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大人今天也被策反了吗》 第一章 身死殉国,才是大吉 城墙上的风很冷,刺骨萧瑟。 翠蓝的华服穿在沈辞疾身上,裙摆被风扬起如鸢尾花开。 “交出裕安郡主,饶你不死。” 这是南昶最骁勇的军队,却在她被封为皇后这天涌入了皇宫。 为首的将领生了一双琥珀色的双眸,他骑着高头大马,手中的弓弩直指她身边的明黄。 “孽障,你应唤她皇嫂。”沈辞疾的腰身被人搂的更加用力。 穿着明黄龙袍的男子附在她的耳边,声音温柔带着蛊惑的意味,“皇后,你该同朕一起殉国的。” 她扬起眉眼,嘲弄的笑挂在唇角,“钦天监可曾说过,双日凌空,大吉之兆?” 天生异象,双日凌空,天际通红。 “所谓大吉,就是国破帝死?”皇帝低声呵笑,“阿辞,我总是很喜欢听你说话的。” 清脆的铃铛声从城墙下传来,诡异而清晰。 沈辞疾胸口一阵绞痛,她忍痛摇头,“裕安郡主身死殉国,才是大吉。” 她挣开皇帝的手,从城墙上一跃而下。 奔向他。脑海中似乎只有这一个念头。 蓦然飞沙走石,黄雾弥漫在空中模糊了视线。 妖冶的红芒在这一刹间红到极致。 但在这片混沌中,她依然能精确的捕捉那双恐慌的琥珀色的眸子。 “阿辞!” 那个男子同她一样伸展着双臂,向她奔来。 重重的闷响声。 在落地的一瞬,巨大的麻木感席卷了全身。就连被人拥入怀里也感受不到丝毫。 她想开口说话,一张口却吐出温热的血。 “我——原谅——你了。”声细如蚊。 她用仅存的一点力气抚上跪伏着的男子的脸庞,温热的触感从手心传来。 “小姐……” “我们回乌冬好不好?” 脸颊上似乎有泪珠滴落,滚烫。 “我们回家去,我不要做皇帝了。” 沈辞疾眼前一片混沌,只能模糊的看清那双琥珀色的双眸。 “我还做你的侍卫好不好?” 好啊…… 她阖上眸,一片漆黑,无知无觉。 ——分割线—— 奇异而陌生的香味飘入鼻腔,绵长轻柔带着干燥,似乎是属于西琅的味道。 她身子一坠猛然惊醒,冷汗满身,从高处坠落的感觉太过真实。 沈辞疾伸手抚上自己的脸庞,温热的触感让她松了口气。 自她年少起这个场景便常出现在她梦中,梦中人的脸皆尽模糊,只有她自己的脸十分清晰。 “姑娘,公主来了,请您暂避一下。”侍女在门外焦急低唤。 沈辞疾连鞋都来不及穿急忙走到案几处,将案几上一尊模样可爱的小兽摆件向左一拧。 随着机关轻微的声响,案几下出现一方仅能容纳一人的藏身处。她连忙躲了进去,关上了机关。 “彭“ 门被人从外踹开。 “小白,搜!”倨傲娇俏的声音响起,沈辞疾暗叫不好。 四爪着地的声音通过地板传进她的耳朵。 随着喘息声越来越近,沈辞疾缩在洞里屏声静气。 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般,温热的气息通过机关上的透气孔,喷在她的脖颈,又湿又痒。 情急之下,沈辞疾抓起自己发辫,伸着发尾骚扰着小洞上湿漉漉的鼻头。 雪狼鼻子一痒甩甩头,又低头凑近这个小洞,沈辞疾又用发尾挠挠它的鼻头,雪狼继续甩头。 “小白别玩了,让你找人呢!” 鼻头还想凑到洞口,一声凌厉的鞭响抽到地上,雪狼这才悻悻离去。 娇俏的女声欣慰道,“行,还算他老实,走了。” 沈辞疾看不到外面情况,一时不敢贸然出来,只能继续悄声的躲在机关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雪雯才过来将机关打开。 “姑娘,公主走了。”侍女的语气带着不耐。 沈辞疾朦胧的睁开眼,打了个哈欠:“她最近怎么来的这么频繁?” 雪雯将她从洞里拉出来,“过两日便是国宴了,听说陛下要在国宴上订下世子和公主的大婚日子。” “那她就更不应该来,”沈辞疾坐在妆镜前,铜镜中的人黑眸清冷,长发柔顺的披落在清瘦的两肩,如寂伶半开的雪莲。 她不以为然道:“两国联姻不是她抓到陈昱的几个小妾就能结束的。” 雪雯为她栉着发,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世子最近宠她宠的厉害,婚书未下就打算为她另建府邸了。今日北奕有车队过来,重兵把守拉了五大车的玉石黄金。” “北奕这么着急嫁女儿吗?”沈辞疾挑眉。 “听说是给公主新房提供的,要用玉石黄金为公主建一座金屋。”雪雯流露出艳羡的目光。 沈辞疾忽然站起来,雪雯刚挽好的发髻还没来的及用簪子固定便散落开来。 她以手代栉,将散落的发理顺:“不必再挽了,这样就很好。” …… 夏季的天气反复无常,上午时还是晴空万里,到了傍晚便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一直持续到亥时才停。 沈辞疾躺在榻上,窗棂未关,空气中浓重的水汽令人有些胸闷。 门忽然被人在外推了推,没被推开,幸好她在屋内落了锁。 “是谁!”她警惕喊道。 “阿辞,是我。”门外的腔调略带微醺,门扉又被叩了几下。 是陈昱,也是这座府邸的主人。 她赤脚下床,抓起桌上的空烛台走向门扉。 “叩叩” 敲门声在寂寥的夜里分外清晰,每一下似乎都敲在她的心上。她稳住心神道:“我已睡了,有事明日再说。” “阿辞,别闹。” 轻笑声透过门扉闯进她的耳朵,格外令人心惊。 “叩叩” 沈辞疾握着烛台,小心翼翼的门口走去。 她屏气凝神,仔细听着门外的动静。 然而,在第三次敲门声结束后,外面一片静谧。 陈昱走了? 沈辞疾不敢大意,她透过门缝向外查探,空落落的院子里不见一个人影。 走了? 沈辞疾松了口气,就在她转过身时,一抹石墨色的身影突兀的出现在她的榻上。 她差点惊叫出声,如万虫爬身般惊悚渗人。 陈昱半倚着身子弯着眉眼冲她笑。他下了榻,华贵的锦靴踏在地毯上。 ------题外话------ 2022112最新修改 第二章 陈氏皇族的好教养 富有节奏的闷响声离沈辞疾越来越近,每一声都似乎踩在她的心头上。 若有似无的酒味随着陈昱的靠近越来越浓烈,沈辞疾想拉门外逃,却发现门似乎被人从外面锁上了。 “陈昱!”她又急又怕。 “我是来向你道歉的。”陈昱越走越近,俊逸的脸带着温笑。若不是他眼尾异样的发红,沈辞疾倒还真信了他的鬼话。 铜制大的烛台融成白鹤展翅的模样,尖利的喙本应冲天而啸,此时却被沈辞疾握在手里直直的指着陈昱的心脉。 “你又在发什么疯!” “听雪雯说,子桑萧溪又来聒噪你了?” “可谈不上聒噪,案几下的机关还算隔音。”沈辞疾冷笑,尖利的鹤喙已经顶到陈昱的心口,可他毫不在意。 陈昱握住她的手,尖喙偏了位置。 “嘉宁世子夜闯女子闺房,真是陈氏皇族的好教养!”沈辞疾厉声喝道,可颤抖的声音还是暴露了她内心的恐惧。 “闯?”陈昱低笑,发红的眼尾漫上狂热,“这里是嘉宁世子府,你是我未婚的世子妃,何来‘闯’字一说?” “眼下世子的未婚妻不是北奕公主吗?你我的姻缘不是世子亲手斩断的吗?” “再续前缘又有何难?等明日赐婚后,我便求父王给你个侧妃位置。” “世子爷一向好手段,我沈家三十七口死的不冤。”沈辞疾冷笑,神情满是嫌恶。 沈辞疾一挣,尖利的鸟喙划破了陈昱的手心,一道长长的血痕从手心蔓延到虎口位置。 可他不知疼般,仍是用力握住了沈辞疾的手腕。 细密的血珠很快涌出,鲜红的血顺着她的手腕滴落在地毯上,绽放出一朵朵暗花。 黑白分明的狭长双眸里满是恨意,张牙舞爪的样子与白日里冷寂孤傲的女子判若两人。 她像一只受惊护食的小兽,带着对力量悬殊的恐惧仍然准备随时反咬一击。 然而即使沈辞疾拼尽了力气,还是被陈昱揽进了怀里。他的胸膛很是厚实,带着令人厌恶反胃的温热。 “阿辞,这些日子委屈你了。等皇上赐婚后,你便无需如此躲避她了。” 陈昱亲昵的蹭了蹭她的长发,扑鼻的清香让他十分满足。 沈辞疾觉得好笑,她躲北奕公主全然是为了自己的性命,可不是为了给陈昱留脸面。 天色愈晚,窗外又起风声。 静谧的寝室里,榻上躺着两个人。 身材娇弱的女子被未褪锦袍的男子用在怀里,一手揽腰,一手为枕。 女子安稳静谧的躺在男子怀里,却怒目圆睁,一脸怒气。 该死的陈昱,竟然点了她的穴。 仅仅是这样,陈昱便很满足了。他眼尾的炙色逐渐消退难得的和谐相处,让他闭着眸时嘴角都带着笑意。 沈辞疾翻遍了脑海中所有的词汇,终于憋出一句“厚颜无耻!” 陈昱笑意更浓,似乎听见了她的夸赞一般,“阿辞多说说话,我喜欢听。” 一片静谧,唯有风声呼呼。 不知夜半几时,沈辞疾才迷迷糊糊睡去。 晨曦的微芒透过纱幔洒在床帏上,女子合衣蜷缩成一团紧紧贴着墙,即使是在睡眠梦中仍是紧抿着唇一副戒备模样。 眉目清俊的男子支着头静静的看她,贪婪的目光一寸寸游走在她的眉目之间。 沈辞疾身形清瘦,一张本能容纳两人的床,现在能生生在塞进来一个人。 许是陈昱的目光太过炙热,沈辞疾皱了皱眉蓦然睁眼。 白皙削尖儿的小脸显得双眸大而黑亮,在看见陈昱的瞬间,沈辞疾惊恐的腾的一下坐起。 陈昱的手还搭在她的腰身,沈辞疾毫不留情的伸脚把毫无防备的陈昱踹下了床。 “滚!” 陈昱跌坐在地,三千黑发如墨披落在背,他素衣清浅,面白如玉瓷,眉目疏离却似乎永远不落笑意,宛如佛子独坐莲台。 “你夜里没睡好,再睡会。” “滚出去!” 软枕跟着话语飞出,砸进陈昱的怀里。陈昱失笑,“看来还是休息的好。” 妆镜里的女子衣衫虽有些凌乱,但还算规矩的穿在身上。绝美的容貌略显疲惫,她神色晦暗,余光看着走出房门的石墨色背影,樱色的双唇一启一合。 “疯子。” 陈昱今日似乎很闲,在沈辞疾梳洗过后,他竟端着肉汤走了进来。 他匆忙放下汤羹,泛红的指尖伸到沈辞疾面前。 “烫。” …… 沈辞疾白他一眼,自顾拿了玉箸用饭。 陈昱仍不消停,又用勺子盛了口汤送她唇边。 沈辞疾讥嘲道:“这要让北奕公主看见恐怕得拿鞭子抽死我。” 勺子在唇边固执的停留,陈昱低笑,“你怕她?” 沈辞疾不是怕她,而是怕死。 沈家背着谋逆罪名一夕落败,而她被陈昱救下,却也因此背上了通缉令。 陈昱是不少神都贵女的梦中情郎,谦逊有礼,模样俊俏,身世显贵。 在他前往乌冬迎亲时,神都贵女皆尽唏嘘。在听闻沈家谋逆被诛时,又不知有多少人拍手称快。 梦中情郎恢复单身,神都贵女来不及抛花示好,情郎便折在了北奕公主裙下。 北奕公主娇蛮任性,恣意妄为。不少向陈昱示好的贵女皆被一根长鞭吓的花容失色,嘉宁世子风流蕴藉,前尘逸事让北奕公主放心不下。 因此她常往世子府跑,说是与世子既定幽期前来赴会,实则是搜寻心存妄念的女子踪迹。 沈辞疾总是要躲她的,一是遮掩自己逃犯身份,二是躲避长鞭。 “世子爷不是很会哄女人吗,这次怎么被北奕公主治的服服帖帖?”沈辞疾睐开眼冷嘲热讽。 粥凉了,勺子转而进了陈昱口中。 丝绢帕子优雅的拭去唇边污渍,他站起身道:“东瀛岛供了块好料子,我已吩咐他们制成了琴,等会便着人给你送来。” “是公主想听南昶曲子了,还是世子爷觉得多我一张嘴养不起了,要我去做你的乐姬拿月银?” 陈昱温笑着,“你倒是给我想了个好法子,只是做乐姬辛苦些可不比被我养着舒服。” 第三章 小银人呢 沈辞疾白了他一眼。 陈昱这人是个没皮没脸的疯子,骂他他享受,讥讽他他便正正经经的受着。 沈辞疾实在想不通,明明是一同从国子监学出来的,怎么她就学不会陈昱脸比城墙厚的本事。 昨夜刮了半宿的风,明明还未到秋季,却落了半院的树叶。 青翠的肥叶层层叠叠堆在一起,洒扫侍女抱着硕大的扫把有一下没一下的扫着。 瞧见沈辞疾立在廊下,也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不予理会。 廊下有一个浑身银光的男子,还真是让人不能忽略掉他的存在。 一件银色轻甲穿在男子身上,无时无刻的折射着耀眼的光芒。 这个银人是她院子里唯一的男丁,是陈昱指来的侍卫。 他常站在廊下,不言不语,似乎在尽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满身的银光始终无法让沈辞疾忽视掉他。 “鹤侍卫。”沈辞疾倚着门,淡淡唤道。 一阵啷当声响,轻甲碰撞。 那侍卫转过身来,露出脸上带着的半张面具。 “小姐有吩咐?” “你去集上买条狗,回来栓我门前头。” 银人愣了一下,采买的活计似乎并不是他的职责。但沈辞疾说完便走,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沈辞疾住的院子里,侍候的侍女不多,都是陈昱亲自挑选的。 领头的是陈昱原本的通房丫头——雪雯。 院中的一众侍婢皆以她为首,沈辞疾的话还不如一个通房丫头的管用。 唯一能贴身侍候她的只有雪雯,从沈辞疾来的第一天起,雪雯似乎便对她满是恶意。 起初沈辞疾并不明白,直到她听见碎嘴的侍女闲聊时才明白。 原来雪雯是江津王妃给陈昱指的通房丫头,要在陈昱大婚之前先与她“试婚”。 可惜沈辞疾与陈昱的婚礼无疾而终,雪雯的美梦便一直不得已实现。 再加上还要日日侍候打破自己美梦的罪魁祸首,雪雯自然对她没有一点好脸。 陈昱说的琴很快便送了过来。 琴支廊下,彭彭砰砰的动静不小。 雪雯扯着嗓门在外喊道:“姑娘,出来试音。” 屋内没有动静,雪雯跑到门口向内探头又喊了一遍。 “不试,”沈辞疾正握了卷书,懒懒抬了抬眼,“我又没答应他弹琴。” 说罢,她向窗外探了探头,问道:“那个小银人呢?” “什么小银人?”雪雯愣住。 “就是那个侍卫呢?” “姑娘方才不是吩咐他去买狗了吗?您寻他有事?” 雪雯暗自不爽,沈辞疾口中的小银人虽说常年带着面具,但听别的侍女说曾趁他洗漱时悄悄瞥了一眼,说是模样极尽俊俏。 再加上健硕的身姿,世子贴身侍卫一类的名号,难免不让心怀春水的姑娘们心向神往。 传说中最俊俏的侍卫被指给了天降小妖精做贴身侍卫,日日被这小妖精呼来喝去的,让雪雯愈发愤懑。 “忘记了,本来还想喊他去把这东西拖出去当柴劈了呢。”沈辞疾有些惋惜。 雪雯语气羞恼,“姑娘,这是世子的心意!怎可随意损坏呢!” 沈辞疾觉得好笑,换了个手拿书,“你怎么知道这是他的心意,万一是要我给他的新欢弹琴呢?” 雪雯理直气壮,“姑娘受世子照拂,为公主弹首曲子也是应做的。” 应做的? 沈辞疾一下冷了脸。 府里的侍女知道雪雯总会被陈昱收到后院,平日里对她素有巴结讨好。 只是几句恭维话便听得雪雯飘飘然起来,还真拿自己当半个主子看待。 院里的侍女对沈辞疾的态度爱答不理也是受雪雯挑唆,本来沈辞疾无心于女人之间的刺诘。 她以为单凭自己对陈昱的态度便能教她们明白,自己的主子在她这不值一提。 但雪雯长着眼睛非当瞎子也不能怪她不够宽容。 “那你去把琴抱去莲池,我待会过去。”沈辞疾收回目光看书,语气淡淡。 雪雯勾了勾唇角,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退了出去。 她前脚刚踏出门,沈辞疾又添了句, “既然是世子的心意,你可得亲自动手,让别人摔了碰了还得是你受罚。” 雪雯应了声是,抱着琴离开。 那是一把东瀛特产的一种梨木做出的新琴,伏羲式正常大小少说也有十来斤重。 莲池离榭水阁不近,又是盛夏艳阳高照天。高温加劳累,想来也并不会让她太好受。 沈辞疾愉悦的握了卷书,倚在躺椅上看。 不多时,有个脸生的小侍女站在门外,畏畏缩缩的喊道:“姑娘,雪雯姐请您去莲池弹琴。” 沈辞疾正看到聚精会神处,不悦的摆了摆手,“不去,莲池太热,让她搬到清凉居那。” “哦对了,”沈辞疾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向那探头的侍女一笑,“那琴价值千金,你可千万别插手。小了磕了碰了的,回头世子把你卖了抵债去。” 小侍女飞快的跑开,沈辞疾有些纳闷,自己有这么吓人吗?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仍是那个脸生的小侍女跑了过来。 她站在门外,神情更加恐慌,“姑娘,琴已送到清凉居了。” 沈辞疾支颐,目光落在书卷上漫不经心道:“清凉居离这多远啊,还是让她搬回来。” 困意逐渐漫上眼皮,冰鉴放在身旁,清清凉凉。 沈辞疾扯了薄毯盖在身上,该午睡了。 她阖上眼,只听那小侍女在门口踟蹰了一会,还是跑掉了。 …… “姑娘,琴送回来了。” 一阵推搡,沈辞疾不悦的睁开眼,看见站在榻边的雪雯时,本来慵懒的双眸一下来了精神。 “噗。”沈辞疾笑了出来。 雪雯每日都要描妆,此时她在外面晒得满脸通红的回来,香粉混着汗水流了一脸,斑驳的妆面五颜六色很是精彩。 雪雯不明所以,“那请姑娘去试音。” 被她消遣了这么久,还这么坚持?不会在琴弦上下毒? 沈辞疾磨磨蹭蹭出了门,第一眼便瞧见琴旁立着的男子。 银色轻甲泛着银芒,带着半张面具的脸看不出任何表情。挺拔的身姿长身玉立,两人的视线对上,他却不躲不闪的直视着她。 第四章 嘉宁王府 这院子里还真是没人拿她当主子。 沈辞疾勾了勾唇角,侧目惊呼:“雪雯,瞧你热的妆都花了,怪不得鹤侍卫一直盯着你看呢!” 雪雯抬头一看,小银人的目光果然落在她脸上,她急忙掩住脸跑走。 “咳……”沈辞疾以咳掩笑,面上闪过一抹得意。 收了笑,她懒懒看向小银人问道。“我的狗呢?” 啷当声响,小银人向她走来,错身,在沈辞疾身后的门扉处,抱起了一只狗。 的确是狗,棕色的毛发柔顺黑亮,四爪强健有力,短短的尾巴不能成为自己的掣肘。 锐利的尖牙,湿润的鼻头。 是条好狗。 好小的狗。 小到还没沈辞疾的靴高。 沈辞疾:? 沈辞疾诧异的看着他手里的狗,小小的一只正好卧在他的手掌里。 “我记得我刚才说的是,拴在门扉上的狗?”她的语气带着犹疑。 鹤庆澜另一只手拎起小狗脖子上的细绳,绳子的另一端拴在门上。 倒也没错。 沈辞疾偏过头,深吸了口气。 这么小的狗不被陈昱进门时一脚踩死就算万幸了,恐怕连他的鞋子都咬不破? “卖家说,它就是因为太凶才会被卖掉的。” 清冽的声音意外的好听。 沈辞疾眨了眨眼,虽然不太相信,但小小的其实也很可爱。 她伸手摸了摸小狗细软的毛发,“我想了想还是莲池那边风景好,既然你把雪雯吓跑了,那就你来搬琴。” 鹤庆澜的眉头兀的一跳,什么叫人是他吓跑的? 明明他看的人是…… “是。”小银人嘴唇一抿。 男子步伐有些憋屈,他只用一只手抱着琴跟在沈辞疾后面。 沈辞疾今日似乎有意找众人的茬,一路走走停停,看看花摸摸草,磨磨蹭蹭用了半个时辰才走到了莲池。 正是盛夏,莲池里的大朵粉白在骄阳下争奇斗艳。 莲池旁有座莲居,是府中避暑的好去处。 鹤庆澜稳稳当当的将琴放下,沈辞疾有些意外的看着他。 这琴约重二十斤,可这侍卫一直单手抱着,似乎丝毫不觉得劳累。 沈辞疾畏寒,只坐在了莲居廊下。 一曲《莲水曳》廊下流出,琴音清澈如水,目赏莲花耳闻琴音,竟能使闻者感受到丝丝凉意。 玉白的裙摆迤地,开出一朵雪色昙花。 她长睫微阖,明眸流光,微曲的脖颈如玉,端坐在廊下安然如虔诚佛女。 一曲罢,有人拍掌称好。 来人映入眼帘,沈辞疾不悦的轻蹙了下眉。 “自从听过阿辞的琴音,别人的再不能入耳。”陈昱摇着扇子走近。 沈辞疾拂袖起身,与他保持安全距离,毫不掩饰面上嫌恶,“世子爷今日似乎很闲。” “对你,我是忙里偷闲。” “既然听完了,世子爷还不去忙明日的国宴?”沈辞疾促狭的勾起唇角。 邦交国宴正是明日,陈昱与子桑萧溪的婚事大抵要在明日定下了。 “明日事明日议。我才刚到,阿辞便要下逐客令了?” “这儿是世子府,我怎敢逐世子爷呢?” “阿辞,我想听《枫林渔晚》。”陈昱语气亲昵,惹得沈辞疾起了寒毛直立。 她兀的抱起琴抛进湖里,动作行云流水。 湖面上溅起一人高的水花,上好的琴在水面上沉沉浮浮的飘着。 “你去把它捡上来,我就弹给你听。” 沈辞疾笑的恶劣。 陈昱面色一僵,他不习水性,人尽皆知。 侍婢们皆屏声静气的低着头,生怕引火烧身。 难得见陈昱吃瘪,沈辞疾笑容更盛,她开始期待陈昱会不会真的跳下去了。 “呀!” 偏偏在这个对沈辞疾来说不合时宜的时候,描好新妆的雪雯跑了过来。 她并没有察觉到气氛的尬然,只是可惜于那把被她抱了半天的琴此时正泡在水里。 “这么好的琴……” “你不跳,就让你的小妾跳嘛,反正你俩苦鬼配饿鬼,没什么两样。”见陈昱立着不动,沈辞疾随手一指,指尖正对着雪雯惊鄂的脸。 “雪雯,”陈昱声音温润如玉,“去把它拿上来。” “爷……”雪雯哀求出声。 陈昱温润的目光看过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扑通。” 湖里的水花扑腾的很大,雪雯会水,但湖底满是淤泥,她勉强抱着琴往岸边游走,头上还顶个半张绿荷残叶。 沈辞疾噗嗤一下笑出了声。 炙红漫上陈昱的眼尾,他看掩唇嬉笑的沈辞疾,眼神逐渐痴迷。 琴泡了水,音色变得浑浊低沉。 “怎么泡成这个样子?不弹了。” 沈辞疾嫌弃的推了一把,起身便走。 陈昱跟在她身后,和煦道:“阿辞开心便好。” “是么,你死了我会更开心。” 两人一前一后的离开,全然不知身后有双怨毒的眸子死死的盯着她。 几日后的入夜时分。 帘幕低垂,幡旄光影落在薄衾上。 东彦进贡的红宝石串成的铃镊挂在床帏上的勾角上。 窗棂未合,微风阵阵,铃镊作响。 今夜国宴,早有消息传了回来。 皇帝赐婚,封陈昱为嘉宁王,子桑萧溪为嘉宁王妃。 从前,陈昱会笑着向她说:“你迟早是我的嘉宁世子妃。” 狼毫一顿,在洒金小笺上晕开一个墨团。 物是人非事事休…… “汪汪汪!” 一阵猛烈的狗吠声响起,沈辞疾直起身子警惕的看着门口的方向。 犬吠声消失不见,随而门被推开。 一身酒味的陈昱醉意熏熏的倚了下门,脚步虚浮的向她走来。 “恭祝王爷新婚,百年好合,早生贵子。”沈辞疾讥诮道。 陈昱扑坐到她身边,绯红的眼尾弯弯,他将头靠在沈辞疾的肩上,喑哑问道:“阿辞在写什么呢?” “启祯十六年四月三十日,双日凌空,红芒万里。” 洒金小笺上书一行虽娟秀却笔锋有力的字。 陈昱脸色一白,唯有眼尾的绯红依然妖冶。 “阿辞,”他勉强扬起笑,“世子府的修缮工作在即,我在新王府为你父母修座祠堂好不好?” “是啊,若是与沈家结亲,这世子府也不知何时能修成王府。”沈辞疾勾唇,双眸却逐渐漫上冰霜。 第五章 服个软的事 “并非如此。”他伸手握住沈辞疾的手,不出意料的被甩开。 “为了攀权附贵而污蔑未婚妻家谋逆造反,确实非常人所能及。”她眼神如鹰锐利,极度的嫌恶与怨恨毫不掩饰的涌动着。 “在你嘉宁王府里,建沈家祠堂。” “你配吗?” “让沈家冤魂日日受仇人香火供奉。” “你不怕夜半厉鬼讨命吗?” “让我爹娘妹妹看着女儿阿姊被仇人豢养。” “王爷还嫌作恶不够吗?” 沈辞疾抓起案几上一摞一指高的信封,尽数摔在陈昱脸上。 陈昱面如死灰,将信封一封封打开。 “六十九封,六十九日。”沈辞疾咧嘴大笑,“沈家的每一个冤魂都附在信上呢。” “你猜猜,我都把信藏到何处了?” 空气中一片死寂,陈昱眼尾涌出异样的红。 “并非如此,并非如此……” 他忽然发了癫般,揉碎信封,将案几掀翻。 “阿辞,你等等我,等等我好不好?”他接近痴狂。 “等你自己下地狱,还是等我亲手杀了你!” 一声惊雷,狂风大作,衣服破裂声被风声融合。 沈辞疾手里握着一把银剪,她看着陈昱被划破的衣袖愣了一下。 一根鸢尾兰色的发带缠在他的手腕上,发带有些陈旧却依然完好整洁。 剪刀坠落在地毯上,她没能下得去手。 真该死啊。 …… 被那个一身银光的侍卫带出门的时候,沈辞疾回头看了一眼。 那只棕色的小狗抱了根骨头,窝在门下啃得正香。 不是说很凶吗? 真没骨气,像她一样。 陈昱将沈辞疾关进了假山下的石室里,这是沈辞疾第一次发现,原来在世子府有一座私设监牢。 “阿辞,你只要服个软,我就去求父王给你另外安排个身份,嫁进王府。” 沈辞疾不肯。 石窟湿寒,远处犯人受刑的呻吟声几经波折传进她的耳朵里。 沈辞疾还是怕死的,人活着才有希望,沈家的冤屈未刷,她怎能轻易死去。 可是一日,她便受不了了。 痛苦的呻吟声,是她噩梦的来源。 双日凌空那日,沈家一室哀嚎。 陈昱太明白她的弱点在哪里了。 沈辞疾捂着耳朵蜷着身子坐在洞中的贵妃榻上,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滚。”她声音喑哑虚弱。 片刻的静谧,清霁的声音缓缓吐出, “小姐,外面走水了。” “把陈昱烧死了?”喑哑的声音带着些许的幸灾乐祸。 沈辞疾走到栏杆前,未施粉黛的小脸有些苍白,黑白分明的双眸清透,削尖的下巴略显瘦态,遮盖不住令人如痴如醉的美貌。 “有违小姐心愿,只是您院里的小厨房着了。” 沈辞疾撅了撅嘴,重新坐回榻上。 “小厨房的修葺工作会很快进行,请小姐委屈几日。” “别修了,饿死和困死结果都一样。” 鹤庆澜没有说话,见洞中无事便转身就走。 “等一下!”,沈辞疾唤住他, “炭火不够了,你叫他们再送些过来。” 男子应声离去。 七月入伏天,虽已入夜,但白日的热浪仍盘旋在夜里不肯消散。 但沈辞疾一向畏寒,再加上洞内湿寒,鹤庆澜未做他想便给她送去了一桶银炭。 沈辞疾披着薄毯坐在炭盆旁,灼红的炭盆伸起一股温暖。 沈辞疾伸着手,感受着涌动的暖流。 真冷啊…… 小厨房的火已经扑灭了,浓烟未消,灰黑色的木屑随着风吹落在了鹤庆澜的肩上。 花园的假山突兀的冒着烟,鹤庆澜暗叫不好,步疾如风冲向假山。 整个石洞里都是呛人的浓烟,伸手看不见五指,更分不清方向。鹤庆澜索性闭上眼,凭着记忆向尽头的石洞冲去。 微弱的咳嗽声从一侧响起,鹤庆澜摸索着发烫的铁栏,很快的将门锁打开。 这里似乎是浓烟的起源地,模模糊糊的能看见一团白影伏在地上。 他冲过去将人抱起,用打湿的帕子捂住她的口鼻。 走出石洞时,怀里的女子已经昏迷,鹤庆澜将她抱进了一地狼藉的寝室。 大夫匆忙赶来,搭脉开方煎药,一气呵成。 榻上的女子被人灌下汤药,还在睡着。 一日里,同一院落,两处起火。 一件是意外,一件是人为。 石洞里遭了火自然不能住人,沈辞疾只不过在洞里待了一日便又重新出来,创造了进洞最短时间的记录。 陈昱赶回来时,沈辞疾已经醒了。 她呛了烟,嗓音沙哑不愿与人说话,裹紧了新毯子坐在窗下。 “小姐烧炭,为何无人看着?” 陈昱生的俊美,一双狭长的眸子暗显精光。 他不言不语站在那时,像个岁竹冉冉而生的谦和君子,开口声音温润如兰。 此时他站在屋里,蹙眉而立,厉声喝道。 “小厨房失火,榭水阁人手不够,石室的守卫都去救火了。” 清霁的声音不紧不慢,小银人答道。 “废话!领罚!” 异常的绯红再次出现在陈昱的眼尾,他大步走向单膝跪在地上的鹤庆澜。 墙角的花几上插了一把东彦进贡的玫瑰,鲜艳绽放的花瓣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 陈昱握住柔软的花头从花瓶里抽出。 举起,甩下。 未被轻甲覆盖的双臂瞬间被划破了外衣,细微的血痕出现在健硕的臂膀上。 再举起,再甩下。 细痕重叠在一起,红润的血珠不断泌出。 花枝上的荆棘混着血水,被抛洒在精美华贵的地毯上。 血水与朱色羊毛图案混为一体,氤氲出几朵暗色玫瑰。 沈辞疾忽然喊叫出声,沙哑的嗓子有些破音:“滚,别在这里卖弄你的威风!” 花枝上的荆棘都被折断,有些掉在地上,有些还半死不活的与花枝牵连在一起。 陈昱扔了玫瑰,转过身向沈辞疾走去。 他眼尾异常的绯色渐渐褪去。 “阿辞,你不乖。” 沈辞疾冷寂的盯着他,看着他步步逼近双眼满是戒备。 “外面到处是你的通缉令,府中失火,潜火军定会着人来问。” 陈昱在她身后停下,伸手摸了摸她柔顺的乌发, “你被发现了要怎么办呢?” 沈辞疾嫌恶地撇开了头,嗓音沙哑道:“恐怕在那之前,王妃就要先杀死我?” 第六章 我有病,你也有病吗 落空的手掌停在半空,虚抓了一把收了回来。 “服个软的事,阿辞何必又要和我吵?” “呵。”一声嗤笑,沈辞疾的目光落在窗外。 院外的烟已经渐渐消散,只剩一缕还模模糊糊的飘着。 沈辞疾怕死,但不代表她会毫无底线的一直隐忍。 陈昱叹气离开。 半跪在地上的鹤庆澜起了身,两只袖子已被花枝抽的破碎不堪,几根布条挂在胳膊上。 沈辞疾倒吸了口凉气,荆棘镶在他的肉里,血肉外翻,不断泌出的血珠顺着胳膊流到手心,随而滴落在地上。 看着都疼。 “他赐你轻甲,但还是留了地方可以伤你。”似乎是嘲讽的语气,却隐约含了声叹息。 “是属下照看不周,理应受罚。” 清冽的声音不卑不亢,似乎并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痛。 荆棘镶在肉里很容易感染化脓。 沈辞疾裹着毯子走出了院子。 等她再回来时,一地狼藉的卧房里哪还有小银人的踪影。 她将手里多出来的小瓷瓶放在了枕头下面。 石洞的火势并不大,原因是沈辞疾丢进炭盆里的是条西琅羊毛毯,遇火即化,火烧不起来却弄得洞里到处都是熏眼的烟。 幸好没有人员伤亡,沈辞疾松了口气。 浓烟逐渐散去,露出明茂的群星与明月。 夜色寂寥,沈辞疾坐在窗前裹着毯子仰头望天。 她听母亲说过,每一个逝者都会化为一颗星辰。 地上一个一个的送,天上一个一个的接。 也许她眼前的某一颗星子就是沈家的某位亲人,为她的黑夜而闪耀着。 一身银光的小银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院子里。 沈辞疾在妆台里抓了一把砸过去,珠圆玉润的珍珠还没砸到他身上便被轻松接住。 他仍带着半面轻铁面具,淡漠的琥珀色眸子看了过去。 沈辞疾向他招招手。“那石洞里还有别人吗?” 小银人愣了一下,迟疑片刻才答,“都是死囚。” 死囚?沈辞疾冷笑一声,得罪陈昱的人就算活着恐怕也离死不远了。 “我听他们喊你鹤大人。” 虽已喝了药,但沈辞疾的声音还是有些沙哑,又带着柔柔的鼻音,不像平时那样冰冷。 “属下叫鹤庆澜。” “天下安澜,比屋可封。很好听。” 鹤庆澜的耳朵微不可察的动了一下,面具下的脸不见悲喜,高挺的鼻梁不难看出男子应是何等俊逸。 “夏已入伏,你总穿着这身轻甲不热吗?” 他身上的轻甲,是沈辞疾一个月前来到世子府时便看见他穿着了,从未见过他脱下。 鹤庆澜淡淡道:“这是世子的赏赐,没有世子的命令不得脱下。” 沈辞疾:“就寝时也穿着吗?” 鹤庆澜:“……不穿。” “那沐浴呢?” 鹤庆澜抿了下唇:“只要在外,便会穿着。” “这么说,你就寝和沐浴之前都要去向陈昱通报一下了?”沈辞疾撑着下巴,“那他不同意的话你是不是还得穿着就寝和沐浴?” “这两件事无须通报。” “那也不算‘无令不可为’啊。” “属下明日便去问问世子。” “诶?”沈辞疾讶然看向他,鹤庆澜神色正经似乎并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摇摇头,小声嘟囔着,“陈昱是个有病的,养出来的侍卫似乎也不算太正常。” “并未有大夫说过,属下身患疾病。” 沈辞疾被呛了一口,她掩住唇忍着咳嗽。 这个小银人似乎情商不太够用的样子。 “你过来。”沈辞疾向他招招手。 她将手伸出窗外,纤细的指尖划过男子胸前的玄甲,触感温热。 她蹙眉捻着手指道:“连雾都是热的,你不热吗?” “是有些热,但小姐入伏天还裹着毯子烧炭,你也不热吗?”鹤庆澜语气正正经经。 她挑了挑眉,冲着身姿挺拔的男子露齿一笑, “我有病,我怕冷,你也有病吗?” 鹤庆澜还未做声,她又摇了摇头接着道:“你没病,有病的是陈昱。” …… 灼日落山,阴暗的云幕遮上了半边天,但微风扑面时仍带着热浪。 半边橘红的夕阳逐渐消退,清凉的风裹着水汽拂过水面。 莲亭里凉意畅人,本是个纳凉的好去处,可亭子里却有人裹着毯子打喷嚏。 沈辞疾正一人持两子对弈,她敲了敲手里的白子漫不经心开口,“听说你自幼是在王府里长大的?” 雪雯跪坐在侧,“是,王爷奶娘是奴婢的干娘。” “怪不得刚及笄便被江津王妃指了过来做陈昱的通房丫头。” 沈辞疾点点头,一副了然的样子。 雪雯心里恼火十分,她向来忌讳此事。 虽然她的确是陈昱的通房丫头,可无人敢在她面前直言至此。 通房丫头身份卑贱,只比寻常侍女地位高些,但终不及主子有名分的小妾。 侍婢总是恭维她:“瞧你和世子爷的缘分多大,迟早是要生了小主子去享福的。” 雪雯按捺住心头火气,忌惮于陈昱对沈辞疾的情分,咬紧银牙道:“是世子心善宽厚,才看上奴婢这样低贱的女子。” 沈辞疾自从来到神都后,便凭空添了个小毛病——喜欢找别人不痛快。 特别是陈昱的人,看见他们不痛快,自己便痛快了。 “是不怎么高贵。”沈辞疾落下一子,抬眸向雪雯挑衅般道:“你执黑子,接着与我对弈。” 雪雯咬了下唇,“奴婢不会下棋。” “是吗?那可惜了,以前陈昱总是拉着我下棋,我还以为你知道他喜欢会特意去学呢。” “奴婢不敢做魅惑讨好主子的事。”话几乎是雪雯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来般。 她当然不会下棋,就连字也识得不多。雪雯自记事便被干娘传导着,自己迟早是要做世子妾室的思想。 她专心学着女红持家,一心做着世子妾室的大梦。 沈辞疾觉得无趣,余光瞥见前面黑沉沉的湖面,心里又有了主意,“我饿了,你去看看湖里有没有鱼,抓条出来烤一烤吃了。” “你不懂美食。” 沈辞疾摇了摇头,提起灯笼向湖面上一照,果然看见水面一圈圈的涟漪荡起,一条青白的大鲫鱼正巧露了个头吐着泡泡。 ------题外话------ 修文g,有存稿可放心入坑。 开篇已修好,明日开始稳定更新 第七章 关你屁事 沈辞疾连忙喊道:“快快快,这有一条,你去抓别让给跑了。” 雪雯探头看了一眼,湖面漆黑不知水深几许。 她这几日里积攒的怨气一并爆了出来,狠毒的看着沈辞疾探头看湖的背影。 这小妖精平日里消遣人也就罢了,今日做的也太过分了些。 还想让自己跳水看她的笑话? 休想! 一双素面绣花鞋无声的走到沈辞疾背后,幽幽的声音从沈辞疾背后响起。 “姑娘,小心脚滑。” 一股突如其来的力量撞在沈辞疾脚跟,她脚下一滑,整个人顺着滑腻的湖岸溜进了湖里。 在湖水淹没鼻腔的前一刻,沈辞疾心里默默为雪雯竖了个大拇指。 好样的,还是个有仇必报的。 夜里的湖水格外凉,带着腥味的水灌进鼻腔,游走在五脏六腑里。 她下意识的举着胳膊挣扎,激荡的浪花在静谧的夜里动静格外的大。 雪雯在岸上假模假样的喊了两声,然后自己跳了进去。 却又不去真的拉她,甚至有意将沈辞疾往水里按。 莲池的水约莫能没过人的肩膀,但湖底淤泥很深。 雪雯刚游走到沈辞疾身边,脚便被淤泥吸住,吓得她连忙扔下沈辞疾自己往岸边游。 水里的人还在挣扎,沈辞疾没想到自己还没被北奕公主发现就要死在一个侍女手里,传出去对她的名望实在会大受打击。 就在她逐渐丧失意识时,一阵不大不小的水花在她身边炸开。 身躯被一双强健有力的臂膀托起,她顺利的将头露出了水面。 沈辞疾猛烈的咳嗽着,不断将浸入鼻腔的湖水咳出来。 眩晕中一片嘈杂声传来。 恍惚间,她只看见眼前一片模糊银光。 在银光的背后,一排灯笼凌乱的在夜里摇摆着离她越来越近。 再次清醒时,已是次日午时。 沈辞疾虚弱的睁开眼,熟悉的帷幔引入眼帘。 一侧头,尚未恢复元气的心脏被吓了一跳。 一双眼睛怨毒如蛇,死死的瞪着她。 在四目相对之后,立马收起。 沈辞疾惊魂未定的被雪雯扶了起来,脑袋尚有些懵。 糟了,她的侍女好像想杀她。 不是好像,是已经杀了一次了。 沈辞疾心有余悸向她虚弱一笑,“雪雯,多谢你救我上来。” 雪雯被噎了一下,她哪里是要救她,明明是想置她于死地。 她尬然收回手,“奴婢水性也不好,去救您时差点把自己呛死,还是鹤侍卫出手救了您。” “鹤侍卫?” 脑海中闪过一张带着面具的脸。 似乎上次在石洞也是他把自己抱出来的。 “他人呢?”后颈传来莫名的酸痛,一动脖子就痛的她龇牙咧嘴的。 雪雯神色有些怪异,“鹤侍卫呛了水,还在休养。” “我脖子怎么这么疼?” 雪雯眼角一抽,实在不知如何开口。 昨天夜里,沈辞疾在水里一直抱着鹤庆澜不肯松手,自己被淹死也就算了还要硬扯着鹤侍卫。 娇滴滴的小姐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在水里死死的抱着鹤侍卫的脖子,鹤侍卫硬是把她打晕了才把人拖上岸的。 一想到俊逸侍卫被小妖精占了便宜,雪雯便忍不住的阴阳怪气道:“鹤侍卫救了姑娘,姑娘倒不想着感激,却一心只顾着自己舒不舒服。” “你要是嫉妒我,我现在就把你扔下去,让小,鹤侍卫再去救你一次呗。”沈辞疾咧咧嘴,眼神瞬间变得凶狠。 雪雯吓到后跳,连忙叫道:“姑娘莫要胡诌,奴婢哪里是嫉妒,只是关心鹤侍卫罢了。” “胡诌什么?” 陈昱迈进屋子,径直奔向沈辞疾,一眼都没看笑脸相迎的雪雯。 他抓住沈辞疾的手,满目的心疼,“听雪雯说你去看鱼,结果自己滑了进去?” 沈辞疾用力的抽回手,面色平常道:“关你屁事?” 雪雯暗自松了口气。 “我叫雪雯在你身边伺候,不就是为了让她满足你任何要求吗?想吃鱼让她去抓便是,何必自己去瞧?”陈昱温声责怪。 沈辞疾余光瞧见雪雯垂着眸,十指却攒紧了衣袖。 自己尚在病中,用药一事还得依靠雪雯,这个时候还是不招惹她为妙。 沈辞疾落了水,整个人病恹恹的不大想和陈昱斗嘴,便翻了个白眼缩回被子里,背对着陈昱嚷道:“我乐意,我要休息了,快滚。” 陈昱倒也识趣儿,油腻腻的说了几句关心话便离开了。 沈辞疾在床上躺了好几天才出院子,倒不是病的多严重,而是任哪个病人总是要躲着人养病的? 她的身子本就比常人娇弱,病才养了个半好,那北奕公主又盛气凌人的跑来搜人,折腾的沈辞疾又多养了几日。 她休养的这几天,雪雯倒规规矩矩的给她煎药。 沈辞疾一开始总是怀疑雪雯会在药中下毒,哄着陈昱先喝了几次,瞧着雪雯面无异色才放心喝下。 不过倒也不是全然放心,每逢陈昱来看她,总是要先喝上一口汤药,然后才被赶走的。 病总算好的差不多了,沈辞疾出了门中觉得院子里少了些什么。 坐到廊下时才发觉院子里唯一的男丁小银人不见了。 “鹤大人染了病一直不见好,躺到现在连床都下不了。” 沈辞疾不过是想问一下小银人怎么还不回岗,答话的侍婢却一脸愤恨,恨不得将她瞪出两个窟窿般。 沈辞疾有些诧异,按理说自己才是那个被淹时间最长的那个,怎么他一个侍卫还没自己的身体强健? 不对劲。 沈辞疾决定去看看他。 鹤庆澜的住所与别的侍卫不太一样,他有自己的院子不必和其他侍卫挤到一起。 院子的位置有些隐秘,沈辞疾饶了一大圈才找到。 简朴的院子只有一间寝室和杂物房,院中立着一个木桩,几根柱子光滑的发亮。 寝室没有锁,一推便开了。 屋内的摆设也很是简单朴素,一眼便能将为数不多的家具尽收眼底。 也能一眼就看见躺在床上的男子。 一身银甲被白色的裘衣取代,但面上的面具仍带着。 鹤庆澜闭着眼睡着了,沈辞疾鬼使神差的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第八章 买你的忠心……和身子 手指温热,还有些酥麻。 指尖收回时,不慎触碰到男子的脸颊,不仅烫的惊人,双颊也是异样的绯红。 她当机立断摘下他的面具,将手覆在他的额头上,心中暗叫不好。 这样的高烧不知发了多久,再任凭他这样躺着说不定要把脑子烧的更傻了。 沈辞疾手比脑快,很快便将角落放着的半桶井水拖到了床边。 巾帕扔进水里,浸湿,拧到半干。 叠好,放在额头。 等巾帕回温,再扔进水里。 如此重复几次,他的体温才有所下降。 鹤庆澜的面色逐渐恢复平常,沈辞疾这才有空打量方才拿下来的轻铁面具。 不属于南昶的繁杂花纹,暗雕在面具上。若不凑近看是看不出来的。 沈辞疾摇摇头,随手将面具放到一旁,折身去找他的药包给他煎药。 一边煎药,一边还得回来给他换帕子,沈辞疾忙的不可开交。 好不容易闲了下来,她又嗅到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嗅着味道的来源,榻上人苍白的脸颊映入眼帘。 这是沈辞疾第一次看见她面具下的脸,她黛眉一动,心中暗叹。 男子眉眼周正,如刀刻般的下颌线条流畅。 眉毛浓密,眉头轻皱,似乎正在遭受病痛的折磨。 睫毛很长,随着吐息而颤,似休憩的蝶翼。 他呼吸微弱,毫无血色的唇紧抿着。 他一侧头,额头上的帕子便顺势而落。 沈辞疾伸手想将它扶正,却在触及额头的一瞬间被人紧紧扼住了手腕。 “谁!” 长眸入目,琥珀色的眼眸警惕的看着她。 沈辞疾一怔,她从未见过这种眸色。 既不同于南昶人的棕色,又不属于东彦人的黑色,也不是北奕人的靛色,更不是西琅人的灰色。 水润的眼眸扑闪着卷翘的鸦睫,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他的双眸。 他扶着床沿坐起,额头上的帕子掉在他的腹部。 “你……” 他刚开口说话,忽然用手遮不住了脸。 “我的面具呢!” “我给你退热,你带着面具不方便。” 沈辞疾回过神,连忙将面具递给他。 鹤庆澜背过身重新戴好,才转回头与她对视。 这扇面具似乎有种奇异的功能,能将他的眸色巧妙的柔和成与南昶人一般的颜色。 沈辞疾被这奇异的变化惊住了。 “小姐怎么在这?” “鹤侍卫,陈昱给了你多少钱让你这样为他卖命?” 沈辞疾的问题猝不及防,鹤庆澜不由得愣了一下。 “十两黄金。”他思虑少顷,竟认真回答了。 “我用二十两黄金买你的忠心,你愿不愿意?” “小姐没钱,是要赊账买吗?”鹤庆澜语气淡然,问题直中要害。 “……”沈辞疾砸了眨眼,“倒也不是不行。” “属下不是贪财之人。”他的神色认真且平静,“赊账的利息每月一金,上不封顶。” “成交!” 策反陈昱侍卫这件事,居然三言两语便轻松解决。 沈辞疾转身将熬到恰到好处的汤药端了过来。 “对了,我方才闻道一股血腥味,鹤侍卫你的手臂……” 温热的汤药下肚,口中极尽苦涩,他却面无表情。 鹤庆澜放下碗,伸手将胸口的衣服一扯,露出麦色的肌肤。 沈辞疾眉毛一挑,嘴上说着,“啊,这不合适。” 眼睛却还直勾勾的盯着他的胸口看。 健硕的胸口伤痕累累,旧伤新伤重叠而落。 既有陈年旧疤,也有粉嫩刚愈合的伤痕。 他将袖子脱掉一支,露出狰狞可怖的手臂。 泛白的脓与红润的血凝合在伤口上,十几道细微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有些却流着浓水。 沈辞疾猜的没错,果然是因为他跳水救她,才会让伤口感染化脓,从而导致高烧不退。 “你不上药的吗!” 她惊呼,连忙转身去翻药。 “用完了。”鹤庆澜的声音清冽而寡淡,说话总有一种慵懒又漫不经心的味道。 沈辞疾这才想起,鹤庆澜受罚那日,她正是要出门给他找药,只是因为回来的时候人便不见了才没送成。 于是时隔一日,鹤庆澜第二次在自己简朴的卧房里看见沈辞疾时,十分惊讶且羞怯? 是这样的,沈辞疾推门而入时,鹤庆澜正给自己的双臂上药。 上身的衣袍全都褪到腰间,块块分明的腹肌就这样绯果果的暴露在沈辞疾眼前。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男子的腹肌,腹肌下流畅的倒三角让她鼻腔一热。 啊这,这是她花了二十两黄金就能看的吗? 巧的是两人手里都拿了个药瓶,在四目相对的一瞬,两个药瓶同时掉在地上。 玉瓷叮琅,在苍青的地砖上滚了一圈停住。 沈辞疾深吸了口气,默默的退了出去,还不忘为他关好了门。 门开,门合。 沈辞疾的动作行云流水,站在门外时面上堆满了窘迫。 未几,吱呀声再次响起。 衣衫整齐的男子未着轻甲,素衣淡漠的男子站在门口。 “小姐。” 沈辞疾干咳了一声,站在门外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瓷瓶。 “我是来给你送药的,应该比寻常药铺里的伤药好些。” “多谢。”鹤庆澜捡起药。 沈辞疾似乎是要缓解尴尬般继续说道,“你有药了?” 他淡漠点头,“小喜送来的。” 小喜,正是昨日对沈辞疾一脸愤懑的侍婢。 “有人惦记,挺好的。”沈辞疾笑道。 鹤庆澜沉默不语,两人之间的空气忽然凝固了片刻。 “好好养伤。”许是没话可讲了,沈辞疾疾步遁走。 风和日丽,适宜晒暖。 沈辞疾窝在摇椅上赤着脚,雪白的足踩在一把品质绝佳的琴上,圆而小的脚趾舒展着,如莹玉雕成。 月色的裙摆随意的拖在地上,细碎的阳光透过层层树叶婆娑的落在身上。 她阖着眸,长长的鸦睫投下两片浓密的阴影,唇赤而小,宛如画中姹女,勾人心魄。 细微的衣物摩挲声在她耳边响起,沈辞疾蓦然睁开眼,随手抓了把葡萄砸到来人的身上。 “做什么?” 葡萄砸了他一头,晶莹的汁水顺着额头滑落。 半跪在地上的陈昱抬起头,玉冠束发眉目含笑,毫无恼意,反而乐得其所。 第九章 给他们赐婚 “寒从足底入,你畏寒还不穿袜?” 他将沈辞疾的足揣进怀里,柔软细嫩的小脚不安分的踢着他。 陈昱手里拿着袜正要给她套上,却被脚用力一踹。 他下意识的拉着纤细的脚踝往后一仰,差点把沈辞疾从摇椅上拖了下来。 沈辞疾撑住身子登着他,陈昱毫不在意的帮她穿上了袜子。 “邦交节已经结束,城中的异国商队过几日便要离都,今夜我带你出去转转好不好?” 能出府? 沈辞疾面色缓和了一些,“去哪?” “眼下商队都聚集在城南,离都在期,好东西都留在最后呢。” 虽然沈辞疾十分抗拒和陈昱相处,但若是可以出府,她倒愿意暂且忍耐一下。 被陈昱关在府里一月有余,憋也要憋出病来了。 她倨傲抬起头道,“行。” 余光瞥见雪雯着急忙慌的跑了进来。 “王爷,公主来了!” 怎么又来了? 沈辞疾还未有动作,陈昱便急忙挥了挥手,“快快快,抬走抬走。” 不是,什么抬走?沈辞疾瞪大了眼睛。 她还没反应过来陈昱说了什么时,便有侍卫动作麻溜的跑来。 两人目光坚定的抬起摇椅连带着躺椅上的沈辞疾,一路小跑,抬着沈辞疾藏到了后院。 艳如骄阳的北奕公主踏着轻快的步伐,满面笑意的走了进来。 她不过十五,身量不高,眉眼还未完全舒展开来,一张白皙的小脸带着婴儿肥,软乎乎的十分娇俏可爱。 子桑萧溪一身矫健骑装,腰间盘了条不粗不细的皮鞭,那只大不的雪狼仍然跟在她身后。 “陈昱,你在这呀!” 她甜甜的唤了声,揽住陈昱的胳膊撒娇,“怎么今日你册封典礼没有着人告知我去观礼呀?” 陈昱面色温和,柔声道:“送信的人没到吗?定是他们懒怠了。” 子桑萧溪不满的撅起嘴,狠声道:“都是你平日里太过温和,这些奴才才会这样懒散,若在北奕早该打死!” 北奕不同于南昶,南昶早已废除奴隶制法,而北奕依然沿用至今。 在子桑萧溪的眼中,奴隶贱籍可随意辱杀,性命连她的雪狼都不如。 “不值得为他们生气,你之前不是说想看我府里的莲花,我带你去赏花好吗?” 与子桑萧溪狠毒言语截然不同的,是她软软糯糯的声音。 她软软说了声“好”。 两人正要离开时,那头雪狼不合时宜的叼了只鞋子拦到两人面前,邀功般欢快的扑跳着。 鞋子的主人此时还坐在后院的摇椅上,浑然不知前院到底发生了什么。 陈昱眉头兀的一跳,连忙唤道:“雪雯,你的鞋子怎么没放好?” 雪雯会意,连忙喏喏道:“是奴婢没注意。” “等等,小白过来。”子桑萧溪蹲下伸手,那头雪狼驯顺的将鞋子叼到她手中。 沈辞疾的锦鞋与雪雯的有很大不同,光是用料便能分辨出来 鞋面丝绸手感光滑,镶嵌着的珍珠在阳光在透着微芒。 子桑萧溪睐眼看了看雪雯脚上用料普通的鞋面,脸色一沉呵道:“小白,去找这鞋子的主人在哪!” 雪狼欢快的低啸,围着子桑萧溪转了个圈,湿润的鼻头在地上嗅着很快找到了另一只鞋子。 黄澄澄的兽眸满是兴奋,小白十分自信的往后院跑去。 子桑萧溪怨毒的看了一眼陈昱,抬步向后院追去。 陈昱连忙追上,还没绕进后院便听见子桑萧溪质问的声音。 “你是谁!” 陈昱连忙拐了进去,还未看清眼前形势便喊道:“我远房堂妹!” “他未婚妻!” 两人同时出声,陈昱眉头一跳看着眼前的几人面色一黑。 只穿着袜子的沈辞疾双脚踩在一双玄色鞋面上,修长的双臂紧紧环着男人的腰。 子桑萧溪面色古怪的三人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停到沈辞疾的脸上狐疑问道:“你为什么在这?” 沈辞疾粲然一笑,紧紧抱着鹤庆澜的腰不肯放松。 “回公主,他是王爷的侍卫,民女来此就是为了求王爷赐婚的!” 子桑萧溪看着她没穿鞋的脚诧异道:“那你为何没穿鞋子?” “我的鞋子湿了,正要他去前院帮我找一双呢,公主您就来了。” 沈辞疾斜肩谄笑,她的双眼弯成一条缝笑的极为夸张,只期望这位公主能看不清她的真实容貌。 子桑萧溪轻蹙着眉,在她身上来回打量,表情仍存着疑。 她指了指雪狼叼在口中的锦鞋问道:“这鞋不是你的?” 沈辞疾连连摇头:“不是,绝对不是!” 陈昱见形势不好,暗推了一把雪雯。 雪雯被迫站了出来喏喏:“公主,这鞋子是奴婢的。” “你一个奴婢,为何有这样奢贵的锦鞋?” 子桑萧溪气势凌人咄叱逼问, “是你偷得还是王爷送的?” 雪雯魂不附体跪倒在地,以头叩地不敢与子桑萧溪对视。 她欲哭无泪,北奕公主手段毒辣,若说是偷窃所得恐怕要砍自己一双手。 若说是王爷送的,恐怕王爷和公主两人都要弄死自己。 若是说出事实,沈辞疾必然会被公主处置,而自己恐怕也会被王爷处置了。 到时别说能做王爷妾室,恐怕自己都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不论哪个选项,都是死路一条。 雪雯浑身颤栗说不出话来,沈辞疾一向看热闹不嫌事大,仍然抱着鹤庆澜精瘦的腰身嚷道: “公主,她是王爷的通房丫头,想来这鞋是她私藏了想要以后做夫人穿呢。” 沈辞疾恶劣的冲雪雯一笑,她可不是个宽宏大量的。 那日雪雯推她入水差点淹死,这笔帐让北奕公主替她了结也算不错。 毕竟子桑萧溪出手可比陈昱毒辣的多。 雪雯打了个哆嗦,怨毒的抬起头尖叫道:“不是!” 陈昱走到她面前打断她的话,失望的叹了口气。 “雪雯,你一向谨言慎行,怎么能生出这样逾距的想法呢?” “王爷……” 雪雯的泪簌簌从眼眶留下,她哀怨的看着陈昱咭咭而泣。 “公主,雪雯是自小便跟在我身边的,她干娘是我的奶娘。所以我一向待她亲厚,没想到竟让她生了异样心思。” 第十章 我们私奔吧 陈昱叹道:“明日我便让她回江津王府去,断了她的念头。” 子桑萧溪眼眸一转,将信将疑。 她知道陈昱少年风流,是南昶贵女仰慕的第一公子,这才不放心总是跑来府里毫不掩饰的搜寻别有用意的女子, 却没想到自己每次来捉奸时,总给她引路的侍女才是最大的隐患。 她转眸看向了还踩在侍卫脚上的沈辞疾,心里仍有些放心不下。 虽然这姑娘笑的用力,将五官都快挤到一起,但子桑萧溪还是想起曾经的一面之缘。 “本殿是不是见过你?” 她笃定道:“在王爷的马车上。” 沈辞疾尬然,何止见过,还差点拿鞭子抽死她呢。 她讪讪奉承道:“公主好记性,母亲托王爷为民女寻门好亲事,那日王爷正接我进都呢。” 子桑萧溪想起那日的情景,勾起唇角指了指两人,转头向陈昱道:“既然今日是你册封的好日子,不如也给下人施些恩惠。她不是求你赐婚么,那你便允了他们,也算成就一段良缘佳话。” “公主说好那便好。” 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话,陈昱目光阴鸷盯着抱在一起的两人。 沈辞疾眉开眼笑,得意的向自己怀里的鹤庆澜道:“还不快向王爷公主谢恩?” 鹤庆澜面无异色,他倒是想抱拳行礼,却被沈辞疾箍着腰身施展不开。 沈辞疾脚下一轻,整个人被横抱起来。她一惊连忙抱住他的脖子,身子一坠,鹤庆澜横抱着她半跪谢恩。 “在下携家妻谢公主王爷恩典。” 家妻?沈辞疾唇角一僵,戏有点过了? 子桑萧溪满意的离开,陈昱幽幽的瞪了一眼鹤庆澜,阴声道:“还不给小姐穿鞋!” 他狠狠瞪了两人一眼,这才转身离去。 待旁人都走掉后,沈辞疾挣扎着要跳到地上,却被鹤庆澜拥住径直抱进了屋子。 沈辞疾被他放在了榻上,一缕头发从他肩头滑落。 “完了,你没了。”沈辞疾有些幸灾乐祸。 鹤庆澜漠然垂眸,打开鞋柜为她拿了双鞋子放到榻边。 沈辞疾拍了拍他的肩膀,“演技不错嘛。” “北奕公主的赐婚,算不得数。”他轻轻捧起沈辞疾的脚,动作轻柔的为她穿好鞋子。 相比陈昱的怒火,沈辞疾的处境要比鹤庆澜危险的多。 尽管她方才极尽夸张的遮掩自己的脸,唯恐子桑萧溪认出自己就是通缉令上的逃犯。 即使子桑萧溪没有当场认出她,但难保子桑萧溪不会回过味来。 到时官府上门抓人,就算是陈昱也保不住她。 跑,必须跑。 女子狡黠的双眸一转,沈辞疾俯身凑到鹤庆澜身边不坏好意的笑道:“鹤大人,陈昱回来肯定不会给你好脸的,要不咱俩私奔。” 鹤庆澜神情淡漠的看着她,空气中有片刻的静谧。 “小姐知道属下叫什么名字吗?” 沈辞疾愣了一下,前两天他似乎才和自己说了名字的,奈何小银人这个称号在自己心里实在是根深蒂固,以至于真名她都没记住。 “自然记得,但是我不习惯喊人名字。”这个谎撒的并不英明,整日喊陈昱名字的,也就只有她了。 “那属下叫什么?” 片刻的寂静。 沈辞疾尬然干笑。 “鹤庆澜,天下安澜,比屋可封。”后半句话顺口说了出来,就连他自己也是一愣。 沈辞疾没察觉出他的不对劲,“天下安澜,比屋可封。”她曼曼出声,“很好听。” “这句话,小姐前两天说过了。” 言罢,鹤庆澜忽然转身就走。 沈辞疾一头雾水喊道:“你做什么去?” 他脚步未停更没回头,朗声甩出一句,“准备私奔的东西。” 沈辞疾咂舌,这么容易便被策反了吗? 鹤庆澜离开没多久,院中又响起不小的动静。 沈辞疾犹豫着要不要躲进机关了,却听见女人七嘴八舌的嘈杂声音响起。 “姐姐都是为了王爷,等来日公主消了气,王爷定会把你接回来的。” “是啊是啊。” “哼,你看那姑娘真是狼心狗肺,雪雯姐替她抗下一遭,她还恩将仇报!” 沈辞疾悠悠走出,站在门前倚着门窗冷笑一声。 “方才谁说我恩将仇抱的?” 七嘴八舌的声音瞬间寂静,几个侍女垂着头站在雪雯身后。 雪雯背着包袱神色冰冷,眸中满是恨意。 沈辞疾嗤笑一声,“你这样看我,不怕陈昱把你的眼珠子挖出来吗?” 雪雯怒火更甚。 沈辞疾不耐的挥了挥手,“还看?要不要我去告诉陈昱,有人吃里扒外引狼入室?” 雪雯的表情瞬间变得异样,她迟疑的看着沈辞疾,犹疑出声,“姑娘又要害谁?” “害人这事不是雪雯你的强项吗?”沈辞疾勾了勾唇,“你以为陈昱就没怀疑过,子桑萧溪为何三番两次的跑进府里找他的情妇?” 雪雯脸色刷白,冷汗悄然泌出。 “我本来想着,子桑萧溪能把你带走处置呢。只是赶你回府也显的我太好欺负了。”沈辞疾恶劣一笑,“你说,要不要我把那日为何落水也告诉陈昱?” 扑通一声,雪雯跪地。 “姑娘,奴婢天生命贱,不知感恩。求姑娘宽恕,平息了此事。江津王府那边,奴婢定然不会多说半句。” “陈昱唤我小姐,为何你们皆称我姑娘?”她神色逐渐严厉,“就算沈家覆灭,我也永远是沈家小姐。” “是,小姐!” 随着雪雯的落败,一众以她为首的侍婢皆跪地而呼。 没了雪雯这个绊脚石,想来日后行事更加方便些。 是夜,沈辞疾目不交睫。 神都的夜晚似乎与辉中,乌冬有所不同。即使身处深宅,耳边似乎还能听见街上的喧闹声。 神都不愧是南城最繁华的地方。 鹤庆澜去而不返,沈辞疾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嫌自己累赘,独自逃命去了。 明月高悬,微弱的喧闹声中似乎掺杂着小狗低呜声。 沈辞疾从榻上起身,走出屋子好奇的向四周环顾。 小棕爬在门前,见她出来热情的围着她的脚转圈。 低呜声未停,沈辞疾好奇向声音传来的地方走去。 第十一章 这是在撒娇? “陈昱在这养了条狗吗?” 身侧的花丛中闪过一道黑影,沈辞疾敏锐的捕捉到异样,轻手轻脚的向花丛挪去。 “小狗?”沈辞疾轻声试探着。 始料未及,一条矫健的白影从花丛后跳出,直直的扑向沈辞疾。 她惊叫一声,下意识的向后一退,却撞进了一个冰冷的怀抱。 来人一个飞脚,白影便被踢飞,撞在墙上掉落在地凄惨的低呜。 沈辞疾惊魂未定,抬眸看向来人,是带着轻铁面具的鹤庆澜。 慌乱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 “是头雪狼。”声音如林间清泉,微凉,安心。 沈辞疾站定,看向那道白影,一头雪色皮毛却与血色混杂着的小狼蜷缩在地上。 “这不是子桑萧溪的狼吗?好像叫小白来着?” 沈辞疾诧异,不是说子桑萧溪去和陈昱赏花了吗?她的狼怎么会出现在这? “它是不是死了啊?” 雪狼缩成一团,黄橙橙的眼眸已经被眼皮覆盖。 腹部微弱的一起一伏,四肢瘫在地上一动不动。雪白的皮毛上此时是大块的血迹。 “方才还有声音呢,现在连声没了!” “这下不跑也得跑了。”沈辞疾眼神悲痛,“我们打死了北奕公主的狼,她可能会把你当成狼养。” 鹤庆澜无言,大步走上去。 气息微弱的雪狼被鹤庆澜领着脖子悬空,他观察了一遭沉声道:“没死,还有气。” 沈辞疾凑了过去,这才发现雪狼身上的异样。 这头雪狼还是幼崽,大小也只有成年狗一般大。 它的毛色被血迹染成大片的红色,在毛发之前,是一道又一道的鞭伤。 雪狼低声呜咽着,虚弱的抬起眼皮露出哀怨的黄色眼眸。 “子桑萧溪打的?”沈辞疾摸了摸它圆浑的脑袋,这小家伙虚弱起来可比平日里可爱多了。 夜阑人静,街上的喧闹不知何时已经消退了。 虽然不知小白为什么会满身鞭伤的出现在这,但沈辞疾看着它虚弱可怜的水润眼眸还是不忍心把它独自丢下。 幸好鹤庆澜随身带着沈辞疾上次给他的伤药,这才让它及时用了药。 雪狼的状态在上过药之后状态明显好转,不愧是皇族专用药,见效就是快。 这药是陈昱拿来的,他射箭时伤了手,矫矫情情的跑过来让沈辞疾给他上药。 结果可想而知,药被扔进了花丛,人也被赶了出去。 鹤庆澜受伤那日,她正是去花丛里给他翻药时,才让人跑掉了。 想到这里,她探眸看向鹤庆澜的双臂,想来伤要好很多了? 伤口上了药似乎不疼了,小家伙还有力气伸出舌头舔舐着沈辞疾的手背。 湿润的舌头粉嫩而柔软,湿漉漉的舔过,在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水渍。 子桑萧溪阴晴不定,连自己的宠物都能殴打至此,她若看到通缉令上的沈辞疾知道自己被骗,还不知会想出什么法子折磨她。 想到这儿,沈辞疾打了个寒颤。 她转眸看向鹤庆澜,在他身上前前后后打量了一圈,惊鄂道:“你的包袱呢?” “什么包袱?”鹤庆澜不解。 “白日里不是说好了要私奔吗?” 鹤庆澜:“属下并未答应。” “你没答应,你去准备什么东西?” 沈辞疾谄媚的拽住他的袖子,“鹤大人,咱不是说好了二十金买你的忠心吗?” “既然心都归我了,身子按理说也应该归我的?” 这叫什么话? 鹤庆澜凝眸,淡然道:“这样算,二十两也许不够。” ??? 沈辞疾挑眉,“那三十两?” “此事要等属下问过母亲才可做决定,不如……” “等一下!”沈辞疾出声打断,“我不过开个玩笑,鹤大人听个乐呵就算了。” 鹤庆澜语气认真,“属下的意思是,若小姐同意,我可以带您去找家母问一问。” “我同意,非常同意。那我们什么时候动身?” 柳暗花明又一村,沈辞疾双眸一下变得明亮,满是希冀的看着鹤庆澜。 “明晚便可动身。” “好嘞,那你快回去收拾,可别让你母亲等急了。”沈辞疾十分满意的抱起小白转身就走。 “小姐要带着它回去?” 受伤的小兽窝在沈辞疾怀里,眨着无辜的眼眸看着他。 鹤庆澜皱了皱眉,“这是头狼。” “子桑萧溪不要它了,它一头狼在南昶怎么活下去?” 雪狼只出没在北奕国的那些常年积雪的高山或寒冷的平原地区,而南昶四季如春地势平坦,唯一一座常年积雪的雪山地处与北奕的交界,离神都千里之远。 雪狼稀奇,皮毛珍贵。若它独自流落在外,定会被南昶贵族捉了去,扒皮制衣。 “方才它差点伤到小姐。” 沈辞疾抱着小白向他扑闪着浓密的鸦睫神色悯然,小白窝在沈辞疾怀里可怜巴巴的盯着他。 “它是被遗弃的,我也是。” “让它和小棕作伴,一犬一狼不会孤单。” 小棕是那条小狗的名字。 鹤庆澜心里一凛,不动声色的接过小白大步走在前。 沈辞疾疾步跟上,看着他线条优美的侧脸欲言又止。 幸好鹤庆澜只是把雪狼抱到了沈辞疾的屋子里,又忙前忙后的找了布条给它包扎。 小家伙也乖得出奇,静静的卧在地毯上,看着蹲在自己面前的两人竟打了个滚。 沈辞疾:它是在撒娇吗? 鹤庆澜:好像是。 沈辞疾伸手摸了摸它的小脑袋,有点可爱。 鹤庆澜给雪狼包好了伤口便离开了,沈辞疾在他身后不忘提醒:“别忘了明晚私奔!” 鹤庆澜脚下一个踉跄,疾步遁走。 雪雯下午时便被人带走了,屋里暂时还没有贴身侍候的,因此小白在她屋里过了一夜也没有教人发现。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手背上,湿漉漉的舌头一下又一下舔着她的手背。沈辞疾惺忪的睁开眼,一只欢脱的狼崽立着耳朵十分欢快的在她面前转了个圈,然后乖顺的卧在她的榻边。 “早啊,小白。” 沈辞疾昨夜便有了主意,今日要去找找世子府还有没有别的出路。 她梳洗过罢正要出门,一袭水青色长袍的陈昱便走了进来。 ------题外话------ 封面做好了,开心,多更一章 第十二章 给堂妹置办嫁妆 陈昱生了副好皮相,轮廓柔和,眉目寡淡,是典型的南昶男子模样,曾是神都贵族女子最想嫁的对象之一。 可惜他英年早婚,尚未加冠时便有沈家婚约。后来沈家倒了,又立马有北奕公主接上。 陈昱一进门便看见沈辞疾身后的白尾巴,他长眉一拧:“这是什么东西?” 沈辞疾伸手将小白的尾巴往身后塞了塞,却还是露着一截出来。 她只好将躲在身后的雪狼交了出来:“昨夜在院里捡的。” 陈昱眸色晦暗不明,那头雪狼似乎很怕他,飞快的又躲到了沈辞疾的身后。 沈辞疾蹙眉:“小白怎么得罪子桑萧溪了?昨天我捡到它的时候,它一身的鞭伤都快没气了。” “你喜欢便留下。”陈昱语气淡淡,随而又补了句,“别让公主瞧见。” 子桑萧溪当然不会瞧见,因为我今夜就要和你的侍卫私奔。沈辞疾暗暗吐舌。 “许诺你的事情不能不做,我们晚会就去城南商队那里转转。” 沈辞疾鄙夷的睐开眼,他许诺的事情何止这一件?食言而肥已经习惯,做与不做都无所谓了。 薄暮降临,暖日只余下半个脑袋尚在天际。 城南地界被一分为二,西琅、北奕两国商人各自为盟。 南昶,东彦,西琅,北奕四国相毗为邻,割据了大片土地。 其中南昶国。力最为繁盛,地广物博,地势多为平原盆地 东彦领土多在海域,海上贸易发达,经济鼎盛。 而西琅多沙,北奕苦寒,军事较强,但多依靠南昶东彦来往贸易。 四国交好,来往密切,如今其余三国以南昶为首,定每年七月初七为友邦节日,三国各派邦队前往神都。 南昶为大,七月初四名为邦交联谊,实为求全进贡。 而众多商队中,以北奕、西琅商人居多,东彦商人如大海捞针般,十个里面才有一个。 这样奇异的场景曾存在于沈辞疾的记忆里,五年前的神都,盛大的庆典惊艳了年仅十四岁的沈家贵女。 可盛典过后,她便再也没有踏足神都一步。 两国的大小商队汇集在此,陈昱笑意浅浅的看着沈辞疾面做平常但眸中满是好奇探究。 来往行人皆是异国服饰,面貌与南昶人大有不同。北奕人轮廓分明,眼窝深邃,要比南昶人高许多的鼻梁一下就能暴露他们的国籍。 西琅人浓眉俊目,眸色浅谈。卷翘的睫毛下是一双浅灰色的眼睛。 远道而来的各种车辇井然有序的停放在道路两边,奇珍异宝摆在布上让人目不暇接。 陈昱伸手取过一个精美银盒拿在手里细细端详,一旁的西琅商人忙道:“这时西琅贵族夫人小姐们都在用的香粉,取得是西琅特产相见花,可以润肤珐纹,亮肌香体。” 陈昱打开盒子用手指捻起一点粉末,拉过沈辞疾的手抹在她的手背上。 淡黄色的香粉质感细腻,一股柔香飘进鼻腔醉的人心绪迷离。 “芳泽无加,铅华弗御。”陈昱如是说着却摇了摇头,将香粉放回摊位。 “这香不适合阿辞。” 香味妖艳,似是一只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挠在心口,饶是沈辞疾闻了也觉得有些情迷意乱 她用手帕擦去香粉,冷声道:“王爷又不能读心,怎知我不喜欢?” “是我武断了。”陈昱示意侍女买下那盒香粉,又带着沈辞疾继续往前逛去 商队带来的东西形形色色,小到一根银针,大到一套桌椅。种类繁多,恐怕逛到天黑都逛不完。 眼前的商品看的人眼花缭乱,沈辞疾漠然的神色随着新颖的商品不知何时已经被满目好奇取代。 接下来的场景便是陈昱在前热情推荐,沈辞疾在后冷淡拒绝。 “这只发钗造型奇特,用料金贵。”“诡状殊形,毫无美感。” “这颗东珠巨大圆滑,白璧无瑕。”“大又不巧,华而不实。” “这件狐衾柔软有光,珍贵难寻。”“生灵命陨,徒增孽障。” 夜色降临,月华如霜。陈昱明白沈辞疾有意和他作难,索性不再过问她的意见,只要沈辞疾多看一眼便立马着人买下。 侍卫们的手上很快拎了许多大包小包的东西。 沈辞疾逛得有些厌烦,她没想到陈昱一个男子竟然能从天亮逛到天黑。 她正打算回去时忽然看见一个西琅老者身着黑袍盘腿坐在角落里。他面前摆了一地的小玩意儿,似乎与其他摊位无异,但沈辞疾却定睛看见了一点蓝光在那堆不起眼的物件里发散着光芒。 她上前走了几步,停在那西琅老者的摊前,俯身从那堆小玩意儿里翻出一条手链。 陈昱跟过来,看着她手里平平无奇的手链不解问道:“这条手链没有什么出彩的地方,阿辞你喜欢这个?” 沈辞疾不语,只是细细端详着它。这是一条银链,上面配以银贝壳和两粒小巧的银铃铛,中间又挂着一颗玉珠。 做工虽然精巧,但在众多商品中比它出彩的手链不可胜数,若忽略那颗玉珠始终散发着的蓝光,它便真是平平无奇了。 会发光的珠子,除了夜明珠她没有听过第二种。她迟疑的说道:“这颗珠子好像会发光。” 陈昱看去,那珠子只是一颗白玉石,浑身流淌着一种“我很普通”的气质。