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绛珠传》 2014-5-8手记(李子谢谢) 2014-5-8手记(李子谢谢) 微&博地址: (或者直接搜索李子谢谢,关注我,三Q) 有多年不来起点发文,起点的水太深,善水的好手又太多,知道自己技不如人。但是不想当将军的兵不是好兵,对于一个想把小说写好的人,还是应该来起点这个平台历练。 所以,李子谢谢来卧薪尝胆了。 这几日看了意千重的小说,很吃惊。几年不见她已成了起点大神。那时,我和她一起在起点写文,她很快签约了,而我还是门庭冷落,虽然收获几个知心读者,但受众面不广。小意开导我我的文还是不错的,只是是小众文。小意还很仗义地在她的小说页面推介我的小说,很感恩。 这些年经历了搁笔等等波折之后,我的心境沉静了不少。我励志要把文写好。所以,起点,我又来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本地小论坛发文,写了三十个短篇,收获了很多好评。13年我又开始写长篇,和天涯签约了两部长篇,并在和阅读移动平台上架,有心的亲可以搜搜:《双鸳引:风月无边》、《待卿长发及腰》。 此番重回起点,带来我的古言《绛珠传》。希望能给大家惊喜。希望不是霹雳,天雷滚滚哈。 今天收到第一张推荐票 终于有推荐票了,乐得简直要疯了。特别感谢给我投票的亲,宝贵的第一票。还有人给我一口气投了七票,感动得泪奔鸟。我是来起点卧薪尝胆的,我做好了孤独的准备,只有耐得住孤独,才能受得起朝拜。 今天找人给《绛珠传》做了封面,两张封面爱不释手,无法抉择,于是发在wei博上,征求大家意见,结果一片倒地支持其中一张,而我之前还更喜欢另一张。顿时怀疑自己的审美有问题。制作封面的亲告诉我只是审美不同,终于有理由原谅自己。明天就正式上传我的封面,选择那张大家都喜欢的。期待吗? 非常感谢柚子在这部小说一开始就给了我精神上的鼓励和支持,每天跟读,并和我反馈读后感,对于一个写作的人,还有什么比有人和你谈论小说内容更快乐的事情呢?哈哈,和大家分享一下小时候的故事吧。小时候我把想写的故事写在笔记本上然后请弟弟妹妹看,妹妹说她一看见书就头疼拒绝,只好请弟弟看。弟弟也不乐意,我只好每次都给他打欠条,看了我的书以后我发财了我就给他多少钱。哈哈,长大了,弟弟跟我说每每回想起小时候这一幕就觉得是噩梦。害他从小就对长篇小说条件反射地躲避。俺们嗖蕊啊! 现在的网文作者其实很幸福,写文发在网络上多多少少都能遇到几个读者。有人读到你的文字,并产生一些共鸣,此生足矣。常被身边的亲朋好友问及写文赚到多少钱的问题,实在羞赧得很。一开始写作的时候确实带着功利色彩,都是些扬名立万啊不着边际的梦想,现在长大了,经历的事情多了,人也沉静下来,知道名利身外之物,人生能遇到几个相知相交的朋友,便是乐事。如果你有一天不小心看到了我的文,并觉得我写得还不错,我就万分感恩。 相逢何必曾相识,四海之内皆兄弟。祝福自己在写文道路上越走越宽敞,也祝福大家身体健康、家庭幸福,工作顺利,万事如意。 第一章 苏醒 一场预谋化作一场绝命霜降铺天盖地袭来,风和日丽的灵河阴云密布,阴风萧瑟。我只觉透心刺骨地寒,喊了声:“爷爷好冷——”便瞬间失去了知觉。 ………… 当我睁开双眼,时光已过了五百年。眼前灵河风景依旧,绿草如茵,河水潺潺,麋鹿成群,野鹤飞舞。 “红姑娘,你醒了?”耳边响起三生石爷爷慈爱的声音。 我仰头望他,他的石身巍然立于蓝天白云下,石身上两条清晰的神纹将他伟岸冲天的石身隔成三段。 “爷爷,你怎么能站起来了?”我惊愕不已。来到灵河一千多年,三生石爷爷一直卧躺于地,像瘫痪不起的老人。三生石爷爷生于女娲造人补天之时。那时候女娲娘娘在补天后闲来无事用泥造人,每造一人,取一粒沙作计,终而成一硕石,而硕石因始于天地初开,受日月精华,灵性渐通。他在寂寞旷野度过了漫长时光,当我从他脚边的泥土里冒出来时,他已从石哥哥长成石爷爷。石爷爷一刻也无法停止生长,他在我的仰视中肆无忌惮越长越高,只听天际一声巨响,石爷爷直插云宵,顶于天洞,还生出两条神纹将石身隔成三段,大有吞噬天、地、人三界之意。女娲娘娘大惊失色,急施魄灵符,封住石爷爷。这一封,石爷爷轰然倒地,自此便像个瘫痪的老人一病不起。茫茫旷野,宇宙洪荒,幸而有我每日陪石爷爷说话,给他唱歌讲故事,帮他驱遣孤独,慰藉他病痛的身心。 女娲娘娘毕竟是石爷爷的筑造者,眼见石爷爷被毁,心有不忍,便道:“天地鸿蒙,诸神归位,独缺姻缘轮回之神,姑且封你为三生石,赐你法力三生决,将你石身三段命名为前生、今生、来生,你且到西天灵河岸边,朝饮灵河水,暮浴灵河汤,待到身心复原魔性尽除之日,便可归位,掌管三世姻缘轮回。” 我含泪和三生石爷爷道别,三生石爷爷却说:“红姑娘,你虽姿态娇艳,卓于草莽,但植株柔弱,经不得霜冻之劫,就像狐狸最怕雷霆之灾一样。狐狸尚有躲过天打雷劈的可能,而你却丝毫躲不过霜冻之劫。” 三生石爷爷说这话的时候,天地间秋风乍起,万物萧瑟,一场霜降迫在眉睫。我不禁自危,难道我的生命就如此短暂?春天的时候,我刚从泥土里钻出来,发芽生长,才经了一夏的繁茂就要在摧枯拉朽的秋风中枯萎死去吗?三生石爷爷当然不会弃我于不顾,他将我带到了西天灵河边。我们一起在灵河岸边相依相伴,这里气候温暖四季如春,我躲过了霜降之劫,便随着三生石爷爷修身养性。爷爷努力依靠灵河里的圣水驱除魔性、复原身心,而我有了灵河水的滋润,草身更加幽绿丰茂。 “红姑娘,你睡了五百年终于醒了,爷爷还以为你再也醒不来了。”三生石爷爷喜极而泣。 “爷爷,我睡了五百年?”我吃惊。 “是,红姑娘,更确切地说,你是死而复生了。” 我记起来依稀有一场霜降突临灵河,砸得我猝不及防。那一场旷世奇寒铺天盖地而来,我几乎瞬间就失去了知觉。“爷爷,灵河怎么也会有霜降?” 三生石爷爷轻轻摇头,“爷爷也不知道五百年前那场霜降从何而来,这场霜降来得蹊跷啊!” “爷爷,你说过狐狸尚有躲过雷霆的可能,我是绝逃不过霜降之劫的,那我为什么又能在五百年后死而复生呢?是你救了我吗?” “救你的有缘人是赤霞宫神瑛侍者,五百年夜以继日不停灌溉,你才得以重见天日,红姑娘,你向水中照照自己的影子,看看和五百年前比起来有何不同。” 我依着三生石爷爷的话向水中照影,只见水面上映着一棵聘婷玉立的绿草,纤细的草茎嫩绿晶莹,长长的叶柄垂直对生着心形的草叶,娇嫩翠绿,五百年前三生石爷爷常赞我“凄楚婉约,清雅不俗”。和五百年前不同的是我的草身上竟生出一颗绛红鲜艳,圆润饱满的浆果,我正要惊呼,天边一朵祥云翩然而降,一个美艳到无可形容的神女落在灵河上。神女身着彩霞般绚烂的衣裙,黑色长发在风中飘逸,身子浸透在河水中,我的目光扫过河面,心里猛然一颤:我看见了随波逐流的裙袂里露出一条圆滑的蛇尾,在灵河潺潺的水波间飘动。 三生石爷爷已经对神女毕恭毕敬道:“三生石拜见女娲娘娘!” 原来是女娲,一千多年前我对她只是惊鸿一瞥,现在才知道她原来是人首蛇身的神女。五百年前,三生石爷爷同我讲过很多关于女娲的故事:她是伏羲的妹妹和妻子,于空旷天地抟土造人。随着人类的繁衍增多,社会开始动荡,水神共工氏和火神祝融氏,在不周山大战,结果共工氏因为大败而怒撞不周山,天现窟窿,女娲便炼制五彩石补天。听三生石爷爷讲女娲娘娘的神人伟绩之时,我对她充满了膜拜和信服。此刻,我崇拜的那个神女赫然出现眼前,我的心情激动到无可言喻。 “三生石,你在灵河边修炼千年,魔性尽除,现在可随我去到鬼门关忘川河边正式掌管三世姻缘轮回。”女娲话音甫落,纤手一指,三生石爷爷的石身便发生巨大的震动,一团耀亮刺眼的白光大作,又见一团白烟笼罩,不一会儿三生石爷爷的石身就不见了,出现在我眼前的是一个鹤发童颜慈眉善目的仙翁。他朝着灵河上的女娲娘娘深深一拜,再转头看了我一眼,便随着女娲娘娘腾云驾鹤而去。 一切迅速得让人来不及眨眼,我愣愣地看着四维茫茫旷野,除了灵河流水潺潺,麋鹿羚羊偶尔叫唤,一切是那么安谧恬适。三生石爷爷走了,我心里油然而生一股寒凉,如果又来一场霜降,还有谁能救我于危困?三生石爷爷说过救我的人不是他是赤霞宫神瑛侍者。赤霞宫在哪里,神瑛侍者又是谁?我还没有报答他的救命之恩呢!可是我一介植株草身,如何能生出双脚去寻我的恩人呢? 我正思忖纠结着,只听远方空中传来三生石爷爷的歌声:“三生石上望三生,生生相望不相识……”听着那歌声,我心里莫名悲痛与感伤。正烦闷着,忽觉身子底下一阵绞痛,原来一只狍子正在拱我脚边的泥土,它拱得凶猛,我只觉根茎部传来阵阵刺痛。我正要乞饶,却被它的头猛地一顶,整个身子从泥土中飞了出去,悬空飞了一小段,便直直落在了灵河里。轻盈的身子坠落河水,还是溅起稍许水花。我的身子接触到灵河冰凉的圣水,顿觉疼痛消失,身心舒畅。身子正随着潺潺的灵河水波缓缓飘动,一侧头我便在河水中望见了一个绿衣少女,少女娇颜,清丽脱俗,绝对是个少有的美人,及不上女娲娘娘的美艳无方,却是另一种超凡脱俗的美,如晨露,如朝雪,如灵河的圣水冰清玉洁。少女的头上簪着一颗绛红鲜艳的宝石,晶莹剔透,光莹洁润,像极我在岸边照影时看见自己的草身上长出的那颗饱满丰润的鲜红浆果。我的目光完全被这个美丽的少女吸引,我一翻身,盯着水中的少女看,她竟也盯着我看,我朝她眨眨眼,她也朝我眨眨眼,我朝她努努嘴,她也朝我努努嘴。我一骨碌爬站自己,水中的少女也朝相反方向爬站起来,她的头顶有湛蓝的天空和雪白的云朵,我抬头望望我头顶的天空,一样的湛蓝,一样的白云飘游。我再低头看那少女,许多五彩的小鱼萦绕着她的身子,自由自在,嬉戏玩耍,我也想看看我身上是不是也有小鱼优哉游哉,可是我一低头就吓了一跳,不知何时,我竟然不再是草身,而是幻化成人形,一身绿衣上水珠滴滴答答往下落去。我兴奋地跳了起来,发现我的根茎早就化作两只玉足。我欣喜若狂又拍手又叫唤。适才,我在河水中看见的美丽少女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我向着阳光伸出自己的双手,金色的阳光底下,那是一双雪白纤手,肌肤娇嫩,灵巧可人。我将双手伸入河水,追逐游动的小鱼。五彩的鱼儿惊慌失措地逃窜,我却开怀畅笑,正兴奋得忘乎所以,只听岸上一个少年婉转清扬地呼唤:“绛珠草——” 因为不是叫我,我也没搭理他,我不是一个好奇心强的人,我兀自低头戏水,那少年却不死心地继续召唤:“绛珠草绛珠草绛珠草绛珠草——” 我不耐烦地抬头看他,一袭白赫然映入我的眼帘。那白并非如雪一般亮,而是柔和亲切舒服熨帖的,似把夏夜的月色捣碎浸染而成,白中泛着些微黄。少年的面容清晰可见,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长身玉立若芝兰玉树。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已让人觉得仿佛看到朗月映空,春风吹过。 第二章 神瑛 “这里没有绛珠草,你到别地去找吧!不要打扰我和鱼儿嬉戏。”我没好气地想把他打发走。 少年含笑看着我,“绛珠草可不就是你吗?你幻化成人形,我也认得你。” 我一怔,我的名字不是叫红姑娘吗?三生石爷爷喊我“红姑娘”都喊了一千多年了,这个少年真可笑,长得好看,就可以随便替别人改名吗? “你真的认错人了,我叫红姑娘,不是你要找的什么绛珠草,我真的叫红姑娘,不然你可以找三生石爷爷来作证!”我话一出口就后悔了,灵河岸边再没有三生石爷爷了,他去了鬼门关忘川河畔掌管他的三世姻缘轮回去了。 我正沮丧着,少年向我招手:“你先上岸吧!听我慢慢和你说道,你身子刚刚复原,灵河水寒,小心冻伤你。” 我一愣,这少年怎么知道我身子刚刚复原?好生奇怪啊。好奇心驱使我乖乖上了岸,少年在岸边接递我,他向我伸出他友好的手,却被我一下就拍开了。 “起开,三生石爷爷说男女授受不亲,我才不和你拉手!”我骄傲地爬上岸,在岸边抖着身上的水珠,绿衣裳湿透了,紧巴巴地粘贴在身上。我发现少年正直直地盯着我的胸前看,我低头一看,自己的胸前像两朵蓓蕾绽放在绿衣裳底下,脸上立时一阵灼烧。我跺着脚冲少年嚷起来:“你的眼睛看哪里?坏人——” 少年被我一吼,脸上飞起了两抹红云,他慌乱地移开目光,手足无措地立着。我见他如此光景,更加羞得无地自容,烦躁地在原地跺脚,抖动衣裳,恨不能马上就让身上的衣裳甩干。忽见少年抬起手伸向我,我一惊,像躲一只刺猬一样跳开身子,惊叫起来:“**,你要干嘛?” 少年的手停在半空,哭笑不得地看着我,“我只是要帮你把身上的衣服弄干。” “鬼信你,你怎么可能那么厉害?”我话音未落,只见少年的手掌间吹出一股暖风,那暖风环绕住我的身子,说不出的舒适,我几乎要被那暖风曛醉。待我要忘情地闭上眼睛时,掌风戛然而止,少年已收了手上法力,而我浑身暖融融的,低头看绿衣裳时,绿衣裳已经烘干了。我惊奇地在原地转了几圈,惊呼起来:“衣服干了,干了干了,太神奇了!” 我扑向那少年,摇晃他的手臂,不依不饶地追问:“快告诉我,你刚刚是怎么做到的?”我对少年的不屑和反感已经被崇拜和惊羡代替了,少年却卖起了关子。他傲娇地瞟了我一眼,就走到岸边的石块上坐下,我赶紧屁颠屁颠地挨着他坐下,侧眼看他,少年极好看的脸部弧线呈现在我的视线里。 “你会法术?”我歪着头看少年,眼睛里一定闪着雪亮的光,整张脸一定都充满媚好的笑容。 “我只是有法力。”少年轻描淡写。 会法术和有法力有什么区别?我心里疑惑不已,“你也会三生石爷爷的法力三生诀吗?” “三世姻缘轮回可不归我掌管,”少年斜睨了我一眼,然后猛不丁敲了一记我额头,“我只管你的死活,现在看来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少年说着就起身要走,我连忙追他。 “喂,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神瑛。” “神经?”我一愣,好奇怪好有趣的名字啊! “你才神经!”少年猛然停住脚步,回头不悦地看着我,一本正经道,“是意为美玉的瑛,玉有瑛华,琼瑶其质。” 神瑛摇头晃脑的得意劲落在我眼里,让我突然有了打趣他的**,我笑道:“原来是琼瑛、瑛瑶的瑛啊,怪不得你长得女里女气的呢,真真是人如其名。”我说完兀自笑得前仰后合。 神瑛带着些许邪坏的笑容向我走来,我觉得一股阴寒之气迎面迫近,不禁连连后退,声音也发了颤,嗓子眼梗了个鸡蛋般胀疼起来:“你你你,你要干什么?” 神瑛的手已经拖住了我的腰,脸贴近我的脸近到鼻尖都要碰触到我的鼻尖,我的身子使劲向后仰去,还是被他的手死死箍住。他的温热的气息一阵阵喷在我脸上,曛得我脸热辣辣烧灼起来。我和他对视着,他邪恶冷鸷的目光映在我眼里让我的心脏暴跳。那狂而有力、急促不稳的心跳声响在我和他的耳侧,我看见他的脸向后仰起,目光却向下落在我的胸前,一种更为浓重的羞赧铺天盖地袭来,我感受到我脸颊上的烧灼向双耳迅速蔓延而去。神瑛的目光终于回到我的脸上,他带着抹戏谑的笑容,问我道:“这样够男人气吗?” 我一下推开他,呛他道:“小肚鸡肠的家伙,你才不是男人!” 神瑛的脸色瞬间又冷凝下来,我心下忐忑,捉摸不透我面前这个少年的脾气,他的脸色可以一会儿晴空万里,也可以瞬间就阴云密布,要是我不小心把他惹恼了,他会法力,把我灭了怎么办?我在心里一番计较筹谋,忙对神瑛陪笑脸道:“你会法力,手掌这么一伸,我的衣服就干了,所以你不是男人,是男神!”我双手学着先前神瑛施法的模样夸张地比划着,神瑛被我逗乐,“噗嗤”一笑,一脸阴霾终于换做满面春风。我长长吁了一口气。 “男神,你为什么叫我绛珠草,三生石爷爷都叫我红姑娘的。” 神瑛道:“五百年前那场霜冻之劫几乎要了你的命,我来到这灵河,为你日夜浇灌,保住你一线生机。幸而你不但恢复生机,还结出红果,这颗红果绛红鲜艳丰润饱满就像一颗绛色宝珠,于是我就给你取名绛珠草。”神瑛边说边指了指我头顶的红色玉珠。 “原来我的名字是你取的啊!”我一惊,眼前的少年原来就是救我的赤霞宫神瑛侍者。我撼然,感激之情填满胸臆。 神瑛却突然敛容收色,盯着我,语重心长道:“绛珠,你已脱却草胎木身,幻化人形,不再是五百年前的红姑娘,而是获得新生的绛珠草,现在三生石爷爷离开灵河,而我也要回赤霞宫去,你一个人呆在这灵河岸边,好好保重。” 我心里团着一团疑问,三生石爷爷曾经说过西天灵河是绝无霜降可能的,而我与他在灵河边生活了几百年也安然无恙,怎么会突然遭遇霜降呢?而他又为什么要到灵河边救我于危难?不待我把心中疑惑问出口,神瑛已施了法术,引来天边一朵祥瑞,他双脚轻立云端,目光透满离愁别绪,声音也十分黯然:“绛珠,你头上这颗玉珠是你的保命符,无论何时何地都不可摘下,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喧嚣叨扰,你千万不要离开灵河这块清净洁地。” 我还没来得极消化他的话,神瑛已驾着祥云翩然离去。我遥望他飞走的方向,那里是一片澄澈剔透的天蓝,晶莹洁净。 神瑛走得急促,我有许多疑问没和他了解清楚,又碍于他像恐吓一样的嘱咐,而不敢轻易离开灵河。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喧嚣叨扰,我曾听三生石爷爷说道过一二,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天地间发生了多少杀戮与战争,有了人类之后更是苦难连连,不能不令我望而生畏。再看我所居的灵河,如此安谧祥和,真是与世隔绝的盛天福地,于是我也就安心在灵河边生活下来。饥了就摘岸边的果子食用,渴了就掬一捧灵河的圣水饮,每日和麋鹿羚羊为伍,奔跑嬉戏,倒也自由自在。日子就这么顺风顺水地过去,也不知日月更替昼夜轮转了几个春秋冬夏,我看着水波中自己的面容日渐成熟,从一个乳臭未干的丫头长成稍有些风韵的女子,那风韵无语形容,大抵是有些女娲娘娘的气质吧! *************************************************** 一日,我正对着河中自己的倒影沾沾自喜时,忽听得不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我站起身子循声望去,只见河对岸草地上,一只凶猛的野狮子正在追赶一个紫衣少女,一场拉锯战的疯跑之后野狮子扑倒了少女,再朝着少女的小腿赫然一口,瞬间鲜血淋漓。我一吓,手里刚从河里淘上来的鹅卵石全都掉落到地上,不等野狮子咬下第二口,我的身子已经朝河对岸飞了过去。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我来不及吃惊自己突然会飞的本事,身子已经稳稳落在了野狮子和紫衣少女身边。野狮子正张着血盆大口讶异地看着从天而降的我,而我的额头已沁出细密的汗珠。这样凶恶的庞然大物我这不是羊入虎口吗?野狮子看出我的犹疑和战兢兢,诧异的目光变得凶悍和恶狠狠,当它摇晃着脑袋准备攻击我的时候,我头顶的那颗绛珠猛然发出阵阵红光,我清晰感受到它传递下来的热量,而野狮子显然被震慑住了,它仰着头盯着我头顶发怒的绛珠,身子一步步向后退去,退了几步,一个转身,迅疾跑走了。看着野狮子跑走的身影,我没有追赶,而是蹲下身子查看紫衣少女的伤势。 第三章 紫鹃 紫衣少女已经奄奄一息,小腿上的伤口血流如注,我赶忙撕下身上的布巾替她包扎。紫衣少女大抵因为失血过多,脸上唇上已经丝毫没有血色,她握住我的手气若游丝说了一句“去找婆婆纳”便晕了过去。紫衣少女一昏倒,她的周身便发出夺目的紫光,然后少女的身躯就不断缩小,最后变成一只长着紫色羽毛的杜鹃鸟。杜鹃鸟躺在地上,已经没有了生气,细瘦的小腿上汩汩地向外冒着血。真不知道这小小的身躯怎么会流出这么多血?那殷红的血已经染湿紫色的羽毛,我手脚冰凉发颤,我要去哪里找婆婆纳呢?婆婆纳是谁?她可以救这只可怜的小鸟吗?我将布巾重新捆紧杜鹃鸟的伤口,捧起她放入灵河,希望灵河的水能让她的伤口不发炎恶化,然后便无头苍蝇一样沿着灵河上游走,心里念着:“婆婆纳,婆婆纳,你在哪儿?” 我沿着河边草地急速地向上游走,越走越快,直到奔跑起来。我嘴里不停地喊着:“婆婆纳!你在哪儿?快出来救救小杜鹃啊!”我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直跑得大汗淋漓,四周除了一望无际的草地之外,便是鹿群和羊群。麋鹿和羚羊时不时发出叫声,对于独自奔跑的我,并不以为意。我热极了,停下脚步,双手支着大腿大口大口地呼吸。忽然感觉到头顶的那颗绛珠又发出灼热鲜红的光晕,仿佛在告诉我婆婆纳就在附近。我神色一凛,立时直起腰来,目光警惕地环顾四周,蓦地,我发现了一片淡蓝色的小花像许多星星点缀在如茵的草地上。 难道这就是婆婆纳?我半疑惑半侥幸地走向那片小花,走近了看见这是小得不能再小的花朵儿,茎铺散多分枝,被长柔毛,纤细。叶对生,具短柄,叶片心形至卵形,先端钝,基部圆形,边缘具深钝齿,两面被白色柔毛。总状花序顶生;苞片叶状,互生;花梗略短于苞片;花萼4裂,裂片卵形,顶端急尖,疏被短硬毛;花冠淡紫色、蓝色、粉色或白色,筒部极短,裂片圆形至卵形;雄蕊短于花冠;子房上裂片先端圆,宿存的花柱与凹口齐或稍长。 “婆婆纳?”我试探地呼唤了一声,话音刚落,便有一阵清风拂过,眼前的花朵儿星星点点在风中摇晃,仿佛碎落的宝石。 “你们是婆婆纳吗?如果是,赶紧答应一声,人命关天,十万火急啊!”我慌乱不已,目光热烈地落在眼前的花草上。只见许多蓝光紫光粉光白光交错,刺得我赶忙用手遮了视线。只听一个清脆的少女的笑声在耳边风铃般响起:“不是你们,是你!” 我透过五指缝看见眼前绿草地上盈盈立着一个少女:蓝紫相间的罗裙,粉白上衣,头上两侧的祥云髻拧麻花一样盘曲扭转着,面容十分灵动。我被少女的清丽脱俗模样震住,看得发了呆。少女嬉笑着上前拉开我遮在眼睛上的手,道:“你再傻愣下去,只怕你要救的人早就血流而亡了。” 我这才想起灵河里还泡着那只小杜宇,便慌忙拉了少女的手,一边疾走一边道:“你就是婆婆纳了?我要你去救的不是一个人,是一只鸟!” “管她是人是鸟,有我婆婆纳在,就绝不会让一个活物死掉的事情发生!”婆婆纳说着,反握了我的手,凌空一跃,我就随她飞了起来。我惊魂甫定,双脚却已落在灵河岸边。 清澈的灵河水被杜鹃鸟的血染得殷红,我一下着了慌,指着飘浮在水波上的杜鹃鸟,对婆婆纳惊呼道:“她死了!怎么办?” 眼泪已经在我眼眶里打转,婆婆纳却信心满满地对我打了个响指,目光里透着高傲不屑的笑容:“安啦,有我在,她不会死的。”婆婆纳说着,就在灵河边打坐。 你不把她捞上来救治,还在这边闲坐!我正想责备婆婆纳,婆婆纳却已经开始双手交叠施起法来。只见蓝紫粉白几道亮光交织成一道光束从婆婆纳的两手手指交接间直直射向灵河里的杜鹃鸟,霎时,灵河里的血光在一片炫目的彩光里消失无形,灵河又恢复了波光粼粼清澈见底。婆婆纳交叉的双手分开,光束从一道分化成两道,两道光束再次射向灵河时,杜鹃鸟从河水中飘了起来,轻灵的身子离开水面,随着光束漂浮到空中,湿漉漉的羽毛渐渐干燥丰盈起来。婆婆纳神情专注,加重了施法的力道,杜鹃鸟便随着那光束渐渐能扇动羽翼了。我吃惊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不禁忘情地鼓起掌来。 “好棒好棒!婆婆纳,你好棒!”在我的欢呼雀跃里,杜鹃鸟不停地在空中旋转飞舞,飞舞着飞舞着,紫色的羽毛便化作紫色的衣裳,适才奄奄一息的小鸟儿已经变身机灵清丽的少女,缓缓从空中降落在我的面前。 “多谢仙子救命之恩!”紫衣少女朝我一拱手便是结结实实一个跪身,唬得我连连后退。我使劲摆着手道:“不要谢我,我没有救你,救你的人是婆婆纳啦!” 婆婆纳已经收了法术,雀跃着走到我和紫衣少女身边。紫衣少女见了她却丝毫没有感激涕零的意思,而是一扬下巴,调开了视线,不屑和厌弃分明挂在唇边。我心下暗暗吃惊。这紫衣少女也太忘恩负义不识抬举了吧?我有些歉疚地看着婆婆纳,婆婆纳却大咧咧,丝毫不以为意。她用手把玩着自己垂在胸前的小发辫,明快地笑着。 我心下狐疑,眼前这俩人不像是初识,分明还暗藏了什么瓜葛,她们不愿意提及,我也不好戳破什么。反正人也救了,也没我什么事了,我还是快闪为妙,于是我摆摆手,道:“好了,既然没事了,大家就散了吧!各找各妈,各回各家!后会无期!”我说完拔腿就跑,没想到婆婆纳和紫衣少女的速度比我快了一步,我刚迈腿,二人就拦住了我的去路,竟然难得的动作一致。嘿!这二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搞什么搞!我不与她们纠缠,也懒得再管她们的闲事,惹不起,我躲总成了吧!我调头往另一个方向跑,谁知婆婆纳和紫衣少女又比我快了一步,早就横在我前头,一人拉住了我的一只手。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我蹙起了眉头。 婆婆纳和紫衣少女噗通往我跟前一跪,眼睛里瞬间已噙满泪花,哀哀道:“仙子,收留我们吧!” 我缓缓神,努力消化这突如而来的变故,然后去拉她二人,道:“什么叫我收留你们?这灵河又不是我一人的,你们看羚羊啊麋鹿啊,成群结队的,在这儿自由自在,没人拦着,你们爱在灵河边生活就在灵河边生活呗,不需要经过我的同意。” “那不一样!”紫衣少女固执而诚恳,神色专注。 “怎么不一样?”我有些急了,这二人实在是奇怪透顶。她们执意不肯起来,我也懒得再拉扯,松了手,所幸由着她们跪。 紫衣少女道:“如果你收留我们,我们在灵河边就不是无主的小鸟和小草,你就是我们的主人,如果我们再遇到危险,遇到野狮子袭击的时候就有人保护了。” 我简直要晕倒,我既不会法力又不勇猛,我就一弱质植株如何保护得她们?“不要开玩笑了,好不好?你们俩都不是凡人,会法术的,我何德何能可以保护你们俩?那野狮子要是再来,你们俩还可以飞走,第一个被吃掉的人肯定是我!” “不会的不会的,你有护身绛珠在,就算你不会法力,那野狮子也伤不得你分毫,而且那野狮子畏惧你的绛色宝珠,自然不敢靠近你,唯有跟着你,我和婆婆纳才能安然无恙。” 紫衣少女的话让我想起和野狮子照面的情景,它的确对我的护身绛珠心怀畏惧。神瑛曾说过这绛色宝珠是我的护身符,看来是确乎真的了。我打量了面前的两位少女一番,二人都是粉雕玉琢的美人,明眸皓齿,桃腮粉脸,乌发黛眉。我便问紫衣少女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婆婆纳叫我小杜鹃,我不喜欢,仙子给我取个名字吧!”紫衣少女眼睛里含着热切的渴望。 我想起神瑛根据我草身上的绛红鲜果给我取名绛珠,想来人的名字可以依据那个人的形态而取,于是道:“你有一身紫羽,实在有别于其他杜鹃鸟,这样我就叫你紫鹃吧!” “多谢仙子赐名。”紫鹃感恩戴德欢天喜地的。 婆婆纳在一旁也看得愉快。我道:“你们既然要求我收留你们,我总要先摸清楚你们二人的底细才是,目前我除了知道你们一个是杜鹃鸟,一个是婆婆纳草之外,对你们一无所知。你们是妖是精还是得道的仙子,我全都不知道,还有你们的道行深浅,以及你们与那野狮子的恩怨纠葛,全都要细细与我道来。” “是!”婆婆纳和紫鹃异口同声。 我们找了一块干净的石块,三人面朝灵河并排而坐。婆婆纳和紫鹃开始合作诉说她们的家底,我坐在二人中间,听得匪夷所思。 第四章 初龙 原来婆婆纳和紫鹃本是西天灵河再普通不过的生灵,却因为感召日月精华,天地灵气,渐渐修成人形。婆婆纳精通医理,而紫鹃修炼成独门法器——安魂定魄针。安魂定魄针正邪两性,针眼入肉,念动咒语,即可救人;针脚入肉,念动咒语,便可伤人。 “婆婆纳的医术我已经见识过了,你的安魂定魄针的威力也让我瞧瞧!”我好奇心十足地看着紫鹃。 紫鹃却不悦地指了指婆婆纳,“你问她要!” 我狐疑地扭过头看婆婆纳,婆婆纳小脸憋得通红,撅着嘴道:“我不是故意要弄丢你的安魂定魄针,我只是想用它来做个实验,你也没必要负气出走,遇上野狮子差点一命呜呼了吧?” 我随着婆婆纳的目光又扭头看紫鹃,紫鹃神情不忿,“你没经过我同意就拿走我的安魂定魄针这是偷!” “我本来想用完就还给你的。” “可是现在被你弄丢了!” “我救了你的命,我们现在扯平了。” “如果不是你弄丢我的安魂定魄针,我又怎么会被野狮子伤到?” 婆婆纳和紫鹃你一言我一语不互相让,坐着吵不解气,还站到了石块上,指着对方,吵得脸红脖子粗。我仰起头看她们牛气冲天地吵着架,初见时因为美貌带给我的好感已经消失殆尽了。在二人就要大打出手的时候,我站起身,分开了她们已经接触的肢体,厉声道:“喂,有话好好说!” 两位姑娘大口吸气大口呼气,目光里喷着想烧死对方的火焰,嘴巴不甘愿地碎碎念着。我喝道:“你们不是说让我收留你们吗?你们再这样吵下去,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婆婆纳和紫鹃一怔,婆婆纳道:“紫鹃不讲理,就算安魂定魄针没有丢失,也未必对付得了那野狮子,他根本就不是普通的猛兽!” 我叹口气:“婆婆纳,你没有经过紫鹃同意就拿走她的安魂定魄针,这种行为就不对,和偷没有两样。” “可是我是准备用完了就还给她的。”婆婆纳低声辩解。 紫鹃立即应道:“那你倒是还啊!安魂定魄针我修炼了几百年才炼成的,说丢就丢了!”紫鹃嘴巴一撇,眼泪就掉了下来。婆婆纳一时语塞,愣愣的。看得出来,弄丢紫鹃的独门法器,婆婆纳心里也不好受,我忙打圆场道:“要我说你们一起修道,一起相处了几百年,原本也是好姐妹,不要为一枚小针就影响了感情。安魂定魄针既然被婆婆纳弄丢了,婆婆纳就负责把它找回来呗!” 婆婆纳忙从石块上跳下来,“我这就去找。” “我也去!”紫鹃追上她。 看着二人并肩而行的背影,我灵机一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陪她们一起去找安魂定魄针。 据婆婆纳回忆,那日她将两种有剧毒的药草一起研磨调制,希望以毒化毒之法能让这两种药草的毒性消解,药性提炼,药草研制好了之后,她趁紫鹃熟睡之际偷了安魂定魄针试药草毒性是否依然残留,谁知,一针下去,针就不见了。她在原地几乎扒地三尺,就是没有安魂定魄针的踪迹。我和婆婆纳、紫鹃三人来到当日婆婆纳炼药之地,勘察地势。这是灵河上游一块平地,地貌上没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不长花草,光秃秃的,裸露着灰白的干土地。 婆婆纳指着地上一块大圆石说:“我就是在这块石头上研制药草的,当时我手指捏着安魂定魄针,就往药草里这么一戳,就不见了,我把药草都掰碎了也没有找到……”婆婆纳比划着,面上是匪夷所思的神情。 我和紫鹃围着岩石绕了一圈又一圈,难道这石块里面暗藏了什么玄机?我让紫鹃施法移开石块,石块移开,地面留下一圈圆形的潮湿阴影。我用脚试探着那块湿地,发现泥土有些松软,便蹲下身子仔细打量。紫鹃和婆婆纳也凑了过来,正当我们三颗脑袋围在一起,那块圆形湿地蓦地往下一坠,地面现出一个大窟窿,我只觉身子瞬间失重,便和紫鹃、婆婆纳一起掉了下去。 风声在耳边猎猎作响,伴随阴凉凛冽的刺痛感。许久,我们三人终于**在一片湖水中。水花溅到半空,我仰面躺在湖水里看见高高的洞口照进一方圆形的光亮。这个深渊够深,要不是我们三人都落在湖水中,非被摔个粉身碎骨不可。我们三人互相抓住彼此的手狼狈地朝湖岸游去,借着洞口的光,我们看见渊谷长满潮湿幽绿的植物。手正攀在岸上,忽见岸边耸立着一只漭漭巨鳄。前肢如人直立般离开地面,高昂着下巴,大张着嘴,双目圆瞪,直直地瞪视着我们。婆婆纳一声惊叫,我们三人同时瑟缩到了湖水中。寂静的深渊里,只听见我们三人剧烈喘息的声音和泉水从石壁上**的声音。紫鹃和婆婆纳一人握着我的一只手,我清晰感觉到她们二人的战栗。我下意识握紧了她二人的手,深吸一口气与眼前的庞然大物对峙着。那巨鳄高大凶悍,却始终一动不动,我与它对峙得身子发了麻才发觉不对劲。我的目光顺着它的身子一直往上看,终于看到了它头顶一根粗长银棍。直挺挺插在它的头颅上,早已令它毙命。 “紫鹃,你看,那是不是你的安魂定魄针?” 紫鹃顺着我手指的方向也望见了鳄鱼头顶的银棍,她惊呼了一声,那安魂定魄针仿佛认出了主人的声音,“嗖”地拔出,飞向紫鹃。紫鹃欢喜地伸手迎接,像母亲迎回走失的孩子。安魂定魄针在空中瞬间幻化成绣花针大小,轻巧地落在紫鹃掌心,闪着银色的光芒。银光衬得紫鹃整张脸都熠熠生辉。婆婆纳也兴奋地欢呼:“太好了,找到安魂定魄针,紫鹃总算可以原谅我了。” 婆婆纳话音刚落,便听巨鳄头上发出一声巨响,一股血雨便当头浇下。我只觉浑身如一阵冰雹乱砸,连打了几个寒噤。 “是鳄鱼的血,好冷的血啊!”紫鹃惊叫起来,“婆婆纳,你快使出你的看家止血功夫啊!” 说时迟那时快,婆婆纳双手挥舞间,蓝紫粉白四道光束齐发,血雨止住了,整个谷底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巨鳄的身子轰然倒地。“砰”的一声巨响,谷底震摇。我们三人惊魂甫定,面面相觑,只见婆婆纳和紫鹃一头一脸潮湿血水,狼狈不堪,我料想自己也是,便提议在湖水里洗个澡。三人一个猛子窜入湖底,湖水清凉,洗净一身污秽。洗完澡,扶持着向岸边走去,忽觉脚下踩着一个圆滚滚的东西一滑,我赶忙扶住了紫鹃。 “当心!”紫鹃和婆婆纳异口同声。 我用食指放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她二人噤声,然后身子猛地一顿,手往脚边一捞便捞上来一个比拳头还大的雪白晶莹的蛋,我的眼睛猛然睁大,婆婆纳和紫鹃同样惊骇:“鳄鱼蛋!” 我们将鳄鱼蛋带回我生活的灵河下游悉心照顾了起来。因为可怜的小鳄鱼还没出生就失去了妈妈,我们对它又怜又爱。而紫鹃和婆婆纳对鳄鱼妈妈的死都充满愧疚,一个因为自己的法器是凶器,一个因为自己的实验失败误伤性命。虽然都不是有意伤害,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鳄鱼孵化要依靠阳光和杂草受湿发酵的热量,我们每日将鳄鱼蛋放在灵河岸边的草地里,一面让它吸聚日光热量,一面让它在潮湿的草丛里随着发酵的热量孵化。紫鹃和婆婆纳对这只即将面世的小鳄鱼充满了期待,而我早给它取好了名字:初龙。 对于初龙的性别,紫鹃和婆婆纳时常进行激烈的争吵。婆婆纳希望这会是一只小母鳄,温婉平和,不惹是生非;而紫鹃则希望这是一只小公鳄,当野狮子再来攻击时,有小公鳄的防御野狮子就会有所忌惮。我对初龙的性别也充满了好奇,我不能告诉紫鹃和婆婆纳,初龙的性别是可以人为控制的,如果将它放在温度较高的向阳地,那它孵化出来很有可能是一只小公鳄;如果将它放在温度较低的低凹阴蔽处,则它很有可能就会是一只小母鳄。孵化的温度决定了幼鳄的性别,这个秘密直到初龙破壳而出的那一天我才告诉紫鹃和婆婆纳。而我守着这个秘诀只为等待一份水到渠成的缘分。上苍到底会赐给我一个什么样的初龙?怀揣猎奇的心态,我和紫鹃婆婆纳一起迎来了初龙冲破蛋壳新生的那一天。 那一天天清气朗,阳光晴好,整个灵河岸边都充满祥瑞之气。我和紫鹃、婆婆纳趴在草地上,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雪白硕大的蛋,只听“哧”的一声蛋壳裂开,我们三人的心也随之跳到了嗓子眼。心跳声萦绕在我们每个人的耳边,我们屏住呼吸一起见证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只见蛋壳以最快的速度破开,一只乌黑发亮的幼鳄露出了它精巧的头颅,一双无辜惹怜的眼睛滴溜溜地看着我们,我们每个人的脸上都涌动着柔情。少女的胸怀被母爱充斥。 “初龙,初龙,初龙……”每个人都充满动容地喃喃召唤。 第五章 艾莽 初龙如紫鹃所愿是只小公鳄。婆婆纳些微的失望立即被新生命降生的喜悦冲刷干净。初龙的出世给无趣的灵河生活注入了无比的生趣。鳄鱼是食肉动物,我们害怕食肉会使他原本凶猛的本性更添戾气,便改而为青草喂食。刚出世的初龙没有接触过肉食,也就甘心情愿变成了素食主义者。野花野草将他的皮肤滋润得油光发亮,调皮的家伙在阳光下的草丛里迅疾穿行,仿佛一条发光的闪电。或许因为食草的原因,初龙的生长十分缓慢,每当和我们一起在灵河里戏水的时候,他细瘦的身子更像一条小蛇。当我们笑话他是一条小蛇时,他就支起身子,露出他的小短腿,用他长着蹼的爪子像我们昭示他是一只如假包换的雏鳄。一本正经的样子滑稽可爱,常惹得大家哈哈大笑。紫鹃和婆婆纳撩起河水泼他,他就迅速躲进河里,快速游弋,身后拖出一条不规律的水纹。初龙有时也调皮,常会用爪子拍打河底的小鱼,那时我们就会不约而同地上前制止,我们害怕一旦让他初尝血腥,他沉睡的恶性会被唤醒。 灵河的生活按部就班,我偶尔想到三生石爷爷。忘川河畔你还好吗?有时,我也想到神瑛——那个温婉又邪坏的白衣少年。他在灵河岸边**我的一幕一直潜伏在我的脑海里,在我不经意时就浮现到我眼前来,然后我的唇边就会绽出一抹羞涩而甜蜜的笑意。一日我正在岸边对着水面自己的倒影恍惚着,忽听身后草地上传来紫鹃和婆婆纳的惊叫声。我回身望去,不知何时,那只消失已久的野狮子竟突然出现。它正疯狂追赶着紫鹃和婆婆纳。紫鹃和婆婆纳落荒而逃,狼狈不堪。 “快施法啊!用安魂定魄针!”我急得大喊。 紫鹃和婆婆纳停住脚步,齐齐施法,不料野狮子却在一片炫目的光束中岿然不动,只见它后脚一跺,前肢直立起来,一声狮吼,地动山摇。我浑身汗毛倒立,而紫鹃和婆婆纳早被破了法力,身子凌空摔出老远,一人吐出一口鲜血。野狮子大有乘胜追击的架势,它放下前肢,一步一步爬向紫鹃和婆婆纳,每前进一步它的油金狮毛便在风中重重一抖。我听见紫鹃和婆婆纳发出哀嚎的求救声,在野狮子就要靠近她二人的时候,我的身子飞了起来。当野狮子直起身子,爪子大张,扑向紫鹃和婆婆纳时,我飞身下落,顾不得思量和害怕就想用身子撞击野狮子,可是初龙却抢在了我前头。他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细瘦的身子高高立起,仰视着野狮子,爪子张开,一片片趾蹼紧绷着。我吃了好大一惊,初龙竟然这样勇敢,他为了保护紫鹃和婆婆纳,竟然忽略了站他面前的是随时都可能令他毙命的庞然大物。旋即我就发现初龙的身子在不停地发抖,原来这小家伙是害怕的,他知道他面对的是多么强大的敌人。 “初龙危险!”野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就要扑向初龙,我大惊失色喊了起来。而初龙似乎明白自己即将迎来的命运,丝毫不躲避,也不反抗,只是一动不动地迎着野狮子明晃晃的獠牙和锋利的爪子。 “初龙!初龙!”紫鹃和婆婆纳也撕心裂肺地哭喊起来。 就在所有人心痛欲裂的时刻,野狮子的爪子奇迹般地停在半空,它与初龙保持着最近却没有接触的距离定格在阳光里。我快速降落在初龙和野狮子身边,然后骇异地看见初龙的眼里流出两排晶莹的泪滴。 “鳄鱼的眼泪……”我喃喃自语,惊骇得无以复加。而我头顶的绛珠已开始发出夺目的红光,野狮子一见那红光,便痛苦地蜷缩到了地上,炼狱一般的**嘶吼声响在耳畔十分凄厉。野狮子在草地上来回打滚了一会儿,一阵青光耀眼烟雾腾腾。紫鹃和婆婆纳已经挣扎起身,趔趔趄趄跑向我。我们一起看向地面。白烟散尽,地上没有了野狮子,而是蜷缩着一个衣不蔽体的男人。 初龙爬到我脚边,趴在我的脚面上,目光惊惧。我蹲下身子将他抱在怀里,然后和紫鹃、婆婆纳一起靠近那男人。男人肌肤白嫩,披头散发也掩不住清秀面容。他的眼睛无助地看着我们,失却了身为狮身时的攻击力。 “不要过来……”男人发出沙哑的声音。 我们一震,都停住了脚步。男人在我们的注目下一直躺在地上,许久我终于觉察到男人一定是病了,于是对紫鹃和婆婆纳使了个眼色。紫鹃立即施法,一件草叶编织的衣裳盖在了男人身上。婆婆纳跑向前,看视男人的身子,她快速给男人把脉看色,然后起身看着我,半晌道:“他先前魔性缠身,现在魔性倒是退除,可是经脉尽毁,身子无法动弹。” 我皱眉看向地上的男人,他若能站起身子,一定是昂昂自若的翩翩君子,比起神瑛更有俊朗丰华的气度,可是他瘫在地上只是个颓废无助的病人。男人的病态让我想起五百年前自己遭遇的那场霜降之劫,若不是神瑛五百年殷勤浇灌,我恐怕很难起死回生吧?救人助人应是条可以传递相传的爱心之链。地上的这个男人,在他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遭遇,才使他迷失本性,现在他既然魔性退却,我一定要帮他恢复身体上的健康。于是我走近他,蹲下身子,握住他的手道:“你放心,婆婆纳医术高超,一定能想到救治你的办法。”男人的手在我手里微微颤了颤,滚烫如两团火焰。 失去魔性的男人开始和我们在灵河岸边过着相依为命的生活。婆婆纳每日都带领我、紫鹃和初龙去搜罗药草,精心熬制汤药调理男人的身子。日复一日,男人的双脚虽然不能直立走路,双手和上身却能开始动弹。紫鹃找来金丝银线,挥舞着安魂定魄针给他缝了一件彩衣。而我突发奇想,用拾到的一截木桩给他做了把轮椅,当他坐在轮椅上,双手推着轮子在草地上缓缓而行,阳光和煦地落在他的肩头,男人忽而回过身给了我们一个轻暖的笑容。这是他第一次对我们笑,我们每个人都很振奋,就连初龙也在草丛里忘形地撒着欢。 “绛珠,紫鹃,婆婆纳,初龙,你们好,”他逐一叫出我们的名字,这段时间他几乎失声,没想到早在心里一一记住我们,“我叫艾莽。” 艾莽的自我介绍让每个人都兴奋得无以复加,而我的眼里早有了晶莹的泪花。 “我魔性发作差点害了你们的性命,你们不但不生我的气,还救了我,如此以德报怨,实在感恩。从今往后,无论你们当中谁遇到什么事,我都不会袖手旁观。”艾莽风轻云淡,浅笑吟吟。初龙窜到了他的膝上,立起身子惹怜地看着他。初龙的尾巴已经长得厚而长,背上也长出一片片坚硬鳞甲,反射着金色的阳光。艾莽伸手轻抚初龙的头颅,道:“初龙,要不是你的眼泪感化我,我现在还在魔道上苦苦挣扎难以回头,我要传授你法力作为对你的报答。” “初龙,还不快拜师!”我催促初龙。初龙听懂了我的话,从艾莽膝上滑下来,趴在艾莽跟前的草地上,做出哀告宾服的虔诚模样。紫鹃和婆婆纳都笑了。 艾莽开始传授初龙法力。我、紫鹃和婆婆纳也跟着艾莽修炼法术。我们日出而修,日落不息,勤勉修炼。日子又开始顺风顺水地溜过去,灵河边的麋鹿羚羊不知生老病死了几代,又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初龙的法力又进益了一层,当艾莽抚着他俨然长成巨鳄的头颅欣慰地笑道:“初龙,好孩子,你已经学得为师所有的法门绝学,日后就靠你自己的修为了。” 初龙兴奋得一个猛子扎进灵河,当他再从灵河里钻出脑袋时,我们看到了一个古铜肤色、昂藏七尺、燕颔虎须的粗犷少年。 “天哪!初龙修成人形了!”发出惊叹的是紫鹃。婆婆纳早就看傻了眼。几百年相处下来,她对初龙的姐弟情谊可一点都不亚于紫鹃。彼时,她嘴里喃喃唤着:“初龙,初龙……”就再说不出别的话。 初龙长得真威猛,虽然食草,却一点儿不文弱。面孔方正,五官分明,浓眉大眼,还有些傲头傲脑的,怎么看怎么叫人欢喜。初龙歪着脑袋看着我们,调皮道:“我明明是一条鱼,你们为什么要叫我初龙?” 所有人都忍俊不禁,我噗嗤一笑,“鳄鱼可不是鱼,初龙也不是龙,只是你的名字。就和紫鹃、婆婆纳、艾莽一样,只是一个名字。” 初龙认可了我的解释,他从灵河里站起了身子,luo露出健壮的胸膛,双手朝空中一挥,一套褐色铠甲便从云端降下,初龙腾空跃起,与那铠甲宛若金风玉露相逢。当他从空中乘着清风徐徐降落在众人面前时,已然飒飒英姿的威武少年。他昂首阔步,先跟艾莽磕了个恭恭敬敬端端正正的想头,又先后同紫鹃和婆婆纳行礼,最后他一下就扑进了我的怀里,孩子气地撒娇,嘴里一叠连声喊着:“绛珠姐姐,绛珠姐姐,我终于和你一样了!” “有手有脚,有鼻子有眼,可不是和我一样么?”我用手指点了点初龙的额头,众人便发出一连串欢快的笑声。这样欢快的笑声每时每刻都在灵河岸边响起,要不是月萌突然造访,这样欢快的笑声会一直延续下去。可是月萌带来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我无忧无虑的灵河生活从此一去不返。 第六章 初遇 “神瑛!神瑛!”我让艾莽留守灵河,自己携着紫鹃、婆婆纳和初龙跟随月萌闯入赤霞宫时,整座宫殿已经风声萧瑟。月萌哭着跪倒在地上,她道:“我离开之前,赤霞宫还一片流光溢彩、锦天绣地,为什么我回来,赤霞宫就破败成这样了?” 我不关心赤霞宫的变故,我只焦急神瑛的下落。那个白衣少年给了我第二次生命,我无论如何都不能让他有事。他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拼了性命也要保他周全。我抓起地上痛哭流涕的月萌,问她:“你离开赤霞宫时,神瑛和你说了什么?” “是宫主和我说赤霞宫有大难,神瑛有大难,让我立即去西天灵河搬救兵,可是神瑛不让我去找你,他说不想连累你,不想破坏了你的安生日子,可是宫主一掌就把神瑛劈晕了,接着我便火急火燎去灵河找你,回来赤霞宫就成这样了。” 月萌能提供的信息少之又少,我心头一团乱麻之余,又有一些暖意萦绕。大难当前,神瑛却并不愿意拖累我,只怕破坏了我的安生日子。我想起神瑛在灵河和我告别时说的话,他说外面的世界纷繁复杂,喧嚣叨扰,让我千万不要离开灵河那块清静洁地。他待我实在恩深义重。 “仙子,求你一定要救救我们宫主和神瑛侍者。”月萌跪在地上捣蒜如泥般冲我磕着头。 紫鹃颇有些不悦地对她道:“怎么救?你们宫主和神瑛侍者现在何处?他们遭遇了什么危险?我们全都不得而知,绛珠姐姐想救他们也心有余力不足啊!” “绛珠姐姐,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婆婆纳温顺地看着我。 初龙也一副待命模样:“绛珠姐姐,全都听你的。” 我心里蓦地沉静下来,紫鹃、婆婆纳,还有初龙,他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们像不可分割的一家人。我环顾赤霞宫四维,富丽堂皇的贝阙珠宫被灰尘覆盖十分萧条,宫殿里的摆设七横八竖倒在地上,枯叶落得满地都是,想来这里之前应该经历过一场殊死搏斗。我头顶的绛珠蓦地红光大作,我的眼前竟渐渐浮现出搏斗的画面,从模糊到清晰,我还听见两边人马打杀时的呐喊声,哀嚎声,然后我看见了神瑛,那在我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一袭白被淋漓鲜血湮湿,他像一个血人立在一堆尸体之间,一把长剑直插胸膛。那长剑仿佛插进了我的心脏般锥心刺骨地疼,疼得我想呕血。我眼睁睁看着神瑛的身子向后倒去,倒在一个丰神俊朗的男子怀里。那男子锦衣华服,目光如炬,和艾莽相仿的年纪,是赤霞宫宫主无疑。他面目痛苦地摇晃着神瑛,呼唤着神瑛,一班天兵天将便围了上来,长戟齐指,捉走了他和神瑛。眼前的画面像被重重敲击的冰面,瞬间龟裂模糊。绛珠的红光偃旗息鼓,我倒抽一口凉气,身子向后踉跄了一大步。紫鹃、婆婆纳和初龙立即在身后扶住了我。 “你们刚刚看到神瑛了吗?浑身是血,胸前还插了把长剑!”我声音凄厉,眼里含泪,身子战栗着。 “没有啊!”大家面面相觑,一脸懵懂。 我想可能只有我才看得见,原来我头上的这颗绛珠还有这功能。 月萌已经急迫地抓住我摇晃,“那你快告诉我神瑛他现在怎么样?他现在哪里?我们快去救他啊!”我被月萌摇得喘不过气,幸而初龙一掌推开了月萌,只见他恼羞成怒地瞪视着月萌,冷冷道:“救不救人,绛珠姐姐说了算!你放客气点,你再胡搅蛮缠,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初龙,别这样。”我知道初龙护我心切,可是月萌也只是因为担心神瑛安危,大家的目的都是一样的,只是少了份互相理解。我握住月萌的手,发现这丫头竟然双手冰凉如水,想来她和神瑛在赤霞宫朝夕相处情谊甚笃,于是心里自然便对她生出一份亲切来。“你别急,我再试着看看神瑛和宫主的下落。” 我席地而坐,屏息凝气,心里只有一个意念:找到神瑛!头上的绛珠又开始红光闪闪,我的眼前蓦地出现了一座监牢,监牢中央是一盆烧得正旺的炭火,炭火旁躺着绳捆锁绑的神瑛。我的眼里疼得要滴出血来。这是哪里的监牢?接着我便看见了一座天门,兵将巡逻,守卫森严。天门上赫然写着“南天门”三字。眼前的画面再次如龟裂的冰面,我激灵灵一凛便回了魂。 紫鹃和婆婆纳从地上扶起我,紫鹃担忧道:“姐姐,看你都看到什么了,面如土色的。” 婆婆纳立即要替我把脉,被我阻止了,“不碍事,我们现在马上出发去天庭。” “天庭?”月萌惊呼,“去天庭做什么?” “废话少说,姐姐让你去你就去,你到底要不要去?”初龙发狠地盯着月萌,月萌瑟缩了一下,怯生生看着我道:“仙子,是宫主和神瑛在天庭吗?” 我点点头。 “那我们快去找他们。”月萌已经夺门而出。我看着她急迫的背影,竟有虚脱的感觉。初龙和紫鹃一人抓住我的一只手,紧追月萌而去。婆婆纳也跟随身后。 我们一行五人在云端飞了许久终于抵达南天门。南天门巍峨耸立,庄严肃穆,我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一入此门深似海,再要出这道门竟成不可能的事情。彼时,我站在南天门前,仰望这神秘莫测的天门,没有瑟缩和畏惧,因为我心里唯一的意念便是解救神瑛,当年他救了我,今日我就必须救他! 南天门出现不速之客,早有天兵天将围拢过来。为首的天将高大威猛,双目如电,他瞪视着我们,充满警觉。三生石爷爷曾跟我介绍过南天门守将是玉帝的亲外甥杨戬,斧劈桃山曾救母,弹打棕罗双凤凰。爷爷夸他是“眉生三眼照天堂”,眼前的天将仪容清俊样貌堂堂,两耳垂肩神目有光,头戴三山飞凤帽,身穿一领淡鹅黄,缕金靴衬盘龙袜,玉带团花八宝妆,腰挎弹弓新月样,手执三尖两刃枪,额上更有第三只纵目幻化成的一抹朱砂红,定是杨戬无疑。只见他拿三尖两刃枪指着我们,喝道:“何方妖孽,竟敢擅闯南天门?” 初龙本能地将我护在身后,紫鹃和婆婆纳挡在我身前,月萌也做好了迎战准备。我想硬闯是不行的,天兵天将众多,又是在仙界地盘,我们五个人的法力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不能硬碰,只能智取。神瑛被困天牢,我们首先得进入天庭,方能救人。于是我道:“你们不得无礼,都退下。” 众人听言,心存不解,但都顺从。初龙虽退到我身后,却随时做好为我挡刀挡箭的准备。我深吸一口气,上前行跪拜大礼,毕恭毕敬道:“西天灵河小仙绛珠拜见杨将军。” “你来自西天灵河?”杨戬审视着我。 “是,特奉佛祖之命来给玉帝送经书一套。”虽在西天修行千年,但我一直蜗居灵河,并未见过如来真容,此时此刻借佛祖之名撒谎,只希望我佛慈悲,怜我救人心切。我略施法力,手上已有了一套精装经书金光闪闪地奉到杨戬跟前。 杨戬瞥了一眼我手上经书,并不接手,道:“既是奉佛祖之命,仙子理应将此经书亲手交给玉帝才是,容我去凌霄殿禀明玉帝,再来恭迎仙子。” 我从地上起身,对杨戬欠了欠身子。杨戬微微一笑,目光里还是透着无尽的冷。他朝天兵们示了示意,天兵便都散去,各归各位,把守天门,他便头也不回大步流星走进南天门去。祥云因着他的行走而袅袅流动,他的微微飘舞的披风将他的背影修饰得异常好看。我看着那背影不禁发了呆。 “姐姐……”紫鹃、初龙和婆婆纳询问地看着我。我给了他们一个笃定的眼神,握住了月萌的手,她的手依然冰凉如水,甚至微微战栗。我小声道:“天界重地,不可轻举妄动。进了天庭,见机行事,务必见到神瑛,再从长计议。” 月萌小脸惨白,唇上的血色也只剩淡淡一抹。她只能不确定地应和我:“嗯。” 不多时,杨戬便回来了,他轻描淡写道:“玉帝有请,仙子随我来。” 杨戬在前头引路,我们紧随其后。入了南天门,一路是宫殿巍峨,烟云缭绕,如梦似幻。凌霄殿上,玉帝高高在上,两班文武位列。他们或许方才正在讨论天下苍生诸般事宜,可是却因为我这个假冒佛祖使者的到来而暂停议题。或许我们这一行少年男女太过养眼,以致殿上神仙看着缓步而行的我们皆露出惊艳的神色。我敛容收色,手捧佛经恭敬走到殿前,行了大礼,“小仙,西天灵河绛珠,叩见玉帝天君。”紫鹃等人随着我齐刷刷跪下。 我没有抬头,便感觉一股迫人压力自头顶压下来,我知道那是来自玉帝的目光。那股压力令我感到不适,额上手心竟不自觉濡湿一片。良久才听到玉帝的声音,威严中透出一丝暖暖笑意,“仙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不必拘礼,平身吧!” 我等起身,玉帝身边一仙童自白玉台阶上走下来,拂尘一甩,接过我手里的佛经低着头疾步给玉帝奉了上去。我胆战心惊地抬头看着玉帝翻阅佛经,生怕他识破了我的雕虫小技。玉帝扫了佛经几眼,重新交给仙童,道:“佛祖一片心意,收到天书阁里好生奉着。”玉帝一侧目,便与我的目光交汇,我如被电击一般慌忙错开了目光。为什么他的注目能叫我如此心神不安? “太白!”玉帝唤道。神仙中立即有一须发皆白的仙翁飘然出列。 “去备宴,佛祖的使者不可怠慢了,朕要亲自接待。”玉帝的话令我吃惊不小,转念一想,倒也正常。玉帝主宰东方,如来掌管西天,井水不犯河水,又礼尚往来,像友好的人间邦交一样。我既打了佛祖的旗号,玉帝又怎么能不敬我为上宾呢?若能与玉帝处好关系,说不定救出神瑛还不用废武力呢!我的心里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夜宴按时开场。 第七章 夜宴 玉帝接待我的宴会听说用了天庭接待的最高规格,当神仙们对着满桌子八珍玉食腹诽不止的时候,我心里也是匪夷所思。为什么?凭什么?或许我是打着佛祖的旗号来的,佛祖鲜少来东方天庭,玉帝待我便如待佛祖一般吧!既来之则安之。当我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宴会上泰然处之时,一曲歌舞便轻曼而起。歌唱的仙女是新进修入仙班的夜莺,清丽可人,歌喉更如天籁。一声毕,余音缭绕,一声又起,声声互缠,震撼人心地入耳。歌声已是世外难求,更有一群仙娥霓裳羽衣翩翩起舞。在群舞中一位华服仙子翩然而现,舞姿曼妙,身段婀娜,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食者停其食,言者闭其口,就连方才正襟端坐的紫鹃、初龙等人也为之侧目。一直紧张不已的月萌竟也松弛了神经,眼睛里流露艳羡的目光。我定睛望向那舞蹈的仙子,不禁在心里暗叹,如此绝色,莫说世上,就是仙界亦是不可多得。放眼堂上歌舞诸仙,哪一个不是色艺俱佳?想来玉帝挑选神仙的门槛不低。我不经意抬头看了眼高高在上的玉帝,这一眼,心跳顿时漏跳了一拍,再续上时胸口竟有惊魂甫定的隐隐疼痛。我是被惊着了。就在大家屏息凝视欣赏歌舞之时,玉帝竟一直看着我。我慌乱地移开自己的视线,适才玉帝眼里那一抹戏谑笑意却在眼前挥之不去。不能够啊!堂堂玉帝,三界之首,怎么会如此轻佻?仙人是杜绝七情六欲的,玉帝的眼神里分明有男女之欲,这是怎么回事?我立即心神不宁起来。 歌舞毕,领舞的仙子亭亭玉立于宫殿中央,一只白兔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仙子满含怜爱抱起它,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那一身雪白皮毛,对着玉帝行了个礼。 玉帝却对我道:“绛珠,你以为嫦娥适才一舞如何?” 原来是月宫嫦娥,无怪乎。我心里嘀咕,面上却得体笑着,道:“夜莺之歌,嫦娥之舞,都是西天从未见识过的,东方天庭纳良招贤人才济济,是无趣的西天不能比拟的。”说完,心里就忏悔不已。阿弥陀佛,我佛慈悲原谅我,如此拍马逢迎,只为瞅准时机能救出我的恩人。 玉帝微笑颔首,嫦娥却对我的赞誉甚不以为意。或许她听惯了褒奖之词,或许她生性清高孤芳自赏吧!只见她漫不经心瞥了我一眼,便对玉帝道:“天君,听闻月宫要易主,可会坐实?” 嫦娥一言,宴上众仙都神色戚戚,鹤发童颜的太白金星道:“嫦娥仙子,今日有西天来客,你所疑虑之事,改日天君会在凌霄殿上与诸神商议,今夜是宴请,就暂且不谈了吧!” 太白金星原是好心圆场,嫦娥也不便再说什么,玉帝却道:“绛珠仙子不是外人,也不再只是西天来客,我已向西天如来发出函件,向他讨了绛珠来我东方天庭做神仙。绛珠,事先未同你商议,你不会怪朕吧?” 突如而来,分不清是福是祸,也就辨不清是喜是忧。我心底暗忖,若我能在东方天庭谋得一神半仙,救出神瑛就能容易一些吧!至于自己能不能脱身,能不能回到灵河与艾莽汇合都是后话,救出了神瑛再想法子全身而退。我心里全是神瑛,对玉帝的提议只当是抛来的橄榄枝,赶忙谢恩道:“若绛珠能为东方天庭效力,定当恪尽职守,夙夜在公,不会有丝毫懈怠。多谢天君厚爱。”我起身对玉帝施了个答谢之礼,便迎上紫鹃等人投过来的红愁绿惨的目光,我对他们轻轻蹙了蹙眉头,示意他们无妨。 玉帝龙颜大悦,朗声笑道:“如此甚好。” 神仙中马上就有人反对,太白金星依然做了诸神喉舌,他提醒玉帝道:“天君,此事不妥,我天庭暂无空余仙位供绛珠仙子就职啊!冒然跟佛祖讨了绛珠仙子,既欠了佛祖人情,又耽误了绛珠仙子。” 我心里暗笑,我虽在灵河生活千年,每日也只与麋鹿羚羊为伍,佛祖哪里知道我这等人物。玉帝要讨,他肯定会依,因为西天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又能让玉帝欠他人情,他何乐不为?至于耽误我一说,更是无稽之谈。在东方天庭为神仙,只会助我救出神瑛,东方天庭的神仙我是当定了。