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喜鹊》 第1章 跟我回家吗 淮川的深夜,下了一场暴雨。 暴雨来得很急,噼里啪啦地砸在玻璃窗上,摔在半山别墅院子里的玫瑰上,花朵没进了泥泞的土里,狼藉不堪。 “啊——” 一道女声惊叫骤然划破长夜,紧接着,是摔门声。 “沈明懿……我没有,我没有推佳思……” 一个穿着白裙的女孩被人扯着头发从别墅内拖出来,她纤细的身子惊惧地颤抖着,那人狠狠一推,江鹊摔在被暴雨冲刷干净的路上。 冰冷的暴雨肆意砸在身上,那重重的一推,她的膝盖与手心一片痛意,男人抬脚坐进跑车,一声惊雷,他侧脸隐约阴沉。 “沈明懿,求求你,听我说……” 江鹊从地上爬起来,跑车在雨夜发出轰鸣,她用力地拍着车窗,雨水流进眼里,看的东西模糊起来。 沈明懿落下车窗,江鹊被暴雨浇的狼狈,她扶着车窗躬身站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惊恐与乞求。 “沈明懿,那天佳思跳楼,我没有推她,佳思她抑郁很久了,那天我往楼上送酒水……” “江鹊,”沈明懿勾唇笑了,他微微向前倾身,两指掐住了她的下巴,“我给你机会。” “什么?”江鹊一张小脸惨白,她惶恐看他。 “我说,我给你机会,”沈明懿松开手,他轰着油门,“我给你五分钟,你现在开始跑,别被我抓住,你要是被我找到……” 又是一声惊雷,天空被劈亮一瞬,沈明懿的五官极好,却带着一股阴柔感,他笑起来的时候,总带着一股玩世不恭的阴戾。 他铁了心不听。 沈明懿的手搭在方向盘上,他用蓝牙拨了个电话,那边传来了高亢激昂的狗叫声,“江鹊,你在沈家呆多久了?” “几、几年……” 她声音里快带了哭腔,双腿发软。 “那你知道雄鹰和猎豹可不认人。” 雄鹰和猎豹,是沈明懿养的两条藏獒,平日饲养在后院,除了沈明懿,谁都不认,见了谁都发疯的吠。 “要是被我找到,你知道自己的后果?”沈明懿手搭在方向盘上,惬意又随性说,“江鹊……畏罪潜逃,被沈二少忠诚的狗找到,死在狗嘴里。你看这样行吗?” 沈明懿又一次轰着跑车的油门,“五分钟,容叔,五分钟后放狗。” 江鹊惊慌,她拖着受伤的膝盖往外狂跑。 沈家的别墅坐落在半山之上,风景秀丽,绿化极好,只一条环山公路蜿蜒而上,后面背靠着海,如环抱拥簇。 江鹊在沈家“借住”了几年,但每天是被人送回来,她的房间也只是沈家别墅的一个小小闲置的房间,平日里哪儿敢到处乱去? 江鹊顾不得擦泪,沿着那条环山公路跑,五分钟过的很快,沈明懿又是开的跑车,一道强光在后面不远处闪了闪,紧接着就是藏獒疯狂的叫声。 她心下一慌,人往路旁边的树行子里一滚,周围一片漆黑,她弓着腰往树林里跑,脚下全是碎石和泥巴。 暴雨搭在叶子上,雨水四溅,她瑟缩地靠在一棵大树后,眼看着一辆跑车在远处停下,沈明懿推开车门下车。 “江鹊——” 她惊惧地躲在树后,仿佛听见远处传来狗吠,一声又一声,亢奋激昂。 她捂着嘴,眼泪从眼眶里滚下来,混着雨水顺着脸淌下,手电的强光一闪而过,她躲在树后瑟瑟发抖。 沈明懿的脚步向着对面走去,她的视线在外围扫视,沈家的半山别墅很大,只有一条干道通向外面,她不熟悉地形,眼下应该找个地方藏身,明天等他走了,自己或许能逃出去…… 江鹊慢慢站起来,她弓着身在树林里走,到处都是泥泞,然后,江鹊看到几束强光灯闪过,半山下有其他跑车的轰鸣,她心底生出一丝微弱的希望。 最近几天沈家待客,她能不能祈求,遇见一个好心人将她带出去? 江鹊的小腿不知被什么划破,传来麻木的刺痛,她也不敢停留,只隐约听到那两条藏獒犬呼哧呼哧喘粗气的声音。 求生欲让她本能地往前跑,似乎有一只藏獒发现了她,嗷了一嗓子,然后迅速地往江鹊的方向猛扑! 江鹊只呆滞了一秒,那恶犬呼哧呼哧的声音像魔音,她的心脏在急速地跳动。 在这样的黑暗中,所有的恐惧都被放大,她闭上眼睛,好像已经想到了沈明懿阴戾的笑容,想到那两条恶犬尖锐森白的尖牙,流淌着腥臭的口水…… 她拔腿就跑,冲上马路时,两辆跑车从山下呼啸而上,强光灯刺的她睁不开眼,她浑身湿透,裙摆上还沾了泥巴—— “哧——” 跑车尖锐的刹车声就在耳边响起,江鹊呆站在环山路上,脑子里一片空白。 “操-你-妈-的哪来的女鬼——” 一道尖锐的骂人声响起,紧接着那边车窗落下。 跑车没熄火,在旁边发出轰鸣。 江鹊看到是两辆跑车,一辆银蓝色,一辆黑色。 她抬手抹了把脸,不管不顾地跑过去,她拍着车窗,声音卑微的祈求,“你好,能帮帮我吗……” “求求你,能不能帮帮我……”江鹊哭出来,恶犬似乎在寻她,离她不远,至少隔了几百米。 而黑色的跑车内。 副驾的男人睁开眸,眉心拢蹙着浅浅的不适,他淡声问了一句,“撞人了?” “没,出来一女鬼,”邵闻珂皱眉,“沈家哪儿来的女人?” 副驾上的男人仍没什么过多的反应,“明懿带回来的么。” 语气淡然,好似见怪不怪。 沈二少沈明懿花名在外,谁人不知他隔三差五上娱乐新闻? “沈二少的新女友”已经成了微博上的周经话题。 “诶,这不是住你们沈家那个小可怜,叫什么,江鹊?” 邵闻珂抬眸看了眼窗外,惊雷划过天空,他似乎记起什么。 这话一出,副驾上的男人好像终于多了些反应,他抬眸看了一眼,在短暂的雷光闪过的瞬间—— 他看清她的脸。 被雨水浇的狼狈,半人不鬼。 但那双眼睛好看,像趴在海中浮木上哭泣的人鱼。 “告诉邵闻瑾改日再玩,你坐他的车回去。” “诶我靠,你干嘛去——” 邵闻珂没反应过来,副驾的人已经推门下车,他撑了一把黑色的伞下去。 “这他妈——”邵闻珂骂了一句。 江鹊以为自己会死在这个雨夜,沈明懿会弄死她,或者她被狗咬死,又或者干脆淋死在这个暴雨夜。 然而雨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 她跪坐在地上,抬眸时,看到一个身姿颀长的男人站在她的身旁。 他的西裤熨帖笔整,皮鞋干净,车灯亮着,看不太清他的脸,但可以看到男人线条落拓分明的脸部轮廓。 他撑了一把黑色的伞,握着伞柄的那只手修长,腕表表盘折射一丝碎光,那手形极好,握伞时也像画中人。 他为她遮挡了这疯狂的雨。 江鹊惊惧,瑟缩地不敢动。 “要跟我走吗?”他的声音很好听,平和缓慢,似乎有种慢条斯理的温和感。 他说这句话,如第一缕融化冬雪的春风,竟让她的心瞬间酸涩起来。 江鹊的腿已经被雨水浇的发冷,她手心撑着柏油马路,传来丝丝刺痛,她差点站立不稳,说不清是绝处逢生的激动还是感激,眼泪竟然瞬间崩落。 他撑着伞,抬手为她拉开副驾驶的车门。 江鹊眼泪又滚下来,她缩着身子站在副驾驶旁边,看着干净整洁的皮质座椅。 自己身上被浇的透彻。 “不碍事,明天车子要洗了,坐。” 他声音温温的。 车子里有种浅浅的檀木香气,令人紧绷的神经舒缓,而檀木中又带着一丝淡淡的烟草味道,像蛰伏在森林里的野兽。 江鹊缩在座椅上,不敢动。 男人收了伞,从一边上车。 车灯亮着,突然,一只体型巨大的藏獒一闪而过,江鹊吓得闭上眼不敢看,生怕沈明懿的脸会突然出现。 但并没有。 身旁的男人启动车子,跑车里隔绝了外面的暴雨声。 他将车子转弯,问她,“有地方去么?” 江鹊脑中混沌,她摇摇头。 男人探手从置物盒中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擦擦头发。” 他的手很漂亮,手指修长,指骨分明,手背上有隐隐的青色血管脉络。 随着他的动作,淡淡的檀木味道钻入鼻腔。 江鹊浑身僵硬,小心地拿着毛巾一角,低低说,“谢谢您。” 男人没回。 而外面,邵闻珂上了邵闻瑾的车,就那么几秒,浑身湿透了。 他骂了句,“沈清徽真是见鬼了,说好今天赛车的!” 邵闻瑾笑一声,一脚将油门踩到底,邵闻珂尖叫起来,“你开这么快要死啊——” 邵闻珂平日说话嘴上没个把门的。 但这回还真说对了,沈清徽见鬼了。 沈明懿从路边走上大路,司机给他撑伞,但他走得快,仍然被淋了一些,花衬衫贴在胸膛上,隐约看到腹肌的性感线条。 司机更是浑身湿透。 “二少……二少……” 佣人撑着伞跑出来,又惊又俱,好不容易看到人,松了口气,但看到沈明懿淋着雨走在路上,佣人吓得不轻。 “找到江小姐了?” 沈明懿双手插兜,跑车停在不远处,车灯敞亮着,雨夜更显明亮。 “没……没看见……” 佣人不敢大声说话,声音被吞入雨里。 沈明懿停下了脚步,司机赶紧将伞凑上去。 沈明懿没说话,他笑了,他的唇形很好看,笑起来的时候似乎是真切的喜悦,然后下一瞬,眼神变冷,他抬脚揣向佣人,佣人没站稳,一下滚到了路下面的泥泞灌木丛中。 “没找到继续找啊!你回来他|妈跟我浪费什么时间?” “二少……二少,是老爷说因为佳思小姐去世,他让您先去国外呆几天,是明天的机票……” 第2章 半掩腰线 江鹊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淋了这场暴雨,她穿的又少,车上温度舒适,人在车上就昏睡过去。 沈清徽坐在宽敞房间的沙发上,由着家庭医生给她检查。 医生给她测了体温,被子没盖好,露出一截藕白色的小手臂。 身子骨纤细,瘦弱,却有种清净的美感。 “淋雨了,有点发烧,”医生收了包,“明天没退烧我来给她打退烧针。” “嗯。” “沈先生早点休息。” 医生不多打扰。 沈清徽只坐在房间靠窗的沙发里,手摸烟盒,想到这一个病人,还是作罢。 他自然也没在这坐着看人睡觉的习惯,于是索性站起身出去,带上房门。 沈清徽走到了客厅里,一正面墙全是落地玻璃窗,一方小院子,院子里种了不少花,只是这突如其来的暴雨,倒是把花弄蔫了不少。 他站在窗边,这回摸了烟盒,烟盒里却空空如也。 沈清徽靠窗坐下,躬身正准备拉开抽屉,手机就在这会响了起来。 看到号码,他微微拢蹙眉心。 “爸。” “嗯,我跟你说,阮佳思跳楼那事儿,明天找媒体压压,我给明懿买了机票,让他去西雅图避避风头。我就这么一个孙子。” “知道了。” “我听说……刘妈这几天家里有事,你那边住不惯的话回老宅。” “住得惯。” 沈清徽拉开了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木盒,打开,只残存几根零星烟丝。 他这才想起来,自己也有一阵子没回这儿住了。 江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后半夜,她睁眼,浑身酸痛,室内漆黑一片,她有些惊慌,连忙坐起来去按旁边的床头灯。 暖色暗灯亮起。是一个宽敞的房间,深灰色的窗帘掩着窗,房间里不知放了什么熏香,有种淡淡的檀木味。 她环视,房间干净整洁,白灰浅卡其的色调。 这是个陌生的房间。 江鹊坐起来,身上的裙子已经被人换下,一套白色亚麻的睡衣,穿着轻盈,但显然这是一套男人的衣服,宽松极了。 或许是坐起太猛,又没吃饭,她的头胀着痛,但她只是缓了几秒就起身下床。 这是一栋二层别墅。 她是在一楼。 光洁的象牙白地板,墙壁上挂着几幅山水墨画,空气里漾着浅浅檀香。 她走出来,便看到一个男人正坐在客厅的落地窗前。 客厅亮着灯,能看到外面的雨势小了许多。 他坐在那,正从一个迷你小纸盒中抽了张浅牛皮色的纸,而后从另一个雕刻漂亮的木罐中取了些烟丝,然后将滤嘴放进去,他卷起手卷烟,动作矜然自在,有种春风融雪的感觉。 江鹊扶着墙壁站在那,竟然有一时间恍惚,以为自己在梦中未醒。 “过来。” 他只在卷烟的片刻便看到了她,见她呆呆站在那,他唤了一声。 江鹊头重脚轻,还是乖乖走过去。 她小心地站在距离他一米的距离,小心虔诚地说,“谢谢您。” “在沈家,多久了?” “三、三年。” “在那,做什么?” 他好像只是随意地聊,并没有问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只下了班才过去,是明懿少爷让我在那里做些佣人的活。” 江鹊呆呆站在那,她低下头,声音小的像蚊讷。 “好些了么?”他岔开话题。 “好些了。” “会煮梨水?” “会的。”江鹊踟躇一瞬,要抬步时,欲启口,又不知怎么启。 “怎么?”他专注卷烟,余光也睨到了。 “想问问……怎么称呼您?” “沈清徽,”他淡声说,“沈明懿的三叔。” 江鹊有些惊惧,没有想到这仍是沈家的人,她当即脸色有些涨红,似乎有些惶恐。 是害怕,害怕他告诉沈明懿自己在这。 “明懿明早飞机去西雅图,不必担心。”他终于卷好一支烟,而后抬头看她,目光清淡,他自然是以为这女孩是被沈明懿看上的人,不过将人带到老宅,这倒是有点奇妙。 沈老爷三个儿子,沈明懿是二哥的孩子,说起也是,大哥早逝,没留后,沈老爷也就这一个宝贝孙子,自然过分溺爱。 沈明懿没什么爱好,开了家娱乐公司和□□,整日与嫩模演员混在一起。 沈清徽倒了杯茶,没怎么想多。 “算了,你还生病,不舒服早些睡。” “我会煮……我现在就去。” 女孩过分惶恐,声音有些颤。 沈清徽从不勉强人,正要说什么,一抬眉时,看到那女孩过分瘦弱的身子—— 她正拉开冰箱的门,袖子半挽,露出的一截手臂纤细至极。 她确实很瘦,但高,身材比例佳。 并非他故意窥视,而是那女医生为她换衣服时没有说明,他推门进去的时候,那条白裙子正好扔在地上。 女孩纤细的身子有些泛红,但肌肤莹白,锁骨似蝶翼,有种羸弱的病态美感。 沈清徽喜赏画,看到时,便想起了波兰画家卡洛巴克的某幅画。 裸背的女人跪坐在那,蓝色缎带半掩臀-线。 光裸的脊背,线条流畅漂亮,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纤细,臀-圆挺,腰极细。 只是个半身图,也能想到身材比例优越。 她这背影,倒像卡洛巴克那副画中半裸跪坐的女人。 眼下,这浅亚麻的睡衣穿在她身上,宽松许多,更显人瘦弱。 看她来时那狼狈模样,又想到沈明懿留她在别墅做佣人的活计,定是意味不一般。 小孩子的事情,沈清徽向来不太管——对他来说,沈明懿也二十出头,算是个孩子。 江鹊在厨房里翻找一圈,这里的设计风格很有质感,四面全落地窗,厨房外是后花园,隐约看到些许花。 她找到雪梨,冰糖就在橱柜边。 雪梨切小块,与冰糖枸杞下入白砂锅,炖煮半小时即可。 江鹊小心盛在瓷碗中,隔着毛巾端出来。 沈清徽仍坐在窗前,他似乎在看一本书,江鹊无意窥了一眼,是英文版的莎士比亚。 她其实不认识上面的英文,只看到了封面上的人像是莎翁。 现在的人有空多在看手机,他不同。 一盏落地灯,晕下暖色光,他端坐在一素色沙发上,侧颜线条深而利,有种淡漠疏离感。 似山涧的的清风,似雾岛的海潮。 江鹊放轻动作,他还是察觉,随手将书插回身后书架中。 “厨房里还有么?” “还有一些。” “一起吃。” “……”江鹊拘谨地站在那,没应,她一双大眼睛里写满了惶惑。 “要去休息了?”他见她不动,兀自拿起银色茶匙。 “不休息,我去盛。” 她生怕自己惹他不悦,连忙小声应下。 沈清徽未多言,他饮梨水动作也优雅自得。 江鹊又盛一碗,她起初想站着吃,碗烫,她硬忍着。 “坐,”沈清徽看她一眼,似被她这举动惹笑,“不用这么拘谨,我不吃人。” 江鹊这才敢坐下。 沈清徽尝了口梨水,并不太甜——恰好中他习惯。 “最近,还要回老宅吗?”沈清徽想到了刘妈告假的事情,以为她是沈家的佣人。 江鹊攥着汤匙,她睁大眼睛,好像不知怎样回复。 她不想回,她怕回老宅,沈明懿总玩命的指使她,其他佣人也孤立她,她在那里胆战心惊。 “不回,有地方去?” 沈清徽轻而易举便看透她的抵触,但是不知为何,她眼神如此小心翼翼,像被伤害过的小动物。 这让沈清徽觉得有一丝奇异。 “没有。”江鹊有些嗫嚅。 “会做饭?” “会的。” “愿意留在这?”沈清徽问了一嘴,似乎也只是个随意的问题,他低头舀了一勺雪梨,雪梨已经煮糯,清甜绵软,确实让嗓子舒服不少。 “……”江鹊有些茫然,似乎不明。 “不用做别的,打扫下卫生,做些清淡的食物就好,”沈清徽说,“你在沈家的薪资是多少?这里清闲,可以给你加倍的。” “我在老宅……没有薪资,”江鹊慢慢说,“我……会做饭,会打扫卫生。” 沈清徽诧异,没有薪资? 这孩子,是怎么得罪了沈明懿? “只是我平日里还有工作……不过我工作时间是弹性的,大部分时间是休假的。” “可以,”沈清徽应声道,“有什么住不惯的告诉我,这里平日里也不来人。今天医生留了退烧药,在你床头柜上,感冒药在客厅茶几附近,早些休息。” “好,”江鹊点点头,面露感激,“谢谢沈先生。” “……”沈清徽看她一眼,“不用过分客气。” “谢谢,谢谢。” “……” 不说倒还好,说了,小姑娘更不自在。 江鹊见他放下汤匙,便赶忙起身收,哪想手不经意触碰到了他的手,男人肌肤温热干燥,她惊慌回手,又一次如惊弓之鸟。 沈清徽还想说些什么,只是一些话落在喉中,到底没说。 江鹊去清洗了锅碗,与他道了一声晚安,然后放轻脚步回一楼的房间。 房间里的灯光暖,她小心掀开被子上床,有种做梦的感觉——三年多,没睡过一个囫囵好觉。 江鹊是半夜醒的——喉咙干痛,她咳嗽了一声后骤然惊醒,坐起来后才发现是这房间,她抬手摸了摸额头,一片冷汗。 她睡前只干吃了退烧药,嗓子难受,是不太敢再出去一趟叨扰。 这会难受得紧,要是不吃感冒药明天恐更严重。 她在床上静默一会,外面安静,房间墙上有一个做工极简的钟表,看到时间才凌晨三点。 她小心下床,客厅的灯已经灭了,她也不敢开灯,想到沈清徽说感冒药在茶几附近,便摸黑去找。 客厅的摆设很简单,她晚上起来那次就发现了。 这里没什么生活的气息,好似只是个临时居所。 “还不睡?” 幽幽一道男音从不远处传来,有种清寒的冷意,却也掺一点不易察觉的倦意。 第3章 今夜请为我驻足。 江鹊吓一跳,忙说,“我、我来找感冒药,对不起,打扰沈先生休息了。” 沈清徽没答,他从窗边的摇椅上站起来,江鹊心口一跳。 他仍是那会那穿着,浅色的衬衫,深卡其色的休闲裤,窗开了些缝隙,冷冽夜风夹杂着雨后的潮湿,携些浅浅的花香, 他刚才就坐在窗边的藤质摇椅上,腿间搭了一条羊绒的毛毯,他走来,毛毯随意一搭,半截落在地板上。 他靠近过来,江鹊下意识往后退一步,浅色的衬衫开了领口的两粒纽扣,一截脖颈,属于男性的锁骨,浅淡的光线,他的线条落拓平整,江鹊是在这一刻才发觉,他比她高了一头都多。 沈清徽躬身,茶几旁的盒子里没有。 他沉吟了几秒,让她在这稍等片刻,然后上楼去了书房取了医药箱。 江鹊怕打扰他,畏缩地站在后面。 “坐。” 沈清徽示意了下沙发。 客厅里没有开灯,只留有某处墙壁上开的小灯。 淡光笼罩,他随意坐在沙发上,打开医药箱,将一支电子体温计递过来。 江鹊小心坐在稍远一些的地方,他大抵是有些累了,这回没问她,直接将电子体温计在她额上轻轻贴了一下。 江鹊没预料这个动作,她屏住呼吸,身体僵直,只是这短暂的片刻,他身上清浅的檀木味道钻进来,捋平心慌。 365 已经退烧了。 沈清徽不语,起身给她冲了一包感冒冲剂递过来。 方口玻璃杯,深褐色的液体在里面泛着波光。 她道谢,两手捧着那玻璃杯小心喝。 而他就坐在旁边的沙发上,茶几上搁着一木盒,里面盛有烟丝。 他抽出纸卷烟,静默不发一语,卷烟时,灯光镀上,隐约见手部的线条。 她见过很多漂亮的手,可这样修长干净的,是独一份。 江鹊敛下视线,想起昨夜暴雨时他撑一把黑伞,为她遮下风雨。 这是她二十年的人生里,屈指可数的一点温暖。 他或许是随意地卷着烟,两指捏一撮细细浅金色烟丝卷入纸中,手指沾杯中茶水一捋,烟卷好。 这般动作,做的流畅,似她看过的上了年岁的港片,他侧颜清绝,一双眼睛看人时平静,窥不到半分真切。 她喝药,他拨弄几个烟盒。 空气里安静,让江鹊有几分不自在。 他们明明是陌生人。 可这样的相处,莫名有几分融洽。 只是江鹊胆小紧张惯了,在沈家的时候,人人都可以欺负,在公司,也人人可以取笑。 从没人这样关怀过她——尽管,他看起来矜雅尊贵,他是沈清徽,这应当是他骨子里的风度。 “您……怎么还没睡?” 江鹊小声问了一句。 “睡不着,”沈清徽将木盒扣上,淡笑,“老毛病了,不碍事。” 他失眠很久了。 江鹊端坐在那,犹豫一会说,“我…我外婆给我唱过一首歌,我睡不着的时候,就会很容易困,搜听听。” “叫什么?” “loveisgone。” 沈清徽视线扫了一圈,没找到手机,正巧这会他毫无睡意,便又随意一问,“会唱?” 江鹊抿抿唇,慢慢启口。 这是一首英文歌,外婆给她唱过很多次。 外婆年纪大,英文其实算不上标准,但被她唱出来,有种别样的味道。 “今夜请别离去,为我再驻足一次 提醒我曾经的美好, 让我们坠入爱河, 此刻我需要你在我身边。 我祈求你,别离开,此刻我只想你陪我。” 沈清徽泡了一杯清茶,单手掌着墨黑磨砂茶壶斟茶,他不喊停,她不敢停。 悄悄看一眼,这般能把万物万事做得如春风融雪的男人,是很难让人挪开视线。 可江鹊骨子里就藏着浓浓的自卑,他越是平静矜雅,她心下越是有种卑劣感。 两手捧着玻璃杯搁在膝盖上,江鹊低了视线。 沈清徽倒是头一回听这么清甜的声音。 他斟茶,水撞击骨瓷小杯,清脆碎响,她的声音很清浅好听,如雨后潮湿清新的花园。 沈清徽不由自主抬头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到底年轻,侧脸尖润,挺翘秀鼻,樱唇饱满,身上仍穿着他的棉麻质的衬衫与长裤。 他比她高一截,这衣服穿的松垮,领口微松,少女的脖颈纤细,肌肤也在这浅光下有种羸弱的白。 像藏在淤泥下洁白无瑕的藕。 沈清徽也不知怎的想起这么个比喻——初见她时,狼狈的泥泞不堪。 而这会,她一身白色,干净纯瑕。 沈清徽不动声色,“多大了?” “二十岁。” 二十岁。 他长她十五岁。 他今年三十五。 “在读书?”这年纪,应当大三。 “……没有。”江鹊视线更低了,声音也更小,她很少会对外人提起自己的过往,更何况像沈清徽这样的人。 那些一地鸡毛的过去,她也不觉得他会想听。 “在沈明懿的公司里做平面模特,”江鹊慢慢说,“高考前一天,家里出事了。” 沈清徽静默了片刻,“抱歉。” “没事,谢谢沈先生,沈先生也早点睡。” “晚安。” 江鹊站起来,走到厨房将自己用过的杯子洗刷了,本想拿出来,又觉得这是自己用过的,跟他的应该区别开。于是小心将这个玻璃杯放到了厨房的流理台边。 沈清徽看见了她这番犹豫几秒的动作。 脑中不由想起刚才那段英文歌词,他扯唇笑了笑,不甚在意。 江鹊的手机落在了沈家老宅。 但她一大早仍然起来了。 这或许是这三年来养成的习惯,又或者是惦记着昨天沈清徽说的在这里做事的原因。 他在她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了她。 她感激这份为数不多的善意。 江鹊睡过一夜,到底年轻身体底子好恢复快,但鼻塞可是一时半会没缓好。 江鹊看墙上挂钟,是早上六点。 她做好早餐,也不知这里是哪,去公司要多久。 江鹊其实想回老宅拿手机,但又恐回去后有人给沈明懿通风报信。 也不对,昨天沈清徽说沈明懿要出国,那怎么也得等沈明懿走了再说。 江鹊也不知道沈明懿几时走,她万般不愿再回老宅。 于是这会又想,干脆不要了,再换个新手机。 可现在用钱的地方又多…… 江鹊不多想了,她起床洗漱——这也是个套间,酒店似的,一次性的洗漱用品都搁在架子上。 她洗漱完了准备出来做早餐,时刻铭记着沈清徽说的清淡些。 江鹊刚进从房间出来,就见餐桌上摆着打包来的早餐。 盒子都没打开,白色盒,金边的字,她认得这是淮川市一家有名的早点茶楼的牌子。 客厅光线好,她的目光寻了寻,看到了落地窗外—— 昨天晚上下雨根本没看清楚,现在白天光线好,才看到外面是一个小花园。 花园不大,两旁都是木架,摆放着许多花盆,要说显眼的,还是花架背后的篱笆墙面上,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月季花。 昨夜一场雨,月季不败,青石砖的地上只落了些花瓣,些许水珠残留,却让这花园看起来如梦似幻。 小时候看到的童话书,王子的城堡里总有一隅花园,许多浪漫的故事就在这隅花园发生。 这时,花园一角传来些水声,沈清徽拎着一个浇花壶走来,这壶也很有意思,不锈钢长嘴,深黑色的玻璃身,被阳光折射了一点光。 黑色长裤,浅蓝色的衬衫,线条规整而利落,阳光正浓,他拎壶浇花,手指骨节突兀却好看。 那种清矜与优雅,一眼就能看出是浸在骨子里滋养的。 江鹊鼻塞更甚,闪身去了洗手间,窗外的男人往里看了一眼,隐约看到一抹身影消失。 他搁下了浇花壶,拉开门进来。 江鹊再出来的时候,鼻尖儿发红,她拘谨地站在离他稍远一些的地方,怕把感冒传染给他。 “好些了么?” 沈清徽随手将浇花壶放在矮几上,似乎也是随意一问。 “好多了。” “早饭买来有一会了,你先吃,”沈清徽走到茶几旁,拎了医药箱出来,“凉了去热热。” 他是这里的主人,她当然不敢。 他语气温和随意,但江鹊也不敢。 江鹊的在原地几度犹豫,沈清徽直接去了院子里,他受伤了吗? 她跟着出去,玻璃门,院中满是花,一看便是被人精心打理耗费了不少心思,繁花绿植相映,这一隅小院像古诗词中描绘过的美好。 江鹊想到一句诗,风回小院庭芜绿,柳眼春相续。 沈清徽坐在藤椅上,玻璃圆桌上好像有一只鸟。 江鹊走过去,那是一只黑白相间的小喜鹊,无力地躺在玻璃桌上,身上不知哪儿有了伤,鲜红的血氤透了大半的羽毛。 喜鹊一动不动躺在那,不辨是否还有呼吸。 “要去医院吗?”江鹊弯身,也不敢靠近。 “伤到骨头了,是要去的。”沈清徽从医药箱里拿出碘伏,给喜鹊清理了伤口,然后取了白纱布暂且将伤口包住。 一时无言,江鹊抬眸环视,原来是昨夜风雨太大,吹断了一桠树枝,院子里一角有几分狼藉,那里还躺着一个被摔散架的鸟窝。 原来这喜鹊像她一样,被昨夜的风雨摧残。 沈清徽这般的身份,也没什么架子,神色也辨不出半分嫌弃,他专注而小心地系了结,而后问她,“今天要上班?” “是……不过不急,我可以自己查查地图过去。” 江鹊忙回,但回完之后才想到自己手机不见的事。 “这附近可没地铁站和公交站,车也不好打,你不介意,我送你过去,”沈清徽察觉到了她的敏感,视线落在喜鹊身上,他收了医疗箱,“倒也不是专程送你,可能会顺路。” 江鹊莫名松口气,“是沈明懿的公司。” “我能把你送到附近。” “好,那太麻烦您了。” “去吃饭。” 第4章 多情泪痣 沈清徽换了辆车,昨天那辆就停在车库里,江鹊看到那车子就想到昨天一身狼狈,恐怕把车子也弄脏了,她挺愧疚的。 沈清徽开了辆黑色的越野,倾身开了副驾驶。 江鹊想坐后面的,目光瞥了一眼,看到了后面座椅上放着的小笼子。 也就只能坐到了他身旁。 沈清徽的话并不多,江鹊也安安静静坐在那,这里的确远离市区,车子行驶在一条大路上,路的两旁都是茂盛绿植,阳光和煦。 大概是在阴暗里生活久了,这一点的温暖,竟然也多了一种渴盼。 正是早高峰,车子挪动缓慢,沈清徽也不急恼,转而问她上班急不急? 江鹊摇摇头,小声说,“不着急。” 沈清徽淡笑说,“不急就好,急了我带你抄个近路。” 他这话说的很自然,声音又温润好听,让人心口一颤。 一个半小时,车子右拐,在距离公司一条街开外的路口停下。 “对了,别墅的地址是春江玺樾,”沈清徽说,“如果打车不好打……” 他目光顿了顿,“有手机吗?” “手机……可能还在沈家老宅。”江鹊有点吞吐。 沈清徽向她这边倾身,他的距离突然拉近,浅浅的檀木味道萦绕在鼻息中,温存清雅,她的视线惶恐又紧张,不经意里,看到他眼角有一颗小小的泪痣,很温柔的一点茶褐色,似那澄透上好的玉,在岁月中沉淀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多情。 沈清徽在储物处翻找了一会也没找到一张纸一支笔。 但视线落在某处,沈清徽将那张小小的卡片夹在指间拎出来,他看了看后面的号码,将卡片递过来。 公中?:凯‖凯的诗和远~方呀 “这是我号码,打不到车给我打个电话。” “啊这……就不辛苦您了,我……我……” 江鹊结巴起来,一句话怎么都说不利落——从来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明明就是很普通的客套话,但被她听来,这般尊重也足够让她不知所措。 她小心伸手接过,那是一张深蓝色的卡片,浅灰色的字,下面一串号码。 “别担心,我如果忙的话,让我的司机去接你。” 沈清徽温声说,“不用紧张。” 江鹊不好意思,跟他道了谢,然后推开车门下车。 她站在人行道上等红灯,假意看路口的灯,却又用余光小心地看着车子转了个弯,这回,她才敢大胆地看一眼。 黑色的越野,车窗半落,沈清徽的侧颜落下斑驳日光,清朗温润。 他很好,他是第二个这样对她的人。 第一个这样对她好的人是阮佳思,在她的眼前跳了楼。 以前家里人叫她“扫把星”、“晦气鬼”,她战兢唯诺,旁人对她好,她就怕自己真是“晦气鬼 ”给人招了霉运。 她大概真是。 阮佳思那样好的女孩,死的凄惨。 沈清徽对她好,她过分自觉地想保持些距离,或者说,离他远点。 江鹊默默地摊开手,看着掌心的那张名片,然后小心地,掖在了口袋深处,并妥贴地压了压。 江鹊走了几分钟,到了帝国大楼。 很土很俗的名字。 这是沈家的产业之一,当初沈老爷子给了沈明懿一大笔创业资金,说是让沈明懿练手。 沈明懿不学无术,思来想去不知道自己该做点什么,他只喜欢沉迷酒精娱乐与女人,于是某日酒后大手一挥—— “老子开个模特网红公司,签他妈的一众模特儿网红,就叫帝国大楼,老子的帝国产业!” 他就是一时兴起,在财务上从来都不吝啬。 沈家家大业大,也有其他人兜着,但是毕竟背靠沈家,就算连年亏损也无所谓。 ——准确来说,沈家给沈明懿兜底也不止在财务上。 江鹊到了帝国大楼,乘电梯上三十二楼。 三十二楼整层楼几百平都被打通,仿巴洛克的奢华风,但偏偏墙体又选用了白色,那些金色的椅子显得夸张又豪横。 几十米长的过道,两旁挂着许多模特的写真,衣着性感暴|露,各色漂亮脸庞,身材在薄而少的衣料下更显诱|惑。 最中间的位置是影棚,白色的幕布,几组在拍摄的人里没有江鹊认识的。 她抿了抿唇,去旁边的办公室敲门。 “进。” 一道干练女声响起。 江鹊小心推开门,“白姐……” “怎么才来?” 办公室里只有白蕊一人,她从电脑前抬起头,长卷发,有种疏离感。 江鹊向来怕她。 白蕊倒是从没凶过她,但江鹊亲眼看着一个女孩被人打到吐血,白蕊却神色自若冷漠旁观,事后,还冷静客气地跟那人笑着说:张总,我们刚才聊到哪儿了? 白蕊算是她的经纪人,但她手下也管着十几个女孩。 不只是帮她们安排拍摄行程,还给她们安排各式饭局酒局。 “有点事……”江鹊低声说。 “去换套衣服,一会让梁子硕带你去巴黎皇宫,宋少他们组了个局。”梁子硕是摄影师。 白蕊扫了她一眼,又有点不放心,干脆站起来,“我给你选一套衣服,你穿那么土,去了又要惹宋少不高兴。” 江鹊咬唇不语,白蕊带她去了公司的更衣室,这是个巨大的房间,正面墙上挂着足足有几千件衣裙,各式风格。 这里的模特都身材极好,这一排排裙子,全是s码。 白蕊走了一圈,选了一条吊带短裙,到膝盖,胸前略松。 白蕊递给江鹊,让她去换了。 江鹊不敢忤逆,很快去换了出来。 江鹊比别的女孩更瘦,腰更细,明明是个北方女孩,却身子骨纤细,肌肤白嫩,胸也并不算大,胜在身形好,有种骨感美。 其实江鹊这种身材,是有点不符合内|衣模特要求的,但人是沈明懿塞进来的。 起初白蕊以为江鹊或许是跟过沈明懿的,但很快白蕊就打消了念头。 因为沈明懿对她极差,明着暗着针对她,隆冬天让她在雪地里拍内|衣广告。 这江鹊胆小,让她往东不敢往西,谁都能欺负一把,又极会忍耐,什么都咬牙受着。 以为是个落难的千金小姐,但白蕊拿到了江鹊的资料后有过暗暗吃惊。 是个再典型不过的穷人家的孩子。 原以为那白嫩肌肤都是养出来的,后来也才知道那是种病态的白,近些年才好了些。 但白蕊在看到江鹊出来的时候,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你膝盖怎么回事?” 江鹊像只鸵鸟,“昨天……被沈明懿赶出去了。” 白蕊不多问,重新给她找了条阔腿牛仔长裤,但两边有开叉,挡住了膝盖的伤,也更衬腿型修长。 上半身一件露脐短上衣。 江鹊本就年纪小,身上有种稚嫩的学生气。 “沈明懿今早去西雅图了,你可别得罪宋公子那些人。” 黑色的suv停在楼下,白蕊送她上车。 梁子硕启动车子,他扫了一眼,并不是故意从裤子的开叉中看到了她膝盖的一大片淤紫与红痕,“你还好?” “还好。”江鹊敛下视线。 梁子硕想去拿搁在手刹旁的手机,江鹊下意识地往旁边一挪。 梁子硕看到了江鹊这个敏感到不能再敏感的动作。 “你不用这么担惊受怕,”梁子硕语气微嘲,“沈二少安进来的人,出身再低贱,我也不敢碰。” 他这话别有一番歧义。 江鹊的手搁在腿上攥着,一言不发。 巴黎皇宫的名字,就像它的名字一样庸俗豪气,有种土皇帝附庸风雅的错觉。 除了那个名义上的模特公司,沈明懿还有一家□□,叫巴黎皇宫。 这个名字土气,但那栋位于市中心最优越地理位置的建筑更土,是豪横跋扈的土。 巴黎皇宫占地巨大,可以说是淮川最大的高端娱乐场所。 私家桑拿,私家spa,ktv,夜|总|会全部囊括其中。 沈明懿纵声酒|色,模特公司像个幌子,巴黎皇宫里来了达官显贵或者什么玩得开的富豪,就拿了花名册让人点了来陪酒。 陪不陪别的,江鹊不知道,她没有过。 ——有没有的,又能怎样呢,有沈家兜底,沈明懿狂也不是狂一天两天了,沈老爷子意向对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梁子硕停好车走在前面。 江鹊就跟在后面。 巴黎皇宫的设计是下了功夫的,里面全部仿希腊建筑,到处都是雄伟气派的柱子,但偏偏还要加入江南风情的小桥流水与竹林,不伦不类,却也到处都彰显着有钱的气派。 梁子硕带她进电梯,去顶楼。 这一整层楼都是沈二少的私人地盘。 走廊上有穿制服的保镖。 梁子硕走到一扇金碧辉煌的门前,敲门,没人应,直接推门。 里面灯光昏暗,几个穿着短裙的女人环绕着坐在沙发上,而沙发的中间,坐着几个年轻的男人。 矮玻璃几上放着几十瓶洋酒,在昏暗灯光下折射着刺眼潋滟的光。 旁边有个女孩被一个男人摁在沙发上灌酒。 “唔……云先生……” “怎么,才五瓶酒,就喝不下了?” 那人阴晴不定,酒瓶往茶几上一掼。 “对不起,我还能行……” 那女孩不敢哭,又颤巍巍去拿酒瓶,男人不耐,抢过来一把摔出去,“晚了,滚!” “砰——” 玻璃酒瓶砸在地上,正好在江鹊脚边停住,要是再往前走一步,这酒瓶就要砸到她腿上了。 “哟,江鹊来了?” 宋泽贤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人。 “来,过来坐。” 宋泽贤脸上带笑,拍了拍旁边的沙发,他身旁一个女人站起来走到另一边去。 江鹊不敢反对,慢慢挪过去。 梁子硕一进来就说迟到了自罚三杯,但是桌上没人搭理他,他讪笑,只能坐下。 “宋先生。” 江鹊怯生生的,浑身都紧绷着。 “你紧张什么?小江鹊,今天明懿不在,你是胆子变大了?” 宋泽贤挑笑,斜斜地往沙发靠背上一倚,身子朝着她,手也往沙发背上一搭。 , 第5章 明懿少爷教女有方。…… “我……我没有……” 江鹊惶恐起来,她是从心底害怕沈明懿,宋泽贤是沈明懿从小到大的玩伴,两人一样的顽劣。 宋泽贤懒散地端了一杯威士忌晃在手边,“我刚才跟云少打了个赌,说我们小江鹊可不敢迟到,但你偏偏迟到了,还迟到了足足一小时。” “……” 江鹊手心发冷,昏暗的灯掩下煞白的脸。 “明懿临走前跟我们说不许欺负你,但是你让我打赌输了,可得承担责任。小江鹊,你说是不是?” 江鹊浑身冷,她不信沈明懿这么好心。 宋泽贤拍拍手,房门被人推开。 侍应生推着推车进来,推车三层,是满满三层的战斧牛排,数一数,足足有三十多个盘子。 江鹊坐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瞧瞧我们小江鹊这么瘦,得多吃点才好,”宋泽贤将一个盘子端到了江鹊面前,“这些都是你的。” 江鹊看到那满满一车牛排,人瑟缩起来,又不敢不从,她知道自己恐惧也没用。 牛排很大一块,前面两盘还好,第三盘,牛排已经凉了,油腻腻的,喉咙泛起恶心。 宋泽贤拿起手机打开视频录着,“怎么吃这么慢?” 江鹊的吞咽已经机械,第四盘,牛肉已经彻底冷掉,牛油糊在嗓子里,吞咽时想干呕。 云北谦靠坐在沙发上,戏谑问,“不会把小江鹊吃坏?” “怎么会?”宋泽贤不以为意。 “你适可而止,江鹊可是明懿的人。” 宋泽贤讥诮把视频发送给沈明懿的微信,“明懿要看上她了,早把她上了,除了这张脸,真是让人没兴趣。” 话是这么说。 宋泽贤可不敢闹什么祸端。 照理说,沈明懿一举一动都是厌恶江鹊的,但旁人可没资格欺负。 上回,还是大冬天,沈明懿让江鹊在雪地里拍写真,宋泽贤开了句玩笑,“这么看不惯,扔湖里泡着算了。” 谁知下一秒,沈明懿一脚踹过来,宋泽贤差点掉水里。 沈明懿对江鹊,矛盾的很。 宋泽贤只当是“打狗还得看主人”,骄纵坏了的沈二少得到一个称心的玩具,自然霸占着不许旁人觊觎。 江鹊吃的麻木了,纵然万般想吐,还是强忍着,她这样低贱的命,反抗还不如顺受着。 也不是没有反抗过,可反抗换来的是更加痛苦的折磨。 她不明白沈明懿为什么留自己一条命,也许对他们来说,折磨她,看她拼死挣扎又不敢死,才是乐趣。 她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 江鹊天真地以为,自己才二十岁,以后还有大把的时光,她总不能……被折磨一辈子? 熬一熬,熬一熬就好了。 江鹊咀嚼的动作已经麻木了,宋泽贤和云北谦玩了一把骰子,回头一看,江鹊还板板正正地坐在沙发上吃。 旁边空了六个盘子。 她的小腹已经圆起来,脸色发白,动作慢了许多。 “啧,江鹊这么乖,明懿还是教女有方。” “她倒是敢不听。上回江志杰……” 江志杰三个字,一下砸在了江鹊的神经上。 这盘牛排是三分熟,已经冷了,咬下去,略腥而甜腻的血水在口中爆开,江鹊只觉得胃胀的发痛,几乎下一秒就要吐出来。 “唔——” 江鹊在吐出来的前一秒,冲出了包间。 宋泽贤“哧”地笑了。 “她再敢不听,江志杰可不止断一根手指那么简单了。” 沈清徽送那只喜鹊到了宠物医院,还是院长周彦亲自接待的。 “什么时候养的鸟?”周彦检查了一番,肉眼看,似乎情况不太好。 “今天捡的,”沈清徽拉开椅子随意一坐,“怎么样?” “得检查下,估计骨折是有的。就一只喜鹊,怎么还麻烦你送来?你助理放假了?” 周彦将喜鹊给了助手带去拍片。 “总不能见死不救。”沈清徽说,“顺道送了个人。” “哟,这么闲,”周彦给他泡茶,“打算怎么,养着这喜鹊?” “院子里空,也不缺鸟住的地儿。” “也是,你那挺空,喜鹊叫喜,听着图一乐呵。” 沈清徽笑笑,但捧着茶杯,就在这会想到了昨天晚上江鹊唱的歌。 ——确实,他的生活平淡至极,多只鸟,也不显得那么孤寂。 不一会,助手带着喜鹊回来,拿回来几张片子和单子。 周彦看了看,说是脚和左翼骨折,还失了不少血,但情况不太乐观。 “尽力救。” “得了,你那卡上还有几万块呢,肯定花不完。”周彦刚想叫哆哆的名字,话到了口边还是及时刹车了。 哆哆是沈清徽先前养的猫,养在身边七八年了,沈清徽照顾得好,这年龄也身体健康。 但就有一回,哆哆在院子里抓鸟,头回从篱笆墙中钻了出去。 再被沈清徽找回来,已经浑身受伤了,调了监控,是被一辆车撞了。 哆哆在医院里住了半个多月,沈清徽天天都来,什么都不做,就坐在哆哆的保温箱旁边看着。 后来哆哆还是走了,沈清徽再没养过猫。 周彦也就那会才觉得,不管外面那些流言蜚语,沈清徽是个重情义的人。 骨子里,也有善良与谦和。 只是他的善良与温柔,可不是人人都能见到。 沈清徽把喜鹊留在这也放心,今天没事做,准备回的时候,接到了助理程黎的电话。 “沈先生,您现在有空吗?”程黎小心翼翼。 “什么事?” “是明懿少爷场子的事……” 沈清徽是不太想掺和进沈明懿的事情里。 但他父亲自打有了这个孙子后,分外溺爱骄纵,若不是因为这个“沈”姓,沈清徽是真想摘得干干净净。 那巴黎皇宫,在他眼里跟笑话似的。 三天两头上新闻,谁年轻的时候没有狂的时候?但沈明懿狂的过分。 依照沈清徽的理解,狂妄过头早晚要出事。 沈清徽从宠物医院出来,上了车,拐个弯就到了地方。 事儿闹得不算大,就是两个公子哥为了一个女人大打出手。 这女人是沈明懿公司下的模特,一副清纯脸,吊着俩男人不想今天被人撞见了。 沈清徽到之前,大厅经理已经调解的差不多了。 “合着就一高级|鸡,”一男情绪激动,一巴掌甩过去,“我还真以为你是什么清纯大学生,膜没少补?骗几个了?老子上个月还给你过生日送你包送你车。” “行了,我有你这火,不如去医院好好查查,在沈明懿公司的,有几个干净的?” 另一男不露脏字嘲讽。 大厅经理见了沈清徽,忙过来招呼,“哎呀,这点小事还惊扰了沈先生。” 两公子哥换了恭敬嘴脸,大厅经理也给那个被打的女孩使了个眼色,女孩赶紧收拾了散落一地的东西,朝楼上跑去。 沈清徽脸色清冷,那两个公子哥也不敢自讨没趣,找了借口走了。 “公司里的,没几个干净的?” 沈清徽不多管别的,只问了大厅经理这一句。 经理还想辩驳几句,但沈清徽可不是旁的人,就算传闻有说沈清徽在沈家的地位一般,也不是他能惹的。 经理只好低声说,“沈少爷公司里的模特都是一顶一的,低级的那套肯定没有,来这的都是有钱人,有时候……你情我愿的事……” 沈清徽脸色冷,“你记住一句话。” “哎,沈先生您说。” “沈明懿不要脸,沈家还要,”沈清徽说,“你以为老爷子还能给他兜几年?” 经理点头哈腰,但额上沁出了一层冷汗。 他语气云淡风轻,好像只是说一件多平常的事,但这话听在别人耳中,更像是风暴前的宁静,周围的气压都骤降。 “是、是,以后我一定看紧点。” 沈清徽“嗯”了一声,抬脚上楼,本来不想管这通闲事,但来都来了,以前总听人说沈明懿顶楼上不干净,正好这会沈明懿不在,他倒是来好好查查。 顶楼很大,足足几百平,还有个套房,沈清徽扫了一圈,没看见什么太显眼的,大厅经理就跟在后面,一直说违|法那套不碰的,都是良好市民。 沈清徽冷笑,置之不理。 空气里飘着一股酒味。 某扇门没关。 沈清徽本来只是随意地扫了一眼,却不想目光顿住。 他看见,一个瘦弱的女孩换了一身衣服,沉默机械地吃面前的食物,她似乎已经不舒服了,吞咽的动作变慢,却仍然麻木地、一盘接一盘的吃。 “那个也是这儿的?”沈清徽声音沉了沉。 “啊?”经理往里头一看,“哦,那是江鹊。” “……” 见沈清徽不说话,经理继续说,“命挺苦的,她哥哥给人骗了,欠了明懿少爷不少钱,明懿少爷把她抓去娱乐公司做内-衣模特抵债,长得挺漂亮的,不少公子哥喜欢,但是明懿少爷去哪就把她带到哪,不过没看见她陪过别人酒。” “……” “说起来也是,有人点过江鹊陪酒,就上个月,结果明懿少爷把人揍进了医院,差点闹出人命……不过肯定不可能是争风吃醋,明懿少爷对她挺差的,江鹊这种也不是明懿少爷的菜。” 沈清徽只听了几句,心下当时有种异样感觉。 沈清徽可不是什么年轻男人,他已经三十五岁了,大风大浪、人情世故哪个没见过?又出生在沈家这样的豪门里,算计与人性,早就看的透彻。 他当下便以为,这江鹊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正大好年纪,书都没读多少,即便非自愿,但泡在这样的环境中,很难说跟“单纯”挂上钩。 沈清徽素来厌烦因女人扯上不清不楚的事端,昨夜本来也只是他一时好心,更准确些,是老爷子喊他给沈明懿处理烂摊子不是一次两次了,昨夜那暴雨,又逢阮佳思刚在沈家跳楼,要是再闹出一茬人命,沈家怕是要炸锅。 第6章 沈清徽笑了笑,如清风朗月。…… 江鹊冲进了洗手间的隔间里,扶着马桶一通呕吐,喉咙发呛,痛的厉害。 隔壁也传来了冲水声。 江鹊扯了纸巾擦了擦嘴,胃里灼烧的难受。 哪曾想,身旁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你还好?” 江鹊蹲着难受,索性靠坐在地上,回头一看,祁婷脸上那么鲜亮一个巴掌印子,她惊诧紧张,“祁婷,你怎么了?” “翻车了,”祁婷一脸无所谓,又看向她,“你今天怎么了?宋泽贤和云北谦还整你?” “嗯……你没事?” 江鹊摇摇头,还是更关切祁婷—— 江鹊这二十年的人生里,很少有朋友。 但真切关心她的人,她更会加倍的回报。 除却上学时认识的阮佳思,步入了社会,她只算是跟祁婷关系好。 进沈明懿公司的,大多数都是怀揣着爆火明星模特梦的女孩,只有江鹊和祁婷不一样,家庭出身差,也没有像她们一样名牌傍身。 江鹊鲜少问她人的私事,但江鹊有时也很羡慕祁婷,她远比自己勇敢。 祁婷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能有什么,我只想早点自由,”祁婷笑一笑,那个巴掌印却很显眼,她说,“江鹊,我和你不同,我陪过那些人一次,再多几次都无所谓。” 话题有点沉重,江鹊不知道怎么宽慰她。 她扶着墙壁站起来,去洗手池边洗了洗脸。 “江鹊,有句话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什么?”江鹊摇摇头,抹了把脸。 祁婷倚靠在墙上,明明已经是一张年轻的脸,但浓妆艳抹,眼线上挑,看起来倒像是二十六七。 祁婷看着江鹊,江鹊的五官很好看,柔和,天生的柳叶眉,一双杏目,脸很白净,颇符合幼瘦审美,江鹊从来都不化妆,也是好看的。 有种从内而外的干净,也是别的女人欠缺的纯净。 “沈明懿头回对人有这么久的兴趣,如果你想低头……”祁婷好像有些放空,但话说到这,及时停住了,“算了,你当我没说,你和我,也不是一种人。保护好自己。” 祁婷补了补妆,先走一步。 江鹊却站在洗手间里。 这里一片死寂。 说到底,江鹊也才二十岁,她离开学校那年也才刚满十八。 曾经在青春年少时的幻想,都被突如其来的现实打的粉碎。 但她还一如既往地相信一些东西,比如,她还相信世界上总有好人、一切也会越来越好。 生命再苦,也总能苦中作乐。 江鹊从洗手间出来再回包间的时候,宋泽贤和云北谦已经走了,经理正带人打扫。 江鹊一时不知道自己该走还是该留。 但是也就在这会,经理的手机响了,然后看向旁边的江鹊。 “江小姐,是白姐的电话。” 江鹊抿唇接过来。 “你回沈家老宅一趟,说是警|察来了,你去录个口供。”白蕊似乎在看文件,纸张翻动,她不重不轻说一句,“你照实说,但不该说的……管好自己的嘴。” “我知道了,白姐。” 江鹊小声应,白蕊挂断,她重新将手机递给经理。 经理头也没抬,“我上来的时候看见了梁先生,梁先生在楼下等你了。” 江鹊挺不愿意坐梁子硕的车,但是眼下自己身上一分钱没有,这是个高科技时代了,付钱只需要扫一下二维码,但她手机也不在身上。 江鹊犹豫了再三,还是下了楼,梁子硕已经把车开到了大厅门前,他正倚靠着车抽烟,保安同他说话。 眼看来人,梁子硕把烟头扔在地上,皮鞋碾了碾。 江鹊静默上车,这回先上了后面落座。 梁子硕一顿,没说什么。 但江鹊这种下意识避开的动作……其实挺让他心里不舒服。 沈家老宅位置极好,听说是沈老爷早年经商,多少有点信风|水,专程请了人设计,这么大一片庭院,还位于半山上,周围有一湖泊环绕,向阳,绿植更茂密。 昨夜一场雨,道路被冲刷的干净,空气里也是湿润清新的味道。 梁子硕沉默了一路,余光从后视镜瞥向江鹊。 身段好,一张脸纯,感情经历一纸空白。 很难说没什么别的心思—— 在这种场子里,好看的雏-儿可不好找。 到地方停车之后,江鹊抢先下了车。 “等等。” 梁子硕跟着下来,叫住了江鹊。 “我走了。” 江鹊出声提醒,又不敢太大声。 梁子硕把车锁上,江鹊站在前面,停下,他抬起视线看她。 他没说话,像在思考。 静默蔓延了一会,梁子硕别开视线,语气有点飘忽,“五万,够么?” 江鹊一惊,像愣住,“什么?” “都进了这场子还装什么纯?”梁子硕目光落在她脸上,江鹊这双眼睛不染杂质,很清澈,却偏偏让人有种玷-污的错觉。 江鹊在沈明懿的公司里有三个年头,他也在这多年,沈明懿这公司里,什么内-衣模特,私-房模特,无非谈妥了钱就行,他是摄影师,也有的是女人巴结他,以求博得沈明懿那些人的注意。 还没他拿不下的女人。 于是梁子硕心气更直,“你家欠了那几百万,凭你当模特一个月三千块钱,要还到猴年马月?我帮你一把,早点还清了,不好么?” “……” “沈明懿还没带你陪过别的,第一次,十万之内,你开个价。” 梁子硕自认为自己有足够自信的资本。 江鹊脸色瞬间煞白,垂在身体两侧的手冰凉,其实这样冒犯的话是很让人生气的,但是江鹊没有生气的资格,也没有撕破脸皮的资本。 在江鹊的认知里,弱者是没有尊严的,也是可以被人羞|辱的。 尊严,也要掂量自己的身份。 要是梁子硕跟沈明懿泼一通脏水,指不定又给沈明懿留了把柄。 “我不做的。” 话在唇舌间嗫嚅半天,最终细如蚊讷。 正巧这时,沈家的管家容叔拎着水壶出来浇花,他往这看了一眼,梁子硕以为如芒在背,头回在女人身上吃瘪,偏偏又不是什么他配不上的女人。 就是一个出身十八线村子里的“负豪女”,当女朋友都不配。 被她这样拒绝,又恐被容叔听到,多少有点恼羞成怒的成分。 梁子硕冷笑,“江鹊,别以为自己对沈二少多特殊,哪天你这清纯人设翻了车,你求我上我都不上。” “谢谢。” “……” 这女人好像都不知道什么叫羞辱。 说再难听的,也能安安静静站在那,一言不发。 这种女人,能让人有什么兴趣? 沈明懿留这样的女人在公司,也是倒胃口! 江鹊终于松了一口气,抬起脚步走向洋楼。 容叔看了她一眼,“警|察在客厅等了,你去。” “谢谢容叔。” 梁子硕正要走回车上,结果一拐角,看到一抹身影正坐在庭院一树下的石桌旁喝茶。 刚才都没看到这里有人。 梁子硕又看了一眼,身上泛起冷汗。 竟然是沈清徽。 距离实在不算远,梁子硕脑海里第一反应:他在这多久了?刚才那些话……听进去多少? 人在不远处,不打招呼是不行的。 他端坐在一处庇荫下,茶杯热气袅袅,山上的夏天凉爽,举手投足随意却斯文。 恰好这时候,沈清徽端着茶杯往这看了一眼。 那眼神明明只是平静地一扫,却突兀让人心口发颤。 关于沈清徽的消息不少,梁子硕也听说了一些,沈老爷长子早逝,留下两个儿子,但至现在耄耋之年也没有放权,也侧面说明对这两个儿子不信任。 沈老爷对沈明懿宠爱有加,自然有外人以为沈明懿才是未来的掌权者,就算他不学无术,但身上有个“沈”姓,又是沈老爷的独孙,跟他总不会错。 也据传,沈清徽虽鲜少插手沈家公司的事情,但他手里位置也足够让沈家翻了天。 只是这豪门的消息,半真半假,都是旁人传来的。 外人,参不透,还是放尊敬些为好。 梁子硕头上的薄汗更冷,硬着头皮打招呼,“沈先生。” 沈清徽只点了点头。 梁子硕想去寒暄几句,结果才刚抬腿走过去,沈清徽搁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他拿起来接听,梁子硕干咳,然后佯装看风景。 “在我这,犯错没有第二次,如果有第二次,我只能让他跟那些破事一起消失,”沈清徽执起茶壶倒了杯水,茶水声清脆,他声音温和却带着寒意,“既往不咎不是我的风格,在我这,说错话,做错事,要付出代价,不是么?” 偏偏这时一阵风吹来。 梁子硕汗毛倒立,他余光悄悄看了一眼,这话不是跟自己说的。 可是却让他有种诡异的错觉,这话,像意有所指,可梁子硕转瞬又想,怎么可能。 肯定是自己多虑了。 沈清徽挂了电话,客气一笑,“见笑了。” “没事没事,我是过来送个朋友。” “是吗?”沈清徽倒了一杯茶,“要不要尝尝?” 梁子硕受宠若惊,赶忙在旁边坐下,品了一口,装模作样奉承,“这茶,看着茶水清透,一看就是好茶。” “茶倒是不贵,友人送的,贵的是这杯子。”沈清徽轻描淡写一句。 梁子硕又端详,就是一玉瓷色的直口杯,花纹都没有,看起来平平无奇。 梁子硕干笑,插不上话。 沈清徽似闲来无事,他又倒了杯茶,慢悠悠说。 “这杯子,是我在欧洲旅游时淘来的,别看它普通,材质却是上好的,有人说这杯子也就是个地摊货,其实我拍来时有六位数。” 梁子硕心下一震,拿杯子的手稳了稳。 沈清徽又说,“我倒是想起一句话。” “您说。”梁子硕鼻尖冒了点汗。 “不悔自家无见识,却将丑语抵他人,”沈清徽笑了笑,如清风朗月,“不打扰你去工作了。” 第7章 只要他想,那就顺路 江鹊到了大厅,就看到两个便衣坐在沙发上跟,佣人招呼着,说是沈老爷今天身体不适。 该有的监控早就调取了,但是后面的询问工作该做还是要做。 江鹊慢慢走过去,便衣给她看了警|官|证。 “王警|官,您好。” 江鹊怯生生叫人,自己站在红木沙发一角。 前几天佳思在别墅的顶楼跳下,其实四楼高度中规中矩,骨折的可能性更大,但奈何她跳下的地面上一堆废弃的砖头,是前几日修缮花园的废料,佳思一头撞在了砖角上。 当时来了好多人,也拉了警戒条。 现在勘查工作基本都结束了,沈家庄园不止这一栋别墅,沈家人都去别的洋楼住了几天。 这儿,显得更安静。 “坐,我们也只问你几个问题,不用紧张。” 是两个警|官,一个中年男人,约三十岁出头,另一个是个年轻女人,看起来比她大不了多少。 江鹊只好在沙发一角坐下。 “你和阮佳思,是什么关系?”王警官问,旁边的女孩打开了录音笔。 “阮佳思,是我高中同学,我们从高一就住在一个宿舍,是淮川二中。”江鹊低着头,目光悲伤。 “事发那天,阮佳思也在这里,你也在这?” “是,佳思是沈明懿的未婚妻,我……我在沈明懿的公司做模特,也在沈家做些杂事,在这三年了。” “你跟阮佳思年纪相仿,你没上学?” “没有……高考前一天,家里出了意外。” 江鹊小声地说。 王警|官不多问她的个人事情,“那你知道,阮佳思在此之前有没有什么异常?” 江鹊张了张嘴,视线下意识往旁边极快地看了一圈。 “你说就是了,说实话就好。”那个女人安抚她,“不用担心。” “佳思……抑郁症很久了,我们上高中的时候,佳思就已经抑郁了,佳思告诉过我,她的父母对她要求一直很严苛,佳思应该今年毕业的……可是……” “可是什么?” “佳思在大学的时候交了个男朋友,感情很好,但是她的父母想让她嫁给沈明懿,佳思不同意,跟男友意外怀孕了,想毕业跟男朋友结婚的,就在三个月前,佳思被她妈妈带去医院做了人-流,然后被关进了一家疗养院,我也联系不上她,我也是在出事前三天才见到了佳思。” 警|察听到这,心下也明白了些。 当时勘查的时候阮佳思写了遗书,但奈何阮家人根本不信,在警|局门前闹了好几天。 “这个是我名片,你想到什么的话再给我打电话。” 警|官说着,递过来一张名片。 江鹊点点头收下。 警|官也没有再多留。 江鹊也站起来,犹豫良久,因为出了命案的缘故,这栋主楼暂且没人住了,江鹊去了二楼的小杂物间。 区区七平米,自己的东西少之又少。 换洗的衣物,也只有那么几件。 江鹊思来想去,什么都没拿,只从抽屉里拿上了自己的手机。 她开机,看到熟悉的号码发来的短信,突然也没心思打开查看。 这个房间,江鹊住了有三年。 即便都充斥着不愉快的回忆,可是要走的时候,也有那么几分留恋。 江鹊突然想到什么,她从口袋里摸出那一张名片,深蓝色的卡片,浅色的字,江鹊看到了上面的公司名称,是在国内很有名的投资产业,以往在新闻上看到过多次。 下面那行数字,江鹊慢慢地输入到手机里,她的手机还是多年前的老款式,用久了,很卡顿,但也舍不得买新的。 她鲜少上网,也不打游戏,手机的功能只有能电话短信就好了。 输入到最后两位数,手机卡顿了好半天,摁键却总好半天没反应。 她小心备注:沈先生。 江鹊站在房间里,静默了好一会。 这张床下面是储物抽屉,空荡荡走也不太现实,但很多东西确实没法带走。 江鹊拿了两件换洗的薄衣,然后视线落在一角的红色塑料袋上。 她蹲在地上,慢慢打开。 里面是两双鞋垫,在这个物欲横流、飞速发展的年代里,手工刺绣的鞋垫已经被时代淘汰,江鹊将两双鞋垫拿在手里,轻轻地摸了摸。 每逢看到这鞋垫,就会想到外婆坐在家院门口的吊灯下,将自己纺的厚布裁开,用面浆粘好,然后喊江鹊量一量尺寸。 一层层粘好后的厚布,剪成合适的尺寸,又用棉布包边,然后绣上花。 年幼时,江鹊最喜欢看外婆绣花。 离开镇子也有好多年了,只记得临走的时候,外婆叫住她,给她一个手提袋。 里面是外婆织的手套、纳的鞋垫。 外婆,是是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切爱她的亲人。 江鹊目光黯淡,又将鞋垫装回塑料袋,仔细地收入布袋子里。 还有一个要拿走的,是高三那年阮佳思送她的生日礼物。 一个跳舞娃娃八音盒,拧一下,娃娃翩翩起舞。 仍记得阮佳思送她时笑着说,江鹊,你一定会实现你的梦想。 旧物有神奇的魔力,让一切回忆鲜活。 江鹊将东西收好,再回头看了一眼这狭小的房间。 希望再也不回来。 江鹊走了。 楼下容叔在浇花,看了挎着小布袋的江鹊,只点了点头。 “容叔,再见。” “江小姐,再见。” 江鹊笑一笑,转身朝着路上走去。 容叔抬头看了一眼,江鹊年纪还小,也就二十出头。 细细一道身影,像一棵□□的小白杨,什么挫折都不会倒下。 沈明懿也算是容叔看着长大的,怎么都想不明白沈明懿怎么老欺负这一个女孩,但容叔还从没见她哭着求饶过。 一想,这江小姐也留在沈家有三年了。 容叔的视线晃了晃,总有种错觉,好像江小姐这回走了,就再也不回来了。 江鹊才走了没十分钟——沈家庄园大,走到出口怎么也得个把小时。 一辆车子从后面驶来,她下意识靠边,却不想那车喇叭响起。 江鹊一惊,回头看,却不想驾驶座的车窗落下,男人清矜斯文的脸露出来。 熟悉的黑色越野车。 “沈先生。”语气有点惊讶,似乎没想到在这遇见他。 “要上车吗?”他停下,却没熄火。 “我……我还有点事情要做。”江鹊嗫嚅,视线低下去,不敢与人对视。 “我正好要去看看小喜鹊,送你一程。”沈清徽按下中控,示意她上车。 江鹊没立刻上车,她像是思考了一会,然后小心问,“我要去市中心的时代商场,沈先生顺路吗?” “嗯。”他应了一声。 其实不顺路,但顺路不顺路在他,他想,那就顺路。 沈清徽也有点讶异,自己并不算是一个好心肠的人。 江鹊这才松口气,然后默默绕到右侧,拉开了后面的车门上车。 沈清徽没多说什么,抬手在导航上更换路线。 车窗半落,沈清徽不说话,江鹊也不会觉得不自在。 这有点神奇。 人与人之间应该有一种微妙的气场,有些人,靠近了就要万分小心翼翼,诸如沈明懿、宋泽贤、梁子硕。 有些人,单单只坐在一起也不会觉得拘谨可怕,诸如沈清徽,祁婷,阮佳思。 江鹊有种久违的放松——或许是因为沈清徽在昨天雨夜中救了她,收留她,让她打心底觉得沈先生是个善良的人。 这样想着,江鹊渐渐放松了些,竟然也能头一次去看窗外的景色。 沈清徽送她到时代商场,在附近的停车处停下车。 “购物?” “嗯……只买点东西。” “我一小时回来,你需要接么?” “我、我……我自己打车,我可能要久一点。” 江鹊视线低下,仍然不太敢跟他对视。 沈清徽笑一下,看她这低头的模样,倒像一只鸟,一只羞怯的鸟。 见她这过分客气,沈清徽也不勉强,恐惹得鸟儿飞的更远。 江鹊拉开车门下车,跟他告别,“谢谢沈先生。” 还跟小学生似的,一手挎着包带,另一手举到脸旁挥了挥。 沈清徽一手仍扶着方向盘,他身子往副驾的窗口倾过去,他问,“你还记得小区名字吗?” 江鹊站在原地,回想了片刻,“春江玺樾!” 沈清徽笑了,他收回身子,“八号别墅。” “记住了。” 江鹊小心点点头,一张小脸写满了认真。 沈清徽倒是难能见这么有趣的人,他笑一笑,启动了车子掉头。 江鹊在马路上站了一会,眯眼回想了一下方向——江鹊很少闲逛,她在淮川也有几年了,十六岁的时候从小镇搬到了淮川,路都认得,但也不是那么的熟悉。 时代商场下面那条路直走,有个中药房。 江鹊常去的地方,这儿算一个,虽然这个“常”的频率是一个月一次。 是因为外婆常年咳嗽,小镇上只有一个卫生室,拿不了中药,西药又贵,外婆舍不得买,江鹊每个月只给自己留一点钱,拿来给外婆买些中药。 在老年人的眼里,中药比西药好。 但见不见效,江鹊并不是那么的清楚——她一年才回小镇上一次,外婆家还是老式的拨号电话,也没有视频可以打。 有时候邻居家婶婶在,或许能打上一通视频,但江鹊也不好打扰人家。 只能说,每月的一通电话里,外婆咳的不是那么厉害了。 “还是十五副清肺止咳的吗?” 因为她常来,药师已经熟络。 “不是不是,”江鹊摆摆手,然后小心地问,“失眠的人……泡茶,可以喝点什么呀?” 第8章 温柔坠落在心口 “挺多的,莲子,红枣,酸枣仁,”医师问,“你睡不着吗?” “嗯……是朋友,”江鹊说,铭记着沈清徽昨夜随口一句的话,“他爱喝茶,长期失眠。” “那买点酸枣仁,养肝安神的,对虚烦不眠还是挺有用的,这个加在茶叶里味道也不错。” “好。” 江鹊应允,又让药师称了点其他的煲汤用。 然后江鹊去了时代商场,买了点时蔬,在手机上搜了下,打车到春江玺樾要五十多块,一个半小时到,而坐公交,转车三趟,两小时到,六块钱。 江鹊果断提着东西去了公交站。 这夏天的公交挤得难受,人多是一个,车子里开了冷气,也耐不住挤,她手上又是两个大包,攥得紧紧的,勒的手心发红。第二是司机开车猛,一个急刹,一个急拐,她要用力地攥着栏杆。 下车的时候,江鹊额头一层薄汗,一张脸也绯红起来。 然而这公交站可不在春江玺樾附近,还得走那么半小时。 江鹊提着袋子慢慢走,这附近是一条大马路,两旁没什么荫凉,走在路上,影子被拉的长。 江鹊吸口气,在这一条路上想到很多。 想到跟佳思走在校园里,不说话也很开心。 但这些天想到佳思,心里就很哀伤。 她只有两个朋友,一个已经走了,江鹊只哀伤再也见不到她,不能同她说话。 但也有一点,或许佳思是解脱了。 佳思说,活着已经很不容易,要做一个善良的人,死后才不会那么痛苦。 那时江鹊说,活着呀,活着才有希望。 佳思笑她单纯,又常常怅然看着远处,说生活是个挣脱不开的牢笼。 明明都是二十岁,佳思身上有种沉暮死气。 江鹊也没法改变什么,只能在小事上逗她开心,佳思说她真好,容易满足。 江鹊那时不知如何回答,生活确实是个挣脱不开的牢笼,但只有努力的活着,才能有一天离开牢笼,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要去见证与欣赏……尽管,江鹊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挣脱自己的牢笼。 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八号别墅。 江鹊瞬间想起来一件事。 她没有这里的钥匙。 江鹊将袋子放在门口,弯腰看了看,按了门铃,没人,细听一听,也没有什么声音。 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了看,也才下午,时间还早,沈先生说去看小喜鹊,应该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了。 打电话好像有点叨扰了。 江鹊这么想着,也就放松了点,她把自己的包放在门口垫着坐下。 七月份,阳光正茂。 院子里的花香被一点风吹着阵阵飘来。 江鹊依靠着门坐着,把那两袋东西挪到树荫下,悄悄往门缝里看了一眼,院子不算小,但布置的格外上心,两侧篱笆墙,月季蔷薇缠绕而上,整两面是花墙,院中摆放着许多层叠木架,搁着不少花盆。 这些花花草草江鹊也不认识,但看这茂盛的势头,只能看出来被人养的很精心。 右侧的一隅,有一个小小的青石垒成的池子,水流汩汩而下。 江鹊想起早上看到的场景,只觉得沈先生是一个如清风霁月一般人。 有学识,有涵养,善良似琇莹。 午后的阳光暖洋洋,江鹊有点犯困,靠着门前打瞌睡,像一只流浪路过的鸟。 沈清徽在宠物医院等了三四小时。 周彦是院长,还是骨科专家,医助说动物管理局送来了几只骨折的鸟,都是因为昨夜那场大雨受了伤。 又做了几场手术,电梯门开了,一身手术服拖鞋的周彦才下来。 “等很久了吗?” 周彦带着他去特护诊区,小喜鹊躺在恒温箱里,细细的腿上缠着纱布,用薄竹板固定着。 “还好,就等了三个半小时。”沈清徽淡淡回了一句。 “那我改天请你吃顿饭得了,这喜鹊都是外伤,伤口处理好了,腿骨骨折,已经加了骨钉,目前看倒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了,你看让它在我这儿观察几天还是你带回去?” 沈清徽照顾的肯定更精细,但就怕他忙没时间。 “没生命危险是?” “做完有几小时了,现在看还挺平稳,我明天要去开个研讨会,还是看你。” 主要是这宠物医院里,目前能给鸟类做手术的只有周彦。 鸟类的骨头薄弱,有些骨头还连接着呼吸系统,是要万般小心,医院里还有两个医生能做,但鸟骨折也不常见,估计处理起来没有那么得心应手。 周彦做宠物医生也有十年了,还是去年出来自己单干的,医院规模也不算太大。 “那还是我带回去。” “行,我医院是二十四小时的,有事你打电话。” “嗯。” 沈清徽应了一声,周彦干脆让他将恒温箱也带回去,再观察两天换到笼子里。 沈清徽将恒温箱放到了副驾上,开车时看了一眼,喜鹊睁着眼睛,但是因为麻药还没过,卧在垫子上,一双黑眼睛湿漉漉的。 也不知道怎的,沈清徽就想到了江鹊的一双眼睛,怯懦的,好像从不敢与人对视。 江鹊,喜鹊,还真是有缘分。 从宠物医院出来,沈清徽突然想到什么,一看医院右手边就是一家药房,沈清徽推门走进去。 “先生您好,需要什么?”打瞌睡的店员看到这样一个气质斐然的男人走进来,忙站起来说。 “红花油和云南白药喷剂。” “好的。” 沈清徽开车回春江玺樾,只是还差一个路口到家的时候突然想起来江鹊没有别墅的钥匙和密码,但是转念一想,她毕竟也不是小孩子了,要是看到家里没人,肯定会知道给他打电话。 再不济,也会发一条短信。 想是这样想,然而等车子到家时,隐约看到门前一抹小小的身影。 沈清徽愣了半秒。 江鹊就坐在门前,门内有一棵梧桐树,还是不知道哪一年在这生根发芽的,过了很久,这棵树成长,撑起了一片小小的荫凉。 江鹊就坐在那点阴凉下,蜷着腿,盛夏的微风浮动,树影晃着,在她的脸上落下一些浅浅的光斑。 才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肌肤白皙似雪,一张小巴掌脸,五官柔和,耐看。 沈清徽去停了车,似乎在想怎么叫醒她不显得突兀——脑中莫名想到她前几次的不自然与慌张,像一只受了惊的鸟儿。 沈清徽半蹲在她的面前,江鹊好像很累了,长长的睫毛下叠,倦容安静。 “江鹊。” ——他与她的距离近,近到可以看到她白皙肌肤下颜色浅浅的血管,耳边的发丝透过阳光,被染上一层薄薄的金色。 是让沈清徽有点不忍叫醒她。 江鹊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以为是错觉,她慢慢睁开眼睛,看到沈先生站在他的面前。 他半蹲在她面前,与她平视。 沈清徽依旧是早上的浅色的衬衫,笔挺而规整,眉眼之间的淡漠疏离,好像就在午后的这点阳光下被暖意融化,他眼角那颗小小的茶褐色的泪痣,像一丁点多情的春雨,温柔坠落在心口。 江鹊睁大眼睛,好像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直直地看着他的眼睛。 沈先生的眼睛很好看,是深邃的,或许是因为光影,瞳仁是浅浅的咖色,如澄澈的茶水,微微的苦涩,可是却有着清爽的回甘。 “沈……沈先生……” 江鹊一慌,猛然反应过来自己是靠在门口睡着了,她慌慌张张要站起来,但是腿有些麻了,使不上什么力气。 江鹊心口一涩,一瞬间的惶恐涌上来,就在这一刻,她想到的第一件事是:会不会让沈先生生气?会不会被赶出去? “怎么在这睡了?”沈清徽没有责怪的意思,他对她伸出一只手,声音清淡,“这是密码门,你可以给我打电话的。” 江鹊愕然,没有预料的指责,没有预料的恼火。 这话原以为像责怪,可是语气却淡淡的,声音也轻柔,听不出半分责怪。 “我……我怕您在忙。” 江鹊鼻子蓦地一酸,他递过来的这只手,干净修长,手腕上有一只银质的手表,看起来矜雅又斯文。 “来。” 他的手晃了晃,示意江鹊抓住。 江鹊鼻尖更酸,她咬了咬唇,攥住了沈清徽递过来的手,他握着她的手,将她轻轻一带,江鹊站了起来。 沈先生的掌心,温暖,干燥。 “怎么买了这么多东西?” 江鹊垂下视线,“我只是买了点食材,煲汤用。” “有心了,”沈清徽扬了扬视线,“密码是。” “……” “还有一把备用钥匙,等下我给你找找,”沈清徽输入密码开了门,回头示意她,“进来。” 江鹊提着那一袋东西走进来,馥郁的花香随风扑鼻,江鹊也是这回才看到,沈清徽折返回去,一个恒温箱搁在门口。 他单手拎着恒温箱走进来,关上了院门。 “它……小喜鹊,还好吗?”江鹊小声问了一句。 “还要再观察一下。” “那……希望它健健康康。” 沈清徽无声笑笑,为她拉开门,江鹊赶忙提着东西进去。 沈清徽直接去了二楼,打算将小喜鹊的恒温箱先放在书房中观察几日,至少等安全过了这几天,再转移到笼子里。 江鹊安安静静在一楼的厨房里收纳买来的食材,许是因为从小干活的原因,江鹊手脚格外麻利。 购物袋里的东西都拿出来之后,江鹊看到了最底下的小圆盒。 木质的圆盒,上面雕着篆书小字:酸枣仁茶。 第9章 薄薄的苹果片 江鹊麻利地处理了食材煲上汤—— 这其实要归功于沈家老宅的礼数,沈明懿回回都刻意整她,让她跟着沈家的厨师学做饭,但她做的那些,他从不肯吃。 江鹊很会苦中作乐,当时心想自己还清了债能去个餐馆里当厨师,又或者攒一笔钱回老家开个小饭店。 江鹊忙活完,犹豫了一会,决定上楼把这酸枣仁茶送给他。 江鹊是第一回上二楼,浅米黄色的墙壁上挂着山水墨画,下面的木质摆架上放着青瓷瓶摆件。 她本不知道沈先生在哪,就试探着小声叫了一声,“沈先生?” “这边。” 声音从右手边的房间传来。 江鹊小心开门。 是一个很大很宽敞的书房——真的是书房。 两旁都是书架,罗列着许多书,落地窗,光线明朗。 而落地窗前是一张原木色的长桌,有一个挂着毛笔的毛笔架,右侧的桌案上还压着半幅没写完的字。 那个恒温箱,就在桌子的最中央。 沈清徽半弯着腰,用小针管给喜鹊喂水。 他的动作很缓慢轻柔,对待一只受了伤的鸟儿,都是万般的小心谨慎,江鹊就站在桌旁,一时间看的屏息凝神。 只是在微微晃神的瞬间,江鹊更加深了对沈清徽的初印象—— 他温柔,谦和,有学识与涵养,连带对一直鸟儿都这样上心。 沈先生是真的善良。 “怎么了?”沈清徽小心将喜鹊重新放回,转而用毛巾擦了擦手,这才看向了江鹊。 “啊……就是……我想到沈先生说睡不着,今天路过的时候买了酸枣仁茶,大概对失眠有用的。”江鹊很不好意思,其实是有点窘迫的。 酸枣仁茶也不是多贵重的东西,恐怕要是沈先生这个家里最便宜的一样了。 沈清徽短暂愣滞一秒。 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那夜说失眠也只是随口一句,看惯了很多医生,但久治不愈,久而久之沈清徽已经习惯了失眠。 以往刘妈还惦念了几次,沈清徽也总说一句,“不碍事,您忙您的。” 所以刘妈也是看在眼里,爱莫能助。 反倒是这江鹊,才到这第一天,就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 在他静默的这一秒里,江鹊的心跳的有点乱,肯定是有担心的,这样便宜的小东西,怕是也入不了沈先生的眼。 也许是她做的太过了,关心过了界——沈先生本来也是留她在这里做些佣人的活,她竟然妄自干涉主人私事。 江鹊很小心敏感,其实起初也并非天生如此,但在她最脆弱的青春期里,经历的所有事与人,都在教她藏起善意,世界不是纯洁干净的。 可江鹊也不愿否认,世界上还有善良的人,有光。 ——也是很久后,江鹊才忽的明白过来,沈清徽教会她的其中一件事,是不要用别人犯下的错误去惩罚自己,永远都不要因为别人的恶意,丢失了自己的善良。 “辛苦你了,正巧我这几天想去买的,只是前天刚出差回来,把这事忘了。” 沈清徽温和笑笑,接过了她手里的小木盒,他能看出来江鹊敏感小心的心思。 “啊,那就好,药房的人说,酸枣仁是安神的,沈先生以后早点休息,一定可以安睡一夜的!” 是头一回有人这样温和地跟她讲话,江鹊的脑中好像没有预设过这样应该如何反应,她到底也是年轻,所有的情绪都摆在眼底,大概也有几分紧张,小脸都微微绯红。 这样的欢喜,是装不出来的。 沈清徽这年纪,也是见惯了人与人之间的冷暖善恶,起初以为江鹊与别的女人别无二致,而现在看,江鹊是不同的,她身上有一种纯粹,好像还会单纯的相信很多事情。 这双眼睛,平日里不敢与人对视,但下午在她半梦半醒间,沈清徽还清晰地记得,这双眼睛,像山涧未经人事的湖,纯洁、澄澈,无瑕。 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也许是因为她后面那一句“一定”、又或者是因为她紧张兮兮的表情,沈清徽竟然意外被她逗笑。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了,借口说去看看煲的汤。 沈清徽安顿好喜鹊再下楼的时候,一股香味从楼下传来,是很浓很清香的骨汤。 沈清徽瞧了一眼,江鹊虽然年纪小,但是做事很麻利,厨房的瓷锅咕嘟咕嘟煲着汤,浅白玉色的餐桌上被收拾的整整齐齐。 江鹊正踮着脚从橱柜上拿东西,小腿匀称,t恤也向上,露出了一小截腰,是真的很瘦,一点赘肉都没有,沈清徽别开视线,如照常,去了客厅的落地窗的那一隅看昨天没看完的莎士比亚。 江鹊小心将汤端下来,她在桌上放了竹垫垫锅,然后用两块毛巾端着锅,小心翼翼走出来。 沈清徽听到了动静,从书中抬头,江鹊每一步都走的很慢,好容易走过去,又慢慢放下,然后手下意识极快地摸了摸耳垂。 稚嫩,天真。 江鹊做了很简单的家常菜,不过很开胃,苦瓜是有被精心处理过的,冰镇过,浸了一点淡淡的蜂蜜水,入口后很清爽。 蜜汁拌苦瓜,清炒莴笋,还有一份汤,打眼一看,是莲藕红枣排骨汤。 其实单单一看可能只是普通不过的家常菜,但是想到之前刘妈念叨的,这些都是安神助眠的食物,苦瓜清心降火,莴笋安神镇静,适宜失眠者服用。 莲藕与红枣更是,清心养神,后者养血安神。 ——这姑娘,是真记到了心里去。 只是这桌上的碗筷只有一人份,沈清徽问她,“你要出去吃?” “啊?”江鹊没反应过来,“我……我,我晚点吃。” “一起吃,”沈清徽说,“再去拿一副碗筷,我自己吃多无聊。”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再推脱好像显得有点奇怪。 ……只是,这餐桌也不大,长方形的六人桌,跟他面对面吃饭,显得好像有些…… “多吃一些,太瘦了。” 沈清徽也看出了江鹊的拘谨,也不知道怎的,总觉得江鹊更像是一个小孩子,如果不是她先前说了年龄,单看这张脸,说是十七八岁也不过分。 这样一想,沈清徽忽的有种异样的错觉——被照顾的那人,本应该是江鹊。 沈清徽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小心地放到了她面前,“当心烫。” 声音是温存的,胜似春雨,落在心口,浸染一小片细微的潮湿。 江鹊敛下视线,低声道谢。 沈清徽尝了口排骨汤,出乎他的意料,汤底加了几片薄薄的苹果,让乳白色的汤汁更爽口。 “怎么还加了苹果?”这倒是稀奇,只是这薄薄的苹果片入了口,浸润了骨汤的醇香,还保留了原有的清甜口,软软糯糯的,味道不错。 “是我做之前在网上查的,苹果鲜藕排骨汤,加了一点百合,”江鹊忙问,“是不合沈先生口味吗?” “挺好喝的。”沈清徽夸赞了一句。 江鹊抿抿唇,有点不好意思。 “你在这里不用这么拘谨,倒也可以把这当成你的家,你年纪也太小,做不了的可以上楼叫我。” “可我在这……”只是个佣人,后半截,江鹊不知道怎么说,她低下目光,慢慢说,“沈先生能收留我,我已经很感激了。” “江鹊。”沈清徽突然叫她的名字,语气严肃了几分。 江鹊茫然抬头,那种惶恐袭来,让她的眼神都多一种可怜——是真可怜,沈清徽上回见这样的眼神,还是在狩猎场上,那只受了伤垂死的鹿,眼神里流露出一种极致的恐惧,那鹿是怕死,是动物本性,江鹊又在怕什么? 总是惶恐的,害怕的。 “你做错事情了吗?”他也察觉到江鹊的这份惶恐,语气又软了几分。 “……” “没有做错事情,就要挺直腰板说话,”沈清徽说,“为什么要放低姿态?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承担你要承担的责任就好,没有人可以轻视你,包括你自己。江鹊,你要尊重你自己。” 说到后面,沈清徽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江鹊好像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人呆呆地坐在那,他心中大抵也明了——这姑娘,怕是已经在歪曲的环境里生活太久了。 就像树木歪斜的枝干,要纠正很久才能顺直过来。 沈清徽本身是个话不多的人,也几乎不会去管别人的闲事,但看这姑娘总小心翼翼的,多少心里多了些同情。 是单纯的同情吗? 同样出现在他脑海中的,还有今天这一碗加了薄苹果片的排骨汤,还有她似夜莺的歌儿,还有呢? 沈清徽别开视线,那纯洁无瑕的眼神在脑海中一闪而逝。 让沈清徽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奇异。 “是哪里人?”他终于换了话题,像随意的闲聊。 江鹊眼睛酸酸的,过了这一会才后知后觉,他语气里没有半分责怪,如同谆谆教诲的长辈,也顾虑到了她的敏感,连同语气都放软了不少。 “我家很远,是在岱省下的小城市,叫春新市,我家就是在春新镇……我是被我外婆带大的,十六岁我爸妈才把我接到了淮川。” 是因为提到了外婆,江鹊终于放松了一些。 岱省是北方省份,春新市其实也并不出名,但胜在那里有一个牡丹园很大,四月初的时候,各色牡丹花开的艳丽。 沈清徽最有留下印象的,便也是那里的牡丹园,早些年还被朋友邀去赏过几次花。 除却春新市的牡丹园,沈清徽回想起来,已经很久很久没去岱省了。 江鹊有点小开心,但是也怕自己话多了惹人烦,她悄悄抬头看了一眼,却没料到沈清徽是有在认真地听她讲话,他就端坐在她的对面。 因为长久的不自信,江鹊从来都不敢直视别人。 可是就在这一刹那,江鹊跟他短暂地对视了几秒,沈清徽的眼睛很好看,瞳仁是深棕色,平静地像一湾清寂的湖,眼角下的那一颗浅茶褐色的泪痣,好像更温柔。 他的眼神也很温和,至少在这一刻,他是在专注地听她说话。 也不知道怎的,江鹊突然鼻子发酸,会这样耐心听她说话的人,以前只有外婆和阮佳思。 而现在,或许又可以多了一个沈先生。 “谢谢您,沈先生,”江鹊眼眶也酸酸涨涨,她小声说,“肯听我说这些。” “不用担心,在我这里,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他开了个玩笑,说,“要不是你在这,我自己住在这房子里多安静,怕是要更失眠了。” 江鹊抿抿唇笑了。 饭后江鹊收拾了餐桌和厨房,沈清徽去了院中浇花,院子里有一个吊灯,暖光将这一隅小院拢了起来,沈清徽就在那摆弄几株兰草,然后泡了壶茶,就在院中看着他昨天没看完的书。 这画面是太安静了,安静到江鹊站在玻璃门内,竟然开始多想他的生活,总是这样寂静的,像没有风的湖面。 江鹊在这没有事情可以做了,沈清徽恰好看到她,对她招了招手。 江鹊推开门出来,空气很清新,沈清徽放下了书,让她在藤椅对面坐下。 “等我去拿个东西。” 下午只顾着坐在门口的江鹊,倒是忘了买来的药。 沈清徽出去了一趟,再进来的时候,江鹊就坐在藤椅上,目光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这些花草都很喜水,夜晚的时候有几分潮湿。 沈清徽将袋子放到玻璃桌上。 江鹊看了一眼,只看到了几个小字“跌打损伤”。 “可以自己处理吗?”他问,然后拿出了一瓶碘伏递过去。 “啊?”江鹊愣了一下。 沈清徽将碘伏拆开,用棉签蘸了递给她。 江鹊这才反应过来……低头一看,自己的膝盖伤口已经结痂,一大片发红的伤口,连带着周围的皮肤都发紫了,小腿上还有几条红痕。 “都不疼的吗?”沈清徽看她这副反应,轻声问了一句,江鹊在怔忡的片刻,还没来得及接过来他手上的棉签,便看到沈清徽半蹲在了她的面前。 第10章 别逞强,你是小朋友。…… “习、习惯了……”江鹊嗫嚅,忙想弯腰自己去擦拭。 可沈清徽已经单手托起了她的脚踝,然后另一手捏着棉签给她擦拭膝盖的伤口。 ——确实是习惯了。 江鹊低着头没动,在她幼年的记忆里,其实没有多少关于父母的记忆。 只记得在她16岁之前,父母只会在每年的春节时回来,有时候江志杰也会一起跟着回来——江志杰是江鹊的哥哥,比江鹊大4岁,但同样的,江鹊对他的记忆也并不深刻。 外婆以前告诉过她,她的父母南下去了淮川打工,当时淮川这个南方城市已经很发达了,从北方的偏远小镇到南方的一线大城市,为此还引得邻里羡慕。 别人都说大城市好,好像在那个年代去了南方的大城市就是遍地捞金。 外婆说,她父母去了淮川也是为了多赚钱,要给江鹊更好的生活条件。 她的父母只过年的时候回来看看,对于江志杰,江鹊其实心里也是有点怕的,因为每次回来的时候,江志杰都在外婆家的客厅沙发上坐着玩手机,对她也爱答不理。 至于父母更是,也就只有一年给她买一次新衣服,但回回买的尺寸也不对。 再后来,江鹊16岁那年,江振达和陈盼又一次回来过年,只不过这年江振达买了一辆小皮卡车,还逢人炫耀说是当了“包工头”。 外婆跟她父母在里面说话,说着说着吵了起来,江鹊就坐在院子里拨弄语文书。 外婆说,“江鹊成绩很好的,你们两口子把她带去淮川上学,在这个小镇子里有什么出路哦?” 江振达不乐意,说,“女孩子读那么多书做什么?以后还不是要结婚嫁人的?” 外婆一人护着她,“志杰这小子还不如江鹊,志杰就上了个技校,你们两口子把他惯的不思进取,以后也就那样了,江鹊在咱们春新镇上回回考第一,让她去上学,多个出路。” 江鹊妈妈陈盼也不说话,后来咕哝了几句,大意就说江鹊是个丫头,江志杰是儿子。 天渐渐黑了,江鹊在院子里坐着,后来外婆把她带到屋里,小老太太态度强硬,质问江振达,“江鹊怎么不如江志杰了?我就是吃了没文化的亏,我不许江鹊不读书!” 江鹊是渴望的,总听人说淮川很发达,说那里有985、211学校,江鹊的梦想就是好好读书,考进去,以后就能赚钱带外婆去大城市住。 但是对于岱省这个人口大省来说,分数线是相当高的,小镇的教育资源肯定是不如淮川这个一线大城市。 后来这场争吵持续了五天,最终陈盼答应把江鹊带到淮川。 临行那一天,外婆叫住江鹊,这个身材矮小并有眼疾的老太太,熬着夜给江鹊做了鞋垫,织了几件毛衣,让江鹊一定要好好学习,要比江志杰更出息。 江振达在淮川是个小包工头,他没什么文化,隔三差五不回家,回家也无话可聊,陈盼就在一个商场打工,早八晚九,与江鹊相处的时间更少。 也算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庭了,住在一栋老居民楼里,江志杰一周也不见一次。 江鹊在春新镇上学习很好,回回是第一,但到了淮川三中后,班里四十人,江鹊才考二十多名,她格外的努力,但最好的时候也才考到第十名。 来淮川的时候,身边一个朋友都没有,班上的女孩子都是大城市女孩,她的吃喝穿戴像个异类,课业压力相当重,小镇的老师知识有限,教的东西也有限,江鹊处处吃力却也咬牙撑着,就是外婆说的那样—— 读书不是唯一的出路,但读书一定会让出路更容易一些。 每到这时候,江振达就打击她,说什么“浪费老子的钱”,“成绩上不去就要认清现实”,“农村出来的就要有自知之明”云云。 再后来?江振达的工地不顺,有时候会跟陈盼吵架,头一回往江鹊身上扔了一本书,江鹊愣愣站在那没躲,或者说根本躲闪不及,后来就江振达把江鹊当作泄|气的工具。 也许对江振达来说,江鹊是他的孩子,所以理所应当不会反抗,理所应当忍受着所有的火气。 并美其名曰,“棍棒下出孝子”。 江鹊被江振达打的时候,她是恐慌的,可陈盼视而不见,江鹊越哭,江振达越是打她。 她也是开始在这个时候学会了隐忍。 那些小时候遭受过暴|力的孩子,长大后或许依然会相信世界美好,但他们的内心早已变了一副模样,他们会很容易活在自我否定和胆小不自信的阴影中。 江鹊一动不动的,沈清徽给她清理了伤口,而后说,“我要给你喷一下云南白药,痛的话,告诉我。” 江鹊没说话,沈清徽一抬头,小姑娘眼眶有点发红,一言不发的,好像受了莫大的委屈——应当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沈清徽给她喷了云南白药,冰冰凉凉的,他托着她的脚踝,她的腿太细了,肌肤又白,那些伤疤在上面触目惊心。 他有意转移她的注意,便也随意地说,“你刚才看的花是龙沙宝石,喜欢的话,摘几朵放在你的床头。” 这花都是他精心照顾的,平日里连浇水施肥都格外的精细,但也可以随意地送给她——只想在这一刻,哄一哄这个小姑娘开心而已。 “好……” 江鹊是突然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是头一次被人这样关切,原本一直在坚持的坚强,也好像在这一刻开始一点点溃散。 腿上的伤口有些胀痛,冰冰凉凉的,沈清徽托着她的脚踝,他的手指温润干燥,他也并不希望江鹊一定要说点什么。 在这样片刻的安静中,沈清徽打开了红花油,涂了一点在指尖,然后轻轻地打圈儿涂抹在她的膝盖的淤紫上,动作是万分的轻柔。 很难想象,像沈先生这样身份的人,会在这样一个寂寂的夜晚,在这方萦着馥郁花香的小院中,半蹲在她的面前,只为她涂着药油,他的目光专注,像是在做什么重要的事情。 江鹊眼眶酸楚更甚,脸眼睛都不敢眨,生怕这样一幕,眼睛眨一下就消失了。 “痛不痛?” 这么大一块伤,他看着都痛,小姑娘安安静静的不发一言,沈清徽笑说,“别逞强,你是小朋友,要是痛得厉害,告诉我,我明早带你去医院看看。” 这语气与声音,是过分的温柔,江鹊很久很久都不曾听过有人用这样的口吻跟她说话,让她有一种自己也被人捧在心尖的错觉。 是夜风太温柔,是他的声音太好听,像一片花瓣被风拥着落入一片无人区的湖泊,泛起的涟漪漾满整片湖面,那是少女私藏的敏感心动,浩大却沉寂。 沈清徽没听到她说话,一抬头,却看到江鹊低垂着视线,极快地眨了下眼睛,一颗滚烫的泪滴在他的虎口。 沈清徽有一瞬间的愕然,江鹊很快地抬手擦了擦眼泪,也就在这一秒,沈清徽突然觉得,这还是个稚嫩的女孩子。 江鹊的世界,还是一片未经开发过的净土,他不能知道她过去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但就是在这一刻,沈清徽寂寥已久的生活里,好像多了那么一点点动容。 “不痛了,谢谢沈先生。”江鹊的声音有一点点发颤,她坐在椅子上,摇了摇头,有些话更咽在喉间,犹豫该不该说。 直到她的视线抬起来,撞上沈清徽的视线,他就这样半蹲在她的面前,一双眸子平视着她,是在耐心地等待着她说点什么。 “沈先生……您不用对我这么好的,我只不过……” 小姑娘又一次低下了视线,她吸了吸鼻子,那句“是个佣人”,就这样更咽在喉间,突然有点难以说出口——是因为下午的时候,沈先生才鼓励了她。 要是又说出这样的话,会不会让沈先生失望? “江鹊。”沈清徽叫她的名字,她抬起视线,是有想与他对视的,他的那双眼睛那么好看。 江鹊跟着沈明懿那波人这么久,也算是见过了不少好看的皮囊,可是没有人像沈先生这样,不仅仅是外表的好看,他身上这种矜雅的风骨,是独一无二的,又或者是因为沈先生会温柔地教导她,所以他在她的心中,更是有了不一般的位置。 “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永远都不要对别人低姿态,”沈清徽笑了笑,像是宽慰,“我不要求你立刻改变,可至少在我的面前,自信一些,挺直腰板跟我说话。” “那……如果我说错了话……”江鹊眼眶酸酸,嗫嚅地问。 “错了又能怎样?”沈清徽站起来,他活动了下手腕,在她身旁的藤椅坐下,“就算说错了话,你也是独一无二的江鹊,依然要堂堂正正地生活。” 江鹊似懂非懂,默然了片刻,撞上沈清徽的视线,她点了点头。 沈清徽笑一笑,抬起手从茶壶里倒了杯茶水,另一杯推给了江鹊。 小姑娘谨小慎微的,是有点亏欠感的,好像自己什么都没给他做,反倒受了他这么多好。 “沈先生,您睡不着,要不然我今晚给您唱首歌?” 江鹊捧着茶杯,小声地问了一句。 第11章 北方留鸟 沈清徽答应下来。 江鹊平日里听歌也不多,还真是思考了几秒钟要唱什么。 脑子里空空的,能想起来的,竟然是很久前跟佳思一起在某天晚自习结束后听的歌,是王菲歌。 江鹊回想了一下歌词,如果说爱好,唱歌应该是江鹊唯一喜欢做的事情了,可是从来没有这样的机会。 唱出来后,江鹊发现歌词竟然也莫名的应景。 ——是你给了我一把伞,撑住倾盆洒落的孤单,所以好想送你一湾河岸,洗涤腐蚀心灵的遗憾,给你我所有的温暖,脱下唯一挡风的衣衫。 江鹊的声音很好听,清灵甜美,沈清徽泡了茶,是西湖龙井,加了几颗酸枣仁,很清醇的味道,多了一点点酸甘。 沈清徽靠坐在藤椅上,很难想象自己在三十五岁的某一天,会同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坐在庭院中,哪怕什么都不做,似乎也没有那么枯燥了。 原本平静如水的生活里,被添上了一抹清甜的底色。 沈清徽偏头看了江鹊一眼,是她稚嫩,还是他阅人无数,原本以为泡在沈明懿那圈子里的女孩没几个单纯的,如果说是装的,也没几个人能装的这样自然流畅。 他摩挲了下小瓷杯,二十岁的年纪。 是脆弱的,也是纯粹单纯的。 他很少有这样平心静气的时刻,又或者说,很少有这样愿意相信一个人的时刻。 至少是现在,沈清徽愿意相信江鹊。 江鹊唱完了一首歌,后面已经忘了不少词,偷偷看了一眼沈先生,他只坐在这喝茶,哪怕一言不发,也让她打心底觉得美好。 “时间不早了,你去睡,”沈清徽说,“喝完这壶茶,我也去睡了。” “好,沈先生晚安。” “晚安。” “对了,明天有时间吗?”沈清徽突然叫住她。 “应该是有的。”江鹊想了想自己的腿这样,估计什么都拍不了了,正好沈明懿不在,白姐这几天是不会找她了。 “好,别墅里也没有你的洗漱用品,如果你方便,我明天带你去买点你要用的东西。” “好,谢谢沈先生。” 江鹊正扶着门要进去,听到沈清徽的话,江鹊弯唇笑了笑。 沈清徽正端着茶杯,目光交汇,小姑娘的视线跟他的相撞,她还特意站直了身子,眼神里藏着稚嫩的青涩,那眼角弯着的一点笑意,是半藏在云后的皎月。 江鹊进了别墅。 沈清徽喝了口茶,一句海子的诗没头脑地冒出来。 ——我们把在黑暗中跳舞的心脏叫做月亮,而这月亮,主要是由你构成。 今夜的月亮没有在跳舞,但却让沈清徽清晰地感知到一抹亮色,在一点点地沁入他寡淡生活,像一束光,毫无征兆地闯进枯寂已久的森林。 江鹊躺在床上的时候都觉得像一场梦,她格外的虔诚小心,枕头上也有着淡淡的檀木香,是安神静心的。 她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枕头里,想到沈先生刚才托着她的脚踝,用那样温柔的语气跟她说,“你还是个小朋友”,只是一想,眼眶就酸酸涨涨。 江鹊抹了把眼睛,有点不争气地想哭,心口藏了一颗种子,在这片无人之地破土而生。 只是到了后半夜,在江鹊半梦半醒的时候,隐约听到了房门开,她困得厉害,眼皮沉重,只感觉有什么被放放到了自己的床头。 沈清徽是摘了几株龙沙宝石,插进了小玻璃瓶里,然后放到了小姑娘的床头。 龙沙宝石开的正艳,花瓣儿上还沾着一点晶莹的露水。 沈清徽又将药放在了床头柜上,江鹊侧躺在床上睡着,及胸的黑长发散在枕头上,露出半张小脸,其实是说不清楚为什么会对这样一个才认识不久的小姑娘心存善意的,但在静下来的片刻回想,是她身上这样纯净的天真,让他恍惚想起一些往事。 但唯一可以承认的,是他想要保护江鹊的天真世界。 想不明白的事情索性不去想,他叹了口气,弯身将江鹊的被子拉了拉。 “沈先生……?”是半梦半醒的呢喃。 “睡。”沈清徽低声说了一句。 沈清徽在她的床边驻足了片刻,最终还是放轻了脚步关灯关门出去了。 沈清徽回了房间,忽的像想起什么,拿起了手机给程黎拨了个电话。 “前几年搁置的慈善项目,现在重开了,下周,你去走走程序。”沈清徽靠坐在床头,本下意识地想去摸烟,但转而又放下了。 “您是说,那个教育慈善?” “嗯。” “好。” 程黎答应下来,关于这事儿,程黎是不敢多问的,几年前的那场事件,对沈先生的打击极大,沈先生素来是个善良的人,也就是那场事后,沈先生变了副模样,那善意,再不是寻常人能见到的了。 这重开,让程黎有点惊喜。 程黎顺带问,“前不久陆总说邀您去他的马厩看看,昨天陆总又给我打了电话问您有没有时间来着,沈先生您看?” “什么时候?” “说是下周来着,陆总和宋泽贤云北谦那些人组了个局,说是赛马来着。” “再说。” 沈清徽有点倦了。 “行,那到时候我再问问您。” 沈清徽放下了电话,夜色浓,他靠坐在床头,是有点失眠的,每逢夜幕降临,总没有丝毫的睡意,越是清醒,越是想抽烟喝茶解躁,然越是喝茶抽烟,越是清醒。 似恶性循环。 但今夜不同,不知是那几颗酸枣仁,还是那小姑娘认真做的汤,又或者是小姑娘给他唱的一首歌,沈清徽头回觉得静下心来。 ——都说喜鹊儿叫喜,这喜鹊进门头两天,倒是让他不再焦躁。 是好事一桩。 沈清徽无声笑笑,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反正这一会,他不后悔。 江鹊第二天是早早起了,只是这一睁眼,先看到的,是床头的药和几朵插在玻璃小花瓶的龙沙宝石。 芯儿是嫩粉色,娇滴滴的,外面的花瓣逐圈变浅,很清新漂亮的爬藤月季。 江鹊是有点受宠若惊的,沈先生那整整一面墙的龙沙宝石,开的异常茂盛,一朵朵花小包子似的,紧密地挨在一起,像极了童话的美好画面。 她不太懂花,但只知道这花很难养,在沈家老宅的时候,容叔在院子里养了月季和玫瑰,但这花对土壤和光照要求极其严格,还要定期修理,容叔养的那些花,开的稀稀疏疏不说,还没几天几死光了。 沈先生送她这珍贵的龙沙宝石,江鹊只觉得一大早起来,心情都变好了。 她更是觉得,沈先生是她遇见过最好的人。 想到昨天沈先生起那么早,她是有点愧疚,结果今天定了闹钟六点起来,洗漱完出来后,却还是看到了沈清徽正在院子里浇花。 只是那只喜鹊已经脱离了恒温箱,正卧在一个宽敞的金丝笼里,发出咕咕叽的细小声音。 “沈先生,早。”江鹊跟他打招呼,有点惊喜地说,“它还好吗?” “嗯,恢复的不错,今早已经能自己吃些食物了。” 沈清徽放下了洒水壶,过来看了一眼,昨天晚上临睡前看了一眼,喜鹊还一动不动地躺在恒温箱里,今早看了一眼,喜鹊恢复了一点生气,至少能扑棱一下未受伤的翅膀了。 是好兆头。 “等养好身子,就可以放它走了。” 沈清徽一早还给喜鹊用针管喂了点吃的,看起来势头不错。 “喜鹊不能家养吗?”江鹊弯腰看着小鸟问。 “倒也可以,只是喜鹊算是群居鸟,是被北方留鸟,关在笼子里会没了自由,不过喜鹊不怕人,也容易驯熟,”沈清徽用长嘴壶给喜鹊的笼里水碗加了点水,说,“还是养好后放她自由。” 江鹊没说话,养好后放她自由,听起来是很淡然的的语气,只是莫名让她心里有一点点奇怪的感觉。 好像心里发芽的种子,顶破了一点土,然后心口莫名空了一下。 “走,去吃饭,等会带你去买点东西。”沈清徽站起了身子,将金丝笼放在了避阳的一处荫凉。 江鹊点点头,临进餐厅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小喜鹊。 这只小小的北方留鸟……在某些方面,还真像她,这喜鹊在一个暴雨夜,被沈先生捡回家精心地照顾着。 是说不清为什么的,江鹊有点希望,这只可怜的小喜鹊,最好的归宿,还是留在沈先生的这一隅庭院里。 进了餐厅,桌上又是早早买好的早餐了。 “沈先生,您昨晚睡的好不好?”是小姑娘有点忐忑的语气。 “嗯,起码睡了,”沈清徽拉开椅子坐下,“以前可是一整夜都睡不着的,失眠这也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好。” “嗯!”江鹊点点头,心里有点小小的喜悦,她抿了抿唇,要是以往,她肯定又要瑟缩地不知所措,但是奇妙的,在沈清徽的面前,至少她可以一点点的,试着去做自己。 今天买来的早餐是蟹粉包,江鹊没吃过的,不过看包装袋,这家店有听过名字,只知道很难买,因为老板一天只做几十笼,卖完关店。 薄薄的皮,鲜嫩的蟹肉,鲜而不腥,翻底不漏,夹起不破,一口咬下是满满的蟹黄汁。 这家店并不是淮川本地的特色,只知道老板是沪上那边的人。 接连这两天,沈清徽买的早餐都不是淮川的风味。 “沈先生,不是淮川人吗?”江鹊咬了一口,小心问。 “我是,我母亲不是,我随她那边的口味,”沈清徽说的云淡风轻,“也有一段是日子没在淮川。” 有些不好的回忆,总会随着时间一点点磨去棱角,而最难捱的那段日子,只有他自己度过,所以再提起来,也能如此轻易。 第12章 美好的梦,好像要碎了 沈清徽在饭后接了个电话,是陆景洲打来的电话,倒是闲聊,正巧沈清徽想到了昨天程黎打的电话,也就应下来了。 说是陆景洲新开了个茶馆,约着他去尝尝茶,沈清徽想了一下位置,正巧旁边有个商场。 倒是也顺路送江鹊过去。 车子停好后,沈清徽拿了一张卡递过去,也是能知道江鹊不会收,所以特意换了一种说法,“正巧我的沐浴露也快用完了,你一起买了,卡的密码是家门的密码,还记得吗?” 。 江鹊是记得的,她点了点头。 沈清徽想起别墅钥匙的事儿,这茬又被他抛到了脑后,也是为了个保险,是怕的有什么意外,诸如刘妈突然回来,总为了保险每隔几月改回密码,他从口袋里将自己的钥匙递给她。 只不过他的钥匙一串上有四把,平日里用的概率极低,其他几把都是开别墅房门的,给江鹊也无妨,家里还有一套备用的。 “这钥匙你拿着,最大的那一把是大门的钥匙,剩下一些都是杂物间和花房的。” 江鹊伸手接过,银色的金属钥匙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温温的,甚至还有几丝淡淡的檀木香气。 “好。” “我就在那边的茶馆,你买完了直接过来找我,不用着急。” 沈清徽扬了扬下巴,茶馆开的位置好,就在这个大型商场的旁边,古色古香的。 “好。” 江鹊点点头。 其实江鹊要买的东西是很少,也就只有一些最常见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是想到了沈先生的嘱托,江鹊去了专门的货区,跟在沈明懿那帮人身边也有个好处,起码是了解了名牌,江鹊专门去了专柜,一眼看中的,是一支蔚蓝沐浴液。 木质的琥珀香,是若隐若现的不经意的性感。 江鹊站在柜台前,柜姐给她试香,也不知怎的,出现在江鹊眼前的,就是那天的暴雨夜,沈清徽站立在雨中,撑一把黑色的伞,为她遮风挡雨,那线条利落的手型,是一种斯文的隐约的性感。 “就这个。” 江鹊从口袋里摸出了自己的卡递过去,没有刷沈清徽给她的那张卡——又或者,就当个礼物送给沈先生,谢谢他昨天放在她床头的龙沙宝石。 江鹊付完款的时候其实心里是有一点点小开心,但是手机震动起来,她看到上面的号码,整个人都僵住了。 手机铃声在响,江鹊握着手机,突然觉得手机异常的沉重。 她美好的梦,好像要破碎了。 因为那上面的来电,是沈明懿。 第一通电话,一直打到自动挂断。 然后第二通电话继续打进来。 放在以前,江鹊肯定会第一时间接起来,唯恐接慢了会惹沈明懿发怒。 但是这会,江鹊的手有点不听使唤,她就那样看着手机上跳动的号码,深吸了口气,将音量调到最小。 她脑中想到的,是沈清徽半蹲在她的面前,告诉她,勇敢一点。 江鹊深吸了口气,将手机重新塞回了口袋里。 ——这是江鹊三年以来,头一次没有在十秒内接沈明懿的电话。 江鹊买完东西出来,一楼的大厅有个直通茶馆的偏门,江鹊抄了个近道。 茶馆的风格很有氛围,苏式的园林风,原木色的茶桌与座椅。 穿着茶服的侍应生来询问江鹊是否有预定。 江鹊说,“是沈先生。” “跟我来,在二楼。” 侍应生带着江鹊去二楼。 江鹊跟着沿着木质楼梯向上。 二楼都是仿古屏风式的推拉门隔开,后面还有一个包间。 而在路过某一个屏风隔间的时候,江鹊听到了几声女人的惊叫,紧接着就是几个男人的声音响起。 听到熟悉的声音,江鹊哆嗦了一下。 屏风半掩,她看到祁婷的身影。 祁婷毫无尊严地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头发散乱。 旁边的软塌座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的男人,对面,宋泽贤端着青瓷茶杯啜了一口。 年轻男人脸色有点涨红,语速很快,“宋总,您怎么来了……?” “这不就是路过,碰见祁小姐了,怎么,你俩这是在一块的?” 宋泽贤喝着茶,今天难能穿了身休闲衬衫长裤,是听说陆景洲的茶馆近期要开业,他本身鲜少去碰陆景洲圈子里的事儿,但奈何宋家跟陆家早有相识,他父亲总念叨着让他跟陆家打好关系,以后接手了公司也好容易些。 宋泽贤跟着沈明懿玩惯了,压根就没收心,况且陆景洲跟沈明懿的三叔沈清徽关系好,凡是沾着沈清徽的,圈子里的人都很忌讳,宋泽贤也是的。 但听着父亲催的烦,也就过来恭喜一句,过两天过来送个大礼。 “那肯定不是……我和祁小姐没关系,就是以前老同学,老同学,今儿在这碰见了……” 毕竟屏风门半掩,江鹊站在门外也看的不是特别清楚,没看到那男人的正脸,只看到一个侧脸,戴个窄边眼镜,紧张得满脸涨红。 也不知道是不是江鹊的错觉,她看到祁婷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冷笑了一声。 宋泽贤还没来得及说话,祁婷慢慢站了起来,那男人有点惊慌,不敢看祁婷的脸。 祁婷眼神发狠地看着那男人,漠然,几秒后,她一字一字说,“刘东凯,我今天才看清你。” 年轻男人不说话,那个包间里一片静默。 “在这个世界上,谁都可以骂我,看不起我,刘东凯,只有你没资格。” 祁婷今天是打扮过的——都不是平日里妖艳成熟的风格,她今天穿了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脚上的白色平底鞋干干净净,一看就是新买的。 她弯下腰,一一将地上散落的东西捡起来。 男人可能觉得有点不耐,他局促地看了看手表,眼神都没往祁婷身上留,他谄媚地对着宋泽贤笑了笑,“宋总,让您见笑了,我等会还有点事,我先去了。” 宋泽贤爱答不理,男人见状赶紧开溜。 他拉门的动作很急,江鹊下意识往旁边躲了一下,这才看到男人脸上有几道隐隐的巴掌印。 看到这正脸,江鹊有了点印象——她在祁婷的手机锁屏上看到过这个男人的,照片上他们两人依偎在一起。 之前有听过几个女孩闲聊,大家似乎很是羡慕,说祁婷有个谈了六七年的男朋友在创业,俩人从高中到大学毕业,肯定不久后能帮祁婷把钱还干净,当时祁婷只是笑笑不语。 祁婷也很少聊起自己的私事,但是有时候她被沈明懿命令把巴黎皇宫顶楼打扫干净的时候,往往那会已经是凌晨了。 这个时间撞见了祁婷几次,打着电话耐着性子问对方想吃什么,说这个点了不好买,能不能买别的,也不知道那人说了什么,大概是态度不好,祁婷回回挂了电话都坐在露台上抽半天烟。 但祁婷从来都不哭。 宋泽贤也对祁婷不感兴趣,不过没他的吩咐,祁婷也不敢走,就站在那看着宋泽贤喝茶。 “小姐?” 这个时候,侍应生去沈清徽的包间那里知会了一声,半天不见人进来,再出来一看,江鹊站在某扇屏风门旁边发呆。 她叫了一声。 江鹊如梦初醒,但显然来不及了,宋泽贤往这边看了一眼,一下就看到了站在门外的江鹊。 “哟,小江鹊。” 宋泽贤翘着腿看了她一眼。 江鹊的呼吸停滞了一秒,下意识地往前面看了一眼,前面有一个毛玻璃的玻璃门,沈先生可能会在那里。 她能跑过去吗? 跑过去了,宋泽贤会不会追过来,然后在沈先生面前给她难堪? 江鹊觉得,好不容易坚强一点的心,又在一点点碎掉,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此刻她突然有一点鼻酸,是一种深切的自卑。 ——宋泽贤把她打回了现实,她只是误入了那童话庄园。 活在鸭群的丑小鸭误入了王子的花园,是漂亮的风景让她短暂地迷失,因为王子的温柔,让她错以为自己真的可以变成美丽的天鹅。 这时的江鹊还不懂,丑小鸭的故事美好,因为丑小鸭本就是天鹅,有错的不是丑小鸭,而是她原本活在与她格格不入的鸭群。 最终,江鹊还是慢腾腾地抬起了脚步,一步一步地走向了宋泽贤。 宋泽贤看了祁婷一眼,“还不走?” 祁婷看着江鹊,其实是想说点什么的,但是她连自保都做不到,又凭什么多管别人的闲事? 最终,祁婷只是看了江鹊一眼,用唇形无声地跟她说保护自己。 江鹊苦涩地摇了摇头,她也不想因为自己牵连祁婷被打骂。 祁婷走了。 宋泽贤坐在椅子上问,“今天怎么不接明懿的电话?” “手机……手机静音了……”每一个字,都说的艰难。 江鹊下意识地把手里的东西往后面放了放,额头上一层虚汗,多亏了外面还有一个不透明的环保袋。 宋泽贤拿了手机,给沈明懿拨了个视频电话。 他伸腿勾过来一个椅子让江鹊坐。 江鹊如坐针毡。 沈明懿接的很快。 国内的上午,是西雅图的傍晚。 沈明懿的脸出现在屏幕上,男人利落的黑色短发,有一点潮湿凌乱,白色的睡袍,闲散地坐在一张藏蓝色的欧式老虎椅上。 不得不承认,沈明懿的骨相极好,但为人阴郁狠戾,就算他是在笑,也莫名让人后背发凉。 第13章 烂泥里的光 江鹊确实很怕沈明懿,是因为见过他打人。 是不要命地往死里踹,像一只发疯的狼。 缘由其实记不清了,大概是一个醉汉把她往怀里拽,被沈明懿给看见了,后来别人还扯着她,让她谢谢沈明懿英雄救美。 她颤巍巍,被吓得话都说不利落,江鹊只觉得很恐怖。 尤其是因为小时候的遭遇,让她想到喝醉酒的江振达,躺在沙发上叫骂,抓过身边的东西往江鹊身上砸——她对沈明懿,也有一种发自心底的恐惧。 这大概就是其一的阴影,很害怕男人对她大声说话,害怕看到男人发怒的模样。 “我才不在几天,胆子大了?”沈明懿站起来,从酒架上拿了一瓶洋酒,取了个方口水晶杯。 “没、没有……”她连直视都不敢直视,生怕沈明懿下一秒就要开始骂她。 沈明懿往视频里看了一眼,看到坐在椅子上瑟缩成一团的江鹊,他笑了,“爷离你八千多公里,你抖成筛子,怕这样?” 沈明懿语气还像是开玩笑,心想的是那两只藏獒还真把小江鹊给吓到了,看起来那两只狗还真是有震慑力。 “我心情好,就不跟你计较了。” 沈明懿惬意地喝了一口酒,然后突然凑近屏幕,那张俊脸一下被放大,江鹊的视线低垂着不敢看他。 沈明懿盯着屏幕里的江鹊,眯了眯眼睛,是越看越觉得还是江鹊最顺眼。 这么回想起来,江鹊跟在他身边也有足足三年了。 对于第一回怎么见得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只隐约记得是江志杰好赌,欠了一大笔钱,赌|博和暴|力,只有零和无数次的区别。 后来有一回江志杰欠了一笔巨债,被人拎到了巴黎皇宫暴揍了一顿,那天沈明懿正跟一群人喝酒吹|逼,有人开玩笑说,“还不上啊?还不上家里有姐姐妹妹吗?弄来巴黎皇宫打工呗。” 没想到这江志杰是愣了几秒,然后颤巍巍说有个妹妹,今年才十八。 几个人嗤笑,骂他窝囊废,让他拿照片看看。 江志杰又哆嗦着手找出照片来,递过去给一群人看,也不知道是谁“哟呵”了一声,然后说这个妞纯。 “这是我妹妹,学习很好的……”江志杰跪在地上,毫无尊严,被人揍了一顿,身上的衣服破烂、脏兮兮的,他吭哧了半天,说,“她才十八……” 沈明懿觉得聒噪,抢过来看了一眼,就一眼,看见了照片上的女孩。 是真的年纪不大,齐肩的头发扎起来,穿着校服,校服可真是丑死了,很宽松的运动服,但是这小姑娘穿着,个子很小,眼神怯生生的,也不知道是被人抓拍的还是什么。 沈明懿头回见这么干净的小姑娘——在他烂泥一样的人生里,从来没见过什么叫纯洁无瑕。 “叫来看看。” 在众人起哄的声音里,沈明懿不轻不淡说了一句。 没人听见,只有宋泽贤听见了。 “是个处?” “现在十八了还能是处啊?” “江志杰,你妹妹还是吗?” “砰——” 沈明懿一脚踹在茶几上,桌子上的空酒瓶叮叮当当倒了一堆。 “我说,叫来看看。” ——从来没有人质疑沈明懿,他是沈家最受宠的小孙子,不然也不能年纪轻轻,沈老爷给了他一大笔钱,这金额多大,谁都不知道,只知道沈明懿拿着这笔钱开了公司和夜|总|会,还能每天肆无忌惮地挥霍。 他声音平,却透着一股狠戾的邪劲。 江志杰连滚带爬,当天从学校里把江鹊拽了出来。 小姑娘是嫩生生的,像发育不良,瘦小,那一双眼睛低敛着,偶尔抬起来看一眼人,是惶恐害怕的。 沈明懿好像找到了乐子。 但他明确地知道一点——因为江鹊说一不二,因为江鹊就算被他欺负的也会对生活保留着希望。 她是真的单纯地相信,世界上还有好人。 她也是真的单纯地相信,生活还有希望。 有一回沈明懿折磨着让江鹊学做饭,她做一盘他挑刺倒一盘,折磨到深夜,沈明懿气笑了,问她,“你还真挺乐意?”——就看不出来,是他故意的? 江鹊低着头,慢吞吞地说,“能学学也是好的。” “怎么好?” “还、还清了钱……我能去餐馆里打工,或者……或者回老家开个饭店。” 她那样单纯的、怀有希望的眼神,让沈明懿短暂地想起了以前的自己。 可惜沈明懿不是江鹊,他早就没了希望。 沈明懿的生活就是一滩烂泥,他把江鹊也拉入泥中,却不料江鹊不是泥,是光。 让他漆黑的生活里,多了那么一点点,算是明亮的光。 宋泽贤手机没电了,屏幕黑了,宋泽贤骂了句脏话,拨弄了一会,让人送来了充电线,再给沈明懿打过去,沈明懿说乏了,晚点再说,末了,沈明懿还说了一句—— “谁碰她,手剁了。” “你认真的?”宋泽贤开了个玩笑。 “我不像?”沈明懿冷笑一声,眼睛盯着宋泽贤,像一只疯狼,“你也别给我打她主意。” 是沈明懿眼神太狠,还是这一点都不像玩笑?宋泽贤打了个哆嗦,然后打哈哈带过去,说让沈明懿早点睡。 沈明懿冷哼一声挂了视频,才挂了电话,沈明懿从口袋里摸出来一根链子。 细细的银链子,缀着几颗钻石,泛着冰冷的光。 像项|圈,要是贴合在江鹊纤细的脖子上多好看。 他是恨不得把江鹊拴在身边,可惜也没人知道,他在沈家的地位,也并没有那外人看的那么光鲜。 沈老爷子那么注重沈家的名头,是连老宅的布置都仔仔细细请了人来看风|水说旺财的,能看得上自己这出身? 想拴住江鹊,怕是现在也没资格。 他不是江鹊,但他想把江鹊留在身旁,让她做他烂泥里唯一的光。 沈明懿冷笑一声。 宋泽贤倒是愣了好一会,似乎在回味着沈明懿那句话有几分认真。 但这肯定是不能细想的,因为每回细细一想,都想到沈明懿不要命一样,回回不都是因为谁看了江鹊一眼,谁碰了江鹊一下? 与其说是得了个趁手的玩具,反倒不如说是一种偏执疯狂的占有。 宋泽贤被自己这个想法吓得不轻。 江鹊就低着头坐在那,宋泽贤可是不再敢乱欺负江鹊,胡乱说了句沈明懿应该就在西雅图呆半个月,让她这些日子把巴黎皇宫的顶层打扫干净一些,省的沈明懿回来了不高兴。 江鹊应了一声。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屏风门突然被人推开。 宋泽贤有点不耐烦,一抬头,没想到进来的人是陆景洲和沈清徽。 宋泽贤怵了一下。 陆景洲和沈清徽的圈子,跟沈明懿的小圈子是差了十万八千里,换句话说,后者跟前者根本没法比。 后者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富二代,拉出来能担事儿的没几个,前者可都是商界的神话。 这两年,宋家与陆家算是有不少合作往来,加之宋父身体每况愈下,总想在自己退位前给宋泽贤安排好后路。 宋家是够不到沈清徽的,也就只能勉勉强强仰仗一下陆家。 宋泽贤忙起来打招呼,这也算是他头一回见沈明懿这个三叔,先前有听沈明懿说他三十五,但是看他矜然优雅,黑色长裤,浅米白色的竖纹休闲衬衫,袖子半挽至肘间,露出的手臂隐着青色的脉络,线条结实而利落,说二十六七也信。 一双眼睛,平静,看不出喜怒,是有那么一刹那,给人一种他很好说话的错觉,但他绝非善类,那种骨子里的冷寂,仿佛是沈家人的遗传。 更何况,这是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可不是什么年轻人,那目光深邃,好像只看一眼,就能将人的心绪看穿。 宋泽贤的笑有点僵,“陆总,沈先生。” 江鹊更低着头,不敢去看来的人,那空气中萦浮的檀木香,惹得眼眶酸酸涨涨,好像刚才沈明懿那一通视频电话,瞬间将她打回了原型。 沈清徽是一缕春风,可活在隆冬的人,雪融了,是会怯怕露出原本的赤|裸的身体。 “早些日子听家父说陆总开了这个茶楼,今天顺路一来,陆总真有眼光。” 宋泽贤还不会怎么奉承,尤其是在这两个不苟言笑的男人面前,笑都是干巴巴的。 “闲来没事图个乐子罢了,”陆景洲淡然一笑,“这位是?” “哦,是沈明懿的朋友。”宋泽贤有种错觉,是一束锋利而冷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但是抬眼一看,是沈清徽看了自己一眼,他吸了口气,只当是错觉。 但心下思来想去两次——自己都压根没见过沈清徽,何谈得罪?况且今天也是头一回见。 “陆总,改日开业我再来送上大礼,我先不多打扰了。” 宋泽贤只觉呆在这屋里都让人压抑,赶紧找了个藉由走人。 只是走之前,他回头看了一眼,沈清徽的视线落在江鹊身上,那眼神分明少了冷意,但也说不上是多柔软,宋泽贤只当是自己被沈明懿那一句恐吓吓得,怎么看谁都觉得对江鹊有意思了? 第14章 约定的秘密 宋泽贤走后,沈清徽站在原处,静默,一言不发。 陆景洲讶异了一秒,赶眼色说,“茶水还温着,我去下洗手间。” 沈清徽嗯了一声,等人走了,抬步走到了江鹊身旁。 才这一会不见,小姑娘又萎了下去,就像一朵娇嫩的花,经不起什么折辱。 好不容易试探着绽放了些许,又被一场风吹折了。 沈清徽几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似乎想说点什么,可是话到了喉间,好像怎么说都不对。 最终,什么都没说。 他只站在她的身旁,抬起手,犹豫了片刻,像安抚一样,摸了摸江鹊的发顶。 从他的角度,只看到小姑娘低着头,睫毛颤了颤,是想要逃离他的视线,但房间就这么大,距离就这样近,一点萌生的小退缩,都被他捕捉到了。 “沈先生,”江鹊声音有点更咽,想起沈先生微弱的叹息,她用很小的声音问,“您是不是对我失望了。” 是细如蚊讷的声音,让人只剩心疼。 “失望什么?” 沈清徽的手停在她的发顶,轻轻摸了摸,江鹊本来是可以崩住不哭的,但是对这样温柔的安抚动作,眼眶一下就酸涩的厉害,只是一个眨眼,眼泪瞬间滚了出来。 沈清徽揉了揉她的发,他是站在她的身旁,她一偏头,脸颊正好贴在了沈清徽的衬衫上。 柔软布料的衬衫,是浅浅的檀木香。 沈清徽说,“你才二十岁,识人经世尚浅,遇见委屈的事,可以哭的,怕在外人面前哭了被人笑话,至少在我面前不用忍着,你本来就是小朋友。” 不说还好,一说,江鹊更想哭了,她不敢哭出声来,就小声的呜咽,都不知道是因为受了委屈,还是因为沈先生在这样一刻也没有嫌弃她。 薄薄的衬衫被眼泪氤氲湿透,衬衫下,是温热的檀香味。 沈清徽让她依着,半分责怪的话都说不出。 是啊,才二十岁。 只是在这样静默不语的片刻里,沈清徽也并不是想看到她哭——是想,以后不要看到她哭。 这样一双清澈透亮的眼睛,哭红了也惹人心疼的。 沈清徽知道这姑娘向来心思敏感,也怕她待会哭完了不好意思,他故意轻松说,“我不笑你哭,你也不能让人知道我晚上睡不好觉。” “……” “我们互相为对方守着一个秘密,好不好?” “好。” 江鹊抬起头,睫毛濡|湿,鼻音朦胧。 沈清徽从桌上的木盒里抽了张纸递给她,“擦擦脸,一会去喝杯茶,我们回家了。” “好。” “我去那边等你。”也是为了给她留一点个人空间。 “好。” 沈清徽先出去了。 江鹊独自坐在椅子上,用纸巾胡乱擦了擦脸,只觉这淡淡的檀木香萦绕在呼吸间。 心口有点遏制不住的酸涩——因为他似一块皎白上好的玉,她只是这人世间在普通不过的平凡一人。 兴许比平凡人还要低上一些。 江鹊突然苦涩地想到了自己的家庭,想到了那巨额的债务,饶是那些道理都懂,可想跳出生活的笼子,又岂是一朝一夕能做到呢。 沈清徽回了茶室,陆景洲重新给他续了一杯茶。 瞥见了沈清徽衬衫上一点湿|渍,还是没问。 一旁的木质架子上,是摆着陆景洲这些年来珍藏的不少名贵茶叶,早些年陆景洲抽烟丑的厉害,后来戒了烟,嘴里乏味的很,沈清徽说不如喝喝茶,还能修身养性。 遂陆景洲买了不少好茶,初初喝的时候只觉得苦涩,尤其是睡前喝了,更是容易让人失眠,陆景洲又转而想到了沈清徽,这现在还没戒烟,抽的是自己卷的烟丝,更呛更辛辣,偶尔还抽一些雪茄,茶水也不离手,怕是晚上更睡不好了。 沈清徽睡不好这事,陆景洲也不好多说,有些事,到了三十多岁这个年纪,旁人说了,那些道理怎么会不懂?无非是某些伤痕在生活里落下了印子,烙的难眠。 “茶还是白天喝最好,晚上喝了容易失眠。”陆景洲有意无意。 “加几粒酸枣仁试试。”沈清徽坐在木质贵妃椅上,随意说了一句。 “酸枣仁?” 陆景洲有点兴致,抬眼往茶架上看了看,还真看到了一瓶珍藏的陈年酸枣仁。 “这玩意,也不怎么值钱。”陆景洲拿起来看了看,茶架上的茶叶是按照珍贵程度摆放的,这瓶酸枣仁是陈年的珍藏,但也在最下面的位置,看起来价格也不高。 “管用不就行了?” “这单独泡?” “泡茶里也行。” 陆景洲一听,真捏了几粒加进了龙井茶里。 然后又托茶艺师换了一副杯子,静泡了几分钟,再倒了一杯递给沈清徽。 沈清徽尝了尝,也不知是环境的问题,亦或者是江鹊买来的那份特殊,再喝这一份,只觉得少了那一分微微的酸口。 其实并不影响,但多了那一丝酸,让茶叶更清口。 沈清徽只喝了一口就放下了杯子,“你这茶该换了。” “我平日里也忙,一天一壶茶已经不错了,对了,我听周彦说你养了只喜鹊?你这时间这么金贵,要是喜欢鸟,我给你找几只金丝雀养着。” “你懂什么,喜鹊叫喜,”沈清徽轻笑一声,然后转而想到什么,“你下周,说是去你马厩?” “嗯,从国外新买来几匹马,到时候跑跑看,”陆景洲笑一声说,“老宋也托了人买了匹汗血,花了老鼻子钱了,还告诉我那是他儿子宋泽贤看中的,那孩子整日跟沈明懿混在一起,还能懂马?听说这些日子老宋紧着驯那马,说要跑一圈惊艳我呢。” 沈清徽本对这些游戏无感,这会倒是想到什么,他从口袋里摸了根雪茄咬在嘴里,偏头点了,“行,到时候我给你捧个场。” “可难为沈总抽时间了。”陆景洲哈哈笑了两声。 这会,毛玻璃门被人拉开,侍应生引着江鹊进来,陆景洲往沈清徽那看了一眼,沈清徽倒是当他不存在,他左手指尖还夹着细雪茄,右手捞过茶杯,给江鹊倒了杯茶。 “喝了休息会,我们等会回家。” “好。” 陆景洲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眼,小姑娘是年纪不大,黑白条纹的针织短袖,下半身一条白色的半身裙,刚好到膝盖,平底鞋。 身材比例很好,却偏瘦,杏眼,鹅蛋脸,五官耐看有种温温柔柔的感觉。 小姑娘眼尾红红……沈清徽衬衫上那湿|痕,像有了解释。 这么多年了,除却某次意外,陆景洲还没见过沈清徽身边有过什么女人。 这姑娘看着年纪小,大概是什么朋友的女儿? 然,下一句,就让陆景洲察觉不是那味了—— 沈清徽给她倒了杯水后,偏头问了一句,“感冒还没好,鼻子不适,闻不惯这味告诉我,我熄了。” 江鹊摇摇头,抬眼看了看,是头回见沈清徽抽烟,那回看他深夜卷烟丝,却一次没见抽,这会指尖夹的,是一支细细的,深木色的雪茄,有暗色的金丝纹路,并不如烟的味道,反而闻了有种淡淡的木质香与茶香,细嗅,还有种上好香料味。 江鹊是头一次见人能将抽烟这种动作都做的温存诗意,教人看的心口暖,也是头回闻到好闻的雪茄味。 以往别的男人抽烟,烟味呛的人难受,吞云吐雾也跟优雅不沾边。 但沈先生,好像做什么,都有春风融雪的斯文。 江鹊鼻尖有点酸,皱了皱鼻子。 陆景洲没说话,却看到沈清徽将指尖的雪茄取了,直接折成了两截,扔在了桌上烟灰缸里。 陆景洲还是默,他是知道,沈清徽爱好也就那些,雪茄也算是其一,单看烟支上的暗金脉络,都能猜到价格不菲,静置搁那,自己灭了也好啊。 就因一姑娘皱了皱鼻子。 沈清徽可不是什么事事顾着别人心绪的主,他做事恣意,哪还能看别人心情脸色? 江鹊是仔仔细细喝完了一杯水。 茶艺师来收了杯子。 “谢谢。”沈清徽道了句谢,也站起来,顺道儿将椅子推回去。 “沈先生您客气了。”茶艺师脸色微红,端了木案撤出去。 “下回见。” 陆景洲也送客。 沈清徽手机响了,看了一眼号码,打了个招呼,让江鹊在这等两分钟,然后折到一旁接电话。 陆景洲和小姑娘站在那。 打量几眼,似也是犹豫,沈清徽的闲事儿也不是人人能管。 但看在这姑娘年纪小的份上—— “沈清徽,他可不是什么二十多的年轻人,”陆景洲淡淡说了句,“他这个圈子,比沈明懿的深得多,他待你好,不意味他没有危险的的时候。” 江鹊能看出来,这个陆总跟沈先生熟识。 要是以往,她确实可能会又一次变成鸵鸟。 但这次,江鹊咬了咬唇,头一次,抬起头来直视着一个陌生人。 是因为沈先生又一次给了她一些勇气。 她慢慢说,“但我相信,沈先生是个好人。” “……” “我也不知道他的圈子,”江鹊还想说点什么,唇动了动,说,“我只想沈先生晚安。” 是想说希望沈先生每天睡个好觉的,但转念想到那是他们的“秘密”。 ——陆景洲不是没在心里想这小姑娘说什么。 结果后面这一句,还差点把陆景洲逗乐了。 沈清徽打完电话,对着江鹊招了招手,江鹊回过头来,认认真真说,“陆总,再见。” 陆景洲倚靠着门,就看着那小姑娘拎着一环保袋朝着沈清徽小跑,也不知说了句什么,沈清徽靠向她偏头听,唇角勾一点笑意。 突然就想起来之前沈清徽说的:喜鹊叫喜。 叫不叫喜不知道,是知道沈清徽终于又笑了。 第15章 不想看她染上污浊 江鹊跟着沈清徽出来,外面太阳烈,沈清徽让她在阴凉里等他把车开过来。 江鹊点点头,就站在茶楼门口等他。 这回手机震动,是白蕊给她发的信息,让她这两天去打扫巴黎皇宫顶楼。 说是沈明懿可能会提前回。 江鹊回了一句好,遂又将手机收了起来。 这会熟悉的黑色越野也开了过来,沈清徽探身,将副驾的门打开。 江鹊上车,凉爽的空调瞬间驱散了不少的热意。 沈清徽是在开车的时候顺道看了一眼手机,给江鹊的那张卡也是他常用的卡,回回消费都发来短信,这回却没收到短信,原本是可以只当是延迟了。 “都买齐了?”沈清徽问了一句。 “买齐了,”江鹊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个纸质的购物袋,黑白的,上面那个logo很显眼,“也不知道沈先生用什么牌子的,我……我买了这个。” 然后江鹊又从口袋里摸到了那张银行卡递给他,“还有这个。” “没用?” “没……”江鹊咬咬唇说,“就当……就当送您的礼物了。” 投桃报李的道理,还是很早前外婆一直告诉她的。 江鹊深深地记得,尤其是身边待她好的人不多,那些对她好的,她更万般珍惜。 尽管在某些片刻里,江鹊也有想过沈先生其实也不单单是只对她好,或许更像是他骨子里的风度与温柔,刚才在茶室,哪怕是对一个侍应生,他都会礼貌道谢,还会将椅子推回原位。 在她眼中,沈先生本身就是谦谦君子。 她也只是渺小而平凡的一个,能被他这样对待,其实已经很心满意足。 “你这礼物可远比那几只龙沙宝石珍贵多了,”沈清徽没接那卡,“你先收着,我平时闲散惯了,有什么东西,还要托你去买,家里缺些什么,我也不一定能发现,你直接一起买了,这任务就交给你了。” 这样听,江鹊这才松口气,不然直接给她这卡,可真是收的不安心。 下午的时候,江鹊做好了饭,琢磨着晚上的时候去巴黎皇宫一次,白姐也没说沈明懿具体什么时候回来,但是那么大的顶楼,一天两天可打扫不出来。 这几天每天都去一次,多活分次做,也不会那么累。 饭桌上,江江鹊刚说了,沈清徽讶异,“刚想说我要去那附近跟朋友叙叙旧,正巧把你送过去,晚上没车回这里,我再把你捎回来。” 这让江鹊有点不好意思,说好像把您当司机了。 沈清徽也不甚在意,他给她盛了碗汤说,“那也总比你一个小姑娘深夜独自走夜路安全多了。” 饭后时间也正早,沈清徽开车把人送过去。 而后似也是不太放心,主要是沈明懿这个地方鱼龙混杂,但也好在是沈家的产业,沈清徽虽不插手但起码在这也没人敢乱来。 保个江鹊还是小事一桩。 沈清徽停了车说,“我就在附近跟朋友喝茶,你有事情给我打电话,晚上九点,我在这等你。” “好。” “不要自己一个人呆着,不放心叫个保安跟着,说我说的。” 江鹊抿抿唇笑了。 上回这样被人叮嘱,还是外婆。 沈清徽是坐在车上看着江鹊进去的,停车场上没有什么人,很寂静,多在车上坐了一会,偶尔也看到有几人从里面走出来,穿着性感暴露的女人搀扶着喝醉的男人,搂抱暧昧,肥胖的男人还借着酒意揩油。 是夜幕下掩藏的污浊,又或者是在这个物欲横流的社会下,藏起的欲|望,都在深夜更加肆意张扬,成了默认的潜|规则? 只是在这一刻,沈清徽很不想看到有一天,江鹊也步入了这堆污浊。 在他三十五年的人生里,意外的事情只有那么寥寥几件,而前面的几次意外,都叫他承担了极大的伤害。 可人生从来都不是一帆风顺风平浪静。 沈清徽拿着手机,在给程黎拨电话之前,有短暂地犹豫了那么几秒。 是否选择拨出一通电话、是否在某一刻突然悲悯下了车、是否在某日任由小姑娘依靠在自己衬衫上落泪,其实都是命运的巨变。 只是当时在思考选择的那几秒,谁都不会想到故事又会朝着哪个方向发展。 这一日或许普通,但却是生命里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只是当时,以为只是自己做的最随意的一个决定。 沈清徽给程黎拨了一通电话,让他查查沈明懿身边的江鹊。 只回忆起那天经理说的,说是江鹊的哥哥被人骗了欠了不少钱。 程黎的答复很快。 是岱省春新市春新镇人,这个镇子算是北方的偏远镇,是跟着外婆的留守儿童,父母南下淮川做生意,还有个哥哥江志杰,这显然是个重男轻女的家庭,江志杰打小就跟着父母生活在淮川。 江志杰成绩不好,只上了个技校,但谈了个家境尚且不错的女友,早几年南下澳|门打工,结果没赚了多少钱,反倒是染上了赌。 后来据说是听了什么亲戚的话,开始四处借钱,欠的钱越滚越多,那阵子是有不少债主催债上门,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家庭,偿还不上这么高额的债务。 变故就是这一年发生的,高考前夕,江鹊被办理退学。江家东躲西藏,但江志杰越是没钱越想赌,幻想一夜暴富,于是还是被人顺藤摸瓜找到,江鹊也正是在这一年被沈明懿拉了去。 好像很寻常的故事,但沈清徽听完,一言不发。 “沈先生,你要管这事?” 程黎见沈先生好半天不说话,小心地问了一句,但也是有点为难,毕竟程黎还没见过江鹊,但是跟沈明懿挨着的,能有几个纯洁善良的。 程黎跟在沈清徽身边也有数十年了,他深知到底沈先生的心疾,让他夜不能寐的,归根结底,就是前些年他太善良。 “沈先生,我多说一句您可能不太喜欢……我觉得这事,您还是别插手……” “我不插手,”沈清徽淡声说,“但我不想看江鹊以后……” 后半句,是没说出口,他从口袋里又摸了一根雪茄,索性不再多说,“你去忙,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好。”程黎不多言,沈先生是有分寸的。 恰好这会电话来催,沈清徽应了一声,说马上就到。 江鹊到巴黎皇宫的时候难得今天心情不错,尤其是沈明懿不在。 顶楼是沈明懿的私人地盘,其实平日里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来,只有几个侍应生在这偶尔上来一趟。 顶楼开着灯,灯光映衬的走廊都金碧辉煌,不知道沈明懿之前从哪里搞来了油画,希腊罗马柱旁边挂着油画,只让人觉得像暴发户。 现在空无一人,安静到有点瘆得慌,但江鹊却觉得难得悠闲,说不定早点打扫完了还能去那露台上看一会星星。 江鹊从杂物间拿了清洁工具,顶楼的房间不少,二十多间应该是有的,江鹊简单分了个区,仔仔细细的扫地擦地擦拭摆件。 拎着拖把出来的时候,电梯正好打开。 江鹊一抬头,对上一双哭红的眼。 是祁婷。 头发有点乱,又换上了性感的裙子。 祁婷本身的长相其实很有气质美人的感觉,但是总是浓妆艳抹,像高冷御姐。 白蕊鲜少给祁婷安排拍摄的活,偶尔只拍一些性感系的写真,有个微博账号专门运营——当然不是祁婷本人用。 白蕊给祁婷安排了很多陪酒的,江鹊是有听说过,这个来钱最快,但是也要看档次,比如有些男人纯属出来装逼,压根不会给多少小费,但祁婷来者不拒,大大小小的酒局通通都可以接。 所以有女孩笑她,说祁婷真是想钱想疯了,上回有个变|态老头,让脱光了学狗叫,桌上厚厚好几摞钱,叫一声给一叠,别的女孩都不肯,祁婷面无表情去了。 江鹊虽然心疼,但总不好多说什么。 江鹊静默了一会,祁婷也看见她了。 祁婷手里拎着几瓶啤酒,朝着露台走去,路过江鹊的时候,问她来不来。 死一样平静的语气,像极了佳思跳楼前,两只眼睛死寂。 江鹊是怕祁婷想不开,点了点头,然后将拖布放在了墙角。 沈明懿顶楼的露台很漂亮,没有封,皮沙发,躺椅,秋千,一应俱全。 祁婷拎着啤酒靠在窗台上。 窗台下面,是几十层楼。 可以看到巴黎皇宫亮着灯的喷泉汩汩流动,还有外面繁华长明的马路。 “我这一辈子,就亏在了两个字上,”祁婷面无表情地看着下面,“就是因为我签了个名字,摁了个手印,欠了三百万。” 祁婷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她的事情。 她觉得,都是出来赚钱的,赚钱才是最重要的,知道你我的童年经历感情经历,什么用都没有。 “我和刘东凯在一起八年多了,大学毕业后他想创业没有钱,贷遍了所有的银行公司终于开了,”祁婷说,“他说以后跟我结婚,公司是送我的礼物,说法人是我,他和他哥们负责公司的事情,我特别开心,你知道吗?” “我以为我们再过两年就可以结婚了,他的名字失信了,让我帮他贷款,后来公司出了事,我才知道背后欠了那么多钱,名字都是我的,他抽的干干净净,说实话,我那会刚毕业,我挺不甘愿,可是他真会哄啊,哄得我那样都不想分手,怎么可能舍得啊,八年,他常常跟我说,除了他,谁还能跟我在一起,对啊,除了他还能有谁?” “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他早就跟一个女的领证了,女的是老师,不知道他有个谈了八年、为他放弃尊严的女朋友,”祁婷扯扯嘴角笑说,“他还找了份体面工作,买好了婚房,年底结婚。” 第16章 沈清徽的圈子 “我其实挺想从这跳下去。” 三百万,在淮川这个大城市,说多不多,说少不少—— 是淮川半套房,也是普通人穷尽一生都赚不到的天文数字。 “我爸妈早早离婚,我妈改嫁,我爸另娶,我从小就希望有人爱我,有人愿意爱我,我什么都愿意给他做,”祁婷喝了一口酒,捏着啤酒瓶说,“以前老笑有些女人被渣男pua了,现在我才明白,都是女人自我感动,以为拙劣的情话就是天大的好。” 江鹊从来没有安慰过人——也不能说没有,至少以前安慰过佳思,但是她的安慰好像太渺小了,她不知道佳思在决定跳楼的时候想的是什么,只能知道,在那一刻,她看不到希望了。 希望,是个很虚无缥缈的东西,但是也能撑着人一点点坚持。 “祁婷,你要好好活下去,”江鹊慢慢说,“你才二十三岁,你以后能有更好的人生,会遇见更好的人……遇不到也没关系,我想到书本上有句话。” 江鹊记忆深刻。 “自己一个人也要活成一支军队,”江鹊问,“你一个月可以赚多少?” “抽完是三万。” “三百万,一个月你攒两万,十二年可以还清,”江鹊算了算,“到时候你才三十多岁。” 祁婷愣了一下,下意识问,“我出来还能干什么?” “看你喜欢什么啊。” “你想做什么?”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她抿了抿唇说,“我也不知道行不行……我想当配音师,要是当不了,我还能当服务员,当厨师……” 祁婷听着听着,突然笑了。 说到底她们两个人年纪相仿,可到底是祁婷抛弃了尊严,然而在某些脆弱的时刻,沉重的现实与过往压上来,压的人夜不能寐,有时还会在梦里一次次哭醒。 活着没意思,死又不敢死。 但好在当下,就是这样绝望的片刻,熄灭的火光又燃起来,微弱地晃动。 “可我们这样的人……”祁婷瘫坐在沙发上,迷茫地呢喃。 江鹊把她手里的空易拉罐拿过来丢进了垃圾桶,她突然想到沈先生说的话—— “为什么要放低姿态?就算你做错了什么,承担你要承担的责任就好,没有人可以轻视你,包括你自己。你要尊重你自己,”江鹊说,“你是独一无二的,要堂堂正正生活。” 祁婷愣了一下,江鹊是认认真真说的,她眼底依然澄澈——突然想起来,从没见过这个瘦小的女孩抱怨或屈服生活。 她总是在默默地做自己的事情,每一天都像一棵坚韧的草,吹折下去,第二天依旧茂盛生长,哪怕知道环境恶劣,但依然保留着一丝希望。 “你去忙你的,我喝完这两瓶就走了。” “你不会……”江鹊迟疑。 “不会,你说的,再还十二年,我就解脱了。” “那就好。” 江鹊松口气,念着沈先生说晚点来接自己的事情,索性要去早点继续打扫了。 祁婷坐在沙发上看着江鹊的背影,只是记得这姑娘还比自己小,回回都欺负的看不下去了,但是也不哭,也不抱怨,好像生活再苦都能苦中作一点乐。 江鹊早早去打扫完了自己原本想的几个房间。 下楼的时候,正撞见了大厅经理。 大厅经理是认得江鹊的,回回都跟在沈明懿身边,一次两次的就算了,这可是三年。 怎么说,经理都猜测这是沈明懿身边的红人。 “咱们这来了新的董事,听说是国外留学回来的,是得了沈老爷指派的,今天刚落地就来交接手续来着,好像过几天才正式入职,怎么说,应该都得等沈少爷回来。”经理跟江鹊一块坐电梯下去,似乎想缓解点尴尬,“真年轻的小伙子,才不到三十。” “你也能升职的。” 江鹊干巴巴,不知道说点什么。 经理也笑笑,“托您吉言了。” 恰好这会电梯门开了,经理跟江鹊道了别。 江鹊也没地儿去了,一看时间,这才八点多,沈先生说九点,她就在这等半小时好了。 是记得沈先生的叮嘱的,要注意安全。 所以江鹊去了大厅一角的休闲沙发上坐着,旁边不远就是保安。 她手机太老了,也没什么好玩的,干脆就在这坐着看人来人往。 外面一辆黑色的奥迪停下来,江鹊胡思乱想,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什么名模或者小演员下来。 但是下来的不是女人,是一个男人。 商务西装,拎着商务皮质公文包,像个成功人士。 有人从里面小跑着出来迎接他,门口的旋转玻璃门恰好反光,江鹊当时还没看到那人的脸,还在心里猜测,大概就是经理刚才在电梯里说的,沈老爷指派过来的留学精英。 她还心想,沈明懿确实没什么管理天赋,指派个人来也好。 但是下一秒,旋转门被推开。 那人走进来。 江鹊端坐在沙发上,只看到那人一个侧脸,忽然感觉时间像停顿在这一秒。 她的汗毛倒立,刚才原本惬意的温度就在这一刻开始变冷。 男人与人握手淡笑,听不清楚说的是什么。 可却让江鹊的身子有点控制不住地发抖,原本封存在记忆里,多年都没有出现过的噩梦,就随着这一抹身影,被唤醒了过来。 江鹊一动不敢动,僵硬地把脸转过去,可是某些破碎的画面如同一闪而过的刀,无形中给她致命一击,割的她喘不过气。 其实只有短短地几秒钟。 视线慢慢转过去,那身影早走了。 突然一杯柠檬水被放到了江鹊的面前,她惊恐地抬头,却发现是经理。 “吓到您了?” “没、没有……”江鹊的手心一片冷汗,有点控制不住地颤抖。 “看您在这坐了一会,给您送杯柠檬水,要是饿了,我让人给你送点糕点。” 经理很会做人,识眼色,在巴黎皇宫这个圈子里呆久了,熟面孔也就这几个,他还是很会攀附的。 且说现在沈明懿折磨江鹊,指不定以后那天转了想法,自己多围好关系也不会出错。 江鹊僵硬点头。 经理要走。 江鹊声音颤了颤,“您说……新来的那个,那个董事……叫什么?” “封远弘,”经理问,“怎么啦江小姐?” “没、没事……” 江鹊摇摇头,经理说那他就先去忙了。 江鹊点头,想端起水杯喝一口,是加了冰块的柠檬水,入了口,又酸又苦,杯子冰冰凉凉,这苦酸的冰水一下灌进去,江鹊被呛咳到。 封远弘,还真是封远弘。 江鹊的脑子空白了一瞬,手里的柠檬水也再也喝不下,她只想快点走,快点离开这里。 江鹊从巴黎皇宫出来,沿着那条马路走了几步,也不敢走远,看了一眼手机的时间,是八点四十五。 犹豫良久,想提前告诉沈先生自己的位置。 那串号码,就躺在自己的手机通讯录。 这还是江鹊头一回,这样想拨打这个号码——哪怕是单单只听一听沈先生的声音,好像都能抚平惊慌不安的情绪。 江鹊思考,这个时间打过去会不会吵到他?会不会影响沈先生跟人叙旧? 江鹊从来都是谨慎敏感的,很少有这样算是冲动的时刻。 那几声“嘟”的提示音,都仿佛将时间拉长。 终于,电话接了。 “沈先生。”江鹊小声叫。 “是……江小姐?”电话里传来了一道陌生的男音。 江鹊呆了呆,重新看了一眼号码,没有拨错,那十一位号码,一眼就记在了心里。 她存入通讯录的时候,一遍遍确认过。 “你没有打错,我是沈先生的助理程黎,沈先生在这边喝了点酒,还喊我来开车的,您在哪边?我过去接一下您。” 那边的男人解释了一句。 “我……我在城市大厦门口。” 已经走了一小段路了,江鹊抬眼看了一眼标识牌。 “好,我大概五分钟就能开车过来,您在原地稍等一下。” 江鹊应了一声,挂了电话之后默默站在原地,像放学后等家长来接的小朋友。 熟悉的越野很快开过来,车窗半落,只是这回开车的人不是沈先生。 车子在路边停下,江鹊自觉想去后面——开门之前,是有一点点小小的希望,希望哪怕能在后座看到沈先生。 但并没有。 江鹊乖乖上了车。 “沈先生那边临时组了个局,也是多喝了几杯,沈先生平日不喝酒的。” 程黎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小姑娘就瑟缩着坐在后面,坐姿也是规规矩矩的,有点小沉默,但是看这张脸,以及给人的直觉,的确不太像什么坏女孩。 ——程黎今年也近三十出头了,尤其是跟在沈清徽身边这么多年,什么样的人没见过,脸上的笑是真是假,一眼就能看出来。 这姑娘,也难怪让沈先生“特殊对待”。 程黎想多说点什么活络下,但是小姑娘话并不多,偶尔也t不到程黎说的笑话,就一双眼睛茫然的看着。 得了。 程黎不说了。 只是到了地方,江鹊有那么一瞬间的恍然。 是本地高档的温泉酒店——其实并不是天然的温泉,是人工加热,但池中铺了鹅卵石,跟天然的难辨真假。 尤其是这酒店装修也是中式园林风,假山景,人工溪,木质桥栏,偶有茂盛的绿萝与紫藤垂下,如梦似幻,倒也更像古时候达官显贵的私家度假山庄。 能在市中心有这么一个地方,背后的老板自然可见一斑。 ——上回听说这,是云北谦跟人开玩笑,说是这酒店真牛,不接待散客,只接会员,怎么入会员呢?竟然还得看资产证明,当时桌上的人哄笑。 程黎停了车带着江鹊过去,也就在这短暂的一秒,她突然有那么一点意识到。 就在今天,陆景洲说的那一句,“沈清徽的圈子,可比沈明懿的深得多”。 后面还有半句,沉沉敲在心口。 ——他待你好,不代表他没有危险的时候。 第17章 妄念 这应该是江鹊第一次进入沈清徽的世界。 程黎带着江鹊往前走,左拐右拐,这里像世外隔绝,每一处都是曲径通幽,最终在一扇木门前停下脚步。 程黎先是敲了敲门,里面一道男音说了声“进”,程黎这才推开了门进去。 里面确实别有洞天。 青石砖墙,木质围栏,人工溪,溪里还有几尾红白相间的锦鲤,墙上也有书法挂画,分外的一股贵气,落地玻璃窗外是一方花园,外面亮着暖色灯笼光,能看到假山造景和茂密绿植。 房间内,中间一张矮木方桌,桌上有茶杯和一些模样精美的小食,桌边的中式太师椅上坐着几人,三男一女,显然这是饭局后消遣的地方。 江鹊只认出了陆景洲,但桌上没有看到沈清徽。 那些人见到江鹊,打量了几秒—— 其实说不清楚这是一种怎样的目光,只觉得冷而利,像一把锋利的刀刃,只要看一眼,就能将人从内至外看个通透。 依照着江鹊的感觉,这些人应该都是一些大人物,跟去巴黎皇宫的根本不是一个档次。 江鹊有点无所适从,那个女人倒是看了她一眼,然后弯唇笑了笑,但是笑容也并不是由自心底。 她一头长卷发,知性优雅,身上一件裁剪得体设计简约的裙子。 “过来坐。”她朝着江鹊示意了一下。 江鹊是有点怯,桌上另外三个男人似乎也没太在意,只有陆景洲简单介绍了一句,说是沈清徽的人。 “沈总是破例了?”公子甲笑了一声,视线游离在江鹊脸上。 像是再看一个物件,然后衡量着这个物件的价值和能带来的利益。 “跟沈总多久了?”公子乙似乎有点感兴趣,一手夹着烟,在水晶烟灰缸上敲了敲。 “才几天……”江鹊其实想纠正并不是“跟”,自己也只是在别墅里照料沈先生。 “高中生?还是被沈总资助的大学生?”甲眼神盎然兴味,有点惹江鹊不舒服。 “是有点意思,刚才头回见沈总发火,那个女的叫什么来着?”乙眯眼想了想,“嗨呀,都想不起来了,只记得姓于,也是特清纯那挂……” 陆景洲是看到江鹊无措的样子,打断了那两人,“行了,这么八卦干什么?看不见人家小姑娘胆子小?” “这不是有点意思么,这么多年,沈总身边多个女人,也没想到还是好这口啊?” 这个“还是”,说的意味很深。 “你早晚折嘴上。”陆景洲笑一声。 话题后面带过去,那几人又聊了些投资和股票的事情,太高深,江鹊听不懂,又觉得坐在这都很干涩,那女人没掺和这些话题,伸手将桌上一个荷花模样的糕点递过来让江鹊尝尝。 “谢谢。”江鹊小声说了一句。 “这是陈总特意找了一个师傅现做的,说特意送沈先生尝尝,师傅先前是做国|宴的,可真是难求。” 女人接了一句,寥寥一句话,把登天难的事情说的轻松。 江鹊只觉得小碟里的荷花酥像一块咽不下去的金子—— 千层酥皮,比纸薄,嫩生生的粉白相间。 原来,沈先生的生活,是这样,而她那几天做的那些菜…… 心口有一点酸酸的。 这会,侧房的推拉门开了。 江鹊捧着一块荷花酥,才咬了一口,含在口中,干干的,一点淡淡的甜,她只能用好吃来形容。 一回头,看到沈清徽从侧房出来。 浅蓝白色的条纹衬衫,黑色的休闲西裤,那种矜冷的气质,却分外轻熟斯文。 大概是她的滤镜——明明桌上这几个男人的容貌也都很好看,却比不过沈先生,总有一种春风一般的暖意。 ——要不是程黎说他喝了酒,江鹊都没有看出来。 沈清徽视线落在江鹊脸上,小姑娘眼神都亮了亮,像看见了救星。 刚才那点火气,总归是消下去了。 然后他弯身拿起了搭在一椅子上的外套,走到江鹊身边,手搭在她肩上拍了拍,“你们继续,我们先走了。” “行,这回好不容易托陆总请到了沈先生,倒也没想到遇上那下三滥的女人,让沈先生不悦了,下回我再请客,到时候做好检查工作,”甲乙站起来,然后示意站在一角的侍应生把东西拿过来,“早些时候就听说沈先生爱喝茶,这是我从顶级茶庄订来的龙井,那树一年才产几十斤,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以后生意上还要多仰仗沈先生了。” 一番话,说的圆滑。 沈清徽略敷衍不耐,“给陆总,我家还不少茶。” “那我看这小姐挺愿意吃荷花酥,下回我叫师傅做了送过去。” “再说,先走了。” 沈清徽没再听这些奉承话,眼神落在江鹊身上,示意了一下,江鹊赶忙走到了沈清徽身旁。 甲乙脸色稍稍一僵,还是奉承着笑意送他们出去。 程黎已经去了车上等着,看起来是要充当司机了。 江鹊跟在沈清徽身边,会想到那几个大人物对沈清徽的恭敬和用词,心下这会大抵也能猜到沈先生的地位,心里也是有那样一点空空的。 他们之间,好像云泥之别。 只是又想到刚才那人说的什么沈先生发火,于小姐…… 江鹊是没法猜的,出去的路上悄悄看了一眼,沈清徽的脸色没太变,看着挺正常的。 “喜欢吃那荷花酥?”沈清徽偏头问了她一句。 “还……还好……”想到是什么国宴师傅,江鹊只觉得那应该更像金坨子。 “喜欢的话改天我找了来给你做,”他哼笑一声,“别人找的,总归是不放心。” 只是很随意的一句话,却好像是说出一些平日不会说的话。 江鹊根本不知道沈清徽的生活是怎样,在她的眼里,沈先生是儒雅有学识,待人礼貌温和,从来不知道沈先生发火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这一句话,是否又意味着他很难相信别人? 出来的时候,程黎给他们拉开车门,自觉一句不多问。 沈清徽在上车前想到,晚上的时候江鹊好像只惦记着要去巴黎皇宫打扫卫生,饭都没怎么吃好,于是在上车前,沈清徽问了她一句,“饿不饿?” “还好……” “回了家,可没零食给你垫肚子。”沈清徽故意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江鹊一抬头,对上沈清徽含笑的一双眼,是有点不好意思,然后小声问,“不耽误您时间……” “耽误什么,一晚上的时间。”沈清徽笑着说,“想吃什么,我带你去。” 江鹊还真有点犹豫……吃上,她从来都不挑。 不到十点,沈清徽倒也不太急着回去,问江鹊明天要不要上班来着,江鹊摇摇头,说自己腿受伤没好,短期应该不会有什么安排。 沈清徽看她有点选不出来。 他平日去的酒店和馆子估计这姑娘也吃不惯,不过想起某回饭桌上,一老总说自己那二十多岁的女儿就喜欢吃乱七八糟的东西,那些花里胡哨的小吃,还说起了一条街。 年轻的小姑娘应该会喜欢,沈清徽想到了那条街在附近,倒是也不远,正好走着过去,也就当茶后消食了。 沈清徽跟程黎说了一声,去那边街口附近等着。 程黎答应下来。 “走,带你去走走。”沈清徽对江鹊侧了侧头。 江鹊赶紧跟上去。 晚上十点多,人行道上的行人依然不少,尤其是附近有个地铁站,可能是刚停一站,出口那边涌出来不少的人。 淮川是个一线大城市,外来人口占了三分之二。 迎面来一拨人,江鹊只垂着视线胡思乱想,冷不丁手腕被捉住,然后往旁边带了一下。 江鹊还没反应过来,脸颊蹭在了沈清徽的衬衫上,这才看到,是有人拖着行李箱匆匆赶路。 “当心点,看路,”他拉着她的手腕看了看,“没撞到?” “没……” 清冽好闻的檀木香一下钻进鼻腔,融合一点淡淡的酒味,成了另一种诱惑的禁欲系高雅。 江鹊撞上沈清徽的视线,那样一双深邃的深琥珀色的眸子,像皎洁神圣的月光。 人间的情|欲,好像与他不沾分毫。 ——也正是与他短暂地对视的这一秒,江鹊心里忽然有点更难过。 他的生活、他的阅历,她连几百分之一都不能与之比拟,可他却偏偏用那样温柔的语调跟她说话,那样小心地照顾着她的心绪。 有时候,也让江鹊以为,他对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自己只不过离他近一些,就妄想这种温柔是仅仅对她。 这样冒出来的一点妄念,让江鹊无地自容。 人潮散去。 马路两侧的路灯温暖落下一束束光,马前面是一个红灯,车流停住,可纷乱的声音没停住。 沈清徽静默了几秒,低头看着江鹊。 细细一截手腕,见到他时,眼睛里也有了一点清亮的光。 沈清徽这三十五年,泡在沈家这个大染缸里,跟单纯远沾不上一点关系,与其说是他儒雅谦逊,倒不如说是他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圆滑淡然的态度,让谁都抓不住把柄。 人生已经过了近三分之一,他见惯的是丑恶与算计,从没有过什么想守护的人与事。 至少在前面这些年,他的耐心与温和,是给了猫儿与院子里的龙沙宝石。 就在这样酒后失神的几秒里——他突然很想守住江鹊这片净土。 第18章 不会让这个世界弄丢了你(含…… 他仍然拉着她的手腕,他不松开,江鹊就低着头,一言不发,内心却在期盼着,时间要是停留在这一刻,该多好。 他的手也是那么的温暖。 江鹊很贪恋。 但沈清徽还是松开了,像是怕惊到她,然后换了副轻快一些的语调说,“地方在前面,一条小吃街,也是淮川一景了,托你的福,我也能年轻一下来看看年轻人的生活。” 江鹊笑了笑。 来淮川也有四五年了,但还从来都没有逛过这个大城市。 上高中的时候住校,只有周日回家,陈盼一个月只给她300块钱,省着点花,才只够吃饭,还要精打细算,更何谈出来闲逛? 江家是重男轻女,陈盼一个月给江鹊三百,却可以纵容江志杰拿了她的卡刷一台最新款手机,知道后也只是哭几句赚钱不容易。 江鹊觉得自己挺没力改变现实的——那会,也是外婆跟她说,你好好学习,考出去,考远一点,远离他们。 也是那个艰难的时候认识了佳思,佳思跟她不一样,她总是恹恹的,阮家的保姆每周都来送吃的用的,佳思拿回来就直接给江鹊。 每回想到佳思,心里就是一阵难受。 江鹊有点头疼,她是想去祭奠一下佳思,但是听说阮家闹了这么多天,她甚至不知道佳思有没有顺利下葬。 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到了地方,这条街附近有个大学,十点多了还是不少人。 尤其还都是年轻人,还有一些游客,来来往往,各类小馆子都灯火通明。 这个街其实并不算太长,江鹊看的眼花缭乱,尤其是一些吃的就搁在露天,夏天又热,进来之后只觉得被食物的香气和热气裹着。 在喧闹的市井中,江鹊越是觉得沈先生不属于这里,但是侧头看了一眼,他对这种地方好像也没有半分的嫌弃。 倒是路边上有几个女生,眼神和视线惊羡地落在他身上。 江鹊看了一眼两旁,都是什么炸鸡米粉煲仔饭之类的快餐,也有一些各地的特色,江鹊是没吃过,有时候看一眼店铺的环境,她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但是一眼看沈先生身上的浅色衬衫,江鹊总觉得他跟这里格格不入。 又回想起他们刚离开的那地方,那女人随口一句荷花酥与国宴师傅,而现在,他陪她走在这烟火气息的市井小路上,青石的地板也并没有多干净,一角落里还有一些被人丢弃的垃圾。 江鹊有点不知所措,还有一种莫名从心底升腾起来的惶惑。 而刚才对于那一丝温暖的贪恋,让她多的,是羞耻。 江鹊和他沿着这条路从头走到尾,大概是因为心里敏感地想法,走到了出口,也没看着一家想吃的。 出口那外面是一个大广场,通着一条宽敞的路,对面就是高楼大厦,路南是烟火市井,小吃街与老旧小区,路北是纸醉金迷,金融区的玻璃大楼。 好像就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融合的分外违和。 江鹊眨了眨眼睛,看到旁边有一家便利店,里面有在煮的关东煮。 “就……那个。” 沈清徽是跟她一起进来的,江鹊站在店里选了几串鱼丸放在纸杯里,回头看了一眼,沈先生从旁边的冷藏那里拿了一瓶枇杷汁。 “一起结了。” “三十六。” 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扫了个码,付完了钱,从便利店出来。 江鹊咬唇站在他身后,也不是没看到那个同龄收银员女孩想看又羞怯的目光。 外面这个广场很大,旁边有不少坐的地方,江鹊就跟在他身后,随他去了广场边上一处木椅旁坐着。 “在这坐会,等你吃完我们再回去。” 