他笑道:“阿辞莫不是看花了眼,也许是夜灯照出来的光呢。” 沈辞疾十分诧异,这珠子的蓝光十分瞩目,陈昱怎么会觉得是夜灯照过来的光呢? 她看向那位西琅老者,他全身都缩在一件宽大的黑袍之下,只露出一张毫无神采的脸,见有人看货也不像其他商人一般殷勤招呼客人,着实奇怪。 “请问,这条手链作价几何?”沈辞疾向他问道,不曾想那老头面如枯木的脸上竟勾起一抹有些诡异的笑。 “小姐,寻音不可语价。” 不卖? “不过是条银饰,我给你十两,十两银子可以买不错的金饰了。”陈昱示意随从上去付钱,那老者却哑着嗓子笑了起来。 “年轻人,别说十两银子,就算万两你也买不来它。” 第十三章 防止她玩火 沈辞疾闻言摇头,想将手链放回那堆小玩意儿里。 那老者却突然伸出树枝一般的手挡在下面,“小姐是有缘人,这份机缘已抵得上万金了。” “缘?”沈辞疾不解,她又看向那条手链,诡异的蓝光似乎更亮了。 “老头子自西琅而来,一路上走过千山万水,都不曾遇上它的有缘人,如今总算是在这碰上了。它该是你的。” “你说它叫寻音?”沈辞疾百惑不解,这名字取得奇怪,不像一条手链的名字,反而像一把乐器。 “茫茫天数此种求,世道兴衰不自由。万万千千说不尽,不如推背去归林。”西琅老者笑意越发诡异,他起身将摊前的小玩意儿尽数打包,“寻音既已遇上有缘之人,老头子便可离去了。” 沈辞疾不太明白,毫未察觉一旁面色突变的陈昱,她正想继续追问下去,那老者却好似一阵风般,消失不见了。 陈昱面色有异,趁着沈辞疾不注意招手唤来暗卫低声吩咐几句,那暗卫便销声匿于夜色中去。 街边灯火辉煌,宛如星子坠落凡间。 夜境的华灯拥簇着一抹赤影绝色,骑装束着纤细的腰身,狼一样微陷的双眸含着愠色。 “唰!” 鞭子重重落地。 “陈昱,你们怎么在这?”子桑萧溪的眼神带着研判般在两人之间来回打量。 沈辞疾四下寻了一下不见鹤庆澜,默然往陈昱身后躲了躲。 尽管有些不太情愿,但与子桑萧溪比起来,陈昱要安全的多。 “商队离境近在迟尺,趁此机会给堂妹置办些嫁妆。”陈昱面不改色,上前两步执住子桑萧溪的小手温和一笑。 “倒是公主,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 子桑萧溪似乎很吃陈昱着一套,小女儿家的姿态毫不掩饰的流露了出来。 她七分怨怼,三分娇嗔,“我寻了小白一天了也没找到,想着来这看看。” “我也派了人去找,一定能找到的。”陈昱柔声哄道。 沈辞疾惊疑,明明小白就在世子府,陈昱为何不告知她? 看着两人携手相偎,沈辞疾想起他们第一次见到子桑萧溪时的场景,与现在可大有不同。 那是她刚从辉中到神都的时候。 起初陈昱是没有打算带她进都的。从乌冬回来后,她便被陈昱关在辉中的府邸中。 已入六月,未时的烈阳愈发毒辣,人们也更加慵懒起来。未时的街道上不见一个人影,抬头只能看见耀眼的阳光。 沈辞疾素来有午睡的习惯,只是今日看书看得入迷。 她坐在榻上捧了一本当朝文者的游记,看到描述风景秀丽的片段时不由打起瞌睡来。 她一手支颐。一手捧着书打盹。 快要入眠时,被屋外悉悉索索的声音吵醒。 侍女甲:“……我以为世子爷多宠爱这位小姐呢,原来入宫邦交竟没有打算带上她。” 侍女乙:“再得宠爱有什么用呢?名不正言不顺的,世子爷哪敢担这样的风险呀。” 侍女丙:“嘻嘻,要我说呀,世子爷就是怕她伤心,才不带她入宫呢!” 侍女丁:“怎么说怎么说?” 侍女甲:“你不知道呀,北奕国的五公主会来,听说她已经成年,这次来啊是要婚配呢。咱世子爷……” “啪”的一声,屋外的声音瞬间消失,沈辞疾弯腰捡起不慎滑落的书面若有所思。 这些的侍女的风言风语她向来不在意,只是这次她们总算说了几句有用的信息——陈昱没有带她入宫的打算。她的手指摩挲着书页,心下又有了打算。 七月已至,是陈昱该动身进都的时候了。 正如侍女所说,午时饭罢,陈昱淡然开口: “东郊灵霁寺的司空大师已经云游归来,临近伯父伯母生祭,我请了他在寺中做法,以慰亡灵。祭礼初四便开始,阿辞你这几日可以到灵霁寺去,看一看还有什么东西要准备的。” 沈辞疾夹菜的手一抖,银筷“啪”的一声拍在桌上。“你怎么敢?” 沈辞疾愤然起身,纤纤玉指直指陈昱。 沈辞疾浑身颤抖,她愤恨的瞪着陈昱,死咬着嘴唇。 “阿辞,”陈昱放下碗筷,急忙说道:“你若觉得我这样做不合适,那便让司空大师来府里。” “府里?”沈辞疾气极反笑,“让我爹娘看看他们的女儿如何被仇人豢养?” “阿辞!” 沈辞疾气上心头,她没想到陈昱竟会用这个借口将她留下。 “给他们办生祭,你不配。”沈辞疾忽然伸手将一杯温茶尽数泼在陈昱身上。“放我走,我要回乌冬。” 陈昱的发上,脸上,身上满是茶水,他抹去眼上的一片茶叶面不改色,“乌冬已是物是人非了。” 他叹了口气:“阿辞若想去乌冬祭拜,我便去请司空大师随行。” “不需要,让我走。”沈辞疾径直走向门口,陈昱在她身后无奈道“辉中之外,到处都是你的通缉令。” 沈辞疾立住,回首冷笑道:“南昶律法,窝藏逃犯者,视为同罪。” 陈昱走上前,伸手握住她的柔夷,温笑道:“愿与阿辞共赴黄泉。” 恶心。 就像被恶污臭泥里的长虫缠上胳膊,甩不掉扯不脱,甚至想砍断自己的胳膊。 入夜,沈辞疾便将自己关在屋里,打翻了烛台。 火还没烧起来,便被正好回府的陈昱冲进屋子将人救了出来。 为了防止沈辞疾再玩火,陈昱不得已带她上了前往神都的马车。 神都,是南昶国的国都。 临近邦交,街上来往的异国人比往常多了许多,神都百姓早已习以为常。 时隔五年,沈辞疾再次踏入神都,眼前熟悉的街道,行走的路人与她五年前离开神都时没有什么两样。 她垂眸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虽细腻如脂,却不是从前粉雕玉琢的模样了。 忽然马车一阵颠簸,沈辞疾只觉得天旋地转,她被一股力量掀翻在地,脚不知撞上了何处,酸痛无力动弹不得。 车门被外面打开,陈昱焦急的探进身将沈辞疾抱了出来。 一辆异国马车停在沈辞疾的车前,拉车的马匹已被鹤庆澜斩于剑下。 第十四章 属下已经投敌了 而她的马车已经被撞翻在地,马匹也折了腿卧在地上。 沈辞疾挣扎着从陈昱怀里跳了下来,双脚落地的瞬间,一股钻心的疼从脚踝处传来。 她重心不稳,向前一跌,正好被鹤庆澜一把扶住。 “小心。”小银人低声道。 “阿辞!”陈昱连忙来接过她,将她揽到身后。 “喂,你没事?”娇俏的女声从前面传来。 沈辞疾定睛一看,一身烈火赤红的北奕女子手持马鞭站在前面。 白皙的小脸上没有一点自责,反而满是不耐。 “南昶律法,诸于城内街巷及人众中,无故驾车疾行者,笞五十。”陈昱言辞冰冷。 那北奕女子显然慌了神,故作镇定道:“本殿自然是事出有因。” “请五公主道来。” “那是因为,诶,你怎知我是五公主?”北奕女子音落,似乎是想起什么般,脸颊腾的升起两团红云。 陈昱不语。 北奕五公主红着解释道:“小白忽然从本殿车上跳了出去,本殿为了追寻它才纵车疾行的。” 她看向沈辞疾,语气倨傲,“所以这位小姐如果无碍的话,本殿便去找小白了。” 沈辞疾愕然,这公主眼睛不好使吗? 没看出来自己瘸了脚,还站都站不稳吗? “公主殿下,您纵马伤人,却连一声抱歉都没有吗?” 子桑萧溪诧异,哥哥不是说南昶女子想来柔顺温婉。可这女子明知她是公主,还敢出言顶撞。 “你的侍卫杀了本殿的马,本殿尚未要你赔偿,你还敢要本殿向你道歉?”子桑萧溪有些不可置信。 “正是。”沈辞疾面无惧色,“还请公主殿下快些,钦龙卫不知何时会到,那时便不只是道歉这般简单了。” 子桑萧溪闻言更恼,扬起马鞭欲向她抽打,却被一旁的侍女拦下。 “殿下,莫忘了陛下的嘱托,切勿因小失大。” 子桑萧溪这才别别扭扭的行了个礼,“为了两国交好,本殿道歉就是。” “对不起。”她嘴上致歉,眼睛却上一翻。 翻着白眼道歉,沈辞疾表示有被笑到。 “行了行了,歉本殿也道了,再不让本殿离开,小白就不知道跑哪去了。” 子桑萧溪有些着急,虽然马很可惜,但眼下寻找小白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公主殿下,请。” 陈昱示意侍卫散开,为子桑萧溪让开了一条路。 从初次见面到如今也不过半个月,陈昱便能收了这位倨傲蛮横的小公主的芳心,也不知用了何种手段。 沈辞疾看向陈昱白皙尖细的下巴,若有所思的摇了摇头。 幸好有昨日的事情铺垫,子桑萧溪这才没对沈辞疾起了疑心,还真拿她当陈昱的堂妹看待。 陈昱要和子桑萧溪去找小白,便着人将沈辞疾送回了府邸。 在世子府某处废弃院落里,一处残破的院墙墙底有个盆大的洞,洞口被野蛮生长的杂草遮掩着。 这是沈辞疾好不容易才找到的“出口”,她一回府便拉了鹤庆澜往这跑。 沈辞疾比划着洞口,又比比自己的身形,自言自语道:“是有些小,不过费费劲还是能……” 空气忽然凝固,沈辞疾半跪在地上,倏然意识到身侧还站了个人,顿感窘迫话音戛然而止。 夏风徐徐,沈辞疾的发丝被风吹起,拂过鹤庆澜的手背,他伸手虚抓了一把,声音清冽:“小姐尊贵,怎么能从这出去,走墙也是可以的。” “我……”沈辞疾回头,轻铁面具落在地上。 她顺着锦鞋往上看去,玄色轻甲的男子红唇齿白,鼻梁高挺,目若琉璃,眉如墨画。 高束的墨发在习习凉风中飘扬,俊美绝伦。 沈辞疾跌入他琥珀一般的眸子,星波流转,仿佛藏着万种温柔。 “小姐……” “小姐……” 声音和梦中的呼唤重合,琥珀色的双眸令人惊心动魄。 为什么会主动摘下面具,明明上一次非常抗拒。 “你的眼睛……” 鹤庆澜长睫半落,透着些落寞,他自嘲道:“很奇怪。” “不,很漂亮。”沈辞疾摇摇头。 星子璀璨,银辉倾洒,尽数跌入那双琥珀般的温柔眼眸。 月神入凡尘,沈辞疾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陈昱一定是妒忌你容貌俊朗,才让你终日带着面具。”沈辞疾不自然的咽了口口水,撇开脸,不敢再和那双眼眸对视。 “小姐!小姐!” 自远而近的声音传来,沈辞疾回神连忙站起。再看向鹤庆澜时,他已带好了面具。 方才的一幕如梦似幻,沈辞疾一时有些恍惚,她怔怔的看着鹤庆澜的身影。 他回身将那破洞重新用杂草掩盖好,然后向她伸出手。 修长的手上有些硬茧,沈辞疾鬼使神差的将手放上去。 温暖而宽厚。 “还有机会。”他将她拉起。 耳边是从未听过的温柔,似乎是从风里传来的声音,柔声裹着拂过耳边,温柔至极。 “我在这儿。” 沈辞疾定住心绪,走向呼唤她的侍女们的方向。 “小姐,不是要您在醉花亭等我们去给您拿披风吗?您怎么跑这里来了。”侍女们额上冒着细汗,看见沈辞疾时显然松了口气。 到底是没有和鹤庆澜计划好,就连逃跑也这么容易被人发现。 沈辞疾被人送回了院子,鹤庆澜默默跟在身后。她的包袱被藏到了乱草堆里,也不知会不会被人发现。 很是苦恼。 她落座窗前,长睫垂落,摩挲着寻音上的珠子若有所思。 冰冷的触感逐渐被指尖的温度消融,诡异的蓝光再次亮起。 沈辞疾惊讶的看着寻音,时有时无的蓝光她尚未找到规律。 一点银辉恰好照在她的寻音上,她寻着光源看去。 银色轻甲的鹤庆澜站在廊下,腰间一只琉璃小镜,在月光的照拂下熠熠生辉。 “做侍卫,腰间挂着镜子不会妨碍你执行任务吗?”沈辞疾好奇问道。 镜子里折射的光点,很有可能成为暴露他位置的致命物。 鹤庆澜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视线看不见镜中折射出来的蓝色光点。 他摇摇头道:“不会。” 第十五章 小姐唤了属下的名字 见沈辞疾面上仍是难掩的好奇,鹤庆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这物件是属下偶然得的,明明擦得干净却还还是像蒙了尘一般什么都照不清楚。” 沈辞疾犹疑的看着那面小镜,怎么会呢?明明都可以折射月光了。 第二次私奔没有成功,沈辞疾有些颓废的爬在窗棂上。 屋门外有侍女和小棕,小白守着。 两个小家伙依偎在一起,竟然十分和谐,就连沈辞疾都没想到。 她向鹤庆澜招了招手,压低了声音,“要不明晚我们还跑路?” 鹤庆澜来到她身边,目光落在她的手腕上,许久没有开口。 沈辞疾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你怎么了?该不会反悔了?” “属下只是觉得这条手链有些眼熟。”鹤庆澜摇了摇头。 “我也是。”沈辞疾伸指触碰发着蓝光的玉珠,指尖一片冰凉。“而且它很特别。” 就像方才的那双眼睛,熟悉而特别。 沈辞疾抬眸看向他,面具下的琥珀双眸已经变成棕色,目光寡淡的落在一侧。 总觉得自己有些强人所难了,她空手套白狼策反了他,又让他被迫冠上自己未婚夫的头衔,现在即将被迫私奔。 沈辞疾叹了口气,。 “抱歉。”清清冷冷的声音,并非出自她口。 沈辞疾讶然的看着他,男子踟蹰了一下又开口道:“那夜,王爷派我去做了别的任务,清晨才赶回来。” 是陈昱闯进她房间的那一夜。 沈辞疾释然一笑,亮晶晶的眸子倒映在鹤庆澜的双眸中,“那时候你不还没被我策反呢吗,你没有必要因此自责。” “再说你就算在这儿,又能做些什么呢?”柔如清风的话带着些苦涩。 “还是说,” 沈辞疾伸手触碰面具,棕色的眼眸泛着一点琥珀的微芒, “你能杀了陈昱?” 夜,寂静无声。门下的侍女打着瞌睡,丝毫没有被沈辞疾两人的低语打扰。 “属下已经投敌了,杀了他也并非不可为之事。” 棕色的眼眸逐渐被琥珀色代替,清明且认真。 四目相对,沈辞疾一时怔住。 在哪见过这双琥珀色的眼眸呢? 许多熟悉又陌生的场景在她眼前闪过。 乱石纷杂的乱石岗, 青翠茂密的竹林, 还有金碧辉煌的大殿。 最后停留在冷风萧瑟的城墙之下。 梦里的那双眼眸与他重合,模糊的面庞被面具覆盖。 “庆澜……”她低喃出声。 头痛,眼前一片天旋地转。 沈辞疾连忙扶住窗沿缓神。 再回过神时,那双面具下的眼睛已恢复了棕色。 “我刚才没说什么?”方才情不自禁吐出的话语,就连自己不知是怎么回事。 “小姐唤了属下的名字。” …… 侍卫太直白了可不是一件好事。 沈辞疾偏过头,有点丢脸。 夜色漫长,沈辞疾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每每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那双琥珀般的眸子,深邃又璀璨,又似是一湾春水,万种柔情。 沈辞疾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眸子,比女子还美的男子。 但他无半点女气,反而坚毅强韧。 沈辞疾睁眼,目光落在泛着隐隐月光的窗户上,长夜难寐。 蓦然窗棂上映着几个人影,沈辞疾将坐起来,便被人破门而入。 剑气扑面而来。 当黑衣人手中的剑距离她的肩胛只有一掌宽时,鹤庆澜及时出现与他们交手。 个黑衣人联手,招式凌厉,对抗鹤庆澜一人。 你来我往十几个回合,鹤庆澜终于败下阵来。 “小姐,是王爷的人。”鹤庆澜喘息着,捂着肩上的伤将沈辞疾揽在身后。 他所说的王爷,并非陈昱。而是陈昱的父亲——江津王。 是那个民间流传形同副帝侧皇的存在。 陈昱是当今皇上胞弟江津王的嫡子,自出生时便被皇上亲赐世子,许以世袭。 皇上登基后,将许多兄弟赶往封地,唯留江津王在都,并允许自由出入皇宫。 由此可见,江津王与皇上感情深厚。 沈辞疾还在神都时,曾听说过江津王的事迹。 当今皇上并非先帝嫡出,先帝驾崩时未留遗诏,朝中大臣大多支持先帝胞弟,是江津王只身犯险,使计幽禁皇叔,排除异己,力排众议,将哥哥送上了皇帝宝座。 “沈小姐,王爷请你叙旧。”为首的黑衣人不卑不亢,甚至剑尖还指着她。 沈辞疾没有傻到认为这样的位尊势重的九锡宠臣,请这么多武功高强的暗卫来这只是为了请她去叙旧。 但生命诚可贵,鹤庆澜都抵不住他们的攻势,更别说她的花拳绣腿了。 识时务,向来是沈辞疾的优点。 “既然王爷盛情相邀,那民女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沈辞疾干笑一声。 沈家有秘密。 这个猜测在沈辞疾心中盘旋了很久。 这个秘密可能很重要,重要到让沈府一夕落败,上下三十七口无一生还。 还能让陈昱冒着风险将她从修罗炼狱场中救出来藏在身边。 明明父亲只是乌冬刺史,区区四品文官。 沈家到底能藏什么秘密? 带着对未知的恐惧,沈辞疾被人蒙眼扔到了软和的地毯上。 解决掉桎梏,沈辞疾发现自己好像身处皇宫之中。 可经过她一番探查才发现,这里虽然珠宫贝阙,四周都是朱色漆木门窗,但皆被钉死,似乎只坐装饰而用。 她贴耳在门窗上,声音闷沉,是实心的墙体。 她闭上眼细细感觉,发现四周空气湿度与流速,与她之前待在陈昱府中的地下洞穴极为相似。 一个大胆的念头浮了上来,沈辞疾脸色一变,不可置信。 这里不会是江津王私自建造的地下宫殿?江津王才是那个有谋反之意的人?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如野草般疯长。 沈辞疾看到的每一处摆设建造,似乎都在验证她的猜想。 专属皇宫所用的御供物品,在这里一样不少。 沈辞疾甚至想,这不会是仿制皇宫的某一个宫殿一比一建造的? 糟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笼罩着她,比起这座令人森然的宫殿,更可怕的事情摆在眼前。 若真是江津王私自建造的宫殿,恐怕他就没打算让自己活着从这里出去! ------题外话------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第十六章 一面妆镜 …… 灯火长明的宫殿,让人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 在沈辞疾第九次接过从某个洞中送进来的食盒时,沉闷寂静的地宫大门终于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面目严肃沉稳,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穿了一身玄色蟒袍沉步踏了进来。 门随之从外关上,殿内只剩中年男人与沈辞疾两人。 “江津王,”沈辞疾将食盒放在桌上,从容不迫看向他,“许久未见,王爷一如从前呀。” 五年未见,不易察觉的皱纹爬上了他的眼角,皱纹多了,气场也愈发强大。 饶是沈辞疾也有些莫名的心虚,但想起双日凌空那日,怒火便在她心头占了上风。 “沈家丫头出落的越发标致了。”男人深棕的眼眸深不可测,他威严冷漠,眼中精光熠熠,给人极大的压迫感。 “王爷有事还是开门见山的好,客套话说多了实在虚伪。” “哈哈,”江津王意外的看着她朗笑出声,“小丫头的胆量有增无减啊。” 他踏步走向太师椅坐下,“那本王便开门见山了,” “你父亲临死前可为你留下过什么东西?”他目光犀利,锐利如鹰,直勾勾的看着沈辞疾的双眼,肆意的释放着自己的强大气场。 沈辞疾太阳穴兀的一条,藏在衣袖下的指尖狠狠嵌入肉里。阴冷的眼神毫不示弱的回瞪过去,她不答反问。 “民女倒想问问王爷可曾向我父亲讨要过什么东西?” 危险的气氛弥漫在两人之间,空气片刻的静谧。 江津王开口:“沈家谋逆之罪,虽然证据确凿,但疑点重重。若是翻案成功,必然会还你沈家清白。且圣恩浩荡,也会封你为郡主以示宽慰。” “不知王爷认为该如何翻案呢?” “翻案不难,难得是证明你家清白的证物。” “证物?不知王爷是指什么?” “这件东西也许只有沈小姐知道在哪,若是能将证物交予本王,必然能为沈家翻案。” 这是两个月来,沈辞疾第二次听见有关沈家之事。 江津王直截了当的话语似乎并不掩饰自己对那件所谓证物的渴望。 不过这也让沈辞疾松了口气,起码自己的小命暂时能留住。 “沈府家产皆被官府查封,小女在外带在身上的东西并不多,不知江津王说的是什么物什?” “一面妆镜。” 女子家的物什,他要这个做什么? 沈辞疾敛去眸中疑惑,故作轻松道:“小女虽爱装扮,但也不至于将妆镜随时带在身上。王爷若要找,不如去翻翻被官府查封的家产,说不定比在这囚禁民女有用的多。” 好姑娘,既不说知道,也不说不知道。 江津王不耐烦的站起身,他时间宝贵,没工夫与她干耗打太极。 “还是请沈小姐好好想一想,一面妆镜与沈家的清白哪一个更重要!” 沈家是否清白,还不是江津王说了算? 沈辞疾苦笑,她无助的瘫坐在椅上。手心被指甲掐出了血,可她一点也感觉不到疼。 沈家的清白,她要自己讨回来,若是委曲求全那东西交换清白与性命,恐怕她在九泉之下父母也不会答应。 宫殿四处都是燃不尽的长明灯,沈辞疾将整个身子裹紧棉被,就连脑袋也塞了进去。 在满室明灯中,连寻找黑暗也成了一种难事。 久违的噩梦,又来了。 ………… 贞安十六年,四月晦日,流岚蔽日。 祖母作古已满两年,沈辞疾不必再为祖母守孝,五年前就已决定的婚期终于提上了日程。 成亲后她便要嫁去辉中,不能再住在乌冬了。母亲已为她打点好了一切,明日世子府的迎嫁马车便要到了。陈昱提早了半个月到辉中陪她,此举虽然有违祖制,但陈昱并不在意。 “阿辞,乌冬是你的家,我想和你一起吹一吹家乡的暖风。” 多么情深意重,沈辞疾很是动容。她离开神都五年,与陈昱的见面屈指可数。五年里,只有出嫁前的半个月是她与陈昱见过面的最长时间。 在乌冬的最后一天,沈辞疾避开了所有人,踏着飘霏薄暮只身离开了沈府。 五岁以前,沈辞疾在乌冬住了五年。十五岁以后,她又在乌冬住了五年。她知道乌冬哪家糕点好吃,哪家糕点实惠。知道乌冬的花草有多少品种,哪座果园的果子最香甜多汁。 在临别的最后一天,她想好好看看自己的家乡。 隐退的白昼泛着红光,正如即将出嫁的少女脸上的娇羞。 最后她来到乌冬最大的一颗姜花树下,五月姜花未来,沈辞疾伸手摸了摸青涩的花苞,惋惜的想今年可能再也闻不到姜花香了。 夕阳吞噬着澄明的天,她踩着红芒回了家。 在沈府的门前,她诧异的发现天生异象。 双日凌空,红芒万里。 莫名的恐慌漫上沈辞疾的心头,她抬头看向沈府大门。 桦木做的大门错开了一条缝,门子不知去了哪里。她踏上石阶,推开微敞的大门。 一眼看去,脚如千斤重,人如坠万丈深渊。 刳腹绝肠,折颈折颐,以泽量尸。 尚未断气的侍从们哀嚎阵阵,他们向她伸着手,红齿大张,似乎在向她呼救。 满地的血色与天山的红芒几乎要融为一体,沈辞疾迈出一步,绣花鞋溅上了消失门子的血。 满室哀嚎,犹如鬼泣。 空气中呛鼻的血腥味冲进她的鼻腔,胃里翻江倒海的吐出一地泛苦胆汁。 一阵兵甲碰撞铮鸣,江州都护带兵将她团团围住。 “拿下!” 声如战场杀敌般铿锵,尖刀利刃指的不是外敌蛮虏,而是她的脖颈。 “都护大人,我父亲母亲呢?”沈辞疾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位威风凛凛的江州都护,明明前几天还慈祥和蔼的祝她新婚,怎么今日便闯进她家里,用沾着沈家人血刀剑对着她呢? “沈子扬意图谋逆,已被当场诛杀!罪臣之女,还不快快伏法?” 谋逆?沈辞疾觉得可笑,她目光如剑直直的盯着江州都护,看的那人心底发毛。 长剑破空,江州都护忽然睁大了双眼倒下,成为院中尸海的一员。 第十七章 他的爱是笑话 “都护在沈府不幸遇难,本世子定会上报朝廷以讨嘉奖。”陈昱持剑从江州都护身后走出。 他长身玉立,像从天而降的救世者般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刀剑避开他,他走到沈辞疾身边握住她的手。 “阿辞,有我在。” 在沈府的正厅里,沈辞疾找到了紧闭双眼高挂在白绫上的沈夫人。 沈夫人面容苍白,但沈辞疾耳边似乎还能听见一声叹息:“阿辞就要出嫁了,娘亲真是舍不得啊。” 娘,女儿不嫁了,你睁开眼说说话啊…… 沈父倒在书房里,他面容安详只有胸口的血窟窿源源不断的流血,堵也堵不上。 她的妹妹沈无虞,只比她小两岁。天真烂漫,常常对她笑。 可沈辞疾找到她时,她穿着那件沈辞疾为她作的衣服,倒在后门边。 她的脸被人毁了,沈无虞是最爱美的,哪怕脸上长了颗痘痘她都要着急半天。 可她却死在差一步就能逃出沈府的门口,面容尽毁,死相凄惨。 一夕之间,红事变白事。 沈家满门除了沈辞疾都被屠杀殆尽,陈昱带着沈辞疾离开了乌冬。 她昏睡了三天三夜。 在虚无缥缈的梦里,她奔跑在广袤无垠的天地之间,鞋袜仅丢衣衫散乱,却一直跑不到头。 沈辞疾醒来时浑身酸痛,扑在床边吐了一地的郁血。 家破人亡,大梦一场。 陈昱闻声奔来,满眼心疼将她揽在怀里。 “为什么?”沈辞疾声音虚弱,沙哑的教人听不真切。 “为什么是这样的罪名?”她眼中无光,手抓着陈昱的胳膊指尖用力发白。 “阿辞,别问了……”陈昱垂下眸,避开她殷切的目光。 “你一定知道原因,陈昱我求你了……”她哀求的看着陈昱,苍白的唇上没有一丝血色。 “阿辞,你不要激动。” …… 沈辞疾一身冷汗从梦中惊醒,她好久没有梦见那时的炼狱场了。 明明心底都是恨,可她偏偏不常梦见。 她的梦屈指可数,除了那个怪异的城墙,总是陈年旧事。 她的梦只有父亲母亲尚在人世时的慈爱,没有刺鼻的血腥味和白骨红肉。 后来陈昱告诉她,她的父亲通契丹外敌意图谋逆,江州刺史仅凭几封书信与几十所谓私兵便给沈家定了罪。 那日她前脚刚出门,江州都护后脚便领兵前去,以谋逆罪名欲捕沈父入狱。 陈昱说,本来她父亲并未反抗,打算服从让朝廷调查此事,可那所谓的私兵忽然跳了出来,两方人马打做一团。 最后,沈家上下三十余口被以抵死不从的借口屠戮殆尽。 而沈母含恨自缢,她的妹妹沈无虞倒在后门面容尽毁。 沈府上下三十八人,只有她一人幸存。 沈辞疾眸色黯淡,她缩成一团抱着膝盖坐在床上。 她挤在角落里,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她感到一丝安心。 沈家出事,是陈昱救了她。可若不是发生后来的事情,沈辞疾似乎真的要感天动地的嫁给他了。 那时沈辞疾初到辉中,陈昱日日言语温柔对她百般柔情呵护。沈辞疾屡屡提出要他帮助她彻查沈家冤案,陈昱总是满口答应事情却没有半点进展。 日子一长,沈辞疾便坐不住了。 她认为陈昱故意隐瞒,便趁着陈昱不在避开众人潜进了他的书房。沈辞疾在书房里翻箱倒柜,寻了大半响也没找到有用的讯息。 她将东西归放原位后正准备离开,却听见陈昱的声音从书房外传来。鬼使神差的,沈辞疾躲了起来。 陈昱进了书房,却站在书桌前没有动静。沈辞疾屏声静气的等着他离开,书房的门又响了,走进来一双黑靴在陈昱身后停下。 “殿下,离春那边还是没有消息。”陌生的声音响起,是那双黑靴的主人。 “已经七日了,就算派条狗过去也该闻着味了。”陈昱的声音有些陌生,沈辞疾从未听见他音色如此冷冽。 “李大人给您传了口信。” “说。” “他说江州待腻了,想去神都住住。” “哼,得陇望蜀不知纪极的老家伙。他以为自己凭什么跟我提条件?” “李大人打算将事情都推到都护身上,想将自己抹的干净。” “干净?让他把做伪证的证据消灭干净,再心狠些把所谓的私兵都封上口才叫干净!别以为沈家的案子由他操办就可以高枕安卧,趁神都还没发觉异样,除去不必要的人才叫永无后患!” “诶,殿下不要动怒。听说王爷那边对您此次行事已经不满,若他腹诽心谤再流出些对您不利的风言风语可是得不偿失,况且您尚无得。” “离春拿钱办事,效率也太低了些。太后寿辰在即,许多事需我操办抽身不得。乌冬那边你多走几趟,那个江州少尹你多留意着,不要让他整出什么岔子来。” “是,殿下。对了,沈小姐的通缉令已经发往全国,您看这事是否需要管控一下?” “不用管它,她只要在辉中待着,谁敢抓她?” “那便无事了,我回去再与离春中人交涉一下。” “明厌,你我相识多年,这情谊是旁人不能相及的。” “殿下的情谊,我始终铭记在心。” 黑靴转身离开了书房,陈昱坐到了椅上不知在做何事。 短短几句话尽数钻进了沈辞疾的耳朵,她即使不明白他们所言何事,却听清了那几个关键字眼——李大人、伪证、乌冬、江州少尹。 沈辞疾从书桌下钻了出来,看着一脸震惊的陈昱,神色过分平静。“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阿辞,你怎么会在这儿?” “回答我,江州少尹李大人得陇望蜀的含义,你许诺他什么了?” “……” “沈家谋逆的证据皆是少尹所做的伪证,那你呢,陈昱?你在里面扮演什么样的角色?” “阿辞……” “幕后的推手,还是冤案的主谋?” 陈昱无话可辩,他与明厌的几句话便让沈辞疾隐约猜到了沈家冤案的真相。 “可笑,你说会去调查真相。原来真相就在我身边,原来真相就是你的谎言,你那不为人知的野心。” 第十八章 生不同衾死同眠 沈辞疾一步一步逼近陈昱,两眼直直的盯着他,“世子爷的本事真大啊,只是不知道再大的本事会不会大过阎王呢?” 沈辞疾话音未落,便扑上去,用尽满身力气将不知何时藏在手里的发簪狠狠的插向陈昱的胸口。陈昱伸手握住她的手,身子一歪,发簪没入血肉。 “阿辞!”陈昱满额冷汗,他锢住沈辞疾的手将她抵在墙上,用自己的胳膊抑住她挣扎的身体。 “我只是世事所逼迫不得己……” “你踏破我一生安宁,燃尽我一世希望,只是一句世事所逼?你若大胆昭告你的野心,我倒还看得起你。” “阿辞,我的所有野心最终都是为你。” “好一句为我,为了看我家破人亡日日悲痛,为了欣赏我被仇人蒙在鼓里错付真心?你的野心真有趣,拿别人的一生做你一时的乐趣。”沈辞疾低头狠狠咬在陈昱的胳膊上,她眼神愤恨嘴里死死咬住陈昱的皮肉,竟想将他的肉咬掉下来。 发簪还插在陈昱的肩头散发着痛意,胳膊上剜肉之痛更加猛烈。 陈昱满额冷汗不怒反笑,他神情是极致的温柔,低低笑着:“阿辞,咬掉我的肉咽下去,让我们的血肉融在一起,我和你永不分开。” 疯子,彻头彻尾的疯子! 沈辞疾从未见过陈昱如此疯狂,他似乎是个恶鬼,将五年前的温润少年的魂魄吃干抹净,将自己从地狱第十九层逃出来的魂魄霸占住这幅身躯。 二十岁的陈昱除了眉眼肖似从前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再无一处相像。 沈辞疾被陈昱囚禁在府里,白日黑夜都有人看守,鹤庆澜便是在那时出现在她身边的。 “陈昱爱我,是我十八年来听到最大的笑话。” 沈辞疾没有一日不想杀了陈昱的,可她每一次向他挥刀时,陈昱便说: “好啊阿辞,你杀了我,他们杀了你。” “我们生不同衾死同眠,到了地府我也不放开你。” “你死了只会坠入阿鼻地狱,我们死不同路。”沈辞疾握着刀满是恨意。 陈昱无视锋利的刀刃,握住沈辞疾的手丢掉她的刀,满目温柔:“你吃了我的血肉,我们已经是一体了,死后的路,我走哪你走哪。” 其实沈辞疾心中明白,单凭陈昱怎敢诬陷,她更相信幕后的操纵者实际上是江津王。 经过今日的一番试探,让她更加肯定江津王才是最大的冤案制造者。虽然她仅有的信息不多,但沈辞疾也猜出几分。 四月沈家惨案,七月邦交。 江津王应是早就想让陈昱与北奕联姻,再加上他要寻找的那个“东西”,才会制造如此惨案。 沈辞疾神色晦暗,说到底还是与陈昱脱不了干系。 沈辞疾依然被关在地宫里,距离上次江津王试探她已过了八顿饭的时间。 在第八餐饭送来之后,宫殿沉重的大门又被推开了。沈辞疾放下碗筷看过去,怎么一个个都喜欢在饭点的时候过来?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沈辞疾做了噩梦后痛骂了八顿饭的陈昱。 只是陈昱虽然可恨,但也好过她被关在不见天日,唯有彻夜不息的烛火的地下宫殿里。 因此陈昱向她发出离开这里的邀请时,沈辞疾爽快站起,连饭都没吃完便跟着陈昱离开了。 虽然明白陈昱并非幕后主谋,但沈辞疾依然没法给他好脸色,一出地宫便讥诮道:“你和你爹达成了什么共识,肯放我出来?” 陈昱沉默无言。 “不说便不说,世子爷又打算将我藏到什么地方不让北奕公主发现?” “她已发现你的身份,擅自去报了官府。幸好父王抢先将你带走,才让官兵扑了一场空。” 陈昱终于肯回答她的问题,他从袖中掏出一方面纱想要为沈辞疾戴上。却被她一把抓走,自己利落的戴好。 陈昱哑然失笑,他的阿辞还是这么可爱。 “那世子府我是不是住不成了?”沈辞疾还是比较关心陈昱打算将她又藏到哪里去。 “你被父王带走我没有想到,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服他让你出来。只是离开江津王府,就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部忘掉。沈家尚未翻案,阿辞也不想丧失亲手杀掉我的机会?”陈昱幽幽叹了口气,强硬的掰过沈辞疾的肩胛正视她的双眸严肃道。 “你的建议虽然正确,但我听得膈应。” 沈辞疾又挣脱出来,与他拉开一大步的距离继续说道:“就算我说了江津王私造宫殿,又有谁会相信?” 沈辞疾嗤笑,眼神冰冷环顾四周:“江津王神通广大,就算真想做皇帝……” 她的话还没全说出口便被陈昱扑上来一把捂住了嘴,他担忧的左右环视看到四下无人时,才松开了手。 “阿辞你不想刚出来又重新回去!”陈昱语气中的担忧明显流露,沈辞疾不知道他用了什么说辞让江津王放她出来,但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好事。 沈辞疾眸色闪烁不明,良久淡淡开口:“知道了。” 陈昱的府邸不宜再住,他另为沈辞疾寻了一处地方安置。沈辞疾进屋时,发现雪雯正在为她铺床。 两人对视一眼,雪雯冷哼一声走掉。 沈辞疾心里莫名的愉悦,看见熟悉的人感觉很是奇妙,就算与此人有过芥蒂。 廊下放着后来陈昱又送来的琴,她走过去拨了一下琴弦。 清脆的琴声刚落,便听见熟悉的声音在一侧响起。“小姐是又要弹《莲水曳》了吗?” 沈辞疾顺着声音看去,一身白衣银甲的侍卫逆着光站着,长身玉立遮挡了大半刺眼的阳光,投射下来的阴翳裹住沈辞疾娇小的身姿。 “鹤大人,别来无恙。”沈辞疾微微勾起了唇角。 “你若要怪我,便罚我。”鹤庆澜伸出了手,手心里藏了一根从袖子蔓延出来的柳条。 “罚你做什么?哦,是那夜江津王派人来的事。” 沈辞疾伸出手将他摊开的手掌握了回去,柔柔笑道:“我不曾怪你,你若真是舍命相挡我还要考虑考虑我们之间的交易是否要重新考虑了呢。” 第十九章 小姐在等谁 “不,小姐应责怪属下贪生怕死。”鹤庆澜执拗的又将手掌摊开,露出柳条。 “别,无脑献身可做不了我的侍卫。”沈辞疾撑着下巴歪着头看他,眸中的神色如常,“你若是死了,还怎么继续保护我呢?” “小姐……” 鹤庆澜还要再说,沈辞疾抢先说道:“你要是真的心生愧疚,那就扣钱。我买你是二十金,这次就先扣三金好了。” 鹤庆澜默默收回柳条,他差点忘了这茬。 “还有一个月的利息,那我就只欠你十八金了。”沈辞疾弯弯眉眼,丝毫瞧不出来哪里有什么异样。 他垂眸,勾起唇角,露出不易察觉的无奈。 “鹤侍卫,你闻过姜花的香味吗?”她忽然转了话题,令人猝不及防。 “没有。”鹤庆澜摇头,他看见沈辞疾闭上眼眸,迎风仰着脸,夏夜的微风裹着淡淡的花香拂面而来,吹拂着她柔细的鬓发,分外温柔动人。 “每年的这个时候,乌冬城到处都会弥漫着姜花的香味,甚至只是从树下走过,你衣袖上都会沾上姜花香。” 沈辞疾在乌冬出生,虽离开了乌冬五年,可之后又回到了乌冬。 乌冬十年,将姜花味和乌冬一起刻在了骨子里去。 “每逢六月,清新淡雅的姜花香味弥漫在整个城里,香味经久不散。”沈辞疾睁开眼,眸中流动着鹤庆澜第一次见到的柔情。 “可辉中和神都没有这样的花,更没有这样的香味。” 她失落的垂下眸子,鹤庆澜听见了一声细不可闻的叹气声。 “姜花的花期只有一个月,今年我还没有闻过呢。” 这座院落不算很大,但四处仍有侍卫看守,沈辞疾有些可惜那夜发现的墙洞没派上用场。 陈昱来的没以前勤了,基本两三天才会来看她一次。 两人间的互动一如往常,一冷一热。 沈辞疾估算着自己到达神都的日子约有十来天了,陈昱却不见有打算回辉中的迹象。 直到有日,雪雯看起来心情颇好,难得没给沈辞疾脸色,而是神情愉悦的抱了盆开的艳丽的重瓣牡丹放进了沈辞疾的卧房。 牡丹是神都特产,专供南昶皇室。沈辞疾上次看见牡丹国花时,尚是五年前的事了。 牡丹正开的艳丽,两三朵鹅黄重瓣牡丹生在一个花盆里争相斗艳。雪雯放下花没有离去,而是满眼欢喜的欣赏着它们。 牡丹难得见到,饶是沈辞疾也来了兴趣。“这花儿是陈昱送来的?” 雪雯难掩声中喜悦,撇她一眼兴奋道:“这这可是太后赏的,拢共也就两盆,这便是其中一盆了。” 沈辞疾漫不经心道:“另一盆在嘉宁王府?” 雪雯语气满是讥讽,“另一盆送到了驿馆。” 驿馆?那不是子桑萧溪的暂时居所吗? 沈辞疾愣了一下,睐开眼看着艳丽的牡丹,缓缓问道:“是因为定下了陈昱和子桑萧溪的婚期,太后才送的。” “你怎么知道?” 陈昱这几日总是来去匆匆,沈辞疾猜测着约莫是定下了日子。 沈辞疾无趣的将书本盖住眼,一抹鹅黄色明晃晃的出现在她余光里。 “替我向王爷道声喜,祝他心想事成。” “姑娘的这份喜,王爷恐怕消受不起呢。”雪雯讥讽一句,瞧见一抹银光出现在门口,忙错身出了屋子。 轻甲啷当。 沈辞疾面上盖着书,闷闷的声音从书下传出,“陈昱和子桑萧溪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 鹤庆澜撇了一眼黄的晃眼的牡丹,清冽开口,“年后开春。” 沈辞疾嗤笑一声,将书拿了下来。 她坐起身子,目光错开鹤庆澜落在牡丹上,似笑非笑的说道:“南昶北奕两国黄历不同,大概都是两国的好日子。” 沈辞疾眼中流出一股连自己都没察觉出的落寞。 沈辞疾倏然叹了口气,八年的年少情谊就算是因血海深仇而被割舍,但还是在藕断丝连。 她胸口有些闷,看着那鹅黄色的牡丹始终觉得不顺眼。 沈辞疾恹恹的挥了挥手,让鹤庆澜把牡丹抱了出去。 到底是不够心狠,听到陈昱封王要与别人成亲,还是会难受的啊。 屋里屋外除了蝉鸣别无他声,沈辞疾睁着双眸望着房梁发愣。 她不想再待在陈昱的牢笼里了,像只尚带野性的金丝雀一边受陈昱喂养,一边又用尖喙将陈昱和自己啄的遍体鳞伤。 不要再纠缠下去了,沈府的事情她会自己去查。 只要离开这里,离开陈昱就行了。 她并不是毫无希望,沈府虽亡但她还有舅父。母亲与舅父感情那么好,舅父一家不会让母亲白白蒙冤的。 沈辞疾看着方才放置牡丹的花几发愣,也不是全无办法。她自嘲一笑,自己似乎要变成和陈昱一样令人讨厌的人了。 清风霁月,寂寥深庭。 梳妆台里的东西一应俱全,大多是从没开启过的。 沈辞疾坐在妆台前端详铜镜里的容貌许久,最后挑了一盒胭脂用指尾挑了些脂粉拭在脸上。 珠环玉佩,点翠耳坠,她有一个月没这样细致的打扮过自己了。 这里什么都不缺,沈辞疾要什么陈昱便会给什么。 于是她主动向陈昱要了一壶国宴上的御酒,陈昱诧异又惊喜,很快便给她送了过来。 沈辞疾独坐月下,御酒摆在桌上,一侧放了两只酒杯。 星子寥落,蝉噪林静。 素手起落间,手上的寻音又泛起诡异的蓝光。 一只修长有力的手忽然出现按住沈辞疾的酒杯,酒珠迸出,落在手背上泛着晶莹。 “鹤侍卫,我并未唤你。”沈辞疾神色平静。 鹤庆澜站在一侧垂眸看她,今夜的沈辞疾与平时似乎不太一样。 他细细的瞧,她的眼尾似乎多了一抹红,红润的樱唇润湿了酒,酒香混着女子的体香扑入鼻腔,妖冶又魅惑。 鹤庆澜的气息有些紊乱,他缩回手稳着心神道:“王爷刚走,不知小姐备酒是为了等谁。” “要等的人已经来了。” 院落里静悄悄的,雪雯被沈辞疾支开,其余的侍女都伺候在外院。偌大的庭院里只有星月和他们二人,沈辞疾所言要等之人不言而喻。 第二十章 不要歧视它 “喝酒伤身。”鹤庆澜轻声道。 “我从前不觉得酒是什么好东西,只听人说借酒消愁。” 沈辞疾轻笑一声,抬眼望着他,平日里清澈的双眸多了几分迷离,“可是更愁了。” 鹤庆澜抿了一下唇,轻甲乱碰坐到石凳上,抓起另一只酒杯倒进口中。 辛辣的液体滑进喉咙,呛得鹤庆澜咳了几声。 猫爪挠心的轻笑响起,沈辞疾将手帕递过来,眼尾的红晕更加妖冶,“鹤大人也发愁吗?” 鹤庆澜没接帕子,他盯着沈辞疾勾人的双眸沙哑道:“人皆有愁,只是不可言。” 绣着赤色兰花的锦帕在微风中轻轻舞动,沈辞疾的声音多了几分低沉沙哑,“我该相信你的忠心吗?” 蝉声炸响,沈辞疾却觉得院中静谧无声。 她看着鹤庆澜面上的轻铁面具,似乎又看到了那夜如月神般丰神俊逸的面容。 “小姐不信也只能信了。” 精巧的酒杯被鹤庆澜握在手心里把玩,男人的手掌宽厚,尺寸正常的酒杯在他手心里显得小巧几分。 他倏然向沈辞疾逼近,温热的鼻息带着淡淡的酒香喷洒在沈辞疾发热的耳垂上。 “小姐不是已经答应,和属下一同回家去见母亲了吗?” 出乎意料的顺利,挠人心肺的不安。 “背叛陈昱,你到底求的是什么?” “不是小姐许诺的吗?二十两黄金,买我的人。” 鹤庆澜的声音低沉稳重,他一手搭在臂弯上用手指关节敲了敲轻甲,触感冰冷坚硬。 沈辞疾凝眸,若说为了二十两背叛主子,放在别人身上她也许会信,可他这张脸怎么看都不像是贪财之人。 更何况是为了还没看见踪影的金子。 “属下记得小姐的舅父,是奉南潜龙大将。若小姐能安全抵达奉南,不知可否为属下谋个一官半职?” 这倒还算个正当理由。 “我允你所求。”沈辞疾神色恢复正常,双眸一片清明。 “一切妥当,现在便可动身。”鹤庆澜起身,将脚下的妆奁盒拿了出来递给沈辞疾。 沈辞疾接过盒子,入手沉甸甸的,打开一看,里面整整齐齐放了一层的金条。 “你还真是务实。”沈辞疾咋舌,她本以为盒子里会装些珠宝首饰,没想到一盒全是金条。 “小姐还有什么要拿的吗?” 沈辞疾摇头,她被陈昱带回世子府时手里只有刚在街上买的糕点,不过那些糕点就像她和陈昱之间一样早就发霉变质。 冰冷的轻甲忽然将她揽入怀中,生铁的味道让她鼻翼有些发痒。“小姐,得罪了。” 脚下凌空,重心倾倒,沈辞疾心中一紧伸手胡乱抓住未被轻甲覆盖的腰身。 紧致有力,没有一点赘肉,手感真好。 沈辞疾甩甩脑袋,逐去脑子里奇怪的想法。 她低头,方才的石桌越来越小。 随着鹤庆澜的几个腾空,两人已经稳稳站在神都的一条无人小巷里。 “就这样,出来了?” 就这么出来了,这么简单,这么迅速,却逃离了她用过千方百计都逃不出去的牢笼。 沈辞疾鼻子一酸,一件红色的纱衣递了过来。 这是西琅女子的头纱,能够遮挡面部,抵挡风沙。 “下一步去哪。”沈辞疾戴好头纱,只露出一双妖冶的眼睛。 鹤庆澜忍住想将她眼尾胭脂擦掉的冲动摇了摇头。 “属下的家在西关,小姐的舅父在奉南。不知小姐想先去哪里?” “自然是要先立业再成家,不过我想先回乌冬一趟。” 鹤庆澜:“好。” “不过你的装束有些奇怪,这样走在外面不会被人察觉异样吗?” 银甲面具,神秘又亮眼。 鹤庆澜:“属下执行任务多次,已经有了在夜里行走出城的经验。” 沈辞疾挑眉,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庆典之后外邦人员还会逗留许久,因此城门关闭比平日稍晚一下,大约还有一炷香的时间。” “接下来呢?” 鹤庆澜掏出手中令牌,“这是嘉宁王的令牌,凭着这块令牌可以自由出城。” “那动作要快些了,拿着令牌很容易被发现的。” 沈辞疾一手提着裙角,一手扶着砖瓦,欲哭无泪的在房顶上缓慢蠕行。 “小姐,动作利索才不会被人发觉。” 沈辞疾咬着牙龈,往前一扑抓着鹤庆澜的手臂颤着声音道:“我不走了,你把我送回去。” 鹤庆澜无奈将沈辞疾从屋顶上带下去,两脚落地,沈辞疾提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扶着墙心有余悸道:“也不是不能走,只是别走上面了好不好?” 鹤庆澜点头,领着沈辞疾在无人的阴暗小巷里穿梭。 走不了屋顶,便只能七扭八拐的绕路。快到城门时,守兵们正准备关城门。 沈辞疾心里紧张,低眉顺眼的跟在鹤庆澜的身后。 腰牌一亮,守兵果然顺利放行,一句话也没有多问。 走在城郊的路上,沈辞疾好奇问道:“这里是神都不是辉中,皇权贵胄多如繁星,他一个世子怎么能让守城将士如此乖顺?” 鹤庆澜走在身侧道:“江津王早年征战,麾下将士如今遍布南昶,就连守城将军也曾是王爷部下。” 沈辞疾了然,江津王位高权重,在神都的影响力恐怕仅次于皇帝。 沈辞疾本以为鹤庆澜已做了万全的准备,但没想到两人出逃的一个交通工具是一头拴在路边的毛驴。 鹤庆澜解了毛驴的绳子,在木桩处扔了几块碎银,便请沈辞疾上驴。 “驴?”沈辞疾有些不可置信,“你别告诉我这驴是你早就拴在这的。” 鹤庆澜:“小姐不要歧视它,毛驴跑的也很快。” “我没有歧视!”沈辞疾脑门突突的跳。 “府里能跑的马都被拉去马场特训了。”鹤庆澜伸手顺了顺毛驴背上的粗毛继续说道:“但若骑了更会暴露行踪。” 大户人家的马匹皆钉了特制的钉掌,主人家依靠马蹄留下的脚印形状便可分辨是否是自家的马。 沈辞疾会骑术,对此也略知一二。 沈辞疾目光赞许,她没想到鹤庆澜有这份细心。 第二十一章 再找一头 就算是毛驴也比双腿跑的快,沈辞疾无他话,利落翻上了驴背。 这毛驴背着的坐鞍虽然破旧,但驴却膘肥体壮的,一看主人家照顾的十分周到。 鹤庆澜顺完了毛便一巴掌拍在毛驴的后腿上,那半大不大的灰驴没了绳子的束缚撒腿就跑,惊得沈辞疾死死抓住它的嘴套。 陈昱也许很快就会发现她出逃,眼下时间是最宝贵的。 月明星稀,鹤庆澜轻功在前探路,沈辞疾骑着毛驴在后面疾奔。 毛驴到底不及马的耐力好,不过跑了半个时辰,它便瘫在路边死活不肯往前再走一步。 沈辞疾被驴颠的骨头架子都快散了,也坐在树根上揉着酸痛的肩膀。 只是歇了半柱香不到的时间,沈辞疾便忍者疲倦的身子站起来道:“时间紧迫,继续赶路。” 鹤庆澜又赶着那头筋疲力尽的毛驴往前走了几步扔到一家农户门前,这才放过它。 沈辞疾赞许道:“深更半夜在山里出现一头瘫死的毛驴确实奇怪,那你打算再找一头驴吗?” 鹤庆澜摇头,绕道这家农户后门处牵了一头马出来。 沈辞疾有了精神,骑马可比骑驴舒服的多。但她仍迟疑了一下道:“马蹄……” “小姐放心,这马是我刚买的。” 沈辞疾:那不就是和方才的毛驴一样的买法? “天亮之前我们得到泰安镇,小姐且坚持一下。”鹤庆澜翻身上马,向沈辞疾伸出手。 夜色深邃如墨,浓的看不清四周景色。 沈辞疾仰头却能看见轻铁面具上反射着的月光,虽清冷却不疏离。 她伸手,握住鹤庆澜手掌,他的手心有些茧。 沈辞疾娇嫩的肌肤触碰他的手心,粗糙温暖。 为了隐声匿迹,两人只能走山野小道。 沈辞疾虽然坐在前面,但鹤庆澜很有风度与她的身体之间保持一定的距离。 但山路颠簸,马匹一个腾跃,沈辞疾身体悬空,头撞上了鹤庆澜的下巴才停下。 一声闷哼从她头上传来,沈辞疾尴尬轻咳:“抱歉。” “无事。”头顶的声音有些含糊不清。 鹤庆澜话音刚落,前面突然急转下坡,马匹又是一个腾跃,这次是鹤庆澜没稳住重心,向前一倾便撞上了沈辞疾单薄的脊背。 沈辞疾“嘶”的一声倒吸一口凉气,鹤庆澜穿的还是轻甲,这一撞撞得她脊背都要碎了。 沈辞疾眼泪都被撞了出来,肉包铁的滋味可不好受。 “抱歉。”清冽的声音带着愧疚。 泰安镇在清晨苏醒,街道上的行人寥寥无几,骑着马的男女却引得居民频频侧目私语的注意。 “鹤庆澜,我觉得这样有些不太合适。” 沈辞疾微红着脸坐在前面,背部与鹤庆澜之间的空隙大的能再坐下一个人。 “穿着银甲的话会被人发现的。” “你不是说没有陈昱的允许不能脱!” 鹤庆澜脱了轻甲,只穿了一身轻薄裘衣。 春夏的裘衣很薄,薄到鹤庆澜的腹肌若隐若现,甚至能隔着裘衣直接数数有几块了。 “可是穿着银甲在街上走会很惹眼。” “我觉得你这一身比一声银甲更显眼……” “小姐忘了我们为何现在才到泰安。” 鹤庆澜言语不疾不徐,似乎并不在意路人惊奇的目光。 沈辞疾轻咳一声,这事确实赖她。 昨夜她实在过于困倦,鹤庆澜御马很稳,过了崎岖的山路便没有那么颠簸,她骑着马居然睡着了身子一歪差点跌下马。 幸好鹤庆澜眼疾手快扶住她,但他拉紧缰绳时,马匹受惊伤了脚,俩人这才耽误了进城的时间。 “你连马也准备了,怎么也不换身衣服……”沈辞疾自知理亏,便将黑锅扔到了鹤庆澜的身上。 “那颗树里就有属下准备的衣物。”鹤庆澜伸手一指,不远处的农田里有颗浓阴大树。 沈辞疾坐在马上,看着鹤庆澜在树站了许久却空着手回来。 “衣物呢?” “属下却是买了衣服藏在城外的树洞里,”他带着面具看不清神情,破了皮的嘴唇有些红肿,他声音闷闷:“只是似乎被人拿走了。” “要不然你穿那个?”沈辞疾提出建议。 于是在泰安城外的农田,有个稻草人光溜溜的站在青涩的麦地里。 鹤庆澜披着如同碎布的外袍,扮成马夫牵着大马,带着沈辞疾混进清晨进城做买卖的农户队伍里。 虽然已经取下了面具,但却弄乱头发挡住了琥珀般的眸子。 他屈步跟在挑着担子的农户身后,虽衣着破烂,但气质非凡,像个流落在外的富家子弟。 沈辞疾从未看清过鹤庆澜的铁甲下的身影,即使是方才他脱了轻甲坐在她的身后,她也因为害羞而不敢多看一眼。 此时鹤庆澜穿着粗布破衣走在她前面,八尺高的身材脊背直挺,后背看似单薄实则衣下肌肉强健。 他平日里穿着轻甲,背影总显得孤寂冷漠,此时脱下又觉得他身材板正坚韧十分。 沈辞疾的西琅装束已经脱去,身上穿的还是昨夜的衣裙。 陈昱找她的命令应当还未传到这里,泰安镇的守兵懒散的站在城门两侧,并未对二人多做盘查。 沈辞疾本来还担心自己的通缉令,但昨日见了墙上的画像,便一点也不担心甚至丝毫不惧。 因为通缉令上的画像,除了性别一样,其他的没有一点相像。 休息此时对沈辞疾来说是种奢求,更别说洗去昨夜奔波留下的一身凉汗。 沈辞疾以为鹤庆澜会带着她继续赶路,鹤庆澜却带着她径直去了一家客栈。 沈辞疾连忙扯住鹤庆澜的手臂,“等等,我现在还是个通缉犯,就这么大摇大摆的去住客栈吗?” “小姐放心,属下已打点好了。” 鹤庆澜大步进了客栈,正在打扫卫生的小二起身迎接,鹤庆澜亮出一块令牌,那店小二竟不过问他们来历,热情安排了厢房。 沈辞疾并不意外,虽然陈昱的人品不怎么样,但能做他侍卫的人也算的上人中翘楚,若连一点门路都没有,她也不会随便的策反他。 房间干净整洁,却只开了一间。 第二十二章 小娘子别害羞 沈辞疾奔波一夜,看见床便不顾淑女形象瘫在上面。 “小姐不要离开这里,属下去置办些东西。” 沈辞疾已累的不想开口,抬起胳膊摇了摇便阖眼睡下。 被乱发遮挡的琥珀眸子落在瘫在床上的女子身上许久,才离开房间。 沈辞疾醒时已正阳高照,她没睡多久便被楼外的吆喝叫卖声吵醒。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怔怔的看着床顶的帷幔发愣。 思绪放空,她一时没想起自己身在何处。 这是她每日醒来的必做流程,发一会儿呆更利于一天的思考。 沈辞疾睡了一身汗,见鹤庆澜还没有回来,便吩咐小二准备浴桶。 热汤浸身,说不出惬意。 沈辞疾闭眼享受周身的温度,逃亡也不是一定要那么狼狈的。 阳光从透过窗纸将屋里照的亮堂,沈辞疾浴罢穿衣。 敲门声缓缓响起,沈辞疾不急不忙的穿好衣服走过去开门,是鹤庆澜回来了。 屋内水汽缭绕,淡淡芳香侵袭鹤庆澜的鼻腔。 他已换了新衣,墨发高束,青衫飘飘,面上又带了半幅描金面具。与昨夜一身轻甲形象的侍卫形象大相径庭,此时的鹤庆澜像极了贵族公子。 沈辞疾并不太在意,“带着也好,不然以你的容貌必然要招惹许多是非。” 鹤庆澜默默不语,沈辞疾衣衫微湿贴在身上,玲珑曲线若隐若现,湿润的乌发散在背后。 她脚下未着袜,赤着脚穿鞋站在门口。 未施粉黛的白净面庞秀眉修长,额上还挂着水珠。 鹤庆澜偏过头,将手里的包裹递给她,转过仍然站在门外背对着她。“小姐,换好衣服便出发。” 鹤庆澜的心思真的很细,沈辞疾打开包裹,里面除了一套衣物外,连鞋袜都有,甚至有一件素色刺绣诃子…… 沈辞疾红了脸,将那件小衣混在换下来的衣物里塞回包裹里,过分细心也不是一件好事。 鹤庆澜此行不仅置办了衣物吃食,连一辆马车都弄了出来。 马车里座椅很宽,一看便是被改良过。座上铺了厚厚的毯子,沈辞疾能躺下半个身子。 一个软垫垫在腰后,道路颠簸也不会让马车里的人磕碰到。 干粮饮水也都整整齐齐的备着,座上甚至还放了两本书。 沈辞疾对车内布置已经颇为惊喜,她拿起书翻了两页,竟是自己在陈昱别苑里尚未看完的那本书。 “这些都是你布置的?”沈辞疾惊喜十分,她拉开马车的小门兴冲冲的向坐在车外赶马的鹤庆澜问道。 鹤庆澜淡淡道:“小姐喜欢就好。” 暖阳高照,半开的窗户钻进来一束阳光,照着空气中的那束尘埃无处遁形。 鹤庆澜特意换了一匹快马,只因沈辞疾说,“若是马儿跑的快,还能赶上乌冬的花期。” 乌冬城离神都约有五日的路程,半程山路半程水。 这一路上看似风平浪静,既无官府检查,又无陈昱追兵。 但为了保险起见,马车兜兜绕绕用了七八日才入了乌冬界内。 幽香怡人的姜花香味在他们甫入乌冬郊外便扑鼻而来,清透的空气与芬香的姜花由水岸边形成一道泾渭分明的界限。 乌冬城人声繁杂,市集热闹如常,一如两个月前的模样,似乎沈府一夕消亡并未给这座城带来什么纷扰。 沈家为罪臣,死后不得入陵园,于是沈父沈母的尸骨只能草草埋在沈家陵园下的山腰。 幸而沈父生前与人为善,好友众多。 虽不得入祖坟,却能被与沈家交好的官员葬在了陵园外,也算是能与沈家先祖相伴。 乌冬城平安如常,沈辞疾带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 就算是在城外,她也不敢有半点松懈。 小小的两座新坟立在陵园外,坟前燃着未灭的香烛,酒果贡品各摆了一份放在坟前。 沈辞疾不敢走近,只远远的望着两座坟出神。沈家冤案未平,身为儿女她连上前祭拜都不敢。 也不知是父母生前的哪位好友常来祭奠,不至于让他们在黄泉挨苦受冻。 沈辞疾远远的向两座坟磕了两个头,然后毅然转身头也不回的下了山。 沈家的产业全部被查抄,沈辞疾现在算是身无分文,不过用起钱来却是毫不客气。 鹤庆澜带出来的十根金条都装在她的身上,虽然很沉但她一点也不嫌累。 所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沈辞疾打算在城里找间房子先安顿下来,走在街上寻屋时却差点遭遇了两次抢劫。 鹤庆澜本应与她形影不离,却因为马蹄受伤便将马送去照料。因为马场的老板与沈父是老相识了,沈辞疾怕被认出来便站在门口等他。 “哟,小娘子一人在此,可是在等公子我呀?”轻佻的声音从沈辞疾身后传来。 青天白日的当街调情,可让人看不入眼。沈辞疾心中暗暗摇头,并未回头看热闹。 “小娘子莫要害羞嘛。” 这个声音有些熟悉,沈辞疾回想了一下。 悚然发现声音的主人似乎是李牧远!那可是乌冬有名的坏事做尽、丧尽天良的纨绔子弟! 沈辞疾抬脚想走,这热闹不凑也罢,李牧远可是认识她的。 小命要紧! 然而她刚迈出半步,肩膀便被一只肥手抓住。 “小娘子,你要去哪呀?” 要死了!怪不得被李牧远调戏的女子没动静,原来李牧远要调戏的竟然是她自己! 沈辞疾低下头,尽量遮住自己容貌。 肥头大耳的锦衣胖公子摇着折扇转到她面前,自以为风流的将折扇伸到她的下巴处,折扇一撑,将沈辞疾的头抬了起来。 “小娘子看起来有些眼熟,”李牧远色眯眯的笑着,另一只手就要伸过来摘去她的面纱。 该死!鹤庆澜怎么还不回来! 沈辞疾心里着急,可又毫无办法。 当她的面纱被李牧远掀起一角时,奇怪的事情便发生了。 李牧远怪叫一声,仿佛沾上了什么臭虫一般甩开了手。“乌冬城怎么会有这么丑的女人!快滚快滚,别脏了本公子的眼。” 沈辞疾急忙低头跑开。 本以为躲过一劫,却在拐角处被一只大手忽然拽走。 第二十三章 别碍本公子的眼 她蓦然眼前一黑还没来得及呼救便被人拖走。 再重见光亮时,人已经被抓到了一个没有出路的小巷里了。 奇怪的是拖走她的人并未绑她,人也跑到了巷口不知在忙活什么,将整个后背暴露在她面前。 身份暴露了? 沈辞疾下意识的将塞在袖子里的匕首抽出刀鞘,屏声静气握住匕首悄然靠近背对着她忙着搬东西的男人。 刀起,刀落。 昂贵的丝绸被划破了一长道口子,吓出了一额冷汗的男子坐到在地,衣衫沾染上了半片的尘土。 “夭寿啦,辞疾你怎么恩将仇报呢!” 衣着显贵的男子拍拍尘土从地上站起,愤愤不平的冲着沈辞疾压低着声音叫唤。 沈辞疾错愕的看着眼前的谢秦书,匕首仍握在手里没有收起。“谢少爷!怎么是你?” “你应该说幸好是我!” 谢秦书,乌冬城首富谢多钱之子。家财万贯,声名显赫,是乌冬城少女最想嫁的富家少爷。 如果说李牧远是不学无术的膏粱,谢秦书就是炙手可热的纨绔。 原因很简单,谢老爷乐善好施,谢少爷帅气多金,最重要的是谢夫人去世的早,若嫁进谢家便可免去婆媳矛盾。 别说乌冬城别的待嫁少女,若不是沈辞疾早有婚约,就连沈母也隐约有这种心思。 况且谢家就在沈家隔壁,只隔了栋墙,出门右拐就是娘家。 不过让乌冬城百千少女心碎的是,谢家少爷只钟情于沈家小姐。 一旦遇上沈家小姐,风流倜傥的谢少爷就会变成黏人幼稚的七岁顽童。 就算知道沈小姐有婚约在身,还是至死不渝的跟在她身后一副誓要挖世子墙角的模样。 沈家遇难那日,是沈辞疾出嫁前夕。 那时,谢秦书牵了头大马在郊外,他难得一副正经做派,但说出来的话还是让沈辞疾十分头疼。 谢秦书将她约到郊外,见了面开口便是:“辞疾,不要嫁了,我带你走。” 当时的谢秦书骑着高头大马,明明什么都没带,却能毅然说出带她逃婚的话。 沈辞疾虽然十分敬佩,但还是无情拒绝。 一晃三个月过去,谢秦书面容憔悴。 他眼下两片乌黑,整个人消瘦了不少。 “谢少爷,你怎么这幅模样?”沈辞疾诧异道。 谢秦书摸摸自己的脸庞,迟疑问道:“变丑了吗?” 沈辞疾:“……本来也没多好看。” 谢秦书一副受伤模样捂住心口哭唧唧:“小辞你不在乎我了。” 沈辞疾默默举起匕首,谢秦书连忙住了嘴恢复正经神色。 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转身去搬地上的杂物,“你不知道你刚才有多危险,还好我一眼就认出了你,不然你现在就被让人抓到官府去了。” “我都弄成这个样子了你还能认出我?”沈辞疾指着自己十分愕然。 她不只是带了面纱,就连脸上也做了手脚。不仅将肤色涂暗,还用碳粉将眉毛描的像两根烧火棍,就连自己看了都十分嫌弃。 所以李牧远才会掀开她的面纱后,被她的脸吓到。 谢秦书停下手里的活儿看了她一眼,沉吟道:“这样是别有一番风情,但我看见你的眼睛便知道一定是你。” 眼睛?沈辞疾眨了眨眸,她的化妆技术是不怎么高超,可以考虑一下和鹤庆澜一样带上面具。 “其实也没有那么危险,我看见通缉令上的画像真是一言难尽,也不知是谁画的,除了头发没一点相似的地方。” 谢秦书嘿嘿一笑,邀功似的凑上来,眉眼弯弯笑着。“这都得归功于我,你的画像是我爹使了银子,让我去协助官府画的。” 沈辞疾饶有兴致的看向他说道:“这么说我这一路没被官府抓到都是你的功劳了?” “也不全是,沈大人一心为民,是乌冬城人人敬佩的好官。单凭我一人之词怎么就能让官府的人相信呢?自然是全城百姓的功劳。”谢秦书笑中带着骄傲。 沈府出事后,沈辞疾的通缉画像找了乌冬城数十人描述,加上谢家暗中操作与沈父之前的威望影响,最后出来的画像竟只有一分像了。 本来沈辞疾在乌冬城不怎么走动,见过她的人不多,更何况还有陈昱默认画像,最后便成了现在广为流传的画像样子。 与沈辞疾本人可以说只有头发和性别是一样的,其余的可一点都对不上号。 “多谢谢伯父了。”沈辞疾诚挚道谢,她本以为画像只是陈昱做的手脚,原来事实是谢秦书的努力。 她心中涌上一股暖流,颇为欣慰,原来还是有人记挂着她。 “你在做什么?”沈辞疾看着谢秦书将杂物一件一件摞起,逐渐将狭窄的巷口遮挡起来。 “你可是被通缉的,这要被人发现我怎么救你出来?”谢秦书吃劲将一根粗重的竹竿斜着横在路口,将最后一点容人通过的缝隙挡住。“这条路有进无出,挡住不就没人进来了吗?” 沈辞疾宽慰的点头,“难得见你这么聪明,那我们一会怎么出去?” 谢秦书累的喘气,靠在墙上茫然“啊”了一声,然后尬然一笑,“这个待会再说。” “你先说这些日子都去哪了?那日沈家遇难,我听说你杀了江州都护逃了,你怎么不去找我帮你呢?” 沈辞疾一愣,冷笑道:“竟是这样的传的吗?杀了江州都护,我好大的本事啊。” “我也不信,小辞你平日里连野外的兔子都舍不得杀,怎么会去杀人呢?” “胡说,兔子明明很好吃。” “总之,我相信你!”谢秦书言辞诚恳,他一双星眸亮晶晶的,眸里满是信任。 这傻孩子。沈辞疾叹了口气,低声道:“你若信我,便告诉我江州少尹李长青是个什么样的人。” “李长青?”谢秦书愤愤不平道:“辞疾你不知道,李长青此人道貌岸然,贪猥无厌!他代替你父亲上任了刺史一职。本来我爹与你父亲交好,各项税收条理清楚,有据可查。可李长青一上任,先是查我家的帐,又凭空添了几项莫须有的税款,逼我爹向他行贿。” 第二十四章 不丑,但是烦人 “我爹知道你家的事是他一手操办的,便想着交了钱说不定能为你家做点什么,可这李长青就是一个无底洞,次次都有各种理由问我爹要钱。” “最近还想把他远房亲戚嫁给我,那女子真的是恬不知耻,日日守在我家门口,见我出门就要跟上来,说是要和我培养感情。我每次出门都要躲着她,逼得我走不了大门,天天走后门出来!” 谢秦书越说越激动,浑然忘记自己之前也是如此黏着沈辞疾的事情。 沈辞疾同情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那女子长得好看吗?” 谢秦书想了一下,老老实实回答:“不丑,但是烦人。” 沈辞疾正准备开口说点什么,却忽然脸色突变。 她指着谢秦书身后一时激动结结巴巴的,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谢秦书一脸疑惑扭头看去,便看见一记手刀扑面袭来,狠狠砍在他后颈上。 随着一声闷哼,谢秦书瘫软在地不省人事。 “他他他——” “他是我朋友!”沈辞疾终于完整的将话说了出来,却已经迟了。 鹤庆澜无措的看着瘫软在地的谢秦书,默默将手背到了身后。 这下好了,他们本来在街上行走就要注意遮挡面部,这下加上晕倒的乌冬城首富的少爷,恐怕出了这条巷子就要被官府抓到。 沈辞疾蹲在谢秦书身边伸手戳了戳他的胳膊,软趴趴的人纹丝不动。 沈辞疾幽幽抬头看向鹤庆澜:“交给你了。” 清香怡人的姜花香味席卷了整个乌冬城,这还不是花香最浓烈的时候。 花期最盛时,就算你关着窗户,花香也能透过纱窗落在鼻翼里。 而此时花期将尽,洁白泛黄的花瓣沉到地上铺了薄薄的一层,在树下织成一大片姜花地毯。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杂乱的闯了过去,带走几片花瓣沾在脚底。 离这颗姜花树不远处的马场,有个富家少爷躺在马场门口被急忙赶来的衙役围在中间。 马场老板看着地上的谢家公子,欲哭无泪的向官兵解释道: “官爷,这谢少爷好端端的跑过来一头撞在我家马场门前的柱子上,小的不敢动他只好去报官了。” 马场老板两手一摊一脸茫然。 他刚走到门口便听见一声闷响和惨叫,急匆匆的跑出来时便看见谢秦书躺在柱子前不省人事,额头上还红了一块。 衙役们围着谢秦书也不敢动,一直等待谢老爷带着大夫赶来才敢动手帮忙给他抬到马车上。 一群人浩浩荡荡的走了,躲在不远处的男子才走了出来向马场老板问道:“我方才送来的马诊疗好了吗?” 马场老板从方才的意外中缓过神来回道:“不是什么大问题,只是要它休息两日,这两日不能赶路了。” 男子颔首,“那就劳烦您照料两日了。” “应当的应当的。” 男子转身一直往南走去,一直走到消失在老板视野里后又拐了个弯,向西走去。 城西半年前起了场火,夜里有户人家屋顶着火,连烧了几栋屋子,伤了十几条性命。 火灾后还未进行房屋重建,因此七八座黑黝黝的残垣断壁如同鬼蜮般坐落在城西,平时也鲜有人来。 可那男子却出现在残屋处,随着几声鸦叫进了几间还算完好的屋子。 “可算回来了!”沈辞疾从一个勉强能坐的凳子上站起,忙问道:“他被送回家了?” 鹤庆澜应道:“谢老爷亲自来接他回去了。” 沈辞疾明显放下心来:“那就好,乌冬昼夜温差大,他不在天黑前回家会很危险的。” “属下使的劲不算很大,不管他的话,他也能在快天黑的时候醒。”鹤庆澜忙活着点起火堆。 “就怕万一,所以才让你把他送到马场那里去。” 废墟鲜有人迹,鹤庆澜拆了些废木家具在这家后院处堆成功一个小火堆点燃,火光温暖也不会引人注意。 沈辞疾披着毯子坐在火堆旁,鹤庆澜不知从谁家买了只鸡正架在火上烤。 新鲜的鸡肉挂在火上烤着,两人坐在火堆旁看着那只半熟的鸡默默无言。 朗月星稀,沈辞疾忽然颤栗了一下,抱着胳膊幽幽说道:“我记得从前这里住了一家卖刺绣的,他家夫人和女儿的手艺都很好,一朵花一片叶皆绣的栩栩如生。” “火灾之后,他们搬走了吗?”鹤庆澜问道。 沈辞疾摇了摇头:“他们一家都死在火里了,”她伸出手指了指柴房,那座小屋子虽然杂乱但却完好无损,“就是那里,听说那家女儿呛了烟就倒在那里,没逃出去。” “小姐的意思是这栋房子是凶宅,旁人不会轻易靠近,所以我们藏身于此很安全。” “你的理解能力不错,不过我的意思是,这里可不止是凶宅,是鬼宅。”她缓缓启唇,神色飘忽。 凶宅与鬼宅之分在于,凶宅的主人也许会因为各种原因死于此处,虽灵魂稍有不甘,却也成不了大气候。 