我心里的算盘当然不能表露,而玉帝早就替我言之凿凿。他道:“谁说没有空余仙位?潇湘馆新近移种了一批潇湘竹,还无人打理,就封绛珠为潇湘妃子,好好替朕打理,务必将潇湘馆打造成天庭第二个蟠桃园。届时,人间谈起天庭特色,除了瑶池、蟠桃园,将多一处潇湘馆,岂不是美事一桩?” 潇湘馆潇湘竹潇湘妃子?我还没消化好这些名词,太白金星又反对道:“天君,封绛珠仙子为潇湘妃子,万万不可啊!” 我看向太白,他一副忠臣义士的耿直模样,竟有点不讨人喜欢。难怪玉帝不悦地问他:“有何不可?” 太白已走到宴会厅中央,郑重一跪,拱手道:“玉帝是天君,若封了绛珠仙子为潇湘妃子,那岂不成君妃之配?这与天庭数千年来倡导的灭人欲绝人伦的大道相违背,恐遭三界耻笑,万万不可!” 玉帝已显出不耐神色,他道:“一个名号而已,哪那么啰嗦?” 太白还要辩解,我忙起身,走到他身边跪下,对玉帝禀告道:“天君盛情美意,绛珠心领,一个名号而已,实在不必要发生诸般争执。绛珠只希望能留在东方天庭,跟随圣明天君,为三界效力,为天下苍生谋福祉,绛珠可以不要名号,愿尽力打理潇湘馆,打造天庭新特色,传播天庭美誉,传播天君圣德。”我心里想的是能留在天庭,我就有机会救神瑛,至于神仙名号不过浮云,我又不准备贪恋虚名,救出神瑛的时候便要重新走出那南天门的嘛。而我也不想因为玉帝抬爱而树大招风,在天庭树立敌人,那样只会给我日后的行动增添妨碍。于是我侧目给了太白金星一个清澈无邪的笑容,尽力做到无辜而诚恳。太白金星怔了怔,也不好再说什么。 玉帝道:“绛珠,你可要好好打理潇湘馆,不要让朕失望,也不要落了众神仙口舌,你要向大家证明,朕选神用神的眼光是不会错的。” 你是天庭组织部的,老奸巨猾,老谋深算,人事安排岂能有错?我在心里暗自嘀咕。玉帝继续道:“等西天如来有了回函,朕再行封神大礼,届时,大家就不会再有异议了。”众神仙立即齐声附和道:“天君英明!” 眼看着宴会行将散场,抱着白兔晾在一旁的嫦娥又重提话题:“既然宴会上可以商议绛珠仙子的事宜,想来月宫易主之事也不必放到凌霄殿上商讨了,天君给嫦娥一个说法吧!” 玉帝斜睨了嫦娥一眼,问道:“嫦娥仙子意下如何?” “我是仙界之神,何去何从,全凭天君安排,不敢有异议。”嫦娥一脸不情愿。 “朕允许你敢。”玉帝倒显得大气。 嫦娥立即顺着竿子往上爬,“既如此,嫦娥斗胆一言,月神失踪千年,天君亲挑嫦娥入主月宫,千年来,嫦娥尽心尽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并无半分差池,毫厘之失,嫦娥以为不能因为月神回了天庭就要嫦娥让出经营千年的果实,这样对嫦娥不公平。” 玉帝神色已变冷,他淡淡道:“是入住,不是入主。”一句话,宴会戛然而止,不欢而散。 我和紫鹃、婆婆纳、初龙、月萌一起走在交头接耳的神仙中,心绪不宁,总觉哪里不对劲。在仙娥的引路下,我们迤逦来到潇湘馆。一座清幽净雅的宫苑若隐若现在烟雾飘渺之间,苑门上“潇湘馆”的铭牌在夜色中金光闪闪。 仙娥送我们到宫苑门口,便举着宫灯退下了。 紫鹃道:“绛珠姐姐,我们真的要在东方天庭住下吗?” 婆婆纳道:“姐姐自有姐姐的道理。” 还是婆婆纳了解我,我深感欣慰。月萌却显得急躁,我知道她在担忧神瑛,便安慰她道:“你放心我没有忘此行的目的,我做出的所有决定都是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月萌这才期期艾艾地舒展眉头。初龙给了我一个暖心的笑容,我紧绷的神经顿时安心不少。 “都别站着了,夜已深,既来之则安之,凡事明日再议。”我领着大家走进潇湘馆,便有一庭院的潇湘竹扑入眼帘。月光迷蒙间,一片竹林在烟雾间摇曳多姿,婆娑生影,十分撩人。只可惜这些竹子尚未长成,还是柔弱纤小,若精心打理长成气候了,的确能成为天庭又一为世人津津乐道的特色风景。 竹林间一条小路绮丽伸出,我和众人一起穿过那小路,走向竹林那端的宫殿。在一排宫室前赫然立着一位器宇轩昂的将军。他背朝着我们,颀长背影在月光中十分好看。我已认出眼前的威武大神不是别人正是杨戬。杨戬听到我们的脚步声已经转过身来,依然高昂着下巴,鲜少笑容。我对紫鹃道:“紫鹃,你引着大家去挑自己喜欢的屋室,我与杨将军说会儿话。” 紫鹃引着众人去了,初龙不放心地回头看我,我朝他微笑示意,便走到杨戬跟前福了福身子,杨戬皱起了眉头,唇边一抹不羁神色。 第八章 杨戬 “恭喜仙子即将获封。”杨戬轻描淡写,恭维之词并不诚心。 我不含糊,直白道:“不诚心地道喜将军何必说出口?不如祝福我在天庭一切平安来得实惠。” 杨戬显然有些吃惊,但眼里的惊异灵光乍现,面上还是不显山露水,声音里含着一丝讥讽,“有天君护着,谁敢让潇湘妃子不平安?” “天君是将军舅舅,自然是护着将军的,天君对绛珠的提携之恩绛珠铭感在心,不必将军时时刻刻提醒。绛珠能在东方天庭为仙,必谨言慎行,不会给天君惹麻烦的。”杨戬被我一番抢白,欲言又止。我和他之间陷入一阵僵持。末了我道:“夜色已晚,不知将军来潇湘馆有何要事?” 杨戬尴尬道:“奉了天君之命来帮仙子安置,刚才探看一番,潇湘馆一应物什我都让仙娥们添置妥当了,仙子再去看看还短缺些什么,告诉我,我让仙娥们一并添置了。” “将军行事自然是极周全的,不必看了。”我微微一笑。 杨戬还是木讷着脸,道:“还是去看看吧!日后你只怕是天君跟前的红人,若有什么不周全,恐天君降罪于我,不如现在就万事周全些。” 我摇头,“真不必了,我原不想这么叨扰天庭的,但是……”说到此处,我不禁语塞,我岂能告诉杨戬我来到天庭的目的是为了救出天牢里的神瑛? “我知道,你留在天庭并不为做神仙。”杨戬轻描淡写一语叫我好生吃惊和后怕。他知道?难道他已洞悉我留在天庭的动机?幸而他没有和我继续探讨这个话题,我更不能自己纠缠。于是我坦然一笑,“多谢将军,这个世界上,遇到什么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一份了解。” 夜色深沉,万籁俱寂,杨戬听了我的话,怔了怔。许久他叹息一声,和我告别,“小神先告辞了,仙子在天庭遇见的第一个神仙便是我,以后仙子若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我,我有时在南天门当差,有时在天牢当差。”杨戬说着便大步流星地走入竹林,他的一袭长披风在云雾间飘飘悠悠。我看着他的背影隐入竹林隐隐约约出了潇湘馆的宫门,蓦地回神:他也在天牢当差?除了把守南天门要塞之外,天牢也归他管么?想到此处我有些兴奋。紫鹃已来寻我,我随她走进宫室。大家已挑好了各自居住的宫室,紫鹃、婆婆纳一起住在西厢房,初龙和月萌则住在东厢房的两个小房间里,而我自然是住在最大最宽敞的中室。中室的宫名叫“翠竹轩”。我去每人的房间看视一遍,便放心地回到翠竹轩。掩上房门,我立即到榻上打坐,集中精神,探寻神瑛状况。当头上的绛珠红光大作,我眼前便出现神瑛的影像,他依旧绳捆索绑困于天牢中,炭火已熄灭,他的身子在地上瑟缩成一团。天牢一定潮湿阴寒,他一定感到冷吧?我的心隐隐发疼,泪水不自觉在眼眶里打转。我更使劲施法,便看见了神瑛血迹斑斑的身子和愁眉紧锁极不安稳的睡容。绛珠蓦地红光退却,我也元神回魂,倒抽一口凉气便愣愣地坐于榻上。手脚是一阵冰麻,仿佛许多细小的虫子在碎碎咬噬。半晌,我抚住疼胀的胸口,问自己:我该怎么做才能救出神瑛呢?我几乎一刻都等不下去了,等紫鹃等人都睡踏实,我便悄悄起身,出了潇湘馆。我要去探看天牢的地形。 天牢位于天庭哪里?偌大天庭,宫殿森森,我就如无头苍蝇在月光里乱闯。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竟然鬼使神差走到月宫附近,隐隐约约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竟是嫦娥。我立即躲进身旁一棵石榴树下。嫦娥正抱着白兔坐在月宫门口的石阶上自言自语,夜色阑珊,她的言语我听得十分分明,只听她道:“玉儿,你说天君这样是不是对我太不公平了?月神一回到天庭,他就要我让出月宫,说什么物归原主,说什么当初让我接管月宫只是入住不是入主,天君明明就是偏心。他也不想想若不是我这千多年来接管了月神的所有事务,天上人间哪有这般太平?三界和谐,不也有我嫦娥的功劳吗?为了入主月宫,我连后羿都抛弃了?碧海青天夜夜心,我被天下人耻笑成抛夫舍家的功利女人,却换来这样的下场吗?月神到底有什么好?天君为什么这么袒护他?” 嫦娥一腔愤懑,我不禁暗忖:月神到底是何方神圣?正思虑着,忽听一阵放浪的笑声传来,我定睛一看,只见一肥头大耳的天神摇摇摆摆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嫦娥立即从石阶上站起身子,抱着白兔欲进月宫,那天神身形笨拙,动作却利索,抢先一步拦在了宫门前。 “天蓬,你堂堂元帅,为什么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难我一个小女子啊?”嫦娥抱紧了怀里的白兔,郁闷地看着肥胖的天神。原来这胖家伙叫天蓬元帅啊!名字倒是不错,行为却诸般猥琐。天蓬看着嫦娥,几乎流出口水,他嬉皮笑脸道:“嫦娥,你可不是小女子,你可是这月宫的主人!” “什么月宫主人?我马上就要被天君扫地出门了,今晚宴会上,你没听天君说月宫要易主了吗?”天蓬哪壶不开提哪壶,嫦娥又气哄哄的。 天蓬笑道:“那也未必,只要你对我天蓬好,我愿意为你向玉帝求情,月宫不一定就会易主。”天蓬说着,伸手勾住嫦娥的下巴。 我在石榴树下都看不下去了。没想到巍巍天庭,三界表率,竟然存在这样藏污纳垢的丑事。我只想快快走开,不料走得急了,裙角绊住树下石头,差点摔倒,嘴里也跟着轻呼出声。我想掩嘴,但已来不及。天蓬的好事被我搅了,嫦娥见适才被天蓬**的一幕被我撞见,不禁恼羞成怒,重重踹了天蓬一脚,骂了句“无耻”就抱着白兔进了月宫。天蓬不敢看我,灰头土脸急急走掉。看着他肥硕的背影惊动流云,我不禁好奇:若刚才我没有打扰到他们,那嫦娥会答应天蓬的无理要求吗?不得而知。总之,次日凌霄殿上嫦娥将天蓬**之举告到了玉帝跟前,还拉我作证。我的确看见了天蓬的腌臜丑态,便缄默着没有为天蓬辩解。 玉帝龙颜大怒,他问太白金星道:“太白,你说天蓬做出如此有辱仙家斯文体统之举,该当何罪?” “其罪当诛!”太白金星略一沉吟道。 “当猪?当猪就当猪吧!选下界一处猪圈,若有母猪即将临盆生产的,让天蓬去脱胎吧!”玉帝一言,驷马难追。凌霄殿上,两班文武皆都汗颜。我站在仙班中,抬眼偷瞧玉帝,玉帝九五天尊,卓尔不群,竟也有如此草包的时刻。不过那天蓬也不是好货,咎由自取,活该当猪。我正看着玉帝忍俊不禁,玉帝的视线与我对接了一下,我立即慌乱地掩了笑容,只听玉帝柔声问道:“绛珠,你昨晚怎么会出现在月宫呢?” 我一怔,这可如何作答?没想到还给自己惹了这一桩祸事,瞬间额上冷汗涔涔。仙班中杨戬不慌不忙出列,恭敬答道:“启禀天君,昨晚微臣奉天君旨意安置绛珠仙子一行,仙子发现潇湘馆内还缺些物什,遂随微臣去取。想来定是仙子回潇湘馆途中路过月宫撞见天蓬无状。” “缺什么让仙娥取来送到潇湘馆便是了,何必亲自跑一趟呢?”玉帝好脾气地看着我。 我在心里暗暗嘘了口气,答玉帝道:“绛珠初来乍到,多蒙天君厚待,实在不敢再给天庭增添麻烦。而且,偌大天庭,绛珠也要四处走走,熟络熟络才是。” 玉帝笑道:“来日方长,不急一时。” 总算躲过一劫,我对杨戬投去感激一瞥,他却依旧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表情,直挺挺立着,不卑不亢目不斜视。我心里一股莫名好感直蔓延到唇边来,化作一朵莫名笑花。 凌霄殿朝会散去,我紧追上杨戬道:“杨将军,适才谢谢你。” 杨戬颇不以为意,冷冷看着我道:“你昨晚到底为什么会出现在月宫附近?” 一句话将我对他的感激之情呛得荡然无存。我悻悻然嘟哝:“要你管。” 虽然声音小得像蚊子叫,杨戬还是听见了,他自嘲笑笑:“我的确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说着,就头也不回走掉。 嘿!你这茅坑里的石头,脾气又臭又硬的。我疾步追上他,他大步流星,我只好一路快跑,直跑得气喘吁吁的,杨戬猛地刹住脚步,看着我道:“你一直跟着我干什么?” “我……”我一时语塞。 “我要去天牢,你还跟着吗?”杨戬本来是激我知难而退的,我却蓦地神情振奋,“去,当然去,太好了!” 杨戬不可思议地看着我,我只好朝他不好意思地笑笑。 第九章 祸事 我不知道天庭设下天牢这个处所有何用意,如果哪个神仙触犯仙规贬到下界去不就完了么?或许玉帝设立这个岗位只为了照顾他的外甥杨戬大神能有个供职的地方,不至于落了神仙们口舌,说杨戬在天庭只不过是占着他娘舅的关系。我随着杨戬已经抵达天牢,天牢守卫早就迎上来,点头哈腰,极尽殷勤。杨戬依旧一副酷酷帅帅,谁欠了他钱的模样。随着杨戬进了天牢,我就倍加留心,一间间天牢看过去,只盼着能见到神瑛的身影。可是没有,牢房里关着的多是一些谋逆天庭的妖精和触犯仙规的不入流神仙,一直走到天牢的尽头,我才看见身着囚犯衣裳的天蓬。他一见我,就从地上跳起来,冲到牢房边,伸手要抓我,幸好牢房的木棱之间间隔窄小,卡住了他肥硕的身子,他骂骂咧咧,诅咒我不得好死万劫不复。 我摇摇头,恨铁不成钢地看着天蓬。 杨戬一伸手将我扫到他身后去,然后冷冷地对天蓬道:“天蓬,沦为阶下囚你还不知悔改,你的下场是你自己造成的,和别人无关。自作孽不可活,你好自为之。” 我心里对杨戬充满了感激之情。我想杨戬是个好神,若我对他开诚布公,或许他会带我去见神瑛,或许他还会让我偷偷带走神瑛。我面前竟然出现月黑风高夜杨戬亲自将神瑛放出天牢,又送我们出了南天门的画面,我和神瑛对他感激涕零千恩万谢,他却风轻云淡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简直酷毙了!哇喔! “喂,你一个人傻笑什么?”冷冰冰的声音响起,我美好的幻梦破灭。杨戬疑惑地看着我,目光里甚至流露一丝鄙夷。 我悻悻然撇撇嘴,“我有傻笑么?没有啊!”我的目光再调向牢房里时,发现天蓬竟然不见了,我吃惊道:“天蓬呢?在我们眼皮底下越狱了?” 杨戬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你刚刚确定在现场吗? “我在啊!”我也奇怪地看着他。他唇边冷哧一声,“那你怎么会没看见天兵天将将天蓬押走?”一句话问得脸颊烧灼起来,一定是刚刚我在其乐无穷地幻想,而错过了那一幕,我问:“天蓬被押去哪里?” “脱胎去了。”杨戬说着就大步流星往外走。 我忙追上他,鼓起勇气试探道:“杨将军,天牢就这么些牢房啊?” “天君治理三界有方,这几个牢房就已经很浪费了。” 杨戬的话让我颇不以为然,若天君真的治理有方,应该一间牢房都不用才对。出了天牢,一无所获。站在天牢门口,看着宫殿上“天牢”二字,我心里五味杂陈,难道就这样了?神瑛的确是被关在天牢了,为什么我却找不到呢?天牢一定不止这一层,神瑛一定被关在天牢的其他地方。 ****************************************************************** 此后几日,杨戬一在天牢当差,我就到天牢探视他。给他送点好吃的,好玩的,希望和他套近乎。可是神瑛的下落依然一团迷雾。一日我刚回到潇湘馆,月萌就怒冲冲冲到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嚷:“你到底什么时候才愿意去救神瑛?你不会贪恋天庭的神仙生活,而把神瑛忘到九霄云外了吧?你的命是神瑛救的,如今神瑛有难,你就该报答他!” 月萌话音刚落,初龙就给了她一个耳刮子,迅雷不及掩耳,月萌白皙的脸蛋上已经印着鲜红的五指印。“初龙……”我责备地看着初龙。初龙目光阴鸷,恶狠狠瞪着月萌,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许对绛珠姐姐无礼!” 月萌看看初龙,又看看我,脸颊胀得通红,蓦地掩着脸哭着跑出了潇湘馆。我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云雾之间心里充满了自责,“初龙,你不该这样对月萌,她只是担心神瑛的安危。” 初龙不卑不亢:“她不能那么自私,不顾姐姐的安危。我们在天庭呆了多日,知道要去天牢救人,根本是去送死。” 我的心一下就柔软了,我微笑地看着初龙,他虽长大,威猛英武,却一脸孩子气。我柔声道:“初龙,谢谢你。” “姐姐,我们回灵河吧!我总觉得这里是个是非之地。我想念艾莽了,我们回灵河吧!”初龙乞求地看着我。 我摇头,“不救出神瑛,我是不会离开天庭的。你若想念艾莽,我就让紫鹃和阿纳陪你回灵河吧!” “你在哪,我就在哪。”初龙执拗地看着我。我心里有无限暖流涌动。 这时,紫鹃和婆婆纳一人提着一个木桶从屋里走了出来。我不解,“你们两个这是做什么?” 紫鹃道:“姐姐,你整日里为了救出神瑛想破脑袋,都忘了自己的职责了。天君让你留在天庭是为了打理这片潇湘竹,可你日日往天牢跑,哪有心思照顾这片竹子?只怕到时你照顾不好这片竹林,神仙们到天君跟前参你一本,你的渎职罪就板上钉钉了。” “所以,我和紫鹃替你想了法子,我们研制了专门的秘方掺在水里,用这个水浇灌竹子,竹子一定长势旺盛,天君一定会夸你,不会罚你的。”婆婆纳信心满满,笑容甜美。 我感动得都要哭了,“紫鹃,阿纳,初龙,你们对我真好!” 于是我们开始合力给竹林浇水。婆婆纳研制的秘方随着天水渗入竹子根部,竹子立即舒枝展叶,树干也变粗了。云雾袅袅间,绿光闪闪,好不迷人。 “好美啊!”我赞叹。紫鹃、婆婆纳和初龙都笑开了花。 蓦地,一个仙娥急匆匆来报,“月萌姑娘擅闯天牢已被天兵天将拿下,正押在凌霄殿上,天君命仙子急赴凌霄殿。” 我心里一沉,月萌这丫头太莽撞了,只怪自己刚才没和她解释清楚,没拦着她。 我执意让紫鹃、婆婆纳和初龙留在潇湘馆,不让他们随行。我没有把握凌霄殿一行自己能全身而退,所以我嘱咐紫鹃若我一个时辰未回,请她务必带着初龙和婆婆纳逃出天庭逃回灵河。初龙说得对,东方天庭就是个是非之地,我后悔自己只将艾莽留在灵河,我后悔让紫鹃他们随行,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凌霄殿上,众神仙冷冷地看着我,他们的目光对我极不友善,充满了幸灾乐祸。玉帝对我刮目相看厚待有加,使我招来嫉妒。今天他们或许想看看玉帝还如何袒护我吧!月萌被五花大绑,跪在大殿中央,她一脸不忿,身子却瑟瑟发抖。这个可怜的傻丫头,空有一腔热情,行事却不经大脑,她也不想想凭她一己之力如何能从天牢救人?我忍着怒气跪在月萌身边,外人看来我或许是一脸平静吧。月萌见到我,不敢直视,惭愧地低了头。我知道她已意识到自己的鲁莽,只是篓子已经捅出来了,我能不能捂得过去不好说。 我一揖到地,特别虔诚道:“绛珠参见天君!” 半晌也没有听到天君的声音,整个凌霄殿鸦雀无声,我心里更加沉入谷底,只怕天君是真的生气了,而对我来访天庭的动机有所怀疑。我硬着头皮抬起头来,直视着天君审视的目光。这时这刻,不得不承认玉帝是个玉树临风气质超群的天君,他就那么静静端坐,已是不怒自威。他就那么看着我,面无表情,许久道:“月萌是你带到天庭的,她擅闯天牢,和你定有脱不了的干系。你和她一起到南天门外跪着吧!” 只是这样吗?不追究原因,只是小惩大诫?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太白金星早就一甩拂尘,对玉帝启禀道:“天君,难道不审问一下月萌姑娘独闯天牢的动机吗?会不会和天牢内的囚犯们有所瓜葛?天牢所关囚徒都是谋逆天庭的有罪之徒,月萌姑娘若和他们有瓜葛兹事体大啊!天君,老臣以为还是审问一下月萌姑娘擅闯天牢的原因,再做惩罚!” 太白金星所言极是,但是却明显要陷我们于不义之地。我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对玉帝道:“天君容禀,月萌初来天庭,对天庭锦绣繁华无不感到新奇。她蜗居潇湘馆多日,一直乖巧本分,并不是爱生事的人,是我看她尽心尽力协助我打理天君交付的那片潇湘竹,为了奖赏她,特意准她在天庭四处走走。至于她误闯天牢一定是走错地了。” 月萌忙道:“天君饶命,是月萌走错地了,无心之失,不是有意冒犯,还请天君恕罪。” 玉帝沉吟片刻道:“太白,你看既然是无心之失,咱们也就不必刻意追究责任了。毕竟绛珠是西天来客,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如来面上,咱们也要得饶人处且饶人啊!” 太白没有再说什么,默默退回位置。 我和月萌被押往南天门外跪着思过。 月萌哭道:“仙子,对不起,我连累你了。” 我摇摇头,只管借着云端看下界普罗苍生东海扬尘。 一袭长披风从祥云间飘了过来,还未眨眼,杨戬已经立在我们身旁,他给我们一人递了一壶水,自己则一言不发,目光阴郁。 “你相信月萌是走错了才误闯天牢的吗?我知道你不信。”我已跪得膝盖发疼。 杨戬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只是侧眼注视了月萌一会儿,道:“天牢里有你们什么人,你们要冒这么大的险?” 我咬了唇不发一言,我不想骗杨戬,我能感觉到他对我是友善的,可是我也不能对他坦诚。他毕竟是天界中人,是玉帝的外甥,出了事情的时候,他不一定就会帮我。 我和月萌在南天门外跪了几日,玉帝终于遣了仙童来下了赦免的旨意。回到潇湘馆才知道,原来紫鹃和婆婆纳请了玉帝去潇湘馆赏竹,竹子长势良好,玉帝龙心大悦,这才赦免了我们。正当我们以为侥幸躲过一劫时,又一场灾难来临:守着天书阁的仙童发现我奉给玉帝的佛经不见了。我又被请到了凌霄殿上。 第十章 虚惊 因为佛经突然失踪,我西天来使的身份受到了强烈质疑。凌霄殿上两班文武唇枪舌战之时,我始终跪在大殿中央一言不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完全一脑子浆糊。如何自救?我毫无头绪。 玉帝看着我,他也沉默着。我揆度不出他的注目里含着什么感情色彩。太白金星等神仙已经摩拳擦掌,几乎要把我置于死地了,突然殿外一仙童来报,说是如来佛祖特遣西天来使送来回函。我心下一惊:祸不单行,或许我气数尽了吧?我这假冒来使要被戳穿了。 玉帝手一挥:“宣!”杨戬便领着西天来使进了凌霄殿。我转过身去,但见一片云雾飘渺间,一白衣来使在一片极目的天光中缓缓而行。等等,这来使是坐着轮椅来的,虽不能行走却依旧风度款款,单凭一张五官分明、轮廓挺秀的颜便已让殿上神仙黯然失色,恐只有玉帝与杨戬还能与他比比风度。我的心雀跃起来,如坠落大海行将溺死的人抓住了一块浮木。艾莽!艾莽!竟然是艾莽!我的眼眶瞬间有热辣辣的液体冲出。 艾莽随着杨戬来到殿中,杨戬道:“启禀天君,西天来使带到。” 玉帝颔首,杨戬便退下了。临走前瞥了我一眼,那一眼分明是鼓励,叫我悬着的心总算安了些。艾莽已将回函呈给仙童,并对玉帝道:“天君在上,请受艾莽诚心朝见。因为腿脚不便,不能跪拜天君,还望天君恕罪。” 玉帝已阅视了回函,一直冷凝的脸竟渐渐展露了笑颜,并对艾莽蔼然可亲道:“无妨。”我心下惊疑那回函是真是假,艾莽又怎么会成为西天来使呢?我实在等不及要把艾莽抓到无人处细问端详。 艾莽彬彬有礼:“多谢天君。临行前,佛祖就跟艾莽说,东方天庭玉皇天君胸怀宽广海纳百川,心系苍生日月朝晖,今日得见天君真颜,艾莽实在有幸。”艾莽说着,从怀里又掏出佛经三卷呈给仙童。 玉帝不解道:“上回绛珠来访,便已奉上佛经,这是……” 艾莽不慌不忙解释道:“绛珠仙子离开西天之时走得匆促,看管佛经的沙弥一时出了差子误将佛经誊抄卷作为真卷让她带来天庭,佛祖已责罚误事的小沙弥,还请天君不要见怪。佛祖一直忐忑不安,生怕天君会迁怒绛珠仙子,没想到天君不但没有怪责,还发来招贤纳士的函件,佛祖对天君真是赞赏有加。特命艾莽送来佛经三卷,一来赔罪,二来也替佛祖探看天君老朋友。” 玉帝早已心花怒放,他爽朗笑道:“与西天如来佛祖虽然从未谋面,却是神交已久。佛祖慈悲为怀普度众生,是朕最最致敬的。他日有机会,定到西天亲自拜会佛祖。” 一场祸事终于是虚惊一场。接下来自然是宴请。宴席上歌舞升平好不热闹,我没有机会与艾莽对话,人多眼杂,我也不便和艾莽交流。见艾莽和众位敬酒的神仙周旋,我同紫鹃说要出去透透气,便一个人悄悄离开宴席。 沿着宴会厅外的长街缓步而行,很有些百无聊赖。长街尽头,烟云飘渺间站着一人,就冲那长披风,我就认出是杨戬。正不知该迎上去,还是调头离开的时候,杨戬竟然朝我走了过来。他的黑色披风在夜色中飘得有型有款,立定在我跟前,我才发现他不是一般地魁梧高大。我不想仰视他,就只能低头看自己的脚尖,只听杨戬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冷冷说道:“下一次未必这么幸运,你自求多福。” 我心头划过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他这是关心还是警告? 我回到潇湘馆时,夜阑珊,人还未进入梦乡。 紫鹃、婆婆纳、初龙和艾莽都等在院子里。 紫鹃已经迎上来,给我披了件斗篷,半责备半心疼道:“姐姐,你去哪里了?叫我们好找。” “我四处走走。”我人懒懒的,大概是走累了的缘故。 “回到屋里再说吧。”艾莽看着我,双目清澈如两潭清泉。 婆婆纳和初龙已经上来拉我,初龙掩不住满怀兴奋道:“阿纳准备了小点心,我们五个人赶紧坐下来好好叙谈叙谈吧!”我知道他在极度想念之后突然见到艾莽而忘乎所以了。而婆婆纳甜心一样依偎着我娇笑,我心情略略好了些。 进了屋子,见圆桌上婆婆纳精心准备的小点心顿时有了食欲。左右开弓吃了一会子,才发现大家都没有动筷子,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我不好意思笑道:“刚才宴席上溜出去了,没吃饱。”说完,便把视线投到艾莽脸上,他正溺爱地看着我。一段时间不见,艾莽更加英俊丰朗了,如果他能站起来该有多好啊!惋惜完,我才想起要问艾莽问题,“艾莽,你怎么会突然来到东方天庭呢?你怎么会突然变成西天来使?还有你怎么会有佛祖的三卷佛经?那佛经是真是假?” 艾莽唇边始终停着一丝笑意,浅浅淡淡,却是扎扎实实,温暖人心的。“你提这么多问题,要让我先回答哪一个?” 我一时也愣住了。艾莽笑着道:“你们离开灵河之后,我坐立不安……”原来艾莽一日在灵河边偶遇一失足落水的男子,不顾自身残疾下水救人,后来才知道落水的男子竟是佛祖化身。佛祖常邀艾莽去他的菩提树下谈道,与他说从前苦修之时“不证菩提,不起此座”的故事。 艾莽道:“佛祖的智慧无人能敌,我几乎要随他悟道了,人生皆苦,只有彻悟苦的原因方才能涅槃得道。可是玉皇大帝送来函件,我一只脚踏进悟道的门槛还是出来了,我终是舍不下你们,做不到六根清净,出不了六道轮回。” “所以你求了佛祖,不仅给了你西天来使的身份,还给了你三卷真经?”我神往地看着艾莽。 “不然呢?难道看着你死?我不救你还有谁能救你?”艾莽浅浅一笑。 初龙忙拉着艾莽的手撒娇,“师傅,那你会留在天庭吗?绛珠姐姐一心想救神瑛,可是心有余力不足,我担心她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艾莽神色一凛,黯然道:“我答应了佛祖,结束天庭之行,就要到菩提树下潜心随他修佛法。” 我的心一沉,原来这世上没有白吃的午餐,无论什么事情都要付出代价换取。我忧伤地看着艾莽,他的音容笑貌在我的目光中变得潮湿。 杨戬突然到访,还带了一坛子陈酿。我十分吃惊,难道这么晚他还要与我把酒言欢吗?是我自作多情了,杨戬的兴趣压根不在我,他是找艾莽喝酒的。我有些好奇,艾莽与杨戬不过初见面,能说得上较多话的时刻无非是在南天门,难道就有了什么要深入发展的友谊?杨戬没有理睬我,只是说:“宴席上他在殿外把守没有机会与艾莽多饮,现在来补偿!”说完,便把除艾莽以外的所有人都赶出了屋子。大家只好悻悻然各回各屋,各睡各觉。 我在翠竹轩里辗转反侧,不知道杨戬会和艾莽说些什么。也不知翻来覆去多久,终于听见客屋的门吱呀开启,我一咕噜爬起身,不顾夜冷风寒跑到窗前悄悄开启一角窗子,但见银光迷蒙中,艾莽和杨戬挥手告别。 “替我好好照顾她。”艾莽谆谆嘱咐。 杨戬点头,竟然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我会的,你放心。” 我心里立时疑窦丛生,艾莽托杨戬照顾的人会是我吗?只能是我啊!我愣愣地站在窗子前,看着杨戬的背影融入月色,隐匿在婆娑竹影间。艾莽坐在轮椅上,定定地看着杨戬走远的方向。 艾莽离开天庭的那天,我们一直送他到南天门。没有玉帝的旨意,我们不能踏出南天门半步,只能站在门内看着艾莽坐在轮椅上滑动轮子出了南天门。他回头朝我们挥手,初龙便哭了,紫鹃和婆婆纳也悄悄抹着眼泪。艾莽没有再看我们,只是依依不舍地和杨戬道别。两个大男人的手一直紧握在一起。我晕,难道真有一见如故的情意?或许吧,一些人见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缘分。 我一直想问杨戬关于他和艾莽之间是怎么回事,可是一接触到杨戬的冰块脸,我就打消了念头。 艾莽,愿你在佛祖那里能修得佛法,涅槃悟道。艾莽,希望有生之年,我还能再见到你,我的师长,我的兄长。 南天门罚跪之后,月萌倒是安生了,不再催促我解救神瑛,我自己却要被漫长的等待和毫无头绪逼疯。 我施了几次法,都看见神瑛依旧躺在那盆早就燃不出火焰的炭火旁昏迷着。这么多日子过去,他都没有苏醒过来,会不会已经……我惶恐地打住自己的念头,决心再去天牢一探究竟。 刚出了潇湘馆就看见了玉帝,忙跪身行礼:“绛珠参见天君!” 玉帝不再身着朝会时绣着大朵金银祥瑞的袍服,而是穿了一件大红团花的袍子,头上也没有戴皇冠,只是簪了颗金色玉石。干净清爽的打扮令他少了份威严,多了份亲和。他一边扶起我一边笑道:“今天朕这身打扮和你的绿衣裳倒是相得益彰,头上这颗玉石和你头顶的绛色宝珠也很登对呢!” 我一时愣住无言,想起那日在凌霄殿上太白金星阻止我封神时说的“君妃之配”脸颊竟不自觉烧灼起来。 玉帝道:“佛祖来了回函,朕已准备正式册封你的神位。你很快便是天庭的潇湘妃子了。不过现在朕要先带你去一个地方。”玉帝说着拉了我的手笑吟吟离了潇湘馆。 第十一章 瑶池 玉帝带我去的地方是一座冷寂的宫苑。和天庭别处一样,这里也是浮云直上,香烟缥缈,可是却给人一股莫名的冷寂与荒凉的感觉。宫苑上“芜宫”二字闪闪发光,正应了荒芜之意。没想到歌舞升平、威武四方的天庭也有这样败落的废屋。我狐疑间,玉帝已经推开宫苑的门,拉我走了进去。没有来接驾的仙娥仙童,除了森然林立的几块石头、几座殿宇,未见千千年不谢的名花和万万载常青的瑞草。玉帝已找了一张石椅坐下,微笑地看着我道:“绛珠你也坐。” 我有些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天君将我带到这个僻静处有何用意? 看出我的迟疑,玉帝笑道:“朕只是想找个人谈谈心。” 有一种人太幸福了,于是没事吃饱撑着装憋屈。我在玉帝身边的石椅上坐了下来,这和三界最高统治者平起平坐的感觉,哇哦!侧目一瞥,玉帝的神情开始冷凝忧伤,似有倾诉之意。既然把我当做倾诉对象,对我也算充满信任。我正襟端坐,做好了倾听准备。“你说吧,我听着呢!” 玉帝道:“朕建立天庭之初,手下只有365个神仙,上应周天万诸星宿,下管普天亿兆生灵,被称为太上开天执符御历含真体道昊天玉皇大帝。后来真武大帝、东华帝君、四大天王、地藏菩萨等竞相来投,天庭日益壮大,朕在阴司设立十殿阎君,于四海设立龙王,一地一山一水皆有天庭派遣的神仙,到如今,就算是如来佛祖亦是安居西天,对朕的旨意奉行不二。你能想见朕这个统领天地三界内外十方万物瑞灵的玉皇大帝也有不能办到的事情吗?” 这个,我还真想不到。 玉帝手一挥,法力消失处站着一个被绑着捆仙绳的男人。我瞥一眼,瞳孔立时变大。宫主!赤霞宫宫主!我用绛珠的法力探寻神瑛下落时见过他,神瑛胸前那一刀就是替他挡的。此刻,宫主怒视着玉帝,满面怒容如衣裳上的斑斑血迹一样触目惊心。 我腾地从石椅上站起身。宫主是和神瑛一起被抓到天庭的,他一定知道神瑛的下落。我急欲向他打听神瑛的下落,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玉帝就在身边,我不能暴露。更何况,宫主张口分明在激烈地咒骂着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一定是被天庭的神仙喂了哑药,宫主的待遇尚且如此,那么神瑛只是赤霞宫一个小小侍者就更别想能有什么好的阶下囚的待遇了。 我正着急上火,玉帝指着宫主对我黯然道:“绛珠,你知道吗他病了,而我无法替他医治。” “你是三界统帅,无所不能的天君怎么可能医治不了他的病?” 玉帝只是摇头,眉头紧锁,红愁绿惨。 “朕也不相信,朕向三界发号施令,觅医术高超之士齐聚天庭,但凡谁能医治好月神之疾,妖精则收入仙籍,已有神位的则可晋升神位,重赏之下有勇夫却无技艺精湛的医者。”玉帝说得颓丧。 我心里暗暗吃惊,眼前这长身鹤立、形容姣好的男子就是惹嫦娥忌讳的月神?赤霞宫宫主竟是月神?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问玉帝道:“天君,月神得了什么病?他除了受伤之外,看不出患了什么病啊!” “你现在看他是男儿身还是女儿身?”玉帝指着月神。 “男儿身。”我彻底懵懂。 玉帝叹口气道:“可阿月是个神女啊!” 原来阴阳颠倒阳为阴形,这的确是棘手的病症。“天君,绛珠可以推荐一人,愿为月神之疾尽力一试。”我想到了婆婆纳。 玉帝神情振奋,“绛珠,若你荐之人能治好月神之疾,让阴阳归位,朕便许诺你无论你提出任一要求,朕都答应。” 我神情更是振奋,心里祈祷婆婆纳能妙手回春,让月神变回神女之身,那神瑛就有救了。我会向天君乞求放出神瑛,然后带着他和紫鹃、婆婆纳、初龙、月萌一起回到西天灵河,一起告别天庭的纷纷扰扰。 %%%%%%%%%%%%%%%%%%%%%%%%%%%%%%%%% 月神之疾对婆婆纳是个极大的挑战,整个潇湘馆已然成了她的炼药房。月神从“芜宫”移居潇湘馆小半月,月萌寻回旧主每日里殷勤伺候,无不细心周到。我、紫鹃和初龙全全配合婆婆纳,婆婆纳为了成全我救出神瑛,使出浑身解数。用药无效后,她决定动手术。手术那天,婆婆纳打发了所有人,只将自己和月神关在潇湘馆里。那个漫长的等待过程对我而言简直是煎熬。 我在潇湘馆外魂不守舍,走来走去。月萌坐在宫苑门前的台阶上已经紧张得脸无血色。我握了握她的手,给了她一个鼓励的微笑。其实我心里比谁更没底。婆婆纳手术成功,神瑛就能获救;若手术失败,神瑛不但救不出来,或许连整个潇湘馆都要延祸。伴君如伴虎。 月萌回握了我的手,“仙子的手比我还冰。” 我虚弱一笑。初龙竟解了他的披风给我披上,我说:“不用。”他男子汉般笑笑,用拳头悄悄自己的肩,“我是男子汉,也是你的守护神。”我有伸手揉乱他头发的冲动,想到他再不是一只小雏鳄,便忍住了。 紫鹃不知从何处拿来一个果子递给我,微笑道:“吃个果子宽宽心。”我摇头,我哪有心思吃东西?一颗心悬着,七上八下的,一阵阵悸痛。 杨戬突然出现,玉簪珠履,紫绶金章,翩翩行动间牵引流云无数。他一阵风站到我跟前,冷冷看着我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我和紫鹃、初龙、月萌并排坐在台阶上,还没回神,我就被杨戬带走了。 “喂,你要带我去哪里?” 杨戬侧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竟带着一丝邪邪的坏笑,含而不露,却又笑意盎然。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足靴在地上一蹬,便拉着我飞了起来。我一吓,慌忙抱住他的腰。流云扑面,香烟环绕,我跟着他飞了一会子,降落在一片湖边。湖面同样的香烟袅袅,仙气蒸腾。清澈的湖水在云雾间若隐若现,安静得像面镜子。湖边花团锦簇、朱朱白白,煞是好看。我被眼前美景迷住,惊问他:“这是哪里?” “瑶池。”杨戬轻描淡写,一屈膝便在湖边坐了下来。 我不知道杨戬带我来瑶池做什么,正发怔,他仰起头看我,戏谑道:“你坐相不好看还是怎么地,一直站着?”我顿时囧了。杨戬伸手一拉,我便坐下了。严格地说,是摔下了,刚好摔了个坐的姿势。我尴尬地调整好坐姿,杨戬就神奇地将一个面饼递到我跟前,拳头般大。还真有点饿了。我错愕地接过那面饼,不情愿地咬了一口,正羞涩地咀嚼着,只听杨戬噗嗤一笑。我咬饼的动作就那么僵住,惊异地盯着他。这万年冰块千年木头居然也有会笑的时候。笑一笑十年少,杨戬笑起来比板着脸的时候可帅多了。我心里的阴霾也随着他这一笑驱散不少。 杨戬见我瞪着他,忙收敛了笑容,冷哧道:“那饼不是给你吃的。” “不给我吃,你给我饼干嘛?” 杨戬下巴抬了抬,指向瑶池,“喂鱼啊!”他抬手轻轻一挥,烟雾退散,露出翡翠般晶莹的湖面。远远望去,绿莹莹,玉石一般。我注目处,各色鲤鱼争相跳出水面,红黄金白乌,争相斗艳。鲤鱼们仿佛在湖面跳舞,看得我目瞪口呆。杨戬已经扔了一小块面饼到湖里去,鱼儿们争先恐后游来争食,一大堆鱼脑袋扎堆,场面十分壮观。杨戬侧头笑看了我一眼,我立马学他的样,撕了一小块面饼扔向湖里。俩人你一下我一下扔着较劲,一个面饼扔光了,杨戬就再变出一摞来,我们看谁扔得快,吸引得鱼儿多。鱼儿们都往我这边跑,杨戬突然不再将面饼撕成小块,而是一整个囫囵扔下,这下鱼儿们焦头烂额了。一个个可着劲张嘴,小嘴也无法一口吞下面饼。 杨戬洋洋得意地看着我,我冷哧一声,“一点儿都不像大神该干的事。” “那你觉得大神该干些什么?”杨戬站起身,一把捞起我,在瑶池上空飞了几圈,他飞得神速,我的眼前一片混沌,再停在岸边时已然天旋地转头重脚轻。 “这样是大神该干的事情吗?”杨戬笑看着我,邪坏猖獗。 我恨得牙痒痒的,举手想打他,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我只觉骨头痛得要碎掉,眼泪也不争气地挤出了眼眶。暴力狂!**狂!超级**狂!见我哭了,杨戬一愣,随即松手,道:“小家子气!” 我不看他,撅了嘴揉着痛处。杨戬盯着我看了一会儿,一把拉过我的手,捋起袖子,见我手臂上一片醒目的红,他的面色顿时暗了下来。 我见他双眉紧促,脸上现出懊悔神色,忙抽回手,笑道:“没事啦,不疼。” “对不起。”虽然声音很轻,但我还是听见了他的道歉,心里一颤。周围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僵持了许久,杨戬道:“送你回潇湘馆吧!婆婆纳估计已经成功治好了月神之疾。” “怎么可能这么快?” “在瑶池边,看看鲤鱼,扔扔面饼,就觉得时间飞逝,如果一直坐在潇湘馆门外枯等,那时间一定很难熬吧?” 原来他突然拉我来瑶池看鱼是为了不让我太过煎熬。心里的感动一时无法言说,我的眼里一定满满都是水波一样的温柔。杨戬看着我,蓦地调开了视线。冰块脸也有害羞的时候? %%%%%%%%%%%%%%%%%%%%%%%%%%%%%%%%%%% 当我见到月神时不能不震惊,世间竟有这样角色的神女,她是属于天庭的,除了天庭,哪里都容纳不了这种美。紧闭的宫门开启,婆婆纳跑了出来,满脸兴奋。她的身后便跟着月神,所有人看向月神时都觉视线被一片光芒四射晃瞎。这样的美人,怎么也无法让人与先前的赤霞宫宫主联系在一起。 “玉帝驾到——”仙童一声宣,玉帝已大步流星走进潇湘馆。他往月神身边一站,竟让我想到“登对”一词。阿弥陀佛,该死该死,仙界是没有男欢女爱的。 “阿月……”玉帝握住了月神的手,月神却神色一凛,硬生生抽回了自己的手,黑沉着神色。所有人都一怔,在仙界有谁敢给玉帝天君脸色看?哪怕是千年冰块万年木头的杨戬也要毕恭毕敬。 第十二章 月神 月神端的立着,黑发玄衣眉如黛,润面贝齿肤似雪,一袭黑衣更将她的气质烘托得神秘而高雅。她斜睨着天君,双唇紧抿,一脸桀骜不驯。玉帝的面色从热络渐渐冷凝,他一甩袖子,把手别到背后去,转而看着我道:“绛珠,你力荐婆婆纳治好月神之疾,为天庭立下大功,朕正式封你为潇湘妃子,明日便行封神大典。” 我往玉帝跟前一跪,诚恳道:“天君,月神之疾,婆婆纳当居首功,天君要封神行赏,当封婆婆纳才是。绛珠矜才使气,难负其名,还请天君收回封神成命。” “既是成命,如何收回?君无戏言,绛珠不要再推辞。”玉帝有着不容抗拒的威严。 我大胆迎视着玉帝清冷如剑的目光,深吸一口气道:“如此,绛珠拜谢天君深恩,只是当日在‘芜宫’,天君答应绛珠,若治好月神之疾,使阴阳归位,便答应绛珠任一要求,君无戏言。”说完,我深深一拜。 玉帝凝眉看我,“说吧,无论什么要求,朕都答允。” 神瑛,我马上就可以救出你了,我的朋友我的恩人。一股热浪冲上我的眼眶,萦绕着,“绛珠有一朋友,在绛珠遇难生命垂危之时他对我悉心照顾,五百年不辞辛苦夜以继日,绛珠承蒙他灌溉之恩未还,无以为报。如今他沦为天庭阶下囚,绛珠恳请天君饶恕他的罪过,成全绛珠报恩之意。” 玉帝双眉挑了挑,目光阴郁起来,“你的这位朋友兼恩人是谁?” 我深吸一口气说道:“赤霞宫神瑛侍者!”我的心脏在急剧跳动之后趋于平静,我望见玉帝的面色就像一泓深不可测的幽泉,不可揆度,而月神则不可思议地盯着我,她的目光中有着明显的惊异与动容。 &&&&&&&&&&&&&&&&&&&&&&&&&&&&&&& 我终于在天牢里见到了神瑛。炭火重新燃了起来,神瑛蜷缩在地上缓缓睁开了眼睛。灵河一别,已过数百年,我不知道我在外形上发生了多大变化,神瑛见我的第一眼脸上竟现出迷惘的神色。我的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数百年前,灵河边与我挥手告别的少年青春勃发、英姿飒爽,而眼前的落难小仙白衣染血、憔悴不堪。 “神瑛,你受苦了。” 神瑛挣扎着要起身,我连忙扶他坐了起来。拔下头上银钗拨弄炭火,又将炉子使劲往他跟前移了移。曛人炭火将他惨白的脸映衬得红润,炭火的热气令他虚弱的身子一时受不住猛烈咳嗽起来。我慌忙拍着他的背,又去移开炭火。 “你怎么在这?”神瑛虚弱地看着我。 我一颤,他到底还是认出我,记住我,没有忘了我。我是他五百年的心血和汗水,他怎么会轻易忘记呢? “你为什么要来?”神瑛疲倦又有些烦躁。 “月萌去灵河找我,你落难,我怎么能袖手旁观?你施我灌溉之恩,我怎能不报?”我说的是大实话,神瑛竟然恼了。“送人玫瑰手有余香,我何曾要你报恩来着?天庭重地,岂是你能随随便便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你因此丧命,岂不是辜负了我五百年白白辛苦一场?”我一时撼然,无言以对。怪不得月萌说神瑛不愿她去灵河寻我,原来是有这一层心意在。 “我的命是你救的,红姑娘再不是红姑娘,红姑娘已死,现在在你面前的是你亲手救下的绛珠,你落难,我岂能撇得干净?刀山火海,龙潭虎穴,我都不会扔下你不管的。”我含泪望向神瑛。神瑛久久回望着我,目光忧郁,一脸哀伤,“月萌太不听我的话了,天庭进来已是困难,出去难上加难,而今我们两个无论是谁都无法全身而退。” “你在哪我就在哪,你守护了我五百年,我也可以守护五百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会守护五千年五万年,永远都守护你。” “傻话!”神瑛嗔怪一声,心情略略解了些。他让我搀扶着起了身,环顾天牢四周,道:“你怎么也来到这天牢了?” “能见到你,我就心安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从这天牢走出去的。”我笃定说完立刻就心虚了,我不确定。当杨戬亲自送我到天牢,站在天牢的宫门前,站在一片流光溢彩之间,他说道:“我会尽力保你。” “我要你尽力保神瑛。”我恳求甚至是命令着杨戬。 杨戬不再说话,他背过身,长披风穿过浮动的流云,穿过两旁缠绕着金鳞耀日赤须龙的天柱,穿过盘旋着彩羽凌空丹顶凤的长桥,没入一片碧沉沉琉璃造就,明晃晃宝玉妆成的宫阙。 “告诉我,你这几百年来生活得好吗?是怎么来到天庭的?又怎么会进了天牢呢?”神瑛想一探究竟,我便一一道来。从灵河分别之日说起,遇到紫鹃、婆婆纳、初龙、艾莽在灵河边度过无忧无虑的日子,说到月萌突然造访,奔赴赤霞宫,再奔赴天庭,一路说来,如数家珍。说到天庭的际遇,却无法云淡风轻,每日里因为担心神瑛安危而备受煎熬,救人无门,却意外推荐婆婆纳治好了月神之疾,只是玉帝没有履行诺言兑现答允,不但放出神瑛,还将我也一并关入天牢。君无戏言,他怎可出尔反尔? “绛珠,连累你了。”神瑛对我感到抱歉,一言罢,剧烈咳嗽,几近晕厥。他被关在天牢的日子一定受尽折磨,身子才如此虚弱。我忙扶了他坐在地上,自己也盘腿入定,在他背后施法。一时间,绛珠的红光大作,将晦暗的天牢映衬得光芒四溢。 此后的日子,我每日都利用绛珠帮助神瑛疗伤,神瑛的身子渐渐复原。杨戬也总是悄悄差遣天牢守卫给我们送来丹药吃食。我心里倒不急躁,我无端就相信了杨戬那句话:我会尽力保你。我和神瑛终于可以走出天牢,我们在天牢门口见到了杨戬。他依旧一袭长披风,冷冷酷酷得立着,不苟言笑。 我搀扶着神瑛走到他跟前,说道:“谢谢你,杨将军,谢谢你把我们救出来。” 杨戬面色凝重,他阴沉地看着我,忽听金钟撞动、天鼓鸣响,一片嘈杂声急促响起,杨戬道:“天君在凌霄殿等候你们。” &&&&&&&&&&&&&&&&&&&&&&&&&&&& 灵霄宝殿,金钉攒玉户,彩凤舞朱门。复道回廊,处处玲珑剔透;三檐四簇,层层龙凤翱翔。紫巍巍,明幌幌的大金葫芦顶下,玉帝正襟危坐。他身后仙娥掌扇,玉女捧巾;身前琉璃盘内太乙丹重重叠叠,玛瑙瓶珊瑚树弯弯曲曲。恶狠狠掌朝天将,气昂昂护驾仙卿立满宫殿。 凌霄殿来过数回,每次延祸受审,都不如今日和神瑛并肩走上殿宇来得心怀忐忑。为什么我会如此不安?我头顶的绛珠红光隐隐,随时都会明光大作,难道它也预感到了什么?跪在殿中,抬头迎视玉帝的目光,一股迫人压力自头顶沉沉压来。 我用余光扫过殿上诸神,各个都心怀叵测,咄咄逼人。他们要置我和神瑛于死地。为什么,这是为什么?我出来天庭,利益上对各路神仙并不能造成什么威胁,为什么他们无法友善对我?我从他们审视的目光、冷笑的嘴角看出他们的心思。你们看不爽我,我离开就是,只要让我带走神瑛,我不会赖在你们天庭的,我也不稀罕做什么潇湘妃子,我不想落得和娥皇女英一样泣血染竹的下场,我只想带走神瑛,回到灵河,过我们无忧无虑、单纯自由的世外生活。功名利禄神仙生活都不是我所向往的。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何况我分分钟都不想滞留此地。 太白金星依旧发挥群仙喉舌作用,他走到殿中,拂尘一甩,对玉帝启奏道:“天君,众神仙已对灵河红姑娘和赤霞宫神瑛侍者做出裁夺。” 我听得胆战心惊,这些日子将我和神瑛一起关在天牢,天庭的神仙原来也没闲着,正紧锣密鼓尽昼尽夜地商议如何弄死我们呢!我和神瑛到底什么地方开罪天庭,要被如此敌视,不除不快? 玉帝微微点头,“说!” 太白金星道:“红姑娘原应在八百年前就被处死,可是神瑛侍者罔顾天庭戒律,私自到灵河,欺上瞒下五百年,使红姑娘死而复生,已是大逆不道,触犯天条,罪不可恕,按律当革除仙籍、剔除仙骨,堕入轮回之道,受生生世世轮回之苦,永不得入仙邦。” 我惊得一塌糊涂,手心额头早已冷汗涔涔。八百年前那场霜降之劫竟是天庭赐我的赴死符咒。只是为什么?小小植株,何以要惊动天庭?无怪乎,三生石爷爷说过西天灵河绝不会有霜降可能,若不是天界的旨意,我怎么会平白无故遭遇灭顶之灾?若不是神瑛,现今的红姑娘早就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吧? 听着太白金星言之凿凿,神瑛却异常平静,他对玉帝深深一叩首,从容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身为仙界中人,神瑛听凭天君处置。” 第十三章 遇害 “神瑛!”我嗔怪地看着神瑛,神瑛侧头给了我一个襟怀洒落的笑,“天庭无所恋,轮回亦非一定苦。” 我早已自责懵然,一脑子浆糊。玉帝却并不对神瑛下结论,继续问太白金星道:“那绛珠呢?如何处置?” “八百年前就该死,让她又活了八百年已是侥幸。红姑娘当赴死,灰飞烟灭,处以仙界极刑。”太白金星不含任何感情色彩,却字字歹毒。 我一凛,“绛珠不知道什么原因非要让天君处死我,灰飞烟灭我不怕,只求天君放过神瑛侍者,绛珠之劫,与人无尤,心甘情愿,认罚。”我说着深深拜倒殿上。 殿上已是鸦雀无声,再凶猛的天神也只是干瞪眼,大气不敢出,大家都在等待玉帝发话。半晌,玉帝终于道:“对于神瑛侍者违反天条的处罚,就依照众神仙的裁夺,革除仙籍,剔除仙骨,堕入轮回,永世不得再入仙邦。至于潇湘妃子……”玉帝突然停顿,他目不转睛地审视着我。 “红姑娘不能留,留之仙界大患。”太白金星发言,一殿神仙齐帅帅跪下,齐声道:“红姑娘不能留,留之仙界大患。” “你们!”神瑛气愤,牵动伤口,忙捂了胸口,一手撑地。 “天君!”殿外一声如洪钟的呼唤,杨戬大步流星地走上殿来,他手里紧紧握着两面三刃枪,目光阴鸷来到我身边。 “杨戬,你这是干什么?”玉帝看着杨戬。 我也狐疑地仰视着杨戬,杨戬一脸阴沉的神色,双唇紧闭并不发话。 “杨戬,有话下了凌霄殿再说,“玉帝没有继续理会杨戬,对众神仙道,“众位仙卿说红姑娘不能留,留之仙界大患,说得好。但是大家要记住,红姑娘在八百年前就死于霜降之劫,殿上跪着的这位是绛珠,是西天来客,是天庭湘妃。她于仙界无妨,于天条无碍,留之!”玉帝双目灼灼,言语几乎发了狠。 “天君英明。”一片山呼里,我瘫坐到地上,杨戬紧握两面三刃枪的手也松弛下来。 &&&&&&&&&&&&&&&&&&&&&&&&&&&&&&&&&&&&&&&&&&&&&&&& 斩仙台上,神瑛一身素服,从容赴死的笑容。他将自己的头轻轻地搁在斩仙铡下,力士手中的刀高高举起,霎时阴风起,流云动。我发疯地挣脱钳制着我的天兵天将,冲上斩仙台护住神瑛,声泪俱下冲监斩台上的杨戬道:“杨将军不可!” 杨戬淡淡道:“天君旨意,谁敢违拗!”然后示意左右天兵天将,“拉开湘妃,行刑。” “不!不能这样对待神瑛,他是因我获罪的,我不能让他死,杨戬,你帮帮我,帮帮我!”我已经哭得要昏倒。 神瑛握住我的手,轻拭我面上的滚滚泪痕,轻声道:“绛珠,我只是下世为人去了,我没有死。” 我摇头,泪水不可遏制地滑落,“六道何苦,人生何苦,你本是自由自在的神仙,为什么要被我拖累?为什么要为我丢了这千年修行?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我说过你在哪我就在哪,你要下世为人,我陪你。”我说着,就将脖子抹向力士手里的刀,吓得力士连连后退,面无血色。 杨戬从监斩台上拍案而起,喝道:“还愣着,干什么?拉开湘妃,送神瑛侍者入六道轮回。”一声令下,就有天兵天将一窝蜂上来拉扯我和神瑛,我哭得惨绝人寰,神瑛却没有挣扎,他眼底一片深海一样的忧伤侵蚀了我的所有意志。我眼睁睁看着他被天兵天将摁在了斩仙铡下,刀起随风呼呼而落,我眼前一黑,就失去了知觉。 &&&&&&&&&&&&&&&&&&&&&&&&&&&&&&&&&&&&&&&&&&& 我醒来时已置身潇湘馆内。翠竹轩的卧榻前站着紫鹃、婆婆纳和初龙。 “谢天谢地,你醒了。”三人见我醒来早围了上来,婆婆纳端着药碗,紫鹃一勺一勺喂我,可惜喂进我口里的药汤全都流出嘴角。我像被谁掏去了五脏六腑般,只剩一具空壳,哪里还能咽下什么东西。眼前反复浮现神瑛在斩仙台上从容赴死的一幕,力士的刀呼呼而起,呼呼而落,然后画面龟裂模糊。泪从我眼角无声地汩汩地滑落,无休无止。紫鹃急得对婆婆纳道:“怎么办?怎么办?是药苦口吗?姐姐为什么一口都没喝下去?” “良药苦口这是常理,是姐姐没有喝药的心,她不愿咽药如何入口?”婆婆纳声音愁闷。 而我就那么静静躺着静静落泪,仿佛封闭了自己的所有心门,不与外界联络,任由她们为我焦急为我忧伤。初龙一跺脚,就着婆婆纳手里的药碗吸了口药汤,俯身喂我,紫鹃和婆婆纳惊了,我的身子也战栗了一下。心里一口怨气松动,药汁便从口腔顺着食道滑进体内。一股清凉自体内蔓延全身,我豁然起身,就要往外走。初龙忙拉我,我一回头就对上了他的眼睛,方才四片唇接触,我无心在意,他却早红了脸。 “你要去哪里?”初龙问我。 我要去哪里?我要去哪里?我的耳边嗡嗡作响,半天理不出头绪。哦,对,我要去斩仙台,我要去找神瑛。我双脚踩棉花一样飘飘悠悠往门外走,初龙、紫鹃、婆婆纳紧紧跟在身后。我没有力气阻止他们,没有力气同他们说话,无头苍蝇一样晕沉沉往外走。 管管湘妃竹俊秀挺拔,婆娑生姿,它们舒展着枝叶舞风舞流云,舞得我的心一片乱腾腾。我刚走入竹林,双脚一瘫就跌在地上。想起神瑛的横祸,心如刀割。一切皆因我。我虽不知我身犯何罪,要被处以极刑,我却知神瑛无罪,他因我延祸,我岂能独善其身?我没有哭出声,只是恁泪雨滚珠。我伏在一管湘妃竹上哭得撕心裂肺,初龙来拉我,我一仰头,他立时一震,紫鹃和婆婆纳随即惊叫出声。 “姐姐,你不能再哭了,你眼里的泪已经流干了,你现在在流血泪啊!”婆婆纳冲到我身边,摇我乞求我。 紫鹃也跪在我跟前,哀痛欲绝看着我。 初龙早已手一伸,就将我揽入他怀中,我听见他痛苦地喃喃说道:“姐姐,别哭,泣血染竹,你会泪尽而亡的。” 我心里却明镜儿似的。死了才好,死了就一了百了。死了就遂了神仙们的心愿,可惜死得太晚,若八百年前霜降之劫里就死去的话,神瑛不会被我拖累了。傻神瑛,非亲非故,素不相识,你这般为我是冤孽是夙缘还是宿命?神瑛,你现在何处?离开这仙邦天国,六道轮回你在哪一道?我的心痛得如闪电劈身。我推开初龙,一口荤腥便涌了出来,我头一歪,那口殷红鲜血便落在身边一管湘妃竹上。霎时,我头顶的绛珠红光隐隐,忽明忽暗,那口血顺着那红光在整片竹林蔓延开来。管管竹身都染了条条红斑,亮灼灼,触目惊心。紫鹃、婆婆纳和初龙看得发了呆,我注视着眼前奇异景象,双眼一黑,再次昏厥。 &&&&&&&&&&&&&&&&&&&&&&&&&&&&&&&&&&&&&&&&&&&&&&&&&&& 我再次醒来时,眼前出现的人不是婆婆纳,不是紫鹃,也不是初龙,而是玉帝,我又惊又恨,挣扎着起了身,目光喷火,怒视着他。他坐在榻前圆椅上,一袭黄衫,风姿绰约。他没有躲闪,而是迎视我眼里的恨与仇。室内,只有我和他二人。我忍着头昏脑涨,强自镇定坐起了身子,我手抓紧榻上扶手,声音像在寒冰中封存千年的冷剑,“你不怕我会为神瑛报仇?” 玉帝一副事不关己的坦荡模样:“如果刺我几剑能让你解恨,朕愿意。” “刺你几剑,哪怕你灰飞烟灭,亦换不回我的神瑛。”我牙关咬到碎。 玉帝神情沉静,“不管你信不信,霜降之劫与朕无关。” “你是天君,是玉皇大帝,三界之中还有谁能瞒着你发号施令?你又何必撇清?神瑛说过,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天君要绛珠的命只管拿去,只是绛珠不明白,为什么?我只是一介植株草身,我危害不到任何人,为什么不给我活路?”我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玉帝没有解释,只是强调,“朕说过,霜降之劫与朕无关,要置你于死地的人不是朕,信不信随你。” &&&&&&&&&&&&&&&&&&&&&&&&&&&&&&&&&&&&&&&&&&&&&&&&&&&&&&&&&&&& 婆婆纳每日为我配药熬煮,我若不喝,她就和紫鹃哭着跪求。我知道她们待我姐妹情深,我更知道诸神想我死而天君不让我死。天君不让我死,我就必不能死,否则紫鹃和婆婆纳,还有初龙难逃其咎。我已经害了神瑛,我就不能再拖累紫鹃三人。我一定要想法子让他们离开天庭,平安回到灵河。只有回到西天,得到艾莽的荫蔽,他们三人才能保得平安。我忍耐着,由婆婆纳调理身子,只想等自己的身子好了,我才能去寻找神瑛的下落。六道轮回之苦,我无论如何要保神瑛能幸福些。 身子稍好些的时候,初龙陪我到院子里散步,我看见那些湘妃竹身上长满红斑,一道道发着红色的光,若隐若现在云雾间,红白相间煞是好看。 “这风景,恐怕三界再难寻到第二处了。”初龙言语间多少落寞,他原是一只快乐的小雏鳄,因为我的事情变得灰心丧气。我对他无尽愧意却说不出口。而他自是了解的,他待我和紫鹃、婆婆纳一样自是亲人般亲密无间的。我们是生死相依的伙伴。 见我愁眉不展,初龙道:“姐姐,我想我该告诉你一件事。” 我定定地看着他,波澜不惊,什么事情都无法让我再起任何大的反应了。 “杨戬被天君罚在南天门外多日了。” 我一怔,这是怎么回事?“多日是几日?”我问。 “你从斩仙台上昏倒那日起。”初龙答。 第十四章 昆仑 我舍不下神瑛,舍不下初龙,舍不下紫鹃、婆婆纳,我自然也不能舍下杨戬,他是我来到天庭交到的唯一朋友。他是我的朋友,我心里认定他是。来到南天门前,见杨戬独自一人落寞跪在云霄,我欲出去,天门守卫立即拦住了我,“仙子,没有天君令牌,你不能出南天门。”看着杨戬的背影,我心里格外难受。他是多么骄傲的一个人,平日里统帅三军,昂然自若,什么时候受过这侮辱?