟的也不知在商量什么。如今想来,定是在密谋此事!”一面说,一面推搪着明珠,“小姐待你恩宠有加,你怎么能做出这么下作的事情来?” 恩宠有加?下作? 明珠冷笑了数声,眉梢一挑,“什么是下作?不知道小姐软硬兼施,逼我在小树林出声引走小路子,置我于不义之地,是不是下作?”明珠早已看清楚,无论在大太太眼中,还是温瑾瑜眼中,她不过是一颗棋子。 可她和大太太本就没有多少接触,不被当人看也就罢了。她和温瑾瑜却是朝夕相处,自己尽心尽力服侍了一场,却还是被她推入了火坑。况且,这件事的始作俑者,本就是温瑾瑜。若非她动了攀龙附凤的心思,她这个做丫鬟的又怎会落得如此结局? 自她在小树林一声尖叫勾走小路子开始,明珠便已经明白,她最后的下场不过是个死字。如果不是温瑾瑜,她不可能被逼到如此境地!如今再看见这位自己昔日服侍过的小姐,她心里唯有一个恨字。我忠心耿耿待你,瞻前马后的服侍着,小心翼翼,不过是为了出府的时候有个好前程,可你呢? 三小姐,你是如何待我的? 从前有多仰仗,如今就有多恨。珍珠虽也得了大太太的授意,可她心里还存着一丝希望,大太太会留她一线生机,说话做事都留了三分余地。明珠却早已万事不惧,横竖都是要死的人,能为自己出一口恶气,也算了了心愿。 宝珠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她本就心里有鬼,哪敢和明珠对峙,慌忙垂下了头,回避了众人的目光。 不过,经她这一嚷嚷,温瑾瑜也明白过来,原来这两个小贱人预谋已久!想到自己还对这两个人推心置腹,她恨得浑身发抖,“贱人,我待你们不薄,你们身上穿的头上戴的,哪一样不是我赏的?竟敢暗算我!” 明珠漠然的瞥了她一眼,“即便是暗算,三小姐也当明白,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三小姐若没有非分之想,又怎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呢?”顿了顿,嘲讽道:“据我所知,我们二等丫鬟的月银是八百文,每月落到自己手上也只有五百文。至于今儿个这身衣裳,怕是我服侍三小姐这么久以来,头一回得到的好衣裳。不过——”话锋一转,“若非三小姐有所谋,又怎会赏这身衣裳?” 温瑾瑜是最好面子的人,如今被服侍过自己的丫鬟当面戳穿,脸色不可谓不难看。 大太太围观完这主仆几人的混战,慢条斯理的放下了茶盏,朝着林妈妈使了个眼色,“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可辩解的了,将三小姐带下去吧。” “母亲,不是这样的!”一瞬间,温瑾瑜脑海里转过千百个念头,她挣扎着,嘶喊道:“我和六福当真没有见过……”说到这里,恍惚间想到什么,忙道:“是四妹妹!她和六福私自会面被我撞见,为了嫁祸于我,买通了我的丫鬟!” 刚开始不过是灵光一现,到最后,却说却有把握,振振有词:“半个月前我在碧落园的假山丛里撞破四妹妹正和六福说悄悄话,被我瞧见后,四妹妹惊慌不已,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我为了姐妹情谊,便将这事瞒下了。谁知道她怀恨在心,竟试图嫁祸于我……” 说着,含泪泣道:“我与四妹妹姐妹一场,本不想说穿此事,可事到如今,不得不说……”说罢,她偷偷看了眼大太太。却见大太太目露嘲讽,“瑾瑜,你若一口认了,我还当你有几分傲骨,可现在,连姐妹情分都不顾了吗?”摆摆手,不再多看她一眼,“林妈妈,带下去。” “是!”林妈妈应了一声,快步从人群中穿过,推开门,唤了数声。便见门外一下子涌来五六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不说二话,两个按住温瑾瑜的左右肩膀,一个按住她的脖子,余下两个死死扣住了她的手腕。 温瑾瑜吃痛,怒骂道:“你们是什么东西!我可是温家的——”话未说完,嘴里已被塞入了一个破布团,有一股酸涩的味道,也不知是从哪个地方找出来的破布。林妈妈朝着大太太行了个礼,然后带着几个婆子到了碧落园。 “小姐,三小姐被林妈妈带人押着回来了!”青柳刚一瞥见,就慌忙来禀。 “关上窗子!”温瑾言心中一凛,“把外面的人都叫进来!”尽管动作很轻,可关窗声关门声还是令这个晚上添了一丝紧张。 “上一次,也是林妈妈送三小姐回来,可那时候并没有五花大绑。”青柳面露惶然,“这一次,不仅五六个婆子团团围着三小姐,嘴里都被什么东西堵住了。我看三小姐一路上都在挣扎,林妈妈却很不屑的样子,还说了句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叫屋子里的人都别乱说。”虽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可想来不是什么好事,温瑾言脸色凝重,忽然想到之前温瑾瑜的丫鬟频频前往睿王居所之事,难道那时候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如果是这样,温瑾言大致能猜出是什么事了。也能理解大太太为何如此震怒,丝毫不给温瑾瑜脸面。从正房到碧落园,一路上不知多少双眼睛看着,就这样五花大绑将人送回来,可见得大太太动怒到了何种地步。不出今晚,这件事情就会传遍整个温家。 “三小姐,您就安心呆着吧。”眼见着几个婆子将温瑾瑜押到了内室的炕上,林妈妈冷冷瞥了她一眼,“可千万别再动什么歪心思了,您那点小伎俩,可瞒不过太太的火眼金睛。”转头就吩咐几个婆子,“该吃的给她吃,千万别饿着渴着,这可是我们家三小姐!”这句话怎么听怎么讽刺。 温瑾瑜双目圆瞪,双腿乱蹬,却因双手被绑在身后,顿失平衡,摔在了地上。 *********** 明天就要上架了,所以今天会加更一章,不过时间是在半夜,大家明天早上看就是了。然后明天上午更新VIP章节,会尽量保持双更~ I954 第四十五章 挣扎 温瑾瑜呜呜的叫着,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她。 几个婆子正在送林妈妈出门,余下的两个婆子一左一右坐在小杌子上,说着闲话,压根没有扶她起来的意思。 尽管是夏天,地上不凉,可全身上下被绑着,倒在硬邦邦的地板上,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尤其是她的嘴里还塞着一团破布。那种怪怪的味道令她感觉前所未有的恶心,她挣扎着往前挪动了一小段,几乎贴在那二位婆子脚下了,试图唤起她们的注意力。 谁知道两位婆子和没看见似的,其中一个竟然去窗前的炕桌上抓了一把瓜子磕了起来。都是些粗使婆子,举止不仅粗鲁,而且无礼,瓜子皮乱吐,其中有几片还落在了温瑾瑜脸上,身上。 “哎哟,这不是三小姐吗?”另一位婆子好似才发现她似的,“荷香,”她亲昵的唤着那位婆子的名字,嗔道:“你怎么能这么对三小姐呢,还不快把她扶到炕上去?”话音刚落,帘子晃了晃,之前的几位婆子鱼贯而入,纷纷无视了地上的温瑾瑜,翘着二郎腿坐在了温瑾瑜平时常坐的榻上,喝茶倒水,嗑瓜子尝点心,不亦乐乎。 “林妈妈只是说,别饿着渴着我们三小姐,可没说要将三小姐安置在哪里。”那婆子一张圆盘脸,笑起来时脸上都是褶子,“如今这大夏天的,天正热着,让我们三小姐凉快凉快,岂不甚好?” 温瑾瑜恨不得将这几个人千刀万剐。 这些人,之前哪一个见到她不是唯唯诺诺,谄媚卑微,可事到如今,竟在她屋子里胡作非为,用着她最喜欢的一套茶具,吃着她喜欢的小点心。温瑾瑜气得要呕血,想要大骂几句,可嘴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含糊的声音,惹得那几个婆子一阵笑,“三小姐,事到如今,您就消停点吧,大热天的,大家都不容易,您听话些,我们也省事。” 温瑾瑜眼中满是怒火,不甘的挪动着身子,去撞那婆子的脚。 “哎哟,三小姐气性可真大!”说话的也不知是哪个婆子,吃吃直笑,“让我说啊,这么多年,最会做人的还是三姨娘。从不出头,不显摆,也不在大太太跟前晃,可人家呢,生的小姐成了嫡女,生的少爷如今勤学苦读,说不定能考个状元郎回来。哪像有些人,丫鬟出身,还上蹿下跳,难怪大太太不喜欢!”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婆子附和道:“这也就罢了,偏偏谁生的像谁,连带着她肚子里出来的小姐也只会生事端,这样的人,也只有我们家太太宽和,能容忍。这要是搁在别家,早被整治的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了!” 话里话外,就是在讽刺温瑾瑜。 夏天的晚上,虽然开了窗,屋子里还是有些闷热。温瑾瑜躺在地上,听着这些婆子你一言我一语的嘲讽,竟也睡着了。 大太太正满脸愧疚的和大老爷说话:“说起来,都是我的不是,没有管教好女儿……” 已经从林妈妈口中听说了温瑾瑜和下人私会的前因后果,大老爷先是勃然大怒,在大太太的劝说下,好容易才冷静下来,坐在榻上吃茶。“与你有何关系?”大老爷怒气冲冲的,“你是她的嫡母却不是乳娘,难不成还要时时刻刻盯着?那还要那些丫鬟妈妈们做什么?” 大太太心中一阵畅意,面上却是一片愁容,“这可真是不巧,睿王正好在我们府上作客,如果闹出什么动静,那我们家丢脸可就丢到京都去了。”她说着,有些不安的说道:“我本想好好和瑾瑜说说的,谁知道她竟和服侍她的几个丫鬟吵起来了。这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我看着不成个样子,便让林妈妈带了几个人将她关起来了,您看,接下来该怎么办?” 也不待大老爷说话,无奈的叹了口气:“好在瑾仪已经定亲了,就算有什么流言蜚语传出去,刘家是书香门第,也不会因为此事而退亲。我是担心瑾言,她虽说年纪还小,可也该说亲了,若是受了拖累,我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读书人都重名誉,大老爷也不例外,他额头上青筋都跳了起来,“那个逆女,做出这种有伤风俗的事情,你还不将她处死!” 大太太心中一喜,亲手捧了一杯茶奉给大老爷,才柔声说道:“看您,瑾瑜也是在我膝下长大的,若是为了这事喊打喊杀的,我于心何忍?”想了想,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您看,不如将她远嫁怎样?” “远嫁?”毕竟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大老爷虽说在气头上,可也并不是真心要处死温瑾瑜,一听这话,立刻就起了心思,“你可选好了人家?” “我也只是这么想,事发突然,哪里那么快就选定人家。”大太太笑了笑,“既然老爷答应了,那我这几日便托人问问。瑾瑜年纪小,不懂事,一时糊涂做错了事也是情有可原的。您就不要和她计较了,等到有了婆家,心就稳了,想来也不会再惦记那个奴才了。” 听到奴才二字,大老爷眉心抽了抽,刚平息的怒火又熊熊燃烧,可大太太温声细语的,到底是不好意思发火,长叹了口气,“这么些年,家里的事辛苦你了。这几个儿子女儿,也多亏有你教导。” “夫妻本是一体,为这个家操持,是我的本分。”大太太嘴角高高翘了起来,笑意洋溢在眼底眉梢,顿了顿,低声说道:“您今晚要不要去看看二姨娘?” 刚出了这种丑事,大老爷根本不想看见二姨娘,闻言立刻摆手,“不去,我今晚歇在正房。” 大太太面上的笑意更盛了,嘴上却劝道:“出了这种事,二姨娘住得远,想必还不知道这事。您去开导开导她,也将我们的打算说与她听,她心里有了底,也不会对您有什么隔阂了。” “她能有什么隔阂?”三位姨娘里面大老爷虽然最喜欢二姨娘,可也只将她作为妾室来看待,听到这话就有些不悦,“难道我们做出的决定,她还有什么意见?况且瑾瑜做出这种事,难道和她没有半点关系?”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是担心瑾瑜闹了这一场,传来传去,传到二姨娘耳中,就变了样子。”大太太忧愁道:“我知道,我说什么,二姨娘心里总存了三分怀疑,您是一家之主,去说这事,最妥当不过了。” 大老爷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也不要一味纵容这些姨娘,该严苛的时候,还是要严苛。”说着,直接进了净房。 大太太望着他的背影,满意的饮了一口茶。 “太太,宝珠真的往东苑去了。”林妈妈匆匆走进来,低声耳语。 大太太面上一冷,“都是一样的货色,垂死挣扎……” 看起来,大太太对二姨娘积怨已久。 二姨娘的屋子,门关得紧紧的,只有宝珠满脸是泪的跪在地上,“姨娘,您可一定要救救三小姐!” 来龙去脉,宝珠已经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二姨娘神色恍惚,喃喃自语,“这孩子,命数怎么就这么不济呢?”只是感叹运气不好,却并不觉得温瑾瑜所做是错的。 宝珠一听这话,七上八下的心立刻稳了下来,“大太太是肯定不会放过三小姐了,只有您在大老爷跟前说得上话,还请您为三小姐求个情!” 二姨娘瘫坐在黄梨木椅上,冥思苦想,片刻后,露出了一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只是那笑容,在昏黄的灯光下,怎么看怎么瘆人。 “小姐,外头有个小丫鬟要见您。”大半夜被人吵醒,墨荷打了个哈欠,披着外衫进了内室。 “什么人啊?”正在睡梦中,突然被叫醒,温瑾言揉着惺忪的睡眼,迷迷糊糊的问。 “说是外院服侍睿王的小丫鬟。”墨荷也不解,“有些话要带给您。“ ************ 白天就上架了,还请大家多多支持! I954 第四十六章 暗算(上架求首订) 服侍林之墨的小丫鬟? 温瑾言猛地惊醒,坐了起来,有些疲惫的问:“什么时辰了?” “刚过子时。”墨荷的眼睑下甚至出现了一圈青影,看起来精神也不大好,“那丫鬟看起来倒是面熟,似乎是从前林妈妈身边服侍的,有没有服侍睿王,我实在不知道。”大太太的确指了几个人服侍睿王,可她们不是有心人,又怎会记得是谁。 温瑾言微微颔首,草草整理了一下仪容,披了件衣裳,“让她进来吧。” 说话间,听见动静的白芷和青柳也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脸色都不太好看,“都已经这个时辰了,怎么还有人找?” 温瑾言摇摇头,“说是服侍睿王的丫鬟,带几句话给我。”心里却在嘀咕,林之墨不是那种颠三倒四的人,怎么会突然找她有事?有什么话不能白天说吗?况且,他们之间,似乎没有什么交集。 外头传来墨荷刻意加重的脚步声,“小姐,果儿来了。”这便是那小丫鬟的名字了。 “四小姐!”帘子微晃,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走了进来。她穿着油绿色的小衫,腰间系了一条绿色的带子,是温家最常见的小丫鬟的装束。“睿王有几句话,托我带给您,还请您屏退左右!” 难道是林之墨发现了什么? 温瑾言心中一跳,朝着墨荷使了个眼色,“你们下去吧。” 三个人满腹疑虑的走出去,彼此对视了一眼,都看到了一丝茫然。“大半夜的,睿王能有什么急事?”青柳嘀咕道,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巴巴的把人吵醒。” “不知道。”墨荷摇了摇头,立在屋檐下看着那无边的星空,静静出神。 白芷若有所思。 “四小姐,睿王想要见您一面!”那小丫鬟跪在地上,头垂得低低的,“说是有些话想亲口对您说。” 温瑾言一愣,“发生了什么事?” 小丫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意有所指:“睿王说,上次见到四小姐时,四小姐还只是个黄毛丫头,如今再次见面,已出落得这般脱俗。四小姐既然是故人,那么为何不出来见一面?” 温瑾言心扑通扑通乱跳,一瞬间,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前一句话她也许还迷迷糊糊的,可后一句话却分明在暗示些什么。难道林之墨火眼金睛,已经看穿了她曾经是苏瑾琰的事实,所以大半夜也要找她问个明白? “四小姐,睿王说他在碧落园外的亭子里等您,请您务必过去一趟。”这小丫鬟的声音不急不缓的,十分从容。温瑾言心念一动,“你当真是睿王身边服侍的?” “是林妈妈将我拨给睿王使唤,我这几日一直在外院伺候着。”她抬起头,不惧不畏的迎着温瑾言探寻的目光,“珍珠姐姐往外院去了好几趟,想来也曾见过我,四小姐若有疑虑,不妨传珍珠姐姐来问问。” 温瑾言点点头,心里已信了大半分,不过这乌漆墨黑的,两个人在亭子里见面,是不是不太好? 似乎看穿了她的犹豫,那丫鬟低声道:“四小姐放心,碧落园的门落了锁,并无人走动,我来的时候,路上没有一个人。况且已经这个时辰了,大家都睡下了,四小姐且安心随我去就是了。” 她说的信誓旦旦,反叫温瑾言心里更没底了。孤男寡女,在亭子里相会,一旦被人抓住,被人安个幽会的帽子,她也就完了。无论怎么辩解,于她的名节都大为不利。 一念及此,温瑾言忽然想到了什么,心中微动,“睿王是和你一块来的吗?” “是啊。”小丫鬟很坦然的看着她,“虽说睿王是客人,我是林妈妈指派过去的,理应任其驱使,可这到底于理不合,我推脱不得,才不得不来的。”说着,似乎有些羞愧的样子,从袖子里掏出了一个荷包,摊开来,里面装着一个金元宝,“这是睿王赏的,我不敢领受,只是睿王说明日就要离开,今晚上无论如何也得和四小姐见个面才行。” 那金元宝看上去怎么也有七八两的样子,一般人根本拿不出来。 只是,温瑾言依旧觉得有些诡异。 启程日期是林之墨自己定下的,若真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他可能根本不会过夜,直接就离开。既然选择了明天早上再走,就说明那件事并不是很紧急,只是可能有些仓促罢了。既然这样,等到天亮以后他耽搁些时候,光明正大的和自己的表妹见面,也不是什么难事,更不会有任何风险。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林之墨发现了她是苏瑾琰,迫不及待要和她见面,或许是为了对质。二是这个小丫鬟,从头到尾都在说谎,只是为了把她引到亭子里去。相比之下,温瑾言的直觉更倾向第二站可能。 因为林之墨是个很冷静的人,至少在和他相处的几年里面,从未见他失态过,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又仿佛一切都胸有成竹。那种清风拂面徐徐开的作风,令温瑾言至今都记忆犹新。 也许有一天,会有一个人令林之墨不冷静,抛弃从前的作风。而那个人,不会是她温瑾言。 屋檐下,三个人都没有说话,夜风拂过竹林,簌簌作响。 白芷望着远处黑漆漆的竹林,忽然有些不确定的问:“你们有没有觉得,果儿有些眼熟?” 墨荷愣了一下,“你曾经服侍过大太太,果儿又是林妈妈的人,想来见过面吧?” “不是。”白芷摇了摇头,似乎有些困惑,“她并不是正房的小丫鬟,我记得她出现过几次,可忘记是为了什么事情了。”当时她是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人人捧着,哪里会注意一个小丫鬟。 “想不起来也罢。”青柳跺了跺脚,埋怨道:“也不知睿王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个时间遣人来,还叫不叫人歇息了。”她们这几天精神一直紧绷着,尤其是白天的时候温瑾瑜被押回来,更是令她们惶惶不安,如履薄冰,好容易睡个觉,还被吵醒,难免就有些怨气。 “我想起来了!”白术恍然大悟,“那个丫鬟我之前见过的,她娘当年曾经服侍过二姨娘,后来被放出府。前几天托了府上的一些老人情,将她送进来做丫鬟。本是要服侍三小姐的,林妈妈见她针线活好,收在了自己身边,不过她常在我们府上的针线班子上,并不出来走动,是以我才一时想不起来。” “这事,要不去告诉四小姐一声?”青柳踟躇着,“也不知道里面说完了没有。” 白芷心里转过一个念头,也顾不得说话,直接闯进了内室,在温瑾言耳边低语数句。 温瑾言错愕的看了她一眼,心情顿时变得有些微妙。 “你去和睿王说,有什么话,天亮了说也是一样的。”温瑾言当机立断,笑道:“横竖我到时候也要跟着太太去送行的,总能找个机会说几句话的。” 白芷一愣,隐约猜出了这个丫鬟的来意。 原本一开始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变了口风? 那小丫鬟目露焦急,也不管白芷在跟前,忙道:“睿王千叮呤万嘱咐,托我一定要请您过去一趟。”她说着,几乎快哭了,“若我有负所托,他便要告诉林妈妈,将我打发出去。”说完,重重磕在了地上,“四小姐一片菩萨心肠,还请怜悯奴婢一番劳碌。” 咚咚咚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可这样,更令温瑾言起疑了。林之墨要整治一个丫鬟,何须借林妈妈之手? “我要歇下了。”温瑾言看她的目光没有半点怜悯,“你就照我的话说,睿王也是心善之人,不会为难你的。” “四小姐!”小丫鬟额头红通通一片,眼眶也红了,看起来无助又惶然,“您只要出去一小会,一小会就行了!” “你出去吧。”白芷拦在她跟前,隐含告诫,“如今已是子时,我们小姐肯见你,已是格外开恩了,你若再闹下去,我只能请粗使婆子来送你出去了。” 小丫鬟面色凄楚,怨恨的瞥了温瑾言一眼,咬牙道:“四小姐,你一定会后悔的。”然后一甩帘子,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温瑾言看着微晃的帘子,心里顿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 “白芷!”她低低唤了一声,“你派人去跟着那个小丫鬟,记得,派那眼头亮的婆子过去。再派人去寻林妈妈,就说有个服侍睿王的小丫鬟来见我,自称要替睿王带几句话给我,邀我在碧落园外的亭子见面,我实在惶恐,此事还请妈妈定夺。” 白芷脸色大变,匆匆出门去,叫过墨荷,在她耳边低语,“……你快带几个人去找林妈妈,我找人去看看那叫果儿的丫鬟到底出什么幺蛾子。” 事关重大,墨荷的神色十分凝重,急急忙忙穿戴了一番,直接带着几个婆子就出了门。 白芷则领着七八个婆子,个个打着灯笼,沿着小丫鬟离开的方向寻找。 “哎哟,那是什么!”走在最前面的婆子发现了什么,发出一声惊呼。R1152 第四十七章 连环计(1) 白芷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最前面。 七八盏灯笼照得那一小块地方如同白昼一般。 白芷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这是……血?”饶是再镇定,也不过是十几岁的小姑娘,见到这场景,唬得说不出话来。 只见方才那叫果儿的小丫鬟,躺在草丛里,油绿色的小衫上满是血迹,她腹部正插着一柄匕首。身边的草上沾满了血迹,斑斑点点,在灯笼的光芒下,看起来既诡异又恐怖。 夜风拂过,白芷生生打了个寒战。方才还好生生的一个人…… “姑娘,您看,这……”其中一个婆子胆大,上前去试了果儿的鼻息,惊呼道:“白芷姑娘,她还有气!”既然有气在,就说明没死,也许还有救回来的可能。 白芷眼中一亮,昔日的冷静一点点恢复,立刻吩咐道:“你们快将这丫头搬到西次间去,我这就去找林妈妈!”这府上的丫鬟但凡有个伤病,都得林妈妈拿了对牌请人出去找大夫。 得了白芷的吩咐,几个呆若木鸡的婆子一下反应过来,纷纷丢了手上的灯笼,一个抱着果儿的头,一个抱着她的腿,谁也不敢去触碰那匕首,小心翼翼的将她抬到了西次间的木板床上。 西次间本就是从前几个大丫鬟住的地方,离此处最近,一直有人打扫,屋子里干净又宽敞。其中几个婆子有经验,又是掐人中又是揪头发,口中说道:“姑娘且放心去,这丫头虽说气息不稳,可也能挨一会儿,况且这血也止住了,等大夫来了说不定就看好了!” 白芷瞥了一眼,见那果儿虽说面色惨白,看起来吓人,可那匕首插着的地方有些偏,似乎没伤到要害,微微颔首,“你们好生照料着,我这就去找林妈妈。”说着,快步出了屋子,可巧青柳正来打听消息,见她神色匆匆,忙拉住她问:“怎么了?” “方才那小丫鬟受伤了。”白芷的脸色说不出的难看,她凑近了一步,压低了嗓子,“你去和小姐说一声,我怀疑这事,是有人想陷害小姐。”方才果儿怨毒的眼神又浮现在眼前,白芷心里凉飕飕的,想了想,叫了几个人高马大的婆子作陪,“你们都陪我去见林妈妈。” 是大家一起发现果儿的,总赖不到她头上吧? 青柳唬得一愣一愣的,撒丫子就跑。温瑾言正由紫兰服侍着梳头更衣,见她这般焦急,微微一惊,还未说话,青柳已气喘吁吁的说道:“小姐,那个小丫鬟受伤了,白芷姐姐现在去找林妈妈了!” 温瑾言怔住。 这就是那个小丫鬟说的,一定会让她后悔的事情吗? 虽说有几个婆子作陪,可走在这黑漆漆的路上,白芷还是忍不住紧了紧衣裳,她觉得由骨子里升起了一阵寒意,好像有什么事情将要发生了一样。自果儿进屋以后,一举一动,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个遍。 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她为什么如此执念要将小姐引到那个亭子里去?那个亭子里,到底有什么? 白芷回头朝着东面望了一眼,漫天星光下,亭子有个影影绰绰的轮廓,看上去,似乎什么也没有。她不敢再耽搁,快步往前走。这条路,她不知走过多少次,可今日,却觉这路边,潜伏了无数双眼睛,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前方出现了亮光,还有脚步声。 白芷止住了脚步,定睛一看,却是二姨娘。她穿着一件月白色的比甲,银红色的襦裙,由一个小丫鬟扶着,匆匆忙忙的赶过来。见到她,似乎有些吃惊,却又很快靠近,左右张望了一番,“白芷,你有没有看见果儿那丫头?” 白芷心中一惊,抿了抿唇,反问道:“这个时候,为何二姨娘还在找人?” “那丫头奉了她娘的命,来给我送东西,当时时候已经不早,我原想让人送送她,可她说还要去给三小姐磕头,我便让她去了。谁知道方才她娘来说,这丫头还没有回家,我就想着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便来找找。”二姨娘满脸忧色,“这月黑风高的,可到哪里去找!” “二姨娘真真是菩萨心肠。”白芷笑了笑,“托丫鬟来找就是了,这早晚的,还自己出来找,怕是一晚上睡不好吧?”目光落在她身后一大群丫鬟婆子身上,神色微妙,“看来,来得人还真不少。”心下已经了然。 二姨娘可不是什么会担心丫鬟,大半夜不睡觉跑出来找人的主,这来势汹汹的,十有八九就是冲着四小姐去的。白芷可不能让她们就这么闯过去,索性横在路中间,和二姨娘打花腔,“二姨娘之前在哪边找?” “在小竹林那边找了找……”二姨娘明显的开始心不在焉,“白芷姑娘这时候出来,也有事在身吧?我急着找人,改日再一起说说话。” 白芷几乎要冷笑三声。 “这是怎么了?”冷不丁的,忽然传来林妈妈的声音。 白芷松了一口气,忙迎了过去,行了个礼,赶在二姨娘前面说道:“妈妈,我正要去寻您,结果在路上遇到了出来找人的二姨娘……” “二姨娘?”黑夜中,林妈妈的目光很锐利,“找什么人?” “是找一个叫果儿的丫鬟。”白芷根本不给二姨娘说话的机会,抢白道:“事情可真是不巧,那果儿就在刚刚,自称奉了睿王的命来请我家小姐去亭子一趟。不过方才二姨娘却说果儿来给二姨娘送东西,说是要给三小姐磕头,结果到现在还没着家。” 来龙去脉,这一路上,墨荷已经向林妈妈说得很清楚了。 “白芷姑娘,在林妈妈面前,你可不能胡说八道。”二姨娘眉梢一挑,从一堆人中走了出来,“果儿分明是来给我送东西,进了碧落园就下落不明了,不然我何以这样急急忙忙出来找人?” 二姨娘什么德行,这府上怕没有人比林妈妈更清楚。毕竟打了二十多年的交道,对方的底细早就摸得一清二楚。 “你寻我是为了何事?”林妈妈直接忽视了二姨娘,目光灼灼的看着白芷。 “妈妈,那果儿百般劝说,一心想劝四小姐出门。可四小姐想着睿王是太太的亲侄子,自是端方守礼之人,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邀她出门,便回绝了果儿。谁知道那果儿临走时,丢了一句一定会让四小姐后悔的话,便离开了。四小姐见势不对,便吩咐我们几个出去寻找,等我和几个婆子找到的时候,那果儿肚子上插着一把匕首,正倒在草丛里……” 事情紧急,白芷说得又急又快,尽可能清楚的将事情说明白,然后哽咽道:“我到底见识短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请妈妈拿个主意。那果儿尚还有一口气在,若有大夫来瞧一瞧,也许还有转圜的机会。” “既如此,便去请个大夫吧。”借着灯笼的光,林妈妈从袖子中掏出一个对牌,递给随行的婆子,“你去最近的医馆请个大夫回来。” 那婆子看了看天色,面露难色,“妈妈,如今正宵禁……”一般来说,这个时候路上不可能有人走动。 林妈妈就瞥了她一眼,“人命关天,若遇到有人拦你,你就说你是温家的人。” 只要大夫能及时赶到,也许果儿就还有救。只不过,她醒来后,是说人话还是鬼话,就未可知了。白芷自然要维护温瑾言的利益,可她也不是心狠之人,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姑娘去死,闻言立刻说道:“妈妈,路上说话不便,还请您移步去屋子里坐坐。” 林妈妈点点头,一行人浩浩荡荡进了院子。 温瑾言已收拾妥当,亲自在屋檐下迎接。见到林妈妈,是预料之中的事,可一眼瞥见跟在她身后的二姨娘,不免有些吃惊。但想到那小丫鬟似乎和二姨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又觉得在情理之中,她微微一笑,“想不到姨娘这时候也没睡呢?” 二姨娘本就被果儿还没死的消息闹得心烦意乱的,此刻听了这轻飘飘一句话,脸色也不太好,“四小姐,明人不说暗话,果儿在你这里出了事,也不知道四小姐可否给我个解释?” 看来,还真有可能是她派来的人。 温瑾言错愕的看着她,“不知道姨娘这话是何意?” 林妈妈已皱了眉,“二姨娘这阵势,仿佛丢了最体己的大丫鬟。只不过,果儿是我带着的小丫鬟,想来,也轮不到二姨娘指手画脚。”这话就说得十分不客气了。 二姨娘被噎了一下,顿了顿,才说道:“妈妈有所不知,果儿的娘曾是我身边的二等丫鬟……” “果儿是果儿,她娘是她娘。据我所知,果儿进府以后,一直在针线班子上做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得了二姨娘的倚重?”林妈妈望着她的眼神就像望着蝼蚁一般的不屑,“我倒还没有说什么,二姨娘便按捺不住了?” 二姨娘脸色大变,上前几步,怒道:“果儿的娘服侍我多年,如今她女儿不见了,我连问一声的资格都没有了?”她说着,冷笑道:“也不知道妈妈这是狗仗人势,还是狐假虎威呢?”R1152 第四十八章 连环计(2) 林妈妈作为大太太身边的管事妈妈,连一家之主大老爷都要给她几分薄面,更不必说二姨娘这样半仆半主的妾室了。很多时候,林妈妈都代表着大太太,这温家还从来没有人敢当面说这样的话。 “若要说到资格,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见林妈妈受辱,随着她一块来的婆子立刻出头,轻蔑的笑了笑,“要过问林妈妈手下的丫鬟,二姨娘当然没有这个资格。”说着,掩袖轻笑,“既知道自己是何身份,又何必自讨没趣?” “贱婢!这里岂有你说话的份!”二姨娘最恨别人提她的身份,又羞又恼,“今日我就要为果儿出头一回,大不了闹到老爷那里去,我倒要看看这公道朝着谁这边。” 林妈妈轻蔑的撇撇嘴,根本不屑和她争吵。如果是从前的二姨娘,林妈妈也许还会忌惮三分,如今不过是秋后的蚂蚱,且让她得意几天吧。一个生女闯下大祸的姨娘,还如此狂傲,岂不是正给大太太整治的理由? “既然姨娘这样说,那便等天亮了,我们去老爷面前说道说道。”林妈妈根本不放在心上,“大夫马上就到了,等到果儿醒了,也让她解释解释,为何大半夜的闯到四小姐的住处,还莫名其妙受了伤。” 听见果儿会醒,二姨娘脸色僵了僵,可很快又扬起下颚,嗤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也不知四小姐到底做了什么,要杀了果儿灭口?” 再三被挑衅,众目睽睽之下,温瑾言知道自己无法再容忍下去。 她缓缓推开挡在面前的白芷和墨荷,走到了二姨娘面前,朗声道:“二姨娘口口声声说我杀了果儿灭口……”她转头看向林妈妈,“林妈妈是府上的老人,想来应该清楚。果儿的娘既然服侍过二姨娘,那么她是家生子吧?” 林妈妈点点头,“她祖父外祖父都是温家的下人,在府上多年了。” “一个家生子,即便撞破了什么秘密,我也有的是法子整治她。不说别的,只要给她安一个偷窃的罪名,她就得领三十大板,十有八九是要死的。”温瑾言的声音清晰的,缓缓的传入众人耳中,“果儿的伤我已经看过,是伤在腹部,事实上,这个地方被刺中,是极有可能会存活下来的。” 温瑾言很认真的盯着二姨娘,一字一句的说道:“自然了,姨娘会说我唯恐夜长梦多,下手操之过急。只不过,我有一事,还望姨娘能解释一番。姨娘既说果儿是替她娘送些东西给您,即便后来是要给三姐磕头,也不该耽搁到这时候。毕竟,她奉命服侍外院的睿王,应该很清楚,内外院之间落钥后,可不是她一个小丫鬟能随意走动的。” “谁知道你是不是被发现了丑事,一时心虚,缠着果儿取闹了半天,才拖到子时!”二姨娘头仰得高高的,很不屑的看着她,“况且,四小姐若将人拦住,果儿不过一个小丫鬟,又如何能脱身?” “姨娘说得对!”温瑾言先附和了一声,随后笑道:“既然只是区区一介小丫鬟,那么进内院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定有人放她进来。不如我们将两道门的婆子都叫来问问,看看她是什么时候进门的。” “小姐,这可不好,以二姨娘这疑神疑鬼的性子,即便那守门的婆子说果儿是晚上才进内院,二姨娘也会说是您买通了那些人。”墨荷一扫往日的低调,高调的站出来,针锋相对,“我也觉得奇怪,虽说果儿只是一个小丫鬟,可她又不是赋闲在家的姑娘,果儿她娘在府上多年,也有旧人情在吧?如今睿王天亮就要启程,果儿应该正忙着,怎么什么事也不做,眼巴巴的来给二姨娘送东西?” “不错!”青柳一下子跳到了二姨娘面前,嘲讽的瞥了她一眼,冷冷道:“这也奇了怪了,二姨娘口口声声说果儿最后是给三小姐磕头,然后消失了,为何会赖到我们四小姐头上?要说怀疑的,第一个就该是三小姐啊?” 青柳眨眨眼睛,笑道:“想来是我们愚钝,这其间前因后果都想不通,还请二姨娘给我们说说,到底是如何跳上来就赖上我们小姐的。” 墙倒众人推,随着温瑾言一行人的质问,林妈妈手下的几个婆子也纷纷附和:“是啊,二姨娘直说自己关心丫鬟,听说果儿受伤,却不想着去看一眼,只杵在这里瞎嚷嚷,也不知这是给谁看呢?”“果儿受伤的地方固然离四小姐的院子近,可离三小姐的院子也不远啊?”“就是就是,有谁会在自己屋子旁边杀人的,多不吉利啊!”“说不准是被人刺伤,拖到这里来的呢?” 你一言我一语的,将二姨娘噎得大眼瞪小眼,不知该解释哪一句才好。她从来没有想到,温瑾言看上去柔柔弱弱的,可吵起架来却不遑多让,牙尖嘴利不说,还会煽动人心。如今林妈妈是肯定站在她那边的,人多势众,她在人数上就落了下风。 温瑾言笑盈盈的听着她们闹了半天,最后柔声道:“姨娘,我记得我们并没有说过果儿是何时被发现受伤的,姨娘方才说我拖到了子时,怎知就是子时呢?” “当然是子时,若时间再早些,果儿早就流血而尽,哪里还能留一线气息!”二姨娘冷笑道:“四小姐是大太太的爱女,这府上人人都向着四小姐,我们这样的人,又哪里说得过这么多双嘴呢?” “是吗?”温瑾言微微一笑,“那么请二姨娘身边的丫鬟告诉我们,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突然被点名的几个丫鬟面面相觑,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肯站出来说句话。 “你们是死人吗?”本就落了下风,二姨娘憋了一肚子的火气,见自己的几个丫鬟如此怯懦,更觉脸上无光,下不来台。 “禀告四小姐,现在是丑时三刻了。”其中一个丫鬟鼓起勇气,怯生生说道。 “姨娘,你可听清楚了?”温瑾言轻声笑了起来,“纵然如姨娘所说,如果果儿受伤的时间太早,也许结局就截然不同。所以,她受伤的时间只可能是丑时以后……至于子时,她才刚刚到我屋子里而已,姨娘这时间掐的倒是很精准。” 二姨娘一惊,后退几步,强笑道:“我也不过随口一说,方才来得急,还以为现在才刚过子时……” “姨娘来得匆忙,这头发梳得倒是一丝不苟,半点不见凌乱。”墨荷刺了一句:“不知道的,还以为姨娘料事如神,早就料到会有这种事情,所以根本就没有睡下呢!”说着,似乎想到什么,“姨娘说,发现果儿不见了,是果儿的娘来报信,也不知道一个已经出府多年的人,如何在半夜叩开通往内院的门?” “别说是内院的门了,一个外头不知来路的妇人,想要绕过到那道大门都不可能。”青柳冷笑了数声,“即便能进来,大半夜有人闯入府中,这事情可不小,今晚被惊醒的人不会少,他们应该记忆深刻,我们正好问问,是不是真有其事?”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的,句句都在挑二姨娘的刺。可不得不说,这也是一个摆在眼前的事实。 温瑾言心里暖暖的。 平时青柳看着迷迷糊糊的,关键时刻,一下子就清醒了不少。连素来少言的墨荷都又是嘲讽又是质问,费尽心思替她开解。 事情到如今,已经很清楚了。 果儿多半就是二姨娘派过来的,至于什么睿王有话说,要见故人,只是一个饵。只不过她没有上钩罢了。如果她一时糊涂出了院子,去了那个什么亭子,也许在那里等待着她的,就是身败名裂,生不如死的命运。 而果儿受伤,也许就是试图自尽,想要嫁祸于她。如果她没有及时找到果儿,那么天亮以后,她院子外面死了一个丫鬟的消息就会传遍整个温家,到时候,什么流言都会传出来。二姨娘再趁机跳出来泼脏水,败坏她的名誉,她一样难逃此劫。 这一环扣一环的,分明就是想要置她于死地。 在这种猜测中,温瑾言失去了对二姨娘和温瑾瑜最后的一丝悲悯。 从前觉得大家都是可怜人,从未动过对她们不利的心思,可如今,这两个人,都没有打算给她留一条活路。她也不过是一个十一二岁的少女,何以值得她们这样费尽心思? “林妈妈,这事,不如就等天亮后,由母亲来裁决吧?”温瑾言再也没有心思和二姨娘纠缠下去,说千句道万句,都不如大太太的一句话有用。 林妈妈想来也看出了些门道,她心里惩治二姨娘的念头就更执着了,“四小姐言之有理,毕竟事关二姨娘,我们还是等大太太起身后再说。”不齿的目光撇过二姨娘那张花信年华一般的脸,“大老爷也在,正好说个明白。” 二姨娘心下一喜,忙道:“那就等太太醒了再说好了!”R1152 第四十九章 连环计(3) 你还以为自己是得宠的姨娘? 此一时彼一时,人也要识时务才行。 林妈妈不屑的撇撇嘴,不再多看二姨娘一眼。 天还未亮,京都城正宵禁,林妈妈派出去的婆子,仍未归来。果儿虽说伤不至死,可这样拖下去,结果到底如何,就未可知了。 只不过,二姨娘这一闹,白芷和墨荷几个大丫鬟,对这个小丫鬟,早已没有了半丝怜悯。 如今的情势清楚的摆在眼前,不是二姨娘倒霉,就是温瑾言身败名裂。这样严峻的局面,除了二姨娘推波助澜,更多的是果儿的冥顽不明。这样一个人,即便一开始发现她受伤,尚有些许同情,到现在,也都被消磨得干干净净。 温瑾言叹了口气,不再去想大夫是否会及时赶到的事情,在心里琢磨着见到大太太以后该说什么话。这件事她当然问心无愧,唯一担心的就是二姨娘倒打一耙,抓住她言辞里的漏洞,在大老爷和大太太面前给她致命一击。 “小姐,不好了!”一直在西次间看护着果儿的几个婆子面如土色的跑了过来,“方才那果儿突然睁开了眼睛,没等我们说话,她便挣扎着想爬起来,现在大出血,眼看着快不行了!”为了以防万一,屋子里不仅有之前跟着白芷一块去寻人的婆子,还有林妈妈带来的人。 温瑾言脸色一凛,望向林妈妈,“我到底年岁轻,见识少,此事还请妈妈拿个主意。” “这事我们去看看就行了,四小姐您身娇肉贵的,看见那场景恐怕不好。”林妈妈对她的态度很恭敬,又瞥了一眼二姨娘,“二姨娘既然急巴巴来找我手下的小丫鬟,不如也一起去看看好了?” 既然已经撕破了脸,二姨娘也不再同她客气,冷哼了一声,“我自然是要看看的,谁知道有没有动手脚。” “我也陪妈妈一块去吧。”温瑾言缓缓说道:“也想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妈妈没有拒绝,侧过身子,让开一条路,让温瑾言走在了前面。 一进屋子,便嗅见一股浓浓的血腥味。再走几步,温瑾言几乎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方才还跪在她面前哭诉的果儿,已经正脸色苍白的躺在木板上,油绿色的外衫已被鲜血染红。腹部偏左的地方插着一把匕首,刀深没入腹中,只余下一个刀柄在外面。她的一只手上,鲜血已经干涸,垂在床侧。 温瑾言的目光落在那无力垂落的手上,扫过手心,心念微动。 “墨荷,你将果儿的左手手心扶起来我看看。”温瑾言柔声吩咐。 “是!”墨荷上前几步,蹲下身,轻轻托起果儿的手,将手心露在了众人眼前。 “你做什么?”二姨娘大怒,上前一步,作势要去拍开墨荷的手,却被白芷死死握住了手腕,她的脸色阴沉,语气低沉得仿佛暴风雨来临前的死寂,“二姨娘,在这里,只有四小姐是主子,您是想越过四小姐不成?” 她看起来瘦削,想不到手劲却这么大。 二姨娘用力挣脱,却纹丝不动,憋得满脸通红,“你是个什么东西,也敢对我指手画脚!” 从前,她们这些姨娘,见了大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不知道多谄媚。很多时候,一个府上的姨娘,还没有主母身边的大丫鬟有体面,这也是不争的事实。 白芷动也没动一下,甚至是有些粗暴的抓着二姨娘纤细的手腕不松手,“我也无意冒犯姨娘,只不过,身为人仆,就该为主分忧。二姨娘再三挑衅四小姐,无根无据,血口喷人,我们做丫鬟的,如何能坐视不理?” “说起来,二姨娘见了我们四小姐,也要自称一声奴婢。”青柳讥笑道:“如今墨荷姐姐不过轻轻碰了一下果儿的手,二姨娘便坐不住了,也不知为何如此心虚?” “你——”二姨娘正欲发作,见满屋子的丫鬟婆子目光都朝这边往来,忍了又忍,冷笑道:“等到天亮以后,我自会去老爷面前好好说道几句,如今这府上主子不成主子,下人不成下人,谁都敢跳出来瞎嚷嚷了。” “姨娘说的是。”青柳眉梢一挑,嘴角翘起,浮上一个灿烂的笑容,“主子的确不成主子,不然,怎么被人五花大绑送回屋呢?”她说着,轻声笑了笑,“下人也的确不成下人,大半夜的,就敢打扰主子歇息。” 二姨娘脸色大变。 宝珠去找她的时候,虽然说清了来龙去脉,可当时宝珠并未跟着温瑾瑜回屋,而是被林妈妈有意隔开了。等到她找到间隙跑出来时,温瑾瑜早已被婆子看守着,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是以并不知道温瑾瑜被绑的事情。 “你说什么?五花大绑?”二姨娘先是错愕,随后眼中流露出毫不掩饰的恨意,“她可是府上的三小姐,居然有人敢绑小姐,其心可诛!”她说这话时,目光未从林妈妈身上挪开过。 谁知道,林妈妈只是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不过是小丫鬟随意诌了几句,二姨娘不必如此大惊小怪,又与三小姐有何干系呢?” 二姨娘嘴角微嗡,踉跄的退后了几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也想请林妈妈做个见证。”温瑾言冷眼旁观了片刻,终于出声,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来,“您瞧瞧,这果儿的手,可有什么不对的?” 刹那间,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被墨荷捧着的那只手上。 林妈妈盯了片刻,目光微闪,“她手心全是血,虎口那条线上,却干干净净……” “妈妈果然明察秋毫。”温瑾言先赞了一句,然后说道:“这手上的血已经干涸,况且这血的形状一看就是溅上去的,不可能有人动手脚。可这手心分明满是鲜血,何以只留下了这么一道地方是干净的?” “只因这块地方,正好是握住刀柄的地方。”温瑾言不好拔刀对比,只能用手比划,“这块痕迹,和刀的纹路,恰好相似。”说着,她若有似无的瞟了眼二姨娘,“也就是说,果儿曾经握着这把匕首,而且,自己插在了自己肚子上。”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 连林妈妈震惊的瞥着她,又低下头,细细看了看刀柄上的花纹,对比果儿手心没有沾血的地方,大为赞叹:“四小姐真真是心细如发。”冷冷的目光盘旋在二姨娘脸上,“既然果儿是自尽,那背后想来是有人指使咯?” 二姨娘脸色一白,踉跄着后退数步,唇抿得紧紧的,不甘抬头,视线在温瑾言和林妈妈之间梭巡。沉默片刻,哈哈大笑,“温瑾言,你平时看起来不声不响的,原来也这么厉害!”说着,忽然冲上前,瞪大了眼睛,诡异的看着林妈妈,“怎样,你看见了吧,我们这温和懦弱的四小姐,还有这一面呢!” 她仰着头,笑得前俯后仰。而她的身后,是果儿刺目的鲜血。天亮前的黎明时分,是最黑暗的一段时间,在这人满为患的屋子里,在这明亮的灯光下,在这夏日的凌晨,温瑾言竟感到从骨子里冒出了一丝丝寒意,几乎将她吞没。 林妈妈眉头微蹙,“四小姐,时候不早了,天亮以后还要送别睿王,您不如早些歇息吧?” “那这里便交给妈妈了。”这场景实在瘆人,温瑾言也不想多呆,只留下白芷和墨荷,便扶着小丫鬟回到了屋子。 青柳替她斟了一杯热茶,“小姐,喝口茶,定定心神。”她能感觉到,温瑾言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嗯。”温瑾言接过茶盏,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喃喃自语:“也不知还过多久会天亮?” “就快了。”她的声音虽轻,可屋子里没有几个人,安安静静的,青柳听得很清楚,“还有大半个时辰的功夫吧,夏日天亮的早。” 温瑾言点点头。这一晚她入睡不久便被吵醒,身子虽然有些疲惫,可一颗心仿佛在那一望无际的荒野上,空落落的,令她没有半点睡意。 自重生以来的种种,都在她眼前一一浮过。 想要安安稳稳的过日子,似乎总是这么难呢。 温瑾言朝温瑾瑜住的屋子望了一眼。 那里黑漆漆一片,没有半点亮光。 她捧着茶,静静出神,耳边又响起了二姨娘指责的声音。前世的苏瑾琰,从未想过,会在内宅苦苦挣扎。那个时候,她是被养父定远侯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包括养母苏夫人,尽管不知道她是否知道自己的女儿已经死去,可她还是给了她母亲的温暖。 这算不算是命运的轮回呢? 温瑾言深深吸了一口气。手中的茶盏已经冰冷,而窗外那隐在夜幕下的黑礁一样的景物,一点点变得清晰起来。 东方出现了第一抹鱼肚白。 天终于亮了。 清晨的空气泛着冷意,很清新。 温瑾言放下了茶盏,缓缓的走出门外,仰面望着那瞬息万变的朝霞。璀璨如织锦,明亮似镀金。 可惜,终究是要逝去的。R1152 第五十章 恶果(1) “小姐。”不知何时,墨荷出现在她的面前。 温瑾言一晃神,竟觉得有些晕眩,看着墨荷清丽的面庞,也觉不太真实。 这种感觉一闪而过,眼前一片清明,温瑾言微微的笑,“怎么了?” “果儿死了。”墨荷脸色沉重,眉宇间隐隐透着三分倦意,“大夫来了之后,才刚准备拔刀,就已经没有气息了。”她长长的叹口气,“二姨娘什么话也没有说,只临走的时候,望着果儿的尸身骂了一句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便走了。” 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 温瑾言望着墨荷眼底的薄怒,低声问:“你是在为果儿鸣不平吗?” “倒也不是。”相处久了,墨荷自然知道自家小姐的脾气,很坦然说道:“说实话,她做这件事,没有任何人逼她。她是林妈妈手下的人,二姨娘即便想差遣她,那也要她自己心甘情愿才行。况且,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一刀下去,直没刀身,这种决绝,不是人人都有的。” 一般人单是被割破一道口子就觉疼痛难忍,而果儿竟能自己捅一刀,伤口如此之深,即便是避开了要害,自然,这也许是她太过紧张,或者并不太清楚哪里能够一刀致死,能对自己下如此狠手的人,不可轻视。 “她娘是她娘,她是她。”毕竟是一条人命,温瑾言神色郁郁,“到底是想不开啊……”不过,以二姨娘时候的反应来看,果儿这也算是白白死了。二姨娘不仅不记得她的忠心,反而在为了她失手而羞恼。 这个人的心。如此薄凉吗?果儿在天之灵若有知,是否会后悔自己一时的冲动? 温瑾言叹了口气。 林妈妈正由几个婆子簇拥着从西次间走出来,见到温瑾言,微微颔首,“四小姐,这时候太太想来也醒了,我要服侍太太更衣。便先行一步了。” 她们主仆也应该有些体己话要说。温瑾言露出了浅浅的笑容。“妈妈请便,待我用过早膳,便去给母亲请安。” 待她走后。青柳才忍不住开始发牢骚:“您和二姨娘无冤无仇的,她何苦如此!还搭上了一条性命!” “无冤无仇?”正撩开帘子走出来的白芷,满脸倦容,眼神却很锐利。“二姨娘若不拉着四小姐下水,又怎么救三小姐?” “这是怎么回事?”青柳大感困惑。“三小姐被绑回来,与我们小姐又有何干系?” 自家小姐这些日子可一直关在屋子里绣花,寸步不出的。大有外头风风雨雨,我自巍然不动的架势。 “先去用早膳吧。”满院子的人。别看那些婆子个个立在墙根下,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实际上。个个都正竖起耳朵打算听个只言片语。温瑾言转身朝屋子里走去,“我没什么胃口。让厨房做点青菜粥,配碟酱黄瓜就行了。” “是!”青柳脸色一红,匆匆忙忙往厨房的方向走。 夏日天亮得早,阳光也更为灼热和耀眼。 等到温瑾言再次在榻上坐下时,窗外已有几缕阳光照进来,透过窗棂,在地砖上落下了一道道影子。一夜未曾好眠,温瑾言的倦意终于在此刻袭来,眼皮沉甸甸的,阳光照过来,眼睛涩涩的,有流泪的冲动。 她揉了揉眼睛,头昏沉沉的,满桌子精致的小菜和开胃的青菜粥,此刻也失去了吸引力。 “小姐!”墨荷面露担忧,“您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要不要去睡一会?” 温瑾言摇了摇头。 待会还要和二姨娘对质,在大太太和大老爷面前决不能掉以轻心,这一觉睡下去,她也许就失去了为自己辩解的机会。 草草喝了几口粥,夹了两块酱黄瓜,温瑾言便放下了筷子。 “走吧。”温瑾言整了整衣裳,缓缓出了屋子。刺目的阳光令她不舒适的眯了眯眼睛,一抬手,墨荷已扶住她的胳膊,“小姐,奴婢打点冷水来给您浸脸吧?” “不必了。”再磨蹭下去,就要错过给大太太请安的时机,温瑾言头也不回,快步往外走。一行人浩浩荡荡出了院子,眼角余光瞥见碧落园外的亭子,孤零零坐落在那萋萋花木中,人烟罕至,还真是个隐蔽的好地方。 如果昨天晚上她一时脑热去了这座亭子,等待着她的,到底是什么呢? 温瑾言没有深想下去。 有些事情,已经不言而喻。 正房外,几个小丫鬟正坐在墙根太阳下晒头发,见她们主仆过来,慌忙起身行礼。 温瑾言心中稍定。 照这悠闲的情形看来,大太太那边,应该不是雷霆万钧之势才对。 只是才进屋子,气氛就全变了。 大太太出乎意料的没有坐在平日常坐的罗汉床上,而是坐在屋子中央的太师椅上,神色肃穆。见她来,轻飘飘一眼瞥过去,“你们都下去。”几个垂着头侍立在一旁的大丫鬟纷纷后退,屋子里只余窸窣声。 随着门被合上的一瞬,大太太冲着她招手,“坐过来说话。” “是!”温瑾言低声应了,侧身坐在小杌子上,心里颇有些七上八下。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听林妈妈说了个大概。”大太太将果盘往她面前推了推,自己从盘子中抓了个橘子,一瓣一瓣的剥开,用帕子包着递给她,“那小丫鬟到了你屋子之后的事情,还得你细细说说。” 温瑾言接过橘子,有些犹豫。吃吧,大太太正和自己说话,吃东西显得太不礼貌。不吃吧,这橘子又是大太太亲手剥的。她只得将橘子捧在手心,恭敬的答道:“夜半时分,我忽而被丫鬟叫醒,说有服侍睿王的丫鬟有要紧的话要告诉我。我想着睿王为人稳重,许是遇到了什么急事,立刻就见了那小丫鬟,也就是果儿。果儿见到我以后,口称睿王有话要当面对我说,约在碧落园外的亭子里见面。我当时便起了疑心,若睿王当真有事,也该找您讨个主意,便没有答应。” “谁知道,果儿听了这话,居然从身上翻出一个金元宝来,说是睿王赏的,让我务必出去一趟。”温瑾言说着,看了大太太一眼,“那银锭子怎么也有七八两的样子,不像是小丫鬟所有的。只是我自幼便承母亲教导,怎能在夜半时分私自外出?当下便拒绝了,那果儿苦苦哀求,我没有应承,后来她走的时候,说定会叫我后悔。我想着不太对,便吩咐白芷带着几个婆子出去问个究竟,谁知道竟发现她已身受重伤躺在离碧落园不远的草丛里……” 事关重大,温瑾言尽可能详细清楚的说了说当时的过程。随后,惶然的望着大太太,“母亲,果儿似乎是自尽的……到底如何,您要不要差人验一验?”身正不怕影子斜,这也是在向大太太表面立场。至于二姨娘的事,想必林妈妈已经禀告过了,温瑾言也不用在这时候多说什么,反倒显得自己在恶人先告状。 “不过是一个小丫鬟罢了。”大太太的神色很平静,仿佛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你做的很对,睿王是端方之人,短短不可能半夜闯入内院。这果儿十之*是受人唆使,至于金元宝,也是那人所赠吧。” 温瑾言微微一惊,垂着头,没有说话。想不到大太太竟会将这事摆到明面上来说……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卑不亢,才是大家闺秀的行事。”大太太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毫不掩饰的夸赞了数句:“你能处变不惊,不被人牵着鼻子走,这才像是我温家的四小姐。” “女儿也不过遵从母亲平日的教导罢了。”温瑾言双靥微红,神色羞赧,谦逊道:“当不起母亲这样的夸奖。” “这事我会同你父亲说的。”大太太端了茶盏,“你想必也是一夜未眠,好生回去歇着,有消息我让林妈妈去告诉你一声。” “母亲派个小丫鬟去知会我一声就是了,哪里需要劳动林妈妈。”尽管大太太的态度很温和,温瑾言却丝毫不敢托大,忙站了起来,“为了此事连累母亲受累,我于心不安,这便回去,不叨扰母亲了。” 大太太眼里有了浅浅的笑意,“你这孩子……”一面说,一面又往她手里塞了两个橘子,“如今还不到橘子上市的季节,只得了这几个,你拿去尝尝鲜。” 温瑾言忙再三道谢,随后,快步退出了屋子。 原以为要在大太太和大老爷面前与二姨娘对质,想不到这么轻易就过关了…… 温瑾言轻抚额头,捧着橘子,一回到自己的屋子,便觉有浓浓倦意袭来。几个丫鬟忙服侍她歇下,又轻手轻脚的放下了帐子。刺目的阳光透过烟霞帐,只余下柔和的光斑。温瑾言发了会呆,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有片刻恍惚,竟有不知今夕是何夕之感。 墨荷撩开了帘子的一角,清秀的面庞出现在眼前,“小姐,已经是下午了。”(未完待续)R655 第五十一章 恶果(2) 温瑾言坐了起来,睡过一觉后,清晨那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她神清气爽的爬起来,靠坐在床头,便见日光如一层薄纱,罩在屋子里,一片静谧。 “睿王走了吗?”片刻后,温瑾言轻声问。 “已经走了。”墨荷将帐子撩开挂起,笑道:“好几个时辰前的事了,太太说不必叫醒您。”想了想,又道:“这时候,应该已经出了苏州吧?” 温瑾言微微颔首,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 这样,就算是结束了吧? 自此以后,愿再无相见之时。 “小姐醒了?”青柳从门外缓缓走进来,看起来似乎很高兴的样子,“小姐,事情已经查明白了。老爷听说这事,大发雷霆,当时就要叫人牙子来将二姨娘打发出去,是太太拦下来了。我远远的看了一眼,二姨娘头发凌乱,衣衫不整,不知道多狼狈……” “这么快?”温瑾言微微一怔。原以为二姨娘会一口咬住,这事还得折腾些时候呢。 “是二姨娘唆使果儿引您出去,当时亭子里有两个二姨娘不知从哪找来的小厮,只等着您上钩。谁知道您机智,没有上当,那果儿就用了二姨娘想的第二招,在您的院子里自尽,嫁祸给您,谁知道当时院子里有几个婆子在巡夜,那果儿一直没有机会,便在您院子旁边自尽了。照二姨娘的说法,是打算带着人来起哄,给您安一个品行不坚的名声……” 温瑾言抿了抿唇。 她自问从未与二姨娘有过冲突,何以要下这样的狠手?即便是为了温瑾瑜,用这样恶毒的手段。也让人不齿。她也是过来人,难道不知道一个女子,尤其是待字闺中的姑娘家,名节有多么重要吗? 如果当时她真的孤身一人去了亭子,那两个小厮会怎样呢?想想就不寒而栗。 墨荷不可见机的蹙了蹙眉头,“不怪太太这么多年不待见她,这样的一个人。心里只有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别人在她眼中连蝼蚁都不如,谁又喜欢得起来?” “她之所以能横行霸道,所仰仗的。不过是大老爷的厚爱,如今大老爷动了怒,谁还会将她放在眼里?”青柳不屑的撇撇嘴,“到头来还得大太太来求情。不然如今可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山坳坳去了!” “这事怕没有这样容易结束。”这屋子里,最了解大太太的莫过于白芷。她眉头微皱,“当年二姨娘目中无人,将大太太得罪得不轻……”言下之意是大太太保下她也许是出于大度的名声,或者只是权宜之计。往后去,二姨娘的日子还是不好过。 “那也是她自找的。”一晚上没歇息,本就义愤填膺的青柳此刻性子更显暴躁。“若非她使出那下三滥的诡计,又怎会有今日这样的下场?”眼珠子滴溜溜的转。笑得颇有些幸灾乐祸,“这下,只希望三小姐不要受到牵连才好!” “你少说两句!别给小姐惹麻烦!”墨荷狠狠瞪了她一眼,颇有些无奈。 当时温瑾瑜是被绑着回来的…… 温瑾言唯有叹息。 如今林之墨已经离开温家,不知道温瑾瑜是否会为自己当日的冲动而后悔? 说起来,二姨娘突然发难,对她下手,应该就是为了让她名节有瑕,然后趁机暗示大太太,放过温瑾瑜。毕竟温家出现一个名声有损的女儿已经够抬不起头了,如果连自幼养在嫡母名下的女儿都与下人有染,岂非让人笑掉大牙? 法不责众,也许大太太会因此而放过温瑾瑜也未可知。不过,如果大太太对她这个名义上的嫡女并没有那么在乎,而同样也放弃她呢?二姨娘的计划岂不是付诸东流?看来,她还真是破釜沉舟啊。 “二姨娘有说为何这般做吗?”半晌之后,温瑾言幽幽问。她倒很想听听二姨娘的解释。 青柳支吾了一下,弱声弱气的答道:“说了……”犹豫片刻,在温瑾言淡淡的目光下,硬着头皮说道:“她说当年和三姨娘同时被抬成姨娘,结果三姨娘诞下了温家次子,在她面前趾高气扬的,她气不过,才出此下策……”毕竟涉及四小姐的生母,青柳说到最后,已是语带惶然。 “原来是这样。”温瑾言微微颔首,自嘲的笑了笑。 这话,也就能骗骗大老爷了吧?不,也许连大老爷都不会相信。 三姨娘唯唯诺诺的,没有个主见,又怎会在几个同辈的姨娘面前摆谱?二姨娘不过是为了拖人下水,同时洗清温瑾瑜的嫌疑罢了。 念头闪过,温瑾言微微一愣。 二姨娘布下的这个局,温瑾瑜到底知不知道呢?如果知道,她是出谋划策,还是婉言阻止? 事到如今,个中辛秘,也只有温瑾瑜本人才知道了吧。 温瑾瑜的屋子里,一片狼藉。 自昨儿晚上,她便一直闹腾,几个看守她的婆子都上了年纪,被折腾得一晚上没睡好,第二天难免就有些怨气。她们是最底层的下人,平时难得有个出头露面的机会,心里难保不住不平,又遇到温瑾瑜这样不配合的主子,心里窝了一肚子的火,服侍的时候,就不太经心。 况且,林妈妈也说了,只要看住这位三小姐,别让她出什么岔子就行。 几个婆子一开始还会端茶倒水,让温瑾瑜有口水喝。可温瑾瑜不是嫌茶烫嘴,就是嫌茶叶不够好,渐渐的,就连温瑾瑜叫破嗓子,也没人理她了。甚至其中一个婆子困倦不堪,又捡起破布将她的嘴堵住,靠在榻上小憩。 几个婆子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当没有看见。 等到了中午,二姨娘在正房被大老爷一顿斥骂的消息传来,立刻就有婆子幸灾乐祸的多嘴:“我劝三小姐也收收这脾气,二姨娘可刚哭着从正房出去,听说大老爷要发落她,都叫了人牙子,若不是大太太求情,二姨娘这会都被撵出去了!” 温瑾瑜嘴被堵住,可耳朵听得一清二楚。她本就是骄傲的人,哪能忍受这种侮辱,睚眦俱裂,死死瞪着那婆子,满脸的不相信。二姨娘的手段她是知道的。当年太夫人还在世时,大太太在她手里都讨不了好去。况且她容貌姣好,会讨大老爷欢心,又怎会惹大老爷生气? “三小姐可别不信。”见温瑾瑜愤愤不平的模样,婆子吃吃直笑,“这事可都传遍了,我们就是想扯谎都不能。等到三小姐什么时候被放出去,在外头走上一遭,也就知道了。” 这样说来,岂非整个温家都知道了? 见婆子信心笃笃的神情,温瑾瑜一阵恍惚,随即心里升起了前所未有的烦闷。都到这时候了,二姨娘不仅不帮她,居然惹怒了大老爷,扯她的后腿!每次她看到二姨娘那张笑盈盈的脸,都觉得膈应。 她多么希望自己不是这个女人所出,而是大太太肚子里出来的! “呜呜——”温瑾瑜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冲出门去,问问那个女人,为什么要生下她,为什么要让她如此难堪。 绳子虽然绑得不紧,可温瑾瑜这一番动作,绳子反而嵌入了肌肤,在她娇嫩的手臂上擦出了一道道红痕。温瑾瑜痛得直掉眼泪,一抬头,却见几个婆子森森的望着她,看她的眼神,轻视而嘲讽,仿佛她是那戏台子上的丑角。 温瑾瑜又急又怒,可终于看明白情势。这几个婆子虽然不起眼,可毕竟是林妈妈派来的,此刻得罪了她们,根本不会有好果子吃。就算她哭天抢地,也不会有人知道。想通了这一点,接下来的一个下午,她都格外温顺,坐在炕上,一动不动。 婆子们纷纷松了口气。看守温瑾瑜是她们的职责,这位主子听话,她们也好过些。 “三小姐,这马上就要用晚膳了,我便替您把绳子解了。”几个婆子商量了一番,到底没有让她太难看,只是劝道:“您便安分的呆在屋子里,我们也不绑着您,如此岂不是皆大欢喜?” 温瑾瑜心中一喜,点了点头。 几个婆子一拥而上,七手八脚的解开了绳子。才被松开,温瑾瑜活动了一下麻痹的手脚,由着婆子搀扶着自己坐到了榻上。透过半开的窗子,可以望见熟悉的院子。温瑾瑜这才发现,立在台阶上那几个丫鬟,面生得很。昔日服侍她的那些人,都不见了。 小丫鬟们端着几碟小菜,快步走进屋子,将小菜摆在了温瑾瑜面前的炕桌上。 温瑾瑜留意了一下,这几个小丫鬟也不认识。不过手脚麻利,一看就是惯常服侍人的。再看看几个小菜,清汤寡水,连从前几个大丫鬟吃的都不如。她的脸立刻就垮了下来,“就这些菜?” “是啊!”其中一个婆子笑道:“四菜一汤,三小姐可还有什么不满的?” 温瑾瑜脸色沉了沉。 屋子里,院子里,都不是她熟悉的人。折让她有一种感觉,就算有一日被算计,死在这屋子里,也不会有人替她报信。念头闪过,温瑾瑜一把将炕桌掀在了地上,汤汤水水撒了满地。 “替我去找大老爷!”温瑾瑜一把拔下自己头上的簪子,抵在了自己的喉咙上。(未完待续) ps:明天三更~R655 第五十二章 恶果(3)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几个婆子甚至还来不及去收拾满地的狼藉,就愣在了当场。 她们也是在温家几十年的老人,却还是头一回见识到这种事情。 几个人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 三小姐如今是落魄不假,可如果出了人命,主子们追究起来,这个黑锅,还是她们这些下人背。 几个人生生打了个寒战,好声好气的劝阻道:“四小姐,有话好好说,那簪子利得很,可不是闹着玩的!”“是啊,四小姐,您若是要见大老爷,我们这就去通传一声,先放下簪子吧?” 这时候倒知道害怕了! 温瑾瑜冷笑着,将簪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脖子,“还不快去叫!”她不是大太太生的,大太太不管她的死活,可大老爷不能不管她这个女儿吧? 几个婆子唬得魂飞魄散,其中两个人抖抖衣裳就往外跑,“四小姐,我们这就去叫大老爷,您可千万稳住了!”说着,撒丫子就跑出了院子。 透过窗棂,眼角余光可见那婆子浑身乱颤,跑得前所未有的快。 温瑾瑜心中一阵快意。待到翻身之日,定叫这些惯会捧高踩低的贼婆们好看。 大老爷发了一顿火,在大太太的温声细语下,气消了不少,只余怒未平,脸色依旧不太好看。大太太便亲手斟了一杯茶捧到他面前,“老爷您可别气了,二姨娘也是一时糊涂,好在我们四小姐机警,没有中计,不然,可真真愁杀人了。” 她不说还好,一提温瑾言,大老爷的火气立刻就上来了,“瑾言才多大年纪?十岁出头的小丫鬟,她也下得了狠手!”如果真的闹出了什么事端,为正温家门风,最好的结局都是将温瑾言送到庙里去。 “这个女人心肠太歹毒了!”大老爷原本平息的怒火似炮仗一样,啪啪啪又被点燃了,越想越生气,“你看看瑾瑜,之前也好好的,被这个女人带的,人不人鬼不鬼的,哪里还有大家小姐的样子?” “这样的人,怎么能让她安生呆在家里!”大老爷想也没想,急躁的说道:“我看,不如让她去中泉寺好了!”中泉寺是苏州的一座寺庙,一般人很少知道这个地方。在那些望门豪族眼中,它是关那些犯错的小姐太太们的清修之地。 大太太眼中泛起一抹浅浅的笑意,口中却劝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我们三小姐也要说亲了,这时候把二姨娘送到庙里去,难免惹人非议。我看,不如先将她拘在东苑,等过些日子再作打算,如何?” 见大老爷一副不耐的神情,大太太忙说道:“这事您可不能一时冲动,误了瑾瑜的前程。我想着瑾瑜的性子也该收敛收敛,这些日子便不叫她们见面,等到亲事定下来,若二姨娘老老实实的,我便放她出来,看着瑾瑜出阁,您以为如何?” “放她出来作甚?”大老爷皱着眉头,似吃了苍蝇一样的恶心,“你赶紧相看几个人家,把瑾瑜嫁出去好了。女大不中留,再拖下去,不知道会生出什么事端。”想来是温瑾瑜算计睿王的事,还令大老爷心有余悸。 大太太笑着应了。 这时候,门外却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林妈妈眉头皱了皱。 在正房,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奔跑。 她正要出去训斥几句,见大老爷在此,又在气头上,已到嘴边的话生生一转,变成了:“也不知道外头有什么事情,我出去看看。”话音刚落,帘子已被婆子撩开。林妈妈吃了一惊,便见那李婆子慌慌张张的跑过来,魂不守舍的跪在了地上,“老爷,太太,不好了!” 李婆子的身后,还跟着满脸惶恐的艾草。这些粗使婆子,照理来说是不能踏足正房的。 “出什么事了?”大太太眉眼也没有动一下,语气很是柔和。 李婆子满头大汗,看了看大太太,又看看大老爷,猛地在地上咚咚咚磕起头来,“老爷,太太,三小姐拿簪子抵着喉咙,说一定要见老爷!” “什么?”大太太和大老爷齐齐一惊,手一抖,茶盏险些甩出去。 大老爷横眉竖眼,又惊又气,唰的一下站起身,“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这种时候,不是着急温瑾瑜的安危,而是在为她的肆意妄为生气…… “老爷,也不知瑾瑜是想做什么?”此时,大太太已从惊愕中回过神来,满脸焦急,“那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的?非要这样喊打喊杀的……”说着,目光落在了李婆子身上,“三小姐可有说为了何事?” “没有!”李婆子面露惶然,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我们正服侍四小姐用晚饭,谁知道她突然掀了桌子,说这四菜一汤太过寒酸,然后就拔下了簪子,要见大老爷……”尽管说的都是事实,可换一种说法,含义就大为不同。 “原来是为了几盘菜啊。”大太太仿佛松了一大口气,安抚似的扶着大老爷坐下,笑道:“这个找老爷还不如找我,君子远庖厨,这厨房的事情,我可比老爷熟悉!” 大老爷气得吹胡子瞪眼睛,只是在下人面前不好发作,忍了又忍,“你去看看吧。” 大太太应了一声,带着林妈妈,不紧不慢的出了屋子。 在路上,大太太的脸色全变了,冷冷瞥着那李婆子,“怎么回事?” 李婆子当然要叫屈,“太太,三小姐那脾气,实在是有些大。昨儿个晚上闹腾了一晚上,今儿个好不容易安静了一下午,我们便说,既然这样,不如将绳子解开,让三小姐能安生吃顿饭,谁知道这饭还没吃,她就要死要活的,口里嚷着要见老爷,不然就……”她目光闪烁,小心翼翼的观察大太太的脸色。 “绳子早晚是要松开的。”林妈妈不怒反笑,“只是没想到我们三小姐这样傲气。” 李婆子心中一松。林妈妈这意思,是将过错全推到三小姐头上了?想想也是,她们不过奉命守着三小姐,一开始也好生款待着,谁让三小姐自己不识抬举呢?她们能有什么错?一片好心将三小姐放开,结果还惹了一身腥! 李婆子的眼睛滴溜溜的转,对温瑾瑜就更是不屑了。看吧,大老爷听说她出事,连脚都没有挪动一下。这可真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啊。 一行人匆匆忙忙赶到了温瑾瑜的婆子。 一直趴在窗口注视着路上动静的青柳一下跳了起来,在温瑾言耳边低语:“小姐,方才太太急急忙忙走过去了。” 先是几个婆子慌慌张张跑过去,然后是大太太…… 温瑾瑜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温瑾言有片刻困惑。 总不能是为了二姨娘的事情闹腾起来吧? “别看了。”白芷扯住了欲往外冲的青柳,神色颇为不安,“三小姐那边肯定出了什么事,我们这样探头探脑的,只会惹得大太太不高兴。” 她服侍大太太几年,应该非常了解大太太的脾性。 温瑾言微微颔首,“让她们都进来,谁也不许张望。”门窗皆被扣上,屋子里众人凝神屏息,静静听着外面的动静。 温瑾瑜正满心盼着大老爷到来,乍一眼瞥见院子门口出现了红红绿绿的人影时,只当是大老爷赶过来了,大喜过望,面露得色。大老爷是一家之主,对她如此看重,那些只知道看人下菜的下人们,也该转转风向了吧? 温瑾瑜忙转过头,露出一副泫然欲泣的神情,委委屈屈的握着簪子,不知道多可怜。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 “三小姐这是委屈给谁看呢?”随着脚步声的靠近,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 温瑾言大惊失色。 来人居然是大太太!而方才说话的人,便是穿着绛紫色褙子的林妈妈。此时,她正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满眼嘲讽。 为什么不是大老爷? 温瑾瑜气恼不已。一定是大太太从中动了手脚,将消息拦了下来!这个狠毒的老虔婆! “我要见父亲!”既然已经撕破脸,温瑾瑜索性破罐子破摔,仰着脸,瞪着大太太。 “你父亲已经知道了,不过暂时无暇过来。我想着我们三小姐难得这么闹一次,便来看一看。”大太太看她的眼神轻蔑而讽刺,“我竟不知道,我们三小姐竟这般有骨气呢?”这几乎不像平常那个端庄的大太太。 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吗? 温瑾瑜笑着,唾了一口,“母亲,您又何苦如此,父亲到底有没有得到消息,您应该心知肚明吧?怎么能睁眼说瞎话呢?” 大太太微微一笑,“你既敢以死相威胁,这些婆子就是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欺瞒啊。”目光流转,落在李婆子身上,“若知情不报,你父亲怪罪下来,那也是得不偿失。”看也没有看她一眼,仿佛多看一眼都觉得碍事。 “你说谎!”温瑾瑜瞪大了眼睛,连连后退,撞在花几上,几乎摔倒,“我父亲不会不管我!”R1152 第五十三章 承前 簪子是新金打造,锋利无比,尽管无意,还是在温瑾瑜脖子上划下了一道血痕。 大太太却只是冷冷看着她,丝毫不见慌张。 这令温瑾瑜没来由的生出一种错觉,自己不过是俎上鱼肉,如果真的自尽,反倒称了这些人的心意。 “叫我父亲来!”温瑾瑜心生寒意,语气再不似方才那般嚣张。 她的手微微颤抖,嘴上虽然这样说,心里却已经信了大半。如果她真的出了什么意外,不可能瞒过大老爷,这些婆子也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而大太太还要在人前装出一副母慈子孝的假象,就更不可能让自己的庶女出事了。 大太太瞥了她一眼,皮笑肉不笑的说道:“三小姐想怎样,就怎样好了,到时候正好和二姨娘做个伴,两下里皆好。” 这种轻慢的态度,更令温瑾瑜心中凉了半截。在这夏日的黄昏,温瑾瑜觉得前所未有的无助。这偌大的温家,竟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她眼里的光芒似沙漏一般,一点点逝去,握着簪子的手也软了下来,无力的垂在身侧。 大太太连一个眼神都吝惜抛过去,径直走向门口。有小丫鬟不安的打起帘子,一行人簇拥着大太太迅速消失在了视线中。 留下来的,唯有神色冷峻的林妈妈。 见温瑾瑜眼中已毫无神采,林妈妈称心不已,却厉声斥道:“都好生服侍着,再有幺蛾子,仔细你们的皮!”短短一句话如当头棒喝,令那些婆子胆战心惊。李婆子却眼珠子转了转,腆着脸笑道:“妈妈教训的是,还请妈妈放心,奴婢就是有天大的够胆,也再不敢打扰老爷太太。” 话虽然粗鲁,可意思却领悟了。林妈妈也不指望这些大字不识一个的婆子们能说出什么动听的话来,微微颔首,“眼看着就要天黑了,这几**们多辛苦些,太太自会记得你们的功劳。” 几个婆子眼中一亮,纷纷凑上去,谄媚的笑道:“我们一定打起百般精神盯着,不叫妈妈烦心。”尽管得了保证,林妈妈仍无法彻底松懈,眉头微蹙,“三小姐到底年轻,心气高,若再折腾什么花样,也不过白白叫底下人为难罢了。”这话,自然是说给温瑾瑜听的。 谁知道,温瑾瑜却像木偶一样,呆滞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妈妈冷哼了一声,转身离去。 李婆子嘿嘿笑着,走到婆子中央,低语数句。 却说大太太出了温瑾瑜的院子,半道上转了个弯,去了温瑾言处。 几个守门的丫鬟方才已见一行人路过,此时见到大太太,并不出乎意料,忙不迭去报信。 温瑾言正缠线团,闻言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计,快步迎出去,恭敬的行礼:“母亲!”并不多问一句,仿佛大太太出现在此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倒是大太太携了她的手,亲切的问:“早晨见你精神不济,如今可好些了?” “睡了一觉,好多了。”温瑾言羞赧的笑了笑,“原以为年纪轻,熬一夜不算什么,到底还是瞒不过母亲火眼金睛。” “等你到了我这般年纪便知道了,年轻的时候不好好休养,到时候有你受的。”大太太情绪很少,似乎根本没受影响,在温瑾言的虚扶下,缓缓进了屋子。目光落在缠绕的彩色丝线上,眸光微闪,“在绣什么呢?” 一说刺绣,温瑾言便想到上次送给温瑾仪的那双鞋子,虽说不见得手工精致,但也是心血之作,自上次随着温家的生辰礼物送出去以后,便没有了下文。也不知道温瑾仪到底满不满意,又或许根本没留意。 “正在绣您送来的那副百花争艳图。”温瑾言雪白的脸上有了一抹绯红,“只是我手慢,这好几日了,才绣了一朵牡丹花。” “是吗?”大太太竟似来了兴致,“拿来我看看。” 温瑾言忙从炕桌下的篓子里翻出那件半成品,捧到了大太太面前,“女儿手工粗糙,您别笑话。”她抿着唇,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有些紧张的样子。 大太太的心一下子便软成了一汪春水,对着那牡丹花观摩了半晌,笑道:“手艺精进了不少,不过你师承我们苏州的绣娘,好是好,却少了几分大气,待到去京都后,我再请师傅来教你。” 去京都? 温瑾言大吃一惊,哪怕极力掩饰,脸上还是流露出了些许震惊,“您要去京都吗?” “我多年未至京都,想回去看看。”大太太嘴角微翘,目光柔柔的落在她身上,“你生在苏州,长在苏州,还没有见过京都是什么样子吧?” 怎么可能没见过京都?哪里有她最熟悉,又最陌生的人啊。 生于京都,葬于京都,那座城池,埋葬了她前世的十七年。 “京都是天子脚下,想来是富盛之地。”尽管对这座城熟悉的不能再熟悉,温瑾言还是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对外面世界充满憧憬的少女,目光隐隐有几分期待,“是去小舅舅府上吗?” 小舅舅,也就是大太太的胞弟,长兴侯。 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让人看着,心情没来由的就好上三分。大太太笑着颔首,甚至还摸了摸她的头,“不过,十一月是你小舅舅的生辰,那时候你二姐也出阁了,府上左右无事,您也跟着我去见见世面。” 她能拒绝吗?不能吧。 温瑾言在心里暗自叹息不已,面上却是雀跃之色,“那我需要准备什么吗?不知道舅母和表姐都喜欢什么?”长兴侯,娶的是吏部尚书白家的幼女,进门多年才诞下了如今的长兴侯世子段晚舟,又三年生下长女段明珠,之后再无所出。而温瑾言之所以对长兴侯记忆如此深刻,除了因为他是大太太的胞弟外,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在京都的公卿世家中,独秀一枝。 这位年过三十的侯爷,没有妾室,据说,也没有通房。 当年的苏瑾琰听说这事时,吃惊了好一阵子。后来林之墨握着她的手说,他此生只会有她一个…… 又来了…… 温瑾言,你到底还要将从前的事情痴缠到何时? 温瑾言的积极很明显的取悦了大太太。“京都是天子脚下,你舅舅舅妈们什么稀奇东西没见过?难得的是真心实意,你有孝敬的心思,可比什么都贵重。”大太太微微笑着,似乎根本不担心。 温瑾言在心里嘀咕。您是长姐,长姐如母,又是出嫁的姑奶奶,在长兴侯府自然能横着走,她可是晚辈,初次见面,哪里敢造次。 “我也不会别的,不如帮舅母做个披风,帮表姐绣个帕子?”为避免闹出什么笑话,温瑾言试探性的问大太太。 十一月距离现在还有几十天时间,倒也不太急。 “也好,毕竟是一番心意。”大太太点点头,笑着睨了她一眼,“你不必紧张,长兴侯府是你外祖家,你就当自己家一样。”话是这样说,温瑾言可不敢将自己摆得太高。况且,大太太这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大太太多年没回过娘家,想回京都看看,也是人之常情。不过,为什么要带上她呢? 既然带上她,那温瑾瑜呢? 温瑾言心中犯疑,却并不曾开口问,只温顺的应承大太太:“正如母亲所说,女儿不曾出过苏州,也不知京都风俗人情如何,难免有些不安,还好有母亲提点着,凡事问问母亲的意思,总不会错的。” 大太太很满意。几个女儿一对比,温瑾言的识时务,还是令她欣慰不少。 尤其是在遭遇四处蹦跶的大姨娘和二姨娘,以及被温瑾瑜折腾过后,这种满意,就更加深了。 果然,人还是要靠对比的。虽说这个女儿之前懦弱无能,可至少听话啊。更何况,现在变得机灵多了…… 大太太眼里有了深深的笑意。 待到大太太离去以后,温瑾言立刻招来青柳:“你去打听打听,三小姐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这事根本不用她叮嘱,青柳早已跃跃欲试,轻车熟路的出去逛了一圈,回来的时候,已带回了消息:“三小姐以死相逼,说要见老爷。” 温瑾言嘴角微嗡,终究没有说出什么话来。结果如何,已经不必再问了。看大太太来的那架势,和走时的悠闲,结局已经不言而喻。 事到如今,见大老爷又有什么用呢?即便是大老爷这一次替她出头,下一次呢? 说到底,这内宅还是要看大太太的脸色啊。 温瑾瑜从前,并不是这么冲动的人啊。 温瑾言眸光微黯,叹了口气。也罢,个人有个人的缘法,温瑾瑜这一闹,兴许婚姻大事就会提早解决呢? 温瑾言掩耳盗铃的想。 不管怎样,姐妹一场,总希望大家都能有一条好路可走。 眼看着夜色渐浓,温瑾言坐在梳妆台前卸了钗环,预备上炕歇息。烛火摇曳,帘子微晃,墨荷煞白的脸出现在内室,“小姐,二姨娘死了!”R1152 第五十四章 启后 二姨娘死了? 温瑾言有片刻恍惚。 那天晚上,二姨娘咄咄逼人的神态,她还记得一清二楚。 “是怎么死的?”温瑾言听见自己的声音,飘渺而困惑。 “是投缳自尽。”跑得太急,墨荷气息不稳,缓了口气才说道:“也就刚刚才发生的事情,二姨娘屋子里的丫鬟婆子们慌了神,正商量着往太太那里报信呢!” 大太太还不知道吗? 温瑾言困惑的瞥了她一眼。 仿佛看穿她心中所想,墨荷解释道:“我认识几个二姨娘身边服侍的小丫鬟,方才我正打算摘些花回来,正好遇到她们慌慌张张经过,便拉着问了几句。”温瑾言不喜香料,屋子里多半放鲜花和鲜果。 “又有得磨了。”青柳朝着温瑾瑜住的方向努努嘴,意有所指。 温瑾言垂下了眼。 在她的记忆里,二姨娘是个很要强的人。这一点,在前几天的晚上,已经体现得淋漓尽致。包括这府上人人敬畏的大太太,二姨娘都好像根本不放在心上似的。这样一个人,为什么要自尽呢? 因着之前的事情,屋子里几个人对二姨娘的印象都不太好,毕竟死者为大,倒也没有说出什么逾越的话来。一时间,屋子里静静的,谁也没有说话。 大太太望着跪在地上抖如筛糠的丫鬟们,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死了?” 来报信的丫鬟暗暗叫苦。 二姨娘的死讯是个烫手山芋,无论谁都不肯出这个头。她也是没有办法,被众人推出来,不得不来正房报信。如今听大太太的口气,分明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下午的时候,二姨娘说身子不爽利,想歇一会,不叫我们进去服侍。”那丫鬟只得小心翼翼的解释:“后来眼看着天色渐晚,到了用晚膳的时候,几位姐姐便进了内室,打算服侍二姨娘起身,谁知道才推开门,就见二姨娘垂在内室的梁上……”想到推门而入的那一幕,丫鬟心有余悸,竟生生打了个寒战。 “这可真是巧了,三小姐下午的时候要死要活的,到了晚上,这二姨娘就死了。”在小丫鬟面前,林妈妈根本没有忌讳,笑道:“也不知道这俩人是不是说好的。”语气里不仅没有惋惜,反而有一种隐隐的快意。 那丫鬟将头深深埋下去,只希望自己此时能化作一粒尘埃,不要被任何人注意才好。 大太太端起茶饮了一口,在明亮的宫灯中,她的眉眼却模糊不清,笼在窗棂的阴影中。屋子里静得只能听见茶盖摩擦过杯沿的声音。这个时候,一分一秒,都显得格外难熬。尽管夏日的地上不凉,那丫鬟跪在地上,还是止不住的发抖,从骨子里冒出的那股寒意席卷而来,令她难以平息。 “你下去吧。”许久之后,大太太终于淡淡出声。 那丫鬟如蒙了大赦令一般,一出屋子,就一路小跑,狂奔回到了东苑。 等踏入熟悉的地方时,仍觉得心口皱成一团,丝毫没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林妈妈微垂下头,探询的问:“太太,您看,这事……” “以为死了就一了百了了?”大太太不屑的冷哼,重重的将茶盏摔在了桌上,“想以死来换温瑾瑜的前程,这算盘打的可过了!”盛怒之下,大太太脸色有些狰狞,只是她自己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点,片刻后,才长长吐出了一口气,“老爷呢?” 这几天,大老爷一直歇在正房。 “奴婢出去看看。”知道大太太在气头上,几个大丫鬟都胆战心惊,比往日更为小心的服侍着,唯恐惹怒大太太。汀兰飞快的迈着小碎步到了门口,刚撩起帘子,就见大老爷一身酒气,从外走了进来。 “老爷!”汀兰刻意加重了声音。 片刻后,大太太出现在了内室门口。她身子微躬,由林妈妈扶着,眼眶微红,“老爷!”她哽咽着唤了一声,大老爷已狐惑的望了过来,“这是怎么了?”看起来竟有些手足无措。 “老爷,方才二姨娘的丫鬟来报,说二姨娘去了!”泪珠儿似断线的珍珠从大太太眼角滑落,林妈妈忙掏出帕子,温声细语的宽慰:“你别伤心了,仔细身子……” “她……二姨娘死了?”大老爷错愕的张了张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见大老爷这般神情,大太太心中一阵暗恨,哭得更伤心了,“是啊,说是下午的时候,二姨娘就将自己关在屋子里,说是想歇息,也不让丫鬟进去伺候。等到了晚上,就发现已经悬梁自尽了!”尽管哭得泪如雨下,大太太还是一贯的优雅,双眼通红的服侍大老爷坐下。 “自尽?为什么要自尽?”大老爷瞠目结舌。 大太太抽泣道:“二姨娘这么多年,有您护着,一直没受过什么委屈。您上午说的那些话,还说要将二姨娘卖了,她心高气傲的,哪里忍得了?许是一时想不通,就……”又哭了几声,嗔道:“早知如此,我便不该将这事告诉您的,瑾言是个好孩子,出了这事,忍一忍,也就风平浪静了。只是这孩子自幼养在我膝下,我一直视如己出,想着不能为了二姨娘让您生出什么嫌隙,这才将事情捅到您面前来,谁知道会发生这事!” 大太太又是懊恼又是难过,“二姨娘怎么能如此冲动?这么年您待她一番苦心,岂不付诸东流了?毕竟您也不过是气头上说了几句胡话,也不是当真要将她送出府,她怎就想不通呢?” 一席话,说得大老爷心中刚生出的那一点恻隐消失得无影无踪,怒上眉梢,“不过是一个姨娘,算计到小姐头上,被我呵斥几句,就喊打喊杀,若人人都这样效仿,这温家岂不成了菜市场?”说到这里,被温瑾瑜威胁的怒火噌一下被点燃,“还有她肚子里出来的瑾瑜,也跟着要死要活的,哪里像是温家的三小姐?” 大太太暗暗松了口气,含泪泣道:“老爷,这种时候,您正该好好保重身体。我到底没经历过这事,凡事还得请您拿个主意,我记得从前公公的妾室往生,是在家停了三日,诵了七日的经……二姨娘毕竟是我们三小姐的生母,看在三小姐的份上,我们治丧重几成可好?” “她还想有丧礼?”大老爷气得跳了起来,“想都别想,直接裹上席子,拖出去扔掉!” “老爷!”大太太心中畅快不已,面上却满是哀容,挽着大老爷的胳膊让他坐下来,“二姨娘服侍您多年,当年您也是很厚爱她的,怎么到了这时候反倒沉不住气了?” 她不说还好,一说之下,大老爷立刻就想起来这么多年对二姨娘的偏爱,对她的一些手段也素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到如今想起来,那些呵护,仿佛成了一个个巴掌,啪啪啪打在他的脸上。 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情没有? “我说丢出去就丢出去!”大老爷咬牙,不容置喙的吩咐:“传我的令,二姨娘不许在家停灵,直接装在薄皮棺材里,给我随便找个地方埋了了事!”到底顾忌了几分颜面,没有真的丢到乱葬岗去。 大太太眉头舒展开来,嘴上忧郁的叹气:“老爷一时冲动,心里是平了,可我想着我们三小姐就要说亲了,若人家知道二姨娘这样,难免会瞧不上她。”叹着气,不知多惆怅的样子。 大老爷就缓了缓,脸绷得紧紧的,生硬的问:“那你说怎么办?” “不如这样,我们就说二姨娘染病去世,因恐传给其他人,所以匆匆下葬,您看怎样?”如果是染上疫症而亡,那尸身就会火化。在一般人心中,还是希望自己死后能有个全尸的。见大老爷皱着眉头,大太太又柔声说道:“我这也是没有法子了,我们三小姐四小姐都要说亲,若二姨娘自尽的消息传出去,到底不是件光彩的事情……” 大老爷的脸色顿时变得有些不自然。 传到同僚耳中,大家还以为他虐待妾室呢! “就这么办!”大老爷立刻下了决心,斩钉截铁的说道:“也就这两日,立刻下葬,也不要迁入祖坟了,直接找个空旷的地方葬了吧。”有子嗣的姨娘,死后有葬入主家祖坟的权利,这也是很多姨娘争了一辈子的体面。而葬在外面的,会被视如孤魂野鬼,没有个归宿。 大太太微微颔首,“那我就全凭老爷的意思行事了。” 有了定心骨,林妈妈面上浮起了一抹笑意,匆匆去了东苑。 大姨娘和二姨娘比邻而居,二人虽然一辈子争来斗去,面和心不合,可同样是姨娘,一个死了,另一个难免生出唇亡齿寒之感。也就不顾从前恩怨,换了身素白的衣裳来帮二姨娘换衣服。 院子里一阵手忙脚乱,却并无多少哀戚之色。二姨娘待人不诚,新来的这些丫鬟又都是大太太送去的人,并没有几个人真心为二姨娘难过。 林妈妈一进院子,就瞧见了大姨娘的丫鬟立在屋檐下,不由挑了挑眉梢。R1152 第五十五章 中举 最得大老爷喜欢的二姨娘已经死了,一个已经年老色衰的大姨娘,林妈妈根本没有放在心上。 不过,大姨娘在这时候跳出来,多少还是令林妈妈有些不悦。 “大姨娘和二姨娘还真是交情不浅。”林妈妈笑呵呵的望着大姨娘,只是眼中没有一丝笑意。 温瑾沅出嫁在即,大姨娘当然不会在这个时候得罪林妈妈。她笑了笑,站起来,低声道:“出了这事,小丫鬟们手忙脚乱的,什么也不懂,我不过是过来帮个手罢了。” 林妈妈眉头微挑,不置可否。 二姨娘下葬非常匆忙,当天就被送出去火化,然后葬在了城北的一处荒郊。 温瑾言本都准备好了素服,准备办丧事的时候穿出去,谁知道二姨娘的身后事就这样草率的处理了。尽管府上都在传二姨娘得了疫症而死,所以才会草草下葬,可温瑾言觉得,这不过是一个借口。 死者为大,随着二姨娘的逝去,从前的那些恩怨,也如风一样飘散了。 温瑾瑜一直在二姨娘下葬后好几天才得知这个消息。她目光呆滞,只说了句知道了,便没有了下文。倒是几个婆子担心她又折腾出什么事来,一直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可温瑾瑜还是可以前一样,该吃就吃,该睡就睡,没有半点变化。大家都松了口气。虽说这位三小姐不得大老爷和大太太喜欢,可毕竟是主子啊! 没几天,就是温昭阳下场的日子。大太太一早便开始在佛堂诵经祈福,连带着温瑾言也不得不跟着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默祈祷。家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变得紧张起来,下人们走路都蹑手蹑脚,不敢发出半点声响。 到了正午,温瑾言已是饥肠辘辘。可大太太不发话,谁又敢说一个饿字。 倒是林妈妈走进来,笑道:“太太,午膳摆在哪里好?” 大太太这才惊觉已到了午时,颇有些歉意的亲手虚扶着温瑾言起身,“你这傻孩子,怎么也不提醒我一声,就跟着跪到现在?” 这个时候,温瑾言能抱怨吗? “我也希望大哥能高中嘛。”温瑾言抿了抿唇,嘴角是浅浅的笑意,“今儿个这天不冷不热的,正适合下笔,希望大哥文思泉涌,一举夺魁。” 提到温昭阳,大太太眼底眉梢都有了笑意,又祷告了几句,“但愿如此吧。” 不仅大太太,大老爷也很重视这次的秋闱,从早上开始就呆在书房,不曾出门。 温昭阳是长房长子,未来要继承家业的人,如今大老爷赋闲在家,自然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了长子身上。温瑾言由衷的希望温昭阳能有个好名次,毕竟作为温家的女儿,只有温家越来越好,她才有更好的可能。 秋闱连考三天,考完后七天就放榜。到了放榜那日,不仅大太太派人出去看榜,就连大老爷,都亲自出门一趟。在人潮攒动的大街上,温家小厮红光满面,一路小跑回来,尽管气喘吁吁,还是掩不住满脸喜色,“太太,太太,大爷高中了!” “真的?”原本端坐在罗汉床上的大太太一下就站了起来,高兴的念了一声佛,又问道:“是第几名?” “第一名!”小厮脸上满是骄傲,与有荣焉的大声说道:“我看见了,大爷的名字排在第一位!” “阿弥陀佛!”饶是端庄如大太太,也激动得双手发抖,对着林妈妈不住吩咐:“赏,赏!” “恭喜太太!”满屋子的人瞬间矮了半截,林妈妈赏了那报信的小厮二十两银子。 一大早就来陪着大太太等消息的温瑾言为了回避,躲在了碧纱橱后,此时也快步从后面绕出来,给大太太行礼,“恭喜母亲!”又上前几步,挽着大太太的胳膊笑,“母亲,这可真是天道酬勤,不枉您那日在菩萨面前求了半天!” 想到那日温瑾言说的话,大太太看她的眼神顿时就柔和了不少,“数你嘴甜!”到底难掩喜悦,商量着林妈妈:“得请个戏班子回来闹一闹,是连唱三天好,还是七天好?”大太太也是太过高兴,不在常态,从前这种事情,从来不在温瑾言面前说的。 “这是大喜事,就是连唱上半个月,又有谁敢说个不字?”林妈妈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不住的奉承着大太太,“如今大爷是解元了,老爷也出去看榜了,想来这时候已经知道了消息,正在往家里赶……当初老太爷就说大爷聪敏过人,定大有所为,如今想来,老太爷真是目光如炬!” 乡试第一,放在读书人家,的确是举天同庆的大喜事。 不过,温家可是诗书传世的百年世家…… “母亲,大哥中举,是阖府共庆的喜事。不过大哥还要准备明年的春闱,这时候正是静心读书的好时机……”尽管温瑾言说得委婉,大太太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般人家家里出了个举人,早就高兴得不辨方向了。可放在温家这样的人家,并不是太稀奇的事情。况且翻过年就是春闱,还不知道什么结果,如果这时候就得意忘形…… “你说的是,待你大哥回来,我们一家子聚在一起吃顿饭,就是庆贺了。”大太太看她的眼神很慎重,亲切的携了她的手坐在自己身侧,“不过,该赏的还是要赏,待会从库里拿三千两银子,内外院皆有赏!” 三千两银子,大太太可真是大方啊。 “见者有份。”温瑾言笑着凑趣:“我这陪坐的,是不是也该有赏啊?” 许是内宅时光寂寥,大太太很喜欢有人能在自己面前逗趣,也喜欢活泼的人,闻言点了点她的额头,对着林妈妈笑道:“赏你们四小姐十两银子!” 温瑾言掩袖轻笑,“长辈赐不敢辞,既然是母亲的赏赐,我便欣然领受了!” 一句话说得大太太兴致更高,拉着她去开了箱笼挑衣裳,一时间,府上人声鼎沸,人人兴致高昂,比过年还热闹。大老爷却还没有回来。这个时候,大太太当然希望能和大老爷共享喜悦,吩咐人出去找了一着。 温瑾言便笑道:“大哥夺魁,名字高列第一,这苏州城的读书人怕是都知道了,许是父亲遇见了熟人,被拖着去请客吃酒,脱不了身。” 大太太眉眼都是笑,点点头,也不再去追究这事了。 用过午膳,大太太正高兴着,温瑾言便陪着她说话。忽然想到什么,状似不经意的问:“也不知道二位堂兄情况如何?”和温昭阳一样,二太太的两个儿子也参加了这次的秋闱。不过他们久在京都,大家的联系并不算多。 大太太立刻就来了兴趣,当即就吩咐林妈妈:“你派人出去看看。”反正不管怎样,都不可能越过温昭阳,这一点,令大太太快意不已,自大老爷赋闲在家后,萦绕在心头的那股浊气,仿佛消散了不少。 想到大太太和二太太之间的明争暗斗,温瑾言没有多说什么,只陪着大太太算日子,“从金陵到苏州,不过几天的功夫,说起来,大哥过几天就能到家了!”走的时候,是去应考,回来的时候,已是解元,那种衣锦还乡的喜悦心情,可想而知。 大太太笑着颔首,欢欢喜喜的再三吩咐丫鬟好生收拾温昭阳的屋子,甚至还颇有兴致的带着温瑾言亲自去看了一眼。窗明几净,书案上甚至摆了几个佛手,屋子里有淡淡的瓜果的清香,书架上的书整整齐齐,其间几个格子上摆了梅瓶,一切都是温昭阳素日里喜欢的。 温瑾言暗暗点头。 这还是她第一次到温昭阳的院子来,看来,温昭阳也不是那只知道读书的书呆子,这格局,古朴大方,看得出主人的高雅情操。 已经是下午,看榜的人早就散了。林妈妈派去的小厮很容易就挤到了最前面,睁大了眼睛搜着温家三爷四爷的名字,然后匆匆跑了回去。 “太太,小的没有看见三爷和四爷的名姓。”和之前的报喜不同,这一次是报忧,小厮也没有之前那么欢欣鼓舞。 “知道了。”大太太淡淡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无多少失望。 等到温瑾言从碧纱橱后走出来时,便见大太太一声叹息:“只有再等三年了。” “二位堂兄还年轻着,倒也不急在一时。”撇开长辈间的暗波涌动不提,温瑾言还是希望自家多出几位举人进士的。她笑了笑,叹道:“如大哥那般天资过人,屡战屡胜的,毕竟不多。” 二十岁的举人,放眼望去,天下之大,又能有几位? 笑意浮上了大太太的眉梢,她抿了口茶,“等我们到了京都,也去看看你二婶婶。” 自从她变成温瑾言以后,还一次也没有见过这位温家的二太太。事实上,这句身体对于这个人,也并没有太多的印象。毕竟二太太一直就跟着二老爷在任上,而大太太却一直留在苏州服侍公婆。 虽说服侍公婆乃是天经地义,不过鲜明的对比,很难说大太太不会有什么想法。R1152 第五十六章 出阁 一如温瑾言所料,温昭阳归来时,温家阖府沸腾。 就是大太太,也忍不住拉着温昭阳四下打量,不住问:“路上可吃得好?小厮有没有好好服侍着?金陵天气如何?”诸如此类的问题。 温昭阳一一作答,视线落在温瑾言身上,微笑着颔首,然后给一直矜持的坐在正房的大老爷磕头。 看着大老爷故作镇定的样子,温瑾言抿着嘴笑了笑。放榜那日,大老爷醉醺醺归来,可是高兴得失了仪态,手舞足蹈,惹得她面红耳赤,不得不当做没有看见,然后一溜烟跑回自己院子的。 尽管大太太并未大操大办,府中众人都送了贺礼。温瑾言送的是一个竹雕的笔筒和一个亲手缝的书包。大老爷送的是一方砚台,据说是当年老太爷上京赶考时用过的,寓意深刻。大姨娘送了一件披风,三姨娘送了一副不知从哪淘来的字画。而温瑾瑜正被拘着,也不知是否有人告诉她这个消息,并无任何反应。更奇怪的是温瑾沅,她对此表现的很冷淡,甚至不曾出门道一声贺。 不过温昭阳一介男儿身,又正在兴头上,似乎并未注意到内院的这些弯弯绕绕。至于大太太是否放在心上,就并非温瑾言所能揣摩的了。 温昭阳在正房只呆了一个下午,就去了外院。临走时,他郑重其事的对大太太说:“乡试不过是一时之得,母亲放心,孩儿心若磐石,这便回去苦读,望来年能蟾宫折桂,为母亲争光。” 大太太欣慰的红了眼眶。 等到了晚上,就与大老爷商量:“瑾沅出阁,论理昭阳是长兄,该送她去杭州。可昭阳这才回来,还没歇上一口气,就去埋首苦读,一心想为明年的春闱做准备。我又是心疼又是欣慰,这孩子既有这片心,我便想着,从苏州到杭州,来来去去怎么也得半个月,要是路上遇到点事,怕是得费不少时间……您看,能不能换个人送亲?” 一个是要考取功名的嫡长子,一个是平时不常露面的庶女,孰轻孰重,大老爷心中立刻做了抉择,“既然这样,就让昭阳安生在家念书,找别人去也就是了。”想了想,道:“方才白先生来和我说,希望能让昭明明年下场试试……”白先生是温昭明的授业先生,大老爷的言下之意,似乎也不欲叫温昭明送亲。 尽管对这个庶子不太喜欢,可从长远上来看,温昭明若有个功名,对温昭阳也有裨益。况且温昭明都十七岁了,才开始考童生,就是拍马也追不上温昭阳这位长兄。大太太对比并不感到担心,也就笑道:“昭明才入学几个月就要下场了,看来那位白先生还真有几分本事。” 也许是两个儿子的争气让大老爷心中倍感荣耀,他心情很好的打趣道:“好不好,下场试一试就知道,若能考中,我给那白先生加五两银子的束修,若不中,那我们可得好好说道说道了。” 大太太掩袖轻笑,“想不到老爷也有这样促狭的时候。” 大太太的好心情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没有消散。她当即提笔给二太太写了封信,委婉的提出要三爷四爷回来送亲。尽管二太太因为两个儿子的落第心里正不痛快,可若是因此让儿子们出去散散心,也是好事,因此很爽快的就答应了。 大太太便招了大姨娘来说话:“昭阳和昭明明年都要下场,到时候让三爷和四爷去送亲。” 大房嫁女儿,让二房去送亲? 大姨娘的脸色当即就不太好看。 温昭阳刚中了举人,如日中天,她请不起这尊大佛,可温昭明一介白丁,也要在她面前摆谱? “三爷和四爷都是秀才,有他们出面,也不算辱没了我们二小姐。”大太太淡淡瞥了她一眼,很是漫不经心。 大姨娘咬牙。 等过了几天大老爷难得去她那里坐坐,大姨娘便斟了大老爷最爱喝的茶,然后趁机说道:“听说二小姐出阁,我们家是三爷和四爷送亲。他们都是有功名在身的,能给二小姐送亲,是二小姐的荣耀。不过到底年纪还轻,别人看着,就不太稳重……我想着虽说二爷明年要下场,可磨刀不误砍柴工,借此机会出去走动走动,见见世面,兴许大有裨益……” 温昭阳如今是大老爷最骄傲的儿子,大姨娘没有提他,唯恐惹得大老爷不悦。 “你的意思,是让昭阳和昭明都去送亲?”大老爷微垂着头,把玩着手上的茶盏,平静的问。 “倒也不是非去不可。”大姨娘小心翼翼的观察着大老爷的脸色,见他神色平静,似乎没有生气的迹象,笑道:“我也是想着,念书也不急在一时,我们温家是读书人家,您和二老爷也都寒窗苦读数十年……” “所以让他们两个耽误十天半个月,也是小事?”大老爷啪的一下扔下了茶盏,怒而起身,“二弟一片苦心,让两个侄子千里迢迢回来送亲,也是一家亲热的意思,你若不满,那边让瑾沅自己过去好了!”说罢,头也不回,摔门而出。 大姨娘先是呆若木鸡,反应过来后,忙追出了门,可大老爷怒气冲冲,早已消失在了夜色里。 若说是平时,也许大老爷不会如此着恼。可二姨娘的自尽,就像一根刺,卡在大老爷喉间,咽不下去,吐不出来,一直觉得膈应。也因此,大老爷看姨娘的目光,已平白严苛了三分。而大姨娘拿出来说事的,偏偏是大老爷最为看重的,温家子嗣的课业问题。 在大老爷眼中,这是立家之根本,决不能出半点岔子。 读书人家的子弟读书无用,不出三代,很快就会没落下去。 更不必说,大姨娘还提到了二老爷…… 种种情绪交杂,成功触怒了大老爷心里那根弦。 等到大太太从林妈妈口中得知来龙去脉,冷冷一笑,“不过是嫁给一个痴儿,还挑三拣四?”能有两位少年秀才亲自送亲,已是天大的荣耀了。 “谁说不是呢?”林妈妈附和着大太太:“这二位姨娘,都是心比天高,偏生不知道照照镜子,看看自己是怎样的货色!” 大太太冷哼了一声。 若非温瑾沅嫁的是刘侍郎家的次子,也许她早就打发个温家族人去送亲了! 转眼就到了十月,彼时已是深秋,有了几分凉意。 这一天,是温家二小姐出阁的日子。 温瑾言早早便起了,想着刘家那位二公子,心中有几分好奇,便嘱咐墨荷:“待会接亲的人来了,你和我说一声。” 墨荷应了。 温瑾言便坐在榻上,静静的听着外头喜庆的丝竹声。 就在前不久,刘家送来了聘礼。 三十六抬,茶叶,喜饼,黄酒,首饰,都让人觉得,刘家是实在人。至少,是诚心要和温家结这门亲事。茶叶是上好的碧螺春,喜饼大得和铜盆一样,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还有首饰,不仅仅是新金打造,炫目耀眼,而且还有据说是刘家祖传的宝石。 前世在京都,温瑾言什么没见过,见到那几块宝石时,也不由咂舌。 刘家,还真是费了不少心思啊。况且,还有三千两的现银,以世人的阳光来看,温瑾沅区区一个庶女,能令刘家以如此重礼相聘,那是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原本对于这桩婚事还有些疑惑的大姨娘,因为前些日子大老爷的拂袖而去一直惴惴不安,见到满屋子的聘礼后,乐得合不拢嘴,再也没有了半点怨言。而大太太的脸色有些僵硬,她没有想到刘家会如此看重这门亲事,相比之下,为温瑾沅准备的嫁妆,孤零零的摆在耳房里,看起来有些寒酸。 大太太不得不连夜命人又加了十几抬嫁妆,等刘家派人来迎嫁妆时,才好看了不少。 大姨娘听说,冷笑了几声,拉着温瑾沅说悄悄话:“你看,刘家如此待你,你嫁过去以后,尽管拿出大手笔来做人。你大嫂是县主,你当然不可越过她去,可也不能被她比到尘埃里去,凡事不可小气,不能叫人轻瞧了去……刘家二公子出身豪门,有几分脾气也是难免的,越是这时候,你越要温柔小意,万万不可生出嫌隙来。”说着,压低了声音,“杭州离苏州到底不近,府上那群人惯会捧高踩低,就是出了什么事,也没个帮衬的,反倒会叫温家小瞧了你,你可一定要牢牢抓住刘二公子!” 温瑾沅满脸通红,头垂得低低的,不可见机的点点头。 大姨娘看着,心里舒畅了不少。 “你嫁得好,我也就心满意足了。”大姨娘喝了一口茶润润嗓子,撇撇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看看四小姐,在大太太面前伏低做小,看起来是讨大太太欢心,可谁知道以后如何?只有找个好婆家,你母亲家才不敢轻视你,我熬了几十年,熬到你嫁人,我心愿已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席话说得温瑾沅泪眼朦胧,抓住了大姨娘的手。R1152 第五十七章 深秋 大姨娘和温瑾沅说话时,白芷正和温瑾言说悄悄话:“二姑爷既有些痴傻,大姨娘又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 言下之意是或许会闹起来,让她到时候别凑热闹。 温瑾言淡淡应了一声。 大姨娘就算大闹一场,怕也掀不起多少风浪,根本无济于事。最多的,也就是让亲戚们看笑话罢了。长夜寂寥,那些个夫人太太们,闲下来的时候,谁不会张家长李家短的拉扯半天?刘家二公子的事,根本瞒不了她们。 况且,大太太既然敢走这步棋,大老爷那里肯定是默认的,为了前些日子的事情,大老爷已经很不高兴了,如果这一次再闹上一场,难保不住大姨娘会落得和二姨娘一样的结局。不过,如今大姨娘正在兴头上,又怎会想到这一茬呢? 大姨娘拉着温瑾沅说了一个时辰的话,续了两三杯茶水,犹觉得意犹未尽。 昨晚上原本是个好时机,可大太太命林妈妈过来教导了一番,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近温瑾沅,只能趁着发轿前说上几句体己话。 “当下最要紧的,是要为刘家开枝散叶。你看看我们大小姐,嫁过去这么多年没个喜信,大太太急得和什么似的。有了儿子,刘家即便有人看你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你也有个撑腰的。况且你是刘家明媒正娶进门的,难道他刘家还敢休妻不成?” 到底眼界和见识有限,大姨娘说来说去,无非是让温瑾沅站稳脚跟,抓住刘二公子的心。她没有和婆婆打交道的经历,也说不上什么话,只说道:“你嫁过去,头上有刘家太夫人和刘夫人,老人家都喜欢乖巧的小辈,你万万不可拿捏着,一定要好好讨你婆婆欢心。太夫人和刘夫人身边服侍的,你能拉拢则拉拢,没有人会跟银子过不去。这些人虽说身份低,可关键时候能帮你说上几句话,好过你自己出头……” 大姨娘说得唾沫横飞,可温瑾沅的大丫鬟,却隐隐露出了忧郁之色。 刘家是巨富之家,夫人身边服侍的也是见过世面的,大太太并没有给小姐多少压箱底的银子,她们就是全填进去,人家也未必瞧得上。大姨娘口口声声让二小姐手面要大,可到时候银子花完了,她们可没个进补的地方! 不过,看小姐的样子,似乎深以为然,她们做下人的又能说些什么呢? 与此同时,二太太正在大太太面前感叹:“昭阳到底是长兄,才二十岁就考中了举人,放眼天下,也无几人能比肩。” 为了赶上温瑾沅出阁的日子,二太太从接到信以后就开始准备。可北方接连下了几场大雨,几乎有大半个月都是阴雨天,二太太好容易才等到一个大晴天出行,在路上又耽搁了些时候,紧赶慢赶的,才在昨天下午赶到了。 “三爷和四爷都还小,不急在一时。”大太太将盛着葡萄的盘子往她面前推了推,“十二岁的秀才,也不多见啊。”温家三爷温昭昌十二岁就考中了秀才,此事一直令二太太引以为豪。 二太太剥了一粒葡萄,掏出帕子擦擦手,笑道:“如此说来,倒是我们自家人追捧自家人了!”侧耳听着外头的鞭炮声,回头看着大太太,“我听说,昭明也要下场了?” “是啊。”大太太点头,“难得这孩子有这心,我们当然也放手让他去闯一闯。” “这样一来,我们温家岂不是又要出个进士了?”二太太笑得开怀,“大嫂教子有方啊。” 大太太瞥了她一眼,不动声色的抿了一口茶,“如今还早着,到底如何,得以后才知道。” 转眼间,刘家接亲的人已到了门外。 温家在苏州是数一数二的大户人家,府邸占据了半条街,如今办喜事,看热闹的街坊几乎站满了一整条街,熙熙攘攘的人群,令刘家的车马花费了一番力气才进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中,时不时从人群中传来啧啧称叹的声音。 “小姐,二姑爷到了!”睡得晚起得早,温瑾言正觉有些睡意,便被墨荷这一声瞬间唤醒。她缓缓站起来,低下头打量了一番自己的穿着,随后轻声道:“我们远远的看一眼,立刻回来。” 正如白芷所说,如果刘家二公子痴傻之事当真被看出来,大姨娘发作是迟早的事情。尽管大姨娘不过是一个已经失宠的姨娘,可没有谁愿意在大喜的日子里惹得一身腥。况且,也许刘二公子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糕呢? 事先得了嘱咐,刘家二公子被拦在门外时,温家三爷和四爷只象征性的问了几个问题,刘家的人一起哄,便开了门。一身红衣的刘二公子由小厮在前面领着,缓缓走了进来。温瑾言不方便抛头露面,只远远的在回廊上瞥了一眼。 不得不说,刘二公子有一副好皮相。只是,双眼无神,空洞洞的盯着前方,偏偏嘴角挂着一抹傻笑,看起来是说不出的诡异。温瑾言只瞥了一眼,便收回了视线。刘二公子比她意料之中的要稍稍好上一点,如果不看他呆滞的双眼和裂开的嘴角,活脱脱就是个书香门第的俊俏佳公子。 可惜了这么一副好皮囊啊。 温瑾言叹息着,转身往回走。才走到交叉路口,便遇见了匆忙而至的大姨娘。她身边只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见到她,下颚一扬,“我去看看二姑爷。”并无二话,二人擦肩而过。 青柳不屑的撇撇嘴,拉着墨荷低声嘀咕:“瞧她拿轻狂样儿,这还不过是女儿要嫁入刘家而已,就目下无尘,不将四小姐放在眼里。要是嫁给京都的功勋,她岂不是连大太太都轻视了去?” 她声音虽然轻,可嗓子脆,几句话一字不落的落入了温瑾言耳中。 平心而论,如果刘二公子是个正常人,大姨娘也许还真就有轻狂的底气。不过,如果刘二公子没有这点毛病,刘家也许就不会同意这门亲事了…… 温瑾言告诫的朝着她看了一眼,望着大姨娘匆忙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头。 说起来,大太太那么精明的人,不可能料不到大姨娘知道真相会怎样。她又是最好体面的人,今天这个日子,温家来了不少亲戚,大姨娘闹起来,大家脸上都不好看。以大太太的手段,大可以找个借口将人拘在屋子里就是了,却偏偏任由大姨娘上蹿下跳…… 温瑾言心中一动,似乎察觉到什么,长长的叹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关上门,隔绝了外间一切喧嚷。等到温瑾沅的婚事结束,她就要随着大太太去京都了。尽管对那个地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可温瑾言心里依旧充满了惶然和不安。 和京都比起来,苏州到底是小地方。她还可以若无其事,混迹在温家这一方天地里,将前世的事情,当做是一场遥远的梦。可一旦回到京都,见到那些熟悉的人,她还能像如今这般,坦然自若吗? 温瑾言怅然的望着窗外,放眼望去,只见到光秃秃的枝桠和满院子凋落的飞红。 到底是深秋时节啊。 温瑾言突然惊觉,距离苏瑾琰死去的日子,已经整整两年了。 最后一眼,唯有漫天飞舞的黄叶。 她不知道的是,千里之外的京都,那座古寺中,一抹萧条的身影,一步步消失在了蜿蜒的小路尽头。 林之墨静静的坐在池畔,发白的指尖捏着一个宝蓝色的绣花荷包。他望着那荷包,目光不觉竟痴了,“小七,你说要看遍这锦绣山河,如今我都带你去。你喜欢江南的烟雨,满城风絮,我一路南下,你可都看见了?” 一片静默无声,四下里没有一个人。 林之墨缓缓将那荷包打开,里面唯有一缕青丝…… 今天这样的正日子,大姨娘是没有资格出现的。不过,身为温瑾沅的生母,也不会有人真正要拦住她。大姨娘很轻易的便绕进正房的院子,隐在丫鬟中,目光热切的望向门口。再过一会儿,刘家二公子就会过来给大太太磕头。 院外吹吹打打的声音越来越接近了。 大姨娘目不转睛的盯着那道月形门,然后,看见几个下人打扮的人,簇拥着一位穿着喜袍的公子哥儿进了院子。她的脸色,由一开始的喜悦,变得越来越难看。却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看了又看,几乎要追着那公子哥儿进正房。 这个人看上去,分明就是个傻子啊! 有那么一瞬间,大姨娘脑中一片空白,她愣了愣,脑海中有什么一闪而过,之前一直想不通的事情,忽然间豁然开朗。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一个音节,随后,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几个婆子,将她团团架住,甚至还有人捂住了她的嘴,将她迅速拖离了院子。 等到大姨娘反应过来时,温瑾沅早已由温昭阳背着出了门,上了刘家的花轿。 大姨娘干嚎了几声,无力的跌坐在地上。R1152 第五十八章 京都 京都也不过是一座很大的都城,让所有人的生生死死,都湮没无息。 十一月,院子里的树叶落下了最后一片叶子。 白芷和墨荷忙着收拾箱笼,阳光细细的洒下来,屋子里明亮耀眼,那些淡色的衣裳,仿佛一瞬间便镀上了一层光辉。 后天,她就要随着大太太,登上前往京都的客船。 前途茫茫不可知,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然而骨子里,一直有一道声音在叫嚣着,怂恿她故地重游。 真是矛盾的心情啊。 温瑾言清闲的站在院子里,仰头望着那一排排南飞雁掠过天际。 从前以为江南就是南方,原来还有更偏更远的南方。 