沈清徽就在她旁边,他探手拧开了枇杷汁的盖子,喝了一口。 广场上倒也还算热闹,这个点了,一个是跳广场舞的大爷大妈还没散了,几人在那指导动作,也有老人抱着孩子看。 另一边儿,有年轻人踩着滑板,飞一样地滑出去,然后腾空,滑板就在半空中翻了个圈儿,动作行云流水,几个穿短裤短裙的少男少女惊呼雀跃,看起来应当是跟江鹊差不多的年纪。 江鹊咬了一口鱼丸,默默看着那边 。 沈清徽看向她,明明和那些人都是一样的青春年华,江鹊却远远没有这个年纪应有的快乐,在纸醉金迷与朽烂颓败的两重天里,她好像一个从没真正生活过一次的婴儿。 仍保留着最初的天真,还能看得到人性本善。 沈清徽捏着枇杷汁的瓶子,瓶壁上一小圈潮湿的雾气。 见江鹊视线还停留在那,沈清徽问了一句,“玩过吗?” “没有。”江鹊摇摇头,咽下鱼丸,自己从小到大是连玩具都没有过的,更别谈什么喜好。 遥远的春新镇,大型商场都没有,那时江鹊的一方世界,就是外婆家的小院子,还有南山和北山。 南山上有桃林,有水库,一大片山上种了不少的蔬菜瓜果,外婆在那有一块园子,江鹊不上学的时候就跟着外婆去,外婆可舍不得让她干活,她就坐在桃树下面拨弄几本书。 北山上,起得早可以捡拾蘑菇,有那么几回外婆带她去过,然后在院子里晒干了可以拿出去卖。 所以在她十六岁随着父母进入淮川这个一线大城市的时候,她很久很久都不能适应。 沈清徽不是没看到她眼里的那点小羡慕。 “在这等我几分钟。” 沈清徽站起身来。 “好。” 江鹊不知道他要去做什么,还是点点头。 她看着沈先生朝着那边的商场走去,只以为是他临时有什么要买。 视线一时间不知道往哪里放,只能看到那边的少年站在滑板上,沿着一截没扶手的石梯,石梯是大理石光面,他翘着滑板,旁边的人给他加油。 少年吹了声口哨,翘起的滑板压下去,像一阵自由的风,然后腾空,滑板漂亮的落地,可人没那么幸运,踉跄几步,摔了一跤。 但那个少年没哭,反倒是大笑了出来,好像受伤都是快乐的。 江鹊捏着纸杯,很羡慕这样自由的少年——分明,她今年也才刚满20岁。 就在这一会,江鹊一抬起视线,就看到沈先生从商场里走出来,他依然是长身玉立,手上,却拎着一个崭新的滑板。 江鹊惊异到说不出话来。 沈清徽走到了她面前,将滑板放在地上,脸上终于有了点笑意,“来,试试。” “我?”江鹊脸瞬间涨红发烫,回想那几个少年意气风发,各种夸张的动作,连带着刚才摔的那一跤,江鹊连连摆手,“我……我不会,不行不行……” 沈清徽不以为意,对她伸出一只手,“试试,我扶着你。” “不行,我会摔倒的……”江鹊还是摇头,“我真的不会……” 沈清徽仍然是笑,眼神多了点鼓励,“我带着你,不会让你摔到。” 江鹊视线转一圈儿,那几个滑板少年已经在收拾东西要走了,另一边,跳广场舞的老太太们也要收工回家。 只是这样短短的几分钟光景,广场安静了不少。 一声细碎响声。 十点半了,商场也要关门了。 他的眼神鼓励,江鹊终于多了一点点的勇气。 她握住了他递过来的手,小心踩在了滑板上,滑板晃动了一下,但他稳稳地扶着她。 江鹊额头上沁出来一层薄汗,风一吹凉凉的,几缕碎发贴在脸颊上,刚才心里的害怕和恐慌,好像在这一刻消失了大半—— 并没有摔倒,也没有人嘲笑她,因为有沈先生扶着她。 广场上只有偶尔几个路人了,沈清徽松开她的手,让她保持平衡,试着自己滑一下。 江鹊鼓起勇气,想起刚才几个男孩子的动作,她试着滑了一下,滑板冲出去,风吹起了耳边的头发,她从来没有呼吸过这样的空气,热烈,汹涌,像高中时参加的运动会,跑起来,只能听到风声呼啸,什么烦心的事情都被通通抛在脑后。 ——那个时候运动会也不是她主动报名的,是因为佳思报了接力,江鹊陪着她,然后被体育委员抓去替补800米了。 她一向是怯懦自卑的,什么都不敢轻易尝试,所以也不知道,这风有多自由,跑起来又有多用力,那种奔赴终点的渴望,她从来都不曾体会过。 因为觉得自己太平凡,太普通,所以连开始都没开始,就以为自己会失败。 滑板停下,江鹊没有摔倒。 她从滑板上下来,看到沈先生就站在不远处,似乎在对着她笑。 江鹊拎着滑板小跑回去,一颗心脏跳动的激烈,一滴汗水滑落进眼睛,江鹊胡乱擦了擦。 沈清徽方才折去广场边的小摊上买了一瓶水和一包纸巾。 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纸巾,帮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小姑娘一张小脸,热的发红,一双眼睛,像被水洗过,澄澈透亮。 “歇会。”沈清徽让她在木椅上坐着。 江鹊点点头,胸膛起伏,喝了一口冰水,只觉得整个人似乎都鲜活起来。 偏头看了一眼,夜色下,江鹊的那些藏起的心思,就在潮湿的心里,万千涌动。 “江鹊,”沈清徽转过头看着她,几句话,在喉间百转千回。 沈清徽其实也没喝多少酒,只是饭桌上实在推诿不开的时候,也只喝了半杯。 他从来没有过酒后失态或者冲动的时候,只是在这无人的片刻,沈清徽忽然再不想回到枯寂如死水的生活,其实在某种层面上,他也是一个退缩的、太容易杯弓蛇影的人。 江鹊静静坐在他身边,等着他继续说。 “我希望你做一个勇敢自由的女孩,永远不怕失败,但是在我身边,你不勇敢也没什么,”沈清徽的声音像今天的晚风一样温柔,“我也希望你永远快乐。” 江鹊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重重地点了点头。 他的视线,是落在她的脸上。 夜风很静,偶尔吹动树叶与杂草。 沈清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慢,却像一种坚定的承诺。 “江鹊,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弄丢了你。” 第19章 到我那儿去睡 江鹊跟沈清徽回来的时候,意外看到别墅亮着灯。 程黎停好了车直接先回去了。 江鹊也有点茫然,沈清徽像是思考了片刻——这是他的地方,老爷子是必然不会来的。 能来的,怕是也只有刘妈回来了。 沈清徽输了密码开门,院子里的花依然开的正艳,别墅里亮了灯,他和江鹊进去,果不其然,是刘妈回来了。 在正在拿着抹布,擦一个花瓶。 似乎也没想到后面跟着人,还说,“沈先生您回来啦?我看我那房间里好像有点女孩的衣服?之前来客人啦?” 话音才落,刘妈回头一看,沈先生手里拎着一个滑板,后面跟着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是长发,长得倒是嫩生,一双眼睛有点露怯。 “这位是?”刘妈一愣。 “江鹊,”沈清徽回头,跟江鹊说,“这是刘妈,你喊阿姨也成,之前一直在这做事。” 江鹊在这一刻其实愣了一下,因为没想到这里之前就有别的做事的人,那现在人家回来了,她又该何去何从? “别胡思乱想,上楼睡。” 沈清徽摸了摸她的头发,似乎觉得这话说的也不太妥当,又说,“楼上还有客房。” ——之前以为也只是捡了个小姑娘,也就住一天要送回去,二楼是他的私人区域 刘妈倒是也不多管闲事,道了句晚安,就自己先回房了,临去之前将小姑娘的东西都拿出来,悉数放到了二楼的客房里。 但路过江鹊的时候,这个中年妇人似乎想说点什么。 沈清徽说了一句,“刘妈,你也早点睡。” “哎,是,沈先生,江小姐也晚安。” 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也对,沈先生的闲事,谁都没资格说。 江鹊跟着沈清徽上了二楼,他房间隔壁就是一间客卧,其实也是唯一一间客卧,因为其他的房间,都被他重新设计成了书房和花室温房。 淮川冬天湿冷,说不好什么时候会突然到零下,院子里大部分花都娇嫩,冬天得专程控温。 “滑板我给你挂书房里,有时间想去了就去,”沈清徽忽的想起什么,“天气预报说晚上可能下雨,那客房多年都没住过人,晚上要是窗子沁进雨来,可以来找我。” “好。” 江鹊跟他道了晚安,回到了客房里,客房这个“客”字,就像在提醒她,只是个短暂的客人。 江鹊挺踟躇,也不知道自己在这儿,还能做点什么。 偌大一个淮川市,是没有落脚的地方。 江鹊洗漱了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睡去的时候,觉得听到了外面的一点雨声,然后手上突然多了湿漉漉一滴。 她睡的困了,睁开眼看了看。 这房间其实也不大,床挨着落地窗,外面是真的下起了雨,雨水沿着窗户往下落, 就是一点水,顺着窗子缝隙往里沁。 床就抵着窗子,水珠滚到床上。 江鹊起初是想,能有多大雨?睡一觉起来再说。 结果淮川夏天雨水多密,又过了一会,滴答滴答声音更密集。 江鹊困倦的厉害,从床上坐起来看了看,这雨一时半会也没有要停的迹象,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凌晨两点。 想起沈先生说可以去找他,江鹊肯定不会去,因为沈先生本来就有失眠症,恐怕这个时候早睡了。 江鹊想着一夜也不会太久,就准备往床边挪一挪。 江鹊确实一开始想对了,沈清徽确实今天早早洗漱了躺下,但本来就失眠已久,好半天没睡意,好不容易合了眼,外面开始下雨。 起初想着下的不大倒也可以,但后面雨声密集,他愈发想起隔壁客房那个窗户拖沓着是一直没修理过。 也是因为长久没人住,他也不太许刘妈到二楼来,偶偶尔有一回刘妈上来打扫客房,才说了一句窗户的事,但也没太记在心上。 这会,沈清徽是越来越躺不住了。 江鹊缩在床边迷迷糊糊,一合眼,还做了个短暂的梦,梦见水冲破了窗户,把她冲走了。 “咔哒”一声,江鹊半梦半醒,以为真把窗户冲开了。 结果一睁眼,看到了穿着睡衣进来的沈清徽。 “沈先生……” 沈清徽一眼就看到了挨着床边的江鹊。 本来这张床也没多大,再翻个身,就要掉下来了。 靠窗那边的床单,氤氲开一小圈湿痕。 “怎么不和我说?”是夜,声音都融进了雨中。 “怕打扰您休息……” “准备这样睡一夜?” 江鹊没说话。 沈清徽大约也能猜到她这点心绪。 好一会,她是真没说话,沈清徽说,“到我那儿去睡。” 其实是说不清是因为这夜晚太昏暗静谧,还是因为好不容易熄灭下去的那点妄念开始作祟。 江鹊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睫毛抖了抖,静默了一会,沈清徽也什么都没再说。 只有短暂的几秒,江鹊只能听见外面的雨水敲着玻璃,还有滴答水的细微声音。 很微弱,却又那样清晰。 江鹊慢慢抱着自己枕头站起来。 是很贪恋离他近一点,哪怕明明知道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沈清徽的房间很大,白色与浅灰色的调子,依然也是落地窗,设计很简约的大床,只是有一面书柜,落地窗旁还有一张沙发一张小圆桌,上面放着几本书。 房间里常年点着檀木香。 只亮着一点暗暗的台灯。 “你先睡,我还要看会书。” 沈清徽走向沙发坐下。 江鹊抱着枕头,犹豫了一会,慢慢走向一角。 深蓝色的四件套,江鹊小心掀开一角,床单上还残留着一点点微弱的温度,好像距离……他的怀抱很近很近。 江鹊小声跟他说了一句晚安,沈清徽也没有答应。 本来是背对着他的,但是躺了几分钟,又悄悄转回来。假装闭着眼,又慢慢地把眼睛睁开一条小缝,却不料,正巧对上沈先生的视线。 他像是早有预料,就等着睁开眼睛。 他就那样坐在台灯下的沙发上,手里正拿着一本书,暖光半映在他的脸上,大抵是因为时间与阅历的沉淀,他总有一种格外沉稳的安全感。 就像踩在滑板上的那一刻,被他握着手,就突然一下子有了勇气。 他好似被逗笑。 江鹊这会都没什么睡意了。 她见被沈先生发现了,肯定装睡不下去了。 然后索性睁开眼睛,犹豫了片刻,问,“沈先生,刘阿姨回来了……我在这里,还能做点什么?” 是想问,还留她做什么。 “说说话不也是好的?”沈清徽说,“唱歌挺好听,煲的汤也不错。”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了。 她干脆从床上坐起来,总觉得自己这么侧躺着和他说话不太好,沙发对面还有个单人沙发,江鹊坐过去,好像是有点冲动了,因为没看好距离,这张沙发和他面对面,离得很近。 就这么一刹那,江鹊是可以清晰地嗅得到他身上的甘冽的木质味道,有一点点潮雾,像玻璃上的雨珠。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江鹊只看到了作者名字,亨利梭罗。 “沈先生,您还有别的爱好吗?”江鹊觉得自己在这坐着有点不知所措,想找点话题。 沈清徽还真想了想,“年轻的时候爱好很多,玩过射击攀岩和跳伞,也去过一些地方,正好,我还留着相册,你要不要看看?“ 江鹊点点头。 沈清徽起身,还真去书架上找了找,然后拿下来一本相册,相册的封皮已经很老了,在这个时代,人们都是随便用手机拍几张,相册这种东西可太古板了。 沈清徽递给她,翻到后面几页。 那照片上,沈清徽同另外几个人站在一起,就是很普通不过的留影照,在一些欧式建筑前。 相片框外写着地点:贝加尔湖畔、阿尔卑斯山脉、布拉格广场、伦敦大桥…… 沈清徽跟她讲了一些路上的事情。 其实江鹊没太听到清楚,因为她的视线落在照片上,能看得出来,照片上的他那时还年轻——虽然现在也不老,但总归现在比以前沉淀的更淡然稳重,而那时的他,眼神里仍是意气风发。 这样的沈先生,又会是谁的青春? 这一夜好像很漫长,沈清徽跟她说这些经历,像讲故事似的,江鹊听的入迷,这类话题插不上话,只能笑着夸赞几句。 后来江鹊问他,那您现在还有这些爱好吗? 沈清徽摇摇头,用一句亨利梭罗回她,“这个世界上,闭上眼睛,转个向,人就会迷路。” “那您迷过路没有?” 江鹊托着腮看他,只觉得他眼神好像淡了一些。 她更由衷地从心底敬佩他,这样一个时间与阅历沉淀下来的男人,做什么都有一种春水煎茶的温礼。 “现实出去旅游没有,但在某个时候,”他拿着书,靠在椅背上,目光看过来,她忙低下头,假意去倒茶水,“有。” 是遇到江鹊后,他认知内的什么东西开始出现裂痕。这也应当算是“迷路”了。 手指碰到紫砂壶,被烫了几秒,那点热从指尖烧到心里去,下一秒她便听到他的一声轻笑。 慌乱的行为与躲避的目光,赤|裸地落入他眼睛,无可逃避。 还是个小姑娘。 他比她年长那十几岁,她什么心绪能逃得过? “去睡,还想听,以后讲给你听。” 沈清徽也合上了书。 江鹊有点羞窘,自己小跑回去躺下,沈清徽也在另一边上床,抬手关了台灯。 江鹊小心地躺在一侧,紧张的一动不敢动——从来不敢奢想,竟然在这一刻,跟他的距离是这样近。 江鹊只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夏天的房间里有一点点闷热,雨声与心跳声混着,江鹊是忽然想到了那桌人说的什么于小姐。 她根本无从得知那个于小姐是谁,又是哪个“yu”。能让素来温和的他发怒,是不是又意味着不一般? 江鹊从不知道关于他的过往和曾经,就连这三年里,也没怎么听沈明懿说起过关于这个“三叔”的事情。 一想到是否是有另一个女人与他有过感情的纠葛,或者是曾经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江鹊心口都酸酸的。 她悄悄假装翻身,然后在黑夜中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江鹊第一次敢这样近距离地大胆地看他。 一个夜晚很短暂,却又在这一刻显得好漫长,江鹊总喜欢向前看,因为她这过往的二十年人生里几乎没有什么值得她多停留。 可遇见了沈清徽,她希望时间走的慢一点,也希望永远停留在现在。 “沈先生,晚安。” 江鹊很小声地说了一句。 这么多年来,她其实很明白“自知之明”这四个字的意思,她很明白自己与他的云泥之别,也正是因为如此,江鹊想要藏起这一刻的心动。 沈清徽并没有睡着,清晰的听到了身旁江鹊说的那五个字。 小姑娘那点小心思,浅薄地像薄冰,一眼看过去就化了。因为沈家的缘故,他从小到大接触的都是精英教育,恋爱从没时间谈,时间过的飞快,转眼也就三十五了。 他在沈家的身份其实很尴尬,主要还是因为他母亲的缘故,因为大哥在国外出了车祸早逝,母亲将希望都寄托在他的身上,头两年的时候,精神出了点问题,一度疯|魔化,还要到处烧香求佛,说什么找师父做法,莫让乱七八糟的女人出现在他身边,后来听朋友提起来,传成了他母亲到处求人给他断了姻缘,好让他一心继承家业。 然而沈邺成已经八十六了,还攥着集团里的大部分股权,说白了还是谁都信不过。 二哥的出身,还有他前几年卷入的祸端。 其实他也心知肚明,这些年就算是有女人近身,也都是图点什么,身份,权力,金钱。 唯独有江鹊,他什么都不做,只是在那天出于一时的好心,就这样信任他,觉得他是个好人。 总觉得都已经三十多岁了,当这个鲜活又单纯的女孩出现在身边时,他竟然也有点异样的情绪——多可惜他是三十五岁,没能在二十岁的时候遇见她。 他向来不太在意年龄,而这会,那点喜欢袭上心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连同年龄都被他纳入了思考的范畴。 第二天一早,江鹊特意赶在六点整起来,结果起来的时候,身旁已经不见人了,江鹊心里暗叹,自己到现在都不知道沈先生的作息,但是能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容易睡不好。 江鹊从床上坐起来,卧室的窗帘仍然掩着,他江鹊掀开被子下床,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看到了沈先生正站在院子里拨弄那只喜鹊。 昨夜一场雨又停,天空仿佛被洗刷过,湛蓝明亮,几朵云压低,天气很好。 江鹊站在窗边,只觉得像画。 她洗漱了一番下楼,本以为刘妈也在,但是出来之后只看到了桌上的早餐,没见到其他人。 早餐还是沈先生买的,已经眼熟的店。 昨晚的一夜,他的神色如常,江鹊却心口微微悸动。 “刘妈出门了,应该一会会回来,”沈清徽才说着,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看到上面的号码,沈清徽皱了皱眉头,“你先吃。” “好。” 江鹊有点刻意等他,但是视线晃荡了好一会,沈清徽去外面接了的电话,过了几分钟才进来,但他没坐下,而是拿着手机去取了外套,说,“你先吃,我要出去一趟,等会程黎会过来,你要出去的话让程黎送你。” “好。”江鹊有点讷讷,没反应过来他。 沈清徽也察觉到小姑娘情绪低落了一瞬,他拿起外套的时候停了停脚步,说,“晚点回来见。” “好。”心情终于又雀跃了一瞬。 早餐是买了两人份的,但江鹊只吃了自己的那份,想等着刘妈回来一起吃的,但是没一会刘妈回来,说自己早上已经吃过了,还客气地让江鹊多吃一些。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饭后想去收拾一下桌上,结果又被刘妈制止,说这些活叫给她做就好,但大概也是看出来她有点无措,刘妈笑着说不介意的话做饭的时候来打打下手就好。 江鹊这才松了口气。 江鹊正在跟刘妈说着话,手机响了一声,她拿出来看了看,是白蕊给她发了一条微信,说上午九点到工作室拍几组照片。 江鹊回了一条消息,看了一眼时间,已经早上七点半了,估计这个时候赶过去也差不多了。 刘妈来院子里浇花,也算是送着江鹊出来。 刘妈笑说,院子里这些花,都被沈先生宝贝的很,谁都碰不得,自己也只能给这些兰花浇浇水而已。 说着,外面车子停下,是程黎开车过来,是沈清徽考虑到这里出行不便,也是担心江鹊还要出门。 反正程黎身为他的助理,工作也并不算太忙。 沈清徽是一大早接到了父亲沈邺成的电话,说挺长时间没见了,来一起吃个早饭。 只是单纯吃个早饭是假,估计又有什么事情要说。 沈清徽还是开车过来了。 早些年,沈邺成起家其实一直成后人的谈资,奈何沈家现在家大业大,最早八卦的那几家杂志都赔了一大笔钱,也算是杀鸡儆猴,后来一直没人敢谈。 但没人谈不代表没发生。 大意就是沈邺成本来只是个海归的穷小子,父母也只是在闽粤那边做点小生意,后来沈邺成学成归国,在某个酒会上追求了沈清徽的母亲庄景月。 而彼时庄景月是名门庄家的千金,父亲是港澳的房地产之王,母亲又在知名大学教书。 很难说沈邺成对庄景月的追求是出于一见钟情亦或者是早有预谋,但也正因为沈邺成幽默的谈吐和猛烈的追求,加之长相英俊,很快就让庄景月动心。 也是因为沈邺成那段海归的经历,庄家父母对他也很是满意,最初庄父还让沈邺成做了一段时间自己的助理。 后来二人在一起后,有了庄家的帮衬和提拔,沈邺成也是从房地产业起家,后来逐步扩大了自己的商业版图,涉及至投资,控股等一系列产业。 或许是因为沈邺成出身和庄家的原因,多少对一些东西都是宁可信其有,所以当初费尽了麻烦在一处半山建了庄园,还专程请了人设计。 风景倒是极好,绿木相称,郁郁葱葱一大片,连冬天都有灰绿的松柏,说是万古长生。 沈清徽将车停在别墅前,老宅的管家容叔早早就来等着。 老宅是全中式的装潢,格外的庄重。 一进来,看到唐吉玲正在厨房忙活,五十多岁,保养得当,还显得很是年轻,但是或许是因为最近操劳,脸上也不似之前了。 见沈清徽进来,她想笑着打招呼,奈何沈清徽一个眼神都没给,她讪笑,说,“你爸爸还在楼上歇着。” 沈清徽也没理,径自抬步上楼,容叔开门进来,也只是同唐吉玲淡漠颔首。 这个家,淡漠的要死。 沈清徽去了二楼的茶室,沈邺成坐在一把太师椅上,一边看一本书,另一只拿着茶杯的手颤了颤。 沈清徽在他面前站定,回来这些日子,还是头一回来这。 好像也是很久没见,一向身体硬朗的老头子终于还是熬不过时间岁月,今年初,隆冬天,沈邺成刚过完了八十六岁大寿。 本来确实身体一向很好,但到底也是扛不住自然衰老,几年前中风了一次,虽然后续保养得当,但也是几日几日睡不好,为此找遍了有名的医生,也喝遍了中药,就是不见好,后来又是前不久,阮佳思从沈家小楼上跳下来,那天后老爷子睡眠更差,刚回来的时候还听容叔说了。 “来了。”沈邺成咳嗽了一声,让沈清徽坐。 “不用,我一会要走。” “还怨我呢?”沈邺成看的也淡然,自己颤巍巍倒了茶,又是接连咳嗽几声。 “什么?”沈清徽平淡问了一句,假意没听清,又或者是不知他指的哪一件。 怨可是怨太多了,但人又不能活在怨气里。 “你妈,你去看过没有?” “嗯,还是那样,”沈清徽终于坐下,但是没喝茶,“阿尔兹海默越来越严重了,上回去已经认不出我了。” “我总觉得,我也是这几年了。” “不会,您会长命百岁。”沈清徽讥笑一声,说的云淡风轻,有句话怎么说,祸害遗千年。 “清徽,”沈邺成没计较,他视线看着茶室中间的发财木。 沈邺成这茶室别有讲究。 极为宽敞,最中间的位置,更是种了一棵顶着天花板发财木,发财木粗壮,但外面生了点藤蔓类植物,也不知道是人为还是怎么。 “你看那,只有那棵发财木生的粗壮有力,因为所有的养分都在那儿,这发财木和你年岁差不多,你出生那年我栽的,三十多年越来越粗,倒是也长了点歪枝,我亲手砍的,周围那些藤蔓估计是吹进来的种子,虽然呆了这么多年,又怎么跟发财木比?等哪天我走了,你亲手把它拔了。” 这话意有所指,听着好像在形容发财木,其实呢? 发财木是他,藤蔓是唐吉玲沈睿言。 沈邺成和庄景月的长子沈容信早年过世,老二沈睿言是唐吉玲的儿子。 “这藤蔓在这少说也有几十年,你真当说拔就拔?”沈清徽冷笑,“拔了,房子都要塌。话说回来,你不洒下种子,这藤蔓能长得出来?” “那你以为,我这么多年,让你处理沈明懿的烂摊子,就只拿你当手纸,擦完就丢?”沈邺成看着他,似笑非笑。 那双眼睛,其实已经因为年龄而有几分浑浊,但这样讥笑看人的时候,让人后背生凉。 沈清徽突然想到一句话,并不是每一个老人都是和蔼善良的,沈邺成八十六了,依然精明算计,他即便再厌恶反感,他骨子里也留着沈邺成的血——可他们不同。 沈清徽没有沈邺成那么残忍。 “你直说。”沈清徽突然很不想跟他拐弯抹角。 “这藤蔓早晚得除去,我的发财树,我死了,也得看着他生长茂盛,看他枝繁叶茂,就算是活了这么多年的藤蔓,它也不能顶替我的发财木。” 沈邺成笑了,喝下一口茶,又剧烈地咳嗽起来。 “那也得看你这发财木愿不愿意在你死后还活在你这书房里。” 沈清徽站起来,再也没有继续呆在这的念头。 “清徽,”沈邺成却叫住他,沈清徽脚步顿在原地几秒,沈邺成拿着手帕捂了捂嘴,又是几声枯木似的咳嗽,他说,“我还是能看得清楚沈家哪个人值得托付,晏家那边的事情,怎么说,我死前都会嘱托律师签好协议。” “那是你的事情。” “自从唐吉玲过来这几年年,沈睿言在公司里已经发展了自己的势力,但到底不是经商的那块料,沈明懿更不是,沈家还没乱起来,是因为你妈妈还没过世,在你妈去世前,你跟晏婧晗定下来。” “不劳您费心。” 沈清徽冷笑了一声,没再接上话,径直要往外走。 沈邺成坐在太师椅上,看着沈清徽出去的身影,拿着茶杯的手抖了抖,差点没拿稳。 他已经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掌控这个儿子。 如果说一个人的承受极限是一根弹簧,那曾经被压到极限后,是否会在某一天触底反弹? 更何况沈邺成从没真正了解过这个儿子。 人将死,哪怕是沈邺成也强硬了一辈子,但在某些片刻回想起来,也是觉得惋惜与懊悔。 就比如现在,他拥有无尽的钱财和权势,但是到了这个年纪,没人跟他亲近,就算有人常来看他,也会让他怀疑其目的。 沈清徽从书房出来,结果正看到唐吉玲在门前的走廊上擦花瓶——这事本可以交给佣人,但她亲自来做,只能说明别有用心。 但沈邺成这书房也不是什么普通房间,凑再近也听不清楚里面说什么。 唐吉玲尴尬笑笑,但沈清徽仍旧没有看她一眼。 唐吉玲捏着抹布,目送沈清徽下楼跟容叔打了招呼走。 心下有点恼火,这么多年在沈家一点地位都没有,就算是有了沈睿言,别人也不会把她当成沈夫人。 自打上回沈邺成又去了趟医院后,可以明显看出来身体一天不如一天,她自知自己不该觊觎什么,但是自己也才五十多岁,跟了沈邺成这么多年,不说勤劳也说苦劳,起码后来沈邺成病了,还是自己日夜照顾,况且还有沈睿言和沈明懿。 就算他们的出身再怎么不入流,他们也是沈邺成的血脉。 跟在沈邺成身边这么多年,唐吉玲怎么可能不算计,她也明白,能分得多少家产,才意味着以后有多少地位。 但是,纵然她天天跟在沈邺成身边,也没有看到过他提遗嘱的事情,但她倒是猜测,或许这只老狐狸早就偷偷找了律师做好了公证…… 否则,为什么这么多年,连结婚证都不跟自己领? 沈清徽从沈宅出来,也没急着开车回去,这么多年,他一直将自己置身事外,不想参与沈家那些鸡飞狗跳的事情。 沈邺成发家后,许多远房亲戚也来分一杯羹,起初沈邺成强硬拒绝,但那些人爆料给了媒体,后来沈邺成才松了口,将那些人安插在公司里,但也仗着沈家的远亲的名号,在公司里捞了不少油水。 尤其是现在,沈邺成年事已高,被几家媒体拍到去医院,所以总有些小道在谈论沈家的遗产分配。 乱的不行。 沈清徽有点头痛,但是身陷污浊又岂是远离就能清清白白。 想到沈邺成最后说的那番话,到底还是有点不太忍心,至少,沈明懿今年也才二十一。 就算他顶着沈家的名号嚣张妄为,那也不应该葬送了后半辈子。 只是该说的话他会说,听不听就由不得他了。 于是想到这儿,沈清徽回去喝茶也是喝茶,还是设了导航,决定去一趟沈明懿的模特公司。 江鹊到地方的时候也才八点多,到了之后直接去了白蕊的办公室。 白蕊正忙着打电话,但挂了电话的时候还是给她简单说了说。 江鹊的日常工作其实不忙,甚至可以说是在这家公司里算是工作量最小的那个,别的模特一天需要拍摄几十套或者上百套衣服,江鹊虽然也只是个拍摄内|衣的,但一个月才拍摄两三次。 况且这三年来,江鹊的照片都没有被用商用。 白蕊站在一个专业的角度,江鹊的有点过分瘦,是不太符合标准的内|衣模特,但是现在也很难说是否是沈明懿故意的。 否则一切都没法解释。 白蕊领着江鹊去了化妆间,只化个淡妆而已,只有两组照片要拍,款式也很保守。 江鹊有点担心自己腿上的伤还没好,白蕊说也不碍事,不拍全身。 江鹊这才放心下来。 拍摄的工作挺顺利,至少在第一组的时候很顺利,江鹊也习以为常,因为平日里的拍摄也就只有一些简单的动作,并没有引人不适,加上沈明懿那波人不在,江鹊的状态更好,只用了十几分钟就完成了第一组。 休息的时候摄影师被人临时喊走,化妆师帮江鹊的锁骨扫了点高光提亮。 下一会影棚的门又被推开,江鹊抬起头看了一眼,顿时一抖,他看见梁子硕和宋泽贤推门进来。 梁子硕手里拿着一台单反,宋泽贤单手插袋,进来的时候,笑的放|浪。 江鹊只觉得自己的呼吸一滞。 “刚才拍到哪儿了,继续。” 宋泽贤往前面的沙发上一坐,就招呼着让梁子硕继续拍。 江鹊回想起了上次梁子硕那些有侮辱性的话,脸色瞬间有点不好看,但是她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以光明正大地说不,因为这二十年的生活里,从来没有人教过她。 梁子硕平日里拍的那些,堪称软|色|情写真,什么制服模特,情|趣模特,动作也暴|露,他还从没拍过江鹊。 “来,站过去。” 梁子硕理所当然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好像上次没对她说出那些话。 江鹊心里有点难受。 第二套内衣其实款式也很保守,上面的胸衣是黑白格子,边上缀着白色的蕾丝边,肩带是黑纱,内||裤也是同款,黑白格,只是腰间两侧有两个纱质的蝴蝶结。 江鹊本来就纤细白皙,尤其腰细,线条很美。 因为拍摄的氛围原因,上一组的摄影师指导着造型师给她外面罩了一件灰色的羊绒的开衫,只扣了最下面的两个扣子,特意露出了左边的肩膀。 梁子硕只觉得,看惯了那些身材丰满的女人,会觉得江鹊这样白幼瘦的格外能引人心理骚动。 影棚的中间放着一把深色高脚木椅,江鹊坐上去,然后助理递给她一束牛皮纸包着的芦苇。 门又吱呀一声,江鹊没有看门口,而且那边有一个补光灯挡着,看也看不清楚。 所以也没有看到沈清徽站在那。 他的视线落在江鹊身上。 除却刚把她捡来的那天,意外的窥见。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想法,是只觉得这姑娘太瘦了,而且拍摄的时候,眼神也并不是很自然,尤其是摄影师跟她下指令的时候,她都要犹豫好一会,好像也不是很甘愿。 沈清徽视线又看过去,摄影师是梁子硕,前面坐着的人是宋泽贤。 “你腿抬起来一点,那个羊绒开衫脱下来,小张,把她胸|衣的背扣也打开一下,江鹊,表情楚楚可怜,楚楚可怜懂吗?” 梁子硕丝毫没有察觉到后面有人,故意借着工作满足自己的变|态意念。 江鹊不知所措,小张是摄影助理,只能听摄影师的。 小张是个短发女生,虽然有点看不下去,但是自己人微言轻,况且谁不知道梁子硕跟这帮公子哥关系好?看了一眼过去,宋泽贤翘着腿低头玩手机,装作完全没有听到看到的样子。 小张也有点生气,宋泽贤分明就是沉默的帮凶。 但到底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把后面的背扣打开,然后小声跟江鹊说,“你的手摁着挡一挡。” 江鹊感激点头。 “你放开一点,动作大一点。” 梁子硕一脸不悦,正要上前,脑海中已经想到怎么趁机揩|油,结果冷不丁后面传来一声易拉罐倒地的声音。 一回头。 白蕊也正好来找他,结果一圈没看到人,影棚的门半掩着,沈清徽好像在这,推门进来,手里捧着厚厚几个牛皮纸袋子,果然看到沈清徽站在摄影棚的门口。 门口摆放了不少空掉的饮料易拉罐,还没来得及收拾了,有几个东倒西歪。 “沈先生?” 白蕊一惊,没想到沈清徽在这。 “沈先生?” 梁子硕惊异回头,额头上突然一凉,忽的就想到了那天沈清徽那句好似意有所指的话,他赶忙放下了单反,要过去打招呼。 本来在沙发上坐没坐样的宋泽贤也赶紧站起来了。 房间里的气氛一下冷凝住。 江鹊却站在影棚的灯光下,冷白的灯照着她,她的两只手环着胸,捂着差点要坠落下来的胸衣,背后的搭扣晃了晃,轻微地刮过肌肤,微凉,羞耻更是被放大。 她几乎不敢直视沈清徽的视线——她不知道他是否在看自己,却能清楚地猜到,他肯定看到了自己。 会不会觉得很失望?会不会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女人? 分明是那样仰慕他,恨不得藏起自己所有的卑劣,可是还是被他窥见。 “性|骚|扰也是你们这儿招工条件?” 沈清徽偏头看了白蕊一眼,面上没什么多余的表情,却叫人心里猛的一慌。 白蕊平日里也见了不少大场面,自认处理这些很游刃有余,但毕竟眼前的人是沈清徽,白蕊企图打亲情牌,“梁先生是明懿少爷带过来的人……” “哦,关系户?”沈清徽笑了,“正好明懿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让梁先生去办离职。” 梁子硕一下怔住,大脑断片几秒后忙说,“沈先生,您看,这是误会,这都是误会,本来就是内|衣拍摄……” “那还真是我孤陋寡闻了,”沈清徽抬眼看他,然后并不打算跟他多费口舌,转头看白蕊,“带梁先生去办离职。” “要不还是等明懿回来再说?” 梁子硕朝着宋泽贤那边投去求助的眼神,宋泽贤硬着头皮。 沈清徽冷冷扫了他一眼,宋泽贤的勇气都萎下去,赶紧拉着梁子硕出去,省的等会让沈清徽真发火了,那可不是他能受着的。 白蕊虽愣滞一秒,但也懂事,赶紧让两人出去后,把摄影棚的门关上了。 沈清徽抬步朝着江鹊那边走去。 江鹊低着头,不敢走,也不敢抬头看。 沈清徽早上出门的时候随意套了一件浅色长袖衬衫,他将衬衫脱下来,从前面披在了江鹊身上。 衬衫上还沾染着他的体温,檀木味道一下钻入鼻腔,江鹊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先开口的第一句话是对不起。 第20章 不喜欢就不做了 “你知道那是错的吗?”沈清徽站在她的面前,声音很平很缓。 “我也不喜欢那样……” 江鹊还是说的很小声,可是她也没有资格说不。 “面对性|骚|扰说不是你的权利,不喜欢的事情和东西要大声拒绝。”沈清徽又不忍用一种教诲的语气告诉她,可是他不希望江鹊永远软弱。 况且,也并不是每一个女孩都知道,对待这些性|骚|扰的人,根本不用对他客气和礼貌。 说“不”本来就是她应该有的权利。 “如果你害怕被他们欺负,告诉我。” “……”江鹊咬唇,每回听到他的话,她都从心底觉得有一种酸楚。 其实在这样的心情酸胀的瞬间,是很想问一句为什么对她这样好。 但她也很明白,这样的问题不会有答案——唯一的答案,沈先生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她又怎么可能值得被这样的他特殊对待呢? 沈清徽也静默地看着她,想到影棚外面还有不少人,他说,“更衣间远吗?” “不远。就在走廊尽头。”江鹊摇摇头。 “我转过去,你把背扣扣上,衣服如果能遮住就走出去,遮不住就告诉我。” “好。” 江鹊有些感动,沈清徽转过身去,江鹊只觉得,这个世界上可以信任的人,沈先生一定排在第一位。 江鹊反手将背扣扣上,想穿上衬衫,衬衫虽然长度到了腿|根,但是走路还是有些不安全。 “好了。” 江鹊小声说了一句。 沈清徽回头一看,两条纤细笔直的腿裸-露着,他的衬衣毕竟是成年男人的衣物,穿在她身上倒是松垮许多,也正是因为过分地松垮,显得她整个人更娇小。 “能走吗?” 江鹊闻言反手摸了摸后面,脸颊有点发烫。 沈清徽是平视着她的视线,问她,“你要等我把你的衣服拿过来,还是让我把你抱到更衣室?” 江鹊睁大了眼睛,好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江鹊从来都没有奢望过有一天被人小心地抱在怀中,他让她将衣服盖好,手很绅士地放在她的腿弯,这样紧密地挨着他的胸膛,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他身上的温度一寸寸沁入她的肌肤,想躲,又贪恋—— 他说,“江鹊,不喜欢的事情要学会说不,哪怕这个人是我。说不永远都是你的权利。” 她惶惑,好像自己二十年以来的种种观念,是错的。 她总以为书上那些观念与现实严重不符,于是回回都告诉自己这世界从来都不是那样干净纯粹,可直到她遇上了沈清徽,他好像每一次,都在用他的实际行动与语言,去鼓励她,尊重她。 哪怕她是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二十岁女孩。 哪怕他们之间的差距悬殊,可她从来不曾在他的眼中看到如别人一样的轻视。 少女的心动是一场盛大却静默的盛开,像只在深夜绽放的昙花,兴许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样酸涩又热烈的情感,叫做喜欢。 沈清徽将她抱到更衣室门口,还为她打开了门,然后告诉她自己在门外等她。 江鹊点点头,那句谢谢,在喉间滚着。 白蕊就站在一旁,也算是亲眼看见了这一幕,旁边的宋泽贤和梁子硕自然也看见了。 梁子硕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自己会丢了这份工作,他已经很努力地跟沈明懿宋泽贤混在一起,以为宋泽贤起码也会尽力保下自己,可宋泽贤竟然也表示爱莫能助。 “沈先生,这是这里的财务单,但是还有一部分不在我这里。” 白蕊深谙职场的道理,不该问的话决不多问一句。 “明天送去沈家控股的财务部,让财务检查一遍,以前没人查,不代表外面没人盯着,哪天靠山倒了,谁都保不住,”沈清徽又意有所指,“有功夫找那些品行不端的员工,倒不如好好找几个专业的财务,把账都对好了。” 沈清徽没有接白蕊那一摞牛皮纸袋,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却让白蕊听得后背有点发冷。 白蕊忙点头,说自己明天就去找人对接。 沈清徽“嗯”了一声。 梁子硕终于又鼓气勇气,想再去央求几句。 沈清徽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他的目光平视,却兀自让梁子硕感觉到一股压迫和冷意,他声音仍然是温和的,好像不怒也会让人觉得恐惧。 “你欺负那些女孩,无非是因为她们身后没靠山,你真当江鹊也是?” “沈先生,我没想……”梁子硕磕磕巴巴,一句话都说不利落。 “以后滚远一点,别再出现在江鹊眼前,”沈清徽目光盯着他,一字一字说,“我不会给人第三次机会。” 已经是两次。 可第一次是什么时候? 梁子硕绞尽脑汁想,蓦地想到了在沈宅那天,他对江鹊说了那一番侮辱性的话,一回头时看到了沈清徽就在不远处。 那就是第一次。 梁子硕如梦初醒,然而他意识到更恐怖的一件事——江鹊,什么时候有了沈清徽这个靠山? 宋泽贤生怕自己被连累,连个招呼都没打直接开溜了。 江鹊换好了衣服出来,发现沈清徽仍然在门口,她心下很暖,鼓气勇气将衬衫递过去,“谢谢沈先生。” “没关系,走。” 沈清徽接过来,带她去了电梯那边。 只是等电梯的时候,这里没什么人,沈清徽偏头问她,“喜欢这样的工作?” 江鹊一愣,想到沈清徽说的话,她可以说不,她抿了抿唇,然后摇摇头,说,“是沈明懿把我安排进来的,平日里本来拍摄也不多……一个月才一两组。” “还要在沈家老宅打扫卫生,还要在巴黎皇宫任他差遣?”沈清徽接了一句。 江鹊咬唇,是有点没法反驳,因为就是这样。 “不喜欢就不来了,”电梯还差一层就到了,沈清徽淡声说了一句,“明懿那边,交给我。” 江鹊脑中又是空白了一瞬,他的声音不大,可是落地有声,让她可以全然信任。 可沈明懿那边…… 电梯门打开,江鹊跟着他走进去,电梯里没有人,她声音有点抖,“可是……沈明懿……” 她是想起来那些不好的事情,想起沈明懿发疯,还有那狠戾的眼神,哪怕他远在几千公里外的西雅图,还是让江鹊觉得从心底的发凉。 沈清徽的目光看向她,一双深琥珀色的眼睛平静,淡然,却好像分外专注地看着她。 小姑娘一双眼睛睁大了,有害怕,恐慌,担心。 也是,这样的生活她过了很多年,他才出现了几天? 就像捡到的那只满身是伤的喜鹊,要养好这一身的伤,也非十天半月就能恢复如常。 “江鹊,我是不是昨天跟你说过,”沈清徽看着她,目光里有种类似承诺的坚定,他说,“我是不是跟你说过,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弄丢你?” 江鹊被他直视着,一下就想到了昨天在广场上,在晚风温柔拂面的时候,他的那句话,随着晚风,被送进了她的心底。 那时,她自我安慰,兴许只是一时的酒意上头,兴许只是一句随便说说,这样的话,她只敢放在心底。 “我是认真的。” 他的声音清朗,却好像化作了一只无形的小锤子,一下敲在她的心上,颤动顺着胸膛蔓延开。 电梯门开了,沈清徽说,“走,我们先回去一趟。” “然后呢,等会还要出去吗?”江鹊快步跟在他身后,又接着问了一句。 “嗯,带你出去散散心。” 衬衫随意地搭在他的肘间,他走在前面,江鹊小跑着跟在他身后。 沈清徽看到了地上被拉长的影子,停了脚步,回头看向江鹊,心情似乎也随着她这天真地动作而上扬。 “这么开心?” “嗯!” “也不问问我要把你带哪儿去,拐走怎么办?” 沈清徽平日里可不会开玩笑,但是看着她跟在自己身旁,杏眼弯弯,鲜亮的开心就写在脸上,他刚才因为沈邺成而布上阴霾的心情,好像也一下轻松起来。 他闲闲侧头看着江鹊。 小姑娘摇摇头,分外真诚地说了一句,“我不信。” “……” 江鹊看他神色一顿,更真诚地说,“你不会把我拐走的,要是真把我拐走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愿意。” 沈清徽笑了,果然还是单纯,没懂这句“拐走”是什么意思。 但是她没懂这个点,反而让沈清徽觉得更有意思,他哼笑一声说,“行,那我试试,能不能把你拐走。” “沈先生要把我拐走吗?”江鹊一愣,想了想说,“还会把我带回来吗?” “那肯定会。” “那不用拐了,我跟着您,”江鹊在心里如数家珍,最终有点小懊恼,“我什么都不会,也不值钱。” “乱说,独一无二的江鹊,是无价的。” 江鹊觉得心里好像藏了一条甜蜜的小溪,顺着心口一圈圈蜿蜒。 可是心脏就这么大呀,那甜蜜汩汩地往外冒,胸腔都涨涨的,最后溢出来,嘴角的笑容更大了。 他们一起走到了沈清徽的车旁,还是那辆黑色的越野。 江鹊自觉地走到了副驾驶,上了车后,沈清徽探手开了空调。 他的手探过来,虚虚停在她的身前,是在试着空调的冷风。 刚才走出来这一小段路,外面的太阳热烈,小姑娘额上出了一圈薄汗,温度太凉了,开一会就要感冒。 江鹊抿了抿唇,就板板正正坐在副驾驶上,裸露的小臂线条修长利落,隐约没着的的青色筋脉都斯文性感,腕骨突兀,戴了一个休闲的腕表。 江鹊也是才发现他穿的是家里那种休闲款,休闲的深色长裤,轻熟的polo衫。 江鹊忽的想起这些天。 初遇时裁剪精良的价值不菲的西装,他为她撑着伞,江鹊以为他是高高在上,是矜贵冷冽。 后来在家里,他只是休闲长裤与亚麻质的衬衫,也常常穿一些浅色的衣物,总觉得这样的他好像短暂地走下了神坛,是斯文又清矜的沈先生。 他有常年锻炼,身材本就保养的极好,又或者是旅途的阅历与读书的知识沉淀,与他相处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觉得是舒坦而惬意的,像春风。 江鹊忽然也发现,自己是喜欢,与他在一起的每一刻。 沈清徽试了试风,不大。 然后跟她说,“带你去的地方可能有些远,最好带一些衣服。” “好。” 江鹊乖顺点头,她对他只有信任,去哪儿都会跟他去。 沈清徽开车,江鹊觉得坐车都不会无聊,其实想聊点什么,又觉得好像自己没有什么话题可以开启。 索性一句话不说。 沈清徽在红灯时看出来她有点无聊。 就问她,“以后打算做点什么?” 这个问题突然,江鹊摇摇头,“没想好。” 是因为她学历不高,只有高中毕业,又没有一技之长,能选择的东西少之又少。 “我以前的时候……很想做配音来着,老师说我声音好听,但是……”江鹊有点不好意思,“其实做不了也没什么啦,这个社会,勤快一点,我应该不会饿死自己。” 她倒是还挺乐天派。 “行,想做什么跟我说一声,到时候我给你捧捧场。”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笑了,还说沈先生这个身份来是不是屈尊了。 沈清徽还纠正她,“怎么叫屈尊?你自信一点。” “嗯?” “要做配音师,就要做最好的,到时候堂堂正正邀请我去给你加油打气。” “好!” 江鹊坐直了身子,但又瞬间萎靡,“可是这个需要学历呀……” “倒也不用急一时,等回来后我也帮你出出主意。” “好。” 江鹊点了点头,好像这是从高中后,自己第一次,要开始往后规划人生了。 “沈先生,我要是找到了工作,我会请您吃饭的,”江鹊踟躇说,“可能没有什么名贵的东西,没有国宴师傅做的点心,也没有什么高档的……” “礼物贵在心意,”沈清徽笑夸,“我看你汤做的不错,比什么国宴师傅的点心好多了。” “真的吗?” “骗你做什么。” 江鹊心里更甜。 江鹊和沈清徽回来的时候刘妈在整理家务,他只说了一声要出去几天,刘妈应下,还不忘了多叮嘱了几句。 沈清徽倒也听着,毕竟刘妈也算是一早呆在沈家老宅,把他看大的。 “太太那边你去看过没有?”刘妈跟他也藏不住话,说,“我从老家回来的时候去了趟老宅,你父亲的身体现在一天不如一天。” 沈清徽上楼把喜鹊的笼子提下来,这两天喂水喂食的,小喜鹊活泛了不少,但是毕竟骨折也不能三两天恢复如常,所以大部分时间还是卧在笼底,睁着一双乌黑的眼睛滴溜溜地看人看事儿。 沈清徽伸手逗弄了几下,刘妈就在旁边有一句没一句地说。 “你也多去看着点儿,毕竟容信过世后,你才是太太和老爷唯一的儿子,”刘妈擦着桌子说,“唐吉玲就算住在老宅,可也没人承认他,更何况沈家公司里的董事,也都是你妈妈庄家的人,但是这狐媚女心机太深了,我想到当年她背地儿偷偷生了沈睿言远走高飞,后来趁着你大哥刚过世,她领着六岁的沈睿言回来,把你妈妈气成那样,我都来气!谁看不出来他娘俩那心思?” 沈清徽还是伸手逗着鸟,没接话。 “你呀,趁着现在多往你爸爸那跑跑,我看社会新闻,没少看到什么保姆哄骗独居老人扯了证,还哄骗人家找律师做了遗产公证……” “人各有命,”沈清徽淡然,“没有人是世界之王,权利也罢,财富也罢,都是过往云烟,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好好活着珍惜现在就够了。” “你这孩子……” 刘妈有点气不过,但也叹口气,说抽时间去医院看看太太。 沈清徽也没接话。 没一会江鹊收拾了东西下来,其实她的衣服也不多,一个小双肩包就可以装好了。 “刘妈,这几天您给院子里的花多浇浇水,这喜鹊您是养不了,我送到周彦那去,估计要一阵子才回来。”阿昏 沈清徽站起身来。 “行,那你们注意安全。” 沈清徽“嗯”一声,随手从茶几上拿了几块糖和袋装的小点心。 然后帮江鹊拎着手里的包出去。 江鹊跟刘妈道了别。 刘妈看着俩人出去的身影,突然就想起来前不久去医院里,太太还念叨着晏家小姐。 那大概也是太太患病后为数不多的清醒日子了。 阿尔兹海默会让人逐渐地开始遗忘,庄景月记不得很多事情了,但是唯一惦念的,也就只有她这仅剩的一个儿子了。 但奈何,从不见沈先生跟人打一个电话,也不见提起一句,更不见带回来吃个饭。 刘妈又回想起来,也是,不论是沈老爷沈邺成,又或者是太太庄景月,还从没人能管得了沈清徽,更应该说,说与不说,沈清徽心里自有自己的一套,他铁了心不听的,谁说都没用。 更何况,身为父母,庄景月和沈邺成,谁都没有对沈先生上过心。 刘妈叹了口气,还是觉得多说也无益了。 第21章 是一束光,还是一缕灰?…… 江鹊跟沈清徽上了车,她有点讶异,说不是要出去几天?怎么不见沈先生收拾行李? 沈清徽说,自己以前常去,那里有自己的套房和衣物用品。 江鹊这才了然。 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来几块糖和点心放到了副驾驶前面的储物格,“要开车几小时,饿了吃点垫垫肚子。” “好。” 这样万分细致地照料,让江鹊心口发暖。 沈清徽开车去了趟周彦的宠物医院,恰好周彦这会没手术,亲自出来接的。 “准备出去?”周彦和他在门口说话,“进来坐会歇歇?” “不了,准备出去呆几天,”沈清徽说,“这喜鹊你给我照顾精细点。一天要多喂几次,水也不能断。最好放个安静点的地方。” “知道了,我亲自给您照顾,”周彦笑着接过笼子,往路边看了一眼,只看到副驾驶上一个姑娘,然后就想起来前几天跟陆景洲几人吃饭的时候隐约听人说了。 说沈清徽身边跟了个姑娘,跟那于小姐倒像一个类型,清纯,看着都是小地方出来的。 当时陆景洲还使了个眼色,让这些人少说几句。 周彦跟沈清徽也是认识了十几年,自然也知道那个“于小姐”。只是这于小姐可不是什么好人,作出来的祸端,害得沈清徽好几年都没走出来。 “虽然咱俩是朋友我不该多管你的闲事,”周彦敛了敛神色说,“你可别被有心人利用了,有时候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有分寸,”沈清徽淡声说,然后末了来了一句,“她叫江鹊,不是那样的人。要是机会合适,也会让你见见。” “行。” 沈清徽笑笑,看着周彦把鸟笼提进去这才回了车上。 车开在路上,那会是十点多,沈清徽在路上才说其实是去临江市,也是临省的省会城市,坐高铁要一个半小时,但是开车就不一定,还要取决于城市里的交通路况。 “要是不堵车,兴许去了能先吃了饭再去看日落。” “好。”江鹊还没有看过日落。 但是江鹊想起来自己手机上,还有春新镇的一些照片。 正好这会还没有离开淮川市中心,车子开得还很慢,江鹊在淮川几乎没有拍什么照片,因为也没去过什么旅游景点。 手机上的几百张照片都是外婆家和后面的山景。 江鹊翻找到几张,趁着红灯的时候递给他看,跟他说春新镇的事情。 比如后山的蘑菇清早刚冒出来,有时候采完了就会化成一滩水。 比如外婆的桃林,夏天的时候结满了桃子,江鹊说自己最爱的事情就是坐在桃树底下吃桃子,就着清澈的溪水冲一冲。 沈清徽也耐心地听她说,有时候一侧头,能看到小姑娘笑的明媚张扬,是真实的开心,眼角眉梢都上扬,明亮的眼睛,这还是他头一次见到江鹊这么雀跃。 过了一会,江鹊好像觉得自己说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可能也太没意思了,然后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 沈清徽沉吟了片刻,“我也有一段这样的时间,不过那时我还小,尽管事情的动机并不好,但也不可否认那是我人生里少有的一点快乐时光。” “也有桃林吗?” “没有,那里有一片苹果园。” “那……以后要是有机会,我邀请您去春新镇。”江鹊也鼓起了勇气说。 “没问题。”他也爽快应下。 车程其实有点久,江鹊后来有点困,沈清徽让她睡一觉,说不定睡醒就到了,江鹊靠着窗户,车子上了高速公路,她眼皮也有点发沉。 沈清徽带她去的地方在临江市郊,那里有一片私家庄园,占地面积大,像一处避世的山庄,这里也有不少私家的俱乐部。 他们到地方的时候正好是下午三点。 沈清徽的速度放慢不少,柏油马路,两旁都是郁郁葱葱的草坪。 江鹊睁开眼的时候,还以为这是天堂。 柏油马路没有尽头,连绵到远处。 “这是我和陆景洲投资的度假山庄,这几天带你在这好好玩玩。”沈清徽看到她醒了,说,“快到地方了。” “好。”江鹊看了一眼手机,他开车开了五个小时。 太辛苦了。 车子又行驶了一会,终于到了住的地方,是一处位于山林间的二层别墅,像是现代主义概念设计,不规则的正方体玻璃架构,有四周是有黑色的房顶与墙壁。 这里离市区和喧闹的地方很远,一看就像是个避世的地方。 门口站着的像是工作人员。 见他们下了车才走上来。 “沈先生,房子已经打扫好了,食物也已经备好,有什么需要给我打电话就好。” “好的。” 那人将一把钥匙恭敬地递过来,然后才上了旁边的露天观景车离开。 江鹊跟在他身后,看他开了门进去,房子的装修风格跟别墅的其实差不多,都是浅色的简约系。 只是江鹊一眼就看到了墙上挂着的相框,这些照片江鹊在那个相册里面见到过。 虽然没有生活的气息,但是却更像有他住过的痕迹。 江鹊总有一种奇妙的直觉—— 好像,她在一点点地走近他的生活,而最让她有些小开心的,是他允许的。 沈清徽告诉她楼上有卧室和浴室,累了可以去休息一会。 江鹊点了点头,然后拿着自己的包上楼,她想洗个澡,因为上午再影棚里身上也被涂了一些阴影和提亮,想洗了更舒服一点。 二楼一共只有两间卧室,倒是跟春江玺樾的设计差不多,其他的房间都被打通,但是做成了书房,可是也并不能全说是书房,因为墙壁上还挂着不少看起来像攀岩防护的东西。 江鹊也没有仔细多看,就选了对面的次卧放下了东西,然后快速地洗漱,结果吹头发的时候,隐约听到了外面有点声音,江鹊半长的头发都没来得及吹干,小跑着下楼的时候,却看到了沈清徽正从厨房里出来,端着两个白色的盘子放到长餐桌上。 “沈先生。”江鹊小惊呼,好像这更应该是自己做的事情。 “去把头发吹干,然后下来吃点东西。” 沈清徽看她头发还潮湿着,是担心山上的风凉,一会又害她感冒了。 江鹊又跑回去,但是又怕让他等太久,只用吹风机吹了个半干就跑下去。 只是下去之前,江鹊隐约看到了窗户外面,她有点不确定,跑到窗口看了一眼,外面还真是一小片苹果园,已经是七月中旬,树上结了不少果子。 江鹊回想起路上沈清徽说的,说起一片苹果园,可惜江鹊也并不知道,他的过往都经历过什么。 下来的时候,却见沈清徽站在落地窗前面,似乎正看着外面的风景,听到身后的声音才回身,然后朝着餐桌那边走去。 沈清徽只做了两份松饼,说晚点再带她去吃好吃的。 但江鹊看着盘子的食物,心底却有另一种温暖的感觉。 “沈先生,您以前在这住过吗?”江鹊拿着叉子吃,味道很清甜,上面撒了一层薄薄的枫糖浆。 “嗯,是十年前,经历过一些不太好的事情,在这里住了很久,”沈清徽拿起了桌上的冷水杯给她倒了一杯水,“有机会,等以后跟你讲。” 后半句让江鹊有点开心,她点点头,还夸他手艺很棒。 沈清徽轻笑一声,“你还是头一个这样说的人。” “为什么?明明就是很好吃呀。”江鹊不明。 沈清徽抽一张纸巾递给她,然后收走盘子说,“因为你本来就是第一个吃到的。” 江鹊一惊,随即脸上有点发烫,她慌忙用纸巾擦了擦嘴角,还好,沈先生已经去了厨房。 一想到自己是第一个吃到的,江鹊心里的雀跃像一只小鹿,在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沈清徽带着江鹊出门,临走前说山上太阳下去后会冷,让她带一件外套。 江鹊想着七月应该也冷不到哪里去,于是只拿了一件长袖衬衫。 沈清徽是停顿了几秒,但是想着也只是去看个日落,估计也不会用太久就回来了。 沈清徽是开车带着江鹊过去的,路上的时候还跟她讲了讲。 说这里是他跟陆景洲投资的度假区,但是因为某些遗留问题现在还没有对外开放。 后面有一个小山,沈清徽给她指了指,“我们去那里看日落。” “会很难走吗?”车子驶在树林中的小路上,略有一点颠簸,但越野车性能好,曲曲折折的路开的也不太费劲。 “这山只有东西两边上,东面料峭,得借助攀岩设备,西面稍平,我们从西面上,”沈清徽说,“虽然要折腾一两个小时上去,但好在风景不错,以前我常来。” 江鹊对自己的体力和耐力还是挺有信心的,毕竟小时候跟着外婆没少在山上晃。 她认认真真说,“我不会拖您后腿的。” 沈清徽被她这认真的话逗得一笑,随后说,“这有什么,这里算是我的秘密据点,除了陆景洲之外,还没人知道这里。” 秘密据点这个词像一种隐晦的快乐。 让江鹊至少在这一秒,以为自己对他而言是特殊的。 至少,他与她分享了无人知道的地方,还能与他看一场日落。 江鹊心里很高兴。 这条路走到树林的一半就没了,沈清徽将车随便停在了这。 江鹊四下环视,“车停在这里可以吗?” “可以,这里还没有对外开放,也没人过来,马术场和高尔夫那边可能有人,但是距离这里也有十几公里。” 沈清徽对她招招手,“走。” 周围种的这些书枝繁叶茂,高高的撑起一片天,一点细碎的阳光落下来,光影斑驳的很好看。 沈清徽就走在她的左侧,偶尔伸手帮她挡一挡错乱的枝叶。 那座山也不算太高,但看着也不算多好爬,石阶很窄,凌空的石壁上还有一些架空的木质吊桥。 路上也多碎石和不知名的灌木,有点像春新镇的后山。 沈清徽走在前面,面前多了一条两步宽的溪流,溪流不深,沈清徽倒是能很轻松地跳过去,但是江鹊有点悬。 沈清徽弯身找了块算是平整的石头扔到中间,踩了一下尚且稳当。 他只用踩着石头就轻松迈了过去,但是江鹊有点犹豫,她打小就怕水。 尽管面前这条小溪也才浅浅的十几厘米深,但是溪底有滑腻的青苔,一个不稳可就容易掉下去。 尤其是小时候,镇子里的老人就说,几个小孩失足落水,半米深就能把人淹死。 江鹊看着就有点害怕。 “来,我接着你。” 沈清徽站在对面,对她伸出一只手。 溪流涌动,他的眼神温和地看着她,江鹊知道,自己可以完全地信任他。 她只把手递过去,沈清徽便握住了,他的手很有力,掌心干燥温暖,江鹊小心地踩着那块石头,然后往前面跳了一下,但是还是因为自己对水的恐惧,跳过来的时候,那块石头晃荡了一下,沈清徽只往前一带,便稳稳地接住了江鹊。 江鹊撞在他怀里,距离一下拉近,她能够清晰地嗅得到他身上浅而淡的檀木味。 溪流汩汩清脆,偶尔有些鸟鸣。 但更剧烈的,是她的心跳。 江鹊大口喘了下气,脸颊有点发烫,是因为那短暂的惊魂一秒,还有落入他怀中时的慌乱。 沈清徽的手拍了拍她的后背,声音很是安抚。 “别怕,我接住你了。” ——只是这样简单的一句话,说的很温和,又像是藏着一点笑意。 江鹊很想多贪恋一秒,沈清徽也没有催促她,他的手只是拍着她的脊背,是准许她依靠。 可惜日落可不能等人,江鹊也不知道登山顶还要多久。 这个并不算拥抱的拥抱,持续了短短的几秒,可是却让江鹊的心里悄悄地喜悦。 也是因为沈清徽一边跟她说话一边走路,江鹊觉得很安心。 山路确实不太好走,但好在有他一起。 只是走到半山腰的时候,有一段很窄的路,左边是石壁,右边是悬崖,悬崖边上有两课粗壮的参天大树,江鹊看了一眼,茂密的根茎半露着,牢牢地攀附着崖壁。 江鹊有一点点恐高,只看了一眼下面,就觉得有点怕,然后跟在沈清徽的身后,快步的从这段小路上过去。 前面的路更好走了一些,有沈清徽在身旁跟她讲一些事情。 其实都不是什么大事情。 只是什么—— “八月的时候苹果园里会结不少苹果,你有空的话我带你过来。” “这冬天的景也不错,山上可能会下雪,不过你们岱省雪应该更常见。” 江鹊也能接上话,说北方的雪很漂亮,但是这两年也没太下,不过也可能是自己没回回去都只能呆天。 沈清徽倒是说有空也可以带她回去,江鹊有点不好意思,说太远了。 沈清徽反而说,“那就当你邀请我去看牡丹花。” “好。”江鹊高兴,说自己家乡也不止牡丹好看,那里还有很出名的景点儿。 沈清徽故意放慢脚步,听江鹊说话的时候总禁不住的心神舒适了些,也说不清是因为什么。 这出远离市区,甚至远离淮川的林中别墅,在很久的一段时间里,都是他独自一人的避难所,他在这里远离喧嚣,远离一切。 连助理程黎都不知道这一处地方。 而现在,他将江鹊带到了这里。 小姑娘那点心绪,是怎么能看不出来呢? 亮起的眼神,藏起的慌乱,还有有点闪躲的视线。 甚至是昨夜的那句小声又怯懦的晚安。 沈清徽鲜少有这样浮躁不安的时刻,他的世界并非如她的那样干净澄澈,他甚至不知道,如果有一天江鹊跨入了他的领域,又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 欢喜地跟他分享,眼里是羞怯却又澄亮的光。 至少现在,他试着引她走入他从不会与人分享的秘密地方,予以她接受或拒绝的选择。 沈清徽跟江鹊走走歇歇,终于用了两个多小时才到了山顶。 山顶不算大,但这里有一块巨大的石头,沈清徽扶着江鹊将她带上来,他姿态闲散地坐在石头上。 远处是山洼,绿林的顶端没在云层中。 这会的天气尚且一般,好像有一点隐约的阴沉,一点薄云挡住了太阳,所以那里明亮到耀眼。 江鹊知道,沈先生说带她来看日落,就一定会有日落。 江鹊坚定地相信他。 “要是今天阴天,看不成,怎么办?” 沈清徽侧头看了一眼,小姑娘就伸着腿坐在身旁,眼睛仔仔细细地看着远处的云,好像在等着那云散开。 “那我还是相信您说的。” ——可我又不是老天爷,哪能决定云过是否有日晴? ——可我也会相信你,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黑的白的我都愿意信。 沈清徽寂静地看着她,江鹊也眨了眨眼睛,最终有点不好意思。 沈清徽只觉心口有什么在苏醒。 两人只静静地坐在一旁,偶尔有点风声,吹动着下面的树枝。 沈清徽喜静,但更常是为了逃避什么,然而越逃避越会让他心神意乱,甚至开始长久地失眠,或许只有这样的片刻里,沈清徽才真正地享受到片刻的安静。 而这是因为——江鹊在身边。 “沈先生,太阳好像快落下了——” 江鹊语气隐隐雀跃,沈清徽抬起头,果然,遮挡的薄云散开,太阳仍然明亮,只是远处的天边渐渐暗下,是雾蓝色的云,可落日明亮,穿透了云层,像一束光。 太阳周围的云朵都被染成亮色与浅橘色的渐变。 “曾经有过一个命题,说,山林中的一抹光,你怎么知道那是光破了云,还是其实只是一缕灰?” 沈清徽静静地看着远处破开云的光,那一缕光处,隐隐有着晃动的尘埃粒子。 江鹊也没有说话,她目光专注地看着远处的天际。 总觉得,这话里有话,可江鹊猜不透。 江鹊静默了好一会,沈清徽也不再继续说,她转头看了一眼,沈清徽神色淡然,曲着一条腿,手搁在膝盖上。 很淡漠,像距离她很遥远的月亮。 记得也有人说,月光是光,但却冰冷。 可月光也是被折射的日光。 “沈先生,您想问什么呢?” 江鹊默了几秒,还是轻轻开口。 远处的太阳在下降,在一寸寸没入深色的云层,周围的夜空也渐渐变深。 “江鹊。” 沈清徽转头看着她,发现江鹊也在看着自己,安安静静的,却又认认真真的。 他静声问,“那你觉得,我是光,还是一缕灰?” “沈先生当然是光,”江鹊一字一字回,“也是必选题。” 听到这答案,好像意料内,又好像意料外。 他轻笑一声,“怎么就是光了呢?” “因为你善良呀,你对人对事都有风度,你还会鼓励我,还会夸我……” “那我要是没有鼓励你夸你呢?” “那你在那个暴风雨夜把我带回家了呀。” “那我要是没捡到你?” “那你也是一个善良,有风度的人,”江鹊看着他,鼻子抽了一下,“可能不是我的光了,是别人的光。” 这个答案是预料之外。 沈清徽觉得自己的心口好像猝不及防地被什么撞了一下。 他三十五年来,鲜少有这样感性的时刻。 他以足够的理智面对工作、人际,乃至于所有的感情。 现今,看着这双坚定的眼睛,他忽然觉得自己过往认知的一切都坍塌。 契诃夫有句话说,冷漠无情,就是灵魂的瘫痪,是过早的死亡。 她的出现与坚定的选择,拯救了他的死亡,又或者在死亡的半途中将他唤醒,重新将他带回了人间。 “江鹊,我今年三十五岁了,你今年才二十岁。” 这句话他说的很轻,像随风就能吹远了。 后半句其实没说,总觉得不说,还能尚且留下一点回旋的余地。 江鹊眨了眨眼睛,一颗心在胸膛里雀跃,又汹涌地跳着,一下又一下,激烈地撞着,还没开口,眼眶先酸了。 她明明只是误入了他的花园,可以将这一切当成一场绚丽又悱恻的梦。 可有一天,他对她伸出了手,邀请她进入他的孤岛。 “三十五岁怎么了……”江鹊再开口的时候,声音有点抖,像不知道该要作何反应。 “不能带你体验很多东西,错失了十五年?” 沈清徽想了想,时间最是留不住,他从不觉得三十五岁是老了,可遇到这样一个年轻鲜活的生命,当他意识到他正在为此悸动时,他突然想到,他们之间相差着十五个春秋。 要是他先走一步,江鹊还要独自活着数十载。 又转念一想,他想的太久远了。 “那您还是带我去滑滑板了,”江鹊诚挚地回答,“那我想做的事情,您是不是又会陪我去做呢?” “会。” “那三十五岁怎么了?” 听小姑娘这句反问,终于是把沈清徽逗笑了,到底是应该说她太单纯还是怎么? “江鹊,如果不喜欢,随时告诉我,”沈清徽也是仔仔细细地跟她说,“哪怕是对我。” 不喜欢他,或者不喜欢任何事物——他都给予她叫停的权力。 只因为她是江鹊,是他尊重且一点点鼓励着的、想要守护的小姑娘。 哪怕有一天她想飞走了,他也会送她去最辽阔的天空。 江鹊点了点头—— 明明什么都没有承诺,可是却有一种直觉,他打开了一扇门,在允许她进入。 而她为此,心花在绽放。 第22章 是情感战胜理智 沈清徽跟江鹊看完了日落,天色已经渐深,这附近又没什么灯火,所以路有点不太好走。 上山容易下山难。 况且日落之后,这里的气温也低了不少。 江鹊裹了裹身上的衬衫,这里还是有点风,每回走到坎坷陡峭的地方,沈清徽就停下脚步特意接着她。 走回去的时候还算顺利,但是到了那处狭窄的悬崖处,沈清徽的脚步顿住了。 江鹊正在后面慢慢走,见沈先生停住脚步,江鹊一看,也愣住了。 这边是一条极其狭窄的路,来的时候她还特意看了一眼,一侧是石壁,另一侧是料峭的山崖,当时伸头看了一眼,下面是碎石与一茬茬的灌木,断崖上长得那棵树实在是太粗太高了,看着都让人心生害怕。 而现在,这棵树拦腰断了,狠狠地砸在了石壁上,将唯一一条窄路死死地堵住了。 断掉的那茬极高,比一人都要高,参差尖利的碎木,还有石壁上滚落的碎石。 江鹊也呆住了。 沈清徽神色一冷,一眼看过去,断层的一侧有被劈砍过的痕迹,这树就是被人为砍断的,故意横截在这,将他们堵在这山上。 这山只有两面可以上下,堵了这边,另一面都是悬崖峭壁,没有专业的攀岩设备根本无法下去。 而这个地方,只有陆景洲知道,但是陆景洲是他相识了多年的兄弟,肯定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他到这儿来,被什么人看见了。 沈清徽站在树前,蓦地好像想到了什么。 “沈先生,我们怎么下去呀?”江鹊站在他身后,小声的问了一句。 还是挺担心的,毕竟天色越来越黑,现在还刮着风,大概也能猜到山上的晚上肯定还要降温。 况且江鹊也想起来,沈先生之前说这里还没有对外开放,来的时候也没看到几个人,这可怎么下去? 但是因为在沈清徽的身边,江鹊总归是没有那么害怕。 沈清徽从口袋中拿出手机看了看天气,今天夜里有一场大雨,眼神不由得更冷,看起来这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里又是一片荒山与树林,更不会有摄像头这种东西。 做这事的人,不是想把他困在山上,就是想给他点教训。 沈清徽眼神愈加阴冷,山上的信号也断续。 “能下去的,先去找个地方歇着等人来。” 沈清徽收了手机,眼下还带着江鹊,他沉吟了几秒,往下是可能走的,只能回原处等人救援。 沈清徽看了一眼手机的信号只剩两格。 能回的地方只能是山顶,还尚且算是显眼一点。 只是山顶也不能待太久,毕竟晚上还有一场大雨。 重新走回山顶的时候已经是八点多了,放眼望去,周围一片或深或浅的黑,连一点灯光都不见,要是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她肯定要被吓坏了,但是因为沈先生也在,江鹊一点都不怕。 沈清徽让她在一处背风处坐一会,拿着手机看了看,信号在一格两格上来回跳。 沈清徽思索了几秒,要是打救援电话等人赶过来也有点不太及时,陆景洲肯定是在这个度假山庄里,他前几天还说弄来了几匹马,邀他过来看看。 沈清徽往边上走了走,信号终于往第三格上跳了跳。 他给陆景洲打了电话,隐约听见陆景洲那边似乎是在吃饭,隐约听见点交谈声,陆景洲起初以为是沈清徽也要过来,结果听到那边断断续续几个字,不由心生警惕。 他拿着手机从饭局出来,去了隔壁没人的房间。 “怎么回事?你在哪?”陆景洲听得不真切,只隐约听见几个字,什么山顶,过来。 陆景洲起初不太明白这一通断续的电话是是不是沈清徽拨错了,但是转念想到沈清徽拨错号码的概率为零,正在犹豫思考这是什么意思,结果抬眼看到窗外,天气阴沉下来,似乎今天夜里有一场降雨。 陆景洲当机立断,给程黎拨了通电话,让他去查查沈清徽的位置,程黎有点纳闷,因为沈清徽的私人行程根本不会告知自己,听着陆景洲的口吻有点急切,程黎立刻去办。 没多会回电过来,说是车子的定位在庄园的一片银杏林那里。 陆景洲当即就明白了。 陆景洲临行前,愈发觉得要是沈清徽被困在山上的可能不大,毕竟他有多年的攀岩经验,况且助理给他钥匙的时候还说了沈总带了个姑娘。 不出意外是带着江鹊。 陆景洲在原地思索了片刻,跟助理说,“我走了之后,你盯着点饭桌上的人,谁打了电话都记下来,还有,找个借口,后天前谁也不准走。” “好的陆总。” “嗯。” 沈清徽跟江鹊只能在山顶上等着人来,天色已经是一片黑沉,尤其这里地处偏远,江鹊开了手机的手电,但是一看手机还仅剩百分之二十的电量,江鹊还是关掉了。 她的手机也没有信号。 “饿不饿?”沈清徽是跟她坐在那块看日出的石板上。 江鹊摇摇头。 “早知道还是提前带你来看日出好了。” “有您在,我不怕黑。” 江鹊听出了他语气里有点遗憾,然后小声回了一句,但是可能是因为山风太冷了,吹得她的头发都在乱舞,说到后面声音有点颤栗。 沈清徽觉得在这越坐着越冷,而且小姑娘胆子也不大,沈清徽想了想,记起来朝南那面以前有个果园,之前这山是附近一个村民承包的,现在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走,咱们去走走。”沈清徽先站起来,将手递给江鹊。 江鹊的手被风吹得冰凉,沈清徽握着没松开,只是这回也不能问她冷不冷了,因为他身上也没有带一件外套。 江鹊乖乖地任由他带着走,天色实在是暗的厉害,都有点看不清楚脚下的路,江鹊踩到了一块不结实的石头,差点就要滑下去,多亏了沈清徽还牵着她的手,他腾出了另一只手揽住了江鹊的腰往上一带,将江鹊稳稳地揽在了怀里。 虽然视线不好,但是能听见那块石头咕噜噜的滚下去,江鹊的额头上沁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那边有个桃林,我们过去看看。” 再往前走路就平坦一点了,皎洁的月光尚且落下了一点光芒,桃林外面只有一圈矮矮的石头围栏,轻轻松松就能跨过去。 江鹊就跟在沈清徽身后,他站在桃树下弯着腰,桃树本来长得就不算高,茂密枝叶和桃子把树枝压弯,他随手从上面摘了两个大的,桃林附近有一条小溪,月光下泛着粼粼清透的水光。 他弯腰在小溪里清洗了一下,然后走回来,跟江鹊就坐在桃林外面的矮石围栏上。 江鹊怎么都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就跟他在这荒郊野岭啃桃子。 这可太超出江鹊的认知,以至于脑袋里面想到一些画面竟然有点想偷笑。 “笑什么?”沈清徽姿态随意,就算是“偷摘”了两个桃子,这吃相也是优雅自得。 江鹊咬了一口水蜜桃,忽的想起之前在工作室里有姑娘在看甄嬛传。 皇帝说了一句,嬛嬛,你还有什么样的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难能看到他做出这样的事情。 “有点出乎意料。” “意料外的事情多着呢,等以后带你慢慢看。” 江鹊抿唇笑了,这个桃子入口酸甜,也不知道为什么,在他身边,每一分每一秒,哪怕是在做最无聊的事情都让她觉得分外雀跃。 夜空上浮着薄纱似的云,偶尔有几颗星星一闪一闪。 江鹊与他并肩坐在这,看天上的星星。 江鹊忽然想起一件事,“沈先生,等我回去之后,我可以麻烦你一件事吗?” “你说。” “我想托您问问佳思的墓地在哪。”江鹊有点不好意思,“佳思是我唯一的好朋友。” “没问题。”沈清徽答应下来,这倒是小事一桩,但是阮家的人闹来闹去,也不知道这场事情什么时候结束。 江鹊笑了笑,终于是心安。 桃林遮挡了大半的夜风,树叶被吹得哗哗响。 终于熬过了几个小时,江鹊眼尖看到了山下面一闪而过的手电光。 有人在喊他们的名字。 “这边这边——” 江鹊跑到边上,手围在嘴边喊了几声,也不知道那些人能不能听见。 沈清徽看着江鹊的背影,借着一点月光,她的身影清瘦,才刚带她来的第一天就遭了这事,也不知道以后还要面对多少的未知。 甚至也不知道,这个姑娘到底够不够坚强。 沈清徽从来都不会对人承诺什么,但是一旦说出口的,他一定都会做到。 那边的人好像听到了江鹊的喊声,手电筒的强光往这边扫了扫,江鹊确认那些人看到了自己,这才松了口气跑回来。 “沈先生,我们可以回去了!”江鹊眼睛弯了起来,但是看着沈清徽依旧坐在石头上,不知道在想什么,江鹊弯了弯腰,以为他没听到,开心地晃了晃手,“沈先生!” 沈清徽这才晃过神来。 看着下面乱晃的手电光,沈清徽也猜到是陆景洲带人过来了。 所剩的二人时光还剩下短短的片刻。 沈清徽忽然抬起头,盯着江鹊的眼睛。 清浅的一点月色,江鹊的面庞清晰地映在他的瞳眸中,风声好像有片刻止住。 “会后悔吗?”他突然问了一句。 会不会在以后的某天后悔——或是因为未曾预料过他曾经经历的沼泽与黑暗,或是因为发现当他走出幻想后也并非那样淡然淡漠,又或是因为她年纪尚小,不足以面对一段注定不会顺利的感情? 她才二十岁,要是没遇上他,以后遇见张三李四——这么乐观又清透的一个姑娘,一定会有更顺遂的人生。 江鹊弯着腰还没有站起来,清晰地听到他问了这么一句。 江鹊的睫毛动了动,视线想要退缩,可也退不到哪里去,于是晃了晃,落在了他眼角的那颗小泪痣上。 很浅很小,可是在他的眼角,又是格外的温柔。 “那您会后悔吗?” 江鹊也轻声问了一句。 他们之间,从来都不是同样的平起平坐,江鹊忽然想起那天在那个温泉酒店里看到的那个女人,优雅的长卷发,裁剪利落设计简约的连衣裙,笑起来的时候也并非那样的真切,但是她很漂亮,很有气质。 那天江鹊想,能够站在沈先生身边的一定是那样优秀的女人。 她只是小心地贪恋,却又被他这样放在手心的对待。 让江鹊很容易迷失自己。 ——他原本可以选择那些远比她更好的人。 沈清徽笑了笑,然后对她伸出一只手,“拉我一下,腿麻了。” 江鹊乖乖伸出手递过去。 沈清徽一借力站起来,但腿麻是假—— 沈清徽拉着江鹊的手往怀里带了带,为她遮挡住刮起的大风。 “那希望以后你也不会后悔,”沈清徽的声线贴着她的耳畔说,“至少,我不会留给你后悔的机会。” 二人下去的时候,拦路折断处已经来了不少专业救援的人,陆景洲也站在其中。 这棵树在这里起码有几十年了,杆茎异常粗壮,陆景洲本来只带了几个人上来,结果发现了这么粗一棵树拦腰断了,上面还有残留的砍痕,陆景洲大致就能猜到什么了。 这山上本来就没什么好走的路,找吊车也没地儿停,因为这里还没对外开放,所以停机坪尚没完工,私家直升机也没过来。 只能又折返回去多叫些人,把这树小心地推下去。 “你们没事?” 陆景洲看见沈清徽和江鹊衣服尚且干净整洁,顿时也就松了口气,“怎么跑这来也不和我说一声。” “没事。” 沈清徽对陆景洲伸了伸手,“外套。” 陆景洲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山风到底是吹得太冷,江鹊的脸都被吹得发白,手电光照着,唇都有点发紫了。 陆景洲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递过去,沈清徽披在了江鹊身上。 “这谁干的?”陆景洲走在前面,还一步一回头,一看就知道这是故意的。 “猜到了,但是没证据。” 沈清徽淡声回了一句,然后小心地扶着江鹊,说,“小心点,这里碎石头多。” 江鹊应了一声,但是因为穿的是一条短裤,露在外面的一截小腿被风吹得冰凉,下山之后人才舒服了一点。 陆景洲特意开来了一辆车,要把他们捎回去的时候,沈清徽说了一句等会。 但是怕江鹊冷,还是先让江鹊上了车,说自己就去前面看看就回来。 江鹊点点头。 陆景洲跟着沈清徽往前走,车灯亮着,照出一片光明。 前面就是那片银杏林,沈清徽看到了停在路上的越野车,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打开了手电。 弯腰,蹲在车轮胎前面。 “你在看什么?” 陆景洲不明,也凑过来看。 然后就看到了车轮上扎着好几个钉子,车子后轮更是矮下去一截。 这么开出去,车子必定抛锚。 开车来的时候因为路上碎石头多,开车开的很颠簸,也没太往心里去,结果看到那棵拦腰断的树,这才让沈清徽多了个心眼。 “这他妈。”陆景洲骂了一句,偏头一看,沈清徽脸色依旧平静。 “先回去,”沈清徽丝毫没有发怒的迹象,只是问了一句,“你说,老宋那个赛马,是什么时候?” “后天早上。”陆景洲问,“你怀疑是他?这庄园不对外开放,在这的人都是登记了的……” “要真是他,又能留下什么证据?荒郊野岭的,”沈清徽站起来,将车钥匙递给了陆景洲,“明天找人把车拖走。” “行。”陆景洲应声,然后说,“你开我那车回去,我现在就找人拖走,我跟他们回去。” “谢了。” “谢什么,当初在雪山上不也是你救我一命。” 沈清徽笑了笑,拍拍陆景洲肩膀才走。 “没事?” 江鹊终于暖和过来了,看着沈先生走过来,不免有点担心,视线又看向那辆停在那里的越野。 “没事,车子出了点故障,”沈清徽开玩笑说,“这个日落看的很不愉快。” “挺、挺愉快的……”江鹊讷讷地回答,有点不好意思说下去。 因为有他在身边,还有那一颗清甜的脆桃。 沈清徽从前视镜看了她一眼,江鹊又垂下视线,齐刘海,乖乖顺顺。 沈清徽也忽然觉得心情倒也没那么差了。 开车回去后,一看时间都折腾到半夜十二点了,二人还没吃饭。 沈清徽打开冰箱看了一眼,冰箱里食材倒是新鲜充足,但是太晚了,也不想在吃饭上花费太多时间。 遂只加热了几片吐司,煎了鸡蛋,放上生菜和金枪鱼罐头,勉强做了个三明治。 江鹊在吃饭时候才看到了沈清徽右手上多了几道细微的红痕,估计是被桃枝划到的,吃过饭后,江鹊主动承包了洗碗的工作,沈清徽正好趁这会上楼冲个澡。 江鹊收拾完后,去了二楼的书房翻了翻,找到一瓶碘伏和棉签拿出来。 晚间的林中别墅,晚上过分的安静,哗啦啦的水声都听的清晰。 江鹊特意等了一会,才敲了敲门。 “门没锁,进来。” 江鹊这才推开门进来。 沈清徽是刚洗完澡,头发仍然半湿着,身上也只是藏蓝色的浴袍。 江鹊觉得这好像不是个好时机,但是进来都进来了。 “沈先生,您手上的伤口还是处理一下。” 被树枝划了,尤其是夏天,一点伤口处理不好都容易发炎。 沈清徽起初没有注意到这个伤口,是洗澡的时候突然刺痛了,才看到了手肘那边的红-痕。 “好。” 沈清徽接过来。 江鹊问他明天什么安排,沈清徽说没有安排,不过后天早上有安排。 江鹊点点头,不过在他说话的时候,江鹊的鼻子痒了一下,她忍下了要打喷嚏的冲动,结果声音有点瓮声瓮气。 估计是要感冒了。 沈清徽的手机响了一声,他拿起来一看,是陆景洲发过来的信息。 江鹊也跟他说了晚安,再回了趟书房翻找,发现应急箱里的感冒药正好都过期了。 江鹊忽的想到了可以煮姜汤。 原本正在厨房里等着姜汤煮好,江鹊也闲暇,趁着这个时间,就在别墅的客厅里闲逛着。 然后看到了客厅里的那面照片墙。 上面是有挂着很多沈清徽年轻时的相片,江鹊突然看到一张,脚步停顿住。 那也是还年轻的沈清徽,他站在一栋山区的教学楼前,旁边有另外几个穿着朴素的中年人,这张照片看起来至少有十年的历史了,照片都显得有些陈旧,下面的空白处,有一行手写的字—— “致谢沈先生。” 后面的几个字是一个山区的希望小学,江鹊也只以前在新闻上看到过这个村庄的名字。 她愈发直觉着,沈清徽就是一个很善良的人。 江鹊喝完热乎乎的姜汤终于感觉身上也热乎起来了,她收拾好了厨房准备上楼睡觉,结果正好上了楼梯,沈清徽的房门推开。 江鹊定住了脚步,“沈先生,您还不睡呀?” “嗯,睡不着。”——原本,其实不是准备这样说的。 他刚才收到了陆景洲的短信,心生戒备,哪怕是为了安全,也准备让江鹊睡在自己房间。 只是沈清徽忽然的发现,好像这需要一个藉由。 “那我跟您说说话?” ——藉由来了。 沈清徽是默许了。 这个房间也很大,仍然是一整面落地玻璃窗,外面就是郁郁葱葱的树林和一小片苹果园。 这隐于世间的林间别墅,好像将所有的一切都隔绝。 有些隐秘的情绪,就在心间一点点放大,是晦涩又胆小的心动,只敢在无人的深夜开出一点花来。 江鹊的视线是看着玻璃窗外,可是玻璃窗上也映着沈清徽的身影。 他坐在单人沙发上看着手机,似乎是在回消息。 江鹊的视线就看着玻璃窗影上的他,回想起下午时他说的那一句—— “江鹊,我三十五岁了。” 像一句叹息,又像是一句很平静不过的陈述。 她是不敢深想的,总觉得这种话里好像藏着别的意思。 可是她又不敢兀自揣测。 只是又在这一会想到某个片刻祁婷说的一句话。 那会她在包间外打扫卫生,在洗手间里撞见了被客人灌酒的祁婷。 祁婷长得很漂亮,腰细腿长,五官美艳动人,就算是化着不符合年龄的妆容,也有一种娇憨感。 那阵子,江鹊只隐约听说有个什么老板在追求祁婷,没少往巴黎皇宫送东西。 什么名牌包,玫瑰花,首饰。 后来在洗手间撞见祁婷那天的时候。 祁婷是把江鹊当作朋友的。 “我们永远玩不过那些混迹商场的三十多岁的老男人,他谈吐好,气质好,让你以为他非你不可了,结果到头来你猜怎么着,”祁婷神色嘲讽,“人家已婚了。” 她没少见巴黎皇宫的女孩“谈恋爱”,她们都渴望攀上一个有钱男人。 年轻的,不愿跟着人家奋斗。 最好的还是已经事业有成的,要是好看些更好,但十个女孩九个最后都伤心欲绝,唯有一个真嫁进去了,最后还忙着斗“小四”、“小五”。 有个姑娘说,人家三十多岁,事业有成,见识过多少人精?你拿什么跟人家玩?玩不过的。 三十多岁的男人,和二十多岁的小姑娘,好像天生有一种近乎暧昧却的徘徊线。 江鹊并不觉得沈先生也是那样的人。 她是纯纯的自卑和退怯,她不漂亮,没有好皮囊好身材的资本,也没有内涵,沈先生对她却又这样好,她有时也会真的茫然无措。 “困吗?”沈清徽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手机。 陆景洲说今晚把人看住了,给他别墅这安排了保安。 沈清徽这才放下心来。 江鹊摇摇头。 沈清徽坐在椅子上问,“看不看电影?” “可以吗?”江鹊有点疑惑,抬头环视了一圈。 好像也没看到投影仪。 “带你去个地方,”沈清徽站起来,然后笑着说,“放心,不会带你出去了。” “好。” 沈清徽带她下楼,走到一楼的时候,沈清徽从口袋里拿出来一把钥匙。 是在客厅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有个一人多高的置物架,上面摆放着不少的小玩意,看起来像是收藏品。 沈清徽将一把钥匙插进一个黑色的小盒子里,“咔哒”一声细碎响声。 然后置物架好晃动了一下,好像变成了一扇暗门。 沈清徽推开那扇暗门,后面一片黑暗,好像隐约能看到一条旋转楼梯没入黑暗。 “来。” 沈清徽走在前面,将手递给她,另一手打开了手机的手电。 或许是因为真的很久没来过,空气中还浮着一层尘埃粒子,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漂浮坠落着。 楼梯上也是一层厚厚的积灰。 江鹊怕黑,一只手被他握着,她的另一只手也小心地攥着他的手腕。 “别怕,我走在你前面。” 沈清徽察觉到,他一边放慢脚步往下走,一边回头用手电照着江鹊的脚下。 一直走到旋梯的尽头。 那里有一扇木门。 沈清徽拿出钥匙开门。 然后随手按开了墙壁上的灯。 真的是一间私人影院,深灰色的墙壁与地毯,两侧是木质的书架,上面整齐的罗列着无数的光盘,巨大的屏幕前是一张双人沙发,旁边还有一个迷你的酒架。 江鹊觉得很神奇,她慢慢走了一圈,发现这里还自带一个洗手间和浴室,还有一个迷你的冰箱,只可惜里面只有一些冰镇的饮料。 橱柜里还有一些泡面——看起来,好像这里也能住。 “沈先生,这里是……” 江鹊有点不确定,好像也想不到,他会住在这里。 “是有一阵子,我把这里当成了家。”沈清徽神色淡淡的,很平静。 江鹊暗自讶异,视线环视着看了一圈,这个影厅也就三十多平米,自带的洗浴间也很小,只有淋浴和马桶。 要说能睡觉的地方,也就只有影厅里的这张双人沙发了。 江鹊怎么都想不到,沈清徽蜗居在这里,又联想到他的失眠,只能大致猜到,肯定是有心结的。 记得十六岁刚到淮川时,江鹊失眠了好几天,被外婆知道后,外婆给她打来电话,一直追问她是不是怎么啦?失眠肯定是因为心事儿呀。 江鹊以为自己可以扛下来,结果还是某天深夜悄悄给外婆打了电话,她躲在被窝里小声的哭着,说在学校里功课好吃力,说跟同学们格格不入,说江振达打她…… 心结总要打开,才会好受一些。 江鹊抿了抿唇,还在心里酝酿着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是好像有些话怎么说都有点不对味。 “去选一张。” 沈清徽扬扬下巴,然后径直去了冰箱里拿了两瓶可乐。 一看保质期,正好还俩月到期。 两面落地的架子,密密麻麻罗列着几百张碟片,江鹊随便抽了一张,看上面印着的图片好像是谍战动作片,她又放回去。 沈清徽出来看她抽了好几张都没选出来,说,“右上第三格应该是你感兴趣的。” 江鹊抬头看,伸手发现够不到。 沈清徽走过去,随手帮她抽下来几张。 房间并不算大,灯也是藏在天花板吊顶里的暗灯,光线朦胧,他离她很近,一点檀木与薄荷的味道钻入鼻腔,像雨后潮湿的雾气,沿着树林一寸寸蔓延。 沈清徽递给了她几张影碟,指尖相碰,他刚拿过了冰镇的饮料,沾染一丝潮湿冰凉。 江鹊接过来,看到都是之前自己在微博种草过的电影,的确都是女孩子会喜欢的类型,只是这种欧美文艺电影,倒是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我还没看过这些,是在国外逛碟片店随便买的,看起来不错,”沈清徽笑着说,“都放在这很多年了。” 江鹊选了一个。 片名不是大陆版本的翻译,叫杀手莱昂,另一个名字耳熟能详:这个杀手不太冷。 一个家破人亡的少女玛蒂尔达,和一个冷酷无情的职业杀手莱昂。 还被凶狠残暴的史丹菲尔追杀。 莱昂教她用枪,玛蒂尔达教她识字。后来玛蒂尔达孤身去找史丹菲尔报仇却被抓,莱昂救出女孩并让她逃生,不得已下,为了保护玛蒂尔达,莱昂引爆了身上的炸弹。 江鹊看的眼眶潮湿,觉得这并不是最好的结局。 画面黑下去之后,江鹊和沈清徽并肩坐在沙发上。 江鹊有点堵心,说不好是因为这个悲剧的故事,还是因为多少有那么一点让她联想到现实。 莱昂爱喝牛奶,话不多,他是个冷漠的杀手,玛蒂尔达敲响他的房门,鲜活的生命出现在他的生命中,打破了宁静,她是他杀手生涯中的包袱,却也给他枯燥的生活带来了乐趣和生机。 电影里,玛蒂尔达跟莱昂说,自从遇见你后,我的胃再也不痛了。 遇见沈清徽后,至少在遇见他的日子里,江鹊再也没有担惊受怕。 可是她又有多少次害怕,是害怕现实里的云泥之别,更是害怕在心动过后是一段无疾而终的结局。 沈清徽更是一言不发,倒也没想过,跟江鹊看的第一部电影,就是悲剧的收场。 要是迷信一点,这不是个好兆头。 玛蒂尔达闯入莱昂的生活中,江鹊也在某天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 他们之间,好像有无数个史丹菲尔,又或者说任何一个人都是史丹菲尔。 他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他有能力保护好她,可他要考虑的从来都不是感情冲动时的那一刻有多美好,他是理智的。 可思来想去,沈清徽在意的,是江鹊进入他的生活后,见到了真实的他,还是否愿意留在这里呢。 沈清徽低头看了看,江鹊好像侧头睡着了,睫毛上还有点濡湿。 大概也是今晚吹了太久的冷风。 ——遇见你之后,至少,他能够短暂地睡上一会了。 那些总在午夜时密密麻麻缠绕在心口的心魔,也终于可以短暂地消停一会。 沈清徽不忍叫醒她,最终弯腰,将江鹊打横抱了起来。 走到二楼的时候,沈清徽脚步暂顿了几秒,左边是她的房间,右边是他的卧室。 就像几天前拨出的那通电话—— 在漫漫的人生途中,做出一个决定,甚至于转了一个方向,都会在未来某刻发生巨大的转变。 是出于私心,是情感战胜理智。 沈清徽足足停留了几秒,视线落在江鹊的身上,一张脸干干净净,有点哭过的痕迹。 他想要有个牵挂,也想每一天都有一句晚安。 第23章 复苏的欲-望 听到关门声的时候,江鹊在那个片刻是以为故事就在某个地方戛然而止。 沈清徽把她送回她的客房,于是明天,一切好像回到原点。 江鹊是在沈清徽将她抱起来的时候醒来的,可是她没有睁开眼睛,是出于贪恋的私心,这会,江鹊小心地打开眼睛,却发现并不是那间客卧。 江鹊呆愣一瞬,下一秒房门又被推开,江鹊又匆忙闭上眼睛,地上铺了一层柔软的针织地毯,听不见什么声音,只觉得好像过了一会,大床的另一侧动荡了一下。 这只是一张普通的双人床,距离也好像一下被拉近。 窗户大概是没有关,一缕夜风吹进来,林中的风阴凉微潮,江鹊不由得动了动,然而下一秒,她身上的薄被他向上拉了拉。 大概是因为吹了风,其实是有点头晕,江鹊短暂地闭了下眼睛。 陷入了一个很短暂的梦境—— 玛蒂尔达的公寓变成了她家,到处都是嘈乱,狭小破旧的房子,总是擦洗不干净的厨房,随意摆放的碗碟打碎了一地。 有人在骂她,有人在打她。 沈明懿突然推开了房门,江振达和江志杰跪在他的脚下乞求,然后视线转到她的身上。 有人把她拖过去,沈明懿拽着她的头发,逼着她仰视着他。 有人在起哄,破旧的房子又变成了纸醉金迷的包间。 她被扯着头发灌酒,被人往沈明懿身上推。 不是没想过逃跑,梦境里的场景在变幻,她一路奔跑,跑回了小小的春新镇。 却看到沈明懿依靠在外婆家的木质门框旁,把玩着一枚打火机。 大火舔上了她的裙角,她被吞入火焰,就像电影结局里那个爆炸的房子。 江鹊猛地睁开眼睛,心跳如雷,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偏头一看,正对上他的眸子。 黑夜里,依旧沉静。 这房子里没有檀香条,仅存的一点檀香的味道,还是他身上的浅淡气息。 让江鹊的心静下来,刚才的噩梦让她心有余悸。 江鹊张了张嘴,忽然不知道能说点什么。 沉寂的夜晚,窗帘半掩,外面斑驳的树影落到天花板的某处,随着风晃动。 羞怯的感情,像被装在玻璃罐子里的草莓,没有氧气,在发酵。 “做噩梦了?” 沈清徽偏头看她,摸了摸她的额头。 干燥温凉的掌心,带过来的清浅味道。 江鹊鬼使神差地伸出了手,轻轻的握住了他的手腕,往下带了带。 他的手很修长,骨节分明,触碰的时候,一点点温热沾染了一些潮气。 她捧着他的手,贴在发热的脸颊上。 黑夜里的一切都很静谧。 江鹊说不清为什么,密封罐子里的草莓好像被打破了,清甜却酸的掉牙齿。 整个心都被泡着。 梦里的一切都很真实,除了那场大火,都是这些年她经历过的一切。 从未被人在意过的委屈,有一天有了一个温暖的港湾。 本在独自前行的生活,有一天突然有了另一人的陪伴。 于是藏起来的眼泪像打开的魔盒,怎么都止不住。 沈清徽怔然,却没动,一滴泪水滴在他的掌心,后来越来越多。 沈清徽一言不发,伸手将江鹊揽在怀中,江鹊很瘦,抱在怀里,还能碰到脊背上微突的骨节。 她哭得很小声,像被困住的小兽。 脸颊贴在他肩窝,蹭过他的脖颈。 沈清徽抱着她,手抚着她的头发。 从来都不知道江鹊以前过的是怎样的生活,又经历过怎样的痛苦与挣扎, 江鹊也不知道他的过往,也不知道他又经历过怎样的困顿。 沈清徽进入的生活,为她遮风挡雨,做她的光,江鹊出现在他已经走过三十五年的人生里,是春天的一场雨,唤醒复苏的欲-望。 比如,想要她留在这里,想要她每天都出现在自己的身边。 “其实原则上我从来都不会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的小女孩,”沈清徽将她揽在怀中,掌心隔着衣服,安抚着她的情绪,他说完前半句时像是叹了口气,“但我不会对你说不。” 檀香味安神,他是她生命里的安神香。 江鹊甚至没有抬头的勇气—— 她知道自己应该说点什么,可她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启口。 她心里明白这种心动叫什么,可是在长久的自卑和敏感中,她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有爱人的勇气和资格。 她也没有任何的底气。 沈清徽的手一直搭在她的背上,似是最柔情的安慰。 更是无声地告诉她——有我在。 外面开始刮风,一声闷雷,紧接着是紧凑的雨声敲在玻璃窗上。 江鹊从他的怀里抬起头来。 沈清徽察觉到了,低头看她。 房间里没有开灯,只有昏暗的一点光,江鹊用力眨了眨眼,才适应下这样的黑暗。 他的眼睛很好看,轮廓更硬挺,眼神永远是理智而平静,那是时间与阅历沉淀下来的痕迹。 眼角的那一点茶褐色的泪痣,平添一抹柔情。 “我好像什么都做不了。”江鹊的眼神低下去。 “那就……以后每天都对我说一句晚安。” “会不会太没有诚意?”江鹊仰起头看他。 睫毛还沾着未干的泪水。 沈清徽凝视着她——其实能看透她难以说出口、难以面对的心动。 他静默了片刻。 “如果你愿意,或许可以再加一个晚安吻。” 江鹊的心口一跳,突然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原来他能看出来。 横亘在他们之间的不只是年龄,还有阅历与生活的层面,单单是任何一个,她都无法与之相匹,可喜欢从没有那么多的曲折弯绕。 他可以轻易地看穿她藏起的心思,但江鹊眼中的他却仍然神秘。 看穿与看不穿,全凭他想不想,他想,他可以很懂,他不想,他会保持距离。 这让江鹊忍不住有些揣测,他到底在想什么。 想到祁婷与那些女孩说的话。 ——偏偏揣测的时候,也能被他看穿。 沈清徽的视线仍然落在她的脸上,他会永远给与她尊重与自由。 “答应是你的选择,拒绝也是你的权利。”沈清徽看着她,其实还有另外一句没有说出口。 ——我的原则永远会为你打破。 江鹊垂下睫毛。 沈清徽其实没有过多的反应,拒绝与答应,都是他给她的权利。 他从来不会给人选择,因为他才是做选择的那个人,至少遇到江鹊后,他愿意将所有的选择与权利都交给她。 江鹊脑中就像一团被揉乱的毛线,可是不管怎样去寻找,答案都只剩下心动。 反应快过了思考,她从他的肩颈中抬起头,眼角的雾气散开,她极快地吻了他一下,是因为没有任何的经验,甚至有点莽撞,额头碰到他的鼻尖,只是唇瓣相碰,一秒都不敢多停留。 沈清徽笑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声音里终于漾开一抹笑意。 “晚安。” “晚安,沈先生。” 庆幸是深夜,他看不到她红透的脸,看不到她有点发红的眼睛。 是因为那温热的唇上触感,心口酸涩悸动,如雷的心跳都被雨声遮掩。 江鹊靠在他的胸口,小声说了一句,“以后……我每天都会跟您说晚安的。” ——我会拨开云雾,带着人间的一切,欢喜与雀跃,一直奔赴向你,坚定向你。 “好。” 沈清徽抱着她没有松开手,他应了一声。 江鹊才后知后觉自己的睡意早就飞远了,心跳块的不像话,血液好像也在沸腾汹涌,她被他抱在怀中,是淡淡的檀香味道,让她万分心安。 江鹊小心动了动,欢喜像有魔力,让她紧张又小心,可是笑容藏不住,总觉得这个雨夜已然变成了她人生里第二美好的一天。 第一天,是遇见他的那夜。 沈清徽怎么会察觉不到她这点小心思。 沈清徽依旧揽着她,腾出了一只手,黑暗中,他握住了她的手。 江鹊一动不敢动,直到他握住她的手几秒后,这才反应过来——是牵手。 一种莫名的喜悦从脑海中炸开,江鹊犹豫了好一会,慢吞吞抬起头,却看到沈清徽合着眼睛,脸部的轮廓硬而利落。 “还不睡?”他闭着眼睛问了一句。 “马上。”江鹊弯唇笑了,小声地回答,却还是止不住声音的尾调上扬。 第二天一早,江鹊的生物钟让她早早醒来,原本下意识懊恼自己可能起晚了的时候,结果一偏头,却看到了还在身边的人。 江鹊一愣,半天才意识到这不是梦。 她小心翼翼地看着他,恍惚间想到昨晚的一切,想到那个极快的、或许根本不能称之为吻的晚安吻,羞怯涌上来,让江鹊有点无所适从。 “早啊。” 就在江鹊低头想事情的时候,冷不丁听到了头顶上方男人慵懒的声线。 “啊、早……” 江鹊更不敢抬头看了,突然就回想起醒来的时候,他的手臂还搭在她的腰上,江鹊昨天直接睡着了,或许是出于顾虑问题,身上还是穿着t恤和短裤睡的。 隔着这么安全的衣服,江鹊还是不可抑制地脸颊涨红。 窗帘半掩着,房间里还有点昏暗。 沈清徽难得有几分贪恋早上晚起的时光,甚至回想去起来,这也应该是几年来他第一次睡了一个安稳的觉。 虽然仍然是浅眠,但也只是因为后半夜雨声太大,他也懒得起来查看,合上眼睛就继续睡了。 他已经很久都没有一觉睡到天明了。 江鹊也没有动,沈清徽低头看她,发现她垂着睫毛,好像是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沈清徽突然想到说,“有没有什么想吃的?我等会打电话让他们把早餐送来。” “在想……”江鹊咬了咬唇,好像在就纠结要不要说出口。 沈清徽也不追问,就等着她开口。 “在想,”江鹊的语言组织了半天,但是到底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词语,索性选择了最直接的一句,“我配不上您。” “为什么会这么想?” “是现实,”江鹊又垂下视线,出身、经历、身份,单论哪一个都好像能让她足够自卑自闭。 要是没有遇见他,江鹊可能都没有考虑过自己会为什么人心动,她想自己应该早点还清钱,她也不美好,应该也不会有人喜欢自己,以后就自己一个人孤独终老好了。 爱人是一个伟大的行动,可是她连开启这扇门的勇气都没有。 “没有人规定,一朵花必须要开成玫瑰,”沈清徽双手枕在脑后,慢慢地说,“不要因为被伤害过就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你要知道,你是江鹊,你永远值得被爱。” “……” “一大早也不该跟你讲这些道理,”沈清徽转头笑了,目光落在她脸上,而后温和地笑了,“有些道理你慢慢懂,我也会慢慢讲给你,但是在此之前,你可以安心做个快乐的小朋友。” 江鹊呆愣了几秒,眼眶发酸,还是不禁问了一句,“真的可以吗?” “真的可以。”沈清徽无奈地笑了笑,而是腾出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发,“准备起床了。” 江鹊眼眶发酸。 “江鹊,我也只是个普通人,我也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但是我没有做好准备现在跟你讲,以后等我想明白了,我会告诉你。” “好!”江鹊重重的点了点头,强忍着眼眶的酸涩。 奇怪,明明是应该开心的,但是怎么会有种想哭的冲动。 “您对我太好了……” 江鹊从床上坐起来,小声更咽地说了一句。 “因为你值得。” 情感与理智是一个天平,当有一天情感占了上风,哪怕只有片刻或是几秒,理智永远为情感让路。 他对待感情很坦荡——做了选择的事情,就不会犹豫与后悔,而他也会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到她的手中。 因为她带他走回春日,让他重新看到生命的鲜活与希望。 沈先生说可以打电话叫人送餐,但是江鹊想着不知道要多久,就先去厨房做了一点。 结果她正在厨房里煎蛋,隔着四面玻璃落地窗,看见一辆黑色的车子开过来,就在别墅前停下。 江鹊探头看了一眼,发现来人是陆景洲。 陆景洲招呼了一下,江鹊也没想太多,就过去开了门。 一进来,食物的香气放大,是煎蛋和吐司的香气。 陆景洲一看,江鹊身上一件t恤一条短裤,也没看到沈清徽,就问了一句。 “沈先生刚起床,应该在洗漱。”江鹊拿着锅铲认真回了一句。 陆景洲“哦”了一声,然后站在客厅里走了一圈。 “您吃过早餐了吗?”江鹊多问了一句,想着倒也可以多做一份。 “吃过了,你们刚起?” 江鹊点点头,然后顾及着锅里的蛋,又赶紧跑回了厨房。 陆景洲一愣,凭借他的直觉,好像感觉有点什么不一样了。 陆景洲张了张嘴,其实想说点什么,他静默了几秒,隐约能听到楼上的淋浴声,估计几分钟内沈清徽应该是出不来。 朋友的事情,陆景洲不会插手,但是这是沈清徽,毕竟也是过命的交情。 以前的事情陆景洲也不会多提,尤其是朋友的痛处。 他还是相信沈清徽看人的眼光没有错。 想了想,陆景洲走到了厨房那边。 “虽然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是还想说一句,”陆景洲思考了几秒,最终还是说,“他已经三十五了,你别玩弄他的感情。” “……” 江鹊差点没拿稳锅铲,然后麻溜关了火,回头惊恐地看向陆景洲。 “怎么了?” 江鹊深呼了口气,“我……我没,我没有喜欢过别人。” “然后呢?”陆景洲也愣住了。 “我、我和沈先生……很……很明显吗?”江鹊磕磕巴巴说完,好像那个晚安吻是昨天发生的,难道这就被看出来了吗? “倒也……不明显。” 主要是这也太特殊了,跟在身边一天还成,两天三天,肯定就让人猜到了。 况且这么多年,还从没见过沈清徽身边跟着个女的。 就连晏婧晗都是,俩人相识这么多年,说话不过十句。 也从没见过俩人走一块。 那天的饭桌上,俩人更是全程无交流,唯一的交流就是见面的时候点了点头。 “还有一个,”江鹊思考了几秒,然后抬头看着陆景洲,“三十五也没什么,不老。” “……” 陆景洲又是愣了几秒,这才反应过来,差点乐出来。 “行,那就行。” 陆景洲指了指上面,说,“我上去看看。” “好。” 江鹊点点头,正好早饭还没做好。 陆景洲走到楼梯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其实很难想象江鹊跟沈清徽在一起是什么样子,但总觉得这两人在一起是莫名和谐。 一个话不多,一个看着话不多。 单说这么多年,沈清徽无欲无求的,独身一人清清冷冷,笑都屈指可数,至少这个姑娘出现之后,他看起来不是那么暮气沉沉了。 陆景洲上楼的时候,特意敲了敲门。 沈清徽才洗完澡,头发吹了个半干,出来一看站在门口准备敲门的陆景洲,直接带他去书房。 陆景洲还伸着头往卧室里面看。 “看什么,”沈清徽看起来心情不错,换了一身休闲搭,从口袋里摸了烟盒,随手拿出一根咬着,“什么事?” “啧,”陆景洲跟他去了书房,“真的啊?” “不然?” “行,”陆景洲在书房的沙发上坐下,“那晏小姐?” “到时候得说清楚。”沈清徽咬着烟,摸了摸身上,没找到火机,只好又拿下来,随手放在了桌上。 “你们沈家真乱,”陆景洲从自己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火机递给他,“我今天还听邵闻珂那边说,自从老爷子病了,沈睿言那边在搞什么小动作,我挺摸不准老爷子什么想法。” “还能什么想法?”沈清徽哼笑一声,也没太在意。 “你别这么不上心,要是沈家真交到沈睿言手里,你觉得你还有好日子啊?”他顿了顿又说,“毕竟几年前老爷子收了你的股份之后一点动静都没有,非要说有动静,就是给了沈明懿那么大的场子。” “倒也不用这么说,活了三十五年,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沈清徽捏着那支烟没急着抽,在手上转了转,突然就想到了沈邺成那天的那番话。 “……行。”目标就在饿不死自己上了。 “你还有事?” “没,就是想给你说一声,注意着点宋家那两口。” 陆景洲站起来说,“总觉得那父子俩没按什么好心。” “知道了。”沈清徽并不打算送客,但准备起身下去跟江鹊吃早饭。 陆景洲走了两步又突然停下。 “怎么?” “总觉得你俩之间不会那么顺利,”陆景洲叹了口气,“我想起来上回你跟一个二十岁的小姑娘站在一起,人家把你搞的……搭上了自己的名声和你在沈家的地位,其实也挺应了外面那个传言,有人说你妈当年跑遍了国内外的寺庙,求着人家给你断了你的姻缘……” 沈清徽站在那,云淡风轻地把那根烟扔进垃圾桶。 “断不断也不是她说了算,是我说了算。” 陆景洲又是咂了咂嘴,然后很赶眼色,说自己还有点事,先去忙了。 沈清徽应了一声。 他站在楼上,看着陆景洲出去,而后楼下传来江鹊送人的声音,她还真走到了别墅的门口去送了。 沈清徽站在落地窗边,正好能看到别墅的门廊。 江鹊的的长发被风吹着,瘦瘦的。 他忽然有点想念昨天夜里,她依靠在怀里的时候,寂静的夜再也不是漫长的痛苦。 沈清徽又忽然有点笑了——是想到江鹊昨天那些小心思,忍不住上扬的声音尾调。 第24章 只为你撑腰 江鹊还并不知道今天有什么安排,只是觉得跟他坐在这个远离城区的地方吃早餐,就很美好。 甚至让她格外珍惜这样的片刻。 这天天气不好,沈清徽想到了昨天那茬事情,今天就没带她出去。 二人就呆在那个影厅里,看了一部又一部的电影。 最初是看了一个老片子,是1997年版本的洛丽塔。 江鹊知道这个片子还是因为男主角杰里米艾恩斯,这个英国的绅士,总是有一种忧郁却又沉寂的眼神,中年的时候他并没有这个年纪的油腻和自大,他是优雅和神秘,举手投足之间是谦和和令人舒适的礼貌,偶尔一些懒散的片刻,也好像是一阵清爽的海风。 以至于江鹊觉得,沈先生也是如此。 有时候过分冷淡,可是眼神看向她的时候有可以尽数是柔情。 这个密闭又狭小的房间,电影屏幕上是年老的亨伯特,还有已经不再年轻的洛。 洛给他写了一封信,讨要几百美元,亨伯特不远千里开车过来,给了她装着几千美元的信封。 亨伯特逃避洛的触碰,说,不要碰我,我会死。 沈清徽一点都不喜欢这样的结局。 电影尚未结束,他拿着遥控器按了暂停。 “江鹊。” “嗯?” 江鹊还沉浸在电影里,但是也大概能猜到这个电影又是一部悲剧的结尾。 她有点茫然,转头看他。 ——至此之前,沈清徽从没考虑过,江鹊才二十岁。 她的人生才刚开始。 “要是哪天想离开我,我可能不会去送你。” 日内瓦医生里有一句话:我不敢呼唤你的名字,怕把灵魂从胸口中吐出来。 “我不走的。”江鹊没听出他话中有话,他们倚靠着坐在这张软沙发上,好像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她轻轻的伸出手,用两只手握住他的手,慢慢小声说,“可能以后也再也遇不到像您一样的人了。” 沈清徽笑了笑,还是将她揽在怀中,倒也希望永远都不会有分别的那天。 但才二十岁,以后又是多久?以后是未知。 大概是这连绵的阴雨天让人困倦,才晚上八点江鹊就打起了哈欠。 以往这个时间沈清徽是根本不可能困的,但是看她哈欠连天,自己竟然也觉得有点困意,就赶着让她去早点睡觉。 江鹊又撑着支棱起身子,往他那边凑了凑问,“我们在这呆几天?” “估计天就回去了。”还得抽个时间去疗养院那边一趟,虽然庄景月年纪大了还患上了阿尔兹海默,但是一天里总有那么片刻的清醒时光。 他想趁着庄景月清醒的时候,把晏家的事情说清楚。 晏家那边也得去一趟。 “好。”江鹊点了点头,但是有一点点细微的失落。 挺希望时间就停在这里,多待几天也好。 “喜欢这里过几天再带你过来。”沈清徽的手勾着他的发丝,柔柔顺顺,还带着一点香气。 沈清徽静默了一会问她,“以后有什么打算?” “大概是想找一份工作,可是不知道沈明懿那边放不放人。”江鹊其实挺想做配音的,但是奈何说到底还是学历问题。 “简单,我正好有个朋友那边想招配音的,等回去之后带你去试试。” 江鹊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她又一次觉得,自己什么都不会,去了还是因为他的面子,可能要给他丢人了。 “有梦想,总得去试试才知道行不行,是不是?”沈清徽一低头就看到她又愁苦的表情,“你声音很好听。” “真的可以吗?”江鹊懊恼,“可我……” “哪儿有那么多可是。”沈清徽及时止住她,“总得试试才能知道,就算失败了也没什么,你还是江鹊。” “好,”江鹊点点头,又慢慢说,“可是沈明懿那边……” “欠了多少,知道吗?” 江鹊摇摇头,只隐约听到过江振达和江志杰吵架。 提过一百多万。 但估计是高|利|贷还是怎么,她看到过沈明懿给她的单子,每年数字都在变化,尽管她已经很努力再还了,但是那数字一年比一年大。 其实也不是没想过去报|警,她前脚从派|出|所出来,后脚到了家,没想到沈明懿坐在她家的沙发上。 陈盼和江振达脸色呆滞苍白,她这才看到茶几上有血。 还有,昏倒在地上的江志杰。 他少了一只小指。 沈明懿冷笑着看着她,说她不自量力。 那天沈明懿离开,江振达让陈盼把皮带拿来,一下一下地抽她,说她多管闲事,说谁要她报警?你报了警,我儿子少了一根手指头…… 江鹊绝望地躺在房间的床上,最后还是江振达打累了,她身上青一块紫一块,陈盼进来给她送饭的时候,隐约还能听到江振达在外面的咒骂。 “我做错了吗?”江鹊那会问陈盼。 陈盼不语,只问她,“那你有办法吗?” “……” “没有办法解决就不要多管闲事。” “那你们不觉得……”江鹊其实一直都很想说,都是你们太溺爱他,才容忍他一次次犯下错。 江鹊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 陈盼重重地放下饭碗,眼底发红,“江鹊,那是我儿子,因为你犯贱,我儿子今天才这样!” ——其实根本不是,就算自己今天没有报警,江志杰被切了一根手指也是早晚的事,她就是因为路过了一个包间,看见江志杰被一群人摁在地上打,说要他今天先还了利息,不然剁了他的手。 撤案是陈盼拽着江鹊去的,她一面赔着笑,一面说女儿不懂事听错了给惹了麻烦。 警察只例行公事的去巴黎皇宫查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不良行为。 反倒是沈明懿看见了江鹊身上青青紫紫的伤,当天把江鹊弄到了沈家老宅。 这件事,有喜有忧。 喜的是不用挨打,忧的是要面对沈明懿这个阎王。 “想到什么了?” 沈清徽看她半天不说话,又轻声问了一句,“不用怕。” 江鹊摇摇头,“可能有很多。” 沈清徽沉吟片刻,“明懿那边我去处理。” “可以吗?”江鹊并不怀疑他的能力,他总能将所有的事情都妥贴地处理好,江鹊总觉得很恐慌,因为沈明懿是个疯子。 压根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没有理智的疯狂事情。 “小脑袋别想这么多有的没的,交给我。” 沈清徽看她一副茫然无措的表情,又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江鹊张张嘴,眼眶有点发酸,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以前被人欺负了也从来不会哭,结果反倒是这两天,隔三差五眼眶就发酸。 可能这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再是无依无靠。 “你什么?” 他就拥着她坐在沙发上,闲闲散散,没什么事情做,别墅外面就是一片银杏林。 四面的落地玻璃窗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只有隐约的一点空调声。 客厅里也只亮着几盏落地灯,昏昏暗暗的一点光。 这里像是只属于他们的圣地。 江鹊抬起头看他,对上他深邃又平静的视线。 “我不是因为您是沈清徽才喜欢你,”江鹊觉得喜欢这个词很羞怯,但是她鼓起了勇气认真地说,“是因为是你。” 是因为他是温柔,是谦和,是体贴,是尊重她的人。 无关他姓沈,无关他是沈明懿的三叔。 “沈先生,”江鹊诚挚地说,“能遇见您,我已经很幸运了。” “……” “钱的事情,我会再想想办法,您能把我从那里带出来,已经足够了。” 第二天一早,天气是晴了起来,江鹊醒来的时候床边已经没了人,心口一跳,只记得昨天晚上跟他在沙发上说着话,后来不知道怎么就睡过去了。 印象里,沈清徽问她,还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江鹊困困地依偎在他怀里,回想起来其实并没有多少特别想做的事情。 以前的愿望是考上好的大学,当一个配音师,外婆健健康康平平安安。 现在再多加一条——希望沈先生也可以一直快乐,再贪心一点,希望他们不会分开。 只记得后面沈清徽揽着她坐在沙发上,他的手捏着她的掌心,说了一句不会分开。 江鹊从床上坐起来,原本以为他是不是起得很早,结果下一秒,浴室的门被拉开,沈清徽才洗漱完,但是已经换了衣服。 很日系的白色休闲衬衫,卡其色休闲西裤。 衬衫的领口没扣,肩线熨帖齐整,衬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截坚实有力的小臂。 他的手臂很好看,绝对是经常锻炼,线条利落流畅,隐约的经脉血管也藏着一种矜雅的性感,腕骨突兀,手上常带着一只金属的手表。 他从浴室里走出来,身影颀长,舒适的穿搭与配色,像被春风吹融的雪,似琅琅秋风与皎月,世无其二。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杪,定非尘土间人。 “早、早安……”江鹊有种不真实感。 “早啊,我也刚起。”沈清徽到床边捞过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早上八点。 “昨天忘记跟您说晚安了。”江鹊有点不好意思,昨天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沈清徽放下手机,在床边坐下,江鹊头发还有点乱,窗帘被吹开一点缝隙,外面是艳阳天,一缕阳光落进来,在他的鼻梁侧落下光影。 浅琥珀色的瞳仁,眼角下一点茶褐色的泪痣,也让她有点着迷。 就在江鹊出神的这个瞬间,他突然捏住了她的下巴,还不等她反应过来,他的唇凑近,只记得隐约的好闻的薄荷味道,檀香的在寸寸沁入鼻息,像无形的藤蔓,缠绕在心脏上,让心跳紊乱激烈起来。 噗通,噗通。 一个真正意义上的接吻。 是温柔,是唇齿厮摩。 没有眼睛的时间,驻足在这天的早上八点,清晰地看到渺小的爱。 直到结束,江鹊才反应过来,脸瞬间红了,“我……我还没……” 还没洗漱。 沈清徽仍捏着她的下巴,指腹刮过她的唇瓣,眼睛里还带带一点笑意,“早安,江鹊。” 江鹊带来的衣服其实不多,就几件t恤和短裤,还带了自己唯一一条裙子。 这条裙子江鹊很少穿,因为是外婆给她做的。 那年外婆裁了一块花布,很漂亮,米黄色的底,浅奶绿色的碎花。 当时是买来做枕套的,但是余了不少,外婆就动手给她做成了一条连衣裙。 收了点腰,胸前两个竖排扣,一条吊带裙,长度也才到膝盖。 江鹊一直很瘦,身材从十八岁到现在都没怎么变过。 沈清徽就在客厅坐着翻杂志,一会听见人下来,就看到江鹊有点纠结的表情。 “怎么了?” “好像不该穿裙子。”这么多年,江鹊还没怎么穿过裙子。 记忆里是穿过一两次,可是回回都被沈明懿那帮人泼冷水。 要么说她瘦成竹竿穿着真丑,要么说她腿不好看,连连的打击着。 “转一圈我看看。” 江鹊就听话的转了一圈。 及胸的黑发,肩胛与锁骨突兀,脖颈的线条细长漂亮。 “漂亮,有人说不好看?”沈清徽笑着问了一句。 江鹊点点头,有点懊恼,“那我还是换回……” 去还没说出来,沈清徽坐在沙发上伸出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江鹊老老实实坐在他身边的沙发上。 “下次谁这么说,骂回去。” “……”江鹊惊诧地睁大眼睛,这句话太出乎她的预料。 沈清徽捏着她的掌心,懒懒散散说,“穿什么是你的自由,谁说不好看,你只管骂回去,我给你撑腰。” “……” “二十四小时,随叫随到。” 江鹊笑了,“不行,不能这样,骂人是不对的。” 沈清徽握着她的手,难能跟她坐在一起享受着早上的时光。 “骂人确实不太好,”他故作沉吟说,“但是别人怎么对你,你就怎么对他,你可以大度,可以善良,但不能被人欺负了,是不是?” 江鹊是被人欺负惯了,还从没有这样的概念——至少在过去的这二十年,向来如此。 被人欺负了,就要忍气吞声,就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要自己退让一步。 沈清徽知道一时半会这姑娘还改变不过来,他站起来,仍拉着她的手,他笑着说,“没事,至少以后你有我撑腰。我可不会给别人讲道理,我只为你撑腰。” 江鹊眼眶又发酸,她站起来,一点晨风拥着树林中雨过天晴的潮湿味道,轻轻地拂过鼻息。 她忽然有点冲动。 江鹊向前走了一步,忽然伸出手,很小心地抱了抱他。 也不算拥抱,只是把脸贴在了他的胸口,不敢让眼泪沾湿。 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好像有点爱哭。 这样独一无二的偏袒,是被偏爱。 沈清徽也揽着她的腰,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我怎么老惹你哭?” 江鹊摇摇头,“不是你惹哭的。” 说完,又抬起头看着他,“是因为有你,让我觉得以后的日子好像会很浪漫很可爱。” 书上说,你要做自己,有一个人会出现,他会把迟到的爱都补偿给你,他会很爱你,而且只爱你。 其实不知道这能否被称之为“爱”,但江鹊却只能知道,哪怕沈先生对她只是一点喜欢,她也会把所有的温暖和阳光都送给他。 她心里是知道,某些差距不是不看就不存在的,但是她想竭尽她所能。 沈清徽无声笑笑,他又怎么不是如此。 是因为有江鹊,才能知道夜晚并不是失眠与寂静,他也才开始期待日出,期待清晨的第一缕光。 期待以后的日子,有她陪着,有浪漫,值得爱。 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早上九点钟。 这个时间午饭早饭好像都差不了太多。 陆景洲一早让人送来了一辆车。 还是一辆越野,还打来了电话邀着去吃饭。 这个度假庄园很大,沈清徽说大部分地方还没对外开放,不过餐厅是预约制的,估计这会来了不少朋友。 路上还介绍说要去的餐厅是陆景洲特意从日本邀来的主厨,做的刺身和日料是很地道好吃。 又说起,他们这些人,以前也无所事事惯了,也就对吃喝玩乐上多花点心思。 又像是怕江鹊误会这个“玩乐”,沈清徽还说是攀岩和冲浪这些乐子。 “那你平时……不忙工作吗?”江鹊坐在副驾驶座上,好奇地问了一句。 “忙轮不到我忙,以前闲的时间很多,”沈清徽说,“早些年沈家的事情也轮不到我插手,有大哥,大哥过世后有我父亲。” “……”江鹊默默说,“对不起,好像说到让您不愉快的事情了……” “没事,倒也不能说是不愉快,事情能接受,也就没所谓愉快不愉快,”沈清徽神色坦然,又打趣说,“不忙工作,养活你和我还是不成问题。” 江鹊又认真说,“那我很好养活,我也能工作。” 沈清徽忽然想到了三毛与荷西,说什么,“不多,不多,我以后还可以少吃点”。 他好像也能脑补到江鹊,肯定也是这样的回答。 “沈先生,您笑什么?”江鹊一转头,看到他脸上噙着笑意,不免好奇问道。 “想起来三毛与荷西。” “我也可以少吃点。”江鹊上学的时候看过这个故事。 “那你知道后半段吗?” “什么?” “三毛这么说完,就成了荷西的太太。” “……” 江鹊脸色一红,偏头看了一眼,沈清徽面上是在专心开车,但唇角微扬的弧度,分明更是在专心同她开玩笑。 但是话音落,似乎安静了那么几秒。 车子拐了个弯,隐约看到了前面的日式庭院。 外面栽种着竹林,圆形的拱门,一条鹅卵石路。 沈清徽将车子在路边停下,解开了安全带。 打开中控前,沈清徽看向她。 目光相撞,江鹊知道,他好像要说什么。 “江鹊,除了剩下的几十年,我们也没有别的日子重逢和相遇,”沈清徽探手,帮她打开了安全带,“我会跟你把握好现在的每一天。” 他从不相信命中注定,缘起缘灭,都掌控在人的手中,遇见江鹊,已经是三十五年来得之不易的幸运,他甘愿做被选择的那个。 她的人生才刚开始,二十岁,是多美好的年纪。 往后许会遇见更好的人,是留是去,选择永远都在她手中。 他甘愿做一回信徒,不需要她为他皈依,他的爱不是将她拴在身旁,是给她足够的自由与尊重,让她去好好爱自己,爱生活,他是在她身旁扎根而生的树,生生不息,永远为她遮阳庇荫。 能遇见她、她若能一直在,那是他最大的幸运,可如果不能,他就以她的名字做祈祷,也能迷信一次有下辈子,下辈子早点相遇。 江鹊可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只觉得最后那半句,像是一句沉重又坚定的承诺。 第25章 发光不只是太阳的权利,也是…… 江鹊跟着沈清徽到地方的时候,路过餐厅的正门,江鹊看到了上面贴的一个金属的小牌子,只隐约看到几个字,星级厨师。 到了餐厅里面,已经有不少人,是日式的长桌,坐沙发那边的人江鹊都不太认识,但是看到几个眼熟的,是陆景洲,还有那天饭局上的两人。 陆景洲提前给沈清徽打了招呼,说是会有其他几个朋友,主要是跟主厨做了预约的。 沈清徽没说不。 到了地方,主厨一天也只招待十来个人。 这种私房没有菜单,都是根据当天的食材由主厨自行安排。 他们进来的时候,桌上的几人正在聊天,看到沈清徽的时候过来寒暄打招呼,沈清徽也只是意兴阑珊地回了几句客套话。 但是有几人还是将好奇的视线放在了江鹊身上。 沈清徽身边还没有跟过什么女人,凭空多出来的这个江小姐,自然是引人注意。 陆景洲差了助理去通知主厨。 这个餐厅是预约制的,也没有包间,只有一个大厅和周围几个小茶室。 装修非常日式风,竹藤麻的饰品,窗上挂着风铃。 后面的主墙上挂着不少照片,江鹊的注意力也就放在那儿了,是主厨与一些人物的合影,细细一看,有当红的影星,有不少会出现在金融新闻上的面孔。 长桌是围着一个长型炉子,有个名字叫炉端烧,主厨和助理就在长型炉子旁现场料理,做好后依次用宽头长杆端着装盘的食物递到食客面前。 主厨用并不算标准的中文介绍了一番,是清早才捕捞到的蓝鳍金枪鱼,还有其他的食材,用冰块保鲜空运过来的。 一条巨大的金枪鱼被搬上来,精湛准确的刀工也是餐前必不可少的一环。 主厨戴着手套,利落将鱼剖开,落刀非常精准,像是在切牛奶布丁,很轻而易举地便将鱼按照部位分开。 桌上的人在聊天,说的是某某公司的合作共赢,有人将话题引到沈先生身上。 却不料,沈清徽并没有要接话的意思。 反而是接过主厨递过来的金枪鱼腹肉,倒了一些日式酱油和天葵酱与青芥酱在小碟子中,偏头问江鹊,“吃不吃得惯?” 江鹊本来有点怕腥,但是新鲜的金枪鱼沾上酱料,好像入口即化,绵软鲜甜。 她点了点头说好吃。 沈清徽又给主厨说了点什么,主厨笑着将金枪鱼骨分成小块,鱼骨髓轻微炙烤,然后颇有兴致地用有点奇怪的中文给江鹊介绍吃法。 二人好像跟他们不合,是在专心地享用美食。 并不像他们,餐桌上还要聊合作聊商业。 遂有个赶眼色的,又将话题重新带过去。 陆景洲是请客的东道主,坐中间,在桌上这样的扰乱的话题里,沈清徽和江鹊只是坐在左侧的位置。 沈清徽偶尔跟她说点什么,脸上也是带着一点笑意。 陆景洲在心里细细想了一下,他们相识的时候竟然也是十几年前了。 沈清徽总是对任何事物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淡漠,连带着笑容都很少有发自心底的,更像是一种礼貌与客气。 但他对江鹊说话的时候,是真实的倾听,是从真切的笑意。 他们这个圈子里,是利益至上,哪怕是他自己,进入一段男女关系,都要算计着得失利弊。 这样一份让人变得真实的真心,是纷扰世间难得的珍贵。 饭后,话题终于让沈清徽短暂地提起了一些注意力。 是有人说是宋烨那匹马是从国外运过来的汗血宝马,先前在朋友圈里看见了,说那个毛色真是绝了。 宋家的起家其实有点微妙。 早些年本来是做小生意的,不温不火,但宋烨这个人为人圆滑,人脉广,有一回被人介绍去港城看赛马,还能押钱,说白了就是赌-马。 赌|马在港城是合法的博|彩。 宋烨运气好,捞到了不少钱,也尝到了乐子,后来通过他的人脉,将人介绍去港城,还做了个贷款公司,其中自然也包括外汇贷款,干净不干净,这个没人知道。 宋烨虽不说,但心里明白自己起家靠着赌|马获得的第一桶金,虽然风险大,但对他意义非凡,尽管这些年金盆洗手了,也会一年参加那么一两次赛马。 今年港城的赛马在一个礼拜后开始,不出意外宋烨又得押上一大笔。 为此,宋烨还特意花了重金,从国外订了一匹汗血宝马。 有人传,说宋烨这回下了血本买这么一匹马,倒像是最后赌一场大的,好将宋家交给他儿子宋泽贤。 人人都知道宋泽贤跟沈明懿鬼混在一起,不学无术,老宋肯定是给儿子存好家底让他霍霍。 越说越像真的。 陆景洲早些年只是爱马术,无关赌,对赛马颇有研究,早些年还在一个马术协会挂着名,他还有个私家马场,配有专业的马房和训练场地,有不少专业打比赛的马匹。 因为场地好,宋烨的马也在这儿训练。 几人是做游览敞篷过去的。 马房是单人间,铺着麦麸和干草,宋烨那匹马可是相当的瞩目,汗血马四肢修长,皮薄毛细,在阳光下通体都泛着金色。 周围隔间里上好温血马都显得黯然几分。 来的这几人纷纷夸赞,奉承说老宋你运气好,这么好一匹马,肯定能赢不少钱。 宋烨这个老狐狸一脸伪善的笑,说自己只不过是踩了狗屎运。 江鹊是站在沈清徽身边,虽然没见宋泽贤,但是一眼也能看出来眼前这个中年男人是宋泽贤的父亲,父子二人长相如出一撤,尤其是单眼皮,笑起来的时候像只老狐狸。 怪渗人的。 宋烨特意来跟沈清徽打招呼。 “沈总,真是好久不见。” “是吗,听说你跑沈家老宅挺勤快。”沈清徽不咸不淡应了一句,自动忽视了宋烨递过来的手。 宋烨愣了一下,尴尬收手,“这不是没见到您嘛,等港城的马术比赛结束了,我一定给您登门道歉。” “到时再说,这可不一定到时候怎么个情况。” “成,沈总,您看我这马怎么样?” 沈清徽这会是抬头看了一眼,马有点聒噪,频频回头看,好像有点不安,似乎是被人吓的。 “这赌马我没碰过,我可是一知半解的,这东西有赔有赚,宋总时来运转,还没在此失手过,这匹马实力肯定可以,听陆总说您紧着训练,剩下的也就看运气了。” 言下之意,钱扔进去,倒霉了也是运气的事情。 沈清徽说的谦逊,还不忘把他夸了一番,宋烨显然高兴,连连摆手客套。 这话里有话,可被沈清徽说的非常好听,让人挑不出刺来,但是心里总是怪怪的。 小心看了一眼,沈清徽淡笑,好似还是他宋烨多心了,右眼皮蓦地跳了跳,讪笑几声,借口去看马,才走了。 江鹊站在一旁看马,间隙里偏头看了沈清徽一眼。 他脸上是带着笑的,但眼底却一片清冷,见惯了他对她笑,从没见过这样的他,眼底像蕴着一层冰霜。 江鹊咬咬唇,一言不发,又转头去看那马。 有饲养员介绍一匹小pony,陆景洲来接话,给江鹊介绍了几匹夏尔马和英国小矮马。 还说这些马很亲人,白色的小矮马很矮小一只,躺在地上舒服的打滚。 陆景洲打开围栏,允许江鹊去摸摸。 江鹊回头看了看沈清徽,他也扬了扬下巴,江鹊很小心地蹲下身,摸了摸小矮马的脑袋,小矮马站起来去蹭她,把江鹊惹笑了。 沈清徽站在马栏外,江鹊蹲在地上摸着白色的小矮马,回头对着他笑,明媚又漂亮,眼底的雀跃很坦诚。 远远一看,宋烨牵着那匹汗血出去,宋烨往这里看了一眼,对上沈清徽的目光,又假意扭头看别处。 沈清徽冷笑。 回去的时候,陆景洲没和那些人一起,倒是当起了沈清徽和江鹊的司机。 路上陆景洲想说点东西,但看着坐在后座的江鹊犹豫。 “说。”沈清徽并不把江鹊当成外人。 “我今天给打了个电话,你猜老宋那个马谁搭的线?”陆景洲说了一句。 “谁。”沈清徽闲闲散散问了一句,视线看着副驾驶窗外的景,也没太往心里去。 “沈睿言,”陆景洲显得有点八卦,“邵闻珂和邵闻瑾还说,前几天沈睿言去谈项目,说是要开发新的楼盘,不用说,肯定是要证明给老爷子看,也不知道哪儿批下来了那么大贷款,你看,这事儿是不是挺巧?宋家还有个贷款公司。” “是巧。” 沈清徽鲜少聊这些事情,但凡随便一想,也能知道背后的种种纠葛。 至今,沈家涉猎最广的还是地产和高档连锁酒店两条线,沈家的地产是走中高端路线,在各大城市均有楼盘,柏景酒店也是沈家旗下的产业,比起地产,这个知名度更低,至少盈利上远远不如房地产,但柏景仍然是国内数一数二的星级连锁酒店。 起初沈老爷沈邺成把沈睿言安进沈家地产,将沈清徽从沈家地产撤职,转而安进了柏景酒店,也仅仅只是挂了个名。 沈清徽并无异议,毕竟沈家的房地产业还有港城的庄家插手,中间的事情繁琐,也没什么实际决策权,每回要投资新的楼盘,总要吵来吵去,庄家保守,沈家野心大。 邵闻珂和邵闻瑾也是庄家的人,是庄景月妹妹的一对双胞胎儿子,也在沈家地产任着股东和高管。 近几年房地产业萎靡,诸如楼盘烂尾、政策收紧等原因,沈家地产也连年出现亏损,先前在沈邺成寿宴上,老爷子对此绝口不提,但脸上没少愁容。 之前没想太多,但自打那回去见了沈邺成,那个话里有话的对话,现在回想起来,心里隐约是有点不好的预感。 尤其是回想起沈邺成的叹息,好像在做什么难以割舍的决定。 “我看这俩人是想勾结到一块去……老爷子收了你的股权撤了你的职,至今一点动静没有,明眼人看还以为沈家要交到沈睿言那家去了,沈家地产起码占沈家的百分之六十?”陆景洲还是忍不住提醒,“真不是我说,你早点做打算,沈家真落到沈睿言手里,唐吉玲那边也够你受的。” 沈家的事情说不清楚。 沈清徽倚靠着坐,姿态懒散舒适。 “两天后宋烨要去港城,那个赌|马,看起来他要玩一票大的。” 沈清徽不轻不淡地转了话题。 “看出来了,不然也不会下血本买那么个马,天天泡在马场训。” “那匹马活不过三天。” 陆景洲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又不是瞎子。”沈清徽淡笑,看着外面的景又说一句,“凡所有相,皆是虚妄。” 陆景洲啧了一声,然后转到江鹊身上,“江鹊,他可真是太老气横秋了,真怕把你早早带成老姑娘。” 江鹊在专心看车窗外,乍一听叫自己,还呆愣了一会。 只听见一个“老”字。 江鹊收回视线,又认认真真解释,“沈先生一点都不老。” 原本就是只在这呆天,又连绵了一天阴雨,第三天天晴。 江鹊跟他是早睡早起了,大概是这样的暗昧又安静的环境太让人发困,江鹊总是不记得昨天自己是怎么睡着的。 ——其实是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跟他有这么多事情可以分享。 甚至可以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跟他说自己小时候上学看过的书——以前自己很爱看书的,高中晚自习总要拿出一节来看小说。 说什么高中的运动会。 说跟佳思在宿舍过生日。 都是一些琐碎的事情。 沈清徽问她生日是什么时候。 江鹊困顿中回想了一下——确实是回想了一会,因为从小到大只过过几次生日,也很简单,外婆给她煮一碗面,让她许个愿望。 后来到了淮川,一次都没过过,佳思后来知道这事儿,单独给她买了蛋糕,俩人在宿舍的阳台上吃蛋糕。 她说,六月十八,是夏天的生日,这个时候还没放暑假。 沈清徽揽着她,沉吟几秒,说,现在是七月中了。 ——真遗憾,错过了你的二十岁生日。 江鹊摇摇头,说没事——遇见你,已经是二十年里最大的幸运。 “遇见你那天是七月七,”沈清徽同她靠坐在床上,“也挺有意思,不过不是农历七月七。” “七月七?”江鹊困顿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七月七是什么。 沈清徽伸手弹了她一下,“七夕节,忘了?” ——民间传说,七月初七,喜鹊在银河上搭桥,牛郎织女相会。 沈清徽忽然觉得也是有意思。 七月七号捡到一只受伤的喜鹊,喜鹊还真给他搭了一座桥。 有些人,遇见就是上上签。 第二天江鹊睡醒的时候,下意识往旁边蹭了下,没人,床单也是冷的。 江鹊在被子里伸了个懒腰,正要起床,听到门开,她还睡眼惺忪,人还没缓过来,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束沾着露水的粉色玫瑰。 江鹊一愣,都忘了从床上坐起来。 沈清徽手里拎着一束粉玫瑰,在床边弯腰,探手摸了摸江鹊的头发。 “沈先生……”江鹊被这束玫瑰吓懵了。 “早,”沈清徽对她笑笑,仍不知道他是几点起来的,他将玫瑰放在床头柜上,“今天给你补上二十岁的生日。” 江鹊从床上坐起来,头发还有点乱,眼神也是呆滞的。 沈清徽想,有点遗憾,错过她的二十岁。 “可、我……我生日已经过去了……” “吃蛋糕没?” “没……” “许愿了吗?” “没……” “我陪你重新过你二十岁的生日,”沈清徽变魔术似的,拿出来一个薄薄的信封,“你的人生只有一个二十岁,我希望你以后回想起来,至少这一年没有遗憾。” 我陪你重新过二十岁的生日。 江鹊一大早就被戳了泪点,懵懵地看着他,接了那个信封半天也不知道打开看看。 “别发呆,拆开看看。”沈清徽在床边坐下,她还坐在柔软的白色被子里,倒像一只藏在雪里的北极兔。 江鹊没急着拆,她眼尾有点发红,好像在茫然无措地看着他。 “不是支票,胡思乱想。”沈清徽洞悉她的敏感情绪。 江鹊这才慢慢拆开信封。 是一份还没有填写的简历。 还有几家配音公司的招聘介绍。 她仅有一个二十岁,他想给她留下一点不一样的回忆,至少是特殊的。 物质不适合她,直接送一个面试通知又会让她更紧张无措。 不如一份简历,她慢慢填好,一点点朝着她的理想努力。 他会一直陪着她。 “等我们回去后,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我陪着你一起尝试,”沈清徽说,“别忘了,等你发了工资,可要请我吃顿饭。” 简历都没填,他好像已经笃定她能做到。 “我……我可以吗?”她已经有点语无伦次,不知道要说什么,“可我没有经验,我也没有……” “遗憾的不是你不能,而是你没有为它尝试过。”沈清徽鼓励着她,“就当做今天过生日,不许哭。” 江鹊坐在床上重重地点头,眼泪差点砸下来,沈清徽先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她的眼睛。 一滴泪水,还没来得及流下来,就被他温柔擦拭。 江鹊不知道怎么反应,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什么,眼泪又不是说忍住就忍得住的。 身体的反应大于了思考—— 她原本是在床上坐着,突然向前抱住了他。 她的手环着他的脖颈,下巴也垫在了他的肩膀上。 温和的淡香,是雨后潮湿的雾,肆无忌惮地覆上整座城市。 少女的心事热烈,来的汹涌。 他拔掉了她心上的荒草,驱散了长久的积雪,他为她带来春天和希望,让她每分每秒都知道,生命值得热爱,她也是。 “如果只能许一个愿望,那我想……我想今天哭一下……” 江鹊有点哭的泣不成声,声音断断续续,她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这算哪门子愿望?”沈清徽由着她抱着,但腾出了一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许多少个愿望都行。” “……”江鹊不说话,眼泪噼里啪啦掉。 “天天惹你哭。”沈清徽笑了笑。 “是不是不好……” “你才二十岁,我能对你要求什么呢?”沈清徽拢着她,静默了几秒,低声说了一句,“江鹊,我已经三十五岁了,跟着我,你要想好。” “我想好……了……”话说一半,还抽噎了一下。 “以后可没机会后悔。”他又是低低笑了一声。 “不会的。” “要是后悔了,就记得我久一点。” 话音才落,江鹊从他的肩上抬起头。 两只眼睛哭得发红,她看着他,让他以为说错了话。 小姑娘好像在做什么心理建设。 下一秒,她突然凑近。 毫无预兆地落下一个吻,还带着眼泪的咸涩,实在是毫无章法,好像所有浓烈的情绪都藏在这个吻上。 她不会接吻,莽莽撞撞。 “不会后悔的。” 她吸了吸鼻子,一字一字地说。 “行,”沈清徽抽了张纸,给她擦了擦眼泪,“我可舍不得看你再哭,多笑笑多漂亮。” 江鹊弯了弯眼睛,可是眼睛还哭得肿。 沈清徽笑了,“起床吃早饭了,小寿星。” 江鹊会一直记得这一天,沈清徽为她补上的二十岁生日。 他问她,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事情。 江鹊睁大眼睛思考,可能因为这么多年一直循规蹈矩,生日都当普通工作日过的,从没想过有什么特别想做事情。 沈清徽开车带她去了海边。 “冲浪,试试?” “好。” 江鹊没有再说不。 度假庄园的另一侧是海岸,绵延到天边的海岸线没入云深处。 澄澈海浪翻涌,空气中是潮湿的海风味道。 因为江鹊不会游泳,沈清徽特意叫了一辆游艇和一个专业的教练。 换了一身泳衣,海岸边的商店里有各种款式,太暴露的江鹊不敢穿,最后选了个连体的泳衣,专业的教练给她穿上救生衣。 陆景洲听了这事,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 ——沈清徽的攀岩、滑雪、冲浪,都停留在他的二十八岁。 已经有足足七年了。 这七年里,沈清徽鲜少出门,整日在家宅着,喝茶,看书,有时去两趟寺庙——也不是迷信,只是去寻一份静谧,好入眠。 观音寺的住持给了他檀香,说安神助眠,可该失眠还是失眠。 归根结底,是心病不愈。 陆景洲得了消息,还特意开车去海边看。 游艇驶在海上,教练坐在她身旁。 教练跟沈清徽以前认识,笑着跟江鹊说沈清徽冲浪特别厉害,有一回是在西班牙,壮观的海岸,他迎着陡峭的高浪滑下,身姿矫捷。 江鹊记忆里的他,是在别墅的窗边喝茶看书,那样激烈的运动,好像有点违和感。 可转念又想到那个厚厚的相册,年轻的他意气风发,眉眼间满是春风般的爽朗笑意。 在教练说着的时候,江鹊抬眼看向他。 “好久没试过了。”沈清徽淡淡一笑。 “我想看。” 江鹊鼓气勇气,那样的意气风发,不该停留在相片上。 沈清徽是有短暂地犹豫片刻——是有七年没有体验过的自由和生命。 对上江鹊期待的视线,沈清徽笑了笑,“行,让你看。” 是江鹊第一次看到这样的他。 出来的时候是休闲短裤与白t恤,清爽干净,江鹊觉得他一点都不像35岁,倒是像二十多岁。 是怕冲浪将衣服打湿,他下水的时候脱了上衣,是江鹊第一次看到他赤|裸上半身,线条流畅利落,肌肉的轮廓坚实性感。 江鹊的全部目光都在他身上。 他拎着冲浪板,在岸边热身,在浪花涌来的时候,他放下冲浪板,俯身,入水,旧10光zl身子贴在冲浪板上,随着水波晃动,而后停住,似乎在判断浪的坡度和颜色——颜色越深,浪花越陡。 看似平静的海面,掀起的浪花很汹涌。 海浪逼近,他慢慢躬身站起来,冲浪板完全在他的掌控之下,浪花翻涌着,卷起层层白沫,他稳稳地掌控着冲浪板,身姿洒脱,线条流畅漂亮的肌肉,他的手臂保持着平衡,浪花掀高,江鹊的心也提起来。 他的身影就在前方,迎浪而上,洒脱恣意。 像一条凶而猛的鲨鱼,乘浪跃起。 远处还有一个冲浪俱乐部,岸边有不少穿着清凉的人们,有人在尖叫,江鹊看不清楚,但心里清楚——是因为他。 江鹊的心跳的很快。 游艇速度慢下来,沈清徽攀着甲板跳上来,头发与短裤湿透,水珠顺着他线条硬朗的下颔滴落下来,结实的胸膛上也缀满水珠,汇聚成流,蜿蜒过腹肌,教练给他递过毛巾,他也只是随意地擦了擦脸,动作懒散又随意,透着一种极致的欲。 与他平日的斯文温和不同的一面,是洒脱,自由,活力。 他站在江鹊面前,心脏好像在这瞬间活过来,那种激情与自由的空气,很久都不曾拥有过了。 他对江鹊伸出手。 江鹊过往的二十年里从没有过这样的刺激。 游艇在浅水缓慢行驶,沈清徽教她站在冲浪板上,他站在甲板上攥着引绳为她把控方向,游艇行驶的缓慢,她半蹲在冲浪板上,按照他说的,在浪花涌来的时候慢慢从冲浪板上站起来。 海浪刮过脚面,风在耳畔吹着,卷起头发,在空中纷扬。 江鹊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他的话和脚下。 他教她怎样掌控力度,怎样保持平衡。 江鹊只记住了一句—— “别怕,有我。” 是他给的勇气,她的两只手紧紧地攥着引绳,他为她掌控着方向,让她在浪花上遨游,像一条自由的鱼。 游艇在行驶,滑出白色的泡沫。 激烈的翻涌,温热的海风。 江鹊突然想尝试松开为她控着方向的引绳。 结果到底还是太稚嫩了,浪花突然卷起来,她脚下的冲浪板一下失控,整个人向水里栽倒。 “扑通——” 巨大的水花溅起,其实水根本就不深,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才敢松开手。 她从水里抬起头,甲板上不见了沈清徽的身影,一转头,发现他在不远处,朝着她游来。 尝到快感的那一刻,江鹊的热血涌动,心脏在胸膛里跳的剧烈,哪怕落了水,也是没有丝毫的惧怕。 他朝她游来,江鹊单手扶着冲浪板,忽然被一股力气拉到怀中。 浪花因他的动作层层激起,冰凉的水拍在江鹊的脸上。 还不等反应过来,她被拉入一个怀中,微凉潮湿的胸膛,四面都是涌动的潮水,在七月中旬的某一天,拥有一个有着沾染着海浪味道的吻。 ——在她落入水中的那一刻,沈清徽忽然觉得有什么在失控。 不准有任何万一。 她像一尾人鱼,浮在水面上,将湿透的长发都拢到脑后,周围的海水泛着光,她睁开眼睛,对着他笑。 嘴型在说:我没事。 明媚的笑容,黑色的连体泳衣湿-透了,身体的线条柔软美好。 这样鲜亮的她,让他的灵魂醒来,像回到意气风发的那年,征服一座座陡峭的山,征服无数海浪,那时他觉得生命值得热爱,是因为无数未知的变数,是追逐山川海岸的日出,去看一眼新生的第一缕朝阳。 他丢掉热爱的那一年,生命也在那年黯然失色,日出日落,沦为了失眠的背景。 江鹊带他重新找到年轻的灵魂,重新找到值得热爱的生命。 一阵浪花袭来,江鹊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颈,脚下的沙在下陷流动,沈清徽在水中抱着她,由着海浪前后翻涌。 “怕不怕?”沈清徽低头问她,声音微低,却染着笑。 “一点都不怕。”江鹊的眼底是笑容,她回答的很快。 沈清徽笑着看她,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 一下午,江鹊跟沈清徽泡在水上,冲浪,躺在游艇的甲板上睡午觉。 在太阳即将落下的时候,游艇靠岸边停下,他们去换了衣服。 江鹊还不想早早回去,沈清徽依着她。 二人在海岸边坐着,沙滩细腻,浪花涌来拂过脚面。 江鹊坐在他旁边,太阳变成桔红色的一颗,云朵压在海岸面的远处,水面上泛着粼粼的落日余晖。 “沈先生,”江鹊转头看他,“我今天特别开心!” 沈清徽拨了下她还湿着的头发,“你愿意,以后每年的生日我都陪你过。” “愿意!”江鹊眼也不眨,她站起来,“走啦,我们该回去吃晚饭了。” 沈清徽应了一声,拉着她的手站起来。 他比她高很多,站起来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 江鹊也看到了—— 海岸边的日落,是绚丽的,整片天空都被染成金灿灿的落日金色,水光波漾。 爱意就在黄昏日落时。 沈清徽低头看她,江鹊迎上他的视线,忽然有点勇气。 她踮起脚来,凑近上去,很快速地亲了他一下,然后有点不好意思,要往回跑。 沈清徽将她拉回来抱在怀里。 发光不只是太阳的权利,也是江鹊的权利。 海潮的声音此起彼伏,偶尔也有几只海鸥飞过天空,发出尖锐的声音,他就这样静静地抱着她,一切静谧下来,他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清晰有力地在胸腔里撞击着。 “生日快乐,江鹊。” “收到啦!” 江鹊被他拥着,从他怀里抬起头,脸上一整天都挂着笑。 这是她最快乐的、一个迟来的生日。 二十岁尚且稚嫩,但她遇到了沈清徽,教她自由、勇敢,他不会同她讲太多的大道理,却会让她在每一件小事里明白:她值得被爱。 第26章 所有的第一次都应该是美好的…… 二十岁生日的尾声,沈清徽为她准备了生日蛋糕和一顿很简单普通的晚餐。 甚至特意给她做了一碗面。 还是林中别墅,回来之后江鹊想做饭,沈清徽不许。 连不许都说的很温柔—— “是我太久没有进厨房,也该让你尝尝我的手艺,”沈清徽打开冰箱冷冻的时候,找到一盒草莓冰淇淋递给她,“今天是你过生日,在外面等我。” 江鹊接过冰淇淋,也没真出去,厨房是开放式,她就在外面的餐桌上一边吃,一边看他,又或者看外面的天。 落地窗外的的太阳已经落下,只有门廊前留有一盏灯。 在这里,好像永远都不会有人来打扰,是属于他们的秘密领地。 江鹊晃着腿,挖了一勺冰淇淋,酸酸甜甜的草莓味,又转头看一眼,厨房里摆了不少的食材。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捧着冰淇淋,非要来帮忙。 沈清徽只让她清洗蔬菜,别的不准她插手。 江鹊洗完之后好无聊。 沈清徽干脆给她搬来一张椅子让她在这坐着。 江鹊还是个小女孩,平日里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语的,很胆小害羞,但对熟悉的人就不会特别的拘谨,甚至有点话多。 可是面对沈清徽,聒噪有点难忍。 问他要不要帮忙切菜,都不需要。 江鹊觉得自己有点帮不上忙。 沈清徽切菜,姿态依旧好看,他说,“真想帮忙?” “嗯!” “那让我尝尝你的冰淇淋。” 江鹊一愣,随即笑了,想重新拿一个勺子,沈清徽却说不用,用这个就行。 江鹊犹豫,是怕自己用过的。 但还是挖了一勺递过去。 沈清徽正在处理几只虾,他没有伸手接,而是凑向她,弯腰,吃下了勺子里的冰淇淋。 江鹊举着勺子,呆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她站在那,是因为这个自然而然的动作,又或者是他凑近的时候身上隐约的檀香味道,让她不可自已地想到下午在水中的那一吻。 那样亲密又放肆的吻,回想起来,脸上就有点发烫。 沈清徽看她的反应也只是笑,那点心思都被他看透了。 沈清徽已经也是有七八年没进过厨房了,有那么一阵子是凑合吃,后来是刘妈做饭,一日三餐吃的也算是规矩。 以前,什么跟朋友烧烤,旅游的时候做些当地的美食。 沈清徽做了几道家常菜,蛋糕也是他亲自做的,看似简单的半熟芝士,烤完后整个厨房里都溢着香气。 沈清徽对她是很温柔,像对小孩子。 江鹊感动的不行,眼眶又一次发酸——这几天,她总是过分地脆弱。 沈清徽有点好笑地坐在她对面,在她落泪前先递过去一张纸巾,然后做好了一副随时都可以哄她的架势。 江鹊又笑了。 蛋糕也端上桌后,沈清徽很有仪式感的关上了灯。 没有蜡烛,他去找了个打火机,打开,火苗窜起。 江鹊眨眼看他,跳动的火光,映衬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闭上眼睛许愿的那一刻,脑袋里空空如也,回忆像是走马灯。 值得回忆的事情没几件,所有快乐都是在遇见他后才发生。 最后落定,是海风与翻涌的浪花,是沈清徽攥着引绳,为她把控着冲浪的方向。 他的声音弥散在海风中,然后愈加清晰—— “别怕,有我。” 头十几年的愿望太过千篇一律,这个二十岁,是沈清徽为她编织了一场、只属于她的、她从不敢幻想的美梦。 所以这一年的迟来的生日愿望,江鹊的愿望是他。 ——愿望是他,愿望也是关于他。 睁开眼睛,对上他的眸子,在耐心等着她。 江鹊吹熄了火苗,弯唇笑了。 那个半熟芝士蛋糕,用掉了一整盒奶油芝士,妥妥的热量炸弹,但是也过分地好吃。 以往江鹊不敢多吃,是怕胖,沈清徽很久没有吃这种甜食。 这种感觉,像江鹊在带着他一点点找回自己。 饭后,沈清徽虽然不说,但江鹊知道,明天就要回去了。 这样的时光分外不舍,江鹊想出去走走。 月霜洒满银杏林,是有点冷,江鹊贴近了他身边,沈清徽的胳膊晃了晃,江鹊明了,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 这样亲密的举动,江鹊起初很小心,只是有点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哪知道下一瞬他的手递在眼前,主动地牵住她。 从不用犹豫,从不用纠结,他的耐心和温和,在每一件小事里。 夜风拂面,只沿着一条路走,什么都不说,也觉得温暖。 江鹊想起来之前看到的一句话:我随时都做好了与你私奔的准备,如果要私奔,请提前十分钟告诉我,我用五分钟收拾好行李,五分钟奔向你。 后来走到海边,夜色下的海水深邃,墨一样黑沉的颜色。 江鹊就依靠在他的身边,在沙滩上踩出脚印,又被覆上来的潮汐吞没。 江鹊偏头问他,“沈先生,那您有没有什么生日愿望?” 沈清徽低下视线看她,对上一双晶亮的眼睛,“我想要的都实现过了,我的愿望都留给你。” 江鹊非要缠着他说一个。 沈清徽似沉吟了几秒,“现在的愿望是每天都可以听到你说晚安。” 一念当下,即是自在。 江鹊扁扁嘴,觉得这个愿望太简单。 沈清徽跟她说人世间变数很多,江鹊听得不明所以。 她的世界很小,以为每天就是周而复始,一句晚安能有多难。 她还太年轻,很多道理都不懂。 江鹊跟他在海边走了一会,突然心血来潮,想到墙上和相册里的那些照片,是那时仍年轻张扬的他,是做他喜欢的事情,他的热爱。 想拍一张照片,希望自己也能让他有一份快乐。 但拿出手机后,发现光线太昏暗。 沈清徽调了闪光灯,按下拍照键。 那天江鹊有点懵,都没有来得及去想应该是什么姿势。 他们肩并肩坐在海滩上,她靠在他身边,周围的光线昏暗不明。 闪光灯模式拍照应该算是一种死亡模式,但对他来说并不是。 她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得到他左眼眼尾下的那颗小泪痣,看到他唇边的淡笑。 江鹊想让他把照片发给自己,后来说出来后才发现自己没有他的微信。 沈清徽让她扫了一下添加上好友,将照片发给了她。 江鹊看到他微信的名字是空白,头像也是黑色。 就在一个不经意间,回想到下午他看宋烨的眼神,覆着一层冰霜,冷的像十二月的寒。 她从没看透过半分。 他是神秘的海岸,她也会为他毫无遮拦地保留一份赤诚。 ——后来,这张随手拍的照片,被他放在钱夹的夹层,被他洗出来,放在了那本厚厚相册的扉页。 回去后,江鹊早早洗漱了,沈清徽跟她说是吃过早饭后才回程。 沈清徽去浴室洗澡,江鹊窝在床上,电视开着,本来是她无聊,开了电视,在播一个八点档的狗血偶像剧。 她换了个台,是港城某频道。 