在这些素日里是他手底下卑躬屈膝的兵士们跟前被玉帝罚跪,他心里一定懊恼得要死? 我找到玉帝时,他正在瑶池边赏鱼。他一个人枯坐着,心事满怀。仙娥仙童都被他驱遣在远远的地方站着。我原本怒冲冲找他理论,看到他落寞的神色一时语塞。 他微微一笑,“你是要跟我说杨戬被罚之事吗?很好,你去南天门看过他了?能开始走动,说明身体恢复得还不错。” 我心里憋闷得慌,他笑得云淡风轻,我就恼得五内俱焚。“罚了神瑛不够,还要罚杨戬吗?天君如此霸道,何时是头?” 玉帝并不在意我的火气,也没有责怪我冲撞他的天威,他依旧盯着瑶池里的鲤鱼微微而笑。我冷冷看着他,感到颓丧。我能拿他怎么办?他是天君,是三界至高无上的神,连如来佛祖都要奉他旨意,我一介植株草身如何与他抗衡?我噗通一跪,乞求道:“赐我死吧!” 玉帝回头,不动声色地看着我。 我的泪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我知道我斗不过你,我也不想斗,我只求眼不见为净,赐我灰飞烟灭,那么你无论如何对待我的朋友我都不会痛。” 玉帝站起身,走到我跟前,用波澜不兴的语气说道:“八百年前我就没想过让你死,今天我更不会让你死。那场霜降与我无关。” “那请天君告诉我,是谁要我死?我不知道我和谁结了仇家,你是天君你一定知道那场霜降的幕后操手是谁。”我感觉痛苦而懊恼。 玉帝沉默着没有回答我。 我深吸一口气,擦干眼泪,道:“那好,那场霜降我不追究,因为我没能力追究,我追究不起。现在神瑛也被你贬入六道轮回,我救人乏术,我只求天君饶过杨戬。若是因为杨将军让我进入斩仙台而受到责罚,绛珠只求代他受过。请天君饶恕杨将军。”我揖倒在地,久久不起。 许久,玉帝轻叹了一口气,幽然哀怨。他上前扶起我,无奈地道:“绛珠,朕是三界之首,一举一动都受到监督,杨戬是朕的亲外甥,朕若饶他就会被众仙卿说成姑息和包庇,所以杨戬一旦有错,朕就必须罚他,而且是重重罚他,才能堵悠悠之口。” 杨戬继续在南天门外跪着,我继续在潇湘馆闭门思过。我施法探寻神瑛的下落,上穷碧落下黄泉,无果。心情沉郁到不行。入夜,初龙悄悄来翠竹轩外敲门,我给他开门,他显得小心谨慎,啥也不说,拉了我就走。 “去哪?”我疑惑。他用手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我只好闷头随他疾走,直走到南天门前方才停了脚步。但见夜色沉沉中,南天门上琉璃宝玉龙闪凤明,头顶长桥亦是光耀夺目。若是从前,我定会拍掌欣赏这绝世夜景,可惜现在没心情。 “带我来这里看杨戬吗?没用的,南天门咱们进得来出不去。”我很落寞,初龙却不由分说拉我走出南天门。出了南天门我才发现天兵天将七横八竖躺倒一地。这是怎么回事?紫鹃和婆婆纳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目光雪亮地看着我。 紫鹃说:“婆婆纳调制的药酒把他们全药倒了。” 婆婆纳指指杨戬罚跪的方向,道:“药酒的药效坚持不了多久,最多一个时辰,你去和杨将军说话吧,记住一个时辰前必须进南天门。” “快去吧!”紫鹃推我。我愁眉舒展,冲他们挥手,“那你们三个快回潇湘馆,别被人发现了。” 紫鹃、婆婆纳和初龙见我有了一丝笑颜,也都心情舒畅起来。 来到云霄,杨戬竟没有发觉我的出现,或许跪罚时间太久,他都跪傻了吧。我静静站于一侧,凝望他的侧脸。杨戬有着好看分明的脸部弧线,从侧面看鼻峰俊挺,唇角微微上翘,邪魅狂狷,帅到一塌糊涂。只是现在没有心情欣赏帅哥的颜,我心疼杨戬的膝盖。玉帝实在心狠,让杨戬跪在云霄上,膝盖底下是轻浮无着力点的云彩,罚跪的人如果不时时施法支撑自己的身体,或真气上吊,使自己的身子变轻,分分钟都可能摔下去。这样跪罚的结果导致罚跪的人异常辛苦和疲倦。如此长时间辛苦跪着,人不变傻才怪,什么感官都变得迟钝了。 杨戬终于是发现了我,他一侧目望见我,眼睛张大又缩小,最后眯成一条线,道:“你怎么能出南天门?快回去,被玉帝知道,你也活罪难逃了。” 等杨戬责怪完,我朝远处南天门指了指,“喏,全都被药倒了,现在回去也没用了,我的活罪是无可避免的了。” 杨戬慌忙把手伸给我,“都倒了,那赶紧扶我起来。” 我有些哭笑不得,扶了杨戬踉踉跄跄下了云霄,到石阶上坐着。浮云缭绕在身畔,许多流星陆续从眼前飞过。我虽神往地看着眼前美丽夜景,却无法尽情开怀,只是伸出手颓然地想要捞住几颗流星。蓦地,被杨戬一只大手揽入怀中,他的宽大的披风兜住我。温暖瞬时环绕着我,只听他道:“请你不要这么悲伤,神瑛没有死!” 我腾地抬起头来,眼睛发亮,声音却是发颤的,“你说什么?” “神瑛没有死。”杨戬微笑地看着我。 “他在哪里?”我抖抖索索地抓住杨戬的披风。我们互视着,围在同一条披风底下,无数流星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留下一条条亮闪闪的尾巴。 “昆仑。”杨戬简言道。 我在云端疾飞,朝着昆仑的方向。一直飞到昆仑山,我才觉得后怕。我走了,紫鹃、婆婆纳、初龙怎么办?我怎么可以留下他们三个,而自己独自飞往昆仑寻找神瑛?开弓没有回头箭,我顾不得其他。当云端下面,一座山脉连绵起伏、气势如一片屏障般出现,我头往下一扎,向下降落。山脉尽头一座山峰拔地而起,巍峨峭拔,不远处一座稍矮的山峰遥相呼应。这一高一矮两座山峰便是昆山和仑山了。三生石爷爷曾经告诉我,天地有神山,高为昆,低为仑,相辅相成,鹤邑昆仑。而西王母和东王公分别住在昆山和仑山上,他们是宇宙最伟大的人,他们缔造了三界的天君玉帝。杨戬告诉我,玉帝之所以会责罚他,是因为斩仙台上他这个监斩官严重渎职,他任由月神带走了神瑛,没有丝毫阻挠。月神出走天庭,一直隐居赤霞宫,她是赤霞宫宫主,是神瑛的主人,她当然不会眼睁睁看着神瑛遇难。可是,月神带着神瑛来昆仑山做什么?玉帝要处死神瑛,月神劫走神瑛,便成了天庭逃犯。西王母和东王公是天君的母后与父王,他们当然是帮着天庭的,月神带着神瑛投奔昆仑不是飞蛾扑火羊入虎口自己送死吗? 我惴惴不安间,已降临在昆山山顶的平地上。天光已大亮,四野茫茫,一片绿荫浓密。我站在山顶举目远眺,突然灵光一闪:难道月神带着神瑛是来请西王母和东王公相救的?两位老人慈祥,爱满胸怀,或许垂怜神瑛际遇而向玉帝求情也未可知呢?我这样想着,心里的不安稍减。望着远处凭矮的仑山,我思忖该在昆山求见西王母,还是去仑山求见东王公呢?月神带着神瑛来昆仑是投靠西王母还是投靠东王公? 正举棋不定间,眼前青光一闪,一个仙童便骤然出现。他身着蓝色道袍,梳着乖巧垂髫,对我施礼道:“仙子,我家主人有请。” 我一怔,竟然未卜先知知道我要来,也好,省了许多客套。我随着仙童走了几步,山顶蓦地劈开两半,我走了进去,便置身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闲云飘游,野鹤飞舞。我随着仙童一路东张西望地走,走了许久终于抵达一座巍峨的宫殿前,雕梁画柱,龙飞凤舞,就连殿前牌匾上“芙苑”二字也闪闪发光。要不要这么显摆?连这俩字也在彰显自己得道成仙了。天君母亲居住的地方果真是豪华奢靡高大上。我正心里嘀咕,殿门豁然开启,一片浮光掠影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待那光线散去,我望见殿堂之上高高坐着一位华服美妇。头上金饰闪闪发光,身上衣裳金丝银线的绣饰也是闪闪发光,令人无法逼视她的容颜。 “这是我家主人。”仙童悄悄退下。 我知道殿上端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西王母,忙上前跪拜:“西天灵河小仙绛珠拜见西王母。” “不是已经入我东方天庭仙籍,被玉帝封为潇湘妃子了吗?怎么还自谦是西天灵河区区小仙呢?” 这母子俩真是一样的大架子。既然对我的底细已经了如指掌,我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还没有举行封神礼,所以绛珠还不是天庭湘妃。” “还算识得礼数,”西王母颔首,“只是你既来到我昆仑境地,绛珠,你的气数就尽了。” 西王母的话让我吃了一惊。 第十五章 获救 仙童端上托盘,一直走到我跟前来,我望见托盘上用金杯盛着酒液。王母都发话了,这金杯里盛着的绝不可能是迎客酒,只能是绝命酒。 “饮了此杯,灰飞烟灭,元神俱散。”西王母的声音从高高的宝座上冷冷地飘下来。 我一凛,“死可以,但求死得明白。” 西王母倒也爽快,“你之将死,哀家又何必瞒你?你若不死,天庭将有一场旷古劫难,天君不保,所以你必须死,且是灰飞烟灭,神魂俱散。” 仙童提醒道:“仙子,饮酒吧!” 这哪里是饮酒,分明是饮鸠。我不甘心,我来昆仑是为了寻找神瑛,不是为了赴死。我倔强地跪着没有去接那杯金樽,西王母动怒了,她一挥手,金樽便从仙童的托盘上飞到我面前,樽中毒酒发着暗红的光,一如西王母阴寒凌厉的眼神。我知道自己在劫难逃,便顺从地接过金樽,一仰脖正要饮下,忽见一股力量自身后袭来,我的身子被重重一推,金樽自我手上摔落,酒液洒地积毁销骨般蒸腾起一片白沫。我回头,天君竟威然立于身后,他大踏步上前一把拽起我,道:“跟朕走。” 我踟蹰在原地,西王母已发话道:“昊天,你好糊涂。” “母亲,八百年前你害她一次不够,现在又要害她,绛珠何辜?”天君直视西王母。我吃惊地看着天君,第一次他在我眼中比杨戬还要英武。我心里又暗暗吃惊,原来八百年前那场蹊跷的霜降之劫王母才是幕后操手。怪不得天君每每辩解霜降之劫与他无关之时都不愿意透露始作俑者是谁。他既护我,又护着他母亲,也算重情重义的好人。 西王母沉痛道:“昊天,母亲做这一切都是为你,为了你统御的天庭,为了你能在三界永远屹立不倒。” “那与绛珠又有何关系?她不过一株小小的绛珠草,能奈我天庭若何?”天君问出了缠绕我心头挥之不去的疑问。 王母岿然不动,高深莫测地坐在高高的宝座上,“天机不可泄露,身为西王母,身为天君的母亲,哀家有责任保护我的儿子,保护我儿子统率的三界。” “母亲不要危言耸听,儿子无论如何都不会让你,让任何人再来伤害绛珠!”天君说着拉了我的手就往外走。 “等等!”西王母喝住了我们,我们回过头去,但见她从宝座上缓缓站了起来,一片流光溢彩的布景中更映衬她的天威尊荣。只听她道,“天意如此,哀家无话可说,好,昊天,母亲答应你暂时留着绛珠的命,但是你也要答应母亲一个条件。”西王母言语间竟透着一股淡淡忧伤。 天君道:“母亲请说。” “饶恕神瑛之罪。”西王母铿锵有力说道。我一怔。 站在昆山之顶,玉帝目不转睛瞪视着我,我从容跪下,道:“多谢天君救命之恩。绛珠私出天庭,触犯天条,要杀要剐,任凭天君处罚。” 玉帝一言不发目光阴郁地看着我,许久我听见他喟然长叹一声,仿佛无奈至极,轻声道:“起来吧,陪朕去仑山看望我父亲。”玉帝说着,将手一伸,我有些愕然,踟蹰着没有伸手。玉帝一下拉过我的手,冷哧道:“难道朕会吃了你不成?” 我从地上站起身子,只觉一团热流包笼着我的手,让我心生暖意。 玉帝道:“神瑛救你一命,你就冒死闯入天庭,为报恩,不惜犯险。神瑛虽是小小侍者,得你深情厚谊,已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你别忘了,今日朕也救你一命,他日若你能以待神瑛之心待朕,朕就死而无憾了。”天君说完,又自嘲笑道:“貌似朕是不死之身哈!” 天君也有这样可爱的时候,我忍不住扑哧一笑,心里有柔软的暖流涌动。 仑山,东王公正和一白衣少年于万古松下对弈。我和天君抵达时,那少年正背对着我们。背影毓秀**,而东王公坐于他身畔一手停于半空,正举棋不定,不知如何落子。我好奇,下棋不都应该相对而坐的吗?天君悄悄上前,立于一边,观察了棋盘局势,他接过东王公手里的棋子往棋盘一落,东王公拍掌笑道:“妙啊!迎刃而解了!”侧头一看,见是天君,东王公和那白衣少年都急忙起身,白衣少年已匍匐地上,天君并不看他,只是对东王公道:“父亲近来可好?” “闲云野鹤,优哉游哉,”东王公笑吟吟答,“只是昊天,你怎么突然来了?” 天君指了指地上的白衣少年,道:“来接他。” “神瑛叩见天君。”地上少年诚惶诚恐。我一听那声音,早认出是神瑛,疾步上前,欣喜若狂,唤道:“神瑛!” 我几乎要抱住神瑛痛哭一场,神瑛见我却不能如我见到他般热情,我知道他是碍于天君和东王公在场。而东王公早揽了天君边走边道:“昊天难得来昆仑,快与父亲好好叙谈一番。” 万古松下留下我和神瑛二人,我们顾不得其他快步迎向对方相拥而泣。哭了一会子,才放开对方拉着对方从头到脚地打量。神瑛和天庭分别时相比精神了不少,看来昆仑二老没有亏待他。神瑛看着我,眼神里满满地心疼,他道:“绛珠,你瘦了,憔悴了,为了我,你受苦了。” 我使劲摇头,幸福的泪水淌了一脸。“你没事就好,只是你好大的面子,怎么能请动西王母向天君求情?” “我哪有那么大面子,是月神。” 当一轮圆月挂上昆仑山顶,我与月神站在山顶空旷的平地上,环顾银光迷蒙下茫茫四野。月神一袭黑袍,幽深莫测地凝视远方,远方天际孤星几颗,闪着诡谲的光,一如她冷凝的目光。白日在仑山见到她时,她对我就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此刻并肩站在昆仑山顶,虽然近在咫尺,却觉更加远在天涯。我隐隐觉得她在与我较劲,她将我当做她的对手。我蓦地明白白日里,东王公和我说的话:真正的博弈不在面对面,而在肩并肩。我们就这样沉默以对,我在等她发话。 许久,月神终于侧头看我,我接触到她一双目光凌厉的眼睛,深深一怔。她很美,却是极不友善的。这一眼,我就知道她不可能是我的朋友。可她给我的感觉和天庭的其他神仙又不同,他们明刀明枪,摆明立场和我是对立的,要置我于死地的目的也是赤luoluo,不加任何修饰的。月神不同,她一直沉默着,静寂无声,却令我不寒而栗。蓦地她的唇角露出一抹笑意来,“你怕我?” 我身子一僵,声音也一冷,“神瑛无碍,我死不足惜,还有什么好害怕的。” “既如此,就受死吧!”月神已经抬起一手,掌间凝结法力,朝我胸前就是一掌。我的身子飞了起来,我及时抓住月神的手,问她:“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月神的表情现出一丝痛苦,“我也不想,可是为了神瑛我必须这么做。这是让西王母答应保住神瑛的交换条件,你的命是神瑛给的,你理应还他一命。” 又是西王母,一口热辣荤腥从体内直冲喉咙,我吐出一口鲜血溅在月神的脸上。月神又起一掌击在我胸上,我立即甩脱她的手,身子急剧向后飞去。身后是万丈深渊,我的身子悬空落了下去,夜风中,我放弃任何挣扎与自救,不就是要我的命吗?贱命一条,谁要谁拿去!我仰面随风坠落,墨黑的天幕上银月皎皎,月光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向我身上盖下来盖下来盖下来……我正要闭上眼睛,蓦地一只大手拦腰截住我,带着我的身子急速向山顶飞去。落在山顶,我看清救我的是玉帝。他扶我站我,大步向前给了月神一个耳刮子,响亮的耳光清晰地响在旷野。我震住了,月神的眼睛更是张得老大。月光下,她的脸上清晰一道五指印。 “阿月,这是为何?” 月神并不回答玉帝,别过脸,桀骜不驯地看向远处漆黑的旷野。 玉帝凝视着月神良久愤然道:“你恨朕可以,迁怒绛珠不可以。” 我心里暗忖:月神患疾,玉帝尽力看治,月神为什么要恨玉帝?当然没有人给我答案。我见玉帝盛怒,便道:“启禀天君,适才只是绛珠自己不小心摔下山崖,和月神无关。” 玉帝侧目看我,目光柔和了些,“若你知道山崖下面是一片能让神仙都能蚀肉销骨的熔浆,你还会这么不小心吗?” 我倒抽了一口气,玉帝旋即微微一笑,“但是你给的台阶,朕愿意下。” 在昆仑又滞留两三日,玉帝与西王母、东王公共进了一次午餐,月神作陪,我和神瑛当然没资历同桌共食。我们带了些食物,去五彩池边野餐。五彩池水变化多姿、诡谲奇幻,在艳丽的阳光底下就像铺展着的巨幅地毯上的宝石。我伸手掬起一捧水,水还是无色的,水落回池子里又变成五彩的了。 我问神瑛:“明明是清水,为什么在水池里会显出不同的颜色来呢?” 神瑛领我定睛看向池子底下,只见池底长着许多石笋,有的像起伏的丘陵,有的像险峻的山峰,有的像矗立的宝塔,有的像成簇的珊瑚。神瑛道:“这些石笋表面凝结着一层细腻的透明的石粉,阳光透过池水射到池底,石笋就像高低不平的折光镜把阳光折射成各种不同的色彩。再加上水池周围的树木花草长得很茂盛,五光十色的倒影就使池水更加瑰丽了。” “原来如此。”我恍然大悟。 神瑛看我一脸求知欲,又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连忙聚精会神,神瑛道:“天上有座昆仑山,山上有个五彩池,池旁有个美少年和美少女,美少年给美少女讲故事。天上有座昆仑山,山上有个五彩池,池旁有个美少年和美少女,美少年给美少女讲故事……” 我终于发现我被神瑛耍了,举手要打他,他早就撒腿而跑。我们在五彩池旁你追我赶,快乐的笑声银铃般洒落。 第十六章 离别 回到天庭的日子不会消停,先是月神为入主月宫之事与嫦娥发生了一番龃龉,太白金星提议在月宫内设宫内宫,东边为赤霞宫,西边为广寒宫,并栽种一排桂花树以做楚河汉界,天君裁夺后月宫便一分为二,自此两宫仙人井水不犯河水,继而便是我的封神大典。 封神大典筹备多时,礼器、服饰等一切事宜无巨无细,天君差太白金星专项负责,太白金星倒也不敢怠慢,亲力亲为,小心谨慎。 封神大典那天,我身着织女们用流霞缝制的五彩神服端方威严地走在红毯上。原来一旦身居其位,腰杆子便自然而然挺得倍儿直。红毯那头是华丽的封神台,台上天君威仪,神仙肃容。红毯两旁是祥云缠绕、龙盘凤舞的天柱,闪着明晃晃的金玉光泽,头顶是座座华光异彩的长桥,一切雍容典雅,威仪四方。我的身后跟随着紫鹃、婆婆纳,她们一左一右,侍女般簇拥着我,再后面便是杨戬和初龙,威武整肃,步履从容。我们踏着金钟天鼓的鸣响,昂首自若,款款走向封神台。 太白金星开始宣读天君圣旨:“西天灵河门著勋庸,地华璎黻,往以才行,选入天庭。誉重仙闱,德光兰宫,行合礼经,恒自饬躬。承戚里之华胄,升神邦之峻秩,贵而不恃,谦而益光。特册命为潇湘妃子,事同政君,载誉十方。钦此!” 我从容叩拜,谢天君恩。转而起身,受百仙朝贺。我初来天庭,对仙界众神排位并不甚清楚,更不知天界湘妃的神位到底多高,但眼见面前众神齐刷刷叩拜,太白金星也不例外,心里也暗暗吃惊。或许除了天君和月神,没有神仙能排到我前头去吧!这才明白太白金星之前极力反对玉帝封我神位的原因,原来是怕我凌驾于他上头去了。 神仙中没有见到神瑛的影子,他只是赤霞宫小小侍者,不能参与这样隆重盛大的典礼。这样光鲜华耀的时刻,没有与他分享,我心里竟然空落落的,若有所失。 & 封神之后,潇湘馆门庭若市。 天君拨来许多仙娥仙童伺候起居,一时人多手杂起来,我入乡随俗也不好忤逆。湘妃竹在紫鹃和婆婆纳的打理下越发毓秀挺拔,再加上之前我泣血灌溉,更让竹身刻上条条红斑,引为天庭一大奇观。来潇湘馆赏竹的神仙越发多了。紫鹃、婆婆纳替我招待,我则闭门翠竹轩内鲜少出门。一来,虽然封神,天君也没有分派具体事宜归我掌管,我也就是个虚衔,无需参加朝会;二来我对西王母赐死之事心有余悸,害怕出了潇湘馆惹下什么祸端,让她寻到由头伺机除了我。 神瑛安然无恙,紫鹃、婆婆纳和初龙也没有因我延祸,庆幸之余,我又开始居安思危。我想着如何从这纷扰的天庭全身而退。我想念灵河清凌的圣水,想念岸边的草原,想念成群的麋鹿、羚羊,更想念艾莽。再见面时,他会不会已是一个剃光头发的佛陀? & 入夜,赏竹的神仙都散去,我打开翠竹轩的门,只见一院子的月华如水。紫鹃引了个人从竹林走了出来,笑吟吟对我说:“姐姐,你看,谁来了。” 竟是神瑛。束发戴冠、白衣翩翩的少年。我立即欢快地迎上去,“神瑛,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神瑛手里托着个亮晶晶的坛子,往我鼻前一闪,便觉一股奇异酒香。 “桂花酒?”我惊呼。 “算你识货。”神瑛将酒递给紫鹃,紫鹃忙欢天喜地地下去了。 “哪来的?” “赤霞宫与广寒宫之间那道桂花墙有的是可以制桂花酿的原料。听说你自从封神之后就足不出户,想来是有心事,再大的愁闷,有了酒,也就烟消云散了。” 神瑛说的在理。何以解忧,唯有杜康。我嘴里却道:“可是只怕借酒浇愁愁更愁。” “你能有什么大愁闷?不过是犯了乡愁。” 知我者神瑛也。我有些感动,便问他:“你怎么知道我不开心?又没有人去告诉你。”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神瑛的目光亮晶晶地望着我,我的心也被这清澈的目光感染得亮堂堂的。我正回望着神瑛,紫鹃、婆婆纳、初龙来了,捧着酒菜瓜果站在廊檐下。紫鹃道:“一起到屋里吃酒吧!” 我正要拉神瑛一同进去,神瑛却伸手一挥,只见一道萤火虫般的光亮划过,院子里便多了白玉桌椅,他手再一挥,许多宫灯升起来,红通通的,照得整个院子如同白昼。紫鹃等人在廊檐下惊呼,我也惊愕地张大了口。 神瑛笑道:“就在院子里吃吧!” 于是一行人围着桌子吃酒,一坛桂花酿慢慢地品到下半夜。坛空时,每人都有了醉意。一仙娥急匆匆来禀:“启禀湘妃,月神来了。”话音刚落,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月神已经到了院子里。她依旧一袭黑纱,冷冰冰地立着,面上是不愠的神色:“神瑛,夜半了,该回赤霞宫了。”月神说着,就来拉神瑛的手,神瑛笑嘻嘻与我挥手道别:“绛珠,我改日再来探你。” 我醉笑着与他点头。“好,改日见,不见不散。” 月神一把将神瑛拉到了她身后,盯着我,冷冷道:“湘妃如今位居天庭高位,也该注意些自己言行,日后,本宫希望你不要私下再与神瑛见面了。你是湘妃,就算犯了天条,天君也会护着你,神瑛只是小小侍者,没有多少条命能够被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累。” 我醉意直冲脑门,一个头两个大,无法说出什么话向月神抗议,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霸道地拉着神瑛往外走去。神瑛回头,食指放在唇上,笑着与我示意不要生月神的气,我了解地点点头。 回头见紫鹃、婆婆纳、初龙一个个面红耳赤地立在位置上,便嘿嘿笑起来。 他们三人也嘿嘿笑起来,酒气冲天的。才一坛桂花酿而已,我们的酒量实在是太糟糕了。 “被月神训斥,我觉得好丢脸哦!”我捧着自己的脸摇头。 紫鹃嘟哝道:“我觉得月神就像个专制的家长。” 对,紫鹃说得好,月神就是个专制的家长。 & 一觉醒来,天已大亮。我睁眼便见眼前立着一锦衣华服的男子,头戴珠冠,脚蹬玉靴,威严地坐在石椅上,竟是天君,我一吓赶紧爬起了身子,这才发现自己竟然在院子的地上睡了一夜。我起身整理好自己的衣裳,猛然注意到一旁齐刷刷跪着头顶酒坛的紫鹃、婆婆纳和初龙。我的酒一下全醒了,忙往天君跟前一跪,“绛珠叩见天君,昨夜酒醉,是绛珠自己贪杯,不干他们三人的事,请天君饶过他们。” 天君蹙着眉,半晌不发话,末了道:“饮酒,朕不怪你,醉了不懂得回房休息躺在院子地上就呼呼大睡,成何体统?你们三个,不懂得伺候主子,朕就把你们全部换掉!”天君指着紫鹃三人,他们三人满脸郁闷。 我忙道:“天君息怒,他们三个是绛珠的朋友,不是奴才。昨晚酒醉,是绛珠自己不对,怨不得他们。” 天君是个执拗的人,他哪里听得进我的话?只见他拂袖而起,怒道:“来到我东方天庭,他们三个就是你的侍者。你是天庭湘妃,如果他们伺候不好你,朕就把他们统统换掉,另外给你配几个得力的仙娥仙童以供差遣。” “天君恕罪,我们知道错了,下回再也不敢了。”紫鹃、婆婆纳和初龙诚惶诚恐,异口同声。 “若有下回,你们全部给朕滚回灵河去。” 天君的话让我心里一动。如果他们三个能回去灵河,岂不是好事?天庭的是非太多,多留无益。我能送走一个是一个。我仰头看着天君,心里一横道:“天君,没有下回,这回就让他们滚回灵河去。”此言一出,众人都愣住了。紫鹃三人自是疑惑,天君也不解地看着我。 我道:“他们三个没有照顾好我,已经不是一回两回了,绛珠只怕下回他们会给我捅出更大的篓子来,不如现在就放他们回灵河,请天君给绛珠再拨些得力的仙娥仙童来使唤。” “姐姐……”紫鹃三人眼里噙泪看着我。我心绪复杂,但也必须快刀斩乱麻。 “你既已决定,朕当然支持你。”天君起身,从地上扶起我。我双手冰凉,脑子一片混沌。 & 紫鹃、婆婆纳、初龙离开天庭前的最后一夜,我们在潇湘馆里哭成泪人。他们自然对我作出决定的用意了然于心,我不想他们在天庭受难,他们也不放心独留我一人面对天庭的凶险。可是天君已下旨,君命难违,他们重返灵河势在必行。我只能安慰他们,我会保重,我会小心,我会以最快的速度离开天庭,回灵河与他们会合。 “姐姐,你要保重自己。” “出了事,差人去灵河传信。” 紫鹃和婆婆纳殷殷嘱咐。而初龙却始终一言不发,脸色沉郁。 “初龙,回到灵河,你要听紫鹃和婆婆纳的话……”我走向初龙,刚想安慰他几句,他却一下甩开我,风一样跑出了潇湘馆。 第十七章 新友 初龙一路狂跑,我在后面追得气喘吁吁,心里暗骂:妈蛋,你这头死鳄鱼! 初龙边哭边跑,脚步生风,一下就没了踪影。我东寻西找,竟转到赤霞宫外。赤霞宫外站着初龙和神瑛,二人正在交谈。我躲到石榴树后听见初龙对神瑛说:“你一定要好好保护绛珠,她是因为你才来到天庭的,她若有个好歹,我不会放过你。”初龙性格莽撞,说出这些发狠的话我并不惊奇,只是感到窝心,眼眶有阵阵热浪冲击,使劲忍着,疼胀得厉害。 只听神瑛对初龙道:“你放心,我会的。我与绛珠之间早就是生死之交了,你不交代我也会护她周全。” 神瑛言语暖人,我的眼眶彻底湿润。 初龙告别了神瑛,有气无力地往回走,我从石榴树下走了出来,哀伤而动容地看着他。初龙站定在原地,久久凝望着我,哀伤弥漫在他眼里挥之不去。蓦地,他疾步向我走来,一下把我拥入怀中,一叠连声唤着:“姐姐,姐姐,姐姐……” “初龙,对不起。”我把头埋在初龙肩窝里,喃喃说着。 “姐姐,你让我如何舍得你?如何舍得?”初龙抬起头,我看见豆大的泪珠从他的眼里滚落,我伸手去接那晶莹的珠子。初龙从不轻易流泪,鳄鱼的眼泪是稀世珍宝,能救人,却伤己。初龙长这么大就流过一次眼泪,那是在艾莽攻击紫鹃和婆婆纳的时候,他用他的眼泪感化了艾莽,使艾莽在魔道上回头是岸。现在他的眼泪化作一颗透明的晶体落在我的掌心,初龙将我的手包住,那颗眼泪便倏地没入我的掌心,掌心里透出一股清凉。 “姐姐,这颗眼泪是我的心意,你需要我的时候告诉它,我就会出现在你的面前。” 我深深凝望着初龙,我的初龙,我的弟弟,我的小鳄鱼,我们一起度过了几百年的时光结成了深厚的友谊。我张开手臂,第一次将初龙拥抱在怀里。 初龙携着紫鹃、婆婆纳离开天庭那天,天君特许我送他们出南天门。我们站在南天门外依依惜别,难分难舍。守门天将过来催促,紫鹃三人说了“姐姐保重”一咬牙腾云驾雾离去。三人边飞边回头与我挥手,一声声“姐姐保重”落在云朵里,充满爱别离苦。我的心疼到无法言喻。初龙、紫鹃,阿纳,我舍不得和你们分开。我踩了一朵云朵,就要追他们三人而去,身后猛然有人拽住了我。我回头,望见杨戬冷峻的目光,那目光虽冷,却带着一丝关切与柔情。我瞬间就清醒过来,让他们平安回到灵河,是我的本愿,我不能自乱阵脚。今日的分别是为了他日更好的相聚。这样想着,我深吸一口气,给了杨戬一个振作的笑容,尽管笑容已被眼里滚落的泪水打湿。 杨戬带我去瑶池边喂鱼,依旧地变出一摞面饼,要与我比赛,看谁能吸引到更多的鱼,我心里苦痛,哪里有那闲情逸致,整个人懒懒的,有一下没一下地往瑶池里扔着面饼。杨戬蓦地伸过一个面饼来,“喏!” “干嘛?”我懒洋洋的,提不起劲。 他道:“给你吃啊!” 他又拿上回我吃饼的糗事笑话我,真是没有人性的家伙。我推开他的手,瞪了他一眼,他难得地露出笑颜,“你这么郁闷,会让我以为你是吃不到饼。这么多都给你吃,你爱吃多少吃多少,只要你心情能好点。”他又变出一摞面饼来,高高的,夹在我和他之间。我哭笑不得,又觉得懊恼,一扭身径自走掉。杨戬忙追上我,拉住我的手,喊道:“喂!这么小家子气,一点玩笑都开不得?” “你大气,那你吃饼啊!”我撅着嘴不悦地看他。没想到杨戬真的掉回头,走到一摞面饼前,拿起一个就咬。一个面饼他三两口就吃光了。吃了一个,又拿一个。旁若无人,专心地吃着,越吃越辛苦,但是不肯停下来。他就那么在我眼皮底下把一摞面饼消灭了一半,当他再拿起一个面饼时,我上前一步摁住了他的手,“喂!别吃了。” 一口面饼卡在他喉咙口,他呛得脸红脖子粗,无措地在地上蹭着脚。我也慌了神,拍他的背,拍他的胸口,“杨戬,你怎样?杨戬,你不要吓我!”我急得都要哭了,慌乱中,我将杨戬往瑶池里一推,他整个人跌入池水,惊起一池鲤鱼四下逃窜。我在岸边喊:“快喝口水,不然你会噎死。” 杨戬听了我的话往湖里一沉,水面顿时有气泡一个个浮起破碎。我在岸边伸长脖子看,急得六神无主。许久,杨戬终于浮出水面,使劲抹了抹脸上的水珠,狼狈地看着我。看着他滑稽的模样,我再也憋不住笑得前仰后合。见我笑了,杨戬似乎松了一口气,扯了扯唇角扯出一抹释然笑意。 我做天庭湘妃的日子刚刚开始,没有了紫鹃、婆婆纳和初龙,我寂寞得发慌,整个人都要发霉了。和神瑛见面的机会不多,碍于月神的监视,我自觉和神瑛保持距离。常去的地方就是瑶池。有时和杨戬约好了一起喂鱼,大多时候我一个人在瑶池边看着一池的鲤鱼发呆。香烟缥缈,仙境绝美。我伸出自己的手想捞住一两朵浮游的云彩,看着丝丝云彩从我指尖飘过,我百无聊赖地叹了口气:“紫鹃,阿纳,初龙,你们还好吗?”话音刚落,手心就隐隐发出光来,那光越来越雪亮,一颗透明晶体就从掌心现了出来。是初龙的泪珠。那泪珠升到我面前时已变得镜子般大小,蓦地,初龙的面孔就映现在珠面上。 “初龙……”我又惊又喜。 “姐姐,你还好吗?你现在哪里?一个人在干吗?”初龙竟然在泪镜里和我对话,他的身手是灵河熟悉的风景,野鹤闲云、绿草如茵,麋鹿羚羊成群结队。 “我很好,你呢?紫鹃呢?阿纳呢?你们好不好?”我声音哽咽。 紫鹃和阿纳已经推开初龙争相出现在泪镜里和我打招呼。 “姐姐,我们很好,就是想念你,初龙因为想你几乎吃不下饭,整个人都瘦了。”紫鹃心疼地和我打小报告。初龙在她身后拉扯,“紫鹃,别胡说,惹姐姐担心。”紫鹃忙又道:“幸好有阿纳调制的开胃汤,他喝了一小碗,竟然胃口大开。”婆婆纳也道:“现在灵河边的花花草草已经填不满初龙的肚子,他整天喊饿,我都担心他会吃成胖子。” 我在泪镜这端听得又哭又笑,我对初龙道:“初龙,你可要节制哦,管不住自己的嘴巴小心吃成胖子。等我回到灵河,如果看见你身材走样,我会把你赶走的。” 初龙拼命点头,“知道姐姐,我会节制的。” 我又嘱咐婆婆纳:“阿纳,你要再调制些汤药帮初龙调理,他一味嗜吃如命可不好。”我心里担心的是初龙是鳄鱼,原是食肉动物,是我们努力让他食草,遏制他的魔性,一旦素食令他吃不饱,他万一偷偷沾了荤腥,一旦**出邪恶的魔性,那可就糟了。 还想再嘱咐初龙几句,身后蓦然想起天君的声音,我一吓,赶紧收了泪镜,起身拜见。 天君微笑地看着我,道:“怎么独自在瑶池边发怔?没有带一两个仙娥随行?” “天君拨给潇湘馆的仙娥虽然乖巧,却总没有贴心的。”我说的是实话。 天君蹙着眉若有所思,蓦地,他高声道:“锦儿出来。” 只见瑶池里仙气蒸腾,云飞霞舞,一道橙色光芒自湖面升起,光芒散处,一位身着橙色衣裙的少女缓缓降落在我们跟前。她眉清目秀,娇俏可人,往地上一跪,道:“锦儿拜见天君,拜见潇湘妃子。”说不尽地机灵聪慧。 天君挥手示意她起身,转而对我道:“锦儿,是瑶池的鲤鱼仙子,苦修八百年得道成仙,朕把她拨到潇湘馆,听你差遣。你带走吧!” 天君是好意,这种赏赐对别的神仙来说或许是荣宠,于我却是一种不容违拗的命令。我能怎样?只有受之,谢之。 也好,我在潇湘馆总算有了新朋友。锦儿伶俐,照顾我事无巨细、周到妥帖。我们一起细心打理那片潇湘竹,闲来无事,便看看书、作作画,锦儿的笛子吹得极好。我便精选了一杆潇湘竹,给她做了一只绿笛。笛身碧绿通透,和玉笛的效果不相上下,更有那鲜艳的红斑缠绕,十分好看。每当锦儿吹笛时,笛身上的红斑就会上下翻绕,仿佛配舞。在我的指点下,锦儿阴差阳错练成了“绿意红殇”。这门法术,就是吹动绿笛,能根据吹奏人的意愿制敌。“绿意红殇”的法力,锦儿每日修炼,已十分精进。 如水般平静的天庭生活悄无声息地划过,要不是即将到来的“跳月”节,我都要无聊而死了。“跳月”节自从月神离开天庭之后就再没举办过,今年因为月神的回归,天君又重新提上了凌霄殿的朝会。众神仙哪有不依的道理?全都指着这节日寻些乐子。天君让嫦娥协助月神筹办“跳月”节,嫦娥矜才使气道:“让月神独自承办,也是举如鸿毛取如拾遗的小事,何必要我搀和。”月神也不和她多话,闷头承担了“跳月”节所有事宜。我和锦儿也翘首以待。锦儿盼望节日,当然是女孩家爱凑热闹的天性,而我则有另外一层,“跳月”节上,所有神仙欢聚一堂,我就能见到神瑛了。 “跳月”节那天,我不但见到了神瑛,还见到了从忘川河畔特意赴天庭参加盛会的三生石爷爷。 第十八章 跳月 “跳月”节上四面八方的神仙齐聚到天庭载歌载舞,尽情联欢。大家在广场上三五成群,围着篝火,把酒言欢。天君端坐高位,眯着眼睛看他统御下的仙界,脸上是满足的笑容。我坐在天君下首,见立于身后的锦儿不时哈欠,聊无趣味,便说:“你去找仙娥们玩耍吧!不必伺候我了。待会儿我自己回潇湘馆去。”锦儿听令,如闻大赦,蹦蹦跳跳就去了。我看着她欢天喜地的背影,笑着摇了摇头。一侧头便对上了天君注目的视线,我一震,不知自己哪里不得体了,要引来天君如此目不转睛地端详。 许久,天君轻扯唇角,微微一笑道:“你也无聊得紧吧?那就去参加跳月活动吧!人间的‘跳月’节是为了牵合男女鸾俦媚好,天上的跳月节可不一样,你去看了自有惊喜。”被天君如此一说,我便心动了,起身向天君谢恩。行礼完,便悄身退下。一转身,便看见天君另一边下首的月神。她今天倒是穿了靓丽的衣裳,可是坐在那里依旧踽踽凉凉清淡寡合的模样。即便她成功举办了这样盛大的节日亦是不开心,真不知她心中所求是哪样。若是我成功举办了这样的盛会,一定做不到宠辱不惊的,早就忘形得意了吧。 来到广场,仙山仙海中,看见锦儿正和她的鲤鱼仙子们围着篝火唱歌跳舞,好不欢畅,我在一旁看着,艳羡之余又十分落寞。我没有上前打扰锦儿,兀自在仙山仙海中继续瞎逛。天君说天上的“跳月”节和人间的“跳月”节自是不同,真不知道这天上的跳月节有何不同之处,除了不能拉郎配之外无非也是吃吃喝喝的形式,开怀畅笑的目的。自从上回撞见天蓬调xi嫦娥的事情之后,我对仙界也不抱有太多的幻想了,他们虽然得道,却未必六根清净。他们与凡人比起来,不过是多了一重生死的保障而已。凡人有生老病死,仙界有永恒的繁华与道行。 耳边厢充斥着仙人们的欢歌笑语,我闷头而走,迎面撞上一人,我正要道歉,抬头一看,瞬间怔住,眼前站着神瑛和一个鹤发童颜的仙翁。竟是三生石爷爷!我的鼻子一下就酸了。 和神瑛领着三生石爷爷躲开了盛会的喧嚣,我们回到了潇湘馆。潇湘馆因为仙娥们都去参加“跳月”节了,原就不喧嚣,这会子更加显得清静。 神瑛照例在院子里升了宫灯,再引来一群萤火虫蹁跹起舞。我不敢再让神瑛去赤霞宫取桂花酿,因着上回醉酒的教训,只在桌上摆了茶具,请三生石爷爷和神瑛饮茶。 “君子之交淡淡如茶水。”三生石爷爷笑着呷了一口茶。茶当然是极好的茶,茶针是天君赏赐的地神们的贡品,属白茶系,泡茶用的水却是潇湘馆自备的。锦儿每日清晨都在竹林里收集竹叶上的露水放地窖里冰着,今夜还是第一次用这露水来泡茶,白茶清香氤氲着绿竹的气息,两种清雅的香气碰撞,让饮茶的人满口生津,神清气爽。 “忘川河畔可饮不到这样的好茶,只是绛珠,你性阴体寒不宜多饮着白茶,还是喝点红茶,暖胃暖身为宜。”三生石爷爷嘱咐。 我心生暖流,敬了爷爷一杯茶。 神瑛也举起茶盏道:“爷爷掌管人间三世姻缘轮回辛苦了,神瑛也以茶代酒敬爷爷一杯。” 三生石爷爷与他碰杯,摇着头叹息:“都是些痴男怨女,可怜也可悲。”然后盯着我和神瑛看了一会儿,“如果你俩是俗世凡尘中人,爷爷一定会成全你们三世姻缘的,可惜啊,你们是仙界中人,就没戏了。”爷爷一语,我望见神瑛早已一脸绯红,而我脸颊也灼烫不已。我和神瑛目光一对接,就慌乱地错开,胸腔里那颗心脏小鹿乱撞的。三生石爷爷看在眼里,不禁哈哈大笑。 夜深了,三生石爷爷起身告辞,我和神瑛一同送他去天庭招待众路神仙的馆驿下榻。约好了,次日再来相送爷爷。馆驿出来,我和神瑛默默走在长街上。无数流星从身边划过,留下一道道明亮的尾翼。神瑛蓦地站住,盯着我的眼睛,笑着说:“绛珠,我觉得你的眼睛真好看,像这流星一样。” 我娇羞一笑,没有应声,只是快步疾走。神瑛立在原地,大声唤我:“绛珠!” 我停住脚步回过身去看他,夜色中他的眼睛才像星子般明亮,清风吹起他的衣袂,浮云缭绕在他身畔,把他原本长身鹤立的身形衬托得更加丰神俊朗。他大踏步走到我跟前,双目亮晶晶的,两颊绯红,深吸了一口气,问道:“如果我不是赤霞宫的侍者,你也不是天界的潇湘妃子,我们只是两个凡人,那你愿意和我做缘定三生的夫妻吗?” 我的胸口隐隐地发着疼,似有一阵阵海浪在拍击心脏。我愿意吗?我愿意吗?我问着自己,却不敢让那个答案说出口。我们就这样杵在原地两相凝视。一缕风拂过,将我的一绺发丝吹到面颊上,神瑛伸手要去撩开我的发丝,手停在半空却终没有落在我的脸上。 “我送你回潇湘馆吧!”神瑛局促地说。 我答:“不,让我送你回赤霞宫。” 神瑛答应了,我们一路各自揣着各自的小甜蜜却再说不出只字片语。还未走到赤霞宫,远远的,便见月萌立在门边引颈相看。她看见我们,疾步走上来,向我行了礼:“月萌拜见潇湘妃子。” 我忙去扶她道:“月萌妹妹,咱们是旧识,以后这些礼节就都免了吧!” 月萌却抽挥手,生分地退后一步,“湘妃说笑,月萌只是赤霞宫小小仙娥,可不敢忘了规矩,乱了尊卑。”说完,她便拉着神瑛往宫内走去,边走边急迫道:“神瑛,你怎么又忘了宫主的嘱咐?如果让她知道你又和潇湘妃子见面了,宫主会生气的。” 神瑛由她拉扯着,只是温和地笑,并不辩解。临进赤霞宫,他回头给了我一个安慰和告别的笑。我向他挥挥手,算是应答。赤霞宫的宫门“咿呀”合上,神瑛和月萌的身影消失了,我一人立在原地,久久没有挪动身子。 风中送来浓郁的桂子香,芬芳馥郁,单闻着那花香就令人昏昏欲醉。我忽然想到三生石爷爷告诉我的,桂花是花中月老,只可惜,这桂树长在广寒宫内,仙界是不容许有儿女私情的,所以这月老便也只是担了虚名,白白浪费了自身担负的美誉和责任。我正黯然神伤,风中传来男女嬉笑的声音,那声音是从广寒宫的宫墙内飘出来的,我下意识竖起耳朵去听,寂静的夜色中,男女之间竟情话绵绵,我心下一惊,慌忙抬脚疾走。 我已经听出说话的正是嫦娥和吴刚。这吴刚原是南天门守卫,天蓬调xi嫦娥之后,天君特调遣吴刚到广寒宫当看院,谁又能想到好心之举却铸就另一桩错事?嫦娥何等精明的仙女,竟也会经不住吴刚的情话,或许因为广汉寂寞,也或许因为情话说得真诚,听得人也就无力招架吧!我走得急促,唯恐被人发现了,又给自己惹麻烦。嫦娥与吴刚这桩事可是触犯天条的大事,我不想再被人拉去指正。嫦娥虽然高傲目中无人,却也和我无碍。我当然不想看着她被天君处罚。 我越走得急促,步子就越发凌乱,一不小心脚下踩着个软趴趴的东西,心下一惊,惊呼出声。地上那团东西立时发出“呱呱”的叫声,原来是一只蟾蜍。嫦娥身边的祥瑞除了玉兔便是一只蟾蜍,我待要细细分辨这蟾蜍模样,蟾蜍已经一蹦一跳地闪进墨墨树影中,一下就失去了影踪。我回头心有余悸地看看广寒宫金镶玉裹的宫门,许久那两扇宫门依旧紧闭,再细听宫门内嫦娥与吴刚的谈笑依旧,想来并没有发觉我这隔墙的耳,我拍拍惊魂甫定的胸口,快速离开。 回到潇湘馆,锦儿还没有回来,我不放心,又去寻找。“跳月”节上的神仙早就散去,空旷的广场没有锦儿的身影,我便一路寻到瑶池去。靠近瑶池,便见瑶池里赤橙蓝绿青黄紫金红九道光束交织闪动。九条鲤鱼不时跃出水面,形成各种阵型。看来是锦儿九姐妹在练功。我心里隐隐疑惑,调头回潇湘馆去。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很晚,一直没有听见锦儿回来的声音。次日起身时,却见她收集了潇湘竹上的露珠,正小心捧着装露珠的玉瓶子笑盈盈向我跑来:“姐姐,你醒了?” “嗯,”我点头,试探性问道,“锦儿啊,你昨晚什么时候回来的?” 锦儿一脸船过无痕,“早就回了,我回来的时候姐姐还没回来呢,我自己就先睡了。我把这些晨露拿到冰窖里去。”锦儿步履轻快地离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想:昨夜在瑶池边,我明明看见一条橙色鲤鱼,难道是我看错了? 过了午后,天君便差仙童来宣我去广寒宫见驾,我心下疑惑不知何事,隐隐觉得不会是好事,但也不敢怠慢,急急换了衣裳,穿戴整齐便由锦儿陪着向广寒宫而去。 一进广寒宫的宫门,便见天君高高端坐,他身后华盖生彩,仙娥天女随侍。月神坐在侧首,神瑛、月萌随侍。嫦娥、吴刚跪在地上,愁容满面。他们身后是一棵高大粗圆的桂子树,大抵是楚河汉界那片桂花墙的母树吧。一见我,二人更是面露愠色。我一头雾水,心下又担心是否与昨夜之事有关,可是我听见二人对话并未向任何人透露只言片语啊。 我避开嫦娥敌视的目光,向天君跪拜行礼。天君挥手,面露愠色道:“免了,坐。”仙娥给我上了座位,我诚惶诚恐坐下,却如坐针毡。 天君道:“湘妃,你把昨夜所见之事,详细与朕说说。” 天君一言,我脑袋嗡嗡作响,忍耐着道:“绛珠懵懂,不知昨夜所见何事?” 月神在一旁,冷冷一笑,说道:“湘妃,你就把你之前跟本宫说的,撞见嫦娥与吴刚不轨之事,详细与天君重复一遍,你是亲耳所闻,你来叙说,自然比本宫转述要可信和详实得多。” 我一下就傻住了。这样算是又给我设了一局吗? 第十九章 陷害 我脑子里飞快地闪过许多念头,我迟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的时候,月神眉毛一挑替我说道:“天君,看来湘妃是不好开口,那还是本宫代劳吧!” 天君审视着我,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 月神已经娓娓道来:“昨夜,跳月节后,湘妃亲送神瑛回到赤霞宫,路过广寒宫外听见嫦娥与吴刚在宫墙下喁喁私语,所谈之事已经触犯天规大忌,还请天君裁夺要如何处罚嫦娥与吴刚,好为仙界做一个表率。” “湘妃,你说昨夜你在广寒宫外都听见嫦娥与吴刚说了些什么?”天君问我。我心里猛然浮现昨夜二人对话的内容,嫦娥说广汉无趣,她想念从前常和后羿一起去的那片海边。吴刚便说有一天一定要带嫦娥去寻找那片海。嫦娥说寻到了又怎样,空增伤感罢了,她偷吃了王母赏赐给后羿的仙丹,才飞仙上天,后羿一定恨死了她。吴刚便宽慰说,他若是后羿,有着恩爱的妻子绝对不会自己独自升仙,吴刚还说他若是后羿,他一定会将仙丹拱手相让,有什么比心爱的人得到永生更快乐的事情呢?嫦娥或许是感动了,久久地沉默之后,喟然长叹一声:后羿永远不会这样。吴刚便说,他愿意做嫦娥心中希望的那个后羿。这段对话令我的心震动不已,我侧过头看着嫦娥和吴刚,此刻他们跪在那里像是两只砧板上的鱼,做好了待宰的准备。他们甚至互视一眼,流露坦然的神色。我心里对他们生出悲悯之情。我向天君深深一叩首道:“天君在上,绛珠绝不敢欺瞒,昨夜绛珠不曾送神瑛回赤霞宫,更不曾经过广寒宫外,所以绝没有听见嫦娥仙子与吴刚之间的对话。月神之言,绛珠听不明白。” 锦儿机灵,早就帮腔道:“昨夜是奴婢陪着湘妃娘娘回到潇湘馆的,湘妃回来之后就不曾离开潇湘馆,更别提遇到神瑛侍者,又送他回赤霞宫了。” 我把乞求的目光投向神瑛,我在请他帮我,但我心底也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会帮我,因为他若帮了我就会陷他的主子于不义,但我还是要赌一把。 神瑛已来到我身旁跪下,深深叩头,道:“启禀天君,湘妃所言句句属实,昨夜奴才是自己一人回到赤霞宫的,并没有让湘妃娘娘相送。” 我心里悬着的石头落地,随即便望见月神阴云密布的脸。 天君已提高了音调,责备地看向月神:“阿月,这到底怎么回事?” 我一咬牙补充道:“月神对绛珠有诸多误会,昔日昆仑山上的瓜葛天君是明了的。绛珠只想安安静静在东方天庭生活,不想得罪任何人,破坏仙邦和谐,惹三界笑话,请天君明鉴。”我搬出昆仑山那夜月神将我推入山崖的事情佐证今日之事又是月神对我的陷害,天君当然是相信我的。只见他目光阴郁,脸上的神色一如黑云压城越来越冷厉,扶住椅子扶手的手早就握成了拳头,从牙缝里蓦地蹦出俩字:“阿月!” “天君恕罪。”说话的是月萌。她从月神背后窜出来,跪在天君跟前,捣蒜如泥般磕着响头,直磕得额上血迹斑斑,嘴里不停说道:“是奴才不好,是奴才陷害湘妃娘娘,和月神无关。” 天君豁然站起,“将赤霞宫仙娥月萌送阴司十殿阎罗处置,永世不得为仙,超生为人也不行。”天君说着拂袖而去。随侍的天女仙娥一窝蜂跟上。 月萌已经瘫倒在地,月神上前给了神瑛一巴掌,愤然看着我道:“这下你满意了?” 从广寒宫回来,我一进潇湘馆的门,整个人就虚脱地斜倚门上。锦儿扶住我,慢慢走进潇湘馆内。三生石爷爷正在院子里等我,他是来同我告别的,参加完“跳月”节,他又得回到鬼门关忘川河畔恪尽职守去了。看着三生石爷爷慈眉善目,笑容和蔼,我的泪不争气地簌簌而落。锦儿遂将广寒宫里的惊魂一幕一一说道给爷爷听,爷爷拥抱我,轻拍我的头劝慰道:“不要自责,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定数,月萌之祸是她心甘情愿替月神顶罪该受的,与人无尤。” 我心里哪里能撇得这么干净?我想如果我告发嫦娥与吴刚,那月萌就不会出事了。月萌被玉帝处罚,月神又岂会同我善罢甘休?旧仇未除,又添新怨。而神瑛帮我作证,月神又岂会情意饶他?恐是将对我的不满一股脑全撒气在他身上。 三生石爷爷答应我会跟十殿阎罗求情,让月萌姑娘在阴司不至太过受罪,我心里的罪恶感才略略解了些。送走三生石爷爷,我窝在翠竹轩内浑浑噩噩睡了半日。入夜,锦儿来喊我起床,说是嫦娥来访。我懒怠梳洗,直接将嫦娥让进了内室,锦儿给嫦娥上了茶,便兀自退下了。我倚在湘妃榻上没有动身,嫦娥看我的目光也不似以往那般冷漠。 “今天谢谢湘妃妹妹在天君跟前帮我圆场。”嫦娥少了往昔的跋扈清高,多了许多亲和,像个温婉的姐姐。 而我也不想在她面前有伪装,打开天窗说亮话道:“我能帮姐姐一次,不能帮姐姐永远。况且,揪姐姐小辫子的人更主要的目的是对付我,我当然不能让她得逞。我只是自保,顺带帮姐姐,所以姐姐不必太感谢我。” 嫦娥谦谦一笑:“我知道妹妹和天庭里的其他神仙不一样,你心地好。没有心机,不愿意算计别人。就冲这一点,也值得我把你当朋友。无论如何,今日之事,是嫦娥欠了妹妹一份情,希望有朝一日能报答妹妹。” “言重了。”我起身送嫦娥,站在潇湘馆门口,我提醒嫦娥道,“吴刚大哥性情中人,敢爱敢恨,可惜这些都不是仙人该有的品质。姐姐与他是福是祸自己把握。一旦越过雷池半步,将是灭顶之灾。妹妹相送到此,也言尽于此,姐姐保重。” 嫦娥感激地冲我笑笑,“如此,姐姐也有一言嘱咐妹妹。神瑛侍者对湘妃妹妹的情意那是没的说,或许你们清者自清,坦荡荡,纯属友谊,只怕到了有心人那里便可大做文章,陷你俩于不义了。” 嫦娥的话像一块阴霾笼罩在我心头,久久挥之不去。我心里担忧神瑛的处境,便差锦儿去赤霞宫打听。锦儿去了许久回来了,神色凝重,欲言又止。我心里已明了月神是不会轻易饶过神瑛的,一时心急火燎不知如何是好。 锦儿道:“奴婢打听了许久也不知神瑛侍者被月神罚在何处闭门思过,所以姐姐想去探视也不可能啊!” 这个倒不必担心,我支走锦儿,兀自在翠竹轩内施法,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很快便探查出神瑛的下落。原来是“芜宫”。月神竟将神瑛囚禁在天君曾经囚禁她的地方。好吧,她这算是找着出气的人了吗? 夜深,等锦儿和潇湘馆其他仙娥天女都睡熟,我蹑手蹑脚出了潇湘馆,极速向“芜宫”而去。“芜宫”荒僻,自是无人能发觉我的到来。我使用遁身术,直接穿进“芜宫”的宫门,只见烟云缭绕、月光迷蒙间森石林立,周围的气氛显得诡谲。 “神瑛,神瑛……”我试探着呼唤神瑛的名字,不敢大声造次。四维安静得很,没有神瑛的回音。我想起那一日,天君是将月神变成了一块石头然后再施法召唤出来的。我在林立的石头间一块块寻过去,当我的手触到一块瘦长的石块时,头顶的绛珠红光隐隐,我知道一定是神瑛。立即施法,法术消失处,神瑛出现在我眼前。 “绛珠,你怎么来了?”神瑛愁闷地看着我。 我一下握住神瑛的手臂,上下打量他有没有受伤,心里早有一片刀片一下下割着心肉,直割得心血丝丝。“连累你了,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自责间,泪已簌簌而落。 神瑛扶我在一旁石块上坐下,摇着头道:“还好,宫主只是将我关了禁闭,没有过多难为我。你且宽心,你这样泪眼汪汪的,我心里只会更难受。” 我边抹泪,边搜肠刮肚,“我该怎样才能救你出去?月神有没有说关你多久?什么时候她才肯原谅你?” “月萌被天君罚得如此重,想宫主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原谅我的。” “那可怎么办?”我六神不安。 神瑛宽慰道:“绛珠,你别这样,我只是在这儿闭门思过而已,性命上无忧,也没有吃其他苦头,宫主对我已经极端仁慈了。我从小跟随她,她是顾念旧情的。” “对不起……”我还是觉得惴惴不安。 神瑛伸手揩拭我的眼泪,笑道:“你要是觉得亏欠我,那你以后日日来‘芜宫’探看我呗,只是必须笑着来,不许哭着来。你的眼泪会让我添堵,明白吗?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难看。” 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开玩笑?我捶了神瑛一下,破涕而笑。 神瑛终于松了口气般露出一个释然的笑。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言日日夜半来探视神瑛,给他带好吃的,陪他聊天。他给我讲述我昏迷的五百年,他和三生石爷爷之间发生的趣事,比如他们总一起做谜语给对方猜,他总是轻而易举就猜出三生石爷爷的谜底,而三生石爷爷却很难猜出他的谜底。三生石爷爷因此经常受罚。 我费解道:“这是为什么?三生石爷爷又不是很笨的人,为什么老猜不中你的谜语?” 神瑛大笑道:“因为我的谜语啊我自己也猜不出谜底。” 原来如此,这小子实在太滑头了。我却无法嗔怪神瑛,他的笑声清澈无机,只会让我随他一起畅快而笑。笑声中,我仿佛回到了灵河边,回到了无拘无束自由自在的日子,回到了友好善良没有陷害栽赃的生活中。 “神瑛,我要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灵河啊!”我迷惘地看着宫墙以外的夜空,那里流星热络穿行,却不肯飞进“芜宫”的寂寞天空。原来在这天庭当中,哪怕是流星都是势利的。 神瑛伸出手将我轻轻揽进他怀里,我的头轻轻地靠在他的肩上,一切是这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我听见他低低地对我说:“绛珠,对不起……” 我心里酸酸甜甜痒痒疼疼的。神瑛,因为你我才来到这东方天庭,可是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怎么舍得怪你?我的胸口有许多感伤翻涌着,却不敢说出口。 第二十章 天君 嫦娥邀我去广寒宫品尝美食,我思量着我在天庭势单力薄需要伙伴,她既对我抛来橄榄枝,我不好拂了她的好意,遂带锦儿前往。 一入广寒宫,便见吴刚拿着斧头在劈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桂子树。吴刚昂藏七尺、燕颔虎须的身子此刻正挥汗如雨。他赤luo着上身,将衣服绑在腰间,手不停伐。斧子锋利的刀口落在桂子树浑圆粗犷的树干上却只是留下淡淡一道斧痕,树冠也只是微微一抖。桂子的香味随着这微微一抖,瞬间漾开,弥漫得整个院子到处都是。桂子花浓郁的香气刺激得我鼻子发痒,我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锦儿忙取了绢帕替我掩着口鼻。吴刚转头看见我,露出憨厚实诚一个笑容。我推开锦儿,自己拿了帕子,一边捂着鼻子,一边回给吴刚一个羞涩的笑。 吴刚一边伐木,一边同我打招呼:“湘妃娘娘来了?里边儿请。” “好端端的桂子树,伐它作甚?”我停在他身边,仰头看树,这株树实在神奇,高大粗圆,树冠上结满金黄的桂花米粒。 “一言难尽。”吴刚言简意赅。 嫦娥已经从寝宫里走了出来,她身边跟着两个仙娥,一个一身雪白衣裳,眉目清丽,双环髻,可爱又俏丽;一个却身形矮墩,肚子浑圆,面上更用纱巾掩了半张脸,想来脸上是有什么顽疾。 “湘妃妹妹来了?我已备好宴席,快快随我入座。”嫦娥牵了我的手,坐到院子里先前布置下的圆桌旁。见我坐定,她一挥手,她身边的两位仙娥便进进出出,领着一票侍女上了一桌子美食。 “素菜荤食,这是宝蟾的新鲜点子。妹妹快尝尝。”嫦娥亲自给我递著添羮。我尝了一口碗里的汤汁,虽是素菜,的确有了肉香。我接过锦儿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道:“的确有意思,十分美味。宝蟾是谁?手艺堪赞。” 嫦娥指了指她身边戴了面纱的仙娥,“喏,就是她。” 宝蟾已向我行礼,“多谢湘妃娘娘赞赏。” 我细细打量宝蟾,心里好奇,便问道:“宝蟾为什么要戴面纱?难道……” 嫦娥道:“玉儿,宝蟾,你们带锦儿去别处玩耍。” 三人退下,嫦娥遂道:“妹妹一定知道我身边有两个祥瑞,一是玉儿,一是宝蟾。玉儿是白兔精修仙的,宝蟾却是一只蟾蜍。” “蟾蜍?”我的眼前一闪而过那夜在广寒宫外不小心踩到的那只蟾蜍。 “宝蟾很有才,烧得一手好菜,可惜外貌有残缺,所以她日日都用面纱遮脸。” 我一想到那夜见到的那只蟾蜍硕大的嘴,暴突的眼睛,满身蟾钮,顿时一阵恶心。嫦娥忙关切地问:“妹妹怎么了?” 我轻抚胸口,努力平复心绪道:“所以,姐姐有求于我?” “妹妹既然直说,我也就不跟你客气了。你原来那个侍女名叫婆婆纳的,精通医术,还治好了月神之疾,妹妹可不可以请她帮宝蟾看看,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医好她的脸,你知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尤其是女孩子。” 嫦娥言辞恳切,我了解地点点头,“明白,姐姐等我消息。”我把目光调向吴刚,道:“吴大哥,你歇一会儿,过来一起吃点东西吧!” 吴刚扭头冲我摇了摇头。 嫦娥道:“妹妹有所不知,吴刚伐桂,是天君的旨意。” 原来,一日吴刚奉命给天君送桂花酿,不知为何吴刚送去的桂花酿里竟掺了桂子树叶。天君大怒,因桂花酿一直是宝蟾负责酿制的,吴刚怕宝蟾被天君责罚,便一力承担。天君便罚吴刚伐桂。熟料每当吴刚伐到一半,这桂子树便自动愈合,日复一日,始终无法伐倒桂子树。 嫦娥愁闷,我心里也惶惑不安。离了广寒宫,我便去找天君。我想替吴刚求情。天君正在寝宫午觉,宫门口的仙娥仙童也席地打盹,我没有惊动他们悄悄走了进去。寝宫里垂挂着大幅纱帘,透过纱帘,我隐隐约约望见天君躺在榻上,像是睡熟了的样子,而榻前站着月神和太白金星。我忙停了脚步转身欲走,他们的对话却一下牵绊了我的脚步。 “太上老君一直闭关炼丹,也不知道这一炉仙丹出来,能不能抑制天君的病情。”是太白金星的声音,言辞间颇为担心天君安危。 月神声色凝重:“且行且看,如果天君的病情无法遏制,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阻止他与湘妃见面,万不得已时候干脆除了湘妃。” 我立时惊出一身冷汗。这群人还对我这条小命虎视眈眈,有没有搞错?妈蛋! 太白道:“可是王母娘娘说过她答应了天君留着湘妃性命,不能言而无信。” “信义比天君重要吗?天君关系着三界存亡,他病不起。”月神显得沉痛。 我心里一团乱麻,无数的疑问萦绕心头。小心翼翼悄无声息出了天君寝宫,宫门口的仙娥仙童惊醒了忙朝我跪拜,我无心理会他们,脚踩棉花般走回潇湘馆去。一路上,我都后怕不已。我自己的命都岌岌可危,居然还不自量力想着替吴刚去求情,真是泥菩萨瞎操心。 回到潇湘馆,我整个人仿佛病了一般歪在床上起不来身。锦儿在翠竹轩外叩门,问我怎么了,我让她别吵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了许久,一骨碌爬起身,伸出手,唤出手心里那面泪镜,很快,初龙、婆婆纳、紫鹃的影像出现在泪镜里。 “姐姐,姐姐,姐姐……“他们一声声呼唤。 我烦躁地看着他们久违的面孔。初龙道:“姐姐,你不开心?” “出了什么事吗?”紫鹃和婆婆纳已经面露惊惧之色。 我欲言又止,烦恼很多无从说起啊!我看着婆婆纳突然想起嫦娥拜托的宝蟾的事来。这总是一桩可以尽力解决的事情吧!于是我将宝蟾的病症细细说与婆婆纳,婆婆纳拍着胸脯打包票,让我安心。 结束了与初龙三人的视频,天君竟就来了,只听锦儿在门外急忙叩拜,并提高了音调提醒我:“奴婢叩见天君,湘妃娘娘还在休息,奴婢叫醒她。” “不必,朕在院子里等她,你带朕去竹林里看看竹子长势吧,我们一边赏竹一边等她睡到自然醒。” 