午后的阳光太过刺目,温瑾言眯着眼睛,用手遮住些许阳光,便可见那如洗的蔚蓝天空。 南方的天空,和北方比起来,有什么不同呢? 这个时节的京都,也许已经下雪了吧? “小姐,三姨娘来了。”青柳刻意压低的声音打破了她的思绪。 温瑾言一个激灵,“嗯,请她进来。”却站在原地,没有挪步子。一直到三姨娘徐徐而入,温瑾言才望向她来的方向,露出一个笑脸来,“姨娘,您怎么来了?”自二姨娘死后,大姨娘挨了大老爷的训斥,如今闭门不出,三姨娘本就鲜少在外走动,如今更是足不出户了。 “我来看看你。”三姨娘的眼里满是柔柔的光,甚至撩起她耳边的碎发,“都收拾好了嘛?” “正收拾着呢。”温瑾言微微一笑,侧过身,迎着三姨娘上了台阶,“我的东西也不多,平日里惯常用的小东西都不带走,不过是去京都客居一段时日,很快就回来了。”如果路程慢,她们可能就要在京都过年了。 三姨娘微笑的凝望着她,不知为何,眼里忽然泛起泪光。 这是十几年来,温瑾言第一次离开温家。 三姨娘心口涩涩的,红着眼眶,哽咽道:“京都那地方又冷又干,你这一去,也不知几时才能回来,多带几件冬衣。有什么不方便的,也忍一忍,到底是客居异乡,不好叫人麻烦。” 三姨娘还和从前一样,与人为善,不喜出头。 温瑾言温顺的点点头,斟了一杯热茶,“喝口茶,暖暖身子。”她今天穿着茜红色的小袄,头上戴了一朵粉色小绒花,不知不觉间,竟不似几个月前的青涩模样。三姨娘看着,又是欣慰,又是担忧,目光闪烁,欲言又止。 三姨娘还真是做不了坏事啊,什么都写在脸上了。 温瑾言莞尔一笑,吩咐道:“你们且歇一歇。”屋子里众人会意,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 三姨娘这才逾越的抓住温瑾言的手,含泪打量了一番,哽咽道:“你一定要好好服侍太太,万不可肆意妄为,叫太太不高兴。”从前她也常这样叮嘱,可这一次,她微冷的指尖,微微颤抖。 温瑾言知道是什么事。 上个月,温瑾沅出阁了,因是远嫁,过了一个月才回门。当时温家很热闹,就连不爱出门的三姨娘都找了个机会出来看一眼,也就是这一眼,让她脸色煞白,呆在原地半晌没有说话。她怎么也没有想到,这门听起来风风光光的亲事,新郎居然是个傻子。大姨娘就更不必说了,温瑾沅出阁当日,她被几个婆子架着关在了屋子里,等到客人散尽,她才终于被放出来。 然后,几乎是迫不及待的,她立刻闯进正房,指着大太太的鼻子质问。结果自然不必说,当时在正房的,不仅有神色疲倦的大太太,还有喝了点酒,在内室歇息的大老爷。大姨娘一顿破口大骂,大太太还未说话,大老爷已阴沉着脸从内室走出来,直接命人将大姨娘送到了家庙。 听说当晚过后,大姨娘就病了,还是大太太求了大老爷,才回到东苑,自此以后,再也不曾出门。 三姨娘性子绵软,不爱管人闲事,可却并不是傻子。她想一想来龙去脉便知道怎么回事,对温瑾言的未来,忧心忡忡,惶恐不已。此时,深深蹙着眉头,一瞬不瞬的盯着温瑾言,非要得个保证不可。 “您放心好了,我一定小心,绝不惹太太生气。”温瑾言再三保证,才让三姨娘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凝着她苍白的脸色,温瑾言暗暗叹了口气。 大太太,对于她的婚事是怎么打算的,现在,她连想都不敢想。 不过是徒添烦恼罢了。 不过,大太太那么不喜欢温瑾沅,尚且能帮她找一个豪门大户的子弟,她自问从未冒犯过大太太,总不会有比这更坏的结局吧?其实找个傻子她也并不介意,只要有机会活下去,她总能找到一线希望,让自己活得更好。 可怕的是,没有这个机会,看不见希望,那才叫绝望。 就好像当年她嫁给林之墨,尽管看见这个人,便觉心里甜滋滋的,似吃了蜜糖。可内心深处,总是空洞洞的。并非这个男人没有给她对未来的希冀,而是她一直明白,这种温情,不过昙花一现。 只要那位导致她家破人亡的罪魁祸首还存在,她就不可能有安稳的人生。 这就是命。 送走了三姨娘,屋子里又开始忙碌起来。温瑾言从枕下掏出一柄匕首,小心翼翼的藏在了袖管中。 离开苏州那一日,天灰蒙蒙的。马车车轮缓缓碾过石子路,没来由的,温瑾言竟觉有流泪的冲动。其实这个地方,她生活还不到一年,可是,已经有了一种莫名的归属感。尽管心里蠢蠢欲动,想要将车帘撩起来看看外间的风景,可才撩开一条细缝,就见到跟车的婆子,温瑾言立刻放下了车帘,正襟危坐,双手交叠,放在膝头。 还不到一个时辰的工夫,马车缓缓停下。 温瑾言戴着幕离,在丫鬟的搀扶下,稳稳的上了那艘大船。前世作为土生土长的京都人,她还从没坐过船,目光所及处,是波光粼粼的湖光,阳光倾落,满眼都是细碎的银光。温瑾言心中那一抹感伤一扫而空,雀跃的趴在窗口,新奇的看着江南的湖光山色。 那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闪一闪的,大太太见着,心都软了,招招手,让她在自己身侧坐下,“这才上船,你安生歇一会,我们要在船上呆好些日子,有的是机会。”说得温瑾言不好意思的收回了视线,轻手轻脚的在大太太身边坐下,微垂着头,笑道:“这还是冬天,若是春夏时节,两岸风景不知道有多好看!” 一句话勾起了大太太的回忆。她眯着眼睛,神色柔和,似乎陷入了往昔的追忆中,“我记得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还没有出过京都,后来到了苏州,发现南方的雪,和北方大为不同,这才想起当时谢道韫的那句诗,未若柳絮因风起,果然是有几分神韵!” 温瑾言也从来没有见过南方的雪。不过,来日方长。 从京都回来后,再等来年的雪,也算是新的一年有了盼头。 一向捧场,这一次,也不例外。温瑾言笑弯了眉眼,“去了北方,可得好好看看雪!” 大太太掩袖轻笑。 不过,温瑾言的活泼并没有持续多久。没几个时辰,她就很悲剧的发现,自己晕船。 一低头,就有丫鬟捧着瓷盆,半跪在她面前。温瑾言难受得紧,也不欲坐着,直接脱了鞋袜,半躺在简易的炕上,身上盖着厚厚的棉被。房间里生了火盆,可船往北行,越来越冷,一开始的欢欣,到现在,已变成了煎熬。 每一天每一天,温瑾言都在望天祈祷,希望这艘船快些靠岸。 每日刚睁开眼,萦绕在胸口是就是挥之不去的憋闷和恶心。尽管房中熏了淡雅的百合香,温瑾言还是觉得有一股乖乖的味道,催得她直犯恶心。可偏偏墨荷几个根本闻不见那味道,就是想找个来处也没处找去。 温瑾言的脸色越来越差,精神越发不济,每日都懒懒在躺在炕上,间或干呕上一阵,便再也没有别的事了。船上的饭菜虽然也是厨娘精心所制,可温瑾言总觉得油腻腻的吃不下,几个丫鬟见着势头不好,只有每日端一碟水果,喂着她吃。 可如今是冬日,新鲜的果蔬本就少之又少,又是在船上,就是有钱也没处买去。 短短数十日,温瑾言消瘦了不少。 见她这般,大太太看着便着急,每次船靠岸后,便寻访当地有名的大夫替她诊治,开了些药方。谁知道温瑾言吃着不仅不管用,还吐得更厉害了。惹得大太太将那大夫骂了一顿,赶下了船。 为了自己的病大费周章,温瑾言想来想去都觉得心里过意不去,也强打起精神来说上几句话,可骨子里总有一股倦意。 天启十五年的冬天,船终于靠岸了。 上岸坐上马车的那一刻,一直鲠在胸口的浊气,似乎一扫而空。温瑾言漱过口,然后一连吃了两个大馒头,喝了一大碗稀饭。 当天晚上,一行人顺利抵达京都长兴侯府。R1152 第六十章 明珠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 睡眼惺忪的段明珠没有了昨天所见的那种锐气,微红的双靥,略显凌乱的发丝,让温瑾言一瞬间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你睡相真差!”温瑾言嘀咕着,一卷被子,往外挪了挪。 寒风呼啸,外间滴水成冰,温瑾言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被子。 段明珠瞪了她一眼,也裹着身子往里侧动了动。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直到有了浅浅的睡意。温瑾言正犹豫着是睡个回笼觉,还是起身看会书时,背后终于传来了沉闷的声音:“苏州的冬日,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轻似烟渺,似乎没听到意想中的回答,有些恼怒,嗔道:“上次你二姐出阁,我央母亲带我去,她说路途遥远,怎么也不肯。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求表哥好了。” 温瑾言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段明珠的表哥,是林之墨。 她的心间似有灼烧的感觉,裹在被子里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管在苏州还是京都,还真是哪里都摆脱不了林之墨的影子呢。 “我来的时候,苏州还没有下雪。”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一个大声,就会惊扰了这个宁静的清晨,“院子里的那几株老树,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早起的时候,树枝上会落一层霜,我听人说,北方的书,会结冰,有倒挂的冰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眼眶突然湿湿的。 其实,她根本就没见过苏州的整个冬天。 似是感染了她的情绪,段明珠一时没有说话。许久后,她轻声问:“四表妹,你不快活吗?” 温瑾言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可以粉饰太平,明明这个人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在她面前应该强颜欢笑才是。可是,温瑾言不想这么做。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这一夕,她想直面自己的心。她是真的真的不快活。 没有人愿意这样如履薄冰的活着。然而总有人不得不如履薄冰的活着。 温瑾言很不幸,成了那个不得不。 有些时候,她也会想起从前那个肆意的苏瑾琰。然而。她已经死了。 “你呢,你开心吗?”温瑾言避而不答,从被子下探出手,握住了身旁那只软软的小手。段明珠的手很滑,细如凝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手,未曾沾染过尘世的艰辛。 “我?”耳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谁知道呢,不过,我想要的,得不到罢了。” 温瑾言轻声笑了起来。 然后,段明珠也笑了。 其实两个人真的很相似。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段明珠贼兮兮的问。 温瑾言直觉上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确实有一种好奇心,于是,她顺势笑道:“我不知道啊。你要告诉我吗?” “因为我大姨母,也就是你母亲,想要将你许给我哥。”一点都没有含蓄,段明珠撇撇嘴,“听说我父亲很乐意,立刻就应下了,不过我母亲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大哥肯定是不愿意的。” 温瑾言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开来。多半时候,她会找个由头掩饰一番。不过,段明珠待她如此坦诚,她似乎没有必要遮掩。于是,她很坦荡的说:“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当初母亲只说带我来京都探亲,我没有想太多。”其实,也不敢想太多。即便名义上是嫡女,又怎会肖想长兴侯府的世子? 她从来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段明珠转过头,静静的凝视着她。她的眼睫很长,在迷蒙的帐子中,似一直蝴蝶歇在眉下。“我以为你会惊慌失措,拼命掩饰。”段明珠忽然无声的笑了,“也是,你怎么会惊慌,毕竟那只大蜘蛛都没有令你失态。” “母亲带我来京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温瑾言比她想象的更为平静,“如果你要问我对你大哥有没有别的心思,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至少目前看来,我没有动过什么心思。”至于以后有没有,世事易变,温瑾言实在无法肯定。 段明珠点点头,摩挲着她微冷的指尖,“我相信你。” 不过,她也只维持了一瞬,然后笑得促狭,“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你,只知道你被硬塞给我大哥,是以不甚乐意。现在,我觉得你比京都那些大家闺秀有趣多了,也许我会帮你一把呢?” 事实上,不光是京都的大家闺秀,这天下未出阁的女子大抵都一样吧。没有几个人能将喜欢和不喜欢,婚姻大事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温瑾言不是不羞涩,只不过,经历了前世那样的婚姻以后,现在,对于嫁个什么样的人,她无比的淡然。当然,也不打算为此烦恼。 “你有些奇怪。”段明珠怔怔看了她半晌,叹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可就在刚刚,我竟觉得你好像历经世事……”她笑了笑,俏皮的眨着眼睛,“你呀,就不要故作老成了,现在是在长兴侯府,你是客人,正该好好享乐,可不能再苦着脸了。” 温瑾言勾勾嘴角,披上一件小袄,坐了起来。 算算时辰,也该去给大太太请安了。不过,昨晚上走得匆忙,不知道大太太歇在了何处。 况且,虽然来过长兴侯府几次,可之前都由丫鬟领着,来来去去就是垂花门到正房的路程,她根本就不认识其他的路。 温瑾言的丫鬟被安置在暖阁外头,几个人天还未亮就在门口候着,听着里间的动静。白芷倒还好说,跟着大太太见过世面,青柳自昨日到京都后,心里就一直哆嗦,找了个机会同墨荷说话:“我一直以为温家在苏州就是豪门大户,到了京都,才发现什么叫真正的大家。” 和京都这些百年老世家的宅邸比起来,温家的宅子是有些小。不过那也是因为在苏州,寸土寸金,而且苏州一向讲究写意,和北方的大气截然不同。 墨荷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小心祸从口出。” 天渐渐亮了。 温瑾言和段明珠一前一后,艰难的行走在结了冰的小路上。她披了件兔毛的大氅,捧着手炉,一小步一小步的往梨香阁走。段明珠离她只有几步路远,露在外头的小脸冻得通红,嘴上却在逞强:“我说,你从南方来的,怎么比我这个北方人还擅长在冰上走路?” 温瑾言微微一笑,停住脚步,睨着她一步步靠近,漫不经心的说道:“也许我前世是北方人呢?” 段明珠嘻嘻的笑,终于能走到和她比肩,“所以啊,你就注定要在北方过日子。”挤眉弄眼,不用想,温瑾言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起来,段明珠也是性情中人,之前看她处处不对,甚至还拿了大蜘蛛出来吓人,谁知道说开以后,竟一副恨不得立刻撮合她和段晚舟的架势。 若段晚舟知道他胞妹如此善变,不知心里该怎么想。 两个人一溜一滑,万分艰难的赶到了梨香阁。也许是昨日乏累,大太太才刚起身,林妈妈便要迎着二位小姐屋里坐。温瑾言笑了笑,道:“这外头梅花开得正好,我们就看看梅花,母亲不必着急。”这时候进去,大太太正披头散发,谁有心情见她们啊。 林妈妈眼里闪过一道满意,又听得段明珠在一边附和:“是啊,这里的梅花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我正好带四表妹去见识见识。”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温瑾言就进了梅林。路上都是冰渣子,天空似扯絮一般,不过没有下雪。 两个人一直都走到梅林深处,段明珠才开口问:“你以前,一直都立在屋檐下等吗?” 温瑾言笑了笑,“倒也不是,通常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用早膳。” 段明珠仔细端凝着她的面庞,见她不似说谎,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温瑾言并不觉得自己处境艰难到需要旁人打抱不平,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暖意。在这样寂寥的日子里,能有一个人关切的问一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折了一支傲放的梅花,捧着进了梨香阁。 大太太已收拾妥当,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忙着传饭。 “母亲!”温瑾言行过礼,将梅花呈上,“这是才摘的梅花,放在窗前正好。” 大太太微微颔首,接过梅花赏玩了一番,赞道:“真是好看。”然后才命林妈妈插到陶瓶里去。 “姨母!”段明珠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您昨晚睡得好不好?” 大太太对这个侄女不知道多喜欢,看见她眼里就溢满了笑,“睡得好。”见她攥着温瑾言的袖口,微微一愣,笑意更盛,“还没用过早膳吧?听说厨房做了鸡皮笋丝汤,你们也尝尝吧。” 大早上的,鸡皮笋丝汤有些油腻。不过,却能暖身。温瑾言喝了一大碗,然后就听得段明珠说道:“姨母,你难得来一趟,可一定要在京都多走动走动!” 温瑾言瞥了她一眼。R1152 第五十九章 亲戚 长兴侯府这道招牌,温瑾言并不陌生。 在她还是苏瑾琰的时候,长兴侯府作为她婆婆老睿王妃的娘家,她不止一次踏入过这道门槛。 不过,都是过去了。 嗯,苏瑾琰的过去。 大太太多年未至京都,突然选择在这个时候回到京都探亲,长兴侯这位胞弟,不仅礼遇,而且热切欢迎。 这种热烈,是发自肺腑的喜悦,以至于大太太见到长兴侯,也不免红了眼眶。 这也是温瑾言第一次看见大太太如此真情流露。 同时,也感受到了时光荏苒。 长兴侯与大太太站在一起,丝毫不会有人怀疑他们不是姐弟。二人的容貌有七八分相似,只是大太太的面容更柔和一些。可是,长兴侯不过三十出头,满头乌黑的青丝,容光焕发,看上去还像个二十几岁岁的青年人。 而大太太,虽说没有早生华发,可昏黄的灯光下,一眼瞥去,便可见岁月无情淌过的痕迹。她的唇因为常年紧抿,如今嘴边有一道纹路,而且,虽然喜悦,可眼底眉梢都有内宅妇人的肃然。 “大姐,才下过雨,路上湿滑着,你当心些。”长兴侯眼里也泛着水光,很亲昵的搀扶着大太太进了垂花门。在大太太面前,长兴侯温顺的像一个孩子。等到几个人再次登上青帷小马车,弯弯绕绕,一炷香的时间后,众人聚在了宫灯明亮的花厅。 温瑾言再次看见了长兴侯夫人白氏,如今的段夫人。 她的身边立着两个锦衣华服,容貌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人。 温瑾言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是长兴侯府的世子段晚舟和段明珠。 段明珠如今不过十四岁,鸭蛋脸儿,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顾盼神飞。段晚舟今年十七岁,修长玉立,穿着雪青半旧大袄,微敛着眉,神色淡淡的,仿佛对此间一切都不太热衷。 “我算着日子,正该这几日到。”段夫人脸上满是喜悦,“路上可还太平?” “一路上顺风顺水,没遇到什么事。”大太太微微一笑,“只有瑾言晕船,有些折腾。”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满屋子的目光都落在了脸色苍白的温瑾言身上。 尽管在马车上用了晚膳,又小睡了一会,精神有所恢复,可她的脸色依旧不太好看。见大太太提到自己,她羞赧的垂下头,落落大方的给长兴侯和段夫人行了个大礼,“瑾言拜见舅舅,舅母。” 段夫人的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儿才移开,长兴侯已兴高采烈的随手掏出一块玉牌递到她面前,“拿去顽。”那玉牌是水汪汪的碧色,没有半点瑕疵,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尽管是晚上,温瑾言依旧能看出来,这玉牌价值不菲。 她就看了一眼大太太。 大太太微微颔首,温瑾言这才道了声谢,再次行礼,接过了玉牌。 段夫人送给她的是一对碧玺手镯,透亮的西瓜色,让温瑾言觉得手上沉甸甸的。可大太太点了头,段夫人又是执意要给,她也不好僵持着,索性大方的收下。 “表妹!”段明珠笑嘻嘻的从段夫人身后跳出来,摊开手,一个红木小盒子静静的躺在她的手心,“这个,送给你。”不由分说的将盒子塞到温瑾言手里,然后眨着大眼睛,期待的瞅着她,“你不打开看看吗?” 虽然觉得心里怪怪的,温瑾言还是依言打开了盒子。 然后……一只毛绒绒的大蜘蛛跃入眼帘。 温瑾言呆滞了片刻,眼看着那大蜘蛛似乎要爬出帕子,一把盖上盖子,平静的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蜘蛛做的很像。”如果不是晕船晕得头晕目眩,也许不会有现在这样平淡的反应。 原本在她揭开盒子的一瞬间,大太太和段夫人眉头微皱,如今却渐渐舒展开。大太太微微一笑,打趣道:“这可不是乞巧节,明珠这蜘蛛送得太早了。”乞巧节有送五毒的习惯,也会将蜘蛛放在盒子里,看看结的网密不密。如果网密,那就是个好迹象,意味着接下来会顺风顺水。 温瑾言其实很怕这些小东西,可是现在她的反应有些迟钝,一时半会很难恢复。 有了大太太打圆场,段夫人只是看了段明珠一眼,然后笑道:“明珠,你是做表姐的,怎能如此顽淘?你表妹风尘仆仆赶过来,又晕船,如今正乏累,你还不领着她去歇息?”隐隐含有几分告诫的意味。 段明珠眼里闪过一丝不悦,却很听话的凑上来,“表妹,我带你去我屋子。”她们比之前说好的日子早了几天,原本准备好的屋子还没有烧地龙,冷得和冰窖似的,根本没法住人。段夫人的意思,是先让温瑾言和段明珠将就一晚上。 “那就麻烦表姐了。”温瑾言笑得甜如蜜糖,让段明珠一时也不好绷着脸,胡乱点头,“走吧。” “这孩子,被我惯坏了,姑姐不要见怪才是。”二人刚离开,段夫人已歉意道:“我会好好说说她的。” “孩子还小,又从来没有见过瑾言,一时有些生疏,也是常理。”大太太说得云淡风轻的,仿佛根本没放在心上。可饶是如此,段夫人依旧脸色微红,却没有再说什么,而是转了口风:“今晚就委屈姑姐先在梨香阁住一晚,等到明天松涛楼收拾妥了,再搬过去。” 大太太当然没什么意见。梨香阁虽说小了些,可这冬天,生两个火盆,便暖和不少,正适合她们这些长途跋涉的人。 “都是我的不是。”长兴侯满脸羞愧,“原想着大姐还有几天才到,这时候烧地龙反倒不好,便耽搁了……”很歉疚的垂着头,“如今只得委屈大姐了。”这么多年了,还和从前一样。 大太太的嘴角高高翘了起来。想像从前那样摸摸他的头,却想起来如今两个人都已为人父为人母,不太妥当,硬生生收回手,轻抚鬓角,柔声道:“当年我几岁的时候,也在梨香阁住过几年,那地方小巧玲珑,推开窗子就是一片梅花林,如今正是梅花盛开的时节,我正欢喜得紧,倒是你,又出来煞风景!” “那大姐且安心住下,明日我们便去赏梅!”长兴侯有一出是一出,又高兴了起来。 一旁的段夫人瞥着长兴侯满脸讨好的神色,虽然依旧含着一抹笑,眸光却暗了暗。 段明珠的屋子里很暖和,内室铺着猩猩毛毡子,墙角有一株冬青树,美人瓶里插着一枝梅花,让人看着,便忍不住想在这里小憩一会。温瑾言借了净房洗漱过后,披着一件小袄便坐在那猩猩毛毡子上。视线落在段明珠脸上,微微一笑。 一张莹白的小脸绷得紧紧的,眉头都快拧成一团了。 “你似乎不太喜欢我。”见屋子里没有旁人,温瑾言压低了声音说道。 “谁说的?”几乎是下意识的反驳,可眼角余光却见自己身边的几个丫鬟正在门口忙着收拾,她脸色一敛,冷哼道:“被你看出来了。” 温瑾言微微颔首,旅途的疲惫涌上来,她含蓄的打了个哈欠,然后问道:“我是睡在窗边的榻上吗?”不用看也知道这地方是值夜的大丫鬟睡的,不过如今铺上了秋香色的被褥,整洁干净,温瑾言也不太在意这些。 况且,段明珠正看她不顺眼,俩人挤在一起太勉强了。 段明珠用看白痴的眼神看着她,小声嘀咕,“这是我身边天冬睡过的地方。”小脸都皱成了一团。 温瑾言揉了揉眼睛,探寻的望过来,“那我睡哪?” 段明珠指了指自己的炕。 温瑾言轻声笑了。 这长兴侯府的大小姐,真有意思。 两个人一前一后上了炕,温瑾言睡在外侧,拉过被子,将头团团包住,然后……几乎头刚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与她截然相反的是段明珠,她心情郁结,翻来覆去,想要说些什么,偏偏身旁那个人正熟睡着,雷打不动的样子。 段明珠一阵气闷。 北风呼呼刮过窗子,暗夜中,可以清楚的听见窗棂作响的声音。 段明珠瞪大了眼睛,慢慢的,竟睡着了。 温瑾言醒来的时候,屋子里伸手不见五指。也许是一夜好眠,这时候,她的思绪格外清醒。所以,她很快就反应过来,自己的腰上搭着一只胳膊,腿上压着一条腿。不用说,那肯定是段家大小姐半夜翻了过来。 这张炕很大,两个人分别盖了一床被子。温瑾言实在不能理解,段家大小姐的睡相是有多差,才能睡成这样。 只是,她刚动了动,甚至还没来得及将段明珠从自己身上甩过去,那边已自己翻了个身。 温瑾言身上一轻,还未来得及庆幸,那边又是一个翻身。然后,比之前更严实的,覆盖了她半边身子。温瑾言本来想忍一忍,奈何段大小姐手长脚长,她又身娇体弱,实在经不起这一碾压,于是忍不住推了推,自己往炕沿挪了挪。 然后,段大小姐醒了。R1152 第六十章 明珠 两个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眼瞪小眼。 睡眼惺忪的段明珠没有了昨天所见的那种锐气,微红的双靥,略显凌乱的发丝,让温瑾言一瞬间觉得,她也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 “你睡相真差!”温瑾言嘀咕着,一卷被子,往外挪了挪。 寒风呼啸,外间滴水成冰,温瑾言实在不想离开温暖的被子。 段明珠瞪了她一眼,也裹着身子往里侧动了动。 一时间,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也不知这样沉默了多久,直到有了浅浅的睡意。温瑾言正犹豫着是睡个回笼觉,还是起身看会书时,背后终于传来了沉闷的声音:“苏州的冬日,是什么样子的?”她的声音轻似烟渺,似乎没听到意想中的回答,有些恼怒,嗔道:“上次你二姐出阁,我央母亲带我去,她说路途遥远,怎么也不肯。早知如此,我还不如去求表哥好了。” 温瑾言沉默了片刻,才想起来,段明珠的表哥,是林之墨。 她的心间似有灼烧的感觉,裹在被子里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不管在苏州还是京都,还真是哪里都摆脱不了林之墨的影子呢。 “我来的时候,苏州还没有下雪。”她的声音很轻很轻,似乎一个大声,就会惊扰了这个宁静的清晨,“院子里的那几株老树,叶子都落光了,光秃秃的。早起的时候,树枝上会落一层霜,我听人说,北方的书,会结冰,有倒挂的冰钩……”她的声音越来越低。 眼眶突然湿湿的。 其实,她根本就没见过苏州的整个冬天。 似是感染了她的情绪,段明珠一时没有说话。许久后,她轻声问:“四表妹,你不快活吗?” 温瑾言紧紧闭上了眼睛。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明明可以粉饰太平,明明这个人是大太太的亲侄女,在她面前应该强颜欢笑才是。可是,温瑾言不想这么做。也许是累了,也许是这一夕,她想直面自己的心。她是真的真的不快活。 没有人愿意这样如履薄冰的活着。然而总有人不得不如履薄冰的活着。 温瑾言很不幸,成了那个不得不。 有些时候,她也会想起从前那个肆意的苏瑾琰。然而。她已经死了。 “你呢,你开心吗?”温瑾言避而不答,从被子下探出手,握住了身旁那只软软的小手。段明珠的手很滑,细如凝脂,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小姐的手,未曾沾染过尘世的艰辛。 “我?”耳畔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惑,“谁知道呢,不过,我想要的,得不到罢了。” 温瑾言轻声笑了起来。 然后,段明珠也笑了。 其实两个人真的很相似。 “喂,你知道我为什么看你不顺眼吗?”段明珠贼兮兮的问。 温瑾言直觉上便知道不是什么好事,不过确实有一种好奇心,于是,她顺势笑道:“我不知道啊。你要告诉我吗?” “因为我大姨母,也就是你母亲,想要将你许给我哥。”一点都没有含蓄,段明珠撇撇嘴,“听说我父亲很乐意,立刻就应下了,不过我母亲怎么想,我就不知道了,但是我大哥肯定是不愿意的。” 温瑾言的心扑通扑通乱跳开来。多半时候,她会找个由头掩饰一番。不过,段明珠待她如此坦诚,她似乎没有必要遮掩。于是,她很坦荡的说:“这件事我并不知道,当初母亲只说带我来京都探亲,我没有想太多。”其实,也不敢想太多。即便名义上是嫡女,又怎会肖想长兴侯府的世子? 她从来不会有不切实际的想法。 段明珠转过头,静静的凝视着她。她的眼睫很长,在迷蒙的帐子中,似一直蝴蝶歇在眉下。“我以为你会惊慌失措,拼命掩饰。”段明珠忽然无声的笑了,“也是,你怎么会惊慌,毕竟那只大蜘蛛都没有令你失态。” “母亲带我来京都是事实,没有什么可辩解的。”温瑾言比她想象的更为平静,“如果你要问我对你大哥有没有别的心思,我可以坦诚的告诉你,至少目前看来,我没有动过什么心思。”至于以后有没有,世事易变,温瑾言实在无法肯定。 段明珠点点头,摩挲着她微冷的指尖,“我相信你。” 不过,她也只维持了一瞬,然后笑得促狭,“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之前我还没有见过你,只知道你被硬塞给我大哥,是以不甚乐意。现在,我觉得你比京都那些大家闺秀有趣多了,也许我会帮你一把呢?” 事实上,不光是京都的大家闺秀,这天下未出阁的女子大抵都一样吧。没有几个人能将喜欢和不喜欢,婚姻大事轻描淡写的说出来。温瑾言不是不羞涩,只不过,经历了前世那样的婚姻以后,现在,对于嫁个什么样的人,她无比的淡然。当然,也不打算为此烦恼。 “你有些奇怪。”段明珠怔怔看了她半晌,叹道:“你比我还小两岁,可就在刚刚,我竟觉得你好像历经世事……”她笑了笑,俏皮的眨着眼睛,“你呀,就不要故作老成了,现在是在长兴侯府,你是客人,正该好好享乐,可不能再苦着脸了。” 温瑾言勾勾嘴角,披上一件小袄,坐了起来。 算算时辰,也该去给大太太请安了。不过,昨晚上走得匆忙,不知道大太太歇在了何处。 况且,虽然来过长兴侯府几次,可之前都由丫鬟领着,来来去去就是垂花门到正房的路程,她根本就不认识其他的路。 温瑾言的丫鬟被安置在暖阁外头,几个人天还未亮就在门口候着,听着里间的动静。白芷倒还好说,跟着大太太见过世面,青柳自昨日到京都后,心里就一直哆嗦,找了个机会同墨荷说话:“我一直以为温家在苏州就是豪门大户,到了京都,才发现什么叫真正的大家。” 和京都这些百年老世家的宅邸比起来,温家的宅子是有些小。不过那也是因为在苏州,寸土寸金,而且苏州一向讲究写意,和北方的大气截然不同。 墨荷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小心祸从口出。” 天渐渐亮了。 温瑾言和段明珠一前一后,艰难的行走在结了冰的小路上。她披了件兔毛的大氅,捧着手炉,一小步一小步的往梨香阁走。段明珠离她只有几步路远,露在外头的小脸冻得通红,嘴上却在逞强:“我说,你从南方来的,怎么比我这个北方人还擅长在冰上走路?” 温瑾言微微一笑,停住脚步,睨着她一步步靠近,漫不经心的说道:“也许我前世是北方人呢?” 段明珠嘻嘻的笑,终于能走到和她比肩,“所以啊,你就注定要在北方过日子。”挤眉弄眼,不用想,温瑾言也知道她在想些什么。说起来,段明珠也是性情中人,之前看她处处不对,甚至还拿了大蜘蛛出来吓人,谁知道说开以后,竟一副恨不得立刻撮合她和段晚舟的架势。 若段晚舟知道他胞妹如此善变,不知心里该怎么想。 两个人一溜一滑,万分艰难的赶到了梨香阁。也许是昨日乏累,大太太才刚起身,林妈妈便要迎着二位小姐屋里坐。温瑾言笑了笑,道:“这外头梅花开得正好,我们就看看梅花,母亲不必着急。”这时候进去,大太太正披头散发,谁有心情见她们啊。 林妈妈眼里闪过一道满意,又听得段明珠在一边附和:“是啊,这里的梅花树也有几十年的历史了,我正好带四表妹去见识见识。”然后,不由分说拉着温瑾言就进了梅林。路上都是冰渣子,天空似扯絮一般,不过没有下雪。 两个人一直都走到梅林深处,段明珠才开口问:“你以前,一直都立在屋檐下等吗?” 温瑾言笑了笑,“倒也不是,通常我去的时候,正好赶上用早膳。” 段明珠仔细端凝着她的面庞,见她不似说谎,才松了口气,“那就好。” 温瑾言并不觉得自己处境艰难到需要旁人打抱不平,不过,她的心里还是有一丝暖意。在这样寂寥的日子里,能有一个人关切的问一句,已经很不容易了。 她折了一支傲放的梅花,捧着进了梨香阁。 大太太已收拾妥当,几个小丫鬟鱼贯而入,忙着传饭。 “母亲!”温瑾言行过礼,将梅花呈上,“这是才摘的梅花,放在窗前正好。” 大太太微微颔首,接过梅花赏玩了一番,赞道:“真是好看。”然后才命林妈妈插到陶瓶里去。 “姨母!”段明珠笑嘻嘻的凑了上来,“您昨晚睡得好不好?” 大太太对这个侄女不知道多喜欢,看见她眼里就溢满了笑,“睡得好。”见她攥着温瑾言的袖口,微微一愣,笑意更盛,“还没用过早膳吧?听说厨房做了鸡皮笋丝汤,你们也尝尝吧。” 大早上的,鸡皮笋丝汤有些油腻。不过,却能暖身。温瑾言喝了一大碗,然后就听得段明珠说道:“姨母,你难得来一趟,可一定要在京都多走动走动!” 温瑾言瞥了她一眼。R1152 第六十一章 出行 段明珠笑盈盈的,似是无意的说道:“我听说大隐寺的观音很灵验。夏天的时候,兴国公夫人去烧了柱头香,前几天,就听说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有喜了。世子夫人嫁过来已经四五年了,好容易有了子嗣,兴国公夫人高兴得了不得,逢人就说大隐寺的菩萨灵,如今大隐寺香火不知道多旺呢!” 大太太果然心动。 温瑾仪出嫁多年,却未曾怀上子嗣,一直是大太太的一块心病。如果这座寺庙真的有那么灵验的话…… 不过,才刚到京都,就急巴巴的去上香,别人会不会觉得太过急切? “原来竟有这样的好地方。”大太太含蓄的笑了笑,“我在京都多年,也不曾听说过,也不知是哪位高僧的山头?”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那天我也不过听了几句罢了。”既是未出阁的小姐,当然不会关注这些事情,段明珠抿着嘴想了半天,“不过听说大隐寺还有求签的,那里的师傅每天替十位香客解签,前几天母亲还说要去烧头香,不过大雪封城,没有成行。” 大太太想去祈愿的心就更诚了。不过,她没有继续问下去。 段明珠却笑道:“看样子,这几天还会下雪,今年应该没有机会去烧香了。”说着,面上露出了些许遗憾,“我还想去庙里拜拜,求菩萨保佑父亲和母亲身体康健呢。” 大太太望着她稚嫩的面庞,心念微动。 她的身份太过招摇,一去庙里别人就知道所为何事,可如果是温瑾言去的话…… 等到段明珠兴冲冲的拉着温瑾言出去看屋檐下的冰钩时,大太太招来了林妈妈,耳语数句。 林妈妈出去逛了一圈,回来后,就在内室和大太太说悄悄话:“……是有这事,不止是兴国公府的世子夫人,还有好几位夫人奶奶,都受了大隐寺的庇佑。如今大隐寺香客颇多,而且到申时就会关山门,是以许多人提前一天就在大隐寺外的客栈住着……大隐寺的住持年岁已高,常年在禅房打坐,出面的是他的大弟子。我还打听到那位住持有一位师弟,云游四方,这个月底会在大隐寺逗留,如果能得到他的指点……” 林妈妈言辞恳切,一席话说得大太太心头一动。 如今已经是月半,离月底也不过只有几天的时间。大隐寺如今在京都是名寺,不少女客都会前往。 正午的时候,长兴侯备了一桌酒菜招待大太太。 大太太便和段夫人坐在暖阁说话。“明珠出落得可真是漂亮,明眸皓齿,当得起明珠之名。” “这丫头眼看着都到了说亲的年纪,还没个定性。”段夫人不知道多头疼的样子,“您是自家人,才觉得好!” 大太太微微一笑,“明珠性子是活泼些,可谁家的小姐在她这年纪不是这样的性子?那沉闷的,一针下去不吱声的,我可不喜欢。”然后漫不经心的提了提:“早晨明珠去我那里坐了坐,说起大隐寺,我听说你之前也打算去一趟的……” “是有这事。”段夫人微愕,随即解释道:“那边祈福很灵验,所以还愿的人也不少。不过您也知道,如今快过年了,我这边琐事颇多,一时也走不开。”都是当家的主妇,彼此也都理解。 大太太那边若不是大老爷极力促成,恐怕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出远门。 “我听明珠说起,想要为家里人祈福,我想着,这也是孩子的一片孝心,不好叫她伤心的。”大太太嘴角微翘,很诚挚的望着段夫人,“不如就让几个孩子去庙里看看,祈愿倒是其次,关键是让她们见见世面,也是好的。” 段夫人没什么意见,只是有些担忧,“明珠这性子,我实在有些担心……” “不如让瑾言一块去?”大太太笑意更深,“不是我做母亲的自夸,瑾言这孩子稳重老成,有她跟着去,你大可放心。” 段夫人眼前浮现那静谧的面庞,虽然有些为难,还是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段明珠也和温瑾言咬耳朵,“你看着好了,我姑母一定会让我们去大隐寺祈福,到时候我带你四处耍耍,岂不甚好?” 早上她的一席话,温瑾言字字句句都听得很清楚,也相信大太太会动心。况且,段明珠也没有胡诌。大隐寺的送子观音的确很灵验,而且寺中的僧侣不收香火钱,只随来客心意,愿意随多少就随多少。 这些事情,大太太稍稍去打听打听就知道。 不过,温瑾言揶揄的瞥了她一眼,“你就这么想和我出去啊?” “你这是什么话!”段明珠瞪大了眼睛,“难道你不想和我出去吗?”轻轻呸了一声,“我这不是看你头一回来京都,想带你到处看一看嘛!”她的嘴撅得高高的,很不高兴的样子,“你要是不领情,我这就称病卧床,我看谁能逼我出门!” “好了好了!”温瑾言也不过随口一问,见她状似不悦,实则眼里有俏皮的光芒,心知她并非真的生气,也就服了软,低声哀求道:“好表姐,你就带我出去看看吧?”其实,对于京都这座都城,她再熟悉不过,不过,如果能出去走走,哪怕只有一两天的闲暇,她都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段明珠笑靥如花,得意的扬了扬下颚,“我就知道你也想出门。”又小声嘀咕:“谁让姑母好面子呢?千里迢迢来京都,总不能前脚刚入府,后脚就去拜菩萨吧?不知道的,还以为姑母来京都就是特地去求子的呢!” 温瑾言别开了头,只当没有听见。 到了晚上,大太太果然屏退了众人,拉着温瑾言说了下来龙去脉:“……你也是头一回来京都,又晕船,这大冷天的,本不该叫你出门,只是你大姐的事,叫我心忧不已,若能去试一试……” 温瑾言对段明珠佩服不已。 自己和大太太朝夕相处,对她的性情有几分了解是人之常情。可段明珠远在京都,和大太太根本没有多少接触,却能一眼看穿她的心思,真是玲珑心肠。 “若那观音当真灵验,我便是在那观音像前跪上三天也甘愿。”等到大太太话音落下,温瑾言立刻义不容辞的答应道:“为了大姐,我愿意去试一试。”随后想了想,道:“您看,要不要求几道平安符回来?那住持的师弟既云游四海,想来也是一位得道高人,您不是有一串佛珠?不如去请他开个光,然后送给大姐,便能庇佑大姐心想事成。” 尽管已经料到温瑾言不会拒绝,可她的拳拳心意却令大太太心中微暖,也心动不已,当即吩咐林妈妈将佛珠找了出来,“还好我想着路上可能不太平,带了这佛珠。”郑重其事的交到了她的手里,“还有几天的工夫,你好生休养着,我和你舅舅说一声,让他在大隐寺为你们准备几间厢房。” 既然决定要去,不可能当天去当天回,况且那住持的师弟到底哪一天到还未可知,当然要提前候着。 温瑾言很郑重的应了。 手上的佛珠泛着莹润的光泽,温瑾言小心翼翼的将它放在了盒子中,命人锁在了箱笼里,吩咐白芷:“你好生看管着。”这串佛珠是大太太压箱底的珍藏,这天下找不出第二串,根本不可能找到替代品。如果不小心丢了,回来面对的,估计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白芷很清楚大太太对于佛珠的珍视,如同捧着贡品一般,将佛珠收了起来。 段夫人也和段明珠说了这事,不过,她的话是另一番光景:“你既想去大隐寺走走,我也不拦着。不过你表妹可是头一回到京都,你那性子也得收敛几分,她比你年纪小,你得拿出做表姐的风范来,不可叫人轻瞧了。” “哎呀,四表妹不会笑话我的!”段明珠红唇微嘟,“我和四表妹一见如故,她处处都投我的性子,不像兴国公府镇北侯府的那几位小姐,矫揉造作,我见了就不喜欢。” 段夫人眉心微动。 虽说段明珠有些任性,可她的模样,活脱脱就是一个年轻时候的段夫人。说归说,段夫人对女儿看人的眼光,还是颇为信任,她的语气不自觉的就带了几分探究,“你很喜欢四姑娘吗?” 段明珠几乎就等着母亲问这句话了。她的眼里闪过一道狡黠,面上却漫不经心,“四表妹很大气,您是知道的,我不喜欢小家子气的人。四表妹很坦诚,不藏着掖着,而且很聪慧,我说什么她都能会意,也不觉得我有多惊世骇俗的,不大惊小怪……您看,如今这样的人不多了吧?” 段明珠面露得色,“况且昨天我拿了大蜘蛛出来,您也看到了,四表妹根本不害怕,半点没有失态,光是这份心境,就没人能做到了!” 段夫人若有所思。 段明珠见好就收,她也不打算说得太满,免得弄巧成拙。 “哎呀,我和四表妹出门,你就放心好了!”段明珠撒娇的抱住了段夫人的胳膊。R1152 第六十二章 雨天 温瑾言和段明珠的出行出乎意料的顺利。 大太太自不必说,几乎是在期待她们的这次出门。倒是段夫人和长兴侯的爽快让温瑾言稍感错愕。 长兴侯甚至亲自出面替她们在大隐寺备了两间厢房。临近过年,上香的客人不知凡几,能在大隐寺弄到厢房,长兴侯也破费了一番周折。 早几天就开始准备,到了十二月二十一日这天,温瑾言只稍稍打扮了一番,便和段明珠坐上了马车。尽管出门的次数不少,段明珠依旧显得兴致勃勃,一路上不断将车帘撩开一条缝,口若悬河的向温瑾言介绍着京都的各个地方。 大隐寺在京都的边缘,离长兴侯府有半天的路程。 其实,两年时间,京都并没有多少变化。 一道道熟悉的风景落入眼中,温瑾言别开头,不想让段明珠看到自己微红的眼眶。 马车缓缓而行,段明珠忽然跳了起来,“瑾言你快看,那是睿王府!” 似有一根针扎在心上,隐约有些疼痛。温瑾言遥遥望着阳光下那紧锁的大门,目光竟有些迷离。从前,她从苏家嫁入睿王府的时候,经过这道门,紧张得微微发抖,然而心里却有隐隐的欢喜。 那个时候,她是喜欢林之墨的。尽管死守着那个秘密,让她疲惫不堪,却仍旧是真正为了嫁给他而高兴的。 然而…… 没有什么不能忘却的,不是吗? “你哭了。”一道白色的影子垂落在眼前,却是段明珠嫌弃的甩了一方帕子,“难看死了,不就是出一趟门吗,哭什么哭?”嘴上说着不乐意的话,看她的目光却隐含担忧,“不过是见到睿王府而已,你就开始哭了,待会到了大隐寺,你岂不是要晕过去?” “是我少见多怪。”温瑾言认错倒是很快。 段明珠的帕子熏过香,有淡淡的百合香,上面绣了几朵小小的梅花。 温瑾言擦干了眼泪,笑道:“帕子洗干净了还给你。” “送给你好了。”段明珠依旧是嫌弃的语气,哼了哼,“皱巴巴的,我才不要了。” 这个人! 温瑾言抿着嘴,微微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谢谢你。” 段明珠转开了头,半晌后,才听见她幽幽的问:“你为什么哭?” 温瑾言心里一抽一抽的。 可是,她并不想在段明珠面前说谎。哪怕这么久了,理由和借口已经是信手拈来。 于是,她轻声说:“明珠,我现在不想骗你,不过我的确有无法言说的理由。” 段明珠点点头,投来理解的一眼,“没关系,你不愿意说,总比你忽悠我来得好。” 车内的气氛顿时有些感伤。 温瑾言心里非常过意不去。两个人本来就是出来散心的,结果因为她的缘故,闹得段明珠也跟着不痛快了。于是,她趴在窗前,随手指了一处树林,“那是紫玉兰吗?”相隔太远,她也不太能确定,只能隐约看见一个轮廓,况且,隆冬时节,枝桠光秃秃的,她能辨认出紫玉兰,完全是因为太过喜欢这种花。 谁知道,段明珠却陷入了沉默。 温瑾言回头,不解的凝着段明珠,“怎么了?” 段明珠眼角似乎有泪光,她微垂下头,低低叹了口气,“这个,以后再和你说。” 温瑾言再次转过头,几乎要探出身子,才能看见被甩在马车后的疑似紫玉兰的小树林。 “那片小树林,有二百株紫玉兰。”片刻后,她听见段明珠低沉的声音,“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这是苏轼写给亡妻的诗。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岗。 温瑾言默默看了她半晌,揽着她的肩膀,调笑道:“我们段大小姐这是怎么了,没来由的吟这么悲伤的诗?” “你怎么会懂?”段明珠斜了她一眼,好歹没有再神伤下去,又精神抖擞的对着路边的景物指指点点,仿佛刚才的低落只是一瞬间。温瑾言含笑望着她的侧脸,觉得这位段大小姐和紫玉兰定然有一段故事,不然,不会如此感慨。 不过,与其说段明珠是在介绍京都的名胜,不如说是在不断挑刺。再好的地方,到了她的嘴里,也能被说上几句不好来。温瑾言捧着手炉笑弯了眉眼,“再被你说下去,我对京都可就没什么好印象了!” 段明珠狠狠瞪了她一眼,望着马车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幽深,“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不管以后如何,我不想离开这个地方。” 以后嫁了人,未必还能留在京都。 温瑾言叹了口气,握住她光滑的手。两人仿佛心意相通,彼此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到了下午,马车终于在大隐寺外的山门前停了下来。 早起出发时还明亮的天空,如今昏黄的云滚滚而至,风起时,段明珠低声道:“快下雪了。”几株干裂的老树孤零零的伫立在身旁,温瑾言默默那粗糙的树皮,漫不经心的应道:“下雪也不错,正好在寺里看看雪景。” 眼前是大隐寺长长的台阶,听说要自己走上去,才见诚心。 两个人手牵着手,一步步往上走。她们后面只跟了十几个丫鬟媳妇子,余下的二十几个护院都隐在人群里。这也是大太太的意思,不好大肆声张。况且,大隐寺女客如云,来往的都是达官贵人的夫人太太,倒不必担心会有宵小。 而且,在京都的地界上,还没有人敢对长兴侯府的女眷动手。 因是冬天,两个人都穿了厚厚的衣裳,等到爬上去时,温瑾言额头出了一层薄薄的细汗,寒风一吹,似要从脸上刮下一层皮。温瑾言缩了缩脖子,觉得前所未有的畅快,她眉眼弯弯的望着段明珠,“我们可要好好逛逛这大隐寺才是。” “怎么逛?”望着人头躜动的热闹景象,段明珠的脸色不太好看,“早听说年前来祈福的人不少,可也没想到这么多人啊,走几步就撞上一个人,真没意思。”如今来逛的女客里说不定就有哪家的夫人,香火太旺,长兴侯府也不好为了二位小姐让大隐寺关了山门。 “那在厢房歇会,等到天黑了再出去好了。”伸手不见五指的寒冬,没人会有兴趣出来看月亮吧? 段明珠撇撇嘴,忽而眼睛一亮。她附耳低语:“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吧?” “你疯了?”温瑾言拉着她走到了一棵老树下,压低了声音说道:“如今这里都是人,想必外头鱼龙混杂,我们若溜出去,遇到什么事,那怎么办?”在大隐寺内自然不必担心,可若出了寺,遇到那不知好歹的乡间野人,受伤事小,如果名节有损...... 段明珠饶有兴致的看着她。那表情仿佛在说,看吧,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 可温瑾言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她们来的时候本来就没带多少人,当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大隐寺旁边还有座清修的小庙,不太知名,也没几个人知道。眼看着就要下雪了,我们正好歇在那里,看看雪景,可好?”段明珠笑嘻嘻的挽着她的胳膊,“你放心好了,那地方也是母亲偶然提起,我才知道的。听说是苦修之所,寺规森严,一般人还进不去呢。” 见她兴致勃勃,况且又是清修之地,温瑾言摇头叹气,“好吧,不过只能待一下午。” “好!”段明珠欢快的应了一声。两个人立刻回厢房,换了身朴素的衣裳。 几个贴身丫鬟吓得脸色发白,紧紧跟随着二人,不住眼的查看周遭的情况。 两个人就这样悄悄溜出了大隐寺。也正如段明珠所说,那座小庙距离大隐寺不到半里的距离,却是笼罩在一层寒雾中,与大隐寺的香火鼎盛有天壤之别。 同样是寺庙,怎会有如此大的区别? 似是看穿了她的疑惑,段明珠凑到她耳边说道:“听说那座寺庙闹鬼,所以没人去。” 温瑾言心中一跳,几乎跳起来,却见段明珠促狭的笑,眉目间都是得意,她不由狠狠瞪了她一眼,“别闹了。”她的话对于段明珠没什么威慑力,不过段明珠也没有再提这事。然后,两个人若无其事的溜进了寺庙。 也不知道段明珠和那姑子扯了些什么,那姑子竟主动为她们留了一间房。 而此时温瑾言正望着那庙中的一座古井发呆。她沉默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问:“为什么连井口都能结冰?” 段明珠也沉默了,然后,慢悠悠吐出一句:“也许是因为……太冷了?” 温瑾言瞥了她一眼,觉得自己也许不该问这个人问题。 一路上空落落的,放眼望去,一片空寂,只能望见道路两旁一株株虬龙古树。 温瑾言逛了半天,觉得实在没什么好看的,这京都的寺庙,其实都差不多。她推推段明珠,“你带我来看枯树?” 段明珠微微一笑,“其实我就是想和你单独呆一会。” 北风起,乌云罩城。 温瑾言抬头望了望天色,隐隐觉得不好,“我们回去吧,看样子要下雨了。” 也就在这一瞬间,一阵狂风刮来,生生让她倒退了几步。 段明珠拉着她的手就跑,“要下雨了,我们快去厢房躲雨。”她也不太认得路,两个人只能凭着刚刚拿姑子指的方向一直跑,然后,铺天盖地的大雨,毫无预兆的袭来。温瑾言也顾不得许多,四下里望了望,嚷嚷道:“那边有屋子!” 两个人一路狂奔,终于赶在被淋成落汤鸡之前赶到了屋子里。 此时还不到黄昏,屋子里却已昏暗一片。温瑾言在原地适应了一下这种黑暗,勉强看清里面有座烛台。她摸索着从烛台附近找到了火折子,将烛火点燃,豆大的火光在狂风中上下跳跃。 段明珠啪的一下关上了门。 两个人还微喘着气,对视了一眼,忽而大笑。温瑾言这时候倒也没什么可抱怨的,尽管有些荒唐,可不得不说,刚刚段明珠拉着她的手奔跑时,她竟觉得前所未有的快意。人生难得几回狂? 眼看着这雨一时半会不会停下,两个人决定在这里歇歇脚。 反正这座寺庙里都是姑子,倒也不太担心。况且这屋子很干净,甚至还有火盆。好在她们跑得快,没有淋到多少雨。温瑾言生了火盆,将自己湿漉漉的头发放在上面烤,两个人映着火光,依偎在一起说悄悄话。 烛火跳了几下,忽而灭了。 屋子瞬间陷入一片黑暗。 温瑾言胆子大,点燃火折子看了一眼,却见那油灯的油已经燃尽。她无奈的叹道:“天公不作美,看样子我们得摸黑呆一会了。”外头倒是有些微的光亮,可狂风暴雨的,谁愿意站在那风口上挨冻啊。 温瑾言摸着上了炕,发现还有几层薄被,这也是意外之喜了。 天色一点点暗淡下去,雨却还没有停歇的迹象。 大冬天的,温瑾言实在没有勇气冒着大雨冲出去。想来段明珠也是如此,两个人相依在炕上,听着外头的风雨声,都没有说话。 安静久了,二人都有些睡意。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刚刚天黑,或许是半夜,雨声越来越大,透过糊着一层薄纱的窗子,温瑾言发现外面有一道亮光闪过。即便是雨天,冬天也很少有这样的景象。温瑾言心中纳罕,却也觉得不安,蹑手蹑脚的凑到窗边看了一眼。 模糊的雨帘中,根本看不见什么东西。 温瑾言将心一横,一下戳开了糊窗子的那层纱,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她终于看见了,就在屋子的不远处,躺着一个黑黑的东西。她眯着眼看了半天,却发现那似乎,是一个人? 温瑾言瞬间毛骨悚然,唬得三魂不见了五魄,颤抖着再次看了一眼,这一次,她看清了,的确,是一个人。因为那个黑黑的东西,正在往屋子门口爬。 温瑾言用力捂住了自己的嘴。R1152 第六十三章 决绝(必看) “瑾言,怎么了?”身后,睡眼惺忪的段明珠揉着眼睛,踉跄着走过来,“你趴在窗口做什么?” 也亏得她,这伸手不见五指的,她竟能发现温瑾言在窗前。 温瑾言死死压抑几乎要喷薄而出的尖叫,她指尖颤抖,握住了摸过来的段明珠的手。 “你手心都是汗。”段明珠不明所以,“出什么事了?” “别说话。”温瑾言的声音都在颤抖,“外头有人。”她几乎不敢往外看,更不想知道那个不知道是趴着还是躺着的人到底有没有爬过来。“找地方躲起来。”温瑾言哑声道。 段明珠抿了抿嘴。即便完全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温瑾言呼吸急促,手心出汗,已经昭示了些什么。她二话不说,一把摸上桌上的烛台,死死攥在手中,“你别怕,我护着你。” 温瑾言定在原地,没有做声。 她想过很多种可能。 也许段明珠会害怕不已,也许会夺门而出,却没有想到,就在还不知道事情来龙去脉的时候,她会跳出来说,我保护你。 暗夜中,温瑾言眼眶一热。她抽了口气,含泪笑道:“你知不知道,外头正有个人往我们屋子里爬。” “什么?”段明珠吓得几乎将烛台摔出去,倒吸了一口冷气:“为什么是爬?” “可能是受伤了。”温瑾言身子绷得紧紧的,支着耳朵听了半天,除了风雨声,外头安静的好像根本什么也没发生过。 可是下一秒,她就听见了兵器相交的声音。 温瑾言一个激灵。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她立刻拉着段明珠躲进桌下,尽管知道这根本无济于事,“找地方躲起来,外头可能有人正厮杀,不能叫他们发现我们。”谁知道被发现后会不会被灭口…… “这个桌子根本挡不住我们。”黑漆漆的,一时间也找不到什么好地方,段明珠索性爬出去。在地上打了个滚。“我就守在门边好了,你放心,我既然带你出来。一定带你回去。” 温瑾言看不见她的动作,却能听见她决绝的声音。她哽咽道:“好,我们一起回去。” 屋子里陷入一片死寂。 温瑾言将心一横,凑到了窗口。反正无处可逃。不如看个清楚好了。 也许眼睛已经习惯了黑暗。这一次,温瑾言看得很清楚。 就在屋外不远处。也许十几个,也许二十几个人缠斗在一起。而她后知后觉的明白,之所以能看清楚,是因为就在墙角处。挂了两串灯笼。也不过眨眼的功夫,方才还挥着双剑的人,被一道白影击杀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之所以是白影,是因为那人身手太过矫健。根本无法看清身形,只能隐约看见一道白色的影子。温瑾言眯着眼看了半天,那白影已经接连杀了七八个人,看起来,似乎是武林高手。当然,温瑾言对于江湖上的事情并不了解,可单单就这样看起来,那道白影在大雨中灵活得像一条滑溜溜的鱼似的…… 紧接着,一个穿着蓝色粗布大袄的人出现在了视线中。 在微弱的灯笼的光芒中,他的容貌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温瑾言几乎用尽全力,才能勉强看清他的样子。然后,微微一滞,再看了一眼。 她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怎么会是他? 之所以能识出这个人,并非因为温瑾言对他有多么熟悉,而是,这个人至高无上的身份地位。尽管当年她只见过一眼,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可这个人的容貌,她绝对不会忘记。 这个人,是当今的太子殿下。 温瑾言手脚僵硬,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儿,脑海里一瞬间闪过无数个念头。 然而,最先跳出来的,是糟糕二字! 她竟然目睹了太子被追杀的那一刻…… 这种念头已经让她来不及细想,太子为何会出现在此处,又为何会被追杀。 温瑾言无力的滑坐了下去。 不仅是她,段明珠也一瞬不瞬的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她一直紧贴着门,随时准备将那烛台砸向闯进来的人。不过借着窗外那一线光亮,见温瑾言跌落在地,一个心急,冲了过去,“你看到什么了?”也不待她回答,伸着脖子就往外望。 温瑾言垂着头,心乱如麻,她也的确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才好。 今日无论太子能不能逃脱,她似乎都难逃一死。 段明珠还未发现异样,她瞪大了眼睛望着窗外,又蹲下来,低声说道:“外头有两方人马,我们别出声,他们应该不会细看。” 如果是一般的仇杀,也许不会细看。可刺杀太子,是诛灭九族的重罪,怎么会不小心?等到外头事情一了,他们肯定会一间间屋子搜查,避免有人逃脱。所以,她和段明珠被发现,只是迟早的事情。 温瑾言眉头紧蹙,她攥紧了拳头,下了决心,“明珠,我们趁着他们乱斗,跑出去吧?” “就这样跑出去?”段明珠有些犹豫。 外头的兵戈声已经很稀薄了,也许下一刻,他们就会破门而入。 温瑾言已经来不及解释,她牢牢攥住了段明珠的手,“待会我们一起推开门,你往左跑,我往右跑,你什么都不要管,只要一直往前跑,离开这里,知道吗?” 尽管不懂为什么,可段明珠不是优柔寡断的人,她重重的点头,“好!”其实心里也隐约明白,不被发现只是侥幸的说法,一旦被发现,被困在这屋子里,她们很难有机会活下去。 两个人分头跑,也能牵制部分的人马。 两个人紧紧握着手走到了门边。 事到临头,温瑾言反而冷静下来,她在漆黑中勾起了嘴角。“明珠,不管我们谁能跑掉,来年的清明,都要到对方坟头高歌一曲。” “好!”段明珠紧紧的抱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瑾言,保重。” 然后。门被拉开了。 就在那一瞬间。眼前一片火光,紧接着是段明珠几乎狂喜的声音:“表哥?” 温瑾言一愣,定住了脚。 抬头一看。屋外一群人,其中几个人拎着几串灯笼,而林之墨,就立在屋檐下。他的手里握着一柄长剑,看样子。似乎马上就要来搜查她们这间屋子。 段明珠喜极而泣,几乎要扑上去勾住林之墨的脖子,“表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回应她的。是一片沉默。 温瑾言心中一颤。 林之墨手中的那柄剑上,正有鲜血,一滴滴滑落。他冷峻的面容满是肃杀之色。尽管如此,依旧难掩那惊世绝绝的容貌。 然后。他淡淡的,看了她们一眼。 温瑾言张了张嘴,眉眼间一片灰暗。 那一眼,那一眼…… 那是看死人一样的眼神。 一股寒意从四肢百骸涌上心头。 他想要杀了她!哪怕在看清她和段明珠以后,他还是要杀了她们! 在这漫天的雨幕中,温瑾言不寒而栗。 自她在温家重遇林之墨,便知这个男人变了。可从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会,六亲不认。 如果说她还勉强算是和林之墨没有亲缘,那段明珠,可是他名正言顺的表妹! “进去吧。”林之墨下颚微扬,他的身后,是十几个穿着黑色衣服的死士。 段明珠眼中一亮,欢欢喜喜的拉着温瑾言的手回到了屋子。由死到生,她连步履都轻快了不少。 疾风暴雨,夜色渐浓,温瑾言握住段明珠的手,并肩坐在炕上。 “瑾言,你别怕,我表哥会保护我们的。”段明珠眼里有珍珠一样的光芒,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柔和。 “明珠……”温瑾言若有所思,半晌后,终于低声问:“你是不是喜欢睿王?” “你说什么呢?”段明珠难得的扭捏了一下,脸红得能滴出血来,抬眼偷瞧着她,声音小如蚊呐:“……如果我说是,你会瞧不起我吗?” 果然如此! 温瑾言垂下头,苦涩的笑了笑。 “可惜,他现在想杀了我们。”那抹浓浓的苦涩在心里化开,温瑾言语带嘲讽,“表兄又如何,不到天亮,我们就会死在这群人手中。”她也不知怎了,竟如此沉不住气,就是忍不住想要刺上几句。 “你说什么?”段明珠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似乎见了鬼一般,推着她的胳膊,“瑾言,你怎么了?”玉兰花一样的面庞上满是焦灼,“睿王是我们的表哥啊,怎么会想杀我们呢?” 温瑾言心烦意乱的别开脸。 死亡的恐惧,竟因此淡了些。 “你,是不是看出了什么?”沉默了半晌,段明珠颤巍巍的问。以她的聪慧,当然看得出温瑾言的不对劲。 人之将死,温瑾言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的。她抿了抿干涩的唇,苦笑道:“方才那个穿着蓝色袍子的人,是太子。” “什么?”段明珠大吃一惊,身子一晃,从床沿上跌了下来,却一声不吭,飞快爬起来,惊疑不定的瞅着她,“太子……在被人追杀?” “嗯。”想到离开京都前听见的只言片语,温瑾言认命的摇摇头,“这就是天意,太子不知道为什么遭到追杀……”忽然,她嘴角勾起了一抹飘忽的笑,“我们的表哥,为了保住太子,守住这个秘密,就一定会杀了我们。” 段明珠瞪大了眼睛,她眼里的光华在一点点散去。 其实,她知道的,表哥,早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人了。当年那个会拿着唐莲藕哄她开心的温柔的表哥,已经在前年表嫂去世时,一起去了。只是她自欺欺人,不肯相信罢了。短短两年,怎会有如此大的变化呢? 段明珠咬着手指,眼泪一滴滴落下来。“如果表嫂还在世……表哥就不会这样了吧?” “什么意思?”温瑾言皱着眉头瞥了她一眼,大感困惑。 什么时候,她对林之墨的影响如此之大了? 他之所以会走到今天这一步。难道不是因为一夕之间失去双亲所致吗? “呐,瑾言,其实两年前,我就不再抱着喜欢表哥的念头了。”段明珠眸色幽深,她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低落,目光落在那风雨中,脸上出现了与她完全不符的苦笑。“表哥年长我几岁。事事都做的很好。不怕你笑话,小时候,我一直很想嫁给她。” 她用很平淡的语气。述说着一件温瑾言完全陌生的事情,“可是表哥不喜欢我,我也是知道的。那个时候我并不觉得太难过,因为表哥虽然对谁都一样温和。可是骨子里,其实是一个很疏离冷漠的人。直到有一天。他要成亲了。我并不以为意,觉得这肯定是姑母逼迫的,后来有一天,在庙里。我一个人到处乱逛,看见我表哥……” “他扶着表嫂来上香,当时。他看她的眼神……”段明珠默了默,似乎在构词。“克制而缱绻。”定了定神,她又重复了一次,“克制,缱绻,温柔。我从未见过他会有这样的神色,在没有人留意的时候,他甚至会望着她微微的笑……” “我终于懂了,我表哥,定然很喜欢表嫂吧。”大滴大滴的泪珠从段明珠眼中滑落,“其实所有人都不知道,当时表嫂死的时候,我就躲在那棵梧桐树下……我看见表哥抱着表嫂的尸身,对她说,小七,你很冷吧,我带你回家——” “表嫂明明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段明珠失声痛哭,忽然转过头,伏在她的怀中,抓住她的衣襟,“你不知道,当时表哥的神色,好像要疯了一般,可是第二天我去悼唁的时候,他又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他那么喜欢她,那么喜欢她,可是她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 温瑾言脑海中一片空白。 她耳边始终萦绕着那一句,他那么喜欢她…… 林之墨,对不起,终究是我负了你。 可是,我没有选择。就在我父母死去的那一天,就在我苟且活下来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没有选择。忘却仇恨,我真的真的,做不到啊。 温瑾言别开头,朝向木板床的方向。她不想让段明珠看见她如此失态的一面。 “明珠,谢谢你。”温瑾言用力擦干自己的眼泪,含泪而笑,摸着段明珠的头,“谢谢你。”能在临死前知道这一段过去,她已经死而无憾。无论以后林之墨是否会记得苏瑾琰这个人,她都由衷感激,曾有个人如此深爱过她。 片刻后,段明珠哭累了,眨眨眼,哽咽着问:“你谢我作甚?” 温瑾言笑着摇头,“谢谢你让我听到这样一段故事,我觉得死的好受些了。” “这是别人的故事!”段明珠一眼横过来,那才浮起的笑意如昙花一现,她忽而沉默了下去,许久后,幽幽道:“也罢,也是我们命数不济,说到底,是我拖累了你,若非我心血来潮偏要跑到这鬼地方来,也不会撞上这种事情了。” “我们也算有个伴了。”温瑾言柔柔的握住她的手,微微一笑,“呐,并不孤独。” 段明珠回之一笑,那笑容多少有些凄楚,“只是,我没想到,有一天,会死在我表哥手上。” 温瑾言垂下了眼,心里忽而闪过一个念头。 她看着段明珠稚嫩的面庞,那个念头越发的清晰。 “明珠,你,想不想活下去?”当唤她的名字时,温瑾言还有些许犹豫,可现在,她已经无比坚决。如果今天这种结局是她当年一手造成的,那么,这个罪,她愿意背负。可是段明珠,她才不过十四岁,还有大好的年华。 “当然想啊。”段明珠白了她一眼,想也不想的答。 “那么,我教你一个法子。”温瑾言静静的凝视着她,弯下腰,在她耳边喁喁细语。 “真的,可行吗?”段明珠脸色发白,眼睛却又有了神采。 温瑾言郑重的点头。其实,她也不太确定。可是,事到如今,只能拼死一搏。 段明珠已垂下头,紧张的绞着手指,片刻后,她坚定了神色,“我试试。” 温瑾言微微的笑,泪光莹然,“明珠,能够认识你,我觉得很高兴。”温家的日子,如一潭死水,段明珠的出现,给了她人生中最后一抹亮色。 “我也很高兴。”段明珠握着她的手,眼中出现了一抹困惑,“你从未出过苏州,在哪里见过我表嫂?” “不告诉你。”温瑾言抿着嘴笑,忽而正色道:“只是这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决不可被第三人知晓。” 段明珠重重的点头,“我就说,是方才表嫂托梦给我的。” 两个人相偎在一起,静静听着外间风雨声。 忽而,门口出现了轻轻的脚步声,紧接着,木门被推开了。 一袭青衣的林之墨,缓缓出现在了门口。夜色浓得似化不开的墨,他苍白的俊容,此刻看起来竟如同鬼魅。而他的手中,握着一柄长剑,寒芒四射。 终于来了! 死亡降至,温瑾言心中忽而有了释怀感。她捏了捏段明珠的手,将她往外推了推。 段明珠咬着下唇,瑟瑟缩缩的走了过去,低声唤道:“表哥。” 哗啦啦,雷声大作,段明珠的声音淹没在雨中。 林之墨淡淡的看着她。 眸光冰冷。 仿佛眼前的,只是一个陌生人。 温瑾言心中一片空洞,她忽然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林之墨面前,仰头看他,“表哥,好久不见了。”她浑身颤抖,泪眼朦胧的凝望着她,心下一阵凄凉。 这便是永别了。 ********** 这一章是五千字大章,本来想划分成三千字的,想了想,还是不要吊你们胃口了,哈哈哈哈~(未完待续)R655 第六十四章 死生 林之墨居高临下的看着他。 林之墨有一双很好看的丹凤眼,这一点,温瑾言在很多年前就知道。 然而如今,这双眼睛,现在就这样冷冷的扫一眼,仿佛看蝼蚁一样的不屑一顾。 温瑾言毫不怀疑,如果再拖上一小会,他的眼中,可能会显出不耐烦。 所以,她很直接的说:“表哥,你是想杀了我们灭口吧?” 林之墨眉梢眼底也没有动一下。 温瑾言倒也能揣摩这种心情。反正都是要死的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他根本不会在意啊。 这和计划好的不一样。段明珠脸色一白,定定的望着温瑾言。 不是说好她和林之墨套近乎,在他面前提提表嫂的往事,然后两个人找机会离开的吗? 长剑泛着寒气,隐约间,似乎能听见鸣声。 “睿王,明珠还未及笄,你又看着她长大……”温瑾言又靠近了一步,深深凝着那个男人,然后垂下了头,双手死死握住剑,直直撞了上去。 冰冷的剑,刺入了她的身子。很疼很疼。 原来被剑刺穿,是这么疼啊。 她微微笑着,“睿王信不过我,也该相信自己相伴多年的表妹才是。”从看到林之墨的眼神那一刻,温瑾言便知道,即便是现在苏瑾琰活过来,也无法再动摇他分毫。 既然都是一死,不如死的更有价值。 段明珠是她这一世唯一的朋友,又透露了从前不曾窥破的秘密,那么,她的死,很值得。而且,她已经没有脸面面对林之墨。是她毁了他的一辈子,毁了他曾经在意的所有,将他推入了这个深渊。 那么,就让她背负着那个该死的秘密,下地狱吧。 她这样的人,也只能下地狱了。 血从她的身体里流出来,月白色的襦裙很快便辨不清颜色。 “瑾言,瑾言……”段明珠扑上来,一声声唤她的名字。 没有人发现,随着她的一声声瑾言,林之墨那冰冷的面容,终于有了一丝裂痕。 “表哥,你快救救她!”段明珠急得直掉眼泪,却在抬头看见林之墨眸光那一刻,痛苦的紧闭了双唇。她握着温瑾言还带着温热的手,眼里是前所未有的决绝,凄然的唤了一声:“墨君!” 啪! 有重物重重落地的声音。 却是林之墨后退一步,撞上了横在地上的椅子。他的神色,一瞬间变得狂乱。 段明珠在赌,赌他心中最后那一点点温存,“墨君,你救救瑾言好不好?” 突然之间,她发现,瑾言这个名字,念起来,很像瑾琰…… “墨君,瑾言就要死了,你救救她好不好?”段明珠的声音空灵飘渺,仿佛来自远方。 “你,是谁?”林之墨的脸绷得紧紧的,身体僵硬,一动不动,死死盯着她,“你到底是谁?”他忽然冲了过来,一把将段明珠从地上拉了起来,牢牢攥住她的胳膊,“说,你是谁!” 这一刻,段明珠只有一个感觉。 表哥再次疯了。 就在寺庙中那一天后,她的表哥,又一次疯了。 “我是你的表妹段明珠。”段明珠毫不畏惧的直视着他的目光,“表嫂让我跟你说,她和温瑾言也算有缘,请你救她一命。至于我——”段明珠撇撇嘴角,很硬气的仰起头,“你要杀就杀好了。” 风萧萧欲止。 段明珠发誓,她很清楚的看见,她的表哥的目光,在听见墨君二字时,从冷寂变得温柔,然后,又从温柔变得悲哀。她看见她那素来骄傲清冷的表哥,脸上几乎出现了哀求的神色。段明珠眨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其实,所有变化,都在一瞬间。 多么悲哀啊。 如果她不是曾经喜欢过这个人,也许对他的变化,根本不会如此敏感。 最后的最后,一切归于沉寂。 林之墨的表情在一点点破碎,又恢复了从前的平静。 温瑾言微张着嘴,大口大口的喘息。这种窒息般的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整个身体陷入剧烈的疼痛。然而这种疼痛,和她心里的痛楚比起来,不及分毫。她还深深记得从前服毒过后的那种痛苦,然而当时只觉得轻松。 因为终于解脱了。 可是现在,却很难过。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只是在死亡前,疼痛是如此清晰。 然后是寒冷。 那股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冷意如潮水将她包围,温瑾言一动不动的躺在冰冷的地上,目光一点点涣散。她很想再看一眼那个人,然而竟连转头的力气也没有,蔓延开来的,是无边的寒冷和黑暗。 “墨君这两个字,是谁告诉你的?”林之墨冷声问。 “是表嫂托梦给我的。”段明珠咬牙,目光却在接触到温瑾言的那一刻,瞬间无力,她跪在地上,折断了一寸寸傲骨,重重的磕头,一遍又一遍,“表哥,我求你了,你救救瑾言吧,我做什么都可以,我求你了,你让我死,我就去死,你救救她好不好?” 令她绝望的是,至始至终,林之墨根本不曾有半点恻隐。 “我再问一次,是谁告诉你的?”头顶再次响起那道冰冷的声音。 段明珠面白如纸,她内心一片空洞。 所谓心灰意冷,也不过如是。 “是瑾言告诉我的。”她自嘲的笑了笑,“表哥,如果你对表嫂还存有半点眷念,就是看在瑾言和她同名的份上,也该救她一命!” 眼前那道青影,如风一样飘过。 段明珠一愣。 温瑾言被抱了起来。 温瑾言觉得自己好像走在茫茫大雾里。 她走了很久很久,只能望见一条曲折的小路,绵延至看不见的远方。而路边开满了妖艳的大红色花朵,叫不上名字,只是觉得美丽。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出现了一座桥,她听见了桥下的流水声。她只想快些离开这个陌生的,渺无人烟的地方,心急的踏上了桥,就在行至木桥中央时,她听见了木头的断裂声。也就是在这一瞬间,整座桥从中间断开了,她就那样直直坠了下去。可是,明明近在耳畔的流水声,瞬间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万丈深渊,一片迷雾,温瑾言心中惶恐,几乎就要尖叫出来。可是张了张嘴,却发现发不出半点声音。 耳边隐约有那群小姑娘清脆的吟诵声:京都城东木樨花,飞来飞去落谁家?京都女儿惜颜色,坐见落花长叹息。今年花落颜色改,明年花开复谁在?已见松柏摧为薪,更闻桑田变成海。古人无复京都东,今人还对落花风。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 温瑾言眼角滑落了一滴泪。 “瑾言,你醒了吗?瑾言?”耳边有道轻柔的声音,执着的,一遍一遍的呼唤着她。 温瑾言很想继续沉睡下去,只觉得这声音不胜其烦,于是,她用力睁开了眼睛。 “瑾言!”眼前一花,却是段明珠扑了上来,“你终于醒了!”妃色的身影却在半途停了下来,段明珠不又哭又笑,“你身上有伤,被我一扑又得昏迷几天。” 温瑾言眨眨眼睛,“我没死?”段明珠说的似乎是昏迷? “嗯,表哥放我们一马。”不知是否温瑾言的错觉,段明珠似乎在极力淡化什么,“你好好养着,等伤好了,我们再回家。” 温瑾言微愕。 她凝望着段明珠白皙的侧脸。她似乎躲闪着她的目光,不敢与她直视。 “发生了什么?”每说一个字,都会带动伤口,疼痛不已。她脸色苍白,毫无血色,却定定的望着段明珠,“睿王,怎么会放过我们?”也不知昏迷了多久,温瑾言觉得嗓子干干的,甚至有些疼,这令她吞咽都很困难。 “喝口水吧。”段明珠避而不答,替她倒了一杯茶,用汤匙舀了一小口一小口的喂她。 温瑾言直觉上察觉到了不对。不过,她也没有追问下去。如今体力不济,先保住小命要紧。当时撞上剑的时候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可此时她却思绪重重。已经死过一次了,难道还要死第二次吗? “你昏迷了有三天了。”段明珠始终在回避她的目光,甚至别开了脸,轻声说道:“你放心,我已经去庙里祈福了。昨日我也请大隐寺住持和他的师弟为你的佛珠开光,你回去也有个交代。” 温瑾言松了一口气。旋即,她的心又紧紧揪了起来。她被剑所伤,这么大的事情,怎么能瞒天过海? “你还在昏迷的时候,表哥已经去府上请罪了。”似乎看穿她的顾虑,段明珠解释道:“是他在庙中舞剑,不曾想我们俩正好经过,他一时不察,不慎伤了你。如今我们府上还没派人过来,想来表哥已经圆过去了。” “嗯。”温瑾言低低应了一声。满腹疑窦,却不知该从何问起。 况且,她有一种感觉,段明珠未必会告诉她来龙去脉。 “你之前不是问我紫玉兰的事?”温瑾言一怔,才想起马车上随手那一指。她抬起眼,却见段明珠目光幽幽,唇边挂着一抹浅笑,“那是我表哥为表嫂栽的。” 她定定的,一瞬不瞬的眺望远方:“我表嫂很喜欢玉兰花,在她死后,我表哥每年在那高坡上栽一百株玉兰树。那里的每一株树,都是我表哥亲手种的。挖坑,浇水,填土,表哥不曾假手于人。”R1152 第六十五章 知交 温瑾言垂下了眼。 已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钝刀割肉也不过如此罢了。 “明珠,不要说了。”每说一次,便是往心上狠狠戳一下。 谁都有失去。 林之墨失去的,是父母和妻子。 苏瑾琰失去的,是她的孩子,夫君,和她自己的性命,以及那再也回不去的十七年。 从前的缘分,再不可能重来。 一旦真相揭开,她又以和面目面对林之墨? 那么,就让他恨着吧。恨着,恨着,便忘了。 然而真的能忘吗? 屋子里许久许久都没有声音。 温瑾言不敢再去看段明珠的眼睛。她怕那双明亮的眸子里,映出自己的黯淡无光。 “前天,表哥离开的时候,我曾问他,放过我们,会不会引火上身。” “表哥说,他不在意。” “我问他,为什么不在意,之前明明要杀了我们来保住太子。” “表哥说,他所在意的,已经永远失去。” 段明珠满眼凄凉,唇上却犹沾了丝许笑意,“瑾言,那天晚上,你为了我,愿意牺牲性命。同样的,如果可以救你一命,谁让我去死,我就立刻去死。”她哭得无法自制,“可是瑾言,为什么,为什么……我不是他的表妹吗?”她神色凄惶如同一个孩子。 那个问题,她没有问出口。一旦说出来,许多事情都再也回不去了。 温瑾言敏锐的觉察到她想要问什么。 如果和林之墨有关,那么此刻,她不想回答。因为许多问题,连她自己心中也没有答案。 温瑾言觉得自己能活下来都是一个奇迹。当时那一剑,她用了全力,所以,她的双手上,也有一道深深的伤痕。那柄剑太过锋利,如果再往上一点,她的手指可能就要被切断了。她真的没想到自己竟然还能活下来。 狂风暴雨,冰冷的地面,那个人冷漠的眸光…… “你该庆幸你没有伤到要害。”也就这几天,温瑾言觉得眼前这个女子的聪慧超乎自己的想象。她似乎总能从她的一举一动里察觉到她心里的想法,这让她有一种自己被人关注和看重的感觉。 温瑾言默了默,忍不住问:“明珠,你是不是喜欢我?你要是喜欢我,怎么不和我说呢?”最后,她得出一个结论:“你说喜欢睿王,果然是在编排吧?其实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我们是过命的交情,你这点小秘密,我肯定守口如瓶。” “呸!”段明珠指尖发抖,如同烧了尾巴的猫一样从椅子上跳起来,“你这是该对你的救命恩人说的话吗?” 温瑾言再次默了默,很真诚的看着她,“其实如果你没有执意带我从大隐寺溜出来,别说救命了,你连带我淋雨的机会都没有。”当她云淡风轻的说出这句话时,段明珠愣了愣,忽而笑了,“所以,我们不仅是过命的交情,还有一起淋雨的交情。” 温瑾言轻轻看着她,脸色甚白,唇上却浅笑淡淡,“所以你千万不要谢谢我。”眼见着段明珠有发作的迹象,她赶紧一口气说完了话:“不过我现在饥肠辘辘,如果你能给我找点吃的,我们就两不相欠了。” “很饿吗?”段明珠难得的露出了几分紧张,“你等一下。”丢下一句话,扭头就走。绕过拐角的那一刻,眸光触处突然撞上一双眼睛,那是——林之墨。 “表哥!”段明珠笑盈盈的蹦了过去,一如往昔般活泼,“瑾言饿了,我去厨房看看。”她们在的是寺庙的厢房,庙中倒是有厨房,不过只有素菜。佛家重地,段明珠也不太敢胡来。 林之墨不发一言,只是从身后递过一个篮子。 段明珠只瞥了一眼便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里面是几个扣碗,还有汤盅。 她的眼里忽然起了一层水雾,“如果真的是她……我相信她一定有无法言说的苦衷。”她重重抹着眼下的泪,白皙的面颊几乎被勒出红痕,“如果你还愿意听我说几句话,那么待会,就在这里见面吧。” 她拎着竹篮,匆匆推开了门。 “我都闻见香味了。”几日不曾进食,温瑾言小腹痛如刀割。也不知是饿的,还是伤口疼的。 “我喂你好了。”段明珠不知从哪找来个大迎枕,铺在床头,然后将她扶坐起来。她小心翼翼的,唯恐碰到她的伤口,不住问:“怎样?疼不疼?伤口没裂开吧?” 其实真的很疼。 不过,温瑾言说:“如果还当我是你表妹,就不要诅咒我,我会感激你。” 段明珠瞪了她一眼,手下的动作却很温柔,“趁热吃。”面前的桌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大冬天的,温瑾言也不指望能有什么新鲜的菜色。是以在看到那绿油油的菠菜和菜花时,明显的惊了一下,“你从哪弄来的?这座小庙居然还有这些菜?” 然后,汤盅被揭开了。一阵香气飘过来,温瑾言深深嗅了一下,陷入了沉默。 “在庙里吃荤腥,真的没事吗?”温瑾言一边问,一边眼神示意段明珠给她盛一碗。 “佛家一向慈悲,你都半死不活了,想来菩萨也不会降罪。”段明珠喂了她一汤匙黑鱼汤,不以为意,“再说了,酒肉穿肠过,心中佛祖留,只要你一心向佛,这些个鱼啊肉啊的,都是身外之物。” “我也这么觉得。”心满意足的温瑾言只差没拍着桌子喊:“再来一碗!” “你再睡会。”喂完了饭,段明珠替她掖了掖被角,“这屋子里闷得慌,我出去走走。” 温瑾言眨了眨眼睛,“我的丫鬟……” “她们都在大隐寺,你的伤太吓人了,我没叫别人看见。”段明珠头也不回,只在门口时回首,叮嘱了一句:“如果你饿了,且忍一忍,别偷偷爬起来喝汤,要是伤口裂了,我们也不知几时才能回去。” 温瑾言嘴角微抽,不过碍于有伤在身,没力气和她嚷嚷,只能沉默以对。 不过,她已经发现了一个事实。 如果是和段明珠拌嘴,她还不到炉火纯青的地步,所以,总是处于下风。 人无完人嘛。 毕竟这样一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侯府大小姐,能屈尊来照顾她,甚至还喂水喂饭,她应该知足了。 段明珠出去的时候,林之墨依旧等在原地。正如当年段明珠所见到的一样,林之墨所有的素来,一向,总是,在那个人面前,都能妥协。 今时不同往日。 段明珠也相信,就在这里,她表哥所站的地方,没人敢偷听。 “几天前的事……没事吗?”到底还是顾忌了太子的身份,段明珠没有直接问。 “没事。”轻飘飘的,不带一丝温度的两个字。 然而段明珠走得近了些,却发现了林之墨眼下的青影。不甚明显,可他肤色白皙,仔细一看,也能看出来。 段明珠暗暗叹了口气。这个人啊…… 两个人找了一处避风的地方坐下。 对于林之墨的耐心,段明珠心知肚明。所以,她开门见山:“月中的时候,姑母带着瑾言到了京都。我那时候——”忍了忍,将大太太的打算咽了下去,“对她不太熟悉,所以送了她一只蜘蛛。”既然已经打算和盘托出,当然每一处细节都不会放过。 苏瑾言很怕蜘蛛,也怕蛇。 “当时她也不知是晕船,还是生性如此,见了那大蜘蛛,竟然毫无反应。后来她歇在我房中,我问她,苏州的冬天是怎样的。那时候,她神色郁郁,仿佛心事重重。我便问她是不是不快活,她没有应答。” “第二天早上我们去给姑母请安,她走在冰面上,如同走在平地上一般轻盈,她打趣说——”段明珠深深看了一眼林之墨,“也许她前世是北方人。”她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过了几天,我们来大隐寺的路上,我指了睿王府给她看。她忽然就哭了,我便问她为什么。她说,她不想掰个理由来骗我,所以,不想回答。” “后来,她忽然指了那片小树林问我是不是紫玉兰。”段明珠忽然笑了笑,“也是巧合,偏偏就指了你栽的那一片。”她叹了口气,每说一句,都希望能从林之墨脸上看出什么来,令她失望的是,什么变化也没有。 “我拉着她偷偷溜到了这座寺庙,是她告诉我,当时那位穿着蓝色袍子的是……”她哽了哽,“也是她对我说,你想杀了我们。”艰难的吐出这句时,那一刻的绝望清晰犹在,“当时我们都以为要死了,我和她说了些事情,她便对我说,如果我在你面前唤墨君二字,你也许会有一丝恻隐之心,放我们走。” 段明珠重重的吐出一口浊气。然后,她惊喜的发现,面前的人,终于有了些许变化。 只不过,这种变化一闪而逝。他将自己藏得太好,几乎没有人能看穿他的心思。 “表哥,不管她是不是那个人,她都是我的表妹,也是我的知交。也许你不在乎,可是对于我而言,如果这世上有一个人肯为我死,那么同样的,我也愿意为她付出我的所有。”段明珠站起身,郑重的望着林之墨,一字一句的说道:“我不知道你有什么打算,我已经说了我所知道的一切,即便最后她不是她,我都希望你能放她一条生路。而我,已经随时准备赴死。” ************ 为了感谢大家的投票和放送一个小剧场。天地良心,我真的不是一个如此……不纯洁的人。但是我的脑内不自觉的就浮现了这个对话。 不过你们也不要想太多,还有一位美少年没出场,千万不要太早站队。毕竟男主人选事关女主幸福,我得好好挑是吧~天哪我居然用到了美少年这俩字,那年近二十的睿王是大叔咩?咩? 关于寺庙大雨中那一晚。 林之墨:你当时要是直接点,我一定二话不说就把剑丢了。 温瑾言:直接? 林之墨:就是直接脱掉衣服…… 温瑾言:呵呵。R1152 第六十六章 暗涌 温瑾言望着屋顶的悬梁静静出神。 她在想太子的事。 太子今年二十岁,是皇上的结发妻子朱皇后唯一的骨血,也是皇上的长子。朱皇后八年前过世了,据说皇上哀痛不已,曾扶棺恸哭,不过,这也只是据说罢了。四年后,皇上另立新后,乃是从前的淑妃娘娘,三皇子的生母。 皇上子嗣单薄,只得了三位皇子,倒是有五位公主。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二皇子去年染上风寒,一病不起,据说已经拖成了肺痨,药石无灵,没多长时间了。 这也只是道听途说。 温家远在苏州,温家大老爷又久不在朝野,温瑾言作为闺中小姐,很难听说一些机要大事。 如果太子遭遇不测,那皇上健康的儿子就只剩下三皇子一个了。可是皇上今年还不到四十岁,春秋正盛,现在就下手,会不会太早? 温瑾言眉头蹙了蹙。 此次受伤过重,她着实精力不济,这才冥思了一小会,就觉头晕目眩,忙闭上眼睛小憩。头陷在枕中,不知不觉的,竟有些睡意。却听见木门被轻轻推开了,有人轻手轻脚的走到床边,替她将被子抹平。 温瑾言艰难的睁开双眼,却撞上一双通红的眸子。 “明珠?”她轻声唤她,“你怎么了?” 段明珠定定看了她片刻,忽而轻抚她的额头,“刚刚遇见表哥了。” 温瑾言心中一颤,嘴角微嗡,半晌才挤出一句:“他惹你伤心了?” “不是他,是我自己。”段明珠摇摇头,嘴角还有淡淡的弧光,眼中却是一片水色,“从前我那么喜欢表哥,他对我很客气,从不曾亲近。到如今,连客气也没有,只有漠然。如果可以,我真的希望我从来没有认识过他,不是我后悔了,也不是我不能接受这样的结局,而是我想不到,有一天,他会毫不犹豫的杀掉我。” “瑾言,我真的很心痛。他不喜欢我,所以疏远我,我只有感激,因为那种若有若无的温存更令人难过,至少,他很清楚的给了我答案。从前我还能故作平静的看着他,到现在,仿佛一切都毁了。就算什么都不剩下,至少我们是表兄妹,可是他没有给我留下半点念想,我甚至不知道该恨谁怨谁,恨他的狠心,还是恨我自己看不透?” 段明珠捂着胸口,仿佛跌落尘埃的残花,“瑾言,我很想做一个乖巧可人的表妹,真的,我真的是这样想的。” 她的眸子里,满是凄楚。 这样的目光,温瑾言并不陌生。她曾经见过一次次,就在铜镜里,看见的自己。 这样的心境,叫做绝望。 然而不该是这样的。 温瑾言所认识的段明珠,灿若玫瑰,是她见过的最肆意洒脱的女子,她不该是这样的。 “那你就只做你的表妹好了。”伤口依旧很疼,温瑾言深深吸了一口气,从被子里探出手来,覆在她的手背上,“你还愁没有表哥?”她故作欢颜,“我大哥明年春天要来京都赶考,二哥虽然不知道有没有这一天,可我相信,你们总会见面的。再说了,你头上还有长兄,干嘛要惦记着睿王?” “瑾言!”段明珠破涕为笑,“你说得对,我可不止一位表哥。”顿了顿,话锋一转,“我记得你大哥之前才传来捷报,听说是秋闱第一名?到时候,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总算是止了泪。 其实,段明珠需要的不是安慰。心里的伤,谁都无法开解。唯有时间,能抹去一切。 “你这眼睛鼻子……”段明珠坐在炕边,静静的凝望着她,手指在她面上滑来滑去,“其实仔细一看,你也有几分姿色嘛。”温瑾言很想一把拍开她的手,不过碍于剑伤不敢乱动,只能用锐利的眼神瞪着她,“你这意思,是说不仔细看,我就泯然于众生了?”她也不丑吧?不过是年纪小,略显青涩罢了。 段明珠很慈悲的没有攻击她的长相,而是啧啧两声,“你吃得也挺多的,刚刚那几盘菜,就只剩汤底了。”一把揭开汤盅,面露凶色,“你说,你是不是趁着我出去,偷偷喝汤了?”一面说,一面将汤盅摆到她面前,“你看,少了半盅。” 残羹剩饭早就被段明珠不知扔哪去了,留下来的只有这个汤盅。 温瑾言眨了眨眼睛,很诚挚的望着她,“表姐,要不我们还是来说说我的容貌吧?” 说食量什么的,太伤人了。人家还是小姑娘,长身体呢。 屋外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 也不知是谁,温瑾言朝着门边看了一眼。可惜,木门紧闭,连一条缝隙也没有。 青天白日的,温瑾言倒也不害怕。只是将被子往上扯了扯,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还有散落满枕的青丝。 段明珠起身开了门。 门外站着熟悉不过的人,林之墨。 逆着光,他的神色看不清楚,只能看见他青色的长袍在风中飘散,与那天晚上略有些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手里没有剑。 他徐徐而入。 温瑾言眯着眼睛看了他半晌,见段明珠没有说话的意思,于是热情洋溢的打了个招呼,“哟,表哥!”根本无人理睬啊。 一阵风过,屋子里更冷了。 段明珠果断关上了门,手脚快得让人措手不及。不过,还是没有说话。 温瑾言的小眉毛都皱成了一团,只能再次挺身而出,“表哥今儿好兴致啊,来庙里散心啊。”她已经很努力的在活跃气氛了,奈何那位主就像会移动的寒冬一样,所过之处,冰冻三尺。 林之墨已经走到了床边。 这一次,温瑾言终于看清了他的神色。 华贵俊美依旧,只是眉目间隐隐有几分倦色。 温瑾言心中紧窒,伶牙俐齿再无发挥余地。眼角余光瞥见段明珠轻轻打开了门,消失在了屋子里。 在她说出那样一番话后,让她这么快面对林之墨,的确是强人所难。 不过,温瑾言还没有和林之墨独处过。二人身份太过悬殊,她实在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而想要林之墨主动开口,根本是痴人说梦。 在对视了几秒后,温瑾言终于硬着头皮开口,“表哥,你是不是有话要说?”她飞快的避开了他的注视,不太自在的别开了头,才后知后觉的想起这样不太礼貌,只能再次转过头,欲言又止的望着林之墨,“表哥,你能……扶我下吗?” 也不过是随口说说罢了,她根本不指望能指使林之墨做任何事情。 一双冰冷的手伸到了她的腋下,扶住了她瘦削的双肩。就在温瑾言还未反应过来时,她已经被林之墨扶着靠坐在床头,那个人甚至还拿了枕头替她垫着。然后,收回手,坐在了床边。 温瑾言一怔。他的手,真冷啊。 “谢谢表哥。”温瑾言扯出了一丝笑,“表哥你有什么事要吩咐的,只管说好了。”不得不说某些时候温瑾言是很上道的,很懂得察言观色,投其所好。尤其是在自己一条小命还被捏在别人手上的情况下。 “伤口怎样了?”隔着不太远的距离,他淡淡出声,淡淡的看着她。 这个她最熟悉的陌生人。 温瑾言眼梢一热,慌忙垂下头,努力维持镇定,“还有些疼,不过已经好多了。”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 她低着头想了又想,林之墨到底来做什么。那天晚上的事情,她也不敢主动提及,这不是往枪口上撞吗?可是他就这么不说话,屋子里冷寂凝重,实在叫人浑身不自在啊。 林之墨凝着她的眼。 这几乎是她的习惯。想事情时,眼睫微颤,掩去那惊鸿眸光。 “你怎么认出太子的?”她听见林之墨问。 终于来了! 温瑾言立刻打起精神,尽管现在脸色苍白无甚气势,她还是努力挺直了腰杆,说:“我猜的。”默了默,想到她面对的是林之墨,这个人的城府有多深,她至今都看不清,于是正色道:“其实是我见过太子的画像,不过那天晚上在下雨,我看得也不太清楚,只是随口那么一说……” 她不知道段明珠到底和他说了多少,却很清楚,重生之事,太匪夷所思,没人会想到这上面来。况且,也许人林之墨只是单纯的想问一问,然后告诫一番,最后她发誓守口如瓶,绝不走漏半点消息…… 好吧,以林之墨的聪明,他肯定是不信的。 所以温瑾言想了想措辞,再次说道:“他腰上挂着一块玄玉。” 当时看见太子的时候,乌漆墨黑的,她能辨别出那张脸就用尽全力了,哪里还顾得上玉佩。那块玉,是她推开门的一刹那看见的。当时太子背对着她们,就站在屋子边缘处的屋檐下。 许是睡得太多,她的头上有一缕发丝翘起,就在她说话时,那缕发丝不断的晃动。 一下,两下,三下…… 林之墨瞅了好几眼,终于问了:“你睡相很差吗?”R1152 第六十七章 相谈 尽管这个问题来得诡异,但是温瑾言是一个多么从善如流的人。 所以,她不太确定的说:“也许……是吧。”但是后面,她又郑重其事的加了一句:“不过我从不梦呓。” 林之墨眉舒淡漠,在那端轻轻的瞥了她一眼。 温瑾言一个肝颤,竟从那一眼中看出了些许困惑。于是,她诚挚且恳切的解释:“所以不管怎样,我都不会泄露秘密。”所以说来说去,还是绕回了原点? 林之墨微微拧眉,眸光扬落,“我不会杀你。” 要的就是这一句! 温瑾言几乎感激涕零,不过,依旧保持了理智,弱生生的问:“那我表姐……” “有个问题,她没有答清楚……”林之墨眉心一沉,眸光依旧寡淡,漫不经心,仿佛说起一个毫不相关的路人。 发顶上是繁杂的目光,温瑾言眼睫微垂,“如果睿王有什么疑问,也可以问我。” 其实,她距离那个答案已经很近。 可是,林之墨久久没有言语。 温瑾言有些茫然,是谁的目光太过灼热,她不由自主抬头望去。 她看到林之墨目光灼灼,眼中波光似清晨第一抹阳光,那热烈和急促想要将她吞吃入腹才能罢休。温瑾言一惊,身子下意识的朝后缩去,可是下一秒,那人眸光微动,平静的直视着她,刚才的惊涛骇浪,不过眨眼之间就消失了。 “你来京都做什么?”她听见林之墨问。 温瑾言心跳如擂鼓,避开了他的目光,低声道:“母亲说要来京都探亲,我是被捎带的。” “什么时候回去?”林之墨声音低沉。尽管他的语气淡淡的,没有半点起伏,可就是让温瑾言有了胆战心惊的压迫感,“不知道,母亲没有对我说。”他要做什么? 也不知是否满意她的回答,林之墨微微颔首,不再多问。 又是一阵沉默。 温瑾言一颗心揪得紧紧的。她也不知道林之墨下一秒会如何。抿了抿唇,微垂的视线落在他青色的衣襟上。那上面暗绣了几朵玉兰,不仔细看。很难看出来。温瑾言眼睛一酸,没话找话:“表哥很喜欢这件衣服啊。”几天前就见他穿着这件衣服,以他的性子,不可能没换过衣服。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强烈。林之墨低头看了一眼。 玉兰花开得正盛。 “府上针线班子上的绣娘手艺不好,只有这一件还能讲究。”林之墨微微皱着眉头。心平气和的说:“听说四表妹女红出众,不如给我做几件衣裳好了。” 一口老血喷涌而出,鲠在喉间。温瑾言咬咬牙,“也不知道表哥从何处听闻?岂不是折煞我了?”故去的睿王妃对服饰很讲究。不惜大费周章从南北各地的绣房搜罗最出色的绣娘,做出来的衣裳甚至还被皇后和贵妃娘娘称赞过,被林之墨一句手艺不好就抹杀了? 况且。她堂堂温家四小姐,为什么要给外男做衣裳! “那我去问问明珠表妹。”林之墨眉眼冷淡。似乎不悦,意有所指。 温瑾言立刻就想到了他刚刚说的段明珠没有答清楚的问题。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却笑靥如花,“表哥和明珠表姐都是北方人,想来见惯了北方的针法,我手艺虽不济,可师从苏州绣娘,熟能生巧,表哥若不嫌弃,不如让我试一试吧?” “嗯。”林之墨低头看她,目光深邃,双眸里隐着一丝安静的爱怜。 他眼下倦意甚浓,温瑾言心尖上有灼烧的痛,长叹了口气,“太子的事……” “皇上病了。”根本不用多言,耳边已是低沉的声音:“连日大雪,多地受灾,太子奉命出巡,返京时遭人追杀,七日前隐入此间。” 温瑾言愕然。 她根本没想到林之墨会有如此详细的解释。尽管这些,都是她极想知道的事情。 天家辛秘,在林之墨口中,也不过是轻描淡写一句话罢了。 有一个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温瑾言没有再想下去。她拧着眉头,略有些迟疑的问:“是……吗?”她微冷的指尖在床沿上写了一个王字。当今皇后,三皇子的生母,从前的淑妃娘娘,娘家姓王。 她的手指,一如她的双唇,毫无血色。林之墨凝着那小小的尖尖的手指,努力克制,才没有去握一握,然而心间似有猫抓挠过,嗓子微哑,“是。” 其余的事情已经不必再问了。 温瑾言的脸色又白了几分。 太子妃是朱皇后的侄女,贤良淑德,然而父亲不过是翰林院的一个翰林,学识渊博,却无甚权势。朱皇后的胞弟倒是封侯封伯,可一样没有实权。相比之下,王皇后的亲伯父是清宁大长公主的驸马,父亲是骠骑大将军,她会进宫,本就是存了心的。当年若非皇上执意要立朱氏为后,这后宫之主,早已是王皇后。 清宁大长公主是先帝的长姐,脾气很大,就连先帝也得让着几分。巧得是她和当今皇太后是闺中密友,皇上能顺利即位,很难说有没有这位姑母暗中帮助。所以,单单从家世而言,太子的舅族已经输了。 这还不止,如今王皇后住持中宫,皇上对她很敬重,想要对太子使个绊子,简直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即便是太子每日都在皇上面前晃悠,可王皇后和皇上朝夕相处,吹吹枕头风,事半功倍,况且女人说话总有几分缓和的余地。 可是,林之墨站在了太子这边。 温瑾言没有问他为何这么做,只是说:“我曾听过一个传闻,扬州的巡盐御史杨大人,和我父亲是同科,他在两浙一呆好几年没有挪地方。后来走了清宁大长公主的驸马的路子,今年刚刚上任。” 扬州是富庶之地,然而对于京都来说,还是天高皇帝远。这件事情,林之墨未必知道。 走清宁公主的驸马路子的人应该不少。 她的眉头蹙得紧紧的,眉眼微垂,仿佛心事重重。 林之墨眸光微动。“瑾言。你很聪明。” “嗯?”被人唤着习惯了,温瑾言一时并未察觉有什么不对,只是身子懒怠。让她的精神难以集中,她动了动身子。又觉得不太舒适,往上蹭了蹭。一阵剧痛袭来,她不由自主的倒吸了一口凉气。 “怎么了?”温瑾言只觉眼前一花。她的被子已被人撩开。甚至在她还未反应过来时,亵衣也被轻轻揭起。被那人冰冷的指尖触及时,她竟生生打了个寒战。以她的视角看过去,能看见林之墨墨黑的长发,还有他冷峻的侧面。以及,微白的双唇。 他的唇抿成一条线,很是薄情的样子。 然而这个看起来薄情的人。正小心翼翼的查看她的伤口,这让温瑾言多少有些窘迫。毕竟……这具身体还是第一次被陌生男子看到。不过。也不算是完全陌生。毕竟,是表兄妹嘛。于是温瑾言安慰自己说只是被表哥看了下小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至于喊打喊杀,并且极力假装自己根本不在意这件事。 温瑾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倒霉。她不过是累了,换个坐姿,然后,伤口就裂开了。 她看着那艳红的血,觉得伤口的疼痛又增加了几分。然后,扭过头,眼不看为净。 其实,伤口真的挺深的,饶是温瑾言这样自认为见过世面的,经历过风浪的,乍一眼看去,也觉得很狰狞。而且是看着就很疼的那种。尤其是这道伤口还在自己身上,越想就越疼。等到林之墨不知道从哪摸出一瓶药正要涂抹上去时,温瑾言难得的硬气了一回,“表哥,这就不用麻烦你了,我自己——” 她伸出的手在那人一个冰冷的眼神下讪讪缩回,并且抹了一把并没有汗的鬓角,“看不出来这屋子还挺暖和的。”然后,再次移开了目光。作为一个大家闺秀,她曾经被无数次教导过,要处变不惊,临危不乱,从容以对。 药膏凉飕飕的,林之墨下手很轻,并没有加剧她的疼痛。温瑾言多少有些感激,不过想到这伤口正是由于这人造成的,又及时闭了嘴。可惜,她的端庄静雅并没有维持多久,很快问:“表哥你用过饭了吗?” 按照预想,林之墨应该会摇头,然后她可以趁机说,不如用晚膳吧…… 尽管这天色怎么看也不到黄昏,温瑾言其实也不太好意思承认,她现在真的饿了。但是段明珠已经为了这事嘲讽过,如果再被林之墨嘲讽,她觉得自己的病情可能会无端端加重。 等了片刻,只听见林之墨清冷的声音:“别乱动。” 温瑾言身子一僵,不说话了。然后,视线下垂,看到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正替她缠纱布。 这双手几乎找不到一点瑕疵。这令温瑾言有些心猿意马,不由自主的伸出自己的纤纤玉手,对比了一下,再也忍不住:“表哥你的手越来越好看了!”她的声音清脆似玉珠轻敲,面上是浮夸的笑,“不知会叫多少人羡慕。” 林之墨终于暂时停下了手上的事,侧身看向她。 这个距离,她甚至能看清林之墨眼中自己的倒影。一头凌乱的头发,苍白如鬼的面色…… 然而,林之墨说:“什么是越来越?” ************* 我想说的是,我家女主是很有骨气的正直的人!才不是迫于睿王淫威给他做衣服呢! 那是识时务为俊杰,哼(ˉ(∞)ˉ)唧 嘤嘤嘤但是真的好可怜啊好可怜啊,豆蔻少女为何被逼下海做绣娘? 请看今日更新——相谈(未完待续)R655 第六十八章 迷离(必看) 温瑾言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 美色所惑啊美色所惑,果然无论公子小姐都逃不过这一关。 “比起在苏州的时候……”温瑾言咬着唇,不知该怎么说下去。 林之墨的指尖已染上些许温热,很轻很轻的滑过她的小腹,然后缓缓拉上了亵衣,盖上被子。 对比,温瑾言唯一想说的是,睿王爷您手脚能麻利点吗? 不过她心知肚明,一旦说出口,可能会招来一场不必要的冲突,而她温家四小姐是一个多么与人为善的人呐。 林之墨站起身来,剪手在后,静静端详了她半天,突然淡淡笑道:“你也越来越好看了。” 温瑾言嘴角一抽,觉得有什么鲠在喉间,她甜甜一笑,“表哥谬赞了。”她轻抚额头,沉沉的,有些晕眩。 “不舒服吗?”头顶的声音太过柔和,温瑾言怔了怔,才窘迫的摇头,“有些饿……” 几乎没等她说第二句话,那青色身影便飘然而过。 温瑾言几乎泪流满面。 相对段明珠而言,她的表哥林之墨是个多么纯善的人啊…… 尤其是当她喝着热气腾腾的鱼汤时,这种感激几乎要溢出来,“表哥你从哪弄的鱼?”也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炽热,林之墨竟然梗了一下,随后轻描淡写的道:“钓的。” 温瑾言沉默了一下,才问道:“这时节,湖面不是都结冰了吗?” 林之墨回避了她的目光,薄薄的唇紧抿着,没有说话。 温瑾言微微一笑。 记忆真是个奇怪的东西。 她记得她还是苏瑾琰的时候,她刚被太医诊出来有了身孕,也不知怎的就是嘴馋,嚷嚷着要吃鱼。那时候已近年关,寒冬腊月,别说商户早已关门,就是平时出没在街头巷尾的小商贩,也早早收了摊子。 可是,林之墨竟然不知从哪弄来了几条活鱼。那个时候,她心满意足的吃了一盘鱼,却发现他的脸色有些白。自然是一番追问,后来她终于知道,这个男人买不到鱼,就自己蹲在湖边,破冰,等鱼。 天寒地冻,大晚上的,还下着大雪,也不知他怎么熬过来的。 就如同现在,还有五六天就是除夕,又是在庙里,哪里来的鱼? 温瑾言宁愿他忘记,宁愿他恨着,宁愿他依旧是那个孤冷清高的世子,这样,她心里的伤,便不会在时间的流逝中慢慢溃烂腐败。 她曾与这个人耳鬓厮磨,谈天说地,亲密无间。此时此刻,换了人面,这个人却依旧记得她昔日的喜好。 温瑾言垂着头,泪水从眼中一点点跌落,锦被上是斑斑点点的湿润。她的心里很疼,死亡不过如是,生不如死才叫疼。这个人如此之近,只要她愿意,她可以冲上去,望着他说,我是你的小七啊。可是这个人又是如此之远,他们之间消逝的,不仅仅是两年的时光。 微冷的手在她眼底轻抚,“别哭。” 这种滋味,她已经太久没有体会过。那人光滑的手捧着她冰冷的脸,手指在她眼下不住擦拭,“瑾言,别哭。” 温瑾言觉得自己魔怔了。不知不觉,她竟伸手覆住了他的手。 然后…… 温瑾言反应过来时,她已被林之墨揽到怀中,他的手臂很小心的环着她,避开了她的伤口将她抱住,然后,唇贴上了她的唇。明明该避开的,明明该一把推开他的。可是温瑾言没有动,当然,也没有回应。 她已经不是苏瑾琰了不是吗? 然而,不得不说,这个吻,已经时隔太久,久到她已经忘记,上一次在林之墨怀中时,是什么感觉。 他墨一般的长发与她的青丝交缠在一起,温瑾言看着他微闭的双眼,心里的疼痛在一点点扩大。然后,她闭上了眼睛。唇上的力量忽然加重,那人将她的唇舌吞没。温瑾言口中还有鱼汤的味道,而他几乎是迫不及待的滑入她的口中,她能感觉到他唇瓣的颤抖。 林之墨的怀里,总有让她熟悉的东西。鼻端是熟悉的气息深深浅浅的缠绕着。 温瑾言浑身一颤。她有些害怕这种感觉,她害怕,重蹈覆辙。 他的大手托住她的后脑勺,另一只手,轻轻重重的揉捏着她的腰间。可是,温瑾言只用了很小的力气就将他推开了。他似乎不敢强迫她,目光灼热的凝着她,却带着一份小心翼翼。温瑾言心上悲凉,却笑了笑,“表哥,你造次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林之墨,他似乎怕她着恼。 “是我不好。”他的声音里甚至带了一丝紧张和惶恐,他犹放在床边的手在微微颤抖,满眼期盼的凝着她,“瑾言,对不起,我……” 如果温瑾言愿意,她可以嬉笑怒骂,说上几句打趣的话,然后当做这一切都没有发生过。可是,她没有这么做。她只是低声说:“吃饭吧。”手边立刻出现了一碗饭,几碟小菜被摆在炕桌上,温瑾言小腹有伤无法弯腰,而她多看两眼的菜,就会被另一双筷子夹到碗里。 一顿饭吃得静悄悄的。 温瑾言捧着鱼汤,看着那热气成雾,在床头散开。她凝神望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道:“今年不要再去栽树了。”顿了顿,“要是喜欢栽树,没事就在府上栽点果树,到了秋天的时候还能摘果子吃。”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不仔细听,就会错过。 可是林之墨微微颔首,很认真的凝着她,“好。” “你也累了,早些歇息,等太子的事情忙完了再说,好吗?“ “好。” 他嘴里应着,却仍旧呆在原地看了她许久,然后,很笨拙的收拾着碗筷。 这个人,从来没做过这种事吧。 温瑾言叹了口气,放下手里的碗,自己下手,很快收拾妥当,然后,轻声说:“表哥,保重。” “嗯。”那人轻轻应了,声音里竟带了几分欢喜,似乎怕她没有听见,又重重的说:“我会的。” 木门被推开,又被扣上。 温瑾言眼睛涩痛,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小小的手心,脉络清晰,一条一条交错,都是不可预知的未来。 还记旧时罗袖傍春风,如今,露冷丁香雪。 段明珠推开门时,温瑾言正靠在床头小憩。 “你哭了。”段明珠轻声说。 温瑾言缓缓睁开了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气,“外头很冷吧?” “比下雪的时候还冷。”段明珠不明所以,调笑着凑近,视线在她脸上转了一圈,“怎么,心疼我了?”也不待她回答,“放心好了,我穿得厚,不太冷,况且我到处走了走,如今身上正热乎着。” 温瑾言笑着摇摇头,她眸光迷离,很轻很轻的问:“你说,今天,想要在外面捉到活鱼,是不是很难?”“岂止是难,简直是不可能。”段明珠想也不想的回答,却想到中午的那碗鱼汤,沉默了下去。 “瑾言。”段明珠轻声唤她,“你,是表嫂吗?” 温瑾言心中一痛。 “你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理我。”段明珠呼出一口气,替她拉拉被子,“我从前觉得我表哥是这天下最聪明的人,当然,我现在也这么觉得,只不过,我表哥某些时候,也挺傻的,是吗?” 温瑾言微微颔首,轻轻笑了笑,“所以啊,我现在虽然不是你表嫂,不过你表哥身份尊贵,容貌昳丽,我倒也存了一份心思,兴许有一天,你得唤我一声表嫂呢?”她揶揄的望过来,“毕竟,我听说,这京都城一半的小姐都想嫁给睿王爷,我不凑个热闹怎么行?” “呸!”段明珠唾了一口,“你个厚颜无耻的,我表哥那生在云端心在凡间的,也亏得你敢惦记。”然后,她很郑重的握着温瑾言的手,肃然说道:“你放心,虽然我从前也是那京都城一半小姐里面的一位,不过我们是什么情谊?为了你,我决定加入到另一半小姐里面去,等你被那一半小姐打压得抬不起头时,我就在这另一半小姐里等你归来。” 温瑾言眨了眨眼睛,有些难以确信的问:“真的有一半小姐想嫁给睿王?” “自然是真的。”段明珠言之昭昭。 “那,另一半小姐……” “哦,另一半小姐已经出阁,如今正摩拳擦掌,筹谋着如何与自家夫婿和离,然后再嫁给我表哥。” 温瑾言很想说一句,段大小姐你还是云英未嫁,不要擅自把自己划分成已出阁好吗? 段明珠似乎沉浸其中,很是快乐的样子,“怎么说我表哥也是京都第一美男子,没几个痴心妄想的姑娘怎么行?” 温瑾言想了想,忍不住问:“那京都第二美男子是谁?” “那些已经出阁的小姐们,可以将这第二的名分,随便丢给她们的夫婿。”段明珠理所当然的咂咂嘴,“这样即便是她们心怀遗憾,得不到第一,还有第二,将就将就,也能过日子了。” 温瑾言被深深震撼了。 就在这震撼中,段明珠一巴掌拍在她的头上,然后用力按了按,“你这一撮头发摇了半天了……” *********** 怎么办,好想写洞房戏!就在我家女主只有十二岁,甚至还没有确认男主的情况下,她的亲妈想写洞房戏!!!天哪好羞耻!!!但是!!!我毅然决然的,开写了!!!等到以后加更用! 另外,我想说的是,为啥你们要提前一天送巧克力......R1152 第二章 几乎被人逼得要去死的秦雨鸾醒来了,入眼的便是珍珠粉的床帐,她直愣愣的盯着上面大朵的淡色绣花发愣,这花绣的应该是牡丹吧?只是绣线跟床帐本身的颜色极像,要不是花纹繁复,她盯得时间又久,估计也看不出来。 秦雨鸾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心中想着绣的这么细密,难道是机绣,可是哪种机器这么智能,上头的大朵的牡丹或盛开或花苞或含羞半绽,居然没有一朵重样的。 还有,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东西,真要是人绣的应该安放在博物馆才对。我现在应该是躺着的吧?头顶,不该是天花板吗? 正当她越想越深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略带惊喜的呼声,秦雨鸾顺声看去。顿时哄的一声,脑子跟炸开了一样,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 白术这几天看着自家小姐憔悴的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晚上也不敢睡的,就怕秦雨鸾想不开。就跟白薇两个人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愣是这样坚持了七八天,不让秦雨鸾离开她们的视线,就怕对方想不开就不好了。早上唯一一次站在外面还让大少奶奶气成这样,心中的懊恼掩都掩不住。 白薇拿着金大夫开的药方使人去抓药亲自去煎了,白术就搬了圆凳坐在床边守着。虽然还是昏迷,但是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白术偶尔也会闭上眼小憩一下。 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家小姐已经醒了。 秦雨鸾瞧着面前这个惊喜看着她的女子,她穿着绿色缎面做的的裙子,只有袖口和领边绣着一圈花纹。大概二十左右,梳着两根辫子,头上没什么首饰,只是一左一右夹了两个蝴蝶夹子,看成色应该是银制的。样子算得上清秀,难得的是不施粉黛,皮肤就显得白皙。只是两个眼睛肿肿的,就这么一会儿,眼泪又要掉下来的样子。 秦雨鸾头疼欲裂,不得不伸出手来按着几乎快要爆炸的脑袋,低斥道:“哭什么!” 话一说出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喉咙吓了一跳,还因为说的急了咳嗽了一下。嘴里有浓重的铁锈味,连忙就着对方慌忙端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水是温温的,可是一喝下去不止尝出了血腥味,还有一层苦意涌了上来,顿时吐了回去。 秦雨鸾一看那茶杯,已经被红色晕开了,不由直愣愣的盯着,原来是真的吐血了。 白术连忙把茶杯放到凳子上,拿了几个软枕放在秦雨鸾身后,挡着对方的视线不去看那杯水。半蹲在床边看着她强颜笑道:“小姐肯定看错了,奴婢哪里有哭。” 秦雨鸾看着白术水润的眼睛,里面有安抚,有心疼,不掺一丝虚假,她是真真切切的在担心。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纤细陌生明显不是属于自己的手腕,心中莫名一堵。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平静安稳的,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再去给我倒杯水来吧。” 这还是这么多天秦雨鸾第一次提出要求呢?之前吃饭都要她和白薇千求白劝的。