可鬼宅可不一定是因为生人逝去怨气难消,大多是因恶鬼常盘踞于此,甚至连宅子本身都是恶鬼化形之物。 而沈辞疾所言鬼宅,便是因为前者。 半年前的乌冬城花灯节上,城西一户做花灯的人家忽然失火。 那时花灯节灯会正是热火朝天的时候,人们都聚集在城东灯会上,对于遥遥相望的城西火势并没有被人第一时间发现。 潜火军赶去救火时,火势已经蔓延到附近的几户人家。 虽然其中多半人家都外出参加灯会没有受到火灾侵袭,但还是伤亡许多留守家中的居民,其中就包括做花灯的一家和张绣娘母女二人。 “大火带来的不止是火焰灼灼,浓烟入肺也很致命。张夫人卧病着床行动不便,明知起火却无力回天,只能绝望的吸着浓烟被活生生呛死。” 火光照在沈辞疾带着哀愁的脸上,半张白皙的脸被火光映成功橘色,另半张陷在阴影里。 她的唇一张一合带着悲哀,眸里神情似乎能感受到张夫人死去时的悲哀。 最后她摇摇头道:“可这一切,原本可以挽救的。” ------题外话------ 每天都在修文,码字,新书里面做选择题 第二十五章 他就是有点毛病 “什么?”鹤庆澜不解问道。 沈辞疾伸出手,是一颗铜制的鸟兽扣子,沾着些许泥土躺在沈辞疾的手心里。 鹤庆澜接过铜扣,用手指摩挲掉上面的泥土,露出铜扣上被火烧过的痕迹。 “这是男子腰带上的装饰铜扣。”在鹤庆澜观察铜扣时,沈辞疾解释道:“这是我在柴房那边的角落里发现的,是一个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东西。” “为什么不应该出现在这?”鹤庆澜看着这枚铜扣,造型精美不是平常男子会用的东西。 沈辞疾解释道:“你还不清楚,张夫人的丈夫早些年因病去世,张张晓雪家便只剩张夫人和女儿张晓雪两人。一个寡妇带着个女儿本就容易招人闲话,张夫人很在乎名声,是不会允许有男子在她家附近出现,更别说进到她的家里了。” “会是她家亲戚掉的吗?” 沈辞疾摇头:“她家以前常给我的衣物上绣花,张晓雪是个善谈的,因此我对她家的事情也略知一二。她家没有什么亲戚来往,就算有也都是住在乡野的穷苦人家,穿不了锦衣系不了腰带。这铜扣一定是别的什么人在这儿留下的。” “小姐是在怀疑这里曾出现过不该出现的人。” 沈辞疾拿回铜扣握在手里,被鹤庆澜手掌暖热的铜扣带着温热被她裹在手心里。 “我以前听说此事只是感到唏嘘,并未多想。若是有人肯查,说不定张家母女不应该死在这里。更何况,” 她看向柴房叹了口气,“张晓雪对她母亲很是孝顺,就算自己有婚约在身也是一拖再拖,只是为了照顾自己卧床的母亲。” “听说张晓雪的尸体是在柴房这里发现,有人说她当时差点就能从后门跑出去。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她对她母亲那样好,绝不会扔下张夫人独自一人逃生的。” 鹤庆澜:“这铜扣是在火灾之前掉的,确实可疑。只是它出现在这的时间会不会更早?” “这枚铜扣上的花纹是花灯节特有的标志,富贵人家多注重习俗仪式,所以会在特定的节日着特定的服装。所以我才怕,怕有冤魂难安,善人蒙冤。” 她的眸子愈发坚定,正是因为沈家冤案,她才更要无辜者的清白,要蒙在尘土里的真相大白。 而不是至死都要戴着冤屈的帽子,魂魄难安,孤魂无处喊冤。 夜,静寂的可怕。 孤鸦嘶哑着叫声从荒凉的城西飞过,为这片断壁残垣更添一份阴森。 第二日,艳阳高照,但城西的废墟里却感受不到烈阳炙热的温度。有陌生的脚步时缓时急的出现在道路上,时不时的有门被推开门轴生涩的声响传来。 但脚步停在张绣娘家的门口时,门还没被从外推开,便有一只手从门里伸出一把将来人扯进了院子。 “你谁啊!” 惊恐的声音响起,鹤庆澜面色不善的看着头上包着布条的谢秦书。 谢秦书惊慌失措,转身要跑,却被一个声音留下。 “谢少爷,这是我的侍卫。” 听见熟悉的声音,谢秦书立马堆上谄媚的笑,绕过门前的鹤庆澜颠颠儿的向沈辞疾跑过去。 “辞疾,你果然在这儿!” 他将身上的外袍掀开,露出昨日穿过的衣服,只是昨日还好好的衣角,左侧却被火燎了个口子。 谢秦书嘿嘿笑道:“我醒来一看就知道这是辞疾你给我留下的记号。” 他抬头环顾了一眼四周,撇着嘴道:“只是这地方也太阴森了,辞疾你不怕吗?” 沈辞疾调侃道:“大白天的有什么好怕的?况且我昨夜还宿在此处,也没觉得有什么。” “别说这个了,你的头是怎么回事?” 沈辞疾疑惑的看着谢秦书头上系的布条,她明明记得昨日鹤庆澜打的是他的后颈,也没磕到脑袋呀。 谢秦书也是一脸迷茫,他摇摇头道:“我连自己是怎么晕倒的都不清楚,是我爹说我自己不小心撞上了柱子把自己撞晕了,但我一点印象都没有啊。” 说着他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迷惑道:“而且我的脖子也很疼。” 沈辞疾向站在一侧的鹤庆澜看去,对方很是心虚的撇过脸假装无事的看着远处风景。 沈辞疾连忙转移话题,向他说道:“你不是说有个姑娘一直守在你家门口吗?” 谢秦书苦巴巴的委屈说道:“我没想到这么大早她就在门口蹲我了,还好我反应快,从墙上翻出来了。” 沈辞疾送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 “对了,你还记得半年前的城西大火吗?” 谢秦书皱了下鼻子幽幽道:“当然记得了,要不我怎么会带着这东西过来。” 顺着谢秦书的目光看去,沈辞疾这才发现他腰间挂了一把崭新的桃木剑。 “我才上庙里求的,取了剑我才来的。” 一声轻笑从谢秦书身后传来,谢秦书看过去有些恼火:“小辞,你这侍卫怎么回事?” “抱歉。”鹤庆澜致歉,但微扬的嘴角还是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诶你这人……”谢秦书走过去瞪着他似乎准备动手,被沈辞疾及时拦住。 “好了好了,他就是有点毛病,你不要在意。” 虽然沈辞疾拦了一下,但谢秦书还是走到鹤庆澜面前,很有气势的瞪着他。 可谢秦书个子虽高,但与鹤庆澜比起来还是稍矮一些。 他站在鹤庆澜身前仰着脖子瞪他,鹤庆澜只是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气势便胜他一筹。 谢秦书察觉到两人之间的差距,便后退一步与他拉开距离,一副宽宏大量的样子说道:“你是小辞的侍卫,本少爷不和你计较。” 说罢,他又蹭到沈辞疾面前卖笑道:“小辞小辞,城西大火和沈家的事情有关吗?你需要我去帮你查些什么?” 沈辞疾表情认真:“是有些关系,我想知道城西大火那日,城里可还有别的事情发生?” 谢秦书思索半响摇头道:“此事我不太清楚,火灾那日我不在城中。我得回去问问父亲,你还有别的事一并交给我,保证给你办的利利索索的。” 第二十六章 书书? 他咧着嘴笑的灿烂,仿佛炙热的太阳肆无忌惮的照耀着。 谢秦书笑起来时,会有颗虎牙露在外面。 他的双眼弯弯眯起,洁白锐利的虎牙暴露在视线里热情的冲击过来。 沈辞疾看着他的笑鼻头忽然涌上一股酸涩,以前她觉得谢秦书烦人,可现在看见他的笑容居然有种难以明说的亲切感。 也许,在她的潜移默化里,谢秦书早就是朋友一般的存在了。 虽说这位朋友对她的感情有些特别,但久逢故友还是让她有些感动。 她迟疑着道:“沈家出事后,你知不知道我家里的东西都被查封在何处了?” 谢秦书这次答得利索,脱口而出:“不在乌冬,他们送去了神都,我亲眼看见押车去的。。” 沈辞疾疑惑道:“不应该是在乌冬的库房里吗?” 谢秦书摇头:“听我爹说是刑部的命令,其余的我便不清楚了。” 沈辞疾若有所思。 神都? 是江津王的命令吗? “好我知道了,谢少爷你早些回去,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听见逐客令,谢秦书连忙说道:“我又没事做,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一起做呀。” 沈辞疾婉婉笑道:“只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与这比起来还是托付你办的事情更重要些。” 谢秦书这才依依不舍道:“好,那我明天再来看你。” 张绣娘家的后院里栽了颗姜花树,半焦的姜花树已露出新枝,嫩绿的枝叶用力的生长着。 送走了谢秦书后,沈辞疾没好气的和鹤庆澜算起了帐。 “说说,怎么回事?” 鹤庆澜故作糊涂:“属下忘记留下记号,告诉谢少爷给我们带点吃食过来。” “我说的是这个吗?” “那就是小姐想更换衣物,属下没有注意到。” 沈辞疾像只被惹毛的小兽向鹤庆澜呲了呲牙,看见谢秦书头上包的布条她就知道,谢秦书的伤一定和鹤庆澜有关。 “他的头怎么回事?昨日我走的时候,可没有那个伤口。” 鹤庆澜恍然道:“大抵是谢少爷家伙食太好,属下背他去马场时,一时无力,不慎将他跌落在地。因为天色太晚,属下看不清楚,这才没注意到。” 合理,但不代表她就能相信! 但沈辞疾一时又找不到别的理由辩驳,只能勉强道:“看来陈昱的侍卫也不算一等一的好,连个人都背不稳当。” “王爷的考核标准里,并未有力气这一项。” 沈辞疾被噎了一下,静默片刻,转了话题问道:“你怎么不问我沈家和火灾有何关联?” “小姐并未允许属下发问,属下自然不问。”他平静回答,棕色的眼眸直视沈辞疾,未起波澜。 “我也没有允许你站着,你怎么不坐着?” “小姐,属下可以站着吗?” 沈辞疾:“……” “我建议你躺着。” 片刻。 “你没有心眼的吗?”沈辞疾的太阳穴突突的跳,她看着躺在地上一脸正经的鹤庆澜,十分后悔当初为何挑了个这样的,好像缺点什么东西的侍卫。 “以后不必事事都等我发落,昨日我没让你打谢秦书,你怎么就从后面给他来了一肘子?” 鹤庆澜躺在地上,仰脸望天:“紧急情况,属下可以擅自行动。” 沈辞疾蹲下来,伸手扯住他的耳朵,恨铁不成钢的喊道:“以后陈昱那个变态强加给你的规矩都给我忘掉,把擅自这两个字从你的词典里删掉!” “是,属下遵命。” “你既然跟了我,就要守我的规矩。”沈辞疾松开手,只觉得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躺在地上实在太不雅观,“还不站起来?” “是。”鹤庆澜利索站起,看着沈辞疾微微涨红的脸有些无措。 沈辞疾默默叹了口气,如果当初有的选…… 谢秦书的办事效率很快,虽然人没有过来,信却被一只白鸽带着送了过来。 养鸽是谢老爷的爱好,谢秦书从前就常偷谢老爷的鸽子给沈辞疾白鸽传书。 沈辞疾以前觉得无奈,明明两家只有一墙之隔,却偏要用鸽子送信,送的还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废话,都是些谢秦书今日吃了什么,玩了什么诸如此类的。 沈辞疾想起谢秦书眼下的两片乌青和消瘦的脸颊,便知道这些日子他一定不好过。 谢秦书喜欢她,以前他不计后果直接出手揍了调戏她的府衙少爷,宁愿得罪世子也要带她逃婚,现在又明知她被通缉在案也要翻墙出来寻她。 他总是为了她要惹祸上身,因此谢老爷不知为他擦了多少次屁股。 谢秦书对她的感情明艳而张扬,她虽屡次拒绝,可谢秦书越挫越勇,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眼光和议论。 就连沈辞疾自己都不明白,他这份感情到底从何而来,又为何这样浓烈。 谢秦书可以为了她不计得失不管不顾,可是她不行,她不能为了自己的利益让别人因为她身险险境。 沈辞疾想查沈家一案,可单凭她自己又很难入手,若要依靠别人又怕引火烧身太过危险,更何况那人是谢秦书。 冒然来到乌冬是她考虑不周,很有可能什么东西都没查到,又把自己搭了进去。 “此次来乌冬,我只是想回府找些东西,没想到会被谢秦书遇上。”白鸽带来的消息被沈辞疾握在手里,她犹豫着要不要打开。 托谢秦书查找线索只是为了哄骗他不要为沈家之事涉险,可她没想到他的动作这么快。她还没准备动身离开,线索便来了。 沈辞疾用手盖住眼睛,长吸一口气,一股倔强不甘的冲劲一定要她看一看这个线索。 “你替我看一看。”她将纸条递给鹤庆澜。 “我已查清半年前城西大火那日,正是乌冬花灯节。查阅潜火卷宗得知,城西火灾伤五日,亡十二人,共计烧毁房屋九座。其中死于火灾七人,重伤而亡五人。当夜除城西火灾外,另有三处起火,但火势较小很快扑灭。其中有一处起火点为城东李府厨房,潜火军在扑灭李府火灾后才前往城西灭火。除此之外,并无异样。——书书” 第二十七章 红袖添香嘛 鹤庆澜念完信上的内容嘴角一抽,一手拎着信纸的一角离自己老远。“没想到谢少爷外表阳刚强健,内里却这般腻歪。” 沈辞疾接过信纸又看了一遍,抬头看着鹤庆澜毫不掩饰的嫌弃盈盈欲笑:“他名叫谢秦书,落款一书字有何不可?” 起初谢秦书给沈辞疾传信时也是这般落款,沈辞疾十分热情的为他送去了一盘烤鸽肉。 谢秦书捂着被谢老爷一脚踢红的屁股,委屈巴巴的说道:“怎么别人单字落款就行,我落一书字就要挨打?” 谢秦书说的很有道理,沈辞疾也不能强迫别人不许用自己的名字落款,便也随他去了。 时间一长,倒也看的顺眼。 只是偶尔往不太正经的方向一想,自己还是会起一身的鸡皮疙瘩。 鹤庆澜的表情明显不信,但现在不是谈论这些逸事的时候,沈辞疾很快对这封信的内容发表了质疑。 “怎么会和李长青扯上关系?”沈辞疾秀眉轻蹙,她倒希望此事与李长青无关。 她本意就是要谢秦书远离李长青,才会让他去调查半年前火灾之事。此时李长青的名字出现在信纸上,一股不安涌上沈辞疾心头。 看着沈辞疾陷入沉思久久不语,鹤庆澜开口道:“似乎只是凑巧。” 沈辞疾双眸漫上寒意,狭长的眼睑上扬露出意味不明的深意:“起火时离薄暮尚早,并不是开灶时候,李家那个时候起火也太凑巧了些。” “也许是做茶点时不慎失火,”鹤庆澜道:“在府里时小姐院中的小厨房起火,正是因为厨子烧火时误塞了根空心柴火,柴火烧爆了贱出火星落在一旁的柴火上,才引得小厨房被烧毁。” 的确如此。 虽然李长青诬陷沈家圈养私兵,但并不代表所有的事情都能和李家扯上关系。 一切只是猜测,沈辞疾自己心里也清楚,她对李长青的偏见太过严重。 也许真的是凑巧,可她就是放不下自己的揣测。 她仍是坚持道:“就算与李长青无关,也不能放任一个疑点,置枉死之人于不顾。” 沈辞疾的坚持很快让她找出了第三个疑点,在那间张绣娘死去的卧房门口,沈辞疾看见了两端烧断的香灰。 灰中发白的颜色,让沈辞疾很确定香是城外雪清寺专用的供香。 雪清寺是乌冬城附近香火最旺的一座寺庙,有位从别处云游而来的法师常年借住在寺中。 常有人家请这位法师驱鬼做法,听说这位法师法力高强能斩小鬼渡冤魂。 沈夫人常带着沈辞疾到雪清寺祈福,雪清寺有条不成文的规矩,在寺中上香只能用雪清寺专用的供香。 虽然有赚钱嫌疑,但人们还是毕恭毕敬的掏钱买香,谁让雪清寺供奉的佛最为灵验呢? 但正是这点香灰让沈辞疾蹙起了眉头,张绣娘为沈府绣花多年,她们的家境沈辞疾最为清楚。 雪清寺的供香价格不菲,即使是最便宜的一种,一根香也能抵得过外面普通供香的十根。 张绣娘的亲戚都是山野贫民,哪里会有钱特意买来雪清寺的供香来祭拜她们呢? 沈辞疾又来到张晓雪死去的后院仔细探查,果然在柴房门口也发现了一段相同品质的香灰。 她抬眸看向鹤庆澜还未开口,便被鹤庆澜抢先说道:“小姐的家乡有这样的习俗吗?生人逝去之地也要上香祭拜?” “不错,知道发问了。” 沈辞疾点头附和道:“我刚刚找了一圈,只发现了这两处的香灰,没有香烧完后的签子,像是被人特意收拾了。况且这是雪清寺的供香,价格可不便宜,张绣娘的亲戚没有能用得起这种香的。” 沈辞疾眸中的寒光一闪,表情凝重道:“你说会不会有人做贼心虚,特意请了雪清寺的法师在此做法超度冤魂?” “属下不知,也许向旁人打听打听会有结果。” 沈辞疾摇头道:“城西自从火灾后便被人传成了鬼宅,有人自称白日里在城西见过鬼魂出没。那时传言传的神乎其神,我一向不信并未在意。也正是没有听过有法师在此超度亡魂,所以鬼宅之说才越传越烈。人心惶惶,于是城西便荒废至今了。” “属下看谢少爷对此事很是上心,不如让他去雪清寺打探消息。” 虽然鹤庆澜提出的建议确实可行,沈辞疾却语气不快道:“我和你说过的,不希望把他牵扯进来。” 鹤庆澜面色平静,琥珀色的眸子澄明没有一丝杂质,他静静的看着沈辞疾说道:“已经牵扯进来了,虽然他只是查了卷宗,但若此事真和李长青有关,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是谢少爷的推波助澜?” 沈辞疾垂眸抿唇不语,鹤庆澜的声音清霁却带着一丝蛊惑:“既然已经被牵扯,还不如一路走到底。若真是与李长青有关,那只有把李长青彻底拉下马才能保证谢少爷的安全。” 沈辞疾抬起眸子不置可否的看着他,她轻轻的叹了口气沉默许久。 明明应该不打开那张纸条的,不对,明明不该来乌冬的。 但若是就止步于此…… 似乎是心里的纠结有了结果,她轻声说道:“谢少爷好像染了怪疾,不然怎会好端端的自己撞到柱子上呢?雪清寺的法师最能驱鬼辟邪,不如去让他到雪清寺看看。” 雪白的信鸽带着回信展翅翱翔,沈辞疾仰脸看着白点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只是去雪清寺看看,应该没有关系的? 谢秦书遇上沈辞疾的事情果然十分积极,第二日清晨他便带着一个包裹过来。 包裹里装了两件崭新的侍从服装,一套侍女的,一套侍卫的,两件衣服皆是粉粉嫩嫩,十分风骚。 谢家丫鬟的衣服粉嫩的不行,这也是沈辞疾从前对谢家的审美嫌弃的一点。 就算家中没有女主人,也不应该一室的粉嫩啊! 面对沈辞疾的嫌弃,谢秦书傻笑道:“我爹说被看添香,日久熏陶能让我更有书卷气一点,但是红色又太过惹眼,于是就让她们全穿粉色的了。” ------题外话------ 每日的修文内容:人设更加贴合设定,我贴,使劲贴,使劲改 第二十八章 好看又碍眼 话是这么说,侍女一身粉色就算了,也没有必要让侍卫家丁也是一身粉!而且被看添香这个词的意思也不是这样的! 鹤庆澜面无表情的将谢秦书给他的包裹扔在了桌子上,粉色的袖子从包裹敞开的口里掉了出来。 “小姐,其实我们自己去雪清寺也不会很危险。”鹤庆澜的表情有些难看。 沈辞疾向他扯了扯嘴角佯笑了一下,拿着包裹进了屋子换装。 谢秦书看着鹤庆澜一脸苦闷,第一次觉得他爹让全府的丫鬟侍卫都穿粉色是如此英明的决定。 他抱着胳膊,露着一颗虎牙顽劣笑道:“鹤侍卫,要不你就别去了。你就留在这,等我和小辞回来嘛。” 鹤庆澜冷冷扫他一眼,大手抓起包裹去了另一间房间。 不多时,三人坐上谢府的马车一路向城外雪清寺驶去,雪清寺不只是在乌冬城有名,更是扬名百里,雪清寺渐渐也有了些自己的规矩。 雪清寺建在山顶,山虽不算高但寺前台阶却有九百九十九阶。雪清寺只接纳心诚的香客,所有香客不论贫富,男女,老少,皆要自己步行爬阶进寺。 因此马车到了寺前的石碑处便停下了,一青二粉三个身影颇为高调的爬阶上山。 虽然沈辞疾自己十分想低调行事,但高调的不是她而是鹤庆澜。 一袭粉色劲衣穿在丰神俊逸的男子身上,高挺笔直的鼻梁托着半张雕着繁杂花纹泛着银光的轻铁面具覆深棕色眸子外面。 男子不算白皙的皮肤带着些麦色,在众人的目光下如刀刻般的下颌稳稳抬起,丝毫不为外界好奇称赞的目光所动。 劲衣虽是粉色却干净利落,束着细腰将一双长腿勾勒出来,更显人长身欣立。 只可惜男子面色冷漠,一手放在腰间佩剑上,一副生人勿近模样。 沈辞疾将脸画的黝黑,又在自己脸上点了许多雀斑,尽力让自己的容貌看起来平平无奇。 于是一副稍有违和的画卷展现在爬阶的众位香客面前。 风流倜傥的富家少爷摇着价值不菲的折扇走在前面,左边走着一身粉衣丰神俊逸的高冷侍卫,右边跟着一个抱着竹篮肤色黝黑满脸雀斑平平无奇的粉衣丫鬟。 若是把右边的丫鬟从画中抹去,着实是一副赏心悦目的美景。 沈辞疾不知众位香客的想法,只是察觉到众多视线,害怕被人认出,于是将头埋得更低。 她垂首缩肩,黝黑的脸更显人气质如尘,反而吸引的目光更多。 九百九十九阶台阶不是好爬的,三人走走歇歇更多的是为了照顾沈辞疾。于是看起来不高的山,却走了半个时辰。 到雪清寺寺口时,早有大师父等在门口迎接谢秦书。 三人被迎接到寺院后面的一处小佛堂里,小和尚沏上茶童声童气的说道:“请谢施主稍等片刻,释明法师正与人讲法,稍候便来。” 谢秦书一脸苦相,虚弱的道了声谢便倚在鹤庆澜的身上。 等到小佛堂的和尚都出去以后,鹤庆澜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让谢秦书摔在地上。 等到小佛堂的和尚都出去以后,鹤庆澜不动声色的向后退了一步,差点让谢秦书摔在地上。 沈辞疾连忙扶了他一把关心的问道:“谢秦书,你不舒服吗?” 谢秦书抬起一只眼,狡黠的眨了眨悄声道:“你忘了我们来这儿的借口不就是我撞邪了嘛,不装的像一点怎么能让那法师来给我做法套他话呢!” 沈辞疾给了他一个赞许的目光,孺子可教。 三人并未等多久,佛堂的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一个圆头圆脑圆肚皮的大和尚从外走了进来,一脸笑相的向谢秦书问候:“阿弥陀佛,谢小施主安好。昨日谢施主派人送话,说是谢小施主沾染了邪祟,不知谢小施主现在感觉如何?” 谢秦书本以为他还要说些什么令人听不懂的佛言佛语,没想到这释明法师一进门便直入主题。 他被沈辞疾扶着胳膊站着,还未开口说话,屁股下面便被小和尚塞了个木凳。 谢秦书顺势坐下有气无力的说道:“法师,昨日我家仆人应当与您说过了我前几日好端端的自己撞上柱子的事情,从那以后我便日夜不安,茶饭不思。总感觉身边有人跟着我,有眼睛一直看着我。” 释明法师颇为亲切的问道:“谢小施主最近可有去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奇怪的人?” 谢秦书道:“奇怪的人我见过,是个年轻女子。她在墙下一直看着我,看的我浑身不自在。我去问她有什么事,她也不回答,只是一直盯着我。我觉得不安,便赶紧走掉了。” “那谢小施主是在何处见到这名女子的?”释明法师继续问道。 “城西废墟那里,我爹最喜欢的鸽子飞向那个方向了,我就去帮他找。传言那地方本就不干净,我就没敢走进去,只是在外围转了几个圈,准备走的时候,就看见那女子了。” 在谢秦书向释明法师说话的时候,沈辞疾一直默默观察着释明法师的表情。可他的表情一直十分正常,即使谢秦书说到城西废墟时,他也一脸常色,并无异样。 谢秦书一脸紧张突然伸手扯住释明的袖子,“法师,我不会是沾染上那里的冤魂了!可是又不是我放的火,她来招惹我做什么啊!” 沈辞疾默默在心里为他竖了一根大拇指,演技真不错。 释明不急不躁的道了声“阿弥陀佛”,伸手拍了拍谢秦书的手背,和蔼道:“谢小施主放心,贫僧尚未看出你身上有鬼气的存在,想来不是邪祟沾身。贫僧有道符可以缓解谢小施主的症状,还请你随我到内室一趟。” 谢秦书哼哼唧唧的站起来,扶着沈辞疾的胳膊就要跟上释明的脚步。 却被释明回首拒绝道:“请这两位施主在此稍作等候,谢小施主,请。” 谢秦书回首看了沈辞疾一眼,给她一个放心的眼神随后便跟着释明绕过佛像进了内室。 第二十九章 她脚不着地! 沈辞疾心中升起一股不安,两人在外等了不少时候,谢秦书才一脸复杂的走了出来。 这时候他也不装虚弱了,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与释明法师告了别。 沈辞疾跟在他后面,感受到一束来自身后的目光。 她回首,正对上释明法师笑眯眯的眼睛,心里蓦然升起一股异样。 三人下了山,一直到坐上马车,谢秦书才一脸别扭的看着沈辞疾。 沈辞疾簇着眉头问道:“那和尚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谢秦书犹犹豫豫的抓了一下沈辞疾的手,被鹤庆澜不动声色的拿着剑柄敲了一下。 他吃痛收回,揉着被敲红的手背心有余悸的说道:“小辞,你的手是热的啊!” 沈辞疾不明所以道:“爬上爬下的走了这么久,我的手当然热了。那和尚到底和你说了什么东西?” 谢秦书依然有些戒备,他继续试探道:“小辞,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从乌冬城离开后去了哪里?” 沈辞疾有些犹豫,关于被陈昱这个仇人幽禁在世子府的事情,她有些避讳。 但谢秦书一脸戒备的模样让她似乎明白,释明法师好像向他说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基于对谢秦书的信任,沈辞疾还是说出了实情:“江州都护是陈昱杀的,之后也是他把我藏到了世子府,我是从世子府逃出来的。” 谢秦书惊异的指着鹤庆澜说道:“难道是他把你从那里带出来的?为什么啊,陈昱不是对你……”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似乎并不想提起陈昱。 谢秦书神色复杂的看着面无表情的鹤庆澜,一时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沈辞疾并不想告知谢秦书太多有关陈昱的事情,他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所以那位法师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谢秦书小声嗫嚅:“他说我身上并没有邪祟之气,反而是你,身上有七分鬼气……” 鬼气? 沈辞疾蹙了蹙眉,简直是无稽之谈! 一旁的鹤庆澜嗤笑出声,微扬着嘴角将目光放在别处。 谢秦书自知理亏,脸上一块白一块红,羞愧的去拉沈辞疾的袖子好声好气道:“那和尚说的神乎其神的,我想着那日我确实是莫名其妙的回了家,这才被他蛊惑了。小辞你不要气我嘛。” 沈辞疾只觉得好笑,伸手拍了拍谢秦书的肩笑道:“他若这样说,不就证明他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了嘛。” 谢秦书这才重新得意起来。 马车一路进了城,在城西无人处将沈辞疾二人放下,然后一路回了谢府。 谢秦书和释明法师在内堂的对话并未打探出有关城西的事情。 沈辞疾只以为所谓释明法师能驱鬼辟邪只是个骗钱的噱头。没想到当天晚上,废墟里便偷偷摸摸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月明星稀,清辉洒了满院。 两个发着寒光的脑袋推推搡搡的走进了张绣娘家的后院。 鹤庆澜揽着沈辞疾的腰飞上了房顶,屏声静气的看着下面的两个小和尚背着一个黄布包,手里拿着不知是什么名字的法器,谨慎的环顾着四周。 “有什么异样吗?”缩在慧空身后的小和尚畏畏缩缩的探出寸草不生的脑袋悄声问道。 前面举着法器的慧空同样也是畏惧的说道:“你别躲在我身后啊,师父让我们来看看那东西还在不在这,光让我在前面找你在后面享清福怎么行?” 慧敏仍拽着慧空的衣角,一边畏缩的看着四周一边低声说道:“师兄你跟师父来这除过鬼,但我可从未见过这东西啊。师父说了让你照顾照顾我,怎么能让我打头阵呢!” 这废墟是否有鬼,沈辞疾在这住了好几天还从未见过有什么异样的事情发生。 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鹤庆澜,于是一颗石子莫名其妙的滚到了慧敏的脚下,吓得那个小和尚惊恐大叫。 他这一叫不要紧,慧空也是跟着尖叫。 两人抱做一团蹲在原地,眼泪都快被吓了出来。 好一会儿,两人见没有动静才探头出来。 慧空心有余悸的呵斥道:“你叫什么,看见鬼了?” 慧敏摇了摇头,哭丧着脸说道:“有东西碰到我的脚了。” 慧空提着灯笼往地上一照,什么也没有发现。 经过慧敏这一闹,两人间的气氛更加紧张。 二人转过身来时,沈辞疾才看清慧空手里托着的法器,只是一碗水罢了。 两人绕着后院走了一圈,然后来到柴房门口将碗放在地上,嘴里念念有词不知说了些什么。 慧敏看着那碗水问道:“师兄,水变黑了吗?” 慧空伸手抓了一把柴房外的土扔进水里,清澈的水变得浑浊,但泥土沉入碗底后,水又恢复了清澈。 “没有,看来此处没有邪祟。”慧空摇摇头,准备端碗离去。 慧敏心有余悸道:“会不会不准啊,刚刚明明有东西砸了一下我的脚。” 慧空皱眉训斥:“师父教的东西怎么会不准?我看你本就无心向佛,心中有佛才得灵验,你若不信,自然不准。” 慧敏低下头不敢回话。 两个小和尚准备收拾东西离去时,一抹白影自天而降,蓦然出现在两人眼前。 那白影长发飘飘背对着他们而立,慧空到底年纪大些,将慧敏藏在身后,强装镇定喊道:“何人在此装神弄鬼?” 那长发白影背对着他们发出冷森森的嗬声,声音似鬼非人般沙哑,一时辨不出男女来。 “小师父,前不久我们刚见过,这么快就认不出妾身了吗?” 慧空大惊,他将碗中的水向前一泼,原本清澈的水抛洒到白衣身上,瞬间变成了黑色,在白衣上黑的十分浓郁。 师父讲过,这施过咒的符水遇上鬼气会变成黑色,颜色越重鬼气越浓。 慧空惊慌失措的喊道:“张晓雪,你不要再害人了!你若肯放下执念,贫僧自会渡你投胎轮回!” 白衣桀桀笑出声,发出了骨头与血肉摩擦般奇异的声响:“小师父,你师父又不在,凭你二人如何渡得了我呢?” 第三十章 她在撒谎 慧空一脸慷慨赴死的模样悲壮喊道:“为了百姓安定,贫僧宁愿以命相换,助你轮回。” 那白衣又桀桀笑道:“用不着小师父深明大义,你只需要把害我之人带过来,我怨气一消自然能去轮回。” 慧敏畏畏缩缩在他身后不敢说话,将头埋在他背后只敢露出一只眼睛去看。 他扯了扯慧空的袖子,声音满是恐惧:“她她她,她脚不着地,是是是真的!” 慧空咽了一口口水,继续喊道:“李公子所行之事只是意外,何况他已做补偿,张晓雪你再执迷不悟下去,最终苦的还是自己!” “补偿?”长发白衣的声调提高,尖利叫起,尖锐的声音直刺两个小和尚的耳膜。“补偿就是他去找雪清寺的臭和尚来做法杀我?” 长发白衣的气场倏然变得凌厉,慧空向后退了几步,从布包里掏出一串佛珠挂在自己的脖子上开始念经。 这是师父教的一段杀经,很是厉害,能叫功力浅薄的鬼魂飞灰湮灭。只是他自己功力尚浅,对付张晓雪这样的冤魂不知能起多大作用。 果然那长发白衣并未被这佛经影响,她唰的飞了过来,伸手掐住了慧空的脖子。 小和尚紧闭双眼,满额大汗,嘴里依然念念有词。 长发白衣冷笑一声,挥手将慧空扔到一旁,将大手伸向了暴露出来的慧敏。“小和尚你来说,那人现在到底在哪?不说,我就先杀你,再杀你师兄。” 慧敏本就入寺没有多少时日,这次下山本就是因为以为此事不过是跑个腿的活计,没想到能真的遇上厉鬼。 他定力不足,被女鬼的手掐上脖子不过几息,便哀嚎大哭:“我说我说!李牧远前不久刚刚回来,现在就住在李府!冤有头债有主,李牧远杀了你,你应该找他报仇,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小鱼小虾啊!” 正瘫在地上念经的慧空被一下子就全招出来的慧敏气的吐出一口血来,被中途打断的佛法很是损耗身体。 他顾不上擦去嘴角的血迹,恨铁不成钢的说道:“慧敏,你怎么能不遵守佛心!回去我就告诉师父,让他把你逐出寺去!” 还在双脚凌空的慧敏向他大喊道:“师兄你是圣人佛心,你愿意替李牧远去死,我可不愿意!我们今日能不能活着离开都是个问题,师兄还是托梦去给师父告状!” 那长发白衣的女鬼冷笑出声,声音却变得清霁起来:“是啊,为个人渣去死多不值啊。” 从所谓女鬼嘴里发出来的声音确确实实的变成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慧敏被他扔在地上。 他睁大了眼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女鬼撩开长发,露出一张带着面具的俊逸脸庞。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慧敏向后退了几步大喊。 鹤庆澜一边悠闲的用发带将长发束在脑后,一边走向慧空悠然说道:“双脚着地的,自然是人。” “可是,可是那水,水泼到你身上变成黑色的了!”慧空仍是不信。 鹤庆澜低头看了看身上的黑色污渍,不屑说道:“你师父就是个神棍,一碗水就能分辨我是人是鬼?不如你来摸一摸,看看我是不是人?” 他将手腕伸向慧空,小和尚半信半疑的将手缓缓伸过来。 在快要触碰到鹤庆澜的手腕时,被他反手抓住,吓得慧空大声喊叫起来。 鹤庆澜笑的恶劣:“你跟我说说李牧远对张晓雪做了什么,我就告诉你我是人是鬼如何?” 慧空一边摇头一边试图挣脱,但他不过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孩子,哪能和常年习武的鹤庆澜相比。他脚下的土地都快被他的脚蹬出一个坑来, 这边慧敏被得了空,拔腿就想跑,可刚跑到院口便被一颗石子打在脚踝处,他吃痛跌倒地上,手脚并用的想往外爬,却被一个女子拦在了身前。 女子带了一抹面纱,面色清冷的拦在他面前,将院门挡在身后。“小师父,你想去哪?” 被鹤庆澜抓住手腕的慧空发现这边的情况,气愤大喊:“慧敏你竟然想扔下我自己逃跑!” 慧敏伏在地上装做听不见,那边鹤庆澜冷笑道:“不如你们两个谁能告诉我李牧远和张晓雪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就放谁走。” 这句话慧敏倒是听见了,他激动的大喊:“我知道我知道!张晓雪是被李牧远害死的,死后怨气聚集变成厉鬼一直纠缠李牧远,李牧远这才找了师父做法驱邪,当初师父一掌把张晓雪打得魂飞魄散。” “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可是今日谢家少爷上山找师父说自己被邪祟沾染,师父担心是当初张晓雪的一丝魂魄在他手里逃窜了出来,这才让我们今晚来这里看看还有没有张晓雪的残魂了。” 慧敏如同竹筒倒豆子一般将自己所知晓的事情全都说了出来,鹤庆澜低头向慧空冷笑道:“那才是好孩子,他可以走,不过你呢就要留下来给张晓雪陪葬了。” 慧空一脸愤恨,他恶狠狠的瞪着慧敏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知道的比他更多,如果我告诉你,能不能把他留下让我走?” “那是当然。”鹤庆澜回道。 “当初师父来驱鬼,我就是其中一员。偶然探听到了李牧远的母亲和师父的对话。李牧远母亲说,张晓雪勾引李牧远不成恼羞成怒和他扭打,被李牧远一时失手掐死。” “那时隔壁的一家起了火,李牧远怕被人发现张晓雪被他误杀,便逃回了家。他并不知道张晓雪家里还有一位卧病在床的母亲,于是火势蔓延到张家后,将张晓雪母亲也呛死在屋里。” “张晓雪怨气更盛,不仅怨李牧远杀害了自己,更怨自己的母亲因为李牧远的原因没能逃出火场。所以一直纠缠在李牧远身边,弄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每夜都现身吓他。李牧远瘦的人形都快没了,他母亲这才上山请师父驱鬼。” 慧空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可落在沈辞疾耳中却疑点重重。 她一脚踩着慧敏的衣角,一边沉声问道: 第三十一章 小朋友早点睡觉 “张晓雪勾引李牧远,既然李牧远不愿意又为什么会出现她家里?” 慧空解释道:“李夫人说李牧远是想彻底拒绝张晓雪,怕在外面被别人看见影响张晓雪的名声,才到她家里来的。” “你们两个都说的很好,但是你师兄显然说的更多。看来只能你留在这里了,小和尚。”鹤庆澜松开慧空的手,向伏在地上的慧敏一步一步走来。 慧敏大叫一声,终于说出了藏在心底的秘密。“不要!我还知道一件事,我知道李夫人是在撒谎!” “哦?说来听听。” 慧敏心一横,将那能让自己死无葬身之地的秘密说了出来。“我虽然刚入寺不久,但却常在师父身边侍奉。李夫人是雪清寺的常客,常常来找师父论法。” “他们二人之间论法本来并无异样,但有次李夫人很是紧张的过来,师父便将我支开。我心里好奇一向温柔敦厚的李夫人怎么会失了风度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就悄悄附在窗外偷听。” 慧敏继续说道:“结果我听见李夫人对师父说,李牧远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看了大夫说是李牧远有孕了!” “有孕?”沈辞疾出声问道,“李牧远不是李长青的儿子吗,他一个男人会怀孕?” “千真万确!”慧敏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激动的用手拍了拍地继续说道:“李夫人怀疑那李牧远肚子里的可能不是婴儿,而是……” 慧敏低声向沈辞疾吐出了两个字,耳力极好的鹤庆澜在一侧也悄然听了进去。 明明在沈辞疾看来荒诞的一个词却让她笑不出来,神情更加凝重起来。 “李夫人说师父驱邪没驱干净,漏了条鱼还在外面作祟,又请师父下山给李牧远驱邪。”慧敏没有察觉到沈辞疾愈发凝重的神情,继续说着自己的听闻。 “你的意思是,张晓雪死时怀有身孕?可是我当时并未听说有此事啊!”沈辞疾满脸疑惑。 慧敏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说道:“你想想李大人都有能力让仵作验不出来张晓雪真实的死因,隐瞒她有孕事实又有何难?” “释明又去给李牧远驱邪了?”沈辞疾问道。 “去了,”慧敏点头道,“后来听师父说那东西不成气候,几张符纸便解决了。” 沈辞疾双眸凝成一汪寒潭,寒气逼人吓得慧敏赶紧低下头不敢看她。 张晓雪怀有身孕怎么还能去勾引李牧远?况且,她尚有未婚夫在外求学。若她果真有孕,那孩子说不定就是李牧远的。 “还有没有别的事情你没说的?”沈辞疾沉声问道。 慧敏苦着一张脸,跪伏在地上向沈辞疾重重的磕了一个头,哭喊道:“女菩萨,我知道的全都说了,所说不敢有半点欺瞒,求您饶了我一条生路,求您了。” 沈辞疾眼神示意了一下鹤庆澜,鹤庆澜绕过瘫在地上一脸绝望的慧空,不知从哪掏出了一颗药丸直接塞进了慧敏嘴里,强迫他吃了下去。 沈辞疾面色凝重,鹤庆澜神情更加冰冷。 他扯着慧敏肉乎乎的脸蛋冷笑道:“小和尚,刚刚给你吃下的是断魂散,你所说的若敢有半点欺瞒,这解药就别再想拿到手了。” 慧敏一听“断魂散”三字顿时涕泗横流,连连保证自己所言句句属实。 随后他抹着一脸的鼻涕眼泪,望着鹤庆澜小心翼翼的问道:“那解药什么时候给我?” 鹤庆澜嫌弃的在他衣服上擦了擦手,一把薅住他的衣领拉他站起来。 “那就看你乖不乖了,好了,带着你师兄赶紧回去念经小和尚。” 这话一出不仅慧敏愣住了,趴在地上等死的慧空也坐了起来,张着嘴震惊的看着他。 鹤庆澜稳准狠将手里另一颗药丸也扔了他嘴里,慧空倒是机敏一口吐了出来,可又被鹤庆澜亲手掰开嘴又塞了一颗进去。 “夜黑风高,小朋友快点回家睡觉去。” 鹤庆澜将慧空推到慧敏身边,十分贴心的为他们二人打开了院门,嘱咐道:“路上小心,说话也要注意。这毒是我自家秘制,寻常大夫可解不出来。你师父想来只会驱邪不会看病,所以快点回去睡觉。” 沈辞疾目送着那两个光头小和尚心事重重的远去后,看着鹤庆澜苦笑一声:“没想到你演技这么好。” “技多不压身。”他附身解去绑在石头上绷直的一根细绳,绳子本就不粗在如墨的夜里更让人看不清楚,这正是他刚刚能浮空飘起的原因。 “那制毒也是喽?” 鹤庆澜抬首低笑:“只是谢少爷带来的零嘴罢了。” 沈辞疾浅笑,手指摩挲着一直握在手心里的铜扣。 清辉寒凉,如坠冰窖。 他们似乎离真相只有一步之遥,却没有办法推开盖在枯井上的石盖。 “我想你也猜的八九不离十了,”沈辞疾沉声叹息,“张晓雪死的冤,连累她母亲也受着无妄之灾。” “小姐,这里不能再待了。”鹤庆澜手里毫不停歇,打包着本就不多的行李。 “你担心那两个小和尚把我们说出来?” 鹤庆澜摇了摇头说道:“他们不会说出我们,但会说张晓雪残魂未除,那和尚肯定会来,说不定就是后半夜。” 沈辞疾表情凝重,不疑有他,着手收拾了包裹趁着月色和鹤庆澜又寻了一处破庙暂时歇脚。 他们走的匆忙,连封信也没有给谢秦书留下。 次日清晨,谢秦书起了个大早跑到城西,却看见废墟不远处围了一圈又一圈的人。 他好不容易挤进去,发现地上盖了张白布,白布勾勒出形状依稀能看出是个个子不高的少年。 官府的衙役正有条不紊的指挥着人头攒动的现场,谢秦书仗着身高优势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着僧衣的和尚,还有老有少的,那少年脸上都是伤,正用袖子拭泪。 而其中一个光头看着十分眼熟,他正在和官府的捕头说着什么,忽然转过头来正对上谢秦书好奇的双眸。 是释明法师!谢秦书一下子缩到了人群后面,虽然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躲着他。 第三十二章 就他?还能投胎? 等谢秦书再悄悄看过去时,释明法师又继续在和捕头交涉了。 城西发生了命案,那沈辞疾一定已经去了别的地方。 谢秦书拍了拍身边的男人,好奇的打探道:“诶兄弟,这死的人是谁啊?” 那男人看起来木木讷讷的,可一和谢秦书聊起来嘴跟被烫了一样说的飞快:“听说是雪清寺的小和尚,说是昨夜来城西驱邪结果遇上厉鬼,两个师兄弟伤了一个死了一个,你看那个低头抹泪的就是幸存的那一个,你看他伤的还不轻,可见这厉鬼有多凶险。兄弟你家住这吗?晚上可别出来溜达了,吓人的很!本来城西就不干净,这雪清寺的和尚也不知怎么想的,要主动过来驱鬼。唉,还是圣人佛心啊,看来得去雪清寺多烧几炷香才行……” 男人喋喋不休的说着,谢秦书只听进去了前半段的话便自顾的思索起来。 该不会是这两个小和尚发现了沈辞疾藏在城西,然后被那个拽的不行的侍卫一刀砍了? 谢秦书的表情逐渐惊恐,扔下还在喋喋不休的男人转身跑了,并未注意到身后释明法师再次看过来意味不明的目光。 久不见人的城西突然出了命案,如石破水面般在乌冬城里惊起不小的风浪。 一时之间,各种鬼神之说蜂拥而出,就连厉鬼是何模样都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出来。 在半年前大火中死去的人,也因这件事情重新浮出水面。其中最受人争议的,还是绣娘张晓雪。 鬼神之说越演越烈,沈辞疾新找的藏身之处也被人重新收拾了收拾,恢复了香火。 乌冬城一时人心惶惶,本就人烟罕至的城西更是无一人敢靠近。躲在城郊的沈辞疾面色沉重,她没有想到张晓雪会以这种方式重新进入人们的视线。 “逝者已矣,本该是为她讨回公道,怎么会被推上风口浪尖呢?”沈辞疾失落道。 想起那日李牧远在街上向她伸来的肥手,沈辞疾一阵反胃。“真是死性不改。” “现在乌冬城都在传,张晓雪的魂魄杀了慧敏。被李长青藏起来的李牧远估计也躲不了多久,光是舆论就能杀死一个人。”她看向鹤庆澜,“等做完这件事情,我们就该动身去奉南了” “请小姐吩咐。”鹤庆澜垂眸。 “把真相散播出去,其他的事情我们也做不了。” 事情的真相。 沈辞疾垂下眼睑,可真相真的如慧空慧敏说的那般吗? 仅仅一夜的时间,躲在李府的李牧远便如惊弓之鸟般将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踏出李府半步。 乌冬城的舆论像几万把刀子向他袭来,就连隔壁的几座城都听说了乌冬城闹鬼事件。 在慧敏的尸首被官府收殓起来时,李长青就该敏锐的察觉出来之后的风向会对他的宝贝儿子不利。 鬼魂杀人,他虽信却又不能信,否则就变相承认了张晓雪的死与李牧远有关。 可碍于释明法师这位为他儿子驱过两次邪的法师,他又不能不敬。 与慧敏之死唯一有关的慧空虽然已被扣押,但又没有证据定罪。何况慧空是释明法师的弟子,他更不能屈打成招。 慧空咬死不认,一直不肯松口,每次的供词皆是女鬼所为。 李长青心里着急,乌冬城人人都传张晓雪是被李牧远杀害的,风言风语对他儿子非常不利。 若不是有江津王在前面压着无人敢弹劾他,恐怕过不了多久朝廷就会派钦差前来查案。他必须在朝廷做出动作之前,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李长青多次想去拜会释明法师,释明虽然见他,却决口不提李牧远,只是明里暗里的提及思念徒弟。 李长青心里咬牙切齿,这秃驴亦正亦邪,一会收钱帮他儿子驱邪,一会又上演师徒情深护短的戏码。 虽然心里暗戳戳的不爽,但还是大把银子的往释明口袋里塞。 以钱换命的事情李长青没少做,这次也不例外。可眼看着释明就要松口的时候,又有舆论传了起来。 起初乌冬城传的最大的舆论是,李牧远求爱不成恼羞成怒杀害张晓雪,之后又传张晓雪死时怀有身孕,肚子里正是李家的血脉。 这两条传言已经够让李长青头疼,可就在他准备下手逼慧空招供时,又有传言说张晓雪并不想残害无辜,是慧空慧敏从冤魂口中得知了真相而被李牧远杀人灭口的。 这条传言让李长青心里也泛起了嘀咕,半年前张晓雪死后的那段时间里,自己儿子到底遭遇了什么怪事他可看的清楚,让一像不信鬼神的他也不得不改变了想法。 他开始真的怀疑张晓雪残魂未消,对慧空下手的想法也犹豫了起来。 慧空招供只能证明杀人的是他,或者证明李家做贼心虚。慧空不招,又坐实了鬼魂杀人的事情,对李府依然不利。 这三条舆论愈演愈烈,成了乌冬城百姓的饭后茶谈。李长青只能再次找到释明法师,希望他出面解决此事。 “李大人是希望贫僧出面向百姓们说并无鬼魂杀人?”释明垂眸合掌,坐在蒲团上语气平淡。 李长青站在一侧,面朝着金灿灿笑呵呵的弥勒佛面色焦急的说道:“正是如此,只有师父出面才能稳定人心。” “可贫僧就靠着驱邪消灾讨饭吃,这一出面还如何在雪清寺立足?”释明睁眼一脸笑相的看向李长青继续说道:“还是说李大人希望贫僧说张晓雪和她孩子的魂魄早已被贫僧一掌打的魂飞魄散了?” “不不不!”李长青连连摆手,他额上泌出一层冷汗,若是释明这样向外说,不就证实了他李家正是做了亏心事才驱的邪吗? “您只需要说那女子早已投胎转世就成了。” “出家人不打诳语,张晓雪的确已经魂飞魄散,贫僧怎能向百姓撒谎?” “师父,佛家不也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吗?您这样说不也能救犬子一命?” 释明摇了摇头,缓缓说道:“因果轮回,令郎的命贫僧已就过一次,但所有的东西都是等价交换的。令郎能在张晓雪手里活下去,是贫僧用他来生的寿命交换的。” 第三十三章 我要你游街宣罪 释明论法一向不喜用晦涩难懂的词汇,好处在于听得人只需稍加思考便能明白其中含义,坏处也在于此。 李长青诧异的睁大了瞳孔,他听得很明白很清楚,意思就是李牧远能继续活下去都是提前预支来生的寿命。 他沉默了一会,脑子里想的却是李牧远下辈子还能投胎成人? 他狐疑的看着释明,释明仍是一脸笑相似乎永远不会有别的表情。 “师父,这您说该怎么办?”李长青问道。 “一切自有天意。”释明合了掌闭上眼,单方面的结束了这次对话。 李长青悻悻离去,这一趟不仅没有得到解决办法,还意外得知了他儿子下辈子可能会短命的消息。 他心里对释明有诸多怨恨,虽然释明两次出手救了李牧远,但驱邪之后李夫人三天两头的往雪清寺跑,这让李长青心里很不爽快。更别说李府往释明口袋里塞了多少银子了。 李长青对释明的行为嗤之以鼻,他认为释明既然愿意帮李牧远掩盖真相驱邪斩鬼,又肯松口让慧空招供,一边收着他的钱一边又说自己坚守佛道。 李长青始终坚信,不是释明有职业操守,而是银子砸的还不够多。 什么狗屁天意,还不是钱不到位! 李长青面目扭曲,他已经放弃在释明身上砸钱了,有这银子还不如去孝敬江津王,让他将事情压下来的好。 上次伪造沈府豢养私兵的证据没做干净,就已经被江津王骂了一通,这次的事情若传到宫里去,说不定会把那件事也牵扯出来。单是凭这点,江津王也不会对他坐视不理的。 但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他也明白,沈家之事过后,他除了孝敬银子还没有做出别的什么丰功伟绩,在江津王认为他还有价值的时候,不能让这件事提前结束他的使用价值。 张晓雪的尸首埋在郊外的荒山上,上次李牧远出事后,他本想毁尸灭迹却被释明拦了下来。 说是本就罪孽深重洗刷不净,再毁人尸身更增孽障。 这才把张晓雪的尸首完好的留在地里,才会成为他现在心头的一大隐患。 流言蜚语到底只是空口无凭,若尸首异样被人发现才会真的坐实李牧远的罪行。 此时李长青已顾不上是否还会增加孽障的问题了,既然李牧远下辈子注定要短命,也不缺毁人尸身一件事情。 趁着夜色浓重,李府的亲信带着铁锨火把悄悄挖开了张晓雪的坟,却惊恐的发现尸首已经不翼而飞。 李长青如临大敌,他恨不得把李牧远埋到那座空坟里烧了,可他儿子听说张晓雪残魂未除,吓得整日躲在屋里抱着佛珠。 一个妇人,便能搞得他唯一的儿子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系之舟,整日草木皆兵的抱着佛珠念念有词。就算人没死,也像个半残之人了。 张晓雪的尸首不会自己从坟里跑掉,只会是有人有意挖出尸体。说不定那坟早就是一座空坟了。 李长青思来想去,将自己的死对头和可疑之人皆想了一遍也没能想出到底是谁把尸体藏了起来。 总之不管是谁带走了尸体,对他终究不利。 李长青向江津王写了封问安信,暗戳戳的试探神都那边是否有受到对他不利的消息。 虽然回信只有一个字“静”,但也能稍稍抚慰李长青惴惴不安的心情。 月黑风高夜,胖头胖脑的男人抱着锦衾缩在床角。 一股怪味不知从何处飘来,腥臭味逐渐填满了整个屋子。 绿豆般的眼睛惊恐的张望四周,黑沉沉的屋子里不见一点光亮。 “娘啊,娘!”李牧远惊慌的大喊,院中却死寂一片。 他缩着身子想再往里退,手却摸到了一把粗糙的头发。 “啊!”杀猪般的叫声越演越烈。 特别是张晓雪的尸首出现在他床上的时候。 “啪嗒” 半颗腐烂的眼球掉在他的手上。 李牧远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这就晕了?”本应在城郊的沈辞疾此时却出现在李牧远的寝室里。 从黑暗中走出的鹤庆澜将张晓雪的尸首放在床上,然后伸手拍了拍李牧远的脸。 没有动静。 “我来。”沈辞疾上前二话不说,用力的掐住他的人中。 “啊!”随着一声惊叫,李牧远睁开了双眼。 房中空无一人,只有他的床上躺着一个枯槁的尸首。 “嗬……嗬……” 怪异的声音似乎是从尸首那里发出来的,李牧远爬在地上拔腿就要往外跑。 不出意料的,门已经落锁。 李牧远死命的推门,却逃不出去。 “李牧远,我来向你讨命了!”狠戾的声音尖细的在他耳边炸响。 李牧远鼻涕眼泪糊了满脸,他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求饶:“张晓雪,那天的事情是意外,我真没想弄死你啊!” “那我娘的命呢!” “我我我,我害怕被人发现我失手杀了你,才不敢向外说的。求求你,求你饶我一次!我一定给你们很多很多纸钱,让你做鬼也做的舒服!” “可我的孩子还未出世便被你害死,你又要如何弥补!” “我去杀了那几个混混,我去拿他们的人头给你祭奠!”李牧远痛哭流涕,一股骚味弥漫在屋子里。 藏在床下的沈辞疾眸色一沉,孩子和混混有何关联? “李牧远,你死不足惜!” “求求你,求求你,我还不想死啊。” “去拿纸笔,把你的罪行都写下来!” “我去,我去!” 李牧远跪爬了几步,伏在案几上。 桌上的烛火腾的一下亮起,李牧远偷偷扭头一看,床上两只空洞的眼睛正死死瞪着他。 他浑身颤栗,边哭边写。 不多时,他举着纸跪在地上,痛苦道:“我我写好了,写好了,这下我能走了吗?” “念出来,一边打自己而光,一边念!”尖利的声音满是怨气。 李牧远连忙将纸放在地上。 “啪” “我叫李牧远,我因为看中张绣娘家的独女,可她宁死不从。” “……我找了几个混混将她绑了送到我家……” “啪!” “……后来我听说她到药铺去买堕胎药,我一直没有孩子,我娘说可以迎她做妾……” 第三十四章 正道的光 “啪!” “……花灯节那夜我去她家寻她,商量收她为妾的事情……” “啪!” “……她一口咬在我胳膊上,我一时气恼就打了她几巴掌,他她就继续咬我,抓我,踢我…… “啪!” “……我一失手就把她掐死了。那时候城西浓烟四起,我知道她娘瘫痪在床,但是我害怕我去报火会被人发现我掐死了张晓雪……” “啪!” “……再说,她都死了,他娘瘫在床上也活不了几天……” “……我跑回家的时候被我娘看见了,她问我怎么回事,我就告诉了她。于是我娘就把小厨房点了,以此拖住潜火军前往城西救火……” “啪!” “……后来我爹说,张晓雪的尸首没被烧毁,他本来打算毁尸灭迹,但是被释明法师拦下了……” 罪状,念完了。 李牧远对自己也真是下的去手,几十个巴掌下来嘴角都淌着血。 原本躺着的尸首一下坐起,吓得李牧远爬伏在地上,继续求饶。 “嗬……” 诡异的笑声响荡整个屋子,“我给你两个选择。” “第一,明日一早举着罪状游街为我喊冤。” 李牧远惊恐哭道:“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嘛,”尸首转个个身,腐烂的脚掌在床榻边晃着,“现在就下来陪我。” “我选,我选第一个!”李牧远惊声叫道。 “不要想着找释明那个老秃驴,他灭我两次都没能杀得了我,你以为他还能救你?”怪笑声又尖又细,简直要把李牧远的耳膜穿透。 “明日午时前,你若不游街宣罪,入夜我还来陪你!” “我宣!我宣!” 微弱的烛火忽然灭掉,李牧远陷入一片黑暗。 他伏在地上久久不敢抬头。 再抬起头时,床上的尸首已然不见了,除了他手里的罪状,一切仿佛只是一场噩梦。 而在尸首躺过的地方,李牧远发现一枚十分眼熟带着泥土的铜扣。那是他杀死张晓雪那日,腰带上的装饰铜扣。 …… “小姐,属下可以发问吗?” “问。”沈辞疾心情颇好。 “释明为何把尸首藏起来?” 在去往奉南的路上,鹤庆澜驾着马车侧头向车内人问道。 “我们藏在雪清寺的时候,释明的眼神很奇怪。”沈辞疾打开车门,坐在鹤庆澜身后说道,“他似乎认识我,可我并未见过他。” “在张晓雪她家找到的铜扣,不小心从我包裹里掉了出来,被释明看见了。他说李牧远命数已尽,主动告诉我张晓雪的尸首就在雪清寺的山上埋着。” “他和李长青谈崩了?不然为何要把张晓雪的尸首交给我们?”鹤庆澜疑惑道。 “我觉得,他好像并非坑蒙拐骗之辈。”沈辞疾思虑道,“不过是很奇怪,释明怎知我们躲在破庙里呢。” 释明似乎能预知未来般,在两人被迫寻找下一个藏身点时率先赶了过来,将他们带入雪清寺躲起。又将张晓雪的尸首交给他们,让他们去逼李牧远交代罪状。 明明为李牧远驱鬼的人是他,收下李长青的贿赂的是他,可揭露李牧远罪行的也是他。 “鹤庆澜,你觉得慧敏真的是张晓雪的魂魄杀的吗?” “属下并不相信世上有鬼,但信人有良心。” “人心难测啊。释明不也迟迟没将慧空从牢里捞出来吗?” “属下听说,似乎已经有人顶了慧空的位置。” 沈辞疾轻叹一声,“他罪有应得啊。” 功成身退的两人赶着马车向奉南出发。 而乌冬城内,李牧远主动游街,交代残害张晓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 李长青一时不知如何给自己的独子定罪,只得先将他下入大牢,与从城西幸存归来,一直等着候审却又等不来明确的日期的慧空做了邻居。 后来,沈辞疾听说李长青以证据不足为由一直不肯给李牧远定罪。但第二日,张晓雪的尸首便公然出现在衙门门前。 仵作验尸后确认张晓雪的确死于窒息,如此一来,物证供述皆齐全。 李长青含泪判亲子秋后问斩。 而对于沈辞疾的不告而别,谢少爷只是幽怨的叹了口气,继续躲着那个整日蹲守在他家门口的奔放女子。 …… 新河镇是个水乡之地,城里道路狭窄,水道交错。 百姓出行多走水路,只需在水道上撑一叶小船,便可四通八达到新河镇各地。 鹤庆澜将治愈好的马匹从马场接了回来,两人坐着马车在路上又走了三日才到新河镇。 陈昱的追兵似乎只是空穴来风,来自陈昱的危险似乎无时无刻的缠绕在身边,却又看不见一点蛛丝马迹,只能让人白白担惊受怕。 新河镇的路况并不适宜马车通过,鹤庆澜所幸卖了马车,打算租条船走水路直接到达奉南。 今日天气不错,旭日温柔软风拂面。鹤庆澜物色了一条船只,船家是夫妻二人,常年以接送客人过水路为生。 鹤庆澜踏上随着水波摇晃的船,伸手拉着沈辞疾上了船,“小姐的运气不错,走了这么些日子也没见世子的追兵。” “也许。”沈辞疾语气平淡,心底却有隐隐不安。 也许是因为坐船的缘故,踩在船板上的沈辞疾总感觉脚步虚浮。 水面碎波潺潺,微腥的江风拂过面颊却更让人心神不宁。 船夫在前撑船,船娘在后面摇橹,两人和声唱着他们听不懂的民谣。 夫唱妇随,和如琴瑟。 沈辞疾正自己调整着紊乱的心跳,倏然发现坐在对面的鹤庆澜面露异色,他紧抿着薄唇呼吸沉重,似乎心悸比她更为严重。 “鹤庆澜,你怎么了?” 沈辞疾站起身准备走过去看他,鹤庆澜却伸出手停在她身前呼吸紊乱:“别,别动。这船摇的厉害,小心摔下去。” 沈辞疾迷惑,这船只虽不算平稳,但也没晃的十分厉害。她迟疑开口:“你不会是晕船?” 沈辞疾一语道破,鹤庆澜仍倔强不肯承认:“属下只是鲜少走水路,并不习惯坐船。属下没事,等会习惯了就好。” 明明就是晕船,何必还要逞能? 第三十五章 是个碎嘴的仙人 沈辞疾一时也忘了自己的不快,担忧的蹲在他面前,伸手摸了摸他握成拳头的手掌,十分冰凉。 “哎,姑娘!”船夫看过来,上前两步笑道,“别让他躺,站起来慢慢走动,适应船的摇晃就好了。晕船的人呀,越坐越晕。” 鹤庆澜额上爬满了冷汗,他正想起身。胃里却一阵翻江倒海,他连忙扭头将污秽尽数吐在了江里。 沈辞疾连忙拍着他的背为他顺气,又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他擦嘴。 鹤庆澜咳了几下扶住栏杆,他面色苍白却依然语气坚挺:“属下没事,外面日晒,还是请小姐到船舱里休息。” 沈辞疾语气十分强硬:“我喜欢在外面晒,顺便欣赏一下鹤大人身软体弱易晕船的样子。” 鹤庆澜无奈妥协,只好扶着船舷想走到船头吹吹风。 沈辞疾连忙撑住他的胳膊,鹤庆澜推脱着她的搀扶。两人一路踉跄,差点跌进水里。 江面上风平浪静,波光潋滟,偶有几条银鱼跃出水面,惹得水波层层蔓延。 渔家送来一些自制的榨菜,带着善意的揶揄笑呵呵的说着:“小伙子看着人高马大,没想到也会晕船。这是咱自家做的,吃了对晕船有奇效呢!” 鹤庆澜接过吃下,味道意外不错。 良久,鹤庆澜清醒一些,反胃的症状减轻许多。 “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湘镇了,我们在那里下船去走陆路。”沈辞疾的语气不像是在商量,而是肖似对他做的通知。 鹤庆澜峰眉一皱:“是,小姐,只是这样走会奉南有些偏离。” 沈辞疾不语,只是将水囊递给他。 鹤庆澜接了水囊抿了几口,继续道:“走水路是到奉南最快的了。” “鹤大人这幅样子,如果陈昱的人追上来。你又病恹恹的,怎么保护我的安危呢?” 沈辞疾靠在一旁言语轻松,似乎真不在意他的身子一般。 “小姐——”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鹤庆澜一阵头晕耳鸣,比刚才晕船的症状似乎更加严重了。 他脚下一软急忙紧紧握住栏杆,头痛欲裂眼前一片模糊。 但敏锐的耳力却听见了刀剑出鞘的声音。 突如起来的变故让沈辞疾措手不及。 就在鹤庆澜半跪在地神情痛苦时,刚才还笑眯眯递来榨菜的船夫此时正手握长刀冲着她。 “你们不是寻常百姓,到底是谁?”沈辞疾脚步坚定拦在瘫软在地的鹤庆澜身前厉声呵道。 手握长刀的船夫此时表情狰狞,另一边的船娘也放下了船橹手里握了一把匕首说道: “姑娘可小心了,刀剑无眼,我们只杀男人。” “鹤庆澜,你怎么样?还能站起来吗?” 气氛紧张,沈辞疾一边拦在鹤庆澜身前一边低头急切询问。 鹤庆澜是世子府最好的暗卫,也是陆地上的高手精英。 只是此时沾了水,便似冬日的蓬松雪球一般,迅速消化成半大不小的冰块,声势大减。 他抬首眼前一片雪白,只能模糊的看清三个人的轮廓。 鹤庆澜虽勉强抽出了剑,却无力向前面的人挥起。 船夫放声大笑:“小姑娘,他刚刚吃了我们下了软筋散的榨菜,此时只能听见看见,却没办法支配自己的肢体。” 船娘娇笑道:“本来还苦恼如何给他下药,没想到他竟有晕船的毛病,这可真是天意呀。” 何为天意、人为? 天意就是鹤庆澜生来晕船而他们正好坐了一艘黑船。 人为就是这艘黑船的船家又给鹤庆澜下了药,还把船行驶到江面中心四处无船的地方。 天意、人为此时都将他们逼上了绝境。 船家两人目光杀意毕露,举着刀向沈辞疾一步一步的逼近。 “当家的,这次可得小心了。上次你不小心划花了姑娘的脸,让我们被堂主一顿好骂不说,就连报酬都没拿到手。”船娘开口提醒道。 船夫嘿嘿一笑,眼神盯着沈辞疾粗声道:“放心,这次一定不会。” 遭了,他们要杀人! 情急之下,沈辞疾转身拼尽全力,她推着靠在低矮栏杆上的鹤庆澜翻过了矮栏。 随着巨大的浪花,鹤庆澜被沈辞疾推进了水里,很快沉了下去。 就在沈辞疾准备跟着跳下去的时候,却被船夫一把扯住袖子,被蛮力给拽了回来。 “那男的跑了!”船娘急声大喊。 船夫死死扣住沈辞疾的手腕,恶狠狠的说道:“我就不信一个晕船的人还习水性,再说女的重要。今晚就是交货的日子,可不能再耽搁了!” “放开我!”沈辞疾挣扎着,却被船夫用布捂住口鼻。 不多时,她便浑身瘫软意识模糊的瘫倒在地。 天旋地转,不知几时。 沈辞疾再次恢复清醒时,自己是从一间雅致的房间醒来的。 房间陈列朴素,除了必要家具,再无多余摆件。 朴素简单的陈设与画栋雕梁的建筑放在一起实在违和,显得本就不大的房间空空荡荡的。 沈辞疾刚坐起来没多久,便听见门外从远及近的谈话声。 她连忙重新躺好闭上眼睛,装作还在昏迷的样子。 随着“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两个男人的声音清晰的传进了沈辞疾的耳朵里。 “家主不是说已经找到了合适的人选,怎么还一个接一个的从外面找人回来?” “泽兄,你出去办事这么久当然不知道了。家主说事情风险极大,不能直接用那位小姐,还是多找些人试验试验才行。” 两个声音的主人似乎正值壮年,说话声到床边时便停住了取而代之的是两人的惊叹。 “这次的姿色与之前送来的相比可谓云泥之别,真是可惜了这张脸,估计也会落得和那些姑娘一眼的下场。” 雄浑的声音发出叹息,另一个刚归来的男子也是啧啧可惜。 沈辞疾心中一惊,不知他们口中所谓的“下场”是指什么,不过想来也不会是好事。 在那两双手准备伸过去将沈辞疾抬起来时,沈辞疾倏然睁眼。 连眼前人的相貌都没看清,便一口咬上其中一只手的虎口,然后毫不犹豫的跳下床往敞开的门口跑去。 第三十六章 可你婚书未撤 “焯!” 被咬了一口的男人捂着血迹斑驳的手,恶狠狠的冲愣住的男子大声吼道:“愣着干什么?追啊!” 男子口中的泽兄连忙大步追了出去。 沈辞疾虽然占了先机,但刚苏醒的身体还未全然活动开来。 她手脚使不上力,身后又有追兵。 顾不得看清眼前的风景,便闪身躲进了一口灌满水的大缸。 冰凉刺骨的水从四面八方包裹住她,沈辞疾憋着气扒在缸底,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听着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去远,沈辞疾一直憋到极限才哗的一下从缸里站了起来。 她的衣物全部湿透,冰凉的水顺着发丝流下。 沈辞疾刚抹了一把脸,便感觉身后似乎有道危险的气息。 她转过身时,警惕的双眸刹时被惊艳取代。 墨眸如星,长眉入鬓。 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这人一袭半湿的白衣神色冰冷,白净的脸上留着几滴刚才被她溅上的水珠。 紧抿的薄唇间噙着一抹银丝,居高临下的站在她面前,似乎脚下踩的不是青石地板而是云端,给沈辞疾一种极不真实的感觉。 他,是人是仙? 沈辞疾看到他的第一个想法惊叹于他的美貌。 第二个想法却是不知鹤庆澜摘去面具的容貌,于他相比到底谁会更胜一筹。 这莫名其妙的想法刚在她脑中升起,便被带着薄愠的男子开口打断:“你……” 他刚说了一个字,面色异样的皱了皱眉,再次开口却是:“世子妃?” 世子妃?这三个字早就不该与她有关了。 