电视里,记者在用一口港普介绍,说本来最有希望夺冠的是一匹来自来自中亚的汗血宝马,众人在上面押了不少钱,甚至有某企业家押进去了全部身家。 但是这匹马刚冲出赛栏,就轰然倒地,骑手摔在地上,身上多处骨折。 画面切过去,比赛场地外,是众人的唏嘘,背景音里一片嘈杂,有人叫骂,有人呆滞。 现场兽医鉴定,这匹宝马因为饮食天气的转变和摄水量不足,以及过紧的训练,造成了急性肠扭转,已经发展至末期,兽医在画面里摇头。 正在看着,沈清徽穿着睡袍从浴室里出来,氤氲的雾气,潮湿又好闻的木质香气。 他抬手摁了遥控器,关掉了聒噪的电视。 江鹊就老老实实准备睡觉,沈清徽照旧是依靠在她的身边。 半梦半醒,沈清徽问她,这个生日过的开心吗? 江鹊点点头,困得声音有点迷糊,说很开心。 隐约听到他又坐起来,像是拉开了抽屉。 然后拿出了什么金属质地的东西,有点细碎的声音,江鹊睁开眼睛,发现是个黑色的丝绒小盒子,里面躺着一条银质的小链子。 过分简单的设计,但是黑色盒子上一个细小的logo,能看出来价值不菲。 他将链子拿出来,在掌心放着,见她困倦,他轻笑了一声,说,“还有一个小礼物。” 然后拿起了她的左手,将手链扣在了上面,细细一条银链子,缀着一点细小的钻石,还有一只很小很小的银质小风铃。 小风铃,不动也响,不动也想。 他捏着她的手,手腕纤细白皙。 江鹊半梦半醒,抬起手腕晃了晃,像风铃一样的小小的声音,悦耳动听。 她翻了个身,就是他温热的胸膛,江鹊睁开眼睛,在黑夜中看着他。 别墅外面的廊灯没关,一点黯淡的光蕴着,他的睡袍微微敞开,这样凑近的昏暗光线,江鹊忽然看到他左胸口有一道很浅的疤痕,因为很浅,白天冲浪的时候都没有注意到。 “这是怎么了?”她小声问了一句,低垂着睫毛看到那。 沈清徽只握着她的手,静默了几秒,很淡声地说,“七八年前出过一次车祸。” “疼吗?” “都过去了,”沈清徽低头,对上她仰起来的视线,他忽然吻了她一下,“快睡。” 他没有说疼不疼,落下这样一道疤痕,肯定会很疼,但他只说了一句都过去了。 ——至少在这一刻,是真的都过去了,以往他从不肯与过去和解,其实哪有那么多心结,是自己不肯放过自己。 想起来以前寺庙的住持跟他说过一句话,圣人都会被诽谤,更何况是凡夫,自净其意,心常自在。 江鹊往他怀里靠近了一些,手指轻轻向上,很轻很轻地触碰了一下,疤痕早已随着时间淡化,要凑近些才能看的清楚。 沈清徽笑了,很低的一声笑,“别乱摸,摸出事了你可要负责。” 江鹊茫然抬头,几秒后才明白过来,她忙低下头,几秒后,又觉得自己这个反应不好,像在拒绝他—— 她没谈过恋爱,不知道什么是该拒绝,什么又不是,只知道他对自己这么好,自己不应该拒绝任何。 江鹊的睫毛颤了颤,慢慢抬头,张嘴,想说点什么。 沈清徽却腾出一只手,轻轻地覆在她的唇上。 “你是第一次谈恋爱,”沈清徽在黑夜中看着她的眼睛,嗓音温和地说,“很荣幸我能被你喜欢,我希望你所有的第一次都是美好的,你应该体验被爱,我比你年长十五岁,是我该让着你。我不是因为你才二十岁所以喜欢你,而是因为你是你,你恰好二十岁。” 江鹊眨了眨眼睛,好半天,突然想起来先前他说的那一句:要是后悔了,就记得我久一点。 甚至于之前那句,你可以拒绝任何事情,哪怕是对我。 是直到这一刻,江鹊才后知后觉,他对她,从不是口上的喜欢,也不是贪恋这具年轻的身体,他是将她放在心上,用所有的细节去对她好、尊重她。 她从许多人身上看清过这个世界的冷漠无情和残酷冰冷,但只有在沈清徽身上,她才能够小心地做自己,去爱许多事情。 因为他会跟她说,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你值得被爱。 对的人治愈她,错的人只会一点点消耗侵蚀她。 江鹊声音更咽,“我可能……我没有谈过恋爱,可能有很多地方会做的不好……” “做你自己就好,”沈清徽的手捏住她的鼻尖,“爱你是我的事情。” 爱这个词,好奢侈,又好温暖。 江鹊把脸埋在他胸口,这样亲密的行为,无关情-欲,他是真切地、在一点点地让她享受被爱。 第二天回去后,江鹊是鼓足了勇气,更准确是说,她想要开始好好生活。 因为他那么优秀,她总要努力一点,往上爬。 她给白蕊打了个电话,是说想辞职的事情。 白蕊静默了片刻,而后让她来一趟公司面谈。 这回轮到江鹊沉默。 白蕊说,“你放心,沈明懿还没回来。” 江鹊这才松了口气。 白蕊给她发了个地址,她说自己在巴黎皇宫这忙点事情,让她到这里谈。 江鹊收起手机,跑到沈清徽书房跟他说了这件事。 当时,是那个宠物医生周彦刚上了门,把那只喜鹊送回来。 是江鹊头一回听到喜鹊的叫声,叽叽喳喳,很好听,可能也是因为民间的传言,喜鹊报喜,总叫人听着心里舒服。 书房门没关,那个中年男人笑着说,“这喜鹊命大,那么重的伤都撑过来了,看这势头不错,还是你养的精细。” 沈清徽弯腰看了看,喜鹊精神好了不少,虽然还是大部分时间在笼子里趴着,但是能扑棱两下,在笼子里来回走两步了。 一双大黑眼睛,滴溜溜地看人。 江鹊推门进来的时候,周彦刚走不久,沈清徽正弯腰给喜鹊加食。 江鹊很郑重地说,“我今天就开始填简历,明天投出去。” “行,等面试的时候,我送你去。” “好。” 下午,是沈清徽开车把她送她到地方的。 他只叮嘱她注意安全,有事给自己打电话,说自己在陆景洲的茶馆,结束了过来。 江鹊点点头,或许是因为未来值得期盼,江鹊觉得很轻快。 第27章 哄你笑一笑 江鹊下车进来的时候,站在这个富丽堂皇的建筑前,还是犹豫了一瞬。 她想起那回看到的封远弘,站在门口往里看了看,没看到,然后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拉开了门走进去。 她乘电梯上楼,心脏好像被攥住。 到了地方,也是眼睛不敢乱看,到了包间门口敲了敲门,才听见一声“进”。 江鹊小心地推门进去,包间很大,但是只亮着最上面的白光灯。 矮几上摆了不少开瓶的名酒。 白蕊穿了一条某大牌的设计简约的连衣裙,正坐在沙发上抽一支女士香烟。 长卷发有点乱,脸色算不上多好,江鹊进来的时候,看见她脸上一点愁绪。 好像刚才这里来过很多人,散去后,有点狼狈。 “白姐。”江鹊叫了她一声。 “坐。” 白蕊单手夹着烟又抽了一口,从茶几下面给她拿了瓶饮料。 江鹊摇摇头,其实对这个女人有点天生的惧怕。 “怎么想到了要辞职?”白蕊自顾自把饮料拧开递给她,咬着烟,吐出一口烟圈,几秒后说,“跟了沈明懿的三叔?” ——其实本就如此,但是从白蕊的口里说出来,这个“跟”好像有了点别的意味。 就像这个场子里别的女人,酒后闲暇的谈资,谁谁谁跟了那个老板,谁谁谁跟了哪个富二代。 白蕊其实很拿不准,所以问出来的时候声音尾调有点试探。 早就听说传言里沈清徽并不是什么好人,尤其是对女人,甚至某些方面有变-态的嗜好,加上早些年庄景月作了不少妖,在圈子里传来传去,让人心里怪发毛的。 但是见了真人,那天清矜寡欲的样子,又对江鹊很是照顾,跟那些传言没有一点相似。 白蕊又觉得,到了这个年纪的男人,都是人精,装肯定能装得出来。 于是眼神扫过江鹊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白生生的,没什么痕迹。 江鹊咬唇,很想说一句不是那种关系,但是觉得说了白蕊可能也不会信。 于是只是摇摇头,说,“就是想换一份工作做。” “你也知道,你人不是我带进来的,薪资也不是我定的,”白蕊直勾勾看着她,“辞职这事儿,得等沈明懿回来说。” 江鹊一滞,这个答案,意料之内,又是意料之外。 “沈明懿知道吗?” 白蕊又问了一句,没点明,但是意有所指。 江鹊又摇摇头,自己从不联系他,沈明懿也很少给她打电话。 白蕊静默了一会,似乎在组织一句折中的话。 “那你先回去休息几天,”白蕊终于抽完了那支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这几天你也先别来这了,沈明懿那边临时有点事情,要迟点才能回来。” 她这话说的很平静,没来由让江鹊心里怪紧张的。 沈明懿,是早晚都要面对的。 江鹊搁在膝盖上的手微微地攥紧了,沁出来一层薄薄的汗。 白蕊没再说什么,扔在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她没让江鹊走,江鹊也不敢走。 她当着江鹊的面接了电话,房间里太过安静,江鹊清晰地听到了那边的声音。 有一点喑哑,依然很冷—— 是沈明懿。 他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打了电话? 江鹊吓得一动不敢动,是因为对沈明懿根深蒂固的惧怕。 白蕊回答了几个问题,很公式化,江鹊就在沙发上低着头坐着,尽量让自己没有存在感。 “对,江鹊在。” 最终话题还是到了她这里。 “好,我让她接电话。” 手机还是递到了江鹊的面前。 江鹊看着手机屏幕上,正在通话中的字,心在一寸寸沉下去。 白蕊把手机塞给她,然后说,“我出去透透气。” 她抿唇,握着手机,像握着一个炸弹。 白蕊出去了,还关上了门。 江鹊拿着手机,几次调整呼吸,她没有先开口,那边也在沉默。 沉默了好一会。 “江鹊。” 沈明懿像是在抽烟,手机里,他长长呼出一口气,然后呛咳了几声。 他叫她的名字,声音有点喑哑,像是之前他通宵了打游戏后的微哑。 “沈明懿。”江鹊没有答应,她几度控制着自己的声音不要害怕,不要发抖。 “……” 沈明懿沉默,等她说。 “算了,还是你先说。” “有什么事儿瞒着我?” 沈清徽声音冷了几分,他这样说话的时候,总让江鹊想到他冷漠地坐在沙发上,包间里一个男人被那些痞子样的人打。 那个男人求饶,他一言不发,喝着易拉罐的冰镇啤酒,侧脸硬朗凌厉,总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讥笑。 沈明懿就像一个不辨是非的局外人,骨子里就是嚣张跋扈又邪佞的,看人时,眼神里是毫不收敛的戾气和冷漠。 就像学校里那些不学无术的混子——打架斗殴,早恋,浑身带着一股谁也不服的狠劲。 江鹊没说话,咬着唇静默。 沈明懿自然当成了江鹊的惧怕,他拉开椅子坐下,椅子发出了“吱嘎”一声。 沈明懿拨弄火机,又是咔哒的声音。 江鹊以为这样的静默还要持续多久,在心中默默想着,自己贸然挂断,会有什么后果? “江鹊,我要是过几天回来一趟,把你带到美国,你来不来?” 沈明懿终于还是说话了,他说的好像漫不经心,很自然而然的一句话。 ——只有他自己才知道,说这句话,是多重的分量。 江鹊会是他的包袱,可他不在乎,有了她,他什么都不在乎。 “你跟我来西雅图,丹佛,曼哈顿,纽约,我都带你去,只要你来,”沈明懿又抽了口烟,像是在抚平什么情绪,“你们家的钱,我可以暂不追究。” 他说完这话的时候,心里绷着一根弦,电话那端很久都没说话,沈明懿屏住呼吸听了几秒,是听到了那浅浅的呼吸声,这才能确定,江鹊在听。 呛口辛辣的烟过了肺,但尼古丁让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他故作轻松地说,“一个你,免了江家欠的三百万,我是不是特别看得起你?” 高高在上,玩笑的口吻,像是施舍。 要是以前,江鹊可能会短暂的犹豫,甚至会思考:把自己抵出去,免了拿一大笔债,应当是个很好的选择。 可现在不是以前。 江鹊回想起沈清徽对她说的话,他总是那么温柔的告诉她,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 独一无二,就是无价的。 是想到沈清徽总那样温和地摸着她的头发,所以心底有了点勇气。 “三百万是吗?”江鹊轻声问。 沈明懿一愣,直觉有什么不对劲,但他还是鬼使神差冷硬“嗯”了一声。 “还清了,我们是不是就可以两清了?” 江鹊的声音依然很好听,很轻,柔柔软软,从来不敢对人大声说话。 有时候他故意恶劣欺负她,只是为了听她哭。 可江鹊从来不哭,哪怕眼眶发红了也决不掉眼泪。 他让她在寒冬天去雪地拍照,胳膊冻红了,冻得没知觉了也不会对他求饶,不会落泪。 他让她去打扫沈家的后院,她真去了,一夜不眠,仍然不会来求他放过他。 而现在,江鹊用这样,很温和,很轻的声音,跟他说“两清”。 沈明懿的心忽然一空,就像有人用一把锋利的刀子划了个口子,伤口来的猝不及防,意识到痛的时候,痛意已经来的很猛烈。 “江鹊,你他妈跟在我身边三年,谁他妈准你说这种屁话?” 沈明懿掐着烟,声音像北方冷硬的山风,落地,是砸在心口的冰块,教人的心重重坠下去。 “沈明懿,我们是债主关系,”江鹊仍然不紧不慢说,“我还清钱,我们两清,好不好?我想辞职,换一份工作……” “砰——” 话还没讲完,手机被狠狠地砸出去。 江鹊心猛地一跳,握着手机,屏住呼吸,那边是一阵电流声,紧接着就变成了短暂的“嘟嘟嘟”。 她的心落地,又提起。 总怕沈明懿会突然杀回来,突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打碎她现在的一切。 如果是以前,江鹊不害怕沈明懿怎么折磨她,可大概是因为沈清徽对她太好,让她开始恐慌,甚至想要躲藏起来。 她有了一点勇气,可卑微了二十多年,这点勇气不足以支撑她强硬起来。 江鹊握着手机,呆滞了一会。 白蕊一直在门外,抽完了好几根烟。 越抽越烦躁。 最后,白蕊估摸着这电话得打完了,于是推门进来。 就看到江鹊依然坐在沙发上,手攥着手机,搁在膝盖上。 “说完了?” “说完了。” 江鹊把手机递给她。 白蕊身上一股重重的烟味。 她拿手机的时候低头看了江鹊一眼,依然是素面朝天,一双黑亮的眼睛低垂着,想来也是沈明懿不会说什么好话。 白蕊自认为泡在这样的环境中,早就没了同情心——这个社会教给她,少说话,没本事地位的时候,同情和怜悯是大忌。 但这会,白蕊看着江鹊,忽然也想到了自己刚入这行的那会。 家里做生意赔了钱,她长得漂亮,主动走上一个有钱的啤酒肚男人的车上。 一步错,步步错,她混到现在的地位,是她在摸爬滚打,早就没了善良和天真。 男人会说动听的话,会画大饼,谁信谁是傻逼。 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白蕊只能用冷漠包装自己。 白蕊今天陪笑了一天,忽然有点疲惫。 也难得能让她想到最初的自己,像江鹊这样天真干净。 白蕊收起表情,冷漠地说,“有时候错的不是你,但你什么都做不了的时候,接受是你唯一的选择。” 像说给江鹊,又好像说给自己。 江鹊听不懂白蕊话里有话,她站起来说自己要走了。 白蕊“嗯”了一声,江鹊出来的时候,撞见了慌里慌张的经理。 经理看见她,强颜欢笑打了个招呼,然后开门进去了。 江鹊也不太在意。 推开门,经理看到白蕊自己坐在沙发上抽烟,其实烟灰缸里的烟头已经满了。 “白姐,”经理慌张说,“总觉得这次不对劲,平日不都是公|安来查治安吗?这次我听说公司财务要被冻结了。” 经理是很慌,万一出了事,谁知道自己会不会被推出来连带着承担责任,毕竟都泡在这里,很难说自己也是一清二白。 “先不用慌,封总那边还没动静,”白蕊有点累,“毕竟封总是沈老爷派过来的,先相信他一下。” “白姐,宋家的事……是不是真的?” “嗯。你去跟员工说一下,宋泽贤就是我们这的普通高级客户,跟沈家有没有私交不清楚,”白蕊说,“要是情况严重,就跟宋家摘干净,我们就是一个开夜场的,怎么能管得到客人的事情?” “好。” 白蕊说的很平静,经理的心也放下来。 肯定没事,不管怎么说,巴黎皇宫都是挂在沈明懿名下,沈明懿又是沈老爷的亲孙子。 江鹊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脑子里思考了很多事情。 比如她能不能直接走人,要是躲得远远地,沈明懿又能不能找到她? 江鹊想开始新的生活,但身上总有一些无形的枷锁。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江鹊隐约看到大厅里有不少人,她瞥了一眼,仍然是看到了西装革履的封远弘正在大厅的会客沙发上坐着,好像是在跟一些穿着制服的人说话。 他现在看起来很沉稳,姑且算是健谈,早就变了副模样。 不似以前的年轻气盛。 但就算是以前,他也是表面上的道貌岸然,一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背地里也会跟那些抽着烟,染着发出口成脏的社会女生混在一起,会靠着墙角跟她们在污浊的台球厅抽一支烟。 江鹊不敢多停留,只看了一眼,低着头快步走了。 陆景洲茶室那边,王警-官正好要走。 他只是来知会一声,阮佳思确实是自杀,这段时间给沈家带来不少麻烦。 说是老爷子身体不好,最近频繁叨扰。 沈清徽觉得无碍,都是配合工作而已。 送人的时候,沈清徽突然想到什么,“对了,王警|官,您听说阮佳思的墓地在哪个墓园了吗?” “好像是在万寿园。”王警官沉吟了几秒。 沈清徽点头,“行,辛苦您了。” “没事。” 沈清徽送人到茶室门口,王警官对他印象很好。 虽然是豪门贵公子,但没有那种高高在上与虚伪圆滑。 王警官笑着说自己走就行了,不耽误您喝茶了。 沈清徽站在落地窗旁,是目送着王警官走的。 视线又往外看了一圈,还没看到江鹊过来。 看一眼时间,也不过才过去了半小时。 沈清徽想着,要是一小时内江鹊还没回来,他怕是要去找人了。 总是怕她被人欺负,又觉得应该给她独自面对的机会。 沈清徽重新上楼,陆景洲这才能说上几句话。 陆景洲起初都没想到那匹马看着挺正常,只知道马肠扭转是急性|病,发展很快,但是那天也没看出端倪。 沈清徽只说了两个字,细节。 陆景洲回想了一下,才恍然明白过来。 马才从中亚运过来,天气与饮食的骤然变化,马匹的饮水量不足,又过分紧密的训练,不出事就怪了。 “其实那天我只看到那匹马频繁往后看,水槽又是空的,”沈清徽笑了笑,说,“饲料一点都没少,看着很不安。” “老宋真栽那匹马上了,你不知道这事发展的多戏剧。” 牵一发动全身,一匹马死了,背后扯出来冰山般的链条。 宋烨为了把大半的钱都押在这匹马上,像个疯狂的赌徒,马死了,公司账务断裂。 本来就是抵押贷款公司,资金源于投资人投资,而后将钱贷出去获得利息利润。 结果钱都被他赌光了,投资人来逼债,宋烨又去催债,结果被人报了警。 宋烨是靠一匹马一夜发财,也因为一匹马赔了个倾家荡产。 是挺戏剧的,那天见他的时候还意气风发。 沈清徽挺波澜不惊。 一些企业发展壮大,没人看得到那些消失无踪影的小公司。 “保不齐沈睿言也要被查了,”陆景洲暗叹一句,“现在我算明白了,你置身事外,真是个好办法。” “该说的话我早就说了,听不听也不是我能决定的。”沈清徽淡然说,“只是觉得有点惋惜而已。” 那天他特意去提醒了白蕊。 道德与法律是无形的规则,人是活在规则内,规则内自由,跳出了规则,代价不是人人能承担得起,他已经说的很直白。 沈邺成没有他这么好心,对沈邺成来说,沈睿言这个儿子,也可以是为了保全大局而牺牲的羊。 毕竟沈睿言的母亲,唐吉玲,跟在沈邺成身边这么多年,外人也只默认是沈家的保姆,贴在她身上的标签是“勾引沈邺成的小三”。 他本意不是为了提醒沈睿言,本意是有些惋惜——沈明懿今年才二十出头,跟江鹊一样的年纪。 这个家不像家,但孩子总是没错的。 有时回想起沈明懿的小时候,也能让他想起自己并不快乐的童年。 可人各有命,命由己造。 沈清徽听到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有点轻快,他放下茶杯,拿起了桌上的手机。 “先走了。” “好。” 陆景洲没起来送他。 沈清徽刚站起来,茶室的门被推开,江鹊站在门口,有点谨慎的表情,沈清徽对她招招手,江鹊跑过来,还跟他打了个招呼。 沈清徽很自然地牵住了江鹊的手,问她今天晚上有什么打算。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小声说了句准备今天把简历写好。 沈清徽说,行,带你去吃顿好的。 二人离开了,陆景洲才发现自己脸上带了点笑意。 爱情真是个美好的词,很缥缈,但也真实存在。 回去的路上,沈清徽跟她说了阮佳思的墓地,江鹊点点头,觉得自己还是过几天再去,毕竟也怕碰上阮家的人。 沈清徽选了个不错的餐馆,很清淡的养生餐馆。 有一个骨汤,里面加了百合。 沈清徽以前很少对食物挑剔,但尝了一口这汤,怎么都觉得少了一丝清甜。 少了那薄薄的苹果片,好像滋味都寡淡了。 沈清徽问她今天有没有被人刁难。 江鹊起初摇摇头,后来犹豫了一会,咬唇想问,又觉得提沈明懿不太好。 “是想问明懿什么时候回来?” 沈清徽给她剥了只螃蟹,剃好白嫩嫩的蟹肉放进她碗里。 他问出来了,江鹊点点头。 “沈家最近可能有点事情,他一时半会回不来,”沈清徽笑着看她,抽了张纸巾给她擦了擦嘴角的一点渍迹,“回来了也没关系,我胳膊是向你拐的。” 江鹊不怀疑他的能力,只觉得他夹在她和沈明懿中间,后者不管怎么说都是亲情。 犹豫几番,还是没说出口。 她其实明白自知之明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她很识趣,不会让他跟亲情抗衡。 这顿饭,江鹊吃的有点静默,沈清徽跟她说了点什么,她也有点意兴阑珊—— 不是她故意的,是有在撑着笑一笑。 他肯定能看出来。 饭后,沈清徽跟她出来,说让她先在车上等一会,他马上回来。 江鹊乖乖坐在副驾,车子是停在广场上的。 灯光亮着,远处仍有年轻人在玩滑板,偶尔也有一些牵手的情侣经过。 尽管他们也曾亲密地接过吻,也曾亲密地睡在一张床上,可“情侣”这个词,总让她觉得很遥远。 江鹊想不通很多复杂的事情,只是看着广场上的人影,会很容易地想到沈清徽扶着她的手,眉眼中蕴着耐心与温和,让她别怕。 又或者是在海水中,朝她游来时,分明有点急切。 快乐是真的,可不勇敢也是真的。 江鹊垂着视线,觉得自己刚才那样的强颜欢笑,肯定让他不高兴了。 他明明对她那样好。 她觉得自己有点不知好歹。 下一瞬间,副驾的车窗被敲响,江鹊猛地从情绪里醒过来,吓了一跳,一转头。 一束花出现在她的面前,江鹊手忙脚乱,按下玻璃窗。 沈清徽凑近,胳膊搭在车窗上。 白色的玫瑰花,花瓣边有点很浅的蓝色,江鹊从来都没有见过这样的玫瑰花。 玫瑰上有一张小小的卡片—— 送给我的江鹊。 后面还有点违和地画了一个笑脸。 江鹊呆住,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她愣愣地看着花,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接还是该开车门。 沈清徽笑着看她,广场上的灯影很浅,他的轮廓被浅淡的暖光映着,深琥珀色的眼睛里是很温和地笑意和温柔。 他问她,有没有开心一点? 江鹊忽然更觉得,是自己太无理取闹,他一定看出了她刚才的不高兴。 其实根本不是因为他,是因为自己太过敏感。 江鹊声音有点抖,“怎么买花……” “哄你笑一笑。”他仍然是撑在车窗前,他很高,要微微地弯着腰凑近。 江鹊眼眶酸胀,看他有点模糊,沈清徽有点好笑地看她,“又把你惹哭了,看起来是我有点不合格。” 没有名称。 江鹊想到那天在日料馆前的一句玩笑。 他说,三毛这么说完,就成了荷西的太太。 回想到这句话,江鹊的心里猛地一跳。 她忽然有点意识到,自己对他这份感情,多了远超想想的贪恋。 沈清徽晃了晃花,仍然是笑着问她,“要不要?” “要是不想要呢?”江鹊莫名说出了这句话,大概是因为他对她有点没底线,江鹊多了一点勇气,但勇气像刚冒出的芽儿,很脆弱。 “那你今天的简历是写不成了,”沈清徽沉吟了几秒,没有丝毫的恼意和不耐烦,“我得想想法办先把你哄开心,” 江鹊是笑了,可是笑着的时候又比哭还丑,眼泪掉下来,总这样没底线的对她好,容纳着她这些敏感的情绪与心思。 第28章 最珍贵的第一次 回去的车上,江鹊捧着那束花,还是鼓足勇气跟他坦诚,说是怕自己夹在他和沈明懿之间,让他难堪。 沈清徽专心开车,在红灯的间隙,他的眼神看过来。 江鹊觉得说出来舒服多了。 沈清徽声音很平淡,在斟酌了一下语言。 “我跟沈家的感情,没有你想象里那么深。” 沈清徽的视线看着前面,一条宽敞的马路,两旁亮着灯,车内隔绝了所有的声音。 像一条寂寞的银河,他是最远处的星星。 江鹊只有一种直觉,为他有点难过。 沈清徽也觉得这个话题有点沉重,他轻笑了一声,而后看向她,在黄灯闪烁前,说,“所以要是真要面对做选择的那一天,如果你还愿意,你是必选题。” 晚上回去后,沈清徽给她找好了资料和模板,让她在书房里专心填简历,像是怕打扰她,他在露台那边打电话。 江鹊也没有要听的意思,只偷偷回头看了一眼,他坐在露台的沙发上,夜光昏暗,他闲散地靠坐在那,拿着手机说话,脸上很淡的表情,没什么温度。 要是没遇到她——他的生活又该是多么的按部就班,又是多枯寂。 后来他挂了电话。 就把手机放在矮几上,端着紫砂壶倒了一杯茶,慢慢喝着,看窗外外面满墙的龙沙宝石。 江鹊趴在桌上,视线落在他身上。 她拨弄着手机,突然顿了一下,点进他的朋友圈。 所有的动态也停在八年前,2013年,他分享了几条关于雪山的新闻。 还有一张照片,很早的相片,像素还没那么高。 他坐在病床上,胳膊和胸前缠着绷带。 江鹊回想到在路上的那句话,他对沈家的感情很淡漠。 他比她年长的十五年里,已经独自一人经历了远超她认知范围的事情,却仍然愿意俯身来,用成熟和温柔来包容她。 江鹊撩起视线,又慢吞吞地填着简历,结果才写了没几个字,视线又落到那束玫瑰花上。 她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玫瑰花,然后查了查,这玫瑰有个好听的名字。 密歇根冰蓝玫瑰,很少见,花语也不是什么腻乎乎的我爱你。 它的花语是,我送你的希望,是星辰大海。 就像他的感情,从来都不是贪图与欲-念。 心脏的某处塌下去,有点难过——自己能为他做的东西,很少很少。 沈清徽向门内看了一眼,正好对上她的视线, 江鹊停顿几秒,最终抱着他的笔记本出去。 夏天的风温热拂面。 江鹊把电脑放在桌上,二百字的个人介绍才写了几十个字。 她在他身边坐下,往他那边靠近了点。 “不急,慢慢写,写完我帮你看看。” 沈清徽看了一眼屏幕,其实也能猜到,江鹊脱离社会太久,不会写这些东西也是正常。 尤其是淮川是个大城市,就业竞争也大。 他是有能力直接给她安排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是总觉得这样会让江鹊觉得亏欠。 哪怕是一份薪酬再普通不过的工作,也能让江鹊很开心,因为这起码是她自己努力得来的。 “嗯!” 江鹊点点头。 江鹊以前上学的时候学习挺用功的,作文写的也不错,但是现在提起笔来,竟然不知道写点什么。 沈清徽跟她说,简历就是要夸自己,把自己的优点都列出来,通俗点,比谁厚脸皮。 江鹊觉得自己很吃亏,说到底还是学历的问题。 她有点颓唐,思来想去,只觉得自己做事算是认真。 “声音好听,配合工作,服从性高,人也机灵,挺适合这行的。” 沈清徽随随便便给她列举出几个来。 江鹊不说话。 沈清徽探手将她勾进怀里,万般静谧,天上只有几颗星星,寂寂寥寥。 以往,他要自己坐在这,不知道看多久。 是真的早就习惯了独身一人,只记得从很小的时候就这样,从来没人陪着他。 尚且年幼的时候,他对“陪伴”这个词,有点病态的理解。 那会刘妈也还年轻,跟他说,庄景月得他不易,要他一定好好懂事。 说庄景月是冒着高龄产妇的风险,港城和美国来回奔波,折腾做了好多次试管才有了他。 刘妈告诉他,庄景月是疼爱他的。 是用命把他生下来的。 可每次,庄景月看着他,叫的都不是他的名字。 是一个叫沈容信的名字。 他那时还小,迷茫不知沈容信是谁。 后来跑去问庄景月,为什么叫自己沈容信。 庄景月就开始哭,后来被在楼上的房间里闭门不出,家里的佣人说是庄景月生病了,在接受治疗。 沈邺成常年忙工作,也没什么时间陪他。 沈清徽细想,这么多年来,几乎从没拥有过陪伴。 后来深陷沈家和庄家的纷争中,他不是沈清徽,他是商业版图里的一枚棋子。 这个家里,任何人之间的羁绊,都是因为利益,明明身上有同样的血脉,却与亲情两字没干系。 沈清徽揽着江鹊,多希望分秒绵延成永恒。 后来,江鹊是非要在睡前把简历写好,后面的工作经验,江鹊不确定。 一个不专业的模特好像跟配音没任何关系。 沈清徽就靠在床头,跟她说了几个词让她自由发挥,什么配合度高、能吃苦耐劳、有团队意识。 江鹊笑了,“会不会像撒谎?” “这是专业化用词。”沈清徽凑过来看了一眼屏幕上的字,粗粗看了下,没什么问题。 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没什么工作经验。 但是也还好,现在仍然有很多年轻的公司愿意招一些应届年轻人。 学历这东西,也不好说。 江鹊这才松了口气,然后一看时间,都已经十一点多了,她匆匆忙忙放下电脑闪身去洗澡。 沈清徽跟她说跑慢一点,他刚洗完澡,里面地板还湿着,别滑倒了。 江鹊应了一声,沈清徽看着浴室的方向,无奈笑了笑。 江鹊脱掉衣服的时候,手腕上的手链碰撞,发出一点细碎的声音。 她小心地把手链摘下来放在台子上。 手链上缀着的钻石,很清透的颜色,一看就价值不菲。 江鹊洗澡的时候,脑子里想了很多东西。 他给了她太多,总这样接受着,而她好像什么都为他做不了,让江鹊心里酸涩。 总觉得这样不平等。 江鹊洗完澡吹干头发出来,站在镜子前,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久。 其实已经很久没有照过镜子。 二十岁的身体,珍贵的是年轻。 还有某些意义上的第一次。 周围的很多人和事情都给她灌输这样的思想。 江鹊对某些方面是有恐惧,难以克服的恐惧。 之前有人给她看过那种视频,她没有什么感觉,唯一只觉得害怕。 当时那个女孩还告诉她,这东西没什么好怕的,还跟她讲硬度和时间还有尺寸。 女孩说的津津有味,江鹊却忍不住想干呕,是一种心理性的恶心。 江鹊站在镜子前穿好睡衣,不想这样的事情,不会痛苦,但想起来,心上像压了一块石头。 江鹊更觉得自己在心理上是残缺的。 或者更应该说,她的很多观念,都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扭曲了,而她自己并未察觉。 江鹊没在浴室待太久,她默默开门,沈清徽正开着床头灯看书。 暖黄色的光,他穿着睡袍的身影像一副温暖的画。 江鹊走过去,掀开被子从另一边上床。 沈清徽将书放到床头柜,“这么久,是不是又哭鼻子了?我看看。” 本来是开个玩笑,哪儿想江鹊窝在他胸口,一句话都不说,脸正好蹭在他的脖颈处。 柔柔软软的头发,还带着一丝潮湿的香气。 沈清徽索性转了个身,换了个姿势将她揽在怀里。 睡袍的领口松散微敞,江鹊的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隐约又看到那道疤痕。 他承受的远比她多太多,每当他俯身用过分温柔的口吻跟她讲话的时候,都分外让她感动。 不能为他做些什么,让她心里觉得亏欠。 江鹊心跳很沉,一下下很清晰。 她的声音轻,说,“沈先生,我觉得很难受,因为不能给你做什么,如果您觉得不公平……我,我什么都可以……” ——的确,她泡在那样浑浊的地方,听的最多的,是不入流的荤话。 只记得有人说她,沈明懿留着她,是因为她是个处,处可太难找了,要是放外面,有的是人愿意出大钱。 外界给她灌输的,是那个膜是女孩最珍贵的东西。 沈清徽怎么可能听不出她话里的意思。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间,没动。 江鹊的手动了动,很轻地,碰到他睡袍的带子。 沈清徽的手攥住她。 他的手温热,干燥,有力,手指的轮廓修长。 他让她抬起头来。 江鹊眼睛发酸,有一瞬间的模糊,但她咬唇撑着——对那种事,她从来都没有做好准备过。 只有恐惧,害怕,还有一点不易察觉的想呕吐的感觉。 他与她对视,是在斟酌,对这样的事情,怎么跟她说才更好。 有些错误的观念,只能用温柔去一点点纠正。 “你以为,你可以用你的身体可以取悦我?” 江鹊看着他,不说话。 也印证了他的想法。 这姑娘某些观念是错误的。 “我对你好,不是希望你这样做——不希望用你的身体取悦我,或者用你的身体去挽留一段感情,”沈清徽说的很慢,“爱才是性的基础,我同你是处在一段平等的关系中,我会尊重你,理解你,支持你。江鹊,我也希望你能知道——” “……” “我三十五岁,对一段感情的态度不是轻浮,”他看着她的眼睛说,“我对你,是认真的。你不是那些场所里的任何女孩,你是江鹊。” “是因为……您对我太好了,我只觉得,那才是我最珍贵的东西……” “珍贵的从来都不是那些,珍贵的是你,”沈清徽腾出一只手来,捏着她的小下巴,认认真真地说,“珍贵的是你,江鹊。” 江鹊还是没忍住哭了出来,她觉得自己太矫情,可被他用这样温和又庄重认真的态度对待着,她的一颗心整个都酸涩起来。 她觉得愧对他。 她的想法好幼稚。 江鹊哭着说,“沈先生,我可能对那种事有不好的反应,我可能需要很久很久才能做好准备……” 沈清徽抽了几张纸巾,温柔地覆在她的眼睛上,很小心地给她擦眼泪。 他笑着说,“我又不是贪图你的身体,我倒是希望,在这段关系里,你能够勇敢起来,做个自信坚强的女孩,我能让你体验到很多美好的事情,就已经很满足了,江鹊的初恋,应该是美好的,我总要让你体验到被爱的感觉,对不对?” 这样说完,江鹊哭得更厉害了。 她是不该哭,可是忍不住。 于她而言,沈清徽是光,将她带回一个明朗的世界,将她宠爱地对待着。 江鹊闷在他胸口,起初还是小声哭,到后面愈发止不住。 沈清徽像哄小朋友,一下一下地抚着她的脊背。 “不管你以前经历过什么,现在有我在你身边,”沈清徽揽着她说,“你可以依赖我。” “……” “也可以加个条件。”沈清徽故意说。 江鹊抬起头,纤长浓密的睫毛湿成一簇簇。 “等你找到工作后,有时间别忘了给我做做那道汤,”沈清徽低头看着她发红的眼睛,好笑地说,“哪儿都吃不到,还是得你来做才好吃。” 江鹊后知后觉,然后重重点头。 沈清徽将她的头发拢了拢。 “快睡,小哭包。” 话音才落,江鹊忽然凑上来,吻了下他的唇。 大概是有点没分寸了,鼻尖磕到他,她闭了闭眼睛,唇瓣相碰,她只觉得,自己缥缈的贪恋和喜欢,终于落地生根。 ——珍贵的是她,他对她,是认真的。 旁人那些畸形的观念,什么都不是。 只有他给的爱,才是最真实的珍贵。 沈清徽的手隔着睡衣,揽着她的腰。 怎么会没有反应呢。 可他一点都不想在这种时候带坏她,至少,等她纠正过这些错误的观念。 要等她一点点进入了他的世界,等她勇敢自信,能够终于明白这是一段平等的恋爱关系的时候。 爱与性,是享受,从来都不是单向的绑|架。 “沈先生,晚安。” 江鹊也分外认真地看着他。 眼睛哭多了有点酸胀。 沈清徽笑了笑,“晚安。” 大概是知道他无底线的纵容与温柔,江鹊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才闭上眼睛。 沈清徽也是由着她靠在怀里。 被她依靠的感觉很好,而最重要的,是这样睡前看到她、睡醒她还在身边的感觉。 一颗溺在黑暗里的心,终于能窥见久违的春天。 从这天后,江鹊终于坚强了不少,至少能每天早上直视着他的眼睛,笑着跟他说早安。 沈清徽也难得有点眷恋早上的时光。 江鹊投了简历,每天早上醒来第一件事都是先看手机,有没有收到通知。 沈清徽抽走她手中的手机,俯身刚要落下一吻,江鹊忽然伸出手捂住嘴。 “我还没洗漱。” 江鹊飞快地从床上翻身下来,去浴室刷牙洗脸。 出来的时候,江鹊沈清徽已经在楼下,他站在清晨明亮的光中,拎着一只水壶正在浇花。 院子里的水流汩汩,龙沙宝石开的艳丽茂盛。 他站在花墙前,身姿颀长,姿态随意也优雅。 江鹊跑到他面前,沈清徽听到动静,一回头,她正好跑过来,张开手,稳稳当当地接住她。 江鹊踮起脚勾住他的脖颈,凑上去亲了他一口,淡淡的薄荷味,像在心尖蔓延开。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将浇花壶放在架子上。 一个亲吻,让早上的时光更缱绻。 刘妈这两天看起来情绪有点低落,给他们做好了早餐之后,沈清徽看出来她有话要说,就趁着刘妈在厨房的时候去问了一句。 刘妈说是庄景月那边不太好,刘妈跟在庄景月身边很多年了,总觉得护工照顾的不妥当,跟沈清徽说了一声,就收拾了东西去疗养院了。 当时江鹊正在喝小米粥,隐约听到了刘妈跟沈清徽说了一句,有空去看看。 沈清徽没答应也没拒绝。 江鹊觉得自己好像也说不了什么,就默默坐在桌前吃饭,结果搁在桌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她凑过去瞅了一眼,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起初江鹊有点犹豫,总担惊受怕,回想起来,那天沈明懿那通电话已经过去了四五天,就怕是他突然回来。 江鹊盯着手机屏幕,一动不敢动。 沈清徽从厨房出来,看她发呆,手机在桌上响着。 “怎么不接?” 沈清徽看了一眼,是个座机号,又响了几声,安静下来。 江鹊摇摇头,可能是自己太杯弓蛇影。 过了一会,一条短信进来,江鹊又看了一眼,整个人的血液凝住。 是一条面试通知! 江鹊颤颤地拿起手机仔仔细细看了一遍,似乎不敢相信,又把手机递给他,“沈先生……这是……” 他正坐在她对面,看了一眼屏幕,他笑着说,“很厉害,是面试通知。今天下午三点。” 江鹊有点无措,拿着手机好半天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我是不是应该准备点什么?可我什么都不会,去了会不会……” 江鹊语无伦次,这突如其来的好消息,让她整个人错乱起来。 慌乱地就像,被临时塞进一场运动会参加一场接力赛。 “去了也是问你一些问题,你照实回答,”沈清徽笑着说,“记住,不要在面试官面前露怯。” “好……”江鹊懵懵的。 “他问什么,你答什么,”沈清徽说,“你不比别人差半分。” “好,”江鹊又问了一句,“万一我被刷下去……” “自信一点,世界上那么多人,没有任何人可以代替你,”沈清徽说,“就算被刷下来,也是他们的损失,还有那么多家公司没投简历。” 江鹊郑重地点了点头,他说的很平静,让她觉得心安。 外面的世界广阔,她是知道的,可是从没踏足过。 这一天,江鹊开始试着走出那扇门。 面试是在下午三点,沈清徽说中午带她出去吃饭,饭后把她送到地方。 他每天没什么事情,好像都快成了她的私人司机。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说了之后,沈清徽不太在意,“不然我在家闷着,也太无聊了。” 江鹊想了想,也是。 他在家里做的事情,只有养花,喝茶,看书。 暂时没发现过他做别的事情,可是江鹊知道他一定有别的爱好,只是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搁置了。 毕竟那些照片上,他一身专业的运动装,怀里抱着头盔,很是意气风发。 他在客厅泡了茶看书,江鹊是准备上楼挑选个衣服——其实她带来的衣服也不多,估计没什么好选的,但是面试是个重要的事情,值得她为之好好准备。 江鹊临上楼前,在他的沙发对面坐下。 “怎么了?”沈清徽从一本书里抬起头。 江鹊看了一眼书,是莎士比亚的的十四行诗。 那一页有一句话—— 于是我曾拥有你,像拥有一个梦, 我在梦里是君王,可醒来一场空。 看着有点悲伤的文字,江鹊心里有点堵。 就像那天在影厅,沈清徽不喜欢洛丽塔的结局。 这样的感觉,不太好。 “沈先生,”江鹊觉得自己有点没文化,索性还是不组织语言了,她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您也是最独一无二的,比任何人都好,您也可以做任何事情,我会永远为你加油。” 江鹊说完,这才上楼。 沈清徽愣了几秒,她突如其来的一句话,看起来有点莫名其妙,但是让他无声笑了笑。 沈清徽把书往后翻了一页。 也是很有意思。 下一页是: 这是我的爱,我完全属于你, 为了你我甘愿受任何委屈。 沈清徽淡笑,将书合上,上楼。 江鹊带来的衣服其实很少,还都是款式很简单的t恤和短裤,有几件样式简单的裙子,但是颜色有点活泼,去面试好像也有点不行。 江鹊正在思考穿哪件t恤,沈清徽推门进来。 几件衣服摆在床上。 沈清徽给她选了一条裙子,虽然并不算很正式,但是他当然也不打算让江鹊这样过去面试。 江鹊当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就乖乖去换了衣服。 出来的时候,也才上午十点。 江鹊觉得有点早,沈清徽从桌上拿起车钥匙说,“出门转转。” 她顺从,路上还百度了一下面试官会问的问题。 所以也没注意窗外,车子停在市中心的商业街,一家高档女装店门前。 江鹊往外一看,“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逛逛。” 沈清徽下车,帮她拉开车门。 江鹊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敏感地察觉到,他总不会无缘无故带她到这儿来。 沈清徽没过多的解释。 这个牌子江鹊经常看到,也是因为公司里那些时尚杂志,主打名媛风,口号是什么女人要优雅自信。 sa看到沈清徽,让他们在贵宾室先休息一会,然后叫了店长亲自来接待。 沈清徽的衣服有不少是这个品牌的,他平时也不来,每年都会直接将新品送去,是按年划卡账单。 店长是个年轻女人,很礼貌地跟他打招呼。 沈清徽跟江鹊说,“喜欢什么去试试。” 江鹊有点愣住,这里的裙子一条就要四五位数起步。 店长赶眼色,说先去帮这位女士挑选几条来看看。 贵宾室明亮,有不知名香薰。 江鹊摇摇头说,“还是不要了,价格太贵了。” 在他眼里,价格只是一串数字。 江鹊坐在这,有点无措。 “在很久前,我也有年轻的时候,我爱攀岩,滑雪,冲浪,赛车,我爱我的生活,但我也被困在一段不好的回忆里很久很久,不知道生命的价值还在哪里,”沈清徽坐在她身旁,拿过她放在膝盖上的手,分外认真地跟她说,“你才二十岁,我希望你知道,生命不应该畏缩屈服,你想做的事情,就勇敢的去做,这些价格对我来说什么都不是,你把它当作再平常不过的礼物,就像你送我的酸枣仁茶,贵重的是心意。” 江鹊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能开口说什么。 他的眼神温柔地映着她,然后捏了捏她的掌心。 他永远在引导他,站在她的身后。 “我只想你知道,比起那些数字和乱七八糟什么东西,你要自信,要勇敢,要永远漂漂亮亮,有机会去在更大更广阔的的世界闯荡。” “……” “江鹊,大胆往前走,我永远在你的身后。” 第29章 期盼红灯下的吻 sa和店长给江鹊选了好多条裙子,各种款式。 店长一直在夸江鹊长得漂亮。 周围几个sa也很会说话,夸她能夸出花来。 江鹊不太好意思,最后悄悄看吊牌,想能省一点是一点。 最后选中一条看起来很简约的,白色的连衣裙,有点像针织的材质,很柔软,有点修身,花边袖,很秀气。 店长说让她换上试试。 沈清徽也趁着江鹊进去这个档,说,“那边几条都包起来,还是送到老地方,记在年底的账单上。” “是。” 让她看见这么多购物袋,怕是又得局促一阵子。 这条裙子很衬江鹊,沈清徽并不知道模特的标准是什么,但她身材比例好,就是有点偏瘦。 江鹊是一头及胸的黑长发,发质细软。 这衣服果然把气质拉起来,温婉柔软,眼神还有点羞怯。 不过也没关系。 店长很热情,要可以给江鹊做一下头发,气质会更好。 沈清徽默许。 店长的审美在线,并没有做太夸张的造型,只是卷发棒稍微卷了一下,很慵懒自然的微卷,整个人精神许多,甚至看着比常来店里的名媛漂亮多了。 主要是这双眼睛,很干净。 店长一直夸她,江鹊不好意思,觉得别人不过是看在沈先生的面子上而已。 出来后,沈清徽就像所有在试衣间外等女伴的男人一样。 只不过,他不同。 他只是坐在沙发上,没有看手机,是在专心地等她出来。 ——在此之前,sa和店长让她试了好几套裙子,每一回出来,沈清徽都是坐在这等着,并没有敷衍过,他是欣赏着,她每出来一次就夸赞一次。 江鹊被夸得一直脸红。 连店长进来帮她整理裙子的时候都说,“沈先生平时根本不来的,但他是我们这最尊贵的客户之一,沈先生跟外面传的一点都不一样,对您太好了。” 江鹊抿抿唇,重点听的是那句“外面传的”。 江鹊觉得有点不太对劲,但是回想到以前他那些爱好,也觉得好像可以解释。 可能以前的他没有现在这样温和。 店长看她不怎么接话,后面也就不再多说,只最后说了一句祝福。 毕竟沈清徽身边没跟过什么人,要是真的,多说些好话,对业绩也只有好处。 江鹊出来,本来是想换回自己的衣服,但是她的衣服已经被店长装进了购物袋,而后送到了沈清徽车上。 江鹊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裙子,只能默认是被他付过款了。 江鹊走到他身边,沈清徽很自然地牵住她的手出去,视线是落在她身上,夸她漂亮。 江鹊挺不好意思,问他上午吃什么。 沈清徽怕上午堵车,就在江鹊要面试的公司附近订了个餐厅。 是一家私房餐馆,环境静谧,菜品量少,但数量多。 主厨是从港城挖来的。 江鹊不会品,只能知道什么好吃和不好吃。 是在大厅用餐的,偶尔有一些西装革履的人来,应该是附近办公楼的工作人员。 江鹊短暂地幻想了一下自己步入职场的样子。 不管钱多不多,等拿到了第一笔薪资,一定要请他吃顿饭。 中途,侍应生端来一份甜品,说是特别赠送的,介绍的很高端,说是什么有机农场的水蜜桃现做的。 江鹊尝了一口,不算太甜。 埋头吃的时候,沈清徽手机响了几回,但也没有接的意思。 期间江鹊隐约感觉斜对面那桌的几个精英男好像在往这边看,江鹊只当是因为沈先生太耀眼。 这餐饭吃了两个多小时,江鹊吃的撑。 出来的时候,她下意识地挽着他的胳膊,声音郁闷,“好像有小肚子了。” “你太瘦了,平时多吃一点。” 他勾着她的手,手腕细细的一截。 也大概是江鹊太瘦,看着总像个高中生。 跟她走在一起,他心底突然觉得自己太老。 江鹊面试的这家公司不大,就是一个高层办公楼里的某一个楼层。 沈清徽将车停在路边,在江鹊下车前,他给她加油。 江鹊当时是紧张的,沈清徽将她脸颊旁的碎发掖到耳后,后来突然捏着她的下巴,落下一吻。 总觉得语言好像苍白。 江鹊眨了眨眼睛,是很温柔的一吻,所有的紧张不安,都消失不见。 一吻结束的时候,江鹊看着他的眼睛,好像一点都不再害怕失败。 就算失败了又能怎样。 沈清徽的指腹抚了下她的唇,说,“我在这等你。” “好。” 江鹊点点头,推开车门下车。 江鹊慢慢朝着那栋大楼走去,沈清徽坐在车子里看着她的背影。 第一次好像感觉到,这个小姑娘勇敢了一点。 江鹊坐电梯上楼。 16楼就是这家配音公司。 准确的说,一层楼他们只占了左半边,右半边是个会计公司。 江鹊走到门口打了个电话,紧接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出来迎接她,很简单的t恤和短裤。 江鹊看到过这家公司的介绍,是一家才成立三年的小公司,大部分都是应届生,主要还是广播剧的配音制作。 要说优点,江鹊只觉得自己年轻,应该可以融洽到这里来。 短裤女让她在一间会议室稍等,然后去叫了老板。 公司里一共就十来个人,薪资尚且算是可以,但是江鹊毕竟是个新人,只觉得收入过得去就好了。 老板也是个年轻男人,叫路威,西装革履的,总觉得这样有点成功人士那味。 他让江鹊坐。 然后翻看了下江鹊的简历,眼神不动声色地探究着。 这裙子是某国际一线大牌的新品,刚才在餐厅里看见了。 当时看见的其实并不是这个女孩,而是坐在她对面的男人,是沈清徽。 沈这个姓,意味着地产和酒店的神话。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当时在餐厅里他多看了几眼,也就留意到了坐在沈清徽对面的女孩。 “高中学历?”他问了一句。 “是的,是高考前家里出了点事情。”江鹊深吸了口气,坦诚地回答,“我没有相关的知识,但是我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学好。” “这个倒也不算什么,配音也可以速成,你声音基础不错,很有潜力,”路威放下简历,象征性说,“我到时候给你通知。” “……好。” 江鹊愣了一下,这就结束了? 什么都没问? “我们主要是听声音。”路威颇耐心解释一句,还笑了笑。 江鹊点点头,心情松懈下来。 她离开的时候鞠了个躬,很礼貌地说谢谢。 但是江鹊走了之后,路威没走,他站起来,站在窗边。 心里有点不确定。 要真是沈总的人,怎么会到他这种小破公司? 路威倚靠着窗边往下看。 十六层楼,一切都渺小,但是却也能够看得到路边停着的那辆黑色的越野。 在餐馆外面,停着一辆车牌一串8的黑色越野。 要是说车可能会撞,但那个依靠在路边,俨然一副在等人模样的,赫然就是沈清徽。 路威有点恍惚觉得,自己可能要时来运转了。 办公室不大,路威对着外面招了招手。 短裤女孩走进来,“路总?” “刚才来面试的那个,过两天让她来办入职。” 江鹊从空调房里出来,短暂的几步,出来有点潮湿的闷热。 也不知道这次面试怎么样,反正走一步看一步好了。 江鹊看到车子仍然停在路边。 她停顿了几秒,微微眯了眯眼睛,沈清徽站在路边,倚靠着栏杆。 休闲白衬衫,休闲长裤,皮质的休闲乐福鞋。 很随意的姿态,站在阳光下,却清矜斯文,视线闲闲散散,是在看着她这边。 他的手在身后。 江鹊看到他就笑起来,然后朝着他小跑过去。 她跑到他跟前,他像变戏法似的拿出来一束向日葵。 “祝你面试成功。”沈清徽对着她笑,将手里的一扎向日葵递给她。 江鹊很惊喜,看到他额上有一点湿意。 女孩子对花总是无法抗拒,尤其是被他送的。 “你是不是等很久了?” 天还很热,江鹊有点心疼了。 “是怕你出来看不到我,我就出来等你一下,顺道买了一束花送给你。” 沈清徽拉开车门,车子没有熄火,空调的凉风很舒适。 江鹊上了车,沈清徽从另一边上来。 这一刻,她好像有点明白。 成功失败都没什么大不了,他会永远在她身边。 “沈先生,今天又不是什么特殊日子,为什么送我花呀?” 江鹊捧着花,凑近闻了闻,向日葵没什么味道,但是收到花,心里总是开心的。 甚至是有点雀跃。 “谁规定特殊日子才能送你花?”沈清徽看着后视镜掉转车头,笑着说,“是为了让你知道你也在被人爱着。” “……” “没有安全感,我就每天送你一束。” 其实能看出来,江鹊的不安和一点模糊的距离感。 在他眼里并不是什么大问题,可他一点都不想小姑娘胡思乱想。 谈恋爱,总要让她时时刻刻都明白,她也是被他认真宠爱的。 一束花的仪式感,总不麻烦。 江鹊很想扑过去亲他一下,然而车子在行驶中,江鹊突然有点期盼有个红灯。 车子速度慢下来,往另一条街拐了个弯。 停下来的那一刻,江鹊的行动大于了思考,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年轻的灵魂,年轻的爱,还是纯粹与冲动的。 她能想到的表达爱意的,就是亲吻与表白。 可还是她词穷又脸皮薄,好听的情话不会说。 她仰着头看着他,琥珀色的瞳中映出她亮晶晶的眼睛,他眼角的一点泪痣温柔的像春天的风。 “沈先生,我特别特别喜欢您,”江鹊认认真真说,“也会一直一直喜欢您。” 沈清徽笑了笑,“那你可得说话算话。” “算话!”江鹊笑的很开心,不过看了一圈,“怎么在这儿停车了呀?” “路上有记录拍照,可不许你解开安全带亲人。” 那点小心思,被他轻而易举看透。 但是感觉还挺好的。 江鹊收到这家公司的入职通知,也是在一周之后,当时发了个邮件,还非常正式的附了个文件叫offer。 江鹊捧着手机看,有那么一瞬间差点觉得这是垃圾广告。 而后微信上多了一个好友通知,说是人事主管。 江鹊接受后,对方给她发来了几条信息,大意就是平时不用加班,周末单休,实习一个月,末了还发来了薪资,实习单月3千,转正后是4千,十三薪。 江鹊从来没有踏出过外面的圈子,这个薪资在淮川其实并不算高,但是江鹊足够心满意足。 以至于她回复完微信后,特别开心地去找沈清徽。 找了楼上楼下一圈,没见人,江鹊直接推开了浴室的门。 水汽迷蒙,沈清徽只在腰间围着一块白色的浴巾,他正对着镜子刷牙。 听见声音,他只撩起视线往镜子里看了一眼。 江鹊站在门外,好像呆愣住了,然后白皙的脸颊瞬间涨红,竟然一时忘记了该要做什么反应。 沈清徽漱了漱口,将杯子放回台架了,这才回身看着她,眼底一点温情笑意,“怎么了?” 他多日的温柔与耐心,让江鹊勇敢,她朝他跑过去,扑进他的怀里。 “沈先生,我收到入职通知了!” 她踮着脚搂着他的脖颈,沈清徽看到她的雀跃。 电影里有一句台词说,上帝可能是看出了我的挣扎,所以他决定把世界上最温暖的你送给我。 独自过往的这些年,不能说对感情没有过期待,但是在这个浮躁又轻薄的环境里,他从不愿意降低自己的恋爱观——爱情应该是纯粹的,纯粹的分享快乐,尊重与理解,支持和鼓励。 江鹊让他觉得,自己的这些年,都是为了在等她出现。 虽然有时候也会觉得自己比她年长十五岁有点介怀。 “会不会觉得跟我很亏?” 九点还不困,沈清徽跟她坐在院子里的软藤沙发上,江鹊粘着他,其实是觉得他自己坐在院子里的身影太寂寞。 江鹊看着花,他的手搭在她的肩膀上,手指穿-插过她的长发。 “毕竟你才二十岁,我可比你老了十五岁。” “不会啊。”江鹊回的很快。 “怎么?” “因为没有人是你,”江鹊的答案干干净净,也不加以思索,“您也常常告诉我,我是独一无二的,您也是。” 沈清徽笑了,好像也是说给自己,“对,也没有人是我们。” 江鹊在下周一去了公司一趟,去之前还挺犹豫,白蕊一周都没给她打过电话,那边也没有任何消息。 要说不同,就是沈清徽这两天电话有点多,但是仍然是宅在家里,喝喝茶看看书。 有时候带她出去吃饭,也顺道去陆景洲那里坐坐。 江鹊问,“我要不要跟白姐那边说一声?” “说什么?没签劳动合同,薪资付了,你想走就走了。”沈清徽是护着她的,“那边不会怎么样的。” 准确来说,是沈清徽也知道白蕊那边忙不开,最近接二连三的事情,沈明懿那边也不见得能顺利回来——沈清徽也听说了点消息,是沈睿言不让他儿子回来。 有时候一些东西,二十出头的男孩远远不能承担。 “好。” 江鹊点点头,吃早餐的时候抬头看他,似乎跟平常无差别。 “沈先生,您最近还失眠吗?”是她睡眠好了许多,起码不用担心半夜被人拽起来,所以一觉到天亮。 所以也不知道他晚上是否也如此。 只知道每天睡着的时候,他的呼吸声也平稳,有时候困倦中抬头看了一眼,他是合着眼睛的。 “有你在,还失眠什么?”沈清徽笑了笑她,“吃完去换衣服,等会送你去上班。” 淮川的早高峰有点堵。 但是天气晴好,连绵不绝的雨天过去,阳光艳艳,叫人心情很愉悦。 路过最繁华的一条商业街,尽头那座金碧辉煌的建筑,现在竟然冷清了许多,江鹊往那边看了一眼,门前停着好几辆执-法车,江鹊忽然想起了祁婷。 她从包里拿出手机,给祁婷发了一条微信,好一会也没见回复。 车子在车流中缓慢的行驶。 沈清徽像怕她无聊,随便切了一首歌。 是一首粤语歌,还是这两年流行的。 十几分钟,车子才挪动了一点。 江鹊开口问了一句,“沈先生……那边……” 沈清徽视线看过去,知道她在问什么,“可能要出事情了。” “那……” “沈明懿短时间不会回来。” “不是,我问的不是他,”虽然听他这么说,心里安心了点,但是江鹊想问的是祁婷,“我是想问问,里面一个朋友……” 正问着,江鹊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一个来自春新镇的号码。 第30章 随时会翻的船 江鹊没等到祁婷的回复,但是等到了外婆邻居家的电话。 那还是个很淳朴的北方小镇,外公前几年去世,只有外婆自己住在一个平房里,街坊邻居常常去看一眼,虽然有电话,但是老人实在不太会用,早些年还能对着本子的号码打电话,但是现在眼睛不好,外婆几乎不给她打了。 有时候隔上几个月,邻居家的大婶给她说一说。 起初江鹊有空还能回去一趟,不过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只能趁着沈明懿不在的时候偷偷买车票回去呆一天再回来。 这会,是邻居家大婶跟江鹊打了电话,问江鹊最近有没有空回来。 江鹊直觉是不是外婆有什么事情,她拿着手机看了沈清徽一眼,沈清徽用口型告诉她没事。 江鹊是说的春新镇那边的方言,沈清徽听不太明白。 过了好一会,江鹊挂了电话。 “怎么了?”沈清徽看她脸色担忧,没忍住问了一句。 “没什么,我外婆前几天摔倒了,邻居婶婶说让我有空回去看一下。” 江鹊摇摇头,尽管中间听见了外婆的声音,说自己没事,让江鹊好好工作,但是她还是挺担心的。 “很严重吗?” “还好。”江鹊很想回去看看,但是现在才刚在新公司入职,她不好开请假的口,但外婆是唯一爱她的亲人。 从淮川到春新镇,坐高铁来回要六小时,江鹊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抽一天当天来回,也不是不行。 “晚点打电话问问,如果情况不好,请两天假,后面还有一个十一假期。” “好。” 江鹊点点头,心里多了一点愁绪。 沈清徽把她送到公司楼下,然后帮她打开安全带说,“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都在这里。” “知道啦。” 他的身影挨近,江鹊近距离地看着他,他眼底盈着温情笑意,让江鹊的心放松了许多。 下车前,沈清徽又说了一句,“我今天可能有点事情,下班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好。” 江鹊推开车门下车,而后弯腰回头,沈清徽就坐在车里,对着她笑。 公司一共就十来个人,规模很小,甚至一共也就只有四个房间,办公室,会议室,老板办公室,录音间。 那天接待她的短裤女把江鹊领到了一个空桌上,说她还在实习期,让她在这个月内把基础打好,颇为热情地给江鹊发了不少入门资料。 江鹊被这样的热情小小地惊了一下。 中午的时候几人点了奶茶,还问江鹊要不要喝。 江鹊从没经历过这样的热情,连连摇头,结果几个女孩非要给她点了一杯芝士葡萄。 于是上午闲着的时候,江鹊就在办公室里帮忙扫地。 结果还被制止了,“这些是保洁阿姨的事情,你专心看资料就好啦。” 江鹊当时拿着扫帚,她还从没有融入过群体中,有点木讷地坐回去,心里却热热的。 中间路威还来了一趟,送来不少小零食。 几个女孩还说他铁公鸡今天掉毛了。 路威还煞有介事说,“人家不是新来的嘛。” 等他走了之后,一个戴眼镜的女孩凑近跟江鹊说,公司里平时也不忙,他们都是同学,平时一个月也就接几部广播剧和有声读物的制作,大家都很佛系,让她不要有太大的压力。 江鹊还是很喜欢这里的氛围。 中午的时候几个人在办公室里商量点什么外卖,江鹊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打开看的时候,发现是沈清徽发来的消息,问她吃饭没有。 江鹊回,还在想点什么外卖。 那边显示正在正在输入中,一会,沈清徽问她午休时间是多久? 江鹊问了一下,午休时间是两个小时。 沈清徽说,十五分钟后下楼。 江鹊心口跳了一下。 眼镜短发女孩叫胡小可,工位就在江鹊后面。 “鹊鹊,要不要一?公司楼下有一家猪脚饭好好吃!” “啊,今天先不了……我……我出去吃。”男朋友三个字,好像有点不好意思说出口。 “行,那等会我们一起下楼好了。” 十一点半一到,几个人一起下楼,江鹊在电梯里时手机振动,是沈清徽发来的信息,他在楼下。 从电梯里出来的时候,江鹊的心情雀跃,跟胡小可她们打了声招呼,远远就看到马路对面停着的熟悉的车子。 胡小可几个人好奇地看。 “原来鹊鹊有男朋友!” “好帅,你看像不像一个港星?” 另一个女孩也看过去,车窗落下,里面的男人眼神看着跑过去的江鹊,这才带了点笑意。 江鹊打开车门坐进去,男人牵起她的手,放在唇边落下轻吻。 “这个眼神嗑到了!” 胡小可发出感叹。 江鹊的第一天上班很开心,因为还是小白,要做的基本功很多,旁边的女孩子不忙的时候就给她纠正,如何运用声音去表达。 江鹊很喜欢这样的环境。 下午下班的时候,沈清徽提前给她发了个短信,说是一会程黎去接她。 江鹊对此没有异议。 胡小可下班前打卡,看了一眼桌上的挂历,和对面的女生说了一句,“咱们下个项目,八月十号得开始录音了。” “知道啦。” 胡小可收拾了包,跟江鹊道了别,欢快地计划着下班去哪里吃饭。 江鹊却盯着桌上的台历看了看。 八月快到了。 再过半个月多一些,是沈先生的生日了。 程黎等会才能到,江鹊看了一眼时间,琢磨着给外婆那边打了个电话,镇子上的人,七月也正在农忙,这个点邻居家应该才有人。 江鹊打过去,邻居大婶接了电话,说是给她把手机拿过去。 江鹊应了一声。 细碎声音后,江鹊听到了外婆的声音。 “外婆,你怎么样了?”江鹊的心揪起来。 “没事的,前几天在给吊灯换灯泡,就是不小心滑倒了,你在淮川工作怎么样?有没有被人欺负?” 外婆的声音依然慈爱,说话的时候很慢,江鹊听听外婆的声音就觉得好心安。 这个年迈的老人,曾经独自一人为江鹊撑起一片天。 “我工作挺好的,等我过几天回去看您。” “坐那么久的车,你别折腾了,不要耽误工作……”外婆笑着说,“我真的没事,那天你婶婶正好路过,还带我去卫生院看了。你自己在淮川不容易。” 后面邻居婶婶又接了电话,说脱不开身也不要紧,有自己帮衬着。 江鹊有点想哭,挂了电话后,才觉察到这样的无力。 她翻看了下日历,十月一国庆应该有一周的假期,她想那个时候回去看看。 江鹊也收拾了东西下楼,这回果然是程黎来接她。 程黎虽然也会开玩笑,但是江鹊总觉得跟他没什么可以说的,人也总归没有那么放松。 车子行驶的方向不是回家,最后车子在一个高档酒店前停下。 玻璃建筑,简约大气,在夜色下很瑰丽。 “这里是?”江鹊往外面看了一眼,不明白。 柏景酒店是国内知名的星级连锁酒店,常常出现在新闻报道中。 “哦,柏景酒店是沈家的产业,最近沈老爷的情况可能不太好,沈先生可能会接手酒店的产业线。” 程黎简单介绍了一句。 江鹊点点头,程黎告诉了江鹊楼层后先去停车。 江鹊乘电梯上楼,到顶楼的时候,有工作人员带江鹊去办公室。 敲门后,里面传来声音,江鹊才推门进去。 但是,房间里并不是只有沈清徽。 还有另外一个年轻男人,似乎刚刚结束了谈话,正要离开。 江鹊站在门口,看清那男人,人呆愣住——原本以为逃离了巴黎皇宫,以后跟封远弘也会永远不见。 却不曾想,在这里撞见他。 “这些日子怕是还要麻烦沈先生了。”封远弘拿起桌上的手机,脸上还带着笑。 “不用麻烦我,你也看到了,我不过是在酒店上挂个名,有什么事,不如去找沈睿言。” 沈清徽脸上没什么表情,客套都懒得装。 封远弘脸色僵了僵,但仍然保持着笑容,正要道别,听到身后的开门声。 一抬眼,冷不丁看到了门口站着的女孩。 白裙子,微微卷的黑长发,一张鹅蛋脸干净白皙,那双眼睛干净清澈。 一些封存的记忆从脑海中唤醒,封远弘盯着江鹊,不太确定地叫了一声,“江鹊?” 江鹊如梦初醒,她迅速地别开视线,不敢跟他对视,脚步也下意识往后退。 封远弘朝门口走来,江鹊身子有点发抖,“你别过来……” 封远弘脚步一顿,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江小姐,我只是路过。” 江鹊迅速往旁边挪了许多,像惊弓之鸟。 封远弘在她旁边停顿了几秒,视线落在江鹊脸上,过去很多年,不敢信在这见到江鹊,这么多年过去,江鹊跟高中时没有太大的变化与差距。 干净,白皙,纯洁的像一片白纸。 封远弘换上一副表情,对着江鹊礼貌客气地笑了笑。 江鹊全程不敢看他,绷紧的身体很僵硬。 封远弘回头跟沈清徽告别,而后深深地看了一眼江鹊。 江鹊站在门口的一旁,身子甚至有点发抖,封远弘走过的空气,她都不敢呼吸。 沈清徽的视线落在江鹊身上,她瑟缩发抖的样子,像黑暗巷子里的流浪猫。 他走过去,并不问什么,将江鹊揽在怀里。 手也轻轻抚着她的后脑,像一种最寂静的安抚。 江鹊把脸埋在他的胸口,清淡的檀香味道和一点木质的烟草气息交融,她可以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有些可怕的回忆,会被时间治愈,但并不代表这些伤口从不存在。 它只是在变淡,它不会影响日常生活,会在某个片刻被唤醒,让人开始痛苦恐慌,那些沉睡的恶魔苏醒过来。 江鹊想哭,却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一处在抵触。 为这种人流泪,他不配。 复杂的心情,是憎恨,厌恶,恐慌。 有些痛苦过去了,却不能和解。 伤害的是肉-体,毁灭的灵魂碎掉,也许要用很久很久才能拼凑起来。 曾经江鹊以为碎掉的灵魂再也不会完整,但直到遇到沈清徽,她有了那么一些勇气,让她明白,珍贵的是她。 “沈先生,我不想看到他,以后可以不要看到他吗?” 在沈清徽抱着她的时候,江鹊很安静,她没有哭,没有掉泪,她很平静地说了一句。 “好,以后不会看到他了。” 沈清徽抱着她,是那样有安抚力。 江鹊从来都不任性,可现在,她想任性地多说些什么。 “以后我也不想听到这个名字。” “好,不会了。” “沈先生,我想多抱你一会,好不好?” “好,你想抱多久就多久。” 沈清徽摸摸她的头发,分外地温情。 江鹊模模糊糊地觉得,自己好有种愧疚感,可愧疚从何而来,她说不清楚。 她曾经承受过的痛苦,只怕会让他同样不快乐。 沈清徽并没有问她为什么怕封远弘,也没有问她经受过什么,他对她是全然的尊重。 在这样静谧的房间中,江鹊是他的支撑,他也是江鹊唯一的依靠。 每回面对沈家的事情,他总以为自己也不过是一艘随时会翻的船,可在江鹊的身边,又让他有些莫名的力量,为她撑起一片天地。 有人说爱是要结合在一起,可在这样的片刻,至少现在不是,陪伴,依靠才是。 过了好一会,江鹊才松开他,沈清徽低头看,江鹊没有哭,只是脸色有点苍白黯淡。 沈清徽问她饿不饿,江鹊摇摇头,看到封远弘早就没了胃口。 第31章 江鹊经历的过往太不堪,太沉…… 沈清徽没有带江鹊出去吃,开车路上回去,想起刘妈最近都不在,车子拐了个弯,到商场。 难得有这样的时刻,江鹊从来不曾享受过这样人间烟火味道的温情,沈清徽会偏头问她今晚想吃什么,会在购置完蔬菜后带她去甜品柜,草莓味的冰淇淋和巧克力味的选哪个。 起初一点都不想哭,可是看着沈清徽眼底温柔的笑容,她就是止不住心口泛酸。 本来可以独自承受黑暗和痛苦,可现在她有了她的港湾。 沈清徽手里还拿着两盒冰淇淋,后来放下,也不顾着是在商场,人来人往。 他只将她揽在怀里,低头的时候笑着看她,“那就偷偷哭一下好了。” 直到回到那个院子中,花香馥郁,沈清徽抬手开了灯,一方暖橘色的光,映衬出别样的暖意。 江鹊这才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就像外婆的小院。 江鹊上楼换了衣服,下来的时候,沈清徽已经在厨房里。 他站在那里,袖口挽到肘间,动作亦是好看优雅。 而餐桌上摆着一束红玫瑰,是回来的路上他买的。 她的情绪还在低谷里。 沈清徽将玫瑰递到她的面前,眼波里满是珍视。 江鹊经历的过往太不堪,太沉重。 她默默走过去,沈清徽听到动静回头看,江鹊想帮忙的,他只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 沈清徽倚靠着流理台,单手环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捏了捏她的脸。 江鹊抬起头,热气袅袅中,对上沈清徽的眼睛。 那视线是温软的,专注地看着她。 沈清徽其实有所察觉,江鹊很怕封远弘,那或许是关乎一段黑暗的回忆。 让江鹊看到那个人,就抖成那样,一张脸煞白,眼底如死灰。 沈清徽揽着她,只是在很普通不过的厨房里,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场景。 他眼底是对她的珍视和温柔。 他说,“小公主上班一天已经很累了,想吃什么,告诉我,我给你做。” 其实并不是这句话,是那句宠溺的小公主,是第一次有人这样叫她。 江鹊嘴巴一扁,好像被这句话刺到了泪点。 她说不上是因为什么,是一种恐慌作祟的冲动,在渴望寻求一点心安。 江鹊把脸埋在他的脖颈,调整了好多次呼吸,才压下那股酸涩。 江鹊跟他说,“我不挑食。” “去看会电视,等会来吃饭。” “好。” 沈清徽不许她插手,江鹊只能在客厅里转悠。 那本厚厚的相册,就搁在落地窗旁边的架子上。 很旧很厚,江鹊抽下来,那天夜里没有仔细看。 这回从第一页看,前面许多是空白,到中间,有他在某山区的照片,但是照片被剪掉了一半。 江鹊回想到林中别墅墙上的照片——致谢沈先生捐赠。 再往后翻几页,他和另一个男人穿着防护服,手里抱着一个头盔,分别倚靠着一辆很酷的赛用摩托机车。 那是年轻的沈清徽,他脸部的轮廓刚硬,眼里还有些明朗的光。 现在沉淀成了稳重与温柔。 他倚靠的机车是26号,另一个男人倚靠的车子印着32号。 江鹊轻轻伸出手摸了摸这张照片。 他曾经也经历过很多不好的事情,江鹊也无从猜测,是被他淡忘了,亦或者是选择了原谅? 饭后江鹊早早去洗漱,沈清徽特意给她放好热水,让她舒舒服服泡个澡。 江鹊点点头。 沈清徽不放心似的,跟她说,“我在卧室看书,有事叫我。” “好。” 江鹊又一次乖乖点头。 江鹊脱了衣服,迈进浴缸前,她停在镜子前。 二十岁的身体,干净白皙,肌肤很白很细腻。 可就在几年前,这具身体上,也曾经有很多很多伤痕。 水温很舒服,江鹊只合了合眼睛,紧绷的神经松弛了几分,她有点困倦。 如果没有再次撞见封远弘,那些回忆就不会袭上心头。 只是合上眼睛的片刻,某些画面像被打开的魔盒。 她被拽进一条巷子,是学校后面的巷子。 巷子腐臭污浊,外面是光鲜亮丽的大街,里面却腥臭肮脏。 她的恐惧,那天才是开始。 沈清徽在外面看了会书,结果发现怎么都看不进去。 抬头看了一眼浴室,里面安安静静,到底有点不放心,在外面听了一会,是有水声。 可能是太担心了。 沈清徽又折回去,思来想去,给程黎打了个电话。 他对封远弘没什么感觉,只因为这人给人的印象是太虚伪,虽然看起来沉稳可靠,谈吐也算得上是得体,可是眼神非常不真诚。 这人是沈邺成安进来的,听说跟沈睿言关系不错。 沈清徽知道巴黎皇宫有很多东西见不得光,大概是老头子想让这位圆滑的封先生疏通门路。 凭借沈清徽识人多年的经验,他下定了自己的判断:道貌岸然。 程黎的回答确实印证了他的想法。 封远弘出身不错,父母从商,高中毕业后就将他送到了国外攻读管理。 “高中时呢?” 沈清徽不觉得这段光鲜亮丽的国外生活能跟江鹊扯上什么关系。 “是在淮川中学读的,学习成绩很好的。” 淮川中学。 沈清徽停顿了几秒,只知道阮佳思是淮川中学毕业,江鹊跟她是同学。 那说明,封远弘跟江鹊是一个学校的。 年纪上似乎也能对得上,封远弘只比江鹊大了两岁。 “行,知道了。”沈清徽临挂电话前,“还有别的吗?” “没了,不过听说封远弘有个案底,不过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查不到。” “嗯,多盯着他点。” 沈清徽挂了电话。 又抬眼看了看浴室,耐心等了一会,都半个多小时了,水都要凉了。 沈清徽敲了敲浴室的门,不见声音。 一时心里不安,沈清徽推开浴室的门。 江鹊躺在浴缸里,在他推门进来的时候惊醒。 沈清徽松了口气。 但是看江鹊眼底有些惊慌,他的脚步停在门口,很担心地问她,“还好吗?” 江鹊在浴缸里坐起来,泡沫正好拢到胸前。 她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 沈清徽有点放心不下。 江鹊眼底还有未平息的恐慌。 他此刻直觉,封远弘的案底,跟江鹊相关。 第32章 等我做好准备 沈清徽走进去,试了试水温,并不算太热了。 江鹊还呆坐在浴缸里,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沈清徽从架子上拿了一块干毛巾,帮她擦了擦头发。 江鹊仰起脸看他,灯光温温的,沈清徽只是很轻地帮她拢着被水打湿的长发。 这样温情的片刻,江鹊回想起,沈清徽永远都是清矜而优雅的,一双形状好看的眼睛,常常是平静,只有在看她的时候,能难得多些温柔。 江鹊觉得自己很不争气,已经开启了新的生活,却还总被过去的噩梦纠缠着。 沈清徽温声跟她说,“还要不要再泡一会?” 江鹊摇摇头,沈清徽捏了捏她的脸,“我在外面等你。” 在他站起来的时候,江鹊伸出手拉住他的手腕,手上湿漉漉的,他的手很干燥,浸了那点湿意,逐渐温热起来。 沈清徽到底是没走,他从架子上取下浴巾递给她。 而后,他一言不发,转过身去,怕她不自在。 江鹊很怕他离开,他就站在浴缸前,背对着他,江鹊没来由地觉得安心。 她动作很快地系上浴巾,沈清徽估摸着时间,再回头,江鹊低着视线,像做错了事。 沈清徽只觉得,这会的江鹊应该很需要一个拥抱。 后来这一天深夜,沈清徽难得跟她讲了点以前——当然是看她一时半会睡不着,就当哄她睡觉了。 就依靠在床头,沈清徽给她讲在德国、在西班牙、在英国的赛车比赛。 但是讲出来很难有画面。 沈清徽支起身子说,“我记得书房有cd,但是你要保证一件事。” “嗯?”听他说那些,江鹊就觉得阴霾散去。 这样温暖的怀抱、这样一个静谧的夜晚,他就在身边。 “不许哭。” “好,不哭。” 江鹊点点头。 沈清徽掀开被子下床。 江鹊不想自己在卧室里,就像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沈清徽的书房很大,他走到一处角落,弯下腰。 江鹊也凑过去看,原来那里摆放着许多cd,沈清徽的长指在上面划过,最后选了一张。 卧室里有一面投影,只是沈清徽从没开过。 这天,江鹊依靠在沈清徽怀里。 屏幕上是曲折的赛道,在江鹊的眼里那堪比山路十八弯。 后面有许多穿着赛车服的赛车手,那些看起来就很酷炫的摩托赛车在轰鸣着,声音巨大。 镜头切出去,赛道外是众多观众粉丝,在激情澎湃地挥着旗,旗帜上都是各自支持的编号。 每一辆赛车上都有专门的号码。 “里面有你是不是?”江鹊仰头看他,只看到轮廓落拓的侧颜线条。 “嗯,”沈清徽绕着她的头发,“26号。” 江鹊抬眼看,其实完全看不出来哪个是他,因为一众的赛车选手全都穿着严严实实地防护服,戴着头盔,一点都不露。 26号,是一辆纯黑色的赛车,车身上有很多英文的标志,白色的数字26,分外显眼。 “后面的32号,是我朋友,”沈清徽温声说着,“这是十几年前德国的锦标赛,只有我们两个中国人。” 江鹊从心底敬佩,默默看着,场上的解说慷慨激昂,但可惜说的是德语,江鹊听不懂。 比赛开始,赛车如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去,右下角标注着速度,初始速度甚至达到了二百公里,江鹊看的好紧张,这样的极限飙车,是危险性最高的运动之一。 前排几辆车冲锋在最前,第一个弯道,三辆赛车压弯,车子偏过去,赛车上的骑手掌控着超重的赛车压弯,身子几乎贴地。 摄影给了特写,恰好是沈清徽的26号,三辆车分别前后,他在中间一位,他的右侧身几乎七十度全部贴地,极限操作,肘间和膝盖的赛车服擦过地面,甚至因为巨大的速度和摩擦力冒出了淡色青烟。 后面的那位突然失控,连人带车全部飞了出去,在地面上滚出去了几十米,整辆赛车激烈翻滚,摔的分崩离析,甚至还擦出了火花。 可比赛还在进行,前后的车依然急速俯冲,像一道道闪电。 碟片里,观众疯狂的呐喊加油,有人痛哭,解说员说,摔车的是本赛季有望角逐冠军的赛手。 江鹊看着那画面,心口一阵揪紧,翻滚出去那么远的距离,那位选手跪在地上,有工作人员上场带他离开。 沈清徽说,压弯需要极高的技巧和极快地速度,车速不够高,车子无法侧压下去;技术不够硬,会连人带车翻滚出去。 江鹊将其理解为胆大不要命。 26号跟32号并肩,难分前后。 他们甩了后面的选手很远。 解说员的声音更激昂。 最后一个极其危险的弯道,26号贴地压弯俯冲,而32号的车胎突然不稳,整辆车子剧烈摇晃,几乎就要失控将人摔出去,可赛车手却死死地控着车子,宁死不撒手,最后一道压弯,他的膝盖与胳膊擦过地面,江鹊看的不敢大声呼吸,生怕又是连人带车翻滚出去。 可是没有,32号不要命,压着赛车剧烈晃动,最终车子还是如闪电一样疾驰出去,擦着26号沈清徽的车,漂亮地超了过去。 人俯趴在车上,掌控着超重的赛车,灵活飒爽。 江鹊看的胆战心惊,额头上都吓出了一层冷汗。 沈清徽将江鹊脸边的碎发掖到耳后,看着小姑娘惊魂未定的表情,忽然是有点庆幸没选错cd。 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没有连人带车摔出去的比赛视频。 要是小姑娘看到他摔的也那么惨烈,今晚又是少不了要哭了。 比赛结束,32号站在赛车上,像观众台上的车队致敬。 他摘下头盔,他的工作人员上前拥抱,一张年轻的东方面庞,轮廓刚硬,一双眼睛生的深邃。 江鹊起初以为是陆景洲,然而并不是。 直到这场惊险的赛车结束,江鹊还没平静下来。 沈清徽关了投影,摸了摸她的头发,“早点睡了,过几天再跟你讲。” 沈清徽将碟片放回书房。 在他离开的这个片刻,江鹊忽然有些不明白。 这项极限运动危险性极高,总不明白沈清徽为什么以前会这样喜欢这项运动。 要不是她看到相册,也根本不会将现在温和沉静的他与在赛车场上不要命的狠戾与洒脱联想到一起。 江鹊又想到他朋友圈的那张照片,身上缠了不少绷带。 以前的他,赛车、冲浪、攀岩,好像确实都是不要命的爱好。 江鹊从没听沈清徽提起过这位32号。 她有点好奇,等沈清徽回来的时候,江鹊没忍住问了一句。 沈清徽沉默了几秒,“他过世很久了。” “是有一次冠军赛上,发生了摔车事故。”其实赛车摔车很常见。 可是他才从赛道上爬起来,还没来得及跑到安全区,后面一辆赛车疾驰过来,撞上了他侧翻的赛车。 那辆赛车因为惯性飞起来,正好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他是国内唯一一个蝉联三年冠军的车手,他叫唐漠,”沈清徽说,“我跟他认识了很多年。” 他说这些的时候很平静,眼神里有遗憾和伤痛。 江鹊没说话——也并没有问他为什么喜欢这些,也没有问他为什么放弃。 可是沈清徽怎么会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揽着她的肩膀,手轻轻地抚了抚她的肩头,“我喜欢这些,是因为对那年的我来说,只有这样才能让我觉得我还活着,放弃,有很多原因。” 江鹊抬头看他,嗫嚅问,“你是不是也受过很多伤?” “嗯,骨折过七八次,”事情过去很久,他已经坦然,“但是这还不是我放弃的原因。” 江鹊仍然懵懵地看着他。 沈清徽捏捏她的鼻尖,“但是现在太晚了,已经凌晨十二点了,明天江鹊小公主还要上班,以后有空了,我讲给你听。” 江鹊扁扁嘴,却依靠在他的怀里没动。 因为有他在,她终于平静了许多。 沈清徽的手搭在她的肩头,她的手绕过去,与他的另一只手交握。 而后视线低垂着,她慢慢说,“我……等我做好准备,我会跟你说……” 沈清徽竖起手指,轻轻地抵在她的唇上。 “让你不开心的事情,就不要去回想,我不想你为了我揭开自己的伤疤,”沈清徽专注地看着她,“我有你的现在和以后,已经很满足了。” 江鹊伸手抱住他,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沈清徽也摸摸她的头发,偏头吻了下她的长发。 “不用乱想,放心,有了你,我以后可不会像以前那样了,”沈清徽明白她在想什么,他握着她的手说,“我们还有很多以后。” “会的。” 沈清徽轻轻抚着江鹊的胳膊,像是在哄着她睡。 这样难得的一方静谧,江鹊却睡的很不安稳。 第一次醒,是沈清徽的手机在半夜时响了一次,他也刚刚睡着,拿起来看了一眼号码,按下接听。 江鹊模糊听到了一道女音,而后沈清徽直接挂断。 手机又响了两次,他直接将手机关机。 “是不是工作?” 江鹊呢喃问了一句。 “不是,大概是打错了,睡。”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额头,安抚了她一声。 江鹊“嗯”一声,重新合上眼睛,可是大概也是昨天的情绪很差,江鹊不敢睡太深,翻身的时候,回头,却不见沈清徽。 断续地回想起来,总觉得刚才的电话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江鹊看了看床边的钟表,是凌晨三点,其实睡了没多一会。 江鹊往露台看了看,没有沈清徽的身影,于是光着脚出去找他,书房里也没有他,江鹊下楼,看到沈清徽独自一人坐在落地窗前,指尖是一点猩红。 江鹊很少见沈清徽抽烟,以前只见过他卷烟,动作优雅好看,可是这些日子几乎没见他抽过。 只觉得,他好像有心事。 沈清徽看到出来的江鹊,视线落在了她的脚上,而后几乎是一个下意识地动作,将烟熄灭在了烟灰缸里。 第33章 他的纵容与偏爱 凌晨的客厅里只有壁灯亮着,江鹊站在他面前,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有种被小姑娘抓包的错觉。 “怎么出来了?”烟丝放了很久,有点干燥,他平时只有心烦意乱地时候才抽一些,眼下,才开口,就呛咳了几声。 江鹊眼睛还惺忪,“沈先生,您还是睡不着吗?” “没事,电话把我吵醒了,这就回去睡。” 要是以往还没有江鹊,估计他又要在这坐一夜。 “好。” 江鹊点点头,先上楼,但是她故意放慢些脚步,然后真的听到了沈清徽起身,而后他好像去了某个房间。 江鹊有点疑惑,又下楼去看,然后在一楼的卫生间看到了沈清徽。 他站在洗漱台前刷牙,江鹊扶着门框,从镜子里看着他。 沈清徽一抬头,看到江鹊,他重新漱了漱口,而后才朝着江鹊走过来。 烟味已经淡了许多,沈清徽看着她笑说,“先去睡,我去换个衣服。有烟味,让你不舒服。” “好。” 江鹊被夜风一吹,人清醒许多。 也是在这会才明白,他的温柔,是在每一件细节上——让她知道他在被他偏心地特殊对待着。 江鹊重新回床上,沈清徽去重新换了睡袍才回来,江鹊往他旁边靠了靠,很配合地吸了吸鼻子。 一点烟味都没了,只有淡淡的牙膏的薄荷味道。 江鹊还小声夸了一句,“真香。” 沈清徽笑了笑,“睡。” “你也是。” 江鹊在新公司适应的很好,期间也有隔三差五给外婆打电话,外婆总说一切都好,让她不要担心。 江鹊抽时间问了一下胡小可,十月一怎么放假。 胡小可说都是放七天,今年也是。 江鹊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看日期,决定国庆节的时候回去看看。 最近江鹊下班都是程黎接的,上次的不愉快后,程黎直接将她送回家。 江鹊眼看着日子进了八月,她坐在办公室里,盯着日历有点发呆。 下班的时候,程黎给她打来电话,江鹊犹豫了一会说,“今天晚一点,我想加会班。” “好。” 沈清徽最近总比她晚回来一些,江鹊又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只是不知道这个时间,陆景洲的茶室还有没有人。 江鹊吸了口气,干脆打卡下班。 从她上班的地方走十几分钟就是陆景洲的茶室,江鹊还想着不要让程黎等太久,索性一路小跑过去。 茶室还营业着。 之前江鹊跟着沈清徽来过几次,侍应生都认识江鹊了。 “陆总……陆总走了吗?” 八月初的天,还很热,江鹊小跑着过来,额头上细碎的刘海都被汗水氤湿了,白皙的小脸也有点绯红。 “还没有,可能准备要走了。”店员客客气气回答。 江鹊道了声谢,从楼梯上往楼上走。 茶室其实就两层楼,陆景洲的私人茶室在二楼的拐角。 江鹊上楼的时候,陆景洲正好喝完最后一壶茶准备回家。 房门被敲响,进来的人是江鹊,他还下意识往后面看了一眼,没见着沈清徽。 “你怎么过来了?”陆景洲在椅子前站着,“沈清徽没在我这。” “不是不是。”江鹊莽莽撞撞跑上来,呼吸还有点不稳。 陆景洲抬眼一看,江鹊可能是从外面刚进来,鼻尖额头上都是汗水。 他弯腰拿了只干净的茶杯,给江鹊倒了杯水,“不急,你歇歇,慢慢说。” 江鹊不好意思,但还是伸手接过了水杯,她轻啜了一口,心跳终于顺畅许多。 这是个很突兀的决定,也是个有点冲动的想法。 “陆先生,您知道,沈先生以前赛车的事情吗?”江鹊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知道,但是他要是没告诉你,我更不应该告诉你,”陆景洲问,“怎么突然想问这个?” 小姑娘跑他这来打听事儿了? “不是不是,”江鹊摇摇头,像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说,“那您知道,他的车在哪里吗?” 这话一说出口,陆景洲愣住。 江鹊的眼神清澈,干净,认真,不像是开玩笑。 陆景洲忽然有那么一瞬间,有点不知道说什么——是她的勇气很可嘉,可随即他又意识到,头一次见江鹊的时候,她眼底还是怯懦和胆小,现在说话的时候不亢不卑,很有礼貌,虽然还有点紧张,但会平等地平视着他。 而这些勇气,肯定是被沈清徽一点点培养的。 江鹊像是一张干净的白纸,起初还不明白什么是对错,还胆小惊慌,她所有的恐慌与害怕,都在沈清徽的温柔下一点点融化,像一株孤零零的花骨朵,终于在慢慢开出花。 陆景洲同沈清徽认识了很多年,他对什么都随意惯了,要说唯一有耐心的,也就是他院子里的龙沙宝石,那么难养的花,被他养的密密茵茵开了满墙。 对他来说,他的爱就是耐心,就是温柔对待。 陆景洲又想起来在茶室的时候,沈清徽见了江鹊就折断了那支昂贵的雪茄,又或者是在那家餐馆,只笑着看向她,为她调好酱料,只专心地看着她。 要是以前,江鹊这么问,陆景洲可能会毫不犹豫地无可奉告。 可他意识到,这不是什么随便的人,是被沈清徽珍重地对待着的女孩。 最终陆景洲说,“那辆车子在比赛上出了事故,已经被撞坏的差不多了,还在我的车库,你要去看看吗?” “现在可以吗?” “可以。” 陆景洲拿起车钥匙,还不忘了问她,“他知道吗?” “不知道,那您能帮我保密吗?”江鹊咬咬唇,似乎有点难为情,说,“是……是沈先生生日快到了。” 陆景洲当时才带着江鹊走到车库,刚开了中控。 听江鹊这么一说,他更是愣了一下。 因为,这么多年,沈清徽从来都不过生日,就连几个好友也只知道他是八月的,并不知道是几号,其次,沈清徽当初放弃了那么爱的赛车,没人敢问缘由,也没人敢在他面前再提。 江鹊却有这份勇气。 陆景洲从前视镜里看向江鹊——她的眼神,是认真的。 一个曾经自卑敏感到地底的人,能够成长蜕变到现在这样,是让沈清徽又有多温柔的偏爱着。 陆景洲眼神有点复杂,但还是开车带江鹊过去。 路上江鹊给程黎拨了个电话,说要晚一点回去,问沈先生忙完没有。 后来程黎把手机给了沈清徽。 江鹊愣了一下,随后笑起来,说自己今天临时有点事情,要晚一点回去,还问沈清徽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煲汤好不好。 沈清徽说,让她不要太累,有什么食材让程黎去买,说她上班很辛苦。 江鹊扬唇笑,“一点都不辛苦,那晚点见!” 陆景洲开着车,江鹊脸上雀跃的笑容很惹眼很明媚。 忽然也有明白—— 沈清徽的条件放在那里,只要他愿意,他身边什么样的都不会缺,但他没有,这么多年,从不见他跟谁亲近,周彦都说他生活寡淡的像白开水,还劝他多出去走走。 可也就打捡到这个小姑娘,沈清徽寡淡的生活里也好像多了一抹亮色。 而重要的是,江鹊也只会对他笑的这样明媚。 似乎是察觉到陆景洲的视线,江鹊又板正了表情,视线也往车窗外看去。 真逗。 陆景洲也觉得怪有意思。 陆景洲的车库并不在他家,在市中心一处僻静处,有一个大平层。 “这里大部分的车都是沈清徽的,我可没那些胆子赛车,太不要命了,”陆景洲下了车,找了一把钥匙,说,“他那些车,都是车队机械师给他定制的好车,卖了多亏,我收藏着也能过过眼瘾了。” 江鹊点点头,陆景洲找到钥匙开门。 陆景洲按开灯,江鹊看清里面,顿时有些震撼。 七八辆重型赛车整齐的罗列在一侧,右边还有三辆四驱的造型炫酷的跑车。 后面的架子上,全部都是他的头盔与赛车服。 而房间的最中间,是一辆黑色的摩托赛车,黑色的,上面有一个白色的数字26 车子已经撞坏了许多,车子上有很多凹陷,伤痕累累。 江鹊不太敢想象,昨天视频上的摔车看着太让人心惊,连人带车滚出去那么远,她不能想象,沈清徽也曾经那样摔出去。 “还能修好吗?” 江鹊沉默了好一会,声音有点点发抖。 “能,他的车都是一级车队的专业机械师定制的,核心没有损坏,零件更换定制就好了。” “很贵吗?”江鹊转头问他,“我应该还有一点存款。” “那我得问问。” “好。” “你确定要送他这个吗?” 陆景洲从口袋拿出手机。 他有点不确定,因为没人知道沈清徽是为什么放弃这些。 但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沈清徽给了江鹊很多勇气,他会纵容她的所有。 她送的东西,他一定会喜欢。 “嗯,”江鹊说,“但是原因我不想告诉你,我想到时候告诉沈先生。” “行。” 陆景洲笑了,还神叨叨的。 他去了外面,其实就是象征性的打了个电话,维修这样一台专业的赛车,是需要专业的机械师,沈清徽早就退出了车队,费用肯定高昂,远不能是江鹊能承受的。 他也就顺水推个舟,就当是送上一份小小的贺礼。 江鹊站在大厅里,趁着陆景洲出去打电话,江鹊慢慢往前走,这辆赛车上积了一层浅浅的灰尘,至少有七八年了。 她似乎可以想象到沈先生当初的意气风发,又是曾经有多么肆意张扬的青春时。 第34章 当做我舍不得好不好?…… 陆景洲一个电话,叫来了七八个专业的机械师。 江鹊看的一脸茫然——其实是震撼居多。 陆景洲看着呆站在门口的江鹊,说,“你先回去,这里估计要忙几天。” “要几天呀?”江鹊看着一群人围在那里,突然心思沉重,觉得这是一个很重大的任务。 “一周左右,我催催。” “好,到时候账单麻烦陆总发给我好了。” 江鹊不卑不亢,陆景洲笑笑,其实这辆专业的赛车本身价格就上百万,维修费用也低不到哪儿去,他有意推舟,就轻松地说,“这个不用,我打电话的时候人家说是终生保修的。” “真的吗?”江鹊有点怀疑。 “真的,骗你做什么。” 江鹊抿抿唇,虽然陆景洲也是语气温和地同她开玩笑,可是同样的话,还是从沈清徽口中说出来才有点真正的温柔。 江鹊看了看手机的时间,非诚诚挚地跟陆景洲说,“陆先生,谢谢您。” “没事,小忙。” 江鹊跟他告别,陆景洲说去送她,江鹊拒绝了,说来的时候看过了,旁边有个公交车站,陆景洲便不再强求。 江鹊很欢快,往外走的时候,应当是她的沈先生给她打了个电话。 陆景洲单手插袋,隔着玻璃门往外面看。 人们常说,三十多岁的男人和金融男没有爱情,倒不是因为别的,是因为他们算计,事事要有利益相关。 有很多人说过爱他,可无非都是上下唇一碰,利益结束,谁又记得谁,就算不爱,也得装的像一点,才好保持着面上的和谐。 他忽然很是羡慕沈清徽。 这样被一个人,单纯地、热烈地放在心头。 江鹊小跑着出来,公交就坐了几站,看到附近有个商场,她下了车,顺道去买了点蔬菜,结账的时候接到沈清徽的电话。 他笑着调侃她,说怎么加班到现在?已经六点半了,看起来是程黎做的不好,不想让程黎接? 江鹊有点脸红,跟他说了一个位置,沈清徽让她在门口等着,十几分钟就到。 江鹊应允,看买的东西也差不多了,就去结账付款。 付款的时候,收银员是个看起来有点瘦弱的女人,长发束着,脸色憔悴,她的视线落在江鹊手腕上细细的银链子上。 “一共七十二。” “好,稍等。” 江鹊拿出手机,打开微信,她平时联系的人很少,她将沈清徽的聊天框置顶,备注了一个沈先生,后面还加了一颗小爱心的eoji——虽然两人几乎不在微信上说话,他常常是一通电话打过来,又或者是发一条短信。 明明微信更方便,但江鹊将其理解为,二人之间可爱的代沟。 江鹊找到了付款二维码递过去。 那个收银员脸色失魂半秒,江鹊又晃了晃手机,她屏住呼吸,颤巍巍扫了一下。 江鹊没有说话,默默装好东西,然后同她道谢。 心下觉得这个收银员反应有点奇怪,但也说不准人家是不是心情不好。 江鹊拎着购物袋出来,看这边不太好停车,决定走到路口去。 所以她没看见,在她离开后,收银员匆匆忙忙拿出手机,从通讯录里找到一个对话框。 黑色的头像,她发了许多的消息。 可满屏都是红色的感叹号:对方拒绝接收您的消息。 “小于,你看一下柜台,我去吃个饭。” 她没回应,只呆呆地看着手机。 “哎说实话,我估计这个月考核小于可能过不了。”两个女人结伴去办公室热饭,看了一眼在收银台上发呆的女人,忍不住窃窃私语。 “我觉得也是,当初店长录她是因为啥来着?学历高?” “对啊,说什么哪个211大学毕业的来着……” “这个月实习期,都做错账三次了,我都怀疑她上个工作被辞退是不是精神恍惚嗑|药了……” 两个女人摇摇头,进了办公室热饭吃饭。 江鹊拎着袋子走到了马路的路口。 正想拿出手机来给沈清徽说一声,远远地,就看到了一辆黑色的越野逆光开过来。 江鹊挥挥手,他肯定看到了,而后车子在她面前停下。 江鹊拎了不少东西,沈清徽下车,帮她把手里的东西放到后备箱。 而后拿起她的手,手心被塑料袋勒红,沈清徽捏着她的掌心,语气有点疼爱,“怎么跑这么远?拎这么重的东西。” 江鹊笑着摇头,“一点都不重,不疼。” 沈清徽帮她拉开车门。 一束玫瑰搁在副驾驶,白色的玫瑰,花瓣边儿缀着点浅蓝色,跟那天的密歇根冰蓝玫瑰不一样,边缘的蓝色好像更浅。 如约而至的一束花,每天都能让她知道她在被他宠爱着。 江鹊觉得他肯定知道这束花叫什么。 “是卡莫利月光蓝玫瑰。”沈清徽了然她想问什么,在她开口问之前,他先开了口。 江鹊问他,“花语是什么?” “你猜猜?” 江鹊才不肯猜,要拿出手机百度,沈清徽也依着她。 傍晚的街边,他为她拢着一处夜风。 六点半,街道上不少行人。 江鹊真查了查,花语是,你是我藏在星河里的温柔。 她弯唇笑了,而后很快地踮起脚,凑近他,沈清徽微微俯身,单手扶着她的腰。 唇瓣还没相碰,挨得很近,只有一两厘米,江鹊的心跳就开始加快,在胸膛里撞击着。 很轻的一个吻,江鹊还是太脸红,他也从不有更多的索求。 江鹊依靠在他身上,眼神里有真挚的光,是专注地看着他,她眼睛弯着,是一眼望穿的笑意。 她没有说一句你也是。 她仰着脸看着他,说,“那我不想做星星,我想努努力,做你的太阳,沈先生,我才二十岁,可是我觉得,遇见你已经是我二十年来最大的幸运了。”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在这样黄昏日落时,望着她盈盈一双眼睛,她眼底诚挚,让他动容。 明明不是分别,可他突然好舍不得。 沈清徽眼底温存,说好。 江鹊捧着花,坐进副驾驶。 沈清徽弯身看着她—— 其实他的温柔也是仅她可见。 在他眼里,玫瑰好平凡,只有她拿着才好看。 沈清徽启动车子,江鹊跟他说今天上班的事情,沈清徽就耐心地听着,也会接上她的话,笑着跟她说点什么。 马路对面,从一家超市里跑出来一个女人,她的视线搜寻着,看到前面的越野车,她往前跑了几步。 车子有点堵。 车窗半落,她看到那张熟悉的脸,从来不曾露出的温和笑意。 于书云呆愣在原地,车子重新启动,汇入车流。 于书云突然激动起来,想要追过去,可是红灯亮起,她往前迈了一步,有司机急刹车。 而后骂了她几句,“不要命啦你?想死滚远点啊!” 于书云其实见过沈清徽笑,那样一个清风霁月的男人,笑起来的时候也总是过分地客气淡漠,好像笑容只是礼貌的应酬。 她从来都没有见过他笑的那样温柔。 刚才到店里的女孩子,看起来也才二十岁出头。 那年,她也才十八岁。 这顿晚餐到底不是江鹊做的。 也不能完全不是,至少沈清徽只让她煲了汤。 她进去的时候,沈清徽又将她送出来,让她去外面歇一会。 江鹊扁嘴,说大家都上班了,你工作好像比我还忙。 沈清徽语气有宠溺,说,“那当我舍不得让你进厨房好不好?” 这一句话,语气温柔的像那天海岸边的落日与海风,柔柔的,是无尽纵容。 江鹊只好去客厅收拾那束花。 家里不少花瓶,江鹊拆掉包装纸,将花修剪了一下插进玻璃花瓶。 而后望着餐桌上的一连串花瓶—— 每天一束花,桌上已经有了四个花瓶。 江鹊愁绪涌上心头,“餐桌都快放满了。” “那就放在客厅。” “我的意思是,花好多。” “可江鹊只有一个。”沈清徽在厨房里,很随意、又自然地说了一句。 江鹊默默走到了厨房里,沈清徽转过身来,两只手向后撑着台柜。 江鹊手里还拿着一盒冰淇淋。 草莓味的,酸酸甜甜。 江鹊低着声音说,“花期好短,谢了就好浪费。” 这句话说得有点莫名其妙—— 总觉得,被他这样毫无底线地宠爱着,心里有点微微的酸涩。 她常觉得这样不太公平,她做的很少。 “花开有期限,是为了让你珍惜它绽放的时刻,”沈清徽一伸手,将她抱过来,“你只有一个二十岁,你第一回谈恋爱,我从不希望你为我做什么,你站在我这里,就已经让我心满意足,总要让你明白你值得被爱,也要珍惜你人生里的每一天。” 很简单的几句话,已经足够让人动容。 江鹊任由他抱着,心思像浸过水的云。 厨房的光是太柔和了,隐约有咕嘟咕嘟的声音。 厨房的窗外,也恰好看得到花园里攀着墙壁开的艳丽的龙沙宝石。 晚上回来的时候,沈清徽把喜鹊的笼子放在了院子里的玻璃桌上。 喜鹊还有点滑稽,身上缠着绷带,但是忍不住在笼子里走来走去,有时候伸嘴啄一下鸟笼食盒里的食物。 江鹊靠在他怀里,眼神看着外面的的喜鹊,没来由地说了一句。 “等它好了,能不能把它留在这?” 沈清徽顺着她的视线往外看,喜鹊也好像有回应,站在抓木上,还是站不太稳,晃荡了一下,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往这边看。 “还要看它想不想留。笼子就这么几寸大,说不定,它还想去更广阔的天空。” 江鹊扁嘴,没接话。 一言不发地看着鸟笼子,喜鹊走两步,又欢快地抖两下翅膀,嘴里叽叽咕咕。 说不定,这只喜鹊也愿意留在这呢。 天空那么广阔,没有可以安心栖息的地方又怎么算得上家。 第35章 并不是每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 江鹊在新公司里适应的很好,公司规模不大,几个女孩子很有共同话题,虽然江鹊话也不太多,但是也在努力地融入新环境。 这些天下班后,江鹊还会去陆景洲那里看看,几个机械师的动作很快,才一周多一些,修复工作就完成了大半。 陆景洲还宽慰她,在沈清徽生日前肯定可以完工。 江鹊很放心。 只是近来的晚归,让沈清徽隐约有点担心,甚至还以为是最近江鹊的公司总让她加班。 江鹊虽然现在活泼了一些,但毕竟多年来的软弱还是让她很难对别人说不。 沈清徽有些许沉不住气,他从没教过她怎么在职场上为人处世,生怕江鹊被人欺负。 于是这天,沈清徽早早忙完,开车去了江鹊的公司。 当时正是五点半,距离下班还有半个小时。 路威刚开了个很简单的会,最后留下江鹊。 江鹊声音确实很好听,先天的底子在那,路威琢磨着配广播剧可能还弱一些,情绪表达和声音把控上她还很生涩,但是路威给了她一份有声读物,是一本小说,一天只需要读一章。 很简单,但也是江鹊跨出的第一步。 江鹊很惊喜。 路威伸手敲敲桌面,故作高深地说,“这个稿子是我们要跟一个有声读物平台合作的,你能好好完成,下个月就转正。” “好!我一定好好完成。” 这是江鹊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份工作,她很是珍视。 路威“嗯”了一声,稿子还在打印,打印机在会议室里。 江鹊站在旁边等着。 路威眯了眯眼睛,隔着黑框眼镜看江鹊。 其实很确定,江鹊跟沈清徽有点关系,但是沈清徽从不插手她的事情,但那辆黑色的车子,前些日子都准时的出现在楼下。 只是最近没看到。 路威犹豫了一会,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江鹊对工作很认真,从专业上来看确实是个可塑之才。 他自认为自己是个很“亲民”的老板,于是还是没忍住自己的八卦。 “江小姐,你有男朋友了?” “嗯!”江鹊站在打印机旁边,有点不好意思。 而后突然想到什么,她谨慎地问,“公司不允许吗?” “不是,就是我前几天看见有人来接你来着,最近没看到,还想着你回家要是不方便,我给你报销交通补贴。” 路威笑了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点虚伪。 “哦哦,是他最近要过生日了,我想给他准备一份惊喜,”江鹊松下一口气,弯了弯眼睛笑了,然后说,“路总,有你这样的老板真好。” “是吗,都是应该的,关心员工嘛,”路威心虚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一声,然后拎出车钥匙,“那你打印完之后早点下班。我先撤了。” “好,再见。” “再见。” 江鹊继续守在打印机旁边等着。 路威去打了个招呼,拎着自己的手机走,结果出来的时候,看到大楼外面的休闲区,坐着一个很眼熟的男人。 是他坐在那里,实在太引人视线。 沈清徽很少穿正装,他平日里深居简出,衣服都是随性惯了。 但最近沈家动荡,他能推则推,推不了才去露个面。 路威自认为自己算是个小资,觉得西装与皮鞋是职场男人必不可少的东西,对此也颇有研究。 眼下,沙发上的男人,黑色的那不勒斯西装裤非常熨帖,深蓝色的衬衫规整,外面一件一看就是定制的意式西装,裁剪得体利落,勾勒出硬挺而颀长的线条,配黑色的德比鞋,一看就价值不菲——能将西装穿出优雅与力量韵味的,还要归结于良好的身材和比例。 每一处细节都足够迷人。 他坐在那里,旁边不少公司的女孩都往这里看。 ——并不是每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都有这般的矜雅与淡漠,他眼底的平静,是他的自律与时间阅历沉淀的成熟。 路威忽然有一种微妙的错觉,想到那天在餐厅里看到的、与江鹊吃饭时的沈清徽,更温柔,眼神要更柔软。 他抬眼看向自己,眼神清冷,像覆着一层霜,但仍然有着很高的教养与礼貌,对他点头致意。 路威走过去,同他打招呼,“沈先生怎么来了?” “接她下班。” 沈清徽扬了扬下巴——对面,就是他们的会议室。 会议室是四面玻璃,只有百叶窗帘,但是没有拉上,缝隙里,看到江鹊站在打印机旁等待着,有时候弯腰整理一下。 路威感觉有点不妙,虽然自己并没有做什么,但总觉得,沈清徽好像在这看了有一会。 “啊,那……” “没事,你先走,我等她一会。” 沈清徽话并不多,看路威一时语塞,他也只是淡笑,同他道别。 路威感觉松了口气,借口说自己有点事先走了。 沈清徽点头致意,视线向里面看着江鹊,其实这些日子他从不觉得十五岁的年龄差算什么,但是看到江鹊跟路威这样年纪的男人站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失神片刻。 但这样的摇摆的情绪,是在看到江鹊的眼神时停止住的。 江鹊对着路威笑,是很客气礼貌的笑,从不像看他的时候,是鲜亮的只看着他,有点小姑娘的骄纵,有雀跃的欢喜。 沈清徽都说不清怎么,只想到这样被江鹊特殊的放在心上,唇边就染上点笑意。 胡小可六点钟准时下班,出来的时候看到外面坐着的男人,又一个360度回旋折回办公室。 她强忍着激动的情绪,走进会议室,“鹊鹊!外面那个是不是你男朋友!” 江鹊讶异,往外面看了一眼。 隔着百叶窗,撞上沈清徽的视线,他眼神里终于带上笑容,用口型跟她说:不急,我等你。 江鹊点点头,心情扬起来。 胡小可捂着心脏,“哦莫!” 江鹊被她惹笑了,“我打完这个就下班了。” “册那!你哪儿找的这种男朋友?”胡小可压着声音,心情澎湃。 江鹊正好打印完最后一页,她回想了一下,“那天下雨,捡的。” “捡的??” “他捡的我。”江鹊回的颇为认真。 胡小可,“那我希望今年多下几场大雨,最好比依萍问她爸要钱那天还大!” 江鹊笑了笑,同胡小可告别。 胡小可忧伤,“我等你走了再走,我再多看两眼。” 江鹊去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关掉电脑打卡出来,沈清徽在等她, 是江鹊第二次看他穿这样正式的正装,比那些模特和演员都好看多了。 沈清徽很自然地牵着她,看江鹊的小眼神,他忽然有点不自在,抬手松了松领带,而后用开玩笑的语气说,“是不是有点显老了?” “不会!特别好看!” 江鹊摇摇头,被他牵着走进电梯,江鹊低头看了看自己,运动裤,简单的t恤,站在他身边有点违和——不违和的,是他紧牵着她的手。 “沈先生,今天您怎么来接我了?”江鹊在电梯里问他。 沈清徽看到江鹊跟那个女孩不卑不亢地相处,忽然觉得自己是有点多心。 他对她坦白,“总觉得你最近在加班,以为你被人欺负了不敢告诉我。” “怎么会!”江鹊笑了,一句话说的,最后有点娇嗔的意味,“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沈清徽笑着说她,“是,长大了。” 江鹊撇撇嘴,而后看向他,“您今天怎么这么早就下班了?不忙吗?” “不忙,就开了个会。” 江鹊忽然想到祁婷,有点不知道不知道怎么启口,就斟酌了下语言,“沈先生,我有个朋友也在白蕊那边……那边没事?” “那边最近在整顿,我不知道具体情况。”沈清徽问她,“电话打不通?” 江鹊点点头。 沈清徽沉吟了一下,“晚点我让程黎问问。” “好。” 江鹊觉得他足够可以信赖。 沈清徽没有多提,因为沈明懿名下的公司都跟沈睿言的挂钩,沈睿言又牵扯在沈家地产里。 现在沈明懿身在国外,他的公司由封远弘接手。 其实并不是沈邺成心疼这么孙子,而是沈邺成明白,沈家地产是他奋斗了一辈子的成果,他不想看到大厦倾倒,自己的心血毁之一旦。 于是找了封远弘来处理烂摊子,说的是让沈明懿去国外避避阮佳思去世的风头,其实还是想找个能撑大局的——封远弘出身好,家里的关系脉络广不说,人也有足够能力,于是高薪挖过来。 封远弘能解决好沈家的烂摊子自然最好,最后不过也是给他一些股份,还能与封家维系好关系。 可沈邺成到底是个老狐狸,能不能保住沈家地产还是未知数,他必然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要说在沈睿言和沈清徽中选一个,沈清徽是必然,在他眼里,沈清徽不单纯与他有血缘关系,更是维系着港城庄家的纽带。 只要有沈清徽,沈家就不会倾塌。 所以他执意不肯让沈清徽掺和进来,是有他的私心。 沈睿言,说到底只是一个保姆的儿子,就算流着沈家的血,也撑不起什么大事。 而沈清徽不掺和进来,是因为他对沈家没什么感情。 沈邺成的心思,他怎么会看不明白? 在沈家三十五年,说是亲人,其实一点亲情都没有,还要被血缘与亲情捆绑着。 庄景月从来不在乎他,她的母爱,一点都不曾分给过他,沈邺成算计着他身上的价值,只把他当成一枚棋子,往前往后能得失什么,好像都被明码标价。 沈清徽厌恶这一切。 电梯门打开,沈清徽同江鹊出去,江鹊大概也能察觉到沈清徽神情有点疲倦。 但即便是这样,他的玫瑰仍然如约而至。 第36章 污浊一片 上车后,江鹊隐约觉得他不太开心,但是他工作上的事情,她又无法为之分担。 沈清徽今天带江鹊出去吃的,问江鹊有没有想去的餐厅。 这些日子,跟在沈清徽的身边,他常带她去一些很有意思的馆子。 但是江鹊看他不太高兴的样子,说,“我可能有个好消息,我请您吃饭!” “转正了?”沈清徽开着车,看到江鹊亮晶晶的眼神,心情也松了不少。 “还没呢!但是我接到了第一份工作任务!” 江鹊好开心,说起这个就忍不住笑意染上眉梢。 沈清徽看小姑娘一副高兴的模样,心底也为她感到一丝骄傲。 江鹊思来想去,最后决定带他去一家火锅店,老牌子,在淮川很有名气。 沈清徽开车带她过去。 地方就在市中心,挨着一家商场,中式的建筑很有独特风格,飞檐翘起,门前还有木栏与灯笼,氛围很足。 但是火锅店前没有停车的地方,沈清徽看商场前的停车场也不远,就将车子停到了那。 到了地方要等号,但好在他们来的时间晚,所以也不算太拥挤。 江鹊有点懊恼,小声问他,“沈先生,您饿不饿?” “还好。” 火锅店喧闹,沈清徽微微俯身才听到她说的话。 他们坐在门口的位置,他突然弯腰凑近,俊颜在眼前,拢着淡淡的檀木味道,很好闻,很清新,江鹊有一点点不好意思。 有人路过,沈清徽便下意识地护一下她。 江鹊有时觉得他出现在这样的场合有种违和,像清矜自持的神明落入凡间,染上人间烟火味,让他多了几分真实感。 江鹊伸开腿,晃了晃腿。 白皙纤细的腿,随意的运动裤与运动鞋。 他坐在身旁,偏头看了一眼,撞上江鹊盈着笑意的眼睛。 傻笑。 沈清徽一点都不觉得这里吵闹。 到他们的时候,侍应生引着他们去二人桌,分明了点了微辣,但川渝火锅的微辣也意味着一大堆红辣椒。 江鹊给他说,毛肚涮几秒、牛舌烫几秒。 沈清徽看她辣的小脸发红,又给她单点了一盒牛奶。 江鹊的勺子被碰到桌下。 她弯腰捡起来,一只白皙而有力的手护着她的额头,江鹊还没意识,一次撞在他的掌心。 抬起头,沈清徽将牛奶的吸管递到她唇边。 江鹊咬住吸管,冰冰凉凉的牛奶缓解了辣意。 沈清徽看着她,突然笑起来。 江鹊脸红,他抽了张纸巾,轻轻的擦了下她的唇角,“吃好没?” “好了。” 他眼底很温柔,隔着一点热气,朦胧的很不真实。 江鹊跟他出来,牵着手,淮川的夜景很漂亮,以前从没看过。 也不急着回去,就拉着手沿着一条街走。 大概是这样一个惬意的晚上很放松,江鹊两只手抱着他的胳膊,跟他说上班的趣事。 沈清徽低头看着她,其实有片刻的失神,她眼底有一点骄纵,是小女孩的快乐和满足。 是只会对他时才有的眼神。 沈清徽与她走到了外滩。 这里是淮川最漂亮的夜景——本就是一所大城市,一条江,两侧都是玻璃大楼,灯光迷离,甚至还成了一方独特的景色,好多游客必到这儿打卡。 江鹊扶着栏杆吹着夜风。 沈清徽站在她的身旁,她的发丝被吹起来,软软的拂过他的衬衫。 周围有个拍夜景的摄影师。 沈清徽没听到他说什么。 他的眼神全然落在江鹊身上,她身子纤瘦,露出的一截脖颈很漂亮,她仰起头看他,好像问了他一句什么。 就这一瞬间,沈清徽的心底有一抹暖流。 江鹊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沈清徽依靠着栏杆,捉住她的手腕。 银质的手链碰撞,小钻石与风铃发出点细碎的声响。 沈清徽将她抱在怀里,低头,吻上她的唇。 江鹊睁大眼睛,周围还有好多人,这样一个温柔厮磨的吻,落在夜色深处,一寸寸浸上少女花开般的心事。 好一会,沈清徽松开她,笑着说,“听到了。” “……” “今天很开心,”沈清徽的手揽着她的腰,“是因为有你。” 江鹊眼睛弯着,忽然想到,自己为他准备的礼物——他一定会更开心。 江鹊轻轻伸出手抱住他,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很短暂地蹭了一下,而后仰起头对上他的视线。 “我的愿望还想多一个。” 除了希望他天天晚安。 “嗯?”沈清徽说,“那我帮你实现它。” “我希望您多笑笑,每天都要开心一些!” ——傻姑娘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笑容是因为她。 “好。” 没有要求她承诺一定留在身边,当下即永远。 回去的时候,江鹊跑去买了一支冰淇淋,到底还是个小姑娘,其实有点爱吃零食。 沈清徽去开车,让她在路边等一会。 江鹊应允,去了店里排队。 结果隐约听到对面有人在吵架,江鹊抬起视线看了一眼,冰淇淋店是开在商场里的,对面是一家珠宝店,争吵就是从那儿传来的。 可是门口围着一圈看热闹的人,江鹊也看不真切。 “听说好像是一姑娘跟男朋友来买戒指,撞见了前男友。” “真死缠烂打啊,那个男的都跪下了。” “害,都分手了,大庭广众下纠缠闹成这样真丢人。” “看那个男的一直在求,好像说是在一起很多年了。” “因为彩礼?这年头也正常,一分钱不拿就想娶老婆,做梦。” 冰淇淋店外面也围着几个吃瓜的大妈,叽叽喳喳,江鹊听了个七七八八。 “您好,一个草莓冰淇淋甜筒。” 到了江鹊的号,她随便点了一个,扫码付款。 拿着甜筒转身的时候,眼神往珠宝店看了一眼。 商场保安来了,驱散了下人群。 江鹊看清了里面的人,脚步顿在了原地。 一个有点落魄的男人跪在地上,有点旧的长裤和长袖,鞋子也有点脏,他跪在那去拉着一个穿裙子的女人的腿,卑微,却情绪激动。 女人穿了一条白裙子,身旁一个斯文的年轻男人,年轻男人护着她,可地上跪着的男人有点失去理智。 “倩雯,你再给我个机会好不好?我家欠的钱快还完了……我们在一起都这么多年了,你是找了这个男人来气我的对不对?” “江志杰!你到底还要纠缠我到什么时候?求你了,给我留下一点好的回忆可以吗!” 刘倩雯崩溃地大喊,她怎么都躲不开江志杰的纠缠,下班路上尾随,上班时在她公司附近游荡。 搞黄了她很多场相亲。 她好不容易经家人介绍了一个男友,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江志杰又阴魂不散! “倩雯,我借了那么多钱也是为了在淮川买一套我们的婚房,你再给我几个月好不好……” 江志杰匍匐着去拽刘倩雯的裙子,保安到了,架起江志杰想把他拖出去,江志杰死死地去拽门框,“你们放开我!倩雯!你再给我三个月!就最后三个月!” 又来了几个保安,合起伙来把他拖拽出去。 江鹊呆呆地站在那,手里的冰淇淋融化,一点液体流到了她的手上。 江志杰没有看见她,被保安粗鲁地拖拽,而后几人围在门口打电话报警。 刘倩雯被她的未婚夫搀扶着出来,眼眶红了一圈,跟他未婚夫哭着说,“那就是我那个前男友,之前一直没跟你说过……是我觉得好丢人,当初眼瞎了跟他在一起,他好赌,父母也没有正经工作,他爸爸做工地听说出了事,家里还欠了那么多高|利|贷,那样的家庭,真的一辈子不想牵扯上关系……对不起,今天让你见笑了。” 刘倩雯的未婚夫安抚她说都过去了。 江鹊捏着冰淇淋,那一句“那样的家庭,真的一辈子不想牵扯上关系”,好像一根针,将什么美好的东西刺破了。 美好的光影,像虚幻的泡沫,弥散之后,下面是污浊一片。 很难不去想什么“原生家庭”和“门当户对”两个词。 ——没遇到沈清徽之前,江鹊还不觉得如何,可这束光照进了她的生活,她只顾着追着光,没有看到,自己本就活在泥沼里。 她追着光跑了好久,忽然发现自己出身污泥,本就满身肮脏,于是追了多远,好像都要原路返回去。 沈清徽半天不见江鹊出来,想着就几步路,索性来看看,结果过来的时候冰淇淋店前不见人影。 遂打了一通电话,那边半天没人接。 沈清徽有点担心,目光巡视了一圈,突然定住。 第37章 独有的一点温情 沈清徽看到江鹊从洗手间那边走出来,视线低着,有些失神。 江鹊默默跟在他身后,沈清徽也没有问怎么了,只是出来的时候,路边停着一辆警车,几个商场的保安把那个男人按进车里。 沈清徽多看了一眼,是看到了那个男人的手,少了一根手指。 沈清徽拉开车门,江鹊低着头说,“沈先生,我想静静。” “好。” 路上没说什么,也是给她时间清静。 到了家后,沈清徽去楼上给她放洗澡水,看她蔫蔫的样子,低头捏了捏她的脸,“有什么事告诉我,不要自己闷着。” 江鹊点点头,沈清徽随手脱了外套搭在沙发上。 江鹊独自坐在沙发上。 茶几上摆着好多花,有他用过的茶杯,她送的不起眼的东西也搁在他的茶杯旁边。 江鹊患得患失。 原生家庭带给江鹊的,是长达二十年的自卑,沈清徽为她拼凑出一片光明,可某些伤痛并不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原生家庭的不幸,让她活在被打压下,她从来都不相信因为是她所以值得被爱。 他那样小心地宠爱着她,她却在看到江志杰的那个瞬间,一下子回想起了自己以前活的有多不堪。 心痛,难堪,羞耻。 江鹊默默地坐在沙发上,想起傍晚时他那样缱绻温存的目光,心脏的某处好像被揪紧。 这样的安静下,江鹊静默地上楼,沈清徽弯身试着水温。 江鹊又安静地走进去。 不算大的浴室,亮着一盏小壁灯。 落地窗的窗帘半掩着,一点夜色沁进来。 沈清徽只觉得江鹊敏感的心可能又出现了一点裂痕,他伸手,将人捞过来。 “我抱一会。”他的声音在耳边,很沉静,很柔和。 他的怀抱很温暖,有足够的让人安心。 江鹊的身影很纤瘦,她有几分踌躇犹豫,最后还是很小心地环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衬衫上。 沈清徽只是安抚着她。 胸前的衬衫被湿润的眼泪咽湿一小片。 沈清徽没有说话,只是很安静地抱着她。 好像那眼泪是流在了他的心上。 ——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地想到了捡到她的那一夜。 她跪坐在暴雨里,匍匐在车下,只记得那双眼睛,惊恐万分的绝望。 他心中的最后一丝悲悯早就死在了多年前,起初捡她回来,其实说不清到底是因为什么,因为那双眼睛太过可怜绝望,让他的心上出现了一丝裂痕,又或者是因为不想让她死在那个雨夜。 江鹊总觉得自己身处泥泞,却也不知道,她也像一缕光,照进他早就一片死寂的世界。 一束光突然出现在黑暗荒寂的森林,那不是救赎,那是罪过——让最后的生命奔赴向光,消失后那便是更黑暗的深渊。 可如果这束光一直留在这,便是森林的救世主。 流浪猫从来都不知道自己可怜,直到有人在一个暴雨夜摸了摸它的头,将它带回家避雨又将它放归街边。 “江鹊,你总觉得不安,我的不安一点都不比你的少,”沈清徽声音很低,像是被寂寞的夜风吹散了,“你这样年轻,以后要是遇见比我更好的人,要是有了更好的未来,我总不能阻挠你去追求你的生活。” 他是彷徨,却又小心地珍视着这样的她。 “不要。”江鹊的脸埋在他的胸口,摇着头说,“不会有比你更好的人。” 沈清徽摸摸她的头发。 他也不会遇见这样一个像她一样的人。 太阳落山了,可人们仍然会记得日出的温暖与美好,他的生命因为她的存在而美好过,结局是好是坏都不重要。 浴缸的水流声汩汩,江鹊什么都听不到,她的手紧紧地攥着沈清徽的衣角。 ——也是这会才恍惚地感知到。 他比她年长的十五年,独自走过那么多日夜,他先她一步看清这个世界,而后遇见她,仍然愿意俯身耐心地宠着她,在她这里,给她世界上最真挚温暖的爱意。 让她看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让她成为美好本身。 沈清徽不喜欢给她讲道理,爱意却在小事里处处熨帖。 让她在每一分秒都知道她是被他爱着。 想到这,江鹊眼眶酸涩的更难受,她的爱太渺小,渺小到处处自卑,处处退缩。 沈清徽从不越界,是对她的尊重与珍爱。 这一天,江鹊忽然想要有那么一点越界,可她又无法克服心理的一道坎。 沈清徽让她去洗澡。 江鹊抱着他不松手。 沈清徽笑了笑,由着她抱着。 只是过了好一会,江鹊闷声闷气地说,“真的不会。” “嗯?” “真的不会想遇见别人,我的未来也好简单,能有一份工作,有您在身边,已经很满足了。”江鹊揪着他的衣角,一字字慢慢说。 她的世界只是一方可以澄澈见底的水,通透的一眼望穿。 沈清徽抬着她的下巴,也认认真真跟她说,“只有你才能站在我身边,因为是你,值得被我爱的是江鹊。” 遇见他之前,江鹊从不这样觉得。 她很难跟原生家庭带来的痛苦告别,也尚未做好准备与之和解——但有他在,至少让她开始一点点走出那片污浊。 此后江鹊没有看到江振达——江家人很少给她打电话,有时候打一通电话,也是要钱,他们之间的亲情,除了钱什么都没有。 江鹊有空就给外婆打打电话,说十月一放假,回去看她。 外婆虽然话里说怕耽误她上班,但还是很开心。 江鹊的工作也很顺畅,那本有声读物只有三十多个章节,江鹊录好了几章,路威很满意。 沈清徽最近也很忙,他鲜少发微信,但电话总是准时到,下班后也准时来接她,副驾上永远有一束送给她的花。 在这个纷纷扰扰的世界里,他们的爱意却像独有的一点温情。 八月二十六号这天,江鹊跟路威申请调休,路威诧异了一秒,但不仅立即批准,还说多给她一天假期。 胡小可一脸羡慕。 路威扔过去一瓶冰可乐,“人家江鹊提前完成了工作。” 八月二十六号,江鹊没有告知沈清徽,早上的时候,他仍然一切照旧,晨跑,买早餐,叫她起床。 江鹊小心地观察了一会,他好像真的不知道这一天是他的生日。 陆景洲也说,沈清徽从来不过生日。 江鹊很心疼——她被父母接到淮川之后虽然没怎么过过生日,但是在春新镇的时候,外婆每次都记得给她煮一碗面,没有蛋糕,却也会对她说,“鹊鹊又长大一岁啦。” 于是上班的时候,沈清徽把她送过去,而后说,“我今天可能要晚一些回来,酒店有些事情。” “好,那到时候我给程黎打电话。” “好,有事告诉我。” 江鹊点点头,下车前,折回去,很快地亲了他一下。 沈清徽愣了半秒,看着江鹊跑进去。 江鹊没打卡,等沈清徽的车走了之后,才重新出来,心跳剧烈,好像怕被抓包一样。 江鹊坐公交车去了陆景洲那,到的时候,陆景洲已经在了。 那辆黑色的赛车已经被修好,所有的零件全部换成了全新的,造型独特,线条流畅。 他的头盔放在车座上,江鹊看到上面的一行字母。 是他的名字拼音,还有一个很显眼的26号。 陆景洲递给江鹊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两个男人,应该是某场赛事后的庆祝。 难得看到那样开怀的笑意,他身上还穿着赛车服,额头有着汗意,身旁另一个年轻的男人站在他的旁边,揽着他的肩膀,右手对着镜头竖着大拇指。 “应当是八年前,下一场比赛,沈清徽摔车,身上五处骨折,手术后退出了赛车,右边的男人叫唐漠,在那场比赛中摔车过世了,车队失去了他们两个,再也没有拿过冠军。” 陆景洲再提往事,其实有点怀念,但过去了这么久,提起来很沉重,但也终于能够稍稍轻松地说,“是不是想不到,沈清徽以前赛车可是拿过十连冠?” 江鹊确实想象不到。 “他一开始是真的不会,最开始的几场比赛,回回都要摔车,轻则躺半月,重则身上多处骨折,其实我都说不清他受伤过多少次,又摔烂过多少台车,他和唐漠两个人都很不要命,一个不要命的训练,一个在车上宁死不松手,”陆景洲说,“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喜欢极限运动,但确实在那时,他很开心。” 话说的很云淡风轻,但经年的痛苦与苦楚,又怎么能被想象。 每一个字,听起来都好沉重。 “江鹊,其实我有时候觉得,你送他这个,让他开心的,可能不是这车,是你,”陆景洲从口袋里将车钥匙递给她,然后笑着说,“挺希望你俩一直在一起。” “谢谢你。”江鹊收下钥匙,捏在手心中,觉得好沉重。 陆景洲淡笑,“等会我让人给你送到春江玺樾去。” “好。” 江鹊摸了摸那辆车,心底有一点雀跃蔓延开。 傍晚,江鹊早早做好晚餐等着他,沈清徽在六点的时候准时给她打电话。 沈家出事,总频频召开管理层会议,他意兴阑珊,像个局外人,时间一到,不管结束没结束,拨了通电话,就借口有事先走了。 全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明摆看着是不想掺和,但谁能说得准他是不屑参与还是早已知晓结局的淡然? 当时沈睿言也在会议室里,表面上对沈清徽很尊敬,但是等他一走,眼神又阴暗下来。 现在沈邺成住院,沈清徽从不露面,沈家公司的事情,沈清徽更是不闻不问,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的心血。 但沈清徽才是沈邺成原配夫人仅剩的唯一的儿子。 直至现在,都没有听说沈邺成立遗嘱的消息,沈睿言有点不安,恐慌沈邺成将所有的家业都留给沈清徽,那他怎么安心? 本就因为自己的出身不好,所以格外的呕心沥血,虽然确实没什么天赋,但对沈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前一阵子他投的楼盘,谁知道因为政策收紧,亏空了大半,宋烨那边还掉了链子,他费了好大的周章才把财务应付过去。 算一算,才八月,年底指不定什么时候还有一次税务核查。 还有四个月的时间,应该足够。 沈清徽一走,沈睿言咬了咬牙,散了会议。 而后转头问自己的助理,“董事会的人打点的怎么样了?” “您给的名单上的股东,都收了我送的东西,应该没什么问题。” “嗯。”沈睿言摁了摁太阳穴。 沈邺成精明了一辈子,沈睿言总得做好万全的准备。 第38章 沈先生,生日快乐 沈清徽回去的时候,想到昨天江鹊的失落,特意给她重新买了几盒冰淇淋,付完款后,还不忘去了一趟商场旁的花店。 一排排的鲜花,他的视线落在一束绿色的洋桔梗上。 因为旁边的牌子上写着花语:美丽、坚强、自信。 出来后,打了个电话问,被蒙在鼓里的程黎说,江小姐说要等会才走,让您先回去。 沈清徽看着车上的冰淇淋沉吟了片刻,也算是答应了,还不忘叮嘱一句,“别让她加班。” “知道了。” 他开车回去,以前总是漂泊不定,家对他来说只是个逃避现实和睡觉的地方,可是自从有江鹊在,他开始有点希望着早点回去,哪怕只是看到她。 沈清徽将车子停下,傍晚六点半,天色渐暗,深橘色的晚霞连绵着,而别墅里亮着光,他下车。 开了门,一股诱人的饭香味。 餐桌上是好多做好的菜,而江鹊正站在厨房里,用勺子尝着汤的咸淡。 隐约听到后面有声音,江鹊一回头,吓了一跳,随即看到了沈清徽出现在身后,还有一大捧绿色的桔梗。 江鹊手里拿着勺子,看到他就好开心。 沈清徽将花放在桌上,先将她抱过来,捏着她的下巴端详了一下,“还会骗人了,程黎可还在你公司楼下等着呢。” “给你的惊喜。”江鹊反手关了火,眼底是明晃晃地笑意。 沈清徽还真思考了几秒,“今天什么日子?” 江鹊狐疑地看着他,他好像真的不知道。 江鹊让他闭上眼睛,沈清徽依言,江鹊用两只手捂着他的眼睛,带着他到餐桌旁。 江鹊弯腰在他耳边说,“等下才能睁开看。” “好。” 沈清徽唇边带上淡淡的笑意。 窸窸窣窣,闭着眼睛,也能感受到周围一片漆黑。 “沈先生!” 她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来,有点紧张,有点小期盼。 沈清徽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很简约的生日蛋糕,上面插着数字蜡烛。 在烛光下,江鹊的一双眼睛明亮喜悦。 “沈先生,生日快乐。” 沈清徽有好几秒都没有反应过来—— 三十五年里,几乎没有过任何人跟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甚至都被他自己淡忘,生日是再普通不过的一天,没有任何期待。 甚至在沈家,他的生日也会被人避而不谈。 因为沈容信的忌日是在八月里,整个八月,庄景月闭门不出,在家里的佛堂里,跟着僧人诵经,每逢她连日夜的诵经,沈邺成便格外心烦,这一个月是绝不会回家一趟。 久而久之,沈清徽也渐渐不再在意。 生日快乐四个字,好遥远。 空口无凭的祝福好虚伪,这些藏在小事里的在意又好珍贵。 沈清徽许了一个愿望——又或者,借着这黑暗,不想让江鹊看到他眼底翻涌的情绪,又让她慌乱无措。 这个愿望许了好久,才吹熄蜡烛。 江鹊想去开灯,手腕却被他攥住。 江鹊停住脚步,沈清徽坐在餐椅上,将她拥入怀中。 说不清初遇的那天,是他为江鹊撑了一把伞遮挡下滂沱大雨,还是江鹊为他撑起一片只有他的世界。 饭后,沈清徽要她去坐着拆掉那捧桔梗,他已然很感动,江鹊拆完插进玻璃瓶中,客厅的茶几上放着好多瓶鲜切花。 她看的很满足。 等了一会,沈清徽照旧要上楼,他作息很规律,晚上看会书,有时候会跟江鹊看一部电影,又或者干脆牵着她的手出去散步,哪怕只在院子里坐着吹吹晚风,她都会很开心。 但是今天不一样。 江鹊跑进厨房,趁着沈清徽洗完手后说,“还有一个礼物没送给您!” “还有?”沈清徽倚靠着橱柜,点了一下她的额头,“小心思真多,我看看还有什么?” 江鹊笑说,“那您跟我出来一下。” 沈清徽依她,江鹊还是让他闭上眼睛,小心地扶着他出来。 别墅有前后院,前院里都是花,后院空闲。 江鹊带着他出去,她打开后院的灯。 “沈先生,伸手。” 沈清徽依言。 一枚冰凉的钥匙,落入他的掌心。 沈清徽睁开眼睛,看到熟悉的车子停在那儿,黑色的赛事机车,在黑夜下泛着崭新的暗光。 熟悉的26号,尘封的回忆在渐渐地复苏。 沈清徽喜爱极限运动,是因为在沈家麻木地度过了二十多年循规蹈矩的日子。 要好好学习,要争强好胜,要考入某某所学校,毕业后要来帮衬家里。 他不能有任何自己的想法。 疯疯癫癫的庄景月,冷酷精明的沈邺成,还有一个虚与委蛇的唐吉玲,还有在暗处伺机而动的沈睿言。 这个家表面和睦,背地里乱成一团。 沈清徽感到厌倦,他时常感觉不到自己活着,尤其是在他懂事之后。 沈邺成与庄景月有一长子,名叫沈容信,这是寄托着庄景月与沈邺成所有希望的儿子,他的确足够优秀,尚且年轻就从国外留学回来,听说手腕也很了得。 不出意外,他应当会继承家业。 但是沈容信二十二岁那年,因为一场意外车祸过世。 死的不只是沈容信,庄家与沈家之间的利益纽带也开始动荡。 尤其是在沈容信过世的这一年,唐吉玲出现了,带着一个五岁的孩子。 唐吉玲是早些年照顾庄景月的保姆,不知什么时候跟沈邺成有了一夜孽缘,怀孕那年她辞职回了老家,她不想打掉孩子,却也深知沈容信众星拱月,是唯一的继承人。 结果谁曾想,沈容信突然去世了。 唐吉玲带着五岁的沈睿言进入沈家,用了很多不入流的手段。 本就沉浸在丧子之痛里的庄景月精神出了点问题,明明一把年纪,执意要去港城与美国来回,做了多次试管,流产了多次才生下了他。 可庄景月满心都以为是沈容信回来了,唤他也常常是唤着沈容信的名字。 旁人也总是拿着沈容信跟他比。 每逢家宴,也常常有人说,沈清徽同沈容信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沈清徽从不是沈清徽。 他连一次生日都没有庆祝过,沈容信在八月离世,整个月,家里一片死寂。 庄景月在佛堂诵经,沈邺成回来过一次,大发雷霆,而后每年的八月都心照不宣地不着家。 没有人记挂过他。 以至于他去赛车——是曾经阴郁地想,要是自己也因为车祸去世呢?头几年,他在赛道上频繁摔车,冲浪时也多次挑战巨浪,骨折了好多次。 像个想吸引注意力的幼稚孩子,但是很遗憾,并没有人在意。 直到有一次沈邺成来了,他说,不管你怎么折腾,你只要活着就行,哪怕你想做植物人都好,只要你活着留着一口气,你活着就有意义。 就那次后,沈清徽跟沈家断了联系,他感到厌烦,他从来不知道活着到底是什么意义。 是留着一口气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任人看笑话,还是去体验人生,体验每一种激情,畅快地呼吸,肆意妄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沈清徽选择了后者。 他只有在畅快淋漓地大汗后、在人群的加油助威中才能感知到一件事:人们叫的是沈清徽,不是沈容信。 他是活着的沈清徽,不是死去的沈容信的代替品。 车子像离弦的箭,风从耳边呼啸,承载着他全部的自由。 他浪荡了几年,无依无靠,像一个漂泊无归处的游魂。 极度的疲倦后才能让他入睡,可后来搁下了这些,他的失眠一天比一天严重。 而现今,他有了自己的归途,也有了期待。 最重要的是,她的眼中都是他,那点明晃晃的笑,也是只对他才有的爱意。 她口中的沈先生,是沈清徽。 沈清徽捏着车钥匙,钥匙的形状刻在掌心。 江鹊期待地看着他。 沈清徽晃了晃钥匙,突然问她,“要不要出去兜兜风?” “可以吗?” 江鹊期待,却又小心翼翼——他眼底有淡淡的笑意。 沈清徽转身进了闲置的车库,随便拿了两个头盔,将其中一个递给她戴上。 江鹊眨了眨眼睛,一双杏目干净澄澈,她对他比了个大拇指。 ——好遗憾,没有看过他曾经的样子,年轻时的沈清徽,应该更耀眼夺目。 钥匙插进去,赛车的油门声很大——他曾经要感谢这巨大的声音,掩盖下所有好的坏的声音。 沈清徽扶着江鹊,让她坐在他的身后。 春江玺樾外面有一条长长的道路,这里本就不在市区,平日里也没什么车子往来。 沿途,是淮川的江景。 “抱紧。” 时隔八年。 沈清徽的声音落下。 江鹊全然地信任他,沈清徽换过一身衣服,休闲裤,棉质的t恤,外面随意套了一件衬衫。 江鹊小心地抱着他的腰,柔软的身子贴在他的后背上。 他三十五岁,没有这个年纪男人的油腻,他的胸腹是锻炼后才有的结实线条,是并不夸张的肌肉。 赛车的启动速度很快,他俯身,江鹊很近地贴着他。 风声很大,几乎像无形地巨浪一样拍在脸上。 江鹊闭着眼睛,不敢看两旁的风景。 沈清徽很久不赛车,其实只加速了短短的几秒,车子的初始速度很高。 后来慢下来,江鹊的手环着他的腰,第一次慢慢抬起头,左边是无人的江景,蜿蜒的长灯,波光粼粼的江水,还有拂面的潮湿的风。 江鹊应该很害怕,但因为是沈清徽,她一点都不怕。 “放松一点,这条路很长,平日没有人来。” 他温存的声音随着夜风吹入耳畔。 能够感觉到,江鹊那样靠近他,发丝被风吹得飘起来,柔软的胸脯贴近他。 江鹊答应一声,悄悄松了松手,软软的环在他的腰上。 速度真的很慢,一条长长的江景街,一个人都没有。 月光寂静,漫天星辰。 是独属于他们两个的浪漫人间。 太阳落下,欢喜却涌上心头,经久都未曾减少半分。 “沈先生,我希望你每天都这样开心,”江鹊环着他的腰,在一个下坡,她的身体更凑近了些,她闭上眼睛,感受着微风,携卷着他身上好闻的淡香,“对我来说,没有人可以代替您。” 沈清徽笑了。 是第一次看到两旁的景色。 赛车启动后,两旁的景色刹那掠过,从没有机会好好看过沿途的风景。 淮川难得有这样澄澈的夜空,水洗了似的,星星一闪一闪。 美好的并不是这天的夏夜,也不是三十五岁的生日。 是他心爱的女孩陪伴在他的身边,恰好的晚风,恰好的月光,他找到了迟来了那么多年的心动。 第39章 未走先思 截止十月一国庆节前,二人的日子过的尚且平静。 路威每天都能看到楼下停着的越野,其实也挺摸不准。 这江鹊,是真喜欢这份工作,还是只是来体验个生活?但路威更倾向于前者,江鹊录音的时候分外认真,有时候胡小可纠正她,她会不厌其烦地重新读很多遍。 从来没见江鹊心情沮丧过,她好像一颗小太阳,特别积极认真地对待工作。 有时候路过巴黎皇宫,门前已经冷落。 白蕊只给她打过一次电话,问沈明懿有没有联系过她,大概是一两个月里没有听到这个名字,江鹊还怔忡了一瞬。 没有,没有人联系过她。 白蕊应了一声,就直接挂了电话,并没有留给江鹊提问的机会。 江鹊握着手机,忽然好担心祁婷。 这天江鹊下班前,收到了一条陌生号码的电话。 江鹊心里有种直觉,闪身去了洗手间接听。 是祁婷。 祁婷跟她说自己一切都很好,也是才安顿下来才给她打了这通电话,大意是沈明懿的公司出了事情,正好那会白蕊让她出差去外地陪游,看到新闻的时候,祁婷正好从酒店出来,没有意外应该是回淮川,但她鬼使神差换了一张机票。 还换了手机号。 老实说,祁婷也没有想好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办法总比困难多。 江鹊希望她一切都好。 临挂断电话前,祁婷说,“我还听说一件事。” “你说。” “其实我挺不确定沈明懿到底在国外还是已经回来了,我只听人说现在找不到沈明懿,你多注意一点,现在沈家对外说的是沈明懿在国外……但谁知道呢,你提防一些。” 江鹊答应下来,乍一听到沈明懿的名字,还是让她瑟缩一下。 转而想到,每天都是沈清徽亲自接送她上下班,又觉得很安心。 沈清徽有时带着她出去吃饭,有一回遇见了陆景洲,生日那回事,陆景洲还没问过江鹊怎么回事,但看着沈清徽对江鹊日渐更细致的宠爱,心里其实也能猜到。 沈清徽很满意,又或者说,因为是江鹊所以更满足。 以往对中秋节之类的日子也从没有过期待。 这一年的中秋,陆景洲打了个电话,师傅做了点月饼,让他带回去尝尝。 原话不是那么说的。 原话是说,师傅新做了点流心月饼,我想来你也不爱吃甜食,带回去让江鹊尝尝。 果不其然,从不过中秋节的沈清徽难得收了这月饼。 但去的时候,沈清徽顺道捎了一份合同过去。 陆景洲疑惑着打开,发现是陆家一直想拿的一块地皮,奈何价格谈不妥,耗了数月。 合同上,对方签了名盖了章,陆景洲一想就知道,是沈清徽帮了个忙。 “我一盒月饼换一块地皮?”陆景洲一愣。 “说的不是这回事,”沈清徽往椅子上一靠,“这两个月忙,还没来得及给你打个电话。” 陆景洲这明白过来,沈清徽说的是车。 小姑娘从来不提,沈清徽其实一想就能想到。 但是一辆车维修起来也就百来万,这地皮的长久利润可是翻了十几倍。 “动这么大阵仗,你也知道,修台车对我来说是小钱。” “是小钱,但江鹊不一样,”沈清徽拿着手机看了看时间,“江鹊送我的是无价的,我去接她下班过中秋了。” “……” 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狗粮。 一小盒月饼,就四个,很精致。 中秋节如往常,只是这回饭后,沈清徽带着江鹊在院子里看月亮。 江鹊把那盒月饼切成小块,用叉子叉着递到他唇边,还说看起来就好贵,下回她学着做做。 沈清徽重新设计了下院子,在一角腾出了一块地方,避雨,摆放了一张软藤秋千,是给江鹊的—— 她很喜欢这面龙沙宝石的花墙。 而彼时,二人坐在院子里,花香馥郁,漫长的时光都像覆着一层蜜。 其实江鹊有想,沈清徽今天可能要回一趟沈家,毕竟中秋节也意味着团圆,但并没有,沈清徽照旧来接她,与她吃饭。 江鹊晚上给外婆打了通电话,跟外婆说中秋节快乐。 外婆说今年中秋是有邻居家大婶买了月饼,还是酥皮的五仁,说起镇子上那家老糕点房。 江鹊听着笑。 外婆突然问她,是不是交了男朋友。 而当时,江鹊正与沈清徽坐在秋千上,脸一红,说,“怎么这么问?” “哦,前些天,有人给我送来了好些东西,我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只隐约听到了你的名字,是不是你同学?”外婆说,“是真的送了好些东西。” 江鹊愣了一下,不过思来想去,自己也没什么同学能做到这份上,回想一下,倒也有可能是政-府送的,因为外婆算是镇上的孤寡老人,这些年政-府做得很好,每逢过年过节就去慰问老人。 大概又是什么年轻的志愿者,让外婆误会了。 外婆絮絮叨叨说了很多,江鹊听的很暖心。 挂了电话,江鹊抬头问他,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 沈清徽摇摇头,沈家的家庭观念可不像江鹊理解的那样,打了也没什么意义。 其实下午的时候,八百年不联系一次的晏婧晗打了几次电话。 问他确定不回沈家吃团圆饭?今天沈邺成要求出院一天,把庄景月也接出来了,定在某酒店家宴小聚。 其实在沈家从不过节,只是中秋与除夕一起吃个饭,算是面上维系着两家的利益。 而现今,又带上了晏家的几位亲戚。 沈清徽厌烦应付这些。 都没有亲情,还维系什么? 晏婧晗静默,只能自己过去,其实对此晏婧晗也有点不满,她这些日子都在国外,还要专程买机票坐十几小时飞机回去,总觉得沈清徽在淮川,应该更方便。 但是也没人能左右沈清徽的想法。 晏婧晗也免不了被沈家那些亲戚问一圈:什么时候定下来?怎么都不见你们一起露面? 晏婧晗只能强颜欢笑,说是沈清徽有事要忙。 晏家人颇有微词,都几年了,过年都不见人,是多忙? 庄景月便用着一口很有味道的港普说,容信很忙的,还要处理公司的事情。 于是饭桌上又静默下来。 沈邺成脸色不太好。 一顿饭,面上和谐,实际上任谁都厌烦。 并不愉快的团圆饭后,晏婧晗给沈清徽发了条短信,说应付完了,自己先回巴塞罗那了。 沈清徽看了一眼短信,也没回复。 江鹊看时间还早,拉他去江边,今天下班前还听胡小可说江景那边很热闹。 平日里,江鹊也不喜欢凑热闹,但总觉得今天是过节,就拉着沈清徽过去看。 江景旁边,有很多造型别致的灯,政府也非常看重这样的传统节日,提前很久就让市容上开始布置,很有过节的样子。 不只是沈清徽第一次看,也是江鹊第一次看到。 一角有很多人在放孔明灯,江鹊觉得好新奇,牵着沈清徽的手买了一个,可是很快她又不知道做什么了。 旁边的志愿者介绍可以写下祝福语或者愿望,说不定可以实现。 江鹊拿着笔,又将求救的眼神看向沈清徽。 ——愿望好单纯,他们心照不宣。 周围很多人,写的都是什么一生一世、永远在一起,好通俗。 爱意不在人声喧闹里,爱意是被藏起又怕对方不知道的缱绻。 沈清徽以前学过很久的书法和国画。 想来今天也是闲着没事,沈清徽拿了笔墨,牵着江鹊去了江边人少的地方。 江鹊期待,“沈先生,你要写什么?” 沈清徽笑了,“不知道。” 江鹊,“……我觉得您比他们写的有文化。” 沈清徽忍俊不禁。 他确实没有写什么生生世世的话。 他画了一只喜鹊与日出。 旁边附了一行字: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不见白头相携老,只许与君共天明。 孔明灯缓缓升天。 旁边有个望远镜,江鹊拿起来看,在漫天的灯火中,唯有这只喜鹊好特殊。 江鹊感叹,“沈先生,您太有文化了,不像我……” “嗯?” 沈清徽同她坐在江边,看着飞的越来越高的孔明灯。 江鹊不好意思,说,“要是我写,我可能也只会写一句我喜欢您。” “那也很好。” 沈清徽摸了摸她的头发——这是对他很特殊的一个中秋节。 江鹊也会突然凑近说,“明年我也陪您过!” “好。” 沈清徽笑着答应下来。 中秋不久后,就快要放十月一的假期,路威是个很好的老板,可能平日里也是闲散惯了。 现在的企业都是放七天,然后前面或者后面的周末加班补上。 路威不,路威说,加班还算什么放假。 胡小可等人非常高兴。 江鹊下班后照旧上了沈清徽的车。 沈清徽是知道江鹊准备回春新镇的事情,问她车票是什么时候。 “十月二号,”江鹊又说,“我几天就回来!” 沈清徽知晓外婆对江鹊的重要,“不急着赶回来,能多陪陪就多陪陪。” 江鹊点点头,又觉得很不舍离开他。 沈清徽看穿她的担心,笑说,“倒是我该担心你,回去照顾不好自己。” “不会的!”明明还没走呢,江鹊就挂念上了,刘妈不在家,这些日子怕是他要自己吃饭了,“您一定要按时吃饭睡觉。” “知道了,你这不还没走?”沈清徽笑了笑。 五天其实很短,可她不在身边的五天,就会觉得好像格外漫长,现在想想,有些不知道这五天该要如何度过。 江鹊要回去,行李也真的没多少,就只带了几件换洗的衣服。 车票的前一夜,沈清徽与她照旧是晚上十点休息,可是这回,沈清徽久来的失眠的老毛病又犯了。 无眠,很简单,他甚至可以预见这五天的夜里都会无眠。 江鹊已经睡着,脸朝着他,睡容安静,长睫毛晕下一点淡淡的影子。 沈清徽凝视着她的脸,真的很难想象到,他的生命中多了这样一个挂念,像扎根生的树,牵引着他所有的情绪。 沈清徽没有起来,他只是捏着江鹊的手,她睡着了,细细的手很软。 以前从没这样看过,她的掌心柔嫩,手指上却有几道很浅的疤痕,平日里根本看不出来,左手的手指上,更是有一道不算小的痕迹,在手指的内侧。 手链发出一点细碎的声响。 还没走呢,小风铃就窸窸窣窣。 不动也响,不动也想。 沈清徽叹了口气,总有种不太安定的错觉,好像小姑娘回去了,怕她回不来似的。 从淮川到春新镇,单程三小时高铁,开车却要十个小时,百公里。 她还没走呢,他就开始无眠。 第40章 沈先生,我有点想你了 江鹊起的很早,是上午十二点的高铁,到春新市也是三个多小时,但是下了高铁还要转坐一趟公交—— 市区到镇上有定点的公交,可惜每天只有四趟,公交到了春新镇就是终点站,江鹊还要起码沿着路走一小时才能到家。 春新镇并不算大,镇中心只有一些商店和旅馆饭店,像样的商场都没有。 春新镇下面还分四个村,很偏远,江鹊从小生长的地方,叫陈家峪,这个村庄只有老人务农,政府与乡镇企业从这收购蔬菜水果,不大的地方,很多山,人人家都有地种。 江鹊早上七点起来,翻了个身,没想到沈清徽还没有醒来。 她放轻动作,回身,撑着上半身趴在他身边。 常常不敢这样仔细地看他,是因为羞怯和紧张,他的眼神平静深邃,注视她的时候,好像能够洞悉她的所有,小女孩的心思热烈,又怕被他看穿。 岁月一点都没有在他的脸上与身上留下过多的痕迹,轮廓更为硬挺,骨相很好,是一种被时间与阅历沉淀下的矜然自得。 他说话时永远温和,处事也永远淡然,不疾不徐,对她更甚为爱护,独有的那一份尊重,让她永远为之倾心。 江鹊细细地看了一会,只隐约记得昨天夜里他睡的好像并不算安稳,她醒了一次,发现他还没有睡着,像是被她抓包,他低哄着说自己只是起来喝了杯水。 怕吵醒他,江鹊动作很轻地起来,想趁着今天临走前做些早餐。 也是因为担心他自己顾不上吃饭——比起在外面吃,他好像更喜欢在家里吃。 江鹊也特意昨天多买了点食材,想着包一些小馄饨冻在冰箱里,煮一下也不太麻烦。 沈清徽醒来的时候没见着江鹊,下意识地捞过手机看了一眼。 原来才早上八点。 难得做了些断续的梦,每一回醒来都是江鹊不在身边。 沈清徽索性起床,原本以为江鹊应该在收拾东西,结果下了楼后,却看到江鹊正在厨房忙活着。 江鹊听到脚步声,刚好做完今天的早餐,香菇虾仁糙米粥,煎了培根蛋卷,桌上还有一些馄饨没有做完。 厨房里热气腾腾,熟悉的香味。 是更不舍。 有她在身边时,才能有些心安。 他从身后拥住她,有些情绪不受控,在清晨时更难掩,比如这份不舍。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畔,江鹊有些好笑说,“我多做了一些,等下冻在冷冻层,很好煮的,怕您不按时吃饭。” “好。” 只应了一个字,不舍缱绻在口中,他心知肚明她不久后就会回来,可是这一刻也忽然发现,自己片刻都不想与她分别。 但转而意识到,自己才是那个比她年长的人,怎么这会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了呢。 十点多要送她去高铁站,还剩下的两个小时,思念好像已经在占据上风。 在这个晴朗又热气沉沉的早上,趁着江鹊转身的时候,他少了一点平日的自持,突然吻下来。 与平日里蜻蜓点水般羞涩的吻不同,浸透着难言的不舍与还未曾离别的思念。 那只喜鹊还在窗外喳喳叫。 这餐早饭,吃的有点静默。 其实有点东西两人都心照不宣没有说出口。 于江鹊来说,何尝不想带他去见见自己唯一的亲人,让外婆看看自己喜欢的人。 但春新镇上,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那泥泞的路,去了也是让他委屈。 于沈清徽来说,是恐她没有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见家人与这份年龄差,他不知她是否足够坚定。 她不提的时候,他永远都不会勉强她。 江鹊的高铁是上午十二点整。 沈清徽在十点时送她过去,江鹊路上跟他说会记得给他打电话发短信的。 沈清徽揉揉她的头发,“照顾好自己,回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知道啦!” 江鹊拎着包,前面就是安检,她回头,对着沈清徽挥了挥手。 淮川的高铁站很大,人来人往。 喧闹声里,本再走两步就是安检口了,江鹊又折返回来,沈清徽始终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怎么回来了?” 话音才落,江鹊忽然伸出手抱了抱他,隔着衬衫,他的温度很暖。 江鹊扁扁嘴,仰头看他,话到嘴边,还是说,“我五天就回来。” “知道的,等你。”他低头看着她,眼神里深藏的眷恋不能流露,怕她难过,“五天很快的。” “好。” 江鹊还是有些不舍。 但最终还是要分别,江鹊慢吞吞地去安检,回头的时候,看到沈清徽就站在不远处,很心安。 沈清徽是看着江鹊走进去的,他在大厅里站了好一会。 g130车次开始安检。 g130车次开始检票。 12:16过去。 手机震动了一下,江鹊给他发来一条微信,窗外的景色开始模糊。 再过几个小时,小姑娘就到了距离他几百公里外的地方。 高铁到站的时候是下午四点。 八月份的北方仍然很热,江鹊费劲地挪去公交车站等市镇直通车,两个小时的颠簸,有好些到城里卖菜的老人上车下车,最后一站才在春新镇的镇中心停下来。 镇中心是真的特别小,车站就在一个桥边,周围也算是春新镇的全部“商业区”了:一个老旧的小卖铺,周围几家看起来不算特别好的旅店,一些破旧的小馆子。 去陈家峪只有一条路,除了各别家里有摩托自行车的,没有任何交通工具,公交车都没有。 沿着桥下去,会路过一家乡镇学校,这所学校也就只有两栋教学楼,包括了小学和初中,操场都没有,但春新镇下的四个村子里的孩子都在这上学。 当然,江鹊也不例外。 对于这个山村的孩子来说,九年义务教育结束,要么考去春新市的中学,要么就回家,毕竟春新镇下的四个村子都是以务农为主,各家各户都有一片地,要么就是学一门技术,南下打工。 八月是暑假,学校关门了。 再走,两旁都是庄稼地,玉米、辣椒、还有各种农村常见的果蔬,这条只能容纳一辆车经过的水泥路也是这两年才修的。 江鹊擦了擦汗,其实心里有点庆幸,这样的地方,与沈先生太格格不入了。 走了一个小时,才到了村口,外婆早早知道她要来,就坐在村口的石头前等着她。 陈家峪只有丁点大,村里二三百户人。 北方的农村,是低矮的平房,是料峭贫瘠的山,水泥路、家家户户养只狗,兴许还会有犁地的牛。 外婆远远看到江鹊,对着她招手。 江鹊小跑过去,天渐渐黑了,额头上沁出一层薄汗。 外婆走的很慢,眼神不太好,但她努力地看着江鹊,伸手给她擦了擦汗。 “这么远回来,真是折腾坏了。” “不累的,现在坐车很方便。” “方便也得走回来这么一段,你邻居家叔去市里卖玉米了,今天夜里才能回来,不然就捎着你了,”外婆拉着江鹊的手,“我给你炖了排骨,我前几天买的。” “好。” 傍晚七点,江鹊到家。 陈家峪有一条路,村民们的房子都沿着这条路,江鹊外婆家在上面第三户。 平房,院子,三间屋,是厨房,客厅,卧室, 以前还是土屋,后来某年江振达给弄成了水泥房,算是通透了些。 院子里亮着昏黄的灯,还是农村的土灶,锅里的饭好香。 江鹊放下包去帮忙,然后果然看到了客厅里堆放了不少营养品,什么牛奶,补品,核桃粉云云。 江鹊有点奇异,还都是大牌货,电视上常见的营养品。 慰问老人不一般都是柴米油盐吗? 外婆给江鹊盛饭,江鹊也饿了,就在院子里的葡萄树架子下吃。 