因此现在即使只是喝一杯水,白术也是激动的,连连道:“是是是,是奴婢疏忽了,奴婢现在就去倒。” 直到喂了秦雨鸾喝了大半杯水,见她侧过头去表示不要了才将水放到床榻边的小几上。 秦雨鸾现在头还是一抽抽的疼,她按着太阳穴,眯着眼睛说道:“这个枕头太软了,这几天躺的我骨头疼,去换一个过来,去将家里上次送来的竹子枕拿来。” 说道这里秦雨鸾就是一怔,白术却不疑有他,起身说道:“奴婢现在就去取来,只是小姐之前说那个枕头看着就硬,便让奴婢收到库房里了。谁知道今天又用上了?”说到这里接下来那句“还是夫人想着小姐,当初说许是用到就真的用到了。”还是咽了下去。 要是夫人知道是在这种情况下用到,想必宁愿它永远留在库房里,心头又是一黯。 当白薇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秦雨鸾已经醒了,半靠在床上,就这么看着她。 白薇手一晃,差点将药洒了出来,连忙快步把药放到桌上,上前抓着她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太好了,小姐你醒了。” 秦雨鸾看着她的样子一囧,把手抽了出来,道:“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白薇连忙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奴婢失态看。” 说罢看向站在一边的白术故意笑骂道:“你这个妮子,小姐醒了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一身,真是该打。” 白术狡黠一笑:“我估摸着你药也快煎好了,就不让人去喊你了,权当给你个惊喜了。” 白薇听了就想起了被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药,连忙端过来对着秦雨鸾说道:“今天小姐可是吓了我们好大一跳,还好金大夫诊脉后说没什么大碍。” 秦雨鸾看着那碗褐色的药汁,闻着那味不用喝就知道不好下咽,白薇一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劝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就算为了夫人小姐也要把身子给养好了。”说罢用勺子准备喂她喝药。 秦雨鸾看她准备一勺一勺喂药的样子不禁头皮发麻,便说道:“将药给我吧。” 白薇一愣,却发现秦雨鸾手已经伸了过来,连忙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说道:“小姐仔细烫手。” 秦雨鸾接过药凑近仔细闻了闻,垂下眼帘淡淡问道:“这药是喝什么的?” 这还是秦雨鸾第一次这么问,但白薇还是很快答了:“是补益气血的方子,小姐前段时间伤了神,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 秦雨鸾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白薇看了眼她的表情,刚进来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现在终于知道了。自从小姐被登报离婚的消息传来后,她没有一日不忧愁的,身边的人如何宽慰都不管用。原先只是外头议论,可是自从皇后下了懿旨之后,连府里人的流言都禁不住了。 要是放在以前,罗老太太可以将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打死发卖,可是十七年前由宪宗帝颁布的第一宪法里面就提出了废除奴隶制。表明了你可以有下人,但是只有雇佣关系,没有买卖关系。人完全是自由的个体,人都不是属于你的,更不要说是命了。 当然,这跟宪宗帝颁布的很多法令一样引起了轩然大波,可它也很那些法令一样成功实施了,即使让这个想法深入人心需要很多时间,但的确是成功了,并开始实行了。 罗老太太能做的,就是把那些下人惩罚一番,赶出府去了,至于暗地里有没有多做什么,就什么白薇这样一个丫头所能知道的了。 秦雨鸾只能在流言和内心的煎熬下日渐憔悴,渐渐的陷入绝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可是现在呢?脸上仍旧带着病容,可是终日皱着的眉头已经抚平了。嘴角虽然不见笑影,却也不绷着脸了。最重要的是眼神,白薇心头恍然大悟,是自家小姐的眼神不一样了。 小姐原先的眼神是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要是笑起来,让人忍不住会被她的情绪感染。 可是事情发生后,无数的人来见过秦雨鸾,不管是劝说还是嘲讽,往往看到她的眼神就戛然而止。那一双眼,曾经失望,悲伤,愤怒,最后留下的是死灰一般的绝望,好似眼泪都流尽了。 可是现在呢?白薇喜得要跳起来了,小姐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亮,虽已没有了让人看去就印在心底温和的笑意,但也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宁静,风平浪静,无波无澜,白薇却觉得鼻子莫名一酸,连低头掩饰情绪。 “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瞧出一朵花来。” 白薇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就发现秦雨鸾已经将碗里的药都喝了,留一个浅浅的底,此时正拿着碗看着她问道。 不知道为何,白薇一看她就知道她没有生气,依旧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情绪和她的喜怒哀乐。 白薇笑了起来道:“奴婢看到小姐好了,心里高兴呢?药太苦了,小姐快吃个蜜饯压压。” 白色的瓷碟里装的是用蜜渍过的樱桃,颜色不像她以前见过那种一见就知道被染了色素的红。样子并没有那么好看,却比那种来的吸引人。 秦雨鸾嘴里含了两个,樱桃的香味并没有被完全覆盖,倒是比她以前吃过的蜜饯都要好些。她看着白术绞了白色的准备给她擦脸,问道:“我……娘呢?” 白薇将东西放到桌上笑道:“小姐忘了,夫人今早就去了郊外的福灵寺去为小姐祈福了。不过已经派人去了,估摸着马上就回来了。” 秦雨鸾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再派个人去报信,就说我已经无碍了。” 两个丫头听了全都一惊,两个人都只惊喜着小姐醒了,却不知道夫人听到她昏迷不醒的话会急成什么样子。白薇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秦雨鸾点点头道:“去吧。” 便见她一阵风似得跑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白术一人,秦雨鸾见她擦完脸后还想继续给她擦手,道:“先不急,先给我拿面镜子来。” 白术有些奇怪小姐的要求,但还是照做了,将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手柄镜子拿了过来。 秦雨鸾接过这面镜子,这张脸清清楚楚的映在里面。头发长长的,就算病了那么多日,也还是显得又黑又亮。 此时一些垂到了前面倒是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小了,眼睛大大的,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上面,有着暗暗的剪影,勾勒其上。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却也不能掩盖原先的好颜色。秦雨鸾莫名的笑了笑,心中却是怅然若失,看着镜子中的女子跟她一样的说道:“倒是瘦了。” 白术听了后却是露出了笑脸,道:“没事的,我跟白薇会将小姐养回来的。” 第六十九章 探望 温瑾言终于明白为何林之墨会问出她是不是睡相不好的那句话了。 那个时候,他的目光甚至在自己头顶游离了半晌。 温瑾言咬牙,然后笑着说:“这样岂不正好?你不必仔细看,也能发现我不泯然于众人的地方了。” 段明珠很用力的揉了又揉,发现越来越乱,终于罢手。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温瑾言问:“还有五天就是年节,你要不要先回府?我这里有丫鬟照应着就行了。” “那怎么行。”段明珠瞪了她一眼,“年年过节,今年不过年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话是这样说,可好好的一个团圆佳节在庙里过,怎么看怎么惨淡啊。 温瑾言自己倒是好说,自前世家破人亡后,对这种热闹的节日就不太热衷,如今虽说是温家四小姐,可对温家也没有更多的归属感,这个年节过不过,都是一样的。段明珠却不同,她是长兴侯和段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让她跟着自己孤零零的,实在有些过意不去。 她看段明珠的眼神充满了歉疚。 “你再这样我可恼了。”段明珠拉下了脸,“且不说我们俩这交情,其实年年都一样,不过是凑个热闹罢了,今年姑母也在,我父亲也顾不上我了,我正好躲在这地方偷闲躲懒。” 温瑾言不好再说,不然显得很生分似的。 晚上,段明珠要替温瑾言换纱布。 想到下午才刚换过纱布,况且林之墨的收法与段明珠截然不同,再想到他微冷的指尖和薄薄的双唇,温瑾言蓦地觉得脸上有些发烫。却也怕段明珠看出什么端倪来,只得说道:“我刚刚才自己换过了。” 段明珠没有强求,却说道:“那你给我看看。” 温瑾言到底心虚,不过还是坦然的撩起亵衣,让段明珠瞅了一眼。雪白的纱布缠在小腹间,甚至还系了一个小小的花结,看上去,的确是小姑娘的手笔。段明珠噗嗤一声笑,揶揄的望着她:“你都伤成这样了,还惦记着好看!” 温瑾言垂下眼,盯着那花结看了一小会,暗自嘀咕,林之墨什么时候还有这种趣味了? 亦或是早就料到段明珠会有此招? 不过,好歹没有令她生疑。 尽管温瑾言一再说服自己这并不是什么大事,可她心里的确是有点害羞,也不太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情。尽管这个人是她的表姐段明珠也一样。 在炕上躺了几天,虽说伤口还隐隐作痛,温瑾言的精力恢复了不少。 不知道段明珠是否有给林之墨去信,她受伤后第六天,一直被拘在大隐寺的丫鬟终于能过来服侍她。几个丫鬟之前一直惴惴不安的,却也得了令,不得胡说半句。是以当众人见到状似卧病在床的温瑾言和消瘦不少的段明珠时,并没有露出丝毫诧异之色,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 倒是温瑾言觉得让几个贴身服侍的胡思乱想不太妥当,笑着和她们解释:“我和段大小姐一时贪玩,来这小庙看风景,结果遇到睿王。他正练剑,我们本想走得近了吓吓他,谁知道剑势太快,不小心伤及我,如今已经大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几个人齐齐松了一口气。 至于温瑾言的解释有几分可信,没有人去细想。 谁还敢质疑主子的话不成? 段明珠却正襟危坐,半是告诫半是玩笑的说道:“虽说是一场意外,可我溜出大隐寺,若被母亲和姑母知道,少不得又是一顿数落,你们可得给我守口如瓶。”众人哪里不知道这其中的厉害,一个不好,她们说不定也会受到责罚,纷纷说道:“大小姐和表小姐请安心,无论是谁,奴婢一个字都不会吐露。表小姐为睿王所伤,在庙里休养。这些天奴婢一直跟在小姐们身边,哪里都没有去。” 段明珠满意的颔首。 至于那些护卫,想来林之墨已经敲打过了,这一点,段明珠还比较信任自己的表哥。 事实上,如果没有苏瑾琰的出现,段明珠可能是这世上最清楚林之墨手腕和城府的人。倒不是林之墨有意如此,而是段明珠几乎是天赋异禀,很容易便能洞穿人的本性,更不必说二人相识多年,段明珠又格外留意他的举止了。 有了几个大丫鬟的照应,温瑾言不必再受段明珠的“照顾”,可谓是人生幸事。倒是段明珠见她喜形于色,朝天发了个白眼,“多少人想让我端茶倒水,我还不给那脸,所谓身在福中不知福,也只有你这样的人了。” 温瑾言抿着嘴笑。 白芷和墨荷也跟着笑。她们与段明珠的几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同在大隐寺一个屋檐下住了几天,彼此间也相熟,见小姐们和睦,自然是高兴的。只是不太清楚为何小姐会只让段大小姐照料的缘由,却不敢深想。 有些事,就再也不要提起,当做什么都不知道吧。 不过,晚上,段明珠换纱布的时候,还是避开了几个丫鬟。 她的指尖抹着林之墨留下的据说名医配的膏药,仔仔细细的检查着伤口,虽说看不出什么,可依旧满意的点头,“没有再出血了,你安安分分的呆着,别把伤口弄裂开就行。”想到当时自己稍稍动了下身子就牵动伤口崩裂,温瑾言着实不太有信心,她想了想,道:“我觉得最近我气运不好,如果不慎裂开,你一定要救我。” 段明珠狠狠瞪了她一眼。 第二天中午,却不知从哪摸出一个平安符,不太耐烦的留给温瑾言,“呐,平安符,你带在身上,我可不想大半夜爬起来帮你包扎伤口。”那平安符上有朱砂笔画的一朵小小的梅花,一看就知道是请了庙里的僧侣求的。 温瑾言心里暖暖的,将平安符压在了枕头下,笑着问她:“还有两天就是除夕,你有没有什么打算?” 困在庙中,能有什么打算? 段明珠想了半天,以她的聪慧,竟想不出能在这庙里做什么,无奈败北,“你说说看。” 温瑾言就等着她这一句呢。她柔柔笑道:“我看了下这几日的膳食,有水萝卜,小黄瓜和青菜,我看不如我们就包素饺子吃吧?”又朝着火盆努努嘴,“闲着也是无趣,还可以找些蚕豆来烤着吃。” 段明珠眼睛一亮。她闲了这几日,早就觉得无趣至极,如今有事可做,竟有些雀跃,很爽快的应了:“厨房里有现成的小麦粉,做饺子是现成的。秋天的时候,我收了些桂花,正瓮着,我们可以做桂花糕。”不由分说,立刻吩咐一个媳妇子回长兴侯府去拿桂花。 温瑾言很想说,就她这样从未下过厨的,能把饺子皮擀出来就已经不错了,还做桂花糕?不过,看着段明珠亮晶晶的眸子,她的话又咽了回去,“要不要找人问问?这桂花糕只用桂花就行了吗?我记得似乎要用糯米粉,还要蜂蜜和糖。” 段明珠哪里知道这里面的讲究。她也是想一出是一出,见问起,才歪着头想了想,“我也不大懂这些,不过既然是我们自己做,何必要去与一般的桂花糕比较?”竟一副兴致勃勃,要大战一场的模样。 温瑾言抿着嘴笑,她倒有些期待到时候段明珠做出来的“桂花糕”了。 随着那媳妇子一起来的,还有段夫人身边的妈妈周妈妈。她穿着喜庆的品红色小袄,梳着油光可鉴的圆髻,笑起来时圆圆的脸上满是身材。也不知道林之墨到底去长兴侯府说了些什么,周妈妈根本没有问事情到底怎么一回事,只是问候了她的身体,顺带转达大太太和段夫人的话:“太太和夫人说,请四小姐安心养病,家里的事不必惦记,等到身子无恙了再上路也无妨。”对她的态度很恭敬。 温瑾言觉得怪怪的,却也不能追问,只露出了温婉的笑,“我的身子已经大好了,请母亲和舅母不必担心。”倒是段明珠更直接一些,她一下就跳到周妈妈跟前,笑盈盈的说道:“我过年就不回去了,你可得和母亲,姑母说一声,让她们把压岁钱给我留着!” 周妈妈服侍段夫人多年,段明珠是她看着长大的。闻言眼里溢出了慈爱的笑,“小姐和表小姐且放心,这压岁钱少不了。”又吩咐一道前来的婆子将两个大包袱搬进来,放在桌上,一一展开,“这是两根百年老人参,对身体是极好的。还有燕窝,每日用用银铫子细细熬着,二两就足够了。太太说,多吃些水菜好,特命我送了新鲜的蔬果,还有一些小吃食,闲暇的时候吃着玩……” 段明珠眯着眼睛笑,“这下可以过个好年了。“朝着温瑾言挤眉弄眼。 周妈妈却也没有多说什么。既没有解释为何得知消息几天都没有动静,也没有问还要多久才能回府,自然的好像温瑾言与段明珠不过借了寺庙小住一样。甚至根本不在意段明珠是否回去过年。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卡文卡死了,抠啊抠啊抠,简直要抠出血,抱歉抱歉,希望大家能给我一两天时间,我好好把大纲理一理,要疯了,一整天都废了。 不过这篇文也不会很长,毕竟我一开始只是想写一个悲情的故事。 但是我觉得我写悲剧你们会打我,所以我努力在改……R1152 第一章 宽敞明亮的卧房里,摆放的都是极好的物件,就连左侧靠窗赏景用来置物的茶几,用的都是上好的黄花梨。 金大夫早些年作为随行大夫,也曾跟着商队天南地北的走,做的就是低买高卖的生意。他们的大当家原来也算是地主出身,往上还能数个两辈,要不是家业到他爹这一辈败了,厚着脸也能在外称个世家。相比其他走商的眼神自然毒辣不少,连带着他也见了不少世面,此刻自然认的出来。 那张黄花梨的茶几乍一眼看去竟然浑然天成,纹理如行云流水一般,丝毫没有不美之处,竟是完全用整块的木材。那么大块的黄花梨,成色又是这样的好,现在可不好见,肯定是祖上留下来。 更难得的是,那茶几居然只是随意的置放在窗边。 金大夫想到这里心里陡然一凛,要诊的那位纵使在外面被多少人看了笑话,成了众人口中茶余饭后的谈资,也不是他所能轻视的。 此时房里站了多多少少不下七八个人,可是却没有一丝声响,压抑沉闷的让人说不出话来。屏风已经被收起来立在了一边,两个婢女一跪一立在床榻边上,双眼具是红的核桃一般,显然是不久前才哭过的。 看见金大夫背着药箱进来,为首站着的老太太抬手示意他不必多说,金大夫连忙放下药箱上前。 跪着的婢女将床上躺着女子的皓腕从锦被中抽出来,金大夫坐到矮凳上细细诊脉。大概怀表走过了四五分钟的样子才问道:“二少奶奶之前吃过什么?喝过什么?或者跟什么人说过话?” 此话一出站着的一个穿着锦绣华服的中年妇女面上一僵,朝身后挥挥手说道:“你们都下去吧。”几个丫头扶了扶,都恭恭敬敬的退下了,离着门口远远的,房里站着的就剩下罗家的两个主母。罗夏氏虽说晾定了那两个丫头不敢说什么,但是家丑不可外扬,更不用说那几个下人了。 罗老太太听了她的吩咐嗤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不是在笑她掩耳盗铃。 罗夏氏面皮一红,想要解释几句又不愿意外人见了笑话,忍得面皮发红,呐呐的说不出话来。这段日子,她也不太好过。 跪着的丫头声音依旧是哽咽的,可是一字一句说的确是极为清楚:“这几天我们小姐胃口都不太好,趁着今天日头明媚便去园子里面逛了一圈,早上多吃了一碗粥和半个白萝卜丝饼。只是今早后大少奶奶来过。” 停了停只听她继续坚定的说道:“我们不知大少奶奶对着小姐说了什么,站在外面不曾听清楚,听了动静才进来的。小姐当时便咳了半盏血,接着就昏迷了过去,现在还未醒过来。” 那动静显然是打翻了什么东西,地上还留着一些瓷器碎片,估计是翻了茶盏,桌上也有些凌乱,还留着茶叶沫子,估计二少奶奶是气的狠了。 罗夏氏听了她口无遮拦的话怒不可遏,想要说些什么却听罗老太太对着金大夫问道:“那不知雨鸾现在如何了?” 罗老太太不是不看重罗家的名声,可是这脸都已经丢尽了,再遮掩又有什么用。 金大夫乖觉的就当她们的话没有听见,站了起来向老太太作了揖才说道:“那就差不离了,二少夫人原先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恐怕不好,本要细细开解才行。不想今日受了刺激,还好二少奶奶福泽兼备,却也因祸得福了。” 罗老太太福灵心至一般的问道:“难不成那一口血倒是把郁气都吐了出去?” 金大夫笑道:“正是如此。这也多亏了二少奶奶底子好,想来那一刻是极为凶险的。” 可不是极为凶险,要不然她们两个也不会站在这里,罗家大少奶奶也不会立刻被关了去跪祠堂,那可是罗家宗妇。外面已经是流言四起了,再传出秦雨鸾被罗家大少奶奶气死的消息,他们还要不要在此地立足了。 说句诛心的话,秦雨鸾要死,也不能死在罗家。 只听金大夫又说道:“只是郁结伤身伤神,二少奶奶这一次恐怕要细细调养才行。老夫先开一个方子给二少奶奶吃一段时间。” 跪着的婢女此刻已经站了起来,将秦雨鸾的手放回锦被中,对金大夫说道:“奴婢领大夫去开方子。” 金大夫点了点头跟着去了。 罗老太太走到床边,仔细看了看秦雨鸾的脸色,虽不像她们刚刚来时那样面如金纸,整个脸色都灰败了下去那样吓人。但也带着几分惨白,看着就让人心生不忍。 她给秦雨鸾按了按被角,对着站着的另外一个大丫头说道:“好孩子,好好照顾你们小姐。” 转身看了看桌上的报纸,狠狠的瞪了罗夏氏一眼,拿着报纸走了。 罗老太太坐在自己院子的正堂里,把报纸狠狠的甩到了罗夏氏的脚下,怒道:“你看看你生的好儿子。” 报纸上刊登的正是罗家二少爷罗安和不知道哪位女子的照片,即使是黑白照片那女子也显得风情万种。罗安和那位女子搂着腰双目对视,面色含情,要是没有内情的话也称得上一句男俊女靓。 “不知羞耻……”罗老太太指着报纸的手都在颤抖了,但一想到报纸上的男子是自己的二孙子,那句奸夫□□硬生生被她按压了下去。 即使已经宪宗皇帝改革已经过了二十多年,罗老太太骨子里依旧是典型的旧式女子,之前再疼爱这个孙子,也不代表是无底限的。 更何况多年不见,陪在自己身边的都是秦雨鸾这个孙媳妇。雨鸾贤良淑德,对她无一不恭,无一不敬,可那不孝子孙说休弃就休弃,还闹得全国皆知,加上写的那些话,罗老太太直呼孽障。 不要说什么登报离婚,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了。这在罗老太太心里跟休弃一样,而且,她心中认定秦雨鸾根本就不能另嫁了,必定要守一辈子活寡的。 罗夏氏看了眼地下的报纸,原先有些涨红的脸色瞬间白了下去,她小儿子已经出国留学4年了。她日日夜夜期盼,不求儿子功成名就,只盼着儿子平安归来。可是儿子是归来了,却搅得他们家天翻地覆。 她缓缓在罗老太太面前跪了下去,双眼不由自主的红了:“娘,安儿也是在剜儿媳的心啊。” 罗安德国留学归来后,并没有立刻归家,而是现在报纸上刊登了一则与原配秦雨鸾离婚的广告。 表示自己年少不知事,由族中长辈做主娶了秦雨鸾这个封建残余,其中细数了封建的危害。接着说道,就连最大的封建帝王今上早就改革并实行新政,可是自己居然仍受封建陋习的迫害。感叹改革之艰辛小小的拍了拍宪宗的马屁,后表示会跟随宪宗皇帝的步伐坚持下去。最后声明与秦雨鸾这个裹了脚的女子离婚,表示婚姻自主。 这个原先自上刊登在北平市报上和他们地方市报上,可是罗安不止这么做了。他在德国结识了康先生的独子并成了挚交好友,回国后被介绍给他的父亲康先生认识。康先生自然是欣赏这个年轻人的,也支持他这个举动,并且写了奏折带他进宫面见宪宗皇帝。要求解放女子思想,改正陋习。 宪宗皇帝自然应允了,以自身立场赞扬了罗安的举动。并将此时交由皇后负责,皇后当即就下了懿旨,将此事交给了刚刚成立不久的妇联去办,很快,公文就下来了。 刚刚归国准备大展身手的罗安风头一时无两。 罗安的想法错吗?其实是没错的。可是他在刊登这一则广告的时候,下定决定上表的时候,却忘了族中的长辈。不说那些旁系血缘的,罗安自己的亲奶奶,亲母亲,都是裹了脚的女人。这篇文章要是由别人来写,罗老爷也要称赞对方一句。可是写的人是罗安,他这不止是指着秦雨鸾的鼻子骂,也是指着自家门楣骂。罗老爷简直要被这个儿子给气死了。 他口口声声说摒弃封建残余,跟秦雨鸾离婚,从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那家中的长辈亲族呢?是不是也要跟自己的奶奶和母亲各不相干。 当初跟着罗家人一起等待丈夫归来的秦雨鸾看到报纸后就大受打击,听到由皇后下旨的公文就再也坚持不住。她作为最开始矛头所指,自然是首先抨击的对象。无论何人都看的出来她心存死志,怎么劝说都无可奈何。 还是秦家夫人都亲自上门,想要带自己女儿回家,却也被她形销骨立的样子吓了一跳。而秦雨鸾原先谁都不理会,不要说走动了,嗓子哑的连话都说不出来。见母亲后双眼才稍稍恢复神采,母女两人抱头痛哭。 秦夫人想要立刻就带走秦雨鸾,可是罗家老太太亲自向她道歉,罗先生更是亲自上门。可是这么大的事,是一句道歉就有用的吗?全国都知道他们离婚了,秦雨鸾是封建残余。 要不是秦雨鸾现在身体实在虚弱,不好走动,不得不暂且留在了罗家,秦夫人当即就能甩袖而去。 谁知道今天又出了这么一档子事,简直是生生逼着她去死。 第二章 几乎被人逼得要去死的秦雨鸾醒来了,入眼的便是珍珠粉的床帐,她直愣愣的盯着上面大朵的淡色绣花发愣,这花绣的应该是牡丹吧?只是绣线跟床帐本身的颜色极像,要不是花纹繁复,她盯得时间又久,估计也看不出来。 秦雨鸾思绪不知道飘到了哪里,心中想着绣的这么细密,难道是机绣,可是哪种机器这么智能,上头的大朵的牡丹或盛开或花苞或含羞半绽,居然没有一朵重样的。 还有,自己什么时候有了这样的东西,真要是人绣的应该安放在博物馆才对。我现在应该是躺着的吧?头顶,不该是天花板吗? 正当她越想越深的时候,耳边突然传来略带惊喜的呼声,秦雨鸾顺声看去。顿时哄的一声,脑子跟炸开了一样,记忆铺天盖地的涌来。 白术这几天看着自家小姐憔悴的样子恨不得以身代之,晚上也不敢睡的,就怕秦雨鸾想不开。就跟白薇两个人你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愣是这样坚持了七八天,不让秦雨鸾离开她们的视线,就怕对方想不开就不好了。早上唯一一次站在外面还让大少奶奶气成这样,心中的懊恼掩都掩不住。 白薇拿着金大夫开的药方使人去抓药亲自去煎了,白术就搬了圆凳坐在床边守着。虽然还是昏迷,但是呼吸已经平稳了下来,白术偶尔也会闭上眼小憩一下。 再一睁眼,就发现自家小姐已经醒了。 秦雨鸾瞧着面前这个惊喜看着她的女子,她穿着绿色缎面做的的裙子,只有袖口和领边绣着一圈花纹。大概二十左右,梳着两根辫子,头上没什么首饰,只是一左一右夹了两个蝴蝶夹子,看成色应该是银制的。样子算得上清秀,难得的是不施粉黛,皮肤就显得白皙。只是两个眼睛肿肿的,就这么一会儿,眼泪又要掉下来的样子。 秦雨鸾头疼欲裂,不得不伸出手来按着几乎快要爆炸的脑袋,低斥道:“哭什么!” 话一说出口就被自己沙哑的喉咙吓了一跳,还因为说的急了咳嗽了一下。嘴里有浓重的铁锈味,连忙就着对方慌忙端过来的茶杯抿了一口。水是温温的,可是一喝下去不止尝出了血腥味,还有一层苦意涌了上来,顿时吐了回去。 秦雨鸾一看那茶杯,已经被红色晕开了,不由直愣愣的盯着,原来是真的吐血了。 白术连忙把茶杯放到凳子上,拿了几个软枕放在秦雨鸾身后,挡着对方的视线不去看那杯水。半蹲在床边看着她强颜笑道:“小姐肯定看错了,奴婢哪里有哭。” 秦雨鸾看着白术水润的眼睛,里面有安抚,有心疼,不掺一丝虚假,她是真真切切的在担心。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纤细陌生明显不是属于自己的手腕,心中莫名一堵。可是说出的话却是平静安稳的,却带着无可奈何的意味:“再去给我倒杯水来吧。” 这还是这么多天秦雨鸾第一次提出要求呢?之前吃饭都要她和白薇千求白劝的。因此现在即使只是喝一杯水,白术也是激动的,连连道:“是是是,是奴婢疏忽了,奴婢现在就去倒。” 直到喂了秦雨鸾喝了大半杯水,见她侧过头去表示不要了才将水放到床榻边的小几上。 秦雨鸾现在头还是一抽抽的疼,她按着太阳穴,眯着眼睛说道:“这个枕头太软了,这几天躺的我骨头疼,去换一个过来,去将家里上次送来的竹子枕拿来。” 说道这里秦雨鸾就是一怔,白术却不疑有他,起身说道:“奴婢现在就去取来,只是小姐之前说那个枕头看着就硬,便让奴婢收到库房里了。谁知道今天又用上了?”说到这里接下来那句“还是夫人想着小姐,当初说许是用到就真的用到了。”还是咽了下去。 要是夫人知道是在这种情况下用到,想必宁愿它永远留在库房里,心头又是一黯。 当白薇端着药进来的时候,就看到秦雨鸾已经醒了,半靠在床上,就这么看着她。 白薇手一晃,差点将药洒了出来,连忙快步把药放到桌上,上前抓着她的手,脸上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太好了,小姐你醒了。” 秦雨鸾看着她的样子一囧,把手抽了出来,道:“冒冒失失的像什么样子。” 白薇连忙站起来,不好意思的笑笑:“是奴婢失态看。” 说罢看向站在一边的白术故意笑骂道:“你这个妮子,小姐醒了也不让人来告诉我一身,真是该打。” 白术狡黠一笑:“我估摸着你药也快煎好了,就不让人去喊你了,权当给你个惊喜了。” 白薇听了就想起了被她放在桌上的那碗药,连忙端过来对着秦雨鸾说道:“今天小姐可是吓了我们好大一跳,还好金大夫诊脉后说没什么大碍。” 秦雨鸾看着那碗褐色的药汁,闻着那味不用喝就知道不好下咽,白薇一看她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便劝道:“俗话说良药苦口,就算为了夫人小姐也要把身子给养好了。”说罢用勺子准备喂她喝药。 秦雨鸾看她准备一勺一勺喂药的样子不禁头皮发麻,便说道:“将药给我吧。” 白薇一愣,却发现秦雨鸾手已经伸了过来,连忙小心翼翼的递了过去,说道:“小姐仔细烫手。” 秦雨鸾接过药凑近仔细闻了闻,垂下眼帘淡淡问道:“这药是喝什么的?” 这还是秦雨鸾第一次这么问,但白薇还是很快答了:“是补益气血的方子,小姐前段时间伤了神,还是要好好调养才是。” 秦雨鸾嗯了一声,没有再说什么。 白薇看了眼她的表情,刚进来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现在终于知道了。自从小姐被登报离婚的消息传来后,她没有一日不忧愁的,身边的人如何宽慰都不管用。原先只是外头议论,可是自从皇后下了懿旨之后,连府里人的流言都禁不住了。 要是放在以前,罗老太太可以将那些嚼舌根的下人打死发卖,可是十七年前由宪宗帝颁布的第一宪法里面就提出了废除奴隶制。表明了你可以有下人,但是只有雇佣关系,没有买卖关系。人完全是自由的个体,人都不是属于你的,更不要说是命了。 当然,这跟宪宗帝颁布的很多法令一样引起了轩然大波,可它也很那些法令一样成功实施了,即使让这个想法深入人心需要很多时间,但的确是成功了,并开始实行了。 罗老太太能做的,就是把那些下人惩罚一番,赶出府去了,至于暗地里有没有多做什么,就什么白薇这样一个丫头所能知道的了。 秦雨鸾只能在流言和内心的煎熬下日渐憔悴,渐渐的陷入绝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没了。 可是现在呢?脸上仍旧带着病容,可是终日皱着的眉头已经抚平了。嘴角虽然不见笑影,却也不绷着脸了。最重要的是眼神,白薇心头恍然大悟,是自家小姐的眼神不一样了。 小姐原先的眼神是明亮,像是璀璨的星子,要是笑起来,让人忍不住会被她的情绪感染。 可是事情发生后,无数的人来见过秦雨鸾,不管是劝说还是嘲讽,往往看到她的眼神就戛然而止。那一双眼,曾经失望,悲伤,愤怒,最后留下的是死灰一般的绝望,好似眼泪都流尽了。 可是现在呢?白薇喜得要跳起来了,小姐的眼神恢复了以往的清亮,虽已没有了让人看去就印在心底温和的笑意,但也要好上太多了。 只是她的眼神是那么宁静,风平浪静,无波无澜,白薇却觉得鼻子莫名一酸,连低头掩饰情绪。 “看了那么久,有没有瞧出一朵花来。” 白薇回过神来抬头望去,就发现秦雨鸾已经将碗里的药都喝了,留一个浅浅的底,此时正拿着碗看着她问道。 不知道为何,白薇一看她就知道她没有生气,依旧能够真切的感受到她的情绪和她的喜怒哀乐。 白薇笑了起来道:“奴婢看到小姐好了,心里高兴呢?药太苦了,小姐快吃个蜜饯压压。” 白色的瓷碟里装的是用蜜渍过的樱桃,颜色不像她以前见过那种一见就知道被染了色素的红。样子并没有那么好看,却比那种来的吸引人。 秦雨鸾嘴里含了两个,樱桃的香味并没有被完全覆盖,倒是比她以前吃过的蜜饯都要好些。她看着白术绞了白色的准备给她擦脸,问道:“我……娘呢?” 白薇将东西放到桌上笑道:“小姐忘了,夫人今早就去了郊外的福灵寺去为小姐祈福了。不过已经派人去了,估摸着马上就回来了。” 秦雨鸾轻轻的叹了口气说道:“再派个人去报信,就说我已经无碍了。” 两个丫头听了全都一惊,两个人都只惊喜着小姐醒了,却不知道夫人听到她昏迷不醒的话会急成什么样子。白薇连忙道:“是,奴婢这就去。” 秦雨鸾点点头道:“去吧。” 便见她一阵风似得跑了出去。 房里只剩下白术一人,秦雨鸾见她擦完脸后还想继续给她擦手,道:“先不急,先给我拿面镜子来。” 白术有些奇怪小姐的要求,但还是照做了,将放在梳妆台抽屉里的手柄镜子拿了过来。 秦雨鸾接过这面镜子,这张脸清清楚楚的映在里面。头发长长的,就算病了那么多日,也还是显得又黑又亮。 此时一些垂到了前面倒是显得脸只有巴掌大小了,眼睛大大的,长长的睫毛覆盖在上面,有着暗暗的剪影,勾勒其上。脸色依旧是苍白的,却也不能掩盖原先的好颜色。秦雨鸾莫名的笑了笑,心中却是怅然若失,看着镜子中的女子跟她一样的说道:“倒是瘦了。” 白术听了后却是露出了笑脸,道:“没事的,我跟白薇会将小姐养回来的。” 第三章 白术信誓旦旦的说出了一番要将小姐身体养好的话,一举一动颇有豪言壮志的意味在里面。秦雨鸾看她的样子有些乐不可支,心中觉得这丫头实在有意思。更难得的是如此忠心,一心一意为原身考虑。 只可惜原身心思实在细腻,她和这个世纪很多女子一样,都是按照大家闺秀教养的,养成了温柔似水的性子。她可以当男人身边的小女人,可以和顺,可以孤独,也许也会成长,但那需要时间来历练。 在顺风顺水永远只面对一方天地的人生中,谁知道暴风雨般的打击骤然而来,她还来不及成长,就受不住折在里面了。 秦雨鸾手上拿着那面镶着宝石的欧洲宫廷镜,看着镜子中的女子,颇有种物是人非的错乱感。 谁知刚想到这里,心口突然一阵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整个人受不住一般猛然弯腰,双手紧紧按住胸口。 白术被这一番变故吓得脸色煞白,不怪她草木皆兵,实在是她们再经不起一点变故了。 白术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了,她上前扶着秦雨鸾的肩膀,声音已经带了哭腔:“小姐,小姐,你怎么了?” 秦雨鸾额头上已经开始冒出了汗珠,额头边上的发丝也被汗浸湿了。要说她刚刚醒来时也是接受了记忆的,但那像是一整个压缩包,塞到了她的脑子里,她只是旁观者,像在看一场无声的默片一样快速翻过。其中的喜怒哀乐、酸甜苦辣,全部都不能体会。 可是刚刚,却像是有什么豁口一样,那一段段记忆,一帧帧画面,海啸一般在她脑海里猛然呼啸而过。父亲威严的面孔,母亲温软的眉眼,兄长送她出嫁时沙哑的祝福,全部梦幻一般回荡在她的心脏深处,勾勒出一幅万丈画卷来。 大红的嫁衣和盖头,铺天盖地的喜庆,她的身影日复一日从园子阴暗的长廊上走过,孤身一人走在那条请安的路上,一走,就是四年。 白术忍着泪看着秦雨鸾痛苦不堪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站起来说道:“我去叫金大夫。” “没事的,过一会就好了。”秦雨鸾伸出手猛然按住她,她声音低哑,说出的话是毫无力度的。看过来的眼神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坚定,有着无法让人违背的压迫感,让白术的脚不由自主的牢牢钉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没事的。”秦雨鸾忍着疼咬牙说道。 好半响,白术仿佛才回过神来,焦急劝道:“可是小姐。”她伸出一只手拂过秦雨鸾的发丝,想要为她擦去汗珠。 谁知道秦雨鸾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一样一把推开白术,掀开锦被,就要下.床。 “我的鞋呢?”秦雨鸾坐在床沿,往地上四处搜寻了之后找不到后向白术命令道:“去把我的鞋拿过来。” 秦雨鸾其实是极为冷静的,可是白术看着她却觉得对方有些疯魔了,因为秦雨鸾的两双绣花软鞋正放在地上。那两双绣花鞋一双大红一双米白色,特别是在长长淡色床帐的边上,那双红色的更是显眼的,一眼就能看见。 可是秦雨鸾就像是没有看见它们,直接略了过去,白术整个身体开始发抖,她怀疑小姐受的刺激太过了,不会被逼疯了吧? 秦雨鸾见白术只盯着她看一动不动,并不回答她的话,就自己站了起来。谁知道刚站起来就像失去支撑一样,身体一歪,往地上重重的摔去。 白术差点骇出声来,连忙用身体去挡,两个都扭在了地上。 秦雨鸾终于知道了那种感觉是怎么样的了,她低头朝自己的脚看去,伸手将裤脚拉了上去。 那是一双怎么样的脚,整个长度加起来恐怕还没有成年男子的一个手掌宽,脚背高高隆起,穿着白色的筒袜,像是前半个脚掌被斜着生生截去一段。那畸形的样子无端让人觉得滑稽可笑,怎么会有人觉得它美。 其实秦雨鸾病了那么多日,并没有什么力气,可是她现在就像是疯了一样去脱袜子,白术连拦都拦不住。 白术终于痛哭出声,跪着爬到秦雨鸾身边去抓她的手,要是秦雨鸾在平时,见到这样毫无形象泪涕直流的人面上不说,心里肯定是极为嫌弃的。 可是她现在就像是面对一个执念一样,只想做一件事,看看那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袜子还是被脱了下来,没有奇迹,也没有跟她心里想的一样这是个臆想。 脚上缠着长长的白色棉布条,讽刺的是还有淡淡的丁香味从脚上传来,那布条竟然是熏了香的。 秦雨鸾觉得这事太可笑了可悲了,她的眼眶里有泪水在打转,可是并没有落下来。其中有黑色的暗流在激荡的翻滚,下一刻就要把这个世界颠覆过去一般的癫狂。 白术依旧跪在她身边,紧紧抓着她的手,秦雨鸾听到自己冷硬的声音从胸腔肺腑中传出来一样,喝到:“别哭了!” 许是她的声音太过冷硬,亦或者这个哭的喘不上气的丫头真的被吓住了,哭声戛然而止。不过哽咽仍旧止不住,她就那么一抽一抽的。擦着眼泪睁着兔子一样红的眼睛看着秦雨鸾。 只见秦雨鸾双眸狠狠的盯着自己的脚,像是盯着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我说了,拿我的鞋来。” 白术自然是看到她这副样子的,居然狠狠的叩首下去,声音沙哑,好像是生锈的锯茶:“小姐,是罗家对不起你,小姐何必自苦如此。” 秦雨鸾看着她的样子简直要气笑了,她为人虽然冷淡,平时也不好接近,但是认识她的人都知道她不是不好相处的人,只是表现的如此而已。 她很少提要求,也没有什么忌讳,你要是开了什么玩笑说错了什么话,不是有意的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很安静,也很冷静,跟她坐一起也不用费劲的找话题就怕双方尴尬,因为她自己拿着一本书就能坐上一天不说话。在浮躁的社会里,就显得极为难得了,到最后身边居然也有不少朋友。 可是从她今天醒来到现在,觉得人生观一次又一次的被颠覆了,直到这一刻她忍耐不下去的时候。圣人也有按捺不住的时候,何况是她。可是她看着白术,心中却忍不住想道“生活在这个年代,不知道谁才是最可怜的那个。” “怎么,我现在使唤不动你了吗?”秦雨鸾冷冷问道。 白术叩头的动作僵住了,抬眼看着她不住的摇头。 而现在才发现秦雨鸾还坐在地上,几根头发黏在脸上,带着几分狼狈。可对方愣是毫无所觉一般,丝毫不顾形象的就这么坐在地上。 她不由心中惶惶,这在之前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她家小姐,连睡起就寝时都要将头发梳的丝毫不乱,第二天起来时梳子依旧能够顺顺的从头顶梳到发尾,是从骨子里的注重仪态举止。 可是惶恐之余心中又有几分窃喜,虽然秦雨鸾xing格举止有了变化,但那是大受打击所致,即使不能恢复过来,却也比那种一心求死的暮气来的强。 而要是在平时,秦雨鸾出现这样的举止,肯定会被白术怀疑的。不知道是不是原身年纪轻轻就过上了枯井一般的日子,连带着其他事都不太上心了。她很少有自己的意见,就算被反驳了也不会据理去争,而是顺着对方的性子。 因此在越老越执拗,连罗夏氏都被吃过几次瓜落的罗老太太面前,秦雨鸾反而很受宠爱。 她这一下子突然强硬起来,难怪白术会又哭又跪的求她,想起原主那样的xing格,这一切也是说的通的。 白术在秦雨鸾强硬的命令下,将那双米白色的绣花鞋捧到了她的面前。 秦雨鸾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双绣花鞋,像抢夺什么一样伸出手将它紧紧的抓过来,死死盯着。 绣花的断面已经被她抓皱了,上面米粒一般的珍珠掉了下来,顺着力道被狠狠的钉进了手心里,可她却丝毫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秦雨鸾手里抓着三寸金莲的绣花鞋,眼睛却是望向卧室的正门,目光像是越过了房檐,越过了高墙,越过了天边的流云远月,想要看看这是怎样一个世界。 以前看史书不是没有见过这种事,会感叹,会唏嘘,会同情,也会庆幸自己没有生在那个时代。 但更多的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俗话又说:入芝兰之室久而不闻其香,入鲍鱼之肆久而不闻其臭。如果她一直活在这个世界,要是撑下去了,这一辈子怎么不算过。 可是她不是,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她受过高等教育,知道真正的人人平等,思想自由是什么样子的。 秦雨鸾低下头,眼泪终于在这一刻顺着眼角流下,像是一道蜿蜒的溪水,一滴一滴的落在自己苍白纤细的手腕上。 白术不是没有见过秦雨鸾哭,可以说,秦雨鸾这些天的眼泪没有真正干过。可是没有一次,比得上现在这样无声无息震撼她的心。她一向是被当奴作婢长大的,可是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恨那个姑且算是主子的罗安。 她跪在小姐身侧,伸出双手紧紧握住秦雨鸾的拳头。就算宪宗帝颁布过的法令又怎么样,要是没有秦家,没有秦雨鸾选中她,她早就像那些无家可归的孩童们一样,流落街头或者在孤儿院昏暗逼窒的角落里,猪狗不如一般的长大了。 第四章 傅元姝年轻时期并不信佛,她从小时候就跟随家人因为战乱举族搬迁过。知人间疾苦,知乱世人命不如草芥,早早的见过了世间百态。 她记得小时候还是西太后当政,而西太后祸国殃民,不整内纪,不抵外敌,尽举国之力享一人之乐,让整个华国雪上加霜,百姓生活苦不堪言。直到宪宗变法改宪几年之后,他们一家才安稳下来,迁回祖籍。 正是因为她早年吃过了太多苦,才会想着自己有女儿之后,必定要让她一生无忧,喜乐安平的长大。 她此时跪在圆蒲上,看着宝相庄严的佛祖金身,重重磕头,口中默默念道:“信女秦傅氏,情愿折寿10年,期盼我佛慈悲,助小女雨鸾度过此关。” 谁知道第三个头还没叩下去,就见跟在她身边的青竹一脸惊慌失措的闯了进来,向她说道:“夫人,罗府传来消息,小姐被罗府的大少奶奶气晕了过去,还咳了血,报信的说,小姐……恐怕不好了。” 从以前的亲家改成现在的罗府,就算是身边的人,也足以见得秦傅氏对罗府的怨恨多深了。 听了这话后傅元姝心头像是有有一柄利剑狠狠的劈了上去,她身体晃了晃,差点朝着地上栽下去,伸手撑在了底下的木墩上才没摔下去。而不知道为何,刚刚请寺庙主持开过光的佛珠手链突然断裂,18颗佛珠顿时掉落在地,四下散落。 相比傅元姝,青竹是真真正正的佛祖信徒,她看到这样子的景象,不由吓得后退几步。她无儿无女,看着秦雨鸾长大,早就把她当做半个女儿。虽然不愿意相信。可是一来报信佛珠就断了,这预示,也太不详了。 她心头慌乱,但还是强制镇定,上前几步对着盯着散落一地佛珠的傅元姝劝到:“夫人,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的,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傅元姝顺着她的手站起来,没有去看散落的佛珠,而是大步朝殿外走去。走到门口,她转身最后一次看向佛祖,佛祖金身依旧高高在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笑容,彰显着我佛慈悲。 她最终还是闭了闭眼,睁开之后又是与秦家家主并立而站的秦家主母,之前的祈求,请愿,仿佛不复存在一般。头也不回的向外走去,青竹见了,连忙跟上前去。 到了罗府,傅元姝不顾罗老太太和罗夏氏尴尬的脸色,事实上,她现在什么也看不见,就想知道她的女儿怎么样了。她的脚步并没有停下,只是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进了秦雨鸾所住的梅园后,秦傅氏匆匆的脚步在卧室那边越走越慢,然后停了下来。 青竹不明所以,刚想发问就听到里面传出来的声音。 “小姐,你已经走了好一会了,歇一歇吧。”白术站在一边,视线不敢从秦雨鸾身上挪开一点,就怕不小心再次摔倒了。她不知道好端端的为什么小姐连路都不会走了一样,还好这只是最开始的时候,现在又好了很多。 小姐刚刚的样子,就好像是被遗忘的事慢慢回想起来一样。 秦雨鸾没有理会她的劝告,又来回缓慢的走了一遭后问道:“白薇呢?去报个信怎么现在还没回来。” 白术听了反而眨了眨眼,接着才想起什么一样恍然大悟的说道:“哎呀,我记得前几天夫人来的时候就开了一辆车过来,白薇去报信恐怕遇不上夫人。” 秦雨鸾突然有些无语的看着她,无奈道:“不会派个人过去吗?” 白术却显得有些黯然,声音低如蚊蝇一般:“要是让罗府的人去,谁知道他们会传成什么样子。” 秦雨鸾听了没有说话,良久之后才叹道:“不会的。” “小姐就是把他们想的太好了。”白术忿忿不平道:“小姐不知道前几天……。”说到这里就停住了,她捂着嘴看向秦雨鸾,知道自己不小心把该瞒着的东西差点说了出来。 白术要说的秦雨鸾也能猜出来,无非就是府里的流言或者在秦夫人面前遮掩她的情况。这些也是人之常情,大家总会在下意识的情况下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面。况且,局面已经这样坏了,再下去又能如何呢? “要是我不好了,罗府可能会拦着人去报信。”秦雨鸾嘴角露出一丝嘲讽,但很快又消失不见:“但是我醒了,罗夏氏巴不得亲自去把娘抬回来,好让她的好侄女放出来。” “噗嗤。” 这么笑的并不是白术,声音反而是从门外传来的,两人一齐朝门口看去,就看见秦傅氏慢慢的走了进来。身后站着的是眼里带着笑意的青竹,显然刚刚那一声就是她发出来的。 傅元姝贪婪的看着女儿,而不知道为何,秦雨鸾仿佛知道了她的所想一样,慢慢的站直了身体。脸上露出了一个笑意,嘴角带着浅浅的梨涡。 “娘。” 看着秦雨鸾好端端的站在她面前,傅元姝露出了一个欣慰的笑容,心底泛起巨大的喜悦和酸楚。上前几步扶住女儿的胳膊,不住的点头道:“好,你没事就好。” 秦雨鸾心中有些感动,她脑海中真真切切有着记忆,秦傅氏见了她之后比原身瘦的还快。无论怎么劝说都没用,嘴边的燎泡一个接着一个的起,老是秦雨鸾真的不好了,不管罗安怎么被宪宗称赞过,她都能掀了罗府。 而她原先亲情缘分淡薄,早早的就一个人在社会上打拼,酸甜苦辣,无一不是自己扛过来的。很少体会这样浓烈的感情,她没有忽视心底骤然而起的温暖,原来这就是母亲吗? 她伸手擦去秦傅氏眼角泛起的泪花,看着她激动的眼神反而劝道:“女儿如今好起来了,娘应该高兴才对。” 傅元姝连连道是,用帕子掩了掩眼角:“娘心里高兴。” 此时罗夏氏扶着也罗老太太走了进来,罗老太太看见秦雨鸾已经醒了,还能够下床走动,脸上也是松了一口气的。 她细细的打量了一下秦雨鸾,发现她比早上见到的样子好了很多,应该是好了太多了。心下安慰之余不由责怪道:“以后万不可如此了,就算不顾念我这把老骨头,也不能让你娘为你担心?” 秦雨鸾看了一眼秦傅氏,柔声道:“让娘为我忧心,是雨鸾不对,以后雨鸾定会自珍自爱,自惜自强,那种莫名的罪名强压到女儿身上,一开始就不该去认。” “女儿一开始左了性子,因为外人的话而自伤其身,还要让娘原谅我才对。” 傅元姝听了她的话,心软的一塌糊涂,可是说出的话确是掷地有声的:“那你要跟娘保证,以后千万不要做那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了。” 秦雨鸾柔顺的点点头。 罗老太太和罗夏氏听了之后心中都有些不对劲,觉得秦雨鸾说的话有些不对劲,可是又说不上为什么。 罗夏氏心中想着的是罗家和秦家是从老太爷那一辈传下来的交情,在商业上有半个世纪的往来,其中的利益纠葛早已经密不可分。应该不会为了雨鸾影响两家的交情,到时候让罗安回来给秦家负荆请罪,这事情就过去了。 可是到时候真让罗安到时候去负荆请罪罗夏氏恐怕又舍不得了,而且现在还是要先把自己的侄女放出来。罗府的宗妇,因为得罪了二儿媳妇去跪祠堂算是怎么回事?即使刚刚晕了,现在不是醒了吗? 于是罗夏氏笑笑道:“金大夫刚刚前来诊脉,说是雨鸾那一口血将心中郁气都吐了出去,不然气血郁结,恐怕就不好了。” 傅元姝还冷冷一哼,还没说什么就听女儿的声音响起:“罗夫人说的极是,雨鸾在这里谢过罗大少奶奶不杀之恩。” 罗夏氏顿时气的面皮发抖,指着秦雨鸾想要说些什么却碍于秦傅氏不敢多言。 罗老太太觉着这段时间操的心比之前10年加起来还要多一些,她不像罗夏氏目光短浅,想的要更远一些。秦家到底是怎么疼这个女儿的,秦罗两府没有一个人不清楚。从她的陪嫁和秦府一年到头还不间断的给已经是罗家妇的二孙媳置办东西就能看出来。 秦雨鸾是已经嫁出去的女儿没错,可却并不是泼出去的水。 要不然罗家的宗妇罗大少奶奶也不会处处针对她,即使人家一进门就是守活寡。这就是一个有力娘家惹来的红眼病。 而现在罗夏氏不想着如何补救,反而处处火上浇油,想到这里又是一叹,姑侄两人都扶不起来。 只要秦家还要秦雨鸾这个女儿,罗秦两府之间就永远不可能真正的重修旧好。 “罗老夫人,我傅元姝在这里还敬称你这么一声,”秦傅氏看着罗老太太冷声说道:“四年前,你前后三次亲自上门为罗安求娶雨鸾,还向我保证永不纳妾;罗安更是在秦府门前跪了一天,在外子面前多日苦求,更在我跟雨鸾面前亲自发誓,一辈子珍重她。” “我以为你罗府真心求娶,便将刚刚及笄的女儿嫁到了你罗府。谁知道罗安成亲不到3天就跑到了德国留学,连回门都没陪着,一走就是四年,了无音讯。”傅元姝越说越气愤,她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可是却还是紧紧抓着秦雨鸾的双手,继续喝问道。 “你当初又是如何跟我保证的,好了,走了四年的罗二公子回来了。却在报纸上洋洋洒洒,用我家雨鸾为他自己扬名,好一个威风八面的罗二公子。难道我秦家放在手心里如珠如宝的女儿就是让你们罗府这样糟践的!” 傅元姝一番话说的罗府两个夫人头也抬不起来,特别是门外站了不少下人,更是燥的恨不得地上有一条裂缝好钻进去。 可是他们罗府理亏之前,秦氏来接雨鸾他们用外界不堪其扰将人留了下来,还将梅园所有罗府的下人都撤走了,大部分都是秦府的人。 在罗家的地盘上,可是两位夫人却是一点都抖不起来。 秦雨鸾闭上了眼睛,她不知道真正的秦雨鸾要是没被气死,而是站在这里的话会怎么想,也许什么也听不进去,继续消沉下去。 可是她想试一试,她既然已经代替了她的生命,就会好好珍惜,将她的人生好好走完,至少罗安跟另外一位罗夏氏该付出他们的代价。 第五章 其实华国大大小小发生的事那么多,加上国家还不太平,按理说罗安那一则新闻早该被人遗忘了。不说别的地方,就连北平都常常有学生组织在街上you行,呼吁着还我河山之类的。 哪一件不比这重要。 可是因为他算得上是华国离婚的第一人,并且还是因为女方裹了小脚的原因,加上皇后下的公文,也算是引起了轩然大波了。议论的人不少,还发起了不缠足运动,代表自然是罗安了,以至于事情到此都没有平息。 傅元姝将罗家骂的抬不起头之后,就让人给秦家发了电报,秦家第二天就开了一队车过来。 在罗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之后,梅园里面已经收拾好啦,秦雨鸾带过来的嫁妆都清点完毕,在库房里都装好了箱子整齐的摆放着。就等着车队的人过来抬着就可以走了。 罗老太太大吃一惊,连罗老爷都赶了过来,罗老爷向着傅元姝劝到:“弟妹,我们罗秦两家几十年的交情,何至于此。” “我已经发了电报让那个逆子回来,到时候定让他给雨鸾磕头请罪。”罗老爷信誓旦旦,就差举起手来对天发誓了。 秦雨鸾低眉站在傅元姝身边,心中第一次对罗府真正厌烦了起来,交情,要是真有交情就该在罗安发了第一则报纸的时候就该将他绑回来。跟秦傅氏前天说的一样,你爱做什么,没人管你,但是用秦雨鸾来作伐子,秦府就不会这么被作践。 磕头,秦雨鸾听到这里更加不禁冷笑,不说罗安跪不跪的下去,还有,他的磕头很值钱吗? 秦老爷口中骂着逆子,但却没有一点实际行动,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想必罗家就算开始气愤,但是看到了宪宗帝的态度后,也准备观望吧。 这一点,罗夏氏没有看出来,罗老太太肯定是看的出来的,她小事糊涂,大事可是清醒的,特别是站在罗府的角度上。 不然按照她的个性不为秦雨鸾,为自己也要闹上一场的。只是想到罗家,这一辈罗家又没有女孩,之前嫁出去的也是庶出,才能够冷静下来,才会去怜惜秦雨鸾。 傅元姝自然也是想到过两家的交情的,可是人家把你家的脸放在地上踩了,还不止一脚,难道还要再凑上去吗?要是没有闹开,罗安来请罪也许只能委屈一下雨鸾,顺水推舟的接受了,但是现在呢?秦家是江城有名望的商人,观望的可不是一双眼睛,既然已经决定为外嫁女出头,就要做到底。 就算皇帝皇后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难道还不许离婚的女儿回娘家? 傅元姝看着罗老爷半响,半响后才幽幽叹道:“罗老爷没有女儿,自然豁达,可是我秦家有3个女儿,两个还在闺中,难道就让他们这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吗?” 罗安都已经发了声明离婚了,罗府还想让秦雨鸾呆在罗家,难道要她倒贴不成,哪有这样的好事。 “罗老爷说的磕头认罪,难道让罗安再把我们雨鸾迎回去,那将陛下的脸面置于何地?”说到这里她面色大变,恨恨道:“难不成让我秦府嫡女贬妻为妾不成?” 罗老爷不由讪讪一笑,尴尬道:“怎会如此?怎会如此?”根本不敢把他内心就是这么想的说出来。 心中默念两遍好男不跟女斗,就当一切为了秦老弟脸色才好了一些。 此时秦雨鸾开口了,她穿着米白色的旗装,上面只用同色的丝线秀了花,显得极为素净。头上已经梳着姑娘家的发髻,只在食指上带了一个银制的戒指,即使花纹精美也不能掩饰其打扮的太过简陋。 除了戒指外只在左手带了白色的玉镯,头上更是发饰全无,全身上下加起来首饰都不超过五件,连罗老太太戴的都比她华丽。 本来进来就看到秦雨鸾梳着姑娘家发型的罗夏氏心头就发堵。现在越看她穿着的那件衣服越眼熟,想起来后被雷劈过一般,顿时气得发抖。 她这样子自然被所有人看着眼里,罗老爷嫌弃她从来不会给自己长脸,正想让她下去就听到罗夏氏像秦雨鸾质问道:“你居然穿着老太爷去世时候守孝的衣服,你是想咒安儿去死吗?” 说罢就要冲上前去甩秦雨鸾一个巴掌,被早就防备着的白术白薇给挡了下去。 罗老爷和罗老太太听得脸色也猛然一变,罗老太太是年纪大了,不仔细看本就看不太清楚,她又不爱戴眼镜。加上心中有愧,一时也没注意到。 罗老爷更不用说了,他哪里会注意秦雨鸾梳什么头了,更加不用说在老太爷去世的时候穿什么衣服了。哪个公公会去注意儿媳妇穿过什么衣服,特别是对方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吗? 秦雨鸾看着被拦下的罗夏氏,她的表情温和,眼中却泛着冷意,温和的说道:“雨鸾自认为温和贤淑,从嫁入罗府后即使孤单影只,也是孝顺长辈恭敬永如一日,不敢让长辈有丝毫不顺。” “只可惜罗府之心,犹如磐石,雨鸾从离婚那一天起,就心如死灰,更险被长嫂所害。”说到这里她一顿,悲苦道:“雨鸾不由想起了曾经代夫守孝,追忆往思,心中悲痛不已,不能自己。” “还望诸位见谅。”说罢便盈盈一拜。 罗家站着的三人齐齐看着她说不出话来,全部都被她震住了。 秦雨鸾的意思很好懂,翻译成大白话就是她从嫁进来起虽然就守了活寡,但还是跟模范好媳妇一样的伺候他们,没有一日做的不好的;特别是老太爷去世了,她还代替那个赶不回来的不肖子孙罗安守孝了;谁知道罗安一回来就要跟她离婚,她还差点被自己曾经的嫂子给害死了。心痛的就跟罗老太爷去世的时候一样,根本就控制不住自己的行为,你们一定要原谅我啊。 傅元姝听了不由一乐,就暂时歇了继续跟罗府争论的心,就站在一边给女儿撑腰了。 而罗夏氏几乎要吐血了,她倒是想让秦雨鸾去伺候过,可是罗老太太拦着她,加上秦家看重这个女儿,做的最多也就是给她倒杯水,倒茶的次数一个指头都数的过来。 罗安回不来的原因更不用说了,德国当时想要来分华国一杯羹,被宪宗帝派人打了回去,自认为失了面子的德国将那段时期回国的轮船全部扣住了,一扣就是两个月,那时候罗老太爷早就下葬了,要不是在深秋坟上都能长草了。 还悲痛不已,你进门以来除了第一天见长辈的时候见过老太爷,还能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她能说秦雨鸾是装的吗?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还有,你悲痛你就能穿着守孝的衣服出来了吗?你给谁守啊,罗安还没死呢?更让她生气的是秦雨鸾已经不是罗家的媳妇了,她刚刚说秦雨鸾咒着罗安去死的话再说出来都没有那么底气足了。 你还能管人家穿什么吗?人家又不是你家的。 白术白薇也两个丫头也齐齐被镇住了,特别是白术,双眼亮晶晶的看着秦雨鸾,就跟在看自己的偶像差不多。当然之前也是崇拜的,到今天已经变成脑残粉了。 也难为秦雨鸾想起来了曾经穿过这么一件衣服,用来膈应罗家人真是再好不过了。 可是此事还没完,只听秦雨鸾继续问道:“雨鸾近日思来想去,几乎夜不能眠,还望罗老爷解惑?” 罗老爷直到今天才知道之前见他一直低着头,胆怯的二儿媳妇居然这么牙尖嘴利,他心里的气愤不比他媳妇少,可是也还能忍得住。他倒是要看看秦雨鸾这个小女子还能说些什么出来。 只是听了秦雨鸾的话罗老爷就后悔了。 只听秦雨鸾说道:“成亲当日,二公子曾经说过,他娶我只是为了能够出国留学,从今往后,绝对不会看我一眼。”她抬起头来,眼神明亮的仿佛里面有火焰在燃烧一般,咄咄逼人。 “雨鸾在此只问,当年罗府到我秦家求亲时说的那些话是不是假的,罗安为了出国留学,以求亲之名对我秦府行骗婚之事!”秦雨鸾越说越大声,连站在远处守着园子门口的下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些下人听了都目瞪口呆,要真是这样,这秦家小姐,未免也太可怜了一些。 原先只是站着的傅元姝差点差点毕过气去,她第一次那么庆幸自己出门没带把枪出来,否者她肯定忍不住崩了站着的这些人。 罗老爷看着秦雨鸾的样子想要大呼荒谬,他罗家肯定不会做这种事情。可是他想到罗安回来之后做的那一连串事,又自我怀疑了起来,难道罗安真的说过那些话。 他到底是做了什么孽生出这么一个孽障出来,连离婚这样的事情都办不好,给她们留下这么一个把柄。 其实当初罗家想的并没有那么龌龊,毕竟结亲又不是结仇。只是罗安想要出国留学,罗老太太和罗夏氏都舍不得,最后逼得没办法,只能说的你给我成亲,你成亲我们就答应你出国留学。 她们当时想的很美好,男人是只要成了亲就收了心,也就不一心一意想着跑出去,毕竟外面正在打仗,你跑到敌国去,不是找死吗? 罗太太表示真是想不通那些去留学的人。 谁知道罗安听了大喜,就听罗老太太的话听话的去秦家求亲了,为了让秦老爷松口,还跪在他面前连连发誓,更在众目睽睽下在罗府大门前跪了一天,说的比唱的都好听。由此可见,之前秦雨鸾说罗安的下跪根本不值钱是有道理的。 好了,秦家松口了,两府喜气洋洋的准备了半年,秦雨鸾进门了。早就忍不住跟猴抓一样的罗安在成亲第二天就揣着买好的车票离开了,连秦雨鸾长什么样子估计都没看清楚。 在罗家发现的时候罗安已经到了广东,并发回了电报表示自己已经在前往德国的轮船上了。他是看出来了他娘跟他奶奶之前说的都是骗他的,但是出国不能没钱啊,难为他这半年忍辱负重的降低了罗家两位太太的警惕性。 其实成亲当晚罗安根本就没说过骗婚这种话,这一切都是秦雨鸾靠着原身的记忆猜测的。而她八成能确定,自己猜的□□不离十。 而原先的秦雨鸾并没有意识到,只是新婚就遇到这种事,所有的期盼没来得及实现就被打碎了,整日以泪洗面。罗府又是宽慰要是赔罪,好不容易才安抚下了秦家,她想想也就忍了。 没想到到今天还是出事了,罗家真是结了一门好仇。 第六章 坑爹坑娘坑奶奶的罗安对江城发生的事一无所知,他和几个朋友发起的不缠足运动的计划受到了民间进步人士的拥护。为了那个活动还请了记者到现场准备拍照,忙的不亦乐乎。 很快,罗二公子再次上了报纸,可是版面已经不像第一次那样放在显眼的位置了,只在角落里排出了一小块位置。 报社做出的表示是你罗二公子忙着,但全权负责此事的妇联也不闲着啊。他们做的比你靠谱多了,更重要的是,人家是官方。 秦雨鸾斜靠在座塌上,手中还拿着一本书,此时看累了,就将书静置在膝头。标题写的是《皇后传》,看引言还是当今皇后的自传,没错,现在这个皇后已经写过一本自传了,思想就是这么的超前。 《皇后传》主要讲述的是她和宪宗皇帝相识相知后经历过的一些事,一直写到改ge制宪。 原身性格安静,眼界也只有一方天地,外界如何几乎是一无所知,只知道皇帝是谁,至于具体叫什么,做过什么事,她就一无所知了。 而秦雨鸾在回到秦家后就去在大致的了解了这个世界的进程。特别是在她知道近30年发生的大事后,觉得皇后还可以继续写下去,出一个系列。 宪宗皇帝幼年登基,他在西太后手下忍辱负重生活了17年,在与西太后亲指的孝良皇后成婚第二年,成功的发动了宫廷zheng变。而他手段雷霆,底牌一张接着一张,把想要奋起抵抗的大臣和太后亲信都打蒙,很快就真正的掌控了朝中大权。 而在掌权后,他细数西太后三十一条罪状,其中最重的是叛国罪,延误军机罪,yin乱宫廷罪;但是念在她曾经是穆宗生母,白绫赐死。 而在西太后赐死的那一天,孝良皇后吞金自尽。对于这个两年来他记忆模糊从未过的皇后,宪宗感情有些复杂,继皇后感情也有些复杂。 是的,宪宗现在的皇后官方上不是原配,当然,他们现在感情深厚,我们就默认他们是了,可是光烈皇后又在自传里提到了这个宫廷的牺牲品。 宪宗合上了废后诏书,并没有下旨废后,但是以皇贵妃之礼将其下葬,并立当初宫廷八大女官之一的裕德龄为继皇后。 秦雨鸾从翻开这本书后眼睛就一抽一抽的,到现在还没停下。 不得不说的是,皇后这本自传这为当初几乎被全华国士族觉得脑子有坑的宪宗做了很好的洗白。 当然,历史发展规律也会告诉我们脑子有坑的不是皇帝,是他们。而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要说,全华国最有威望的人是谁,那显然是宪宗无疑了。 当然,皇后也作了很多贡献,特别是在宣传方面。尤其是在国外,很多外国人认识华国的皇帝不是因为他的功绩,而是通过这本自传。皇后写自传的时候还主动的将其翻译成了英文,还送去出版了,销量比在国内还好。 秦雨鸾看到后记编辑的这一句话的时候不禁有些无语。 要知道宪宗是内部改ge的,内部的改ge原先就要花上数十年才能见到真正的成果,有些甚至要花近百年。而华国要改变的实在太多了,它的疆域也太大了,自然要从最主要的开始。 宪宗掌权后开始任用有识之士,勤练海军,一心放在抵抗外敌身上,并成立军校,皇家科技学院等多所高等学府,为华国输送人才。 而抵抗外敌,成立学校搞军shi、搞科研练bing离不开什么,钱啊。 宪宗大力发展商业,几千年来重农抑商,在清尤其严重的平衡被打破了,商人的地位得到了前所未有的提升。连太和殿门口跪死了几个大臣都没有改变他的主意,毕竟,不发展国内商业,等着国外侵略者倾销吗?宪宗眉头都不眨一下让人将他们的拖尸体。 他自掌权后手上不知道沾了多少鲜血,金鸾柱上的红色都擦不干尽了,自然不会在意这几个连太和殿门都进不来的大臣。 而这么多年的发展过去了,商人的地位也不低了,很多地方的经济命脉就是掌握在一些大商人手里的。甚至学校,银行之类的,很多大事情背后都有他们的支持。在江城数的上的比如说秦家,罗家。 而这两家的合作出现了裂痕,很多人表示喜闻乐见,摩拳擦掌等着他们闹翻。 这个世界的发展已经偏离了秦雨鸾所知的轨道,而且其中矛盾太大了。有像光烈皇后一样出国留学过,并且多才多艺的新时代女子;也有像秦雨鸾一样被残害身体,禁锢思想的封建女子。 像这样进步与落后两者诡异的一同存在事情,居然还不少。 简直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对白还要来让人来的揪心。 秦雨鸾闭着眼睛揉了揉有些发酸的眼睛,不过就现在来说,状况比她一开始预想的要好太多了。 白术正气冲冲的走进来,看到秦雨鸾闭着眼睛却下意识的放轻了步伐,缓缓走到她身边,想要将她手中的书抽走。 谁知道秦雨鸾并没有真正的睡着,其实从她进来起秦雨鸾就听到动静了。 她显得有些疲惫,但还是睁开了眼睛,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雨鸾知道白术这个丫头有时候虽然大大咧咧的,但是该懂的分寸一样也不少。白术看自家小姐已经坐了起来,正睁开眼看着她。就一脸气愤的将报纸递了过来,说话却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小姐,您看!” 刚刚看完皇后转的秦雨鸾马上就看到了皇后亲笔签发的公文,当然,这份公文是公开性的,谁都能看。 并且会在全国各地执行,有专人监管,这是一则下达妇女禁止缠足的禁令,并且是强制执行的,禁令上写道: 自明德17年11月起,也就是今年11月起,10岁以下的儿童,禁止缠足,如有发现的,必须到当地妇联说明情况。在禁令颁布之后缠足的,负责缠足的人将要处两年有期徒刑,并且那一家还要罚款500元。 这可是一笔巨款,在一块钱能够在外吃一顿不错的饭菜的现今就能比较出来,当然,能够缠足的家庭基本上不会缺这些钱。 更绝的是,禁令最后写道“自明德12年后出生的女子,若有缠足者,不得婚配。 好嘛,现在连想要偷偷做的都没了,原先不缠足的人嫁不好;现在是以后你要缠足的话,你就直接嫁不出去了。 白术看着秦雨鸾拿着报纸仔细看的样子,眼眶都红了,她不敢说当今皇后如何,只能哽咽道:“小姐,他们怎么能这样?” 秦雨鸾反而笑了,将报纸放在一边,拉过白术的手为她擦去眼泪,笑道:“傻姑娘,哭什么,这是好事啊。” “而且哭了那么多天,不怕把眼睛再哭坏啊。” 白术不明白的看着自家小姐,愣愣的想道,这怎么会是好事呢?她跟白薇从小就跟着小姐一起长大。虽然没有亲眼看到小姐双脚被折断的样子,但是听到过撕心裂肺的哭声。 那种孩童凄厉的哭声持续了在秦家整整一个月,最后秦傅氏怕她嗓子哭坏了,咬着舌头。在小姐的嘴里绑着柔软的棉布条才好一些。 就算这样,她们晚上也常常能听到小姐的低声哭泣。 就这样过了半年,小姐才能下地走路,而那个时候,就连走路,小姐都要重新开始学了。因此,白术不明白,受了那么大的苦,想要嫁的好一些,结果落到这样的下场,怎么会事好事呢? 秦雨鸾站了起来,对着她说道:“走,我们去府外面瞧瞧。” 白术听了大惊失色,自从罗府撕毁婚书回来之后,秦雨鸾还是第一次提出要到外面去。但是秦雨鸾已经摇曳着向外走去了,她急忙跟了上去。 在早上报纸送来的时候,秦傅氏就说过了不准在秦雨鸾面前泄露一句话。可是谁知道白术这个丫头只记住了秦雨鸾之前说过有事必须向她汇报的命令,直接拿着报纸送到了秦雨鸾面前。 白术只是下意识的觉得,小姐,她已经不再像以前那样容易被打击了。可是报纸送到她面前,她又怕秦雨鸾难过。 一个恍惚,她又落下了好大一截,连忙追了上去说道:“小姐,小姐,等等啊,奴婢先去叫车。” 秦雨鸾转过头来,食指放在嘴边,对她比了个嘘声的动作。 白术连忙用手去捂住嘴巴,眼睛瞪着大大的去看秦雨鸾。 秦雨鸾说道:“你忘记陛下曾经颁布过法令吗?你应该自称我才对。” 白术想了好一会才明白秦雨鸾是什么意思,愁眉苦脸的说道:“可是小姐,奴婢已经习惯了啊!” 秦雨鸾愣了一下,而后想想后笑道:“那就从今天开始改。” 而此时白薇知道了白术将报纸送到了自家小姐面前,而她刚刚是去夫人院子里汇报情况的。显然夫人也知道了,她现在就怕白术被夫人狠狠惩罚。 于是这么秦傅氏带着一大群人心慌意乱的来到女儿的院子里,却发现自家女儿和那个死丫头在说些什么,眼睛亮亮的,嘴角还带着笑意,反而是白术那个丫头,显得愁眉苦脸,一副不该怎么办的样子? 几个人来势汹汹的进来,突然有站在原地停住,白术看到了,连忙给夫人请安。 秦雨鸾自然也是看到了,看到秦母她一怔,很快就反应过来,上前搂着秦母的手臂说道:“娘,我想出去走走,好不好。” 第七章 秦雨鸾说要出去走走,傅元姝当然说好,就算对方要走着出去,她也答应了。 “小姐,为什么我们不开车出来啊?”从出府起,白术就跟在秦雨鸾身后叽叽喳喳,一刻都没停歇过。刚过了个拐角安静了一会儿,又听她兴奋的指着不远处一个卖蒸糕的铺子喊道。 “小姐小姐你看,那家蒸糕店还在哎,”白术笑的眼睛都眯起来了:“我之前最爱吃那家的白糖糕了,还以为再也吃不到了,咦,他们搬进店里了,小姐我们去坐坐吧。” 河坊街上,白术白薇跟着秦雨鸾走在前面,身后跟着的是几个护院,傅元姝即使答应了秦雨鸾要出来逛逛,可是人却是带的够够的。 这些日子草木皆兵,生怕一个错失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就不好了。 特别是在自己的错指下让秦雨鸾所嫁非人,心底的愧疚都快将自己淹没了,但是她又怕女儿天天这么呆着胡思乱想,要不是秦雨鸾拦着,她能跟着一起出来。 白薇想着白术活泼的样子可以暂时让秦雨鸾忘记那些不快,没想到她现在居然没心没肺的要带小姐去哪种小摊贩。到时候要是吃坏了肚子怎么办,顿时偷偷的拉了拉她的手,低声说道:“小姐肠胃娇弱,恐怕吃不惯,你这死丫头,心眼都长哪里去了?要带小姐去那种地方?” 谁知道秦雨鸾看着那家店想了一会,问道:“这是不是小时候你给我偷偷带过的那家?” 白术激动的回道:“对对对,就是那家,小姐你果然还记得。” 白薇的话戛然而止,有些崩溃的看向白术,没想到小时候白术就做过这种事,还没被抓到。 难道秦家缺糕点吗?让秦雨鸾还记得小时候的白糖糕,当然不缺。甚至还有专门的糕点师傅,但是都是做的比较复杂的那种。 至于类型嘛,在秦雨鸾印象里,厨房做的较多的就是八大件了,馅料和花样就有八种,里面要用山楂、玫瑰、青梅、白糖、豆沙、枣泥、葡萄干等,反正要凑齐八样,都是为了迎合老太太的口味。 秦老夫人年纪大了,却跟小孩子一样,哪个好看她吃哪个。害的秦夫人不得不从京里找了这么一位点心师父,另外还有一个专门做杭州菜的。 其实秦雨鸾要吃什么厨房不能做,府里有什么好吃好玩的都紧着她来。因此她也没有过什么追求,不管什么,只要经过一次,身边的人就能记住她的喜好。 但是太简陋的也不会拿到她面前来,即使在罗家,也是一样的。在罗家时,罗大少奶奶看她吃饭说话的精细样,就恨不得上去狠狠挠她,加上她生了女儿后两年未曾生育,有些抬不起头来,看着秦雨鸾跟她一样却得宠,就嫉恨万分。 加上罗大少奶奶家中重男qin女,姐妹又多,每次看到秦雨鸾这种千金养出来的做派就各种不对劲。 总而言之,秦雨鸾是秦家万般精细养出来的,一般人没有像他们家这样宠女儿的。 因此,曾经白术拿着除了白糖什么都没放的点心出现在秦雨鸾面前的时候,自然打破了她糕点都是复杂又好看的认知。 秦雨鸾站在店门口思索了一会儿,很快点点头说道:“那进去看看吧!” 这个铺子并不大,也没有什么名字,直接就叫糕点铺子。里面除了做馅料和蒸糕的地方,也只有一张四方桌放在靠墙的一边,桌子刷了普通的红漆,倒是并不破旧,桌面上也是擦得干干净净的。不过此时是下午,除了几个调皮的孩童拿着一两个硬币来买之外,也都是买了就走,并没有其他人。 这家店是一对中年夫妇开的,秦雨鸾走进去的时候女店主的正将一叠蒸笼往锅炉上放。看到她进去好像惊了一下,他们是做穷苦人家的生意的,哪里见过这样贵气的人,自然吓了一跳。 急忙放下蒸笼有些局促的迎出来,笑道:“不知道大小姐要吃些什么?”刚说完就想打自己一个嘴巴,这样神仙一样的人怎么会到他们这样的小店里来吃些什么,哪里会看得上。 店太小了,秦雨鸾看这对夫妇的样子就知道胆子实在不大,往身后一看,跟进来的只有白术白薇。脸上倒是没有带出什么表情,听到这话她走到桌前坐下,说道:“不知道这里卖的最好的是哪一种?” 大娘连忙说道:“有有,千层糕卖的最好。”说罢也不等秦雨鸾说话,急急忙拿了个碟子给她切了一块过来。说是千层糕其实只有六层,难得的是每层颜色都不一样,放在她面前,散发出阵阵香味。 秦雨鸾有些无语的看了一眼白术,想要说些什么,却看到店家夫妇连生意都不做了,战战兢兢的站在她身边,就怕她说一个不好。 秦雨鸾心头顿时有些说不上劲,难道我很吓人吗? 她用筷子挑了一块,放到嘴里尝了尝,味道不是很甜,难得的是有些瓜果的清香,没想到现在就有人这么会做生意。 秦雨鸾吃了小半块后站起来说道:“这个我吃着不错,难得的是颜色鲜亮,买一点给老太太送去,就当吃个新鲜了。” 白薇连忙一扶说道:“是。” 秦雨鸾很快站了起来走了出去,原先在店中想问些关于什么生意如何,房租税收几何之类的话也没问出口,看人家吓的。 白术显然也不好意思,对着秦雨鸾有些心虚道:“小姐,这里之前卖的最好的就是白糖糕,不过四年过去了,也许换了一种也说不定,我也不知道他们怎么会这么胆小,明明之前不是这样的。” 只有白术这个丫头想的这么浅显,那对夫妇明明是看到秦雨鸾进去之后,不管买的是什么,直接将最好的那一种拿出来了。胆小就更好解释了,他们穷苦惯了,即使遇到像秦雨鸾这样的女子首先想的就不是巴结,而是害怕。 秦雨鸾想到这里心头一动,往街上的店面一看,果真比之前见过的要差上一个档次,人来人往也鲜有步履闲适、穿戴较好的。大部分人来去匆匆、穿的是粗布旧衫。 有几个年纪不大的女子从他们身边走过,俱是羡慕的看了一眼她的穿戴和在裙子底下的脚,又畏惧的看了一眼身后跟着的护院,绕着走过去了。 秦雨鸾面色更加古怪了,难道她们不知道朝中刚刚下发的禁令吗? 而她显然也发现了,在此地护院的神情也要紧张些,几乎不让人靠近她身边,也只有白术这丫头没心没肺的跟她说话了。 想到这里秦雨鸾也没有继续走下去,往来时的街上走了回去。 白薇看着松了一口气,夫人出门前说过万事随着小姐高兴,但是往这里走了一遭白术恐怕就要受罚了。 白薇上前笑道:“小姐不如去珍宝阁看看,好长时间没打首饰了呢?正好也歇一歇。”更重要的珍宝阁可以坐,他们出来不短的时间了,按理说小姐的脚早该疼了。 谁知道秦雨鸾不为所动,好似没听见她的话一样,白薇也就不再问了,小心的跟在身后。自从小姐和离之后,白薇就有些摸不准自家小姐的心思了。话依旧不多,但是有了自己的主见。吃喝穿戴和以前一样,依旧是那么好伺候,只是不爱戴金饰。 很少发表意见,但是遇到自己想做的,你说破了嘴她也不搭理你。就像原先是不爱动弹的,现在每天都要去园子里走个几圈,然后叫她和白术给她按脚,怎么劝都没用。直到走动时扭动的幅度小了一些后,更是兴致勃勃。 有一次秦雨鸾甚至问她跟白术,现在要是找个医生能不能将脚给掰正了。顿时吓得她们两个不敢动弹,也知道了她为什么每天都要去园子里走几圈。 裹过脚的人跟天足的人走路大不一样,裹脚过的女子走起路来身姿摇曳,妙曼万分,当然,这需要下不少的功夫。但是那种妙曼,是天足的人无论怎么学习都学不好的,因此很能区分。 而秦雨鸾当时一看她们的样子,也就不在问了,其实她自己也是见过那双脚的,折进去的都已经坏死了,就算掰正了,也已经是没用的了。 白薇一开始还不得劲,那个时候起也缓了过来,有些明白了她的性情是有些改了,自己马上就知道该怎么做。而白薇这样倒是让秦雨鸾有些吃惊了,不知道事先是怎么调jiao出来这样聪慧的丫头的。 有些地方不能去,但是秦雨鸾也看出了一些门道,华国虽然强敌环伺,内部也不安定,但相对来说还算安稳。 至少她一路走来没有见过乞丐之类的,百姓脸上有些麻木,但也没有那种朝不保夕的凄苦。也许是她走的地方不对,亦或者是这里并没有被战争波及,但是江城是九州通衢之地,战lue地位非常重要,真要乱起来显然不会有被落掉的情况。 不过最近的报纸上也没有炸弹满天飞的新闻,而宪宗帝执政以来,除了早些年之外也没有签订过什么丧quan辱guo的条约。 秦雨鸾越想,越觉得宪宗帝不简单,他在一些侵略者尝过甜头之后,居然能斩断他们的贪婪,守住华国那么多年不动荡,实在是了不得。 刚想到这里,街上就走过了一队扛着枪,穿着军装的欧洲人。他们昂首挺胸的从街上走过。穿着深灰色的步兵服,袖口肩膀上都有银色的纽扣,是装饰用的,头发多数是深棕色,眼睛倒是各色都有,基本是蓝色和黑色。 街上的人看到他们纷纷躲到一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是也是有些畏惧的。她皱着眉头叫了一个护院上前问道。 “江城有外国驻兵?”秦雨鸾问着眼前躬着腰的护院:“是各国都有,还是只有法国人?” 那个护院吃了一惊,许是没有想到秦雨鸾会问这种问题,但是很快答道:“禀大小姐,我不知道江城有多少外国人,但是在街上见过不少。”说罢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秦雨鸾,继续道:“而驻军是一直就有的,各国都有,西街那边就有外国人的租界。” 秦雨鸾没有说话,而那护院看她没有继续要说什么的样子,显得有些失望,心中想着在大小姐面前挂个名也好的。 但在白薇的瞪视下,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了后面。 第八章 当一个国家的城市里面常年有外国驻军,还是合法携带武器的那种,代表着什么是不言而喻的。那一瞬间,秦雨鸾脑海里面闪过的就是曾经的老美和伊拉克。伊拉克有着富得流油的土地,却因为战luan而动荡了数十年,丰富的资源你守不住,就会有人来抢。比动物世界的自然法则还要来的残酷。 身在这种环境下,想要逃避战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出国了,可是这个念头刚刚冒了点苗头就被秦雨鸾掐灭了。秦家在江城不是小家族,傅家也不是,放弃一切出国避祸,在这个还算太平的时刻提出来,在别人看来,那就是秦雨鸾疯了。而且,秦家的小儿子,她的二哥秦浩熙在英国陆军学校学习,打的就是学成后归国报效国家的愿望。 秦雨鸾看着那些步兵走远,沉默的脸上看不出在想什么,身旁的白术顺着她的视线,开口道:“小姐今日怎么想起问这个来了。您以往不是很惧怕这些外国兵的吗?” 接着她又说道:“小时候听老人说那些外国人丧尽天良,不过好像也没看他们干什么丧尽天良的事。倒是那模样跟我们这里长得大不一样,眼睛的颜色跟猫一样,什么色的都有,还有头发。奴婢听说他们是坐了很远的船才来到我们这的。” “小姐,你说,他们为什么要那么远到我们这里来?他们自己那边不好吗?”白术似乎永远不会明白那些人的想法,怎么会有那么多人,离开家乡,远渡重洋,只是扛着枪在华国的大街上四处走吗? 至少,她现在是不明白的。 而白术出生的时候宪宗陛下已经掌握了整个华国,抵御外敌也不再是一位的退缩。虽然付出了不少的代价,但好歹也渐渐的扳回了局面,也有了和他们谈判的资本,总算是掌握了一些话语权,让华国稍稍有了些太平日子。 秦雨鸾的思绪终于被她拉了回来,看着颇有些天真不知愁滋味的白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最后她才说了一句:“不是他们那不好,而是我们这太好了。” 现在就连白薇都抬头有些奇怪的看着她,她一向沉稳,是傅元姝一手教导出来的,管着秦雨鸾房中的账目,包括入库的嫁妆。她也听过那些外国人是怎么样的,但是实在不明白小姐说的话。 秦雨鸾终于失去了继续逛下去的兴致,决定打道回府。白术白薇自然是高兴的,她们家小姐甚少上街,四年加起来踏出大门的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十个指头。这次上街虽然有人跟着,但是没有做马车也没有做汽车,心中还是有些忧心忡忡的,万一出了事就不好了。 刚踏进秦府后院不久,往竹园路上走得另一边小径就传来了喧闹声,那声音越来越近,无疑是朝着她们这边过来的。 白薇脸色一变,显然有些不好,对她低声说道:“是二小姐,小姐,我们先回去吧!” 秦府二小姐是秦雨鸾的庶妹,生母白姨娘,家中原先是从外地逃难过来的,后来就在江城扎了根,家里是租了秦家的地来种的,白家的女儿不知道怎么被她爹看重,就到了秦府做妾。 秦雨鸾原先也没想站着,但是听到白薇的话却是一笑:“怎么,我在秦家还得给她让路?” 她说话并没有任何讽刺的意味,甚至有些开玩笑的语气,可是白薇听得脸色却有些发白,膝盖已经有些弯了,下一秒就能跪下去。 秦雨鸾看着她的样子就知道里面有她不知道的内情,看着那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女子气冲冲的朝这里跑过来,她思绪在脑海中转了一圈,声音已经有些发冷了:“怎么,骨头就那样轻,敢瞒着我却不敢瞒到底。” 白薇顿时僵住了,就保持着那样的姿势,也不敢跪下去,白术也有些发憷,低着头不敢说话,想要去拉白薇的手也放了下去。 秦雨鹃小跑着过来,根本没发现这边异样的气氛,身后跟着的婢女想拦住她却又不敢,就看着她冲到了秦雨鸾的面前。 秦雨鹃浑身上下像是一只刺猬一样,眼里红红的,还时不时的用袖子抹一抹流出的泪水,哭的实在狼狈。刚在秦雨鸾面前站定没多久,就将一个黑色的八音盒砸到了她的面前的地上。 声音沙哑的像是嘶吼出来一样:“你为什么会被离婚,既然要这样,你当年为什么又要嫁给罗安,为什么不是你,为什么死的不是你!” 秦雨鹃说罢便抹着眼泪跑掉了。 所有的人都被这一幕给惊着了,包括跟过来的两个婢女,看着秦雨鸾淡漠的视线望向秦雨鹃跑远的方向,一回想起小姐的最后一句话,心中后悔早该死死地拦着她。 大小姐是好性子没错,但是夫人却饶不了他们。 秦雨鸾看着脚下已经摔成了两半的八音盒,里面共舞的两个小人也已经掉了出来,落在一边。 这个盒子还是当年秦雨鸾的大哥送个她的,又被她转送给了秦雨鹃。秦雨鹃当初一见到就稀罕的不得了,日日到秦雨鸾的房间里面坐着,每一次都是撑着脑袋听八音盒中的音乐,看着上面转动的保持跳舞姿势的男女。眼中心中都带着憧憬。 秦雨鸾看她实在喜欢,就将这个八音盒送个了她。 秦雨鸾手指紧了紧,收回了视线,看着吓得没有去追秦雨鹃的两个婢女,说道:“将这两个丫头带到竹苑里去。” 白术白薇俱是微微一扶,说道:“是。” 秦雨鸾走到竹苑的堂前时,两个丫头已经跪在了正堂前面,她走到了榻上坐下。今天走的路其实不算多,可是她的腿早就开始发疼了,大腿侧也开始发酸,她闭上了眼睛缓缓的吐气,每次脚落地的违和感,对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却不得不受。 跪着的两个小丫头还以为秦雨鸾正想着准备怎么罚他们,害怕的不断磕头,还特别实诚,不一会额头就嗑青了。 秦雨鸾道:“好了!抬起头来!” 说着让她们抬起头来,却也没有去细细看她们的样子,但看穿着应该是秦雨鹃身边的大丫头。她内心的脑补的宅斗在这里一点都没用上,她还什么都没说,对方的两个大丫头就在她这里把头磕成了这样,对手这样子,让她脑补都脑补不出来。 而听当时的话,也不是没有理由的。 “现在来告诉我,谁死了!” 秦雨鸾伸出手来看了看,不得不说,这一双手长得真是好,她也只能用此安慰了,拯救一下自己的眼睛。 两个丫头都没有说话,秦雨鸾来到这里之后算是练就了一些好耐心,三观不同有时候交流起来不是一般的困难,还好她可以顺着自己的个性来,让别人来迁就她。 “怎么?我问不动你们?” 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响起:“是李家的小姐。” 说起李家的小姐秦雨鸾在脑海中思索了好一阵子,才想起是有这么一个女孩,她跟秦雨鹃同岁,从小在一处上学,在学校里同进同出,两个好的跟一个人一样。 也来过秦家几次,她恍惚记得是一个有些婴儿肥的少女,脸圆圆的,笑起来特别喜庆。 说起来,那应该只有17岁,秦雨鸾又问道:“怎么死的?” 跪着的两个丫头又是一抖,只听一个声音如蚊呐一般传来:“李家的小姐因为小脚被退了亲,于是在房中自缢死了。” 一声惊呼传来,是白术的。她捂着嘴看看跪在地上的两个人,又看看秦雨鸾,动了动嘴唇,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秦雨鸾沉默了很长时间,别人也不敢来劝她什么,可是白术心中却有些闷闷的,她想起了二小姐在竹园门口说的那些话。谁都听得出来她将一切都怪罪到了秦雨鸾的头上。 可是小姐她做错了什么?她被离婚了,她曾经生不如死。 “来人!”秦雨鸾终于开口了,但这一声显然不是对白术白薇喊的。 进来的不是青竹,而是傅元姝留在她身边的另外一个管事妈妈,她眼睛都不瞥地上一眼,只对秦雨鸾微微一扶说道:“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去将二小姐请来!”秦雨鸾说的掷地有声,丝毫没有让人拒绝的意味在里面。 青竹早就去将竹园门口发生的事情去禀告了夫人,现在还没回来。在秦府两位少爷离家的日子里,秦雨鸾就是她的命根子,傅元姝不容许她有丝毫的闪失。 青叶也没有问什么要是秦雨鹃不来的话怎么办,扶了一扶又出去了。 说实话,傅元姝将秦府打理的非常好,并且握在在自己手中,在秦雨鸾印象里,她父亲秦寿生很敬爱傅元姝。但即使这样,秦寿生依旧有两个妾,并且这两个妾都给他生了一个女儿。 除了秦雨鹃之外,还有另外一个刚刚十岁的女孩,叫秦雨燕,是另外一个妾刘氏生的。 另外一边,秦雨鹃跑回了房间扑倒在被子上大哭一场了,白姨娘也听到了她的话,却脸色惨白的去傅元姝那里求情。 傅元姝听了她的话怒极反笑,看着白姨娘冷冷说道:“年纪小不懂事?我看她懂事的不得了,心大的很。”这里的心大说的又是另外一件事了,秦家的女孩十四岁之前是在外面学堂里面上学的,十四岁之后就会请先生到秦家来教学。 可是秦雨鹃当时不知道为什么,寻死逆活的要在外面继续读书,愣是将自己关在房间里面不吃不喝。白氏没有办法,只能去求了傅元姝,让她在外面继续读女子高中,甚至到明年就能读到女子大学了。 可是这个时候,跟她约好一起读书的女孩却在家中自缢了。 第九章 秦雨鹃即使心中很不情愿,一路上挣扎着,也很快被带到了秦雨鸾的面前。可即使是庶出,她也是秦家的二小姐,所以她当然不会像刚刚那两个丫头一样跪着,而是搬了椅子,让她坐在秦雨鸾的面前。 秦雨鹃的眼泪已经擦干了,她坐在椅子上,背脊挺得直直的,像是一个弓弦一样紧绷着。眼中带着倔强,狠狠的盯着秦雨鸾,里面有着愤怒的火焰。 秦雨鸾自然看到了她的神情,她的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意,可是却半分没有到达眼底:“你很不服气?” 秦雨鹃气的要跳了起来,又被按回到椅子上,她怒道:“我是有ren权的,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这是绑架,这是迫害,我要去告诉爸爸。”她大力的挣扎起来,却动不了半分,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秦雨鸾连嘴角的笑容都消失了,她伸出手来指着现在仍旧跪着的两个丫头对着秦雨鹃说道:“ren权?她们两个也有ren权,难道你就让她们两个这么跪着?忍心让她们两个伺候你,我记得,她们跟你差不多大吧?” “她们两个怎么能一样?”秦雨鹃这么说着,声音却在秦雨鸾的视线中轻了下去。“她们两个只是丫头而已!” 但是秦雨鸾还是听到了她的话,事实上屋内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她倒是觉得秦雨鹃有意思的很:“你之前吵着要去读高中,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志气,却没想到,原来你是把书读到了狗肚子里了。” 秦雨鹃气的像小公牛一样,呼呼地喘着气,闻言翻了个白眼:“胡说八道。” 秦雨鸾看到了她怒气喷张很不服气的脸,问道:“那你说说,你都读出了什么东西?” 秦雨鹃动了动嘴,最后还是闭上了,把头狠狠一扭,表示不屑搭理秦雨鸾。她心想,你怎么可能知道学校里面那种自由平等的乐趣,她们可以在学校里高谈阔论,可以谈时事,可以知天下事;可以学汉学的博大精深;可以学数学的奥妙;还有外语老师,只要学了外语,她以后就能去那个国家,都不用请翻译。 想到这里她又有点同情秦雨鸾,隐隐有了一点高人一等的自傲,但更多的还是愤恨,要不是她离婚了,要不是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李宛娇怎么会死。 秦雨鸾冷笑了一声,秦雨鹃简直把什么都写在脸上,她怎么会看不明白:“你知道ren权法适用于哪些人吗?居然说她们只是丫头,你知道华国上个月差点丢了港岛吗?你写的出一篇文章吗?你做的出一道二元二次方程吗?你读的了一篇英文报道吗?” 秦雨鸾说一句,秦雨鹃的脸色就白一分,最后她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秦雨鸾。她只觉得秦雨鸾的字字句句都敲在她的心头,还有,她什么时候知道这些东西了? 她知道ren权法适用于任何人,人.人平等,她想大声喊出来,去嘲讽面前那个高高在上坐着的女子,但是看着还跪在一边的两个丫头,还是什么都没说出来。 港岛,港岛在哪里?还有二元二次方程是什么?英语倒是能读写出来,可是看着对方的眼神偏偏觉得势弱,不知不觉就安静了下来。 “还有,你觉得,我离婚了,都是我的错吗?”秦雨鸾的声音冷的跟冰渣子一样,冻得对面坐着的秦雨鹃一个哆嗦。 这件事是不是秦雨鸾的错,很多人都知道不是,但是家中有给小一辈裹脚的,不能说是绝对的新式家庭,但肯定有旧一辈的传统在里面。他们天地君亲师的概念肯定比别人深刻,而且宪宗的确是一位明君。 这个法令一出,肯定很多人家是受到影响的,他们不会去怪自己,不会去怪君王,甚至不会去怪被宪宗称赞过的罗安。 因为观念在改变,宪宗二十年来方方面面的宣传还是有些用的,知道这是陋习,反对的人就不会很多。可是他们需要一个支点,然后这一部分怨恨自然就转嫁到了秦雨鸾身上。 比如秦雨鹃。 你为什么要离婚呢?你既然嫁给了罗安,为什么拴不住他的心呢?就算要离婚,为什么要闹得天下皆知,将我们牵扯进去。 秦雨鸾看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女子,她甚至能够回想起她出嫁前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姐姐,你要是嫁人了,以后我想你了能去看你吗?”一晃四年过去了,秦雨鸾回到了秦家,而秦雨鹃也长大了。 她们都已经变得不同了。 “听说你一直觉得白姨娘做妾委屈了,没有志气,跟爸爸要属于你的人权,我秦雨鸾就在这里给你撑腰了。你要是坚持下去,我就能去劝爸爸给白姨娘写放妾书,你大可以将白姨娘带走。无论是带回白家还是离开江城。无论你是否改名换姓,我保证没有任何一个人去找你们。”秦雨鸾说的斩钉截铁,她冷冷的问道:“你敢不敢?” 秦雨鹃有些恐惧的看着她,房间里站了不少丫头,她们原先就是安安静静的站着,现在更是连呼吸都放轻了,不敢有丝毫声响。 她在嘲笑我,秦雨鹃想要大喊,可是她怕,她怕秦雨鸾真的去跟爸爸说。她知道,就算秦雨鸾这样回来,她在秦家的地位还是比不上秦雨鸾。她怕自己真的会离开秦家,到那个时候,她跟姨娘两个人,又该怎么办? 难道真的要去白家,她想起小的时候曾经看到过姨娘姐姐带着女儿来看她,那年庄稼糟了灾。她那位表姐穿着粗布衣服,只认得自己的名字和几个数字,皮肤因为劳作而被晒得红红的,手上有着厚厚的茧。一碰到她,就扎的她皮肤发疼发红。 秦雨鸾看出秦雨鹃的的确确被吓到了,就没有再提这个话题。她纯粹是吓唬秦雨鹃,放妾书有可能,但是这个女儿肯定不会被送出去,秦家还没有那么宽的心。 秦雨鸾转而说道,她语气依旧带着不化的寒冰一般:“雨鹃,我要你知道,自古以来,女子就背了无数的骂名,她们在这个社会里已经被束缚了几千年,不论是身体、自由、还是思想。” 她低头喝了一口白术刚刚端上来的茶水,继续道:“但是,那永远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你认同这种思想。不论是《女戒》、《女则》,还是裹脚。” 《女戒》是班昭写的,《女则》为长孙皇后所著,裹脚从南唐后主的宠姬开始真正流行。前两位都是古代的奇女子,声望如此之高,却提出了束缚女子思想和自由的观点。不能说男尊女卑从她们开始,但是的确做了强有力的推手。 而这些,到现在都深深影响着华国的女子,不管提出还是执行者,也都是女子。 “女子对女子,往往最是狠心。” 秦雨鹃有些迷茫的看着秦雨鸾,接着被她茶杯放在桌子上的声音一惊,心砰砰的跳了起来,一开始是被吓得,现在,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了什么? “雨鹃,你觉得李家的小姐死的冤枉吗?”秦雨鹃抬头一看,才发现秦雨鸾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 “当然冤!”秦雨鹃回答的很坚决。 秦雨鸾一笑,继续问道:“你觉得我冤枉吗?”她低下头,将自己的裙子稍稍拉起,露出三寸金莲。 “你觉得我冤枉吗?”秦雨鸾很快将裙子放了下来,转身坐回了榻上。 秦雨鹃心口一窒,她没有说话,可是心底却已经回答了:“冤。” 可是宪宗没错,罗安其实也没错,秦雨鸾更没错,那么错的,到底是什么? 秦雨鹃非常矛盾,秦家的三个女儿都是裹了脚的,李宛娇也是,可是跟她定亲的人和罗安不同,跟李宛娇的未婚夫也不同。 对方是爸爸手下的员工,姨娘说他肯吃苦,也有前途。她也见过他,甚至两人还一起吃过饭,看过电影。但是她也知道,对方就算再不喜欢她,也没有那个勇气和她退婚,甚至还要继续巴结她,讨好她。 因为她姓秦。 秦雨鹃似乎终于知道了自己面前的是自己的亲姐姐,也不是她心底所认为的凶手,所有的执念怨恨都在这一刻破裂。 可是她前几天还和宛娇一起说好了不去管学校里面的指指点点,和其他一样的女孩子说了要好好坚持下去的。 说好了要一起去看电影的,一起去读大学的! 秦雨鹃的眼泪不断的落下来,可是今天,她就听到宛娇死了,她疯了一样的跑到李家,跑到宛娇的院子里。 然后她看到了宛娇,她的脖子上还有着深深的印子在,那颜色太深太深,映的她眼底一片发红。对方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可是她哭着扑上去握住她的手。 一直喊她都不醒,明明是大白天,明明外面艳阳高照,可是她的手是那么冷,一直冷到了她的心里。 第十章 (修) 秦雨鸾不知道有多少人跟李家小姐一样,但是她能确定,为此轻生不止一个人。这样选择的女子,大多都是身体上收到了po害,但都有着一定的见识,知黑白好歹,所以才会最痛苦。 就像李家小姐,难道她真的是因为退婚想不开的吗?想必这只是其中的原因之一。可是不论是被逼死的还是自尽的,这都不是该属于她们的命运。 她看着痛哭的秦雨鹃,将刚才对她产生的一丝不耐都压了下去,让她就这么大哭着发泄出来。 秦雨鸾对秦雨鹃并没有感情,印象也很淡。原身倒是将她当做亲妹妹过一段时间,也试过事事去关心她。可她们毕竟不是一母同胞,虽说都是秦府的女儿,待遇却千差万别。 秦雨鹃对她恭敬亲近,却带着一丝嫉妒和畏惧,那个时候到底年纪小,根本也掩饰不住。以前秦雨鹃就算好脾气,也不会贴脸子上,也就放开了。 看她哭了半响,声音渐渐低了下去,秦雨鸾才有些松了一口气。自从她醒来之后,发现身边的人都是水做的,一个转眼,眼泪就能落下来。 “我们四年不见,你对我疏远也是正常的。”秦雨鸾看着相比记忆中已经抽条长大的秦雨鹃,觉得女大十八变那句话说的一点错都没。 对方长得只能说是清秀,相貌相比秦雨鸾相差的不是一星半点,要不是秦雨鸾早嫁,她能被这个长姐压得抬不起头来。这也是白姨娘最为郁闷的事,父母双方的优点怎么就都没遗传到她身上呢? 唯一可以安慰的是白姨娘脸上最好的一双眼睛倒是被她继承了,其中温柔似水,波光涟涟,让整个人看去都楚楚动人。 白姨娘是白家长得最好的一个,白家穷苦人家,却硬是生下了一个细皮嫩肉的女儿,看着就不是个能吃苦的。 当然,她也没吃过多少苦,就被秦寿生带回了秦家,私底下还时不时的支援娘家,连带着白家一大家子生活都好了不少。 但秦雨鹃的性格跟白姨娘倒是大不一样,她的个性是学校里学来的,跟这个时代的女子有着共性。配上那双眼睛倒是显得出彩了,给人一种明明是个柔弱女子,却很坚强的印象。 而她的性格秦雨鸾刚刚已经领教过了,一个直来直去天真的女子。 也许是因为秦雨鸾这个嫡长女早早离府嫁人了,两位少爷一位在上海管理分公司,一位在法留学。家中小辈就剩她和雨燕两人。而雨燕年幼,倒是让她身份水涨船高了。 秦雨鹃早些年怯弱的模样消失殆尽,自傲了不少。所以她外面一回来才敢在她面前又喊又骂,想必那个时候,她肯定也没将秦雨鸾当做亲姐姐。 秦雨鸾说话一直柔柔的,也没有发过脾气,但是近日来,身边的人伺候的越来越小心。感觉大小姐积威渐重,也不再像以前那样好说话了。 比如今天,让二小姐的两个丫头到她院子里跪着,在以前是肯定不会发生的。 秦雨鹃也是一时不知道状况,她对这个长姐印象已经不太深刻了,只记得她长得很漂亮,脾气很好,然后就是给秦家丢了脸。 但是她现在发现她想错了,对方脾气一点都不好,心中不由有些委屈,为什么爸爸和祖母还要这么宠着她。就算对方没错,可是丢了秦家的脸是事实。 秦雨鸾此时眼里依旧没有半分波澜:“我看你年纪小,这一次我不跟你计较。你刚刚说的话我就当你一时失言,再有下一次,不要怪我不念姐妹之情。” 嘴上说着有些无情,但是还是顾念着和对方的一丝血脉之情,不然也不会拐弯抹角的教导她。她是不知道秦雨鹃在想什么,要是知道现在就能将她扔出去。 “李家的小姐没有撑过去,你和她情分非常,伤心是应该的。可是却是不应该用它来指责你的长姐。这才是真正闹了笑话!” 秦雨鹃此时已经知道自己做的不大对,可是仍旧有些倔强。这些年她的确受宠,老夫人还有秦傅氏对她都不错,倒是有了几分大家小姐的气派。她觉得自己被自己的姐姐抓来这里的确是受了侮辱的,可是刚刚听到对方的一番话后又觉得很害怕。 此时她对秦雨鸾的感觉很复杂,有些厌恶,又有些同情,还有闹出这么大事在秦家还是这么得宠的嫉妒。不论是祖母,还是爸爸,都只有安慰她,从回来起,什么事情都顺着她的意,什么东西都捧到了她面前。 她抬头反问秦雨鸾,说出的话是硬邦邦的:“可是你不伤心,不难过吗?” 秦雨鸾倒是没想到她脸上有这么多情绪,怨恨和同情还是看得出的。 她冷笑一声:“我当然伤心,也很难过。”怎么可能不伤心不难过呢?简直是痛不欲生,甚至把命都丢了。甚至还便宜了她这个外人,尽管她一点都不想要。 按照历史的轨迹来看,罗安想必会在历史上留下一比,而她,应该是跟鲁迅先生的原配一般那种粗俗不堪的旧式女子。 想到近日来的种种,还有她刚刚秦雨鹃的表情,秦雨鸾真是觉得自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闭了闭眼说道:“可是伤心难过又如何,像李家小姐一样去死吗?” “你!”也许是她语气中嘲讽的意味太重了,好不容易缓和了一些的秦雨鹃又开始怒视她。 秦雨鸾肯教导开解她,不代表她会去做知心姐姐,握着对方的手嘘寒问暖。哪怕刚刚没有嘲讽李小姐的意思,她也没有解释。 “死了倒是干脆,一了百了,但是有没有想过留下来的人会是怎样?何必为了外界的流言和莫须有的指责看不开。” “不仅不能死,还要好好的活着,活的比任何人都好,走的比任何人都远。” 她募得睁眼直视着秦雨鹃的眼睛,清冷的声音如冰晶落入玉盘一般:“雨鹃,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秦雨鹃被她唬了一跳,想说,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是杀人利器,你没有经历过,有什么资格这么说?但是后来又想到,对方才是那个站在风口浪尖的人,即使她只有十六岁,也知道,对于她们的指指点点,不及秦雨鸾身上的万分之一。 在学校的教室中,在教学楼的小径上,只要谈论起这个话题的,都没有说它是不对的。甚至在课堂上,念到皇后亲自下令的公文时,罗安和她姐姐的名字也时常会被提到,听说都要编到华国文化礼仪记录的教课书中。 在她的学校里面,很多和她一样小脚的女孩都退学了,而她,面对每天的指指点点,也快要坚持不下去了。 现在,连说好一起要一起上大学一起前行的李宛娇都死了,不是退学,而是死了。 秦雨鸾让人将秦雨鹃送回了白姨娘的院子里,就这么站在房间里。窗户打开着,望着不远处池塘上面的的假山,听着耳边竹子被风吹动沙沙的声音。 直到白薇将一件外裙披到她的身上,才有些回过神来。而此时她才发现太阳已经有些偏西了。略一动,就发现站的有些僵了,身上有些酸疼。 白薇有些担忧的看着她,说道:“大小姐,您已经站了半个时辰了。” 秦雨鸾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派人去娘那里说一声,今晚我不过去跟她一起吃饭了。” 白薇道:“是。”接着劝道:“厨房里今日送来几尾鲫鱼,看去肥美的很,小姐您看晚上要不要叫他们做个鲫鱼汤上来?” 秦雨鸾对吃的一向不太看重,而且这里的厨房菜色也颇对她的口味,就说道:“你看着办就好了。” 白薇想要劝秦雨鸾多歇息一样,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就下去了。 而另外一边的主院里面,秦老夫人和秦傅氏也听到了秦雨鸾留在自己房间里面吃饭的消息。傅元姝没有说什么,秦老太太只说了一声知道了,两人脸上都没什么表情,倒是白姨娘好像吓了一大跳,那样子看的身边跪着的秦雨鹃的心中惶惶的。 正堂里面坐着的除了他们几个,还有将整件事从头看到尾的青叶。此时她正将秦雨鸾和秦雨鹃的对话原原本本的说出来,从秦雨鹃将八音盒扔到秦雨鸾面前开始。虽说有些遗漏,但也算客观,也没有特别偏向大小姐。 秦雨鹃听得倒是升起了一丝希望,她虽说骂了秦雨鸾,但是秦雨鸾说的更过分。她娘嫁给了爸爸已经快20年了,哪里是秦雨鸾说赶就能赶的。 白姨娘也不信秦雨鸾能做到,可是秦雨鸾不行,傅元姝做的到。她和刘氏两个人嫁给秦寿生做妾都快20年了,在秦府的地位,在秦寿生心中,两个人加起来连傅元姝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要不是都生了女儿,想必在前几年就被放出去了。她现在能求的也只有老夫人了,希望老夫人看在秦雨鹃年纪还小的份上,不要怪罪于她。 白姨娘长了一张能看的脸,可是腹内空空,连自己的名字都写不好,求来求去也只能是那几句话了。 秦雨鹃心中也怨恨过自己为什么不是傅元姝生的,但是好歹白姨娘是自己的亲生母亲,那些念头,也只是想想。看到她这样求情,不由鼻头发酸,哽了一句:“娘,别求她们。” 第十一章 秦雨鹃用期盼的眼神看着秦老夫人,希望老夫人给自己做主,她知道自己今天太过冲动了。但是秦雨鸾也实在目中无人,大家都是秦府的女儿,凭什么说要将她和娘送走。 秦傅氏看到她的眼神一哂,她对她虽然称不上多少上心,却也没有亏待过她,没想到养出个白眼狼,转个头就能去作践她她女儿。 秦老夫人拿着烟枪在面前的铜盆上使劲的敲了敲,发出咚咚的声音。她的烟瘾是在三十年前养成的,那时候东太后还没死,跟西太后在朝堂上争权夺利。好像是一夜之间,大烟就在华国的土地上出现了。 三十年前她送走了丈夫,送走了嫡长子,一个人扶持着嫡次子压着秦家这座大山,颤颤巍巍的往前走。可以说,秦家能做到现在这种规模,秦老夫人居功至伟。 只是早年吃的苦头太多了,不到四十就被病痛折磨,当初不知道听谁说大烟可以止痛,还能长寿,秦老太太就吸上了。等到知道这个东西是个祸害的时候,已经戒不掉了。 为此,秦寿生还在他娘面前痛哭了好几场,想要求着她戒烟,后来被秦老夫人用烟杆敲着打出去才罢休。 秦老夫人之所以能过活到现在,是用人参灵芝一类的好东西养着的,抽完烟后就进参汤,几十年过去了,吃到她肚子里面的野山参能有一车。 秦老夫人很少在别人面前抽大烟,因为大家都知道她的时间,也很少在这个时候来烦她。她抽完大烟后先是昏昏欲睡了差不多一刻钟,才睁开眼睛看着底下的秦雨鹃。 秦雨鹃四年没弯过膝盖,即使跪长辈也各种不自在,她也知道祖母吸大烟,但是看到还是第一次。她被眼前的情景吓住了,一直在学校里跟着同学们说做新时代的女性,反对封建,没想到周围中最面目可憎的是她祖母。 她不由有些怔怔的,脑海里面一片空白。但她可不敢像厌恶秦雨鸾一样厌恶秦老夫人,只能低下头掩盖自己眼中奇异的眼神。 秦老夫人喝完参汤之后,才开口说道:“给二小姐搬张凳子。” 秦雨鹃跪了有小半个小时了,一下子还站不起来,被人搀扶着才做到了凳子上。而白姨娘,秦老夫人一向视她为无物,连个眼神都没给她。 秦老夫人问道:“你没反驳,就说明青叶说的没错了。你姐姐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秦雨鹃小心翼翼的抬头看了眼秦老夫人的表情,沮丧的发现自己什么也看不出来。她说道:“这件事情雨鹃也有错,姐姐刚刚归家,我不能不顾姐妹之情将她送我的八音盒砸碎了,还这样骂她。” “姐姐虽然已经很可怜了,但是宛娇死了。”她抬起头看着秦老夫人:“奶奶你见过她的,宛娇死了,您上次还夸她来着。” “姐姐还说要送走我和白姨娘,奶奶你刚刚也听到了,我也是爸爸的女儿,她说要送走我?” 秦雨鹃虽然变着法骂秦雨鸾,但更多的是赌气,只要秦老夫人安慰安慰她,秦雨鸾多来开解开解她,她就能把这个结给解了。 可是秦雨鸾自认为该说的都说了,听不听的进去就看你自己了,秦老夫人看重秦雨鸾多余秦雨鹃,不敲打她就算是好的了。 秦老夫了坐直了身体,伸手敲了敲肩膀,马上就有人上前拿着小竹锤轻轻的给她敲着。直到听不到秦雨鹃的声音后才对她问道:“说完了?” 秦雨鹃点了点头。 秦老夫人长长的打了个哈欠,说道:“还知道自己错了,不算无可救药。” 秦雨鹃猛地抬头,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她不明白祖母为什么会这么说,而且她明明不是这个意思。 秦老夫人彻底缓过神来了,人也显得有些精神了,慈眉善目的问道:“你刚刚说宛娇死了?” 秦雨鹃连忙点了点头。 “那跟你姐姐有关系吗?” 秦雨鹃一窒,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能说,她曾经那样想过吗?要是没有秦雨鸾离婚,宛娇怎么会死。但这个道理在外还是说的通的,奶奶怎么会这么问? 秦老夫人继续说道:“你姐姐有一句话说的没错,你拿着这件事去指责她,才是真正的闹了笑话。” “你姐姐那样难的境地,都撑下来了,李宛娇撑不下去,你能用这事去怪她吗?”秦老夫人叹了口气。 “你觉得你姐姐需要你可怜吗?” 秦雨鹃沉默不语。 “当然这是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你看不开是应该的。你们这些孩子,在那些所谓的学堂里面学傻了,该知道的不知道,弄得东不成,西不就。要是天下事真有那么容易就好了,一张嘴皮子就把所有事情都办利索了。” 秦老太太看着秦雨鹃丝毫没有听进去的样子,也就不再说教了。 “你们都是秦府的金尊玉贵的女孩,我知道你在学校里面学了其他新潮的东西,但是也不能将老祖宗留下的一竿子全打翻了。” “你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都是秦府的门面。现在这个局面,你们更加要同气连枝,共同进退才对。还有她是嫡女,你是庶女,这点你就没有做好。” 秦雨鹃觉得自己的心一片片碎了下去,要是面前坐着的不是秦老夫人,而只是傅元姝,她马上能大闹起来。 可是面前的是秦老夫人,所以她不敢。她爸爸要是知道她在秦老夫人面前大闹,不会饶了她的。 可是秦雨鹃现在真正的开始怨恨起了她们,不论是秦雨鸾,还是秦老夫人。她的眼睛直直的看着秦老夫人椅子的一角,看的眼睛都酸了,但是不敢眨一下眼,就怕自己的眼泪一不小心落下来。 “你每天晚上去祠堂门口跪一个时辰,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想好给你姐姐去赔罪了,就不用跪了。” 秦雨鹃的浑身开始发抖了,她突然想起了早上,抓着宛娇的手的时候,那么冷,一直冷到她心里。 不,这个家里,才是更冷的地方,可悲的是,她在这个家里待了整整十六年,还要继续待下去。 秦雨鹃真的每天晚上去秦家的祠堂门口跪着,直挺挺的跪一个时辰,丫头拿过来的软垫都被她扔到了一边。 这样过了三天,膝盖上面已经乌黑一片了,不要说继续跪,连脚步都迈不开了,再这样下去,脚就要废了。 白姨娘终于忍不住了,抓着她的手哭道:“雨鹃,你就听娘的话,去给你姐姐赔罪吧!娘给你跪下了。”说罢就真的要在秦雨鹃面前跪下去。 秦雨鹃连忙扶着她,她看着白姨娘妥协了。 可是秦雨鹃的脚真的迈不开了,白姨娘想着让她先把脚给养好了。每天晚上让丫头按着她,自己亲手拿了药油,在女儿的膝盖上狠狠的揉,直到药油完全挥发了,膝盖摸上去发烫,药效一直在才让她睡觉。 她不是不心疼女儿,可是长痛不如短痛,要是落下病根她能后悔一辈子。 原先她想着雨鹃没有再去跪祠堂,也没有马上去大小姐的竹苑里面赔罪。夫人肯定要派人来问的,谁知道无声无息,也没有人来责问什么。 可是白姨娘只等到秦雨鹃脚稍稍好了一些,就马上让她去秦雨鸾那里赔罪。她站在女儿的房间里,为她扣好外套的扣子,说道:“雨鹃,娘知道你心中委屈,可是忍忍,忍忍就过去了。” 白姨娘她动了动嘴唇,还是说了出来:“雨鹃,老太太的话还是说的没错的,你是庶女,该争的,不要争。” 秦雨鹃沉沉的看着她娘,短短三天她就瘦了一圈,她想要说,我从来没有要争过,最后她还是没有说出来。 站在院子的门口,她最后问道:“娘,你当初,为什么会给爸爸做妾。” 白姨娘难得的没有木讷一回,她伸出手压了压秦雨鹃两边的发髻,说道:“你想一想你表姐如今过的是什么日子,就知道娘为什么会给你爸爸做妾了。” 秦雨鹃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说道:“娘,你放心,我会给姐姐好好道歉的。”说罢就带着两个丫头头也不回的向竹苑走去。 白姨娘则是倚在门口,直到秦雨鹃的身影消失在的视线里,也没有挪动身体,仿佛要一直维持着这个姿势等她回来。 有人来报秦雨鹃来了的时候秦雨鸾正在歪在床上看白薇打络子,她的印象中看的最多的就是中国结,或者是编着铜钱的。 她没想到一个络子都能编出这么多花样,有些手法复杂的,编出来的东西也极为精巧,就算不用拿来看也是非常赏心悦目的。 秦府里面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秦雨鸾也知道,秦雨鹃这个人其实非常好懂,她已经左了性子,你越逼她,她反而会越怨恨你。 这件事,在她心里已经留下了死结,再也解不开了。 秦雨鹃看着门口拦着她的丫头笑笑道:“怎么,姐姐难道是真的生了我的气,不想见我了。” 白术笑道:“二小姐可是冤枉我们小姐了,我们小姐昨晚上吹了风,早上就有些咳嗽,刚刚喝了药睡下呢?二小姐您等等,我这就去叫。” 秦雨鹃连忙拦着她:“姐姐既然喝了药睡下了,就不要去打扰了,我这次是特地来给姐姐赔罪的,去书房等姐姐醒来就好了。” 白术笑笑不说什么了,也没拦着她,转身就进屋子里去了。 第十二章 秦雨鸾的确有些咳嗽,前段时间伤了神,虽说身体好了,可是根本上还是要好好调养的。这些日子不小心吹了两天风,晚上就盗了汗,以至于今天早上骨头都懒洋洋的,不愿意多动弹。 她听到丫头的话视线也没从白薇手上移开,说道:“既然二小姐来了,就请她进来吧。” 白术已经走了进来,笑道:“我跟二小姐说您刚刚喝了药睡下了,二小姐现在已经去书房等着了。”她本就是为了前几天的事故意为难二小姐,谁知道对方根本不接招,看那样子倒像是真的来道歉的。 秦雨鸾看了白术一眼,发现她脸上带着一丝懊恼,不禁有些好奇。这丫头这两天虽然没说,可是表现的却有些义愤填膺的,听到二小姐被罚跪在祠堂门口才好些。说老夫人就是心疼小姐,肯定会给她做主的。 “怎么,刚刚拦下她,现在又后悔了?”秦雨鸾笑道。 白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奴婢原先以为二小姐是做戏,但是刚刚看到她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圈,连迈步都要丫头时不时搀着,就想着之前是真的走不太动了,不是诚心不来道歉的。” “二小姐既然诚心,奴婢就怕因为奴婢让大小姐和二小姐再失了和气。” 秦雨鸾听了并没有说什么,诚不诚心,要见了才知道。而她想起了秦雨鹃倔强的样子,心中纳闷难道自己真的看错人了,将人家想过了? 而她对这两个丫头也有些无奈。之前她秦雨鸾让白术白薇不要一口一个自称奴婢,好不容易有了些效果,想着长久下来立竿见影,身边的人总会慢慢转换过来的。谁知道刚刚回秦府没几天,马上就被打回原形了。 白薇刚刚将编好了的一个络子递到秦雨鸾手上,故意说道:“白术这个丫头仗着小姐您宠她,什么话都敢往外说,小姐你可要好好罚她才对。” “那奴婢去请二小姐过来?”白术问道。 秦雨鸾笑了:“你看白术那胆小的样子,能做出什么事情来,书房里又没有洪水猛兽,让雨鹃在那里坐坐又没什么。” 接着把络子放在了床边,说道:“既然这样,给我梳头吧,去瞧瞧她。再躺下去,骨头都要酥了,今天的路还没走呢?” 秦雨鹃站在了竹苑的书房门口,对着身边自己的丫头说道:“你们站在外边,我自己进去。” 她在秦家是和白姨娘一起住的,雨燕,则是跟刘姨娘住的。而她们住的地方,也不过是个三进的屋子,姨娘一间,正堂一间,还有她的一间,伺候的下人统一住在外面,除了给她和姨娘守夜的睡在房里的小榻子上。不要说是书房了,上次白家的表妹来还是跟她睡一个屋子的。 不像秦雨鸾,还有属于自己的园子,这园子,她和雨燕两个带着丫头都住进来都是有空的。 “二小姐?”看着秦雨鹃站在书房门口好一段时间没动,吉祥小心翼翼的开口问道。吉祥如意这两个丫头跟着二小姐在秦府里也算是过了几年舒心的日子,没想到这次受了重罚,胆子都快吓破了。 “奴婢去给二小姐奉茶。”