沈辞疾冷汗迸出,这人认识她,是陈昱的人吗? “公子想必是认错人了。”沈辞疾毫不犹豫的矢口否认。 “你是嘉宁世子的未婚妻,在下见过你的。” 沈辞疾身子一僵,她人还站在水缸里,此时只想逃离这里。 虽然这男子生的俊朗清逸,但她却敏锐的嗅到了一丝危险气息。 沈辞疾毫不在意形象,撑着缸从缸里翻了出去。 湿透的衣服沉甸甸的裹在身上,她迈出一步都觉得十分沉重。 她刚走出一步,背上便被人用薄披风盖上了。 “小心着凉。” 清冷的四字从身后传来,沈辞疾却觉得背后一寒。 她僵硬的转过身,迟疑开口:“可我并不认识你。” “在下与嘉宁世子昔日乃是同窗好友,在神都时有幸见过世子妃一面。” 同窗?神都?国府监? 若是神都国府监,那便是五年前的事情了。 沈辞疾努力回想,可在浩瀚如海的记忆里始终找不到这样一张惊为天人的绝色容貌。 “你叫什么名字?”沈辞疾实在回忆不起来,直接问道。 “在下墨承礼,”他似乎看出了沈辞疾心中所想,主动解释道:“世子妃记不得是正常的,在下在国府监听学时,世子妃正好要离开了。” “……”沈辞疾无话。 “在下记得早年在神都时,世子殿下已经向贵府下了婚书和聘礼。五年已过,不知婚期定在何时了?” 沈辞疾脑中轰鸣作响,她觉得自己认为他有些仙人之姿实在是瞎了眼,他说话讨人嫌的功夫不亚于宫里碎嘴的嬷嬷。 “墨公子莫非是乡野之人,家处偏远,连几个月前的消息都不知晓吗?” “确实不太灵通,但您的通缉令都快要发到东彦了。在下以为世子情深义重,必然不会看着未婚妻在外四处流落。” 墨承礼神情淡漠。 沈辞疾看着他那张人神共愤的绝色面孔,听着他吐出来的话实在觉得违和。就如刚才那座雕梁画栋,却摆设简陋的屋子一般。 “你想做什么?” 沈辞疾警惕起来,她原本以为这人气质不俗应该不会是将她送往官府领赏之人,亦或是陈昱的追兵。 可是听他话里的意思,与陈昱的关系似乎有些奇妙,远不像她想的那般简单。 “沈小姐是天子赐婚,就算是戴罪之身,但婚书未撤,你依然是世子正妻。不,现在应当是嘉宁王妃了。” 王妃二字,咬字极重,墨承礼面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神情。 这神情落在沈辞疾眼里,便不得不让她多出许多猜测。 她迟疑道:“怎么,瞧见陈昱封王你不高兴?” “世子封王自然是一件美事。” 沈辞疾蹙了蹙眉,“那你绑了我,是要送给陈昱邀功吗?” “邀功?在下并不缺钱至此。” “那你和陈昱有仇?”沈辞疾愈发狐疑了。 虽然他说自己与陈昱乃昔日同窗,可听他话里话外的意思,实在不像是简单的同窗之谊。 “只是有些小摩擦罢了。” “这就是你把我绑到这里来的理由?” 沈辞疾其实不太相信,第一眼看到墨承礼时,她便捕捉到了他眼眸中一闪而过的惊讶。 那惊讶肯定不是因为自己满身是水的从水缸里冒出来,而是根本没有预料到她会出现在这里的惊讶。 “无巧不成书,王妃今日至我不落月,乃天意。天意难违啊。” 长相俊美的人似乎都有一种让人莫名其妙的特权,比如没有心眼的鹤庆澜,以及不知所云的墨承礼。 墨承礼的话模棱两可,让沈辞疾更加怀疑自己被绑到这里来的最初目的。 冷水已经被沈辞疾的体温温暖成了温水,幸好今日无风,不然必得风寒。 墨承礼将她送到了一间屋子,同样是雕梁画柱,屋内的摆设便十分应景,繁杂精美的各种摆设与建筑相得益彰,说是玉宇琼楼也不为过。 沈辞疾心中自有计较,但是前后的待遇差别,让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个自称是墨承礼的男子和陈昱有些特殊关系,肯定不只是同窗旧友。 不落月是这座岛屿的名字,有关沈辞疾身处何地的消息是墨承礼派来的侍女向她讲的。 这是一座名为不落月的岛屿,处于南昶与东彦海界交界,并不受两国管辖。 而说起不落月,知晓这岛屿的人都会不由自主接上两字——墨家。 四国鼎立,交邦友好,乍看是国泰民安。 但总有些地方不属于任何国家,只属于自己。 比如不落月墨家,墨家世代生活在那座岛屿上。 第三十七章 他不是黑莲花 除了墨家人,没有人踏足过那片土地。 听说不落月比南昶最大的云州还大,那里是瑶池阆苑,玉楼金殿,是人间仙境。 更有传言说那里居住的都是仙人。 沈辞疾听着口若悬河的侍女向她说着外人眼中的不落月,漫不经心的抿了口热茶。 神乎其神的传言背后,不过是简单或沉重的江湖二字。 一岛足以成帮派,一派足以成江湖。 在侍女添油加醋的描述不落月墨氏的传奇事迹后,沈辞疾终于明白了墨承礼到底是何人——不落月墨氏家主。 侍女离开后,沈辞疾开始思量起来。 不落月位于南昶边界,傲海中央,她要到奉南的消息只有她和鹤庆澜两人知晓,沈辞疾不敢确定生死未卜的鹤庆澜是否还会来找她。 沈辞疾的手链“寻音”被墨承礼拿走了,估摸着是要拿去和陈昱谈条件的筹码。 墨承礼限制了她的自由,只许沈辞疾在一方小院里活动。 墨承礼这个名字她从未听过,虽长了一副谪仙面孔,但说话着实令人讨厌。 他要拿自己与陈昱做什么交易?他与陈昱又有什么羁绊?以及最初掳她上岛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疑问接二连三的冲击过来,缠成一团乱麻分解不开。 眼下,她最担心的还是生死未明的鹤庆澜。 他,现在如何了? 还会来救她吗? 沈辞疾勉强将饭菜塞进嘴里,虽食之无味,但也比饿死的好。 现在的她离开世子府后十分惜命,再说她之前几次三番的寻死不是真的想死,一半是通过折磨自己而折磨陈昱,另一半…… 沈辞疾深深叹了口气,另一半是她在时刻提醒自己,将沈家之亡深深刻在自己的骨髓里。 濒死时的虚浮与缥缈感,只有刻在骨髓里的恨意才能让她一次又一次的清醒。 溺水濒死之人,就算看见河面上漂浮的是一块腐木也会奋力抓住,以博一线生机。 受冻苦寒之人,就算手里只有葛麻也会填做冬衣。 她现在全部的希望与寄托,只有奉南洛家了。 接下来的日子,墨承礼再也没有出现过,但他似乎并不担心她会逃跑,对她的监管并不十分严厉。 偶尔门口的侍卫们心情好时也会与她说上几句。 虽然不能出门,但被关在这里的感觉比被关在世子府的好的太多了。 同样都是被囚,这里却没有碍眼的家伙。 时间一下空暇起来,走的很慢。 沈辞疾只能靠胡思乱想打发时日。比如思考墨承礼五年前为何会跑到神都听学?莫非只是随口胡诌? 沈辞一边赋予自己猜想的答案,一边带着满心疑问用饭,未察觉到今日的菜肴与前几日的大不相同,似乎之前送来的午饭更为丰盛。 云霭遮天,天色暗沉。 沈辞疾脑袋昏昏沉沉,困意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 她刚用完饭是不会立即午憩的,今日却困倦非常。 沈辞疾倦怠上床,阖上眼眸在坐塌上便昏睡过去了。 梦回流转,陈年往事浮现在眼前。 …… 日光灼灼,沈辞疾用娇嫩软和的小手扒开半人高的草木,面前是一座废弃的宫殿。 朱门半敞,褪色的宫墙上斑驳不堪,杂乱的家具摆设乱糟糟的扔在地上,上面盖着一层厚厚的灰尘与蛛网。 天刚下过雨,无人打理的花圃满是东倒西歪的花枝。 沈辞疾踏过路上的水坑,伸手清理掉折断的花枝,露出一个双目紧闭,面色苍白的男童。 男童衣着华贵,长发凌乱的压在脑后。 即使他一脸病态,却并不影响他的俊美。 年仅八岁的沈辞疾表现出了惊人的冷静,她肉嘟嘟的脸蛋憋得通红,使出吃奶的力气将男童从花圃里拖了出来。 雨后的太阳难得的热烈,水洼没多久便消失了。树影婆娑映在男童的脸上,他缓缓睁眼看见一扇树枝在他头顶,正为烈日下的他遮阳。 陈昱坐起来,如墨的长发如瀑洒在背后。乌黑的长发衬着白皙的脸,黑白分明看不出情绪的双眸。病态苍白却美到极致。 坐在一旁的石凳上打瞌睡的沈辞疾蓦然惊醒,一睁眼便看见一双冷漠的双眼目不转睛的盯着她。 “你醒了?你怎么会在这睡着?”沈辞疾并未在意他的眼神,蹲到他身边好奇的问道。 “我,我只是迷路了而已。”男童稚嫩的声音很是平静,他抬头环顾四周接着问道:“只有你看见我了?” “是呀,”沈辞疾笑着点头,“我和娘亲去找姑母玩,可是我不小心迷路了。你知道玉芙宫怎么走吗?” 玉芙宫是珩贵妃的宫殿,她是沈家的亲戚? “你还看见别的人了吗?”陈昱的手悄悄探到身后,那是一块废石,似乎是从那块破碎的石桌上掉下来的。 沈辞疾摇头,脸颊两边的一层短发像哈巴狗的耳朵一样活泼的随着头部的动作摆动着。 “我只看见你在花圃里睡着了,但是天刚下过雨,那里面湿漉漉的,你躺在那里肯定会着凉的,所以我就把你拖出来了。” 陈昱松了一口气,他撑着地站起来,身上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嘶”了出来。 “你住在哪里?你是宫里的皇子吗?”沈辞疾扶着他慢慢站起,关切问道。 “没有什么好问的。”陈昱抬手指了一处方向,冷漠道:“你走,从那个方向一直走就是玉芙宫了。” “你不和我一起走吗?” “别说在这见过我。”陈昱没有理会她的话,转身就往外走。 “等等!” 身后传来声音,陈昱皱着眉头停下脚步,冷声冷气的问道:“干什么?” 沈辞疾一步跑上来,向他伸出手,一根鸢尾兰色的发带躺在她如小猫肉垫般软乎乎粉嫩嫩的手心里。 “娘亲说出门在外一定要注意仪表容态,你的头发都散了,我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你的发带。所以你还是先用我的,被别人看见你散着头发,回家会挨骂的。” 小姑娘的双眸亮晶晶的,粉嘟嘟的嘴唇弯成一道勾月,笑眯眯的看着他。 第三十八章 抛尸现场 陈昱看着那条发带正犹豫着,沈辞疾已经转到他身后,熟练的握住他的头发为他束发,一边挽一边说道:“你放心,我在家经常给我妹妹挽发的。” 陈昱还没来得及拒绝,沈辞疾已经迅速的给他系好了一个漂亮整齐的小丸子。 陈昱的头发很长,沈辞疾娇小的手掌握不住全部。 三千墨丝在沈辞疾手里半束半散,鸢尾兰色的发带留下两端垂在散下的墨发上,给神情淡漠的陈昱更添了一份灵动。 沈辞疾满意的欣赏着自己的杰作,陈昱伸手向脑后一模,光滑细腻带着些许凉意的绸缎从他指尖滑过。 “你是沈将军的女儿?”陈昱忽然开口问道。 沈辞疾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我听父王说沈将军前不久才举家迁入神都,你叫什么名字?”陈昱的语气显然柔和下来,沈辞疾仍是笑眯眯的似乎并未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 “我叫辞疾,娘亲爹爹都喊我辞儿。” “我叫陈昱。” 俊美的男孩儿诚挚的向女孩伸出了手,这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看似宛如童话般美好。 沈辞疾的梦到此处戛然而止,因为她至今都不知道,那日她离开后宫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淮河王的长子被自己的发带缠住了脖子窒息而死,淮河王十分悲痛誓要将凶手处于凌迟。 可问及那日与淮河王长子同行的其他几位小世子时,无一人能说出有用的线索。 淮河王在紫宸殿里哭了三天三夜,皇上不堪其扰。但宫里上上下下查了几遍,也找不到杀害淮河王长子的凶手。 最后为了安慰淮河王丧子之痛,只得严惩了当日看顾世子的侍从们,又赐给淮河王的几亩良田和黄金。 若不是淮河王长子只是个庶子,淮河王也不会这样轻易了事。 江津王府的管家将这件事的处理结果告知年仅十岁的江津王世子时,他正将一条鸢尾兰发带一圈又一圈的绕在自己的手腕上看起来漫不经心。 “世子爷,凶手至今没有找到,宫里不安全,老奴看您最近还是别往宫里去了。”老管家苦口婆心的劝诫着。 陈昱却咧嘴一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淮河王长子死的不冤,凶手怎么会找到我身上来?” 老管家对这位年仅十岁的小主子说出这种不符合年纪的话见怪不怪,只是警惕的告诫道:“世子爷,这话可不敢在外面说啊。” “让他说,既然敢做怎么就不敢说?”老管家话音刚落,雄厚的中年男性声音便从身后传来。 陈昱规规矩矩的行了礼,开口喊道:“父王。” 江津王并未理会他的称呼,径直走来伸手将陈昱头上束着的发带连带着几根头发扯了下来。 陈昱吃痛闷哼了一声,江津王却握着发带朗笑起来:“不愧是本王的儿子。” 江津王赞叹的拍了拍陈昱的肩膀,沉声说道:“但也要记得做事不能留下蛛丝马迹,这次事情没有查到你身上,是哪几个小世子确实不成气候。也幸亏那孩子不是嫡子,否则还不知淮河王要闹多久。” 陈昱恭敬俯身说道:“儿子已经敲打过他们了,一群墙头草罢了,没了淮河王长子他们还要以我为首,怎敢反水?” 江津王赞许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虽年幼但心智成熟,即使亲手杀了人还不能面不改色的承认。 “做的很好,我陈玉山的儿子生来为尊,不必隐忍。” 陈昱垂下的眼睑中是按耐不住的激动与兴奋,他很少得到父王的称赞与肯定,他高兴的甚至在心底默默的感谢淮河王长子。 若不是他带着一群墙头草将自己逼到废弃的宫殿里,将棉被盖在他身上对他拳打脚踢,甚至最后耀武扬威的拿走了他的发带作为战利品。 他怎会有机会报复回来,逼迫用淮河王长子自己的发带勒死自己,最后得到父王难得的称赞呢? 陈昱眼中的激动接近痴狂,他贪婪的享受着江津王短暂的夸赞。 “父王放心,儿子下次会做的更好。” 不是每个男主角都会有一个悲惨的童年,陈昱就不是,他只是被逼迫的有些病态。 他的父王是南昶第二尊贵之人,地位名望仅次于皇帝。陈昱作为南昶第二尊贵之人的嫡子,自幼便被赋予许多厚望。 与同龄的孩子相比,他的心智明显更加成熟。 在同龄的皇子世子们还在读《弟子规》时,他便已经开始习看《论语》。 但他们开始读《论语》时,陈昱已经在啃《国策》了。 陈昱始终快同龄人一步,但又不能在外表现出来。 在国府监时,他的功课只能称得上中规中矩,可真正的学习都安排在他归家之后的时间里。 江津王对他的要求比皇上对太子的要求还要苛刻,既要求他处处领先,又不许他在外显露才能。 久而久之,陈昱的心智远超同龄的皇子世子,于是面对只懂贪玩的同龄人时,他总是一副倨傲睥睨的样子。 因此才会找来其他皇子世子的白眼,而淮河王长子仗着自己在同级学子中更为年长,便处处欺负陈昱。 最严重的一次,便是将他骗去了荒无人烟的废弃宫殿,为了不留下明显的伤痕又用棉被裹住全身,带着几个小世子挥着木棍殴打。 “不要以为你是江津王嫡子就能跟你父王一样尊贵,就算江津王是皇上的同胞兄弟,不还是得伏在皇上脚边当狗?你父王是皇上的狗,你长大了也得当太子哥哥的狗!” 淮河王长子打累了,便扯下陈昱的发带大笑着离去。 皇族中人十分注重仪表容态,只有阶下囚和疯子才会在外披散着头发行走。 淮河王长子不给陈昱留脸面,陈昱便不给他留活命的机会。 陈昱拿回了自己的发带,却将那个女童送给自己的发带缠到了自己的手腕上。 “沈将军家的女儿么?” 他看着鸢尾兰发带静静出神,只是觉得很可爱罢了。 他指的是发带。 …… 沈辞疾缓缓睁开眼,愣愣的看着床顶的帷幔发呆。 第三十九章 你是侍卫? 她很久没有梦到小时候的事情了,和陈昱第一次见面时的场景连她都记得模糊,却在睡梦里如此清晰。 她坐起身子,屋内漆黑一片。 蜡烛不知何时已经燃尽了,她推开窗,清凉的晚风灌了进来。 她很少像现在这样,一觉醒来便如此清醒的。 明月当空,更阑无声。 沈辞疾蹑手蹑脚的从窗户里翻了出去,窸窣的衣物摩擦声并未引起院外弟子的注意。 估计他们也不会想到,看似纤弱无骨的沈辞疾会爬树这一项技能。 世子府的外墙平滑高大,没有不落月上这座院子的矮墙好爬。 沈辞疾很轻松的翻过了院子,但刚落脚在平地上时她就后悔了,甚至想重新翻回去。 这世上有八成的人在深夜听见阴恻恻的哭声都不会想去一探究竟的,可惜沈辞疾就是剩余的两成人中的一个。 沈辞疾揉揉耳朵,确定自己不是幻听之后,只稍稍犹豫了一下便朝着哭声的方向走去。 对她来说有太多谜团,明明自己看见了问题却不知道答案,沈辞疾就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少数人。 趋利避害应当是每个物种的天性,可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们有一句名言“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不入虎山怎的虎子? 沈辞疾有一种天生的大无畏精神,清冷的月辉指点着她脚下的路。 夜里巡视的弟子并不多,只是越靠近哭声的地方,巡视队伍便更加频繁起来。 沈辞疾躲在大树后面,浅色的衣服很容易暴露她的身影。 幸好树够粗,人够瘦。才能将沈辞疾藏在树后,让她仔细观察着这座半藏在地下的石屋。 夜半哭声正是从这里传出来的。 这声音不是一个人发出的,而是好几人同时在哭在叫。 尖细的喊声没有规律的突然响起,吓了沈辞疾一大跳。 守门弟子将这座石屋包围的严严实实,几乎没有空档能让人溜进去。 但强烈的直觉告诉沈辞疾,这里似乎就是她最初被掳上岛的真实目的。 沈辞疾躲在树后一直观察着石屋的动向,不知蹲守了多久,尖厉的哭喊声许久没有响起。 久无动静的石屋进去了两个不落月弟子,不多时便抬着担架走了出来。 进去了两个人,出来的却是三个,两个站着一个躺着。 担架上躺了一个人,用黑布简略的盖着。 随着走路的律动,黑布被风扬起,一只血痕累累的手臂掉落下来。 抬担架的弟子熟视无睹,担架路过沈辞疾藏身的大树时,沈辞疾惊悚的看见, 那只耷拉在外面的手臂还涂鲜红的蔻丹,一只累丝金镯沾染着血迹带在纤细的手腕上。 这难道就是船夫口里的“货”吗? 沈辞疾惊恐的捂住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等着那两人走的远些的时候,沈辞疾才悄然跟了上去。 这种夜间活动他们似乎常做,即使手里没有灯笼照明,他们也轻车熟路的来到了不落月的边界——一处悬崖峭壁。 沈辞疾躲在峭石草窝里,屏声静气的看着其中一人伸手掳下了女子手上的金镯。 他用女子翠色的衣裙擦干了手镯上的血迹塞进怀里,然后两人合力将女子抛下了悬崖。 这难道是抛尸现场?那女子已经死了? 等到那两个弟子走远后,沈辞疾才站了出来。悬崖边的海风很大,她不敢离崖边太近。 虽隔了几步距离,但她也看见了悬崖之下的海域黑沉沉的呼啸着拍打巨大的海浪。 海岸边黑压压的礁石渺小的根本看不清。 沈辞疾不知这悬崖到底有多高,但她很清楚,即使水性再好,从这里跳下去摔死在礁石上的几率更大。 沈辞疾并不觉得自己有万分之一的几率能跳进海里游到奉南。 于是,几乎是没有思想斗争,她便转身静悄悄的打算重新回去接着睡觉。 远处的哭声又断断续续的传进沈辞疾的耳朵,她站在院外的墙下,抬头打量着墙的高度。 在心里盘算着是自己翻墙进去,还是过去让守卫将她放进去。 沈辞疾刚把脚踩在搬来的矮木上,腰间突然传来一股力量,一声低沉而熟悉的声音传进了她的耳朵。 “你是要翻墙进去吗?我帮你。” 沈辞疾不可置信的睁大了双眼,缓缓回头…… 时间要追溯到几天前,被沈辞疾推入水中的鹤庆澜顺着水流飘了不远便被路过的船只救了起来。 可惜他当时已经昏迷,再醒来时人就已经到了奉南城外的一处村庄里。 救他的是一对入江捕鱼的中年夫妻,慈眉善目乐善好施。 得知鹤庆澜要去奉南找洛老将军时,很是热心的让他家女儿将人直接送到了洛府门口。 门子通传时,洛老将军并不在府上,鹤庆澜和白小宛坐在迎客厅时,踏步走进的是洛少将军洛衍贺。 “父亲不在府上,阁下有什么要紧事可以于我一谈。”爽朗轻快的声音随着一双墨色锦靴踏进了迎客厅。 鹤庆澜闻声抬头,一身云纹玄锦的男子进入眼帘。 一双狭长的丹凤眼最夺目光,明知是个将军,却无半点杀气。反而霞姿月韵,楚楚稷稷。 一条银饰暗青宝石腰带上别了一把造型简单雅朴钢铁细剑。 他虽身无其他珠宝配饰,但眸间不经意流露出的精光,举手投足的从容不迫,无一不昭告着倨傲的贵气。 鹤庆澜在陈昱身边见过不少贵族,而眼前的男子与神都贵族相比不少半点贵气优雅,只是将张扬狂妄毫不掩饰的展现在脸上。 鹤庆澜站起来,直视洛衍贺的双眼,直截了当的说道:“小姐在湘江上被贼人掳走了。” 洛衍贺先是疑惑,随而惊异开口:“你是小辞的侍卫?” 鹤庆澜摸出身上嘉宁王府的腰牌递于他,洛衍贺接过诧异的打量。“嘉宁王?是陈昱叫你护送小辞过来的?” 鹤庆澜迟疑着没有回答,他回首看了一眼一直站在一侧被他们忽略的白小宛点了点头。 白小宛满脸娇羞的抱着一个篮子小步走了过来,双手抱着篮子向洛衍贺一送,垂着头红着脸说道: 第四十章 不落月墨氏 “洛少将军,这是家母的一片心意。” “原来是白姑娘。” 洛衍贺想起她是奉南城外的渔女,每次自己剿匪归来时百姓们总会在码头欢庆游街。 洛衍贺对她有些印象,百姓们总会为将士们送上衣物吃食。 而她家每次都会送上一双亲手纳的千层底,和两条内江里捞上来的大鲤鱼。 本应与她寒暄一番的,但洛衍贺心里惦念着沈辞疾的下落,又不好当着她的面直接询问沈辞疾。 他敷衍的招呼了一下,便让人将她送回家了。 白小宛前脚刚走,洛衍贺立马急切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鹤庆澜一五一十的将两人在湘江上的遭遇告知了洛衍贺,洛衍贺听后表情越发凝重。 “可恨,这样的事情居然会让小辞遇上!”洛衍贺愤恨的锤了一下桌子,紧蹙着眉头向外跨步喊道:“殊城走,我们去少尹府。” 一个看似不大的少年应声出现,跟在洛衍贺身边满脸愉悦尚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 鹤庆澜刚举步准备跟上,洛衍贺便顿了一下步子侧眸说道:“你不必去了。” 两匹高头大马已经等在门口,洛衍贺与他的少年副将身手矫健翻身上马。 在马蹄踏起之前,洛衍贺用余光瞄到了站在一侧的鹤庆澜。 洛衍贺并未理会他,挥舞鞭子驱赶着骏马向前奔跑。 天色突变,方才还晴着的天忽然暗沉下来,随着几声雷响很快便有淅淅沥沥的小雨降了下来。 幸好洛衍贺在雨势变大之前到了少尹府,他毫不客气的大步坐上了案几,一把将佩剑拍在桌子上。 少尹王畅谄媚的跑了过来,小心翼翼的向这位不速之客问道:“洛少将军有何要紧事,着下属过来通报一声,下官去您府上就成,如何劳驾您亲自过来呢?你看外面还下着雨……” 洛衍贺正准备开口,却瞧见门外不声不响走进来一个人。 他衣衫未湿气息平静,进来后便默默站在了他的副将身边。 洛衍贺不动声色的收回视线,王少尹还在絮絮叨叨的说个没完。 洛衍贺向他微微勾了勾唇角,缓声问道:“不知李老板来报的女儿失踪案子,王少尹可查出来线索了?” 王畅虽为人好阿谀奉承,但办事业务倒还不错,这也正是洛衍贺能忍受他的一个原因。 王畅从堆在案几上的几摞卷宗里翻出一卷,展开在洛衍贺眼前。 这是一宗数起案卷的总和,名为海河州数名少女失踪案。 里面写的是从半年前开始,海河州境内的七座城镇皆有人陆续报官,称自家女儿或姊妹离家数日不见踪迹。 半年的时间里,共计上报失踪少女十三名,年龄皆在十五至十八岁之间。 其中新河镇失踪少女六名,湘镇失踪少女三名,奉南失踪少女一名,其余城镇共计失踪少女三人。 失踪少女大多是渔家的女儿,常常跟随父兄入江打渔。 有几位失踪少女的家属称,少女和他们在同一条船上打渔,仅仅是离开视线没多久,人便凭空不见了。 奉南作为海河州之首又有潜龙军坐镇,便将这十三宗案子并案移到奉南处理。 由官府侦查,潜龙军行动,准备官兵联手解决这宗大案。 若鹤庆澜所说属实,那失踪的十三名少女中便要多一个沈辞疾的名字了。 王畅办事能力果然靠谱,根据各城官府送过来的线索,王畅对他们筛选整理,最后整合出一条非常重要却又棘手的信息。 “不落月?”洛衍贺看着卷宗上写着的三个字微微蹙眉。 王畅愁眉苦脸说道:“这是连带着最新的线索整合出来,根据失踪少女的家属们说,他们其中有几家收到一笔来路不明的钱财,钱袋里还装着失踪者失踪时身上的某件物件。” “官府一对照,发现他们收到的金额一样多,但是收到的日期并不重合。” “不过送钱的人似乎有点粗心大意,在其中一家收到的钱袋子里发现了东彦的铜钱。所以我们怀疑是绑架者平日里会在南昶、东彦两国之间走动。根据这条线索处于两国海域交际之间的不落月的嫌疑最大。” 王畅继续说道:“因此我们之前已经向东彦边界的几座城镇送信询问,前日刚收到几封来信。其中有三座城镇的少尹府皆说从半年前开始,便有少女失踪案陆续发生,失踪者约为十二人。” 这宗案子本应由官府负责,潜龙军只需待命出击。 但奉南城是个例外,这里军比官大。即使洛衍贺要插手此事,王畅也只能将有关信息全部奉上。 “不落月归属一向颇有争议,即使怀疑失踪少女会在此处,但贸然出兵恐怕会对两国交好有所影响。”洛衍贺剑眉一蹙,意识到了其中危险。 不落月处于南昶和东彦海域交界的地方。 南昶认为不落月应属南昶领土,东彦认为不落月应属东彦领土。 在不落月没有确认归属之前,贸然让本国军队出现在不落月上,很容易引起两国纷争。 南昶和东彦两国外交已经不似从前友好,从今年邦交会上便可看出,东彦派来的外交使臣并非皇族嫡亲,而是一个默默无名的世子。 南昶皇帝对此已经有所不满,正处两国外交尴尬时期,一个不落月便很容易成为两国交战的导火索。 “但南昶百姓的安危不能不顾,若不能一举解决此案,往后还会有更多的失踪少女。” 洛衍贺眉目坚毅,手指无意识的敲着几案继续说道:“她们生还的可能性还很大,关于有些失踪者家属收到来源不明的财物的事情,王少尹怎么看?” 王畅摸了摸下巴上的短髯,沉吟道:“我猜测财物是不落月给失踪少女的抚慰金,物品则是作为遗物归还。恐怕收到钱的人家,他们的女儿姐妹都已遭不测。” 洛衍贺点头道:“我也是这样想的,但尚有几家没有收到财物,说明她们也许还活着。我们应当在幸存者遭遇不测之前将她们带回来。” 第四十一章 那有鲨鱼 王畅犹豫道:“可不落月位置尴尬,事关两国交好……” 洛衍贺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说,坚毅说道:“此次出击不用官府和潜龙军的名义。不落月江湖风气严重,潜龙军也可伪装成江湖人士前往营救。” 王畅还想再说什么,洛衍贺抢先打断他:“王少尹放心,就算此事暴露引起两国纷争,神都那边也不会有罪名降下来。我们是为保护百姓安危,谁敢降罪?” 洛衍贺态度强硬,王畅再不能拒绝,何况出击营救本就安排给了潜龙军。 若神都真是降罪过来,也是潜龙军担着大头。 洛衍贺的行动很快,不出两日便制定好了行动路线。 参与行动的潜龙军全脱下了铠甲,换上了统一的青色衣衫。 副将洛殊城满意的看着服饰统一的将士们,笑吟吟的向洛衍贺说道:“衍贺,青衫门的名头好久都没派上用场了。” 洛衍贺冷静的看着海图,头也不抬说道:“青衫门在江湖上可被人评价为‘一锅杂烩’,抢劫杀人,救人济贫,什么事都干。你这青衫门的名头怎么什么事都揽?” 洛殊城笑道:“劫的为富不仁,杀的是贪官污吏。我这个青衫门做的可都是为国为民的勾当,呸,好事!” 洛衍贺收起海图,正色问道:“出海的船只找到没有?” 此次行事用的是青衫门名义,军队的船只不能再用,而能容纳百人出海的大船很难寻到,这也是此次行动最为困难的一点。 洛殊城拍拍洛衍贺的肩膀,自信说道:“放心,我去借用了一艘东彦海商的商船,那船又大又稳,可惜跑的不是很快,但船上也有防御工事。” 洛衍贺挑眉:“东彦海商的船怎么肯借给你?说,把人关哪了?” 洛殊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笑嘻嘻说道:“也就是迷晕了扔到地里了,放心,等我们出海之后他们才会醒过来。” 洛衍贺笑着锤了一下他的胸口。洛殊城鬼点子多的很,当初洛殊城从离春离开后创办了青衫门,说是一个门派,实际上却只有几人。 也幸好洛殊城创办了这个门派,让洛衍贺得以将不适合官府军队出面的事情全都以青衫门的名义出手,解决了不少麻烦。 沈辞疾被掳的第四日午时,晨雾弥漫海面,船下沧浪平静。 水手拉起船帆,大船稳稳当当的驶向大海深处。 不落月的尴尬位置为他的生存创造了有力条件,虽然南昶东彦两国皆想将不落月收入囊中。 但两国只是在绘制领土图的时候将不落月归入自己领域内,两国尚未真正出兵登岛。 最重要的原因在于不落月上的家族——墨氏。 墨氏一族在不落月上居住的时间比南昶东彦两国建国时间都要长久,据说墨家在不落月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始皇尚未统一天下的时候。 墨氏一族千百年来积累下来的人脉与资本,足以使墨家独立在两国之外。 更何况,招惹不落月对南昶东彦两国并无好处。 不落月墨氏涉猎极广,依靠自身的地理优势,海商成为了墨氏最主要的经济来源之一。 至于不落月说涉及的其他领域,外人并不能完全知晓。 这个神秘而强大的氏族,让南昶东彦两国并不敢贸然行动,只是嘴上占着便宜。 实际上两国海军所驶路线,只能在不落月二十海里之外的范围里。 一百五十海里的路程这只商船要行驶五个时辰,除了漫长的航行时间外,更另洛衍贺担心的是不落月周遭的地势情况。 在商船前面,有一只轻快便捷的小船由洛殊城驾驶,率先去探查不落月四周的地势。 蓝到发黑的海水在清辉的照映下似乎更加平静,为了避开不落月的巡查,船上未点一只蜡烛。 沉默的大船随着海水的滔浪上下沉浮。 在商船距离不落月十海里的时候,洛殊城总算带着信息回来了。 “说来奇怪,我到不落月北面时发现地势平坦,看势应当是不落月船舶的停靠港口。但却没发现一条船,往西走又是一处绝壁,悬崖陡峭势高。”洛殊城向洛衍贺报告了自己的发现。 洛衍贺问道:‘那东南两面呢?’ 洛殊城嘿嘿笑道:“东南两面是人家东彦的地盘,随意越境可是违反律法的。” 洛衍贺剑眉一挑,洛殊城连忙正色道:“本来是想绕过去取看的,一时时间不够,二是南面守卫众多,容易暴露。回来的时候我往东面看了一眼,同西面一样也是悬崖绝壁。” “为何北面地势较好却无人值守?”洛衍贺思量不得解,此时刚睡醒的鹤庆澜从船舱里走了出来。 因为鹤庆澜晕船的缘故,起初洛衍贺并不同意他参与营救,但鹤庆澜十分倔强的给自己吃下了安睡粉,在船上老老实实的睡了五个时辰,直到船只停下才正好醒了过来。 “洛将军,北面看似安全实则危险重重,因此不落月北面才鲜少有人值守。”他勉强扶着船舷站着,气色仍不是很好。 “你知道内情?”洛殊城面带疑色。 “在下听说不落月北面是个鲨鱼湾,不落月自古便以人肉喂养,想在北面登岛的船只皆有进无出。” “怪不得北面无人值守。”洛殊城恍然大悟,“那北面南面都进不去,看来只有爬悬崖上去了。” 洛衍贺神色不明的看着一脸平静的鹤庆澜,缓缓开口道:“你既然知道北面是个鲨鱼湾,是否还知道其他入岛方式?” “在下并非墨家中人,并不知道不落月的其他入口。” 两面绝壁,一面重兵把守,一面有食人鲨鱼。 洛衍贺的太阳穴兀的一跳,真是令人头疼。 到底是攀绝壁,或过鲨巢,还是攻重围,如何登岛成了一个无解的问题。 似乎是怕洛衍贺做不出来选择,鹤庆澜平静的补充道:“听说不落月的鲨鱼能跳进船上吃人,洛将军还是谨慎些。” 洛衍贺的眉头跳个不停,似乎只剩下了攀绝壁这一个选项了。 第四十二章 你来迟了 “启航,自西面登岛。” 能从悬崖底下爬上顶的人可谓是凤毛麟角,但洛衍贺此行主要是为了探查不落月上是否真的关押着失踪少女。 因此几只小船从大船上放了下来,洛衍贺早年征战受了伤,左臂没办法剧烈运动。 便只能带了几个精兵在崖底接应,只有包括鹤庆澜,洛殊城在内的四人顺着绝壁攀岩而上。 一行人四人皆着青衫敛色屏气分散潜入不落月,谨慎小心的隐匿行踪。 为了尽快找到沈辞疾,四人各自分散寻找。 洛殊城绕过亭台楼阁,轻手轻脚的从一面墙头翻过,落身在了菜园里。 夜阑人静,菜园子里却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洛殊城屏声静气小心观察,原来是个正在摘菜的女子。 女子摘了菜便离开,洛殊城小心跟在她身后,一路被引到了一间灶房。 月没参横,四处寂静。 偏偏灶房还忙活的热火朝天。洛殊城蹲在窗下,鼻尖满是饭菜香味。 “王厨,我说你怎么回事?今个中午我只来迟了一会,怎么姑娘的饭菜便被别人拿走了?”另一个女子的责备声从厨房门口传来。 “上午厨房送来了两只芦花鸡,不小心从笼子里跑出来了。那时候都忙着抓鸡,一时没留意,姑娘的饭菜可叫人端走了。”厨子连忙赔笑,“雁儿姐放心,下次我肯定把这饭亲自送到你手上!” 那女子冷哼一声,压低了声音道:“别人的餐食也就算了,可姑娘的万万马虎不得。” “是是是。” 姑娘?难道说的是沈小姐? 洛殊城悄声跟着拿着食盒的侍女,进了东边的一座院落。这院落四面都有人把守,来往巡视纪律森严。 洛殊城心想,这下可错不了了。 于是他寻了颗高树爬上,藏身在树叉枝桠间。 越过高墙,远瞧着里面厢房里一个白色身影晃动,像是个女子。 不多时,那送饭的侍女从院里出来,那白色身影停在一处不再走动。 洛殊城在树上观察了许久,终于寻到一个空隙,施展轻功从树上跳了下去。 他悄声潜过去,趁其不备一掌击晕一个守兵,将他藏在一旁,从那处翻墙进入。 厢房外无人把守,守兵们都在院落外看管。 洛殊城一把推开窗户,向坐在桌前用饭的白衣女子小声喊道:“沈小姐!沈小姐!” 那女子似乎没听见洛殊城的呼喊,仍是小口用着鱼肉。 洛殊城心下着急,随手捡了颗石子掷到屋里,打在她的锦鞋上。 那女子茫然抬头,起身走到窗边看着突然出现的不速之客疑惑道:“你是谁?” 一双杏眼仿佛存着山间云雾,诡秘又静谧。 她肌肤若温玉细如脂,腰间挂了一支紫玉梧桐佩,半散的乌发一直垂到腰间。 茶白色香衣裹体,上绣百合玉兰,下罩羊脂白云绣裙。裙摆迤地,月华如霜。 洛殊城被绝艳之姿惊的愣在原地,洛衍贺可从未说过沈小姐生的如此好看。 洛殊城到嘴边的话忽然结巴起来,“我,我是,奉洛将军之命,救,救小姐回家。” “走,我带你翻墙出去!” 洛殊城向她伸出手,见她站着不动怕外面守兵发现,便直接拉住她的手腕,叫她直接从窗户里翻了出来。 “那边有门的。”女子伸手指向门的方向,一脸无害的看着他。 “啊?”洛殊城略有些尴尬,看着女子如云雾般的双眼满是无辜,讪讪笑了两声。 “对了沈小姐,你知道和你一起被掳过来的女子们都被关在何处了吗?” 营救其他被掳少女也是此次行动的重要一环,在进行下一步动作之前,这间院落反而更为安全一些。 然而女子迷茫的看着洛殊城,似乎并不理解他在说什么。 洛殊城又问道:“你一被抓进来就被关在这里了吗?那你有没有见过其他和你一样被关起来的女子?” 女子摇了摇头表示并不知情。 洛殊城拉着她坐回了凳子上,柔声哄道:“沈小姐你先吃饭,我去找找其他人被关在哪里了。” 洛殊城转身正要走,却感受到一股弱弱的拉力。他回首一看,一脸无辜的女子伸手拉着他的衣角,杏眸含水颤声说道:“我怕。” 朗月深院,寂寥无声。 娇弱的女子伸手扯住男子的衣袍,可怜兮兮的求他不要抛下自己而去。 洛殊城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样的场景不适合发生在自己身上,他又不是薄情寡义的负心郎,怎么会出现在这样的场景里? 他甩甩头将脑海里突然跳出来的奇怪想法抛之脑后,为难道:“可这是我的任务,沈小姐放心我一定会回来找你的!” 洛殊城扯扯自己的衣角,衣角另一端仍被女子紧紧拉着,她一脸无辜睁着水润杏眸直直的盯着他半点不肯放松。 “小姐你不要这样,我会很为难的。” 女子依然睁着水雾般的清澈眸子。 “我真的很为难!” 而此时在另一座院落外,暗哑低沉的声音在沈辞疾背后响起。 “你是要翻墙进去吗?我帮你。” 来自沈辞疾腰间的力量轻而易举将她从半截断木上抱了下来。 沈辞疾怔怔的看着他,清辉流转倒影在她如水的眸子里映出一抹流光。 半张轻铁面具下是藏不住的琥铂色眸子,他墨发高束青衫飘飘,眸中是她怔怔的倒影。 鹤庆澜见她久久没有说话,轻声唤道:“你在想什么?” “你来迟了……” 散落的青丝随着晚风的吹拂挡在了眼前,沈辞疾淡然的声音中没有半点责怪反而是藏不住的微颤。 她一度以为他不会来,可他确确实实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属下知错,小姐可以扣我工钱。” 沈辞疾轻笑一声,又捂住嘴探头去看另一侧的守兵有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鹤庆澜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身,飞身跃上了墙外的一颗大树。 两人刚躲到树上,脚下便有一对弟子巡逻而过。 待巡逻队离开后,沈辞疾悄声问道:“这地方我以前从未听说,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第四十三章 偷走记忆 “属下去了奉南,洛少将军正在崖底等待接应我们。” 鹤庆澜言简意赅,他观察了四周环境确定无人后,低声向她嘱咐一声:“我们抓紧离开。” 两人跃回地上,循着夜色一路向西面奔去。 营救行动很是顺利,鹤庆澜几人攀上悬崖后将各自背着的一捆麻绳拧到一起,绳子长度刚好够落到崖底,正是为了营救之后的撤离。 沈辞疾又走了一遍方才跟着抛尸弟子的路线,站到崖边看着黑暗暗的海水咽了口口水。 鹤庆澜没有言语,从怀里掏出来一条黑布轻轻蒙在沈辞疾的眼睛上。“抓紧绳子,属下就在旁边。” 沈辞疾眼前一片漆黑,她心神不宁紧紧抓住鹤庆澜的手。 暗哑低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却如同定心丸般另她稍稍安心下来。 悬崖不好爬更不好下,鹤庆澜要一边顾着沈辞疾脚落下的地方,又要一边顾忌自己的步子。 两人缓慢的顺着扯着绳子登着绝壁上或凹或凸的地方往下爬,悬崖边的海风凌厉,吹得沈辞疾脸颊生疼。 但这点疼痛比不上她心里的压力,为了让沈辞疾安全下落,鹤庆澜让她踩在自己的脚上。 沈辞疾整个人被拥在怀里,温暖而厚实的拥抱让她最后的一点心慌也平静下来。 这个拥抱不知持续了多久,或许很长或许很短。 沈辞疾看不见东西,于是听觉和触觉便更加灵敏起来。 她听见身后急促的呼吸,感觉到脚下步子的坚毅,甚至在凌厉的海风呼啸声里,她听见了属于另一个人紊乱有力的心跳声。 终于两人落地,似乎很多人涌了上来,却又被人驱赶。 背后的温暖逐渐冷却,腰间的绳子被人解开。 在她重见光明的那一刻,她愣了一下,随而涌出激动的泪水。 “表哥!”这一声满腔委屈,两个月来家破人亡的辛酸与埋怨尽数藏在里面。 洛衍贺鼻头控制不住的酸痛,“小辞,表哥来接你回家了。” 洛衍贺将妹妹揽进怀里,她身材清瘦,瘦的连骨头都把洛衍贺硌痛出泪来。 被众人挤到身后的鹤庆澜默默的看着哭泣的沈辞疾,似乎面无表情的转身登上了船只。 沈辞疾还没来得及和洛衍贺诉完衷肠,绝壁上的绳子又有了动静。 这一次下悬崖的人似乎不太和谐,绳子有好几次都在剧烈摇晃。 沈辞疾仰头只能看见两个黑影抱在一起,却看不清楚脸。 不知过了多久,那两个黑影才落了地。 沈辞疾好奇的打量着一袭白裙,神情无辜可怜的女子。 她即使在落了地之后仍不肯松开扯着男子衣袍的手,那男子的衣袍甚至被她扯得都有些变形了。 洛衍贺不好插手此事,无能为力的向洛殊城摊了摊手,转而问道:“这是哪座城的失踪女子?” 洛殊城睁大了眼表情奇怪的看了看女子,又看了看洛衍贺道:“这位不是沈小姐吗?” 洛衍贺诧异的看着他说道:“你怎么会这么想?她才是小辞啊!” 沈辞疾无辜的眨了眨眼,向一脸悲愤的洛殊城报以微笑并挥了挥手。 “那,那你是谁?”洛殊城看向白裙女子表情五彩斑斓。 …… 夜风习习,洛衍贺独身站在甲板上。 船只在夜里启航,他们要绕些路,好甩开身后的追兵。 沈辞疾已经睡下,鹤庆澜恪尽职守的在外面守着她。 洛衍贺嗅着咸湿的海风,神情晦暗不明。 “想什么呢?不就救错了人,也就多双筷子的事嘛。” 洛殊城嬉皮笑脸的凑过来,丝毫没有救错人的愧疚。 “多双筷子你去养啊!”洛衍贺毫不留情的伸手在他脑门上弹了一指。 洛殊城故作夸张的捂着脑门道:“你看她长得那么好看,多双筷子也值了嘛。” “信口胡沁!你没见过小辞,你不会问问她到底叫什么吗?除非你告诉我她也叫沈辞疾,不然五十军棍回去就打!” “我问了啊,可是可是……”洛殊城挠挠脑袋。 他记起来自己确实问了,可人家并没有回答,是他思维跳的太快以为长得好看的就是沈辞疾。 洛殊城嘟囔道:“谁让她们一样漂亮呢。” “你……”洛衍贺又准备伸手敲他的脑门,余光却看见那白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他们身后,神色无辜的看着他们。 “姑娘,你怎么不去休息?”洛殊城看见来者忽然脸色一红,拘谨的出声问道。 “家在哪里?”她语气平静,黑白分明的眼眸满是单纯。 “什么?”洛殊城疑惑。 “你说带我回家,家在哪?”她又问了一遍。 “自然是送你回你自己的家了。”洛殊城笑着回答。 可女子却摇了摇头道:“我不知道我家在何处,你知道吗?” “呃……”洛殊城无言以答,他与洛衍贺两两对视。 洛衍贺接收到某种信号连忙救场:“姑娘,还未请教芳名?” “我不记得了。”女子皱着眉想了一会,摇了摇头说道。 洛殊城又问:“你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不落月上吗?” “不落月?”她咬唇思考少时不得结果,继续摇头。“真耳熟,可是我不记得了。” 怎么会有人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住所,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出现在不落月上的呢? 两人满心疑惑对视了一眼,难道是不落月给她们下了什么让人失去记忆的药? “姑娘,是不是有人给你吃了奇怪的东西,让你失去了记忆?”洛殊城关切问道。 可女子一双杏眸直视着洛殊城,语气平静毫无波澜,一字一顿说道:“有人偷走了我的记忆,她要偷走我的一切。” 记忆,也是可以被偷走的吗? 洛殊城上前探了探她的额头,女子很乖巧的没有反抗。手感温热,没有发热的迹象。 “那你脑子里有没有什么名字能想起来的?”洛殊城小心翼翼的问道,生怕吓到这位被人偷走记忆的姑娘。 这个问题一问出口,女子片刻的思考后忽然情绪有些激动。她说:“阿礼,我要找阿礼。” 第四十四章 回家回家 她伸手抱住洛殊城的胳膊,雾气弥上杏眸可怜兮兮的向洛殊城央求着:“你帮我找阿礼好不好?” 洛殊城不知所措的看向洛衍贺,两人用眼神交流着: 洛殊城:怎么办? 洛衍贺:你带回来的你解决。 洛殊城:她一问三不知,我又不是算命的怎么解决? 洛衍贺摊开双手,眼神无辜:关我何事? “好兄弟,就是仗义!” 洛殊城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出这句话,继而浮上勉强的笑意向女子说道:“要不你先回去休息,明日下了船我们再商议如何?” 女子似乎是在思考,她眨了眨如云雾般的眸子道:“没有饭吃,我睡不着。” 洛殊城忽然想起来,自己去把她带出来时她正准备吃夜宵,只是自己的出现打破了她的用餐时间。 “夜里吃太多会积食的。”洛殊城忽然像个长辈,神色正经的说道。 “我饿。” 那双如雾般的眼眸本来不应带有感情色彩的,让人觉得只有清冷无色才最为合适。 可这双眼睛长在女子的眉下,她一眨眼一鼓嘴,明明眼睛还是如雾般的清冷,可就是让人心软。 洛殊城想起了自己曾经在林间月下见过的一只幼鹿,它临水而栖,清澈的眼睛看向他时,心底泛起一股没来由的柔软。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你回房间等我,我去给你找吃的!” 洛殊城头也不回的上前拉住女子的手,将她带离了甲板。 剩下洛衍贺独自一人站在船舷边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好兄弟见色忘友的背影。 月朗星稀,海面平静,偶有鱼跃。 船只平稳的向前行驶着,洛衍贺望着远处薄雾出神。 不多时,身后又有了动静。 洛衍贺笑骂道:“你这小子怎么又回来了?” 可当他回头时,却是一脸笑容的沈辞疾。 她温和的笑着,上前走了几步和洛衍贺并肩站在一起。 “睡不着吗?”洛衍贺低头,语气是方才没有的温柔。 沈辞疾扶着栏杆,深吸了一口海风。又咸又湿的味道。并不会让人舒服,但她还是很高兴。 “明日就能到位奉南见到舅父了,我心里高兴。”沈辞疾柔柔的笑着,眸里闪动着晶莹的星光。 “对了表哥,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的?”沈辞疾飞快的眨了眨眼睛,将尚未流出的晶莹藏了回去。 洛衍贺轻声笑道:“你那个侍卫还算忠心,身上带着几根金条居然没有携款私逃,而是直接到奉南找到了我。不落月正是最近半年来海河州数名失踪少女的重点怀疑对象,而不落月位置尴尬南昶不好直接派兵登岛搜查,我只好借用江湖名义登岛看一看,幸好你真的在这。” “海河州失踪少女?”沈辞疾捕捉到了其中重点,她想起那名被两个墨家弟子抛尸下悬崖的女子,背上蓦然泛起一层冷汗。 “我好像知道她们被关在何处。”她抬起头神色凝重的看向洛衍贺,对方温柔的神情也逐渐变得郑重起来。 晨光熹微,海生迷雾。 船只穿过水雾,迎着晨曦远道归来。 辗转多日,沈辞疾终于踏上奉南的土地。 她从怀里掏出一面青色云纱正准备遮盖面部时被洛衍贺拦下,“表哥在这儿,小辞不需要再躲躲藏藏,遁阴匿景。” 沈辞疾动容,眼眸浮上一层水雾又很快压下。一声“表哥在这儿”足以让她安心落意,不必再一人负隅独行,步履维艰。 熟悉的有枝可依的安全感再一次向她招了招手。 “好,表哥。” 从码头到洛府,穿过了半个奉南城。 这一路上沈辞疾都没有看见自己的通缉令,洛衍贺神色平静解释道:“潜龙军是南昶海军的主力,父亲是奉南的最高将领。” 只是两句话便让沈辞疾明白自己为何可以肆无忌惮行走在奉南城内,不必忌惮官府的抓捕。 自沈辞疾记事起,她便知道远在南昶南边的奉南驻守着她的舅父一家。 奉南是沈夫人的家乡,沈夫人嫁到乌冬后生下沈辞疾。 她常常和沈辞疾说起她神勇无畏的将军表哥,说起她自己从小长大的军营。 母亲和她兄长的关系很好,他们常年互通书信诉衷肠。只是山高路远,沈辞疾很少见到母亲嘴里常常提起的舅父,她上一次见舅父和表哥还是两年前的事了。 洛翰戊在质明时在军营里操练未归,洛衍贺便先将沈辞疾安顿下来。 许是近亲情更怯,许久未见舅父,沈辞疾心里发紧,她手里紧紧的抓着鹤庆澜的衣角。 鹤庆澜:“……” “小姐,你再扯就要把属下的袖子扯坏了。” “我,我其实有些庆幸,”沈辞疾的双眼茫然的看向车厢窗外,声音有些沉闷:“庆幸舅父家好像没有受到牵连。可我还有些害怕,” 她的指尖发白,握的更紧:“我怕舅父一家会因为我的到来,受到飞来横祸。” “奉南由潜龙军把守,王爷不会贸然对潜龙主将出手。” 鹤庆澜神色认真,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自己的身子向沈辞疾那边倾斜,好让她焦躁不安的手有处发泄。 “听说南昶武将大半曾是江津王的部下,”沈辞疾长叹口气,“若真要找舅父的麻烦,只是一路潜龙如何抵抗得了。” “……” 鹤庆澜不大会安慰人,特别是安慰女子。 他见沈辞疾悲恸,心底竟浮现出一缕焦急。 他蹙了蹙眉头,努力抑制着这异样的感觉。 “小姐,洛将军一直在等你回家。” 沈辞疾抬眸看向鹤庆澜,低沉的眼眸直直撞进鹤庆澜藏在轻铁面具下,那双若隐若现的琥珀双眼。 静谧未几,淡粉的双唇吐出一句轻轻的“谢谢。” 亭午时分,沉稳有力的脚步声从院外响起,沈辞疾噌的一下站起来迎了出去。 “舅父!”一声呼唤带着浓浓的鼻音,沈辞疾眼眶湿润站在屋檐下,看着院子中央的中年男子凝噎。 苍劲有力的手掌满是老茧,洛翰戊大步上前握住沈辞疾瘦弱的肩。他屡次有些更咽,无何叹出一句:“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第四十五章 抱歉抱歉 双襟湿,恨晚逢。 三人坐在一方院落中的祥瑞麒麟石刻方桌上叙话,明明暖暖七月艳阳天,却教人通体寒意。 沈辞疾将那一日沈家的惨状强忍着泪水倾诉了出来,并将偶然撞见陈昱与别人的对话也一并告知了他们。 洛家父子二人皆是气愤不已,满腔愤懑憋得双目通红。 洛衍贺气上心头便坐不住了,围着桌子转了一圈又一圈,嘴里不停的咒骂着陈昱和江州少尹。 “舅父,您是潜龙军将领,我父亲也是江州总兵。同为将领,您和我父亲为朝廷征战数十年,忠心耿耿,我父亲更是为了南昶江山在战场上被敌重伤,以致从此不能再上战场,改做了文官。我父亲为南昶披肝沥胆,怎么可能谋逆!”沈辞疾悲苦泣道。 “舅父一直相信你父亲一片赤胆忠心,清白无辜。沈家的冤屈自出事那天起,舅父便一直在暗中调查。只是苦于奉南双王相隔甚远,调查并不顺利。” “对了小辞,说起嘉宁王,他不是带你去了青城,你为什么会离开那里。难道是因为他与北奕联姻一事?”洛衍贺插嘴问道。 “嘉宁王?嘉靖南邦,裕以安民?”沈辞疾冷笑,言语满是讽刺之意,“这封号真是抬举他。再说他的事情与我再无半点关系。” 沈辞疾眼神冰冷如霜,她面色平静但言语间尽是恨意,“是他在将我囚禁在辉中的。” 沈辞疾又将陈昱与周纪研的对话大致复述给洛家父子。 洛翰戊皱着眉头细细思索,“原来不是山高路远难以探查,是背后有人阻挠。” “陈昱在这件事背后扮演什么角色?”洛衍贺好不容易镇定下来,满心疑惑问道。 “他也许在背后推波助澜。在我来之前曾见过江津王,”沈辞疾神情凝重,“也许是在他私自建造的地下宫殿,他向我讨要一面妆镜。” “妆镜?”洛衍贺疑惑问道。 “是,可我并不知那是什么东西。” “沈洛两家不仅是姻亲关系,你父亲更是我多年好友,舅父拼尽全力也要为沈家讨回公道!”洛翰戊义愤填膺。 洛衍贺在一旁用手指关节无意识的叩着石桌,他明白父亲的话不过是在宽慰沈辞疾。 平反冤案倒还有希望,扳倒江津王讨回公道却遗大投艰。 沈家一事看似由江州少尹受陈昱操控,但难保此事没有江津王参与。 江津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势力之大叫人胆颤,他若想保自己唯一的嫡子又不知会使出何种手段。 洛衍贺看着眼眶泛红身材瘦弱的沈辞疾,心里暗叹一声,颇有些任重道远的感觉。 沈辞疾在洛府住了下来,鹤庆澜仍未表达出想要离开的意思。 沈辞疾不好意思向洛家借金子,便想起沈家之前在别处投资的产业来。 沈父半生戎马,半生笔杆,没有半点经商之道。 那些产业还是沈夫人为了女儿出嫁准备的嫁妆,沈夫人似乎早有远见,那些产业不在沈家名下,而是记在了洛衍贺的名下。 沈辞疾向洛衍贺提起此事,洛衍贺很是愉快的带着沈辞疾来到奉南最繁华的街道上去。 “我一心都在军营里,对经商之道半点不通,于是将那几家铺子托给了好友打理。” 三人在一家金店门前停下,沈辞疾抬头看着金灿灿的招牌有些晃眼,她缓缓念出招牌上的字:“金璞堂。” “衍贺兄可算来了,难为你还记得这家铺子是你的。”随着清声爽朗,一个身若玉树的淑人君子从金店里快步迎出。 他定睛见了沈辞疾,忙施一礼温声问好:“在下宋允书问沈小姐安好。” 沈辞疾嘴角含笑,落落大方的福了回礼。“宋公子多礼了。” 洛衍贺向来不为繁文缛节所拘束,见两人拘谨的来回问安便朗声笑道:“小辞,我和宋允书是总角之好,你们便不要拘于礼数了。” 宋允书儒雅笑道:“衍贺兄常与我念叨沈小姐,今日终于得见,果然惊鸿绝艳,仙姿玉色。” 沈辞疾礼貌回道:“宋公子谬赞了。” “衍贺兄说这家铺子是沈小姐的嫁妆,正巧我今日查账,咱们一起去看看账本。” 沈辞疾点头应好,提裙踏进铺子。 带着轻铁面具的鹤庆澜面无表情,跟着沈辞疾进门,却在经过宋允书时十分自然的撞过他的肩膀走过。 “抱歉。”鹤庆澜头也不回,像是轻笑般的吐出两字。 宋允书心生异样,只觉得沈小姐身边的侍卫有些怪异,他纳闷的摇了摇头举步跟上。 金璞堂的陈设典雅大气,很是符合宋允书的儒雅气质。 柜台陈列的金玉首饰繁华炫目,各式风格包罗其中。 沈辞疾随手拿起一条宝石鎏金海棠链端详,流光溢彩栩栩如生。 “这是店里卖的最好的手链,用的是东彦石榴石。”宋允书站在一侧缓缓介绍。 沈辞疾点点头又将它放下,她摸了摸自己空荡荡的手腕,倏然想起那条被墨承礼拿走的手链寻音。 宋允书继续介绍着铺里的珠宝摆设,一面巨大的奇石黄玉摆在店铺正中。 沈辞疾下意识的将手覆在上面,触感竟意外的温暖。 “这是西琅产的暖玉,一年四季温度恒定,温暖如春。”宋允书介绍道。 沈辞疾打量着这面巨大的西琅暖玉不由赞叹:“这么庞然巨物从西琅过来怕是要花费不少人力财力。” 宋允书的目光落在这面暖玉上,眼神满是赞叹之意:“衍贺兄将这家铺子托付给我时,这面暖玉便在此处了。听说是沈将军亲自从西琅带回来的,放在这里不仅算是镇店之宝,更是打算打造三十六件玉石首饰给沈小姐做嫁妆。” 这面暖玉比一张石桌还大,打造三十六件首饰绰绰有余。 沈辞疾眼神灼灼,父亲从未告诉过她这件事。 她将整个手掌都覆在上面,暖意不断袭来,好似父亲掌心的温度。 金璞堂的账本做的干净利落,每一笔账目都清晰可查。 沈辞疾拿上一本去年已经做好的账本向宋允书道: 第四十六章 你在生气 “我从前并未学习如何管理店铺,如今让我直接接手还是有些艰巨。幸好有你从前整理好的账本让我学习,宋公子辛苦了。若是有幸,希望我有晦涩不懂的地方向你请教。” 宋允书温煦如春道:“多承谬赞。除了金璞堂外,还有一家绸缎庄和胭脂花粉铺,以及酒楼客舍各一座。” 沈辞疾惊诧,她没有想到父母在奉南为她置办了这么多产业,吃穿用度衣食住行样样皆有,霎时心酸难过各种复杂滋味涌上心头。 沈辞疾别过头揉了揉眼睛,一举一动皆落在鹤庆澜眼里。 “这么多产业辛苦宋公子费心打理了,只是我尚不通经营之道,暂时先接管金璞堂试手,其他产业还照之前四六分成由你打理,不知这样可好?” 宋允书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产业本就该是沈小姐的,之前我拿四成完全是衍贺兄用了私房钱在中补贴,实际我只占了两成。如今沈小姐亲自打理,我还照最初的二八分成就好,沈小姐不必顾虑我。” 沈辞疾诧异的看向洛衍贺,洛衍贺锤了宋允书肩头一拳笑道:“小辞你不要推迟,这小子之前一直在讹诈我。如今你接管店面,完全不用给他脸面。拿回你的八成就好。” 沈辞疾展了昳丽笑颜,看着眼前暗自用手较劲的两人温婉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不推辞了,只是我做主将宋公子的份额提到三成,宋公子也不要再与我客气。” 宋允书不好推辞,只能称好。 一时之间气氛融洽,几人商量着由洛衍贺请客到酒楼里饱餐一顿。 在几人准备出门前往酒楼时,迎面撞上了一脸焦急的洛殊城。 沈辞疾还没来的及向他问好,洛殊城急声向洛衍贺喊道:“小鱼儿出事了!” 宋允书疑惑问道:“小鱼儿是谁?” 洛衍贺伸手拍了拍宋允书的肩,急声道:“回头再跟你解释,今日这顿饭是吃不成了,麻烦你送小辞回去。” 宋允书点头应下。洛衍贺跟着洛殊城快步离开,余下沈辞疾三人目送着他们离去后。 宋允书温笑道:“看来今日没有机会请沈小姐吃饭了。” 沈辞疾柔柔笑道:“宋公子太客气了,你帮忙管理铺子本就辛劳,要请也该是我请。” “哪有要女子请男子吃饭的道理呢?”宋允书笑道。 “天色不早了,小姐我们该回去了。” 一直默不作声的鹤庆澜突然上前一步插在了两人中间,隔开了宋允书落在沈辞疾身上的视线。 “那改日再见。”沈辞疾从鹤庆澜的身前偏了一下头向宋允书挥了挥手。 宋允书温和抱之一笑,然后上前一步站在鹤庆澜身前说道:“衍贺兄嘱咐我安全将你送回洛府去,我已着人备马,马车一会就到。” 沈辞疾还没来得及开口,鹤庆澜又走了一步,拦在沈辞疾身前。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宋允书,“多谢宋公子好意,这里离洛府本就不远。我家小姐喜欢散步,我们自己走回去就好。” 沈辞疾:“?” 她什么时候说过自己喜欢散步了? “是吗?”宋允书不肯退让,面上的笑容都快僵住了,“其实在下也喜欢散步,那就不坐马车,我们一起走回去。” 鹤庆澜眯了迷眼,琥珀色的眸子里都快结出一层冰霜了。 这人怎么这么不识好歹死皮赖脸的,非要跟着他们? 沈辞疾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似乎有些不太对劲,连忙插在两人中间打圆场:“没事宋公子,我还有别的东西需要置办,不麻烦你送我了。” “可衍贺兄……”宋允书还要开口。 鹤庆澜威胁性的向他抬了抬下巴,出声打断:“若洛少将军责罚,一切后果皆由在下承担。”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宋允书若要再哭着喊着跟着他们就太不识时务了。 他只好惋惜拱手道:“那沈小姐路上小心,我们改日再见。” 熏风昏日,泛红的天际给平静祥和的奉南城裹上一层温柔的面纱。 他们两人难得的能光明正大的走在街上,沈辞疾眼底是遮盖不住的兴奋。 可走到一处公示牌前时,沈辞疾脸上的笑意便蓦然褪去。 公示牌如半堵墙般立在最热闹繁华的街口处,上面除了几张海盗通缉令外,还有一张稍有些破旧的寻人启事。 “息女李芝兰,年方十六。于启祯十六年五月三十日洲中江游船会友时失踪,至今未归下落不明。失踪时着翠色环钗裙,发插万海珍珠素钗,右腕带单只家传累丝金镯,指涂丹红蔻丹。告知线索者,谢礼百两。带回息女者,谢礼千两。奉南城东李家布庄跪谢。” “累丝金镯,表哥没有告诉李老板吗?”沈辞疾喃喃自语。 鹤庆澜低声道:“尸首未见,洛少将军也不好妄下定论。” “洛少将军?”沈辞疾猛然抬头视线直逼鹤庆澜的双眼,“你知道海河州的连环失踪案?” 鹤庆澜沉默了一下,说道:“只是略有耳闻。” “可表哥从未当着你的面说过此事,你一直跟在我身边到底从听来的消息?”沈辞疾压低着声音语气有些激动。 “属下刚到奉南的时候,便知道了。”鹤庆澜回道。 “那你也知道失踪的人可能会在不落月?” 鹤庆澜抿了一下唇,“在不落月时,小姐并未提及此事,属下便未曾多言。” “我早已许你发问,你不问只是因为你不想问,不愿问。”沈辞疾语气激动,人命关天,一句多言便可抹杀许多人生的希望。 “鹤庆澜你听着,我花二十两金子买你,买的不是陈昱的侍卫,是鹤庆澜。” “银甲是陈昱赐你,你弃之。冷血无情的是陈昱,不该是你。” “我的侍卫应当烈如炙火,傲如骄阳。而不是薄情寡义,对自己无关之事皆当看不见般无动于衷。” “你说你要二十两金子,加一官半职。鹤庆澜,你若是此种人,我便再给你二十两金子,你自行离去便可,再不要和我谈什么做官为民。” 第四十七章 花月娘子 鹤庆澜尚未开口半句,沈辞疾便决然转身而去。 在沈辞疾头也不回的一直走到洛府门口时,她终于停下了脚步。 鹤庆澜不远不近的站在她身后,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可沈辞疾只顿步了片刻,并没有回头,抬步跨进了大门。 鹤庆澜自从离开世子府,便再也不向之前那样夜里睡在房顶或树上,也不用背着奴仆与沈辞疾偷偷会面。 但他似乎对走窗户这件事上瘾,即使是在奉南洛府,他仍是不声不响的从窗户跳了进来,站在沈辞疾身后连声也不出。 沈辞疾正伏在案前看着金璞堂的账本,见烛火有些暗了,便打算去找剪子。 可她还未起身,一直骨节分明的手握着小巧的铜剪打开了灯罩。 过长的烛线被剪短,闪烁的烛火立马安静下来。 温暖的烛火稳定的提供者光亮,也将光线映在了鹤庆澜的另一侧脸上。 高挺的鼻梁和有棱有角的轮廓被烛火蒙上了一层温暖的光,卷翘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扇阴翳。 他神情漠然,低垂着眼睑,视线落在沈辞疾不留神沾上墨迹的手背上。 “小姐的手脏了,属下去打水给你擦擦。” 鹤庆澜轻声开口,刚侧过身子便被沈辞疾冷漠的语气喊住: “不必了。” 沈辞疾没有抬头,继续提起笔在纸上记着帐,淡漠说道:“擦了还是会脏,现在擦有什么用呢。” “小姐在生气。” 笔顿了一下,在账本上迅速的晕成功了一小团墨团,将刚写完的字盖住了一撇。 沈辞疾没有说话,只是又翻了一页,继续对着账本记着。 “小姐是觉得属下罔顾人命吗?” “是。” “属下明白了。” 一阵风从沈辞疾身边袭过,鹤庆澜离开了屋子,只是这次走的是门。 随着门吱呀一声被关上,沈辞疾手里的笔终于放了下去。她偏头看着温煦的烛火,许久没有移开视线。 随着秋老虎的大驾光临,日光灼灼草木渐枯。 沈老将军军务繁忙,并不常在家中用饭。 而洛衍贺最近在追不落月绑架少女的案子,本应十分忙碌,却日日赋闲,除了在家便是常出入各种风月场所。 回到奉南的第三日,沈辞疾总算逮住了正准备出门的洛衍贺。 “为何这么久了,关于不落月绑架少女的事情还没有传出来。”沈辞疾终于问了出来。 洛衍贺把玩着佩剑上的剑穗一脸漫不经心的说道:“这是官府机密,再没有确实证据之前不能传出去的。” “可是我看见他们抛尸,我还知道他们把人关在何处。”沈辞疾焦急的说道。 从不落月回来后,她总能想起那只垂落的带着累丝金镯胳膊,那张贴在公示板上白纸黑字的寻人启事。 洛衍贺沉默了一下,还是抬起头神色严肃的说道:“小辞,不要想那件事了。你要知道,许多事情不是想当然便能去做的,你要学会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 “表哥!”沈辞疾不可置信的问道:“你是要我对不落月上石屋的惨叫充耳不闻,对街口的告示视而不见吗?” “不落月的归属至今仍存在着很大的争议。” “一旦我们向不落月发兵,东彦就会以我们入侵边境为借口挑起战争。” 洛衍贺向她解释道:“这次能把你救出来,潜龙军没有一人受伤确实是十分侥幸。可不落月经此一事,说不定已有防范,也有可能把失踪者转移了。若要再冒然行事,不仅一场空不说,还会挑起两国纷争。” 沈辞疾忽然平静的可怕,她语气冷然带着一丝质问:“所以就算那夜我说刚开始就说了失踪者被关押的地点,你们也不会去营救她们对吗?” “不会的。”洛衍贺的神情认真且严肃,他看着沈辞疾的眼睛一字一句的告诉她自己的想法,“如果你也在那座石屋里,我一定不惜全力救你们出来。可是那夜已经打草惊蛇,我不单是对奉南百姓负责,更要对我的将士们负责。” “可是幸存者该怎么办?难道就因为作案的是不落月,所以就不管了吗?”沈辞疾继续问道。 “不会的,依照不落月的习惯,他们会给罹难的失踪者家属送去钱财和遗物。” “我已经派人日夜监视李氏布庄,一旦有可疑人员将李芝兰的手镯送过去,便能顺藤摸瓜,光明正大的把不落月揪到明处。”洛衍贺语气坚决。 洛衍贺良好的态度得以让他被沈辞疾放出了家门,不落月的案子并未停止调查。 今夜的酒局是王畅安排的,目的是让洛衍贺打消以江湖名义登不落月的想法。 而事实上少尹王畅并不知晓洛衍贺已经以青衫门的名义上了一趟不落月,还从里面带出了两个人。 奉南城最风流得意之地,名为不愿生。此楼建于昌明年间,至今已有百年历史。 百年来,不愿生自月升启,月落闭。 只因建此楼的虞美人一生信奉“若无花月美人,不愿生此世界”。 因此,花、月、美人三者皆有,不愿生才开门迎客。 月夜花朝,华灯结彩。一辆马车吱呀吱呀的在奉南城最大的酒楼外停下。 一个等待许久的中年模样的男子上前,向车厢伸手。一只带着玉镯的素手盈盈搭在他宽厚的掌上,蔻丹鲜红,十指纤细。 碧纱绿裙,绢扇锦履。 一只小巧的锦鞋踩上了马夫的脊背,柔弱无骨的纤纤玉手扶着奉南少尹的手掌,半妖半仙般的女子抬眸展颜,如万花齐开。 “花月娘子,你可来迟了。”奉南少尹王畅满面笑容,指腹轻轻摩挲着女子娇嫩的手背。 不愿生每三年为一届进行花魁评选,每届魁首皆称花月娘子。而今年新晋的花月娘子名为胥泱儿。 胥泱儿伸出手,轻轻捏起掉落在他肩上的一片叶子笑道:“是王大人来得太早了。” 王畅嘿嘿一笑,低声凑过去道“胥娘子,我等得,那位将军可等不得。” “若不是大人相邀,泱儿哪里会来见什么将军呢?” ------题外话------ 不出意外的话,章节会更到十五万字左右,请放心食用 第四十八章 风流贵胄 胥泱儿掩唇轻笑,轻手投足皆是风情。 两人相顾笑着走进酒楼里,而在酒楼大堂一侧的桌上,一些不太愉快的声音引起了胥泱儿的注意。 “你这小子胆儿还挺肥,欠我们宋爷这么多钱,还敢出现在宋爷眼前讨打?”尖嘴猴腮的男子卷着袖子,揪着清瘦公子的衣领挥着拳头吓唬他。 