脚步声响起远去,我呆在房间里怔怔失神。月神和太白金星的对话又响在耳畔,我在床上踟蹰着。我要保命,就不能和天君见面。虽然我不知道天君得了什么病,他的病又与我何干,可是我就是怕死得不愿意出去见他。我的命是神瑛花了五百年时间才救回来的,焉能再随随便便就丢弃了?天色已黑透,约摸着天君该早走了,我便起身打开房门。打开房门的一瞬,我一下就愣住了。院子里萤火虫漫空飞舞,一盏盏宫灯在空中悬着,**不明的灯光将整个院子衬得影影绰绰的。天君就站在那些光线中,背对着我。 听到开门声,天君转过身子看我,我已躲闪不及,只好走上前,朝他跪拜:“绛珠参见天君。” 天君伸手扶我,我躲开了他的手,兀自起身,垂头立着。我不敢抬头,我能感觉到此刻天君正肆无忌惮地打量着我,那目光令我浑身不适。 许久,天君温和一笑,谦谦道:“听寝宫的守门仙童说,你今天去寝宫找我?朕在午睡,不知道你来,朕特意过来潇湘馆向你赔罪。” 我一怔,忙道:“天君说笑,绛珠不敢。” “朕来了便是客,湘妃你不请朕坐坐?”天君始终彬彬有礼,温文尔雅。 我忙擦了擦院子里的石椅,请天君入座。天君坐定在位置上,盯着我道:“你今天去找朕,所为何事?” 天君的目光深邃而灼灼,我一时脑子发热起来,往他跟前一跪道:“绛珠恳请天君饶恕吴刚伐桂的责罚。” 天君并未流露惊疑神色,只是抿着唇沉思片刻,道:“朕可以允准,但是要给朕理由。” 我的脑子飞速转着,灵机一动道:“吴大哥原是南天门守卫,一身好本事,罚去广汉当护院已是屈才,而今日复一日周而复始地伐桂,更是浪费他的才能。绛珠以为他无心之失知道己错便好,天君若能饶恕他,更是显示天家胸怀。不如天君派遣别的差事给他,免了他伐桂的处罚,人尽其才,蔚为妥当。” “好,下界刚好有妖精作祟,朕就派他率领天兵天将前去剿妖。”没想到天君如此爽快就答应了我的不情之请。我感激地叩首在地,即让锦儿上茶。 陪着天君在院子里品茶赏竹,气氛倒也愉悦。天君仿佛有说不完的话,竟是家长里短,絮絮叨叨,我一边静静听着,偶尔插一两句嘴,恰到好处。我不时拿眼偷瞧天君,他丰神俊朗卓尔不凡,一点儿看不出病态来,不知道太白金星与月神所指天君的病症到底是什么。 这夜,留天君在潇湘馆内品茶品得有些晚了,送天君离开潇湘馆,我便急急去“芜宫”探视神瑛,我一推开“芜宫”的门,赫然见月神神色阴郁端坐在森石林立之间。 第二十一章 重逢 “夜深人静的时候,湘妃好雅兴,竟逛到‘芜宫’这偏僻之处来了。”月神阴阳怪气的说话间,许多宫灯自她身后升起来,“芜宫”瞬间亮堂堂如同白昼。 我自知躲不过,倒也不躲了,迎着月神凌厉的目光昂首自若走了过去。“若论雅兴,月神倒比绛珠先了一步。” 月神神色一僵,更加不忿。 我也不蘑菇,直截了当问月神道:“要怎样才肯解除对神瑛的禁闭?” “本宫宫里的侍者,何劳湘妃挂心?”月神还要卖关子,我简直要疯了,无奈有求于她,气势上只能矮她一截,“神瑛延祸因我而起,你我心里比谁都清楚,你想对付的人是我不是神瑛,这个我们心里也都清楚,那就不要拐弯抹角了,说吧,要我怎样做,你才肯饶恕神瑛?” 月神看着我笃定的神色倒也迟疑了一下,许久道:“你对神瑛倒是真心。” “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更何况神瑛对我有五百年灌溉之情。”说到此处,我不免鼻子发酸眼里噙泪,“士为知己者死,我的命本就是他救的,他若有难,我独活也没什么意思。” “既如此,你就自裁吧!你若灰飞烟灭,天界太平,本宫自然不会难为神瑛,本宫自己也不会被人为难了。”月神话中有话。 我道:“要我死,何足惧?但是绛珠求死得明白。心中疑团望月神能替绛珠解开。” “你问吧!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夜我送神瑛回赤霞宫,途经广寒宫外听见嫦娥仙子与吴刚对话,此事并无第二人知晓,月神是如何知道的?” “那夜你可曾遇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月神没有明说,我已然知晓是谁走漏风声,继续问道:“在昆仑山上,西王母要绛珠灰飞烟灭,理由是我会引起天界一场浩劫。绛珠不明白,我一小小植株草身,何德何能?” “湘妃,你是天君的劫数,天君之劫数便是天界之劫数,天界之劫数即是三界之劫数,试问西王母怎能容你?”月神的目光里突然充满了哀愁。我竟从那哀愁中看出几分怜悯与妒意来。 “绛珠还是不明白……” “天机不可泄露,本宫只能言尽于此,废话少说,你自裁吧!”月神目光一冷,一脸凶相。 我浑身开始颤抖发冷,我问自己探究那么多有意义吗?知道了真相又怎样,知道了真相就能让这些人放过我吗?知道也是死,不知道也是死,不如不知道,免得知道真相之后死不瞑目。我在掌间暗暗积聚全身法力,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发出垂死**的声音。我一咬牙,调转掌风向头顶的绛珠拍去,掌风未落,神瑛就已现身,一道银光挡开我手里的红光,我被那法力过处带起的风力弹到,摔于地上。 神瑛上前扶我,痛心唤道:“绛珠!” 我与他四目交汇,他眼里的痛与伤全全落在我眼里,我的心也蓦然绞痛起来,刀割一般。神瑛跪在地上,朝着月神吼道:“如果你再为难绛珠,我就去告诉天君我不是赤霞宫什么侍者,我是你月神的亲生儿子!” 月神的眼睛盛满惊愕,气闷郁结。而神瑛涨红了脸,眼睛里布满红丝,泪水早已蓄满眼眶。适才一言,如惊雷炸响,震得人晕头转向,无法回神。 神瑛扶起我,慢慢向“芜宫”外走去,身后响起月神软绵无力的呼唤:“神瑛……”充满了母亲的心力交瘁之感。我侧头看神瑛,只见他唇边一抹苦笑,缓缓回过头去看着月神,目光中有柔和,更有执拗与倔强。“娘,”神瑛道,“如果你不想看着我被天君处死,你就不要再为难绛珠。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我知道娘爱我,处处护我,娘若真的爱我,就应该爱我所爱,护我所护!”泪水从神瑛的眼眶里沉沉滚落,我撼然得一塌糊涂。 月神从石椅上缓缓站起,泪水也在她眼里转着转着,仿佛使劲忍着才没有落下来,她颤抖着声音问神瑛道:“你是怎么知道我是你娘的?” “我把答案告诉娘,娘是不是就会告诉我爹是谁?”神瑛没有等月神反应,已经扶着我走到宫门口。紧闭的宫门不开自启,我们毫无阻拦就走了出去。 立在长街上,我们虚脱了一般,面对面站着。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望断肠人。再也忍不住,紧紧拥抱住对方,失声痛哭。 哭了许久,直哭得精疲力竭,心里的委屈都发泄了,神瑛放开我,揩拭我脸上的泪痕,问我道:“这里太可怕了对不对?” “嗯!”我点头。 “所以你是个傻瓜,你不该为了救我来到这是非之地,现在已经太晚了,你和我都无法抽身,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会到头。” “就算一开始我就知道这是个是非之地,明枪暗箭,防不胜防,我还是会义无反顾走进南天门,因为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而不救你。八百年前我和你或许没有丝毫瓜葛,可是我在遭遇霜降的劫数之后,我们就是一体的了,你休想和我撇清干系,我也绝不会对你撒手不管独善其身。绛珠和神瑛再也无法分开了……”我的泪已经缤纷如雨。 神瑛哭着说道:“一入天门深似海,绛珠,你是个傻瓜,你是个傻瓜……” “我不是傻瓜,我只是傻草。”我抽噎着说。 神瑛一愣,破涕而笑。我们再一次紧紧拥住对方。 闲淡了几日,杨戬突然来潇湘馆找我,一同来的还有个天兵,虽然身着铠甲,却白净纤弱。我在院子里摆了茶具,给杨戬泡了几泡白茶,杨戬坐着慢慢品茶,一如既往地木雕泥塑,冰块一个。那天兵立在他身后大气不敢出。我也不在意,命锦儿道:“去拿一些点心给这位兵小哥尝尝。” 锦儿退下了,杨戬却盯着我,目光别有深意。那位兵小哥忍俊不禁笑起来,摘下头盔,泻下一头长发,竟是婆婆纳。我又惊又喜,上前抱住婆婆纳,又蹦又跳,一张口,眼角湿润、喉咙哽咽,“阿纳,你怎么来了?” “时间不多,我去支开锦儿,你们长话短说。”杨戬面无表情站了起来,往潇湘馆小厨房的方向走去。锦儿正在那里挑选犒劳兵小哥的点心。 我看着杨戬的长披风在回廊上飘远,心生暖意。拉着婆婆纳坐到椅子上,我左右上下打量她,还好,小姑娘和分别时没什么太大区别,还是那么漂亮可人。“你怎么突然来了?多危险哪?” “给你送药。”婆婆纳从怀里掏出一包药草,“这包药熬了给宝蟾姑娘服下,一定能祛除她脸上的蟾钮。” “谢谢你,阿纳。”感激,感动,无法言说。 婆婆纳拉着我的手,贴在她脸上,道:“你有心支走紫鹃、初龙和我,一个人在这天庭孤身奋战的感觉不好受吧?我只想能尽自己力量帮你拉拢一些朋友。希望,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希望这位宝蟾姑娘能感念姐姐的恩义,日后在姐姐需要时能助姐姐一把。” “只要不落井下石就好。”想到宝蟾,我不禁心有戚戚焉。 还想向婆婆纳询问些初龙、紫鹃的景况,回廊上已传来杨戬和锦儿攀谈的声音,婆婆纳立即束起头发戴上头盔,起身立正。我叹口气将那包药草收于袖内。杨戬已和锦儿走到院子里。我将锦儿手里的点心包送到婆婆纳手里,强压着离愁别绪,道:“兵小哥辛苦了,这点点心留着吃。” 婆婆纳收了点心,深深看了我一眼。 杨戬一拱手,道:“多谢湘妃娘娘。”说完,大踏步走出潇湘馆,婆婆纳疾步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们走远,锦儿匪夷所思道:“姐姐,我觉得好奇怪啊!” 我一惊,“奇怪什么?” “杨将军平时不苟言笑,酷到要死,刚才居然去小厨房找我,同我絮絮叨叨说了一堆的话。” 我心里呼出一口气,原来锦儿是疑惑这个,我还以为她看出婆婆纳的身份了。不过锦儿来到潇湘馆时,婆婆纳他们已经离开天庭,她是没有理由认出婆婆纳的。我笑问锦儿:“杨将军都和你说什么了?” 锦儿搔头,忍俊不禁道:“杨将军对蒜头、洋葱、葱头这几样配菜傻傻分不清,他拿着蒜头叫葱头,我说那是蒜头,不是葱头,他又拿着洋葱说怪不得认不出来了,原来葱头长这么大了。你说他好玩不好玩?” 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心里涌起柔柔的暖流:杨戬,真是难为你了。 我将婆婆纳送来的药草送去广寒宫给嫦娥,嫦娥正寂寥地坐在桂子树下晒太阳。阳光穿过桂子树梢落在她的四周,一粒粒金黄的桂子花随着风儿洒落,那风景像极一幅画。我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如果我不向天君求情,吴刚虽然要日日伐桂,做着苦力,却能与嫦娥朝夕相伴。而今,他去下界收妖,嫦娥心里应是挂念至极吧? 我走到嫦娥跟前,从袖子里掏出婆婆纳送来的药草递给嫦娥道:“喏,姐姐让仙娥熬了汤药给宝蟾服下试试。” 嫦娥眼睛发亮地看着我,“替宝蟾谢谢你。” “等她脸上的蟾钮尽除,让她亲自到潇湘馆谢我。” 是夜,我亲自下厨做了几样小点心,送到南天门。因为不能走出南天门,我便让守门的天兵将点心转交给杨戬。正一个人折回身子,沿着长街慢慢地走,身后一颗流星倏地从身旁飞过,我伸手一抓,便抓住了流星的尾巴。流星扭动着闪亮的身子在我前方招摇。蓦地,它的尾巴一下变得丝线一样细,从我手里挣脱出去,在空中打了个璇儿,金亮的身子一黑,变身一袭长披风,缓缓背立在我跟前。竟是杨戬。我不自觉笑起来,小跑着绕到他跟前去。杨戬酷酷地回望着我,奢华绮丽的天宫的背景中,杨戬的一袭黑色长披风神秘而迷人。 第二十二章 亲娘 杨戬不待我出声,拉了我的手就飞了起来。神秘的夜云中,只听见风声簌簌从耳旁掠过。落地时,已经置身瑶池旁。 “又要喂鱼?”我蹙着眉看杨戬,“麻烦能不能来点新鲜的玩意儿?和我出来玩一趟不是鱼吃饼,就是我吃饼,或者你吃饼。” 见我悻悻然,杨戬不好意思地搔搔头,“那你想干嘛?”威武四方的杨将军竟然也有这样木讷的时候,倒也萌动可爱。我想了想道:“杨将军七十二变的本事闻名三界,刚刚变流星已经让我小见识了一下,还有七十一变呢?表演给我看看吧!” 杨戬摸摸自己的鼻子思忖半天。 我催促道:“快点献丑啦!快点快点!” 杨戬拗不过,于是我见识到了杨戬的七十二个化身,飞禽走兽,花草树木,一眨眼的功夫变了个遍,他外带附送我一个男扮女装的造型。我从一波又一波的惊艳中猛然被触到笑点,爆笑不止。男扮女装的杨戬竟然也别有一番风情。他局促地站在那里,我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 “千金难买一笑,这最后一变才是最有价值的。”恢复真身的杨戬猛然抓住我的手,逼视着我的眼睛,我一下愣住了。杨戬的目光有迫人的压力,也有如海的深邃,令人沉醉其中几近窒息。他的脸贴近我的脸,越来越近,他的两片唇红得要滴出血来,几乎要碰到我的唇。我只觉自己的两颊如有两团火焰在烧灼,喉咙口也干燥得厉害。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杨戬警觉地将目光一扫,拉了我在来人靠近瑶池前遁了身。我们在另一个空间层面看清了来人,竟是锦儿。只见她从腰间掏出那只我送她的绿笛轻轻一吹,悠扬的笛声响起,黑墨一样的瑶池立时光芒大作,八条鲤鱼从湖面跃了上来。锦儿的笛声没有停歇,不停变换节奏,或快或慢,或抑或扬,或清越,或婉转,鲤鱼在瑶池上空随着变幻莫测的笛声变换着阵型。 锦儿竟用笛声训练这些鲤鱼的阵法,我暗暗吃惊。在一连串笛声之后,锦儿腾空跃起,加入鲤鱼的队伍,八条鲤鱼分别幻化人形,九人在空中继续随着锦儿的笛声变换阵法。她们时而人形,时而鱼形,变化多端,令人眼花缭乱。训练足足持续到下半夜才停止。锦儿和她的八个鲤鱼姐妹告了别,便各自散去。鲤鱼们回到瑶池底的洞府,锦儿也拖着疲惫的步子回潇湘馆去。 我和杨戬从另一个空间走了出来,晨曦已如轻纱飘满湖面,曙光迷蒙。我神色凝重地坐在湖边的石块上,杨戬也在我身旁坐了下来。我沉默着,他也陪我静默着。 我百思不得其解地看着杨戬,问道:“她为什么要训练那些鱼儿?” 杨戬面无表情,声线也是轻描淡写:“或许每个人都想在天庭活得更有本钱些吧!” “你有天君舅舅撑腰,她没有,所以她就要勤奋练功吗?”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理由。 杨戬答:“或许。” 我心头蓦地又划过一丝自危的情绪:“那我呢?我该倚靠什么?” “你可以倚靠我。”杨戬说着不由分说将我揽入他怀中。 我靠在杨戬怀里,眼前竟浮现出神瑛的音容笑貌,心里莫名有了深深的负罪感。我一下推开杨戬,站起身,惶急地跑开。我知道杨戬一定在原处看着我狼狈的背影发笑吧! 我下意识地开始关注锦儿的一举一动,白天她天真烂漫,聪明伶俐,是个无可挑剔的忠仆,夜晚她总是待大家睡熟之后离开潇湘馆去瑶池边和她的另八个姐妹练功。杨戬说过“每个人都想在天庭活得更有本钱”,所以锦儿应该是没错的,我不该对她诸般质疑。她对我尽了她的本分,本分以外的事情我又何必过多干涉? 宝蟾服用了婆婆纳的草药,脸上的蟾钮消失干净,我又用泪镜与婆婆纳对话,婆婆纳指导我们继续给宝蟾用些内调外敷的草药,那些草药在天庭的仙医阁便可弄到。一段时间后,宝蟾已经不必再戴面纱了。嫦娥领着她来潇湘馆答谢我时,我第一次看见她的真面容。 那一天,潇湘馆的院子里,我和嫦娥并肩而坐,锦儿和玉儿分别立在我们身后。四双眼睛齐刷刷盯着地上的宝蟾。宝蟾穿了一件青色衣裳,身材圆润,皮肤雪白。她跪在我跟前,叩头谢恩。 我和嫦娥互视一眼,笑容溢满眼眶。 嫦娥道:“宝蟾,要不是湘妃娘娘,你那张脸真的没法见人,现在好了,再也不用戴面纱了。” 宝蟾激动不已:“仙子,我终于告别从前那张连自己看了都恶心的丑脸了。” 我盯着这张不惊艳却还算姣好的面容,淡淡道:“宝蟾,相由心生,希望美丽才是你的真面目,过往的丑陋只是一时鬼迷了心窍,否则你对不起一心疼你的主子。” 众人听我声息不对,话里有话,都把询问的目光调向我,而我只是审视着宝蟾,笑容不变。宝蟾的笑容僵在脸上,如天边最后一缕夕阳瞬间陨殁。 “宝蟾,你是不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湘妃娘娘的事?”嫦娥声色俱厉。 我冷笑道:“宝蟾没有对不起我,她对不起的是真心真意疼她的主子。” 宝蟾的泪已经滚滚而落,我相信那是悔恨的泪水吧!她把自己向月神告发嫦娥与吴刚有暧mei之事,以及嫁祸与我的过程供认不讳,而她这样做的动机是月神答应了帮她治好脸疾。玉儿还未听完已怒冲冲上前拉扯她,哭着骂道:“你这个吃里扒外忘恩负义的东西,仙子对我们那么好,她得道带着我们升天不说,她还为了你的脸想方设法,你这样对她,你简直不配有脸!” “仙子,我错了,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你!”宝蟾泪雨哗哗的,不停抽打自己耳刮子。 嫦娥喝道:“够了,打坏了那张脸,岂不辜负湘妃娘娘一番苦心美意?” 我知道嫦娥心里一定不好受极了,千防万防家贼难防,被信任的人背叛与出卖的感觉如鲠在喉,恶心至极。我想起我的婆婆纳、紫鹃和初龙,他们对我忠心耿耿,让我心生暖意。万两黄金容易得,知己一个也难求。 “但愿你是真的知道错了,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但是不能一错再错,否则,伤人伤己。”我言尽于此。嫦娥已经脸色灰败,她尴尬地起身,喝了宝蟾一句“别在这里污了湘妃娘娘的地”,便和我道别。 我握了握她的手,仿佛握了一块冰,心里也十分不好受。我知道她是深受了打击。嫦娥一行人离去,锦儿便急着和我剖忠心表义胆,但我却无法心无旁骛地相信她。日日夜半瑶池边的训练,不知她何时才会跟我坦白真实的动机。嫦娥回广寒宫后如何处置宝蟾不得而知,主仆一场,不会下什么狠心,但是亲密程度大不如前是一定的。一根绳子断了,再接上也有一个硕大的结。希望宝蟾日后不要再做背主弃义的事情。吴刚擒妖,顺利归天,无疑很好地转移了嫦娥的注意力。只是天君没有再让吴刚去做广寒宫的护院,而是让他和杨戬一起守卫南天门。这样也好,不见面,多少能让彼此的感情淡些。天界中人谈爱情,绝对是玩火**的节奏。那我呢?想到此处,心虚不已,惊出一身冷汗。 神瑛来潇湘馆探我,给我带来一些小点心,我们坐在竹林里边吃边聊。不知为何,现在面对神瑛,我就浑身不自在,耳根老有烧灼的感觉,眼睛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落落大方地瞅他了。 “绛珠,你今天怎么了?脸怎么那么红?”神瑛说这话的时候他自己的脸也红得跟猴屁股似的。我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并不敢注目,手指着他,视线却落向别处,嘴里道:“哪有?你的脸才红,红得跟猴屁股似的。” “我的脸如果像猴屁股,你的脸就是母猴屁股。” 神瑛已经抓住了我的手指,我一颤,仿佛被什么狠狠击了一下,那麻酥痒疼的感觉瞬间传遍全身。我抽回手,一时语塞,只能不停地用手抠竹子根部的泥土,然后讶异地发现一队蚂蚁在搬食。我惊呼出声:“天庭怎么也会有蚂蚁?” 神瑛的目光也被那群蚂蚁吸引,他答我道:“一人得道鸡犬飞升。蚂蚁勤劳,得道成仙不足为奇啦!” “说的也是哈!” 然后又陷入沉默。 我的手指不停抠泥土,抠得狠了,指尖传来痛感,神瑛早已拿了帕子替我擦拭,边擦边絮叨:“你看你手都弄脏了,小心抠出血来。” 我抬头望见神瑛专注的面容,好一个惨绿少年。神瑛见我注目,脸颊更红了,他放开我的手,捧着自己的脸戏谑道:“我很帅是吧?” 哪有人脸皮这么厚的?我在心里嘀咕。 神瑛却仿佛听见了似的,道:“如果不帅你一直盯着我看干嘛?” 一句话,宛若燃烧的柴火中又滴入两滴火油,火势噌就上去了。我也捧着热辣辣的脸庞,扭开头道:“讨厌。” 神瑛嘿嘿笑着,拉开我的手,带着邪坏的笑容狠狠打量我的面庞。我简直羞得无地自容了,问他:“你看什么?” 神瑛正色道:“你记得第一次在灵河岸边见到我的情景吗?” 怎么可能忘?永远也忘不了。可是我嘴里偏偏道:“太久远了,都过了三百多年了,不记得不记得了。”我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神瑛一下捧住了我的脸,猝不及防在我唇上小鸡啄米般啄了一下,我一下愣住了。 第二十三章 下凡 神瑛的眼里燃烧着两簇小火焰,亮晶晶的,热腾腾的,仿佛要将我的心融化了,他的声音变得极其性感,“这样你就不会忘记了吧?” 我一时羞赧难当,口不择言道:“你欺负人,我要告诉你娘去。”一言既出,猛然怔住。所有的热情从我和神瑛的脸上退却,死一般的沉寂之后,我哑着声问神瑛:“她……真的是你娘吗?” 神瑛点头,带着丝痛苦和惆怅,“如果可以,我宁愿不是。绛珠,我希望你帮我保守这个秘密。” 我重重点头,我当然要保守这个秘密。仙界连儿女私情都容不下,更何况是私生子?一旦秘密大白于天下,月神也好,神瑛也好,全都保不住。 “你是怎么发现这个秘密的?” “在昆仑山的时候,无意听见西王母与我娘的对话。” 怪不得那夜昆仑山顶,月神说为了神瑛她必须让我死。或许这是她与西王母达成的协议吧!西王母答应向天君求情保住神瑛,月神就必须替她铲除我。都是出于母亲对儿子的爱,然后必须牺牲我。我若有娘,就不会这样受人欺凌吧?想到此处,我不免感伤。我不过一棵野生野长的小草,哪来的娘啊? “你眼圈怎么红了?你怎么了?”神瑛担忧地看着我。 我笑着摇头,落寞道:“没什么,只是羡慕你,有娘的孩子真幸福。” ……………… 天君来找我,神秘兮兮地说:“我想带你一同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我疑惑。 “下界。”天君微微一笑。 “下界?”我刚想惊呼,就被天君掩了嘴巴,他“嘘”了一声:“轻点声,一盏茶功夫就回来了,不要惊动其他人。”说着,拉了我就走。 我不知道天君使用了什么遁身术,他牵着我的手大摇大摆走出南天门,竟无一个天兵天将发觉。我看见杨戬和吴刚正在交接班,我无法和他们打招呼,天君已经拉着我坠下云端。 人间,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放眼望去,一片银装素裹。我和天君降落凡间时,一股寒流迎面袭来,我搂着自己双臂瑟缩了一下。天君朝我身上一指,一件鲜红大氅便披在我身上。再看天君原地一转,许多金色光点闪闪烁烁间,天君已变身凡间贵族家的公子。他像一个等待夸奖的孩子,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上下打量他,心里暗暗惊艳。天君真是个气度不凡的男子。 “怎么样?这身行头好看不?” “没有这身行头也好看。”我精乖而答。 天君笑着敲了一下我的额头,“绛珠什么时候也变得如此巧嘴?” 我摸着自己的额头,笑着道:“我经不得夸,天君一夸我就笨嘴拙舌了。” 天君不解地看着我,我道:“现在我都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天君了,到了人间就该入乡随俗,用人间的称谓,可是我该称呼天君为老爷呢,还是称呼天君为少爷?”我卖了个关子。 天君一副静待下文的样子,我笑道:“叫您老爷呢,您又好生年轻,叫您少爷呢,富人家的子弟多纨绔,没人能有您这气场。所以我看我该叫您老少爷。”我说完已经忍俊不禁大笑起来。天君没有吭声,只是目注着我,眼神里似笑非笑。我意识到自己失态,忙止了笑声。 天君戏谑道:“那老少爷我该称呼潇湘妃子你什么呢?” 我一愣。冰天雪地里,一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流浪汉走了过来,将乞讨的碗伸到天君跟前,讨好道:“老爷,夫人,行行好,给点银子吧!” 我黑着脸,天君却朗声大笑,一抬手,一锭金灿灿的金子已落入流浪汉的碗里。流浪汉何时见过这么大一锭金子,忙不迭地磕头谢恩,嘴里“老爷夫人”叫得欢畅。天君目注着我,眼神里全是奸计得逞的得意样。流浪汉走远了,我愤愤然,天君却乐淘淘,牵了我的手走入集市。 大街上,积雪覆地,小商小贩们在雪地里艰难地维持着营生,来来往往穿梭的乞儿抖抖索索地乞讨着。 “这是皇城,天子脚下,怎么如此萧条?”我蹙着眉道。 天君先前的笑意已经隐去,一脸沉郁。我偷眼看他神色凝重,不敢多言,只是随着他缓缓而行。北风刺骨,大雪纷飞,天君替我拉了拉我的红色大氅,便从袖子里变出许多银钱施舍给路边的乞儿。拖儿带女的流浪女泪眼汪汪地对天君叩头谢恩,令人心生凄楚。 天君抿着唇始终不发一言,蓦地他拉起我疾走。走到一座巍峨的皇宫前,他盯着那金碧辉煌的宫殿,神色越来越阴郁,一如暴雨来临前的阴云密布的天空。我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举头看皇宫顶上,分明一团浓得化不开散不去的妖气,我大吃一惊。天君已拉了我遁身穿进皇宫。我们向着妖气最重的地方而去,不是别地,正是皇帝的寝宫。 当我们凭空出现在那个猥suo皇帝的龙榻前,龙榻上正痴chan着一对chi身男女,颠lluan倒凤,挥汗如雨。我的脸大抵刷一下就红了吧,别开脸的时候,天君已经挡在了我身前。 “谁?你们是谁?胆敢擅闯皇帝寝宫!”床上的luo男已经大声嚷嚷起来。美女更是娇嗔道:“皇上,一定要砍了这两个奴才的头!” 天君手起掌风落,床上二人立时被定住了。“来人哪,有刺客!”luo男继续嚷嚷。天君喝道:“再喊就要了你的狗命!”天君大手一挥,地上的衣裳就飞到了那对男女身上。我松了一口气,终于能直视床上的二人。皇帝肥头大耳,一脸油光,美女倒是娇艳无比,透着一股子狐媚之气。头顶的绛珠隐隐有了反应,我已经清晰闻到空气中弥漫的狐臊味。 天君大抵也明了眼前的女子不是凡人,而是一只千年狐狸。只听他对那狗皇帝道:“残民以逞,岂是为君之道?你这种人不配担当天下苍生大任,不如结果了你的性命,再择贤才。” 天君动了真格,我忙制止了他,劝道:“天君,他只是被狐狸精迷惑,请天君再给他改过自新的机会。” 天君忍耐着对那狗皇帝道:“饶着你的性命将功赎罪,好好安顿皇城里那些颠沛流离的难民。”天君说着把目光调向狐狸精。狐狸狡猾,留下女子肉身,自己则化作一股青烟逃走。我和天君迅速追去。那狗皇帝早已吓瘫在床上。 我和天君一直追到郊外一片湖边,狐狸精突然失去了踪影。天寒地冻,湖面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上躺着一个十一二岁的男孩。男孩的衣裳脱于一旁,赤着上身蜷缩在冰面上。我和天君面面相觑,随即走向他。我拿起一旁的衣服要给男孩盖上,男孩挥手拒绝。 天君问道:“孩子,你这是做什么?” 男孩道:“我继母心口忧闷很不舒服,郎中说只有喝鲤鱼汤才能让病症好转,可是天寒地冻市场上根本没有鲤鱼买,我只能卧冰求鱼,希望用自己的体温融化冰面,然后钓到河水里的鲤鱼。”男孩说着,牙齿打颤,身子冻得都乌青了。 我和天君撼然。这小小的身躯要融化冰面,谈何容易?但男孩的孝心却能融化人心里的坚冰。我掌心悄悄运足法力,一股暖流喷向男孩身子底下,冰面破开,河水潺潺流出,许多鲤鱼活蹦乱跳着。男孩坐起身,看得傻眼。蓦地,他兴奋地伸手一捞捞出了两条大鲤鱼,顾不得冷便朝我们挥舞着:“你们看,我捞到鲤鱼了,太好了,我继母的病能好了。” 天君已拾起地上的衣裳给男孩穿上,又解下自己身上的大氅披在男孩肩上,温和地询问道:“你继母一定很疼爱你,才能得到你这般孝心。” 男孩咬着唇,并不正面回答,只是道:“父母如何对待孩子那是父母的事情,孩子孝顺父母却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一席话触动人心底最柔软的东西,天君的眉头微微动了动,颇为赏识地看着男孩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王祥。”男孩大咧咧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天君叹道:“古有老莱子斑衣戏彩,今有王祥卧冰求鱼,孩子,你的孝心一定能感动你的继母的。孩子,你会有出息的。” 王祥将身上的大氅脱下还给天君,说道:“谢谢老爷,我要赶紧回家熬鲤鱼汤给我继母喝。”王祥说着抱着鲤鱼跑走了,跑了几步,回头冲我们挥手道别。我和天君也冲他挥手。 “这样的孝子受穷捱困,那样的昏君却锦衣玉食,绛珠,你说朕是不是严重失职,才会让众生如此不平等啊!”天君愁闷不已。 我只能宽慰道:“天道不可改的话,人道总是可以改的。这个王祥孝道有加,天君应当奖赏他才是,至少该给他一个飞黄腾达的人生。” 天君看着我,欣然一笑,蓦地,他脸色一沉,神掌对着冰面便是狠狠一击。法力过处,冰面迅速龟裂,一只硕大的狐狸从冰湖里飞蹿出来。 第二十四章 细犬 狐狸嘶叫着向我扑来,天君大怒,连续几掌击中狐狸,只见她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便直直坠落冰面,霎时鲜血四溅,那一身油光发亮的雪白皮毛覆在晶莹的冰面上,与殷红的血光相互映衬,触目惊心。 天君伸指优雅一挑,狐狸就缩小成流苏大小的一件挂饰,落在他的掌心。他将挂饰轻轻扣在我的腰带上,满意一笑道:“好看。” 我淡淡一笑,轻轻道了谢。天君是好意,他不会知道这狐狸挂饰给我日后的天庭生活带来了无穷的隐患。 回到天庭,天君一直郁郁寡欢。我是陪着他下凡体察民生的,知道他的愁闷。见得多识得广,只是见到的都是负面的东西,认识到的都是自己的不足和缺失,怎能不神伤?下凡游历一次,令我对天君的印象更深了一层,过往他处处护我帮我,我本就对他心存感激,此番同游下界,看到他正义凛然,同情心盛,更对他敬佩信服,要不是碍于月神和西王母口口声声指摘我是天君的一场浩劫,我一定会对他亲昵有加的。只是现在,我对天君只能敬而远之。天君忙于三界政务,也鲜少来找我,这一日他却突然驾临潇湘馆,进门时眉宇间也一扫往日郁闷,眉开眼笑,神清气爽的样子。 “什么事情令天君如此高兴?”我奇怪地问。 天君坐在院子的石椅上,招呼我过去。我走到他身旁,他将手一挥,眼前便拉开一张幕布。幕布上现出一个身着人间太保官服的男子,他正坐在书案前专注地看书。我惊奇地问:“他是谁?” “你见过他的,卧冰求鲤的小男孩啊!”天君含笑而答。 我恍然大悟。原来天君用一生官运亨通来奖赏王祥的孝心。我看天君的目光也多了几分温柔,可是天君接下来的话却让我骇然。他道:“人间尚有如此大孝之人,朕身为三界之首当为表率。绛珠,朕决定去昆仑接回我父亲母亲,你意下如何?” 你是至高无上的天君,我能有什么意见? ****************************************************************** 我仔细斟酌数日,还是下了这个决定:在天君从昆仑接回西王母与东王公之前必须逃离天宫。我背着行囊潜到南天门,见当值的正是杨戬。我深吸一口气,想使用遁身术走出南天门,不料南天门不知暗设什么机关,硬生生把我从另一个层面弹了回来。我“噗通”摔倒在地,响声惊动了天兵天将。杨戬立即疏散众神,不许大家围观我。他从地上拉起我,双眉紧蹙,目光凌厉,见我背上背着行囊便问道:“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摸着生疼的屁股,尴尬地杵着。 “你想离开天庭?”杨戬审视着我。 我灵机一动道:“不是我想,是天君让我去昆仑山找他。” 鬼才会信我这蹩脚的谎言。杨戬鼻子里冷哼了一声,斜睨着我道:“可有天君令牌?” “天君人在昆仑,他就是让我去昆仑山领令牌去的。”我说着,闷头向南天门外直走。我只能硬闯出去了。还没走到南天门,杨戬就把我拉了回来,他提高了音调道:“你搞什么鬼,没有天君的允准,你擅离天庭是死罪一条。 我欲挣脱他的手,争辩道:“我要是不离开才是死路一条。” 我们正拉扯着,南天门外忽然响起一阵阴阳怪气的笑声,说是笑声,又像是哭声。那声音先是一点极细小的,渐渐放大,蔓延了整个南天门。蓦地,一股巨大的力量从身后袭来,我的身子凌空飞了起来,我被生生拽出了南天门。说时迟那时快,杨戬一脚蹬地,凌空跃起,紧紧拉住了我的衣角。奈何拽住我的那股力量太大,仿佛同归于尽般决绝阴狠。杨戬随着我急速飞走的身子一起飞出了南天门。天兵天将早已围追过来,那股力量开始慌乱。 “捉住他,保护湘妃娘娘!”杨戬一声令下,天兵天将开始围攻那股力量。我的身子被放开,从云端直直向下界坠去。杨戬及时从云头飞扑下来,快速拉住我急剧降落的身子。我这才惊魂甫定的回神,施了法力腾空跃起。 当我和杨戬重新降落在南天门时,天兵天将已经捉住了入侵者,竟是一只短毛白色细腰之犬。它倒在天兵天将的刀枪之下,眼里流泪,绝望的眼神令人激灵灵一凛。 “谁借给你的狗胆,竟敢擅闯南天门,还敢伤害湘妃娘娘!”杨戬厉声喝道。 地上的细犬不吠不叫,只是一动不动躺着,仿佛坐以待毙般。 杨戬执起三尖两刃刀对着细犬的肚子就要刺去,我忙拉住他:“等等。” 杨戬不解地看着我,我无法言表自己望见细犬眼神时的震动,只能塞词道:“将军,天君去了昆仑,还是等天君回来再做处理。” 于是,收押天牢。那细犬被天兵天将从地上驱使起来时,身子变长变大,变身一个精瘦怪气的男人。头发蓬乱,鼻头上缀着黑色的圆垫,真正是人模狗样。被天兵天将押解着进南天门时,细犬回头看了我一眼,我倒抽一口冷气,身子向后一趔趄。那眼神里喷着欲置我于死地的仇恨。杨戬已经一道法力过去,细犬的身子飞了出去,倒地时吐出一口黑血。只听杨戬道:“不知死活的东西,还敢对湘妃娘娘不敬!” 那细犬伏在地上,看我的眼神更加怨怼,仿佛要把我生吞活剥了一般。天兵天将将细犬压走,杨戬关切地问我道:“你没事吧?” 我虚脱地摇头。杨戬一把夺过我肩头的行囊,拉了我就走进南天门去。他没有送我回潇湘馆,而是将我送到了广寒宫。嫦娥不解地看着拉拉扯扯的我和杨戬,问道:“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杨戬语气里藏着不悦:“请嫦娥仙子代为看管几天。”说着,将我推到嫦娥身边。我不忿地瞪视着杨戬,我又不是东西,也不是犯人,凭什么要交给人看管?不过,杨戬一向执拗,刚愎自用,不知死活,和他是讲不通道理的。等他走了,我再和嫦娥道别。 杨戬一走,嫦娥却命宫里的仙娥们关严了宫门,连只苍蝇都不肯放出去。 我郁闷地看着她,“姐姐,你这是做什么?” “杨将军交代的事情,不能不办妥啊!”嫦娥慢条斯理,不动声色。 我傻眼了,有没有搞错?杨戬怎么那么大魅力?嫦娥看着我耸耸肩:“没办法,吴刚现在在杨将军手下办差,我不能不帮着他笼络上司。” “你重色轻友!”我愤愤不平。 嫦娥一边拿过我的行囊,一边揽着我向宫内走,莞尔笑道:“既来之则安之,就当做我邀妹妹来广寒宫做客几日吧!天君若在天庭,还没有这样的便当呢!” ******************************************************* 是夜,广寒宫热闹非凡。嫦娥邀了吴刚来饮桂花酒。宫苑里,仙娥们载歌载舞,把酒赏桂好不欢快。宝蟾因着先前的事,见到我还有几分忸怩,我很是劝慰了她几句,她才渐渐大方起来。嫦娥殷勤劝酒,我酒量不好,小饮几杯已经一个头两个大,自是不敢多饮。嫦娥觉得扫兴,吴刚笑道:“我代湘妃娘娘敬酒,不知嫦娥仙子意下如何?” 切,那肯定是敢情好的事。这俩人真是虚伪加矫情。酒桌上明明眉来眼去秋波暗传,却还在这边假装客气。我推搡着嫦娥,替她答道:“好啊好啊!再好不过的事了。” 嫦娥臊得一脸绯红,半推半就与吴刚对饮。酒过三巡,嫦娥醉眼迷离起身,步履踉跄,翩跹舞蹈。我也略略有了酒劲,坐在桌旁,击著而歌。吴刚已经起身,拔出腰间宝剑,和着嫦娥的舞步。剑与舞配合得天衣无缝,让人赞叹。 我唤过小玉:“小玉兔过来。” 小玉屁颠屁颠跑过来,晃着小脑袋,乖巧道:“湘妃娘娘有何吩咐?” “可不可以去隔壁把神瑛侍者请过来?”我一定是酒上头了,才会天不怕地不怕地想见神瑛。 小玉有些为难,“我们广寒宫和赤霞宫素无往来……” 我捧着滚淌的脸,执拗地摇着头,“不要不要,替我去请嘛!”我一边说着话,一边暗自吃惊和后悔,我又醉了!我又醉了! 嫦娥趔趔趄趄边舞边走了过来,“玉儿,湘妃娘娘叫你去请你就去请嘛!只是偷偷的,不要叫月神知道了。” “如果月神发现了呢?”小玉十分不放心。 “那就说是我请神瑛侍者过来品尝桂花酒,别提及湘妃娘娘就是。”嫦娥嘱咐。 小玉领命去了。 歌舞继续,宝蟾来敬酒,诚恳道歉。我一个宽容大度,又一杯酒华丽下肚。然后眼前人影开始重重叠叠。 第二十五章 爱恋 月光清灵如水银,将桂子林照得亮堂堂又影绰绰的。我挣扎着坐起身子,捧着疼痛欲裂的头,心里暗忖:为毛这桂花酿后劲如此大,喝一次倒一次。我依稀记得从前和艾莽、初龙他们也斗过酒,极少出洋相的。我闭上眼睛就地休息了一会儿,睁眼打量神瑛。沉睡中的神瑛面容俊美,沉静如斯。一抹酸酸甜甜的情愫从心底一直漫出来。这个少年对我有再生之恩,他的命运和我痛痒相关,纠缠不清。三生石爷爷说过如果我们是凡人,他定会成全我们三世姻缘,可惜我们是天界中人。 正当我痴迷而怅惘地看着面前这张俊秀的面容时,眼前人原本紧闭的双眼猛然睁开一只,我一吓,慌忙向后仰起身子,脸颊瞬间灼热起来。耳边厢充斥着神瑛爽朗欢愉的笑声。 “我说我长得帅吧,你还不承认。”神瑛坐起身,把脸凑到我耳边,温热的气息暖暖喷在我的耳际,我窘迫得心脏狂跳。你个该死的,就会取笑我。我捂住自己的耳朵,把头埋进双膝里,任由神瑛奚落嘲笑。神瑛来拉我的手,眼睛清亮亮地盯着我,声音提高道:“哟!又见母猴的屁股了!” 我使劲憋着笑,假装生气。 见我不吭声,神瑛终于安静下来。他仔细观察我,不确定问道:“生气了?” 我不应他,使劲憋着气。 “小家子气,每一次都禁不起玩笑,我跟你道歉还不行吗?你如果是母猴屁股,我就是公猴屁股,这样行了吧?”神瑛有些诚惶诚恐。 我“噗嗤”一笑,伸出手指,点了下他的额头,瞪他一眼道:“我们为什么会在这儿?” “记忆断片了?” “嗯,”我点头,“一喝桂花酿,我就容易犯懵,然后什么也不记得了,我的酒量不至于差成这样啊。”我说的是实话,自己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的问题不在酒量在酒品。”神瑛又开始逗我,“你喝醉酒那个疯狂啊,十个疯子都没你癫。” 我嘟起嘴巴,真的生气了。哪有人这么形容女孩子的?太不给我留面子了。转念一想,命都是他给的,还要什么面子?“你说说我是怎么癫的?”我是真的想知道。 神瑛不住摇头,一副受不了我的样子,煞有介事道:“一直抱着我,喊‘神瑛哥哥,我们跳舞吧’,根本不忌讳嫦娥仙子他们也在场。” 我简直羞得无地自容了,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我一直抱着你?” 神瑛点头,“对啊,小玉把我请我广寒宫里时,你们基本都醉了,哇塞,就跟全魔乱舞一样,幸好我见的场面多,不然被你们吓死。你就更夸张了,跟个八爪鱼似的粘在我身上,怎么甩都甩不开。我的天哪!” “要死了要死了!”我捧住自己的脸,让冰凉的手帮热辣辣的面颊降温,如果可以我真想找块豆腐撞死。突然肩头一暖,原来是神瑛解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只听他柔声道:“夜深风凉,你别冻着。”说着拉了我的手放在他手里揉搓,“怎么样,暖和些没有?” 我心里一阵阵暖流浮动,看着神瑛专注的面容感动像海潮铺天盖地袭来。 神瑛一抬头就对上了我的眼睛,我望见他的瞳仁微微张了张,便也一瞬不瞬地回望着我。四目凝望,仿佛已是天地鸿蒙宇宙洪荒。神瑛的唇缓缓覆了下来,盖在我的唇上,我的全身全心仿佛都浸透在蜜罐里,腌制着,软软的,动惮不得。我晕沉沉感受着神瑛软软的双唇在我唇上轻轻辗转,甜甜的,带着少年清新的体香。 神瑛抬起头看着我,我娇羞难当,不自觉笑出声来。 “喂,这时候你怎么还笑?”神瑛不依了。 我抿着唇,视线慌乱地调向别处,双手绞着衣角,局促道:“你的嘴唇原来是软的。” “喂,有谁的嘴唇是硬的吗?”神瑛不可置信地瞪着双眼,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般。 我道:“这个我可不知道,难道你知道?” 神瑛被我噎了一句,无可奈何地看着我,叹口气,羞涩道:“你的嘴唇不但是软的,还是甜的。” 哎呀,羞死人了。我伸手捶了神瑛一下,神瑛眼明手快早已握住我的手。 就在这时,依稀听见桂子林里有窸窸窣窣的响动声,我和神瑛忙噤声,竖起耳朵倾听。只听那响声急剧向我们靠近,“嗖”的一声腾空跃起,向我扑来。神瑛忙起身一手将我拉到了他身后,一手抬起挡向凌空扑下来的黑魆魆的影子。我认出来,是细犬。它不是在天牢收监吗?怎么跑到桂子林中来了? 我来不及捋顺思绪,那细犬张开大嘴,露出獠牙,对着神瑛的手臂就是一口,只听神瑛惊呼一声,便有浓稠的血腥味扑入我的鼻子。 “绛珠危险!”神瑛一声喊,摔到地上。 细犬又向我扑来,我来不及使出法力,就被他带来的热风刮倒在地。银白的月光中,细犬一身白毛寒光闪闪,他从空中向我扑下来。就在我以为在劫难逃的时候,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那细犬在空中翻了个跟头便向另一个方向摔了出去。 我忙爬起身去看神瑛,他的手臂已经鲜血汩汩,我惊慌失措,扯下身上衣服的布巾替他包扎止血,惶急问道:“神瑛,你怎样?” “我没事,那细犬呢?躲哪儿去了?小心它再出来伤人。”神瑛爬起身,一棵桂子树一棵桂子树地寻找。 我急迫道:“别管那细犬了,我还是赶紧送你去仙医阁,你要是感染了狂犬病就惨了。” 神瑛执拗,“不行啊,不抓住细犬,万一他蛰伏在天庭里,遇到仙娥仙童就肆意咬伤,那场面就不好控制了。” 就在这时,杨戬领着天兵天将巡逻到桂子林中,我忙迎了上去。原来这细犬竟从天牢逃脱,杨戬正带着天兵天将四处搜罗呢!杨戬命天兵天将在桂子林中继续搜寻细犬,自己则送我和神瑛去仙医阁。 *********************************************************** 仙医阁的仙医替神瑛看视了伤口,重新清洗涂药包扎好,我才嘘了口气。 出了仙医阁,看着晓光翻涌,我才想起神瑛一夜未回赤霞宫,不知道月神会不会怪责他。 “神瑛,我送你回赤霞宫吧!”我道。 神瑛忙摆手:“你一夜没休息好,又经了这一场吓,赶紧回潇湘馆补个觉吧!” 我想想还是不放心,杨戬突然道:“我替湘妃娘娘送神瑛侍者吧!” 这倒不失为一个好方法。杨戬冷冷地看着神瑛,神瑛只好跟着他走。走了几步,神瑛回头冲我笑道:“别替我担心哦!你快回潇湘馆吧!” 杨戬却一副是我债主的模样,恶狠狠道:“湘妃娘娘就待在这仙医阁,哪也别去。我送完神瑛侍者,就回来接你。” 我心里愤愤然,这个死冰块,天天就会摆臭脸色给人看。我正在心里各种诅咒杨戬,杨戬接下来的话却让我顿时自责不已,只听他蓦地放柔了声音道:“你千万不要自己一个人回潇湘馆,仙医阁离潇湘馆远,你万一在路上遇到那只细犬……”杨戬没有再说下去,也没有再理会神瑛,调头兀自走远。 神瑛冲我笑笑,我向他挥手道别,他便快速追了杨戬而去。 ********************************************************** 在仙医阁百无聊赖地看仙医们倒腾药材,闻着空气里清芬的药香,昨夜醉酒的头脑终于清醒了不少。 替神瑛处理伤口的刘神医走了过来,给我送上一杯茶。 我和他道了谢,慢慢地呷着茶。茶喝光的时候,杨戬回来了。我随他从仙医阁出来,走回潇湘馆去。行到半路,路段僻静,只有启明星高悬,长桥像晶亮的虹架在头顶。杨戬蓦地停住脚步,扭头不悦地看着我。 我连连后退了几步,支吾道:“你干嘛这么生气地看着我?” 杨戬牛气冲天:“你和神瑛侍者一整夜呆在桂子林里做什么?”咄咄逼人的口气呛得人无法喘息。 我想起我和神瑛在桂子林里相拥而卧,缱绻接wen,就心虚不已,说话也没了底气,只能嘟哝道:“要你管?” 杨戬一个箭步冲到我面前,目光喷火,眼白充血,“你会不会知道你是天界中人,碰不得儿女私情?” 杨戬恨铁不成钢的口气深深震住了我。我在他灼灼的逼视下,垂了眼帘。 许久,我听见低低叹息了一声,只听他叹道:“对不起,这句话我是对自己说的。” 我再一次撼然得无以复加。杨戬已经迈开大步头也不回朝前走去。黑色的长披风在清晨的雾岚中飘飘扬扬,我整个人难过得说不出话。我隐隐感觉到杨戬对我的与众不同。他说天界中人碰不得儿女私情,这句话是对他自己说的。杨戬,我的好将军,你对谁动了儿女私情?我吗? 这样想着,我惶恐地打住自己,一口寒气自脚底升腾起来。 杨戬发觉我还杵在原地,停了脚步,回头看着我,露出一个无奈地笑道:“不打算回潇湘馆啦?你不累,我值了一晚上夜班累得紧,已经很想睡觉了。” 我心里一紧,忙追上他。他伸出手,握住了我的手,我一颤,抬头看他,他给了我一个深邃的笑容。杨戬很少笑,他的笑原来这么迷人。 第二十六章 狭路 到了潇湘馆,我要同杨戬道别,杨戬却没有丝毫要走的意思,熟门熟路进了宫门,穿过竹林,就走进翠竹轩去。我站在院子里目瞪口呆地看着杨戬登堂入室,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姐姐,你去哪里了?”锦儿已从回廊那端跑过来,我怕她发现杨戬进了我的闺阁,只好主动走向她。锦儿很是着急,“我发动整个潇湘馆的仙娥去找你,我们都快把天庭翻个底朝天了,你一夜未归,去哪儿了?” “哦,我去广寒宫做客去了,没来得及和你说。”我敷衍搪塞。 锦儿忙道:“那怎么一大早就回了?” 我道:“哦,嫦娥仙子她们昨晚玩得太尽兴,睡得太晚,早上都起不来,没人弄早餐,我肚子饿了,又不好意思吵醒她们,只好回来咱们潇湘馆吃早餐了。” “我说嘛,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 锦儿提到“狗”字,我蓦地想起那只凶恶的细犬,身上顿时起了一层疙瘩。锦儿看我脸色难看,忙道:“呸呸呸,潇湘馆怎么会是狗窝呢?我们这儿可是珠宫贝阙。” “废话少说,我饿死了。”我是真饿了。 “奴婢这就带姐姐吃早餐去。”锦儿说着引了我去厨房。 等我吃完早饭回到翠竹轩,看见杨戬已在窗前榻上酣睡如泥。我忙反锁了房门,生怕锦儿进来看见解释不清。杨戬睡着的时候面容安静如孩童,平常的冰冷面具尽除,如大哥哥般蔼然可亲。他的鼻息均匀,睡相平稳,大抵是真的累着了吧?我拿了件薄被衾给杨戬盖上,自己则拿起一本天书坐在妆台前细细翻阅,静候杨戬苏醒。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看书看得入了迷,忽听杨戬在梦里喊道:“绛珠,危险!” 我一怔,见杨戬并未醒转,只是梦里喊了我的名字,也不知他做了什么奇怪惊险的梦,不禁哑然失笑。 锦儿在门外叩门,“姐姐,刚刚你房里怎么会有男子的声音?” 我假意怒道:“你说话也不注意分寸,是想让我挨罚,还是你自己挨罚?我房里怎么会有男子声音呢?自己耳朵不清净,还好意思这么大声音诬赖人,也不怕其他仙娥听了笑话!”我对锦儿虽无法向和紫鹃、婆婆纳般亲近,却也不疏离,何时用这样发狠厉害的口气同她说话,她大抵很是委屈,期期艾艾地道了歉便离开了。 杨戬继续睡,我继续看书。不知过了多久,忽听窗外窸窸窣窣有爪子爬墙的声音,我警觉地合上天书,竖起耳朵听那声响。蓦地,一道白光破窗而尽,那只细犬狂吠着凌空向我扑来。我正要招架,杨戬先我一步,自榻上跃起,三尖两刃刀一下刺穿了细犬的肚皮。细犬哀嚎着落地,地板上血流成河。 杨戬拔刀又要刺,我拦住了他,“将军且慢。” “你是想要求情,饶了这狗命?他可是几次三番要害你。” 我道:“正因为他几次三番要害我,我才感到疑惑。素昧平生,无冤无仇,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我想知道,请将军成全。” 杨戬想了想收了手中利刃。地上的细犬并无感激我的神色,依旧怨愤地盯着我。这时,锦儿带领一般仙娥破门而入,见到门内的情形,全都唬了一跳。 ***************************************************** 仙医阁里,刘神医正在给细犬做手术,工序已进行到最后一道:缝合伤口。我和杨戬站在手术室外隔着透明的屏障望进去,只见刘神医动作麻利,拿着绣花针的手娴熟如飞。细犬打了麻沸散,终于闭上那双对我仇恨至死的眼睛。 杨戬道:“你接下来要如何处置这只细犬?” “等他伤好,和他好好谈谈,看看他到底对我有什么深仇大恨,至于如何处置,这可是你的任务,我没有这个权限。” 我们走到仙医阁外的台阶上并肩而坐,目光投向远处辉煌耀亮的宫阙。 我猛然想起什么,问他道:“你今早送神瑛回赤霞宫,月神怎么说?责怪他了吗?” “起止责怪,还责罚了!”杨戬本是戏谑之语,我却当了真,腾地起身,就奔跑起来。 “喂!你要去哪儿?”杨戬三步并作两步追上我,一把拉住了我的手。 “我要去救神瑛啊!”我忧心如焚。 杨戬重重握我的肩道:“你知道月神讨厌你,你去只会让事态恶化!” “我管不了那么多。”我执意要去。 杨戬只好大声道:“我骗你的。” 我安静下来,探寻着杨戬的表情,揆度他话的真假。 “真的,我刚刚只是开玩笑。” 可我还是不相信,不放心,心乱如麻。 杨戬笑起来,道:“我是谁?我是二郎真君啊!我是天君的外甥,月神这点面子都不肯给我吗?不看我的面,也要看我天君舅舅的面不是?这就叫看舅敬甥。” “真的?”我将信将疑,不敢确定。 “真的,”杨戬不耐烦地翻翻白眼,“我奉湘妃娘娘之命,送神瑛侍者回到赤霞宫,月神正襟端坐,十分不悦,但是我已经向他解释了,昨夜我和神瑛侍者一起饮酒,酒逢知己千杯少,便多饮了几杯,结果,神瑛侍者就在我的二郎真君府醉倒了,宿了一夜。怕月神责怪,特送神瑛侍者回赤霞宫,请月神娘娘责罚。月神道,既如此,那就罢了,只是从前怎么不见你和神瑛如此亲近呢?” 杨戬学起月神的形容举止竟有七八分神韵,我早已忍俊不禁,“那你是怎么回答月神的?” “我说神仙与神仙之间也是有缘分的,有些神仙你相处很久也亲近不起来,那是因为缘分未至,而有的神仙见第一眼,便是永生永世的缘分……”杨戬话音渐低,脸上难得的笑容也渐渐隐去,若有所思地看着远处。 而我心头蓦地梗了一梗,难言的痛楚袭来。杨戬的话令我顿时沉重万分。这沉重来源于缘分之说。我和杨戬是见第一面便要结下永生永世的缘分吗?他算不算我的蓝颜知己?我心里起起伏伏沉沉浮浮万千情绪不得说出,兀自沉默着。 *********************************************************** 细犬的伤在仙医阁里养得差不多了,刘神医每日给他灌镇静的药汤,他倒也肯驯服温顺地呆在笼子里,没了先前的戾气。见到我,仇恨的目光也变得幽怨哀伤。 一日我正准备去仙医阁探看细犬,顺便和他聊聊我心中的一些疑惑,仙童来报说天君即刻要回天庭,让所有神仙去南天门接驾。我慌忙由锦儿伺候着换上天庭湘妃的朝服,顶着沉重的妃冠,向南天门而去。 抵达南天门,文武百仙陆陆续续都到了。大家站在各自的位置上,交头接耳小声叙议。我心头忐忑,天君回天,将带回他的父亲母亲,东王公暂且不论,那西王母可是我的死对头,变着法儿想要我命的主儿,她又是天君的母亲,如此强势,权倾三界,我岂是她的对手?不过是砧板上的鱼。即便天君护我,从中调停,我与她也如拳中掿沙,走不到一起。更何况,以我对西王母的了解,她并不是权重望崇之辈,倒有几分权移马鹿的阴险。所以,此刻站在南天门,我如临大敌。 锦儿握着我的手,小声嘀咕道:“姐姐,你手心出汗了。” 我没有吭声,心想:出汗算什么?只怕日后有的是流血的地方。 月神来了,站在我前头的位置上,她身边跟着神瑛。神瑛冲我使了个眼色,极尽调皮,我却无心应和。月神腰杆子挺直,高傲地立着,她并不屑看我。因为知道了她是神瑛的亲娘,我对她的成见竟淡了许多。若她不犯我,我是绝对不会犯她的。我本就是个没有攻击性的人。正胡思乱想着,只听南天门外,仙童高声报道:“天君驾到!西王母驾到!” 怎么没有报东王公?老头子没来吗?正思忖着,文武百仙已经齐刷刷跪下,山呼欢迎:“恭迎天君回天!恭迎王母娘娘回天!” 我希望自己落在人群里是不起眼又不起眼的沙子,奈何我今天这身行头华贵无比,光耀夺目,金光闪闪。天君扶着西王母的手进了南天门,第一眼便瞧见了我,他乐淘淘道:“湘妃,多日不见,你瘦了,这身湘妃朝服都宽松了。” 我一阵尴尬,天君这番话在此时此地说出,真是好不合时宜。百仙心中一定诸多腹诽,只是不敢明言,西王母已经不悦道:“玉帝,怎么不先让百仙平身哪!” “母亲提醒得是。”天君笑道,“众仙家都平身吧!” “谢天君。”众仙起身,我正要起来,又听王母道:“湘妃再多跪一会儿。” 我擦!一来就给我下马威!虽然我心里不甘愿,将西王母的祖宗问候了个遍,但面上还是温良恭俭让,丝毫不敢造次。 西王母大气端方地对众神仙说道:“好久不见,众仙家别来无恙?咱们到凌霄殿上好好絮叨絮叨。阿月,过来——”西王母向月神伸出一只手,月神忙上前扶住。 月神和天君一人一边扶着西王母向凌霄宝殿而去,众神仙随后,好一派天界威严、锦绣华丽的做派。神瑛在人群中回头担忧地看着我,我冲他摇头示意不打紧。连天君都不帮我出头,只能说明此时谁替我出头都会陷我于更加难堪的境地。 大部队迤逦远去,锦儿在一旁郁闷愁烦地看着我,我冲她摆摆手示意她忍耐。孰料一声凛然山吼,杨戬站在了我身边,只听他冲着还未走远的大部队喊道:“外婆!”然后一把从地上捞起了我。 第二十七章 罚跪 我猛然被杨戬整个人提起,一个站立不稳,趔了一大趄。 前进的大部队已经停止前进,神仙们回头,几百双眼睛齐刷刷盯着我和杨戬。我看见天君蹙起了眉头,西王母满脸不悦,而月神唇角则挂着一抹讥讽的笑。 “杨戬!”我含着责备小声唤了杨戬一声。杨戬不理会我,耿声对王母道:“外婆,外甥请教一事!” “戬儿,何事?”王母雍容华贵,声音里透着威严。 杨戬拱手道:“外婆初临天庭,不知潇湘妃子犯了何事,要让外婆罚跪?适才,文武百仙众目睽睽,潇湘妃子行为举止并无任何不妥,不知道外婆为什么要罚她?” 西王母不动声色,却是不怒自威,她道:“谁说跪就一定是罚?哀家是赏湘妃跪呢!”西王母说着掉转身欲走。 杨戬不卑不亢不依不饶道:“那外甥也想讨外婆的赏。” 王母折回身,声音一沉,道:“你要讨外婆就赏,那你就和湘妃一同跪着吧!没有哀家的命令,谁也不许让你们起来。”说完,西王母一扭身,扶着天君和月神的手款步而去。月神临去,给了我一个傲慢的眼神。 大部队继续行进,成群结队的百鸟盘旋在他们头顶。我黯然和杨戬跪在了一起,心里好悲伤。我招谁惹谁了? “杨戬,你这是何苦?” “我喜欢自讨苦吃。”杨戬面无表情道。 你个死冰块,榆木脑袋进水了。我在心里暗骂。 我和杨戬从天亮一直跪到天黑,从天黑一直跪到黎明。我擦,死老婆子真的不让我们起来啊!往后在天庭,抬头不见低头见,这样公然的羞辱与折磨还会少吗?天庭湘妃的日子真的不好混啊! 锦儿踏着曙光来给我们送早餐。 杨戬似乎没心没肺,接了早餐便吃。 我食不甘味,又担心锦儿受连累,便催促她道:“锦儿,别被人发现了,连累你就糟糕了,你还是快回潇湘馆吧!我不在,替我照顾好那片竹林。” 锦儿摇头,“如果连我都不来,那你们两个岂不要饿死?” “我们是神仙死不了。”我道。 杨戬却答:“人是铁饭是钢,仙人也是人,当了神仙还饿死,岂不贻笑大方?” 我和锦儿都“噗嗤”笑出了声。 “锦儿,现在也就你敢给我们送吃的了,你湘妃娘娘和某位侍者关系那么铁,为了救他闯入天庭步步惊心,可是你湘妃娘娘不过是罚跪,他就跟缩头乌龟一样躲起来了。”杨戬的话酸味十足。我心里憋着一股窝囊气。 锦儿忙道:“将军,你这可是错怪神瑛侍者了。昨儿个听说他一回赤霞宫就被月神禁足了。” 我就知道有这样的结果,不过禁足也好,省得他为了来看我开罪西王母那个老巫婆,牵累出更大的罪责就糟糕了。杨戬见锦儿如此说,也不好再大发阙词,悻悻然瞥了我一眼,又道:“哎呀,禁足了啊,某位仙子真的是牵肠挂肚,恨不能又要去求情。” 杨戬的话酸溜溜简直要酸倒人的牙根了。锦儿已经捧腹大笑,我懊恼地催促她道:“去去去,还不快回潇湘馆去!被人看见了,你可没有禁足那么便当。”锦儿吐了吐舌头,忙收拾了提篮匆匆起身,道:“姐姐,那我晚上再来给你和将军送吃的。” 锦儿走了不多时,玉儿和宝蟾就惊慌失措跑了来。俩人一见我就泪眼汪汪的。我看二人这光景,心便一沉,难道是嫦娥出事了?果如我所料,嫦娥因为替我和杨戬向西王母求情,被西王母勾起旧账。因着她飞升之时吃下的仙丹是西王母赏给后羿的。若果她不是为我求情,西王母大抵对这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奈何她把自己归入我的朋友一列,这可触犯了西王母的底线。 我抓住玉儿问:“那嫦娥姐姐现在何处?” “已经被下了天牢,王母娘娘说要革除仙子的仙籍,让她到下界托生去。”玉儿哭着说。 我倒吸一口凉气,这个老巫婆下手也太狠了吧? “现在怎么办?”宝蟾急得团团转。 