另外一个竹苑里的丫头说道。 “不必了。”秦雨鹃冷冷说道。她压了压心中不知道什么滋味,抬腿就迈了进去。其实她小的时候虽说不太乐意亲近长姐,等到上了学堂认字之后,就很喜欢往这里跑了。因为这里有书房,秦雨鸾有时也会教她认字。 因此,白术才会让她自己就这么到书房来,没有特地去请示秦雨鸾。 只是后来秦雨鸾出嫁了,傅元姝就封了园子,秦雨鹃也就不能过来了。现在再度站在这里,以前的印象就一点点回想起来了。 她走近了博古架,看着上面的一个胡子根雕,这个东西她也有一个,是大哥小的时候带回来的,她们两姐妹一人一个。但是其他的例如和田玉雕,水晶苹果一类的珍贵物件,她是没有的。 秦雨鹃慢慢的走到书桌那边,她还记得这里,小的时候常常过来看过秦雨鸾练字,一待就是一个下午。 那个时候,秦雨鸾坐在书桌面前写字,她则眼巴巴的站在一边看着。她的第一本毛笔字帖,还是秦雨鸾送给她的,是她亲手写的簪花小楷。钢笔字帖,则是大哥写。 其实秦雨鹃忘了,秦雨鸾还曾经亲手握着她的手写下第一张大字。只是那个时候她太小了,心中又有些害怕,秦雨鸾也就不再这么做了,她就不记得了。 她的手从书桌上一点一点划过,倒是将原先和秦雨鸾的情分想起了一些。物质上过的不如长姐,可是对方对她,其实也算的上不错的。 她的脚步在走到椅子边上停住了,书桌上凌乱的放着几本书,看样子都是最近读的,她拿起最中间的一本,书名是《论西方工业化的发展和进步》心中纳闷秦雨鸾怎么想起读这种书了,她看的懂吗? 这种书一看名字就知道是无聊的不得了的。 谁知道她刚刚翻开就从里面掉下来两张手稿,是用钢笔写的。两张手稿落在地上,她把书往桌子上一压,弯腰捡起手稿,可是读了两句就僵在那里了。 她不可置信的看下去,不去想秦雨鸾到底是什么时候有了这个见地。 “雨鸾自幼生于康泰之家,父慈母爱,无忧无虑,……唯有一苦,至今想来,痛彻心扉。髫年懵懂不知世事的时候,受裹脚之痛。” 这与其是一封诉苦的信,倒不如说是一封给天下所有裹过脚的女子的劝慰书。写的意思大概是这样的“裹脚之事,不是女子的过错,她们那个时候年少无知,是最大的受害者;不是父母之过,这是旧年因社会畸形的观念,到现在都有非常深的影响,没有裹过脚的女子还是不好嫁人,天下怎么会有不想女儿嫁的好的父母呢?” 秦雨鹃拿着手稿的双手已经开发颤抖了。 “裹脚对于女子的毒害相当于宫刑对待男子的迫害一样,乃是社会之毒瘤,必须铲除根绝。但是那些受过裹脚之痛的女子,何其无辜!” 她快速的看过去,刷的移到了下一张。 “女子不应该将时代带来的痛苦强压在自己身上,当自珍、自爱、自立、自强、自信。别人也许会中伤你,但是你自己要珍爱自己;别人或许会轻贱你,但是你自己不要自卑,不要做出让身边疼爱之人痛苦的事。 女子是独立的个体,有独立的思想,有自己选择道路的权利,在旧时代不行,但是在今日可行。 英曾有玛丽·沃斯通克拉克拉特著《女权辩护》,华现有光烈皇后列书反侵华。 且现在不比以前,旧时男子自视甚高,现在也懂得尊重女性了,很多人都在为男女平等作出努力。相比以前好了那么多的环境,为什么不试着坚持下去呢?” “无需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过错去惩罚自己;无需去在意那些流言、是非。雨鸾身处风口浪尖,都能够坚持下去,以期望后世不留下骂名和谈资,华国众多女性,为何不去争取一下自己的命运? 明德17年初冬,秦雨鸾写于江城。” 秦雨鹃看的泪流满面,她想,要是宛娇还活者的时候,看到这个会不会好一些,即使还是心痛,但是不是就不会选择去死了。 她紧紧的抓着手稿抵在自己的胸口,弯着腰哭的泣不成声。接着她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站直了身体抹了抹眼泪。把手稿放在桌子上珍视的抚平,才恋恋不舍的夹回书里。 可是她刚刚将书合上的时候,看着这本书黑色封面上的蒸汽机图片,心开始咚咚咚的剧烈跳动着。 一个念头在秦雨鹃脑海里不可抑制的升起,冒着的蒸汽好像是化作了伊甸园里面的毒蛇一样在她面前吐着信子。 不断的在诱惑她,蛊惑的声音一遍遍在耳边响起,把它拿出来,拿出来,这是个好机会,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 她终于继续摊开这本书,看着这两张被她捏的有些发皱的手稿,伸手将它拿了出来,紧紧的握在手中。 吉祥如意看到秦雨鹃急匆匆的走出来的时候吓了一跳,二小姐的样子像是后面有人在追她一样。难道里面有人,如意探着头往里面看了一眼,不应该啊,她们没有听到任何声响。 另外一个丫头也被吓了一跳,二小姐这么慌张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一样。她是竹苑的丫头,整理书房是她的责任,守好书房也是她的责任,不由的仔细的看了二小姐一眼。 秦雨鸾被她的视线看的更加慌乱,心中强制镇定,朝她怒声道:“看什么,放肆。” 小丫头连忙低下头去,秦雨鹃掩了掩身上的衣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说道:“我们回去。” 回去?吉祥如意面面相觑,可是大小姐还没来呢? 但这句话还没说出口,秦雨鹃已经大步走出去了。她此时仿佛感受不到膝盖上的隐隐作痛一般,越走越快,越走越快,身上的袍子都被风扬起了。 秦雨鹃心中默念道:姐姐,你不要怪我,你的人生已经注定了,可是我的却刚刚开始。你还有秦家,还有疼爱你的祖母和厉害的母亲,她们都是你的后盾,可是我什么都没有。 你小的时候这么疼我,就当最后疼我一次吧!雨鹃以后一定什么都不跟你争。 秦雨鸾一行人刚刚走到书房附近,就看到了有些慌张的小丫头慌忙的迎过来。 “你这是怎么了?”白薇问道:“二小姐在里面吗?” “二小姐刚刚走了。”小丫头有些不安。 “走了!”秦雨鸾还没说什么,白术首先叫了出来:“可是大小姐刚刚过来,二小姐不是来赔罪的吗?” 秦雨鸾看着停下了脚步,看着这个丫头,她的眼神太过凛冽,看的小丫头心头猛地一悸。 “是,二小姐在书房里坐了一会,很快就出来了。” “知道了。”秦雨鸾听到她的话也没有折回去,反而进了书房。 白术白薇走进来就看到了站在书桌边上的秦雨鸾,手上拿着这两天一直在看的书。此时她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眼神却有些刀锋般的锐利。让她们不由自主的放轻了声音。 “小姐?” “我没想到,我这个妹妹倒是了不得。” 那些手稿秦雨鸾原先是要给报社寄去的,秦雨鹃不问自取,说没有其他心思,她用脚趾头想都不信。 第十三章 白薇先行反应过来,她上前一步问道:“小姐,可是出了什么事?” 秦雨鸾啪的一声,将那本《论西方工业化的发展和进步》扔回了桌子上,接着大步转身出去,说道:“派人去白姨娘的院子里将二小姐请过来,就说我书房里丢了一份手稿,去问问是不是二妹见了喜欢。”话语到这里转了一下,再听就好似一柄利剑一般,泛着寒光:“不问自取了?” 白薇心头一凛,连忙道:“奴婢现在就去。”便出去了。而一直在书房门外的丫头也听到了她们的话,此刻已经跪在地上以头叩地。 “起来吧!别跪着了。”秦雨鸾脚下没停,继续往外走去,很快便走出了竹园。 白术亦步亦趋,有些无措的说道:“奴婢不该让二小姐进来的。”她此刻心中后悔,要早知道二小姐是这么个人,说什么她也不会让她来书房。 谁知道四年不见,二小姐变得这样了。 那个丫头跪着愣愣的看着她的背影,不知道刚刚那“别跪着了”是不是对她说的。 “只有千日做贼,没有终日防贼的道理。”秦雨鸾原先想着是去傅元姝的院子里的,但是想想还是往白姨娘的院子里去了。 明明是同一条路,不知怎么的,短短一会已经看不到白薇的身影了。当她到的时候,白薇、白姨娘都在,只是不见秦雨鹃。 看她们两的好样,好像呈现对峙之姿。 秦雨鸾缓步上前,微微一笑说道:“不知二妹何在,我恍惚听着她去给我赔罪了,不曾想只是请她去书房坐了半柱香的时间,过去一看人已经不在了。” “可偏偏就是她不在的那一会,书房里就丢了东西,我思前想后,免得冤枉了二妹,不如来问问清楚。”秦雨鸾看着白姨娘,说道:“不如请白姨娘将二妹请出来,好好说一说,以免我冤枉了她。” 白姨娘在白薇面前还能勉强撑得起气势,虽然不得宠,但是想着自己还是半个主子,但是遇到秦雨鸾就抖不起一点威风。 她看着秦雨鸾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绝望。她知道秦雨鸾最是心善,也不会随口乱说。难道说雨鹃在大小姐书房里面偷拿了东西是真的?可是知女莫若母,她知道自己的女儿绝对不是那种人。 那么就是秦雨鸾这四年在罗府不好过,也见不得别人好了。回府后开始想着法子欺压秦雨鹃。白姨娘觉得自己找到了真相,她想着,就算是对方想着欺负她们母女,也不能让她给自己女儿拖后腿。 她已经给不了她一个好出身,总不能让女儿受这些苦。白姨娘想着就要上前抓着秦雨鸾的袖子,被白术一拦就后退了几步,不得法她大喊道:“雨鸾,雨鸾,雨鹃也是也看着长大的,她是什么样的性子最清楚了,她是最看不起金银玉石那一些东西的。”白姨娘还想真挣扎,可是被白术拦的死死的。 白薇此时已经将这个院子里所有的房间都看过了回来了,她摇摇头道:“二小姐不在,还有一个丫头也不在。” 秦雨鹃不在,那就是出府了。 现在不是古时候,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说当朝皇后,不止出了家门,还出过国门。华国的第一所女子高等学府就是皇后题的字,她现在还是那所学校的校长。秦雨鹃也是要上学的,这几天被留在家里,不过是受罚而已。 秦雨鸾知道,此时东西已经追不回来了,其实这两张手稿在她看来谁拿去投稿都一样,只要能劝的了一个人,它都是物有所值的。 可是有些东西不能惯,有些人更不能惯。要是惯着她们了,吃苦受罪的就是自己,步步后退谁知道什么时候后一步就是悬崖峭壁了。 白薇低下了头:“要不要派人去将二小姐追回来。”她是正房这边的丫头,自然不会将白姨娘的话听到耳朵里。 白姨娘瞪大了眼睛,挣扎的更厉害了。 “追回来?”秦雨鸾露出了一个冷笑:“晚了。” 即使大小姐的视线是看向白姨娘的,可是白术却是一个哆嗦,手按得更紧了。 “雨鹃16我19,相差不过三岁,说我看着她长大白姨娘小心风大闪了舌头。”秦雨鸾也不急了:“第二,我是嫡出,她是庶出,相处不过平平,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虽说时代不一样了,可是白姨娘和很多旧式女子一样,这辈子都没出过大门。加之她是妾,傅元姝不耐烦见到她们,很少让她去请安。妾也不用交际,她迈的最远的地方也就是有时厨房亲自动手,给秦雨鹃做一碗面,一年也不见得有两回。力气哪里敌得过白术,很快就气喘吁吁了。 她听了秦雨鸾的话,就知道以后姐妹两的相处就像是她说的那样:相处平平了。她没有儿子,老爷虽说对女儿也不错,可是后院是主母管着的。前几天秦傅氏对雨鹃已经没了好印象,现在秦雨鸾又这么说。 她不免有些心灰,浑身上下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一样,瘫坐在地。再过一年,秦雨鹃可就要出嫁了啊,这样得罪了娘家,不说嫁妆怎么样,以后过得不好,谁来出头? 白薇也说道,不过这话是对着白姨娘说的:“我们自然是知道二小姐看不上金银玉石的,可是我也不曾说过丢失的是这些,竹苑书房内丢失的,乃是大小姐亲笔书写的手稿。” 听到是手稿,白姨娘反而松了一口气,心又慢慢活过来了。她羡慕那些读过书的人,每次看到自己女儿识文断字都有荣与焉,常常在一边看着。 因此,她也知道雨鹃很多帖子手稿都是秦雨鸾送的,她还记得有秦雨鸾出嫁那一次。那天晚上还有两个粗使仆妇抬了一箱子书过来,还特地带了话。说是大小姐恐怕赶不上给二小姐过生,这一箱子书就当生辰礼物,就当提前给她的生日礼物了。 白姨娘还记得打开箱子一瞬间雨鹃激动的样子,那一箱子书比秦雨鹃从小到大加起来所有的书都多。她看着雨鹃高兴的样子,心中还想着不愧是做学问的,送的东西都是书,跟她们这些俗人不一样。 秦雨鸾看着她的样子一笑:“白姨娘可是想起来了。” “我知道大小姐常常和雨鹃相互赠书,”白姨娘再蠢也不会去认这件事:“可是这次我实在是没看到。”她抬头希冀的看着秦雨鸾,那期盼看的人心生不忍:“会不会是大小姐记岔了。” 秦府豪富,可是白姨娘穿的却比秦府的正经的主子一半都没,此时头上插了一根鎏金菊花银纹钗,除此之外首饰具无,手上带着一串绕了三圈的佛珠。 穿戴连她身边的大丫头都不如。 可是秦雨鸾从不觉得她是心软的人,她觉得自己的心硬的很。她失去了所有和白姨娘说话的兴趣,说道:“既然白姨娘想不起来,就别想了。” “让白姨娘去院子门口跪着,什么时候二小姐回来了,什么时候来报我。” 院子里所有的人都有些愣住了,白姨娘身份再低,也是秦府的妾,还是秦雨鸾父亲的妾。要是让老爷上海回来后知道了,说不定会罚大小姐。 于是白薇就劝道:“大小姐,不如去请夫人。”大小姐有顾忌,夫人可就没有了。 秦雨鸾道:“照我说的做。” 已经有两个粗使仆妇上来拖着白姨娘要往外走了,白姨娘面色灰白,正因为她是妾,对方是嫡女,这样差着一辈。要真的在院子门口跪着了,人来人往,让她以后在秦府怎么做人。 可她原先连白术都挣不过,不要说这些粗使仆妇了,很快就被压到了院子门口,头上钗环尽去,扔在了她的面前。 白姨娘佝偻着身体跪在地上,眼睛盯着面前青石板地上的银钗,眼泪都流不出来。 秦雨鸾说的拿了手稿是真的吗?白姨娘确定是真的。可是谁知道对方气势汹汹的过来,想要把一切都问清楚,这么一下子就什么都不说直接定了罪。 雨鹃回来的时候步履匆匆,到了房间里就把门关上了,谁都不让进。她一进去就骇的对方脸色煞白,将桌上的东西全部塞到了抽屉里,直到看到是她才松了一口气,接着不给她说一句话的功夫就将她推出了房间外面。让她把要问的话都哽在喉咙里。 回来不到一刻就出门了,也不说去哪,她连喊都喊不住。然后,白薇就到了,说竹苑书房里面丢了东西,来问问二小姐。 白姨娘那一刻天旋地转。 第十四章 秦雨鹃站在教室门口的时候,正在上国文课,而国文老师,正是他们这个班的直属导师。 郭老师并没有站在讲台上,而是走到了教室下为学生们讲课,他的课上很少有同学像今天一样议论吵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班上的同学往教室门口指了指。 他愣了一下,转头就看到秦雨鹃站在那里。 而同学们也是第一次看到秦雨鹃穿成这样,她穿着湖色纺绸夹短袄,下截是青绉花边宫裙,外面披了一件白纺绸大衫,和平时的样子大相庭径。头上梳了一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发髻,一侧插着斜斜的三根看不出花纹的细金钗,发后长长的辫子已经甩到了胸前,前方的刘海微乱。 这样子不像是这个学校的学生,倒是和那些大户人家的老爷太太跟前养的女儿差不多,搬张椅子来让她坐着,就能作画了。 这样的情况,课已经是上不下去了,郭老师只能安排同学们自习,然后叫了秦雨鹃去了办公室。 郭老师是国文大家,也是这个学校的荣誉校长,办公室不像其他老师一样一间里面八个九个,而是三人一间。这个时候还没下课,另外两个老师也没回来,因此秦雨鹃倒不显得如何拘束。 郭老师端了一杯茶放到了秦雨鹃的面前,说道:“秦同学喝杯茶。”接着就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秦雨鹃气息还没平复,仍旧有些起伏,她伸手接过茶杯,茶水的温度似乎顺着手指一直烫到了她的心里了。她放到嘴边缓缓抿了一口,冰冷僵硬的四肢舒缓开来。 “前几天你没来上课,我也打电话去你家问过,也没有回复,但知道你没出事,我也就放心了。”郭老师轻声说道:“你的成绩一向是在班上的前几名,特别是英文,你也很努力,要是放弃了就太可惜了。” 他并没有问秦雨鹃为什么穿成这样就跑到学校里来,只是从另外一个方面去劝诫她。而且看她穿着的样子,家境应该是不错的,想到平时对方在班级里面不骄不躁,心中更想着要让对方回来上课。 郭老师心底还有一个忧虑,怕她跟李宛娇一样想不开,学校里面虽然没有传开,但是他们几个老师是知道李宛娇自杀了的。而秦雨鹃在学校里和李宛娇情同姐妹,他也是知道的,此时见了人心里才松了一口气。 秦雨鹃低着头不知道沉默了多久,才把茶杯放到桌子上,拿出一个信封来,递给郭老师。 郭老师愣了一下才问道:“这是给我的。” 他接过来拆开看了一遍,接着有些复杂的看向秦雨鹃:“这是你写的?” 秦雨鹃没有回答,只是眼眶红了一圈,声音沙哑的像是砂砾在玻璃上划过:“宛娇已经死了,我不想有任何一个人再和她一样。”虽说避免了郭老师的问题,但也变相的承认了这是她写的。 她紧了紧外面披着的衣服说道:“我原先想着去报社的,但最近犯了错,不太好出门,这个,只能拜托郭老师帮我了。” “这是好事情,老师当然愿意帮忙。但是……”其实秦雨鹃这话前后有些矛盾,你既然能出来了,拿去投稿也是塞下信箱的事。可是她不等郭老师说完,就站了起来。 “虽然说是到学校里,但也是我偷偷跑出来的。”接着她抬头有些祈求的看向郭先生,说道:“拿去投稿报社恐怕也不一定会收,一切只能拜托老师了。” 郭先生释然。 秦雨鹃说完就要离开,离开前她还是说出了郭老师想要听的话:“老师,你放心,我一定会回到学校来上课的。” 秦雨鹃回到家的时候,明显的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但凡她路过周遭总是有下人对着她指指点点。所幸她心中早有准备,也想好了应对政策。那份手稿的原稿已经被她给毁了,天时地利都是在她这一边站着的,秦雨鸾再不认,也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了。 她做好了在内宅打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可是都快到院子门口了,也没有人压着她往正院去。 直到秦雨鹃看到了跪在了院子门口的白姨娘,脸上的不动声色才皲裂开来。白姨娘身材纤细娇小,这么佝偻的跪在院子门口的青石板上,跪不住的身体瑟瑟发抖,看上去及其可怜。 秦雨鹃脸色大变,跑上前蹲到白姨娘面前,有些颤不成句的喊了声:“娘,是谁让你跪在这里的。” 白姨娘听到了女儿的喊声,终于抬起头来抓住了她的手:“雨鹃。” 秦雨鹃站了起来,怒声道:“我去找夫人。” “别去。”白姨娘大喊道,拉住了秦雨鹃的袖子,被带着一滑摔到了地上。 秦雨鹃连忙去扶她:“可是娘。” 秦雨鸾带着白术回到了竹苑,可是白薇还留在这里的,她看到了二小姐回来就走了出来,说道:“看来白姨娘没了力气,白薇只能叫人帮着了。” 说罢眼神示意了一下,马上就有两个粗使仆妇上来分开了两人,重新让白姨娘再度跪好。白薇那副样子,活像一个恶奴。 当然在秦雨鹃的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她怒瞪着白薇说道:“白薇你干什么,不要命了。” 白薇看着她一笑说道:“白薇的命,不是二小姐能够决定的,不过二小姐既然回来了,就请往竹苑走一遭吧。还可以为白姨娘求求情,也许大小姐高兴了,就可以放了白姨娘起来了。” “你说什么,让我娘跪在这里,是大姐姐的决定。”秦雨鹃如遭雷击:“她凭什么?” 白薇扶了扶手说道:“二小姐做了什么,我们心中肚明,何苦说出来把自己的脸往地上踩呢?秦府上下都知道,白姨娘是代女受过。” 秦雨鹃有些怔愣,她想了一出宫心计,可是人家却不接招,直接跟你硬碰硬了。她疯了一样上前想要让白姨娘起来,可是那两个粗使仆妇狠狠的按着,不管她说了什么狠话,用了多大的手劲,对方都纹丝不动。 她低声喊了一句:“我去找大姐姐。”便往竹苑那边跑去。 白薇看着她的背影缓缓一笑,对着吉祥如意两个怯怯的丫头说道:“还不追上去,要是二小姐不小心跌着了,可是你们的不是了。” 两个丫头慌忙追了上去。 秦雨鹃气喘吁吁的跑到竹苑的时候,就被人引着往书房去了。她强撑着的一股气往这边来,看着熟悉的长廊,那股气就像是一根针扎了上去,先行泄了一大半,心中有些惶恐不安。 她再怎么告诉自己这事只能这样了,但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值得称颂的事。她平生最瞧不起这样的人,没想到自己就先做了一回这种事。 她想着秦雨鸾能够原谅她,往后两人能够像以前那样做好姐妹,但心中隐隐又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可能了。从她看到白姨娘跪在院子门口的那一刻起,就知道不可能了。 秦雨鹃现在都没想明白,要是失去了秦雨鸾的这份姐妹之情,以后会不会后悔。但是她知道,她孤注一掷的将那份手稿占为己有的时候,就失去了后悔的资格。 这对秦雨鹃也许是锦上添花,但是对秦雨鸾现在的状况来说,肯定是可以雪中送炭的,至少能够挽回一点名声。 但是她心中还是那么想的,秦雨鸾的路太难走了,不如将一切都交到她的手上。 秦雨鹃走进了书房,就有些惊讶于里面站了不少人,看了一会儿她才看明白,这些丫头正在将书房中的东西都重新清点,登记造册。 想着早不整理晚不整理,偏偏在她拿了手稿之后开始重新造册了,是为了什么不言而喻,秦雨鹃的一张脸瞬间涨的通红。 即使秦雨鸾一句话都没说,也没照面,就已经让秦雨鹃心里七上八下了。 秦雨鹃绕过了地上桌上摆放的物件和来来去去的丫头,往里走去,就看到秦雨鸾站在书房内间的窗边,不知道在看什么。白术在一边指使将一些不用的书装箱,她看了一眼,具是《女戒》、《女则》还有一些话本。 这些书连着一些练字的纸张就塞了两大箱子,上了锁之后就有人来抬了出去,准备放到库房里去。 而这么一整理倒是显得书柜上空荡荡的了,她觉得有些不对,定睛一看,才发现又重新搬了一个书柜进来。两个书柜摆放在一起,又没有几本书,可不是显得空荡荡了,想要将上面放满,想必要花一番力气的。 秦雨鸾能这么耗着,可是秦雨鹃不行啊,白姨娘还在自个院子外面跪着呢? “大姐。”秦雨鹃喊了一句。 秦雨鸾回头,笑道:“雨鹃来了,可真是稀客。早上听到你来了,巴巴的过来人又不见了,倒是让我去你那好找。” 秦雨鹃面目凝固,一片涩然,她看着秦雨鸾问道:“大姐姐,为什么要我娘跪在那里,她好歹也是你的长辈。” “长辈。”秦雨鸾笑了:“雨鹃你胡说八道什么啊,她只是一个妾而已。” 秦雨鹃想要做新派女子,想要出头扬名,她就能用这些新派的作风压得秦雨鹃喘不过气来。她做这些秦雨鸾统统都不拦着,但是一个两个都当她是泥捏的想踩着她的肩膀往上爬,就别怪她不留情面。 秦雨鹃看着秦雨鸾说不出话来,她的眼底心里具是一片酸涩,想要说道:她是妾没错,可是她也是我娘啊。 第十五章 这个时代在秦雨鸾看来是非常复杂的,它新旧交替,又是处于战争时期,外来事物的影响非常大,内部又在改ge。很多华国人受其影响,不论是学术还是思想上,都出现了很多流派,甚至有些非常极端。 秦雨鹃的思想极端吗?并不,有些地方用后世的眼光来看,反而非常正确。 现在很多新派女子宣扬着自.由、平.等、可是她们却非常同情那些娶了老式女子的男人,甘愿给她们做妾。 秦雨鹃不,她认为妾是男人对女性的最大迫害之一,可是自己偏偏是一个妾生女,她做梦都想摆脱这一个身份,做梦都想要当秦家真正的大小姐。 可是不用别人来说,她自己就知道,就算不说家室,白姨娘和傅元姝之间不论相貌还是举止,其中的差距也天差地别犹如云泥一般。 但偏偏是这么一个新派的女子,使奴唤婢用的却非常顺手,要不是秦雨鸾当头喝棒,她能浑浑然而丝毫不觉。 这样的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给堵死了,秦雨鸾怎么能不觉得她有意思呢? 秦雨鹃看着笑吟吟的秦雨鸾,觉得面前的不是她认识的大姐姐,而是面目狰狞的画皮。 “呵,”秦雨鹃嘲讽的笑出声来:“那她做错了什么,你让她跪在那里?就算是妾,她也是爸爸的妾!什么时候女儿更够管到父亲的妾氏了?”最后秦雨鹃几乎是吼出来的。 “你说的对,”秦雨鸾靠近秦雨鹃,将她头发上要掉出来的金钿往里压了压,柔声说道:“那么白姨娘,就交给母亲去管了,雨鹃,你觉得可好。” 秦雨鹃骇然的看着她,可是对方却不看她一眼,就擦过她的身,离开了书房,留下了秦雨鹃一个人站在那里脑补各种正室欺压妾室的戏码。 “你跟我说说,闹了这么一出是为了什么?” 正院里,傅元姝故意伸出手来按了下秦雨鸾的额头:“这对你的名声可没好处,要是受了什么委屈,跟娘说不就好了,娘来替你做主。” 秦雨鸾笑了:“女儿早就没了什么名声,要是还事事顾忌,迟早得把自己憋屈死了。横竖我也知道,要是我做错了什么,娘肯定不会放着我不管的。” 前一句话正说的傅元姝心头黯然,后一句话就让她有些皱着的眉头舒展开了,心中想道,是啊,她是我的女儿,要是受了委屈,我能不管她吗? “至于发生了什么事,娘过几天就知道了,横竖雨鹃拿了我的手稿,要是不用出去,不是太吃亏了吗?让白姨娘白受这罪了。”秦雨鸾笑着盖上茶盏,似乎丝毫不将此事放在心上。 其实就跟秦雨鸾自己所想一样,那份手稿上的话只要能劝的了一个人,谁拿去用不是用。只是自她醒来之后除了知道自己有这么一个天下无双宠女儿的娘之外,没遇见过几件顺心的事。秦雨鹃既然撞到了枪口上,不用白不用。 “对了,娘,”秦雨鸾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我看雨鹃和白姨娘就是太闲了,才会想一些有的没得。我让她们每天早上到正院来请安了,娘可不要嫌烦才好。” 傅元姝被自己的女儿噎了一下,说道:“我可不耐烦看见她们,就让她们在院子外面磕个头就行了。” 可是过了几天后,傅元姝知道秦雨鹃到底拿了雨鸾什么东西的手稿之后,不要说是笑了,对于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来说,没有怒极攻心算是好的了。 可是事已至此,还能有什么办法,这是由国学大师郭先生亲自推荐到报社去的。其中明明白白的写了这份手稿是班上的一个女学生写的,这位女生因为至交好友因陋习和流言而自尽,自伤其身,有感而发,劝慰天下女同胞。 要是她现在去给雨鸾正名,不过是徒增笑料而已。恐怕秦府又要多一些嫡女欺压庶女的丑闻了,这是傅元姝绝对不愿意看到的,可是让秦雨鹃白白得了这么一个便宜,她又哪里咽的下这口气。 原先白姨娘和秦雨鹃真的只是在正房外面跪下磕个头就可以回去了,可是现在,没有那么容易了。 当青叶去白姨娘院子里传话的时候,白姨娘和秦雨鹃是有些紧张的。 秦雨鹃紧紧抓着白姨娘的手,头扬的高高的,睥睨的注视着青叶。 秦府所有的下人很多都是由青叶分派,再递上去给傅元姝点头的,她能在这个位置上做了二十年不出大错,就说明在识人方面的确有一手。 要是华国有管家大赛之类的,秦雨鸾能送她去夺个头名回来。 “青叶奉夫人之命来吩咐几件事。”青叶不卑不亢的说道。 白姨娘倒是极为客气:“青叶姑姑请说。” 青叶看着有些不服气的秦雨鹃,心中倒是有些同意老太太说的那句话。在外面的学堂里面东不成,西不就的学坏了。 “二小姐自从李家小姐香逝之后就没去过学校,夫人想着这么长时间不去学校未免也太不像话了。就让我来传个话,二小姐从明天起,回学校上课吧。” 听完后白姨娘激动的难以自禁,握着秦雨鹃的手喜泣道:“太好了,太太不计较了。” 不计较了,怎么可能不计较。 秦雨鹃有些傻了,她指着自己有些不敢置信的问道:“你是说,夫人决定让我回学校去上课?” 青叶笑道:“二小姐这是哪里的话,难道夫人说过不让二小姐去上课的话吗?” 秦雨鹃哑住了,她现在才回想起对方是没这么说过,可是她拿了秦雨鸾的手稿,傅元姝怎么可能不知道。要是知道的话,怎么会就这么放过她,难道真的像白姨娘说过的那样,不计较了?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那是秦雨鸾,傅元姝最宠爱的女儿,不是另外一个庶女秦雨燕。 说完了这件事后,青叶又看向白姨娘,继续说道:“俗话说的好,子不教,父之过。二小姐自小就养在姨娘身边,一举一动都由姨娘言传身教。二小姐犯了错,姨娘可要督促改正才对。” 来了,秦雨鹃反而松了一口气,就算受罚她也认了,总比这七上八下的吊着好。 谁知青叶姑姑也丝毫不提那份手稿的事,说起了秦老夫人要秦雨鹃跪祠堂给长姐赔罪的事。 “老夫人原先说的是二小姐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决定给大小姐赔罪,就不用跪了。” “可是上一次二小姐没见着大小姐的面就走了,这跪也没跪了,也没赔罪。”青叶有些为难的看着她们说道:“做事情还是要有始有终的好。” 秦雨鹃白了一张脸,咬牙道:“这件事就不劳青叶姑姑费心了。” 青叶一笑道:“看来二小姐心中已经有了决断,那么是奴婢多嘴了。” “最后一件就是,白姨娘每天的晨昏定省可别记岔了时间才好。” “你居然敢!”秦雨鹃想要说些什么,却被白姨娘拦了下来。 白姨娘有些哀求的看向秦雨鹃,低声道:“雨鹃,就当娘求你了,少说两句吧!” 青叶对着秦雨鹃扶了一个礼:“奴婢自然是不敢的,二小姐要是有什么疑义,还是请去问夫人吧!” “夫人吩咐奴婢的话奴婢都带到了,二小姐和白姨娘可别忘了。”说罢就离开了白姨娘的院子。 待到青叶走后,白姨娘看着仍旧不服气的秦雨鹃,轻抚她的头发,柔声说道:“妾给正妻晨昏定省是自古就有的规矩,你就算去理论,也没有法子。” “可是娘。”秦雨鹃为她娘感到委屈:“秦府一直没有这个规矩。” “雨鹃听话,”白姨娘道:“以前没有这个规矩是夫人不跟我们计较,娘知道你有志气,别在这事上让他们抓了把柄,让娘拖了你的后腿。” 秦雨鹃握着白姨娘的手没有说话,握的紧紧的。 距离青叶传话不过一个时辰,秦雨鸾就听到有人来传秦雨鹃来赔罪了。她心中不由嗤笑,话说秦雨鹃这个罪,赔的也够久的,这都过了好几天了。 这次可没人让秦雨鹃一个人在竹苑里乱走了,走到哪都有竹苑的丫头跟着,这让她心中好像梗了一块石头一样,不上不下难受的慌。 秦雨鹃真真切切的给秦雨鸾赔了罪,不管她心中是怎么想的,表面工作,做的还是不错的。 赔罪之后也秦雨鸾也没再难为她,就让她回去了。 第二天秦雨鹃就回学校去上课了,教室里,很多人围在她桌子边上问东问西。很多都是敬佩她发了那篇文章的,说是很多人将她视作了偶像,这让她心里有些雀跃,鼓励她的也有不少。 可是当只有几个女生的时候,就有人好奇的提起了她那天来学校穿着的衣服了。 他们学校的学生家庭情况参差不齐,有见过穿着西洋裙子和高跟鞋,还特地烫了大卷发的女生。像秦雨鹃那样的不是没见过,可是很少见到穿着这么精细的。 毕竟宪宗改宪之后抄了不少人家,很多老牌贵族都已经消失了的。其他有的也因为种种社会风气夹起了尾巴做人,很少出现在世人面前,自然让人好奇。 “你上次来的时候穿的那件衣服叫什么,还有那个头发,我问了很多人都不知道。” “是啊,没想到旧时候的衣服,也挺好看的吗?我还以为都是那种灰色的粗布棉衣呢?” “对了,雨鹃,你头上戴着的是金钗吗?原来你家这么有钱啊!” 秦雨鹃听着她们的话不禁哑然,她只是庶女,穿戴虽然不错可是却比不过真正的嫡女,她又想起了昨天秦雨鸾的穿着。 当她跟着丫头走到秦雨鸾所在院子里的时候,对方正在园子里画景。 而在这深秋的季节里,秦雨鸾只穿了一件浅粉云幅线绉单杉,配了百折淡红绉裙,在外面披了一件长达脚踝的白兔毛披风。梳了小两把头,一左一右都插了鎏金穿花戏珠金步摇,小拇指同等大小的粉色珍珠耳坠,作画的皓腕上露出极品红翡手镯。左手的食指上带了红宝石戒指,小指是一圈镂空百合花纹银戒指,细细打扮之后整个人显得艳光照人。抬头一笑的样子让同是女人的她都愣了一下,美的让人移不开视线。 而当秦雨鸾走动的时候,秦雨鹃才发现对方的鞋子上,也穿了一圈大小不一的珍珠,钩镂成不同的花纹,难得的是左右对称。 秦雨鹃那时才有些无措的发现,就算对方狼狈的回了娘家又怎么样,有些地方,她还是比不过对方。 小时候的印象她记不清了,可直到那一刻,她才真正的明白嫡庶之间的差距。 而直到今天,在这些同学羡慕她的家境时,她才真正知道,秦府的豪富。 第十六章 白姨娘除了给秦傅氏晨昏定省之外,还要将之前秦雨鹃没有跪完的时辰跪完了。只是秦雨鹃能够跪在祠堂外面,是因为她是秦府的女儿,白姨娘就没那个资格了,还是如上次一样,跪在自己院子门口。 只是她每天都在秦雨鹃放学归来的前一刻起来,也不准身边的人跟女儿透露分毫。 傅元姝正在修剪花枝,听闻之后倒是说道:“没想到白姨娘这么老实的一个人,居然生出了这样一个女儿。”但也只是一哂而已,并没有放在心上。正妻和妾室自古就是天敌,永远没有真正的和平相处,一切都不过是做给男人看的。 接着就是一笑:“拿了帖子去福荣堂去配了活血去淤的药膏给白姨娘送去,免得秦雨鹃说我们秦府欺负她娘。” 这么长时间来,在秦雨鸾面前弯过膝盖的人这么多,现在也终于轮到她了。她心中自侃道:不知道这算不算的上是风水轮流转。 秦老太太的一生称得上一声传奇,而且她对秦雨鸾自小疼爱有加,这一跪倒是跪的心甘情愿。 秦老太太看着她笔直的跪在自己面前,心中就是一叹,说道:“起来吧。” “是。” 秦老太太已经六十多岁了,又抽了那么多年的大烟,这个状态到现在很不容易了。 “你的母亲是天足,当初要不是我坚持,她也不一定会给你们姐妹裹脚,”秦老太太靠在躺椅上,好像是回想起了当年的情景。 那个时候秦家不好过,傅家更加艰难。傅家当年因为站在了宪宗皇帝这边,在早年被西太后打压,一大家子不得不颠沛流离。原先子孙鼎盛的傅家嫡系就剩下了这么一脉,还有几支出了五服看着嫡系遭难早早撇清了关系的旁系。傅元姝年幼的时候几乎都是跟着家人在流亡,家中哪里还会想要要裹脚的问题。 “雨鸾,你怨我吗?” “雨鸾不知道,”长久的沉默之后秦雨鸾才答道,她低下了头继续道:“但是雨鸾明白,奶奶从来都没想过要孙女过的不好,只是时代改了而已。” “是啊,时代改了,”秦老太太看着秦雨鸾,这个孙女是秦家几代女孩里面长得最好的,有殊色,性情也好,却偏偏在选丈夫的时候一家人都瞎了眼,害了她。 “终究是我们害了你一辈子。”秦老太太握住秦雨鸾的手沉痛道。 她原来也没想和秦雨鸾提这个,可是没想到在秦雨鹃弄出这样的事之后,她还能沉的住气,这不得不让她改观了。 这一回对她说这些,是改观,也有试探,秦雨鸾才19岁,以后还有着大好的年华,总不能让她清心寡欲的过一辈子。 而秦雨鹃自认为自己做的事知道的人寥寥无几,可是要是谁都能到别人的院子里顺走什么东西,后院早就乱了。还有她那慌慌张张的样子,府中不知道多少人看在眼里,只是谁知道对方吃相这般难看,动作这样快,一点都不掩饰,或者自认为掩饰的很好。 可是府里的人知道又如何,在外面,一千张,一万张嘴都已经说不清了。毕竟在外人看来,秦雨鸾是被新派丈夫抛弃的旧式女子,想必必是愚昧无知的。而秦雨鹃虽说是她的姐妹没错,却一直在接受新式教育,还是国学大师郭先生的学生。郭先生可是有名的进步人士,亲自为她写的荐信。 在世人看来,秦雨鹃写的出这些东西,秦雨鸾却是万万不可能的。而就算是为了秦府的名声,这个亏,也只能咽下去了。要是去澄清了反而让外人看了一出姐妹相斗的戏码,徒增笑料。 秦老太太开始还以为要花一番功夫才能劝得了她,谁知道这个孙女比她想的要看的明白,倒是让她心里增添了一份愧疚。 而秦雨鸾听了秦老太太的话反而笑了:“祖母,雨鸾从来不认为,嫁错他人就是害了自己一辈子。” 遇人不淑算是毁了自己的一生,可是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有些路不试着去走一走,怎么就知道一定走不通呢? 而且,她心中真的没将那一份手稿放在心上,反而是秦雨鹃这个做派更加让她不耻一些。 秦老太太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她知道以前的秦雨鸾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在她看来,秦雨鸾那样的心思不把自己熬死,活着回到秦府,就已经是让她欣慰了。 要是对方只是撑得起一时,她就打算着等风头过去之后,再给秦雨鸾说个好人家,不求对方门当户对,大富大贵,但是是要秦府能够掌握在手中的。 只是现在,她不得不大吃一惊了。 只见秦雨鸾在她面前再度跪下了,秦老太太只听她说道:“雨鸾回到秦府之后,就没有另嫁他人的打算,只想效仿祖母当年扛鼎秦府之志。” 她这意思是,想要插手秦家的产业了。 秦老太太听了她的话缓缓坐直,锐利的眼神看向秦雨鸾,秦雨鸾毫不示弱的与她对视,眼里的坚决显示的明明白白。 半响,秦老太太才抚掌大笑道:“好,好,我原先想着你柔弱多思,却忘了你骨子里还是我秦家的血脉。” 她亲自站起来扶起秦雨鸾:“既然雨鸾不服输,我就拼着一把老骨头,教你一回。”她恍惚在秦雨鸾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一时感慨万分。 而且要是秦雨鸾真有这样的心性,做长辈的再度乱点鸳鸯谱,才是真正害了她。 秦家现在的大当家虽说是秦雨鸾的父亲秦寿生没错,可是不代表秦老太太就说不上话了。 在秦家很多老员工的心里,秦老太太还是很有威望的,而这些老员工,很多都是秦府事业中的中流砥柱。 而且秦老太太虽说已经不管事了,但是秦家手下有几条明线,暗线,这些仍旧是记得清清楚楚的。当然,这些都是秦府的机密,她不会告诉秦雨鸾,至少现在不会。 但是在皇帝和皇后负责开办的银行里有多少股份;在多少慧国慧民的企业中有投资;秦家在涉及了多少行业;哪一块做的最好,哪一块赔了,都讲课一样向秦雨鸾一一道来了。 秦老太太喝了一口秦雨鸾刚刚倒好的茶:“银行还有学校,这些当初虽说是集资,但是那些都是不能动的,你钱送上去,在上面人心中挂了号;可真要去取了,那可又挂了一回号。” “只不过第一回不一定称得上是好事,第二回就是真真切切的坏事了。”说罢秦老太太看向秦雨鸾,问道:“雨鸾,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秦雨鸾抿了抿嘴,答道:“就算要提,起码得过几代,至少不能在宪宗陛下面前提。” 秦老太太笑了:“你能想到这一步,也算是不错了,只是谁知道,那个时候又是什么样子了,不如就当这笔钱是献上去的,也不用时时刻刻惦记着。” 秦雨鸾吸了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来,心悦诚服道:“雨鸾受教了。” 秦雨鸾不是朽木,又是嫡系,也不用去考虑以后争家产的问题,秦老太太现在是真的乐意教了。 她点了点秦雨鸾的鼻子故意笑道:“看来上天是见不得我这把老骨头闲着喽。” “祖母身体康健,再活二十年没有问题。”秦雨鸾信誓旦旦。 秦老太太哭笑不得:“你这孩子。” 祖孙两个说好了之后,秦傅氏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道好端端的女儿怎么总是往老太太的院子里跑,就算要尊老也不用一副准备在老太太院子里扎根的样子吧。 终于在一天中午将秦雨鸾拎到了自己院子里吃饭,就将心中的疑惑问了出来。 秦雨鸾看着傅元姝,露出一个深深的笑容。不过数月,她也能知道傅元姝为了秦雨鸾操了多少心。大哥少年老成,早早的就开始接手家业,很多需要谈合同建工厂的事都是他去做的,一年到头也只有过年过节回来待一段时间。 二哥更不用说了,三年前去英国留学,只回来过一次,照片电报倒是常常有发回来。但是秦傅氏能做的,不过是睹物思人。 傅元姝的一腔母爱全部倾泻到了秦雨鸾的身上,加上心中有愧,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捧到她的面前,只想她过的无忧无虑。 “我跟祖母说,我愿意效仿祖母当年之风,祖母愿意教我。” “娘,雨鸾真的很开心。”秦雨鸾笑道眉眼弯弯。 傅元姝看着秦雨鸾的笑容,心中有些欣慰。秦雨鸾没笑过吗?不,她脸上常常带着笑容,只是那笑容是虚的,就像是京剧的脸谱一样,画出来给大家看的。 多久了,傅元姝有四年多没见过女儿这样了,她怕再这样下去,她就记不起女儿真正开心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的了。 幸好,幸好如此!她伸手将女儿抱在怀里,搂的紧紧的。 秦雨鸾开始每天跟着秦老太太去视察秦家在江城的工厂,秦家在江城的工厂主要是生产玻璃和陶瓷制品,前者内销,后者出口。 秦家的瓷器虽说比不上景德镇的,但是景德镇的瓷器僧多粥少,又是贡品,根本不会拿来出口。国外流出去的几件景德镇瓷器要么是早年战乱的时候抢去的,要么就是皇室作为国礼赠送的。 而很多外国人也只是买个新鲜,家中有几套陶瓷制品算得上是一件很值得吹嘘的事情了,虽说比不上景德镇瓷器的大名鼎鼎,但是也非常好了。 而工厂里很多人也看到了秦老太太身边带着的女子,心中纷纷猜测这是秦家哪一位小姐,让秦老夫人决定花大力气去培养这么一个女子。 要知道,当年秦老夫人自己撑起秦家是因为当时秦家只剩下了一个男丁,偏偏还没有独当一面的年纪。可是秦家现在早就缓过了那口气,再也用不着出现第二个秦田氏了。 毕竟铁娘子的名称,不是谁都能继承的。 可是这对秦雨鸾起不了丝毫影响,她依旧每天站在秦老太太身侧听她和秦家几位老掌柜和员工商议工厂中的诸多事仪。 原先只是听着,在秦老太太问了她几个问题之后,大家居然发现,这个和罗家二子离婚的秦家大小姐居然也言之有物,倒是将心底的轻视去了一分。 只是也有不少人腹议,秦家和罗家虽说姻亲关系断了,可是生意上的往来还没断掉。要是秦家大小姐真的插手生意的话,以后避免不了遇上罗家。 只是她到时候,忍的了吗? 第十七章 秦老夫人毕竟年纪大了,不可能每天都将秦雨鸾带在身边,亲力亲为,言传身教。于是除了开始几天亲自带着,就不太出门了。要么叫工厂中的主事上门来给秦雨鸾授课,或是让她去工厂,自己去学习探讨。 有了秦老夫人的点头,秦雨鸾去工厂倒是没有遇到什么阻拦。只是她也没有参与决策,倒是让几个因此不快的老一辈脸色好了一些,但是依旧对她视若无睹。 甚至有一个上了年纪的陶瓷师父在和其他师父探讨时看了她一眼,接着在她面前甩袖而去,口中嘟囔的话让众人听得一清二楚。 “不居内宅,抛头露面,不成体统。”剩下的人俱是尴尬的看着秦雨鸾,不论她是哭出来或是大怒而去大家都不惊讶。 谁知道秦雨鸾像是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一样,连脸色都没变,看着众人怪异的表情对着不远处的陶成笑道:“刚刚说好了去看看玻璃工艺,还请陶师傅带路。” 沉闷的气氛因为这一句话开始缓缓流动,不论如何,看到秦雨鸾这样大家还是松了一口气的。陶成哈哈大笑:“对,对,大小姐这边请。” 虽说秦雨鸾去工厂虽说是带了人的,但是工厂除了陶师傅这位主事还另外叫了个女员工作陪。 工厂中女工很少,只有几个翻译和质检是女性。质检穿着和其他男工人差不多的衣服,脸上也灰蒙蒙的,实在上不得台面。于是陶师傅就叫了翻译过来,翻译倒是穿的很洋气,烫着大卷发穿着黑色毛呢大衣,即使初冬,脚下也是丝袜和高跟鞋。 而她也早早的知道了这是秦家的大小姐,恐怕早就准备过了。在工厂中见到穿着缎衣宫裙的秦雨鸾也不惊讶,对她露出了一个亲切又不谄媚的笑容,倒是落落大方。 一路上介绍的不是陶师傅,反而是那位翻译小姐。秦雨鸾在听了几回就知道不大对劲了,原先老夫人带着自然是不敢糊弄的,今日倒是全听讲成品了,还有销售多么的好。心中一转就明白了,人家感情是当她心血来潮才想的这么一出,陪高兴了好好的送回去了得了。 只是她心中这么想的,面上也没带出义愤填膺的气愤,一笑就继续往前走了。 直到来了成品车间,陶成才颇有些自得的对秦雨鸾说道:“大小姐你看,其他工厂可做不出这么透亮的玻璃,跟西方运过来的不敢比,但是在国内倒是绰绰有余的。不说在江城,就算是在北平,也没有咱们这么好的技术。” 秦雨鸾接过那个玻璃器皿一看,中间还带着些许气泡,底下还看不出来,但是侧边明显还是有些凹凸不平的。 可偏偏是这样的成品,却让陶成自豪不已,不得不让她心中复杂。 或许是看出了她的不以为然,陶成解释道:“大小姐,这玻璃器皿和以前的可不一样,咱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制品的确好看,但是那只是一个观赏的物件,要是做大了,那就废了。现在不一样,拿来做窗户,或是做器物,都是极好的东西。 “特别是窗户,安在窗子上到了申时室内都不用点灯,依旧透亮。”他兴奋的说完后才有些羞赧,秦家的大小姐,怎么可能不知道玻璃呢? 秦雨鸾拿着这个玻璃器皿在手中转了一圈,这个技术做成窗户兴许还过得去,要是做成其他,恐怕就用不得了。更不用说手上这个锥形瓶可能还用于实验室的,实验室是最精准严密的地方,一个刻度都不准的锥形瓶,有谁敢用。 “不知我们秦家的工厂生产出的玻璃定价多少?”秦雨鸾将锥形瓶放回原位,转而问道。 听到她的话陶成也不惊讶,笑道:“虽说东西比不过那些舶来品,可是价格确实他们的三分之一都没。那些舶来的玻璃一米见方就要3个大洋,咱们这一个大洋都不用。” 虽说价格低上不少,但是秦雨鸾仍旧知道其中的暴利。 跟着陶师傅继续看了几个成品之后,她心中有谱了,一路上见的都是做成窗户的多,想必大头还是这个。其他的实在拿不出手,恐怕还是在试验阶段。 秦雨鸾笑道:“听说玻璃工业最重要的一是其中杂质去尽;二是温度控制好了。就像是陶瓷,温度高了低了都不行,不但颜色不透亮,还会有气泡,又容易碎裂。” 陶成听得一愣,秦雨鸾说的两点还真是主要的原因。可是他没提过就说的头头是道,难道对方也懂不成。 他和那些陶瓷师父们不一样,做陶瓷的有自己的一套规矩,有些还颇讲究风水。开窑的时候是不准有女人在场,说是有女人在容易烧不出好瓷器,也容易炸窑。 这虽说是谬论,但也是传了几辈的谬论,很多陶瓷师父是将其作为准则的。不说今天对秦雨鸾的态度,就连当年,秦老夫人都甚少去窑厂,都是秦当家去的,即使秦当家还年轻。 他们做玻璃的就不一样,陶成的玻璃工业是跟一个传教士学的,那个传教士在中国传教的时候颇有些郁郁不得志,不能将上帝的旨意宣传出去,只能将目光瞄准几个孤儿了。 而且陶成和其他几个孩子愿意听他传教也不是为了什么皈依主的怀抱,而是为了那一餐一个的馒头。而去那么多孩子里面也只有他学了这一份工艺,他后来才能到秦家的工厂来谋生,每次想来都庆幸不已。 只是跟着传教士学的久了,倒是没什么男女尊卑的观念,因此陶成马上问道:“还请大小姐解惑?” 秦雨鸾笑了:“解惑倒是不敢当,只是听说前一个月有几位爱国人士海外学成归国,想要报效国家。其中有一位兰先生是位化学家,正好居住在江城,不如前去请教。” 陶成有些为难:“只是不知道那位化学家懂不懂玻璃?”他虽说知道玻璃如何制造,但是却没听过化学为何物。 秦雨鸾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而后道:“懂不懂,总要去请教一番才知道,听说那位兰先生暂住金桥湾。” 金桥湾是江城一所学府教师的宿舍,陶成自然也是知道的。而且秦雨鸾都说的这么明确了,就算到时候无功而返他也必须要走这一遭的,只是心中也有些觉得秦雨鸾指手画脚了。 秦雨鸾自然看出了陶成的表情,即使秦家有了秦老夫人女性掌家的先例,在她这里依旧艰难。 回去的路上,白术白薇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的表情不敢多言,她们都认为小姐是因为刚刚在工厂中受的一番气才会心情不好的。正绞尽脑汁的想些开心事让她展颜,也不明白自家小姐好好的怎么想到插手工厂。在她们想来,这些都不是女人该做的。 秦雨鸾现在才知道,几天前她在老夫人院子里提了想要继承秦老夫人当年扛鼎秦府之志,以这些人的眼光来看,是多么离经叛道的一件事。老夫人还答应了,又是多么不容易。 秦老夫人当年是无法,秦家的掌柜们也是无法,才让这么一介女流插手家中事业。不然秦府墙倒众人推,恐怕要败了,哪里还有今天? 但即使是这样,遇到那些顽固的师傅们也只能退一步。 而现在,秦雨鸾的父亲秦大当家正值壮年,秦大少爷也能够独挡一面,再不济还有秦二少爷,哪里轮得到她这一介女流。 她不禁有些庆幸,自己现在是秦家女,要是放在更加古板的家庭中,光她提出的那一番话不知道会不会被当成祸乱之源。 秦雨鸾到了秦老夫人的院子里时,秦老夫人正在听评书,那评书先生穿着青白色的长袍马褂,手拨大三弦。仔细一听,评书讲的是当年宪宗皇帝下令肃清鸦片后御驾亲征和联军血战琉球,并且大胜而归的事。 鸦烟流毒,为华国三千年未有之祸。而鸦片的大量输入,使华国银贵钱贱,财政枯竭,国库空虚。更不用说损耗人的身心志气,实在是万恶之源。 而那一场战争说是大胜而归,其实也是惨胜,是用尸骨堆出来的胜利,伤亡人数对方的五倍都不止。华国的军火武器都不如对方,火qiang的射程连对方的三分之二都没,还常常打哑枪。能够胜利,不得不说有宪宗的先见之明,没有让那些联军士兵上岸,将战争控制在了闽南琉球之地,几把火下去,才能够胜利而归。 不过正因为这场战事,那些外国人才学聪明了,顺势提出了在华国驻军。还逼得华国不得不妥协,还让他们建了领事馆。即使驻军不多,也是华国的心腹大患。 只不过此时秦老夫人身边还放着烟枪,听的却是禁烟的评书,这不得不让秦雨鸾觉得违和,脸色稍有扭曲。 秦老夫人虽说眯着眼睛坐在躺椅上,却早有人跟她禀告过来,看到秦雨鸾走近,睁开眼笑道:“雨鸾,来,坐到祖母身边来。” 第十八章 秦雨鸾坐在秦老夫人身边,也耐耐心心的听了一回从未听过的评书,倒也听入迷了。 说评书的不过一人,那种感染力却能挑动起人内心的热血,特别是讲这种举国奋起抗争的战争时,让人恨不得当初和宪宗帝一起上了战场。 “你这几天看了不少,也听了不少,跟祖母说说,你是怎么想的?”秦老夫人自然知道,秦雨鸾这些日子是下了苦功的。 秦雨鸾斟酌了一下道:“祖母,我想重新发展纺织业。”秦家在江城的重点是陶瓷和玻璃,前者她插不上手,也不想插手,而且陶瓷是华国国粹,人家研究了一辈子,总比她这个门外汉懂得多;后者虽说需要改进,但也差临门一脚,就能完善了,哪有人家辛辛苦苦研究出来的,让你去摘了果子的。 要是到时候真有什么建议,去提就是了,提的多了,难道他们还能听不进去。 而纺织业秦家自然也是涉及的,可是原始手工比不上外国机器。而那些外国机器当初购进的时候,请的外国专家也只是教了一个囫囵。织出来的布粗细不一不说,有时出了故障还无法维修。根本不能很好的控制,更不用说提花染色了,有时染出的颜色根本不能看,花色都重叠了。 花了大价钱购置的机器用了一段时间居然只能闲置在那里,秦家自然是气愤的,可也无可奈何。 所以秦老太太听了她的话是非常惊讶的,她没想到秦雨鸾居然选了一个秦家打算放弃的产业。 “这条路可不好走。” 说不好走其实主要是机器没人会操作,而那些外国人的心思也很容易明白。要是什么都让华国学去了,他们不是吃了大亏了,欧洲那么小的市场,却生产了那么多东西。那些东西自己消化不了,有很一部分是往华国倾销的。 而华国早些年因为战败的开的通商口岸,关税低的几乎等于没有。 他们早就把华国的土地和金钱当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又怎么会去细心教学呢? 秦雨鸾别的不敢说,纺织这一块却是有不小的把握的。她穿越前就是在工业大学读的纺织工程,记得毕业时论文写得就是多种纺织机的发展流程。 她记得那个时候在图书馆几乎将有关各种纺织机原理的书籍都研究过了,甚至还去纺织机械公司实习了一段时间。原本这种专业就很少有女孩子会选,那时实习的几个人里面就她一个女的,倒是惹人注意。 而她因为实习的那家机械公司是整个华南地区最大的纺织机械上市公司,她打着实习完后就在那扎根的想法,学的非常认真,工作也很努力,倒是让那些工程师改观了。而那次实习也确实留了两个人下来,其中一个就是她。 后来她还作为领队带领了一个团队去国外参加了纺织设计大赛,她们公司机器织出来的布还拿了个银奖。 秦雨鸾不信,自己穿越前懂得纺织机最专业的技术和工艺,难道到这里后还研究不明白一个老古董。 当然,在这里话不能这么说,性情改了他们会当你受了刺激,要是无师自通不是妖怪了?哪里没有聪明人,说的出来也要自圆其说才行。 秦雨鸾歪了歪头,笑了:“玻璃和陶瓷是秦家在江城的根本,雨鸾可不敢指手画脚。”接着又说道:“可是我也听说纺织的那些机器是花了大价钱买进来的,就这么闲置在那里,变成了一堆废铁,实在让人心痛。” 秦老夫人拿这个孙女没办法,无奈道:“既然如此,那我就将纺织厂交到你手上处理了。”要是陶瓷和玻璃,她肯定不会这么干脆,不过纺织厂原先就是要放弃的,要是成功了,自然是好的,不行也不可惜。 评书先生虽说一个人说的热血激昂,即使后面这祖孙两开始聊天也保持了很好的职业素养。但不是不代表他没听到她们两的对话,心中不由咋舌,就这么短短一会儿的功夫就将一个工厂交到了一个小辈的手中,还是个无知女流。 他也听到了这个工厂的机器是闲置的,猜想没有效益,可是在没有效益也是一个工厂,就算是卖掉厂房土地,想必也有不少钱的。 评书先生的思绪飘远,不知道秦家那个纺织厂有多大,要是卖钱,又能卖多少,连自己的语气变了都不知道。 秦雨鸾有些纳闷的看着这个评书先生,明明都讲到尾声了,战争部分早就讲过了,这怎么又突然激动起来了。 而秦雨鸾手里握着纺织厂之后,也没有贸贸然的生产开工,而是在报纸上刊登了这么一则消息,高金聘请懂得纺织机器的工人,最后还加了一个备注,即使懂得理论也可以。 秦老夫人看了指着报纸对傅元姝笑道:“雨鸾她还是孩子心性。”懂得纺织机器的工人不少工厂都需要,大家都高薪聘请,也不容易找到。而懂理论的大多是纸上谈兵之人,自己都没研究明白,请来又有什么用。 傅元姝听了也只是抿嘴笑,并不说话。 秦雨鸾天天忙着,秦府的二小姐秦雨鹃也不闲着。虽说要上学,寻常遇不见秦雨鸾,可是秦雨鸾一改常态经常往外跑,她也是遇见过几次的。 开始还以为对方终于忍不下去来找她麻烦了,一颗心都提起来了,却只见到对方目不斜视的过去了。秦雨鹃才知道,隔着两排冬青树秦雨鹃根本就没看见她。 秦雨鹃原先想着秦雨鸾母女趁着她在学校里上课折磨她娘,这不是她胡乱猜测。在秦府她不经常下跪白姨娘难道就经常下跪吗? 就算白天上课她看不见,回家之后也能看出白姨娘步履蹒跚,执拗不过她拉上裤腿一看,那个乌青和她前两天跪祠堂留下的一模一样。 她愤恨不平的想要讨个说法,得到的却是白姨娘将她前几天未跪完的跪了,缺多少个时辰补多少个时辰。 而跪完那几个时辰之后她在回家看白姨娘的双腿,的确好了很多,应该没有再继续了。而淤青甚至比她当初恢复的还要快,一问那个药膏还是夫人赐下来的。 秦雨鹃很难描述自己心中的想法,一方面她觉得自己的尊严受到了践踏,另一方面也明白是她做错在先,内心备受煎熬。 她原先在学校里面成绩优异,却也没有这么受重视,一想到这些重视的开始都是从秦雨鸾那里窃取来的,她在外笑的有多大方坦率,回到府里后面对对方心中就有多心焦。 吉祥如意看着秦雨鹃看着秦雨鸾的背影久久不动,双双对视一眼,心中怕二小姐又跟大小姐杠上。 吉祥劝道:“二小姐,车应该已经在外面等着了,再不走,您上早课就要迟到了。” 秦雨鹃要是看不出这个丫头在怕什么,她这么多年的书就白读了,只是心中一堵,一口气却无法发泄出来。 丫头虽说只是奴婢,但是她们就不会看人了吗?当主子的做了不光彩的事,连带着身边的人都遭殃,心中也要非议你做的不对。 秦雨鹃大可以将这两个丫头换了,只是她莫名的不想这么做,难道换了丫头就无人对你指指点点了吗?那不过是自欺欺人。 “这几天大姐姐天天往外跑,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秦雨鹃不由问道,原先她也没这两个丫头知道。 却听如意说道:“听说老夫人将秦府一部分产业交给了大小姐掌管。” 秦雨鹃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你说,祖母将一部分产业给了大姐姐?” “是。”如意有些犹豫道:“不过奴婢也是听府里的人这么议论,并不敢确定。” 秦雨鹃的面上青青白白,显得有些失魂落魄,在她还在为那份手稿揪心的时候,秦雨鸾居然已经开始经营起自己的产业了。 倒是像她一个人小丑一般的在唱独角戏。 想罢又是自嘲一笑,也是,心中有愧的又不是秦雨鸾,她自然不用放在心上。 一整天,秦雨鹃都有些郁郁寡欢,连她的同学跟她说话都有些没注意到。 “雨鹃,雨鹃,你觉得我们的想法怎么样?” 见她久久不回答,一个女同学推了推她的肩膀。 秦雨鹃回过神来倒是吓了身边的同学一跳,只见对方有些担忧的看着她问道:“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秦雨鹃不好意思的笑笑:“对不起我走神了,刚刚你们说什么呢?” “我们几个讨论了一下,准备将你之前提到过的《女权辩护》翻译成中文。”说话的女同学兴奋的站了起来,然后转头看着她激动道:“让更多的华国女性能够看到它,让她们知道,连一百多年前,远在大洋彼岸的英国,就有人在为男女平等努力了,你说,好不好?” 秦雨鹃的脸色有些发白,看着兴奋的盯着她看的两个朋友,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心中紧紧缩成了一团,呐呐道:“……好,当然好了。” 第十九章 而秦雨鹃自从答应了跟班上的同学一同合作翻译《女权辩护》后,好几天晚上都辗转反侧一直翻身,根本无法入睡。因为她写的那篇文章她们才有这些想法,而秦雨鹃自然也是翻译的主力。 学校的图书馆已经找过了,并没有那本书,而在答应的那天下课后她就往江城最大的书店里去了。只是她将书店里面的外籍书几乎都翻了一个底朝天,问了书店的员工也被告知没有。倒是可以将书名留那边,有机会的话可以拜托国外的人寄过来,但那样最慢据说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还不能保证一定有。 秦雨鹃内心急的都要哭出来了,好歹面上堪堪能撑得住。在书店留下了书名作者,还有自己的联系方式后,一再告诉对方有消息一定要通知她。 她不是没有想过发电报给在英国的二哥秦浩熙让二哥想办法给她寄一本过来,但是想想还是放弃了。秦浩熙是她的二哥没错,但是更是秦雨鸾的一母同胞的兄长。就算信中不问给她寄回来,到时候回国了要是问起了,她该如何回答。 她已经得罪了秦雨鸾,实在不想到时候再得罪二哥了。 江城书店这么多,应该可以找到一本的,秦雨鹃心中不断的对自己说道。 秦家有司机也有专门拉黄包车的师傅,这些人都是在秦府供职的,陈师傅就是专门送二小姐上下学的。 此时他已经听从二小姐的话转了江城两个书店了,再转下去,天就要黑了。不由拉着黄包车边跑边劝道:“二小姐,天已经黑了,再不回去,家中恐怕就要派人出来寻了,有什么事不如明天在说吧?” 秦雨鹃心中再急,也知道老陈说的有道理,她坐在黄包车上看着周边的景物从眼前掠过,说道:“这个书店看完了就回府。” 陈师傅道:“好嘞。” 即使心中报了幻想能够找到那本书,秦雨鹃最终还是失望而归了。她现在都有些怀疑了,世上到底有没有秦雨鸾说的这本书了。 一连三天,秦雨鹃都毫无所获,还不敢让白姨娘看出什么,砸了一个花瓶都是让吉祥偷偷捡了拿去丢掉的。而周六,是大家商量好了在学校里面碰面准备翻译事宜的时候,她不免有些绝望,心中更是上火,嘴角都起了一圈燎泡。 秦雨鹃无精打采的上完英文课,心中想着明天要不想个理由吧,只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毕竟这是好事情,没有人觉得她会拒绝,自己这边也说不通,说书丢了更是煞风景。 她正想着就听见英语老师在喊她的名字,她抬头看去,只见英语老师还没离开,站在讲台边上,笑着朝她招手。 秦雨鹃上前问道:“老师,您有什么事吗?” 英语老师看着她笑道:“听说你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准备一起翻译《女权辩护》,这是好事情,老师在这里给你们打气。” 只听她又说道:“不过这本书老师当年在英国的时候也拜读过,里面有些词句很难翻译的好,毕竟那是一百多年前写的了,还用了很多的修辞手法。那时候文章的风格和背景跟现在的英国都相差很远,更不用说在华国了。要是有什么问题,就来找老师,老师会帮助你们的。” 英语老师是华国人,姓梅,可是早年却在英国居住过。 秦雨鹃只听见了梅老师说她曾经读过这本书,顿时心跳的像是要蹦出胸口,耳边都轰鸣作响,接下来什么话都听不进去了。 她在梅老师离开教室之后才反应过来,赶快追了上去,无视了身后传来的叫喊声。 “雨鹃,你要去哪?都快上课了。” 秦雨鹃跑了出来,向英语老师喊道:“梅老师,请您等一下。” 梅老师回头,看着秦雨鹃追上来有些惊讶,问道:“秦雨鹃同学还有什么事吗?” 秦雨鹃回复了一下呼吸,但还是能听出其中有些不稳:“梅老师,您是说你曾经在英国读过《女权辩护》,那么在国内,您有这本书吗?” 梅老师回道:“自然是有的。” “真的吗?”秦雨鹃大喜道:“老师,你也知道,我们是好几个同学合作的,想着能多几本原本,就能相互讨论了,您能不能将这本书借给我们。” 此时上课的铃声已经响起了,梅老师笑道:“是这样啊,那我回宿舍的时候找出来,秦同学下午放学到职工宿舍来拿吧。” 秦雨鹃激动的鞠了一躬,说道:“谢谢老师!”才回到了教室。 而在下午放学后,梅老师回到宿舍的时候,才发现秦雨鹃早早就等在那里了,而看她的样子好像也等了很久的样子。连忙上前说道:“秦同学站在这里等很久了吗?一起上来吧。” 秦雨鹃有些拘谨的笑了下:“也没有很久,我也是下课后才过来的。”自从知道了英语老师有这本书,又愿意借给自己,她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松了下来。一下课就早早的到这里等着了,此时听了就跟着去了梅老师的宿舍。 这所学校是江城最好的女子学校,连带着教职工宿舍都不错,因为当初请的是英国工程师,因此设计的建筑有着浓重的英国风格。据有的同学说每个老师的宿舍格局都不一样,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梅老师打开门,秦雨鹃进去一看,发现房间并不是很大,没有客厅,进去就看到了床,还有一小个阳台和卫生间。阳台和卫生间的门关着她看不出来,但是房间装饰的很用心,也很整洁。 房间中没有书架,却是在墙上嵌了搁板,上面都放满了。梅老师先是在搁板上翻了一遍,没有找到。秦雨鹃探头一看,上面很多都是外文书籍,她只认识很少的单词。 接着她又看见老师打开了放在墙边的两个大箱子,一看到里面她就吓了一跳,跟外面放的一样,里面基本放的都是书,还有几封信。 “老师,原来你有这么多书。” 此时梅老师正挽起了袖子,将书都拿出来翻找,听出了她的惊讶,笑道:“这哪里算多,还有很多在英国没有带回来呢?”接着表情有些怅然:“那才是可惜。” 秦雨鹃的心又提了起来,老师不会将那本书也留在了英国吧。 “你也过来一起找吧。”梅老师翻了基本都不是,先行放在了一边。 “是。”秦雨鹃也蹲着了书箱面前一本一本翻找了起来。 “啊,找到了。” 秦雨鹃募得抬头看去,只见梅老师有些感慨的拿着一本书,翻了几页递给了她,她小心翼翼接过来。 “秦同学这本书是在什么时候读过的。”《女权辩护》找到了,梅老师开始把其他书放回去,不经意的问道。 秦雨鹃心头一跳,回答道:“还是当年二哥从英国寄回来的,只不过当初并不是很看得懂,但是即使是这样,看的时候心情也很激动。” 梅老师恍然:“原来是这样,不过家中有这样的兄长,也难怪秦同学有这样进步的思想了。”只是可惜了在你年幼的时候你家人给你缠了脚,不过这话她怕秦雨鹃听了不高兴也没有提。 秦雨鹃心中不由有些悲哀,她低着头抓着书的手也越来越紧,一个谎言需要撒无数的谎去掩饰她。而越是这样,她越怕被拆穿。她心中有着巨大的委屈,却无人诉说,她心中说道,我本来不是这样的人。 “啊,对了。”梅老师喊道,她又拿出了另外一本书:“因为当初玛丽写《女权辩护》的时候并没有明确的加上女权主义的标签,界限也很模糊,即使这样还有恶名。”她将那本书再度递给了秦雨鹃,说道:“想要宣扬这个观念是很长也很难的一条路,老师希望你们坚持下去。这本书是玛丽后期的作品,也很有她的风格,老师就把它送给你了。” 梅老师笑的很真诚,她的表情也很温柔,她注视着秦雨鹃,像是慈爱的看着一个自家的后辈一样,让她的眼眶不禁有些发红。 秦雨鹃心中却酸酸胀胀的说不上来什么感觉,你们这样信任我,我却如此欺骗你们。她的眼眶有些发红,珍重的接过了这本书,像是接过了一个巨大的责任。这个责任沉甸甸的压在她的肩头,却觉得,这并不是她的负担,而是她本就该走的道路。 第二十章 秦雨鸾除了在报纸上高薪聘请纺织厂的员工之外,其余时间也没闲着。她会英语、法语,也懂一点德语,可是原身不会啊,她决定将这些重新学起来起来。于是还请了两个外语老师,八点到九点半学英语,十点到十一点半学法语。 江城是个不小的城市,还是省会,战略位置重要,驻军也不少,连带着外国人也多。原先秦雨鸾不清楚,了解了之后才发现这里的外国人赶得上八国联军。她有时候会想,有这么多外国人,估计想打华国也不容易,他们这些驻军先要斗争一番才对。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外国人是带着家属留在这里的,听说还有留在华国生了孩子的。而两位外语老师就是这些士兵的家属,也是她登报找的。 因为开的薪水不低,应聘的人不少,她倒是可以挑拣一番。最后决定留下的两位原先在自己国家也上过大学,都是语言系。英语老师让她称呼为洛拉,法语老师则名叫斯嘉丽。 秦雨鸾本就只是找个由头捡起自己的外语,在外人看来她就是有相当惊人的语言天赋了。两位老师倒是很惊喜,她们是第一次教学生,没想到对方这么聪慧。发音读一遍后就能很快掌握,单词除了个别也很标准,简直像是在外国生活过一样。开始害怕自己中文不标准教不好,现在倒是不用担心了。 白术和白薇两个大丫头突然发现,自家小姐变得忙碌了。她每天早上要给夫人请安有时候还要一起去老夫人那里。回到竹苑之后有时是写几张毛笔字,或是画景。下午常常还要和纺织厂的主事出去,说是谈什么合同,有时也不带着她们两。 这怎么是女人做的事情呢?白术白薇心中忐忑不安,就怕小姐做错了事让夫人和老夫人责罚,过了两天后才知道这是老夫人允许的。但也每天提心吊胆的,在她们看来,这件事请太超出她们的认知了。 原身写了一手极好的簪花小楷,而秦雨鸾努力了一段时间下来,拿出以前写的帖子和现在的对比,字迹也是一模一样的。 做完这些后接下来就是外语课,秦雨鸾几乎打破了这两个外国老师对华国旧式女子的认知。当然,这种认知来自很多方面,亲眼所见的有,听的更多。 在她们的印象中,华国是很极端的国家,不是说贫富,而是思想。那些新派的年轻女性是很有魅力的,她们能够解开束缚,追求新生,而且多才多艺,让人敬佩。 可惜的是这样的人太少了。 可是这位秦家的大小姐,据说没有在外读过几年书,除了早年一直是请的家庭教师在家中学习。但是除了阅读大量的书籍之外,毛笔字也写的很漂亮,她们不懂华国字中的风骨,也能看出写的是很好的。有时候来的早了还能看到她画画,跟油画绝不相同的,水墨画,水彩画,看到后心中都很震撼。 这种震撼不是说画的多么好,而是一开始将对方想的多么愚昧,现在就有多惊讶。他们的文化,并没有自己所讲的那么糟糕啊? 而相处了几天之后才知道,这位女学生还会弹琴,听说这种弦琴叫古筝,只是没有那个运气听到完整的。 秦雨鸾不是没有听到这两位老师对她的称赞,可是这些才能都是原身的。四下无人的她也会喃喃道:你看,你并不是他们说的那么不堪。 这一天刚上完课,就见白术进来对她说道:“大小姐,纺织厂那边派人来报信了,说是有人来应聘了。” 纺织厂会特地派人到秦府来报信的,想必都是应聘操作纺织机的。她正拿着帕子插手,擦完后将帕子扔回铜盆中,说道:“我不是说过吗?等应聘的人多了我再一起去见吗?” “可是报信的说,他们已经过掉一批了,但是也有了七八个人了。”白术将传话人的原话复述个自家小姐听:“说是这七八个人也要看好一会呢?” “既然如此,那下午去瞧瞧吧。”秦雨鸾继而说道:“那个来报信的也不用让他急着回去,让他吃一顿饭再带包点心后再走,好歹也跑了这么远。” 秦雨鸾前几天去看的时候知道纺织厂并没有开工,留下的员工也不多,只是几个主事的和打杂的,也没人烧火做饭,杂工们吃的都是外面买的馒头,热一热就着糠咽菜和一大碗白水就是一餐饭。 白术脆生生的应了,然后突然皱起了眉头:“小姐,来传信的是上次的那位翻译小姐。” “她不是窑厂的吗?怎么给纺织厂报信了。”秦雨鸾奇怪道。 因为秦家的陶瓷很大一部分是用来出口的,所以常常要和不同的外国人打交道,所以请了几位翻译,她上次已经知道了这位翻译是专门和法国人打交道的。 “这个她倒是没说。” 秦雨鸾拒绝了白术想上前帮她扣袍子上纽扣的动作,自己扣上,继而说道:“既然是她,刚好今天留洛拉和斯嘉丽在府里吃饭,就让她一起过去罢。”说着就往傅元姝院子里去了。 白术不懂外文,可是也知道那两个拗口的名字说的是谁,恭敬答道:“是。” 柳如原先是站在秦府外院等着,有些不安的来回走动,心中想着,等下见了秦家大小姐要说什么。她在秦家的工厂上班,但是却是第一次到秦府来,看了秦府的样子,又想到这位大小姐手上已经掌握了一个工厂,更加想着要到对方身边去。 窑厂那边的工资是高没错,可又怎么比的过当大小姐身边的心腹呢?而且窑厂里面都是一些粗俗不堪的男工,她曾经还被那些工艺师指着鼻子骂不知羞耻,只是因为穿了露手臂的旗袍。 白术出来的时候,柳如马上就看到了,上前笑道:“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白术虽然是个丫头,但是也很端的住,她说道:“柳小姐这一路来辛苦了,大小姐请您在秦府用了饭在回去,您这边走。” 柳如心中激动,拿着手袋的手紧了紧,跟着前去了。一路上除了两拨下人都没遇见什么人,而这两拨下人看见她们,应该是看见白术都低头站在边上等她们先走过去。 这让她看了身边的白术一眼,心中有些惊讶,但是有有些不以为然,不过是一个下人。 走过了垂花门就进了一个园子,里面一草一木亭台阁楼都很精细,是给秦府的小姐用来待客的。只是之前的秦雨鸾觉得这个园子匠气太重,不爱往这边来,待客一般是在自己的园子里。 柳如没有见过这样的园子,以为秦家大小姐看重她,心中倒是越来越欢喜,只是进了饭厅就看见了两个外国女性。 白术对着柳如笑道:“这两位是大小姐的外语老师,小姐知道是您过来的,就特地请您到这边用饭。用完饭后再送您回去。” 即使白术一口一个您,也不能掩饰柳如心中的失望,她有些急切问道:“大小姐不过来吗?” 白术笑了:“大小姐要陪夫人用饭,只怕不能过来了,还请柳小姐见谅。” 柳如有些失望,又问道:“那么也不一起去工厂吗?” 就算是夫人也没有这么管着小姐要去哪的,白术眼神瞥了她一眼,心中默默的记下了。但脸上一点都没有显露出来:“小姐用完饭后恐怕还要陪夫人说说话。” 柳如想说,没事,我可以等,但是心中有着一份骄傲,还是放弃了。 看到她这样白术还是松了一口气的,笑道:“门口都是有丫头守着的,柳小姐有事吩咐她们就是了。”说罢便退下了。 吃完饭后柳如也没有在秦府多待,因为马上就有丫头拿了包好的几袋点心过来,还专门让府里的黄包车送她们回去,想要多说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两个外国人倒是很惊喜,秦府送的点心都很好吃,而在她们说过不喜欢吃咸的之后,每次的点心都是甜的,还都不一样。 柳如拿着点心的手却有些发僵,这是把我当乞丐吗?想要扔掉却舍不得,这是稻香村的点心。稻香村是点心中有名的老字号,一百多年前就在回同街上卖了,名气大,价格也不便宜。 之前因为战乱关掉过一回,战停后又开了起来,还是那个老板,那个地方。里面一个玫瑰月饼就要十个铜元,是他们的招牌,其他的也不便宜。就算不吃,拿回去给弟弟解解馋也是好的,柳如想道。 秦雨鸾之前也去过纺织厂见了几个主事的,将那里的情况知道了大概。厂里因为停工也没有原料,更加没有工人,除了机器,厂房,几乎是一个空壳子。仓库里倒是有一些成品,但是那些都已经不能拿来卖了。 而原先的负责人知道秦家准备重新开工心中也是浮起一丝希望的,只是见了秦雨鸾之后眼中的明亮又暗淡了下去。 不是说瞧不起女人,而是秦雨鸾纤细婀娜的样子就不像是能够主事的,对方明明是大宅门中的弱势女流。听说对纺织还一窍不通,没有厉害的老板,怎么能拯救的了这个岌岌可危的工厂呢? 秦雨鸾自然看出他们的想法,可是别人对你的感观不是辩驳出来的,你做的好了,自然有人来信服你。但她也知道要给这些人信心,不论做什么事情都没有斗志。没了斗志和决心,一开始在气势上就撑不起来。 因此她在一开始就表现出了强势的态度,不论是招员工,还是购买原料和染料,甚至染料和棉花的合同还是她亲自去谈的。 几个主事都跟着去的,而看材料的时候只见秦雨鸾拿出那些染料在布料上、手上一抹,居然就能说出这种染料染色效果好不好,会不会褪色;到了收购棉花的地方拿出抽一些棉花一撕一捻一闻,接着用火烧了几朵,就知道这些是不是高质棉。 连厂里最有经验的老员工,也不能做到这样快速准确的,一开始心中还有怀疑,那些老员工上去一看,得到的是和大小姐差不多的答案,这倒是让他们心中兴奋了起来。 大小姐这样厉害,纺织厂说不定真的有救,可是心中还是有一份忧虑的,还是要找到懂那些机器的人才行。 而秦雨鸾说过,这些人要她亲自把关,于是应聘的人有了几个就马上让人去秦府通知大小姐,等她来决断。 第二十一章 秦雨鸾知道,在这个时代,懂得纺织机器的人不多,要是外国人不愿意教,是一点办法都没有的。其实不止是纺织业,还有其他工业,因为华国的科技实在太落后了,不出去学习,一百年都赶不上人家。 她甚至还在报纸上看到,忘了是哪个地方的工厂,制造出了雪糕机,还登上了报纸。而且因为宪宗颁布过有科技发明就可以上报朝廷,不论什么,朝廷都会有奖励,还巴巴的将那雪糕机的名字报了上去。 她看到了都有些无语,不用说那位雄心壮志想要强国赶走侵略者的宪宗皇帝了。宪宗陛下实在有些呕血,还不得不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转头就让人写了一篇科技利国利民的文章附在那个法令后面。 那个工厂主原先还美滋滋的,虽然钱不多,但是这是宪宗陛下奖励的啊。谁知道过了几天就知道了那篇文章,吓得连北平都不敢多待,连夜就离开了。 秦雨鸾不奢求能够找到经验丰富的员工,这些人里面有个别精通的她就很满意了。要不是要个由头,一切都是要她自己去做了的。到了纺织厂,不需要人带路,熟门熟路就往办公室走去了。 纺织厂现在的王厂长早就等着了,现在应该称为副厂长了,见了秦雨鸾,马上就迎了上去:“大小姐,您来了。” 接着马上让人去个秦雨鸾泡茶,说道:“大小姐,我去叫他们一个个过来。” “慢着,”秦雨鸾环顾了一眼办公室,现在比她前几天见到的干净太多了,心中有些满意,说道:“找几个桌子椅子多一些的房间,让来应聘的一起过来。” 王厂长愣住了,但是他这几天也见到了这位大小姐说一不二的态度,连道:“好,好,我这就让人去办。” 秦雨鸾其实早就见过了那几台机器,不管是纺织机,染色机还是提花机,都跟后世的大不一样。机器笨重一些,工序也复杂的多,上面的按钮不止颜色一样,数量还多,连文字写的都是英文。 这让那些跟着外国专家只听了几遍后就要自己操作的员工来说,实在是太难为他们了。恐怕那些按钮是什么的开关都没弄明白。 而秦雨鸾的面试在这个时候也很有特色,跟考试一样。让厂里的员工将桌子椅子按照她说的摆好之后,就让那些人进来了。 而那些应聘的人看着其中众星捧月的一个富家小姐也是吃了一惊的,而对方的容貌艳丽,带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气场,首先就有两个不敢多看,低下了头去。 秦雨鸾早就将事情怎么做跟王厂长说了一遍,王厂长笑呵呵的说道:“几位坐,我们招工也是有规矩的,要懂得外国机器的,这在报纸上也说的明明白白了。相信几位都有真才实学,就先将这份试卷给填了。” 即使秦雨鸾招人是准备和学习外语一样是打掩护的,但是也希望能有真才实学的人出现。这份试卷都是她根据那些机器操作的原理出的,在她看来,就像在大学里做随堂测试的填空题那么简单。 几个应聘的人虽然惊讶,却也都照做了。这些人什么年纪都有,二十多岁到五十多岁。她仔细的看了几眼,心里就对那些年纪大的摇了摇头,其中有一个笔都拿不好,写字的样子也很奇怪,恐怕都不认识几个字,又怎么会操作这些机器呢?更不用说回答这份试卷了,要知道,其中还有几道英文题的。 虽说年纪大的不是不能教,可她是给自己找帮手的,不是找麻烦的。想到这里她又皱起了眉头,不是说已经过滤了一批吗,这质量差的实在也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其实秦雨鸾不知道,这些上了年纪的虽说不认字,但是在外国机器没有到华国的时候,他们可是染坊染色的好手。只是洋布进来之后,华国本地的土布要是像洋布一样的价钱卖的话,恐怕连成本都收不回来。 自然倒了一大批染坊,连带着很多人都没了营生。王厂长也是心生恻隐之心,要是机器无法操作,纺织厂又要开工,也许对方还能有个机会呢?毕竟材料的合同都谈下来了。 秦雨鸾将几个人排除之后快就将视线移到了一个年轻人身上,这个人大概二十多岁。头发是现在流行的绅士头,用头油抹了三七分,带着金丝眼镜。穿着一身半旧不新的浅灰色西装,还不太合身,恐怕不是自己的。 吸引她视线的原因自然不是这个人斯文英俊的相貌,而是他答题的速度,除了个别需要思考的,几乎都没有停顿。而在其他人还在埋头苦想的时候,他已经松了一口气,将钢笔的盖子合上了。 秦雨鸾缓步走过去,站定后伸手拿起那张卷子。 荆修文几乎是屏住呼吸的看着自己的卷子被一个女子白皙的手拿起,回想着那在自己眼前停住过的芊芊玉手,心中不由失神片刻。 他抬头看去,只见那位不知道何人的富家小姐就站在他桌子旁边,正翻开着他的卷子,好闻说不上来的香气在他鼻尖围绕,耳朵顿时有些发红。 秦雨鸾看罢后对他说道:“荆先生跟我来吧。” 荆修文错愕,难不成这个女子是主事的不成。却只见那个女子已经走了出去,他朝着王厂长看去,却见王厂长对他示意,让他跟着过去。 一路上,秦雨鸾并没有转头看跟在后面的荆修文,但好像很清楚对方跟在身后一样。她问道:“不知道荆先生曾在哪里高就。” 荆修文惊讶过后也冷静了下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下:“我之前并没有在其他地方工作过,而是在皇家科技学院读书。” 秦雨鸾脚步微顿,来了这个世界这么久,耳边听了那么多皇家科技学院的大名,这还是第一次见到从里面出来的学生。 “……皇家科技学院,是个怎么样的地方?”她有些怅然的问道。 荆修文有些惊讶,没想到对方会对这个感兴趣,他说道:“那里是个很好的地方。” “那里是个很好的地方。”秦雨鸾低低的重复了一遍,其实这是一个很片面的回答,什么都代表不了。可是她却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细细的描绘了它的一笔一画,它的风采,它的韵致。 “到了。”秦雨鸾说道。 荆修文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四台织布机孤单的放在那里,它们还很新,在厂房灯光的照射下,还能看到其中几台因为保养而刷上去的机油。 可就是这样,才最能说明问题,机器上带有这种机油,往往是因为没有使用过。而这些机器并不便宜,花了大价钱买回来自然不是摆放着看的。 荆修文想着,心中第一次产生了压力,自问道:我才刚刚毕业,只懂得理论,要是让我来操作这些机器,真的能够做到吗? 他已经跟着秦雨鸾走到了机器的边上,回想着刚刚王厂长对她的称呼,说道:“大小姐,我只懂得理论知识,实际操作的话,并不能保证。” 秦雨鸾伸手在这些机器上划过,每一次见到它们,心中都有些物是人非的感慨。这种机器,她只在博物馆中见过,用一个比喻来说,她见到这种机器的感觉就像是人们在橱窗里面见到当做古董的四轮汽车一样。 “荆先生毕业于皇家科技学院,难道没有在学校里实际操作过吗?”秦雨鸾淡淡问道。 这话说的荆修文脸上一红,他在学校里面自然是操作过的,只是学校里的操作跟实际的又怎么一样,而且那个机器的型号没有这个新。而且皇家科技学院在外名头响亮,可是毕竟成立不到二十年,而华国又是这样的状况,师资力量又能好到哪去? 他还记得实践课的时候是听老师的指示的,知道怎么按,却不知道效果是不是对的。到了工厂中没有师傅带着,出了错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秦雨鸾也没有为难他,继续道:“就算只懂得理论,这里也有四台机器,拆了其中一台,想必也能明白了。” 荆修文的额头上几乎要流下汗来,这些机器都不便宜,每台大概都在八千块钱左右,对方说拆就拆。要知道,他们皇家科技学院的老师一个月的工资也就一百三十块左右,这么一台机器,要是不算额外收入,需要那些老师们干六七年才行。 没想到这位秦家大小姐看着柔柔弱弱,这么豁得出去。 “我看荆先生理论知识学的很踏实,”秦雨鸾将试卷递给他,说道:“多试几遍,想必就能够清楚了。” 荆修文的试卷上,能答的基本上都答出来了,除了几个故障的题目空着,这应该算是这批人里面不错的了。 听了秦雨鸾的话,荆修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有些结结巴巴的问道:“难……道,这份试卷是大小姐您出的?” 第二十二章 这份卷子是不是秦雨鸾出的,荆修文是得不到答案了,但是他现在确定,这位秦家大小姐是这家工厂的主事没错。 不说王厂长都对她恭恭敬敬,因为他还惊恐的发现,对方之前说拆一台机器掉想必能够明白那句话不是唬他的。她是真的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能在工厂中下这样决策的人,不是主事是谁。 荆修文心中顿时豪气万分,连秦雨鸾这样一个女子都有这么大的魄力,他怎么能够畏畏缩缩呢?而且他刚刚毕业,秦小姐就这样信任他,他又怎么能不用心去报答她呢? 秦雨鸾看着荆修文眉头也不眨一下的就签下了合同,心中不由觉得这个家伙是不是缺心眼。连自己的合同也不注意,这么大意的人,做的好事吗? 既然这么想了,她就这么问了。 “这合同上签的可是10年,荆先生就没有一点疑问吗?” 荆修文爽朗一笑:“大小姐都这样相信荆某了,荆某又怎么会辜负大小姐的信任,请您放心,荆某一定能够完成大小姐的嘱托。为大小姐这样有魄力的人工作,10年算的上什么,终身也是在所不惜的。” 当然,其中不否认有拍马屁的想法。可秦雨鸾还是被他的话给噎住了,她看着面前看伯乐一样注视着她的荆修文,想要说我不是信任你,我是信任我自己。可是一碰到对方纯良的眼睛,还是默默的闭嘴了,就让对方有这个错觉好了。 既然要将纺织厂开起来,招一个工程师自然是不够的,前前后后她又面试了几次,前前后后也有三十多个人了,可加上荆修文,也只留下了四个人。这四个实际上没有一个达到她心中的要求的,但是所有来应聘中最好的了。 秦雨鸾第一次知道,其实华国的工业现状比她想象的还要落后。她原来还抱着招一批能够进行工艺设计的员工,现在想想还是太天真了。 浪里淘沙没错,可是真金哪有那么容易就出现了。 这四个人中,只有一个还真正上手工作过的,会到这边来的原因还是因为原先的东家生意出了差错。原东家欠了一屁股的债,不要说补给他们工钱了,连自己的妻女斗抛弃了,现在已经不知道逃到哪里去了。 可即使如此,秦雨鸾将一个零件的图纸交给对方看,对方却是连上面画着的什么都认不出来,不得不让她失望透顶。想着还是培养那位至少能画的出图的荆修文好了。 秦雨鸾这边的纺织厂如火如荼的开工了,可是她一回到家就听见秦雨鹃病了。她这几天忙的陀螺一样,府里出了什么事还真是一概不知。 她拿了白薇刚刚绞好的热帕子敷在脸上,终于去了那种灰尘蒙住脸的不适感,静静的坐了一会后才问道:“好端端的怎么就病了?” 此前傅元姝对秦雨鹃是不错的,可是自从出了那事情之后就厌弃她了,只要不做什么出格的事情是一概不管的。白姨娘和秦雨鹃两人在府里也夹起了尾巴做人,低调的很。既然连秦雨鸾都知道她病了,想必是病的不轻的。 白薇比白术沉稳很多,可是府里的事情还真没有白术知道的清楚。只见白术将一盏暖茶递到秦雨鸾嘴边,见她喝了两口后表示不用了才放到一边说道:“小姐您不知道。 前两天二小姐在见到了两位外文老师,就上去搭话了,可是不知道她们在园子里说了什么,奴婢只知道二小姐的脸色很不好看,回去就发起热起来了。 那天晚上白姨娘闹了起来,才发现二小姐烧的不清,还一直说胡话。”白术的口中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意味。 按理说秦家的二小姐跟两位外国人说完话后就病了,怎么也要留下她们责问清楚才对。可是她们两是大小姐的外文老师,二小姐又是晚上回去后才病的,也不一定怪的到她们头上。 外国人在华国又不是来做客的,而是一副侵略者的姿势。要是到时候闹起来事情不止解决不了,连累了秦府怎么办? 这几年过得倒是太平了,可是不论是秦老夫人还是傅元姝都是记得早年联军侵华逃的逃,死的死,城中十室九空的惨状。不会因为外国人这些年在舔爪子就把猛虎当猫了,听说这两位还是外**官的家属,就算现在和华国是联盟,可是哪有联盟国在别人家里整日端着qiang的。 要不是秦雨鸾要求,府里也不会答应让这两个人来教她外文,懂外语的华国人又不是没有。 秦雨鸾对于这些想法倒是客观的多,也了解洛拉和斯嘉丽是怎么样的人,更不会和其他人想的一样,将这事情上升到那种高度去。 “既然不清楚前天发生了什么事,就将洛拉和斯嘉丽请来问问,听说之前府里来过皮影艺人,再去请来,就说我请她们看皮影戏。”秦雨鸾闭上了眼睛。 白术白薇也没有老夫人的那种担忧,她们没那种觉悟。很快就去办了,白术去叫车请那两位外文老师来做客,白薇则是去了厨房。 傅元姝坐在老太太的房中,有些担忧的看向秦老夫人:“娘,你说雨鸾这?要不要将那丫头拦下来。” “雨鸾这孩子,回来之后大不一样,”秦老夫人正坐在摇椅上,怀中的大白猫摇了摇尾巴,发出喵的一声,她干枯的手顺着毛抚摸下去,那颜色倒是有着强烈的对比。 “原先我觉得她做事太过软弱,这回倒是强硬了不少,要不是在外留下了这样的名声,说不定还要上门感谢那罗家二子一番。” 她们秦府原先想着秦雨鸾嫁过去后,让这小两口关起门来过小日子,他们又不会去想着罗府的钱财,谁知道对方能跑的人影都没。罗家大夫人和那位大少奶奶可不是慈善人,在她们手下以秦雨鸾面团一样的性格恐怕受了不少磋磨。 一说起罗安,傅元姝就恨的牙痒痒:“罗安这小子,我不能饶了他。” 秦老夫人怀中的大白猫不安的动了动,往下一跃,很快就绕着门沿跑了出去,专门在老太太院子里养猫的丫头见了忙追了过去。 秦老夫人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那小子确实不像话,寿生就是太看中兄弟情谊,想要看着罗老爷的面子。可是有时候,一些脸面不能丢。”说道这里,秦老夫人有些悲痛:“要不是他大哥当年早早的去了,他一个人没了兄弟,孤木难支,又怎么会和罗金茂结拜。” 罗金茂说的就是罗家的大老爷。 她沉沉的叹了口气说道:“你看着吧,雨鸾比我们想的要有分寸,这件事不用插手。”即使已经过了三十多年了,每次想起英年早逝的长子,秦老夫人的心还是会抽痛一下,此时脸上也露出了疲色,傅元姝见了,连忙告退。 洛拉和斯嘉丽早上要是来给秦雨鸾上课的话,是自己叫黄包车过来的。不过这次既然是秦雨鸾请她们来做客,就专门叫了汽车去接。 白薇在这方面比秦雨鸾想要要全面,除了准备了糖蒸酥酪、桂花糖蒸栗粉糕、如意糕、玫瑰酥的点心外,还捧了四喜乾果和四甜蜜饯八碟上来,当做看皮影戏的点心。喝的是黄柑酒,这种果酒后劲特别小,喝起来甜甜的,倒是有些像果汁。这在秦府里都是时常准备的,并不特殊。 可是这一段时间下来,就连白薇都看出来了,用这些东西糊弄那些估计连华国正真宴饮都未见过的两个外国人已经尽够了。要是东西太好了,像老人们说的一样,抢了怎么办? 洛拉和斯嘉丽在华国待了半年多,因为丈夫留驻江城,连着家属都不能出了江城。不是因为华国的监视,反而是因为不太平。而江城虽大,她们也早就逛遍了,很多时候都很无聊,有人请她们看戏,自然要来。 既然开了汽车去请的,不过两刻钟两人就过来了,皮影戏的小台子也已经搭好了,各色瓜果糕点都摆在圆桌上。 因为天气寒冷,并不是摆在园子里的,而是之前留两位外文老师用饭的客园里。洛拉和斯嘉丽过来坐下的时候,脸上俱是很兴奋的。 在皮影戏两侧点了煤油灯,皮影师傅们拉着木棍操作着手中的傀儡咿咿呀呀的唱开了。除此之外,还有另外两个老艺人坐在外围打击着乐器和弦乐,只不过那唱着的调子有着浓厚的乡土气味,倒是让秦雨鸾分分钟出戏。 只能忽视那些声音,专门去看油布上的动画了,看了半天,听着那不大辨认的清楚的说唱,秦雨鸾才知道唱的是大闹天宫。之前她说让这些老艺人唱些热闹拿手的,果然热闹的很。 洛拉和斯嘉丽也是第一次看到这个,虽说听不懂,但是也看的很认真,两个人俱是很惊奇。 唱完一个段落之后,秦雨鸾拿着酒杯浅浅的抿了一口,才向她们问道:“听说你们之前遇到了我妹妹,不知道对她的印象如何。” 就算是有着再高的语言天赋,秦雨鸾也不能用流利的英语法语去说。几乎是合着中英法三国语言的,三人交谈居然也没出现语言障碍。 洛拉用着有些生硬的中文回答她:“之前我们遇到她,告诉了她我们是你的外文老师,她一开始听了还很高兴。” 听着她们磕磕盼盼的往下说,屋子里面的人也知道了大概。 秦雨鹃好像在翻译什么书,可是她翻译遇到了难题,头疼之余出来逛园子醒醒脑,遇到了上完课要走的洛拉。虽说知道了是秦雨鸾的英文老师,可听到她是英国人又会一点华语,自然是不能放过的。 知道她是秦雨鸾的妹妹,洛拉当然是很乐意帮忙的。可是进了白姨娘的院子里,听到了秦雨鹃喊她娘啊。 洛拉华语再不好,也知道这是妈妈的意思,她就蒙了。她也是见过秦夫人的,长得并不是这样啊,于是就问了秦雨鹃。 秦雨鹃脸上有点难堪,可还是告诉了她自己不是秦夫人的女儿,是秦家的妾生的。 华国有妾,可英法西方的国家是没有的,翻译过去都不知道念什么。最后洛拉只能指着秦雨鹃恍然大悟的说“你是秦老爷的情妇生的孩子。” 最后还有些惊讶,没想到她一个情妇生的女儿,居然是住在秦家而不是外面的。一脸你居然被秦家承认了你好幸运的表情,看的秦雨鹃马上就要哭出来了。 秦雨鸾听到这里喝到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黄柑酒差点喷了出来,秦雨鹃这样心高气傲的人。却被洛拉说成了情妇的女儿,从一个妾生女变成了私生女。前者好歹是华国承认的,后者要是严厉一点的府上,根本就不会认。原先想着自己身份已经够低了,没想到还能更低。 难怪回去要病了,这要是不病,心可是够宽的了。 第23章 // 送走了两位外文老师之后,秦雨鸾嘴边的笑才缓缓敛了下来,她拿帕子擦了擦嘴角,站起来说道:“上个月发生了那样的事她都没病了,怎么被说两句就烧起来了。白术,去问问这几天白姨娘院子里出过什么事没?” 白薇白术刚刚也是听挺清楚的,这英文老师说的虽然过分,可也没说错什么。而且两地相隔甚远,风俗习惯想必大不相同,好好的拿蛮夷的规矩套在自己身上,二小姐想不开,能去怪谁。 而听到这话才觉得有些不对劲,二小姐可是白姨娘被压在院子门口跪了那么多天都没落泪的人,怎么又会被人三言两语说的躺在床上烧的起不来了呢?可她们也知道,二小姐是真病了,不是装的。 白术心中装了事,行了礼后就出去了。 直到晚上用完膳之后,才跪在傅元姝的院子里面准备将事情说清楚。 秦雨鸾声音有些清冷,说道:“起来吧,这几天在工厂里面弯了好几天的脖子了,没那回家后还要看你头顶的说法。” 白术口中称是恭敬的站了起来,傅元姝掌握着整个秦府后院,包括这些丫头的契约。她在下人面前一向有威严,因此白术并不敢像在秦雨鸾院子里一样活泼。 傅元姝听了秦雨鸾的话就是一叹:“你这又是何苦,听说你在工厂里面还亲自去车间的,你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家小姐,往那种地方去干什么?不是招了几个懂机器的吗?把事情交给他们,将他们握在手中不就得了。” 秦雨鸾心中暗想,我倒是想这么做,可是这几个人要是没有她在一边提醒着,不知道能出多少差错。工厂好不容易要开工了,她还想要个开门红,染出一匹好布来的。 于是秦雨鸾脸上笑盈盈的:“娘,我难得遇到感兴趣的事,你就让我多玩玩吧。” 傅元姝冷哼一声,眼里却是带着笑意:“娘这不是心疼你吃苦?!你听听你自己说的,那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说法,又能做好什么事,回家还累的不行。” 说罢又有些无奈:“想着你回府之后可以好好的陪娘说说话,谁知道你歪脑筋这么多,想出一出是一出,一整天都没个闲的。” 秦雨鸾听得心中有些愧疚,即使她不是原身,但也能知道傅元姝是多么宠爱这个女儿,可是她却从来都没有做好过一个女儿该做的事。 而且她也知道,这段时间,要是没有傅元姝在金钱上支持她。就算她从秦老夫人那里得到了这家工厂,也不会减少这么多的负担。 “娘。”她软软的喊了一声。 眼见秦雨鸾的眼睛就要发红,傅元姝就先舍不得了,心里柔软的不行。连忙说道:“好了好了,娘不过说了一句,你就哭上了,娘又没有怪你,只要能见到你活的平平安安,快快乐乐,娘什么都愿意去做。” 一直以来,秦雨鸾就活的很努力,可是不代表她有归属感,心中总感觉缺了什么一样。而遇到一些事情,常常会有那种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感慨。可是刚刚,在听了傅元姝的话后,连那一丝的违和感都消失不见了,好像真正认同了这个世界一般。 秦雨鸾想着傅元姝平时对她的关爱,脸上就忍不住的笑了起来,傅元姝看着这个女儿,心中倒是有些好笑。刚说她稳重了,又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她摇摇头不再说话,看向白术问道:“你也打听了一个下午了,可打听出了什么?”秦雨鸾院子里面的两个丫头她又怎么会不知道呢?这可是她亲手挑出来调jiao过才放到女儿身边的,擅长做什么恐怕比这个女儿还清楚。 白术站起来了也不敢抬头,回答道:“二小姐大概从半个月前精神就不太好,听说还在房中砸了个花瓶。” 秦雨鸾有些惊讶的看着她,她知道白术在府里一向爱打听,还打听的滴水不漏,没想到连半个月前砸了个花瓶都知道。 这些傅元姝自然也是知道的,只是懒得去管而已,她要听的,是她没有去查的那些事。 秦雨鸾的样子就是对后宅毫不关心的,不然怎么会气急了让白姨娘下跪呢?让她们能有苦说不出的法子多的是,可她偏偏选一个一时痛快的。如果不是她这个做娘的管着,府里能有漫天谣言。要是身边的人也一样糊涂,以后她要是不在身边不是能弄得一团乱。 即使秦雨鸾说了以后不想嫁人,可是一个女子,没有嫁人生子过,怎么能算的上是完整的,傅元姝还是想着她能够遇见良人的。 只听白术道:“奴婢也向送二小姐上下学的车夫问了话,据车夫说,二小姐最近常常往书店跑。” “而且二小姐房中的灯,据说常常到寅时才熄,好像在写什么功课一样。” 有什么功课需要写到凌晨的,屋内的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说到这里白术停顿了下,面上有些挣扎,恐怕接下来的事不太光彩。果然只听她说道:“于是奴婢借着替大小姐探望的借口进了二小姐的房间,在她的桌子上发现了很多看不懂的外文书。” 说罢就将一张纸条从怀中拿了出来,由站在一边的青竹递给了傅元姝:“虽说奴婢不认得多少字,可是照着模样画还是能记下来的。” 傅元姝接了过来,果然发现了上面几排不认识的名字,但是那中英文字典还是知道了。看来那个英国女人还真是没说谎,秦雨鹃真的是在翻译什么东西。 傅元姝看不懂,可是秦雨鸾却没这个为难了。即使白术的字歪歪扭扭,需要她辨认一会儿,可还是知道那拼写的是什么。 秦雨鸾的脸上顿时有些古怪,接着将那张纸条扔到了地上,冷声说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思前想后就能明白个大概,秦雨鹃学校中开外文课才多久,自己又怎么会去做这种事情呢?她哪里翻译的出一本原文书。要不是同学间的提议,要不是学校中师长的看重,比如那位郭大家。 她想到这里后话语都冷了下来,像是带了冰渣子一样:“秦雨鹃既然敢用我的文章扬名,在外得到了看重,不知道她担不担的起这份重担,只希望她不要把她的背给压折了。” 她将纸条上面的英文说给了傅元姝听,傅元姝也很快就明白了,顿时气笑了。她喊了青竹上前,说道:“既然白姨娘哭哭啼啼的求菩萨,我也不是不开明的人,我就先给她做主了。 你去将前因后果说给白姨娘听,问问她,她女儿因为知道了自己是情fu的女儿受了气,她这个做娘的要如何是好;她女儿因为偷了嫡姐的东西出去登报又把自己累病了,这笔账又怎么算?” 傅元姝伸出手来在桌子上狠狠的拍了一下,放在上面的茶盏都溅了茶水出来。她怒道:“白姨娘不是在菩萨面前说我苛待庶女吗?就让她在菩萨面前想个万全的法子出来,想不出来就别起来。” 青竹有些担忧的看了她一眼,口中称是,就退下了。 秦雨鸾怎么又不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呢?拉过傅元姝的手柔声道:“娘又何必为她们生气,横竖那些东西女儿又看不上。雨鹃要就让她拿去,女儿已经不在意那些流言,想要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去。” “而且,想要改善名声的机会多的是,娘你就看着就好了。”说罢将脸贴到了傅元姝的手上:“女儿也一样希望娘平平安安,快快乐乐的。” 想要改善名声哪有那么容易的,傅元姝虽说还是有气,还是被她的一番话说的松开了眉头:“娘把你如珠如宝的养大了,没想等你大了却让一个庶女欺负到了头上。”她还想提一提罗安,可是却是将这口气咽到了心里,等着以后总有机会给女儿报仇。 可她却不知道秦雨鸾打的是同样的主意,终有一天,终有一天,要罗安付出代价。 傅元姝缓了口气,却是喊道:“白术。” 低眉站在一边的白薇心中一跳,来了,暗暗的为白术捏了一把汗。她一边想着夫人不要太过责罚白术,一边又想着白术那样的性子,现在要是不罚,迟早是要吃了大亏的。重新跪下的白术脸上还看不出什么,白薇的手心里已经冒汗了。 “你虽忠心耿耿,但是秦雨鹃好歹是秦府的二小姐,是秦府的主子。你这次不告而在她病中在她房里抄了东西出来,也是犯了大错。这个错,你认不认。” “奴婢认。”白术心甘情愿道。 “既然知错,就要受罚,去青叶那里领二十下竹鞭。”傅元姝说的竹鞭,是华国很多大户人家都会用的法子,还是专门针对丫头的。 丫头犯了错要受罚,可又不能影响上工做事。就常常用竹子做成的细棒抽打手掌心或者小腿。像白术这样房中的大丫头,时常要做些精细活,一般都是打在小腿上的。养个几天就可以回到房里伺候,外边也看不出来,也算留了面子。 秦雨鸾在白术跪下时就有些诧异的直了直身体,此时明白过来是干什么才慢慢缓了下来。她想要求情,却发现傅元姝好像早就知道她要做什么了一样,不可拒绝的看了她一眼后才对白术道:“下去吧。” 看着秦雨鸾的样子,傅元姝摇摇头,娘还说雨鸾性情变了不少,她看样子是做足了,内里还是一模一样。不过是纸糊的老虎,和以前一样心软。 第24章 // 不知道已经被贴上了纸老虎标签的秦雨鸾还在担心白术的情况,她扯着傅元姝的袖子:“娘,白术她也是听了我的话才这么做的。您饶了她吧?” 不说这事还好,一求情傅元姝就恨铁不成钢的瞪了她一眼,问道:“那你也让她去秦雨鹃房里抄这个了?” 说实话,秦雨鸾真的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白术一没偷,二没抢,只不过看不懂偷偷用纸条记了下来。而且在知道了前因后果后,更加不觉得做错,因此并认为得如何。 傅元姝怎么会看不出秦雨鸾在想什么呢?她对秦雨鸾喝到:“你给我坐好了,你真以为我只是为这件事罚她?” “……”难不成还有其他用意,秦雨鸾端坐着皱着眉头想。 “一个人首先要摆正自己的位置才不会行有差错,秦雨鹃再怎么不好,也是秦家的小姐,也是她一个丫头能够嘲笑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秦家的小姐。” 傅元姝伸出手来按了下秦雨鸾的眉心:“要知道她是你的大丫头,代表的是你的脸面,长久这么下去,她迟早会给你惹祸的!”说罢站起来在屋里来回渡步,下定决心道:“不行,那个丫头要好好教过才行,你也要每天晚饭后到我这里学习怎么管家。” 傅元姝原本想着让女儿早上就重新学,慢慢的把后院的事物交给她,却发现自己的宝贝女儿白天忙的更不抽不出时间。 秦雨鸾目瞪口呆的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突然发现秦雨鸾对后宅的觉悟一点都没有了的傅元姝有些心焦,以前也虽说也不聪明,但还是有那个直觉的,如今怎么就这么粗神经呢?一副将内宅的手段忘了干净的样子。 听了一晚上的内宅相处之道的秦雨鸾回到竹苑的时候脑子还是晕的,要不是白薇扶着她踏进房间的时候能一脚踩空了。傅元姝还道她近日在外太过辛苦了,在她看来,内宅的弯弯道道更让人头疼。她宁愿每天和另外几个机械师在纺织厂内摸一手的机油。 好在秦府没有那么多牛鬼蛇神,白姨娘木讷,刘姨娘久病,秦雨鹃虽说在外蹦跶的欢快,但也还能掌控,雨燕更不用说了,现在才十岁,还没定性呢。 要不然傅元姝也不会那么容易放秦雨鸾回去,是打着细水长流慢慢教的想法。 白薇捧来了热水,绞了帕子给她,说道:“小姐擦擦脸。”又给她去尽钗环放到梳妆匣里,接着又要来脱秦雨鸾的鞋。 秦雨鸾一惊,脚往后一缩,塞进了裙子底下,才觉得自己反应太大了一些。她掩饰道:“我这里不用你伺候了,你去瞧瞧白术怎么样了。” 白薇看着秦雨鸾的动作,心底一酸,不论小姐脸上多么的平静,心底还是在意的。但是脸上却没显出来,笑道:“我现在就去告诉白术,要是让她知道小姐这么晚还惦记她,肯定什么疼都忘了。” 提到白术秦雨鸾又道:“我记得上次还有留下来的活络油和祛瘀膏,拿去给白术用了,让她多歇几天,好好养着,我这里不用她伺候。” 白薇将她脱下来的外套抚平挂在屏风上道:“奴婢们不过一条贱命,哪里用的着这么好的药。” 活络油和祛瘀膏是福荣堂大药房的招牌,对跌打损伤有奇效,前者倒是便宜,寻常人家家中都会备一点,特别是那些靠卖力气工作的人。不过秦雨鸾不喜欢那一股刺鼻的味,倒是从来不用。可是后者因为有几种名贵药材,不是寻常百姓用的起的。上回白姨娘被罚跪,秦傅氏赐给她的就是祛瘀膏。 秦雨鸾此时已经困得眼皮已经开始打架了,她在白薇的服侍下躺下盖上被子。听了她的话后说的已经有些模糊不清了:“药本来就是给人用的,人如何还分贵贱,我让你拿去你就拿去。” 白薇听得眼睛一涩,给她放下床帐,又在床头的几案上放了热茶。虽然外面天气寒冷,可是屋里却是温暖的很,就算半夜醒了要喝,那也是温的。 接着又守了一会儿,知道秦雨鸾是睡熟了才关了灯出去。不留下守夜也是有缘由的,自从小姐上次大病之后,就不愿屋子里睡觉的时候留人,否则就常常睡着惊醒。她们守夜的只能睡到外间去,在秦雨鸾床头挂了一串铃铛,要是有什么事情,摇铃就行了。 白术白薇想尽了办法让秦雨鸾能够舒心一些,不止是因为她们是小姐的丫头,她们本身也是这么想的。 她们这些做丫头的,哪里知道宪宗陛下颁布过人权法,有也是也是上次秦雨鸾看过几本书之后听她口中说了几句才知道。 可是又有谁去真正执行了,只不过是一个野望而已,把明着的手段转成暗地里了。不说别人,就连颁布法案的陛下,哪里又真正做到了这一点。听说去岁宪宗皇帝还抄了一名大臣的满门,要是按照人权法来,哪里又会有这种事情发生,谁也没拦得住他。 华国十几年没有过满门抄斩的刑罚了,可是这位陛下气起来,还不是想斩就斩。这件事闹得沸沸扬扬,连她们这些丫头都听说了。再者想要成为主子身边看中的人,不把自己的生死大权交上去又如何让人放心。 除了秦雨鸾,这位秦家大小姐,虽然比以前强硬了很多,但是在很多时候,她是真的在尽力去做这一点了。也许像秦雨鸾这么想的还有很多,可是在她和白术的有生之年,在那么多主子当中,却也只遇到过这么一个。在很多时候,她是真的去考虑了她们这些做下人的想法的,因此白术和白薇只会更加尽力的去照顾她。 秦雨鹃发烧了之后,也没有人去学校中给她请假,白姨娘对秦雨鹃学校里面的是万事管不上的,恐怕连学校的大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更不用说请假了。 直到班上的郭导师见她好几天不去上课,打电话到秦府才知道她病了。 和秦雨鹃一同准备翻译的是班上的两位同学,姚安和江铃,她们问了郭老师后自然担忧的不得了。也知道秦雨鹃这几天一直在熬夜,虽说她没有承认,可是到了学校里面时常眼下都是青的,上课还时常瞌睡,怎么会看不出来呢?时间长了身体哪里会熬得住。 于是两人就商量着去秦雨鹃家里看看她,从郭老师手中拿了地址,两位同学就约好了第二天中午去探望秦雨鹃。 第二天下了黄包车后付了钱,两人站在秦府的大门外暗自咋舌,怪不得秦雨鹃病了不去医院了。家中从外面看去就这么大,想必有专门的医生。 以前看话本里说旧时候的人家中有专门的大夫,不知道秦家是不是这样。听说这种宅门里的女性都是住在后院的,要进去一道一道起码要开三道锁以上的大门。 两人上前敲了门后很快就有人打开了,秦府的门房看到大门前两个没见过的年轻的女学生,有些奇怪,客气的问道:“不知道两位小姐有何事?” 她们看着眼前门房打扮的人相视一眼,说道:“我们是秦雨鹃的同学,听到她生病了,所以来探望一下她。” 门房是个中年男子,笑的也很和善,听了她们的话说道:“两位小姐稍等,我先去禀报夫人。” 然后大门就碰得一声在两人面前关上了。 江铃咽了一下口水,有些怯怯道:“没想到雨鹃家里规矩这么大。”两人眼底有些害怕,她们都是寻常人家的孩子,家中也没有下人,秦家规矩这么大,要是她们进去说错了话怎么办? 傅元姝听了管家来报说秦雨鹃的同学来探病,直接就给回了。 “让她们回去,我们秦府没有那种不递拜帖就贸贸然上门的规矩。”她真是很不耐烦去管秦雨鹃的这些事了,白姨娘明明老实了二十年,现在到开始做宠妾派头一哭二闹了。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贼喊捉贼的样子学了十成十。于是傅元姝直接将她关在了房里不准放出来,也留了准话给她,想死,绝对不拦着。 管家将秦傅氏的话传给了门房,让她去回了,门房暗暗摸了一把冷汗,还好当时他机灵,没有让那两个人进来。 “让我们回去?”听了门房回话的姚安和江铃两人的表情有些奇怪。 门房依旧是笑着的:“二小姐病了几日,怕将病气过给两位小姐,因此夫人让两位先回去。等改日二小姐身体养好了,再上门向两位道谢。” 在学校里寻常就能见到,哪里还要上门道谢,两人顿时觉得秦府更加让人畏惧了。 江铃偷偷的拉了下姚安的手臂:“姚安,要不我们先回去吧。” 25|24// 人家要是拦着,你也不能硬闯,毕竟她们是来探病的,而且站在秦家门前两人就先怯了一分,也没被冒犯的感觉,就准备往回走。谁知道正转头下台阶的时候就看到一个身着雪青色夹裙,外披月白缎子洋灰鼠袍的女子下了汽车走了上来,这反差实在让人震惊。 见到那个女子的相貌后,两人看的眼睛都瞪圆了。她穿的样式好似上次秦雨鹃穿到学校里那种旧式衣服。可是却比那一次见到的衣服华贵的多,而且人也更漂亮,这个女子眼中有着明亮的光彩,虽说没有脸上没有笑着,但是连旁人都看的出她的心情是雀跃的。阳光洒在她脸上,有一种让人窒息的美丽。 这难道也是这家的人?两人心中正猜着,就听身后的门房谄笑的迎了上去:“大小姐今日回府比往常早了半个时辰。” 秦雨鸾看了眼在台阶边上的两人问道:“这两位小姐是何人?” 不等她们回答,就听门房很快说道:“是二小姐的同学,说是听说二小姐病了,就特地前来探望。” 秦雨鸾打量了她们两眼,很快失去了兴致:“既然是雨鹃的同学来探病了,就请她们进去吧。”便大步走进了府里,几日后就是工厂机器第一次真正开工的日子,她还想去跟祖母和母亲说这件事的,想要请她们两一同过去。 门房看着秦雨鸾的背影,悔的恨不得甩自己的巴掌,让你嘴快,这大小姐不知道刚刚夫人让这两位回去他还不知道吗?说什么是二小姐的同学来探病啊,直接说夫人的命令就好了。 不过他在秦家干了那么多年,特别是门房,自然不是死脑筋。此时也该知道怎么做,大小姐既然当着这两人的面提出来了,夫人肯定不会下她的面子。 于是他又笑了:“既然大小姐特地吩咐了,那么就请两位小姐进来吧。” 秦府的大小姐,那不就是雨鹃的大姐,没想到两人几乎没有相像的地方,要不是此时提了出来,绝对不会有人认为她们是姐妹。 两人忐忑的进了秦府大门,还有专门的丫头给她们带路,两人在一开始的害怕之后,倒是不胆怯了。走着的路上四下打量着,直到进了一个三进的院子。 这个院子比姚安和江铃两人家里的房子都要大,但是在秦府中是有些寒酸的。不过两人还未察觉到这一点,光这一路走来,加上这院子里的,就已经遇到了不下十个丫头打扮的人了,这秦府到底有多少下人啊。 到了白姨娘的院子里领路的就喊了吉祥出来说这两位是秦雨鹃的同学,是专门来看望她的。吉祥点了点头向她们告了罪就进去跟二小姐说了,此时秦雨鹃还有些低烧,但人还是清醒的,如意正喂她喝药。 门口姚安和江铃拿着礼物的手都有些僵硬了,这次探病的情况是她们万万都没想到的。居然,连见个面都这么难。 听到有两位同学来看她,秦雨鹃眉头跳了一下道:“让她们进来吧。”能到后院来的,肯定是女同学没错了。 两人进来的时候,秦雨鹃露出了一个笑容:“我想着这个时候能来看我的也就你们两了,果然没有猜错。” 看到她生病的样子,心中有什么想法姚安和江铃也都抛开了,连忙坐到她床边安慰她:“你没来上课,也不请假,我们都担心的不得了,谁知道你是病了。” 江铃继续道:“你肯定是前几天熬夜才病了的,翻译的事本来就不急,累病了可就得不偿失了。” 秦雨鹃也不会去在家讲遇到那位英文老师的事情,点了点头道:“我现在知道了,以后一定不会如此了,难为你们还念着我。” 如意还在床榻边上给秦雨鹃喂药,这一幅情景让来探病的两人有再多的话都说不出口。 倒是姚安找了个话题说道:“对了雨鹃,我们在大门口遇见了你姐姐。” “咳咳。”听到这话,秦雨鹃直接呛了药,捂着嘴咳嗽了起来,如意连忙放下药碗给她拍背。秦雨鹃挥挥手道:“你下去吧,我等下喝。” 如意依言退下。 好一会儿,秦雨鹃才面色沉沉的问道:“你们见到了我大姐姐,她跟你们说了什么吗?” 姚安反应过来,自己这个话题恐怕提的不太恰当。她突然有一种感觉,她现在面前的秦雨鹃和之前学校里的秦雨鹃大不一样,让她害怕的是,不知道,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哦,”江铃笑了,她并没有发现秦雨鹃的不对:“要不是她,我们还进不来呢?雨鹃,原来你姐姐那么漂亮啊!还有,既然是你姐姐,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我姐姐不上学。”秦雨鹃含糊道。 “这样啊,那太可惜了。”那么漂亮的女子,居然没读过书。 在江铃的印象中,认字肯定是要去学堂的,不过听说旧时代的女子推崇无知便是德,想必这位大小姐便是如此,秦雨鹃能够冲破这一点,真是了不起。 江铃和秦雨鹃一问一答,可是姚安一直沉默着,就这么看着两人的对话。看着秦雨鹃不自然的表情,她突然有一种感觉,今天到秦府来探病,是一个非常错误的决定。 白姨娘此时被关在了房间里,外面守着的丫头一步都不敢让她离开。听到了外面的动静白姨娘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 门打开了,阳光照射进来,呆坐在昏暗角落里的白姨娘不适的眯了眯眼睛。良久问开门站在门边的小丫头:“外面出了什么事?还有,雨鹃怎么样了?” 小丫头低声回道:“二小姐已经醒了,外面来了二小姐的同学,好像来探病的。”这是个胆小的孩子。 雨鹃的同学,白姨娘的眼睛亮了起来。她以前听秦雨鹃说过文人的力量是多么的大,要是有能力的人,一杆笔就能影响这个社会。 那时候秦雨鹃谈起这个话题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太过真挚,太过耀眼。因此就算在现在,也牢牢的记在白姨娘的心上,并让她深信不疑。 小丫头被白姨娘阴郁的眼神吓了一跳,不知道昨天青叶姑姑跟白姨娘说了什么。白姨娘就变得大不一样了,又哭又闹,疯疯癫癫的。 白姨娘突然盯着她说道:“我要喝水,你给我倒杯水来。” 小丫头往桌子上一看,其实茶壶就在桌子上,离白姨娘极近。她毕竟还小,即使有了青叶姑姑的吩咐不准让白姨娘出来,也没说不准让她们进去服侍。而且白姨娘是主子,要是她不听,不知道会不会受罚,小丫头被吓住了,进来就要给白姨娘倒水。 谁知道白姨娘在她走近的时候就站了起来推了她一把往外面跑去,小丫头摔在地上,手中的茶杯也掉了下来。茶杯碎在地上,里面的流到了地上,水珠很快就渗进了她的衣服里。 这个天气,水渗到衣服里面是很冷的,可是她害怕的动也不敢动,身体不由自主的打着哆嗦,那是吓的。 白姨娘很快就冲到了秦雨鹃的房间里面,房里的三人都被她吓了一跳。秦雨鹃因为低烧还有些潮红的脸色变得有些发白。 “……你怎么来了?”她就怕白姨娘说漏了嘴,被自己的同学知道自己是庶出。 谁知道白姨娘一把扑倒了她的床边,挤开了坐在床沿的江铃,就开始嚎哭:“雨鹃,夫人要害死我们母女两人啊,她就想着这次要了我们母女两人的命?” 秦雨鹃看着她狼狈的样子,也见了两位同学震惊的样子,闭了闭眼睛,惨然笑道:“娘何出此言。” 江铃被惊在原地一动不动,姚安上前拉着她的手,对她低声说道:“我们走。” 可是白姨娘就是听她们两个在这里才过来的,怎么会让她们走。她转头看向她们两,盘着的头发松松垮垮的挂下来,像个疯妇一般。 “你们是雨鹃的同学,你给我们评评理,雨鹃是做大事的人,居然让大小姐的老师给气病了。她们明显是嫉妒我们雨鹃,不想让她好过……” “白姨娘慎言!”门口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青叶姑姑站在了那里。 “昨晚上已经跟姨娘说的很清楚了,大小姐的老师并未跟二小姐多说什么,只不过说她是妾生女而已,二小姐又何必自伤,天下哪有女儿去挑拣自己的娘的;二小姐又是为了翻译外文而病的,白姨娘心中肚明,二小姐在外刊登的那篇文章,是大小姐书房中窃取来的。” 青叶姑姑走进来,一字一句说道:“那本书当初二少爷给大小姐寄回来后,在罗府时也是请了英国人来翻译大小姐才听懂了七八。二小姐学外文才多久,翻译不出来累病了也是正常,怎么到白姨娘嘴里就成了夫人和大小姐要害死两位了。” 江铃惊呼一声,姚安却是紧紧抿着嘴不吭一声,她死死拉着江铃的手,让她不要出声。接着转头去看秦雨鹃的脸色,却发现对方在她们两刚进来时还有些潮红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一片,正绝望的看着她们两。心中顿时有些明白,这些话说的恐怕是真的,那篇文章,真的不是秦雨鹃写的。 “不,不,你说谎。”白姨娘大叫起来:“是你们,是你们,我的雨鹃最听话,最聪明了,肯定是你们要害我们。” 她摔倒在地下,四下张望着,看见了还放在床头的药碗,扑上去打翻她,拉着秦雨鹃的手神色癫狂,喃喃道:“这药里面肯定有毒,雨鹃你不要喝,肯定有毒。” 