那清瘦公子一身素袍表情窘迫为难,眼角一斤有了一块淤青却仍倔强的梗着脖子说道:“宋老爷借在下临摹的书法本就不是真品,又如何能说在下偷梁换柱,还的是赝品呢?” “偷劳资的东西还敢胡编乱造?你知不知道那是南昶名家柳公的作品?那副字价值百金,把你全部家当卖了都凑不齐半副字。”说话的是同桌锦衣富贵的男子,他嘴里咬着根鸡腿骨头一脸不耐,一说话便唾沫横飞。 宋老爷说着一脚踩在板凳上,满嘴的油光用吃剩的鸡骨头指着清瘦公子的脸咋道:“如今只要你赔十金,你还敢来找本大爷要润笔费?你脑子缺根弦!” “小子,宋爷可是菩萨心肠。百金的东西只收你十金,你可别不识好歹了!”与这宋爷一桌吃酒的人咂嘴劝道。 素袍公子仍不肯退让,继续梗着脖子态度不卑不亢的顶着鸡骨头瞪着宋老爷说道:“在下读圣贤书,绝不做腌臜事!宋老爷的东西在下已经完璧归赵,还请宋老爷付在下应得的润笔费。” “娘的有病!” 宋老爷被他的态度惹得恼火,将鸡骨头砸到清瘦公子的身上,一手的油腻伸手就扯住他的衣领准备开揍。 “这位老爷说的可是神都柳公的名作?奴家一向对柳公之书十分倾慕,不知您能否让奴家开开眼界?” 娇媚轻柔的声音不紧不慢的响起,胥泱儿自人群中翩翩而来,向被她吸引看来的众人展了昳丽笑颜。 那宋老爷喝了酒本就性急气糙,看见突然出现的绝色美人眼睛都直了,醉意熏熏的猥琐笑出了声,“嘿,这是哪来的美人,坐下来陪爷喝点?” 王畅认出这个酒鬼不过是个地痞头子,很是英勇的喝出声:“不长眼的狗货,也不瞧瞧老爷是谁?” 招惹一个正在酒头上的醉鬼是很不理智的行为。 宋爷被他喝声吓了一下,抬眼却看见他身旁并没多少侍从,更是怒上心头上前伸手就给王畅了一个巴掌。 “什么猪狗老爷,大爷我在这还没人敢在大爷面前自称老爷的!” 王畅只是一个文人,就算气急也不过瞪眼吹胡骂人祖上三辈,也从未与人动起手过,此时挨了一个巴掌打得头歪在一边,两眼不可置信瞪若铜铃。 宋爷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被一巴掌打傻了,嘿嘿笑着又要去调戏胥泱儿。 那王畅只是迷茫了一瞬,他堂堂从四品奉南少尹被一个地痞流氓在大庭广众之下甩了一个巴掌。 这事若是流出去,他如何在奉南官场上混?他只是在思考,如何杀了这个醉鬼维护自己的脸面。 “奴家只是仰慕柳公之作,若宋爷不愿让人看便算了,何故出手伤人呢?”胥泱儿娇嗔道,面上流露出几分委屈。 宋爷猥琐笑着,发直的眼睛都快把胥泱儿白皙秀欣的脖子盯出个洞了,“这小子送过来的字画本就是假的,美人想看真的不如到爷家里看?” “奴家曾品鉴过柳公的几幅书法,不知如何辨认真假,不如宋爷拿那副字教教奴家?”胥泱儿伸出玉指,轻轻一点放在桌角的一卷字画。 宋爷虽然喝的醉醺醺,舌头都大了吐字不清,但脑子还不算太混沌。 他犹豫了一下,想着胥泱儿一个女子好糊弄,便伸手揽起那卷字展开。 他装模作样的随手指了几处,胡言乱语道:“呃,你看这个印章,颜色太浓,不符合柳公修雅的气质。再看这题,墨痕太重,柳公下笔自有考量,怎么会着色不匀呢?” 宋爷指着字,摇头晃脑说的连自己都快信了。 胥泱儿却顾做惊讶道:“呀,奴家倒觉得您手里这幅字像是真迹呢!” 宋爷自信的摆摆手,咧着大嘴说道:“不可能!爷说这是假的,这就是假的!” “奴家身边这位大人也收藏了几幅柳公真迹,不如让这位大人瞧一瞧?”胥泱儿将狠戾瞪着宋爷的王畅推了出来。 “你算什么东西?”宋爷十分狂妄,他仰脸斜睨自以为一副伟岸样子冲着王畅喷沫。“就你这狗眼,也能看出柳公真迹?” “呵,本官不仅看出了这就是柳公真迹,还看出了一个欺上瞒下诬告陷害的小人。”王畅冷冷盯着他,一字一句满是危险意味。 说来这宋爷也够蠢笨,听见这句话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瞪大了眼睛怀疑王畅是不是瞎了。 “你他娘什么眼神?这明明就是假的!” 他说完听到四周围观的人群哄得发出一阵笑,才察觉出来王畅后半句的意思。 刹时血脉喷涌,涨的脸红脖子粗的骂了一句就要冲上去揍王畅。 “当众殴打朝廷官员,入狱五年。”一道清亮高爽的声音自楼梯处传来。 胥泱儿闻声望去,看见来人时脑海中莫名蹦出“簪缨世族”四字。 风流多情的狭长双眸冷冷并不轻佻,薄唇似含笑却满是嘲讽。 一身玄锦泛着光泽穿在男子更显身姿修长芝兰玉树,他自扶梯上背手而下,举手投足满是优雅。 好一个风流贵胄,多情将军。奉南人人如此称赞。 “洛将军!”王畅脸上又浮现出刚才的傲气,轻蔑的睨视着宋爷高声道:“此人言行狂妄,纵容恶行,藐视国法,本少尹以不道及大不敬之罪,将此人暂行扣押,送往都护府问罪!” 宋爷不认识奉南少尹王畅,但认识这位闻名遐迩的奉南千户将军,洛衍贺。 在奉南,比都护府更知名的是潜龙军,比潜龙军更有威慑的是率领潜龙军的怀化大将军——洛翰戊。 但比洛翰戊更家喻户晓的,是洛将军之子,潜龙军少将——洛衍贺。 第四十九章 夜入奴梦 洛家,世代为将。 奉南,海牙之隅。 潜龙军,南昶海军。 洛衍贺在十三岁时便在海事领域展示出了极高的天赋,曾一船十人一夜歼贼十船百人。 此后十年之间,奉南远至东彦海界,数千海里海贼寿命不过三个月。 奉南州间广为流传一句俚语:“海蝉妄盛,夏起秋亡。” 宋爷面若死灰,这位洛少将军骁勇善战,暴戾成性的海贼在他手下也活不过三个月,更何况他一个小小地痞? 宋爷双脚一软,他敬畏这位洛少将军远胜于那个少尹大人。 他双膝跪地,痛哭流涕,全然一副烂怂苟且样子。“小的吃多了黄酒胡说的,洛将军饶命啊!” 洛衍贺大步迈来,对他的求饶声充耳不闻。面若和润向王畅郎声笑道:“我说少尹大人一向守时,怎么今日晚了,原是被不长眼的碍着脚了。” 王畅向眼前这位比自己小了二十多岁的将军毕恭毕敬,即使二人官职不过相差一品。“洛将军久等了,咱们这就上去。” 洛衍贺抬了抬下巴,几个士兵上前拖走痛哭流涕的宋大爷,而宋大爷的一众跟班早在看见洛衍贺的一瞬间,便作鸟兽散了。 闹剧以洛少将军的出手结束,胥泱儿抬步正要跟着王畅上楼。 身后却传来道谢的声音:“在下晏容嘉,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胥泱儿回首未说话,只是盈盈笑着向他颔首。 随而转身随着王畅的步子上了楼上包间。 晏容嘉怔怔的看着那一抹碧影盈盈踏上楼梯,鼻尖似乎还停留着一股香甜的气息。 身边传来人们的嘘声,有人嘲讽道:“别看了,那可是不愿生今年新晋的花月娘子身价千两。你小子可真是走了大运,能让花月娘子冲着你笑。” 不愿生?晏容嘉的目光仍停留在胥泱儿走过的楼梯台阶上,被打得青紫的一只眼睛逐渐模糊起来。 酒楼二楼是一间间的隔间,最大的一间里三三两两坐着各色人物。 胥泱儿刚踏进包房,便听见几人嚷道:“王大人迟了,快自罚三杯。” 王畅爽快的饮下三杯酒,爽朗笑道:“今日却是事出有因,这不是为了请诸位听曲嘛。” 王畅言罢,胥泱儿便从他身后走出,媚眼巧鼻,朱唇嫣嫣,娇声福身道:“奴家梳洗打扮迟了,泱儿向各位公子赔罪了。” 那几个男子见了如此美人皆是眼底一震蠢蠢欲动,连连叫道:“王大人真是体贴,竟能将不愿生的花月娘子请来,早知便不罚你酒了。” 王畅朗声笑着落座,抬头像胥泱儿使了个眼色。于是花月娘子会意向座上之人颔首,落坐软蒲。 随着几声清冷的琴音流出,王畅向座上宾客举杯道:“听说洛将军自海上归来,一举歼灭海贼三十七人。这是奉南百姓之幸,今日本官特地请了娇娥,以曲庆功!” “此曲是奴家特意为将军所作,铮铁腥冷,繁花香暖。望洛将军不为战场寒霜所伤,特以此曲慰藉。” 洛衍贺一手执杯,一只锦鞋踏在凳上,懒散靠在椅背上。他面无波澜,瞧不出悲喜。胥泱儿向他献曲时,也只是淡淡点头。 他实在不像个刚勇坚毅的将军,明明征战十年,除了他挺拔的脊背在他身上谁也不会联想到“将军”一词。 像个膏粱子弟。 胥泱儿不经意扬了下唇,这一笑却正好落在了洛衍贺的眼底。婉约低首,纤纤玉手抚上琴弦,或勾或挑,清冷琴音如流水泻出响彻满堂。 一曲终了,众人念念不忘,回之有味。 胥泱儿落幕福身:“泱儿献丑了。” 众人皆合掌称好,无一不快。 席间王畅早已在洛衍贺身边留了一处空位,胥泱儿翩翩落座,却见洛衍贺杯中一片碧青。 “洛将军,是这儿的酒不合口味吗?” 洛衍贺看着胥泱儿似笑非笑道:“我只怕饮酒误曲。” “拙曲劣作,还未请罪污了将军耳朵。”胥泱儿羞涩抿唇。 “此曲看似轻松欢快,实际暗藏哀思,似乎别有他意。”洛衍贺摩挲着茶盏上的浮雕花纹,眼神似乎轻佻的落在胥泱儿脸上。 “将军征战归来,自是要庆功欢喜,只是奴家在想将军下次出征不知何时才能再见。”胥泱儿垂眸,面露愁思。 “胥娘子何时见过我?”洛衍贺挑眉,放下手中茶杯。 “将军美名远扬,夜夜入奴梦。”如幽兰般的气息轻轻洒在洛衍贺肩头,隔着轻薄的玄锦,洛衍贺似乎能感受到来自她鼻息间的暖意。 洛衍贺低笑出声,微微上扬的丹凤眼里却不见半点笑意。他凑近胥泱儿脖颈,鼻尖与耳垂只是毫厘之差。 “……”胥泱儿呼吸一窒,未有动作。 席上此时觥筹交错,没人注意到洛衍贺此时的动作。只有王畅时不时看来,看着胥泱儿的眼神中满是赞许之意。 胥泱儿似乎等待着什么,可洛衍贺却直回身子,手里不知何时捻了一片芍药花瓣。 是方才奏曲时,琴边放的芍药盆栽掉落的。 “芳兰竟体。”洛衍贺的嘴角似乎上扬,不知是在说花还是在说人。 更阑人静,众人醉意熏熏纷纷散去。 王畅枕曲藉糟,把胥泱儿推到洛衍贺身旁,大着舌头说醉话,让胥泱儿送洛衍贺回家。 “少尹大人真是醉了。”胥泱儿笑道。 洛衍贺默不出声,一个侍从模样的人拉着洛府的马车走过来。胥泱儿笑道:“喝了酒吃风会头疼的,将军快上车回家。” 胥泱儿出门前便吩咐过了,不愿生的车不会来接她。若上不了洛衍贺的车,恐怕她要走着回去了。 夜色冥冥,洛衍贺神色看不分明。他迟迟未开口,胥泱儿心里有些发紧。 “城西金璞堂南面?”洛衍贺忽然莫名说了一句,夜风肃肃入耳冷清。 “啊?是!”胥泱儿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不愿生的地址。 “上车。” 夜更阑,车轮滚滚之声逐渐远去。 而时间追溯会洛衍贺刚从洛府离开不久,洛殊城便急匆匆的找上了门,正好撞上还未回房的沈辞疾。 第五十章 您可来了 “沈小姐留步!”洛殊城刚迈进院子便看见准备离去的沈辞疾,急声唤住她问道。“衍贺呢?” “王少尹请客,表哥去赴宴了。”沈辞疾定睛一瞧,疾步走来的少年负气含灵,正是那日在不落月最后带下来一位女子的洛衍贺副将。她顿步如实答道。 “你可知他们约在了哪个地方?”洛殊城一脸焦急,他似乎是跑着过来的,两颊泛着红额上冒出了一层薄汗。 沈辞疾摇头,好奇问道:“可是军中急务?” 洛殊城顺了顺气说道:“是小鱼儿,有人自称她的家人来认她了。” 小鱼儿便是那日洛殊城自不落月带回来的女子,自离开不落月后不知为何洛衍贺将人交给了洛殊城,小鱼儿是洛殊城起的名字。 刚到奉南那日,洛殊城带着女子和他们一起回到了洛府。在洛府的水上回廊经过时,那女子突然停下了脚步,专心致志的看着水中游鱼嬉戏。 沈辞疾见了笑着说道:“她好像很喜欢鱼儿呢,对了,这位姑娘是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洛殊城轻声说道:“是啊,没有名字也不知道怎么称呼她。总不能天天姑娘姑娘的叫着,有些别扭。” 沈辞疾看着女子聚精会神的侧脸,打趣道:“既然是洛副将带回来的,不如你取个名字?” 洛殊城连忙摆手推辞,洛衍贺也笑着附和沈辞疾的意见。 最后洛殊城看着水中游鱼无拘无束畅快嬉戏,试探性的说道:“她这么喜欢鱼儿,不如叫小鱼儿?” 女子似乎听明白了众人的话,在洛殊城说出“小鱼儿”三字的时候,正好抬头看向他,似乎是接受这个名字。 回到洛殊城来寻洛衍贺此处,沈辞疾听了洛殊城的话狐疑道:“可你们上不落月救人此事表哥说并未向外公布,就连王少尹都不知道。小鱼儿的家人怎么知道她在这里?” 洛殊城焦急回道:“正是如此我才来找衍贺。” “若真是小鱼儿的家人,便让他们领她回去就是了。洛副将怎么这么着急来找表哥?”沈辞疾看着洛殊城的双眸,轻笑道:“我知道了,是洛副将不想让小鱼儿走?” “我,我只是,”洛殊城一时语塞,脸颊上的泛红本来已经消退,现在不知为何又渐渐浮了出来。“是衍贺说不让把这件事公开的,若小鱼儿回去把我们上不落月的事情说了不就让东彦知道我们对不落月发兵了吗?” 洛殊城的理由虽然有掩盖真实想法的嫌疑,但又不无道理。 沈辞疾笑道:“我也不知表哥去了那座酒楼,不过事关小鱼儿我想我也能帮得上忙。” “沈小姐?”洛殊城有些狐疑,他不太相信沈辞疾能解决这件事情。 “多一个人也就多一个办法嘛,反正活生生的人站在你面前,你还要像个无头苍蝇般去找表哥?时间不等人呐。” 听沈辞疾如是说道,洛殊城总算妥协下来带着沈辞疾前往城西客栈。 来者是一名年过五十的男子,他脸颊微垂长相平凡,塌鼻梁小眼睛,下巴上还蓄着一指长的胡子。 这位中年男子正坐在客栈楼下的饭桌上,面前摆了一盘花生米和一壶浊酒,一手捏着花生米,一手摸着胡须。洛殊城在客栈外时便向沈辞疾指了指那名正在摸着自己胡子的中年男子,沈辞疾疑惑道:“他看起来都有五六十了?不是说不落月抓的都是十四到十六的少女吗?” 洛殊城悄声道:“也许是老来得子呢?”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客栈,那中年人一见洛殊城便激动的站起来,向洛殊城拱手道:“大人,您可来了。” 洛殊城颔首,伸手请中年男人坐下。可当洛殊城坐下露出站在身后的沈辞疾时,那中年男人微张着嘴直直的看着沈辞疾。 尴尬的气氛在三人中间弥漫开来,洛殊城奇怪的看着那中年男人心道,沈小姐的确是天资绝色,但也不至于勾人心魂? 沈辞疾被男人盯着不太自在,避开男人的视线使劲向洛殊城使着眼色。洛殊城咳了一声,向那中年男子唤道:“王大伯?” 那男子应了一声坐了下来,视线却还是停在沈辞疾身上。 沈辞疾被看的心底发毛,却还是礼貌的向他一笑。 可这一笑却让那男人莫名其妙的收回了视线,带着探究的目光立马上山了悲戚,转向洛殊城哀声问道:“大人怎么没有带小女过来?” 洛殊城直言道:“实不相瞒,我们在海边遇见被海水冲上来的王姑娘时,她已经有些神志不清,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更不记得自己家在何处。所以为了谨慎起见,本将还是要先核实一下你的身份。” “有的,有的。”王大伯连忙从挂在身上的布袋里掏出一张画像递了过去“这是小女失踪时小人贴在公示栏上的寻人启事,您看看是不是一模一样。” 画像?沈辞疾想起被谢秦书动过手脚而画的与她只有两分像的通缉令,好奇的和洛殊城一起展开画像,想看看真实画像的样子。可当画像展开时,两人对视一眼皆沉默了。 这画上的人像虽然有鼻子有眼,但也仅限于有鼻子有眼了。 若不是画上的人还穿着女子的衣裙,恐怕也看不出画的是个女子。 沈辞疾迟疑的问道:“王大伯,这画是您画的?” 王大伯叹了口气悲声道:“小人家里穷,请不起画师给翠芳画像,这画是小人自己画的,您看看是不是和你们救回来的女子一模一样?” 不能说一模一样,只能说毫无关联。 这画像画的是人是鬼都分辨不出来,自然也不能凭借画像认人。 沈辞疾又问道:“那您还记得令爱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征?” 王大伯猛的点点头,十分肯定的说道:“小女的耳垂后边有颗红痣,右侧腰窝有颗黑痣,这些都是打娘胎里都有的,小人绝不会记错。哦,对了,她左边大腿内侧有块疤,是小时候不小心伤的。” 第五十一章 接妹回家 王大伯说的特征位置都有些私密。 沈辞疾看向洛殊城,洛殊城连忙坐直了身子,表示自己是正人君子对他所说一概不知。 “对了,不知洛大人有没有带小女看过大夫?”王大伯忽然问道。 洛殊城的脸色一下变得奇怪,他细不可闻的轻嗯了一声。 王大伯叹息道:“那大夫是不是说小女有心悸短气的症状?” “你带药来了吗?”洛殊城敛去眸中精光,轻声叹道。 “脉结代,心动悸,其去如弦绝死。” 前日小鱼儿忽然捧心急促,面色痛苦。洛殊城急忙去找了大夫来,那大夫年过花甲扶着白髯叹着气说出这样一句话来。 那大夫说小鱼儿的病是绝症,他的药铺里无药可医,倒是洛将军家也许有药可医。 所以那日洛殊城才急匆匆的跑去金璞堂寻洛衍贺,洛衍贺将家中珍藏的秘药翻了个遍,才找出大夫口中的药来给小鱼儿服下。小鱼儿这才脱离了危险,恢复了正常。 “带了带了。”王大伯从怀里掏出一樽小瓷瓶递给洛殊城,洛殊城将瓷瓶里的药倒了几颗在手心里,发现色泽形状和那日洛衍贺在家里找出来的药一模一样。 “沈小姐且在这等一会儿。”洛殊城站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沈辞疾连忙跟上,却发现洛殊城整个人泄了气一般无精打采,他脚下犹如绑了千斤坠,每走一步都显得十分沉重。 “洛副将,你去哪?”沈辞疾问道。 “去把小鱼儿,不,应该是王姑娘还给她的家人。”洛殊城咧了咧嘴,笑的十分难看。 “你不去确定一下小鱼儿身上的痣和疤痕吗?”沈辞疾焦急问道。 她不明白洛殊城的态度怎么转变的这么快,明明画像画的糟糕透顶,王大伯所说的特征也没去对,就要去把人带过去给他了? “他说的没错,小鱼儿就是王翠芳。”洛殊城垂下眸无力说道。 “你看见她腰窝的黑痣了?” “……是小鱼儿的病,她有先天不足之症。”洛殊城没心情和沈辞疾打趣,继续往他家的方向走去。 “可王大伯的相貌和小鱼儿一点都不像啊?”沈辞疾不死心继续劝道。 “可能小鱼儿长得像她母亲。” “不行!”再往前走十步便是洛殊城的小院了,沈辞疾一把拦在他身前,神情紧张喊道:“你等我先去看看她身上到底有没有王大伯所说的特征,全部都对上我就同意你带她走!” 沈辞疾快步跑了进去,反手将门关上,洛殊城只能无奈的站在门口看着路边海棠独自惆怅。 “小鱼儿。”沈辞疾走进屋子,看着坐在水池边玩水的小鱼儿轻声喊了一句。 她今日穿了件杏白色的留仙裙,轻薄的白纱罩在层层叠叠的裙上,在日光的照耀下泛起与湖中水波粼粼一眼的璀璨。 “姐姐。”小鱼儿抬起头,面上无悲无喜,黑白分明的杏眼静静的看着沈辞疾唤道。 “小鱼儿,”沈辞疾扬起笑,伸手握住小鱼儿的手,柔声哄道:“姐姐想看你穿青色的裙子,你去试给我看好不好?” “好。”小鱼儿听话的站起身,径直向她的房间走去。 洛殊城给小鱼儿买了许多件衣裙,几乎集齐了各种颜色。但小鱼儿对那些花花绿绿的衣服并不感兴趣,仍是执着于白色的衣物。 小鱼儿打开柜门,各色的衣物按照红橙黄绿蓝靛紫的顺序摆着。她侧过头,露出娇俏的鼻翼问道:“姐姐要看我穿哪件?” 沈辞疾伸手拿起一件青色的衣裙轻声道:“小鱼儿不是最喜欢青色了吗?” 小鱼儿摇摇头道:“我喜欢素色。” “好,那我们试试青色的好不好?”沈辞疾的语气中是她自己都无法察觉的宠溺,她看着小鱼儿清澈的杏眼,眸中满是柔情。 小鱼儿很顺从的脱下了衣物,任由沈辞疾为她更衣。 如葱白的手指落在少女纤腰之间的黑痣上,又顺着腰际像下,停在腿上的疤痕上时,沈辞疾皱了皱眉头。 淡青色的衣裙穿在小鱼儿身上很显淡雅,少女的娇俏总算被衬托出来。 沈辞疾牵着小鱼儿的手走出屋子,柔声笑道:“小鱼儿穿什么都好看,你还去看鱼,我先走了。” “姐姐再见。”小鱼儿乖巧的挥了挥手,又重新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随着门吱呀的一响,洛殊城急忙转身迎上沈辞疾问道:“有吗?” 沈辞疾面色怪异的点了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洛殊城急声道:“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沈辞疾皱着眉看着洛殊城焦急的双眸说道:“有,但是不能让他把人带走。” “为什么?” 沈辞疾侧过身子避开洛殊城质问的视线:“他说了谎。” “何处说了谎?”洛殊城绕过她面前看着沈辞疾为难的双眼追问。 “小鱼儿的耳垂后面确实有红痣,腰间也有黑痣,可是,”沈辞疾的秀眉蹙成功一团,她附在洛殊城耳边低声道:“她大腿内侧的疤痕是新伤,绝对不是陈年旧伤。” 洛殊城:“你看错腿了?” “她腿上的伤,”沈辞疾深吸了一口气,轻声道:“是咬痕。” “很深,所以留下了疤。但留下的时间不长,疤痕上的肉比周围的皮肤还娇嫩。” 一声炸雷在洛殊城的脑子里炸开,他不可置信的愣在原地看着沈辞疾欲言又止。“怎么可能……” “据他所说,王翠芳三个月前便失踪了,而小鱼儿的伤大致也在几个月之前。若是失踪前伤的,那样隐秘的地方她父亲怎么可能知道?若是失踪后伤的,他便更不会知道了。” “不论是哪个原因,都不能让小鱼儿跟着他走。你怎么能确定,小鱼儿的伤是谁留下的?” 洛殊城的脑子早就混沌一片,他怔怔的看着沈辞疾有条有理的说着她的观点,自己脑子却始终回荡这那两个字。 “可是他有药……”洛殊城怔怔说道。 “什么药?” “小鱼儿有心症,奉南的大夫没有药可以医治。上次小鱼儿发病,还是靠着衍贺家里收集的药挺过来的。” ------题外话------ 元旦快乐,但因为我没有存稿了,所以照常更新呜呜呜 第五十二章 不愧是你 “那就更不能让小鱼儿跟他走了!”沈辞疾忽然想起了什么,十分坚定的说道:“他说家里穷没有钱找画师给王翠芳画像,那他怎么有钱给有先天心症的女儿配药?” “还有,我猜他根本不认识小鱼儿,要不然在我进去后他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沈辞疾的语气越发肯定,洛殊城的表情也逐渐从迷茫变得开朗起来。 “不愧是未来的嘉宁王妃,果然聪颖过人。”清冷孤寂的声音从一侧传来,沈辞疾闻声看去,却是方才那个坐在客栈里的王大伯。 此时王大伯一只手扯掉了下巴上的胡子,露出清晰的薄唇。 他站直了身子,将长身欣立的身姿显露出来,又将手伸到耳朵摸了一番,一张薄薄的人皮面具便被他拿了下来,露出一张清冷俊逸的容貌。 “墨承礼?”沈辞疾虽然怀疑中年男子的身份,却没想到墨承礼居然会亲自出面。 洛殊城尚不知眼前男子的真实身份,横刀拦在沈辞疾面前,侧头问道:“他是谁?” “不落月墨氏家主,墨承礼。”看见一脸冷寂的墨承礼时,沈辞疾莫名的一阵心慌。 她想起那条被墨承礼拿走的寻音,不知是否已经到了陈昱的手上。 “你来做什么?”洛殊城皱着眉头,上下打量着墨承礼。 他一身老旧布衣分不清楚颜色,不知是从何处弄来的,破旧的衣服丝毫不影响他的丰神俊逸,冷寂疏离的神色却与院内的小鱼儿有几分相像。 令洛殊城特别注意的是,在他摘掉包裹束发的布巾后,一缕银色的发混杂在墨发之中,十分惹眼。 沈辞疾也注意到了墨承礼的一缕白发,她想起上一次见墨承礼时他的一头墨发似乎并无异样。 “在下来此自然是想请诸位要个说法,为何无故将家妹从家中带离而不告知我这个做兄长的?”墨承礼面无波澜,和小鱼儿一样不见笑意。 “你是小鱼儿的兄长?”洛殊城惊声呼道,握着剑柄上的手用力发白,他瞪着墨承礼眼中满是愤怒。 “小鱼儿?呵,”墨承礼冷哼一声,抬步上前逼近洛殊城,冷声道:“这名字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辞疾愣了一下,没想到洛殊城随意起的名字竟真是她的名字。 墨承礼越走越近,洛殊城横着刀寸步不让,眼中的怒意不知何时会让他爆发。 “她的名字不是谁都能叫的,”墨承礼无视洛殊城的剑刃,一步一步逼近,他的胸口离洛殊城的剑只有毫厘之差,“你应当称她为二小姐。” 洛殊城的剑忽然一动,却被墨承礼用两指轻松夹住。 他面无表情冷漠的看着一脸愤怒的洛殊城,然后两指一弹。银色的剑会瞬间折断,锋利的断剑飞出铮的一声扎在地上。 “潜龙军私自闯我不落月,掳走墨家二小姐。这笔账,是要本尊与洛老将军算,还是要东彦大军与南昶潜龙军算呢?” 断掉的剑仍能杀人,洛殊城将断剑一挥,瞬间划破了墨承礼的布衣袖子。 墨承礼低头看了一眼,冷声抬头道:“现在又多了一笔账。” “小鱼儿你别想带走!”洛殊城厉声喊道, 墨承礼出手极快,几乎成了一道残影。两人你来我往,一人空手一人持断剑,只是几息之间,打斗便停了下来。 两人手法之快都来不及让沈辞疾看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洛殊城便一口淤血吐出碰到地上。 墨承礼漫不经心的越过他,来到挡在门前的沈辞疾面前。 他带着疏离的礼貌说道:“沈小姐请移步。” “她是你妹妹,”沈辞疾看着墨承礼疏离冷寂的双眸,“你对她做了什么?” “沈小姐既然知道她是家妹,更应该让她回家了。”墨承礼忽视掉她的问题,“在下不想对嘉宁王妃动粗。” “我的手链呢?”沈辞疾余光里洛殊城一脸灰败半跪在地上,她只能拖延时间。 “算算时间,现在应该到嘉宁王手上了。”墨承礼面无波澜道:“不过嘉宁王最近在忙大婚之事,想来不能立刻来接王妃回去。” “他的王妃应当是北奕公主,我与他早就没有任何联系了。”想起陈昱,沈辞疾面上滑过一丝嫌恶,“况且我尚是戴罪之身,担不起墨家主这一声王妃。” “嘉宁王自然会让你担得起。”墨承礼似乎有些不耐烦,“好了,王妃若想与本尊叙旧也该叙够了,是不是应该把家妹带出来了?” “她是乌冬沈家大小姐,不是嘉宁王妃。” 清冽冷漠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一身玄衣清举,半扇轻铁面具下的脸庞冰冷。 沈辞疾愣了一下。 自从前天夜里,鹤庆澜从她房中离开后,她已经整整一天没见到他了,沈辞疾还以为他已经离开了。 “墨家主要带谁走,在下没有意见,只是希望墨家主看清了人再说话。” 他不卑不亢,目不斜视径直走来,将沈辞疾拉到身后。 墨承礼看着他眯了迷眼,饶有兴趣的说道:“本尊认得你,你不是陈昱的侍卫么?怎么,陈昱派你来为他的王妃保驾护航?” “墨家主慎言。”鹤庆澜冷声道。 “好了,本尊对你们的事情没有兴趣,不管是沈小姐还是嘉宁王妃,都不能阻拦本尊带家妹回家?” 沈辞疾仍拦在门前,不肯退让。 墨承礼双眉微簇似乎是动怒了,他抬起手,似乎是想对洛殊城出手。 可在墨承礼出手前的几息,清脆的声音从院里传出。 随着院门的开启,一身青衣的小鱼儿出现在门口。 “阿礼。” 明明面上没有笑意,沈辞疾却听出了她声音里的雀跃。 “小鱼儿,哥哥来接你回家。”墨承礼在见到小鱼儿的那一刻瞬间整个人都柔软了下来。 他只是伸出手,小鱼儿便提着裙角几乎是小跑着扑进他的怀里。 “阿礼,你怎么才来?”她的声音有些委屈,墨承礼轻柔的摸了摸她的头,动作温柔缱绻。 “抱歉,路上耽误了。”墨承礼声音轻柔,面对小鱼儿像是在哄几岁的孩子一般。“我们回家。” 第五十三章 祭海会? 看着墨承礼拉着小鱼儿就要离开,沈辞疾还想再拦,却被鹤庆澜用手拉住轻轻摇了摇头。 小鱼儿走了,墨承礼的出现就像一阵风。来时没有预兆,可走时却带走了小鱼儿。 沈辞疾走过去扶起受伤的洛殊城,违心的安慰道:“不是你说的吗,他有给小鱼儿治病的药。” 洛殊城面色灰败摇了摇,什么也没说。 在回洛府的路上,鹤庆澜跟在她身后,沈辞疾几次想回头都被忍住了。 直到经过一座石桥时,沈辞疾才在桥上停了下了。 薄暮微暝,本来清澈的湖水此时黯淡一片。 天边几只海鸟飞过,街上人声喧嚣,家家户户门前的灯笼陆续亮起。 “你不是走了吗?”沈辞疾看着远处一团黄澄澄的光轻声出口,那是洛府侧门的灯笼。 “小姐还没结账呢。”鹤庆澜走上前,与她并身站在栏杆旁。 “不就是四十金吗?我爹娘给我留下的铺子这个月的流水在下个月初便能流进我的口袋了,下个月我就给你结账,这样你也能自由离开了。” 天色阴暗,看不清沈辞疾脸上的神情,她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小姐的规矩,属下已经守了。”鹤庆澜沉默良久才淡淡出声。 “什么?”沈辞疾不解抬头。 此时,她才察觉到新鲜的血腥味从面前人身上传来。 “你……去做了什么?” “小姐说说的烈如炙火,傲如骄阳,属下不太明白。只是去解决掉令小姐不开心的事情。”他语气淡淡,垂眸看着她。 “你自己去了不落月?”沈辞疾失声,不落月有多危险她知道,可她昨日的意思并不是让他自己跑去不落月送死。 鹤庆澜似乎有些不解,“属下以为小姐的意思,是让属下去将她们带出来。” 沈辞疾又气又好笑,她伸手抓过鹤庆澜的胳膊,看着玄衣上隐隐透着的血迹哭笑不得,“我并未叫你去送死。” “属下知道,所以属下回来了。” “我也并未叫你不经允许就受伤。” “属下知错。” 融洽的气氛只存在了几息便骤然冷却,一声轻轻的“抱歉”突然从沈辞疾口中吐了出来。 鹤庆澜没料到的怔了一下。 沈辞疾转过身正面对着他,抬眸认真的看着他棕色的双眸,语气诚恳:“表哥说的没错,不是我要学会对一些事情视而不见,而是我太天真了。” “不落月的情况特殊,如果我不是沈家小姐,表哥也不会冒险以江湖名义登岛救我。这些他虽然没有直言,但我明白。” “如果我只是海河州某个普通百姓,现在说不定和李芝兰一样被抛尸大海。” “我已经足够幸运,表哥为了救我已经冒了极大风险,我才是那个最不应该要求他冒险去救其他人的那个。” 沈辞疾言辞恳切,她双眸烁动,明明星星尚未露面,可鹤庆澜却在她的眸中看见了理性的光辉。 “同样,我更不应该要求你,你本来就没有义务去救她们,甚至你本就可以不来奉南,在清醒后便可以一走了之。” “拿钱办事不是江湖准则吗,小姐花二十两收买属下,所以属下做什么都行。”他的面上风轻云淡,微冷的唇角却缓和下来。 “做什么都行?”沈辞疾双眸弯弯,露出狡黠的目光。 “做什么都行。” “那你回去先去把侧门的灯笼换了,别家都挂红灯笼,偏偏侧门挂了一对黄灯笼,太不协调了。”沈辞疾指了指远处那一团黄光。 鹤庆澜顺着看过去轻声道:“属下领命。” 鹤庆澜独闯不落月到底是何险境,他并未言明。只是沈辞疾问及时,他只说墨承礼那日并不在岛上。 沈辞疾了然,自她从不落月离岛这三日以来,也足够墨承礼从不落月到神都跑个来回了。 南方的天气并不像乌冬一样干燥,临近八月,奉南仍然温暖如春。 硕大的棕榈叶墨绿常青,并无半点衰败的迹象。 街口告示牌上的寻人启事已经泛黄破旧,李氏布庄再未前去贴上新的布告。 海河州开始流传起一个新的传说,有一玄衣公子带着面具,只执一剑,便将数名海河州失踪少女从歹人手中救了出来。 听说李氏夫妇收到了李芝兰的金镯和来源不明的银两,哭天抢地的办了场丧事在城外为李芝兰立了一座衣冠冢。 而就在墨承礼带走小鱼儿的这一天,不仅李氏布庄收到了财物,奉南城又有一户人家前来报案女儿失踪。 海河州少女连环失踪案没有停止,而奉南城又即将迎来除春节外最重要的节日。 在八月十五中秋节来临之前,奉南城有个特色节日——祭海会。 所谓祭海会又称祭海神,居住在海边的居民们多以出海贸易或捕鱼为生,自然希望风平浪静,平安归家。 祭海神的祈福方式多种多样,其中海神娶妻最为出名。 虽然奉南没有将活人嫁给海神的陋习,但海边的有些村子还是会将少女作为新娘投海嫁神。 潜龙军的职责并不仅限于守卫海疆,平日里也与官府联手管理治安。 祭海会上祭祀活人为海神娶妻是南昶国的禁令,因此每年都派兵去各个村子巡察,是否还存在海神娶妻的陋习,成了潜龙军每年的必备活动。 自小鱼儿被墨承礼带走,洛殊城似乎变了个人般,整日胡子拉碴的看起来没有半点精神气。 本来巡察村落的行动并不由洛殊城负责,但他留在奉南除了操兵练马也没有其他差事。 洛衍贺怕他在奉南闲出病来,特意指派他带领一支队伍去万水村监察。 万水村是海河州中最为封闭的一座村落,整个村子同不落月一样为一个氏族。 村民同气连枝,十分信奉自祖上便供奉的海神。年年皆挑选一名及笄少女投海嫁神,以求全村平安顺遂。 万水村是每年潜龙军重点观察对象,难点在于村中人人信奉海神,少女自愿献身无一人反抗。 往年潜龙军插手此事轻则被族人赶出村落,重则两方交手两败俱伤。 第五十四章 不能插队 潜龙军头上有洛老将军的军令,不伤百姓分毫,不拿百姓一物。 因此两方打起来潜龙军虽然装备精良,却只能抱着兵器挨打。 向来只有潜龙军被打的被迫退出万水村,而万水村手伤的村民要么是自己磕碰受伤,要么是被同族误伤。 潜龙军自从收到监察周边村落祭海会的命令,便对万水村避之不及,没有一个将领肯自愿扛起前往万水村监察的使命。 而万水村经过多年与潜龙军的斗智斗勇,早已形成一支专门在祭海会对抗潜龙军的队伍。 这支由万水村村民组成的队伍每年在八月初五前,严防死守万水村的各个出入口,一旦发现潜龙军的踪迹便立刻提枪逼退。 今年的万水村仍然是重点看顾对象,精神受挫的洛殊城自然而然的扛起了这项重任。 “潜龙军自受命监察祭海会海神娶妻恶习已经九载,万水村作为海神娶妻的重点村落,潜龙军每年都去进行管控,却九管九败。今年是第十年,希望你能带领好队伍让万水村嫁女这项恶习九九归一。” 洛衍贺将令牌交给了洛殊城,十分凝重的拍了拍洛殊城的肩。 洛殊城顶着一张五天没都刮过的胡子的脸,无精打采的接过令牌说了声: “遵命。” 洛殊城任重道远,但他却没有丝毫压力。 他十分颓废的将令牌扔在一旁,坐在校场的草地上和即将随他出行的将士们围成一圈。与校场上其他意气风发操练的士兵相比,他们显得十分懒散。 “洛副将,你也在操心如何对付万水村吗?” 凑到洛殊城旁边的汉子名叫杨杰,监察万水村祭海会的行动他已经参与了五次,靠着独特的技巧他每次都能全身而退。 现在他一副狗腿军师的模样凑到洛殊城身边,准备为今年的新将领出谋划策。 洛殊城漫不经心的拽着地上的草叶把玩,他眼皮都不抬一下毫无兴致的说道:“不就是一个村子,还用的上对付这个词吗?” 杨杰听了这话精神抖擞的开始传授自己的经验:“这村子可不是一般的村子,万水村是个氏族,全村的人都姓万,村民几乎全都以捕鱼为生。” “所以每年祭祀海神对他们来说尤为重要,他们也是如今为数不多依然坚持用活人祭祀的村子。” “村民那叫一个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他们一见有士兵模样的人出现不管他是干嘛的一律赶走,所以乔装进村非常考验将士们的演技。” 洛殊城扯了扯嘴角,沆瀣一气,狼狈为奸是这样用的吗? “我是听说万水村比较难缠,从未成功救下被祭祀的少女。”洛殊城虽看起来颓废,但对军务仍然上心。“这次行动务必将人救出来,做到将军所说的九九归一!” “属下相信洛副将定会带领将士们成功,但前面失败了九次属下也有些想法想和您交流交流。”杨杰扒开一处无草的黄土,用手指在地上画出了万水村的大致地图。 “万水村的路径并不复杂,但地图不完整的原因是往年潜龙军未能深入村子。但他们每年的祭台都设在此处。” 杨杰的手指在一处地方落下。“万水村很大,而且地势高低不平。在南侧的悬崖处设有祭台,每年作为海神新娘的少女都会被他们从这里扔下。所以几乎没有生还的可能,救人的难度也很大。” “往年你们是怎么行动的?”洛殊城问道。 杨杰道:“往年我们都是先乔装进村,在祭礼开始后才去抢救。” “为何不在祭礼开始前就把人救走呢?” “洛副将你不了解这个万水村,这个村子很看重祭海会,作为一个能容纳近千人的村落,每年符合祭祀条件的少女约有十几个。” “我们救走一个,他们很快就能补充上第二个。也正是因为他们看重,所以要在吉时救人,破坏掉吉时才能打消掉他们再选少女祭祀的念头。” “那破坏掉吉时后呢?”洛殊城问道。 杨杰挠了挠头,一脸羞愧:“这不是没有成功过嘛,所以才要向您提个建议。” “说来听听。” “因为作为祭品的少女在破晓后第一声鸡鸣时就会梳妆打扮,吊在悬崖上的一根柱子上。到了吉时,便有专门的人通过射火箭将绳子烧断。” “本来控制住射箭的人就好,但是后来我们发现就算射箭手被控制住,绳子还是会断。” “他们用来吊人的绳子都是事先磨好的,将人吊上柱子后,通过新娘自身的重量会将绳子越坠越细。他们算好了时间,在吉时左右绳子就会自己绷断。” “所以你的建议是?” “属下的建议是,找个轻功好的,在人掉下去的时候捞上来。”杨杰说的极为轻松,洛殊城却被一口气憋得瞪大了眼睛。 “捞上来?”洛殊城面色怪异,这就叫建议? 杨杰嘿嘿一笑摸了摸脑袋:“对啊,这时属下执行五次任务以来想到的最好的救人方法了。” 洛殊城咂舌,其实细细一想杨杰说的不无道理。洛殊城虽未去过万水村,但听杨杰的描述也能猜到此次行动难度有多大。 在少女掉下的一瞬间将人救走似乎是最好的办法,就算将这个方法作为替补计划,也要找一个轻功极好的人来行动啊。 “所以这个轻功高手,你有推荐的人选了?”洛殊城此话一说,坐在地上围成一圈的将士们皆将头低下去避开杨杰熠熠生辉的目光。 幸好,从他口中说出的名字不是潜龙军中的任何一个,而是:“鹤侍卫!” “他?他轻功的确不错,”洛殊城摸了摸下巴上扎手的胡渣,墨承礼带走小鱼儿那次,鹤庆澜原来一直跟在沈辞疾身后看顾她的安全,而自己竟然全然没有发现。 “但是你是怎么知道的?” “上次属下在一口酥排队给媳妇儿买糕点,人山人海的,那鹤侍卫刚来就一下从人群后面飞到前面去了,插队把刚出炉的糕点买走了。”杨杰有些愤愤不平。 ------题外话------ 又想修文了 第五十五章 是这样的 洛殊城怀疑的看着他调侃道:“你真不是因为人家插队你看着不顺眼才推荐他去的?” 杨杰连忙摆手,就算自己因为没买到糕点回家被媳妇儿凶了一顿,也不至于把鹤侍卫往火坑里推? 洛殊城若有所思,请鹤庆澜参与行动倒也不是不行,就算不需要他飞过去把人救下来,多一个人也是多一份力量。 于是他说道:“你这个建议提的很有参考价值,行了你们训练。” 洛殊城站起来拍拍草屑,打算去洛府请人。 洛府有两大闲人,鹤庆澜是洛府的第二大闲人,他的唯一职责只有保护洛府第一闲人——沈辞疾。 这样的名讳只是在侍女奴仆嘴里传者玩闹,若有人不小心说了不敬的话,第一个罚他的便是鹤庆澜,紧随其后的便是洛衍贺。因这闲言碎语,洛府已经清出去了好几个碎嘴杂役。 沈辞疾身份特殊,洛家父子对任何人皆称沈辞疾是远方表亲,家道中落不得以投靠至此。所以任何有对沈辞疾不利的话都会得到洛衍贺的重视。 朝廷的通缉令被洛家压下,因此在奉南城内见不到一张画着沈辞疾面容的通缉令。 但城内人不知,不代表城外人不能带着消息进来。 因此沈辞疾行事低调,除了铺子和洛府哪里都不去。常常待在府里,全靠鹤庆澜为她打点一切。 不过沈辞疾却忘了,半遮容貌的俊俏男儿要比洛府花容月貌表亲小姐惹人瞩目的多。 在洛府里时,那些侍女只是娇俏躲在一旁偷偷瞧他。但鹤庆澜上了街时,路人灼热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简直要把衣裳盯出个洞来。 “小姐,为何总是让属下出门采办?” 鹤庆澜隐忍着怒气从街上回来,他在排队买糕点时,不知被谁趁乱摸了一把大腿。 要不是上次用轻功跃到前面插队被沈辞疾知道了,又不许他再插队,他也不会因为老实排队而被人吃了豆腐。 不过这种事情他自然不会向沈辞疾说,他只是懊恼没有捉到那个连男人都摸的变态。 “鹤侍卫,拿钱办事嘛。”沈辞疾笑眯眯的从躺椅上坐起,解开油纸包拿出一个热腾腾的花型糕点咬了一口,含糊不清道:“她们办事磨磨蹭蹭的,糕点买回来都要凉了。” 说着,她又捏起一口送到鹤庆澜嘴边道:“快尝尝,趁热才好吃呢。” 鹤庆澜黑着脸接过一口吞下,就连味道甜淡都没尝出来便被细腻的糕点噎住。 鹤庆澜:“……” 沈辞疾看他握着拳憋着气,明明被噎到却也不肯服软要水,想凭咽喉的滚动,把糕点顺下去的样子忍俊不禁,连忙端了温茶送过去。 鹤庆澜一脸倔强的接过茶水吞进,喉结上下滚动,俏皮的水珠从茶盏里流淌出来,滴落在喉结上,随着如小山丘流下,最后消失在衣领里。 沈辞疾眨眨眼,莫名的红了脸,不动声色的撇过头去。 鹤庆澜终于顺了气,想起大腿处被不知是男是女的好色之徒摸了一把面色更加不怠:“糕点铺刚出炉的糕点才最热,下次小姐不如直接蹲在炉子下面吃。” 这话刚出,鹤庆澜面色有些古怪,随即又道:“罢了。” 沈辞疾面对他阴晴不定的面色不明所以,乖巧的将糕点向他面前推了推道:“鹤侍卫多吃点嘛。” “属下已经饱了。”鹤庆澜黑着脸道。 “鹤侍卫吃饱了,我们可没吃饱呢。” 爽朗的笑声出现在院口,身穿轻甲的两人大步走过来,坐到桌边毫不客气的拿起鹤庆澜刚买回来的糕点就往嘴里塞。 洛衍贺边吃边道:“怪不得一口酥一开张就人满为患,这糕点真是不错。” 洛殊城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连忙点头表示赞同。 “表哥,洛副将,你们这是刚从军营里回来?”沈辞疾看着他们的轻甲连连赞叹,果然穿军装的男子就算相貌再普通,气质也会立马提升上来。 “小辞,我们来是想问你借个人。”洛衍贺直入主题,“临近祭海会,各地都有祭祀活动。而早已被南昶禁止的海神娶妻恶习依然有村子进行,所以我想借你的侍卫一用,和洛殊城一起去万水村阻止今年的海神娶妻。” 沈辞疾以前来过奉南,对祭海会略有耳闻。 她幼时的确听说有村子一人奉行海神娶妻,不过已经许多年了过去了,原来还有村子在进行这种恶习吗? “救人事大,不过他虽是我的侍卫,但还是要问过他的想法才行。他不愿去,便不能勉强他。”沈辞疾向洛衍贺认真说道。 她话音刚落,一道清冽的声音便在她身后响起:“好。” 沈辞疾转头看向他,银色的面具迎着日光走来,在面具上晕成一摊光晕。 鹤庆澜迈着长腿悠悠走来,站在沈辞疾身侧说道:“洛将军,在下愿助您一臂之力。只是在下只能和小姐一同行动。” 鹤庆澜的答应在洛衍贺眼中算是变相的拒绝,他想也没想的向洛殊城摊了摊手说道:“洛副将,我可是尽力了。” 洛殊城无奈道:“无碍,我在想办法就是了。” “等等,”沈辞疾满目好奇,“他不是已经答应了吗?” “小辞,此行危险,你自然不能同去。”洛衍贺皱了皱眉。 “沈小姐,是这样的。” 洛殊城将万水村的情况全盘托出,沈辞疾略略思索。 她向鹤庆澜弯了弯眸子,“鹤大人,总是安坐府中除了坐着数钱还有什么意思,不如出去转转?” 鹤庆澜还未回应,洛衍贺立马沉下脸来脱口而出:“不行,此行凶险,小辞的安全没有保障。” “小姐在哪我便在哪。”鹤庆澜神情坚定,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那鹤侍卫还是留在奉南保护小辞。”洛衍贺皱了皱眉,这侍卫总给他一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洛将军,既然小姐要去,在下自然会事事以她的安危为先。再说,把她一人留在奉南,在下并不放心。”鹤庆澜仍坚持道。 ------题外话------ 虽然快没存稿了,但是游戏好好玩啊呜呜呜 第五十六章 一定要去 “你不放心?上次小辞不还是在你眼皮底下被不落月的人带走了?你有什么不放心的?”洛衍贺瞪着眼睛从鹤庆澜厉声。 “在下和小姐一定要去!”鹤庆澜也不甘示弱。 两人之间的火药味越来越重,沈辞疾连忙出声调和:“别吵别吵,表哥,鹤侍卫的武艺高强足以护我,上次不落月的事情只是意外。这次在陆上,必然不会出差错的。” 洛衍贺还想瞪眼,沈辞疾接着说道:“表哥,我不能一直藏在洛府里哪都不去,让你们保护我一辈子。” “我们当然会保护你一辈子。”洛衍贺肯定的说道,“只是万水村情况特殊,你——” 洛衍贺话还没说完,便被沈辞疾打断:“万水村特殊,不落月也特殊。这世界每个地方都是特殊的,那我哪里也不去就行了。” 沈辞疾佯装生气。 洛衍贺连忙哄道:“好了小辞,让你去就是了。只是身在军营就要听军令,没有洛殊城的命令你不许擅自行动。” 坐在一旁一直默默无闻吃着糕点的洛殊城忽然被点名,一脸迷茫的抬起头。 便看见一脸笑容的沈辞疾甜甜的冲他喊道:“遵命,洛副将。” 奉南多雨,刚入八月,奉南便痛痛快快下了场秋雨。 路面湿滑,空气中满是空山新雨后的味道。 洛衍贺千叮咛万嘱咐的亲自将沈辞疾送出了城。 往年潜龙军曾扮过盐商,脚夫,纤夫,虽然经过多年与万水村的斗智斗勇,将士们的演技还算不错,但清一水的男丁很那不让村民们怀疑。 今年有了沈辞疾,洛殊城便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海河州有位郡王,他的胞妹璇漫郡主在海河州很是出名,而去她常年四处游玩不常回海河州,但她每次回来必定会帮海河州渔民向外销售鱼贝,因此也很受百姓爱戴。” “而且我查过了,璇漫郡主不曾来过万水村,沈小姐可以借她的名义去万水村,我们也能办做侍卫。” 计划敲定,立马启程。 洛殊城先是托洛衍贺向那位郡王修书一封告知此次行动,以防真正的璇漫郡主回来后穿帮。 万水村离奉南不算远,华丽的马车载着扮做郡主的沈辞疾以及两个贴身侍卫鹤庆澜与洛殊城,只用了一天便到了万水村外。 万水村名副其实,不仅村民皆姓万,村子更是三面环水。若不是尚有一面与海河州相接,恐怕万水村也打算向不落月一样“自立为王”了。 万水村的入口有许多,往年乔装打扮的潜龙军皆是分散开来从各个入口进入,演技不好的将士便是在入口被“淘汰”掉的。 而今年进入村子似乎特别的容易,高大华丽的马车刚到入口,便有手持鱼叉的村民上前询问。 但当洛殊城说出这时璇漫郡主的马车时,很快几位族长便都来迎接郡主大驾。 年过半百的老人们激动的跪在地上,沈辞疾只需坐在马车里倨傲的掀开帘子的一角,露出半张脸来,整个车队便能被族长亲自迎了进去。 事情的顺利进行让杨杰都不禁咂舌,这是九年来进村最快,待遇最高的一次。 身穿华服的“璇漫郡主”被族长安排在了村子最中心的鼓楼上。 这是村子最空旷的一处地上,族长开会,祭祀前的准备都会在鼓楼外的空地上进行。 扮做侍卫的潜龙军麻利的在鼓楼外扎了简易营帐。当人马全都安顿下来后,第一位前来拜见的是方才在村口迎接的族长之一-万英族长。 “草民拜见郡主。”年迈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沈辞疾连忙带上面纱端坐在屋中,一左一右各站着鹤庆澜和洛殊城两人。 “进。”沈辞疾一脸寡淡,这正是璇漫郡主的特点,虽然待人温和却一副铁面,刀子嘴豆腐心成了海河州人人皆知的特点。 一头花白的老人颤颤巍巍的从进了屋子,看见面无表情的沈辞疾时,又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草民万英给郡主磕头了。” 沈辞疾的眼角一抽,听着声音都觉得肉疼。 这看起来年近八十的老人这么一跪,浑身的骨头不会散架吗?明明心里着急,但还是不能忘记璇漫郡主的特点。 沈辞疾点了点头,伸手挥袖,鹤庆澜便立马搬了凳子放在华英身旁。 “明日将你们从海里捕捞上来的鱼贝每一种都要一斤放在外面的棚子里,寅时就要全部放好,否则过期不候。”万英刚落座,洛殊城便冷声出口,听得老人连连点头。 “去准备。”沈辞疾清声道。 沈辞疾挥了挥袖子,鹤庆澜十分尽职的又走到万英面前,冷声说道:“请。” 万英刚坐下又颤颤巍巍的站起,连头都不敢抬便被人请了出去。 鹤庆澜将华英送到楼下,冷声说道:“请族长寻一位未婚少女陪同郡主,郡主待会在村中转一转。” 万英不停擦着从额头上冒出的汗,点头哈腰的送走了鹤庆澜。 鹤庆澜回到屋子里时,沈辞疾还带着面纱冷面坐着,见推门进来的是鹤庆澜时便立马松懈了下来。 “这族长恐怕都要七十多了?也不知这么陡的楼梯他是怎么爬上来的。” 鹤庆澜回想了一下方才华英下楼时的姿势,一步一顿,一手扶着墙一手撑着拐杖,一会低头看路一会抬头看看鹤庆澜,场面着实令人心酸。 “方才在入口迎接我们的,几乎都是六十以上的老者。不止头发白,就连胡子眉毛都是白的,不过瞧着身体也算强健。” 洛殊城摸着自己下巴上杂乱的胡茬,他年龄不大,若是没有胡茬应当是玉面郎君的模样。 可有了这一团胡茬便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为他平添了一种奇怪的深沉气质。 “等族长把人送过来,我们三人就以四处看看的名义去找今年的新娘被关在何处。不过我估计那女孩应当不会带我们去关押新娘的地方,所以没有转到的地方应当是今夜你们重点摸查的对象。” 第五十七章 澜大人啊 沈辞疾将今日的行动做好安排后,又等了许久也不见族长送领路的少女过来。 “怎么这么久还不送人过来,会不会是他们起疑了?”洛殊城心生不安,可从窗子向外看去却一片祥和未见异常。 洛殊城满脸疑惑又探查了一遍,表情逐渐变得惊讶起来。“什么情况?” 沈辞疾听见洛殊城惊讶的声音起身去看,却从窗外看见了十几名少女排成一队正徐徐向鼓楼的方向走来。 “鹤庆澜,你到底问族长要了几个人?”沈辞疾惊讶道。 鹤庆澜默默的看着花花绿绿的少女们越走越近,无辜的伸出手:“属下真的只要了一个人。” 不久,房门再次被敲响。站在门外的还是方才的万英族长。 他面色和蔼,下垂的眼角耷拉到嘴边,随着两片胡子的张合苍老的声音缓缓说道:“郡主,楼下的女子都是为您挑选的,她们负责照顾您这几天的起居。” 沈辞疾看了一眼鹤庆澜,鹤庆澜无辜的眨了下眼,表示自己真的只要了一个人! “多谢族长好意,只是本主不习惯陌生人在眼前伺候,留下一人领本主在村中四处转转。其他人便让她们回去。”沈辞疾坐在桌前缓声说道。 “她们都是来自愿服侍郡主的。”苍老的声音惶恐道。 沈辞疾站起身走到窗边,瞧着楼下站成一排的女孩子们有的交头接耳,有的仰脸好奇的看着窗户,有的垂着头很是紧张的样子,只有一人大大方方的站在那里,双眼放平目不斜视。 就算沈辞疾出现在窗口时,别的女孩子皆整理仪容难掩紧张的偷瞄窗口,可这个女孩仍平静的站在那里似乎并不在意郡主能否选中自己。 “就她了,其他的女孩都让她们回去。”沈辞疾伸手一点,万英颤颤巍巍的凑过来往下看了一眼,俯身称是。 很快女孩被带了上来,她一身麻衣干练的将袖子卷起,不算柔软的头发被利落的用一根简单发带束成功一条黑亮的鞭子垂在身后。 干净明艳的五官十分清秀,她低垂着眉眼很规矩的向沈辞疾行了礼,身上有着与其他的农家女孩不一样的气质。 “你叫什么名字?”沈辞疾问道。 女孩淡淡的回答道:“民女万无德。” “无德?这名字是谁取得?”沈辞疾微微蹙眉,无德这名字不太好,谁家的父母会希望自己的女儿无德呢? “回郡主,是民女的婶婶。” “你婶婶待你不好么?”沈辞疾好奇的问道,她已经想象出一个孤女寄人篱下被婶婶欺负的苦情故事了。 可那女孩却奇怪的看着她道:“婶婶是待民女最好的人。” “是么。”沈辞疾淡淡出声,看着她奇怪的目光丝毫没有情绪波动。“无德,那先带本主去你家转转。” 万无德似乎没想到般,惊讶的愣了一下随后激动的说了声是。 沈辞疾轻笑,到底还是一个为了能入选而故作沉稳的女孩。 璇漫郡主决定为地方上的百姓向外销售鱼贝时,往往会考察此地的风土人情,而此地的民风民情也是璇漫郡主决定是否帮忙的主要依据。 所以当万水村听说村口来的马车里是璇漫郡主时才会如此重视,几乎出动了全村的族长相迎。 因着昨日刚下了雨,万水村本就不算整洁的土路已经泥泞不堪,鲜少有平整干净的地方。 即使村民特意用细沙将主要的道路铺了一层,以免弄脏郡主的鞋子。可十几人通过后,干燥的细沙便会与泥泞混在一起。 沈辞疾本想脱下华服换一身常服出去,却被鹤庆澜拦下了。 他淡淡的看着沈辞疾说道:“郡主的风光理当如此。” 沈辞疾不了解璇漫郡主是否一直都很风光,但她并不想要这种风光。 可鹤庆澜执拗的态度不得已让她任由村民们在前铺路,就算这路她只能走一次便会重新变为泥泞。 万水村多以打渔为生,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晾着各种渔具。 沈辞疾带着随从们从他们门前经过,女人牵着孩子们稀奇的站在院子里拔头往外看。 万英族长还想跟着沈辞疾一起在村子里转悠,被沈辞疾连忙拒绝了。 万无德的家住在小山丘的腰间,空旷的山坡上只有她们一家。 一路走来的炙热目光直到万无德的家附近才逐渐消散。 本来跟在沈辞疾队伍后的村民们看见沈辞疾前行的方向竟是万无德的家时,竟纷纷摇头离去了。 “他们怎么了?”沈辞疾察觉到村民的异样好奇的问向万无德。 万无德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淡淡道:“我家是不详之地,村民们都不愿意靠近这里。所以英族长才会那么爽快的接受您的拒绝。” 不详之地? 沈辞疾看着眼前青山秀丽,一座简朴的石屋坐落在一片树林之后,看起来安静祥和,哪有半点不详的征兆。 这座院子与其他村民的居所不太一样,院中没有任何与捕鱼有关的用具。 反而一半的院子都被开垦成了菜园子,里面满是水灵灵的各种蔬菜。 离她家越近,万无德就越是活泼。 她看着菜园里刚被摘出来堆在一起的白萝卜笑道:“看来婶婶今夜要炖鲫鱼萝卜汤了。” “婶婶!”回到自己家的孩子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底气,即使面对位高权重的贵族也并不影响她欢快的归巢。 这一声呼唤并没有得到回应,万无德有些羞涩的向沈辞疾说道:“婶婶可能在田里,郡主您先休息一会,我去喊婶婶回来。” 沈辞疾摆了摆手沉声道:“澜侍卫同本主一起,其他人都在此等候。” 言罢,她的目光在洛殊城脸上停留了一下,洛殊城会意点头。 万无德家的后面是大片开阔的田地,绿油油的一片中有个带着斗笠的人影正在其中摇晃。 万无德大声唤了一声:“婶婶!”那女子才抬起头向她们这边看来,然后愣了好一会才手脚并用的往这里跑。 沈辞疾忍不住出声:“慢些。” 第五十八章 他要杀我 人影总算跑到她们面前,连忙摘下斗笠跪地向沈辞疾行礼。 “草民参见郡主。” 万无德的婶婶是个地道的农村妇女,风沙在她脸上留下了深深的沟壑。 她的斗笠之下是枯干的半灰半白的头发,婶婶抬起头咧开一嘴泛黄的牙齿,淳朴的笑着。 万无德的年纪其实比沈辞疾小两岁,但她的婶婶看起来却像她的祖母一般衰老。 “婶子刚刚在忙什么?”沈辞疾缓声问道。 婶婶用手背擦了擦汗,黝黑的脸上红扑扑的。 “晚上想着给无德炖排骨,这不打算挖点红薯跟别人换点鲫鱼。” 万水河地势奇特,一个村子外靠大海,内临江水。 海鲜鱼类应有尽有,因此村民多捕鱼少耕作。 像万无德家一心只耕田地的人家不多,而绿菜便是她家的主要收入来源。 “郡主,您先回家坐一会,我得把这些红薯弄出去。无德,去陪郡主进屋坐坐。”婶婶重新戴上了斗笠。 “这么多你一个人能搬完吗?澜,你去帮帮婶子,早些弄完我们好早些喝上鲫鱼汤。” 鹤庆澜点头称是,直接撸起袖子将一袋已经装好的红薯一下扛在肩上,回头向婶婶问道:“放在哪里?” 鹤庆澜的动作很是利索,婶婶还没得及拒绝鹤庆澜已经扛着麻袋走了好几步。 “别别别,呃,放在那边的小推车上就好了。” 沈辞疾面纱下的唇角不由得扬起,她看着鹤庆澜高大的背影,耳边是婶婶低声的嘀咕:“哎呀,这孩子真有劲啊,就是总带个面具做什么。” “他生的丑所以不便露脸见人。”沈辞疾轻笑道。 “那怕什么啦,男子重才不重貌。”婶婶摆摆手,转身去收拾地上的红薯。 原地只剩下万无德和沈辞疾两人,万无德本想去帮婶婶干活,却被赶了回来让她好好陪伴郡主。 沈辞疾侧眸看着万无德柔声问道:“你婶婶一定很疼你。” 万无德抬头笑道:“婶婶是唯一一个待我好的人了。” 地里的活有了鹤庆澜的帮忙很快便干完了,万无德赶紧抢过推车推着红薯走了。 婶婶在她身后笑骂:“这孩子现在都不听话了。” “她要去便让她去,方才你不让她干活无德可着急了呢。”沈辞疾宽慰道。 “无德很懂事,谢谢郡主肯挑她来为您带路。” “无德很合本主眼缘。” 婶婶叹了口气,看着万无德远去的背影忧愁道:“郡主,您是个好人,草民想求您一件事。” …… 万无德的家住在山腰,这座本就不高的山丘一眼便能看见山顶郁郁葱葱的树林。 洛殊城在沈辞疾去到院后的田地里后,便立马动身往山上走。 这座山丘与其他的山没什么两样,青草绿木奇石小花。 只是洛殊城找不见上山的路,这不是指洛殊城上不了山,而是绿郁青葱的草地上不见一条有人走过的痕迹。 想起万无德嘴里说的不祥之地,洛殊城蓦然打了个寒颤。就因为她家是不祥之地,所以连这座山都没人来了? 为了安全起见,洛殊城又细细看了一遍,总算看出一条蜿蜒的痕迹,这条痕迹上的草似乎被人踩过,蔫的抬不起头。 不是说是不祥之地吗?难道是万无德踩出来的路? 带着疑惑洛殊城沿着这条不太明显的痕迹走上了山,这条路不算曲折,开拓出路的人似乎并没有想避人耳目的意思。 在路的尽头是一个由杂草半遮着洞口的小山洞,山洞前半人高的杂草横生,若不是洛殊城沿着这条路上来恐怕也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洞口不大,正好能容一个人通过,狭窄的石道吹着阴森的冷风。从石壁里渗出来的水滴落在地上。 回声回荡在整个石道里。 湿寒的石洞很快浸湿了洛殊城的衣服,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石道的尽头有一丝亮光出现。 直觉让洛殊城意识到这个石洞并不简单,他拔出了佩剑小心翼翼的拨开挂在壁上的藤蔓。 可藤蔓后暴露出来的的景象却让洛殊城惊呼出声。“是你!” 石道后的开阔地方只是一小片空地,上方有几道裂缝透着外界的光。 身材瘦弱的少女蜷缩在角落双目无神的发着呆,在抬头看见洛殊城的一刹间她仿佛活了过来。 “洛副将!” 少女想站起来,手脚的铁链却禁锢着她,极短的锁链扣在石壁上,让她连站立都无法做到。 “白姑娘,你怎么会在这里?我们还以为……” 以为你被不落月抓走了,这句话被洛殊城硬生生吞进了肚子。 被铁链锁在石洞里的人正是奉南最近失踪的少女——白小宛。 据白家夫妻说白小宛只是将缝补好的渔网给别人送去,白小宛一出门便再也没有回来。 只是因为那人在海边搭了棚子,奉南官府便以为此事也是不落月所为。 “洛副将,他们要杀了我。” 白小宛站不起来,只能跪坐在地,泪眼婆娑的向伸手抓住洛殊城的衣角却又够不到。 “你不要急,慢慢说。潜龙军受百姓供奉,必然会把你安全的带回家!” …… 万无德离开了很久都不见回来,婶婶坐立难安却又因为沈辞疾在这又不好开口。 沈辞疾看出了她的焦躁问道:“无德去了哪里送红薯,是不是推车坏在路上了?” 婶婶指着另一座山丘说道:“就在那座山头,他们门前有颗半死的梨树。” 沈辞疾侧眸道:“澜,你去看看。” “可是郡主一个人……”鹤庆澜轻蹙了眉。 “不碍事,不是还有洛侍卫呢?” 沈辞疾想看向洛殊城,却发现人群中没有他的影子。 幸好万无德的婶婶并不认识谁是洛殊城,她便随手指向了杨杰。 “杨侍卫,本主去让洛侍卫取披风过来怎么还没回来?你去找找他。” 杨杰领命离开,沈辞疾站起身道:“总归本主要在村子里四处看看的,婶子在家忙活晚饭,本主和澜侍卫去瞧瞧无德。” “这怎么行呢,还是草民去。”婶婶连忙拒绝。 第五十九章 她怎么配 沈辞疾回头柔声道:“无碍,本主正好想四处看看。” 为沈辞疾铺路的村民们都聚在山脚等候,见沈辞疾从山上下来领头的汉子连忙凑过去问道:“郡主,您要去哪?” “你们都回去,本主已与万英族长约定明日寅时在鼓楼下查验鱼贝,你们还不回去准备自家的海鲜吗?” 众人这才提筐跑路回家。 村子里的鱼腥味很重,这味道在万无德家里时并未察觉,可一下了山扑面而来的鱼腥味便迅速占据了沈辞疾的鼻腔。 虽然有面纱遮挡,但也遮不住每家每户都飘出来的鱼腥味。 婶婶所指的地方离万无德家不远,所以万无德离开这么久未归便显得有些奇怪。 而这个问题在沈辞疾走到另一座山的山脚时便有了解答。 新鲜的红薯滚了一地,沾满了泥泞。 万无德蹲在地上紧抿着嘴唇抱了满怀的红薯,一边捡一边往怀里塞。 路边站着几个年纪没有万无德大的男孩女孩,皆带着戏谑的笑看着万无德蹲在地上捡红薯。 “你们在做什么?”沈辞疾厉声呵道,那几个孩子连忙缩着头畏惧的站在原地。 “都是同村人,你们为何不帮她捡?” 其中一个年龄较小的男孩怯弱出声,开口却满是恶意:“郡主,您还是离她远点!她是不详之人,谁靠近她就会死的。” 恶意一带有人带头,便立马会在人群中疯长。 其他的孩子七嘴八舌的喊道:“就是就是,她不仅克死了爹娘和叔叔,就连她婶婶也被她克的活不了多久了!” 万无德小小的身躯似乎并未听见这些恶毒的话语,她仍伸手捡起面前的红薯,却在下一秒转身伸手将红薯砸向了那个说话的男孩的头上。 万无德家的红薯甜脆多汁,砸到男孩的头上便爆开了一滩汁水。 破碎的薯块掉落在地上,那男孩捂着头愣了一下,很快便反应过来冲上去就要打她。 万无德冷冷的盯着他,看着男孩冲过来不躲不闪。 在拳头落在她脸上的上一刻,男孩像只小鸡仔般被鹤庆澜提到了空中。 “谁敢在郡主面前放肆!” 鹤庆澜阴沉着脸,银色的轻铁面具更为他添了一份阴冷。 孩子们都被这一声呵的不敢动弹,这时躲在一旁看戏的大人们才冲出来将自家孩子护在怀里,纷纷向郡主赔罪。 那个被鹤庆澜拎在空中的孩子吓得直哭,鹤庆澜只是看他一眼,他便赶紧闭嘴,忍者哭腔一颤一颤的发抖。 这孩子的家长是个矮小的妇人,她搓着手跪在泥泞里向沈辞疾哀求道:“郡主,您饶了他,他还是个孩子啊。” “只是孩子便这么恶毒,长大了也不会是什么好人。”沈辞疾睥睨了一眼妇人,侧眸看着啜泣的男孩冷声道:“去帮无德把红薯捡起来。” 那男孩含着泪摇头颤声道:“我娘说谁碰了她谁就会死的。” “死孩子,胡说什么呢!”那妇人连忙叫起来,伏在地上不停的磕头:“郡主孩子还小,胡言乱语的!” “无德,”沈辞疾向万无德伸出手,“你过来。” 万无德缓缓走到沈辞疾身边,怀里还抱着几个红薯。 沈辞疾握住万无德的手,沉声向众人说道: “无德已经是本主的侍女,待本主离开此地后便会带着无德一起离开。谁若再敢说无德是不详之人,便视为诅咒皇族。” 言罢,沈辞疾恶劣的向那孩子歪头挑眉:“小朋友,你要不要帮无德捡红薯?” 那孩子吸着鼻涕连连点头,鹤庆澜这才把他放了下来。 其余的孩子也被大人们推了出来一起帮万无德捡着红薯。 小推车的车轮卡在了石头缝里,鹤庆澜去将推车一把推了出来。 滚落一地的红薯在几人的帮助下总算被重新装上了车。 虽然红薯沾了泥泞,但幸好破损的不多。 “从哪走?”鹤庆澜推着车子扭头问道,万无德抱着满怀的破损红薯愣了一下然后向一处路口抬了抬下巴道: 鹤庆澜推着半车的红薯,看起来毫不费力的往山坡上走,万无德仍跑的推车另一侧帮忙扶着。 然而路上不善的目光和话语仍未因为郡主的话而停止,反而越发刺耳。 “怎么能是她呢?” “她怎么配伺候郡主呢?” “她可是不祥之人啊。” 万无德扶着推车的手用力发白,这些话万无德能听见,鹤庆澜也能听见。 “不祥之人,怎么在一众女子中被郡主选中呢?” 万无德诧异回头,看见冷冰冰的侍卫琥珀色的眸子直视前方,仿佛刚才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他的眼睛真好看。万无德这样想。 接下来的事情很顺利,半车的红薯换了三条十斤重的大鲫鱼。 换红薯的汉子看起来很是热情,不仅手起刀落将鲜活的鱼现杀去鳞,还向万无德传授了鲫鱼如何烹调才更鲜美。 草绳穿起了鲫鱼,万无德一手拎了一条,另一条在鹤庆澜的手里。 在回去的路上,沈辞疾好奇的问道:“无德,那户人家经常和你们换东西吗?” 万无德拎着鲫鱼毫不吃力,方才被人欺负的阴郁已经被一扫而光。 她点头回道:“也不是经常,只是最近这几天才来换的。” 也许是沈辞疾方才帮她出头的原因,万无德明显和她亲昵起来,继续说道:“他女儿是今年的新娘,所以想在祭海会之前给他女儿多做些吃的。” 沈辞疾了然道:“怪不得,我见他院子里堆的蔬菜还有很多呢。女儿要嫁人了,为人父母都会很舍不得的。” 她的语气逐渐失落,万无德没有察觉出来语气带着嘲弄继续说道:“他媳妇早些年便没了,家里就只有个女儿。他女儿这一嫁,恐怕就再也回不来了。” “回不来了?是嫁给外乡人了吗?”沈辞疾疑惑问道。 “不,是本地人。”万无德摇头。 沈辞疾蹙了蹙眉,她其实已经猜到了几分,恐怕那男人家的女儿就是今年要祭祀海神的新娘了。 可沈辞疾心底说不出来的奇怪。 第六十章 请吃番茄 那男人看似很正常,面上带着笑没有半点因为女儿要嫁给海神的悲伤。 万水村的人真的这样相信海神,就算是会失去自己的女儿也认为这是一件值得开心祝贺的事情吗? 沈辞疾没有追问,万无德也很识趣的没有继续回答。回到万无德的家中时,洛殊城已经回来了。 洛殊城看见沈辞疾欲言又止,沈辞疾会意让万无德进了厨房和婶婶一起忙活。 “发现什么了?”菜园里的番茄长势可人汁水饱满,沈辞疾伸手摘下一个拿在手里握着。 洛殊城低声道:“山上的石洞里关了一个人。” “谁?” “奉南最近失踪的少女,白小宛。”洛殊城低声说道。 沈辞疾面无异色,倒是鹤庆澜耳色过人听见这个名字向他们这里看了过来。 “原来不是不落月做的,”沈辞疾垂着眼眸,看着手里红彤彤的番茄低声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她说她是被人牙子迷晕了带过来的,两天前就被关在那个山洞里了。