我抓住玉儿和宝蟾的手嘱咐道:“吴刚大哥知道这事吗?” “不晓得他知不知道。”玉儿道。 宝蟾急忙起身:“对啊,我赶紧找吴刚大哥营救仙子,他和仙子关系那么好,一定不会坐视不管的。” 我急忙拉她,“正因为关系好,所以这个时候要避嫌。” 宝蟾和玉儿不解地看着我,我解释道:“你们想想要惩处嫦娥姐姐的人是王母娘娘,一个吴刚大哥怎么能说得动王母娘娘。一旦王母迁怒吴刚大哥,那不多牵累了一个人吗?” “那嫦娥仙子怎么办?”宝蟾和玉儿忧心如焚。 “我去求外婆!”杨戬欲起身,我阻止了他,“杨戬,难道你还要去讨赏啊?我可以去求一个人。” *************************************************** 闯入赤霞宫时,月神正将手里的一个玉瓶交给仙娥,嘱咐道:“拿这个去广寒宫浇灌那棵大桂子树。”见到我贸然出现在跟前,她吃了一惊,忙让那仙娥退下了。仙娥经过我身边时,我瞟了一眼她手里的玉瓶,心下疑惑:广寒宫的桂子树为什么要赤霞宫的仙娥去浇灌?此时此地,不容我多想,月神抬着下巴,斜睨着我道:“湘妃不应该在南天门旁跪着吗?王母娘娘的赏你竟敢不受?” 我没时间和她磨叽,直截了当道:“请月神娘娘搭救嫦娥仙子。” 月神冷笑:“好奇害死猫,义气害死神仙哪!” “那神瑛的身世够不够害死你?”我的目光一定喷着怒火,月神震了震。随即她傲慢一笑道:“神瑛一定告诉过你他是在昆仑无意听到本宫与王母娘娘的对话,神瑛的身世对王母娘娘来说不是秘密,而且她还和本宫一起遮掩着呢!所以,你想威胁本宫什么?” 原来狼狈为奸。怪不得俩人都一样地心里阴暗手段狠绝。 我道:“现在这个秘密一共有四个人知道,王母娘娘、你、神瑛,还有我,你觉得谁最没有义务也最没有可能帮你遮掩呢?” 月神神色一凛,“事关神瑛生死,你不会这么做的。” “除非你答应让王母娘娘放过嫦娥姐姐。”我神色笃定,态度坚决。 神瑛已从宫里跑了出来,他欣喜地奔向我,“绛珠,你怎么来了?” 月神冷冷地看着我,对神瑛道:“为了救嫦娥,她不惜拿你的身世要挟我,这样的湘妃娘娘值得我儿为她出生入死吗?” 神瑛一怔,我抿着唇,不发一言。神瑛当是了解我的,势必甘愿为了能救出嫦娥而做一回我的棋子。我相信神瑛会的,不然他就不是我的神瑛了。 *********************************************************** 我不知道月神是如何说服西王母的,她们之间的交易原本就一桩接连一桩,所以嫦娥顺利从天牢回到了广寒宫,只是王母禁了她的足。而我就没有那么幸运了。我依旧和杨戬在南天门旁跪着。 锦儿照例早晚各来送餐一次,日中的时候我和杨戬就饿着肚子。跪了几日,膝盖先是火辣辣疼得厉害,后来便麻木了。 杨戬看着我,虽然没说什么,但我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心疼。我给了他一个安慰的笑容,他道:“外婆好像很不喜欢你啊!你上回去昆仑什么地方开罪她了吗?” 我无法告诉杨戬,我一到昆仑来不及开罪就被王母赏了一大杯绝命酒,就因为那个莫须有的罪名:我是天君的一场浩劫。于是我横也得死,竖也得死,他们不弄死我不甘休。我只能告诉杨戬:“人与人之间,气味不相投,便左看右看都不顺眼。你说过仙人也是人。” 吴刚从南天门外进来,不动声色在我们身边放了一篮食物,就径自走掉。看着他的背影,我想他是在答谢我搭救嫦娥的恩情吧!朋友之间,本就该相互扶持,不是吗? “不知道外婆什么时候才肯饶了我们。” 我看着杨戬紧锁的愁眉,笑道:“怎么,你后悔自讨苦吃啦?” 杨戬侧头看了我一眼,“这样跪下去不是个办法啊,总要让一个人来救我们才是。天君舅舅不是对你很好吗?这回怎么袖手旁观?” 说曹操,曹操到。天君已大步流星从云踪深处走了过来,我还没回神,只觉一股风度逼人,他已泰山压顶般站在我和杨戬跟前。 “舅舅!”杨戬一改“天君”的称呼,明显是在拉近乎。 我仰头看天君,耀亮的天光背景中,看不见天君的面容,只听他的声音温暖地在耳边响起:“没事了,起来吧!” 我心里呼出一口气,杨戬已经兴奋地跃起,我刚想起身,却眼前一黑,瘫倒在地。意识模糊前,我听见杨戬说:“舅舅,湘妃娘娘这几日根本没有进食……”然后我听见天君忧忡忡的呼唤:“湘妃,湘妃!” 我的身子被一双大手横抱了起来,我的头靠在了一副伟岸的胸膛上。不对,这抱我的人不是杨戬,难道是天君?我想努力睁眼看看这个怀抱的主人,眼皮却沉重得灌满铅般,意识也混沌一片,我像一只缚在茧里的蚕蛾丝毫都无法动弹,从肢体到思维都凝固住。 第二十八章 大病 我终于是病了一场。清醒过来时,锦儿告诉我我已经昏睡了半个月。这半个月,天君日日来探我,下令仙医阁的神医们驻扎潇湘馆办公,我不清醒,他们就不能离开。为了我的事,他还和西王母拌了一次嘴。天君待我的好,我自己是深知的。感动之余,还能咋地?仙界又不兴以身相许啊! 我虽然清醒,身子还很虚弱。其实在南天门罚跪倒没什么,主要是饿坏了。锦儿嗔怪道:“那时候给你和杨将军送吃的,偏偏姐姐你一口都不吃,身子终于撑不住了吧?” “那个时候我哪有心情吃?”我蓦地想起昏倒那天的情形来,便问锦儿,“那天我昏倒,是谁送我回来的?” 锦儿的眼睛立时就睁大了,表情浮夸,情绪激动:“送你回来倒是天君和杨将军一起送回来的,只是只是……”锦儿吞吞吐吐。 “只是什么?”我不耐烦。 “只是,是天君抱着姐姐回来的。” 锦儿的话在我意料之中,又在我意料之外。 再见到天君时,我竟羞赧得始终不敢直视他,而他只当是我病了一场,人没精神。我卧于榻上,天君就坐在榻前的圆椅上,锦儿带着其他人退下,便是我与他的单独对话时间。 “绛珠,对不起。”天君竟然跟我道歉,我一颤,又惊又不安。他继续道:“我不知道我母亲会公然给你难堪。” “她连我的命都想要,这点难堪算什么?”我低低道。 天君叹一口气,“朕接她来天庭,原只是好意,为了行孝道,没想到母亲对你这样跋扈。” 见天君自责不已,我心有不忍,从榻上起身,跪拜道:“是绛珠不好,破坏了天君与王母娘娘的母子感情。绛珠日后一定蜗居潇湘馆,谨慎再谨慎,避免与王母娘娘起冲突,少让天君夹在中间为难。”我是诚心的,我能报偿天君待我深情厚谊的也只有这样的做法了。只是我这样一番剖白听在天君耳里,或许分外惹人心疼,天君看我的眼神充满怜惜,他竟不自觉伸手要轻抚我的面颊,我一慌,忙向后退了一步。 天君的手僵在半空,尴尬地收了回去。 ****************************************************************** 知道我苏醒,能来探望我的人陆陆续续都来了。其实也没多少神仙能来探望我,西王母一到天庭就与我摆开了立场,哪有神仙傻到不去抱天君母亲的大腿,而来讨好我这在天庭没有丝毫根基的西天来客?除了嫦娥、杨戬这样铁杆的朋友之外。杨戬不当值的时候就会来潇湘馆,使劲说笑话与我听。他平日里不苟言笑,竟要说些声情并茂的笑话逗乐我,对他来说实在是一件辛苦的事情。所以哪怕他的笑话再蹩脚,我也配合着哈哈大笑。我心里牵挂仙医阁的那只细犬,不知他的伤恢复得怎样,杨戬说会代我常去探看。我嘱托他千万别让天君知道细犬伤我之事,以天君待我的态度,肯定会把细犬活剥了。我告诉杨戬等我身子全好了,就和他一起去仙医阁看那只细犬。 嫦娥被禁足,只能遣玉儿和宝蟾送来些药汤、膳食。我同她俩打听些嫦娥的近况,得知她虽被禁足倒也闲然自得,每日里围绕着那棵大桂子树翩翩起舞,舞累了便饮桂花酒。玉儿告诉我嫦娥似乎越来越依赖桂花酒,一日不喝就想念得紧。我心里蓦地一“咯噔”,眼前浮现那日在赤霞宫撞见月神递给一个仙娥一个玉瓶,嘱咐她去广寒宫浇灌桂花树的情景来,我忙问玉儿:“除了跳舞,嫦娥姐姐喝完桂花酒还有否做出其他出格的事情来。” “那倒没有。”玉儿仔细思忖答道。或许是我多心了吧。 神瑛竟也来了。依旧是白衣翩翩的惨绿少年,只是形容憔悴了些。不知为何,见到神瑛,我心头便划过一丝隐隐的疼痛,那疼痛伴着丝丝绺绺的甜蜜一路从心里直漫到唇边来。 “你最近是怎么了?我病了,仿佛你也病了一场似的,整个人都憔悴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 神瑛一言,我心里猛然一颤,更清晰的一抹疼划过。为伊消得人憔悴,这伊人是指我吗?我心慌意乱心猿意马起来。 神瑛见我心不在焉,便道:“我恨不能自己代替你病,你可不要再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知道你病了我见不到你在赤霞宫内会寝食难安如坐针毡吗?” 心头一阵阵暖流淌过,激得人心荡神驰。接下来的时间我们便两相对望,静静而坐。我想我的脸一定红得滴血,因为我在神瑛眼里看到了两朵桃花。 直到我身子痊愈,能四处走动,我才知道神瑛为了来探我一面,答应月神去仑山陪伴东王公一年。我要一年的时间见不到神瑛。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更何况天上一日还是人间一年,若是人间的情侣如此长时间不见面,什么黄花菜都凉了吧?想到“情侣”二字,我就慌得紧,我竟然将自己与神瑛比作人间的少年爱侣,这是犯大忌的。 没有神瑛的天庭,我每日惴惴不安惶惶惑惑地度过,干什么事情都六神无主的。锦儿说:“姐姐,你若是人间的娇小姐,我会以为你每日这样心不在焉的样子是犯了相思之疾呢!”我心里一惊,后怕不已,连锦儿都看出来了,那些有心之人就更容易窥见些端倪好大做文章了。我不能被西王母再寻到什么由头,我得自保。 我开始尽量找些事情做,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可是我不论是打理竹林,还是看书写字,都能轻而易举就想起神瑛来。他白衣飘飘笑容温暖的模样总能一不小心就浮现到我眼前。我疯狂地想念神瑛,想着他在仑山陪着东王公到底干些什么。我想起从前在昆仑山看见他与东王公对弈的样子,便命锦儿去找棋盘,央求锦儿与我博弈。锦儿不擅棋艺,被我厮杀几盘丢盔弃甲就说什么也不和我下棋了。我开始学着一个人下棋,然后想起人间的某个诗人写下的某句诗: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 杨戬来潇湘馆找我,见面就说:“你病体康愈,再不出门走走,人都要发霉了。” 我懒怠起身,杨戬又说:“你是不是担心外婆又找由头罚你?”杨戬说的倒是个理由。 “没事的,”杨戬道,“我们去一趟仙医阁就回来。如果被外婆撞见,我就说你病体还没有痊愈,陪你去仙医阁取药,这样外婆也不好再责罚你什么了。” 杨戬是好心好意,在仙界,除了天君和嫦娥,也就他待我最真诚最肝胆了。杨戬对我的情意,我总是归到友情一类,从未想过还有另外一层。提到“仙医阁”,我想起那只和西王母一样总想要我命的细犬,是时候该去会会他了。 和杨戬一起向仙医阁出发。远远的,便望见一短毛细腰的白犬在云踪里玩耍。走近了,细犬也看见了我们,他凌空一跃就向我们扑来,我本能地躲到杨戬身后去,那细犬却是扑入杨戬怀里,一个劲地钻头撒娇。杨戬抱着细犬,回身看我,眼神里是一抹戏谑。我不好意思地笑笑,疑惑道:“一段时间不见,他怎么和你亲昵成这样了?” “一半是缘分,一半是我个人魅力大。”杨戬酷酷的,答得十分认真。 我勒个去! 杨戬抱着细犬,我们一起走到仙医阁外的石阶上坐着。细犬趴在他手臂上,看着我,目光里盈满哀伤。我不解,这犬儿转变得也太快了,先前还凶恶无比,一转眼功夫竟温柔如斯。 “你是怎么让他驯服的?”我郑重地问杨戬。 杨戬不再开玩笑,“让刘神医不停给他灌镇静的汤药,把他心里的戾气都浇灭了,他也就乖巧了。” 我试着抱过细犬,细犬即便在我怀里也没有肆意妄为,安静地伏在我的臂弯,只是伸出爪子去我腰间抓那条狐狸配饰。我慷慨地解下天君送我的那条狐狸配饰,递给细犬,道:“借你玩会儿,这可是天君送我的,不然你这么喜欢它我就送你了。” 细犬抓着那条配饰,嘴里呜咽,豆大的泪珠从眼里成串成串滚下来。 我和杨戬都唬了一跳。杨戬抱过我怀里的细犬将他往空中一扔,细犬在空中打了个璇儿,化身人形,捧着那条狐狸挂饰嘤嘤哭泣着跪在我们跟前。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问细犬。 细犬抽泣着道:“小的叫阿细,与这白狐是千年好友,白狐曾对小的有恩,将小的从一猎户手里救下,然后和小的一起在深山老林修行,白狐下凡迷惑君王,是为了修行增加道行需要男人精气,也不是存心危害人间。可是她惨遭身形俱灭,于情于理,小的都该为她报仇。” “白狐是被天君赐死的,你要如何报仇?你不找天君报仇,反找湘妃报复,明摆着柿子捡软的捏。无怪乎人间要诟病你们狐朋狗友下作的勾当。”杨戬狠狠训斥,阿细跪着只是伤心,并不辩驳。 我怕杨戬话说得狠了,徒增阿细伤感。阿细虽然是只细犬,对那白狐也算重情重义,这一点就让我敬重。我对阿细道:“阿细,白狐已死,你告诉我你是想随她一起死,全了你们的情意,还是想活?” “阿细当然想活。”阿细不假思索答道。 “好,从今天起,你就要忘记你与白狐这茬,不管你与白狐情谊多么笃真,都必须忘记。否则,天君一旦知道你与白狐的关系,以及你到天庭寻仇的事,你在劫难逃。” “湘妃娘娘不是危言耸听,他是为你好,阿细。”杨戬道。 阿细忙叩头求救:“请湘妃娘娘和二郎真君救命。” 杨戬略一思忖,道:“这样吧,从今往后你跟着我住进真君府,你也不要再叫阿细了,就叫哮天吧!” 从此,天界之中多了一只哮天犬。哮天犬就地一蜷缩,变回短毛细腰白犬扑到杨戬怀里,杨戬摘下他手上的狐狸挂饰递还给我。我冲他笑笑, 伸手揉了揉哮天犬的头。 第二十九章 蟠会 西王母回到天庭一直居住在瑶池边的王母宫。王母宫前瑶池碧水,王母宫内更有千顷蟠桃园。西王母的蟠桃园一直是天界奇观,小桃树三千年一熟,人吃了体健身轻,成仙得道;一般的桃树六千年一熟,人吃了白日飞升,长生不老;最好的九千年一熟,人吃了与天地同寿,与日月同寿。西王母生日那天,恰逢小桃树蟠桃成熟,天君在瑶池边举办了盛大的宴会,邀请各路神仙为西王母庆生。于是海陆空各处神仙齐聚瑶池。我一直蜗居潇湘馆,足不出户,为的就是不与西王母碰面,但这样的盛会,我无论如何是躲不过的。于是盛装出席。 携着锦儿驾临王母宫时,但见浓霭香中,水云影里,玉皇金苑,宝录仙宫,庭前见花木生春,麟凤跃鱼龙游戏,万花开处神仙满,尽笑语俱乐春风。 未及贺寿环节,我尽量低调地寻了一处不显眼的位置坐下,举目望去,竟都是些生疏面孔。当然,熟悉的那几张面孔仙位较高,都搁王母和天君下首就近坐着。 我身边的案前坐着一仰首伸眉、燕颔虎须的武神,他正手捧琉璃盏,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一怔,心里暗忖这神仙怎生如此无理?出于礼貌,我冲他微微一笑,他竟一颤,手里的琉璃盏哐当落在案面上,又从案面滚到地上去,碎成一堆玉屑。响声原本不大,但是于盛会开始前静寂无声的现场来说却声音不小。高高的宝座上,王母天君都把目光调向了我们这边,我心下一悸,暗叫不好。只听西王母问太白金星道:“太白,何人如此莽撞?” 太白金星起身回禀道:“启禀王母娘娘,是新晋的卷帘大将。” “如此毛手毛脚,怎能在天庭供职?贬往下界!”西王母令出即行。 那卷帘大将早已戚戚然起身,跪伏于地,千恩万谢地被天兵天将拉了下去。我心里像被谁重拳一记堵得慌,宴会上的百仙更是人人自危,大气不敢出。我正六神不安,自责自己拖累了卷帘大将,已听天君轻咳一声,道:“湘妃,你怎么坐到下面去了,过来,坐在朕的下首。” 天君下首早已为我准备了一张空案,我只好硬着头皮起身,佯装镇定,款步走到位置上坐下,天君满意地笑笑,我也回给他一个风轻云淡的笑容,谁知道此刻我的心里正翻江倒海。西王母如此专制,那卷帘大将得花费多少修行才能位列仙邦,就因为失手打碎一个杯子就被打回原形,千年苦修毁于一旦,我心里如何好受?这样的惩罚来自我原本好心的礼貌一笑。我六神不安地将目光瞥向对面,赫然对上月神投过来的冷厉的目光,她正坐在西王母下首,朝我挑衅地挑了挑眉。我心里暗自叹气,想婆婆纳治好她的阴阳不调之疾,还有我的功劳,而她现在竟处处针对恩将仇报,真真无语。 盛宴开始,歌舞升平,光景熙熙。众神仙依次向西王母祝寿献礼,说不尽的场面话,表不完的奉承意,西王母正襟端坐,眼角眉梢全是春风得意的笑容。 嫦娥捧着玉檀琼浆恭恭敬敬走上来,顿时浓郁的桂花香飘满整个瑶池,连满空祥云也氤氲着桂子芬芳。她于殿中跪下,奉上琼浆道:“嫦娥多谢王母娘娘解除禁足之令,特奉上桂花琼浆,请王母娘娘品尝,恭祝王母娘娘寿辰康泰,福禄无疆。” 王母甚是满意,拿眼一瞟,她身边的仙娥就立即下台接了嫦娥的桂花琼浆奉与王母。天君孝顺,殷勤为她面前的金樽注满酒液,然后举起自己的酒盏,对西王母道:“母亲,儿子祝您永远都像现在这样青春美丽。” 女为悦己者容,哪怕是权倾三界的西王母也逃不脱女子爱美的虚荣心。她乐淘淘与天君碰了杯,一仰脖饮尽杯中酒。盛宴正要继续,百仙正要举杯恭祝西王母寿诞快乐,忽见西王母脸色骤变,蓦地一声巨吼,便露出豹尾虎牙。全场皆骇异,天君忙命天女将西王母扶回**去。嫦娥早已吓得面无土色,她浑身筛糠般颤抖着,瘫坐于地。我惶急地看着她,想不出任何办法。如此大的盛会上,让西王母出如此大的丑,嫦娥死定了。 天君脸色阴郁,声音冷寒,“嫦娥,到底怎么回事?” 嫦娥一揖到地,“嫦娥不知为什么会出这样的事情?” “你不知道谁知道?”此时此刻避坑落井的是月神。她不说话倒好,她一说话我便猛然怀疑起她来。那日,我去赤霞宫找她搭救嫦娥,撞见她将一个玉瓶交给仙娥,让仙娥趁人不备灌溉广寒宫那棵桂子树,今儿总算让我明白她这样做的目的了。这桂花琼浆取材那棵桂子树的花朵,而让西王母出如此大丑唯一可能就是月神在那瓶灌溉水液里动了手脚。其心太恶! 天君已经下了命令,“将嫦娥打入死牢。” 我拍案而起:“慢着!” 天君和文武百仙都瞪视着我,而我顾不得其他豁然起身。嫦娥是我的朋友,朋友遭人陷害,我岂能坐视不管,独善其身?我绝不是明哲保身的人。我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到嫦娥身边跪好,将那日所见情景一一禀报天君,请天君彻查桂花琼浆之事。天君纵使肯有一分信我,月神怎么会让我抓住这个扳倒她的机会呢?当她斥责我和嫦娥是一伙的时候,我好懊恼自己的鲁莽,我应该按兵不动,伺机营救嫦娥才对,可惜一切已晚。 月神冷笑道:“谁不知道湘妃娘娘和嫦娥仙子走得近?谁又不知道湘妃娘娘对王母娘娘不敬?王母娘娘回天庭那日赏了湘妃娘娘一顿跪,湘妃娘娘一定怀恨在心吧?让王母娘娘在蟠桃盛会上出丑,恐怕湘妃也逃不了干系吧?湘妃和嫦娥应该是同谋,还请天君裁夺,为王母娘娘出这口恶气!” 我如被电劈雷击。我怎么都得过月神?论心机论阴谋我完全不是她的对手,更何况这一场预谋明摆着策划已久,苦心积虑,我如此冒冒失失为嫦娥辩解实在苍白至极可笑没有说服力。 天君面上乌云滚滚,他凝视着我,似在掂量月神话语的真假,我心里一阵阵寒意袭来,当嫦娥用绝望苦楚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我也在劫难逃了。 太白金星已经起身推波助澜道:“天君,老臣以为月神所言极是,请天君惩处湘妃和嫦娥!” “请天君惩处湘妃和嫦娥!”百仙一呼百应。 我手脚冰凉,寒意阵阵漫卷全身。 吴刚大踏步走上来,跪在嫦娥身边,道:“天君,不调查就不能下定论!嫦娥怎么可能做出让王母娘娘出丑的事情来呢?这可是灰飞烟灭的死罪啊!” 天君还未反应,月神已经腾地起身,声色俱厉斥道:“吴刚,你与嫦娥仙子一向暧mei不清,今天还敢义正词严帮嫦娥与湘妃开脱?事实摆在面前,天君自有明断,岂容你混淆视听?” 我深深一揖,声音发颤,唇舌仿佛都从身子上剥离出去,战战兢兢道:“天君,请彻查桂花琼浆一事,我和嫦娥再傻也不可能于如此盛会上令王母娘娘出丑,这是死罪,绛珠和嫦娥绝不会如此傻。” 月神立即咄咄逼人:“湘妃,你不要再利用天君对你的恻隐之心,事实摆于面前,桂花琼浆是嫦娥所献,王母娘娘饮下身体发生变化,众仙有目共睹,任你巧舌如簧也休想替嫦娥撇清。你与嫦娥一气,狼狈为奸,妄图嫁祸我,桂花琼浆一事你不是同谋是什么?天君对你宽容和蔼,但你不能把他当做傻子!” 如此煽风点火,天君有心宽恕我也不敢公然偏袒,只听他沉郁道:“将湘妃与嫦娥打入死……打入天牢再议!” 我身子瘫软了一下,一入天牢谁还能帮我洗清这罪名?那边厢吴刚已经拉了嫦娥的手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瑶池。我惊魂甫定,就听月神道:“吴刚竟敢带着天庭死囚逃走,天兵天将还不快追?”一声令下,早有百余天兵天将迅飞而去。“嗖嗖嗖”的风声在我耳边烈烈而过,我还没回神,身子被人一捞,就凌空飞了起来,也有人带我逃走吗?是谁?我心底当然知道那个人是谁?神瑛去了昆仑,天界之中还有谁在乎我的生死?除了杨戬,别无他人。我的眼眶在呼呼的风里胀得发疼,热辣辣的眼泪淌了一脸。 杨戬的长披风在风中猎猎张开,我告诉自己,如果这回我能死里逃生,我一定做一件新的披风送给杨戬。不要黑色的,要红色的,因为他是个热血柔肠的男神,黑色不是他的象征。 一路狂奔到南天门,吴刚与嫦娥早已与天兵天将展开殊死搏斗。我们这边厢天兵天将也包抄上来,杨戬一边抓住我的手,一边同天兵天将大打出手。 云踪深处,锦儿飞冲出来,她大声道:“杨将军,姐姐交给我,你来抵挡天兵天将!”说着从杨戬手里拉过我,我眼眶发热,感动之心溢满胸怀。傻锦儿,你可知你是在与天庭为敌,只怕前途就只有死路一条。我为自己平日里从不曾将她真正接纳进自己的内心而自责不已。 杨戬自是深信不疑,放心地把我的手放进锦儿手里,嘱咐道:“锦儿,你带着你家主子逃出南天门,我来断后!” 此刻,南天门一片混乱,天兵天将正与吴刚嫦娥斗法,又有杨戬加入战争,守卫松懈,不容迟疑,我与锦儿已火速飞出了南天门。云踪上,锦儿拉着我直往昆仑而去。 降落在昆仑山顶,我正要同锦儿道谢,她却流露一抹诡谲的笑容,随即掏出玉笛吹响。玉笛声起,八个鲤鱼仙子从天而降,她们站在锦儿身后,迅速排开阵仗,我一时懵了,眼前的人,是敌还是友? 第三十章 逃脱 我疑惑地盯着锦儿,心里万分不愿意,看着她唇角诡谲的笑容,心里便一阵阵发凉。锦儿已经拿起玉笛放到唇边,笛声响起,鲤鱼仙子们变换阵型,将我包围在中间,我慌得在原地转圈。锦儿停了笛声,冷笑着看我。 我道:“锦儿,这是为什么?我虽然没有对你挖心挖肺,可也待你不薄。” 锦儿冷冷道:“人各有志,何须多言?湘妃娘娘受死吧!” 我心里一悸,当日月神就是从昆山顶上将我推入悬崖的,天君来救我时说过山崖下面是一片令神仙都能销骨蚀肉的岩浆,锦儿将我引到此处,其害我之心昭显。只是昆仑是西王母的天地,如此机密的险要锦儿是如何知道的?难道她是西王母的人?她是从瑶池里出来的,瑶池是西王母管辖之地……我越想越惊,冷汗湿透背脊。见我怔忡,鲤鱼仙子们已经发起攻势,我头顶绛珠的红光大作,我法力并不精湛,只能尽力抵挡。她们九人的阵法经过长期训练,攻势又猛又狠,几个回合下来,我渐渐不敌,冷汗涔涔。绛珠的红光红到滴血,映衬得整个昆仑山顶如沐血阳。见我招法凌乱,气喘吁吁,锦儿收了玉笛,加入阵法,立时鲤鱼仙子们的攻势骤然加剧加猛,双手难敌四拳,更何况是九个人十八只手,我已无力招架,节节后退到悬崖边。绛珠的红光瞬息偃旗息鼓,我侧头看身后,悬崖底下一阵阵热浪翻涌上来,我双脚发软,头昏脑涨。 锦儿的笛声再次响起,鲤鱼仙子们齐齐施法,一阵巨大的热浪迎面推来,我的身子凌空向后飞去。笛声加急,鲤鱼仙子们上前扑来,又一阵更为迅猛的法力,我的身子就直直向下落去。就这样灰飞烟灭吗?天地之间再无绛珠草?我绝望地闭上了眼睛。身子坠落了一会儿,又被拦腰接住,我猛然睁眼,望见了我的惨绿少年。神瑛!神瑛!神瑛!我的心欢呼雀跃着。神瑛抱着我向上腾力,我们落在昆山顶上。 “神瑛!”我喜极而泣。 神瑛一下就拥我入怀,“绛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我们像失散已久的亲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神瑛侍者,诛杀湘妃是王母娘娘旨意,你若违抗,就一同受死!”锦儿用玉笛指着神瑛,厉声道。 神瑛回头看锦儿,淡淡笑道:“绛珠待你没有恩也有义,你这背恩弃义的奴仆有什么资格同我说话?” 神瑛的话说的有些重了,但是此时此刻听在我耳里却分外解气。我真想上前扇锦儿一个大耳光。转念一想,她受命于西王母,潜伏在我身边,苦心孤诣,也是情有苦衷,试问,仙界有谁敢忤逆西王母?她是天君母亲,若公然赐我灰飞烟灭也绝无旁人敢多言一句,只是她只是暗地里筹谋如何害我,表面上却不敢胡来,大抵还是顾着天君面子,怕伤了母子感情。 “资不资格,岂是你一个小小侍者说了能算的?一起受死吧!”锦儿的笛声再次响起,鲤鱼仙子们再次发动了攻势。 这时,一股清风自远处袭来,鲤鱼仙子们即将靠近我和神瑛时却被那股清风一一击倒,锦儿的玉笛也一断为二,哐当落地。锦儿连连后退了几步才惨白着脸色站稳脚跟。东王公蓦然出现,神瑛喜出望外,而我却情绪不明,我已分不清来者是敌是友,锦儿叫我对周遭的人再也不敢放心信任。这东王公是西王母的夫君,西王母要我死,难道他会让我活吗?他救我无非是想要我去赴另外一种死法。我心下凄然。神瑛握紧了我的手,给我力量。 东王公立在我们跟前,仙风道骨,飘然出尘。他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语,却已叫人听了不寒而栗:“就凭你们九个,也想让天庭湘妃和神瑛侍者灰飞烟灭?笑话,不知天高地厚!” 锦儿听言,羞赧难当,她运足法力就要自裁,我立即施法制止了她,“不要!”我喊出了声。 神瑛自是了解地看看我,对东王公恳请道:“锦儿辜恩背主,湘妃却不能不念主仆之谊,还请东王公饶恕锦儿。” “你们肯饶她,王母娘娘也饶不过她。她没有完成任务,王母娘娘自会处罚,何必我们动手?”东王公此言一出,我心里石头落地,他与我至少不会是对立面的。 东王公领了我和神瑛径自离开,留下锦儿等人倒在原地好不寥落。我瞥了一眼地上的断笛,心里凄惶:我与她的情意就如这笛已一刀两断了。我幽幽叹了口气,随着东王公和神瑛向仑山走去。 ******************************************************* 到了仑山,又见那一棵苍松,松下依旧一盘未完的棋局,棋盘旁两张并排的椅子。一切都显得熟悉而亲切。 “到了这里,暂且能保你几日安生日子。”东王公温和一笑,我心里顿生暖流,他是一个慈善的老者,与那西王母不是同道中人,却做了万古夫妻。想天君胸怀宽广,谋福苍生,定是遗传了东王公的基因。 神瑛向东王公郑重跪拜,叩头谢恩:“多谢东王公救命之恩。” 东王公颔首,自去,留下我与神瑛在古松下叙谈。别后重逢,诉不尽相思之意。蜗居仑山数日,神瑛每日与我并肩对弈,倒也安生。只是我心里挂念杨戬,不知他怎样了,又挂念嫦娥与吴刚,他们公然与天庭为敌,不知现下景况如何?是顺利逃脱,还是已经被捕获?杨戬纵然力拔山兮,又如何敌得过天兵天将百万雄师?我六神不安,躲到林中无人处施法,用头顶绛珠探查杨戬、嫦娥和吴刚的下落。绛珠红光起,眼前便出现一块硕大幕布。幕布上现出杨戬三人与天兵天将斗法厮杀的场面,喊声阵阵,血光涌涌,看得人提心吊胆。杨戬见吴刚与嫦娥不敌天军,便奋力施法击倒围困住嫦娥与吴刚的天兵天将,喊道:“吴刚,带上嫦娥逃走,越远越好,我替你们断后。”吴刚不敢迟疑,拉了嫦娥便火速飞走,有一队天兵天将要去追赶,被杨戬截住,接下来便是混乱的场面,杨戬一夫当关,死里奋战。可是孤身奋战,势单力薄,再英勇威猛,亦是瓮中之鳖。杨戬被天兵天将合力击倒,刀戈弓矢之下,一个天将道:“杨将军素日待我们不薄,但是天君旨意不能违抗,还请杨将军恕罪!”说着,天将带头一跪,所有天兵天将都齐刷刷跪下。 杨戬动容道:“众位兄弟,杨戬不怪你们,也不想让你们为难,杨戬束手就擒。”说着弃了手中的三尖两刃刀,任由天兵天将押着走进南天门去。巍峨堂皇的南天门金镶玉饰,金灿灿亮闪闪,华丽无比,却在杨戬昂首阔步的气度里暗淡无光。 绛珠红光陨殁,眼前的幕布消失,我愣愣地立于林中。眼前回闪着杨戬从瑶池边毅然带我出逃的情景,黑色长披风在白云缭绕间猎猎飘扬,他用深邃的眼神看我,看得我的心隐隐发疼。一股凉风吹来,我在林中打了个寒噤。杨戬,你为了我沦为天庭阶下囚,我怎能在这仑山顶上独善其身?嫦娥有难,我不会坐视不管,杨戬,我的好朋友,我更加不能不管你。我的眼前一幕幕划过与杨戬在天界相处的点点滴滴,我心情难受时他带我去瑶池边喂鲤鱼,为了逗我开心,他狼狈吃饼博我一笑,他与我一起去仙医阁看望细犬,因为我的恻隐之心,他收留细犬取名啸天,桩桩件件都让我刻骨铭心。杨戬,杨戬,我该怎么救你?舍我一命,换你自由,我是愿意的。士为知己者死,杨戬,你是我的蓝颜知己,所以,我无论如何要救你。我已打定主意要回天庭,用自己交换杨戬出天牢,一转身就碰上了神瑛。 “绛珠,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发呆?”神瑛握住我的手问,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要回天庭!”我急急答着,就往林子外走。 “你不能回去!”神瑛拉着我,命令道。 不,神瑛,你不了解。我的好朋友杨戬为了我延祸,我必须去救他。“我要去救杨戬!”我笃定地说道。 神瑛使劲拉住我不肯松手,“你担心杨戬,我可以理解,可你也要理解我担心你的心情!我好不容易说服东王公收留你,你在这里可保万无一失,天兵天将若来捉人,自有东王公出面协调,东王公还答应会向西王母求情,你总是无碍的。可是你一旦回了天庭,这一切努力就白费了。我说什么都不会让你离开仑山,我不想再看着你身犯险境!” 神瑛的心情我理解,可是我救杨戬心切,弃朋友于不顾,不是我的风格。我挣脱神瑛往林子外走,“神瑛,我必须去救杨戬。”我近乎执拗地喊起来。刚走到林子边,就见一道银光乍现,晃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后退了几步,站稳了,看清来人竟是月神,当即一惊。神瑛已经上前,一把把我拉到他身后去,我躲在神瑛身后,目光越过神瑛肩头战兢兢看着月神。冤家路窄,她竟然追到仑山来了。 “你不能回天庭!”月神竟然没有凶神恶煞,而是温婉一笑。我一愣。 第三十一章 真相 月神缓缓走到我和神瑛跟前来,一袭黑裳裙袂波动,微风过处,仙气飘飘。无可置疑,她是个上等美人,只是以往她处处针对我,便让我将她安上蛇蝎美人的标志。 月神已站定在我和神瑛跟前,她伸手将我从神瑛背后拉了出来,我不禁胆战心惊。 “娘?”神瑛也疑惧地盯着她。 月神莞尔一笑,拍拍我的手背道:“绛珠,你不能再回天庭,为了让你走出南天门,本宫筹谋了如此之久,你不能辜负于本宫。” 我彻底懵了,不知月神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她的笑容和眼神分明是真切的。只听她春风和煦般缓缓道来:“你一定疑惑不已,这段时间在天庭本宫对你的态度是恶劣了些,但你要知道本宫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神瑛,因为我是他的娘,他是我最爱最爱的儿子。” 我回头望一眼呆若木鸡的神瑛,他大抵和我一样一头雾水。 月神继续笑道:“你们两个傻孩子。”月神轻叹一声,拉过神瑛的手,将我的手放入他手里,目光清澈,言辞恳切:“神瑛说过我是他的娘,我就应该爱他所爱,护他所护,虽然我面上处处针对绛珠你,实际上是为了保护你。你是西王母的眼中钉肉中刺,她不除你不甘休,因为你的存在威胁了天君,作为一个母亲我理解她护犊心切。她要除去你是为了保护她的儿子,而我要护你周全也是为了成全我的儿子,因为绛珠是我的儿子最最珍爱的人。” 我撼然得一塌糊涂。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曾经忠心的侍婢成了叛徒,曾经敌对的月神却成了盟友,真相永远比你知道的要隐藏得更讳莫。 “我不明白。”我说的是实话。 月神道:“我要保你,不能公然与西王母为敌,必须和她结成同一战线,取得她的信任,她才能对我放松警惕,我才有可能让你走出南天门。你只有走出南天门,才可能与我的神瑛过双宿双飞的日子。” “娘……”神瑛已经忘情地扑入他母亲怀里。我还是不可置信,问月神道:“那夜在昆仑山顶,你要将我推入悬崖,崖下有一片令神仙都削骨蚀肉的岩浆,要不是天君及时出现,绛珠早就灰飞烟灭,所以我还是不明白你这番苦心积虑的好意……” 月神不慌不忙解释道:“若我有心害你,又岂能那么不小心让天君尾随身后?若不是我故意败露行踪,天君又岂能恰到好处英雄救美?只有让天君救你,西王母才能放你一马。” “娘,你不必再解释,儿子明白你的心意。”神瑛目光灼灼,满脸神采地来拉我,“绛珠,不要怀疑娘,她真的是为了咱俩好。之前她对你种种都是为了帮助你走出南天门……” “所以就必须牺牲嫦娥与吴刚?”我打断神瑛的话,这样的母爱叫人不寒而栗,心有戚戚痛。王母为了她的儿子权利永固想方设法置我于死地,月神为了她的儿子得偿所爱不惜牺牲嫦娥与吴刚,这样的母爱不伟大而是自私的。 神瑛已经匪夷所思地看看我又看看月神。我质问月神道:“桂花琼浆让王母娘娘在蟠桃盛会上出了大丑,嫦娥是无辜的,罪魁祸首应是月神娘娘你吧?” “不错,我的确让我宫里仙娥在浇灌桂子树的水液里动了手脚,我若不这样做,湘妃你又怎能顺利离开天庭?”月神言之凿凿,我却心生反感。 “月神娘娘,蟠桃会上您嫁祸嫦娥,又拉我下水,还算准了杨戬不会任由我被打入天牢,而势必带我脱逃。试问,我与神瑛如何心安理得在一起?莫说天界容不得儿女私情,即便是人间男女,就能为了自己的爱情,而让一票的朋友受到带累吗?” 我冷冷地从月神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去。 神瑛有些痛苦地看着我:“绛珠,娘只是为了你和我……” “只是为了你。”我纠正了神瑛,就地一转,腾云驾雾向天庭飞去。神瑛,原谅我接受不了这样苦心孤诣的阴谋换来的爱情与厮守。原谅我在月神揭露一系列真相之后对你的情意也打了折扣。神瑛,我必须去救出杨戬,还嫦娥清白。就算我再也走不出那扇南天门,就算我再也得不到你的爱情,我也不悔。 *********************************************************** 凌霄殿上,天君威威高坐,俯视万方。两旁文武百仙位列,屏息凝神,目光冷厉。 我盘坐殿中施法,绛珠红光大作,一张硕大的晶莹幕布在殿堂中央缓缓拉开。幕布上出现的是仑山小树林里我、神瑛、月神三人对话的情景。 幕布落下,绛珠红光熄灭时,我起身望见天君脸上就像一潭讳莫如深的死水,静寂得仿佛山雨欲来。我心里对着神瑛说了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缓缓跪下,道:“求天君赦免嫦娥与吴刚之罪,从天牢放出杨戬,一切因绛珠而起,绛珠甘愿领罚。” 我说出这番话的时候仿佛一切美好都瞬间毁损。我知道月神在劫难逃,我知道会带累神瑛,还有我自己亦是触犯天条的大罪,因为仑山小树林里的对话蕴藏了太多信息:月神陷害嫦娥,令西王母在蟠桃盛会上出丑;神瑛是月神的私生子;而我与神瑛动了凡心。条条罪状都足以令我们三人被革除仙籍,堕入六道轮回,甚至神形俱灭。可是,这都是我们该受的,神瑛,你恨我怨我也罢,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杨戬、嫦娥和吴刚代我们受过。 在我心绪翻江倒海间,天君已经下了命令:“擢令天兵天将前往昆仑捉拿月神和神瑛侍者。”一道令牌从玉皇宝座上凌空翻落,无数的天兵天将接二连三从我身边飞过,他们像一道道银光飞出凌霄殿,风里传来刀剑与云彩摩擦的声音。我瘫坐在地上,身子如坠万丈深渊,一阵阵发寒。 天君从高高的宝座上走下来,他顶着他那股天然的威严,径自走到我身边来。他伸手扶住我,凑到我耳边安慰道:“不会有事的,朕一定保你周全。”声音很低,我却听得分明,泪水在一瞬间夺眶而出。这一次我还能化险为夷么?天君有心保我,那我的神瑛呢?作为月神的私生子,本不该出现在天庭的他如何咸鱼翻身? ******************************************************* 天牢守卫领着我来到杨戬被囚的天牢前,钥匙哐当开启,我走进了那间破败的牢房。杨戬张着手臂,被捆于十字架上,他的身上没有了黑色披风,没有了威武铠甲,一身素白囚服,有的只是斑斑血迹、道道鞭痕。我的心像有谁拿着刀子一刀一刀重重戳捅,疼得四分五裂,泪水再也忍不住倾泻如洪。 我冲上前抱住杨戬的身子,哭道:“他们怎么可以如此对你?你是天君的亲外甥,西王母可是你亲外婆啊!” 杨戬呻yin着抬起头,暗哑着声音道:“绛珠,你还回来做什么?快逃!快逃……” 我的泪落得不可遏制,视线完全被泪水湮没,我慌乱地去解杨戬身上的绳索,抖抖索索,手脚不利索,天牢守卫上来帮忙。除去杨戬的绳索,打开杨戬的镣铐,杨戬竟一下瘫在了我身上。我哭得几乎要昏厥。那样威武勇猛的一个人,要怎样的折磨才能将他摧残至此?而这一切拜我所赐。我让天牢守卫帮着,将杨戬扶出了天牢。 将杨戬送到真君府,我忙命仙童去仙医阁请来刘神医。刘神医又带来几位他的同僚,一行人急急忙忙开始会诊。开方、配药、熬制,没有一刻停歇。让杨戬喝下第一副药剂,我悬着的心才算放下。让杨戬在床上睡下,我竟也疲累地趴在床前睡着。 眼睛一闭上,就是一个噩梦。梦里神瑛与月神押在斩仙台上行刑,月神眼里喷火,大骂我的无情无义,神瑛没有说话,只是盯着我的目光充满了绝烈的仇恨。刽子手手起刀落,斩仙台上鲜血四溢,我瞬间惊醒了。 杨戬正半靠在床头,目光温柔地看着我。 “杨戬你醒了?”我欣喜若狂。 杨戬体力还没有恢复,整个人病怏怏的,懒懒地看着我道:“你方才做了什么噩梦?” 我不忍回忆梦里凄惨的景象,闭上嘴不言语。杨戬道:“我知道你是梦见神瑛了吧?你竟为了我放弃了他,绛珠,你心里那根天平竟然是偏向我的,我好高兴啊!” “不,杨戬,我对你只有义,我对神瑛却有……”杨戬伸手将那个“情”字封在了我口里,他兴致低靡道:“绛珠,别说出口,我为你受了这一顿苦,不想再被打击。”杨戬说得可怜,我如鲠在喉,生生咽下了那个情字。一个情字害死人,我和神瑛恐怕都在劫难逃,现在我只愿杨戬能好好的,早日恢复健康。 第三十二章 正法 “你怎么突然回来了?这样多危险你知道吗?”杨戬言语里半含责备半含心疼,更多的是替我焦急和担忧,“他们给你安的罪名会叫你灰飞烟灭的,在蟠桃盛会上出丑的可是西王母啊!” “已经过去了,我和嫦娥是被冤枉的,天君已经还我们清白。”我轻描淡写,避重就轻。 杨戬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一会儿便神情亢奋,拉了我的手道:“没事了?天,绛珠,你是怎么做到的?” 这叫我如何说起?正踟蹰着,只听外头金钟鸣响,天鼓大作,我的心蓦地往下一沉。而杨戬立时蹙眉瞪眼,心有余悸地看着我。我们都怕了,这金钟,这天鼓,都不是吉祥的征兆,这是催命的符咒。 我听着鼓声乍乍惶急地起身,杨戬拉住我道:“别出去!” 我挣脱杨戬的手头也不回地跑出了真君府。站在真君府外,鼓声更响,钟声更烈,那声声钟鼓敲得我头痛欲裂。我仔细辨认才辨清声音传来的方向大概在南天门。我双脚瘫软,昏昏沉沉向南天门奔去。我知道一定是天兵天将捉回了月神和神瑛。 我抵达南天门时,只见黑压压早已立满了神仙,天君站在百仙最前列,背影像一座幽深莫测的碑。我知道跪在他面前的人定是月神和神瑛无疑。我踟蹰着,不敢上前。我害怕望见神瑛怨怼的眼神。只听天君朗声道:“将月神与神瑛侍者押往斩仙台!”我的身子瘫软了一下,眼前一黑就要昏厥过去。在我要昏倒的那一刹那,理智告诉我不能昏倒,我要阻止事态的恶化,我不能亲手将我的神瑛送上斩仙台。我使劲咬了咬自己的手臂,让疼痛逼自己打起精神,然后高喊着“且慢”扑到天君跟前去。 我不敢看跪着的神瑛和月神,只是揖倒在天君跟前。 “湘妃,你来此作甚?”天君蹙着眉淡淡道。 我仰起头时脸上已爬满泪水,“请天君饶恕月神娘娘与神瑛侍者,从轻发落,天君若要重罚他们,那就将绛珠同罪处理。” 天君道:“自始至终,绛珠你都不是有意的,桂花琼浆一事你没有参与就无罪,更兼揭发月神有功,朕没有赏你已是不应怎么能处罚你呢?” 天君反问噎了我一口。我只好乞求道:“那要怎样,天君才肯宽恕月神娘娘和神瑛侍者?” 天君神色凛然,言语却十分柔和,他道:“湘妃,没有规矩不成方圆,月神不但栽赃嫦娥陷害王母娘娘,还诞育私生子,桩桩件件都是灰飞烟灭的死罪啊!朕如何饶她?” “阿月自知罪该万死,不求天君原谅,只求天君能宽恕神瑛,他是无辜的,一切罪责都在阿月,请天君饶恕神瑛吧!孩子是无辜的。”月神的泪滚滚而落,言语凄凉而哀伤。 我只觉有谁左右开弓狠狠扇我耳光,我不敢回头去看神瑛和月神,我辜负了一个母亲对她儿子的爱,我辜负了月神的苦心安排。我错了我错了!我后悔了!一切能不能重头来过?哀伤劈头盖脸袭来,蔓延全身。 “若朕饶恕了神瑛,那三界之中还有没有天规王法?神瑛本不该出生于这天地之间,朕现今要纠错改错,本不该出现的让他消失就是。”天君沉重地闭上眼睛。 月神还有求情,神瑛道:“娘,不要再乞求他,儿子愿意陪娘赴死。是儿子一份不成熟不该有的私情带累了我的娘。儿子好悔啊!” 神瑛字字含针,句句含泪,听得我耳朵几乎出血。我回过头去看见月神正一把抱住神瑛哭得肝肠寸断,她口口声声说着:“神瑛,娘对不起你,娘害了你,娘以为娘得不到的爱情能够让你得到,娘错了,娘错了,世界上最靠不住的就是男女之情……” 我胸口闷得慌,像一块大石沉沉压下来,压得我透不过气。神瑛瞥了我一眼,那一眼竟平静如水,没有丝毫涟漪,我的心一下跌入谷底,无边的绝望排山倒海。若果他看我的眼神里有愤恨有怒火我心里还好受些,他看我的目光竟如此平静清澈,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般。我宁可他恨我怨我怪罪我,也不要他这样仿佛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任何感情色彩,冰雕一样。 “天君,押我们去斩仙台吧!神瑛甘愿就死,无怨无悔。”神瑛深深一拜,扶起月神缓缓而走,他经过我身边时,丝毫不看我,就那么船过无痕地走了过去。天兵天将执着武器跟在他们后头,天君对为首的天将淡淡道:“处以极刑。” “是!”天将一拱手,领命而去。 我回神时,天兵天将已押着月神和神瑛走远。我猛然想起来,赶紧起身追赶,边哭边喊:“神瑛,对不起!神瑛,对不起!”响声在云踪深处徘徊,我的神瑛却置若罔闻,他没有回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径自向前走。我不知道此时此刻的神瑛是和我一样泪流满面,还是心里充满绝望,面无表情。我的心痛得要呕出血来,蓦地一股荤腥直冲喉咙口,殷红的血喷出我的口。我的身子一软,就向下倒去,倒进了一副怀抱里。 天君扶住我,运足掌力给我输了股元气,我顿时精神起来。天君扶我站稳道:“湘妃,你没事吧?” 我的泪滚滚而落,语无伦次道:“我和神瑛有私情,我犯了天条,请将我一并处死吧!”我是真的求死,满身满心,充溢着的只有绝望。 天君的声音里含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他道:“绛珠,你要记住,你是天庭的潇湘妃子,你的一举一动都代表天庭的形象,有些话该说,有些话不该说,不该说的话说与朕听,朕只当你是信任我,朕也只当没听见。希望你不要再说出傻话!” 我一怔,泪眼模糊地看着天君高深莫测的面容,心里一千个一万个疑问:为什么你如此纵容我?不管我犯多大的错,你都一言以蔽之,不追究,不问责,一如既往地宠溺,我不明白,我不明白这到底是为什么。 天君已拉住我的手,声音柔和,语气哀伤道:“从前,月神是朕的左右手,对天庭鞠躬尽瘁,她虽然离开天庭千多年,但对天庭的苦劳依然是记在功劳簿上的。如今她触犯天条,犯下如此弥天大罪,朕心里何尝不难受啊?她到底和谁有私情,还诞育了私生子?朕不能不严惩她,否则如何在三界立足树威?你与神瑛交好,那是因为神瑛对你有恩,那是恩情,不是儿女私情,绛珠,你是搞糊涂了。这样吧,朕带你去斩仙台,送送她母子二人,也算全了过往我们与他们之间的情意。”天君说着拉了我的手向斩仙台而去。 走到斩仙台外,就闻见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息,我一个恶心就在一旁呕吐起来。天君过来拍我的背,我怯弱了,我怎敢去面对那血淋淋的场面?那一切都拜我所赐。神瑛五百年夜以继日不辞辛劳灌溉呵护,到头来竟换得这样恩将仇报的结局。我亲手将他和他的娘亲送上了斩仙台。痛苦已经彻底吞噬了我,我跪在天君怀里,哭得撕心裂肺。天君不说话,只是静静陪着我。我直哭得手脚发麻,头脑昏胀。 斩仙台里监斩神走了出来,拱手道:“启禀天君,月神已正法,神瑛侍者……” 我一听到神瑛的名字,触电般瑟缩了一下。 天君道:“神瑛侍者也正法了吗?” 监斩神道:“王母娘娘派侍女来把神瑛侍者提走了。” 我一惊,心下唏嘘不已。到底是暂时保住命了。 天君问监斩神:“王母娘娘提走神瑛侍者做什么?” “那侍女只说王母娘娘另有他罚,小神也不知具体什么罪罚。” 天君挥挥手,监斩神下去了。天君敛容收色看着我,许久叹口气道:“你暂时可以安心了,母亲来提人,看来是饶不是罚。” ***************************************************** 我已在潇湘馆内躺了数日,终日懒怠起身,懒怠梳洗。 杨戬身体已康愈,来潇湘馆探我。他坐在榻前,用刀子给我削果子的皮,一圈一圈,削得十分卖力,果皮从果子身上削下,就像圆形的弹簧。他将果皮一头提在手里上下弹着,果皮在他手里一颤一颤,我知道他是为了逗我开心,于是配合着扯出一抹笑容,却是苦涩无比。 杨戬也收了笑容,长叹一口气道:“锦儿被西王母罚往下界了,和她的八个姐妹一起。” 我一颤倒也不以为意,她是两边都开罪,吃力不讨好。 见我沉默不吭声,杨戬又道:“天君已派了天兵天将去接回嫦娥和吴刚,但是好像他们二人不愿意回来,还请求天君就让他们在下界为人,做一世夫妻就行。” 这二人反倒痴心。只是这痴心到了我这儿就成了妄想。“天君会答应他们吗?”我静静地问。 杨戬缄默着,我便也不再纠缠答案。天君自是以三界王法为重,天规不容破,月神尚且要正法,更何况是嫦娥与吴刚? 杨戬说完锦儿和嫦娥的消息,突然就不做声了,我多想,多想他还能再带给我一些关于神瑛的消息,哪怕只言片语。可惜没有。 第三十三章 探病 日子就这么继续,我让自己猫在潇湘馆内,无声无息。莫说旁的神仙,就连我自己都感觉不到我自己的存在。一天到晚,我都静坐于窗下给杨戬缝制披风。金色的针红色的线在我手里穿梭游走,我机械地不带任何思绪地重复同一个动作。当红披风在我手里成形的时候,我抬头望窗外,不知何时,潇湘馆里那片竹林竟红光阵阵。原先竹身上的红斑都丝丝绺绺渗出红色的血泪。我一颤,起身去竹林里探看。这片竹子许是感应到我的忧伤心绪,而替我泣血吧!它们仿佛病了一般,没了往日风姿绰约,竹叶的边缘开始蜷缩枯萎。 我站在竹林里,感受这片萧索正在肆无忌惮蔓延,却无力阻止。手心里那面泪镜蠢蠢欲动,我摊开手掌,它便从掌心现了出来,升到我面前。泪镜里出现初龙的影像,令我吃惊的是初龙长胖了,和先前虽然肤色有些黝黑却俊逸干净的少年判若两人。若不是我认出那双眼睛,泪镜里的初龙和从前的初龙已经相距甚远。 “初龙,你病了?”我哀伤地问,提不起劲,对什么都无能为力的样子。 初龙也神色哀伤,他赧然道:“姐姐,我已经丑成这样你还认得我……” “初龙,你到底怎么了?”我感受到胸腔里那颗心脏忧虑如焚。 初龙的眼里流出绝望的泪水,我的心灼灼而痛:“初龙,你的泪是你的生命力,你不要瞎哭,告诉姐姐,你怎么了?” “我得了暴食症。” “暴食症?”依稀记得上一回用泪镜视频,婆婆纳就跟我提过,是我太不上心了,“阿纳呢?她没有替你看治吗?” “别怪阿纳,她尽力了。”初龙指了指身后不远处,随着他手指的方向,泪镜里现出阿纳挥汗如雨捣药的画面,阿纳跪在灵河边的一块大石头旁,石头上放着石臼,阿纳拿着石锤不停歇地捣着药,一颗颗晶莹的汗珠悬在她的脸上,她丝毫顾不得擦,只是不停地捣药,捣药,捣药……画面回到初龙肿胀的脸上,“姐姐,阿纳已经为我的病症操碎了心,她几乎整夜整夜都未曾合眼,可还是研制不出治好我暴食症的方法。我现在除了饥饿没有别的感觉,我每天做的两件事就是吃东西和想你……”初龙说话间,已经抓起脚边一把青草塞进嘴里。他没有咀嚼那草叶,囫囵吞了下去。 “初龙,你要用意志控制住自己,不能再吃了。”我命令道。 初龙绝望地摇头,“姐姐,我控制不了吃东西的yu望,就像我控制不了自己无法不想你一样……” 泪镜上的画面已经定格龟裂黯淡模糊,泪镜又缩小成珠泪大小落入我的掌心,消失不见。我一个人站在竹林内,听风中竹语呜咽,彻头彻尾地寒冷,如冰水浇淋。站立了不知多久,肩头一暖,我终于是回过神来。眼前站着杨戬,我的身上正披着那件为他而缝的红披风。 “你一个人抱着一件红披风也不披上,傻站在这边干嘛?”杨戬的目光里满满的关心。 我这才想起我从房内出来时臂弯上一直挂着这件红披风,我从肩头拿下红披风,披在杨戬身上,小心地替他系好带子,道:“这件红披风是为你缝制的,我还打算给你送去呢!” 我说话的时候面上一定哀伤到极致,我从杨戬的眼神里看到了不可遏制的心疼,他握住我的手,将我整个人揽进怀里,用红披风兜着我。杨戬的怀抱温暖而宽广,让人从未有过的踏实。我有那么一瞬**与痴迷,蓦地就回过神来,我慌乱地推开他,自觉后退了一步,我已经害惨了神瑛,我不能再害杨戬。我已经隐隐感觉到杨戬对我不是单纯的友谊。天界岂容儿女私情泛滥?月神对天庭劳苦功高,可是一段私情一个私生子就令她灰飞烟灭,若杨戬与我越了雷池,天君必不会顾念舅甥情谊而轻饶于他,相反为了彰显天君公正,势必重罚。举贤不避亲,王子犯法亦与庶民同罪。 杨戬见我心慌意乱,便叹口气,整了整自己身上的披风,伤感道:“你心里的门是不是自此就对任何人都闭上了?” “是从来就没有开启过,”我答完还是觉得不妥,又纠正道,“杨戬,我们是天界中人,本不该有那扇心门的,对吗?所以无所谓开与闭。” 杨戬沉默良久,似在咀嚼着我的话。末了,他岔开话题道:“你一个人站在竹林里发呆,有心事?”杨戬问完,觉得不妥,事到如今,我怎么可能没有心事呢?他又道:“你送我的红披风真好看,只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是不是有求于我?”杨戬说着故作轻松地笑起来。 我心里一酸,我倒是有求于他。我想回灵河一趟,看看初龙的景况,我若硬求杨戬放我偷出南天门,他定是愿意的,只是没有天君令牌,我势必又要拖累于他。现在,我不想再带累杨戬。我决定直接去找天君。 ********************************************************** 天君正在王母宫里看视王母的病症,听闻王母的豹尾虎牙没有褪去,所以王母谢绝所有拜访,将自己关在王母宫内,除了天君谁也不见。 我在王母宫外站了许久,终于见天君从王母宫内走了出来,一袭金黄色龙袍明晃晃耀人的眼,头上的珠冠随风摇曳着珠帘。见到我,他原本冷凝的神色舒展了些,快步走到我跟前,他和蔼地问道:“找朕何事?” “我想回灵河。”我往天君跟前一跪。 天君眉头瞬间虬成了大疙瘩,干脆道:“不许。” 我一怔,想天君大抵误会了我的措辞,便解释道:“只是回灵河一趟,看望老朋友,清早去,傍晚回,绝不隔夜。” 天君这才松懈了紧张神经,微笑道:“朕还以为你要回灵河再也不想回天庭了。既如此,朕让杨戬陪你去。” 我心头一暖,悲喜交集。天君待我的好真是没话说。 ************************************************************ 我与杨戬从云端坠落灵河时,久违的熟悉风景扑入眼帘,只望一眼,我的泪就扑簌簌而落。这绿草如茵、闲云野鹤的灵河我生活了近两千年,早已融入我的骨髓。我痴迷于这里的宁静与世无争,可惜我和这片土地再也没有缘分了。 杨戬伸手替我拭泪,叹口气,幽幽道:“时间紧迫,事不宜迟,不要花费过多时间来伤感。” 我点点头,随着杨戬去寻初龙他们。杨戬步子极快,他的红披风在绿色的草地上格外惹眼。见我落在身后,杨戬又回头来寻我,他拉了我的手,向前走去。我们边走边喊着“初龙、紫鹃、婆婆纳——” 草丛中,紫鹃和婆婆纳正按着初龙扭动的肥胖身躯。听到我的声音,紫鹃和婆婆纳放开钳住初龙的手,站起身愣愣看着我,而初龙见摆脱了钳制,立即狼吞虎咽,将身边的一片绿草啃食干净,草地luo露出灰白的泥土。 “姐姐……” “姐姐……” 紫鹃和婆婆纳已经争相向我飞扑而来,我放开杨戬的手,也向她们二人奔去。我们三人紧紧相拥在一起,喜极而泣。我庆幸自己一时忍痛,将她们送回灵河,否则那么多尔虞我诈、坑坑井井,我自顾不暇,如何保她们? “姐姐,你怎么回来了?”紫鹃一脸梨花带雨。 婆婆纳也抽抽噎噎的,“姐姐你回来就再也别走了吧!” 我也想,我也想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可是天君只给我了一天时间,我的心里撕心裂肺地疼,万千不舍却说不出口。别后重逢的一点欢喜,早就被马上就要被短暂相聚后的分离痛苦所湮灭。 “绛珠,咱们时间有限,还是长话短说,办正事要紧。”杨戬在一旁提醒道。 我立即擦干了眼泪,又替紫鹃和婆婆纳擦泪。正事当然是看望初龙。 “初龙呢?”我问紫鹃和婆婆纳。 紫鹃和婆婆纳回头,却见初龙一个人呆坐在地上,胖乎乎的圆球一样,一把青草还塞在嘴里,露出一截草叶。他正愣愣地看着哭做一团的我们。 我因在泪镜里见过初龙的模样,此番见到他倒也不惊奇。我强忍着悲痛走向初龙,初龙一瞬的呆怔之后,连忙施法将一堆的草叶遮挡于自己的身上。隔着草叶我听见他呜咽的声音。我的心阵阵发疼。我手一挥,挡在他身上的那层草叶便散开,纷纷落下。初龙忙用手抱住自己的头,喊道:“姐姐不要过来,初龙丑死了。” 我上前一把抱住初龙,声泪俱下:“姐姐怎么会嫌弃你丑呢?初龙在姐姐心目中永远是最帅最帅的。你是我们从鳄鱼洞里救回来的小雏鳄,那时候你还只是个没有破壳的圆蛋蛋,我、紫鹃和阿纳每天照顾你,直到你孵化出来。我们看着你一点点成长起来,从小雏鳄到修炼成人形,我们在灵河边同悲同喜,同吃同住,我们早就是打不散分不开的亲人不是吗?如果今天是姐姐变胖变丑了,你会嫌弃我吗?” “不会。”初龙终于放下捂住脸的双手,一下搂住我,哭得稀里哗啦,他嘴里一叠连声呼唤着:“姐姐,姐姐,姐姐……” 紫鹃和婆婆纳也走了过来,我们四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能见到你们真的太好了。”我望着紫鹃、婆婆纳清丽的容颜,再望望初龙浮肿的面容,心里无比担忧。我捧住初龙的脸,道:“姐姐不会嫌弃你丑,但是姐姐希望你还是能像从前一样帅,答应姐姐用意志力控制住自己的饮食,一定不能再暴饮暴食。”我说着,在初龙面颊上印下轻轻一吻,奇迹出现了:一阵青光乍起,初龙身上多余的肥肉竟化作阵阵青烟消散开去,大家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第三十四章 重逢 原来初龙的暴食症根源是思念成疾。 “阿纳,赶紧去将你的汤药拿来给初龙喝!”我喊起来。 婆婆纳却立在原地没有动,喃喃道:“不用了,已经不药而愈了。” “怪不得婆婆纳这样的医坛圣手也拿初龙的暴食症没辙,原来这病是心病,汤药又岂能治得好心病啊?”紫鹃眼里噙泪,情绪激动。 而初龙早已投入我的怀抱,喜极而泣。我泪眼模糊地望向不远处,杨戬淡定地看着这一切,一袭红烈烈如一束火焰。 在灵河边逗留半日,我们愉快地野餐。婆婆纳和紫鹃做了各种素食,我们席地而坐,吃得欢畅。虽然分别在即,我们还是刻意忘记那离愁别绪,营造出愉快的久别重逢的氛围来。 婆婆纳上了一道貌似猪小肠的蔬菜梗,每根菜梗挖成空心,穿上一条绿色青豆。婆婆纳说这豆是四季豆,那褐色菜梗就像猪小肠,于是这盘菜有个别致的名字:四季常青。 初龙笑着指指紫鹃:“紫鹃原来还给这盘菜起了个忒恶心的名儿:四季穿肠,还是阿纳诗情画意。” 紫鹃笑瞪了初龙一眼,还捶了他一拳,嗔怪道:“姐姐难得回来一趟,你不揭我短,会死啊?” 初龙因为恢复了容貌,心情颇好,和紫鹃扮了个鬼脸。我们都被逗笑了。一直不苟言笑的杨戬蓦地张嘴说道:“要我说这盘菜是你们姐姐的心情写照来着。” 我们都把询问的目光投向他,他不露声色道:“这盘菜应该叫‘肠子悔得都青了’。” 杨戬面无表情却说出一句戏谑的话,特别搞笑。紫鹃三人忍俊不禁,我也使劲忍着笑,斜睨了他一眼,道:“我想不出我该为什么事情后悔。” “第一桩,后悔不该去天庭;第二桩,后悔不该将紫鹃他们赶回灵河……” 杨戬还未说完,我就打断了他,“这些都是我从来不后悔的。我唯一后悔的就是认识杨大将军这个朋友。”我一本正经说着,杨戬蓦地一愣,脸色迅速由红转白,我见打击到了杨戬,便心满意足地微笑着。杨戬这才意识到我在戏逗他,面色更难堪了。 分别在即,短暂的欢愉过后便是离愁别绪。