青叶倒抽一口凉气,皱着眉头盯着白姨娘,对方这样子,倒是像疯了一样。 秦雨鹃也像是回过神来了一样,她呆呆的看了白姨娘一会儿,挣扎的下床来去拉她,眼泪落了下来,喊道:“娘,娘你怎么了娘?娘你不要吓我啊!” 青叶将姚安和江铃两人请出了房间,并派人送到府外面去。 两人出来后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良久后,江铃才心有余悸的看着秦府阖上的大门,好像里面关着的是张牙舞爪的魔鬼,只要露出一丝门缝,那魔鬼狰狞的就要扑上来,将她吞噬一般。 26|24// 白姨娘疯了,就算没疯,神智也不清了。 秦雨鸾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日了,天气暗沉沉的,外面下着大雨。雨下在瓦上,发出啪啪的声音,水帘子一样的往下落,很快就将视线氤氲成了一片。 她正在秦老夫人的院子里与祖母对弈,拿着棋子的手一顿,看着腰几乎都要弯道地上去的吉祥道:“你说什么,白姨娘疯了?” 吉祥是冒雨跑过来的,浑身湿哒哒的,雨水顺着头发一直滴到眼睛里,她也不敢拿手去抹。因为寒冷说出来的话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是,前几日姨娘就有些不对劲,只不过后来安稳下来也没敢叫几位主子忧心,可是昨日起就又哭又闹的,连二小姐都认不出来了。” 连秦雨鹃这个命根子都认不出来了,难怪会被认为疯了。 昨晚秦雨鸾早早的睡了不清楚,也没人拿这些事去烦她。秦老夫人怎么会不知道呢?她年纪大了,眼睛老盯一处视线容易模糊,也下错了好几处棋子,此时她又将棋子放错了地方,即使秦雨鸾有心相让,胜负也很明了了。 秦老夫人终于将视线移到了下首跪着的丫头,漫不经心道:“既然如此,就去请个大夫,后院之事都是由夫人掌管的,白姨娘疯了不知道,秦雨鹃还能忘了?” 秦雨鸾听得一愣,祖母居然连名带姓的直接叫秦雨鹃的名字。家中长辈叫小辈个都是直接叫名的,哪里有带着姓喊的。要是生气的话,也是大丫头二丫头的喊,绝对是没这么泾渭分明的,倒像是,不把对方当自家晚辈了一样。 其实秦老夫人也是被秦雨鹃气的狠了,天下哪有做子女的像她这样嫌弃自己的出身的。不要说秦雨鹃并没有这么说,难道他们还看不出来吗?华国男子纳妾是自古就有的习惯,那些妾也都是生儿育女的,难不成那些妾生的,就都抬不起头来了,又不是奸生子。 即使身份比嫡出的低了一等,可在这个时代,又有多少人去歧视你了,自己要把自己的出身按倒泥里去,还累了亲娘,出了这样的事能怪的了谁。正房都不去搭理你们了,自己都能把自己给折腾死了,秦老夫人也算是佩服她们了。 吉祥被老夫人轻描淡写的一番话说的不敢再继续了,难道她能说二小姐就是怕夫人故意为难她们才来求老夫人的。 吉祥下去之后,老夫人才对秦雨鸾道:“你那两个洋文老师,可不能再请到府里来教了,一惊一乍,如此小家子气,如何配当你的老师。” 秦雨鸾看出老夫人心中还有怒气,也不想在这些小事上忤逆她,点头称是后就提起了另外一个话题。 “纺织厂近日开工,原先还想请祖母去厂中坐镇,谁知道天气竟然冷的这般快。早上有人来报说水管中的水都冻住了,连都抽不出来。” 说实话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秦雨鸾都懵了,她在后世的时候哪里遇到过这些问题,也就将此事给忽略了,倒是成了个不该犯的错误。 秦老夫人将手中把玩的棋子扔到棋盘上,道:“你以前没有管过工厂,很多事情考虑不到也是正常。不要说只是近日天冷,过几日恐怕还要下大雪,那纺织厂起码要一个多月开不了工。” 被认为没有管过工厂的秦雨鸾沉默不语。 “不过你居然能想出这样的办法也是让我惊讶了,”秦老夫人笑道:“那个小子姓荆是吧?听说他真的将四台机器拆了一台。你能想出这样的办法来,也是急智,年轻人脑子就是比我们年纪大的好用。像我们,哪里想的到这种法子,机器用不了也只能放在那里干看着。” 秦雨鸾拿过桌上的热茶,掀开盖子用手缓缓摩搓着杯沿,很快闻到了红枣的香味,是红枣桂圆茶。能在主子房里服侍的都是善于察言观色的了,来多了几次,不止将你的口味摸清了,连茶的喜好都知道了。 秦雨鸾不爱茶叶,能喝的进的也就只有花茶和暖茶了,花茶大多寒凉,长久对女子有碍。于是近几次来秦老夫人院子里端上来的要么是乳酪,要么是暖茶。 她低下头淡淡的回答道:“孙女哪里是有急智,不过是没有法子又招不到有经验的工人,只能走这一条路了。” 回到竹苑后,白薇将她的大氅解下来,因为在回来的时候不小心淋了雨,要拿去烘干才行。 秦雨鸾坐在室内,即使外面下着大雨,也不关窗户,就听着耳边沙沙的声音,心情反而平静下来了。 “小姐,您不开心吗?”白术看着秦雨鸾放空的望着窗外,让人看不出她的表情来。 因为白术小腿上的伤还没好,秦雨鸾也不叫她多走动。于是她此时就拿了针线,准备给秦雨鸾缝里衣,细细算来,秦雨鸾的里衣已经两个月没做了。 秦雨鸾听了斜睨她一眼:“开心什么,开心忙了快一个月了,结果工厂不能开工吗?” 白术眉头皱成了一团,苦着小脸道:“小姐,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说吧,白姨娘是怎么疯的?” 白术惊讶道:“小姐,你怎么知道我要说什么?” 秦雨鸾不去关心这些事情,但是自然会有人来告诉她。在府里知晓一些内情的都以为大小姐、二小姐之间已是生死仇敌,捧高踩低的连秦雨鹃曾经和白姨娘背后琢磨她的对话都有人拿到她身边来卖好。即使见不到她的面,也会去告诉她的大丫头。 要说秦雨鸾内宅手段没有时间去学,秦雨鹃就是不屑去学了,当然她也没有地方去学。可是她连自己院子里面的几个丫头都管不住,整个院子跟漏风一样,什么事情都往外传,这是让人没有想到的。 没有听到回答的白术扁了扁嘴,将她知道的都告诉了秦雨鸾。 秦雨鸾有些惊讶,她们将秦雨鹃拿她手稿这件事情瞒的好好的,白姨娘却要跳出来说自己嫉妒秦雨鹃,要害两母女。其实好端端的要不是这对母女一直作怪,秦雨鸾早就将这些事情忘到脑后去了。 如果不是白姨娘说的这些话,青叶自然也不会将事情的原委当着秦雨鹃两位同学的话说出来。难道让秦雨鸾这位秦家大小姐在外还背负着残害庶妹的名声,白姨娘的样子明想着让这两位同学把事情传出去。 而白姨娘的确神志不清了,几乎是将那天晚上秦傅氏派青叶对她说的话忘了干干净净。换一种说法是,白姨娘知道了那个外国人在院子里到底和秦雨鹃说了什么之后,大受打击之下就变成了这幅样子。她不是不知道秦雨鹃讨厌自己是庶出女儿的事情,可是她没想到外人提一句女儿就能病了。 要知道,白姨娘除了进府的头两年比较受宠爱,几乎是被秦寿生扔到脑后去了,要不是有秦雨鹃,秦家老爷一年踏进她院子的日子一只手就能数过来。她过了十几年枯井一般的日子,所有的指望都在这个女儿身上,恨不得一颗心都掏出来给她。谁知道,原来这个女儿对她的身份却是避之如洪水猛兽一般。 接着白术又道:“大家猜测白姨娘都是因为二小姐才这样的,可今早听说二小姐像是悔过了,自己还病着,今日早上就起来服侍白姨娘了。” 以前白姨娘怎么照顾秦雨鹃的,她如今就怎么照顾白姨娘,今早亲自断端了饭菜到白姨娘面前,一口一口的喂给她。白姨娘吃不下去吐出来也不嫌脏,用帕子擦续喂。就这样能花去半个多时辰,之后才是自己吃饭,据说吃的时候都冷透了。 秦雨鸾反而笑了,她看着白术道:“看来那一顿打对你没有一点用处,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 其实看到白术这样秦雨鸾是松了一口气的,身边已经有了一个稳重的白薇了,不要另外一个更稳重的大丫头了,这样一动一静倒是刚好。 而另外一边,傅元姝正看着账本,就听到府外有一个男子来拜访女儿,于是抬头问道:“你说他叫什么?” 管家站在下首,低头恭敬道:“说是姓荆的,因为纺织厂的事情来拜会大小姐。” 说到这个姓傅元姝倒是有些印象,之前她和秦老夫人一起听纺织厂的王厂长说过这些新招进来的工人,其中一个管机器的员工就是姓荆的,还是个大学生。工作没有经验,却很是刻苦。 只不过王厂长还说了,这个姓荆的好像对大小姐很是信服,甚至还有些崇拜。大小姐指东,他绝不往西,只要大小姐一去厂里,荆修文必定是第一个迎上去的,说是可能是爱慕大小姐的。顿时让她跟老夫人将这个名字给记住了。 要是秦雨鸾在的话肯定大呼冤枉,荆修文那样子不过是工科男的研究癖而已。她想着以后能够自己的厂里面造出机器来,自然要早做准备了,荆修文就是她的培养对象之一。 经过了一段时间之后,秦雨鸾了解了荆修文的水平,连带着对皇家科技学院也失去了憧憬。而她的知识,教导荆修文绰绰有余,很快就让对方拜服在她的裙子底下,经常向她请教。 而此时不知道事实真相的傅元姝面色有些古怪了,想见一见这个爱慕自家女儿的人。于是她问道:“那个男子可叫荆修文。” 管家没想到夫人居然一提就知道对方是谁,连道:“是叫这个没错。” 于是她掷地有声的说道:“先带过来给我看看。” 27|24// 荆修文丈二摸不着头脑的被带去见了秦夫人,一路上默念着秦家规矩大,大小姐虽说常常到工厂去,但在家中肯定是不一样的,很快就平静下来了。 而傅元姝用挑剔的看着面前的人,长的倒是斯文,不知道为人怎么样?头发有些凌乱,衣服虽说整洁但是旧衣,想必家境并不如何。不过家境好又如何,谁知道对方是不是下一个罗安。可让人惊讶的是此人手上居然些许黑色的油渍,一个连自己都打理不好的人,傅元姝很快将他排除在未来女婿候选人之外。 不知道自己被三振了的荆修文在秦家夫人的目光下越来越拘谨,心中也越来越莫名,纳闷这是怎么了? 傅元姝心中做了决定,可是面上不显露丝毫,问道:“不知工厂中有何要事这般着急?” 天真的荆修文很快将来意说的清清楚楚:“因为近日纺织厂因为天气原因要停工,而荆某不愿意浪费大好时光,辜负大小姐信重。之前和北平的老师通信的时候,知道了学院来了一位纺织工业的外国专家,可只在北平待一个月,因此想趁着这个时候前去请教。” 傅元姝有些意外,没想到这还是一个好学的人,难怪自家女儿想要培养她。她此时终于想起了秦雨鸾对她提起这个人的时候说的话了。 “女儿想着有一日华国也能造出自己的机器,不用事事依靠那些外国人。只可惜华国人才难寻,倒是工厂中新招的一个姓荆的人值得培养,也许以后能用的上。” 这样的人才哪里是那么好培养的,不过傅元姝没有赞同秦雨鸾的话,也不想灭她的志气,就随她去闹了。 “既然如此,你就去吧!”傅元姝说的荆修文募得抬头看去,一对上那不怒而威的眼神才觉得自己冒犯,连忙低下头去。 “荆先生一心为我秦家工厂效力,我秦家怎么能不好好培养。” 荆修文低头一眼就看到傅元姝的脚是天足,心里有些复杂。他第一眼见秦雨鸾的时候,看她穿着以为她是不折不扣的老派女子。但是之后看到她的言语作风和能力之后已经被她所折服,要是按照旧时候教养,是万万培养不出这样的女子的。 直到一日他有问题前去询问,秦雨鸾便到车间中跟他一起研究机器,拉着裙子弯下身子才发现她是裹了脚的。他还记得当时震惊的忘了自己手上拿了扳手,就这么直愣愣的砸到了自己的额头上。 荆修文不是没见过裹脚的女子,但这样的女子大多思想守旧,或者受家庭影响极深,就算有出去做工的也是迫于生计,万没有像秦雨鸾这样的,心中顿时更加佩服。 秦夫人说要好好培养果然不是虚的,不止答应了荆修文前往北平学习,还特地给了他一百块钱用于这个月的吃用。这一百块钱抵得上荆修文快一年的工资了,他心中虽然惊喜但是还是有些失落,毕竟没有亲口向大小姐道别。 而那边傅元姝将秦雨鸾叫去说话,谈到荆修文前往北平倒是有些惊讶,秦雨鸾笑道:“这个人其实并不是有很深的天分,只是胜在刻苦,没想到天气已经这么冷了,他还能下这种决心。要是长此以往,也许真的可堪大用。” 傅元姝仔细的看了下女儿的表情,虽然脸上有好感和欣赏,但也只是这样了,顿时明白自己心中闹了个乌龙。只是那样子也不止是当家的和员工的关系,世人都说男女之间没有纯粹的友谊,没想到今日就见着了一份。 连荆修文都前往北平学习了,即使是冬天,秦雨鸾也不会将该做的事情放下。她早就发了电报给英国的二哥,希望他能够将关于纺织工业一类的书籍寄一些到国内,不挑是什么语种,有图纸最好。还另外附了一张常常的单子,写了一些华国此时很难买到的物件,一些零件,各类铅笔,尺子和橡皮。 这边秦雨鸾特地吩咐了造纸厂按照她所说尺寸生产的图纸也送到了,后世可以按照规格直接购买就行了,在这里可行不通。 两大箱图纸被送到了秦雨鸾的书房,打开一看虽然并没有心中所想的那样透亮,纸质也已经是不错了的。她点了点头道:“这一箱中留下三分之一在家,剩下的全部送到纺织厂的办公室去。” 秦雨鸾满意了,造纸厂的员工也高兴了。虽说只是两箱子,但是这是秦大小姐挑了几家造纸厂才找的他们家,自然要让她满意了。 晚上的时候,秦雨鸾拿了炭笔,在图纸上描绘了一阵。她原先就是靠着设计吃饭,图纸画的多了,就算一段时间没用,可手一拿到笔,什么记忆都出来了。 秦雨鸾看着不太满意,可是白术却看的非常惊讶:“小姐,你画的什么?这线可真直,都没用尺子。”还在桌上四处搜寻了一会,心中还有些怀疑。 秦雨鸾被她的样子逗乐了:“你居然敢小看你家小姐,我可得好好罚你。” 白术哪里不清楚她只是说说的:“小姐吓唬奴婢呢,夜已经深了,还是早点歇息吧?” 秦雨鸾拿出怀表一看,时间还没到晚上九点,可是这里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也只能早早歇息了。听说西城区那边有外国人开的酒吧、舞厅,几乎是彻夜不眠,很多华国人也有样学样,只是她现在还没有见过。 就这样过了几日,天气越来越冷,这一天早上秦雨鸾刚醒没多久,就听掀起床帘的白薇说道:“外面落了雪了,白皑皑的一片,那地上的雪足足有两寸后。” 她看了看日子,已经一月出头了,不知不觉,她到这里已经快有三个月了。推开窗子后冷风吹进来,顿时让她头脑清醒了不少。身后的白薇连忙将她推开的窗户关上:“小姐可不许耍小性子,穿的这样单薄,怎么能吹冷风呢?要是病了怎么是好。” 洗漱过后白薇又将把大氅披到了她身上,才出门去傅元姝院子里请安。冬日的时候,秦老夫人早上不太爱早起,一般要过了上午九点。 竹苑几条主干道上的雪已经扫干净了,准备将几条小道也清出来,秦雨鸾叫住了几个扫雪的。她说道:“这路也不太走,也不用清扫了,就让它自己化了。” 几个扫雪的粗使仆妇诺诺的应了,又顺着道撒了几把盐之后才离开。 白薇倒是奇道:“小姐以前喜欢亲自采集梅花瓣上的雪拿来烹茶,要是不将小道清理出来,到时候湿了鞋子怎么办?” 秦雨鸾不由有些冷汗,她倒是忘了原主是个风雅的个性。之前读曹公的红楼,还干过葬花的雅事,收集雪水用来烹茶那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我以前想做个雅人,谁知道内里是个俗人,那些做雅事的心已经被那个阿堵物所占满了,只能将这些事放开了。”秦雨鸾自讪道。 白术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即使雪已经清扫干净了,但是还是防着她摔倒,此时听闻她的话顿时问道:“小姐,什么是阿堵物?” 秦雨鸾笑了:“这阿堵物不管衣食住行,病穷苦顿,或者兼济天下,都离不开它。” “那这不是好东西。”天真的白术感叹道。 “所以你们家小姐我只能忍痛放弃雪水烹茶这样的雅事去做这么一个俗人了,因此那雪水也别收集了,让它落在上面吧。” 白薇眼角抽搐的看着两人往前走去,说不出话来。 秦雨鸾的竹苑离傅元姝的院子并不远,因此这么多天,还是第一次在家中路上见到了秦雨鹃。她没想到,对方能瘦成这样,眉头之间可见郁色,好像身上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 “雨鹃学校里面已经放假了吗?”秦雨鸾转了个弯,就渐渐的看不见了秦雨鹃的身影。 白术答道:“按理说是未曾的,可是听说二小姐这几日一直在照顾白姨娘,白姨娘恐怕是好不了了。” 秦雨鸾初见秦雨鹃的时候对方还是一个天真直率的孩子,一是不曾想过她做的事,二是不曾想到短短一个多月她就成了这副样子。 “吩咐厨房,每天给白姨娘院子里面炖一只鸡,务必让人盯着二小姐中午晚上喝上一碗。” 白术听了却只觉得秦雨鸾太过好心:“小姐何苦为二小姐做这些,二小姐未必会感谢您。” 秦雨鸾笑了:“她感不感谢我另说,她这样瘦下去不是让见了的人说我们秦家苛待庶女,这又是何苦。” 傅元姝知道了她做的事也说了一声好,她等了秦雨鸾一起用早膳的,夹了一个奶黄包到女儿的碟子里,说道:“看来娘前几日说的你也放到了心里,这样你爹回来了横竖也挑不出毛病。” 秦雨鸾一愣,然后才缓过神来,现在都一月初了,年关将至,待在上海的秦老爷和秦大少爷是该回来了。 28|28/// 既然年关将至,学校里面上再久的课也该放假了。吉祥在二小姐屋子里面的时候没有见到秦雨鹃就知道应该在白姨娘那里,过去一看果然如此。 白姨娘神智有些不清,也不管这种天气地上凉不凉就这么直接坐在上面。秦雨鹃无法,只能将柜子里的棉被拿出来铺在地上,垫的厚厚的,然后哄白姨娘坐到棉被上去。手被拍开了也没有不耐烦,依旧是好声好气的哄着。 吉祥看的眼睛一酸,要是二小姐早早的像今日这般,姨娘怎么会受这样的刺激。她踏进了屋子里在地上的棉被之外站着,说道:“二小姐,学校打来了电话。” 秦雨鹃的身体顿时一僵,嘴边哄着的话也停住了,眼睛直直的瞪着,不知道在看些什么,旁人一眼就看明白她心中必定是不好过的。 白姨娘笑嘻嘻的,伸手去拨她头顶的珠钗,秦雨鹃怕这个伤了她的手,连忙躲开。将手腕上的一个金钏摘下来放到她手上,继续哄道:“娘拿着这个。”不再去理会一边的吉祥。 直到中饭后白姨娘喝了药昏沉沉的睡着了,秦雨鹃才出来向吉祥问道:“学校里面打来电话有说什么吗?”她这几日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问,不代表心中不害怕。她怕有一日出去之后,发现外面的世界天也翻了,地也覆了,俱是对她的口诛笔伐。 吉祥将一碗鸡汤端到了她的面前:“小姐将鸡汤喝了吧,还是热的呢?” 青花碗中不止是炖了两个时辰以上的鸡汤,还有一只鸡腿,汤上浮着几粒炖的化开的枸杞和香菇,汤底还沉着花生,极为诱人。秦雨鹃没有吃中饭,这时候厨房送来的饭菜也冷了,这鸡汤就这么闻去让她觉得饥肠辘辘。 她苦笑一声,问道:“这是第几日送汤过来了?” 吉祥回道:“已经是第三日了。” 秦雨鹃不知道嘴里是什么味,眼中像是干涸的河床一样,死气沉沉:“我这位姐姐,即使是心硬起来,也硬不到底。” 吉祥没有搭她的话,她知道二小姐也不要她回答,只是禀道:“学校里是您的导师郭先生亲自打电话来的,他问小姐还回不回学校上课,小姐的课业已经拖了好久了。就算不回去了,也该让他知晓一声才对。” 秦雨鹃几口将碗中的鸡腿和鸡汤都吃尽了,然后说道:“也不用等明日了,今天就回学校去看看。” 这边秦雨鹃下了决心,学校里面江铃和姚安则是知道郭老师打过电话的,她们特地来问道:“老师,您说,那篇文章,真的不是秦雨鹃写的吗?” 郭老师名叫郭伯愈,字静安,是当年宪宗皇帝御笔亲批的举人,那也是华国最后一次科举。郭伯愈是文学、哲学、史学等方面的学术大家,在文学上有很高的声望。否则秦雨鹃也不会找他推荐,导师是一个原因,声望也是一个原因。 他摘下了鼻梁上的眼镜,将模糊的镜片擦了擦,道:“秦雨鹃同学已经给我回了电话,她下午会来学校,到时候老师会问她。”他看向面前两位担忧的学生说道:“老师还是希望你们能先不要宣扬这件事,否则要是冤枉了她就不好办了。” 江铃和姚安都点点头,江铃还保证道:“老师您放心,我们一定不会将这件事说出去的。” 郭老师点了点头,让她们离开了办公室后才长长的叹了口气。要是这件事是真的,秦雨鹃就是华国文学史上的第一则女性抄袭事件,事态严重到他都不知道之后如何是好。特别她还是抄了自己亲姐姐的,郭伯愈现在才知道,她那位姐姐,就是华国被登报离婚的第一人,秦雨鸾。 这位秦大小姐有着怎么样的名声,郭伯愈也是一清二楚的,如果文章真是她写的,那事情就更复杂了。 秦雨鹃半个时辰之后已经坐在了老师的面前,她接过了递给她的茶杯,里面的热气袅袅升起,湿润了她的视线。 时间仿佛回到了一个多月前她坐在这里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心中有着莫名的激动,将那一个信封递到了导师手中。今日情景重现,为了同一件事,却有了截然不同的心态。可是不知道为何,出发前的忐忑已经平静了下来,似乎她已经有了足够的勇气,去面对这一件事。 郭伯愈仍旧有些难以启齿,他怕自己冤枉了这个学生,但是更怕自己没有冤枉这个学生。在关心了她近日是否安好之后,才问道:“秦同学,我之前听了姚安和江铃的话,想问一下你,你之前刊登的那篇文章,是不是你写的?” 问出来了,秦雨鹃心中悬着的石头终于落了地,她平静的抬头看向郭老师问道:“老师,您不相信我吗?” “你知道,怀疑总是有原因的。”郭老师坐在了她的面前。 秦雨鹃咬着牙,顿顿道:“不是!” “什么?”郭老师仍旧回不过神来。 “我说不是,”秦雨鹃道:“它是我的姐姐秦雨鸾所写,是我在她书房中见了,是我鬼迷心窍将它拿了出来。” “这件事是我做错了,”她的嘴边露出了一个木然的笑容,祈求的看向郭伯愈,有些颤抖道:“老师,您要将我怎么办?” “不是我要将你怎么办?是你自己要怎么办?”要是这件事情宣扬出来,秦雨鹃必然名声扫地。她最近俨然成为了女权的领军人物,到时候恐怕成了卫道士抨击女子的借口。而她姐姐那边未必会正名,可能还会有人借此大做文章。连带着他,也觉得这实在是一件麻烦事,之前对秦雨鹃有多看重,现在就有多失望。 秦雨鹃沉默了良久,还是没有说话,她站起来,对了郭老师鞠了长长的一躬,道:“老师,是我对不起您,将您连累自此。” 离开之后路上遇到了姚安和江铃也只是远远的点了下头,没有说话。 秦雨鹃并没有回家,而是不知不觉来到了李家的大门口。她仰头看着李府大门前的门匾,心中默念道:宛娇,你离开还没有两个月,我却已经很少想起你了。 她上前扣响了李家的大门,李家的门房是认识她的,连忙将她请进去,道:“没想到这么冷的天秦二姑娘还出门。” 李家太太听到秦雨鹃到了的消息也是大吃一惊,自从宛娇死了之后,秦二姑娘就再也没有上门过,连忙将她请过来。 李家和秦家的称呼也不同,李家称呼未出阁的女子俱是叫姑娘,夫人也是叫太太的。而秦家则是称之为小姐,母亲。这也是因为传下来后因为地域的局限性而造成的习惯。 秦雨鹃有些不好意思的笑笑,说出的话却有些哽咽:“不知怎么的,就走到这里来了,上门叨唠了。”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李家太太首先就红了眼眶,道:“好孩子,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宛娇生前有你这样的朋友是她的福气。” “夫人,不知道我能不能去宛娇的院子看看。”秦雨鹃恳求道。 李夫人愣了愣,但还是同意了。 秦雨鹃被带到李宛娇的院子里,就已经听丫头一路说这个院子要空出来给二姑娘用了,只是二姑年现在年纪还小,还离不开太太。 她顿了顿,跟带路的丫头说了句自己一个人走走,那丫头也很放心的远远的站在了一边,秦雨鹃也不至于在别人家做出什么失礼的事情。 这个院子和秦雨鹃的院子差不多大,但是装置的比她精心多。秦家豪富,秦雨鹃是庶女,李家家财不如秦家,但是李宛娇是嫡女,这两个人玩到一块去倒也合适。 秦雨鹃并没有去李宛娇的房间里,而是到了园子里的一棵梨树旁,她曾经和李宛娇两人在这颗树下面各埋了两壶照着书上方子酿的梨花酒和荔枝酒。说好了到两人出阁的时候挖出来,不管古礼是什么,交杯酒一定要用这个。 只是现在土硬硬的,想挖凭着她的手劲也挖不出来,正想站起来的时候就听到了两个婆子的声音。 “不知道秦二姑娘怎么会来这边,难道是发现了什么不对劲?”一个婆子疑道。 秦雨鹃顿时听的一愣,知道有什么不能让她知道的事。也明白这两个人隔着假山和梨树并没有看见她,连忙轻手轻脚的站起来,靠在树干上。 另一个声音连忙反驳道:“秦二姑娘怎么会知道,她来的时候大姑娘尸体已经凉了。而且勒死大姑娘是老爷太太亲口下的命令,与你我何干,就算怪,也怪不到你我头上。” 秦雨鹃眼睛瞪得大大的,两只手紧紧捂着嘴巴才不让自己大叫出来,可是心中像是被斧子狠狠劈过裂成了两半。原来,宛娇你不是自己想死的,原来,你是被害死的。她弓着腰无声的靠在树干上,哭的泣不成声。 良久,秦雨鹃再去见李家太太的时候,她看到那红肿的双眼也没有怀疑,只是有感念了几句有这样的朋友李宛娇在天之灵也能安息。 只是有我这样的朋友她能够安息,可是你们呢?秦雨鹃看到李家太太的样子,想问却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她知道李家太太对宛娇的疼爱从来都不是假的,可是你们这么疼她,为什么要亲手杀了她。 看到她眼泪又留下来了,李太太也忍不住了,将秦雨鹃的头靠在自己怀里,拍着她的背一直道:“好孩子,好孩子。” 只是一拍背就发现她的身后沾了一些污渍,想是哪里不小心碰上去的,连忙伸手在她身后拍打着。本想说宛娇跟你一般大,先拿她的衣服换上了,可是想到自家女儿已经过世,也不吉利。 秦雨鹃突然道:“夫人,我曾经和宛娇在她院子里面里梨树下埋了四壶酒,两壶梨花酒,两壶荔枝酒,都是我们自己酿的。说是等以后出阁了之后在挖出来用作交杯酒,可是却是没有机会了。” 听了她的话的李太太不时拿着手帕拭去眼泪:“我的女儿,我的宛娇。” 秦雨鹃看到她这样却连最后的质问都说不出口,也没有道别,木木然的转头准备回家。而快到了秦府的时候,才发现路上站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定睛一看才发现是跟她定了亲的于翰林。 她叫老陈停下了车,才掀开了篷子下了黄包车,于翰林也看到了她,大步走了过来。 这位说是叫于翰林,可是他读的书恐怕还没有秦雨鹃多。只是他不过二十三四岁,就已经是秦寿生手下一个工厂里的部长,为人精明油滑,也算得上是有前途。而且秦雨鹃嫁给他,他是肯定不敢对秦雨鹃不好的。 于翰林走到了她面前,才笑道:“这么久才来看你,不会怨我吧。” 要不是他站到了秦雨鹃面前,她根本就想不到他,摇了摇头。 于翰林解了一圈围巾下来,想要将秦雨鹃的脖子也围起来,秦雨鹃皱了皱眉头,躲开了他的动作,说道:“不用了。” 于翰林一顿,说道:“还是怨我了,不然怎么会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 要不是秦雨鹃心情不好,肯定要讽刺回去的,难不成你是金山银山,要别人一个劲的围着你转。 于翰林见她不说话也只当她默认了,说了几句自认为哄她开心的话,接着便说到了此时来的重点:“过了年你就十七了,四月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了。我在家中和长辈商量了一下,都想着明年你就不要去读书了,留在家中相夫教子。” 秦雨鹃往前走着的路终于一顿,她的声音很稳也很轻:“当初定亲的时候不是说好了吗?不会管我上学的事。”要是上心一点的人肯定能听出她隐藏着的气愤。 可是于翰林却没有察觉到,他继续道:“当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是我娘年纪大了,就想要快点抱上孙子。而且女人吗?就应该留在家中相夫教子的,你之前在外读这么多书就已经不合规矩了。” 秦雨鹃低低的笑了一声:“不合规矩?” 于翰林看她没有反驳,心中松了一口气,就怕她闹起来。可是想到事情已经定下再没回旋的余地又觉得自己多虑了。 他又道:“我这几日事忙,没有时间来见了,我今日订了电影票,明天带你去看电影。”即使他认为那种无声的电影并不好看,还没有梨园里面的戏剧来的精彩。只是秦雨鹃喜欢,也就顺着她的喜好,还自认为自己懂得体贴。 于翰林将秦雨鹃送到秦府大门前,见她没有请他进去的意思,还是失望的离开了。 秦雨鹃高一脚低一脚失魂落魄的回到了院子里,才听到下人说老爷和大少爷回来了。 爸爸和大哥回来了,怪不得于翰林会在今日上门呢?怪不得说要明日会带她去看电影呢?这是看她年纪小将她当傻子耍呢?她一时想起李宛娇的死因,一时想起了于翰林刚刚说的话,相夫教子,不合规矩。 关上房门靠在门上突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就泪流满面。 29|28/// 秦老爷和秦大少在午时后不久就到了江城,因为家中几日前就接到了电话,所以车站早早的就派了人去接,两人回到秦家之后俱是吃了一碗早已准备好的猪脚面。 傅元姝坐在一边笑看着他们吃的差不多,才一人递了一盏茶过去。秦寿生喝完了茶接过热帕子擦了擦嘴,才呼出了一口浊气,接着就朝妻子道:“还是家中好,浩然在车上就说了,回家后肯定有一碗猪脚面等着我们。” 秦浩然也笑了:“这是咱们家中几十年没变的习惯了,要是回家之后见不到这碗面心中肯定不得劲。”接着站了起来,“听说雨鸾归家快两个月了,我也四年没见她了,我去看看她。”说罢带上帽子就要往外走。 傅元姝连忙叫住他说道:“慢着,雨鸾在你祖母那里,直接去给你祖母请安就成了。” 秦浩然应了一声:“那感情好,那爹和娘说说话,我先去见祖母。”就往秦老夫人院子里去了。 一听秦雨鸾,秦寿生脸上了笑容就敛了一些,似乎有些不快,但还是关心问道:“雨鸾近来如何?” 自从提到女儿,傅元姝就暗暗的观察丈夫的表情,见他笑容一敛心跳不由慢了一拍,道:“前些日子说到你和浩然回来,就日日盼着呢?她小时候可是最依赖你这个父亲和兄长的,连我这个当娘的都排在后面。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四年未见,可不是想的紧了。要不是我让她在娘那里等着,恐怕早就能跑车站去了。” 许是想到了秦雨鸾幼年的样子,秦寿生脸上表情一缓:“几个月前我曾经接到罗家电报,说雨鸾恐怕不好,幸好撑过来了。让她好好养着别想不开,我们秦家横竖不差她一碗饭。” 傅元姝听的眼前差点一黑,这说的是什么话?不差一碗饭,从小如珠如宝养大的女儿,就是这样对待的吗? 她强忍着笑容,咬着牙道:“也是我们当面识人不清,将雨鸾许给了那样一个人。” 秦寿生也叹了口气,但不想再谈这些不痛快的事,转而问道:“今日怎么不见雨鹃?” “早上给白姨娘伺疾,也好几日不曾去学校了,”傅元姝好歹当了秦家快三十年的当家主母,即使心中听了丈夫的话寒了大半,脸上也依旧不动声色:“今日无论如何都要去一遭的。” 秦寿生听得一愣,问道:“怎么,白氏病了,大夫怎么说?” 秦雨鸾出嫁后秦寿生最宠爱的女儿就是秦雨鹃了,连带着白姨娘也关心了几分,况且秦雨鹃一向给他长脸,在他面前,女儿还真没什么嫡庶之分。 “她这也都是心病,”傅元姝站起来将秦寿生身上的衣服都抚平了,微微一叹,将秦雨鹃怎么扬名,怎么气病她姨娘的事情都说了一遍。 秦寿生的脸色有些难看。 “只可惜了白姨娘,吃了多少药也不见好,大夫都换了好几拨了。”傅元姝道:“好在她现在也悔过了,这样下去,些许日子后白姨娘也能恢复。” “哼,”秦寿生拍在桌上,冷声道:“这种不孝不悌的子女。” 傅元姝深深吸了一口气,有些难过道:“我也没想到她是这种心性,早知道,当初就算再累也要将她接到身边来教养,也好过如今不止病了白姨娘,还搭进了雨鸾……” 后面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秦寿生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道:“这又如何怪的了你,你要管理偌大的秦家,膝下还有浩熙和雨鸾。” 两人又说了一番话手才往秦老夫人的院子里去,而到的时候,不止秦雨鸾和秦浩然,秦雨鹃和秦雨燕也在。只可惜秦二少留学未归,但是秦家也甚少有今日这般热闹,秦老夫人脸上也是带了几分喜气的。 秦雨鸾对大哥还有印象,见着就想起来了,但是雨燕却是细细的打量了一会的。她出嫁时秦雨燕才六岁,女大十八变,要不是知道她是三妹,她肯定认不出来,连小时候的回忆都是模糊的一团。 秦老夫人看着眼前的场景,连连道了几个好字,抓着秦浩然的手道:“浩然也回家了,祖母和你娘早就看了几户人家的姑娘,要是觉得不错,就定下来。祖母年纪已经大了,还想要见一见曾孙才能含笑九泉。” “母亲这是什么话,”秦寿生忙道:“您定然长命百岁。” “不愧是父女,”听了他的话,秦老夫人指着儿子感慨笑道:“说出的话和雨鸾唬我的一模一样。” 秦雨鸾原先是不爱首饰的,可是只要出门,必定是打扮的光彩照人的。脸色也白里透红,那动人的样子哪里是想象中凄苦,让刚刚想要说些宽慰话安慰妹妹的秦浩然都说不出口,只能说几句回来就好。 此时她无辜道:“这说明我和爸爸都所言非虚。” 秦寿生也感慨的看着她问了几句,可是秦雨鸾已经看出了这个父亲眼神有些复杂,恐怕心中对她不喜。但她也不失望,家中有这样的祖母和母亲,已经是她的造化了,她并不多求什么。 另外两个女儿雨燕年纪小插不上话,秦雨鹃除了给大哥父亲请安后就一直低着头,根本没有参与的意思,她一番话下来倒是让秦老爷改观不少。 其实秦浩然已经二十五岁还未有子也是有缘由的,其实在五年前他就已经成亲了,那时秦雨鸾还未出阁。只是成亲两年后秦家大少奶奶好不容易有孕了,分娩的时候却难产,一尸两命,生下来一个浑身青紫的男孩,当时秦老夫人就晕了过去。 秦浩然和妻子虽然是盲婚哑嫁,婚后却琴瑟和鸣,妻子难产去世后黯然了好一阵子,也没有再娶的意思。秦家长辈也是知道他们的感情的,并不敢强逼,以至于秦家到如今也没有孩子出生。而三年过去了,有些事也该向前看了。 而幸好如今说起这个话题秦浩然也没回避的意思,只是说道:“这件事情由祖母和母亲决定就好了。” 秦家几位长辈松了一口气,秦雨鸾却是一怔,她在刚刚就听白术说大哥还带回来了一位摩登女子的,安排在了自己的院子里,关系明显不菲。 长辈们还要说话,小辈们先行回了自己的院子,秦雨燕回到了刘姨娘那边,秦雨鹃朝着大哥一行礼,也先一步走了。 秦雨鸾看着秦雨鹃的背影,她总觉得,秦雨鹃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 秦浩然侧头看着刚刚到自己肩膀的妹妹,握拳在嘴边咳嗽了一声,问道:“妹妹近来还好。” “近日自然是好的,只不过有兄长在,自然觉得更好了。”兄妹两个一齐往回走去。 多年未见,起初是有些尴尬的,但是两人都有心,气氛缓和了不少,秦雨鸾问道:“不知道大哥带回来的那位小姐是何人?” 看着她那抑制不住好奇的样子,秦浩然有些无奈道:“你还是和小时候一样,有什么问题都忍不住。她姓王,名妙秋。” 等了半天没有后续,秦雨鸾有些泄气道:“你知道我要问的不是这个意思。” 秦浩然有些为难,他知道妹妹和母亲一样,一向看不起妙秋那样的女子,但是想着家中的人早晚也会知道的,便说:“她是我从上海带回来的,原先是在舞厅中弹钢琴的。” 秦雨鸾的表情有些奇怪,要是在后世,谈钢琴怎么也称得上一向高雅的艺术,在此时也是一样的,但更多的是闺秀的一项抬高身价技能。可是在舞厅中弹琴,又是大不一样了。 “舞厅中弹钢琴的,那不是交际花?”秦雨鸾纯粹是按照现在的思路问的。 秦浩然也没有什么难堪的表情,就能知道他将那位妙秋小姐看的并不如何重,倒是惊讶秦雨鸾知道交际花。他回道:“也不能算是交际花,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在舞厅中谈钢琴不到一个月,才刚刚从女中没多久?” 秦雨鸾不知道心中什么滋味,这位妙秋小姐显然是跟着秦浩然的了,而且他并没有要娶她为妻的想法,甚至都没透露出让她做妾的意思,这让秦雨鸾有一种冲动见一见这位女子,不知道这位女子是怎样的想法? 她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拉着大哥的手脚步一拐,就往秦浩然的松园走去,“去大哥那坐坐吧,我也好见识一下那位妙秋小姐是怎么样的国色天香。” 秦浩然着实惊讶了,不过妹妹有兴致他也不会拦着,就领着她过去了,“刚好我带回来好一些东西,捎给你的已经让人抬到了你的院子里去,等下还有什么喜欢的再挑出来拿回去就行了。” 秦雨鸾点点头道:“那多谢大哥了。” 秦浩然笑了:“亲兄妹如何言谢。” 很快她就见到就这位王小姐,王秒秋面貌清秀,但是一双丹凤眼却微微上挑,显得有些勾人,化着淡妆。穿着湖蓝色的修身旗袍,显出了纤细的腰肢,外面披了一件黑色的羊绒大衣,头发倒是烫了大卷,颈上挂金链,戴着珐琅银表,可是却跟秦雨鸾心中所想的摩登相差甚远。 秦雨鸾对着王妙秋问了几个有关于她哥哥的问题,和她以前在上海时候的所见所闻。可是却听到一个极为谨慎的答案,“能够跟着大少是我的福气,两年前要不是遇见了他,恐怕我还在百乐门中弹琴呢?”倒是显得有些自怜其身的意味。 两年前?秦雨鸾如鲠在喉,看来她这个没名没分也是心甘情愿的。她也知道百乐门是上海有名的舞厅,并未如何看轻她,王妙秋却对这个话题唯恐避之不及,她还没提到,就早早的避开了。 她在这个时代见过的年轻女性只有秦雨鹃,可是秦雨鹃性格极端,亦或者年纪和环境所限,还未有这种时代特有的魅力。可是见了王妙秋后也恍然觉得自己找错了人,说是女中毕业的,恐怕也是抬高身价拿来他用的。 王妙秋也感到了这位秦小姐对她的不快,无论是看不起她的出身或者觉得她的曾经离经叛道,她虽说有些失望却并不太在意。横竖并不能让这些老派女子满意,她也迟早要跟大少回上海去的,那才是她该待着的地方。 30|28// 自那日起,秦雨鸾就再也没有去松园见过那位王妙秋小姐,不过听说她倒是活跃的很。第二日就去拜见了老夫人和傅元姝,只不过两边都是连院子的门也没能进去,她也乖觉,察觉到她们的不喜,在秦府中也就安安静静的待在松园中并不出来走动。倒是跟大少爷出门与朋友相会的时候及其热衷,次次都作为女伴前去。 白薇将大少爷这次带回来的贵重物品登记造册之后,将册子递给了秦雨鸾看,白术则是拿了一件西洋裙拎到了她的面前,有些奇异道:“这样的裙子和之前两位外文老师穿的差不多呢?只不过要更好看些。” 秦雨鸾自然是知道自家的大哥是怎么样的人,在诸多物品中给她带了一本上海建筑物的黑白默片相册已经是出乎了她的意料,这裙子,想必是那位王小姐的手笔。 此时的上海是亚洲的经济中心,她群星荟萃,名流聚集,是华国的不夜之城,各国的文化相会,造就她此时独特的面貌。连带着服装都走在创新的前沿,中西合璧并不少见,带回来的箱子中除了这条纯西式的西洋裙之外,还有几件颜色不一的改良旗袍,和一匣子的西式头纱。 送几件衣服不算什么,难得的是这些旗袍对她来说算是合身,白薇一眼看去就估计不离了。倒是有些埋怨道:“想必这是在大少爷那边见了小姐的照片后才去估摸着做出来的,大少爷也太不小心了。” 秦雨鸾笑了:“有什么不小心的,难道大哥还能将我卖了。”又道:“不过她也算有心,收起来吧。” 白薇纯粹是膈应那位王妙秋,哪有良家的女子像她这样不明不白的跟在一个男子身边的,还日日出门交际。于是应了一声,准备将那件西洋裙子一起收起来,只听自家小姐又说:“慢着。” 秦雨鸾想了想道:“将这几件旗袍送到店里去,按照娘的身材做几件出来,然后再收起来。”不是她不想试一试,只是这种旗袍一般都是至膝盖至脚踝,她一穿上,那双小脚就妥妥的露在了外边,因此并没有试一试的想法。 白薇有些为难:“可是小姐,这旗袍袖口只至胳膊,袒露大半,还有小腿都露出来的,和那西洋裙一样,实在是有伤风化。” “有伤风化?”秦雨鸾嗤笑了一声,闭目养神道:“照我说的做就是了,穿不穿另说。” 白薇忧心忡忡的下去了。 “爸爸和大哥在家中吗?” 白术道:“大少爷已经出门了,老爷奴婢就不知道了。” 秦雨鸾说道:“打发人去问问。” 秦雨鸾思前想后,并不能确定父亲对她掌握纺织厂是一种怎么样的态度,也不能保证不会将厂收回去。秦家因为祖母的关系对女子做生意并不像外面很多人那样排斥,但是秦父的态度她实在不能确定。 虽说没了父亲的支持她也能继续下去,但是无疑会多了很多麻烦。因此在听到秦父在书房的消息后就站了起来,对着白术说道:“走,我们去向父亲请安。” 一行人往书房去了,爸爸的贴身秘书正在书房外,看到秦雨鸾的身影挑了挑眉头,想要让她进去但是想想刚刚站在门外听到的只言片语,还是上前对秦雨鸾说道:“大小姐,老爷和二小姐在书房议事,您看您要不要先回去?” 秦雨鹃在里面?秦雨鸾止住了他接下去想要说的话,笑道:“难得二妹也在,这几日她都在白姨娘房中伺疾,我也不好贸然去打扰,不曾想今日刚好碰上了。” 接着两人都听见书房中传来瓷器砸到地上的声音,和秦父的指责秦雨鹃的声音,秦雨鸾依旧是笑眯眯的看着他,“难得时间这样巧,我们父女三人刚好说说话,你说对不对,秦秘书?” 秦秘书看着秦雨鸾好似对书房中声响毫无所觉的样子,推了推眼镜站到了一边:“大小姐请。” 秦雨鸾对他客气道:“多谢秦秘书了。”接着便推门进去了,秦秘书看着秦雨鸾的背影没有说话,没想到这位大小姐的性情变得大不一样,难道一场变故真的能给人这么大的影响?但是又想到自己之前也就见过她数面,也是这种不动声色才是真的,他可不会以为这是姐妹争宠的戏码。 显然不知道秦雨鹃对秦父说了什么,才让刚刚的秦父怒不可遏。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说退亲就退亲,这是不把我这个父亲看在眼里。” 秦雨鸾明白了,这是闹着要退亲啊!但是又有些奇怪,按理说,秦父听到这种话的第一反应应该是秦雨鹃不满意这门婚事,或者在外是不是有了另外的爱慕者,怎么好端端的就变成了不把这个父亲看在眼里了。 她不知道,秦父回府后知道了秦雨鹃所做的事之后,并没有把她偷用长姐的手稿放在心上。还称赞了一番傅元姝懂得大局,将此时瞒了下来,没有让两个女儿都名声扫地。 可是他对秦雨鹃可能气病她姨娘这件事耿耿于怀,虽说白姨娘只是个妾,可是秦雨鹃却是她肚子里面爬出来的,对这个抚养她长大的亲娘都能是这种态度,那么他这个常年都在外的爹呢? 原先他看着这两人秦雨鹃为了照顾白姨娘课都不去上了,并且日日伺疾,几乎不假手于他人,怒气也是消散了一些的。所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吗?谁知道她今日来到他面前,跟他说她要退亲,不嫁了,一气之下这话就脱口而出了。 白术是跟着秦雨鸾进来的,她没想到大小姐这么大胆,走了几步就不动了,站在外间听起了墙角。她也不敢出声,手上还捧着参茶,急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秦雨鸾看着白术的样子,对着她比了比门外,让她出去站着。白术无法,嘴唇咬的发白,拿着参茶不甘愿的退了出去。 书房内两人可能对峙了一会,只听秦雨鹃嘶哑的声音喊道:“姐姐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是爸爸您看看姐姐的结果。” 这话几乎是戳到了秦父的痛脚,他咚咚咚的来回渡步道:“亲是你想退就退的吗?于翰林哪里配不上你,而且有秦家在,他敢对你不好吗?” 秦雨鹃的声音有些崩溃,她似乎一点都不怕被门外的人听去。“当年罗家求娶姐姐的时候您也是这么说的,可是后来呢?要是于家对我不好,您真的会为我出头吗?”她跌倒在地上,泪眼朦胧道:“雨鸾,雨鹃,雨燕,我们姐妹三个大姐姐是嫡女,是凤凰,我和三妹呢?杜鹃鸟,燕子,不过是是逗趣的小鸟。可是嫡女您都没有为她出头,那我这个庶女呢?” 秦寿生忍无可忍,又将一个笔洗向秦雨鹃砸过去,气道:“你还没嫁过去就知道于家对你不好,真是通天的本领。” 秦雨鹃也没躲,额角顿时就有血迹流了下来,她也感觉不到疼,痴痴的笑了起来:“要是会对我好,能在我出嫁之前就出尔反尔,能在我出嫁之前就说我读书不合规矩,他哪里是将我放在心上了,他只是把在秦家的地位放在心上了!” “那不是已经够了,”秦父冷冷的声音传来,“只要他一天把在秦家的地位放在心中,一天就不敢委屈你。” 不止是秦雨鹃,连站在外间秦雨鸾的心都不断的沉下去,沉下去,像是浸在冰水中一样。 秦雨鸾终于听到了那句逼婚必备“你想嫁也得嫁,不想嫁也得嫁。”的话。其实她没想到秦父对她的看法,她自己这种状况在很多人看来是被休弃的。但是没想到秦父也这么想,心中不由沉了沉。而且,他并没有将女儿嫁的人是不是良人放在心上。 不过她有些庆幸让白术先出去了,不然听到秦雨鹃这样说肯定要失态的。而在这种情况下,她的问题也不是时候。 只听秦父继续说道:“反正你的婚期也就在四月了,学校里面你也不要再去了,就在家里好好备嫁。” 秦雨鸾有些发怔,慢慢的退了出去,阖上了门。转头就见秦秘书站在那里对低着头的白术不知道说些什么,接着白术猛地抬头狠狠的怒视他,可是手上的的托盘依旧是端的稳稳的。 秦雨鸾不禁有些无语,秦秘书首先回过神来,转头看了她一眼,笑道:“大小姐谈完心了。” 秦秘书是秦父手下的第一心腹,兢兢业业的跟着他十年,很受器重,因此秦家上下都对他很是客气,连秦老夫人,时常也会问起他几句。看着他这个样子,秦雨鸾不禁有些怀疑传闻言过于实,这样哪里像是兢兢业业的样子。 不知为何,秦雨鸾一看他的笑就想起了衣冠禽兽这四个这,不由反省自己这样实在不该。于是说道:“秦秘书这些年跟着爸爸在外东奔西走,委实受累,雨鸾不能在爸爸身边尽孝膝下,对秦秘书这些年的辛苦感念甚深,”接着对几步走到她身边的白术说道:“这一盏参茶,就给秦秘书补补身体,去去寒气。” 秦雨鸾一切的指示就是白术行动的方向,白术马上就将那盏参茶递到了他的面前,秦秘书无法,只能将那一盏参茶接了过来。 离开的时候还得到了白术哼的一声,他看了看两人越来越远的身影,又看了眼手中的参茶。玩味的笑了笑,参茶还有去寒的功能?他以前怎么不知道。 身后开门的声音又响起了,只见秦雨鹃失魂落魄的走出来,不由关心道:“二小姐伤了头,可要叫个大夫来?”他的声音很温暖,眼神很温和,可是秦雨鹃只瞥了眼前这个男子,一言不发的走了。 秦秘书没想到在秦家两位小姐面前都遭到了冷遇,不由摸着下巴思考,看来这两位小姐都很有故事啊。 秦秘书敲了敲门,端着参茶进去了,无视了有些凌乱的书桌和地上的瓷片,走到了秦寿生身边,说道:“先生,刚刚大小姐来过了,还送来了这盏参茶。”只是跟刚刚嬉皮笑脸的样子判若两人。 “雨鸾送来的,”秦寿生叹了一口气说道:“永年,你说我作了什么孽,几个女儿,都是生来讨债的。” 秦永年心想,不知道那位大小姐听了她父亲说的话,脸上的不动声色不知道还能不能维持的住。 31|第 31 章 秦雨鸾回到了竹苑,坐在书房的红木椅子上,看着天渐渐的暗下去,仿佛渐渐的和黑暗融为一体。她这样一坐就是一个多时辰,白薇在门外实在有些担心,就进了书房,开了灯。 柔和的灯光有些刺眼,秦雨鸾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问道:“几点了?” 白薇看着她道:“已经下午四点半了。” “连五点都没过,这天黑的可真够快的。”秦雨鸾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白薇连忙上前扶她,回道:“今儿个一整天都阴沉沉的,咱们这里又冷,天气可不是黑的快吗?” 秦雨鸾现在才察觉过来身体僵硬的酸疼,伸手敲了敲膝盖问道:“对了,那一箱子西洋装,只有我有,还是府中的其他人都有?” “这样的衣服能送的也只有您和二小姐了,可是据奴婢所知,二小姐并未收到这样的衣服。” 于是秦雨鸾道:“挑出几件跟她合身的给二小姐送去,然后来报我她怎么回的?” 白薇不太明白大小姐的意思,想了想试探道:“二小姐这几日瘦的很,那些西洋裙中有些腰细的,也就只有那几件合身了,其他的,恐怕就太宽松了,一点都撑不起来。” 秦雨鸾那些衣服也并没有一件件看过去,便说道:“就送那几件过去。” 白薇依言过去了。 另一边,秦雨鹃带着额角上那一个伤口回到院子里面的时候吓了吉祥如意等人一大跳。流了这样多的血,要是毁了容貌怎么是好,连忙将她迎进屋里去,又打发人去喊大夫。 而白姨娘正在她的房间中不知道玩什么,她走近一看才发现是几面西洋镜,白姨娘其实已经知道秦雨鹃回来了,笑嘻嘻的把镜子一立起来,就在里面看到了身后秦雨鹃额头上的伤口,顿时心中一惊,镜子就掉到了地上,镜面也裂成了几片。 秦雨鹃吓了一跳,然后就发现白姨娘已经站了起来,走到了她的面前,有些担忧的看着她的额头。 她心中一动,小心翼翼的问道:“娘,……你好了吗?” 白姨娘身体一僵,才想起自己时在装疯的,又怪叫着跑开了,接着又将秦雨鹃梳妆匣中的首饰捧到了她面前。也不管她有没有接,就这么塞到她的怀里,然后又掉在了地上,白姨娘就直接坐在地上,玩起了这些首饰。 秦雨鹃看着白姨娘的样子,已经察觉到了她刚刚的不自然,试问一个神志不清的人,又怎么会有那样的举动呢?心中像是在进了冰水之后又破开了一个大洞,冷风呼呼的往里灌,凉透了肺腑。 门外有丫头跑进来喊道:“大夫来了。” 秦雨鹃深深吸了一口气对白姨娘的丫头道:“没看到姨娘在地上坐着吗?还不快扶起来,”接着又踏步出去道:“将大夫叫到客房去。” 房中只剩下白姨娘和她的贴身丫头后,她才在丫头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有些忐忑的问道:“你说,雨鹃会不会看出了什么?要是在之前,她早就上来扶我了。” 丫头安慰道:“二小姐这是受了伤怕吓着您才出去的,您可千万别忧心。”说罢便把那些易碎的首饰捡起来,全部放回匣子中。 “要不是她最孝顺的时候居然是我疯了的那几日,我又何苦时时装作神志不清?”白姨娘泣道。 接着又看向身边的丫头,更加不安了:“她是去见老爷的,怎么会受伤呢?难道这是老爷打的,可是老爷又怎么会无缘无故的打她呢,这样的伤口,还是在额头上,要是以后未来的姑爷不喜欢她了可怎么是好?” 这边白姨娘和她的贴身丫头为秦雨鹃以后的相貌问题担忧,又怕被发现自己是装疯的。吉祥如意也像是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一样,围着二小姐样子倒是显得秦雨鹃很冷静了。 大夫不由在心中腹议:不愧是秦家的女儿,无论是哪一个,倒是都够心狠,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包括自己的脸受伤了,要知道女人的一张脸是多么重要,但是脸上一点都不敢表露出来。 大夫这么想也是有缘由的,秦雨鸾被接回娘家后,外界对她的说法是褒贬不一的,当然是贬低居多。甚至还有卫道士赋诗登报讽刺她的,说离婚之后没有因此自尽,还被接回了娘家,即使毫无过错,也有愧于江城安县五座鼎立的贞节牌坊。 这种说法简直就气笑了秦雨鸾,马上就派人将写这歪诗的人的过往派人挖了个干净。能有这种变tai思想的,谁知道过去做过些什么。果不其然,写这诗的是以前的一个老酸腐秀才,拿着那点稿费一边贬低秦雨鸾一边高调的吹嘘,很快就打听到了,几个铜元下去周遭的人就将他的过往卖的干干净净。 于是第二日那个酸腐老秀才曾经在灾荒年代食妻卖女且的歌谣就传遍了大街小巷,也许现在卖儿卖女的是不少,可是做的像这位大义凛然、毫无羞耻心的实在不多。而且他在后来也没有娶到媳妇,不事生产,拿着酸诗去一些稍有资产的人家骗吃骗喝,否则威胁传扬一些莫须有的事情出去败坏这些人家中年轻女子的名声。 这些人家中虽说有些小钱,但是却拿这人毫无办法。不给如覆骨之蛆一般让人恶心无比,去报了官也是没几天就放出来了。索性他要的钱也不多,而且来了一次也就不会再上门了,也就忍了。 谁知道他越来越大胆,编排到了秦家大小姐头上,还认为她该自尽。秦雨鸾自然没这么客气了,不止是编了歌谣,还每日给几个小钱让那些流浪的乞儿背熟了日日传唱。很快这位酸腐秀才成了人人唾弃的过街老鼠,谁都能给他一口唾沫,就这么生生的被赶出了安县。 接二连三有人因为此事吃了亏,于是那些个上不得台面的报社察觉出了什么,不敢再登关于秦家大小姐的事情。要是惹怒了人家,以秦家的权势,对付他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这位大夫跟那个小报社的一位编导算是酒肉兄弟,一日对方喝醉了就听他提起来了。说到这位秦家大小姐虽说不动声色,可是该下起手来,也是毫不手软的。悄无声息的,就将这些胡言乱语的人整治的生不如死。 他也问过为何这么确定是秦家大小姐做的,而不是秦家帮她出头。 对方却是醉熏熏的对他摇摇头:“我们自然是有我们的渠道,要不是我们老板早早的去告了罪,恐怕……”接着话没说完就一头醉倒在桌面上,他怎么追问也听不到一言半语了。 如意向大夫问道:“我们小姐额头上的伤如何,以后会留疤吗?” 大夫摸了下短短的胡渣,恭敬回道:“虽然流了一些血,但是伤口并不深,要是好好养着,留的疤也会很浅,不细看也能遮掩过去。” 听了这话,秦雨鹃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的,说道:“那就劳烦大夫了,吉祥,送大夫出去。” 大夫作了个揖后就留了药方和要涂抹的药之后离开了,秦雨鹃却是呆坐在椅子上,任由如意为她擦去伤口边上已经有些干涸了的血迹。 她一下想着书房中秦父字字敲在她心头的话,一下想着白姨娘,觉得思绪如麻,干脆什么都不想了。 “如意,”好半响秦雨鹃才叫到。 “奴婢在,”如意忙放缓了动作道:“奴婢可是弄疼您了?” 秦雨鹃此时才感觉到痛处,伸手在伤口附近小心翼翼的碰了碰,斯了一声后才问道:“你从小跟着我,我也没有问过你进府之前家中是做什么的,家中可有兄弟姐妹?” 因为去叫大夫之前就已经说了是磕伤了脸的,因此大夫是带了几种药膏过来的,其中正好有用的上的,此时也不用特地去取了。 如意清洁好伤口后挑了一块,小心的给她抹上。听到此话沉默了好久才道:“奴婢进府的时候才六岁,家中做什么的已经记不清了。只知道日子苦的很,吃的饭菜都是草叶根子,我爹先卖了大姐,后来又揭不开锅的时候才将我卖了。 只是奴婢比姐姐有福气,姐姐当初卖掉的时候已经十一岁了,当丫头也没人要了,最后卖给了一个屠户当童养媳,那屠户的年纪比我们的爹还要大两岁。不像奴婢,在秦府里一年四季能吃饱穿暖,年年还有两套新衣裳。” 秦雨鹃没想到自己的大丫头有这么一段过往,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她,半响才说道:“既然这样,你就没有想过回去看看吗?” 如意眼中有闪烁的泪光:“时间过了这样久,奴婢早就不知道家中在哪了?而且奴婢已经是秦家的丫头了。”因为宪宗早年立下的人权法,连着丫头买卖也是换了一种说法的,都是要签合同的,不认字的也要按个手印。虽说不能买断,但是签五十年的契约,已经跟卖身契差不多了,如意就是这样进来的。 “……如意,你怨你的父母吗?” 如意将药膏抹好之后收起来说道:“哪有做子女的怨恨父母的呢?而且奴婢父母虽说卖了我们姐妹,可是至少没有生下来就将我们溺死的。” 秦雨鹃道:“还有将家中女儿溺死的吗?” “奴婢失言。”如意慌道。 “……没事,你继续说,我也想听一听。” 如意犹豫的看了她一眼,说道:“但凡是父母的,没有不想要儿子传宗接代的,不只是家中穷苦的,甚至偶尔能吃到荤腥的家中也不喜欢女儿,生了一个的养着,多了都要拿了枕头捂死或者扔到便桶里溺死。”她擦擦眼泪继续道:“所以奴婢并不怨恨爹娘,至少他们让奴婢活着了。” 秦雨鹃的声音沙哑的不行:“活着就好了吗?不是说外面有拯婴局吗,又何必溺死了?” “如今世道这样难,拯婴局又救得了多少婴孩,有些已经是开不了门了,开门的只能分发米面去给那些生了女婴的家中。可有些人家去白白得了米面粮食,回到家中女婴照样活不成。” 秦雨鹃脸上已经是冰凉一片,如意察觉到她的样子,急忙说道:“奴婢是穷苦人家出生的,自然是贱命一条。可是二小姐不同,二小姐是天生的富贵命,是来享福的。” “享福的?哈哈哈,”秦雨鹃大笑起来,只是眼泪却不断的落下来,“你说的没错,我是来享福的!”她羡慕那种寻常人家一家三口的日子,却听到他们朝不保夕,不知道自己生在那种家庭,能不能活的下去。 看着这样的秦雨鹃,如意有些害怕,却听到外面有动静响起,只听吉祥在门外道:“二小姐,是大小姐身边的白薇。” 白薇将秦雨鸾说的几件洋服送到了秦雨鹃面前,如命令一般暗自观察她的表情。 如意见秦雨鹃展开这几件衣服,顿时大惊道:“这个衣服竟然没有袖子,胸口居然开的这样低,大小姐怎么能将这样的衣服送个二小姐呢?” 谁知道秦雨鹃却是抹了下脸上的眼泪道:“没有袖子怎么了?领口低怎么了?男子在外可以袒胸露乳,难道女人连露个胳膊都不行?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就要为那些男人伏低做小?又有谁说过女子生来就是低人一等了?生男则相庆,生女则溺毙,这又是一个什么道理?” 她恨恨道:“我秦雨鹃就不信了,这个世界没有改变的一天。” 32|第 32 章 二小姐的言论惊住了屋内的众人,吉祥如意脸上还露出了害怕的样子,她们就怕二小姐想不开,真的把这裙子往自己身上套了。可幸好直到晚上休息了,她也没有这样的举动,心中不由松了口气。 白薇送到裙子后匆匆告辞了,回到竹苑将秦雨鹃惊人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秦雨鸾。原本想大小姐会严厉斥责二小姐,谁曾想她脸上有惊讶有不解还,却独独没有气愤。 秦雨鸾正在翻一本新书,听了白薇的话一个不察手指就被锋利的书页给划伤了,冒出了一丝浅浅的血珠。她将手指上的血珠抿去,尝到了淡淡的铁锈味。:“我原先不太瞧得上她,谁曾想她倒是有一些勇气。” 这话不像生气反而像是夸奖,还很赞同的样子,白薇听得心底有些骇然,低下头去,不敢露出自己的表情。没想到大小姐和二小姐,心中的想法都是这么大胆。 秦雨鹃这一晚上都睡不早觉,翻来覆去之后还是起来去了白姨娘的房中,还不准让人跟着。白姨娘在房中正跟她的贴身丫头说话,两人也没想到这么晚她还会过来,也没人吱一声,那样子就被看着,白姨娘一脸愁容,哪有有疯癫的样子。可是再要遮掩却已经来不及了,两人慌乱的看着她,白姨娘站了起来,呐呐喊了声:“雨鹃!” 秦雨鹃却像是早就预料到了这幅情景,嘴角露出一个自嘲,让两人欲言欲止的看着她。不曾想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这么欺骗你,活的这样失败,又能怪的了谁呢? 她朝白姨娘的大丫头说道:“你出去,今晚我来守着姨娘。” 大丫头有些犹豫,前几日二小姐也不是没有给姨娘守过夜,但那是因为白姨娘病了。可是现在被拆穿了,二小姐虽然说出的话却是这么不温不火的,可整个脸上都被一层薄冰给覆盖了一样,看着无端端的让人害怕。 这个丫头迟迟不动,秦雨鹃的眼神像是利剑一样看向犹豫不决的丫头:“怎么,你这是在我面前摆起谱来了?我娘柔顺好说话,你倒是当起家来了,我还没罚你撺掇主子做这种事?” 这丫头在二小姐面前算是什么脸面都没了,浑身一抖,不敢说话。 秦雨鹃又冷哼一声,道:“看来我秦家是容不下你了,我秦雨鹃虽然不受宠,但是处理你一个下人还是可以的,正好你年纪大了,不如就送你归家养老去。” 大丫头吓得连滚带爬的出去了,不要说那些劝诫秦雨鹃的话了,连求饶的话都不敢说。她家中一半的生计都是靠她在秦家当丫头得来的,还想年后将自己的女儿送进来,也好过在外日子难过。她不敢想象,要是离开秦家之后会有怎么样的日子。 白姨娘搅着手指,站立不安的看着秦雨鹃,还是说道:“雨鹃,这件事是我的主意,不关她的事。好歹她也在我身边伺候十几年了,也算看着你长大的,何必如此不留情面?” 秦雨鹃笑了,上前扶着白姨娘坐下:“要不是看在她在你身边伺候了那么多年,我今晚就让人将她拖出去了。”接着看向了放在桌子上的药碗,端起来凑近鼻尖闻了闻,问道:“既然娘好好的,那不知道这碗药是喝什么的?” 因为之前害怕秦雨鹃看出自己是装的,白姨娘不安的连药都没喝,而且她病也已经好了,也用不着了。只要不是秦雨鹃来喂她,这是要倒到恭桶中去的。姨娘就怕她提起这个话题,她突然发现,相比这样,她更希望女儿能够发一顿火,也好过这样让人轻声细语的让人揪心。 “我前几日的确有些记不清了,药方也是对症的,也就一直喝下去了。”白姨娘呐呐说道。 秦雨鹃将药放回了桌上:“既然好了,这药也该停了,哪有人好端端的把药当水喝的,没病也要喝出病来了。” 白姨娘一颗心不上不下的,偷偷的瞄了她一眼,她知道自己女儿其实还是孝顺的,要不是这感觉太好,她也不会一直装下去。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自然不会再喝了。”白姨娘轻声道。 听罢秦雨鹃站了起来,说道:“既然如此,娘就早些休息吧!”就转头离开了。 第二日,王妙秋拎了手袋准备和秦浩然出门,在门口就见到了被拦下的秦雨鹃。这几日,她也知道了秦家除了秦雨鸾这位嫡出的大小姐,还有两位庶出的,一个在读女中,一个过了年才十一。 因此,即使没有正面见过,她也能猜出这位应该是那位二小姐。这位小姐并未穿着和她姐姐那样的锦绣华服,青白色的短袄,黑色的棉裙,头上扎了两根粗粗的辫子,首饰具无,不像是个大家小姐,反而像是个女学生。此时她背着一个书袋,里面厚厚的,像是装了不少东西。 门房为难的看着秦雨鹃:“二小姐,不是我不让您出门,是老爷下了命令,我们不敢不从啊。” 秦雨鹃脸色一白,表情更加坚定了,说道:“学期马上就要结束了,我只是去学校见老师同学最后一次。” 还真是学生啊,王妙秋打量了她几眼。还有见最后一次是什么意思,接着才恍然,这位二小姐,好像马上就要出阁了。 因为大少爷站在边上看着,门房也不敢强硬,只能好声好气的劝着二小姐,好让她打消这个念头,可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秦雨鹃不为所动。 秦浩然有些不耐烦,他原先对这个妹妹还有些好感的,但是和自己的亲妹妹比起来,自然是排到后面去了。他对门房喊道:“没看到外面这么冷吗?还不快送二小姐回去!” 秦雨鹃不可置信的抬头看他,有些哀求道:“大哥,就让我出去一次吧,我只是去学校里办一些手续,保证很快就回来。” 秦浩然看着她惨白着一张小脸,额头上还贴着纱布,心中有些不忍,毕竟对方也是他的妹妹,脸上的表情缓和了一些说道:“这些事情哪里用你亲自操心,家中自然会帮你处理好的,”接着四处看了看,喊道:“二小姐的丫头呢?还不快来扶她回去,没看见她还伤着吗?” “慢着!”正当秦雨鹃绝望之际,一个声音传来。 几人转头看去,原来是秦雨鸾走了过来,她上穿浅月纺绸夹袄,下系白绫百摺宫裙,外披红色狐裘斗篷,袅袅走过来,那模样像是从仕女图中走出的一样,让人移不开眼睛。跟穿着西装身边还挽着女伴的秦浩然,还有秦雨鹃,像是两个世界的人。 王妙秋有些瞪大了眼睛,看着走过来的这位秦大小姐。这几年她在上海见的多了,也曾和其他人吐着烟圈鄙视过那些食古不化的旧式女子,甚至在街上遇见了还会指点着嘲笑,直到对方羞红了脸落荒而逃。 不止止是衣服,现在华国无论什么也都以西洋为尊,连出去吃个饭,都要到西餐厅中点不到七分熟的牛排以及红酒,仿佛这才能体现自己的涵养一样。即使吃不惯,也不会走进中式酒楼一步,仿佛从它们门前走过就脏了自己的裙角一样。 她没想到,原来旧式的衣服穿戴起来,也是能够这么好看的。 秦雨鸾很快就知道了这几人站在这里是为何,她看了眼越来越坚定的秦雨鹃,视线下移,发现她紧紧抓着黑色书袋的手,而书袋里面,显然并不只是书。她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看什么稀奇生物一样看着秦雨鹃,在她低下头去不敢与之对视的时候大概能猜到秦雨鹃要做什么了。 于是笑了起来,说道:“既然二妹只是想要去学校办手续,那去就是了,我怎么不知现在门都不让出了?” 门房慌了起来:“可是大小姐,这是老爷亲自下的命令,不准二小姐出门。” 秦雨鸾自然知道为何,可还是奇道:“好端端的怎么不准出门了,难不成二妹犯了什么错?” 门房的内心苦逼无比,暗暗道:我只是个看门的,我哪里知道二小姐犯了什么错啊?他答不出个所以然,只能不断的重复道,这是老爷的命令。 秦雨鸾看了眼低下头去的秦雨鹃,对着大哥说道:“雨鹃马上要出阁了,老师同学以后还不知道能不能再见,恐怕去办些手续只是托词,道别才是真的。二妹重情,这是我秦府之幸才是,何苦拦着她,倒显得我秦府冷酷不讲情面。” 秦浩然冷笑一声:“重情?秦府之幸?”刚刚对秦雨鹃升起的一点怜悯消失殆尽,脸也冷了下来,秦雨鹃的脸色愈发惨白。 秦雨鸾懒洋洋对着门房说道:“让二小姐出门,爸爸要是问起来,自然有我解释,肯定不牵连你分毫。” 门房忙不迭的点头哈腰道:“大小姐说笑了,大小姐说笑了。”接着朝秦雨鹃连连作揖道:“二小姐恕罪,我也是奉老爷的命令,现在就去给您叫车。” 秦雨鹃却是没有理会他,只是站在台阶下,仰头看着秦雨鸾。对方的表情很冷,可是眼睛却深邃的像是无边的大海。可当她看向你的时候,却发现那眼底的平静不过是假象,顷刻就能翻出无边巨浪来,将你吞噬下去,你的一切在她面前都将会无所遁形。 秦雨鹃浑身一个激灵,出了一身冷汗,她觉得,自己的所思所想全部都被秦雨鸾看穿了一样。 在她转头马上要离开的刹那,秦雨鸾又叫住了她:“二妹!” 秦雨鹃僵硬的没有回头,只听秦雨鸾清冷如山间寒泉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这里有个疑问,想要跟二妹确认确认是否是对的?钱财不能装在一个口袋里,要是丢失了一份,还有另外几份,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 秦雨鹃冷汗都要下来了,她强忍着露出一个僵硬的微笑,即使对方并看不见。“大姐姐说的,很有道理。” “呵,”秦雨鸾笑了起来,尾音带着稍稍的上挑,像是一个小钩子一样挠在几人的心头,让人心都痒痒起来了。可是对秦雨鹃像是勾魂索命一般,让她整个身体都绷直了。 “二妹记住了就好。” 可是一旁的秦浩然和王妙秋却是有些不明白了,这算是什么问题? 秦雨鹃走后,秦浩然才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瞪了秦雨鸾一眼:“你忘了她做过什么了吗?这样心软。” 秦雨鸾也觉得自己心软,好端端还要冒着被发现的危险,提醒离家出走的秦雨鹃财不外露,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见秦雨鸾毫无所觉的样子,秦浩然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脑袋,叹道:“心软也没关系,大哥以后会护着你的。”接着又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拉着王妙秋就出门了。 王妙秋不敢说话,连忙小跑的跟上,这好端端的,怎么生起气来了。她知道,其中必然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可她也算知道分寸,并不敢多问。 33|第 33 章 秦雨鹃不见了,专门送她出门的车夫一脸惶惶的站在秦家几位主子面前,粗大的身材居然显得有几分瑟缩。汗水顺着脸上的沟壑留下来,那是岁月中风霜劳苦留下的痕迹。 老陈按着平时下学的时间去学校门口等了,可是等到天都快黑了,学校大门都关了,也没有看到二小姐从里面出来。 管家从门外进来对着傅元姝摇了摇头,说道:“已经打电话去学校问过了,二小姐今日并未去上课。” 老陈几乎都要跪下来了,解释道:“老夫人,夫人,我可是把二小姐送到学校门口,亲眼看着她进去的啊?” 他的样子实在粗俗,傅元姝冷声道:“来人,先将此人关起来。”接着有些担忧的看向秦老夫人:“娘,您看?” 秦老夫人也冷着一张脸,这都快晚上了,家中的小姐居然未归?她因为眼睛不太好,因此一直是眯着眼的,可是此刻却有些锐利。威严的声音低沉响起:“在学校附近派人去寻,去二小姐房中看看。” 原先想着秦雨鹃是不是出事了,可是去了她房中查看才发现不止是如此,房中跟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常,但是在书桌上却是留下了两封信。一封是表明自己离家的信,还有一封是直接用笔洗压了的,摘至汉时曹丰生之妹的《反七戒》。梳妆匣中的金银首饰几乎全部都不见了,留下的几样都是珍珠翡翠宝石之类的贵重之物。衣柜中的衣服倒是都在,可是秦雨鸾送给她的那件露着胳膊和领口的西洋装却是珍视的放在一边。 秦家的二小姐离家出走了,除了金银钱财之外和她的英语老师送给她的两本外文书,什么都没带。这个消息传到松园的时候,王妙秋正倒了两杯红酒,准备和大少爷秦浩然喝两杯,拿着酒杯的手顿时就抖了一下,玻璃酒杯落在地上,发出破碎的声音,红酒也溅到了白色的睡袍上,留下红色的星星点点。 她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就是白日里在秦家大门口,秦家大小姐对二小姐问的那句话。当时觉得秦大小姐笑的吸引人,此时就觉得莫测非常了。她对秦雨鹃说钱财不能装在一个口袋里,要是丢失了一份,还有另外几份。 她穿着厚厚的睡袍,屋子里也烧了无烟碳,非常温暖,可是却像是有一丝寒气顺着脚往上冒,一直顶到了她的天灵盖。难道那个时候秦雨鸾就知道她要离家出走?不然好端端的,怎么会说这种话。 秦浩然听到动静,又看到她脸色不好,走过来将她搂到怀里,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关心道:“妙秋,怎么了?” 王妙秋抓着他的胳膊,水润的眼睛看着他,将自己的猜想说给她听,最后问道:“是不是大小姐帮二小姐离家出走的?” 秦浩然听了她的话,眼中的温情一点点散去,手顺着她的眉头脸蛋慢慢的往下,募得挑起了她的下巴,在看时已经冷然一片。 王妙秋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僵硬的微笑,想问问他这是怎么了? 只听秦浩然说道:“妙秋,你知道当年为什么那么多人里面我就看中你吗?” 他凑近在王妙秋耳边低喃,要是在往常,她早就羞红了脸粉拳敲上他的胸膛了,可是此时却发觉有点不妙。 “不是因为你漂亮,你也知道,你在百乐门中一年了也只是个伴奏的,既无姿色,又无才能,我怎么偏偏选了你呢?那是因为你懂事,没有野心,而这两年,你一直做得很好。” 王妙秋不要说羞红了脸了,早就害怕的没有血色了,她的下巴被捏的生疼,可是却一点都不敢挣扎。心中一个声音不断的重复着,让她的耳朵都发出来嗡嗡声。他知道,他知道我一直在百乐门中伴奏,而不是骗他的两个月。 秦浩然放开她,任由她跌倒在沙发上,冷声道:“我希望,你以后也这么懂事下去,能做到吗?” 王妙秋往沙发里面躲了躲,畏惧的看着她,连连点头,不敢言语。 秦老夫人本是让人去学校附近找找的,可是看了秦雨鹃的信之后,找人的已经全部去了码头和其他地方了。 秦寿生那边也有人去报了信,他回家后就砸了一个茶杯,怒道:“我不是说了不准她出门吗她是怎么出去的?” 在他未归家问出这话之前,秦浩然就已经告诉了傅元姝以雷霆之势将白日中听见大小姐说话的几个下人扣了起来,他心中也怕,这是雨鸾提前知道,助她逃跑的。 兄妹两人在远远在外就听到了秦父的声音,秦浩然握住了秦雨鸾的手,慎重说道:“等下进去,你别说话。” 秦雨鸾已经知道了他做的事,也知道他的猜想,心中自然知道对方一切是为了她着想的。她笑了笑:“我事前并不知道她要离家,是白日里见了才明白的。” “那你怎么不拦下她?”听了她的话之后,秦浩然也是有些生气的,外面世道并不太平,二妹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女子,要是出事了怎么办? 秦雨鸾深吸了一口气道:“大哥不知,二妹对自己的婚事一直都不满意,早有退亲的想法。可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爸爸一直都不同意。还让她停了学业,在家备嫁。” 秦浩然恍然:“所以爸爸才不准二妹出门。” 秦雨鸾又道:“你也知道,二妹一向有鸿鹄之志,自然不会这么容易屈服,即使没有了这一次,还有下一次,难道我们关着她一辈子不成。况且又有我这个例子在前,她是万万不会步我后尘的。”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已经有些漠然了。 秦浩然想要安慰她,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我虽然厌恶她,但也没想害她。她不希望我一样,想走自己想走的路,就让她去走。可是我又想要惩罚她,不想她过的如此容易,但最后还是想帮她一把。”秦雨鸾顿了顿,继续道:“我也羡慕那些率性而为,坦荡自由,受人尊敬的女子,想要成为和她们一样的人,二妹可能跟我所想的是一样的。” 她抬头看着大哥有些发愣的表情,问道:“大哥,你觉得这样大逆不道吗?” 秦浩然有些复杂的看着她,良久道:“并不。” 秦雨鸾笑了,脸上有发自内心的喜悦,好像秦浩然的这句话给了她莫大的支持而已,让他不由自主的笑了揉了揉她的脑袋,说道:“就算如此,我还是那句话,进去之后,不要说话。” 秦雨鸾挽上了他的胳膊,拖着他往前说道:“怎么能让大哥顶在我的前面呢?” 看着秦浩然还想说什么,秦雨鸾忙说道:“大哥你放心,我是懂的分寸的。” 其实秦雨鸾今晚说的这些话,而是大部分为了自己,她知道自己被误会了,可她不想被这么误会下去。她在最后提醒了秦雨鹃一句,但不代表她就是帮凶。而且,相对离家出走而言,在家中乖乖备嫁就是最好的吗?她听到过秦父和秦雨鹃的对话,嫁给那样一个人,又有什么以后呢?外面的世界是很危险,可是也是相对的。 而且,她也想看看秦浩然的态度,果然没有让她失望,这让她心情大好。 兄妹两进门后在秦父几步之外停住,秦雨鸾对着秦父亲说道:“爸爸,是我,让二妹出门的是我。” 秦雨鸾自然不会在秦父面前说什么自由无罪,追求爱情无罪的话。心中这么想也不能说出来不是,不然秦雨鹃不在承受秦父怒火的就是她了,她和秦雨鹃相处平平,多嘴提醒她那一句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可我也不知道二妹会那样大胆,我只是怜惜她即将出阁,以后恐怕老师亲友都不能再见了,就让她去道个别。”秦雨鸾垂下了眼帘,低着头并看不见她的表情,好像她非常害怕一样。 秦浩然简直败给自己的妹妹了,别人看不见他还看不见吗?你就算说出来不会装个可怜吗?也许那样爸爸就轻轻放过了呢? 怎么可能轻轻放过?秦父指着她说不出话来,就要发火的时候就见坐在一边的傅元姝站了起来,也砸了一个茶杯,不止两兄妹,秦父也被她震了一下,转头有些愕然的看着她。 傅元姝冷然说道:“这秦雨鹃,还真是一次又一次的让雨鸾为她受过,真不知道白姨娘是如何教的,养出了这么一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说到白姨娘白姨娘就出场了,只见她哭哭啼啼的跑进来,几步上前拉着秦父的长袍跪了下来,哀声道:“老爷啊,你一定要将雨鹃找回来啊?” 几人都是震惊的看向白姨娘,秦雨鸾失声道:“白姨娘,你不是疯了吗?” 白姨娘一顿,又呜呜咽咽的哭了起来,秦父额角的青筋一根一根的往外蹦。现在他是知道她是如何教的了,一脚就将白姨娘踹了出去。 34|第 34 章 傅元姝看着白姨娘的样子,简直是要抚掌大笑了,秦雨鹃有她这么一个拖后腿的娘,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白姨娘这明显是装疯的,她要是聪明,就该继续装下去,不然真应了傅元姝这句话。 白姨娘被秦寿生一脚踢到了心口,当即就吐了一口血,秦雨鸾惊叫一声,往后退了退。秦浩然知道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将她拉到一边。 单看白姨娘的样子,就知道那是非常疼的,可是她还是几步爬到秦寿生面前,低低哀求他将女儿找回来。 秦雨鸾是真的看不懂她了,她明白,白姨娘是真的爱秦雨鹃的,可是她做出来的事,都叫做什么事啊?看她一个劲的作,她都不忍心下手对付她们了,看看前些时候因为白姨娘疯了秦雨鹃的样子,可闹了半天,结果是装的。 白姨娘被拖下去关了起来,这次是真的被牢牢看住了,除了一日三餐让人送进去,房门上都是上了锁的。 而秦家几乎翻了整个安县,还是没有找到秦雨鹃的踪迹,打听回来倒是听说昨个早上有个年轻女学生做了马车往城里去了,只是不知道那是不是要找的人。可这样要找就要往城里去了,还不一定能够找到。 秦寿生看了秦雨鹃留下的两封信,特别是那《反七戒》下面那句女戒乃封建迷信残害女性之毒瘤,且男子可以三妻四妾,女子却要三从四德、恭德顺从,真是滑天下之大稽,简直是将秦父的胡子都气的一抖一抖了。 秦雨鸾却是大笑起来:“好,真是好,要不是二妹已经走了,我还真想好好夸一夸她。” 听了她的话,即使知道没人来,白薇还是往苑子外面探头看了看,就怕有人听见。劝道:“我的好小姐,这话以后可不能说了。” 白术几乎是跑进来的,气喘吁吁的在秦雨鸾面前停下,“小,小姐。” “看她喘的,”秦雨鸾道:“白薇给她倒杯水。” 白术拍着胸膛,咕噜咕噜的喝了一杯水后才说道:“小姐,老爷已经将外面寻的人都叫了回来,说是对外称二小姐重病。” “什么?”秦雨鸾站了起来,重病,重病之后是什么?自然是病逝了。她站起来就往傅元姝院子里去了,进门就问道:“娘,爸爸怎么会下这样的决定?” 傅元姝并不觉得这样的想法有什么不对,她看到秦雨鸾走到她身边连忙拉住了手捂了捂,说道:“怎么这样就过来了,也不知道披一件厚一点的斗篷?” 秦雨鸾只是问道:“难道不派人再找了吗?”她知道秦雨鹃这样是会在秦家引起轩然大波的,可是没想到找了一天就放弃了。 傅元姝却是叹道:“找到了又如何,她在外呆了一天一夜了,就算回来也失了名声。” 名声?秦雨鸾被梗住了,难道考虑的只是名声的问题? 她握住傅元姝的手,劝道:“娘,昨晚我们派了那么多人出去找,连学校里面都去问过了,要是有心,外面该知道的也都知道。突然说雨鹃重病,恐引人诟病。” 傅元姝按了按额头,说道:“娘又怎么会不知道这件事情呢?早知道她是离家出走的,昨晚就不该派人出去寻。”在她看来,这是秦雨鹃自己作死,是好是歹都跟她无关。 “娘万万不可如此说,”秦雨鸾道:“女儿知道娘最是心软,心中肯定不是这么想的,要是惹了爸爸误会到时候又要增添是非。” “你父亲?”傅元姝冷笑道:“他可不会误会,你二妹那封信可是戳到了他的痛脚了,想要男人不三妻四妾,简直是母猪都能上树了。特别是你父亲,可是个多情种子。” 傅元姝不想女儿听这些糟心事,转而道:“这件事就是你父亲亲自下的决定,你安安静静的待着,别多管。” 秦雨鸾站起来说道:“女儿觉得此事万万不妥,我去找爸爸。” 傅元姝在身后叫道:“你回来!”谁知道她很快就跑了个没影,对着青叶道:“快,将那件青花内绒披风给大小姐送去。”之后又站起来说道:“不行,还是我亲自去一趟。” 话说白姨娘在屋里听了秦父的决定,一直吵着要见老爷,这自然不会让她出去的。谁知道她就在屋子里对着门口一下一下的磕头,在门外都听的见咚咚声,照她这样的磕法,都能将自己磕死了。 守着的下人无法,只能去告诉了秦老爷,秦寿生怒极反笑,说道:“我倒是要看看她会不会真磕死了。”但看在往日的情分上还是去见了她一面。 白姨娘磕头可是磕的真心实意的,门打开的时候额头上已经是青肿一片,血也已经磕出来,跪都跪不稳了。但看到秦寿生眼中还是浮起一丝希望,也不敢放声大哭,依旧是上前抓着他的袍子低声哀泣道:“求老爷去寻一寻吧,她可是您的亲女儿啊,活的好好的,怎么能说她重病呢?” 看来谁都知道秦老也宣布重病后的下一步是什么了,连白姨娘都一清二楚了,要是有幸将人找到了,这样她又该如何自处呢。 秦寿生看到她这个样子也是不忍,但不代表他会收回这个决定,他将袍子抽回来说道:“去请个大夫,”就要转身离开。 白姨娘绝望之下就往一边的柱子上撞去,只不过她已经失了力气,还没碰上去就已经被拉住了。可是所有人都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包括秦父和秦秘书。 “白姨娘这样,岂不是让二妹以后背了个弑母的罪名,这又是何苦?”几人转头看去,却见秦雨鸾走了过来。 白姨娘并未说话,闻言眼睛亮了亮,期盼的看向秦雨鸾,却见她眼中未有怜悯,眼中的光彩又暗淡了下去。 “而且二妹既然离家,想必早就有所打算,白姨娘与其这样寻死,还不如在菩萨面前为二妹祈福,好保佑她在外平安。” “你怎么过来了。”秦寿生看到这个女儿心中也是有怨的,因此语气并不好。 秦雨鸾却并未放在心上,行了一礼说道:“见过父亲。” “毕竟让二妹出门我也有过错,因此心中有愧。”秦雨鸾低声道。 秦寿生的表情缓了缓:“你有这份心就好了。” “可是女儿思前想后,觉得让二妹重病去世之言对我秦家实在不妥。” 秦寿生一挥手,说道:“这件事我已经决定了,你不必过问。” 一边的秦永年却是劝道:“大小姐也是为秦家所想,先生何不听一听。” 秦寿生觉得有理,于是问道:“说说你是怎么想的。” 秦雨鸾看了眼秦秘书,心中大惊,这位秦秘书对秦父的影响居然这么大? 她心中想着要去问问大哥这位秦秘书是什么人,可是脸上却不显,说道:“昨日府上派了那么多人出去寻找,恐怕安县很多人都知道秦家丢了人。” “那又如何?”秦父不以为然。 “二妹在外尚有名声,也有很多女子都以她的准则为榜。” 不说这个还好,说道这些秦寿生却是一声冷哼:“俱是胡说八道。”可是又明白过来秦雨鸾说道是之前秦雨鹃在报纸上刊登过的文章,心中顿时有些复杂了,一是没想到这个大女儿居然有这样的胸襟,此事好像丝毫不放在心上;二是这么一来,这个大女儿的想法不是也是这样吗?顿感头疼。 秦雨鸾继续说道:“要是被有心人利用,此事内情必将宣扬出去,到时候恐怕会有人恶意中伤秦家。特别是雨鹃还在外面,要是她又在报纸上写了什么?”说罢她抬眼觑了秦父一眼。 “她敢!”秦父大声道,却又把不准有这样的可能,叹气道:“这个逆女。” “而且我秦家掌控着几乎整个华南的玻璃制造市场和三分之一的瓷器出口,必定有人对此虎视眈眈,雨鸾唯恐他们借此大做文章,颠倒黑白。即使不能对我们造成损失,也令人厌烦。”这事做的滴水不漏也就罢了,可秦雨鹃现在在外,在学校中也很活跃,谁知道有没有留下相片,到时候要是回来了,是认呢,还是不认呢?而且她想改变男尊女卑的观念,必然要借助很多东西,最有可能的,就是用笔杆子了。要是这一边说她病逝了,另一边却是活的好好的,这不知道是打的谁的脸了。 “而且今时不同往日,女子地位并不与以前相同,特别是光烈皇后参政之后,”秦雨鸾又道:“华国出现了很多的女权主义者,不乏一些乃社交名流,雨鹃这么做,恐怕很多人并不会觉得如何不对,反而会赞扬她。” 秦父气的哼哼道:“那又如何?”但秦雨鸾知道,他已经听了进去。秦父之前和大哥在上海,恐怕也是见过这样的女子的。 “女儿自然知道父亲只是气极,一腔爱女之心昭昭,也觉得,二妹此事做的大为不妥,也该好好罚一罚。”秦雨鸾说出这话一点都不觉得变扭,仿佛天经地义一般:“女儿这里倒是有一个法子,不知是否可行。” 秦父怎么会听不出来这是在给他戴高帽呢呢?顿时脸色有些怪异,他哭笑不得的朝着秦雨鸾道:“你说来我听听。” “不如借此对外宣称二妹出国留学……”话还没说完,一个老迈却又威严的声音响起。 “不用再说了,此等不孝之女,哪里配当我秦府子孙,不如以此之名,将她逐出族谱,权当我秦家,没有过这个女儿,也好过以后她在外面,肆意败坏秦家的名声。”几人转头看去,却见傅元姝扶着秦老夫人走了进来,秦雨鸾马上迎了上去,叫了一声娘和祖母。 傅元姝拿过青叶手中的披风亲自给她披上,没好气道:“又来烦你爸爸,没见你爸爸正忙着?” “你觉得如何?”秦老夫人向秦寿生问道,眼神撇过一旁的白姨娘,厌恶道:“将这个贱妇带下去。” 白姨娘就算再挣扎,再想留下,也敌不过秦老夫人的命令,想要说些什么,却被捂住了嘴拖了下去。 秦寿生思前想后,点点头道:“就按娘的意思办。此后她在外是好是歹,都与我们无干。” 秦雨鸾听了后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了出来,知道此事无可更改,此后秦家再无秦雨鹃立足之地。 35|第 35 章 母女两人挽手一同回去,几个丫头远远的跟在身后,走过长廊尽头的时候,傅元姝没好气的对秦雨鸾说道:“秦雨鹃与你何干,还跑到你爸爸面前去为她求情?” 秦雨鸾笑了:“我这哪里是为了她求情,只不过一切都是为了秦府考虑而已,而且她好歹也是秦家的女儿,这样也太过绝情了。而且当初要不是娘你去罗家将我接回来,女儿如今还不知道过得是什么日子。” “你是我的女儿,是秦家嫡出的姑娘,她如何与你相同。”傅元姝长叹一声:“你和她情况如何相同,你贤良恭德,未曾踏错一步,可秦雨鹃却是真正的不孝不悌。”接着又拍拍她的手道:“无论如何,此后她和我们再无相干,你也不用在惦记她了,先回去歇着吧。” 秦雨鸾目送傅元姝离开,冬日温和的阳光照耀在她的脸上,连表情,都让人看不清了。呵,贤良恭德?这在她看来,简直是最无用的东西了。 回到竹苑后不久,正房那边的姜茶就送过来了,青竹姑姑慈爱的看向她,温和笑道:“夫人可是亲自吩咐了,要让奴婢看着大小姐喝完才行,到时候得了风寒可是得不偿失。” 秦雨鸾已经脱去了披风,只着一件妃色夹袄,配着同色的宫裙,即使发髻上首饰基本都褪尽了,这样望着你浅浅的笑起来仍旧像牡丹花一般娇艳。 青竹姑姑看的心底一赞,心中想着回去要好好劝一劝夫人才行,大小姐年纪尚轻,颜色尚好,可不能白白耽误了才行。只可惜先前嫁过人,在外名声又不好,恐怕要往低了挑选才行了。 秦雨鸾斜靠在一张沙发上,这沙发还是秦父他们回来时特地从上海运过来的,除了她这里,秦老夫人和傅元姝那里都有。只不过秦老夫人嫌这沙发坐上去太软,时间一长站站起来就头晕,见她喜欢,第二天就搬到她这里来了。 听了青竹姑姑的话,秦雨鸾笑道:“刚刚白薇还说要灌我喝一碗呢?姑姑你可得给我作证,那一碗可别再端上来了。” 青竹见她将姜茶都喝了,又说了一番话才离开,时间已经接近晌午了,白薇已经去厨房中端了中饭上来,那姜茶果然没有再端上来了。 按理说,秦老爷和秦大少难得在家呆几日,每一餐饭都很珍贵,肯定要一家人相聚在一起的。只是这几日事多又乱,秦老夫人精神不济,早早就让几个主子在自己园中用饭了,到了年三十那日再说。主子们心中不痛快,连带着下人们小心翼翼的,往日老夫人爱听那爆竹声,大家都去凑趣,今年不要说是爆竹声了,就怕让老夫人不喜,连声响都不闻,买了的也都收起来了。直到老夫人说,大过年的喜气洋洋,怎么能没这喜庆的声音,才好了一些。 用完饭午睡起来时,就听有人来唤秦雨鸾,说是请大小姐去祠堂,秦雨鸾心中一惊,难不成秦雨鹃的事情这么快就定了? 秦雨鸾往祠堂去时,家中长辈和秦家几位族老都已经到了,按照记忆里的站好。她为小辈,又是女子,没有资格在秦家祠堂中有一席,只站在秦大少爷秦浩然椅子下排。 秦老爷亲自取了族谱,说道:“二女雨鹃,今日为自由平等所惑,竟私自离家,不知去向。查家祠规条第十四条和第二十条,应行削除其名,本堂为祠任之一,应依遵家法,秉公执行。嗣后,因此发生任何事情,概与秦家无关,此启。”因为他是族长,秦雨鹃在族谱上的名字也是由他亲手划去的。 划去后秦寿生又像几位族老惭愧道:“润祺教女不严,以至于她犯下如此大错,实在有愧族长之名,今日辞去族长之位,还请几位族老相议,另选他贤。”润祺就是秦老爷的字。 秦雨鸾往母亲和大哥脸上看去,均未看到异色,这说明两人早就知道了秦父的决定。 秦寿生当上秦家族长之位不只是因为他是秦家众多产业的家主,还因为他是秦家唯一一脉的嫡系。要不然,当年何苦要秦老夫人出面支撑秦府,直接交予这些堂兄叔伯不就行了。 单单有这么一层原因在,他请辞秦家族长之位是肯定无法成功的。果不其然,那些坐在椅子上的族老全部站起来推辞,大意就是何必自谦,舍你其谁的一些客气话,相互推让一番后秦父才不再说什么。 等秦父收好族谱结束后秦雨鸾的脚已经有些站麻了,动了动才慢慢的往外走。当她踏出高高的门槛后才看见秦雨燕站在廊外,也是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几乎是伸手支撑在柱子上才不跌坐在地上。相比秦雨鸾这个嫡女可以站在祠堂内,秦雨燕也只能在外面听训了。 走到离她不过两步远时,秦雨燕才察觉到身边有人,抬起头来就见到了秦雨鸾,吓得连忙放手,身体就要往一旁摔去。 秦雨鸾连忙弯腰扶住她,将她撑起来站到地上,低声问:“脚麻了。” 秦雨燕怯怯的点点头,只见秦雨鸾将手递到她面前,良久才将手放上去,轻轻的叫了声大姐姐。 秦雨鸾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走动秦雨鸾才发现秦雨燕走路的方式太对,好像有一些着不上力,开始还以为没有力气,后来才知晓不对,低头一看,又一双三寸金莲。握着的手不由一紧,秦雨燕不由抬头不解问道:“大姐姐?” 相比秦雨鹃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暴脾气,秦雨燕显然安静多了,甚至还有一些怯弱,一路上除了叫了两声,就没有再说一句话。而且,从相貌上来说,这个三妹,也要更像秦雨鸾一些,也更加漂亮一些,更加合她眼缘一些。 秦雨鸾将秦雨燕交给了白微,说道:“将三小姐送回到刘姨娘的院子里,然后去问问,三小姐的丫头是哪一个,要是擅离职守,就给换了。” 秦雨燕听了她的话一抖,但低着头什么都没说。 白薇看着两人出来倒是有些惊讶,听闻此言回道:“小姐放心。”便将秦雨燕的手牵了过去,送她回刘姨娘的院子里。 将秦雨鹃逐出家族不止是在秦家里面做了决定,还在江城的报纸上留了一个版面,以示公告。 几天过后,白术才一脸八卦的到她面前说道:“小姐,您不知道,听说白姨娘前几天就开始绝食了,吃的东西都是夫人派人去灌进去的。她也不想想,要不是因为年关了不吉利,谁去管她的死活,早就送到乡下去关起来了。” 白薇轻声斥喝道:“什么腌臜事都拿到小姐面前说,上回真是白罚你了。” 白术看了眼白薇,俏皮的吐了吐舌头,也觉得自己提的不对,于是不再说了。 秦雨鸾却笑了:“派人去跟白姨娘说一声,要是不想雨鹃在外不孝的名声着实了,背上一个气死亲娘的罪名,就由着她去。” “小姐就是心善。”白术感叹一句。 秦雨鸾笑的眼泪都出来了:“是,我是心善的很。”要不是为了自己,她哪里会有这些心善。 另一边正房内,秦老爷听了家中竟然将一个纺织厂交到了秦雨鸾手中,想都不想便站起来回道:“此事不可,向来便无这样的规矩。” 看着傅元姝脸色不喜的坐在椅子上不理会他,低声解释道:“雨鸾她一介弱势女子,如何管的好一家工厂。” 傅元姝冷冷道:“娘当年也不是一个弱势女子,不还是扶持着你发扬了秦家。” 秦寿生右手往左手手心拍了几下,对她急道:“雨鸾如何跟娘比。” 傅元姝横眉冷拍桌站起来,对看向他怒道:“怎么,你这是瞧不起我女儿了?!” 秦寿生被噎了一下:“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我不过束发之年,家中无父亲兄长,娘她不得已而为之,其中之艰辛不足为外人道也。可是雨鸾尚且有浩然浩熙两位兄长,她这样插手府中产业,实在是祸家之源。” 傅元姝虽说对他祸家之源的说辞不以为然,但是脸上的表情还是好了很多。她柔声道:“雨鸾是个什么性子你这个当爹的还不明白吗?之前连雨鹃如此对她都都不忍,甘愿被你责骂也要为她求情,浩然和浩熙是她的亲兄长,难道她会去跟两位兄长争夺产业吗?” 见秦寿生脸上仍旧有些犹豫,傅元姝又道:“况且雨鸾要的只是纺织厂,纺织厂对于秦家取之无味,弃之可惜,在之前也已经快三个月不曾开工了。不要说是雨鸾,连我见了那些花大价钱进去却打了水漂的机器也心痛不已。与其这样放着让它们落灰,倒不如让雨鸾去试一试,是败是成,咱们都不心疼。” 说到这里脸上又有悲意:“也好过她年纪轻轻就心如死水一般的活着,你可是没见过她前些时候是如何的样子。” 秦寿生沉默半响后,咬牙道:“既然如此,那就给她了,但是雨鸾有了纺织厂之后,其他产业不得过问。” 傅元姝听了心中松了一口气,脸上也带了笑意:“你放心,她如果插手其他产业,不要说你了,我也不能容她。” 36|第 36 章 新年辞旧迎新,早在两月之前府中一具事宜早早就开始准备了,而今年又特别不同。因老夫人觉得秦家实在犯了太岁,生意上的事另说,府中一下子两个女儿都失了前程,便准备好好去去晦气。 其实早在秦雨鸾归家之前傅元姝就已经在竹苑里悬挂了小半个月的柳树枝和桃树枝,之后还让她连续三天用艾叶洗澡。 秦雨鸾想着这样也就好了,谁知年三十这天老夫人又给秦雨鸾送来了一尊黄玉蟾蜍玉雕和十八粒紫檀佛珠手串,玉雕让她摆在正堂中,手串则是放在佛祖面前请了两个月的愿的,需得她日日佩戴,不得离身,实在让她哭笑不得。 秦雨鸾这边是去除晦气,白姨娘没有离府,却是搬到了后院中最靠角落的一个小院子里,身边除了原来的大丫头,其他下人一概具无,寻常不得出。 傅元姝骄傲,一向都懒得搭理她们,觉得见了都污了眼睛,可也不会苛责她们,就当玩意一样养着,反正花不了几个钱。谁知道二十年顺风顺水的过去了,却有一日被雁啄了眼睛,气闷之余便让白姨娘后半辈子就在小佛堂里,让苦行僧一般的青灯古佛过一辈子。 而白姨娘自从听了秦雨鸾的话,居然也不再心存死志,一整日起码有大半的时间都在佛堂中,她并不识字,可是照着佛经上的样子一笔一笔的画,时间一久,也抄的越来越形似。 她日复一日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整个人活的死水一样,却还这样撑着,就是为了不让秦雨鹃真正背上不孝的罪名。要知道,秦雨鹃不孝的名头就是因为抛下重病的亲娘离家而来的,不然外界为自由平等所惑离家的不少,怎么就偏偏到她这里就是不孝了呢?她活着这个罪名尚且可以澄清,死了就连挽救的机会都没有了。 这边二少爷秦浩熙虽然年关未归,可是电报却早早的发回了,且写了厚厚的家信,几封是给家中长辈,还有一封是给秦雨鸾的。 信中除了宽慰问候秦雨鸾,还写明了,她之前要的一些书籍和材料能买的全都买全,除了有些零件几乎找遍了伦敦的所有工厂,都没有找到,但是寄回了另外的一些。这些还是有影的,所需要的图纸却是一张都无,书上画的也很粗糙,恐怕是帮不了她的忙了,而这些东西他都托他归国的朋友给她带回来。 秦雨鸾想着,现在正是走亲戚的时候,二哥的朋友归国肯定也是要跟家人相聚的,这箱子东西能够拿到起码也要年后了。果不其然,箱子太进她院子的时候已经初十了,打开箱子翻了翻,里面东西还不少,也并不轻,二哥的朋友千里迢迢从英格兰带回来,想必是花了不少的力气的。 青叶姑姑是亲自让人将东西抬进来的,看着秦雨鸾笑眯眯道:“这箱子可不轻呢,人家可是帮了大忙了,小姐好好梳妆梳妆,去见见这位封先生吧。” 按理说人家受累,是应该好好感谢一番,可这跟梳妆打扮有何关系。让她惊讶的是,这位封先生并没有请到客园里去,而是在正院里。 看在他是二哥的朋友傅元姝高看一眼她不奇怪,可是一路上秦雨鸾听了青叶姑姑不少夸奖那位封先生的好话,都是英俊伟岸,相貌堂堂一类的。 秦雨鸾心中咯噔一下,瞬间明白了青叶姑姑的意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直到青叶姑姑看出她的不喜才呐呐的住了口。 青叶姑姑亦步亦趋的跟着秦雨鸾说道:“奴婢知道这话让小姐不悦,可是奴婢也是为了小姐好啊,那位封先生,长得实在不凡。” 秦雨鸾停下脚步对她说道:“姑姑看人难道只看外貌长相吗?况且我向来不喜那些打着为你好的名义做那些让人厌烦的事情。”看到青叶脸色难看了下去,轻哼一声道:“好不好,谁说了都不算,我自己说了才算,只要我自己高兴,终身不嫁又有何干,姑姑记住了可好。” 青叶姑姑嘴唇动了动,想要说夫人也有这么个意思,不然好端端的为何让她来请大小姐。但是她知道秦雨鸾此刻是什么也听不进的,只得点了点头。心中不由焦急,小姐年纪轻轻,居然没了嫁人的想法,真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由于听了青叶姑姑的一番话,即使知道与那位封先生无干,纯粹是她的一头热。可秦雨鸾先入为主的印象就不好了,起先还想结交一番,现在不用说结交了,就想着客客气气的感谢一番就好了,省的闹了笑话徒生尴尬。 正房的大厅里除了傅元姝坐在上首之外,还有一个年轻的男子,应该就是那位封先生了。这位封先生和秦雨鸾之前见过所有的男子都大不相同,他穿着的是墨绿色的军装,合身的军装和军裤衬托出他的身姿修长挺拔,整个人十分的器宇轩昂。两个配枪的亲卫官一左一右的站在他的身后,气势却被坐着的封先生狠狠压住了,存在感十分之低。 秦雨鸾进去的时候,封景崧细长的丹凤眼扫向她,秦雨鸾才恍然青叶姑姑也不算是诓她的。这位封先生长得极好,模样俊美不凡,此时平静的看向她,可看着温文尔雅,眼角眉梢却带着凌厉之色,眼中好似有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让秦雨鸾一阵心悸。 白术突然低声一叫,好像受了惊吓一般,秦雨鸾转头看她,却发现她捂着嘴看了一眼坐着的封先生,见大小姐看她,连忙低头掩饰。 秦雨鸾知道那种压抑之感不是自己的错觉,却没想到白术会这样害怕,见她还没平复下来,便说道:“你们两在门口侯着吧。” 白微虽然没有像白术一样失态,但也那人的气势下了一跳的,那种感觉十分压抑,像是将你整个人都笼罩住了。 秦雨鸾进去向傅元姝行礼道:“见过母亲。” 傅元姝起先也觉得这个年轻人应该是向她见过的无数普通后辈一样,谁知道对方并不寻常,特别是见了身后两个配枪的亲卫兵之后。 这两个亲卫兵是在青叶去请女儿之后进来的,说是三少的贴身尉官,无论何地都不离身,即使傅元姝这里是后院,也不得破例。 更加上这位客人是二少爷的朋友,两个亲卫官又配了枪,说了无果之后就直接往里面来了,管家并不敢拦住,只能让他们到了后院的正房,站在了那位封少爷的身后。 傅元姝看的一梗,心中有些不悦,可是对方只是温和的笑着,说无意冒犯,那笑容未达眼底,眼中也十分冷淡。就这一强硬的举动和身边带着的人,她便知道了此人并不一般,恐怕出身极高又为人狠辣,心中有些后悔刚刚打眼色让青叶去请女儿了。 傅元姝见了女儿后笑了起来,对她说道:“景菘是浩熙在英格兰认识的朋友,这次你托你二哥要带的东西也景菘带回来的,可要好好谢谢他才行。” 秦雨鸾在踏进房间之后就已经恢复了冷静,此时和大家闺秀一样的对着封景菘扶礼道:“多谢封先生。” 封景菘嘴角带了一丝细微的笑意,看上去英俊又迷人:“秦小姐客气了。”接着便站了起来,向傅元姝说道:“景菘家中仍有要事,便先行告辞了。”好像他坐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见秦雨鸾一眼,此时看完了,就马上要离开了。 见他打算告辞,傅元姝心中是松了一口气的,她并不是没有见过世面,可是过了近二十年的安稳生活,玩的也是后宅手段。猛然一见这种强硬阴鸷的男人,心中便有些把握不住了。 可还是挽留道:“何必这样匆忙,不如用了饭在走。” 封景菘说道:“秦夫人客气了,饭并不需要准备,不知道是否有幸,得大小姐送一程。” 傅元姝面色一变,秦雨鸾却是一怔:“封先生请。” 说的让秦雨鸾相送,可是封景菘却是不急不徐的走在前面,厚重的军靴踏在地面上,发出哒哒的响声,除此之外,竟是一丝声音都无,两个亲卫官步调一致的跟在后面。 “秦小姐之前可学过外文?”封景菘冷淡的声音响起。 秦雨鸾自然不会说有关前世的事情,只是避重就轻道:“之前请过两位外文老师,学过一段时间。” “秦小姐可懂机械绘图?”这话虽然是疑问句,却十分之强硬肯定,其中有着极大的嘲讽,好似肯定她不懂一样。 当然不论在在外人还是家人眼中她都是一窍不通的,可是自家事自家知,对方这样也未免太果断了一些。她的脸色有些难看,反讽道:“有劳封先生费心了。”言外之意不用他多管闲事。 封景菘一脸嫌弃之色:“比不上秦小姐,让远在英格兰的兄长劳心劳力了一个多月,却只是因为自己的心血来潮。” 封景菘早在两年前就认识了秦浩熙,两人志向相投,十分合得来,加之对方在jun事一面有极强的天赋,让他起了爱才招揽之心,因此关系十分之好。 他也早就知道秦浩熙在找有关纺织机械的书籍图纸还有材料,却没想到是为家中的妹妹带的。 归国起了兴趣到秦家一看,见了那位所谓的妹妹心中大失所望。单从言行举止就能看出对方明显是那种旧式教育的女子,不要说图纸了,封景菘怀疑她是不是看得懂那些外文。一想到秦浩熙在英格兰课余时间花了那么多心血找来的东西居然是交给这样的一个人,心中就觉得十分不值。 秦雨鸾听出对方语气中的不屑,心中大怒,但是也明白是对方不清楚情况,又是纯粹的为二哥着想,心中的怒气也平复了下去,可是语气仍旧不好,有些僵硬的说道:“二哥有封先生这样的好友,实在是一大幸事。” 此时也已经到了秦家的大门口,秦雨鸾自然不再相送,不动声色的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已经柔和了下来:“雨鸾在此祝封先生一路平安了。” 因着封景菘是贵客,秦家的两扇大门都是打开了的。封景菘瞧着她态度的前后变化有些奇怪,眼中有着晦暗莫名的光彩,半响后冷冷一笑,大步走了出去。 两个亲卫官悬着的心放了下来,他们两知道封景菘的行事十分极端暴烈,加之周身的气势很容易让人害怕惊惧。刚刚便时刻盯着,就怕将这位大小姐给惹哭了让三少动怒。毕竟再他们看来这种大宅门里面养出来的大家小姐最是麻烦,一言不合便要寻死逆活。 还好这位秦小姐十分忍得住,好像也并不害怕三少的样子,这倒是让他们心中惊异。 秦雨鸾既然之前保持了十分之好的涵养,自然不会在最后出了差错,直到对方所有的人都上了车之后,才有些阴郁的说道:“关门。” 37|第 37 章 封景菘来江城安县不过半日而已,送了东西后便带着一众亲卫浩浩荡荡的回南。傅元姝在江城不曾听过他的名字,也不知道自家儿子什么时候认识了这等人物。看那人穿着样式应该是军中之人,且应身处高位,秦家豪富却与军zheng没什么关系,当即就去信娘家询问,不知对方是何方神圣。 傅元姝的娘家当年跟随宪宗皇帝与西太后博弈争斗,导致傅家嫡系遭受打压而不兴,宪宗皇帝成功掌权之后,自然会重用这些患难与共的旧部。秦雨鸾的舅舅傅子铭现在还身居要职,担任一市之长,掌有实权,用老一辈的话来说也称得上一方巡抚了。家中子女也个有出息,蒸蒸日上,调查个把人还是不成问题的。 傅元姝心中挂了一件事,青叶姑姑也将大小姐说的话转达给夫人,眉眼之间仍有忧色,她道:“大小姐不过双十年华,奴婢那日听她言语之间好似再无嫁她人的打算,谈起那位封先生便面色不悦。” 傅元姝将紧蹙着眉头,将口中的茶叶沫子吐了出来,说道:“此事无需再提,那位封先生也不过帮了一个小忙,引荐两人相识而已,和嫁人牵扯在一起像什么话,难不成还要把秦家嫡出的女儿上赶着送出去。” 青叶一凛,心中明白夫人不知为何对对方没了好印象,面色仍旧有些为难道:“可是大小姐的婚事?” 傅元姝将茶盏摔放置桌上,面色有些不渝:“这次的茶火候炒过了,下次不必用了,老爷和大少爷那边准备的也拿去换了。”接着才道:“嫁人是女人的第二次生命,错了一次,难道在错一次不成,那事过去才多久,雨鸾想不开也是正常的,日后就好了。” 青叶知道此话不宜再提,便低头揭了过去,将府中的一些事宜向她禀告,还将下午宴请刘家太太的单子给了她看。 傅元姝拿过单子一看,点了点头说道:“就按这些办,还有,浩然前些日子见过刘小姐,有说过什么吗?这门亲事是给他找到,我们点头了,也要他满意才行。” 青叶笑了:“您和老夫人亲自点头的,大少爷肯定喜欢。” 傅元姝不可置否道:“等他回来让他来正院,还有,那个王妙秋近来如何?” 青叶有些踌躇,禀道:“那位王小姐奴婢还真是看不明白,按理说出身风尘的女子遇到依靠更加会牢牢把住。可是近日来大少爷要议亲的事也不曾瞒着,她却仍旧如往常没什么不同,也不曾闹过。要说不一样,奴婢倒是觉得,她有些畏惧大小姐。” 傅元姝不解道:“畏惧雨鸾?” 青叶同样莫名,不敢肯定道:“奴婢也不太敢确定。” 王妙秋还真是有些害怕秦家这位大小姐的,对于秦家二小姐离家出走之事,她心中本就有怀疑,又在秦浩然的一番威胁下更加确定了此事是她挑唆作梗。兵不见血的就将与自己作对的庶妹开除族谱,又将对方的姨娘关到佛堂中不见天日,秦家还人人夸她良善。这种手段她是见了对方就绕道走的,更不用说开始时存的一两分轻视了,简直跟老鼠见了猫一样。 只是不巧,刘家母女下午上门做客的时候偏偏见了见到了这位王小姐,她们早就知道了要议亲的秦大少身边有一位红颜知己,自然脸上有些不好。 王妙秋一愣神自然也知道对方是谁了的,那个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的女子就是刘小姐了。虽然心中没有想过要名分,可是看到跟了这么久的枕边人一个解释都没有的就要成婚,心中不由有些酸涩。 那刘小姐容貌中上却比不过她,而且稍有丰满,恐怕不是秦浩然喜欢的,心中又有些自伤,除了出身,她哪点又不如这些人。 刘家母女被领着往正院里去了,进了厅之后傅元姝忙叫她们坐下,看着有些羞涩的刘小姐叫她上前,握着她的手笑道:“刘夫人好福气,这孩子一看就讨人喜欢。” 刘夫人笑的眉不见眼:“您可别夸她,这丫头可不经夸,闹起来能烦的你头疼。” 傅元姝拉了她坐到自己身边说道:“这样才好呢?不像我家雨鸾,文文静静的憋不出几个字来。”说到秦雨鸾又向身边的大丫头问道:“差人去问问,大小姐怎么还不来?” 刘夫人心中不以为然,她的女儿和秦家大小姐怎么一样,秦家大小姐已经是离过婚的人了,要是不文静惹来非议怎么办?但是女儿要是嫁到了秦家也是要在对方手上讨生活的,因此脸上并无表现,反而恭维道:“听说大小姐才色无双,可要开开眼界,让曼云好好学学。” 刘家小姐全名刘曼云,要是秦大少不反对,以后,她十有八jiu就是秦雨鸾的大嫂了。 青竹刚出去就见去请大小姐的人回来了,听了对方的低语后点了点头,掀开了帘子回到了厅里,对傅元姝说道:“不巧,大小姐在半个时辰之前已经去了工厂。” 傅元姝奇道:“元旦还未置,说不准还有一场雪可以下,好端端的她去工厂干什么?” “奴婢不知。”青竹低着头回道。 傅元姝挥手让她退下,刘家母女听了她们的话心中大惊,刘太太惊讶的事对方不过是个归家的姑奶奶,居然还插手了家中的产业。那这继承如何算的,难道不是交给嫡长子。刘小姐却是好奇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有这样的能耐,心中却是有一两分忐忑的。 其实秦雨鸾在纺织厂歇业之日并没有闲着,厂房是要好好装修的,还要划分不同的车间,整个工厂的格局被她改了大半,相较之前更让人觉得规范。 即使是在冬日开工,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这么多,也有很多人为了生计来干活。请的工人不止每餐能吃饱,每次还必有荤食,晚上下工后还能带两个大馒头回家。同样是力气活,相比码头上一天七个小钱好了太多了,所以干活的人并不敢偷懒,很快,秦家的纺织厂变得焕然一新。 工厂中的几个主事亦步亦趋的跟在秦雨鸾身后,见她一路走来,对一些不满意的地方指出来,此时她就说道:“纺织厂用水费,也容易流出,不及时流掉也许会有事故,车间这条道需得加一道小渠,好让水能够流出去。” 几人点点头,很快又有人将这一笔添上,车间看完了秦雨鸾又问:“我的办公室如何了?” 王厂长点头道:“大小姐的办公室是最先装修好的,这边走。”王厂长这些日子其实并不待在工厂中,是接了电话听到秦雨鸾来了才匆匆赶来的。但是他对厂中的一切进度都了然于心,倒是非常负责。 秦雨鸾的办公室并不小,是原先的王厂长的办公室,一切都是照她的意思改动的。她点了点头走到了左侧的一处说道:“此处添一张宽一米五,长两米的桌子,桌上不准有任何花纹,须非常平稳。” 王厂长不解道:“之前大小姐有有过吩咐,厂房中需有一间办公室置放这些桌子,钥匙还不得交给他人,不知作何用处。” 秦雨鸾四下看了看再无不妥说道:“王厂长日后就知道了。” 几日过去,秦雨鸾一样样的审视后,万事具备,只待天气变暖纺织厂便可开工了。 厂中的几位主事还在为工厂是否能够顺利开工惶惶不安,万一失败那么大的成本投进去岂不血本无归。 几人却不知道秦雨鸾心中真正想着的是有朝一日能够造出出自己的机器,而不是单纯的开工。其实无论是她定做图纸,桌子,还是托远在英格兰的二哥带回一些书籍和工具,都彰显着她的野心,却无一人敢往上面而想,除了那个听了她一眼之语就前往北平求学的荆修文。 又过了几人,傅元姝去信给兄长询问的事情终于有些回复,她放下信件,心中对对方当日的不满也去掉了。早就觉得封景菘应该身处高位,却不知道对方是这样的出身。 封景菘是封大帅的第三子,说道大帅就不得不提华国的局势了,当年宪宗登基之后内忧外患,很是动荡了一阵子。乱世出枭雄,倒真是出现了几个了不得的人物,跟着宪宗帝的有,后来者居上的也有。 而动荡不安下华南地区的整个军quan就是在封大帅的手里,封大帅是宪宗一脉,对宪宗皇帝很是信服,也很受对方信任。于是宪宗便将发展最快,最重要地区的军quan交到了他的手上,当年德军侵华之时,虽说宪宗陛下亲征,但是真正的统帅还是封大帅。 信中还说到了封大帅三子中第三子性情最为乖戾,十二岁时就能开枪杀人,上学之时就能从学校里溜出去偷上战场前线,还受了伤。后来被忍无可忍的封大帅扔出了国才听不到他的消息,不由追问傅元姝为何询问此人,要知道对方归国半个月都没。 看到这里傅元姝就想叹气,还好当初安稳的将对方送出去了,早早的将那个想法给掐了,不然了惹怒了对方可如何是好。 38|第 38 章 秦家大少爷和刘家小姐的婚事就这么定了下来,秦雨鸾知道的时候,两家已经交换了庚帖,对了生辰八字,连良辰吉日都选好了。秦府已经开始准备相关事宜了,大冬天傅元姝还托人在外地买了两只活雁,一雄一雌,好好养着,半个月后便上门提亲,因为两家都办的着急,五月刘小姐就直接进门了。 秦雨鸾正捻了一块酸角糕放到嘴里,酸甜的味道在嘴里炸开,听了表情倒有一两分的空白。好一会才缓过来问道:“哥哥见了那刘家小姐才几面,名字性情都不一定知道,怎么就这么草率就决定了娶她进门?” 她吃的这酸角糕听说是在杭州的舅舅家捎来的,据说是云南那边带回来的。秦雨鸾在的后世交通发达,吃遍天南地北全国各地都不难,在这里姑且也称得上是个稀罕物,捎来的也只有一小袋,说是直接吃或者做糕点都好。 只不过一袋酸角用去了,做出来的糕点也没有多少,只不过晶莹剔透,显得倒是喜人。秦老夫人不爱酸的,便送到了前院秦老爷和大少爷那里。后院也只有正房和秦雨鸾这里有了,俱是一小碟。 白术见大小姐只用了小半块就不吃了,便绞了帕子给秦雨鸾擦手,听了她的话倒是奇道:“男婚女嫁不都是这样,大少爷前几年成婚的时候也没有见过大少奶奶几面,婚后也是琴瑟和鸣,夫妻恩爱。只可惜大少奶奶没有福气。”白术说的是秦浩然的原配。 盲婚哑嫁,夫妻恩爱的能有几对,秦雨鸾听得一哂,要真是如此,王妙秋又是如何来的,只不过这表情一闪而逝,白术也以为是自己眼睛一花,看错了。 秦雨鸾擦了手将帕子扔到桌上,有些漫不经心道:“那位王小姐如何了?” 白术的表情有些八卦,但提起王妙秋又有些轻慢的不以为然,她说道:“小姐,您不知道今儿个我去厨房那王小姐做了什么,她直接在前院里就跟大少爷起了争执,简直是丢死人了。”接着又有些凝重道:“当时大少爷脸色可难看了,盯着王小姐的样子像是要吃人一样,奴婢也不敢接近,后来大少爷直接将王小姐拖回了松园。” 秦雨鸾有些想叹气,觉得那位王小姐又何必,之前没名没分的跟着大哥难道就想不到这一天。她指着桌上的酸角糕说道:“剩下的你们拿去分了吧!”然后站了起来,“都怪我这几日忙昏了头,连大哥定亲到今日才知道,可是我的不是了,可要去给大哥道喜。” 白术先是谢了赏,又欲言欲止,想说大少爷还在气头上,看着秦雨鸾的样子还是点点头,大少爷和小姐一向兄妹情深,还不至于将气发到大小姐身上。只是连忙那件雪花白薄羊毛披风拿来披到了她身上,说道:“刚刚外面还下了雨,地上还是湿的呢,小姐可要换鞋?” “不用了,小心点便是了。”秦雨鸾仰头,让白术将披风的扣子扣好,理了理有些褶皱的裙摆,就往屋外走去。脚刚踏出门才发现雨已经停了,只不过弯角檐瓦上还有淅沥沥的雨水落下,花坛里的一些青草已经冒头了,有些还带着细碎的水珠,倒是显得更加翠绿了,万物复苏,严冬已经过去了。 秦雨鸾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混合这青草和泥土好闻的气味,顿时觉得心中的一口郁气都吐了出去,心情也明媚起来了。 白术和白薇如往常一样跟在她后面,白薇见了便笑了:“小姐这几人被一些琐事忙的头疼,今日可算松快了一些。” 秦雨鸾扭了扭有些酸疼的脖子道:“人到用时方恨少,我现在就缺人才和贴身秘书,那些七七八八的事情可不得我亲自来了吗?” 白薇有些黯然,脚下的步伐都慢了几分:“都是奴婢们没用,不能给小姐分忧。” 秦雨鸾轻笑一声:“这与你们有何干,你们自有有你们的长处。” 虽然大小姐是这么说了,可是白术白薇对视了一眼,心中还是沉甸甸的,大小姐在后宅的时间越来越少,倒是显得她们越发空闲了。但也毫无办法,秦雨鸾出门并不是两人都带去的,往往只带一个,去了也只能关心小姐是否磕着碰着了,是否饿了渴了,只能可着劲的将竹苑打理好。 秦雨鸾到了松园的时候,并没有见到王妙秋,估计是在自己房中,只见到秦浩然客厅的沙发上,一口一口喝着闷酒。 秦雨鸾就笑了,示意白术白薇站在外面,人还未进声先至:“妹妹听了大哥的好消息,正想给大哥来道喜,谁知道是见了一张钟馗脸,好让妹妹知道是谁让大哥不开心了?,妹妹好给你出头。” 说大哥是钟馗脸秦雨鸾纯粹是埋汰他呢?秦浩然常年在外做生意,也走了不少地方,体能自然不会差,身体也很强壮,长的也是眉目方刚,双眼有神,怎么也不能和钟馗扯上边。 秦浩然的酒还好咽了下去,不然指定得喷出来,但还是黑了脸,有些无奈的看了她一眼,将酒杯放到茶几上。没好气道:“你能给我出什么头,外面下着雨呢,怎么就这么过来了?” 秦雨鸾斜睨了他一眼,在他旁边的沙发上坐下,道:“还下着雨呢?早停了,”眼睛看了眼玻璃茶几上的红酒,拿过一个新杯子倒出一杯摇晃了几圈,凑到鼻尖闻了闻,浓郁的酒香在胸腔中荡开。 秦浩然以为她要喝,连忙阻止她,说道:“这酒度数不低,我怕你喝醉了。” 秦雨鸾很顺从的就将酒杯放回茶几上,“大哥这儿好酒不少。” 秦浩然哭笑不得:“你向来滴酒不沾,就知道它是好酒了?” “想来大哥这儿必然没有差的,”接着哎呀一声:“差点忘了正事,妹妹是来给大哥道喜的。” 秦浩然心里并没有松快,将秦雨鸾倒出的那杯酒拿过来一口就喝了,同样埋汰道:“哪有像你这样空手来道喜的。” 秦雨鸾笑嘻嘻:“妹妹的一腔真心都在心里的。” 秦浩然牛饮一般的将那杯红酒和了,嗤笑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没有说话。 秦雨鸾凑近了一点,低声问道:“大哥见过未来大嫂了吗?是不是很合心意。” “见过了,还行。”秦浩然仰靠在沙发上,他喝了不少酒,此时酒意有些上来了,身体有些发热,伸手解开了衬衫上最上面的一个扣子,才好过了一些。 秦雨鸾看着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心中有些发酸,不知道是为那位刘小姐还是为自己的大哥,便问道:“那大嫂叫什么名?” 秦浩然一噎,半响才答道:“你大嫂姓刘。” 秦雨鸾却不依不饶:“刘什么?高不高啊,漂不漂亮?” 秦浩然直起身体看了眼自己的妹妹,果然在她眼里看到了狡黠的样子,正襟危坐道:“问什么问,等她过门了不就知道了?” 秦雨鸾丧气着脸,才问道:“那大哥喜不喜欢她?” 秦浩然敲了敲她的脑袋:“不害臊,这哪是你一个姑娘家该问的。”