每天都有人给她送饭,不过只送一次。” “她知道些什么?”沈辞疾问道。 “这里有人从人牙子手里买了个女孩,但是那女孩在到奉南时便病死了,所以人牙子才绑了她来替代。她说买主是个男人,总是在早上的时候送饭。” “关在山洞里?”沈辞疾心生疑惑,她听说有人花钱买妻,但是把人关在山洞里算怎么回事?“她知道买他的人要让她做什么吗?” “替嫁。”洛殊城压低了声音。“她说听过那个男人说他女儿叫万红儿。” 沈辞疾心跳如雷,替嫁在万水村无非两种可能,一种嫁人,一种嫁鬼。 “无德。”想到这里沈辞疾便向在厨房忙活的女孩唤道,她需要向万无德印证自己的猜想。 万无德将湿手在围裙上擦干跑了过来:“怎么了郡主?” “这山上只有你们一家吗?”沈辞疾问道。 “是啊,除了山脚那几家,再往上便没有人家了。”万无德如实答道。 “我方才瞧见山上好像有颗果树,你们在山上也种东西了吗?”沈辞疾问道。 万无德摇摇头说道:“我们光是侍候屋子后面的田地就已经很费力了,婶婶说没精力再玩山上种东西了。您看见的果树应该是野果,我最近没怎么上山,不知道那果子结的怎么样了。您要吃,我现在去给您摘点?” “本主方才去那座山丘找你,看见那山上种了些果树,怎么这座山头没人来种呢?”沈辞疾问道。 “上山的路只有我家门前这一条,郡主您也听过见她们喊我不详之人了,他们对我家避之不及,就连从我们门前经过都不愿意,所以无人肯上山种树。” 万无德苦笑了一声,轻蔑的神情藏着隐隐的落寞。“不过万红儿她爹最近倒不避讳,最近几乎每天都来我家换蔬菜。” “万红儿就是方才你去送红薯那家吗?” “是啊,她爹就是今早来我家要红薯的,不过红薯得现挖所以就让他回家等着了。”万无德答道。 谜团终于解开,沈辞疾想明白那个男人有什么异样的地方了,他的高兴是发自心底的愉悦,因为有人代替他女儿嫁给海神送死。 她心里的异样是因为那个男人的衣服穿了好几天没洗,院中也杂乱不堪,换来的蔬菜有些都放烂了都没吃,完全不像是家里有女人的样子。 沈辞疾猜测真正的新娘应该已经不在他家里了。 而白小宛就是被万红儿父亲买来代替他女儿嫁给海神的。 只是人牙子本来要送来的女孩在路上病死,所以正好出门送渔网的白小宛便被人牙子抓来代替。 但是为什么要把白小宛关在山洞里,而不是自己家里呢? 唯一的疑惑尚没有得到解答,沈辞疾陷入自己的沉思,万无德唤了她好几声也没有听见。 “是啊,为什么呢?” 沈辞疾手里的番茄不知不觉的被她捏烂了,红色的汁水流了一手。 “郡主,您的手脏了。”万无德又唤了一声,这才让沈辞疾回过神来。 “我去打水给您洗洗手。” 沈辞疾点点头,又踱着步子漫不经心的走了几步,差点将手里的烂番茄撞到来人的身上。 “小姐,擦擦手。”清冽的声音在她面前响起,鹤庆澜将一方手帕送在她面前。 沈辞疾抬眸将手里的番茄塞到鹤庆澜手里。 “请你吃番茄。” 万无德端着水盆过来的时候,看见鹤庆澜手里抓着番茄,一脸无奈的向一侧的璇漫郡主说着什么。 她本来含着笑意的眸子蓦然暗了下来,她端着水盆来到两人面前轻声道:“郡主,大人请洗洗手。” 鱼汤,馒头,小炒菜,万无德和婶婶两人用了半个时辰,便准备出了足够十几个人吃的晚饭。 奶白的鲫鱼汤端上了桌子,散发着阵阵诱人的清香。 鹤庆澜刚吃了一个番茄垫了肚子,正不是很饿。 他端着碗用汤匙舀了一口汤慢慢喝下,和周遭狼吞虎咽的侍卫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人,我再给你盛一碗。” 万无德好像一直盯着鹤庆澜吃饭一般,在他喝尽碗底的最后一口汤时,立马走过来伸手端走了他的碗。 “不必。”鹤庆澜出声拒绝,万无德已经端着碗进了厨房。 沈辞疾侧眸看向万无德离去的方向,还在厨房忙活的婶婶看见她走进来笑着与她说了什么,被万无德垂眸含笑躲了过去。 “大人,你耳力好,听听无德婶婶说了什么?”沈辞疾向鹤庆澜微微偏头低声揶揄道。 鹤庆澜抬眸看了她一眼,冷声道:“她说我人丑心善。” “噗。”沈辞疾一口鱼汤一半都喷在了鹤庆澜的身上,她抓着鹤庆澜的胳膊不住的咳嗽。 正好回来的万无德连忙跑过来将鱼汤放在桌上,从怀里掏出帕子在鹤庆澜面前顿了一下才递给沈辞疾道:“郡主莫要嫌弃。” 沈辞疾接过帕子捂着嘴,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连忙收敛了笑意。 她的面纱直到鱼汤放在面前时才摘下。 第六十一章 自相矛盾 这是万无德第一次看见沈辞疾面纱下的脸,竟然一时看呆了。 万无德从未讲过这般美丽尊贵的女子。 白脂般的肌肤娇嫩欲滴,一双狭长眼眸的眼尾微微上扬多情含秋。 原来传说中的璇漫郡主不仅心善,而且人更美若仙子。 沈辞疾不知道万无德心里的想法,她将帕子叠好递还给万无德重新摆上清冷的模样缓声道:“无德,带澜侍卫去洗洗。” 鹤庆澜回来的时候半边身子都湿透了,万无德手足无措的向沈辞疾解释道:“我家里没有衣物让大人换的。” “澜侍卫这一身湿有损郡主仪态,要不还是让澜侍卫回去换身衣服?”洛殊城向鹤庆澜挤了挤眼悠悠说道。 沈辞疾颔首道:“去,若是太晚就不必再过来了。” 三条十斤重的鲫鱼熬了一大锅汤,被这群汉子喝的连锅底都想舔干净。 杨杰一碗接着一碗的,喝的肚子胀的像个球。 待众人回到鼓楼时,已经是勾月高悬了。 沈辞疾踩着吱呀作响的地板走上楼梯,伸手正准备推门时,门便开了。 一个清瘦的女孩站在门后,畏缩的轻唤了声:“沈小姐。” 沈辞疾伸出手止住她的嘴唇微笑道:“在这要唤我郡主,璇漫郡主。” 鹤庆澜此时也推门进来,他向沈辞疾摇了摇头道:“并未在那男子家中发现异样东西。” 方才他在清理衣服时,故意弄湿衣衫,为的便是趁机去买来白小宛替嫁的那户人家探查一番,只可惜并未发现有用的线索。 孤星伴月,冷风刺骨。 寅时,鼓楼下熙熙攘攘聚了不少人,却出奇的安静。 沈辞疾带着面纱披了件厚厚的大氅,托着白小宛的手缓缓走下楼。 数百盏小灯如繁星落地,数百个光晕照亮了每一个村民的脸庞和他们面前的鱼筐。 万英族长看起来精神很好,他的拐杖上也挂了盏小灯,一步一晃的照亮着他脚下的路。 “郡主,本村所有的鱼贝种类都在这里了,请您过目。” 每一个鱼筐都是一个品种的鱼类,看的出是村民精心挑选的,个头品质都是个顶个的好。 从第一个鱼筐开始,就有人抱着食盒站在鱼筐旁边,等沈辞疾走到面前便立马打开食盒露出热气腾腾的菜肴。 万水村的村民真的很希望,沈辞疾能帮他们将海鲜销往外地,不仅将鱼的品种挑拣好,还将每个品种的做法都做成菜端了过来。 而这些筐子少说也有几十个,菜肴恐怕只比这多不比这少。沈辞疾惊讶的问道:“万英族长,这里一共有多少种鱼贝?” 万英答道:“海鱼三十三种,河鱼二十五种,海贝十七种,河贝五种,虾六种,蟹八种,共计九十四筐,一百五十四道菜。” 沈辞疾暗自咂舌,她本意将时间安排到寅时就是为了潜龙军有机会去搜寻今年海神新娘的所在。 虽然已经找到了白小宛,但时间离的太近她还没来得及通知万英族长取消夜里的活动。 一百五十四道菜就算每道菜她只吃一口,一顿也吃不完,更何况她夜里已经用过了晚饭。 然而看着村民们满是希冀的目光,沈辞疾实在不忍心拂了他们的好意,便让白小宛和洛殊城跟着她尝菜。 三人从第一筐往后走,走到中间地段时一个汉子打开食盒,露出里面的醉蟹笑眯着眼正准备说话,可看到伸手夹菜的白小宛时一副见鬼了的样子。 “怎么了?”沈辞疾明知故问,这男人正是万红儿的爹,沈辞疾看见他的神情心里更加笃定了他就是将白小宛买来的人。 万红儿的爹瞪着眼睛看着白小宛不可置信的说道:“这位姑娘是郡主的侍女吗?看起来和小女有些相像。” “是吗,”沈辞疾伸手拿过白小宛手里的竹筷,夹起螃蟹翻看道:“听说红儿姑娘快要出嫁了,本主祝她百年好合。” 男人的脸煞白,他颤抖着嘴唇道:“草民替小女谢过郡主了。” 沈辞疾若有所思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继续走向下一个鱼筐。 九十四个鱼筐一个一个走来用了一个半时辰,沈辞疾走到尽头时,天刚刚蒙亮。 清晨的薄雾笼罩在海边的山村里,晨露浸湿了衣物,伸手一抹满是潮意。 万英族长走到正和杨杰说话的洛殊城身边,和蔼的向他说道:“洛大人,敢问郡主打算何时离村?” 洛殊城抱着胳膊想了一下说道:“祭海会不是就在明日吗,郡主打算观礼后再离开。” “观礼啊,”万英的表情有些为难,“洛大人,祭祀之事是本族秘辛,若是郡主观礼恐怕会冲撞到海神。” 洛殊城笑道:“海神保佑你们风调雨顺,收获多多。郡主帮你买把鱼卖出去,他们两个是相辅相成,怎么会冲撞到海神呢?” “万水村的规矩历来如此,的确不方便郡主观礼啊。” 拐杖上挂着的油灯已经燃尽,焦黑的灯芯萎靡的垂着头。 万英族长白色的眉毛随着他为难的表情一皱一动,洛殊城看在眼里忍不住想笑。 “郡主决定的事情,我们做属下的如何能改变她的心意?倒是要提醒族长一句,祭海会在海河州是很重要的节日,郡主也正是想看各地在海河州时的风俗祭礼才会不远百里来到万水村。” 洛殊城将手里吃剩的食盒挂在了万英的拐杖上,拍了拍手最后说道:“此次你们万水村的鱼贝海货是否能得到郡主的青睐,明日的祭礼可是要帮不少忙的。” “原来他们也害怕这次的贸易,会因为被我们发现他们用活人祭祀而被破坏啊。” 洛殊城上了楼,见几人正围坐在桌前喝茶,摇了摇头说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还真是矛盾啊。” 白小宛乖巧的为众人泡着茶,沈辞疾饮了一口温热的清茶,暖意遍袭全身。 “你提醒他了?” 洛殊城盘腿坐下,伸手接过白小宛递过来的热茶道:“万水村的祭礼已经沿袭百年了,虽然这次能顺利的进村得到他们的信任,但明日会如何尚未可知。” 第六十二章 厌恶海神 “不过看他们今早这架势,肯定希望璇漫郡主能帮他们外销海货。说不定明日和族长谈一谈,取消活人祭祀换去此后的贸易机会,他们也许可以答应。” 沈辞疾打了个哈欠,忽然转头看向坐在一侧默默无闻的鹤庆澜说道:“澜大人,你要不是不困就去无德家里走一趟嘛。” 鹤庆澜:“什么?” “无德婶婶好像很喜欢你,”沈辞疾托着下巴眯着眼睛看他,“你去出卖一下色相,不是,劳动力,问问今年的新娘被关在什么地方了。” 昨日杨杰告诉她,每年的新娘在祭海会前几天不被允许住在自己家里,而是被关在某处,只许家人送饭探望。 等到祭海会当日,再由家人亲自将新娘送上祭台。 所以白小宛才会被关在山洞里,而不是万红儿家里。 但是每年新娘被关的地方并不固定,而是有专人根据新娘的生辰八字合算适宜的方位。 万水村上千户人家,要是一间一间找过去不知要找多久。 鹤庆澜沉默的推开门走了出去,沈辞疾含着笑意的眸子在他离开后也随之黯淡下来。 “小宛,听说是你把鹤侍卫从手里捞出来的?” 白小宛点点头道:“是我爹去江上捕鱼的时候把他捞上来的,捞上来的时候他呛了不少水。我爹还担心他得肺炎呢,不过现在看来鹤侍卫好像没什么大碍。” 沈辞疾没有说话,窗外一缕晨曦照了进来,在乌木方桌上照出一道光轨,绚丽又温暖。 今早的活动万无德家没有参与,因为她家本就不以打渔为生。 鹤庆澜到她家时,万无德正在院中洗渔网,晶莹的汗水顺着鼻梁滑下,挂在她娇俏的鼻尖形成一颗闪烁的晶莹。 “澜大人!”万无德无意抬头看见站在门口默默无声的鹤庆澜,弯起眉眼请他进来。 “你在帮别人清理渔网吗?”粗布和麻混合在一起编织成的渔网很沉重,鹤庆澜看见有好几处已经腐烂破了好几个大洞。 “是我叔叔的渔网,听说郡主今早在鼓楼那边检验海货,就想起来把我叔叔的渔网拿出来晒晒了。” 万无德吃力的想将渔网从盆里捞出来,湿了水的渔网更加繁重,她涨着脖子吃力的说道:“可惜没保存好,破了好几处。” 她手上忽然一轻,抬头看见鹤庆澜手里抱着渔网毫不吃力的样子,轻松一甩便将渔网搭上了木架。 “澜大人,你力气真大。”万无德从菜园里摘了个红彤彤的番茄递给他,“其实我叔叔的力气也很大呢。” 鹤庆澜接过番茄,“是吗。” “是啊,从前我叔叔一人就能抛网,拉网。他手感很准,一网子下去捞上来的要有快百斤呢。叔叔说贪多嚼不烂,所以他一网绝对不超百斤。就算这样,他一个人出海一次,捕得鱼也要比别人多的多呢。” 万无德的眼底散发着光彩,她的脸颊红扑扑的不知是因为想起故去的亲友还是因为方才的劳累。 “你叔叔真厉害。”鹤庆澜点点头。 万无德坐下来看着他继续说道:“我叔叔人缘很好,若不是资历不够,说不定现在已经是族长之一了。我刚出生便没了爹娘,是我叔叔和婶婶把我抚养长大的。” “他们每次卖了鱼第一件事就是买肉回来给我做好吃的。那个时候我们过得很幸福的,村民们也不会避着我家走,更没有人说我是不详之人。” 万无德的笑容逐渐苦涩,鹤庆澜没有插话,他明白万无德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至于这个人是谁,也许并不重要。 “后来我及笄那天,叔叔说要出海捞粉珍珠给我做嫁妆。他带了几个好友一起出海,那天是我在港口送的他。他站在船头向我挥手,说明天就能回来。” “可是过了好几天,不仅叔叔没有回来,他的几个好友也没有回来。”万无德的笑彻底消失了,她看着鹤庆澜手里的番茄出神。 她声音逐渐更咽:“那些人跑到我家里来,指着我的鼻子说我是不详之人,克死我爹我娘,现在又克死了叔叔,还害死了他们的家人。” 万无德将头埋在膝上,双肩不停的抖动。“我婶婶红着眼挥着锄头出来赶跑了他们,后来便再也没人肯来我家了。” “我一出门,就有人在背后喊我不详女,他们说我是被海神唾弃的,就算死后也不能埋在万水村里。” 万无德抬起头满脸的泪痕,带着哭腔向鹤庆澜问道:“澜大人,真的有海神吗?我不是他的子民吗?为什么会有神唾弃自己的子民啊?” “他不是海神,没有神会任由自己的教众受苦受难。真正的神是不求回报的,若他要人性命,收人钱财,那他便不配做神。”鹤庆澜的声音清冽如石间清泉,让万无德迷茫的双眸逐渐清醒。 “你怎知……”万无德十分惊讶,在万英族长为璇漫郡主挑选侍女时,婶婶拿着叔叔往日的情面请求万英族长将自己也送了过去。 在前往鼓楼前,万英族长再三叮嘱任何人不得透漏万水村活人祭祀之事。 按说这两日郡主和她家走的最近,她和婶婶并未说出此事,那么澜侍卫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你知道你婶婶不信海神吗?”琥珀色的眸子直视着她,万无德心里一惊,吞吞吐吐开口:“婶婶从前信的。” 可是在叔叔死后,她便不信了,甚至连水边都不愿意去。 婶婶厌恶海神,这是她从不敢向外界说的。如果让族长们知道,他们一定会把她和婶婶一起赶出万水村的。 她小心翼翼的抬头问道:“郡主昨日说收我为侍女是真的吗?” 鹤庆澜点头:“郡主金口玉言。” “那我婶婶也能跟我一起走吗?”万无德小心翼翼的眸子里燃着希冀的光。 鹤庆澜还没有回答,一个声音抢先说道:“走什么走,我在这挺好的。郡主肯带你走已经是天大的恩赐了,我得留在这种地呢。” 第六十三章 很巧合吧 万无德婶婶甩着手从屋里走出来,看见鹤庆澜眼睛便笑眯起来:“大人可用过饭了?锅里还有点粥,我去给你盛过来。” 鹤庆澜连忙拒绝:“不麻烦了,我来是有些事情想向你们打听一下。” 婶婶坐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有什么事您就说,我一定知无不言。” “不知你们可曾听过海神娶妻?” 此话一出,万无德脸色突变,她神情紧张的站起来跑到门口向外看了看,又跑回来说道:“大人,此事您怎么知晓的?” 婶婶眸色闪过一瞬黯然,随而挂上笑容说道:“您既然问了,我便如实答您。海神娶妻正是万水村祭海会的习俗,至今已持续百年从未出过差错。” 她笑眯眯的看着鹤庆澜,将差错两字咬的极重。 “婶婶!”万无德高声提醒,往年就算是潜龙军村民也毫不畏惧,尽管今年来者是郡主,可她若想插手祭海会的祭礼,万无德也不知那些疯狂盲目的信众能做出什么。 “今年的新娘可是万红儿?”鹤庆澜淡然问道。 婶婶诧异的看了万无德一眼,复而点头:“正是。” “无德说您并不信海神之说。”鹤庆澜说的直白。 婶婶面色如常,“我们万水村一向以海神为尊,婚嫁牧渔皆要问过海神意见方可行事。不过许多年前,我便知道海神之说只是个骗局罢了。” 万无德不可置信的看着婶娘,尘封多年的旧事终于再次重见天日…… 渔民们都知道十月是出海捕鱼的黄金季节,每年这个时候,家家户户的妇人皆为自己即将出海的丈夫,兄弟,儿子备好大量的干粮,以备出海所需。 住在山腰的万才良与万才达两兄弟家也不例外,若按往年,这兄弟两人必然同时出海。只是今年,哥哥万才良的媳妇有了孕,产期正好在十月。 出海前几日,弟弟的新婚妻子万平婉正在院中检查出海用具,却瞧见大哥失魂落魄的走近了院子。 万平婉喊了声“大哥去哪了?” 万才良却没有回答她,只是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 万平婉喊了他好几声,万才良都仿佛没听见般,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子。 那时,万才达并不在家。他听说隔壁村落有人会采珍珠,便出门拜师去了。 因着大嫂有孕,万才良一个大男人不太会照料孕妇,于是万平婉便和大嫂睡在一个屋子里。 万平婉睡到后半夜时,迷迷糊糊听见院中有异动。 她打开门,惊讶的发现大哥正在院中劈柴。 “大哥,这么晚了,你怎么在劈柴啊?” 万才良手里的斧子停了下来,他背对着万平婉头也不回的说道:“马上要入冬了,我多劈些柴给你们烧炉子用。” 万平婉并没有多想,回了屋子继续睡觉。 等第二天起来,她发现院中整整齐齐码了一墙高的柴火,就是烧两个冬天也烧不完。 而大哥又不在家中,直到万平婉吃完晚饭,万才良才抱了一盒的菜籽回来。 “弟妹,这是我去挨家挨户要的菜籽,基本什么种类都有。你来年开春种下,这样就不用老去跟别家换菜了。” “大哥,你昨日不是去海神庙祈福吗?怎么没见你把装贡品的食盒带回来?”万平婉问道。 万才良愣了一下,“食盒被我弄丢了,”他刚说完立马摆了摆手,“算了,我还是去找找。” “诶,大哥,吃完饭再去拿呀!” 万才良说着就往外走,并不理会万平婉的呼喊。 很快到了出海的日子,族长们在海神祭坛开了祭礼,保佑出海的族民平安归来。 在万才良出海半个月后,万才达才姗姗来迟。 万才达没有出海去找大哥,而是留在了家中专心帮妻子准备大嫂的生产事宜。 启祯元年,十一月十五。 出海捕鱼的渔民们已经陆续归来,只有两三家的男人还没回来,其中就包括了万才良。 就在这天夜里,万无德呱呱坠地。然而随着她的第一声啼哭,她尚未谋面的娘亲便因难产而亡。 万无德娘亲尸骨未寒,当时还是长老的万英上了门。 他不是来恭贺万才良家喜得千金,而是带来了让他们都无法承受的消息。 万才良出海时遇上了海盗,连人带船都被扣下。 海盗砍下了万才良的大拇指送了过来,向他们讨要五百两赎人。 万才达抱着啼哭的婴儿茫然的站在院中,婴儿身上的血污尚未被清理干净。 寒风孤月,小小的婴儿满身血污,震耳的啼哭刺痛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 “才达,这都是命啊。”万英拍了拍万才达的肩膀,留下了一句话便离开了。 “他们要你在明日入夜前,将银子放进一只小船里。船会随海波逐流,等银子到手后,你大哥便会回来了。” 五百两银子不是个小数目,万才达曾天真的想过,若是每户都给他一两银子,这五百两很快便会凑齐。 但想象总归是不切实际的。万才达拿出家中所有积蓄,也仅有一百两。 万平婉是个好妻子,她将自己的嫁妆拿了出来。又代替死去的大嫂做了决定,将她的嫁妆也翻了出来。 如此一来,万才达手里也只有一百五十两。 他挨家挨户的去借钱,快日落时才回来。 万才达将零零散散筹来的四百两和金银首饰放进了万英所说的一个洞窟里停着的小船上。 他解开绳子,船便随着暗流飘了出去。 两人抱着孩子,战战兢兢的等了一夜。 可事与愿违,那只放钱的小船搁浅在岸边被村民发现时,里面只有一具死去多日的尸体。 尸体的左手缺了一根大拇指。 万才达救人心切,并未发觉那只断指并不是新鲜割下的。 万才达将大嫂和大哥合葬在山上。 为了养活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他将万无德留给了妻子,自己凭借一腔孤勇去海下采珠。 采珠要比捕鱼赚的钱多,万才达采了三年珠。不仅将所欠外债全部还完,甚至还将老屋翻新。 第六十四章 重操旧业 一家三口的日子看起来过得红红火火,万才达也放弃了危险的采珠业,继而安心捕鱼。 启祯十五年,十一月十日。 万才达为了给即将及笄的侄女准备礼物,便重操旧业。 出海前,他高兴的向万无德说道:“无德,你就在家和婶婶准备好及笄那日的饭菜,等叔叔去给你采粉珍珠回来给你做耳坠!” 万才达同几个采珠人出海去了,万无德期待的在家忙活着准备及笄那日要用的物品。 可她和婶婶做好满满一桌的饭菜等待万才达回来时,已经老去的万英族长悲痛的将婶婶喊了出去。 在海岸白沙上,摆了一排的尸体。 有妇人哭天喊地的扑在尸首身上,万平婉浑浑噩噩的走向中间那具无人靠近的尸首。 她看清尸首的脸后,脚下一软,瘫倒在地。 这样的场景,她十五年前便见过了。 在为万才达清理身体的时候,她发现丈夫的裤腰带中藏着什么东西。 万平婉将东西翻出来,惊讶的发现,那是一颗漂亮的粉色珍珠和一只金耳环。 那只金耳环,是她的陪嫁。是十五年前为了将万才良赎回来时,她自愿交给强盗的。 消失了十五年的东西,怎么会在万才达的身上! 万平婉将万才达的裤子脱了下来,发现在他的大腿外侧,有一块肌肤已经被海水泡的肿胀发白,但还是不难看出那原本是一处奇怪抓痕。 万平婉不识字,她将那奇怪的抓痕描在纸上,拿给万无德看。 万无德仔细辨认很久,说道:“这像是个‘公’字,但也偏的太厉害了。我看像是个没写完的‘雄’字。” 族长万英的哥哥就叫万雄。 万才达的尸体就埋在万才良的坟旁,万平婉为丈夫,大哥大嫂上完了香后,搂着万无德说道:“无德,以后有机会不要待在万水村了。” “为什么啊婶婶?”万无德迷茫而悲痛。 万平婉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过了几日,万平婉在路上遇上万雄的女儿。 她的一只耳朵,耳垂上结着痂。 …… 这些事情万无德从来都不知道,自从失去爹娘和叔叔,她每天都深陷自己是不详之人的自我怀疑与痛苦。 “很巧合。”婶婶叹了口气。 事实摆在眼前,不容她不多想。 万才达死时身上留下的记号,将十五年前万才良的死串联了起来。 “你怀疑万雄?”鹤庆澜问道。 “那日我问万雄的女儿,耳朵是如何伤到的,她眼神躲闪,支支吾吾,最后竟说是自己睡觉时忘记摘下耳环,被自己不小心扯到了耳朵。到了第二年的祭海会,新娘本该是万子仁家的女儿,可万雄说万子仁家的女儿八字与海神相冲,换成了万红儿。”万平婉神色凝重。 “每年的新娘不应该是合过八字后才定下的吗?为何万子仁家的女儿已经定下还能再换的?” “正是如此,我才察觉出不对劲来。新娘换成万红儿后,我去万子仁家换鱼,发现他家媳妇素面朝天,穿着也很简朴。他媳妇经常带的那几件嫁妆首饰,我再也没见她戴过,他媳妇说是拿去融了给女儿做嫁妆。可前几日她女儿出嫁,嫁妆似乎并不丰厚。” “澜大人,从我讲的故事里,你可听出什么来了?”万平婉的眼神带着希冀。 鹤庆澜点了点头,沉吟道:“我猜婶婶的意思是,万雄收了万子仁家的钱财,临时将新娘换成了万红儿。” 万平婉赞许的颔首,继续说道:“因为万雄早年丧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视为掌上明珠,招了个女婿与他同住。我为了想印证我的想法,便在夜里窥探万雄的女儿。一连观察了她许多天,终于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 “万雄的女婿是个脚商,常往返与城镇村子,村里人也常常托他从城里捎东西回来。于是我悄悄跟着他进城发现他进了一家小作坊。那是一个城中一家金店的工坊,我看见他将一个包裹递给金匠,里面满是金银首饰,其中就有万子仁媳妇的嫁妆首饰。” 话说到这儿,事情已经明白了七分。然而万平婉接下来的话更让人吃惊。 “首饰被融成金条银块,我本以为他要带回来或存进银号,没想到他左顾右盼的进了茶楼。他再出来时,手里装金条银块的包裹已经没有了。” “之后呢?” “之后他便正常的去做自己的事情,我也就回来了。” 万平婉所说的事情就发生在前几天,沈辞疾他们尚未来的时候。鹤庆澜若有所思的站起身,拱手道谢:“婶婶肯信任郡主,郡主也一定不会让您失望。” 万平婉连忙推辞,“我只是想拆穿海神骗局罢了,从十五年前无德爹爹夜里回来不对劲的时候,我就该发现这其中的腌臜事了。如今无德有枝可依,我也敢大胆将事情拆穿。若郡主能找到万雄收敛钱财,假公济私的证据,明日祭海会我一定当场揭穿他的面目!” 万平婉虽不识字,但机敏与智慧并不输女书生分毫。 鹤庆澜并未告知她,他们是来阻止海神娶妻的,万平婉却十分聪慧的察觉出了他们此行的真正目的。 鹤庆澜此行,虽未打探出万红儿被关的地点,却意外得知了比那更重要的密事。 翌日,艳阳高照。 万英族长一大早便在鼓楼外等候沈辞疾梳洗。 靛青色的华服穿在沈辞疾身上,露出一截如玉的脖颈。 她倨傲的直视前方,细嫩白皙的手放在白小宛手上。 身姿摇曳,顾盼生辉。 她身侧跟着一个面带银色面具的玄衣侍卫,满身的肃杀之气。 沈辞疾身上高贵与端庄的气质,是村民们从未见到过的贵气。 沈辞疾被众人一路拥蔟着来到悬崖边上,圆形的祭坛被红毯铺满,常年被雨水侵蚀的红毯已经逐渐褪色。 在祭坛的中心,坐着一个檬着盖巾,身穿嫁衣的女子。 沈辞疾坐在杨杰一路从鼓楼搬过来的椅子上,一侧的长老瞧见了不悦的皱皱眉头,与旁人窃窃私语。 第六十五章 箭下留人 沈辞疾隐约听见从他们口中传来‘不敬’二字。 何止是不敬啊,她今天还要诛神! 沈辞疾勾了勾手指,鹤庆澜便俯身将一盘瓜子递到了她面前。 “郡主,不敬海神会引来灾难的。”苍老严肃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正是从未见过面的万雄族长。 沈辞疾抓起一把瓜子递到来人面前,笑吟吟的说道:“族长可是也馋嘴了?不要与本主客气嘛。来,吃。” 万雄和万英长得很像,但就是看起来没有万英面善。 他稀疏的双眉一横,瞪着胡子语气不善,“郡主若要在如此不敬,还是请您先回鼓楼休息。” “鬼神之说可以不信,但不能不敬。这道理本主都懂得,本主不吃便是了。”沈辞疾将瓜子丢回盘子,靠在椅子上支着颐,漫不经心的问道:“万雄族长这几日一直在忙祭礼吗?” “祭礼规矩多,件件都要老朽操心,因此不得空向郡主请安。等祭礼结束后,老朽一定向您请罪。” 沈辞疾摆了摆手,“请罪倒不必了,明日本主就回去了。” “届时老朽一定亲自送您进城。” “说起进城,万族长对万水城很熟悉吗?”沈辞疾淡淡问道。 万雄答:“老朽的女婿常进城帮村民们采购物什,他要比老朽知道的多。” “是么,不知能否请族长女婿明日带本主去万水城中转一转?” “那是他的福气,老朽这就去告知他。” 看着万雄离去的背影,沈辞疾抱怨道:“洛殊城什么时候回来,我跟这老头子没什么话聊啊。” 鹤庆澜低声道:“离吉时还有半个时辰,洛副将应该能赶得回来。” 沈辞疾眨了一下眼,赞许道:“看来让你出卖色相是正确的,只可惜我没早点想到这个办法,不然也不会这么赶。” 鹤庆澜神色一凝,未几又道:“小姐,属下想问,昨日为何不直接去问万红儿的父亲,而是去问万无德。” 沈辞疾将磕完的瓜子皮扔到鹤庆澜手上,扬扬唇角,“实不相瞒,” “我忘了。” 肃穆的歌声忽然响起,沈辞疾这次发现祭礼似乎已经开始了。 圆形的祭台上,赤足站着十来个带着绘有神兽面罩的村民。 他们随着台下众人的歌声,翩翩起舞。 夸张的肢体动作,似乎是在上演着海神击退海怪的场景。 祭坛中心的嫁衣女子,从祭礼开始之前她便一动不动宛如雕像。 祭舞结束后,俩个壮汉踏上祭台,一人一边拉起万红儿。 万红儿如同提线木偶般,被两人支配着走向悬崖边。 染成红色的麻绳看起来有种诡异的喜庆,万红儿双手高举过头顶,然后被红绳绑住。 她一动不动的站在悬崖边,手上的麻绳另一端拴在向外突出的木柱上。 尽管知道万红儿暂时不会死,但看见她被人推下去时,沈辞疾还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这时万雄族长走上祭台,颂着冗长乏味的祷词。 祭坛下的巨大香炉里燃着一根粗长的香,当香燃到尽头,便是新娘出嫁的时候。 洛殊城迟迟没有回来,沈辞疾心里着急,只希望万雄的祷词再长一点,再长一点。 尽管,万红儿的爹爹从人牙子手里买来女孩,替自己的女儿去死。但这并不代表万红儿就该被扔进海里去。 海神娶妻本就罔顾律法,更何况万雄以此为由敛财害命更是不可饶恕。 要组织万水村延续百年的荒唐祭礼,皆在洛殊城一人身上了。 香越燃越短,万雄的祷词似乎是根据香燃尽的时间算的。 在最后一缕烟消散在空中时,万雄的祷词正好落幕。 “祭海神!” 万雄一声高呼,带动周遭数百名村民起身高呼。 三声高呼过后,四面八方的持弓青年拉紧弓弦瞄准连在木柱上的红色麻绳。 燃着火苗的弓箭齐齐射出,皆刺向同一个目标。 “箭下留人!” 随着马嘶声,众人被这声音吸引住了目光,再回过头时发现木桩上的红色麻绳已经断裂。 祭礼没被破坏,村民们长吁了口气。 他们戒备的看向来人,万雄族长从祭台上缓缓走下。 “璇漫郡主的侍卫?不知这位大人有何要事?” 来人正是踩着点的洛殊城,他矫健的从马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掌,从马背上拽下一个人来。 “在下是想问一问万雄族长,可认识此人?” 这人被捆了手脚塞了嘴巴,像条长虫般在地上扭动。 在场的村民皆一脸茫然,却有几人突变脸色。 万雄面色一沉,摇头道:“老朽并不认识他。” 洛殊城笑道:“这人是我在城里抓的,他鬼鬼祟祟好像是在销赃。我拿下他一问,他便招供自己是个海盗。” “海盗残暴无仁,嗜杀成性。不如就地正法,以解百姓怨气。”万雄面色平常,地上的海盗听了扭动的更加激烈。 “我朝以律法治人,就算不送往官府,也该由本主讯问。哪能是万雄族长说杀便杀的?”沈辞疾缓缓开口,她稳坐椅上,始终不曾站起来过。 万雄暗自皱眉,却也只能服从。“此处人多眼杂,不利于郡主审理。不如老朽另寻一处地方,好让郡主稳坐案堂。” “我朝并未不许百姓旁听,族长不是要泄民愤吗?本主就在此地审过之后,由村民们决定如何处罚他不是更好?” 沈辞疾挑了挑眉,不再给万雄辩驳的机会,厉声喝道:“拿去他的口巾,让他将自己如何在海上戕害渔民,事后如何销赃都一并道来!” “小人不是海盗啊,郡主!”王五被拿去口巾后,爬在地上痛哭流涕。 “是不是海盗得你自己说了算,”沈辞疾抬眸看向洛殊城。 “不如先让我的侍卫讲一讲你都干了什么?” “是,郡主。”洛殊城抱着胳膊,朗声道:“在下发现此人时,他抱着包袱进了一家茶楼。我悄悄跟着他进去,却发现他在茶楼里与海盗私会。” “当时属下便通知了官府,恰好遇上潜龙军,便请他们将那些海盗暂且扣押。只因此人说包裹里的金条银块皆出自万水村,在下才做主将人带了回来。” ------题外话------ 全部修改成功,看到一半发现不太对劲的宝子们不用担心,基本没做什么大的变动,不影响进度。 第六十六章 销赃现场 “哦?赃物呢?”沈辞疾问道。 洛殊城将包袱从马匹上解下打开,捧出一块金条两块银砖向众人展示。 围观的村民被潜龙军拦在外围,皆伸长了脖子看。 “本主问你,这些金条银块原本是何物?” 王五爬在地上,抬着头憋红了脸说道:“这些,这些都是万涛留给我的,他上次没把东西融完,便托小人替他取来转交给李四海他们。” “万涛可是万雄族长的女婿啊?”沈辞疾故作惊讶看向万雄,“万涛怎么会和海盗扯上关系呢?” 万雄面色阴沉,手中的拐杖一下子击打在冷汗簌簌的万涛腿上,他吃痛一跪。 万雄厉声道:“万涛,你来向郡主解释,若是这贼人诬陷于你,郡主定不会让你蒙冤!” “是,是,草民并不认识此人。草民常在城中行走经商,想来贼人是听了草民的名讳,故意诬陷草民!” 万涛先是一愣,随后接收到万雄肯定的目光,似是吃了定心丸般言语流畅。 “那李四海又是何人?”沈辞疾问道。 万雄回道:“李四海是万水村海域附近有名的海盗,许多年前他的父亲就曾抓过万水村的村民讨要赎金。而李四海本人去年又劫杀了五名万水村出海采珠的村民,父子俩作恶多端,却一直未被官府缉拿。” “那你说说,为什么万涛要将这些东西交给李四海呢?”沈辞疾看向王五。 也不知洛殊城用了方法,王五交代的十分痛快。 “万涛和李四海有勾结,万涛将同村人的出海动向告知李四海,让李四海去劫杀他们,得来的钱三七分成,万涛还要定期向他们交孝敬银子。对了还有,李四海帮他万涛卖女人到东彦,得来钱五五分成!” “放你姨娘的狗屁!”万涛尖叫一声,就要扑上来掐他,被杨杰一脚踢飞了老远。 “不知万雄族长以为此人的话是否可信呢?”沈辞疾意味深长的看向万雄。 万雄面色阴沉的快要滴出黑水来,他一甩长袖,沉声道:“海盗阴险狡诈,所说皆为诬陷万涛以换取自己活命机会,不可全信!” “你可听见了?”沈辞疾向王五叹息一声,“你若没什么证据证明万涛与李四海缺有勾结,就要在你的罪名上再加一条诬告之罪了。” 王五急声叫道:“有有有!郡主,请您派人到悬崖底搜寻一下,那新娘的尸体并不在海里!若是来得及追,就能看见李四海的船带着新娘一路往东彦奔去了!”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 众人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只有万红儿的父亲疯了似的扑了过来,瞪大了眼睛喊道:“你说的可是真的?红儿她并没有死?” “我王五发誓,所言并无半点虚言!” “属下可以证明,他说的的确是真的。”清冽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是方才并未被万雄注意到少了一个侍卫的鹤庆澜。 他横抱着一个身穿嫁衣的女子,从丛木中走出。 “这就是万红儿,属下在悬崖下发现的。”鹤庆澜将人放到地上,如同木偶的女子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红儿!”万红儿的父亲挣脱潜龙军的阻拦,冲了进来。他伸指探向万红儿的鼻息,激动的将女儿揽入怀里。 “我的女儿呦,真是福大命大啊!” “澜侍卫,为什么万红儿从悬崖上掉落,却无半点损伤?”沈辞疾率先发问。 鹤庆澜朗声道:“万红儿的腰部暗藏了一根绳索,在她被吊在木柱上时,悬崖壁上攀附着的人便已经将她固定在了壁上。因此就算绑在手上的绳索烧断,人也不会摔死。而是被腰间的绳索拉住,再慢慢放到底,由海岸的人接应。” “可是这也不能证明万涛与此事有关。”沈辞疾看着鹤庆澜的双眸,狡黠的眨了一下眼睛。 鹤庆澜面不改色道:“属下探听到,每年的新娘都会被事先灌下一碗神水,才会被带上祭台。其实所谓的神水只是掺了蒙汗药罢了。下药的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新娘被吊在悬崖边上的时候,发出异响让悬崖上的村民们发现。” “这位大人说的没错,”王五接话,“这活我们都做了十几年了,每年都要提前喂她们喝下蒙汗药,才一直没被发现。” “十几年?”沈辞疾挑眉,她看向万涛,“这么说万涛十岁的时候,就已经和李四海他爹串通一气了?” 王五大笑,“那时候他还是个小屁孩呢,怎么会和李四海他爹串通呢?” “是啊,万雄族长,你觉得万涛十岁的时候就能和海盗串通,做下如此瞒天过海之事了吗?”沈辞疾看向万雄浑浊的双眼,研判的目光逐渐变冷,不断施加威压。 “万涛!你犯下如此罪状,还将老朽蒙在鼓里这么些年,你如何对得起我对你的恩惠!”万雄没有回答沈辞疾的问题,他避开沈辞疾质问的目光,厉声向万涛喝道。 万雄这一喝,算是坐实了万涛的罪行。也是直接将所有罪行推到了万涛身上,毕竟将村民财物运出去销赃的人,一直都是万涛。 而万雄一直稳坐高台,不曾露面。 “爹……”万涛一脸灰败,他不敢反驳,也不能反驳。 沈辞疾敲了敲扶把,看向万涛喊道:“好了,讲一讲你如何和李四海勾通残害村民的事情。” 万涛跪在地上,惨然一笑:“不知郡主想先听哪一件?” “无德是本主的侍女,本主于私便先听你讲一讲十六年前万才良被绑案和去年万才达被劫案。” “是。” 十六年前的九月二十四,是海神庙逢四闭门的日子。 万才良于忘记了这个规定,在出海之前来到海神庙,为即将临盆的妻子祈福,却无意间撞见万雄正和李四海的父亲在海神庙里销、分赃。 “这次怎么少了这么多?”说话的是万雄,他不满的掂了掂李四海父亲丢过来的钱袋,分量要比去年轻了许多。 万才良听见万雄的声音好奇,便扒着头往神像后面看。 第六十七章 失察之罪 却看见一个海盗模样的男人站在族长对面。 而这人,正是李四海的父亲。 “那女孩刚到东彦便染了场大病,花费主家不少银子,还埋怨我的货不够好。肯给这些已经不错了。”李四海父亲啐了口唾液。 “那可不见得是我挑的人有毛病,是你这次给的药药效太强了!” “劳资不都告诉你按多少剂量下了吗,肯定是你下药过量,怎么能怪得到我头上!” “才良叔,你怎么在这?”年仅十岁的万涛走进庙里,朗声唤了一句。 “啊,我,我来给你婶婶祈福。我正好结束了,我先走了。”万才良掩饰不住面上的惊恐,逃命似的离开了。 万涛抱起他遗落在地上的食盒,转身绕到了海神雕像后面。 “族长,是才良叔落下的。” “好,正愁这缺的银子从哪补回来呢,就有人送上门来了。”李四海父亲大笑称好。 而万雄看着食盒,面色阴沉如墨。 于是在万才良出海后不久,李四海父亲的船只便在海上找到了他。 绑架要赎金,本就是李四海父亲敛财的方式。 在抓到万才良的第一天,他就已经杀万才良灭了口。 万才达送来的赎金,万雄拿了一百两和首饰,剩余的三百两皆被李四海父亲独吞。 …… 不过在万涛的故事里,他将万雄的位置替成功了自己,并说这一切皆是李四海父亲胁迫他所作。 “我仗着自幼和万雄女儿定下的娃娃亲,在族长家出入自由,又向万雄族长说,下了药给她们喝,可以不让她们死的痛苦,于是万雄族长便答应了。后来李四海的父亲用财物贿赂我,说想救她们一命。” “于是我便答应暗中帮助他,在新娘的身上套上保险装置。后来因为分赃,被万才良撞见,于是李四海的父亲便杀了他灭口,顺手讨要赎金。” “那再说说去年万才达的事情。” …… 万才达并未发现兄长死因的异样,他勤恳采珠挣钱还清了外债,甚至让生活水平更上一层楼。 他唯一做错的一点,便是在万无德及笄那日的出海前夕,向万涛打听粉色珍珠的价钱。 “粉珍珠有市无价,我听说奉南的首富花了八百两买了两颗小脚趾那般大的珍珠,给他女儿做嫁妆呢。”万涛这样回道。 “是吗?那我去给无德采两颗,给她做成粉珍珠耳环,当她的镇嫁妆之宝!”万才达很兴奋。 “才达树,您就别开玩笑了,这粉珍珠哪是说采便能采的?”万涛知道万才达会采珠,但粉珍珠珍稀难寻,他只当万才达在说玩笑话。 前不久万才达听说有人在一处海域采到了粉色珍珠,流光溢彩要比白珍珠漂亮百倍。 万才达对这个血脉不算太浓的侄子并无戒备之心,将自己的听闻告诉了他。 万涛留了个心眼,回去便将此事告诉了老丈人。 万雄女儿很是兴奋,她还从未见过粉色珍珠。 得了万雄夺宝杀人的命令后,万涛的彪妻说什么都要亲自上阵。 万雄一向对自己的独女十分放纵,这份放纵早在十几年前便有所体现。 万雄女儿不仅是独女,还是他老来得女。 在他女儿刚及笄的时候,他便为她定下了年仅九岁的万涛。 两人并非门当户对,仅仅是因为女儿喜欢罢了。 两人虽相差六岁,但万雄女儿却始终娇蛮觉得自己年近三十还是个花样少女。 她想要的东西,一定要得到。 就算是出海杀人夺宝,也要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好巧不巧,她和李四海一起劫杀万才达那日,她耳上带的正是十六年前,万平婉充作赎金的嫁妆首饰。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万才达看见她的耳坠之后,会那么激动。 比知道她和海盗勾结还要激动。 万才达挣扎途中抓了一把她的耳朵,硬生生的将一只耳坠扯了下来。 万雄女儿恼羞成怒,按着万才达的头浸入海里,活生生的将他呛死。 天意如此,他们搜身时并未脱去万才达的裤子。 没有发现他被淹在海水里的时候,藏在隐藏口袋里的耳坠和粉珍珠。也没有发现万才达尚未写完的“雄”字。 万才达采的三颗粉珍珠,被万雄女儿抢去了两颗。 同行的采珠人所获取的珍珠皆被李四海拿走。 五人就此殒命大海,最后尸首随着船只漂泊回了万水村。 …… 所谓的海神娶妻,不知从何时起就已经是个骗局了。 十几年里,从未有一个新娘被送给海神,而是被海盗直接卖去了东彦。 万涛招认,却没有将妻子和老丈人供述出来,而是将事情全揽在了自己的头上。 “我听说万才达要去采粉珍珠,便想夺来送给紫依。前几年,李四海的父亲因故去世,我便联系了李四海杀人夺宝。” 曾经将女儿送去作为新娘送给海神,以求风调雨顺,平安归来的村民们愤怒的一涌而上,想要将万涛活活当场打死。 潜龙军连忙将失去理智的村民拦下,将万涛带走暂时关押在营帐里。 “万雄族长监察不力,还是跟本主走一趟,治你失察之罪。” 沈辞疾站起身,搭着白小宛的手傲然离去。 洛殊城带了的消息是意外之喜,之前沈辞疾并未意识到新娘们还有生还的余地,不过现在看来,她们大多都还生还着。 在沈辞疾暂时居住的鼓楼外,万英族长独自跪在楼下。 鹤庆澜站在窗前,面无表情的看着楼下跪伏的老者。 “小姐,要把万雄带回奉南审讯吗?” 沈辞疾提笔在纸上勾点着,缓声说道:“洛副将已经去通知表哥了,万雄一家暂且先关押在村子里让村民看守,等李四海缉拿归案便可问罪。” 鹤庆澜在她面前坐下不解问道:“为何不把他带到官府审问?” “万水村十几年来的祭祀活动皆由万雄主持,他在村民中威望很高。虽然真相被当众爆了出来,但万涛一人将罪行全部抗下。万雄若咬死说不知,会有村民替他求情的。” 第六十八章 万紫依孕 沈辞疾放下笔,看着鹤庆澜语气认真,“清者自清,若万雄逃了说明他做贼心虚。像万雄这样有威望的人,要想审判他,是要使用些特别手段的。” 沈辞疾所谓的特别手段,只是让往年新娘的家人轮流看守万雄罢了。 万雄一家三口被分开关押,除万涛外,十几户人家轮流看守万雄和他女儿。 南昶律法,不得对犯人滥用私刑。 看守他们的村民没法接近万涛,便一遍又一遍向他们讯问自家女儿的下落。 万雄始终缄口莫言,只有他女儿破口大骂。 沈辞疾对村民们的看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祭礼过后的第三天她才前往关押万雄的水牢。 村子里的水牢是许多年前便修下的,为了惩戒违反族规的犯人。 干涸的水牢里坐着一个花甲老人,仅是三日不见,他却似乎苍老了许多。 万雄伛偻着脊背,垂着头靠在角落。 “万雄族长。”沈辞疾出声唤他,他却一动不动,仿佛没听见般。 “万雄族长?”沈辞疾又唤一声。 “不对。” 情势有些不对劲,鹤庆澜低呼一声。 他将水牢打开,他抬起万雄的头,老人双目紧闭,皮肤冰凉,身体僵硬。 “他死了!” 凝重的表情出现在沈辞疾的脸上,她转身向守卫问道:“今日有谁来过?” 守卫结结巴巴的惊声道:“是,是万英族长。” “他和万雄说了什么?” “不,小人不知道,万英族长不许我们靠近。”守卫哭丧着。 沈辞疾蹙眉回头看了一眼万雄的尸首,沉声道:“让他们把这看好,不要让任何人靠近万雄的尸首。” 在沈辞疾回到鼓楼的时候,万英已经在门外候着了。 他一脸的焦急,在看见沈辞疾时颤颤巍巍跪倒在地,哭道:“兄长在牢中突发疾病离世,求郡主开恩,许老朽为他收殓啊!” 沈辞疾看着银发白髯的老人哭的悲戚,不为所动道:“本主尚未请仵作验尸,万英族长怎知他是发病而亡?” 万英哭道:“兄长担任族长已有二十多年,一向劳心劳力,早已积劳成疾。我们这么一把年纪,身子骨早已不堪重负,再加上水牢的环境阴寒,自他入牢以来,老朽日日担忧兄长他旧疾突发。今日去见他时已经发觉他精神不好,本想去请个大夫为他诊治,没想到还来得及,他竟然……” 万英叩首痛哭,“若不是老朽没及时去找大夫,兄长他也不至于就此去了啊!” 沈辞疾面色微冷,这万英还没等到自己研判他,他便一股脑的将自己去水牢的目的全交代出来,颇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沈辞疾冷眼道:“既然万英族长如此笃定,待会仵作来了,还请万英族长替他引路。” “万万不可!”万英叩首,语气坚定,“仵作验尸必然会开膛剖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有丝毫损害。老朽恳求郡主,请仵作莫要动刀伤肤啊!” “族长的要求合情却不合理,在案件尚未调查清楚之前,虽然斯人已逝,但他仍是嫌犯。万英族长还是回去做好为仵作引路的准备。” 沈辞疾言罢回了屋子,万英还想再拦,却被鹤庆澜拦在了门外。 验尸的仵作到了傍晚才将结果禀给沈辞疾,沈辞疾提着笔蹙眉。 “真是急病突发?” “仵作是杨杰从奉南带过来的,应该做不了假。”洛殊城说道,“说是万雄平日便会服一种救命药,是这次突然被关,药没在身上,所以人便没了。” “关人的时候,他可没说要人给他送药?”沈辞疾冷冷出声,“若真是要紧的病,怎么会拖着一直不说?” 她揉了揉脑袋问:“表哥那边怎么样了?” “根据万涛的供述,把城里李四海的几个窝点都捣毁了。但是只抓了几个小喽啰,李四海这个大头一直在逃。”洛殊城道,“万水村这里已经加强了兵力,衍贺说让你先待在村里才是最安全的。” 因着万涛勾结海盗事发,潜龙军顺利成章的进了村子,无人再敢反对。 若是有心人便会发现,璇漫郡主的侍卫似乎和潜龙军非常熟络。 明明应该是素不相识的两队人,却莫名其妙的向并肩作战多年的战友般默契。 “我也没想着着急回去,不过既然借了璇漫郡主的名头,该做的事还是要做好。”沈辞疾拿出几封信笺交给洛殊城,“这是万水村鱼贝的种类,请让表哥以他的名义递过去。” “你这几天到处找村民聊天就是为这事吗?”鹤庆澜惊异道,这几日沈辞疾一直没在屋里闲着,而是四处找村民聊天。 鹤庆澜一直以为她只是为了祭海会的案子而忙,原来还一直惦记着帮万水村销售的事情。 沈辞疾点点头,根据她在奉南管理几家铺子的经验,她将万水村有卖点的鱼贝又单独整理了一份出来,供璇漫郡主参考。 “璇漫郡主是真的心系百姓,这才是皇家应有的风范。”沈辞疾垂着眉眼,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不过说回万雄,他的身后事还是要解决的。万英族长恳求将他择日下葬,沈小姐觉得如何?”洛殊城问道。 “问我吗?这件事不好办,办好办错都要影响到璇漫郡主的声望,万不能草率。”沈辞疾思忖着。 万雄身死为真,即使后面坐实他的罪名,他也已经死了。但若查不出来,万雄身死狱中,村民难免会有怨言。 不过让沈辞疾意外的是,村民竟无一人因万雄身死而不满的。 反而万水村中所传的乃是万雄畏罪自戕,之所以说是因病而亡,是璇漫郡主给他的一份薄面。 沈辞疾不得其解,她问万无德,“是因为万涛的原因吗?” 万无德摇头,“是因为万紫依有孕,万雄不想连累女儿,所以自戕。” 万紫依有孕? 沈辞疾讶然十分,无人告诉她万紫依有孕啊? “谁给她请的大夫?” “是看守她的婶子说的,她说见万无德常常恶心干呕,闻见鱼腥味就想吐,这就是怀孕的症状呢。”万无德道。 第六十九章 你的手段 “万涛知道吗?” 万无德摇摇头,“好像没人向他提起过呢。” 沈辞疾暗暗思忖,轻声唤道:“澜侍卫,去请个大夫来。” “是。” 大夫是潜龙军的军医,并不擅长给女子诊治。 沈辞疾和闻讯前来的万英站在水牢外等,不多时,军医便走了出来。 “如何?”沈辞疾问道。 军医语气肯定,“确实是喜脉,约有两个月了。” “虽是嫌犯,但也是个孕妇,水牢不宜关押她。”沈辞疾向万英道,“律法无情人有情,本主看鼓楼还有空余房间,不如将她关在我那儿。左右有侍卫看守,要安全的多。” 万英族长连连称是,未有他言。 “这事可要告诉万涛?”鹤庆澜站在一侧问道。 “即将为人父的喜悦,就算他是罪犯也有权利享受。”沈辞疾微微笑道,“告诉他,稚子无辜,莫要未出生的婴孩替父亲承担罪孽。” “郡主果然宅心仁厚,老朽替万涛谢过郡主。”万英要跪,被沈辞疾虚扶一把。 她看着万英笑的温和,“万英族长要谢,该谢陛下。本主不过是推行陛下的‘宽仁’政策罢了。” “谢陛下,谢郡主。”万英向北一拜,起身道:“那万紫依便要麻烦郡主了。” “万英族长回去忙族中事务,毕竟大族长身亡,担子都要落到您的身上了。”沈辞疾柔声道。 万英锤了锤自己的背,语气无奈:“我这把老骨头也不知能抗多久,从前也不知大族长的事务要比我这个打杂的事情还要重呢。” “那您先回去,这边有本主的侍卫接手,不必您操心了。” 沈辞疾笑眯眯的看着万英伛偻着身子慢慢消失在视野中。 万紫依被潜龙军带了出来,她神色茫然,被铁链束缚的手始终放在自己的小腹上。 “璇漫郡主,我真的有孕了?”在面对沈辞疾时,万紫依的表情迷茫而惊喜。 沈辞疾将一件外衣披到她身上,面色温和:“孩子无辜,脚下慢些。” 万紫依脚步沉重,慢慢的远去了。 水牢外一下空了,只剩下沈辞疾和鹤庆澜两人。 两人向前走着,步子缓慢。 “听说给万紫依做饭的婶子,菜是从万无德家里送去的?”沈辞疾漫不经心问道。 鹤庆澜“嗯”了一声,“从前在外历练,也知道些食物相生相克的道理。” “万紫依有孕,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万雄族长是未卜先知了。”沈辞疾轻笑一声。 她停下步子,两人不知不觉走到了海岸边。 白净的沙砾闪着细碎的阳光,白色的海鸟从岸边的瞧石上飞起。 “其实你可以不用做这些的。” 白色的泡沫随着海浪翻涌着带上来,海水褪去,泡沫也消失不见。 “属下只是顺手罢了。”鹤庆澜毫不在意的说道,他看着高飞盘旋的海鸟,面具下的目光悠长。 “可万紫依不能因为有孕而逃避刑罚。” “给她诊治的是军医,不通女子病理,误诊也属正常。” “澜大人对我的规矩理解的还真是透彻。”沈辞疾走在他身侧,语气淡淡却带着些许嘲讽。 “小姐的规矩若是能列出来,属下必定牢记每一条规定。” “呵,”沈辞疾轻笑一声,神态慵懒,“离开奉南也有许久了,不知一口酥有没有推出新品。日日吃海鲜,吃的我快要变成海鱼了。” “等等,” “那是什么?” 好不容易的悠闲时光还没开始便被打破,沈辞疾惊讶的伸手指向天空。 一道巨大的阴翳笼罩在两人头上,那东西长着一双翅膀,似是鹰,又比鹰大了一圈。 这奇异的东西不止一个,而是有三四个。 与其说是在飞,不如说是在滑翔。 四只巨鹰似乎并未发现沙滩上的两人,而是一致的向一处地方滑去。 “那个方向是鼓楼!”沈辞疾表情变得凝重,“不是劫狱就是刺杀,快走!” 似鹰非鹰的东西降落在鼓楼楼顶,当鹤庆澜和沈辞疾两人赶到时,才看清楚方才在天山滑翔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那时由人制作出来的巨大翅膀,沈辞疾正讶然于翅膀的精巧,便有人抱着万紫依出现在了楼顶。 来人有四个,为首的一人抱着万紫依穿上翅膀,他向外一跃,并未落地,而是飞了起来。 四人越飞越高,潜龙军的长刀长枪根本无法触及,更别说阻拦。 沈辞疾眼睁睁的看着万紫依被人救走,却无能为力。 “那些是什么人?” 来路不明的天外来客突然出现,带走了万紫依,一下打破了沈辞疾的计划。 本想以柔情政策打动万涛,但可以利用的对象却被人救走。 万涛说招认的事情不过是沧海一粟,更多隐秘的事情还被他藏着,妄想瞒天过海。 沈辞疾明白他不肯全部说出来的原因。 他将所有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所承认的罪行恰好达不到连坐的标准。 只要他咬死不松口,最后事情只会以他一人的死亡结束。 万紫依便可以带着未被招认的赃款继续逍遥生活。 现在万紫依逃了,沈辞疾还有什么筹码可以让万涛招供的? 沈辞疾正被此事苦恼着。 “属下以为,另有办法可行。”鹤庆澜淡淡出声。 日光耀眼,他将窗棂半阖,窄廋的腰身被飞鱼服束的很有味道。 “什么办法?” “属下以为,小姐将此事原原本本的告知万涛,他兴许还会招供。” 沈辞疾看着他的背影,轻声问道:“你,又想到了什么手段?” 鹤庆澜愣了一下,“手段?”,他回眸看着沈辞疾有些不解,“属下只是献计,并算不得手段。”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她眼眸微凉,“无非是要将一顶绿帽子扣在万涛头上。” “这样的手段并不磊落,你跟在陈昱身边便只学会了这些本事吗” “小姐,”鹤庆澜走到沈辞疾身边半跪颔首, “这样的计谋并非王爷所教,只是利用更简单的办法完成复杂的事情。若这也不在小姐的规矩之内,属下今后不会再用。” 第七十章 兵行诡道 鹤庆澜跪着,模样极尽虔诚。 沈辞疾看着他垂下的头颅,一时有些发怔。 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不得已使用一些手段。 行军打仗尚有兵法诡道一说,明明自己也默许了之前在乌冬的一些手段,为何现在忽然对他多了这样的要求? 不过是因为他出自陈昱身边,从而多了许多猜忌与隔阂。 沈辞疾垂下眸子不语,良久才开口道:“是我一时魔怔了,这个法子确实可行。” 微妙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杨杰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他扯着嗓子,声音洪亮,“郡主,劫走万紫依的是李四海的人。” 沈辞疾立马精神起来。 杨杰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到沈辞疾面前。 她立马展开信纸看。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还算工整的字:夫人有孕,不宜下狱。接回照料,还望海涵。 落款:李四海。 “这下可有意思了,这万紫依不是万涛媳妇吗?怎么李四海不仅和他勾结谋财害命,还要替他照顾媳妇啊?”杨杰哈哈大笑,被迟迟而来的洛殊城拽了一把丢出了门外。 “不要在小姐面前说这种浑话。”洛殊城顺手将门带上,走过来面色凝重道:“不仅是李四海,来救人的那东西我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也略知一二。那东西不是李四海一个海盗能造出来的。” “幸好他们的目的只是救人,若有什么异样心思便糟了。衍贺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回奉南。万水村已经不安全了。” 风云诡谲,前一刻还决定留在万水村等待李四海被缉拿归案,下一刻便要立即离开。 李四海既然能遣人将万紫依救走,表哥说不定已经失去了李四海的行迹。 此时敌暗我明,在坐守万水村实在危险。 沈辞疾犹豫片刻,终于决定道:“之前答应了表哥,要和舅父他们一起过中秋的。” 事实不知是否是像杨杰恶趣的想法那样发展,但也要确保唯一的罪犯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在回奉南的路上,沈辞疾不禁唏嘘道:“本想借此事激一激万涛,没想到上钩的是李四海。” 鹤庆澜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不知李四海发现万紫依是假孕,又会如何行事。” “离奉南不远了,就算他要来找我寻仇,不是还有你在呢吗。”沈辞疾不太在意。 这个队伍非常庞大,潜龙军押送着万涛,要将他送到奉南狱中。 沈辞疾被这样的队伍保护着,李四海怎敢莽撞向她出手。 沈辞疾舒了口气,出行多日,着实想一口酥的糕点了。 等到了奉南,一定要让鹤庆澜将一口酥所有的糕点买个遍回来。 沈辞疾正如此想着,马车忽然急刹。 她向前一扑,眼看脸就要撞上车门。 “唰”的一声,却意外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鹤庆澜按在怀里。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的揽住窄廋的腰身。 鼻翼间是清冽的气味,一如此人一般。 冷冽入凡尘,浊气不染身。 忽然她腰间一紧,脚下悬空。 再睁开眼时,她已安稳坐回了马车。 沈辞疾伸手想推开门,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外拦了下来。 “别看。”清冽的声音令人分外安心。 喉头滚动,沈辞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缩回了手。 鹤庆澜不让她看,不让她闻。 可刀剑入肉,满地哀嚎的声音却控制不住的往她耳朵里钻。 “是谁?” “应该是李四海的人。”马车疾驰,鹤庆澜却驾车很稳,沈辞疾坐在车里很少感受到颠簸。 “是来寻仇的?”沈辞疾问道。 “不,他们的目标是囚车。” “你说,他们是来杀人还是来救人的?”沈辞疾饶有兴趣的掀开帘子。 鹤庆澜侧目,耀光照在轻铁面具上,是一片看不清花纹的光芒。 “他们的刀直冲囚车,想来是灭口的。” 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押送万涛的是名震一方的潜龙军,李四海怎么不自量力,贸然行动。 明知一旦失败,万涛必然会招供。 沈辞疾探眸向囚车的方向望了望,将士的数量似乎并未发生变化。 “鹤庆澜,”她挑眉,“方才的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小姐慧眼。” 果然灭口是假,演戏是真。如此一来,万紫依加上灭口,这两件事必然会让万涛乖乖张口。 可若是演戏…… 想起方才清冽味道的怀抱,她脸庞噌的一红。 “既然是演戏,为何还不让我看。”她有些羞恼,伸手拍了一下鹤庆澜的肩膀。 “他们的演技太好,属下怕惊到小姐。”他语气平淡,并未注意到身后女子的变化。 …… 万涛入狱,白小宛回家。 两件事都安置妥当后,沈辞疾似乎终于想起万无德来。 这一路,她都让万无德和白小宛共乘一辆马车,让两人互相照料。 眼下到了奉南,问题便浮现了出来。 万无德是她以璇漫郡主的名义收过来的侍女,可事实她非但不是郡主,还是一个正被通缉的逃犯。 本意是为帮她,可若是要万无德跟着自己,反而是害了她。 因此刚回洛府,沈辞疾先去向舅父报了平安。 第二件事便是安排万无德的去处。 “其实我并非璇漫郡主。” 沈辞疾开门见山,万无德却并不意外。 “白姑娘都告诉我了,她说澜大人是洛将军的人,怎么会和璇漫郡主扯上联系呢?” 虽说万无德猜到的真相与事实有所偏离,但也没有纠正的必要。 沈辞疾道:“但毕竟是我带你出来的,我并不熟识璇漫郡主,因此也无法将你送到真正的郡主身边。但洛府也不失为你的一种选择,或者你要去往何处也可由你自己决定。” 万无德扑通跪了下来,言辞恳切, “求小姐收留。小姐将我带出渔村,查出我父亲叔叔惨死真相,无德感激不尽。在离家前,婶婶对无德千叮咛万嘱咐,要无德以命相报小姐恩德。无德不敢不从,更不敢忘恩离去。” 第七十章 兵行诡道 鹤庆澜跪着,模样极尽虔诚。 沈辞疾看着他垂下的头颅,一时有些发怔。 为了达到某些目的,而不得已使用一些手段。 行军打仗尚有兵法诡道一说,明明自己也默许了之前在乌冬的一些手段,为何现在忽然对他多了这样的要求? 不过是因为他出自陈昱身边,从而多了许多猜忌与隔阂。 沈辞疾垂下眸子不语,良久才开口道:“是我一时魔怔了,这个法子确实可行。” 微妙的气氛并未持续多久,门便被人从外推开。 杨杰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完全没有意识到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 他扯着嗓子,声音洪亮,“郡主,劫走万紫依的是李四海的人。” 沈辞疾立马精神起来。 杨杰从怀里掏出一张信笺,递到沈辞疾面前。 她立马展开信纸看。 只见上面写着一行还算工整的字:夫人有孕,不宜下狱。接回照料,还望海涵。 落款:李四海。 “这下可有意思了,这万紫依不是万涛媳妇吗?怎么李四海不仅和他勾结谋财害命,还要替他照顾媳妇啊?”杨杰哈哈大笑,被迟迟而来的洛殊城拽了一把丢出了门外。 “不要在小姐面前说这种浑话。”洛殊城顺手将门带上,走过来面色凝重道:“不仅是李四海,来救人的那东西我虽没有亲眼所见,但也略知一二。那东西不是李四海一个海盗能造出来的。” “幸好他们的目的只是救人,若有什么异样心思便糟了。衍贺的意思是,让你尽快回奉南。万水村已经不安全了。” 风云诡谲,前一刻还决定留在万水村等待李四海被缉拿归案,下一刻便要立即离开。 李四海既然能遣人将万紫依救走,表哥说不定已经失去了李四海的行迹。 此时敌暗我明,在坐守万水村实在危险。 沈辞疾犹豫片刻,终于决定道:“之前答应了表哥,要和舅父他们一起过中秋的。” 事实不知是否是像杨杰恶趣的想法那样发展,但也要确保唯一的罪犯还在他们的掌握之中。 在回奉南的路上,沈辞疾不禁唏嘘道:“本想借此事激一激万涛,没想到上钩的是李四海。” 鹤庆澜的声音从马车外传来,“不知李四海发现万紫依是假孕,又会如何行事。” “离奉南不远了,就算他要来找我寻仇,不是还有你在呢吗。”沈辞疾不太在意。 这个队伍非常庞大,潜龙军押送着万涛,要将他送到奉南狱中。 沈辞疾被这样的队伍保护着,李四海怎敢莽撞向她出手。 沈辞疾舒了口气,出行多日,着实想一口酥的糕点了。 等到了奉南,一定要让鹤庆澜将一口酥所有的糕点买个遍回来。 沈辞疾正如此想着,马车忽然急刹。 她向前一扑,眼看脸就要撞上车门。 “唰”的一声,却意外的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一阵天旋地转,她被鹤庆澜按在怀里。 眼前一片漆黑,她下意识的揽住窄廋的腰身。 鼻翼间是清冽的气味,一如此人一般。 冷冽入凡尘,浊气不染身。 忽然她腰间一紧,脚下悬空。 再睁开眼时,她已安稳坐回了马车。 沈辞疾伸手想推开门,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在外拦了下来。 “别看。”清冽的声音令人分外安心。 喉头滚动,沈辞疾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缩回了手。 鹤庆澜不让她看,不让她闻。 可刀剑入肉,满地哀嚎的声音却控制不住的往她耳朵里钻。 “是谁?” “应该是李四海的人。”马车疾驰,鹤庆澜却驾车很稳,沈辞疾坐在车里很少感受到颠簸。 “是来寻仇的?”沈辞疾问道。 “不,他们的目标是囚车。” “你说,他们是来杀人还是来救人的?”沈辞疾饶有兴趣的掀开帘子。 鹤庆澜侧目,耀光照在轻铁面具上,是一片看不清花纹的光芒。 “他们的刀直冲囚车,想来是灭口的。” 总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押送万涛的是名震一方的潜龙军,李四海怎么不自量力,贸然行动。 明知一旦失败,万涛必然会招供。 沈辞疾探眸向囚车的方向望了望,将士的数量似乎并未发生变化。 “鹤庆澜,”她挑眉,“方才的事情有几分真,几分假?” “小姐慧眼。” 果然灭口是假,演戏是真。如此一来,万紫依加上灭口,这两件事必然会让万涛乖乖张口。 可若是演戏…… 想起方才清冽味道的怀抱,她脸庞噌的一红。 “既然是演戏,为何还不让我看。”她有些羞恼,伸手拍了一下鹤庆澜的肩膀。 “他们的演技太好,属下怕惊到小姐。”他语气平淡,并未注意到身后女子的变化。 …… 万涛入狱,白小宛回家。 两件事都安置妥当后,沈辞疾似乎终于想起万无德来。 这一路,她都让万无德和白小宛共乘一辆马车,让两人互相照料。 眼下到了奉南,问题便浮现了出来。 万无德是她以璇漫郡主的名义收过来的侍女,可事实她非但不是郡主,还是一个正被通缉的逃犯。 本意是为帮她,可若是要万无德跟着自己,反而是害了她。 