紫鹃三人轮番以水代酒敬杨戬,拜托他在天庭好生照顾我。杨戬落落大方,来者不拒。吃罢饭,我们一起坐在草地上看夕阳。日薄西山,光芒万丈,蓦地那万道金光中出现一个年轻佛陀,他驾着仙鹤从天边翩跹而来。我们从草地上站起身,痴痴地看着。 “艾莽!”初龙已经欢呼雀跃,蹦跳着奔向那年轻佛陀。 紫鹃和婆婆纳也追在初龙身后,争相奔向艾莽。夕阳的金光将艾莽修饰得金光灿灿。我愣愣地站在原地,被艾莽的气度震住。即便剃尽青丝,披上袈裟,亦遮不住逼人的气韵。在如来身边修身养性恁久,艾莽更加超凡脱俗,气度不凡。紫鹃三人已簇拥着艾莽走到我跟前来。艾莽没有直接同我打招呼,而是双掌合十,向杨戬点了点头,“将军别来无恙。” “一切安好,佛陀你呢?”杨戬的冰块脸早就春风拂面,冰河化开。我这才想起艾莽与杨戬在天庭时一见如故把酒言欢那茬。 由着他二人亲昵了一会子,我默不作声立于一旁。艾莽与杨戬寒暄过后,终于将目光调向我。艾莽的目光如和煦的春风般温婉,有一股宁人心魄的力量。我在他的注目下竟感到身心莫名放松,负面情绪都被涤荡干净,深吸一口气有别样的清醒。 “艾莽……”我轻唤一声,伴随微微一笑。 艾莽走到我跟前,袈裟如水波倾动,笑容更如云朵般纯净悠游。“绛珠,”他道,“还好吗?” 一句短短的问候,我的泪就倾泻如雨。不好不好,很不好。我在心里呐喊,却张嘴说道:“还好。” 艾莽将一串佛珠套到我的手上,“这是佛祖所赐,我代为转交。” “佛祖赐给我的?”我匪夷所思。 艾莽微笑着点头:“佛祖虽然没有见过你的面,但与你有缘,你与佛祖的缘分就是从假冒西天来客出访天庭开始的。这世间的事真真假假、错错对对,无非都是一个缘字,所以希望绛珠你不管遇到何事,都要释怀!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不易。绛珠,你要学会原谅自己。” 一句话击中要害,我哭得更惨烈了。是的,这些日子,我无时无刻不是活在自责与忏悔中。我对神瑛充满了愧疚,我害他失去了他的亲娘。这要我如何原谅自己呢?我做不到。 艾莽又道:“佛祖这串念珠,绛珠回到天庭之后日日要念诵心经,修身养性,宁静致远。”艾莽说着附耳传授心经内容:如是我聞。一時世尊。在王舍城鷲峯山中。與大苾芻眾千二百五十人俱。并諸菩薩摩訶薩眾。而共圍繞爾時世尊。即入甚深光明宣說正法三摩地。時觀自在菩薩摩訶薩在佛會中。而此菩薩摩訶薩。已能修行甚深般若波羅蜜多。觀見五蘊自性皆空爾時尊者舍利子。承佛威神。前白觀自在菩薩摩訶薩言。若善男子善女人。於此甚深般若波羅蜜多法門。樂欲修學者。當云何學…… 我只听他舌灿莲花,耳语一阵,顿觉心旷神怡。 艾莽道:“都记下了吗?” 我怔忡点头。心里却没有底气,心魔可除,心债岂是那么容易就卸下的? 临别依依,艾莽又与杨戬到远处说了一会子话。二人站在夕阳的光芒下互相拍膀子、握手,那是属于男人间的语言。至于谈话内容,不可揆度。 这边厢,我殷殷嘱咐着紫鹃三人,他们三人亦含泪与我挥手作别。 杨戬已经牵来一朵祥云,招呼我站上去。我站在云头,越升越高,眼睁睁看着紫鹃和艾莽他们的身影从清晰到模糊,直至变成小小的黑点。爱别离苦更甚,我把头靠在杨戬肩上,闭上眼睛,任风儿在耳边簌簌而过。前路一片漫漫,如迷雾,如魔障,混沌不开。 *************************************************************** 南天门外站着天君,玉树临风,君临天下。 我和杨戬从云端走下来,上前跪拜。 “杨戬幸不辱命。”天君上前扶起我,拉着我的手径自入了南天门,留下杨戬一人独跪原地。 我回头,但见杨戬的身子嵌在金光闪闪的琉璃碧瓦间,红披风展开铺在原地,那画面怎一个帅字了得。他面色冷凝,双眉微蹙,直直地看着我走远,我却不能回身同他再说上几句话。 天君一直送我到潇湘馆内,仙娥早就迎候在宫门口。入了那片竹林,我才讶异地发现,今早离开时还萧索枯萎的竹子待到此刻竟焕发生机。竹身碧绿,竹叶青葱,红斑更是晶莹剔透,好看得紧。我又惊又喜,不可置信看着天君。 天君微笑着道:“这段时间,朕为了母亲的事情忽略了你,你不要怪朕,这片竹子朕已经替你打理了一天,现在它们重新焕发生机了,你可高兴?” 我忙跪下,诚惶诚恐道:“绛珠该死,疏于打理竹林,辜负圣恩,请天君责罚。” 天君还是春风和煦的,他扶起我,温和道:“湘妃,你与朕不要如此疏远嘛!朕一直拿你当知心的人,你难道没有感觉到吗?” 天君的话叫我踟蹰着不知如何接口。我所能想到的字眼都是“伴君如伴虎”、“天威不可犯”等等。见我懵然,天君忽而哈哈大笑起来,“看来,灵河一趟,你是累着了,朕原还想听听你说说你朋友们的近况,既如此,你就歇下。朕改日再来看你。”天君说着就要往外走去。我忙跪身相送:“绛珠恭送天君。” 天君止了脚步,回身看我,末了道:“湘妃,锦儿的事对不起啊!” 我一怔。 天君的道歉很诚恳:“锦儿是朕拨给你的贴身侍女,朕原想让她好好伺候你,没想到她是母亲派来伤害你的人,是朕失察了。现在你身边也没个得力服侍的仙娥,不如朕让天兵天将去灵河把原来伺候你的那两个丫头叫回来吧!” “不要!”我惶急道。既然出了南天门,我岂能再让紫鹃和婆婆纳身陷囹圄,与我一起困在这牢笼里?“天君另拨一两个得力的仙娥来就行,那两个丫头笨手笨脚,伺候人实在不行。” 天君满意地笑笑,“嫦娥和吴刚一时不打算回天庭,不如让宝蟾和玉儿从广寒宫过来潇湘馆伺候你,你意下如何?” 我心下暗忖:难道天君会同意嫦娥与吴刚在下界做一世夫妻的要求?真真奇怪啊!嫦娥若果不回到天庭,宝蟾和玉儿来潇湘馆伺候我无疑是最佳的,一来我对她俩可以照应一二,二来她们跟在我身边,毕竟比旁的仙娥熟络些。于是我点了点头。 “今晚,朕就让她们过来。”天君说着,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离去。 望着天君的背影,我在竹林内不甚唏嘘。 第三十五章 药引 “今晚,朕就让她们过来。”天君说着,微微一笑,大步流星地离去。 望着天君的背影,我在竹林内不甚唏嘘。 ********************************************************* 夜晚,我让仙娥将原来紫鹃和婆婆纳睡觉的屋子收拾出来时,宝蟾和玉儿就到了。因着嫦娥与吴刚私奔的事,二人到时情绪都显得低靡。我刻意避开嫦娥的话题,看着她们整理好各自的物什,便同她们道了晚安。 回到翠竹轩沐浴更衣,正要安歇,房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谁?”我问。 “湘妃娘娘,是我们。”宝蟾和玉儿的声音,我忙去开了门。 二人一进门,就跪在了我跟前,我唬得后退一步,疑惑道:“宝蟾,玉儿,你们这是做什么?” 二人往地上深深一拜。玉儿道:“湘妃娘娘,我们担心嫦娥仙子的安危,不知道她现在怎样了。” “听闻湘妃娘娘头顶的绛珠有上穷碧落下黄泉的功能,请娘娘看一看嫦娥仙子的下落。”宝蟾道。 我从地上扶起二人,不禁为这两个傻丫头的忠心动容。 “我答应你们便是,别跪着了。” 我开始到卧榻上打坐施法,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时,我们面前便卷轴一样缓缓拉开一道晶莹幕布,幕布上是一片青山绿水,竹篱茅舍好风光。茅舍前一亩农田,田里正在播种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刚。他粗布麻衣,已和普通农人并无二异。烈日炎炎下,他挥汗如雨地撒着菜籽,赤脚陷在黑色的泥土里,拔出又再陷进去。田埂上走来一个农妇,衣裳朴素,姿容却不俗,竟是嫦娥。她手臂上挎着篮子,笑吟吟地走向吴刚。 “相公,吃饭了。”农妇打扮的嫦娥向农人打扮的吴刚招手。 吴刚搁下手中农活走向嫦娥,嫦娥将篮子放到田埂上,揭开篮口的布巾,端出简单却别致的饭菜递给吴刚,吴刚坐在田埂上狼吞虎咽起来,而嫦娥就坐于一旁,痴痴地看着他,眼睛里全是满足与仰慕的笑容。嫦娥掏出手绢替吴刚拭汗,吴刚回给她一个明丽灿烂的笑容。幕布的画面定格在那无暇美好的瞬间。绛珠的红光熄灭,幕布消失处,我与宝蟾、玉儿三人还沉浸在嫦娥与吴刚的田园生活里久久不能自拔。 “仙子与吴刚大哥过得好恬淡好幸福啊!”宝蟾慨叹。 玉儿道:“这样我就放心了。” 我心里却总觉有说不出的隐隐担忧:天君怎么可能任由他们在下界逍遥?不知道这样看似平静的幸福背后蕴藏怎样的隐患? ****************************************************** 宝蟾和玉儿在潇湘馆住了下来,我寂寞的生活总算有了些许乐趣。 因为西王母豹尾虎牙的病症还没有好转,整个天庭都人心惶惶。天君处理了一批仙医阁的神医,因他们看治不力,天君以医术不精沽名钓誉为由将他们贬到下界去。整个天庭更加的愁云惨雾,没了往日里歌舞升平祥和吉瑞的征兆。 听仙娥们议论,天君时常在凌霄殿上大发雷霆,三界之中一有风吹草动,他就贬黜一批神仙,整个仙邦人人自危。我有心去劝解,却觉一己之力,何必螳臂当车? 我在潇湘馆内大门不迈二门不出,却依然有人找上门来,竟是夜莺。 与夜莺素无瓜葛,初到天庭时,天君设宴接风,邀请了夜莺在宴席上献歌,算是见了一面,自此之后极少碰面,碰面了也只是蜻蜓点水,含蓄一笑。 这日,仙娥将夜莺引进潇湘馆时,我不禁吃了一惊。 夜莺一见我,就痛哭流涕,伏倒于地。我忙命宝蟾和玉儿扶她起身,只见她披头散发,衣裳不整,好生狼狈。 我待要询问她原委,就有仙娥来报说天兵天将到了潇湘馆外说要进馆搜人,夜莺已吓得全身发抖,我想天兵天将搜人定和夜莺有瓜葛,便命宝蟾将夜莺扶到内室去藏好。夜莺前脚一走,天兵天将后脚就闯了进来。为首的天将还算知礼,请安之后便说了来由:“启禀湘妃娘娘,奉天君旨意搜寻夜莺仙子下落,得罪之处,还请娘娘恕罪。”说着,就要进内室去搜人。 我坐在院子里,端起架子,冷冷道:“好大的胆子,搜人竟搜到潇湘馆来了。潇湘馆何等地方,除了天君,谁敢乱闯?”我这话倒是一点不虚,天界之中应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天君对我的优待。 为首的天将迟疑道:“可是,微臣是奉了天君旨意……” “既是天君要搜人,天君自会来搜,不必将军代劳。”我始终横眉竖眼,神色冷凝。 那天将还在迟疑,我又道:“我与夜莺仙子向无往来,她怎么可能藏匿于潇湘馆内?回头天君若怪罪将军,我自会替将军说话,将军只管将责任推到我身上就是。” 天将瑟缩了一下,拱手低头道:“微臣不敢。” “既然不敢,还不退下。”玉儿喝道。 那天将虽不情愿,还是一挥手,率领一票天兵退出了潇湘馆。 玉儿早已命宫娥关好潇湘馆的门,并嘱咐道:“谁要是走漏了风声,后果自负。”威胁之言,言之凿凿,仙娥们自是胆小如鼠,不敢造次。 我进了翠竹轩,玉儿去找宝蟾,二人将夜莺带到我跟前来。夜莺一脸泪痕,面露惊惧,我和颜悦色道:“仙子既到潇湘馆找我,想来是信任绛珠的,仙子有难,只要绛珠能帮得上的,一定不会推脱。” 玉儿给夜莺端了座椅,夜莺期期艾艾坐下,方抖抖索索战战兢兢地道来:“仙医阁有位神医害怕遭天君贬黜,便说西王母的病症只有千年修行的活畜为药引方能奏效,于是小仙就被天君相上了,可是小仙不想为药引,不想千年修行毁于一旦,为了跻身仙邦,小仙苦修千年,难道就是落得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下场吗?小仙若有什么过错被天君责罚,那小仙无话可说,可是小仙一向循规蹈矩,凭什么就要为西王母的病症牺牲自己?小仙不愿意,舍己助人也要讲究两厢情愿,不是吗?” 夜莺言辞犀利,却句句在理,助人为乐,可要助人并不让人快乐,就失去了助人的意义。 “你说的自是在理,只是西王母是天君的母亲,你又怎么能不为她做出牺牲呢?”我感到为难。 夜莺“噗通”跪在我跟前,拉着我的手乞求道:“湘妃娘娘,天君一向敬重你,对你的话总是能听个一二的,小仙自私,小仙不想舍己助人,请湘妃娘娘替小仙向天君求情,让他另择良人为药引,小仙实在不愿意。小仙不想死啊!”夜莺涕泪俱下。 宝蟾和玉儿面面相觑,把为难的目光投向我,我扶夜莺站起来道:“绛珠尽力一试,但不能保证就一定能说服天君。” “多谢湘妃娘娘!多谢湘妃娘娘!”夜莺却已经捣蒜如泥般磕起头来,她笃定我一定能成功游说天君改变主意,我自己却无这样的底气。 让仙娥将夜莺带到内室去继续藏好,我对宝蟾和玉儿道:“这段时间你俩也不要离开潇湘馆,神医说西王母的病症需千年修行的活畜为药引,你俩的条件也是符合的,一个是千年蟾蜍,一个是千年玉兔,所以你俩也要多加小心。” 宝蟾和玉儿早就吓得面色大变。 我安慰她俩道:“不过你俩现在是潇湘馆的人,想必天君暂时不会要你俩做药引。” ********************************************** 我没有忙着去向天君求情,而是悄悄来到广寒宫。嫦娥情奔,宝蟾和玉儿又移居潇湘馆,广寒宫的仙娥们都被拨到别的宫苑去就职,整个广寒宫显得冷冷清清的。 我抵达广寒宫时,一道斜阳正期期艾艾地投射在院子里那棵高大的桂子树上。桂子花依旧金黄芬芳,只是花叶上结满蛛网,一只只小蜘蛛在白色的蛛网上爬来爬去。 我站在桂子树下仰头凝望,想从花叶上探察出些究竟来。这些桂花相比楚河汉界的那道桂花墙,花粒更饱满,花色更金黄,花香更浓郁,花叶更肥沃。只是这些都不足为奇,她本就是桂子花王,长势出挑并不能说明什么。西王母的病症是因为喝了被月神用特殊水液浇灌之后的桂子花酿制而成的桂花琼浆,那么这些桂花的花液里因是含了导致西王母病变的病毒。 我伸手一挥,掌风上袭,一些桂子花就纷纷坠落。我伸手接住几粒,放到鼻子前闻了闻,不禁打了个喷嚏。我想起那日到广寒宫,我也是一闻到这桂子花香就敏感地鼻子发痒,喷嚏连连。月神的特殊水液浇灌到桂子树上,我还应再刨一段树根回去研究。于是,我从腰间解下一个香囊,将桂子花粒装了进去,又摘了片花叶,抓了一小抔泥土,挖了一小截树根一并放进香囊。将香囊挂到腰间,转身正要离去,宫门吱呀一声开启,一个白衣少年闪了进来。我吓了一跳,定睛望去,竟是神瑛,我整个人立时雷劈电击般定住。 第三十六章 夜莺 四目相对,我望见神瑛眼底也有一抹雷劈电击的错愕与怔忡,但只是一闪而过,迅疾被一抹冷漠替代。他走上前,恭恭敬敬跪地行礼:“王母宫神瑛侍者参见湘妃娘娘。” 我一凛,心里苦笑:既要生疏,不如连这一点客套也尽数免去。我怔怔地看着地上的神瑛,没有搭腔。神瑛似乎不需要我的反应,兀自站了起身。 两相对峙,无限愁苦萦绕于我胸臆。我心里就像添了一堵墙,越来越闷,直闷得喘不过气。神瑛却只是木着脸,不喜不悲,云淡风轻地立着,人在眼前,却仿佛远在天边。我感觉到我与他之间已经隔了千重万重看不见摸不着却实实在在不可穿越的屏障。 再站下去也不会消除我与他之间的隔膜,害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原就没有奢望他原谅我。只是希望所有的苦都能让我替他受,可是丧母之痛,又岂是我能代他受的?想到此处,我不甚凄惶,我只是没有娘的野草儿罢了。我叹口气,想和神瑛搭句讪,便道:“侍者来广寒宫做什么?” “向湘妃娘娘交代行为的动机,湘妃娘娘就愿意理解那行为,并原谅和赞同吗?”神瑛冷冷的,言语似一股寒冰直插人心。我一凛,他分明是在奚落我月神跟我解释了平日待我种种苛刻的理由是为了助我和他有**终成眷属,可是亦得不到我的理解和支持,相反还遭来怨怼与灭顶之灾。面对神瑛的质问,我无言以对。举步缓缓向外走去,经过他身边时我有一刻的停顿,却不敢侧眼再望一眼他。我怕我会掩藏不住心里翻江倒海的委屈和愁苦。神瑛,我的惨绿少年,已经离我远去了。 就在这时,杨戬推开广寒宫的宫门走了进来,他并不看神瑛,而是径直上前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子,充满关心道:“我到潇湘馆找你,宝蟾和玉儿说你来广寒宫了,你来广寒宫就是为了见他吗?他对你误解已深,岂是三言两语就能化解得了的?” 看来是叫杨戬误会了,可是我却无力辩解,身子瘫软地靠在他身上,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像藤蔓依附住大树一样,随他走出广寒宫去。临出宫门时,我没有回头望神瑛,我知道他也不会回头看我。曾经的情笃意深都已经烟消云散了,是我亲手毁了我们之间美好的感情,但我不悔。天君说过我是糊涂了,我对神瑛的感情源自报恩,不是爱情。或许是吧!神瑛也从未说过他爱我。到如今,恩情也罢,爱情也好,都已经水月镜花,再也抓不牢靠了。我与神瑛之间隔着害母之仇这样的鸿沟深壑,再也跨不过去了。我们再也回不去了。 出了广寒宫,我定定地立在一座金光灿灿的长桥之下,再也不肯挪动步子。 杨戬焦急地道:“绛珠,要哭你就好好哭一场吧!不要这样憋着,有委屈发泄出来就好了。”然后他握拳敲敲他的左边肩头,我的泪刷刷而落。他伸手将我拉进他的怀抱,将我的头摁在他的肩窝子里,我不确定地靠在他的肩上,任泪水肆意奔流,模糊我的视线。杨戬将红披风使劲把我兜住,这一刻,我放纵自己沉lun。 ***************************************************** 我和杨戬带着香囊去仙医阁找刘神医。刘神医为西王母的病症熬得憔悴,眼圈黑深,胡子拉碴,令人不忍直视。接到我们的香囊,他就开始研究,从泥土、树根、花叶中分别提取一些物质,我和杨戬原打算和他一起研究,奈何仙娥急急从潇湘馆寻来,说是天兵天将从潇湘馆内带走了宝蟾和玉儿。我一惊,昨儿夜里还担心她二人会成为活靶子,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 我支走杨戬,急急赶去王母宫求见天君。我在王母宫外跪了半日,天君终于从王母宫内出来见我,他看起来形容憔悴,许是熬夜了的缘故。西王母病了,一定没少折腾他,天君孝顺,故而定受了些气吧? 见到天君如此形容,我心有不忍,还是顾及不得其他,乞求道:“请天君放了宝蟾和玉儿吧!” “原轮不到宝蟾和玉儿,但夜莺藏匿行踪,朕也是情急之下,没有办法的办法。”天君显得无奈。 这一切我都理解,可是救西王母一定有别的办法的。我乞求道:“天君,给我一点时间,我已经让刘神医研究那棵桂子树的泥土根茎和花叶,一定能找到病症所在,王母娘娘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一定?绛珠,你知道你夸下海口的后果是什么吗?”天君蹙着眉,忧虑地看着我。 我心一横,“大不了,届时我给王母娘娘做药引!” 天君无奈地苦笑了一下,用手指了指我,道:“你是千年修行的活畜?” 一句话呛得我哑口无言。 “你一介木身草胎如何做得了药引?”天君冷哧一声,“也罢,朕再给你两日时间,两日之后,你拿不出救治王母娘娘的药方,唯你是问。” 我只觉天旋地转,两日,天哪,只有两日,不过总算是争得了喘息的时间。我叩头谢恩,“多谢天君!” 天君摇摇头,叹道:“两日之后,你拿不出药方,保不住自己,更保不住宝蟾和玉儿。这是你自己的选择,要护夜莺,就必须牺牲宝蟾和玉儿。” 天君说着转身进了王母宫,留下我一人在原地错愕不止:原来他知道我藏匿了夜莺,他是天君,自是心里明镜儿似的,从潇湘馆抓走宝蟾也夜莺,算是他将我一军。 我不能迟疑,急忙赶去仙医阁寻找刘神医,刘神医却不知所踪,我几乎抓狂,关键时刻怎么可以掉链子?我只好去南天门寻找杨戬,杨戬竟也不知所踪,我几乎要抓狂了。这是搞什么鬼?我就像掉入茫茫大海,一下失去了风标与航向,找不着北。我站在两旁天柱巍峨的长街上,忧心如焚。蓦地,云踪深处,一黄衣仙女飘然而来,竟是夜莺。她肩背行囊,行色匆匆,与我撞了个满怀。 我忙扶住她,道:“夜莺,你这样打扮是要去哪里?” “逃命啊!难道在这里等死?”夜莺头也不回,从地上一跃而起,就往南天门而去。我阻止她都来不及,只能冲着她的背影喊:“那南天门岂是你说进就进,说出就出的?” 喊声未落,夜莺已经从南天门的光圈中弹了回来,重重摔到地上,头往旁边一侧,一口鲜血便溅了出来。我闭上眼睛瑟缩了一下。睁眼再看时,夜莺又从地上爬起来,冲向南天门,依旧被亮闪闪的光圈弹了回来,摔到地上,又一口血吐了出来。那夜莺还不死心,继续起身,做第三次冲锋。我忙飞上去,阻止她。 我抓住夜莺的脚一拽,夜莺的身子在流云间翻了翻,降落于地,我喝道:“你这样不是自寻死路吗?” “这样撞死是我自找的,与人无尤,做了药引死掉,不是我自愿的选择,我就不甘心。”夜莺说着还要冲上前,我张开双臂挡在她跟前。夜莺的头撞在我身上,一阵巨疼,我抚住胸口连连后退了几步。夜莺见伤着我,立刻傻了眼,喊道:“湘妃娘娘……” 我挥挥手,示意她没关系,道:“你来潇湘馆找我,是为了让我救你。为了救你,已经搭上宝蟾和玉儿了,现在她们已经一只脚踏进鬼门关,你还这样寻死觅活的,不是让她们白白犯险?” 面对我的质问,夜莺惭愧地低下了头。我抚住胸口,努力吸气,平复那疼痛,缓缓走向她,她还愣在原地,我只好提高音量道:“还有两天时间,给我两天时间,我相信天不会绝我们。” 夜莺听着我的话,竟然懵懂,我只好无奈喝道:“快扶我回潇湘馆哪!该天煞的,喉咙那么甜,头怎么那么硬?” 夜莺这才慌忙扶住我,一步一步向潇湘馆走去,我看着她战战兢兢的模样,真是又好气又好笑。 ************************************************************ 回到潇湘馆,我让夜莺继续去内室藏好,自己则在翠竹轩内施法,用绛珠探访杨戬和刘神医的下落。晶莹幕布上没有出现杨戬和刘神医的影像,什么画面都没有,我想我可能是累着了,影响了施法。收了法力,倒头就睡。这一觉昏天黑地,醒来时只听外头金钟大作,天鼓鸣响,我一惊忙从床上跳起来。推开翠竹轩的门,见一仙娥急急忙忙从馆外跑进来,向我叩头行礼:“湘妃娘娘,你醒了?” 我烦躁地抓住她问:“外头出了什么事?” 那仙娥脸色煞白,言语结巴:“天君……天君……已命人在王母宫外……搭了药灶,宝蟾姐姐和玉儿姐姐马上就要被做药引了!”总算将一句话说利索,我却一惊,吓出一身冷汗来。我不过睡了一觉,怎么就搭药灶下药引了? 我忙问仙娥:“我睡了多久了?” “两天!” 我心里暗叫不好,弃了仙娥,直冲王母宫外而去。 第三十七章 惊魂 王母宫外药灶搭了十来架,除了宝蟾和玉儿,还有一些千年修行得道的畜仙,每一人对应一架药灶跪着,面色凄惶。药灶下灶火升得正旺,药灶上蒸汽腾腾,药灶旁天兵威武。太白金星正在主持大局,天君高高端坐于宝座上,他身后天女仙娥掌扇捧巾,华盖绮丽,好一派天家威严。我跑到王母宫外时,早已冷汗涔涔,气喘吁吁,一见那一溜烟整齐的药灶,顿时腿脚发软。 太白金星看见了我,提醒天君道:“天君,湘妃娘娘来了。” 天君挥挥手,太白金星便小跑着到我跟前,“湘妃娘娘,天君有请。” 我跟着太白金星,脚底虚软,踩了棉花般向天君走去。跪在天君跟前,不待我开口,天君笑道:“湘妃,愿赌服输,你不要再有异议。” “可是,天君,为什么要这么多畜仙做王母娘娘的药引?”我疑惑又心惊。 天君始终面带微笑,云淡风轻的,“因为不知道哪一个药引对王母娘娘的病症是有效的,所以只能尝试。” 我倒抽一口凉气,“也有可能每一样药引都无效,那么这些畜仙不都白白牺牲了吗?他们苦修千年,位列仙邦实属不易……” “好了,”天君有些不耐烦,“两天已过,你是否拿得出治疗王母娘娘病症的有效药方?如果拿不出,就无需多言,朕意已决。” 我一下瘫坐在地上。太白金星已经一甩拂尘,朗声道:“天兵听令,药引准备——”顿时哭声四起。我揪心揪肺,不顾后果地喊起来:“且慢!” 天兵停了动作,畜仙们停了哭泣,在场所有神仙都看着我,我脑子里一片灵光交错。我想起神瑛曾经说过我头顶的绛珠是我的保命符,切不可摘下来,否则有性命之忧,而这颗绛珠曾让艾莽除去魔性,对西王母的病症有疗效也未可知。死马当活马医,顾不得其他了,用我一人之命换取这么多畜仙的命总是划算的,于是我从地上爬起来,跪直了,耿声对天君说道:“我愿为王母娘娘的病症奉上头顶的绛珠,只求天君放了其他仙人。” 一言罢,天君敛容收色怔怔地看着我。我掌间运足法力,朝头顶施去。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仿佛婴儿剥离母体般呻yin嘶叫着,十分凄厉。 天君手一挥,一道掌风袭来,就化解了我的法力。我摔倒于地,惊惧地看着天君,天君面色沉郁,目光阴鸷,他似乎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声音也变得异常暗哑:“湘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绛珠只是不想畜仙们枉死。”我惊魂甫定。 天君似乎动怒了,“那你就可以枉死了?” 天君豁然站起,对天兵天将们喝令道:“先将这些药引押下去看管好。” 我心下悲凉:他们不是药引,他们是苦修得道的仙人。既然到了这仙界亦得不到永生,他们定会为自己的千年苦修感到后悔莫及吧? 太白金星上前阻止道:“天君,王母娘娘的病不能再拖了啊!” 我心里恨恨然,巴不得让太白这个老家伙去做那药引子。天君沉吟着,半天没有给出回复。药灶前已经泣麟悲凤哭声一片,我膝行上前抱住天君的脚,仰起头哀哀地看着他。天君沉默着,神色为难。我知道作为一个儿子他必须救他的母亲,可是作为三界之首,他须知众生平等,不能枉置其他仙人性命于不顾。 就在这时,瑶池那端一袭红披风猎猎飞来,杨戬手执一只碧绿通透玉瓶落在我和天君身边。披风一扬,杨戬跪在天君跟前,拱手报道:“启禀天君,杨戬替外婆带回了解**水。” 所有人一怔,天君的眉睫更是舒展开去,“戬儿,这药水确定有效吗?” “项上人头担保,若无效,杨戬愿意接受惩罚。”杨戬信誓旦旦。 天君瞟了太白金星一眼,太白立即接过那玉瓶向王母宫内而去。天君斜睨着我们,不动声色道:“就地呆着,是福是祸,听天由命。”说完,大步流星而去。 时间从没有如此踟蹰与缓慢过,每一刻钟都是煎熬。也不知在王母宫外跪了多久,终于见太白金星出来传话:“天君有令,托众位仙家的福,王母娘娘已无大碍,众位仙家受累了,各自回宫歇息去吧!” 众人长吁了一口气,要从地上爬起身时齐齐瘫软了一下先。 我欣喜若狂地看着杨戬,这紫绶金章的将军此刻分外俊逸与潇洒,昔日里颇让我诟病的冰块脸也顿时亲切起来,我拉着他几乎要又蹦又跳,反复问他:“杨戬,你是怎么做到的?你是怎么做到的?” 杨戬故弄玄虚瞟了我一眼,扯了扯嘴角,扯出一丝牵强的笑。蓦地,脚下一软,就地一瘫,昂藏七尺的身躯竟轰然倒地,吓得我措手不及。 **************************************************** 又一次衣不解带伺候杨戬在真君府内,我看着床上酣睡如泥的年轻男人,心里酸酸的。杨戬有着分外好看的眉眼,刚毅不失温柔的脸部弧线,倔强的唇,又挺又秀的鼻梁,微微翘起的鼻头……我坐在床前,将他细细打量了个遍。这个傻瓜,竟然带了刘神医去灵河找婆婆纳。的确仙医阁里神医们的医术哪有婆婆纳来得精湛?刘神医将我从广寒宫桂子树上提取的泥土花叶带给婆婆纳研究,婆婆纳发现不论是泥土,还是根茎,还是花叶都携带同一种病毒,那病毒无疑就是月神在灌溉水液里动的手脚。若果月神未死,让她直接提供解毒两方便可,奈何月神已死。幸而婆婆纳发现了这病毒,只是这病毒奇毒无比,解药难寻。情急之下,婆婆纳用了险招,让初龙提供鳄鱼的眼泪以解毒。为了收集那一瓶子解**水,初龙几乎哭干了眼泪,这会儿已被紫鹃和婆婆纳送回鳄鱼洞里修养。而杨戬为了争取时间,撇下刘神医,极速飞行,终于在千钧一发的时刻赶回天庭。他救了我,救了畜仙们,也救了西王母,自己却累瘫了。感激之情充溢胸怀,我静坐于窗前,心里的感动翻江倒海。回忆初到天庭到如今,杨戬次次救我于危困,我已欠了他太多人情了。杨戬,你这样待我,叫我如何酬答? 我眼里一股潮湿涌上来,一个控制不住,一颗泪珠便落在杨戬的眉睫上。杨戬的眼皮动了动,我慌忙拭干自己的泪水,但已来不及,杨戬已经醒来,坐起身,怔怔地看着我,他的眼里满是心疼。 “你怎么哭了?是宝蟾和玉儿她们没有救过来吗?”杨戬沙哑着声音问,眼眶有些深陷,尽显憔悴。 我含泪而笑,摇头道:“不是,都救过来了,仙人们,西王母,都救过来了,没事了,都没事了……” “那你怎么还哭?”杨戬蹙着眉,声音极尽温柔。 我一个忘情就扑入他怀里,双手抱住他的腰,哭道:“杨戬,谢谢你,谢谢你,杨戬……” 杨戬有一刻的怔忡,许久终于伸手将我环在他怀里,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丝上,喃喃道:“绛珠,你是个傻瓜。” 是,我是个傻瓜,杨戬,不要再对我好了,你再对我好下去,我怕我会招架不住,我会真的春心荡漾,我会真的触犯天条。现在我已分不清在我心中你和神瑛哪一个的份量更重一些。杨戬,我已经迷糊了,杨戬,杨戬……我心里喃喃念叨着杨戬的名字,面上却不发一言,使劲咬住自己的唇。这些话我怎能说出口?我不能说出口。我只怕我一说出口,我和杨戬就如天雷勾动地火般万劫不复了。 ******************************************************** 西王母恢复了数日终于痊愈。凌霄殿上,天君该赏的赏,该封的封。在这次事件中受到惊吓的仙人们全部得到抚恤,宝蟾和玉儿也晋升了仙位,只有夜莺受了责罚。天君以夜莺贪生怕死,没有大局意识为由贬了她的仙籍,放她到下界做一只小鸟,不再服务于天庭。夜莺倒也没有惋惜,欢天喜地地去了,送她到南天门那日,见她化作一只灵巧的夜莺,婉转鸣叫着飞出南天门飞下云端,我不甚唏嘘:或许她终于是得到了自由,相比林中自由的歌者,这南天门内的仙人无疑是牢笼中的金丝雀,身不由己。 杨戬已经恢复了体力,重新在南天门外当差。他见我愣愣立于南天门边,便走过来,难得的展露笑颜道:“怎么了?向往夜莺的自由?” 他倒是我肚里的蛔虫,只是了解又能怎样?唯一能成全我的人除了天君别无他人。 “好久没有去瑶池边喂鱼了。”杨戬说。 可是西王母入住王母宫,瑶池就在王母宫外,我可不想去触那霉头。杨戬仿佛洞悉了我的心事,笑道:“我外婆能痊愈,你好歹也拘了一功,她暂时不会拿你怎么样的。”杨戬不由分说拉了我就飞入云踪。再落下时,我们已经置身瑶池边。 瑶池风景依旧,池水碧绿,鲤鱼活泼,祥云漫空,光景熙熙。瑶池边坐着一个白衣少年,我已经认出来不是别个,正是神瑛。杨戬也注意到了他,笑容尽数散去,神色比我还难堪。 第三十八章 吻心 神瑛没有发觉我和杨戬的出现,他一个人怔怔地盯着翡翠碧玉一般的瑶池,他侧对着我们,眸子间哀伤欲绝的神情印在我眼里,像最热烈的岩浆瞬间就烫到我心里去。我杵在原地,兀自哀戚地看着他,任心里的疼刀割一般一阵清晰过一阵。 杨戬伸手来握我的手,我只觉一团火焰般的暖包住了我的手,由此可见我的手该有多么冰凉。 杨戬低声道:“我们走吧!”声音虽轻,却被神瑛听见了,他抬头看着我们,目光落在杨戬与我紧紧相握的手上,原本难堪的神色更加晦败。我做贼心虚似的从杨戬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忐忑不安地立着。神瑛看着我们,蓦地,唇角一扯,便扯出一抹鄙夷的冷笑,那冷笑一下就打击了我。我只觉身子坠入万丈深渊之底,虽然阳光灿烂,却是彻头彻尾地寒冷。 正僵持着,一个仙娥从王母宫内跑了出来,边跑边喊:“神瑛哥哥,王母娘娘找你有事。” 神瑛冲那仙娥微微一笑,温和道:“就来。”说罢,目光再回到我脸上时又是利刃般冷冽。他已抬步越过我与杨戬走进王母宫去,经过我身边时肩膀碰着我的肩膀,我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步,他却没有再看我一眼,兀自离开。我回头看他白衣飘飘的背影,泪水不自觉迷湿视线。 杨戬扳过我的身子,直视我道:“绛珠,你该醒醒了,你与神瑛再也回不到过去,你们再也不可能做朋友了。” 杨戬说的是实话,引得我的心更加针扎般疼。我绝望地咬住自己的唇,不吭声,直到杨戬摔了我一巴掌,我才清醒过来,蓦然闻见自己破裂的唇上散发出的血腥气息,以及面颊上传来的热辣辣的痛感。 杨戬已经慌乱地拉我到瑶池边的石块上,他掬起一捧水冰我的面颊,我借着湖面望见自己的面颊已经浮肿起来,上面印着鲜红的五指印。 “对不起,我出手太重了。”杨戬拧着眉,自责道。 我却释然,若没有这么重的力道,如何把我打醒?杨戬说得对,我与神瑛已经决裂了,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只因过去太美好,所以现在才显得越发炎凉凄楚。 杨戬见我情绪松懈下来,便挨着我坐在石块上。他从脚边捡起一粒小石子扔向瑶池,石子在池面上跳跃了好几下才落入池底。 “这是什么游戏?”我终于提起了些兴致。 杨戬一颤,立即欢喜地再捡起一粒扁平的石子放入我手里,道:“这叫打水漂,咱俩比赛,看谁的石子打出的水漂多。” “好啊!”我振作精神,将石子扔向湖面,没两下,石子就沉入水底。 杨戬嫌弃地从脚边又捡起石子,歪着身子给我示范:“喏,应该像我这样……” 就这样,和杨戬在瑶池边玩了半日,直到日薄西山,霞光万丈。 起身拍拍屁股,准备走人,王母宫内又出来一个仙娥,向我们行礼请安,道:“杨将军,湘妃娘娘请留步,王母娘娘有请。” 我一凛,心有余悸,不知是福是祸。杨戬侧头看我,给了我一个镇定的笑容,道:“你与外婆之间,有误会总要解开的。” 谁说不是呢? ************************************************************* 进了王母宫,只见雕栏玉砌,琉璃碧瓦,怎一个富丽堂皇了得。穿过一进又一进的宫苑,仙娥将我和杨戬带到了西王母用膳的地方。西王母身着暗红色的绣满牡丹的华服,坐在一张圆形红木桌子的主位上,经过豹尾虎牙事件之后,她似乎低调了很多,没了往日嚣张跋扈的气焰,脸上难得地流露长者的慈蔼。 “外婆……”杨戬已经淘气地走到西王母身边去,我却瑟瑟地站在门边,踟蹰着不知该进该退。 杨戬蹲在西王母身边,头依偎在西王母怀里,七尺男儿难得地淘气了一回,“外婆,你气色好多了。” 西王母拍拍杨戬的肩,命仙娥道:“把杨将军的披风解下来,吃个饭还披着这笨重东西,累赘。” “不要,”杨戬猛地从地上站起来,护住了那件我送他的红披风,“外婆我穿习惯了,不想脱下这件红披风,否则浑身不舒服。” 西王母无奈地摇摇头,笑道:“大男人穿着红衣裳太女气了。” 杨戬道:“外婆此言差矣,你不听人间有语,红男绿女吗?” “真拿你没办法。”西王母伸出手指,杨戬便自觉地俯下身子送上自己的额头撒娇。西王母自是哈哈大笑。我在一旁看着,心里暗忖:难为了杨戬平日里高傲不可一世,却要为我佯装调皮可爱,哄西王母开心。他既如此用心良苦,我也不好拂他的好意,遂细步上前行礼:“绛珠拜见王母娘娘,恭祝王母娘娘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托你的福,总算是健康如意了。”西王母将目光调向我,虽不能像对杨戬那般亲昵,却也已经和蔼可亲,她道,“听玉帝说,这回的解毒yao水是你的侍女和侍从提供的?” “正是,外婆,是湘妃娘娘特意让我和刘神医赶去西天搬救兵的。”杨戬一心想让我在西王母眼中博得好印象,西王母却老大不乐意打断了他,道:“戬儿,外婆没问你,让湘妃自己答。” 我只好应声道:“能为王母娘娘效劳,是我们的荣幸。” “很好,”王母满意地笑笑,“今日,哀家请湘妃到王母宫来,一是为答谢你进献解毒yao水有功,二来是想和你讨个人情。” 我一怔不知西王母打什么主意,便道:“绛珠乐意为王母娘娘效劳。” 西王母眼里闪过一丝精明的笑:“你的侍女婆婆纳医术精湛,哀家想请她到王母宫来供职,你意下如何啊?” 我心下当然不愿意,只能委婉道:“这要看婆婆纳自己的意愿,我不好替她做主。” “你是她的主子,她是你的侍女,你替做得了主,除非是你自己不赏哀家这个面子。”西王母声色有变,我忙道:“婆婆纳是被天君逐出天庭的,绛珠不好再把她宣进天庭来。”“这有什么难的?玉帝那儿,哀家去说。” 还有什么可说的?西王母看上的人,我哪有不拱手送上的道理? “如此,绛珠替婆婆纳谢娘娘圣恩。”我只好叩头谢恩。 西王母满意地笑道:“别跪着了,开饭吧!” 杨戬忙来扶我,一顿饭吃得人心里憋屈。晚膳过后,杨戬要与我一同回来,却被西王母留住了,她道:“戬儿,你留下,外婆要和你说说你母亲的事情。”杨戬担心我,但又挂念他母亲的消息,只好六神不安地看着西王母。西王母道:“放心,外婆会派人送湘妃回潇湘馆的。” 杨戬这才偷偷和我挥手作别。 ****************************************************** 站在王母宫的花园里,只见月色迷蒙,银光倾泻,好一派迷人夜景。回廊那端一盏宫灯缓缓行来,走近了,只见一个仙娥引着神瑛走到我跟前。仙娥行了礼道:“湘妃娘娘,王母娘娘派了神瑛侍者送您回潇湘馆。” 我点了点头。神瑛已接过仙娥的宫灯,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深吸一口气,举步而走。穿廊走秀,迤逦出了王母宫。宫外的夜景更是美轮美奂,只见烟云袅袅间,天庭的建筑流光溢彩,镀金镶玉。我们沿着瑶池边缓缓而走。我心下自然无法平静,侧眼看他,宫灯却将他冷漠的脸庞映衬得更加飘渺寂寞。我放任自己心绪沉浮,身旁的人依旧是熟悉的面孔熟悉的气味,心却已经隔绝在千山万水之外。我们沉默着,缓缓而行。夜云在我们身边翩跹飞翔,流星一颗颗从我们身边穿梭而过,这一切若不是隔着害母之仇失母之痛,该有多么美好无缺憾哪! 我一边惆怅,一边伤感,泪不自觉又浮上眼眶。脚下一个不当心就绊住了一块石子,身子趔趄着向前栽去。说时迟那时快,神瑛已经伸手抓住了我的身子,嘴里喊道:“当心!” 原来少年的心里还是暖的,热的,只是我再也不配拥有他的温暖与炙热了。神瑛拉我站稳,四目相对的一瞬,他尴尬地松开拉着我的手,表情又回复到冰冷,仿佛这温情的救援不是他施与的似的。 “谢谢。”我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声音。 神瑛没有说话继续向前走。离开瑶池,走过长街,穿越长桥,他将我安全送到了潇湘馆外。站在宫门前,他向我轻轻弯了弯腰,极尽客气与恭敬地施礼:“娘娘早些安歇,小仙回去复命了。”说着,便转身离去。夜色中,他的背影无限寥落,步履无限蹒跚,我的泪漫上了眼眶。 “神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喃喃自语。 蓦地,神瑛停住了脚步,他扔下手里的宫灯,转身向我飞奔而来。我还来不及回神,他已经一把将我的腰揽住,紧紧贴在了他的腰上。我想起,第一次在灵河边见面时,他也是对我做了这个动作。我有恍如隔世的怔忡感,他的唇已经迅雷不及掩耳地覆了下来…… 第三十九章 殇臆 神瑛的唇在我唇上温柔辗转,我的脑子一片混沌,身子不受控制地开始回应他。我的手攀上了他的脖子,与他缱绻而吻。这个吻持续了不知多久,直到我整个人酥软发热的时候,神瑛才放开我。我的脸热辣辣烧灼着,心脏加速跳动,此刻我看着神瑛的目光一定娇羞难当,可是神瑛看我的目光却从**温存渐渐冷却,最后一抹鄙夷的笑爬上了他的唇角。我犹如被谁重重一推,跌入万丈悬崖,摔个粉身碎骨。我被他戏耍了。更糟糕的是,神瑛带着那抹戏谑的笑慢慢地后退,后退……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站着笑意精明的西王母和一脸难堪的杨戬,宛若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我呆愣在原地。 杨戬没有看我,他的目光虚飘地没有着落点,西王母则带着一抹波诡云谲的笑意,问他道:“戬儿,你看到了吗?她是什么样的女子?他值得你为她犯天条吗?从今往后,收起你的七情六欲,专心做你的二郎真君,别再犯傻了。” 杨戬没有吭声,脸色黑沉。 西王母向神瑛伸出手去,和颜悦色道:“神瑛过来!” 神瑛已经小跑着上前扶住了西王母的手,只听王母夸赞道:“神瑛做得好,没有辜负哀家重托。” “王母娘娘,神瑛扶你回王母宫去。”神瑛温顺地答。 西王母瞥了我一眼,笑容不冷,却带着无尽的幸灾乐祸,“至于湘妃,这一回哀家放你一马,好自为之吧!”西王母说着,由神瑛扶着掉头离去。他俩的背影,竟像祖孙般和谐。 我愣愣地站在原地,杨戬没有说话,也没有看我,许久他终于调转身子迈步。 “杨戬……”我喊住他,他站住了,却没有回过头来。看着这红披风的背影瞬间落寞,我的心无法言说地难过,“杨戬,对不起……” 杨戬没有回头,哑着声音道:“我早就说过你和他回不到过去,你们再也不可能是朋友,从今往后,除了我,不要轻易相信任何人。” 我的泪涌上眼眶,杨戬的背影在我的视线中模糊潮湿,化作一束氤氲的红。 ************************************************* 我又开始在潇湘馆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莫说笑声,就连言语,也少听我说上几句。我是将自己封闭起来了,如我自己所言,天界中人本不该有那扇心门,享受了普罗众生不能享有的长生与福祉,就应该相应地舍弃些什么,比如儿女情爱。与神瑛自是没有机会再见,再见亦是路人。我愧对他,他终于也回报了我一次。算不算扯平?艾莽说过原谅别人容易,原谅自己不易,而我要学会原谅自己。我对自己一向苛刻,心内的负累早就不堪负荷。我每日能做的就是拿着那串艾莽转交的佛祖相赠的佛珠念诵心经。心经的力量自是涤荡心扉,可是一旦停止念诵,我的面前就闪现出杨戬的身影,那袭落寞的红披风在我跟前飘啊飘,然后我的泪便簌簌而落,打湿佛祖送我的每一颗念珠。为什么我心里这般难受?不是因为神瑛算计了我,而是因为我那样放荡的一面被杨戬看到了。王母说得对,我这样的女子,不值得他为我翻天条、动情欲,可是潜意识里,我希望自己值得,我希望。 每当想到此处,我一个人就坐在窗下失声痛哭。哀伤像潮水,只涨不落。那时,宝蟾和玉儿就会在翠竹轩外焦急地叩门,喊着:“湘妃姐姐,湘妃姐姐,你怎么了?”我无法回答她们,因为我到底怎么了,我自己也无法给出答案。我曾经怀疑自己对神瑛动了儿女私情,天君告诉我那只是报恩产生的假象,那我对杨戬呢?也是为了报恩才产生了一些令我混淆的情yu吗?杨戬对我没有重生之恩,我与他没有报恩之说。为什么我一想到他,心里的痛就翻江倒海? 杨戬,杨戬,那夜分别后,你还好吗?那样放荡不矜持的绛珠是不是打击到了你? 门外,宝蟾和玉儿已经高声急迫地说道:“湘妃姐姐,天君来了!” 我这才擦干了泪,期期艾艾地打开门出去迎接。 天君龙行虎步,气概非凡地从竹林里走了出来,一见我就神色严肃起来,他从地上扶起跪拜行礼的我,道:“眼睛怎么哭肿成这样?潇湘馆里的奴才不好使吗?” 一言既出,一宫的仙娥都伏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宝蟾和玉儿也不自觉瑟瑟发抖。我只好道:“哪里,是风沙迷了眼睛。” 原只是搪塞一说,天君却做了真,召唤出风伯,神色冷厉道:“风伯,怎么回事?怎么就吹迷了湘妃娘娘的眼睛?” 风伯吓得赶紧往地上一跪,诚惶诚恐道:“老臣有罪,老臣有罪。” 我欲替风伯辩解,天君已经下了命令,“你既然那么喜欢吹沙,朕就贬你去下界荒漠之地,那里黄沙漫天,让你吹个够!” “多谢天君。”风伯年迈,还要被流放下界,都是因我一句无心之话。可是我却无力替他辩解,天兵天将已经出现,将风伯押了下去。负罪感已经像一把剑爬上我的头顶,随时都可能劈下来。我真是个害人精! 天君云淡风轻道:“朕带你去王母宫见一个人,你的心情一定能好起来。”天君不由分说拉着我走出潇湘馆。 到了王母宫前,我瑟缩着不敢进去,我害怕碰见神瑛,也害怕碰见西王母。我没有勇气站在他们鄙夷的目光中。天君也不为难我,击了几下掌,宫门开启,一个身着米色女医仙服的女孩赫然出现于我面前。双环髻,不插花不戴金,却是清丽可人,温婉可亲。 “姐姐!”婆婆纳从宫门内兔子一样蹦了出来,一下蹿到我面前。 “阿纳!”我又惊又喜地看着婆婆纳,瞬间,悲伤与担忧又升上心头。我还是没能阻止她来到天庭这是非之地。 “见到你太好了,姐姐,以后咱们又可以在一起了。”阿纳天真地说。 我在心里暗叹:傻妹妹,你供职的是王母宫,只怕以后要见面比起你在灵河还不易啊!碍于天君在场,我没有把这话说出口。 天君道:“婆婆纳,你好好伺候我母亲,只要你表现好,朕会同母亲说让你一月见你姐姐一次。” “一月才见一次啊!”婆婆纳悻悻然,转而又高兴起来,“不过比起灵河好多了,灵河基本就见不到姐姐哈!”婆婆纳欢天喜地,心无城府的样子,我只祈祷她在王母宫内能得到西王母的善待。 我对天君道:“阿纳往后还请天君多费心照顾。” 天君点头:“放心,婆婆纳好歹是母亲的恩人,治好了母亲的豹尾虎牙,母亲会念她的好的。” “其实治好王母娘娘的,初龙才该居首功……” “阿纳,初龙能有什么功劳,你已经讨了天君和王母娘娘的赏,就不要帮着大家邀赏了,否则天君会觉得咱们yu求不满。”我忙打断婆婆纳的话,我可不想初龙和紫鹃也被召回天庭,这样就白白辜负了我当初送他们走的初衷。 婆婆纳倒也聪慧,立即会意,岔开话题躬身行礼道:“婆婆纳多谢天君和湘妃娘娘抬爱。” 天君朗声笑着,摆了摆手。 随天君入了王母宫拜见西王母,西王母当着天君的面和我说了一会子客套话。我当然不可能当真,时至今日我若还以为西王母会与我化敌为友,我就不战而输。 拜别西王母,告别婆婆纳,天君送我回潇湘馆。一路上,天君心情都颇好,还顺手牵了几片流云戏耍,童心十足。我不以为意,他却已经将流云捣鼓成棉花糖的形状递给我道:“尝一尝,看看有没有棉花糖的味道?” 我一愣。他道:“吃点甜食,会让人的心情好转。” 原来他知道我心情不好。“你在担忧你灵河的朋友吗?” “嗯。”我点头,婆婆纳来了天庭,只有紫鹃留在鳄鱼洞里照顾初龙,不知道初龙的身子恢复得怎样了。 “朕已派了杨戬去西天探看他们,杨戬回来时,我立即就让他去向你汇报,你只管安心。” 天君竟设想得如此周到。 于是我开始翘首以待杨戬的到来。我期待杨戬给我带回初龙平安的消息,也期待能再一次见到杨戬。那夜分别后,就未见到杨戬的面,不知道他可还愿意见到我。 杨戬是在入夜来潇湘馆拜会我的。例行公事般行礼叩拜,汇报了初龙在鳄鱼洞的情况,初龙和紫鹃一切无碍,然后他便静默地坐在潇湘馆的院子里,不说话也不起身。宝蟾和玉儿识相地退下了,他这才从怀里掏出一个玉瓶子递给我,道:“你许久没有喝过灵河的水了吧?” 我一颤,霜降之劫时倒是喝了五百年神瑛亲手喂的灵河圣水,自从到了天庭,就再没饮过了。 杨戬道:“我给你带了一瓶回来,你留着泡茶喝。” 我的喉咙口立时梗了个鸡蛋般,悲伤排山倒海地袭上胸臆,视线瞬间就模糊了。杨戬将玉瓶子搁在石桌上,没有同我道别,静默地走出了潇湘馆。他的红披风消失在竹林尽头时,我的泪终于止不住落了下来。杨戬,我不配你这样待我。 第四十章 幻儿 一日晨起,便见玉儿神秘兮兮递上来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不管发生什么,务必淡定与自保,切忌感情用事。你若不好,我必同毁。我心里一震,不用问也知这是杨戬送来的。我既震撼于纸条最后的八字“你若不好,我必同毁”,又担忧不知将发生何事。 既有杨戬嘱托在先,我尽力镇静,果等到用过午膳后,便有宝蟾哭着来报说,嫦娥与吴刚被天兵天将抓回天庭了,正在南天门外等候发落。想来杨戬一早就知道此事。 宝蟾和玉儿哭着跪在我跟前,玉儿乞求道:“求湘妃姐姐救救嫦娥仙子吧!天君一定不会轻饶她的。” 不必她们说,我也责无旁贷,毕竟嫦娥与我朋友一场,姐妹一场,她也曾为我向王母乞饶而被禁足,我又怎能不获之桃李报之琼瑶呢?南天门外,吴刚与嫦娥还穿着下界农人农妇的衣着,齐齐跪着。天兵天将凶神恶煞地看守着他们。杨戬一见宝蟾与玉儿一左一右陪着我从云踪深处走来,便急忙进了南天门,迎着我们走过来。 他沉色道:“不是让你别掺和吗?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宝蟾立即怯弱地回答:“是奴婢告诉湘妃娘娘的。” “请湘妃娘娘救救我家主子!”宝蟾与玉儿齐齐跪在我跟前。 杨戬怒道:“你们只顾着嫦娥仙子,有没有替湘妃娘娘想过?你们别忘了,现在湘妃娘娘才是你们的主子,两个狗奴才!” “杨戬!”我不喜欢杨戬这样口不择言,“不用宝蟾和玉儿求情,我也不会不管嫦娥姐姐和吴刚大哥的,他们是我的好朋友啊!” 杨戬烦躁地闭了嘴。 我动容地看着杨戬,一腔酸酸甜甜的情愫溢满胸怀,放柔了声音道:“天君可有说如何处置他们?” “堕入六道轮回之下三道。” 我一惊,六道中天道、阿修罗道、人道是上三道,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这下三道一道比一道苦极。畜生道,遍在诸处,披毛戴角,鳞甲羽毛,其类非一,互相吞啖,受苦无穷,宿世所行之行,偏邪不正;饿鬼道,或居海底,或在人间山林中,或似人形,或似兽形,不得饮食,业重者,饥火炎炎,不闻浆水之名,次者,伺求人间荡涤脓血粪秽,轻者,时薄一饱;地狱道,在地之下,而有镬汤剑树等苦。三道皆无极之苦,不得翻身。嫦娥与吴刚为了一时情爱,竟要堕入永恒的痛苦,这样的惩罚我无法接受,更不能见死不救。 “我要去求见天君!”我急急掉头而走。 杨戬伸手挡住我的去路,斩钉截铁道:“我不许你去!” 我一怔,看着杨戬越来越沉郁的面色,心内却没有丝毫犹豫,“杨戬你不要拦我,我一定要去向天君求情!”我推开杨戬疾步向前,杨戬却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望见他眼里是一抹淡淡的忧伤,我回给他的是一抹果决。杨戬与我互视了一会儿,终于松开了他的手。他哑着声道:“切记自保,你若不好……” 我心里一慌,忙伸手掩在他唇上,我不忍听“我必同毁”四字,那四字一旦出口势必字字锥心。我忍着满怀心酸,同他点点头道:“放心,我会小心。” ******************************************************** 我抵达凌霄殿时,整个凌霄殿气氛诡异,众神仙正向天君出谋献策,关于如何处理嫦娥与吴刚的问题,文武百仙已经人人喊打,达成共识,而不管是畜生道、饿鬼道、地狱道,哪一道都是残忍的。仙童替我通传之后,天君却久久没有宣我上殿,末了让一仙童出来传话说:“天君有命,请湘妃娘娘先回去,改日再去潇湘馆探望。”天君明摆着避而不见,看来他知道我是来为嫦娥与吴刚求情的,他也铁了心肠不会宽恕嫦娥与吴刚。 我一个人站在凌霄殿外,仰望云雾缥缈间“凌霄殿”三个大字金光闪闪、若隐若现,心绪如潮水翻涌。这里是六道的最高权力机关,容不得情与义,只有天威不容侵犯,王法不容蔑视。嫦娥与吴刚已经铸成大错,不能悔改了,凭我一己之力如何挽狂澜于既倒?我茫茫然折返身子,如踩了棉絮般昏沉沉行走在长街上。这天上的宫阙,奢华绮丽,锦绣瑰媚,却是冷冰冰不讲人情的地方。这里除了权力、天威,容不下任何感情。爱情、友情,都是无足轻重的,甚至决不能有。至于西王母与天君间的母子情谊也是建立在至高无上的权势之上的,那是权势的奢侈品,一般的神仙消费不起。我仿佛历经了无尽的困苦,精神的折磨是如此劳心劳力。当杨戬出现于长街那端,我的身子一瘫,就向下坠去,杨戬已经一阵风出现在我身边,接住我下沉的身子,我软软地瘫靠在他怀里,无泪无泣,仿佛被掏干了五脏六腑般,只剩一具空壳。 杨戬横抱起我,我无力阻止,只是任由他抱着我在云山雾海间穿行。杨戬一直抱着我飞行,飞了许久降落在一片樱花林中。这片樱花林掩映重叠,开满堆烟笼雾的莲灰色樱花,微风拂过,樱花簌簌从枝头飞落,在一片飘飘洒洒的樱花背景中,一袭红披风的杨戬轻眉敛蹙,花如樱美,人若武士威,意境甚好,我却无心欣赏。我回过神来,惊问杨戬:“这是哪里?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我要去救嫦娥。”我说着就要往樱树林外走去,杨戬伸手施法,一道法力袭来,我就僵住不能动弹了。 杨戬扶我坐到樱树林下,又挥手施法,将一重宝蓝色光罩圈住我。隔着光罩,我听见他说:“绛珠,嫦娥我替你去救,你安心待在这里,明日之后你就能恢复行动,那时你再回到潇湘馆,一切就都过去了。” 杨戬说着给了我一个轻轻的微笑,起身走出樱树林。红披风如一团火焰猎猎飘远,我的泪水再一次模糊视线。杨戬,我不要你为我牺牲!杨戬,我不想嫦娥有事,我同样不想你有事!你们都是我的好朋友,我谁也不想失去。杨戬,不要离开我,不要为我犯险,杨戬,你知道吗?当你离我而去,我望着你的背影,我才意识到,我已经爱上你了。可是,我爱上你的时候为什么就是失去你的时候? 我的心疼得翻江倒海,泪水如山洪倾盆。不祥的预感已经弥漫全身,我知道我要失去他了,我知道这个背影或许是他留给我的最后一道记忆。杨戬定了我的穴道,我在樱树林下一动不动地坐着。夕阳升起来的时候,在樱树林内洒下丝丝绺绺的金光,我迷迷糊糊睡去。梦境中,我看见一个身着紫衣披头散发的女子,她的长发直直披泻在肩上,紫衣在夕阳下的微风里飘啊飘,她的眼里流下两行紫色的泪水。那紫色的泪水在夕阳的金光中触目惊心,我一下就惊醒了。 梦中女子的容颜真切地出现于我的面前,我浑身一凛,立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你是谁?”我问她,汗毛竖起。眼前的女子妖艳美丽,却有着诡异的笑容与眼泪,她的目光中充满邪恶与yu念。 “我叫幻儿。”女子的紫泪不停地流淌下来,却一直微笑着。 “幻儿,幻儿是谁?”我胆战心惊地问,幻儿已缓缓靠近我,她仿佛不用双脚走路,而是直接飘到我跟前,我所能想到的形容她的词语是鬼魂,可是天界怎么可能有鬼魂呢? “幻儿就是幻儿,还能是谁?”幻儿发出诡异而恐怖的笑声,站在我面前,她伸出手试图伸进光罩里面来。 “不要靠近我!”我喊起来的时候,幻儿的手已被光罩产生的法力反弹了回去,她向后趔趄几步,身子抵住一棵樱花树站稳了,面上现出恼怒的神色。我的心狂跳不止,暗自庆幸杨戬想得周到,用一圈光罩护住我,可是我不能保证这幻儿就一定不能破解这圈光罩。杨戬说过明天我才能恢复行动,那此刻我该怎么办?那幻儿已经波诡云谲笑着,脸上的泪痕化作两把紫色利剑直刺向光罩,光罩犹如遇针的泡泡,“噗”就幻灭了。我来不及绝望与慌张,幻儿已经揪住我的衣领腾地飞出樱树林。我们的身子穿过浓密的樱树花障,震得樱树林抖了几斗,莲灰色的樱花缤纷而落。 “你要带我去哪里?你到底是谁?”我被幻儿钳制着,在云雾间穿行。幻儿侧头看我,目光妖冶,只是狂笑,并不回答。我心下突然释怀,既来之则安之,不是吗?莫说我身子不能动弹,即便能动弹,我也不准备挣扎,我倒要看看她是何方神圣,将带我飞往何方。可是我的这一点好奇心瞬间就幻灭了,我们飞了一会儿,就迎面袭来一股寒流,那股寒流太大将我们二人齐齐摔倒在地。 我生性畏寒,这一股寒几乎要了我的命,而幻儿也跌在地上,并不比我好过。云踪里蓦地传来一个老者爽朗的笑声,幻儿恼羞成怒从地上爬起来,她的泪痕又化作两把紫色利剑向笑声发出处攻击,可是哐当一声,那利刃就被折断了,幻儿又摔趴在地上。蓦地,一个鹤发白髯的仙翁出现在我们跟前,他轻捋着胡子,笑道:“幻儿,你够了!” “太上老君,你这个老不死的,你才够了。”幻儿从地上一跃而起,向太上老君发动了新一轮的攻击。 第四十一章 樱木 幻儿已与太上老君斗法,我的眼前一片电光石火。我原想趁这间隙逃走,奈何身子动惮不得,只得眼睁睁看着。原来这白衣仙翁就是太上老君,相比太白金星的尖嘴猴腮,太上老君天庭饱满,地阁方圆,看起来正气凛然得多。论法力,太上老君算是仙界元老,那幻儿岂是他的对手?只一会儿功夫,就被太上老君制服了。幻儿摔到地上,头一歪吐出一口鲜血,我唬了一跳,幻儿不但流出的泪是紫色的,就连吐出的血都是紫色的。太上老君却一点怜香惜玉的意思都没有,他手往幻儿身上一指,一条捆仙索便牢牢缚住幻儿的身子,幻儿一边挣扎一边被太上老君从地上揪了起来。他用拂尘柄敲打幻儿的头,道:“再不听话,把你打回原形。” 幻儿嘴里念念有词,却不敢颐指气使。收拾了幻儿,太上老君这才拿眼打量一旁的我,和颜悦色道:“湘妃娘娘受委屈了。” 我心里暗忖来到天庭,从未见过太上老君,更未与他打过交道,他倒是对我知根知底。思虑间,太上老君朝我身上一指,我的穴道就被点开了,我活动着发麻的四肢,从地上爬起来,“多谢老君相救。只是这幻儿仙子是谁?绛珠与她素昧平生,她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老君道:“湘妃娘娘误会了,幻儿不是有意伤害你,她只是魔性发作而已。” “魔性发作?” “不错,她是误入魔道的仙女,西王母将她交给老仙看管,老仙一时疏忽让她逃出吓到湘妃娘娘,请湘妃娘娘恕罪。” 太上老君的话客客气气,我将信将疑,再望望四处,满目樱树,是我从未见识过的天庭的风景,便问道:“敢问老君,这是何处?” “这是天界的最高层太霄。” 原来天有九重,一重天是天雷部众神所居之神霄,二重天是李天王父子所居之青霄,三重天是御马监所居之碧霄,此外还有四大金刚所居之四重天丹霄,织女所居之五重天景霄,王母宫和瑶池所在之六重天玉霄,二十八星宿所居之七重天振霄,天君办公与休息的地方则为八重天紫霄,潇湘馆当属于八重天地界。