说道这里自己猛然停住了,想起了他这位妹妹是嫁过一次人的,怕戳中了她的伤心事,又道:“才见了两次,哪来的喜不喜欢。” 秦雨鸾并没觉得刚刚秦浩然说的话有什么不对,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就说道:“大哥你知道的,要是你不喜欢,奶奶和娘都不会勉强你的。” 秦浩然从茶几上拿出一只卷烟,刚咬在嘴里用火柴点上,才发现妹妹坐在这里抽烟并不合适,将烟掐灭在烟灰缸里。 他道:“哪有那么多喜欢不喜欢的,娶谁不是娶,像你哥这样的,真正的名媛不一定看得上,半新不旧的内心弯弯道道又多,还不如娶个像娘一样的女子。”说道这里又叹了口气:“难得娘和奶奶高兴,况且我也老大不小了,要不是出了意外,你侄子都该四岁了,不能在等了。” 秦雨鸾知道他是想起了因为难产一尸两命的前大嫂,心中不太好受,眼睛有些发酸,还是忍不住问道:“但是那位妙秋小姐?”说实话,在秦雨鸾看来,这对大哥不公平,对那位妙秋小姐和刘小姐有谈的上公平吗?但是她也知道,别人想的和她想的未必一样,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一提到王妙秋秦浩然就冷哼一声:“她是心大了。” 心大了?秦雨鸾有些莫名,难道那位王妙秋还想嫁个大哥做妻子不成,要是两情相悦她自然是赞成的,可是那位王妙秋活脱脱一副交际花的样子,谁能看的上她。 秦浩然又道:“她想要个名分。” 秦雨鸾嘴角一抽,这事她还真不好说什么,只听秦浩然又道:“不过也闹不了多久了,过几日我就要和父亲回上海公司里去了。” 秦雨鸾一怔,问道:“可是大哥不是要成亲了吗?” 秦浩然顿了顿,老觉得是不是刚刚那一闻让自己妹妹喝醉了,说道:“到时候成亲回来就是了。” 秦雨鸾默然,恍惚想起早些年大哥成亲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于是低下头没有再说什么。 39|第 39 章 秦寿生带着秦大少和秦秘书一行人回了上海,因为秦大少爷的亲事已经定了,再过两个多月还是要回到安县的,很快就能再见,分别的倒是没有那么伤感了。家中几人也只是站在秦府大门前将几人送上汽车,那位王小姐倒是早早的坐上了车,自始至终没有下车碍秦老夫人和傅元姝的眼,几人自然也不会提起她。 冬天过去了,河里曾经结的寒冰早就化了,虽说还有一些刺骨的冷,但也不至于冻住了水管,到了水都抽不出来的程度。 厂中的机器已经开始用了,荆修文还未回到安县,剩下的几人有些经验,但是下主要命令的还是秦雨鸾。这么一番下来,倒是显得她威望更加高了,整个纺织厂本就是秦家的产业,半死不活之下被秦雨鸾救了下来,又不是无能之辈,自然能让高层人员信服。 第一匹布织出来的时候,布匹细密柔软,纹路没有粗细不一,几人用手崩了崩,布料也没有变形。王厂长和几个吃过这些机器苦头的眼睛不由有些湿润,双手也有些颤抖的说不出话来了。 秦雨鸾也是在厂中花了大心血的,见此心中也有些激动,但是更是有些发堵。这么笨重简单的机器,居然是因为操作问题,外国人没有用心教授,而让秦家的工人一筹莫展,这仅仅还只是运用,而不是设计。 王厂长知道自己失态,看着秦雨鸾,有些惭愧道:“让大小姐见笑了。” 秦雨鸾说道:“接下来还有提花染色呢?王厂长可别太激动了才行。” 几人连连道是,心中落下了一块大石头,言语之间也变得轻松起来了,甚至还开了几句玩笑。 几人往染色车间走去,还未到就闻到了化学和染料刺鼻的味道。白薇先掩了鼻口,犹豫的看了眼秦雨鸾,轻声说道:“小姐如何能去这种地方。” 这话说的轻,可是大家站的不远,自然都听到了的,几人有些尴尬,但是看了眼大小姐的样子和长长的裙子,心中觉得也不太合适。于是就有人劝道:“其中杂乱不堪,还有危险,不如大小姐先做休息。王工等人对于操作机器也没什么” 秦雨鸾头也没回,说了句无妨,就往里面走去了,白术面色有些发红,看了看她的背影。一咬牙也跟了上去,心中懊恼自己不该说这句话。 要说后世的染色机有专门的滚筒机器,在现在还是要靠人力居多。前些日子王厂长对几人起了恻隐之心,在秦雨鸾思前想后,还是将其中一些人留了下来,还是能用上的。 厂中的另一位高层有些奇怪的像秦雨鸾问道:“大小姐,我有一事不明。” 秦雨鸾正一个池子一个池子的看过了,闻言停下脚步,看了他一眼:“你说?” “为何大小姐签下那么多黑色、绿色染料,这些染料染出来的布可并不好卖。” 秦雨鸾一笑:“我自然有我的用意,”接着又道:“那几台织布机织出来的布还是不对,倒时候机器还要调整,布料几种样式怎么按,几位师傅可都要学明白了。”她这话是对那几个专门操作机器的工人说的,接着又有些开玩笑道:“到时候总不能再让我去修机器卡一次头发了吧。” 听了她自我调侃的话,几人脸上都是有些发红,连道必定不负大小姐所托。 秦雨鸾就这样忙了两天,比前几日更加不着家了,气的傅元姝眼角都发红了。她不拘着女儿整日呆在家里,也不能这样连着两日早出晚归,连午饭都不在家用的,想着要好好教育她几日。 秦雨鸾拿着第一匹成品的时候,它虽然没有花纹,但却是纹路清晰、绞经突出的纱罗织物。染了墨绿色的染料,要是让人裁剪出一套军服,她能够保证,不必之前见到的那位封先生身上穿的差。 秦雨鸾终于露出了这几日来第一个大大的微笑,实在和大家闺秀的样子相差甚远,可是这一帮眼高于顶的大老爷们却没有一个觉得她不雅,反而是真性情。 秦雨鸾经过了几个月的努力,奠定了这纺织厂中独一无二的地位,不是用嘴巴争辩,而是用自己的能力。 坐在回府的车里,想要快些给家中长辈看,只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别人看来她是托着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听司机重重踩了一下刹车,长长的按了下喇叭。她和白薇两人都往前冲了一下,伸手抵住了司机的后座才不让自己撞上去。 秦雨鸾心中有些后怕,这时候的汽车可没有什么安全气囊,要是出了车祸,受伤总是难免的。因此脸上有些不悦,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显然也被吓住了,他转头对秦雨鸾说道:“大小姐,刚刚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差点撞了上去。” 差点就是没有撞上去,秦雨鸾说道:“既然如此,就走吧?” 司机有些为难:“可是大小姐,现在她倒在地上并没有起来,好像被吓着了。” 在安县,有汽车的人家并不多,也就这么四五家,倒是好认的很。此时周围已经围了一堆看热闹的人,秦雨鸾不禁有些头疼,即使错不在他们,可是并不是人人都能明白的。 “下去看看。” 白薇正后悔在厂中车间里说了那么一句话,但是现在知道自家小姐还是留在车中的好,说道:“小姐累了一天了,还是奴婢下去吧!” 秦雨鸾知道那人只是吓着了,于是就点了点头,谁知道很快白薇就有些古怪的走到了她的车窗前,通过露出半个手掌宽的车窗对她说道:“小姐,是柳如。” 现在的汽车玻璃都是很透的,并没有那种外面见不到里面,里面却能看见外面的,还没那技术。因此很多汽车里面都是有小帘子的,或者用墨色的。 柳如,秦雨鸾好一会才想起来柳如是在之前在陶瓷厂见过的那位翻译,好歹也是自家厂中的员工,秦雨鸾对她印象也不是很差,便说道:“既然是她,将她扶上来吧!” 因为白薇一个女子可能搀不动,于是司机也下去帮忙了,柳如原先有些害怕,两人去扶的时候还有些挣扎。但是看到白薇的时候就停下了,显然她还是认得出她是谁的。 柳如脚步发软的被扶到车上,看到秦雨鸾的时候嘴角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喊道:“大小姐。” 柳如和前段日子见的有些不同,脸上并没有化妆,眼下也有些乌青,显然是很久没有睡好了。衣服不脏却是有些凌乱,袖口还有些发黑,显然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打理过自己了。 秦雨鸾也没问,只是轻轻点头颔首道:“柳小姐。” 柳如坐上了车,司机慢慢的启动了汽车,周围围着稀罕指指点点的人看到车开走了也散开了一些,但还有一些人站在原地指指点点。秦雨鸾知道这些人不是因为差点撞了人而在这里的,而是因为汽车,江城是大城市,安县却只是一个县城,车并不多,因为这种事情被围观,秦雨鸾脸色不由有些诡异。 “多谢大小姐。”柳如咳嗽了几下,轻声说道。 秦雨鸾一笑,伸出团扇挡住了脸,说道:“柳小姐客气了。”这团扇还是之前大哥她从上海带回来的,画的也不是古时的玲珑女子,而是清风明月。只是前段时间天气太冷,秦雨鸾也没拿出来,而这个时候是专门拿来装相用的。 “刚刚柳小姐也不知道有没有受了惊吓,还是去诊所看看吧。”没错,安县有两座中学,却没有一家正规的医院。要是去医院的话,得开上一个小时的车去江城了才行。 柳如的脸色有些发白,却是说道:“刚刚汽车并没有撞到我,倒是我突然冲出来,让大小姐受到了惊吓。” 秦雨鸾一挑眉,不可置否,但是还是跟司机说了一声:“去诊所。” 安县好歹也是江城富县,诊所并不少,但是秦家常去的只有一家,司机不用说就往那边开过去了。柳如动了动嘴巴,但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等到了诊所的时候,白薇先一步下车,扶了柳如下车,谁知道柳如下车之后就跪在了地上,对着秦雨鸾求道:“柳如想请大小姐救我一命。” 诊所门口来来回回不少人,白薇脸色一变,秦雨鸾歪头看了看跪着的柳如,眼神有些莫名,接着才温和笑道:“那也要告诉我你遇到了什么难处才行?先起来吧,你只跪不说,我怎么帮你呢?” 柳如想了想,有些发抖的站了起来,这回白薇没有扶她,险先摔回去。秦雨鸾知道这丫头因为柳如刚刚那一番举动不太痛快,但是那么多人面前,九十九步都走了,难道就差了这一步了,帮不了,到时候再推了就行了。 柳如知道自己做的不太地道,扶着车慢慢的站了起来,并不多说话。她无路可走了,认识的人中,也只有秦雨鸾有能力帮她了。偏偏今日就撞见了,又怎么会放过这个机会? 秦雨鸾也下了车,说道:“刚好到了,进去诊珍刚刚有没有碰着了,白薇扶着柳小姐。”秦雨鸾这句话说的很是柔和,就像是柳如刚刚那一番没跪一样,半点没给她承诺。 柳如躺在病床上,才知道秦大小姐是真的让日细细给她检查的,脑子有些凌乱。 诊所里面有三位医生,其中有一位是常年和秦家来往的,因此秦雨鸾就坐在他的办公室里,只不过医生去查房了,倒是只有一个护士。她拿着团扇在椅子上敲了敲,对着那位护士问道:“不知道诊所里面没有电话。” 护士是一个皮肤有些黝黑的女子,大概二三十岁,听了说道:“有的有的。就在院长办公室,”接着很热情的走过来,就要为秦雨鸾指路。 秦雨鸾对着她温和的笑了笑,说道:“有劳你了。” 小护士没有见过有人这么文绉绉的跟她说话,紧张的双手在自己的护士袍上擦了擦,笑的露出一口牙齿,有些发黄,一直说道:“不碍事,不碍事,院长室就在前面。” 秦雨鸾看着她有些脏的指甲缝,又看了看对方的护士袍,眨了眨眼睛,僵硬的笑了笑没有说话。 40|第 40 章 秦雨鸾跟着护士去了院长的办公室,电话倒是放在外间的桌上,门也只是虚掩着,并没有限制进出。 带路的护士有着较重乡下的口音,但也没到听不清楚的地步,她指着桌上的手摇电话:“电话就在这里,大家都能用。” 秦雨鸾朝她颔首,见她并没有回避,反而是眼睛睁的大大的像是要看清楚她的一举一动,眼里有着浓重的好奇。 “你,”看着她的举动,秦雨鸾有些犹豫的问道:“你没用过吗?” 护士笑的有些不好意思,露出了那口有些发黄的牙齿,秦雨鸾这次还在上面看到了一个菜叶。只听她说道:“用倒是用过,但是没有打出去过。” “……?”回想起她牙齿上的菜叶,秦雨鸾有些崩溃的移开了视线。 “我也是到县城里来才看见电话的呢,可好玩了,那个柄还能摇,听说接通了可以从村这头打到村那头。” 秦雨鸾眼里有了一丝笑意,从村这头打到村那头,这个说法倒是很形象。这时候的手摇电话和后世也很不同,每一次都要和话务员对接才能拨号,还没有技术能打出县市,即使在同一个县市里,距离稍稍远一些,还不一定能接通。 秦雨鸾并不是打电话到家里,而是到玻璃厂的办公室,她就算要帮柳如,也不能只听一家之言。柳如那样子,肯定不是一天两天才变成这样的,陶师傅兴许会知道她出了什么事情。 白薇站在她身后,看了那个护士一眼,见她脚下钉的紧紧的,没有挪动的意思。上前几步笑道:“不知道我们一起来的那位柳小姐如何了,想去看看只是忘了在哪个病房了,不知道能不能带我去见见。” 护士虽说想听听是不是真的能接通,以前她想听都是被关在门外不让听的,但是知道自己的职责的。点了点头说道:“我知道在哪,我带你过去。” 当秦雨鸾打完电话出来的时候,不见了那个护士,只见白薇的等在门口,白薇见到她,低声说了几句:“柳小姐有些不配合,一直说自己没事,奴婢看她真的没什么大碍。” 秦雨鸾轻笑了一声:“问题大了。” 白薇有点摸不着头脑,秦雨鸾见她的样子就知道她想蒙了,也不点破。“走,我们去看看那位,柳小姐。”她这句柳小姐说的很轻,甚至称得上有些轻慢,好像对她之前的好印象一扫而空了一样,再度变成了一个陌生人,还让人有些讨厌的陌生人。 柳如躺上病床后,医生只不过照了下柳如的瞳孔,听诊器还没按上她的胸口就从病床上跑了下来,说什么都不肯在查了。 要是没打那个电话之前,秦雨鸾可能觉得是柳如内心保守,不愿意这样诊断,不在意的抛到脑后去了。可是她现在明白了,对方是不敢诊。 此时柳如正坐在常到秦家出诊那位医生的办公室里,捧着一个杯子,小口小口的喝着热水。 见到秦雨鸾来了,她连忙放下杯子站起来有些拘束的喊了声:“大小姐。”她这个样子,和秦雨鸾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简直是判若两人。 秦雨鸾还记得第一次见到柳如的时候她还是厂中的翻译,穿着得体,落落大方;可是她现在却是没了那个自信的样子,工作被辞退,人也变得畏畏缩缩了。见到秦雨鸾眼睛扫过去,甚至还瑟缩了一下。 白薇也是见过柳如的,也不明白不过短短的两个月,对方怎么变成这样了。 而这里明明是诊所医生的办公室,秦雨鸾却没有一点不对,自己家一样对柳如说了一声坐,便首将椅子拉出来坐了上去。期间脸不红,心不跳,没有觉得一点不好意思。她那理所当然睥睨的气场坐在掉漆的椅子上,愣是让人觉得她坐在高档的沙发上一样。 白薇看着自家小姐觉得脑子更晕了,这里并不是秦府啊!不过她在工厂中已经见多了秦雨鸾相对大家闺秀“不合规矩”的样子,因此脸上还能撑得住。 可柳如看着秦雨鸾的样子,心中已经认定了对方肯定会帮她的,眼睛就有些红了:“要是没有大小姐,柳如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秦雨鸾嗤笑了一声,对对方红了眼眶的样子没有一点感触:“柳小姐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柳如睁着红红的眼睛,有些无措的看着她。 秦雨鸾拿着团扇有些漫不经心的敲了敲桌子:“毕竟柳小姐还未曾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我就算想帮,也帮不上忙啊!” 柳如面色有些难堪,脸上的表情又青又白,最后像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一般,小声说道:“我家中出了一些事。”接着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秦雨鸾,见她却只是闭了闭眼睛,手上的团扇掩了一下脸,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 柳如低下了头,声音有些颤抖:“我爸爸要把我嫁给一个大我三十岁的男人。” 秦雨鸾拿着团扇的手一顿,白薇站在她身后小小的惊叫了一声。 白薇瞥了一眼自家小姐,知道这事是人家的事情,揽过来只是吃力不讨好,恐怕还能惹一身腥。但是她又希望能帮帮她,毕竟柳小姐这样也太可怜了一些。 秦雨鸾眼中有嘲讽一闪而过,说出的话依旧很轻柔,柳如听不出来,但是白薇却知道她的心情算不上好。 “仅就如此吗?” 听到这毫无感情的声音柳如一抖,弯下腰双手掩住自己的面孔,眼泪从指缝中流了出来:“我爸爸生了很重的病,那个大我三十岁的人愿意花一千块的聘礼来娶我。” 一千块钱,就娶一个年轻貌美的女大学生,还是大自己三十岁的? 秦雨鸾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肚子上,很快就将视线移开了,轻笑了一声,将团扇扔到了桌子上,扇柄是檀木做的,上面还钩镂了一圈缠绕的紫荆花纹,蔓延而上,落在桌上发出咔哒一声。这声音很轻微,却像是落在了柳如脆弱的心脏上一样,让她整颗心都提了起来。 秦雨鸾单手靠在了椅子的扶手上,看着柳如微微颤抖的身体,“我记得柳小姐家中尚可,即使拮据,却衣食无忧。而且你是家中长女,尚有年幼的弟妹,可家中却送你上了大学,甚至还学了一口流利的法语。不知道家境和你相同的女子,又有几个能像你一样,一路念到大学,还出来工作呢?” 柳如的眼泪并没有干,但是身体已经僵住了,她就保持这那个姿势,不敢抬头。 “你这样的,不说只花一千块钱的聘礼,就算五千一万,也没有那个必要将你嫁给大你三十岁的人。想必你父母辛苦将你培养成人,不是用来这样糟蹋你的?” 这个办公室并不大,可是窗户是开着的,还有徐徐的微风吹进来,但是此时气氛凝固的就要冻结一样,沉闷非常。 “你就算想要我帮你,也不能将我当傻子耍,对不对?”秦雨鸾拿起扇子,轻轻用扇面支起了柳如的下巴,她的力道并不重,可是柳如却是不由自主的顺着对方抬起了头,因为她居然觉得,这样轻声细语的秦雨鸾有些可怕。 秦雨鸾上一次这么对人说话,还是秦雨鹃还在府中的时候,只不过上次她是真心想帮秦雨鹃,却被啄了一口。而现在,她的心,确实变了很多,她能为了在秦父面前留下姐妹友爱的印象,在他盛怒的时候去帮秦雨鹃说话,初衷已经不同了。 现在她的样子,让柳如觉得,只要她隐瞒了一点,对方就能马上转身离去。 白薇一开始觉得柳如的父母这样做,实在是太过无情了,但是听了自家小姐的话,才恍然觉得里面的破绽太多了。 柳如仰着头看着秦雨鸾的样子,要是在以前,她会觉得对方是看不起她,也许会很生气。可是今天,对方的确是没将自己放在心上,她却只觉得畏惧,就好像是兔子害怕狮子一样,不敢有一点不满。 秦雨鸾和白薇,坐在安县的小诊所里面,终于听完了柳如为何会如此狼狈,倒是比她电话里所知的那只言片语更要详细一些。 柳如有一个男朋友,是毕业前在学校里面认识的,男有情,女有意,两方都见过双方的长辈,到谈婚论嫁的时候了。谁知道婚期还未定,两人情难自禁偷尝禁果,谁都没想到,就这么一次,柳如就怀孕了。 说到两人情难自禁,秦雨鸾还未说什么,白薇就已经开始急了,这些事情,怎么能拿到自家小姐面前来说呢?柳如自己不自爱,却来脏了大小姐的耳朵。 也许在白薇眼中惊世骇俗的,可是秦雨鸾并没有多大的感触,依旧是那个表情。柳如就怕从她眼中看到嘲笑轻视,见到这样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们不知道,秦雨鸾是经历过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柳如这样的,并不少见,当故事来听都觉得无趣,自然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感触,但她也知道,现在这个时代是不同的,未婚先孕,在很多地方,还是要沉塘的。 柳如知道秦雨鸾并没有因为此事看轻她,心中很是激动,她现在孤立无援,身边知道的人不管亲疏远近都对她指指点点。难得遇到一个平常心的,即使对方没有给她好脸,也让她松懈了下来,她这几天,脑子里面的弦实在绷得太紧了。 柳如知道自己可能怀孕的时候不是不慌的,连忙去找男朋友,那个男人答应她回去跟父母商量早点上门提亲。谁知道,她等来的不是提亲的消息,而是满街的流言,她男友的母亲,将她怀孕的消息宣扬了出去,以此逼她做妾。 可惜的是,柳如真的怀孕了,她永远不会忘了自己当时的感受,她的世界从此崩塌了,变成了荒芜一片。她的工作,她的人生,她的幸福,统统跌落到了万丈深渊。 秦雨鸾脸上冷淡的表情再也无法维持了,看着柳如的样子,她相信,这才是真相。流言是杀人利器,她最是感同身受,怎么能忘了呢?不是陶师傅说的那样柳如与人和奸暴露,不是他说的那样自甘堕落。 “那么,那个男人呢?”秦雨鸾突然觉得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 柳如嘲讽的笑了几声:“他?他居然对我说,就算做妾也会对我好的,在我拒绝之后,怕我去缠着他就躲到外地去了,他躲到了外地。”她哈哈的大笑起来,之后几乎睚眦欲裂的看着秦雨鸾,双手紧紧的抓着她的袖子,眼里都是血丝,却不知道聚焦在哪里。 “大小姐你知道吗?我柳如居然爱过这样一个男人。” 41|第 41 章 柳如痴心错付,葬送了自己,气病了父亲,连累了家人。不止是自己丢了工作,连柳父都因为生病上不了工了。没有了柳父这个顶梁柱,柳家生活日益拮据,一家七口的开支,柳父还要吃药,日子过得越来越难。加上街坊四邻流言四起,半夜都有人往她们家院子里面砸烂菜叶。 秦雨鸾幽幽的叹了一口气,抽回了自己的袖子:“那你说,你父亲要将你嫁给一个比你大三十岁的人,是何意?” 柳如跌坐在秦雨鸾面前,双眼无神,直愣愣的看着眼前的滚金红稠裙边,嘴里几乎要咬出血来了。“我爸爸被气病了,家里也搬到了南区。” 南区?秦雨鸾有些明白了。安县虽然是富县,但是也是有穷苦人家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分的规格,近七成的穷人,几乎都分布在南区。南区的人拼命想出来,却没有人想搬进去的,每次寒冬,在南区冻死的人几乎是其他街区的总和。 “我爸的病越来越重,家里该借钱的地方都借了,那个想要娶我的是一个老郎中,他已经五十多岁了,却还没有孩子。”柳如的眼睛里乌黑一片,几乎没有一点光彩:“他觉得我能生,他要我给他传宗接代。”说罢柳如匍匐在地,嚎啕大哭起来。 秦雨鸾看着柳如的头顶,她的肩膀一颤一颤的,好像要将这辈子的眼泪全部都流干了。 “那你现在的这个孩子呢?” 柳如机械的摇摇头:“我不知道。” “我是可以帮你。”秦雨鸾的这一句话,柳如的哭声戛然而止。 “大小姐!”白薇不赞同的低叫了她一声。 “但是,我不做赔本的买卖,你这样半死不活的,我帮了你,又有何用?”秦雨鸾是就事论事。在柳如听来就是纯粹为她考虑了,她痛不欲生整整两个月,这是第一个说要帮她的,她不是自己的亲人,与自己毫无交集,两人只是萍水相逢,却是她的浮萍。 “柳如愿意给大小姐当牛做马。”柳如说的信誓旦旦。 “当牛做马?”秦雨鸾嗤笑一声:“我要你当牛做马,你能扛起几担谷子。” 柳如瞠目结舌,羞愧的低下头去。 “我听你言语之间,好像对你父亲心怀怨恨。”秦雨鸾说的漫不经心,却是在柳如耳边炸起了惊雷。 要不是心有怨怼,怎么能在解释的第一句不说自己未婚先孕,反而说她爸爸要将她嫁给大她三十岁的男人呢。并不是说柳家这样是对的起女儿的,但秦雨鸾更相信,这是柳家无可奈何的选择,单凭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家还保下了柳如。 柳如想要否认,却在秦雨鸾能够通透的眼光下无所遁形,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秦雨鸾站了起来:“我能帮你,却不会帮出个仇人来,毕竟,你这已经是一个亏本的买卖了。”她俯视着有些呆呆的柳如,放弃了继续刺激她的想法:“白薇。” 白薇俯首道:“奴婢在。” “取五十块钱给柳小姐,给她父亲看病。” 白薇道:“是,”便拿了五张十块的纸钞放到放到了柳如的手中,接着就在秦雨鸾的示意下扶着她往外走。 室内终于只剩柳如一人,她看了眼手中的纸钞,哈哈大笑了几声,将手中的纸钞往四下一扔,显然是觉得少了。她做出这一番举动的时候,却没有发现秦雨鸾和白薇并没有走远,就站在门外从门缝中观察她的一举一动。 白薇大怒,想要推门进去理论却被秦雨鸾伸手挡了下来,她抬眼却看到了大小姐面无表情的侧脸,只见她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笑容,转头便走。 秦雨鸾大步向外走去,倒是让白薇小跑才能跟上去,快要走到医院门口的时候,才慢了下来。秦雨鸾拿出怀表看了看时间:“一个柳如,倒是浪费了我的时间。” 白薇仍旧有些忿忿不平:“依奴婢看,那五十块钱都不应该给她,真是个白眼狼。”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古人诚不欺我。”秦雨鸾低下头坐上了司机已经为她打开的车门。 当柳如追出来的时候,已经看不见秦府的那辆汽车了,她气喘吁吁的扶着肚子,靠在了诊所的门前。 柳如脚步虚浮回到家的时候,远远就能看见家中摇摇晃晃的大门,推开那扇木门进去的时候,坐在院子里的小弟首先回过神来,站起来呸了她一声,跑走了。二妹离得她远远的,轻轻的叫了声大姐,没有像以前一样炮弹一般的冲到她的怀里,笑嘻嘻的叫声大姐,而她则是拿出几块咸点心递给她,有时是一颗糖。 柳如眼前一片发黑,肚子阵阵抽痛,咬了咬舌头,泛出一股血腥味,才清醒了一点,问道:“爹和娘呢?” 柳小妹低下了头去:“爹的毛病又犯了,娘在照顾他。” 柳如没有再理她,往左边拐角低矮的廊子走去,柳家新搬的房子狭窄逼窒,连院子里都被杂物堆的满满的,只有最中间的地方可以站几步。 柳父柳母的房中只有一个很窄的窗户,即使外面艳阳高照,里面也很昏暗,没有走近她就听到了里面的说话声。 “阿如呢?”柳父低沉的声音问道。 柳母疲惫的答道:“这一整天都不知道去哪了。” “阿如要是不想嫁,就不嫁了。”半响,柳如站在外面听到了这么一句话,整颗心就像是泡在酸水中一样,酸酸胀胀的,说不出什么感觉。 “说什么胡话,”柳母给柳父擦去了额头的冷汗:“你的病可没有好,咱们家已经没有钱抓药了。” “哪有当爹的去这样卖女儿的,我还没有这样没用。”柳父咳嗽了几声:“不过是一个小病,难道我还撑不下去。” 柳如站在破旧的土屋门口,要说刚刚在秦雨鸾面前是嚎啕大哭,现在则是哭的无声无息,她紧紧抓着胸口,躬下了身才不让自己喊出来。柳如这会儿,觉得自己心中的那点怨恨真是狼心狗肺,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啊。 秦雨鸾这次到家的时候,比往日还要晚一些,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傅元姝已经气急了,要不是秦老夫人拦着她,她能亲自去两秦雨鸾拎回来。 白术没有出府,还被叫去了老夫人的院子中问话了,接着就在前门口等着她们两。看着大小姐和白薇回府的时候,上前几步说道:“小姐,夫人在老夫人院子里,请您过去用饭。” 秦雨鸾按了按太阳穴,有些疲惫的说道:“知道了。” 白术和抱着布匹的白薇走在她身边,白术说道:“小姐,夫人心中有些不痛快,”见到大小姐有些疑惑的双眼又说道:“夫人觉得小姐在外待得时间太久了一些。” 傅元姝是知道秦雨鸾出门都是去纺织厂的,觉得她在外待得时间久了一些,那就是觉得她在厂里的时间过久了。 “我知道了。”走近了老夫人的院子,秦雨鸾将手中的团扇递给了白术,走到饭厅的时候,已经将披风解下来交到了白术手中,亲自从白薇手中拿过了那一匹布料。 她装着并没有发现傅元姝板着的脸色,兴冲冲将手中的布递到了秦老夫人面前道:“祖母,您看,雨鸾真的做到了。”又眉眼弯弯的看着傅元姝:“娘,您看,这是女儿厂中生产出来的。” 秦老夫人震惊的站了起来,小心翼翼的在这匹布上摸了摸,还凑近细细看了几眼。连连道好,傅元姝则是板着的表情有些无法维持了。她怎么也想不到,当初只是脑子一热答应将厂交给女儿,却又真的能看到成果。不禁喜笑颜开,觉得自己的女儿真的了不起。 秦雨鸾看着傅元姝的样子,嘴角也露出了一个笑容,松了一口气,白术白薇两人站在下首,相互对视一眼,还是觉得大小姐有主意。 秦雨鸾在两人面前站定说道:“祖母,娘,这匹布是咱们的土布一样的长度大小,用织布机不过花了半个小时,而且可选各种纹路。要是用织女去做,却是要花上整整不眠不休的一整日,人尚且会劳累,可是机器不眠不休,只要不出错,就能一直工作,且纹路相同,又不用人亲自动手。” 傅元姝听得手一抖,倒抽了一口凉气,可以不眠不休的工作,还不会出错。她以前一直觉得洋布到华国来,卖的那样便宜,又能赚多少钱,现在才想明白,机器是贵,但是长久下来,还是暴利。 只听秦雨鸾继续说道:“外族倾销,华国无数百姓因此失去生计,钱财倒是都落到他们口袋里去了。终有一日,要让他们手在伸不进来。” 傅元姝被秦雨鸾的这一番豪言壮志震撼住了,秦老夫人倒是有些似笑非笑的看着她,半响才叹道:“你倒是有大志向。” 42|第 42 章 华国成了外国势力倾销的的场所,一大块蛋糕由着他们瓜分撕抢,它的主人却束手无策。价格战是商业中很不聪明的一种做法,秦雨鸾并没有这么做,她选择了营销。 纺织厂中生产出来的布料目前并没有签下什么订单,刚好秦雨鸾嫁妆中有一些经营其他产业并不赚钱的店面,修整好了直接开了布料店。安县江城中心都有,秦家好歹也是江城延年百年的大户了,那种被人打压乱征苛捐杂税的事情并不会发生在她的店中,倒是一帆风顺。 秦雨鸾店中卖的布料和外国人卖的是一样的价钱,可是却要多上那么一些添头。买上一匹布以上不论布料都是有东西送的,有时候是一块手绢,有时候是一两个络子。甚至是从秦大少爷那里得来的灵感,一柄精巧的扇子,折扇、团扇都有,都是并不值钱却算得上精巧的中式玩意,买的越多,送的东西也越多越好。 人真的是很复杂的生物,顾客们并不是没有钱去买这种小玩意,可是偏偏被这种方式抓住了消费心理。开张不过半个月,秦雨鸾的店已经开始盈利了。 出这个想法的是秦雨鸾,真正去具体实行的,却是柳如了。自秦雨鸾给了柳如五十块钱之后,第二次见到她已经是十天后了。 --------------------------------- 一个多月前。 秦雨鸾是在纺织厂的门口见到等在冷风中的柳如的,即使是初春,在外面站的久了,也是很冷的,她常常清晨的时候还能在草上看见薄薄的一层白霜,呼出的气,有时还是带着白雾的。 秦雨鸾看着僵直的手都有些伸展不开的柳如,不知道她在这里等了多久。而要是说十天前柳如脸上还有血色的话,现在的她,单单站在那里,就是死气沉沉的一块枯木了。只有当你抬头去看她的眼睛的时候,才会发现她眼中有着破釜沉舟的决心。那是飞蛾扑火前最后的光彩,她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赌在了秦雨鸾这个只见过几面的人身上。 秦雨鸾下了车,缓步走到柳如身边,伸出手去碰了碰柳如冻得通红有些皲裂的手,就像是碰到了一块寒冰一样,那冷刺人入骨,让她不由自主的哆嗦了一下。在车上看还不明显,现在却是很清楚,柳如受的都脱形了。秦雨鸾倒抽了一口凉气,有些艰难的问道:“你怎么会站在这里?”接着她看向柳如即使穿着厚厚大衣也看得出纤细的腰肢,眼神很是复杂:“你的孩子?”柳如实在不像是还怀着孕的样子。 柳如的声音嘶哑的好像喉咙中有干涸的沙粒一样:“我去药房买了一剂药,只喝了半碗,他就流掉了。” 秦雨鸾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心中无比深刻的明白,如果她此刻不去救她,柳如真的只能去死了。她看着摇摇欲坠的柳如,连忙伸出手扶着她的肩膀,对身边的白薇喊道:“快,扶着她,送她去诊所。” 秦雨鸾和白薇的手一扶上她,柳如便再也支撑不住了,膝盖一歪就往地上倒去,眼前一片模糊,手却执着的拉着秦雨鸾的手腕,怕一个错身,人就不见了。 柳如被另外一个胳膊给牢牢的接住了,却不是白薇,而是听人说秦雨鸾车还停在外面,好像出了什么事情的荆修文,荆修文已经回到江城很多天了。 “大小姐,这出了什么事?”荆修文半抱着怀中已经晕倒的女子问道。 秦雨鸾并没有挣开柳如抓着她的手腕,只是抬头看了一眼他,示意了说道:“抱上车,送她去诊所。” 上一次来诊所柳如没有什么大碍,这一次可是真正的将自己的命折腾了去了半条。药房中的打胎药是能随便吃的吗?那都是虎狼之药,喝了的流血不止一尸两命的都有,断了生育的更是不少,柳如是在玩命。 因为纺织厂中事多,医生又在给柳如检查,秦雨鸾就让白薇先守着,醒了之后直接给她打电话,便先和荆修文一起回到了厂中。 荆修文对这个昏倒女子的事情很好奇,在秦雨鸾跟医生说话的时候也听到了只言片语,也当她是谁的太太,却不知道为何流产了会来找秦雨鸾。 只是这事听着是人家的伤心事,大小姐也没有要提的意思,荆修文也不会去问,转头就谈起了机器的事情。荆修文在北平的确是找到了那位专家,他诚心请教,又是千里迢迢赶过去,诚意十足。因此那位专家并没有将他拒之门外,反而被他的诚心所感动,还为他多在华国留了半个多月的时间,两人之间倒是有了一份师生情谊。 荆修文恨不得将那位专家脑中所有的东西全部学来了,短短的一个一个半月,他光笔记本就寄了厚厚的三本,人变瘦了,眼睛却越来越明亮。他像是一块海绵一样,疯狂的吸收其中的知识,燃烧着自己的热血。 当荆修文送那位老师上火车南下坐轮船的时候,马不停蹄的就赶回了江城。直到那天他才回过神来,自己当初说好了离开一个月,却没想到走了快两个月了,甚至没有一个电报发回去。 荆修文一边自责自己忘了时间,一边害怕秦雨鸾对他留下不好的印象,觉得他没有责任心。而他回到家见到自己的父母的时候,才知道在他离家的时候,秦家还照顾了他家里,过年还给他家中送了年货。 他不知道该怎么描绘自己激荡的心情,怀着满腔热情回到厂中准备散发光与热的荆修文居然在厂中见到了秦雨鸾。他也没想到工厂已经开始开工了,露天的场地上晾满了烘的半干的布匹,机器操作成功了。 王厂长起初也是将主力放在荆修文身上的,谁知道对方一声不吭的就去北平,虽然后来知道了是去学习,但没有派上什么用场,心中顿时非常不满。在他看来,机器能用了,自己可以操作了,荆修文这一次的北平之旅毫无用处,脸上自然也带了出来。 秦雨鸾坐在椅子上看着胡子都没刮就跑到工厂的荆修文,倒是乐了:“你这是去山顶洞学习了吧?” 荆修文不知山顶洞是何物,但也听出了大小姐是在开玩笑,也只是嘿嘿一笑。 秦雨鸾并没有因此事而生气的样子,王厂长也不能多说什么了。她以平常心对待荆修文,在王厂长的对比之下倒是让他更加心深感激。 因为荆修文现在深刻的明白,想要设计生产出自己的机器到底是多么困难的一件事,他现在不过是懂了皮毛,而这些皮毛却让他窥见了专业知识中的冰山一角,越学,越觉得高山仰止。而其中,很多事要靠自己去研究的,前途实在渺茫。 而对方只是凭借着一个可能,就这样培养他。 荆修文将自己记下来的笔记本交给了秦雨鸾,他记得笔记本可以说是非常潦草的。按理来说对方也看不懂,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下意识的就觉得就应该这么做。 将笔记本递给秦雨鸾的时候,荆修文的手心居然冒汗了,他紧张的看着她翻动着笔记本的样子。她会不会觉得我记得太凌乱了,看不明白会不会不开心,笔记本正翻到他有画的一张草图中,这张图是他用钢笔画的,因为画的时候又出现钢笔漏墨的原因,在边上划了长长的一道。心中又有些后悔,早知道就用铅笔去话了,画的工整一些,一定能比这一张好很多。 秦雨鸾知道对方是真的用心去学的,心中的那一丝不满也消除了。嘴角露出了一个笑容,她现在要推翻之前说荆修文没有天分的说法了。第一次说起图纸的时候,对方的样子明显是没有动手过的,可是现在却已经入门了,画一些小零件已经没有问题了。还有很多自己的见解,总体来说,学的还不错,只是有时候会在一些小地方犯一些错误,而重要的地方,荆修文还没学到。 翻完了三本笔记本,秦雨鸾将它们合在一起,递给了站在面前的荆修文:“我看到你里面有很多都标注了不明白,我那边正好有一些专业书,已经看完了,到时候带过来给你,有不明白的,也可以来……跟我讨论下。”她说到最后才觉得不对,将那句“可以来问我”咽了回去。 书迟迟没有被接过去,秦雨鸾抬头一看,发现荆修文的视线直直对着她刚刚放笔记本的那一块,没有动静。 “喂,你想什么呢?” 荆修文回过神来,才发现秦雨鸾已经站了起来,手在自己眼前摆动了几下。 “你是不是没有休息好,要是没有休息好,我放你两天假,休息好了再回来。”秦雨鸾关心的看着他。 荆修文的脸募得涨的通红。 他自然没有回家休息几天再上班,而在第二天看到秦雨鸾带来的书籍惊喜非常。只是那些书大多是原版的,他看起来很吃力,应该是几乎都看不明白。 直到秦雨鸾指着他笔记本中的一处错误对他说道:“你看,你这里计算就出问题了,要真是选择这样的量程,到时候生产出来机器的精密度出现问题的。这样的机器就不是操作的问题了,织出来的布,怎么也不会是好布的。” 荆修文几乎是愕然的听着秦雨鸾对他记录错误的指正,他不是没看到那些外文书上的一些笔记和计算,只是没有想到是出自于对方之手。他现在才明白,一直在努力的不止是他,还有面前的这个女子。在他还在为自己的进步沾沾而喜的时候,面前这个弱女子却已经远远的走到了他的前面。 秦雨鸾的一番举动,倒是让荆修文更加的奋发努力了。这是她没有想到的,但是看对方的样子也知道在想什么,倒是她愿意见到的。 自那之后,荆修文便常常去找秦雨鸾讨论一些问题,因为他们讨论的都是有关机器的事情,身边也有人站着,因此并没有传出什么不好的言论。毕竟厂中的高层都是比较有素养的,寻常的员工也见不到秦雨鸾。 而王厂长等高层也知道了大小姐心中的所想,被她的妄想震惊了,没错,这在他们看来,确确实实是个妄想。 这样过了一段时间后,荆修文慢慢沮丧的认清一个事实,他的讨论已经变成了请教了。花了差不多半个多月的时间,他才将自己笔记本中所记录的东西消化了,开始研究秦雨鸾交给他的外文书籍和零件。 至少现在,他一眼看到零件,就能知道它是机器哪个部分了。并且对于现在厂中的机器的一些小故障,也能维修了,这倒是让几个高层看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和熙了一些。 秦雨鸾自从厂中能够生产开工之后,傅元姝也不在如往常一样在拘束她了,只是身边必须不能离人,下午必须早归。傅元姝虽说是后宅女子,却也是秦家的当家主母,有着一定的眼光和见识。女儿有这样的能力和志向,再让她泯然于内宅之中,也太可惜了一些。 秦雨鸾处理了一天的事物,到了下午的时候整个身体都是酸痛的,一动就觉得自己的全身的骨头像是被重组过一样。她站在二楼办公室的窗口,打开窗户深深吸了一口气,而此时,接到了白薇的电话,柳如醒了。 43|第 43 章 因为秦雨鸾的关系,柳如的病房称得上整个诊所最好的了,但是已她后世的眼光来看,还是十分简陋不规范的。 病房里只有一张单人床和掉漆的桌子,桌子上放着一些药和一个盖着盖子的杯子。白色床单下面垫着的是黄色的海绵,身上盖着的被子有些发黄,却有一股太阳晒过的味道。柳如上半身靠在高高垫起得的枕头上,一双已经直愣愣的看着关着的窗户,视线好像要透过那铁栏杆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秦雨鸾看到她的表情一怔,好像想起了记忆中的秦雨鸾被绝望冲垮时的样子。她们身处地狱,周遭一片黑暗,却不知道有谁能够冲破这一切来将她们带出桎梏。 她走近才在床脚看到了一张刷了白漆的板凳,拖过来放到柳如病床一边坐下。柳如听到动静才回过神来,视线看到秦雨鸾的时候激动的抬了抬身体,又无力的靠回去,眼睛却亮了两分,有着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期望。 “你现在觉得如何,还有,你的父亲怎么样了?”秦雨鸾看着她问道。 柳如面色苍白,没有血色的嘴唇有些干裂,她抿了抿唇,有些刺痛,很快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多亏的大小姐给的五十块钱,不然,我爸爸连药都吃不起了,他的身体要是不吃药,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一说到那五十块钱,秦雨鸾就想起了自己和白薇在门外看到柳如不屑的表情,还有被她往四下一扔的纸钞。那颗软下去的心好像被寒风一吹,稍稍冷静了一些。 柳如不知道为什么秦大小姐的表情有些不对,病房中缓和的气氛有些凝滞,她住了嘴不在说话。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自己那天的动作被人看在了眼里,只认为对方想起了什么不痛快的事。 秦雨鸾看了眼柳如消瘦的身体和苍白的面孔,又想起了她那个不敢于承担责任的未婚夫。心中还是不忍,顿了顿还是说道:“你喝了那剂药,恐怕有些伤身,这方面西医就不如中医了,我给你请了一个大夫,等下就到,给你把下脉,开个方子,你要记得好好调养。” 柳如的手一抖,并没有把这些话听进去,她望着秦雨鸾说道:“我知道这是我强人所难,但是,我想要请大小姐,救救我吧!”刚刚连坐起来都困难的柳如,此刻却翻开了被子,在床上跪在了秦雨鸾面前。 秦雨鸾的凳子比病床要低一些,柳如此刻跪的高高的,倒是像她要威逼对方一样,可弯下腰的样子清晰的突出了她消瘦的脊柱。这场面看的有些好笑,但是两人都笑不出来,秦雨鸾看着她额头上滚下的冷汗,她甚至相信,要是她不答应,对方能天长地久的跪下去。 这种感觉并不好受,秦雨鸾嘴角扯了一个笑容,说道:“我那天答应过要帮你的,并没有食言的意思。” 柳如的背脊一松。 她接着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你还说要给我当牛做马呢?只是你看看你这样一副身体能干什么,只有养好了才能来帮我。所以等下大夫来,他说什么,你都照做就是了。这身体是自己的,不好了苦的还是自个,难道还有谁来帮你受过吗?” 柳如的两块蝴蝶骨明显的凸起,秦雨鸾的眼睛有些酸涩,说出的话也带了浅浅的鼻腔:“况且我为了救你可是花了大力气的,你要是不好了,那我不是亏本了,我还没有做过亏本的生意呢?” 柳如抬起头,看了眼秦雨鸾有些带着水光的眼睛,愣了一下,接着慎重的点了点头,好像秦雨鸾的话就是她的一切准则一样,低下头眼泪却是落了下来。 秦雨鸾帮柳如盖好被子没多久,白薇就带了大夫进来了,大夫将药箱放在桌子上,坐着给柳如把脉,沉思了好一会儿才有些犹豫的看了秦雨鸾一眼。 这个大夫是常年给秦家出诊病的大夫,秦家相对西医,还是用的中医多一些。秦雨鸾看了眼大夫的神色就知道不太对,微不可见的摇了摇头。 大夫心中有谱,抽回手对坐在病床上的柳如说道:“夫人刚刚小月,有些伤身,老夫开张方子,夫人先喝上一段时间。切记勿受寒凉,勿多思,勿受累,调养上一段时间,便可无恙。” 从大夫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柳如刚刚就显得苍白的面孔就更加没有血色。除了不知情的大夫,无论是秦雨鸾还是白薇都知道,她只是因为那一句夫人。 柳如尚未出阁,又怎么可以称为夫人呢? 秦雨鸾叹了一口气,伸手握住对方拳头捏的紧紧的左手,掰开一看,果然掐出了血丝。她说道:“白薇,你先带大夫下去开方子。” 大夫明显的感觉到气氛不对,他常常为后宅中人诊病,知道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向秦雨鸾作了下揖便跟着白薇下去开方子了。 “你又何必如此,你我都知此事错不在你。” 柳如喉咙里发出喉候一般粗粝的声音,半响靠在床上,闭上了眼睛,不在说话。 秦雨鸾知道对方心中难过,外人怎么劝都没用,这痛在剜心。秦雨鸾也知道,柳如也迟早会撑过去的,她的求生**比她想象的还要强烈,不然不会在大清早就到纺织厂的门口等着。 秦雨鸾又看了她一会,见她的确要休息的样子,才轻声走出门去。大夫在秦家相熟的那位医生的病房里,毕竟同行相轻,中医要是大大咧咧的站在西医的诊所里不知道会不会引来围观。 见她推门进来,大夫和白薇都叫了声大小姐,秦雨鸾朝大夫点了点头问道:“她的情况如何?” 大夫的眉头皱起,接下来的话有些难以出口,显然情况并不乐观,他摸了下花白的胡子说道:“这位夫人用药太烈,以后想必不能再育,”接着又有些犹豫道:“且伤了根本,唯恐不能长寿。” 秦雨鸾惊讶的差点将桌上的茶杯摔到地上,眼中的神色很是复杂,“她跟我说一剂就流掉了,我就猜想着这药是虎狼之药,可是怎么这么严重?” 她以为,柳如的运气是好的,毕竟她喝了药孩子虽然流掉了,但是人还能走动的样子,即使虚弱,也是会养回来的。 大夫倒是不知这药是那位夫人自己喝的,对自己这样狠心的也是少见。他说道:“根据这位夫人的情况,想必是药店里面直接抓的药。” 见秦雨鸾点了点头确认了,继续道:“药房中有这种药性的只能是马麝汤了,马麝汤主要取马钱子、生草乌、三棱、茂术、益母草和麝香为主药,这些都是对妇人有害或者寒凉之物,不过半个时辰,必定胎落。” 秦雨鸾即使不懂医理,也知道马钱子、麝香是什么。她也不知道柳如居然这么下得去手,简直都不把自己当回事了。在秦雨鸾看来,柳如可以说,是被她的未婚夫生生给毁了的。她又问道:“难道真的毫无办法了?” 大夫摇了摇头说道:“只能好好养着了。” “那就有劳大夫开方子了,”秦雨鸾又说道:“此事,还请大夫不要外传。” 大夫点了点头,将手中的药方递给了站在身边的白薇:“请秦小姐放心。” 大夫离开之后,白薇才有些犹豫的看向秦雨鸾:“小姐?” 秦雨鸾回过神,才问道:“几点了?” 白薇咽下了口中想要说的话答道:“已经下午四点了。” “去请前几日见过的那位护士,就说,病房中的柳小姐,我先托付给她照顾了。”秦雨鸾说道。 这些事情不用秦雨鸾亲自去做,只要吩咐一声白薇就能给她办好了。白薇应了一声出去了,不止托付那位护士照顾柳如,还将五十块的买药钱,一大夫留下的药方一齐交给了她。除此之外,并留了十块钱的工钱,她想将此事完完全全的交给她去办,不想自家小姐再见那个柳如一面。 那个护士是从一个穷苦村庄里出来的,运气之下来到了这个诊所上班,没有工钱但是吃得饱,穿的暖,已经觉得是自己这辈子走运了。她一口就答应下来照顾那个女子,反正诊所中的生意不好,她说是护士其实只是干些杂活。有时候也给病人喂药,打针一类的精细活肯定不会交给她。 现在只是要帮着抓药煎药而已,并不觉得受累。于是对着那些工钱钱一直在推辞,她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完全被吓住了。 白薇觉得这人实在实诚,眼中都泛起了笑意,只能故意威胁道:“这时做起来可不轻松,她那身体可能一直要吃下去的,一天两剂药每次都要煎一个时辰。你要是不接,我可不好意思让你这么忙着,只能请别人去做了。” 护士也不是缺心眼,人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交给别人去做还不如让她来。马上就接了下来:“你放心吧,我肯等做好了。”说罢就从脖子上拉出了一个红色的福袋,打开里面还有一个小福袋,把钱都塞进了小福袋,又将绳子塞回了脖子里。才看向白薇说道:“我等下就去抓药。” 白薇被她一连串的动作看的一愣,笑着点点头:“那一切都托付给你了。” 两人一起离开了诊所,秦雨鸾坐在汽车的后座上,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此事不可告诉娘和祖母知道。” 白薇呆了下,才知道小姐在说什么,她嘴巴一向严,不会透露小姐的事情,可是夫人要是问起的话也不会瞒着。见自己小姐这么说,点点头道:“小姐放心。” 只是白薇想要柳如再也不能见到秦雨鸾的心愿还是没能实现,不过二十天,柳如不是站在了纺织厂外面的大门口,而是站在里秦雨鸾的办公室里。 荆修文看着秦雨鸾说道:“我见这位小姐站在厂门口等,就让她先进来了。” 谁知道他没有在大小姐的脸上看出什么,却见到了她身后的白薇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他愕然的看着白薇,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秦雨鸾点了点头,头也没抬的继续坐在椅子上看这个月的账目:“修文你先去忙吧,你坐。”这句“你坐”却是对柳如说的。 柳如并没有坐在离得办公桌有些远的实木硬沙发上,而是在秦雨鸾面前坐了下来。 “白薇,去烧壶茶。”秦雨鸾翻了一页,继续往下看。 白薇对柳如一直没有好印象,她是知道的,索性借着烧茶的功夫让她先行出去,省得吹胡子瞪眼的气出病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两人了,秦雨鸾看完了账本在心中默默的计算了一下,得出了一个喜人的数字。接着看向眉目间平和了很多的柳如说道:“你气色好了不少。” “那也是多亏了大小姐的相助,”柳如的声音已经不再像之前听到的那样粗粝了,但是和最初的清脆比起来,低哑了不少。看出秦雨鸾的疑惑,她笑了下:“在开始的时候一直哭,好像把嗓子哭坏了。” 秦雨鸾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难道再说你别伤心了,事情总会过去的。但柳如此刻比她想象的还要平静,于是问道:“今天怎么想到过来了,该好好休息才对?” 柳如摇了摇头说道:“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道,现在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大小姐对我有这么大的恩,我当结草衔环相报才是,怎么能一直闲下去呢?” 秦雨鸾知道她在扯谎,她那样的身体,怎么是短短的二十天就能恢复的呢?内里的病根,不知道要养多少年才行。 “那也要养胖些才好,你看看你还这么瘦,真要是出来工作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要压榨你呢?” 柳如反驳道:“怎么会,大小姐是最好的人了。” 秦雨鸾听得一愣,不想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只听柳如继续说道:“要是没有大小姐,我都能病死了,您是我的恩人。” “我知道大小姐现在是用人之际,柳如愿意效犬马之劳。”柳如真诚的看着她说道。 秦雨鸾的确缺人,特别是贴身秘书,可是柳如这样的身体,秦雨鸾又怎么会去叫她来做这些劳心劳累的杂事,又怎么敢叫她来做? 可是显然,柳如不会让自己废人一样的活着,她觉得,自己现在这么活着简直跟行尸走肉无异,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 即使天气还有一些微寒,秦雨鸾还是烦闷的拿起了桌上的扇子对着自己扇了两下。思索了一会儿才说道:“我在江城刚好有一家布料店刚刚开张,准备了一个营销的方法,需要请人去打络子,绣一些手绢,和扇子一类的精巧玩意用来做添头。刚好fen身乏术,找不到人来负责此事。” “我也知晓,你在安县待着不太痛快,到了江城,刚好躲躲风头,时间一长,你的事情大家也忘了。”她看着柳如说道:“而且此事也不辛苦,你去了那边也刚好养养身体,要是吃不消,也要记得跟我说。” 去江城,柳如的眼睛亮了亮,很快就答应了下来。 44|第 44 章 秦雨鸾将布庄中收手绢扇子一类小玩意的事情交给了柳如去办,这是个轻省的活,只是有些琐碎。 在她离开去江城前还仔细的叮嘱了一番:“收上来的东西都要好好查过,有线头或是糙边了都不成,不管是布料还是礼物,都必须过三道手检查才能摆上去,还有,每一份礼物不管轻重也都拿礼盒装了。”说罢还拿了个后世常用的纸质礼盒递给柳如。 这些小玩意还要用盒子装了?不知道十把扇子抵不抵的过一个盒子的钱。柳如接过来,却发现轻的很,纳闷之下一看却发现是纸糊的,但是有形有状。这盒子外面是兰色的,还有凹凸不平的同色花纹,摩挲上去特别有质感,倒是显得素雅的很。 柳如不禁道:“大小姐好精巧的心思。”这种盒子,既好看,又便宜,一块钱能够买一车回来。 秦雨鸾又道:“我们是做长久的生意,质量上万万不可将就。即使做绣活的,最好都能稳定下来。我知道你心思灵敏,这些不用我多说,只一件,尽可将这些交予那些生活凄苦不易的女子去做。” 柳如听得一愣,半响才道:“大小姐菩萨心肠。” “哪里来的菩萨心肠,”秦雨鸾将桌上的几个盒子的图纸都交给她:“不过是力所能及的事情,伸手扶一把而已。” 柳如看着秦雨鸾,心中默默说道:这虽说只是你力所能及的事情,却能够救很多人。 “你要是有什么好点子,也都可以提出来,”秦雨鸾看着面前和顺站着的柳如,她穿着两人第一次见的那件大衣,却已经是物是人非,她吞下喉咙中要劝慰的话,换了个话题问道:“你家中都准备好了吗?什么时候出发。” 柳如露出了一个有些酸楚的笑容:“我爹和我娘都商量过了,他们准备去乡下。” “啊,这样。”秦雨鸾目露惊讶的问道:“是老家吗?我还记得你有年幼的弟妹,他们呢?” 柳如将图纸一捏,发出纸张折动的声音,连忙放开摊在桌子上抚平,说道:“是老家,弟弟妹妹也是一起回去的。乡下用钱的地方少,有一块地,一间房,只要无病无灾,这一辈子都能过去。” 柳父早就丢了工作,要不是秦雨鸾相助,可能寻医问药的钱都拿不出来了。他们家已经受了这样大的恩,难道还颠着脸缠上去让人家给你解决生计问题? 江城不比安县,不论吃喝行住都要花钱,柳如是求着大小姐帮忙的没错,但也是打算豁出命去报恩的。 秦雨鸾便不再说什么了,留她喝了一盏茶就让她出去了。柳如也不是一个人去江城的的,是看着那批准备一起运到店中售卖的布离开的。 两家店都是是一个月送一次帐的,江城那家第一个月的收盈已经已经达到了她名下最赚钱的一家脂粉铺的六层,超过也是指日可待的。 可是她收到柳如第一封信的时候不过离她们离开十天,送信回来的还带了一些礼品的样式回来。 秦雨鸾细看才发现不同,不管是手绢还是扇子,角落里看到一个华字,手绢是绣上去的,扇子则是描上去的。 秦雨鸾的纺织厂全名荣华纺织厂,店面的名字自然是荣华布庄了。当初不论是王厂长还是秦老夫人,都以为她求得是荣华富贵,为此老夫人还觉得她太过直白。不小心就吓着了财神爷,财神爷觉得你贪心不足,就不再眷顾你了。 可是荣华荣华,光荣中华,真的只是荣华富贵吗?这是一个心愿,这是一个念想,这是华国千千万万儿女的期盼。只是他们这样说,秦雨鸾也没有解释,因为在很多人看来,这样的壮志,是不该出现在一个女子身上的。秦雨鸾心中想着话也不敢说满,毕竟前路不知几何。 她摸着那绣着的华字,倒是笑了:“柳如可真是天生做生意的料。”这可是品牌。 秦雨鸾笑的开心,送信的人也明白这是做了一件漂亮事,就顺着她的话开始夸柳如了:“柳姑娘去了拿起帕子就想起了这个点子,只是怕出错一直没说,直到有回头客的时候才发现咱们这样倒是让他们记住我们的名了。” 送信的见秦雨鸾听得高兴,送信那小伙子脑子一热就刹不住车了:“大掌柜的还说布上也印上华字。” 秦雨鸾连忙道:“这可不可。” 送信的小伙子不过十五六岁,秦雨鸾一喊他一激灵就知道自己说晕了,连忙捂住了嘴。 秦雨鸾自然也看出来了他是瞎说的,不由哭笑不得,说道:“布匹上不准印,但是用来绑布匹的那一寸布上可以印上。”她思索回头跟厂中说一声,提花的时候专门印上这些花样,用来当绳子。 但这话不用对这个小伙子说,她说道:“我写一封信,你帮我带回去给柳如。” 小伙子一叠声的应了,秦雨鸾看他油滑的样子知道他是存心讨好她。这样的年纪在后世也不过是上中学的时候,她对着白术说道:“拿一叠点心给他吃,送他去歇歇脚。” 白术应了一声,带着他下去了。 秦雨鸾回到家后,就被秦夫人传到了正院,她去的时候傅元姝正在喝乳酪。见了就巴巴的凑上去闻了闻:“青竹姑姑给我也拿一碗,我饿了一下午了,闻着可真香。” 傅元姝拿眼睛斜她,呵呵笑了一声,冷声道:“饿了?可别给她拿,本事这么大,自己调去。” 秦雨鸾知道自己哪里又惹娘不高兴了,咦,我为什么要说又?但是二话不说,她先上去挽着傅元姝的胳膊道歉:“娘,娘我知道错了?” 说是不给她端,可是青叶姑姑看到秦雨鸾往这边来的时候就已经叫人到小厨房里去拿了。乳酪连着罐子一起温在小厨房的炉子上,就等她回来先喝上一碗。往里面撒上压得碎碎炒香的核桃肉和绵白糖,就这么捧着过来了。青叶去门口亲手拿进来端到了秦雨鸾面前的桌子上:“小姐可得趁热喝了。” 傅元姝被秦雨鸾手一拉,胳膊就往下沉,还好她端着的一碗喝的差不多了,不然全得倒到秦雨鸾的头上去,青叶见了连忙把碗拿下来。 她看着秦雨鸾活泼的样子太阳穴一抽一抽的疼,没好气道:“你知道错了,你知道哪错了?” “额,”秦雨鸾哑然,半天答不上来,她近来做的很多事情,跟大家闺秀都扯不上边。原身那样温和婉约的性格,已经被她败坏的差不多了,要真是按照之前的教养来,能说出一箩筐不是来。 傅元姝哼哼冷笑,看着秦雨鸾骨碌碌转动的眼珠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你真是长本事了,未婚先孕的寡廉鲜耻之人也去结交。” 秦雨鸾不想这事这么快傅元姝就知道了,心中一咯噔,忙谄笑补救道:“娘,那件是我问过了,罪不在她。” “罪不在她?”傅元姝看着她毫无所觉的样子简直想叹气了:“就算罪不在她,她未婚先孕是事实。” “你也要想想你自己,别人不会来管这件事是谁的错,罪名肯定是要压到她头上的。你跟她结交,人们只会想起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说到这里傅元姝就开始抹泪,拉着她的手狠狠的拧了一下:“你也知道你在外面是个什么名声,挽回简直是千难万难的事,还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气我,你以后不想嫁人了吗?” 秦雨鸾心里一慌,直接去抹她的眼泪,接着将脸靠在她的肩头。见此青叶连忙朝着几个丫头比了比,屋里的伺候的二等丫头全部退了下去,青叶有些忧心的看了秦雨鸾一眼,也跟着下去站在了帘子外面。 “娘,女儿当时没有想这么多,只是想去帮一帮她,”秦雨鸾抬起了头,望着傅元姝说道:“柳如是因她未婚夫怯懦无担当至此,雨鸾伤其自身,不忍她落得如此境地。” 眼见傅元姝还不赞同,秦雨鸾又道:“况且,她已经被我送去了江城,家人也都去了乡下,时间一久,记到的人又有多少。” 傅元姝气笑了:“你没见过那些闲着的长舌妇人,一件丑事她们能一天给你念道八百回。” 秦雨鸾摇摇头说道:“念道八百回又如何,按照柳如的性格,她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踏足安县了。时间久了,就算柳如站到她们面前,她们都认不出来。” “而且,柳如似乎在经商上颇有才能。”秦雨鸾长长的睫毛遮掩了眼中复杂的情绪。 这话一出,傅元姝都有些好奇了,问道:“此话当真?” 秦雨鸾也不敢肯定,只能说:“还得在看看。” 傅元姝本就不想因为这件事责罚女儿,其实这事向秦雨鸾说的一样,时间久了,谁记得你是谁,特别是像柳如这样现在孤身一人的。 只是她做事越来越大胆,在不敲打,都能翻了天去,她左手握拳在桌上重重敲了一下,说道:“这件事我不再跟你计较,但是,以后这种事情,不准在发生。” 秦雨鸾点点头说道:“娘你放心,这样的事情,遇见一次就够了。” 到最后,那碗给秦雨鸾留了一个下午的乳酪她也没喝成,青叶看见的时候觑了一眼看不出喜怒的夫人,原模原样的端下去了。 回到竹苑之后,秦雨鸾首先喊了白薇过来,白薇如往常一样,神色无异。伺候着她坐在镜子面前,秦雨鸾动了动脖子,说道:“将头发散下来吧。” 太阳还未落山就散下头发,白薇觉得此事不妥,但是秦雨鸾在纺织厂中几乎是她的一言堂,甚少有反驳的。回到府中之后也是积威渐重,府中下人也少有异声。更不要说忠心耿耿的白薇了,早些年秦雨鸾立不起来,很多事情都要身边的大丫头去劝说,现在秦雨鸾个性鲜明,说定了的事很少有更改的,白薇也开始适应了如何去做更好。 白薇点了点头,手上的动作很是麻利,很快将发上的珠钗头饰一样样取下。头发垂下来,几乎到了脚凳子上,站起来也到了大腿处,她每次顶着这些头发,头上就像是顶了一盆水一样。 秦雨鸾想起每次出门光光梳理头发都要半个小时,要是洗的话就更加麻烦了,于是说道:“拿把剪子来。” 白薇有些把不准她要做什么,将自己平时做绣活的剪子递给她。见大小姐将剪刀凑近时就觉得有些不对,谁知道她动作这样快,头发顺到身前咔嚓一声就剪了一半。 白薇简直是欲哭无泪的看着她,咔嚓几声也将刚刚进屋的白术吓得眼睛脱眶,两人定睛一看,头发几乎剪下了三分之一,现在只到了腰线了。 45|第 45 章 秦雨鸾昨日一瞧白薇就知道此事不是她违背自己的意思去告诉娘的,她只要将遇到柳如之后发生过的事过一遍,不用深想就能知道是谁做的。 她一下一下的在桌子上敲着手指,有些漫不经心的问道:“咱们家的司机来了多久了?” 不想秦雨鸾会问出这个问题,白薇正为自家小姐的头发发愁呢?短了这么多,很多发型都不能梳了。又这么毛糙,即使昨日小姐已经靠着让她修剪了快一个时辰,她还是觉得不对。 “奴婢不知,但是奴婢记得几年前的时候就是他当得司机。”白薇答道。 “几年前就来了?”秦雨鸾按了按耳朵,不知道怎么的最近总觉得有些痒,于是又说道:“去给我拿个挖耳勺来。” 这话白术已经听在耳朵里了,不用白薇去拿,很快白术就连整个盒子搬来了,除了挖耳勺之外,还有专门的指甲剪和锉子,大小姐的指甲也该修了。 “咱们家就这么一个司机吗?”秦雨鸾又问道。 白术笑了:“不止呢?咱们家起码有四五个司机,只是有两个是跟着老爷和大少爷去了上海的。” 秦雨鸾闭上了眼睛靠在椅子上说道:“赶明儿去跟娘说一声,这个司机我不喜欢,换一个给我。” 两人并没有问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换司机,白术搬了张椅子就要给秦雨鸾掏耳朵,被察觉过来的秦雨鸾接了过来,其他的就算了,这事她可不习惯。 秦雨鸾觉得自己越来越懒了,生活上的事情完全不用她操心,有时她没想到的事情,白术白薇已经全想到前面去了。偶尔提一句,她们能把她其他没有考虑到的也一块办了,由奢入简难,过着这种连衣带都不用自己系的日子,她怕有一日自己思想上就先给享乐主义同步了。 她问道:“白术你今年多大了?” 白术自然不会去埋怨什么大小姐居然连她的年纪也记不到的话,仔细的握着她的左手给她剪指甲,头也不抬的答道:“奴婢和白薇一样大呢?都是二十一。” 哦,二十一,什么?二十一?秦雨鸾的表情有些微妙:“早就到了说人家的日子了。”这当然是按照这里十几岁就出阁的年纪来算的,二十一还未嫁在大宅门里实在少见,即使是个丫头。 谁知道不止白术风雨不动,在给她梳头的白薇表情也没有变过,梳头的动作依旧很稳。早些年不是没有人提出过给给她们说人家,只是那时候大小姐的性格离不开人,身边总共两个大丫头,二等的没几年调jiao不出来,于是想要再等几年。 现在则是不再报什么嫁人的心思了,她们两一路跟着大小姐走来,虽说所见不多,但不论是哪个男人,皆是负心薄幸之辈,比如罗安,比如柳如的未婚夫。就连跟原身大少奶奶伉俪情深的大少爷身边也是有通房丫头的,只不过她们这次回府再没见过她罢了。 白术拿起锉子将她的指甲磨得珠圆玉润,又拿了湿帕子擦了擦,才说道:“奴婢们早就决定跟着大小姐了,嫁人实在太过麻烦。” 秦雨鸾的嘴角抽了抽,她听过很多不想嫁人的理由,还没听过不想嫁是因为嫁人麻烦的,这个丫头,扯谎都扯不好。 一说到谈婚论嫁才恍然觉得时间过的真快,秦家也却是喜事将近了。秦大少爷的文定之后,未过门的大少奶奶已经照着秦家送去的单子照着秦大少爷的身量做好了回书礼。 帽子,腰带、衣服、手巾各一个,袜子、鞋子和烟袋包各一对。不止如此,上至秦老夫人,秦夫人,下至秦雨鸾这个小姑子,一个不落,一应俱全,连秦雨燕都有两个荷包,一双鞋。这些要是自己做的话,加上绣嫁衣,没有两个月忙不下来。 而秦雨鸾早就将大哥准备要用的红绸和喜服的的布料包到了自己身上,自己家里开着纺织厂,还要到外头去采买,那像什么话。 而厂中的布料都拿来给秦家的长辈们看过的,不比外面专门采买的差。特别是内衫,不知道秦雨鸾用了什么方法,或是用了什么材质,布料极轻、及软,送来的当天傅元姝就叫人裁了做了几件。 转眼到了下聘的日子,早就准备好的聘礼一共二十八抬早就整整齐齐的放在院子里了,上面都放着红绸。每抬聘礼两边都有担夫站着,只等吉时一到就能抬到刘家去。 即使比不上当年秦大少爷第一次成亲时三十六抬,但在安县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了。当年秦大少的成婚的时候也算是轰动了整个安县了,第二次轰动的时候就是秦雨鸾出嫁,只不过两次都没有好的结局,也是让人唏嘘。 随着聘礼前去的还有两位全福夫人,到刘家之后,聘礼奉置于刘家神龛祖先案头前供拜。两位全福夫人跟着着秦老夫人和秦府一干女眷亲自至刘家正院,将金簪、金戒指、金耳环、金链子,礼饼、连招花盆、石榴花等早就准备好的物品放置在铺了红绸的长桌上。 刘曼云捧了甜茶上厅,先行见过秦家女眷长辈,秦家亲眷饮茶之后都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红包放到茶杯上。刘曼云捧了茶杯下去之后又上厅,这时她则要坐在厅堂中央的椅子上,双脚离地放置一矮几上,面向朝外。由秦老夫人亲自将用红线挂着的金铜两个戒指挂戴到刘曼云的脖子上,取意以后两人夫妇同心,两方在场亲眷都是见证。 刘家接受了大半聘礼,其余的并加上回赠的十二品件回赠秦家,那接受大部分聘礼留在刘家的,也不会作为刘曼云的嫁妆送到秦家来。 到此就礼成了,只要到了说好的日子送刘曼云出嫁就行了。因为是续弦,小聘、大聘是放在一起办的,倒是不如聘娶原配时那样的隆重。 而这事,秦雨鸾是不准出席的,她也曾兴致勃勃的说要去提前见见大嫂是怎么样的人,可是却看到了傅元姝欲言欲止为难的样子,心中就觉得不妙。 秦家长辈去刘家已经有半日了,秦雨鸾将茶杯细细擦拭一遍,像是在问两个丫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话,“那边,礼该成了吧?” 白术白薇看了她一眼,都不敢说话,秦雨鸾也没有想着她们回答。 原主喜爱泡茶,冬日还常常收集了雪水专门埋在地下等来日取用。她曾觉得此事实在浪费了大好时光,时光宝贵,怎么能如此挥霍呢?却不想说了不到三个月,自己就先将茶具取了出来,只因静心。 秦雨鸾照着记忆来回做了几次,才不出错沏出一壶完整的香茶。白术白薇看着她的样子,看着大小姐气愤的样子渐归于无,心中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她看着那一杯香茶,心情也慢慢的平复了下来,吐出了心中的一口郁气,神色已与往常无异。 说来可悲,秦雨鸾不准出席大聘的理由很简单,因为她是个无福之人。无福之人,这四个字就像是大山一样压在秦雨鸾的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即使她不是真正的原主,听到这话也只觉得眼前一黑。 这话谁说她都不会有感觉,可能会生气,但是不会为此影响自己。让她心痛的是,表达出这意思的不是别人,而是秦老夫人,秦夫人。 秦雨鸾来到这里也快有半年了,怎么会不知道这两个人是真心疼爱她的呢?所有亲人中,再也找不出比傅元姝还要疼宠她的人了,秦老夫人更是给了她莫大的支持。可是,在她心上划上血淋淋一道的恰恰是最爱你的人。 怪她们吗?秦雨鸾却不知道从何怪起,秦老夫人出身于封建王朝鼎盛时期,男尊女卑,以夫为天,要不是中年时期有过一段掌权之时,她也不会对秦雨鸾如此开明。傅元姝家中跟着宪宗皇帝变法,遵循的却也是老一套的教育,她们已经给了秦雨鸾所能给予的最大自由。 怪这个时代吗?这个时代需要改变的地方太多,秦雨鸾想凭一人之力去撼动它,实在太难太难。只能拼命的往前走,走出这个漩涡,走到更加明亮的地方去。 傅元姝当时看到女儿暮然变色的样子心里不是不痛的,可是老规矩就是这样,即使她同意了,亲族们也不会答应的。而且,在她看来,女儿的命,也实在是不好,大儿子的婚事已经出过一次差错了,她不能在去赌第二次。 她在回府之后亲自来到了秦雨鸾的竹苑,却发现女儿好像没有发生过那件事,和平时一样。见她来了,先是笑着喊了一声娘,接着倒了一杯香茶递到了她面前。 傅元姝的眼神很复杂,嘴巴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却还是没有说出来,接过茶慢慢的抿着,尝到了一嘴的苦涩。 秦雨鸾之后也不在提见一见大嫂的事情了,说起过帮着写请帖的事情也像是没说过一样,整个秦家的主子里,最闲的就是她了。秦雨燕都被带出去,当了一次散财童子。 她这样不声不响的倒是让秦老夫人心生不忍,不止一次的拉着傅元姝的手说道,“我可怜的孙女,以后也别拘着她了,让她过的松快一些吧。” 别拘着她了,松快一些,都已经让她在外这样折腾了,还要怎么松快一些,傅元姝有些想叹气了。 46|第 46 章 秦大少已经在要成亲的前半个月就已经回到了安县,因为上海正在谈一笔重要的买卖,秦当家倒是在成亲前三天才回府。 秦府中早就开始挂红灯笼,红绸子,一看就是要办喜事的样子,大喜前半个月已经出去散了两箩筐铜钱,成亲当日还要去祈福散一次。除此之外在秦老夫人的吩咐下早早开始准备了染红的鸡蛋,花生,专门在成亲当日分发给那些年幼孤苦的流浪儿,让他们沾一沾喜气,行善积德。 秦雨鸾站在松园中,见秦浩然穿上了喜服,嘴角带着淡淡的微笑,但是神色中掩饰不住的兴奋。大哥要成亲了,而她,除了并不深刻的记忆,还是真正第一次见到这个时候的成婚。 傅元姝则是站在儿子面前,为他整了整领口,眼睛已经隐隐的泛出了水光,她等这一天已经等得太久了。 门外已经有人在催了:“夫人,大少爷,吉时已经到了,该去迎亲了。” 傅元姝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了声:“去吧,去把你媳妇接回来。” 秦浩然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握了下傅元姝的手,说道:“娘,你放心,曼云以后会好好孝顺你的。” 傅元姝笑了:“娘等着。” 屋子里只剩下秦雨鸾和秦夫人两人,偶尔还有丫头跑进来匆匆拿了东西又出门去,整个院子都忙成了一团。 秦雨鸾看着傅元姝的样子,微翘的嘴角缓缓放平了,心中说不出什么滋味,良久才轻声喊道:“娘,我们也出去吧,直接让丫头布置就好了。” 傅元姝看着秦雨鸾的样子,眼睛不可抑制的红了,上前就抱着她拍着她的背颤声道:“是娘对不起你。” 明明是嫡亲兄长的大喜日子,可是秦雨鸾却不能在她大哥成亲的时候走到前院去,甚至都不能出现在人前。 秦雨鸾的身体一僵,心头向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几乎要喘不过气来,但是今天毕竟是大哥的大喜日子。大哥疼她宠她,她现在还记得那双温暖大手放在自己头顶的温度,那种感觉太温暖,无论是什么时候都会有人站在你面前的感觉太美好了,秦雨鸾也不愿意此刻闹一点不愉快。 “娘,”秦雨鸾将头靠在傅元姝的肩膀上:“命好不好,天说了没用,别人说了也不算,只有我自己,才能够决定。” 傅元姝撑开两人的距离,看向女儿的表情,秦雨鸾的声音明明很轻缓,可是却觉得像是一个宣言一样刻在玄石中,印在血肉上,震撼人心,让她的耳边轰鸣作响。 “娘,你看着吧,总有一天,我会证明,认命两字,才是最最可笑的。” 傅元姝瞪大了眼睛,心中却觉得,女儿执拗的魔怔了。 新嫁娘快到了,傅元姝作为秦家的当家主母,秦大少的娘亲,刘曼云的婆婆,此刻自然要去前堂的。临走前,她回头望了一眼女儿,见她已经恢复了平静才放心的往前面去。 秦雨鸾一边快步往竹苑里面走去,一边问道:“舅舅他们到了吗?” 白术此刻有些气喘:“奴婢已经在前院观望了好一会儿了,没有见到舅老爷,倒是见到了舅太太和表少爷。” 秦雨鸾脚下一顿:“是哪位表少爷?” 这有些为难白术了,白术见到傅家人比秦雨鸾的时候还少,而且哪一次不是跟在她身后的,已经过了那么多年,她认不出来才是正常了。 秦雨鸾刚问出口就知道自己为难她了,她没想过要听她的答案,心中想着好歹是来参加喜宴的,傅元姝又那么多年没见过娘家人,到时候肯定要留他们说话的,到时候能见的机会多的是。 让她没想到的是,白术很肯定的说道:“是大表少爷。” 秦雨鸾是真正停下了步子,她有些兴味的看着白术问道:“你怎么这么肯定?” 只见白术嘻嘻一笑:“二表少爷才十八岁,还没成婚了,大表少爷身边可是跟着一位妙龄女子的。”顿了顿,又说道:“不说表少爷,那位妙龄女子就不止二十岁了。” 秦雨鸾哼了一声:“算你有理。”她思索了一会儿,既然是大表哥,那么舅舅不来也是有可能的,舅舅傅子铭是个大忙人,他抽不开的时候,长子傅诩和就是他的代表。 谁知秦雨鸾比她想象的更早一步要见到对方,他是送那位妙龄女子到后院来休息的,送的地方刚好是竹苑。 傅诩和穿着一身白色的西装,银色的怀表,黑色的领结,梳的三七头用发蜡固定这,带着一副金丝眼镜显得特别温和,整个人风度极好。他看着秦雨鸾,温和的笑道:“新柔她身体有些不舒服,麻烦表妹先行照顾她一段时间了。” 秦雨鸾有些发怔的视线从这个叫新柔的女子隆起的腹部移开,笑着点点头道:“整个秦家就我最闲了,大表哥放心,我一定照顾好她。” “那么,就多谢表妹了。”傅诩和向她道谢,又轻声跟席新柔说了一些话,才转身离开。 席新柔身边也没有自己的丫头,不用秦雨鸾示意,白薇已经上前扶住稳稳的扶住了她,脸上的表情滴水不漏,轻柔说道:“您这边走。” 把不准这人的身份的,白薇也不敢乱喊,不止是秦雨鸾,白术和白薇不会连舅老爷家的少夫人的名字都记不准。她们可记得,傅少夫人的闺名可不叫新柔。 要说之前在秦府小住过又销声匿迹的王妙秋是内敛的清秀佳人的话,这位席新柔就是艳丽的牡丹了。 几人很快知道了她的名讳,席新柔,名字倒是很有味道。她穿着一身月白色的洋装,头发大卷,用珍珠扣子别在脑后,两束烫成弧形的刘海垂在胸前,鹅蛋脸,一双桃花眼微微上翘,化了淡妆涂了口脂,嘴角翘起的时候,有种张扬的美丽。 秦雨鸾轻声吩咐白薇上茶,她内心相信,在安县这种地方,席新柔这样肯定是走在时尚的最前沿的,分分钟吸引别人的视线不解释。 但是秦老夫人可能不一定喜欢她,她们内心保守,你却穿的一身白到她最看重孙子的婚礼上,不给你吃瓜落算是看在傅诩和的面子上了。 席新柔说出的话却是很温和:“这真不巧,我怀孕有了一段时间了,不能喝茶,”又对她笑道:“只是不知道有没有咖啡,说来也奇怪,这都好几个月了,我不爱吃酸,不爱吃辣,却喜欢喝这些苦的东西。 “……”怀孕了不能喝茶就能喝咖啡吗?秦雨鸾有些迷茫,但还是吩咐白薇道:“将上次大哥带回来的咖啡给……席小姐磨一杯上来。” 因为上次秦浩然将咖啡豆和咖啡机带回来的时候,还特地教过她怎么磨,说这种东西自己动手才有味道。在她一次就会了还夸她聪慧来着,对此秦雨鸾只能表示沉默是金,简直要给大哥跪了,不说她原来不是没见过,这东西这么简单,谁见了一次不会啊。 秦雨鸾弄不清楚这席新柔是大表哥的妾还是其他的什么身份,只能先称呼席小姐了。 席新柔长袖善舞,也很细心,自然注意到了这一点,便说起了和傅诩和相识的点点滴滴。秦雨鸾本来就想要见一见大表哥,一个愿意听,一个愿意说,她很快就知道了大表哥和她之间的爱情史。 秦雨鸾还没有什么表示,从神色上也看不出什么,和刚开始无二色,席新柔也把不准她的秉性,只是惊讶这位秦大小姐如此沉稳。 白术却拉着白薇到了门口,远远的站了出去她才有些不可置信的轻声说道:“她居然是表少爷的二夫人。” 白薇的视线还留在两人的屋内,听了有些没好气道:“我听见了,耳朵没聋。” “正式娶进门的二少夫人啊,”白术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更重要的是,她还怀着孕,这还在算是嫡子还是庶子。” 白薇道:“我们都能想到这些事,舅老爷那边能想不到吗?别瞎操心了,小姐那边可离不开人。”说罢扯了一下白术,往回走去。 半响,才听白术有些顿顿的声音传来:“男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 白薇心焦的拉了她一把:“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有些话放在心里就行了,在小姐身边这么久,怎么还是没有一点长进。” 白术的表情有些难过:“虽然小姐什么都不说,但我知道,她内心肯定是不好过的。”秦雨鸾以前性格多鲜明啊,现在却是喜怒不定,有时她们两人也把不准她心里在想些什么。 白薇沉默了好久,半响才说道:“那又能怎么办呢?小姐选了一条千难万难的路,我们总是要好好伺候她才对。” 47|第 47 章 白术和白薇回到屋里的时候,却神奇的发现席新柔已经和自家大小姐推心置腹了,连往日曾经和表少爷的闺房趣事都拿出来开玩笑了。 白薇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些话怎么能拿出来说呢,自家小姐还未嫁人呢?而且,她很确定大小姐不会喜欢听这些。可是抬头看去却愣住了,大小姐的脸色并看不出什么不悦,有时还会勾起浅浅的笑容,时不时的附和几句,引导着席新柔说下去,对方甚至拉着她的手凑近她说话了。 只有她站在门口看的仔细,才能发现她眉头一皱,但也很快抚平,转瞬而逝。 晚宴开始了,傅诩和亲自来接了席新柔去席上,并向秦雨鸾道谢,秦雨鸾的表情在昏暗的灯光下并看不清楚,只见她站在院子门口扶了扶身体,轻声说了句:“大表哥严重了。” 席新柔显然很喜欢秦雨鸾,这让傅诩和有些好奇,一路上挽着她的腰低声说着话,三言两语便将她们两下午说的话挖的干干净净,听完之后实在有些无语。 席新柔在短短一个下午,把该说的不该说的全,要是留她在这里睡一晚,是不是连祖宗十八代都告诉对方了。天真成这样,也真是少见,要不是他护着,能被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白薇正在给秦雨鸾卸妆,脸上的表情很是纠结,想问却不敢问。 秦雨鸾心情并不算坏,在这里这么久了,总该有自己一套调节心情的方法,“是不是很好奇,我为什么对她这么客气。” 这并不是白薇的错觉,她老觉得,大小姐总是在不经意间教她和白术什么一样的,而她和白术,也确实在其中受益。要是在以前,白术去前院打听,哪能这样一问一个准,耳听四处,眼观八方,那眼神利的简直跟火眼金睛一样,当然,这有些夸张了。 秦雨鸾明显很有兴致,她将梳妆台上的花钿拿在手上细细把玩着:“席新柔已经嫁个大表哥两年了,可却是一副空心美人的样子。”她纤细的手指在花钿的碎钻上拂过,一按手指上就有了一个浅浅的印子:“舅母并不是一个和善的人,大表嫂也不是无能之辈,可她不止进门了,两年还仍旧这样天真,不得不证明,大表哥真的是很宠她啊。”除非她是扮猪吃老虎,可是对方显然并没有这样的能耐。 “白薇,”秦雨鸾将花钿放到桌上喊道。 “是,”白薇回过神来,继续给她一下一下的梳头。 “等前院散席后,将柜子里面的那一罐咖啡豆和咖啡机都送到柳院里的表少爷手中,就说雨鸾明天一早,前去叨唠了。” 白薇好奇自家小姐怎么知道表少爷是住在柳院而不是客院,毕竟往前有亲戚前来暂住的话,都是住在客院的啊。 秦雨鸾莫测一笑:“这就是我为什么要喜欢和席新柔说话了,都是撑出来的架子,这样没心眼的,可还是第一次见。” 当白薇将东西送到柳院的表少爷面前的时候,即使是白薇,也不得不说表少爷脸上的表情很精彩。 傅诩和探究的看向表妹身边的这个大丫头,却发现她真的只像是来送东西的一样。只是听她的话就知道不是了,因为她清清楚楚的说了,这咖啡豆和咖啡机是送到他手上的,明天早上叨唠了,找的也只是他。 席新柔见到了咖啡和咖啡豆惊喜的喊了一声,没想到对方这样将她放在心上,这是她在傅家从来没有受到过的重视,心中决定将对方放到生死之交的位置上。在听到秦雨鸾明天要来看她自然是很开心的,但是又有些沮丧:“可惜最近我老是喜欢睡觉,明天早上可能起不来。” 白薇心中腹议,就是因为知道你嗜睡所以才挑在明天早上的。脸上还是笑盈盈的:“大小姐刚刚已经吩咐了厨房,让他们去试一试您说的蜂巢蛋糕,只是今晚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想着不是那么容易就做成的。但是已经有了一些样子,点心师父说心中已经有谱了,明早再试几次,想必您起来的时候就可以用了。” “真的吗?”席新柔很惊喜,又拉着白薇说道:“蛋糕不是那么容易做成的,这里没有烤箱,烤出来味道肯定要差好多。而且牛奶一定要用鲜牛奶,糖要用白砂糖,绵白糖就不那么好吃了,要是有雪莲蜜就最好了,这是我吃过所有蜂蜜蛋糕中最棒的了……” 白薇很顺从的听着席新柔指导她怎么烤蛋糕,闻言说道:“这有什么难的,府上各种蜜都有,要是没有,明个一早去外面采买也是很快的。”还时不时的重复一遍她的话,生自己忘了一样。 席新柔看对方这样重视自己,心里很是高兴,即使她是个丫头,都差点舍不得她走了,傅诩和看着她们的样子,不由啼笑皆非。 白薇回到竹苑之后,先将席新柔说的有关蛋糕的事告诉了一个二等丫头。不管用不用的到,让她去跟厨房先跟点心师父说一声,自己则往大小姐房中去了。 秦雨鸾并没有睡,而是靠在床上看一张图纸,听到门吱嘎一声响起也没有回头。听着白薇站在她床前将在柳院里面说的话一字一句的告诉她,说的**不离十之后,白薇又道:“席夫人倒是很高兴,表少爷奴婢不敢妄言,但是也并未见他生气,……反而好像有些哭笑不得。”席新柔不是正妻,又不是妾,白薇真是不知道怎么叫了,只能称呼她一声席夫人。 秦雨鸾动了动有些发僵的背,傅诩和要是心眼小一些的,秦雨鸾这样做,生气也是有的,要真是发怒了,即使压在心里,脸上的表情也能带出来,这样,白薇不会看不出来。 可她既然这样说,秦雨鸾的心也松了一分,将图纸递给白薇,说道:“天不早了,你也去歇着吧。”在后世,她通宵熬夜那才是正常时间表,零点之前少有闭上眼睛的,在这里,超过九点往往就不知道该干什么了,作息规律的不得了。 白薇伺候着她躺下,扶了扶身退下了,将图纸拿过来放到外间的书桌上。因为秦雨鸾画图看书的时间变多了,因此在卧室中也专门放了一张长桌,才关了灯阖上门出去了。 第二日秦雨鸾去柳院的时候席新柔果然未起,傅诩和倒是已经起了,正在院子打一套军体拳,她走近的时候,拳刚刚好打到一半,秦雨鸾也不急,就站在廊下等他打完才走过来。 傅诩和对她的到来并不惊讶,但是看到身后白术白薇手上捧着的东西微微挑了挑眉头,接过身边人递过来的毛巾擦了擦冒出细细薄汗的额头,“正不巧,新柔还没有起来。” 秦雨鸾知道对方是故意这么说臊她的,可是她脸都没红一下,直接说道:“我是来找大表哥的。” 傅诩和低声一笑:“既然这样,不知表妹有何要事。” 两人走在前面,各自身边跟着的人对视了一眼,白术白薇首先低下头去,目不斜视的跟在大小姐的身后。 傅诩和并没有吃早饭,柳院中的下人见到秦雨鸾,俱是叫了一声大小姐,很快又摆上来一副碗筷。这一切做的快速而悄无声息,不得不让看在眼里的傅诩和感慨,按照旧时候规矩调教出来的下人就是不一样,也不是没有好处。 秦雨鸾见了桌上了一罐子粥和各色配菜笑了:“是我心急了,表哥没用早饭就来打扰。” 傅诩和摆了摆手:“我那拳一打就是一个小时,用早饭本来就晚,哪里来的打扰不打扰。” 秦雨鸾来前并不是没有用过早饭的,但还是喝了小半碗粥,倒是傅诩和胃口打开,喝了两大碗粥,一个薄饼包煎鸡蛋,大半碟春卷才放下筷子。 两人从饭厅里去了柳院的客厅,柳院是秦二少爷秦浩熙的院子,秦浩熙不止思想新潮,爱好也与众不同,从院子的方方面面都能够体现出来。 秦浩熙学过一段时间西洋画,还不是传统的西洋画,以秦雨鸾的眼光来看,自家二哥的画颇有现代主义抽象派的风格。画什么不像什么,好好的一个美人硬是能把脸画的漩涡一样,有时根本不能认出那是什么东西。 即使在欧洲,现在能理解这种艺术的也不多,更不用说现在了。连傅元姝都一脸蛋疼的跟她说过,你二哥的人看着聪明,却在画画上少了一根筋。可他偏偏跟那根筋犟上了,这两年从英格兰托人带回来的东西里一大半是自己画的画。 特别是在一幅肖像画上,傅元姝愣是看不出半点自己小儿子的样子,那乱七八糟的色彩,整个身体几乎侧成两半的身体,人怎么能将身体侧弯成那样呢?!而且那画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人,还跟她说是肖像画,气的她恨不得飞到英格兰去扭着小儿子的耳朵将他拎回来。 此刻这些画大半都挂在柳院的客厅里,傅元姝说,要是将它们留在正院,就算有照片都拯救不了儿子在她心中的形象。 傅诩和在柳院里只去过客房和饭厅,还真没来过客厅,咋一眼也被吓了一跳。转了一圈看下来才有些玩味的笑了下,望着秦雨鸾说道:“二表弟的爱好真是与众不同。” 秦雨鸾让白术和白薇将捧过来的东西放在一旁的桌子上,听了谦虚的笑了笑:“二哥他一向有画画的天分。” 不说几个下人古怪的脸色,傅诩和也被噎了一下。 几个人都在心中冒出大大的一个问好,天分? 48|第 48 章 秦雨鸾没管几人好像被她噎住了的表情,她的来意很好懂,不用说几人看就能看明白。她顺手拿起桌上的茶杯,从配套的鎏金玫瑰骨瓷茶壶中倒出一杯白开水。 傅诩和身边的勤务兵连忙说道:“秦小姐,这茶恐怕过夜不能喝了。” 秦雨鸾看了一眼两人,笑了笑:“这茶,可不是拿来喝的。” 傅诩和此时才见跟着秦雨鸾来的两个丫头从从托盘中拿了一块墨绿色的布料,那布大概长宽相等,大约一米左右。两人分别拿着上下两个角,将那布绷得紧紧的,斜对着他们。 只见秦雨鸾将那杯茶直接往那个布料上泼去,水遇布却不透,水在上面滚了滚,往地上落去。傅诩和走近两步看了看,才发现那布上面只留了点点深色的印子。 他瞄了眼站在边上的秦雨鸾,看到她嘴角扬起了一个笑容,接着眼睛亮亮的转头看着他。 那眼中的光彩太过夺目,傅诩和心跳漏了一拍,夺过那块布亲自放到实木桌子上摊平,拿起茶壶就往上面倒去,那茶壶中还有半壶不到的凉水,但是也不少了。 几人睁大了眼睛看了好一会儿,大约过了一刻钟左右,那布的颜色才渐渐变深,水已经渗了过去。 傅诩和的眼中有些失望,他原先不是情绪外露的人,可在一开始有了些许期待,现在才发现自己期待过高了。 秦雨鸾自然看出来了,心中也不恼,她经营的是纺织厂,又不是橡胶厂,完全不透,那得是雨衣了。将桌上那块布料拿了起来,递给傅诩和说道:“不知道大表哥用多久,能将它撕开呢?” 傅诩和有些兴致了,接了过来一扯,才惊讶的发现一时还扯不开,他正色了起来。第二次几乎用了七成的力气,才听到了些许布帛撕裂的声音,但即使这样也只不过是在受力中心崩开了一个大拇指大小的缺口,而他的手,已经勒红了,他有些不可置信,要知道,自己的力气可是不小的。 他将手上这块已经皱巴巴的布递给了身后的勤务兵,示意他也试。那勤务兵几乎用了十成的力气,才将它扯成两半,还是顺着傅诩和之前留下的口子。 这种颜色,这种样式,寻常人家也不会来买,倒是做军装是不错的材质。傅诩和自己曾经就是军校的学生,怎么会看不出来那些材质都不如眼前所见的呢? 他坐在金色绒皮沙发上,刚想问出口,却见那个多年不见的表妹又将那个托盘放到他的面前,其中还有各种不同布料,数数起码七八种,厚薄不一,但是料子都是不差的。 傅诩和这时也不急了,他原想问问这样的布是从哪里淘来的,可是秦雨鸾一拿就拿这么多,肯定跟她脱不了干系。 秦雨鸾坐到了他面前,直言道:“这些布料,都是雨鸾厂中自己生产的,雨鸾厚颜,请大表哥引荐。” 她想的很清楚,秦家倒是有人脉,但是那不是为她肆意所用的,况且秦家经营过纺织厂却是没有底蕴的。一个女子,在这个时代中本就不易,更不用说经商了。纺织厂现在蒸蒸日上,慢慢也会壮大,但是,那太慢了,她知道自己有些急功近利,可这未尝不是一个机会。 傅家有权,钱财却是有一部分是跟秦家合作才积累下那样的家业的,秦傅两家结两姓之好,可不是因为傅元姝和秦寿生两人真心相爱,而是各取所需的纽带。 傅诩和是第一次真正听到大表妹的闺名,但是他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秦雨鸾后半句话给吸引了,问道:“你说,这些是你自己厂中生产的。” 秦雨鸾点了点头。 傅诩和又问道:“用的是英国的机器?” 这回秦雨鸾摇头了:“不是,是德国的。” “哼,”傅诩和的面孔狰狞了一瞬,站了起来就摔了一个茶杯,站着的几人都被他吓了一跳。特别是白术,那碎瓷溅到她的裙子上,连忙往后跳了半步,心有余悸的按着胸口。两个丫头不知道哪句话惹怒了他,向秦雨鸾看去,却发现她仍旧平静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安稳了一些。 傅诩和哪里不知道是吓着她们了,缓和了一下表情,口中仍旧恨恨道:“那些该死的英国人。” 虽说只是这么两句,也让几人知道不是因为她们而生的气,更不是因为说了两句话的秦雨鸾,两个丫头彻底心安了。 几人还有些不明白他好端端的为何发火了,秦雨鸾脑中像是闪过一道光一般,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近几年,以德国和奥匈帝国为首的同盟国和以英法为首的协约国在欧洲大陆上深陷一战泥沼,后期观望的几个国家见势都加入了协约国,包括华国和日本。 同盟国中的德国几乎投入了整个国力,还节节败退,工业上远远没有后世那么有名,更比不上此刻的英国先进。要知道,英格兰此时可是风光无比,号称日不落帝国,在工业上更是独占鳌头。 秦雨鸾用德国人制造的机器生产出来的布料,远远超过了英国人在华南地区售卖的,包块贩卖给华南军队的,怎么能不让傅诩和生气。 但是傅诩和不知道,秦雨鸾厂中生产出来的机器,是被她改造过得,她和荆修文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才有了现在的成果。英国人的机器她不知道如何,但她是拿出自家生产出来的和后世的布料相比,不管过程多了多少时间,成本有多大差别,质量也是不差的。 秦雨鸾看着傅诩和脸上已经平静了下来,但是起伏的胸口还是能看出他难掩心中的怒气。 她也不去提什么机器改造的事,只是说道:“欧洲那些国家,包括北美,一向视华国为他们的……”现在华国还算安定,几个国家都有各种名义上的合作和技术指导,表面上还是和平的,她想了想,还是将那句“囊中之物”按捺了下去。 傅诩和好奇的看着她。 “倾销之地,反正本国用不了的,不管香的臭的,全都往华国运就是了,”秦雨鸾顿了一下,长长的睫毛小扇子一样,在她脸上钩镂出淡淡的浅影,让人有些遗憾看不清她脸上的神色。 “不清楚的华国人还以为占了多大的便宜,却不知道是自己开了口袋让他们把钱往外掏了,还抱着残次品沾沾自喜。” 傅诩和的勤务兵听了握拳咳嗽了几声,几人的视线都向他看去。他尴尬的看着曾经“抱着残次品沾沾自喜”的傅大少,心想我不是为了挽回你的脸面吗?但是见到对方严肃的神情和秦大小姐已经收回了视线不知道看些什么的样子,放下了手涨红了脸低下头去。 傅诩和听了秦雨鸾的话倒是有些感慨,他来的时候母亲还对他说过秦家大表妹曾经遭逢大变,要是遇见了的话,一定要以礼相待,不要在她面前吊儿郎当的。 他不是没有听过秦家大小姐被离婚的事情,心中很是可怜她,而且又是自己的表妹,而且这次去只是喝一次喜酒,又能在安县呆多久,自然一口答应下来。 他原先以为会遇见一个唯唯诺诺的表妹,或者根本见不到。却不想不止见到了,对方还能够侃侃而谈,言之有物,而且眉眼间光彩自信照人,哪里是需要人可怜的样子,要不是离过婚,相比那些名媛也是不差的。 “那么,表妹是想做什么呢?”傅诩和温和问道,他心中隐隐有些猜测,但是还是把不准。 “不知道大表哥认为,雨鸾厂中生产出来的布料,能否供给军中呢?” 傅诩和心中停了一拍,半响又狂跳起来,他站起来前后走了几圈。够,怎么不够,但是他没想到,秦雨鸾一开口,就张了这么大一张嘴。 他停下来看着秦雨鸾问道:“那么,表妹是想吃掉整个呢,还是有其他打算?” 秦雨鸾笑了:“雨鸾还没有这么大的胃口,也怕自己撑着了,只想着,在其中分一杯羮,就心满意足了。” 傅诩和心中有些意动,要是秦雨鸾大言不惭的说吃掉整个,他肯定觉得对方不知天高地厚,也会避过话题不再提起,可是显然她还是很谨慎的。 而且外国人势大,不知道其中有没有什么内部合作,傅诩和大的不敢打包票,小部分的还是可以的。只是这样的人情,用在其中合不合适,他还需要考虑一下。 只见秦雨鸾站了起来,看着他继续说道:“雨鸾不知道往日的规矩,但是向大表哥许诺,要是这件生意成了,不论大小,其中两成纯利,直接归大表哥所有。” 傅诩和安静了下来,白术白薇悄无声息的站着,好像客厅没有这两人一样,她们不知道两成纯利是多少,但是清楚这件事对大小姐很重要。站在沙发后面的副官震惊了,这秦大小姐,还真是舍得。 客厅中空气凝重的都要掉下来了,傅诩和抬头,狠狠的拍了一下沙发的背面,说道:“这个忙,我帮了。” 秦雨鸾脸上的表情依旧很是平静,但是放在宽大袖口中的手紧紧握着,手心已经冒汗了。听了不由松了一口气,这件事,成了。 49|第 49 章 两成利是不少,但是想要人家为你牵线,还要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没有付出怎么行呢?秦雨鸾许诺的越多,傅诩和越是上心。 傅家和秦家这种合作并不少,但是那都是基于长辈家族之间的,傅诩和自己却是第一次自己办成了。和军中合作,办得好了,铺在前面的就是一条镶金大道。 他看着秦雨鸾哈哈大笑了两声:“可惜此刻无酒,不然肯定要跟表妹好好喝上两杯。” 秦雨鸾心中亦是激动,可相比还是矜持很多,眼睛却是闪亮的:“以后机会多的是。” 傅诩和被她的神色看的心口一窒,暗想罗家那个小子怎么这样没有眼光,先不说德行如何,这样貌美的妻子说不要就不要了。连忙掩饰道:“你说的是。”说到这里他顿了一下,提议道:“那不知道表妹有没有时间,去你的纺织厂看看。”毕竟亲眼看了,他才能真正的放心。 秦雨鸾自然一口答应:“那下午如何。” 傅诩和说道:“时间上由表妹安排就行了,”接着又笑道:“不如我和浩熙一样,称呼你为雨鸾如何,总是叫表妹的觉得生分。” 秦雨鸾自然没有异议,并不点破她刚刚看出了傅诩和是第一次听到她的全名时的样子。 这个时候不早了,席新柔也起来了,她知道秦雨鸾来了很是高兴,穿着睡袍就前来见她了。 这睡袍厚厚的,除了胸口露出的一块剩余的将她身上包的密不透风,可是白薇仍旧狠狠皱起了眉头。表少爷的这位二夫人,未免太没有仪表了一些,况且这里除了表少爷,还有一位勤务兵在。 可是白薇朝着勤务兵看去,见他脸上并无异色,也没有回避,便知道这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了。在外人面前尚且如此,她简直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便想着事后好好劝说大小姐远离此人。 席新柔早就饿了,说了几句话后就不离蜂巢蛋糕,她朝着傅诩和撒娇道:“昨晚说了一晚上蛋糕的制作方法,连梦里都想着呢?” 又看着秦雨鸾,伸手去拉她的手问道:“不是说厨房的师傅们已经有谱了吗,不知道做好了没有?” 这是把秦雨鸾看成什么了,传唤丫头吗?况且她一大早就站在这里,怎么会知道厨房的事? 傅诩和现在对秦雨鸾这个表妹的印象大好,听到席新柔这么说有些尴尬。正想说些什么的时候,便看见秦雨鸾温和的说道:“席夫人真性情。” 秦雨鸾并没有称呼她为表嫂,在她眼里,真正的大表嫂只有一人,什么二房三房都是瞎折腾。况且男子双妻,连旧时候也没这样的规矩,现在都喊着进步,怎么能越活越回去呢? 傅诩和把不准秦雨鸾有没有为此生气,只能打着哈哈道:“是啊是啊,她一向直来直去,雨鸾勿怪,勿怪。” 秦雨鸾没有表示什么,喊了一个站在门口的丫头让她去厨房问问。白术却暗暗的翻了一下白眼,这真的真性情,而不是蠢吗? 席新柔打着哈欠,就见另外一个小丫头低眉顺眼的进来了,她站的累了,就扶着肚子坐在沙发上。怀孕五个月却做出了七个月的姿态,手一下一下抚着肚子,对这个丫头问道:“你是干什么的?” 那个小丫头朝着几人行礼,然后也并未回答席新柔的话,只是对着秦雨鸾说道:“大小姐,大少奶奶敬完茶往竹苑去了。” 秦雨鸾觉得她眼熟,仔细看才认出来这时她院子里的丫头,本来是守着书房的,但上次秦雨鹃从她书房中不告而取之后她就再也没见过。 于是秦雨鸾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那丫头从始至终没有抬起头来,声音倒是清亮,跟枝头的黄鹂鸟一样清甜,说了一声是就下去了。 秦雨鸾向傅诩和告了罪,看了一眼沙发上坐着的席新柔眯着眼睛昏昏欲睡,动了动嘴唇还是没有说什么,点了点头便离开了柳院。 秦雨鸾离开后傅诩和往沙发上的席新柔看了一眼,顿时就收回了视线。他往日觉得席新柔率真可爱,但是不知道怎么的今天莫名的觉得有些厌烦。且觉得她实在拿不出手,实在给他丢脸。 他几步走出了客厅,随手在门口指了两个丫头进去守着她,但还是吩咐了一句:“给她身上盖点东西,实在困了,就回房间里去睡。”便头也不回的踏出了秦府,江城的风土人情和杭州大不相同,安县也不是没有可逛之处,既然多留了几天,自然要四处看看的。 刘曼云已经梳了妇人打扮,她正逢新婚,不止穿着仍旧艳丽喜庆,眉宇间更是顾盼生辉,脸上的一抹粉霞含羞带怯,硬是将她七分的颜色提到了十分。 刘曼云说话轻声细语,来时秦雨鸾已经回到了院子里,见了大嫂到来忙让人奉茶。 刘曼云走到秦雨鸾身边坐下,言语之间很是温和:“都是我不该,现在才来见小姑,嫂子在这里给你赔罪了,可别恼了嫂子才好。” 按照往日可能会觉得这样不如何,但是有柳院那一位对比,不只是秦雨鸾,白术和白薇都觉得这位大少奶奶处处都好,连奉茶的速度都比往日快了一分。 白薇将一蛊香茶放到大少奶奶身边,心中想道:听说那位也是当做和正妻不分贵贱的二房迎进门的,但是相差怎么这么大呢? 刘曼云在家中已经学了几年管家了,作为新媳妇面对婆婆小姑子该做什么也很清楚。秦家相比刘家高了不知道多少门槛,她刚进门脸上看不出来,心中也会怯的。 昨晚她紧张的将该应对的措辞一遍遍的回想,没想到那些应对为难之策都没用上,丈夫英俊伟岸,对她很是温柔,而且之前以为的那个妾也没有再见到,让她想问都问不出口;婆婆更是细语很慈善。只是不知道眼前这位小姑怎么样?想到这里心中不由有些紧张,听说这位小姑很是受宠。 秦雨鸾对大嫂的到来很是欢迎,心中是有因为不能出席婚礼的不快,但也明白这与对方无干,并无芥蒂。 刘曼云见秦雨鸾好说话心中微不可察的松了一口气,笑谈了几句转头就让身边的丫头将她今早刚刚做好的面点端了上来。见秦雨鸾吃了几口笑着对她点头才放下心来。 刘曼云却不知道,秦雨鸾心中正在惊讶呢?这些东西,就算不是大嫂亲自去厨房做的,她肯定也是在一边看着的。一大早的,要做点心,要像长辈请安,昨天还是新婚之夜,等下还要去见秦家的几位族老,她咽了下口水,可够忙的啊。 作为一府长媳有多忙秦雨鸾是不能亲身去体会了,她现在只惦记这厂中的事情。 因为早上吃了不少东西,她中午只是夹了寥寥几筷子就放下了,和傅诩和约好了一起往纺织厂去了,只倒是让不明所以的秦家长辈摸不着头脑。 秦寿生有些奇道:“诩和什么时候和雨鸾玩的这么要好了,他们也只是在年幼时见了几面吧。”说罢脸上还有些忧色,傅诩和和自家女儿年龄相当,要是传出什么事情如何是好。 傅元姝怎么能看不出他在想些什么呢?心中顿时一股怒气上涌,好不容易压了下去。只是脸上的笑影已经不见了,心中暗恨道:自己是什么人将其他人都想的和他一样,要不是傅家不可小觑,并不敢太过得罪于她,这后院怕是早就堆满了。 可就算如此,他在上海的情fu也是一个换了一个,忘了自己就快要是年过半百的岁数了,还当留在安县的她不知道。回府之后一副情深意重的模样,连两位姨娘那里寻常都不进。 傅元姝心中想道,还好她的重心都在几个儿女身上,再不会像早年那样自苦了。这时听了他的话也知道该如何说:“不要说雨鸾是我秦家的嫡女,不说在秦家如何尊贵,就算在傅家,这一辈也只有她和宛彤两个女孩。别说只是在年幼时见了几面,就算没有见过,兄长对妹妹怎么疼都不为过。” 傅元姝说的自信满满,秦寿生也只当她和娘家通过气了,让傅诩和照顾着点秦雨鸾。此时距离秦雨鸾离婚已经半年多了,流言也渐渐消散,他一腔慈父之心复苏了一般,感慨叹道:“雨鸾,她过的也不容易。” 原身要是在最初亲耳听见她父亲说了这么一句话,以她的性格肯定感动万分,说不定就撑下去了。但是现在的秦雨鸾自然不会想到他还有感性的一天,正带着傅诩和参观工厂车间呢? 还没走近,就听见车间中的机器哄哄作响,傅诩和忍不住按了按耳朵,看到身边的秦雨鸾依旧自若,想着我总不能让表妹一个女子比下去吧!连忙又放下了。 秦雨鸾起初也不太习惯,可是这样的工厂在这时候已经称得上先进了,不能要求更多了。没有消音棉、隔音窗,机器又是这样笨重,轰鸣作响是正常的,有时候车间待得久了到安静的地方,还会耳鸣。 前段时间秦雨鸾用一个极低的价格在其他纺织厂中买了两台报废的纺织机,当然,这是在别人看来坏了,其实换一部零件就能用了。厂中所有的机器不间断的一同工作还是震撼的,工人也不少,按照她之前的吩咐,流水线一样的程序效率比往常提高了不少,出错率也大大减少了。 傅诩和看不出这一点,但是只觉得厂中气氛火热朝天,工人都很卖力。几人到仓库中特地叫人拿了一些生产的布料出来,这里机器声音轻了很多,说话也不用喊的了,他正色道:“一样我拿一些回去。” 秦雨鸾也有此意,赞同道:“理应如此,总要让他们看到我们厂中的质量才好。” 傅诩和没有想到,秦雨鸾不止许诺了他这次生意中的两成纯利润,还拿了一份合同给他签。他不解的拿过来一看,诧异对方就这么送了他一层的干股,这可真的是白送的,就算是他,也觉得表妹的手太松了一些。 明眼人都看的出来这个厂是大有前途的,这样一个金蛋放在他面前让人心动不已,他说不出拒绝的话又觉得要是接了的话不太地道。 秦雨鸾怎么看不出他的犹豫呢?心中暗自发笑道我就是要这样的效果,她可不仅仅期望傅诩和给她签这一次的线,谁知道以后没有在麻烦人家的时候呢?对方不止是她的表哥,还是一位市长公子,身边人脉无数。 秦雨鸾说道:“怎么,表哥这是看不上我这个小厂了。” 傅诩和正在挣扎呢?听了简直无语了,但也有些感动,心想接了就接了,大不了我以后多帮着她一点,于是挥手签下自己的大名,此事就这么定下了。 倒是比最开始直接给他一层股效果要来的更显著一些。 50|第 50 章 傅诩和摩拳擦掌的准备大干一番,江城也不去逛了,连席新柔一大早起来都不见他的人影。在安县的几日都待在了秦雨鸾的工厂中,并跟她研究自己认识的人脉,适合叫谁引荐,要是引荐上去了,价格定为几何。 谈妥之后在安县不过待了三日,傅诩和就像秦家众人告辞了,他第一次觉得如此归心似箭。临行前向秦雨鸾抱拳说道:“我定不负表妹所托。” 路上席新柔有些埋怨道:“说好了要去黄鹤楼的,怎么就直接回杭州了。” 傅诩和捧着她的脸狠狠亲了两下:“你男人我可是要回去做大事的,听话。” 感到傅诩和温热的气息喷在自己脖颈处,席新柔很快就红了脸,什么不满都没有了。睁着水润的眼睛看着他,全然一副小女儿姿态:“什么大事,和表妹有关吗?” 傅诩和故意作惊讶状:“你怎么知道的?” 席新柔粉拳砸他:“我又不蠢,你这两日跟表妹同进同出,肯定在商量什么事情。” 率真有率真的好处,她脸上有好奇却没有怀疑,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全身心的信任他。傅诩和伸手将她搂在怀里,摸了摸她的头发,一路无话。 秦雨鸾已经在江城开了第二家分店了,加上在安县的,目前一共有三家了。每天不说日进斗金,盈利也是非常可观的。 特别是她上次跟柳如提过一次室内设计格局之后,柳如就放在了心上,特地要去了新店的设计权,花了不少心思,找人将新店装修的宽敞明亮。 秦雨鸾心中也有这个想法,只可惜她手下实在无人可用,自己又fen身乏术。所以当时只是随口提了一提,谁知道柳如就放在心上了。 纺织厂势不可挡的壮大起来,她自然没有忘记全然给她支持的秦老夫人和傅元姝,自顾自的给她们各划了一层股,即使她们并不需要她的回报。秦雨鸾也没告诉她们,直到这三个月的盈利交到她们手上,听了管事的解释才明白过来。 傅元姝嘴上埋怨着,可是心中跟吞了蜜一样不断的冒着甜水,一开口就露了馅,嘴角的笑压也压不住。 她对青叶青竹说道:“你看这孩子,她是我的女儿,我不疼她谁疼她,偏偏这样生分,难道我还缺这点钱不成。” 不用说青叶青竹了,连第一次见夫人的管事都看的出来她在想些什么,好话一箩筐一箩筐的往外倒,差点把秦雨鸾夸成了天仙。 傅元姝脸上依旧带了笑意,看着这管事说道:“将这钱拿回去吧!” 管事有些为难,拿着一张存单不知道如何回答,大小姐说了将这些红利送到夫人手上的,可没说叫他拿回去啊! 傅元姝又道:“办厂中用钱的时候多了,这些留着急用也好的,再不济,就拿去重新入股。” 管事得了她这句话,自然知道该怎么办,一口答应下来一定给夫人办好。傅元姝这边这样,没想到老夫人也是如此,连账上多少钱都没看,眼睛都要不眨一下就让人把钱送回去了,直接道这是给秦雨鸾的家底,没有还要抽一层回去的道理。 秦雨鸾听了管事回来说的话并没有理会,管事低着头心中开始忐忑起来,这种家务事最是难办,要是大小姐铁了心要孝敬长辈,他算不算是办事不利。 良久,秦雨鸾才说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管事离开之后,秦雨鸾葱白的手指才抚过那些账本,飘忽的声音让白术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有这样的长辈,已经是我的幸事了,实在不能要求更多了。” 白术想要回答些什么,但是听小姐的意思好像另有所指,似乎怎么回答都不对,只能继续当自己的隐身人形板。 秦雨鸾这样忙,秦寿生自然是看在眼里的,大当家回家,作为子女的就算有自己的事业,也要将成果放到他眼前看一看的,好让长辈知道儿女有出息了。 这时他才知道秦雨鸾不但将纺织厂办成了,还办的漂漂亮亮,书房中只有他和秦秘书两人,秦寿生看着桌上的布料有些为难道:“雨鸾一介女子,经营一个工厂实在太难为她了,现在还看不出来,到时候不要葬送了纺织厂的大好前景才好。” 秦秘书并没有站着,而是坐在秦大当家对面,其实他眼睛近视并不严重,可是他无时无刻不带着这副眼镜,遮掩了他的大半神色。 秦传瑞跟着秦寿生十多年,怎么会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呢?秦大当家早年还有担当气魄,年纪越大越是伪善,心思也越来越狭义。 当初纺织厂送出去的时候不过是一个空壳,就剩下里面的机器还值点钱。现在看到厂子办起来了,蒸蒸日上又开始打起了主意,想要把它收回来,全然忘记了将它扶持起来的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厂子交出去也不超过半年。 不过现在秦家大少爷比秦当家年轻的时候还强一些,并不是二世主的模样。就算秦当家现在撒手不管了,秦家事业也不会有太大动荡。秦二少多年未见,但是在他记忆里相比他大哥更加让人觉得深不可测,现在连女儿都这样有出息。 秦传瑞眼神幽深的看不出情绪,早年有秦老夫人扶持,现在又有有志气的儿女,这好运,倒是全部让他拣到了。 只不过他并不会给秦雨鸾使绊子,反而会去帮她。他真的想要亲眼看看,她一介女流,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她能做到的事情,为什么当年的江氏却做不到。 秦秘书推了推眼镜,他的声音温润如玉:“我也没想到大小姐能做到这一步,好像记得当初将纺织厂交到她手上不过四个月而已。” 秦寿生终于想到了这一点,脸上有些讪讪的,只听秦秘书继续说道:“只是大小姐虽说有秦家作为后盾,但是手无人脉根基,要是先生不去派人去拉她一把,恐怕纺织厂前途渺茫。” 秦秘书总是能说出秦寿生想听的话来,他深以为然,说道:“传瑞说的有理,”接着又好整以暇的看着他问道:“不知传瑞你可有人选。” 秦秘书站了起来,端正的看向秦老爷说道:“不知道先生以为传瑞如何。” “你?”秦寿生有些犹豫,他去当然可以,可是对方在自己身边待了十多年,也有真才实干,怎么看放到女儿身边去都是是屈才,他也有些舍不得。 秦秘书看出他的犹豫,并不着急,他留在秦寿生身边是积累了不少权利。只是那权利来的并不费劲,放弃的也毫不可惜,况且他也没有要颠覆秦家的想要,倒显得有些鸡肋了。 于是就劝说道:“我留在先生身边,只是偶尔出个主意,处理一些琐事。”眼见秦寿生有些不快,仍旧从容不迫:“先生心中有丘壑,事事躬亲,倒是显得传瑞尸位素餐,传瑞心中实在惭愧。” 秦寿生脸色晴转多云,拍着他的肩膀感慨道:“你的才能我还能不知道吗,何必如此谦虚。” 秦秘书又一脸黯然:“况且大少爷虎父无犬子,倒是更显得传瑞毫无用武之地了。” 秦寿生对女儿苛刻,可是对儿子却是放一百二十个心的,心中也对大儿子很自豪,哈哈笑道:“浩然的确不错。” 他看着秦秘书的样子,心中更是亲近,前几日还有人到他面前说秦秘书狼子野心,这简直胡说八道。秦秘书要真是狼子野心,今日怎么会甘心放弃在他身边十多年的经营呢?继续留着岂不是更好? 但是说这话的人也是半辈子都留在秦家的老人了,其中的话不由他不介怀深思。此时想想他身边并不是非他不可,让他去帮女儿一把也是一个好法子。 秦寿生叹了口气说道:“既然如此,我就将你派到雨鸾身边了,要是出错了,你也好好提点一下她。” 秦秘书想着秦老爷不会那么容易放人,谁知道这么轻易就答应了,有些惊讶。他心中暗道,其中肯定有他不知道的事,但是表现的还是很平静,很快回答道:“传瑞肯定好好帮助大小姐。” 面前是大小姐的父亲而不是她本人,他也没有说些什么以表忠心的话。说了这样一句便没下文了,让秦寿生更是觉得他为人实在,有些后悔就这么放人,但是刚说出的口也不好意思收回。 秦传瑞离开时秦寿生叫住了他,听到一个有些犹豫的声音响起:“传瑞,雨鸾那边要是有什么事,你要及时跟我说,还有纺织厂中的账本情况,也可向我汇报。” 秦传瑞背影并没有动,嘴角倒是露出了一个哂笑,这秦寿生,就算在他身边待了那么多年也让人尊敬不起来。 他并未回答什么,只是抱了抱拳就这么出门了。 51|第 51 章 将秦秘书调到秦雨鸾身边,这件事情秦浩然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了,他陪妻子从外归来,刚刚回到秦府才听到心腹于辛来向他汇报。 他手扶着刘曼云踏过台阶,听了后眉头紧紧皱起,有些不悦的说道:“这么重要的事情怎么现在才来说。” 于辛自然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无奈答道:“先生直接让秦秘书去了大小姐那,也没通知谁,很多原来由秦秘书负责的事交接下来,我们才知道的。” 刘曼云这时听出了他们应该在谈生意上的事,觉得不是自己该听的,对着秦浩然柔声说道:“我先回去给娘请安。” 刘曼云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是秦家未来的主母,其实秦浩然有些事情并不介意她知道。但既然她这么说了,秦浩然也不会强留,于是颔首说道:“那你先回去吧。” 刘曼云这两天已经知道于辛是秦浩然的心腹了,向他点了点头才离开。 两人目送她去了后院之后,于辛才说道:“看来夫人并不能给您什么帮助。”也不是说不能,应该说,这位新夫人,好像还不知道,秦家未来当家主母的个位置,意味着什么。 秦浩然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并不是人人都和雅荷一样的。”革雅荷是秦大少的原配,她家世和秦家相当,在未出阁前就是按照大户人家当家主母的位置培养的。成婚后两人恩爱非常,而且革雅荷除了是妻子,在其他方面也能助他良多,很多生意上的事情也能够参与,有着不菲的见识。相比刘曼云就差了很多,她也是锦衣玉食的长大的,可毕竟门第低了很多,见识相对也不是很高。 秦浩然又说道:“况且她只要做好妻子的本分就行了,别的我也不会去要求她什么。”说罢首先朝着松园走去。 于辛知道让他想起了伤心事,马上跟了上去转了话题,说道:“这次秦秘书被派到了大小姐身边,是不是先生相信了我们派人去说的事,才会将他驱逐。”他和秦大少都是深信秦秘书狼子野心的,所以让人去秦寿生身边说过这些事。但是他心中也认为这样一个人到大小姐身边也是大材小用了,而且要不是真正冷落了是不会下这样的决定的。 秦浩然摇摇头说道:“秦秘书跟在爸爸身边十几年,深受信任,爸爸不会这么容易相信的,这里面肯定有我们不知道的事情。” 他大步迈着的脚步停下,下了个命令说道:“去问问雨鸾在家吗?在的话就请她来松园一趟。” 于辛没想到他会停下,差点撞了上去,好险刹住了车,踉跄了一下说道:“我去请大小姐不知道大小姐会不会觉得唐突?” 秦浩然眼中泛起了一丝笑意,嘴角也有些扬起,说道:“别人也许会,雨鸾肯定不会。” 于辛摸了摸鼻子:“好吧,我知道了。” 秦雨鸾此刻正坐在回家的汽车上,除了她偶尔翻书的声音,车内一丝动静也无。这个司机是刚刚换了没多久的,他很安静不多话,车子打理的也很好,不跟前一个司机一样。 除了秦雨鸾和傅元姝,没有人知道她要换司机的原因是什么。他被调到大小姐身边开车的时候是有些忐忑的,因为大小姐上一任司机并没有出什么差错,就这么莫名的丢了工作。连得他心中就先悬了一根线,小心翼翼的也不多话,就怕让大小姐不快。 秦雨鸾自然也不会去说其中的原因,前一任司机明明知道她在车中吩咐了不准将她救柳如的事情告诉夫人,还是说了。虽然她主要是警告白薇的,可是他这样做,实在触到她的逆鳞了。 傅元姝也知道是为什么的,而且并没有不赞同,于是就有了这么一个新司机。 谁知道相同的情景过了几个月再度发生了,汽车一个刹车,停了下来。秦雨鸾正看着书发呆,往前冲了一下,还好刹车不重,并没有撞到后座上去。 挣开了白术扶着她的手,拉开车窗上的帘子看了外面一眼,快到秦家了,可还有一段距离,于是冷声问道:“怎么回事?” 司机脚下仍旧踩着刹车,他转头说了一句:“大小姐,有人拦车。” 秦雨鸾正想问什么,只听他又说道:“是一位老先生。” 一位老先生,这是一个敬称,而且并不常用。我们往往遇见了一没有见过的老人,会喊他老人家,老大爷,不懂礼貌的甚至称呼为老头,很少主观的用上老先生这个词。 那位老先生在车停了之后并没有离开,反而上前直说道要找秦家的大小姐。 找自己的,秦雨鸾心中有些纳闷,她在外并不认识什么老人家啊。而司机也说了他是孤身一人来的,秦雨鸾于是决定下车看看究竟,下车之后才发现,司机为什么要称呼他为先生了。 这位老先生头发花白,年纪起码在六十左右,穿着黑色的长袍马褂,带着一副老花眼镜。但是见他第一面的任何人都不会忽视他身上那种气息,书卷气。 气息是一个很奇妙的词,可是它是可以培养的,做什么行业的,久而久之身上或多或少都会带上那么一种气息。特别是做学问的,那是长久熏陶下来才有的。 于是秦雨鸾客气的问道:“不知道老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这个拦下车的老人家先是看了秦雨鸾问了一句:“不知道您是不是秦家的大小姐。”得到她肯定的回答之后,又说了一句:“我先前是秦雨鹃的导师。” 秦雨鹃的导师,秦雨鸾愣了一下,不知道秦雨鹃的这位导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白术却是反应过来指着他气道:“你就是帮二小姐推荐那则文章的那个导师。”