外婆年轻的时候是个很优雅漂亮的女人,名字也很好听,秦佩之。 江鹊其实从没问过——当然也没问过陈盼,总觉得外婆不一般,她没有农村老太太的市侩和粗俗,也从没有因为她是女孩子而嫌弃半分过。 外婆鼓励她好好读书,读书才能走出去,在遇见沈清徽前,唯一让她信赖和心安的,只有外婆了。 前些年外公去世,几个儿女也没有把老人接去,外婆也不多说,觉得还是老家好,平日里也有街坊邻居照顾着,说说话。 外婆家的地也在前几年给了邻居大婶家,所以平日里大婶也会做点吃的送来,江鹊觉得过意不去,以前每回回来都要给大婶家塞点钱。 “外婆,现在政府真好,送这么多东西。”江鹊咬了一口馒头。 “还说呢,是前几天,来了个人,好高哦,看着跟你差不多大,说来看看我,给我送了这么些吃的,我这把年纪,每天凑活凑活吃就是了……小伙子长得挺好看,说是你朋友来着。” 外婆说,“我以为是你交了男友。” 江鹊不太好意思。 “他在这住了几天,就昨天才走。” 江鹊更疑惑了,政府来慰问老人,也不至于在这住着,但又说不上哪儿奇怪来,“外婆,以后没有村长带着的,你还是不要乱开门。” “咱们这就这么大,平日里街坊出去都不怎么关门的,再说了,我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江鹊扁扁嘴,显然有点难以改正老年人的观念。 江鹊问了好些事情,看外婆状态还不错,外婆也只说是那天换灯泡,不小心踩滑了,邻居大婶送她去村里的卫生院看过了—— 村里的卫生院就是上面那户人家,算是个赤脚大夫,家里进了不少药,会打个吊针,没有任何仪器,感冒发烧拉肚子还能医治,别的也真指望不上,尤其是这大夫还不是全职,平日还在山上干活。 江鹊想带外婆去市里做个检查。 外婆推诿说不用,就是跌了一下,没有任何事情。 江鹊思忖着,村长家有辆小轿车,或许能给钱借用一下。 饭后,外婆非要收拾了桌子,家里连个冰箱都没有,剩菜还要放到邻居家的冰箱里。 江鹊过去的时候,大婶正在看电视。 “婶婶,这些日子麻烦您了。”江鹊特意准备了几百块钱,想塞给她。 “不用不用,都是邻里的,你外婆以前也帮了我们不少忙,”邻居大婶不接,反而说,“鹊鹊,在淮川怎么样?前几天来的那个,是不是你交的男朋友?看着人挺好的,那两天给你外婆干了不少活——看着不像是干过活的样子。” 江鹊也是茫然,思忖了半天,都没想到个什么。 晚上八点,村里大部分人家都准备休息了,偶尔谁家在看电视,也能隐约听到点动静。 江鹊在院子里,想起来给沈先生发一条微信。 打开手机的时候,却先看到了几条未读消息。 通通都是沈清徽发的。 【到了吗?】 【吃饭没有?】 【图片】 【注意安全,早点休息。】 点开图片,转了好几个圈。 是他发来的晚餐,在光洁干净的餐桌上,他煮了一碗小馄饨。 另一张图片,是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娇嫩嫩的花儿,在夜幕下格外的好看。 江鹊看着照片,就笑了。 外婆拿着枕头进来,看到江鹊脸上的笑,说,“看什么呢,笑的这么开心?” “外婆,”江鹊不太好意思,抿抿唇笑的羞涩,她说,“外婆,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 外婆给她整理床铺,江鹊翻找了一下—— 合影就是在海边的那一张,沈清徽站在她的身旁。 但是外婆其实眼神不算特别好,昏暗的灯光下也没有看清楚。 外婆给她铺好床,坐在她旁边,很认真地跟她说,“鹊鹊,你还年轻,关于你的恋爱,外婆一点都不反对,但是外婆有一句想说。” “什么呀?” “鹊鹊,是外婆第一次跟你说这些东西,希望你能记到心里去。” “好。” “你从小缺失了父爱与母爱,对待一份感情,不能只贪图对方对你好和甜言蜜语,说出口的爱很廉价,谁都会说,外婆不能陪你一辈子,可能以后也没办法帮你把把关,但你要知道,一段健康的感情,是平等的,是相互尊重、理解和支持,他是要真切地惦念着你,把你放在心上,你不要被花言巧语蒙蔽了眼睛,”外婆说,“永远都不要因为你的出身和家庭自卑,也不要因为缺失了亲情就在爱情上找寻安全感。” 江鹊低着头,恍惚间,好像听到了沈先生在某天夜里,抱着她,跟她说,“我同你是处在一段平等的关系中,我会尊重你,理解你,支持你。我喜欢你,不是贪图你的年轻和漂亮,是因为是你,美好的是你,从来都不是别的那些乱七八糟。” 沈先生回回都尊重着她,至少在这个性与爱都廉价的时代,他将她小心地爱惜着。 “要是他比你优秀太多,鹊鹊,你也不要一直依赖着对方,你要独立,不要依赖对方,你要成为你自己的光。” 外婆拉着江鹊的手,粗糙的掌心,却能给她好多的安全感。 江鹊小时候,村里有很多关于外婆的传言,她都没太放在心上过。 有人说,外婆在那个年代离过婚,被人赶出来净身出户,有人说,外婆曾经给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外公是村里出了名的光棍,人穷但是老实。 早些年,村里确实有很多人对此有过闲言碎语,而在江鹊眼里,外婆是一个很厉害、很通透的人。 江鹊点点头,眼眶有点酸酸的。 “你也在我身边十六年,我还是相信,鹊鹊能辨别是非的。”外婆摸了摸江鹊的背,其实大概也能猜到江鹊在淮川不容易,陈盼和江振达实在算不上什么合格的父母。 她身为江鹊的外婆,最担心的,还是这个孩子太单纯,从没有体验过父爱与母爱,会被那些花言巧语的男人骗了、在一段爱情里寻找宽慰。 缺少家庭关爱的人,在一段感情里格外的敏感,更容易受到伤害,秦佩之不想这个可怜的孩子经历一段畸|形的恋爱。 虽然秦佩之在农村里活了大半辈子,但她一点都不觉得农村出来的女孩子要自卑畏缩。 江鹊的原生家庭很不幸,原生家庭带来的伤害,已经对她的观念造成了很多扭曲,秦佩之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江鹊认认真真点头,外婆摸了摸她的脸,“早点睡,明天咱们村里有集市,一早就吵。” “好。” 江鹊点点头。 外婆家其实也就两个房间可以睡觉,一左一右的两个房间。 不大的小房间,江鹊曾经住了十六年。 只有一扇窗户,一盏台灯,晕染出淡淡的昏黄的光。 江鹊把手机充上电,农村的八点半已经很安静了,偶尔能听到几声蛙叫与蝉鸣。 江鹊躺在床上,看着屏幕上沈先生给她发来的图片,回想着过往他对她说的那些话。 那一定是爱。 江鹊出神时,屏幕上又弹出来一条—— 【晚安。】 他又发过来一段视频,像是同她分享着。 喜鹊仍然在笼子里,挂在花墙下。 叽叽喳喳的,他伸出手逗弄着喜鹊,喜鹊滑稽地跳来跳去。 江鹊笑了,她在屏幕上打字,又觉得不满意,一条条删掉,绞尽脑汁,想说点什么,词汇量又不够。 江鹊叹了口气,【沈先生,我有点想你了。】 【还有,特别特别喜欢您!】 【我已经要准备睡啦,您也要早点睡,明天早上给您发消息!】 “叮——” 【好,早点睡,晚安。】 在这样的万籁俱寂里,江鹊格外的想他,想念他的拥抱,想念他眉眼温和地同她说话。 甚至,更想牵着他的手,很骄傲地给外婆看。 江鹊吸了吸气,放下手机睡了。 沈清徽坐在院子里,院子里亮着一盏灯。 看着江鹊发来的字,唇边才渐渐染上笑意。 傍晚八点半,应当是抱着她看一场电影,又或者是看着她坐在院子里认认真真地看要读的稿子。 他凑过去看她读的什么。 江鹊就捏着那沓纸,字正腔圆地读给他听。 有时候他的心思不在听上,手勾着她的手指捏着,江鹊一边脸红,一边认真地说,“不行,我还要读完这一章。” ——回忆真的不禁细想,总这样一点点蔓延,才短短多久,她给他的生活带来了那么多的快乐和明亮。 想看到她仰着头,一脸憧憬又欢快地叫他“沈先生”。 也很想念她刷过牙后凑近的极快地晚安吻。 零碎小事,让思念愈深。 沈清徽捏着手机,忽然觉得好空旷。 第41章 舍不得她独自面对 第二天是集市,四五点街上就有叫卖声。 江鹊迷蒙中醒来,鸦青色的天空隐约有袅袅的烟雾,她慢慢起来,外婆房门外看了一眼,外婆还没醒。 江鹊打扫了一下卫生。 结果看到垃圾桶里堆着一个小小的烟盒。 江鹊一愣,鬼使神差将那个扁扁的烟盒拿出来,黑盒子,英文字,回忆在脑海中闪过。 最后落定的,是沈明懿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把玩着一个黑色的烟盒。 他常恶性地抽一口烟,喷到她的脸上,烟雾呛得她咳嗽。 但转念一想,又怎么可能是沈明懿。 沈明懿那么张狂的一个人,必然不可能到这种地方,况且,沈明懿只知道她老家在春新镇,别的他也不知道。 江鹊一点都不觉得是他。 但关于他的记忆还是刺痛了下神经,江鹊收拾了垃圾去村口扔了。 这本来就是个很小的农村,一周一次流动集市,周围乡镇的小贩来卖些瓜果蔬菜肉类,村民就购置下一周要吃的食材。 有时候还有些摊子卖些便宜的布和衣服之类的。 这天一早江鹊就起来,去村口买了些肉放在邻居家,也算顺个人情。 早上的时候见外婆精神不太好,起初只当是外面叫卖的太吵,但心里隐约是有些担心。 她买了豆腐脑和油条,叫了外婆起床,然后去了上面村长家。 只有村长家才有一辆小轿车。 江鹊去到地方,结果只有村长老婆在,说村长一早去镇上办事了。 “怎么了鹊鹊?”村子很小,邻里都熟悉。 “是我外婆,前一阵子摔倒了,我想带她去医院看看。”江鹊有点不好意思,“只有婶婶您家有车了,想麻烦叔叔一下来着。” “二奶奶摔了?要不要紧?” 村里是以辈分相称,外公以前在村里的分位高。 “不要紧,但还是想去大医院查查放心一些。” “行,明天早上我让你叔和你们去。” 江鹊道了谢,对方怎么都不肯收下她买来的鸡蛋,说她一个女孩子在大城市也不容易。 当天江鹊回去,总觉得外婆不太好,整个人有点嗜睡,江鹊帮着洗了些衣服,晾晒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外婆正好从里面出来。 “外婆,我买了早饭,应该热着,在里面屋里……” 江鹊话音才落,没听到外婆答应,只听到“砰”一声巨响,好像什么东西打翻了。 江鹊回头一看,外婆虚软扶墙坐在地上,脸色很难看。 “外婆!” 江鹊跑过去,艰难地把外婆扶起来,外婆呼吸有点不稳,攥着她的手,断续地说,没事,是因为没有休息好,人老了。 江鹊眼泪差点掉下来,扶着外婆去了里面屋里的床上躺着。 眼下远水救不了近火,江鹊只能去外面把那个大夫喊上来,老头看了看,说让江鹊的外婆先休息。 “能叫120吗?”江鹊强忍着眼泪。 “120只能到镇上,进不了咱们这,”大夫是个五六十的老头,黢黑的脸,他问,“村长在家吗?” “不在,估计下午才能回来。” 老头叹了口气,忽然想到什么,“我看集市上有面包车,你问过没有?” “没有,我去问问。” 江鹊擦了擦脸上的汗,又跑出去问。 才早上八点,江鹊跑出去,门口有个摊贩,开着面包车卖童装,是一对中年夫妇,也算是从江鹊小时候就常来,听江鹊说了,两口子赶忙收拾了东西说先送老人去医院查查。 秦佩之脸色不好,路上江鹊攥着她的手,只会“嗯”几声,有气无力地答几句,江鹊的心揪着,奈何折腾三个小时到了市立医院,排号做检查,做完就已经是下午四点半。 但最后做的ct,说明天早上才能来拿结果。 江鹊想加急,说加钱都行。 “这问题也不是加不加钱的事儿,是我们要下班了,就算给了你也没医生看的。”化验科的女医生有点不耐烦。 小城市的医疗一点都不比大城市。 江鹊只能带着外婆先回去,路上秦佩之脸色很差,手冰凉。 那对夫妻很好心,送着江鹊和外婆又回来,江鹊想留他们吃饭。 夫妻俩摆摆手,“还得回去给娃做饭,你先看着老人,不用这么客气。” 江鹊只能点点头,先送他们出去。 回来,外婆很小声地说她,“这么折腾,花那么多钱,我又没事,就是没休息好……” “不行。”江鹊忍泪摇头,“等明天我们再去看看,要是您病了,该住院住院,我还攒了一些钱,到时候我给大舅他们打电话……” 外婆听到“大舅”这个词,攥着江鹊的手用了用力,却到底没说什么。 外婆今年也有近八十了,江鹊只知道外婆有四个孩子,两男两女,但江鹊只知道陈盼是外婆最小的女儿,其他的子女,外婆不提,陈盼更是鲜少回来。 江鹊只以前听街坊说过大舅家生活条件很好,但一次都没有见过这个人。 江鹊去煮了点粥,秦佩之是勉强地吃了几口,更像是宽慰江鹊。 这一天,秦佩之几乎没什么睡意。 她躺在床上跟江鹊说了很多,说她以后一定要开开心心的,哪怕没了外婆,也要知道外婆很爱她。 说陈盼不是一个合格的母亲,让她不要怨恨生活,以后要过的开心一些。 这些话听起来,有种分别的意味。 江鹊摇头。 秦佩之摸了摸江鹊的脸,“鹊鹊说有喜欢的人了,等今年生日的时候,我见见。” “好,一定的。” 江鹊点点头,出去刷碗的时候,看到大夫在院子门口晃荡。 江鹊走过去,擦擦眼睛。 “鹊,带去看了吗?” “看了,说单子还要明天去取。” “我给镇上卫生院的大夫打了个电话,有没有怀疑,是前些天摔了,脑出血?”大夫说,“二奶奶年纪也不小了,要真是这些病,做手术也很危险。” 大夫回想起来,前几天秦佩之说经常头晕来着,但是她毕竟只有一个孤寡老人在家,怕是没有休息好,所以都没太当回事,加上秦佩之平日里也很少感冒发热,身体素质还是不错。 “可我怕是别的病,总得去查查。” “是,明天再去好好看看。” 大夫点了点头,跟江鹊告了别。 在这样偏远的山村里,老人生老病死,似乎都看命,陈家峪已经是个老龄化的村子,但凡有点希望的年轻人就不会留在这里,都在外面闯荡。 在旁人眼里,其实秦佩之的一生很可怜。 到了八十多的年纪,子女都不在身边,唯有这个小外孙女,今年也才二十,陈盼和江振达不是好的父母,也不是好的儿女。 可怜的,还是江鹊跟秦佩之。 大夫还是摇了摇头,走了,去了村长家。 晚上,江鹊守在外婆的床边,手机震动了好多次,她这才想起来,今天只顾着在路上奔波,还没有给沈先生回一条信息。 江鹊从口袋里拿出手机,微信上好多条未读,这会沈清徽更是打了一通电话。 江鹊去了院子里的葡萄架子下接电话。 “今天怎么样了?看你一天没回消息,有些担心你。” 沈清徽握着手机,站在院子里,其实开了口,才觉得自己这通电话有点莽撞。 万一她只是专心陪着亲人呢? “沈先生。” 乍一听到他的声音,江鹊鼻子一酸,莫名的委屈和心酸有点没忍住。 “怎么了?”沈清徽的心脏像是被什么捏了一下,有点酸楚蔓延开。 “是我外婆,可能生病了,”江鹊攥着手机,情绪有些说不清为什么的敏感,像是小心,又是无助和彷徨,“我可能想多留在这几天。” 要是外婆真的出了什么事情,江鹊到底也才二十岁,她心里自知自己不能很好地解决好。 外婆是没有多少存款的,外公去世后,外婆是农村的低保户,一辈子也没多少钱,更没有医疗保险,江鹊这两年也没有攒到多少大钱,尤其是大头还给了江志杰还债,她私底下攒的估计也就只有几万块。 但是在市立医院,今天单一检查就五千块了,接下来怎么做,江鹊不能想好,是给那个传说里的大舅打电话要钱,还是给陈盼打电话? 陈盼平日里也就一年回来一次,家里的钱又是江振达管着,还要给江志杰还债。 江鹊真的有点不知道怎么做。 “好,你自己可以处理吗?” 他的声音很平和,很有安抚力。 他不这样温和地问还好,一问出来,江鹊心口酸的厉害,“我还要想想办法。” “有什么事告诉我。” “好。” 怎么可能会告诉他,江鹊自己都没有任何勇气。 沈清徽叮嘱她早点休息,江鹊憋着眼泪答应了一声,然后匆匆挂断了电话,她抬手胡乱地抹着泪,但她总得想想办法。 外婆的子女鲜少回来,但江鹊觉得平日里不来还好说,这会外婆生病了,总得尽一些赡养老人的义务? 以前村里人也都说,外婆和外公很厉害,外公在江鹊的眼里也确实很厉害,他去世那年是八十一岁,然而七十九那年还能去山上种玉米,以前听人说,外婆外公供出过两个个大学生,陈盼和小姨陈菁才初中学历,那必然是那两个没有见过面的舅舅。 江鹊吸了口气,调整了下心情,准备去村长家要电话号码。 ——要是以往,江鹊可能只会眼泪婆娑地守在外婆床边哭,根本不敢去想这些,可就外婆的话,让江鹊多少明白了些什么。 一段健康平等的感情关系,从来都不是打击与轻视,是尊重与鼓励,一点点渗透到她的生活里,让她多了很多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勇气。 村长听说了江鹊的目的,叹了口气。 他已经六十多岁了,是土生土长的陈家峪人,知晓这个村庄里发生过的一切。 “闺女,你这个想法是好的,但是你知道,”村长抽着很便宜的烟,吐了口烟雾,“你大舅二舅,都不是二奶奶和二爷爷的孩子。他们是二奶奶和她前夫的孩子。只有你妈陈盼和你姨陈菁是二奶奶和二爷爷的孩子。陈菁嫁的远,估计是回不来的。” 江鹊呆愣住,“可是村里不都说,外婆和外公供出了大学生,那肯定是那两个舅舅……” “是,是你二奶奶和二爷爷供的,但人家不姓刘,人家读了大学,就去城里找人家亲爹了,那个时候为了分配工作嘛,大学生怎么可能回咱们村里,回来种土豆啊,还是种玉米?” 村长无奈灭了烟,看江鹊一脸不可置信,让他老婆去拿了个本子,“电话我给你,这都是几十年前的号码了,你打去试试。” “好。” “但是叔也跟你说,”村长其实不忍心,但还是说了,“你家这个条件这样,二奶奶去了医院也不一定怎么治,八十岁已经是高寿了。” 江鹊没有接话,低头抄了电话号码,然后同村长告了别。 而另一边,沈清徽拿着手机,总隐约觉得情况是不太好,江鹊给他提过,外婆已经快八十岁,前不久摔了一跤。 年轻人还好说,但老人摔一下还真不一定怎么样。 要是老人真有什么事情,二十多岁的小姑娘,还真不见的能怎么处理好。 沈清徽捏了捏眉心,桌上的茶叶已经泡的寡淡了,也没心思再喝一口。 打电话让程黎查了查去春新市的机票,一天只有两趟航班,又看了看高铁票。 程黎心知肚明,但是又多嘴说了一句,“沈先生,春新市到春新镇只有四趟公交,要颠簸两三个小时才能到镇上,春新镇下面还有四个村,我看了下地图都挺偏僻的,我没看到有公交或者出租车。” 言下之意,那边真的很不方便。 但不方便,也不想让江鹊独自一人面对这些。 第42章 所以我来找你了 沈清徽沉默了片刻——不是犹豫,而是在思考着,自己突然出现,江鹊会不会觉得很意外。 还有——怎么才能尽快出现在她面前呢。 程黎其实不太赞成,说春新镇那边真的有点落后,怕是去了连个像样的住的地方都没有。 后面又说,下了高铁还要在路上折腾好几个小时,起码要半天。 程黎不该多管闲事,但也想劝一劝他,“沈先生,您也知道最近沈家不太平,且不说频繁开会,还有沈老爷最近的情况也不太好……于情于理,您都应该多去看看。” “……” “沈先生?”程黎半天没听到那边人说话,以为多少能听进去几句,他试探着又叫了一声。 “我开车过去,”沈清徽懒得跟他多扯,“公司那边随便,你顶着。” “可是沈老爷……” “要是需要出席葬礼,你提前一天给我打电话。” “……” 程黎惊呆了,“沈先生,您不怕这样……” “能怎样?”沈清徽轻嗤一声,毫不在意。 程黎静默,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 只知道沈先生从不在意沈家的事情,没想到淡薄成这样。 程黎不知道,于情于理,对沈清徽来说,江鹊的事情都是在首位。 至少这是唯一一个待他真切的人,小姑娘年纪不大,但却对他足够真心。 沈清徽晃了晃茶杯,茶凉了。 空的从来都不是房子—— 江鹊睡着的时候,别墅里仍然空空荡荡,可他至少在醒来的片刻可以看到她在身旁。 有时她在楼下看稿子,好久听不到声音,他下了楼,至少能看到她坐在沙发上看的入迷。 厨房里购置的蔬菜水果、花瓶里在蔫掉的花、空荡的花园,才让他愈发觉得空荡。 沈清徽很久都没有过这样的冲动时刻,昨夜断续没有睡好,并不是因为被过去纠缠着,而是因为明确的思念。 才是晚上八点半。 沈清徽给周彦打了个电话,托他来照顾着鸟和院子里的花。 “你干嘛去?”周彦正好要下班。 “人生大事。”沈清徽言简意赅,把别墅的密码告诉他。 周彦打趣,“你不怕我看上什么拿什么?” “随便拿。”他唯一重要的人在春新镇。 周彦愣住,还不等启口,沈清徽抓了车钥匙,“走了。” “……行。” 江鹊一晚没太睡好。 她拨了村长给的号码,心中酝酿着语言。 结果接电话的并不是传说里的大舅,而是一个职员——电话是某国企的办公室。 江鹊说了名字,是村长告诉她的。 那边的人沉吟了片刻,“许科长已经下班了。您哪位?” “那您有他的私人号码吗?” “这个不方便给,您可以明天早上八点后再打,到时候我给您转接。” “好。” 虽然是没有什么实质性回复,江鹊已经很满足了。 同样,江鹊又给了二舅打了电话,仍然不是本人接的,接电话的是二舅店里—— 说许总在外地开会,要过几天才能回来。 江鹊明白过来,这两个未曾谋面的舅舅,是真的生活很好,江鹊不能确定,他们又是否会为外婆尽到他们的责任。 至少江鹊在外婆身边的那些年,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 江鹊这一夜睡的不太安宁,她在外婆的床边趴着,时不时醒来看看,外婆还在睡,手心终于有了点温热。 早上才四点多,江鹊起来洗漱了一下,村里人起床都很早,江鹊今天只是想去医院取个单子,要是后续有什么问题再去麻烦村长,不然带着外婆跑一趟也是折腾。 所以江鹊早早地做了饭,等五点的时候嘱托邻居家婶婶多看一眼,自己上午就回来。 婶婶答应。 江鹊还要从村里走到镇上,赶第一趟市镇公交到市里。 早上五点,天色将亮。 山上的风还是冷,尤其两旁都是庄稼地,风一吹更冷了。 江鹊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 她拿出来看,竟然是沈先生给她发了一条微信。 【醒了看下手机。】 窄窄的一条路,风吹着玉米地的叶子哗啦啦响。 江鹊几乎有些控制不住的冲动,忽然给他拨过去一通电话。 “没睡还是醒了?” 他的声音在这点昏暗的晨光里好静谧,有种别样的温柔的安抚力。 似乎有点讶异,他又问,“是不是打扰你了?” “没有,您怎么还没睡?”江鹊听到他的声音,委屈和酸涩就在胸膛里泛滥,她强忍着声音里的颤抖,佯装平静的跟他说话。 “江鹊。” 其实有很多梗在喉间。 沈清徽站在春新镇的桥上,昏暗的晨光弥漫着雾气,他倚靠在车边,眼神看着远处。 好静谧,一点声音都没有。 只知道是春新镇,不知道下面还有四个村庄。 贸然出现,是否会让她紧张? 是否是他太过冲动? 沈清徽有很多话在喉间百转千回。 最后他低声问了一句,“有没有想我?” 江鹊走在无人的路上,两旁的风拂面,委屈又开始不争气,只有一点风声,眼泪蓄在眼眶里,还要强忍着,“想。” “……” “可是还不能回去见您。”她又低声说了一句。 声音弥散在清晨的潮湿的雾气里。 沈清徽笑了一声,某些问题有了答案,他抬眼看着远处。 一道纤瘦的身影出现在桥的那头,风有点大,她的头发被吹起来。 “抬头,看前面。” 他的声音从手机里传来,好像很远,又浸染着熟悉的温柔。 江鹊抬起头,桥的另一端,停着一辆熟悉的越野车,身姿优越的男人依靠在车旁,他衬衫的袖子半挽,露着一截手腕,他拿着手机,温柔的目光好像浸透了这这漫长的时光。 一点点地,像春风,吹过她这干涸贫瘠的二十年。 看到她的那个瞬间,他的眼神终于带了一丝笑意,浅浅的笑容在唇边,好安静,周围是打烊的破旧建筑,他是独有一片温柔的岛,清矜斯文的气质,丝毫不减半分。 江鹊呆愣了半秒,朝着他跑过去。 扑进他的怀里,还觉得像大梦一场,她的指尖紧紧地攥着他的衬衫,因为好用力,指尖有些泛白。 沈清徽稳稳地抱着她,她的鼻尖蹭过脖颈,微凉的肌肤,温热的呼吸。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下巴搭在她的发顶。 “所以我来找你了。” 声线好低,疲倦里难掩的爱意。 ——你不能回到我身边,我就来找你。 哪怕是八百公里的路途,哪怕是一夜不眠。 “您怎么来了……”江鹊的眼泪终于绷不住了,在看到他的瞬间,所有的坚强都瓦解溃散,她把脸埋在他衬衫的胸口,很快咽湿一小片。 抬起头,他是真的一夜未眠,眼底有些淡淡的疲倦,可看向她的眼神,仍然是那样宠爱。 江鹊更想哭,抱着他好一会都没松手。 “我陪你一起,江鹊不会是自己一个人。” 沈清徽摸了摸她的头发,低头端详着她,其实也不过是两天没见,总觉得江鹊好像没有休息好,他捏着她的下巴看,眼里有心疼。 江鹊不敢再哭,沈清徽用温热的指腹擦去她的眼泪,没有松开手,他低声问,“这么一大早出来做什么?” “去医院拿单子。”江鹊瓮声瓮气,脸埋在他胸口又抬起来。 真的好难说这样的心情,看到他开车过来,不难想,他从淮川开了一夜车到这,到遥远的春新镇。 江鹊好心疼,这一定是一夜不眠,甚至算下时间,是他从昨晚他挂了那通电话就开车过来。 往后看看,镇上连个像样的宾馆都没有。 “沈先生,您先休息一会。” 江鹊越过他的肩膀,看到后面的一家招待所——只能叫招待所,只有镇上的领导来视察工作才会住在这。 招待所比旁边那些小旅店,至少干净一些,至少是标间。 沈清徽没有拒绝,看到她的时候,心才终于落定一些,那些困倦才终于有一丝苏醒的迹象。 “好。” 他慢声答应。 江鹊拉着他,不想让他在车里将就,她敲了敲招待所的窗户。 也不知道是这个时间太早,还是平日没多少人住旅店,里面好一会才有了点动静,老板穿着背心和拖鞋来开窗户。 “一间房。” 老板说的是岱省的方言,江鹊跟他沟通了一下,然后想拿手机付款,但是老板比划了一下,说这里还没流行扫码付账。 沈清徽听不太懂他们说了什么,但大致能看出些什么。 先前为了以防万一,他带了些现金。 沈清徽拿出钱夹,抽出几张纸币递过去。 老板狐疑看了一眼,递钱的手看上去就养尊处优,骨节分明,手指修长,腕上一只腕表,老板恐以为是什么富贵人家,态度稍好了一些,开的房间也算是好的一间—— 但其实也好不到哪里去,旅店就三层楼,木质的地板踩上去嘎吱嘎吱,一间间的房间,像八十年代。 江鹊拿着钥匙,跟他去找房间。 房间也就□□平,一张大床,铺着算是干净白色床品,旁边的台灯也老旧。 有一扇窗,能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 也有卫生间——也很老旧就是了。 江鹊觉得他在这样的地方好屈尊,环境真的算不上多好。 “你原本,是准备怎么去医院?” 他没有任何的不适,将薄衬衫脱了,里面还有一件算是舒适的棉质t恤。 “是想坐公交,过去要三四个小时。”因为公交还要绕道别的镇子上,很费时间。 “睡一会,等会我送你去。” 沈清徽看她脸色苍白,对她伸了只手。 “沈先生,您先睡,一夜都没休息了……” 江鹊摇摇头,顺从地往他那边走了走,沈清徽坐在床上,将她抱在身边。 以前见身边人谈恋爱,总觉得这样好黏腻,可真到了他这儿,他是恨不得能有多些的时间在她身边。 安静的房间,老旧的风扇和台灯,镀上一层灰霭的光。 他只是静静地把她抱在怀里。 “我睡三个小时,八点的时候你叫我,我开车带你去医院。” “三个小时?可您……” “没事,白天的时候我休息了几小时,”沈清徽的声线厮摩过耳畔,他将她耳边的碎发掖到耳后,“你也休息一会,开车去市立医院很近的。” 江鹊咬唇,很心疼,很不舍。 周围太安静了,这样的安静好容易把情绪放大。 江鹊觉得自己心口最柔软最敏感的地方,在一寸寸凹陷,像雨后潮湿的蘑菇,在地上化作了一团泥泞。 很酸涩,很想哭。 她抬起头看着他,昏暗的房间里,沈清徽的面部轮廓格外的利落,一双眼睛深邃,江鹊看他的眼神,藏着好多情绪。 感动、迷茫、脆弱。 细细看,才发现,他眼角有了一丝很浅淡很浅淡的痕迹,左眼角下的泪痣很清晰。 他弯眸笑了笑,那丝不易察觉的痕迹弯起来——笑起来,仍然很好看。 他三十五年的人生里,从没有过这样冲动却坚定的时刻。 江鹊低声问他,“怎么会突然想来这?这里那么远……旧10光zl还这样不方便。” 沈清徽抱着她,依靠在床头。 “再远,都是你在这,”沈清徽声音也好低,像迷蒙晨雾里丝丝缕缕的春雨,“你都想我了,隔着屏幕说一句我也是多没意思,你不回来,我总要来找你的。” 说出来,有几分哄她的味道。 江鹊眼眶酸的更厉害,往他怀里缩了缩。 沈清徽轻拍着她的后背,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遇见我之后,流这么多眼泪,让我以为我是千里迢迢来惹你哭的,我有点自责。” 江鹊摇摇头,眼泪擦在他的胸前,又吸吸鼻子止住了。 “我不哭了。” “睡一会,三小时后我送你过去。” “好,”江鹊小声应,然后抬起头,看着他合上眼睛,她皱了皱鼻子,“沈先生。” “嗯?”他合着眼睛。 好多话都在喉咙里,但江鹊不想再打扰他休息,怕说出来的话止不住。 于是小心地拿起他的手,覆在左胸口前。 一下又一下,她的心跳很清晰。 “你在我心里。”她很轻的说了一句。 “好。” 沈清徽低头,吻上她的额心,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包裹着她,慰藉她漂泊很久的灵魂。 ——也是在听到这简简单单的五个字,心忽然落定。 其实来的时候有想过,要是让她紧张,他只会来远远地见她一面,第二天再折返回去。 他也不曾想过,哪怕没有刻意的想念,想念也入孔不入,进入他的梦,闯进他的心,一点都关不住。 第43章 比喜欢更为深刻 江鹊起初想等他睡着后走的,一回想他是开车过来一夜不眠,又想到他常常睡不好,江鹊想让他多睡一会。 这样安静的时候,很难不觉得感动。 江鹊悄悄抬起头,布窗帘拉上,隐约看到外面逐渐亮起的天。 从小到大,没有人这样对过她。 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被爱”这个词好遥远,她明明那么平庸,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有被爱的资格。 是他一点点拼凑起她的勇气,在每一件小事上熨帖着她敏感的情绪。 他这样跨越八百多公里出现在这,至今觉得像梦一场。 江鹊不敢睡,靠在他的怀中细细地看着他的脸。 这是一种比喜欢更为深刻的感情。 江鹊没有看时间,窗外的人间生活开始复苏,隔音不算太好,甚至还能听到楼梯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外面抽烟,说话。 不知道多久,沈清徽动了动,江鹊看到旁边的手机亮起屏幕,刚好八点整。 “要不要多睡一会?”江鹊小声地说,“我可以自己过去的。” “不放心你。”沈清徽低头,唇蹭过了她的额心。 他起身,以往常常是这样,每天断续地睡眠,已经习以为常。 去浴室里简单地洗了把脸,他拿起车钥匙带她出去,江鹊不肯,要带他去吃早餐,好在镇中心也就一丁点大,附近走不远就有不少早餐店。 豆腐脑,油条,小笼包。 江鹊给他点了一份,店很小,抽了张纸巾,将桌椅擦了擦。 沈清徽并没有一点不适,他眸中温和,看穿她的心绪,他止住她的动作。 “不用把我想的这么娇贵。我也来过这种地方。” 春新镇的豆腐在当地有些名气,不同于市面上的做法,这里的豆腐更硬实,更有豆腐的鲜味,是典型的北方咸口吃法,红萝卜丁咸菜,咸口卤水,韭花酱,还有自选的辣椒油与香菜香葱。 大概是小镇上八百年也不见他这样气质的人,卖豆腐脑的老板娘多看了几眼,看旁边的小姑娘有点眼熟,有点不确定,拉了老板窃窃私语了几句。 沈清徽问她吃过早饭没,江鹊点点头,说在家吃了。 沈清徽开车带她去医院,人生地不熟,但有gps导航。 天明亮起来,江鹊坐在副驾驶上,拨弄着手机——犹豫着,什么时候再打几通电话。 一切都是未知,但好在有他在身边,别有了一点心安。 去到医院,直接去拿了检查结果,然后去医生办公室。 医生拿着片子看了看,摇摇头,指着上面某处跟江鹊说了很多,江鹊听的茫然,医生询问症状,又看了看年龄,最终叹气说,“年龄太大了,手术耐受性不好,这个出血的血块在神经附近,还是建议保守治疗,看看血块会不会消散。” “真的不能手术吗?”江鹊的心被揪紧,怎么都没想到是脑出血。 “不太建议,年纪太大了,风险很高,”医生的话也没有说的很绝对,“这样,你们回去跟家人商量一下,手术也是可以,只是风险很高,可以评估一下。” 江鹊点点头,外面还有别的病患就诊,江鹊只能先走。 沈清徽是静默地跟在她身边。 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沈清徽去买了瓶水,同她坐在走廊的椅子上。 消毒水的味道弥漫,长长的老旧的走廊。 沈清徽不能对她说什么宽慰的话,将瓶盖拧开,把水递给她。 江鹊喝了一口,她明白难过没有用,沉默了好一会,说,“沈先生,保守治疗或者手术,我是不是要跟家人商量一下?” “可以。”她才二十岁,做不了这样重大的决定。 “好。” 江鹊吸了口气,心里盘算了一下,回去之后给舅舅和陈盼打电话。 沈清徽开车送江鹊回去,江鹊想了一路。 旷野的水泥路,两旁茂密的玉米地,看起来是无人开采的村庄,但山清水秀,玉米地旁一条小溪,澄澈的见底。 是沈清徽第一次到江鹊长大的地方。 江鹊的外婆在村里辈分高,况且这个村里人就很少,一早就有邻居家婶婶和村长家的人都来看着。 沈清徽自知接不上什么话,将车停在门口,说在外面等她。 江鹊点点头,跟他说自己去打电话,但让他进到院子,外婆家也没有茶叶,实在也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东西。 沈清徽摸了摸她的头发,让她先去照顾外婆。 江鹊小跑着进去,外婆还在昏睡,村长在床边,小声跟江鹊说外婆醒了一次,喝了几口水。 “怎么样,是什么病?” “医生说脑出血,手术或者保守治疗,我今天再打电话问问。” “二奶奶这把年纪了……”村长为难。 “可她是我外婆。”江鹊摇摇头,心里明白村长什么意思,“我只是觉得外婆病了,外婆也养育了舅舅他们,他们总不能漠不关己。” “要是钱不够,你和叔说,村里给你筹筹,”村长是个很矮小的老头,他咳嗽了一声说,“快秋收了,村里卖玉米和苹果,各家各户还有点钱。” 江鹊摇摇头,深知那都是血汗钱,“我先打电话问问。” “行。” 村长出去,留给江鹊空间。 江鹊坐在床边,小心叫了外婆一声,外婆合着眼睛,脸上有很多皱纹,总觉得,这两天的昏睡,让外婆苍老了很多。 那天还在村口接自己的老人,才短短两天,就躺在床上枯槁。 江鹊给大舅打电话的时候,又是秘书转接。 她很忐忑,电话那端久久不出声。 “大舅,我是江鹊,外婆病了,希望您能回来看看,”江鹊握着手机,才二十的小姑娘,被逼迫着扛起事情,“您别忘了,是外婆把您供上大学的。” 那边的中年男人只听了几句,静默了好一会,哑然开口,“我这边还有点事,晚点再跟你说。” 照旧给二舅打,那边人口气冲:你丫打错了?谁啊? 姨妈陈菁呢? ——哦,鹊鹊啊?不行我这太远了,我买不到车票回去,你和你妈说,问问你妈怎么说。 陈盼接了电话,先质问一通,“你怎么这么爱管闲事?现在医院都是坑钱的,你外婆就是老了身体不好,医院感冒都能跟你说成绝症,我这边忙不开,晚点我打个电话问问。” 其实也没人把她的话放在心上,江鹊头一次对陈盼的态度反感起来。 陈盼让她赶紧回淮川,你放假不找个兼职往春新跑什么?有空不能多赚点钱? “陈盼,这是我外婆,也是你妈。” 江鹊强忍着眼泪和气愤,忍气吞声惯了,头一次叫陈盼的大名。 陈盼一愣,大概也是在上班,低骂了一句,说先忙了。 江鹊眼泪滚出来,砸在床褥上。 外婆的手动了动,江鹊赶紧擦泪,握住外婆的手,低声说,“外婆,你等等,明天我带你去医院,我们去医院治病。” “又不碍事,”外婆的声音很轻,她睁开眼,头晕头痛,眼神有点涣散,“外婆就是老了,不经事了,你别给他们打电话了,都忙的。” 江鹊摇头,不许外婆这么说。 外婆只是躺在床上,一间老房子,老式的木床,墙上挂着一个大相框,里面放着好多照片—— 大部分是江鹊小时候的照片,画质很老旧了,是镇上的照相馆照的,一张照片五块钱,红底,抱着一束假花。 每年外婆都会带着她去照一张。 穿着外婆做的裙子、掉了两颗门牙、剪了留长的头发。 江鹊看到外婆的视线,往墙上看去。 外婆和外公连一张合照都没有,还是前几年村里办低保户,给外公外婆各自照了一张红底证件照。 村长洗出来给他们,外婆就挂在墙上,照片上的外公外婆脸上有着沟壑,满脸皱纹,但耐不住亲切,尤其是外婆笑着,很慈祥,很有气质。 记得那天外婆外公还说,跟了外公一辈子,连个合照都没有,这两张照片放一起还挺好看。 外公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人,很能吃苦,在江鹊小时候,外公五六十多岁还包了一片山,外公一大早就去山上,傍晚才回来,外公种的桃子很甜,在村里很有名气。 回回收桃的时候,都把最大最红的带回来。 江鹊攥着外婆的手,也不知道外婆在想什么。 外面,村长走出,看到外面一辆越野车,一个身姿颀长优越的男人倚靠着车子。 村里根本没见过这样的车,村长穿着深蓝的棉布衬衫和裤子,水洗的很旧,村里人都热情好客,先询问他是哪位? “江鹊的朋友。” 是怕他这样的年龄,给她惹了非议。 “哦哦,来看江鹊外婆。”老人邀他去家里坐坐喝杯茶,沈清徽婉拒了,怕江鹊一会出来看不到自己。 村长回去,泡了壶茶端着出来给他,让他去院子里的葡萄树下坐着。 江鹊外婆家的院子很干净,葡萄架子郁郁葱葱。 “没有儿女过来看看吗?” 沈清徽犹豫片刻,问村长,往前看,房门没关,纱帘里,只能看到江鹊坐在老人的床边。 “二奶奶是个苦命人,江鹊也不容易,”村长同他说,“二奶奶年轻的时候是镇上秦家的千金小姐,在我们十里八乡都很有名的漂亮,后来二十岁嫁给了市里当|官的,结婚后生了两个儿子,就结婚十来年后,离了婚,听说是对方嫌弃二奶奶没学历文化,跟一个读了大学的女人在一起了,二奶奶带着俩半大儿子回咱们春新镇……” “……” “但是这十来年过去,打仗,二奶奶家早就没了,二奶奶带着俩外姓的儿子,祖上留了块地,二奶奶种花生做小工糊口,那年代离了婚的女人没人要,二爷爷是村里出名的光棍,没爹娘,自己守着个破房子,穷的冬天睡稻草里,但是人能吃苦耐劳,俩人教媒人撺掇着在一起了。” “也是二奶奶和二爷爷养活了这俩儿子,二奶奶通透,觉得儿子得上学,但是家里也就刚刚能糊口,供俩小子上学供不起的,说来也巧了,那当官的后娶的老婆不能生孩子,回来找过二奶奶,说把儿子接回去,让儿子上大学……二奶奶和二爷爷觉得,儿子跟在自个儿身边也就是个种地的,去集上给俩儿子裁了布做了新衣服,让那俩儿子去了市里。” “那俩儿子到现在记恨着二奶奶,估计是那三儿怕儿子不给她养老,说你娘把你们卖了。这些年就回来过一次,给了二奶奶一笔钱,说划清关系。二奶奶不肯要钱,到现在钱还在我这放着,就五千块钱。” “二奶奶和二爷爷还有俩闺女,嫁的远,江鹊的妈是老幺,也是个辛苦人。” 第44章 冥冥之中的缘分 沈清徽静默地听着这个老人说。 “江鹊一直在这长大?”好一会,才问了这么一句。 “是的,江鹊一直在这长大,刚满月,就被陈盼送回来了,十六岁才被带到淮川,陈盼不同意,是二奶奶想让江鹊去好好读书……江鹊在我们这学习很好的,中考的时候还考上了岱省第一中学。” 后面的事情沈清徽知道,江鹊出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又有一个好赌的哥哥。 村长电话响了,跟他示意了一下,就先出去接电话了。 沈清徽坐在葡萄架下,村长泡的茶不是什么好茶,普通的廉价清茶,加了点薄荷叶。 入口苦涩,喝下去却觉得清凉。 他只知道江鹊过的很不容易,却没曾想过是这样一段艰苦的过去。 老房子里也没什么像样的家具,木和藤编的沙发座椅,看起来倒像是自己做的。 院子里晾晒着一些薄被和衣物,看起来也像是手工做的。 院子里还栽种着一棵猕猴桃树,结了点青色的果子。 没一会,到了午饭的点,江鹊从外婆房里出来,看到在树下坐着的人,眼眶有些发热。 接下来怎么做,她还没有想好,该打的电话打了,可是好像也不能改变什么。 外婆辛苦了一生,到最后,连个在身边的儿女都没有。 很可怜,也很现实,女儿都远嫁,折腾着回来不方便,儿子的感情淡漠,到最后竟然连养老都要依靠着邻里。 江鹊很心酸。 但她也才二十岁,不知道面对这样的事情又是该要如何解决。 “沈先生,”外面的人家都开始做饭了,江鹊觉得有点委屈他,想说,“要不然我还是带您去镇上吃饭……” 江鹊是才发现自己有些太忽略他,心中愧疚不已。 “不用,跟你一起吃就好。”沈清徽眉眼温和,大门关着,他看她的眼神里,是一种深藏的心疼。 江鹊坐到他身边。 阳光从葡萄架下斑驳成碎光,一点光斑恰好落在他的脸上,蹭过那颗很小的泪痣。 沈清徽跟她说,“不用对我这样客气,我接受的是全部的你,我来到这里,不想看到你因为我不自在。” 他能看出来,江鹊有些无所适从,总担心他会嫌弃这里的一切。 哪里会呢,这是江鹊生长的地方,这里有江鹊唯一的亲人。 “好。”江鹊眨了眨眼睛,把那丝酸涩忍回去,想去简单地做些菜,结果才想着,村长端着菜来了。 只炒了一盘西红柿鸡蛋,丸子汤用小铁盆装着。 还有两碗米饭,一碗小米汤。 说怕江鹊没工夫做饭,自家多做了一些。 江鹊连忙道谢,村长趁着放下碗筷的时候和她说,“你别担心了,我等会给你舅舅还有你姨和你妈打个电话说说,二奶奶是咱们村里最后一个辈分这么高的老人了,得体面点。” “那麻烦您了。” 江鹊感激不尽,村长拍拍她的手,让她先吃饭。 很小的村子,人情却真挚。 西红柿是自家种的,很有酸甜的味道,鸡蛋也是自家母鸡下的,炒出来比大城市饭店里的更香。 江鹊给外婆盛了一些,外婆还是困倦,没什么胃口。 江鹊眼泪差点滚下来,自己什么都做不了。 外婆小声地说,自己再睡一会就起来吃。 江鹊含泪点了点头,声音酸涩,“外婆,您一定要好起来……沈先生来找我了,等您好一些,我让您见见沈先生,他很好,对我也很好……” 外婆攥着她的手,好像听的也不算真切。 江鹊总隐隐很担心,现在只能将希望寄托到村长身上,希望他明天能够给舅舅他们打电话再问问。 剩下的,明天再说。 江鹊先出去跟沈清徽吃了午餐,将碗筷刷好了再送回村长家,村长说电话已经打了,两个舅舅没吱声,陈盼说在上班等会回电,陈菁说等会跟陈盼商量。 又是这样的推诿。 江鹊都听累了,只觉得很悲哀。 但江鹊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希望,他们不会对外婆置之不理,或许只是没有意识到严重性。 外婆就算没事,以后也不能呆在这个山村里,不能永远指望着邻居和邻里的帮助。 外婆那么尽心尽力地把他们抚养长大,他们至少也应该尽到赡养老人的责任。 村长说晚点再打电话问问,其实他活了这五六十年,子女这番冷漠的态度,其实大抵也能猜到点什么。 只是江鹊仍然有一丝相信。 回了家,江鹊将昨天自己睡过的房间收拾了一下,让沈清徽休息一会。 毕竟赶了一夜的路,白天也没怎么睡,江鹊也很担心他。 沈清徽知晓江鹊的心意,没有再推诿。 只是也惦念着江鹊,“要不要也休息一会?” 江鹊摇摇头,说还要让外婆先吃点东西。 沈清徽只是摸摸她的脸,唇动了动,其实有很多话想说。 最终,话百转千回,他叹了口气,很轻地抱了下她。 “江鹊,你有我,要是明天还没有解决好,我们先把外婆送到医院去。” 沈清徽很心疼,这么大的事儿,她可能都不知道怎么处理,可自己到底是个外人,想告诉她可以依赖他,又怕让她觉得不适。 话惦念在喉间,这会竟然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好。” 江鹊点了点头,事情总要一件件去解决。 一点回忆突然醒来,她在这样短暂的片刻回想起自己投简历的时候。 总是反复地纠结,简历写的不够好、自己没有经验、面试怎么说。 沈清徽总是安抚她,用很温和的口吻跟她说,没关系,一件件慢慢来。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遇到事情再也不会恐慌,是先冷静下来,事情总要一件件去解决。 沈清徽带给她的,从来都不是无微不至的爱,更是让她在这些温暖的爱里,一点点的坚强成长起来。 江江鹊又温了小米汤,让外婆勉勉强强喝了一碗,外婆还是头痛的厉害,只说想睡一会,江鹊只能让外婆先休息。 她独自一人站在小院子里,没来由地觉得好难过。 这是她在世界上唯一的亲人,唯一对她好的亲人。 江鹊不在,沈清徽没有睡意。 这个房间很小,只有一张床,一张桌子,桌子也是老式的桌子,上面是玻璃板,下面压着好多照片。 沈清徽站在桌边看,都是小时候的江鹊,缺一颗门牙,少了两颗虎牙。 穿着旧旧的不合身的裙子,站在一个土房子前面。 沈清徽看着照片上的她,忽然很心疼,但也有些别的感情——也正是这样善良又狭小的镇子里,才能有这样纯净的江鹊。 桌上摞着很多教科书,很旧,下面还压着好多有年岁的试卷。 江鹊的字很漂亮,试卷几乎都近满分。 这样看到曾经她的过往,沈清徽有种别样的感情,是酸涩,又或者是心疼更多一些。 早些年的时候,沈清徽有做一阵子慈善,是在山区做教育工程,当时程黎给他的名单,其中有春新镇。 但当时他错了过去。 原因也好简单,那时沈清徽的友人邀他到春新市里看牡丹花,来了三天,都是大雨,牡丹花没看成,还害他在回酒店的路上丢了钱夹,补办了一堆证件。 第二回来春新,牡丹花看了,车子抛了锚,害他误了飞机。 在春新市的几天,都不顺利,于是看到这个名字就绕着走,笑称跟春新市八字不合。 哪曾想,小小的春新镇里,会有着他此生里让他着迷欢喜的女孩。 总是有些冥冥之中的缘分,兜兜转转,总会遇到。 江鹊回来的时候,看到沈清徽站在桌边看,有点不好意思。 沈清徽瞧见她脸色也有点白,探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才两天,就瘦了,你小时候脸还圆乎乎的。” “那是小时候了。”江鹊看了一眼,其实是到淮川之后才瘦下来。 以前江鹊有一张略婴儿肥的脸,后来被陈盼带到淮川,吃不好,压力大,整个人瘦了好多。 沈清徽坐在床上,让她小睡一会。 江鹊也自知徒担心没用,眼下也没什么能做的。 昨天确实也睡的断续,一夜里起来看了外婆很多次。 沈清徽的手停在她的发上。 其实很想跟她认真地说一句,你有我,我会一直在你身边。 可是照顾着小姑娘的心情,他心里也明白——江鹊一定知晓他的心意。 江鹊大概是真的累了,又或许是因为有沈清徽陪着,她睡了一会,睡的也不太安稳,总觉得很压抑难受,可又无法从梦里挣扎出来。 沈清徽倚靠在她身边,看她眉心皱着,轻轻伸手抚了抚,擦去了她额头的薄汗。 也不知这姑娘又有什么沉重的心事。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六点,沈清徽只短暂地浅寐片刻,似乎也是醒来了有一会的样子。 正靠坐在床头,好像在回信息。 江鹊动了动,沈清徽低头看到她,同她说,“我去看过了,让外婆喝了点水。” “好。”江鹊讶异了一秒,很感激。 她撑着身子坐起来,这张床其实也算不得多舒服,是硬木板的,外婆以前给她铺了很多层被褥。 “您睡了吗?” 六点,天渐黑,没有开灯,在黑暗里,沈清徽的轮廓很立体好看,江鹊看不清他的眼神,但能知道,他在温柔地注视着她。 “睡了一会。” “好,我去做点吃的。” 根本没有什么娱乐活动,村里唯一的一家店铺,还是一个老旧的小卖铺,只卖点调味品。 因为还是土灶,小院的一角堆着一些木柴,捡了一些粗的,用火柴点了,家里还有一些茄子芸豆鸡蛋,也只能做点简单的。 江鹊蒸了鸡蛋羹,炒了一盘茄子。 沈清徽在院子里,山上的风很凉,一方昏黄的灯光,江鹊蹲在土灶前拨弄着,身影纤瘦,动作却又麻利。 初见那天,曾想这个女孩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惶惑,过分敏感小心,给他煮了一碗梨水,动作麻利又考虑的万分周全。 起初以为是在沈家做事所以才这样,现在才后知后觉,那是小镇女孩的敏感,是被生活打磨出的痕迹。 甚至是她临走前那夜,沈清徽头一次仔仔细细地看着她的手,才能看到手心和指腹内侧的些许疤痕,那都是生活的留下的磨砺。 这样的晃神片刻,手机终于震动了。 程黎给他回了信息,找到了淮川的神经内科的专家,已经给他买高铁票到春新市了,预计今晚就可以到,明天一早就在春新第一医院坐诊。 第45章 想哭就哭一会吧 也许是因为有沈清徽在,江鹊格外的安心。 吃饭的时候外婆勉强起身,状态感觉不太好,江鹊在她身后垫了个枕头,特意做的鸡蛋羹,软嫩好咬。 外婆勉强靠坐,神色倦怠,江鹊总不安,支了个小桌,让外婆先吃,自己去外面刷碗。 “外婆,明天早上我还是先带你去医院,”江鹊小声地说,她看过自己的账户,还有一点钱,至少能让外婆舒服一点。 外婆应了一声,也不知道听清没听清。 江鹊才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啪嗒”一声,回头一看,瓷勺掉在了桌上,外婆软软地倚靠着墙,合着眼睛。 江鹊吓了一跳,忙跑回去,沈清徽也听到了声音,江鹊跪坐在床边叫了几声,不见老人有反应,他意识到不能再拖,快步走过去将江鹊外婆扶起来,沉声说,“现在去医院,我的车钥匙在桌上。” “好。” 江鹊根本来不及掉泪,忙跑出去。 村里的老人饭后都在街道上坐着说话,村长一家也是,看到江鹊匆匆地跑出来,那个看起来身份不凡的男人将老人放到后座,村长其实意识到了什么。 车子疾驰出去。 村长摇了摇头,觉得自己有必要再打几个电话了。 秦佩之有两儿两女,以前村里人都常常羡慕,但每家每户都有一本难念的经。 陈知慕过世前,老两口过的还是恩爱和谐,没嫌弃过秦佩之尴尬的身份,也不介怀地养育着秦佩之的两个儿子,一辈子也没让秦佩之受过什么苦。 前几年陈知慕过世,是村里备份高的老人,是村里出的钱,葬礼办的很规矩。 只有两个女儿回来了一趟,高龄老人过世是喜丧,热闹,但陈家门前却没几个子孙后代,清冷淡薄。 那天秦佩之坐在里屋,灵堂设在院子里。 秦佩之在里面翻来覆去地叠着陈知慕的衣物,有人在院子里烧纸,隔着烟灰看,才看到秦佩之一双眼是哭红了,也就是那回之后,秦佩之的眼睛就落了眼疾。 孤寡老太太独自守着这个院子,让村长想到了多年前秦佩之嫁过来之前,陈知慕独自一人守着破旧的院子,后来院子里一下添了三口人,要吃饭,常常看到陈知慕天不明就去锄地,晚上入夜了才回来。 陈知慕常笑着说,“我都三十多了才有人要我,我得对人家好一点。” 有人不看好,觉得秦佩之以前养尊处优,俩儿子还都七八岁了,问陈知慕亏不亏。 陈知慕说不亏,起码秦佩之不用受苦再生了。 这么多年,从不见夫妻俩人吵架,也是村里的一段佳话。 哪曾想,陈知慕去世后,凉薄成了这样。 人老了真是个尴尬事,子女都不在身边,各自成家,接了老人过去也不方便,呆在老家又没人照顾。 大城市还能去养老院,小村子里哪儿有这种地方? 江鹊一路上脑子都是懵的,攥着外婆的手叫了几声,没什么反应,但还能感觉到外婆的手心的余热。 江鹊不敢哭,让外婆靠在自己身上,沈清徽亦是沉默,将车开到医院,去的急诊。 急诊室的医生将老人抬到担架上,江鹊一路跟着,最终被隔绝在外。 她看着里面抢救室亮起的红灯,脑海里一片迷茫。 沈清徽站在她身后,默默地揽着她的肩膀,低声宽慰一句,“肯定会没事的。” 江鹊身子发软,机械地摇摇头,已经不知道是什么反应。 支撑着江鹊努力生活的,是外婆,外婆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 小学的时候,那会村里到镇上还没有修路,都是坎坷的土路,天气好还好说,一到夏天下大雨,都是泥水,她穿着不合脚的鞋,到了学校后鞋子都快泡坏了,又不敢告诉外婆,她知道外婆赚钱多不容易,哪知道第二天醒来,床边放着外婆新做的鞋子。 放假的时候,外婆有时候带她去临镇上卖桃子,镇上卖爆米花,卖可乐,回回外婆都会给她买来让她尝尝。 甚至是临去淮川的前三天,外婆几乎没怎么睡,给她织了手套,织了毛衣,做了好多鞋垫。 还拉着她的手跟她说,“去了淮川好好学习,等你上了大学,以后外婆去找你。” 外婆会给她寄钱,老人没有银行卡,一叠老旧的纸币,夹在信封里,寄到她的学校。 江鹊坐在急诊室外,眼泪不受控地滚下来。 沈清徽将她揽到怀里,一言不发地抚着她的脊背。 后来急诊室终于开门,医生的话很平静—— “病人一会先送到icu,颅内出血量和位置很危险,手术难度很高,还是建议保守治疗。”医生说,“可以跟家属商量一下。” 短短的一句话,难以消化理解。 病床推出来,江鹊看到外婆昏迷不醒,脸色好像瞬间失去了生机,一片蜡黄枯槁。 医生将病床推进电梯,去楼上的icu。 江鹊不知所措地站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看到里面的外婆戴着呼吸面罩,明明前几天还在村口等着她回家,现在却叫都叫不应。 江鹊很想哭,心口弥漫着难以接受的痛意。 市医院外面有几家快捷酒店,沈清徽让她先去休息一晚,icu家属一天只能探望一次,一次只能20分钟,江鹊的确什么都做不了。 医院附近也没什么餐馆,沈清徽看她有些呆愣的样子,去买了些清淡的食物,让她先吃着垫垫肚子。 江鹊咬了一口,牙齿一酸,眼泪就先滚下来。 沈清徽叹了口气,将她揽到怀里,“想哭就哭一会。” 熟悉的味道,一下让紧绷的神经断掉。 “外婆是我唯一的亲人了。”江鹊声音喑哑,自己抬手擦了擦眼泪。 外婆离开后,春新镇再也没有一个小院,再也没有人亮着灯等她回来,再也没有人站在村口等她。 “会好的。”安慰的语言很苍白,他伸手将她抱紧。 江鹊不说话,静默的房间里,江鹊仰头看他,很歉疚,“沈先生,对不起……让你跑来这一趟……” 沈清徽抽了张纸巾,轻轻地覆在她眼睛上擦了擦。 他语气很低,有种温和的心安。 “没什么好对不起的,这是你的外婆,是对你很重要的人,这件事上我能为你做的很少,只能做你的依赖,让你知道你不是独自一个人面对。”沈清徽给她擦着眼泪,低哄说,“先喝点水,哭的眼睛都红了。” 不说这些还好,一说了,更让她觉得心酸。 这一夜,江鹊睡的不安稳。 早上六点,江鹊的手机响了。 她偏头看了一眼,沈清徽也短暂地睡了一会,听到声音,他帮她把手机拿过来。 江鹊一看号码,是陈盼。 第46章 心里落下一场雨 江鹊是在陈盼说自己已经到春新的时候才清醒过来。 陈盼有些不耐烦,说自己刚下火车,问哪家医院。 江鹊起初没反应过来她怎么会突然回来,分明昨天还在推诿着。 “哪家医院?” “春新市医院。” “你——你真是能耐了,市医院得花多少钱?镇上卫生院不行?”陈盼大概也是赶了一天路,语气算不上多好,尤其那边还有嘈杂的叫喊声,不用想也能知道是春新市火车站。 从淮川到春新市,高铁只要三小时,她是真切念着外婆,只想尽快过来。 坐普通的绿皮火车,要折腾近十小时,价格便宜了三倍。 江鹊没接话,说了外婆在icu。 陈盼又大叫起来,“icu?你知道icu多少钱一天吗?你哪儿来的钱?你还有私房钱是?你妈我一个月在超市累死累活才三千块!” 江鹊把手机拿远了一些,陈盼是个市井女人,叫喊起来声音很大,江鹊有一点难以言说的难堪——沈清徽还在身边。 陈盼又啰嗦了几句,江鹊根本接不上话,隐约听到了江志杰和江振达的声音,应当是一起跟着过来了——陈盼其实不太关心外婆,但是一家人很是好面子,每年过年大张旗鼓地回来,让村里人羡慕,实际上回来之后什么都不做,江志杰还一直抱怨村里无聊连wifi都没有。 他们也会给她买新衣服,可是回回尺码都不对。 后来接江鹊去了淮川,每年过年都要装模作样买些年货,但还是挑最便宜的买,说农村老太太也吃不出什么好坏,老了也没东西留,有时候江振达会算着陈家峪的老房子卖了能卖多少钱,陈盼偶尔不满,江振达就不高兴,说老家的房子还不是我出钱翻修的? 陈盼就不做声,江振达又会琢磨着远嫁到江浙的陈菁会不会来争这套破房子。 江鹊一度想,要是没有观众,陈盼江振达根本就不记得这里还有外婆。 亲情对他们来说到底意味着什么?是旁人羡慕的面子虚荣,还是衡量利益价值? 沈清徽是清晰地听到了电话里妇人恶劣的口吻,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温和地问江鹊,“我去给你买早餐,还是买来你在房间吃?” 江鹊摇摇头,“一起去吃。” 沈清徽应允了一声,陪着她去楼下附近的早餐店里点了些早餐,江鹊的手机一直在响,全是陈盼的来电,江鹊很疲惫,站在早餐店外,抬头看了一眼,沈清徽已然熟练,老板动作麻利地盛了白嫩的豆腐脑,他记着她的口味,加了些调料。 江鹊在门口了电话。 “你是不是不惹事难受?你打电话把许家人叫回来做什么?我看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许家人跟我们什么关系啊?” “你是不是叫了外人来争房子的?你知不知道咱们家还欠了多少债?多两个人分了房子,你就满意了?” “江鹊!你哥哥才二十四岁,他欠了那么多钱以后还怎么成家?” 听第一句的时候,还以为是陈盼没做好心理准备,人估计是村长叫回来的,后半句,外婆还不知道怎么样,就开始惦念那套老房子。 江鹊很心寒。 也没有任何跟她沟通的欲-望,她挂了电话。 沈清徽还在店里坐着,清晨的风好凉,江鹊只穿了一件短袖,冷风灌进来,她快步走进去,沈清徽看她脸色发白,将手覆在她的手上。 “怎么这么凉?” “没事。” 江鹊摇摇头,陈盼的一通电话,让她没什么胃口。 沈清徽说,“我车里有外套,你先吃,我去给你拿。” 刚想说不用,沈清徽已经出去了,好在早餐店也就在酒店的旁边,沈清徽车上还有一件薄衬衫,他拿着回来披在江鹊身上。 也许是因为今天莫名的阴天,总觉得这一天格外的压抑。 沈清徽无声地在江鹊身边。 江鹊吃过了早餐后才去的医院,沈清徽拉着她的手,低声跟她说,“我在医院外面等你,有什么事情告诉我。” “好。” 六点半,阴沉的天,北方的风好冷,她身上的衬衫还有淡淡的檀木味道,很安神。 沈清徽握着她的掌心,到底是心疼,却也不得不放手。 医院门口还没多少人,只有一个早餐摊子,热气腾腾,却显得寂寥,江鹊往前走了几步,回头看,沈清徽就依靠在车边,目光看向她。 隔着一点的距离,道路两旁的树叶哗啦啦响。 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温和的,从来都没什么架子,浅色的衬衫衣摆被风吹起来。 心底泛起浪潮,翻涌起的都是他存在过的痕迹。 他总是将她揽到怀里,为她一次次擦去眼泪。 天空的眼睛里有了悲伤,风送来几朵云,遮住月亮的影子,在心里落下一场雨,打湿了破碎的酸涩。 早上的医院空荡荡,充斥着沉默的消毒水味道。 icu在五楼,外面是走廊。 江鹊上去后,就看到走廊上站着几个人,她没有立刻走过去。 大概是因为走廊上太静谧了,什么谈话都能听的清清楚楚。 那边站着的人,有两个陌生的男人,眉眼里看着有点熟悉,但是都五六十岁了,个子很高。 村长站在中间。 再右边,是陈盼和江振达。 陈菁没来。 陈盼先启口,“既然医院也说了,妈年龄大,保守治疗也就是在icu里躺着打针,能不能好,这也不好说,都八十了,在村里也算高寿。” 村长在旁边站着,没说话,其实想调节,但这样尴尬的情景,怎么说都不对。 “主要是在这打针也没什么意义,医生也说了,位置不好,手术肯定不能做,”江振达也先开了口,“保守治疗也行,这个钱怎么说?” 两个舅舅沉默不语。 村长其实听出了陈盼的意思,可他夹在中间也不好说,“在icu里多遭罪……” 许家两人使了个眼色,去一边低声说了点什么。 最后其中一个从口袋里拿出来一张卡。 “卡里有三万块,带老人回去该好吃好喝就好吃好喝,你们要是想让老人在医院,我们也就出这三万块了,”许朗说,“确实对我们有养育之恩,但也别忘了,是她把我们兄弟俩卖到了城里,我们兄弟俩这几十年,她也从没问过我们过得好不好,我爸说,五百块钱,就把我们卖了。” 全程没叫一句“妈”,许朗说这话的时候,近六十的男人声音微抖。 陈盼收了卡,是不满:三万,听说一个在国-企做科长,一个做生意,才给三万? 陈盼对这两个杳无音讯的哥哥相当不痛快。 “许朗,许明,做人不能这样忘本。”村长终于看不下去,“你就知道二奶奶收了五百块钱,你可知道,那五百块钱是给你们兄弟俩交的学费!” 那个年代,五百块钱,够一家人吃上年了。 许朗和许明八岁跟着秦佩之,从城市到小小的陈家峪,起初也是不满,尤其是母亲改嫁给一个穷苦的男人,兄弟俩很不满,但陈知慕对他们很好,供着他们到了大学。 那年许朗和许明刚收到录取通知书,陈知慕自己做饭,摆了三天流水席。 但这个务农的家庭,连学费都交不起。 秦佩之曾经跟跟陈知慕商量着,到城里去卖|血,被当时的村长知道了,村长不许,让村里的人凑,一家三块一家五块,凑了全村,才凑出来三百块钱,远不够学费。 这是村里这么多年唯一的大学生。 秦佩之是打算偷偷到城里卖|血的。 但是就在前一夜,村里开进来一辆小汽车。 下来的人,是秦佩之的前夫,那个当官的城里男人。 他叫上秦佩之和陈知慕,去村长家。 意思很明确,他夫人这么多年都不能生育,要将两个儿子接过来,供着儿子上大学、在城里有一份体面的工作。 陈知慕身为继父,一言不发。 秦佩之气的不行,说儿子是他们养大的,当初是他亲自要求她带着儿子净身出户,现在听说儿子考了大学,又要把儿子接走? 那天男人一句话没说,给村长留了五张崭新的百元大钞。 村里人东拼西凑,才凑了三百,破破旧旧的纸币。 那天,陈知慕一夜不眠,跟秦佩之说,我们供不起大学,儿子上不了大学,只能在陈家峪种地,种一辈子地?多没出息,这是咱们镇上的状元。 秦佩之没哭。 陈知慕说,我们不能耽误了孩子。 不能为了那不值钱的尊严,葬送了孩子的一辈子。 人世间千千万万事,几两碎银就压碎一场梦,压碎本该美好的未来。 第二天是春新镇的集市,秦佩之带着两个儿子去镇上,说给他们做一身新衣服去上大学。 车早早就等在那里。 那五百块钱,秦佩之一分没要。 是村长送着秦佩之过去的。 秦佩之说,要让许朗许明上大学,在城里找一份体面的工作。 男人说可以,以后别见孩子,以后许明许朗给我们养老。 秦佩之一言不发,五百块钱,缝在了新衣服的口袋里。 许明和许朗上大学第一年不是没回来过,大门紧闭,爬墙回去,秦佩之和陈知慕不在家,村里的人说去镇上卖桃了。 在院子里等了三天,都不见人回来。 本来不信他们亲爸说的,“秦佩之五百块钱把你们卖了”,后来逐渐动摇。 秦佩之跟陈知慕生了两个妹妹。 看起来,秦佩之是真的,铁了心跟他们两兄弟划清了关系。 后来,许明和许朗寄回来五千块钱,托村长传话,大意已经找到了工作,以后再没关系。 那天秦佩之又哭又笑,逢人就说儿子在城里有工作了。 村长跟他们说完这些,快六十的人一言不发,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这么多年没见,就算有感情……三万块也够了!就这样,三万块钱,够不够的,就这些了。” “你们兄弟俩……” 许明许朗不准备再听了,抹了把脸就要走,说还得回去上班。 江鹊往门后侧了侧身子,但还是被眼尖的陈盼看到。 江鹊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陈盼很冷静,手里拿着卡,跟护士打听了一下icu一天多少钱。 护士看她不好打发,去打印了缴费单。 一天三千块! 陈盼一看这个数字就眼花了。 她同村长说,“这个就不治了?八十多的老人,还做什么开颅手术?在icu躺着也是烧钱,我就请几天假,在家多陪我妈几天,咱们村里,不都是说老人得在家里去世吗?我妈也是村里的高辈分老人,这就算办丧事也是喜丧……” 村长沉默,其实已经知道陈盼的决定是什么。 他能怎么说? 阻拦?默许? 江鹊麻木地听,抬头看,陈盼脸上没有悲伤,甚至是平静。 江鹊觉得她很可怜,可是她又这么可恨。 凭什么就这么决定要让外婆回去?回去的结果,江鹊能想到。 “我去问问医生。”江鹊说出口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声音颤抖。 “你这个死丫头——” 陈盼叫骂,江鹊头也不回,直接下楼。 这个专家医生是从淮川过来的,沈清徽提前打过招呼,所以医生对江鹊很是和气,开了门,还给江鹊倒了一杯水。 “医生您好,我是icu20床的家属,我想听听您的意见。” 江鹊坐在对面,手搁在膝盖上,掌心冰凉,声线不稳,竭力地让自己冷静。 “那是你外婆?从片子上来看确实不太好,手术确实是最佳方式,但是风险也最高,这个出血的位置不好,”医生从电脑屏幕上调出片子,转过来给她看,“我看还有一些基础病,有点小脑萎缩。” 江鹊茫然,对此不知。 “现在的治疗方式就是这样了,要么手术,要么保守治疗,但是鉴于你外婆现在这个情况,这个年龄的老人我们一般不建议手术,回去保守治疗……也就是输液吃药和上胃管。” 医生脸色也不太乐观,他深知是沈清徽拖了关系把他调过来,但是这种病,也确实回天无力。 江鹊坐在那里,用了好一会才能消化掉这些。 陈盼一直在门外,听到医生最后一句,她突然走进来问,“大夫,在家输液吃药上胃管,跟在icu有区别吗?” “……本质上区别不大,就是在icu我们可以更快速地实施抢救,实时监护病人的各项指标数据。” 医生说的有点迟疑。 陈盼松了口气,说,“那我们还是办理出院,老人都这把年纪了,也不想折腾了,还是落叶归根。” 医生视线又看向江鹊。 陈盼转了一副非常委婉难过的口吻说,“鹊鹊,我也知道外婆对你很重要,但是icu的费用我们负担不起,也不是不想治,是一天三千块。” 医生其实也明白。 “医生,给我们办出院,开一些药,我们回去吃。” 医生叹了口气,只能起身,走到江鹊身边的时候,拍了拍江鹊的肩膀。 现在缴费都是电子归档,身份证号绑定了电子诊疗卡和医院的卡。 陈盼下去了没半小时。 江鹊的手机振动。 市立医院扣费一万一千元,银行卡余额860块。 外婆住了两天icu。 江鹊坐在办公室里,闭了闭眼睛,眼泪滚下来。 她二十岁,一无所有。 这一万块,是她生命希望里的一部分,一个月多攒几百,以后租一个小房子,带着外婆住进来。 这一万块,是江鹊曾经的美好幻想,幻想着跟外婆开始新生活。 陈盼和江振达把外婆背了出来。 村长开车过来的。 江志杰没上来,就在楼下蹲着抽烟。 江鹊走出来,远远地,看到了路边停的越野车,还有车里的沈清徽。 停顿的这一秒,沈清徽与她四目相撞,她的眼睛发红,让他心口被揪紧。 陈盼和江振达合力把秦佩之放到后座。 江志杰扔了烟头朝那边走过去,显然要跟村长的车回去。 陈盼回头看江鹊,“走啊你!” “你们走,我不跟你们回去了。” 江鹊站在离他们十几米外的地方。 外婆昏迷着,头倚靠着一旁。 陈盼俨然一副泼妇样,想骂她,江志杰不耐烦,“你们快一点啊,我还没吃饭呢!” 陈盼忍住,不耐地说,“行,正好车上挤,你坐市镇公交回去。” 江鹊沉默,他们几个人上车,好像那才是一家三口。 江鹊被这个家庭排挤在外,也不是第一回。 她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辆车远去。 她有时候也不明白,自己明明也是陈盼亲生的孩子,为什么关爱从不分给她半分? 总是溺爱着江志杰。 她也怀疑过自己不是陈盼的亲生女儿,可是出生证明上明明白白。 为什么真的会有这样的父母,对孩子可以偏心成这样,对儿子溺爱,对女儿不管不问,甚至过分地苛责? 好像江鹊不是女儿,是她的仇人。 沈清徽在车里,看着那辆车子远去了,才推开车门下车,他不想突然出现,让她难堪。 熟悉的温暖的怀抱为她拢了冷风。 沈清徽只是抱着她,江鹊默不作声,没哭也没说话。 “回去吗?天可能快下雨了。” 沈清徽低声问了一句。 江鹊点点头。 沈清徽还是拥着她,这才好一会,总觉得她好像更瘦了。 低头看,江鹊一张小脸煞白,那双眼睛低垂着,晦暗的情绪藏在那里,像藏着一汪快要溢出来的雨。 沈清徽轻轻抚着她的长发。 “别怕,你有我。” 第47章 少女的梦好脆弱 街角有一家连锁快餐厅,沈清徽去给她买了一杯热牛奶,让她暖暖手。 江鹊捧着热牛奶,眼泪砸进去。 “沈先生……” 他来到春新镇,那块遮|羞布被人扯掉,这样破败不堪的曾经好像都□□地展现在他的眼前。 有这样一个刹那,江鹊很想逃。 沈清徽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默地陪在她身边。 沈清徽不知怎样讲出口。 人人都有一段说不出口的曾经,被视为人生里的泥点,但生命是一条路,总要往前走,频频回头的人看不到前面的景色。 沈清徽不想跟她讲什么大道理。 他将她揽在怀里,跟她说,“你还有很好的以后。” 往后的路,有他陪着。 喜欢她,是全部的她,又怎么会因为过往而嫌弃半分? 沈清徽送她回去,总是不太安心。 江鹊估摸自己要在外婆家守几天,沈清徽说不急,路威那边他会看着说。 江鹊低头,“沈先生,要是您在淮川还有事情,可以先回去的,我自己能买票……” 沈清徽专注开车,只笑着同她说,“淮川的事情没有你重要,我等你一起,让你不开心,我还有什么用。” 沈清徽让她在路上睡一会,一夜都睡的不太踏实。 江鹊确实很累,靠在车上合了合眼。 因为有他在,好安心。 车子行驶到一个十字路口。 村长的小车有点挤,空调也坏了。 江志杰烦的不行,从口袋里摸了烟盒抽一根点上,往窗户外面磕烟灰的时候,冷不丁看到不远处一辆黑色的越野车。 刚才就看到了那辆越野,是因为车牌号让人一眼不忘,还是淮川的牌子,就多留意了一眼。 他抬眼看过去,结果从副驾上看到了江鹊,而开车的男人,怎么看怎么眼熟,那气质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尤其想到江鹊说不跟他们一起回去。 “妈。”江志杰碰了碰陈盼的胳膊,用下巴示意她看对面。 陈盼一眼看见江鹊。 “那男的是谁?”陈盼以为江鹊是去坐市镇公交了,怎么这会出现在一个男人的副驾上? 江志杰是真思索了一会,车子在等红灯,起初有以为是江鹊被人包养了,结果下一秒,男人拿探手拿了一条薄毯,细心地盖在江鹊身上。 动作很轻,很小心。 “那好像是沈明懿的三叔,沈清徽。” 江志杰终于想起来了。 沈家这个姓不一般,意味着国内数一数二的地产财团,在国内的知名度很高。 陈盼一下睁大眼,“江鹊在沈清徽车上?你没看错?” “没有,那就是沈清徽。” 车子缓缓启动,江志杰盯着车牌号,一连串的8,不是沈清徽又能是谁? 沈清徽鲜少在外界露脸,仅有的几次,他气质很好,让人过目难忘。 “这个沈清徽是怎么,以后继承沈家吗?沈明懿呢?你天天跟着沈明懿混,沈清徽对江鹊是什么态度?” 陈盼一连串问下来,江志杰不耐烦了,“我上哪儿知道!” 怎么就是他天天跟着沈明懿了,他只不过是跟封远弘有点交情,现在被封远弘管着,在他手底下收收账而已。 沈明懿那人阴郁恐怖,谁敢惹? 江志杰是知道沈明懿把江鹊带在身边,但打听了一圈,沈明懿并没有跟江鹊发生什么。 江志杰是摸不透沈明懿想什么,眼下沈明懿没了消息,说不定也是他高估了。 “沈清徽是沈明懿的三叔,那年纪得不小了?”陈盼自说自话,“也不知道能不能定下来,江鹊才二十,这么年轻,肯定不能跟年纪这么大的在一起,多亏啊……” 江志杰盯着前面的车牌号,一双眼睛发沉,像在算计着什么心事。 江鹊不想让他到家里去,是因为陈盼一行人在家里,一地鸡毛,也不想把他牵扯进来。 沈清徽又不放心她。 江鹊思来想去,给村长打了个电话,就几步路,村长小跑着出来,让沈先生先到自己那里歇歇,江鹊也放心一些。 临停车,江鹊跟他说,“沈先生,要是睡不惯……” “没关系,我等你。”沈清徽没舍得松手,总想再说几句,“别被欺负了。” “好。” 江鹊点点头。 村长家干净整洁,只有村长和他妻子住,农村妇女白天也都在外面干活,常常吃饭的时候才回家。 因为江鹊外婆身体不适,村长也惦念着,他这个村长,不仅要处理村里的日常事务,还要操办村里的婚丧。 其实在他们这个小小的村子里,一个老人久卧不起或者生了重病,丧事的准备基本也要提上日程。 虽然很心酸,但人生老病死,谁都没有办法。 江鹊跑回家。 一行人已经把外婆放在了床上,外婆脸色枯槁的很难看,没再醒过,但还尚有弥留的一口气。 而陈盼在回来的时候,路过了丧事用品店,买好了一套寿衣放在床头。 江鹊没理她,自己坐在床前握着外婆的手,外婆的手毫无反应。 江鹊眼眶发酸。 “江鹊,我问问你。”房间里也只有他们一家,陈盼准备打开天窗说亮话。 江志杰在沙发上坐着看手机,江振达在屋门口抽烟。 江鹊还是没接话。 “你和沈明懿的三叔沈清徽在一起?是什么关系?”陈盼对她少了一点不耐烦,耐着性子说,“这些日子他给过你钱没有?他要是对你有意思,你这么小,你得多捞点钱,实在不行,借子上位也不是不行,他都三十多了?也该定下来了……” “……” “这个彩礼钱,肯定不能按春新的算,得按淮川的,春新的彩礼才八万,淮川的得八十万?你这么年轻,八十万也不行,什么时候让妈见见他?” 陈盼不住地说,“你哥哥欠的是沈明懿的钱,沈清徽是他三叔,这笔账让他抹了也不过分?” 江鹊听的很麻木,但她说的每一个字都让她心烦。 陈盼嘀嘀咕咕,江振达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插了话,大意就说了一句,年纪差这么大,沈清徽该不是变|态? 说江鹊大学都没上过,怎么可能对她认真的?要我说,捞他一笔就算了。 这些字,一个一个敲在心口。 卑劣的家庭,充满着市侩与算计。 江鹊转头看他俩,像看一个陌生人。 说不清楚是因为哪个字戳中了江鹊心口最敏感的地方,她忍无可忍。 “你们两个说的话,不觉得很过分吗?”江鹊声音很冷,有点颤抖,不敢太大声,因为外婆还在床上。 “我们过什么份?我们是你爸妈!谁家嫁女儿不要彩礼,更何况你这还没嫁出去,鬼知道沈清徽是不是玩玩你,现在玩不要钱啊?你是让人白睡的鸡?” 陈盼气不打一处来,戳着她的脑袋。 江鹊躲了一下。 “你还躲?” “你们不配提他。” 江鹊坐在外婆的床边,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们两个,死水一样平静。 “我们不配提?我生了你我还不配提?我看你是被男人勾了魂!沈清徽人在哪?我倒要去见见他看他跟你说了什么让你这个小贱|人这么死心塌地!” 陈盼的火气“蹭”地一下窜起来,就要拉扯着江鹊出去。 江鹊挣扎,不让她碰到自己,可是陈盼是个中年妇女,平日又是在超市里做些体力活,力气很大,扯着江鹊的手腕就往外拽。 江鹊情急之下挠了她一把,陈盼的胳膊上出现俩红印子,江振达一看,粗暴地把江鹊往屋里一推,一巴掌就扇下来,“你这还没嫁人就反了天了?还跟你妈动手?” 这一巴掌很大的力,江鹊的脸被打的偏过去,整个人都没站稳,摇晃了一下,磕到了矮几旁边。 矮几上,还放着临走那天没刷的碗。 “啪——” 矮几晃动,汤匙掉下来,摔了个粉碎。 江鹊捂着脸,眼眶发红,死死地忍着眼泪。 十六岁的时候也是这样,他们是父母,所以天生拥有无尽的权利,可以扼杀孩子的自信,扼杀孩子的梦想,肆意地嘲讽。 在有些父母的眼中,孩子是附属品,没有尊严。 让孩子往东必然不许往西,美其名曰棍棒下出孝子,毫不顾忌一个十六岁女孩的尊严。 她在夏天穿长袖长裤,穿秋天的校服,班主任问起,她只说自己走路跌倒了。 周围的同学皮肤白皙,穿着短袖的校服肆意大笑。 她不敢。 脱下长袖,身上是难看的淤青。 她甚至不敢笑。 她的青春是低到尘埃里,还要觉得自己比尘埃还卑微。 青春里挨过的打,还有那些打击下的语言,不是打在身体上,不是说给耳朵听。 是打在了一个女孩尚且稚嫩的尊严和世界上,将自尊打碎,先折了她还没生长的翅膀,让她永远都不敢渴望蓝天。 她怕男人,甚至惧怕到他们大声说话。 她总小心翼翼,橱窗里的漂亮衣服都不敢看,每回去装修漂亮的店铺,都觉得自己不配进来,坐立难安。 做父母好简单,只需要把孩子生下来,不关心她如何长大,让她按照自己的想法生长,不给她一丁点爱,却要妄想在她成年后就要看到回报,十倍百倍地回报生育之恩。 道德是用来规范行为,而不是用来绑架,哪怕是父母。 她的人生,是在遇见了沈清徽时,才有了一丝微弱的光。 陈盼骂骂咧咧,说她是没良心,一面又同江振达商量着,找沈清徽要多少钱,他要是不给,就曝光他搞年轻女孩。 江鹊的心在一片片碎裂。 “我不觉得你们是我的父母,”江鹊死忍着眼泪,积攒多年的情绪终于有了一处爆发,“你们从来都没有把我当成过你们的孩子!二十年里,你们有一次关心过我、有一次对我好过吗?江志杰做什么都是对的,他欠下的赌债,凭什么要让我偿还?高考前一天,让我去陪一群陌生人喝酒……把我送到巴黎皇宫那种地方,你们配说是我的父母吗?” 陈盼愣住,没想到她敢还口。 村长本来就在院子里,家事,他一个外人怎么好插手? 但当陈盼开始大喊大叫嚎啕大哭的时候,村长只能硬着头皮进去。 “我生你养你,你对我说这些话?我的不幸都是因为生了你!人家江振华家生了两个儿子,你爷爷给一人买了一套房,你要是个儿子,我也不用在江家抬不起头来!你哥哥欠钱不都是因为想买房子?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你!” 其实这场争吵,后来都不知道是为什么争吵。 江鹊一滴眼泪都没流,陈盼又哭又骂,江振达就在旁边看手机,江志杰在门口抽烟。 冷漠的家庭,一地狼藉。 陈盼没什么学历,南下淮川务工,预到了临市同样南下的江振达,二人在一起,得知江振达家做点生意,情况还不错。 但江振达有个哥哥,哥哥规矩上大学找了份体面工作,江振达服了个兵役后在街上闲晃,后来在家里呆烦了,就干脆去南方打工。 陈盼跟江振达结婚的时候,江家看不上她,觉得她农村出身,连陪嫁品都没有——也不能说没有,秦佩之给她亲手做了被褥,卖了好几天农作物,买了家电。 陈盼在这段婚姻里并不顺意,好在生了江志杰,江家老爷子给了几万块,这才让江振达有了点小钱,混上了包工头。 而与此同时,江振华家二胎得子,江家老爷子一高兴,给俩小孩买了在临市买了房。 陈盼不服气,怀了二胎,托人去查性别,一家人浩浩荡荡都去,结果是个女孩。 江家老爷子当场走人,一分钱没给,陈盼想打胎,但身体状况不好,说打了这个,以后可能没法生了。 去医院生孩子的时候,没人陪同她,月子也没人来看她,秦佩之来了一趟,陈盼让她把女儿带走,看着碍眼。 陈盼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儿子身上,没有为什么,好像儿子过得好,她就可以扬眉吐气,可以在江家直起腰来。 江鹊的出生就没有过任何人期待,陈盼只是不得不生下她。 也是造化弄人,生下江鹊后,陈盼又怀了两次,都流产了。 越想,对这个女儿就越发不满。 并不是每一个孩子的出生,都是被父母期待着的。 也并不是每一场婚姻都是幸福圆满的。 江鹊无法选择自己的出身,也无法选择自己活在怎样的家庭里,头十六年里,外婆告诉她要好好学习,考进大学就好了,以后你可以过任何你想过的生活,你要自由勇敢。 而后面的四年,江振达告诉她,你是个女孩子,读书没有用,你早晚要嫁人。 陈盼告诉她,癞□□不要想吃天鹅肉,掂量掂量你自己,农村出来的,别做白日梦。 江鹊问为什么。 陈盼和江振达告诉她,因为我们是你的父母,我们说的都对。 少女的梦好脆弱。 有时候江鹊也想,要是自己没有去淮川多好,没看过大城市的繁华,没为大学努力过,就留在小小的春新镇,陪在外婆身边。 外婆笑着告诉他,你要离开大山,去更广阔的的世界看看,外婆不希望你一定要成为什么,至少你要勇敢地为你理想努力,外婆不想你留在大山里平庸地过一生,抬头是天,低头是黄土地。 陈盼叫骂累了,去里屋休息了。 江振达同江志杰商量着晚上吃什么。 只有江鹊跪坐在外婆的床边,村长陪着她,开导了几句。 外婆的眼睛忽然动了一下,手指也动了动。 江鹊连忙凑过去,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艰难地想睁开眼,干涸的唇翕动了几下,手松了下去。 第48章 江鹊有我 村长去叫了医生,陈盼和村长妻子给外婆换上寿衣。 江鹊呆站在一旁,眼泪干涸,她难以置信。 来的人是镇上的医生,来确认死亡。 村里的规矩是当日火化,次日丧葬,因为年事高,是喜丧,会在村里办一天的流水席,也有专门的治丧流程。 村长带着年轻的人在院子里搭了简易的灵堂,其实只是白布顶,前面放了一张供桌。 照片是村里的年轻人,将陈知慕和秦佩之的低保照合在了一起。 村长治丧,交代流程,江鹊坐在床边,这一张木雕床,外婆说是外公亲手做的。 外公生前很能吃苦,务农,有时候还做些木工活补贴家用。 失去一个重要的亲人,并不是意识到她不在了,而是看着桌上坏掉的鸡蛋羹,一只碗,装着半杯水的玻璃杯,这一刻情绪才真正崩盘。 从屋里的窗户往外看,正好可以看到猕猴桃树。 外婆常常坐在那里,就着一点昏暗的光给她织毛衣。 而现在,猕猴桃树下空空如也,傍晚时分,天气阴沉的厉害。 陈盼说明天肯定要下雨,要不然丧事简单操办一下? 村长不同意,说秦佩之在村里名望高,明天下雨也得办的。 陈盼不太高兴。 村长妻子送来了孝服。 化,但人也还算是漂亮,你要是想玩玩,这也不是白玩,看起来我妹妹跟了你一段时间,我就不跟你要太多了,四百万。” 四百万正好,三百万还清钱,一百万做首付。 有了这钱,他能跟刘倩文结婚了。 江志杰从心里觉得江鹊值三百万,因为江家没有东西可以抵押,江鹊一个人给他在沈明懿那里抵了三百万。 “江鹊知道吗?”沈清徽依然很平静,问出的话不重不轻,却叫江志杰心里一抖。 他眼神打量,沈清徽穿着很简单休闲,腕上一只手表,是限量款的百达翡丽,一只表就是淮川半套房。 四百万对他来说是小钱,他肯定出得起。 “江鹊知道不知道有什么意义?就算你真是认真的,按照淮川规矩来,彩礼钱也是这个数。” 江志杰觉得自己很有底气,他突然狡黠一笑,“沈先生,我之前听说过于书云的事……” 也正是这三个字,让沈清徽终于抬眼看了他,。 江志杰确实很粗鄙,没上高中,技校里的混混,寸头,额角还有一道疤。 在医院门前,沈清徽是看到了陈盼和江振达。 一个略胖又市侩的女人,廉价的衣服,乱糟糟的短头发。 旁边的男人背心短裤,嘴里咬着一根烟,也一脸不耐烦。 江志杰更是。 江鹊是生活在这样的环境中,父母的虚伪与势力,磨掉了她本该有的勇气,她的自卑和敏感,有迹可循。 有那么一个恍惚的片刻,沈清徽觉得自己跟江鹊的生活环境大概相似。 冷漠的饭桌,不正常的母亲,永远寡言的父亲。 他从没有学会如何去爱一个人,从小就没有见过美好的感情是什么样子。 他以时间和阅历学会了温和与淡然,起初他只是对她有一点善意,于是这个小姑娘竭尽全力地对他好,原来他是她生命里仅有的一点温暖。 沈清徽也突然意识到,江鹊的这二十年里,除却她的外婆,大抵只有自己对她好。 而江鹊,也是唯一一个眼神永远只有他的人,她永远会站在他身边,很单纯的看向他、只有他。 他不知道,带他重新找回爱的小姑娘,这二十年都是活在怎样黑暗的世界里。 她努力地生活,她本身就是一束干干净净的光。 戳到他神经的,不是于书云这三个字,是看到江志杰眼里的贪婪和算计。 他很想带着江鹊彻底离开这样的沼泽。 “四百万,还有什么?”沈清徽慢慢开口,眼神冷冽下来,“拿了钱,跟江鹊划清关系?” “你要是肯给钱,作为我的诚意,我可以告诉你封远弘的案底,哦,也不对,是让你好好了解一下我这个好妹妹——”江志杰把玩着一个旧手机,他笑了一声,“我听说你们沈家最近也不太平。” 江志杰脑海中推演了一番,最终将希望压在了沈清徽这里。 他不确定沈明懿对江鹊是否足够坚定、又是否有这个能力,为了江鹊把封远弘拉下水。 但沈清徽肯出四百万。 江志杰其实觉得本质上江鹊不值这些钱,毕竟她只能说是脸算得上好看,没有学历,没有身材,没有一个良好的家庭背景,怎么可能嫁进沈家? 但同样,四百万不是一笔小钱,沈清徽肯出的心甘情愿,说明在沈清徽心里,江鹊至少现在还被宠爱。 男人的感情上头,又是什么不肯做的呢? 权衡利弊,江志杰将希望放在了沈清徽这里。 他笃定,把东西交给沈清徽,只要沈清徽愿意,会让封远弘付出该有的代价。 自己落到现在这地步,猪狗不如的生活,少一根手指,都是因为封远弘。 江志杰对沈清徽伸出一只手,右手晃着那只旧手机。 沈清徽从眼神平静地看着他,给程黎打了个电话,程黎没有多问,应了一声。 江志杰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他看到短信的时候,整个人脸上涨红,眼睛睁大。 四百万。 他将手机放到了沈清徽的面前,收了钱,他有了底气。 江志杰不敢多说,但眼神轻蔑了几分,不知是对江鹊,还是对沈清徽。 沈清徽一字一字说,“拿了钱,以后别再跟江鹊有任何关系。” “成。”江志杰是个爽快人。 房间里很空旷,雨还在一直下。 沈清徽的视线落在那只手机上,他不知道封远弘对江鹊做了什么,只记得江鹊看到他时,整个人都抖成了筛子,眼神惊惧瑟缩。 她的过往,他很尊重。 他很想知道,封远弘到底对江鹊做过什么。 江鹊初到淮川的时候才十六岁。 是山村里的女孩,长得漂亮,但人很瑟缩自卑,从来不敢正眼看人,说话的声音也很小。 她被安进了高一四班。 四班在淮川中学总有点话题性,因为这个班是全年级分帮派最严重的班级。 这个班里有几个同学家里相当有钱,所以常常看不起人,打架斗殴常常是四班的事儿。 还总觉得跟高年级的同学认识、跟校外混混认识就是特牛特天大的关系脉络,因为这几个同学的家庭背景,学校的老师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班里的女生对江鹊也很孤立,有些女生不喜欢这个来自山村的女孩,觉得跟她说话都很拉低档次。 淮川中学的不远处,是淮川技校。 江志杰很讨厌这个妹妹,但有一回忘记了拿钥匙,江振达在工地上,陈盼在上班,就找江鹊方便一点。 也是那一回,江鹊班上的混混男才知道江鹊是江志杰的妹妹。 “原来江鹊是你妹妹啊?江鹊长得这么好看,跟你真不像一家的。” “我们都说江鹊是我们班班花,就是胸比六班的那个小,不然能当级花!” 几个男生恶劣地大笑。 也是在这会,封远弘看到了江鹊。 这些男生在校园时就趋炎附势,攀附着关系,其中更攀着封远弘。 因为封家在淮川的建材生意很大,舅舅又在当官,又是高三,被班上这几个混混视为偶像。 封远弘回回考试都是年纪前十,但所有人也心知肚明,封远弘作弊,封远弘表面是个好学生,但私底下跟他们混在一起,学校里好几个早早就化妆的漂亮女孩都喜欢封远弘。 封远弘确实长得很好看,加上个子高,总能把平庸的校服穿的好看。 封远弘看上了江鹊。 可江鹊避着他走。 江鹊一点都不想跟这种人扯上关系,她不喜欢。 班里几个混混男堵着江鹊,硬把江鹊拉去,然后告诉所有人江鹊是封远弘的女朋友。 江志杰很快也知道了封远弘看上了江鹊,也知道了江鹊避着封远弘的事。 江志杰思忖,他在技校里混的风生水起,还不是因为受封远弘的照料,那些人都是因为知道封远弘看上了他的妹妹,所以才对他唯命是从。 不行,不能让江鹊惹火了封远弘。 那段时间江鹊每天放学后提前五分钟就先走,改了回家的路线,从后门先出去,等人散了再绕回来。 江志杰蹲到了,提前告诉了封远弘。 也是在那天晚自习结束,成了江鹊的阴影。 封远弘提前去堵了江鹊,两个小混混把江鹊拉到了狭窄逼仄的巷子里。 学校的后门,没什么人,尤其是有个人拿着湿抹布堵着江鹊的嘴。 江鹊的叫喊没人听到。 她被两个人钳制着手脚,死死地压在巷子的墙边,潮湿的脏水,一方窄窄的天。 封远弘“追”了她一个月,不耐烦了。 他准备来强的。 两个人不看,拿了布条子把江鹊的手拴住。 那是江鹊人生里最黑暗的一天。 也不知该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运,封远弘不行。 她才十六岁。 亲眼目睹了一场猥|亵。 封远弘就站在她的旁边,距离她不到10厘米,弄脏了她的校服领口。 而她坐在潮湿的青石地板上,污水浸透,墙角的一袋垃圾渗出了脏水,滑腻腻的苔藓腥臭难闻。 他对她骂脏话,“老子追你是看得上你,农村来的,真他|妈给脸不要脸!” 冰凉潮湿的水,一寸寸沁透肌肤。 封远弘没有对她做什么,但挨得她的脸很近。 丑陋,肮脏。 她一动不敢动。 江鹊的心猛地一颤,整个人筛糠似的哆嗦起来,她突然崩溃大哭,守在巷子口的俩人跑回来,拿着抹布重新塞回她嘴里。 抹布被垃圾的水泡过了,好重的腥臭味。 又脏又难闻。 封远弘抽了根烟,掐着她的脸,“你敢跟别人说,我让你在这个学校混不下去!” 江鹊眼神呆滞,校服领口上的肮脏,离她的脸好近。 封远弘看她不说话,坏心大起。 滚烫的烟头,在她的腿|根摁灭。 剧烈的疼痛,让江鹊的眼泪一下滚出来。 “听见没有?” 江鹊的眼泪一直流,可是抹布塞在嘴里,她只能呜咽,一声又一声。 封远弘不耐烦,直接带着俩混混走。 而江志杰趴在巷口对面楼上的拐角,都录了下来。 这件事,江鹊不是没跟陈盼说,陈盼没当回事,陈盼尖锐讽刺,说,“你被人猥|亵了?哟呵你这是学会了新词?” 江鹊绝望,在学校里精神恍惚,班主任是个中年女人,也就多关切地问了一句。 江鹊在办公室里大哭出来,哭得直不起身子,班主任却很沉默。 因为那个人是封远弘。 封总的儿子,还是学校的前十名。 老师其实知道他作弊,但封远弘压根也没打算在国内上大学,封家早就有意让封远弘一毕业就出国,高考也不过是个过场。 以前十名的名义出国,去一个很好的国外学校,皆大欢喜。 班主任象征性把这件事告诉了家长,陈盼。 陈盼起初很愤怒,觉得女儿在学校里乱说话,但转而知道了封家人不凡,于是开始在封家公司门口拉横幅。 【封氏集团儿子封远弘强|奸猥|亵我女儿江鹊】 封家人起初没太当回事,直到有一天,陈盼不知道从哪儿拿了视频,去立案了。 警|方来找到封家,陈盼扬言要跑到学校门口拉横幅。 猥|亵本来应该是个肮脏的词,但到陈盼这里,好像是一种光荣。 封家人坐不住了。 对付这样的人,给钱就能堵嘴。 那天,封远弘跟在他父亲身后,陈盼扯着江鹊,到校长办公室对峙。 江鹊一直止不住地哭。 陈盼痛心疾首,说我们女孩子的名声多珍贵?你们猥|亵了我女儿,以后我们女儿怎么活? 封家说二十万私了。 陈盼不肯,盘算着租的房子全款五十万应该可以拿下来。 五十万,一分不能少,少一分钱我们拒绝和解,法庭上见。 封家人爽快答应了,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呢? 让江鹊背下所有的骂名。 那天,只有一个警|察劝着江鹊,“和解也是好事,不然闹大了,你以后也不好。他其实也没对你做什么,只是猥|亵了你。” 江鹊以为自己可以获得一个道歉,可以获得一句对不起,又或者,至少有父母重视、维护她。 可是没有。 那天之后,江鹊背负下所有的骂名。 是她勾-引封远弘。 封远弘高三未读完,休学在家,准备着今年秋天出国。 江鹊不明白,是他把肮脏的手伸向她,他弄脏她的校服,让她开始恐惧害怕,而她却要为此道歉。 凭什么呢?凭什么要她承担这一切呢? 可是好无力。 如果说每一次伤害都可以让人死一次,江鹊觉得这句话大概是对的。 每一次伤害,就让心里的某些美好幻想碎掉。 ——父母对她的打压和暴|力,对她的漠不关心,让她恐惧家庭,让她自卑敏感,让她不敢相信自己可以被爱,早早就失去了对家庭的期待。 ——封远弘的猥亵,让她对“性”这个词恐惧,她开始爱说对不起,哪怕是遇见了沈清徽,被他放在心口宠爱着,也仍然对这个词发自心底的恐惧害怕。 青春时期的每一次受伤,一片灵魂就碎掉了,成年后,怎么拼都拼凑不起来。 ----------------- 江鹊跪在灵堂前。 已经入夜了,小雨突然变大,雨滴噼里啪啦砸下来,变成一场骤雨。 棚顶是白布,也根本遮不住雨。 供桌能被葡萄架稍稍挡一下。 两个舅舅先回了屋里。 村长站在屋里喊着江鹊,让她进来,明天天晴了再跪。 江鹊不吭声,就跪在院子里。 她要跪。 是因为这是她曾经唯一的亲人。 唯一一个爱她的人。 外婆养育了她十六年。 江鹊一声不吭地跪在这,雨水冷冰冰地砸在脸上,顺着往下淌。 村长让陈盼去劝劝江鹊,陈盼骂了一句,爱跪就跪着。 村长想去拿把伞,但是屋里没有伞。 院子的大门被推开了。 沈清徽撑了一把黑色的伞,为江鹊遮挡下这场混乱的大雨。 江鹊看着灵位前外婆外公的照片。 沈清徽弯身,在她身边蹲下。 他上了一炷香。 江鹊茫然地看向他,沈清徽身上也被雨水打湿了一些。 他看着灵位前的照片,暴雨声音好大,他的声音弥散在雨水里。 他说,“外婆,外公,江鹊有我,以后我会照顾好她。” 第二炷香。 他的声音像虔诚的承诺。 “江鹊缺失了二十年的亲情,我会加倍地为她补偿回来。” 第三炷香。 他声音很缓慢,雨水猛烈,只有他们二人听到。 但外婆外公一定在天有灵,天地也一定可鉴。 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这前三十五年,沈清徽从没有过一个承诺。 他唯一的一个承诺,是对江鹊。 他的小姑娘独自一人受了这么多年苦,但后半生有了他。 余生的几十年,在他这里,她永远都会有至高无上的宠爱。 江鹊闭了闭眼睛,眼泪不受控地流出来,混合着雨水,分不清是泪是雨。 沈清徽撑着伞,手腕的线条利落好看。 沈清徽问她,“跟我回家吗?” 眼神温柔的像一湾水,比初遇的那天,还要潮湿,还要安心。 “回我们的家。” 第49章 唯一的偏爱 后续的葬礼细节,沈清徽嘱托村长操劳代办。 江鹊淋了半宿的雨。 沈清徽念着开车回去耗时太久,买了机票,让程黎来把车开回去。 江鹊睡的一点都不好,断续而沉重的梦里,都是梦到了跟外婆的片段。 沈清徽守在她的床边,摸了摸额头,还没退烧,看着她睡得不安生,心口也不免有些焦灼。 又叫了家庭医生来,医生说已经打过退烧针了,得等会才能起效果。 沈清徽这才松了口气,到后半夜四点的时候,江鹊才退烧。 江鹊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是傍晚,熟悉的房间里,亮着一盏床头灯,蒙下昏暗的灯光。 而身旁,是沈清徽。 他看起来好久没有休息,脸上有淡淡的疲惫,她才动了一下,沈清徽就睁开眼睛,下一瞬,干燥温热的掌心贴在了她的额头上,退烧了。 沈清徽将她揽进怀里,吻了吻她的额头。 声音有点低,“好些了没?” “好多了。”嗓子痛,头也昏沉。 沈清徽说她睡了一天多,饿不饿,厨房里有温着的晚饭。 江鹊很心酸,脸埋在他的怀里,“我唯一的亲人离开了。” 沈清徽只是抚着她的背,回想起这个女孩曾经遭受的一切,让他从心底疼惜。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发。 “你还有我。”沈清徽收紧手臂,将她圈在怀里,声音很轻。 恍惚里,那天他在雨中说的话一字一字敲在心口。 ——江鹊缺失的亲情,他会加倍地为她补偿回来。 沈清徽让她吃了些东西垫垫肚子,也好在只是一场感冒,但她一感冒就会鼻塞,读稿子肯定不行了。 沈清徽帮她请了几天假。 江鹊也不好请太久的假,只多在家里休息了一周。 路威答应的很爽快,因为这假是沈清徽帮着请的,路威都恨不得搬着一堆保健品上门慰问了。 大概也是怕江鹊自己一人在家里无聊,沈清徽这几天去哪儿就把她带到哪儿去。 带她去了一趟柏景酒店,江鹊在他的办公室里呆着。 怕她无聊,沈清徽给她点来了好多冰淇淋。 榛果味的,椰奶味的,草莓芝士的。 沈清徽就在桌旁打电话。 江鹊也觉得他忙了许多。 间隙里,问了程黎。 程黎也无意隐瞒太多,只说是沈家现在可能在分割家产,有很多地方要沈先生签字。 但沈清徽从不会出去太久。 江鹊窝在他办公室的沙发上看电影,沈清徽为她找来了好多外国的爱情电影,江鹊捧着一小碗草莓芝士味道的,他在办公室外的露台上打电话。 江鹊往外看。 柏景酒店很有老港式和英式的味道,每个房间都有铁艺的栅栏楼台,放着玻璃桌和藤椅。 沈清徽靠着铁艺栅栏,很随性的穿搭,神色却算不上太好,侧颜覆着一层冰。 这双眼睛,只在看着她的时候才有一些温情的笑意。 对江鹊来说,这样的坚定与偏爱,就是一种救赎。 “傻笑什么?” 沈清徽拿着手机进来,看到江鹊眼底终于弯起了一点笑意,他松了口气。 这些天,肉眼可见江鹊脸上很少笑。 看到她露了笑意,沈清徽竟然觉得心口不再沉甸甸。 他走过来,在她身边坐下。 这其实也不太像个传统的办公室,倒像是一间书房。 很温馨的暖色装潢,连小灯都是暖色的。 江鹊往他那边靠了靠,挖了一勺冰淇淋凑到他唇边。 “沈先生,您还是多笑笑才好看。” 她小声地说了一句,眼神里有歉疚,这些天她总是恍惚,有时候闷在房间睡觉,沈清徽一点都不嫌弃,将晚餐端到卧室里。 他开玩笑说她是小睡美人。 有时候给她带上来一束花。 牵着她去院子里看喜鹊,那只鸟恢复的很好,沈清徽琢磨着能带去复查了。 喜鹊歪着头,看到沈清徽的时候就叽叽喳喳个不停。 沈清徽就抱着她,像一种极致的溺哄,“你看这只喜鹊像不像江鹊?” 喜鹊挥着翅膀在笼子里面跳来跳去,沈清徽就低笑出来。 江鹊依靠在他怀里,草莓芝士的冰淇淋很好吃,沈清徽也弯唇笑了笑,抬手捏她的脸,“我去打个电话,等会带你回家。” “好。” 沈清徽站起身,江鹊却突然伸手拉住他。 沈清徽看她面色有些犹豫,又坐回到她身旁。 江鹊低着视线,是浅藏的愧疚。 沈清徽刚想说话。 江鹊突然抬起头来,像做了什么决定,眼睛里有种坚定的光。 他那天低声说的那句话叫什么。 死生契阔。 江鹊攥着他的手,向前凑了一下,好久没有吻他,她亲了亲他,很小心却也很认真地说,“沈先生,您以后也有我的。和您对我的感情也一样。” 沈清徽一愣,江鹊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说这样的话,说完不敢同他对视。 沈清徽淡淡笑了,忽然朝她凑近,唇印在她的唇上。 “知道了。” 好多人都叫他沈先生,叫的他心烦意乱,还是江鹊叫的最好听。 她是他唯一的偏爱。 沈清徽开门出去,江鹊坐在沙发上,唇畔还残存着他身上淡淡的气息。 沈清徽腾着时间,搁置下了沈家的事情陪她在春新镇呆了五天,而这五天并不算愉快。 江鹊很感动。 他是真切地将她放在最偏爱的位置。 江鹊忽然不想看电影了,想收拾掉桌上的冰淇淋盒子,电视上弹出了今天的新闻。 江鹊很少关注新闻,这回抬头看了一眼,是因为听见了一句“沈”字。 她抬起头看,是新闻在播报传奇地产沈家大亨沈邺成重病入院,最近抢救了两次,后面是有几个专家样子的人在分析沈家的家产纷争。 画面上出现了几张照片,陌生的脸孔,但与沈清徽有着些许的相似。 几个专家在分析,沈家以后将由谁接手。 要是交给沈睿言,沈家必定走下坡路,画面上又播出来几组数据,沈睿言接管的几个月,沈家损失惨重。 要是交给沈清徽——这个说不好,沈清徽素来置身事外,从不插手沈家的事情。 又或者是交给港城的庄家——那么以后沈家地产有可能退出大陆。 后面,专家又感叹一句,曾经最适合当接班人的沈容信早早去世,沈家现在竟然没人能撑起大局。 江鹊看的潦草,后来直接关了电视。 程黎进来送文件,看到江鹊,也关切了她几句。 江鹊有一件事很奇怪——江家人怎么销声匿迹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江鹊多嘴问了一句,“程先生,您知道我外婆后面……” “哦,沈先生前些日子特别叮嘱了后续的事宜,将您外婆和外公合葬到了春新市的公墓。” 陈家峪没有公墓,都是各自葬在自家的土地旁。 江鹊听到程黎这么说,心突然漏跳半拍。 陈盼怎么会同意? 江鹊问了。 程黎很为难。 “程先生,您说。” 沈清徽要求合葬到市区公墓,陈盼这种斤斤计较趋利的女人怎么会同意? “他们已经跟您划清关系了,”程黎说,“在江志杰要了四百万后……” 江鹊呆愣住。 程黎颔首,“江小姐,这件事情沈先生不许我告诉您的,怕您难过,也麻烦您别告诉沈先生,我先出去了。” “程先生,您等会。” “还有什么事?” “这四百万能追回吗?”江鹊已经冷静下来,她吸了口气说,“既然他们要跟我算清楚,那还是一点点算清楚比较好。” 程黎一愣,没反应过来。 江鹊找他要了一个财务会计,仔仔细细将四年里陈盼和江振达给她的开销列了出来。 四年里,一个月300块生活费。 一万四千元。 真的少之又少。 她读高中的学费,还是外婆给的。 给江志杰还了两年债,就当做感激他们生育的恩情。 “程先生,麻烦您把四百万追回,给他们一万四千元就够了。” 程黎讶异,江鹊的眼神已经很平静了,她对他道谢,“程先生,辛苦您了。” 第50章 是想要你心甘情愿 在江鹊嘱咐完程黎后不久,如意料中里接到了陈盼和江志杰的电话。 江鹊干脆将其号码拉黑。 后来问过程黎,程黎说后面合葬的事情陈家并没有过问。 这样凉薄,如果陈盼念着外婆,或许江鹊对她还会残存一丝感情,可是没有。 陈盼不爱她,她只爱她的儿子江志杰。 陈盼也将她婚姻里的不幸都归结到自己身上。 江鹊拉黑陈盼号码的那一刻,也从心底决定跟这家人划清关系。 江鹊没有休息太久,她要快点养好身子才能去上班,这场感冒,稀稀拉拉拖沓了一个礼拜。 沈清徽要她养好身子再去上班。 江鹊一本正经,“再请假,工资都要扣光了。” “是是是。”沈清徽笑着看她,看她重新恢复了些元气,他的心也落下来。 饭后,沈清徽的手机依然响个不停,他却直接当着她的面关机。 “走,带你去走走。”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他的作息和生活很规律。 春江玺樾外走不远是无人的江景,粼粼波光,边上有木椅。 沈清徽揽着她坐在那儿,江鹊看他的神色平静,其实心里能有些推测。 近日的新闻上频繁地报道着沈家的事情,江鹊偶尔瞥一眼。 沈邺成年已八十多,包机去了港城接受了一场手术,昏迷了多天,没想到生命体征稳定。 新闻上又报道了庄景月,老人在疗养院里,似乎已经谁都不认识了。 唯有唐吉玲守在沈邺成的身旁,惺惺作态地流些眼泪。 江鹊不辨他神色究竟是落寞亦或者低落。 她往他怀里靠了靠,夜风拂面,携着他身上淡淡的木质香味。 其实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沈清徽很久不点檀香的香薰了,江鹊晚上有时醒来,他就在身旁安然睡着。 只是当她翻个身或者起来喝水的时候,沈清徽会下意识地按开灯,还不忘为她挡一下眼睛。 那点木质味道,是某瓶香水的尾调,很好闻。 小姑娘靠过来,大概是被他影响着,也总喜欢穿布料柔软舒适的衣服。 柔软针织的白色的上衣,衣摆边缀着点奶咖色。 下半身一条浅卡其色的短裙,配了一双干净的运动鞋。 露着的一截腿,笔直又白皙。 她靠过来,像一只撒娇的猫。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 她无声的陪伴,很暖心。 他能猜到,她以为他是在为沈家的事情伤神,其实不是。 “其实一开始,我只希望你能一生顺遂平安,这段感情,能让你记住我,我就已经很满足了,”沈清徽说,“但是现在我也多了点贪恋,想让你一直在我身边。” 江鹊仰起头看着他,他的视线也落在她的脸上,她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总觉得你还很年轻。” “沈先生,您想说什么呢?” 她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沈清徽摸了摸她柔顺的黑发,笑了,“是想要你心甘情愿一直留在我身边。” “会的。”江鹊又把脑袋放下来,靠在他胸口,而后又抬起头,有些不确定地问他,“总觉得您今天有话要说。” “确实还有些话想说,但现在还没做好准备,”沈清徽说,“等过些日子,沈家的事情忙完了再告诉你。” “好。”江鹊点点头。 这天夜里,沈清徽睡的不太安稳。 夜里电话又亮起了两次。 到底是睡不好了。 他看了一眼,江鹊已经安然入睡。 沈清徽动作很轻地翻身下床,去了外面的走廊尽头接电话。 是程黎。 “说。”沈清徽有点疲惫。 “沈先生,我打听来的,要是想把封远弘拉下水,可能……您要放弃继承沈家地产,沈睿言跟封远弘在一个阵营里。” “你觉得,我在意沈家的家产么?”沈清徽淡淡反问了一句。 程黎一时语塞,他确实知道沈清徽从不在意。 但总觉得很亏,毕竟沈清徽才是沈邺成和庄景月的儿子,唐吉玲母子实在算不上什么好人。 这么大的家业,落到别人手里。 “程黎,有一句话,有舍才有得。” “是。” “明懿,找到了吗?” “没有,之前一直听说是老爷子把沈明懿软|禁在了西雅图,有专门的人看着他的房子,但是有一天沈明懿消失了,现在哪儿都没打探到消息。” “嗯。” “那我再注意一下。这件事……您觉得,沈明懿还会掺和进来吗?” “我不想他掺和进来,他才二十一岁,”沈清徽叹了口气,“但是沈睿言才是他父亲,要是管不了,就不管了。” “是。” 程黎应允了一声,临挂电话,同他说,“沈先生,您有空,要不然订机票去港城看看?庄夫人现在身体也不太好……” “不用了。”在庄景月眼里,只有沈容信。 不是没去过,那还是一两年前了,他特意去港城。 庄景月起初没有认出他,后来喊他容信,再后来开始哭,情绪开始激动。 庄景月好像忘记了她还有一个儿子叫沈清徽。 他回答的很淡也很坚定,程黎只能不再多说。 沈清徽挂了电话。 他联系过王警|官,王警官说,一场没有什么物证的猥|亵确实不好说,更何况事情过去了多年,受害人也选择了和解。 那能怎么办呢? 坏人总得接受惩罚。 江鹊的工作还挺顺利,她读完了一本小说,反馈不错。 这本小说有一定的知名度,有声读物上线后点击率很棒,为此路威在微信上给她发了个红包。 江鹊受宠若惊,当天给办公室的同事点了奶茶。 路威哭笑不得,“我才给你发了500。” 江鹊点的奶茶是很不错的牌子——其实也是看胡小可她们常点。 一杯28块,12杯,都快顶红包了。 江鹊特开心,“因为这是我第一次收到奖金呀!” 路威凝噎。 第一次收到奖金就能这么开心……也不知道是说她满足点很低还是怎么。 不过也好,知足者常乐。 路威想给江鹊安排一部广播剧,江鹊觉得自己才刚入行,还是读点有声读物先打打基础。 路威倒也答应了,又给了她安排了一本。 江鹊特别开心——尤其是这天还发了工资,虽然不多,只有三千块,但这是江鹊第一次拿到完全属于自己的工资。 晚上沈清徽来接她下班。 副驾上,一束嫩粉色的郁金香。 沈清徽探手给她开车门,江鹊特别开心,小跑着扑进他怀里,“沈先生,我今天请您吃饭!” “什么事这么高兴?” 看她笑的开心,沈清徽的心情也扬起来。 “今天我发工资了!” 三千块不多,但是沈清徽很为她开心。 江鹊想让他选一家餐厅,沈清徽说好久都没喝她做的汤,不如在家吃。 江鹊犹豫。 沈清徽莞尔,“晚点你请我看场电影好了。” “好!” 沈清徽同她去商场,江鹊去挑选食材。 遇见她之前,他从来都不逛商场,现在却能推着车,陪着她从头逛到尾。 她爱吃零食,纠结薯片要什么味道。 她爱吃冰淇淋,就弯腰在冰柜里仔细地挑选着。 沈清徽说买小盒。 江鹊觉得大桶更划算。 沈清徽笑着说她,“吃这么多凉的,晚上不会肚子痛?” 江鹊想了想也是,沈清徽给她多选了几盒,他也弯腰在玻璃冰柜里挑选。 江鹊偏头看他,他侧颜专注。 忽然很想偷偷亲他一下——这个想法一冒出来,江鹊脸突然有点绯红,她确实好轻薄,不懂怎样表达爱。 沈清徽拿着两盒冰淇淋,“还可以多加一盒,要草莓味还是巧克力味?” 很难想象,沈清徽这样的男人,会站在商场的冰柜前,耐心地陪她选零食。 江鹊弯唇笑了,“我都要。” “不行,只能一天一盒,下周我再陪你来。” “可是我喜欢草莓味,也想吃巧克力味。” 江鹊扁扁嘴,委屈还没露出来,沈清徽先投降,他捏了捏她的脸,“好,都要,但你以后要早睡觉。” 这两天江鹊忙着看稿子,常常十一点才去洗漱。 “好!” 江鹊挽起笑容,趁他转身,突然绕到他面前,也不太顾及周围有没有人。 她突然扑进他怀里,沈清徽比她高很多,近期又是常常出席重要的会议,穿着正经了许多。 江鹊依然是舒适的少女风穿搭,短袖与小裙子。 她抱住他,隔着衬衫轻轻环住他的腰,而后仰头很快地亲了他一下。 “我就知道您对我最好了!” “……” 很快的一个吻,她身上还有淡淡的花香味——大概是浴室里那瓶玫瑰花味的洗发水。 他有些贪恋。 江鹊挽着他的手,“走,我们回家!” 这简单的四个字,好让他暖心。 在这样纷扰的人间,他们的爱意弥漫,让喧闹都沦为背景。 沈明懿站在一处僻静的货架后,眼神死死地盯着前面的款台。 江鹊从没有在他面前笑过。 从来都没有挽过他的手。 这样的画面,曾多少次出现在他不可说的梦里? 江鹊本应该是他的。 其实不知道是那一步错了,江鹊离他很远很远,他用尽了办法将她留在身边,只想着,三年,养条狗也该养的认主了。 可江鹊不是宠物狗,也不是他的附属品,她是人,也是个才二十岁的女孩子。 跟谁不好呢?跟沈清徽。 沈明懿攥紧了手,大概是他只回来迟了几天,要是他早回来一些日子,怎么会错失了她? 沈明懿死死地看着前面,黑沉的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眼底隐隐发红。 江鹊只能是他的,他的名字,要刻在江鹊的心里。 第51章 他们只有彼此 时间过的很快,江鹊又交了一本有声的稿子,上线后点击依然不错,这回甚至还有了老听众,专门关注了江鹊的账号。 平日是路威管着这些账号,看到账号下面不少评论,都在夸主播小姐姐声音好听,路威更坚定,江鹊是个好苗子。 新年将至,放假前,路威给江鹊多发了几千块的年终奖,把江鹊吓坏了,以为是路威发错了。 还特意跑到了路威办公室去问。 路威竖起一根手指比“嘘”,“别和别人说。” “……” 江鹊仍然不太敢相信。 路威瞅她一脸不可思议都乐了,“自信点!” “……” “你声音真的很好听,念有声都挺委屈的,你回去琢磨琢磨,年假回来要不要接广播剧配音。” “……好。” 江鹊受宠若惊,原本以为会夸赞的只有沈先生——还往往觉得是他“情人眼里出西施”。 江鹊有点小小的开心。 因为临近过年,办公室里早就无心上班。 胡小可等人叽叽喳喳地聊着回老家。 回老家是个很温暖的词,若是外婆还在,她也会早早买好车票赶回春新镇,但现在外婆过世了,她没了亲人。 唯一还有的,是沈先生。 快下班的时候,江鹊接到一通电话。 陌生的号码,一直在打。 江鹊已经不会如惊弓之鸟,她按下接听,有些惊喜。 是祁婷的电话。 祁婷的声音上扬着,问她有没有空。 “有空的,你怎样啦?”接到她的电话,江鹊很开心。 “挺好,我特意来看看你,给你带了点年货。”祁婷说,“你几点有空?位置发我下,我去找你。” “好!”江鹊跟她说了位置,祁婷答应的很爽快。 路威是个很好地老板,知道这些年轻人大部分家都不在淮川,所以没发什么年货,直接发了红包。 胡小可等人非常高兴,发红包可比发年货好多了。 因为他们配音工作室也不太忙,年假也是从腊月二十五直接放到了正月十六。 这天早早下班,江鹊坚持到了五点打卡。 她戴上手套,穿好外套,羊绒呢的外套,里面搭一件柔软的白色的毛衣,下面配了一条打底裤和小裙子。 捂得严严实实。 路威也正好要下班,看到江鹊,唇边也莞尔一笑,她像办公室的小太阳,说话的时候温声软语,穿搭也蛮可爱。 办公室的女孩子也都很喜欢她。 奈何江鹊早早名花有主。 路威摇头,打卡下班。 江鹊跑着下楼,就看到祁婷坐在一楼的休息沙发上,周围放着好多精致的盒子。 “祁婷!” 是真的好久没见她,巴黎皇宫好像出了点事情,从八月就歇业整顿,今年过年早,一月中旬就是新年。 这大半年,都没有听说过关于那儿的消息。 这大半年,也从没听说过白蕊的消息,不过江鹊也不太在意。 能离开那样的生活,江鹊再不想扯上任何关系。 祁婷好像变了很多,没有再浓妆艳抹,很舒适的淡妆,她本来身材就出挑,内搭一条收腰的连衣裙,外面一件长款风衣,很衬气质。 “你怎么还带了这么多东西?” 江鹊小跑着过去,祁婷身边真的摆了好多盒子。 “送你的,前些日子看到了你的朋友圈,觉得你应该需要自己的时间。这些是我自己做的,新年快乐,江鹊。” 祁婷笑着跟她说话。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 祁婷这半年过的很不容易,头两个月躲在一个陌生的城市避风头,后来换了手机号,但还是接到了警-察的电话。 原来欠下的那一大笔钱有一大半属于非法的高|利|贷,不受法律保护。 而非自愿的借款也不受法律的保护,祁婷第一次想要跟刘东凯打官司。 现在还没有下判决,但祁婷心态已经很好了。 她闲着没事在网上分享自己做食物的视频,不露脸,倒成了某平台上小有名气的主播,每个月偶尔带些广告,也能有一些收入。 这半年账号上有了不少粉丝,祁婷跟一些厂家合作,自己出了一个牌子。 祁婷没有再过问巴黎皇宫的事情,只知道事情来的并不简单。 背后一条产业链,打击起来并不容易,尤其是巴黎皇宫背靠沈睿言,沈睿言的势力又渗透到沈家地产。 “其实还是应该感谢你,”祁婷说,“要不是那天你说的那些话,我可能真的想在那天一跳了之了。” 祁婷只是很简单地带过,江鹊听的就觉得好难。 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外面,祁婷看了一眼,看到车里的男人。 她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 江鹊正好看手机。 “你……跟沈清徽……?”祁婷试探着问了一句。 江鹊有些不好意思。 祁婷眼底的诧异也是一瞬即逝,但对于江鹊,还想多说一些。 祁婷不关心沈家的事情,可她进来的比江鹊早一年,闲暇时,听说了不少关于沈清徽的风言风语。 “江鹊,虽然我可能不应该说这些,但你了解沈清徽吗?” 江鹊认真地看着她,“我了解跟我在一起的他。” 江鹊不会想从任何人的嘴里了解他,一句话,传来传去,不知道会扭曲多少事实。 沈先生也确实告诉过她,有些事情以后会慢慢跟她说。 江鹊相信他。 祁婷笑了笑,“好,但是不管怎么说……你是我在淮川唯一的朋友,我希望你能幸福。” “会的,你也是!” 祁婷让她拿着这些东西,都是她自己做的牛肉干和小点心。 江鹊好惊喜,没想到她还会这些。 祁婷只笑,那段日子,很难熬,但会想起江鹊说的话。 要堂堂正正生活。 要活下去。 江鹊看到外面停着的车子,跟祁婷道了谢,跟她约着有空一起吃饭。 祁婷答应下,坐在沙发上,看着江鹊提着那些东西出去。 坐在车上的男人看到江鹊,推开车门下来,帮她拿着手里的东西,而后捏着她的手好好看了看,眉眼中有别样的疼惜。 江鹊笑着抱了抱他。 车子的副驾上,一束红色的玫瑰花。 平淡却又简单的浪漫。 这样的片刻里,祁婷回想起以前那些女孩说的风言风语。 但风言风语,又有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当事人能够开心,就好了。 江鹊并没有在意刚才祁婷说的话。 只是上了车后,江鹊有些许的感叹。 淮川的大街小巷都挂上了红灯楼,路边的商场也都有了过年的味道。 前几天去采购了好多零食,备着过年吃。 江鹊捧着那束花闻了闻,偏头问他,“沈先生,今年过年……” 其实想问问他要不要回沈家的。 “陪你过。”沈清徽回的很自然。 “……”江鹊想说点什么。 最近的新闻上,总是在说沈邺成身体很差,甚至还有前几天某家无良媒体说沈邺成深夜去世,第二天又被沈家人辟谣。 想来,应该是沈邺成状态真的糟糕。 但偏头看了看,他的神色如常,江鹊想,他想做什么都好。 “今天放假了没?”沈清徽启动了车子,问了她一句。 “放啦,放到正月十六呢!”江鹊一听这个就笑了起来,但又垮下去,“这个新年,怕是要宅在家里了。” “也挺好,今年春节有好几档影片不错。”沈清徽说,“陪你去看几场电影。我还听说陆景洲的度假村要开业了,时间合适带你去看看。” 她的一方世界很小,同他呆在淮川的小院里已经心满意足。 而且总想着,沈邺成要是突发意外,他肯定要去的。 可沈清徽好像压根就没有这个计划。 亲情能淡漠成这样,江鹊其实更心疼他。 她也不知道他曾经经历过什么。 正月二十九,除夕,天气很阴,淮川本就是个沿海的城市,冬天是连绵的潮湿雾霾灰。 二人这两天的作息有些混乱,她起来的时候是下午四点,沈清徽还在一旁沉睡。 江鹊翻身,悄悄凑近他,他的脸上有些淡淡的倦意,是日夜不休的电话,他手机设置了静音,不想打扰她休息。 她凑近了,细细地看着他的脸,他的眉眼很好看,一双眼睛形状好看,是时间的沉淀,轮廓都更深刻几分。 江鹊悄悄亲了他一下,而后下床。 要跟他一起过除夕。 沈清徽很少做梦。 这应该是他为数不多的梦,或者更像一些曾经发生的事情的片段。 他在沈家被忽略了二十多年,幼年时期还经历了一次绑架,一次被叔父的绑|架。 可年幼的他一点都不觉得害怕。 那是一处位于乡间的房子,空荡荡的山,外面一处苹果园。 叔父对他不算恶劣,叔父用一口带着港腔的、不标准的普通话跟他讲。 “我不是故意把你带到这里来,是你父亲飞黄腾达了,不管我们了,我没想要什么,我想做手术活下去,我还有家要养,我只想找他要一笔手术费。” 沈清徽听的懵懂。 那年他几岁? 大概是八岁。 八月二十六,他的生日。 叔父得知,给他煮了一碗面条。 叔父给沈邺成打电话,不接。 那时沈邺成的脸出现在港城的财经新闻上,同媒体聊起过世的沈容信,眉眼里满是遗憾。 叔父关了电视,不再让他看。 给庄景月打了电话,是庄景月的保姆接听的,说夫人在诵经。 没有人在乎沈清徽,沈家全家上下,都没人发现他消失了。 叔父大概是真的病重,总是咳嗽,但他没有伤害他,甚至每天给他做一日三餐,陪他一起吃。 院子里有一棵苹果树,外面还有一个苹果园。 叔父说他们一家都在这儿种苹果,种了很多年,沈邺成是沈家最小的儿子,也是最叛逆的,他早早离开闽南,去了港城。 然后打工攒了一笔钱,留了洋,还认识了地产大亨庄家的女儿庄景月。 沈邺成跨进了上层社会,于是同沈家断了联系。 沈清徽懵懂,并不理解大人之间的纷争,他数着日子——竟然不太想回沈家。 叔父会问他吃饱了没有、睡好了没有。 甚至会给他摘了院子里的苹果,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很甜。 那年中秋节,沈邺成姗姗来迟。 他给了一笔钱——很少,只有十几万的手术费,叔父一直跟他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把你带到这里来,你回家。 回家。 又回到了那个冷漠的大房子里,沈清徽甚至开始怀念那短短的十几天,庄景月闭门不出,沈邺成有家不回。 家里还有一个伪善唐吉玲和对他处处充满敌意的沈睿言。 那年十月一,叔父的脸出现在新闻上,名字是绑|架犯。 从没有人在乎过他在沈家的尴尬地位,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是这位给他过了八岁生日的“绑|架犯”。 再后来,他按照沈家的规矩长大,从不敢违背。 唐吉玲想让沈睿言进入沈家公司,沈邺成不同意,唐吉玲就开始哭着说要找媒体。 沈邺成让唐吉玲怀孕的那年,沈邺成四十五岁,唐吉玲十八岁。 唐吉玲说话很难听,常常听到什么要去找媒体曝光,“诱|奸”“不伦恋”的字眼,说要让港城的媒体知道沈邺成变|态的面目。 后来,画面一转。 在哭得女人变成了于书云。 于书云一次次骚|扰他,一次次来找他,一次次打他的电话。 向他讨要学费、无休止地纠缠,甚至会出现在他会出席的宴会上。 他对寺院里的僧人问,他做错了吗?他只是做了一些慈善,资助了一些贫穷的孩子上学。 ——于书云就是其中一个被资助的学生。 这个女孩从山村考入大城市的知名大学,借着感谢他的名义,频频地出现在他的生活里,甚至以他女友的身份自居。 甚至妄想成为他的另一半。 沈清徽找了一次律师,而换来的,是于书云直接去找了媒体。 只是因为他姓沈,他是地产龙头沈邺成的儿子,所以媒体格外疯狂。 沈清徽疑似与十八岁少女不伦恋的新闻,霸占了好些天的头条。 僧人说,只尽善,莫以他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可怎么不会呢? 说不清是谁的错,是这样冷漠的家庭,畸形的生长环境? 唐吉玲曾经轻视地看着他,阴阳怪气地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沈邺成的错误,凭什么要他也一同承担? 沈清徽睁开眼睛,身旁已经空掉,额头上一层薄薄的汗水—— 心口猛地一痛,让他的眼眶止不住发酸。 他清晰地知道自己怕什么。 怕江鹊畏惧这样的世俗,畏惧江鹊有一天也会消失在他的生活里。 十五岁的差距,什么都不是,却足矣让他望而不敢向前,泛滥的心动,只停留在拥抱与亲吻上。 他将所有的选择权都交付在江鹊的手中。 也会希望着自己能够被坚定地选择,可她才二十岁,好年轻。 他只希望自己用温柔与阅历教她勇敢,自信,能够陪她走过这一段最美好的时光,已经很知足,他希望她能记住他,可是心动在夜里寸寸绵延,他也希望她能永远留在他的身边。 他的贪念,他的爱,是犹豫却拥紧她的怀抱。 沈清徽下楼,客厅里弥漫着一股热腾腾的雾气。 江鹊站在厨房里,桌上还有一些没下的饺子。 听到声音,江鹊回头,对着他露齿一笑,“沈先生,您睡醒啦!我做了饺子,我们吃完之后看春节……” 话没说完,忽然被他抱住。 拥紧在怀中,他的脸埋在她的肩颈,江鹊手上还有一些面粉,她愣滞了一秒,轻轻伸出手。 本该是万家灯火团圆的一夜,他们只有彼此。 沈清徽抱着她。 江鹊轻轻回抱住他。 肩颈裸|露的肌肤,忽然感觉到有一丝潮意。 江鹊屏住呼吸,他在她心中,一直是温和,是纵容她的依靠,她宁愿以为肩膀上的潮意是他的错觉。 第52章 温柔绵长的吻 沈清徽是想说些什么,可也不想打破这样一方温馨动容。 水饺是江鹊自己做的,热气腾腾,这也应该是沈清徽真正意义上过的第一次春节。 以往,他总是在国外呆着,直到开春才回来。 后来也是跟陆景洲凑在一起,钓鱼骑马,万家灯火时,他的孤寂被深掩。 而今年,有江鹊。 他心底的贪念,是永远都有她在身旁。 二人的除夕夜,格外的温馨。 春江玺樾的供暖很足,吃饱后,江鹊同他窝在沙发上看电影,窗帘都半掩着,只有投影拢着一层淡光。 下午的时候程黎打了几通电话,后来沈清徽关了机。 江鹊趁他关机,将一勺草莓冰淇淋递过去。 电话的内容,江鹊没有听。 只是隐约感觉到沈清徽的脸色微微变了变,但她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外面似乎有些刮风了,院子里有些萧瑟。 江鹊下意识往他旁边靠了靠,低声问了一句,“沈先生,还好吗?” “还好。”沈清徽也无意瞒他,“医院下病危通知书了,过几天,我可能要出去一趟。” “好。”江鹊点头。 电影是江鹊随手选的,泰坦尼克号。 让江鹊晃神的,不是那一句youjupijup,而是下面的翻译。 大概是真的很老了,字母翻译成了生死相随。 她偏过头,光镀在他的脸上,眼神依然很平静,她扣着他的手,沈清徽偏头与她的视线对视。 他的情绪深藏,哪怕是低落也不会让她知晓。 她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泰坦尼克号在汪洋中沉没,窗外的远处有烟火窜起,还没有到新年夜,是傍晚九点。 窗外的天空明明灭灭。 江鹊忽然凑过去吻住他,心口复杂的情绪糅杂在一起。 后知后觉想起他的脸在她的肩颈中,那样温热的微潮。 她还太年轻,不知怎样才能让他明白自己的情意。 隐约想起来有时候,沈清徽揽着她在院子里看花,她当时挺自卑,觉得自己哪哪都不好,什么都不能为他做。 那天他抱着她,温涓的眼神里是她。 他说,是你就够了,别总想那些有的没的。 “你才二十岁,我应当让你体验被爱。你什么都不用为我做,是你就足够了。” 江鹊不懂自己哪里好。 在他面前,她觉得自己好平庸。 可她在他眼里是独一无二的江鹊。 江鹊不知道自己是否做好准备—— 唇齿相依,江鹊低着视线,睫毛微颤,“我可能会有点怕。” 这个夜晚好安静,江鹊的不安与恐惧在一点点被抚平,但也仅仅止步于一个极尽温柔又绵长的吻上。 因为家里并没有安|全用品。 江鹊当时好窘迫,脸埋在他的胸口一言不发。 她紧张到额头泛起了一点潮湿,他只穿了一件丝质的暗色睡袍,睡袍带子松散,微微敞开了一些,江鹊的脸恰好埋在他的胸口,潮湿的空气染了些淡淡的木质香调。 她嗅了嗅鼻子,脸颊发烫。 沈清徽有些好笑地抱着她,小姑娘坐在他的腿上,薄薄一层睡裙,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甚至还能摸到微突的骨节。 是真的不盈一握的腰,大概是因为紧张,温度有些高。 沈清徽环着她的腰,又偏头吻了吻她的耳畔。 江鹊其实感觉到了什么,一动不敢动。 电影在生死相随那里停留,她呼出的气薄薄的蕴在他的侧颈。 “如果难受……”她的声音因为紧张有些干涩。 沈清徽淡声笑了,他更紧地环着她的腰,“不行,是对你好。” 他的温柔,是在每一件大事小事上,大事上他永远平和,小事永远熨帖,对她永远有着恰到好处的体贴和分寸。 江鹊心口很暖,她默默伏在他怀里。 回想起,是真的过分的温柔。 以前他还偶尔抽烟,然而每次都漱口刷牙冲澡还换了衣服才来抱她。 也就那几次,后来干脆不再吸烟。 放在客厅里的木盒子,里面盛着烟丝,后来一次都没见过。 江鹊问他,“沈先生,您戒烟了?” “嗯,不想抽了,”沈清徽揽着她说,“有一回起夜想抽,看到你睡的不安生,我平时也很少抽,戒就戒了。” 江鹊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夜色沉沉,院子里的灯也没有亮,只有投影仪落下的淡光。 她仔仔细细地看着他。 沈清徽弯眸笑了,“看什么。” “您真好。”江鹊夸他,很快地亲了他一下,“我也觉得我好幸运。” “幸运的是我,三十五了,也就你还要。”沈清徽懒懒接了一句,打断她的小感动。 “三十五怎么啦!”江鹊皱了皱眉头,“三十五多好,你让着我。” “是,让着你。” 沈清徽也笑了,捏了她的腰一下,江鹊怕痒,从他身上翻身下来,又摸了遥控器。 后面的画面,她无心在看。 片尾曲是经典的我心永恒,翻译的很不准确,江鹊看着字幕:爱情是我与你心心相依的时分,纯真又真实的爱情,我的心永远与你相随。 她的手下意识地钻进他的手中,沈清徽也握住她的手,低眸看了看,她的手很小,很纤细。 隆冬天,房间里很暖,烟火在十二点时静谧下来。 江鹊依靠在他身边,认真地说,“沈先生,新年快乐。” “你也是。”他吻了吻她的额心,“睡。” “跟你一起!” 正月初一,沈清徽带着她出去了一趟,说新年第一天不能让她下厨。 江鹊笑,跑去衣帽间搭了一身衣服。 沈清徽身形很好,依然是意式的那不勒斯西裤,切尔西靴,毛衣,外面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 江鹊怕冷,但她也挺抗冻,针织的修身连衣裙与毛衣,搭了一件米色的羊羔毛牛角扣大衣。 一出来,她像个学生。 他的五官矜雅,气质沉稳斐然。 有这么一瞬间,江鹊真想穿的成熟一点,至少站在他身边不会这么违和。 沈清徽不以为意,说她喜欢什么就穿什么。 江鹊一想也是,脸上又扬起了笑容。 沈清徽从衣帽间里拿出一条围巾,给她仔仔细细系上。 江鹊乖乖站在原地,他低着头,眉眼专注。 江鹊趁他不注意,很快地亲了他一下,沈清徽捏住她的两颊,她的脸很软,“怎么这么皮了?” “喜欢!”江鹊的嘴巴被他捏的嘟起来,一双眼睛里弯着笑。 沈清徽很想吻她,但到底还是忍住了。 还是出门重要。 只是没急着走,他忽而回身。 “嗯?”江鹊还不明。 她恰好关上衣帽间的门,被他用一种很近的距离,抵在门前。 “江鹊,”沈清徽盯着她的眼睛,眼神里像多了些深意,“真想好了?” “啊?” “跟着我可不是跟一天两天一年两年。”沈清徽倾身,凑近她,目光里有点淡笑,也有点别的她读不懂的情绪,那应该是他在等她的选择。 所以,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郑重。 “我三十五岁了,要跟着我,可要想好。” “你好奇怪!早想好了!”江鹊小脸忽然红了一下,生气也有点可爱,“三十五岁都被你说好多遍了,看不起二十岁是不是!二十岁的认真也是很认真!” 小姑娘一炸毛,像一只猫。 沈清徽笑了,“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他牵住她的手,将人拉进怀里,“想好了可没机会再反悔了。” “不会的。” 被他抱进怀里,听着这样坦然又好像放松了几分的语气,她忽然没来由地有一点心酸。 他是有多不确定。 “虽然我才二十岁,确实也没有经历过什么,”江鹊闷在他怀里,瓮声瓮气地说,“但我也是认真的,你忘了吗?” “忘了什么?” “沈先生也是必选题。” 沈清徽低头,对上一双清亮的眼睛,小姑娘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他竟然有一瞬间的晃神。 而后哑然笑了,他攥着她的手,很紧地握着。 “知道了。” 去的地方是上回去的那家市中心的温泉酒店。 依然是回廊与绿植,曲径通幽,大过年的,马路上都没什么人。 江鹊下车的时候还挺纳闷,“你们……都不过年吗?” “跟你在一起的新年,也是我第一次过新年。”沈清徽淡笑,他们这种人,亲情都寡淡的很,陆家还有些过场要走,沈家干脆少他一个也无事发生。 江鹊挽着他的手,“那以后有我了!” 有侍应生引着他们去包间,这回来,依然是一个装潢很别致的房间。 青色的墙壁,木质的架子,有人造景,还有几隅矮竹,郁郁葱葱,看着很有中式风。 而前面一张矮桌,旁边围坐着几人。 江鹊也就只认得陆景洲,还有上回见到的长卷发的女人,很知性优雅,上回还给她吃了荷花酥。 另外的两个男人五官很相似,江鹊觉得有点眼熟—— 是在沈家出逃的那夜,从驾驶座上出来的男人。 也正是邵闻珂和邵闻瑾。 旁边还有一个小男孩,长得很精致可爱,但看起来有七八岁的样子了,很可爱。 江鹊疑惑的目光看向陆景洲。 桌上这些人,看着应该就他年龄跟沈清徽差不多,要是有个儿子好像也不稀奇。 陆景洲一滞,无辜极了。 沈清徽带着江鹊来,陆景洲和那位长发女一点都不惊奇。 反倒是另外俩人盯着江鹊看了几眼。 “饿了先吃点东西垫垫。” 沈清徽牵着她落座,桌上恰好放着不少模样精致的糕点,便端到了江鹊的面前。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旁边还有小朋友。 “你也是小朋友。”沈清徽猜透她的小心思,低声在她耳畔说了一句。 江鹊扁扁嘴。 陆景洲今天去拜年了,身上还留了几个红包,递过来给江鹊和小朋友一人一个,笑着说,“其他你们都年纪跟我差不多了,就没红包了啊。” 江鹊一惊,沈清徽替她收下,江鹊拽了拽他的袖子,“我都二十岁了,收红包是不是不太好?” 沈清徽笑了,附在她耳畔,学着她一本正经的语气说,“是不太好,应该收份子钱。” “……” 江鹊脸腾的一红,以前怎么没发现沈清徽还会说这样的话?! “妈咪——” 小男孩跑向那女人,那女人话不多,但在看到小男孩的时候,眼神才柔软下来,她捡了一块造型可爱的曲奇饼干递过去,小男孩扑进她怀里撒娇。 江鹊也有些好奇地看,上回见她,江鹊还以为她不过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没想到她竟然有一个这么大的孩子。 江鹊不知道,她就是晏婧晗。 小男孩咬着曲奇,眼神搜寻了一圈儿,这个年纪的小孩都想跟同龄人玩,但桌上也只有江鹊看起来是个大姐姐。 “姐姐,你能跟我玩吗?” 小男孩说着一口不太流利的中文,一双眼睛很大很漂亮。 “好呀。” “我们去外面喂鱼好不好?” 小男孩指了指外面——其实不算是外面,是一个玻璃房,那里是人造池景,里面有几尾锦鲤。 江鹊点头,小男孩弯眸笑了,牵着江鹊的手过去,侍应生端了小碟鱼食过去,江鹊跟他蹲在小池子旁边,小男孩笑的很漂亮。 沈清徽抬视线看了一眼,隔着一点距离,能隐约听到江鹊的笑声。 “这个年过的不错啊你。”陆景洲挑眉看着沈清徽,向来寡淡的男人,眼底带着点笑意,整个人都少了些锐利。 “挺不错。” “沈家这儿,你打算就这样了?” 邵闻珂邵闻瑾是双胞胎,俩人出生间隔只有二十分钟。 邵闻瑾是哥哥,沉稳许多。 “嗯,就这样了。” “就昨天,姨夫下了病危通知单,昨天人醒了一次,嘱托秘密找了律师,应该是立遗嘱的事,”邵闻瑾倒了杯茶,“你不去,后果你自己也清楚。” 沈清徽当然知道,但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要过,尤其是沈家地产。 沈睿言的野心很大,但他撑不起这个巨大的地产帝国,内里早就是一团混乱。 邵闻珂邵闻瑾是庄家的人,在沈睿言进入沈家地产后,公司里早就分成了两派,一派还是沈家人,一派是庄家人,内部早就开始割裂,泾渭分明。 “你们都退干净了吗?”沈清徽问了一句。 “嗯,公司的账目已经理干净了,庄家的股份和注资都退出来了,沈睿言没有察觉。等沈邺成去世后,我们就回港城了。”沈家地产撑不了太久了。 沈睿言亏了很多账目,用各种贷款抵着,公司连年亏损,投错了好几个楼盘,都成了烂尾楼,那个巴黎皇宫,被他拿来走私帐,一来二去,沈家地产内部极度混乱。 庄家本来就非常不满,首要还是沈睿言的身份,出轨的私生子,沈邺成起家还是靠的攀附庄家,一忘了本,庄家早有釜底抽薪的想法了。 “真不争?”邵闻珂也问了一句,咂嘴,“那是多少家产。” “我有江鹊就够了。” “你们真是嫌沈家不够乱。” 沈清徽不语,低头喝着茶,“封远弘那边怎么样?” 沈睿言跑不了,封远弘就也跑不了。 “沈邺成让他来收拾烂摊子,到现在了,估计封远弘也意识到什么了,天塌下来,封家也没辙,这次闹得挺大,烂尾楼那些房户联名举|报了几十次,这次被重视了,”邵闻瑾说,“听说在找封家疏通关系——可能想跑。” 沈清徽很淡然,没接话,似乎也在思忖着,最后放下杯子,声音也落定,“那就别让他跑了。” “沈睿言倒了,估计沈明懿也跑不了,毕竟沈睿言拿巴黎皇宫走黑账,那地方又挂在沈明懿名下。”邵闻珂接了一句。 “人不还没消息么。” “是还没沈明懿消息,也不知道他躲哪儿去了,要我说你也别管他了,二十多年给沈家惹了多少麻烦。” 沈清徽不语,他确实没想管,但也因为从沈明懿身上看到自己年轻时的样子,让他跌进这潭浑水,总有些惋惜。 “那你打算以后怎样?就跟江鹊在一起?”陆景洲挺佩服沈清徽的淡然,风雨不惊,沈家炸锅的时候,他连个电话都不接,完全置身事外。 也不免挺好奇沈清徽接下来的安排。 “嗯,以后接她上下班,种种花,养只鸟。” “……”陆景洲又一次凝噎,“我真的很佩服你和晏婧晗。” “怎么?” “这个节骨眼上,你这样,晏婧晗还把儿子带回来了,”陆景洲感慨,“沈家炸锅,晏家也要炸锅,都三十好几的年纪了,一个比一个叛逆。” “那是因为你没谈恋爱。”沈清徽淡声回了一句。 “……算了,我该说的你都懂。” 陆景洲跟他无话可说,简单表了下立场,偏头跟邵闻珂邵闻瑾打牌了。 沈清徽斟茶,看向一旁的晏婧晗,似乎也是斟酌了下语言,“怎么今年突然想回来了?” “给唐乐安上户口,”晏婧晗说,“恭喜了啊。” “谢谢。”沈清徽客气,“上在淮川?” “不,上到临江市。” 临江市。 是唐漠的老家。 “我这回回来……乐安出生后瞒了这么多年,我也打算跟晏家说一声,以后我就带着乐安搬到临江去了,我不想留在巴塞罗那了,那里也不是他的故乡。” 沈清徽端着茶杯,片刻后,才说了一句,“好。” 其实无言,有些话是不知道怎么讲出口的,那就索性不说。 “也祝你顺利。” “你也是。” 第53章 喜鹊应该永远活在春天里…… 江鹊陪着小男孩在池边喂锦鲤,沈清徽的目光看过去,她的裙子在鹅卵石地面上晕开一小圈,她偏头笑着,眼神干净明亮。 沈清徽也淡笑了一下。 晏婧晗往那边看了一眼。 她跟沈清徽也算是认识了很多年,还不曾见过他笑的这样轻松过。 “你跟她讲过没有,我的事情?”晏婧晗低声问了一句。 “还没有,”沈清徽的笑意收敛,“等忙完沈家的事情再跟她说。” “好,我这几天也要跟晏家摊牌了。” 晏婧晗今年也已经三十四岁,放在心里的人,只会随着时间越加深刻。 沈清徽搁下茶杯,拿起大衣,江鹊回头看到他起身,对小男孩道别。 小男孩问她叫什么。 江鹊回答,“江鹊。” “我叫leo,唐乐安。”小朋友脆生生的回答。 江鹊笑了,跟他约定下次再见。 小男孩对着她挥挥手。 江鹊朝着沈清徽跑过去,沈清徽拿起她的外套给她穿上,又仔细地给她系好围巾。 大概是房间里暖气很足,江鹊的小脸有点发红。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走,我们回家了。” “好。”江鹊回头,同陆景洲几人告别。 那位看起来很优雅漂亮的女人也对她笑着点头。 淮川的冬天冷且潮湿,车子停在了马路的对面。 江鹊挽着他的手,“小朋友真可爱。” “没你可爱。” “……人家才八岁,我跟人家怎么比。” “不用比,我永远选你。” “……”被人这样坚定地选择着,江鹊心口温热。 趁他开车门,江鹊向前迈了一步,走到他的面前,两只手环住他的脖颈,还没踮脚,沈清徽先弯腰,揽着她的腰将她压近。 “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粘人?” 沈清徽的鼻尖抵着她,马路上有些空旷,灰蒙蒙的天,路边挂着红色的灯饰。 江鹊笑了,“以前也没想过您这么喜欢我!” 回去的时候,江鹊算了算,家里的冰淇淋还只剩下一盒,要去便利店再买一些。 沈清徽应了一声,车子拐了个弯,大年初一,好多商场都早早歇业,只有路边还有一些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 江鹊小跑着进去,从冰柜里挑了几盒草莓味的冰淇淋,又从货架上挑了两袋薯片,怕他等太久,正要结账,却看到身高腿长的男人站在收银台旁,随手拿了一盒什么。 他站在那里,哪怕什么都不做,都已经很是迷人。 江鹊捧着薯片和冰淇淋过去,想到他戒烟,以为拿了一盒口香糖凑单,凑过去看了一眼…… 江鹊:……后悔了,不该看。 店员神色照常结账,装进购物袋。 沈清徽对她伸出一只手,“走了,还发呆。” “哦……” 江鹊默默把围巾往上扯了扯。 因为那一盒东西,江鹊回家先把冰淇淋放进了冰箱,又把薯片放在了客厅的茶几上。 购物袋里只剩下那盒东西。 江鹊实在也不知道往哪儿放。 脸颊涨红的发烫。 过了一会,沈清徽打了通电话下来,看到江鹊坐在沙发上发呆,视线扫了一圈,他探手拿出来,江鹊又迅速把视线挪开,打开电视,画面还定格在某场电影的吻戏上。 这一瞬间,江鹊鼻尖儿都冒出了一层薄汗。 沈清徽笑了一声。 江鹊又一扔遥控器,说自己还没有喂喜鹊,要去看鸟了。 沈清徽看着她跑开,眼底的笑意更深。 其实这一天也并未如江鹊所羞涩的那样发生些什么,因为才回来不久,沈清徽接了一通电话,又换了衣服说要出门。 江鹊在二楼的花房里逗着那只小喜鹊。 它恢复的很好,黑白相间的羽毛很漂亮,但是大概骨折很严重,落了一点后遗症,翅膀总挥地不太利落,加上天渐冷,出去也无法过冬。 于是便暂时留在这。 喜鹊很欢快,在笼子里蹦来蹦去,偶尔叫几声,听的也很清脆。 沈清徽推门进来,便看到江鹊站在温室盎然的绿意里,伸手逗弄着鸟。 外面的天依然雾蒙蒙,这里就是别样的春意。 “沈先生,您要出门了吗?”江鹊回身看着他。 “嗯,去一趟医院,可能今晚会回来很晚,你要早点休息,”沈清徽走过来,喜鹊也歪着头看他,“有什么事情给我打电话。” “知道的!”江鹊其实心里能猜到大概是什么事情,她伸手抱了抱他,“你有我的。” 沈清徽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发,江鹊才到他的下巴,她仰头看他的时候,眼神很柔软。 沈清徽心里大概是有什么心事,他的目光很沉,最后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伸手揽住了她。 江鹊在家里穿了一件宽松的毛衣,头发随手挽了起来,露出的一截脖颈白皙纤细。 沈清徽的吻落在她的唇上。 “等我回来。” “好。” “无聊了自己看会电影,我给你选了些片子,在茶柜上。” “好。” “十点就要睡觉。” “好。” “冰淇淋只能吃一盒。” “知道啦,你好啰嗦。” 沈清徽抱着她,有一种无声温情,心口是有些说不清的复杂话,想说,又不知如何启口。 “晏婧晗的事情,我晚点回来再告诉你。” 静默的空气中,只有喜鹊叽叽喳喳了几声,他的声线很平却很沉稳。 江鹊点点头,相信他。 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响,江鹊松开手,“你快去,我等你。” 她像一条鱼,从他的怀里钻出来,然后去旁边拿了鸟食。 隆冬的潮湿里,这是他唯一的一片温情所在。 电话是程黎打的,已经打了很多通。 沈邺成已进入弥留之际,随时可能要不行了。 沈清徽去医院的时候,私人病房外已经站了一圈人。 病房是套间,客厅里真是好些人,那些面庞,都泫然若泣,但扫一眼过去,没几个熟脸孔。 唐吉玲的衣服好几天没换,脸色憔悴,作出了一副尽心尽力照顾重病沈邺成的模样。 沈睿言神色悲泣,有人静默地跟他握手,他时不时揩一下眼角。 沈清徽看的很麻木。 绕过一行人,里面的门内,是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罩的沈邺成。 半年前的一场中风,接二连三又查出了许多毛病。 有钱能使鬼推磨,他八十六的年纪,还包机找了最顶尖的医生做了一次手术。 可到底也没留住这口气。 沈邺成早在半年前就知道自己可能熬不住这场病。 除夕夜,医生下了病危通知,老爷子昏迷了一整天,大概是回光返照,深夜时分勉强睁了眼。 床边守着的是庄家人,沈邺成迟迟未立遗嘱,是想拖着,以为沈清徽不管还是施压不够,却不曾想,沈清徽不插手是真的不插手。 他这把老命,怎么能跟沈清徽熬? 昨夜托了邵闻瑾秘密叫了律师,简单地做了遗产分割。 他撑着一口气,是想等这个儿子亲自来一趟。 沈清徽推门进来,站在他床边,眼神很冷淡地看着他。 沈邺成的眼睛浑浊,半年不见,原本他还有些精气神,现在已经枯槁的像一棵将死的枯树,整个人瘦的快脱相,只一把骨头。 有钱也不一定能有个善终,在病的最后阶段,沈邺成只能插胃管,吃喝拉撒全都在这张病床上解决。 沈邺成的唇翕动,断续地想说点什么。 护士凑过去,帮他取下氧气罩。 沈清徽往前走了几步,坐在床边,一言不发。 沈邺成的喘|息声很粗很重,“我走了……还有晏家……” “你想说晏婧晗?”沈清徽凑近了去听,勉强辨别出“晏”字。 沈邺成的视线涣散。 沈清徽从大衣口袋里摸出来一本证,递到他眼前。 “我和晏婧晗做了几年戏,您大可不必为我编排,沈家的东西,旧10光zl除了该是我的那份,别的我也不要。”沈清徽低着头看他,神色很静。 沈邺成的呼吸更剧烈,旁边的护士连忙给他重新扣上呼吸罩。 仪器发出刺耳的声音。 “我也……没看错你。” 沈邺成的唇抖动着,断续地一句话,手忽然攥住了沈清徽的手。 沈清徽低头看,他的手上布满了褶皱,干枯的有些吓人。 沈邺成也怨不得别人,对这个儿子,确实从未上过心、也未尽过身为父亲的责任。 只因为他曾经有个过分优秀的儿子沈容信,将所有的爱与关注都给了他。 就算后来沈清徽出生,也少了那些爱意,只觉得他是维系着庄家的纽带。 沈邺成将他当成一枚棋子,他不管沈清徽是否有自己的想法、走多少歪路,只要这个儿子还留着一口气就还有他的价值。 人与人是相互的,亲情也是。 到他老来,沈清徽一次都没来过,他也无可怨。 最后一点寄托,是他打拼了大半辈子的事业,希望至少能够在他的手里延续下去,可沈清徽从头至尾都不肯要。 也从头至尾不肯走他安排好的路。 沈家安排的一条路,是漆黑孤寂的海底隧道,这条路上没有任何风景可言,走错一步,就溺死在海里。 他宁愿去孤野森林披荆斩棘,穿越沙漠与荒原,去找属于他的春天。 沈邺成在最后的片刻,想到了很多年前沈清徽跟他断绝关系时说的一句话—— “我来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按照你们的要求娶妻生子循规蹈矩,我是要去看山看水,流落街头也心甘情愿。” “沈清徽,你会后悔的。” “那我就去后悔。我是为我自己活的,后悔我自己承担,我也不做旁人认为正确的事情。” 仪器发出了“滴”的一声。 屏幕上的一条线变平缓。 新年的大年初一,沈邺成离世。 大年初二,沈邺成下葬,葬礼与追悼会定于初三。 江鹊在新闻上看到了消息,她没有仔细看。 热搜下面一连串的“沈”。 她静默地吃着冰淇淋,电视里的画面让她索然无味,只想着沈清徽现在怎样。 想给他打电话,又怕打扰他。 最终,她吃完了一盒冰淇淋,默默躺在床上,又睡不着,起身开灯。 房间里好空旷,明明暖气很足,可是她有点手脚冰凉。 江鹊也不知去哪儿,就走到了放着花的温室。 冬天来时,他托人将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搬到了二楼的玻璃房中。 在一片萧瑟的灰白里,这里是属于他们的春天。 喜鹊站在笼子里的横杆上,叽叽喳喳地又在叫。 江鹊就坐在玻璃桌旁,伸手摸着喜鹊的小脑袋。 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挺希望你能留在这,”她呢喃地说,“喜鹊应该活在永远的春天里,这里才有永远的春天。” 喜鹊歪着头看她。 沈清徽闲暇时跟她说过。 说喜鹊冬天也不爱往南方迁徙。 江鹊问他,那喜鹊怎么过冬? 沈清徽答,也许在外面捡些残羹冷炙果腹。 江鹊想想就觉得好可怜。 没有他的一天,江鹊趴在温房里,视线落在喜鹊身上,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喜鹊已经长出了漂亮的尾羽。 初见时,这只喜鹊比她好不到哪儿去,差点死在那个暴雨夜,浑身都是伤。 江鹊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喜鹊。 楼下传来车子的声音,江鹊抬起头,起身跑到玻璃窗旁边往下看。 院子的门推开,身形落拓的男人走进来,江鹊小跑着下楼,叫鞋子都没来得及穿上。 沈清徽看到她跑下来,真是一点都不奇怪。 他稳稳当当地接住她,风衣上还沾染着一点凉意。 “沈先生……”江鹊也没想到,只在新闻上看到说明天一早是追悼会,她紧紧地抱着他,抬头问,“你怎么回来了?” “回来催你睡觉。”沈清徽抱着她,“就知道你现在越来越不乖,都凌晨两点了还不睡。” 江鹊扁扁嘴,把脸埋在他的怀中。 沈清徽神色有一点倦怠,但看到她的时候终于舒缓了许多。 起初是只想回来看看她睡得好不好,车子驶进来,看到二楼的玻璃房里还亮着灯。 这就是这一刻,心口难掩的情绪。 他的生命中也终于有了一盏灯。 沈清徽吻了吻她,将她抱上楼。 他不能呆太久,丧事早上五点就要开始。 其实说不清是为什么的,只有一小时的休息时间,他忽然很想回来看看她。 沈家人守灵,邵闻珂给他打了个掩护才能走。 沈清徽坐在床边,房间里只亮着一盏床头灯,暖暖的灯光镀在江鹊脸上,她的睡颜安静。 口袋里的手机振动了一下,沈清徽起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江鹊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亮起,旁边的床单没有一丝褶皱,沈清徽没留太久。 一看时间,是早上八点钟。 第54章 葬礼是只有沈家和庄家的亲眷,葬礼结束后会有一场小型的追悼会,基本就是接受一下媒体的采访。 沈邺成刚过世,律师就简单地读了下遗产分割。 唐吉玲脸上的疲惫一扫而光,紧盯着律师手里的文件。 从沈邺成住院的这段日子,唐吉玲日夜守在他床边,任劳任怨,为的就是感动他,因为她知道,沈邺成不到最后不立遗嘱。 遗嘱这事儿唐吉玲其实隐晦地说过许多次,但回回沈邺成都装作耳背。 唐吉玲猜测,要么是早就立好,要么是一直没立。 到他病入膏肓的时候,也是有些可怜,发妻也好不到哪里去,亲生儿子又怎样?日日不来看一次。 唐吉玲想着,这家产怎么都会给自家多留一些,她早早催促着沈睿言成家立业,为的不就是让老爷子生前体会下儿孙满堂? 也不负她的念想,先前老爷子对沈明懿的确足够宠爱。 律师正色,大致地说了一下。 沈家的商业板块也无非就是两个,一个是占大头的沈家地产,一个是仅占百分之二十的柏景酒店。 沈家地产归沈睿言。 柏景酒店归沈清徽。 剩下的零散的投资,都捐到慈善组织里。 唐吉玲认真聆听,如释重负。 沈睿言只有片刻的讶异,总觉得来的太轻易,但细想也觉得这是自己应得的。 这地产公司,沈清徽一次都没来过。 是自己的,也是理所当然。 柏景酒店这条线在沈家的商业板块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大头。 律师又多说一句,柏景酒店脱离沈家控股,作为独立品牌归沈清徽名下。 沈睿言笑了,离开了沈家的柏景酒店还能有什么浪花? 这一条,听起来更像是老爷子濒死时终于念及了唐吉玲和自己的好,跟沈清徽断绝了关系。 唐吉玲面上也终于带笑,故意同旁边的人说,啊呀这样的决定真是让人意外,也是怪清徽,老爷子病了半年,一次都没来看过。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虚伪夸张,还带点惋惜。 沈清徽冷笑,但碍于是葬礼,也并未多说,他只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睿言。 “有句老话怎么说,天上掉馅饼,还要看看你能不能接得住。” 沈睿言冷哼了一声,也就只当他耍耍嘴上功夫。 谁拿了家产,那才是正理。 “那也不牢你费心了,没了沈家的靠山……现在酒店业萧条,你还是多操操心你的事情。” 沈清徽只是弯唇一笑,不重不轻回一句,“是吗。” 沈睿言挺讨厌他这样的态度。 应该说是讨厌沈家人,总是这样高高在上,沈睿言起初还不姓沈,跟着唐吉玲的姓,后来改回沈,也仍然融不进沈家。 现在沈家地产交到了自己手里,还有港城的庄家,他坚信自己能大创辉煌。 ——殊不知庄家早就悄无声息地抽了出来。 是怪公司的账目太混乱无从察觉呢,还是怪沈睿言最近疲于应付检查呢。 沈清徽并不多说。 律师尚未离开,房间里已经有些硝烟味道。 尤其是后面一些旁支,不满沈邺成将其他的小份家产捐赠出去。 嚷嚷着要连同沈家的其他不动产也要平均分配。 律师耐心作答,但总有人不满意,葬礼都没结束,就有几家人要法庭上见。 沈清徽去阳台,邵闻珂和邵闻瑾也跟着来,见怪不怪。 邵闻珂摸出来一根烟递过去。 “戒了。”沈清徽婉拒,“你们什么时候回港城?” “就今天下午的飞机,回去后还要看看姨妈——你一起回吗?姨妈最近的状态不太好,估摸也是这些天了,”邵闻瑾说,“姨妈忘了好些事,每天只在阳台上发呆。” 沈清徽静默了一会,“过几天,有空去看看。” “嗯,行。” 几人不再多言。 后面主事人进来,要他们去对着媒体说几句,该配合的拍照还是要拍的。 挺没意思。 邵闻瑾要点烟,沈清徽往旁边挪了一步,“别抽了,烟味难闻。” “……”邵闻瑾一愣,以前没他抽的花,雪茄和烟丝。 “我等会还得回家呢,”沈清徽说,“有烟味不好。” “……”无形虐一下狗呗。 邵闻瑾 默默把烟收回去了。 “对了,葬礼上,你看到沈明懿了么?”沈清徽出去前,偏头问了一句。 “没,”邵闻瑾把烟盒塞进口袋,“不过看到了王警|官,结束了你可以去问问。” “行。” 外面的祠堂摆着许多花圈,各行各业的人送来的,缅怀沈邺成。 他们一众人配合拍照。 晏婧晗也被晏家人带来了,站在沈清徽旁边。 沈清徽是庄景月和沈邺成的儿子,自然捧着遗像。 媒体多拍了一些—— 平日里沈清徽根本不露面,外界常常有猜测。 而现在见了真人,他已有三十五,但是身材管理极好,全黑色的西装与衬衫,肩高腿长,有种冷淡而斐然的气质。 他的五官也继承了沈邺成与庄景月的优点,骨相优越,眉眼精致,眼神冷淡。 年轻时的沈容信在港城读的中学,气质清矜,曾被誉为港城第一贵公子。 但沈清徽比沈容信的五官更加耐看,那更是一种骨子里的淡漠与教养。 而正在媒体按照流程询问问题的时候,祠堂外面忽然传来了一道喧闹声,紧接着有保安跑出去。 沈睿言也抬头看了一眼,看到一个女人的身影,似曾相识。 是谁来着? 叫什么,于书云? 沈睿言又笑了,这葬礼上于书云再来掺一脚,明天的媒体翻出旧账,沈清徽算是完了。 柏景酒店本来脱离了沈家就什么都不是,沈清徽再背上一身骂名,以后没人再和他争了。 沈睿言忽然心里一轻,装哭的情绪也更高涨。 江鹊起了床,雾霭的天,她也没什么胃口,从冰箱里翻了一包吐司、煎了个鸡蛋,做了个三明治凑合。 江鹊也收到了几条新年祝福的短信,她认真回复了一会。 手指又停留在微信置顶上,他们很少聊微信,他更偏爱打电话,还有每天准时出现在她公司的楼下接她。 往上滑一滑,江鹊还能看到他发送的那张合照,在海边,一张并不算清晰的合影。 他的头像还是黑色,昵称也还是空白。 江鹊实在是很无聊,打开电视打发时间,换了几个台。 画面 定格在一场追悼会上。 她一眼看到沈清徽,他捧着遗像,旁边站着昨天还见过的女人。 黑色的风衣,黑色的毛衣与长裤,黑色的高筒靴。 只是,电视的标题下写着,沈太太。 江鹊呆愣住,神经跳了一下,转而想到那个小男孩,明明是叫唐乐安。 江鹊的天平,不用多想,都会倒向沈清徽。 她只看了一眼,就关了电视,从茶柜上挑了一个碟片,可是翻来翻去,都没有一个感兴趣的。 江鹊坐在沙发上,摇了摇头,将沈太太三个字从脑海中甩去。 只是这样安静空旷的客厅里,她的心口不可遏止地酸涩起来。 江鹊拿着手机,忽然好无措。 门外突然传来了汽车引擎的声音,紧接着大门被人敲响,江鹊的心口重重一跳,从监控里看到了门外站着的是一个女人。 是晏婧晗。 她一袭黑色的长款风衣,内里也是黑色的高领毛衣与长裤,高筒靴。 江鹊小跑着去开门,在室内穿的薄,就短短几步路,她的鼻尖儿冻得发红。 晏婧晗没进来,跟她说,换身衣服,带你出去一趟。 江鹊一双眼睛看着她,有点发红,慢声问她去哪里。 脑补的恶俗情节并没有发生。 晏婧晗说带她去警|局找沈清徽。 江鹊一路上心情很是难过,脑中更是茫然一片,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应该是什么反应。 晏婧晗,怎么会是沈太太? 她决不相信沈先生是那样的人。 晏婧晗带她去的是在举行追悼会的祠堂附近的警|局。 她打了声招呼,做了登记。 然后有一个房间里,有警|察在审讯,对面坐着一个女人,头发有点凌乱,神色狼狈。 江鹊隐约觉得她有点眼熟,脑中仔细地搜寻了一圈,回想起了某家超市里的收银员。 之所以留下印象,还是因为那天她神色也如现在这样恍惚。 当时还把江鹊吓了一跳。 “其实我也没别的特别想告诉你的,沈清徽可能不会对你提起这些,说也只会是三言两语带过。”她下巴扬了扬,“里面那个 女人,叫于书云。” 江鹊很安静地听着,自觉没有问关于电视字幕上的“沈太太”三个字。 沈清徽年轻时做慈善,并不是他的本意,是因为沈容信以前成立了一个希望工程。 庄景月将其交到了沈清徽的手中,他便也接着,也就是每年资助一些山区的孩子。 沈清徽倒也没什么异议,觉得做善事也是好事一桩。 庄景月说不够,容信以前有时间,都是亲自去山区的。 沈清徽只得照做。 也就是那一次,有一个女孩默默把他记在了心里。 在遥远的北方山村,上学都好困难,突然有一个好心人资助着村里建了学校,买了教材。 本来是憧憬着能够同这个人道谢,可见了,他年轻英俊,待人温和有礼。 于书云的成绩相当好,从一个小山村里考到了淮川的211知名大学。 是拼了命的努力,只盼着能再见他一面。 她开始四处打听他的联系方式,想方设法地找他,起初是想同他表达谢意,让他看到自己多优秀。 后来,感激扭曲,于书云开始幻想,沈清徽资助了她走到淮川,她的生命之所以绽放都是因为他。 她开始渴求更多,想要霸占着他身边的位置,以自-杀威胁,以退学逼迫。 她出现在沈清徽有可能会出现的所有地方,以他秘密女友的身份自居。 沈清徽不是没出过声明,可效果微乎其微。 沈清徽冷处理,出了国,也是在那一年,庄景月确诊阿尔兹海默症,本就总提沈容信,后来句句都是沈容信。 沈清徽像变了一个人,不再循规蹈矩,他从淮川跑到了巴塞罗那,赛车,攀岩,像一头绝望的困兽,遍体鳞伤却仍旧苟延残喘。 晏婧晗也是在这一年认识了沈清徽——认识他,也是因为唐漠告诉她的,说车队来的新人,摔车摔的很猛,夸张的一次身上六处骨折,赛车服的气囊全部炸开。 唐漠笑着说,知道的这是赛车,不知道的还以为这人是嫌命长。 同年冬天。 于书云注册了一个账号,得不到 要毁掉,她在网络上、在媒体面前大肆抹黑沈清徽,自爆有抑郁症,沈清徽资助她是别有目的。 更有有心人开始谈论唐吉玲与沈邺成的绯色新闻,47岁的男主人与18岁的保姆,现在更有沈清徽与18岁的女学生,说变-态还真是遗传。 网络发酵失去控制,沈家地产的股价下跌,楼盘的价格也一路走低。 沈邺成终于坐不住了,坐飞机到巴塞罗那。 沈邺成说,你想脱离沈家,可以,跟晏婧晗领证,把晏家的关系给我打好,以后你想怎么作怎么作,死之前,把你最后的价值给我做了。 晏婧晗也被晏家胁迫着回来。 沈清徽还身上还是绷带,胳膊吊着石膏。 两人在淮川领了一张结婚证,十分钟后走向隔壁的离婚窗口。 这本结婚证,仅存活了十分钟。 沈清徽对她无任何感情,晏婧晗更是。 压下一则新闻,要用更大的新闻制造爆点。 也是同年,沈清徽彻底从沈家地产摘出来,再也没回过沈家一次。 “所以……你的意思是……” 江鹊一时难以消化这样复杂的东西,可唯一确定的,是在所有的一切沉淀后—— 她很心疼他。 也是这一刻,江鹊忽然意识到,他经历那些,让她好心疼。 永远忽略他的母亲,冷漠的父亲,被人纠缠骚扰抹黑的善意。 他经历的更多、更苦痛,可他在她的面前,却永远温和,永远耐心专注。 沈清徽从不向她抱怨分毫,也从不对她提起自己的过往——单拿出一件,都足够沉重。 他同她在一起,是希望她快乐。 也是这一刻,江鹊恍惚地想到了对于这段关系,沈清徽曾经说的一些话。 他总说,希望她记得她久一点、希望她能开心、希望他能让她体验被爱。 半年里,他从不对她有过逾越,爱意却在小事上处处熨帖。 即便是在那天差点擦枪走火,他也及时停下。 她也总想,沈先生,您为什么总是这么不确定呢? 沈清徽总是抱着她说,你才二十岁。总是觉得后面还有些话,他从没说出。 现在想想,应该是,你 才二十岁,以后不要后悔。 江鹊忽然好心酸,他将全部的选择权都交在她的手中——他,才是被她选择的那个。 她的沈先生,比她年长十五年,独自经历了更多的苦痛和黑暗,却仍然耐心温和地对她弯腰,他用熨帖的爱意引导着她自信、善良、勇敢,从不对她有过任何的要求,给她独一无二的温柔,又事事纵容她、尊重她。 他也有他的不确定,恐她还太年轻无法承受。 江鹊眼眶酸的难受。 晏婧晗淡淡笑了,“别哭呀,我可不是来惹你哭的——只是想要你知道的更详细些,沈清徽说的太粗糙,到时候肯定教你误会。我也有过二十岁。” “唐乐安……” “是我跟唐漠的孩子。” 江鹊泪眼朦胧里想起沈清徽曾告诉过她,唐漠过世了。 晏婧晗比个了个“嘘”。 晏婧晗说,“于书云可能要被拘留了,你在这等他。” “好。”江鹊吸吸鼻子,“你呢。” “我要回临江了——唐漠是临江人,我这回回来,是给唐乐安上户口的。” “你……”江鹊忽然也很心疼这个女人,她很漂亮,很优雅,独自抚养着一个八岁的孩子。 “不管发生什么,你也会坚定选择沈清徽,不是吗?” “是。” “所以我也会选择唐漠,他在不在,他都是我的唯一。”晏婧晗笑笑,“我走了。” “好,晏小姐,再见。” “再见。” 沈清徽在王警-官的办公室聊了几句。 王警官对沈清徽的印象很好,所以能说的就多说了几句。 沈清徽也自知有些事情不能问,所以也只问了一个最关心的问题。 “沈明懿现在应该回来了,但是还不知道他躲在哪里,”王警-官说,“虽然这样说不太好,要是你有消息……” “能不能给他找个律师?”沈清徽默然了几秒,“他才二十出头。” “但也是成年人了,”王警官叹气说,“找个好点的律师,试试。” “王队,于书云那边说话了。” 办公室的门被人推开,一个年轻的警-察进 来。 看到沈清徽在这,警-察犹豫了一下,看向王警-官。 王警-官示意他说。 “怎么?” “她坦白了,说是几年前一时错误,收了沈睿言的钱,故意抹黑沈先生的,但是她现在要求见沈先生一面……” “不见。”沈清徽起身,拿起了车钥匙。 沈清徽同王警官道别,王警官还有事要忙,就先不送他了。 沈清徽出来,隔壁的于书云一直死死地看着外面,看到人,她忽然激动起来,嘴里痛苦地说着什么。 房间很隔音,什么都听不到。 于书云崩溃地大哭,嘴里反复地在说对不起。 可是他并没有听到。 有句话怎么说—— 月亮落下一点光,是因为他本就明亮温柔,不是为了让你痴心妄想以为伸手就可以摘下月亮。 沈清徽从办公室里出来,抬眸,看到坐在尽头长椅上的一道身影。 方格毛呢裙连衣裙,毛茸茸的外套,短靴。 她低着头看着脚下。 沈清徽莞尔笑了。 江鹊低着头想事情,想等下见到他要说什么。 脑子里一片空白。 视线里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修长而整洁的裤管,深色的皮鞋。 向上看,沈清徽站在她的面前,眼下有一点疲倦,眼神却是盈着笑的温柔。 “沈先生……” 江鹊站起来,才叫了一声,声音尾调就染上了一点酸涩。 沈清徽将她揽进怀里,大掌扣着她的长发。 “不哭了。” 本来是很有安抚力的三个字,却让江鹊更加难过。 眼泪也止不住地往下流,将他黑色的大衣咽湿了一小片。 沈清徽淡笑,干脆将她打横抱起来。 江鹊脸上都是泪,也不顾形象了,眼泪一直往外流,引得门口的民-警一直在看。 回去的路上,沈清徽怎么哄都没哄好。 她突然出现在这,沈清徽能猜到一点。 回去之后,江鹊擦擦眼泪,“你一夜没睡了……你先睡觉,我等会就好了。” 想到自己哭了一路,实在是太没出息。 但没出息也就没出息。 沈清徽脱下外套,将她也勾过来,“昨天你睡那么晚, 补会觉。” 江鹊答应,里面只是一件在家穿的薄毛衣,出来的急,衣服都没换。 江鹊的眼睛有点肿,睫毛湿成一簇一簇。 这个冬天,也算是就这样了。 剩下的日子,他们只有彼此。 窗帘掩上,遮住本就灰蒙蒙的天。 沈清徽为她擦了擦眼泪,江鹊紧紧地抱着他。 他昨天守灵一整天,向来睡眠不错的江鹊也一夜没怎么睡。 她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说。 沈清徽大概也是真的累了,合了合眼睛,跟她沉沉睡了一会。 醒来的时候,房间里仍然是漆黑一片。 一睁开眼睛,对上江鹊的视线。 “睡着没?”沈清徽没看时间,但估摸着也就眯了个把小时。 “睡着了一会。”江鹊小声回答,像是怕扰了这片安静。 “晏婧晗,是不是都告诉你了?” “是。” “我应该跟你亲口说的。” 话音才落,江鹊伸手捂住了他的嘴。 沈清徽弯眸笑了笑,他拿下她的手,目光很深,也很郑重。 “先前,我也有自卑与怯懦,怕你嫌弃这样的我,怕你走,又想你留,”沈清徽吻了吻她的手,“是我不好,本应该早些时候告诉你。” 他从不对她要求什么,是想她留在他身边,是心甘情愿,是一如既往地坚定。 但凡她有一丝毫的后悔与不甘愿,他都尊重。 她才二十岁,是被他珍重放在心口疼爱的小姑娘,哪天不情愿了,往后也只能找一个比他还好千倍万倍的人,但他更私心地想,他才是她唯一心甘情愿的选择。 那时他想,合掌念她在他身旁一世安康,分开也愿她事事如意。 江鹊摇摇头,“自卑的是我……以前我……” 沈清徽知道她想说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掌心,止住,不许她自己揭开伤口。 他眉眼浸着难以言喻的深情与隆重,像是在等待着她的答案。 “那你还跟我吗?” “跟。”江鹊鼻子又酸起来,“只跟你。” 沈清徽笑笑,晨光熹微,他将她抱在怀里,珍重地吻了吻她的额头。 在这件事上,江鹊有着 她的恐惧与害怕,但他是沈清徽,他很温柔,细碎的吻落在她的唇畔,是他对她的万分珍视与小心。 江鹊毫无经验可谈,也因为那些阴影,格外的干涩紧张。 他的手轻轻触碰到那道疤痕,其实已经很浅淡,还是惹得他心口发紧。 “怕的话告诉我。” 他的声音在耳畔,依然温涓动人。 江鹊觉得好难过。 她是难过心理上的那关,所以要格外的久。 他一点都没有不耐烦,熹微的浅光,沈清徽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 “江鹊,我还没跟你说一句我爱你,”他的声音,像低而暖的春风,“只爱你。” 江鹊被他惹得眼眶发酸好几回。 她也想起了沈清徽在数月前,其实早就给过了她一次承诺。 只是那四个字,后知后觉,才明白爱意多深沉。 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这一次是真的花费了太久,但他特别的耐心与温柔,也从不勉强,反而是她主动勾住他的脖颈。 早晚都要克服心中的那道阴影。 江鹊是知道他对她多耐心。 单是克服这道心理上的恐惧,足足花费了两个多小时。 江鹊的眼睛潮湿,沈清徽用拇指揩去她眼角的泪。 她紧紧地抱住他,这两个多小时,她终于能够一点点地接受。 神经绷紧,又断裂,他的掌心与她相扣,每一次的呼吸,都弥漫着无尽的爱意。 雾光朦胧,分不清是外面的天灰霭,还是眼前的潮湿。 江鹊轻轻伸出手,触碰到他左胸前的一道淡淡的疤痕。 他的心跳沉稳,一下下蕴在她的指尖。 有好些话都梗在喉中,像闷着一大口酸涩的情绪,而她清楚地知道,这酸涩,是因为他说爱她。 她眼神落在他的眼中,满眼都是他的温柔。 “沈先生。”她嗓音有点哑然。 “嗯?” “我也爱你。” 世间美好的事物不多,在这样一个温暖的冬夜清晨,他们依偎,只看着他独映着她的温情眼神,已经足够了。 在一点碎光里,他专注而温存的目光、万分小心而珍惜的动作,藏着他对江鹊独一的钟爱。 第55章 一整个新年的假期,江鹊同沈清徽呆在家里看电影,偶尔出去两趟也是带着她。 那天正月初六,许多商行已经重新开业,这年城市禁止燃放烟花,于是好些店铺前都摆放了花篮。 沈清徽偶尔带她去陆景洲那儿吃饭。 路上的时候,下意识往街边看了一眼,街头那栋金碧辉煌的嚣张的建筑被已经门前冷落,原本汩汩流水的喷泉干涸。 大门上还被贴了封条。 江鹊从来都没有关注过沈家的新闻。 对她而言,有沈清徽就已经足够了。 吃饭时也就她和沈清徽,还有陆景洲。 陆景洲开玩笑感叹,“又是一年了。” 依然是那个市区的温泉酒店,只是不同的房间。 她一共来了五六回,回回的景都不一样。 房间里暖气很足,落地窗外是一片人工湖,湖面上浮着几只天鹅。 沈清徽给江鹊夹了一筷鲜椒鸡,又仔细挑去鲜椒,给她叫了一盒牛奶。 陆景洲忽而觉得被塞一嘴狗粮。 以往的新年也就是他和沈清徽凑合着过,各个场子打发时间。 原本以为他俩算是难兄难弟,却不想这一年只剩他孤苦伶仃了。 羡慕是真羡慕,但羡慕也羡慕不来。 不是人人都有沈清徽的温情,也不是人人都有江鹊的坚定。 饭桌上陆景洲偶尔聊了几句,说起晏婧晗跟晏家断绝关系,沈清徽也没怎么接话。 江鹊倒是说,晏小姐很不容易。 陆景洲多讲了几句,从手机里找出一张照片递过去。 也是见江鹊对晏婧晗不抵触,饭桌上找了些话题。 江鹊去看,画面上,是晏婧晗穿着黑色的婚纱,手里捧着一束白玫瑰。 那是一场没有宾客的婚礼,桌上只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男人一身黑衣,身姿恣意地依靠在一辆赛车旁,眉目深刻精致,盈盈地看着镜头笑。 “晏婧晗早在几年前去了一趟法国,因为只有法国可以与已逝的人登记结婚。” “读的也不是结婚宣言,是市长宣读的总|统|令。” ——生死也不能将你我分离。 初见 晏婧晗的时候,她话一点都不多,江鹊以为她清冷,优雅。 却不想,是心中早就有一个足够深爱的人,旁人都无法再入眼。 江鹊吃着一道餐后甜品,酸酸甜甜的夏黑葡萄冰淇淋。 她偏头看了一眼,沈清徽同陆景洲说话,察觉到她的视线,于是弯眸笑了笑,而后侧头问她怎么了。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爱意与珍重,他的视线永远都在她身上。 被他这样放在心头宠爱着,她也如此,谁都不能再入她的眼。 从陆景洲那儿回来,也才下午一点多,实在无聊,江鹊看了看手机,问他要不要一起看电影。 沈清徽答应下来,凑近跟她选着片子。 这一年上映的片子很少,有一家影院重映奥斯卡最佳电影水形物语。 江鹊还没去看过,就订了最近的一场。 初六已经复工,电影院里人不多,沈清徽牵着她,给她买了一份哈根达斯。 江鹊捧着小盒子,因为是重映,偌大的私人影厅里只有他们两人。 灯光灭下,江鹊看的江鹊舀了一勺冰淇淋递到他唇边。 沈清徽的手搭在她腰上,将她带进怀里,忽而低头亲了一下。 水形物语的结尾,一道男声读着。 “分辨不出你的轮廓,因你时刻在我左右,你存在着,让我的双眸满是温情与爱意,我如此渺小,因你无处不在。” 沈清徽吻住她,忽而在这时感到万分的庆幸。 ——更应当是,有她在身旁的日子,无时无刻都有一种幸运的感觉。 沈清徽照旧在家闲着,有时接两通电话,程黎给他送来文件,沈清徽就在客厅泡着茶签字。 江鹊窝在落地窗旁的藤椅上逗着鸟。 沈清徽从不会对她隐瞒什么,江鹊也听的几句,大意就是家产分割,然后沈清徽让程黎去整理了一份报表。 江鹊趴在桌上,一只手摸着小喜鹊。 她觉得沈先生很厉害,是一种最直接的信任。 但同样,江鹊也很舍不得他做一个普通的朝五晚九的上班族。 他那么清风霁月,于她而言,他是落入凡间的神明。 程 黎走的时候她都没注意。 沈清徽在她身旁坐下,喜鹊跳着去看他。 江鹊回头,他依然矜然自得,从桌上的小罐里拿了一些稻谷粒放到鸟食盒里。 江鹊脑补着万一他们住不起这个别墅了,生活水平也骤降。 她默默往他旁边靠了一下,语气斟酌又郑重地说,“我会跟你同甘共苦的。” 他回回都在大事上说她才二十岁,格外的让着她。 她也是回回都要不服气地反问一句,二十岁怎么了。 沈清徽将一根手指伸进笼子晃了晃,喜鹊喳喳地叫。 “我可舍不得让你跟我做贫贱夫妻,”沈清徽从笼子里抽出手,捏着她的手,把玩着她的手,“在我这,你永远是公主,是要宠着。” 其实说不清是前半句还是后半句,像有一缕春雨砸在心口。 再后来几天,程黎频繁过来,还带着一个律师,就在院子里谈事情。 江鹊也隐约听说了一些事情。 沈家的财产分割终于在大年初八这天全部落定。 江鹊睡了个午觉。 再醒来的时候,外面天空有点灰暗,初八的傍晚,淮川下了一场雪,深蓝色的天蒙着一层薄雾。 律师来了一趟。 沈清徽泡着茶,跟他在客厅里说话。 律师递过来的文件,列了沈家地产这些年的亏空、同宋家勾结、以及完全对不上的账务。 “沈先生,沈睿言那边肯定会被抓,但是有听说封远弘准备移民跑路,现在警|方在找沈明懿,一直没找到人。”律师愁苦脸,“怕是过几天要出通-缉了。” “你估计能判几年?” “我说不好,我估计二十年肯定有的。” “你找找你们律所好一些的律师,能争取到少判几年就争取,不能也没辙。” 这是先前沈家的律师,沈家四分五裂,确实惋惜。 但似乎也是早有征兆,只是无人能顾及而已。 “你也托人看着些,要是找到他,劝劝他自首,他才二十一。” “是,沈先生。” 律师是真的觉得沈清徽是个好人,在这样冷漠的沈家,他仍存着一丝善意。 沈 清徽上楼,推开房门,江鹊刚醒来没一会,是隐约听到楼下有说话的声音,她自觉没下去打扰,就坐在窗边的沙发上看着外面的雪。 淮川真的很少下雪,不像春新镇,冬天时会连下好些天,北方的雪,夹杂着冷硬的风。 她坐在窗边,只一件薄薄的睡裙,玻璃呵出潮湿的雾气,外面的雪又细又软,一点风都没有。 怕扰她睡觉,房间里的没有开灯,只在玻璃桌上放了个熏香蜡烛。 很清淡的檀木味道,让空气都分外静谧。 “饿不饿?”沈清徽走过去,坐在她身旁,往窗外看了一眼,小院子里覆了一层薄薄的白色。 能猜到她的心绪,这是她头一回在这里过年。 前些天沈清徽天天都陪着她,带着她出门去陆景洲那儿吃饭,就是想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 “不饿。” 江鹊摇摇头,确实在这一刻很想念春新镇。 但是没有了外婆的春新镇,没了那一盏永远为她留的灯,那里再也不是家了。 她有的,也只有沈清徽了。 江鹊往他身旁靠了靠,沈清徽便也将她捞入怀里,揽着她,低声问,“要不要再睡一会,想吃什么,我去做点吃的,垫一垫。” “想你陪我一会。” “好。” 沈清徽将她抱回床上,厚毛呢的窗帘掩下沁透玻璃的一点寒气。 关于初次的回忆是美好,他的万分耐心,以及事后的熨帖,都让江鹊在一定程度上慢慢放松下来。 那天并没有过分地疼痛,是她一直在紧张,他全程都没有顾着取悦自己。 那眼神里的温热,只让她觉得珍爱与深情。 她仍然很慢热,但已经比上次好了许多。 细而温的吻落下,虔诚而珍视。 只是,江鹊没有想到,当吻落在她那道疤痕上的时候。 呼吸拂过,江鹊的脑中空白。 那样温绯的吻,很轻,像拨过一层心弦,漾起万般春潮。 江鹊瑟缩了一下。 那年烟头摁灭在她的腿-根,后来的夜晚总涌上自卑与恐惧,她无助地哭过很多次。 那道疤痕留在那里,就像在提醒着她 那年经历的冷眼与嘲笑,那个在巷子的可怖经历。 这样难以启口的话题,连亲密的朋友都无法诉说。 “沈先生……”江鹊有些更咽。 他的视线看向她,却是问她,痛不痛? 江鹊摇头,眼角有些潮湿,薄毛衣滑落肩口,朦胧的光,她凑过去揽着他的脖颈。 她一点经验都没有,眼眶泛酸地问他,她要不要帮他。 沈清徽淡笑,眉眼中蕴着一层柔软,比比被融化的雪还要温存。 他不许,说舍不得。 她本该是一朵娇艳的花,却生长在了无人区的干涸荒原,在那段日子里,只能窥见终不见天日的阴云,他将她重新带回春天。 是她从不敢想象的春意盎然,是万般美好与愉悦。 沈清徽的温涓视线与她对视,有任何不适都要告诉他。 她的眼中蒙着一层薄纱似的雾气。 月光从窗帘的缝隙中落下一丝淡光,有一点晃过她白皙的脖颈。 他的吻落下。 当雾霭沉入林间最深处,潮湿弥漫,万般寂静,只记得那夜的偶有几声喜鹊的叫声婉转动听。 一隅浅光拢着寂静深夜,江鹊靠在他的怀中,沈清徽抬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抚着她的长发。 江鹊抬眼看他,他眼中弯起笑意,很自然地亲了亲她的额头。 日渐愈深的爱像晚风牵着夜航船,晃晃悠悠,她所有关于爱与被爱的美好体验,都永远地系在他深情的眸光中。 江鹊轻轻伸手抱着他,沈清徽淡笑,手隔着睡裙抚着她的脊背。 “累不累?”声音也像浸过温水。 江鹊摇摇头,她根本什么都没做。 沈清徽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她的腰线很好看,月光盈盈落下来,线条流畅漂亮。 总是很心疼她,小姑娘身子娇贵。 第56章 正月十六,江鹊复工。 薄雪未融,路上又冷又潮。 路威这公司上班的时间很人性化,早上九点才打卡,早九晚五。 但是江鹊还是差点睡过了时间,沈清徽也不疾不徐,等江鹊洗漱完下楼的时候,沈清徽恰好将早餐端到桌上,他等着她吃好,才开车送她去上班。 “沈先生,你怎么不提前叫我一下……”江鹊喝着牛奶懊恼。 “让你多睡一会。”沈清徽说,“你昨天睡太晚了。” 江鹊咂咂嘴,说那你比我睡得还晚呢! 沈清徽笑她贫嘴。 沈清徽趁她下车前说,“我中午可能要出去一下,去处理柏景酒店的事情,你中午好好吃饭,有事情跟我打电话。” “知道了!”江鹊系好围巾,临下车前忽然凑近他,很快地亲了他一下。 江鹊没急着下车,在车上这一路,她才终于清醒过来。 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跟他说,“沈先生,你辛苦了!” 他过分细致的照料与宠爱,让江鹊有点愧疚了。 现在是什么情况呢。 一日三餐基本都是他在做,他只许江鹊做一道汤,洗碗擦地的活儿,也都交给了洗碗机和扫地机器人。 江鹊在家里看了几天稿子,真是突然“十指不沾阳春水”了。 沈清徽也不觉得如何,他说,明明是你还要上班,比我辛苦多了。 但明明更是他的工作比她的更重大,她转正后一个月也才四千多。 江鹊到了公司,胡小可等人正在分享着自己新做的美甲。 “鹊鹊,刚才有你的快递来着,你还没来,就先给你签收了。” 胡小可看到打卡的江鹊,一脸羡慕,“你家沈先生真好,一大早就给你送东西。” 江鹊有点没反应过来,抬头看,自己的位置上放着好大一捧红色的玫瑰花。 黑色的薄纱,是真的巨大一扎。 江鹊疑惑,沈清徽刚才送她来上班,也没听他提起这件事情,但想来也只能是他了,怕是什么复工第一天的惊喜。 江鹊扬唇笑了。 中午的时候,江鹊去录音室录稿子。 她不 知道,一道身影站在走廊上,隔着单向玻璃看着她。 他的手覆在玻璃上,视线紧紧地落在江鹊的身上。 是真的有很久不见她了,她好像再也不是当初那个瑟缩自卑的女孩了。 她会扬唇笑的明媚,会自信地读着一份稿子,会勇敢地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沈明懿压低了帽子,他戴着耳机,将声音调大了一些。 江鹊清甜的声音在读着一段话——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这些日子没人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 “先生,请问您是?” 路威拿着文件过来,看到站在录音室外面的陌生身影,他疑惑地问了一句。 沈明懿没理他,他压低了帽子,从路威身边走开。 气息冷冽,阴沉,路威只看到了一双眼睛,冷厉的可怕。 他又往里面看了一眼,江鹊侧身,安静地读着桌上的稿子。 沈明懿从公司里出来,四下看了一眼,躲在一处无人会经过的巷子里,给江志杰打了个电话。 而彼时。 江志杰坐在一辆破旧的车子里,他几夜不眠,眼底布满猩红的血丝,身上是浓重的烟味。 车子外面也落了一地的烟头。 外面是一家酒店,挂起了红色的拱门。 刘倩文与什么人的婚礼。 他不在乎那个新郎叫什么。 他远远地看着,刘倩文穿着婚纱在门口迎宾,身旁的男人揽着她。 江志杰摸了摸自己的手,少了一根手指。 他抽着廉价的烟,脸上不少青紫。 江志杰回想起来,他同刘倩文在一起那么多年,最终败在一套房子和彩礼上。 刘倩文的父母开价二十万彩礼与一套淮川的房子首付。 这要了江家的命,江志杰自己连一份体面的工作都没有,年少的他听不懂刘倩文父母话外的意思,只以为有了钱就可以跟她结婚。 他去催江振达,江振达是个小包工头,铤而走险提前在一张动工合同上签了字,也是那天后江振达吃了官司,要赔一百多万。 没拿到钱,还倒 欠了一身债。 也是这个时候,封远弘看上了江鹊,陈盼敲了五十万买了一套房子,用房子抵押贷了款赔付。 封远弘临出国前,惺惺作态,来告诉他有个办法可以一夜暴富。 他不知道那是封远弘的报复圈套,以为是封远弘的歉疚。 封远弘带着他去了澳门,先赢了一些,封远弘说他运气好,再赌一票大的,江志杰没有那么多筹码,封远弘带着他去见了宋泽贤,沈明懿。 宋家本来就是赌|马和放|贷起家。 在那样纸醉金迷的情况下,沉浸在赢钱的喜悦中,江志杰迷失了理智,疯狂地签了字,下了赌注。 血本无归,欠的钱越滚越大,他越来越不甘心,欠的数字像滚雪球。 他把江鹊抵给了沈明懿,缓了几年。 到最后,刘倩文还是嫁给了别人,他少了一根手指,还背负着巨额的债务。 江志杰的怨恨累积爆炸,一切的源头都是因为封远弘。 江鹊横在沈明懿和沈清徽之间,他当初将筹码给了沈清徽,选择了沈清徽,可是现在封远弘却要移民出国了。 他后悔,不甘心,怨恨积聚,封远弘毁了他的人生。 他像一个穷途末路的赌徒,又将唯一的赌注压在了沈明懿的身上。 他懦弱,像藏在阴沟里的蛆虫,他怨恨却没那个胆子——怕失败。 他的一根手指,是封远弘剁的。 他怎么可能玩得过封远弘? 沈明懿从国外回来,东躲西藏,江志杰知道,沈明懿唯一的执念是江鹊。 江鹊是沈明懿的禁区。 江志杰听说,有人喝醉了碰过江鹊,沈明懿回回都发疯。 沈明懿洗了一笔钱,想将江鹊带走,但是没想到宋泽贤反水,反手跟警|察举报了,沈明懿东躲西藏,江志杰收留了他。 江志杰给沈明懿看了他备份的视频。 那一天,沈明懿异常的静默,眼神像杀人,但江志杰却觉得血液都在沸腾了——他当初就应该把赌注压在沈明懿身上。 江志杰算盘打的很好,借沈明懿的手除掉封远弘,他知道沈明懿一定会这么做,因为这些天沈明懿哪儿都没去,日夜盯着封远弘的行程。 沈明 懿准备带着江鹊离开淮川,现在警察出了悬赏,找到沈明懿,有二十万的奖金。 他到时反手一个举报,一箭双雕。 这二十万不能让他买房子——就当做他给刘倩文迟来的彩礼。 刘倩文嫁给那个男人不就是图他有钱?他也有钱,他给她二十万不就行了。 江志杰浑浑噩噩,已经理不清头脑,他只想搞死封远弘,他凭什么远走高飞到国外? 江志杰接到电话,被烟熏得粗嘎的声音,聚精会神听沈明懿说了什么。 “行,没问题。” 起初,沈明懿以为江鹊跟在沈清徽身边,是这位“善良”的三叔捡到了江鹊,他觉得不可能,沈清徽三十五,江鹊才二十。 况且沈明懿知道沈清徽多年前跟晏婧晗领证的事情,江鹊不可能跟他在一起。 他要带江鹊走,要让江鹊知道,只有他才能保护好她。 江鹊是他的,也只能是他的。 沈明懿出去了一趟。 下午五点的时候,他站在马路上,给了曾经的小弟一些钱,托人查了查。 沈明懿知道沈清徽名下有不少的房产,可是不知道他常住的是哪一套。 小弟告诉他,是春江玺樾。 沈明懿应了一声。 他去的时候,心口像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他很容易想多,江鹊不可能同沈清徽在一起,但也忍不住回想起那天在超市里看到的场景。 他决不能承认,江鹊大概对沈清徽有好感,沈明懿也听沈睿言说起过于书云的事,说沈清徽遗传了沈邺成,也专喜欢年纪小的。 这些流言蜚语又在脑海中活过来,沈明懿觉得必然是沈清徽对江鹊做了什么。 江鹊什么都没经历过,她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才是喜欢。 他打了个车,将他送到了春江玺樾。 沈明懿找到了沈清徽的别墅,摁了门铃。 沈清徽刚接了电话,江鹊说一会让程黎把自己送回来,他笑着在电话里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江鹊说冬天应该吃火锅。 沈清徽换好衣服,说等会带她出去吃。 江鹊的声音在电话里上扬。 沈清徽听到门铃声,去开门。 沈明懿一身黑色,站在门外 。 沈清徽只见过沈明懿几面,沈明懿才二十一岁,一身戾气,眼神平静漆黑,却叫人觉得分外阴沉。 早些年沈明懿爱打架,沈睿言从没什么时间管他,沈邺成偶尔叫他去收拾烂摊子,沈清徽自然不管,但也是想到沈明懿还年轻,他眼底如死水一样平寂,让沈清徽想到了自己的以前。 他觉得沈明懿在某些方面,像年轻时的他。 沈清徽平静地看着他,给他开了门。 沈明懿一言不发,别墅里很整洁,客厅的茶几上摆着很多鲜花,各种各样的玫瑰,但都没他送江鹊的好看。 沈清徽给他倒了杯水。 沈明懿锐气稍减,抬眸看着他,沈清徽话不多,除了沈睿言嘴里的形容,他还不知道能用怎么样的词语去形容这个三叔。 他那时打架打的厉害,把一个富二代打进了医院。 沈清徽来警局接他,他什么都不问,上了车后,只递给他棉签和消毒酒精。 沈清徽跟他说,出生在这样的家庭不是你的错,但你要好好生活。 那时沈明懿冷哼一声,好好生活说的多容易,他始终觉得自己的出生是错误,是唐吉玲催着沈睿言随便找了个女人生的他,只为了取悦沈邺成,让沈邺成抱上孙子而已。 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妈妈是谁。 沈睿言自然也不管他。 同他讲过一句道理的,只有沈清徽。 沈明懿尚且算是平静,“三叔。” “嗯。你怎么想的?” 沈清徽在他对面坐下,他没什么架子,穿的也是在家里的居家服,但眉眼里蕴着的气场,却很沉。 “警察在找你。” “江鹊在哪?”沈明懿并不答他的问题,他抬起视线,少年的一双眼睛,黑沉平寂。 沈清徽刚端起杯子,动作顿了一下。 他从不去刻意打探,但在巴黎皇宫被查封的时候,他听说了一些风言风语。 大意就是说沈明懿对江鹊有些意思,将人拴在身边这么久,沈明懿十回打人,起码八回都是有人碰了江鹊。 但江鹊也很怕沈明懿。 有些事情不能仔细想,一想,沈清徽便也想到了初遇江鹊的时候,她一身狼狈 ,容叔后来告诉他,是沈明懿放狗吓她。 江鹊三年都住在沈明懿在沈家别墅的杂物间里,容叔跟他说了一些,大意就是沈明懿常常作弄江鹊。 沈清徽放下杯子,心平气和,“你觉得,你们合适?” “我养了她三年,就是个狗,是我的就是我的。我带她走,有什么不对?” “她是你的附属品?” “怎么不是?” “你懂什么叫尊重吗?” 沈明懿的眼神沉下来,阴冷地盯着沈清徽。 第57章 沈明懿的眼神沉下来,阴冷地盯着沈清徽。 沈清徽平视着他,静默了几秒。 “爱从来都不是胁迫。”沈清徽问他,“沈明懿,她永远都不会是你的附属品。” 沈明懿正要说什么,外面忽然传来推门声。 沈清徽往窗外看了一眼,江鹊正好走进来,她一路小跑,心情不错地摘下围巾。 沈明懿记不清楚自己看过去的心情什么,只看到江鹊鼻尖有点发红。 半年都没有好好看过她,她以前从来不敢与他对视,总是低着头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而现在,江鹊推门进来,看到他的时候,只是脸上的笑容凝固。 她本来就很纤瘦,尤其是一双腿笔直。 里面一件白色的高领毛衣,黑灰菱格的针织马甲,百褶短裙,外面套着一件黑色的毛呢大衣,过膝高筒靴。 明艳漂亮,青春动人,长发柔顺,才半年不见,曾经那个干瘦眼神怯懦的女孩子不见了。 她的瞳孔缩了一下,拿着围巾的手僵硬。 江鹊走到了沈清徽身旁,看他的眼神很平静,陌生。 沈清徽牵着江鹊的手,扬了扬下巴,“来的正好,明懿,你三婶。” 江鹊的手冰凉,被他握着,她忽然有一瞬间的愣滞,偏头去看沈清徽,沈清徽对她笑了笑。 说不清楚是因为这一句三婶,还是因为看到了沈明懿。 江鹊好半天都没有缓过神来。 沈明懿的视线落在他与她交握的手上,清冷死寂。 沈清徽握着她的手,说,“我去换个衣服,一会带你出去吃。” 他给沈明懿留下一丝机会——同江鹊道歉,如果他还有一丝愧疚的话。 然后去给王警官打个电话,即便他是沈明懿,沈清徽也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他没有当着沈明懿的面打,给他在江鹊的面前也留下了一点尊严。 客厅里只剩下了江鹊跟沈明懿面对面坐着。 江鹊别开视线,不去看他,一颗心脏跳的很快,是因为紧张和忐忑。 遇到沈清徽后,他给了她依赖与勇气,在这段关系里,江鹊在变的更好、更勇 敢。 可是看到沈明懿,总会不受控地想起曾经那些不好的画面。 沈明懿盯着她,唇边泛起一抹冷笑,“你长本事了。” 他的声音很低很沉,江鹊觉得呼吸都不畅快起来。 她没有接话,脸色有一点发白——她很抵触他。 沈明懿也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哪一刻理智开始不受控的,是看到她这样陌生的眼神,还是沈清徽说的那一句三婶。 他幻想了许多年的画面开始出现裂痕。 “跟我走。”沈明懿忽然站起来,往前跨了一步,扯起了江鹊的手腕,就将她往外面拖去。 “不要……你放手!” 江鹊抗争,他的手死死地攥着她的手腕,勒的生疼。 很久都没有过的恐慌再度袭上心头,江鹊剧烈地挣扎,沈明懿忽然弯腰直接将她扛了起来,大步地往外面走。 江鹊尖叫出声,尤其是看到别墅外面停着一辆黑色的破旧的车子。 沈明懿把江鹊塞到车子后座,而后迅速地钻进去,利落地落下了锁,他死死地控制着江鹊的手,江鹊恐慌,开车的那人是江志杰。 江鹊哭出声,江志杰大概嫌她烦了,从副驾驶翻出来一块布扔到后面。 沈明懿没有堵住她的嘴,他绑了她的手,然后从她身上翻出了手机,关机,扔出了窗外。 沈清徽听到声音下来的时候,只看到沈明懿把江鹊塞进车里,一辆黑色的车子疾驰而去。 沈清徽抓了车钥匙开车追出去,那辆车子像是提前踩过了点,一路开出去,汇入车流,下午六点半,是晚高峰。 他记住了车牌号码,王警官怕他们出市,联系了交警去盯着高速路口,车站与机场也分布了警力,沈明懿逃不出淮川。 可沈明懿的理智已经溃散。 沈明懿最近有一个住处——严格来说,那是一个烂尾楼,毛坯房,水泥墙壁,水泥地板。 这些日子,他同江志杰蜗居在这里,是江志杰找来的地方。 江鹊被他推搡着下来,他先前在她的眼睛上蒙了布条,他扯下来。 墙角坐着一个被绑在椅子上的男人—— 那男人鼻青脸肿,身上卡其色的大衣上全是血 迹与肮脏的痕迹。 他的手脚都被死死地绑在椅子上。 江鹊呆滞住,椅子上那人动了动,她看清他的脸—— 封远弘。 江鹊的神经紧绷着,江志杰没有跟着上来,他守在下面。 毛胚房里,放着一张桌子,桌子上有晚餐。 远处传来警笛声,沈明懿清楚自己跑不出去,也没办法带她离开这。 他幻想过很多次,带着江鹊去一个陌生的地方,开始属于他们的生活。 警察不敢贸然进去,因为沈明懿不是一个人,他还绑走了江鹊。 沈明懿扣着江鹊的脖子,毛胚房还没有玻璃,凉风灌进来,王警官站在下面,拿着喇叭喊话。 沈明懿看到了站在后面的沈清徽,他冷笑一声。 沈明懿手里有一把刀,警察在下面商量营救方法。 沈明懿却扯着江鹊坐在桌子前,都是外卖,而中间是一个生日蛋糕。 江鹊的手被反绑,她吓得脸色煞白,唇都哆嗦。 沈明懿不慌,他抽出蜡烛,插在蛋糕上,而后拿了打火机点上。 “你怕什么,”他冷嘲似的扯了扯嘴角,而后往椅子上一坐,“我不伤害你。” “……”江鹊的唇干涩,不敢看他。 “陪我过个生日。” 正月十六。 是沈明懿的生日。 江鹊还是害怕的哆嗦,沈明懿把她绑在身边的三年,每年的生日都折磨她,把她关在雪地里,当着她的面一次次倒掉她做好的饭菜。 没想到,第四个生日,会是此情此景。 以前不珍惜的,现在得不到了。 江鹊一动不敢动,后面的封远弘不知是死是活,一点声音都没有。 江鹊的恐惧到了巅峰。 蜡烛在燃烧着,一点暗光映着沈明懿的脸,江鹊终于抬起视线看他。 沈明懿很年轻,五官深邃好看,只是眉眼之间永远覆着一层寒冽,他从来不笑,偶尔笑一笑也让人毛骨悚然。 他看着她的目光,褪去了阴戾,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迷恋。 “我跟你……吃完这顿晚餐,你就放我走吗?”江鹊哑声问他,声音依然好听,却带着颤抖。 沈明懿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第一 次见到江鹊的时候,江鹊刚满十八。 干干净净,他在她身上看到希望和一种坚韧的抗争。 留她在身边,能让他觉得生活尚且有希望。他烂泥一样的生活里,多了一抹并不刺眼的光。 蜡烛的火光熄灭。 房间里面一片昏暗,警察开了强光灯,窗边的光亮如白昼。 沈明懿坐在椅子上,深知他们剩下的时间不多。 “一句祝我生日快乐都没有?”他坐在他的对面,声线平缓了许多。 也正是意识到时间不多,他的脑海中终于冷静下来。 他要做的每一件事,都在脑中浮现。 “生日快乐。”江鹊轻声说了一句,仍然不太敢看他,她闭了闭眼睛,怕惹怒了他,她的手还被反绑着,又抬起头来,看着他的眼睛,“生日快乐,沈明懿。” 这双眼睛真好看,干干净净,黑白分明。 但也真的变了好多,半年,她呆在沈清徽身边,蜕变的更明艳更惹眼。 他去了她的公司很多次,偷偷地躲在角落里看着她,看她录音的认真样子,看她跟她的同事谈笑风生。 那个老板对她有好感。 看她上了沈清徽的车。 他把她读的小说听了一遍又一遍。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沈明懿的爱是占有与不顾她的意愿,是对待私有品的占有,他觉得没有错,她害怕了才不敢逃离。 可也不知道是哪一步错了。 是怪沈清徽的出现?怪那天的暴雨夜他把江鹊赶出来?还是怪江鹊? 沈明懿站起来,走到她的身旁。 沈明懿在她的身前,她的手反绑着,手腕木痛。 沈明懿捏起她的下巴,他的线条绷得很紧,眼神停留在江鹊的脸上,他忽然伸出手,将江鹊揽进他的怀里。 江鹊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动。 沈明懿第一次拥抱她,也是最后一次,他死死地压着她的后背,怕她跑掉,怕她做出什么事情,他都不敢给她解开手上的绳子。 沈明懿用的力气很大,他身上有很重的烟味 ,让江鹊很不适。 一滴滚烫的泪滴进了江鹊的脖颈,他的声音很哑,有一丝颤抖。 “江鹊,你他妈是不是从来都没有一天看出来过,”沈明懿的喘息有些粗,他死死地揽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胸膛里,“我对你这么上心!” 江鹊不说话,沈明懿这回没强迫她。 可她的沉默,让他的情绪在失控。 “你要听实话吗?” 好久,江鹊听到了自己的声音,很小,但终于说出口。 沈明懿松开她,他低头看着她,一双眼睛发红,布满血丝。 “说。” “沈明懿,我一点都不喜欢你,我也从来没有觉得你打人的时候很感动,”江鹊平静地说,“我只是觉得,我要好好活下去,我不得不屈服你。” 是意料内的答案,可听在耳中很刺耳。 远处又传来一连串的警笛,这里是沈家地产的烂尾楼,周围特别的空旷,声音听的一清二楚,他听到应该是来了很多车子,来了很多特警。 王警官在下面拿着喇叭喊话,希望他出来自首。 这时间,连跟她吃一顿饭都不够。 沈明懿叫了江志杰,使唤他,去把沈清徽叫进来。 “你要干什么?”江鹊的心一下提起来,她知道沈明懿是个疯子,她不知道沈明懿又要发什么疯。 “你怕我打他?”沈明懿忽然弯腰,把她手腕上的绳子拆开。 被紧紧地捆绑了太久,江鹊的手已经麻木了,手腕上刺痛难忍。 她偏过头去,不想看他。 沈明懿讥讽扯唇。 江志杰举着双手出去,同王警官说了沈明懿的要求。 王警官偏头跟旁边的专家商议。 “不用了,我上去。”沈清徽没有犹豫。 “不行,万一他伤了人。”王警官不赞成。 “他是沈明懿,我们没有筹码。” 王警官静默了,只能默许,而后叮嘱他,“特警在对面的楼上找位置,一旦有危险,我们只能……” 沈清徽点了点头。 这是先前沈睿言投资的楼盘,当初宣传要做成淮川景色最秀丽的高端小区。 最后成了这副光景。 一楼有积水,污浊浑臭,台阶上一踩就飘 起了一层土。 沈清徽上楼,就看到沈明懿站在那儿,江鹊坐在椅子上,毫发无伤,沈清徽松了口气。 江鹊的眼眶在看到沈清徽的时候酸涩起来,沈清徽用眼神安抚她, 但拐角还有一个人,沈清徽眯了眯眼,看清那是封远弘。 “三叔。”沈明懿手上拿着一把刀子,锋利的刀刃泛着冰冷的锐光。 沈清徽看着他。 沈明懿走到了封远弘身边,封远弘还没死,口中发出呢喃不清的呻吟。 他抬手扯着封远弘的领口,椅子摩擦过水泥地板,发出了难听的声音。 封远弘发出濒死一般的痛苦声音。 沈明懿一脚踹过去,椅子腿发出咔嚓的细微声。 封远弘没醒。 沈明懿又是一脚踹过去,像在疯狂发泄着心口的情绪。 “噗……” 封远弘突然吐出一口血,终于勉强地睁开了眼睛,鼻青脸肿,无法说出话。 沈明懿拎着他的衣领,凑近到江鹊的身边,声音冷凝,“他哪儿碰的你?” 江鹊呆住,好像最难堪痛苦的回忆被揭开。 “他手碰你了吗?” 江鹊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眼眶酸痛起来。 “这儿是吗?” “啊——” 沈明懿又是一脚踹在封远弘身上,手起刀落,刀子插中了封远弘的某处。 封远弘惨叫起来,身体剧烈的抖动抽搐起来。 鲜血溅在沈明懿的身上。 江鹊崩溃,不敢看他。 沈明懿踹翻椅子。 他目光转到沈清徽身上,他看他的眼神很冷,沈清徽不动,是怕沈明懿发疯伤到了江鹊。 “江鹊。” 沈明懿走到了江鹊的身边,他抬手,拿起她捂住耳朵的手。 江鹊好似触电,疯狂地甩开他的手,她的声音颤抖,“沈明懿,你就是个疯子……” 沈明懿把刀子递到她的手里,两只手握着,让她合上手,握住刀柄。 隆冬的天,沈明懿只穿了一件连帽卫衣,他拉开拉链,里面一件t恤。 他握着她的手,让刀尖对着他的左胸口。 “你恨我是不是?”他握着她的手,左胸口抵着刀尖,他直视着她,眼神坦荡赤诚,“江鹊,你心里从 来都没有过我,我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 “我从遇见你那天就想好了跟你有个以后,我带你去美国,去西雅图,去丹佛,去曼哈顿,你要什么,我都买给你。” 他向前凑,刀尖刺破皮肤,红色的血氤氲开。 他不喊痛,一双眼睛里,只看着她。 江鹊吓得整个人都在发抖,她脸上毫无血色,眼泪不住地往外流,是恐惧,“你别这样……你放开我……” 沈明懿的一双眼睛胀痛发红,他转头看着沈清徽,额头上冒出一些隐约的青筋。 “沈清徽,江鹊的十八岁是我的,”沈明懿笑了,一字一字,笑着笑着眼眶就潮湿,“我的命都是江鹊的。” “……” “我的爱也是她的,”沈明懿说,“你以为只有你的爱是爱?我的占有欲、我跟她的两年也是爱。” 江鹊崩溃地大哭,她的手根本握不住那把刀子,沈明懿死死地扣着她的手,刀尖一寸寸没进皮肤,江鹊吓得心脏剧烈地跳。 沈清徽终于开口了,他的瞳孔缩了一下,他说—— “沈明懿,你不爱她,在你吓到她的那一刻,你就该停了。” 谁都没看到地上匍匐的封远弘忽然动了动,他虚软艰难的爬行,用尽了所有的力气站起来。 “江鹊……” 沈明懿握着她的手,松了松力道,那把刀子掉到地上,碰撞出清脆的响声。 他捧着江鹊的手放在唇边,一颗热泪砸在她的手心。 是爱吗? 他的二十多年,没人关心过他。 他只是想要抓住他生命里唯一的一点光。 沈明懿从口袋里拿出一根钻石莲子,他手上还有血,红色的血染在钻石上。 他把钻石链子放到江鹊的手中。 “我是真的想过娶你。” 封远弘跌跌撞撞朝他跑过来,鲜红的血滴了一路。 前面就是危险的落地窗。 沈明懿回头看到,下意识把江鹊往旁边一推。 砰。 两道身影冲出窗户,砸在了地上。 窒息般的安静。 警笛声一直在鸣叫。 来了两辆救护车。 医生为江鹊检查,沈清徽紧紧地牵着她的手。 旁边推过去一辆担架车,江鹊别开眼睛,却还是看到了沈明懿的脸,他满脸是血,不断地咳嗽着,鲜血一口一口往外涌。 他涣散的视线有些贪恋,可是怎么都看不清江鹊的脸了。 只记得当初那个十八岁的女孩,被谁叫了一声,她回头,弯眸一笑,眼神干干净净。 “如果你爱上了某个星球的一朵花。那么,只要在夜晚仰望星空,就会觉得漫天的繁星就像一朵朵盛开的花。” 沈明懿涣散的目光看着天空,有星星吗? 他看不见。 他只听见,江鹊轻声对他说,“沈明懿,生日快乐。” 江鹊的生活回归平静,沈清徽让她在医院住了几天,医生说她只是受了惊吓,让他多陪着。 沈清徽便日日夜夜陪在她身边。 出院那天,沈清徽也不同她提那些事情。 沈清徽给她买了一盒冰淇淋,让她在客厅呆着,一会来陪她看电影。 江鹊点点头。 沈清徽起身,又到底不舍,将她重新揽进怀里。 电影有些索然无味,只是那天昏暗的光,沈清徽陪在她的身边,江鹊压抑了好几天的情绪终于有点崩塌,她依偎在他的怀里。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安抚地说,“不怕了,你回家了。” 江鹊做了几回噩梦,沈清徽回回第一时间抱住她,不怕了,我在。 江鹊把脸埋进他的胸膛,小声哭了起来。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发,低声跟她说,“过几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好。”江鹊下意识地抱住他,像有什么情绪堵在心口。 “沈先生,我只爱你,我只要你对我的爱。” 江鹊鼻子酸涩,抬着眼睛看着他,眼神坦荡诚恳。 “知道,”沈清徽低头亲了亲她的唇,“以后都有我在。” 那天是他放松了警惕,以为沈明懿尚且有一丝愧疚,他给他留下一次机会,好好地同江鹊道歉,可是沈明懿没有。 沈清徽懊悔至极。 沈清徽说过些天,带她去港城。 江鹊终于打起了一些精神。 她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些不堪的回忆。 沈清徽去 给她买冰淇淋,才走了不久,门铃声响起,江鹊去开了门,却发现是一份快递,上面写着江鹊收,江鹊有点讶异。 她坐在院子里,拆开快递。 里面是一份房本,还有几张照片,一个dv。 那几张照片。 是沈明懿跟外婆的合影。 还有沈明懿手里拿着一张她小时候的照片。 她打开那个dv。 沈明懿坐在外婆的小院子里,外婆在后面晾晒衣物。 他支着dv。 声音有点僵硬。 江鹊: 我到春新镇了,你也不用害怕,我是来见外婆了。 实不相瞒,我打算过几天把你带到美国,西雅图,我自己存了点钱,不多,只买了一套小公寓,咱俩以后在这住,你要是愿意,我把外婆也接过来。 ……也没别的,我就是来看看你长大的地方,你们这小破村,能把你养的这么好看也是牛逼。 你外婆挺好。 我说我是你男朋友,她可能没听懂,我跟你邻居也说了,我是你男朋友。 他们都说我和你很般配,我觉得也是。 起码咱俩也是有人祝福的。 我给外婆买了不少东西,还在她床头塞了一张卡,里面不少钱,我说这是我要娶你的彩礼,我也不知道你们春新镇要多少,反正我的存款都花没了。 要是我被赶出沈家成了穷光蛋,你跟也得跟,不跟也得跟。 大不了我跟你回春新镇,我觉得我也可以种地养活你。 镜头晃了晃。 沈明懿举着dv。 “外婆,我房子都买好了,以后我娶江鹊,我养她。” “江鹊啊,江鹊在淮川……”外婆有些耳背。 “外婆,我说我以后要跟江鹊结婚。” “我们江鹊才二十……” 驴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阳光下,沈明懿坐在猕猴桃树下,一张年轻的俊脸,他眉眼张扬,五官精致,褪去了戾气与阴沉,笑的开怀。 江鹊心口一阵发堵。 她看着里面的房本,没有打开看。 就算沈明懿说的是真的,她也不会喜欢上他。 爱从来都不是欺辱和恐吓,也不是日复日的折磨,她又不是斯德哥尔摩,为什么要喜欢一个总是打 压她,对她态度恶劣的人? 她为之心动的,是沈清徽。 他尊重她,爱护她,教她成为一个自信勇敢的女孩,在他面前又是单纯快乐的小朋友。 有沈清徽,她从不会落泪,从不会难过。 沈明懿不懂爱,那也不是她的过错,她也不会跟在他身后卑微委屈、揣摩他话里有话与深藏不露的喜欢。 并不是每一种爱都要被回应。 只有温暖的沈先生,才是她的心之所向。 江鹊收起了盒子,扔进了垃圾桶。 第58章 天渐渐暖和,但是这一年的三月突然倒春寒,本来暖了几天,气温又骤低回去。 江鹊那天穿的薄,宽松的焐毛衣,卡其色的直筒百褶裙。 下班前几分钟,路威给大家点了热饮。 江鹊捧着热拿铁,认真地给明天要录的稿子做标记。 “真用功啊!”路威往前凑了一下,对她竖着大拇指。 江鹊扬唇淡笑,这些日子她已经录完了七本小说,公司对接到平台后反馈很好,那个账号上甚至还积累了不少粉丝。 “有个事儿啊。”路威拉过来一张椅子,往旁边一坐,单手指节扣了扣她的桌子。 “什么事?”江鹊放下笔抬头。 “咱们这儿接了一个广播剧,挺出名一小说的授权,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你的声音最适合,那个作者微博下面还有人艾特咱们公司说要你配呢。” 上次跟她说广播剧的事,转眼都已经是几个月前,江鹊很沉得住气,有声小说读的越来越好,声线的转换非常自如。 “好,我试试。” 这回,江鹊没有拒绝。 她总要一点点努力尝试。 那句话也是沈清徽告诉她的,你要做的事情,要去做,遗憾的不是你不能,是你从来没为它尝试过。 路威笑了,“行!过两天试试音。” 这半年里,沈清徽几乎每天都会来接江鹊,偶尔是另一个助理来,他从不许江鹊去挤公交打车,总是亲力亲为,只要是他来,每天一束花。 路威在楼上都看的挺羡慕。 也跟沈清徽说过几句话,沈清徽的话并不多,但句句都能感受到一抹情意。 路威心里也知道,沈清徽对江鹊的感情,从来没有半分轻薄,那是一种平等的珍爱。 五点半一到,江鹊的手机准时震动起来,江鹊打卡下班,跟办公室里的女孩子们一一告别。 出了公司,潮湿的冷风从宽松的领口灌进去,江鹊小跑几步,看到依靠在车旁的男人。 浅灰色的西裤,深棕色的薄毛衣,外面一件卡其色的薄风衣。 他怀里还有一束□□相间的花束, 看到她跑出来的时候,他眼里挽起笑意。 江鹊跑到他面前,弯腰闻了闻花,很新鲜娇嫩的玫瑰,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沈清徽为她拉开车门,上车后跟她说,“过几天有空吗?” “有,我这个月还有几天调休。怎么啦?”江鹊捧着花,低头拨弄了一下花瓣,然后目光盈盈地看向他,同他在一起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开心的。 “想带你去港城几天来着。” “好。” “不问问为什么?” “不问,跟你走就是了。” 沈清徽正启动车子,听到她理所当然的一句回答,他笑了。 就这么忽然地想起以前她的回答。 “你不会把我拐走的,要是真把我拐走了……你对我这么好,我也愿意。” “沈?生要把我拐走吗?” “那不用拐了,我跟着您。” 她的答案,从始至终都是他。 在一个红灯的路口,沈清徽难得有一点类似“失控”的感觉,忽然捏着她的下巴亲了一下。 江鹊没有反应过来,余光还去看外面红灯,想着万一被拍到会不会罚款。 沈清徽轻笑一声,温热的呼吸覆在她的鼻息间,是淡淡的木质清香味道,很迷人。 “还不高兴?”他笑着问了一声。 “才不是,”江鹊笑说,“被交警查了怎么办。” 沈清徽就趁着等红灯的空档,腾了一只手牵着她,她的手祓纤细,很软,但是冰凉。 他说,“手这么凉,我给你暖一下。” 江鹊将手指钻进去扣住他的手,“你明明是想牵我手。” 沈清徽又被她惹笑了,也不反驳,小姑娘拉着他的手不松开。 明亮的天,正路过一条繁华的马路,因为有她在身边,心间满是暖的。 料峭春寒,温度也没有冷到那里去,尤其最近天气晴朗,日照充足,沈清徽又抽空让人把温房里的花儿都搬了出来。 一片绿意盎然,只是龙沙宝石抽了新枝,还没开花。 那天江鹊趁他上楼换衣服,钻进了厨房,沈清徽下来的时候,她已经系着围裙在煮汤了。 沈清徽从后面揽住她的腰 ,江鹊正好切了一片苹果,她在他怀中回过身,将一片苹果塞进他口中。 苹果很甜。 明明她在身边,还是勾起了缠在心口的柔软。 薄薄的苹果片,独有的清甜,软糯,让正道汤都多了一丝新意。 沈清徽拥着她,“过几天,陪我去港城,见见我妈妈。” 这句话里,明明是很淡的口吻,却总有一种深情承诺的缱绻。 其实重点并不是带她回去见庄景月,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什么亲人了,他一直想要同庄景月说一句,自己不是沈容信。 他是沈清徽,他有江鹊。 江鹊试音,作者和合作公司都很满意,路威很爽快地给她准假。 还不忘说,晚回来一天要扣钱啊,扣100。 江鹊笑,下了班后,沈清徽直接带她去了机场。 从淮川到港城,只要两个半小时。 邵闻瑾听了消息,来接他们,说他妈妈庄清月邀他们一起吃晚饭。 沈清徽偏头问了下江鹊,邵闻瑾开车,从前视镜里看了一眼,江鹊有点不好意思,“好。” 沈清徽这才应允。 庄家只有两个女儿,庄景月与庄清月。 庄清月年轻的时候颇有女强人的风范,所以后来出了事情,庄家也交由了她的两个儿子,邵闻珂和邵闻瑾手里。 庄清月只比庄景月小了十几岁,眼下也是七十多的年纪,但是保养很好,虽老了,但很有气质。 饭局就在庄清月的别院里,在港城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她独有一处僻静的苏式园林,很幽静雅致。 桌上的几道小菜,也是家里的保姆做的。 邵闻珂和邵闻瑾在公司里还有事情,送了他们,来打了个招呼就?走了。 餐厅里只有他们三人,尚且算是温馨的一餐饭。 庄清月的视线落在江鹊身上,看着年纪不大,但是明艳动人,眼神里的笑容很干净,说的一口很标准的普通话,而沈清徽在饭间对她也很是照顾。 庄清月很喜欢沈清徽,但奈何一年见不到几次,她自知姐姐自从失去了长子后精神一直不太好,常常唤着沈容信的名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沈清徽 自幼就不太亲她。 中间沈清徽去接了个电话。 庄清月给江鹊夹了一筷虾仁。 “谢谢小姨。”这样叫有些违和,但是江鹊也就随着沈清徽这么叫了。 “清徽他很不容易,他小时候被人绑架过,我姐姐与姐夫都不太对他上心,以后清徽有你,我也终于放心一些,”她说,“他可能有些不好的地方,还要江小姐多包容了。” 江鹊应着,心下却有些诧异,沈清徽从不对他提起这些,以至于江鹊竟然一无所知。 饭后,庄清月留他们在这住,沈清徽婉拒了,说已经订好了酒店。 庄清月只能送他们出来,邵闻瑾给他留了一辆车,他开车带着江鹊回的酒店。 是海景套房,窗外就能看到一片明亮的海域。 港城这个大城市,在夜幕下,繁华的像水晶盒子的城堡,海岸边瑰丽的灯光,像极了淮川的外滩。 她回来后就趴在了床上,心里藏着点事情。 沈清徽让她去洗澡,江鹊说自己想?看会东西,沈清徽不催她,只亲了亲她的脸,“坐了一天车飞机,早点睡。” “好。” 江鹊仰躺在大床上,勾着他的脖颈,主动亲了他一下。 “这么粘人。” “粘你。” “我去洗澡了。” 浴室里传来一些水声,江鹊是第一次去看那些关于他的事情。 沈清徽在八岁那年被亲叔叔绑-架,带至一片苹果园,而沈家不闻不问,沈邺成还在新闻上谈论故去的儿子。 他的叔叔并没有对他做什么,甚至事后媒体捕风捉影,也没有在沈清徽的脸上看到惧怕。 甚至有媒体以后拍到沈清徽为这位叔叔扫墓。 没人知道,因为那是他人生里,第一次有人记得他的生日。 甚至于后来的于书云,总有人拿着这些旧事翻来覆去的炒作,意图证明他也不是正常人。 在那些铺天盖地的是非谣言中,沈清徽从未回应过一次。 他孤身一人走了许多年。 江鹊看着手机屏幕,忽然眼眶有些发酸。 她大抵拥有着他所有的温柔和爱意。 浴室没有开灯,只有一些内嵌的 灯带。 江鹊推开门走进去,这是一面海景墙,百叶窗掩着,将外面的夜色割裂成无数的缝隙。 他的轮廓没在浅光中,立体而好看,是他被时光与阅历沉淀过的清矜沉稳,江鹊格外喜欢他看向她的目光,像一湾深水,下面溺着皎洁的月光,那是只属于她的月光。 江鹊很难把这样的感觉表述清楚,只觉得很心疼他,她想要让他之后,往后的日子,都有她。 沈清徽将她抱回去的时候,她眼睛还有点潮湿。 “怎么委屈了?”沈清徽将她放到床上,他为她吹干了头发,而后看着她的眼睛,笑着说,“我哄哄。” 江鹊坐在床上,伸手抱住他,她不想让他哄。 她两只手勾着他的脖颈,吻住他的唇。 “沈?生,我永远都会在你身边。” 情话不知如何讲出口,只想永远永远在他身边。 以前江鹊也确实不觉得十五岁的差距是什么,可每每想到他独自经历的那些,总让她忍不住次次心酸。 “沈?生……我遇见你,已经很晚了……”江鹊的长发铺在焐的枕头上,在动情处,她声音有些更咽。 沈清徽温柔地看着她,拂去她眼角的一点湿润。 他笑着说,“一点都不晚,我们还有以后的几十年。” 江鹊想哭,又克制着眼泪。 沈清徽的眸光温涟。 半梦半醒间,空气中有着淡淡的潮湿雾气,她的长发半干,沈清徽为她轻轻擦着。 “沈?生……我不知道我还能给你一些什么。”江鹊靠在他的怀里,困顿中,轻轻攥住他的手。 那一只漂亮而修长的手,手背上有着隐约的青筋脉络,为她在雨夜撑起一把伞,为她一次次擦去眼泪,一次次将她揽入怀中。 “一个永远有你在的家。” 沈清徽摸着她的头发,轻轻笑了一声。 第二天上午,沈清徽才带着她去了疗养院。 那是一所很高端的疗养院,设施非常齐全,专人套房,配备着医护与营养师。 沈清徽带着她,做好了登记。 江鹊看到过庄景月年轻时的照片,很漂亮的港城美人,分外有气质,那时她与沈 邺成站在一起,也是很养眼的一对。 而现在,那位老人坐在窗边,手里捧着一个煊裆的相框。 江鹊被沈清徽牵着走过去。 护工弯腰说,“沈太太,您儿子来了。” 老人只抱着相框,好一会才转头看过来。 那双眼睛深陷苍老,岁月不饶人,留下了许多的痕迹。 “妈,”沈清徽牵着江鹊的手,淡声说,“我是沈清徽。” 庄景月没说话,眼神里有茫然。 护工又凑过去,温声说,是您儿子,沈清徽。 庄景月呆了好久,突然有一些激动,她干枯的手攥着护工的手腕,“容信来看我了吗?” 相框掉在地上。 碎了。 江鹊看到了,那是一张年轻男人的照片,黑斓摹 穿着一身浅色的西装,眉眼精致,漂亮的桃花眼型,眼角微微上翘,唇畔也噙着一点客气地笑容。 要说一样,大概也就是那种斐然的气质。 他没有沈?生眼角下的那颗小泪痣,温涓似月。 他也没有沈?生的温柔与沉稳。 江鹊牵紧了沈清徽的手。 “妈,这是我最后一次过来看你,是想要你看看江鹊,我的爱人。” 庄景月扶着护工的手,听得这些话,抬起一双眼睛看向他们,似乎有茫然。 一个八十岁的,患有阿尔兹海默的老人。 她还能记得多少东西呢? 沈清徽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同她说了这样一句,而后牵着江鹊的手离开。 庄景月的视线落在他们身上,深陷的眼睛有点湿润。 在她心里,又到底有没有过这个儿子,有没有沈清徽的地方呢? 江鹊同沈清徽回来后不久,生活回归平静,沈清徽在周末时出去了几趟。 江鹊以为他有事情,就多问了几句。 当时沈清徽没有告知她,但是江鹊在他临走前窥见了桌上的文件。 沈睿言和沈家地产的案子审了好久,有大半年。 沈明懿一直没有下葬。 而今天,是沈明懿下葬的日子。 沈清徽,算是沈家最后一个人了。 他那天如照常出门,去亲了亲她的脸,说自己两个小时就回来。 江鹊拉住他的手,“我跟你一起去。” 沈清徽有几分愕然,但江鹊上楼换衣服,他没有说不。 也好。 可那天到底也没如沈清徽预想的那样。 墓地就在淮川的公墓,是沈睿言托人选的地方。 江鹊没有下车,在沈清徽下车前,她拉住了他的手。 然后,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条钻石链子,放到他的手心里。 冰冰凉凉的链子,上面还有一点轻微的血痕。 江鹊那天扔了快递,忘记了这条链子,链子在她的大衣口袋里,要送衣服去干洗的时候,摸到了这遗忘的东西。 沈清徽静默,明焓鞘裁矗他什么都没说,摸了摸江鹊的脸。 “我一会就回来。” 江鹊坐在车里点头,沈明懿的墓在哪,她不知道,只看到沈清徽站在某处,依然是他的风格,休闲衬衫与浅色的长裤。 单看他的背影,就让她心口安稳。 沈清徽站在墓地旁,工作人员捧着一个小小的盒子,等他来确认了才封墓。 “还有什么物品要随葬吗?” “有。” 沈清徽将那条钻石链子递过去。 钻石链子放在小小的盒子一旁。 墓碑已经做好了,上面有一张沈明懿的照片。 那大概是沈明懿十八岁的身份证照片,他一头利落的短发,遗传了沈家的优秀基因,他很好看,照片上少了一点锐气。 工作人员封好墓。 沈清徽站在墓碑前。 “你有江鹊的十八岁,”沈清徽淡声说,“我有她的后半生。” 四月。 路威这个小破公司说要团建。 胡小可等人纷纷议论要去哪儿,去港城?帝都? 路威拍了她脑袋一下,“你格局怎么这么小,我不能带你们出国玩?” “我靠,路老板牛逼啊!!” “路老板,苟富贵!” 路威轻笑,“咱们去雾都伦敦!” 几人欢呼。 江鹊想在家的。 路威特意来跟她说,“鹊鹊,你也得去!冷落你们家沈?生五天嘛……就五天,五天咱们就回来了!” 胡小可也缠着江鹊,“鹊鹊也要去!你拍照最好看了!他们几个直女审美 简直了……” 江鹊哭笑不得,只能应下来。 路威的团建说走就走,订在下周三。 江鹊特别不舍,缠着沈清徽,晚饭后他处理一些文件,江鹊都坐在书房里粘着他。 也不说话,就窝在他身后的沙发上。 沈清徽笑说,“又不是不回来,五天呢,眨个眼就过了。” “一天都不想离开你。” “乖。” 沈清徽将她勾过来,“就五天么,到时候我们还可以打电话。” “好。” 江鹊恋恋不舍,靠在他怀里亲了他下巴一下。 第二天一早,沈清徽亲自送她去机场,江鹊一步三回头,可把路威等人酸坏了。 沈清徽专程给她买了一盒冰激凌,说吃完就上飞机了。 江鹊头一次离开他这么多天。 以至于到了地方,多少情绪有点低落,路威和胡小可都拉着她去打卡各样的景点。 那天,一众人去了剑桥。 那天的天气雾蒙蒙,江鹊等人坐在船上,度过康桥。 桥上有一对英国情侣在接吻,男的很高,利落的毛呢风衣,手里捧着一杯咖啡,女人依靠在他怀中。 一阵风吹过,在这样的时刻,江鹊很想沈清徽。 他像山涧的清风,带来生命的希望,又想雾岛的海潮,熨帖的爱意沉入心间。 江鹊打开微信,霍然发现那个黑色的头像变了。 一只喜鹊站在笼子里,黑旆置鞯挠鹈,背景是满墙的龙沙宝石。 江鹊不在家这些天,陆景洲几人听说了,说什么都要带着他出去走走。 但是都是一群三十多的男人,也不知道去哪儿。 周彦也跟着来了,不免称叹沈清徽这满墙的花。 喜鹊站在金丝笼子里唧唧喳喳叫。 沈清徽泡了一壶茶。 周彦说,“这鸟还养着啊,我看恢复的差不多了。” “嗯,漂亮。”沈清徽也看了一眼,黑旆置鞯南踩担跳来跳去。 “你要养鸟,养黄鹂养金丝雀多好,再不济鸽子也行,喜鹊开了笼子又不认家。” 沈清徽淡笑,打开笼子。 喜鹊飞出来,挥着翅膀,而后落在沈清徽的肩头 。 “喜鹊不认家,认人。” 也是这天,陆景洲愁着脸,说家里催婚催得厉害,三人不知道上哪儿去。 周彦说去寺庙里求个姻缘呗。 陆景洲说,这玩意有用? 周彦说,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陆景洲可能真是迷信了,加之沈清徽忽的想起还有一愿要还,三人开车去了寺庙里。 古建筑,朱红的墙壁,幽静安谧。 陆景洲和周彦求姻缘去了。 沈清徽去禅房,见到了多年前的住持。 住持看到他,犹记忆深刻。 便同他坐在木椅上,询问他,现在是否还有心魔,是否还能安睡。 沈清徽淡笑了一声,一尊佛像低眸慈善。 “菩萨和佛像不能渡人,人只能自渡,我独自走了三十五年,才遇上我的春天。” 住持对他笑,双手合掌,对他弯腰鞠躬。 沈清徽随了一些香火钱。 回来的时候,看到陆景洲和周彦在姻缘佛前求着。 他俩一回头,看着沈清徽,调笑,“你来这儿干什么,这是单身汉来的地方。” “许个愿,过几天有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你来姻缘佛这……” 沈清徽睨了他俩一眼,晃了晃车钥匙。 江鹊五天给沈清徽发了很多消息,分享路上的景色。 沈清徽回回都细心回着,江鹊站在机场外,故意告诉他今天晚上八点才到淮川,其实她六点就下了飞机。 所以沈清徽没来接她。 江鹊下了飞机就奔着出去,路威几人笑着摇头。 江鹊打了辆车,飞也似地回春江玺樾。 想早一点见到他。 推开院门,满院子都是馥郁的花香,龙沙宝石开的艳丽娇嫩,喜鹊站在笼子里,欢快地叫着。 江鹊把行李箱留在院子里,放轻脚步进了客厅。 但是却看到地上不少的红玫瑰花瓣,蜡烛还没点上。 只有餐桌上,燃着一把烛台。 还有一捧巨大的红玫瑰花束,一枚戒指搁在一张小卡片上。 戒指上的钻光微闪,一下让江鹊的眼眶发酸。 江鹊拿起戒指,看到了下面的一行字—— 【送给沈太太。】 第59章 【晋江文学城独发】 沈清徽刚上楼没多一会,今天早上还收到江鹊的短信,说是晚上八点多落地。 沈清徽当真,准备早些去接她。 可是出门前心绪却拎起来。 也不知道江鹊是否会答应。 他很想要拥有一个永远有她在的家。 沈清徽从二十五岁后就再也没有这样紧张的时刻。 连她的回应,都想了好多遍。 她要是同意自然最好,要是不同意,他怕是要继续等着她了,等多久呢,等到她愿意,不愿意么…… 沈清徽站在更衣镜前,调整了下呼吸。 这段感情她足够开心,记得他,已经足矣,但如果她不留,他往后都会看着她飞到更广阔的天空,愿她事事如意顺心。 这个念头冒出来,沈清徽自己都愣了一下。 很忐忑,她很年轻,到底是不能知道,她是否做好了这准备。 楼下忽然传来一点声音,沈清徽的心忽的一跳。 他转过头,就看到江鹊依靠在卧室的门框边,浅奶绿色的针织小外套,刺绣花朵的米白色半裙,奶白色的玛丽珍小皮鞋,露出的一截脖颈和锁骨纤细瓷白。 她头发长了许多,已经到了胸下,长发有些慵懒的弧度。 沈清徽看着她,黄昏的光让她很温柔,她是在笑的,可是眼睛却泛着一层水光。 沈清徽没有料到她竟然提前回来了,一时间,心提起来,又落下。 江鹊快步地走过来,手里捏着银质的戒指,她站在他的面前,目光直直地望进他的眼里。 刚跑回来,鼻尖还有点发红。 她没有说话,手里举着那枚戒指。 沈清徽也看着她,到唇边的话,忽然有些干涩。 “沈先生。”她叫他。 “嗯?” “你要为我戴上吗?”江鹊举着戒指问他,一双眸子盈盈水光,看着让他心动。 “好。” 沈清徽轻笑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戒指,另一手抬起她的左手。 “沈先生,你也要想好哦,给我戴上戒指,以后可就只是我的人了。” 江鹊眼底有些潮湿,她笑着抬头看着他。 沈清徽给她套上戒指的动作更干脆,戒圈恰好熨帖着她细细的手 指,他执起她的手放在唇边亲了亲,将她揽进怀里,“是你的,以后都只是你的。” 江鹊抬手攀着她的肩膀,眼眶发酸,眼角的潮湿擦过他的衬衫,晕开一小片渍迹。 沈清徽拥着她,语气颇为遗憾,“人生里头一回的求婚,好像没能给你留下一些美好的回忆。” 头一回求婚,他竟然不知道能做什么,只能想到玫瑰花,想到钻戒,想到问她愿不愿意。 也是这一回,沈清徽才想到,自己三十五岁了,好多年轻人的浪漫都与他有些脱轨。 “怎么会,明明是我不该提前回来……我要是没有提前回来,说不定可以听到你问我愿不愿意。”江鹊抱着他,晃了晃自己的手,隔着他的肩膀看下去,戒指戴在手指上,很好看。 “那你愿不愿意?”沈清徽听出了她语气里的懊恼,便松开她,认真地问了一句。 “愿意!” 明知故问的答案。 沈清徽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让她去睡一会倒时差,江鹊一点都不困,说要先把行李收拾好,沈清徽依着她,想让她早些吃过晚餐早些睡。 江鹊去把行李箱提上来,打开的时候,又忍不住唇畔翘起一点笑意。 他对她的温柔与爱,在异国的五天里仍然清晰可见。 头一天他们去的地方是剑桥,江鹊无端地很想他,胡小可几人在船上自拍,江鹊跟着也拍了几张风景照。 饭后发给他,是时差,江鹊起初忘记了,英国的傍晚,是国内的凌晨。 她给他发了好些照片,哪知放下手机去洗了个澡回来,看到了他发的消息。 大意是鼓励她多出去看看,有很多地方景色很好,列举了一些附近的地方,像怕她找不到,还贴心地写了乘坐哪一趟地铁、乘坐几站、哪里下车。 江鹊一通视频电话打过去。 那是国内的凌晨三点钟,沈清徽没有睡,他本来是坐在落地窗前看书,接到视频的那一刻,竟然有种被抓包的错觉,于是回了卧室才接听。 江鹊趴在一家民宿的床上,光线很好,英国这时候后天黑的很晚,已经晚上七八点了,外面的天色仍然是一层蓝色,好像黄昏。 “你 怎么还没睡?”江鹊凑近了屏幕看着他,卧室的光有点暗,她隔着屏幕看着他,心里一动。 “本来睡了。” “骗人,”江鹊说,“十分钟前才回了我的消息,你的手机怎么不静音?” 他看着屏幕里的江鹊,只笑着说忘记了。 ——先前沈家出事的那段时间,他总在夜里接到电话,江鹊也回回都醒,后来习惯性设置了静音去露台接,再回来的时候,总能看到半梦半醒的江鹊。 她惦念着他总这样被吵醒后难眠。 江鹊看着他,低声说,“你是不是来过这儿很多次?” 要是他在身边,就能牵着她的手一起去看那些美丽的景色。 他不在身边,景致都失色几分。 “嗯,去过几次。”沈清徽半倚着床头,身后垫了一个枕头。 独自过了这么多年,从来都不觉得这样空荡,而现在,露台的门没有关严,一点夜风吹进来,身旁的枕头上还残存着她的洗发水味道。 江鹊每回洗头都不记得吹干,还有几分潮湿就跑出来,跟他说,什么博主说这样对发质好。 沈清徽也从不说她,傍晚睡前的时间,有时跟她一起看电影,有时他看书,她枕在他腿上看稿子。 总是不太老实,他默默把床头灯调亮。 有时候她也会抱着稿子读给他听。 江鹊给他读了小王子的故事,其实这个故事他很小的时候就听过。 “我那朵玫瑰,普通的人以为她也是普通的,可是虽然她只有一朵,却比你们都重要,我为她浇水,为她庇护,为她杀死虫子,因为这是我的玫瑰。” “正是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与心思,才使她如此珍贵。” “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 那天,江鹊就靠在他怀里,手里举着稿子读。 沈清徽抽开她手里的稿子,抬手关了灯,吻了吻她的脸颊,“该睡觉了,小玫瑰。” 而现在,床边少了她,忽然觉得心口很空,要不是念着她是跟同事一起去的,他这性子,怕是要买张机票过去了。 “你笑什么。” 江鹊不说话,就看着屏幕里的他,也觉得很美好。 “没什么,你现在睡觉吗?”沈清徽支起身子。 “不睡,才七点,可能等会要陪胡小可去逛街。”从剑桥折返回了伦敦,坐了一会车,现在时间还早,胡小可很想去逛商场,说什么国外的大牌比国内便宜,还说要帮同学代购一些。 “行,你等会帮我去拿个东西。”沈清徽说,“我发你地址。” “好。” 江鹊心里有一点疑惑,他在淮川,怎么还有东西托她从伦敦取呢。 沈清徽发来一串地址,江鹊从地图上查了下,也正在胡小可要去的商场附近。 江鹊催着他早点睡,看他笑着应下,这才挂了视频。 去的地方是在伦敦的牛津街商圈,这里很繁华,她同胡小可约定等会在地铁站一起回去。 看着手机的导航,那个邮编的地址,是一家珠宝店。 江鹊心下有一种异样的感觉,推门进去,有穿着制服的sa来笑着询问她是不是江小姐。 在异国看到熟悉的东方面孔,江鹊不算很紧张。 sa带着她去里面,帮她从一个保险柜里取出一个盒子。 里面是一条简约的项链,吊坠是一颗颜色很浅的粉色钻石,被银圈托着,璀璨夺目。 “是沈先生送您的礼物。”sa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张贺卡递给她。 江鹊有些惊诧,从店里也没急着走,去了一边的休闲区坐着。 贺卡是白色的,有金色的描边,上面画着一支嫩粉色的龙沙宝石。 就有一种很微妙的直觉——是沈清徽早早就准备好的,肯定不是今天的临时起意,可到底是哪一天呢? 大概是她睡着的某个时刻。 江鹊打开那张贺卡,他的字迹很漂亮,遒劲有力,很是规整,江鹊见过他书房里有毛笔与水墨画,不问也知道是出自他手。 那上面只有短短地几句话。 江鹊: 你现在应该在伦敦的街头,有一件事藏在我心里有很久了,可我不知道怎么告诉你我想等你回来时亲口对你说。 你要去做一切你想做的事情,我永远都在你的身后。 你是一束光,也是我的小女孩,我希望你可以奔赴到更广阔的地方,我也会永远是你的港湾。 你是我的小玫瑰,无人是你,也无人像你, 我要对我的小玫瑰负责。 哦对了,你看对面,有一家很不错的咖啡店,可以去试试他们的热拿铁,再点一只可颂,吃完早点休息。 ——沈清徽。 江鹊捏着那张薄薄的贺卡,眼眶有点湿润。 贺卡上好像还带着一点淡淡的檀香味道,她嗅了嗅,好像能够想到,在某个她睡着的夜晚,沈清徽起身在桌边写下这一段话。 他一直在她的身后。 江鹊收拾完行李,去冲了个澡,换了一身干净的睡衣下楼,将头发随意地挽了起来。 下楼,餐桌上燃着烛台,那束玫瑰放在桌上好惹眼。 沈清徽站在厨房里,他的厨艺一直很好。 江鹊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然后从一边探头,脸颊蹭过他的衬衫,脖颈上的项链有点微凉,小小的粉钻,并不夸张,可以日常带出门。 她又晃了晃左手的手腕,小风铃发出浅浅的声音。 “沈先生,这五天,你是不是很想我?” “想。” “你在家做什么了?” 江鹊抱着他不松手,这五天里他偶尔拍些照片发过来,大多都是他在酒店的办公室里,他希望她能够好好看看外面的景色。 “给你补了一些冰淇淋等你回来吃,选好了一些电影等你回来看。” 江鹊笑了,她特别开心,沈清徽在厨房里忙,她就像一只小尾巴,跟在他身后。 拉开冰箱的冷冻层,一整层都是她喜欢的草莓味冰淇淋。 江鹊选了一盒拆开,吃的心满意足。 厨房里香味四溢,沈清徽偏头看她,她坐在餐桌边,撞上他的目光,弯唇一笑,然后捧着冰淇淋小跑过来,挖了一勺递到他唇边。 这个家里,终于让他有了一种完整的感觉。 是因为有她在。 作者有话要说:1、“我那朵玫瑰,普通的人以为她也是普通的,可是虽然她只有一朵,却比你们都重要,我为她浇水,为她庇护,为她杀死虫子,因为这是我的玫瑰。” “正是因为你为你的玫瑰花费了时间与心思,才使她如此珍贵。” “我要对我的玫瑰负责。” ——以上出自《小王子》 2、明天稍微肥一点,也是18:00见哦! 第60章 江鹊就是这一阵回来的劲头上特别兴奋,等吃完饭之后,坐了十几小时的飞机,那点困神终于又来了。 江鹊是真的开心,甚至觉得美好的不真实。 她去洗漱的时候,坐在浴缸里,低头看着手指上的戒指,止不住露笑。 沈清徽见她好一会没出来,以为她不小心在浴缸里睡着了,轻轻推开门,就看到江鹊的手指摸着戒指,笑的很开心。 沈清徽倚在门口,是第一次见到她笑的这么开怀。 江鹊听到了细微的声音,抬头看过去,唇边的笑意更浓,沈清徽走进去,浴缸里一层厚厚的泡沫,淡淡的桃子味道,清甜勾人。 以往家里永远只有他的男士沐浴露与洗发水,后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好多水果的甜味。 上回他淋浴,误用了她的那瓶,是淡淡的荔枝味道,左嗅嗅右嗅嗅,总觉得在他身上少了点什么感觉。 细想,沈清徽笑了,那还是因为有她才显得特殊。 到底还是个小姑娘。 江鹊撞上他的视线,有点不好意思,她抬手勾过旁边架子上搭着的睡裙,“我要穿衣服了。” 沈清徽收回神,笑了笑,帮她带上门。 江鹊出来的时候,卧室里的窗帘掩上,地上还有些花瓣也没来得及打扫,他倚靠在床边选着碟片。 江鹊从他身后冒出来,随便抽了一张—— 闻香识女人。 他知道江鹊这兴奋的劲头还没过去,让她睡也睡不着。 沈清徽拍了拍旁边的枕头,江鹊扑到他身边,沈清徽勾了勾她的头发,淡淡的桃子味道,她换了一条白色的睡裙,是吊带,布料柔软,裙摆边有一层钩花的蕾丝边。 沈清徽看到这裙子,细细的两根带子,裸露着纤巧的脖颈与锁骨,她还毫无察觉,往他身旁依偎着。 “什么时候买的?”电影投影,沈清徽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问了一句。 “在英国买的呀。”胡小可几人非要逛维密,买的不尽兴,又去了隔壁的几家内-衣店,江鹊觉得不买不太好,这条还是在柜姐的强烈推荐下选的。 江鹊有点不好意思,但莫名心里也挺 有底气,抬头看他,“是不是挺好看?” 好看到不知道自己多引人犯罪。 江鹊看他这反应,一天的笑容还没褪下去,她抬起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里有点小骄傲和小雀跃。 “沈太太好看不好看?” 沈清徽捉住她的手腕,细细一截,露台的风吹进来,她微潮的发丝蹭过他的手臂,软软的,痒痒的。 裙子是真的有点短,到膝盖上面一小截,两条腿笔直好看。 他看着她的眼神也藏了点笑意,“沈太太就让你这么开心?” “那当然,”江鹊回的理所当然,“人生大事!” “你的人生大事不只是做沈太太这一件事,你还要做江鹊。”沈清徽勾着她的手,声音掺着馥郁的晚风,迷人浪漫。 他一点都不想他的江鹊被琐事与婚姻失去自我和理想与事业,沈太太这个身份,也不能将她束缚。 “好深奥哦,那你的人生大事是什么?” 电影已经开始了,江鹊的视线又转回投影,一边看着电影一边问了一句。 “以后宠着你才是我的人生大事,”沈清徽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揽着她的手捏了捏她的腰间,贴过去吻了吻她的脸,“是,小玫瑰?” 温热的声音擦过耳畔,江鹊怕痒,笑着躲开,往后撤了几厘米。 大概是这天的光线过分的低昧,又或者是因为那一点晚风带着淡淡的花香,她觉得好像时光在这儿停住。 沈清徽看着她笑,一双形状好看而深邃的眼睛里满是温柔,他眼角的一点泪痣,也分外的迷人好看。 心口覆上一层浅浅的糖霜,她忽然有一种异样的动容,凑到他身边,两条胳膊搂住他的脖颈,翻身靠向他。 五天,其实一点都不算久,可是足够让那点思念在心口沉淀发酵。 江鹊的鼻尖抵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沈先生,我们是不是要有一个我们的家了?” “是的,沈太太。”沈清徽弯眸笑了,抱着她的腰,专注地看着她的眼睛,“是我们的家。” 江鹊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家的概念,唯一的依赖是远在春新镇的外婆,突然说到这个字,就觉得很 戳泪点,眼眶有些发酸。 电影还在播着,光线明明灭灭,镀在沈清徽的脸上,他只是抱着她,江鹊一时无言,沈清徽抽了张纸巾,细细地擦过她的眼睛。 他心里明白江鹊在想什么。 他又何尝不是呢。 以前总以为家只是个可以睡觉的地方,直到遇到她,才知道家是温馨的,是人间烟火,再也不用在深夜羡慕朋友圈里的老友老同学。 他的江鹊,比谁都好。 江鹊是坐在他身上,后来某些气氛逐渐有些微妙,江鹊麻溜翻身下来,老老实实靠在他身边看电影。 沈清徽看她像只小狐狸,难得有些坏心。 往她耳畔凑近说,“这裙子不是特意为我买的?” “才不是!” 清浅的呼吸蹭过脖颈,因为他身上的气息而更加旖旎。 沈清徽低笑一声,说她,真当他清心寡欲呢。 江鹊晃晃他的手,“看电影。” 小脸板着,好像真想看电影,但是这样的温情时刻,江鹊的视线低一低,就看到了被单上他们交握的手,虚虚地拢着,钻石泛着璨光。 到底是没忍住,往他怀里蹭,像一只撒娇的猫——其实这会她没想别的,只是很想好好地抱抱他,他们以后有一个家。 江鹊没来由地说一句,“谁都不能和你比,你就是我独一无二的沈先生。” 沈清徽笑着揉了一把她头发,江鹊凑上去亲他一下,软而温热的身子蹭过他的手臂。 这薄薄的裙子,又是一条柔软的吊带,大概还是因为她瘦的原因,肩带滑落了一点,落入他眸中,引燃一点火星。 想走,腰被摁住。 他咬了下她的唇,“不是为我买的,也是为我穿的,是不是?” 江鹊脸颊涨红,“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样……” “哪样?” 他没松开手,大掌的温度隔着睡裙熨帖着,很暖,眉眼中却看不到半分轻浮,他的眼中带笑,哪怕是在这样的绯色时刻,他仍然温柔清矜。 很难不让人沦陷。 电影最终还是定格在那场名留青史的探戈舞中。 夜里的风吹过窗帘,影子在墙壁上晃动,起伏摇曳。 画 面上的老军-官与一个优雅的女人共舞,镜头定格的那个画面,女人裸-背的裙子,肩胛骨的形状突兀。 他的手拂过她的脊背,那是一种比夜色更令人沉溺的美好。 这条裙子最终还是被丢在了床边。 他往后生活的美好,都系在了她的身上。 沈清徽拿起她的手,放在唇畔吻了吻,是珍视,她眼中的雾气很潮湿,他低声问她累不累。 第61章 第61章 江鹊想用遮瑕遮一遮脖子上那枚看起来就悱恻遐想的痕迹,但是粉底的遮瑕效果不行,擦了好几层反而有种欲盖弥彰的味道。 最后干脆又擦干净,就这样算了。 去换衣服的时候,看到他也在衣帽间,还不忘盯他看了一眼。 而那会沈清徽难得打算穿的正式一些,衣帽间的内嵌灯带亮着,他恰好站在落地镜前选衬衣。 江鹊站在门口看他,是真的鲜少看到这样的画面。 浅灰色的那不勒斯西裤,并不需要皮带,腰扣舒适,很典雅,腰间的线条流畅熨帖,别有一份专属腰线的性感优雅,浅色的衬衫,袖口规整。 灯带朦胧出一层似梦的浅光。 江鹊的脑中是有那么一个刹那想到,某天他围着浴巾从浴室里出来,江鹊正捧着一份稿子坐在床上看的津津有味,偶尔匀出去一点视线,也有那一秒是挪不开视线。 他的身材是真的很好,肌肉的线条并不夸张,是恰到好处的流畅。 江鹊也常常觉得是自己好幸运,遇到他,被他这样珍视,沈清徽一点都不觉得,他说幸运的不是她遇到他,是他们的相遇是幸运的,从来都不是她单方面。 江鹊倚靠着更衣室的门框,笑的很开心,她走进去,从衣架上挑了两条裙子,放在身前比量着,“哪一条?” “都好看。” 江鹊站在他的面前,眼底盈着笑,她想这样的日子还是穿的正式一些,最终选了一件米色的娃娃领衬衫,收束花型的半袖,配了一条酒红色的法式绑带背带裙,勾勒出纤细的线条,落落大方,甜美动人。 “可以吗?” 江鹊转了个圈,裙摆流畅轻盈,像一朵玫瑰花。 沈清徽牵住她的手腕,夸赞她,“真漂亮。” 江鹊笑起来,站在镜子前把头发挽起来,她一手抓着头发,另一手从他装领带的抽屉里摸索着,摸索出来一个珍珠发夹。 又有点不满意,往旁边倾了倾身子。 那本来是带分隔的抽屉,每个格子里都放着他的领带与袖扣和领带夹,现在里面扔了不少她的发带、皮圈和发夹。 江鹊看了一眼,莫名觉得好笑。 “要不要以后我单独收起来?” 江鹊拨弄了一下,随手捡了一个珍珠发夹别住头发。 “不要,放这挺好的。” 沈清徽看了一眼,里面有点乱,但莫名看着还是挺和谐。 以前江鹊以为他多少有点洁癖,当时别墅里一尘不染,东西少的像酒店,后来这里添了不少有生活气息的小东西。 比如茶几上的薯片,比如冰箱里一抽屉的冰淇淋,还有晾在阳台上的小裙子。 今天也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拍一张照片,填好表格,流程全程也不到半小时。 以至于拿着两个红本子出来的时候,工作人员问他们要不要一起拍张照。 在民政局的那个小花台旁,江鹊觉得分外不真实。 沈清徽揽着她的肩膀,她脸上的笑容有些呆滞,是应该笑,但是眼眶有点酸,工作人员直接按下快门。 后来工作人员把照片发给他们,江鹊拿着手机看,才恍惚发现,真是过分似梦。 她坐在副驾驶上,小心将两本证件收起来,放进包里之前,又拿着看了看,红色的背景,他的笑容依然很有风度,眼底那也是真切的喜悦。 趁一个红灯的间隙,沈清徽别过视线看她,江鹊低着头看着照片,眼眶有点发红。 是能看出来她那些小情绪,他探过手去,红灯不久,只是短暂地牵了牵她的手,江鹊的视线看向他,又露出了一些笑容。 只是眼尾有一点发红,怪惹人心疼的,沈清徽当时心想,没事,以后有他在,他可不会把她惹哭。 春江玺樾外面不远处开了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饭后散步的时候,她常常进来买一支甜筒。 店里在门口放着一个垃圾桶,专门盛放雪糕纸。 江鹊买了甜筒就小跑着出来,撕开一层纸,咬了一口,夏日炎炎,春江玺樾外面的景色很漂亮,她站在一把遮阳伞下,珍珠发夹松了松,她头发长了许多,一把抓夹夹不太住,她干脆伸手取了下来,身上又没有口袋,只好攥在手里。 沈清徽结账出来,她半个身子裸露在阳光之下,在阳光下泛着一种健康的白皙,长发被风吹得飘动,他的脚步停顿了一瞬——是真的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 这天领结婚证,是一个略匆忙、但也非常坚定的事情。 他一向觉得人生的大部分事情都在掌控和计划之中,所以常常没有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而看到她站在阳光下吃着一只甜筒,而他与她会拥有未来的几十年,忽然觉得美好的不真实。 他其实也不太敢相信——他留下了他的这束光。 江鹊听到声音,回头看他,唇边沾了一点融化的冰淇淋,她说,外面太热了,我们早点回去,晚上出去庆祝一下。 而后说了几个地方,沈清徽没太听清,他抬步走过去,江鹊一只手拿着甜筒,一只手攥着发夹,把甜筒递过来,“你尝尝,好像是新出的口味……” 话音才落,他忽然吻过来,江鹊下意识把甜筒拿远了一点。 果然尝到了一点抹茶与红豆的味道。 江鹊笑了,推了推他的手,“走啦,回家了。” “好,回家了。” 沈清徽接过了她手里的发夹放入了口袋中,牵着她回去。 江鹊挽着他的手臂,回去的路上问他今天要不要去海底捞,又纠结公司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还有小龙虾吃。 搁以前,沈清徽觉得小龙虾这东西吃着最没乐趣,剥壳麻烦,肉也少。 但江鹊有几回下班回来都要去拎一盒,她没有掌握技巧,戴着一次性手套拨弄了半天才堪堪剥出来一颗虾肉,然后当时很开心地递到他嘴边。 再后来,他也习惯了在看电影的时候给她点上一盒小龙虾,她吃的津津有味,他就戴着手套给她剥好,放在小碗。 江鹊抱着碗依靠在他身边,笑着跟他说,“我觉得你剥的虾都格外好吃。” 沈清徽当时被她逗笑了,但心里也是暖的。 他在她心里,也永远有一方偏爱。 这天回去后江鹊又补了个觉,睡醒的时候发现已经七点半了,又火急火燎爬起来,说快快快,我们去吃晚饭。 沈清徽不疾不徐,江鹊也懒得再换裙子,随便套了一条运动短裤,一件白色的宽松棉t,换了双运动鞋就跑出来。 两条腿笔直纤白,还真是像个大学生。 沈清徽失笑,开车带她出去吃。 晚上八点半的火锅店也要等号,他们进去的时候也只有窗旁的位置了,这边音乐声小,外面是一个购物广场,喧嚣中藏着人间烟火气。 江鹊被烫到了一下,沈清徽让她好好坐着,来了很多次,都已经记下了她先前说的那些,毛肚烫几秒口感最好、牛胸油烫几秒味道最好。 他把烫好的食物放到她面前的小碗中,吹了吹才递给她,“凉一些再吃。” 江鹊的视线落在他身上,眼神里有点敬仰,沈清徽偏头看她,“这是什么眼神?” “觉得你好厉害。” “厉害什么?” 他弯唇笑了,旁边一个等着吃饭的小姑娘,一脸期待的看着他。 “什么都厉害。” 江鹊回的理所当然。 沈清徽给她盛好放到她面前,趁她不注意凑过去亲了一口。 “你干嘛……”旁边还好多人,江鹊总隐约觉得对面那桌的几个女生往这边看,她脸有点发热,用胳膊肘碰了碰他。 “情人眼里出西施。” 这顿饭,沈清徽对她处处照顾着,记着她那些奇奇怪怪的小口味。 比如一定还要点一份红糖冰粉,覆着一层花生碎葡萄干和西瓜丁,要额外在多加一些糯米圆子。 江鹊吃的很满足,舀了第一勺冰粉递到他唇边,热气袅袅,她笑的很开心。 “沈先生,新婚快乐呀!” 她眼波中是一片笑意,“以后你有我了!” 出来的时候,江鹊想跟他在江边散步,但吃了不少东西,又不想走路。 沈清徽牵着她沿着一条路走,那里有露天的外滩巴士。 傍晚的时刻,有很多的车次,随便上了一辆,人不多,其实多的都是游客。 江鹊和沈清徽坐在最后一排,巴士开的很慢,晚风格外的温柔。 淮川的夜景是真的很瑰丽,有着西方古典的建筑,也有着老式的弄堂,新旧交错,骑缝的大楼,都被暖色的灯映着。 路上好多人,川流不息,江鹊闭上眼睛靠在他的怀里,手也有点不太老实地环在他的腰间。 沈清徽揽着她,低头吻了吻她的发丝。 江鹊又支起身子,手搭在巴士的栏杆上,长发飘着,视线看着不远处说,“沈先生,我听说那里有一家老酒店的蝴蝶酥特别好吃,过几天我们来尝尝。” “好。” “胡小可还告诉我,这附近还有一家私房甜品店,奶油蛋糕不甜……” “好。” 江鹊回头看他,沈清徽坐在他身旁,清俊的面庞被镀上一层夜色的暖光,他眼底是一湾清浅的温柔,让人挪不开视线。 他的手覆过来,搭在她的手上。 江鹊仰起头吹着晚风,沈清徽环着她腰的手动了动。 她露齿笑,侧脸很干净漂亮。 分明是确定的未来,却也在这一刻有点难舍难分。 沈清徽勾着她的腰将人带回来,她的背靠在他怀里,忽然回头,视线相撞,江鹊到口边的话又忘记,于是笑着蹭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沈清徽很久不拍照,江鹊其实很不好意思,才拍下一张,她就凑过去看,是手机拍的,景色因巴士行驶而模糊,只有她在弯唇笑,唇红齿白,一缕长发拂过鼻尖。 江鹊扭头看外面,过一会看到他在看手机,她凑过去看了一眼。 沈清徽这个七八年不发一条朋友圈的人,发了一组九宫格,是刚拍的她的照片,中间那张还是两本结婚证。 一个不善言谈、永远淡然处世的男人,颇有点自豪与骄傲地让所有人知道,那是沈太太。 也是这会,江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他改了微信名字,b—612。 是小王子居住的星球编码,那里有小王子的玫瑰花。 第62章 第62章 晚上睡觉前,沈清徽在浴室洗澡,江鹊伸头看了一眼,喜鹊的笼子还搁在外面的桌子上,江鹊小跑着出去,想想逗逗它。 她坐在秋千架上,伸进一根手指,喜鹊跳来跳去,啄了下她的手指,是有一点痛,江鹊笑着摸了摸它的脑袋。 “你也有家啦。” 江鹊笑着看着它,她的脚尖点着地,晃了晃秋千,趴在玻璃圆桌上逗着鸟。 喜鹊好像烦她了,扑棱着翅膀背过身去。 江鹊被逗笑了,但是这只喜鹊确实也挺趋炎附势,更喜欢沈清徽。 因为有一回傍晚,沈清徽把笼子打开,喜鹊喳喳叫了两声,绕了一小圈,稳稳地落在他肩膀上。 江鹊就坐在椅子上,看的一脸惊奇,沈清徽跟她说,喜鹊不认家,认人。 江鹊扁嘴,这只喜鹊更喜欢沈清徽也是真的。 “不许跟我抢沈先生。” 江鹊趴在笼子旁边,故作凶意,喜鹊背着身不看她,漂亮的黑色的羽毛,在夜晚泛着一点亮光。 江鹊坏心,摸了摸它漂亮的尾羽,喜鹊又飞快扭头啄了她的手指一下。 沈清徽洗完澡,明明走的时候江鹊还在床上趴着看稿子,结果从浴室一出来,不见人影。 以为她又偷偷下楼吃冰淇淋,他出来后,却看到人家坐在院子里逗着鸟。 沈清徽淡笑,站在落地窗前,那一院墙的龙沙宝石今年开的格外娇艳动人,密密麻麻的花朵肆意绽放着,随风一晃动,整个院子里都浮沉着花香。 江鹊换了一身很可爱的睡衣,白色的方口领半袖上衣,有一些红色的背带小熊,酒红色的小短裤。 也是自打那回后,江鹊在一天晚上将那条吊带藏进了衣柜里。 沈清徽当然看见了,当时还笑她藏什么,江鹊红着脸说不行,这条裙子把危险率提高到了百分之七十。 头几回他还能忍得住,但她隔三差五还真不太当回事,有时候弯着腰跪在床上找手机,手在被子里摸来摸去——的确是很难忍住。 江鹊不觉得那件事情不好,只是在那样万分温柔的厮摩中,力气被消耗的干干净净。 江鹊觉得都是这条裙子的原因,又怎么知道其实是她在他身边晃来晃去,他与爱的人在一起,他也是个正常男人,怎么会没有一些欲—念? 只是回回惦念着她还要上班,惦念着她最近有些累。 沈清徽推开门出来,江鹊听到声音,回头看他,故意跟他告状,“沈先生,他欺负我。” 喜鹊站在笼子里的横杆上,优雅地啄了啄羽毛,又欢快地跳了两下。 好像恃宠而骄,就欺负你,怎么啦? 沈清徽失笑,走过去,秋千椅子晃了晃,江鹊把手递给他看,他笑意更甚。 人家有皇帝的新衣,她是有皇帝的伤口。 “真严重啊,疼不疼?” 沈清徽也配合她,执着她的手,细细的看着,手指很细很漂亮,他回回都不许她做家务,江鹊也只是趁他不注意时做些简单的,这手上那些淡淡的疤痕几乎要看不到了。 他放在唇边吹了吹,故意问她,“还疼不疼?” 江鹊笑的更大,“疼。” 以前可从没见过她这样子,活泼的明艳动人,本就是一张过分年轻的面庞,眼睛很清澈,在他身边时,眼底明晃晃的笑容,是真的很惹人欢喜。 那样弥漫的爱意,热烈的不掺杂一点其他。 沈清徽忽然将她抱进怀里,江鹊仰着脸看他,他的轮廓是真的很好看,尤其是看她的时候,那种独属她的柔情,太让人沉溺。 晚风吹着院子里的馥郁花香,他低头吻上她的唇,江鹊的手环在他脖颈上,沈清徽忽而弯身,温热的大掌插—入她的腿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这样无言的几秒里,江鹊贴在他的胸口,滚烫的体温透过睡衣熨过来,她的心口也像落下一场绯色的晚霞。 当沈清徽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江鹊偏题的想到—— 人家不都说三十五的男人某些方面在走下坡路? 至少对他来说——假的。 后来江鹊又是困倦的不行,伏在他胸口,刚说了没几句话,就开始口齿不清地“嗯”。 沈清徽很喜欢这样的片刻,其实说的都是一些无聊地话题,但是听她说说话,就已经觉得很是美好。 江鹊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垂着,晕下一小圈阴影。 沈清徽起身,将她抱着平躺到枕头上,他支起身子偏头看了看她,额头上还有一层薄薄的汗水,要是她还有点力气,估计又要瞪他。 从来都不说什么他欺负她,说的是—— “你太讨厌了,”后面再接一句,“但我还是好喜欢你呀!” 这样想着,沈清徽唇畔勾起了淡淡的笑容,探手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轻轻地擦了擦她额头上的汗水,而后俯身,在她唇上轻轻吻了一下。 “晚安。” — 原本是请假三天,到后面干脆又休了几天。 再回去上班的时候,江鹊的心情特别好。 那会她也是正式开始给那个广播剧公司开始配音,但是男声优也是签在公司里的,但是平时很少过来,这回一打照面,倒有点诧异,只知道公司里来了个新人。 这回一看,人很年轻,五官很漂亮,一张鹅蛋脸白皙,眼睛中盈着笑意,跟谁说话语气都很活泼温柔,有时候同那几个年轻的女孩说话露出的一截脖颈线条也很漂亮。 只是手上戴着一枚钻戒,细细的银戒圈,上面一颗钻石泛着通透的璨光。 她很喜欢穿裙子,每一条裙子看起来都是大牌子,那股气质,可真是让人以为是在环境中浸养出来的明媚。 这男声优也是年轻,一来二去,多少动了点心思,跑去问路威来着。 路威当时正在办公室打游戏。 “那边那个……那个女生你觉得怎么样?” 路威的视线看过去,江鹊正捧着一杯奶茶,笑着跟胡小可说话,长发都挽了起来,下巴到锁骨的线条很流畅。 路威就是在这个片刻晃神了片刻。 犹记得江鹊刚来的时候,那时的眼神还总是不自信,笑容干净,但总是不太爱说话,很羞怯。 这才短短多久,她可以自信地接下任务,上回那次合作方是选择合适的声优,江鹊不亢不卑地读了一段,当时甲方总爱提各种各样的意见:说什么情绪不对,声线不对。 原本以为江鹊可能要被这甲方折磨一阵了。 结果江鹊呢,人家有理有据地把那本小说的女主性格、神态都分析了一遍,否认了甲方各种鸡蛋挑骨头的问题。 当时路威回去路上还说,你这么当那么多人面这么说人家甲方,估计得黄了。 江鹊回了办公室,点了几杯奶茶说,“那也无所谓,他说的本来就不对,不用我们,我们也没什么损失。” 那会,江鹊只记得,沈先生曾经告诉过她—— 说不是你的权利,谁都不比谁低一等,她的工作也不是少了这一个甲方就做不下去了。 路威这个小公司,看着人少,实际上工作不少,缺了这一个,好像也没事。 最后,那家公司直接点名要江鹊配,说江鹊对这个角色的理解很贴合人物。 路威是真的能够感觉到,江鹊比刚来的时候,变了好多。 有句话怎么说,一段良好的感情使人积极向上,这个道理,在江鹊的身上体现的明明白白。 她也不总是这样,下班的时候,沈清徽总准时来接她,副驾上永远都是一束不同的花,江鹊也只有看到他的时候,才一路小跑着过去,那是一种恋爱的女孩子独有的小骄纵。 “路威?” 男声优又叫了他一声。 “哦,江鹊,人家早就名花有主了,死心你。” 路威继续打游戏,“人家家里那位你可比不上。” 男声优不信,非得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才能跟跟她在一起。 下班的时候,路威留着他在办公室里。 五点半一到,江鹊打卡下班,接了一通电话,唇边翘起了笑意。 她抓着包往电梯跑,半细跟的凉鞋,在脚踝处有几圈很细很细的珍珠链,黄昏落日前,泛着一点光。 那条裙子真的很漂亮,白色的欧根纱,柔顺优雅,裙摆上有一些很清浅的花朵纹理,长度到膝盖下面,收腰将腰线勾勒的一抹温柔,方口领。 脖颈里有一条细细的银项链,缀着一颗颜色很浅的粉色钻石。 放到人群里,她真的漂亮到惹眼。 循着看出去,窗外的停车场,停着一辆黑色的越野,身姿颀长的男人推开车门下车,衬衫没入腰间,远远看着就不像平常人。 他怀中捧着一束暖色纸包扎的玫瑰,那是一束不太常见的玫瑰颜色,玫瑰芯儿是白—粉色,外圈的颜色是豆沙色。 是真的很温柔。 江鹊小跑着出去,看到他的那瞬间,稳稳地扑进他怀里,他单手拿着那束花,另一手揽着江鹊的腰。 只是一个偏头,男声优看到,江鹊脸上的笑容是不一样,是一种很纵容很开怀的笑意。 是能看出来,她早就被人放在心尖宠爱着。 温柔的是花,是他脸上分外宠溺的笑意,是看到江鹊搂着他的脖颈,踮脚前、他先弯下腰。 这样的画面,是很让人羡慕,心里都有点酸楚。 “趁早灭了你那点小念头。” 路威关了电脑,拿起了外套,拍了拍男声优的肩膀。 要是别人,他可能还要自信地问一句自己哪儿差了,现在一看,是哪哪都差。 也是怪不得当办公室的小姑娘都在分享帅哥照片的时候,江鹊从来都不插一句话,原来是真的,眼里有了一个人,再也看不到其他人。 第63章 第63章 江鹊的广播剧录制结束的那天,甲方很是满意,那天也算是为了庆祝收工。 江鹊肯定没办法推掉,就在下班前给沈清徽打了个电话说了,今天大概要晚一些回去。 沈清徽答应,问了她地方,说到时候去接她。 江鹊握着手机,喊了路威一声。 路威是真的没什么老板架子,看了看手机说,“蓝湾酒店。” 江鹊一想,笑着跟沈清徽说,“离你们酒店不远!就隔着两条街。” — 这天的饭局其实很热闹,都是一些年轻人,桌上开了几瓶酒。 那也不是在什么包间,在蓝湾酒店的隔壁,是类似于一个很年轻化的pub,白天大大方方开门作为餐厅迎客,晚上就换上很有氛围的灯,供一些酒水,放一些jazz的轻音乐。 餐品不一定非常精致,但是氛围非常足,一些金属风的装饰品很有情调。 江鹊从来都不喝酒,对酒也没有任何的了解,加上也从不见沈清徽沾染烟酒这些,江鹊扫了一眼发现也不认识。 桌上的气氛挺好的,有胡小可这个天生的话匣子,就算那些男生之间的话题她不太能接得上,也能淡然的一笑而过。 期间不知道是谁开了瓶酒,胡小可尝了一口,觉得好喝,给江鹊倒了一杯,“你尝尝看!” 江鹊狐疑,总觉得洋酒都是烈酒。 pub里的灯光有点迷离,江鹊没太看清,接过来喝了一口,很甜的味道,像一大杯巧克力牛奶,回口有股奶味的甜。 果然好喝。 江鹊喝完了第一杯的时候,还没发觉到什么异样,半瓶下去,人的脑子还是有点发飘。 当时还没有意识到这百利甜是后劲很足,到后面,眼皮困得直打架。 攥在手里的手机震动着响了几声,听到沈清徽温温的声音,问她结束了没。 江鹊的脑子被泡的发胀,昏昏地说,你到啦? 沈清徽迟疑了一秒,听到她绵软的声音,一猜就知道肯定喝酒了。 “快了,五分钟就到了。” “好,那我去等你!” 桌上已经吃的差不多了,江鹊跟路威说了一声,自己先走。 路威当时有点迟疑,怀疑江鹊有点喝多了,但是旁边的人扯着他玩骰子,路威招呼了一下店里的保安,托他将人送到门口。 江鹊这会还能看得清路,就是眼皮沉沉,脑子浮沉,pub是在市中心,两旁都是商业街,长长的路灯铺泻出一层光,江鹊拎着包,乖乖站在路边等他。 夜风一吹,只清醒了片刻,她坐在路边的方形挡车柱上,两条腿伸着晃了晃,而后看到一辆黑色的车子停在自己的身边。 车子熄了火,一道身影走下来,规整的西裤,浅色的衬衫整洁,颈间的领带一丝不苟。 江鹊抬头看他,分明总是有种风月清寂的矜雅,像只可远观的皎洁月光,但对她从来都不是这样。 对她,他是温柔,是春风。 江鹊弯眸笑了,“你来啦!” 沈清徽站在她面前,她今天穿了一条浅樱粉色的碎花吊带裙,外面套了一件薄薄的白色的小开衫。 开衫被她从腰间系了一个结,有点松了,锁骨的线条突兀,她仰着脸看他,眼神有点雾蒙蒙的,一看就是喝了点酒,脸颊上也带了点绯色。 沈清徽弯腰看她,“喝了多少酒? 小醉猫。” “就喝了两杯,叫……百利甜。” 江鹊看着他,眼神飘忽了一下,艰难地回想起这个名字。 视线汇聚起来,沈清徽的俊颜离她很近,江鹊看着他,目光落在他的眼尾,一点点小泪痣,是真的被这样的灯光染上一种别样的情意。 江鹊有点着迷地看着他,“你对我真好。” “我以为你早知道,”沈清徽笑了,他弯着腰,目光浸着温柔,“走,我们回家了。” 江鹊对他伸出手,“不想走,脚疼。” 沈清徽低头一看,江鹊今天又穿了一双几厘米高的细跟鞋。 她最近很有“闲情雅致”,周末拉着他去逛街,这年有一种风格,沈清徽听她说,也没记住,“纯欲”还是“纯御”。 只记得江鹊买了不少新裙子,那些裙子看着设计挺保守,其实有点小心机,要么很修饰身材,要么带点小性感。 沈清徽从不干涉她穿什么,穿衣是她的自由。 江鹊也是在这会突然买了不少细跟的高跟鞋,但是她大概还是没穿惯,平日里有他送着上下班还好,这pub的停车场有点距离,估计是来的时候走了点路。 沈清徽在她的面前半蹲下,抬起她的脚看了看,珍珠色的细高跟,两条细带子,脚踝骨那边被磨红了一小块。 “我们散散步,现在还好早。” 江鹊低头看着他,在意识半醒半醉的时候,有一点小私心。 “好。” 沈清徽不拒绝她,他弯腰脱了江鹊的鞋子,打横将她抱起来,江鹊下意识地用两只胳膊攀住他的肩颈,沈清徽只单手就将她抱了起来,另一只手拎着她的鞋子。 “我们去哪儿?” 江鹊忽然很开心。 “没想好。” 江鹊忽然往前凑了一下,她今早偷偷喷了点他的香水。 她今早还特意看了一下,那瓶香水叫straighttoheaven,直达天堂。 眼下,她忽然凑近,一点淡淡的酒味,还有那瓶香水的木质后调,像被酒精泡过的草莓,清清甜甜,又带着点勾人的芳醇。 “你对我真好。 沈先生,我特别特别喜欢你,”江鹊紧紧地看着他的胸膛,他单手抱着她也一点都不费力,稳稳当当,有种坚实的稳靠感,她又问了一句,“我最近是不是胖了一点?” “胖了也漂亮。” 沈清徽的目光跟她对视着,真可惜腾不出一只手来。 前面有个人民广场,很大,绿化做的非常好,就算是晚上九点多,也仍然灯光长亮,一边是广场舞,一边撑着好多伞——虽然没有规定,但是这里已经成了一角独特的相亲角。 沈清徽抱着她到人少的一处长椅,后面一排灌木。 沈清徽将她放到椅子上,江鹊攥住他的手腕。 “嗯?” “我想喝椰汁。” 真是被酒精泡过的理智已经开始脱轨,其实只是余光看到一对情侣走过去,女生手里捧着一个椰子。 沈清徽目光转了一圈,看到一角正好有个小摊子在卖新鲜的椰子。 他单手拎着她的鞋子,弯腰捏了捏她的脸,“在这乖乖坐着,两分钟回来。” “好。” 江鹊的两只胳膊搭在他的胳膊上,心思动了动,忽然压着他的脖颈向前凑了一下,对着他吹了一口气,“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等我。” 沈清徽向前趁她不注意亲了她一下,亲到了她的唇角。 江鹊点点头,就撑着胳膊坐在木椅上,她眯了眯眼睛,夜晚的风总是带着一点花香,还有附近各种甜腻腻的吃的味道。 她环顾了一圈,附近有漂亮的蛋糕房,有一家玩偶店,还有一家精致的小餐馆。 沈清徽转过身,弯腰拿了一根吸管插—进椰子里,朝她走回来。 一切景色都好像沦为了背景,江鹊撑着手,有这样一个瞬间,觉得他像从另一个世界走来,而后坚定地走向她,永远都是偏爱地选择她。 也说不清楚是为什么心里有那么一点难过,大概是总想到他明明可以值得更好的。 沈清徽在她身旁坐下,将椰子递给她,江鹊往他怀里一靠,沈清徽也不多说,他一手托着椰子,一手扶着吸管递到她嘴边,“尝尝甜不甜。” 江鹊尝了一口,清甜的椰子味很浓,入口回甘。 她蹭了一下,把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 “沈先生,你会觉得……” “嗯?” 他还扶着吸管,垂眸看着她。 “算了。” 问不出口。 沈清徽又把吸管递过来,一看她这样子,就能猜到她的情绪,喝了点酒就开始怎么着,现在年轻人都说那叫eo。 有一回是江鹊半夜不睡觉,抱着手机看一个电影剪辑,看着看着就看哭了。 大概就是很多悲剧向爱情电影的经典镜头混剪,然后她又说,“人家都说感情要门当户对……” 沈清徽当时正在睡前翻看一本《萤火虫小巷》的译本。 那里面有一句话叫,“我们都曾以为对方的生活是最好的,但最终发现,人生总有残缺,而这残缺,使我们完整。” 某些方面,的确如此。 遇见江鹊前,沈清徽的生活是空洞的,是一片失去生气的森林,是江鹊的出现让他的生命重新有了些意义与阳光。 江鹊亦是如此,她本是活在贫瘠土地里的一粒种子,是沈清徽的温柔与呵护,让她开成了一朵明媚漂亮的花。 所以那天,沈清徽将她揽进怀里,对她说,“永远不会有人比你更可以站在我身边。” “为什么呀,我明明……”那天江鹊问题有点多。 沈清徽忽而以吻封缄,过后跟她说,“因为是你,你是江鹊。” 爱情才不喜欢那些迂腐的家伙呢。 也像现在这一刻,其实知道她不是故意那么想,只是情绪到了某个点。 沈清徽笑着捏了捏她的鼻尖,开玩笑似的说,“沈太太,这婚可不兴悔啊。” 江鹊笑了,咬着吸管。 对,她不只是江鹊,还变成了沈太太。 “椰子好甜,你尝尝。” 江鹊两只手抱着椰子,把习惯递给他。 沈清徽尝了一口,其实并没有想象里那么甜。 江鹊笑着说,“你买的最甜了!” “喝完我们回家了,蚊子多。” “好。” 江鹊点头,又往他那边凑近一些。 沈清徽以为她要说什么,就微微低头向她挨了挨。 “我今天也特别特别特别喜欢你,你放心好了,这婚是不可能悔的,毕竟,”小姑娘挺直了腰,说的非常豪情壮志,她转眸看向他,也是那个瞬间,在等待她下半句的时候,沈清徽的情绪忽而随着她,像隐隐的在期待着她还会说些什么呢。 “毕竟全世界我最喜欢你了,我每一天都更爱你的。” 本来是一句告白,到后半句,忽然眼眶有点发酸,也说不明白是为什么。 沈清徽笑她,但还是把她揽进怀里,“没有人是你,江鹊,因为我也很爱你。” 她永远在他心里,有着最独一无二的一方位置。 长日的尽头,月光与灯火,那些充满不堪的过去忽而变的很是坦荡,那些伤口不必再在某些夜里隐隐作痛,只因为他是沈清徽,她是江鹊,他会万分耐心与温柔地轻吻她的伤疤,她会坚定而热烈地选择他。 言语都显得有些拙劣,不足以表达这样盛大而隆重的爱,那些相视而笑的目光,紧扣的手,夜晚里的相拥,落日下的亲吻,都写满了爱意。 第64章 第64章 沈清徽把江鹊抱回家的时候,江鹊已经睡着了,他单手抱着她,腾出另一只手拎着高跟鞋。 江鹊靠在他怀里,脸蹭了蹭他的衬衫。 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开的万分漂亮,喜鹊在玻璃桌上的金丝笼里跳来跳去。 偶尔几声鸟叫,也显得很是静谧。 就像那颗遥远的星球里的,小王子的玫瑰园。 沈清徽把江鹊放到床上,她今天化了点淡妆,喝多了点酒,依然漂漂亮亮,唇上的口红淡了好多,是原本的玫瑰色。 沈清徽总能想起江鹊最近有点爱漂亮,其实她新买的那些裙子都有点故意扮成熟,他又怎么猜不到她心里那点小算盘。 印象里记得她这几天晚上例行护护肤,要擦好多东西,沈清徽大概也看了一些,他去浴室,学着她的样子,用卸妆水沾湿了棉片,细细她擦掉了脸上的妆容,而后又用温水给她擦了擦脸。 估摸着她明天还要上班,沈清徽放了些热水,江鹊在这会才慢悠悠睁了睁眼睛。 是看到沈清徽坐在浴缸的旁边,衬衫的袖口半挽着,裸—露着一截小臂,衬衫的袖口被水打湿了一些。 他手里拿着浴球,打出一些泡沫。 江鹊动了动身子,两只手撑着浴缸的边缘,忽然抬了抬脚,大概是因为被水泡过,脚踝磨红的地方有点刺痛。 沈清徽捉住了她的脚踝,细细看了看,“等会给你涂点药膏。” “好痛。” 又开始了。 江鹊觉得自己以前还挺坚强的,不管经历了什么都不会哭,现在倒好,受了一丁点儿委屈就要跑来跟他说一番。 上回那个鸡蛋里挑骨头的甲方,还被她吐槽了好一会。 大概就是因为以前再苦再累都要自己扛着,而现在,她的身后有沈清徽,他永远都在在她的身旁,毫无底线的包容着她。 沈清徽笑着看她,要不是她声音很懒很漂浮,可真要怀疑是她装醉的。 他也煞有介事地攥着她的脚踝,吹了吹发红的地方。 江鹊晃了晃脚,要抽回去,沈清徽给她用毛巾擦了擦脸,重新给她换上一件睡袍,又把人抱回去,去找了碘伏,细心地处理过伤口。 江鹊的醉只是理智有点脱轨,眼皮有些发沉,她坐在床边,低头看着他,动作依然很轻很轻。 忽然也就想到了初初相遇的那时,沈清徽蹲在她的面前,温润的指尖给她涂抹着药膏,那会,她浸在他的眼神中。 只记得他说一句,“别逞强,你是小朋友,要是痛得厉害,告诉我,我明早带你去医院看看。” 那会他的视线就很温柔,她却总觉得有些自卑。 而现在,江鹊的手动了动,她也在变的更好,虽然与他还是不能为之相比,但她也觉得自己是最最独一无二的江鹊,没有人可以是她,这份自信,是坚定的,因为他日复日更深的爱意。 沈清徽给她涂完,一抬头看到小姑娘在这傻笑,他捏了捏她的脸,唤她回神,末了还要叮嘱一句,“我给你泡一杯蜂蜜水,喝完再睡。” “知道啦。” 应是这么应。 沈清徽泡好一杯蜂蜜水上来的时候,江鹊横着躺在床上,长睫安稳,他哑然失笑,哪知道下一秒江鹊忽然睁开眼睛,动作还算利落地跪坐起来。 乖乖把一杯蜂蜜水喝光了,然后有点骄傲地看着他,他也是头一回看到江鹊喝醉的样子,有着小女孩的娇憨,也分外粘着人。 就比如现在这一刻,塞给他一本书,要他读给她听。 那还是一本《小王子》,也是江鹊真正意义上读的第一本有声读物。 那会她就趴在床上,给他读着听。 现在角色对调,沈清徽一只胳膊圈着她,另一只手拿着书,万分耐心地给她读。 一隅浅淡的床头灯,他的五官立体硬朗,江鹊的长发还有点潮气,她仰着头看着他,注意力全都在他身上。 “小狐狸说——” “小狐狸说沈先生真好看。” 江鹊接了一句,眼睛弯着,仔细地盯着他看。 沈清徽目光撞上她的,不禁笑了。 江鹊平时可没有这样的胆子,她忽然抽走了他手里的书放在床头柜上,而后忽然爬起来,跪坐在他的身上,然后两只手捏了捏他的脸,细细的手指点了下他眼尾的小泪痣。 “我真的特别特别喜欢,”她说,“天天说喜欢你会不会有点土,我没有形容词了……” “不土。” 沈清徽倚靠着床头,后面垫了个枕头,江鹊抱住他,隔着一条真丝的睡裙,身段分外的柔软,“我还会说,iloveyou,jetai……还有什么……” “哪儿学的这些词?” 沈清徽的手搭在她腰上,人家大概是真的困了,声音有点懒散,后面那句法语说的也不标准。 “百度的呀!” 江鹊趴在他肩膀上说,“你天天送我花,我都不知道我能做什么,只好天天说我好喜欢你。” “……” “哦对了,我今天买了个礼物要送给你!” 喝过了那杯蜂蜜水,江鹊脑袋清醒了点,但是人很困,理智还尚且可以说是在线。 “什么礼物?” “你等我下……” 江鹊忽然爬起来,光着脚跑进了衣帽间,顺着自己的小包包翻了翻,沈清徽靠坐在床上,倒是想着江鹊送他什么。 没一会,江鹊又“蹬蹬蹬”跑回来,扑在柔软的床上,手背在身后。 她跪坐在他的身边,忽然把手递过来,沈清徽低头一看,竟然是个戒指盒子,江鹊打开,递到他面前。 她眼里弯着笑,挺直了脊背,故作认真地说,“我偷偷攒的私房钱,给你买了一枚婚戒。” 蒂芙尼蓝色的盒子,里面的戒指很简约精致,是蒂芙尼的经典系列。 江鹊一点都不了解这些大牌,只是公司对面有一个很大的商场,她只知道蒂芙尼的订婚系列广告很足。 去看了看,一眼看中了这枚最经典简单的戒指。 但是简单也很贵,她这个月的奖金都花光了。 沈清徽笑了,江鹊拿起他的左手,低着头,非常认真地给他戴上。 她拿着他的手看了看,银色的戒指,在夜晚散着一点暗光。 沈清徽低头看着她,柔软的丝质睡衣,带子系的有点松,胸前的领口有些宽敞,她的长发垂在胸前,忽然抬起头,对着他笑的很开心。 沈清徽干脆将身后的枕头拿开,拥着她压下,江鹊忽然抬手将被子拉上来。 ——她以前可没有这样主动的时刻。 沈清徽止住她,已经不是几次,可还是惦念着她心上的那道坎,他一点都不想让她有半分不适。 江鹊清醒不少,总觉得在这样的时刻是很想哭,搞得沈清徽总以为自己是弄痛她了,江鹊摇头,说不是。 只是每一件事情上都有着这样的温柔,很戳中心口,有时候在这样的柔情中沉沦,做着做着就想要流泪,总是这样,会想着,遇见他真好,被他这样捧在掌心。 有些不能言说的伤,只能被温柔融化。 江鹊沉沉睡去,第二天是周末,也不用急着去上班,江鹊还是在早上七点多惊醒,抓起手机看了一眼,发现是周六,这才躺回去。 然后一只手忽然从身侧揽过来,温热的肌肤熨帖着她的腰,好像有点什么金属的东西不经意的刮过了小腹,有些酸痛后知后觉。 江鹊低头一看,看到了他左手上的戒指。 她翻了个身,沈清徽抱着她,亲了下她的额头,“早。” “早啊,”江鹊窝在他身边,“我还要再睡会。” “好。” 沈清徽应着,抱紧了她。 夏天已经进入尾声,但天气仍然热着,房间里开着空调,很舒适的温度,尤其是是在这样的清晨,窗帘掩着,只有一点空调的风吹动了着窗帘轻微的晃动。 沈清徽抬起视线看了一眼,江鹊的存在,让他开始习惯很多事情,开始觉得一切都很美好。 比如那会家里的配色太单调,只是随口一说,江鹊拉着他去逛了一个商场,叫宜家。 里面东西挺便宜,也有一些很有趣的小玩意。 窗帘换掉了,原来深灰色的换成了暖色,里面覆着一层蕾丝纱,风一吹很漂亮。 她也是真的买了不少小玩意,沈清徽一想起来就很想笑。 那会他在沙发上坐着,说这边可以加个小桌。 江鹊买回来一个暴—力熊摆件,正好跟沙发差不多高,小熊穿着蓝色的背带裤,手里举着一个金色的托盘,恰好可以放杯子,他坐在那儿喝茶,配着这只熊,好笑又违和。 又比如那院子里的玻璃桌上,忽然多了许多卡通花盆,小熊,小鸭子的造型,在里面种着吊兰。 “你笑什么?” 江鹊刚合上眼睛,就隐约感觉到他轻声一笑,她从他颈间抬头,看着他的脸。 “每天睁开眼睛看到你就觉得很开心,”沈清徽的手放在她腰上,“总觉得在这一年遇到你,大概是我人生里最幸运的一件事。” 江鹊思维跳脱了一秒,盈着笑问他,“为什么?” “哪儿那么多为什么。” 江鹊忽然好奇,问了一个有点俗套的问题,但那会也不知道怎么问出口,绕在口边,忸怩说,“那,以前有人喜欢你吗?” “有是有。” “有是有?” 江鹊后悔问了。 “但是没什么感觉,我也不喜欢随便开始一段关系。” “为什么呀?” “爱情是多郑重的事? 我不会随便喜欢一个人,也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喜欢,乱想什么,”沈清徽笑了,摸了摸她的头发,“这不是等了这么多年,才遇上你。” “那要是没遇见我呢?” “大概当个单身主义。” “那算了,”江鹊说,“还是遇见我好一些。” 其实她起初还想,他这样温柔到细节里的,是不是也对别人这样过呢,女孩子真是敏感的生物。 沈清徽弹了她一下,“想什么,就算在我年轻的时候,人生里美好的事情也不只有谈恋爱这一件,这个世界很大,有很多值得爱的事情。”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磁场,有些人一靠近,人的大脑就会做出判断,我不喜欢那些轻浮的感情,爱情的珍贵,也正是珍贵在它要靠缘分与相互吸引,爱情不能被寻找,爱也不是无聊的代餐,爱只是爱。” 他起初也会觉得三十五岁遇到她,她过分年轻,后来也觉得,她处在人生中最美好的年龄中,他亦是因阅历与时光沉淀后沉稳,无法评判其他,至少她在被他爱着时,是变的阳光而自信,是勇敢的江鹊,这已经足够了。 相爱的人能够相遇,哪怕隔着很久很远,连一场突然的大雨都会帮着他们找到彼此。 严格来说,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畸形的家庭—— 从不见父母之间有过爱,父母关系的冷淡,僵持,反复提起的旧事,都让他对这个家庭感到厌烦,也让他对感情有些抵触。 到后来一些年,也有期待过一些感情,但是他从不肯放低半分要求,于是在身边好友的伴侣换了又换时,他仍然独善其身,见着周围人因结束一段感情而落魄。 最深的记忆,还是陆景洲,身边的女伴换来换去,到后来有过一个真情实意的,然而最后也结束的利落,为此陆景洲还失魂了几天。 那时陆景洲自我安慰,没事,意料之中,早就知道这段关系没以后。 沈清徽问,知道没以后还开始什么。 陆景洲说,图开心。 沈清徽不觉得那是爱人。 能有一个相伴终生的、彼此扶持与鼓励、彼此尊重且深爱的,那才是爱人。 也索性,上天总不会太无情。 即便他三十五岁,即便她才二十岁,只是看着她,便能觉得绵绵爱意,甚至也能窥探到,与她有着很多很多美好的以后。 第65章 第65章 这年的六月中,路威短暂地给他们放了一周的假期,说是暑假,江鹊还挺高兴,原以为这是学生时代才有的东西。 早早下班,江鹊打车跑去找他。 那是下午四点多,天气晴好,她坐在车里给他发了条微信,沈清徽回了个表情包,一只卡通小黄鸟,期待脸:冲呀! 江鹊笑了。 下高架桥的时候有点堵车,司机打开了车载新闻,江鹊本来在刷微博,结果冷不丁听到一个“沈”字,有那么一瞬间,江鹊的注意力散了些。 大意就是在沈邺成过世后,这个知名的地产公司牵扯出来了一系列的经济犯罪,这桩案子审理了大半年才终于落定。 江鹊听的有些怔忡,忽而有一种莫名的担心,心提起来,打开手机看着沈清徽在五分钟前给她回的微信,才终于稍稍的安心了一瞬。 过去的那些生活,好像也都被现在美好渐渐抚平。 江鹊到地方的时候,沈清徽在开会,她推门进了办公室,程黎正好刚进来,手里拎着几盒冰淇淋。 “江小姐,正好,沈先生刚才跟我说您要来了,让我去给您买的。” 程黎笑着说,“您选一盒,剩下的我放到冰箱里。” 江鹊弯腰挑了一盒草莓芝士口味的,犹豫了一会问,“程黎,我看到今天的新闻……” “哦,那个,跟沈先生没关系。” 程黎说起的时候还有些唏嘘,其实也说不清是沈邺成对这个儿子还有一些感情,又或者是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有他,港城那边总归不太担心,或许哪天他要是想,总能再把沈家撑起来。 沈邺成大概也知道沈睿言把公司的账务搞得一团糟,又或者是看出了他实在没有经商的天分,徒有野心没有实力。 江鹊听的也是云里雾里,只能确认了好些次,他不会有事对? 程黎笑了笑,不会的,沈先生不会有事的。 江鹊松了口气,指了指沙发说自己在这等他回来。 程黎点头,说大概还要十几分钟才能结束。 以前程黎其实挺闷,觉得这俩人不是一个世界的,性格与经历都天差地别。 后来也才发现,是原本总叫人觉得如高岭月光的沈先生,原来也会笑的开怀,也会在下班后去对面的花店,亲自选着花,有时花店的老板会跟他说几句话,他眼底也是带着点笑意。 那回程黎也跟着过去了,花店老板说他很有心,天天都会买。 沈清徽只笑着说,“是,天天都想哄哄我太太。” 也是那天,程黎看到了万年不发朋友圈的老板发了一组照片,还是九宫格。 九张照片,八张都是江鹊的笑脸,中间那张还是结婚证。 意外,又在意料之中。 也仍然记得,头回见江小姐的时候,那还是个自卑的女孩。 而现在,总能笑的明媚。 一段良好的感情,是让人在被治愈、时时刻刻被爱、也在变的更好。 江鹊的冰淇淋吃了一半,忽然有些想去看看工作时的他,于是端着寻过去,应该只是管理层的例行会议,就在尽头的会议室里。 隔着玻璃窗,看到旁边的女高管把电脑转向他给他看,距离稍远,他也是保持着很有风度的距离。 江鹊忽然回想起,每回她坐在沙发上看稿子,他总从身沙发后面绕过来,将她揽在怀里,牵着她的手,又时而亲她一下。 有时她说别打扰她看稿子,他索性抽走,手环在她腰上,吻贴过来,还说,这是私人时间。 以前总觉得他是温柔的,像只可远观的月亮,也并不全是,他也有一些略带无赖与霸道的时刻。 江鹊嘴角的笑意更大,像有察觉,他的视线往这扫了一眼,而后盈起了笑意。 会议结束的时候,那位女同事仍然想多问一些问题。 沈清徽止住,“已经到了下班时间,我太太还在外面等我。” 几个人都是一愣,外面果然站着一个年轻的女孩,很温柔的白色法式衬衫,配了一条奶茶色的半修身长裙。 脸上的笑容很明媚。 江鹊看到他有点不好意思,等人都走后,他朝她走过来,这是酒店的顶层,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走过没声音,静谧下,他目光中的温情更让人动容。 “是不是有点打扰你工作啦?” 江鹊手里的冰淇淋还剩一半,她舀了一勺递过去,一截手腕纤细,钻石的手链闪过一丝微光。 沈清徽忽然接过她手里的冰淇淋盒子,另一手揽着她的腰往怀里带,气息纠葛,淡淡的甜味与一种优雅的木质香调缠绵成一种别样的悱恻。 大概也是走廊上过分地安静,让江鹊的一颗心提着,好像生怕不远处的电梯打开。 一颗心悬着,跳动的紧张激烈,可这样一个微凉又浸着甜意的吻,又总忍不住让心口发颤。 他也是察觉到她的小心,好笑地跟她说,“这个楼层不会有人来。” 他又凑近过来,江鹊吓一跳,生怕事情走向失控,这还是大白天的,于是赶紧往后退了一步。 “不行。” 沈清徽拉住她的手腕,笑她说,“回家。” 她平时很少过来,沈清徽牵她手出去的时候,还没急着去车库,他本来让她等一会,江鹊非要跟着他,是没想到他到了公司对面的花店。 两层楼,装修很有北欧风,花房很漂亮,一推门进去就是一股香味。 “沈先生过来了? 稍等,您的花马上包好了。” 店主是个年轻女孩,看到他身旁的人,一下也就明白过来,这就是沈先生口中那位“天天都想哄哄的太太”。 沈清徽的手机响了,他去一旁接电话的时候,江鹊看着老板在包的那束花,是一大扎很玫瑰,没见过的配色,花瓣是很浅很浅的嫩粉色,花瓣的边儿有一点婴儿蓝。 “这是什么花?” “是厄瓜多尔玫瑰,”花店老板笑着说,“沈先生对您太好了,这些花都是提前一天让我现订的。” 江鹊的心里一动,回回她收到的花都不太一样,其实分不清那么多种的,原本以为只有颜色不一样,后来发现品种也全都不一样。 她当时还想,这家花店肯定很大,不然怎么能有这么多种类? 现在一看,原来并不是,那些以为的巧合,都是他精心爱她的小心思。 江鹊捧着花出来的时候,沈清徽正好打完一通电话。 去到车库,沈清徽给她拉开车门,江鹊把玫瑰放进去,忽然回过身,踮脚拦住他的脖颈吻上去。 “怎么这会儿又这么主动?” 她的后背抵着车门,沈清徽的眼底有些温情的笑容,刚才走廊上一脸羞意。 “我乐意。” 江鹊又凑过去,轻咬了他一下,凶凶的。 他的手搭在她的腰上,忽而下滑,拍了拍她的臀,忽而贴近,呼吸拂过耳畔,声音依旧清冽,却染着一点笑意,“晚上试试。” 江鹊脸一红,推开他。 在放假的第三天,沈清徽又带她去了一回临江市的度假庄园,当时说的是避暑,那边凉快。 关于那里,江鹊会想起那天沈清徽为她补过的二十岁生日。 会想起七月那天的的落日,想起那天在海浪中的吻。 而到了地方的时候,江鹊的思绪忽然停顿了一瞬,拿出了手机看了看日期。 正是六月十八日,是她的生日。 她二十一岁了。 那天沈清徽给她准备了蛋糕,这回记得有蜡烛,仍然是在那个远离市区的林间别墅里,她吹熄了蜡烛。 有些人,是能够让她在每一天都能明确的知道自己被爱着。 这样的爱意渗透生活的每一个片刻,让她足够坚定、勇敢。 这天入夜时,沈清徽牵着她去海边,说是天气预告说这天会有一场流星雨。 江鹊光着脚,海水漫过脚面,沈清徽牵着她不松开,总觉得这样的的时刻,心里好温暖,但她总是不知道怎样表达,情绪闷在胸口,酸酸涨涨。 耳边只有海浪的汹涌,像她的一腔爱意,无言的表达,是藏在海下的热烈海潮。 好一会,天上飘起一点点毛毛雨,沈清徽拉了拉她的手,“看那边——” 其实江鹊没有看,只记得这天深蓝色的夜空里嵌着好多一闪一闪的星星,看过去,都不如他眼里的笑容更让人觉得心口温情。 江鹊总是不太主动,可是今天傍晚时才一进门,她忽然抱住他,吻的有些乱,毫无章法。 沈清徽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是笑着将她抱起来,他仍然理智,放了些热水,让她先冲个澡。 江鹊却站在他身后,不松开手。 热水洒下来,她柔软的身躯贴在他的后背上,沈清徽好像也察觉到什么,“怎么了?” 江鹊摇摇头,声音有点更咽,“我也是真的爱你。” 江鹊的呼吸有些不稳,她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时刻,在热气的氤氲中,只觉得胸口的一腔酸胀,那应当都是一种滚烫的爱意。 她颤着手,去触碰他的衬衫纽扣。 沈清徽是清楚她的所有,也能敏感的感知到她的变化,但他仍然小心地呵护着她心间的那道在变浅变淡的伤疤。 这也是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接近于有些脱控的一次。 江鹊也总以为他是事事纵容,但不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对她并没有那么无底线纵容,他只是吻着她的侧脸,动作从不过分激烈。 以至于后面她落泪,都不知道是因为这样的温情,又或者是因为知晓他这看似平静,却又处处深沉的爱。 外面窸窸窣窣的下着小雨,江鹊趴在他怀里,他吻了吻她的额头,温声说,“下次不许这样。” 江鹊没应,他抱着她,问她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再睡? 江鹊说不要。 这样黏黏腻腻地依偎着他,让他心口也有别样的柔软。 雨声在这样的夜晚很清晰,白色的被子半掩着,他露出一截小腿,脚踝骨突兀分明,脚掌的筋脉清晰。 江鹊的手更是无意识地牵着他的手,沈清徽扣着她的手,也在这样安静的时刻,想起江鹊对他说的那句话。 这句我爱你,都要被她挂在嘴边了,每天晚上说一次,很虔诚专注地看着他的眼睛,跟他说,我是真的爱你。 他知道,她是真的爱他。 这样想着,心里便格外的动容。 他偏头,吻了下她的长发。 第66章 第66章 是在临走的前一天,沈清徽带着江鹊在临江市转了转,中午江鹊刷到一家主题餐馆,要带着沈清徽去打卡。 开车过去的时候,江鹊在路上做功课,就是很多博主在推这家店的惠灵顿牛排和金枪鱼沙拉。 大厅的设计很漂亮,很有情调的浅色灯带,大理石桌。 江鹊也没有想到是在这样的时刻会遇见晏婧晗,她正切着一块牛排,而后推到唐乐安面前。 唐乐安手里正在玩着游戏。 晏婧晗无奈,也不过分溺爱孩子,她偏头跟唐乐安说了点什么,小家伙不情不愿地放下,自己认认真真吃起来。 只是小家伙一抬头,看到江鹊,脸上露出了大大的笑容。 晏婧晗也没多少诧异,只是对他们客气地笑了笑。 小家伙就坐不住,很开朗的性格,扑过来抱住江鹊的手,喊她“江鹊姐姐”、又转头,喊沈清徽“沈叔叔。” 沈清徽的眼神微妙了一瞬,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江鹊倒是被逗笑了,弯下腰说,“那你还是喊我阿姨好了。” “可是现在的女孩子都不喜欢被喊阿姨。” 唐乐安认认真真说。 “我喜欢。” 江鹊捏了捏唐乐安的小脸。 唐乐安扁扁嘴,只好叫了一声“阿姨”。 晏婧晗同他们打了个招呼,手机一直在响,她带了笔记本电脑,似乎有点什么工作上的事情。 唐乐安指了指他们身边,“阿姨,那我可以跟你们坐在一起吗?” “唐乐安,妈妈是不是告诉过你,不要打扰别人?” “可以。” 江鹊看她打开电脑,笑着说,“没事的,不麻烦。” 唐乐安唇角翘着笑,撒娇似的搂着江鹊的手。 江鹊看他可爱,点餐的时候给他额外点了个蛋糕。 唐乐安特开心,饭后,晏婧晗的工作还没处理完,沈清徽也没急着走,唐乐安想去休闲的亲子区玩泡沫球。 沈清徽以为自己去那儿似乎有些无事可做,便坐在位置上看着他们。 也是这一刻,心口忽然有一种很是温热的感觉。 一大一小在餐厅那边的休闲区,那儿是被圈起来的一小块地方,用格子网绳做了一圈儿围栏,里面许多不规则的泡沫球,小家伙跳进去,扔起几个来回跳着,这么枯燥的事情,却很能让小朋友开心。 江鹊站在外面,点了一杯饮料,唐乐安跑过来的时候,就隔着格子把吸管递过去,还很开心的说一句,“我今天第一喜欢你!” 明明自己也才刚过了二十一岁的生日,在他眼中还是个小朋友。 也是这天回去的时候,江鹊心里藏了点事儿,似乎想要好好同他聊一聊。 傍晚十一点多才回到了淮川,沈清徽催着她去洗澡,今天累了一天早些睡。 江鹊答应着,洗完澡之后裹着浴巾出来,当时他正在楼下的院子浇花。 江鹊站在客厅的落地窗旁,他单手拎着那个墨绿色的玻璃长嘴浇花壶,逐一细心地浇灌着,那只喜鹊就在笼子里跳来跳去,叽叽喳喳叫几声。 大概也是院子里的暖光很温馨,总觉得他有一种,对待万事都很温柔的谦和。 沈清徽浇完花,又给喜鹊加了些鸟食,他躬身,似乎同它说了句什么,喜鹊扑棱着翅膀,像在热切地回应他。 沈清徽笑了,伸进一根手指敲了下它的脑袋。 这一切映入江鹊的眼中,有一种想法忽而冒上来,他是最佳的伴侣,是她独一无二的沈先生,以后也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父亲。 关灯回去的时候,一下看到在门口站着的江鹊,长发还是半湿着,只围着一条浴巾就跑出来了。 他关灯进来,也是多亏了这会儿天还热着,不然肯定要感冒。 沈清徽去拿了毛巾,帮她擦了擦。 客厅里也只开了墙边的灯带,他们窝在沙发上,沈清徽将一盒碟片推过来。 江鹊无心看,只随手选了一张。 加载的那个空档,她悄悄凑过去,“沈先生。” “嗯?” 沈清徽当时还不知道她想说什么,只往她那边凑近了些。 “你会不会觉得……”江鹊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微妙,话绕了一圈儿,拐着弯说,“小朋友很可爱啊?” “你不就是么。” 沈清徽随意接了一句,说完之后,才后知后觉她话里有话。 而后转过头,视线落在她脸上,江鹊很不好意思,视线低下去,总觉得得为以后打算点什么,但是这样的话又不知道怎么说出口。 沈清徽看她表情,大概也能猜到她心里的小心,他笑了笑,揽着她的肩膀,往怀里带了带。 “别胡思乱想,我更想跟你过二人世界。” “你不能是丁克?” 江鹊莫名想起了前不久前,他说起,要是没遇见她,他大概是个单身主义。 有时候,他也有点儿“独立特行”的想法。 “丁克不丁克,选择权在你这儿,”沈清徽说,“不要觉得孩子才是婚姻的必需品,对我来说你才是。” 江鹊愣愣地看着他,好像在消化着。 “但我有私心,虽然有一个与你的孩子是很好,但我现在不想要你经历这些,你才二十一岁,”沈清徽也难得跟她认认真真地说这种话题,“安心做个小朋友多好。” “我才不是小朋友……”江鹊小声说着,但心里总有一些更加温暖的动容。 “你是大朋友。” 沈清徽扣着她的手,“过些年再说,江鹊,我人生里所有的大决定,是心甘情愿交到你手里的,再过些年,你想也好,不想也没什么,只要有你就够了。” “……” “不要觉得有个孩子才是婚姻和人生的圆满。” 电影已经开始了,一段轻缓的钢琴声,他的声音也有点儿庄重,目光看向她的时候,缱绻却专注,“有你才是。” 江鹊笑起来,抱着他的胳膊,调整了个姿势,乖乖地靠在他怀里看电影。 她微潮的长发有点凉意,蹭着他的手臂,沈清徽笑着摸了摸她的长发,“别感冒了。” “没事的!” 江鹊抬起头看着他,目光相撞,她笑起来。 是真的觉得,有他后,会有一段很好很好的未来,是充满希望的余生。 第67章 第67章 这年的八月二十五号,江鹊忙前忙后,不多说,沈清徽便也知道是为什么。 暑假时公司也不算忙,好多文娱公司都放了些小暑假。 二十六号下午,江鹊列了个菜单,打算跟他在家吃,所以下班之后直接去了商场。 按着列表买了一圈儿,但出来的时候又停了停脚步。 缺个生日礼物。 江鹊看才下午三点多,也没急着走,去了旁边的咖啡厅坐了一会。 这份生日礼物从前些日子就在想,可是思来想去总是没有想好送什么,江鹊蓦地想到胡小可最近交了个男朋友,上班下班发消息,甜蜜的很。 胡小可常自诩恋爱达人,上回在办公室里教人家实习生教的一愣一愣的。 江鹊给胡小可发了条微信,胡小可原本正在逛街,接了电话之后,听到差不多的背景音乐。 胡小可问,“你不会也在世贸这边?” “我在,一楼的星巴克。” 江鹊问,“你也在这吗?” “我看见你了。” 胡小可招了招手,江鹊往外面看了一眼没看到,下一瞬玻璃门推开,胡小可风风火火进来。 “你怎么在这?” “我跟我男朋友来看电影,不急,还有半个多小时。” 胡小可很挺活泼,往江鹊对面一坐,“你打算问什么?” “也……也没什么,就是今天是沈先生生日了,我还不知道送什么,”江鹊有些不好意思,“我想了好久都没想到。” 胡小可是见过沈清徽的,只说过几次话。 是因为他每天都很准时地在楼下等着江鹊下班,副驾上也每天都有一束不同的花,鲜少有重样的。 七月的时候淮川常常下雨,她常看到那个温煦清矜的男人坐在公司一楼的大厅旁,身边放着一把黑色的伞。 他待人很客气,但也仅仅止步于客气,那是他与生俱来的涵养。 那些温情的笑意,甚至是一些招眼的宠溺,也是只对江鹊的。 这让胡小可和办公室里的其他女孩羡慕了好久。 他好像确实也不缺什么,更是没有烟酒的喜好,细细想,他好像也只爱喝茶养花遛鸟看书看电影。 “我也觉得你家沈先生什么都不缺,”胡小可沉吟了一下,“在他眼里好像什么都不如你重要。” 江鹊抿抿唇,这么被人说出来,确实有点羞赧。 “我知道了。” 胡小可拉着江鹊起来,“我带你去个地方。” “啊? 去哪儿?” 江鹊一脸懵,胡小可拉着江鹊先去存了她的购物袋,而后拉着她的手往商场另一边跑。 到了地方,江鹊傻眼了。 那是一家很大的设计师内—衣店,在世贸商场里有相当大的门店。 店里的装修风格非常都非常性感,黑色大理石的地板与暗色的墙壁,投下一些暖色的璨光。 门口摆放了不少很有情调的小饰物,被这低低的光晕染着,镀上一层别样的小性感。 江鹊听说过这个牌子,还是因为设计师非常大胆,说性感的内衣并非取—悦伴侣,而是取悦自己,欣赏自己身体的美好。 那些性感系列更是说,在伴侣面前大胆展示女性的美好。 “我觉得你不如送他一个难忘的浪漫夜晚好了。” 进门之前,胡小可凑近了,把江鹊往里面一推。 那可真是太大胆了,薄薄的一点布料,江鹊当时脸涨红的不行,胡小可拍了拍她的肩膀,“我看电影去了,你好好选,这生日礼物可真是太好了!” 好在店里的销售都非常和善,能够帮着客人根据自己的体型来选择一些扬长避短的。 “真的会喜欢吗?” 江鹊有些无措,但是心里已经有些动摇,只想起了上回那条睡裙,好像确实很被他喜欢。 “会呀,您要自信一些,这些内衣的设计初衷并非针对取悦伴侣,而是希望女孩子能够对自己的身材更自信的。” 销售是法式的西装套裙,套裙很贴合身材,果然自带着一股优雅气质。 隐约记得,沈清徽也对她说过同样的话。 不要用身体取悦她。 而江鹊后知后觉,是想到在某件事上总是过分羞怯与被动,是他足够的耐心与温柔引导着。 以前最怕的事情,也是爱人间的独有美好。 江鹊忽然也多了那样一些勇气。 饭后时,沈清徽照旧同她在客厅里看电影,只是去冰箱里给她取冰淇淋的时候,发现原本最后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这姑娘偷吃了。 他哑然失笑,说自己去小区外再买几盒,让她先看着。 江鹊刚洗完澡,他拿起外套出门,临走前还不忘偏头在她的脸边亲了亲。 江鹊今天晚上洗过澡后有些心思浮沉,在脑海中过了一边,脸颊就有些发热。 听到关门声,江鹊悄悄上楼,今天买回来的东西被她收进了衣帽间,将黑色的袋子拿出来,是鼓起了勇气才穿上,确实挺显身材,她随手又抽了一条丝绸的睡衣披上,在腰间系了一蝴蝶结。 她起初还有些担心,但真到了这会,江鹊总觉得,她送什么他都会喜欢。 沈清徽回来的时候,江鹊还在沙发上坐着,只是换了条睡裙,他选了一盒草莓的先递给她,将其他的放回冰箱。 回来的时候,还不忘把人揽过来,点了点她的鼻子,说,“以后不许偷吃,吃那么多冷的不怕肚子疼?” “我好着呢。” 江鹊扬起小下巴,在他怀里抬起头。 因为投影的缘故,客厅里也没有开灯,有一处是做了雾化壁炉,只有那些火光从玻璃中跳动,万分的静谧与温馨。 这会看,氛围感异常和谐。 江鹊没挪开目光,沈清徽揽着她的肩膀,察觉到她那点小心思,便笑着问,“还有什么要说?” 她的长发只是用一根发圈松松的挽起来,露出一小截纤细的脖颈,看着很是美好。 江鹊忽然翻了个身,坐到他怀里,亲了他一下,“今天是你生日。” “我知道。” 他弯眸笑了,看这小姑娘忙前忙后好几天,有好几回还在走神,估计着就是再琢磨送他些什么。 沈清徽的眼底浸着些温柔,像是猜到了,“到了送我生日礼物的环节?” 他一只手搭在她的腰上,另一只手伸到她面前,还很配合地闭上眼睛,“准备好了。” 手中空空,没有预料到的东西放过来,反而是江鹊凑近了他的耳畔,一点沐浴露的荔枝味道,很清甜,像一缕夏日的风,吹进心间最敏感的地方。 “去卧室。” 江鹊被他放到床上,发圈松散掉落,一头长发铺泻开来,她坐在床上,向后仰了仰身子,沈清徽半弓着腰,两手撑在她的身旁。 卧室里也只有床下的灯带亮着—— 这还是后来他特意找人做的,总说床头的灯有些刺目,大概是为了她,换成了这样温和的光。 一点都不刺眼,很淡的光。 他的脸离她很近,回回这样细看着,都有一种心口悸动的温情。 他的眼睛很漂亮,眼型深邃,鼻梁很高挺,骨相的轮廓立体优越,尤其是那种清矜淡然的气质,让他格外的有种不一样的感觉。 有优雅,有淡然,更有着一份独一的沉稳。 江鹊轻轻抬起手抚过他的脸,想起初初见他的时候,总以为他才二十七八的年纪。 而今天,他已经跨到了三十六岁。 他身上绝无半点这个年龄的男人的油腻,身材也管理的格外好,该有的线条与肌肉都赏心悦目。 沈清徽捉住她的手腕,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 江鹊轻轻笑,大概是丝绸质地的睡衣格外的柔软,贴合着身体的曲线,能隐约看出线条纤细的腰。 她探手解开了蝴蝶结,从肩头滑落,肩颈白皙流畅,比最初时稍微长了些肉,但看着仍然很骨感,比如那锁骨。 江鹊小心地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果然,是看到他的眼神更深谙了一些。 江鹊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忽而想起了一年多以前。 沈清徽曾经告诉她,珍贵的是她,她是独一无二的江鹊。 这是一段平等的关系,不要用身体去取悦他。 他一点点的,以温柔和耐心纠正着她的某些错误观念。 沈清徽似乎要说话,江鹊轻轻伸手捂住他的嘴。 “我才没有取悦你,我想来想去,不知道送你什么生日礼物,爱人间,这好像应该是一件美好的事情,我不想总是你主动。” 其实说的时候有点不好意思,但对他,她是坦诚相待。 沈清徽以前给她读过一句英文诗。 当时那句诗是—— ylove, you"retheunlvedwave, i"thenakedd 字面直译太通俗。 江鹊忽然有些明白。 你有深藏汹涌的爱意,我为你毫无保留。 我知道你总会为我万分温柔,所以我会永远为你赤诚相待。 也是忽然在这一刻,江鹊想到那天他为她读出这句话的时候,目光相撞,他的眼底噙着一点笑容,吻了吻她的唇,又说了一句,我也很爱你。 也总是后知后觉,他必然也是有着同样的理解。 这条裙子也是真的很有设计感,白色的一层蕾丝,背后只有两根交叉的细带子。 裙子不算很长,缀着一圈柔软的兔绒。 江鹊只羞怯了几秒,大胆地看着他的眼睛,轻声说,“沈先生,生日快乐。” 沈清徽笑了,只是笑着笑着,总觉得心口汹涌的爱好像藏不住了。 他俯身吻住她,江鹊的两只胳膊搭在他的脖颈上。 只是沈清徽还惦念着她慢热,即便是在她占据主动的时刻,他也以她为重。 卧室的窗子还开了一道小缝,夜风吹起了白色的窗纱,一些影子在墙壁上落着。 江鹊是觉得他的温柔是在所有的细节中,比如为她抚开额头上的碎发,轻轻地掖在耳后。 在这样朦胧的黑暗中,江鹊的视线像沾了一些雾气,能够看清他一双好看的眼里,也染着好多的情绪,它们都可以被归结为“爱”。 与她对视的时候,又总会盈着温情又缱绻的笑意。 这应当是一个很温柔的夜晚,她的爱也好像冰淇淋,融化在他的眼神中,泛滥成一池温柔的涓涓春雨。 第68章 第68章 也是在这年的九月,沈清徽开始隔三差五接到邵闻瑾的电话,那天的晚上,江鹊费劲儿地找到一部文艺挂的爱情电影,沈清徽倒把晚上一起看电影当成了习惯。 也是在电影才开场的时候,他的手机响起来,当时江鹊正靠在他的身旁,听到电话里一口港普,偏了偏头看他。 沈清徽神色如常,投影的光明明灭灭,他的轮廓依旧深邃好看。 江鹊其实无心听他讲电话,但是电影恰好在这会有个空场,她听到那边说了“姨妈”、“你有空过来看看”这些字眼。 联想起来,也大概能猜到点什么。 江鹊也是想起了,上回跟他去港城的疗养院,那个已经很是衰老的老人。 江鹊同样有一点点矛盾的私心,她不想要她的沈先生再去经历那些不好的事情,让他想起那些不快乐,可那也是他的亲人,她不能干涉他的决定。 沈清徽只是简单地询问了一下状况,邵闻瑾的语气担忧,说庄景月也是可怜人,还是别太怪她。 江鹊自觉把电影的声音调小了一些,腾出一只手牵着他的手,十指相握,有些话不用说也能知晓心意。 沈清徽挂了电话,陪着她继续看电影,他什么都没有提。 可是还是在睡前,江鹊有一点没忍住。 不由得靠进他怀里,低声问他,“你要不要回去看看?” 沈清徽只是揽着她,沉默了一会,回去会发生什么大概心里也能猜得到。 他只是觉得,或许在庄景月的眼中,他从未存在过,这么多年,从来都没有。 “我大概不会劝你一定要回去,我可能只想跟你说,”江鹊的声音很静,她说,“你永远都是我最独一无二的沈先生,这个世界上也不会有任何人像你。” 有句话怎么说,世间哪能多如意,凡事只求半称心。 他以前说,江鹊缺失的那些亲情,往后都有他加倍为她补上,其实对他来说,江鹊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她的爱很赤诚很简单,那也是他最想要的爱。 也是在这天周末,沈清徽买了机票去港城,同江鹊说的时候,江鹊正蹲在冰箱前挑着冰淇淋,随手拿了一盒,朗姆酒味。 “好啊,我等你回来。” 江鹊抬头看着他,脸上扬起笑。 回港城,其实还有另一些事情,要给叔父扫墓。 江鹊站起身,拆开了冰淇淋盒子,将第一勺冰淇淋递给他,还要跟他说,“你看我对你多好,冰淇淋的第一口、西瓜尖都给你吃了。” 说这话的时候,语气里也是带着笑意。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带过来,低头吻住她,他的唇带着淡淡的朗姆酒与葡萄的味道,在她的口中蔓延开,好像也有一种别样的甜蜜。 江鹊掐了他腰一下,自己捧着冰淇淋去沙发上吃了。 沈清徽笑着看她跑开。 第二天早上,沈清徽也没有吵醒她,是早班机,江鹊还在睡着,他换好衣服,吻了吻她的脸,低声说,“我很快就回来。” “我等你。” 江鹊半梦半醒,睁开眼睛,有些惺忪,还是揽着他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他一下,其实有点敷衍,亲完一下倒头又睡。 晨间的光线很美好,他的眼神中也多了些缱绻与不舍,将她的手重新放回被子里,这才出门。 只是走到了门口,一回头,夏天已经是末尾了,院子里的龙沙宝石还是开的茂密娇艳。 这里,也才是他的家,江鹊会在这儿等着他回来。 他不在的几天里,江鹊照常上班,有时休息的时候给他拍过一张照片,说自己公司楼下的一家新开业的餐厅很好吃,说街角又开了一家小龙虾店。 又说某条路上开了一家叫“花厅”的下午茶,里面的装修很漂亮,她还没去,想等他一起。 沈清徽可能有些忙,没有秒回,总是隔了一会才回复。 也会给她拍酒店外的落日,拍自己上午吃了什么。 都是一些零碎的小事,可也总忍不住分享给她。 沈清徽去了三天还没回来,江鹊也从不催他,只是休息时看看微博,也能看到一些蛛丝马迹。 庄景月在港城的声望很高,最近住进了icu,总被港城的狗仔捕风捉影。 连带着上新闻的,还有沈容信。 江鹊不太喜欢看到这个名字,也只是扫了一眼就关掉。 可是新闻还是在推送,江鹊琢磨着设个屏蔽词,手指无意间滑进去,也是在这会看到了一张照片。 大概是狗仔拍的,某天的凌晨时分,沈清徽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园中的椅子上打电话,脸上带了些笑意,月色辉映,他手上戴着一枚婚戒,在黑夜里泛着点光。 江鹊看到这张照片,唇角终于勾起了一点笑容,这还是昨天夜里时,在没有他的床上刷着视频剪辑,一个不留神分享到了朋友圈。 下一秒,他的电话打过来,当时声音里带着点疲惫,却还有一些嗔怪。 “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 是因为没他在,失眠的人,又变成了她。 病房里的信号不太好,沈清徽拿着手机到外面去打,不在身边,有些不知道怎么哄哄她,只能说了句,“乖,我明天回去。” 不说还好,说完人家要哭了。 沈清徽笑着哄她,给她讲了个故事—— 这些日子,早就把《小王子》里的故事记得滚瓜烂熟。 江鹊抱着手机躺在床上,夜色寂静,偶尔有些风声,吹动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 江鹊看见几颗星星,他一点都不嫌她幼稚,颇有耐心的,给她讲故事。 江鹊笑着笑着,眼睛就流泪。 “我睡不着是因为我很想你,但我还要等你回来的,你在那边忙就好。” 