因此刚回洛府,沈辞疾先去向舅父报了平安。 第二件事便是安排万无德的去处。 “其实我并非璇漫郡主。” 沈辞疾开门见山,万无德却并不意外。 “白姑娘都告诉我了,她说澜大人是洛将军的人,怎么会和璇漫郡主扯上联系呢?” 虽说万无德猜到的真相与事实有所偏离,但也没有纠正的必要。 沈辞疾道:“但毕竟是我带你出来的,我并不熟识璇漫郡主,因此也无法将你送到真正的郡主身边。但洛府也不失为你的一种选择,或者你要去往何处也可由你自己决定。” 万无德扑通跪了下来,言辞恳切, “求小姐收留。小姐将我带出渔村,查出我父亲叔叔惨死真相,无德感激不尽。在离家前,婶婶对无德千叮咛万嘱咐,要无德以命相报小姐恩德。无德不敢不从,更不敢忘恩离去。” 第七十一章 歌尽桃花 她言辞萋萋,叩了个头语气激动:“求小姐留下无德,不论您是何身份,无德都愿伺候您一辈子。” 沈辞疾缓声道:“你先起来。” “小姐不答应,无德就不起来。” “就算我是朝廷逃犯,你也愿意?” 万无德愣了一下,她从没见过有哪个逃犯有这么大阵仗办案查案的。 “看,你也不想跟着我亡命天涯?”沈辞疾走过来将她扶起,语气平淡。“我对你只是施了小恩小惠,实在犯不上你以命相报。” “小姐眼高命贵,您觉得您说做的只是小事一桩,对于无德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见万无德态度执着,沈辞疾也只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万无德要和她签卖身契,沈辞疾连连拒绝。 这下好了,沈辞疾每月不仅要养鹤庆澜,还要养万无德。 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明日起,你先去布庄学着看帐本。” 万无德迟疑道:“可无德是来伺候您的。” “洛府一堆的丫鬟小厮,哪里用得上你这把宝刀?你婶婶教你识字,可不是让你来给我端茶倒水的。” “侍候小姐,是无德自愿的。” 沈辞疾摇了摇头,“无德,你该站在更高的地方。我手里的铺子太多,我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去学着管账做生意,将来就算离开我也能有个一技之长。” 万无德很是激动,又要给她磕头。 沈辞疾伸手拦下,无奈的看着她有些头疼。 这么容易激动的性子可不像她当初见她第一眼时,那样沉稳平静。 这孩子,怕是在家中隐忍了太久,受了太多委屈。 幸好,关于她不详之人头衔,也会随着真相的浮现而被摘掉。 离中秋尚不足两日,沈辞疾遣了人去请万无德的婶婶前往奉南,陪同万无德一起过中秋。 眼下万无德的身份可不是任何人的侍女。 而是奉南云霓布庄的“小掌柜”。 在外人看来,之前布庄的掌柜是宋允书,毕竟洛衍贺从未说过布庄的真实老板是自己。 沈辞疾拜托了宋允书,让万无德跟着他学习经营管理。 而宋允书为了建立万无德以后在众人中的威信,直接公开说待万无德学成时,便会将云霓布庄转给她管理。 如此一来,万无德竟是很容易的做到了有名有利的起步阶段。 中秋佳节,自然要阖家团圆。 往日在沈府时,沈辞疾的父母都会安排府中的侍从们分批回家团圆。 这样优秀的习惯,被沈辞疾很好的传播到了洛府。 舅父和表哥自然依她,安排完侍从回家事宜,沈辞疾终于打算向鹤庆澜下手。 “放你三天假,你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 沈辞疾将一只粉嫩的荷包递给鹤庆澜。 鹤庆澜拎了拎荷包的分量,道:“属下并不会觉得小姐是想拿这些银子打发属下离开,然后趁机跑路躲剩下的债的。” 沈辞疾又好气又好笑,“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是洛副将。”鹤庆澜一脸正经的将洛殊城供了出来。 在万水村时,洛殊城最看不得鹤庆澜一副唯命是从的狗腿模样。 虽然不是针对沈辞疾,但洛殊城还是将自己的绝学教给了他。 “沈小姐看起来也不想不通情达理之人,这样,你以后把问句都便是肯定句跟她说话,她就不会说你不守她的规矩了。” 鹤庆澜一脸认真,“请洛副将赐教。” “比如你想说,为什么总要你去买糕点。那你就说,属下不会因为不想去就随意买些敷衍小姐的。” “再比如,你想说我可以休息吗?你就说,属下是不会感到疲惫的,小姐请尽管吩咐。” “这样说就算守小姐的规矩了吗?”鹤庆澜有些疑惑。 洛殊城十分肯定,“那必然啊,每次我都用这句话来让将军给我批假,你也可以的。” 听了鹤庆澜复述洛殊城的话,沈辞疾气极反笑。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洛殊城是不知道,每次他这样说话,表哥都暗戳戳的安排别的脏活累活回报他吗? “你不要学习别人的风格,做你自己就好了。”沈辞疾扶额。 “啪” 荷包被放在了桌上。 沈辞疾疑惑的看着他。 鹤庆澜摇了摇头,“小姐,属下不需要团圆。” “你母亲呢?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她?” “母亲她,何时都能见,不拘于中秋一时。” 他阖唇,唇角带着些落寞。 沈辞疾眸光一闪,语气不自觉的软了几分。 “唔,就算不回去,这些钱也该是你的。” 荷包又重新塞回了鹤庆澜的手上。 他拎了拎荷包,沉甸甸的。 “看来小姐的铺子最近收益不错。” 沈辞疾点头,“临近中秋,铺子的收益都会好些。” “对了,中秋要用的糕点还为置办。想来一品酥的订单快要爆满了,现在去订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沈辞疾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现在得赶紧去订。” “不必去了。”沉稳的声音将她拦下。“上次去买糕点的时候,属下已经顺手订下了。” 真是个全能的侍卫呢。 沈辞疾搓搓了指头,二十金花的不亏。 …… “有花有月有美人,这中秋过得好不快活啊!”歌尽桃花,舞尽风流的不愿生中,一个男子把着酒壶坐在台下,眯着眼睛看着台上彩袖殷勤,柳腰袅娜的歌姬起舞。 “哎呦钟兄,你还想着中秋去不愿生呢?就不怕嫂子把你的耳朵拧掉?”同桌的男人揶揄笑道。 姓钟的男子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次他媳妇怒气冲冲的闯进了不愿生,拧着他耳朵回了家。 正因此事,他差点被不愿生拉进了黑名单,还是花了大价钱才保住了入场的资格。 “必然要来啊,听说花月娘子会在中秋那夜抛球选夫,被选中了便可做她一夜新郎。”男人向同桌人挤着眼睛,“难道你不来?” 同桌自信的扯了扯衣领,“必然来啊,我早就在云霓布行定了中秋那日要穿的衣服。到时如我一般英俊帅气,花月娘子肯定会选我啊!” “就你?”钟姓男人嗤之一笑。 第七十一章 歌尽桃花 她言辞萋萋,叩了个头语气激动:“求小姐留下无德,不论您是何身份,无德都愿伺候您一辈子。” 沈辞疾缓声道:“你先起来。” “小姐不答应,无德就不起来。” “就算我是朝廷逃犯,你也愿意?” 万无德愣了一下,她从没见过有哪个逃犯有这么大阵仗办案查案的。 “看,你也不想跟着我亡命天涯?”沈辞疾走过来将她扶起,语气平淡。“我对你只是施了小恩小惠,实在犯不上你以命相报。” “小姐眼高命贵,您觉得您说做的只是小事一桩,对于无德来说,却是天大的事。” 见万无德态度执着,沈辞疾也只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 万无德要和她签卖身契,沈辞疾连连拒绝。 这下好了,沈辞疾每月不仅要养鹤庆澜,还要养万无德。 她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明日起,你先去布庄学着看帐本。” 万无德迟疑道:“可无德是来伺候您的。” “洛府一堆的丫鬟小厮,哪里用得上你这把宝刀?你婶婶教你识字,可不是让你来给我端茶倒水的。” “侍候小姐,是无德自愿的。” 沈辞疾摇了摇头,“无德,你该站在更高的地方。我手里的铺子太多,我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去学着管账做生意,将来就算离开我也能有个一技之长。” 万无德很是激动,又要给她磕头。 沈辞疾伸手拦下,无奈的看着她有些头疼。 这么容易激动的性子可不像她当初见她第一眼时,那样沉稳平静。 这孩子,怕是在家中隐忍了太久,受了太多委屈。 幸好,关于她不详之人头衔,也会随着真相的浮现而被摘掉。 离中秋尚不足两日,沈辞疾遣了人去请万无德的婶婶前往奉南,陪同万无德一起过中秋。 眼下万无德的身份可不是任何人的侍女。 而是奉南云霓布庄的“小掌柜”。 在外人看来,之前布庄的掌柜是宋允书,毕竟洛衍贺从未说过布庄的真实老板是自己。 沈辞疾拜托了宋允书,让万无德跟着他学习经营管理。 而宋允书为了建立万无德以后在众人中的威信,直接公开说待万无德学成时,便会将云霓布庄转给她管理。 如此一来,万无德竟是很容易的做到了有名有利的起步阶段。 中秋佳节,自然要阖家团圆。 往日在沈府时,沈辞疾的父母都会安排府中的侍从们分批回家团圆。 这样优秀的习惯,被沈辞疾很好的传播到了洛府。 舅父和表哥自然依她,安排完侍从回家事宜,沈辞疾终于打算向鹤庆澜下手。 “放你三天假,你可以回去和家人团聚。” 沈辞疾将一只粉嫩的荷包递给鹤庆澜。 鹤庆澜拎了拎荷包的分量,道:“属下并不会觉得小姐是想拿这些银子打发属下离开,然后趁机跑路躲剩下的债的。” 沈辞疾又好气又好笑,“谁教你这样说话的?” “是洛副将。”鹤庆澜一脸正经的将洛殊城供了出来。 在万水村时,洛殊城最看不得鹤庆澜一副唯命是从的狗腿模样。 虽然不是针对沈辞疾,但洛殊城还是将自己的绝学教给了他。 “沈小姐看起来也不想不通情达理之人,这样,你以后把问句都便是肯定句跟她说话,她就不会说你不守她的规矩了。” 鹤庆澜一脸认真,“请洛副将赐教。” “比如你想说,为什么总要你去买糕点。那你就说,属下不会因为不想去就随意买些敷衍小姐的。” “再比如,你想说我可以休息吗?你就说,属下是不会感到疲惫的,小姐请尽管吩咐。” “这样说就算守小姐的规矩了吗?”鹤庆澜有些疑惑。 洛殊城十分肯定,“那必然啊,每次我都用这句话来让将军给我批假,你也可以的。” 听了鹤庆澜复述洛殊城的话,沈辞疾气极反笑。 真是一个敢教,一个敢听。 洛殊城是不知道,每次他这样说话,表哥都暗戳戳的安排别的脏活累活回报他吗? “你不要学习别人的风格,做你自己就好了。”沈辞疾扶额。 “啪” 荷包被放在了桌上。 沈辞疾疑惑的看着他。 鹤庆澜摇了摇头,“小姐,属下不需要团圆。” “你母亲呢?之前不是说要带我去见她?” “母亲她,何时都能见,不拘于中秋一时。” 他阖唇,唇角带着些落寞。 沈辞疾眸光一闪,语气不自觉的软了几分。 “唔,就算不回去,这些钱也该是你的。” 荷包又重新塞回了鹤庆澜的手上。 他拎了拎荷包,沉甸甸的。 “看来小姐的铺子最近收益不错。” 沈辞疾点头,“临近中秋,铺子的收益都会好些。” “对了,中秋要用的糕点还为置办。想来一品酥的订单快要爆满了,现在去订还不知道来不来得及。”沈辞疾站起身,就要往外走。“现在得赶紧去订。” “不必去了。”沉稳的声音将她拦下。“上次去买糕点的时候,属下已经顺手订下了。” 真是个全能的侍卫呢。 沈辞疾搓搓了指头,二十金花的不亏。 …… “有花有月有美人,这中秋过得好不快活啊!”歌尽桃花,舞尽风流的不愿生中,一个男子把着酒壶坐在台下,眯着眼睛看着台上彩袖殷勤,柳腰袅娜的歌姬起舞。 “哎呦钟兄,你还想着中秋去不愿生呢?就不怕嫂子把你的耳朵拧掉?”同桌的男人揶揄笑道。 姓钟的男子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耳朵,上次他媳妇怒气冲冲的闯进了不愿生,拧着他耳朵回了家。 正因此事,他差点被不愿生拉进了黑名单,还是花了大价钱才保住了入场的资格。 “必然要来啊,听说花月娘子会在中秋那夜抛球选夫,被选中了便可做她一夜新郎。”男人向同桌人挤着眼睛,“难道你不来?” 同桌自信的扯了扯衣领,“必然来啊,我早就在云霓布行定了中秋那日要穿的衣服。到时如我一般英俊帅气,花月娘子肯定会选我啊!” “就你?”钟姓男人嗤之一笑。 第七十二章 娘子选夫 “就我!” 其实不止花月娘子要选,不愿生每年中秋都会让楼中娘子选一位入幕之宾。 这样的行为一度遭到了许多人的质疑。 可建楼的虞美人却解释道:“不愿生的娘子也想在中秋与夫君团聚,凭什么她们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 不愿生的娘子们卖艺不卖身,唯有中秋是个例外。 更何况她们只选自己看的上眼的,并不在乎这一夜新郎身价多高。 如此一来,竟无人再多说什么。 毕竟,真爱至上嘛。 再说,自家男人在中秋不回家,来不愿生当娘子们一夜新郎的待选人。 这可不是人家娘子的不是,而是你家男人管不住下身的问题。 既然娘子们不看身价,便有不少人像那位同桌一样的想法,再加上不愿生娘子们定制的新衣。 每年中秋前奉南城各家成衣铺、布行的订单便会有小幅度的增长。 这样的单量虽说不太多,但也比往常多出一倍。 万无德虽不懂设计,但看着衣服花样赞叹连连,只觉得每一件都格外好看。 “原来城里人在中秋时是要着新衣过中秋的吗?”万无德看着摞成两摞的订单赞叹道。 “不是这样的,”布行的伙计在一侧笑道,“万先生您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店里的订单都会有所增长。不过这可不是因为中秋,而是因为——” “因为不愿生的娘子们要在中秋那日选夫。”平静的声音抢在伙计之前说出了答案。 万无德看向来人,是个五官清俊的书生,他神色平静,稍有些下垂的眼角显得人有些孤独清冷。 “您也是来订衣裳的吗?”万无德招呼道。 “呦,晏公子来了。”伙计热络的向他打了个招呼,“上次你送来的花样做出来一套,任小姐很喜欢呢。” 书生将几张画纸从背后的竹筒里抽了出来,放在万无德面前,画上是几件衣裳样式。 他看起来心情不佳,面对伙计的夸赞,只是淡淡吐出一声,“是么。” “是啊,这不,任小姐说又给你介绍了几位想做衣服的客人,让你有时间过去一趟呢。” “不了,”晏容嘉轻轻摇了摇头,“替她们画衣裳样式只是举手之劳,在下还是想把精力放在读书上面。” “那没关系,任小姐说那些客人往后排排也可以,只是难得遇到这么懂她们的人。” 听着两人的对话,万无德这次稍稍听明白了。 她看向伙计,疑惑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晏容嘉,晏公子。常帮想订衣服却又很有自己想法的客人们,画出衣服的样式。与咱们布行也算是合作关系,毕竟这可是只有咱云霓布行才有的特殊服务嘛。” 万无德扫了一眼晏容嘉刚放过来的图纸,忍不住赞叹道:“这画工可比师傅们画的好多了呢。” 伙计嘿嘿一笑,竟颇有些骄傲的说道:“咱晏公子曾经也算是贵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贵胄?”万无德好奇的看向晏容嘉。 却见晏容嘉长眉一簇,背好竹筒转身便走。 “诶,晏公子!”万无德叫住他。 他清素转身,静如止水的黑瞳看着她,淡淡一句,“有事?” “我,”被这样清俊的男子直视还是头一回,万无德有些手忙脚乱,“我是想请您也替我画个花样。” “抱歉,最近没空。” “这样啊,太可惜了。”万无德懊恼的搓了搓手,再抬头时,晏容嘉已经转身走了。 “小李,你刚刚说贵胄?” 伙计摸摸脑袋,说道:“这晏公子家祖上出过侯爷,可惜不是家族世袭。侯爷攒下来的钱被一辈一辈的败,正好传的晏公子爹娘那一辈,可叫彻底败光了。就连祖宅都叫他爹拿去卖了抵债呢。” 万无德摇摇头,这可真是富不过三代最典型的例子。 华灯初上,中秋佳节。 满月映清辉,繁花散香沉。 不愿生的大厅里,歌舞正兴。 柳腰袅挪,彩袖殷勤。 罗裙珠缨转,披帛抖花缦。台上娇娥媚眼如丝,一舞惊人声潮如海。 歌尽桃花,舞尽风流。 数十张花笺如红蝶般从台下抛上,很快堆叠在舞台上。 叫喊声此起彼伏,尽是牝牛求偶般的狂热。 “花月娘子!” “花月娘子!” …… 胥泱儿挥了挥彩袖,婉转一笑生百媚。她转身盈盈拾阶而上,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台下众郎君轻笑。 随而有婢女将台上花笺拾起,一位风姿绰约的娘子上了台,她正是不愿生的老鸨-芍药。 “中秋佳期已至,恭请娘子选夫。想来诸位官人早有心仪对象,不过我们不愿生娘子选夫也要讲究两情相悦。同往年规矩一样,诸位手中都有进楼时所发花笺。每位官人仅有一张,花笺上写有自己名讳。” 台下殷切的目光皆聚集在芍药身上,仔细的听着她宣读着娘子选夫的规矩。 “这一张花笺只能给一位娘子,娘子们选夫的对象也只能在花笺中选择。若官人在一位娘子那里落选,便不能再让第二位娘子选择。双向奔赴一向是我们不愿生的原则。” “照惯例,由今年的花月娘子打头阵选夫,诸位的花笺已经由人送给花月娘子挑选。这段时间,就请杜鹃娘子为官人们献曲。” 一身紫衣的杜鹃娘子向温婉一笑,抱着琵琶上了台。 此时二楼平台上,胥泱儿支颐瞧着侍女伏桂扒拉着那一叠花笺。 她慵懒开口:“洛将军没来吗?” 伏桂将最后一张花笺饭在最上面,摇了摇头:“没有洛将军的名讳呢,要不把王少尹的放进去?” 纤白的手指轻轻摆了一下,胥泱儿向台下众人中扫了几眼,突兀的瞧见在人群最后有个落寞的身影。 “他叫什么来着?”胥泱儿思量一番,“嘉什么的?” 她扭头向伏桂道:“你找找有没有一个名字里有嘉的?” 伏桂翻找一遍,挑出几张放在胥泱儿面前。 胥泱儿一张一张看过去,最后拾起一张署名为“柳嘉”的。 她勾了勾唇,“就他了。” 杜鹃一曲琵琶清绝四方,花笺同样不少的往台上抛。 第七十二章 娘子选夫 “就我!” 其实不止花月娘子要选,不愿生每年中秋都会让楼中娘子选一位入幕之宾。 这样的行为一度遭到了许多人的质疑。 可建楼的虞美人却解释道:“不愿生的娘子也想在中秋与夫君团聚,凭什么她们不能有这样的机会呢?” 不愿生的娘子们卖艺不卖身,唯有中秋是个例外。 更何况她们只选自己看的上眼的,并不在乎这一夜新郎身价多高。 如此一来,竟无人再多说什么。 毕竟,真爱至上嘛。 再说,自家男人在中秋不回家,来不愿生当娘子们一夜新郎的待选人。 这可不是人家娘子的不是,而是你家男人管不住下身的问题。 既然娘子们不看身价,便有不少人像那位同桌一样的想法,再加上不愿生娘子们定制的新衣。 每年中秋前奉南城各家成衣铺、布行的订单便会有小幅度的增长。 这样的单量虽说不太多,但也比往常多出一倍。 万无德虽不懂设计,但看着衣服花样赞叹连连,只觉得每一件都格外好看。 “原来城里人在中秋时是要着新衣过中秋的吗?”万无德看着摞成两摞的订单赞叹道。 “不是这样的,”布行的伙计在一侧笑道,“万先生您不知道,每年这个时候店里的订单都会有所增长。不过这可不是因为中秋,而是因为——” “因为不愿生的娘子们要在中秋那日选夫。”平静的声音抢在伙计之前说出了答案。 万无德看向来人,是个五官清俊的书生,他神色平静,稍有些下垂的眼角显得人有些孤独清冷。 “您也是来订衣裳的吗?”万无德招呼道。 “呦,晏公子来了。”伙计热络的向他打了个招呼,“上次你送来的花样做出来一套,任小姐很喜欢呢。” 书生将几张画纸从背后的竹筒里抽了出来,放在万无德面前,画上是几件衣裳样式。 他看起来心情不佳,面对伙计的夸赞,只是淡淡吐出一声,“是么。” “是啊,这不,任小姐说又给你介绍了几位想做衣服的客人,让你有时间过去一趟呢。” “不了,”晏容嘉轻轻摇了摇头,“替她们画衣裳样式只是举手之劳,在下还是想把精力放在读书上面。” “那没关系,任小姐说那些客人往后排排也可以,只是难得遇到这么懂她们的人。” 听着两人的对话,万无德这次稍稍听明白了。 她看向伙计,疑惑道:“这位是?” “哦这位是晏容嘉,晏公子。常帮想订衣服却又很有自己想法的客人们,画出衣服的样式。与咱们布行也算是合作关系,毕竟这可是只有咱云霓布行才有的特殊服务嘛。” 万无德扫了一眼晏容嘉刚放过来的图纸,忍不住赞叹道:“这画工可比师傅们画的好多了呢。” 伙计嘿嘿一笑,竟颇有些骄傲的说道:“咱晏公子曾经也算是贵胄,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呢。” “贵胄?”万无德好奇的看向晏容嘉。 却见晏容嘉长眉一簇,背好竹筒转身便走。 “诶,晏公子!”万无德叫住他。 他清素转身,静如止水的黑瞳看着她,淡淡一句,“有事?” “我,”被这样清俊的男子直视还是头一回,万无德有些手忙脚乱,“我是想请您也替我画个花样。” “抱歉,最近没空。” “这样啊,太可惜了。”万无德懊恼的搓了搓手,再抬头时,晏容嘉已经转身走了。 “小李,你刚刚说贵胄?” 伙计摸摸脑袋,说道:“这晏公子家祖上出过侯爷,可惜不是家族世袭。侯爷攒下来的钱被一辈一辈的败,正好传的晏公子爹娘那一辈,可叫彻底败光了。就连祖宅都叫他爹拿去卖了抵债呢。” 万无德摇摇头,这可真是富不过三代最典型的例子。 华灯初上,中秋佳节。 满月映清辉,繁花散香沉。 不愿生的大厅里,歌舞正兴。 柳腰袅挪,彩袖殷勤。 罗裙珠缨转,披帛抖花缦。台上娇娥媚眼如丝,一舞惊人声潮如海。 歌尽桃花,舞尽风流。 数十张花笺如红蝶般从台下抛上,很快堆叠在舞台上。 叫喊声此起彼伏,尽是牝牛求偶般的狂热。 “花月娘子!” “花月娘子!” …… 胥泱儿挥了挥彩袖,婉转一笑生百媚。她转身盈盈拾阶而上,站在二楼的平台上,看着台下众郎君轻笑。 随而有婢女将台上花笺拾起,一位风姿绰约的娘子上了台,她正是不愿生的老鸨-芍药。 “中秋佳期已至,恭请娘子选夫。想来诸位官人早有心仪对象,不过我们不愿生娘子选夫也要讲究两情相悦。同往年规矩一样,诸位手中都有进楼时所发花笺。每位官人仅有一张,花笺上写有自己名讳。” 台下殷切的目光皆聚集在芍药身上,仔细的听着她宣读着娘子选夫的规矩。 “这一张花笺只能给一位娘子,娘子们选夫的对象也只能在花笺中选择。若官人在一位娘子那里落选,便不能再让第二位娘子选择。双向奔赴一向是我们不愿生的原则。” “照惯例,由今年的花月娘子打头阵选夫,诸位的花笺已经由人送给花月娘子挑选。这段时间,就请杜鹃娘子为官人们献曲。” 一身紫衣的杜鹃娘子向温婉一笑,抱着琵琶上了台。 此时二楼平台上,胥泱儿支颐瞧着侍女伏桂扒拉着那一叠花笺。 她慵懒开口:“洛将军没来吗?” 伏桂将最后一张花笺饭在最上面,摇了摇头:“没有洛将军的名讳呢,要不把王少尹的放进去?” 纤白的手指轻轻摆了一下,胥泱儿向台下众人中扫了几眼,突兀的瞧见在人群最后有个落寞的身影。 “他叫什么来着?”胥泱儿思量一番,“嘉什么的?” 她扭头向伏桂道:“你找找有没有一个名字里有嘉的?” 伏桂翻找一遍,挑出几张放在胥泱儿面前。 胥泱儿一张一张看过去,最后拾起一张署名为“柳嘉”的。 她勾了勾唇,“就他了。” 杜鹃一曲琵琶清绝四方,花笺同样不少的往台上抛。 第七十三章 同仇敌忾 杜鹃娘子下台后,老鸨芍药拿着一张花笺上了台。 “花月娘子已选出今夜新郎,不知这位署名柳嘉的官人可还在场?” 人群一阵骚动,懊恼声和好奇探究声窃窃满堂。 众人皆侧目寻找着这位幸运儿,却迟迟未见有人出面。 “柳嘉公子不在楼中吗?”芍药喊道。 “我在。” 话音落,一位戴着白狐面具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他身形偏瘦,一袭青衣如孤竹独立。 芍药对戴着面具前来参加选夫的人见怪不怪,亲自下台请了他上楼。 一路七拐八拐,芍药笑着打趣道:“想来柳官人是与花月娘子早已相约好了,要不怎么就选了您呢?不知小娘子是否有幸听一听你们二人的缘分?” 柳嘉摇了摇头,清朗的声音徐徐而出:“在下与花月娘子仅有一面之缘。” “想来是一面倾心呢。” 芍药笑着推开一扇门,“到了,请官人入帐。” 不愿生的规矩倒也特殊,既然是由娘子选夫,便要新郎换上衣服入帐等候。 选夫的娘子会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前来与新郎“洞房。” 大红喜服放在喜被上,屋中的侍女褪去柳嘉的外衣,将喜服替他换上。 衣服稍有些宽松,但也算合身。 喜服换好后,侍女退去,屋中只留他一人独坐帐中。 白狐面具被他拿下来放在枕边。 他刚放下,便有一道娇柔的声音传进耳朵。 “郎君怎么不得奴家为您摘去面具呢?” 他缓缓抬头,一身流彩暗花织锦罗裙的胥泱儿出现在面前。 她戴了一只鎏金珠玉冠,白粉珍珠交错穿成的流珠垂在面前,半遮着媚眼巧鼻,只露着朱唇嫣嫣。 柳嘉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来话,胥泱儿徐徐走至他面前噗嗤一笑,“郎君这是看呆了?” 柳嘉这次清醒过来,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慌乱,想从榻上站起,面前却有胥泱儿挡着,只好侧眸转向一侧,模样羞涩像极了小媳妇儿般。 “柳嘉,”胥泱儿坐在他身侧,笑语:“晏公子真会署名,奴家一瞧便知是你了。” 没错,柳嘉正是晏容嘉。 晏容嘉垂眸,手指紧紧攒着喜被。 他轻声吐出一句:“在下,在下只是想看看是谁有幸入得了姑娘青眼,没,没想到……” “天外仙一别,奴家一直想着晏公子何时能前来道谢。已经过了半月,晏公子这时来可是有些晚了。” “在下只怕贸然惊扰姑娘。” 胥泱儿笑眸浅浅,勾魂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身,暖语香唇轻启轻合,“奴家见了公子,很是惊喜。” 幽幽的香味若有似无的缠绕在晏容嘉鼻尖,似树莓酿酒般香甜又醉人。 他喉头滚动,看着那一抹嫣嫣红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呼吸一滞,连眼睛都不敢眨。 “晏公子……” 细语轻声在耳边响起。 胥泱儿错过肩膀,手中是一只半旧的香囊,“是你的东西掉了吗?” 晏容嘉眸光一沉,接过香囊轻声到了声谢。 鼻尖的香味似乎变得冷冽清新起来,他站起身向胥泱儿施了一礼。 “胥姑娘,在下想起家中还有琐事,不便多做叨扰。” 言罢,他转身要走,却发现门在外面已被落了锁。 “胥姑娘?”他不解的看向胥泱儿。 凉月洒在流彩暗花织锦罗裙上,泛起一层银辉。 胥泱儿靠在软塌上,抬眸看着窗外的易网勾月。 “夜夜月相似,日日人不同。” 一阵凉风自窗外吹进,她的声音变得清冷沉稳。 “晏公子若现在走了,明日奉南便会传出两个笑话。” 晏容嘉立在门边垂了眸。 静谧未几,他坐在房中的圆桌前。 “请胥姑娘早些歇息。” …… 一觉天明。 胥泱儿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舒服。 她抬眼看向一方圆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在上面爬了一宿的痕迹。 “伏桂!” “娘子怎么了?”伏桂推门而进。 “王少尹可回信了?” “说是昨夜被洛将军请去吃酒了,实在推脱不了。” “洛衍贺,”胥泱儿眼眸一转,“洛将军似乎从未踏足过不愿生呢。” “娘子,洛家家风严谨,恐怕是不许来这烟花地呢。” 胥泱儿吟吟笑着:“他不来,我们便去嘛。给王少尹写封信,就说有首新曲请他鉴赏。” 伏桂称是,走到房中打开了熏炉盖子瞧了瞧,惊奇道:“娘子,这香怎么才燃了一点?” “那香是对有心之人有用,他若是无心,就算拌茶里喝了也没办点作用。” 掉落在床底的白狐面具被素手拾起,胥泱儿将面具盖在脸上,无声无响。 …… 洛家中秋家宴办的合合美美,沈辞疾趁着高兴多喝了些酒。 凉风席面,醉意微醺。 她双颊酡红,跌跌撞撞的走在水上回廊。 鹤庆澜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脚下不稳跌进水去。 群星明茂,水光潋滟。 沈辞疾走在前面忽然停下了脚步,惹得鹤庆澜差点撞上她。 “鹤庆澜,”她声音低沉,因为醉酒有些含糊不清,“到奉南这么久了,你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要我舅父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的事情?” “属下并不想因为带小姐回家这种理由,便被安排做官,更不想小姐因此为难。”他声音低沉,在寂寥夜色中却十分清晰。 “到底是怕我为难,还是演技太好?” 冷风拂面,直教人打了个寒颤。 “小姐,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她猛然转身,意想不到的撞上了厚实的胸膛。 沈辞疾捂着鼻子,双眸含泪,像只委屈的兔子。 “小姐……”他皱眉,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去。 “你知道我最大的规矩是什么吗?”她故作凶恶的瞪着他。 “属下……” 话还说完,便又被打断。 “是同仇敌忾!” 她打了个酒嗝,粉拳落在他的胸膛上。 “你既然跟着我做事,为何不狠狠的骂陈昱一通?” 骂陈昱?如何骂? 鹤庆澜眼眸微沉,他不是不想骂,而是实在无法在沈辞疾面前说出那些污言秽语。 “陈昱他枉为人。”想了半晌,他才憋出这几个字来。 第七十三章 同仇敌忾 杜鹃娘子下台后,老鸨芍药拿着一张花笺上了台。 “花月娘子已选出今夜新郎,不知这位署名柳嘉的官人可还在场?” 人群一阵骚动,懊恼声和好奇探究声窃窃满堂。 众人皆侧目寻找着这位幸运儿,却迟迟未见有人出面。 “柳嘉公子不在楼中吗?”芍药喊道。 “我在。” 话音落,一位戴着白狐面具的男子从人群中走出。他身形偏瘦,一袭青衣如孤竹独立。 芍药对戴着面具前来参加选夫的人见怪不怪,亲自下台请了他上楼。 一路七拐八拐,芍药笑着打趣道:“想来柳官人是与花月娘子早已相约好了,要不怎么就选了您呢?不知小娘子是否有幸听一听你们二人的缘分?” 柳嘉摇了摇头,清朗的声音徐徐而出:“在下与花月娘子仅有一面之缘。” “想来是一面倾心呢。” 芍药笑着推开一扇门,“到了,请官人入帐。” 不愿生的规矩倒也特殊,既然是由娘子选夫,便要新郎换上衣服入帐等候。 选夫的娘子会换上自己喜欢的衣服,前来与新郎“洞房。” 大红喜服放在喜被上,屋中的侍女褪去柳嘉的外衣,将喜服替他换上。 衣服稍有些宽松,但也算合身。 喜服换好后,侍女退去,屋中只留他一人独坐帐中。 白狐面具被他拿下来放在枕边。 他刚放下,便有一道娇柔的声音传进耳朵。 “郎君怎么不得奴家为您摘去面具呢?” 他缓缓抬头,一身流彩暗花织锦罗裙的胥泱儿出现在面前。 她戴了一只鎏金珠玉冠,白粉珍珠交错穿成的流珠垂在面前,半遮着媚眼巧鼻,只露着朱唇嫣嫣。 柳嘉怔怔的看着她说不出来话,胥泱儿徐徐走至他面前噗嗤一笑,“郎君这是看呆了?” 柳嘉这次清醒过来,他面上浮现出一丝慌乱,想从榻上站起,面前却有胥泱儿挡着,只好侧眸转向一侧,模样羞涩像极了小媳妇儿般。 “柳嘉,”胥泱儿坐在他身侧,笑语:“晏公子真会署名,奴家一瞧便知是你了。” 没错,柳嘉正是晏容嘉。 晏容嘉垂眸,手指紧紧攒着喜被。 他轻声吐出一句:“在下,在下只是想看看是谁有幸入得了姑娘青眼,没,没想到……” “天外仙一别,奴家一直想着晏公子何时能前来道谢。已经过了半月,晏公子这时来可是有些晚了。” “在下只怕贸然惊扰姑娘。” 胥泱儿笑眸浅浅,勾魂的目光紧紧盯在他身,暖语香唇轻启轻合,“奴家见了公子,很是惊喜。” 幽幽的香味若有似无的缠绕在晏容嘉鼻尖,似树莓酿酒般香甜又醉人。 他喉头滚动,看着那一抹嫣嫣红唇离自己越来越近。 呼吸一滞,连眼睛都不敢眨。 “晏公子……” 细语轻声在耳边响起。 胥泱儿错过肩膀,手中是一只半旧的香囊,“是你的东西掉了吗?” 晏容嘉眸光一沉,接过香囊轻声到了声谢。 鼻尖的香味似乎变得冷冽清新起来,他站起身向胥泱儿施了一礼。 “胥姑娘,在下想起家中还有琐事,不便多做叨扰。” 言罢,他转身要走,却发现门在外面已被落了锁。 “胥姑娘?”他不解的看向胥泱儿。 凉月洒在流彩暗花织锦罗裙上,泛起一层银辉。 胥泱儿靠在软塌上,抬眸看着窗外的易网勾月。 “夜夜月相似,日日人不同。” 一阵凉风自窗外吹进,她的声音变得清冷沉稳。 “晏公子若现在走了,明日奉南便会传出两个笑话。” 晏容嘉立在门边垂了眸。 静谧未几,他坐在房中的圆桌前。 “请胥姑娘早些歇息。” …… 一觉天明。 胥泱儿伸了个懒腰,这一觉睡得舒服。 她抬眼看向一方圆桌,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人在上面爬了一宿的痕迹。 “伏桂!” “娘子怎么了?”伏桂推门而进。 “王少尹可回信了?” “说是昨夜被洛将军请去吃酒了,实在推脱不了。” “洛衍贺,”胥泱儿眼眸一转,“洛将军似乎从未踏足过不愿生呢。” “娘子,洛家家风严谨,恐怕是不许来这烟花地呢。” 胥泱儿吟吟笑着:“他不来,我们便去嘛。给王少尹写封信,就说有首新曲请他鉴赏。” 伏桂称是,走到房中打开了熏炉盖子瞧了瞧,惊奇道:“娘子,这香怎么才燃了一点?” “那香是对有心之人有用,他若是无心,就算拌茶里喝了也没办点作用。” 掉落在床底的白狐面具被素手拾起,胥泱儿将面具盖在脸上,无声无响。 …… 洛家中秋家宴办的合合美美,沈辞疾趁着高兴多喝了些酒。 凉风席面,醉意微醺。 她双颊酡红,跌跌撞撞的走在水上回廊。 鹤庆澜紧紧跟在她身后,生怕她脚下不稳跌进水去。 群星明茂,水光潋滟。 沈辞疾走在前面忽然停下了脚步,惹得鹤庆澜差点撞上她。 “鹤庆澜,”她声音低沉,因为醉酒有些含糊不清,“到奉南这么久了,你为何从未向我提起,要我舅父给你安排个一官半职的事情?” “属下并不想因为带小姐回家这种理由,便被安排做官,更不想小姐因此为难。”他声音低沉,在寂寥夜色中却十分清晰。 “到底是怕我为难,还是演技太好?” 冷风拂面,直教人打了个寒颤。 “小姐,你醉了。” “我没醉,我清醒的很!”她猛然转身,意想不到的撞上了厚实的胸膛。 沈辞疾捂着鼻子,双眸含泪,像只委屈的兔子。 “小姐……”他皱眉,抬了抬手却又放了下去。 “你知道我最大的规矩是什么吗?”她故作凶恶的瞪着他。 “属下……” 话还说完,便又被打断。 “是同仇敌忾!” 她打了个酒嗝,粉拳落在他的胸膛上。 “你既然跟着我做事,为何不狠狠的骂陈昱一通?” 骂陈昱?如何骂? 鹤庆澜眼眸微沉,他不是不想骂,而是实在无法在沈辞疾面前说出那些污言秽语。 “陈昱他枉为人。”想了半晌,他才憋出这几个字来。 第七十四章 侍卫捞鞋 沈辞疾不甚满意。 “继续!” “陈昱当千刀万剐。” “必然如此!”沈辞疾点头附和。 “小猢狲!” “贼杀才!” “直娘……” 话戛然而止,沈辞疾疑惑的拍了拍他的胸脯,“直什么?” 鹤庆澜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咳了一声,“小姐,外面风大。” 沈辞疾摆摆手,“不,我不冷。” 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个阿秋。 沈辞疾执拗的不肯回去,鹤庆澜向四下张望,不见万无德的身影,四下又无他人。 便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沈辞疾的身上。 一轮明月在水面上洒下万点银辉,沈辞疾坐在廊上,非要脱了鞋子玩水。 鹤庆澜左拦右拦的拦她不住,反而被她把鞋子扔进了湖里。 锦缎绣花的鞋子在水面上沉沉浮浮,沈辞疾迷离的看着鞋子,傻傻的发笑。 “鹤大人,你看,船沉了。” 她弯眸仰脸,对着鹤庆澜傻笑。 然而下一刻,她双眼一闭,倒在鹤庆澜怀里睡着了。 “……嗤” 一声轻笑,鹤庆澜揽起她抱在怀里。 宽大的外衫裹在她身上,显得女子更加小巧玲珑。 中秋次日,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子直直的照在她面上。 沈辞疾睁眼起身,脑袋懵然。 昨夜吃酒吃多了,不知睡到了何时。 “无德。”她无力轻唤,进来的却是小翠。 “小姐,无德姐昨夜便不在府里了。她婶娘来陪她过中秋,您不是放她假了吗?” “那昨夜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小翠掩着嘴偷笑,“是鹤侍卫把您抱回来的。” 沈辞疾本来揉着脑袋,听见这话,瞳孔一震。 抱回来? 在洛府? 不会被舅父和表哥看见? 洛府世守家风,若要舅父知道自己被侍卫抱回了房,必然要训诫一番。 沈辞疾苦恼准备下床,却发现床边空空荡荡的。 “我的鞋呢?” “鹤侍卫正给您捞着呢。” 什么捞鞋? 昨夜她喝醉之后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沈辞疾不敢再问,生怕小翠再说出来什么让自己尴尬的事情,便草草梳洗,跑去了小翠所指的,鹤庆澜捞鞋的地方。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玄色的身影,正往这里走来。 沈辞疾没由来的心虚,一下躲在柱子后面。 “小姐?”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辞疾抬头,向着带着面具的男子轻轻挥了挥手,尬笑,“鹤侍卫,早。” 鹤庆澜抬眸看了一下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小姐,已经快晌午了。” “是么……”沈辞疾的余光扫见他手中拎着的两只湿透了的鞋子,试探性的问道:“这鞋?” “是……” “好了,当我没问。”沈辞疾连忙打断鹤庆澜的话,想来鞋子也不会是自己跑进水里的。 要么是她自己扔的,要么就是鹤庆澜扔的。 总之不管哪一种都很奇怪! “小姐,万姑娘早晨来找过你。”鹤庆澜道。 “是和她婶娘一起吗?” “是。” 中秋佳节,沈辞疾着人请了万平婉来与万无德相会,想来也是要拜会她一番的。 “无德婶婶好不容易见她一次,莫让他们来回跑了。左右我们没事,去看看她也好。” “对了,这鞋子……” “阿梅。”沈辞疾话音未落,鹤庆澜便将路过的侍女喊了过来。 “不是,这鞋……” “将小姐的鞋拿去洗净了。” 沈辞疾看着阿梅接过湿漉漉的鞋子,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的离开。 “小姐怎么了?”鹤庆澜不解的看着她奇怪的表情。 “没事,没事。” 沈辞疾笑的咬牙切齿,她本来想让他把鞋丢掉,没想到他太过于眼疾手快。 这下,恐怕全府都要知道,沈小姐喝醉了酒,鞋子掉进湖泡了一夜的事情了。 虽说万无德代为管理云霓布庄,但她始终不忘初心。 每日清晨总要伺候沈辞疾梳洗过罢,才会前往布庄。 万无德住在洛府后院的一隅,离沈辞疾的院落东西遥望。 并不是沈辞疾故意安排,而是因为万无德的院子挨着后门。 经常有布庄的活计前来寻她,万无德生怕打扰沈辞疾,便主动退出搬到离后门最近的西面。 沈辞疾进门时,万无德不在屋内,只有婶婶在小厨房忙活。 “沈小姐!”婶婶热络的跑上前,忙左忙右的要给沈辞疾端茶倒水。 “您坐下,不必忙活了。最近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万雄一事之后啊,往年不怎么联系的亲戚也开始慢慢走动起来了,家里常常热闹的很呢。” “无德说小姐您安排她在布庄做掌柜?”婶娘欣喜之余,面露担忧。 “小姐那是大生意,无德她也没念过多少书,万一……” “婶娘,”沈辞疾安抚道,“无德聪明又上进,将布庄打理的很好呢。”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家常,很默契的没有提璇漫郡主的事情。 “对了小姐,那万雄是否已经招供了?”提起万雄,婶娘眼中满是恨意。 “到奉南不久便招了,只是李四海尚未落马,所以暂时并未处置他。” “杀千刀的。”婶娘抹着泪。 “小姐!”万无德提着油纸包跑了进来,兴冲冲的将纸包摊开。 “小姐来的正好,我去一品酥买了糕点,一起吃。” 沈辞疾知道一品酥的糕点有多贵,便捻了一小块儿尝尝,其余的都留给了万无德和婶娘。 “小姐,少将军请您到水上回廊一聚。”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洛衍贺身边的侍女。 “表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侍女摇头道:“少将军眉眼带笑,瞧着心情不错呢。” “行,现在就过去。”沈辞疾站起身,向二人告别,“知道婶娘安好我便放心了。表哥寻我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诶,好好,小姐您先去忙。”万平婉将沈辞疾送了出去。 到了洛衍贺的院子,才知人方才已经匆匆的跑了出去。 “啊,还说少将军呢,真是不靠谱。”沈辞疾有些埋怨。 一直到深夜,洛衍贺的侍女再次来请。 “可得让表哥给个交代才是。” 第七十四章 侍卫捞鞋 沈辞疾不甚满意。 “继续!” “陈昱当千刀万剐。” “必然如此!”沈辞疾点头附和。 “小猢狲!” “贼杀才!” “直娘……” 话戛然而止,沈辞疾疑惑的拍了拍他的胸脯,“直什么?” 鹤庆澜扶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咳了一声,“小姐,外面风大。” 沈辞疾摆摆手,“不,我不冷。” 话音刚落,她便打了个阿秋。 沈辞疾执拗的不肯回去,鹤庆澜向四下张望,不见万无德的身影,四下又无他人。 便只好脱下自己的外衫披在沈辞疾的身上。 一轮明月在水面上洒下万点银辉,沈辞疾坐在廊上,非要脱了鞋子玩水。 鹤庆澜左拦右拦的拦她不住,反而被她把鞋子扔进了湖里。 锦缎绣花的鞋子在水面上沉沉浮浮,沈辞疾迷离的看着鞋子,傻傻的发笑。 “鹤大人,你看,船沉了。” 她弯眸仰脸,对着鹤庆澜傻笑。 然而下一刻,她双眼一闭,倒在鹤庆澜怀里睡着了。 “……嗤” 一声轻笑,鹤庆澜揽起她抱在怀里。 宽大的外衫裹在她身上,显得女子更加小巧玲珑。 中秋次日,明晃晃的日光透过窗子直直的照在她面上。 沈辞疾睁眼起身,脑袋懵然。 昨夜吃酒吃多了,不知睡到了何时。 “无德。”她无力轻唤,进来的却是小翠。 “小姐,无德姐昨夜便不在府里了。她婶娘来陪她过中秋,您不是放她假了吗?” “那昨夜是谁把我送回来的?” 小翠掩着嘴偷笑,“是鹤侍卫把您抱回来的。” 沈辞疾本来揉着脑袋,听见这话,瞳孔一震。 抱回来? 在洛府? 不会被舅父和表哥看见? 洛府世守家风,若要舅父知道自己被侍卫抱回了房,必然要训诫一番。 沈辞疾苦恼准备下床,却发现床边空空荡荡的。 “我的鞋呢?” “鹤侍卫正给您捞着呢。” 什么捞鞋? 昨夜她喝醉之后到底都干了什么啊! 沈辞疾不敢再问,生怕小翠再说出来什么让自己尴尬的事情,便草草梳洗,跑去了小翠所指的,鹤庆澜捞鞋的地方。 远远的便看见一个玄色的身影,正往这里走来。 沈辞疾没由来的心虚,一下躲在柱子后面。 “小姐?” 低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沈辞疾抬头,向着带着面具的男子轻轻挥了挥手,尬笑,“鹤侍卫,早。” 鹤庆澜抬眸看了一下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小姐,已经快晌午了。” “是么……”沈辞疾的余光扫见他手中拎着的两只湿透了的鞋子,试探性的问道:“这鞋?” “是……” “好了,当我没问。”沈辞疾连忙打断鹤庆澜的话,想来鞋子也不会是自己跑进水里的。 要么是她自己扔的,要么就是鹤庆澜扔的。 总之不管哪一种都很奇怪! “小姐,万姑娘早晨来找过你。”鹤庆澜道。 “是和她婶娘一起吗?” “是。” 中秋佳节,沈辞疾着人请了万平婉来与万无德相会,想来也是要拜会她一番的。 “无德婶婶好不容易见她一次,莫让他们来回跑了。左右我们没事,去看看她也好。” “对了,这鞋子……” “阿梅。”沈辞疾话音未落,鹤庆澜便将路过的侍女喊了过来。 “不是,这鞋……” “将小姐的鞋拿去洗净了。” 沈辞疾看着阿梅接过湿漉漉的鞋子,面上似乎还带着笑意的离开。 “小姐怎么了?”鹤庆澜不解的看着她奇怪的表情。 “没事,没事。” 沈辞疾笑的咬牙切齿,她本来想让他把鞋丢掉,没想到他太过于眼疾手快。 这下,恐怕全府都要知道,沈小姐喝醉了酒,鞋子掉进湖泡了一夜的事情了。 虽说万无德代为管理云霓布庄,但她始终不忘初心。 每日清晨总要伺候沈辞疾梳洗过罢,才会前往布庄。 万无德住在洛府后院的一隅,离沈辞疾的院落东西遥望。 并不是沈辞疾故意安排,而是因为万无德的院子挨着后门。 经常有布庄的活计前来寻她,万无德生怕打扰沈辞疾,便主动退出搬到离后门最近的西面。 沈辞疾进门时,万无德不在屋内,只有婶婶在小厨房忙活。 “沈小姐!”婶婶热络的跑上前,忙左忙右的要给沈辞疾端茶倒水。 “您坐下,不必忙活了。最近家中一切可好?” “都好都好,万雄一事之后啊,往年不怎么联系的亲戚也开始慢慢走动起来了,家里常常热闹的很呢。” “无德说小姐您安排她在布庄做掌柜?”婶娘欣喜之余,面露担忧。 “小姐那是大生意,无德她也没念过多少书,万一……” “婶娘,”沈辞疾安抚道,“无德聪明又上进,将布庄打理的很好呢。” 两人又聊了些闲话家常,很默契的没有提璇漫郡主的事情。 “对了小姐,那万雄是否已经招供了?”提起万雄,婶娘眼中满是恨意。 “到奉南不久便招了,只是李四海尚未落马,所以暂时并未处置他。” “杀千刀的。”婶娘抹着泪。 “小姐!”万无德提着油纸包跑了进来,兴冲冲的将纸包摊开。 “小姐来的正好,我去一品酥买了糕点,一起吃。” 沈辞疾知道一品酥的糕点有多贵,便捻了一小块儿尝尝,其余的都留给了万无德和婶娘。 “小姐,少将军请您到水上回廊一聚。”声音从门外传来,是洛衍贺身边的侍女。 “表哥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侍女摇头道:“少将军眉眼带笑,瞧着心情不错呢。” “行,现在就过去。”沈辞疾站起身,向二人告别,“知道婶娘安好我便放心了。表哥寻我有事,我就不打扰你们一家团聚了。” “诶,好好,小姐您先去忙。”万平婉将沈辞疾送了出去。 到了洛衍贺的院子,才知人方才已经匆匆的跑了出去。 “啊,还说少将军呢,真是不靠谱。”沈辞疾有些埋怨。 一直到深夜,洛衍贺的侍女再次来请。 “可得让表哥给个交代才是。” 第七十五章 繁忙月夜 洛府绿树荫浓,入了夜更是阴凉非常。 沈辞疾又披了件薄衫,侍女掌灯走在,鹤庆澜一言不发维持着自己的侍卫身份。 沈辞疾悄然回首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不见喜怒,脊梁笔挺毫无自卑。 他好像是有些不大一样了,沈辞疾心想。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从前在世子府时,鹤庆澜每次露面不是在救她就是被她自己喊出来聊天,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跟在她的身后。 走廊上悬挂的纸灯笼一顶接一顶的交替照着脚下的路,鹤庆澜的影子也重复着从后往前再不见的移动。 他身姿挺拔高八尺有余,沈辞疾与他站到一起时才到他的肩胛处。 随着三人的行走,他的影子也一次又一次的笼罩着沈辞疾,随之带来的是安心不虞。 水上回廊是沈辞疾与洛衍贺两人的院子中点,水莲锦鲤是水上回廊必不可缺的元素。 沈辞疾遥遥便见回廊中心的平台上,洛衍贺与另一人相对而坐,月下共酌。 走近了才发现是白日里方结识的表哥好友-宗烛盛。 桌上放着酒具与小菜,两人皆有些微醺。 洛衍贺见她过来十分高兴的拉她入座,一侧的宗烛盛只是浅浅的笑着不语。 果酒的甜香从玉瓷酒壶里幽幽飘出,似乎只是闻上一闻便要醉了。 酒楼晚饭并未上酒,没想到两人是打算跑到家里来喝。 果酒不醉人却醉情,洛衍贺斟了盏茶递于沈辞疾带着歉意道:“本是怕小辞不喜酒气,这才到家里喝。只是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告知你,让婢女传达总显得疏远,但也不好把竹子一个人晾在这,只好请小辞你过来了。” 这是猛虎嗅蔷薇,沈辞疾愣了一下莞尔笑了,盈盈道:“不妨事的,我也觉得小酌怡情很不错。” 洛衍贺笑道:“小辞还记得咱家的习俗吗?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每年八月前后,潜龙军便会组织队伍登岛海钓狩猎,今年也不例外。” 沈辞疾含笑道:“我记得那时我钓了好大一条鱼,表哥你双手空落落的,就拿别人的两条鱼换我的大鱼,哄我说二比一大。后来才知道那条大鱼可抵得过二十条那种小鱼呢!” “哈哈哈,我也记得呢,那鱼大的很,你钓的时候差点被它拽到水里去,还是我帮你把它拉上来的。”洛衍贺开怀大笑,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本来父亲想留你在府里休养,但我想你肯定会更想登岛狩猎。”洛衍贺眨眨眼,一副你不用讲我懂你的样子。 晚风清凉,拂过女子额前的碎发令人通透怡心。沈辞疾有些犹豫,她模糊的幼年记忆里,海钓狩猎是她玩的最疯的一次。即使在以后的数年里,她每每想起奉南的海钓狩猎,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和洛衍贺两人开怀大笑的脸庞。 海钓狩猎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沈辞疾对这样的快乐有些敬而远之。 她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细微的动作避过了洛衍贺微醺的目光。 “小姐还会海钓?”隐于烛光暗处的鹤庆澜忽然开了口,“属下还从未去过海上钓鱼呢。” 沈辞疾怔了一下笑道:“也算不上海钓,是在岛内的水洼里,那鱼是搁浅过来的,不然也不能让我捡了。” “鹤侍卫既然没体验过海钓,不如这次就与我同坐一船,我亲自教你。”洛衍贺对鹤庆澜的态度很是不错,单是鹤庆澜冒着天大的风险将沈辞疾从周昱手里带出来,他便已经将鹤庆澜拿洛府的恩人看待了。 “多谢少将军,只是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小姐,小姐在哪属下便在哪。”鹤庆澜拱拳施了一礼,目光规矩的落在地上未和沈辞疾移过来的目光交汇。 “沈小姐,我不日便要离开奉南,恐怕大家最后一聚便是在落北岛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宋允书话音又起,沈辞疾惊异的看了过去。 “宋公子要离开奉南?” “是,”宋允书微微点头,“我早年四处游学,回奉南也只是休养一段时间。” “听人说游学如同舟涉江湖,宋公子的勇气让人叹为观止。”沈辞疾浅笑,“表哥,这次海钓狩猎安排在什么时候了?” 洛衍贺:“八月初六,为期五日。” “今日都初三了,是有些紧迫了。”沈辞疾察觉到宋允书有些殷切的视线,不动声色道:“我明日就去准备。” …… “大概有十年了。”月凉如水,无声的晚风带着女子口中吐出的芬芳席卷而去。 “是指上次海钓吗?”鹤庆澜淡淡开口,“明明你很想去,为何还要犹豫呢?” 沈辞疾忽然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鹤庆澜差点撞上她。沈辞疾没有回头,声音落寞道:“耽于享乐,爹娘会怪我的。” “自怨自艾,给自己戴上在仇恨的枷锁,这样他们才会怪你。” 沈辞疾微微侧了头,轻声道:“以前从未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鹤庆澜:“以前我的主子是周昱,我这人很是尽职尽责忠心孝主的。” “那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收了我的钱,就做好你的侍卫。”沈辞疾抬步离开。 鹤庆澜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低声囔了一句:“做人侍卫连话也不许说了吗?” 前面的脚步似乎一顿,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离开了。 “小姐,洛校尉求见。”沈辞疾刚离开水上回廊,又有侍女跑了过来。 今夜还真是忙。 “洛校尉?”沈辞疾面上浮现出一抹迷茫之色,但一张脸很快浮现在眼前,是那日在不落月一位负气含灵的惨绿少年。“已经入夜了,他这么晚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沈辞疾一路穿过曲折洄转的走廊走出后院来到偏厅外,踏进院子时不见洛殊城身影,直到走进偏厅里才看见洛殊城正弯着身子向坐在椅上的女子不知说了什么。 “洛校尉,”沈辞疾出声唤道,“天色不早了,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第七十五章 繁忙月夜 洛府绿树荫浓,入了夜更是阴凉非常。 沈辞疾又披了件薄衫,侍女掌灯走在,鹤庆澜一言不发维持着自己的侍卫身份。 沈辞疾悄然回首看了他一眼,他面无表情不见喜怒,脊梁笔挺毫无自卑。 他好像是有些不大一样了,沈辞疾心想。 至于哪里不一样,她又说不出来。 从前在世子府时,鹤庆澜每次露面不是在救她就是被她自己喊出来聊天,他似乎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跟在她的身后。 走廊上悬挂的纸灯笼一顶接一顶的交替照着脚下的路,鹤庆澜的影子也重复着从后往前再不见的移动。 他身姿挺拔高八尺有余,沈辞疾与他站到一起时才到他的肩胛处。 随着三人的行走,他的影子也一次又一次的笼罩着沈辞疾,随之带来的是安心不虞。 水上回廊是沈辞疾与洛衍贺两人的院子中点,水莲锦鲤是水上回廊必不可缺的元素。 沈辞疾遥遥便见回廊中心的平台上,洛衍贺与另一人相对而坐,月下共酌。 走近了才发现是白日里方结识的表哥好友-宗烛盛。 桌上放着酒具与小菜,两人皆有些微醺。 洛衍贺见她过来十分高兴的拉她入座,一侧的宗烛盛只是浅浅的笑着不语。 果酒的甜香从玉瓷酒壶里幽幽飘出,似乎只是闻上一闻便要醉了。 酒楼晚饭并未上酒,没想到两人是打算跑到家里来喝。 果酒不醉人却醉情,洛衍贺斟了盏茶递于沈辞疾带着歉意道:“本是怕小辞不喜酒气,这才到家里喝。只是忽然想起有件事要告知你,让婢女传达总显得疏远,但也不好把竹子一个人晾在这,只好请小辞你过来了。” 这是猛虎嗅蔷薇,沈辞疾愣了一下莞尔笑了,盈盈道:“不妨事的,我也觉得小酌怡情很不错。” 洛衍贺笑道:“小辞还记得咱家的习俗吗?春蒐夏苗,秋狝冬狩。每年八月前后,潜龙军便会组织队伍登岛海钓狩猎,今年也不例外。” 沈辞疾含笑道:“我记得那时我钓了好大一条鱼,表哥你双手空落落的,就拿别人的两条鱼换我的大鱼,哄我说二比一大。后来才知道那条大鱼可抵得过二十条那种小鱼呢!” “哈哈哈,我也记得呢,那鱼大的很,你钓的时候差点被它拽到水里去,还是我帮你把它拉上来的。”洛衍贺开怀大笑,眯着眼睛继续说道。 “本来父亲想留你在府里休养,但我想你肯定会更想登岛狩猎。”洛衍贺眨眨眼,一副你不用讲我懂你的样子。 晚风清凉,拂过女子额前的碎发令人通透怡心。沈辞疾有些犹豫,她模糊的幼年记忆里,海钓狩猎是她玩的最疯的一次。即使在以后的数年里,她每每想起奉南的海钓狩猎,脑海里浮现的是她和洛衍贺两人开怀大笑的脸庞。 海钓狩猎是件很快乐的事情,但沈辞疾对这样的快乐有些敬而远之。 她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细微的动作避过了洛衍贺微醺的目光。 “小姐还会海钓?”隐于烛光暗处的鹤庆澜忽然开了口,“属下还从未去过海上钓鱼呢。” 沈辞疾怔了一下笑道:“也算不上海钓,是在岛内的水洼里,那鱼是搁浅过来的,不然也不能让我捡了。” “鹤侍卫既然没体验过海钓,不如这次就与我同坐一船,我亲自教你。”洛衍贺对鹤庆澜的态度很是不错,单是鹤庆澜冒着天大的风险将沈辞疾从周昱手里带出来,他便已经将鹤庆澜拿洛府的恩人看待了。 “多谢少将军,只是属下的职责是保护小姐,小姐在哪属下便在哪。”鹤庆澜拱拳施了一礼,目光规矩的落在地上未和沈辞疾移过来的目光交汇。 “沈小姐,我不日便要离开奉南,恐怕大家最后一聚便是在落北岛了。”这边话音刚落那边宋允书话音又起,沈辞疾惊异的看了过去。 “宋公子要离开奉南?” “是,”宋允书微微点头,“我早年四处游学,回奉南也只是休养一段时间。” “听人说游学如同舟涉江湖,宋公子的勇气让人叹为观止。”沈辞疾浅笑,“表哥,这次海钓狩猎安排在什么时候了?” 洛衍贺:“八月初六,为期五日。” “今日都初三了,是有些紧迫了。”沈辞疾察觉到宋允书有些殷切的视线,不动声色道:“我明日就去准备。” …… “大概有十年了。”月凉如水,无声的晚风带着女子口中吐出的芬芳席卷而去。 “是指上次海钓吗?”鹤庆澜淡淡开口,“明明你很想去,为何还要犹豫呢?” 沈辞疾忽然停下脚步,跟在身后的鹤庆澜差点撞上她。沈辞疾没有回头,声音落寞道:“耽于享乐,爹娘会怪我的。” “自怨自艾,给自己戴上在仇恨的枷锁,这样他们才会怪你。” 沈辞疾微微侧了头,轻声道:“以前从未听你说过这样的话。” 鹤庆澜:“以前我的主子是周昱,我这人很是尽职尽责忠心孝主的。” “那以后就不要说这样的话了,收了我的钱,就做好你的侍卫。”沈辞疾抬步离开。 鹤庆澜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低声囔了一句:“做人侍卫连话也不许说了吗?” 前面的脚步似乎一顿,又恢复了原有的节奏离开了。 “小姐,洛校尉求见。”沈辞疾刚离开水上回廊,又有侍女跑了过来。 今夜还真是忙。 “洛校尉?”沈辞疾面上浮现出一抹迷茫之色,但一张脸很快浮现在眼前,是那日在不落月一位负气含灵的惨绿少年。“已经入夜了,他这么晚过来一定是有要紧事。” 月朗星稀,凉风习习。 沈辞疾一路穿过曲折洄转的走廊走出后院来到偏厅外,踏进院子时不见洛殊城身影,直到走进偏厅里才看见洛殊城正弯着身子向坐在椅上的女子不知说了什么。 “洛校尉,”沈辞疾出声唤道,“天色不早了,这时候过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第七十六章 墨楚庾? 洛殊城闻声转身,看见沈辞疾一脸关切,不好意思的言语踟蹰道;“是有些要紧事,我……” 沈辞疾看了看洛殊城身后坐在椅上声色不动的女子,才回眸向洛殊城说道:“上次我身陷不落月,是洛校尉陶锋饮血,以身犯险闯岛救我,此恩辞疾尚未能报。所以洛校尉有什么事能让我帮得上忙的,还请不要推辞。” 洛殊城苦笑:“那次我不小心带了小鱼儿回来,本意是送她回家。可她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我无从入手只好将她暂时安顿在我府内。” 他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面无神色的墨楚庾轻叹口气道:“她这几日状态不大好,我本来不想麻烦沈小姐的,只是突传急情,我立马就要外出剿匪。小鱼儿交给别人我尚不能放心,只好厚着脸皮想托付给你照看几日,我尽量早日回来。” 沈辞疾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剿匪事重,洛校尉放心将小鱼儿交给我!” 厅外有潜龙军士兵急声催促,军情紧急,洛殊城只能潦草说了几句:“小鱼儿记性不好,身边不能离人。”便急步离开。 洛殊城离开,墨楚庾仍是坐在椅上不动声色。沈辞疾缓声向她道:“小鱼儿,我是那日与你一同从岛上出来的,我叫沈辞疾。” 墨楚庾似乎才听见声音般,缓缓抬眸看向她,浅声道:“我叫墨楚庾,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 沈辞疾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而恢复正色道“夜深露重的,小鱼儿我先带你去休息可好?” 墨楚庾一言不发的点点头,乖觉的跟在沈辞疾身边。 沈辞疾走在前面,余光落在面无表情的墨楚庾身上心底隐隐有些发毛。墨楚庾不言不笑,动作举止似乎正常但又透露几分怪异。但幸好有鹤庆澜跟在身后,沈辞疾这才安心下来。 沈辞疾将墨楚庾与自己安顿在同一处院落,不多时墨楚庾房间的灯便熄了。沈辞疾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总觉得心底怪异,她向鹤庆澜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万小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鹤庆澜神情淡漠道:“确实有些奇怪。” “说来听听?”沈辞疾以为他真看出点什么门道来,认真探过头低声问道。 “那首诗属下竟然听懂了。” 沈辞疾:“……” 鹤庆澜漫不经心的弹掉肩上的落叶,继续说道:“那人与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还是不要探究的好。” 沈辞疾忧心的回首看了一眼漆黑的侧房,那屋里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 自半月之前从不落月离开时与墨楚庾在船上见过一面,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之后墨楚庾便被洛殊城照料,二人也再未见过。初见墨楚庾时,沈辞疾只觉得她生的精致,看着温温吞吞的不怎么显山露水,倒也没其他印象。忆起方才墨楚庾的言行举止,只是不声不响也不怎么活泼生动。 沈辞疾摇了摇头,兴许只是墨楚庾性格内敛腼腆。 “金璞堂的账本我已经看了个大概,明日约了宋公子到金璞堂交接事务。这事是前两日便定下的不好推迟,至于小鱼儿,要不你留在府里看顾着她?”沈辞疾试探性的问向鹤庆澜,见鹤庆澜神情漠然似乎没有要答应的意思,还不等他开口便又道:“交接铺子一堆的事情,那里人多手乱的,还是要麻烦你看顾着,倒不如留在府里清清静静的。” 鹤庆澜微扬了唇,清清淡淡的道:“小姐一个人就够属下看顾的了,若要再加一个人是要加钱的。” “你已经被我买走了,不应该要你做什么都得听我的吗?”沈辞疾言辞间有些怨怼,她与鹤庆澜相识也才三个多月。随着两人之间越发熟稔,鹤庆澜越来越不像个侍卫了。沈辞疾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面上的轻铁面具,倒像个拿钱办事的……杀手? “小姐付的钱只是把属下从世子爷的暗卫变成沈小姐的侍卫,不包括做小鱼儿的奶娘。” “……看顾小鱼儿不也是为我做事吗?” “可以,一日一金。” 适才算的账,不过收买了他两个月已欠下了二十六金,他要的利息也才一月一金,怎么现在坐地起价看顾一日便敢要一个月的利息了? 沈辞疾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行,再加一金!再加一金给你做老婆本!” 东方欲晓,推开窗晨曦里满是浓浓的水雾。 昨日后半夜下了半宿的雨,沈辞疾睡时忘关了窗,寒气全都跑进了屋子,不仅自己早晨起来受了风寒,连着被褥也满是潮气。 沈辞疾头昏脑涨的靠在榻上,还没起床梳洗便听见外面嘈杂的吵闹声。 