说出口才觉得不对,秦雨鹃已经被赶出秦家了,她不能再称呼她为二小姐了。 这位老先生露出一个苦笑,但是并没有否认。 秦雨鸾先是对白术说了一句不得无礼,才对着这位老先生说道:“不知道郭大家此刻有什么要事吗?要是问雨鹃的消息话,她离家已经四个多月了,我们也不知她去了哪里。” 如果真的是帮秦雨鹃推荐的那位先生,秦雨鸾自然猜的到他是谁。对方在学术上一位值得尊敬的先生,可不代表秦雨鸾要喜欢她,此时她的语气也变得平平,表情也淡了下来。 郭伯愈对这个情况也猜到了一些,他并不觉得受到了冒犯,反而觉得这是应该的。只见他从怀中拿出了一个信封,递给了秦雨鸾说道:“我自是知道她离家出走了,”毕竟也是上了江城的报纸的,知道也不困难。反而递出这封信的时候犹豫了一下才道:“前几日我班上的两位女同学收到了一封来自英格兰的信,是秦雨鹃寄过来的。” 什么?白术瞪大了眼睛,秦雨鹃寄过来的,她的视线看向了自家小姐。 秦雨鸾的表情有些复杂,并没有去接那封厚厚的信,她并不知道,秦雨鹃是怎么样去去英格兰的。但是她也能够想象,无依无靠的一个女子,除了带了一些金银钱财什么都不懂的女子,在外的几个月是吃了多少苦才远渡重洋才去了英格兰的。 沉默了良久秦雨鸾才说道:“既然是寄个郭先生班上两位女学生的,收下就是了,那么为什么又要来拦下我的车呢?” 郭伯愈没有收回举着的手,他注视着秦雨鸾的眼睛,带着长者睿智的慈和,又有着一些愧疚。他只说了一句话:“这封信里面装着的,是《女权辩护》的译稿。” 他仔细看了一眼秦雨鸾的表情,发现对方除了眉头往上挑了挑,眼中有些吃惊,并没有什么其他的表情,似乎此事事不关己。心中不由觉得对方是有一些气度,暗道难怪这件事情并没有传出,心中更增愧疚。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深知这件事情郭某有错,也不敢请秦小姐原谅,但是既然原先的文章是秦大小姐写的,这译文,也交给秦大小姐处置。” 先不说对方是一位文学大家,即使秉着尊老爱幼的美德,秦雨鸾也不可能让她的手一直举着。她将那份信接了过来,信封的封口已经打开了,她往外到了一下,拿到了一叠厚厚的稿纸,翻看了一下,果然是《女权辩护》的译稿。 秦雨鸾翻到最后,并没有见到署名,将稿纸塞了回去,说道:“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了,要不是郭先生,我都已经忘了。” 秦雨鸾道道:“既然这文章,是雨鹃翻译的,又是寄给郭先生的两位学生的,如何处置,自然是交给你们决定的。”郭伯愈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秦雨鸾已经把信封递了回来,只听她继续说道:“不论是留着,还是拿去出版,自然都是跟我无干的。” 对方的态度很是坚决,郭伯愈无法,自得把信接了回来,但是他还是弯下了腰深深给秦雨鸾鞠了一躬,说道:“秦雨鹃也当过我的学生,又是我引荐的,这件事我该向秦小姐道歉才对。” 秦雨鸾有些动容,她上前两步扶起郭伯愈说道:“郭先生事先并不知情,又何罪之有。” 郭伯愈这才直起身体,可还是看的出他的表情很黯然,这时的学术是一件很严谨的事情,即使只是一份稿子,但是抄袭的后果也是很严重的。牵扯其中的,影响大多不好,即使并没有爆出来,他正直了一辈子,临老晚节不保,也是留下心结了。 秦雨鸾心中是有些不痛快,可是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她也无意为难一位老先生,于是说道:“其实,那篇文章,只要能帮一个人,是谁写的,都没有太大干系。”她笑了笑:“要是郭先生觉得对不起雨鸾,就给雨鸾一个承诺吧?要是以后我有事相求,还请郭先生万万不要拒绝。” 郭伯愈自然听出了秦雨鸾的意思,心中觉得对方心胸开阔。但也没有其他办法了,只能作了个揖说道:“既然如此,要是以后秦大小姐有事,郭某义不容辞。” 52|第 52 章 秦雨鸾说的这个承诺不过是让郭大家心安,这件事两人都心知肚明,可郭伯愈也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毕竟世事难料,谁知道这样的事情有一天不会发生呢? 几人回府后刚进门就看见了等在外院门口的于辛,于辛见了秦雨鸾马上迎了上来,叫了一声大小姐。 秦雨鸾认识这个人,他是大哥身边的心腹,很受大哥的信任,两人在之前就已经有了一面之缘。但是不知道对方怎么找上她,于是停下了脚步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大少爷有事找小姐询问,我之前打电话去纺织厂说大小姐已经回来了,所以就在这里等您了。”于辛把话快速的解释了一遍,然后迎着秦雨鸾就往松园去了。 秦雨鸾到了松园见了大哥才知道是什么事情,秦浩然看着她坐在沙发上沉默不语的样子心中有些烦躁。将手中的酒杯重重的放到了桌上,高脚杯碰的一声断成了两节,不停的在桌上打着旋,浓郁的酒香因此不停的散发开来,还有一些溅了出来。 “雨鸾,秦秘书到你身边的事情为什么不跟我说?”秦浩然问道,恍惚想起她可能不知道这是怎么一个人,秦秘书这个人,连他都看不透,更不用说雨鸾了。他明明有着不菲的能力,却偏偏在秦父身边做一个小小的秘书,而且只有秦父才会认为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于是再度解释道:“他这个人……” 谁知道话还没说完就被秦雨鸾打断了,她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一杯白葡萄酒移到哥哥面前,说道:“心术不正嘛?哥哥你刚刚已经说过了,我也知道了。” 你也知道了,秦浩然看着她温和笑着的样子,简直想爆粗口了,你知道个屁。 “不过这样,不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吗?”秦雨鸾的声音柔柔的,就像是小的时候抓着他的袖子跟他撒娇的时候,让秦浩然有火都发不出来。 秦浩然突然觉得自己现在就是皇帝不急太监急,那位女皇帝风雨不动的坐在那里,然后看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他突然觉得自己简直傻透了。 秦浩然无力的坐在秦雨鸾面前,说道:“雨鸾,你经历的事情少,秦秘书这个人,不是轻易可以对付的。” “哥哥,我从来不觉得他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她看着那个裂成两半豁口的酒杯,想起了上一次在正院书房外她第一次见秦秘书的所见所闻。轻轻笑了一下,大大的眼睛看着她哥哥,一字一句的问道:“但是我为什么要对付他呢?” “我身边又有什么值得对方所图的呢?” 秦浩然愣愣的看着她,想要说些什么却听她继续说道:“就算我这里有值得对方所图的东西,那比的过爸爸身边的利益吗?他这样做,不是很可笑吗?也许他并没有什么坏心思呢?” 秦浩然简直想要叹气了:“正是因为这样,所以我才更担心你啊!”要是秦秘书真的是对秦父忠心不二,要是他们真的误会了他,这样的一个心腹派到秦雨鸾身边,代表着什么呢?他看着自己妹妹纤细的身躯,他被宠爱着长大的妹妹。这段时间她这样的努力,付出了这么多,是不是到最后,都在为他人做嫁衣。要是有一天这种事情真的发生了,她应该有多难过。 秦雨鸾一愣,她原来想说,就算秦秘书狼子野心,放在她身边也威胁不了秦家的事业,反而刚刚好可以帮大哥看住他,谁知道得到了这么一个答案。顿时,在嘴边滚了一圈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了,好像刚刚喝了一大杯柠檬水一样,心里柔软的不像话,连鼻子都酸涩起来了。 秦雨鸾眨了一下眼睛,连忙低下头想要把眼中的情绪遮掩掉,最后才坚定的说道:“大哥,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这事已成定局,秦浩然能够做的,只能让她小心此人了,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就算有事也不怕,大哥还在这里。” 秦雨鸾终于忍不住,带着重重的鼻音恩了一声。 在安县老家做个调剂还行,让秦父长年累月的待在老家,他已经是很不习惯了。不止是因为事业,而是见识过了大城市的纸醉金迷后,很难不沉醉其中。 只不过这次离开的不止是父子两人,还有秦家大少奶奶刘曼云,跟她说务必要让她怀上嫡子。秦老夫人和傅元姝等这个孩子等了太多年了,刘曼云一天不怀孕,她们一天不会心安,这个目的太明显了,谁都看得明明白白,但大家都觉得,理应如此。 秦雨鸾听着她们的话,心中有一股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这次大哥不是娶妻一样,而是娶一个生育机器,秦家未来小少爷的母亲。而这个人,是谁都无所谓,只不过恰恰好叫了刘曼云而已。 她的目光看向站在大哥身边的刘曼云,却在她脸上看不到一丝难堪,反而很羞涩的低着头。秦老夫人说一句,她点一下头,突然有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感觉,只是她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 送走了他们之后,秦雨鸾并没有丢着秦秘书在一边不去理会,反而委以重任,这倒是让秦秘书非常惊讶,他还以为会受到冷落呢? 秦雨鸾的办公室里,秦传瑞瞪圆了眼睛,看着手上厚厚的一叠计划,听新上任的上司对头也不抬的说道:“刚好有一些新的棉花合同要签订,只不过我现在实在抽不开时间,这一切都拜托秦秘书了。还有,我听说美国人运了一批新的军用染料到江城,尽量把它吃下来,跟他们联系的事情也交给你了。价格合适的话,直接签下来吧。” “哦,对了,要是不知道染料的优劣和价格,我会让一位师傅跟着你的,你只要发挥你的交际才能就好了。” 秦传瑞听她絮絮叨叨说着这些话,都不知道该说她些什么了,难道没有人警告过她,防人之心不可无吗?第一次工作就把这样的重担压到他的肩膀上,不怕他出错吗?还有,你就这么确定我有交际才能? 秦雨鸾说完了之后,察觉到迟迟没有动静,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对方,然后问道:“秦秘书,要是没有问题的话,就这么去办吧。” 秦传瑞看着秦大小姐交叉着双手端坐在椅子上看着她,突然笑了起来,连心情都好了几分,他觉得,秦家这位大小姐实在是太有意思了。而对方就保持这样的表情看着他笑完,眉头也没有皱一下。 他收敛了笑意,终于正色的点了点头说道:“大小姐,您放心,我一定给你办的妥妥当当。” 当他快要走出门口的时候,才听到秦雨鸾再一次的叫住了他。 “秦秘书,咱们也认识这么久了,我还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秦传瑞并没有回头,但还是回答了她这个让人觉得冒犯的问题:“我叫秦传瑞,‘轩盖照墟落,传瑞生光辉’的传瑞。” 秦雨鸾用一种叹息的口吻说道:“听上去真是一个好名字,”接着又说了一句十万八千里之外的话:“秦秘书出去的时候不要忘记帮我关门。” “……”秦传瑞有些无语,但还是帮她带上了门。在走廊上走了几步之后,心中莫名的有些惆怅。听上去很美好的东西,现实往往留下一个相反的答案,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样。 秦雨鸾给了秦传瑞一个星期的时间去办这件事,而他也的确没有让她失望。那天不过是给了一点小小的信息而已,他居然真的找到了那位美国人,不知道用什么方法牵上了线,现在已经到了谈合同的地步了。 不过秦传瑞很有下属的本分,其中细节都会送到秦雨鸾的面前,由她来定夺。而秦雨鸾看着面前他这几天的成果,心中的震撼不是一句两句说的清的,只能说出完美两个字,就算她亲自去谈,恐怕也不会比这份文件上写的更好的了。 这样一个人,要是真的没有二心,真的只能说是是捡到宝了,可是对方有这样的才能,秦父又怎么会放他到她小小的纺织厂中来呢?要知道,千金易得,人才难求! 秦雨鸾所不知道的事,秦寿生虽然信任他,却不放心他有太大的才干,秦传瑞自然也看的出来,所以表现平平。而且他为什么要花那么大的心血去为这样一个人鞠躬尽瘁,可即使这样,几年之后,他还是成为了秦寿生的心腹,因为他的情商实在不低,很多事情都能说道秦寿生的心坎上去。可是他这次他并没有掩饰自己的能力,因为他想看看,这位秦大小姐的反应。 秦雨鸾合上了文件,放到了秦传瑞的面前说道:“就按照秦秘书写的去办就行了。” 秦传瑞正好整以暇的看看她会说些什么,是全盘否定还是不断的挑刺,可谁知道秦雨鸾只是翻了一遍就还给他了,心情还不坏的样子。她是真的信任他还是蠢的不可救药,他不知道,可是在这个社会中走到这一步的女子又怎么会是蠢人呢? 办公室里面只有两人,他安安静静的看着那份已经放到他面前的文件,说不出一句话来。毫无保留受人信任的感觉有些奇怪,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种感觉并不让人讨厌。 53|第 53 章 傅诩和离开安县几天后。 上海国际饭店中,他正和军校的老同学相会,他跟这位老同学在上学期间也算说的上话,双方都知根知底。恰巧这位同学毕业后刚好在军需部任职,因为父辈余荫的庇护,手中也有不小的权利,想要搭上军部的线,他脑海中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他。 傅诩和深信,利益是一罐蜜糖,可以把两人紧紧黏在一起,加上以前的情分,此事十有ba九会成。 两人刚刚吃完牛排红酒,正聊到以前的岁月,不远处的小提琴拉的悠扬动听,连带着都有些感慨。仿佛回到了之前的光辉岁月,谈起了学校中的种种。 傅诩和跟他提到了秦雨鸾的纺织厂,只不过并没有说出表妹的名讳,只是说是亲戚家开的。将带来的几节布料放到他的面前,大夸特夸,先不说价钱,质量上比起那些英国货来,也要好上不少。 这位老同学有些意动,只不过还没有谈妥的时候,就听到踏踏的脚步声好像是往这边来的。 傅诩和因为背对着,转头准备看一眼来人是谁,谁知道一看心中就嘎登一声,这个煞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因为时间早就过了饭点,大厅中客人不多,附近就开了他们一桌,空的很,所以很确定是往这边来的。 心中虽然是这么想着的,动作却是一点都不慢,坐着的两人都站了起来,傅诩和寒暄笑道:“没想到能够在这里见到封三少,真是万分荣幸。” 封三少作为华南最大军阀头子的儿子,众星捧月,围在他身边的人趋之若鹜,的确不是他一个市长公子可以轻易见到的。而且军政之间泾渭分明,乱世之中重武轻文,两方都有不同的圈子。要不是双方都是宪宗嫡系,之前见过几面,他也不一定能叫出来,听说这位刚刚回国不到半年而已。 “三少也是来吃饭吗?”相比傅诩和的客气,另外一位老同学语气就显得有些讨好了。不过想想也是,他在军需部供职,最大的上司就是封家人,不讨好这位还能讨好谁呢? 封景菘在两人面前站定,身边的几个个副官亲信站在几步之外,不远不近的看着他们。封景菘在军营里待惯了,不论什么时候腰都是挺得直直的,身体挺拔,俊如松柏。先不说脸长得如何,这精气神就首先不一样。 “两位聊些什么呢?”封景菘的语气并不僵硬,甚至有一些温和,可是没有一个人小看他一眼过。 想起这位曾经的‘光辉事迹’傅诩和笑的有些僵硬。只不过还没有开口,刚刚叙旧到一半的这位老同学就把该说的不该说的一股脑都倒了出来。 封景菘的神色平淡了下去,似笑非笑的看了傅诩和说了一句:“军服?” 傅诩和没想到这位老同学这么不靠谱,连忙补救道,只不过也没身边人那样掉份,还上还上很能唬得住的:“我的确有这份心,但是要是东西不好,我也不敢往这边引荐。现在杂牌军多了去了,要是我想要跟他们做这笔生意,难道还能不成吗?” 封景菘并没有看他,从他们桌子上拉出常常的几段布料,从中挑了一块,直接往自己身后几个副官身上比了一比,修长的手指摩挲了几下,脸色好了很多。恩了一声之后漫不经心的问道:“这是你家中哪位亲戚生产的?” 这种机会,不抓住就是傻子,不过傅诩和还是有所保留,说是姑姑家中的孩子开的厂,开在江城,姓秦。 姓秦,还在江城,又是布料的,封三少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几位亲信相互交流了一个眼神,这特么的怎么这么耳熟啊。面上还是一派硬汉形象,心中却已经抓耳挠腮了,这到底是谁啊? 做上司和做下属的区别不止从出身上决定的,还有方方面面,比如说智商。副官们还在回想,封景菘却已经有些恍然了,他不确定的问了一声:“秦雨鸾?” 身边的老同学听了这个名字有些摸不着头脑,傅诩和却是大惊失色的问道:“您怎么知道的?”要知道表妹这辈子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当年嫁人去罗家的那一次,还是没有出江城的,怎么会认识这样一个人物。 封景菘自然不会去向他解释是怎么猜到的,脑海中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脸已经看不清楚了,却还能记得那一双寒星一般的眸子,冷眼无波的看着他。从来没有一个女子敢在他面前用这种眼神,因此对这一双眼睛记忆很是鲜明。穿着老式的衣服,梳着复杂的发髻,走动时身姿袅袅,细看就能发现裙子下面的一双小脚。 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想起了当时秦雨鸾送他离开秦家时候气的脸上结了一层寒霜的样子,因为他说的那些话。 封景菘低头看着手上一段墨绿色的布料,心中明白自己当时小看了人家。时隔不过三个多月,她不止做成功了,甚至比他想象的还要好。但是他还是记得对方好高骛远,想着自己研究机器,可即使研究不出来,做到这一步也不错了。 “咳,”他掩饰的咳嗽了一声,没有让自己脸上的不自然让任何一个人看出来。说道:“既然是秦小姐厂中生产的,就供给到陆军部去吧。”就当给秦浩熙一个面子,照拂一下他的妹妹。 傅诩和可能需要花不少精力去办的事就因为封景菘这一句尘埃落定,虽然陆军哪一只部队没有说清楚,但是这都是后续需要商量的了。 楼上有人小心翼翼的来请,封景菘已经跟着离开了,对面的老同学回过神来,在傅诩和肩膀上敲了一下,大笑道:“好小子,真有你的。有封三少这么一尊大佛在,你还用拜托别人。” 傅诩和打着哈哈,他此刻一点都不想跟面前继续交谈下去了,嘴巴漏成这样的还真是少见。连连说道:“哪里哪里。”却对追问秦雨鸾的事情只字不提。 有了封三少的承诺,两人之前谈的话题都不需要继续了,就当老同学之前吃一顿饭。傅诩和准备将合同谈的差不多之后在通知表妹,他之前的力没用上,接下来的自然要伤上心一点。 纺织厂中还是有一些高层知道大小姐已经托人想要和军方合作,谈成了自然是好,代表他们有了一只下金蛋的母鸡,可是要是不成呢? 王厂长忧心忡忡的看着秦雨鸾:“大小姐,现在合同还没有签下来,就采购了那么多军用染料,是不是太急了一些。” 秦雨鸾并没有回头,回答道:“就算合同签不下来,难道我们就会亏损吗?” “那是肯定的。”王厂长回答的掷地有声。 秦雨鸾看向窗外,袅袅的水蒸气正从不远处车间中升起,即使窗户紧紧关着,外面的味道还有一丝丝渗进来,这味道并不好闻,她皱了皱鼻子。 “难道王厂长认为华国太平吗?”秦雨鸾说出了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其中的深意把王厂长骇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来。 太平吗?现在自然是太平的,可不说还有地方在打仗,就说江城来来去去可以携带武器的外国驻军,又有谁敢说一句天下太平。 “要是太平年间我不敢确定的,可现在偏偏是这个时候,收购再多的军用染料也不会亏损。”秦雨鸾收回了视线,看着有些发愣的王厂长,漫不经心的说了这么一句。 虽然很不想承认,王厂长半响还是吐出了一句:“大小姐英明。” “英明?”秦雨鸾哂笑了一声:“王厂长真是实在人,阿谀奉承都不会。”与其让这笔钱给外国人挣去了,还不如落在她的口袋里。 王厂长听了后顿时涨红了脸,一言不发的出去了。 白术白薇常常跟身后灵一样跟在秦雨鸾身边,可还是会做一些其他工作的。王厂长出去没多久,白薇拿着一封电报进来说道:“大小姐,表少爷刚刚寄过来的电报。” 秦雨鸾直起了身体,马上把那一封电报接了过来,过了那么多天,终于有消息了。 秦雨鸾常常都是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还真是少有这样不安的时刻。白薇不由宽慰道:“大小姐该放心才对。” 放心?一天没有确定她一天不会放心。这件事是秦雨鸾自己争取来的没错,可是完全是依靠在别人身上。她心中没有底,所以一直不能踏实。 这种感觉,秦雨鸾真的不想再来一次了,她打开了电报一目十行的看下去,放下的时候已经有些怔住了。 最开始看到表哥写出的大概后不由欣喜若狂,没想到不止成了,甚至是和华南陆军最精锐的部队搭上了线,大表哥居然有这样的本事。 可是后来才发现不是这么一回事,大表哥将缘由说的明明白白,还在最后问她是如何和封景菘相识的。 封景菘,那是个什么鬼。 54|第 54 章 秦雨鸾想要和南方军去谈合作,还让她谈成功了,联系的还不是普通的部队,是南方军中陆军的精锐部队,这可是封大帅手下的嫡系。这个消息,就像是暗夜中响起的一声惊雷,把纺织厂中的高层和秦家两位留在安县的两位长辈都炸懵了。 “怎么现在才来说?”傅元姝还有些回不过神来,不知不觉把手中茶蛊中的茶都喝尽了也没发觉。 虽说是拜托别人促成的,可主意还是她想的,秦老夫人看着秦雨鸾仍旧不骄不躁的样子心中满意的点点头,觉得这个孙女按照以前的教养倒是浅水困游龙了。 “这样大的一比生意,厂中还周转的过来吗?”秦老夫人倒是比傅元姝冷静的多了,很快就切中了要点。 秦雨鸾如果能听到秦老夫人内心想的话,肯定会臊的抬不起头来,什么浅水困游龙,只不过是她敢去做而已。这是后世学来的思想,灵魂中带来的勇气。 秦雨鸾坐在两人身边,柔声说道:“前两日刚刚签下两船的军用染料,做完这一次肯定是没问题的。” 前两日就签下了染料的合同,秦老夫人和傅元姝面面相视,那是两船,不是两车?!还有,两日前这个电报还没有发到她手上吧?没有确定下来,她就敢做这样的事情。 秦老夫人发现,这还不是她最大胆的一件事,只听秦雨鸾继续说道:“至于坯布,订单中需要的那些,有几种从厂中开工以来就没有停止生产过,现在已经库存满了大半个一个仓库了。完成订单中的四分之一没有太大问题的,起码为我们节省了一个多月的时间。”胚布就是生产后没有染色的布匹。 库存满了一个仓库?秦老夫人现在是真的维持不住脸上的表情了,眼前一黑。秦雨鸾的荣华纺织厂中用来放布匹的一共三个仓库,她是去看过的。其中一大小,大的那个长一百八十米,宽也有一百二十米,顶高十五米,当时她还在想,小本经营,仓库做成这样,是不是太大了一些。 “你说的快存满大半个仓库说的是大仓库还是小仓库?”秦老夫人不死心的问道。 秦雨鸾答得莫名:“自然是大仓库了。” 秦老夫人看着秦雨鸾,现在都不知道该说她勇气可嘉还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了,想要教训她几句,可是话在嘴边又说不出口。这一大笔生意做成了,不论是购买染料还是存货这样的举动可以说是目光长远,缩短的时间起码大大缓解了这一笔订单带来的压力。此刻说什么,恐怕她都听不进去了。 只能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想着还好儿子将身边的秦秘书送到了秦雨鸾身边,想来秦秘书应该能提醒她几句。 其实秦老夫人不知道,秦秘书到了秦雨鸾身边之后,做事倒是尽心。可是秦雨鸾做什么举动,他从未发表过意见,不管心中觉得对错与否。吩咐到他头上的事,哪怕心中存有疑义,也不会去说一句话。他跟在秦雨鸾身边,只想看看,她到底能做到哪一步,又会在哪里跌了跟头。 老夫人更不知道的是,荣华纺织厂中的布料比洋布要好上那么一些,但是价格相等,很多服装厂和布庄都前来接触过王厂长了,想要合作。就算没有这一笔大订单,厂中也不会有太大的压力。 赚的钱拽在口袋里那是最不聪明的做法,投资进去钱生钱才是硬道理,只不过收益和风险并存,很多人不敢这么做而已。秦雨鸾已经开了两个布庄了,但精力有限,暂时还没有开第三个的想法。 面子是自己挣的,不是别人给的,哪怕这个人跟你再亲近。这点从秦雨鸾身边的大丫头在秦府的一言一行就能体现出来。 秦雨鸾是秦家嫡出,这一辈的两位男丁都是她的嫡亲兄长,母亲是当家主母,府中的下人自然不会对她不敬。身边两个大丫头不限年纪,有意讨好的也会叫一声姐姐。 这一层恭敬是有缘由的,是因为秦雨鸾的出身,是因为她的身份,而不是她本身。 可是这下人也是分阶层的,别人对她们客气,不代表老夫人和夫人院子中的丫头也是这样。有时连秦雨鸾都要叫一声姑姑,她们说的话她都得仔细听了,更不用说两个大丫头了。 老夫人和傅元姝的宠爱是秦雨鸾在秦家后院立身的根本,可是有一天,这些人后知后觉的发现,大小姐完全脱离后院束缚,自立齐身了,那就又不一样了。 女人小打小闹会说你不守妇道,但是做出成果来了就会换一种说法了。青竹姑姑寻常很端的住,在下人中也很有威严,这次却亲自打了帘子,送了白薇出来。 白薇也很谦逊,俯首给青叶作了礼才离开,走前将对方说的话也记到了脑子里,认真说道:“姑姑放心,白薇定会好好照顾大小姐的。” 青叶看着她离开,想着的却是刚刚相谈时白薇滴水不漏的回答,不止是大小姐变了,连她身边的大丫头都脱胎换骨了,她低低的叹了一口气,不知是为此欣喜还是怅然。 大小姐是有大本事的人,不知何时,秦家的人心中不由有了这样的一个印象,她在秦家的位置,突然变得特殊了起来。 不过这特殊的地位在秦雨鸾看来却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要不是白术来跟她说其中微妙的差别,她还察觉不到。她跟傅元姝学了后宅手段没错,可是精力用在上面的却没有十分之一。 秦家有些人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下人们远远的看到大小姐就想上来请安。又比如说厨房那一块,以前他们也讨好大小姐,可是没有现在这样绞尽脑汁的想要上一些菜色。却发现,他们绞尽脑汁想的东西暂时没有用武之地,因为秦雨鸾去南京签合同去了。 没错,是去南京,而不是上海,南京军事重地,战略上的意义比江城还重要。南京是南方陆军驻军的主要军区,封家大本营也在那里。 大小姐孤身一人,不为探亲,不为求学,身边还没有父兄长辈带着,就这么去了南京。 秦家的几位族老们都吹胡子瞪眼了,上门来向秦老夫人告状的人一批接着一批,秦老夫人院子门槛上的新漆都被踏掉了一层。 “老夫人,大丫头一个被休弃的人,不吃斋念佛也不说什么呢?去外抛头露面,还把脸丢到了南京,这简直是不成体统。”这是迂腐的。 “老夫人,大丫头哪里有什么见识,管这样一个工厂,不是花钱往水里扔吗?只能听一个空响,理应上交族内才行。”这是垂涎秦雨鸾手中纺织厂的。 “老夫人……” “老夫人……” 还有种种言论不一的,但是重头都是一样,秦雨鸾不能管这样的工厂,这是秦家的产业,怎么能交到一个女子手上呢? 秦老夫人虽然已经不管事了,可是也用女子的身份掌过权。太久不出现在人前了,可能大家几乎都忘了她是什么样的人。 这些旁系不事生产、让嫡系好吃好喝的供养着他们,倒是把他们的心给养大了。 秦老夫人冷冷一笑,吸血的蚂蝗,就算是蛰伏起来了,本性却是不变的。 秦老夫人出手震慑了秦家的旁系,傅元姝想要从中根上解决此事,干脆出手断了每季下发给这些族人的红利。 就算是只是旁系,也不是没手没脚,哪有这样不事生产,只顾着惦记嫡系的产业的,难道是心术不正妄想取而代之。 傅元姝在老夫人的院子里,将这些人堵得面目潮红,一个个指着她的说不出话来。 自力更生?他们中有很多人要靠秦家每年发的钱财过活,哪有这个本事自立更生,想一想就双腿发软,惶恐不已。不要说再想要其中分一杯羹了,能不能保住现在的都说不准。 在座的也不是没有眼色,自然看的出傅元姝真的想要这么做的,加上老夫人闭目坐着,对面前发生的事熟视无睹,明显要给秦傅氏撑腰。无法之下只能一个个抖着腿离开了秦家的大门,心中不断怒骂道唯女子和小人难养也,想着写信给秦大当家,请他回来处理此事。 当屋里只剩下傅元姝和秦老夫人两人的时候,傅元姝才坐在了椅子上,恨恨道:“这些人就是吃饱了闲的。” 秦老夫人终于开口了:“这些人也只有嘴上逞本事了,就算把厂交到他们手上,也是迟早要落败的。旁系有几个小辈还算踏实,这些老的,一个个不过都是废人而已。” 说到秦家为何要这么养废庶子,明明都要分出府去的,让他们自强不好吗?这也不是没有缘由的。秦老夫人那一辈的时候,秦家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可这样的人,偏偏是个庶子,将嫡子压得抬不起头来。 当时的秦大当家害怕兄弟阋墙,早早的将这个儿子分出府去了,可是聪明绝顶的孩子谁不喜欢,秦大当家立排众议,划了一分不小的产业给他。 可是这个孩子聪明归聪明,心眼却不大,为人心高气傲,怎么忍的了因为超出嫡子太多早早出府这种事情。秦老夫人想到了当年秦家的血雨腥风,还是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因为那一件事,她失去了丈夫,让长子早亡,嫡系付出了血的代价。秦家族长终于下定决心,立下了养废庶子的决定,在临终前将秦家的产业和这一纸文书交到了年幼的次子手上。 时间一晃而过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早早过了花甲之年的秦老夫人长长叹了一口气,这一切都是孽缘。 55|第 55 章 秦雨鸾终于想起了封景菘是谁了,是她二哥的朋友,她托二哥要找的书本零件就是请此人带回来的。她现在还记得,这个人身上阴戾的样子,第一眼看过来,就要将你从温暖的阳光下拖到暗无天日的寒潭之中,血液都似乎因此结冰了。 没想到看去高傲又中二的人,居然也会帮她引荐说话,难道是因为那一面之缘,还是说对方其实挺好说话的?秦雨鸾有了这样一个错觉,想想又摇了摇头,那种孤傲狮子一样的性格,她没在第二个人身上看到过,这种感觉,不会有错的。 因为不知道秦雨鸾什么时候能到,火车会不会晚点,傅诩和在说好的前一天就让人去车站等着了。在江城还是艳阳高照,到了南京就是下了小雨了,温度也要更低一些,不过江城到了夏天一向酷暑闷热,初夏就有了这个势头,倒是现在的南京更加清爽一些。 车站熙熙攘攘,来来去去的人流并不少。柳如扶着秦雨鸾下了火车,几日四处观望了一下那些等人的人。他们还没找到接的人,那人却已经先认出了他们,很快上前走过来,对着秦雨鸾喊道:“表小姐。” 秦雨鸾穿的是米白色的改良旗袍,袖子不过五分,头发简简单单绕了卷披在身后,上面还罩着西式的黑网头纱,遮住了脸上的大半的神色。头纱侧边还有一朵黑丝绸扎成的玫瑰花,这样的打扮,跟往日的完全是两个风格,但是站在身边的柳如,觉得这样的大小姐,更加吸引人了。 秦雨鸾向来人看去,发现来的是大表哥傅诩和身边的勤务兵,轻点了点头。两人在江城的时候见过几面,倒是不用那么客套,他也只是喊了一声就迎着几人往外走去。 亲自为秦雨鸾打开车门之后,勤务兵很快坐上了驾驶座,边开车边对着后座的秦雨鸾说道:“少爷他在中洲饭店给您订了房间,您到了那边就可以好好休息一下了,接下来几天顺便还可以在南京好好玩一玩。南京很多地方和江城都不一样,风景也很好,说不定您会喜欢的。” 秦雨鸾好奇的看着窗外南京的街道,一路上掠过不少高大的建筑,路面也要更宽敞整齐一些。越往中洲饭店开,所见的欧式建筑越多,异域风情很是明显,她说道:“南京,倒是比江城热闹不少。” “那是肯定的,”勤务兵爽朗说道:“除了上海,我这辈子就没见过比南京更繁华的城市了,甚至连杭州都不能跟它相比。”杭州是傅家的大本营,也是这个勤务兵的家乡。不过他又一笑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杭州一些,这里不知道该怎么说,太严肃了一些。” 柳如本是一路无话,这时候倒是有了兴趣了,她穿的是自己仿造西洋群设计的服装,相比西洋群那种繁复的花纹,这样显得要清丽一些,看得就让人眼前一亮。她头上的大檐帽已经拿在了手上,直起身体往前靠了一点,煞有其事的问道:“那北平呢?南京比北平还要繁华热闹吗?还有,你说南京太严肃了,杭州又是什么样子的?” 自从上一次后重创后,柳如的嗓子好像再也不能恢复了,声音总是这样略微带了一点沙哑往上挑,就像是一把小刷子轻轻刷在你的心上,让人心头痒痒。 秦雨鸾嘴角无声的扬起了一丝笑容,柳如明显是在逗这个人,她上次就发现大表哥身边这个勤务兵特别有意思。 果然,即使后座的两人不一定能看得到,勤务兵的脸却还是害羞的发红了,他不太会和女子说话,特别是漂亮的女子。半响后才有些结结巴巴道:“自然是没有跟北平比的,那可是皇城脚下,我也没有去过北平,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杭州嘛?总之杭州是个好地方。” 话还没说话,他已经踩了刹车,下车后为秦雨鸾来开了车门,语气急促道:“表小姐,中洲饭店到了。”等几人下车后又一往而先的往饭店里走去,怎么看,都有一种落荒而逃的意味。 傅诩和在翘着二郎腿坐在饭店的大厅里,看到带来的三人都是一愣。无论是柳如还是秦传瑞,都是他没有见过的,秦传瑞不用说了,柳如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伺候人的主。于是他便问道:“怎么不把丫头带过来?” 秦雨鸾没有拒绝对方来接她手上的箱子,一边跟着他往楼上走去一边说:“哪有事事都依赖丫头的,我又不是没手没脚。” 傅诩和心道,这个表妹经历的事情还是太少,太过想当然了。想当初他刚刚去军校上学的时候,习惯了家中处处有下人照顾的日子,连被子都不知道要叠,当然,鞋带还是知道怎么系的。 酒店里虽然不用自己叠被子,但转头看了一眼,他的视线就落在了秦雨鸾的头发上,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等下我给你找个丫头吧!” 秦雨鸾连忙道:“可别,我身边不习惯有生人,不过待几天而已,哪要叫什么丫头。我连纺织厂中那么大的机器都拆过,难道还会照顾不好自己?” 傅诩和被她逗乐了,哪有一个淑女这样说自己的,不过他也不再强求了。对着她嘱咐了几句,便让她好好休息一下。 第二日和秦雨鸾签合同的是一位姓莫的中校,年纪大概四五十岁左右,发际线有些朝后,显然他有着就算几十年后都无法解决的秃顶问题。 管理后勤军需的能坐到中校这一位置的是很不容易的,只是不知道对方一开始就在内勤还是从别的地方调过来的,即使对方笑的很温和,秦雨鸾还是能从对方身上闻到那种硝火的味道,那是战争的味道。 莫中校早就知道要和自己签合同的是一位女士,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年轻,带来的助手里面也有一位年轻的小姐。 秦雨鸾先让坐在旁边的秦秘书和莫中校洽谈,接着再由她提出了一些问题。比如先付一部分定金起码要达到百分之四十,违约金的赔偿倍数和质量问题。 显然莫中校对此很有经验,合同也很详细完整,倒是秦雨鸾让在座的几人有些惊讶,她提出的一些问题都很值得重视。 莫中校看着她想,这位秦小姐要么就是很有经验,要么就是很有天分,无论哪一个都让人不能小觑。 平常谈这种合同是不用他亲自来的,预付的定金最多也是只有百分之三十的。只不过他听说了这位秦小姐这次能谈成都是封三少签的线,所以稍稍放宽了要求。封三少对女人一向不假辞色,很多女士对他趋之若鹜都不能见他眉头多皱一下。以前难得有位小姐能够抵挡一切困难接近于他,却不到一个月就被封三少的某些残忍的行为吓跑了。 但很多人想,吓跑她的不是一些残忍的行为,而是某人寒冰一般不会融化的态度和铁面无私的性情,真是闻着落泪。 按理说这位秦小姐能够让他引荐说明有什么让他注意的地方了,让人惊讶的事,这次他去让人去请封三少一同前来谈这份合同,却连一个音信都不见回的。也不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莫中校心中八卦的想道。 他和秦雨鸾交换了合同,在那个用钢笔写依旧娟秀笔迹旁边签下了自己的大名,这笔生意正式谈完了。接着站起来呵呵笑着和秦雨鸾握了下手,用一种欣赏的口吻道:“那我们合作愉快了!” 面前的莫中校并没有像秦雨鸾见过的很多男士一样对女性有着天生的轻视,加上生意终于谈成了心情也不差。让她对对方有了一份好感,同样笑道:“合作愉快。” 下午,柳如坐在秦雨鸾的房间的藤椅上,拿着她递过来的那一份合同,耳边传来对方说的那些话。 “柳如,下午,从秦秘书和莫中校谈的那些话中,你听出了什么?从这张合同中,你又看出了什么?” “现在,告诉我你的想法?” 柳如曾经因为自己会说一口流利的洋文而沾沾自喜,可自从跟了大小姐之后才发现,她以前的倨傲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接触的东西越多,才发现自己以前懂得东西不过是沧海一栗,跟在大小姐身边越久,越觉得对方高山仰止。 她曾经因为一个男人而痛苦不已,觉得自己的世界再也没有光亮。可是撑过去了之后,将那件事远远的甩在身后之后,才发现,咬着牙,路还是能走下去的。 时间过去那么多个月了,柳如觉得眼见暗无天日的道路渐渐有了亮光,出现在面前的,是一条和以前相比截然不同的道路。 而这时,柳如听了秦雨鸾问她的这些话,心砰砰砰的跳了起来,她敏锐的察觉到,这不是同之前一样的一个救赎,而是一个机会。 她下意识的,想要去抓住它然后牢牢的握在手心里。 56|第 56 章 柳如紧张的冒汗,身体也有了一丝颤抖,她深吸了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稳下来。低下头再次仔细的观察了一遍合同,想要将那些条款掰开揉碎了细细琢磨,恨不得马上就能吃透了。她犹豫了一下,然后将自己的想法说了出来。 中洲酒店好歹也是南京最好的酒店,傅诩和给他们预定的也是最好的套房,里面一应俱全,可以说能想到的全想到了。秦雨鸾打开一小盒茶叶,是上好的铁观音,她放在鼻尖闻了闻,才开始冲泡。 柳如一边说,一边去观察秦雨鸾的表情,可是对方的表情隔了一层因为泡茶上升的热气,什么都看不清楚。她说完后心中无底,不免有些忐忑的看着她。 秦雨鸾见柳如说完了,将其中的一杯茶往她的方向推了推,然后说道:“不错,不至于什么都看不出来。”接着话题一转,问道:“你昨天的衣服是你自己设计的,今天穿的也是吗?” 柳如知道她答得不如大小姐的意,心中有些发闷,但不知道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衣服来了,很快的点了点头,答道:“是的。” 秦雨鸾发现,柳如自己设计的衣服,还是比较适合自己审美的,不管是西洋裙还是古装。柳如今天穿的是唐装,但是自己做了改进,不像真正的古装那样厚重,穿戴也不繁琐,甚至还露出了自己一两分曲线。 秦雨鸾又回想起前几个月柳如在荣华布庄做出的种种改进,心中知道,柳如更适合走设计路线。只不过她不论是在营销手段上还是在设计上的天分都不低,让秦雨鸾心中多了一些期待。 可一个人不可能那样的幸运,所有天赋都有,就好比这一次,柳如就回答的中规中矩,并没有亮点。 秦雨鸾知道做人不能太贪心,柳如之前有的优点已经值得她培养了,可她还是笑了一下,说道:“我暂时让你跟在秦秘书身边,不期望你能学到什么,但是他如何与人交际,洽谈,你要睁大眼睛看看。” 她有些神秘莫测的看着柳如说道:“要知道,语言,可是一门艺术。” 柳如听的眼睛有些发亮,她在很久之前想要到大小姐身边,只不过开始未能成功,后来事故不断。她知道,对方能救她一命就是看在往日见过的情面上了,实在不能要求更多。 虽然不知道这个刚到大小姐身边没多久的秦秘书是什么人,但是只凭他早上能够代表大小姐谈这一纸合同,就知道他不简单。而且,她不得不承认,早上他们相谈的那些,她并没有听懂太多,这个人,值得她学校的太多了。 柳如知道自己并没有达到秦雨鸾的要求,但并不泄气,坚定的回答道:“大小姐放心,我不会让大小姐失望的。” 秦雨鸾一笑,她只是不想看见秦秘书闲下来就到她边来骚扰她,没错,骚扰,她看到对方那张狐狸一样的脸就恨不得一个烟灰缸拍上去。但是对方实在又有真才实学,为了防止他太闲,不如让柳如去当几天学生。 像是想到了什么,秦雨鸾聊起了另外一个话题,说道:“对了,我话几个大概的图样给你,你帮我把这些衣服设计出来吧。” “啊?”柳如有些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只见秦雨鸾笑眯眯的看着她:“以后我的衣服,就全部都拜托你了。” 秦雨鸾前世也是追过一阵民族风的,不管是衣服鞋子还是首饰,所以很多样式都还有些印象,要是哪里不好了,就只能拜托柳如去改正了。 只不过她前世除了休假的时候没有时间穿这些,只能拿出来过过眼瘾,平常都是一副女强人打扮。 下午才说要请她设计衣服,结果柳如晚上就拿到了那一叠图纸,她一张张的翻下去,越看眼睛越亮,真不知道大小姐哪来那么多奇思妙想。 合同她没看出什么东西来,对着这些设计稿她可是兴趣满满,一直在晕黄的灯光下研究到半夜,还拿出了纸笔另外细细笔画。等她觉得累了的时候一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只能先放到一边匆匆洗漱之后上床睡觉。 第二天秦雨鸾下楼吃早点后看到了早就在餐厅坐着的傅诩和和秦秘书,傅诩和一看她过来,马上让服务员给她上了一份早点。 傅诩和正低头往吐司上涂番茄酱,秦雨鸾一看那涂满了厚厚一层的吐司就觉得牙酸,她喝了口牛奶后才说道:“没想到大表哥你口味这么重。” 傅诩和不明所以的看着她,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自己手中的早点,顿时嘴角一抽把面包扔回了餐盘中,拿起湿毛巾擦了擦手。解释道:“新柔前段时间一直爱吃酸的,一顿早饭能吃下去半瓶番茄酱,我给她涂习惯了,一看到吐司番茄酱就忍不住。” 秦雨鸾低低笑了起来,调侃道:“看着技术肯定不是一天两天练成的,没想到大表哥也是个好男人。” 傅诩和脸有些发红,觉得这事实在有损他大男子气概,但也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哼哼道:“那是。” “对了,柳小姐呢?”傅诩和现在才想起柳如还没下来,现在可已经不晚了。 秦雨鸾叉了一小块蛋糕到自己嘴里,漫不经心道:“可能还在睡吧。” 傅诩和也只是客气的问一下,并不是真正在意她什么时候下来,马上就抛到了脑后说道:“等下表哥带你出去采风去。” 秦雨鸾一想,合同谈完了,昨日电报也就已经发回了江城,纺织厂中有王厂长,并不会出什么差错,也不用急着回去,就点了点头说道:“那感情好。” 秦秘书在秦雨鸾面前有些玩世不恭,但有第三人的时候就显得很严肃,且表现的忠心耿耿。往往给人一种他跟在秦雨鸾身边很多年的错觉,天知道秦雨鸾接手他不过半个多月而已。 秦传瑞吃完之后放下了刀叉,擦了擦嘴角,向两人一颔首道:“我已经吃完了,两位慢用。” 刚站起来就听到秦雨鸾叫住了她,他低头看去,只见她眼中闪着灵动狡黠的光芒,心中不由咯噔一下,果不其然听秦雨鸾说道:“对了,秦秘书,我暂时把柳如借给你做助手了,你可不要欺负人家小姑娘啊。”欺负两个字说的格外的重。 秦传瑞抽了抽嘴角,接着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回答什么,丢下扬长而去。 傅诩和愕然的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说道:“雨鸾,你这个秘书排场可够大的啊。” 秦雨鸾也算是摸清楚了秦传瑞一两分脾气,知道他这样代表了同意,能让对方吃瘪,她心情都好了起来,一口一口吃着蛋糕,回答道:“人要是太聪明了,总是有一两分怪癖的,表哥我们要理解他们才对。” 傅诩和想了想,深以为然,从昨天就可以看出来了,这秦秘书的确是个人才。既然这样,也不是不能忍受,但他还是说道:“雨鸾你也要把握好分寸,可不能让这样的人爬到你头上去。” 秦雨鸾心满意足的放下了刀叉,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傅诩和说要带秦雨鸾出去采风,不是心血来潮,而是细心研究过南京有什么好玩的地方的。这三天里,两人去了紫金山,玄武湖,朱雀桥,甚至还特地去看了乌衣巷,也算得上是满载而归了。 柳如从秦雨鸾手中拿了那一叠图样就废寝忘食的研究起来了,即使她并没有绘画基础,最后画出来的成品还是要比秦雨鸾给她的更好看一些。大小姐是让她去跟着秦秘书,但那也是回到江城之后的事情了,现在还是可以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的。 秦雨鸾见对方好不容易跟着出来一次,居然只出过一次酒店,有些纳闷,她忙什么呢?只见柳如兴冲冲的将一叠新的图样递到了她的面前,还有一件新做出来旗装。秦雨鸾看了看旗装,又看着她的黑眼圈沉默了,难道柳如唯一一次出酒店还是去成衣店不成? 秦雨鸾不由黑线,衣服她又不急着要,有必要这么急吗?但这是对方的一片心意,还是慎重的接了过来,道了一声谢之后说道:“我很喜欢。” 显然柳如对自己很有信心,可还是说道:“时间有限,只能做出这样简单的样式了,不然还能更好看。”她觉得,秦雨鸾在江城的时候穿的鞋子上都绣了大颗的珍珠,衣服上也常用金丝银线的,这样两天匆匆做成的,实在简陋了。 而且柳如也发现了,秦雨鸾不管穿什么样的服饰,不论是古装还是改良旗袍,都是盖了脚面的。她昨晚本来想要改动一些的,可她又想到跟在秦雨鸾身边那么久了,只看到过一次对方的脚,还是不经意看到的。猜想起她曾经因为小脚被退婚,说不定是一块逆鳞,想了想还是没有将裙子改短。 57|第 57 章 在秦雨鸾待在南京的第五天,傅诩和接到了一张请帖,还是他那个老同学亲自送来的。打开请帖一看,是熊家一位小姐成年的生日聚会,时间是明天,上面书写道“请傅诩和先生携女伴光临”,地点定在熊家大宅。 傅诩和比秦雨鸾早到南京一段时间,趁着这个功夫认识了不少人,可以说是混的如鱼得水。这位熊家小姐的兄长就是刚刚认识没多久的,两人聊了几句,发现对方和自己颇有种臭味相投的感觉,算得上一见如故。 他随意将请帖放在桌上,说道:“多大点事还值得你亲自跑一趟,派人送来不就行了。” 那老同学笑的不怀好意,说道:“我来可是不光光为了这张请帖,还有其他事。” 傅诩和奇道:“还有什么事直接说了便是,遮遮掩掩的想什么话。” 那老同学也不卖关子,直接问道:“这几日叫你都不出来,要不是知道你金屋藏娇了,哥几个可还被你瞒在鼓里呢。” 傅诩和听得一头雾水,纳闷道:“谁金屋藏娇了?” “呦,还不承认呢?”老同学一脸你别瞒我了的样子,叠着腿,双手交叉看着他说道:“前儿个哥几个可全都看到了,在紫金山那边,你身边那位女眷。”接着又砸吧着嘴说道:“没想到你这么有福气,家中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的,那女的的样子听说是绝色。你小子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来了南京不过几天,身边就有了这么个尤物跟着,教哥几招,我也学学。” 傅诩和有些听明白了,这说得不是雨鸾吗?脸色越听越难看,对方还不自觉,继续说道:“看见没,这请贴上可写了请你跟那位女伴出席,到时候可带出来让我们开开眼,可别藏着掖着。” 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拍了一下桌子的狠劲给惊到了,这时才发现傅诩和一脸要吃了他的表情。 “滚犊子,那是我妹妹。” 老同学的脸僵住了,心中想道,乐子闹大了,马上正襟危坐,将军营里待久了的那种军痞气息收敛的一干二净,嘿嘿笑着赔罪道:“原来是咱们妹妹。” 傅诩和简直想要抽他了,什么是咱妹妹啊,那是我妹妹。 既然是妹妹就不能这么调笑了,换了一种说辞,可以带妹妹来一起参加吗?但是语气正经了很多。说着说着又觉得有问题,最后想起了什么一样问道:“你妹妹不是在外上学吗?怎么跑南京来了。” 傅诩和的妹妹上的是教会学校,他有一个朋友也在里面读过书,知道里面很是严格。寻常都不能出校门,更不用说跑到南京来这么多天了,现在可没到放假时间。 傅诩和被他刚刚那一通说的脑仁疼,按着头说道:“是表妹,这次来签合同的。” 签合同的?老同学身体一僵,而后问道:“跟三少认识的那个表妹。” 见傅诩和点了点头,连忙又道:“那可更要见见了,不知道有没有那个荣幸,而且我还好奇他们怎么认识的呢?” 傅诩和暗暗翻了一个白眼,你想知道,我还想知道呢?可是他一问这个问题秦雨鸾就拿封三少是二哥学长才会帮她这样的话敷衍他。封三少的同学、学弟多了,怎么没见他人人都拉一把。 傅诩和看着他冷笑道:“那可真不巧了,我这表妹明天一早就要回江城了,恐怕这次没有机会了。” 这老同学本来想说什么时候回去不行,多留一天也好啊。但是看着傅诩和的样子缩了缩脖子,敏锐的觉得还是不要再提了。 第二日傅诩和亲自送了三人去车站,还对秦传瑞说道:“一路上多劳秦秘书照顾了。”才目送几人上了火车。 傅诩和心中清楚晚上去参加那个聚会肯定要提到表妹,因此昨日就将秦雨鸾的身份说的清清楚楚,省得那些人想东想西的。他知道那同学嘴上没门,肯定会将这一遭说出去。 果不其然,不过没有说起红颜知己、金屋藏娇那一类的混话,倒是有些好奇怎么和封三少合作的。还有一些名媛觉得秦雨鸾敢于跳出传统出来做生意,值得敬佩,只可惜晚了一步,不能结识。 于是就有一位名媛问道:“不知道那位秦小姐名讳。” 傅诩和心中想着雨鸾可能还要来南京,以后说不定还是要结识这些人。想着有个先入为主的印象也不错,就大大方方的说了。 “咦,……我怎么觉得,这名字,有些耳熟啊。”说话的是熊小姐,她本因这些人在自己的生日聚会上谈到一个不认识的人有些不快,但是知道都是因为封三少的缘故,也就没有表现出来。 她这话一出周围的几人都一愣,傅诩和和熊家大少爷认识不过半个月,更不用说秦雨鸾了,更何况两人一个南京一个江城,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但是听了她这话大家努力回想了一下,也觉得这名字耳熟,秦雨鸾可不是一个大众的名字。半响才听到有人说道:“我想起来了,去年的报纸上,因为小脚被离婚的那个,不就是叫秦雨鸾吗?” 这话一出,大家的纷纷恍然了,原来是她。 要是其他事说不定没有那么好记了,可这是华国第一则离婚的案例。他们身边很多人都为此讨论过,觉得那个罗安实在有勇气,很多女子还仰慕他,觉得对方的思想前卫。 当然,看不起他的也有,就算要离婚,偷偷和离不就行了,光明正大的刊登出来,让那个女子怎么活,让那些裹了小脚的女子怎么活。 秦雨鸾这样一个女子,有才有貌,又有能力,在场很多人都对她是有好感的,要是见了说不定还会有不少人追求她。可是一知道对方之前发生过的事,大家都歇了那个心思。 要是未婚,名声又好的那种,肯定是会把你当成白月光对待的;可是结过婚,又离婚的,在外又有这样一个名声,那就是蚊子血了。这里的人都读过书,甚至还有不少还留过洋,可是这看法倒是大相庭径。而且这事虽说已经过去很久了,但那是没见到人,要是见到了还不像一根刺堵在喉咙里一样时时刻刻提醒你啊。 来参加熊小姐生日聚会的都是一些天之骄子,在家有长辈宠着,在外更有人上赶着捧臭脚。自然不知道该怎么去遮掩情绪,即使顾忌着傅诩和的情绪,还是低声议论开来了。 傅诩和心中有些后悔,暗道自己不该,怎么把这一茬给忘了,有些庆幸今天早上已经送雨鸾回江城,这些话已经传不到她耳朵里了。可他也不怯,反而端起了香槟向在场的几人敬了一圈,朗声说道:“封建不封建,前卫不前卫,不是看一双脚决定的。” 议论几个人视线都看向他,他仰头一口把酒喝尽了又说道:“我那表妹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精通两门外语,又有能力,就算比起男子,也是不差的。倒是那罗安错把珍珠当鱼目,让雨鸾为他所累,做出这样的事来,实在让人不齿。” 傅诩和这话倒是说的极有道理,当即就有一位姓陆的小姐站出来赞同道:“我觉得傅先生说的很有道理,要是我们仅仅凭一双脚就去否定她,又有什么资格谈进步呢?更何况秦小姐如此坚强,更加让人敬佩。” 这位陆小姐是今天的座上宾,家族权势比不上封家,可是在南京也是数一数二的。就算强龙都还不压地头蛇呢?更不用说傅诩和了,这陆小姐又是南京数一数二的名媛,很受人尊敬,愿意听的人也多,说的话倒是比傅诩和管用,不少人都开始附和了。 陆小姐可会做人多了,知道今天是熊小姐的生日,再这么谈下去就喧宾夺主了,何况那位秦小姐又不在,就算在,难道会喜欢成为别人口中的谈资吗?于是轻而易举就转了话题,说起了熊小姐今天那与众不同的首饰来了。 经过这样一闹,傅诩和也没了心情,趁着人不注意拿了酒杯躲了外面去,心中沉甸甸的。 秦雨鸾自然不知道自己又一次成为了别人口中的谈资,知道了也不会多加在意了。更何况,只要她这生意一直做下去,就一直会有人拿这件事来扎她的心,不管人前人后。 她回到家没多久,换了件衣服,接过白薇绞好的软帕擦了擦脸,就着白术的手吃了两块糖酥后便先去了纺织厂。在办公室里,听了王厂长说的几句话后,原本明媚的脸色越来越阴沉。 王厂长低着头不敢说话,秦秘书站在一边也是不言不语。秦雨鸾来回走了几步,还是没忍住将手上的一些文件摔到王厂长的面前,一张纸顺着他的脸掉到地上,王厂长脸上涨的通红。 秦雨鸾还是没有忍住怒道:“板上钉钉的的事情你都能给我出岔子,我要你何用。” 这话说的实在严重了,可是连王厂长自己心中也只有羞愧,更不用说因为大小姐的态度不满了。 王厂长额头上留下了汗落到眼睛里火辣辣的也不敢去擦,说道:“那边的价格一定要涨三层,无论如何说都不松口,看来是想做一锤子买卖了,连之前的信誉都不顾了。” 纺织厂中染料是不用再谈了的,秦雨鸾之前让秦秘书去像美国人购买的已经够做这样的生意两个来回了。本来棉花和染料一样,都是低价谈下来的,谁知道已经谈好只剩下签合同的事情都能让对方反悔。 秦雨鸾坐在了椅子上,秦秘书走到她身边,给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秦雨鸾拿起来喝了大半杯,才缓和了口气。 “既然他们反悔了,那就换一家,江城这么大,难道连第二家能够收购棉花的地方都找不出来。” 秦雨鸾眼中带着利剑一样锐利的光芒,看着王厂长心中一紧,只听她继续说道:“这件事交给你去办,我也不为难你,收购差不多数量的就可以了,王厂长不会做不到吧?” 被这样小看,任何人都不会服气的,可是王厂长失职在先,只能把事情办得漂漂亮亮的才能挽回颜面了。 办公室的几人又听秦雨鸾冰冷的声音响起:“既然他们想趁火打劫,我就要江城所有人都知道,他们言而无信。” 秦雨鸾说出的话鲜少有做不到的,王厂长心中明白,虽说狠辣,但也为这个方法叫好。站在她身后的秦传瑞倒是笑了,果然,呆在她身边,比秦寿生身边有意思的多。 58|第 58 章 公关是一个名词,一个概念,可在秦雨鸾看来,这更是一种高级技能,没有一个人能去小瞧这两个字。不说别的,她前世所在的公司还专门有一个公关团队,专门负责处理危机公关,处理的好有能够有力挽狂澜,拯救整个企业的形象的能力。 现在这个词在国外可能已经有人提出来了,但是不论在国外还是在华国,真正学以致用的人没有多少,因为它还没有成熟。而且,这样一个词,它有着自己的两面性,既可以做好事,也可以做坏事。 这个时代是一个很复杂的时期,它光明,又黑暗,它有着无限的机遇,却基于乱世之上。可惜秦雨鸾所见的不公平远远大过了所见的光明,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心也变得比以前更加坚硬了。 要是在以前,秦雨鸾也会用同样的方法去对付他们,但是不会像现在这样做绝,可是她一开口,就要打压的他们再爬不起来,且再没有回旋商量的余地。 棉花厂能够坐地起价,就是看准了荣华纺织厂需要这些原料,可是秦雨鸾直接送给他们一个形象危机。说好的合同签不下来,是王厂长失职、能力不够,但是在外,就要换一种说法。只是她还没把想法说出来,王厂长就自己决定了怎么做。 王厂长最近有些憔悴,有心人看热闹,自然会去打听。他起起落落好几年,在纺织厂关门之后,大家还以为他再也爬不起来了,谁知道不但起来了,还比以前更风光。 多少人眼睛巴巴的看着,就盼着他什么时候再摔下来,可是这半年来他每日都是志得意满的,今日突然这样颓废,又是在有心营造下,怎么不让人好奇? 于是王厂长将自己被多年的合作伙伴在背后插了一刀的事情宣扬出去,只是为了那么一点蝇头小利啊,他的信任遇到了背叛,王厂长说的痛心疾首,说的人唏嘘不已。 多年的合作伙伴也没错,可是前些年秦家的纺织厂都开到关闭了,没关闭的时候也生产不了多少,那个时候的纺织厂,又能收购多少棉花?要不是纺织厂又起来了,谁又能认识你,说不定人家连你姓什么,也是刚刚知道没多久的。 王厂长这样的手段,在后世看来真的是拙劣不堪,秦雨鸾也是看不上的,即使在这个时候,它真的有用。况且,用了这样的手段,却把自己陷了进去。她就不明白了,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就算有用,又有什么值得请功的? 对方言而无信宣扬出去了,但是也给人留下了你无能的印象,再说你一个厂长,拿出去好歹也是纺织厂的脸面,能不能有点形象。 秦雨鸾看着王厂长的样子,只觉得火气一股股的往上冒,事情办不好就不说了,主次都分不清楚。她脸上还是平静的,可是眼里已经是冰冷的了。 王厂长是竭力忍住自己内心的激动的,可是脸上还是忍不住露出几丝笑容,但是不知怎么的,看着大小姐平静无波的面孔,久久不说一句话的样子,心里突然慌乱了起来。 良久,王厂长终于听到了大小姐说话,却只听她说了一句:“去请秦秘书过来。”那声音像是山间的寒泉,不像平日的温和,浸的你心都凉了起来。 秦雨鸾话音一落,站在她身后的白薇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是就出去了。 白薇和秦传瑞进来的时候,秦雨鸾刚刚开始问话:“不知道王厂长棉花收购的怎么样了?”她一向以为王厂长老实,却发现是没见到他出昏招的样子。 酷夏越来越近,天气也越来越热,可是还没到不能忍受的时候,特别是近几日一直在淅沥沥的下雨。白薇却发现,王厂长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可的往下落,连身上灰色的长袍,都有些被汗浸透了,他终于发觉了自己办的事情不合大小姐的意。 王厂长嘴角的笑容垂了下来,有些惭愧道:“已经去派人收购了,只是成效不大,刚刚完成了一小部分。” 秦传瑞进来也没打扰他们说话,只是站在了秦雨鸾面前的左侧,站的稍稍比王厂长往前一些。 秦雨鸾现在已经对王厂长不报太大希望了,哦了一声问道:“那王厂长是如何收购的?” “自然是派人去棉花种植户那边一家一家收购的。” “呵,”秦雨鸾连教训他的想法都没有了,思想已经僵化了,再说又有什么用?她靠在椅子上,拿起团扇对着自己摇了摇,觉得这天气怎么这般闷热,整个人都烦躁起来了,沉默了半响,她才说道:“从今天起,纺织厂的厂长只有我一人,王厂长,你先当个副厂长。”秦雨鸾说的话语很轻,只是平平静静的一个通知,但是王厂长有一个感觉,最好不要去抱有什么疑义,不然,后果他肯定很难承受。 王厂长是真的愣住了,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个厂本来就是大小姐的,她当厂长本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要是换个会做人的人来,在秦雨鸾接手的时候就该把位置让出去。要是平时他肯定也是赞同的,但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这样,他想不明白都不行了,大小姐对他有了嫌忌,又没有明着说出口,这叫他如何能问的出是为了什么? 谁知道,事情到这个时候还不算完,秦雨鸾继续说道:“秦传瑞也担任副厂长的位置,要是我不在或身有要事,厂中的事情,由三位副厂长共同商议。” 三个副厂长,王厂长心中一沉,低下了头去,从此之后,他在厂中的实际地位一落千丈。 秦雨鸾还是第一次直呼秦秘书的名字,当然,以后也不能再叫秦秘书了。秦传瑞倒是宠辱不惊,好像担任什么职位对他来说都是无所谓的,可是心中的感觉还是有些奇怪,秦雨鸾对他,真是从头到尾,连试探都没有,就这么放心他? 这么想着,可是脸上还是看不出任何神色,也没有信誓旦旦的说什么一定会将厂管理好,点了点头说了声是就完了。他以为将柳如放到自己身边是监视,也是要把他身上的东西学去了,可是今个看看,又不像。 秦雨鸾知道秦父将秦寿生放到自己身边肯定有着其他用意,但是,她还是感谢他的。因为,秦传瑞,真的是太好用了。 傅元姝近日来脾气不太好,连青叶青竹两个身边的老人都吃了两顿瓜落,这不,正院一个二等丫头就在门口等着了,就等大小姐回府将她请过去。 这个小丫头脸嫩的很,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看上去却稳重的很。见了大门打开几人进来,她上前几步对着站在中间的大小姐行了礼,也不说夫人下午又生了一次气,只是道:“今个二少爷寄了一封家信回来,夫人不太痛快。” 在很多人看来秦雨鸾喜怒无常,并不掩饰自己骄纵的大小姐脾气,好在她生气的时候不多,知道她的秉性后也不难伺候。其实她生气的时候虽然不多,可是不痛快的时候却不少,除了寥寥几人,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她也是个能忍的。 刚刚在纺织厂中发生的实在让她开心不起来,但是回到秦府之后和往常一样,谁也看不出来,她听了这个丫头的话后淡淡说了一句:“知道了。”便去了正院子。 这丫头低眉顺眼的跟在白薇身后,一路上再没说一句话,也不说夫人为什么不痛快。这事不是第一次发生了,不用再提大小姐就能明白,二少爷寄回来的信中能让夫人不痛快的,也就有关二小姐了。 秦雨鹃在外不知道吃了什么苦头,用了什么法子,远渡英格兰,投奔了秦二少,真是惊倒了一片人。秦雨鸾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好歹没把口中的茶水喷出来,她以为秦雨鹃是个烈性的,却没想到人家有自己的过墙梯。 正院的丫头远远的看着秦雨鸾走近,掀了帘子就让她进去,脚步刚刚踏进内室,清凉之气便扑面而来,连秦雨鸾都感觉那焦躁之心揭了一层出去。可她还是说道:“这天气还没到苦夏,好端端的怎么用起冰来了。”上前几步握住了傅元姝的手,果然一片冰凉。 “这样下去,伤了身体怎么办?”秦雨鸾四下看了一眼,说道:“将冰盆撤下去。” 青竹看了夫人一眼,故意响亮了哎了一声,马上使唤人进来搬冰盆,她们的话无用,大小姐的话夫人还是听得。而且夫人不顾自己的身体,还能不顾大小姐吗? 傅元姝自然不会不顾的,握着女儿的手,觉得自己的手太凉了又抽出来,按着额头第一次说起了小儿子的不是:“浩熙他,简直是要气死我。” 秦雨鸾低敛下了眼帘,坐在她的身边,倒了一杯茶慢慢的喝了后说道:“好歹也有一份兄妹之情,既然雨鹃去投奔了他,二哥自然不能不管。” 在秦雨鹃去英格兰之前,二哥大约两至三个月一封家信,去了之后倒是一个月两封了,她们收到了第一封,他第二封也寄出来了,里面往往还有替秦雨鹃寄到报社的稿件。不知二哥用了什么法子,她的稿子都能出版,倒是一份不落。 这也是傅元姝生气的原因之一,你亲娘亲妹妹不见你这么上心,一个只连了半条血脉的庶妹,你倒是事事操心了。 秦二少寄出来的信件还放在桌上,秦雨鸾拿起来看了一遍,接着才道:“二哥说最多还有四个月就要归家,娘应该开心才对。” 不提这个还好,提了这个傅元姝更加生气,她怒道:“回家的日子比说定的时间晚了起码两个月,我开心不起来。谁知道他多留那里两个月是为了什么,我想他想的心口疼,他却这样气我。” 秦雨鸾噎了一下,还有这回事。不过二哥在外那么多年,娘不至于两个月都不能等,她生气,不过是因为二哥滞留的原因可能是因为秦雨鹃而已。 59|第 59 章 秦雨鹃翻译的《女权辩护》已经出版了,此外还发表了两篇文章在华国的报纸上,都是有关女权的。只不过她并未用秦姓,而是随母姓白,白雨鹃。 秦雨鸾还特地看过她写的一篇文章,文笔还有些稚嫩,但也有一两分灵气,能够引起人的共鸣。可那文章的立意在秦雨鸾看来,太过偏激了一些。 这个时候女性的地位因为光烈皇后与宪宗陛下共掌职权,比以前稍好一些,可男尊女卑的思想还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争取一点权益实在太难了。在没有绝对的把握下秦雨鹃这样做,要是再写下去,连带着华国女权主义兴起的苗头,恐怕都会遭到不小的抨击和打压。 秦雨鸾拿着信纸的手握紧了,半响后又摇摇头,她怎么忘了,不能叫秦雨鹃了,该叫白雨鹃才对。白雨鹃这样的思想,放到后世都是错误的,男女平等,都不是任何一个极端,只不过不知道,她能不能想明白了。 秦雨鸾留在正院里用了晚饭,两边都有丫头拎着灯笼给她照路,她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轻声说道:“雨燕也不能一直三小姐三小姐的叫了,秦家一共两位小姐,叫三小姐像什么话,排序该进一位才对。” 一路送她离开正院的青叶心头跳了一下,恍惚明白了大小姐为何点名了要她出来相送。想了想才说道:“奴婢还要问问夫人才行。” 秦雨鸾听了嗤笑了一声,说道:“你去问就是了。”踏出了院子后又道:“姑姑回去吧,不必再送了。” 青叶满腹愁绪的回去准备和夫人相说,但她也知道,夫人肯定会同意的。 秦雨鸾放空了思绪,一晚好眠,第二日还在吃早饭的时候,就听到白薇进来跟她说道:“今儿个早上正院传出话来了,三小姐的排序进了一位。” 要说往日秦雨鹃还能有一点机会,可以请求原谅回到秦府,而且秦父本不是固执的人,时间一长,用点法子,说不定就心软了。现在机会是一点都没有了,这路不是被别人,而是被她自己堵死了。 好端端的没人逼着你,改了自己的姓氏,这能怪谁。只是不知道,这是不是她自己的主意,秦雨鸾想着。 秦雨鹃的事情也只是一个插曲,秦家不可能一辈子嘴上都提到她的名字,但是对秦雨燕来说,是再也忘不了她了。二姐的称谓变成她的了,她呆呆的想道,突然就想起了几个月前,站在祠堂门外听到的那些话。那些话明明都已经被她忘在脑后了,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却记得清清楚楚,好像刚刚听见的一样,一字一句敲在她的心头。 秦雨燕在秦家被叫了十一年的三小姐,乍然变成了二小姐,无论如何,都不是那么容易习惯的。不止是她,身边的所有人都很不习惯,可是刘姨娘对夫人传出来的命令却很遵从。别的地方她不管,也管不到,可是自己院子里,不能出错。 刘姨娘脸上还带着病容,咳嗽着让喊错的人站在院子里,喊错一声打十下手心,重重的打。她鲜少下这样的命令,平时软的跟猫一样,谁都能欺到头上,一发威,把院子里所有的人都吓着了,一个个噤若寒蝉。 连秦雨燕都挨了好几下手心,只因为她没有注意到那声二小姐是喊她的。 晚上,刘姨娘红着眼睛,小心翼翼的给秦雨燕红红的手心涂药膏,半响才抚摸着她头上柔软的发丝,哑声道:“雨燕,不要怪娘,娘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秦雨燕已经十一岁了,早就到了明事理的时候,可她还是不明白此刻刘姨娘为什么说这样的话,就算说错了,慢慢改不就行了吗? 可是看到刘姨娘通红的眼眶,她还是很顺从的点了点头,什么都没有说。 秦雨燕在很久之后才明白,为什么娘对夫人说的话那么遵从,为什么她那天晚上要说,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因为她的以后,都是握在夫人手里的。 刘姨娘很老实,连带着雨燕也被教的很老实,母女两人轻易不出现在人前,这样的人,一有消息传出来,肯定就是大问题了。她的病好几年了都不见好,吃了那么多年的药,还是到了撑不下去的那一刻。 当傅元姝去刘姨娘的房间里的时候,一进门就闻见了那种浓重的,再也散不开的药味。加上她的屋子常年密不透风,甚至还有一种尘封多年一般的腐朽,这里面哪里是住了一个三十多岁女人,简直像是住了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刘姨娘神智已经不清了,可是听到夫人来的时候还是睁开了眼睛,一转头,就能看见秦雨燕跪在她的床前眼泪汪汪的看着她,身体消瘦的不比她少。她的心头一痛,眼神却是半点没有落在女儿的身上,而是看着傅元姝,动了动嘴想说什么,吐出半个字就是一阵剧烈的咳嗽,那架势像是要把整副身体咳散架了。 刘姨娘好不容易停下来,说出的话像是剧烈拉动的风箱一样,发出呼哧呼哧的响声,吓得秦雨燕的眼泪一行一行的往下流,不断地叫着娘亲。 同样是做母亲的,傅元姝怎么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呢?她上前几步轻轻摸了摸秦雨燕的头顶,说了句你放心。 傅元姝说了句你放心,刘姨娘就真的放心了,闭上了眼睛,侧过了头,要不是胸口还在一起一伏,真让人怀疑她还是不是活着。 傅元姝还不至于现在就带走秦雨燕,最后的孝道都不让做子女的尽到了,那真的是天打雷劈了。她大步走出刘姨娘逼窒的房间,对了身边的人问道:“老爷那边的消息送出去了没有?” 青竹马上答道:“一个时辰前已经发了电报出去了。” 傅元姝点点头又道:“该置办的东西都置办起来。”刘姨娘明显已经油尽灯枯了,就算秦家不可能为了一个姨娘去守孝,可是秦雨燕还是她的血脉,作为子女,她还是要尽到自己的责任的。 只不过让傅元姝没有想到的事,刘姨娘重病不治的消息传了电报到上海秦老爷那边,秦寿生只传来来让她好好养着一类的空话,一句安抚都无,连后事拜托夫人的话也写了上去。 傅元姝的脸色算不上好看,刘姨娘撑着一口气等着秦老爷回来,看来是等不到了。 她放下信叹了口气,要是在以前,她说不定会因为秦寿生这样的决定窃喜,现在却只觉得他凉薄。 刘姨娘过世了,没有等到老爷,好歹也有个秦雨燕给她送终了,也不算是带着全然的遗憾而去。 秦雨鸾对刘姨娘印象不深,直到在正院里看到了安静的坐着吃果子的秦雨燕,才反应过来,是了,刘姨娘去世了,雨燕自然要送到这里来的。 秦雨燕是守了刘姨娘的灵堂后才搬到这里来的,听说来的时候跪的膝盖都直不起来了,还是抱过来的。这几日一直好好养着,可是她一走动,秦雨鸾就发现了不对劲。 丫头们都是天足,秦母因为早年战乱,也没有机会裹脚,可是秦雨鸾踩着这双小脚走了那么多路,怎么会不知道走出来的那种姿势是什么样子的呢?秦雨燕走路的样子,实在有些怪异。 见女儿进来什么话都不说的傅元姝看了她一眼,发现她视线直直盯着秦雨燕,还以为她对这件事不喜,刚想说些什么发现自家女儿看的不是秦雨燕的人,而是她那双脚。 傅元姝管着硕大的秦府,并不空闲,秦雨燕来了也不是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只是想起的时候问一问她的情况,叫过来说说话,一直是丫头们照顾的。此时顺着秦雨鸾的视线看去,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她这脚,寻常的时候还看不出来,现在看去,走路的样式也太畸形了。她也知道这几日秦雨燕的膝盖不好,要好好养着,可是这样子,就不仅仅是膝盖的问题了。 秦雨燕见秦雨鸾一直看着她不说话,还以为自己不被喜欢,可已经走到大姐姐的面前,行了个礼,轻轻喊了声大姐姐。 秦雨鸾轻声应了一声,拉起她的手往椅子上走去,顿时,拉着秦雨燕那只手一高一低的感觉更深刻了。 一个女子连路都走不端庄,走不好看,这让人怎么想,傅元姝记得,秦雨燕小的时候不是这样的啊。她仔细看了看秦雨燕的表情,最后命令道:“去请大夫来。” 60|第 60 章 傅元姝亲自说了喊大夫来,下人们自然马上照办的,不到两刻钟,大夫和背着箱子的药童已经进了正院是大门。 大夫被匆匆请到秦家,进了后院后又一路急走过来,呼吸有些不稳,他先是向秦傅氏请了安,又喝了递上来的一盏茶,才被引着给坐在软椅上的秦雨燕把脉。 一把脉大夫就察觉到了问题,这秦二小姐前几日也是由他看的,按理说膝盖上的损伤该好了才对。怎么短短几日脉象又暗沉无力了一些,抬头仔细看看她的脸色,发现二小姐面黑纵线,好似有炎症在身。 这后院的大家小姐,又不动刀不动枪的,顶天了拿根绣花针,拿把剪刀,好端端的怎么会有炎症。难道是那些说不出口的后宅手段,可倘若是后宅手段,又怎么会叫大夫,他心下一个沉思,就站了起来,照实说了。 站在一边的秦雨鸾自然也是听在耳里的,她看了眼坐在椅子上有些瑟缩的秦雨燕,又看看她的双脚。于是向大夫说道:“今日我观二妹走路姿势左高右低,偶尔面上犹有痛色,还请大夫为她查看一二。” 此话一出站在外间秦雨燕身边的一个管事妈妈脸色大变,连忙上前几步站在秦雨鸾面前,大叫道:“大小姐不可,女子的脚,怎么能给外男看呢?” 这个管事妈妈是刘姨娘过世前留给二小姐的,傅元姝也不计较这些小事,就让她跟在秦雨燕身边。在二小姐身边的下人中倒是显得身份超然一般,隐隐有高人一等的姿态。 傅元姝冷哼一声,马上就有两个粗使仆妇上来捂了她的嘴就往外带。秦家下人中等级泾渭分明,亲近的大丫头另说,其他的在主子没有说完话贸贸然插嘴,就要受罚。 秦雨鸾也被她吓了一条,面色不渝,明明是一片好心,却刚刚开口就有人出来打断指责,谁心情也不会好。但在她被拖出去之后还是说道:“雨燕不论有什么都放在心中,恐怕疼也不会多说一句,我真怕她的脚出了什么事情,还是要劳烦大夫才好。” 说罢去看秦雨燕,却发现对方已经平静了下来,没了之前的害怕,整个人显得非常乖巧,让伸脚就伸脚,去脱她的鞋也不挣扎。心中顿时软了下来,伸手摸了摸她的头,问道:“怕不怕?” 只见秦雨燕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秦雨鸾,先是点点头,又摇摇头,清澈的眼里满满都是信任。 “娘说,让我什么都听大姐姐的。”秦雨燕轻声说道。 刘姨娘的确是这么说的,秦寿生不是长情之人,连她重病都不回来看一眼就能知道,又能指望他对这个一年见不到两次的女儿多上心。秦雨燕的未来,还是要靠在夫人和大小姐手上的。大小姐虽然名声不佳,但不是任人鱼肉之辈,只要她愿意,护住秦雨燕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肯定不是问题。 刘姨娘在后院不吭声这么多年,谁也想不到她嘱咐了女儿多少话让她记在心里。看到秦雨燕这样,秦雨鸾忍不住说了一声乖,又摸了摸她的头。 秦雨燕的脚果然有大问题,鞋子脱下来一看,裹脚布上已经有血浸了出来,那血迹已经干涸了,但仍有一股异味从里面传出来。 在场的几人脸色都不好看了起来,这问题恐怕不小。 检查之下大夫也轻轻抽了一口凉气,这样血肉模糊又化脓的情况,应该是钻心的疼才是,这二小姐也是能忍的。 说起缘由,也不是没有,因为刘姨娘怜惜女儿,不愿意她早早受缠足之苦,在秦雨燕8岁的时候终于拖不下去了,才请人给她裹了。但是不知为何,秦雨燕的伤口特别不容易愈合,开始就烧了几次,又断断续续一年才好,堪堪让人松了一口气。 可是秦雨燕年幼,也不知道裹了的脚更要细心呵护才行,不然这样密不透风的包着,或是指甲长了钉到肉中,又是受罪。还好刘姨娘虽然一年大半的时间都歪在床上喝那苦药汁,对这个女儿还是上心的,都会想到前头去,只等她长大些了自己学会做这些。 可是还没等到秦雨燕长大,自己就先不行了。 秦雨鸾犹豫半响,问了一个大家都没想到的问题:“不知道我二妹妹这双脚,还能不能好。”这时候也没个抗生素消炎药什么的,一直这么下去,谁知道哪天就没这个好运了。 大夫道:“自然能好。” “大夫误会我的意思了,”秦雨鸾视线看着秦雨燕,半响后沉声道:“我的意思不是伤口能不能好,而是这双脚,能不能再掰直恢复原来的样子了。” 傅元姝正想站起来说些大夫费心治疗的话然后先行离开,谁知道听了自己女儿说了这一句话,好悬差点没有站稳,还是青叶眼疾手快扶了她一把。 “胡说八道些什么!”傅元姝朝女儿喝道,这脚好不容易裹成这样,可不是白白受苦好玩的。 秦雨鸾却是不听,像是魔怔了一样又问了一遍:“能不能再掰直了与行走无碍。”她死死盯着大夫,像是他嘴里听不到她想要听得话,就能上去和他拼命一样。 大夫被她吓了一跳,傅元姝看着她的样子,眼中的沉痛一闪而过,突然间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白术白薇相视一眼,上前扶了秦雨鸾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白薇连忙又倒了一杯茶递到她的面前,柔声说道:“大小姐可是累了。” 秦雨鸾怔怔的看着这杯茶,里面的茶水还在杯中打着旋,像是一个小漩涡一样。她顿了顿,将这杯茶接过来,慢慢的抿了一口。 大夫也不知道该不该回这个问题,只看秦雨鸾向坐在椅子上低头不知道想些什么的秦雨燕,又是同样一个问题:“雨燕,你怕不怕?” 这回秦雨燕没有很快回答她,而是仰着小脸看着她,才坚定的点点头:“雨燕想好。”接着用期盼的脸看向大夫。她是真的想好,每年几次不小心就会有这种钻心的疼,她都快忘了脚踏实地好好走路是什么感觉了。她做梦都想变回原来的样子。 秦雨鸾脸上一松,露出了一个笑容,轻声说了句:“好孩子。”又转头问道:“大夫,不知道可不可行。”除了大夫,谁都知道,大小姐这话除了为二小姐问,也是为自己问,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凝滞起来了。 大夫又仔细看了看秦雨燕的脚,心中思考了一会儿,才摇摇头说道:“请恕老夫无能。” 这话一出,秦雨燕的笑脸僵在了脸上,秦雨鸾也像是遭到了重击一样,眼前一黑,差点吸不上气。她靠在椅子上沉沉道:“雨燕的脚,像是用南边那样的裹法,也不像是完全折断,这样,也不行吗?” 大夫犹豫了一下,躬身说道:“请大小姐移步。” 秦雨鸾还没站起来,就听秦雨燕喊道:“大姐姐,我想听。大夫,我想听。” 一个女孩受这样的苦楚,也没哭闹,让人可怜又可爱。她这样坚持,大夫只能说道:“断骨之痛,非常人所能忍受,二小姐年幼,可脚上的骨头已经第二次成形了,再去改,恐怕小半个脚掌就废了,连路都不能走了。还不如,还不如……” 这话没说完,可谁都听得懂其中什么意思了,秦雨燕听了第一句话原想说我不怕疼,可是要是不能走路了,还不如一直这样呢?顿时眼里就蓄满了泪水,轻声抽噎起来。这个时候她才真正的觉得,这脚,可真疼啊。 秦雨鸾的手也颤抖了一下,她本想着自己的脚已经不能救了,却没想到秦雨燕的也不行。明白自己有几分把后世的医术错想到这个时候的样子,提出来白白让秦雨燕跟着失望一次,心中顿时有几分后悔,怎么就没人忍住在人后提? 秦雨燕也颇为乐观,知道没有办法了哭了一会儿就擦干了眼泪,忍着疼上了药才被抱到房间里去,也没喊一句疼。 傅元姝的心像是被埋在密不透风的地下喘不过气了,心中放下的忧虑又提了起来,她手放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捏的紧紧的。 “你说,雨鸾会不会怪我。”要不是当年她的坚持,雨鸾也不会裹脚,要不是她的同意,也不会嫁给罗安。 青叶听了连忙说道:“夫人怎么会这样想,您这样疼大小姐,大小姐又这样孝顺,要是让她知道您这么想,必然是要自责的。” 夫人久久没有说话,让青叶觉得心中不安,良久,她才站了起来。先是雷厉风行的责罚了秦雨燕身边的管事妈妈,又换了两个稳重的大丫头去二小姐身边。连主子这样明显的不对都看不出来,留着又有何用,将她们降为三等不提。 晚饭的时候傅元姝特地好好看了女儿几回,谁知道女儿像是个没事人一样,该吃饭吃饭,该夹菜夹菜,还哄得自己和她一起喝了两碗汤。看的一边站着的青叶姑姑眉开眼笑,终于放下了心。 62|第 62 章 秦雨燕对身边换了管事妈妈和大丫头,问了一句之后知道是夫人吩咐的,便再没一句微词,提都不提。身边几个常年服侍的下人不免寒心,不说那管事妈妈,两个大丫头好歹都是跟着二小姐一起长大的,二小姐这样,有些无情了。 傅元姝自然也是听闻了此事,她正在看小青花瓷缸中的碗莲,碗莲不是没见过,只是这样小的,花开的又这样红的碗莲,实在难得。那缸底的塘泥之上还铺了一层白色的鹅卵石,两条小小的金鱼在里面游动,倒是又一两分趣味。 “你说,这两人的娘都不聪明,怎么生出的女儿个个都不寻常呢?也不知道秦家的祖坟上是冒了青烟还是遇了什么劫难。” 傅元姝这话,不论是青叶还是青竹,都不敢回答,好在傅元姝也也没指望听到什么答案,说了两句都撇到了一边。 秦雨鹃叛逆,秦雨燕听话,两人都有些极端,也说不上来谁更好些,在秦雨鸾眼中,自然是更喜欢乖巧的秦雨燕的。 秦雨燕对这个大姐姐也是极为依赖,对下人有些无情,在秦傅氏和秦雨鸾身上能想到的都想到前面去了,对于一个十一岁的孩子来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秦雨鸾往日想不到她,现在倒是将她放在心上了,有时回来也会问上两句,一些想到的玩意也会送到她面前去。往日在后院默默无闻的秦雨燕,倒是一下子走到人前了。 天气越来越热,现在也没有空调电扇一类的东西,即使柳如最新给她设计的裙子轻薄透气,秦雨鸾仍旧吃不住天天往纺织厂跑。索性把厂中的事情扔给了三位副厂长,让他们每日报到她面前去。 说起公事另外不得不说她的淡定了,厂中的高层因为这么大一笔单子提心吊胆的悬在心头,就怕办不成了。可是这大小姐该吃吃,该喝喝,举止和往日无异,好像一点都不为这事操心一样,明明这订单催的很紧。但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至少大家有了主心骨,心也安定的下来。 王厂长也往秦家来了几次,可是他做事做的不让大小姐满意,问的问题往往也答不上来,才干也平平。去一次觉得受一次煎熬,和另外一位副厂长一起就将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推到了新任的秦副厂长头上。 两位副厂长对着秦传瑞一副委以重任的模样,笑的跟弥勒佛一样:“厂中繁忙,我们脱不开身,秦老弟是大小姐心腹,这一切都要靠你了才对。” “一切都要靠秦老弟多多提携。” 听了一些客套话,秦传瑞面上一点让人看不出来,笑眯眯的不论什么都应下来,另外两人一下子对他大为亲近,心中对他空降夺权的隔阂去了一些。 相谈间王副厂长看着他的样子突然咦了一声,笑道:“我看传瑞面相颇有秦老太爷之意,想必将来前途肯定会像当年老太爷一样不可限量。” 在一般人看来是恭维的话,秦传瑞却听得脸色难看起来,笑容一下子都没影了。 王副厂长和另外一位看他突然沉的几乎要滴下水来的脸色,也知道自己哪里说错了话,讪讪的住了嘴,心中却都有些疑惑,难道哪里说得不对。 秦传瑞看着他们的样子知道再不遮掩恐怕两人心中起疑,表情缓和了一点拱手说道:“我虽说跟在大小姐身边,可是是老爷派下来的,行走间不免战战兢兢。两位给我戴高帽和老太爷相比,传瑞却害怕大小姐听了心中不喜。” 两位副厂长心中腹议,夸你几句你还当真了,你如何和老太爷相比。但是心中疑问尽去,感慨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几句类似‘一奴伺不伺二主’,秦老弟为此辛苦不易的话。 秦传瑞听了心中恼恨,他好端端的一个人,被说成了奴才,还是秦寿生那样的人的奴才。顿时失去了与这两人逶迤来去的话,冷笑着拱拱手就离开了。 秦雨鸾不论对谁,一向好说话,就算是下人在酷暑里都记得让她们喝一碗凉茶,更不用说委以重任的秦传瑞了。 秦传瑞刚到竹苑见了大小姐,还没坐下白薇已经端了一碗绿豆汤到了他的面前,秦雨鸾坐在藤椅上摇着扇子,示意了一下:“没看见传瑞身上的火气都能煮鸡蛋了吗?去换一碗冰镇的过来。” 秦雨鸾看去面色红润,身体却算不上康健,屋子里连冰盆都少用,更不用说吃冰了,于是白薇此时端上来的绿豆汤也是温的。这时听了大小姐的话一呆,看了一眼秦秘书,和往日一样笑面虎的样子,实在看不出他身上火气哪里旺了,但还是扶了一扶,下去换了一碗。 秦传瑞听了秦雨鸾的话嘴角也是一抽,先不说心中的火气如何被她看出来的。他发现秦雨鸾跟平常见的女子实在不一样,其他女子哪有她这样大胆和厚脸皮的。先是客客气气的秦秘书,后来又叫他秦副厂长,不到一个月,直接叫他传瑞了。也不管他如何应对,简直是没有把自己当外人。 秦传瑞心中不无恶意的想道,要是秦雨鸾知道自己是她的堂兄弟,父亲又被秦家所害的,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表情,肯定会大惊失色吧。 秦雨鸾懒洋洋坐着,手中摇着的扇子一顿,看着他的样子啧了一声,轻声说道:“表情变得这么恐怖,又在想什么阴谋诡计。” 秦传瑞看到她嘴巴动了动,却没听到她在说些什么,喝完了绿豆汤后有些疑惑的看去,并不先汇报工作,反而轻声问道:“不知大小姐有什么吩咐?” 秦雨鸾恩了一声,问道:“柳如这一个月跟着你,你觉得她如何?” 秦传瑞思考了一下,说道:“想法颇有新意,但是天马行空居多,从管理方面来说,资质平平。” 秦雨鸾来了兴致,坐正了一些问道:“你也知道管理学?” 秦传瑞失笑:“她在江城掌管一家布庄,可是不论是掌柜还是账房先生,对她都有不满,我听说,这家布庄在柳如手中已经数月了。” 这个时候一家店中最重要的人就是掌柜和账房了,柳如这么久了连这两人都还未收服,也能看出很多东西了。 “而且,”秦秘书继续说道:“我看柳如身体并不是很好的样子,恐怕难当重任。” 秦雨鸾叹了口气不再说话,又问道:“那你在厂中那么久了,有没有发现几个值得培养的。” 秦传瑞看去,秦雨鸾和以前一样,他说再多的话,知道再多的事好像也没有让她觉得奇怪,也想不起要防备他一样。不由低低一笑,心中的郁气倒是去了几分。 “厂中一百六十七名员工,识字的不超过二十个,还有五人除了机器之外大小姐专门让他们负责画图,你说能遇上几个值得培养的?” 来去的这几句话中很多都能看出秦传瑞比秦雨鸾强的地方了,可是厂中的核心握在秦雨鸾手中,她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人,也不觉得手下人比自己能干而恼怒。可还是哀叹一声:“你说,找个人才怎么就这么难。” “姐姐,姐姐。” 两人正在说话间,一个年幼的女声传了进来,往来声一看,发现秦雨燕拿着口琴跑了进来,身后两个大丫头紧紧跟着,还时不时的说声慢点。 秦雨燕的脚修养了半个多月,尚未伤筋动骨,用的也是好药,到现在已经好了七七八八。可是身边的人还是不敢掉以轻心,管是妈妈和之前大丫头的前车之鉴就在哪里摆着,身边的下人一个个恨不得她一点不动,连路都帮她走了。 秦雨燕的小脸红扑扑的,先是好奇的看了两眼秦传瑞,接着不感兴趣的转回了头。拿着口琴拉着秦雨鸾说道:“姐姐,我今天新学了一首曲子,我吹给你听。” 说罢在她面前站直了身体,认真的吹了起来。其实她吹得并不好,明显错了好几个音,有些地方还连接不上,而且听了大半,秦雨鸾才听出她吹得是渔舟唱晚。可是她却听得很认真,视线放在秦雨燕的身上一点都没有移开,到最后还捧场的拍手说道:“雨燕吹得真好。” 秦雨燕却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这不是我吹得最好的一次。” 这么长时间过去了,秦雨鸾鲜少在她身上看见孩子特有的活泼开朗,可是在很多人看来,不管是原来的秦雨鸾,还是现在的秦雨燕,托生在秦家,都是走了大运了。她们焉知穷苦人家的生活艰难,可是各人有各人的苦楚,哪里是一语可以道尽的。 秦雨燕回想了一下,还是不满意,说道:“姐姐,我下次会吹得更好的。”离开前还点点头,像是跟她保证一样。 秦传瑞在秦雨燕进来的一段时间内一直没有说话,安安静静的坐在椅子上跟隐形人一样。在秦雨燕和跟在她身后的丫头离开了偏厅之后,才颇有感慨的说道:“这是三小姐吧!” 秦雨鸾白了他一眼:“什么三小姐,这是二小姐。” 秦传瑞怔了一下,想起了二小姐已经被逐出府去了,可没想到连排序都没了。突然大笑起来,他也不忌讳什么,笑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直接对莫名看着他的秦雨鸾说道:“你们秦家真让我看不懂,对庶出好也算得上真好,可是一旦厌烦了,心比谁都狠。” 秦雨鸾不开心了,看着他怒道:“谁心狠了,你说出来我听听?” 秦家传承了几代,里面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弯弯道道,的确是出乎了她的意料。但这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又怎么会想到其中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呢?想当初原身嫁到罗家,短短一段时间见到的腌臜事在秦家十年都未必发生一次,这罗家富了还不到三代了。秦雨鸾觉得像秦家现在的样子,才是家族传承之道。 秦雨鸾不知道几十年前的秦家也曾经腥风血雨过,秦家的嫡系子弟折损大半,血泪换来的教训才有秦家现在的和平。 可是秦传瑞对其中却是知道的比她多的,他眼中带着讽刺,一字一句道:“你看看二小姐,当初老爷也是对她万般宠爱的,可还不是一声不吭的将她除名了吗?”还有曾经我的父亲,我的父亲。 63|第 63 章 荆修文最近总觉得在厂中的日子过得不太顺,以前他需要空白或者坐标图纸,只需要向财务说一声,最多不超过三天,肯定会有新的采买来,现在好像没有那么容易了。 他看着管后勤的老周向他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手上递过来的图纸连往日的三分之一都没有,心中不由有些烦躁。脸上不免带出来一些:“老周,怎么回事啊,这已经是第三回了,这里还不够我画半个月的,还有铅笔,我那就剩一支了,剩下的可都没我一个手掌宽了。” 老周看着他的样子也不太舒服,心想,呸!你也好意思给我摆脸色,我在厂里上工的时候你估计还穿着开裆裤呢?可是他毕竟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的老江湖了,知道对方深得大小姐看重,也就不在这些小事上和他计较,反而压低了声音靠近他,轻声说道:“小荆,不是我说你,你这画图中用的也太废了,最近王厂长查这一块账的时候可不太痛快,要知道,这些东西可不便宜。” 荆修文一怔,几张图纸,几把标尺和一些铅笔,能花的了多少钱,不会是看他不顺眼吧,不由就将这些话说出来。 老周看着他质问的样子把那些劝告的话咽到了肚子里,他好歹也比荆修文大了将近二十岁,没有拿热脸去贴冷屁股的道理。于是就说了一些有意见去和财务说的话就关了门施施然离开了。 荆修文再不懂人情世故也不会把这事告到大小姐那里去,既然说这些东西贵他就自己去问问。 今儿个是机器检修的日子,不管其他工厂如何,秦大小姐之前立了规矩,秦家开工的机器三个月检查一次,这是第二次。检查完机器,用肥皂洗去了手上的机油,荆修文拿了晚上要画的图纸就往书笔店去了。 荆修文去的是安县最大一家书笔店,开在女子学校边上,这边一条街是卖书笔画本的,还有一条街是卖些吃食一类的东西。 他拿出来带来的图纸和铅笔问了问坐在柜台里边的老板:“老板,这样的图纸和铅笔有没?” 书笔店的老板拿起他带来的东西看了几眼,又抬头看看他说道:“图纸有,一毛钱三张,铅笔没有。” 荆修文呆了一下,一毛钱三张的图纸,这哪里买的是纸,买的是钱啊?要知道,他一个月的工钱也就十二块,已经是人人羡慕的高工资了,他大学里的老师一个月也就十几块。 怪不得老周说他用的废,他想起这几个月来每天画个七八张,一个月下来比工资用的都多,心里突然一抽抽的疼。 老板看出了他的脸色,笑了一下解释道:“你也别嫌它贵,不跟那些雅致的东西比,这可是最好的纸了,整个安县只此一家,别无分号,除非你去厂里拿,不然就我这儿能买到了。” “而且那厂里的纸也就这半年开始生产的,而且轻易不开工,又贵又费,还卖不出去,听说是秦家那边特地找过来的模版,不然他们也不会开工。” 一提这个秦家荆修文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哦了一声,把图纸收了起来,也不再提买的话了。那老板从来没做成过这图纸的生意,也不在意,指着桌上的铅笔说道:“你这铅笔也不用去其他地方问了,我这没有,其他地方肯定没有。” 老板继续道:“这可是舶来品,我们华国自己可没这样的东西,你去江城里问问,也许有。” 在知道了图纸的价格后,荆修文也能猜到这铅笔不便宜,却没想到还不是华国生产的,漂洋过海过来的,想必价格更贵,就问了问有没有其他的可以代替。 老板听了还真拿出两只来,只是价格也不便宜,两毛钱一只,荆修文叹了口气买了两只,就离开了书笔店。 买了东西后他也没有马上回去,而是顺道去了隔街买了两块麦芽糖带回去给家中的侄女,闻到了香味又吃了一碗鸭血粉丝,这样花了钱也就一毛多,心中不由苦笑,原来老周说他费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荆修文原来就够努力了,现在简直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了,有时候晚上大家都走了,他还在。 王副厂长一日加班路过,看到技术部办公司的灯还亮着,还以为遭贼了,顺着门缝推进去一看,荆修文还俯在桌子上画图。 王副厂长轻声走近一看,那桌面图纸上画的密密麻麻的线条,依稀能看出一点机器的样子,心中有些震撼。要是让他来,恐怕连一条线都画不直,而荆修文,连尺子都没有,一笔下去都不用量,肯定对。这个时候的读书人都是让人敬佩的,特别是懂得其他人不知道的读书人。 只是看了这一张图,又看了看墙角堆得高高的旧图纸,他心中对荆修文的印象一瞬间好了很多。 荆修文画好了最后一笔,站了起来申了一个懒腰,没想到拍到了人身上,听到一声痛呼,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没想到王副厂长站在他身后。 “哎呦,王厂长,您没事吧。”荆修文连忙去扶他。 王副厂长一手捂着嘴,一手摆了摆:“没事没事。”接着又慈眉善目的问道:“小荆啊,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啊?” 荆修文有些不好意思:“就差最后一个截面图了,想着画好再回去。” “那也要注意休息啊!”王副厂长说到,心中想着截面图是什么玩意儿。 “马上就回去,而且现在也不算晚,下边还有这么多上工的。” 王副厂长不以为然:“他们怎么能和你比,你可是文化人,那些人一无所长,都是卖力气的,求得就是能吃饱饭。而且我们厂待遇好,晚上上工还能拿到一餐饭钱,这可是他们求都求不来的事情。” 荆修文哑然,说不出一句话来。 王副厂长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了一声:“好好干,不要辜负大小姐的期望。”就出去了,还小心的帮他阖上了门。 第二天,受宠若惊的荆修文发现,他需要的图纸和铅笔一类的工具又像以前一样提供了,送来的老周还拉着他说了类似于一些真人不露相之类的话,听得他一头雾水。 老周看着他装模作样的样子心中暗骂小狐狸,也没想到自己看走眼了。可是对方不到半个月就把场子找回来,还让王副厂长称赞,也不是他能得罪的了,说了几句客套话说下次请他喝酒就离开了。 荆修文是一个二愣子,他没想到只是一天的功夫,老周心中就想了这么多弯弯道道,只和往常一样用心画图做事。 秦雨鸾最近发现荆修文进步惊人,拿上来的图纸好像是又越过了一个平台期,心中有些惊讶。要知道,学到一定程度之后,再有进步就是很困难的了,荆修文现在面临的就是这样。有些人甚至要花很长的时间去度过它,可是现在,也就不过一个月而已。 她打量了一下荆修文的样子,没有提什么,将图纸放到桌上说道:“用工是好事,也要注意休息才行,你可是我的得力助手,可不能累病了。” 荆修文听到秦雨鸾的关心有些雀跃,突然觉得肩上的压力一轻,心情也骤然开朗了起来,好像这段时间的辛苦只是为了等这一句话而已。 “这都是我该做的,而且大小姐花了大力气培养我们,我们自然要做出成效来才行。” 秦雨鸾不由莞尔,这样一心一意的员工,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别人都想方设法的多歇一下,他倒好,一个劲的给自己用工找理由,虽然她听的也很开心。 秦雨鸾想了一下说道:“过两天我要去江城选址,你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去吧。” “选址?”荆修文有些奇怪,“选什么址?” 秦雨鸾嘴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当然是机械厂的选址啊?” 荆修文只觉得秦雨鸾刚刚的笑容像是一个惑人的女妖,让他的心砰砰的跳了起来,脸刷的一下就红到了耳后跟,结结巴巴道:“机……机械厂?” 秦雨鸾有些兴奋,点点头道:“当然,要是不开机械厂,我让你学这些干什么?”说罢有些狡黠的看了他一眼,这一眼看的一愣,半响后才说道:“这天气越来越热,修文你也要注意,别得了暑气才行。” 荆修文被她说的脸红的要都可以煮蛋,一股热气一直往上涌,头顶几乎是要冒烟了。呐呐道:“大小姐说的是,我正准备下班了去药房买些藿香正气丸。” “那快去吧?我看你现在就有些中暑的样子。”秦雨鸾有些担忧的看着他,怕他还要说些工作一类的话,又道:“现在离下班也只有一会儿,不差那么一点时间。” 荆修文点点头,几乎是落荒而逃的离开的秦雨鸾的办公室。 64|第 64 章 “嗤,两个大傻子。”一直坐在沙发坐背景板的秦传瑞眼里脸上都是满满的嘲笑。 秦雨鸾脸一黑,这个办公室里刚刚也就三个人,大傻子说的是谁不言而喻。想要说些什么但是看到对方难掩疲惫的脸色还是把话咽了下去,心道,我大度不跟你计较。 可还是站起来将桌上的一叠文件拍到了对方手上,说道:“啧,做完这些我放你两天假,到时候去选址。” 秦传瑞看着这厚厚的一叠,太阳穴一跳一跳的疼,看了看秦雨鸾淡然实则洋洋得意的样子,叹了口气只能认命了。 可怜的荆修文,刚刚和秦雨鸾说话的时候完全忘了秦传瑞也在办公室,要是事后想起来,肯定会觉得丢人丢大发了。 秦传瑞这段时间忙的连吃饭的时间都要听人向他汇报工作,晚上还要出去代表秦雨鸾应酬。毕竟,人情的来往总是少不了的,那些和纺织厂合作的人无法将秦大小姐请出来推杯交盏,有个代表也是不错的。 这样的日子过了半个多月,他第一次觉得,工作也是会累的。他曾经对一切都游刃有余,甚至觉得为这些小事发愁简直是在开玩笑,可是他现在不这么想了。他觉得的轻松,是因为没有真正的去负责这些事。 但是这样也不是没有好处,起码,他没有时间去想关于秦家的那些事了。要是不要每天都忙成这样,他想,这样一直下去也是不错的。 两日后,秦雨鸾去选址的时候果然带上了荆修文,荆修文看到秦传瑞的时候不由有些尴尬,在大小姐面前这样丢人,还让副厂长给看到,他事后想起来简直要去撞墙了。 好在对方并没有注意那时他的失态,依旧和平时一样,荆修文也渐渐放松了,跟在大小姐和秦传瑞身后。看着秦副厂长为大小姐撑着伞,两人讨论这一路看过来的地方,想要上前插几句话失落的发现自己对他们谈的要点一窍不通。 秦雨鸾说的选址并不是重新建个工厂,而是看了出售的旧工厂,只是这样的地方并不多,江城这么大的城市,附近也就四五处而已。 烈阳照在皮肤火辣辣的疼,荆修文看了眼手上的草帽,心中犹豫了下终于决定戴上它。他已经擦了不止一次的汗了,头发丝也打结了,想必风度什么的都已经丢到九霄云外去了。况且,他看了眼一直没有停歇的大小姐和副厂长,突然觉得自己有些矫情了。要是不懂,多听听也能一知半解的。 第一日的三家看的几人都不太满意,时间已经过了正午了,现在是最热的三伏天,继续这么看下去就要中暑了,大家只能先回纺织厂。 秦雨鸾前世不说有空调,这个时代也是待在办公室里居多,热了还有白术打扇,屋里也会放冰盆,这样一走下来还是有些吃不消。 先喝了一碗白薇早就准备好的凉茶,秦雨鸾才觉得自己缓过来了,说道:“天这么热,厂中工人们的凉茶也不要断了。” 白薇听得一愣,但马上扶身行礼恭敬说道:“大小姐慈心,我这就去吩咐。” “慢着,”秦雨鸾又叫住她:“解暑的药丸也备一些。” 白薇点点头,看她没有再要吩咐的了就匆匆去办了。 秦雨鸾刚醒来那段时间,不管怎么教都不能让白术白薇把奴婢两个词给改了,现在带着她们见的世面多了,眼界也广阔了,倒是一说就行了。 秦雨鸾也没想到,她这样一个吩咐到得了一声夸奖,不由有些叹息。想到她刚刚掌握纺织厂的时候,想要翻看了一眼原先是怎么发工钱的,王副厂长奇怪的样子。 王副厂长那时候完全是把秦雨鸾当成万事不懂的大小姐的,想想那些底层的工人,想要一份吃的饱饭的工作都千难万难,怎么又会要求工钱呢,又不是非你不可的工作或是请来做掌柜的?特别是秦家的工厂,不止是让你吃饱了,还餐餐有肉,其他地方哪里有这种好事?! 还是秦雨鸾最后拍板决定,除了中饭晚饭包了之外,每个月还发工钱,倒是让纺织厂的效率大大提高了。 花了两天的时间,秦雨鸾终于在江城选好了一块地,位置还算不错。这地面积不小,原先的老板不知道听了谁的话,建了这么个地方当仓库。原先是一个人帮外国人租去的,可是今年他们的价格压得太低了,这样十年成本都赚不回来,跟白送差不多。他正发愁的时候刚好听到秦家在选址,连忙托人带了个信过去。 秦雨鸾在别人面前冷淡惯了,谈价钱的时候也是站在一边听着,别人也不用她来打头阵,秦传瑞不是白带的。仓库的老板也想尽快脱手,要知道,除了那个外国人有意愿续租,接下来也只有秦大小姐了,双方谈的还算融洽。 让他心动的是,秦大小姐一租不是一年,而是直接买。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后世,地皮是一年比一年值钱的,租的比卖的划算。这样的空地多的是,世道又不太平,他卖了这块地会挥霍着花,下半辈子都不用发愁了。 他心下换算了一下,想要报个价格,却发现对方已经开口了,而且明显是做过准备的。虽然对方的价格不是太高,可也不算太亏,抬头看了一眼唯一的女流,想要看出些什么来,发现对方的双眼从他身上瞥了一眼就掠过了。 仓库老板咬了咬牙,说道:“行,就卖给大小姐了。”他很肯定的看出来,要是他说了一句否定的话,说不定秦大小姐就拒绝不做这笔生意了。 谈好了之后写了合同,交了钱和地契,这笔生意就算是完成了,花了也就不到半天的时间。仓库老板难得遇到付钱这么爽快的人,脸上嘿嘿笑着想要请他们喝一杯,但是看到秦雨鸾动了动嘴还是放弃了。 也许秦雨鸾开得起玩笑,可他却不敢太放肆,从最开始都还算守礼。 买好了地方之后,即使秦雨鸾没有去宣扬,秦家和纺织厂中的高层自然都听到了一点风声的。因为秦雨鸾已经开始叫人在原地上建工厂,听说设计图还是她亲自画的,还在报纸上开始招收懂机械设计和管理的人才了。大家都大吃了一惊,没想到她真的有这个志向,连地都买好了。 厂中高层的一些议论秦雨鸾没有必要去解释,她此时有些忧心忡忡,图纸会画了只是一个方面而已,设计的出来也要有能力生产的出来才行,接下来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一个个都是大问题。 她思前想后了一段时间,还是将荆修文叫到了办公室。 荆修文有些拘谨的坐在秦雨鸾面前,他在班上所有同学中算是有出息的,一直以来为自己的能力沾沾自喜。可是每次一看到秦雨鸾都会有一盆冷水浇到他的头上,让他那些略显浮躁的心冷静下来,他看了一眼秦雨鸾,想道,相比于她,我差的太远太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赶得上。 秦雨鸾显然没有时间去理会他的内心,开门见山的问道:“修文,我听你说过,你和那位外国专家相处的不算太差,甚至有一份半师之谊,现在还能联系吗?” 荆修文不知道他为什么问起了那位外国专家,点了点头道:“前几个月我托人给他带了一封信,还有回信捎回来,只是一前一后花了四个多月。” 秦雨鸾眉头皱了起来,一封信来回都要四个多月?四个多月,要是请的话还是要让人去一趟才行。 于是又问了那位专家的为人和专业,连对方在英国做什么的都清楚了。曾经担任过机械厂的负责人,她心中一喜。 “那好,我让你去请那位专家到华国来为我们效力,能不能做到。” 荆修文大惊,犹豫道:“这……能行吗?” 秦雨鸾慎重的看着他:“不是能行吗?是一定要行?有这样一位前辈在,能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她不是不懂,可是双拳难敌四手,有再大的能力,也只是一个人。而且在这个时代,她只有后世的理念,现在很多地方都不适用,更重要的是,华国这一块没有根基,连参照都没有。 秦雨鸾的表情很认真,她问道:“我将这件事交给你,你能做到吗?” 荆修文此时觉得,一个任重而道远的任务压在了他的肩膀上,可是这个压力并没有能将他的肩膀压弯。他看着秦雨鸾盯着他的双眼,心中也开始激荡起来,从他毕业起,面前这个人就一直给予了他最大的信任。这半年多来对方花了那么多心血和价钱培养他,难道他连这点事情都做不到吗?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就算他没有千里马的才能,也愿意为她行万里路。荆修文说道:“大小姐放心,修文一定不辱使命。” 秦雨鸾笑了笑:“我相信你能做到。” 荆修文点点头道:“我想起来,我在北平的老师,其中不乏对机械有研究的,要是大小姐不介意,我去信一封,问问他们有没有适合的人可以介绍的。”他并没说请那些老师过来,因为在现在很多人的想法中,做一个文化人,是最让人值得敬佩的,在他的印象中,老师根本不可能到环境不算好的工厂中来做一个技术人员。 一语点醒梦中人,秦雨鸾敲了敲脑袋,暗骂自己以前怎么没有想到这个办法,连连说道:“这个想法好,此事那就劳烦你了。” 荆修文忙说:“,大小姐严重了,有什么劳不劳烦的,我早就该想到了才是。”荆修文忙说:“有什么劳不劳烦 65|第 65 章 荆修文给北平的老师去了信后就踏上了去美的轮船,身边跟着的,还有一个柳如。柳如说要和他一起去让秦雨鸾有些惊讶,但是她倒是有自己的理由。 “我在师父身边也快两个月了,每次学了之后总在心里琢磨,身边用的地方也不多,就想着出去试一试。况且荆工英文并不太好,我虽然是法语翻译,可英文也是能讲的,说不定还能帮上忙呢?” 柳如自从在秦传瑞身板学习之后,一直是用师父称呼他,尽管他从来不应这一声,但也没有拒绝,于是柳如就这么叫下去了。 秦雨鸾本来就担心荆修文的英文,也是想给他请个翻译的,既然柳如毛遂自荐了,她也就同意了,而且更加让她放心。 这一边傅元姝倒是看不太懂秦雨鸾了,你说厂也让你开了,钱也挣了,算得上皆大欢喜。本想开机械厂只是女儿一时的头脑发昏,口头上的一说,谁知道一昏到底了。 秦雨鸾越来越忙,傅元姝每天看着她都心疼的不得了,想让她不要继续下去看着女儿明亮的双眼又说不出口。只能让她回府之后舒心一点,用秦家主母的身份帮她摆平一些事情,这一次就算责问也是好声好气的,跟商量差不多,根本不舍得责怪。 “一个纺织厂还不够你忙吗?好端端的怎么又弄出一个机械厂来了。”傅元姝看着她喝了一小碗酸梅汤,又将帕子递给她擦擦脸才问道。 秦雨鸾拍了拍坐在身边临帖的秦雨燕,柔声说道:“姐姐跟母亲说几句话,去书房写吧!” 秦雨燕乖乖的点了点头,马上就有丫头过来收拾桌上的笔墨,扶着她往书房过去了。 傅元姝见了连忙道:“天太热了,书房中写字也摆个冰盆。但是摆一个就够了,小孩子身体弱,受不得暑气也受不得寒。” 秦雨燕说了句谢谢母亲,又向两人行了礼才往书房去。 “雨燕的脚看去好的差不多了,”秦雨鸾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后才说道。 傅元姝沉默了一下后道:“原是早就该好了的,只是她的伤口好的比其他人慢,倒是白白多受了几天罪。”接着又说道:“别拿开话题绕我,娘刚刚问你话呢?” 秦雨鸾嘴角一扯,说道:“我经营纺织厂原本就是给机械厂做资本的,早就想好了的。” “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要做资本,秦家缺你钱了!”傅元姝没好气说道。 秦雨鸾道:“秦家自然没缺我钱,只是我想着做机械厂也不知道前途如何,也许一不小心就赔了,而且里面花费可能不小,这么一笔钱,我自然不能用家里的钱去试。”她没有接下去说的是,只有见过她将纺织厂做成功了,接下来才不会太拦着她,因为这个时候,大家对她也算是有了一点信心。 果然傅元姝没有说什么太反对的话,毕竟厂址都选好了,工人们活都干了好几天了。 而且因为秦雨鸾对干活的工人们大方,这一次招工很容易,来的人也多。人一多选择的余地也就多了,挑出来的都是青壮年,一身的力气没出使唤那种。只是饭量不小,一个人一餐都能吃掉八两左右的米饭,但秦家也不吝啬,你能吃多少,就给你吃多少,肯定管饱,就是不能给他们偷懒,一偷懒马上就走人,没得商量。 傅元姝看着秦雨鸾说道:“我只是担心你,你以前那里受过这样的苦。你看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 秦雨鸾拉着她的手笑道:“这样哪里算是苦了,女儿心中轻快的不得了。” 傅元姝是担心女儿受苦,秦老夫人考虑的就是另外一个方面了。最近天越来越热,她一下怕热一下怕冷,一天抽的大烟比往日都多两回,秦雨鸾看着那水烟咕噜噜的冒,又看着老夫人的样子,有时候都觉得胆战心惊。 老夫人幽幽的说道:“你要折腾那些,我也不拦着你,只是怎么把厂址选在那个地方了?” 秦雨鸾的一颗心还是悬着,回答的倒是很快:“那个地方是我看过,离城里最近的了,附近还有水流。” “更重要的是,它有一条路通到平城,平城有个冶铁厂,也算是有了原材料。因为冶铁厂,那边附近还有南方军的一支驻军。我们现在好歹也和南方军有了联系,再联系一下交情,到时候说不定还要他们帮忙的时候。”有军队总是让人心安的,至于这驻军司令是谁,如何打好关系,就是接下来要想的事情了。 秦老夫人恩了一声,将烟枪放到了一边,她离不开它,可也知道这不是好东西,便很少在小辈们面前用它,那吞云吐雾的样子也不好看。 “考虑的很全面,要不是这厂不好开,我都想好好夸夸你了。”秦老夫人对秦雨鸾开机械厂的事情不可置否,又说道:“但是你的心还是要放在纺织厂上的,毕竟这才是能下蛋的母鸡。” 秦雨鸾会在傅元姝面前说纺织厂就是为了机械厂开的,老夫人面前自然不会这么说,只是含糊道:“孙女知道了。” 秦雨鸾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戒烟的话说出来,只是劝道:“这大烟,祖母还是少抽一点的好。”秦老夫人抽了几十年的鸦片,一身的病痛全靠它撑过去,现在年纪又大了,要是去戒恐怕要将一条命一起给戒下去,只能由着她,但是量还是能够控制的。 秦老夫人没有回答,秦雨鸾定睛一看,对方已经睡着了。 秦雨鸾缓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将她靠着的手拿下来,和一直候在身边的嬷嬷一起让她靠在躺椅上,才站了起来往外走去。 嬷嬷轻声对她说道:“老夫人这几日一直苦夏,难得有这么容易睡着的时候,多亏了大小姐来陪她说说话。” 两人一直走到外面去,不会打扰到秦老夫人时秦雨鸾才说道:“祖母年纪大了,也要辛苦嬷嬷多加注意才是。” 这嬷嬷在老夫人房里伺候了二十多年,无儿无女,也没有嫁过人,秦老夫人对谁好,她就对谁好。听了大小姐的话连忙道:“大小姐折煞我了,这都是我该做的。” 秦雨鸾又说了一些注意老夫人大烟不要抽太多看着点的话,倒是让对方眼里的笑容越来越多了,一直送到她出了院子才转身回老夫人房里守着。 白术和白薇两人被秦雨鸾轮流放在厂中学习,而且每天每人晚上都要学十几个大字,起码要把该知道的字都学全了,因此身边这段时间跟着都往往只有一个丫头。 就算只有一个丫头她也够用了,只是之前在傅元姝那里解释花了一些时间。正当她想要回到竹苑里好好休息一下的时候,正院里的人已经找到这边来了,一看到她就眼睛一亮,几乎是跑过来的,还没喘口气话就蹦出来了:“大小姐,二少爷又寄了电报回来。” 秦雨鸾嘴角一抽,心想,不会吧,真的是一封刚收到没多久,下一封就写好了。 以前二少爷的电报发回来大家都赶着往夫人那里递,只是二少爷这段时间做的也委实过了些,不怪夫人心中不痛快。 只是傅元姝这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因为几乎是同时,有另外一个好消息传来了,还是她盼了好几年的好消息。 刚刚过门两个多月的刘曼云怀孕了,信上说怀孕刚刚一个多月,请了几个大夫确诊了才往家中报的信。 “好,好,”秦傅氏喜不自禁,拿着信纸贴在自己胸口,眼睛中隐约有些晶莹,“果然是我的好儿媳。”说罢就要站起来马上要去告诉老夫人这个好消息。 秦浩然已经二十六岁了,换了其他人,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只有他们家,头发都愁白了才盼来一个消息。 秦雨鸾连忙拦下她,说道:“娘,我刚刚从祖母那里出来,祖母已经睡着了,不如晚上再说。” 傅元姝听了点点头:“你说的有理,晚上再说。” 接着又坐下将那信看了一遍,好像看不够一样,然后骤然站起来说道:“哎呀,你大嫂好不容易怀孕,浩然那边也没个人照顾,曼云又是头胎,也没有经验,得把曼云接回来才行。” 秦雨鸾有些哭笑不得:“娘,大嫂刚刚怀孕,天又这样不好,还是不要劳累的好,不如等胎坐稳了,在将她接回来。” 这个时候傅元姝已经有些冷静了,她将信纸折好后好好的收起来,而二哥的电报就这么扔在一边,这种小性子让秦雨鸾这个做女儿的都哭笑不得。 晚上告诉秦老夫人的时候秦老夫人也很欣慰,不过她经历的比傅元姝多太多了,倒不像她那样激动。毕竟孩子还没生出来,期间时间又久,时间一久就容易生波折。但是她往日晚上一直吃不下饭,只喝一点汤,今天却用了半碗多,也能看出来她心中是很高兴的。 “曼云那里没有经验,得叫个人过去好好照顾才行。”秦老夫人说道,这一点两人倒是说到一起去了。 傅元姝说道:“我正想着准备去上海好好看看他们呢?只是到时候家中就要麻烦娘了。” 秦老夫人却是不赞同:“哪里用的着你亲自去照看了,派个有经验的去就行了,到时候接回来,有的你看。” 