也是现在才知道,原来昨天晚上是这样,他坐在医院的花园中的椅子上,姿态有些闲散,他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想的那个人,一定是她。 沈清徽也不是没想过回来,但是看到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庄景月,心里多少有些恻隐——他以往不会这样,但是江鹊给了他一些力量,去面对过去最想逃避的事情与人。 也是江鹊,让他的温煦褪去了一些冷冽的棱角。 他是作为沈清徽,来送她的最后一程。 港城到淮川的航班一天只有两次,时间都不太合适,回去的时候是深夜,他也不想扰了江鹊上班。 于是,那些思念,就在这短暂的日子里沉淀着。 他拿着手机,像叹了口气,忽而专注地跟她说,“江鹊,我也很想你。” 第69章 第69章 沈清徽去了港城第四天,偶尔有空的时候也会跟她视频,江鹊下班后也没事情做,就坐在院子里,学着他的样子浇浇花,喂喂鸟。 大概喜鹊是真的认人,江鹊把一些稻谷粒放在手心中,喜鹊扭头不看她,也安静了许多。 江鹊哑然失笑,将稻谷粒放进喜鹊的食盒里。 沈清徽也是在这会打过了一通视频电话,港城到淮川这么远的距离,隔着屏幕看看她,就已经很是满足了。 是黄昏的时刻,江鹊坐在秋千上晃着腿。 “吃过饭没有?” 沈清徽抽了个空,在病房外给江鹊打了个电话。 “还没呢!” 江鹊坐在秋千上晃着腿,“我看冰箱里还有面包。” “你好好吃。” 沈清徽皱了皱眉,似乎觉得她有些打发,“想吃什么,我给你点,乖乖吃饭。” “那你呢?” “……”听见人家这么问,沈清徽回想了一下,这两天在忙着庄家的事情,确实没太按时吃饭,有时候吃也是医院的餐食,味道寡淡。 其实是看在庄清月的面子上,也算是见了见庄家的旁系亲人,毕竟与庄景月的关系再淡漠,他也是她的儿子。 庄景月这回一病,人情世故免不了。 一时没听到他的声音,江鹊凑近了手机屏幕,细细地看他,这些天肯定是没有休息好,总觉得他脸色疲惫了些,江鹊有点心疼。 江鹊忽然转了下手机,她回身举着手机,脸挨着金丝笼,里面的喜鹊踩在横杆上,本来不想搭理她,结果大概也是看到了屏幕里的身影,喜鹊凑近,喳喳叫了两声。 “渣鸟。” 江鹊瞪了它一眼,今天一天都不搭理她,这会倒是活泼起来了。 “喳喳喳。” 喜鹊扑棱翅膀。 江鹊就要伸手进去弹它脑袋,沈清徽看着这样的一幕,唇边终于挽起了些笑意,淮川这儿最近有些阴天,隐约露出的一角天空,也是雾蒙蒙的。 沈清徽转了下手机。 江鹊看着,手机的像素也没有让景色模糊,那是一片被烧成深紫色与深桔红色的天空,外面有一个人工湖,湖面上泛着同样颜色的粼粼水光。 实在是别有一番美好的夕阳景色。 总觉得,像这样的时刻,更应该同她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说,都很是幸福。 江鹊的脑中冒出来一个有些疯狂的念头,她找了个借口挂断视频,然后打开手机看了看售票软件。 淮川到港城,一天有三次航班,头两班已经早就过去,最后一班是在晚上十点多,落地也要凌晨了。 江鹊的手指是落在“确认”键的上面,稍稍的犹豫了一秒。 是因为怕他在那边很忙,自己过去也不算个好时机,但思念还是占了上风,她倒也可以在酒店里等着他。 江鹊忽而有种自信,只要有她在,他至少会开心一些。 于是她摁了确认,买好了票,又预定了酒店,而后才给路威打了电话。 她每个月除了双休还有四天的调休,这周的工作任务已经提前完成,路威也是个非常人性化的老板,爽快地答应了。 江鹊思来想去,也是担心这只没良心的喜鹊,从手机里翻了翻,也只能麻烦一下陆景洲了。 陆景洲接到这通电话的时候还有点愕然。 江鹊笑说,“也不麻烦,就是一天喂一次,它大概有些娇气,是要人喂的,还有院子里的花,是每天晚上浇的,沈先生说龙沙宝石需水量大一些。 不麻烦的话,就辛苦您晚上过来一趟就好。” 沈清徽大大小小的话,江鹊都记在了心里。 陆景洲下班时过来了一趟。 江鹊刚好简单收拾了下行李。 “你这是打算去哪?” “去港城呀,”江鹊笑着说,“我想给他尝尝和平饭店的蝴蝶酥。” 蝴蝶酥是假,想见他是真。 陆景洲多少知道港城那边的事情,那也算是沈清徽忌讳提起的人和事,也不料在江鹊这里,他也真是万般纵容。 航班是晚上十点的,江鹊打了个车,去了市中心的和平饭店,这里新鲜出炉的蝴蝶酥味道好,还被评为淮川的十大美食之一,是老字号的招牌。 早早来排,也是因为这里的生意火爆,排队都要动辄几小时起步。 外面一条步行街,是真的排了足足一百多米的队。 九月的天气仍然是有些闷热,秋风卷着丝丝热浪,有香甜的新鲜出炉的面包味道。 手中的手机振动,沈清徽拍过来一张照片,一盅汤,还有几道看着就清淡的小菜,大意也是跟她说,他今晚有好好吃饭。 江鹊弯唇笑了,故意跟他说自己今天在逛街。 他发了一条语音过来,江鹊还没来得及点来,排队的人到了她。 江鹊收起手机,零碎选了几样,都是新鲜烤出来的,蝴蝶酥,荷花酥。 也是在这一个刹那,想到很久前,在那个傍晚,他们坐在一个某个广场的一隅,她捧着一小盒关东煮在吃着。 也仍然记得,他那天牵着她的手,掌心温热干燥,还有那个温热的拥抱。 ——我不会让这个世界弄丢了你。 江鹊笑了,拎着刚买的糕点,拦了辆出租车去机场。 也是在候机的时候,她从包里拿出了airpods,轻点了下屏幕连接,而后点开那条语音。 可能是候机厅很安静,也可能是江鹊忘记了调一下声音。 她坐在窗边的位置,远处的晚霞是一种澄透的金色。 沈清徽大概是在医院的餐厅,声音有些低沉,揉进了那抹深橘色的晚霞,带着浓浓的思念。 “总觉得,这样的时刻,更想在你身边,跟你一起看。” 那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丝丝沁入心间,让爱意泛起波浪。 — 庄景月本来只是阿尔兹海默早期,是在逐渐的忘记一些事情。 这个病发展到了中后期,常常会焦躁不安——那时,庄景月格外的思念沈容信,一次次地在病房闹着,只能打了安定才能睡。 再后来,身体的功能开始出现异常,行为会开始不便,身体各个器官的功能也会下降。 这回也是,港城入秋,天寒乍暖,庄景月本来只是感冒了一场,后来引发了感染和并发症,住了几天icu后情况不太好,出于人道主义考虑,转进了特护病房。 其实也就是最后一段弥留的日子,她清醒的时候不多,偶尔会醒一会,总是躺在床上输液。 庄清月也知道沈清徽对庄景月的感情淡薄,但是也不忍看着庄景月在最后之际独身一人,沈清徽留在这,有很大的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姨妈。 这会,沈清徽坐在病房中,庄清月毕竟年纪也大了,不能时时过来,邵闻瑾就来一同替着。 庄景月的病房床头,摆着一个相框,上面是年轻的沈容信。 沈清徽一言不发。 庄景月忽而动了动手指,仪器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偏头看了一眼,庄景月似乎睡的不太安稳,她已经很老了,脸色也有些苍白,手指上都夹着仪器。 也是这样一刻,沈清徽的思绪也是恍惚了一瞬。 好像已经想不起来她年轻的时候是什么样子,有时候在新闻上看到媒体放出庄景月年轻的照片,他的第一反应——竟然是陌生。 庄景月和沈邺成的结婚照,常常被港城媒体翻来覆去发。 那时庄景月是真的很漂亮,烫着一头优雅的大波浪,小礼帽,网纱遮着半张脸,她穿着颜色典雅的旗袍,是一个很有气质的女人。 沈邺成更是,年轻才俊,为人圆滑。 有时候港城娱记也会发出那一家三口的相片。 庄景月和沈邺成伴着沈容信去国外度假,或者是送沈容信去国外读书,夫妻二人面含关切。 港城娱记还说这对夫妻过分宠爱沈容信。 但也不乏是一段佳话——沈容信更是年轻有为,也没有出身豪门的纨绔不羁,他待人谦逊温和,热爱慈善。 但是他命薄,到底还是在二十二岁那年在异国死于一场车祸。 沈清徽以为庄景月天生就是这样冷淡,如果不是翻到那些新闻与照片。 这些父爱与母爱,他一丁点都没有享受过。 刘妈常常告诉他,庄景月是豁出半条命才生下他,要他理解,要他懂事。 懂事一点都不是个好词。 其实大概也能猜到,孩子才是豪门联姻的纽带,沈容信过世,沈邺成想要稳固住庄家,而庄景月因为唐吉玲带着年幼的沈睿言出现而疯狂,她拼命地想起自己故去的儿子。 但她年龄已经很大了,过了适育的年纪,于是来回从美国与港城折返做试管,也流过产,沈家先前的佣人说,听说流掉的两个孩子,一个是女孩,一个是因为庄景月的身体状况不好。 她不顾一切,为了生下这个儿子,是真的豁出去了半条命。 庄景月唯一一次对他好,还是因为那时精神恍惚,把他错认成了沈容信,嘴里夸着一眨眼容信这么大了。 自懂事后,这个家对他来说从来都不是家。 也是因为沈容信的过世,沈邺成与庄景月的夫妻关系几近破裂。 他循规蹈矩地长大,也按照庄景月的要求去做沈容信喜欢的事情,可那让他常常怀疑,自己到底是谁呢? 是沈容信的替身? “你不该这样,容信从来都不会对我这样说话。”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如果容信在……” “这是容信最喜欢的……” 沈清徽从二十多岁离家后,很少再回来。 这么十几年过去,时间真的走得好快,庄景月已经垂垂老矣。 可他再怎么试图想,都想不起庄景月年轻时的脸,也想不起她曾经是否对他说过什么。 庄景月艰难地呼吸着,白色的雾气在呼吸罩上弥漫开,又变的透明。 她费劲地侧过头,像是要努力地看着坐在床边的人。 也许是在这最后的一点时光里,庄景月堪堪想起了些什么,想起她除了沈容信,或许还有一个儿子? 那个儿子叫什么? 庄景月的眼窝深陷,一双眼睛的眼珠已经不再清澈,她费力地睁着眼睛,想要看清床边的人。 她的唇艰难地翕动着。 床边的仪器发出了一连串的滴滴声,护士站的医生跑着进来,沈清徽站起身,为医生让出了位置。 庄景月的视线想要随着他转动,可是已经很费劲了,她的唇翕动着,像是想要叫出一个名字。 沈清徽的视线,隔着抢救的医生看过去,只看到她干涸的唇往外呵着白雾。 沈……清徽。 这可能是庄景月的人生里,第一次想起这个被她忽略了很多年的儿子,但也是她人生里叫出的最后一个名字。 庄景月偏了偏头,往旁边看,相框里是沈容信年轻时的黑白照片。 视线涣散,他的眼角,好像多了一颗小泪痣。 庄景月闭上了眼睛。 — 江鹊的飞机落地的时候,算不上个特别好的时候。 沈清徽正在医院里,庄家的人过来了一趟,其实就是大致地说了一下后事如何操办,庄景月手里没什么财产了,有一些地产的股份,沈清徽明确的表达清楚自己不要,可以顺位划给邵闻瑾和邵闻珂。 庄景月只有一套老宅,按照遗产继承,是要划给沈清徽。 那套老宅。 沈清徽的思绪散了散了。 邵闻瑾也看出沈清徽情绪不佳,便让他先在这儿休息一会,自己先去商定一下。 沈清徽淡着表情,也算是默许。 病房的门被带上。 前前后后,也不过是半小时前的事情了。 这是高级套房,护士已经来过了一趟,换去了新的床单,但是还没来得及打扫。 床头柜上,还放着那个相框。 万般安静,窗外,已经要入夜,刚才炫目的晚霞沉沉睡去。 一片寂静的深蓝色夜空,一颗星星都不见。 沈清徽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忽而就想起了最后的那一幕。 他反复回想起,庄景月的唇动了动,叫的,那又是谁的名字? 沈清徽? 沈容信? 叫的大概是他的名字,可视线却又看向了这个相框。 沈清徽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这三十多年来,其实从不再渴望父母叫他的名字,可是在最后弥留的片刻,又残留着最后一点希望。 这点希望,缥缈地看不到。 沈清徽终于抬头看了看床边的相框,他拿起来看了看。 其实他很少这样仔细看过沈容信的脸,他的确生的很好看,看照片就是儒雅斯文,但是还戴着一副金丝边框的眼镜,他的眼角也没有那颗小小的泪痣。 相框的玻璃上也映出他的脸,与相片上的沈容信全然不同。 也是在这会,他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 沈清徽看到了上面跳动的名字,心间的积雨云终于扫清了些。 他清了清嗓子,摁下了接听,“怎么还不睡?” 不经意看到时间,是凌晨零点四十分。 虽然有些太晚了,可声音里还是有些止不住的思念与温情。 “沈先生!你想不想尝尝和平饭店现烤的蝴蝶酥呀?” 电话那端,传来了小姑娘清甜开心的声音。 这声音,隔着手机传来,是真的格外的好听,可又好像少了点什么—— 少了那双弯着的眼睛,少了她身上淡淡的香甜味道,那可能会是荔枝味道的洗发水,又或者是桃子味道的沐浴露。 他弯唇笑,可是笑着笑着,眼眶竟然有点泛酸。 “你在哪?” “我也不知道,我猜你应该在维多利亚医院,我应该在附近的维多利亚大道——我也不知道,司机说的粤语,我听不懂,这里的地标我也没看懂。” “附近有什么?” “附近有一个大酒店,叫,东方港——” “在那边等我,别乱跑。” “好。” 江鹊答应下来,站在原地。 港城的夜色真的很漂亮,即便是在凌晨时刻,街边的店铺也都二十四小时常亮着灯光。 马路两边的高楼都亮着灯,玻璃与墙壁折射出一束束光。 这个城市很陌生,瑰丽的有些不真实。 偶尔三三两两的行人步履匆匆路过,说着她也听不懂的港城话,夹杂着一些粤语,她可真是半个字都听不懂。 刚才的的士司机更是,说了半天都没听明白。 江鹊站着有点累了,索性将行李箱放在一旁,自己坐在了行李箱上。 维多利亚大道离医院其实算不上很近。 急着出来,沈清徽竟然忘了打个车,他一路跑着出来——很久,都不曾有过这样的时刻。 脚步在路口停下,他微微地喘着气,只看到那个十字路口,灯光辉映着。 江鹊坐在一个行李箱上,浅灰色的薄毛衣,松松地露出了肩膀,下半身修身的牛仔裤,她的腿很漂亮,匀称笔直,脚下也是一双运动鞋。 这不夜城的灯光落在她身上,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江鹊的视线胡乱看着,忽而顿住。 她看着路口站着的身影,腾出一只手来对他挥了挥,“我在这!” 沈清徽的视线落在她的身上,很柔软。 江鹊小跑着过来,行李箱放在身边,她忽而扑进了他的怀里,牢牢地抱住他。 沈清徽顺势托起她的臀将她抱起来。 “怎么过来了?” 沈清徽低声问她。 江鹊揽着他的脖颈,凑过去亲了亲他的脸。 “想你了呀,以前是不是有人跟我说过,这么远的距离,你不来,我要来找你?” 江鹊两只手捏着他的脸,“所以我来找你呀!” 她脸上的笑容很明媚,眼睛里满满都是他。 时光好像跨越了一段距离,江鹊想起,那是某个黎明的时刻,看到沈清徽站在越野车旁,干干净净的衬衫,他拿着手机,清冷的风吹动他的衣角。 陈家峪的老桥,淮川到春新镇几百公里。 港城的纸醉金迷,淮川到港城,也是几百公里。 爱永远都是双向奔赴。 沈清徽看着她的眼睛,那别样的动容,惹得他眼眶酸涩。 江鹊笑意吟吟,先捂住他的眼睛,“先别感动了,我还没吃晚饭呢!” 第70章 第70章 凌晨一点半,沈清徽同她先去了酒店放行李。 本来想在酒店的餐厅解决晚餐,可又转念一想,好像不该这样打发。 放好行李出来,沈清徽侧头问她,“要不要出去吃?” “你吃过了吗?” “没。” “那走。” 江鹊把手递过来牵住他。 在港城这个不夜城里,即便是凌晨时分也仍然有许多店铺忙的热火朝天。 以前在新闻上看到照片,配图总是拥挤狭小却又昂贵的群租房,而这却仍然是一线繁华的大都市。 纸醉金迷与狭窄逼仄的店铺道路一点都不冲突,反而在这样的夜晚中多了一些人情味。 其实沈清徽也并没有在港城呆过很久,只是有时逢年过节回来应付公事。 去的地方也是什么别院,什么酒店。 而现在,他与江鹊站在一起。 说违和却也显得很温馨——她找了好些美食博主的测评,他负责找地方。 尽管也听不太懂这里的港话与粤语,但零零碎碎,也总能听懂一小半。 与她站在马路上,帮她选着丝袜奶茶还是港式奶茶。 九月初秋,大概也算是个恋爱的好天气。 一点温热的风拂面,江鹊捧着一杯热奶茶,沈清徽跟在她身边,手里还端着一小盒章鱼小丸子。 灯光拢着夜色,街边的的士司机说着他们都听不太懂的话,马路的两边都是热气腾腾的店铺,嘈乱的人声与汽车的鸣笛,也是一种别样的烟火温柔。 庄景月的葬礼定于第三天,庄家的礼数繁多,是那边的人操办,邵闻瑾给打了好几回电话,其实也知道沈清徽没什么意见参与,所以也只是通知他流程而已。 只是这回挂了电话,沈清徽推门从露台上进来,江鹊正趴在床上回微信,他在床边坐下,对她说,“今晚早点睡,明天要早起。” “要出去吗?” “嗯,跟我一起。” 沈清徽坐在她身边,摸了摸她的长发,“以我妻子的身份。” 江鹊也是忽然在这一刻才反应过来他指的是什么事情。 原本已经觉得“沈太太”三个字已经很感动了,这一刻忽而意识到,“我妻子”三个字,好像什么东西在心间落定。 那好像是一种,很是坚定地的勇气。 领证后的这些日子,沈清徽把她保护的很好,其实江鹊明白他的心意,只是那时的流言蜚语,是他独自一人承受,而现在多了她。 沈清徽对她有多好,她心里清清楚楚,他所经历过的人生,亦是从不会对她抱怨,有时江鹊情绪上来,总是心疼,沈清徽就将她揽进怀里,笑着说,“不都过去了么,以后我有你了。” 这句话是被他用一种很淡然的口吻说出来,可是却让她心口闷闷的,好像没有她,他又会独自抗下所有的命运带来的不公。 庄景月的葬礼很正式,在港城殡仪馆举行道别仪式,也是这天,江鹊穿着一套黑色的套裙,站在沈清徽的身边。 葬礼上有来了几家媒体,用一口港普询问沈清徽旁边的人是谁。 江鹊默默牵紧了他的手。 沈清徽同他们说,“是我太太,江鹊。” 葬礼的流程繁杂,庄家很是讲规矩,江鹊穿了一双半高跟的鞋子,走到后面的流程时,沈清徽牵着江鹊出去了一趟。 江鹊当时还以为他有话要说,结果沈清徽让她在告别厅外面的石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拿出了一个创可贴,他在她身前弯腰,单手托起了她的脚踝。 “你怎么发现的?” 江鹊弯唇笑了笑,她的脚型不太适合穿这样的半高跟鞋,但是也没有别的鞋子可以搭这条裙子,沈清徽让她穿舒服的就好,江鹊当时特别认真,只觉得自己可是他的“沈太太”,这样重要的场合当然要隆重一些。 沈清徽将创可贴贴在她的脚踝下,眼神里有疼惜,“早就知道你不适合穿这些鞋子。” 江鹊的手撑在石凳上,也是忽然这会想起来,就前半年她买了好多高跟凉鞋,回回走路都磨脚,那会她从公司里跑出来,他的副驾上永远放着一双运动鞋。 原来他早就习惯了。 他从来都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却又在处处为她熨帖着。 江鹊向前倾身,他半蹲在她的身前,跟她说,等会再去买一双运动鞋先穿着。 话音才落,江鹊凑过去,亲了他一下。 也是这会,里面的记者往外看了一眼。 沈邺成和庄景月明明有两个儿子,可是那夫妻俩几乎把所有的爱与目光都给了早早故去的沈邺成,而沈清徽,鲜少出现在媒体的视线中,沈家和庄家的人也很少提起。 偶尔拍到几次,也总是淡漠着一张脸,几乎没什么多余的表情。 后来再上新闻,还是与那女学生的纠缠绯闻,又或者见他去“绑架犯”扫墓,有些流言蜚语不收掌控,关于沈清徽,港城的媒体平价为:冷漠、大概是患有什么心理问题。 这么多年,又哪里有人走进过他的心里,靠近过他的身旁? 谁都不了解他,只有江鹊知道,她的沈先生,是温柔,是总会纵容着她做任何事情的宠溺,是将她拉出黑暗的光。 江鹊望着他的眼睛,弯唇笑了起来。 下午两点多,这场漫长的告别终于结束,庄景月葬在了一处高档墓园,而她的墓旁边,是另一个、看起来已经有些陈旧的墓碑。 因为庄景月的信仰缘故,来了两个僧人为她祈福,洒了些纸钱。 江鹊往旁边看了一眼,那墓碑上的男人穿着浅色的西装,戴着一副细细的金丝框眼睛,照片其实已经有些模糊了,可是再怎么模糊,她还是可以一眼分辨,沈容信不如她的沈清徽好看。 沈清徽站在她的身旁,隔着前面的一些人,也是忽而地想起了很多年前,在庄景月精神状态最差的那段时间,她找来好些僧人在家里诵经。 后来也不知道是听信了谁的话,总是算着说如何能让容信捎些话来,有僧人说沈容信要是在世,姻缘应当在三十岁后往后。 庄景月指着他说,好,不能让那些莺莺燕燕耽搁了我们容信的事业。 有居心叵测的僧人为了敛财,兴师动众,庄景月又很信这一套,整个沈家日日夜夜烧着香火。 为此频频上了新闻,沈邺成从国外赶回来,自然是大吵一架。 后来沈邺成对外一致说,是庄景月为了让清徽专心继承家业,一时昏了头。 事情过去了很久,已经记不起那些细节。 但那段日子的麻木,却刻在了心上。 他记得自己有跟庄景月说过,庄景月只是呢喃着,你怎么会不是容信呢? 也是后来,总隐约能听说这些僧人打着他的旗号出去招摇撞骗。 这三十多年来的独身一人,只是出于他自己的感情观念而已。 葬礼结束后,庄家宴客,沈清徽惦念着江鹊累了这大半天,也不愿意再参与那些是是非非。 邵闻瑾将文件袋递给他,是庄景月在港城的一处房产转让。 沈清徽倒也觉得以后不会同港城这边有什么太多的往来,接下来后,估摸着也是要挂牌出售。 邵闻瑾倒是没什么意见,说里面还有一些东西,要是卖掉的话,还要给庄清月送去。 眼下葬礼后要宴客,邵闻瑾这边抽不出空,沈清徽便让他先忙着,自己收拾了送到庄清月那。 江鹊也就跟着他,车子也是邵闻瑾开来的一辆车。 沈清徽也没急着过去,找了一家买了双运动鞋先让江鹊换上,这才开车过去。 那是一栋位于市郊的别墅了,有英式的味道,红棕色的墙壁,拱窗,外面的花园里铺着粗粗的白砂石,本来应该是很漂亮的小花园,但是荒草丛生,看起来很是荒凉。 “你以前在这住过吗?” 江鹊跟在他的身后,随着他进去。 “嗯,很小的时候有住过一段时间,后来沈家地产在大陆发展,才搬过去了,那会我也才八九岁。” 沈清徽拿出钥匙开门,先帮她挡了挡口鼻,开门的时候果然落下了一点灰尘。 “不过都已经忘记很久了。” 沈清徽推开门,这栋房子还是停留在八九岁的记忆中。 棕色的真皮沙发,桌上搭着白色的蕾丝罩,装修的风格也还是八九十年代的样子。 应当是偶尔有钟点工打扫,但也没有干净到哪里去。 他来也只是收拾一些相册之类的给庄清月送过去,其他的家具之类的,也没什么意义。 那些相册也就照旧放在茶几上。 江鹊俯身看了看,沙发上落了点灰尘,但也不算是特别脏,干脆拍了拍坐下。 沈清徽捡起一本,手停留在上面,翻开看了一眼,也是如他所料。 里面全都是沈容信的照片。 庄景月后来换上阿尔兹海默,沈邺成将她送到了港城,当时庄景月就住在这,不许任何人动这里的东西。 那会刘妈也还跟着过来照顾她。 他也不全是一次没来过,有时过来看看,却也总看着庄景月就坐在沙发上,沉迷地翻看着相册,有时也会看着他笑。 他心知肚明,是庄景月又把他当成了故去的沈容信。 只是那会,他尚且贪恋这一点感情,哪怕是被当做沈容信。 再后来,刘妈打电话,说要他寄些照片过来,说庄景月念叨他来着。 当时虽然狐疑,但沈清徽还是每去过一个地方,也就拍几张照片,刘妈都洗了出来,整成了相册。 那会沈清徽还以为,庄景月终于想起了他,可也到底还是错的。 他寄过来的照片,庄景月一次都没看过,那也不过是刘妈的一番好意。 后来他的相册,被他带走了,再也没来过这里。 沈清徽坐在沙发上,抬起视线看。 墙壁上也挂着很大一幅全家福,那也是很早期的风格了。 左边是穿着旗袍的庄景月,右边是西装革履的沈邺成,中间的小男孩是沈容信小时候。 现在在看,这照片上的人都故去了,而他从始至终都像个外人,从没进入过这个家庭的外人。 江鹊侧头看他,总觉得他这样的沉默很让他心疼。 江鹊将他手里的相册拿过来放在桌上,拉着他的手站起来,“过些天,让程黎来处理好了。” “让他飞过来多麻烦。” 那些情绪被她打断了,将他拉回现实。 沈清徽当然知道江鹊的想法,他哑然失笑,“也就这些相册而已。” 江鹊不管,她一点都不想要她的沈先生因为这些而不开心,她执意带着他走,沈清徽也就任由她牵着。 只是才一走出来,到院子里的时候,江鹊忽然停住脚步,她拉着他的手,很是认真地说,“没有人会像你。” “嗯?” “没人会像你,种出漂亮的龙沙宝石,养着一只小喜鹊,也没有人会像你一样,有一个永远会选你的江鹊。” 更没有人,会有他这样的耐心与温柔,去让一个自卑的女孩,变成自信的江鹊。 没有人会耐心地告诉她,她是独一无二。 也没有人,会亲吻着她的伤疤,让她相信爱。 很多话都没有说出口,但他很是知晓她的心意,沈清徽将江鹊揽进怀里,院子里的枯草一片寂静,偶尔有风吹过,窸窸窣窣。 沈清徽拥着她,也是想到很多—— 想到人家小姑娘在某天夜里给他戴上婚戒,说那可是花光了她攒的所有奖金。 想到人家每天晚上都要认认真真跟他说一句,沈先生,我今天也特别爱你。 也想到她这么在深夜跑到港城,坐在马路边的行李箱上,手里拎着刚买到的蝴蝶酥。 他是真的很庆幸,在那天的雨夜将她捡回家,她出现在他的生命中,为他撑起了一片只有他的世界。 江鹊是他的必选题,他也是江鹊的唯一。 三十多年来,头一回被人这样深切地放在心上,沈清徽弯唇笑,可是笑着笑着,也觉得有种异样深刻的动容。 他揽紧了江鹊的腰,低声跟她说,“我还欠你一场婚礼呢。” 江鹊掐了他一下,笑着说,“求婚没赶上,婚礼你可要好好准备,不过——” “嗯?” “不过今年我要忙工作,也马上入冬了,”江鹊歪头笑了,“明年春天行不行?” “好。” 沈清徽松开她,“明年春天。” 江鹊牵着他的手离开这,沈清徽路上跟她说,明天才能回淮川,他还想趁着现在在港城,再去一个地方。 江鹊没有问他是哪儿,沈清徽觉得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给我叔叔扫一下墓,也让他看看你。” 第71章 第71章 这么久以来,江鹊从不曾听沈清徽提起过他的那些过往,她知道他的亲情也如她的一样淡漠。 也从来没曾进入过他遇见她以前的生活。 沈清徽带她去的地方,在港城和邻省的交界,也是一个小城市,只是这里临海,空气中似乎都带着一些海风的湿咸。 道路也并不算太宽敞,到了地方,看起来也是个小镇子,只是南方的小镇比北方更好一些,都是自建房,两层的小楼,看着也是干净整洁。 沈清徽是开车到最后一栋的,只是这边挨着一片果园,江鹊细细的辨认了下,是苹果树。 她忽而也就想起来,在临江的那个林间别墅外,有一片小小的苹果园。 还想起在春新镇的时候,沈清徽丝毫没有过的半分嫌弃,还跟她说,“不用把我想的这么娇贵。 我也来过这种地方。” 那会她总觉得他一定是经历过什么,不想在这么久以后才知道。 这栋小洋楼也是上了年岁,外面有些藤蔓植物攀着墙壁生长,也因为潮湿,墙角生了些苔藓。 但是小洋楼里分外安静,好像一切都停留在很久很久前。 最近下过几场雨,院子里积了点水。 沈清徽扶着她,让她小心院子里的的水迹,江鹊跟着他进来,小院子里还算是整洁,只是能够看到外面的一小片苹果林,从某些角度上看过去,真的很像那栋林间别墅。 家具有些老旧,有很多磨损的痕迹。 院门打开着,外面也有些老人路过,对沈清徽说着一些方言,他听的不算太清楚,但还是笑着应下。 “他问了什么?” 江鹊小声问他。 “问我又来了,还问你是谁。” “……” “我说是你是我太太。” “……你常来吗?” 江鹊有些不好意思。 “嗯,以前每年都来。” “你叔叔他没有孩子吗?” “有的,以前也是家庭和睦,”沈清徽说,“是沈邺成说他是绑架犯后,婶婶就跟他离了婚,带着孩子走了。” “其实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他是肿瘤,当时只想找沈邺成借一笔钱,治病后给孩子赚学费而已,但最后拿到了钱,却也没来得及手术,是肿瘤恶化了。” “……” “他从头到尾都没有伤害过我,甚至还是唯一一个叫着我的名字,给我过生日的人。” 院子里有一张小木桌,木桌旁边有两把椅子。 那会也就是在这里,年幼的他看着这一方小小的院子,看着厨房里叔叔给他下了一碗长寿面,还跟他很抱歉地说,“清徽,对不起,我不会伤害你,很抱歉让你过这样一个生日。” 他其实已经很是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他嫌弃。 可这是头一回有人记得他的生日,叔叔在小心翼翼,他更是茫然,心下感动。 叔叔只是把他带到这里,想要见沈邺成一面,可是拨了电话,是沈邺成的秘书接的,说沈邺成在外面开会,后面直接冷漠地挂了电话。 那天,沈清徽和叔叔在院子里看电视,电视台轮播到一档新闻,原本正在开会的沈邺成出现在屏幕上,同主持人聊起了沈容信,言语里都是惋惜,说到后面,还忍不住泛泪。 二人都没反应过来,还是叔叔先关了电视,让他先吃饭。 叔叔给他摘了一个苹果,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记得好甜。 江鹊也静默地听着他说,过去了这么多年,再说出口的时候已经能很是平静。 “其实临江那边的的别墅,是我想以后给他让他养老的,可惜他早就不在了,”沈清徽给她倒了一杯水,递到她的面前,“我与他其实也就只认识了那短短的几天而已,但他是那时唯一一个对我好的人。” 他的心思也很细腻,可惜在最应该享受家庭关爱的时候,从没有人对他真心实意过。 江鹊忽而也觉得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她还有外婆对她好。 可沈清徽,什么都没有。 江鹊轻轻地拉住他的手。 沈清徽也只是笑笑,站起身来说,“今天也不打算带你在这住,秋天蚊虫多,在这吃个饭我们就回去了。” “好。” 江鹊攥着他的手,没有松开,可能是因为这里入夜后温度不高,他的手也有些冰凉。 院子里亮着一盏小灯,江鹊看着他。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周围是静谧的夜色。 他就站在她的身旁,江鹊也看到他曾经那些从不曾提起的伤口,也知晓他那时无人可说,无人可诉,只能用一日日的时间去痊愈。 有这样一个瞬间,她也想到了那栋别墅里地下的电影院,像是他曾经的逃避。 她是有想说点什么,可是所有的话都梗在喉间,也不知道该如何说出口。 沈清徽也只是攥着她的手说,“走,带你尝尝这边的豆花。” “好。” 这也是个不大不小的镇子,不过春新镇还是没法跟这儿比,至少这里有一家小商场,虽然灰扑扑的。 路边支着一些小摊子,昏黄的吊灯。 应当也都是认识,他们也都是知道沈清徽年年来扫墓的事儿,对他也很是客套。 这儿的豆花嫩生生,但是是甜口,沈清徽给她点的热豆花,上面铺了一层自家做的蜜红豆,他点了一杯豆浆。 沈清徽给她舀了一勺,让她吹冷了再吃。 江鹊笑着看他,尝了一口,温温热热的,口感嫩滑,红豆很软烂,入口清爽。 路边偶尔有些认识他的人路过,同他说几句话,沈清徽也只是笑着回一句。 有人的视线落在江鹊身上,他也大大方方地笑着,视线故意看着她,用普通话说,“我是我太太。” 江鹊掐了他一下,有点不好意思。 沈清徽却也只是笑,“还不好意思什么,有你,我可是很骄傲的。” 江鹊舀了一勺豆花递到他嘴里,轻轻拍了他一下。 沈清徽难得有这样的时刻,他眉眼含笑地看着她,后来走的时候,从这儿到停车的地方还有点距离,江鹊本来不累,只是脚踝上贴的创可贴滑落了,运动鞋的鞋帮磨着,有点疼。 沈清徽偏头问她,“要背着还是要抱着?” “我自己会走!” 江鹊也看到路旁有不少老太太在坐着,多少有些放不开。 沈清徽说她,“你能忍着疼,我可舍不得。 现在我可只有一个宝贝了,伤着痛着,我心疼。” 本来他只是用开玩笑的口吻说的,江鹊听着,却有种很沉很沉的心疼。 沈清徽也只是弯眸一下,在她面前弯了下腰,“上来,我背你过去。” “几百米就到了……” “听话。” ——就算是这样说,语气也是纵容的。 晚风吹着,江鹊看不到他的脸,但总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敲了一下,沉甸甸的痛着,她默默爬到他背上。 他的脊背很结实,江鹊伏在他背上,两只手揽着他的脖颈。 两旁的一些不知名的野草被风吹着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空气中飘着一些饭香味。 沈清徽也跟她讲自己以前在港城上学的事情。 他在港城读了小学,后来才转去淮川,在港城时接受的是双语教育,所以去了淮川起初有些偏科。 江鹊也在淮川读的高中,也知道这里的学习压力很大,升学要求很高。 她也有点难以想象在家里做作业的沈清徽。 但她想,就算是那么多繁忙的课业,她的沈先生年轻时也是意气风发,也是矜然优雅的。 “也就你这么觉得。” “有我这么觉得就够了,”江鹊笑着,忽而俯身,两只手去捏他的脸,“以前上学的时候,是不是也有很多小女生喜欢你?” “有。” “竟然有。” “但我可没早恋过,这不是一直在等你出现么,”沈清徽由着她皮,笑着说,“这不是等了三十五年?” “我要是没有出现呢?” “之前也跟你说了,大概就是做个单身主义。” “然后孤独终老。” “差不多。” “那我出现是拯救你的。” “是的。” “那我也好厉害!” “对啊,早就跟你说过了,你是最独一无二的江鹊,专门出现拯救我的。” 沈清徽声音懒懒的,被风吹着送入她的耳畔。 江鹊笑着勾着他的脖颈,很快地亲了下他的侧脸,“你猜猜我要说什么?” “说什么?” 沈清徽笑了,不用猜也能知道。 江鹊凑近了他的耳畔跟他说,“我今天也特别特别爱你。” “……” “其实你比沈容信好看多了,你比他更帅。” “背后说人坏话可不好。” 虽然是这样说着,沈清徽的语气里却也带上了笑意。 “不好就不好嘛,”江鹊搂着他,“沈清徽才是必选题。” “没大没小。” “那也是你听我的。” “江鹊。” “嗯?” 江鹊闭着眼睛趴在他背上,一路都好安静,只有一些虫鸣,还有细碎的风声。 她会想起在港城时他们手牵手,她捧着热奶茶,她不认路,就全程交给他,他带着她走过大街小巷,在凌晨时分的港城路上拥抱,接吻。 会想起在淮川时相拥着看院子里的龙沙宝石。 也会想起她的二十岁那天,在临江市的海边,海浪浮动着,他朝着她游过来,那样一个不顾一切的吻。 只是闭一闭眼睛,就能想到好多好多。 “不打算改口了?” 他忽然说。 “改什么呀?” 江鹊明知故问。 “让我们小公主改个口可真不容易。” 小公主这个称呼,是真的太宠溺,是因为这样安静的夜晚,一条无人的小路,只有路边的路灯洒下一点暖光。 江鹊的心口很暖,她悄悄凑近到他的耳边,脸上染上一丝绯红,“我可就叫一次。” “等着听呢。” ——江鹊以前绝没见过这样的他,恣意又懒散,声线里好像也藏着一些心动与温柔。 “老公。” 叫出这两个字,江鹊有些脸红,很不好意思,“不行,只能叫一次,以后不要了!” 就算是沈先生,那也是她独一无二的沈清徽。 沈清徽低低地笑了,“好,我们家小公主说什么就是什么。” 江鹊哼了一声,被他捧的心里好甜。 只想,只有这样几百米的距离,也走的好浪漫,好漫长。 第72章 第72章 第二天是早班机,前天夜里,沈清徽就让她早早去睡,江鹊却翻来覆去都没什么睡意。 凌晨又醒了一次,总是睡的不太踏实。 江鹊睁开眼,轻轻翻了个身。 分明是在酒店里,套房里环境也很舒适,床品柔软,也是港城难得的一处清净。 可是怎么都睡不着。 江鹊的目光落在他的脸上,回想起最初的时候,沈清徽的失眠症还很严重,那会凌晨起来,明明已经是深夜,却也见他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靠窗处。 越是这样的时刻,越是会想到很多,以前总觉得遇见他已经很晚了,可也会想起他后面说的一句话:没关系,以后都有你了。 她还拥有他以后的人生。 “怎么还不睡?” 正在看着他,冷不丁听到了他放低的声音。 江鹊看着他,笑了笑,腾出一只手来牵着他的手,然后往他身边挨了挨。 沈清徽也不问她,只是兀自伸出手,也将她揽进怀里。 在很多时候都觉得灵魂很空,从不愿有任何将就,也终于遇到了他的小玫瑰,玫瑰也只为他回应。 是宇宙都在让路,让他在某天等到她。 生活也永远都是正在经历的这一刻。 沈清徽揽着她,手指隔着睡衣轻轻的搭在她腰上。 房间里一片黑暗,江鹊忽而捧着他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 “虽然不太会说什么,但是沈先生,我也又陪你过了一年啦,”江鹊说,“以后我们还有很多很多年,你也永远会有我最最最特别的偏爱。” 沈清徽无声笑了,这话说的,像是被她哄着似的。 他轻轻闭上眼,搁在她腰上的手捏了一下,“睡觉。” — 沈清徽不太爱在公司里呆太久,大部分事情也都是交由程黎打理,也是这不久后,听说了周彦谈了个女朋友。 打来电话的时候,周彦开玩笑说,“也不是我说,那姻缘寺还真是准极了,那回那僧人说我得三年内脱单,这不,才一年!” 沈清徽在办公室泡着茶,乍一听说这话,他也无声笑了笑。 他素来不太信仰这些,但上回也去许了个愿——一年前的求婚,是他忽然的临时起意,也怕是惊吓到江鹊,为此还特意跟着陆景洲和周彦去了一趟。 其实有个说法很对,当你想要以抛硬币的方式来做出抉择的时候,其实内心已经有了答案。 当他想要去寺庙里许愿时,其实早就知道自己在渴盼什么。 所谓许愿,也不过是找了个由头,将希望寄托。 沈清徽笑着道了声恭喜,周彦又八卦地问,“你们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春天。” 沈清徽端着茶杯想了想,“春末,江鹊怕冷。” “这几天淮川天气蛮好的。” 周彦笑说。 “江鹊最近有不少工作,我不想耽误她的事业。” “贤夫。” 周彦也是挺佩服,前几天就听陆景洲说起。 大意就是说,沈清徽什么都不舍得江鹊做,太宠着了。 当事人不以为意,笑着说,江鹊可就一个,当然得放心上。 也是这天,下午三点多,沈清徽也就从办公室里出来,他倒也没多大的事业心,事业到了他这地步,不贪图不争抢,重心自然也放在了家庭上。 沈清徽给江鹊打了个电话,当时江鹊刚从路威的办公室里出来。 路威跟她说,她配的那部广播剧反馈很好,出品方报名参加了个什么比赛,现在已经入围了。 江鹊当时也只是笑笑,不骄不躁地说等之后再看看。 路威也挺佩服江鹊,总觉得这姑娘身上有种很沉稳的气儿,什么事都不疾不徐,准时地完成自己的工作,永远淡然处事待人,对待挑刺的甲方也非常有原则。 现在有个词怎么说,职场pua,甲方特爱这样,江鹊可不吃这套,原则明明白白,该拒绝拒绝,该答应的人家都保质保量完成,以至于老找茬的那甲方都不敢跟她提过多的要求。 但也不能这么说——至少每天一下班,她才像个二十出头的小姑娘,活泼又明艳地跑出去。 爱情还真是神奇。 教人自信,勇敢,又时刻地充满一种温和和热爱。 江鹊去茶水间接了电话,看到沈清徽的来电,唇角扬起笑容,“怎么,想我啦? 我还有两小时才下班。” “哦,对,你还没下班。” 沈清徽打完才想起来这时间不对—— 周五的时候江鹊不太忙,路威也不怎么严格,忙完了常常可以提前走。 “我忙完了,我打个卡。” 江鹊从茶水间往楼下看了一眼,果然看到熟悉的车子,她笑着说,“我要是不走,你就在楼下等两个小时?” “两个小时多快。” “等等我,我去打个卡。” “好。” 江鹊挂了电话,一路小跑着回办公室,给路威发了几份文件,然后去打卡下班。 路威“啧”了一声,从办公室里往窗外看了一眼。 果不其然。 他很酸,但好像羡慕也更多点。 江鹊风风火火下楼,初秋白天还是热的,只是一早一晚凉爽,江鹊今天也是穿了一条白色的休闲裤,白t,外面套了一件嫩粉色的针织外套。 远远看她跑过来,及胸的长发被风吹起来,一张小脸白皙动人。 沈清徽笑了,在她拉开车门进来的时候,看到副驾上的一束花。 奥斯汀花型的玫瑰,很浅很淡的香槟色,花朵开成小碗一样的,她捧起来,对着他笑。 他们之间总有一种很奇异的默契。 不论风雨,他的花准时出现,她睡前的那句“我爱你”也成了习惯。 “去哪?” 江鹊捧着花,细细整理了一下,心情愉快。 “还个愿。” “你好迷信。” 江鹊很少到这种地方,静心寺是淮川最大的寺庙,坐落于市中心,周边的房价飞涨的恐怖,这寺庙落在这,是别样的磅礴,喧闹与古朴倒也和谐,森罗万象的大都市,这里是别有的一份僻静。 工作日游客也不多,江鹊也就挽着沈清徽的手随着他进去。 前面几个宝殿都供奉着佛像,沈清徽牵着她绕过繁复的回廊,穿过一片竹林。 前面是一个宝殿,侧面是僧人诵经的佛堂。 沈清徽与她站在门廊边。 他扬了扬下巴说,“我来过这儿很多次。” “嗯?” “以前回回来,许的愿从没实现过,”沈清徽笑着说,“去年跟着陆景洲和周彦又来了一次,许了个愿,实现了。” “你许了什么愿呀?” 这里没有人,江鹊依靠在他的身边,抬头看着他。 “许愿跟你求婚你会不会答应。” 江鹊从来不知道这事儿,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 沈清徽静静看着佛堂里,做了这决定的那几天,他失眠的老毛病犯了,为了这个答案,辗转难眠,也常常让他想起以前。 他以前常问,分明不是自己的过错,为什么要独自承担一切? 住持说,以己微光,应众生心。 “为什么苦了这么些年,不见一点光亮?” “福虽未至,祸已远离。” “……” 他用了很多年才能慢慢消化,才能慢慢接受命运带来的不公,那三十五年,充其量只能称为“醒来的一天”。 他也花了很久才明白佛不渡人人自渡。 也在三十五年才等到一个春天,遇见一朵小玫瑰。 让他度过这些年的,其实并不是时间,而是时间沉淀着那些过去,让他渐渐的淡然,可淡然了这么多年,也成了一种疲于应对的冷漠。 人与人的频率很奇妙,只有江鹊能窥见他的冷淡下的温柔,也只有他才能拥有她的坚定。 “其实也有想过,你要是不答应可怎么办,”沈清徽说,“那我也大概只能看你去做你要做的事情,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江鹊看着他,心脏一下下跳动着。 “但也还好,你还是选了我,”沈清徽说,“先前那些也不算愿望,我唯一许了两次愿望,一次是三十五岁生日那天,一次是你去伦敦的时候。” “我怎么不知道?” “怎么能让你知道?” 沈清徽笑着拉着她的手,“还好都应验了。” 许的愿望,也不过是一种寄托,好像说给了佛像,就能得到好运的加持——他也愿意信一回。 他想留住这朵小玫瑰,想要看着这朵玫瑰永远娇艳。 “你那时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江鹊抬着头看着他,低声问他。 “那时的生日愿望,是你跟在我身边,可千万不要后悔,”沈清徽说,“后来多了些贪念,很俗气的想跟你过完这一辈子,又不敢告诉你,总怕觉得是束缚着你,让你以为我对你好是要同等的回报。” “我一分钟都没有后悔过,”江鹊捂住他的嘴,“跟你也是心甘情愿的。” 沈清徽笑,拉着她的手,“是啊,该是我的,总是我的,不是我的,求也求不得。” “那我们来这儿做什么?” “我还有最后一个愿望,想再迷信一次。” 静心寺后有两座山,山中间有一个吊桥,桥上挂了好多同心锁。 江鹊笑他,说你信这个还不如信我。 沈清徽牵着她,“怎么会不信你,等以后老了我也能说,我们家江鹊是开开心心跟了我一辈子。” 江鹊扁扁嘴,心里却开心极了,跟他出去的时候,路过一个殿堂。 其实江鹊也根本不认识那是什么佛像,只觉得来了就入乡随俗,从挎包里拿了些纸币,还取了个香,认认真真许了个愿。 出来的时候,却看到沈清徽倚靠着朱红色的柱子,笑的愉悦。 “你笑什么?” 江鹊瞪他一眼,笑也怪他,把她一个二十一岁的唯物主义带迷信了。 “你真不知道那是什么?” “嗯?” “那是求子观音。” 沈清徽笑的更开怀,牵着她的手出去,唇角上扬。 江鹊的脸烧红了,还是挺直了胸膛,“那怎么了。” 上车后,沈清徽还没启动车子,江鹊忽而凑近问他,“那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 “我可没有性别要求,”沈清徽捏住她的脸颊,“你才二十一岁,先享受享受你的大好青春。” “问一下不行么。” 江鹊的脸被他捏着,声音都变了调。 也是这天晚上,在江鹊的软磨硬泡下,他抱着她坐在院子里,风声寂寂,龙沙宝石的花瓣飘落了一些。 江鹊坐在他怀里。 沈清徽也认真地看着她,“只是想要你知道,这个孩子是被我们期待着降生的,可你才二十一岁,我只想要你做江鹊,还有我的沈太太,这个话题过些年再说,我也希望你知道,那时候,你先是江鹊,再是我的妻子,最后才是一位母亲。” 江鹊眨眨眼。 “嗯?” 他又问了一声。 “好深奥啊,听不懂,”江鹊笑起来,“睡觉了,明天我要睡懒觉。” 第73章 第73章 十一月的时候,淮川的秋天已经很冷了,路威下班前给了江鹊一张邀请函,问她周末能不能腾个空。 “怎么,加班?” 江鹊捧着一杯热拿铁看一本原着小说。 “倒也不是,上回和你说的,你配的那个广播剧,这不报名了个什么奖项么,我看有你的提名,有空去领个奖吗?” 闻言,江鹊接过他手里的邀请函,仔细看了看。 是本周六,晚上六点钟,在盛阳国际酒店举行,看起来很隆重。 “真的假的?” 总觉得自己并不算特别的专业,最近几个大热的广播剧,都是由专业的配音演员配制的,江鹊还是有一丝丝怀疑。 “真的,这个原作的网站很厉害的,你有一个新人配音提名,最后好像还有一个最佳新人奖现场颁发,也不是不能期待一下,对?” “少开玩笑了。” “我认真的,你不知道,你配的广播剧是在平台上播放量最多的,”路威一看江鹊的表情,也就知道她不太关注这些,“我觉得还是能期待一下。” “借你吉言了。” 江鹊笑了一声,虽然是这么说着,还是收下了路威递过来的邀请函。 晚上下班的时候,江鹊还跟沈清徽说起这件事。 “怎么不可能?” 沈清徽开车,说,“我们家江鹊这么好。” 江鹊弯唇,“你天天这样夸我,不怕我骄傲?” “那又怎么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句过分宠溺又自然的语气,江鹊心里很暖。 虽然是江鹊本人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总归心态还不错。 周六时,江鹊本以为只是等待提名,最佳新人奖肯定跟自己无缘,估计用不了太久,所以去之前还跟沈清徽计划着晚餐去哪里打卡。 却不料,去的时候,也才发现颁奖典礼是真的很隆重,酒店一楼的大厅布置的华丽,有工作人员带着去找自己的座位。 江鹊拉着沈清徽在不起眼的一角坐下,悄声跟他说,等提完名后就走。 沈清徽偏头凑近她的耳畔,温热呼吸拂过耳畔,声音带些笑,“万一呢。” 江鹊拍了他一下,“哪儿这么多万一。” 沈清徽气定神闲,“自信点多好。” 真等颁奖典礼开始的时候,江鹊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台上的灯光璀璨,江鹊坐在那,忽而也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上学的时候哦。 其实她的学生时代,也不过才过去了寥寥几年。 以前在小小的春新镇读小学和初中,学期末拿一张奖状已经是天大的荣誉了,她会特别骄傲地去讲台上领了奖状,拿回家给外婆看。 外婆一边夸她,一边给她零钱让她去买只雪糕。 再后来么,去了淮川读高中,她眼里的那点光,都被一点点磨掉了。 也说不好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在淮川中学,大家闷头学习,没人在乎这些,她会像个异类。 她开心的一些小事,在别人的眼中也不值一提,成绩进步了几名,今天被老师夸奖了。 后桌的几个女生就故意用可以让她听到的声音说“我还以为进步了多少,从二十一名到十七也好意思”、“不是不是,老师不都是端水大师吗,夸一句就高兴啊”。 江鹊上学的时候也有一点偏科,偏英语,大概是因为外婆的那几碟英文歌磁带,又大概是因为英语老师格外和蔼,有一回江鹊得了一次英语比赛的三等奖,去学校的多媒体教室拿证书,台下好多人,可都在各聊各的,学校领导要他们站在台上合影,那样一个本该骄傲开心的时刻,江鹊却觉得很自卑。 是因为她为之骄傲的事情,在别人的眼中不值一提,连喜悦都是错误的,会被人嘲笑。 那会,江鹊记得,在台下唯一一个给她鼓掌的人,是佳思。 沈清徽察觉到了江鹊的走神,他探手,牵住了江鹊的手,一些温热从掌心熨过来,一枚金属的戒指轻轻地刮擦过她的指尖。 沈清徽以为她紧张,台上的灯光璀璨,往这边扫过了一秒,他唇角噙着笑意,跟她说,“要是得了奖,今晚请我吃饭。” “要是没有呢?” 江鹊下意识低声问了一句。 “没有我就带你去看电影,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清徽攥着她的手,大概是酒店的空调有点冷,江鹊的指尖发凉。 “今年广播剧的最佳配音女演员是——” 主持人停顿了一下,大厅里很安静。 江鹊忽而好紧张,寂静中,沈清徽轻轻地牵着她的手。 “江鹊。”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江鹊觉得很不真实。 以至于上台的时候,江鹊的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沈清徽坐在台下,灯光璀璨,江鹊站在最中间,今天原本预计着是跟他出来吃饭的,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袖裙子,款式简洁大方,领口有个系带的蝴蝶结,又不失甜美,她瘦高,肩颈的线条纤细漂亮,站在台上,很明艳动人。 主持人将水晶的奖杯颁发给她,她仍是有些紧张,往台下扫了一眼,周围的那些人好像都沦为了背景,她看到沈清徽坐在最后一排,对着她笑。 他好像说了些什么。 江鹊辨认着—— 江鹊最棒。 她笑了起来。 亮眼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沈清徽坐在下面看着,唇边也扬起了一些笑容。 他忽然想,要是哪天江鹊与他有了另一个小生命,他也不愿意以家庭或爱的名义将她束缚,这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小玫瑰,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她羞怯地开放,玫瑰花不应被摘下保存,而是要一路开放,她永远都是江鹊。 主持人要江鹊发表一下感想,她没有事先准备好稿子,在有些紧张的时刻,她的视线看着最后一排的沈清徽。 好像也是这一刻,她想起在某个夜晚,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无人的广场,那天是她第一次站在滑板上——也是她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风。 沈清徽的声音比那天的晚风还温柔。 “我希望你做一个勇敢自由的女孩,永远不怕失败,但是在我身边,你不勇敢也没什么。” “江鹊,你要向前跑,去大胆自由地做你要做的事,无须顾忌退路,我就在你身后。” 他给的爱,从来都不是浮于表面。 是要她明白她值得被爱,她也可以大胆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要她自信,要她勇敢,要她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江鹊。 江鹊的视线定格在沈清徽的脸上,周围的灯光很亮,她的目光里只有沈清徽。 像一句很古老的话: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 这年冬天,又是一年春节。 江鹊早早放假,沈清徽更是。 沈清徽计划着带她出去走走,江鹊怕冷,一整天宅在家里,穿着一条睡裙,说才不想出门,淮川的冬天还是让她不太适应:潮湿,偶尔下几场雨,天气更加湿冷。 沈清徽也就由着她。 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又秃了,干巴巴的枝桠,沈清徽是偶尔去修剪一下。 院子里的花,又挪到了二楼的玻璃温房里,这只喜鹊,在这样的隆冬天,别有着一处春天。 江鹊常见沈清徽晚上还在书房里忙,今天没忍住好奇,翻到一盒冰淇淋拿着上楼,推开门,看到他坐在电脑前,江鹊舀了一勺冰淇淋,凑过去看屏幕。 沈清徽也大大方方把屏幕转过来,还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酸甜的草莓味融化,江鹊看到屏幕上是好几个婚礼策划的方案。 有各种各样造型的教堂,各式各样的花束拱门设计。 江鹊忽而想到什么。 “还有三个月就到春天了。” 她的长发披散着,垂下几缕,差点沾到冰淇淋,沈清徽从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下,找到一根黑色的发圈,而后将她的长发束了起来。 “我知道,”江鹊转头说,“你有很多朋友要来吗?” 沈清徽一愣,细想,好像也没几个。 江鹊这边更别说,也就是办公室的几个人。 “那我不想办婚礼了,我想跟你去旅游。” “怎么会这么想? 这样的仪式,别人有,你也要有。” “那别人可不是我,我想跟你去你以前去过的地方。” “我以前去过很多地方。” “对呀,我干脆多请些假,我们慢慢去,”江鹊笑着,将一勺冰淇淋递到他唇边,“你走过的那些路,也有我陪你一起。” 沈清徽哑然失笑,似乎也是考虑了一会——其实是想了想路线。 “那大概要三个月。” “好。” 江鹊说,“婚礼就不要大费周章了,在淮川就挺好。” 沈清徽表面应着,其实也知道江鹊的小心思。 他们两个,拥有的大概也只有彼此。 新年的除夕夜,江鹊说一定要吃水饺,才是团团圆圆,沈清徽笑,也不舍得只让她自己忙,两个人在厨房里,竟然也做出来了四菜一汤——江鹊也就只包了个水饺。 在一点空档间隙里,她抬头看,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沈清徽的袖子半挽,问她还想吃什么。 要是以前,可是又要眼眶发酸,现在这样的温馨,江鹊只觉得甜的像蜂蜜,往后的每一天,虽然还尚未发生,但都是充满着期待。 来年入春,江鹊的心总是跳着,暗中偷看沈清徽,他神色如常,这总让江鹊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肯定在秘密策划着什么不许她知道。 早上时沈清徽送她去上班,江鹊像模像样地翻看着手机。 回想起他求婚前还要去寺庙里许愿,后来还挂了个同心锁,江鹊觉得他多少有点“迷信”。 结果打开了老黄历,四月春末,有六天“宜嫁娶”。 江鹊的表情又垮了。 一个红灯,车子停下,沈清徽笑着看她,“今天我们出门早,不会迟到的。” “我没有在想这个。” “那在想什么?” “我在想,四月六天宜嫁娶,你到底选了哪一天……” 沈清徽被她逗笑了,“今天才四月二号。” “也是,你提前告诉我,就没有惊喜了。” 说完江鹊也平静了点,当初她提前回来,错过了他的求婚,这回应该耐心等着。 沈清徽趁着红灯的空档,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就这几天。” 第73章 第73章 十一月的时候,淮川的秋天已经很冷了,路威下班前给了江鹊一张邀请函,问她周末能不能腾个空。 “怎么,加班?” 江鹊捧着一杯热拿铁看一本原着小说。 “倒也不是,上回和你说的,你配的那个广播剧,这不报名了个什么奖项么,我看有你的提名,有空去领个奖吗?” 闻言,江鹊接过他手里的邀请函,仔细看了看。 是本周六,晚上六点钟,在盛阳国际酒店举行,看起来很隆重。 “真的假的?” 总觉得自己并不算特别的专业,最近几个大热的广播剧,都是由专业的配音演员配制的,江鹊还是有一丝丝怀疑。 “真的,这个原作的网站很厉害的,你有一个新人配音提名,最后好像还有一个最佳新人奖现场颁发,也不是不能期待一下,对?” “少开玩笑了。” “我认真的,你不知道,你配的广播剧是在平台上播放量最多的,”路威一看江鹊的表情,也就知道她不太关注这些,“我觉得还是能期待一下。” “借你吉言了。” 江鹊笑了一声,虽然是这么说着,还是收下了路威递过来的邀请函。 晚上下班的时候,江鹊还跟沈清徽说起这件事。 “怎么不可能?” 沈清徽开车,说,“我们家江鹊这么好。” 江鹊弯唇,“你天天这样夸我,不怕我骄傲?” “那又怎么了。” 大概是因为这一句过分宠溺又自然的语气,江鹊心里很暖。 虽然是江鹊本人没抱太大的希望,但总归心态还不错。 周六时,江鹊本以为只是等待提名,最佳新人奖肯定跟自己无缘,估计用不了太久,所以去之前还跟沈清徽计划着晚餐去哪里打卡。 却不料,去的时候,也才发现颁奖典礼是真的很隆重,酒店一楼的大厅布置的华丽,有工作人员带着去找自己的座位。 江鹊拉着沈清徽在不起眼的一角坐下,悄声跟他说,等提完名后就走。 沈清徽偏头凑近她的耳畔,温热呼吸拂过耳畔,声音带些笑,“万一呢。” 江鹊拍了他一下,“哪儿这么多万一。” 沈清徽气定神闲,“自信点多好。” 真等颁奖典礼开始的时候,江鹊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台上的灯光璀璨,江鹊坐在那,忽而也是有那么一瞬间,想到自己上学的时候哦。 其实她的学生时代,也不过才过去了寥寥几年。 以前在小小的春新镇读小学和初中,学期末拿一张奖状已经是天大的荣誉了,她会特别骄傲地去讲台上领了奖状,拿回家给外婆看。 外婆一边夸她,一边给她零钱让她去买只雪糕。 再后来么,去了淮川读高中,她眼里的那点光,都被一点点磨掉了。 也说不好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在淮川中学,大家闷头学习,没人在乎这些,她会像个异类。 她开心的一些小事,在别人的眼中也不值一提,成绩进步了几名,今天被老师夸奖了。 后桌的几个女生就故意用可以让她听到的声音说“我还以为进步了多少,从二十一名到十七也好意思”、“不是不是,老师不都是端水大师吗,夸一句就高兴啊”。 江鹊上学的时候也有一点偏科,偏英语,大概是因为外婆的那几碟英文歌磁带,又大概是因为英语老师格外和蔼,有一回江鹊得了一次英语比赛的三等奖,去学校的多媒体教室拿证书,台下好多人,可都在各聊各的,学校领导要他们站在台上合影,那样一个本该骄傲开心的时刻,江鹊却觉得很自卑。 是因为她为之骄傲的事情,在别人的眼中不值一提,连喜悦都是错误的,会被人嘲笑。 那会,江鹊记得,在台下唯一一个给她鼓掌的人,是佳思。 沈清徽察觉到了江鹊的走神,他探手,牵住了江鹊的手,一些温热从掌心熨过来,一枚金属的戒指轻轻地刮擦过她的指尖。 沈清徽以为她紧张,台上的灯光璀璨,往这边扫过了一秒,他唇角噙着笑意,跟她说,“要是得了奖,今晚请我吃饭。” “要是没有呢?” 江鹊下意识低声问了一句。 “没有我就带你去看电影,也没什么大不了。” 沈清徽攥着她的手,大概是酒店的空调有点冷,江鹊的指尖发凉。 “今年广播剧的最佳配音女演员是——” 主持人停顿了一下,大厅里很安静。 江鹊忽而好紧张,寂静中,沈清徽轻轻地牵着她的手。 “江鹊。” 听到自己名字的那一刻,江鹊觉得很不真实。 以至于上台的时候,江鹊的脑袋里还是一片空白。 沈清徽坐在台下,灯光璀璨,江鹊站在最中间,今天原本预计着是跟他出来吃饭的,穿了一条白色的长袖裙子,款式简洁大方,领口有个系带的蝴蝶结,又不失甜美,她瘦高,肩颈的线条纤细漂亮,站在台上,很明艳动人。 主持人将水晶的奖杯颁发给她,她仍是有些紧张,往台下扫了一眼,周围的那些人好像都沦为了背景,她看到沈清徽坐在最后一排,对着她笑。 他好像说了些什么。 江鹊辨认着—— 江鹊最棒。 她笑了起来。 亮眼的灯光照在她的身上,沈清徽坐在下面看着,唇边也扬起了一些笑容。 他忽然想,要是哪天江鹊与他有了另一个小生命,他也不愿意以家庭或爱的名义将她束缚,这是他好不容易才遇到的小玫瑰,好不容易才见到了她羞怯地开放,玫瑰花不应被摘下保存,而是要一路开放,她永远都是江鹊。 主持人要江鹊发表一下感想,她没有事先准备好稿子,在有些紧张的时刻,她的视线看着最后一排的沈清徽。 好像也是这一刻,她想起在某个夜晚,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带着她在无人的广场,那天是她第一次站在滑板上——也是她第一次呼吸到自由的风。 沈清徽的声音比那天的晚风还温柔。 “我希望你做一个勇敢自由的女孩,永远不怕失败,但是在我身边,你不勇敢也没什么。” “江鹊,你要向前跑,去大胆自由地做你要做的事,无须顾忌退路,我就在你身后。” 他给的爱,从来都不是浮于表面。 是要她明白她值得被爱,她也可以大胆地做任何她想做的事情。 要她自信,要她勇敢,要她永远都是独一无二的江鹊。 江鹊的视线定格在沈清徽的脸上,周围的灯光很亮,她的目光里只有沈清徽。 像一句很古老的话:外面风雨琳琅,漫山遍野都是今天。 — 这年冬天,又是一年春节。 江鹊早早放假,沈清徽更是。 沈清徽计划着带她出去走走,江鹊怕冷,一整天宅在家里,穿着一条睡裙,说才不想出门,淮川的冬天还是让她不太适应:潮湿,偶尔下几场雨,天气更加湿冷。 沈清徽也就由着她。 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又秃了,干巴巴的枝桠,沈清徽是偶尔去修剪一下。 院子里的花,又挪到了二楼的玻璃温房里,这只喜鹊,在这样的隆冬天,别有着一处春天。 江鹊常见沈清徽晚上还在书房里忙,今天没忍住好奇,翻到一盒冰淇淋拿着上楼,推开门,看到他坐在电脑前,江鹊舀了一勺冰淇淋,凑过去看屏幕。 沈清徽也大大方方把屏幕转过来,还伸手将她拉进怀里。 酸甜的草莓味融化,江鹊看到屏幕上是好几个婚礼策划的方案。 有各种各样造型的教堂,各式各样的花束拱门设计。 江鹊忽而想到什么。 “还有三个月就到春天了。” 她的长发披散着,垂下几缕,差点沾到冰淇淋,沈清徽从自己的口袋里摸了下,找到一根黑色的发圈,而后将她的长发束了起来。 “我知道,”江鹊转头说,“你有很多朋友要来吗?” 沈清徽一愣,细想,好像也没几个。 江鹊这边更别说,也就是办公室的几个人。 “那我不想办婚礼了,我想跟你去旅游。” “怎么会这么想? 这样的仪式,别人有,你也要有。” “那别人可不是我,我想跟你去你以前去过的地方。” “我以前去过很多地方。” “对呀,我干脆多请些假,我们慢慢去,”江鹊笑着,将一勺冰淇淋递到他唇边,“你走过的那些路,也有我陪你一起。” 沈清徽哑然失笑,似乎也是考虑了一会——其实是想了想路线。 “那大概要三个月。” “好。” 江鹊说,“婚礼就不要大费周章了,在淮川就挺好。” 沈清徽表面应着,其实也知道江鹊的小心思。 他们两个,拥有的大概也只有彼此。 新年的除夕夜,江鹊说一定要吃水饺,才是团团圆圆,沈清徽笑,也不舍得只让她自己忙,两个人在厨房里,竟然也做出来了四菜一汤——江鹊也就只包了个水饺。 在一点空档间隙里,她抬头看,热气腾腾的厨房里,沈清徽的袖子半挽,问她还想吃什么。 要是以前,可是又要眼眶发酸,现在这样的温馨,江鹊只觉得甜的像蜂蜜,往后的每一天,虽然还尚未发生,但都是充满着期待。 来年入春,江鹊的心总是跳着,暗中偷看沈清徽,他神色如常,这总让江鹊有一种微妙的直觉——他肯定在秘密策划着什么不许她知道。 早上时沈清徽送她去上班,江鹊像模像样地翻看着手机。 回想起他求婚前还要去寺庙里许愿,后来还挂了个同心锁,江鹊觉得他多少有点“迷信”。 结果打开了老黄历,四月春末,有六天“宜嫁娶”。 江鹊的表情又垮了。 一个红灯,车子停下,沈清徽笑着看她,“今天我们出门早,不会迟到的。” “我没有在想这个。” “那在想什么?” “我在想,四月六天宜嫁娶,你到底选了哪一天……” 沈清徽被她逗笑了,“今天才四月二号。” “也是,你提前告诉我,就没有惊喜了。” 说完江鹊也平静了点,当初她提前回来,错过了他的求婚,这回应该耐心等着。 沈清徽趁着红灯的空档,拉着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下,“就这几天。” 第74章 第74章 四月中旬,沈清徽来接江鹊下班,江鹊有些愕然,沈清徽鲜少到楼上来,她忍不住借着去接水的空档过去听 其实没听到什么,只隐约听到他帮她请了一阵子假。 江鹊站在办公室外面,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她能猜到是什么事情。 而后,她看到程黎从外面进来,提着一盒东西。 江鹊定睛看到,白色的盒子,有点薄薄的浅青色,上面印有一支漂亮的粉—白相间的龙沙宝石,还有一只手绘的黑白相间的喜鹊扬着翅膀,像春天。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只印象里看着他书房里摞了不少柏景酒店的文件,起初还以为是他为准备婚礼,所以积攒了好些公事要忙。 这回才后知后觉,他晚上出门根本不是忙工作。 江鹊推门进来,沈清徽将一盒喜糖放在了路威桌上,笑说,“今天江鹊早点下班,这些天会有点忙。” “没问题,”路威站起来,笑着说几句祝福,“恭喜恭喜。”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出来,给她办公室的人分发了喜糖。 胡小可羡慕的不得了,一直给他们道恭喜,说太羡慕江鹊了。 沈清徽也只是淡笑“遇到江鹊,是我更幸运一些。” 他的眼神落在江鹊身上,温涓动人,那远远不止风度与清和,是只有江鹊才专属的疼惜。 回去的时候,江鹊心疼说,“你最近晚上回来这么晚就是在做这个? 我明明也可以帮上忙的……” “不多的,看你还要看稿子,舍不得你。” 沈清徽牵着她手下楼,笑着哄她,“这不是都忙完了。” 江鹊抬头看着他,电梯门打开,是才下午四点多,春末的天气很好,远处的天空镀着一层明亮的金光,湛蓝的天空压着浮云。 玻璃大楼折射出一点光。 沈清徽神色如常地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江鹊还没答,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江鹊说不急,先接电话。 大概是什么客户的来电,沈清徽接了之后,江鹊低头看路,听到他同那边的人客套几句,她隐约听到一些粤语的“恭喜”。 上车后,江鹊看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清徽发的朋友圈。 一张照片,白色的小盒子,一点浅青色,上面画着的粉白的龙沙宝石,他还贴心了她一下。 江鹊忽而发现,全朋友圈都要知道了,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别人都说在婚礼前要提前很久开始护肤开始减肥,江鹊却什么都没做,像往常一样护肤睡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会不会胖了,沈清徽就笑着伸过手来,勾着她的腰揽进怀里。 温热的呼吸埋在她颈间,他声音低沉,“胖点多好。” 江鹊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诸如他悄悄找的婚礼策划策划的婚礼,诸如悄悄定好的结婚酒店。 江鹊晚上睡后,他才悄悄起来打电话,安置好一切后,他又悄声拿着手机回来。 晚间的光很低暗,沈清徽才安静地看着她。 回忍不住回想起她阳光明媚的样子,想起她眼波流转,盈着笑意看向他的时候。 沈清徽弯唇笑了。 — 婚礼是在四月底,春末,定于英国的南方海岸小镇。 有一个并不算大、但历史悠久的教堂。 江鹊和他到的时候,才发现宴请了一些宾客,但也都是熟识的人,诸如路威,陆景洲,周彦,邵闻珂和邵闻瑾。 来的人不算多,但都是亲朋好友,足足在这里玩了一阵子。 他知道江鹊其实有些轻微地怕生,所以这场婚礼,办的格外的温馨。 英国南方的小镇,在四月底时天气晴好,海风里也带着阳光的味道。 沈清徽选了一家海岸酒店,酒店很漂亮,白色的墙壁,黑色的铁艺露台,总有种浪漫与旧时的传统,落地玻璃窗,长桌,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 是西方的浪漫主义,草坪很大,还种了好多的玫瑰花。 江鹊记得,那天草坪上有好多花台,上面扎着好些玫瑰,白色的花瓣,边缘一点点婴儿蓝的颜色。 是最初的那束花,密歇根冰蓝玫瑰。 我送你的希望,是星辰大海。 那天的天气真的特别好,江鹊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婚礼策划师是中英混血,帮她卷着头发,还说这婚纱是沈先生让人设计了很久。 婚纱并没有很夸张,是a型裙,收腰勾勒出她纤细的线条,一字肩,也恰到好处的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婚纱里有很多手工镶嵌的碎钻与法式刺绣蕾丝,在阳光下微微的泛着些光。 化妆师只给江鹊化了点淡妆,她本身肌肤就很是白皙,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很干净明媚。 坐在化妆镜前,像坠入凡间的天使。 那天江鹊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下楼,海岸边的小镇很安静,春风和煦,隐约还能听到一些远处的海浪声。 沈清徽站在前面,她见过好些次他穿正装的样子,总是分外的迷人。 就像现在,他站在阳光下,轮廓优越,眼底噙着笑意,那阳光晃了晃,江鹊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强忍着酸涩,好像看清他眼尾的那颗小小的泪痣。 好多人都在鼓掌,在祝福,江鹊站在他的身旁,眼里也满是笑意。 江鹊也觉得很幸运,在二十岁的时候,遇上了沈清徽,也在二十二岁这天,为他穿上了婚纱。 成为沈太太,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一件可以用未来几十年,去期待憧憬的大事。 她独自走过了好多年的冬天,也终于迎来了她的春风。 婚礼上,江鹊哭了一回,沈清徽笑着帮她擦掉眼泪,哄她似的将人揽进怀里,“乖,怎么又哭了?” 当时周围人起哄,她落泪是因为开心。 是因为真的很期待与他在一起的往后的人生,她是沈太太,也是江鹊,是那个会跟他携手走过这一生的江鹊。 二十岁前的眼泪是因为痛苦的生活、痛苦的一切,她那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擦一擦眼泪继续生活。 而遇到他以后,她知道,以后的日子是充满期待与欢喜的,最重要的——是被爱与爱。 黄昏时,宾客还在欢笑,沈清徽悄悄牵了她出去。 说带她去看看海边的日落, 出来酒店,是一条柏油马路,直直的大道,走几步,会路过一个很大的花园。 花园里有松鼠,草坪上种着好多郁金香。 沈清徽牵着她下去,前面就是海滩,还有一排排的彩色的小屋,有木椅。 他们并肩坐在那儿,后面有个冰淇淋小屋,沈清徽给她买了一只海盐芝士的甜筒。 江鹊对着他笑,海浪拍击着沙滩,天色一寸寸的落下来。 “沈先生。” 江鹊偏头看着他。 “嗯?” “我还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在婚礼上,我不好意思。” “好,我听着。” 他眼里漾着温柔的笑意。 江鹊轻轻呼了口气——从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就在脑海中想着,她不太擅长言辞,是想了很久很久。 “遇见你前的那些年,我好自卑、很胆小,很谨小慎微,你把我从那个雨夜带回来,总是对我那么温柔,跟我说好多道理。” “你要我勇敢地做自己,做江鹊,你让我这样美好地被你爱着,我才终于一点点自信勇敢起来,我没有什么家人朋友了,以前我的生活就是冬天,是你把我带回到这个温暖的春天里,是你让我成了现在的我。” 话说到这,江鹊的声音依旧很更咽,声线微微地颤抖着。 沈清徽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轻轻地伸手帮她拂去眼角的一些泪水。 “沈先生,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也谢谢你成为我人生里的另一半。” 沈清徽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黄昏的风吹着温热的海风,江鹊的眼泪落在他的颈间,晕染着一小片潮湿。 “沈先生,谢谢你一直鼓励我,让我被你这样爱着,我以前也总觉得遇到你已经很晚了……但也还好,我们还有未来的几十年。” 沈清徽听着她说着,她发抖的声线让他心口一阵阵的泛着酸涩。 他紧紧地抱着她,这本来是他为她准备的婚礼,到了这儿,怎么就变成了江鹊给他的惊喜呢? 这是他的江鹊,是他的沈太太。 “傻,能被你这样爱着,我已经很满足了,”沈清徽轻轻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眼角也有一些潮湿,他偏头吻了下江鹊的侧脸,笑说,“往后的几十年,我可不会再惹你哭了。” “才不会,我是因为开心。” 江鹊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睫毛濡—湿,哭过的眼睛有点发红,但也更加清澈。 “沈先生,你信不信下辈子?” 她忽然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乱想法。 “本来是不信的,但我相信要是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小玫瑰,”沈清徽说,“没有任何人像你,也没有任何人是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一眼找到你。” 江鹊依偎在他怀里,好像什么都不说,都是对他的爱意。 大概是日落时分格外的安静,远处传来几声鸟叫。 江鹊抬起头,看到有黑白相间的喜鹊飞过去,也看到有洁白的海鸥在夜空上方盘旋。 甚至会觉得,黄昏失去了颜色,蓝色的夜晚坠入世界,没有人看到相爱的人手牵着手,彼此依偎着。 吻落下,是清透如琥珀的快乐。 爱意藏在黄昏与日落,无人知晓,却处处是绵绵情意。 第74章 第74章 四月中旬,沈清徽来接江鹊下班,江鹊有些愕然,沈清徽鲜少到楼上来,她忍不住借着去接水的空档过去听 其实没听到什么,只隐约听到他帮她请了一阵子假。 江鹊站在办公室外面,唇边扬起一抹笑意——她能猜到是什么事情。 而后,她看到程黎从外面进来,提着一盒东西。 江鹊定睛看到,白色的盒子,有点薄薄的浅青色,上面印有一支漂亮的粉—白相间的龙沙宝石,还有一只手绘的黑白相间的喜鹊扬着翅膀,像春天。 她从来都不知道这是他什么时候准备的——只印象里看着他书房里摞了不少柏景酒店的文件,起初还以为是他为准备婚礼,所以积攒了好些公事要忙。 这回才后知后觉,他晚上出门根本不是忙工作。 江鹊推门进来,沈清徽将一盒喜糖放在了路威桌上,笑说,“今天江鹊早点下班,这些天会有点忙。” “没问题,”路威站起来,笑着说几句祝福,“恭喜恭喜。”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出来,给她办公室的人分发了喜糖。 胡小可羡慕的不得了,一直给他们道恭喜,说太羡慕江鹊了。 沈清徽也只是淡笑“遇到江鹊,是我更幸运一些。” 他的眼神落在江鹊身上,温涓动人,那远远不止风度与清和,是只有江鹊才专属的疼惜。 回去的时候,江鹊心疼说,“你最近晚上回来这么晚就是在做这个? 我明明也可以帮上忙的……” “不多的,看你还要看稿子,舍不得你。” 沈清徽牵着她手下楼,笑着哄她,“这不是都忙完了。” 江鹊抬头看着他,电梯门打开,是才下午四点多,春末的天气很好,远处的天空镀着一层明亮的金光,湛蓝的天空压着浮云。 玻璃大楼折射出一点光。 沈清徽神色如常地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江鹊还没答,他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 江鹊说不急,先接电话。 大概是什么客户的来电,沈清徽接了之后,江鹊低头看路,听到他同那边的人客套几句,她隐约听到一些粤语的“恭喜”。 上车后,江鹊看到了下午的时候沈清徽发的朋友圈。 一张照片,白色的小盒子,一点浅青色,上面画着的粉白的龙沙宝石,他还贴心了她一下。 江鹊忽而发现,全朋友圈都要知道了,她居然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别人都说在婚礼前要提前很久开始护肤开始减肥,江鹊却什么都没做,像往常一样护肤睡觉,有时候也觉得自己会不会胖了,沈清徽就笑着伸过手来,勾着她的腰揽进怀里。 温热的呼吸埋在她颈间,他声音低沉,“胖点多好。” 江鹊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诸如他悄悄找的婚礼策划策划的婚礼,诸如悄悄定好的结婚酒店。 江鹊晚上睡后,他才悄悄起来打电话,安置好一切后,他又悄声拿着手机回来。 晚间的光很低暗,沈清徽才安静地看着她。 回忍不住回想起她阳光明媚的样子,想起她眼波流转,盈着笑意看向他的时候。 沈清徽弯唇笑了。 — 婚礼是在四月底,春末,定于英国的南方海岸小镇。 有一个并不算大、但历史悠久的教堂。 江鹊和他到的时候,才发现宴请了一些宾客,但也都是熟识的人,诸如路威,陆景洲,周彦,邵闻珂和邵闻瑾。 来的人不算多,但都是亲朋好友,足足在这里玩了一阵子。 他知道江鹊其实有些轻微地怕生,所以这场婚礼,办的格外的温馨。 英国南方的小镇,在四月底时天气晴好,海风里也带着阳光的味道。 沈清徽选了一家海岸酒店,酒店很漂亮,白色的墙壁,黑色的铁艺露台,总有种浪漫与旧时的传统,落地玻璃窗,长桌,外面是一片郁郁葱葱的草坪。 是西方的浪漫主义,草坪很大,还种了好多的玫瑰花。 江鹊记得,那天草坪上有好多花台,上面扎着好些玫瑰,白色的花瓣,边缘一点点婴儿蓝的颜色。 是最初的那束花,密歇根冰蓝玫瑰。 我送你的希望,是星辰大海。 那天的天气真的特别好,江鹊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穿婚纱的样子,婚礼策划师是中英混血,帮她卷着头发,还说这婚纱是沈先生让人设计了很久。 婚纱并没有很夸张,是a型裙,收腰勾勒出她纤细的线条,一字肩,也恰到好处的露出她修长白皙的脖颈。 婚纱里有很多手工镶嵌的碎钻与法式刺绣蕾丝,在阳光下微微的泛着些光。 化妆师只给江鹊化了点淡妆,她本身肌肤就很是白皙,唇红齿白,笑起来的时候很干净明媚。 坐在化妆镜前,像坠入凡间的天使。 那天江鹊的脑中一片空白,只记得自己下楼,海岸边的小镇很安静,春风和煦,隐约还能听到一些远处的海浪声。 沈清徽站在前面,她见过好些次他穿正装的样子,总是分外的迷人。 就像现在,他站在阳光下,轮廓优越,眼底噙着笑意,那阳光晃了晃,江鹊的视线有些模糊,她强忍着酸涩,好像看清他眼尾的那颗小小的泪痣。 好多人都在鼓掌,在祝福,江鹊站在他的身旁,眼里也满是笑意。 江鹊也觉得很幸运,在二十岁的时候,遇上了沈清徽,也在二十二岁这天,为他穿上了婚纱。 成为沈太太,是她人生中的一件大事——一件可以用未来几十年,去期待憧憬的大事。 她独自走过了好多年的冬天,也终于迎来了她的春风。 婚礼上,江鹊哭了一回,沈清徽笑着帮她擦掉眼泪,哄她似的将人揽进怀里,“乖,怎么又哭了?” 当时周围人起哄,她落泪是因为开心。 是因为真的很期待与他在一起的往后的人生,她是沈太太,也是江鹊,是那个会跟他携手走过这一生的江鹊。 二十岁前的眼泪是因为痛苦的生活、痛苦的一切,她那时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没人的时候擦一擦眼泪继续生活。 而遇到他以后,她知道,以后的日子是充满期待与欢喜的,最重要的——是被爱与爱。 黄昏时,宾客还在欢笑,沈清徽悄悄牵了她出去。 说带她去看看海边的日落, 出来酒店,是一条柏油马路,直直的大道,走几步,会路过一个很大的花园。 花园里有松鼠,草坪上种着好多郁金香。 沈清徽牵着她下去,前面就是海滩,还有一排排的彩色的小屋,有木椅。 他们并肩坐在那儿,后面有个冰淇淋小屋,沈清徽给她买了一只海盐芝士的甜筒。 江鹊对着他笑,海浪拍击着沙滩,天色一寸寸的落下来。 “沈先生。” 江鹊偏头看着他。 “嗯?” “我还有些话想要跟你说,在婚礼上,我不好意思。” “好,我听着。” 他眼里漾着温柔的笑意。 江鹊轻轻呼了口气——从穿上婚纱的那一刻,就在脑海中想着,她不太擅长言辞,是想了很久很久。 “遇见你前的那些年,我好自卑、很胆小,很谨小慎微,你把我从那个雨夜带回来,总是对我那么温柔,跟我说好多道理。” “你要我勇敢地做自己,做江鹊,你让我这样美好地被你爱着,我才终于一点点自信勇敢起来,我没有什么家人朋友了,以前我的生活就是冬天,是你把我带回到这个温暖的春天里,是你让我成了现在的我。” 话说到这,江鹊的声音依旧很更咽,声线微微地颤抖着。 沈清徽的目光温和地看着她,轻轻地伸手帮她拂去眼角的一些泪水。 “沈先生,谢谢你来到我的身边,也谢谢你成为我人生里的另一半。” 沈清徽笑着将她揽进怀里,黄昏的风吹着温热的海风,江鹊的眼泪落在他的颈间,晕染着一小片潮湿。 “沈先生,谢谢你一直鼓励我,让我被你这样爱着,我以前也总觉得遇到你已经很晚了……但也还好,我们还有未来的几十年。” 沈清徽听着她说着,她发抖的声线让他心口一阵阵的泛着酸涩。 他紧紧地抱着她,这本来是他为她准备的婚礼,到了这儿,怎么就变成了江鹊给他的惊喜呢? 这是他的江鹊,是他的沈太太。 “傻,能被你这样爱着,我已经很满足了,”沈清徽轻轻笑了,可是笑着笑着,眼角也有一些潮湿,他偏头吻了下江鹊的侧脸,笑说,“往后的几十年,我可不会再惹你哭了。” “才不会,我是因为开心。” 江鹊从他怀里抬起头,一张小脸白白净净,睫毛濡—湿,哭过的眼睛有点发红,但也更加清澈。 “沈先生,你信不信下辈子?” 她忽然冒出一些不切实际的乱想法。 “本来是不信的,但我相信要是有下辈子,我们一定还会在一起。” “为什么呀?” “因为你是独一无二的小玫瑰,”沈清徽说,“没有任何人像你,也没有任何人是你,下辈子,下下辈子,我都会一眼找到你。” 江鹊依偎在他怀里,好像什么都不说,都是对他的爱意。 大概是日落时分格外的安静,远处传来几声鸟叫。 江鹊抬起头,看到有黑白相间的喜鹊飞过去,也看到有洁白的海鸥在夜空上方盘旋。 甚至会觉得,黄昏失去了颜色,蓝色的夜晚坠入世界,没有人看到相爱的人手牵着手,彼此依偎着。 吻落下,是清透如琥珀的快乐。 爱意藏在黄昏与日落,无人知晓,却处处是绵绵情意。 第75章 第75章 再回到淮川的时候,已经是九月的初秋。 淮川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的漫长,江鹊从车上跑下来的时候,隐约还能嗅到院子里的花香味。 江鹊输了密码开门,院子的龙沙宝石还没谢,粉白相间,开的郁郁葱葱。 她推开院门,沈清徽从车上下来,其实二人的行李并不算多,只有一个行李箱。 江鹊晒黑了一些,原本白皙的肌肤呈现着一种健康的色泽。 她一点都不觉得不好看,反倒是因为这几个月东奔西跑,身材也更健康,甚至还有了点马甲线,而对此江鹊非常满意。 这到处奔波了几个月,回家后更有一种别样的温馨,江鹊在家里倒了几天时差才回去上班。 当时胡小可还在照着镜子,跟旁边的新助理抱怨说,“我的腿好粗,今年不是特别流行那种筷子腿……” “而且今年好流行那种天鹅颈,也太难了。” 江鹊刚好拿着点的热拿铁回来,分发到桌上。 “其实重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时候流行筷子腿小粗腿,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才喜欢自己。” 胡小可一抬头,看到江鹊,顿时睁大了眼睛。 四个半月不见,江鹊变的比以前还要惹眼。 她本身的五官已经很漂亮,而更惹眼的是她被沉淀出的自信,总能平和地面对很多事情。 这一年网上多了个词,叫身材焦虑。 网络上的女主播们总在说这样那样才能更吸引异性留住男朋友。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江鹊刷到视频,还愁苦脸拿去给沈清徽看,说自己会不会太瘦了。 沈清徽看了一眼,只是亲了亲她的侧脸。 “你的改变并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重要的也不是什么样才是好看,而是你喜欢并接受你自己。” “胖瘦么,我只会考虑你是否健康,你健康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拒绝身材容貌内卷,江鹊从沈清徽这学的明明白白。 胡小可感叹,“千年难遇的沈先生,也太好了。” 江鹊笑笑,视线扫过胡小可桌上的镜子——这应该也是江鹊头一回仔仔细细照镜子。 大概是因为四五个月的东奔西跑,她的脸瘦了一些,下颔线更利落,但一双眼睛也更加明亮灵动。 以前江鹊真的很羡慕那些自信勇敢的女孩,总觉得她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情。 而现在,她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想要成为的人。 也是在这九月中旬,江鹊提前下班,沈清徽来接他,路上沈清徽接了个电话,说,“好,放到院子门口,等会我们就到了。” “什么呀?” 江鹊问他。 “我猜应该是照片。” “哇,这么快!” 江鹊其实特别期待。 她和沈清徽的婚礼是在英国的南方小镇举办,后来的“蜜月之行”花了四个多月,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比如英国的南方小镇、爱尔兰、新西兰、东帝汶,捷克,芬兰,瑞典。 江鹊当时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她在陪他走过以前那些他独自走过的路,沈清徽常常跟她说起以前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而这四个月,起初是他们自己拍了好些照片,录了很多视频,江鹊做成了vlog,后来也找了一个专门的跟拍团队,并没有刻意地拍照,而是一些抓拍,恰到好处的拍到了最自然的画面。 江鹊很期待看成品,晚饭也是匆匆吃的。 傍晚八点,江鹊非常隆重地准备好了冰淇淋和不少薯片饼干,甚至非常有情调的开了一瓶荔枝味的气泡水。 相册和光盘,满满一大箱,按照顺序整理的。 江鹊坐在地毯上,震撼地咋舌,相册就有厚厚的七八本,cd也有十几张。 放在最上面的相册,是一本浅蓝色的相册,相册上有精细的印花,用英文写着东帝汶的英文名。 这是一个东南亚的小国家,也是世界上最穷的地方,但是却有着最美丽的景色。 这里有一片最澄澈最干净的海洋,大部分的人民还是住着简陋的草棚,民风淳朴简单,一日三餐的原始生活。 这也是江鹊第一次学浮潜。 那天是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天气舒爽,大片澄澈的海洋一望无际,清澈的可以见底。 江鹊本来很害怕,但有专业的浮潜教练,还有沈清徽对她的鼓励。 江鹊第一次进入水下,咬着氧气装备,穿上了专业的浮潜泳衣。 海下世界太漂亮,一片浅蓝色的海水,她看到万千壮观的鱼群风暴,好多五彩斑斓的鱼成群结队地从她身边游过,也有漂亮的白鲸围着她来回打转。 珊瑚郁郁葱葱,波澜壮阔。 那天的跟拍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 江鹊在在水中,前面是斑斓的鱼群,有日光直射入海水,折射出了一种浅紫色与浅蓝色交错的光,而江鹊身姿灵活,像一尾美人鱼。 有一条白鲸围在她的身边,江鹊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白鲸的脑袋。 放在以前,这是江鹊从来都不敢想象地事情。 她跟沈清徽依偎在沙发上,客厅里没有开灯,投影的vlog落在墙壁上。 那天江鹊从水中出来,朝着沈清徽跑过去,有些激动地跟他说看到的景象。 他抱着她,在沙滩椅上喝椰汁。 他带她体验到了很多很多美好,也让她成为了美好本身。 日落后,整片海洋都暗沉下来,那是一种格外纯透的深蓝色,大海泛着水光,一切都好安静,细腻的白纱也落入暮色。 他们在岸边生了篝火,在火光旁接吻。 那天,江鹊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二十一岁? 二十二岁? 记不清了。” 沈清徽揽着她坐在沙滩上,“那时觉得生命的意义就在这里,走很多路,看很多书,去经历一切想要经历的事情,而不是循规蹈矩。” 江鹊先前其实挺自卑自己的学历。 沈清徽笑的开怀,“还没跟你说过,我大学最后一年休学了。” “怎么会这样?” 江鹊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不想循规蹈矩地过那样的生活,不过么,”沈清徽说,“这不是全然对的。” “为什么呀?”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律师,一个医生,这些需要专业知识的职业,那还是要好好读书,可那时我想我或许会成为一个探险家、一个赛车手……”沈清徽说,“学历不能定义你的人生是对是错,你不后悔你以后做的每一个决定就好了。” 江鹊依靠在他怀里,也是有那样一刻,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他未来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投影的光深深浅浅,江鹊偏头看他,时间也好像拉回在东帝汶的日子,与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像电影一样在脑中闪过。 还有那么一回,他们去了英国南安普顿的newforest森林公园。 那应当算是一个小镇,窄窄的街道,路边的咖啡店。 江鹊与他在一家咖啡馆里喝着英式红茶,吃着一块红枣蜂蜜蛋糕。 那天咖啡馆外面在刮风,沈清徽端着杯子向外看。 江鹊拿着相机拍了一张照片。 咖啡馆里略暗的光,穿着古典宫廷裙的兔子摆件,沈清徽端着白色的陶瓷杯,轮廓分外的立体好看,他像一幅画。 ——其实那是一组连拍。 沈清徽看到她的相机,转过脸,对着她笑了,于是到后面,照片干脆就变成了自拍,她笑着躲开他的吻,玻璃窗外停下了一只白色的鸽子。 newforest很大,广袤的绿地,各种马匹,江鹊喜欢小动物,跑过去摸矮马,矮马躺在地上晒着太阳打滚。 风很大,远处还有一些英国人野餐。 newforest里面有一个车站,只是走到后面,二人忘记了路,手机也没电了。 于是沿着一条小路往外走,江鹊一点都不着急。 那条路很漂亮,两边密密麻麻都是茂盛的绿植,还有攀着墙壁生长的月季花。 江鹊指着那说,“还是沈先生种的龙沙宝石最好看。” 一会又闭上眼睛,由着他牵着走。 沈清徽笑着问她,“我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那也挺浪漫,人生第一次迷路。” 英国不同于国内,这里除了大都市,其他的地方比国内的山村还村,一条马路通出去,连个车站和一辆车都不见。 那天确实是迷路了,一路走到天黑,才撞见了一辆cab 司机还是个印度人,说着一口很难懂的英语。 江鹊坐在车里跟沈清徽笑,因为时间太晚,错过了火车,只能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 那旅馆很小,两层小楼,一楼还是像个迷你酒,房间也不算太隔音,总能听到楼下的英国人在喝酒看球赛。 江鹊穿着睡袍出来,扑进他怀里,小小的旅馆,有点森林里的潮气。 沈清徽问她,“今天是不是特别遗憾?” “怎么会,今天也特别开心,其实有你在身边,就已经特别满足了。” 在后来,更难忘的,还是沈清徽的37岁生日。 本来预计那天要去捷克,但江鹊临时改了行程,八月底,他们去了芬兰的罗瓦涅米——这里也是圣诞老人的故乡。 八月不是看极光的好季节,当地人都说极光要冬天来看,可偏偏也是那天,他们撞了一回好运。 江鹊原本计划在这儿呆一周,看不到也没关系。 但也是那天夜里,江鹊跟沈清徽在旅馆里,她睡很晚,沈清徽陪着她等。 那天的天空水洗了似的澄澈,绿光从远处蔓延开,在天空中动荡模糊,漫天的星辰闪耀,那道绿光变幻成弧状、放射状,在夜空中流动着。 沈清徽偏头看她,光线明明灭灭。 他在二十多岁时来了好些次,在最适合看极光的日子里,一次都没撞到过这样炫目的极光。 而偏偏在三十七岁的这天,本不是看极光的日子,走了一会大运。 他忽而偏头,揽着江鹊的肩膀,落下了一个吻。 “沈先生,我又陪了你一年,三十七岁生日快乐,”江鹊笑着说,“今年没有蛋糕了,但今年你还有我。” 沈清徽笑着将她抱进怀里。 是很好。 三十五岁时遇见了她,三十六岁将她留在了身边,三十七岁这天,跟她在芬兰的罗瓦涅米,看了一场炫目的极光。 和她在一起,也才是渐渐地明白,爱从来都不是单一的得到与给予,那更是相互的给予、并且唤醒对方给予的愿望——爱才能存在。 这一段蜜月旅行,持续了足足有四个半月。 江鹊与他经历了很多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浮潜。 比如第一次看到极光。 比如第一次去英国皇家大剧院看话剧。 又比如第一次同他滑雪攀岩。 那些他曾经独自走过的路,现在有了江鹊陪他,只是时隔了这样十几年,沈清徽的心境已经变了,他不再像那时一样自由,他有了一处让他心甘情愿的羁绊,有了一处属于他的港湾。 他仍旧热爱生活,也同样地爱着江鹊。 江鹊更是如此。 沈清徽教会给她的爱,从来都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我爱你,那更是一种态度。 他们平等的爱着彼此,给予对方尊重和理解,更是同样地爱着生活。 爱不是占有也不是被占有,爱是只在爱中满足。 也正应了那一句话。 我是爱你的,我们也是平等的,更是自由的。 第75章 第75章 再回到淮川的时候,已经是九月的初秋。 淮川今年的夏天好像格外的漫长,江鹊从车上跑下来的时候,隐约还能嗅到院子里的花香味。 江鹊输了密码开门,院子的龙沙宝石还没谢,粉白相间,开的郁郁葱葱。 她推开院门,沈清徽从车上下来,其实二人的行李并不算多,只有一个行李箱。 江鹊晒黑了一些,原本白皙的肌肤呈现着一种健康的色泽。 她一点都不觉得不好看,反倒是因为这几个月东奔西跑,身材也更健康,甚至还有了点马甲线,而对此江鹊非常满意。 这到处奔波了几个月,回家后更有一种别样的温馨,江鹊在家里倒了几天时差才回去上班。 当时胡小可还在照着镜子,跟旁边的新助理抱怨说,“我的腿好粗,今年不是特别流行那种筷子腿……” “而且今年好流行那种天鹅颈,也太难了。” 江鹊刚好拿着点的热拿铁回来,分发到桌上。 “其实重要的根本不是什么时候流行筷子腿小粗腿,重要的是你什么时候才喜欢自己。” 胡小可一抬头,看到江鹊,顿时睁大了眼睛。 四个半月不见,江鹊变的比以前还要惹眼。 她本身的五官已经很漂亮,而更惹眼的是她被沉淀出的自信,总能平和地面对很多事情。 这一年网上多了个词,叫身材焦虑。 网络上的女主播们总在说这样那样才能更吸引异性留住男朋友。 记不清楚是什么时候,江鹊刷到视频,还愁苦脸拿去给沈清徽看,说自己会不会太瘦了。 沈清徽看了一眼,只是亲了亲她的侧脸。 “你的改变并不是为了取悦任何人,重要的也不是什么样才是好看,而是你喜欢并接受你自己。” “胖瘦么,我只会考虑你是否健康,你健康快乐才是最重要的。” 拒绝身材容貌内卷,江鹊从沈清徽这学的明明白白。 胡小可感叹,“千年难遇的沈先生,也太好了。” 江鹊笑笑,视线扫过胡小可桌上的镜子——这应该也是江鹊头一回仔仔细细照镜子。 大概是因为四五个月的东奔西跑,她的脸瘦了一些,下颔线更利落,但一双眼睛也更加明亮灵动。 以前江鹊真的很羡慕那些自信勇敢的女孩,总觉得她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做任何她们想做的事情。 而现在,她成为了自己曾经最想要成为的人。 也是在这九月中旬,江鹊提前下班,沈清徽来接他,路上沈清徽接了个电话,说,“好,放到院子门口,等会我们就到了。” “什么呀?” 江鹊问他。 “我猜应该是照片。” “哇,这么快!” 江鹊其实特别期待。 她和沈清徽的婚礼是在英国的南方小镇举办,后来的“蜜月之行”花了四个多月,他们去了很多地方,比如英国的南方小镇、爱尔兰、新西兰、东帝汶,捷克,芬兰,瑞典。 江鹊当时心里有一种别样的感觉,她在陪他走过以前那些他独自走过的路,沈清徽常常跟她说起以前来的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有了什么样的变化。 而这四个月,起初是他们自己拍了好些照片,录了很多视频,江鹊做成了vlog,后来也找了一个专门的跟拍团队,并没有刻意地拍照,而是一些抓拍,恰到好处的拍到了最自然的画面。 江鹊很期待看成品,晚饭也是匆匆吃的。 傍晚八点,江鹊非常隆重地准备好了冰淇淋和不少薯片饼干,甚至非常有情调的开了一瓶荔枝味的气泡水。 相册和光盘,满满一大箱,按照顺序整理的。 江鹊坐在地毯上,震撼地咋舌,相册就有厚厚的七八本,cd也有十几张。 放在最上面的相册,是一本浅蓝色的相册,相册上有精细的印花,用英文写着东帝汶的英文名。 这是一个东南亚的小国家,也是世界上最穷的地方,但是却有着最美丽的景色。 这里有一片最澄澈最干净的海洋,大部分的人民还是住着简陋的草棚,民风淳朴简单,一日三餐的原始生活。 这也是江鹊第一次学浮潜。 那天是下午,临近黄昏的时候,天气舒爽,大片澄澈的海洋一望无际,清澈的可以见底。 江鹊本来很害怕,但有专业的浮潜教练,还有沈清徽对她的鼓励。 江鹊第一次进入水下,咬着氧气装备,穿上了专业的浮潜泳衣。 海下世界太漂亮,一片浅蓝色的海水,她看到万千壮观的鱼群风暴,好多五彩斑斓的鱼成群结队地从她身边游过,也有漂亮的白鲸围着她来回打转。 珊瑚郁郁葱葱,波澜壮阔。 那天的跟拍摄影师拍下了这一幕。 江鹊在在水中,前面是斑斓的鱼群,有日光直射入海水,折射出了一种浅紫色与浅蓝色交错的光,而江鹊身姿灵活,像一尾美人鱼。 有一条白鲸围在她的身边,江鹊伸出手,小心地摸了摸白鲸的脑袋。 放在以前,这是江鹊从来都不敢想象地事情。 她跟沈清徽依偎在沙发上,客厅里没有开灯,投影的vlog落在墙壁上。 那天江鹊从水中出来,朝着沈清徽跑过去,有些激动地跟他说看到的景象。 他抱着她,在沙滩椅上喝椰汁。 他带她体验到了很多很多美好,也让她成为了美好本身。 日落后,整片海洋都暗沉下来,那是一种格外纯透的深蓝色,大海泛着水光,一切都好安静,细腻的白纱也落入暮色。 他们在岸边生了篝火,在火光旁接吻。 那天,江鹊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这里?” “二十一岁? 二十二岁? 记不清了。” 沈清徽揽着她坐在沙滩上,“那时觉得生命的意义就在这里,走很多路,看很多书,去经历一切想要经历的事情,而不是循规蹈矩。” 江鹊先前其实挺自卑自己的学历。 沈清徽笑的开怀,“还没跟你说过,我大学最后一年休学了。” “怎么会这样?” 江鹊惊奇地睁大了眼睛。 “不想循规蹈矩地过那样的生活,不过么,”沈清徽说,“这不是全然对的。” “为什么呀?” “如果你想成为一个律师,一个医生,这些需要专业知识的职业,那还是要好好读书,可那时我想我或许会成为一个探险家、一个赛车手……”沈清徽说,“学历不能定义你的人生是对是错,你不后悔你以后做的每一个决定就好了。” 江鹊依靠在他怀里,也是有那样一刻,有一种很强烈的直觉,他未来也会是一个很好的父亲。 投影的光深深浅浅,江鹊偏头看他,时间也好像拉回在东帝汶的日子,与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都像电影一样在脑中闪过。 还有那么一回,他们去了英国南安普顿的newforest森林公园。 那应当算是一个小镇,窄窄的街道,路边的咖啡店。 江鹊与他在一家咖啡馆里喝着英式红茶,吃着一块红枣蜂蜜蛋糕。 那天咖啡馆外面在刮风,沈清徽端着杯子向外看。 江鹊拿着相机拍了一张照片。 咖啡馆里略暗的光,穿着古典宫廷裙的兔子摆件,沈清徽端着白色的陶瓷杯,轮廓分外的立体好看,他像一幅画。 ——其实那是一组连拍。 沈清徽看到她的相机,转过脸,对着她笑了,于是到后面,照片干脆就变成了自拍,她笑着躲开他的吻,玻璃窗外停下了一只白色的鸽子。 newforest很大,广袤的绿地,各种马匹,江鹊喜欢小动物,跑过去摸矮马,矮马躺在地上晒着太阳打滚。 风很大,远处还有一些英国人野餐。 newforest里面有一个车站,只是走到后面,二人忘记了路,手机也没电了。 于是沿着一条小路往外走,江鹊一点都不着急。 那条路很漂亮,两边密密麻麻都是茂盛的绿植,还有攀着墙壁生长的月季花。 江鹊指着那说,“还是沈先生种的龙沙宝石最好看。” 一会又闭上眼睛,由着他牵着走。 沈清徽笑着问她,“我也不知道这条路通向哪里,要是迷路了怎么办?” “那也挺浪漫,人生第一次迷路。” 英国不同于国内,这里除了大都市,其他的地方比国内的山村还村,一条马路通出去,连个车站和一辆车都不见。 那天确实是迷路了,一路走到天黑,才撞见了一辆cab 司机还是个印度人,说着一口很难懂的英语。 江鹊坐在车里跟沈清徽笑,因为时间太晚,错过了火车,只能在附近找了家小旅馆。 那旅馆很小,两层小楼,一楼还是像个迷你酒,房间也不算太隔音,总能听到楼下的英国人在喝酒看球赛。 江鹊穿着睡袍出来,扑进他怀里,小小的旅馆,有点森林里的潮气。 沈清徽问她,“今天是不是特别遗憾?” “怎么会,今天也特别开心,其实有你在身边,就已经特别满足了。” 在后来,更难忘的,还是沈清徽的37岁生日。 本来预计那天要去捷克,但江鹊临时改了行程,八月底,他们去了芬兰的罗瓦涅米——这里也是圣诞老人的故乡。 八月不是看极光的好季节,当地人都说极光要冬天来看,可偏偏也是那天,他们撞了一回好运。 江鹊原本计划在这儿呆一周,看不到也没关系。 但也是那天夜里,江鹊跟沈清徽在旅馆里,她睡很晚,沈清徽陪着她等。 那天的天空水洗了似的澄澈,绿光从远处蔓延开,在天空中动荡模糊,漫天的星辰闪耀,那道绿光变幻成弧状、放射状,在夜空中流动着。 沈清徽偏头看她,光线明明灭灭。 他在二十多岁时来了好些次,在最适合看极光的日子里,一次都没撞到过这样炫目的极光。 而偏偏在三十七岁的这天,本不是看极光的日子,走了一会大运。 他忽而偏头,揽着江鹊的肩膀,落下了一个吻。 “沈先生,我又陪了你一年,三十七岁生日快乐,”江鹊笑着说,“今年没有蛋糕了,但今年你还有我。” 沈清徽笑着将她抱进怀里。 是很好。 三十五岁时遇见了她,三十六岁将她留在了身边,三十七岁这天,跟她在芬兰的罗瓦涅米,看了一场炫目的极光。 和她在一起,也才是渐渐地明白,爱从来都不是单一的得到与给予,那更是相互的给予、并且唤醒对方给予的愿望——爱才能存在。 这一段蜜月旅行,持续了足足有四个半月。 江鹊与他经历了很多第一次。 比如第一次浮潜。 比如第一次看到极光。 比如第一次去英国皇家大剧院看话剧。 又比如第一次同他滑雪攀岩。 那些他曾经独自走过的路,现在有了江鹊陪他,只是时隔了这样十几年,沈清徽的心境已经变了,他不再像那时一样自由,他有了一处让他心甘情愿的羁绊,有了一处属于他的港湾。 他仍旧热爱生活,也同样地爱着江鹊。 江鹊更是如此。 沈清徽教会给她的爱,从来都不是一句简简单单的我爱你,那更是一种态度。 他们平等的爱着彼此,给予对方尊重和理解,更是同样地爱着生活。 爱不是占有也不是被占有,爱是只在爱中满足。 也正应了那一句话。 我是爱你的,我们也是平等的,更是自由的。 第76章 第76章 时间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过得很快,又可以在某些美好的片刻里缓缓流淌。 江鹊在二十四岁这年才真正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配音演员——也是头一回为一部动画片配音,也可以从容不迫地站在台上领奖。 那时路威身为她的老板,他坐在台下,也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说,你在人群中看到的每一个耀眼的女孩,都是踩着刀尖过来的。 江鹊对待工作很认真,会为了一句台词翻来覆去地重新读很多遍,会在录音室里一遍遍练习。 这部动画片的配音导演要求很严格,会反复因为情绪代入不足而要求重录很多遍。 那段时间江鹊经常加班,而且忙完都常常是九点多。 那会她觉得挺对不住沈清徽,总是加班那么晚。 沈清徽每天都提前一会到录音室那边接她,再晚都有一束玫瑰花。 他也是等着她一起吃晚餐,有时候是他做好了等着她,有时候是开车带她出去吃。 有一回实在是到了太晚,晚上十一点多才结束。 出来的时候,江鹊看到沈清徽站在车旁。 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颈间的深色领带,笔挺有型的西裤,手腕上的表盘折射出一丝光。 那天才下过一场雨,路面潮湿。 他站在车旁,耐心地等着她,偶尔看看手机,也从不催促她。 江鹊从大楼里出来,好像刚才的疲惫都被一扫而光。 像有感知,沈清徽抬眸看到她,眼底蕴出笑意。 江鹊小跑着过去,那是一年的初夏,天气凉爽。 “是不是等很久了?” 江鹊扑进他怀里,踮脚揽住他的脖颈。 “也没有,才一个多小时而已,”沈清徽笑着为她拉开车门,“给你买了一杯热牛奶,还有一盒章鱼烧。” 附近除了一家星巴克和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也再没别的店铺开门。 倒也想买些别的,又怕江鹊等着他。 平日里沈清徽很少让她吃这些,但偶尔一次也没什么。 江鹊捧着一盒章鱼烧,大概真是饿久了,还吃到了热乎的,整个人都有些满足地喟叹。 说不动容肯定是假的,尤其是想到他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回去的路上,路过市中心的时候,江鹊算了下时间,录音的工作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 她想计划一下另一件人生大事。 也是在六月初时的某次,沈清徽探手拉开抽屉时,江鹊率先把抽屉关了回去。 那天,沈清徽看着她的眸子很深。 江鹊跟他对视着,忽而就想起了很久前,就像很久前的那一天。 沈清徽跟她说,江鹊,你要想好。 而此刻的眼神,远比那天复杂了许多。 那是一种询问,是一种珍视和感动。 “我想好了,”在他开口前,江鹊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然后她弯眸笑了,“以后你要辛苦一些了。” 八月二十多号。 江鹊的经期总不太准时,但也只是推迟两三天而已,而这回起初没太当回事,但推迟到一周还不见来的时候,江鹊请了一天假,决定去医院查查。 总觉得这样去医院查查才能更准确一些。 而她没有告知沈清徽——是怕让他也紧张着。 那天的天气炎热,江鹊出门,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又开的漂亮,这么多年,这花开的一年比一年茂密,她特别佩服沈清徽,每天都记得修剪花枝,也记得按时浇水。 可怎么说,沈清徽对她,比对这龙沙宝石细心多了。 江鹊站在门口等他开车过来,也是在这样一个瞬间,她很郑重地想着—— 他本身就是一个温和待人谦逊稳重的人,只是对别人也仅仅止步于礼貌尊重,而对她才有那样温情与特殊的一面。 其实做出那个决定,江鹊也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自己。 会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可思来想去——她只知道,她和沈清徽都会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他们彼此相爱,也彼此尊重,这个孩子是会被他们爱着的。 江鹊上车时心情不错,沈清徽还笑着问她怎么回事,江鹊笑着说,“我忽然想到,你要过生日了,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想要的愿望?” “愿望啊,我得想想。” 大概也就只有江鹊,总这样将他的生日记在心上。 被人这样惦念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到了公司,江鹊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你今天最好想好,顺利的话,我可能会提前送你。” “好,”沈清徽拉住她的手,温声说,“能有你在身边,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 江鹊笑了笑,推门下车。 沈清徽看着她进了公司,这才掉头去公司。 江鹊每个月都有几条调休,她跟路威说了一声,现在江鹊的工作很顺利,也是公司里口碑排前几位的配音演员,所以路威很爽快答应了。 “你今天这是干嘛去?” 路威批了之后还问了一嘴。 “去医院。” 江鹊笑了。 路威心里“咯噔”一声,“你不舒服?” “没,”江鹊依然是笑的,“过一阵子,我可能要请些假了。” 路威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恭喜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先去查查。 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害,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去查,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打个车,不远的。” “行。” 江鹊打了个卡就叫了车去医院,这一路上,江鹊的心情很平静。 直到见了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江鹊心口的紧张落定,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往来的孕妇,忽然有一种很心酸、却也雀跃的心情。 她很想打电话告诉沈清徽,但也更想亲口告诉他。 医院离柏景酒店不算太远,江鹊给程黎打了个电话,沈清徽在开会,估计一会才会结束。 江鹊说好,从医院出来,对面有一家商场,也恰好沈清徽的生日在明天,江鹊看时间还早,想去逛一逛。 很多事情都是出乎意料,却又觉得,过了好久,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就比如这一刻,江鹊本来闲着没事,选了零食,又走到了婴儿产品区。 婴幼儿产品区布置的很可爱,有白色的摇篮,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在江鹊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这些。 她站在一旁,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推着婴儿车过去,婴儿哭了起来,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哄着。 小团子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小帽子,趴在妈妈怀里抽抽噎噎。 销售夸小家伙真可爱,那位年轻的妈妈笑着,语气温柔地说,“宝贝,不能哭了哦!” 声音里满满都是宠溺。 江鹊笑了笑,转头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另一边的酒水货架那儿。 陈盼今年也不年轻了,已经有五十岁。 江鹊只隐约听说了一次,江志杰后来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大概是去骚扰了陈倩文一家,后来被拘留了。 陈盼和江振达从没有对她尽过哪怕一点的父母的义务。 江鹊站在婴儿区那,看到陈盼弯腰一箱一箱搬着水和酒。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不见,可也到现在,江鹊看到她,都没什么感觉。 只是会想起自己那些被打骂、被指责的时光,会想起那时梦碎掉的声音。 会想起陈盼的歇斯底里,江振达的沉默不语,而后将一切推诿发—泄到她的身上,那时她总哭着以为这个家庭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哪怕明知不是,也要说是自己的错,好像这样才能终止一场战—争。 她怯懦、自卑、内心永远紧绷,充满恐惧,在初遇沈清徽时根本不懂什么叫平等,根本不相信这样平凡又卑劣的自己会值得被爱。 是沈清徽一点点拼凑起那些碎掉的灵魂,鼓励着她大胆,勇敢,也让她成为了现在的江鹊。 也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情早就已经平和。 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原生家庭,也不会与之和解。 但她可以选择原谅并接受那时的自己,告诉自己,那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 她也不再回头看,也会更加认真地对待往后的日子。 是因为未来的日子是充满希望的,那是一片沈清徽将她带入的世界:是明亮,是被爱与呵护,尊重与鼓励。 江鹊的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从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绝不会成为这样的母亲,她的孩子,要活在爱与温柔里。 — 下午四点多,沈清徽回家,早一些时候收到了江鹊的微信,说她已经到家了。 沈清徽总觉得好像有些事情要发生,于是也早早回来。 江鹊正在厨房里削苹果。 下午四点多的八月,天光大亮,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偶尔几声鸟鸣。 江鹊听到声响回头看他,沈清徽恰好将手里的一束花放在桌上。 “沈先生,我好像要提前送你一份生日礼物了。” 江鹊笑着看向他。 这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微风携着花香拂入厨房,江鹊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本也是经历过荆棘与坎坷,而后以时间和阅历藏起伤痛,又温柔地将她呵护着,告诉她,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你值得被爱。 心口一阵阵地泛酸,但那都是一种,很盛大的幸福。 “嗯?” 江鹊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然后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故意笑着说,“沈先生,你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了吗?” 那天,江鹊看到了他眼底的愕然——也仅仅是一秒,就转为了一种喜悦。 沈清徽淡然平静惯了,可还是在这天,将江鹊紧紧地抱进怀里,江鹊也伸出手抱住他。 。 风声拂过龙沙宝石,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沈清徽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甚至是更咽失言,找不到一句可以开口说的话。 江鹊也只是抱着他,笑着说,“沈先生,以后这个世界上,可不止我一个人爱你了。” “以后她也会很爱你,我们也会很爱她,也会教给她去热爱这个世界和生活,虽然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爸爸和妈妈,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一位特别棒的爸爸,我也要做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妈妈。” 也是这一天,江鹊看着沈清徽,觉得有些好笑。 向来冷静理智的沈清徽,今天频频走神,会放错碗筷,会为了记下一些食材而拨打私人医生的电话。 江鹊很想笑,说,我哪儿有这么娇气。 沈清徽难得严肃,不行。 也是这天入夜后,江鹊到后半夜醒了一次,醒来时发现沈清徽不在身边,她穿着拖鞋下楼。 寂静的院子里,满墙盛放的月季,喜鹊依然站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一点浅色的光,镀着他的轮廓。 她悄悄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伸出手抱住他。 沈清徽低声说,“怎么醒了? 快去睡。” 说完,就要抱她进去。 江鹊笑着摇摇头,“睡不着,陪你一会好了。” 早就已经过了十二点,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六号。 沈清徽的三十九岁生日。 江鹊静默地坐在他身边,有时会伸手逗逗笼子里的喜鹊。 沈清徽侧头看她,今天下午后,那是一种分外不真实的喜悦。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样的一天,犹记得头一回问江鹊的时候,那时心里无数次地忐忑,时间一晃,也过去了这么多年。 江鹊坚定地回答一成不变,依然坚定而热烈地爱着他。 他们之间,也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素来平和的沈清徽,目光专注地看着江鹊向前倾身,用一根手指摸着喜鹊的脑袋。 江鹊回头对他笑,“这渣鸟,到现在还……” 话没说完,看到沈清徽隐约有些泛红的眼眶。 他转了下脸,掩下那掉落的滚烫的眼泪。 江鹊轻轻将手钻进他的掌心。 “沈太太,辛苦你了,”沈清徽也攥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长发,“也很谢谢你。” ——让我被你这样爱着、与你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沈清徽腾出一只手,轻轻地隔着睡衣贴在江鹊的小腹上,声音温和,但也总有种幼稚的错觉。 “不许让你妈妈太辛苦。” 江鹊笑着攥住他的手,“是哦,你爸爸最爱我了,你可不要欺负我。” 沈清徽也看着她笑。 江鹊轻轻凑过去,很快地亲了他一下,故意问他,“沈先生,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喜欢你。” 沈清徽说,“女儿儿子都不能跟你比。” 江鹊笑着掐了他一下,“偏心。” “那也是只对你偏心,”沈清徽攥住她的手,忽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又是很郑重地说,“鹊鹊,辛苦你了,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们两个。” “沈先生,二胎政策可开放了,那你介不介意再多一个?” “我介意的是舍不得你辛苦,”沈清徽捏住她的脸,“还敢想这么多。” 江鹊笑的很开怀。 沈清徽将人抱起来,“去睡觉。” 第76章 第76章 时间是一种很神奇的存在,它可以过得很快,又可以在某些美好的片刻里缓缓流淌。 江鹊在二十四岁这年才真正成为了一名优秀的配音演员——也是头一回为一部动画片配音,也可以从容不迫地站在台上领奖。 那时路威身为她的老板,他坐在台下,也是突然想到了一句话说,你在人群中看到的每一个耀眼的女孩,都是踩着刀尖过来的。 江鹊对待工作很认真,会为了一句台词翻来覆去地重新读很多遍,会在录音室里一遍遍练习。 这部动画片的配音导演要求很严格,会反复因为情绪代入不足而要求重录很多遍。 那段时间江鹊经常加班,而且忙完都常常是九点多。 那会她觉得挺对不住沈清徽,总是加班那么晚。 沈清徽每天都提前一会到录音室那边接她,再晚都有一束玫瑰花。 他也是等着她一起吃晚餐,有时候是他做好了等着她,有时候是开车带她出去吃。 有一回实在是到了太晚,晚上十一点多才结束。 出来的时候,江鹊看到沈清徽站在车旁。 干净整洁的白衬衫,颈间的深色领带,笔挺有型的西裤,手腕上的表盘折射出一丝光。 那天才下过一场雨,路面潮湿。 他站在车旁,耐心地等着她,偶尔看看手机,也从不催促她。 江鹊从大楼里出来,好像刚才的疲惫都被一扫而光。 像有感知,沈清徽抬眸看到她,眼底蕴出笑意。 江鹊小跑着过去,那是一年的初夏,天气凉爽。 “是不是等很久了?” 江鹊扑进他怀里,踮脚揽住他的脖颈。 “也没有,才一个多小时而已,”沈清徽笑着为她拉开车门,“给你买了一杯热牛奶,还有一盒章鱼烧。” 附近除了一家星巴克和一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也再没别的店铺开门。 倒也想买些别的,又怕江鹊等着他。 平日里沈清徽很少让她吃这些,但偶尔一次也没什么。 江鹊捧着一盒章鱼烧,大概真是饿久了,还吃到了热乎的,整个人都有些满足地喟叹。 说不动容肯定是假的,尤其是想到他在楼下等了一个多小时。 回去的路上,路过市中心的时候,江鹊算了下时间,录音的工作还有一个月就要结束了。 她想计划一下另一件人生大事。 也是在六月初时的某次,沈清徽探手拉开抽屉时,江鹊率先把抽屉关了回去。 那天,沈清徽看着她的眸子很深。 江鹊跟他对视着,忽而就想起了很久前,就像很久前的那一天。 沈清徽跟她说,江鹊,你要想好。 而此刻的眼神,远比那天复杂了许多。 那是一种询问,是一种珍视和感动。 “我想好了,”在他开口前,江鹊先给出了自己的答案,然后她弯眸笑了,“以后你要辛苦一些了。” 八月二十多号。 江鹊的经期总不太准时,但也只是推迟两三天而已,而这回起初没太当回事,但推迟到一周还不见来的时候,江鹊请了一天假,决定去医院查查。 总觉得这样去医院查查才能更准确一些。 而她没有告知沈清徽——是怕让他也紧张着。 那天的天气炎热,江鹊出门,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又开的漂亮,这么多年,这花开的一年比一年茂密,她特别佩服沈清徽,每天都记得修剪花枝,也记得按时浇水。 可怎么说,沈清徽对她,比对这龙沙宝石细心多了。 江鹊站在门口等他开车过来,也是在这样一个瞬间,她很郑重地想着—— 他本身就是一个温和待人谦逊稳重的人,只是对别人也仅仅止步于礼貌尊重,而对她才有那样温情与特殊的一面。 其实做出那个决定,江鹊也想了很多,甚至想到了自己。 会担心自己是否能够成为一个合格的母亲,可思来想去——她只知道,她和沈清徽都会很期待这个小生命的到来,他们彼此相爱,也彼此尊重,这个孩子是会被他们爱着的。 江鹊上车时心情不错,沈清徽还笑着问她怎么回事,江鹊笑着说,“我忽然想到,你要过生日了,你想想有没有什么特想要的愿望?” “愿望啊,我得想想。” 大概也就只有江鹊,总这样将他的生日记在心上。 被人这样惦念的感觉,是真的很好。 到了公司,江鹊凑过去亲了他一下,“你今天最好想好,顺利的话,我可能会提前送你。” “好,”沈清徽拉住她的手,温声说,“能有你在身边,已经是最大的愿望了。” 江鹊笑了笑,推门下车。 沈清徽看着她进了公司,这才掉头去公司。 江鹊每个月都有几条调休,她跟路威说了一声,现在江鹊的工作很顺利,也是公司里口碑排前几位的配音演员,所以路威很爽快答应了。 “你今天这是干嘛去?” 路威批了之后还问了一嘴。 “去医院。” 江鹊笑了。 路威心里“咯噔”一声,“你不舒服?” “没,”江鹊依然是笑的,“过一阵子,我可能要请些假了。” 路威愣了一秒,才反应过来,“恭喜啊!” “八字还没一撇呢,我先去查查。 有什么事你给我打电话。” “害,能有什么事,你放心去查,要不要我送你过去?” “不用,我打个车,不远的。” “行。” 江鹊打了个卡就叫了车去医院,这一路上,江鹊的心情很平静。 直到见了医生,做完一系列检查,江鹊心口的紧张落定,她坐在医院的长椅上,看着往来的孕妇,忽然有一种很心酸、却也雀跃的心情。 她很想打电话告诉沈清徽,但也更想亲口告诉他。 医院离柏景酒店不算太远,江鹊给程黎打了个电话,沈清徽在开会,估计一会才会结束。 江鹊说好,从医院出来,对面有一家商场,也恰好沈清徽的生日在明天,江鹊看时间还早,想去逛一逛。 很多事情都是出乎意料,却又觉得,过了好久,已经可以坦然面对。 就比如这一刻,江鹊本来闲着没事,选了零食,又走到了婴儿产品区。 婴幼儿产品区布置的很可爱,有白色的摇篮,还有各种各样的小玩具。 在江鹊的记忆里,自己从来都不曾拥有过这些。 她站在一旁,看到一个年轻的女人推着婴儿车过去,婴儿哭了起来,她将孩子抱在怀里轻哄着。 小团子戴着一顶浅蓝色的小帽子,趴在妈妈怀里抽抽噎噎。 销售夸小家伙真可爱,那位年轻的妈妈笑着,语气温柔地说,“宝贝,不能哭了哦!” 声音里满满都是宠溺。 江鹊笑了笑,转头出去的时候,就看到了另一边的酒水货架那儿。 陈盼今年也不年轻了,已经有五十岁。 江鹊只隐约听说了一次,江志杰后来不知道又犯了什么事,大概是去骚扰了陈倩文一家,后来被拘留了。 陈盼和江振达从没有对她尽过哪怕一点的父母的义务。 江鹊站在婴儿区那,看到陈盼弯腰一箱一箱搬着水和酒。 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不见,可也到现在,江鹊看到她,都没什么感觉。 只是会想起自己那些被打骂、被指责的时光,会想起那时梦碎掉的声音。 会想起陈盼的歇斯底里,江振达的沉默不语,而后将一切推诿发—泄到她的身上,那时她总哭着以为这个家庭所有的不幸都是因为自己——哪怕明知不是,也要说是自己的错,好像这样才能终止一场战—争。 她怯懦、自卑、内心永远紧绷,充满恐惧,在初遇沈清徽时根本不懂什么叫平等,根本不相信这样平凡又卑劣的自己会值得被爱。 是沈清徽一点点拼凑起那些碎掉的灵魂,鼓励着她大胆,勇敢,也让她成为了现在的江鹊。 也只是过去了这么多年,她的心情早就已经平和。 她不会原谅自己的原生家庭,也不会与之和解。 但她可以选择原谅并接受那时的自己,告诉自己,那一切都不是自己的错。 她也不再回头看,也会更加认真地对待往后的日子。 是因为未来的日子是充满希望的,那是一片沈清徽将她带入的世界:是明亮,是被爱与呵护,尊重与鼓励。 江鹊的手轻轻地搭在自己的小腹上,从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她绝不会成为这样的母亲,她的孩子,要活在爱与温柔里。 — 下午四点多,沈清徽回家,早一些时候收到了江鹊的微信,说她已经到家了。 沈清徽总觉得好像有些事情要发生,于是也早早回来。 江鹊正在厨房里削苹果。 下午四点多的八月,天光大亮,院子里郁郁葱葱的花,偶尔几声鸟鸣。 江鹊听到声响回头看他,沈清徽恰好将手里的一束花放在桌上。 “沈先生,我好像要提前送你一份生日礼物了。” 江鹊笑着看向他。 这天的天气真的很好,微风携着花香拂入厨房,江鹊的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他本也是经历过荆棘与坎坷,而后以时间和阅历藏起伤痛,又温柔地将她呵护着,告诉她,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你值得被爱。 心口一阵阵地泛酸,但那都是一种,很盛大的幸福。 “嗯?” 江鹊走过去,轻轻地抱住他,然后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他,故意笑着说,“沈先生,你做好当爸爸的准备了吗?” 那天,江鹊看到了他眼底的愕然——也仅仅是一秒,就转为了一种喜悦。 沈清徽淡然平静惯了,可还是在这天,将江鹊紧紧地抱进怀里,江鹊也伸出手抱住他。 。 风声拂过龙沙宝石,发出细细碎碎的声音。 沈清徽从来都没有过这样的时刻,甚至是更咽失言,找不到一句可以开口说的话。 江鹊也只是抱着他,笑着说,“沈先生,以后这个世界上,可不止我一个人爱你了。” “以后她也会很爱你,我们也会很爱她,也会教给她去热爱这个世界和生活,虽然我们都是第一次做爸爸和妈妈,但我相信,你一定是一位特别棒的爸爸,我也要做一个特别好特别好的妈妈。” 也是这一天,江鹊看着沈清徽,觉得有些好笑。 向来冷静理智的沈清徽,今天频频走神,会放错碗筷,会为了记下一些食材而拨打私人医生的电话。 江鹊很想笑,说,我哪儿有这么娇气。 沈清徽难得严肃,不行。 也是这天入夜后,江鹊到后半夜醒了一次,醒来时发现沈清徽不在身边,她穿着拖鞋下楼。 寂静的院子里,满墙盛放的月季,喜鹊依然站在笼子里跳来跳去。 一点浅色的光,镀着他的轮廓。 她悄悄走过去,坐在他的身旁,伸出手抱住他。 沈清徽低声说,“怎么醒了? 快去睡。” 说完,就要抱她进去。 江鹊笑着摇摇头,“睡不着,陪你一会好了。” 早就已经过了十二点,这一天是八月二十六号。 沈清徽的三十九岁生日。 江鹊静默地坐在他身边,有时会伸手逗逗笼子里的喜鹊。 沈清徽侧头看她,今天下午后,那是一种分外不真实的喜悦。 他以前从没想过这样的一天,犹记得头一回问江鹊的时候,那时心里无数次地忐忑,时间一晃,也过去了这么多年。 江鹊坚定地回答一成不变,依然坚定而热烈地爱着他。 他们之间,也有了一个家、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小生命。 素来平和的沈清徽,目光专注地看着江鹊向前倾身,用一根手指摸着喜鹊的脑袋。 江鹊回头对他笑,“这渣鸟,到现在还……” 话没说完,看到沈清徽隐约有些泛红的眼眶。 他转了下脸,掩下那掉落的滚烫的眼泪。 江鹊轻轻将手钻进他的掌心。 “沈太太,辛苦你了,”沈清徽也攥着她的手,将她揽在怀里,吻了吻她的长发,“也很谢谢你。” ——让我被你这样爱着、与你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沈清徽腾出一只手,轻轻地隔着睡衣贴在江鹊的小腹上,声音温和,但也总有种幼稚的错觉。 “不许让你妈妈太辛苦。” 江鹊笑着攥住他的手,“是哦,你爸爸最爱我了,你可不要欺负我。” 沈清徽也看着她笑。 江鹊轻轻凑过去,很快地亲了他一下,故意问他,“沈先生,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啊?” “我喜欢你。” 沈清徽说,“女儿儿子都不能跟你比。” 江鹊笑着掐了他一下,“偏心。” “那也是只对你偏心,”沈清徽攥住她的手,忽而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又是很郑重地说,“鹊鹊,辛苦你了,以后,我会照顾好你们两个。” “沈先生,二胎政策可开放了,那你介不介意再多一个?” “我介意的是舍不得你辛苦,”沈清徽捏住她的脸,“还敢想这么多。” 江鹊笑的很开怀。 沈清徽将人抱起来,“去睡觉。” 第77章 第77章 江鹊觉得自己没那么矫情,孕期是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去上了一阵子,沈清徽欲言又止。 总想让她歇着,但也觉得江鹊自有分寸,他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很希望江鹊能够在家歇着。 这天早饭时,江鹊早早就猜到了沈清徽要说什么,她捧着牛奶杯子,“好啦,我今天就去申请休产假了。” 沈清徽松口气,“要不打个电话请?” “我还是去一趟,我想收拾一下我的桌子。” “好,我送你过去。” 沈清徽在楼下等她,下车的时候再三跟她说,有什么东西要搬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江鹊笑了,其实东西根本就不多,主要是想亲自去请个假,还有办公室里不少小零食也分发了。 那阵子江鹊总加班,沈清徽让程黎买了不少吃的放在江鹊的办公室。 江鹊跟路威说的时候,还想起来现在因为休产假而被辞退的新闻,笑着跟路威说,“我休完回来还有工作吗?” “你可是咱们公司里口碑最好的,你放心,回家好好养胎,放心,不会的。” 路威笑着摘下眼镜,“多休一阵子也没什么。” “那麻烦你了。” 江鹊,“要是有什么工作需要我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成。” 路威笑着送江鹊出去,下了楼,果不其然看到外面停着的车子。 他也就送到了电梯口,江鹊对他道别,路威站在电梯那边,看着江鹊小跑出去,沈清徽就站在车旁等着,亲自给她拉开车门,在江鹊坐进去的时候,还伸手为她护了下额头。 这一幕其实在这些年里看到过很多次了。 以前总听人说沈清徽不好接触,可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出生在那样条件优越的家庭,待人礼貌谦和只是出于他的教养,可对外人,那也的确仅仅止步于礼貌谦和。 那唯一拥有特例的,也只有江鹊了。 转念一想,沈清徽风雨无阻地来接送江鹊上下班,都已经是四年了。 — 出门的时候其实也不算早了,沈清徽也计划着陪她在家休息几天。 江鹊在车上等他,玩了会手机,本以为要等一会,结果才十几分钟,看到沈清徽笑着从酒店大厅里出来。 旁边有人跟他讲话,他心情不错地回了几句。 车窗落着,江鹊放下手机,听到沈清徽说了一句,“是,太太还在等,先走了。” 江鹊往外面看,天气很好,暖洋洋的一层光,沈清徽笑的开怀,眼尾的一点泪痣,格外的温柔。 总觉得,他好像已经很骄傲了。 尽管这个孩子才三个多月。 这会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刚刚变冷,但因为淮川的地理位置,这会的天气最舒适,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开始凋谢,叶子枯黄卷曲,花瓣也落了一地。 沈清徽常常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修剪枝桠,也准备开始找人将花搬到楼上去。 江鹊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沈清徽给她煮了一杯奶茶——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总是想吃点甜的,倒也不是多饿,就是嘴巴耐不住寂寞。 沈清徽不赞同她在这个时期吃外面的东西,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些食谱,拿他几千块一两的红茶给她煮了奶茶。 江鹊就捧着热乎乎地奶茶,看着他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只是看着看着,情绪也有些敏感,无端地看着这些苍老落下的叶子,就会伤感起来,明年这花再开,就不是只有他们两人了。 沈清徽也照顾着她的情绪,多数日子是不出门的,实在是推不开的会议才去露个面。 江鹊和他也有着某些默契。 比如他快回来的时候,江鹊就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往外看。 沈清徽停好车,拿着一捧花、一些小零食回来,总也记得往二楼看一眼,然后对着她笑笑。 孕期的江鹊胃口不错,并没有出现什么呕吐的状况,但总惦记着吃点零食,沈清徽对她很妥帖,回回都询问了医生,标记下了什么是能吃的,什么是不能吃的。 他对她也是纵容,所以江鹊觉得很满足,至少不需要太忌口,偶尔的关东煮和火锅,还是能吃一吃的。 也比如现在这时候,沈清徽一面修剪花,一面摘了几朵茉莉花递给她。 茉莉花快谢了,但仍然很清香。 江鹊无聊,在家的日子也就是与他看看电影,出去散步,而后看着他拨弄着这一隅小院。 再到明年,沈清徽就四十岁了。 可他依旧养尊处优,身材也保持的很好,有一回同他出去,那销售还以为他才三十出头。 江鹊很喜欢看着他,总觉得他做什么都有种优雅矜稳的味道,万事都熨帖。 闲着的时候,那些关于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也逐渐地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闪过。 会想到最开始那会他蹲在她面前,给她的膝盖擦药,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他卷着烟丝,动作慢而耐看。 某些记忆也是复苏——比如在春新镇的那个雨夜,沈清徽对她的承诺。 大概是怀孕后荷尔蒙发生变化,心绪敏感着,江鹊也在十月的时候梦到过一次外婆,那回夜里忽然醒来,江鹊不可遏止地落了些泪。 沈清徽也几乎是立即醒来,将她抱进怀里,安抚似的抚着她的背。 那天沈清徽不用问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所以他只在第二天的时候,问起江鹊,“想回去看看吗?” “可以吗?” 江鹊觉得回去也很麻烦,颠簸好多小时,“还是算了……” “我们可以买高铁到春新,后面我让程黎准备辆车子。” 沈清徽说,“飞机还是先别坐了。” 自打外婆去世后,江鹊也只回去了这一次,十月的时候,江鹊不说,沈清徽也不提,甚至也会刻意在这种日子带她出去玩。 这还是头一次回去。 沈清徽买了高铁的一等座,让她睡一会,可江鹊也睡不着。 后座的小孩老是哭闹,沈清徽坐在她身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糖和巧克力递过去,万分温和地对他说,“你见过睡美人吗?” “有吗?” “有的,你小声一会,我身边的漂亮姐姐就会变成睡美人。” 小男孩懵懵懂懂。 江鹊笑着掐他一下,“你怎么乱说。” “哪有。” “你怎么还随身带糖?” “要吃吗?” 沈清徽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榛果巧克力,话梅糖,牛奶糖,还有各种不同的果味糖,“听说孕妇不都是喜欢吃些酸甜的,给你准备的。” “那还有别的吗?” “有,给你带了一些零食。” 那天江鹊像个小朋友,把手伸进他大衣的口袋,结果手被他扣住,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先趁着那个小朋友安静的时候睡一会,昨天你睡太晚了。” 江鹊在高铁上睡了一会,快到站的时候醒了一回,然后就看到,后座的小男孩递过来一张纸条,沈清徽又写下什么传回去。 俩人像特务似的,瞅一眼,那张纸上又是拼音又是画,一个字迹歪歪扭扭,一个板正规矩。 看起来传了有一会,他耐心很好,那个小男孩的妈妈都不好意思了。 “叔叔,睡美人姐姐醒了。” 小男孩小声说了一句,沈清徽偏头看了一眼,江鹊不知道什么时候后睁开了眼睛,笑着看着他。 有很多这样的瞬间,江鹊都觉得自己是跟对了人。 到春新镇的时候,程黎果然让人安排好了车子。 沈清徽将外婆和外公的墓地都搬到了市区,新定做了墓碑,位置也很便利。 江鹊看着墓碑上两个老人的合照,也免不了眼眶发热,沈清徽站在一旁等着她,看她快落泪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把她带进了怀里。 回去的时候,沈清徽问她要不要回老宅看看? 江鹊想回的,但也终究没有答应。 老宅里早就没了外公和外婆,回去也没人再在村口的大石头旁等着她回家。 只是在某个失神的片刻,江鹊忽然想到了院子里的猕猴桃树,也想到了某个dv里的画面。 “不回了,我们回家。” 江鹊牵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在回去的路上,江鹊偏过头看了沈清徽一眼。 那还是在高铁上,乘务员推着车子过去。 沈清徽撞上她的视线,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给你买就是了。” 以前这样看他,那指定是因为江鹊又想吃冰淇淋了,沈清徽从乘务员的车上买了一盒哈根达斯,但千叮咛万嘱咐,“只许吃三分之一。” 江鹊笑了,沈清徽给她拆开小木勺的包装袋,这才递过来。 二十岁的时候,江鹊遇见三十五岁的沈清徽,他成熟稳重,待她事事温柔,可那时她总觉得这样的温柔是有那么一些距离的,可他的温涓仍然是吸引着她,让她可望不可即。 而现在,月光成为了她的私有,更是心甘情愿的独属她一人。 那温柔,也更是纵容和宠溺。 江鹊今年也到了二十四岁的年纪,沈清徽也三十九,他仍然温柔,可也对她有着独一的偏爱。 她常常不敢想,要是二十岁那年没有遇到他会怎样。 会仍旧自卑、恐惧,对待亲密关系仍旧有着错误的观念,也许会一辈子活在沈明懿的打压下找不到自我。 再想起沈明懿这个名字,江鹊已经觉得有些陌生。 沈明懿不只是沈明懿,更是那些她被压迫的、歪曲的亲密观念。 其实江鹊也因为那个dv而难受了一些日子,她没有说出口。 可沈清徽也还是看出来了。 也是在某天里——大概是沈明懿下葬后的不久。 江鹊跟他说,她一点都不喜欢沈明懿,也不喜欢沈明懿说的那些话。 沈清徽只是将她揽进怀里,说不怪她,爱不爱,接不接受那些爱,都是她的选择。 “一段真正的爱,不会是打压与捆绑,也不会是绑—架式的自我感动,是尊重和平等,是鼓励,让对方变的更好。” 沈清徽不会评判沈明懿的爱是否是爱,又是否是正确或错误的,他没有资格去评判任何人的爱。 他只知道,他以他的方式爱着江鹊,而江鹊也坦然地、坚定地选择了他。 江鹊想起这些,鼻酸了那么一瞬,她干脆拉过了沈清徽的手,将冰淇淋推给他,“我想睡一会,到家了你叫我。” “今天怎么这么乖?” 冰淇淋才吃了两口,又怕是她情绪不好,沈清徽低头捏了捏她的脸,“心情不好?” “没有,”江鹊扁扁嘴,“越想越觉得,我怎么没早点遇见你。” “相逢相遇自有缘分,该遇见的人,总能遇见,爱情可没有捷径,”沈清徽笑着说,“别这么想,你想想我可是等了你三十五年,那年你才二十岁,该说想早点遇见你的,也该是我。” “那还是别这样说了,”江鹊笑了,“不许你老提年龄。” “好,不提,”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其实更重要的也不是七夕,是跟你的朝朝夕夕。” 第77章 第77章 江鹊觉得自己没那么矫情,孕期是该吃吃该喝喝,甚至还去上了一阵子,沈清徽欲言又止。 总想让她歇着,但也觉得江鹊自有分寸,他不会干涉她的任何决定。 只是站在他的角度上,很希望江鹊能够在家歇着。 这天早饭时,江鹊早早就猜到了沈清徽要说什么,她捧着牛奶杯子,“好啦,我今天就去申请休产假了。” 沈清徽松口气,“要不打个电话请?” “我还是去一趟,我想收拾一下我的桌子。” “好,我送你过去。” 沈清徽在楼下等她,下车的时候再三跟她说,有什么东西要搬一定要给他打电话。 江鹊笑了,其实东西根本就不多,主要是想亲自去请个假,还有办公室里不少小零食也分发了。 那阵子江鹊总加班,沈清徽让程黎买了不少吃的放在江鹊的办公室。 江鹊跟路威说的时候,还想起来现在因为休产假而被辞退的新闻,笑着跟路威说,“我休完回来还有工作吗?” “你可是咱们公司里口碑最好的,你放心,回家好好养胎,放心,不会的。” 路威笑着摘下眼镜,“多休一阵子也没什么。” “那麻烦你了。” 江鹊,“要是有什么工作需要我也可以给我打个电话。” “成。” 路威笑着送江鹊出去,下了楼,果不其然看到外面停着的车子。 他也就送到了电梯口,江鹊对他道别,路威站在电梯那边,看着江鹊小跑出去,沈清徽就站在车旁等着,亲自给她拉开车门,在江鹊坐进去的时候,还伸手为她护了下额头。 这一幕其实在这些年里看到过很多次了。 以前总听人说沈清徽不好接触,可也是后来才知道,其实并不是这样。 他出生在那样条件优越的家庭,待人礼貌谦和只是出于他的教养,可对外人,那也的确仅仅止步于礼貌谦和。 那唯一拥有特例的,也只有江鹊了。 转念一想,沈清徽风雨无阻地来接送江鹊上下班,都已经是四年了。 — 出门的时候其实也不算早了,沈清徽也计划着陪她在家休息几天。 江鹊在车上等他,玩了会手机,本以为要等一会,结果才十几分钟,看到沈清徽笑着从酒店大厅里出来。 旁边有人跟他讲话,他心情不错地回了几句。 车窗落着,江鹊放下手机,听到沈清徽说了一句,“是,太太还在等,先走了。” 江鹊往外面看,天气很好,暖洋洋的一层光,沈清徽笑的开怀,眼尾的一点泪痣,格外的温柔。 总觉得,他好像已经很骄傲了。 尽管这个孩子才三个多月。 这会已经是十一月,天气刚刚变冷,但因为淮川的地理位置,这会的天气最舒适,院子里的龙沙宝石开始凋谢,叶子枯黄卷曲,花瓣也落了一地。 沈清徽常常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修剪枝桠,也准备开始找人将花搬到楼上去。 江鹊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沈清徽给她煮了一杯奶茶—— 大概是因为怀孕的缘故,她总是想吃点甜的,倒也不是多饿,就是嘴巴耐不住寂寞。 沈清徽不赞同她在这个时期吃外面的东西,于是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些食谱,拿他几千块一两的红茶给她煮了奶茶。 江鹊就捧着热乎乎地奶茶,看着他在院子里修剪花枝。 只是看着看着,情绪也有些敏感,无端地看着这些苍老落下的叶子,就会伤感起来,明年这花再开,就不是只有他们两人了。 沈清徽也照顾着她的情绪,多数日子是不出门的,实在是推不开的会议才去露个面。 江鹊和他也有着某些默契。 比如他快回来的时候,江鹊就趴在二楼的窗台上往外看。 沈清徽停好车,拿着一捧花、一些小零食回来,总也记得往二楼看一眼,然后对着她笑笑。 孕期的江鹊胃口不错,并没有出现什么呕吐的状况,但总惦记着吃点零食,沈清徽对她很妥帖,回回都询问了医生,标记下了什么是能吃的,什么是不能吃的。 他对她也是纵容,所以江鹊觉得很满足,至少不需要太忌口,偶尔的关东煮和火锅,还是能吃一吃的。 也比如现在这时候,沈清徽一面修剪花,一面摘了几朵茉莉花递给她。 茉莉花快谢了,但仍然很清香。 江鹊无聊,在家的日子也就是与他看看电影,出去散步,而后看着他拨弄着这一隅小院。 再到明年,沈清徽就四十岁了。 可他依旧养尊处优,身材也保持的很好,有一回同他出去,那销售还以为他才三十出头。 江鹊很喜欢看着他,总觉得他做什么都有种优雅矜稳的味道,万事都熨帖。 闲着的时候,那些关于他们曾经的点点滴滴也逐渐地在脑海中走马观花似的闪过。 会想到最开始那会他蹲在她面前,给她的膝盖擦药,想起最开始的时候他卷着烟丝,动作慢而耐看。 某些记忆也是复苏——比如在春新镇的那个雨夜,沈清徽对她的承诺。 大概是怀孕后荷尔蒙发生变化,心绪敏感着,江鹊也在十月的时候梦到过一次外婆,那回夜里忽然醒来,江鹊不可遏止地落了些泪。 沈清徽也几乎是立即醒来,将她抱进怀里,安抚似的抚着她的背。 那天沈清徽不用问也知道原因是什么。 所以他只在第二天的时候,问起江鹊,“想回去看看吗?” “可以吗?” 江鹊觉得回去也很麻烦,颠簸好多小时,“还是算了……” “我们可以买高铁到春新,后面我让程黎准备辆车子。” 沈清徽说,“飞机还是先别坐了。” 自打外婆去世后,江鹊也只回去了这一次,十月的时候,江鹊不说,沈清徽也不提,甚至也会刻意在这种日子带她出去玩。 这还是头一次回去。 