天君竟如此优待于我,而我平日逛荡较多的除了八重天,便是六重天,其他几重天竟从未踏足。此刻,我正站在九重天太霄的地界。 我忙向太上老君作揖致歉,“绛珠冒然打扰老君清修,实属无心,请老君不要怪责。” 太上老君哈哈大笑,他悠闲地捋着雪白须髯道:“湘妃娘娘光临大驾,使太霄蓬荜生辉,求之不得,请都请不来的,何来怪责之说。娘娘既然到了太霄,不如让老君带您四处游览一番。” 太上老君热情邀约,我担心杨戬他们,无心逗留,便急忙告辞,“今有急事,改日再来拜访。”我说着拔腿就走,幻儿却一下闪到我跟前,挡住我的去路,阴险地笑看着我。妈蛋,被太上老君捆上了还这么不安生。 太上老君在一旁笑道:“只怕老仙要放你走,幻儿仙子也不会同意的。” 我要走要留,岂能由这个人不人仙不仙鬼不鬼的怪物决定?我立即拉开架势,准备与幻儿搏斗一场。老君上前劝架道:“湘妃娘娘息怒!幻儿,不得无礼!” 那幻儿哪里肯听劝?疯了似的在原地倒腾,霎时间,整个太霄阴风阵阵,紫光乍乍,所有的樱树林竟如鬼哭狼嚎,泣声凄厉。只听幻儿大喊一声“还我爱人!”,一道道紫光化作一棵棵樱花木向我直直飞射过来,我慌了,左闪右避,疲于招架。好不容易施法将所有的樱花木挡了回去,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仿佛发怒般,发射出无数鲜红浆果,射向幻儿。幻儿被捆仙索束缚住手脚,躲避不及,一颗颗浆果击在她的身上,她立即一凛,倒于地上。倒地的一瞬,所有激光退散,整个太霄恢复平静,幻儿的身子泛起阵阵紫光,最后竟化作一块樱花木,那木头变小变细,变作食指大小飞了起来。我施法的右手还高高扬在空中,那紫色樱花木倏地钻入我的掌心,不见了。 我只觉掌心奇痒难耐,忙用左手去揉搓,急得不知所措。太上老君笑着,宽慰道:“湘妃娘娘莫急,心静自然不痒。” “可是怎样才能让她出来?”这幻儿是敌非友,我怎能让一个敌人藏匿自己的身体之内呢? 老君又道:“湘妃娘娘稍安勿躁,世间万物,你认为是敌它就是敌,你认为是友她就是友,是敌是友全在自己一念之间。” 妈蛋,什么时候了,还跟我打哑谜!我没法,只得取下手腕上的念珠,双掌合十,念诵如来心经。心经起,满口生香,舌灿莲花。手心里的奇痒感觉果真消失了。 “现在我可以走了吧?”我不待老君回答,就折返身子寻找出路,奈何眼前的樱木花障重重叠叠,根本寻不到出口。我头晕目眩,又在心里默念了几遍心经,才目明心清。我回头看着太上老君,此刻老家伙的笑容虽然云淡风轻,却是高深莫测,不可揆度的。我算明白了,不是幻儿不放我走,其实是这老家伙不让我走。既如此,我就不走了,换上一脸笑容道:“老君带路,我要参观太霄。” 太上老君波澜不惊,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我就随他向前走去。 太霄除了一眼望不到边的樱树林之外,别无他景。我前面还能专心欣赏风景,走了许久,见眼前风景还是一层不变,就不耐烦了,嚷道:“老君,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我饿了!”清早起来,糟心于嫦娥吴刚的事情,我到现在还滴米未进呢! 太上老君笑起来,目光里是长者看后辈的一丝丝疼溺,他站在原地,击掌两下,眼前厚实的樱木花障就向两边划开,一条云雾缭绕的仙道便出现在我眼前。老仙照例一个请的动作,我无奈其何走了进去。肉在砧板上,还能怎样?既来之则安之吧!仙道尽头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三两个道童蓝衫拂尘恭敬地迎候在宫门前。 “拜见师傅!”道童们恭恭敬敬向太上老君行礼。 我心里暗忖:怪不得凌霄殿上你都不愿意现身,在这九重霄当土皇帝更有存在感哪! 太上老君端着架子,不怒自威道:“还不拜见湘妃娘娘?” 道童们听话地向我行了礼,我挥挥手,道:“不必客气,我饿了,快帮我准备些吃食吧!” 道童们没有动,太上老君下了命令他们才动身去准备吃食。妈蛋,县官不如现管,这些势利的东西! 随太上老君进了宫殿,发现此处的装潢不同于天庭其他地方的奢华张扬,此处古色古香,内敛深沉得多。到了内室,太上老君引我到一张桌案旁坐下,我满怀期待着丰盛的食物,道童却端了一盘黑咕隆咚的丹药上来,不会吧?就吃这些羊屎一样的小球?我杵着不愿动汤匙。太上老君伸手拿了一颗放进自己嘴里,嚼了嚼,十分享受得咽了下去。因为我在灵河时老见麋鹿啊羚羊啊拉出这些黑咕隆咚的小球,又见老君嚼得细致,咽得认真,顿觉恶心,头一歪,就在桌旁干呕起来,直呕得眼泪汪汪。 老君道:“湘妃娘娘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没什么?”我一边摆手,一边擦拭眼里的泪水。 “那这些仙丹……” “不吃了不吃了,我饱了,不饿不饿。”我决定忍一忍这饥饿感。 “那湘妃娘娘就好生歇着,明日老仙自会派人送湘妃娘娘离开太霄。”老君说罢就退下了,留我一个人孤零零坐在洞府内。我望着内室一炉炭火哔啵作响,想起了杨戬他们,心里顿时焚烧般焦灼起来。我到墙角的床上打坐,用绛珠探看杨戬他们的下落。晶莹幕布缓缓拉开,只见一片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天兵天将的围攻中,一袭红披风猎猎生威,不是别个,正是杨戬。我的心立时提到了嗓子眼,杨戬,你竟然为了我公然与天庭为敌。我若不好,你必同毁……我的泪滚滚而落,杨戬,你可知,你若不好,我也不会苟安。 幕布上,西王母蓦然出现,一道天罗地网撒下去,杨戬束手就擒。天兵天将将杨戬押了下去,西王母喝问天兵天将道:“嫦娥与吴刚呢?” 为首的天将跪地拱手道:“启禀王母娘娘,嫦娥与吴刚已被二郎真君私自放入六道轮回之人道,脱胎投生去了。” “什么?戬儿好糊涂,竟敢违抗天君旨意,私自做主,唉!”西王母喟然一声长叹。 嫦娥姐姐与吴刚大哥总算不用去下三道受苦了,可是杨戬呢?他要为此付出怎样的代价?天威岂容挑衅?王法岂容藐视?我心下一悸,汗毛立起,如冰水当头浇下,彻头彻尾地寒。 这时,我手心里紫光阵阵,那棵樱花木若隐若现。她似要挣脱我的手掌心,却不得现身似的,我只听得满室都充溢着幻儿的声音:“还我爱人!还我爱人!还我爱人!” “你的爱人是谁?冤有头债有主,你为什么向我讨债?我不曾抢你的爱人!” 那棵樱花木听到我的话,在我的掌心更加翻腾得厉害,我整只手臂都剧烈震动着。我一个受不住,手向空中一甩,那棵樱花木就从我掌心飞了出去,在空中变大变长,落地时已幻化人形,又变回幻儿的模样。 第四十二章 右手 我还未回神,幻儿已一下冲到我跟前,伸手掐住我的脖子,面目狰狞,声音凄厉,道:“还我的爱人!”她的力道太大,仿佛要与我搏命一般,眼白充血,目光呆直,我使劲掰她的手也掰不开。我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幻儿一吓立时松开了手,向后退了几步。我在床上咳了好一阵才缓过劲来。再看幻儿时,她正远远地站在炼丹炉旁,目光警惕地探看着我。料想我有绛珠护身,她一时不敢靠近,我便在床上坐好,问她道:“能告诉我你的爱人是谁吗?” “告诉你他的名字,方便你抢吗?你当我傻子啊?”幻儿面容扭曲地笑起来。 我傻眼了,什么逻辑?敢情我抢他爱人的说法只是她的臆想?好吧,果然是误入魔道的仙子。我无奈地笑道:“也就是说我连你爱人是谁都不知道,那仙子你怎么就说我抢了你的爱人呢?” 幻儿指着我头顶的绛珠,表情夸张,神叨叨的,“因为你头顶有颗绛色宝珠……他们说,抢走我爱人的人是个头上长着绛色宝珠的人!”幻儿话音刚落,我头顶的绛珠似乎不乐意了似的散发出一圈鲜艳的红光,吓得她捂住自己的头瑟缩到炼丹炉旁。 我走近她,试图安抚她,她却害怕得向后闪躲。 我道:“他们是谁?” “他们是谁?他们是谁?”幻儿再一次精神癫狂起来,她痛苦地捧住自己的头摇晃,嘴里念念有词,“他们是谁?他们是谁?” 门外依稀响起脚步声,幻儿警惕地抬起头倾听,见脚步声走近,她快速化作樱花木,现进我的掌心里。紫色的光在我掌心一闪就消失无踪,宛若鱼儿冒出水面吐出的转瞬即逝的泡泡。 我看着自己文理清晰的手掌愣愣失神。幻儿的言语颠三倒四,实在让我摸不着头脑。或许她精神失常,言语本就不值得考究吧! 门外的脚步声戛然而止,大门吱呀而开,婆婆纳嵌在门框里,她身后跟着太上老君和一众道童。 “姐姐,你真的在这里,快跟我回去。”婆婆纳奔向我,握着我的手又蹦又跳。我惊奇:“阿纳,你怎么知道姐姐在这里?” “是王母娘娘让我来接你,她知道姐姐在太霄遇到麻烦了。” 我心里疑惑,但饥肠辘辘,实在饿得紧,便也顾不得其他,和太上老君告了别便随婆婆纳离了太霄。原来樱木花障中暗藏云梯,从太霄连着下了三层云梯就到了王母宫外。 婆婆纳欢快地领着我进王母宫见西王母。第六感告诉我此行非同一般,但不忍拂了婆婆纳的热情。一路到了西王母会客的宫苑,只见西王母华服端庄高坐着,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天威。 婆婆纳领着我上前拜见,西王母微微颔首,屏退了左右,殿门哐当一声关上,我的心往下一沉。只见西王母的面容依旧微微而笑,却令人汗毛立起,猛地倒抽一口凉气。只听她道:“湘妃,伸出你的右手给哀家看看。” 声息明显不对,我迟疑着伸出右手去,心里暗忖:右手掌心上藏着那棵樱花木,西王母怎么就偏偏让我伸出右手去呢?还没回神,宝座上西王母大手一挥,一道金光迎面而来,说时迟那时快,婆婆纳上前一步用身子挡住了那道金光,西王母忙收回法力,喝道:“阿纳,你这是做什么?” 婆婆纳惶急道:“阿纳还想问王母娘娘您这是做什么呢!” “断了湘妃的右手!”西王母不卑不亢。 我吃了一惊,婆婆纳已经喊起来:“为什么?您说湘妃姐姐被困太霄,您是让我奉命去救她的,没有说把她带到王母宫来要废了她的手啊!” “只是废她的右手,左手还是会留着的。”西王母面不改色,声音也平缓没有起伏。 婆婆纳摇着头护住我,苦着一张小脸道:“阿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湘妃会知道这是为什么吗?”西王母微笑着看我。 我拍拍婆婆纳的肩,轻轻推开她对西王母道:“可是因为我掌心里的樱花木?” “知道就好。那这手是你自断,还是要哀家帮你啊?”西王母问完,婆婆纳突然就起身向外跑去,一阵风就没了踪影。 西王母也不理会她,自是看着我,等着我做出决定。我想阿纳会去哪里?她是去搬救兵了吗?还是怎的?若是去搬救兵,我得尽量拖延时间。可是杨戬被打入天牢,她还能去求助谁? “湘妃,你怎么还磨蹭着?看来是要哀家帮你了。”西王母说着掌间运足法力就向我施来,我身子就地一滚,躲过了那道光。西王母又接连拍下几道光来,我在地上左躲右闪,疲于应付。当她又扬起手掌施法时,门外进来一个白衣侍者,拱手恭敬道:“启禀王母娘娘,天牢派人来说二郎真君要见您。” 是神瑛的声音。 西王母不悦道:“没见哀家这会儿不得空吗?” 神瑛道:“天牢那边说二郎真君哭天抢地要见外婆,否则就要……” “就要怎样?” “自裁。” “这个孽障!”西王母腾地从宝座上起身,边急匆匆走下宝座,边嘱咐神瑛道,“看好湘妃,否则为你是问。” 西王母径自去了,我从地上心有余悸地爬起来,愣愣地看着神瑛,“杨戬真的在天牢里求见西王母吗?” “你以为呢?难道我会为了救杀母仇人编造谎言?”神瑛神色冷峻,不屑地冷嗤。 一句话生生呛了我一口,我心里燃起的热情顿时冷却。 “你还不走?”神瑛嫌恶地催促。 是啊,我还留在这里做什么?惹他厌烦吗?我抬步虚脱地向门外走去,走到门边又猛然停住,西王母说过让神瑛看住我,否则为他是问。我若离开,神瑛怎么办?他势必受到牵累,我岂不是害了他?我折回身子道:“我不能走,我走了,你怎么办?” “这么高尚啊?当初在仑山小树林里,你可有想过这个问题?你走了,我怎么办?你救下嫦娥,我母亲怎么办?”神瑛句句质问,如重拳拳拳打在我的心上。我扶住殿门才勉强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子,事已至此,道歉又有何用?一切都是妄谈。 “你还不走,难道要等西王母回来断了你的右手再走吗?” 神瑛说完,我便哭着笑起来,这是何苦来?若恨我,又何必变着法儿关心我?我回头,含泪看着他,道:“我不过是你的仇人,走与不走与你何干?你又何必明着讽我暗里帮我?难道是为了让我感激你的以德报怨,从而背负更为沉重的负罪感吗?” 神瑛烦躁又无奈地上前推我,“你爱怎么说怎么说,总之你现在必须走!等西王母回来,谁也保不住你的右手!” 正说着,殿门外想起仙童通传的声音:“玉帝驾到!” 我和神瑛一凛,忙跪在门边迎候。天君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后面跟着婆婆纳和一票仙娥仙童。 “湘妃,你没事吧?”天君从地上牵起我的右手,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右手还在!” 婆婆纳欢喜地拉住我,“姐姐,天君来了,你就不用怕了。” 只怕没有神瑛,天君来了也为时晚矣。天君见宝座上空空如也,便问神瑛道:“神瑛,王母娘娘呢?” “去天牢探视二郎真君了。”神瑛毕恭毕敬答道。 “王母娘娘回来,你只管告诉她湘妃娘娘朕带走了。”天君说着,旁若无人,牵了我的手向外走去。 “恭送天君!”婆婆纳欢喜地跪送。 天君回头笑瞥了她一眼,伸手指指她,道:“婆婆纳,朕记你一功。” ************************************************* 天女仙童一路浩浩荡荡,天君送我回到了潇湘馆。潇湘馆外,天君遣散了众人,携着我的手进了潇湘馆,一路走一路呢喃道:“母亲好糊涂啊,这么美丽的手断了岂不可惜?” 我心里憋闷得很,忽觉右手掌心隐隐发热,那棵樱花木似乎很不安稳地在皮下翻腾着。正行至竹林处,只见夜色中竹身上的红斑通透晶莹,天君不自觉停了脚步。他举目环视四周,流露陶醉的神色。继而把目光停在我的面上,许多萤火虫在竹林里翩跹起舞,天君的眼睛亮晶晶的,就像萤火虫尾翼上的火光。他执起我的右手,将他的大手覆在我的手掌上,我只觉手心里那棵樱花木倏地钻了出来,神不知鬼不觉就陷进了他的掌心里,我看见他脸部的肌肉抽搐了一下,立时又恢复了没事人一般。我蹙着眉观察着他的神色,的确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神情自若,而那棵樱花木我确认是陷进了他的掌心里。我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目光一瞬不瞬地盯住他的面颊。 天君平时就待我极近温柔,此刻看我的眼神更是柔情似水,我只觉说不出的怪异。 天君道:“湘妃,你知道吗?三界之首的君位对朕而言是一种牵绊与负累,朕感到从未有过的疲倦,朕真的很累……” 如此掏心掏肺的倾诉令我深深一震。 第四十三章 表白 夜风徐徐,竹林潇潇,萤火虫漫空起舞。怡人的风景适于倾诉与表白,天君的心声如艾艾的涛声,他道:“绛珠,朕时常想世界上权势最大的莫过于朕了,三界之首,玉皇昊天,还有谁比朕更只手遮天的吗?可是朕也有朕的不得已。比如,朕保护不了自己心爱的女子……” 我的心跳立时漏跳了一拍,掌管天界生杀予夺的天君怎能带头说出这样触犯天条的话来?我打断天君的话,道:“天君,你不该说这样的话,当着绛珠的面说说也就罢了,绛珠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当着天庭其他神仙,天君切不可再说这样犯忌讳的话。” 我是好意,我向对待朋友一样给天君提了意见,不料天君却握紧了我的手,目光里有热烈的情yu翻涌,他反问我:“绛珠,试问天庭之中,还有谁值得朕说这番掏心窝子的话?” 天君一言,叫我心怀感激,又隐隐不安。 “时至今日,绛珠你还不了解朕对你的心意吗?”天君蹙着眉,仿佛深思熟虑斟酌再斟酌才说出珍藏心底已久的话语,我却惊得无以复加。我从天君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连连后退,直到背抵住了一棵竹子。我摇着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天君,九五之尊,三界之首,竟然对我动了凡心,怪不得西王母要我的命,原来他们说的我是天君的一场浩劫,指的就是这个。天君带头触犯天条,让天界众仙情何以堪?一旦东窗事发,该如何处置天君?人间有云: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在天界恐也要遵循这条定律。天君受罚倒在其次,只是这事一旦大白天下,天庭还如何在三界立足?只恐沦为三界笑柄。届时,妖界、魔界、鬼界都要树旗造反吧?天庭这座泰斗一旦倒掉,三界势必动乱,届时苍生不幸,民不聊生,天将不天,地将不地。无怪乎西王母时时刻刻都想要我的命,我的存在对天君对天界竟是如此大的威胁,实在兹事体大。 我忙跪下,声音发颤,身子发抖,道:“天君,不知绛珠什么地方做得不够得体,让天君误会至此。绛珠有罪,请天君责罚!”我心下一团乱麻,我甚至想过自裁,只是我放不下天牢里的杨戬,还有王母宫里的神瑛,他二人为了保我,都已经受到牵累,我没有亲眼看着他们安然无恙,又岂能走得安心? 天君已上前扶我,我躲闪了身子,避开他伸过来的手。天君愣了愣,询问地看着我:“湘妃,你在说什么?” “天君身为九五之尊,三界之首,怎能带头触犯天条?一切因绛珠而起,绛珠甘愿受罚。”我干脆捅破天窗说亮话。 “所以,朕决定退位让贤!” 我瞬间愣住,不可置信地看着天君。天君的神色极度认真,他清愁缕缕,目光哀哀,似有无限苦楚郁结于胸,“绛珠,你知道朕为什么允许嫦娥与吴刚在下界做一对平凡夫妻良久,而不让天兵天将去将他俩追回?因为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你明白吗?” 我岂能不明白?可是你是天君,明白也好,理解也好,都不允许你在行为上有越雷池半步的行为啊!我惶惶然急不可耐,心里想着,天君平日里待我是宽厚有加,比旁的神仙优待,但一直以来都是彬彬有礼,没有半分失态,今夜的天君是怎么了?我所能想到的便是那棵樱花木在捣鬼。我豁然起身,拉过天君的手,就去抠他的掌心,嘴里嚷着:“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 天君许是被我抠得疼了,欲抽回自己的手,我却蛮力十足,不依不饶地抠着,近乎发疯地喊着:“给我出来!我知道是你在捣鬼!” 宝蟾和玉儿听到声响,从内院急急跑进竹林,一见我和天君纠缠在一起,顾不得行礼问安就冲上前,分开我俩。 “这是怎么了?” “湘妃姐姐,你这是怎么了?” 二人一人抓住我的一只手,急得不行。我情绪激动没有平复下来,气息急骤,胸口剧烈起伏着。天君委屈地看着我,甩了甩被我抠疼了的手,嘱咐宝蟾玉儿道:“把湘妃娘娘扶下去休息吧!” “是!”宝蟾和玉儿应道,一人扶住我一只手向内院走去。刚走了几步,就听见天君在背后唤我:“湘妃……” 那声音极尽温柔缠mian,我一凛,只听他道:“朕说的句句肺腑,信不信由你。”宝蟾和玉儿已经狐疑地看向我。我怕天君再说出令人猜忌的话来,慌忙加快了脚步,随着宝蟾玉儿走出了竹林。出了竹林,回头望一眼林子里,天君依旧长身鹤立,款款站在林内,竹身的红斑通透晶莹,散发出撩人心弦的红光,萤火虫依旧在他身边翩跹而舞。暧mei的光映衬在他脸上,将他施给我的笑容修饰得迷蒙深邃。我不禁有一刻的怔忡。若是人间平凡的男子,天君无疑魅力四射,深得女子的欢心,奈何这是天界,他是天君,他的爱不是谁都能消受得起的。因为他本不该有男女之爱,就像当初他说神瑛的那样,本不该出现的东西出现了也必须消失。 “姐姐……”玉儿轻轻唤了我一声,一阵夜风吹来,我蓦地起了凉意,便低声道:“我们回房吧!” ***************************************************** 次日一早,玉儿来我房中伺候我梳洗,吞吞吐吐语焉不详,我不耐烦问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她唬了一跳,这才说道:“天君昨夜没有离开潇湘馆,一直在小竹林里坐着。” 我一怔,“现在呢?” “还在小竹林里坐着呢!” 我慌了,忙让玉儿重新准备了一盆子洗脸水和洗漱用品亲自端了送到小竹林去。天君一直靠着一根竹子坐着,见我到了忙从地上起身,他动作迅疾,牵动了晨间的流云。一夜未曾合眼,他已有了深深的黑眼圈,人也显得疲态。 “绛珠,你怎么自己给我端洗脸水?”天君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我想起昨夜自己对他的无礼,不禁心虚地垂了头,端着脸盆子,福了福身子请安:“绛珠拜见天君!” “平身吧,不要拘礼了。”天君似乎觉得礼数使我与他的距离生疏了似的。 “让绛珠伺候天君梳洗。”我将脸盆递给身后的小玉,自己亲自拧了一条毛巾递给天君擦脸,天君也不推脱任由我和小玉伺候。因着昨夜里那番表白,今日面对天君已无法自然坦荡,老觉得做贼心虚似的,目光不敢与他的目光对接。 擦了脸,天君道:“玉儿,你先退下。” 小玉自是悄无声息退下。竹林里剩下我与天君二人,他目注着我,一瞬不瞬。我浑身不自在,顿觉面红耳赤。半晌,天君道:“绛珠,若朕带你出逃,你可愿天涯海角追随于朕?” 哪里还逃得到天涯海角啊?未出南天门,我就被西王母和众神仙拍死了,拐走天君,这可是十恶不赦罪无可恕的极品之罪啊!天君怎么也有如此天真的时候? 见我杵着没有吭声,天君又道:“绛珠,朕知道你心里放不下杨戬和神瑛,他们是你的好朋友,你担心自己的事情带累他们。” 天君这话倒叫我刮目相看,原来他也不尽糊涂,对于我心里的担忧他竟心里明镜儿似的。只是面对儿女情长之时,他竟也有懵然不清的时候。 “天君可有法子保他们平安,又不落百仙口舌?”对于神瑛,我心里并不十分担心,只要天君肯向西王母求情,总是无碍的;可是杨戬则不然,他公然违逆天君旨意,将原本该放入下三道的嫦娥与吴刚放入人道轮回,又与天兵天将屡翻厮杀,早就是天庭的乱臣逆贼,天君若要宽恕他,只恐众仙会指摘天君纵容自家外甥,难堵悠悠之口,只怕西王母这个亲外婆也要避嫌,未必愿意出头。 天君沉吟片刻道:“是不是朕宽饶杨戬,又让母亲不责罚神瑛,你便能与朕了无挂碍、轻轻松松离开天庭,去过那优哉游哉的生活?”天君目光灼灼地看着我,我心下一片茫然。天君这是在同我做交易么?或许我该与他虚与委蛇,安置好杨戬与神瑛再做打算。我何尝不想离开天庭这座牢笼?及早抽身万里飞翔。 于是我向天君深深一拜,“但愿天君说话算话。” 天君抿唇而笑:“君无戏言。” ************************************************** 又一次走入天牢,故地重游,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杨戬这回只是被关押,皮肉之苦倒是没有受多少,或许是因为西王母入住天庭,打狗看主,天牢狱卒不想拂了这位外婆的面子。虽没有皮肉受苦,一日不见杨戬亦是憔悴不少,眼眶深陷,胡子拉碴,或许他在天牢中背负了巨大的心理压力吧!毕竟从前他是天君的乖外甥,而今却是天庭的忤逆之臣。 “绛珠,你怎么来了?他们为难你了吗?”杨戬指的他们无非是西王母为首的神仙们。 我给了他一个释然的笑,摇头道:“没有,倒是你受苦了。” 杨戬坐在牢房内的破旧桌子旁,冲我摇了摇头,“事已至此,绝不后悔。绛珠你不要为我背负愧疚感。” 我将提篮里的食物一盘盘拿出,摆到桌面上,再给杨戬注满酒杯,自己也注满一杯酒,举起道:“酒逢知己,杨戬,今天让我好好与你共饮一番。” 杨戬疑惑地看着我,目光里有询问,有担心,我知道他心里在害怕什么,便莞尔一笑,道:“既来得,就饮得,你且安心与我开怀畅饮,咱们二人今日把酒言欢,敞开心扉,坦诚以对。” 杨戬一颤,随即与我碰杯。 第四十四章 探监 连干数杯,我的情绪随着酒一起挥发出来。泪水惨淡地一路而下,潮湿的目光中,但见杨戬仪容清俊样貌堂堂,阙庭神目化作一抹棕红,正忧伤地看着我。他没有像往常一样伸手替我揩拭泪痕,只是幽幽地吐出一口气,道:“你是在为我的前程担忧吗?烈火焚烧、钢刀加颈我都不怕的。” 我把脸别向一旁,胡乱地揩拭面上的泪水,心里的悲伤与辛酸无法形容,深吸一口气试探着问道:“杨戬,如果有一种方法能保你周全,但是你不能再在天界做神仙了,你可愿意?” “从前若有人这样问我我是一千个一万个愿意的,我本来就不想与我的天君舅舅套什么近乎,天家亲眷没有旁的神仙认为的那么好,我早就想从这樊笼里抽身,可是从前脱不了身,而今更不能抽身了。” “为什么?”我惊异于杨戬言语间的笃定。 “为你!” 我倒抽一口凉气。 杨戬道:“从前了无挂牵之时无法抽身,现今心有所属牵肠挂肚,焉能离开?我离开了,你怎么办?谁来护你周全?” 我的泪倾盆而降。这剖心剖肺的表白如根根利针刺在我的心上,疼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扪心自问,绛珠何德何能承此深情厚爱? 见我哭得凄惨,杨戬眼里充满心疼,他起身走到我身旁,一把将我揽进怀中。我的头抵在他的怀里,听着他的心脏铿锵有力的跳动声,似在宣誓着什么,我整个人就软乎了沉醉了。让我在这样的痴恋中沉lun片刻便好。当杨戬用红披风兜住我,我被他暖暖的带着男性馨香的体息萦绕住,我满足地闭上了眼睛。只那么一瞬,我就回了神,我慌乱地推开他,起身向后退去。杨戬吃惊地不解地看着我,我心里一横,冷声道:“杨戬,从今往后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 “绛珠?”杨戬受伤地嘟哝了一声。 我却咬紧牙关,不得不把话再说绝一点:“莫说天界容不得儿女私情,即便容得,我对你也不会产生半分非分之想。” “为什么?”杨戬提高了音调,却极尽隐忍。 “还用问吗?我是为谁来到天界的?我是为谁豁出命去?我是为谁做出了放荡不羁的事情?你和西王母在潇湘馆外不都亲眼所见吗?”我说着就背过身去,我没有勇气看杨戬眼里的热情一点一点被我浇灭,我使劲咬住自己的唇怕自己会告诉他我说的这些话都是违心的。我的唇在刹那破裂,血腥的气息渐渐充斥了口腔。 “我知道了。”杨戬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仿佛所有的力气都被用光,颓然的,虚飘无力的。 “知道就好,我在天界不需要你的守护,请你不要再自作多情。这个潇湘妃子我当得挺好的,不想被任何外界因素干扰。你在天庭只会影响我和神瑛的关系,我言尽于此,你好自为之。”我匆匆说完就逃也似的冲出了天牢我,我害怕杨戬看出我背影的落寞。 杨戬,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晕头转向地跑出天牢,一口气跑到瑶池边,坐在石块上失声痛哭。池里的鲤鱼依旧五彩缤纷,争相觅食。看着它们生龙活虎地摇头摆尾,我就想起从前杨戬带我来瑶池边喂鱼的情景。第一次他给我面饼喂鱼,我却以为他是给我充饥的,刚咬了一口面饼就被他嘲笑;第二次,他和我比赛喂鱼,看谁喂的面饼多,我们求胜心切到最后两个一起耍无赖;第三次,他为了逗我开心,自己吃饼,吃了两大摞面饼噎到不行,我情急之下将他推入瑶池……后来他带我来瑶池边,我嫌弃他又要带我喂鱼,他就教我打水漂。 往事历历在目,快乐无比。我噙着泪笑起来,随手从脚步捡起一粒扁平的石子扔向湖面,石子在湖面上跳跃几下终于沉没。 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膀,我惊跳起来,扭头一看竟是天君。他微笑着站在我身后,见我扭过身来,笑容立即消逝了,“湘妃,你独自一人在此哭泣作甚?” 我忙起身行礼,“是风沙……”我猛地住了嘴,想起那日为自己哭泣遮掩便说“风沙迷了眼睛”,害得风伯被贬到下界荒漠之地,负疚感又一次袭来。 天君了解地道:“等我们结束了天界的事务,一起远走高飞,第一站就去荒漠探望风伯可好?” 我一颤,泪眼模糊间但见天君温文尔雅笑着,一脸慈祥与平和。 见我似在沉思,天君又道:“你忧虑的事我都有了决断。神瑛这边,我已经向母亲求了人情,你自是不必担心,母亲对他和对旁的仙娥仙童原就与众不同感情特殊,我既替他求情,母亲也乐得顺水推舟。” 天君的话叫我心里起了疑惑,西王母为什么对神瑛会有特殊的优待呢?细细想来,她的确对他宽宥有加,与旁的仙娥仙童不同。 天君又道:“至于杨戬,你也不必担心,朕已决定让他离开天庭,到下界去受朝拜,吸香火,他的性格原就不适合在天界立足,感情用事,义字当头,这都是天庭为仙的忌讳,朕是他舅舅,他是朕的外甥,朕对他自然是了解的……” 让杨戬离开天界,这也是我心里希冀的。“那天君准备将杨戬派往何方?” “灌江口。” ******************************************************** 凌霄殿上天君颁布了圣旨:英烈昭惠显圣仁佑王杨戬触犯天条贬往灌江口。杨戬留给天君舅舅的只有一句话:从今以后,路归路,桥归桥,听调不听宣。 我站在南天门边等候了许久,终于见一袭红披风从云踪深处飘了过来。那一袭红犹如一束火焰烧灼着我的心。杨戬背着三尖两刃刀,腰挎新月样的弹弓,虽样貌秀气却打扮得清奇威武,见到我,他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四目相对,曾经沧海。 “没想到你还肯来送我。”杨戬的神色十分落寞,我也充满了爱别离苦的愁绪。 “此去灌江口,不知再相见是何年何月,你多保重!”悲伤像一堵不断膨胀的墙堵在我的胸口,仿佛要将我的整个胸腔撑破,泪水又一瞬间迷湿了我的眼睛。 杨戬的手举到半空终于还是缩了回去,他声音暗哑,目光哀伤,许久说道:“你也多保重!” 泪眼相望,再无只言片语可以酬答对方。正相顾无言之时,一声犬吠从云踪深处传来,只见一道雪白光影划过,哮天犬便扑到我们脚边。他“汪汪”叫着,眼里噙泪,嘴里衔着杨戬的披风不住拉扯,依依不舍。 杨戬俯身抱起哮天犬,眼里明显地闪着泪光。我心里更加凄然。没想到杨戬与哮天犬已经产生了如此深厚的感情。 “不如带着哮天一起走吧!”我提议。 哮天犬立时附和地吠着,仿佛对我表示感激,又仿佛在哀求着杨戬带他同行。杨戬抿着唇沉吟了一瞬,点了下头。哮天犬叫得更欢畅了。我上前摸摸哮天犬的白色短毛,道:“替我好好照顾杨将军。”我说这话时大抵是忘了情,抬眼间看见杨戬正柔情似水地凝睇着我,我一颤,立刻掩了依依不舍的情绪,敛容收色,冷声道:“时间不早了,杨将军动身吧!” 杨戬放下哮天犬,对我抱了抱拳,道:“后会有期!”说着就大踏步往南天门外而去。哮天犬撒开腿紧跟着他。南天门的天兵天将见杨戬走出去,哗啦啦跪了一地。杨戬一一向他们抱拳,最后回头冲我挥挥手,便携着哮天犬降下云端。 我的泪又一次涌上来,眼前的香烟祥云贝阙珠宫齐齐在我眼里暧mei模糊。 杨戬,你说后会有期,真的能后会有期吗?你可知看着你平安走出南天门,我的心愿便了了。杨戬,你说你有你要护卫的人,你可知我也有我要护卫的人?杨戬,你要保重!千万保重! ********************************************************************************** 天君让仙童来潇湘馆传话,请我去他寝宫一趟。我知道他已万事俱备,只等脱身。于是一个人在潇湘馆内流连了一会子,每一间屋宇每一间屋宇地探看一遍,又去竹林内与每一棵竹子话别。原来在一个地方呆得久了,要分开就会舍不得。相伴成了习惯,就彼此不愿分割了。 宝蟾和玉儿见我忧伤都显得着急彷徨。我无法和她们明说内心苦楚,只是将天君平日里赏我的奇珍异宝赏了一些给潇湘馆的仙娥之后,余下的尽数让她二人分了。遂起身去天君寝宫寻天君。 走出潇湘馆,举头望一眼宫门上的“潇湘馆”三字,心里说不出的惆怅。别了潇湘馆,自此后,天界再也不会有潇湘妃子这个神仙了。我的到来是一场意外,我的离开亦是一场意外。别了婆婆纳,原谅我不辞而别,凭你的聪明才智和精湛的医术,你在天庭一定不会没有立足之地的。别了,神瑛,原谅我为了道义害死了你的母亲,断送我们已经萌发的爱情。别了,宝蟾、玉儿,原谅我没有像嫦娥仙子那样疼宥你们,主仆一场,我还是会把你们放在心里的。别了西王母,以后天界之中再也没有你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因为我已决定见过天君之后就了结一切。我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更明白天君对于天下苍生、三界十方的意义。你们放心,只要世界上再没有绛珠草,再没有潇湘妃子,一切的一切都将复归平静。红姑娘可以死,绛珠和湘妃亦可以死。 我带着一抹释然的笑,毅然决然向天君寝宫而去。 第四十五章 出走 依旧是仙童来引路,我静悄悄进了天君寝宫。香烟袅袅,馨香扑鼻。寝宫内富丽奢华的卧榻上侧躺着天君,他依旧黄袍加身,龙冠束额,即便闭目养神,亦是天威不容侵犯。 我站在宫殿中央局促地看着卧榻上的天君,正不知所措间,肩膀被人拍了一下,我惊跳起来,扭过身去,又见到一个天君。我一下张大了嘴。这是怎么回事?我看看卧榻上的天君,再看看眼前身着民间普通百姓衣裳的天君,惊奇不已。蓦地,我顿悟,眼前这褪下龙袍洗去铅华的天君才是真的天君,卧榻上那个恐怕只是幻象。 天君果然指指卧榻上那个家伙,对我神秘一笑道:“假的,三天以后他才会消失,现在,我们可以走了。”天君说着兴高采烈地拉了我往寝宫外走去。不知道他又施了什么法术,一路上仙娥仙童、天兵天将与我们擦肩而过,却像看不见我们似的任由我们穿行自如。 我不知道三日后天庭将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不知道三界失去天君将是怎样的混乱局面,不知道天庭在发现天君失踪后会采取怎样寻找措施,寻得又怎样,寻不得又如何弥补。这一切都不归我思考,我只是跟着天君一路出了天庭。几乎是一眨眼的功夫,我就与他一起腾云驾雾,遨游的蓝天之下。我侧头看天君,他笑容明媚清澈,整个人都神清气爽的。原来不是我一人想要挣破天界那个牢笼,即便是权倾三界的天君亦不留恋那个金丝笼。 是时候了结自己了。我在掌间暗暗运了法力,只要碎了头顶那颗积蓄我所有生命力的绛珠,我也就灰飞烟灭了,一切孽障戛然而止。天君蓦地拉住我的手,将我掌间的法力化于无形,他不动声色地看着我,笑容依旧云淡风轻,目光依旧柔情似水。 “绛珠,”他说,“你看,咱们到哪里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向下界望去,只见一片黄沙荒漠无边无垠。 “朕……不对,现在我已经不再是三界的天君,就不能再自称朕了,”天君自嘲地笑笑,情绪依然轻松亢奋,“绛珠,我曾经说过咱们离开天庭,第一站我就会带你去找风伯,虽然我不再是天界的天君,但君无戏言的君也可指君子的君嘛!” 风伯?我的眼前蓦地浮现一个满面风霜的老者形象,心里一动:要死还怕没有机会吗?不如先去探望风伯先。 随天君降下云头,落在一眼望不到边的沙漠中,顿觉一股暑气迎面扑来。炽烈的骄阳将荒漠的沙子炙烤得滚烫,我不安地挪动着脚步。天君侧头笑看了我一眼,手一挥,荒漠变绿洲。顿时,一股清凉的微风迎面袭来。我的心情跟着舒朗起来。 眼前一道青光乍现,风伯圆滚滚的身子就笨拙地出现在我们眼前,他慌里慌张地向我们跪拜,口头道:“拜见天君和湘妃娘娘,不知天君和湘妃娘娘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天君朗声大笑,“起了吧!” 风伯从地上诚惶诚恐地爬将起来,问我们道:“天君和湘妃娘娘怎么突然到这人间蛮荒之地来了?” 天君摆摆手,没有提及从天界出逃之事,只是道:“湘妃娘娘挂念风伯,所以带她来探望。” 风伯听言,竟然现出感动的神色。他又要跪拜作揖,我忙拉住他,“风伯,当日之事原就是我不对,拖累了你,你怎么反倒向我谢恩哪?” “湘妃娘娘言重了,自古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换个任职的地方,蛮荒沙漠虽然苦了点,比起天庭却是无拘无束得多。” 天君指了指风伯,朗声大笑:“风伯此言,甚得我心。” 风伯看看四维天君赏赐的碧草绿水喜不自胜,“更何况现在天君赏赐了我这等好草好水,老臣真是感激不尽。没有失去,就不知道拥有的可贵。没有苦过,就不知道珍惜甜。老臣现在很知足啊!” 风伯的话听在我耳里倍觉心酸,不知道杨戬到了那灌江口是不是也是那等艰苦的条件。 向风伯告了别,我和天君继续前行。不知道在云端飞了多久,降落在一片溪水旁。潺潺的溪水向东流淌,溪面上艄公荡着竹筏在溪面上缓缓行进。欸乃一声山水绿,叫人心旷神怡。 “天君……”我刚唤了天君一声,他就蹙起了眉头,道:“这里没有天君,只有昊天。” 我一愣,看着他热烈的眸子,转念一想,我何不遂了他的心愿?便道:“昊天哥,可是要在此处常住?” 天君摇头,“游历三界,此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也。” 我心里不觉发了笑,天君许是困在凌霄殿上久了,想到下界来透透气。他游山玩水排怀遣兴够了也就回心转意回天庭去也未可知。他昔日待我不薄,我不如就陪他一程。 “昊天哥好雅兴。”我浅浅一笑,深吸一口气,感受一下眼前山清水秀自然的灵慧。 天君揽了我的肩,指着眼前动人心魄的山水,道:“有绛珠随行,才是人生第一幸事。” 我已习惯天君情意绵绵的表白,波澜不惊地笑着,不躲闪也不应承。 “喂,老艄公!”天君向宽阔的溪面喊话,“可愿载我们一程?” 老艄公停了歌声,吹了响哨,竹篙往水面一打,调转方向向岸边驶来。竹筏靠岸,天君先上了筏子,再回头扶我。竹筏上并排放着两把竹椅,我和天君一入座,老艄公将竹篙往水里一撑,竹筏便缓缓驶离了岸边。筏行碧水间,两岸青山逶迤,老艄公悠扬清越的歌声再次响起,心情便如清丽的阳光一路挥洒着畅快。 天君从竹椅上起身,走到筏子边沿坐下,他脱了鞋子搁置一旁,将赤脚放入清澈的溪水间,闭上眼睛仰起头,仿佛在尽情享受这美好的清风与阳光。 我打量着他俊逸的容颜,不自觉感染了他的欢愉,唇边一扯便有来自心底的喜乐流泻出来。天君睁开眼睛招呼我:“绛珠,过来一起啊!” 要脱鞋赤脚,我一时犹豫。老艄公停了歌声,怂恿我道:“小娘子,难得你家相公心情好,你不要扰了他的雅兴,一起过去戏水吧!” 我对于人间的百姓将我和天君误会成一对伉俪眷侣已经见怪不怪,心里还在计较着要不要脱鞋赤脚,一道水雾已劈头飞来,原来是天君撩起溪水向我泼洒。 “快过来,快过来!”天君像个顽皮的孩童不停泼水,淋得我浑身水湿,我只好从竹椅上起身走到他身边,脱鞋赤脚与他并排而坐。当赤脚伸入清凉的溪水,旅途的暑热立即被驱散干净。我们的脚在水里来回甩动,潺潺的水声应和着艄公的歌声,别有一番意趣。 “大叔,这条溪可有学名?”天君问老艄公。 “学名没有,但是两岸的百姓都管它叫九鲤溪。”老艄公乐淘淘地答,一脸的皱纹像菊花花瓣嵌入黝黑的皮肤纹理,在金色的阳光下闪着光泽。 九鲤溪,我一颤,蓦地想到了锦儿她们九姐妹。 我的目光失神地落在溪面上,我试图在溪水中寻到鲤鱼的身影,可是没有,溪水较深,无法一望见底。 “大叔,为什么叫九鲤溪啊?”我问。 大叔笑道:“顾名思义,就是溪里有九条鲤鱼呗。” “这么长一条溪,就只有九条鲤鱼?”我不解。 大叔道:“说来也怪,我在这溪上来来往往几十年,别的鱼钓到不少,鲤鱼们还只看见过九条,它们到哪个水域都结伴同行,有的渔夫想捕获它们终是空手而归啊!” “哦,这倒新奇,小小鲤鱼又不是飞龙大鲸,竟有那么难捕获吗?”天君也感到不解。 老艄公摇头道:“这九条鲤鱼鬼着呢!它们出现了,在那儿!在那儿!” 老艄公拿手指着波光粼粼的溪面。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我果真看见九条鲤鱼围城一圈在溪面上晒太阳,赤橙蓝绿青黄紫金红,只一瞬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我的心砰砰直跳,直觉告诉我定是锦儿她们。 “在哪儿啊?”天君伸着脖子在湖面上搜寻,九鲤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先前在天庭时听闻锦儿九姐妹被贬往下界,原来是被贬黜到这里来了。我环顾四周,青山毓秀,碧水灵慧,倒是个好地方。就是不知道锦儿她们在此生活可安适,被天庭贬黜到下界的神仙往往抑郁不得志,为重返天庭削尖了脑袋,结果却多半竹篮打水。想到此处,我竟萌生了会一会锦儿姐妹的想法,但是我与天君出走天庭,又不方便泄露行踪。正思虑间,竹筏已靠岸,天君给了老艄公许多钱,老艄公笑着与我们挥手道别,同天君道:“相公,你家小娘子真是好姿色,相公好福气啊!” 天君听闻自是喜形于色,而我只能报以羞涩一笑。 岸上一片枫树林如火如荼,我不禁神往,叹道:“若在此处有一竹篱茅舍,种田生活,是极好的。” 天君听闻不动声色,手儿一挥,法力过处就出现了一座茅屋,极尽精致,不是手工能搭建出来的。我欢喜地推开竹门跑进茅屋,里里外外打量了个遍。天君见我欢愉,他自是眼角眉梢地堆笑。 第四十六章 九鲤 赶在天黑前,我和天君在附近的山坡上摘到了许多野菜,回到小茅屋做了一顿还算讲究的晚餐。吃罢晚饭,我正在洗洗刷刷,天君坐在一旁感叹到还是这样普通百姓的人间生活来得安逸踏实。我心里暗笑他不过是图个一时新鲜,要是几十年都一成不变地过活,他恐怕没几日就腻烦了。 洗好碗,天君拿了一条布巾过来替我擦手,细致认真。距离太近,他男性的气息一阵阵喷在我的面颊上,我局促地抽回手。天君倒也不以为意,兀自笑道:“改日请个算命先生替我们挑个良辰吉日,把礼行了吧!” 越说越没谱了。我不敢啐他,只能岔开话题道:“三日后天庭就发现咱俩失踪的事了,现在都已经过了一日了。” 天君哈哈大笑起来,“绛珠,你傻啦!天上一日可是人间一年哦,要等天上的神仙们发现咱俩出走天庭,都是三年后的事情了。三年,咱们可以在人间做很多事情呢!莫说成亲行礼,连小娃娃都可以生出两三个来了。” 我的脸颊瞬间就烧灼起来。拿眼偷瞧天君喜不自胜的样子,心里黯然:你真以为你对我的是爱情吗?我不过是你一场躲不过的劫数而已。我不可能陪你三年,我最多陪你三日,三日后,我将从世界上彻彻底底地消失。想到自己即将到来的结局,我的心情一下就沉重了。 伺候天君在他房间里睡下,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看着房间内朴素却细致的摆设,我睡意全无。推开木窗,一窗月色就泄了进来。我站在窗前望着皓月当空,对杨戬的思念翻江倒海地侵袭着心扉。 杨戬,你现在身在何处?可是已经到达灌江口?此时此刻你在干什么?是否和我一样对着皎月中天思念一个不该思念的人? 正思绪万千着,忽听窗外想起一阵悠扬的笛声。那笛声时有断续,仿佛是吹奏的笛子断裂过,造成曲子不流畅似的,但吹奏的人还是十分用心,技巧娴熟,于断裂处又船过无痕地续奏下去。笛声如泣如诉,哀哀戚戚,似乎有无限悔意与歉疚蕴藏其中。那笛声勾yin得我心里牵牵绊绊,过往与锦儿在天庭之中度过的快乐时光全都一股脑浮现出来。 这笛声会是锦儿吹奏的吗?人在异乡,竟然分外希冀能遇到一两个旧时故友。我终于是忍不住,就地一转,化作一阵风从窗子飞了出去。循着笛声,我一直飞到白日里乘坐竹筏上岸的溪畔。 只见银白的月光将悠长的溪水修饰得迷迷蒙蒙,宁静的湖面上停着一只竹筏,竹筏上立着一个聘婷的少女,少女的背影在月光中像一幅神秘的剪影。 “锦儿……”我轻轻唤了一声。 锦儿幽幽转过身,月光中我看见她的小脸焕发出别样的神采。她的身子轻盈地飞过溪水,降落在我的身边。 “姐姐!”锦儿清脆地唤了一声,就伸手搂住我。我感受到她激动的心绪,她见到我竟也这般又惊又喜,心底里对她的疙瘩也就松动了。 我拿过她手里的笛子打量,果见中间有个大大的接痕,“这笛子不是断了吗?你怎么又捡回来了?” “是姐姐送我的,我岂能弃了?”锦儿说着,心虚地垂了目光,声音轻微,道,“姐姐可记恨我?” “你应该问姐姐可曾记恨你,”我莞尔一笑,“当然会,不过想想你受命于西王母,为求自保也是没奈何的事情,所以现在不会了。冲着这断笛的份上,冰释前嫌。”我说着将笛子重新交给锦儿。我们在溪畔草地上坐了下来。锦儿依偎着我,无限亲昵。我问了她些在九鲤溪畔清修的景况,得知她们九姐妹对天庭生活依然向往,还是希望有朝一日能回到天庭去。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回天庭。”锦儿黯然地垂了眸子。 我拍拍她的肩安抚道:“总会有机会的,有志者事竟成。” “姐姐如果有合适的机会帮我在天君面前美言几句,或者姐姐可否带我面见天君?今天我看到天君和姐姐一起下凡来了。” 我看着锦儿近乎发光的小脸蹙了蹙眉,心里的感动顿时冷了,原来她夜半吹笛将我引到此处是有预谋的。再好的情谊一旦成为争取利益的武器也就不名一文。 “实不相瞒,你的忙姐姐帮不了。重返天庭需要你们清修苦练换取福报,不能靠走后门托人情,天庭为仙不同于人间为官……”我还想再训斥几句,见锦儿神色黯然低眉垂眼便住了口。 “谨遵姐姐教诲,锦儿知道错了。” 我心里又生出不忍来,拍拍她的头,鼓励道:“不要灰心丧气,也不是全没有机会,你好好加油!” 锦儿给了我一个牵强的笑,继而转移了话题,问我道:“姐姐这回和天君下凡可又是为了体察民生?”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锦儿的心术亦正亦邪,保不准她知道真相之后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便点了点头。 “会待几日?” “两三日光景便要回去了。” 锦儿悻悻然的,“人间三两日在天庭不过一眨眼功夫,姐姐倒好,又能回天庭去,我们九姐妹却要在这九鲤溪畔度日如年,唉!”喟然一声长叹,倒也可怜。 我动容道:“你且安心呆着,我明日向天君探探口风,看他可愿管你的闲事。” “我就知道姐姐心肠软,有你开口求情,天君哪有不应承的道理?要知道天界的神仙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天君对姐姐特别宽宥,若他不是三界之首,而只是人间的君王,都要叫人猜疑他对姐姐动了心呢!” “不许胡说!”我喝停了锦儿,随即又觉心虚。如此疾言厉色无非是被人说到痛处,而加以掩饰罢了。 锦儿好没意思,嗫嚅道:“姐姐不要生气,是锦儿口不择言了。” 气氛已然尴尬,再谈下去亦谈不出什么所以然来,遂起身告辞。 锦儿一直送我到茅屋前才止了步子,我给了她一个微笑便进了竹门。虽是微笑,却代表着距离。我心里明镜儿似的,锦儿不是婆婆纳,也不是紫鹃,她终究做不了我的好朋友。她太想从我身上获得利益。 我知道锦儿还愣愣站在茅屋外,她或许还在盘算着如何见到天君如何剖白忠心如何回到天庭,她也不想想昔日在昆仑山顶她和她的八姐妹欲置我于死地,单凭这点,以天君待我的情意岂会轻信她?不整她已是自求多福,更何况是帮她?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我没有再理会锦儿径自走进屋内。一进屋室,就觉气氛诡异,天君紧闭的房门门缝中泄露出阵阵紫光,我心下一紧,赶紧蹑手蹑脚贴近门外,附耳倾听。木门隔音效果原就不好,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清晰传了出来,只听她道:“昊天,你怎么可以那么狠心抛下我呢?” 我吃了一惊,这女子的声音有些耳熟,再加上门缝里阵阵泄露出来的紫光,我已猜到女子便是幻儿无疑。我竖起耳朵,继续听她说下去。 “昊天,为什么你要去做高高在上的天君?和幻儿布衣草食岂不也是很快乐的事情吗?你为了三界为了天下苍生抛弃了幻儿,抛弃了我们的爱情,害得幻儿疯魔乱xing,幻儿都不怪你。你既然不是一个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人,现在又怎么可以为了绛珠放弃天君的高位权势,过这草行露宿的生活?这样不公平,幻儿不甘心!她凭什么抢走我的爱人?我为了你受了几千年失去爱人的锥心之痛,她怎么可以轻而易举就夺走你的心,现在还霸占了你的人?” 我在门外听着幻儿愤恨的哭诉,心跳加速。在太霄时,她癫狂发疯,欲置我于死地,并口口声声说是我夺走了他的爱人,原来她的爱人不是别个,正是天君。那么是谁告诉她天君将爱上一个头戴绛珠的人?是谁对这一场劫数了如指掌?西王母吗?除了她,还能有谁?我的唇边流露一抹厌世的笑容,想必拆散天君与幻儿这对有**的恐怕也是她吧?太上老君曾经说过幻儿是西王母委托他看管的魔女。 对于幻儿控诉的事情,我挺想听听天君的说法,可是至始至终都没有听见天君的声音。门蓦然开启,一阵紫光耀亮刺眼,紫光中幻儿一脸仇恨地站在我跟前。我的目光越过幻儿肩头向里望去,天君在床上睡得沉熟,想来幻儿这一场抱怨只是自言自语,她是趁着天君熟睡从他掌心里溜出来,控制不住情yu而怨天尤地,但是竟没有面对天君的勇气。她至少不敢在他清醒时与她坦诚相对,她或许不自信,或许害怕曾经的爱情早就随风而逝,眼前的人早已变了心肠,爱情早已褪了颜色。 “你偷窥我们?”幻儿的目光欲喷出火来,用上“我们”让她显得底气十足。 我嗤之以鼻地笑笑,耸肩道:“不是故意的。”说着,折回身子就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幻儿风一样移动到我跟前,挡住了我的去路。 我下巴轻抬斜睨着幻儿,带着些清高的意味,道:“你休想像在太霄时动我分毫,天君在这里,一旦将他吵醒,他会轻饶你吗?莫说你们过往的情意一刀两断,只怕还会增添些新仇新恨吧!你自己也说过现在我才是天君心尖儿上的人。” “你……” 我言语平缓,却是极尽嚣张,幻儿举到半空的手颤抖着垂了下去。她不忿地看着我,几乎要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我阻止她道:“你要鬼吼鬼叫就出去,若是将天君吵醒,只怕你想在他熟睡之时多看他几眼都不能够了。你跟着我们,无非就是想沾我的光和你爱的男子多一点相处时间,那你就要对我客气点!” 我冷冷地看着幻儿,无所畏惧地冷笑着。 幻儿几乎抓狂,可是细思量我的话不无道理,她只能气得浑身发抖,还是强忍着怒火,丢给我一句:“你诱guai三界的天君,他们一定不会放过你的!”然后腾空飞了出去。茅屋复归平静,我颓然地靠在墙壁上,不放过我又怎样?我原就没有打算再苟活下去。 第四十七章 朝天 我虚脱地靠在墙壁上,屋外,幻儿歇斯底里的喊叫声远远地传了过来,在暗夜里分外凄凉与绝望。那喊声像一重厚实的雾霾瞬间盖住我的感官,令我一下就传染了她的苦大怨深。我轻抚住自己的胸口,感受到里面那颗心脏隐隐约约丝丝缕缕的疼,无法自拔。 “绛珠!”屋内传来天君的惊呼声,我忙推门走了进去。屋内没有电灯,窗子掩得严实,月光也透不进来,整个屋子黑漆漆一片。我手一挥,一盏灯点在床头桌上,屋子瞬间亮堂起来。橘红的烛火映衬着天君汗涔涔的脸,我忙凑到床前,拿了自己的绢帕替他拭汗,问道:“昊天哥,你怎么了?” 天君一把握住我的手,贴在他的面颊上,我局促地抽手也不是,不抽手也不是,就那么僵住。天君抬起布满红丝的眼睛看我,目光中蕴藏一丝心有余悸,颤声道:“绛珠,我刚刚梦见你离开我了。” 我心里暗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是幻儿的喊叫声吵醒了他。 我僵硬地笑道:“哪里就离开了?我不是在这里吗?” “我刚刚梦见你……自裁了。” 我一怔,心口仿佛被一只温暖的大手捧住,我定睛看向天君,他待我确也情深似海,只是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他不过在经历一场劫数,等到一切烟消云散时,他或许压根儿就不记得我这号人。只是,他记得幻儿吗?我小心地试探着问他道:“昊天哥,你记得从前有一个女子叫幻儿的吗?” 天君蹙了眉,做出努力回忆的样子,松开我的手拍拍他自己的头,有些莫名其妙道:“幻儿?她是谁?我不认识她啊!” 好吧,莫说记得,连认识都不认识了。我悻悻然地撇撇嘴。天君看着我道:“怎么,你认识她?她是你朋友?” 是宿敌还差不多。我瞅着天君一本正经的模样,不像是装出来的,心里好奇又不敢挑破窗户纸。 “夜深了,昊天哥,你好生歇着,我也回房去睡了。”我已然有了困意,天君却道:“等等,绛珠,你能陪我出去走走吗?” 我只好点了点头。 ************************************************ 与天君出了茅屋,缓缓漫步于月光底下。我没有吭声,心里老在思忖:如果天君此时遇见幻儿会是什么样的场面?如果幻儿知道她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的人对她压根儿就没有印象,那她该情何以堪?好在,一路行来,没有遇见幻儿。 我们沿着九鲤溪畔向下游走去,夜风习习,夜云翩跹,月光清亮,夜色迷人。天君只是唇边噙笑,并不言语。我心里兀自伤感,今夜一过,我能陪你便只有明天与后天两天了,往后的日子就你一个人独行天下,你对绛珠的好绛珠全都明白,可惜没有什么能够酬答你的,唯有跟你说抱歉。 正走着,忽见不远处山头彩光阵阵,天君一下止住脚步警惕地看着光线发出处。“有妖气!”他道。 我观察了那些光,依稀有九色交替,顿时明白是锦儿九姐妹在练功,便道:“不是什么妖,只是故识。” “故识?”天君狐疑地看着我。 我笑着道:“昊天哥不记得幻儿,那记不记得锦儿啊?” 天君笑将起来,“怎么会忘?她是你的贴身侍女啊!说来惭愧还是我给你挑的呢!” “喏,她们就是被王母贬在此处清修的。”我指了指山头。 天君却神色冷凝起来,不悦道:“她们夜半还不忘修炼是何用意,难道还想重返天庭?” “哪儿摔倒就要在哪儿爬起来嘛!只是她们就算夜夜清修,也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回到天庭。修仙岂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不知道昊天哥可愿给她们行个方便?”我试探地看着天君的脸色。 天君铁青着脸,瞟了我一眼,“这种辜恩负义背信弃主的奴才,天庭岂能再收回去?母亲将她们贬黜在此,她们竟还如此不安生,我去好好训训她们!让她们趁早死了这心!”天君说着就向那山头飞去。 我哭笑不得,这哪里是要撇下天庭不做天君的样子,还是丢不下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子!我只好腾空飞起,向他追去。我们一起降落在山头,发现锦儿九姐妹不是在练功,而是跃跃欲试准备飞天,我们赶紧先找到一丛灌木藏身,暗中观察她们的动静。 “锦儿姐姐,我们为什么飞到半空就再也飞不上去了?”身着绿衣的鲤鱼精焦急地说道。 锦儿叹气:“咱们九姐妹已被西王母革除仙籍,贬谪在此,妖不妖,精不精,如何上得天庭?” “那怎么办?”鲤鱼们急迫得有了哭腔。 锦儿安抚道:“你们莫急,这样,你们八个人合力助我,我先上到天庭去,面见王母娘娘陈情之后,再来接你们回天。” “姐姐确定王母娘娘会被你打动,让我们重返天庭吗?” 锦儿笃定道:“我有天君和湘妃娘娘的行踪禀告于她,大功一件,她岂能不重赏于我们。” 我吃了一惊,锦儿又一次想出卖我,只是我今日并未跟她说我与天君下凡的真正目的,她又如何能以此作为筹码想让自己赢得重返天庭的机会?这时,锦儿已说道:“天君和湘妃娘娘此次下凡并不是体察民生游历人间的,而是出走天庭。想必天上的神仙们这会儿还没发现天君和湘妃娘娘已从天庭失踪,等他们发现时,天君和湘妃娘娘早就离开九鲤溪畔了,所以我要趁现在他们还在此地逗留,抓进时间上报西王母。” “姐姐是如何知道这事的?会不会弄巧成拙?”鲤鱼精中有人问。 锦儿志在必得,道:“这个你们就无需知道了,反正能不能重返天庭在此一搏,姐妹们,事不宜迟,大家施法助我飞升上天吧!”锦儿说完,鲤鱼精们排开阵仗,将锦儿围在当中,一齐施法,助她飞升,一时之间,整座山头飞光耀眼。 天君面色阴郁,掌间已悄悄运了一道法力,我还来不及阻止,那道法力便施了出去。一眨眼功夫,锦儿九姐妹就石化在原地。我震惊得一塌糊涂,愣在原地。天君已经款步上前,指着那九块一动不动的石头,愤然道:“九鲤,你们之前伤害我的绛珠,我不与你们计较,今夜,你们还要暗算我和绛珠,这是你们自找的结局!我让你们永生永世朝天,却上不了天。 天君说着拂袖而去。 银白的月光下,山风潇潇,我轻轻走上前心绪复杂地看着那九块仰面朝天的石头,想说对不起又觉没必要。我的目光落在最中间那块石头上,她正痛苦地张着嘴,却永远也喊不出来。或许,不论是谁都要为自己的yu望付出代价,哪怕为此招来灭顶之灾,亦无反悔之药。 我正欲离开,一转身猛然见幻儿立在跟前,我向后退了一步,手抓住一块化石,有些慌乱地看着幻儿。 