傅元姝还想说些什么,秦老夫人说了一句就让她歇了这个心思。 “才一个多月呢,不用这么过于小心的,省得福气太过了。”秦老夫人拍着她的手说道。 要是在以前,秦雨鸾肯定赞同傅元姝到外面多走走,多看看,可是今天晚上嘴巴却闭的紧紧的,一句话也没有说。 秦雨鸾看的出来,不论是祖母还是母亲,一直在盼的是男孩,有了男孩之后,才会去想女孩。她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在她的想法里,生男生女都一样的,可是她现在也和她们一样希望,刘曼云怀的是男孩。 在将近一百年后,重男轻女的思想都没能彻底根除,她向两人潜移默化的传达男女平等这种思想,短时间也很难改变,甚至永远都不能改变。而秦老夫人和傅元姝两人的举动,给予大嫂的压力太大了,要是生个女孩,除非第二个孩子很快就来了,否则其中带来的落差,会让谁也不好过,特别是她的大嫂。 66|第 66 章 在上海为怀孕而激动的刘曼云不知道老家的小姑为她担心了一回,现在还沉浸在马上就要做母亲的喜悦中。她嘴角带着笑容,看着自己的丫头忙前忙后,进门两个月就怀孕,这样的好运也不是人人都有的,这样已经能看出来她是有福气的。要是生下儿子,自己在秦家的地位可以说真正的牢不可破了。她正想着事情,门口已经有人喊着,先生回来了。 坐在椅子上的刘曼云听到响动马上站了起来向他迎过去,一边走一边说道:“今个怎么回来这么早?”然后一叠声喊着:“快去将浸在井里的西瓜开了拿过来。”因为怀孕了她冰西瓜也不能吃,这些都是为了秦浩熙准备的。 “天太热了,厂中也没什么事,就先回来了。”秦浩然衣服很多地方都被汗给浸湿了,刚回到家才舒了一口气。 刘曼云这时才看向于辛说道:“于先生也来了,一起留下吃晚饭吧!” 于辛笑着向她点点头:“劳烦嫂夫人了。” 秦浩然和于辛两人吃了几乎吃了一整个小西瓜,擦了手之后才开始谈事情,每当这个时候,刘曼云都会很自觉的把地方让给他们,不管他们坐在哪里。现在她已经往厨房去了,想着吃不下热的,晚上多拌些凉菜,或者吃凉皮也是不错的。 这段时间秦浩然也已经了解了刘曼云,刚到上海来也问过她要不要跟着去工厂中看看,但是几次她回答的都是那几句话。 “我一个妇道人家,为你守好家中就事宜就好了,厂中的事情一概不懂,就不去指手画脚了。” 秦浩然听得是一哂,也就不再勉强她了。担任起秦家未来主母的责任是一种活法,她这样也是一种活法,不论是哪一种,他都不会强求。 而刘曼云现在已经很满足了,刘家相比秦家差的不是一点两点,可是她能够嫁到秦家。虽说是续弦,但原配没有留下子嗣,丈夫又尊重她,未过门前见过的那位王妙秋也没有再见过,她现在只想一直这么下去,最好永远都不要改变。 秦浩熙和于辛两人先是说了一些生意上的事情,接着又提到了秦雨鸾,于辛问道:“听说大小姐对秦秘书委以重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秦浩然的表情算不上好,他回道:“是真的?上一次来信的时候还说了让他当了副厂长。” 于辛一怔,而后说道:“大小姐为聪慧,想必心中肯定有所准备。”可是这话他说的并不确定。 “不止如此,”秦浩然继续说了一些秦雨鸾最近寄来信上说的事,很明显有些为此发愁,到是于辛,听的有些目瞪口呆。 于辛良久才说道:“大小姐大志向。” 秦浩然用眼睛斜他:“虽然我觉得你说的肯定是夸奖,可是总觉得有些不对劲。” “不管机械厂能不能成功,就当让她玩了,可是秦传瑞,这个人我实在不能放心。” 刘曼云在不知道的时候秦雨鸾为她操心了一回,秦雨鸾不知道的时候大哥也为她担忧了一次。秦浩然最后想着是不是妹妹无人可用,别无他法才重用秦传瑞的,又在上海找了一些人介绍他们去江城,到是为秦雨鸾解决了这个后顾之忧。只是这个时候秦雨鸾用秦传瑞已经用顺手了,也没想着再换人。 而且她不是没有敏锐心的,这几个月来,秦传瑞对她的态度是有所改变的,对待工厂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尽心在做的。对方要是这么一直下去,她也不会去寒了他的心。 秦雨鸾前两日看了二哥发回来的电报,果不其然,在最新的报纸上,又翻到了二哥帮着白雨娟刊登的文章。她原来只是一个猜想,但是看到这一篇文章心中就有些把握了。 之前她就觉得白雨娟的想法有些极端,现在却是完完整整的展现在人前了。在起初的几篇文章中,写的还是追求平等,执拗却说不上刺耳,后来则是越来越大胆,最近的一则上面,都提到了反对婚姻家庭,并将此认为是束缚,而作为女性,应该抛弃这种桎梏。 这样的文章,在华国现在半资本主义半封建的状况下肯定会引来一片抨击的,她轻而易举能够想到的事,难道二哥想不到吗? 最有可能的是,二哥看出了白雨娟的思想有些不对,也没有去劝解,反而顺着她,在她需要帮忙的时候拉她一把。或者推波助澜,秦雨鸾深深吸了一口气,抬头看了看窗外,窗外依旧艳阳高照。看的久了,即使隔着窗纱,眼睛也是一片刺疼。 白雨娟先是改了姓,完完全全斩断了和秦家的联系,又是发表这些东西,其中到底有没有二哥的影子,秦雨鸾不敢想下去。她只知道,这个人正真走上了一条无法回头的路,在她写了文章还一起寄了照片刊登出来就能够看出来,以后她在华国可能会有拥护支持,但更多的是寸步难行。 秦浩熙会让白雨娟一直待着英国不回去吗,那肯定是不会的。月有阴晴圆缺,人有远近亲疏,白雨娟在做了这样的事情之后,又转头向苦主的亲哥哥来寻找庇护,那想必也是做好准备了的。 她既然想得到关注,想要把自己的思想传扬出去,不管她是怎么想的,他都帮她一把。 白雨娟现在和国内的样子判若两人,她散下了梳的繁复的头发,换下了遮的密不透风的旧装,丢掉了裹脚布,像是扔掉锁链一样将它们扔的远远的。 她去了英格兰的大学,无视了他们对于黄种人的鄙视,一边旁听,一边陶醉在国外美妙的氛围中,她甚至觉得,伦敦雾蒙蒙灰暗的天气下,呼吸的空气都是甜的。这里是她梦寐欲求的场所,是她心中的象牙塔,她下意识的忽视了心中的那一丝失望,只觉得那是因为远离故土的愁绪。 而这样的忧愁,在她看来,是最不起眼的东西。 秦浩熙在英格兰对外宣称白雨娟是自己在华国的旧友,并不是妹妹。而这位旧友这时已经知道秦浩熙已经完成了学业,正准备回国。 以后留在英格兰的,就剩下她一个人了,马上要孤身一人的忐忑击败了白雨娟所有的想法,她匆匆忙忙的下楼往外跑去,忽视了身后来自波兰女仆的叫喊。 白雨娟并没有和秦浩熙住在一个公寓,而是另外为她租了一间房子,但是两幢离的并不远,她很快就跑到了。 “二哥,”白雨娟上楼走近秦浩熙的房间,已经看到了里面杂乱的样子,再往前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因为地上没有都放了各种不同的杂物,他已经在整理东西了。 秦浩熙白衬衫的袖子卷在手腕处,穿着棕色的背带裤,此时正蹲在地上整理要亲自带回去的书本和手稿。 他转头一看,站起来道:“雨鹃你怎么来了,我这里这么乱,也没地方可以坐。” 白雨娟从来都是忽视秦浩熙若有若无的疏离的,她有些惶惑,手指不安的扭动着:“二哥,你真的要回去吗?” 秦浩熙笑了一下:“那里是我的祖国,我当然要回去了。” 白雨娟想要在说些什么,但是听了这句话,只是低下了头,半响后,才呐呐道:“可是华国……,一点都不好。” 秦浩熙沉沉的看了她半响,半响后才轻轻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因为它不够好,所以我才要回去。” 白雨娟抬头,不解的看着他,良久后不解通通化为了舍不得,她小的时候和二哥相处平平,到了英格兰却只有他毫无顾忌的收留她。在她的心里,秦浩熙已经是她唯一的依靠和亲人了,眼睛越来越红,刹那间就能掉下泪来。 秦浩熙看着她的样子,眼中依旧是毫无波澜的暗沉,可还是安慰道:“只是回国而已,又不是以后不能再见了,你留在英格兰好好照顾自己,要是有事情,就发电报回来,回国的话也告诉我一声,到时候我会去接你的。” 白雨娟再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断的点头。 秦浩熙接下来忙的都是一些琐事,将公寓中带不回去的一些东西送给了同样留学英格兰的朋友。半个月后,就踏上了回国的轮船,白雨娟几人一直看着轮船的影子消失在海上,从踏上轮船后,从头到尾,秦浩熙都没有回头向她招一次手。 白雨娟只觉得心顿顿的痛,突然觉得,英格兰,其实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好。 而秦浩熙一点都不担心白雨娟会不给他打电报,除非她有能力赚下自己需要过活的钱,或者能写出正真被出版刊登的东西。否则,她的未来,依旧是由他决定。 67|第 67 章 秦浩熙给傅元姝的电报中说可能到十月才能回来,而现在才九月。因此当他站在秦家大门前敲开大门的时候,门房看了眼面前的人擦了一下眼睛,然后盯着他的脸又又擦了一下。才激动的喊道:“二少爷,是二少爷回来了!” 傅元姝正在歪在椅子上,两个小丫头给她打着扇子。她支着头,眼睛看着的是刚刚搬进来没多久的两盆建兰。两盆建兰搬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开花了,淡淡的香味弥漫开来,清雅而宜人,在夏日里,傅元姝本就只能接受果香,现在又多了一样。 突然,外面响起了吵闹声,她皱了皱眉头,让一个小丫头出去看看,谁知道吵闹声越来越近,不一会儿,青叶打了帘子进来对她喜道:“夫人,二少爷回来了!” 傅元姝先是脑子空白了一下,然后骤然站起来道:“真的?”又说道:“不是还有一个多月吗?”话虽这么说,可是人已经抬脚往外走去了。 青叶很理解她的急切,虽说这段时间夫人嘴上一直说二少爷的不该,可是那想念是一分都不少的。于是一边跟着她一边说道:“二少爷刚刚回来,现在去给老夫人请安了。” 傅元姝没有说话,脚下跟生了风一样往那边走。 下午,秦雨鸾回家的时候愣了一下,看着门房大叔几乎能笑出一朵菊花的脸也忍不住被逗乐了,问道:“怎么了,今天这么开心,有什么好事不成?” “好事,还真是好事。”门房笑呵呵的说道,一点都不知道自己的样子娱乐的大小姐:“离家四年的二少爷回来了,可不是好事吗?” “二哥回来了!”秦雨鸾怔了一下。 “可不是,回来有几个时辰了。”门房道:“大小姐快进去吧!二少爷念叨你好一会了。” 秦家三兄妹长的都不错,秦雨鸾清艳动人,尖尖的下巴,小巧的脸盘,特别是一双美眸顾盼生辉,其中仿佛承载了万千星光;秦浩然有着高挺的鼻梁,立体的五官,面容刚毅俊秀,已经能为秦家撑起一片天了。 而时隔多年再次见到了秦浩熙,又是另一种样子了,他已经褪去那种刚刚离家的稚气,成为了一个翩翩君子。多年的军校生活又为他身上添了一份硬朗之风,身上多了一丝不可言说的魅力。 他此时安静的坐在哪里,嘴角带着笑容,听着傅元姝对他絮絮叨叨,没有一丝不耐烦。听到秦雨鸾走进去的动静,转头看她,随即一顿,眼中泛起柔和的笑意,宛如春风拂面一般,笑的秦雨鸾的心都酥麻起来了。 “雨鸾回来了。” 秦雨鸾从刚刚的惊艳中回神,盯着自己的哥哥看的目不转睛什么的,说出来也是丢死人了。她不好意思的笑笑,几步走了进去,一点没有生疏的拉着他的袖子说道:“二哥,我好想你啊!” 傅元姝这个当娘的都鲜少见到女儿这样向她撒娇的样子,虽说兄妹友爱是她乐意见到的,可浩熙离家都四年了,怎么看上去比以前还要亲近的样子。忽视了心中泛起的酸意,故意瞪了女儿一眼道:“这么大的姑娘了,还向哥哥撒娇,羞不羞。” 秦雨鸾装做没有看见,默默的朝天翻了一个白眼:“他是我亲二哥,有什么好羞的,我才不像娘一样呢?明明每天想二哥想的不得了,恨不得二哥每天吃了什么,做了什么,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夏天有没有中暑,冬天有没有冻着,要是冷了的话记不记得多添一件衣服,一天能念叨八百回,可是你看看,见了却只说那些没用的。” 秦雨鸾对这个哥哥是报了一份憧憬的,不说记忆里的印象,从他住的地方就能看出来。不论是读过的书,写过的字,还是画过的画,他甚至会一点雕刻,懂古玩鉴赏,现在又学成归国。单单这些,妥妥就是高智商的表现,人生赢家的节奏。 而听了她的话的傅元姝怒不可遏,拍了一下桌子道:“问一问以后的打算是没用的吗?你还准备造反了,谁一天念叨八百回了。” 看着母亲和妹妹,秦浩熙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深:“没想多年未见,雨鸾变得这么活泼了。” 傅元姝叹了口气说道:“是啊,以前多让我省心,现在就多让我发愁,我第一次发现,姑娘家比小子还能折腾,她就没有一刻可以让我放心的。”话虽然这样说,可语气中听去也是很乐意秦雨鸾这么折腾的。 秦雨鸾的耳朵有些发红,靠近秦浩熙悄悄的说道:“二哥,娘近来越来越口是心非了,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还好你回来了。”说是悄悄的,可是这声音屋子里谁都能听得见,连站在门口的青叶都低头偷偷发笑。 傅元姝的脸一僵,这个臭丫头。 在秦浩熙回来的时候,电报也已经发去了上海,过两天秦老爷和秦大少也就能知道了。 这段时间,傅元姝辛苦儿子孤身一人在外奔波,想着让他好好休息一段时间。谁知道,秦雨鸾带着二哥算是走遍了整个安县、江城,表现的跟地头蛇一样。 傅元姝都无语了,江城是秦浩熙长大的地方,还用得着你带吗?你以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江城还能有你哥哥熟? 可是她这副样子让秦浩熙乐不可支,也就顺着她的意做了。江城和以往并没有太大的变化,可是在他看来,有一种物是人非的情感在里面。 几天后,秦雨鸾终于想起自己忽视了什么,一日,她兴冲冲的拉着秦浩熙就上了汽车。 “二哥,在前面一点就是我说的机械厂了。”秦雨鸾很少有情绪波动的时候,寻常的时候,她都是冷静的。 这一点,秦浩熙渐渐的已经能够看得出来了,特别是有了归国后第一天见面的对比。现在她依然是温和的,但那是对着特定的人的时候。 秦雨鸾在秦浩熙面前还是很能放的开的,特别是说到机械专业这一块,显得很兴奋并且滔滔不绝,这一点她也感觉很不可思议。 可能是因为二哥如春风流水一般笑容,也可能是因为他是第一个坚定的表达出秦雨鸾肯定会成功的人。 毕竟秦雨鸾纵使心中对自己信心满满,但是听了那么多否定也是会沮丧的,现在有了一个支持者,怎么会不开心呢? 秦雨鸾的机械厂建了一半,但已经能看出大致的规模,说的上有模有样,也大大超出了秦浩熙的意料。他有些诧异的看了一眼身边的秦雨鸾,他曾经为了帮妹妹找齐一些材料跑了不少工厂,其中不乏伦敦有名的大工厂。但是见了面前的,他突然觉得,机械厂的格局应该就是这样的才对。 秦浩熙又一次确定,秦雨鸾为了这个厂,是花了大力气的,就算谁都不看好她。他想,就算是在整个华国,将厂规划的像他妹妹这样专业的,应该也很少见。 “你把时间都花在这里了,纺织厂怎么办?”秦浩熙问道,这几日,傅元姝拉着他几乎把所有想说的都说了,他自然知道妹妹的纺织厂开的不错。半个月前还和南方军完成了一笔合作,而且因为做的不错,合作还会继续下去的样子。 秦雨鸾哦了一声,说道:“我有一个得力助手,二哥我带你去看看。”她拉着秦浩熙又上了车往纺织厂那边去了。 相比机械厂,纺织厂显得更加热火朝天,两人也不急,一个地方一个地方的走过去。谁知道不是在办公室,而是在大仓库中看到了秦传瑞,也算是凑巧。 “二哥,你看,他就是我说的得力助手。” 秦传瑞正在听仓管跟他说布坯和材料的库存,不想听到秦雨鸾的声音,转头朝两人看去。 仓管忙叫了一声大小姐。 秦雨鸾对他说了一声:“你自己去忙吧。” 秦传瑞狭长的双眼微微眯起,定定的看了两人一会儿,接着朝秦浩熙伸出手来笑了一下:“二少爷。” “原来是秦秘书。” 秦雨鸾觉得自己真是忙傻了,秦传瑞跟在爸爸身边十几年,两人肯定是见过的。 秦浩熙嘴角勾起了一个笑容,瞥了一眼不知为何有些拉耸着脑袋的秦雨鸾,看来雨鸾对秦秘书并不生疏啊。 “如果是别人我肯定不会放心,但要是秦秘书的话,以后雨鸾,都要劳烦你了。”淡漠的眼睛看向秦传瑞,表情也显得有些寡冷,他这时候的样子,倒是和秦雨鸾不近人情的时候,有几分相似了。 秦雨鸾笑着想要说些什么,她抬头看看两人的面孔,顿时有些惊讶,想要说些什么,可是话还没说出口就被自己咽了下去,牙齿在舌尖一咬,一股铁锈味在嘴中蔓延开来。 她定定的看着两人,心中却像是雷击一样闪过了一道白光,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了起来,背后也出了一身冷汗。 秦浩熙看着不对,连忙抓着踉跄的往后退了几步的秦雨鸾,拉着她的手腕近前问道:“怎么了?” 秦雨鸾胸口起伏了不断,看着担忧的秦浩熙,勉强的笑了一下,说道:“不知道怎么的,刚刚头有些发晕,可能是这几天晒久了,有些累着了。” “大小姐要注意休息才好。”秦传瑞一板一眼的说道,说来奇怪,秦传瑞在别人面前总是恭敬的,单独两人的时候,却常常变着法调笑她。 “劳秦秘书惦记了。”秦雨鸾笑道,依旧可以看出她脸上的僵硬。 秦传瑞面上的表情平淡,可是眉头却是一皱,秦雨鸾这是怎么了? 秦浩熙说道:“是我这几天没注意,让你跟我到处乱跑,我们先回府。” “跟二哥有什么关系,是我自己不中用。”秦雨鸾和顺的点点头,心中却是泛起了滔天巨浪。她怕自己忍不住要一直盯着两人的脸看,只能垂下了眼帘以作掩饰。 秦传瑞姓秦,他之前对秦家看待庶出孩子的情况心中有怨,他当时是怎么说的?回家路上,秦雨鸾靠在汽车的后座上,呆呆的看着前方,连二哥时不时看着她担心的眼神都忽视了。 对了,他当时是这么说的‘你们家真让看懂,对庶出好也算得上真好,可是旦厌烦了,心比谁都狠。’‘你看看二小姐,当初老爷也是对万般宠爱的,可还是声吭的将除名了吗?’。他明明不是有太多好奇心的问,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关注,还那么失态,语气愤然。 她之前猜测秦传瑞是那户人家的庶子,还把自己当做知心姐姐一样变着法子的开解了他一回,好接下来一个劲的压榨着他的能力。并且用的得心顺手,没有丝毫惭愧,跟万恶的资本家一般。 可是他的眉眼间和二哥有三分相似,要是她的猜测成真的话,秦传瑞最有可能是秦家的人,还是庶子出身。 68|第 68 章 “大小姐,秦大小姐!”秦传瑞提高了声音,还用钢笔在桌上咚咚的敲了敲。 “啊,”秦雨鸾回过神来,抬头看了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她面前的秦传瑞,靠在椅背上的身体马上坐直,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秦传瑞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你怎么了?” “哦,没事,”秦雨鸾将手放到桌上,对着他说了声坐,又说道:“你刚刚说了什么,我没听清。” 秦传瑞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并没有坐下,只是将文件一份份的放到她的面前。 “这是目前修建机械厂用进去的钱,因为大小姐的诸多要求,现在它修建了不到三分之二,我们预算的钱已经不够了。” “今天厂里来了几个人,应该是荆修文介绍他们过来的,一共五个,不知道大小姐有什么安排。” “还有,冶铁厂那边驻扎的军队前几日已经接触过了,驻军司令是一位姓陈的上校,我看他们生产的东西恐怕不同寻常,最好不要扯上联系。但是他应该是封家的直系下属,不然也不会将这里交给他,听说二少爷和封家三少是朋友关系,之前大小姐也和南方军完成了一笔合作,说不定还有缓和的余地。” “我要机械厂修建以来所有费用的清单,”话音刚落,秦雨鸾就停下了,因为那些厚厚的清单已经被夹在了文件里,她低着头一张一张的看下去,连米铺的采买都有记录了。 “再追加三分之一的预算。”秦雨鸾合上了第一份文件后说道。 “北平来的那些人先安排好住处,过两天我需要他们画几张图,暂时先让他们组装一些机器的零件。”秦雨鸾说的很快,然后她抬起头来问道:“你什么时候跟南方驻军联系的?” 秦传瑞的嘴角有些勾起:“从确定厂址那一天开始就在想办法了。” 秦雨鸾深深吸了一口气,而后说道:“很好。” “怎么?”秦传瑞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觉得我越俎代庖了?” “不,怎么会?”秦雨鸾说道,然后回答了他另外一个问题:“就算二哥和封三少是好友,但是感情不是拿来这么用的,我相信,就算没有二哥这一层关系在,你也能做到的。”而自己的,更加一字不提,她更相信,之前那一笔合作能完成是因为她厂中生产出来的布匹质量过硬。 秦传瑞听了一哂,没有说话,但是他既然这样沉默,就表明和驻军搞好关系对他来说是什么难事。可是他没有马上离开,因为看出了秦雨鸾还有什么话没有说出来。他心中在冷笑,这段时间以来他这么做,就算秦雨鸾容人之量不小,肯定也会有隔阂的吧。 良久,他才听到秦雨鸾犹豫的问道:“你还有什么亲人吗?” “什么?”秦传瑞一愣,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秦雨鸾坐在椅子上,仰着头看着秦传瑞的脸庞,她真的是大大方方的看,一点都不扭捏,完全没有一点女孩子该有的矜持。 “我看你的年纪好像也不小了的样子,可是我却从来没有看见过你的夫人,好像也没有孩子的样子。” “而且,你常常在厂中加班,有时候甚至整夜都不回去,好像也没有人担心。” “所以,你娶媳妇了吗?”秦雨鸾问的简单粗暴。 秦传瑞额角迸出了一个十字,刚刚心中的想法已经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去了,看着她呵呵冷笑了两声:“我怎么不知道,你还负责关心别人的婚姻大事。” “哦,看来是没娶媳妇。”秦雨鸾平淡的下定结论。 秦传瑞:“……” “但是你有几岁了?你跟在爸爸身边十几年,听说那个时候你大概二十岁左右,那现在最少也三十岁了。”秦雨鸾看着秦传瑞沉沉盯着她,似乎很不高兴的样子。惊道:“难道四十岁?” “也是,有些人看去就显得年轻,五十岁都像三十岁的样子。” 秦传瑞面如锅底,最后靠近她忍无可忍道:“我今年三十五,你还有什么问题吗?” 秦雨鸾闭嘴了,摇了摇头。 秦传瑞站直身体,理了理身上的西装,悠悠道:“还有,我觉得大小姐你更该关心关心你自己,你已经二十一了。” 他意味深长的看了眼秦雨鸾:“要知道,二十一可是老姑娘了。”说罢扬长而去。 秦雨鸾看着被关上的门,喃喃自语道:“三十五啊,只比爸爸小十岁,十岁的时候,应该还没有能力生孩子吧。” 秦雨鸾一开始就觉得秦传瑞是爸爸的孩子不太可能,即使秦寿生显老,看上去是能做秦传瑞父亲的样子。可是试问哪个当父亲的,会这么耽误一个如此聪慧的孩子,还将他放到女儿身边来。 不是她妄自菲薄,而是现在很多人都是看不起女子的,包括秦寿生,即使秦雨鸾是的女儿。 不过秦雨鸾心中还是松了一口气的,即使这一口气只是放下了一半。回到家后,秦雨鸾偷偷的溜去了族谱,然后在院子里被拦了下来。 “不知道大小姐到这里来有何要事?”拦人的是一个老仆。 秦雨鸾内心有点悻悻,可是面上还是一派淡然,她看了眼这个老仆道:“我来给跪拜祖先。” 平常日子里来祠堂虽然奇怪,但也不是没有,以前秦雨鸾也来过,但那是因为小的时候受罚,不过也只有寥寥几次。那老仆也只是问了一句,就让秦雨鸾进去了,要是换了庶女来,就只能待在院子里了。 秦雨鸾推开门进去了,然后关上,她先是跪在蒲团上,对着祖先的排位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来,往存放族谱的盒子走去,小心翼翼的拿出族谱,翻到最后几页。 最后一页上记录的他们这一支,她看到了大哥,二哥还有她的名字,而秦雨鹃和秦雨燕在一边的庶出女子上,其中一个名字已经被划掉了,应该是秦雨鹃的。 秦雨鸾的指尖顺着顿了一下,然后翻到前面,然后又看到了一个被划掉的名字,看不出来是谁,但是看那顺序,应该是庶子。而他的辈分,居然是和父亲一辈的。 她还有个庶出的叔叔,印象里怎么从来没有听到家里人提过。翻了翻记录,这个人是三十多年前被逐出府的,记录的只有寥寥几笔,逐出府的原因总结下来可以归纳为一句话,庶妄代嫡,那就不是秦传瑞了,秦传瑞当时,也就刚出生没有多久吧。 秦家几代传下来,近两代都有人被划出族谱,相比之前几代也算是显眼了。秦雨鸾往拿着记录继续往下看了几眼,然后她咬住了嘴唇,眼睛越瞪越大,她大伯父,还有祖父,都是在那个庶子被逐出府前后过世的。 秦雨鸾一点都不觉得这是巧合,庶妄代嫡,一听就能想象其中的斗争和腥风血雨。她阖上了族谱,将它放了回去,暂时也没有再去想秦传瑞的事情,离开前转头看了看祠堂,视线停留在祖父和大伯父的名字上,而后开门离去。 秦雨鸾出了祠堂,白术已经远远在外面等着了,看到她连忙上前,把伞撑到了她的头顶,然后说道:“大小姐,二少爷刚刚拿了一幅画带到竹苑去呢?没想到扑了一个空。” 秦雨鸾把伞接过来自己拿着,白术比她矮一些,这样举着手撑伞她看着都累,“二哥还在吗?” 白术把伞递给她后说道:“在书房等着小姐呢?哦,对了,表少爷发了一封电报过来,说是专门给大小姐的。” “专门给我的?”秦雨鸾有些不解,回到了竹苑看了那封电报才知道怎么回事。 秦浩熙坐在她对面喝茶,然后看着她有些发怔的表情,他在之前已经看过了秦雨鸾的书房,变得大不一样。不止是观赏作秀的少了,阅读的口味也不同了,他视线移到了放在一边的几箱子图纸上,她不止培养了设计师,甚至自己也在这么做的。 可是试问,哪个自学不到一年的人,能画出这样的图纸来呢?秦浩熙偏薄的嘴唇抿起,还是她在罗家的时候,可是这个念头一出就被他打消了。 可能是秦雨鸾发怔的表情有些久了,他用茶碗扣了扣茶沿,问道:“出了什么事吗?” 秦雨鸾将电报放到桌上,看了一眼秦浩熙说道:“大表哥喜得贵子,想要让那个孩子跟我认个干亲。” “认干亲,”秦浩熙的眉头紧了一下,说道:“他在胡思乱想什么?”孩子出生了,秦雨鸾本来就是他的表外甥,还用的着认干亲,这不是瞎折腾吗? “这个孩子,不是大表嫂生的。”秦雨鸾解释道:“前两年,大表哥又娶了一门妻子,就是现在这个孩子的母亲。” 这话里的重点不是孩子的生母是谁,而是又娶了一门妻子,不是妾,而是妻。 秦浩熙一下子就明白了,想必这个女人的家世并不如何,在傅家也不得重视,傅诩和想让秦雨鸾做孩子的干娘,是给这个孩子找个靠山。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秦浩熙问道。 秦雨鸾说道:“大哥娶妻的时候,大表哥就是带着席氏来的,你知道的,我开始和南方陆军的那笔生意最开始是请大表哥牵线的,就是那个时候见过她。” 不等秦浩熙说什么,秦雨鸾又道:“大表哥糊涂了,我自然不会跟着糊涂的。” 秦浩熙勾起嘴角一笑,既然秦雨鸾已经表态了,他不再说这个话题,而是道:“我近来颇为怀念以前你煮茶的时候,只是你这样忙,想必我不能如愿了。” 秦雨鸾无语的看了他一眼,那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煮茶而已,又是什么难事,”秦雨鸾说道:“不过二哥你大热天的想到煮茶,也真是吓了我一跳。” 话虽这么说着,秦雨鸾已经跟白术吩咐道:“去将拿茶具,”然后想想又道:“去将竹林树下埋着的梅花酒取出来,不,还是我亲自去吧。” 秦雨鸾明显的感觉到,她说出这么一句话的时候,秦浩熙深沉的眼眸已经变得温和了,神态也变得温暖了起来,心下顿时一松。 “没想到,你还记得竹林下埋着的梅花酒。” 秦雨鸾白了他一眼,说道:“那时候已经说好等你学成归国挖出来的,我亲手埋下去的怎么会不记得呢?”说罢就伸手去拉着他往外走。 神态和刚刚依旧相同,可是秦雨鸾另外一只垂在袖子里的手却是不断的颤抖着,秦浩熙刚刚的眼神和态度,真是太奇怪了。她不知道这是为什么,可是,她的确,有些草木皆兵了。 69|第 69 章 煮好茶后,秦雨鸾小心的把茶递过去,说道:“二哥,小心烫。”她不是慌慌张张的小姑娘,为人也很冷静,这个时候已经调节好了心态,面上已经能稳得住了。 秦浩熙接过来,就听雨鸾说道:“也不知道和以前相比有没有退步,我已经快一年没有煮茶了。” 秦浩熙莞尔,接过来小心的吹了吹,抿了一口后放下:“我怎么觉得是进步了呢?” 秦雨鸾笑的眉眼弯弯,接着又垂下眼帘道:“应该是进步了的!在罗家的四年,我无事的时候也只能琢磨这些了。”说着停顿了一下,又道:“不过二哥这大热天的,我们还是喝酒吧,也不知道埋了四年的梅花酒味道到底怎么样。” 秦浩熙看着她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点了点头,这个笑容太温情太美好,让秦雨鸾刚刚还悬着的心就放了下去,傻兮兮的连忙去开梅花酒。 秦雨鸾这么轻易被安抚秦浩熙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没想到自己妹妹看着变了,其实骨子里还是一样的,对亲近的人永远这样敞开心扉。其他也没有什么不对的,他心中将之前升起的一丝怀疑尽去,遇到了这样的事,变了这么多也是正常的吧。 想到这里,他心里抽痛一下,不知道去年,她是怎么度过那段时间的,不过,万幸。秦浩熙仰头想要一口将茶喝了下去,然后低声叫了一下吐了出来,他被烫着了。 秦雨鸾黑线的看着她永远神态淡然不见惊慌失措的二哥,一点都不敢相信做出这样傻的事情的人就是他。 “二哥,你好傻啊。”她连忙起身凑近看了看,因为太烫,秦浩熙茶只喝了一点点,嘴角有点发红而已,但不是很严重的样子。 “二哥,你让我看看你的舌头。”秦雨鸾继续说道,一手拿着梅花酒,一手巴着他的袖子。 秦浩熙此时因为这个妹妹风度全无,有些无奈,挣扎了一下对方抓着他的手紧紧的不放手。只能给她看了一眼,一个美男子做出这种举动,行云流水一般的气度破坏的一干二净。 仔细的观察了一下的秦雨鸾放下心来,而后语重心长道:“还是有些发红,二哥你还是要注意才行,怎么能这么不小心呢?估计晚上得吃清淡点了,疼不疼?” 见秦浩熙皱了一下没有,然后放松摇了摇头,才坐了回去。 接着啪的一声开了梅花酒最后一层盖子,秦雨鸾叫了一声,把盖子丢的远远的,捂着鼻子说道:“为什么会这么酸。” 埋下去的四坛酒就成功了一坛,没有全军覆没也算得上幸运。这一坛酒不负梅花酒之名,酒水清澈,香味清冽,酒味也不是很重,正好适合秦雨鸾这样的女子。 不过秦浩熙一杯就喝出了这梅花酒虽然味道比较寡淡,可是后劲绵长,不知不觉恐怕就要喝醉了。 “没想到书上写的方子还是挺靠谱的吗?那两个月的辛苦我没有白费,也不愧我埋了它四年。”秦雨鸾乐滋滋的说道。 剩下的三坛失败品早就叫白术拿去扔到了,那酸味,比醋还重,实在影响心情。 秦浩熙摇摇头,伸手就将她的酒杯夺了下来,然后说道:“小心喝醉了。” 秦雨鸾骤不及然的被夺去了酒杯,也不恼,拿起了个茶杯又倒了一杯,然后一口喝了下去。接着将茶杯翻过来给他看,喝的一干二净,然后指了指桌上剩下的两个空茶杯,大有你再拿啊,我还有两个杯子的意思,脸上嘻嘻的对着他笑。 秦浩熙突然捂着头有些发愁,他怎么会忘了,他这个妹妹是个一杯倒,也不知道像了谁。明明父亲和母亲都是会喝酒的,他和大哥不说千杯不醉,但也算得上好酒量了。这有她,回回喝,回回醉。 叹了口气,秦浩熙只能站起来去扶她,可是秦雨鸾一下子就给他转回去了,拉着他的袖子不起来,然后眼巴巴看着他道:“二哥,你背我回去。” 秦浩熙看着秦雨鸾巴掌大的小脸,嫩白的脸上一双眼睛亮亮的,让他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他背对着秦雨鸾躬下身子,秦雨鸾一下子就跳到了他的背上,双手搂着他的脖子。 秦浩熙正值壮年,又在军校里呆了那么久,背一个纤瘦的女子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谁知道刚刚走出侧厅不久,白术就冒冒失失的跑了过来。 白术明显是想说什么事情的,可是被眼睛这一幕给惊住了,她看了眼在二少爷背上的大小姐。担心的问:“大小姐这是怎么了?” “没事,喝醉了而已。”秦浩熙继续往前走。 白术观察了一下秦雨鸾的表情,果然一双眼已经变得水汪汪的了,脸上也升起了一丝酡红,又想起那一坛梅花酒,果不其然是喝醉了的样子,只不过这醉人的样子,让白术这个女子心也砰砰跳了起来。 “发生了什么事?” “哦,”提起这个白术就双腿发抖,她颤颤巍巍的说道:“封三少来了。”不能怪她,封三少实在太吓人了。 在白术说的同时,秦浩熙也说道:“我已经知道什么事情了。”视线却看着前方。 因为,封三少已经进了竹苑,一眼看到他们正往这边来。 傅元姝之所以这么轻易就让封景菘到竹苑里来找儿子,是因为这几天她已经问过了那位封三少的为人。她儿子是什么样子的她能不清楚吗?能和自己儿子成为莫逆之交的,她有什么不放心的,更何况,这么多人跟着呢?现在又不是以前,女子不能见外男。而且自家女儿的情况,和其他闺阁小姐又不相同。 走近的封景菘刚想说话,却发现秦浩熙身上还背着一个女子,顿时愣在那里。封景菘自己是难以亲近的人,可是秦浩熙比他更加严重,可是现在却背着一个人。 不过他一眼就看出了背上的人是之前见过一面的秦大小姐,还一副喝醉了的样子。没想到秦浩然是真的疼妹妹,他想起了之前在英格兰面前的这位仁兄为了帮妹妹找材料还冻着了的事。 “你怎么来了?”秦浩熙问道。而后又道:“你等我一会儿,我先把她送回去。” 她的脸,怎么能这么粉,封景菘盯着秦雨鸾靠在秦浩熙背上的脸,想要上前戳一下,却发现对方好像有所觉的样子,一下子转了个头,留给他一个后脑勺。 “咳,”封景菘往后站了几步,四下看了一眼,说道:“这里风景不错啊。” 一直紧紧盯着的白术松了一口气,这么一惊一乍下去,她肯定要折寿的。 而跟着封景菘来的站的远远的士官们则相互揶揄着,视线明显是朝着这里的,谁也没有把封三少的故作掩饰当真。 封景菘俊美的近乎奢靡艳丽的面孔一黑,再一看,秦浩熙已经背着秦雨鸾走远了。 将秦雨鸾送回房间交给白术之后,秦浩熙才出来,对着站在园子里的封景菘问道:“你怎么到江城来了。” 封景菘漆黑如夜空一般的双瞳看了他一眼,说道:“这半个月来我给你发了那么多封电报,你也没有一点要到南京来的动静,我自然要来三顾茅庐了。” 封景菘打趣人都是冷冰冰的,秦浩熙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他了,不过也只有他会觉得封三少是在打趣人。其他人看见对方阴狠煞气的样子,要么就被吓得远远的了,要么就忙不迭的同意,哪要人再说第二遍。 “我本来打算明天就动身的,不过去南京前我得先去一趟上海。”秦浩熙说道。 封景菘的眉头皱了起来:“去上海干嘛?如今上海正是多事之秋。”其他人一看到的往往都是上海的纸醉金迷,只有他这样出身军政世家的人才会一针见血的指出其中的暗潮汹涌。 “现在的华国岌岌可危,哪里又不是多事之秋了。”秦浩熙说道:“况且我去上海也不是为了其他,只不过是因为我父兄都在那里而已。” 秦雨鸾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金乌西坠,她这一觉,足足睡了一个时辰,她打了一个哈欠,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 听到动静的是白薇,见她醒了走过来扶着她站起来,笑道:“大小姐这一觉可真沉,夜里也少有这么好眠的时候呢?” 秦雨鸾却隐约记起一道灼人的视线直直盯着她的样子,那个人应该高高大大的,将太阳照在身上的光芒都遮掩了。 “今天下午有什么人来过吗?” 白术捧了脸盆进来,听了回道:“大小姐还记得啊,我还以为那时候您已经醉了呢?刚刚封三少来找过二少爷了。” “封三少?封景菘!”秦雨鸾也想起了他,没想到他和二哥关系这么好,二哥回国不过半个月就到江城来找他,从江城到南京,以现在火车的速度也要好一段时间。 她接过冷帕子擦了擦脸说道:“就算是来找二哥的我也该去谢谢他才是。” 白术和白薇一直是跟着大小姐的,自然知道她指的是做成那一笔生意的事。她们只明白个大概,秦雨鸾却是知道的清清楚楚,她那笔生意,多亏了封三少的那一句话,不然怎么会这么顺当。 70|第 70 章 秦浩熙留封景崧在秦家用饭,地点就定在柳园。秦家二少爷五岁那年就搬进柳园,到现在已经有了十八年,空置四年的园子因为主人的归来再一次焕发了勃勃生机,园中错落的桂花树有些已经满星点点,散发着宜人的香味。 “大哥。”秦雨鸾问了秦浩熙在哪里,走过去后先是靠着门沿喊了一声,然后迈过台阶踏了进去。 侧厅里的两人往外来声一看,秦浩熙就先笑了:“你这是刚睡醒?”虽然是问出来的,可是语气颇为肯定。 秦雨鸾精神头十足,双眼熠熠生辉,一看就知道晚上恐怕睡不着了。她先向坐在一边的封景崧行了一礼道:“封三少。” 封景崧虽然心狠手辣又喜怒无常,但是他极好的容貌弱化了给人的这种印象,加之是在至交好友家中,脾气也收敛了不少。 对于秦雨鸾他先入为主的厌恶,然后感官渐渐变好,心底先加深了一份痕迹。不说这些,仅凭她是秦浩熙的妹妹他就不会像对待其他女子一样,他平静的微笑了一下,看上去英俊又迷人,“秦小姐。” 秦雨鸾在两人对面的另外一个沙发上坐下,身后的白微看了封三少的笑容却是不由自主的打了个哆嗦,只觉得那个笑容煞人的很。 封景崧和秦雨鸾第一面见他的时候相比显得温和有礼,眉眼间也没有那种森然的感觉,加上曾经帮过她的大忙,只把他当成不懂得掩饰情绪的人,今天见了则是更加确定。 白微看着大小姐和封三少侃侃而谈的样子只觉得敬佩非常,小姐就不觉得吓人吗? 秦雨鸾自然是觉得吓人的,但这一切都与她无干啊,心中这么一想就好过了很多。不过二哥好像是要投到封三少麾下的,对方身上衣衫整洁都透着的几分血腥气,又是军人,想来环境也是极为危险的。 但她也不会去说什么劝解二哥不要犯险的话,这是他的志向,她心中担忧,却也支持。 很快有下人来喊他们去饭厅用饭,秦雨鸾也留在了柳园,因为有客,傅元姝还特地开了酒窖吩咐人送了几壶上好的佳酿过来。 封景崧开始还是以为秦雨鸾能开出工厂是靠了家中的庇护,却没想到她对他偶尔说出的问题也能对答如流。 而见他和浩熙说起华国局势的时候,即使低着头吃菜,脸上的表情却是时而恍然,时而皱眉,很显然是听得懂得,并有自己的见解。 封景崧眼中的光彩变得晦暗莫明,手中的酒杯靠近嘴边,嘴角有一丝始终未能达到眼底的笑意。 他想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却听见秦浩熙开口道:“雨鸾。”那未说出的话就刹在了嘴边。 秦雨鸾抬头看去,脸蛋还一鼓一鼓的,她咽下口中所有的食物问道:“二哥怎么了?” 秦浩熙微笑了一下,那风姿瞬间又将秦雨鸾看呆了,只见他温和的说道:“时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 封景崧:“……” 白微:“……” 可是秦雨鸾却是点点头说道:“哦。” 秦浩熙看着她的样子,眼中的笑容弥漫开来,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极其愉悦。他伸手倒了一杯酒递给她,说道:“来,喝一杯酒。” 白微想要开口去拦,可是一看到二少爷的表情就停住了,她的脸都有些发僵了,二少爷那么温柔的人,为什么她一瞬间感到那么吓人啊,几乎都比得上刚刚的封三少了。还有,突然变得这么呆,真的是她家大小姐吗? 秦雨鸾很豪气的接过了酒杯,颇有一口闷的架势,喝完脸就一下子红了,她被辛辣的酒味呛了一下,咳嗽了一会儿哈着气道:“这酒好辣啊。” “不是所有的酒都和梅花酒一样的,”秦浩熙又对着白微说道:“好了,扶她回去休息吧。”又叫了人来护送她们回去。 秦雨鸾下午的时候明明睡了一个时辰,可刚刚回到竹园就已经开始发晕了,洗漱完毕后再也忍不住,倒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 白微拿出怀表看了一眼,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又想起了二少爷递给小姐的那杯酒,心中哆嗦了一下,她总感觉二少爷给大小姐挖了一个坑。 当秦雨鸾第二天醒来用完早饭的时候,才知道二哥已经出发去了上海,而封三少也回了南京,她看了一下时间,不过早上八点,他们是得多早出门啊。 她知道二哥是这两天离开,却没想到走前也不跟她说一声,心中有点失落。白薇看她闷闷不乐的样子捂着嘴笑了一下,说道:“我记得小时候小姐就喜欢跟在二少爷身后,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小姐还是一点都没变。” 白薇一提秦雨鸾就回忆起来了,记忆中她年幼的时候柔软娇小,江城相同家世中又没有和她年纪相仿的女眷,于是每天都小尾巴一样跟在秦浩熙身后。在秦浩熙上学的时候,常常支着下巴坐在柳园的门槛上等二哥回来,连傅元姝都拉不走。 秦浩熙也不像一般的男孩子一样调皮捣蛋,他下学回家后见到秦雨鸾就会去牵起她的手,有时候在整个秦家的园子里走着,修长的手指上下翻飞,编一个花环戴到她的头上。有时候闲下来便会拿起刻刀刻一些小玩意,秦雨鸾很安静的坐在一边,巴巴的看着,然后他把那些小玩意放到秦雨鸾的手上。 白薇看着她的样子,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呢,轻手轻脚的拿了一个檀木盒子放到秦雨鸾面前,说道:“这是二少爷今早上派人送来的,大小姐不如打开看看里面是什么。” 秦雨鸾打开一看,里面是神态可掬的十二只兔子,十二只兔子或卧或立,样式各不相同。她的心里一瞬间酸酸的,不止是因为自身,还有原身,她有这么好的家人! “是小姐的生肖啊!”白薇站在一边,惊喜的叫了一声。 秦雨鸾噗嗤一声笑了一下,然后拿起里面最大的一只兔子捧在手上看着,说道:“二哥真是没有心意,总是送兔子。”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还是拿起了兔子去了多宝架上,把这些兔子拿出来和以前的一个个摆在一起,然后后退了几步,看着它们歪着头笑。 因为秦雨鸾并没有回大表哥的电报,他很快又寄了第二封,第三封过来,这让她有些奇怪,傅诩和虽然宠爱席新柔的样子,但也没有这样急切的。 秦雨鸾道了书房,给傅诩和写了一封回信,大概内容是这样的。 大表哥喜得贵子,她自然是很为他高兴的,可是她已经是新生儿的表姨了,再认干亲不止是道理上说不过去,也没有必要。 而且她要是这样做了,致萧氏于何地,毕竟相比席氏来说,萧氏更加是她名正言顺的大表嫂。而因为怕出了什么事让大表哥这样失态,秦雨鸾信中的话说的很是委婉,还表达了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情需要她的话,她肯定不会置之不理的。 傅诩和收到秦雨鸾电报的时候已经过了四天了,他听到电报是秦家那边的时候还有些奇怪,然后读下去之后脸色就晴转多云了。 傅诩和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让屋子里的其他人都一个个消了声,于是便有人问道:“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样难看。” 傅诩和站了起来,松了松衬衫上的扣子,脸色依旧怒气难平,他站起来对着他们说道:“不巧出了一些事情,需要我现在就去处理,今儿个对不住大家了,下次我一定做东。” 几人都是他的朋友,今日是集体到他这边来消遣的,可对方明显有难事怎么会拦着呢,他们自己玩也是一样的,一个个都说不碍事,便让他离开了。 傅诩和气冲冲了下楼,不过半个小时就到了他给席新柔买的公寓里,他进去后砰的一声关上了门,让客厅里摸牌的几个人下了一跳。 席新柔探脑袋往外一看,站起来走出几步道:“哟,回来了,”然后顿了一下问道:“怎么这么大气性,谁给你气受了?” 不过很快她就看出来这气是朝她发的,连忙把牌往桌上一扔,往后退了几步有些惶恐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她还是第一次看到傅诩和对她这样压抑心中的火气。 剩下的几个牌友也不是没有脸色,要么说家中有事,要么说身体突然不舒服了,一个个放下牌都告辞了。其中有一个还给她打了一个眼色,让她哄哄傅诩和,小心行事。 等人都走了之后,傅诩和才将电报往她身上一拍,来回走了几步后对她怒道:“怎么,你觉得是我护不住你们母子是吧,瞒着我给雨鸾发这种电报。让让她认干亲,你怎么不把孩子直接打包送给她了。” 席新柔被拍的一抖,电报已经顺着落在了地上,她捡起来一看,眼睛就红了。她原来想着秦雨鸾看在上次的情分上应该会答应她的,然后她再顺水推舟的一提,诩和肯定会赞成的,到时候就算傅家不同意,奈何木已成舟,也没有什么办法了。 而她泪眼朦胧的看着傅诩和怒气冲冲的样子,小性子也上来了,气道:“我这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我们儿子吗?” “你们傅家说好了是认我的,可是我进你家门的时候连老太太的院子里都没进去,那萧依云也视我为无物。”说到这里她哽咽了起来,抹着眼泪道:“我娘家又没有根基,我现在不为他考虑,还什么时候为他考虑。” 傅诩和冷笑了两声道:“孩子才刚出生你就想些有的没的,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心这么大呢?” 席新柔现在是真的害怕了,连忙上前几步拉着他的手道:“我心大不大你难道不知道,这两年我问你要过什么了吗?”她吸了吸鼻子又说道:“我还不是为了我们儿子能过的好一些。” 虽然还是生气,可傅诩和的脸色相比刚才已经好了很多。 席新柔小心的觑了他一眼,说道:“而且,雨鸾已经离婚了,又没有儿子,我也是为她考虑。” 傅诩和脸色又是一黑,拉开她的手道:“以后这事不准再提,雨鸾那里我会解决,就当这事没有发生过。” 71|第 71 章 秦雨鸾并不知道那封认干亲的电报的事情是席新柔这个空心美人一手策划的,她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情。电报发回去过了几天就有了回信,傅诩和的陈词很是恳切,表明自己只是昏了头才这样做的,让她不要放在心上,此事就当他没有提过。 秦雨鸾自然不会放在心上,看了就放在一边,而傅诩和那里还没有完,他的确喜欢席新柔,喜欢到不愿意让她当妾的地步。可是就算这样,她也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现在只是发一封认干亲的电报,以后呢,还有什么她不敢做的? 傅诩和并没有责怪席新柔,而是直接把这一次帮她发电报的人揪了出来。他怎么会不了解席新柔,也许是她自己干的?笑话,她恐怕连邮局的大门朝那边开都不知道。 即使傅诩和没有明着说什么,可是身边多年的人说辞就辞,这一举动已经很能表明他的态度了。那些人是费了多大的劲才到傅诩和身边做事的啊,就栽在这样的跟头上,大大的给其他人敲了一个警钟。 除了一些无关紧要例如买东西,吃什么的小事,席新柔要做的事他们都要在心中琢磨一下,报了傅诩和才敢做决定。 傅家大宅中,一个冷艳的女子手中剪子一用力,花枝就落了下来,她轻轻笑了一声,声音有如大珠小珠落玉盘清脆动人,但是却有着深深的幽怨:“这算不算的上偷鸡不成蚀把米。” “表妹这样维护我,我该好好谢谢她才对,况且本来就是亲戚,更加该多走动走动才是。”萧依云放下了剪子,将花枝插到了早就备好的花瓶中。 候在一边的人只是心疼的看了她一眼,然后逗趣一般强撑起笑脸道:“理应如此,说起来,您和表小姐也有好几年未见了呢?” 半个月后,秦雨鸾莫名的收到了杭州不少的东西,甚至还有放在玻璃水缸中的鲜鱼,附带的是一个杭州厨子。 她看了带过来的信,信上写的很是直白,其他人看了恐怕会不喜,可是秦雨鸾却很喜欢这种直言的态度。不过她脸上的表情还是有些古怪,因为大表嫂的礼物也太有个性了,而且这几条鱼一路运过来还活着,肯定是花了不少功夫的。 为了不辜负大表嫂的这一番心意,秦雨鸾直接将鱼和厨子送到了厨房。 秦雨鸾早上收到了一缸鱼,下午则是接了一家人,……还有的多。她没想到让荆修文去美请那位外国专家,他能将一家人都请回来。其中一个孩子还只有三四岁的样子,是个金发蓝眼的小姑娘,像是洋娃娃一样可爱。 而且,除了他们一家人以外,还有另外两位工程师跟着一起来了,她当然是很欢迎的。只不过他们一行人风尘仆仆,行礼也不是很多,这让她心中有些奇怪。 荆修文对秦雨鸾解释道:“还好我早出发了,要是在晚半个月去北美,恐怕都不能够回来了。” 秦雨鸾连忙问道:“怎么回事?” 那个金发小姑娘依偎在柳如身边,看上去很依赖她,柳如摸了摸她的头说道:“北美那边爆发了很严重的流感,我们是最后几艘去英的轮船了,之后英国那边已经关闭了和北美的港口。我们上船的时候听说连北美港口的那个城市都已经开始死人了,不过幸好船上没有人染病。” 秦雨鸾先是一惊,听到最后一句话后放下心来,她朝着几人点点头,然后对荆修文道:“我在江城帮几位找了公寓,等下让人带几位过去看看吧。” 亨利·罗布先生在华国待过一段时间,也听得懂一些华语,听了秦雨鸾的话后,他神色明显轻松了起来,并且对秦雨鸾很感激。他对另外两个转达了一下她的意思,他们的脸上也开始露出了轻松的笑容。 真是神经大条的美国人,看着他们的样子,秦雨鸾心中这么想着。 在荆修文去美的两个月里,不止是秦传瑞,秦雨鸾为了机械厂都忙的团团转,把能想到的都想到了。不止是机器的材料,连电都特地接好了,这是很不容易的事情。可以说今年纺织厂赚的大部分钱,都投了进去。 还好跟秦老夫人说的一样,纺织厂是一只能下金蛋的母鸡,能够支撑的住现在的花销,而且跟南方军的合作还在继续,这更加让她心中有了底气。 秦雨鸾不止为那三位工程师提供了房子,还先行预支了半年的薪水给他们,这让他们很是感激,对秦雨鸾的工厂也很用心。 这几个外国人都是专业人士,自然看得出来秦雨鸾为这个厂是花了大力气的,听说华国的工业几乎没有,她能够做到这一步让他们心中确定,至少自己不会失业了。 于是因为流感远离美国的心情也松快了起来,不过几天,连那个腼腆的小姑娘都会都生涩的话语叫秦雨鸾姐姐了。没想到自己一把年纪还能让人叫姐姐,秦雨鸾不禁心花怒放。 更加让她惊喜的是,亨利·罗布先生的夫人黛安娜·丹尼尔是一位医生,而且曾经是一战中红十字会在盟军的战地医生,医术精湛而老练,即使那段时间只有短短的一年。 她显得很不好过:“我没有因为战争而退缩,反而因为流感而离开了祖国,上帝不会原谅我的。”因为她知道秦雨鸾听得懂英文,有一天她这样说道。 秦雨鸾才知道,他们能早早的离开美国是因为黛安娜·丹尼尔已经发现了这次的流感不同寻常,并且来势汹汹,又见了荆修文来请他们去华国后而提议的。 秦雨鸾不由安慰道:“上帝会原谅你的,要知道,你还有三个孩子,乔安娜的只有三岁。” 罗布夫人眼中闪着泪光,点了点头,将乔安娜抱在了怀里。 傅元姝气愤的发现,好不容易轻松了一些的秦雨鸾又开始忙碌了。女儿明明就在身边,二儿子也回国了,她和秦老夫人居然过的像是空巢老人一样,这简直是不能忍。 不过她这股怒气来的快去的也快,因为坐满三个月胎稳的刘曼云回到了安县养胎。有了未来的孙子,女儿什么的自然就是无关紧要的事了,何况女儿都这么大了,又有这么多丫头伺候,用不着她来操心。 不过再珍视这个未出世的孩子,傅元姝也不会胡来,她好歹也生过三个孩子,知道怀孕后该做什么是最好的。 一开始刘曼云还有些担心,她怕在婆婆的照顾下连喝什么汤,吃什么菜都不能由着自己,后来才发现自己想错了。 除了一些忌讳的,有影响的不能吃,她想吃什么大部分都会想办法给弄到。这让她很不好意思,因为自从她怀孕后口味就变得很奇怪,有时候甚至想吃鲜桃。可谁能知道在有婆婆在的秦家过的比在上海还轻快?反正刘曼云是感受到了。 而且每天上午和下午她都有扶着到花园中走一圈,说是多走走孩子容易生产。刘曼云现在已经很信服傅元姝了,她说什么就是什么,婆媳关系倒是突飞猛进,秦雨鸾发现的时候已经融洽非常了。 她看了眼大嫂已经微微隆起的小腹,又看了看她脸上的笑容,觉得自己要是提起这个孩子的性别的话肯定是很煞风景的,于是只埋头吃饭。 “呦呦,这是哪来的饿死鬼啊,”傅元姝看着秦雨鸾说道:“难道你的丫头不给你饭吃。” 秦雨鸾心中哀叹了一声,明白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傅元姝今晚肯定是要给她吃一顿排头的。放下碗筷往刘曼云身边挪了挪,小声道:“娘,看在孩子的份上,你今天就绕了我吧!” 傅元姝看着她呵呵冷笑了两声:“孩子是你生的吗?要是你生的,我就饶了你!” 秦雨鸾一囧,看了眼刘曼云,她正用手绢捂着嘴角笑呢?有些不好意思道:“娘,你怎么说这些呢?要是我真怀孕了你还不打死我啊。” 眼见傅元姝的脸色一沉,她连忙补救道:“听说胎儿在肚子里的时候已经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娘,你可要悠着点,要是教坏了孩子以后可就是你的错了。” “真的?”傅元姝怀疑的看着她。 秦雨鸾已经站了起来准备往外走了,她说道:“可能吧。”见傅元姝又要发怒,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说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女儿已经吃好了,先回去休息了。” 傅元姝哭笑不得,扶着额头说道:“这孩子。” 秦雨鸾松了一口气出了正院的饭厅,管家匆匆过来说:“大小姐,机械厂那边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请你过去一趟。” 秦雨鸾看了眼已经彻底黑下来的天空,没有犹豫多久,接过了白薇递过来的披风系上,一边往外走一边说道:“备车,去机械厂。” 管家大急,他既然来报信了心中是有十成的把握秦雨鸾是不会出去的,谁知道跟他想的不一样。他往前追了几步,想要喊回大小姐,可对方的身影已经消失在了拐角。 管家跺了跺脚,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往正院去报信了。 72|第 72 章 刘曼云低着头,不去听管家在秦傅氏耳边轻声说着什么,她只是抚了一下刚刚显怀的肚子,安静的坐在那里。 傅元姝嘴角的笑容已经敛了下来,她淡淡的说了一声知道了,便没有任何的指示,反而还喝了一碗汤。 管家退了出去后刘曼云才有些担忧的抬头看了她一眼,小心的喊了一声娘。 傅元姝笑着说了一声无事,吃完饭后陪着她在园子里走了一圈,才让丫头扶了她下去休息。 直到晚上服侍着夫人梳洗完之后,青叶才听到她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不知道我这样纵着雨鸾,是好是坏。” 青叶青竹两人听的心底一颤,全都没有抬头。 亨利·罗布几人在到秦雨鸾的机械厂之前,就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没有专利,没有基础。这样的情况用华国人的话来说,想要成功,就像是夸父逐日,精卫填海一样困难。 可是他们发现,秦家这个机械厂虽然没有专利,可是却有创新,而那创新,仅仅是看了一部分图纸,亨利·罗布就知道,这事能成。秦雨鸾需要他们,只不过是需要他们的操作,需要他们在纺织机械上多年的经验。更加让他们兴奋的是,要是这样的机械真的造了出来,绝对是世界上纺织工业的一大变革。 而且让亨利·罗布心惊的是,秦家的大小姐秦雨鸾,实在是高深莫测。她没有出过国,可是却懂得把图纸划分成很多部分,将核心牢牢的掌握在自己手里,即使他们几个发现了手中的图纸是同一个机器上的,也无法造出一台一模一样的。 对方这样,根本就不像是第一次接触这个领域的人,好像已经经历过了无数遍了一样。不,连工业如此发达的英国人,都做不到像她这样无孔而入。他心中有些惶恐,要是华国的一个女子都有这样的才能,他们的工业,为什么会这么弱。 这让秦雨鸾在几个美国人的眼中变得神秘了起来,加之她仪态翩翩,博学多闻,想要让人不记住都难。 荆修文最近不要命了一般的跟在几位外国专家身边学习,他发现,相比大小姐的游刃有余,他实在是跟菜鸟一样。他不懂的图纸是不能随便给人看的;他不懂得核心是怎样运行的;他画的机器也只是拾人牙慧。根本无法做到像大小姐一样完美,要是再不努力,他拿什么帮她。 秦传瑞是第一个察觉到荆修文的改变的人,可是他没有去提醒一声,也没有作为上司去说一句类似于‘这样下去小心把精力熬干一类的话。’ 因为他发现,秦雨鸾的状况比他好不了多少,可是她的眼神太明亮,让他说不出一句阻止的话。只能在一边看着她和那些粗鲁的外国人一起或开心或激动,像是个毫无关联的局外人一样,这个想法太过糟糕,让他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 要不是她还懂一点点分寸,知道一个女子,不能常常晚归,说不定,她会和几个工程师一样,留在机械厂中彻夜不眠了。 傅元姝就这么看着秦雨鸾早出晚归,不置一词,骂你了才有缓和的余地,夫人这样,更加表明她心中并不痛快。这样的态度身边的青叶青竹越来越心焦,大小姐这样,迟早会真正惹怒夫人的。 母女哪有真正的仇怨,可是要是不说开,结会越来越大的。 秦雨鸾一日刚刚回到家没多久,就发现正院里的青竹姑姑早就在一边等着她的,秦雨鸾不禁有些惊讶:“姑姑为何会在此处,不知道出了何事?” 青竹姑姑像她行礼,然后轻声问道:“大小姐可记得多久没有去正院陪夫人用饭了?” 秦雨鸾一怔,她最近忙的陀螺一样,睁眼闭眼想的都是机器的事,根本没有时间去正院吃饭。有时就算去向秦傅氏请安,但也是匆匆来去。 青竹看着大小姐的样子就知道她心中是有谱的,劝诫道:“大小姐这样,实在不该,连二小姐,都知道尽心服侍夫人。” 其实这话说的有些严重了,秦雨鸾这个亲生女儿,不如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孝顺算是怎么回事?可是她已经明白了青竹的意思了,也知道是为了她好,秦雨鸾的脸色有些苍白,可还是说道:“多谢姑姑提醒我了,不然雨鸾是要叫娘伤心了。” 青竹看着她的样子心中颇为欣慰,恭敬道:“是奴婢逾越了才是,还请大小姐勿怪。” 秦雨鸾摇了摇头,不再说话。 晚上,秦雨鸾没有发现傅元姝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仍旧是像往常一样吃饭,喝汤,还用公筷给刘曼云夹了一筷子的菜。 可是,这样才是最不对劲的,秦雨鸾心中有些惭愧,一直以来,都是傅元姝在照顾她,关心她。她占了原主的身体,享受了原本属于她的宠爱,却连帮她孝顺亲娘这一点都没做到。 这一餐饭吃的有些压抑,刘曼云感受是最深的,她看了眼傅元姝,又看了眼秦雨鸾,想了想还是没有说什么。 秦雨鸾在做些什么她是知道的,可是她更知道她的这个小姑子已经和离了,也许以后一辈子也不会再成婚。对方现在就算再拼,挣下的家业也不是留在自己手中的,她又何必去做这个恶人呢?而且,两人相处不多,她不知道这个小姑是什么样的人,便不会贸然开口。 直到屋子里就剩下傅元姝和秦雨鸾两个人,桌上的饭菜已经撤了下去,秦雨鸾喊了一声娘。 傅元姝自然是看的出秦雨鸾眼中的情感的,就像是青竹说的一样,母女能有什么仇怨,她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知道你为了机械厂的事情费劲了心血,可是做事也要把握分寸,你一个女儿家,大晚上的和一些臭男人去研究机器算是怎么回事?” “娘早就跟你说过了,把事情交给别人去做,你把人掌握在手中便可,这这样,迟早会把自己累死的。” 秦雨鸾低下了头,其实机器和华国很多产业是差不多的,别的不说,就好比酒肆的酒曲,食肆的秘方调料,哪个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才放心的。酒和食离不开这两样,而机器,主要是专利和图纸了,没有完成,她便不能申请专利,可是图纸,总不能泄露的。 要是华国人就不说了,那要是外国人呢?要是掌握的不好让外国人盗去了,这好比是为他人做嫁衣一样。 好在现在已经在了试验阶段,车间也已经规划完成,用的着她的地方很多由几位外国专家就能解决,她决定好好的安分一段时间。为了事业早出晚归对她来说不算什么,可是为了安傅元姝的心,她也愿意去做。 母女两说了不多久,青竹捧了一碗柚子茶过来放到秦雨鸾面前,看着她慈爱道:“大小姐归家已经一年有余了,喝了这碗柚子茶,以后也要平平安安的才好。” 秦雨鸾呆了一下,然后眼眶有些发红,回到秦家已经一年了,她到这个世界已经一年多了。她尽心尽力的融入这个世界,越来越少想起前世发生过的事情了,她努力的回想,甚至不能完整的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样子,最后出现在眼前的,只是秦雨鸾的相貌。 秦雨鸾的喉咙有些发干,一说出话就被自己沙哑的声音惊了一下:“谢谢姑姑。” “哎呀,”青竹喊了一声:“大小姐可不能哭。”不论是傅元姝还是青竹,都没想到秦雨鸾情绪波动会这样大。 秦雨鸾眨了眨眼睛,不让自己的眼泪落下来,捧起了柚子茶,慢慢的全喝完了。这柚子茶是在柚子最成熟的时候,厨房里的人拿了上好的蜂蜜渍的,酸酸甜甜的,特别好喝。 看到她这个样子,傅元姝有再多责怪的话都说不出口,可是她心中还是有一份隐忧的,难道真的让雨鸾一直这么下去。 好在雨鸾接下来几天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家中的,即使厂中有事,出去也不过是半日的时间,这倒是暂时让她的心放下来了。 又是一年年关,秦寿生等人回到安县的时候比往年早了几日,而看他们的样子,便知道外面的生意不太好做。 最近日俄在山东交锋了几次,日俄是无所谓,可是山东的百姓却是受了大难,那一块地区已经挣不到多少钱了。就算是把东西运到了地方,完好的还没有砸碎的多,更不用说还要考虑卖不卖的出去了,活不活的下去都是一个问题。 而且,陶瓷制品的订单也不如往年多了,很多海外的国家都一副不让你赚钱的样子,就差明抢了,秦家今年这个年,过的实在不太顺当。 秦雨鸾在秦家吃的第二顿团圆饭,秦寿生相比去年,又显得老态了很多,他和傅元姝坐在一起,好像相差了十几岁。秦老夫人的身体更加不好了,不过看她精神还撑得住,特别是提起未来的曾孙的时候。 秦寿生看着刘曼云也颇为欣慰,他四下环顾了一圈,而后皱眉问道:“浩熙呢?” 傅元姝笑着给他盛了一碗汤之后说道:“我还想着你什么时候会问呢?浩熙还在南京,恐怕要晚几日才到。” 秦寿生的眉头顿时松开,还为自己倒了一杯酒:“好男儿自当报效国家。”言语间显得对二儿子很是自豪,二儿子在南京华南军中封三少身边担任参谋一职,虽说不在少帅身边,可已经是很多年轻人都比不上的了。 傅元姝心中却是想着,还好不是在大帅和少帅身边,不然这次恐怕,就要上战场了。封三少虽然喜怒不定,为人也暴虐,可对儿子一直是很看重的,他又不是继承人,在他身边也安全很多。 另外一边,秦传瑞没有家人,多年来一直都是孤身一人,秦雨鸾看着他的样子,特别是他和二哥有两三分相象的,请他到秦家过年的话一直也说不出口,即使往年秦传瑞到秦家的时候也不少。 不过好在亨利·罗布早就邀请了秦传瑞,请他去自己家过个华国的年,要不是秦雨鸾拒绝了,他能连秦雨鸾都拉去了。 几天后,秦寿生坐在书房中,看着站立在他面前的秦传瑞,微微眯起了眼,问道:“我之前问过你纺织厂的事宜,情况如何?” 虽说是问的事宜,可是不论是秦寿生还是秦传瑞心中都清楚,他想要知道的,不过是纺织厂的账目和它是否赚钱而已。 73|第 73 章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秦雨鸾的荣华纺织厂是赚钱的,赚的还是大钱。秦寿生之所以是这么问,他就是想看看秦传瑞是否对他还忠心。他将秦传瑞送到女儿身边大半年,可是关于纺织厂上的事宜却连一封电报都没向他发过,这怎么能不让他心中不安? 秦寿生眼中闪过一道寒光,难道他真的像浩然说的那样,是一头养不熟的白眼狼。 秦浩然要是知道自己的意思被父亲这样曲解,也不知道又会生多大的闷气。 秦传瑞看着秦寿生的样子,心中冷笑一声,可是脸上却没露出丝毫,沉思了一下说道:“大小姐的纺织厂,算是赚钱,要是一直这样经营下去,不需五年,就能抵得上秦家之前做海运的鼎盛时期。” 秦寿生心中顿时一片火热,秦家海运主要做的是陶瓷,最好的时候是当年宪宗开放港口之时,一年也有三四十万的赚头,不到五年就能赶上?!他此时已经激动的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连连道好,仿佛已经预见了将纺织厂握在手中运筹帷幄的情形。 要是以前,他也不是这一会都忍不下去,不到一年就要了女儿手中的产业,就算名正言顺,也不太好听。但是现在华国动荡,玻璃行业断了山东那边的线,陶瓷大半连运都运不出去,秦家迫切的需要新血。 “可是,”秦传瑞说到一半又停顿了一下,犹豫的看了他一眼,又跟秦寿生说了他这半年来所见所想的一些事情,让秦大当家的脸色再度严肃了起来。 就这样,秦寿生和秦传瑞在正院的书房里谈了一个下午,连秦浩然两次来见都被挡了回去。 秦浩然看着挡在自己门前讨好笑着的管家,又看了看关的紧紧的书房,咬了咬牙,还是转身离开了。 秦传瑞被叫到父亲书房的事,自然是有人来跟秦雨鸾说的,从刚刚听到这一消息起,她的右眼就一直在跳。白薇见了特地拿了红纸在剪成小指甲盖贴在她的眼皮上,也没有一点用处。 “好端端的怎么跳起眼皮来了,这可是个吉利的时候。”白薇忧心忡忡的说道。 大过年的,可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吗? 秦雨鸾拿着水果刀坐在椅子上削苹果,连皮带肉的,很快就削了小半篮子,到了后来,索性学起了二哥,开始在苹果上雕花了。 可是有那样的想法没有那样的技术,苹果都氧化发黄了,花还没有成形,正当她准备换一个试试的时候,老太太那边已经派人来喊她该去吃饭了,今儿个旁系的小辈们是要来向老太太磕头的。 秦雨鸾的手还是拿的稳稳的,放下了手中拿了小半天的水果刀,才发现手已经冻红了。感观重新连接一遍,顿时冻得哆嗦了一下,一双手都木木的。在白术刚刚端上来的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又将右眼皮上的红纸擦去,披了披风,接过了暖炉,几人才往老夫人院子里走去。 每年这时候算是老夫人院子里最热闹的时候,秦老夫人年纪大了,喜欢小辈,小辈一逗趣,她高兴了就手松。特地制得小小的金瓜子跟不要钱似的往外撒,那些旁系来磕头的孩子们不更笑的一朵花一样。 特别是今年旁系惹怒了秦傅氏,连冬季的年货和按例每季两百个大洋没发下去,可不来的更快,笑的更欢了吗? 秦雨鸾刚进去就有人报大小姐到了,屋子里的欢笑声都低了一层,不懂事的小孩子就不说了,旁系年纪大些该说亲的女儿都往门口看来,想要见见这个被休弃回家又必须要讨好的族姐是个怎么样的人。 秦雨燕像是乳燕归巢一样就往门口跑去,一下子撞到了秦雨鸾的怀里,清脆的喊了一声大姐姐。 秦老夫人眯着眼睛就指着她们两笑:“以前还不觉得,现在这两人就好的跟亲姐妹一样,这才是相互扶持之道。” 秦雨鸾摸了摸秦雨燕的头,牵着她的手上前给秦老夫人请安,刚进门她也吓了一跳,这屋子里她不认识的族辈就有七个,包括两个在羊毛毯子上爬的孩子,秦家旁系倒是枝叶繁茂,这些还只是很秦家嫡系比较亲的。 今儿个让他们来磕头,也没有留他们用饭,只是每家领了压岁钱,拿了点心便回去了。在老夫人院子里围成一桌吃饭的还是几个人,往日姨娘们是在自己院子里用的,现在这一步都省了。 刘姨娘已经过世,白姨娘青灯古佛方外之人,哪一日过年对她来说都是没差的。 这一餐饭吃的开心也就秦老夫人,秦大当家还有秦家大少奶奶刘曼云了。眼见嫡母夹错了两筷子,连秦雨燕的心都提了起来,只吃眼前近的菜,不敢把手多伸一点,小心翼翼抬头喊了一声大姐姐。 秦雨鸾低头看她,柔声问道:“雨燕怎么了?” 秦雨燕摇了摇头,心安定了下来,却发现大姐姐已经夹了一筷子虾在她碗里,油爆虾有着浓重的鲜香,比她眼前的两盘青菜好吃多了。秦雨燕顿了顿,乖乖的吃虾,不再多说一句话。 饭刚刚用完撤下去没多久,秦寿生就说道:“明年,我将上海的事业都交给浩然。” 秦浩然脸色忍不住一变,站起来说道:“父亲不可,”眼见秦寿生不悦,他又说道:“儿子经历不足,恐怕能力不够,还要父亲主持大局才好。” 秦寿生笑看了他一眼,挥手示意他坐下,说道:“有什么事情发个电报回江城也是很快的,而且,为父年纪大了,也需要你承担起责任了。” 秦雨鸾视线放在手中的茶盏上,一下一下的撇着滚水中的茶沫,就是没有要喝的想法。 秦寿生环顾一圈,视线在低眉垂着头的秦雨鸾身上停顿了几秒,说道:“今后,我会驻守秦家纺织厂,起码也要将它发扬光大才行。” 他轻飘飘的做了决定,甚至连过问秦雨鸾一声都没有,轻而易举的夺了她的权利。秦雨鸾头上插着的步摇起伏了几下,发出珍珠相撞清脆的声音,一手紧紧握着桌沿,指节已经发白,显然内心并不平静。 秦雨鸾早就想过这一步会到来,她也试想过她会什么感觉,是气愤不已的和秦寿生大吵一架,还是无所谓的将厂交到他的手上。 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的时候,她才发现,她的心中脑中一片空白,想要说些什么,喉咙像是被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一样,一个字都吐不出来,呼吸,都喘不上来了。 傅元姝想要说些什么,转眼一想起前段时间女儿为了厂中的事情夜不归宿,她嘴唇动了动,长痛不如短痛,为了女儿好的事情,看着她刀割都得忍着。 秦寿生下了这个决定,转眼向老夫人说道:“儿子往日在外,唯恐子欲养而亲不待,日日挂念母亲身体,往后,母亲可不要嫌儿子管着您才好。” 秦老夫人微不可查的叹了一口气,拍了拍他的手,就让人来扶她回去休息。年纪大了,一到冬天骨头都酥了几分,可受不了一直坐着。 秦浩然眼中沉沉,刘曼云却显得很高兴,她觉得身子都轻快了几分,回到松园后还亲自为丈夫倒了一杯酒说道:“这可真是大喜事,要好好庆祝一下才行,可惜我怀着孕,不能陪您喝一杯。” 秦浩然刚刚想要和父亲妹妹一起去书房,却被母亲拦了下来,此时他转头看了眼兴奋的刘曼云,接过她手中的酒重重往桌上一放,精致的玻璃杯上就出现了几道裂痕,语气风雨欲来一般暗沉:“你很高兴?” 刘曼云哑然。 “父亲夺了我亲妹妹的权,你很高兴。” 刘曼云脸色一变,沉默下来没有说一句话。 冬日里纺织厂不能开工,秦雨鸾不是苛刻的老板,机械厂那边也放了假,明明应该是好好歇歇的时候,她却像是比往日里还要辛苦三分。 秦传瑞站在她面前,见她整个脖子都被兔毛领子盖着了,显得一张小脸更加娇小苍白,繁复精致的衣饰更衬得她玻璃娃娃一样,一不小心就能摔碎了。可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在她纤细瘦弱的身体里,有多大的力量。 平时对秦副厂长客客气气的白术白薇此时见他也是眼睛不对眼睛,鼻子不对鼻子,恨不得从他面前每走过一次,就从鼻子里发出一个冷哼。 秦雨鸾看着她们两个的样子,头疼的按了按太阳穴,说道:“你们两给我站到外面去。” “小姐,”白术轻声叫到,还想说些什么,却被白薇轻轻一扯,看了看她的眼神,又狠狠的瞪了一眼秦传瑞,两人一起走到了外面站着。 秦传瑞看着整个人保持这个姿势没动的秦雨鸾,嘴角露出一个邪笑:“怎么?你跟她们两一样,恨我欲死。” 74|第 74 章 眼见秦雨鸾并不说话,秦传瑞道:“你知道的,按照大当家的个性,现在不拿了纺织厂,以后也会把主意打到它的头上的,长痛不如短痛,且能弃车保帅。”他这个想法和傅元姝不谋而合,但是想的完全是不同的方向。 傅元姝想要秦雨鸾待在家中,稳当平顺的做她的秦家大小姐,秦传瑞却是想着彻底斩断秦家带给秦雨鸾的后顾之忧。 见秦雨鸾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秦传瑞一触到她暗淡的眼神,心不可抑制的抽痛了一下。嘴上仍旧说着,声音却没了刚刚的沉稳:“到时候,机械厂已经展露头角,除非你不想要这份父女之情,否则,这两个厂你都保不住。” 秦雨鸾嘴角扯开一丝笑容:“难道我秦家的父女之情,连两个厂都比不过。” 秦传瑞沉默良久,才说道:“你应该比我看得明白。” 眼见秦雨鸾闭上眼睛不再看他,秦传瑞深深吸了一口气,要往外走去,手还没拉开门,就听身后清冷如寒泉一般的声音响起。 “没有下一次。” 秦传瑞心头一松,眼中露出一丝笑容:“当然。” 秦雨鸾除了这一年赚的钱,和要带走的员工,将一切的材料都命人整理出来让人送到机械厂中,其他药交接的堆在办公桌上厚厚的一叠。她环顾四周,进驻不到一年的办公桌,窗台上的花都是她亲自叫人种的,现在就要易主了。 秦雨鸾却不将这些马上交给秦寿生,反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字据红着眼说道:“爸爸得先把这个签了才行。” 秦寿生拿起来一看,顿时哭笑不得,字据上的大概意思就是秦寿生作为秦家家主,以后要支持女儿在外做生意,并且不得插手,包括机械厂在内的所有事业。 他不费一点力气就拿了女儿的一个工厂,虽说安县没有上海的繁华,可以后也能好好孝顺母亲,含饴弄孙,做成了这一箭双雕的事情,让他这几天心情都是明朗的。 “你去岁转了不过几万块钱,全都扔到了机械厂中,爸爸还没说你败家呢?瞧瞧,还包括机械厂后的所有事业都不能插手,你还想做什么?”他笑着说道,可是还是照着字据在上面签了字。 小女儿家的,闹别扭哄哄就好了,秦寿生这样想道。虽说觉得之前几万块钱扔到一个明显没有前途的厂中不值,但以后也就到此为止了,雨鸾每个月月钱都自己都不够花的,怎么能供得起一个工厂。 眼见秦寿生签了字递,又递给她看了一眼才松了一口气,秦寿生虽说没有慈父之心,可是不管是傅元姝,还是两个兄长,对她来说都是真心疼爱了,而且起初要是没有秦老夫人,秦雨鸾又如何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做到这个地步。 秦寿生看着她的松了口气的样子有些无语了,挥手赶人道:“回去吧,好好陪陪你母亲。” 秦雨鸾对着她行了礼后才退下,看着秦寿生想道,就当是为了他们。 秦雨鸾拿着字据退出来,然后大步往外面走去,一直等着的秦传瑞在走廊的拐角处跟上她,两人一前一后,直到撞上了王副厂长。 王副厂长看了眼秦雨鸾,而后点点头道:“大小姐。” 这旧主还没走,他语气中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恭敬,这算不算是人走茶凉,秦雨鸾玩味的笑了笑,也不在理会他。 将王副厂长复杂的眼神抛在脑后。 秦家的旁系们都在看秦雨鸾的笑话,面上不敢说,背后谁不把她的名字挂在嘴上提上两圈。可是你说的再多,人家依旧是风雨不动安如山,那也没用。 傅元姝还想着好好安慰一下女儿,让她把心放到该放的地方,却发现这安慰,她都不知道从何说起了。 因为秦雨鸾除了最开始的失态,一言一行和往日并没有什么不同,也常常出门,只是待在家中的时间更多了一些。见她和秦寿生的时间也更多了一些,加上秦雨鸾有意为之,父女之间的关系倒是好了很多。 秦浩然已经去了上海,之前刘曼云跟他处的久了,常常也做些小女儿姿态,特别是怀孕,更是提出一些过分的要求,好比不准以前见过的那位王小姐进门。 秦浩然全部应了,正当她胆子更加大些的时候,却发现,她好像从来没有真正走近对方的心里过一样。她的丈夫,也会有那样厌恶和危险的样子,让刘曼云因为怀孕敏感而纤弱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特别那厌恶,是对着她的。 明明受了委屈的是秦雨鸾,可是刘曼云经常看着小姑子泫然欲泣,如此时间一长,秦雨鸾不得不少往傅元姝院子里走,傅元姝对着大儿媳妇也问不出什么,看刘曼云也不像以前那样热切了。 再怎么精挑细选,还是小门小户里出来的,容易忘形,不过看在未来孙子的份上,她就忍了。 无论如何,秦雨鸾失去了纺织厂相当于失去了一个后盾,一个臂膀,在机械厂上面,特别是资金运转方面,也没有以前那么松快了。 白术和白薇还是跟着秦雨鸾往工厂中跑,一日两人在办公楼的院子里,她们鲜少有一起和大小姐到工厂里来的。白术折了刚刚冒芽没多久的柳枝在地上一甩一甩的,说道:“真不知道大小姐是为了什么还留秦传瑞在身边。” 白术一开始想着大小姐迟早要冷着秦传瑞的,可是两个月都快过去了,偏偏一点动静都没有。 白薇听了她的话,并不回答,她总觉得,事情并不是这么简单的。 “大少爷也送来了这么多人才,更不用说还有外国的两位专家,前几日,我听人说柳姑娘也能独当一面了,何苦让这个叛徒日日立在眼前。”白术又道。 白薇终于忍不住了横了她一眼,四下看了一眼,还好两人站在地势空旷处,她没好气道:“怎么说话的,就算帮不了大小姐,也别给大小姐惹祸啊。” 白术吐了吐舌头,两个月过去了,谁都知道大小姐现在还是重用秦传瑞的,要是传到他们耳朵里,又是一桩事,便垂下了头,不再说话。 “大小姐这么做,肯定是有她的用意的,你要是看不明白,就先放在心里,以后迟早会懂的。”白薇说道。 两人心中都没发现,两人已经把秦传瑞做的事情定为背叛了,要是在以前,她们的想法一定不是这样的,父亲掌管女儿的产业,怎么看,都是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南方军那边和荣华纺织厂又完成了一笔合同,莫中校和秦家已经不是第一次打交道了,可是这一次看到签合同的人却愣了一下。 不过莫中校城府极深,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的错愕,很快就恢复了常态。不用他问,秦寿生就将纺织厂易主的事情简略的说了一遍,心中不由有些可惜,秦小姐这样的女子,在女子中算得上出类拔萃了,却也要泯然于众了。 往后莫中校派人和荣华纺织厂谈生意就不亲自去了,原先这样规模不算很大的厂也用不着他亲自去。以前觉得和秦小姐这样赏心悦目的女子交谈称得上一桩妙事,更加可以在封三少面前刷刷存在感,现在面对着一个老头子,自然没什么兴趣。 秦浩熙是封三少身边的参谋,常年穿着军装坐在三少身边或是跟在他的身后,莫中校和他也算是打过交道。 谈完合同后莫中校往军校一去,果然在校长室看见了两人,他看了眼三少的表情,果然黑的可以。这个时候,也只有秦浩熙能够如此神态平和的坐在他的身边不受影响了,莫中校心中这么一想,说来秦家这两兄妹都算得上是人才,不知道秦家大少爷是如何一个人。 年前日本和德国在山东算得上是小打小闹,死伤不大,可是随着协约国的战败,日本气焰日益嚣张,完全没有将华国放在眼中,争夺德国在山东的倾销权。 封三少好几次跟大帅说了想要前往前线,最好是一次将两个弹丸小国都赶出华国去,谁知道大帅只派了二少前去,反而将三少留在了南京,让他去训练新兵。封三少不服,差点连他在南京的用枪权都给缴了,只说他为人太过狠辣,必需要好好修修心。 天生的活阎罗王转世,修心能修到哪里去,成了马上就要军校毕业学员的教官,可不得折磨的他们要死要活的。那些学员中不是没有背景的,可是再大的背景,有大得过封三少的吗?要么忍,要么滚,无非就是这几个字而已。 封三少又去了操场,秦浩熙却稳稳的坐在校长室喝茶,莫中校现在可敢开口了,他故意笑道:“我说这一次你怎么没有和我一起去签合同,却是早就知道了来的不是妹妹。”话刚说出口就觉得不对,妹妹要见,父亲就不见了吗?顿时目光就有些诡异了。 秦浩熙却是轻笑了一声:“我自然比不得莫中校好兴致,这一届新兵太多,浩熙就算有这个心,也只能以公事为重了。” 莫中校看了眼他坐在椅子上半天不动的样子,被他噎了一下,摇摇头,现在的年轻人,一点都不懂得准老爱幼。公事为重,要是这样,你倒是和三少一起下去啊。 等到校长室里面只剩下秦浩熙一人的时候,他才拿出江城寄过来的电报,目光灼灼好似有繁星坠落其中。 电报上说,秦雨鸾的第一批的两台机械已经制造并试用完成了,用的是自己的技术,核心也是独一无二的,专利绝对握在自己手中。制造出来的机器比英国进口的更加轻巧,能织出来的花样也更多一些,这是华国纺织机械的一大变革,这是世界纺织机械的一大变革。 秦雨鸾最后写着的是,望兄引荐。 引荐与宪宗陛下。 75|第 75 章 宪宗皇帝早年就有法令颁布,华国无论何人,有科技创新国家都有奖励,说得出,做得到。连前些年的雪糕机都如实兑现了,更不用说纺织机了。只是那雪糕机赞扬的不太痛快,可也更表明了他的决心。 只是听了上报的内容后宪宗仍旧有些回不过神来,他又问了一遍跟他报告的大臣:“你刚刚说什么?” 坐在一边的皇后却先笑了起来,替那个大臣再说了一遍:“江城有一女子,自己研究出了纺织机,说是比英国人生产的机器还要好一些呢?” 宪宗眉头却是皱了起来:“不是说过,确定真实了才报上来的吗?” 不是说宪宗不愿意相信,而是华国的工业是个怎么样的情况他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是个幼儿,突然有一天有人在他面前说,原先刚刚知道会爬的现在已经会跑了,加上之前失望太多次了,难怪他有这个态度了。 报告的大臣却是说道:“陛下要是不信,去工厂一观便是。” 宪宗皇帝有些迟疑了,连皇后都敛下了嘴角的笑容,有些惊疑不定的和皇帝面面相觑。 大臣向两人俯首说道:“封大帅起先也是不信的,但是封大帅亲自派了第三子前往江城,见了那机器才确定的,现在那机器已经派人运到北平了,还请陛下一观。” 宪宗站了起来,说道:“既然这样,那便去看看,不过要是假的,那就是欺君之罪。” 要是在以前,假的也是问责了,可是现在华国处在多事之秋,各国势力蠢蠢欲动,宪宗为此焦头烂额。刚刚平和一点的行事又像之前一样铁血了,短短的几天,已经重责了好一批人了。 只不过宪宗亲眼见了那机器之后不要说问责了,只有说好的份了,糟心事发生了这多,现在终于出现一桩好事,他眼中异彩涟涟,对着几个科技部的大臣问道:“确定之前这种机器没有任何一个国家生产出来过!” 科技部一个为首站着的大臣擦了擦头上的汗,呐呐的想要说些什么却不敢回答,宪宗来回走了几步,对他大声喊了一声废物。 可怜这个年过半百的大臣急忙跪下请罪,心中后悔怎么献上去的时候怎么没有仔细问过,直接将他们一竿子打回去。谁知道对方手段通天,能够直接进宫面见了陛下,话说有这个能力还找他干嘛啊,科技部的部长心中埋怨。 却是身后一个不过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说道:“臣敢以身家性命担保,外国没有这种机器。” 宪宗看了他一眼,连一个余光都没扫给地下跪着的大臣,笑了两声,说道:“好,好。” 几人回到宫中之后,皇后喝了一口刚刚奉上来的参茶,美目一转,问道:“刚刚说研究出来的是一个女子?” 此时站在两人面前的却是莫中校了,封三少对面见皇帝兴趣全无,秦浩熙倒是很适合,可是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推荐了他。 说的倒是很有道理‘他和秦雨鸾是亲兄妹,由他来恐怕难以让人信服,而莫中校和秦家小姐也打过交道,对她的为人也算是了解,算得上一个好人选。’ 莫中校简直是无语了,秦参谋没有一个不好的,就是人懒了点,他一点不羞愧的把这个帽子盖在了他的头上。 “是,”因为莫中校是军人,在皇帝面前可不行跪礼,他只是站的直直的,正色说道:“是江城安县的一女子,名秦雨鸾。” 皇后问道:“她之前留过学吗?” 莫中校回道:“未曾。” 皇后又问:“她接触纺织机械有二十年吗?” 莫中校回道:“不过两年。” 皇帝的注意力被两人吸引,听到这里他笑了,说道:“没有留过学,只接触纺织机械不过两年,我倒不知道这世上有这样的奇女子。”这话听的出皇帝内心是不信的,不过他现在心情好,也没有计较的意思。 莫中校虽说现在做的事后勤,可是也是跟着封大帅在战场上摸爬滚打过二十年的。皇帝的威严甚重,可是他也不怯,反而不卑不亢道:“不知道陛下和娘娘可愿听我说一个故事。” 莫中校将秦雨鸾被离婚,归家之后接手纺织厂,学习外文,招收人才,设计图纸的事情缓缓道来,简直将她夸得天下有,地上无。而且他越说越来劲,心中想着,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有这个文采,要是早几年,要让他去合外国人谈判才行,保证说的他们有来无回。 要是秦雨鸾听到了莫中校的一席话,肯定会臊的不行,万幸她听不见。 宪宗和皇后听得一愣一愣的,听完之后皇后还没回过神来,皇帝却是轻笑了一声:“故事说的不错。” 莫中校一噎,他连忙解释道:“陛下,我就算有夸大之词,可是说的事情却是千真万确,还请陛下明察。” 宪宗自然相信他们不敢在这上面犯欺君之罪,不过一小地方的女子,哪里有这么大的能力,让这么多人为她造势。 宪宗看向皇后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她的脸色有些发白,不由关心道:“梓潼可是身体不适。” 莫中校彻底闭上了嘴巴,人家开始关心起自己媳妇来了,他想插嘴也插不上话了。 等到殿中只剩下帝后两人,皇后才说道:“那秦雨鸾不止我听过她的名字,陛下也听过。” 宪宗奇道:“我也听过,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 江城。 秦雨鸾厂中的那一台机器被运走已经快一个月了,按理说也该到北平了。她和傅元姝一起,待在松园中,今天,是秦家大少奶奶刘曼云临盆的日子。 生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特别是秦家之前有过一个大少奶奶折在上面,因为难产而一尸两命。傅元姝来来回回的走了好几圈,时不时的面对着院子双手合十祈祷,恨不得冲进产房里把孩子替她把孩子生出来。 前世秦雨鸾并没有孩子,可是没有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吧!在她印象里生孩子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这容易不是说不辛苦,而是没有难产这一概念,毕竟这几率实在太少了。大家都是以喜悦的心情去迎接新生命的,而不是这样诚惶诚恐。 她也第一次知道,这生孩子,能从早上,生到晚上还没生下来的。傅元姝和亲家母眼睛只盯着产房,秦寿生不好来后院守着儿媳妇,能做主的只剩下秦雨鸾了。 秦雨鸾无法,让厨房煮了鸡汤面端过来,给两位长辈一人吃上一大碗。 傅元姝明显没有胃口,秦雨鸾劝道:“等下孩子生下来了,娘你要是没有力气去抱了怎么是好,要知道,他还要您这个祖母照看呢!” 这话说到了两位长辈的心坎里,一人一碗鸡汤面吃下去,身上顿时又有了几分力气,秦雨鸾又吩咐道:“记得让厨房熬得鸡汤不要断,等下大嫂生完后也是要吃的,让奶娘随时候着,说不定下一刻孩子就出来了。” 她这一番举动看的刘母在心中点头,看来女儿在秦家过的果然不错,婆婆就不说了,这小姑子也是懂得体贴人的。 月上梢头,刘氏已经先回去了,只留下一个丫头留在这里等消息。听得里面的痛呼声越来越弱,秦雨鸾心中都不安定下来了。她看了眼坐在大门口的脸色严肃的傅元姝,又看看天,心中想着,不会吧,这都快一天一夜了。 突然,响亮的啼哭声在众人耳边响起,秦雨鸾刚松了一口气就觉得肩膀一沉,看了眼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站起来的傅元姝脚下一软,差点都站不稳了。青竹青叶连忙去扶,这才发现,她背后已经湿了一片。 产婆抱着包的密不透风的孩子走了出来,刚踏出房门就开始报喜:“恭喜秦夫人,大少奶奶生了一个大胖小子。” 现在另一桩心事也了了,傅元姝喜笑颜开,马上上去抱秦家孙少爷,这可是金凤凰蛋,秦家一辈里最珍贵的孩子,她的心尖子。 这时候秦雨鸾问道:“不知道大嫂如何了?” 产婆忙说道:“大少奶奶用完了力气,看了一眼孩子就睡着了。”这看了一眼孩子也没有真的看到,只是问了男女后就松了一口气。 秦雨鸾往前走了几步看了眼那孩子,盯了半天一点都看不出来哪里像娘说的额头像他爹,嘴巴像娘。孩子此时已经不哭了,正眯着眼睛无意识的动这嘴巴,皱巴巴的跟一个小红皮猴子一样。 “娘,你哪里看出来额头和眼睛像哥哥的,我怎么什么都没发现啊。”秦雨鸾倒不至于真的出这个孩子有多难看,孩子刚出生都是这样的她也清楚。 傅元姝抱着孩子不撒手,看了一眼女儿嫌弃的样子顿时没好气了,马上让秦雨鸾赶快回去休息,现在已经不早了。 等到第二日秦寿生和秦老夫人知道了孩子已经生出来了,欣喜之余还特地给下人加了一个月月钱,让整个秦家都喜气洋洋的。 秦老夫人和傅元姝都吩咐了松园的丫头好好照顾大少奶奶,可这真正去看她几回的,倒是只剩下秦雨鸾这个小姑子了。原先看重的就是她的肚子,现在肚子里的孩子出来了,这当娘的,可不又成为了需要谨言慎行的秦家孙媳妇了。 76|第 76 章 秦家孙少爷的名字是早就选了好几个的,等孩子生出来知道男女之后就从中挑一个。孩子出生后,秦大当家和秦老夫人还是细细琢磨了半天,最后选了安字,自此名字就定了下来,秦泽安。 安县近日有几件事闹得沸沸扬扬,其中有关秦家的就占了其二,让他们议论纷纷。一是秦家小少爷隆重的满月酒,另外一件就是秦家的大小姐不知道哪里得了帝后的青眼,皇后亲自下懿旨,诏她进京。 大家都在议论,这秦家大小姐有什么能耐,秦雨鸾在江城并不低调,见过的也不少,一些见过她的脑子中又没装好货的人就开始往邪魔歪道上想了。 这秦雨鸾虽然没什么好名声,可是人家长的好啊,说真的,整个安县也没有几个长得比得过她的。说不定陛下守着一个皇后二十多年,厌了想要纳妃了呢? 但这只不过是一些人几杯黄汤灌下去说的昏话,醒来后连自己都不相信。毕竟皇帝是一国之主,要是想什么美人没有,何必惦记一个二手货。不过二手货一词他们可不会在清醒的时候大大咧咧的说出来,他们都要在安县谋生,秦家又是安县首富,何必在这些地方得罪他们。 不说外人对此浮想联翩,秦家听了懿旨之后也抖了三抖,秦雨鸾不理解天地君亲的思想,更不明白一道懿旨怎么一副把他们吓着了的样子。可见了秦父小心翼翼的把懿旨供到了祠堂,她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小事,起码对秦家来说,不是一件小事。 除了刘曼云在松园照顾孩子,秦雨燕在学校里上学,秦家正经的主子都在正堂里。 秦寿生对着秦雨鸾问道:“那机器的事情可是真的?” 秦雨鸾笑道:“自然是真的。” 谁知道秦寿生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额头上都开始渗出汗来了,他指着秦雨鸾手指都颤抖了:“这可是欺君之罪。” 还好秦雨鸾没有在喝茶,否则她肯定要呛着了,傅元姝也莫名了,眼中的喜悦还未散去,有些惊疑不定的问道:“这怎么成了欺君之罪了?” 秦寿生简直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你看她那个样子,像是自己能研究出机器来的人吗?” 傅元姝脸一黑:“有什么不行的,有你这样瞧不起自己女儿的吗?” “妇人之见,妇人之见。”秦寿生来回走了几步,他接收纺织厂是不久,可是这段时间来也是日日和机器打交道的。那样的机器,是见了几次,画了几张图就能简简单单就研究出来的吗? 他是对这个女儿关注不多没错,可是不代表他不知道她有多少能耐,秦雨鸾是比一般女子优秀很多,但也仅此而已。 不说别的,受过多少教育就能够表明很多了,而秦雨鸾,在外也就读到国中毕业。跟着洋婆子学过几句外语,读了几本书,就能发明机器了? 秦雨鸾面上的表情还是很冷静,好像一点都不介意秦寿生如此轻看她。她看了眼为此担忧不已的秦大当家说道:“那父亲为什么不好好问问女儿,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呢?” 秦寿生看着她的样子,面色气的的潮红,看上去好像要上前打秦雨鸾一巴掌,可是又想起皇后懿旨上说的立即觐见,还是生生忍了下来。要是到时候带着一个巴掌印面圣,不用明说,别人就能猜出些什么了。 他怕自己忍不下来,僵硬的坐在正堂上首,怒气勃发。 纵使没有对秦父抱多少期待,可是秦雨鸾看着他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的心中一冷,就算不信,哪怕你问一句再说也是好的啊? “父亲就算不信我,怎么就不信二哥呢?”秦雨鸾说道:“就算连二哥都不信,那么封三少呢?” “封三少也是亲眼来看过的,女儿何德何能,让封大帅的儿子为此撒下逆天大谎。”秦雨鸾说到最后,声音也已经冷了下来。 眼看这一对父女相看两厌的样子,一直坐在一边的秦老夫人发话了,她对着秦雨鸾说道:“你父亲也是爱之深,责之切,你做子女的,也要虚心接受,不可怨怼才对。”她也是无奈了,雨鸾一进屋还没坐热椅子,儿子就劈头盖脸的问过去,让她拦都来不及。 “雨鸾先回去休息吧,明天一早让秦秘书跟你进京。无论如何你要记得,你是秦家的女儿,你和秦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说罢就让人送她回竹苑。 秦老夫人看着她想道,可能这个孙女真的被气着了,她一向知礼,可是今天下去的时候脸还是板着的。不过这也好,还算有点人气,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那是圣人干的事。有喜怒哀乐,这才算个人不是。 秦老夫人每一次见二儿子,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个早逝的长子,倘若长子还在,何须她一把年纪还要如此放不下秦家的这份家业;倘若长子孩子,何须她还要操心这个年过半百的儿子。 她沉沉叹了一口气,说道:“雨鸾的机械厂就在江城,你就算心有怀疑,派个人去问问又能花多大的力气。你是她的亲老子,她还会拦你吗?” “可是娘,”秦寿生站起来说道:“这也太离谱了!” 秦老夫人说道:“离谱,哪离谱了?真正离谱的在外头呢?”秦老夫人指了指大门口,说道:“你怎么不去教训教训她!” 秦寿生道:“娘,雨鹃已经被逐出府去了,跟秦家已经没有干系了。” “哼,”秦老夫人冷哼一声,可是眼中却有着疲惫:“就跟我刚刚说的一样,你有疑义,就派人去看看,使人去问问,何必消薄了这份父女缘分。懿旨都已经下了,难道推回去不成?!” 秦寿生能支撑的起秦家,前三十年靠的是母亲,后来又有了出息的儿子,可是他再不好,孝顺这一点上没人能非议他。 他一看秦老夫人没了精神,马上亲自上前给她敲着背,宽慰道:“儿子也是慌了才没多想的,要是让母亲受累,可是罪过了。” 秦老夫人支着头说道:“我们秦家这一辈的女儿,到现在为止就没一个顺当的,也不知道雨燕将会如何。” 秦寿生沉默了一下,说道:“雨燕有您跟元姝看着,肯定是个有福气的人。” 秦老夫人没有回答,转而说道:“雨鸾厂里那边的几个外国专家,派人去看起来,子女也是一样的,务必要他们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其实不止是秦寿生,秦老夫人,也是不信这机器是秦雨鸾设计的,但是她想着的是雨鸾御下有术,让这些人对她忠心耿耿。特别是想起那个荆修文对她的推崇,不禁眯了眯眼睛。 秦雨鸾的心情算不上好,连到了北平眼中也没见笑影的,这一路上让秦传瑞颇为奇怪,下车后不由问道:“怎么,你还有什么担心的?” “并无。”连声音说出来都带了一分冷硬。 秦传瑞笑道:“难道是将要面圣,太紧张了?” 秦雨鸾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说道:“要知道,召见我的是皇后,不是皇上。” “今上说过,皇后地位与他等同,称皇后一声圣上也不为过,况且入宫之后,想要见皇上也不怎么困难。”看了眼她情绪都沉下来的神情,秦传瑞嗤笑一声,摆手投降说道:“好好,我不说了。” “你这本就是谬论,莫中校的车来了。”秦雨鸾说道,黑色的汽车刚在两人面前停稳,她便打开了车门坐了进去。莫中校坐在副驾驶座上,转头看着她的动作朝她笑了一下,寒暄问道:“秦小姐近日可好?” 秦雨鸾将手中的一个小手提箱放到一边,颔首道:“托您的福,一切都好。” “该说托你的福才对,不然我这一辈子,都不一定有机会见一见皇帝陛下。”莫中校转头看向前面,语气里没有一点开心样子:“我已经在北平待了快半个月了,要是知道来一次北平这么费劲,说什么都该让你二哥亲自来才对。” 秦雨鸾嘴角露出一丝笑容,口不对心的说道:“二哥毕竟年轻,有些事情,还得您出马才行。” 莫中校啧了一声:“不愧是亲兄妹,说出来的话都差不了多少,高帽带的也都一样。” 直到车越开越里面,都快看见宫门了秦雨鸾才觉得不太对,问道:“怎么就进宫了?” “哦,”莫中校懒洋洋的回道:“不知道你们到的时间比我想的晚了那么一天,皇后又问了好几次,不如直接进宫,也好早点回南京。” 秦雨鸾简直都无语了,你是有多嫌弃北平啊。 可是她并没有反驳,而是看着车外的景象,心中终于放松了一些,这时的北平,乃是一片太平盛世的景象。它虽然遭遇过了英法联军的侵华的耻辱,可是自从宪宗皇帝强硬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让一支外**队踏进华国的这颗心脏,包括驻军。 华国的情势依旧不容乐观,隐隐一片乱世之象,可是不管是它现在的样子,还是华国的整个局势,比秦雨鸾印象中遭受屈辱要好的太多太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秦雨鸾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润。 77|第 77 章 等到几人在宫门口下车,莫中校看着她的样子,怔了一下道:“好端端的,怎么就哭了?” 他说的不算响但也不算轻,连带着看着几人进宫的侍卫听到了都盯着她看了一会。 成为视线中心的秦雨鸾:“……” 半响后她才说道:“早就听说北平扬尘大,还常常有沙尘暴雾霾之类的,我起初还不信,直到刚刚被沙子迷住了眼睛。” 秦传瑞:“……” 莫中校:“沙尘暴雾霾是啥玩意?” 因为召见的是秦雨鸾,因此秦传瑞只能在宫外等着,并没有像秦雨鸾想象的等上一个两个时辰,给她引路的宫女也很客气,几乎没有多废一点时间,殿内已经传她进去了。 让人惊讶的是,上首坐了两个人。 秦雨鸾木了一下,并没有抬头多看一眼,而是直接下跪行礼道:“民女见过皇上,见过皇后。”并没有说什么万岁万岁万万岁一类的话,显得很简单粗暴,跪的也很干脆。 “起来吧。”威严如海浪拍打在礁石上低沉的声音响起,是宪宗开口的。 宪宗本来就是在皇后这边休息,没想到听到有人来报那个研究机器的人到了,一个女子真的能做到这一步?他是有些好奇的,于是就直接宣她进来。 也许是跟皇帝几十年大刀阔斧改革和不容反驳的决策力有关,用秦雨鸾在后世的话来说,宪宗是一个节奏很快的人。 他问的问题很直白,也很尖锐,秦雨鸾缓了缓,一句一句的答了。说实话,她答得不错,特别是在几个御前女官的眼中看来,不说回答的内容,她足够镇定,这一点就很值得称赞了。 宪宗皇帝气势极盛,手段也不仁慈,连大臣都有被他吓晕过去的,而此时,他的态度并算不上多好。 “这么说,你确定机器的核心是在你手上的了?”宪宗最后问道,脸上的表情已经有些缓和了。 “是,”秦雨鸾答道:“国际上那边,已经托人去申请了专利,而国内的,在半个月前就已经递到了科技部。” 宪宗点点头说道:“来人,搬张桌子来。” 能在宪宗皇帝身边伺候这么久的,自然知道他是要哪种桌子,不止是桌子椅子,连图纸,铅笔,尺子和橡皮都一应俱齐。 “让我看看你的能耐。” 宪宗说道,他并不有多少好奇这个发明到底是不是秦雨鸾研究出来的。可是如果是骗人的,她能够做到哪一步,他浑不在意的说道,好像眼前的秦雨鸾只是他闲暇之余的一个消遣。 谁知道秦雨鸾只是咬了咬嘴唇,行了一礼后上前几步在桌子前站定,铅笔已经是削好了的,拿起来就可以用。让几人惊讶的不是秦雨鸾开始画图,而是放在一边的尺子,她根本没有去用。 不到半个时辰,期间换了两支铅笔,秦雨鸾没有停顿过一下,而宪宗皇帝已经送皇后去了内殿休息,她也没有发现一样,好像身边一直都是空无一人,她仍旧是在秦家竹苑的书房中,或是机械厂的办公室里。 等到她放下笔之后就已经有内侍站在一边笑问道:“秦姑娘可画好了?” 秦雨鸾站了起来,点了点头,见内侍将图纸拿了起来,说道:“劳烦公公了。” 宪宗皇帝在秦雨鸾心中,其实是一个值得崇拜的对象,他手段血腥,却在他登基以来,做到了不割地,不赔款,甚至还多次打退了侵略者。即使其中付出的代价和损失惨痛,但他的确是做到了很多人不敢想的事。 而且他作为一个封建帝王,改革制宪,设立君主立宪制,颁布人权法。但是秦雨鸾没有一日像今天一样感触更深刻,君主立宪和人权法,在华国,形同虚设。 当内殿的光烈皇后接过图纸展开之后,内心突然被震撼了一下,即使明知道结果,还是忍不住问道:“这是秦雨鸾画的?” 内侍恭敬道:“是,是秦姑娘画的,奴才看的清清楚楚,而且,没有用尺子。” 没有用尺子,画出来的直线,却好像比量出来的还标准,有些直线相隔,甚至不过一毫米。帝后重新回到外殿之后,是真的开始打量起这个叫秦雨鸾的女子了,难道世上真的有如此强大的天分? 可是这不由他们不信,纵使再荒唐,两人也不会往灵异神怪】借尸还魂那一方面去想。 不知道是不是秦雨鸾的错觉,她总感觉宪宗皇帝这一次的语气好了太多,难道是吃饱了,她低着头想道。 “申请国际上的专利,朕派两个外交部的大臣去帮你协谈。”宪宗说道:“朕曾经颁布过指令,任何科技上的进步都有所嘉奖,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求,也可一并提出来。” 因为华国势弱,大多数国家虎视眈眈,可它又是一块难啃的骨头,曾经在西太后在世时吃过华国好处的国家又怎么甘心,自然想着法找华国的麻烦。申请专利要是有皇帝的支持,那是更好不过了。 秦雨鸾连忙道谢,而且听了宪宗皇帝的话后,并没有推辞说什么一切都是民女该做的,不需要赏赐一类的,反而思考了一下说道:“民女的确有一事相求,请陛下成全。” 皇后好整以暇的问道:“何事说来听听?” 秦雨鸾说道:“民女长久居住江城,至远去过不过南京,还有此刻的北平,可是所见却是忧患大于安乐。” “民女眼界狭小,不过方寸之地。可也知前有陛下亲征闽南,现有日德肆虐山东,华国的太平盛世如镜花水月一般。” 说道这里,上首的宪宗嘴角的笑容已经敛了下来,眼中倒是有些惊异。 皇后奇道:“你有这样的见识,倒是不凡。” 秦雨鸾脸红了一下,似乎有些羞赧,她说道:“民女不过井底之蛙,可是却也知道这些道理。” “那么你的要求是什么呢?”皇后问道。 秦雨鸾抬起头来,上首的两人终于看到了她有些发红的眼眶,都是愣了一下。 “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民女知道,华国如今的太平,离不开陛下。”她给宪宗戴了一个高帽后继续说道:“可是民女曾经听兄长说过,战争中很多为华国出生入死的士兵并不是被敌人杀死的,而是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治疗。兄长每每提到这一刻,便语不自禁,民女也感同身受。”“ 因此,民女想要建立一所医学院。”秦雨鸾最后说道。 “建立医学院?”宪宗皇帝的沉声问道。 秦雨鸾回答的掷地有声:“是!” 皇后脸上露出了一个笑容,看着宪宗皇帝握住他的手,却是对着秦雨鸾说道:“要是华国人都有你这样的见识,陛下也无需这么辛苦了。” 秦雨鸾并不知道,她要是从小在这个时代下长大,会是什么样的,可是没有这个如果。她接受了皇后的这个赞美,却也有些心酸,说道:“民女想请陛下为学校取名。” 宪宗却是乐了,他说道:“你的学校还没有影子,就想要朕为你的学校取名。” 秦雨鸾有些不好意思说道:“民女说的有些大言不惭了,可是民女想着,要是有陛下的取的名字在,民女就算想放弃了,看到了陛下写的字,也会坚持下去的。” 宪宗和皇后都有些沉默了,半响后宪宗站了起来,内侍已经派人拿了墨宝上前。 “你的哥哥也是军人?”宪宗问道。 秦雨鸾顿了一下,想着回去要和哥哥统一口径才行,答道:“民女哥哥在原先在英国读军校,学成后在华南军麾下任职。” “华南军,”宪宗叹了一下,华南军统帅封大帅是当年和宪宗一同出生入死的嫡系,可是一转眼,二十年过去了,他早些年还有御驾亲征,可是到了后来连京城都不大离开,恨他的人实在太多了。封大帅一方统帅,轻易不得离开,两人已经快十年未见了。 “既然如此,我就为你的学校取名华南医学院。”宪宗手中的毛笔在砚台中点了点,让它沾满了墨汁,接着在宣纸上落下了几个大字。 秦雨鸾原本想着最多也取一个江城医学院之类的名字,听到华南医学院内心倒是抖了抖,心中想着就凭着这个名字,眼前的道路也任重而道远。 等着内侍捧着它们送到秦雨鸾面前的时候,秦雨鸾才发现,除了名字之外宪宗还留下了一副题字。 上书‘扶伤济世,敬德修业’。 可能是秦雨鸾在帝后面前留下的印象太好了,到了离开北平的时候,科技部还给她挂了一个职位,之后她也称得上是吃皇粮的人了。 秦传瑞见了之后脸色有些古怪,对着她假假的笑道:“恭喜你进了一个除了你之外,没有一位女性的部门。”接着顿了顿又说道:“或者我该这么说,你是除了皇宫和妇联之外,第一位得到官位的女士。” 秦雨鸾叹了口气:“你是吃药了吗?怎么火气这么大,要知道,这只是一个虚职而已。” 秦传瑞干巴巴的说道:“是啊,你一个虚职就干翻了他们一整个部门的人,”他终于忍不住看着她问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学校,你要成立一所学校,还是大学,你有这么多精力吗?” 秦雨鸾对着他露出一个虚假无比的笑容:“这不是还有你吗?” 秦传瑞的脸色有些发青:“呵呵。” “别这样,秦副校长,”秦雨鸾用手卷着自己的一缕落下来的头发说道:“有些事情你真的去做了,就会发现,它其实并没有这么困难。” 秦传瑞的脸色堪比锅底了,他问道:“你喊我什么?” 秦雨鸾对着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一字一句极为清楚的说道:“秦副校长,你有什么疑义吗?” “我要是有什么疑义,你会接受吗?” 秦雨鸾看着汽车两边掠过的风景,淡淡的说了一句:“驳回。” 秦传瑞面孔显得有些痛苦,可是了解他的人都能够看得出来,其实他内心是高兴的,不是因为秦雨鸾又要开始把一堆事物扔到他头上,而是因为这种毫不掩饰的信任,和被需要的感觉。 莫中校这一趟是和他们一起回去的,他显得有几分感慨,特别是知道了秦雨鸾想要成立医学院的理由之后,他沉沉的叹了口气。 他曾经也上过战场,知道华国的战场上缺医少药到了什么地步,甚至有些士兵是活活流血流死的,因为没有得到很好的包扎,还有时候一场高烧就能带走一个士兵的生命。当然,更多的是因为感染,可是这不止是华国,全世界任何国家都没有很好的办法。 莫中校说道:“秦小姐,您放心,大帅要是知道了您的想法,肯定会尽最大的努力支持您的。” 秦雨鸾歪头笑了笑:“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78|第 78 章 秦雨鸾进京见了帝后,还得了皇帝亲自下的表彰,整个安县都找不出和她一样荣耀的人来了,都说秦家大小姐是有大福气的,果不其然,今个就验证了。大家似乎都忘记了一年多前她是怎么样狼狈的回到了秦家,又是如何成为大家口中的谈资笑柄的。 秦家还在她回家的时候还在大门口点了两串鞭炮,每个人脸上端的是喜气洋洋,热切的将几人迎了进去。 鞭炮放尽的气味还未散去,秦传瑞看着面色有些发青的秦雨鸾揶揄道:“大小姐果然是有福气的。” 秦老夫人摸着宪宗的亲笔,激动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立刻就开了祠堂把表彰供了起来,这可是天大的荣耀。 等晚上秦雨鸾让人把宪宗亲笔的题字“扶伤济世,敬德修业”的牌匾往几位长辈面前一抬,上到秦老夫人,下到抱着孩子的刘曼云,听到她的豪言壮志后每个人的脸都木了。 “简直是冤孽,你可知道你说了什么话吗?办一所大学,你知道里面要投进去多少钱吗?”秦父变脸的速度可以和六月的天媲美了,说变就变。而且这学校还是在宪宗陛下面前挂了名的,又有他的题字,你能不好好办,做出一些成就来吗? 秦雨鸾等秦父说完之后,才轻声说道:“父亲先别气,女儿这么做也是有理由的。” 秦寿生还想说些什么,突然想起如今女儿也是有官职,吃皇粮的人了,暂且压下怒气,大马金刀的坐到首座上,没好气道:“那你说说你的理由。” 刘曼云本觉得商讨这些重要的事情,该抱着孩子离开的,但是再坐长辈都无这个意思,加上生产过后刘太太跟她说了一番秦家和刘家是不同的,她作为秦家长媳自然也要拿出未来主母的做派来,也就在椅子上坐了下来。眼见再坐长辈都无异议,心中才松了一口气。 秦雨鸾阖上青花瓷茶碗放在一边的桌子上,说道:“第一,今时不同往日,生产机器跟药房里面做药丸不同,做药丸只要门一关,当家人一人就可把比例调好了,记在脑子里的配方谁也拿不走。可每一台机器却是最少要经过起码二三十人,这可能还算是少的,更何况还有几个外国的工程师,那就更不让人放心了。” “你前些时候不是让人去国外谈专利了吗?”秦寿生拍桌子问道:“你派人去国外我当父亲的半个多月后才知道,你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也难得秦家这一辈的曾孙有福气,他祖父这样拍桌子,他在母亲怀里仍旧睡得香。可是傅元姝还是怕吵醒了她,就让儿媳妇先抱着他下去了。 离开前刘曼云见秦雨鸾的表情有些淡了下来,她只听小姑子说道:“原先女儿对谈下专利的事情并没有把握,怕说出来让祖母、父亲跟着一起操心,索性想着就不说了。” 接下来说什么刘曼云就听不见了,可是头却频频往回看。她一直觉得自己是有福气的,嫁到了高门,虽然是续弦,可是原配并没有留下子嗣。而她一进门一举得男,牢牢稳固了自己的地位,家中几个姐妹谁也比不上她。可是不知道为何,她刚刚见了小姑子面对长辈父亲也丝毫不怯的样子让她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直到怀中的孩子突然醒了,咿咿呀呀的叫着,才连忙抱着他摇了摇,将刚刚的思绪抛到脑后。 书房中眼见气氛凝重,秦浩然不想妹妹和父亲就此争论,连忙问道:“那你现在是有把握了?” “虽然还不能完全肯定,但是比之前肯定多了几成的,这都是因为这块牌匾的缘故。” 秦老夫人终于发话了,对着秦雨鸾说道:“那就好好跟你父亲说说,别让他糊里糊涂的,也让我们明白明白。”她一向知道这个儿子是怎么样子的,前半生靠父母,后半生靠儿女,也算顺风顺水没出什么大事,这份家业好歹保住了。更兼儿女有出息,他这样,也不算什么大事了。 秦雨鸾缓声说道:“前些时候,咱们华国跟着同盟国明明是战胜国,可是那些狼子野心的联军还不是想要瓜分山东的倾销权,外交部那边不知道扯断了多少领口袖子,差点上演全武行了,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气才未让他们得逞。” “这跟你说的这事有何关系?” “那些欧洲国家一向视咱们华国人为二等公民,连战胜了尚且如此,更不用说对待咱们平头百姓,没了陛下的势力保驾护航,对着那些如狼似虎的外国人该如何是好。更何况,手中有这么一块蛋糕,不找个靠山如何怎么能行?” 秦寿生是笨,但笨不是蠢,他也听出一点眉目了,皱着的眉头也一点点松开了,而且,找靠山直接找到皇帝头上,这也算是本事了。 “陛下原先只是嘉奖一番的,可是父亲您瞧,我提了建医学院之后,不止赐我官职,还派了人前往欧洲去谈专利的事情。”说罢秦雨鸾顿了一下,继续道:“而且,有了陛下的话,咱们机器这一块,可没人敢轻易夺去。” 现在秦寿生的心放下去大半,摆摆手说道:“现在陛下励精图治,除了有外敌,华国也算清明,夺人家业哪有这么容易,你年纪小,就是爱胡思乱想。”他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屋子里面的人都看的真真的,听了这话后简直不知道该如何说他了。 屋子里的人都败给他了,什么叫除了有外敌,这最严重的就是华国有外敌好吗? 秦雨鸾抿嘴一笑:“我自然是明白其中的道理的,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女儿让父母长辈劳累诸多,这些也要想到前头去的。” 一台机器就能卖一万多,想必还能支撑的住一个学校的花费的,但是这么大一块肥肉花出去,秦寿生还是有一些肉疼的。秦雨鸾看出他心中所想,笑了下继续说道:“况且这还有另外一个好处。” 秦寿生刚想问就听长子说道:“妹妹说的可是华南军?” 秦雨鸾点点头:“正是,陛下是咱们华国最大的靠山,可是天高皇帝远,咱们挂个名,也不好真正麻烦到京里去。但是女儿现在办了医学院,以后得益最多的可就是华南军了,看在这个面子上,华南军也愿意照顾我们秦家一二。” 现在秦寿生是彻底放下心来了,只是今晚在几个小辈面前失了面子,到底有些不太好看,秦雨鸾也算是摸清楚了这个父亲的脾气,她也不介意说些恭维的话:“女儿知道父亲只是爱之深、责之切,为了秦家才跟女儿生了这么大的气,这都是女儿的错,让您跟着操心,以后万不敢再这样了。” 秦寿生哈哈大笑道:“你懂为父的心就好了,以后万不可如此莽撞,一切都要三思而后行才对。” 秦雨鸾点头受教。 不要说秦父现在还没惦记上秦雨鸾手中的机械厂,就算惦记上了,只要一想到它身后还有一座不知道要填多少钱进去的医学院,也要慎重了。 秦雨鸾和秦浩然一前一后的往外走去,身边的仆人侍女不远不近的跟着,秦浩然半响才说道:“以前我担心你会跟父亲呛声,但是今天见了你的言行,我就放心了。” 秦雨鸾侧头看了他一眼,笑道:“哥哥在外做生意并不轻松,以后还有小侄子要教导,要是雨鸾还让你操心,那也太不懂事了。” 这话一出,秦浩然有些惊讶的看了她一眼,啧啧称奇道:“果然长进了,难道进京一趟还有这个好处,那我以后该多往北平跑几次才好。” 秦雨鸾没好气的看了他一眼,说道:“这个福气可不是每个人都有的,是帝后齐齐渡了一口仙气给我,大哥你就不要想了。” 秦浩然瞪了她一眼,说道:“刚说你长进了,原来都是装模作样的。” 秦雨鸾低声叹气:“看来这口仙气渡的还不够,这装模作样也支撑不了多久。” 离竹苑越来越近了,秦浩然才再度说道:“父亲一向都是这个性格,想开了,也就没什么了,你也不要去跟他争论,跟今晚一样顺着他就很好了。” 秦雨鸾站在长兄面前,低着头说道:“我明白的,我们做子女的,孝顺长辈本就是应该的。” 秦雨鸾初见秦寿生的时候,就知道这个父亲兴许是靠不上的,而且家中不论祖母、母亲还是两位兄长,都远远超出了她的意料,想必就算是原主,有这样的亲人,也是觉得圆满的。 秦浩然听了她的话,摸了摸她的头说道:“你想的开就是最好了的,哥哥就送你到这里了,早些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