沈辞疾踩着鞋子出去,鹤庆澜正站在门外抱着胳膊神情漠然的看着昨日安置墨楚庾的屋子,吵闹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 “怎么回事?”沈辞疾有些鼻塞,瓮声瓮气的说话听不清楚。 鹤庆澜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许是起床气。” 起床气?听这动静,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大。沈辞疾忙疾步过去,外面湿冷,踏进屋子便十分暖和。可床榻那处一片狼藉,被褥枕头全都掉在地上。 墨楚庾正赤脚踩地,整个人却缩在墙角,神色警惕不安的看着围着她的几个婢女。 “怎么了?”沈辞疾急声问道。 一个婢女颇有些委屈的说道:“回小姐,奴婢见姑娘醒了便来为她梳洗。可姑娘发了疯的抵抗,不许任何人靠近。” 沈辞疾这才瞧见这婢女眼角有一丝血痕,像是指甲挠出来的。“你先下去休息,其他人去外面候着。” 婢女鱼贯而出,带人走尽后,沈辞疾柔声安抚道:“小鱼儿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墨楚庾咬着唇眼神中满是陌生与警惕,沈辞疾慢慢向她靠近,墨楚庾倒也没有反应,只是快走到她一丈远的地方时突然开口喊道:“不要!” 沈辞疾停下脚步,声音温温柔柔的:“好我不过去,那你把鞋子穿上好不好?地上凉的很。” 第七十六章 墨楚庾? 洛殊城闻声转身,看见沈辞疾一脸关切,不好意思的言语踟蹰道;“是有些要紧事,我……” 沈辞疾看了看洛殊城身后坐在椅上声色不动的女子,才回眸向洛殊城说道:“上次我身陷不落月,是洛校尉陶锋饮血,以身犯险闯岛救我,此恩辞疾尚未能报。所以洛校尉有什么事能让我帮得上忙的,还请不要推辞。” 洛殊城苦笑:“那次我不小心带了小鱼儿回来,本意是送她回家。可她却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我无从入手只好将她暂时安顿在我府内。” 他回头担忧的看了一眼面无神色的墨楚庾轻叹口气道:“她这几日状态不大好,我本来不想麻烦沈小姐的,只是突传急情,我立马就要外出剿匪。小鱼儿交给别人我尚不能放心,只好厚着脸皮想托付给你照看几日,我尽量早日回来。” 沈辞疾毫不犹豫的点头应道:“剿匪事重,洛校尉放心将小鱼儿交给我!” 厅外有潜龙军士兵急声催促,军情紧急,洛殊城只能潦草说了几句:“小鱼儿记性不好,身边不能离人。”便急步离开。 洛殊城离开,墨楚庾仍是坐在椅上不动声色。沈辞疾缓声向她道:“小鱼儿,我是那日与你一同从岛上出来的,我叫沈辞疾。” 墨楚庾似乎才听见声音般,缓缓抬眸看向她,浅声道:“我叫墨楚庾,东归燕从海上去,南来雁向沙头落。” 沈辞疾眸中闪过一丝诧异,随而恢复正色道“夜深露重的,小鱼儿我先带你去休息可好?” 墨楚庾一言不发的点点头,乖觉的跟在沈辞疾身边。 沈辞疾走在前面,余光落在面无表情的墨楚庾身上心底隐隐有些发毛。墨楚庾不言不笑,动作举止似乎正常但又透露几分怪异。但幸好有鹤庆澜跟在身后,沈辞疾这才安心下来。 沈辞疾将墨楚庾与自己安顿在同一处院落,不多时墨楚庾房间的灯便熄了。沈辞疾坐在院中的石椅上总觉得心底怪异,她向鹤庆澜低声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万小姐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鹤庆澜神情淡漠道:“确实有些奇怪。” “说来听听?”沈辞疾以为他真看出点什么门道来,认真探过头低声问道。 “那首诗属下竟然听懂了。” 沈辞疾:“……” 鹤庆澜漫不经心的弹掉肩上的落叶,继续说道:“那人与你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还是不要探究的好。” 沈辞疾忧心的回首看了一眼漆黑的侧房,那屋里静悄悄的,耳边只有偶尔的几声鸟鸣。 自半月之前从不落月离开时与墨楚庾在船上见过一面,两人也没说过什么话。之后墨楚庾便被洛殊城照料,二人也再未见过。初见墨楚庾时,沈辞疾只觉得她生的精致,看着温温吞吞的不怎么显山露水,倒也没其他印象。忆起方才墨楚庾的言行举止,只是不声不响也不怎么活泼生动。 沈辞疾摇了摇头,兴许只是墨楚庾性格内敛腼腆。 “金璞堂的账本我已经看了个大概,明日约了宋公子到金璞堂交接事务。这事是前两日便定下的不好推迟,至于小鱼儿,要不你留在府里看顾着她?”沈辞疾试探性的问向鹤庆澜,见鹤庆澜神情漠然似乎没有要答应的意思,还不等他开口便又道:“交接铺子一堆的事情,那里人多手乱的,还是要麻烦你看顾着,倒不如留在府里清清静静的。” 鹤庆澜微扬了唇,清清淡淡的道:“小姐一个人就够属下看顾的了,若要再加一个人是要加钱的。” “你已经被我买走了,不应该要你做什么都得听我的吗?”沈辞疾言辞间有些怨怼,她与鹤庆澜相识也才三个多月。随着两人之间越发熟稔,鹤庆澜越来越不像个侍卫了。沈辞疾眨了眨眼睛,看着他面上的轻铁面具,倒像个拿钱办事的……杀手? “小姐付的钱只是把属下从世子爷的暗卫变成沈小姐的侍卫,不包括做小鱼儿的奶娘。” “……看顾小鱼儿不也是为我做事吗?” “可以,一日一金。” 适才算的账,不过收买了他两个月已欠下了二十六金,他要的利息也才一月一金,怎么现在坐地起价看顾一日便敢要一个月的利息了? 沈辞疾几乎是咬牙切齿的说道“行,再加一金!再加一金给你做老婆本!” 东方欲晓,推开窗晨曦里满是浓浓的水雾。 昨日后半夜下了半宿的雨,沈辞疾睡时忘关了窗,寒气全都跑进了屋子,不仅自己早晨起来受了风寒,连着被褥也满是潮气。 沈辞疾头昏脑涨的靠在榻上,还没起床梳洗便听见外面嘈杂的吵闹声。 沈辞疾踩着鞋子出去,鹤庆澜正站在门外抱着胳膊神情漠然的看着昨日安置墨楚庾的屋子,吵闹声正是从那里传出来。 “怎么回事?”沈辞疾有些鼻塞,瓮声瓮气的说话听不清楚。 鹤庆澜看了她一眼,轻描淡写道:“许是起床气。” 起床气?听这动静,脾气还不是一般的大。沈辞疾忙疾步过去,外面湿冷,踏进屋子便十分暖和。可床榻那处一片狼藉,被褥枕头全都掉在地上。 墨楚庾正赤脚踩地,整个人却缩在墙角,神色警惕不安的看着围着她的几个婢女。 “怎么了?”沈辞疾急声问道。 一个婢女颇有些委屈的说道:“回小姐,奴婢见姑娘醒了便来为她梳洗。可姑娘发了疯的抵抗,不许任何人靠近。” 沈辞疾这才瞧见这婢女眼角有一丝血痕,像是指甲挠出来的。“你先下去休息,其他人去外面候着。” 婢女鱼贯而出,带人走尽后,沈辞疾柔声安抚道:“小鱼儿是做了什么噩梦吗?” 墨楚庾咬着唇眼神中满是陌生与警惕,沈辞疾慢慢向她靠近,墨楚庾倒也没有反应,只是快走到她一丈远的地方时突然开口喊道:“不要!” 沈辞疾停下脚步,声音温温柔柔的:“好我不过去,那你把鞋子穿上好不好?地上凉的很。” 第七十七章 秋疾来临 墨楚庾没有言语,沈辞疾拿起她的锦鞋放在她脚边,墨楚庾没有再抵触她,沈辞疾乖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墨楚庾穿上鞋子,眼神也落在脚上。她再抬头时,已没了抵触情绪。 沈辞疾又温声哄了几句,竟然让墨楚庾乖乖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坐回床上。沈辞疾唤回刚才的婢女,墨楚庾也是乖乖的任由她们梳洗更衣。 鹤庆澜仍站在沈辞疾房外的屋檐下,看见沈辞疾从里面出来时眼眸中蓦然生出教人察觉不到的细微变化。 沈辞疾吸着鼻子从鹤庆澜身边,心底正盘算着今日的状态会不会影响交接。铺子早一日到自己手里她便早一日安心,自从沈家出事后她对旁人便多了十分的防备,饶是沈衍贺的总角之交她也不能全然放心。 “早些回来。”鹤庆澜忽然开口,让沈辞疾迈进屋子的步伐一滞,眸子里露出半分惊奇。 “属下不擅于做人奶妈。” 沈辞疾勾唇一笑戏谑道:“还以为你舍不得我呢。” “……” 沈辞疾一番打扮,又用了热热的姜汤。一碗下去浑身温暖,鼻腔也通了大半。 金璞堂离洛府不算很近,幸好洛府对她事事周全,连出行用的马车也是刚置办的专用。 沈辞疾到金璞堂时,宋允书已来了半天正在擦拭那面硕大的暖玉。她盈盈走过,站在宋允书身侧温声道:“宋公子似乎很喜欢这面玉,听伙计说你每次来都要亲手擦拭它。” 宋允书看着暖玉,目光温柔“我第一次踏进这家店时,便被这面西琅暖玉吸引。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西琅暖玉,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原石。想起那些玉饰都是从这样的原石中出来,经历多道工序才有栩栩如生的样子,便觉得物华天宝便是它了。” “擦拭这么大的原石必然劳心劳力,宋公子我帮你。” 他们两人合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将整个暖玉原石擦拭的洁净发亮。 “不可使宝珠蒙尘。”宋允书满意的看着清清爽爽的暖玉,忍不住出声。 沈辞疾看着宋允书满眼都被暖玉填充的样子,唇角弯弯浅笑。 店铺的交接不算繁杂,只是沈辞疾着了风寒总是头昏走神。等到宋允书将金璞堂库房的钥匙交给她时,沈辞疾这才忽然意识到交接完成了。 她勉强打起精神向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放他们休息半日。 众人欢喜鼓舞的离开,只剩沈辞疾和宋允书两人。 沈辞疾看了两眼铺子,便也向宋允书告辞要走,却被宋允书拦下了。 “沈小姐看着神色不好,要不我送你回府。” 沈辞疾面色微微酡红,只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还以为是店里闷热所致没有在意。“没事,店里有些热,我去外面吹吹风就好。” 明明今日无阳,方才外面又下了场一雨,空气阴冷潮湿。宋允书皱了皱眉,她似乎是在发烧。 “沈小姐,我还是先带你去趟医馆。”宋允书语气担忧,沈辞疾方才几次用手敲头都被他看见,应该是发热让她头昏脑涨的,已经有些严重了。 “啊,我……啊秋!”沈辞疾正想拒绝,却没防备的打了个喷嚏。这下宋允书更加强烈的要求他带着自己去医馆问诊。 “那便有劳宋公子了。” 两人上了洛府的马车,寻了一家最近的医馆。正是午后,馆里没什么患者。沈辞疾在婢女的搀扶下拖着步子沉甸甸的到了医师旁边坐下。 果然是昨夜忘记关窗染得风寒,幸好出门前喝了一碗热姜汤才没让病情加重。 包了药,沈辞疾便又向宋允书辞别,表示可以自己回去,又遭到宋允书强烈的拒绝。“不可以的沈小姐,”宋允书第一次在沈辞疾面前露出严肃的神情,“洛将军嘱托过我,在外要好好照料你,我得把你送到洛府才行。” 沈辞疾没力气与他争执,只好泱泱的答应了。 仍是宋允书陪她一同坐在马车里,洛府给她配的马车不算太大。沈辞疾,宋允书加上侍女三人一起坐在里面便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宋允书本就身材欣长,双腿修长有力,马车颠婆时,膝盖总是擦过沈辞疾的裙摆。 沈辞疾病着没太注意这件事,倒是宋允书一直浑身不自在,只坐了半程便急急的要求在外赶车了。 马车一路疾奔到洛府时,沈辞疾的腿脚都有些软了。宋允书见状,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想想抱着沈辞疾回房是有些不合适,便只能提着药包跑到药房,要婢女们赶紧煎药。 宋允书送了药再回来时,正好看到沈辞疾被她的侍卫横抱起来快步往后院走。宋允书眼中的焦急忽而染上一丝落寞,拦下了沈辞疾身边的婢女交代了几句便自行离开了。 沈辞疾只觉得身下的怀抱温暖有力,昏昏沉沉中不由自主的将手攀在健硕的胸膛上,甚至下意识的抓了一下。 正在抱着她疾驰的鹤庆澜面色一紧,神色幽幽的看了一眼两颊绯红的沈辞疾,终究是忍住了。 很快,在鹤庆澜的疾驰下,沈辞疾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鹤庆澜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守在门外,紧紧盯着廊下煎药的婢女。 明明今日湿冷,煎药的两个婢女却觉得满身冷汗,如芒在背。她们不敢回头,只是用力的扇着小扇儿,控制着火候。 不多时药便好了,婢女看见站在门口如门神一样的鹤庆澜,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头皮发麻的从他身边经过。 沈辞疾仍睡着,双目紧闭却拧着一双秀眉,看起来极不安稳。婢女轻轻唤她醒来,沈辞疾呼吸更加急促,最后竟是挣扎着醒来。她睁眼看见的,不是站在床前服侍的婢女,而是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看着她的面具男子。 她眼眶泛红,眨了几下眼睛便落下泪来。 婢女连忙哄着,将药凑到她嘴边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再睡。” 沈辞疾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鹤庆澜落泪,神情委屈又带着些倔强。 第七十七章 秋疾来临 墨楚庾没有言语,沈辞疾拿起她的锦鞋放在她脚边,墨楚庾没有再抵触她,沈辞疾乖觉的往后退了一步。 墨楚庾穿上鞋子,眼神也落在脚上。她再抬头时,已没了抵触情绪。 沈辞疾又温声哄了几句,竟然让墨楚庾乖乖的从角落里走了出来坐回床上。沈辞疾唤回刚才的婢女,墨楚庾也是乖乖的任由她们梳洗更衣。 鹤庆澜仍站在沈辞疾房外的屋檐下,看见沈辞疾从里面出来时眼眸中蓦然生出教人察觉不到的细微变化。 沈辞疾吸着鼻子从鹤庆澜身边,心底正盘算着今日的状态会不会影响交接。铺子早一日到自己手里她便早一日安心,自从沈家出事后她对旁人便多了十分的防备,饶是沈衍贺的总角之交她也不能全然放心。 “早些回来。”鹤庆澜忽然开口,让沈辞疾迈进屋子的步伐一滞,眸子里露出半分惊奇。 “属下不擅于做人奶妈。” 沈辞疾勾唇一笑戏谑道:“还以为你舍不得我呢。” “……” 沈辞疾一番打扮,又用了热热的姜汤。一碗下去浑身温暖,鼻腔也通了大半。 金璞堂离洛府不算很近,幸好洛府对她事事周全,连出行用的马车也是刚置办的专用。 沈辞疾到金璞堂时,宋允书已来了半天正在擦拭那面硕大的暖玉。她盈盈走过,站在宋允书身侧温声道:“宋公子似乎很喜欢这面玉,听伙计说你每次来都要亲手擦拭它。” 宋允书看着暖玉,目光温柔“我第一次踏进这家店时,便被这面西琅暖玉吸引。以前也不是没有见过西琅暖玉,只是从未见过如此大的原石。想起那些玉饰都是从这样的原石中出来,经历多道工序才有栩栩如生的样子,便觉得物华天宝便是它了。” “擦拭这么大的原石必然劳心劳力,宋公子我帮你。” 他们两人合作,不过半柱香的时间便将整个暖玉原石擦拭的洁净发亮。 “不可使宝珠蒙尘。”宋允书满意的看着清清爽爽的暖玉,忍不住出声。 沈辞疾看着宋允书满眼都被暖玉填充的样子,唇角弯弯浅笑。 店铺的交接不算繁杂,只是沈辞疾着了风寒总是头昏走神。等到宋允书将金璞堂库房的钥匙交给她时,沈辞疾这才忽然意识到交接完成了。 她勉强打起精神向众人说了几句场面话,便放他们休息半日。 众人欢喜鼓舞的离开,只剩沈辞疾和宋允书两人。 沈辞疾看了两眼铺子,便也向宋允书告辞要走,却被宋允书拦下了。 “沈小姐看着神色不好,要不我送你回府。” 沈辞疾面色微微酡红,只觉得自己脸颊有些发烫,还以为是店里闷热所致没有在意。“没事,店里有些热,我去外面吹吹风就好。” 明明今日无阳,方才外面又下了场一雨,空气阴冷潮湿。宋允书皱了皱眉,她似乎是在发烧。 “沈小姐,我还是先带你去趟医馆。”宋允书语气担忧,沈辞疾方才几次用手敲头都被他看见,应该是发热让她头昏脑涨的,已经有些严重了。 “啊,我……啊秋!”沈辞疾正想拒绝,却没防备的打了个喷嚏。这下宋允书更加强烈的要求他带着自己去医馆问诊。 “那便有劳宋公子了。” 两人上了洛府的马车,寻了一家最近的医馆。正是午后,馆里没什么患者。沈辞疾在婢女的搀扶下拖着步子沉甸甸的到了医师旁边坐下。 果然是昨夜忘记关窗染得风寒,幸好出门前喝了一碗热姜汤才没让病情加重。 包了药,沈辞疾便又向宋允书辞别,表示可以自己回去,又遭到宋允书强烈的拒绝。“不可以的沈小姐,”宋允书第一次在沈辞疾面前露出严肃的神情,“洛将军嘱托过我,在外要好好照料你,我得把你送到洛府才行。” 沈辞疾没力气与他争执,只好泱泱的答应了。 仍是宋允书陪她一同坐在马车里,洛府给她配的马车不算太大。沈辞疾,宋允书加上侍女三人一起坐在里面便显得有些拥挤。再加上宋允书本就身材欣长,双腿修长有力,马车颠婆时,膝盖总是擦过沈辞疾的裙摆。 沈辞疾病着没太注意这件事,倒是宋允书一直浑身不自在,只坐了半程便急急的要求在外赶车了。 马车一路疾奔到洛府时,沈辞疾的腿脚都有些软了。宋允书见状,心里着急却又无计可施。想想抱着沈辞疾回房是有些不合适,便只能提着药包跑到药房,要婢女们赶紧煎药。 宋允书送了药再回来时,正好看到沈辞疾被她的侍卫横抱起来快步往后院走。宋允书眼中的焦急忽而染上一丝落寞,拦下了沈辞疾身边的婢女交代了几句便自行离开了。 沈辞疾只觉得身下的怀抱温暖有力,昏昏沉沉中不由自主的将手攀在健硕的胸膛上,甚至下意识的抓了一下。 正在抱着她疾驰的鹤庆澜面色一紧,神色幽幽的看了一眼两颊绯红的沈辞疾,终究是忍住了。 很快,在鹤庆澜的疾驰下,沈辞疾一沾枕头便沉沉睡去。鹤庆澜浑身散发着生人莫近的气息守在门外,紧紧盯着廊下煎药的婢女。 明明今日湿冷,煎药的两个婢女却觉得满身冷汗,如芒在背。她们不敢回头,只是用力的扇着小扇儿,控制着火候。 不多时药便好了,婢女看见站在门口如门神一样的鹤庆澜,不由的咽了口口水,头皮发麻的从他身边经过。 沈辞疾仍睡着,双目紧闭却拧着一双秀眉,看起来极不安稳。婢女轻轻唤她醒来,沈辞疾呼吸更加急促,最后竟是挣扎着醒来。她睁眼看见的,不是站在床前服侍的婢女,而是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看着她的面具男子。 她眼眶泛红,眨了几下眼睛便落下泪来。 婢女连忙哄着,将药凑到她嘴边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再睡。” 沈辞疾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鹤庆澜落泪,神情委屈又带着些倔强。 第七十八章 小澜过来 沈辞疾仍睡着,双目紧闭却拧着一双秀眉,看起来极不安稳。婢女轻轻唤她醒来,沈辞疾呼吸更加急促,最后竟是挣扎着醒来。她睁眼看见的,不是站在床前服侍的婢女,而是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看着她的面具男子。 她眼眶泛红,眨了几下眼睛便落下泪来。 婢女连忙哄着,将药凑到她嘴边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再睡。” 沈辞疾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鹤庆澜落泪,神情委屈又带着些倔强。鹤庆澜不自然的站直了身子走上前,竟向婢女道:“我来。” 第四十一章扣钱! 那婢女如蒙大赦,连忙送过去药碗,又拿了靠枕扶沈辞疾坐起,这才退到鹤庆澜身后。 鹤庆澜用汤匙搅了搅正在冒着热气的黑沉沉的汤药,舀起一勺小心的吹凉了才送到沈辞疾嘴边。 沈辞疾吸了吸不太通气的鼻子,乖觉的喝了。 就这样鹤庆澜极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沈辞疾很是顺从的一口一口喝。 温热的汤药下肚,沈辞疾鼻尖都冒出一层热汗,整个人暖呼呼的舒服了许多。 “你倒不嫌药苦。”鹤庆澜放下来茶碗,让婢女服侍着沈辞疾躺下。 沈辞疾喝了药头没那么昏沉,但还是困,瓮声瓮气的回答:“以前我娘喂我药的时候,我总是嫌药苦,我娘就会哄着我。可现在没人哄我了,我嫌药苦有什么用呢。” 鹤庆澜抿着唇,他看见沈辞疾面上的泪痕已经干掉,眼眶却还是红红的,便说道:“小姐休息。” 说罢他正要走,沈辞疾连忙喊住他:“小鱼儿呢?” 鹤庆澜顿了脚步,侧着头回道:“睡了。” 沈辞疾躺回床榻,阖上眸摆了摆手。睡了就好,别再闹腾出什么事。 可沈辞疾似乎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是午饭时间。 七月进晦,果然是快要中秋。昨夜的雨下罢后,便就这样实实在在的入了秋。 沈辞疾这一觉睡得舒服,醒来时神清气爽,身子爽利了不少。窗外的天色已经阴暗,沈辞疾没有上妆,顶着一张素面跑到院子里去找墨楚庾。大半日没见她,不知鹤庆澜看顾的怎么样。 因沈辞疾睡着,屋内没有点灯。谁知她出了房门看见墨楚庾的房间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没在房间吗?” 沈辞疾自言自语的走过去扣了扣门扉,“小鱼儿?” 这时抱着食盒回来的婢女连忙出声唤道:“小姐,小鱼儿还睡着呢。” 睡着?沈辞疾依稀记得午时自己入睡时,鹤庆澜便说她在睡觉了。“是又睡下了?” “小鱼儿连午饭也没吃,小姐回来前便一直睡到现在了。” 沈辞疾心里隐隐不安,睡了大半日可大有蹊跷。她又叩了两下门喊了几声,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答。 坏了,该不会没在房间里? 海棠雕花的木门被沈辞疾推开,暗沉沉的屋内看不清床榻上是否有人。婢女连忙点了烛台,拿在手里去探看床榻。 沈辞疾小心翼翼走过去,烛台一照,暖黄的烛光便照出一张精致安和的小脸来。幸好还在房里,只是睡了大半天不会有什么事? 沈辞疾惶惶不安,小声唤着:“小鱼儿,小鱼儿?” 床榻上的墨楚庾双眸轻轻阖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儿似的在眼皮上投下两篇阴霾,呼吸声若有若无的不知死活。 沈辞疾正是紧张,甚至想伸手去探她鼻息时,身旁闭着的窗子被人从外面敲响,是鹤庆澜低沉的声音:“她没死,我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 沈辞疾十分震惊,但看见墨楚庾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脯时才放下心来,随即跑出去找鹤庆澜算账。 “你就算这样看顾她的?”沈辞疾带着愠色,又气又觉得好笑。 鹤庆澜不以为然的说道:“她太闹了,你走之后便一直喊着要洛校尉。” “所以你就点她睡穴,让她一觉睡到现在?”沈辞疾语气惊异,人家洛校尉才离开一天,她就把墨楚庾留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让人家睡了半日,若要洛校尉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呢。 “没有。”鹤庆澜摇了摇头,沈辞疾稍稍缓了缓气,随即又听鹤庆澜说了一句,只觉得气血都勇到脑子上来。 “她午后醒了一次,属下怕她打扰小姐休息,就又点了一次。” 好家伙,点了两次睡穴! 沈辞疾被鹤庆澜气的神志都有些不清,可偏偏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打不得骂不得的,沈辞疾只能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扣钱!” 沈辞疾揉着发痛的脑门往房间里走,心里默念着:别气别气,只是睡了一天,就当是养精蓄锐,养精蓄锐。 沈辞疾睡了半天,精神抖擞,用了晚饭后墨楚庾还是没醒,她便没打算打扰她,只是抱着算盘和账本伏案。 金璞堂的生意本就不错,让宋允书打理的更是井井有条,账本做的又干净明察,沈辞疾上手很是快捷,几乎是可以坐在家里数银子那种。 金璞堂每月二十算账,账本是沈辞疾今日看着宋允书亲自写下的最后一笔账面。他笔法刚健柔美遒劲有力,就算是记的账面也觉得像副可以装裱挂起的书法。 上月金璞堂盈利五金,分给宋允书三成后她便剩下三金五千两。再加上其他铺子上月的盈利,她这个月足足能拿五金! 沈辞疾算盘打得哗哗响,算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五金不多不少。她弯着眼眸想着还未到手的银两,心里又再盘算,一个月五金,一年六十金…… 本来铺子之前的收益沈辞疾没打算问洛衍贺要,只是洛衍贺很是爽快的搬出一个箱子,里面满满登登金灿灿的都是金子。这事店铺近五年的收入,除去杂七杂八的费用,居然也能有三百两黄金。 沈辞疾美滋滋的畅想,再加上那箱金子,她也是有百两黄金的一方富婆了! “小澜,过来。”沈辞疾笑眯眯的空喊了一声,鹤庆澜很快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第七十八章 小澜过来 沈辞疾仍睡着,双目紧闭却拧着一双秀眉,看起来极不安稳。婢女轻轻唤她醒来,沈辞疾呼吸更加急促,最后竟是挣扎着醒来。她睁眼看见的,不是站在床前服侍的婢女,而是倚着门框抱着胳膊看着她的面具男子。 她眼眶泛红,眨了几下眼睛便落下泪来。 婢女连忙哄着,将药凑到她嘴边道:“小姐,先把药喝了再睡。” 沈辞疾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鹤庆澜落泪,神情委屈又带着些倔强。鹤庆澜不自然的站直了身子走上前,竟向婢女道:“我来。” 第四十一章扣钱! 那婢女如蒙大赦,连忙送过去药碗,又拿了靠枕扶沈辞疾坐起,这才退到鹤庆澜身后。 鹤庆澜用汤匙搅了搅正在冒着热气的黑沉沉的汤药,舀起一勺小心的吹凉了才送到沈辞疾嘴边。 沈辞疾吸了吸不太通气的鼻子,乖觉的喝了。 就这样鹤庆澜极有耐心的一勺一勺喂,沈辞疾很是顺从的一口一口喝。 温热的汤药下肚,沈辞疾鼻尖都冒出一层热汗,整个人暖呼呼的舒服了许多。 “你倒不嫌药苦。”鹤庆澜放下来茶碗,让婢女服侍着沈辞疾躺下。 沈辞疾喝了药头没那么昏沉,但还是困,瓮声瓮气的回答:“以前我娘喂我药的时候,我总是嫌药苦,我娘就会哄着我。可现在没人哄我了,我嫌药苦有什么用呢。” 鹤庆澜抿着唇,他看见沈辞疾面上的泪痕已经干掉,眼眶却还是红红的,便说道:“小姐休息。” 说罢他正要走,沈辞疾连忙喊住他:“小鱼儿呢?” 鹤庆澜顿了脚步,侧着头回道:“睡了。” 沈辞疾躺回床榻,阖上眸摆了摆手。睡了就好,别再闹腾出什么事。 可沈辞疾似乎没有注意到,此时正是午饭时间。 七月进晦,果然是快要中秋。昨夜的雨下罢后,便就这样实实在在的入了秋。 沈辞疾这一觉睡得舒服,醒来时神清气爽,身子爽利了不少。窗外的天色已经阴暗,沈辞疾没有上妆,顶着一张素面跑到院子里去找墨楚庾。大半日没见她,不知鹤庆澜看顾的怎么样。 因沈辞疾睡着,屋内没有点灯。谁知她出了房门看见墨楚庾的房间也是黑乎乎的一片,“没在房间吗?” 沈辞疾自言自语的走过去扣了扣门扉,“小鱼儿?” 这时抱着食盒回来的婢女连忙出声唤道:“小姐,小鱼儿还睡着呢。” 睡着?沈辞疾依稀记得午时自己入睡时,鹤庆澜便说她在睡觉了。“是又睡下了?” “小鱼儿连午饭也没吃,小姐回来前便一直睡到现在了。” 沈辞疾心里隐隐不安,睡了大半日可大有蹊跷。她又叩了两下门喊了几声,屋里静悄悄的没人应答。 坏了,该不会没在房间里? 海棠雕花的木门被沈辞疾推开,暗沉沉的屋内看不清床榻上是否有人。婢女连忙点了烛台,拿在手里去探看床榻。 沈辞疾小心翼翼走过去,烛台一照,暖黄的烛光便照出一张精致安和的小脸来。幸好还在房里,只是睡了大半天不会有什么事? 沈辞疾惶惶不安,小声唤着:“小鱼儿,小鱼儿?” 床榻上的墨楚庾双眸轻轻阖着,浓密而卷翘的睫毛像把小扇儿似的在眼皮上投下两篇阴霾,呼吸声若有若无的不知死活。 沈辞疾正是紧张,甚至想伸手去探她鼻息时,身旁闭着的窗子被人从外面敲响,是鹤庆澜低沉的声音:“她没死,我只是点了她的睡穴。” ??? 沈辞疾十分震惊,但看见墨楚庾还在微微起伏的胸脯时才放下心来,随即跑出去找鹤庆澜算账。 “你就算这样看顾她的?”沈辞疾带着愠色,又气又觉得好笑。 鹤庆澜不以为然的说道:“她太闹了,你走之后便一直喊着要洛校尉。” “所以你就点她睡穴,让她一觉睡到现在?”沈辞疾语气惊异,人家洛校尉才离开一天,她就把墨楚庾留给这个不靠谱的家伙让人家睡了半日,若要洛校尉知道还不知会如何呢。 “没有。”鹤庆澜摇了摇头,沈辞疾稍稍缓了缓气,随即又听鹤庆澜说了一句,只觉得气血都勇到脑子上来。 “她午后醒了一次,属下怕她打扰小姐休息,就又点了一次。” 好家伙,点了两次睡穴! 沈辞疾被鹤庆澜气的神志都有些不清,可偏偏他们之间的关系有些特殊,打不得骂不得的,沈辞疾只能咬牙切齿的挤出一句:“扣钱!” 沈辞疾揉着发痛的脑门往房间里走,心里默念着:别气别气,只是睡了一天,就当是养精蓄锐,养精蓄锐。 沈辞疾睡了半天,精神抖擞,用了晚饭后墨楚庾还是没醒,她便没打算打扰她,只是抱着算盘和账本伏案。 金璞堂的生意本就不错,让宋允书打理的更是井井有条,账本做的又干净明察,沈辞疾上手很是快捷,几乎是可以坐在家里数银子那种。 金璞堂每月二十算账,账本是沈辞疾今日看着宋允书亲自写下的最后一笔账面。他笔法刚健柔美遒劲有力,就算是记的账面也觉得像副可以装裱挂起的书法。 上月金璞堂盈利五金,分给宋允书三成后她便剩下三金五千两。再加上其他铺子上月的盈利,她这个月足足能拿五金! 沈辞疾算盘打得哗哗响,算了一遍又一遍,还是五金不多不少。她弯着眼眸想着还未到手的银两,心里又再盘算,一个月五金,一年六十金…… 本来铺子之前的收益沈辞疾没打算问洛衍贺要,只是洛衍贺很是爽快的搬出一个箱子,里面满满登登金灿灿的都是金子。这事店铺近五年的收入,除去杂七杂八的费用,居然也能有三百两黄金。 沈辞疾美滋滋的畅想,再加上那箱金子,她也是有百两黄金的一方富婆了! “小澜,过来。”沈辞疾笑眯眯的空喊了一声,鹤庆澜很快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第七十九章 糕点有毒 “小澜,过来。”沈辞疾笑眯眯的空喊了一声,鹤庆澜很快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鹤庆澜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不满,站在沈辞疾身后一言不发。 沈辞疾等了良久也没听见动静,忽然回头看见站在身后像尊雕像的男子吓了一跳。 沈辞疾轻轻抚了抚胸口,又故作深沉道:“小澜,你说雇一个杀手要多少金子?” “……”鹤庆澜很是自觉的坐到沈辞疾身边,沉声回道:“每个人的价钱不一样,刺杀目标的价钱也不一样。” “那你是多少钱?” “跟着世子之前,起步价十金。” “……”沈辞疾抽了抽嘴角,她一个月才净赚五金,鹤庆澜杀一个人就敢要十金,果然是不被律法说保护的地下交易,漫天要价…… 再说周昱到底是多有钱,这么贵的杀手都能被他买下当暗卫。“周昱给了你多少钱才收买的你?” “二百金。”鹤庆澜回答的干脆利落,沈辞疾的瞳孔也宛如地震一般震惊许久。 “他一个世子年俸才多少,怎么就能花二百金买个暗卫?”沈辞疾想起自己现在的所有家当也才三百多金,堪堪够买个鹤庆澜了。 “呵呵……”沈辞疾尬笑两声,转移话题问道:“那去做个别的事呢?比如严讯逼供什么的。” 鹤庆澜看了她一眼,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小姐是不是想雇个人帮你去逼江州少尹制造冤案的口供?” “唔,只是旁敲侧击……” “问不出来的,连我都能被你策反,怎么能不保证你找的人不被少尹策反呢?”鹤庆澜摇了摇头,很残忍的道破事实:“何况少尹大人可比你有钱多了。” 沈辞疾扯了扯嘴角,看着鹤庆澜一脸淡然的样子,心里腹诽:关于暗卫被策反这件事是很值得骄傲的吗? 沈辞疾刚起的斗志被鹤庆澜一盆冷水浇灭,她颓丧的爬在书案上长叹了口气,低声道:“那该怎么做呢。” “反正也逼不出来口供,不如直接杀了。”鹤庆澜风轻云淡,好似在说碾死一只蚂蚁般。 “鹤大人,我要的是沈家的清白,单单杀了少尹,杀了周昱,是还不了沈家清白的。”沈辞疾神情惆怅低落,“我不是执法者,杀了周昱只会让我也成为杀人凶手。” 鹤庆澜挑眉,神情颇为怪异:“小姐之前似乎很想杀了世子。” “那时我被他囚禁,没有办法只想着杀了他报仇。可现在我在舅父这里,我能看见希望,自然会更理智些。”沈辞疾抬起头,眼眸中多了一丝倨傲,“我要周昱跪在天下人面前,为他所犯下的罪行承担恶果。” 秋风瑟瑟,吹得院中竹林沙沙作响。到了该落叶的季节,几篇枯黄的竹叶打着旋落在地上。鹤庆澜嘴唇微微蠕动,看着沈辞疾坚毅的侧脸,到底是没有说话。 月细如勾,星子寥落。沈辞疾静静的看着勾月似在沉思,鹤庆澜坐在她身侧也默默的数着星星。静谧无声的庭落里迎来应有的平静,只是这平静没过多久便被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打破。 沈辞疾立马站起身,声音从墨楚庾的房间传来。她眼底发紧看向鹤庆澜,鹤庆澜缓缓站起低声道:“应该是醒了,我去看看?” 沈辞疾沉吟少顷,“没事,我看看。” 两人刚到墨楚庾房门前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玉白色裘衣的墨楚庾披着乌黑柔顺的长发,神情迷离的站在门口。 “洛殊城在哪?”她肤若白瓷,眼眸又黑如曜石,站在清辉下显得整个人呈现出一股阴柔诡异的美。 墨楚庾似乎和昨夜不大一样,她面容清冷,唇不点而红,在若白瓷般的肌肤上显得更加妖冶,似鬼魅,似偶人。 若不是她尚在起伏的胸脯,沈辞疾一定会觉得这人不像个活人。 “小鱼儿,洛校尉去剿匪了。此事凶险,他不方便带着你去,便将你托付给我照顾了。”沈辞疾犹豫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墨楚庾眸中流露出迷惑,她赤足站在云锦花鸟的地毯上,一双玉足生的白嫩小巧,半截红绳从裤腿里露了出来。 墨楚庾不说话,沈辞疾也有些沉默。她心念着墨楚庾睡了一天,现在刚醒又要喊她去睡吗? 鹤庆澜似乎看出了沈辞疾的窘迫,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要不属下再点一次?” 疯了,一天点人家三次睡穴?真的不会点出什么疾病吗? 沈辞疾咬着牙向他低语:“你拿小鱼儿练手呢!” 两人窃窃私语的细微动作落在墨楚庾眼中,可她却没有一点异样神色。 墨楚庾忽然抬足往外踏,沈辞疾连忙制止:“小鱼儿,你没穿鞋呢。” 可她好似没听见般,仍是赤足往外走,绛唇启阖只道着:“洛殊城在哪?” 沈辞疾连忙追上,看着她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急声劝阻:“小鱼儿,夜很深了你要去哪明日再去罢。” 墨楚庾仍是走着,她走的急似乎感觉不到脚底寒意般不知寒冷。 幸好院外有守夜护院拦下了她,沈辞疾好不容易追上她才敢喊了一声“小鱼儿”,鹤庆澜动作比她的话还快,飞快伸手在墨楚庾身上点了几下。一声裘衣的白瓷娃娃忽然阖上了曜石双眸,瘫软倒下。沈辞疾震惊之余下意识的伸手撑住,忙喊道:“鹤庆澜!” 阴云蔽日,东风清凉。沈辞疾晨时喝了药便乖觉的坐在庭院藤椅上,身旁摆放着糕点花茶,沈辞疾却没有胃口,只是时不时的看向墨楚庾的房间,等待着墨楚庾苏醒。 金璞堂早时送来了货单,沈辞疾拿在手里正研究的入迷,一声细微的喵呜声从花坛中传出。 起初沈辞疾看的入迷没有注意,那叫声却愈来愈大,终于将沈辞疾的思绪拉了回来。沈辞疾抬眸时正瞧见一直橘色小猫竖着尾巴蹲在离她脚边不远处,歪着虎灵灵的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她。 沈辞疾来了兴致,拿了盘子中的糕点逗它。 第七十九章 糕点有毒 “小澜,过来。”沈辞疾笑眯眯的空喊了一声,鹤庆澜很快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她身后。 “……”鹤庆澜似乎对这个称呼感到不满,站在沈辞疾身后一言不发。 沈辞疾等了良久也没听见动静,忽然回头看见站在身后像尊雕像的男子吓了一跳。 沈辞疾轻轻抚了抚胸口,又故作深沉道:“小澜,你说雇一个杀手要多少金子?” “……”鹤庆澜很是自觉的坐到沈辞疾身边,沉声回道:“每个人的价钱不一样,刺杀目标的价钱也不一样。” “那你是多少钱?” “跟着世子之前,起步价十金。” “……”沈辞疾抽了抽嘴角,她一个月才净赚五金,鹤庆澜杀一个人就敢要十金,果然是不被律法说保护的地下交易,漫天要价…… 再说周昱到底是多有钱,这么贵的杀手都能被他买下当暗卫。“周昱给了你多少钱才收买的你?” “二百金。”鹤庆澜回答的干脆利落,沈辞疾的瞳孔也宛如地震一般震惊许久。 “他一个世子年俸才多少,怎么就能花二百金买个暗卫?”沈辞疾想起自己现在的所有家当也才三百多金,堪堪够买个鹤庆澜了。 “呵呵……”沈辞疾尬笑两声,转移话题问道:“那去做个别的事呢?比如严讯逼供什么的。” 鹤庆澜看了她一眼,一语道破她心中所想:“小姐是不是想雇个人帮你去逼江州少尹制造冤案的口供?” “唔,只是旁敲侧击……” “问不出来的,连我都能被你策反,怎么能不保证你找的人不被少尹策反呢?”鹤庆澜摇了摇头,很残忍的道破事实:“何况少尹大人可比你有钱多了。” 沈辞疾扯了扯嘴角,看着鹤庆澜一脸淡然的样子,心里腹诽:关于暗卫被策反这件事是很值得骄傲的吗? 沈辞疾刚起的斗志被鹤庆澜一盆冷水浇灭,她颓丧的爬在书案上长叹了口气,低声道:“那该怎么做呢。” “反正也逼不出来口供,不如直接杀了。”鹤庆澜风轻云淡,好似在说碾死一只蚂蚁般。 “鹤大人,我要的是沈家的清白,单单杀了少尹,杀了周昱,是还不了沈家清白的。”沈辞疾神情惆怅低落,“我不是执法者,杀了周昱只会让我也成为杀人凶手。” 鹤庆澜挑眉,神情颇为怪异:“小姐之前似乎很想杀了世子。” “那时我被他囚禁,没有办法只想着杀了他报仇。可现在我在舅父这里,我能看见希望,自然会更理智些。”沈辞疾抬起头,眼眸中多了一丝倨傲,“我要周昱跪在天下人面前,为他所犯下的罪行承担恶果。” 秋风瑟瑟,吹得院中竹林沙沙作响。到了该落叶的季节,几篇枯黄的竹叶打着旋落在地上。鹤庆澜嘴唇微微蠕动,看着沈辞疾坚毅的侧脸,到底是没有说话。 月细如勾,星子寥落。沈辞疾静静的看着勾月似在沉思,鹤庆澜坐在她身侧也默默的数着星星。静谧无声的庭落里迎来应有的平静,只是这平静没过多久便被一声重物落地的闷响打破。 沈辞疾立马站起身,声音从墨楚庾的房间传来。她眼底发紧看向鹤庆澜,鹤庆澜缓缓站起低声道:“应该是醒了,我去看看?” 沈辞疾沉吟少顷,“没事,我看看。” 两人刚到墨楚庾房门前时,门却吱呀一声开了。一身玉白色裘衣的墨楚庾披着乌黑柔顺的长发,神情迷离的站在门口。 “洛殊城在哪?”她肤若白瓷,眼眸又黑如曜石,站在清辉下显得整个人呈现出一股阴柔诡异的美。 墨楚庾似乎和昨夜不大一样,她面容清冷,唇不点而红,在若白瓷般的肌肤上显得更加妖冶,似鬼魅,似偶人。 若不是她尚在起伏的胸脯,沈辞疾一定会觉得这人不像个活人。 “小鱼儿,洛校尉去剿匪了。此事凶险,他不方便带着你去,便将你托付给我照顾了。”沈辞疾犹豫问道,“你不记得了吗?” 墨楚庾眸中流露出迷惑,她赤足站在云锦花鸟的地毯上,一双玉足生的白嫩小巧,半截红绳从裤腿里露了出来。 墨楚庾不说话,沈辞疾也有些沉默。她心念着墨楚庾睡了一天,现在刚醒又要喊她去睡吗? 鹤庆澜似乎看出了沈辞疾的窘迫,附在她耳边悄声道:“要不属下再点一次?” 疯了,一天点人家三次睡穴?真的不会点出什么疾病吗? 沈辞疾咬着牙向他低语:“你拿小鱼儿练手呢!” 两人窃窃私语的细微动作落在墨楚庾眼中,可她却没有一点异样神色。 墨楚庾忽然抬足往外踏,沈辞疾连忙制止:“小鱼儿,你没穿鞋呢。” 可她好似没听见般,仍是赤足往外走,绛唇启阖只道着:“洛殊城在哪?” 沈辞疾连忙追上,看着她赤足踩在冰冷的青石板上心里着急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急声劝阻:“小鱼儿,夜很深了你要去哪明日再去罢。” 墨楚庾仍是走着,她走的急似乎感觉不到脚底寒意般不知寒冷。 幸好院外有守夜护院拦下了她,沈辞疾好不容易追上她才敢喊了一声“小鱼儿”,鹤庆澜动作比她的话还快,飞快伸手在墨楚庾身上点了几下。一声裘衣的白瓷娃娃忽然阖上了曜石双眸,瘫软倒下。沈辞疾震惊之余下意识的伸手撑住,忙喊道:“鹤庆澜!” 阴云蔽日,东风清凉。沈辞疾晨时喝了药便乖觉的坐在庭院藤椅上,身旁摆放着糕点花茶,沈辞疾却没有胃口,只是时不时的看向墨楚庾的房间,等待着墨楚庾苏醒。 金璞堂早时送来了货单,沈辞疾拿在手里正研究的入迷,一声细微的喵呜声从花坛中传出。 起初沈辞疾看的入迷没有注意,那叫声却愈来愈大,终于将沈辞疾的思绪拉了回来。沈辞疾抬眸时正瞧见一直橘色小猫竖着尾巴蹲在离她脚边不远处,歪着虎灵灵的小脑袋好奇的看着她。 沈辞疾来了兴致,拿了盘子中的糕点逗它。 第八十章 美人如花 那小猫一步一顿,终究还是没抵抗住食物的香味颠了过来。 沈辞疾将糕点掰成小块掷在地上,那小猫挑了一块离沈辞疾最远的一块糕点叼起就跑,很快就跳进了花坛不见身影。 “诶,这小家伙。”沈辞疾柔笑嗔道。 看罢了货单,墨楚庾仍是没有出来,沈辞疾去了花茶饮,扑鼻清香品之酸甜,很是不错。 白玉蝶里的几样糕点小巧精致,沈辞疾拿了一块在手里还未下嘴,鹤庆澜突然出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逼得她不得不松开了手。 糕点砸到地上过上了泥,沈辞疾眉头一簇正要质问。鹤庆澜却神情严肃道:“那只小猫死了。” 沈辞疾一愣,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句:“死了?明明刚才还……”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般,目光如炬锁到那盘糕点上面,疑声低语:“有毒?” 鹤庆澜点头面色凝重,沈辞疾噌的一下站起看着那盘可口的糕点寒意从脚底升起。 谁要杀她?她刚来奉南半个月,连自己招惹了谁都不知道,就差点被人毒死吗? “会是与沈家冤案有关的人吗?”沈辞疾簇着秀眉问向鹤庆澜。 “你手里又没什么实际证据,这个时候在洛家势力范围内杀你风险未免太大。” 沈辞疾低垂着眸,眼神落在芙蓉绣花的鞋面上,沉吟斟酌道:“此事不要告诉舅父,让表哥查。” 若真是与沈家有关,她绝对不想牵连到洛家。 连着下了几天秋雨,偶尔放晴的空中也尽是弥漫着带着凉意的水汽。不愿生的生意并没有因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影响到生意,花魁的名声足够让男人们涉水而来。 作为一干酒色之徒间的例外,晏容嘉在一个稍微暖和点的日铺时分出现在不愿生门口。 不愿生在申时便会打开桐木大门,这时的客人不多,晏容嘉竟是第一个。 秦笑开门见是那个上次被胥泱儿点名的清高书生,带着惊异的神色笑道:“晏公子好早,可是来找泱儿姑娘的?” 晏容嘉颇有些局促不安,站在门外侧着头躲着秦笑的目光道:“正是,劳烦姑娘通传。” 晏容嘉的衣服不多,身上这件青竹石锦的袍子还是一个落魄贵族当做润笔费抵给他的。晏容嘉一直舍不得穿他,今日来见胥泱儿才小心翼翼的从箱底拿出来。 秦笑笑吟吟的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身上略有些旧的锦袍眼神中别有深意。 秦笑去唤胥泱儿,晏容嘉仍站在门外。不愿生的入场费便抵得上十件他身上的锦衣了。他第一次踏进不愿生的大门,还是蹭的允诺借他书的李少爷的名头。 秦笑走后,刚描好妆的娘子们扶着水蛇腰凑到门前笑嘻嘻的看他,有的甚至还出声调戏:“小郎君,怎么到门口了还不进来?” “是呀郎君,进来吃酒嘛。” 晏容嘉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厌恶,向后退了两步不予理会。 那些娘子更加趣上心头,变本加厉的调戏。 “郎君躲什么,咱们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一蓝衣女子掩唇轻笑,手里挥舞的帕子都快蹭到晏容嘉的脸上。 香味浓郁的脂粉味不断冲击着晏容嘉的鼻腔,他颇为嫌恶的侧过头又退了两步。 那些娘子们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颇为不怠,脸上的娇笑也被张扬取代。“穷书生躲什么?咱们给你好脸了,你这穷酸东西就算倾家荡产连咱们楼的大门都进不来,怎地敢嫌弃我们?” 晏容嘉紧抿着唇不说话,仍是侧着头站着。 那些个美艳娘子正群起声讨,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今日的曲目是谁负责的,怎么还不去准备?” 聒噪的人群静下来,很快有女子高声应声道:“玉娘子,我这就去。” 胥泱儿着一袭玉色轻纱石榴缠枝裙,神情慵懒从众娘子身后走出。她只穿了一件罗群,柔顺顷洒的墨发披在身后,只用玉簪随便挽了个髻。她似乎刚起床般,脸上白净玉润,未施粉黛却眉乌唇赤,一改往日妖冶媚妆的模样。但她虽素面朝天,却仍透漏着另一种又纯又欲的妖娆。 站在门外的晏容嘉此时面上才浮现出一点暖意,他看着一袭玉色纱裙的女子从楼中走了出来,然后满眼笑意的向他说道:“我方才午睡起来,想起之前在金璞堂订好了一只手镯。那里离此处也不远,晏公子可愿陪我一起去取?” 晏容嘉早就不想站在这风尘地前惹人注目,便暂且答应下来。胥泱儿素面扬天,直接往前走去,晏容嘉便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金璞堂离不愿生的确不远,从街头走到街尾便到了。 两人进店时,沈辞疾正带着墨楚庾在店里参观,并未理会这两位陌生的客人。 热情似火的店小二招待胥泱儿进店,准备往后院库房中取出胥泱儿定做的手镯时被沈辞疾喊住。 “诶,小王,那位客人要什么?”沈辞疾余光看见一位未施粉黛却貌若西施的女子正笑着向身侧丰神俊逸的公子说话,惹眼的靓丽风景很快取得了沈辞疾的注意。 “哦,那是不愿生的花魁,前些日子在咱们这定做一只玉牌累丝金镯,这不来取了吗。” 沈辞疾微微点头,看着胥泱儿的娇笑的侧脸轻声赞叹:“好美的女子。” 小王取了手镯回来,见自家老板还看着胥泱儿便凑过来嬉道:“老板,那玉娘子说是奉南第一美人都不为过。她不过进不愿生半年的光景,一舞动奉南,一曲定花魁,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沈辞疾一边注意着目无精光的坐在椅上发呆的墨楚庾,一边打趣道:“你对花魁这么熟悉,想来月俸都花给了不愿生?” 小王看着胥泱儿动人的身姿玉容苦笑道:“我可没那财气,不愿生的入场费都要我三个月月俸呢。您看,”小王打开刚取过来的玉牌累丝金镯努努嘴道,“光上面这块玉牌,就是东彦那边的紫玉,再加上这金子工艺,一只抵我两年工钱了!” 第八十章 美人如花 那小猫一步一顿,终究还是没抵抗住食物的香味颠了过来。 沈辞疾将糕点掰成小块掷在地上,那小猫挑了一块离沈辞疾最远的一块糕点叼起就跑,很快就跳进了花坛不见身影。 “诶,这小家伙。”沈辞疾柔笑嗔道。 看罢了货单,墨楚庾仍是没有出来,沈辞疾去了花茶饮,扑鼻清香品之酸甜,很是不错。 白玉蝶里的几样糕点小巧精致,沈辞疾拿了一块在手里还未下嘴,鹤庆澜突然出现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之大,逼得她不得不松开了手。 糕点砸到地上过上了泥,沈辞疾眉头一簇正要质问。鹤庆澜却神情严肃道:“那只小猫死了。” 沈辞疾一愣,不可置信的重复了一句:“死了?明明刚才还……”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般,目光如炬锁到那盘糕点上面,疑声低语:“有毒?” 鹤庆澜点头面色凝重,沈辞疾噌的一下站起看着那盘可口的糕点寒意从脚底升起。 谁要杀她?她刚来奉南半个月,连自己招惹了谁都不知道,就差点被人毒死吗? “会是与沈家冤案有关的人吗?”沈辞疾簇着秀眉问向鹤庆澜。 “你手里又没什么实际证据,这个时候在洛家势力范围内杀你风险未免太大。” 沈辞疾低垂着眸,眼神落在芙蓉绣花的鞋面上,沉吟斟酌道:“此事不要告诉舅父,让表哥查。” 若真是与沈家有关,她绝对不想牵连到洛家。 连着下了几天秋雨,偶尔放晴的空中也尽是弥漫着带着凉意的水汽。不愿生的生意并没有因这阴晴不定的天气影响到生意,花魁的名声足够让男人们涉水而来。 作为一干酒色之徒间的例外,晏容嘉在一个稍微暖和点的日铺时分出现在不愿生门口。 不愿生在申时便会打开桐木大门,这时的客人不多,晏容嘉竟是第一个。 秦笑开门见是那个上次被胥泱儿点名的清高书生,带着惊异的神色笑道:“晏公子好早,可是来找泱儿姑娘的?” 晏容嘉颇有些局促不安,站在门外侧着头躲着秦笑的目光道:“正是,劳烦姑娘通传。” 晏容嘉的衣服不多,身上这件青竹石锦的袍子还是一个落魄贵族当做润笔费抵给他的。晏容嘉一直舍不得穿他,今日来见胥泱儿才小心翼翼的从箱底拿出来。 秦笑笑吟吟的打量了他一番,看着他身上略有些旧的锦袍眼神中别有深意。 秦笑去唤胥泱儿,晏容嘉仍站在门外。不愿生的入场费便抵得上十件他身上的锦衣了。他第一次踏进不愿生的大门,还是蹭的允诺借他书的李少爷的名头。 秦笑走后,刚描好妆的娘子们扶着水蛇腰凑到门前笑嘻嘻的看他,有的甚至还出声调戏:“小郎君,怎么到门口了还不进来?” “是呀郎君,进来吃酒嘛。” 晏容嘉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厌恶,向后退了两步不予理会。 那些娘子更加趣上心头,变本加厉的调戏。 “郎君躲什么,咱们又不是吃人的老虎。”一蓝衣女子掩唇轻笑,手里挥舞的帕子都快蹭到晏容嘉的脸上。 香味浓郁的脂粉味不断冲击着晏容嘉的鼻腔,他颇为嫌恶的侧过头又退了两步。 那些娘子们将他的举动看在眼里颇为不怠,脸上的娇笑也被张扬取代。“穷书生躲什么?咱们给你好脸了,你这穷酸东西就算倾家荡产连咱们楼的大门都进不来,怎地敢嫌弃我们?” 晏容嘉紧抿着唇不说话,仍是侧着头站着。 那些个美艳娘子正群起声讨,一声清亮的声音从她们身后传来。 “今日的曲目是谁负责的,怎么还不去准备?” 聒噪的人群静下来,很快有女子高声应声道:“玉娘子,我这就去。” 胥泱儿着一袭玉色轻纱石榴缠枝裙,神情慵懒从众娘子身后走出。她只穿了一件罗群,柔顺顷洒的墨发披在身后,只用玉簪随便挽了个髻。她似乎刚起床般,脸上白净玉润,未施粉黛却眉乌唇赤,一改往日妖冶媚妆的模样。但她虽素面朝天,却仍透漏着另一种又纯又欲的妖娆。 站在门外的晏容嘉此时面上才浮现出一点暖意,他看着一袭玉色纱裙的女子从楼中走了出来,然后满眼笑意的向他说道:“我方才午睡起来,想起之前在金璞堂订好了一只手镯。那里离此处也不远,晏公子可愿陪我一起去取?” 晏容嘉早就不想站在这风尘地前惹人注目,便暂且答应下来。胥泱儿素面扬天,直接往前走去,晏容嘉便不远不近的跟在她身后。 金璞堂离不愿生的确不远,从街头走到街尾便到了。 两人进店时,沈辞疾正带着墨楚庾在店里参观,并未理会这两位陌生的客人。 热情似火的店小二招待胥泱儿进店,准备往后院库房中取出胥泱儿定做的手镯时被沈辞疾喊住。 “诶,小王,那位客人要什么?”沈辞疾余光看见一位未施粉黛却貌若西施的女子正笑着向身侧丰神俊逸的公子说话,惹眼的靓丽风景很快取得了沈辞疾的注意。 “哦,那是不愿生的花魁,前些日子在咱们这定做一只玉牌累丝金镯,这不来取了吗。” 沈辞疾微微点头,看着胥泱儿的娇笑的侧脸轻声赞叹:“好美的女子。” 小王取了手镯回来,见自家老板还看着胥泱儿便凑过来嬉道:“老板,那玉娘子说是奉南第一美人都不为过。她不过进不愿生半年的光景,一舞动奉南,一曲定花魁,可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沈辞疾一边注意着目无精光的坐在椅上发呆的墨楚庾,一边打趣道:“你对花魁这么熟悉,想来月俸都花给了不愿生?” 小王看着胥泱儿动人的身姿玉容苦笑道:“我可没那财气,不愿生的入场费都要我三个月月俸呢。您看,”小王打开刚取过来的玉牌累丝金镯努努嘴道,“光上面这块玉牌,就是东彦那边的紫玉,再加上这金子工艺,一只抵我两年工钱了!” 第八十一章 相逢不相伴 小王咂咂嘴,目光满是艳羡:“要不说人家是花魁呢,一只镯子价值千金呢。” 美人如花隔云端,沈辞疾到底只是笑了笑,又将注意力放回墨楚庾身上。墨楚庾像个孩子,虽然不哭不闹,但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人。沈辞疾本想将墨楚庾留在府里,但还是带了过来。一是怕鹤庆澜又点她睡穴,二是自己身边开始出现了危险的信号,与其将墨楚庾留在府里被尚未知来路的人误伤,都不如带在自己身边。更何况还有鹤庆澜随时跟随,即使现在她的的贴身侍卫正躲在柜台里面睡觉。 晏容嘉眼前满是珠光璀璨的首饰摆件,心底暗叹奢靡华贵,眼里却没有半点艳羡之意。胥泱儿将取来的玉牌手镯递到晏容嘉面前,面色自然随和的说道:“晏公子帮我戴一下罢,我试试合不合适。” 晏容嘉瞳孔微张,犹豫少顷道:“这不是有伙计在吗。” 站在一侧等待反馈的小王很有眼色的赔笑道:“小人粗手粗脚的,弄疼了玉娘子就不好了。” 晏容嘉这才勉强拿过手链,抿着唇将手链往胥泱儿的皓腕上戴。他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动作却细致。手链扣得刚刚好,不紧不松。 “好了。” 胥泱儿面若三月春,把着手腕打量着戴好的玉牌,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你家的东西向来都是顶好的,明日差人去不愿生支银子罢。” 小王满脸堆笑,正准备送他二人出门时胥泱儿却停下来脚步。 “啊,晏公子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我了?” 晏容嘉不急不缓的从怀里掏出用素帕包着的一团,小心翼翼的展开帕子露出里面的一只做工精巧的玉兰发簪来。 “玉姑娘,在下知晓那日你是为我解围,无意用此物换取钱财。今日来只是想将此物还给玉姑娘,再道一声谢谢。” 玉兰发簪被一方素帕裹着,静悄悄的躺在晏容嘉白净的手掌上。胥泱儿看了一眼发簪,复而将目光落在晏容嘉长而卷的睫毛上。他低垂着眼,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伸着手,但手上的重量却一直没有减轻。 “既然要道谢,怎么不带谢礼过来呢。”晏容嘉的皮肤白净,长眉入鬓但却有些杂乱。胥泱儿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莞尔笑着。 “在下不知玉姑娘喜欢什么,如今知晓了却无能为力。”晏容嘉露出一丝苦笑,“因此只得力所能及,为玉姑娘做了一把折扇。” 玉兰发簪被晏容嘉端端正正的放在了一侧的展台上,与展台上其他的首饰摆件相比一样的明亮干净,毫不违和。 晏容嘉从袖中摸出一把竹制的小扇,“哗”的一声展开。 此时小王已经很拾趣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柜台边伸着脖子看他们。听见晏容嘉说道“无能为力”四字时,还发出一声叹息。又看见晏容嘉亮出一把竹扇时,又发出一声低呼。 “你在惊讶什么?”低沉的男音从小王耳边低声传来。 小王头也不回的盯着那竹扇道:“蝴蝶花!那扇子是用蝴蝶花斑竹做的,这种斑竹极少。像他手里拿的那把蝴蝶花折扇,扇骨呈木纹色,纹理分明,确属上品!” “很少见吗?店里不是有几把长得差不多的吗?” “诶,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存货。我是看那书生虽然穿的是锦衣,但款式老旧过时,兴许是家道中落,想不到也能拿出这种好东西来。” “哦。”那男声若有所思的沉吟,小王这才察觉不到不对劲,连忙回头,见是刚刚躺在柜台里面躺椅上睡觉的鹤庆澜。 “看我做什么,继续听啊。” “啊?哦……”小王乖觉回头,继续听着两人对话。 胥泱儿惊喜的接过扇子,将蝴蝶花扇整面展开,扇子做的小巧精致,是正好能拿在胥泱儿手里握的舒服的尺寸。整张扇面皆是竹制,满面的蝴蝶花斑栩栩如生。扇面为作画,却提了几行小诗: 夜更阑,景朦胧,卷帘人掩西风。踔绝惊舞,艳波冷睨,曳裙生辉,廊楹半遮天边桂,青萍风过养花天。 原来初见的舞,初见的月夜,他都记得。胥泱儿一时有些动容,她将竹扇合上握在手里,笑容更盛。“晏公子,你的谢礼我收下了。这只玉簪我今日不想戴,你先替我收着,来日再还给我。” 小王激动的推了一下鹤庆澜的胳膊,低声激动道:“这是要圆满的节奏啊!” 鹤庆澜却长眸微咪,神情有些诡异。“我看不一定。” 果然,那边的晏容嘉却拱手施了一礼道:“簪子还请玉姑娘收回,扇子本就是在下的谢礼。一恩一报一谢礼,在下与玉姑娘已经两清了。” 笑容僵在胥泱儿白润妖娆的脸上,很快便支撑不住塌了下来。“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容嘉眉目疏朗,面色疏离,一字一言礼节俱佳,挑不出半点错来,可说出口的话却让胥泱儿寒遍全身。 “在下出身贫寒,立志要做一只海鸟遨游广袤天际。玉娘子是金殿里的雀儿,吹不得风受不得寒。在下与玉姑娘本就不是一片天空下的,自然没有必要强行飞进对方的天际。。” 海鸟与陆鸟,相逢不得相伴。 胥泱儿明白晏容嘉话里的意思,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只是三个照面的交情,自己却在计算着下次见面,可对方却已经准备止步于这三次见面了。 倨傲的神色终于回归到受万人追捧的花魁身上,她忽然提了神,倨傲孤冷的面容仿佛回到她站在楼上肆意挑选可以听她一曲而为她痴狂的客人。 “晏公子多虑了,罢了这簪子我也不稀得要。小王,” 倚在柜台边看戏的小王连忙应声,胥泱儿语气散漫道:“这簪子就放这了,谁瞧见了喜欢就拿去,我分文不取。” “玉娘子,这簪子当时造价便要百两呢。” 胥泱儿似乎毫不在意,倨傲的看着低眉垂眼仍在拱手的晏容嘉语气轻佻:“百两而已,算不得什么。” 第八十一章 相逢不相伴 小王咂咂嘴,目光满是艳羡:“要不说人家是花魁呢,一只镯子价值千金呢。” 美人如花隔云端,沈辞疾到底只是笑了笑,又将注意力放回墨楚庾身上。墨楚庾像个孩子,虽然不哭不闹,但身边一刻也离不得人。沈辞疾本想将墨楚庾留在府里,但还是带了过来。一是怕鹤庆澜又点她睡穴,二是自己身边开始出现了危险的信号,与其将墨楚庾留在府里被尚未知来路的人误伤,都不如带在自己身边。更何况还有鹤庆澜随时跟随,即使现在她的的贴身侍卫正躲在柜台里面睡觉。 晏容嘉眼前满是珠光璀璨的首饰摆件,心底暗叹奢靡华贵,眼里却没有半点艳羡之意。胥泱儿将取来的玉牌手镯递到晏容嘉面前,面色自然随和的说道:“晏公子帮我戴一下罢,我试试合不合适。” 晏容嘉瞳孔微张,犹豫少顷道:“这不是有伙计在吗。” 站在一侧等待反馈的小王很有眼色的赔笑道:“小人粗手粗脚的,弄疼了玉娘子就不好了。” 晏容嘉这才勉强拿过手链,抿着唇将手链往胥泱儿的皓腕上戴。他虽然有几分不情愿,但动作却细致。手链扣得刚刚好,不紧不松。 “好了。” 胥泱儿面若三月春,把着手腕打量着戴好的玉牌,满意之色溢于言表。“你家的东西向来都是顶好的,明日差人去不愿生支银子罢。” 小王满脸堆笑,正准备送他二人出门时胥泱儿却停下来脚步。 “啊,晏公子是不是忘了有什么东西要还给我了?” 晏容嘉不急不缓的从怀里掏出用素帕包着的一团,小心翼翼的展开帕子露出里面的一只做工精巧的玉兰发簪来。 “玉姑娘,在下知晓那日你是为我解围,无意用此物换取钱财。今日来只是想将此物还给玉姑娘,再道一声谢谢。” 玉兰发簪被一方素帕裹着,静悄悄的躺在晏容嘉白净的手掌上。胥泱儿看了一眼发簪,复而将目光落在晏容嘉长而卷的睫毛上。他低垂着眼,目光不知落在何处。伸着手,但手上的重量却一直没有减轻。 “既然要道谢,怎么不带谢礼过来呢。”晏容嘉的皮肤白净,长眉入鬓但却有些杂乱。胥泱儿看着他低垂的眉眼,莞尔笑着。 “在下不知玉姑娘喜欢什么,如今知晓了却无能为力。”晏容嘉露出一丝苦笑,“因此只得力所能及,为玉姑娘做了一把折扇。” 玉兰发簪被晏容嘉端端正正的放在了一侧的展台上,与展台上其他的首饰摆件相比一样的明亮干净,毫不违和。 晏容嘉从袖中摸出一把竹制的小扇,“哗”的一声展开。 此时小王已经很拾趣的往后退了几步,站到柜台边伸着脖子看他们。听见晏容嘉说道“无能为力”四字时,还发出一声叹息。又看见晏容嘉亮出一把竹扇时,又发出一声低呼。 “你在惊讶什么?”低沉的男音从小王耳边低声传来。 小王头也不回的盯着那竹扇道:“蝴蝶花!那扇子是用蝴蝶花斑竹做的,这种斑竹极少。像他手里拿的那把蝴蝶花折扇,扇骨呈木纹色,纹理分明,确属上品!” “很少见吗?店里不是有几把长得差不多的吗?” “诶,那都是富贵人家的存货。我是看那书生虽然穿的是锦衣,但款式老旧过时,兴许是家道中落,想不到也能拿出这种好东西来。” “哦。”那男声若有所思的沉吟,小王这才察觉不到不对劲,连忙回头,见是刚刚躺在柜台里面躺椅上睡觉的鹤庆澜。 “看我做什么,继续听啊。” “啊?哦……”小王乖觉回头,继续听着两人对话。 胥泱儿惊喜的接过扇子,将蝴蝶花扇整面展开,扇子做的小巧精致,是正好能拿在胥泱儿手里握的舒服的尺寸。整张扇面皆是竹制,满面的蝴蝶花斑栩栩如生。扇面为作画,却提了几行小诗: 夜更阑,景朦胧,卷帘人掩西风。踔绝惊舞,艳波冷睨,曳裙生辉,廊楹半遮天边桂,青萍风过养花天。 原来初见的舞,初见的月夜,他都记得。胥泱儿一时有些动容,她将竹扇合上握在手里,笑容更盛。“晏公子,你的谢礼我收下了。这只玉簪我今日不想戴,你先替我收着,来日再还给我。” 小王激动的推了一下鹤庆澜的胳膊,低声激动道:“这是要圆满的节奏啊!” 鹤庆澜却长眸微咪,神情有些诡异。“我看不一定。” 果然,那边的晏容嘉却拱手施了一礼道:“簪子还请玉姑娘收回,扇子本就是在下的谢礼。一恩一报一谢礼,在下与玉姑娘已经两清了。” 笑容僵在胥泱儿白润妖娆的脸上,很快便支撑不住塌了下来。“晏公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晏容嘉眉目疏朗,面色疏离,一字一言礼节俱佳,挑不出半点错来,可说出口的话却让胥泱儿寒遍全身。 “在下出身贫寒,立志要做一只海鸟遨游广袤天际。玉娘子是金殿里的雀儿,吹不得风受不得寒。在下与玉姑娘本就不是一片天空下的,自然没有必要强行飞进对方的天际。。” 海鸟与陆鸟,相逢不得相伴。 胥泱儿明白晏容嘉话里的意思,她突然觉得有些好笑。明明只是三个照面的交情,自己却在计算着下次见面,可对方却已经准备止步于这三次见面了。 倨傲的神色终于回归到受万人追捧的花魁身上,她忽然提了神,倨傲孤冷的面容仿佛回到她站在楼上肆意挑选可以听她一曲而为她痴狂的客人。 “晏公子多虑了,罢了这簪子我也不稀得要。小王,” 倚在柜台边看戏的小王连忙应声,胥泱儿语气散漫道:“这簪子就放这了,谁瞧见了喜欢就拿去,我分文不取。” “玉娘子,这簪子当时造价便要百两呢。” 胥泱儿似乎毫不在意,倨傲的看着低眉垂眼仍在拱手的晏容嘉语气轻佻:“百两而已,算不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