沈清徽买了高铁的一等座,让她睡一会,可江鹊也睡不着。 后座的小孩老是哭闹,沈清徽坐在她身边——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些糖和巧克力递过去,万分温和地对他说,“你见过睡美人吗?” “有吗?” “有的,你小声一会,我身边的漂亮姐姐就会变成睡美人。” 小男孩懵懵懂懂。 江鹊笑着掐他一下,“你怎么乱说。” “哪有。” “你怎么还随身带糖?” “要吃吗?” 沈清徽从口袋里掏出一些,榛果巧克力,话梅糖,牛奶糖,还有各种不同的果味糖,“听说孕妇不都是喜欢吃些酸甜的,给你准备的。” “那还有别的吗?” “有,给你带了一些零食。” 那天江鹊像个小朋友,把手伸进他大衣的口袋,结果手被他扣住,他笑着握住她的手,“先趁着那个小朋友安静的时候睡一会,昨天你睡太晚了。” 江鹊在高铁上睡了一会,快到站的时候醒了一回,然后就看到,后座的小男孩递过来一张纸条,沈清徽又写下什么传回去。 俩人像特务似的,瞅一眼,那张纸上又是拼音又是画,一个字迹歪歪扭扭,一个板正规矩。 看起来传了有一会,他耐心很好,那个小男孩的妈妈都不好意思了。 “叔叔,睡美人姐姐醒了。” 小男孩小声说了一句,沈清徽偏头看了一眼,江鹊不知道什么时候后睁开了眼睛,笑着看着他。 有很多这样的瞬间,江鹊都觉得自己是跟对了人。 到春新镇的时候,程黎果然让人安排好了车子。 沈清徽将外婆和外公的墓地都搬到了市区,新定做了墓碑,位置也很便利。 江鹊看着墓碑上两个老人的合照,也免不了眼眶发热,沈清徽站在一旁等着她,看她快落泪的时候,他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把她带进了怀里。 回去的时候,沈清徽问她要不要回老宅看看? 江鹊想回的,但也终究没有答应。 老宅里早就没了外公和外婆,回去也没人再在村口的大石头旁等着她回家。 只是在某个失神的片刻,江鹊忽然想到了院子里的猕猴桃树,也想到了某个dv里的画面。 “不回了,我们回家。” 江鹊牵着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也是在回去的路上,江鹊偏过头看了沈清徽一眼。 那还是在高铁上,乘务员推着车子过去。 沈清徽撞上她的视线,无奈地捏了捏她的鼻子。 “给你买就是了。” 以前这样看他,那指定是因为江鹊又想吃冰淇淋了,沈清徽从乘务员的车上买了一盒哈根达斯,但千叮咛万嘱咐,“只许吃三分之一。” 江鹊笑了,沈清徽给她拆开小木勺的包装袋,这才递过来。 二十岁的时候,江鹊遇见三十五岁的沈清徽,他成熟稳重,待她事事温柔,可那时她总觉得这样的温柔是有那么一些距离的,可他的温涓仍然是吸引着她,让她可望不可即。 而现在,月光成为了她的私有,更是心甘情愿的独属她一人。 那温柔,也更是纵容和宠溺。 江鹊今年也到了二十四岁的年纪,沈清徽也三十九,他仍然温柔,可也对她有着独一的偏爱。 她常常不敢想,要是二十岁那年没有遇到他会怎样。 会仍旧自卑、恐惧,对待亲密关系仍旧有着错误的观念,也许会一辈子活在沈明懿的打压下找不到自我。 再想起沈明懿这个名字,江鹊已经觉得有些陌生。 沈明懿不只是沈明懿,更是那些她被压迫的、歪曲的亲密观念。 其实江鹊也因为那个dv而难受了一些日子,她没有说出口。 可沈清徽也还是看出来了。 也是在某天里——大概是沈明懿下葬后的不久。 江鹊跟他说,她一点都不喜欢沈明懿,也不喜欢沈明懿说的那些话。 沈清徽只是将她揽进怀里,说不怪她,爱不爱,接不接受那些爱,都是她的选择。 “一段真正的爱,不会是打压与捆绑,也不会是绑—架式的自我感动,是尊重和平等,是鼓励,让对方变的更好。” 沈清徽不会评判沈明懿的爱是否是爱,又是否是正确或错误的,他没有资格去评判任何人的爱。 他只知道,他以他的方式爱着江鹊,而江鹊也坦然地、坚定地选择了他。 江鹊想起这些,鼻酸了那么一瞬,她干脆拉过了沈清徽的手,将冰淇淋推给他,“我想睡一会,到家了你叫我。” “今天怎么这么乖?” 冰淇淋才吃了两口,又怕是她情绪不好,沈清徽低头捏了捏她的脸,“心情不好?” “没有,”江鹊扁扁嘴,“越想越觉得,我怎么没早点遇见你。” “相逢相遇自有缘分,该遇见的人,总能遇见,爱情可没有捷径,”沈清徽笑着说,“别这么想,你想想我可是等了你三十五年,那年你才二十岁,该说想早点遇见你的,也该是我。” “那还是别这样说了,”江鹊笑了,“不许你老提年龄。” “好,不提,”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其实更重要的也不是七夕,是跟你的朝朝夕夕。” 第78章 第78章 江鹊的孕期过的相当养生健康,沈清徽甚至不许她进厨房,是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江鹊常常开玩笑说,“至于吗,我好得很。” 沈清徽就说不行,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肯定要细心照顾着,以后想起来也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江鹊也是渐渐看透了沈清徽的一些观念,其一便是,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往后想起来没有遗憾和后悔就好。 晚饭后,沈清徽常常带着她出去散步,只是有时候是走着在江边看看景,有时候也怕她无聊,特意开车去市中心带她逛街。 这天出来的时候也是很晚了,九点半多,路过一所学校,不少学生出来,江鹊捧着一盒酸奶一边吃一边看,忽然觉得周围有点熟悉,看了一眼,是淮川中学。 大概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江鹊温和许多,也能够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回头看以前发生的事情。 于是挽着沈清徽的手,跟他走在学校外面的马路上。 其实放学也就那么一阵,十几分钟,热闹又回归安静,马路上偶尔几辆车过去,都显得格外寂静。 学校的外墙是铁栏杆,但是常年种着蔷薇花,密密麻麻攀着长出来。 沈清徽知道江鹊的学生生涯不太愉快,想绕过去。 结果江鹊先牵着他的手说,“以前我们六点下课,六点四十五要开始晚自习,我们住校生吃食堂,学校外面,就这儿,六点多可热闹了,好多小摊贩,我记得我还跟佳思出来吃过一次……你吃过吗? 芝士玉米烙。” 沈清徽摇头。 江鹊就咂咂嘴,好怀念。 学生时代,除却那些浅薄的人际关系,其他应当都算得上是愉快的。 而重要的是,她也曾经在这儿有过一个真心地好朋友。 江鹊跟他说有一回自己过生日,是佳思买来的小切块蛋糕,二人在花园里吹蜡烛,还被教导主任发现了,要记她们的名字,哪知道佳思拉着她就跑。 这也算是一段好的回忆。 但是关于其他的同学,江鹊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就捡着几件记忆深刻的跟他说。 沈清徽听着她讲,高中前面再左拐一个路口,就是一所大学,晚上近十点,学校门口的店铺都亮着灯,还有不少骑单车的年轻学生。 “沈先生,你大学是在哪儿上的?” 江鹊挽着他的手,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就是前面。” 沈清徽扬了扬下巴。 淮川大学是国内知名的双一流,江鹊回想起自己高中的时代,都不敢把这所大学列为自己的目标。 “你好厉害,”江鹊一脸羡慕,“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的大学生活?” “可以啊。” 大学的管控不太严,沈清徽直接牵着她的手进去了。 这是江鹊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园,跟高中的完全不一样,这里绿化做的很好,教学楼分区林立。 “这边是男生宿舍。” 沈清徽牵着她慢慢走,不过也是过去了很多年,学校已经大变样,好像学校的教学楼年年都会翻修。 “有没有人给你,嗯……宿舍楼下表白过?” 江鹊抬头笑着看他,校园里的路灯暖洋洋的,他的轮廓格外深刻,江鹊看过他二十多岁的照片,也是一如既往的迷人。 要是放在大学校园里,肯定也是最惹眼的那个。 问出这个问题后,江鹊其实也知道答案——他没有谈过恋爱,是因为他的三观和对待一份感情的珍重,可是还是忍不住问这样一个无聊地问题。 “不知道,”沈清徽笑着看她,“我大学没有住宿舍,后来大三那年去做过一年交换生,后来么,你也知道了……大四我休学了。” “那你大学生活真精彩。” “以前我只觉得学历不过是一纸证明,重要的还是人生的阅历与知识的累积,当然我现在仍然这样觉得,所以倒也没必要学历崇拜和歧视,包括我们的孩子,我只希望他/她健康快乐。” 这应当是江鹊头一次跟他聊起这样的话题。 校园里种着好多花,风一吹,味道很是好闻。 “与其让孩子参加各式各样的辅导班,不如让孩子在爱里成长,我不会要求他一定怎样。”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在校园里转了一圈。 路过教学楼,路过篮球场。 校门口有卖奶茶的,挨不住江鹊的眼神,沈清徽只能给她买了一杯杨枝甘露,还是没加糖的。 江鹊心满意足。 沈清徽跟她说起自己大学去港城做交换生,跟她说自己大四那年休学后去了很多地方。 江鹊乖乖坐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 这一件件的事,总也让她的回忆在脑子里走马观花。 也对,不后悔今天就好了。 这是学校后门的花园,有很多木椅,暗暗地光,隐约还能看到草坪上有些情侣在接吻。 也有人在吹口哨。 江鹊也有很多没有体验过的,也都在今天体验到几件。 比如在学校的后花园接吻。 是沈清徽忽然低头亲下来的,当时她正好喝完一杯杨枝甘露。 周围黑漆漆的,有点风,隔道好像还有人经过。 “沈清徽!” 江鹊推了他一下,也没太用力,“周围有人的!” “有吗?” 沈清徽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饮料杯,“有也看不到,黑灯瞎火。” 江鹊看着他起身去扔进垃圾桶,忽然也想—— 多亏了他以前没谈过恋爱,要是他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真不知道得怎么腻歪。 不行。 他是她的。 江鹊小跑着过去,抱住他的手,忽然踮脚亲了他一下。 “怎么,这会不怕人了?” “我也觉得真好,你是我的。” 江鹊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小心眼, 回去的路上,时间也不算晚,俩人又去商场逛了一圈,买了点水果,结果出来的时候看到婴幼儿用品店,也忍不住进去转了一圈。 江鹊觉得小朋友的东西真可爱。 导购给她推销了好些东西,沈清徽也偏头问她要不要买一些。 江鹊摇摇头,说还早呢,过一阵子再说。 但这个过一阵子,也没过太久。 有一天江鹊早上起床,不见沈清徽的人影,只在院子里听到动静。 她起床一看,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不断地往里面搬东西。 江鹊瞠目结舌,“你买了什么,这么多!” “等会你就知道了。” 也没等太久,一会人走了,江鹊跑到客厅里蹲着看。 发现那些包装盒,全都是什么婴幼儿用品。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沈清徽腾出了一个房间,用作婴儿房。 那天的黄昏,两人一起拆着箱——准确来说,是江鹊捧着酸奶吃,大部分都是沈清徽做的。 江鹊殷勤的很,帮他擦擦汗,帮他递个东西,给他一块西瓜。 本来是个空荡荡的房间,多了一张婴儿摇床,多了柔软的米色地毯,多了好多玩偶,大部分都是江鹊选的。 只可惜色调都是粉色的。 “你不怕是个男孩吗?” 江鹊忽然问。 “男孩再说,”沈清徽笑着说,“我倒是希望是个小公主。” “为什么?” “像你,多可爱。” 江鹊不理他,好像到了快25这个年纪,江鹊总觉得“可爱”这个词跟自己不太搭边。 转念一想,这个孩子出生后,沈清徽也要四十岁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伤感的话题,可是江鹊的情绪敏感,一想到年龄就无端的难过。 沈清徽好一会没听到江鹊说话,回头一看,笑着伸手捏了把她的脸。 “怎么了,大公主?” “我忽然想到,等她二十岁的时候,你都要六十了,而我才四十五。” “那我也能早点享福,让你多照顾我一些年。” 沈清徽笑的开怀,显然没当回事,甚至还有心情跟她开了个玩笑。 江鹊无端伤感了几秒,也不可遏止的想到生命的终点。 有那么一阵子,江鹊晚上总是饿,沈清徽就起来给她做吃的,吃了之后又不想睡,于是沈清徽就给她读点小说。 有一回是读到了一本安德烈·高兹的《致d情史》,里面有一句话被他读出来,声线低而好听。 是说。 “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 后来觉得,更应该是,没有你的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 江鹊收回视线,沈清徽大概是在跟她开玩笑,逗她开心,江鹊没太听清楚,只是这样一个画面,烙在了她的脑海中。 黄昏的光很暖,沈清徽穿着睡衣,跟她一起布置一个婴儿房。 他偏头问她,床上要放哪个玩偶。 他笑的很好看,让她有些迷恋。 江鹊随手指了一个。 沈清徽拿着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要是个女儿,叫沈佳期。”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侧脸。 “要是儿子呢?” “那就叫江时暮。” 江鹊的心尖颤了一下。 沈清徽揽着她说,“有句诗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看多好,这句诗里还有我们鹊鹊的字。” 他语气是笑的,可是江鹊心里有点酸酸的。 但是江鹊并没有问出口,她心里有答案。 沈清徽对她的感情,从一而终,都是尊重和平等。 — 这一年的新年,春节在二月,是江鹊坐在厨房里,看着沈清徽做的年夜饭。 此时江鹊已经怀孕近七个月了。 沈清徽把她照顾的很好,江鹊常常觉得自己胖了好多,但转念一想,孩子也在随着长身体,也就心满意足起来。 沈清徽说,今天日子特殊,想吃什么随便点。 江鹊思来想去还真没想到,忽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吃冰淇淋了,隆冬天在暖气房里吃冰淇淋是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 沈清徽说去外面给她买,江鹊说自己也想出门。 沈清徽给她系好围巾,才牵着她出去。 淮川的冬天依然这样,潮湿的冷。 江鹊呼出气,是白色的雾。 地上的植物都萎靡了,覆着一层霜。 那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还营业。 江鹊又选了几只关东煮。 沈清徽结账的时候,江鹊走到冷柜,拿了一瓶枇杷汁。 江鹊站在门口等着他,也是没来由地想到很久前,在某个广场,他扶着她,鼓励她勇敢试试。 那时她的喜欢,深藏着,自卑着。 而现在,她可以大胆地、勇敢的跟他告白,也可以随时亲一亲他。 是真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那些画面,还如此清晰地烙在脑海中。 沈清徽付款扫码,撞上她的视线,对她笑。 回去的时候,江鹊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今夜就是除夕了,明年的除夕就不再是他们两个人了。 “沈先生,我们在一起又一年啦。” “是结婚又一年了。” 沈清徽纠正她。 江鹊笑了,“明年就是一家三口一起过年。” “嗯,”一家三口这个词,无端戳中心口,沈清徽偏头,看着她,江鹊也对他笑,都说怀孕会胖。 可江鹊的四肢还是纤细瘦瘦的,只有腹部隆起,看着也让他怪心疼的。 也去体检过几次,当时他还很紧张,但是医生说体质问题,就是不太容易胖,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那天从诊室出来,听见几个孕妇抱怨说产后多么不易。 也是那天,沈清徽认认真真去做功课——生怕江鹊什么没告诉他。 结果看到一个视频,标题叫:生孩子前没人告诉你的几件事。 一个产妇说,生孩子后,还要再痛一次,要把胎盘生下来。 生孩子的痛苦是十级痛苦。 生孩子后第一次上厕所,比生产还要痛。 生孩子后六个月里,睡眠会很差——要哺乳,甚至可能会夜间出冷汗。 生孩子后,甚至还可能脱发。 产后抑郁,子宫脱垂,皮肤松弛…… 沈清徽看完一系列科普后,足足沉默了许久,但江鹊好像还是个乐天派,每天都很期待,反倒是他,江鹊知道后,还笑他是“产前焦虑”,说自己开心着呢。 沈清徽当然希望她是真的开心。 于是在这样的片刻,沈清徽也真的心疼。 “沈太太,辛苦你了,”沈清徽拉着她的手放进口袋,认认真真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公主。” “真肉麻。” 江鹊隔着大衣摸了摸肚子,“你以后可别学你爸爸。” “学我怎么了,学我好好疼你。” “油嘴滑舌。” “你本来也才二十五岁,要不是遇见我,你现在也本该拥有最好的年纪,可以做很多快乐的事情,这五年里,我每一天都很感激并庆幸,你这样坚定地选择了我,”沈清徽拉着她的手,在口袋里十指相扣,这条路上没有人,静谧温柔,他说,“你选择我,我要让你往后的每一天都开心,快乐,永远都这样被我偏爱着,就算是孩子出生了,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偏爱。” 他说的温柔又坚定,江鹊笑着看他,故意说,“听到没有,以后你可不许欺负我哦,你爸爸永远向着我。” 除夕夜,江鹊捧着一盒冰淇淋,跟他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新年联欢晚会太无聊,不如看了一部老片子,还是一部动画片。 叫飞屋环游记。 几十年的夫妻生活,被压缩到短短的几分钟。 江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凌晨十二点,窗外升起了烟花,这五年过去,春江玺樾搬来了一些新的住户。 新年的第一簇烟花,在夜空里绽开,落下纷纷扬扬的碎光。 江鹊沉沉睁开眼睛,亲了亲沈清徽的侧脸。 “新年快乐呀,沈先生。” “你也是,沈太太。” 沈清徽拥着她,时间很晚,他将她打横抱上楼。 江鹊迷迷糊糊,“我是不是又沉了?” “不沉。” “你会不会觉得。” 在沈清徽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江鹊忽而清醒了一下,她勾着他的脖颈,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嗯?” “会不会觉得,你以前的生活多姿多彩,结婚之后天天跟我待在家里好无聊?” “不会,”沈清徽笑着俯身,撑在她身体两侧,“有你才是生活,没有你,那大概叫——度日如年。” 江鹊笑了。 这应该会是简单又真实的一生,往后想起来,都是最温情的回忆。 比如沈清徽与她在某个广场上滑板。 比如沈清徽站在便利店里为她买冰淇淋。 又比如他们依偎在一起吃一碗甜豆花。 好多好多记忆,都趁机钻进脑海,浮浮沉沉,填满了所有的灵魂。 江鹊拉着他的手,床床头柜上随便摸了一本书递给他,“今晚读这个。” 沈清徽靠坐在她身边,开了阅读灯。 “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地美丽,令我心动,我们在一起已经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 窗外的烟花窜起,外面下了一点雪,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邻居在庆祝新年。 沈清徽低头看了一眼,江鹊没有睡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哑然失笑,“越读越精神?” “没有,”江鹊说,“越看你越喜欢,我好像都很久没跟你说了,我每天都好喜欢你!” 第78章 第78章 江鹊的孕期过的相当养生健康,沈清徽甚至不许她进厨房,是把她照顾的无微不至。 江鹊常常开玩笑说,“至于吗,我好得很。” 沈清徽就说不行,一辈子只有这么一次,肯定要细心照顾着,以后想起来也是一段快乐的回忆。 江鹊也是渐渐看透了沈清徽的一些观念,其一便是,认真地过好每一天,往后想起来没有遗憾和后悔就好。 晚饭后,沈清徽常常带着她出去散步,只是有时候是走着在江边看看景,有时候也怕她无聊,特意开车去市中心带她逛街。 这天出来的时候也是很晚了,九点半多,路过一所学校,不少学生出来,江鹊捧着一盒酸奶一边吃一边看,忽然觉得周围有点熟悉,看了一眼,是淮川中学。 大概也是因为怀孕的缘故,江鹊温和许多,也能够以一种平和的态度回头看以前发生的事情。 于是挽着沈清徽的手,跟他走在学校外面的马路上。 其实放学也就那么一阵,十几分钟,热闹又回归安静,马路上偶尔几辆车过去,都显得格外寂静。 学校的外墙是铁栏杆,但是常年种着蔷薇花,密密麻麻攀着长出来。 沈清徽知道江鹊的学生生涯不太愉快,想绕过去。 结果江鹊先牵着他的手说,“以前我们六点下课,六点四十五要开始晚自习,我们住校生吃食堂,学校外面,就这儿,六点多可热闹了,好多小摊贩,我记得我还跟佳思出来吃过一次……你吃过吗? 芝士玉米烙。” 沈清徽摇头。 江鹊就咂咂嘴,好怀念。 学生时代,除却那些浅薄的人际关系,其他应当都算得上是愉快的。 而重要的是,她也曾经在这儿有过一个真心地好朋友。 江鹊跟他说有一回自己过生日,是佳思买来的小切块蛋糕,二人在花园里吹蜡烛,还被教导主任发现了,要记她们的名字,哪知道佳思拉着她就跑。 这也算是一段好的回忆。 但是关于其他的同学,江鹊已经记不太清楚了,就捡着几件记忆深刻的跟他说。 沈清徽听着她讲,高中前面再左拐一个路口,就是一所大学,晚上近十点,学校门口的店铺都亮着灯,还有不少骑单车的年轻学生。 “沈先生,你大学是在哪儿上的?” 江鹊挽着他的手,忽然想到了这个问题。 “就是前面。” 沈清徽扬了扬下巴。 淮川大学是国内知名的双一流,江鹊回想起自己高中的时代,都不敢把这所大学列为自己的目标。 “你好厉害,”江鹊一脸羡慕,“要不你给我讲讲你的大学生活?” “可以啊。” 大学的管控不太严,沈清徽直接牵着她的手进去了。 这是江鹊第一次走进大学的校园,跟高中的完全不一样,这里绿化做的很好,教学楼分区林立。 “这边是男生宿舍。” 沈清徽牵着她慢慢走,不过也是过去了很多年,学校已经大变样,好像学校的教学楼年年都会翻修。 “有没有人给你,嗯……宿舍楼下表白过?” 江鹊抬头笑着看他,校园里的路灯暖洋洋的,他的轮廓格外深刻,江鹊看过他二十多岁的照片,也是一如既往的迷人。 要是放在大学校园里,肯定也是最惹眼的那个。 问出这个问题后,江鹊其实也知道答案——他没有谈过恋爱,是因为他的三观和对待一份感情的珍重,可是还是忍不住问这样一个无聊地问题。 “不知道,”沈清徽笑着看她,“我大学没有住宿舍,后来大三那年去做过一年交换生,后来么,你也知道了……大四我休学了。” “那你大学生活真精彩。” “以前我只觉得学历不过是一纸证明,重要的还是人生的阅历与知识的累积,当然我现在仍然这样觉得,所以倒也没必要学历崇拜和歧视,包括我们的孩子,我只希望他/她健康快乐。” 这应当是江鹊头一次跟他聊起这样的话题。 校园里种着好多花,风一吹,味道很是好闻。 “与其让孩子参加各式各样的辅导班,不如让孩子在爱里成长,我不会要求他一定怎样。”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在校园里转了一圈。 路过教学楼,路过篮球场。 校门口有卖奶茶的,挨不住江鹊的眼神,沈清徽只能给她买了一杯杨枝甘露,还是没加糖的。 江鹊心满意足。 沈清徽跟她说起自己大学去港城做交换生,跟她说自己大四那年休学后去了很多地方。 江鹊乖乖坐在他身边,靠在他怀里。 这一件件的事,总也让她的回忆在脑子里走马观花。 也对,不后悔今天就好了。 这是学校后门的花园,有很多木椅,暗暗地光,隐约还能看到草坪上有些情侣在接吻。 也有人在吹口哨。 江鹊也有很多没有体验过的,也都在今天体验到几件。 比如在学校的后花园接吻。 是沈清徽忽然低头亲下来的,当时她正好喝完一杯杨枝甘露。 周围黑漆漆的,有点风,隔道好像还有人经过。 “沈清徽!” 江鹊推了他一下,也没太用力,“周围有人的!” “有吗?” 沈清徽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饮料杯,“有也看不到,黑灯瞎火。” 江鹊看着他起身去扔进垃圾桶,忽然也想—— 多亏了他以前没谈过恋爱,要是他在大学里谈一场恋爱,真不知道得怎么腻歪。 不行。 他是她的。 江鹊小跑着过去,抱住他的手,忽然踮脚亲了他一下。 “怎么,这会不怕人了?” “我也觉得真好,你是我的。” 江鹊以前也不知道自己这么小心眼, 回去的路上,时间也不算晚,俩人又去商场逛了一圈,买了点水果,结果出来的时候看到婴幼儿用品店,也忍不住进去转了一圈。 江鹊觉得小朋友的东西真可爱。 导购给她推销了好些东西,沈清徽也偏头问她要不要买一些。 江鹊摇摇头,说还早呢,过一阵子再说。 但这个过一阵子,也没过太久。 有一天江鹊早上起床,不见沈清徽的人影,只在院子里听到动静。 她起床一看,院子里有几个人,正在不断地往里面搬东西。 江鹊瞠目结舌,“你买了什么,这么多!” “等会你就知道了。” 也没等太久,一会人走了,江鹊跑到客厅里蹲着看。 发现那些包装盒,全都是什么婴幼儿用品。 她也是这时才发现,沈清徽腾出了一个房间,用作婴儿房。 那天的黄昏,两人一起拆着箱——准确来说,是江鹊捧着酸奶吃,大部分都是沈清徽做的。 江鹊殷勤的很,帮他擦擦汗,帮他递个东西,给他一块西瓜。 本来是个空荡荡的房间,多了一张婴儿摇床,多了柔软的米色地毯,多了好多玩偶,大部分都是江鹊选的。 只可惜色调都是粉色的。 “你不怕是个男孩吗?” 江鹊忽然问。 “男孩再说,”沈清徽笑着说,“我倒是希望是个小公主。” “为什么?” “像你,多可爱。” 江鹊不理他,好像到了快25这个年纪,江鹊总觉得“可爱”这个词跟自己不太搭边。 转念一想,这个孩子出生后,沈清徽也要四十岁了。 本来也不是什么伤感的话题,可是江鹊的情绪敏感,一想到年龄就无端的难过。 沈清徽好一会没听到江鹊说话,回头一看,笑着伸手捏了把她的脸。 “怎么了,大公主?” “我忽然想到,等她二十岁的时候,你都要六十了,而我才四十五。” “那我也能早点享福,让你多照顾我一些年。” 沈清徽笑的开怀,显然没当回事,甚至还有心情跟她开了个玩笑。 江鹊无端伤感了几秒,也不可遏止的想到生命的终点。 有那么一阵子,江鹊晚上总是饿,沈清徽就起来给她做吃的,吃了之后又不想睡,于是沈清徽就给她读点小说。 有一回是读到了一本安德烈·高兹的《致d情史》,里面有一句话被他读出来,声线低而好听。 是说。 “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 后来觉得,更应该是,没有你的世界是空的,我不想长寿。 江鹊收回视线,沈清徽大概是在跟她开玩笑,逗她开心,江鹊没太听清楚,只是这样一个画面,烙在了她的脑海中。 黄昏的光很暖,沈清徽穿着睡衣,跟她一起布置一个婴儿房。 他偏头问她,床上要放哪个玩偶。 他笑的很好看,让她有些迷恋。 江鹊随手指了一个。 沈清徽拿着走过来,坐在她的身边,将她揽进怀里。 “要是个女儿,叫沈佳期。”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侧脸。 “要是儿子呢?” “那就叫江时暮。” 江鹊的心尖颤了一下。 沈清徽揽着她说,“有句诗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你看多好,这句诗里还有我们鹊鹊的字。” 他语气是笑的,可是江鹊心里有点酸酸的。 但是江鹊并没有问出口,她心里有答案。 沈清徽对她的感情,从一而终,都是尊重和平等。 — 这一年的新年,春节在二月,是江鹊坐在厨房里,看着沈清徽做的年夜饭。 此时江鹊已经怀孕近七个月了。 沈清徽把她照顾的很好,江鹊常常觉得自己胖了好多,但转念一想,孩子也在随着长身体,也就心满意足起来。 沈清徽说,今天日子特殊,想吃什么随便点。 江鹊思来想去还真没想到,忽然想起来,自己很久没吃冰淇淋了,隆冬天在暖气房里吃冰淇淋是她小时候最大的梦想。 沈清徽说去外面给她买,江鹊说自己也想出门。 沈清徽给她系好围巾,才牵着她出去。 淮川的冬天依然这样,潮湿的冷。 江鹊呼出气,是白色的雾。 地上的植物都萎靡了,覆着一层霜。 那家二十四小时的便利店还营业。 江鹊又选了几只关东煮。 沈清徽结账的时候,江鹊走到冷柜,拿了一瓶枇杷汁。 江鹊站在门口等着他,也是没来由地想到很久前,在某个广场,他扶着她,鼓励她勇敢试试。 那时她的喜欢,深藏着,自卑着。 而现在,她可以大胆地、勇敢的跟他告白,也可以随时亲一亲他。 是真的已经过去了很多年,但那些画面,还如此清晰地烙在脑海中。 沈清徽付款扫码,撞上她的视线,对她笑。 回去的时候,江鹊抬头看着白茫茫的天,今夜就是除夕了,明年的除夕就不再是他们两个人了。 “沈先生,我们在一起又一年啦。” “是结婚又一年了。” 沈清徽纠正她。 江鹊笑了,“明年就是一家三口一起过年。” “嗯,”一家三口这个词,无端戳中心口,沈清徽偏头,看着她,江鹊也对他笑,都说怀孕会胖。 可江鹊的四肢还是纤细瘦瘦的,只有腹部隆起,看着也让他怪心疼的。 也去体检过几次,当时他还很紧张,但是医生说体质问题,就是不太容易胖,这才松了口气。 结果那天从诊室出来,听见几个孕妇抱怨说产后多么不易。 也是那天,沈清徽认认真真去做功课——生怕江鹊什么没告诉他。 结果看到一个视频,标题叫:生孩子前没人告诉你的几件事。 一个产妇说,生孩子后,还要再痛一次,要把胎盘生下来。 生孩子的痛苦是十级痛苦。 生孩子后第一次上厕所,比生产还要痛。 生孩子后六个月里,睡眠会很差——要哺乳,甚至可能会夜间出冷汗。 生孩子后,甚至还可能脱发。 产后抑郁,子宫脱垂,皮肤松弛…… 沈清徽看完一系列科普后,足足沉默了许久,但江鹊好像还是个乐天派,每天都很期待,反倒是他,江鹊知道后,还笑他是“产前焦虑”,说自己开心着呢。 沈清徽当然希望她是真的开心。 于是在这样的片刻,沈清徽也真的心疼。 “沈太太,辛苦你了,”沈清徽拉着她的手放进口袋,认认真真说,“你永远都是我的小公主。” “真肉麻。” 江鹊隔着大衣摸了摸肚子,“你以后可别学你爸爸。” “学我怎么了,学我好好疼你。” “油嘴滑舌。” “你本来也才二十五岁,要不是遇见我,你现在也本该拥有最好的年纪,可以做很多快乐的事情,这五年里,我每一天都很感激并庆幸,你这样坚定地选择了我,”沈清徽拉着她的手,在口袋里十指相扣,这条路上没有人,静谧温柔,他说,“你选择我,我要让你往后的每一天都开心,快乐,永远都这样被我偏爱着,就算是孩子出生了,你也永远都是我的偏爱。” 他说的温柔又坚定,江鹊笑着看他,故意说,“听到没有,以后你可不许欺负我哦,你爸爸永远向着我。” 除夕夜,江鹊捧着一盒冰淇淋,跟他坐在客厅里看电影。 新年联欢晚会太无聊,不如看了一部老片子,还是一部动画片。 叫飞屋环游记。 几十年的夫妻生活,被压缩到短短的几分钟。 江鹊看着看着就睡着了。 凌晨十二点,窗外升起了烟花,这五年过去,春江玺樾搬来了一些新的住户。 新年的第一簇烟花,在夜空里绽开,落下纷纷扬扬的碎光。 江鹊沉沉睁开眼睛,亲了亲沈清徽的侧脸。 “新年快乐呀,沈先生。” “你也是,沈太太。” 沈清徽拥着她,时间很晚,他将她打横抱上楼。 江鹊迷迷糊糊,“我是不是又沉了?” “不沉。” “你会不会觉得。” 在沈清徽把她放到床上的时候,江鹊忽而清醒了一下,她勾着他的脖颈,没来由地问了一句。 “嗯?” “会不会觉得,你以前的生活多姿多彩,结婚之后天天跟我待在家里好无聊?” “不会,”沈清徽笑着俯身,撑在她身体两侧,“有你才是生活,没有你,那大概叫——度日如年。” 江鹊笑了。 这应该会是简单又真实的一生,往后想起来,都是最温情的回忆。 比如沈清徽与她在某个广场上滑板。 比如沈清徽站在便利店里为她买冰淇淋。 又比如他们依偎在一起吃一碗甜豆花。 好多好多记忆,都趁机钻进脑海,浮浮沉沉,填满了所有的灵魂。 江鹊拉着他的手,床床头柜上随便摸了一本书递给他,“今晚读这个。” 沈清徽靠坐在她身边,开了阅读灯。 “很快你就八十二岁了,身高缩短了六厘米,体重只有四十五公斤,但是你一如既往地美丽,令我心动,我们在一起已经度过了五十八个年头,而我对你的爱愈发浓烈……” 窗外的烟花窜起,外面下了一点雪,隐约还能听到不远处的邻居在庆祝新年。 沈清徽低头看了一眼,江鹊没有睡着,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 他哑然失笑,“越读越精神?” “没有,”江鹊说,“越看你越喜欢,我好像都很久没跟你说了,我每天都好喜欢你!” 第79章 第79章 在江鹊的怀孕期间,也不全是无聊,在来年开春的时候,江鹊就坐在院子里看着沈清徽又把花从楼上搬出来。 江鹊没来由笑了,脑中想着,要是沈清徽真孤苦终生了,那估计在这样的春天里,也就是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书日复日。 但更多的也是庆幸——因为她也会偶尔想着,没有遇到他时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 可是才想了个开头她就及时止住了,那样悲惨的生活她连幻想都不想有。 江鹊晃着腿,春天已经暖和了不少,但她还是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套着一双毛绒绒的长袜,坐在藤椅上。 沈清徽说初春还是冷的,让她到房间里等。 江鹊拒绝,就坐在这看着他拨弄花花草草,总觉得这样看着他也很是赏心悦目。 到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江鹊已经很少出门,连晚上的散步都只在附近走走,沈清徽是不说,但看着她,总是不自觉地泛起心疼,可看她脸上常常带着笑,又觉得心落回去。 也是在这天,沈清徽给了她一个“惊喜”。 约了周彦和陆景洲,在家里吃火锅,还外叫了几份小龙虾和江鹊心心念念的炸鸡。 江鹊午睡下楼,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淮川的春天不太明媚,蒙着一层白雾似的,叫人心里怪阴郁的。 但她看到沈清徽在院子里支着桌子,院子里的暖色灯亮着,桌边放着好些食材。 一隅的水池造景汩汩的流着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龙沙宝石又苏醒过来,犹记得冬天的时候被沈清徽剪了枝子,光秃秃的,现在春天到来,又茂堂堂地攀着墙壁长起来,有了好多花骨朵。 有外送小哥打了电话,然后敲门。 沈清徽去开门,签收了,道谢。 江鹊就倚靠在门口看着他,沈清徽一回身看到她,还笑她,“怎么睡醒了也没说一声,吓我一跳。” “吓到你了吗? 没看出来。” 沈清徽大概也是为逗她开心,后知后觉,语调浮夸,“真的吓到了。” 江鹊走过去,被他逗笑了,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外送。 现在的外送包装都太用心了,保温棉袋包裹着,小龙虾吃辣的才好,但是沈清徽也惦念着江鹊不能吃太多辣,点了一份香辣,一份五香的。 一丝丝香气蕴出来,她好像感觉格外饿了。 沈清徽看着她,笑着打开,戴上一次性手套,给她拿出来一只五香的,剥了壳递过来。 江鹊笑说,“人家都还没来呢,我们就偷吃。” “又不是外人。 尝尝看。” 沈清徽递到她嘴里,是真的好久没吃了,江鹊觉得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她不由得感叹,“等生完后,我有好多东西想吃,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 小龙虾,钵钵鸡,我看花厅的老板娘发的,她们新出了好多蛋糕……” “好,到时候陪你去。” 沈清徽摘下手套,捏了捏她的鼻子,也怕她自己在这无聊,只许她去拿筷子。 江鹊不疾不徐,沈清徽给她多剥了几只小龙虾,江鹊一边吃着,一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个时候还是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每年过年的时候,外公都提前买回来很多肉卤上。 那会外婆手艺很好,有时候也会多做一点,在临近的地方卖卖。 猪蹄、猪尾巴、猪耳朵。 香气弥漫在院子里,江鹊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外婆,外婆与她心照不宣,挑挑拣拣,给她切一块猪蹄,切一块猪耳朵盛在小碗里,让她回房间去吃。 那个时候被外公看到,外公总笑着说她偷吃。 外婆就一脸宠溺的说,让她尝尝看。 那时候,这样也是一种偏爱,也是没想到,她今年都二十五了,还能被沈清徽这样特殊地“偏爱着”。 江鹊以为也就四个人,结果没想到人来的时候,周彦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江鹊戳了戳沈清徽,小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少拿了一双筷子。” “没事,周彦也没说他女朋友一定来,听说是个小学老师,跟你年纪好像差不多大。 你愿意可以去聊聊。”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侧脸,自己起身去多拿一套碗筷。 江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大概也是孕期情绪格外敏感,听见这句“跟你年纪差不多大”,说得好像他多老似的。 江鹊走走就太累,所以这会坐在藤椅上。 周彦身边那个女孩看着也很年轻,安静甜美那一挂的,的确很有老师的感觉。 这一圈都是男人,过来跟江鹊打招呼。 陆景洲还是老样子,但是这会见了江鹊,“嫂子”叫的轻快。 江鹊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算了,你都三十八了,你还是喊我江鹊。” 陆景洲:……倒也不用刻意说我三十八了。 他干笑几声,拉着周彦说去里面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帮个忙。 进去之后,陆景洲忽然发现,好家伙,单身的是他自己。 沈清徽在厨房里给江鹊切水果,这一年突然流行什么4j车厘子,一个个特大,紫的发黑,江鹊特别喜欢吃,有那么一阵子江鹊也是胃口不太好,每天饭吃的少,水果吃得多,沈清徽问了一声,给她换着花样买。 车厘子,芭乐,哈密瓜,草莓,几粒晴王。 都装在小盘子里,芭乐也记得削了皮,撒上话梅粉。 沈清徽也没客气,让陆景洲和周彦洗菜。 陆景洲站在厨房门口看,以前这么清矜寡欲的人,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也是张扬冷淡,以前几人凑在一起开玩笑,还说沈清徽这种人不适合结婚,一个是想象不到他囿于家庭的模样,一个是也想不到,究竟有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动心? 三十五岁之前,也是没少了有人追他,但是他回回冷淡着,有时候陆景洲问一问,回答也是很简单,不想谈、不想浪费时间、感觉不对。 于是单着单着,也就真到了三十五。 总觉得不能想象沈清徽成家后的样子,然而现在看,他站在厨房里,也一样的耐看。 陆景洲也忽然想到,似乎是很久前,他还跟江鹊说过一句话,说什么,沈清徽三十五岁了,你别玩弄他感情。 转眼,都五年过去了。 他们二人的相处也一天比一天让人羡慕。 陆景洲幽幽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么,”周彦动作麻利地洗菜,一面说着,“哦对了,今年春天,我俩也打算办婚礼了。” “……?” 陆景洲一愣。 “那不是前一阵子和你说了,见家长了,商量了一下,打算就下个月办婚礼,”周彦笑着说,“你抽个空来啊!” 有个定律叫什么,伴郎定律。 沈清徽把水果端到江鹊的面前,江鹊特别开心,捏了一个车厘子塞到他嘴里,“是上回我买的那些吗? 特别甜是不是。” “那些早吃完了,是今天订了送来的,”沈清徽笑着说,“先吃点垫垫肚子。” 夜空是深蓝色,晚间天空才清透了一些,有几颗星星在天上一眨一眨,偶尔有些薄雾似的云,也会让人觉得很浪漫。 火锅是鸳鸯锅,也是考虑到了江鹊的口味。 但是同样的毛肚和黄喉,在清汤里和辣锅里味道就是不一样。 沈清徽笑她贪吃,但还是允许她少吃一点——早就猜到江鹊肯定忍不住,沈清徽提早给她做了冰粉,红糖底,加了不少葡萄干和山楂片,格外的开胃。 满足和骄傲写满了脸,江鹊赞叹,“你也太好了? 什么时候做的?” “下午你睡觉的时候。” 沈清徽说,“医生让你少吃点辣,吃几口还是可以的。” 江鹊不太顾形象,嘴巴上还有点红糖汁,凑过去亲了他下巴一下,沈清徽故作嫌弃,“羞不羞。” “不羞。” 江鹊笑开怀,沈清徽给她剥了几只小龙虾放在碗里。 桌上的周彦和陆景洲可酸坏了。 原本还以为照顾孕妇的日子怪枯燥无聊,现在看,沈清徽和江鹊似乎更加甜腻自然,真是惹人羡慕。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周彦说婚礼的事,下个月初就在某个酒店办婚礼。 江鹊在家闷坏了,说一定去。 沈清徽喊她悠着点,江鹊扁嘴,说孕妇也有自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嘴里多了这么个次,“车厘子自由”、“芭乐自由”、“草莓自由”,沈清徽都笑着依她,将其视为江鹊的一些可爱瞬间。 有时候他闲下来,其实也挺难想象,江鹊成为一个母亲,又会是什么样子。 但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她都先是鲜活亮丽的江鹊,再是他的小朋友。 沈清徽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到后来,周彦和陆景洲又跟沈清徽聊了会天,江鹊也跟林静聊着天——林静是个小学语文老师,平日里就是跟小孩子打交道。 话题也就不知道怎么带到了孩子教育身上, 江鹊和沈清徽在某些观念上达成了一致——绝不会逼迫孩子去上各式各样的辅导班。 林静觉得他们两个一定是一对开明的父母。 最后告别的时候,陆景洲还想留下来帮忙收拾一下,沈清徽回绝了,笑说,“你们走。 我和江鹊慢慢收拾就好,也打发下时间。” “行。” 人走后,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江鹊也难得起来活动活动,围着院子走了两圈,然后颇为殷勤地帮忙套个垃圾袋。 怀孕到后面,江鹊吃饭的时间其实也不太固定,少食多餐,家里常常备着些吃的,晚饭的时候江鹊吃的也不算多,收拾完桌子,江鹊叹了口气,“嘴巴寂寞。” 沈清徽又给她切了几块苹果。 江鹊叹气,“能点一份红烧鲍鱼吗? 小份的,五只的那个套餐,我吃三个,你吃两个。” 沈清徽笑她,“又饿了?” “说了是嘴巴寂寞。” 江鹊盯他看,“你刚刚偷吃了什么?” 话音才落,沈清徽在她身边坐下,忽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 大概是因为爱意在日复日沉淀着,却也仍然保留下了最初的心动讯号,每回接吻,都觉得心仍然不可遏止地悸动着。 一点话梅糖的味道从口中蔓延开。 沈清徽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低笑着说,“偷吃了一块给你买的话梅糖。” 江鹊被他亲的有点心猿意马,忽然坏笑着问,“沈先生,禁欲几天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是他把持的很好,严守底线,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有逾越。 江鹊有时候也挺坏心,故意让他上当,学着他那派严谨的模样说,“我看百度说孕中期也不是不行,还能适当的促进夫妻感情……” 可沈清徽回回都是及时止住,然后将她揽在怀里,问一句,“你觉得我们夫妻感情还不够好? 嗯?” 沈清徽敲她脑袋一下,“少想有的没的。” “我听说生产后还要等几个月……” “几个月而已,以后不还有你这么多年么。” 沈清徽拉着她的手,说的话云淡风轻,眼底却有点暧昧。 江鹊脸一热,干脆换了个话题,从他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给自己麻溜地点了一份红烧鲍鱼。 外卖送来的很快,这些年春江玺樾这里也发展的特别好,原本是一处僻静的高端住宅区,现在不远处多了个购物中心,自然也多了很多美食店。 鲍鱼来的时候还很热,一只不小,江鹊咬了一口,汤汁很足,好吃极了。 她又拿起一个递到沈清徽嘴边,“我吃三个,你吃两个。” 沈清徽无奈,江鹊少食多餐,是真的少食多餐,她常常吃不下一份,又不想浪费,就拉着他一起吃。 沈清徽说,“你也不怕我跟你这样吃,变胖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你胖了也是我的沈先生嘛,”江鹊咬着鲍鱼,心满意足,不过脑中短暂的幻想了一下,但也实在想不到沈清徽变胖了是什么样。 她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圈,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真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的身材。 “上回我们去商场,不还有人以为你是未婚,来要你联系方式么?” 江鹊酸酸的。 “哪回?” 沈清徽显然已经不太记得了,他的眼里也就只有江鹊。 “上回我们去买车厘子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和她朋友说,以为你才三十一二……” 江鹊单手端着盒子,说起来口齿不清,眼神里有点小幽怨。 沈清徽笑出了声,他抽了张纸,耐心地擦了擦她的嘴角,“是啊,我都四十了,我的太太才二十五岁貌美如花。”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她的笑点,江鹊笑起来,她信守承诺吃了三个,仅剩的一个递给他,然后凑过去跟他说,“你要是这么介意你四十岁,要不然在宝宝出生前,你去改个年龄……” “改成十八,有人信么。” 沈清徽常常被她这样异想天开的脑洞笑到。 “也行啊,我信!我和你姐弟恋也不是不可以,”江鹊擦擦手,坐在他身边,抬起他的下巴,故意认真地端详着,“哎呀,十八也可以嘛,别人四十岁都有鱼尾纹了,你脸上干干净净的,说十八,我心服口服。” 沈清徽被她逗笑了。 江鹊还一本正经拿出手机,找到两个明星的照片递过去。 某位不老男神和某位笑星是同龄人。 “看,你比他还显年轻。” 江鹊又改口,“不对,你比他好看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鹊眼底明亮,笑着看着他,是万分好看。 沈清徽弯唇笑了,“行,今年我十八。” — 再后来,初春,周彦和林静举行婚礼,是很传统的婚礼,并不像沈清徽与江鹊的婚礼。 大厅里的都是两家的亲朋好友,还有楼上的包间。 江鹊也不知什么时候爱看热闹了,搬了张椅子坐在大厅里,看着结婚典礼。 沈清徽也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江鹊泪点有点低,当时新娘准备了一段告白,讲着跟周彦的相遇。 周彦这么一个大男人,站在台上就抹眼泪。 江鹊想笑来着,但是也转而想到—— 婚礼的时候,她脸皮薄,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说这些告白,她在海边跟他告白,那天的沈清徽也像周彦一样,眼眶发红,落了泪。 爱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渗透进人的灵魂里,让人变的柔软,变的勇敢,变的无所畏惧,也时时刻刻都充满温柔。 五年的时间,是真的过的很快。 而他们的爱在这五年里,愈来愈深。 也想起了很久前沈清徽说的话——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磁场,有些人一靠近,人的大脑就会做出判断,爱情的珍贵,也正是珍贵在它要靠缘分与相互吸引,爱情不能被寻找,爱也不是无聊的代餐。 她时常感叹他们的相遇好微妙。 沈清徽便牵着她的手,说是命中注定。 而往往这时江鹊一定要笑他老古董,封建迷信。 沈清徽就说,“封建不封建的,我只知道我爱你,以后也会一直爱你。” 原本好笑的话题,就走向了一场缠绵的告白。 江鹊偏头看着沈清徽,婚礼上明明灭灭的光,他的轮廓格外的清晰,岁月好似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太过招眼的痕迹,他的眼神依旧是平静而深邃,依然是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能有些温情。 江鹊也依然会时时刻刻为他着迷。 “怎么了?” 沈清徽察觉到江鹊的视线,凑过去低声问她,“是不是累了?” “没有。” 江鹊也凑近他的耳边,她牵着他的手,看到他手上的婚戒,这枚戒指,从来都不见他摘过,洗澡的时候都是。 台上的司仪在问,新郎和新娘回答“我愿意”,江鹊抬头看了一眼。 周彦和林静在互换婚戒。 江鹊凑到沈清徽身边,亲了他一下。 “我也爱你。” “我也是。” 沈清徽也学着她的模样,凑到她耳边,轻声跟她说了一句。 二人的某种频率好像跳到一切,江鹊笑了起来,沈清徽捏捏她的鼻尖,“走,我们回家。” “好。” 因为江鹊最近吃饭也不太按时,二人只来随了个份子钱,看了婚礼才走的。 跨入了五月,是江鹊的预产期。 当时预产期说的是十六七号,沈清徽在月初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让她提前住院。 江鹊当时挺紧张。 尤其是进了五月后,淮川下了好几场大暴雨。 去住院的前一晚,江鹊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开了一盏灯,沈清徽洗澡也不踏实,总怕江鹊有什么状况。 只冲了个澡,五分钟就下来了。 然后看到江鹊坐在那,从他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捧着看。 那是一本莎士比亚,软皮的红色的封面,上面绘着莎士比亚的头像。 记忆也是在这个片刻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又是这样一场大暴雨,会让他想到初遇的时候。 那天的深夜,江鹊起来找退烧药,他就坐在这儿看着一本莎士比亚。 而现在,是江鹊坐在这里,长发随意的挽着,侧脸精致好看,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质的睡衣,上面有些小熊绣花,整个人有种温柔的感觉。 只是那时,这个家里好空,空荡到让人觉得一片死寂。 而现在,多了许多小小的物件,诸如沙发上的抱枕,茶几上的花瓶,甚至是搁在书架上的照片。 是真的有很多照片,他们度蜜月的照片,江鹊选了几张洗出来,选了白玉色的相框表进去。 甚至还拉着他去拍了一组孕妇照。 那个孕妇照也很漂亮好看,是江鹊从朋友圈看到的什么私房摄影。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拍的,审美很好,在一个民宿里拍的。 白色的海马绒开衫,里面只有一个同色同材质的小吊带和小短裤,露出了圆润的腹部。 场景都很生活化,更像是平淡生活里的温暖碎片。 那会是怀孕六个月的江鹊,她拉着他一起,眼神笑盈盈地看过来,摄影师让她自由发挥,江鹊就坐在他身边,忽然向前倾身吻住他。 那时他只想,希望她永远都这样快乐开心,他甚至想到了这几个月来,江鹊每天都是笑着的。 听到声音,江鹊放下了书,看向他。 “你来啦,”江鹊把书递给他,“现在才九点多,一点都不想睡,你给我读一会。” 单人沙发换成了双人沙发,这一隅小小的角落里也尽是温馨。 沈清徽拿着书,随意掀开了一页。 “在时间和外貌让爱枯竭之时,爱依然被滋养,新鲜如初,我把这茫茫宇宙视为虚无,除了你这玫瑰,因为你是我的万物。”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性感,外面的暴雨噼里啪啦的下着,房间里是别样的静谧。 而在这样的静谧下,江鹊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读一首首诗。 “宝贝,你爸爸好厉害。” 江鹊的手搭在肚子上,“还有几天就要见面了,你也要好好跟妈妈一起爱他。” 沈清徽把书扣在桌子上,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攥着她的手,心跳一下一下,很是紧张。 但撞上江鹊的视线,又觉得,这一生漫长的路上,有很多很多有爱的片刻,是她装点着他往后的生命。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更像是他遇上春天的序曲。 日子是真的很巧。 江鹊的预产期本来在五月十七号,结果十七号迟迟没有反应,沈清徽倒是沉不住气,去找了医生好几趟。 最后,还是江鹊打了催产针。 五月二十日,连绵了多日的大雨停歇。 江鹊产下了一子一女。 儿子叫江时暮,女儿叫沈佳期。 佳期未晚,朝朝暮暮。 三十五岁前的那夜暴雨,让他遇到了三十五岁迟来的心动,那是他人生里未晚的佳期,往后,与江鹊的爱更不止在朝朝暮暮。 第79章 第79章 在江鹊的怀孕期间,也不全是无聊,在来年开春的时候,江鹊就坐在院子里看着沈清徽又把花从楼上搬出来。 江鹊没来由笑了,脑中想着,要是沈清徽真孤苦终生了,那估计在这样的春天里,也就是坐在院子里喝茶看书日复日。 但更多的也是庆幸——因为她也会偶尔想着,没有遇到他时自己的人生是怎样的。 可是才想了个开头她就及时止住了,那样悲惨的生活她连幻想都不想有。 江鹊晃着腿,春天已经暖和了不少,但她还是穿着毛绒绒的睡衣,套着一双毛绒绒的长袜,坐在藤椅上。 沈清徽说初春还是冷的,让她到房间里等。 江鹊拒绝,就坐在这看着他拨弄花花草草,总觉得这样看着他也很是赏心悦目。 到怀孕第八个月的时候,江鹊已经很少出门,连晚上的散步都只在附近走走,沈清徽是不说,但看着她,总是不自觉地泛起心疼,可看她脸上常常带着笑,又觉得心落回去。 也是在这天,沈清徽给了她一个“惊喜”。 约了周彦和陆景洲,在家里吃火锅,还外叫了几份小龙虾和江鹊心心念念的炸鸡。 江鹊午睡下楼,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淮川的春天不太明媚,蒙着一层白雾似的,叫人心里怪阴郁的。 但她看到沈清徽在院子里支着桌子,院子里的暖色灯亮着,桌边放着好些食材。 一隅的水池造景汩汩的流着水。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那龙沙宝石又苏醒过来,犹记得冬天的时候被沈清徽剪了枝子,光秃秃的,现在春天到来,又茂堂堂地攀着墙壁长起来,有了好多花骨朵。 有外送小哥打了电话,然后敲门。 沈清徽去开门,签收了,道谢。 江鹊就倚靠在门口看着他,沈清徽一回身看到她,还笑她,“怎么睡醒了也没说一声,吓我一跳。” “吓到你了吗? 没看出来。” 沈清徽大概也是为逗她开心,后知后觉,语调浮夸,“真的吓到了。” 江鹊走过去,被他逗笑了,看了一眼放在桌上的外送。 现在的外送包装都太用心了,保温棉袋包裹着,小龙虾吃辣的才好,但是沈清徽也惦念着江鹊不能吃太多辣,点了一份香辣,一份五香的。 一丝丝香气蕴出来,她好像感觉格外饿了。 沈清徽看着她,笑着打开,戴上一次性手套,给她拿出来一只五香的,剥了壳递过来。 江鹊笑说,“人家都还没来呢,我们就偷吃。” “又不是外人。 尝尝看。” 沈清徽递到她嘴里,是真的好久没吃了,江鹊觉得简直就是人间美味。 她不由得感叹,“等生完后,我有好多东西想吃,到时候你陪我一起去? 小龙虾,钵钵鸡,我看花厅的老板娘发的,她们新出了好多蛋糕……” “好,到时候陪你去。” 沈清徽摘下手套,捏了捏她的鼻子,也怕她自己在这无聊,只许她去拿筷子。 江鹊不疾不徐,沈清徽给她多剥了几只小龙虾,江鹊一边吃着,一边想起了自己小时候。 那个时候还是跟外公外婆住在一起,每年过年的时候,外公都提前买回来很多肉卤上。 那会外婆手艺很好,有时候也会多做一点,在临近的地方卖卖。 猪蹄、猪尾巴、猪耳朵。 香气弥漫在院子里,江鹊睡不着,就坐在院子里看着外婆,外婆与她心照不宣,挑挑拣拣,给她切一块猪蹄,切一块猪耳朵盛在小碗里,让她回房间去吃。 那个时候被外公看到,外公总笑着说她偷吃。 外婆就一脸宠溺的说,让她尝尝看。 那时候,这样也是一种偏爱,也是没想到,她今年都二十五了,还能被沈清徽这样特殊地“偏爱着”。 江鹊以为也就四个人,结果没想到人来的时候,周彦身边还跟着一个年轻的女孩。 江鹊戳了戳沈清徽,小声说,“你怎么没告诉我……我少拿了一双筷子。” “没事,周彦也没说他女朋友一定来,听说是个小学老师,跟你年纪好像差不多大。 你愿意可以去聊聊。” 沈清徽吻了吻她的侧脸,自己起身去多拿一套碗筷。 江鹊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大概也是孕期情绪格外敏感,听见这句“跟你年纪差不多大”,说得好像他多老似的。 江鹊走走就太累,所以这会坐在藤椅上。 周彦身边那个女孩看着也很年轻,安静甜美那一挂的,的确很有老师的感觉。 这一圈都是男人,过来跟江鹊打招呼。 陆景洲还是老样子,但是这会见了江鹊,“嫂子”叫的轻快。 江鹊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算了,你都三十八了,你还是喊我江鹊。” 陆景洲:……倒也不用刻意说我三十八了。 他干笑几声,拉着周彦说去里面看看能不能搭把手帮个忙。 进去之后,陆景洲忽然发现,好家伙,单身的是他自己。 沈清徽在厨房里给江鹊切水果,这一年突然流行什么4j车厘子,一个个特大,紫的发黑,江鹊特别喜欢吃,有那么一阵子江鹊也是胃口不太好,每天饭吃的少,水果吃得多,沈清徽问了一声,给她换着花样买。 车厘子,芭乐,哈密瓜,草莓,几粒晴王。 都装在小盘子里,芭乐也记得削了皮,撒上话梅粉。 沈清徽也没客气,让陆景洲和周彦洗菜。 陆景洲站在厨房门口看,以前这么清矜寡欲的人,哪怕是年轻的时候也是张扬冷淡,以前几人凑在一起开玩笑,还说沈清徽这种人不适合结婚,一个是想象不到他囿于家庭的模样,一个是也想不到,究竟有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动心? 三十五岁之前,也是没少了有人追他,但是他回回冷淡着,有时候陆景洲问一问,回答也是很简单,不想谈、不想浪费时间、感觉不对。 于是单着单着,也就真到了三十五。 总觉得不能想象沈清徽成家后的样子,然而现在看,他站在厨房里,也一样的耐看。 陆景洲也忽然想到,似乎是很久前,他还跟江鹊说过一句话,说什么,沈清徽三十五岁了,你别玩弄他感情。 转眼,都五年过去了。 他们二人的相处也一天比一天让人羡慕。 陆景洲幽幽叹了口气,“时间过得真快。” “可不是么,”周彦动作麻利地洗菜,一面说着,“哦对了,今年春天,我俩也打算办婚礼了。” “……?” 陆景洲一愣。 “那不是前一阵子和你说了,见家长了,商量了一下,打算就下个月办婚礼,”周彦笑着说,“你抽个空来啊!” 有个定律叫什么,伴郎定律。 沈清徽把水果端到江鹊的面前,江鹊特别开心,捏了一个车厘子塞到他嘴里,“是上回我买的那些吗? 特别甜是不是。” “那些早吃完了,是今天订了送来的,”沈清徽笑着说,“先吃点垫垫肚子。” 夜空是深蓝色,晚间天空才清透了一些,有几颗星星在天上一眨一眨,偶尔有些薄雾似的云,也会让人觉得很浪漫。 火锅是鸳鸯锅,也是考虑到了江鹊的口味。 但是同样的毛肚和黄喉,在清汤里和辣锅里味道就是不一样。 沈清徽笑她贪吃,但还是允许她少吃一点——早就猜到江鹊肯定忍不住,沈清徽提早给她做了冰粉,红糖底,加了不少葡萄干和山楂片,格外的开胃。 满足和骄傲写满了脸,江鹊赞叹,“你也太好了? 什么时候做的?” “下午你睡觉的时候。” 沈清徽说,“医生让你少吃点辣,吃几口还是可以的。” 江鹊不太顾形象,嘴巴上还有点红糖汁,凑过去亲了他下巴一下,沈清徽故作嫌弃,“羞不羞。” “不羞。” 江鹊笑开怀,沈清徽给她剥了几只小龙虾放在碗里。 桌上的周彦和陆景洲可酸坏了。 原本还以为照顾孕妇的日子怪枯燥无聊,现在看,沈清徽和江鹊似乎更加甜腻自然,真是惹人羡慕。 饭局快结束的时候,周彦说婚礼的事,下个月初就在某个酒店办婚礼。 江鹊在家闷坏了,说一定去。 沈清徽喊她悠着点,江鹊扁嘴,说孕妇也有自由。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嘴里多了这么个次,“车厘子自由”、“芭乐自由”、“草莓自由”,沈清徽都笑着依她,将其视为江鹊的一些可爱瞬间。 有时候他闲下来,其实也挺难想象,江鹊成为一个母亲,又会是什么样子。 但不管她是什么样子,她都先是鲜活亮丽的江鹊,再是他的小朋友。 沈清徽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到后来,周彦和陆景洲又跟沈清徽聊了会天,江鹊也跟林静聊着天——林静是个小学语文老师,平日里就是跟小孩子打交道。 话题也就不知道怎么带到了孩子教育身上, 江鹊和沈清徽在某些观念上达成了一致——绝不会逼迫孩子去上各式各样的辅导班。 林静觉得他们两个一定是一对开明的父母。 最后告别的时候,陆景洲还想留下来帮忙收拾一下,沈清徽回绝了,笑说,“你们走。 我和江鹊慢慢收拾就好,也打发下时间。” “行。” 人走后,院子里一下就安静下来,江鹊也难得起来活动活动,围着院子走了两圈,然后颇为殷勤地帮忙套个垃圾袋。 怀孕到后面,江鹊吃饭的时间其实也不太固定,少食多餐,家里常常备着些吃的,晚饭的时候江鹊吃的也不算多,收拾完桌子,江鹊叹了口气,“嘴巴寂寞。” 沈清徽又给她切了几块苹果。 江鹊叹气,“能点一份红烧鲍鱼吗? 小份的,五只的那个套餐,我吃三个,你吃两个。” 沈清徽笑她,“又饿了?” “说了是嘴巴寂寞。” 江鹊盯他看,“你刚刚偷吃了什么?” 话音才落,沈清徽在她身边坐下,忽然凑过来亲了她一下。 大概是因为爱意在日复日沉淀着,却也仍然保留下了最初的心动讯号,每回接吻,都觉得心仍然不可遏止地悸动着。 一点话梅糖的味道从口中蔓延开。 沈清徽的手覆在她的肚子上,低笑着说,“偷吃了一块给你买的话梅糖。” 江鹊被他亲的有点心猿意马,忽然坏笑着问,“沈先生,禁欲几天了?” 其实也不是没有过,是他把持的很好,严守底线,绝不会在这样的事情上有逾越。 江鹊有时候也挺坏心,故意让他上当,学着他那派严谨的模样说,“我看百度说孕中期也不是不行,还能适当的促进夫妻感情……” 可沈清徽回回都是及时止住,然后将她揽在怀里,问一句,“你觉得我们夫妻感情还不够好? 嗯?” 沈清徽敲她脑袋一下,“少想有的没的。” “我听说生产后还要等几个月……” “几个月而已,以后不还有你这么多年么。” 沈清徽拉着她的手,说的话云淡风轻,眼底却有点暧昧。 江鹊脸一热,干脆换了个话题,从他口袋里摸出了手机,给自己麻溜地点了一份红烧鲍鱼。 外卖送来的很快,这些年春江玺樾这里也发展的特别好,原本是一处僻静的高端住宅区,现在不远处多了个购物中心,自然也多了很多美食店。 鲍鱼来的时候还很热,一只不小,江鹊咬了一口,汤汁很足,好吃极了。 她又拿起一个递到沈清徽嘴边,“我吃三个,你吃两个。” 沈清徽无奈,江鹊少食多餐,是真的少食多餐,她常常吃不下一份,又不想浪费,就拉着他一起吃。 沈清徽说,“你也不怕我跟你这样吃,变胖了怎么办?” “怎么可能,你胖了也是我的沈先生嘛,”江鹊咬着鲍鱼,心满意足,不过脑中短暂的幻想了一下,但也实在想不到沈清徽变胖了是什么样。 她视线往他身上扫了一圈,还是一如既往地好看,真不知道他怎么保持的身材。 “上回我们去商场,不还有人以为你是未婚,来要你联系方式么?” 江鹊酸酸的。 “哪回?” 沈清徽显然已经不太记得了,他的眼里也就只有江鹊。 “上回我们去买车厘子的时候,有个小姑娘和她朋友说,以为你才三十一二……” 江鹊单手端着盒子,说起来口齿不清,眼神里有点小幽怨。 沈清徽笑出了声,他抽了张纸,耐心地擦了擦她的嘴角,“是啊,我都四十了,我的太太才二十五岁貌美如花。” 也不知道是哪个词戳中了她的笑点,江鹊笑起来,她信守承诺吃了三个,仅剩的一个递给他,然后凑过去跟他说,“你要是这么介意你四十岁,要不然在宝宝出生前,你去改个年龄……” “改成十八,有人信么。” 沈清徽常常被她这样异想天开的脑洞笑到。 “也行啊,我信!我和你姐弟恋也不是不可以,”江鹊擦擦手,坐在他身边,抬起他的下巴,故意认真地端详着,“哎呀,十八也可以嘛,别人四十岁都有鱼尾纹了,你脸上干干净净的,说十八,我心服口服。” 沈清徽被她逗笑了。 江鹊还一本正经拿出手机,找到两个明星的照片递过去。 某位不老男神和某位笑星是同龄人。 “看,你比他还显年轻。” 江鹊又改口,“不对,你比他好看多了。” 说这话的时候,江鹊眼底明亮,笑着看着他,是万分好看。 沈清徽弯唇笑了,“行,今年我十八。” — 再后来,初春,周彦和林静举行婚礼,是很传统的婚礼,并不像沈清徽与江鹊的婚礼。 大厅里的都是两家的亲朋好友,还有楼上的包间。 江鹊也不知什么时候爱看热闹了,搬了张椅子坐在大厅里,看着结婚典礼。 沈清徽也搬了张椅子坐在她旁边。 江鹊泪点有点低,当时新娘准备了一段告白,讲着跟周彦的相遇。 周彦这么一个大男人,站在台上就抹眼泪。 江鹊想笑来着,但是也转而想到—— 婚礼的时候,她脸皮薄,不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跟他说这些告白,她在海边跟他告白,那天的沈清徽也像周彦一样,眼眶发红,落了泪。 爱情是一种奇妙的东西,渗透进人的灵魂里,让人变的柔软,变的勇敢,变的无所畏惧,也时时刻刻都充满温柔。 五年的时间,是真的过的很快。 而他们的爱在这五年里,愈来愈深。 也想起了很久前沈清徽说的话—— 人与人之间有一种微妙的磁场,有些人一靠近,人的大脑就会做出判断,爱情的珍贵,也正是珍贵在它要靠缘分与相互吸引,爱情不能被寻找,爱也不是无聊的代餐。 她时常感叹他们的相遇好微妙。 沈清徽便牵着她的手,说是命中注定。 而往往这时江鹊一定要笑他老古董,封建迷信。 沈清徽就说,“封建不封建的,我只知道我爱你,以后也会一直爱你。” 原本好笑的话题,就走向了一场缠绵的告白。 江鹊偏头看着沈清徽,婚礼上明明灭灭的光,他的轮廓格外的清晰,岁月好似从来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什么太过招眼的痕迹,他的眼神依旧是平静而深邃,依然是只有在看到她的时候才能有些温情。 江鹊也依然会时时刻刻为他着迷。 “怎么了?” 沈清徽察觉到江鹊的视线,凑过去低声问她,“是不是累了?” “没有。” 江鹊也凑近他的耳边,她牵着他的手,看到他手上的婚戒,这枚戒指,从来都不见他摘过,洗澡的时候都是。 台上的司仪在问,新郎和新娘回答“我愿意”,江鹊抬头看了一眼。 周彦和林静在互换婚戒。 江鹊凑到沈清徽身边,亲了他一下。 “我也爱你。” “我也是。” 沈清徽也学着她的模样,凑到她耳边,轻声跟她说了一句。 二人的某种频率好像跳到一切,江鹊笑了起来,沈清徽捏捏她的鼻尖,“走,我们回家。” “好。” 因为江鹊最近吃饭也不太按时,二人只来随了个份子钱,看了婚礼才走的。 跨入了五月,是江鹊的预产期。 当时预产期说的是十六七号,沈清徽在月初就收拾好了东西,准备让她提前住院。 江鹊当时挺紧张。 尤其是进了五月后,淮川下了好几场大暴雨。 去住院的前一晚,江鹊坐在客厅的落地窗边,开了一盏灯,沈清徽洗澡也不踏实,总怕江鹊有什么状况。 只冲了个澡,五分钟就下来了。 然后看到江鹊坐在那,从他的书架上抽了一本书捧着看。 那是一本莎士比亚,软皮的红色的封面,上面绘着莎士比亚的头像。 记忆也是在这个片刻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又是这样一场大暴雨,会让他想到初遇的时候。 那天的深夜,江鹊起来找退烧药,他就坐在这儿看着一本莎士比亚。 而现在,是江鹊坐在这里,长发随意的挽着,侧脸精致好看,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棉质的睡衣,上面有些小熊绣花,整个人有种温柔的感觉。 只是那时,这个家里好空,空荡到让人觉得一片死寂。 而现在,多了许多小小的物件,诸如沙发上的抱枕,茶几上的花瓶,甚至是搁在书架上的照片。 是真的有很多照片,他们度蜜月的照片,江鹊选了几张洗出来,选了白玉色的相框表进去。 甚至还拉着他去拍了一组孕妇照。 那个孕妇照也很漂亮好看,是江鹊从朋友圈看到的什么私房摄影。 几个年轻的小姑娘拍的,审美很好,在一个民宿里拍的。 白色的海马绒开衫,里面只有一个同色同材质的小吊带和小短裤,露出了圆润的腹部。 场景都很生活化,更像是平淡生活里的温暖碎片。 那会是怀孕六个月的江鹊,她拉着他一起,眼神笑盈盈地看过来,摄影师让她自由发挥,江鹊就坐在他身边,忽然向前倾身吻住他。 那时他只想,希望她永远都这样快乐开心,他甚至想到了这几个月来,江鹊每天都是笑着的。 听到声音,江鹊放下了书,看向他。 “你来啦,”江鹊把书递给他,“现在才九点多,一点都不想睡,你给我读一会。” 单人沙发换成了双人沙发,这一隅小小的角落里也尽是温馨。 沈清徽拿着书,随意掀开了一页。 “在时间和外貌让爱枯竭之时,爱依然被滋养,新鲜如初,我把这茫茫宇宙视为虚无,除了你这玫瑰,因为你是我的万物。” 他的声音很好听,低沉而性感,外面的暴雨噼里啪啦的下着,房间里是别样的静谧。 而在这样的静谧下,江鹊依靠在他怀里,听着他读一首首诗。 “宝贝,你爸爸好厉害。” 江鹊的手搭在肚子上,“还有几天就要见面了,你也要好好跟妈妈一起爱他。” 沈清徽把书扣在桌子上,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他攥着她的手,心跳一下一下,很是紧张。 但撞上江鹊的视线,又觉得,这一生漫长的路上,有很多很多有爱的片刻,是她装点着他往后的生命。 多年前的那个雨夜,更像是他遇上春天的序曲。 日子是真的很巧。 江鹊的预产期本来在五月十七号,结果十七号迟迟没有反应,沈清徽倒是沉不住气,去找了医生好几趟。 最后,还是江鹊打了催产针。 五月二十日,连绵了多日的大雨停歇。 江鹊产下了一子一女。 儿子叫江时暮,女儿叫沈佳期。 佳期未晚,朝朝暮暮。 三十五岁前的那夜暴雨,让他遇到了三十五岁迟来的心动,那是他人生里未晚的佳期,往后,与江鹊的爱更不止在朝朝暮暮。 第80章 第80章 江鹊一直记得醒来的那个时候,犹记得是一大早被推进产房,那会她痛得厉害,大汗淋漓,视线都快要恍惚了。 然后看到,在清晨的走廊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跑过来。 江鹊住的是独立的病房套间,是提前住进去的,刚进去几天,医生查房,照例叮嘱,她这个孕妇都没怎么听得进去,倒是沈清徽,把她每天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都记得明明白白,产前体检的单子都汇总整理的整整齐齐,厚厚一沓文件。 分门别类的装着。 那会江鹊都看笑了,说真像期末复习。 沈清徽睨她一眼,说这跟期末能比么,这是人生大事。 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被人细心地惦念的感觉很好。 再后来,沈清徽隔三差五就去询问医生和护士,他常常吃饭不太及时,尤其是那几天预产期刚过还没动静。 那天,应该是江鹊早上醒来,说想喝苹果汁,沈清徽才走,江鹊忽然感觉不对劲。 后来护士站的人过来,不疾不徐的询问她,结果江鹊也只能回答出自己当下的感觉,也是在这会,江鹊也才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那么多东西,尤其是在这样的关口,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再后来,护士和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进去之前要等家属签字。 江鹊也是后来才听护士说起来,说那天是头一回见那么理智的沈先生,签字的时候,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那天江鹊打了无痛,但打前也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撕裂一样的痛感。 那天沈清徽是守在她身边的。 江鹊的理智尚且还算是清醒,配合着医生的指挥,还在间歇里想到了跟他看的清宫剧。 她脑补到好多画面,什么接生婆在喊“用力”,什么格格咬着白毛巾。 脑补到这,江鹊都被逗笑了。 打了无痛也不是全然无痛,只是把十级的疼痛降到了两三级。 那也是江鹊人生的新的篇章,可是跨进来的这一天,很多东西都模糊掉了。 并不是完全地记得痛,还有沈清徽攥着她的手。 那天她觉得自己肯定很狼狈,出了好多汗,头发都黏黏腻腻地贴在脖颈上。 沈清徽攥着她的手,说她很棒。 周围的光线很亮,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消毒水味。 江鹊累得不行,抬起视线看他,他就坐在他的身边,是手术室的无菌服,戴着口罩,连头发都遮住了。 只露出来一双眼睛,手术灯亮着。 “是不是很丑?” “不丑,特别漂亮。” 他是想逗笑她的,可是江鹊还是听出他的紧张,他的两只手捧着她的手,有种难言的揪心。 江鹊眨了眨眼,目光有点不知道往哪里看,总觉得自己用力时的表情也应该很难看。 可是分心一会,视线转回来,还是对上他的视线。 江鹊的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 那是沈清徽倾身过来,给她扣上安全带。 那时她屏住呼吸,只记得空气中有他身上淡淡的檀木味道,醇厚而好闻,视线不知往哪里落,就看到了他眼尾的一点小泪痣。 那天她在想什么——大概曾经想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过去了这么久,他的眼里都是她。 江鹊想一想,又觉得已经很开心了。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安静,江鹊刚想松口气,医生又喊她加把劲。 沈清徽攥着她的手,捧在唇边,隔着口罩,轻轻地吻了一下。 再后来江鹊记不得了,力气都被耗尽,只想睡一觉。 再睁眼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窗外的天是深蓝色,远处的太阳刚刚落下,天边的交界还有一丝橙色的晚霞。 而沈清徽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是在等着她醒来。 那会真是太安静了,病房的楼层低,是私人医院,病房的环境很好,外面的绿化也做得漂亮。 隐约还能听见一些风声,外面树木的枝叶在晃动,风送进来一些清爽的空气,江鹊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 沈佳期和江时暮小朋友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小脸皱巴巴的。 江鹊还是很累,但看着摇篮里的小团子,有种惊奇感。 “原来刚出生的自傲朋友这么丑,肯定像你。” 江鹊笑着伸手,点了点小团子的小手。 沈清徽是跟着护士学了怎么抱,可是初初上任,他竟然觉得抱孩子的姿势都这么难。 江鹊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沈清徽帮她调高了床,更舒服一些。 江鹊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还是有种幸福感,小家伙好像被吵醒了,小手挥着,沈清徽伸过来一只手指,小家伙攥住,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但是再怎么哭,都死死地攥着沈清徽的手指不松开。 江鹊都被逗笑了,轻轻哄了几声,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一个哭,另一个也大哭起来。 对此,江鹊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狐疑—— 什么功课都做了,偏偏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可是也好在,只有沈佳期很爱哭,江时暮大部分时间很安静。 江鹊不太会哄孩子,每次也只会抱着,沈清徽特意跟护士学了,所以每次沈佳期一哭,沈清徽就接过来,抱在怀里轻晃,大部分情况下沈佳期小朋友都会安静下来。 可也有那么几次,怎么哄都不肯停下。 护士说,是不是孩子饿了? 渴了? 都不是。 是沈佳期小朋友尿了。 是怎么发现的呢,也是这天下午,沈佳期嚎啕大哭怎么都停不下来,沈清徽抱着哄了一会不见效,泡了奶粉也不肯吃,江鹊也一脸茫然。 然后沈清徽发现自己的衬衫湿了一小块,这才意识到。 他将沈佳期小朋友放在床上,从柜子里拿了尿片,沈佳期小朋友终于安静下来,咬着手晃来晃去。 江鹊坐在床上吃水果,沈清徽穿着衬衫,耐心地给“小公主”换尿片。 衬衫挽着,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一点夕阳的余晖拢着病房,他脸上带着一点淡笑,伸手点了一下小公主的鼻尖,沈佳期咧着嘴笑起来,小手小脚晃来晃去。 可即便是他做这样的事情,也让人觉得很是耐看, 有时候也得认一个不争的事实—— 沈佳期好像更喜欢沈清徽,江时暮无感。 江鹊连吃醋的机会都没有,沈清徽叫她“大公主”,沈佳期是“小公主”,他哄完爱哭闹的沈佳期,总也记得哄一哄江鹊—— 病房里每天一束玫瑰花,总也记得给她买点想吃的水果上来。 当时来查房的护士都羡慕的不行。 病房的床头放着玫瑰花,后来干脆腾了个空,窗边的茶几上放着许多花瓶,多住了几天院,那里都快成了一小面花墙。 医生让江鹊少玩手机,多休息。 江鹊当时觉得无聊,但也找到了一点乐子:什么编织手工,什么做干花,有时候也会塞给沈清徽一本书,让他读着听。 沈清徽就坐在她的床边,江鹊买了不少材料包打发琐碎时间。 其中有一个是小熊玩偶的编织,江鹊看着人家的商品图觉得可好看了,结果到她这,怎么都弄不好。 沈清徽读一会,就帮她理一下,江鹊后来干脆塞给他,沈清徽就不疾不徐地看着说明书,那一堆线缠缠绕绕,填进去棉花,就变成了一个小熊玩偶。 江鹊不服气,说她得加点东西,那是一只穿着小裙子的熊,江鹊不知道从哪儿拆了个蝴蝶结缝在上面。 然后一脸满足,“这就算是我们一起做的了。” “是,一起做的。” 即便是身份升级成了一位妈妈,江鹊也仍然保留着心中的一片天真。 沈清徽把床头柜上的车厘子端给她,江鹊咬了一口,往旁边挪了一下,沈佳期和江时暮都睡着了,难得有这么个安静的片刻。 江鹊拍了拍床,沈清徽也配合,跟她靠坐在床上。 江鹊将薄薄的空调被一同盖在他身上,然后往他怀里一靠,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会。 可是也偏偏是这样的温情时刻,江鹊没什么睡意。 他给她读的是小王子。 狐狸对小王子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与世间千万个小男孩一样,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小狐狸,与世间千万只狐狸一样。 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就彼此需要。 对你来说,我会是独一无二,对我来说,你也是独一无二。” 小王子呢喃说,“原来……是我的玫瑰驯养了我。” 江鹊都快要对这个故事滚瓜烂熟了。 她伸手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衬衫,他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调, 江鹊抬起头看他。 沈清徽也暂停了一下,低头看着她。 视线相撞,江鹊扬起了笑容,说,“小王子要对玫瑰花负责,我也要对沈先生负责了。” 沈清徽失笑。 后半页还真是—— 我的玫瑰独一无二,我要对我的小玫瑰负责 江鹊忽然抬头,吻了他一下。 是日落后的夜晚,这几天有点鸡飞狗跳,难得有这样静谧的时刻。 江鹊小声跟他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你辛苦了十个月呢,”沈清徽揽着她,鼻尖抵着她的,“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的医生又不许吃。” “我们偷偷尝一下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 !” 江鹊眼睛都亮了。 “火锅不可以。” “那可以点关东煮吗? 我想吃那个萝卜,脆脆的,还有蟹籽包。” 其实细想下来,也就这么点东西,整个孕期的饮食都很健康,专门的月嫂做了餐食送来,口味寡淡,江鹊以前就零食不断,这会也算是“清矜寡欲”了十几天了。 “行,等我一会。” “那还是等等去。” “怎么了?” 江鹊搂着他不松手,声音郁郁寡欢,“都好久没抱你了,等会沈佳期醒了又要哭闹了。” 沈清徽笑了,“行,抱着,人都是你的。” 越是这样的时刻,江鹊越是觉得这样的片刻格外的美好。 第80章 第80章 江鹊一直记得醒来的那个时候,犹记得是一大早被推进产房,那会她痛得厉害,大汗淋漓,视线都快要恍惚了。 然后看到,在清晨的走廊上,那道熟悉的身影朝着她跑过来。 江鹊住的是独立的病房套间,是提前住进去的,刚进去几天,医生查房,照例叮嘱,她这个孕妇都没怎么听得进去,倒是沈清徽,把她每天吃了什么、吃了多少都记得明明白白,产前体检的单子都汇总整理的整整齐齐,厚厚一沓文件。 分门别类的装着。 那会江鹊都看笑了,说真像期末复习。 沈清徽睨她一眼,说这跟期末能比么,这是人生大事。 也不得不承认,这样被人细心地惦念的感觉很好。 再后来,沈清徽隔三差五就去询问医生和护士,他常常吃饭不太及时,尤其是那几天预产期刚过还没动静。 那天,应该是江鹊早上醒来,说想喝苹果汁,沈清徽才走,江鹊忽然感觉不对劲。 后来护士站的人过来,不疾不徐的询问她,结果江鹊也只能回答出自己当下的感觉,也是在这会,江鹊也才发现,自己根本记不住那么多东西,尤其是在这样的关口,脑子更是一片空白。 再后来,护士和医生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进去之前要等家属签字。 江鹊也是后来才听护士说起来,说那天是头一回见那么理智的沈先生,签字的时候,握笔的手都在颤抖。 那天江鹊打了无痛,但打前也是切身体会了一把撕裂一样的痛感。 那天沈清徽是守在她身边的。 江鹊的理智尚且还算是清醒,配合着医生的指挥,还在间歇里想到了跟他看的清宫剧。 她脑补到好多画面,什么接生婆在喊“用力”,什么格格咬着白毛巾。 脑补到这,江鹊都被逗笑了。 打了无痛也不是全然无痛,只是把十级的疼痛降到了两三级。 那也是江鹊人生的新的篇章,可是跨进来的这一天,很多东西都模糊掉了。 并不是完全地记得痛,还有沈清徽攥着她的手。 那天她觉得自己肯定很狼狈,出了好多汗,头发都黏黏腻腻地贴在脖颈上。 沈清徽攥着她的手,说她很棒。 周围的光线很亮,空气里弥漫着难闻的消毒水味。 江鹊累得不行,抬起视线看他,他就坐在他的身边,是手术室的无菌服,戴着口罩,连头发都遮住了。 只露出来一双眼睛,手术灯亮着。 “是不是很丑?” “不丑,特别漂亮。” 他是想逗笑她的,可是江鹊还是听出他的紧张,他的两只手捧着她的手,有种难言的揪心。 江鹊眨了眨眼,目光有点不知道往哪里看,总觉得自己用力时的表情也应该很难看。 可是分心一会,视线转回来,还是对上他的视线。 江鹊的脑海中闪过一副画面—— 那是沈清徽倾身过来,给她扣上安全带。 那时她屏住呼吸,只记得空气中有他身上淡淡的檀木味道,醇厚而好闻,视线不知往哪里落,就看到了他眼尾的一点小泪痣。 那天她在想什么——大概曾经想要,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过去了这么久,他的眼里都是她。 江鹊想一想,又觉得已经很开心了。 婴儿的啼哭划破了安静,江鹊刚想松口气,医生又喊她加把劲。 沈清徽攥着她的手,捧在唇边,隔着口罩,轻轻地吻了一下。 再后来江鹊记不得了,力气都被耗尽,只想睡一觉。 再睁眼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黄昏。 窗外的天是深蓝色,远处的太阳刚刚落下,天边的交界还有一丝橙色的晚霞。 而沈清徽坐在床边,安安静静的,是在等着她醒来。 那会真是太安静了,病房的楼层低,是私人医院,病房的环境很好,外面的绿化也做得漂亮。 隐约还能听见一些风声,外面树木的枝叶在晃动,风送进来一些清爽的空气,江鹊觉得这样的画面很美好。 沈佳期和江时暮小朋友安安静静地躺在摇篮里,小脸皱巴巴的。 江鹊还是很累,但看着摇篮里的小团子,有种惊奇感。 “原来刚出生的自傲朋友这么丑,肯定像你。” 江鹊笑着伸手,点了点小团子的小手。 沈清徽是跟着护士学了怎么抱,可是初初上任,他竟然觉得抱孩子的姿势都这么难。 江鹊小心翼翼地接过来,沈清徽帮她调高了床,更舒服一些。 江鹊也觉得很不可思议,但还是有种幸福感,小家伙好像被吵醒了,小手挥着,沈清徽伸过来一只手指,小家伙攥住,然后开始嚎啕大哭。 但是再怎么哭,都死死地攥着沈清徽的手指不松开。 江鹊都被逗笑了,轻轻哄了几声,小家伙哭得更大声,一个哭,另一个也大哭起来。 对此,江鹊也有那么一瞬间的狐疑—— 什么功课都做了,偏偏不知道怎么哄孩子。 可是也好在,只有沈佳期很爱哭,江时暮大部分时间很安静。 江鹊不太会哄孩子,每次也只会抱着,沈清徽特意跟护士学了,所以每次沈佳期一哭,沈清徽就接过来,抱在怀里轻晃,大部分情况下沈佳期小朋友都会安静下来。 可也有那么几次,怎么哄都不肯停下。 护士说,是不是孩子饿了? 渴了? 都不是。 是沈佳期小朋友尿了。 是怎么发现的呢,也是这天下午,沈佳期嚎啕大哭怎么都停不下来,沈清徽抱着哄了一会不见效,泡了奶粉也不肯吃,江鹊也一脸茫然。 然后沈清徽发现自己的衬衫湿了一小块,这才意识到。 他将沈佳期小朋友放在床上,从柜子里拿了尿片,沈佳期小朋友终于安静下来,咬着手晃来晃去。 江鹊坐在床上吃水果,沈清徽穿着衬衫,耐心地给“小公主”换尿片。 衬衫挽着,露出了一截线条流畅的手臂,一点夕阳的余晖拢着病房,他脸上带着一点淡笑,伸手点了一下小公主的鼻尖,沈佳期咧着嘴笑起来,小手小脚晃来晃去。 可即便是他做这样的事情,也让人觉得很是耐看, 有时候也得认一个不争的事实—— 沈佳期好像更喜欢沈清徽,江时暮无感。 江鹊连吃醋的机会都没有,沈清徽叫她“大公主”,沈佳期是“小公主”,他哄完爱哭闹的沈佳期,总也记得哄一哄江鹊—— 病房里每天一束玫瑰花,总也记得给她买点想吃的水果上来。 当时来查房的护士都羡慕的不行。 病房的床头放着玫瑰花,后来干脆腾了个空,窗边的茶几上放着许多花瓶,多住了几天院,那里都快成了一小面花墙。 医生让江鹊少玩手机,多休息。 江鹊当时觉得无聊,但也找到了一点乐子:什么编织手工,什么做干花,有时候也会塞给沈清徽一本书,让他读着听。 沈清徽就坐在她的床边,江鹊买了不少材料包打发琐碎时间。 其中有一个是小熊玩偶的编织,江鹊看着人家的商品图觉得可好看了,结果到她这,怎么都弄不好。 沈清徽读一会,就帮她理一下,江鹊后来干脆塞给他,沈清徽就不疾不徐地看着说明书,那一堆线缠缠绕绕,填进去棉花,就变成了一个小熊玩偶。 江鹊不服气,说她得加点东西,那是一只穿着小裙子的熊,江鹊不知道从哪儿拆了个蝴蝶结缝在上面。 然后一脸满足,“这就算是我们一起做的了。” “是,一起做的。” 即便是身份升级成了一位妈妈,江鹊也仍然保留着心中的一片天真。 沈清徽把床头柜上的车厘子端给她,江鹊咬了一口,往旁边挪了一下,沈佳期和江时暮都睡着了,难得有这么个安静的片刻。 江鹊拍了拍床,沈清徽也配合,跟她靠坐在床上。 江鹊将薄薄的空调被一同盖在他身上,然后往他怀里一靠,准备舒舒服服地睡一会。 可是也偏偏是这样的温情时刻,江鹊没什么睡意。 他给她读的是小王子。 狐狸对小王子说,“对我来说,你只是一个小男孩,与世间千万个小男孩一样,对你来说,我也只是一只小狐狸,与世间千万只狐狸一样。 如果你驯养我,我们就彼此需要。 对你来说,我会是独一无二,对我来说,你也是独一无二。” 小王子呢喃说,“原来……是我的玫瑰驯养了我。” 江鹊都快要对这个故事滚瓜烂熟了。 她伸手抱着他的腰,脸贴在他的胸膛上,隔着薄薄的衬衫,他身上有淡淡的木质香调, 江鹊抬起头看他。 沈清徽也暂停了一下,低头看着她。 视线相撞,江鹊扬起了笑容,说,“小王子要对玫瑰花负责,我也要对沈先生负责了。” 沈清徽失笑。 后半页还真是—— 我的玫瑰独一无二,我要对我的小玫瑰负责 江鹊忽然抬头,吻了他一下。 是日落后的夜晚,这几天有点鸡飞狗跳,难得有这样静谧的时刻。 江鹊小声跟他说,“这些天,你也辛苦了。” “你辛苦了十个月呢,”沈清徽揽着她,鼻尖抵着她的,“今天晚上想吃什么?” “想吃的医生又不许吃。” “我们偷偷尝一下也不是不行。” “真的吗? !” 江鹊眼睛都亮了。 “火锅不可以。” “那可以点关东煮吗? 我想吃那个萝卜,脆脆的,还有蟹籽包。” 其实细想下来,也就这么点东西,整个孕期的饮食都很健康,专门的月嫂做了餐食送来,口味寡淡,江鹊以前就零食不断,这会也算是“清矜寡欲”了十几天了。 “行,等我一会。” “那还是等等去。” “怎么了?” 江鹊搂着他不松手,声音郁郁寡欢,“都好久没抱你了,等会沈佳期醒了又要哭闹了。” 沈清徽笑了,“行,抱着,人都是你的。” 越是这样的时刻,江鹊越是觉得这样的片刻格外的美好。 第81章 第81章 江鹊在医院里多住了一段时间,也有那么一阵子沈清徽电话多了一些。 他从来都不会避着她,江鹊听了一会,是沈清徽找了几个合适的月嫂,毕竟是初为父母,难免有很多东西不懂,沈清徽以前对很多事情都挑剔的很,也就独独是遇见江鹊后才终于好了些。 然而这种事情上,那挑剔劲又上来了。 起初江鹊还不知道是找月嫂的事,只是沈清徽回回把餐食端上来,都要问她味道怎么样,也是这会才知道——是沈清徽让月嫂试菜的。 江鹊看他挑来挑去,也不免震撼,江鹊对吃的其实没什么要求,总觉得沈清徽太顾着她了。 起初江鹊也没想着找月嫂,但是转念一想,两个孩子确实有些吃力,于是找沈清徽要了简历看了看。 江鹊也是挺震惊,现在的高端月嫂简直全能,会做各式各样的菜品,还会两到三门语言,要耐心,什么什么几级证书,江鹊看的头晕眼花。 最后只选了一个照片上看起来和蔼的阿姨,说是有十几年的月嫂经验。 月嫂可以住家,但江鹊也觉得需要跟孩子培养感情,也不能将照顾孩子的事情都交给月嫂,思来想去,跟沈清徽商量着只要短期月嫂先试试看,毕竟二人居住惯了,多一个外人,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沈清徽同意下来,月嫂的事情也就这样决定了。 在住院的时候餐食本来也有专门搭配,味道寡淡,有句话怎么说,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偷吃过一回关东煮,江鹊就惦记上了。 护士晚上九点多查房,让她早点睡。 江鹊面上应着,护士一走,她拍拍沈清徽的手,低声紧张地说,“快去快回,能不能再买一盒果汁?” 像怕沈清徽拒绝似的,江鹊双手合十,眼神可怜巴巴。 沈清徽面上说不行,回来的时候,还是给她带了一瓶苹果汁。 当时查房的护士长挺严格,沈清徽回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护士长义正严辞地批评一个孕妇,说她刚生产完怎么就管不住嘴非要吃烧烤? 沈清徽面上淡然路过。 护士长又严肃地说,“看看人家,也没给太太买那些垃圾食品,不是不让吃,是过几天再吃……” 江鹊特紧张,有种上学时偷偷趁早读时补作业的刺激。 沈清徽把关东煮递给她,一串龙虾丸,一只蟹籽包,一块脆脆的萝卜,还有一瓶苹果汁。 江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但也不忘了夸他,“我老公对我真好啊!” 沈清徽就笑着点她额头一下,“以后只许一周吃一次,先把身体养好。” “知道啦!” 江鹊从病床上翻身下来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看到沈清徽抱着沈佳期轻声哄,哄完一个,又去看江时暮。 房间的窗帘没拉,那一张桌子上放满了花瓶,各色的玫瑰花开得艳丽,江鹊忽然无端地想早点回家,去看看那些龙沙宝石。 再后来一些天,陆景洲和周彦来看她——起初人家早早就想来,沈清徽怕耽误江鹊休息,推了好几回。 这会俩人来,送了不少果篮和一大堆婴幼儿用品,陆景洲不太会选,周彦求助了林静,还让陆景洲吃了一嘴狗粮。 俩人来的时候鸡飞狗跳,沈佳期大哭,哭声不止,陆景洲一脸惊恐。 但更惹人意外的,还是看着沈清徽自然而然地抱起哭闹不止的孩子,轻哄着,很是耐心。 而越是随着时间的走过,陆景洲也越是发现,生活里总有那么些片刻,叫人觉得孤寂——是看到了艳丽的晚霞无人可分享,是傍晚睡觉时打开了朋友圈看到亲朋好友分享的生活碎片。 也不是没有过几段关系,可也寥寥无终,他也是在这年才真正的明白了沈清徽在很多年前说的话。 ——相伴终生的,彼此扶持与鼓励、彼此尊重且深爱的,那才是爱人。 在江鹊出院前,邵闻瑾也千里迢迢过来了一趟。 从港城到淮川也不算太方便,更何况工作忙起来更是没什么合适的时间。 他这回过来,是来医院探望江鹊,也在几天后来给沈邺成扫墓。 也并不是扫给故去的人,是给活着的人扫个面子,不然媒体总要借此发挥一番。 邵闻瑾过来得时候,是一个下午。 当时江鹊刚做完检查,其实也只是常规体检而已,再检查这一次,无恙也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出单子的时候,江鹊有种久违的放松感,好像上学的时候取了成绩就可以放暑假的欣喜。 沈清徽拿单子的时候,询问医生这个数据那个数据,都确认无误了才松口气。 长长的医院走廊明亮光洁,江鹊闭上眼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然后朝着沈清徽张开手,“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沈清徽牵住她的手,非常好心地提醒她,“还有十二天。” 江鹊抱着他的手,“十天行不行?” “不行。” “好古板哦。”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江鹊倒也挺乐呵,沈清徽隔三差五给她开小灶,除了禁辛辣和冷食,其他该有的她都有。 也有那么两次被查房的护士抓包了,江鹊可怜巴巴地先拦下责任,说让护士不要为难她家沈先生,都怪她,声泪俱下,好像护士是拆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恶人。 当时护士都被她气笑了,也就只象征性地说了她几句,说现在不注意以后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 江鹊连连点头,护士一走,她一擦挤出来的眼泪,抱着关东煮吃的开开心心。 ——也挺惊喜,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只是后来,沈清徽笑着跟她说,“下回还是说我非要给你买的。” “那不行,除了我谁都不能说你,”江鹊可护着他了,把最喜欢的蟹籽包递到他嘴边,“吃完睡觉了。” 从检查的楼出来,路过一家开在医院里面的便利店,江鹊进去逛了一圈,拿起一包薯片看他,沈清徽摇头,又拿一包鸭翅,还是不行。 江鹊不买点东西不舒服,沈清徽随手给她拿了一根棒棒糖结账。 江鹊一脸怨愤,沈清徽剥开糖纸递给她,哄着似的说,“准确说,不还有十一天半么,很快的,想吃什么到时候带你去。” 江鹊咬着棒棒糖,这才勉勉强强接受了。 回病房的时候,沈佳期还没睡醒,小公主安静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她睡醒了,世界都鸡飞狗跳。 江鹊难得岁月静好一下,弯着腰站在摇篮旁边看着熟睡的沈佳期。 沈清徽给她洗了一小碗车厘子。 江鹊偏头问他,“要不要取个小名?” “朝朝暮暮?” “沈朝朝江暮暮? 不好听,”江鹊说,“沈七七和江一一好了。” “听你的。”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把洗好的车厘子递给她。 邵闻瑾也就是这会才来的,江鹊住的病房是九十多平的套间,落地玻璃窗,格外敞亮,茶几桌上放着不少小物件,什么玩偶熊,玩偶兔子,还放着几个材料包。 尤其是病房里有一面桌子上摆满了花瓶,各色各样的玫瑰花开得娇艳,让人心情大好。 邵闻瑾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了很多往事。 诸如在沈邺成临终前那一段日子,不见他露面,有时候过来一趟,也是神色漠然,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所以那阵子媒体对他的评价都是冷血,连带着炒旧饭,说他不孝,也从不去港城看庄景月。 而那时,邵闻珂和邵闻瑾跟他关系还算不错,因为都差不多是同辈人,有有些相同的爱好,还算是投机。 那时总觉得沈清徽是淡漠,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那似乎的确是一种骨子里的冷漠。 但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的温和与耐心太珍贵。 邵闻瑾也就只见了江鹊三次, 第一次还是在多年前那个雨夜,狼狈的跪趴在地上的女孩,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害怕。 再后来,那个自卑敏感的女孩变成了明媚自信的沈太太,而也是这一回,邵闻瑾也才知道,沈清徽是有那样温情的一面,会笑着给她剥虾夹菜,桌上的人各说各话,他只耐心地看着江鹊,问她这道菜合不合口。 这第三次,江鹊已经为他生下两个孩子,没有鸡零狗碎的日常,她笑的明媚,还会对他撒娇,而沈清徽的优雅沉淀的更加温柔。 好像一块上好清透的玉,外人只看个门道,遇到合适的人,才能看透这块玉的在时光岁月下被打磨沉淀,历经了千万世事才有这样的通透,于是将它小心地珍视着,人养玉,玉养人。 而也是这样的片刻,格外的让人觉得爱情珍贵。 邵闻珂也没急着进去。 病房里放着不少礼物,是前一阵子路威周彦陆景洲几人来送的,后来胡小可和祁婷也来了几次,祁婷的个人品牌做起来了,更是给江鹊送来不少吃的。 沈清徽看到了外面的人,拉开门让他进来,还笑着说,“过来就过来,还送什么东西。” 邵闻瑾当时也不知道买什么,保险起见还是买了万能的果篮和鲜花。 邵闻瑾这会也改口了,尽管江鹊比他小很多,也是随着叫了一声嫂子。 江鹊笑着让他们聊,去厨房里洗了不少水果端过来。 沈清徽不肯让江鹊碰凉水,江鹊只好站在一边看他洗,然后拿了一只草莓放到他嘴里,沈清徽就笑着让她不要捣乱。 厨房里不太隔音,能听到一些欢笑声。 邵闻瑾也是在这会零碎的想起很多很多过往。 会想起沈清徽意气风发的年轻时,那会父子二人怄气,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也并不是什么纯粹的亲情,那中间夹杂着唐吉玲和沈睿言,还有一个精神不好的庄景月。 这样的家庭,任是谁都不愿意回去。 只是,那会邵闻瑾也不太明白——那阵子只知道沈清徽在国外呆着,沈邺成常常扬言说停了他的卡。 沈清徽也不轻不淡回呛一句:真以为你天大的本事,停了卡就能饿死我? 旁人都说那阵子他过的不太好,赛车比赛赢了有投资方给钱,传的惨兮兮,尤其是那阵子邵闻瑾也关切地打了电话,沈清徽恰好在医院里,他脑补着大概确实很惨,当时还偷偷告诉了庄清月,庄清月悄悄给沈清徽打了一笔钱,但又被原封不动退回来。 再后来见,是沈邺成办了家宴,邵闻瑾打听了才知道是沈邺成逼迫着沈清徽跟晏婧晗联姻。 结果这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那天他胳膊上的石膏还没拆,叫了律师来,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律师将合约一式两份。 沈清徽用右手签了字推过去,冷笑着说,“来,信守承诺。” 邵闻瑾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合同上白纸黑字,冰冷严谨,写明了断绝跟沈家的关系。 当时桌上的人都是两家的亲眷,他毫不留情, 他跟晏婧晗领了证,像一桩生意,也是后来大家才知道,这本证也仅仅存活了十分钟。 邵闻瑾收神的时候,江鹊和沈清徽正从厨房里出来,江鹊还对他竖了竖手指。 说,“我们小声点,沈佳期很爱哭,哭了只能沈清徽哄,我哄不好的。” 邵闻瑾也很难想象到沈清徽哄孩子的场景,他站起来去看,两个小朋友躺在摇篮里睡的正香,沈清徽也是站在他的身边,笑着说跟他说孩子的琐事。 “怎么突然过来了?” 话归正题,沈清徽说,“这些日子我可能忙着江鹊出院,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去跟程黎说。” “倒也不算太重要。” 邵闻瑾是愣了一会,才想到是真的有这样一件“正事”。 不过这件“正事”,也确确实实是让他想了好一会,甚至看到沈清徽的眼神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 前不久邵家帮他选了一个女孩,说是见面一起吃顿饭,邵闻瑾忙着工作,也是抽时间去了一趟,后来回来,也记不得那个女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现在想起来,还是因为过分乏味,他提前离席。 再后来么,他都快要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庄清月叫他回来,说婚事定下来了,婚礼过一些日子,你们都有空了再办。 他更是抽了一天跟那个女孩去了一趟民政局,也就是在这样的片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沈清徽。 也突然理解了那样的心情,麻木,冷漠,像是处理一件公事。 可是他没有沈清徽的勇气,结婚登记处的隔壁就是离婚窗口,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大概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才发现了自己跟沈清徽的不同。 他们都有着骨子里的叛逆,可是沈清徽从始至终不在规则内,他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可他没有,他还要在规矩里循规蹈矩地活着。 或者闲暇的时候也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在某天的雨夜捡回一个女孩。 他没有沈清徽的勇气,也没有沈清徽的运气。 爱情之所以珍贵,也正是因为它的可遇不可求。 “说,什么事。” 沈清徽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 “就是前一阵子我妈给我定下了一桩婚约,已经领证很久了,估计要今年有空时抽个时间办婚礼。” “行,”沈清徽偏头看了一眼,是江时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着小手要江鹊抱,江鹊轻轻将他抱起来,松松挽起的头发垂下来,很是温柔。 “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邵闻瑾低声问了一句。 “很多时候都没有对与错,你的决定是心甘情愿就足够了。” “你呢?” 这两个字,是邵闻瑾下意识地问出来的。 沈清徽笑了,“拥有一份明确的爱,真诚坚定的选择,还有坦荡的爱着另一个人,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我从遇到她的那天起,每时每刻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江时暮大概饿了,江鹊抱着他去冲奶粉,邵闻瑾也趁着这会打了个招呼说先走了。 到底也没跟沈清徽说今天是沈邺成的生祭,是觉得说了他也不会去。 沈清徽去送了他。 再回来的时候,江鹊手忙脚乱,弯腰在柜子里找着刻度勺——这些事都是沈清徽做惯了。 她泡奶粉还要看说明书。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一截小臂的线条流畅,日光照耀着充足,连肌肤下隐约的脉络血管轮廓都显得很是性感。 沈清徽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江鹊回头看,病房里已经安安静静,邵闻瑾应该是走了。 “加多少水?” 江鹊问他。 “他应该不是饿了,一个小时前才吃过。” “你这么了解他们,显得我好不合格哦。” “怎么会,是我们大公主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沈清徽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他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辛苦了。” ——这些日子,他是很常常说这三个字,晚间也不忘了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其实辛苦的那个人更应该是他,晚上孩子很容易哭闹,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沈清徽起来看,而后回来也只是揽着她,亲一亲她的脸,说没事,只是饿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江鹊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这样的时刻也尽是温柔缱绻——人在被好好爱着的时候,很难不温柔平和。 沈清徽抱着她,好一会没松开,江鹊低声问他,“怎么啦?” “没怎么,”沈清徽揽着她,坐月子这些日子,江鹊稍稍胖了一点,但体重也还是老样子,只是生育后,多了一种温柔和平和。 大概也是因为邵闻瑾的话,他短暂地想到了一些过往。 始终都觉得很幸运才能够遇见她。 “江鹊,你就一个,是我独一无二的沈太太,”沈清徽没来由地说,“遇到你,大概真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好事。” “我知道。” 江鹊忽然抬起手,手腕上有点细碎的声响。 是那小风铃的手链。 生产和做检查的时候,戒指项链都摘了下来,这快出院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戴了回来。 她晃了晃手腕,回过身,腰抵着柜子,两只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沈先生呀,”江鹊煞有介事地说,“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是这样?” 沈清徽笑了,“是。” 再进了六月,江鹊也正式的二十五岁。 沈佳期和江时暮乖乖睡了,也不太闹人。 生日的时候,江鹊愁苦脸,说二十五岁是一道坎。 沈清徽给她点上蜡烛,火光跳动,他眼底是温涓似春风的笑,“你可以只过生日,长大是普通人的事情,大公主永远十八岁。” 江鹊双手合十许愿,偷偷睁开眼睛,沈清徽坐在她的对面,仍然是万分温柔地看着她。 江鹊闭上眼,想到那个迟来的二十岁的生日。 时间流淌,只剩爱意在沉淀的更加历久弥新。 — 沈佳期和江时暮小朋友上幼儿园第一天,江鹊才终于觉得可以短暂地休息一天。 幼儿园也是沈清徽选的,离春江玺樾很近。 是第一天开学,幼儿园外面的小朋友们哭作一团,嚎啕大哭着抱着妈妈不松手。 可江时暮和沈佳期不一样。 沈佳期背着小书包,,穿了一条小裙子,婴儿肥的小脸,一双眼睛很漂亮,圆圆的杏眼,干净明亮。 江时暮从小就偏安静,冷冷酷酷一张小脸,江鹊常常去故意逗弄他,江时暮真是遗传了沈清徽的好脾气,一家四口,也就江鹊跟沈佳期闲不住。 沈佳期小朋友唯一的爱好是吃吃喝喝,江时暮从小就爱拨弄童话书和乐高玩具。 还真是……泾渭分明。 眼下,别的小朋友都在大哭。 沈佳期一脸期待,高兴地说,“你们哭什么呀!我妈妈说了,幼儿园的饭天下第一好吃!” 江鹊:? 我没有别乱说。 沈佳期拉着江时暮往幼儿园里跑,还不忘对着江鹊挥手,“妈妈晚上见!” 江鹊哭笑不得,忽然也在这会有点后悔—— 也是怕二人开学恐惧症,头一回这么久离开家不适应,要哭闹。 江鹊抓住了沈七七爱吃的点,骗她说,幼儿园里的冰淇淋不限量,你想吃什么有什么。 沈七七小朋友听的眼睛都亮了。 对此沈清徽也是无奈,由着去了。 是亲生的无疑。 “要是去了幼儿园她发现不是那样可怎么办?” 江鹊上了车,叹了口气,“我大概是个骗人的坏妈妈了。” “我等会让程黎问问食谱。” “啧,九月了,沈老板要收购幼儿园了吗?” “……” 沈清徽探手给她扣上安全带,屈指敲了下她的脑袋,“天天就想有的没的。” 江鹊弯唇笑了,她最近沉迷看小说,什么霸道总裁天才宝宝,沈佳期这个小吃货不能指望了,她凑过去看江时暮,看着安安静静的小家伙,江鹊故意问他,“江一一,你不会也是个国际组织知名黑客?” 江一一抱着彩绘版《小王子》,嫌弃地看她一眼。 江鹊笑的开怀,沈佳期就光着脚跑过来,哭得抽抽噎噎,“妈妈,爸爸不让我吃巧克力了……” 这样的日子,鲜活又明亮。 难得有这样一天,小朋友都去上学了,江鹊和沈清徽也放了个假。 回到家,客厅里还扔着不少玩具,都随意地放在地毯上。 江鹊弯腰捡起一只小熊晃了晃,小熊上还有一只蝴蝶结,“这是不是那阵子我们一起做的那个?” “是。” 沈清徽将她揽到怀里,问她,“今天起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会?” “睡、会?” 江鹊故意咬文嚼字,眼神暧昧地看他。 沈清徽把人打横抱起来,抱着上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让我看看沈太太又在想什么风流事?” “……文绉绉的,正经点!” 江鹊被他抱着,笑着掐了他一下,又暧昧地凑过去,“说得好像你不想一样。” 江鹊胆子很大,看他风淡云轻的样子就想使使坏,结果窗帘一拉,江鹊又怂了,乖乖巧巧一副老实样。 “知道错了?” “不知道!” 江鹊牙尖嘴利,扯着他的衬衫边把人拉回来,她算计着说,“今天我们放个假,中午去吃火锅,淮川半日游,下午四点去接他们。” “好。” 沈清徽哭笑不得。 ——其实倒也能理解,有时候晚上也有过那么几次,可也总惦记着孩子睡醒。 尤其是沈七七。 江鹊让他们在一岁的时候就分床睡了,大部分是沈清徽哄着睡的,但是小朋友白天睡过午觉晚上很容易醒,小的时候会哭,江鹊和沈清徽就得起来哄着, 到后来大一些,沈七七晚上来敲门,还要拉着江时暮一起。 江时暮被人硬生生叫起来,情绪不太好,有时候俩人就在门外吵起来。 沈七七大哭,“我要爸爸——” 江一一冷漠脸,“爸爸是妈妈的。” “爸爸也是我的!” “爸爸也是我的。” 房间里的江鹊和沈清徽面面相觑,江鹊叹口气,“怎么都这么喜欢你!” 沈清徽笑着把她揽进怀里,“还不是我们大公主以身作则么。” ——这个世界上,多了两个小生命,真真切切地爱着他。 而他更是同样的爱着他们。 江鹊和沈清徽出门的时候都已经上午十二点多了,真出了门,江鹊又不是那么想吃火锅了,火锅味道大,吃完还要回家洗澡,不然沈七七又要抓着她问,妈妈又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沈清徽开车带她转了一圈。 江鹊忽然想起来,“我前几天在办公室听胡小可她们说柏景酒店的餐厅特别棒,不然我们去这吃?” “可以。”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当初那样辉煌的沈家地产没落,新闻上谈起也是遗憾。 而当时被认为脱离沈家无法存活的柏景酒店,已经成为了国内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品牌,沈清徽是有能力,新闻上也常常惋惜地说,要是早几年是沈清徽接手沈家地产,那样辉煌的地产大家也不会成为历史。 沈清徽也没什么野心,柏景酒店没有大肆扩张版图,而是走的精致用心的路子。 因为环境好,服务佳,柏景酒店的餐厅倒成了朋友圈打卡的好地方。 只是江鹊还一次都没来过——外面总说柏景酒店的餐食好,但她觉得还是沈清徽做的好吃。 餐厅的环境的确很好,全落地玻璃窗,在中层,也能俯瞰着淮川的城景。 每张桌上,都有一个花瓶,插着白蓝渐变色的玫瑰。 江鹊弯唇笑了,会想起沈清徽送她的第一束花,密歇根碎冰蓝玫瑰。 江鹊看着菜单,餐食取名的寓意都很好。 直到看到一道汤,没有名字,下面只有一行字,说—— 你是我久逢的春日,是我今生独一无二的爱与温柔。 我们相逢在佳期,有朝朝暮暮。 如果有来生,你仍然是我唯一的选择。 江鹊当时还不太懂,总听人说这餐厅里有一道汤必点,翻来翻去也就这一道。 江鹊还笑着说,“也没个名字,万一我不喜欢怎么办?” 沈清徽只是笑笑,说让她到时候尝尝看。 这道汤端上来,热气袅袅,江鹊的眼眶无端有些发酸。 只有寥寥薄薄的苹果片融进了排骨汤里,为汤底增了一点清甜的底色。 江鹊问他,“真对失眠有用吗?” 沈清徽笑着给她盛了一碗,“不知道,我只记得这是我太太第一次给我做的汤。” “……” “有用的大概不是这些,是你在我身边。” “那行字,是你写的吗?” “嗯,想不到名字,只想对我太太告个白,”沈清徽在她落泪前先挡住她的眼睛,“真可惜,我太太一次都没来过。” 江鹊张嘴咬他手心,有点不争气,她每天活在快乐里,实在已经很久没哭过了,这会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掉。 沈清徽尝了一口,略有几分嫌弃,“还是回去你做,你做的最好喝。” 江鹊又笑出来,来的时候看到了餐厅的简介,厨师都是高薪聘来的,也就是沈清徽会这样说。 可这也足够让人觉得开心与满足了。 餐品端上来,江鹊也没急着吃,她拿着菜单仔仔细细看,也是这回才发现,每道餐品的名下都附着一句诗,诗句处处是相思。 江鹊已经记不太清了,也记得沈清徽有那么几天晚上在书房忙,她还问程黎,说沈清徽最近在忙什么。 程黎说,餐厅里的菜单,沈先生要过目。 江鹊以为是跟厨师商讨餐食。 怎么也没想到是他在想名字,还将爱意处处藏。 江鹊无端想起了很久前,她在伦敦拆开那封信,会想到沈清徽在某天的夜里写下那些字。 这个充满着快餐爱情的时代里,沈清徽总是将她处处珍视,那样浓烈的爱,像山间的薄雾在心口弥漫,更是历久弥新。 江鹊小心的把餐谱的小册子收进自己包里。 沈清徽,“要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呀,是我家沈先生给我写的情书。” 江鹊弯眸笑,在光线下格外的明媚。 第81章 第81章 江鹊在医院里多住了一段时间,也有那么一阵子沈清徽电话多了一些。 他从来都不会避着她,江鹊听了一会,是沈清徽找了几个合适的月嫂,毕竟是初为父母,难免有很多东西不懂,沈清徽以前对很多事情都挑剔的很,也就独独是遇见江鹊后才终于好了些。 然而这种事情上,那挑剔劲又上来了。 起初江鹊还不知道是找月嫂的事,只是沈清徽回回把餐食端上来,都要问她味道怎么样,也是这会才知道——是沈清徽让月嫂试菜的。 江鹊看他挑来挑去,也不免震撼,江鹊对吃的其实没什么要求,总觉得沈清徽太顾着她了。 起初江鹊也没想着找月嫂,但是转念一想,两个孩子确实有些吃力,于是找沈清徽要了简历看了看。 江鹊也是挺震惊,现在的高端月嫂简直全能,会做各式各样的菜品,还会两到三门语言,要耐心,什么什么几级证书,江鹊看的头晕眼花。 最后只选了一个照片上看起来和蔼的阿姨,说是有十几年的月嫂经验。 月嫂可以住家,但江鹊也觉得需要跟孩子培养感情,也不能将照顾孩子的事情都交给月嫂,思来想去,跟沈清徽商量着只要短期月嫂先试试看,毕竟二人居住惯了,多一个外人,也不知能不能适应。 沈清徽同意下来,月嫂的事情也就这样决定了。 在住院的时候餐食本来也有专门搭配,味道寡淡,有句话怎么说,有了第一次就有无数次。 偷吃过一回关东煮,江鹊就惦记上了。 护士晚上九点多查房,让她早点睡。 江鹊面上应着,护士一走,她拍拍沈清徽的手,低声紧张地说,“快去快回,能不能再买一盒果汁?” 像怕沈清徽拒绝似的,江鹊双手合十,眼神可怜巴巴。 沈清徽面上说不行,回来的时候,还是给她带了一瓶苹果汁。 当时查房的护士长挺严格,沈清徽回来的时候,正巧听见护士长义正严辞地批评一个孕妇,说她刚生产完怎么就管不住嘴非要吃烧烤? 沈清徽面上淡然路过。 护士长又严肃地说,“看看人家,也没给太太买那些垃圾食品,不是不让吃,是过几天再吃……” 江鹊特紧张,有种上学时偷偷趁早读时补作业的刺激。 沈清徽把关东煮递给她,一串龙虾丸,一只蟹籽包,一块脆脆的萝卜,还有一瓶苹果汁。 江鹊发出了满足的喟叹,但也不忘了夸他,“我老公对我真好啊!” 沈清徽就笑着点她额头一下,“以后只许一周吃一次,先把身体养好。” “知道啦!” 江鹊从病床上翻身下来去洗漱。 出来的时候,看到沈清徽抱着沈佳期轻声哄,哄完一个,又去看江时暮。 房间的窗帘没拉,那一张桌子上放满了花瓶,各色的玫瑰花开得艳丽,江鹊忽然无端地想早点回家,去看看那些龙沙宝石。 再后来一些天,陆景洲和周彦来看她——起初人家早早就想来,沈清徽怕耽误江鹊休息,推了好几回。 这会俩人来,送了不少果篮和一大堆婴幼儿用品,陆景洲不太会选,周彦求助了林静,还让陆景洲吃了一嘴狗粮。 俩人来的时候鸡飞狗跳,沈佳期大哭,哭声不止,陆景洲一脸惊恐。 但更惹人意外的,还是看着沈清徽自然而然地抱起哭闹不止的孩子,轻哄着,很是耐心。 而越是随着时间的走过,陆景洲也越是发现,生活里总有那么些片刻,叫人觉得孤寂——是看到了艳丽的晚霞无人可分享,是傍晚睡觉时打开了朋友圈看到亲朋好友分享的生活碎片。 也不是没有过几段关系,可也寥寥无终,他也是在这年才真正的明白了沈清徽在很多年前说的话。 ——相伴终生的,彼此扶持与鼓励、彼此尊重且深爱的,那才是爱人。 在江鹊出院前,邵闻瑾也千里迢迢过来了一趟。 从港城到淮川也不算太方便,更何况工作忙起来更是没什么合适的时间。 他这回过来,是来医院探望江鹊,也在几天后来给沈邺成扫墓。 也并不是扫给故去的人,是给活着的人扫个面子,不然媒体总要借此发挥一番。 邵闻瑾过来得时候,是一个下午。 当时江鹊刚做完检查,其实也只是常规体检而已,再检查这一次,无恙也就可以准备出院了。 出单子的时候,江鹊有种久违的放松感,好像上学的时候取了成绩就可以放暑假的欣喜。 沈清徽拿单子的时候,询问医生这个数据那个数据,都确认无误了才松口气。 长长的医院走廊明亮光洁,江鹊闭上眼大口呼吸了一下新鲜的空气,然后朝着沈清徽张开手,“我终于可以回家了!” 沈清徽牵住她的手,非常好心地提醒她,“还有十二天。” 江鹊抱着他的手,“十天行不行?” “不行。” “好古板哦。” 话虽然是这么说着,但是江鹊倒也挺乐呵,沈清徽隔三差五给她开小灶,除了禁辛辣和冷食,其他该有的她都有。 也有那么两次被查房的护士抓包了,江鹊可怜巴巴地先拦下责任,说让护士不要为难她家沈先生,都怪她,声泪俱下,好像护士是拆散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恶人。 当时护士都被她气笑了,也就只象征性地说了她几句,说现在不注意以后有的是你后悔的时候。 江鹊连连点头,护士一走,她一擦挤出来的眼泪,抱着关东煮吃的开开心心。 ——也挺惊喜,她还有这样的一面。 只是后来,沈清徽笑着跟她说,“下回还是说我非要给你买的。” “那不行,除了我谁都不能说你,”江鹊可护着他了,把最喜欢的蟹籽包递到他嘴边,“吃完睡觉了。” 从检查的楼出来,路过一家开在医院里面的便利店,江鹊进去逛了一圈,拿起一包薯片看他,沈清徽摇头,又拿一包鸭翅,还是不行。 江鹊不买点东西不舒服,沈清徽随手给她拿了一根棒棒糖结账。 江鹊一脸怨愤,沈清徽剥开糖纸递给她,哄着似的说,“准确说,不还有十一天半么,很快的,想吃什么到时候带你去。” 江鹊咬着棒棒糖,这才勉勉强强接受了。 回病房的时候,沈佳期还没睡醒,小公主安静的时候,整个世界都是安静的,她睡醒了,世界都鸡飞狗跳。 江鹊难得岁月静好一下,弯着腰站在摇篮旁边看着熟睡的沈佳期。 沈清徽给她洗了一小碗车厘子。 江鹊偏头问他,“要不要取个小名?” “朝朝暮暮?” “沈朝朝江暮暮? 不好听,”江鹊说,“沈七七和江一一好了。” “听你的。” 沈清徽揽着她的腰,把洗好的车厘子递给她。 邵闻瑾也就是这会才来的,江鹊住的病房是九十多平的套间,落地玻璃窗,格外敞亮,茶几桌上放着不少小物件,什么玩偶熊,玩偶兔子,还放着几个材料包。 尤其是病房里有一面桌子上摆满了花瓶,各色各样的玫瑰花开得娇艳,让人心情大好。 邵闻瑾也是在这样的时刻想起了很多往事。 诸如在沈邺成临终前那一段日子,不见他露面,有时候过来一趟,也是神色漠然,俨然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所以那阵子媒体对他的评价都是冷血,连带着炒旧饭,说他不孝,也从不去港城看庄景月。 而那时,邵闻珂和邵闻瑾跟他关系还算不错,因为都差不多是同辈人,有有些相同的爱好,还算是投机。 那时总觉得沈清徽是淡漠,对什么都不太在意,那似乎的确是一种骨子里的冷漠。 但并不是这样的,只是他的温和与耐心太珍贵。 邵闻瑾也就只见了江鹊三次, 第一次还是在多年前那个雨夜,狼狈的跪趴在地上的女孩,一双眼睛里满是惊恐与害怕。 再后来,那个自卑敏感的女孩变成了明媚自信的沈太太,而也是这一回,邵闻瑾也才知道,沈清徽是有那样温情的一面,会笑着给她剥虾夹菜,桌上的人各说各话,他只耐心地看着江鹊,问她这道菜合不合口。 这第三次,江鹊已经为他生下两个孩子,没有鸡零狗碎的日常,她笑的明媚,还会对他撒娇,而沈清徽的优雅沉淀的更加温柔。 好像一块上好清透的玉,外人只看个门道,遇到合适的人,才能看透这块玉的在时光岁月下被打磨沉淀,历经了千万世事才有这样的通透,于是将它小心地珍视着,人养玉,玉养人。 而也是这样的片刻,格外的让人觉得爱情珍贵。 邵闻珂也没急着进去。 病房里放着不少礼物,是前一阵子路威周彦陆景洲几人来送的,后来胡小可和祁婷也来了几次,祁婷的个人品牌做起来了,更是给江鹊送来不少吃的。 沈清徽看到了外面的人,拉开门让他进来,还笑着说,“过来就过来,还送什么东西。” 邵闻瑾当时也不知道买什么,保险起见还是买了万能的果篮和鲜花。 邵闻瑾这会也改口了,尽管江鹊比他小很多,也是随着叫了一声嫂子。 江鹊笑着让他们聊,去厨房里洗了不少水果端过来。 沈清徽不肯让江鹊碰凉水,江鹊只好站在一边看他洗,然后拿了一只草莓放到他嘴里,沈清徽就笑着让她不要捣乱。 厨房里不太隔音,能听到一些欢笑声。 邵闻瑾也是在这会零碎的想起很多很多过往。 会想起沈清徽意气风发的年轻时,那会父子二人怄气,其中的关系错综复杂,也并不是什么纯粹的亲情,那中间夹杂着唐吉玲和沈睿言,还有一个精神不好的庄景月。 这样的家庭,任是谁都不愿意回去。 只是,那会邵闻瑾也不太明白——那阵子只知道沈清徽在国外呆着,沈邺成常常扬言说停了他的卡。 沈清徽也不轻不淡回呛一句:真以为你天大的本事,停了卡就能饿死我? 旁人都说那阵子他过的不太好,赛车比赛赢了有投资方给钱,传的惨兮兮,尤其是那阵子邵闻瑾也关切地打了电话,沈清徽恰好在医院里,他脑补着大概确实很惨,当时还偷偷告诉了庄清月,庄清月悄悄给沈清徽打了一笔钱,但又被原封不动退回来。 再后来见,是沈邺成办了家宴,邵闻瑾打听了才知道是沈邺成逼迫着沈清徽跟晏婧晗联姻。 结果这顿饭吃的不欢而散—— 那天他胳膊上的石膏还没拆,叫了律师来,他拖了把椅子坐下,律师将合约一式两份。 沈清徽用右手签了字推过去,冷笑着说,“来,信守承诺。” 邵闻瑾凑过去看了一眼,那合同上白纸黑字,冰冷严谨,写明了断绝跟沈家的关系。 当时桌上的人都是两家的亲眷,他毫不留情, 他跟晏婧晗领了证,像一桩生意,也是后来大家才知道,这本证也仅仅存活了十分钟。 邵闻瑾收神的时候,江鹊和沈清徽正从厨房里出来,江鹊还对他竖了竖手指。 说,“我们小声点,沈佳期很爱哭,哭了只能沈清徽哄,我哄不好的。” 邵闻瑾也很难想象到沈清徽哄孩子的场景,他站起来去看,两个小朋友躺在摇篮里睡的正香,沈清徽也是站在他的身边,笑着说跟他说孩子的琐事。 “怎么突然过来了?” 话归正题,沈清徽说,“这些日子我可能忙着江鹊出院,要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去跟程黎说。” “倒也不算太重要。” 邵闻瑾是愣了一会,才想到是真的有这样一件“正事”。 不过这件“正事”,也确确实实是让他想了好一会,甚至看到沈清徽的眼神的时候,也觉得有些难以说出口。 前不久邵家帮他选了一个女孩,说是见面一起吃顿饭,邵闻瑾忙着工作,也是抽时间去了一趟,后来回来,也记不得那个女孩子叫什么,长什么样子,一顿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共同话题可以聊,现在想起来,还是因为过分乏味,他提前离席。 再后来么,他都快要忘记了有这么一回事,庄清月叫他回来,说婚事定下来了,婚礼过一些日子,你们都有空了再办。 他更是抽了一天跟那个女孩去了一趟民政局,也就是在这样的片刻,他忽然想起了很多年前的沈清徽。 也突然理解了那样的心情,麻木,冷漠,像是处理一件公事。 可是他没有沈清徽的勇气,结婚登记处的隔壁就是离婚窗口,他往那里看了一眼,大概也就是从这一天起,他才发现了自己跟沈清徽的不同。 他们都有着骨子里的叛逆,可是沈清徽从始至终不在规则内,他有着孤注一掷的勇气,可他没有,他还要在规矩里循规蹈矩地活着。 或者闲暇的时候也想——他这辈子也不会在某天的雨夜捡回一个女孩。 他没有沈清徽的勇气,也没有沈清徽的运气。 爱情之所以珍贵,也正是因为它的可遇不可求。 “说,什么事。” 沈清徽唤回了他游离的思绪。 “就是前一阵子我妈给我定下了一桩婚约,已经领证很久了,估计要今年有空时抽个时间办婚礼。” “行,”沈清徽偏头看了一眼,是江时暮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伸着小手要江鹊抱,江鹊轻轻将他抱起来,松松挽起的头发垂下来,很是温柔。 “你觉得……这是对的吗?” 邵闻瑾低声问了一句。 “很多时候都没有对与错,你的决定是心甘情愿就足够了。” “你呢?” 这两个字,是邵闻瑾下意识地问出来的。 沈清徽笑了,“拥有一份明确的爱,真诚坚定的选择,还有坦荡的爱着另一个人,是一件很珍贵的事情,我从遇到她的那天起,每时每刻都是我的心甘情愿。” 江时暮大概饿了,江鹊抱着他去冲奶粉,邵闻瑾也趁着这会打了个招呼说先走了。 到底也没跟沈清徽说今天是沈邺成的生祭,是觉得说了他也不会去。 沈清徽去送了他。 再回来的时候,江鹊手忙脚乱,弯腰在柜子里找着刻度勺——这些事都是沈清徽做惯了。 她泡奶粉还要看说明书。 忽然一只手从身后探过来,一截小臂的线条流畅,日光照耀着充足,连肌肤下隐约的脉络血管轮廓都显得很是性感。 沈清徽站在她身后,一只手扶着她的腰。 江鹊回头看,病房里已经安安静静,邵闻瑾应该是走了。 “加多少水?” 江鹊问他。 “他应该不是饿了,一个小时前才吃过。” “你这么了解他们,显得我好不合格哦。” “怎么会,是我们大公主辛辛苦苦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沈清徽从身后揽着她的腰,他忽然低头,亲了亲她的侧脸,“辛苦了。” ——这些日子,他是很常常说这三个字,晚间也不忘了对她说一句我爱你。 其实辛苦的那个人更应该是他,晚上孩子很容易哭闹,大部分情况下都是沈清徽起来看,而后回来也只是揽着她,亲一亲她的脸,说没事,只是饿了。 暖暖的阳光透过玻璃照进来,江鹊靠在他怀里,只觉得这样的时刻也尽是温柔缱绻——人在被好好爱着的时候,很难不温柔平和。 沈清徽抱着她,好一会没松开,江鹊低声问他,“怎么啦?” “没怎么,”沈清徽揽着她,坐月子这些日子,江鹊稍稍胖了一点,但体重也还是老样子,只是生育后,多了一种温柔和平和。 大概也是因为邵闻瑾的话,他短暂地想到了一些过往。 始终都觉得很幸运才能够遇见她。 “江鹊,你就一个,是我独一无二的沈太太,”沈清徽没来由地说,“遇到你,大概真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大好事。” “我知道。” 江鹊忽然抬起手,手腕上有点细碎的声响。 是那小风铃的手链。 生产和做检查的时候,戒指项链都摘了下来,这快出院了,又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她戴了回来。 她晃了晃手腕,回过身,腰抵着柜子,两只手虚虚地搭在他的肩膀上。 “你也是我独一无二的沈先生呀,”江鹊煞有介事地说,“我见青山多妩媚,青山见我应如是,是这样?” 沈清徽笑了,“是。” 再进了六月,江鹊也正式的二十五岁。 沈佳期和江时暮乖乖睡了,也不太闹人。 生日的时候,江鹊愁苦脸,说二十五岁是一道坎。 沈清徽给她点上蜡烛,火光跳动,他眼底是温涓似春风的笑,“你可以只过生日,长大是普通人的事情,大公主永远十八岁。” 江鹊双手合十许愿,偷偷睁开眼睛,沈清徽坐在她的对面,仍然是万分温柔地看着她。 江鹊闭上眼,想到那个迟来的二十岁的生日。 时间流淌,只剩爱意在沉淀的更加历久弥新。 — 沈佳期和江时暮小朋友上幼儿园第一天,江鹊才终于觉得可以短暂地休息一天。 幼儿园也是沈清徽选的,离春江玺樾很近。 是第一天开学,幼儿园外面的小朋友们哭作一团,嚎啕大哭着抱着妈妈不松手。 可江时暮和沈佳期不一样。 沈佳期背着小书包,,穿了一条小裙子,婴儿肥的小脸,一双眼睛很漂亮,圆圆的杏眼,干净明亮。 江时暮从小就偏安静,冷冷酷酷一张小脸,江鹊常常去故意逗弄他,江时暮真是遗传了沈清徽的好脾气,一家四口,也就江鹊跟沈佳期闲不住。 沈佳期小朋友唯一的爱好是吃吃喝喝,江时暮从小就爱拨弄童话书和乐高玩具。 还真是……泾渭分明。 眼下,别的小朋友都在大哭。 沈佳期一脸期待,高兴地说,“你们哭什么呀!我妈妈说了,幼儿园的饭天下第一好吃!” 江鹊:? 我没有别乱说。 沈佳期拉着江时暮往幼儿园里跑,还不忘对着江鹊挥手,“妈妈晚上见!” 江鹊哭笑不得,忽然也在这会有点后悔—— 也是怕二人开学恐惧症,头一回这么久离开家不适应,要哭闹。 江鹊抓住了沈七七爱吃的点,骗她说,幼儿园里的冰淇淋不限量,你想吃什么有什么。 沈七七小朋友听的眼睛都亮了。 对此沈清徽也是无奈,由着去了。 是亲生的无疑。 “要是去了幼儿园她发现不是那样可怎么办?” 江鹊上了车,叹了口气,“我大概是个骗人的坏妈妈了。” “我等会让程黎问问食谱。” “啧,九月了,沈老板要收购幼儿园了吗?” “……” 沈清徽探手给她扣上安全带,屈指敲了下她的脑袋,“天天就想有的没的。” 江鹊弯唇笑了,她最近沉迷看小说,什么霸道总裁天才宝宝,沈佳期这个小吃货不能指望了,她凑过去看江时暮,看着安安静静的小家伙,江鹊故意问他,“江一一,你不会也是个国际组织知名黑客?” 江一一抱着彩绘版《小王子》,嫌弃地看她一眼。 江鹊笑的开怀,沈佳期就光着脚跑过来,哭得抽抽噎噎,“妈妈,爸爸不让我吃巧克力了……” 这样的日子,鲜活又明亮。 难得有这样一天,小朋友都去上学了,江鹊和沈清徽也放了个假。 回到家,客厅里还扔着不少玩具,都随意地放在地毯上。 江鹊弯腰捡起一只小熊晃了晃,小熊上还有一只蝴蝶结,“这是不是那阵子我们一起做的那个?” “是。” 沈清徽将她揽到怀里,问她,“今天起这么早,要不要再睡会?” “睡、会?” 江鹊故意咬文嚼字,眼神暧昧地看他。 沈清徽把人打横抱起来,抱着上楼,“光天化日朗朗乾坤,让我看看沈太太又在想什么风流事?” “……文绉绉的,正经点!” 江鹊被他抱着,笑着掐了他一下,又暧昧地凑过去,“说得好像你不想一样。” 江鹊胆子很大,看他风淡云轻的样子就想使使坏,结果窗帘一拉,江鹊又怂了,乖乖巧巧一副老实样。 “知道错了?” “不知道!” 江鹊牙尖嘴利,扯着他的衬衫边把人拉回来,她算计着说,“今天我们放个假,中午去吃火锅,淮川半日游,下午四点去接他们。” “好。” 沈清徽哭笑不得。 ——其实倒也能理解,有时候晚上也有过那么几次,可也总惦记着孩子睡醒。 尤其是沈七七。 江鹊让他们在一岁的时候就分床睡了,大部分是沈清徽哄着睡的,但是小朋友白天睡过午觉晚上很容易醒,小的时候会哭,江鹊和沈清徽就得起来哄着, 到后来大一些,沈七七晚上来敲门,还要拉着江时暮一起。 江时暮被人硬生生叫起来,情绪不太好,有时候俩人就在门外吵起来。 沈七七大哭,“我要爸爸——” 江一一冷漠脸,“爸爸是妈妈的。” “爸爸也是我的!” “爸爸也是我的。” 房间里的江鹊和沈清徽面面相觑,江鹊叹口气,“怎么都这么喜欢你!” 沈清徽笑着把她揽进怀里,“还不是我们大公主以身作则么。” ——这个世界上,多了两个小生命,真真切切地爱着他。 而他更是同样的爱着他们。 江鹊和沈清徽出门的时候都已经上午十二点多了,真出了门,江鹊又不是那么想吃火锅了,火锅味道大,吃完还要回家洗澡,不然沈七七又要抓着她问,妈妈又偷吃什么好东西了。 沈清徽开车带她转了一圈。 江鹊忽然想起来,“我前几天在办公室听胡小可她们说柏景酒店的餐厅特别棒,不然我们去这吃?” “可以。” 时间是个很神奇的东西,当初那样辉煌的沈家地产没落,新闻上谈起也是遗憾。 而当时被认为脱离沈家无法存活的柏景酒店,已经成为了国内数一数二的五星级酒店品牌,沈清徽是有能力,新闻上也常常惋惜地说,要是早几年是沈清徽接手沈家地产,那样辉煌的地产大家也不会成为历史。 沈清徽也没什么野心,柏景酒店没有大肆扩张版图,而是走的精致用心的路子。 因为环境好,服务佳,柏景酒店的餐厅倒成了朋友圈打卡的好地方。 只是江鹊还一次都没来过——外面总说柏景酒店的餐食好,但她觉得还是沈清徽做的好吃。 餐厅的环境的确很好,全落地玻璃窗,在中层,也能俯瞰着淮川的城景。 每张桌上,都有一个花瓶,插着白蓝渐变色的玫瑰。 江鹊弯唇笑了,会想起沈清徽送她的第一束花,密歇根碎冰蓝玫瑰。 江鹊看着菜单,餐食取名的寓意都很好。 直到看到一道汤,没有名字,下面只有一行字,说—— 你是我久逢的春日,是我今生独一无二的爱与温柔。 我们相逢在佳期,有朝朝暮暮。 如果有来生,你仍然是我唯一的选择。 江鹊当时还不太懂,总听人说这餐厅里有一道汤必点,翻来翻去也就这一道。 江鹊还笑着说,“也没个名字,万一我不喜欢怎么办?” 沈清徽只是笑笑,说让她到时候尝尝看。 这道汤端上来,热气袅袅,江鹊的眼眶无端有些发酸。 只有寥寥薄薄的苹果片融进了排骨汤里,为汤底增了一点清甜的底色。 江鹊问他,“真对失眠有用吗?” 沈清徽笑着给她盛了一碗,“不知道,我只记得这是我太太第一次给我做的汤。” “……” “有用的大概不是这些,是你在我身边。” “那行字,是你写的吗?” “嗯,想不到名字,只想对我太太告个白,”沈清徽在她落泪前先挡住她的眼睛,“真可惜,我太太一次都没来过。” 江鹊张嘴咬他手心,有点不争气,她每天活在快乐里,实在已经很久没哭过了,这会鼻子一酸,眼泪就要往下掉。 沈清徽尝了一口,略有几分嫌弃,“还是回去你做,你做的最好喝。” 江鹊又笑出来,来的时候看到了餐厅的简介,厨师都是高薪聘来的,也就是沈清徽会这样说。 可这也足够让人觉得开心与满足了。 餐品端上来,江鹊也没急着吃,她拿着菜单仔仔细细看,也是这回才发现,每道餐品的名下都附着一句诗,诗句处处是相思。 江鹊已经记不太清了,也记得沈清徽有那么几天晚上在书房忙,她还问程黎,说沈清徽最近在忙什么。 程黎说,餐厅里的菜单,沈先生要过目。 江鹊以为是跟厨师商讨餐食。 怎么也没想到是他在想名字,还将爱意处处藏。 江鹊无端想起了很久前,她在伦敦拆开那封信,会想到沈清徽在某天的夜里写下那些字。 这个充满着快餐爱情的时代里,沈清徽总是将她处处珍视,那样浓烈的爱,像山间的薄雾在心口弥漫,更是历久弥新。 江鹊小心的把餐谱的小册子收进自己包里。 沈清徽,“要这个做什么?” “当然要呀,是我家沈先生给我写的情书。” 江鹊弯眸笑,在光线下格外的明媚。 第82章 第82章 【1】 沈佳期的幼儿园上了一个月后,人类幼崽就露出了本性——早上起不来。 沈清徽倒是觉得神清气爽,他本来作息就很规律,除了周末会被江鹊拉去看电影熬个夜,但是似乎也不太影响,大概是因为每天醒来的日子都是充满期待的。 沈七七和江一一的幼儿园早九点才到校,江鹊的上班时间也差不多在九点。 沈清徽早上七点起床做早餐,正好八点出门。 当然主要的时间还是放在了叫沈七七小朋友起床上。 沈清徽做好早餐就上楼挨个叫起床,江一一很主动,早上七点十五准时起床,沈清徽上楼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在自己洗漱了,很让人省心。 而隔壁房间里的沈七七,大字状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早七点半—— 沈七七床头的闹钟开始响,那还是沈七七小朋友自己挑选的,小鸭子造型,一大早开始“呱呱呱”。 沈清徽给她关上闹钟,弯腰捏了捏她的小脸,“起床吃饭上学了。” “不要,幼儿园周一的零食不好吃。” 沈七七在床上滚了一圈,抓着被子蒙住头。 沈清徽也不催她,直接把小公主从床上抱下楼,然后弯腰跟她说,“你还能在这睡十分钟,十分钟后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 沈七七哼唧一声,又往沙发里滚了滚。 一家里省心的也就是江一一,沈清徽上楼看了一眼,人家正在认认真真收拾书包。 沈清徽笑了下,推开门回房间——江鹊跟沈七七同款睡姿。 “昨天让你早睡你不睡,非要看电视剧,起来准备吃早饭了。” 沈清徽低头亲了亲江鹊的脸,故意吓唬她,“已经八点了,小心你的全勤。” 江鹊一激灵,赶紧起来抓手机,看到时间才松了口气,她重新躺回去,看着早就已经洗漱好的沈清徽,有点小幽怨,她也往大床上一滚,“你先叫七七,七七起来我再起。” “爸爸,今天早上吃什么啊——” 江鹊话音才落,就听到了沈七七在楼下睡意惺忪地大喊。 江一一啪嗒啪嗒下楼,“沈七七,你还没洗脸刷牙!” “公主的事情你少管,”沈七七不高兴,“江——破折号。” “沈seven,你们班是不是叫你赛文奥特曼?” 江一一也不甘示弱,一大早,幼崽们又开始了拌嘴的一天。 “爸爸说了,我叫七七喊江一一闭嘴。” “妈妈告诉我沈七七也不能欺负江一一。” “可我是你姐姐。” “我是哥哥。” “我是姐姐!” 江鹊终于清醒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沈清徽坐在床边,江鹊困倦地不行,坐起来又往他怀里一倒,“周一就是反—人类的存在。” “我给路威打个电话请一天假?” 沈清徽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问了她一句,看她困倦的模样,他很是心疼,但也不会责怪她。 “多大点事,”江鹊闷在他怀里,然后抬头,很深恶痛绝地说,“以后我再也不熬夜了。” “行。” 这g也不是第一次立了,沈清徽也就听听。 “不对,昨天你也陪我熬到两点多睡的,你为什么不困?” “看到你们就很开心。” “……”江鹊短暂地抽空反思了一下。 关于带孩子的事情她确实没有太费心,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沈清徽做的,在工作与家庭的平衡上,他的选择永远都是家庭为先。 一个家庭永远都不是只有一个人在付出和经营。 江鹊缓了半天才起床洗漱,沈七七还在沙发上葛优躺,她过去叫了一声,沈七七哼哼唧唧万分不想起床,厨房里的早餐已经做好了,她逐一端到桌上。 沈清徽也下楼,把沈七七抱起来,“去洗脸刷牙,爸爸给你收拾书包。” “行。” 沈七七磨磨唧唧去洗脸刷牙。 江鹊无奈,但想来自己也是爱睡懒觉,好像并没有以身作则,她跟着去洗手间,趁着沈七七洗脸刷牙的时候帮她把头发扎好。 再出来的时候,沈清徽已经给沈七七装好了书包,小公主跑过去,抱着书包蹭蹭蹭上楼,翻箱倒柜装了点东西又跑下来吃早饭。 沈清徽瞥了一眼,书包鼓鼓囊囊,趁着沈七七喝牛奶的时候看了一眼。 打开之后,书包里塞着满满的零食。 沈清徽拎着书包,“你是去上课还是去开联欢会?” “爸爸,你还想看到活着的我吗?” 沈七七抱着玻璃杯,嘴边一圈儿白色的奶渍。 沈清徽一愣,“怎么这么说?” “那我要是在学校里饿死了,你今天晚上就看不到我了!” 沈七七鼓着小脸,胡吃海塞完跳下椅子,从沈清徽手里抢过书包抱在怀里,“我们教室到食堂隔着两栋楼,每次过去的时候冰淇淋只剩下了巧克力味的……” “……谁让你不早点过去。” 江一一翻了个白眼。 沈七七瞪大眼,“老师说我吃完才可以吃冰淇淋!我每次都吃三碗饭!” 江鹊,“你在学校除了吃饭还干嘛了?” “我还交了朋友!” 沈七七终于清醒了,一脸兴奋。 “什么时候的事?” 江鹊乐了,“相处的怎么样?” “可好了,她们都是我隔壁班的,我们在食堂认识的,周三我们食堂里有限量的奶黄包,我帮她们抢了好几回……”沈七七说起来非常骄傲,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江一一,“江一一抢不过我,但是他们班的女生都喜欢把零食给他吃。” 江鹊捏了捏沈七七的脸,“走,去上学了,晚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 要不算了,妈妈你要是真想给我吃好吃的,你晚上带我去吃炸。” 沈七七的小算盘打的飞快,“我还可以点蛋挞炸鸡和薯条……” 江鹊哭笑不得,“行,晚上带你们出去吃。” 然而真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沈七七小朋友借用了老师的电话,给沈清徽打了过去,商量着说,“爸爸,你能不能,先来接我放学,然后再去接妈妈?” “你有什么事?” 沈清徽正在办公室签字,听着沈七七犹犹豫豫的小语气,心里也猜测着肯定有什么事“相求”。 “爸爸,你来了我再跟你说,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我先挂了!” 沈七七煞有介事,不等沈清徽回,先把电话挂断了。 沈清徽无奈,正巧程黎进来,他将几份签好字的文件递过去,拿了外套和车钥匙起身,“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程黎以为出现了什么时间虫洞,看了一眼时间,也才下午四点多。 不过用公司员工背后的八卦来说,沈总确实“事业心不强”、“空闲时间都在陪沈太太和沈七七江一一”。 程黎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多年从不见沈清徽加班,有时候真有什么急着的事儿,那也必然是程黎送到春江玺樾去——有时候也不一定能见到人,周末的时候沈清徽常常带着江鹊和两个小朋友出去自驾游。 沈清徽去到幼儿园的时候,沈七七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圆圆的下巴搭在桌子上,江一一在旁边捧着一本书在看。 江一一安静很多,沈七七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吃货。 阳光很好,两个小朋友乖乖坐在那儿等着他来接,这样和谐的画面让人心里动容。 沈七七先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刚才的困倦一扫而光,她晃了晃旁边的江一一,把他的书抽走,然后抓起了书包往外狂奔,“爸爸来了!” 沈清徽蹲下身子,沈七七扑进了沈清徽怀里,沈清徽笑着把她抱起来,江一一乖乖巧巧收拾了书包,跟在他身边。 沈七七上了车就拉开书包,掏出来一根香蕉递给沈清徽。 “怎么这么殷勤?” 沈清徽笑了一声。 “爸爸,我们幼儿园今天布置了好多作业,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帮帮我,”沈七七一脸期待,圆嘟嘟的小婴儿肥,一双眼睛很像江鹊,漂亮的杏目,睫毛浓密,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万分单纯,“其实一点都不难,就是剪纸和画画,还要读课文和做家务,我们家里没有家务可以做。” “我看看作业。” 沈清徽开车前先伸出手。 沈七七立刻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了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 作业记的倒是仔仔细细,稚嫩的字,不会写的还标了拼音。 沈清徽扫了一眼,幼儿园布置的写的作业很少,更注重小朋友的德智体发展,零零碎碎十几个任务,其实都是画画折纸和朗读。 “我只帮你做前三个。” 沈清徽把本子递回去。 这应该算是他和沈七七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幼儿园布置的任务不少,但也都很琐碎,沈七七有点拖延症,回回磨磨唧唧拖到晚上九点多,江鹊平时对他们都很纵容,但学习的事情上比他严肃的多。 沈七七凑过去看了一眼,斟酌商量,“那,爸爸,我今天可以多吃一碗冰淇淋吗?” “那要问你妈妈。” 沈七七扁扁嘴,又转头去问江一一,“江一一,等会妈妈问我们想吃什么,我们先商量一下。” “你下午不才吃过那么多曲奇饼干!” “那是下午茶,又不是晚饭!” 沈七七吃货本性暴露无遗,强词夺理的样子也特别可爱,“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漂亮吗? 我都看到了,爸爸偷偷给妈妈买零食藏起来,就在卧室里……” 远在办公室里的江鹊莫名打了个喷嚏,她看了眼时间,给沈清徽打了个电话,,“七七和一一是不是快放学了? 我今天还有点事情没忙完……” “已经在你公司楼下等你了。” 沈清徽看了一眼趴在大厅沙发上东瞅西看的沈七七,“你先忙,我们等你。” 沈七七回头看了一眼,大概也是猜到爸爸在给妈妈打电话,她跑过去趴在沈清徽腿上,对着手机大声说,“妈妈,我和江一一在你公司楼下啦!等你哟!” 江鹊冷不丁听到女儿活泼上扬的音调,唇边翘起了一抹笑容,她简单整理了下文件和稿子,还有十分钟可以打卡下班。 桌上的手机振动,江鹊拿起来看了一眼,肯定是沈七七拿了沈清徽的手机,发过来好几张照片,还是连拍, 沈七七抱着手机强硬地揽着江一一自拍,江一一表情嫌弃,照片里只有沈清徽的剪影,他坐在沙发上笑着看着两个小朋友闹来闹去。 江鹊把这几张照片保存下来,胡小可看她盯着手机笑了好半天,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照片上的画面,胡小可一脸羡慕,“一一和七七也太可爱了。” “两个小魔王,”江鹊笑了一声,收拾了桌上的包,“我今天就不加班了,先走啦。” “真好,替我也亲亲江一一啊!” “知道啦!” 江鹊打卡下班,正好跟隔壁单位的几人一起下电梯,隐约听到了对方闲聊,江鹊从电梯里出来,下午五点的天气很好,两个小朋友乖乖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玩拼图,沈清徽看到她,眼底的笑意更浓。 有路过的几个同事看到了沙发上的小朋友,也止不住夸赞他们懂事。 沈七七骄傲挺胸。 江鹊被她逗笑了,伸手拿过她身上的书包帮她拎着,沈七七抢过江鹊的手袋塞给沈清徽,乖乖挽着江鹊的手,还不忘拉住了江一一,“妈妈,我们今天可以吃小龙虾吗?” “可以,但是你不许浪费。” “没有问题。” 沈七七答应的爽快,结果下车的时候拉住了沈清徽,“爸爸,我跟你说个事。” 江鹊带着江一一先进去,沈七七麻溜地拉开了自己的书包,里面藏着一个小猪的存钱罐。 “爸爸,我偷偷存了两百块,等会能不能多点一份大闸蟹?” 沈七七虔诚地把自己的小猪递给沈清徽,一脸真挚。 沈清徽笑了,“行。” “点四只大闸蟹两百块够吗?” 沈七七递过去,但还没松手。 “没事,不够还有爸爸。” 沈清徽把她的小猪存钱罐藏进书包,“走,我们去吃饭。” ——有时候也不能全然怪沈七七小朋友不爱做剪纸画画的作业,江鹊常常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以此奖励。 沈七七高兴地不得了,周末就抢着帮忙洗菜扫地,就为了存点“私房钱”,沈清徽也舍不得她忙活到点还要做手工作业,也就随手帮个忙,江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一一很乖,认认真真学好了怎么剥虾,把自己剥的第一个递给了江鹊,“妈妈尝尝。” 江鹊捏了捏江一一的小脸,异常配合,“一一真棒。” “江一一,我也想尝尝。” 沈七七捏着一只龙虾愁苦脸,“我不会剥。” 江一一难得热心肠一回,给沈七七示范,沈七七学的仔仔细细,最后没了耐心,胡乱掰开,把一小块龙虾递给沈清徽,眼睛里都是自信的光芒,“爸爸,我也会了!” 江鹊偷笑,沈清徽倒也配合沈七七,沈七七被夸奖兴奋地不行,主动包揽下剥虾的任务,江一一就在旁边督工,结果小朋友玩闹起来没一会就吃饱了。 沈七七保持着光盘行动的优良传统,主动要求把大闸蟹打包。 江鹊,“家里冰箱没地方放呀七七。” “没事,我们到家之后,我还要写作业,写作业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场劳务运动,我需要充充电才能睡个好觉。” “……” 本以为打包大闸蟹也就算了,沈七七又指挥着江一一把桌上的三块薄荷糖也一同打包。 江鹊无奈,跟着去结了账,沈清徽先牵着小家伙出来,又耐不住沈七七的要求,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只甜筒。 餐厅外面是个购物广场,初秋的九月,不知道远处是有告白还是求婚,沈七七拉着江一一过去看,还把甜筒涂了一嘴,“像不像口红?” “甜筒涂嘴上你也不怕招蚊子。” 江一一瞪了她一眼,还是乖乖被沈七七拉着去看热闹。 沈清徽也没阻拦,跟在他俩身后,江鹊付完款出来,看着凑热闹的两个小朋友,她站在沈清徽身边,“那边在干嘛?” “好像是求婚。” 江鹊也踮脚看了一眼,但是前面不少人,她也只看见了一些气球和玫瑰花。 沈清徽拉住她的手,旁边有些长椅,江鹊穿了一双高跟鞋,沈清徽牵着她过去坐下。 远处,两只人类幼崽手拉手吃着甜筒凑热闹。 江鹊依靠在沈清徽身边,忽然也是在这会想起来,他们求婚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江鹊今年都已经三十岁了。 那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而这十年里,沈清徽对她还是如十年前一样偏爱。 江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怎么,大公主在愁什么?”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偏头看她。 “唉,”江鹊叹气,“我还是很后悔十年前我提前回来了,我要是没提前回来,说不定也能看看你怎么求婚的。” 沈清徽笑着看她,“行,过几天给你补一场。” 话音才落,沈七七和江一一手拉手跑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 “妈妈,送你的!” “哪儿来的花?” “我说我想送给妈妈,求婚的哥哥给我们的,”沈七七把两朵花递给她,天真地问,“爸爸,我怎么没见过你求婚?” “妈妈,爸爸给你求过婚吗?” 江一一也天真发问。 “有,十年前的事情了。” “好遗憾哦,爸爸你还能再求一次吗?” “能,你写观后感吗?” “……” 沈清徽继续,“你写一百字观后感我明天就给妈妈求婚。” 江鹊补刀,“一百字太少了,两百字。” 【2】 又过了一年的夏天,幼儿园放学格外早——因为要放暑假了。 偏偏那几天沈清徽难得出差了两天,沈七七格外念叨,天天都要拉着江一一跟他视频。 而小孩子睡觉早,晚上八点多就要准时跟他视频。 而这种时候沈清徽往往还在忙,但他仍然会抽出时间,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们视频。 “爸爸,你也不要太努力工作,努力过头了你会变老,我妈妈这么漂亮,万一你老了,以后我们可舍不得让妈妈照顾你,到时候我和江一一怎么办……” 沈七七躺在床上抱着手机,江鹊给她讲故事。 沈清徽轻笑了声,“我可舍不得让你妈妈这么辛苦。” “是哦,妈妈是我们家的大公主,我们都要好好爱她。” “……” 江鹊捏了捏沈七七的小脸,“好了,你爸爸还有工作要忙,你快睡,妈妈给你讲故事。” “好!” 沈七七乖乖把手机还给江鹊,听话的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等晚上九点半,江鹊也洗漱好了,她给沈清徽发了条微信,让他早点睡,沈清徽正听完一个年度总结,出来的时候,是陌生城市的夜晚。 沈清徽侧身问程黎,“现在还有机票吗?” “有,不过落地就是凌晨一点多了。” “好。” 沈清徽看了看时间,也赶得及。 “后面两天交给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程黎应了一声,就看到沈清徽抬步往外走。 明天是周末,江鹊回回都在周五放纵一下,常常拉着沈清徽看电影,第二天两个小家伙也开开心心睡懒觉,这是难得休闲放纵的时候。 而现在,卧室里有些空,江鹊捧着平板去了院子里,沈七七和江一一已经睡着了,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ipad上播着一些影视剧的cut,看的也并不太认真。 江鹊靠坐在秋千上,院子里的龙沙宝石依然在盛开,甚至时间越久,开的越浓密,院子里的一隅还挂了一串风铃,风一吹,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鹊也在这样安静的时候会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想到当初沈清徽为她戴上那串手链。 十年的爱意,都在时间里沉淀,成了更美好的存在。 江鹊正在出神,隐约听到了外面车子停下的声音。 然后院门推开,她坐在秋千上,看到沈清徽推门进来,怀里一束红色的玫瑰花,还有一份送给江鹊的礼物。 江鹊看到他回来,惊讶了几秒,又转成了欣喜。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江鹊看了一眼ipad上的时间,都快要凌晨三点了。 “想你了。” 江鹊穿着拖鞋跑过去,初夏的天,他身上还是一件薄风衣,站在院子中,深邃的夜色,让他的身影更迷人。 江鹊抱住他,玫瑰花的包装纸哗啦啦作响。 江鹊扑在他怀里,隐约感觉到好像有点铬人。 “那是什么?” 江鹊仰头看着他,感觉他风衣口袋里好像有东西。 “拿出来看看?” 江鹊探手拿出来,发现是一个小丝绒盒子。 她打开,看到里面的戒指,弯唇笑了,“你还真听他们两个的。” “本来以为你睡了,但是想到你今天肯定又要熬夜,是想亲口跟你说的,也没想到你在院子里。” 沈清徽的眉眼间漾起层层笑意,“沈太太,十周年快乐。” 江鹊踮起脚亲了他一下,“特别快乐!” 沈清徽将江鹊抱起来,江鹊竖起手指抵在他唇上,“我哄了好久,七七才睡着。” “知道。” 沈清徽把她抱回房间,“该哄我们大公主睡觉了。” 江鹊笑,推他去洗澡。 她也惦念着沈清徽还没吃晚饭,去厨房简单做了点。 沈清徽洗完澡出来,江鹊也正好端着牛奶和一些吃的上楼。 七七和一一房间的门开着,沈清徽弯腰给七七盖了盖被子。 一一睡的迷迷糊糊,看到沈清徽,眼睛惺忪,“爸爸回来了。” “回来了,吵醒你了?” 沈清徽压低了声音,弯腰蹲在江一一的小床边。 “没有!我都想你了!” 江一一凑过去,唧一口亲在沈清徽脸上。 沈清徽笑了笑,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快睡,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好,爸爸晚安!” 江一一乖乖闭上眼,“要让妈妈也早点睡哦,妈妈肯定在看电影。” “知道了,晚安。” 沈清徽笑着看着他,江一一睡着的模样很乖巧。 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可爱。 也让沈清徽的心口柔软,他轻轻关了床头的灯,站起来回身,就看到江鹊依靠在门口看他。 房间里很安静,走廊上亮着暖色的壁灯,可这样的静谧,却也叫人心里熨帖温暖。 江鹊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动容。 这十年里,江鹊也从当初的二十岁到了现在的三十岁里,可她仍然保留着那份年轻的纯真,其实归咎原因,只是因为这十年里她仍然这样温柔的被他爱着,她的三十岁仍然很明媚,哪怕多了两个小生命,她也仍然是江鹊,也仍然是他一人的小公主,而两个小朋友,也仍然很乖巧懂事,他们爱她,也同样的爱着沈清徽。 第82章 第82章 【1】 沈佳期的幼儿园上了一个月后,人类幼崽就露出了本性——早上起不来。 沈清徽倒是觉得神清气爽,他本来作息就很规律,除了周末会被江鹊拉去看电影熬个夜,但是似乎也不太影响,大概是因为每天醒来的日子都是充满期待的。 沈七七和江一一的幼儿园早九点才到校,江鹊的上班时间也差不多在九点。 沈清徽早上七点起床做早餐,正好八点出门。 当然主要的时间还是放在了叫沈七七小朋友起床上。 沈清徽做好早餐就上楼挨个叫起床,江一一很主动,早上七点十五准时起床,沈清徽上楼的时候,小家伙已经在自己洗漱了,很让人省心。 而隔壁房间里的沈七七,大字状躺在床上,睡的正香。 早七点半—— 沈七七床头的闹钟开始响,那还是沈七七小朋友自己挑选的,小鸭子造型,一大早开始“呱呱呱”。 沈清徽给她关上闹钟,弯腰捏了捏她的小脸,“起床吃饭上学了。” “不要,幼儿园周一的零食不好吃。” 沈七七在床上滚了一圈,抓着被子蒙住头。 沈清徽也不催她,直接把小公主从床上抱下楼,然后弯腰跟她说,“你还能在这睡十分钟,十分钟后起来洗脸刷牙吃早饭。” 沈七七哼唧一声,又往沙发里滚了滚。 一家里省心的也就是江一一,沈清徽上楼看了一眼,人家正在认认真真收拾书包。 沈清徽笑了下,推开门回房间——江鹊跟沈七七同款睡姿。 “昨天让你早睡你不睡,非要看电视剧,起来准备吃早饭了。” 沈清徽低头亲了亲江鹊的脸,故意吓唬她,“已经八点了,小心你的全勤。” 江鹊一激灵,赶紧起来抓手机,看到时间才松了口气,她重新躺回去,看着早就已经洗漱好的沈清徽,有点小幽怨,她也往大床上一滚,“你先叫七七,七七起来我再起。” “爸爸,今天早上吃什么啊——” 江鹊话音才落,就听到了沈七七在楼下睡意惺忪地大喊。 江一一啪嗒啪嗒下楼,“沈七七,你还没洗脸刷牙!” “公主的事情你少管,”沈七七不高兴,“江——破折号。” “沈seven,你们班是不是叫你赛文奥特曼?” 江一一也不甘示弱,一大早,幼崽们又开始了拌嘴的一天。 “爸爸说了,我叫七七喊江一一闭嘴。” “妈妈告诉我沈七七也不能欺负江一一。” “可我是你姐姐。” “我是哥哥。” “我是姐姐!” 江鹊终于清醒了,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沈清徽坐在床边,江鹊困倦地不行,坐起来又往他怀里一倒,“周一就是反—人类的存在。” “我给路威打个电话请一天假?” 沈清徽将她抱在怀里,低声问了她一句,看她困倦的模样,他很是心疼,但也不会责怪她。 “多大点事,”江鹊闷在他怀里,然后抬头,很深恶痛绝地说,“以后我再也不熬夜了。” “行。” 这g也不是第一次立了,沈清徽也就听听。 “不对,昨天你也陪我熬到两点多睡的,你为什么不困?” “看到你们就很开心。” “……”江鹊短暂地抽空反思了一下。 关于带孩子的事情她确实没有太费心,大部分的事情都是沈清徽做的,在工作与家庭的平衡上,他的选择永远都是家庭为先。 一个家庭永远都不是只有一个人在付出和经营。 江鹊缓了半天才起床洗漱,沈七七还在沙发上葛优躺,她过去叫了一声,沈七七哼哼唧唧万分不想起床,厨房里的早餐已经做好了,她逐一端到桌上。 沈清徽也下楼,把沈七七抱起来,“去洗脸刷牙,爸爸给你收拾书包。” “行。” 沈七七磨磨唧唧去洗脸刷牙。 江鹊无奈,但想来自己也是爱睡懒觉,好像并没有以身作则,她跟着去洗手间,趁着沈七七洗脸刷牙的时候帮她把头发扎好。 再出来的时候,沈清徽已经给沈七七装好了书包,小公主跑过去,抱着书包蹭蹭蹭上楼,翻箱倒柜装了点东西又跑下来吃早饭。 沈清徽瞥了一眼,书包鼓鼓囊囊,趁着沈七七喝牛奶的时候看了一眼。 打开之后,书包里塞着满满的零食。 沈清徽拎着书包,“你是去上课还是去开联欢会?” “爸爸,你还想看到活着的我吗?” 沈七七抱着玻璃杯,嘴边一圈儿白色的奶渍。 沈清徽一愣,“怎么这么说?” “那我要是在学校里饿死了,你今天晚上就看不到我了!” 沈七七鼓着小脸,胡吃海塞完跳下椅子,从沈清徽手里抢过书包抱在怀里,“我们教室到食堂隔着两栋楼,每次过去的时候冰淇淋只剩下了巧克力味的……” “……谁让你不早点过去。” 江一一翻了个白眼。 沈七七瞪大眼,“老师说我吃完才可以吃冰淇淋!我每次都吃三碗饭!” 江鹊,“你在学校除了吃饭还干嘛了?” “我还交了朋友!” 沈七七终于清醒了,一脸兴奋。 “什么时候的事?” 江鹊乐了,“相处的怎么样?” “可好了,她们都是我隔壁班的,我们在食堂认识的,周三我们食堂里有限量的奶黄包,我帮她们抢了好几回……”沈七七说起来非常骄傲,又嫌弃地看了一眼江一一,“江一一抢不过我,但是他们班的女生都喜欢把零食给他吃。” 江鹊捏了捏沈七七的脸,“走,去上学了,晚上妈妈给你做好吃的。” “真的吗? 要不算了,妈妈你要是真想给我吃好吃的,你晚上带我去吃炸。” 沈七七的小算盘打的飞快,“我还可以点蛋挞炸鸡和薯条……” 江鹊哭笑不得,“行,晚上带你们出去吃。” 然而真到了下午放学的时候,沈七七小朋友借用了老师的电话,给沈清徽打了过去,商量着说,“爸爸,你能不能,先来接我放学,然后再去接妈妈?” “你有什么事?” 沈清徽正在办公室签字,听着沈七七犹犹豫豫的小语气,心里也猜测着肯定有什么事“相求”。 “爸爸,你来了我再跟你说,电话里三言两语说不清楚。 我先挂了!” 沈七七煞有介事,不等沈清徽回,先把电话挂断了。 沈清徽无奈,正巧程黎进来,他将几份签好字的文件递过去,拿了外套和车钥匙起身,“我先走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好。” 程黎以为出现了什么时间虫洞,看了一眼时间,也才下午四点多。 不过用公司员工背后的八卦来说,沈总确实“事业心不强”、“空闲时间都在陪沈太太和沈七七江一一”。 程黎琢磨了一下还真是,这么多年从不见沈清徽加班,有时候真有什么急着的事儿,那也必然是程黎送到春江玺樾去——有时候也不一定能见到人,周末的时候沈清徽常常带着江鹊和两个小朋友出去自驾游。 沈清徽去到幼儿园的时候,沈七七百无聊赖地坐在教室里,圆圆的下巴搭在桌子上,江一一在旁边捧着一本书在看。 江一一安静很多,沈七七是个活泼好动的小吃货。 阳光很好,两个小朋友乖乖坐在那儿等着他来接,这样和谐的画面让人心里动容。 沈七七先看见了他,眼睛一亮,刚才的困倦一扫而光,她晃了晃旁边的江一一,把他的书抽走,然后抓起了书包往外狂奔,“爸爸来了!” 沈清徽蹲下身子,沈七七扑进了沈清徽怀里,沈清徽笑着把她抱起来,江一一乖乖巧巧收拾了书包,跟在他身边。 沈七七上了车就拉开书包,掏出来一根香蕉递给沈清徽。 “怎么这么殷勤?” 沈清徽笑了一声。 “爸爸,我们幼儿园今天布置了好多作业,你能不能通融一下帮帮我,”沈七七一脸期待,圆嘟嘟的小婴儿肥,一双眼睛很像江鹊,漂亮的杏目,睫毛浓密,看人的时候总让人觉得万分单纯,“其实一点都不难,就是剪纸和画画,还要读课文和做家务,我们家里没有家务可以做。” “我看看作业。” 沈清徽开车前先伸出手。 沈七七立刻从书包里翻了翻,找出了自己的笔记本递过去。 作业记的倒是仔仔细细,稚嫩的字,不会写的还标了拼音。 沈清徽扫了一眼,幼儿园布置的写的作业很少,更注重小朋友的德智体发展,零零碎碎十几个任务,其实都是画画折纸和朗读。 “我只帮你做前三个。” 沈清徽把本子递回去。 这应该算是他和沈七七心照不宣的“小秘密”,幼儿园布置的任务不少,但也都很琐碎,沈七七有点拖延症,回回磨磨唧唧拖到晚上九点多,江鹊平时对他们都很纵容,但学习的事情上比他严肃的多。 沈七七凑过去看了一眼,斟酌商量,“那,爸爸,我今天可以多吃一碗冰淇淋吗?” “那要问你妈妈。” 沈七七扁扁嘴,又转头去问江一一,“江一一,等会妈妈问我们想吃什么,我们先商量一下。” “你下午不才吃过那么多曲奇饼干!” “那是下午茶,又不是晚饭!” 沈七七吃货本性暴露无遗,强词夺理的样子也特别可爱,“你知道妈妈为什么这么漂亮吗? 我都看到了,爸爸偷偷给妈妈买零食藏起来,就在卧室里……” 远在办公室里的江鹊莫名打了个喷嚏,她看了眼时间,给沈清徽打了个电话,,“七七和一一是不是快放学了? 我今天还有点事情没忙完……” “已经在你公司楼下等你了。” 沈清徽看了一眼趴在大厅沙发上东瞅西看的沈七七,“你先忙,我们等你。” 沈七七回头看了一眼,大概也是猜到爸爸在给妈妈打电话,她跑过去趴在沈清徽腿上,对着手机大声说,“妈妈,我和江一一在你公司楼下啦!等你哟!” 江鹊冷不丁听到女儿活泼上扬的音调,唇边翘起了一抹笑容,她简单整理了下文件和稿子,还有十分钟可以打卡下班。 桌上的手机振动,江鹊拿起来看了一眼,肯定是沈七七拿了沈清徽的手机,发过来好几张照片,还是连拍, 沈七七抱着手机强硬地揽着江一一自拍,江一一表情嫌弃,照片里只有沈清徽的剪影,他坐在沙发上笑着看着两个小朋友闹来闹去。 江鹊把这几张照片保存下来,胡小可看她盯着手机笑了好半天,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看到照片上的画面,胡小可一脸羡慕,“一一和七七也太可爱了。” “两个小魔王,”江鹊笑了一声,收拾了桌上的包,“我今天就不加班了,先走啦。” “真好,替我也亲亲江一一啊!” “知道啦!” 江鹊打卡下班,正好跟隔壁单位的几人一起下电梯,隐约听到了对方闲聊,江鹊从电梯里出来,下午五点的天气很好,两个小朋友乖乖坐在休闲区的沙发上玩拼图,沈清徽看到她,眼底的笑意更浓。 有路过的几个同事看到了沙发上的小朋友,也止不住夸赞他们懂事。 沈七七骄傲挺胸。 江鹊被她逗笑了,伸手拿过她身上的书包帮她拎着,沈七七抢过江鹊的手袋塞给沈清徽,乖乖挽着江鹊的手,还不忘拉住了江一一,“妈妈,我们今天可以吃小龙虾吗?” “可以,但是你不许浪费。” “没有问题。” 沈七七答应的爽快,结果下车的时候拉住了沈清徽,“爸爸,我跟你说个事。” 江鹊带着江一一先进去,沈七七麻溜地拉开了自己的书包,里面藏着一个小猪的存钱罐。 “爸爸,我偷偷存了两百块,等会能不能多点一份大闸蟹?” 沈七七虔诚地把自己的小猪递给沈清徽,一脸真挚。 沈清徽笑了,“行。” “点四只大闸蟹两百块够吗?” 沈七七递过去,但还没松手。 “没事,不够还有爸爸。” 沈清徽把她的小猪存钱罐藏进书包,“走,我们去吃饭。” ——有时候也不能全然怪沈七七小朋友不爱做剪纸画画的作业,江鹊常常让他们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务,以此奖励。 沈七七高兴地不得了,周末就抢着帮忙洗菜扫地,就为了存点“私房钱”,沈清徽也舍不得她忙活到点还要做手工作业,也就随手帮个忙,江鹊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一一很乖,认认真真学好了怎么剥虾,把自己剥的第一个递给了江鹊,“妈妈尝尝。” 江鹊捏了捏江一一的小脸,异常配合,“一一真棒。” “江一一,我也想尝尝。” 沈七七捏着一只龙虾愁苦脸,“我不会剥。” 江一一难得热心肠一回,给沈七七示范,沈七七学的仔仔细细,最后没了耐心,胡乱掰开,把一小块龙虾递给沈清徽,眼睛里都是自信的光芒,“爸爸,我也会了!” 江鹊偷笑,沈清徽倒也配合沈七七,沈七七被夸奖兴奋地不行,主动包揽下剥虾的任务,江一一就在旁边督工,结果小朋友玩闹起来没一会就吃饱了。 沈七七保持着光盘行动的优良传统,主动要求把大闸蟹打包。 江鹊,“家里冰箱没地方放呀七七。” “没事,我们到家之后,我还要写作业,写作业是人类历史上的第一场劳务运动,我需要充充电才能睡个好觉。” “……” 本以为打包大闸蟹也就算了,沈七七又指挥着江一一把桌上的三块薄荷糖也一同打包。 江鹊无奈,跟着去结了账,沈清徽先牵着小家伙出来,又耐不住沈七七的要求,给他们一人买了一只甜筒。 餐厅外面是个购物广场,初秋的九月,不知道远处是有告白还是求婚,沈七七拉着江一一过去看,还把甜筒涂了一嘴,“像不像口红?” “甜筒涂嘴上你也不怕招蚊子。” 江一一瞪了她一眼,还是乖乖被沈七七拉着去看热闹。 沈清徽也没阻拦,跟在他俩身后,江鹊付完款出来,看着凑热闹的两个小朋友,她站在沈清徽身边,“那边在干嘛?” “好像是求婚。” 江鹊也踮脚看了一眼,但是前面不少人,她也只看见了一些气球和玫瑰花。 沈清徽拉住她的手,旁边有些长椅,江鹊穿了一双高跟鞋,沈清徽牵着她过去坐下。 远处,两只人类幼崽手拉手吃着甜筒凑热闹。 江鹊依靠在沈清徽身边,忽然也是在这会想起来,他们求婚那都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江鹊今年都已经三十岁了。 那竟然已经过去了十年。 而这十年里,沈清徽对她还是如十年前一样偏爱。 江鹊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怎么,大公主在愁什么?” 沈清徽牵着她的手,偏头看她。 “唉,”江鹊叹气,“我还是很后悔十年前我提前回来了,我要是没提前回来,说不定也能看看你怎么求婚的。” 沈清徽笑着看她,“行,过几天给你补一场。” 话音才落,沈七七和江一一手拉手跑过来,一人手里拿着一朵玫瑰花。 “妈妈,送你的!” “哪儿来的花?” “我说我想送给妈妈,求婚的哥哥给我们的,”沈七七把两朵花递给她,天真地问,“爸爸,我怎么没见过你求婚?” “妈妈,爸爸给你求过婚吗?” 江一一也天真发问。 “有,十年前的事情了。” “好遗憾哦,爸爸你还能再求一次吗?” “能,你写观后感吗?” “……” 沈清徽继续,“你写一百字观后感我明天就给妈妈求婚。” 江鹊补刀,“一百字太少了,两百字。” 【2】 又过了一年的夏天,幼儿园放学格外早——因为要放暑假了。 偏偏那几天沈清徽难得出差了两天,沈七七格外念叨,天天都要拉着江一一跟他视频。 而小孩子睡觉早,晚上八点多就要准时跟他视频。 而这种时候沈清徽往往还在忙,但他仍然会抽出时间,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跟他们视频。 “爸爸,你也不要太努力工作,努力过头了你会变老,我妈妈这么漂亮,万一你老了,以后我们可舍不得让妈妈照顾你,到时候我和江一一怎么办……” 沈七七躺在床上抱着手机,江鹊给她讲故事。 沈清徽轻笑了声,“我可舍不得让你妈妈这么辛苦。” “是哦,妈妈是我们家的大公主,我们都要好好爱她。” “……” 江鹊捏了捏沈七七的小脸,“好了,你爸爸还有工作要忙,你快睡,妈妈给你讲故事。” “好!” 沈七七乖乖把手机还给江鹊,听话的盖好被子闭上眼睛。 等晚上九点半,江鹊也洗漱好了,她给沈清徽发了条微信,让他早点睡,沈清徽正听完一个年度总结,出来的时候,是陌生城市的夜晚。 沈清徽侧身问程黎,“现在还有机票吗?” “有,不过落地就是凌晨一点多了。” “好。” 沈清徽看了看时间,也赶得及。 “后面两天交给你了,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 “好。” 程黎应了一声,就看到沈清徽抬步往外走。 明天是周末,江鹊回回都在周五放纵一下,常常拉着沈清徽看电影,第二天两个小家伙也开开心心睡懒觉,这是难得休闲放纵的时候。 而现在,卧室里有些空,江鹊捧着平板去了院子里,沈七七和江一一已经睡着了,她坐在院子里的秋千上。 ipad上播着一些影视剧的cut,看的也并不太认真。 江鹊靠坐在秋千上,院子里的龙沙宝石依然在盛开,甚至时间越久,开的越浓密,院子里的一隅还挂了一串风铃,风一吹,就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江鹊也在这样安静的时候会想起很多年前的事情,想到当初沈清徽为她戴上那串手链。 十年的爱意,都在时间里沉淀,成了更美好的存在。 江鹊正在出神,隐约听到了外面车子停下的声音。 然后院门推开,她坐在秋千上,看到沈清徽推门进来,怀里一束红色的玫瑰花,还有一份送给江鹊的礼物。 江鹊看到他回来,惊讶了几秒,又转成了欣喜。 “你怎么现在回来了?” 江鹊看了一眼ipad上的时间,都快要凌晨三点了。 “想你了。” 江鹊穿着拖鞋跑过去,初夏的天,他身上还是一件薄风衣,站在院子中,深邃的夜色,让他的身影更迷人。 江鹊抱住他,玫瑰花的包装纸哗啦啦作响。 江鹊扑在他怀里,隐约感觉到好像有点铬人。 “那是什么?” 江鹊仰头看着他,感觉他风衣口袋里好像有东西。 “拿出来看看?” 江鹊探手拿出来,发现是一个小丝绒盒子。 她打开,看到里面的戒指,弯唇笑了,“你还真听他们两个的。” “本来以为你睡了,但是想到你今天肯定又要熬夜,是想亲口跟你说的,也没想到你在院子里。” 沈清徽的眉眼间漾起层层笑意,“沈太太,十周年快乐。” 江鹊踮起脚亲了他一下,“特别快乐!” 沈清徽将江鹊抱起来,江鹊竖起手指抵在他唇上,“我哄了好久,七七才睡着。” “知道。” 沈清徽把她抱回房间,“该哄我们大公主睡觉了。” 江鹊笑,推他去洗澡。 她也惦念着沈清徽还没吃晚饭,去厨房简单做了点。 沈清徽洗完澡出来,江鹊也正好端着牛奶和一些吃的上楼。 七七和一一房间的门开着,沈清徽弯腰给七七盖了盖被子。 一一睡的迷迷糊糊,看到沈清徽,眼睛惺忪,“爸爸回来了。” “回来了,吵醒你了?” 沈清徽压低了声音,弯腰蹲在江一一的小床边。 “没有!我都想你了!” 江一一凑过去,唧一口亲在沈清徽脸上。 沈清徽笑了笑,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快睡,明天带你们出去玩。” “好,爸爸晚安!” 江一一乖乖闭上眼,“要让妈妈也早点睡哦,妈妈肯定在看电影。” “知道了,晚安。” 沈清徽笑着看着他,江一一睡着的模样很乖巧。 在黑夜里显得格外可爱。 也让沈清徽的心口柔软,他轻轻关了床头的灯,站起来回身,就看到江鹊依靠在门口看他。 房间里很安静,走廊上亮着暖色的壁灯,可这样的静谧,却也叫人心里熨帖温暖。 江鹊心里也有一种别样的温暖动容。 这十年里,江鹊也从当初的二十岁到了现在的三十岁里,可她仍然保留着那份年轻的纯真,其实归咎原因,只是因为这十年里她仍然这样温柔的被他爱着,她的三十岁仍然很明媚,哪怕多了两个小生命,她也仍然是江鹊,也仍然是他一人的小公主,而两个小朋友,也仍然很乖巧懂事,他们爱她,也同样的爱着沈清徽。 第83章 第83章 【1】 沈明懿初次见到江鹊那天算不上太愉快。 他刚从家里跟沈睿言吵了一架——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吵架,因为永远都是沈睿言冷漠地命令他做什么,目的一定是讨沈邺成的欢心。 他倒是想吵,闷着一肚子火气,但沈睿言也从来不跟他多说什么,事情谈完送客。 今天也是他倔脾气上来了,沈睿言大概是工作不顺,一个水杯砸过来,碎在他身后的墙上,玻璃片擦过他的脸,秘书匆忙地给他找了个创可贴,沈明懿接都没接。 沈睿言冷哼一声去开会了。 沈明懿也不是那吃委屈的主,趁着沈睿言走,他抓起他桌上的文件,一把火点了扔在地上,火烧了个精光,秘书惊惧,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谁也不敢多说话。 沈明懿从沈睿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淮川又下了一场小雨,马路上车来车往,却又没来由地显得寂静。 宋泽贤给他打了个电话,喊他过来。 电话那端是喧闹的声音,沈明懿拦了一辆车,他无端烦躁。 尤其是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正在跟女友打电话,在他进来的那个瞬间才挂断。 沈明懿说了位置后就一言不发。 司机找了几个话题,见他一声不吭,便也沉默下来。 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大概也觉得压抑,就落了车窗。 淮川的夏天总是连绵不断下小雨,停停下下,反复如此,空气都潮湿起来,路边的摊贩又重新营业,也恰好是路过一所学校,那出来的学生都差不多跟他一样的年纪。 可他清晰地明白他们不一样。 沈明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司机想提醒,但从前视镜里看他脸色不太好,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到了地方,沈明懿下车,门口的保安和大厅里的经理都要恭恭敬敬地对他弯腰点头,喊他一声“沈少爷”。 沈明懿冷着脸摁了电梯。 也是在关门的那一刹那,他无意看见经理的脸色夸下来。 关于一些非议,沈明懿听多了,诸如什么—— “不学无术的混子”、“顶着个沈姓的垃圾”、“谁不知道沈明懿没爹妈管啊,就是仗着沈家为所欲为”、“等沈老爷死了,沈明懿就是丧家犬”…… 起初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确实也仗着这个姓为所欲为,他打架下手狠,又有沈家兜着,所以也没几个人真敢惹他。 这也是沈明懿的世界法则:别人惹他他千倍奉还。 沈明懿推门到了包间,里面乱哄哄的,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狼狈,他扫了一圈,兴趣缺缺,但是看到角落里一个女孩,年纪不大,头发扎着,身上也是有些松垮的校服。 沈明懿没在学校待过几天,沈睿言已经给他做好了计划。 他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像是他的自留地,他在暗处寂静地羡慕别人的十八岁。 几个混混样的人凑在那个女孩身边,时而放声大笑,说一些难听的笑话。 沈明懿走过去,让其中一个滚开,自己往那一坐。 几个人都不敢惹他,自觉挪到了另一边去。 沈明懿倒了一杯酒,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女孩。 “谢谢你。” 她小声说了一句。 沈明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视线看了一眼。 角落里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缩在沙发的一角,一张小脸干瘦,更衬得那双杏眼很大,她眼底写满了害怕和一点感激,眼神也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沈明懿嗤笑一声,只当自己听错了。 还没人跟他说过这三个字。 包间里喧闹,宋泽贤过来跟他说了句话,沈明懿也敷衍。 “你脸上怎么弄的?” “没怎么。” “哎哟,咱们这也没创可贴,我让人去给你买一个。” 宋泽贤扫了一圈,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吊儿郎当命令,“去买个创可贴。” 江鹊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像惊慌失措。 “贤哥,他不会跑了?” 有人问了一句。 “敢跑,”宋泽贤大笑,“敢跑一个她试试。” 江鹊抿紧了唇。 宋泽贤抬眼笑问,“江鹊,敢吗?” 她飞快地摇头,一截手有些发抖。 宋泽贤摆了摆手让她去。 周围闹哄哄的,江鹊从包间里挤出来,余光里看到了点头哈腰的江志杰,他费力讨好那波人,模样卑微又可笑。 周围都是闹市区,很繁华,下过一场雨,路面上潮湿,泛着一些水光。 江鹊其实挺惧怕这样潮湿的马路,也不敢走太偏远的地方,只看到远处有一个便利店,她小跑着过去,买了一盒便利贴。 沈明懿在包间里越呆越烦,索性从包间里出来,他乘了电梯下来,随意地拖了把椅子坐在巴黎皇宫的门口。 保安也不敢劝他。 他常常这样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随意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小跑着过来。 江鹊看到他了。 只是那时江鹊也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沈明懿。 所以她在他面前站定,然后把袋子递给他。 沈明懿愣了一下,袋子里有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签,一盒创可贴。 江鹊那时以为他也是被人赶出来的,她只知道宋泽贤那些人伪善得很,前一秒还对江志杰笑眯眯地,后一秒一脚踹过来。 “你也……被他们打了吗?” 江鹊小心翼翼地问他,指了指他脸上的伤,声音很小,看起来有些局促。 沈明懿没接,江鹊又递过来。 她又好声提醒,“你处理一下。” 沈明懿接过来,手有些僵硬,他抬起视线看她,也就在视线相撞的那一刹那,江鹊低下头去,怯懦又敏感。 沈明懿想问的话咽回去,原本他可以干坐在这,但江鹊好像也不太想上楼去,就站在他旁边。 他平时打架那么多回,也没人跟他说这么一句。 平平无奇的谢谢,和这一句话,让他心里有了这么片刻的停顿。 “我……可以报警吗?” 江鹊站在他身边,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她抬眼看了一圈,附近不远处就有一个治安岗亭,“你要去吗?” 这种话沈明懿不是没听过,听多了也并没有什么用,也就麻了。 这一群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背后又多少有点关系,来了也是怕麻烦,加上年纪都不大,来了也是被领回去劝导。 有什么用呢。 “别做梦了,”沈明懿懒得说,“你以为是第一次出这种事?” 江鹊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周围车来车往,显得格外静谧。 她的世界还很干净,非黑即白。 “可是……” 她嗫嚅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沈明懿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害怕他的眼神,她又不说话了。 沈明懿有种古怪的感觉,也有那么一瞬间,他思考了几秒——他眼神很凶么?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江鹊小声跟他说了一句,说先上去了。 沈明懿回头看了一眼,当时还嗤笑了一下,这么单纯一人,还真是少见。 沈明懿在楼下坐了一会,直到天上又开始飘雨,他才转身回去。 也就是这没多一会,楼上又闹了起来,几个喝醉的人围着那个女孩,吹着轻佻的口哨。 江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无助可怜。 沈明懿从来不管闲事,往那边扫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看到江鹊的眼神里突然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沈明懿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希望这样的词——他的生活更像一潭暗无天日的泥沼,一丁点阳光都不能窥见,至少这十八年里,从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他,或者单纯的对他好。 他对亲情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后来干脆将这两个字从自己的人生词典里剔除出去。 也是这样的一个片刻,沈明懿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他无端烦躁,一脚踹过去,“滚开。” 那几人大概是喝酒壮胆,嘴里骂骂咧咧,“你谁啊……沈明懿?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明懿眼神阴冷,攥住那人的领子就踹过去。 宋泽贤赶忙过来拉架,但几个人也拉不住沈明懿,一时间一片混乱。 到最后不知道谁把经理喊来了,房间里狼藉一片。 沈明懿今天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发泄出来舒服多了,那几个醉酒的被拉走,身上脸上淤紫了不少,沈明懿也没好到哪去,嘴角泛疼。 他随手从茶几上开了一罐易拉罐啤酒,灌下去后,胃里灼烧似的刺痛。 “你……你手破了。” 他这才注意到,江鹊躲在后面,怯生生地看着他。 江鹊很怕这样的场面,躲在那一动不敢动,手甚至都有点僵硬。 沈明懿看出了她的害怕,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砂糖橘朝她扔过去。 江鹊愣愣的,也不敢接,那个橘子砸在了她身上,又滚到了地上。 沈明懿忽然被这反应逗笑了,他笑出声,“你叫什么?” “江……江鹊。” “江鹊,”沈明懿读了一遍,“哪个e? 缺心眼的缺?” “……喜鹊的鹊。” “喜鹊? 斑鸠?” 沈明懿又扔过去一个橘子。 江鹊还是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茬,那个橘子落在了她的腿上,她伸手接住。 包间里只亮着墙壁里的灯带,他看起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像自己班上的男同学,总爱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她又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沈明懿缩了缩手,“没事,你回家。” “我……我能走了吗?” 江鹊又小心问了一句,好像被吓到的余韵,生怕外面有人堵她。 沈明懿短暂思考了几秒,那些人的确像阴沟里的恶犬,追着人咬。 “从后门走。” 沈明懿说。 江鹊一脸茫然。 沈明懿剥了个橘子,酸的不行,他吐在垃圾桶里站起来,江鹊还呆呆地坐在那。 “跟上啊。” 江鹊犹豫了几秒,慢慢跟在他的身后。 有过往的侍应生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沈少爷”。 他爱答不理。 江鹊有听到那些人叫他“沈明懿”,那时她还不知道沈明懿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只是在她眼里,他是一个跟自己班上的男同学别无二致的少年。 其实这里没有后门,只有一堵矮墙,下面垫了几块石头。 沈明懿个子很高,一条运动短裤,一件白t恤,上面沾了点污渍,可能是刚才打架的时候打翻了什么液体,一小块湿掉的t恤贴在腹部,隐约看到一些腹肌的线条。 他姿势利落地踩着石头翻上去,一看就不是头一回。 然后他坐在那矮墙上,对着她伸出一只手。 “上来。” 江鹊看着这面矮墙,心里有些害怕。 沈明懿不耐烦,晃了晃手,“上来,就这么点距离,摔不死你。” 他语气算不上好,江鹊还是被吓了一跳,她走过去,踩着石头,沈明懿拉住她的手,往上一带。 她的校服“刺啦”一声,大概是被墙上突起的砖石刮了一下。 江鹊立刻反手摸了摸,只是勾开了一道小口子。 沈明懿也没当回事,撑着墙跳下去。 下面果然不高,也就半米,是一个绿化带。 江鹊也跟着跳下来。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绿化带,扬了扬下巴,“对面有个公交站。” “谢谢你,”江鹊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记得处理。” 沈明懿的表情也愣滞住,他站在马路上,这里的灯光明亮,他看着那抹身影往前跑,跑到了公交车站。 一辆公交停下,她上去了,坐在后面。 然后往外看了一眼,大概是对着他挥了挥手。 沈明懿无意识笑了笑。 挺好。 【2】 沈明懿没太当回事,只当做是萍水相逢一场。 再下一回,是听见宋泽贤几个人在瞎聊,只听到一个“江志杰”。 大概是“江”这个字戳到了他的神经,在宋泽贤几个人说上门堵人的时候,他鬼使神差也去了。 宋泽贤还挺惊讶,“你怎么有空了?” “关你屁事。” 沈明懿从烟盒里摸了根烟,点了抽了,辛辣的味道让他有一点清醒。 要是再见到她,他该说什么? 但这一面也不算太愉快。 宋泽贤带了几个人开车到地方,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墙皮斑驳,还有着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吊灯。 昏黄的光映着楼道外面堆积的一些废旧物品。 沈明懿下车后,倚靠着车边站着。 这里太小了,也太安静,二楼的窗户没关,醉醺醺的谩骂声传出来,紧接着像是在打人,噼里啪啦地扔东西。 混着一点带着方言的骂人声。 “怎么回事?” 有人问了一句。 “嗐,江志杰他爸又发疯了呗,”宋泽贤吊儿郎当没当回事,“江志杰被封远弘骗了,欠了高利贷,他爹是个包工头,签了个开工合同,听说是没到日子,被人整了,江志杰那个妹妹也是可怜,都几几年了,还重男轻女,偏着江志杰那个废物,估计打女儿撒气。” 沈明懿听见了,一句话没说。 几个人也就当笑话说了听,嬉嬉笑笑的,没人当回事。 楼上传来一道关门声。 紧接着,有人下楼。 沈明懿抬眼看,只看到江鹊拎着一袋垃圾下来,穿了一件短袖和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有些隐约的斑驳青痕。 她没有哭,抿着唇一言不发,夜风吹着她的衣服,整个人又瘦又可怜。 “喂,站住,”宋泽贤那边几人叫住她。 她的脚步停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不知道。” “三天后再还不上,你们家都小心点。” 几个人凶神恶煞,吓得江鹊脸色发白,她的反应惹笑了那几人。 “欠了多少?” 沈明懿偏头问宋泽贤。 “忘了,几百万,我得回去看看。” 宋泽贤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啊?” 他们几个人厮混在一起,可沈明懿从来不插手他放贷的事,只是他们宋家傍着沈家,宋泽贤的爸爸宋烨常说让他跟沈明懿打好关系,沈家老爷子偏心这个孙子。 “让你他妈去扔个垃圾,你死楼下了?” 楼上传来了叫骂声,紧接着是咣当摔门声,江振达喝了点酒,光着上半身,手里拿着一个晾衣架就冲下来,江振达没见过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是谁。 他扯着江鹊的衣服后颈拽着她上楼,嘴里骂着几句晦气。 江鹊也不哭不闹,被人拖上去。 宋泽贤几个人到底也是年轻,平日里也娇生惯养,看着这一幕,倒也有点面面相觑。 “江志杰还不上?” 沈明懿又问了一句。 “肯定啊,几百万又不是小钱,江志杰也没正当工作,这一家人挺可怜,他妈在超市上班。” 宋泽贤的背调做的清楚。 他们放贷的都这样,把人家家底打探清楚。 这种人家其实根本不能借给他们钱,但是是封远弘打点的,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封远弘,封远弘就像往死里整他们。 “这钱你急着收?” “肯定不急,咱放贷的,还能缺了钱不成?” 宋泽贤开心笑着说。 沈明懿一句话没说,似乎也在犹豫。 等了一会,宋泽贤几个人商量着去哪吃饭,沈明懿敷衍推脱,让他们先走。 这破旧的小区里太安静了,他站在楼下,一会又听到江振达骂人,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听着就让人心烦意乱。 没一会江鹊又下来了,周围太安静了,她一眼看见了站在楼下的他,视线闪躲了下,勉勉强强对他挤出来一点笑。 “真丑,”沈明懿跟上去。 江鹊不说话,“你……吃饭了吗?” 像没话找话。 “没。” 沈明懿问,“你常挨打?” “那你……记得吃饭,我去买份小笼包。” 江鹊答非所问,往前面一个小馆子那里跑去。 沈明懿站在原地看着她,也是这边才亮堂了一些,他看见了她的大腿上,有些痕迹已经斑驳了,淡紫色的,淤青色的。 她不哭,也不说疼,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问他吃饭了没。 沈明懿其实知道这只是她没话找话的随口一问,可也不知道怎么,心口被人掐了一下似的。 这么单纯一个小姑娘,生活比他的还水深火热。 沈明懿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在这会,心里憋闷的喘不上气。 沈明懿鬼使神差打了王警官的电话,王警官才下班,离这不远, 王警官赶过来,沈明懿扬扬下巴,“家暴你们管么?” 王警官往楼上一看,神色犹豫。 “怎么?” “江家?” 王警官说,“那家的丫头报警好几回了,打她的人是她爸,家务事,我们不好管,顶多训几句……但也没什么用,过几天该打还是打。” 沈明懿不说话了,“麻烦你了。” “没事。” 王警官愣愣的,也不知道沈明懿在想什么。 沈明懿打了辆车,想了半天也没地方去,就让司机围着市区兜圈。 最后给宋泽贤打了个电话。 “让她上我那去,”沈明懿冷漠地说,“急用钱从我账上划,” “卧槽什么情况?” 宋泽贤还在外面吃饭,八竿子打不到头脑。 “江鹊。” 沈明懿言简意赅,而后直接挂了电话。 “您有地方去吗? 这儿……咱都兜三圈了。” 司机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沈明懿报了个地址,司机“好嘞“,然后调转方向。 沈明懿说的地址是沈家老宅。 沈家坐落在淮川的一处半山上,沈邺成这人年纪越大,越信风水那一套,所以斥巨资买了一块地,在这建了几栋别墅,错落有致,绿化做的极好。 但也是因为树多高大,晚上显得阴冷僻静。 沈明懿的别墅在最后面一栋,其实也是最偏远的一栋。 有时候沈明懿也觉得很可笑,旁人都看到沈邺成对他好,说他是沈邺成最疼爱的唯一的孙子。 可这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沈邺成也只会在有人的时候对他和善,平日里对他根本不管不问。 以前他真是以为沈邺成疼爱自己,结果在没人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沈邺成,老宅的佣人就看笑话,阴阳怪气,说他像唐吉玲一样,真把自己当回事? 沈睿言更是如此,沈明懿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出生,都是为了讨沈邺成的欢心。 而他的身份又是这样尴尬,唐吉玲在沈家没什么地位,虽然以沈夫人自居,但他也听人说了,沈夫人是庄家地产的庄景月,唐吉玲只是个保姆,一夜孽缘生下了沈睿言。 他住在这,更像是被捆绑在这里。 沈明懿推开门回来,别墅里空荡,啤酒罐和烟头扔了一地。 保姆也只是老宅里里的,每天来给他送个饭,还经常不按时,沈明懿也懒得回来吃,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他。 沈明懿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响,宋泽贤说人给他送来了,在门口呢,他们的饭局还没结束,就先溜了。 沈明懿“嗯”一声,嗯完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走到别墅门口拉开门。 果然。 江鹊缩在外面,才下过一场雨,外面潮湿的厉害。 她还是穿着刚才的短袖和短裤,像一只流浪狗。 沈明懿面无表情拉开门,“做饭会吗?” 江鹊茫然,然后点头,犹豫了好一会,说,“可我……我还要上学。” “说不让你去了么?” 沈明懿往里走,“做饭,扫地,你上你的学。” 江鹊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进。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很多情绪都来不及消化,是宋泽贤带着人来家里,几个人喝了酒,趾高气扬说让江鹊走,钱可以缓缓。 江志杰一愣,然后答应的不假思索。 江鹊说,她还要上学。 陈盼就骂她,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哥哥欠了钱是大事,你学什么时候不能上? 她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好像只因为他们是父母,所以她的未来也是可以被他们随意地支配。 一家四口人,三个人把她往外推。 沈明懿的态度真的不算好,但竟然也让江鹊对他有了一点点的感激。 她又问了一遍,“我可以上学去是吗?” “我说不行了么?” 沈明懿拧眉,“你白天别在家烦我,把饭做好你爱去哪去哪。” “我……我明年就高考了,等我高考后我……” “我管你高考不高考。” 沈明懿无端烦躁,命令似的说,“我还没吃饭。” “……好。” 有时候命运很机缘巧合,沈明懿在这年闯进江鹊的生活里。 他用他的方式,为她遮下了十八岁的大雨,可他不懂什么是爱,不懂怎样表达人生中里的第一次好感。 他是无畏的沈明懿,也是怯懦十八岁少年。 江鹊做事情很麻利,她把客厅收拾好,炒了两道菜,然后收拾出来一个杂物间,跟他说他在这里写作业。 沈明懿说随便你。 这样的日子也是一种诡异地和谐。 直到后来有一天,宋泽贤手里的钱倒不过来,想起来沈明懿说的,从他账上划。 沈明懿没太当回事,宋泽贤直接划了一笔钱。 也是划走不久,沈睿言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滚到办公室来。 沈明懿刚打完台球,想跟他呛,但才骂了一句脏话,沈睿言直接挂断。 “他妈的。” 沈明懿一脚踹在桌子上泻火,抓了手机打车过去。 他一直觉得沈家人都很伪善,在外人面前道貌岸然客客气气,私下呢? 沈睿言把一沓账单砸在他脸上,“你这个败家子,下午划了这么多钱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公司……” “公司账务有问题是因为你就是个废物,”沈明懿被惹恼,腾的一下站起来,抓着他桌上的文件摔到他身上,“天生不是这块料,非要装逼,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你就是败家子!” 沈睿言火气也窜上来,抬手想打他,沈明懿却截住了他的手。 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儿子,从一个婴儿,到五六岁,再到现在,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八五。 少年的身体坚硬结实,身形修长,像抽条的树。 沈睿言也从没怎么好好看过沈明懿长什么样子,细看,却觉得有一点点陌生。 沈明懿的生母与他只有一夜之缘,长相很漂亮,学历也不错。 沈家的基因都很好,沈明懿的轮廓立体分明,一双眼睛看人时很冷漠,眼型很好看,深邃的双眼皮,鼻梁高挺。 就在沈睿言晃神这一刹那,沈明懿把他往后一推,眼神发狠地说。 “我配合你在沈邺成面前演戏,你也少他妈管我的事情,”沈明懿冷冷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巴黎皇宫当什么地方,你洗的钱还少?” 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可也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沈家就是一栋外表光鲜亮丽的大楼,无数人想进来,可里面的人才知道光鲜背后是多么肮脏龌龊。 可这里也有一张无形的网,有金钱的诱惑,总会让人贪婪渴望。 而沈明懿,就像沈睿言放下的诱饵,有价值么,就可以钓到更多的金钱,没有么,少了他沈明懿也没所谓。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大概就是某一次偷听到了沈邺成的电话。 也是那一回,他对亲情的渴望和希望早就死透了。 沈明懿从沈睿言的办公室离开,沈睿言强压火气,从桌上拿起了台灯就扔过去,砸在了沈明懿后背上。 沈明懿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下午三点多,艳阳高照,天空一片晴朗。 沈明懿的手机上不少信息,三三两两的人约他去喝酒打球。 沈明懿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他活在无形的笼子里,这些喧闹热闹,更像是一种麻痹。 沈明懿一条消息都没回,沿着马路走,前面不远处是一所高中。 淮川中学。 沈明懿见过这个名字,还是在江鹊的作业本上看到的。 他鬼使神差走过去,门卫大爷看他这年纪,还以为是学校的学生,让他签名做登记才能进去。 沈明懿随便签了个假名字。 下午三点多,高中都在上课,学校里好安静,路过一个教学楼,从窗户里看到里面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 学生们昏昏欲睡,课桌上摞着那么多的书。 沈明懿最讨厌看书,可也在这会有那么一点点羡慕他们,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羡慕。 他回想了一下,他上回去学校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再后来他因为打架被劝退,沈睿言给他找了私人教师,他听的也不认真。 后来沈睿言也懒得管,他好像过上了以前最让学生时代羡慕的生活,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生活多难熬。 沈明懿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操场,铁栏杆,外面种着好多柳树。 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已经解散了。 男生就在那里打球,几个女生坐在操场的旁边背单词。 沈明懿一眼看到了江鹊。 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坐在树荫下,夏天的校服是干净的白衬衫与黑裤子。 江鹊的头发都扎了起来,露出的一张小脸很白皙,一本课本放在她的膝盖上,她认认真真背书,斑驳的树影晃在她的鼻梁下。 旁边的女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鹊笑了起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沈明懿第一次看到江鹊笑起来的样子。 干干净净的,眼里盈盈笑意,很干净纯粹,让他没来由地看了好一会。 篮球忽然滚过来,滚到了江鹊的脚边。 几个男生起哄,有一个个子高的男生腼腆地朝江鹊走过去,江鹊也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说没关系。 沈明懿站在栏杆外看着,好像无意里闯进了另一片世界。 江鹊跟同学说话时客客气气,一样脸上带着笑意。 沈明懿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不想被她当作甲乙丙丁,不想当她世界里的普通人。 第83章 第83章 【1】 沈明懿初次见到江鹊那天算不上太愉快。 他刚从家里跟沈睿言吵了一架——严格来说也不算是吵架,因为永远都是沈睿言冷漠地命令他做什么,目的一定是讨沈邺成的欢心。 他倒是想吵,闷着一肚子火气,但沈睿言也从来不跟他多说什么,事情谈完送客。 今天也是他倔脾气上来了,沈睿言大概是工作不顺,一个水杯砸过来,碎在他身后的墙上,玻璃片擦过他的脸,秘书匆忙地给他找了个创可贴,沈明懿接都没接。 沈睿言冷哼一声去开会了。 沈明懿也不是那吃委屈的主,趁着沈睿言走,他抓起他桌上的文件,一把火点了扔在地上,火烧了个精光,秘书惊惧,他一个眼神扫过去,谁也不敢多说话。 沈明懿从沈睿言办公室出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多,淮川又下了一场小雨,马路上车来车往,却又没来由地显得寂静。 宋泽贤给他打了个电话,喊他过来。 电话那端是喧闹的声音,沈明懿拦了一辆车,他无端烦躁。 尤其是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司机正在跟女友打电话,在他进来的那个瞬间才挂断。 沈明懿说了位置后就一言不发。 司机找了几个话题,见他一声不吭,便也沉默下来。 等红灯的时候,司机大概也觉得压抑,就落了车窗。 淮川的夏天总是连绵不断下小雨,停停下下,反复如此,空气都潮湿起来,路边的摊贩又重新营业,也恰好是路过一所学校,那出来的学生都差不多跟他一样的年纪。 可他清晰地明白他们不一样。 沈明懿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烟,司机想提醒,但从前视镜里看他脸色不太好,动了动唇还是把话咽下去了。 到了地方,沈明懿下车,门口的保安和大厅里的经理都要恭恭敬敬地对他弯腰点头,喊他一声“沈少爷”。 沈明懿冷着脸摁了电梯。 也是在关门的那一刹那,他无意看见经理的脸色夸下来。 关于一些非议,沈明懿听多了,诸如什么—— “不学无术的混子”、“顶着个沈姓的垃圾”、“谁不知道沈明懿没爹妈管啊,就是仗着沈家为所欲为”、“等沈老爷死了,沈明懿就是丧家犬”…… 起初是听不得这样的话,他确实也仗着这个姓为所欲为,他打架下手狠,又有沈家兜着,所以也没几个人真敢惹他。 这也是沈明懿的世界法则:别人惹他他千倍奉还。 沈明懿推门到了包间,里面乱哄哄的,一个年轻的男人一身狼狈,他扫了一圈,兴趣缺缺,但是看到角落里一个女孩,年纪不大,头发扎着,身上也是有些松垮的校服。 沈明懿没在学校待过几天,沈睿言已经给他做好了计划。 他心里始终有那么一小片地方,像是他的自留地,他在暗处寂静地羡慕别人的十八岁。 几个混混样的人凑在那个女孩身边,时而放声大笑,说一些难听的笑话。 沈明懿走过去,让其中一个滚开,自己往那一坐。 几个人都不敢惹他,自觉挪到了另一边去。 沈明懿倒了一杯酒,也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女孩。 “谢谢你。” 她小声说了一句。 沈明懿以为自己听错了,抬起视线看了一眼。 角落里的女孩小心翼翼地缩在沙发的一角,一张小脸干瘦,更衬得那双杏眼很大,她眼底写满了害怕和一点感激,眼神也不敢和他对视,只是看了他一眼,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沈明懿嗤笑一声,只当自己听错了。 还没人跟他说过这三个字。 包间里喧闹,宋泽贤过来跟他说了句话,沈明懿也敷衍。 “你脸上怎么弄的?” “没怎么。” “哎哟,咱们这也没创可贴,我让人去给你买一个。” 宋泽贤扫了一圈,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女孩,吊儿郎当命令,“去买个创可贴。” 江鹊几乎是下意识地站起来,像惊慌失措。 “贤哥,他不会跑了?” 有人问了一句。 “敢跑,”宋泽贤大笑,“敢跑一个她试试。” 江鹊抿紧了唇。 宋泽贤抬眼笑问,“江鹊,敢吗?” 她飞快地摇头,一截手有些发抖。 宋泽贤摆了摆手让她去。 周围闹哄哄的,江鹊从包间里挤出来,余光里看到了点头哈腰的江志杰,他费力讨好那波人,模样卑微又可笑。 周围都是闹市区,很繁华,下过一场雨,路面上潮湿,泛着一些水光。 江鹊其实挺惧怕这样潮湿的马路,也不敢走太偏远的地方,只看到远处有一个便利店,她小跑着过去,买了一盒便利贴。 沈明懿在包间里越呆越烦,索性从包间里出来,他乘了电梯下来,随意地拖了把椅子坐在巴黎皇宫的门口。 保安也不敢劝他。 他常常这样坐在一个不太显眼的角落里,随意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远远地,看到一个身影小跑着过来。 江鹊看到他了。 只是那时江鹊也不知道他是谁——不知道他是沈明懿。 所以她在他面前站定,然后把袋子递给他。 沈明懿愣了一下,袋子里有一小瓶碘伏,一包棉签,一盒创可贴。 江鹊那时以为他也是被人赶出来的,她只知道宋泽贤那些人伪善得很,前一秒还对江志杰笑眯眯地,后一秒一脚踹过来。 “你也……被他们打了吗?” 江鹊小心翼翼地问他,指了指他脸上的伤,声音很小,看起来有些局促。 沈明懿没接,江鹊又递过来。 她又好声提醒,“你处理一下。” 沈明懿接过来,手有些僵硬,他抬起视线看她,也就在视线相撞的那一刹那,江鹊低下头去,怯懦又敏感。 沈明懿想问的话咽回去,原本他可以干坐在这,但江鹊好像也不太想上楼去,就站在他旁边。 他平时打架那么多回,也没人跟他说这么一句。 平平无奇的谢谢,和这一句话,让他心里有了这么片刻的停顿。 “我……可以报警吗?” 江鹊站在他身边,似乎是鼓足了很大的勇气,她抬眼看了一圈,附近不远处就有一个治安岗亭,“你要去吗?” 这种话沈明懿不是没听过,听多了也并没有什么用,也就麻了。 这一群的人,个个都是人精,背后又多少有点关系,来了也是怕麻烦,加上年纪都不大,来了也是被领回去劝导。 有什么用呢。 “别做梦了,”沈明懿懒得说,“你以为是第一次出这种事?” 江鹊不说话了,安安静静地站在一旁,周围车来车往,显得格外静谧。 她的世界还很干净,非黑即白。 “可是……” 她嗫嚅了一下,还想说什么,沈明懿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害怕他的眼神,她又不说话了。 沈明懿有种古怪的感觉,也有那么一瞬间,他思考了几秒——他眼神很凶么? 但最终他什么都没说,江鹊小声跟他说了一句,说先上去了。 沈明懿回头看了一眼,当时还嗤笑了一下,这么单纯一人,还真是少见。 沈明懿在楼下坐了一会,直到天上又开始飘雨,他才转身回去。 也就是这没多一会,楼上又闹了起来,几个喝醉的人围着那个女孩,吹着轻佻的口哨。 江鹊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一双眼睛无助可怜。 沈明懿从来不管闲事,往那边扫了一眼,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只看到江鹊的眼神里突然有一丝微弱的希望。 沈明懿的生命里从来都没有希望这样的词——他的生活更像一潭暗无天日的泥沼,一丁点阳光都不能窥见,至少这十八年里,从没有人真心实意地爱过他,或者单纯的对他好。 他对亲情的希望一次次落空,后来干脆将这两个字从自己的人生词典里剔除出去。 也是这样的一个片刻,沈明懿想到了年幼时的自己,他无端烦躁,一脚踹过去,“滚开。” 那几人大概是喝酒壮胆,嘴里骂骂咧咧,“你谁啊……沈明懿? 你算个什么东西?” 沈明懿眼神阴冷,攥住那人的领子就踹过去。 宋泽贤赶忙过来拉架,但几个人也拉不住沈明懿,一时间一片混乱。 到最后不知道谁把经理喊来了,房间里狼藉一片。 沈明懿今天本来就憋着一肚子火,发泄出来舒服多了,那几个醉酒的被拉走,身上脸上淤紫了不少,沈明懿也没好到哪去,嘴角泛疼。 他随手从茶几上开了一罐易拉罐啤酒,灌下去后,胃里灼烧似的刺痛。 “你……你手破了。” 他这才注意到,江鹊躲在后面,怯生生地看着他。 江鹊很怕这样的场面,躲在那一动不敢动,手甚至都有点僵硬。 沈明懿看出了她的害怕,从桌子上拿起一个砂糖橘朝她扔过去。 江鹊愣愣的,也不敢接,那个橘子砸在了她身上,又滚到了地上。 沈明懿忽然被这反应逗笑了,他笑出声,“你叫什么?” “江……江鹊。” “江鹊,”沈明懿读了一遍,“哪个e? 缺心眼的缺?” “……喜鹊的鹊。” “喜鹊? 斑鸠?” 沈明懿又扔过去一个橘子。 江鹊还是愣愣的,不知道怎么接话茬,那个橘子落在了她的腿上,她伸手接住。 包间里只亮着墙壁里的灯带,他看起来跟她差不多的年纪,像自己班上的男同学,总爱开几句无关痛痒的玩笑。 她又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流血了。” 沈明懿缩了缩手,“没事,你回家。” “我……我能走了吗?” 江鹊又小心问了一句,好像被吓到的余韵,生怕外面有人堵她。 沈明懿短暂思考了几秒,那些人的确像阴沟里的恶犬,追着人咬。 “从后门走。” 沈明懿说。 江鹊一脸茫然。 沈明懿剥了个橘子,酸的不行,他吐在垃圾桶里站起来,江鹊还呆呆地坐在那。 “跟上啊。” 江鹊犹豫了几秒,慢慢跟在他的身后。 有过往的侍应生都要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沈少爷”。 他爱答不理。 江鹊有听到那些人叫他“沈明懿”,那时她还不知道沈明懿是一种怎样可怕的存在,只是在她眼里,他是一个跟自己班上的男同学别无二致的少年。 其实这里没有后门,只有一堵矮墙,下面垫了几块石头。 沈明懿个子很高,一条运动短裤,一件白t恤,上面沾了点污渍,可能是刚才打架的时候打翻了什么液体,一小块湿掉的t恤贴在腹部,隐约看到一些腹肌的线条。 他姿势利落地踩着石头翻上去,一看就不是头一回。 然后他坐在那矮墙上,对着她伸出一只手。 “上来。” 江鹊看着这面矮墙,心里有些害怕。 沈明懿不耐烦,晃了晃手,“上来,就这么点距离,摔不死你。” 他语气算不上好,江鹊还是被吓了一跳,她走过去,踩着石头,沈明懿拉住她的手,往上一带。 她的校服“刺啦”一声,大概是被墙上突起的砖石刮了一下。 江鹊立刻反手摸了摸,只是勾开了一道小口子。 沈明懿也没当回事,撑着墙跳下去。 下面果然不高,也就半米,是一个绿化带。 江鹊也跟着跳下来。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绿化带,扬了扬下巴,“对面有个公交站。” “谢谢你,”江鹊松了口气,走了两步又回头,指了指他的手,“你的手……记得处理。” 沈明懿的表情也愣滞住,他站在马路上,这里的灯光明亮,他看着那抹身影往前跑,跑到了公交车站。 一辆公交停下,她上去了,坐在后面。 然后往外看了一眼,大概是对着他挥了挥手。 沈明懿无意识笑了笑。 挺好。 【2】 沈明懿没太当回事,只当做是萍水相逢一场。 再下一回,是听见宋泽贤几个人在瞎聊,只听到一个“江志杰”。 大概是“江”这个字戳到了他的神经,在宋泽贤几个人说上门堵人的时候,他鬼使神差也去了。 宋泽贤还挺惊讶,“你怎么有空了?” “关你屁事。” 沈明懿从烟盒里摸了根烟,点了抽了,辛辣的味道让他有一点清醒。 要是再见到她,他该说什么? 但这一面也不算太愉快。 宋泽贤带了几个人开车到地方,那是一个很老旧的小区,墙皮斑驳,还有着八九十年代的那种吊灯。 昏黄的光映着楼道外面堆积的一些废旧物品。 沈明懿下车后,倚靠着车边站着。 这里太小了,也太安静,二楼的窗户没关,醉醺醺的谩骂声传出来,紧接着像是在打人,噼里啪啦地扔东西。 混着一点带着方言的骂人声。 “怎么回事?” 有人问了一句。 “嗐,江志杰他爸又发疯了呗,”宋泽贤吊儿郎当没当回事,“江志杰被封远弘骗了,欠了高利贷,他爹是个包工头,签了个开工合同,听说是没到日子,被人整了,江志杰那个妹妹也是可怜,都几几年了,还重男轻女,偏着江志杰那个废物,估计打女儿撒气。” 沈明懿听见了,一句话没说。 几个人也就当笑话说了听,嬉嬉笑笑的,没人当回事。 楼上传来一道关门声。 紧接着,有人下楼。 沈明懿抬眼看,只看到江鹊拎着一袋垃圾下来,穿了一件短袖和短裤,露在外面的胳膊和腿上有些隐约的斑驳青痕。 她没有哭,抿着唇一言不发,夜风吹着她的衣服,整个人又瘦又可怜。 “喂,站住,”宋泽贤那边几人叫住她。 她的脚步停下,一双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你哥什么时候回来?” “我……我不知道。” “三天后再还不上,你们家都小心点。” 几个人凶神恶煞,吓得江鹊脸色发白,她的反应惹笑了那几人。 “欠了多少?” 沈明懿偏头问宋泽贤。 “忘了,几百万,我得回去看看。” 宋泽贤笑着说,“你怎么回事啊?” 他们几个人厮混在一起,可沈明懿从来不插手他放贷的事,只是他们宋家傍着沈家,宋泽贤的爸爸宋烨常说让他跟沈明懿打好关系,沈家老爷子偏心这个孙子。 “让你他妈去扔个垃圾,你死楼下了?” 楼上传来了叫骂声,紧接着是咣当摔门声,江振达喝了点酒,光着上半身,手里拿着一个晾衣架就冲下来,江振达没见过他们几个人,还不知道是谁。 他扯着江鹊的衣服后颈拽着她上楼,嘴里骂着几句晦气。 江鹊也不哭不闹,被人拖上去。 宋泽贤几个人到底也是年轻,平日里也娇生惯养,看着这一幕,倒也有点面面相觑。 “江志杰还不上?” 沈明懿又问了一句。 “肯定啊,几百万又不是小钱,江志杰也没正当工作,这一家人挺可怜,他妈在超市上班。” 宋泽贤的背调做的清楚。 他们放贷的都这样,把人家家底打探清楚。 这种人家其实根本不能借给他们钱,但是是封远弘打点的,也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封远弘,封远弘就像往死里整他们。 “这钱你急着收?” “肯定不急,咱放贷的,还能缺了钱不成?” 宋泽贤开心笑着说。 沈明懿一句话没说,似乎也在犹豫。 等了一会,宋泽贤几个人商量着去哪吃饭,沈明懿敷衍推脱,让他们先走。 这破旧的小区里太安静了,他站在楼下,一会又听到江振达骂人,什么东西打在人身上,听着就让人心烦意乱。 没一会江鹊又下来了,周围太安静了,她一眼看见了站在楼下的他,视线闪躲了下,勉勉强强对他挤出来一点笑。 “真丑,”沈明懿跟上去。 江鹊不说话,“你……吃饭了吗?” 像没话找话。 “没。” 沈明懿问,“你常挨打?” “那你……记得吃饭,我去买份小笼包。” 江鹊答非所问,往前面一个小馆子那里跑去。 沈明懿站在原地看着她,也是这边才亮堂了一些,他看见了她的大腿上,有些痕迹已经斑驳了,淡紫色的,淤青色的。 她不哭,也不说疼,说的第一句话还是问他吃饭了没。 沈明懿其实知道这只是她没话找话的随口一问,可也不知道怎么,心口被人掐了一下似的。 这么单纯一个小姑娘,生活比他的还水深火热。 沈明懿从来都不是什么大好人,但也在这会,心里憋闷的喘不上气。 沈明懿鬼使神差打了王警官的电话,王警官才下班,离这不远, 王警官赶过来,沈明懿扬扬下巴,“家暴你们管么?” 王警官往楼上一看,神色犹豫。 “怎么?” “江家?” 王警官说,“那家的丫头报警好几回了,打她的人是她爸,家务事,我们不好管,顶多训几句……但也没什么用,过几天该打还是打。” 沈明懿不说话了,“麻烦你了。” “没事。” 王警官愣愣的,也不知道沈明懿在想什么。 沈明懿打了辆车,想了半天也没地方去,就让司机围着市区兜圈。 最后给宋泽贤打了个电话。 “让她上我那去,”沈明懿冷漠地说,“急用钱从我账上划,” “卧槽什么情况?” 宋泽贤还在外面吃饭,八竿子打不到头脑。 “江鹊。” 沈明懿言简意赅,而后直接挂了电话。 “您有地方去吗? 这儿……咱都兜三圈了。” 司机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小心翼翼问了一句。 沈明懿报了个地址,司机“好嘞“,然后调转方向。 沈明懿说的地址是沈家老宅。 沈家坐落在淮川的一处半山上,沈邺成这人年纪越大,越信风水那一套,所以斥巨资买了一块地,在这建了几栋别墅,错落有致,绿化做的极好。 但也是因为树多高大,晚上显得阴冷僻静。 沈明懿的别墅在最后面一栋,其实也是最偏远的一栋。 有时候沈明懿也觉得很可笑,旁人都看到沈邺成对他好,说他是沈邺成最疼爱的唯一的孙子。 可这也是如鱼饮水冷暖自知,沈邺成也只会在有人的时候对他和善,平日里对他根本不管不问。 以前他真是以为沈邺成疼爱自己,结果在没人的时候,他根本见不到沈邺成,老宅的佣人就看笑话,阴阳怪气,说他像唐吉玲一样,真把自己当回事? 沈睿言更是如此,沈明懿连自己的母亲是谁都不知道,只知道,他的出生,都是为了讨沈邺成的欢心。 而他的身份又是这样尴尬,唐吉玲在沈家没什么地位,虽然以沈夫人自居,但他也听人说了,沈夫人是庄家地产的庄景月,唐吉玲只是个保姆,一夜孽缘生下了沈睿言。 他住在这,更像是被捆绑在这里。 沈明懿推开门回来,别墅里空荡,啤酒罐和烟头扔了一地。 保姆也只是老宅里里的,每天来给他送个饭,还经常不按时,沈明懿也懒得回来吃,久而久之,也就没人管他。 沈明懿去洗了个澡,出来的时候,手机在响,宋泽贤说人给他送来了,在门口呢,他们的饭局还没结束,就先溜了。 沈明懿“嗯”一声,嗯完之后才反应过来。 他走到别墅门口拉开门。 果然。 江鹊缩在外面,才下过一场雨,外面潮湿的厉害。 她还是穿着刚才的短袖和短裤,像一只流浪狗。 沈明懿面无表情拉开门,“做饭会吗?” 江鹊茫然,然后点头,犹豫了好一会,说,“可我……我还要上学。” “说不让你去了么?” 沈明懿往里走,“做饭,扫地,你上你的学。” 江鹊呆呆愣愣地站在门口,没往里面进。 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很多情绪都来不及消化,是宋泽贤带着人来家里,几个人喝了酒,趾高气扬说让江鹊走,钱可以缓缓。 江志杰一愣,然后答应的不假思索。 江鹊说,她还要上学。 陈盼就骂她,你怎么这么自私? 你哥哥欠了钱是大事,你学什么时候不能上? 她没有任何的发言权,好像只因为他们是父母,所以她的未来也是可以被他们随意地支配。 一家四口人,三个人把她往外推。 沈明懿的态度真的不算好,但竟然也让江鹊对他有了一点点的感激。 她又问了一遍,“我可以上学去是吗?” “我说不行了么?” 沈明懿拧眉,“你白天别在家烦我,把饭做好你爱去哪去哪。” “我……我明年就高考了,等我高考后我……” “我管你高考不高考。” 沈明懿无端烦躁,命令似的说,“我还没吃饭。” “……好。” 有时候命运很机缘巧合,沈明懿在这年闯进江鹊的生活里。 他用他的方式,为她遮下了十八岁的大雨,可他不懂什么是爱,不懂怎样表达人生中里的第一次好感。 他是无畏的沈明懿,也是怯懦十八岁少年。 江鹊做事情很麻利,她把客厅收拾好,炒了两道菜,然后收拾出来一个杂物间,跟他说他在这里写作业。 沈明懿说随便你。 这样的日子也是一种诡异地和谐。 直到后来有一天,宋泽贤手里的钱倒不过来,想起来沈明懿说的,从他账上划。 沈明懿没太当回事,宋泽贤直接划了一笔钱。 也是划走不久,沈睿言给他打了电话,让他滚到办公室来。 沈明懿刚打完台球,想跟他呛,但才骂了一句脏话,沈睿言直接挂断。 “他妈的。” 沈明懿一脚踹在桌子上泻火,抓了手机打车过去。 他一直觉得沈家人都很伪善,在外人面前道貌岸然客客气气,私下呢? 沈睿言把一沓账单砸在他脸上,“你这个败家子,下午划了这么多钱干什么了? !你不知道公司……” “公司账务有问题是因为你就是个废物,”沈明懿被惹恼,腾的一下站起来,抓着他桌上的文件摔到他身上,“天生不是这块料,非要装逼,你知道你是什么吗? 你就是败家子!” 沈睿言火气也窜上来,抬手想打他,沈明懿却截住了他的手。 他很久都没有好好看过这个儿子,从一个婴儿,到五六岁,再到现在,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八五。 少年的身体坚硬结实,身形修长,像抽条的树。 沈睿言也从没怎么好好看过沈明懿长什么样子,细看,却觉得有一点点陌生。 沈明懿的生母与他只有一夜之缘,长相很漂亮,学历也不错。 沈家的基因都很好,沈明懿的轮廓立体分明,一双眼睛看人时很冷漠,眼型很好看,深邃的双眼皮,鼻梁高挺。 就在沈睿言晃神这一刹那,沈明懿把他往后一推,眼神发狠地说。 “我配合你在沈邺成面前演戏,你也少他妈管我的事情,”沈明懿冷冷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拿巴黎皇宫当什么地方,你洗的钱还少?” 他平时什么都不在乎,可也不代表他是个傻子。 沈家就是一栋外表光鲜亮丽的大楼,无数人想进来,可里面的人才知道光鲜背后是多么肮脏龌龊。 可这里也有一张无形的网,有金钱的诱惑,总会让人贪婪渴望。 而沈明懿,就像沈睿言放下的诱饵,有价值么,就可以钓到更多的金钱,没有么,少了他沈明懿也没所谓。 他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的呢,大概就是某一次偷听到了沈邺成的电话。 也是那一回,他对亲情的渴望和希望早就死透了。 沈明懿从沈睿言的办公室离开,沈睿言强压火气,从桌上拿起了台灯就扔过去,砸在了沈明懿后背上。 沈明懿闷哼一声,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是下午三点多,艳阳高照,天空一片晴朗。 沈明懿的手机上不少信息,三三两两的人约他去喝酒打球。 沈明懿的生活是一潭死水,他活在无形的笼子里,这些喧闹热闹,更像是一种麻痹。 沈明懿一条消息都没回,沿着马路走,前面不远处是一所高中。 淮川中学。 沈明懿见过这个名字,还是在江鹊的作业本上看到的。 他鬼使神差走过去,门卫大爷看他这年纪,还以为是学校的学生,让他签名做登记才能进去。 沈明懿随便签了个假名字。 下午三点多,高中都在上课,学校里好安静,路过一个教学楼,从窗户里看到里面正在上课的老师和学生。 学生们昏昏欲睡,课桌上摞着那么多的书。 沈明懿最讨厌看书,可也在这会有那么一点点羡慕他们,那是他藏在心底最深处的羡慕。 他回想了一下,他上回去学校还是几年前的事了。 后来上的都是私立学校,再后来他因为打架被劝退,沈睿言给他找了私人教师,他听的也不认真。 后来沈睿言也懒得管,他好像过上了以前最让学生时代羡慕的生活,可也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样的生活多难熬。 沈明懿不知不觉走到了学校的操场,铁栏杆,外面种着好多柳树。 有班级在上体育课,已经解散了。 男生就在那里打球,几个女生坐在操场的旁边背单词。 沈明懿一眼看到了江鹊。 她和另一个女孩子坐在树荫下,夏天的校服是干净的白衬衫与黑裤子。 江鹊的头发都扎了起来,露出的一张小脸很白皙,一本课本放在她的膝盖上,她认认真真背书,斑驳的树影晃在她的鼻梁下。 旁边的女孩不知道说了句什么,江鹊笑了起来。 这是这么久以来,沈明懿第一次看到江鹊笑起来的样子。 干干净净的,眼里盈盈笑意,很干净纯粹,让他没来由地看了好一会。 篮球忽然滚过来,滚到了江鹊的脚边。 几个男生起哄,有一个个子高的男生腼腆地朝江鹊走过去,江鹊也有点不好意思,跟他说没关系。 沈明懿站在栏杆外看着,好像无意里闯进了另一片世界。 江鹊跟同学说话时客客气气,一样脸上带着笑意。 沈明懿脑子里忽然冒出来一个念头,他不想被她当作甲乙丙丁,不想当她世界里的普通人。 第84章 第84章 沈明懿站在操场的外面看她,一道铁栏杆,好像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里面的世界是干净纯洁的,外面的世界,是肮脏,是扭曲的。 沈明懿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直到不远处体育老师跟几个男生说说笑笑的过来,手里拿着个哨子,准备集合下课,沈明懿这才抽回思绪,他快步离开。 江鹊听到体育老师说集合的时候,跟阮佳思一起过去,抬起视线时,看到前面一道身影走过,但他走的太快了,江鹊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她没太放在心上,体育老师人很好,知道他们课业重,回回都是让她们自由活动,趁着这个时间背书看题。 解散之后,中间有个大课间,往往这种时候同学都爱去学校的超市买饮料买雪糕买零食。 阮佳思也带着江鹊过去,恰好撞见了体育委员,那是个性格开朗,个子很高的男生。 他旁边几个男生起哄,大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买了一盒草莓冰淇淋递给江鹊,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个篮球……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江鹊摆手,除却各别几个抱团的女同学,其他的同学都待她不错,江鹊从一个小山村出来,总将每一份善意都格外的珍视。 那几个男生开玩笑闹腾说,“江鹊你接着呀,这不是咱们体育委员特意给你买的么。” “别胡说!” 体育委员给了他一拳,把冰淇淋塞到了江鹊手里,然后扯着那几个男生去打球。 几个人嬉笑打闹,江鹊捧着冰淇淋,想给阮佳思。 阮佳思摇摇头,说生理期刚走,不能吃。 江鹊只能拿了个小木勺舀着吃,阮佳思没急着和她上楼,二人坐在道路边上。 天气很好,这个大课间有足足半个小时,不少同学都出来了,要么是男生组团出来打球,要么是几个女生去花园里散步。 江鹊就吃着冰淇淋,听着阮佳思跟她聊她喜欢的明星和歌手。 虽然她听不懂也不认识,但她知道这是佳思最喜欢的事情,所以回回都耐心听着。 “我上次跟你说那个歌手要到淮川开演唱会了。” “你要去吗?” “可能去不了,我们周末有自习,”阮佳思说,“不过我很想去。” “要不然请假?” “请假也买不到票,”阮佳思说,“在市体育场,我之前路过,在外面也能听到。” 江鹊有点接不上话。 阮佳思笑着看她,“鹊鹊,我觉得你真好。” “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真好。” 阮佳思对她笑着,江鹊捧着单词书,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虽然有时候二人之间的确有点“代沟”,但一点都不影响这份单纯不过的友谊。 教导主任又出来,严禁学生坐在道路两旁的树荫下,嘴里念念叨叨说让他们去看书复习。 阮佳思拉着江鹊跑回教学楼,然后小声跟江鹊说,“今天,你早点做完作业。” “好。” 江鹊点点头。 阮佳思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一样的善良。 淮川中学可以走读可以住校,班里大部分城区的女孩都是家长接送或者自行到校,住校的基本都是市区附近的郊区的女孩。 阮佳思是突然住校的,她见过阮佳思的妈妈,控制欲很强,搬到宿舍的时候非要亲自给阮佳思收拾行李铺床,然后要她每周几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阮佳思冷着脸不愿接话。 阮佳思的妈妈每周都会来学校,问好多问题。 江鹊起初还挺羡慕,阮佳思就冷着脸说没什么好的,住在家里像坐—牢。 今天是周五,江鹊趁着晚自习写了一大半的作业,然后要先出去一趟。 宿舍并没有严格的关灯和查寝时间,因为重点班的一些学生还要趁着晚自习结束后去上一对一,到十二点才能回来,周末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趁此回家一趟,所以查寝也不算太严格。 江鹊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坐公交去沈家半山别墅一趟,她平日里跟沈明懿不怎么见面,她只是跑回去打扫卫生,把早餐做好放进冰箱。 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她也根本见不到他。 她其实也觉得这样有种意外的和谐——至少在这时,江鹊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沈明懿。 大概是因为生活的太过黑暗,有一点点善意就会被她无限放大。 江鹊从学校里出来,计划着要赶几点的公交过去,她忽然听到一阵口哨声。 回头看,看到了沈明懿倚靠着她身后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他永远都是短裤和t恤,站也不好好站,双手插兜,露出的手臂线条修长。 这是隔了很久,江鹊头一次看到他,沈明懿很高,身形瘦削颀长,他的脸轮廓很好,骨相优越,比学校里的男生长得都要好看。 可他平时总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明明很好看,却总是冷冷地看过来,让人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江鹊很感激他,却也从心底有点怕他。 江鹊站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有他的朋友在。 “好巧啊……”江鹊干巴巴地说,“你怎么来这了?” “路过。” 结束晚自习后,江鹊又收拾了一会,已经是快十点了。 马路上很空旷,很安静。 沈明懿下午没事做,从她学校里出来,去打了个台球,跟宋泽贤几人混着吃了顿饭,散了场,又溜达回来。 他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在刻意地等她——也找不到个原因。 大概是想看看,那个体育委员有没有送她出来? 有没有别的男生围在她身边? 看到她自己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沈明懿莫名松了口气。 “哦……那你要回去吗?” 江鹊说,“最后一趟公交在十点半。” “嗯。” 沈明懿应了一声,江鹊站在路灯下等绿灯。 她身上还背着书包,他是知道的,江鹊周末基本都在家里,默默地在房间里复习,很少会出来。 他还知道周日下午五点半江鹊会出来等公交,再回学校。 明明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儿,还是让他都给记下了,他甚至还知道江鹊几点睡觉—— 有几回他跟朋友在外面玩了回来,看到十点半的时候一楼的某个小房间关了灯。 他也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开门。 以前乱七八糟的客厅,干干净净。 冰箱上还贴了个便利贴,说做了吃的。 沈明懿心里挺复杂,那真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揉碎在心里,他浪荡、了无牵挂这么多年,突然遇到这样一点温暖,让他心里滋生出一些强烈的感觉。 可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沈明懿不知道。 他没被人喜欢过,也没喜欢过任何人,他只是在下午时看到有人对她笑,跟她说话,一种嫉妒和占有涌上来。 沈明懿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跟一个女孩子站在公交站牌下等一辆公交。 马路上安静的不像话,附近只有一些老式小区,亮着灯,路边的小摊开始收工。 沈明懿偏头看了一眼,江鹊坐在椅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应该是单词书,借着路灯的光在看。 他没上过高中,只听说淮川中学学业压力大。 “这么用功干什么?” 沈明懿想找点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语气怪怪的,“读书不是为了找工作么,以后我给你开工资不就得了。” “我……我想考大学,”江鹊比他还要僵硬,“我想考淮川大学,或者考我老家的学校……” “你哪儿的?” “岱省……春新市,春新镇。” “那不是个村么。” 江鹊有点尴尬,点点头。 “你学习很好?” “我在班上……二十多名。” “真垃圾,”沈明懿说,“春新市有什么好学校? 三流本科毕业不也是打工么。” “……” 江鹊咬了咬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沈明懿僵硬了一瞬,起初没觉得自己说的怎么不对,他是下意识地这样说,岱省太远了,她跑那么远,他怎么办? 江鹊低头继续看书。 “你怎么不想考淮川大学?” 沈明懿别扭地又说一句。 “我可能考不上。” 江鹊实话实说,淮川是这里的双一流, “真垃圾。” “……” “我说淮川大学垃圾,有什么好的。” “……” 江鹊动了动唇,抬眼看他,大概是因为他出生在这样优渥的家庭里,普通人拼尽全力想要拥有的未来,在他们眼里又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沈明懿皱了皱眉头,好像不耐烦,“车怎么还不来?” “快了。” 江鹊向前倾身看了看转弯,果然看到了一辆公交开过来,她把单词书收进书包。 沈明懿看她,她一张小脸干干净净——他甚至敏感地揣摩了一下,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反感。 他略微松了口气,结果公交车开过来,司机对着窗户摆了摆手,然后那辆公交车直接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 江鹊一脸茫然,沈明懿更是。 沈家在的地方周围的交通实在是不太方便,只有这一趟公交车到,下了车,还要走一会。 “我们怎么回去?” 江鹊问沈明懿,学校这个地方不是很好打车。 沈明懿扫了一圈,“等着。” “好。” 江鹊点点头,沈明懿往马路对面走去。 附近光秃秃的一条街,尤其是晚上十点多,几乎没什么车往来。 但是对面有一个维修单车的店面,正要打烊。 江鹊坐在椅子上,以为沈明懿是去路口打车了。 刚想继续掏出课本来背单词,却听到马路对面不远处传来口哨声。 她抬起头来看,沈明懿不知道从那里搞来了一辆单车, 他跨坐在单车上,单腿驻地,“上来。” 江鹊呆愣住,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回去那么远的路,是疯了? “快点。” 沈明懿不耐烦。 江鹊想张嘴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江鹊背着书包,根本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 淮川的夜景很繁华,却也很陌生,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有一条高架桥。 沈明懿骑着单车带着她,高架桥的两侧都是绵绵不尽的江水,泛着粼光。 江鹊被颠簸的不行,却也不敢说话,她小心的扶着座椅的下面,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又被风吹的发凉。 沈明懿的白色的棉t被风吹的略微鼓起来,擦过她的鼻尖,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皂香,却也掺杂着一点烟味。 江鹊不知道他多大,只听别人说起,他们的年龄相仿。 可是江鹊也没见过他去学校,只能暂且以为是他的生活和她是不同的。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夜风在耳边呼啸。 沈明懿有点恶趣味地加快了速度,正好高架桥的另一端是下坡,单车速度飞快,江鹊被吓得不敢看,却又不得不颤着声音张口,“慢一点行吗?” “不行。” 沈明懿也拒绝的干脆,结果车子骑过一个减速带的时候震了一下,江鹊的鼻子磕在了他的背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下午沈睿言不知道发疯扔过来一个什么,正好砸在那。 后面的人安安静静,气都不吭一声。 这一分心,车子晃了晃,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鹊以为单车要摔了。 可是没有,稳稳的停在那。 沈明懿回头看了一眼,江鹊被吓得脸色煞白。 “你怕个屁,摔了也是先摔我,”沈明懿没好气地说了一声,然后挑毛病地说,“都怪你在后面一句话不说,我还以为你被吓死了。” 江鹊还是白着脸,小声说,“你骑慢一点……” 两边都是江水,江鹊是真的挺惜命的。 沈明懿没搭理她,脚一蹬地,单车又往前冲,只是这回慢了点。 大概也是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江鹊问他,“你……你也在读高中吗?” “不读。” “那你……” “混日子。” “你以后……” “没以后,”沈明懿阴阳怪气,“怎么着,我还得给你许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 江鹊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快。 沈明懿不乐意了,“说啊。” “你不上大学吗?” “你怎么这么想上大学?” “……我外婆说,像我这样的,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更好的以后。” “你还有外婆?” “有……我外婆对我最好。 可是她在春新镇,我想以后好好上学,毕业后去找她,或者把她接过来。” 说到外婆,江鹊终于有了点精神,语调也轻快了点。 但也好像觉得说自己的事情有点尴尬,江鹊又问了一句,“你呢?” “我没家人。” “……那你想考大学吗?” “……”沈明懿骑着车,眼睛却看着前面的景色,马路上的路灯亮晶晶,他骑车带这江鹊穿过一条大街,路过老式的弄堂。 他没接话,因为关于正常的人生,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他这个圈子里,哪怕是宋泽贤都是有爸妈的,宋烨再忙也记着他儿子,宋烨他妈也是。 就算是这样一个低劣蛮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都永远有人被爱着,被在意着。 偏偏他像个异类,没人关心,没人管。 起初以为沈邺成待他好是真心地待他好,但回回他去找爷爷,都只能撞到闭门羹。 有一回他去沈邺成那儿,人没见到,却听到沈邺成跟人交谈。 沈邺成说,“你们还以为我真把沈明懿当盘菜啊? 沈睿言的儿子,沈睿言和唐吉玲,有哪一个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我养着沈明懿,让他和沈睿言绑着,是等着哪天沈睿言倒了,连着沈明懿都不能留……我只有一个儿子。” 沈睿言把沈明懿带进沈家地产那天特别高兴,想着把儿子也弄进来,在公司里发展下他们的势力,以后分家产也能多分一份。 可沈邺成压根没想过。 后来旁人常问,沈明懿你以后想做什么? 过生日的时候也总有人问他,沈明懿你想要什么? 他都特别无所谓地说,老子什么都不缺。 他什么都不缺。 只缺被人爱,被人在意。 谁又能给得起? 所以当江鹊无意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明懿沉默了好一会。 江鹊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触碰到了他的雷区,索性不说话了。 结果好一会,她听见沈明懿说—— “你真打算回去?” “回哪?” 江鹊没反应过来。 “你傻啊,春新。” “不知道……要是考不到淮川,我就考春新大学。” “那是什么垃圾学校。” “是……是普通一本。” 江鹊说完,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一本是什么意思吗?” “我又不是傻子。” 沈明懿没好气地回。 “哦……”江鹊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北方是不是有暖气?” “有,我们那里有暖气。” “我最讨厌冬天了。” 江鹊说回想到春新镇,声音也有点开心,“我也是,但是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街上还有卖糖葫芦的。” 沈明懿无声轻笑,这就高兴了? 江鹊又说,“我想好了,我以后想考个好大学,然后当个配音师……我外婆喜欢听这些,我想以后让她听。” 江鹊又零零碎碎说了点春新镇的事情,说到后面也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沈明懿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也没有打断她。 再拐下去一座桥,就到家了。 沈明懿忽然不想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 他故意绕了个远路。 江鹊见他好久不接话,以为他不感兴趣,所以后面渐渐闭了嘴。 “继续说啊。” “啊……就……就以为你不喜欢听。” “讲。” 他喜欢。 “哦……就是我们那边冬天还有庙会……” 怎么说呢。 沈明懿的世界就停留在淮川,他想了一下,他算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还没去过北方。 江鹊只是个北方小山村里出来的姑娘,他俩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他起码也跟她的人生有了那么点交集。 他想留下江鹊,想听她说话——说她想考大学的这样的事情,也是充满希望和希冀的。 在遇见她之前,沈明懿碌碌无为,泡在酒精和烟头里,他的十八岁就是一潭暗无天日的泥沼,他是被人遗忘的荒林,是家里多余的存在,是被人嫌弃憎恨却又虚伪对待的沈明懿。 她一点充满希望的话、每天回家冰箱里留下的水果和哪怕一个简单的三明治,都让他觉得有种匪夷所思的错觉。 这压抑又束缚的生活,早就让他没了目标,也没有什么希望。 可也就是遇见江鹊后,他久违的觉得愉快。 ——当他遇到一点光,也就照亮了他周围的世界,那是一片黑暗的牢笼也没关系,起码有光陪着。 所以,这点细微的占有,在一天天疯了似的生长,他开始渴求甚至变态的想要占有,以为以后有一天,折断了她的希望和骄傲,就能让她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边。 希望、善意、陪伴,多简单的东西,他却一天都没有拥有过。 越是缺少的东西,不遇到或许也就没有得到的欲望,可他遇到了,他想占—有,甚至想要加倍的索—取。 — 沈明懿的生日是在冬天。 正月十六。 江鹊回老家过的年,正月十五才回来,第二天开学,所以那天江鹊从春新镇回来,跟他说了一声就去学校了。 再过半年,江鹊就要高考了。 沈明懿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吃饭,几个人喝多了酒,凑活着非要让他说个生日愿望。 沈明懿也被灌了点酒,脑子被酒精泡的昏昏涨涨。 他今年有愿望了。 “明懿哥,你许个愿。” “对,明懿哥,你许个愿!” 几个人闹哄哄的起哄。 然后有人手忙脚乱地点了生日蜡烛,凑到他跟前让他吹。 火光跳跃,沈明懿的视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到了江鹊的脸,要是她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得是什么表情。 眼神惊讶地看着他,说一句,沈明懿,生日快乐。 又会不会给他准备个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沈明懿什么都不缺,但好像她送什么都好,送个铅笔他都高兴。 沈明懿看着跳动的蜡烛,兀自没来由地笑了。 “明懿哥,许愿啊!快点!” “蜡烛都快烧没了!” “许你妈,滚。” 沈明懿笑着推开他们,动作有点粗鲁地把蜡烛拔出来摁进烟灰缸里。 酒局结束后几个人又要去唱歌,沈明懿没跟着去。 宋泽贤看他喝了酒,想把他送回去。 沈明懿拒绝,让他们谁都别管。 他沿着马路走,路上空荡荡,昨天才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路上的花灯都没拆,有几个街角还有人点了小蜡烛灯。 淮川是个南方城市,冬天又潮又冷。 江鹊说什么,说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 沈明懿还没看过雪。 他有点冷,只传了一个黑色的外套和长裤,瘦削的身影凌厉而落拓,有潮湿的风吹着,他戴上外套的帽子,里面只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脖颈的线条流畅。 沈明懿走到了淮川中学,正是晚自习,教学楼亮着灯。 他知道江鹊今年在读高三,高三应该在楼上,沈明懿也不知道哪一栋楼才是江鹊上课的楼。 他站在铁栅栏外,铁栅栏里面是灯光明亮的教学楼,窗户开了点缝透气,里面的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写作业,很是安静。 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剩下的也只是静谧。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外面看,酒精的后劲上来,他的视线有些漂浮。 看着窗户里面的学生,忽然也是想到了江鹊。 他还没见过她上课的样子,那么想要考大学,肯定也很用功。 他见过她在操场上背单词的样子,半长的头发束成马尾,侧脸干干净净,睫毛垂着,她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信,眼神藏着害怕和怯懦。 江鹊安安静静。 可他也喜欢江鹊——在一个安静的、她绝不会知道的地方,无言又浓烈地喜欢着她。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他在吹蜡烛的时候就想到了。 是江鹊。 学校外面有个奶茶店,外面立着一个牌子,上面贴着字。 说:寄给十年后的自己。 沈明懿鬼使神差拉开门进去,拿了个纸和信封,“怎么个意思?” “就是……就是写下您现在想说的话,我们会在十年后给您送过去。” 店员是个小姑娘,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怕,他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和烟味,但又生的很好看,可也叫人发自心底的恐惧。 “行。” 沈明懿拿了支笔,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 他都多久没写过字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 沈明懿握着一支圆珠笔,对着空白的纸发了半天呆。 有些喜欢像沉默的打字机,满怀着浓烈的情绪,却只敢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店里没有人,店员站在柜台里面偷偷看他,最后拿了个拍立得,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沈明懿没上过多少学,也不太会写什么煽情东西。 几行字,他写了四十分钟。 最后塞进信封,拿着到柜台。 小姑娘小心地递给他一张照片,“那个……这个,我们可以贴在店里墙上吗?” 沈明懿眸子一眯,伸手把照片抢过来。 他弯唇笑了,然后一同塞进了信封里。 “留你妈啊,老子是让所有人看的么?” 他大概心情不错,骂了几句,语调却也上扬。 但那个店员被吓得不行,赶紧闭嘴,然后小声提醒他,“您还没填地址。” “没地址,我写手机号行吗?” “……行,那到时候联系您。” “嗯。” 沈明懿弯腰,认认真真写了个手机号。 然后拿着信封,恐吓似的说,“十年后你要是不给我送,你们店都完了。” “一定的……” 小姑娘颤颤巍巍接过来。 — 江鹊在下午四点多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说有东西要她签收。 江鹊当时愣了一下,自己最近没怎么网购—— 她才刚回来上班不久,准确来说,是刚刚过完年,江一一和沈七七才三岁,起初是有阿姨看着,沈清徽可不许这种事情交给外人,于是那阵子沈清徽一直在家里办公。 江鹊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都没买,难倒是沈清徽买的? “您地址在哪啊?” “在远洋国际这里,我大概四点多忙完下班,这个时间可以吗?” 江鹊夹着电话,也是因为孩子的原因,路威特许她忙完就可以下班。 “行,那我等会给您送过去。” 江鹊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微信。 沈清徽给她分享过来一段视频,江一一和沈七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三岁的小孩子真的很可爱,沈七七半长的头发扎了两个马尾,肯定是沈清徽给她扎的,小姑娘现在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发饰,头上别了四个毛绒绒的蝴蝶结。 江一一被沈七七追着跑。 沈清徽就坐在院子里,在玻璃圆桌上支着电脑看,偷了点闲,给她路过来一个视频。 江鹊看着看着就笑了,给他发消息说别诱惑我早翘班。 沈清徽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说,沈太太还能早翘班,我一天了什么都没做。 江鹊回:啧啧啧,带娃好辛苦哦! 沈清徽让她先忙,忙完带着七七和一一来接她。 江鹊回了个表情包,看着桌上堆着的配音剧本,也觉得连工作都挺叫人心情愉悦。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江鹊就差不多忙完了,那个快递也是这会送来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写地址。 “是江小姐?” “是我。” 江鹊疑惑,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你是哪位?” “哦……以前我在淮川中学门口开过一家奶茶店,当时有个寄给十年后的自己活动。” “……好,谢谢你。” 江鹊不记得自己参加过,她接了过来,那女人还有事,送了就走了。 翻看信封,外面干干净净的,只写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手机号——这么多年,她都没换过手机号。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活着,江鹊已经打完卡了,她坐在办公室一角等着沈清徽来接她,就在这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后面好像还夹着一张照片。 字体板正,一笔一划写的。 没有人会喜欢怪物,怪物也不会轻易喜欢人。 下面用黑色的圆珠笔画了一个小怪兽,怪兽的心口写着两个字,用爱心圈了起来。 ——江鹊。 江鹊的手颤了颤,拿出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偷拍。 少年穿着黑色的连帽衫,侧脸的轮廓线条落拓流畅,他微微弓着身子,握着笔写东西,那应该是个冬天,镜头里窗外的行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他的鼻梁高挺,鼻尖有点发红,裸露的脖颈修长。 不知道想了什么,唇角还带着一点笑。 江鹊盯着这张照片,已经觉得这张面孔有些陌生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乍一看到沈明懿的脸,江鹊的想到了很多很多不好的回忆。 想到自己被他欺辱,被他嘲笑,被他打压。 原本,江鹊对他也有那么一些感激,感激他把她从那个家里带出来,可总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 那年,江鹊的成绩考不到淮川大学,她也不想留在淮川,她想去的地方都在北方。 沈明懿冷漠的把她赶回去,赶回到江家,紧接着江志杰又被那群人逼债,江志杰和江振达把她带去沈明懿那,逼着她让她给沈明懿认错。 可江鹊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她拒绝道歉。 江振达为了让她道歉,当着外人的面骂她,打她。 沈明懿无动于衷。 那天同样是个雨夜,江鹊被关在家门外,沈明懿就坐在车里看着。 曾经的那点感激,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江鹊不能猜测他是否是故意的,高考的前一天,家里被逼债的人逼上门,陈盼质问她是不是想逼死他们才好? 也是这天晚上,沈明懿松了口,说只要把江鹊送来,他同意再缓缓日子。 江鹊不是没想报警,只是去了之后又被陈盼扯着回来,跟警—察赔笑说自己女儿不懂事在瞎说。 然后也是那天,江鹊对他只剩下了恐惧。 江志杰痛苦地惨叫,桌上有血。 沈明懿坐在沙发上问她,还走吗? 尘封的回忆被打开,江鹊已经没了当初的那些痛苦和恐慌了。 沈明懿那是爱吗? 江鹊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 至少在那年出事的冬天前,她从来都不觉得沈明懿那样变—态的控制和占有—欲叫爱。 回想起沈明懿,江志杰,江振达和陈盼,她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一段黑暗的、被眼泪和恐惧浸泡的十八岁。 她的自尊、她的希望和梦想都在那一年被折断了翅膀。 江鹊的眼眶无端有些发酸——是因为想到,要是没有在二十岁的那年遇到沈清徽,她又会过怎样的人生?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江鹊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下班了吗大公主?” 沈清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盈着一点笑意。 “下班了,我马上。” 江鹊怕被他察觉到异常,抬手擦了擦眼睛。 “好,等你。” 沈清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一点微小的颤抖,但并没有多问她,想着再有几分钟,就能见到她了。 他的沈太太,心思有点敏感。 前几天晚上还会为了一场电影哭上一会。 沈清徽也从不会说些什么,回回都哄着她说,哭哭没事,小朋友哭哭怎么了。 江鹊就要反驳他,说自己都二十八岁了。 沈清徽笑着抱着她说,不是我的小朋友么,再不行,大朋友。 估计天天给那些言情广播剧配音配的又哭了。 沈清徽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沈七七和江一一,两个小朋友乖乖地坐在后座的宝宝椅上,咬着手指,天真无邪地看着车窗外面。 副驾驶上,放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 江鹊吸了口气,走到了碎纸机边,把信和照片塞回信封里,然后插进了碎纸机里。 “鹊鹊,你家沈先生是不是来了啊?” 胡小可过来倒咖啡,一脸羡慕地问。 “是的,我也要下班啦。” “真好!回家注意安全啊,明天见!” “好,明天见!” 江鹊笑着回。 碎纸机“滴”了一声,开始工作。 那张纸,那张照片,都被切割成了碎片,落进了下面的碎纸筐。 江鹊打卡下班,从办公楼里出来,就看到了沈清徽倚靠在车外等她。 后面的车窗半落着,江一一和沈七七乖乖巧巧地坐在那,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漾起笑容,伸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喊妈妈。 沈清徽也抬眼看向她,眼底满是笑意。 江鹊看到了副驾上的玫瑰花,结果还没拉开车门,沈清徽把她揽进了怀里。 “怎么了?” 江鹊问他。 “没怎么,感觉你不开心,”沈清徽揽着她,笑着说,“我先抱一下好了。” “哪儿有……” “结婚八年,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有点委屈怎么了,这不是有我在你身边么,”沈清徽问她,“又看了什么虐恋情深的小说?” “没有,哪个男主角都不如你。” 江鹊没打算提那些,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一点淡淡的桃子味,是她的洗发水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檀木味,很让人心安。 “我的沈先生最好了。” 沈清徽笑着捏了她腰一下,然后揽着她腰肢,趁着她抬头看的时候,吻了她的唇。 他说,“我也爱你。” 江鹊抬头看着他,他的轮廓仍然好看,被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与深邃,可他一点都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只是线条更加坚实与沉稳。 江鹊常常非要也给他敷个面膜说抗衰老,还认认真真看了几天,结果是真的发现——一点用都没有,他本来出门,也总会被人认成三十岁。 “看什么?” “你真好看。” 下午四点多的日光仍然温暖,初春,天气凉快,沈清徽也只穿了休闲衬衫与休闲长裤。 他眼角下的一点点泪痣,温柔到心里去。 “我也真的好爱你。” 江鹊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她穿了一条白色的休闲九分裤配运动鞋,上半身薄毛衣与薄风衣,头发扎起来,小脸尖润。 “是吗,今晚不行。” 沈清徽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江鹊掐了他一下,翻白眼钻进车里,嗅了嗅玫瑰花,回头看着两个小朋友,“我们回家啦。” “妈妈、妈妈!” 沈七七张着小手,大眼睛弯弯,“想你啦!” “一一也想你!” 江鹊弯唇笑了,“妈妈也想你们。” “没人想我?” 沈清徽拉开车门进来,总觉得江鹊也像个大朋友。 “我想啊。” 江鹊抱着花,趁他不注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认认真真说,“特别特别想,想的我今天都没心思上班了。” 沈清徽笑着看她,帮她系好安全带。 江鹊偏头看着他。 阳光很好。 沈清徽也看到她,然后对她笑。 有些破碎掉的东西,都被他以温柔一片片拼凑,伤痕总归会留下痕迹,可他也这样温和地告诉过她,没关系,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永远值得被爱——后来,变成了永远被他偏爱。 那些伤痛,曾日夜折磨她,让她被困在一个个潮湿寒冷的冬天。 可春天总会来到,花依然会开放。 她也遇到了她的春天。 喜鹊活在春天里,只有在他身边,才有永远的春天。 ——全文完。 第84章 第84章 沈明懿站在操场的外面看她,一道铁栏杆,好像隔绝成了两个世界。 里面的世界是干净纯洁的,外面的世界,是肮脏,是扭曲的。 沈明懿就站在那里看着她,直到不远处体育老师跟几个男生说说笑笑的过来,手里拿着个哨子,准备集合下课,沈明懿这才抽回思绪,他快步离开。 江鹊听到体育老师说集合的时候,跟阮佳思一起过去,抬起视线时,看到前面一道身影走过,但他走的太快了,江鹊也只看到了一个背影。 她没太放在心上,体育老师人很好,知道他们课业重,回回都是让她们自由活动,趁着这个时间背书看题。 解散之后,中间有个大课间,往往这种时候同学都爱去学校的超市买饮料买雪糕买零食。 阮佳思也带着江鹊过去,恰好撞见了体育委员,那是个性格开朗,个子很高的男生。 他旁边几个男生起哄,大男生有些不好意思,买了一盒草莓冰淇淋递给江鹊,不好意思地说,“刚才那个篮球……我不是故意的。” “没事。” 江鹊摆手,除却各别几个抱团的女同学,其他的同学都待她不错,江鹊从一个小山村出来,总将每一份善意都格外的珍视。 那几个男生开玩笑闹腾说,“江鹊你接着呀,这不是咱们体育委员特意给你买的么。” “别胡说!” 体育委员给了他一拳,把冰淇淋塞到了江鹊手里,然后扯着那几个男生去打球。 几个人嬉笑打闹,江鹊捧着冰淇淋,想给阮佳思。 阮佳思摇摇头,说生理期刚走,不能吃。 江鹊只能拿了个小木勺舀着吃,阮佳思没急着和她上楼,二人坐在道路边上。 天气很好,这个大课间有足足半个小时,不少同学都出来了,要么是男生组团出来打球,要么是几个女生去花园里散步。 江鹊就吃着冰淇淋,听着阮佳思跟她聊她喜欢的明星和歌手。 虽然她听不懂也不认识,但她知道这是佳思最喜欢的事情,所以回回都耐心听着。 “我上次跟你说那个歌手要到淮川开演唱会了。” “你要去吗?” “可能去不了,我们周末有自习,”阮佳思说,“不过我很想去。” “要不然请假?” “请假也买不到票,”阮佳思说,“在市体育场,我之前路过,在外面也能听到。” 江鹊有点接不上话。 阮佳思笑着看她,“鹊鹊,我觉得你真好。” “怎么啦?” “没怎么,就是觉得你真好。” 阮佳思对她笑着,江鹊捧着单词书,认认真真地听她说话,虽然有时候二人之间的确有点“代沟”,但一点都不影响这份单纯不过的友谊。 教导主任又出来,严禁学生坐在道路两旁的树荫下,嘴里念念叨叨说让他们去看书复习。 阮佳思拉着江鹊跑回教学楼,然后小声跟江鹊说,“今天,你早点做完作业。” “好。” 江鹊点点头。 阮佳思是个很好的女孩,她一样的善良。 淮川中学可以走读可以住校,班里大部分城区的女孩都是家长接送或者自行到校,住校的基本都是市区附近的郊区的女孩。 阮佳思是突然住校的,她见过阮佳思的妈妈,控制欲很强,搬到宿舍的时候非要亲自给阮佳思收拾行李铺床,然后要她每周几穿什么颜色的袜子。 阮佳思冷着脸不愿接话。 阮佳思的妈妈每周都会来学校,问好多问题。 江鹊起初还挺羡慕,阮佳思就冷着脸说没什么好的,住在家里像坐—牢。 今天是周五,江鹊趁着晚自习写了一大半的作业,然后要先出去一趟。 宿舍并没有严格的关灯和查寝时间,因为重点班的一些学生还要趁着晚自习结束后去上一对一,到十二点才能回来,周末的时候大部分学生都趁此回家一趟,所以查寝也不算太严格。 江鹊也是趁着这个时候坐公交去沈家半山别墅一趟,她平日里跟沈明懿不怎么见面,她只是跑回去打扫卫生,把早餐做好放进冰箱。 百分之九十的情况下,她也根本见不到他。 她其实也觉得这样有种意外的和谐——至少在这时,江鹊是真心实意地感激沈明懿。 大概是因为生活的太过黑暗,有一点点善意就会被她无限放大。 江鹊从学校里出来,计划着要赶几点的公交过去,她忽然听到一阵口哨声。 回头看,看到了沈明懿倚靠着她身后不远处的公交站牌。 他永远都是短裤和t恤,站也不好好站,双手插兜,露出的手臂线条修长。 这是隔了很久,江鹊头一次看到他,沈明懿很高,身形瘦削颀长,他的脸轮廓很好,骨相优越,比学校里的男生长得都要好看。 可他平时总没什么表情,眼睛也明明很好看,却总是冷冷地看过来,让人连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江鹊很感激他,却也从心底有点怕他。 江鹊站在原地,一时竟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往后看了一眼,没看到有他的朋友在。 “好巧啊……”江鹊干巴巴地说,“你怎么来这了?” “路过。” 结束晚自习后,江鹊又收拾了一会,已经是快十点了。 马路上很空旷,很安静。 沈明懿下午没事做,从她学校里出来,去打了个台球,跟宋泽贤几人混着吃了顿饭,散了场,又溜达回来。 他挺不愿意承认,是自己在刻意地等她——也找不到个原因。 大概是想看看,那个体育委员有没有送她出来? 有没有别的男生围在她身边? 看到她自己从学校里出来的时候,沈明懿莫名松了口气。 “哦……那你要回去吗?” 江鹊说,“最后一趟公交在十点半。” “嗯。” 沈明懿应了一声,江鹊站在路灯下等绿灯。 她身上还背着书包,他是知道的,江鹊周末基本都在家里,默默地在房间里复习,很少会出来。 他还知道周日下午五点半江鹊会出来等公交,再回学校。 明明都不是什么重要的大事儿,还是让他都给记下了,他甚至还知道江鹊几点睡觉—— 有几回他跟朋友在外面玩了回来,看到十点半的时候一楼的某个小房间关了灯。 他也会下意识地放轻动作开门。 以前乱七八糟的客厅,干干净净。 冰箱上还贴了个便利贴,说做了吃的。 沈明懿心里挺复杂,那真是一种复杂的情绪揉碎在心里,他浪荡、了无牵挂这么多年,突然遇到这样一点温暖,让他心里滋生出一些强烈的感觉。 可这样的感觉是什么,沈明懿不知道。 他没被人喜欢过,也没喜欢过任何人,他只是在下午时看到有人对她笑,跟她说话,一种嫉妒和占有涌上来。 沈明懿也没想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跟一个女孩子站在公交站牌下等一辆公交。 马路上安静的不像话,附近只有一些老式小区,亮着灯,路边的小摊开始收工。 沈明懿偏头看了一眼,江鹊坐在椅子上,从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应该是单词书,借着路灯的光在看。 他没上过高中,只听说淮川中学学业压力大。 “这么用功干什么?” 沈明懿想找点话,又不知道怎么开口,语气怪怪的,“读书不是为了找工作么,以后我给你开工资不就得了。” “我……我想考大学,”江鹊比他还要僵硬,“我想考淮川大学,或者考我老家的学校……” “你哪儿的?” “岱省……春新市,春新镇。” “那不是个村么。” 江鹊有点尴尬,点点头。 “你学习很好?” “我在班上……二十多名。” “真垃圾,”沈明懿说,“春新市有什么好学校? 三流本科毕业不也是打工么。” “……” 江鹊咬了咬唇,低下头不说话了。 沈明懿僵硬了一瞬,起初没觉得自己说的怎么不对,他是下意识地这样说,岱省太远了,她跑那么远,他怎么办? 江鹊低头继续看书。 “你怎么不想考淮川大学?” 沈明懿别扭地又说一句。 “我可能考不上。” 江鹊实话实说,淮川是这里的双一流, “真垃圾。” “……” “我说淮川大学垃圾,有什么好的。” “……” 江鹊动了动唇,抬眼看他,大概是因为他出生在这样优渥的家庭里,普通人拼尽全力想要拥有的未来,在他们眼里又是如此的不值一提。 沈明懿皱了皱眉头,好像不耐烦,“车怎么还不来?” “快了。” 江鹊向前倾身看了看转弯,果然看到了一辆公交开过来,她把单词书收进书包。 沈明懿看她,她一张小脸干干净净——他甚至敏感地揣摩了一下,没有在她的眼中看到反感。 他略微松了口气,结果公交车开过来,司机对着窗户摆了摆手,然后那辆公交车直接从他们面前开了过去。 江鹊一脸茫然,沈明懿更是。 沈家在的地方周围的交通实在是不太方便,只有这一趟公交车到,下了车,还要走一会。 “我们怎么回去?” 江鹊问沈明懿,学校这个地方不是很好打车。 沈明懿扫了一圈,“等着。” “好。” 江鹊点点头,沈明懿往马路对面走去。 附近光秃秃的一条街,尤其是晚上十点多,几乎没什么车往来。 但是对面有一个维修单车的店面,正要打烊。 江鹊坐在椅子上,以为沈明懿是去路口打车了。 刚想继续掏出课本来背单词,却听到马路对面不远处传来口哨声。 她抬起头来看,沈明懿不知道从那里搞来了一辆单车, 他跨坐在单车上,单腿驻地,“上来。” 江鹊呆愣住,心里第一反应就是,回去那么远的路,是疯了? “快点。” 沈明懿不耐烦。 江鹊想张嘴说什么,最终还是咽了下去。 说不紧张肯定是假的,江鹊背着书包,根本不知道手要往哪里放。 淮川的夜景很繁华,却也很陌生,车水马龙的主干道,有一条高架桥。 沈明懿骑着单车带着她,高架桥的两侧都是绵绵不尽的江水,泛着粼光。 江鹊被颠簸的不行,却也不敢说话,她小心的扶着座椅的下面,鼻尖沁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又被风吹的发凉。 沈明懿的白色的棉t被风吹的略微鼓起来,擦过她的鼻尖,他身上有种淡淡的皂香,却也掺杂着一点烟味。 江鹊不知道他多大,只听别人说起,他们的年龄相仿。 可是江鹊也没见过他去学校,只能暂且以为是他的生活和她是不同的。 他们两人都不说话,只有夜风在耳边呼啸。 沈明懿有点恶趣味地加快了速度,正好高架桥的另一端是下坡,单车速度飞快,江鹊被吓得不敢看,却又不得不颤着声音张口,“慢一点行吗?” “不行。” 沈明懿也拒绝的干脆,结果车子骑过一个减速带的时候震了一下,江鹊的鼻子磕在了他的背上,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下午沈睿言不知道发疯扔过来一个什么,正好砸在那。 后面的人安安静静,气都不吭一声。 这一分心,车子晃了晃,有那么一个瞬间,江鹊以为单车要摔了。 可是没有,稳稳的停在那。 沈明懿回头看了一眼,江鹊被吓得脸色煞白。 “你怕个屁,摔了也是先摔我,”沈明懿没好气地说了一声,然后挑毛病地说,“都怪你在后面一句话不说,我还以为你被吓死了。” 江鹊还是白着脸,小声说,“你骑慢一点……” 两边都是江水,江鹊是真的挺惜命的。 沈明懿没搭理她,脚一蹬地,单车又往前冲,只是这回慢了点。 大概也是真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江鹊问他,“你……你也在读高中吗?” “不读。” “那你……” “混日子。” “你以后……” “没以后,”沈明懿阴阳怪气,“怎么着,我还得给你许一个光明美好的未来?” “……” 江鹊不说话了,以为自己哪里惹他不快。 沈明懿不乐意了,“说啊。” “你不上大学吗?” “你怎么这么想上大学?” “……我外婆说,像我这样的,要好好读书,以后才能有更好的以后。” “你还有外婆?” “有……我外婆对我最好。 可是她在春新镇,我想以后好好上学,毕业后去找她,或者把她接过来。” 说到外婆,江鹊终于有了点精神,语调也轻快了点。 但也好像觉得说自己的事情有点尴尬,江鹊又问了一句,“你呢?” “我没家人。” “……那你想考大学吗?” “……”沈明懿骑着车,眼睛却看着前面的景色,马路上的路灯亮晶晶,他骑车带这江鹊穿过一条大街,路过老式的弄堂。 他没接话,因为关于正常的人生,他从来都没有经历过。 他这个圈子里,哪怕是宋泽贤都是有爸妈的,宋烨再忙也记着他儿子,宋烨他妈也是。 就算是这样一个低劣蛮横鱼龙混杂的圈子里,都永远有人被爱着,被在意着。 偏偏他像个异类,没人关心,没人管。 起初以为沈邺成待他好是真心地待他好,但回回他去找爷爷,都只能撞到闭门羹。 有一回他去沈邺成那儿,人没见到,却听到沈邺成跟人交谈。 沈邺成说,“你们还以为我真把沈明懿当盘菜啊? 沈睿言的儿子,沈睿言和唐吉玲,有哪一个是可以拿得出手的? 我养着沈明懿,让他和沈睿言绑着,是等着哪天沈睿言倒了,连着沈明懿都不能留……我只有一个儿子。” 沈睿言把沈明懿带进沈家地产那天特别高兴,想着把儿子也弄进来,在公司里发展下他们的势力,以后分家产也能多分一份。 可沈邺成压根没想过。 后来旁人常问,沈明懿你以后想做什么? 过生日的时候也总有人问他,沈明懿你想要什么? 他都特别无所谓地说,老子什么都不缺。 他什么都不缺。 只缺被人爱,被人在意。 谁又能给得起? 所以当江鹊无意里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沈明懿沉默了好一会。 江鹊也以为是自己的问题又触碰到了他的雷区,索性不说话了。 结果好一会,她听见沈明懿说—— “你真打算回去?” “回哪?” 江鹊没反应过来。 “你傻啊,春新。” “不知道……要是考不到淮川,我就考春新大学。” “那是什么垃圾学校。” “是……是普通一本。” 江鹊说完,又问了一句,“你知道一本是什么意思吗?” “我又不是傻子。” 沈明懿没好气地回。 “哦……”江鹊又不知道说什么了。 “北方是不是有暖气?” “有,我们那里有暖气。” “我最讨厌冬天了。” 江鹊说回想到春新镇,声音也有点开心,“我也是,但是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街上还有卖糖葫芦的。” 沈明懿无声轻笑,这就高兴了? 江鹊又说,“我想好了,我以后想考个好大学,然后当个配音师……我外婆喜欢听这些,我想以后让她听。” 江鹊又零零碎碎说了点春新镇的事情,说到后面也终于没那么紧张了。 沈明懿虽然一句话没说,但也没有打断她。 再拐下去一座桥,就到家了。 沈明懿忽然不想这个夜晚就这样结束。 他故意绕了个远路。 江鹊见他好久不接话,以为他不感兴趣,所以后面渐渐闭了嘴。 “继续说啊。” “啊……就……就以为你不喜欢听。” “讲。” 他喜欢。 “哦……就是我们那边冬天还有庙会……” 怎么说呢。 沈明懿的世界就停留在淮川,他想了一下,他算是个土生土长的南方人,还没去过北方。 江鹊只是个北方小山村里出来的姑娘,他俩真是八竿子打不着。 可他起码也跟她的人生有了那么点交集。 他想留下江鹊,想听她说话——说她想考大学的这样的事情,也是充满希望和希冀的。 在遇见她之前,沈明懿碌碌无为,泡在酒精和烟头里,他的十八岁就是一潭暗无天日的泥沼,他是被人遗忘的荒林,是家里多余的存在,是被人嫌弃憎恨却又虚伪对待的沈明懿。 她一点充满希望的话、每天回家冰箱里留下的水果和哪怕一个简单的三明治,都让他觉得有种匪夷所思的错觉。 这压抑又束缚的生活,早就让他没了目标,也没有什么希望。 可也就是遇见江鹊后,他久违的觉得愉快。 ——当他遇到一点光,也就照亮了他周围的世界,那是一片黑暗的牢笼也没关系,起码有光陪着。 所以,这点细微的占有,在一天天疯了似的生长,他开始渴求甚至变态的想要占有,以为以后有一天,折断了她的希望和骄傲,就能让她永永远远地留在他身边。 希望、善意、陪伴,多简单的东西,他却一天都没有拥有过。 越是缺少的东西,不遇到或许也就没有得到的欲望,可他遇到了,他想占—有,甚至想要加倍的索—取。 — 沈明懿的生日是在冬天。 正月十六。 江鹊回老家过的年,正月十五才回来,第二天开学,所以那天江鹊从春新镇回来,跟他说了一声就去学校了。 再过半年,江鹊就要高考了。 沈明懿跟一群狐朋狗友在外面吃饭,几个人喝多了酒,凑活着非要让他说个生日愿望。 沈明懿也被灌了点酒,脑子被酒精泡的昏昏涨涨。 他今年有愿望了。 “明懿哥,你许个愿。” “对,明懿哥,你许个愿!” 几个人闹哄哄的起哄。 然后有人手忙脚乱地点了生日蜡烛,凑到他跟前让他吹。 火光跳跃,沈明懿的视线恍惚了一下,忽然想到了江鹊的脸,要是她知道今天是他生日,得是什么表情。 眼神惊讶地看着他,说一句,沈明懿,生日快乐。 又会不会给他准备个生日礼物? 生日礼物……沈明懿什么都不缺,但好像她送什么都好,送个铅笔他都高兴。 沈明懿看着跳动的蜡烛,兀自没来由地笑了。 “明懿哥,许愿啊!快点!” “蜡烛都快烧没了!” “许你妈,滚。” 沈明懿笑着推开他们,动作有点粗鲁地把蜡烛拔出来摁进烟灰缸里。 酒局结束后几个人又要去唱歌,沈明懿没跟着去。 宋泽贤看他喝了酒,想把他送回去。 沈明懿拒绝,让他们谁都别管。 他沿着马路走,路上空荡荡,昨天才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路上的花灯都没拆,有几个街角还有人点了小蜡烛灯。 淮川是个南方城市,冬天又潮又冷。 江鹊说什么,说春新镇的冬天会下雪。 沈明懿还没看过雪。 他有点冷,只传了一个黑色的外套和长裤,瘦削的身影凌厉而落拓,有潮湿的风吹着,他戴上外套的帽子,里面只是一件薄薄的毛衣,脖颈的线条流畅。 沈明懿走到了淮川中学,正是晚自习,教学楼亮着灯。 他知道江鹊今年在读高三,高三应该在楼上,沈明懿也不知道哪一栋楼才是江鹊上课的楼。 他站在铁栅栏外,铁栅栏里面是灯光明亮的教学楼,窗户开了点缝透气,里面的学生都在认认真真写作业,很是安静。 偶尔有车呼啸而过,剩下的也只是静谧。 沈明懿双手插兜站在外面看,酒精的后劲上来,他的视线有些漂浮。 看着窗户里面的学生,忽然也是想到了江鹊。 他还没见过她上课的样子,那么想要考大学,肯定也很用功。 他见过她在操场上背单词的样子,半长的头发束成马尾,侧脸干干净净,睫毛垂着,她看人的时候总是不自信,眼神藏着害怕和怯懦。 江鹊安安静静。 可他也喜欢江鹊——在一个安静的、她绝不会知道的地方,无言又浓烈地喜欢着她。 十八岁的生日愿望是什么? 他在吹蜡烛的时候就想到了。 是江鹊。 学校外面有个奶茶店,外面立着一个牌子,上面贴着字。 说:寄给十年后的自己。 沈明懿鬼使神差拉开门进去,拿了个纸和信封,“怎么个意思?” “就是……就是写下您现在想说的话,我们会在十年后给您送过去。” 店员是个小姑娘,看到他的时候有点怕,他身上有点淡淡的酒味和烟味,但又生的很好看,可也叫人发自心底的恐惧。 “行。” 沈明懿拿了支笔,随意拖了把椅子坐下。 他都多久没写过字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 沈明懿握着一支圆珠笔,对着空白的纸发了半天呆。 有些喜欢像沉默的打字机,满怀着浓烈的情绪,却只敢在纸上写下一个名字。 店里没有人,店员站在柜台里面偷偷看他,最后拿了个拍立得,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沈明懿没上过多少学,也不太会写什么煽情东西。 几行字,他写了四十分钟。 最后塞进信封,拿着到柜台。 小姑娘小心地递给他一张照片,“那个……这个,我们可以贴在店里墙上吗?” 沈明懿眸子一眯,伸手把照片抢过来。 他弯唇笑了,然后一同塞进了信封里。 “留你妈啊,老子是让所有人看的么?” 他大概心情不错,骂了几句,语调却也上扬。 但那个店员被吓得不行,赶紧闭嘴,然后小声提醒他,“您还没填地址。” “没地址,我写手机号行吗?” “……行,那到时候联系您。” “嗯。” 沈明懿弯腰,认认真真写了个手机号。 然后拿着信封,恐吓似的说,“十年后你要是不给我送,你们店都完了。” “一定的……” 小姑娘颤颤巍巍接过来。 — 江鹊在下午四点多接到了一通陌生的电话,说有东西要她签收。 江鹊当时愣了一下,自己最近没怎么网购—— 她才刚回来上班不久,准确来说,是刚刚过完年,江一一和沈七七才三岁,起初是有阿姨看着,沈清徽可不许这种事情交给外人,于是那阵子沈清徽一直在家里办公。 江鹊回想了一下自己什么都没买,难倒是沈清徽买的? “您地址在哪啊?” “在远洋国际这里,我大概四点多忙完下班,这个时间可以吗?” 江鹊夹着电话,也是因为孩子的原因,路威特许她忙完就可以下班。 “行,那我等会给您送过去。” 江鹊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手机又震动起来,是微信。 沈清徽给她分享过来一段视频,江一一和沈七七在院子里跑来跑去。 三岁的小孩子真的很可爱,沈七七半长的头发扎了两个马尾,肯定是沈清徽给她扎的,小姑娘现在特别喜欢毛茸茸的小发饰,头上别了四个毛绒绒的蝴蝶结。 江一一被沈七七追着跑。 沈清徽就坐在院子里,在玻璃圆桌上支着电脑看,偷了点闲,给她路过来一个视频。 江鹊看着看着就笑了,给他发消息说别诱惑我早翘班。 沈清徽发了个哭哭的表情包,说,沈太太还能早翘班,我一天了什么都没做。 江鹊回:啧啧啧,带娃好辛苦哦! 沈清徽让她先忙,忙完带着七七和一一来接她。 江鹊回了个表情包,看着桌上堆着的配音剧本,也觉得连工作都挺叫人心情愉悦。 下午三点半的时候江鹊就差不多忙完了,那个快递也是这会送来的,是个看起来三十多岁的女人,那是一个白色的信封,上面没写地址。 “是江小姐?” “是我。” 江鹊疑惑,还是接了过来,“这是什么? 你是哪位?” “哦……以前我在淮川中学门口开过一家奶茶店,当时有个寄给十年后的自己活动。” “……好,谢谢你。” 江鹊不记得自己参加过,她接了过来,那女人还有事,送了就走了。 翻看信封,外面干干净净的,只写了她的名字,还有她的手机号——这么多年,她都没换过手机号。 办公室里大家都在忙活着,江鹊已经打完卡了,她坐在办公室一角等着沈清徽来接她,就在这拆开了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后面好像还夹着一张照片。 字体板正,一笔一划写的。 没有人会喜欢怪物,怪物也不会轻易喜欢人。 下面用黑色的圆珠笔画了一个小怪兽,怪兽的心口写着两个字,用爱心圈了起来。 ——江鹊。 江鹊的手颤了颤,拿出那张照片,那是一张偷拍。 少年穿着黑色的连帽衫,侧脸的轮廓线条落拓流畅,他微微弓着身子,握着笔写东西,那应该是个冬天,镜头里窗外的行人穿着厚厚的羽绒服。 他的鼻梁高挺,鼻尖有点发红,裸露的脖颈修长。 不知道想了什么,唇角还带着一点笑。 江鹊盯着这张照片,已经觉得这张面孔有些陌生了。 她今年已经二十八岁了。 乍一看到沈明懿的脸,江鹊的想到了很多很多不好的回忆。 想到自己被他欺辱,被他嘲笑,被他打压。 原本,江鹊对他也有那么一些感激,感激他把她从那个家里带出来,可总不知道怎么惹到了他—— 那年,江鹊的成绩考不到淮川大学,她也不想留在淮川,她想去的地方都在北方。 沈明懿冷漠的把她赶回去,赶回到江家,紧接着江志杰又被那群人逼债,江志杰和江振达把她带去沈明懿那,逼着她让她给沈明懿认错。 可江鹊不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她拒绝道歉。 江振达为了让她道歉,当着外人的面骂她,打她。 沈明懿无动于衷。 那天同样是个雨夜,江鹊被关在家门外,沈明懿就坐在车里看着。 曾经的那点感激,都消失的干干净净。 江鹊不能猜测他是否是故意的,高考的前一天,家里被逼债的人逼上门,陈盼质问她是不是想逼死他们才好? 也是这天晚上,沈明懿松了口,说只要把江鹊送来,他同意再缓缓日子。 江鹊不是没想报警,只是去了之后又被陈盼扯着回来,跟警—察赔笑说自己女儿不懂事在瞎说。 然后也是那天,江鹊对他只剩下了恐惧。 江志杰痛苦地惨叫,桌上有血。 沈明懿坐在沙发上问她,还走吗? 尘封的回忆被打开,江鹊已经没了当初的那些痛苦和恐慌了。 沈明懿那是爱吗? 江鹊从来都没有感觉到过。 至少在那年出事的冬天前,她从来都不觉得沈明懿那样变—态的控制和占有—欲叫爱。 回想起沈明懿,江志杰,江振达和陈盼,她能够想到的,只有那一段黑暗的、被眼泪和恐惧浸泡的十八岁。 她的自尊、她的希望和梦想都在那一年被折断了翅膀。 江鹊的眼眶无端有些发酸——是因为想到,要是没有在二十岁的那年遇到沈清徽,她又会过怎样的人生? 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江鹊眨了眨眼,把眼泪逼回去。 “下班了吗大公主?” 沈清徽的声音从电话里传来,还盈着一点笑意。 “下班了,我马上。” 江鹊怕被他察觉到异常,抬手擦了擦眼睛。 “好,等你。” 沈清徽听出了她声音里的一点微小的颤抖,但并没有多问她,想着再有几分钟,就能见到她了。 他的沈太太,心思有点敏感。 前几天晚上还会为了一场电影哭上一会。 沈清徽也从不会说些什么,回回都哄着她说,哭哭没事,小朋友哭哭怎么了。 江鹊就要反驳他,说自己都二十八岁了。 沈清徽笑着抱着她说,不是我的小朋友么,再不行,大朋友。 估计天天给那些言情广播剧配音配的又哭了。 沈清徽笑了笑,回头看了看沈七七和江一一,两个小朋友乖乖地坐在后座的宝宝椅上,咬着手指,天真无邪地看着车窗外面。 副驾驶上,放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 江鹊吸了口气,走到了碎纸机边,把信和照片塞回信封里,然后插进了碎纸机里。 “鹊鹊,你家沈先生是不是来了啊?” 胡小可过来倒咖啡,一脸羡慕地问。 “是的,我也要下班啦。” “真好!回家注意安全啊,明天见!” “好,明天见!” 江鹊笑着回。 碎纸机“滴”了一声,开始工作。 那张纸,那张照片,都被切割成了碎片,落进了下面的碎纸筐。 江鹊打卡下班,从办公楼里出来,就看到了沈清徽倚靠在车外等她。 后面的车窗半落着,江一一和沈七七乖乖巧巧地坐在那,看到她的时候,脸上漾起笑容,伸着小手,口齿不清地喊妈妈。 沈清徽也抬眼看向她,眼底满是笑意。 江鹊看到了副驾上的玫瑰花,结果还没拉开车门,沈清徽把她揽进了怀里。 “怎么了?” 江鹊问他。 “没怎么,感觉你不开心,”沈清徽揽着她,笑着说,“我先抱一下好了。” “哪儿有……” “结婚八年,你看我一眼我就知道你在想什么了,有点委屈怎么了,这不是有我在你身边么,”沈清徽问她,“又看了什么虐恋情深的小说?” “没有,哪个男主角都不如你。” 江鹊没打算提那些,她把脸埋在他怀里,嗅了嗅他身上的味道。 一点淡淡的桃子味,是她的洗发水味道,还有一点淡淡的檀木味,很让人心安。 “我的沈先生最好了。” 沈清徽笑着捏了她腰一下,然后揽着她腰肢,趁着她抬头看的时候,吻了她的唇。 他说,“我也爱你。” 江鹊抬头看着他,他的轮廓仍然好看,被岁月沉淀后的温柔与深邃,可他一点都没有留下岁月的痕迹,只是线条更加坚实与沉稳。 江鹊常常非要也给他敷个面膜说抗衰老,还认认真真看了几天,结果是真的发现——一点用都没有,他本来出门,也总会被人认成三十岁。 “看什么?” “你真好看。” 下午四点多的日光仍然温暖,初春,天气凉快,沈清徽也只穿了休闲衬衫与休闲长裤。 他眼角下的一点点泪痣,温柔到心里去。 “我也真的好爱你。” 江鹊凑到他耳边说了一句,她穿了一条白色的休闲九分裤配运动鞋,上半身薄毛衣与薄风衣,头发扎起来,小脸尖润。 “是吗,今晚不行。” 沈清徽也学着她的样子,弯腰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 “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江鹊掐了他一下,翻白眼钻进车里,嗅了嗅玫瑰花,回头看着两个小朋友,“我们回家啦。” “妈妈、妈妈!” 沈七七张着小手,大眼睛弯弯,“想你啦!” “一一也想你!” 江鹊弯唇笑了,“妈妈也想你们。” “没人想我?” 沈清徽拉开车门进来,总觉得江鹊也像个大朋友。 “我想啊。” 江鹊抱着花,趁他不注意凑过去在他脸上亲了一口,认认真真说,“特别特别想,想的我今天都没心思上班了。” 沈清徽笑着看她,帮她系好安全带。 江鹊偏头看着他。 阳光很好。 沈清徽也看到她,然后对她笑。 有些破碎掉的东西,都被他以温柔一片片拼凑,伤痕总归会留下痕迹,可他也这样温和地告诉过她,没关系,你是独一无二的江鹊,永远值得被爱——后来,变成了永远被他偏爱。 那些伤痛,曾日夜折磨她,让她被困在一个个潮湿寒冷的冬天。 可春天总会来到,花依然会开放。 她也遇到了她的春天。 喜鹊活在春天里,只有在他身边,才有永远的春天。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