幻儿的脸上没有了紫色的泪水,容颜不但不恐怖还显得清丽可人。看她的年岁,大抵和月神不相上下,模样儿也不比月神逊色多少,只是在天庭时,并不能像月神一样神位光鲜、君恩浩荡。不过,月神死得惨淡,她倒是苟活了下来。 “是你告诉锦儿我和天君从天庭出走的吗?” “明知故问,”幻儿冷哧一声,“不过我不是故意的,是你的侍女太贼偷听了我的话,以为可以飞升上天,却招来灭顶之灾。”幻儿的言语里充满幸灾乐祸。 我道:“若你真爱天君就要设身处地替他着想,他不过是在天君的位置上坐久了,累了烦了,想下凡透透气……” “他是想带着你私奔!”幻儿打断我的话,面目狰狞起来,“我一想到当初他为了君位放弃我,如今他却为了你放弃君位,不平的情绪就在我的胸腔里满胀仿佛要炸开!凭什么?你到底凭什么?”幻儿一句句吼得我耳膜要裂开,我捧住自己的面颊,顿时失去了底气。 “幻儿,”我软软地唤道,“如果可以,我宁愿他诚心诚意对待的人是你,而不是我。” 幻儿瞬间震住,她的目光冷厉地在我面上搜寻着,充满质疑,“你……不喜欢天君?” “我敬重他,我感激他,可是我不爱他。”我坦然道。 “那你爱谁?” 幻儿问我的时候,我眼前蓦然出现神瑛的面容,灵河畔的白衣少年,天牢里的白衣少年,昆山顶上的白衣少年,五彩池边的少年。白衣少年微笑着微笑着,那一袭白就变成了一袭红,那一袭红猎猎如一束火焰飘荡在云踪深处。我心慌意乱地抚住自己狂跳的胸口,我怎么可以同时爱上两个人?还是,我已经移情别恋了。 “你到底爱谁?”幻儿咄咄逼人,我却心虚地向后退去。 “在太霄的樱树林里和你告别的那个人吗?”幻儿的目光灼灼地逼视着我,仿佛洞穿了我的灵魂。我蓦地意识到我的爱对杨戬而言何尝不是一份危险?今夜我若对幻儿剖心,难保她有朝一日不会去告知天君。天君对我已然动了情yu,锦儿背叛我就被他痛下了杀手,神瑛因为和我有暧mei,而屡遭他处罚。有朝一日,他得知我与杨戬之间不清白,势必引得他们舅甥反目。他是天君,自然无碍,可杨戬已经被放逐到灌江口,再也伤不起。我反正是将死之人无所谓,我不能不为杨戬担着点,于是我倔强地昂起头来,铿锵有力道:“幻儿,你听好了,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像你这般痴傻!仙界中人不能有儿女私情,否则万劫不复。我只在乎自己的神位,置于爱情,在我眼里不名一文。” 幻儿受不了我言语的清高与轻慢,她一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恨声道:“我求而不得的,你竟然弃若敝屣!你说得对,爱一个人就要设身处地替他着想,我不能眼见着天君为你这样的女子糟践自己!我要杀了你,替天君铲除心魔!” 幻儿发狠地掐住我的脖子,我一口气接不上来,却只是抓着一旁的石头并不反抗。也好,你杀了我,省得我自裁了。这时,头顶一声鹰唳嘹亮地响起,只觉一道黑色的屏障重重坠落下来拍击在幻儿身上,幻儿尖叫一声松开了我的手。 C 第四十八章 鹰兄 我仰头望去,只见银白的月光中一只黑色的大鹰在我头顶盘旋,唳声清亮,搏击长空。幻儿已向大鹰施了一道法术,只见紫色光束击中大鹰腹部,大鹰直直坠落下落,落在我的脚边。一股血腥直冲我的鼻腔。 “让你坏我好事!这是你自找的!”幻儿牙缝里恨恨挤出这几个字,又要施法再次打击大鹰,我忙用身体护住大鹰。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幻儿一下,腾身飞走,月光中只见一道紫光闪过,继而便烟消云散。我吁了一口气,赶忙查看大鹰伤势,只见它的腹部向外汩汩冒着殷红的血,双眼无神地看着我,渐渐阖上了眼皮。 “喂,大鹰,你不能死啊!”萍水相逢,它竟对我施与援手,我怎能眼睁睁见它为我丧命? 我忙在地上打坐,施法用头顶的绛珠替它疗伤。法术过处,它伤口的血渐渐止住了,我继续施法,直到它伤口愈合。大鹰醒了,拍拍翅膀从地上站了起来,它的翅膀太大,扇动时卷起地上不少的尘土。我忙掩了鼻子,用手去扇开灰尘,还是被呛了好几口,重重咳嗽起来。大鹰见我咳嗽,忙学着我的样张开翅膀在我面前扇灰尘,却卷起更大的灰尘。我又躲又笑,阻止它道:“喂,鹰兄,你会不会帮人哪!不带这样帮倒忙的。” 大鹰听了,阖上翅膀,愣愣地站在原地。它身形高大,算得上一只巨鹰,此刻却用受伤的眼神看着我。我会意是自己方才的言语伤着它了。你YY的,玻璃心的大鹰!我伸手抚摸它的羽毛,这墨漆的羽如锦缎般光滑。我安抚道:“大鹰不要伤心,我刚刚无心的,口无遮拦,你不要介意。谁说你帮倒忙来着?你可是帮了我的大忙啊,你方才救了我的命呢!”其实,如果大鹰不救我,幻儿再掐我一会儿,我头顶的绛珠也会发怒吓退她的。但是无论如何,大鹰也算见义勇为了一次。 “谢谢你,大鹰!”我冲大鹰天真讨好地笑着。 大鹰受用地叫唤了一声,拍拍翅膀腾空飞了起来,我仰着头见它飞到半空转了个华丽的圈,再落到我跟前时已是一位身着黑衣的英武少年。他目如星月,炯炯有神,只是脸上还留了些鹰的气质与特征。 “鹰兄?”我试探着唤了他一声。 他神秘一笑,拱手向我作了个揖,就跪下地去,我不解地看着他,“这是何故啊?你救我的命,怎么还向我下跪?” 大鹰道:“我救仙子不过举手之劳,仙子却帮了我一个大忙。” 我扶起他,静听他的下文。原来他苦修八百年,只差一桩功德便能修成人形,而他救我阴差阳错成全了他的功德。 “哦,原来我是世界上见到你真面目的第一人哪!”我拉着大鹰上下左右打量,大鹰身材魁梧,气质威武,凛然一股正气。大鹰被我看得不好意思,忙用手遮了自己的脸,跺着脚路出小孩的脾性来,嘴里嚷着:“姐姐,你这样看人家人家会不好意思的。” 我“噗嗤”一笑,随即又黯然。他叫我“姐姐”让我一下就想起了初龙。眼前的大鹰和初龙多么相像啊!不知道初龙可恢复好了元气,他为了助我治好西王母的豹尾虎牙枯干了泪水,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样的光景。杨戬奉天君之命去西天探望时,说紫鹃陪着初龙在鳄鱼洞里休养生息,初龙情况稳定,现在他应该又生龙活虎了吧?我原就是个念旧重情的人,朋友在我心中有着极为重要的地位。除了三生石爷爷,我也没有其他血缘亲人供我挂念,我所能付出和护卫的便只有朋友。 见我泫然欲泣,大鹰拉着我席地而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道:“姐姐在思念什么人吗?” “思念很多朋友。”我使劲忍着泪水。 “姐姐真幸福,有很多朋友可以思念。”大鹰说得委屈,我一颤,扭头看他。威武彪悍的男孩流露可怜兮兮的表情。 “你没有朋友吗?” 大鹰摇摇头,落寞道:“我一直在深山老林清修,你知道修仙很苦的,要受得了孤独,耐得了寂寞,哪里有时间交朋友啊!” 好吧,没有朋友的孩子伤不起。我拍拍大鹰的头,说:“那我以后做你的朋友。” 大鹰兴奋地起身蹦跳,“太好了!我有朋友了!” 我赶紧拉他坐下,“喂,夜深人静的,你要把山下的百姓都吵醒啊?” 大鹰摸摸自己的头,“嘿嘿”地笑起来。 “姐姐,你思念你的朋友,为什么不去看望他们?” 大鹰提醒了我,我想翻出手心那面泪镜看看初龙和紫鹃,摊开手心又合上了,不挂念了吧,反正挂念不完,两日后我都决意自裁,又何必徒增留恋的东西?我侧眼看了大鹰一眼,我也只能做他两日的朋友,不禁怅惘和怜惜。 “大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好啊好啊!”大鹰快乐地应和。 我从腰间解下那枚狐狸挂饰,道:“这个故事的名字叫狐朋狗友……” 当我讲完狐狸jing与哮天犬的故事,大鹰捧着那枚狐狸挂饰神色凄惘,叹道:“原来狐朋狗友也是有真感情的啊!” “可惜狐狸死了,独留哮天犬令人唏嘘悲伤。” “姐姐,我想去会一会这个哮天犬,他竟然可以为朋友独闯天庭,勇气可嘉。”大鹰目光灼灼的。 我知道他被哮天犬的义气感动了,或许去找哮天犬,两个渴望朋友的人在一起惺惺相惜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我将狐狸挂饰递给大鹰道:“从前我没能将这枚狐狸挂饰送给哮天犬,你就替我去送吧!或许,你还能收获一个真正能陪你到永远的朋友。” 大鹰接过狐狸挂饰,对我道:“姐姐拜托的事情,一定办好。只是姐姐你不能陪我到永远吗?好朋友都是可以走到永远的。” 大鹰很是天真单纯,我心里无比辛酸。我累了,不想再陪谁到永远,于是怏怏然道:“哮天犬在灌江口,你去找他吧!” “是,姐姐。”大鹰对我一拱手,起身化作黑鹰扇动着强而有力的翅膀腾空飞去,一眨眼功夫就消失在天际。天空一半是乌漆的能滴出墨来的黑色,一半是流光溢彩,若一匹艳丽的锦缎。我的目光就停在那一半与一半的交界处。我的生命际遇大抵就和此刻的天空是一样的,外人看来天庭湘妃整个光鲜了得,只有我知道那是怎样步步为营步步惊心的日子。我累了,实在是累了,不想为了自保而疲于本命。不就是一条贱命吗?不用谁谁谁动手,我自己来便是。既然已经有了决意,何必再等两日后?我对着遥远的天空讷讷自言自语:鹰兄,顺便替我看看杨戬。 想到杨戬,我的心又痛如刀缴。我在掌间运足了法力,只要拍碎头顶的绛珠,一切就都烟消云散。欠情的还情,欠债的还债,求得大地一片白茫茫真干净。我闭上眼睛,咬紧牙关,运足法力,扬起手臂,拍向头顶。我的眼前一片电光火石乱闪,生命里出现的人在最快的速度过了一遍。然后只觉电击雷劈,如婴儿剥离母体般的疼便排山倒海袭来,我的意识瞬间就模糊一片,身子也轻飘飘飞了起来,我听见一声歇斯底里痛彻心扉的呼唤:“绛珠!不要啊——” 依稀仿佛是天君,可是一切都不重要了,我的眼皮灌满沉重的铅,阖上就再也打不开了。 *************************************************** 我希望我的死能让一切恩怨戛然而止。 昊天哥,我死了,你的劫数就过去了吧?在天庭的神仙发现他们的天君失踪之前你又回到了天庭,重新戴上你的赤金冠冕,白玉珠十二旒衬托你的龙颜体面。茅屋篱舍不是你的归宿,大而空阔斑斓绚丽的天宫才是你的所在。当你重新回到天庭,三界还是按部就班岿然不动的三界,稳定压倒一切,西王母就不用再为你处心积虑操碎心肠。感谢你对绛珠给予了无微不至的关怀,屡次三番为我与你的母亲发生觊觎,绛珠无以为报,对于你的似海深恩,绛珠终究是要辜负的了。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自裁…… 神瑛,感谢你在八百年前只身奔赴灵河,五百年不辞辛劳夜以继日地灌溉,才让红姑娘开启新一世的人生。只是,绛珠惭愧,害死你的母亲,虽非我的本愿,但我不杀伯人伯仁却因我而死,对于你,我终究恩将仇报。我曾经爱过你,刻骨铭心地爱过。天君怕我难逃天条的责罚,而将这一笔轻描淡写带过,我心里却跟明镜儿似的,过不去,这一笔永远都过不去,我伤了深深爱我的少年的心,唯有自裁,才能让我逃过良心的煎熬…… 杨戬,我已经爱上你了,当你和西王母站在潇湘馆外看着我与神瑛的浪荡一吻,我才猛然惊觉,不知何时,藏在我心里的那个人早就易主。你一点一点挤掉了神瑛在我心里的位置。人心都是肉长的,从我初到天庭,在南天门外与你邂逅的第一眼就注定要拖累你永生永世。你总是不苟言笑,泥塑木雕的样子,你却为我花许多小心思,我知道你是个面冷心热的人,我怎忍心你一次次为我身犯险境?我不能确保你每一次都能死里逃生。答应陪着天君出走天庭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救你,为了让你离开天庭那个是非之地,我只好使了一回美人计。杨戬,但愿你能明白我的心…… 紫鹃,初龙,婆婆纳,艾莽,三生石爷爷,宝蟾,玉儿……我的好朋友们,永别了。 C 第四十九章 失忆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卧室内,十六扇美人屏风开着,妆台、桌椅无不考究,哪怕烛台、屉子的小细节都透着金贵。我躺在一张阔大舒适的床上,视线企及之处几个丫鬟婢子正在忙碌。她们或擦拭、或摆设,全都小心翼翼,大气不敢喘息。当一个梳着双环髻、身着水红衣裳的小丫鬟擦好了梳妆台回过身,猛不丁与我滴溜溜转着的视线一接触,她跟见了鬼似的叫起来:“啊!” “嘘!小声点,没见仙子躺着吗?”一个穿着绿衣,年岁看起来大点的丫头压低声音训斥着水红衣裳的小丫鬟。小丫鬟惊魂甫定地伸手指指床上,绿衣丫头和其他婢子一起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到床上来,然后齐齐跟见了鬼似的尖叫起来:“啊!”尖叫声震得我耳膜要裂掉。 我浑身乏力地躺在床上,想要阻止她们尖叫,却动惮不得。稍微挪一挪,便觉骨架要散了似的,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一群丫鬟婢子跟见了鬼似的尖叫完毕又欢天喜地地结伴冲出了房间。不一会儿一个身材颀长、样貌清奇,打扮又秀气的年轻男人便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他三步并作两步便冲到床前来,一把握住我的手,泫然欲泣道:“绛珠,你醒了?” “绛珠?你在叫我吗?”我的脑袋一片混沌,眼前的男子眉目清秀又不失英气,阙庭一抹修长的棕红煞是好看。可是再好看,我也不认识他啊!他口口声声叫着“绛珠”的名字,绛珠是谁?我这样一想,脑袋更加茫然,还伴随隐隐疼痛。 “我不叫你,还能叫谁?”男子微微一笑,握住了我的手。 我一凛,局促地抽回自己的手。男女授受不亲,这位公子好生没皮没臊。 男人微微一愣,眉峰挑了挑喜形于色道:“绛珠,你醒了,太好了!” “绛珠……绛珠是谁?”我怯弱地问。 我懵了,男子和我一样懵了。 “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那你记得我吗?”男子神色开始紧张。 我也随着他紧张起来,“你是谁?” 男子犹如被重棍当头一棒,许久才木讷地道:“我是杨戬哪!” 杨戬?我在心里咀嚼着这两个字,心头却如迷雾混沌不开。看着眼前男子热切期盼的目光,我不忍地说道:“对不起,我不记得了。” 杨戬的目光里充满失望,神色晦败,继而他又道:“你不记得我,不记得你自己,那你还记得什么吗?” 我使劲想啊想,头痛欲裂,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于是懊丧地摇了摇头。 ******************************************************** 我失忆了。 从我能下床开始,屋子里就留了水红衣裳的丫头和绿衣丫头伺候。爱穿水红衣裳的丫鬟叫媚儿,穿绿色衣裳的丫头叫眼儿。在屋子里实在闷得慌,我便让媚儿和眼儿扶着我去园子里散步。两个丫头因为没有杨戬的允许都不敢私自带我出门,怕我着了凉,病上添病。我只好用不喝药威胁她俩,这才得逞。 出了屋子,但见整座真君府第层层进进好不气派。走在层层叠叠的绿色植物间,我才发现我的身子是这样羸弱,多走几步路就气喘吁吁冷汗涔涔。幸而,媚儿随身带着折叠椅,我走累了她便摊开折叠椅放在地上,让我坐下歇歇喘口气。眼儿随身奉了汤药上来。那药一日三顿,苦得很,我自是皱眉头不愿意喝,眼儿便劝道:“仙子,我家主人为了你的病想破了脑袋,操碎了心,良药苦口,你就喝吧!” 媚儿附和道:“是啊是啊,你看主人每天去拜访神医,早早去,迟迟归,不就是为了治好你的失忆症吗?他熬得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看着真叫人心疼。” “那仙子,你一定要不怕苦不怕臭,鼻子一捏就把这药喝下去。” “喝了这药,早日恢复健康,重拾你们的美好回忆。” 眼儿和媚儿一人一句,连哄带骗,我只好半推半就喝下那碗黑不溜秋苦不啦唧的汤药。喝好药,眼儿立即递上毛巾替我擦了嘴边药渍,媚儿忙往我嘴里送了颗酸酸甜甜的梅干。 我含着酸梅,半蹙了眉头,问眼儿媚儿道:“我和你家主子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媚儿立即笑逐颜开,左右张望了一下,见没有旁的佣人经过,便神秘兮兮说道:“我听哮天犬说,你是我家主人从前的恋人……” “别瞎说,那可是犯天条的大事,神仙是不许谈恋爱的。”眼儿忙呵斥媚儿。 媚儿却十分笃定道:“真的,这是真的,我是听哮天犬和黑鹰喝酒时说的。酒后吐真言,不会有假的,你们想啊,主人是天君的亲外甥,在天庭位高权重,干嘛好好的神仙不当,要到这灌江口来受下界的香火?他不怕熏哪?肯定是犯了事,被天君贬黜了。而且,主人对绛珠仙子确实好得不得了,非亲非故的,如果不是恋人,哪有可能这么好?” 眼儿拍拍自己的脑袋,恍然大悟般:“媚儿言之有理哈!” “哮天犬和黑鹰是谁?”我对两个丫鬟的推测之言不置可否。 媚儿抢着回答道:“哮天犬是主人从天庭带下来的,跟在主人身边忠心耿耿。黑鹰嘛,是后来才来的,他给哮天犬送了一样礼物,就和哮天犬拜了把子。主人见哮天犬和黑鹰义结金兰,也就恩准黑鹰留在真君府内了。” “什么礼物这么神奇?”我竟被两个丫头感染了,好奇心十足。 眼儿媚儿纷纷摇头,都表示没见过。我在真君府内待了许久,除了一堆郎中之外,便是杨戬和眼儿媚儿,其他人鲜少见到,或许是因为我虽然苏醒,体质却很虚弱,没有出门行走,便不易遇到旁人。据眼儿媚儿说我昏迷了数月之久。昏迷的那数月,杨戬除了办理日常公务外,便是来我房间探我,饮食吃药,亲力亲为。听旁人说起另一个男子对自己的点滴关怀,心里充溢着的当然是满满的感动。我突然对我与杨戬的过往充满了好奇。我一定要找机会先向哮天犬打探打探。 ****************************************************** 回到屋里,我佯称要睡午觉支开了眼儿媚儿。等她们一走,我就撑起身子出门去寻哮天犬。真君府又大又气派,我虽住在真君府数月,却是卧病在床,并不曾细细游览过真君府,遂对府内的屋室殿宇一概辨不清方向和具体位置。 我在园子里无头苍蝇一样走着,走了没多久,便上气不接下气地倚靠着一棵大树歇息。我环视了四维,实在摸不清哮天犬的屋子是在哪一间,便决定还是暂回自己房间去,等见到杨戬干脆直接问他。正准备折回身子,一声鹰唳,便见一只黑色大鹰飞跃重重屋宇飞进真君府,化身一个黑衣少年降落在我面前。 “绛珠姐姐,你病着,怎么不在房里休息?”少年快步走到我跟前扶住我,言语间充满关心。 我实在累得紧,攀住他的手就像藤蔓攀住了大树,整个人都虚脱地依附在他身上,有气无力道:“快扶我去那边亭子里坐坐。” 黑衣少年二话不说,横抱起我就大步走向不远处的亭子。将我放在亭子的长椅上,他用袖子替我擦拭额汗,道:“姐姐,你的脸这么苍白,都没有血色,等杨大哥回来,让他给姐姐弄些补血提气的药膳。” “杨戬去哪里了?” “杨大哥和哮天犬去寻访能够治好姐姐病症的神医去了。” “那你是……”我疑惑地看着面前的黑衣少年,他傲头傲脑,却充满真诚。 只见他一怔,继而摇了摇头,落寞道:“看来姐姐是真的失忆了。你不记得我没关系,我记得姐姐就好了,我叫黑鹰,姐姐称呼我为鹰兄。遇见姐姐之前,黑鹰没有朋友,姐姐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因为姐姐的缘故,我终于修炼成了人形,姐姐还送我一枚狐狸挂饰,因为这枚挂饰,我认识了哮天犬,认识了杨大哥,他们收留我,使我不再流落天涯无家可归。总之姐姐是我的福星,只是没想到对黑鹰而言特别美好的记忆姐姐都已经不记得了。” 黑鹰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表情,说到我的失忆,那幸福的笑容才渐渐冷凝,干枯凋谢。 我重重地咳了一阵,对黑鹰道:“对不起……”听他适才一番诉说,我能感受他对我真诚与友好,让关心我的人对我担忧,我感到万分抱歉。 黑鹰笑笑,还带着稚气的脸有种惹人喜爱的气质。“姐姐,”他道,“这怎么能怪你呢?谁想失忆啊?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背倚靠着亭子的柱子,虚弱道:“你刚才说过我曾经送给你一枚狐狸挂饰,能否让我看一看?”我存了私心,我希望一些小物件、小细节能帮我回忆起过去的点滴。对于一个失去记忆的人,是没有前途可言的,因为你回首过往时是一片空白,就像风筝没有线,就不知道自己来时的方向,也就不知道自己接下去的走向,空落落空落落的,没有着陆点。 可是黑鹰抱歉地同我说:“那狐狸挂饰在哮天犬那里,等哮天犬回来,我就陪他去看望姐姐。” C 第五十章 灌江 入夜,杨戬和哮天犬风尘仆仆地回府了,还带回一个神医。那神医听说是灌江口一代最有名的,却隐居山林极难找到,除非有缘人不然不轻易出山。杨戬带着那神医来我卧室替我看治,一番望闻问切之后,神医对杨戬道:“真君的朋友不是一般人体,乃是骨骼清奇仙子之身,鄙人一届凡夫俗子,难当真君大任。” 杨戬当然不会理睬他的推托之词,“神医既然到了我真君府,又何必多加谦谦之词?神医医术有口皆碑,还望神医救救她!”杨戬说着就向神医跪了下去。 我躺在床上,震惊得无以复加。难道真如媚儿所言,我从前是他的恋人,他为了我触犯天条,被贬灌江口,否则他为什么要如此掏心掏肺地待我? “杨戬……”我挣扎着从床上起身,杨戬忙奔到床前来扶住我,我看着他憔悴的面庞心里酸了一下,他的确为我的病操碎了心肠,我摇摇头,颓然道,“我不治了,你不要为我向别人下跪,失忆没什么不好,从现在开始发生的事情我能记住就好。我真的不是很想一定要恢复什么记忆……”其实我想,我想知道我到底是谁?过往我都经历了些什么事,可是这些话当着杨戬的面我不能说出口。 神医在一旁叹气道:“真君,非是鄙人矫情故意推脱,鄙人所能看治的无非是你朋友的身体之病,至于她的失忆,鄙人实在无能为力,但鄙人有一言相告,还请真君恕罪。” “说!”杨戬道。 “这位仙子的失忆症源于她的身体上丢失了一样东西,只有那样东西失而复得,仙子的记忆才有可能恢复。” “我的身体丢失了什么东西?”我心里疑惑不止。能下床的这段时间,媚儿眼儿时常陪着我梳妆,对着梳妆镜子,我探看过自己无数次,除了病中体虚脸色苍白之外,我确也能算上个美人胚子,只是不曾发现自己的身体缺失了什么东西,五官端正,四肢健全,这神医的话真真叫我匪夷所思。 “这个,鄙人就不知道了。”神医拱手作了个揖。 “你知道的已经太多了。”杨戬的脸色有些难看。 我忙打圆场道:“神医,有劳你了,你先去休息吧!” 神医欲告退,杨戬又喊住了他,“神医,仙子身体虚弱,还请神医开些方子替她调理。” 神医拱手道:“既然到了真君府,总要尽力治好仙子才会离开的,否则辜负了真君千里寻访的美意。”神医说着,自是去了。房间里独留下我与杨戬。 杨戬长叹一口气,低声道:“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你已经为我做得够多了。你这样挖空心思帮我重拾回忆,是因为过去的回忆真的很美好吗?”我怯弱地问。 杨戬一颤,他的面色瞬息万变,令人捉摸不透。 我大着胆儿又试探道:“听说我从前和你是恋人,你为了我被贬黜,丢了天庭的饭碗,到这灌江口占山为王,做了野神?” 杨戬有些忍俊不禁,“你听谁说的?” 我却认真道:“杨戬,不管过去我们都经历了什么事,不管回忆有多美好,忘记了就忘记了吧!以后我们总会有更美好的回忆的,你不要太为我难过。” 杨戬一震,许是动容了,或是我的话触到了他心底尤为柔软的东西,他一下就搂住我,紧紧地搂住,嘴里喃喃唤道:“绛珠,绛珠……” 我靠在杨戬怀里,听见他胸腔里那颗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声,顿觉温暖与安逸。过去我爱他,或许是真的,因为此时此刻这种爱他的感觉充溢在我心里,一点儿都不陌生。 ****************************************************** 神医虽然是凡间的医者,却也有妙手回春之术。在他的调理下,我的身子渐渐康愈,不再稍微运动便体虚脚软下冷汗了。 一日天气晴好,微风和煦的,我独自漫步到园子里,恰逢黑鹰和一个身材细长头发毛躁长相有些怪气的男子在练功。看见我,黑鹰自是停了动作奔到我跟前来,亲昵地道:“姐姐,你怎么出来了?” “风和日丽的,出来晒晒太阳,不然都要发霉了。”我指指日头。 黑鹰笑着摸摸自己的头,憨憨笑道:“姐姐真幽默。” “他是……”我看着园子里依旧在练功的男子询问黑鹰。 “他就是哮天犬哪!”黑鹰向哮天犬招手,“哮天犬,姐姐叫你,快过来!” 哮天犬停止练功,并不如黑鹰般热情,慢腾腾走向我。走到我跟前,他神色懒懒的,给了我一个牵强的笑,“湘妃娘娘恢复得不错嘛!” “湘妃娘娘?”我不是叫绛珠吗?湘妃娘娘又是谁?我正要询问哮天犬,一声呵斥已从抄手游廊上响起,杨戬一阵风出现在我们身边。 “哮天犬,湘妃娘娘好端端在天庭呆着,你提她做什么?”杨戬言语间自然一股威严。 哮天犬嗫嚅着垂了眉眼。 “湘妃娘娘是谁?”我是问哮天犬的,但是杨戬替他作了回答。他道:“湘妃娘娘是西天如来佛祖派来出使东方天庭的神女,后来天君便留她在东方天庭为仙,封了神位潇湘妃子,天庭的仙人都称她为湘妃娘娘。”原来是西天来客,那的确是离我挺远的。 杨戬说完,已经呵斥哮天犬道:“业精于勤荒于嬉,还不去练功!”哮天犬垂了头悻悻然地离去,黑鹰忙追上他,揽着他的肩,边走边安慰些什么。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哮天犬的身影,适才就在他转身之时,我看见了他腰间佩戴着的狐狸挂饰,那是一只小小的白狐标本,缀在银扣上当旒缀。黑鹰跟我说过我在失忆前送他一样狐狸挂饰,他因为这挂饰与哮天犬拜了把子。这桩事细细想来也有些奇异,这哮天犬明显与我不如黑鹰来得亲昵,从他嘴里一定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改日我找黑鹰再打听打听。 杨戬拉了我的手,笑道:“你怎么了?在发什么愣啊?” 我回神,看着杨戬俊逸的面容,回味适才的一幕,他似乎特害怕哮天犬说出些什么来,他们到底存心要瞒我些什么呢? 杨戬已经拉了我的手向园子外走去。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解地问道。 杨戬侧头看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笑,我心里就猛吸几口气:这个男人确实气质超群卓尔不凡,怪不得从前在天庭我会与他是恋人。 “你又在发什么呆?”杨戬见我盯着他的面庞痴痴傻傻的模样,便道,“你身子恢复得好,我要带你去真君府外走走,散散心,对你的身体康愈有好处!” 原来如此。天天呆在真君府内,我都快闷死了,出门游玩是极好的。 ************************************************************ 出了真君府,杨戬就带着我腾云驾雾,我紧紧抓着他的衣裳,紧张得心都要从胸腔里跳出来。杨戬低眼看我的小样,似笑非笑,惹人讨厌。我捏起粉拳捶他胸膛,他不躲不闪,却只是故意加快了速度,并在云头左右摇晃着身子,晃得我心跳眼花。我不停尖叫,把身子使劲往杨戬怀里猫去,杨戬得意地朗声大笑。 惊魂甫定,终于落地。 眼前一片气势磅礴的大江,正如万马奔腾般涨着潮水,水响绵延数里。举目望去,远山含笑,江水浩浩荡荡汇入大海。我感叹自然造物的鬼斧神工,深吸一口气,顿觉心旷神怡。 “这条江就是灌江吗?”我的面色想来已经神采飞扬。 杨戬好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得意地一扬下巴,“我又不是傻子,你家住灌江口,这条江可不就是灌江吗?” “聪明!”杨戬挑了挑眉,吹了个响哨。 我感到神奇,学着他的样撅起嘴巴,吹出的哨音却是干涩黯哑不成调的。 杨戬哈哈大笑,又嘬起嘴巴吹了一声清澈嘹亮的哨声,我急了忙央着他教我。杨戬抿着唇在灌江边的岩石上坐了下来,我挨着他坐好,做出虚心求教的姿势。他却半天没有动,我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他侧头笑看了我一眼,道:“吹哨是男孩玩的游戏,女孩不要玩啦!” 我兴味索然,闷闷不乐地眺望江面,“那我应该玩什么?”我只觉身边有风声窸窸窣窣吹动,再侧过脸时就望见身边多了一摞面饼。我吃惊地看向杨戬,“你要让我吃饼?” “喂鱼啊!”杨戬指指眼前的江水,带头扔了一个面饼下去。一个潮头打上来,面饼瞬间就失去了踪影。 “江里有鱼?”我问。 杨戬答:“有,而且是大鱼。” “大鱼多吗?” “很多很多。” “那这么点面饼怎么够吃?”我将一大摞面饼全部扫到江里去,杨戬傻眼了,我却快乐地大笑起来。 杨戬讷讷道:“看到你笑真好!” 我一侧头才注意到杨戬正痴痴地凝望着我,我顿觉脸上热辣辣地烧灼,想来一定是流霞如云。 “咱们以前也会这样用面饼喂鱼吗?”我没话找话地问。 杨戬却道:“会,但是你不是很喜欢,起码喂鱼时没有像现在笑得开心。” “我以前不是一个开心的人吗?” 杨戬没有正面回答我,只是道:“或许不是你不开心,只是喂鱼的场所不一样。以前是在瑶池边喂鱼,你知道瑶池,它只是一片不会流动的湖,哪能和灌江比,灌江的水可以自由自在地奔向它们想去的地方。” “它们想奔去哪里?” 杨戬伸手指了指远处水天相接的地方,“灌愁海。” C 第五十一章 谋害 碧蓝一泓,万里无云的天空,阳光带着温暖的意味明晃晃如金子一般澄亮。我独自站在灌江岸边,遥望远处的灌愁海,一群南飞的大雁鸣叫着从海天一色的地方飞过。 自从杨戬带我来了一趟灌江,我便莫名地对江水奔流而去的灌愁海有了好感。那一片海域烟雾缭绕,紫光阵阵,神秘莫测。心底里总有股力量诱使我靠近那片海,潜意识告诉我我须到那片海一探究竟。那片海和我的失忆一定有着什么联系。可是我不会飞。苏醒之后,我就失去了法力,像一个废人一般。黑鹰告诉我他认识我的时候我是有法力的,我还用法力治好了他的伤。 此刻站在灌江岸边,我很苦恼。我要怎样才能飞到灌愁海去。身后有人拍了我的肩,我吃惊地回头对上了哮天犬凌厉的目光,他的眼神中带着一抹仇恨与阴险,我还来不及开口问他些什么,他就推了我一把,我的身子飞离岸边的岩石,落进潮水湍急的江面。江水瞬间就灌进我的口鼻。在江水中沉浮的瞬间,我才感到绝望,我不但失去了法力,我还不会游泳。 我就这样死在海水中吗?我慌乱无比。就在这时,许多鲛人游了过来,她们托着我的身子向我不知道的方向溯游。江水继续灌进我的口鼻,我不停地呛水、挣扎。终于,鲛人托着我上了岸。 我头一歪,就吐出许多水。模糊的视线渐渐清晰,发现眼前是一座小岛,小岛上漫山遍野的樱树。我挣扎着起身,向鲛人们道谢。鲛人们嬉笑着,用我听不懂的语言交头接耳,然后身子一滑,就溜回江水中。我从地上爬起身,向江的那边眺望,那里岩石林立、海岸连绵,不正是我落水之前站立的地方吗?我吃了一惊,难道我阴错阳差到了我想要到的地方?我此刻站立的地方是灌愁海边的一座小岛吗? 我按捺住雀跃的心情,回首看眼前的小岛。这座岛除了樱树,别无他物。抬头看山顶,那里紫光阵阵,波诡云谲。我深吸一口气,向山顶爬去。一路上都是结着鲜红樱桃的樱树,一片碧绿中红果闪闪烁烁,煞是好看。我觉得口渴又饥饿,便随手摘了些樱桃吃。边走边摘边吃,不一会儿,我就汗流浃背的,心底里的一点点害怕也荡然无存了。我怡然自得地走在山坡上,忽听头顶传来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诡异笑声,我抱住自己,搓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警惕地看着四周。透过密密匝匝的樱树丛,是碧蓝如水的天空,被树木枝桠分割成零零碎碎的,那诡谲的笑声也零零碎碎地嵌在樱树的枝桠缝隙间。 “你是谁?出来!”我壮着胆子喊。 很快便得到了回应:“擅闯我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境地竟还如此张狂!” 话音落,一个长发披肩、紫衣飘飘的女子便落在我的跟前。她的眼里流出两行紫色的泪水,煞是恐怖。那泪痕瞬时化作两道紫色利剑向我劈来。我忙抱住自己的头躲闪,早有一道猛烈的风替我挡了那利剑。说时迟那时快,黑鹰忽闪着强而有力的翅膀从天空俯冲下来,我只觉一阵风席卷了我的身子,我便跨坐在黑鹰背上,凌空飞出樱树林,飞上天宇。樱树林中传来女子恼怒的厉声:“黑鹰,又是你坏我的好事——” 我跨坐在黑鹰背上,紧紧抱住他的身子,不敢睁眼看周围的风景。 “黑鹰,我好害怕啊!” “别怕,抱紧了,姐姐。” 风声呼啸着从耳旁刮过,吹打得人的肌肤生疼。 黑鹰顺利将我驼回了灌江岸边。我从他背上下来,拍着自己惊魂甫定的胸口,猛吸气。黑鹰已变回人形,走到我跟前,怪责道:“姐姐,你怎么去招惹那魔女啊?” “你认识那魔女?” “见过一次,就是在九鲤溪畔时她掐住姐姐的脖子,就是我救的姐姐。”黑鹰道。 怪不得这魔女适才说“黑鹰,你又坏我的好事!”我问黑鹰:“她为什么要掐我的脖子,我和她有仇吗?” 黑鹰摇头,耸耸肩道:“我也不清楚啊,姐姐,要不是刚刚碰面,我都记不住魔女的样子了,只知道她喜欢穿紫色衣服。姐姐,你是怎么游过这条江的?” 想起刚才自己落海的那一幕,我不禁后怕,但我还是没有将哮天犬将我推入海中的事情告诉黑鹰,只是道:“下一回,我要再想到那里去,就可以让你驼我飞过去了!” 黑鹰忙摆手,苦着脸道:“姐姐,你饶了我吧!你赶紧跟我回真君府,你偷溜出来,杨大哥大发雷霆,正处罚媚儿和眼儿呢!你要再不出现,她俩非被杨大哥赶出真君府不可。” 我一听,忙让黑鹰驼了我飞回真君府去。 ****************************************************** 真君府内,仆人将正厅的梨花木朱漆大椅搬到园子里,金色红花暗绣椅搭在翠绿的园子里显得招摇耀眼,杨戬一袭家常蓝衫难掩俊逸气度,正神色沉郁坐着。他的面前跪着媚儿和眼儿。两个丫头梨花带雨,如临大敌。 “绛珠仙子去哪里了?”杨戬冷冷地审讯。 媚儿眼儿一把鼻涕一把眼泪,摇头道:“奴婢不知。” 杨戬脸上乌云滚滚,我幸好及时出现,不然真无法猜想他会怎么处罚那两个丫头。 “我不过是出去走了走,你就这样吓唬两个丫头,不怕她们以后在你这儿受的怨气报复在我身上啊?”我说着,冲眼儿媚儿偷偷挥挥手,她们会意忙从地上起身,悄无声息退出了园子。 杨戬见到我,虽然心里还窝着火,但面上已经拨开云雾、旭日东升。 “你去哪儿啦?”他从座椅上站起身,半含责怪半含关心问我。我向黑鹰招招手,黑鹰便上前替我圆场道:“我找到姐姐时,姐姐正坐在灌江边吹风呢!” “你病体刚愈,怎么就去吹风?”杨戬的眉头虬成了大疙瘩。 “还不是你惹的?”我故意杏眼圆瞪。杨戬无言以对。可不是他惹的吗?他若不带我去灌江边散步,我又怎么会发现那样一处鬼斧神工的自然所在? ***************************************************** 我身子越发复原得好了,虽然还是失忆着,因我自己一副乐天派的样子,真君府的愁云惨雾也就渐渐散去。神医要告辞回他的深山老林去,杨戬设宴饯行。宴席上我见到了哮天犬。黑鹰将我从灌愁海驼回来,我就没有碰见哮天犬,或许他刻意避着我,也或许是我故意避着他。我总在想,我见着他了,会对他怎样?质问,发火,恼羞成怒都无济于事。我既然决意没有告诉杨戬,也就下意识地不可能去为难哮天犬,只是心里老有一根刺梗着。 宴席上,哮天犬谈笑风生若无其事,颇令我刮目相看。他竟然能将故意推我入海的事当做没发生过似的,当着杨戬的面对神医恭维有加,对我也极尽奉承。我心里很不舒服,益发觉得他的心机深不可测,觉得自己纵容了一个阴险的人。 宴席过后,神医起身告辞,杨戬相送,我支开黑鹰,单独面对哮天犬。旁人都不在场,哮天犬也就无需戴上虚情假意的面具,不待我开口,他已冷笑道:“你的命还真是贱,屡次三番都死不了。”哮天犬说着,白了我一眼,便起身从宴席上离开。 我喊住他:“等等,你把话说清楚。” 哮天犬停了脚步,显得不耐烦地看着我。 我道:“那天为什么推我入海?我和你之间曾经发生过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吗?” “不是不愉快的事,是深仇大恨。”哮天犬牙缝里恨恨地挤出声音来,“从前在天庭你们势力太大,我动不了你们,报不了仇,我只能装龟孙子,倚靠杨戬的庇荫,保全自身。现在你落到我手里了,天助我也。我告诉你,你逃得过这回,逃不过下回,除非你天天和杨戬在一起,否则就你现在这样,没有法力,没有记忆,跟只剥皮的兔子似的,我总有得手的一天!”哮天犬说着,留下一抹阴险的笑径自离开,留下我一人独对满桌子的杯盘狼藉。 哮天犬的话冷嘲热讽,信息量太大,我一时没缓过劲来。我和他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深仇大恨,他说他动不了我们,我们是谁?我们除了我之外,还有谁?是什么深仇大恨,要让他除了我而后快?此时此刻,我终于知道原来真君府内有天大一个隐患存在我身边,随时随地都可能要我的命。那天灌江边,若不是黑鹰后来及时出现,我恐怕早就遭了哮天犬的毒手。这样一想,我不禁头皮发麻,浑身发冷。 黑鹰在放春山救下我时说过,他见过那个紫衣女子,上一回见面时紫衣女子正掐着我的脖子,若不是他及时出手,我恐怕当时就毙了命。我身边竟然危机四伏,我必须恢复记忆,否则我永远在明,敌人在暗,我不知道哪些人是敌哪些人是友,这样的感觉太可怕了。 我正惶惶然立着,黑鹰猛不丁从身后拍了我一下,我惊跳起来。 “对不起姐姐,吓着你了,只是你的胆儿也太小了。”黑鹰好没趣地调侃,“想什么呢,如此出神?” “黑鹰,可不可以再带我去趟灌愁海的放春山?”我抓住黑鹰的手臂,急迫地问。 黑鹰一下傻眼了。 C 第五十二章 冒昧 趴在黑鹰背上,紧紧地抱住黑鹰的脖子,任他带着我穿行在风起云涌的海面上。漆黑的夜幕下,黑鹰的翅膀扇动着,叫声清呖。 “姐姐,如果被杨大哥知道,他会剥我的皮啖我的肉不可!”黑鹰边飞边紧张兮兮地说。 我抬手敲了下他的头,“废话少说,你现在驼我回去也来不及,他不但会剥你的皮,吃你的肉,还会喝你的血。开弓没有回头箭,你现在只能带着我向前,向前!” 我的手笔直地指向前方,黑鹰不再作声,带着我在阴森森地海面上一路向前,直飞向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我们落在放春山顶,山下灌愁海海涛阵阵,海浪声声,山顶上一个泛着紫光的神秘山洞。黑鹰收起羽翼,变回人形,他从地上站起身,问我:“姐姐,这是哪里?” “那紫衣魔女说这山是放春山,那洞是遣香洞。” 我和黑鹰蹑手蹑脚潜到洞口,黑鹰压低声音说:“姐姐,真的要进洞去吗?你现在失去法力,我未必是那魔女的对手。” “如果有危险,你不要动手,只管驮着我逃出洞就是。” “逃跑还算是我的强项。” 我和黑鹰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洞口的紫光中。进入洞内,便是浓郁的紫雾。我和黑鹰使劲猫低身子,贴着洞壁前行。行了许久,呈现于我们眼前的是一扇森严的樱木大门,我与黑鹰交汇了眼神伸手推开了那扇樱木大门,洞里豁然开朗,所谓别有洞天。只见一棵高大的樱花树宛若一枝巨幅灯架,紫色樱花一簇簇缀满枝头,闪闪发光若明亮的烛火。樱花树下是一架秋千,秋千上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袭紫袍,正专注地看着书。 “相公,吃点心了。”应声而出的是一个女子,紫裳飘逸,竟是那魔女,只是没有流出紫色泪剑,梳着朴素不失得体的发髻,举手投足端庄尔雅。 紫衣女子较之秋千架上的男人更早发现了我和黑鹰。她的神色瞬息万变,目光着了魔般诡谲阴险起来。 我忙冲她挥手,“你别急,也别动怒,我们来遣香洞打扰你,没有恶意,是诚心拜访。” “对对对,我姐姐想向你打探一些事情,她问完我们就马上走人,仙子,你别发火别发火……”黑鹰声音急促,拉住我的手随时做好逃命的准备。 我恳切地看着紫衣女子,她今天的装束可亲低调,不令人害怕,还因长得美丽,让人心里生出想亲近她的愿望。 秋千架上的男子已搁下书卷,起身走到紫衣女子身旁,他伸手搭住紫衣女子的肩膀,笑容谦和,声音温柔,言语间有股令人宁静的力量,只听他对紫衣女子道:“幻儿,来者是客。”寥寥数语,却令幻儿面容多云转晴。她将手里的托盘递给男子道:“相公你吃点心,我请他们进来就是。” 我和黑鹰错愕地看着幻儿小女人般讨好着紫衣男子。她将她家相公重新送回秋千架上,看着他端起碗来吃点心,才转身搭理我和黑鹰。 “我家相公说让你们进来,你们就进来吧!”听得出来,她言语间尽是不情愿。 我和黑鹰忙趁热打铁走进去,我惊奇地看着那一棵樱树灯架,被黑鹰重重推了下肩膀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忙向幻儿施了礼。 “说吧,夜闯遣香洞有何要事?”幻儿声音冷漠。 “我想向你打听一个人。”我咀嚼自己的措辞,竟说出这样一句没头脑的话。 “谁?”幻儿不解。 黑鹰伸手指了指我,道:“她!” 幻儿一怔,随即莫名其妙笑起来,直笑得双肩抖动:“你想向我打听你自己?” 我郑重点头,“不错。” “相公,你听听,世界上有这样奇怪的人吗?向我打听她自己?她自己对自己都不了解,我对她又如何了解?”幻儿讨巧地看向秋千架上的男子。 男子停下美味点心,砸吧着嘴道:“你且听她细说。” 幻儿听话地看向我。 我诚恳道:“我失忆了,黑鹰说我失忆前是和你在一起的,所以你对我肯定是认识的,请你告诉我我是谁。” 幻儿不假思索道:“我不认识你,上回你擅闯放春山时在山坡上,我是第一次见你。在此之前我不认识你。” 幻儿说得笃定,黑鹰忙道:“不可能,那晚在九鲤溪畔你掐住绛珠姐姐的脖子说要杀了她!我出手相救,你还打伤了我。” 幻儿神色一凛,目光里寒意阵阵,冷声道:“我再强调一遍,之前我没有见过你,什么九鲤溪畔,一派胡言!除了放春山,我没有去过别的地方!”幻儿恼怒地别过身去,越过她的肩头,我看见那紫衣男人有一瞬的怔忡。 我灵机一动,问他道:“请问这位相公,你认识我吗?” “你说你叫什么名字?”男子问。 “绛珠。” 那男子似在努力沉思,幻儿已经生气地回头冲我吼道:“他是我的相公,请你不要在这里胡言乱语。我和我相公都不认识你,我们一直住在遣香洞里,哪儿都没去过。我这里不欢迎外人,请你们马上离开,不然别怪我不客气!”幻儿身旁霎时阴风阵阵,黑鹰紧张地拉住我后退了一步。 紫衣男人却道:“幻儿,我怎么觉得我在哪里听过绛珠的名字?” 幻儿的神色更紧张了,“相公,没有的,你没有听过她的名字,我也没听过,我们不认识他们。” “可是我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熟悉……”男子说着就捧住了自己的头。 幻儿赶紧扶住他,关切问道:“你头又疼了吗?你不要胡思乱想了,赶紧坐下好好休息!”幻儿说着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我,“你还不走,更待何时?” 我能感觉到四维杀机四起,不由瑟缩了一下。黑鹰已经拉住我的手一步步向后退出去,边走边道:“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不是有意打扰,这就告辞!” “再也别出现在我跟前!” 幻儿带着威胁意味的逐客令一下,黑鹰就变成大鹰驼起我连撞带逃飞出了遣香洞。直飞到高天上,约摸着魔女没有追上来,黑鹰才惊魂甫定放慢了速度。 夜幕一片漆黑,大海深邃而诡谲,黑鹰却目光如炬。 我趴在黑鹰背上,幻儿相公的言语在我耳边挥之不去。他说他好像听过“绛珠”的名字。我不安定地喊起来:“黑鹰,掉头!” “去哪儿啊,我的姐姐?”黑鹰被我一惊一乍吓得够呛。 “我想去找幻儿的相公,他或许可能认识我。” 黑鹰简直要晕倒:“我的姐姐哎,饶了我吧,你没发现那幻儿的相公连自己都不一定认识吗?” 黑鹰的话叫我一震:那男子确有些奇怪,他一努力想,就抱住自己的头,仿佛头疼似的。难道他和我一样也失忆了? ********************************************************** 遣香洞一行所幸神不知鬼不觉,并没有被杨戬发现。虽然我心里一直想再去拜访一下幻儿的相公,但是得不到黑鹰的支持,也就无法成行。幻儿那魔女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她相公却看起来善良厚道得多。得到这样一个男子的爱,想来她是个有福气的女人。那我呢?我不也是一个有福气的女人吗?杨戬待我的好真是无可挑剔,每日里变着法儿让人给我弄好吃的,变着法儿找新鲜玩意儿让我解闷。眼儿媚儿常说,真君老爷不苟言笑,冷酷得很,一见我就温柔似水,情比金坚。不消她们说,我自己已被满满的幸福和感动包围。如果不是哮天犬虎视眈眈,我真的不想找什么回忆了。就这样,也挺好。 我问黑鹰:“你为什么和哮天犬那么铁?” “因为他对朋友好啊!他那人对朋友特别忠心。”黑鹰评价。 可不是,犬多忠义,对朋友尤为忠心。哮天犬是一条好狗。只是我命薄,做不成他朋友,还做了他的冤家。我不明白我与他之间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黑鹰说过我曾经送过一个狐狸挂饰给他,并给他讲述了一个狐朋狗友的故事。挺可笑的,曾经讲故事的人却要缠着听故事的人将自己讲过的故事重新讲给自己听,只因为失忆。从黑鹰那里,我知道了哮天犬和狐狸精的故事,狐朋狗友的交情原来也可以如海一般深沉博大,狐狸精死后,哮天犬竟然还去天庭向天君和湘妃娘娘寻仇。只是害死狐狸精的是天君和湘妃娘娘,与我又有何干?我为什么会成为哮天犬的仇家?诸多疑问缠绕心头,我鼓起勇气问杨戬。他是爱我的,我不依靠他,还能依靠谁? 杨戬正在园子里**哮天犬和黑鹰练功,我做了一道点心端到园子里。我没有靠近他们,只是远远地站在抄手游廊上观望。看着杨戬长身鹤立的背影,我心里有无数甜蜜的笑容一路浮现到唇边来。这样的男子,不冲他待我的心,就冲他的外形气度,也值得我甘心情愿为他做永生永世的点心。更何况还有他待我的那份比海深比天高的情意。 黑鹰已经瞄见了我,提醒杨戬道:“杨大哥,杨大哥……” “好好练功,不许开小差!”杨戬铁面无私喝道。 我“噗”一声笑出来。杨戬这才发现了我,忙撇下黑鹰和哮天犬小跑着向我走来。 站到我跟前,我将放着点心的托盘搁到游廊长椅上,拿出贴身绢帕给他拭汗,黑鹰和哮天犬忙起哄地吹了响哨。杨戬回头瞪了他们一眼,他们“嘿嘿”笑着。哮天犬若无其事的样子反倒令我心生尴尬,此人隐藏如此之深,他日会不会对杨戬不利? “眼儿媚儿给你们俩准备了点心,快去吃吧!”我道。 黑鹰嬉笑着:“糖衣炮弹是要将我们两个踢开,好让你们二人世界啊!” “快滚!”杨戬开玩笑地喝道,黑鹰揽着哮天犬的肩膀自是去了。他俩一走,长廊上所有阳光便都只属于我和杨戬二人了。 C 第五十三章 夜会 “来看看我给你准备的点心。”我邀杨戬坐在游廊长椅上,打开了炖锅的盖子,一股香喷喷的豌豆香扑鼻而来。杨戬拿起一瓣豌豆荚就塞进嘴里咀嚼,我忙递上炖锅盖子接住他吐出来的豆壳渣,讨好道:“绛珠厨艺不精,你将就哈!” 杨戬砸吧着嘴巴,渐渐的,渐渐的,就隐了笑容,我紧张道:“不好吃吗?” “豌豆花代表回忆,你请我吃豌豆,别有用心。”杨戬将我手里的炖锅盖子拿到一边去。 “那我又没有请你吃石蒜。”我撅起嘴巴,“豌豆花好歹代表美好的温柔的回忆,我只是想重拾记忆而已。我知道你为了我恢复记忆,做了很多努力,可是我恢复不了记忆,你可以直接跟我讲讲过去的事啊,只要你是真诚的,不欺骗我。” 杨戬沉吟着,没有吭声,许久道:“你想知道些什么?” “比如我和哮天犬之间……” 杨戬打断了我的话,“为什么不是我和你之间?你最想知道的不应该是我们之间的故事吗?” 一句话呛得我哑口无言。杨戬已经起身大步向园子外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郁闷无比。他蓦地又转过身疾走到我跟前,猛不丁端起那锅炖豌豆,单手托着,酷酷地走掉。 什么人哪!吃人家的嘴短,可不是叫你这种短法! ******************************************************** 杨戬那儿问不出子丑寅卯,我又茫然无计。心底里老有个声音跟我说,必须再去一趟遣香洞,那个紫衣男子一定知道些什么,可是黑鹰不帮我,我又失去法力,如何能渡得过那片深不可测的海?我想起那日哮天犬将我推入江中,我并没有被海水淹死,而是有一群鲛人来解救我,并将我送到灌愁海岸边去。我决定冒一次险。 月黑风高夜,我独自溜出了真君府,来到灌江边,听着海潮拍打岩石的声音,心生恐慌。跳吗?跳下去无非两个结果:死;不死。我若不探究出真相,保不准什么时候就遭了哮天犬的毒手,既然都是死,我宁愿选择自己做主。我深吸一口气,摸索着走到岩石边,纵深往下一跃。 冰凉的江水瞬间就灌进我的口鼻,犹如许多利剑刺激我的感官,那感觉比死还难受吧?我扑腾着,挣扎着,祈祷着……渐渐失去了意识。迷迷糊糊间又有许多鲛人从海底游窜上来,她们托着我的身子一直游到了灌愁海边。照例等不及我道谢,她们就溜回了海里,而我也没有力气去道谢。在海里一番折腾,我的命简直去了半条,喝了太多海水,我头昏脑涨地躺在岸边的岩石上,绝望地想:要是此刻有谁能来替我压一压肚子,压出那一肚子咸涩的海水就好了。可是四维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莫谁人,大概连鬼都没有。 就在我难受到要死去的时候,山坡上一盏流动的灯火飘了下来。我使劲强迫自己发出求救的声音,可是喉咙干涩,“救命”二字怎么也喊不出口,只有“嗷嗷”的困兽垂死的声音难堪地响在夜幕中。那流动的灯火竟听见了我的声音似的,在我眨眼的瞬间就飘到了我身边,而我的眼睛眨了一半,闭上就再也睁不开了。然后如我所愿一双大手摁压我的胸口和肚子,海水终于从我食道中吐了出去。接着我感受到一股温暖的掌风,依稀是谁在为我运功施法。我在那暖暖的掌风中沉睡过去。 苏醒过来时已是曙光微蒙,潮汐阵阵。 我爬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身旁坐着一个男子,紫衣娴雅,安静如林,不正是幻儿的玉面郎君吗? “我可找到你了!”我兴奋地一下抓住了紫衣男子的手臂。他侧头给了我一个温和谦恭的笑容,夹杂一丝吃惊,“你说你找我?” “对啊对啊,为了找你,我简直九死一生,但是太神奇了,你怎么会到山下来呢?你不是住在山顶的洞里吗?”我指了指山顶上那座泛着紫光的山洞。天才蒙蒙亮,整座放春山都沉浸在半梦半醒之中,漫山遍野的樱树郁郁葱葱欢合静好。 “说来奇怪,昨夜幻儿睡了,我却辗转难眠,心里老有个声音让我要到山底下来看看,我打着灯笼到了山下就遇见你了。” 原来我昏迷前望见的山坡上那盏流动的灯火就是他啊!“这么说,是你救了我,谢谢你,你……”我兴奋得忘乎所以,蓦地想起我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呢。紫衣男子却仿佛洞悉我的心意似的,微笑着道:“我叫昊天。” 我简直感动得要哭了,也有人这样与我心有灵犀的,“昊天哥,谢谢你救了我。” 昊天摆摆手,温和道:“我记得你的名字,你叫绛珠,是吧?” “是,我是绛珠,上回你在遣香洞里说过你好像在哪里听过我的名字,你快告诉我你以前认识我吗?我失忆了。”我又兴奋又难过。 “我……我也失忆了。”昊天和我一样沮丧。 周围的空气瞬间冷凝,我们默默对坐,竟有无限的惺惺相惜之意萦绕心头。 既然他也失忆,我想跟他打听我过往的打算也就不了了之了。 “你为什么会失忆?”我是泥菩萨过江,却妄想金针度人。 昊天茫然地摇头,“不知道。” “幻儿也不知道吗?” “我不晓得她知不知道,反正她不肯说。她只告诉我她是我的妻子,我是她的相公。” “那要是她骗你呢?”我猛不丁一句话出口,猛然愣住了。 而昊天也瞬间隐去了笑容,我的话已经侵了他的心。我想起在遣香洞里见到的他与幻儿恩爱有加的情景,不禁觉得自己可耻和罪恶。若不是夫妻和爱侣,有哪一个女人会对另一个男人甘心情愿洗手作羹汤呢? “对不起,你别多心,我瞎说的。”我感到抱歉。昊天却扯出一抹无奈的笑容,“若是夫妻,又怎么会对我事事隐瞒呢?夫妻之间理应坦诚相见,我失忆后形同废人,她都不嫌弃我,又有什么理由要对我隐瞒过往呢?除非那些过往藏着见不得人的秘密。” 昊天的话令我心内一颤,杨戬也对我处处隐瞒过往,难道我的过往也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吗?这样想着,心里更加千回百转、纠结不堪。 “或许是我们多想了。”我努力给了昊天一个温柔的笑容。 昊天也笑道:“天要亮了,我担心幻儿醒来发现我不见了会找我,她要是撞见我们二人在一起,恐有误会,我知道她对你有敌意。” 我慌忙起身,指指海那边的灌江口道:“可是我没有法力过不去怎么办?” “那你是怎么过来的?” 怎么来的就怎么回去,我也知道这道理,可是一想到在海里呛个半死的滋味我就顿觉恐怖,而且也不能保证每次落海都能遇到见义勇为的鲛人啊!见我为难,昊天微微一笑,揽着我的腰就飞了起来,直飞到大海上空我才回过神来。身下是奔涌的海涛,风起云涌,我又惊又奇,惊呼道:“你不是说你是废人吗?怎么也会飞?” 昊天朗声大笑,“我是废人,也是飞人。” 风在耳边猎猎吹过,风里夹杂着海潮的咸涩的气息,我却觉心旷神怡。 降落在灌江边,昊天放开我,拱手道:“相逢何必曾相识,四海之内皆兄弟。小妹妹,我们后会有期。”说着,腾空跃起,飞向海那边。 我张大了嘴看他的背影迅速消失在苍茫的大海上。忽听得不远处传来许多人呼唤的声音:“绛珠——绛珠仙子——”跟叫魂似的,身上不自禁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一夜未归,许是杨戬发觉了,便发动阖府上下出门寻我,我已看见眼儿媚儿的身影忙应声应了过去。 “眼儿,媚儿,我在这儿!”我朝他们挥手。 眼儿媚儿也看见了我,忙欢天喜地朝我扑过来,“真君老爷,仙子在那边岩石上!”随着眼儿媚儿的喊声,我看见了杨戬。他带头大踏步向我跑了过来,他身后跟着一串流动的灯笼,在蒙蒙亮的天光里就像一串散发着朦胧光亮的珍珠。 我心里顿觉歉意,他们一定寻了我一夜。杨戬已经立定在我跟前,将手里的灯笼交给下人,沉着脸看我,半含责备半含心疼嗔怒道:“你怎么回事?怎么动不动就玩失踪?” 我只好硬着头皮撒谎:“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睡着睡着,醒来就站在灌江边了。” 此刻我一定无辜而无邪,杨戬叹口气,不相信却不戳破,道:“世界上也有这样奇怪的事?” 一旁的眼儿忙附和道:“有的有的,世间有一种病症,说的是人在睡觉时能够日行千里,自己却不自知。” “也有这样奇怪的病症?”杨戬蹙起了眉头。 媚儿忙道:“有的有的,好像叫‘梦游症’,睡觉时行走千里还是轻微的,严重的患者会在睡梦中杀人解尸,食血啖肉,自己却完全不知情。” 媚儿说得夸张,连我自己都有些害怕了。杨戬脸上乌云滚滚,蓦地他一下就捞起我,凌空腾起。 置身云端,我惊魂甫定地抓紧他的衣裳,问道:“杨戬,你要带我去哪里?” “带你回真君府,从现在开始时时刻刻守着你,看你还能梦游不?”杨戬发狠说道。他的面色一点看不出戏谑的成分。 “那晚上睡觉,你也守着我吗?” “对,守着你!”杨戬干脆利落。 我一下羞赧了,“哪有这样的道理?男女授受不亲。” “所以我要和你成亲,那样我就能名正言顺和你寸步不离了。” “啊?”我傻眼了。 杨戬却道:“为了治好你的梦游症,我别无他法。”说话间,他的唇边已蘸满笑意。 C 第五十四章 定亲 被安上“梦游症”罪名的后果是杨戬又逼我喝了半月的苦药,而且果如他所言时时刻刻伴我身边不离左右。白日他若去出公差,能带我的尽量带着我,不能带我的就命黑鹰与哮天犬看着我。我想他有胆就应该把我和哮天犬单独放一起,就像把羊搁在狼嘴边一样考验一下狼子野心。晚上,他还真的在我房内屏风外头安了一张卧榻。我感动于他的无微不至,又反感自己像个犯人一样被监视着,不得自由。 “杨戬,这样下去真的好烦哪!”我躺在床上,看着灯架上那盏红烛,无聊地对屏风外头的杨戬喊话。忽见杨戬满脸涨红从屏风外头闯了进来,我唬得坐起身,拉过被子遮住自己仅穿了**的身子,吃惊地看着他道:“你你你,你要干嘛?” 杨戬喘着粗气,眼白上布满血丝,直直地看着我,声音粗哑道:“你知道这样下去,我也觉得好烦吗?” “那你不要看着我啦,我答应你绝不在夜半溜出真君府去,行吗?”我咽了咽口水,战兢兢看着杨戬,生怕被杨戬活剥了,他正一口一口咽着口水,喉结一上一下噏动着,像是要吃人的样子。 “不行。”杨戬道。 “那我答应你白天也不溜出去,我发誓!”我伸出三个手指起誓。 杨戬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肩,他的急剧的气息热热地喷在我的面颊上,目光里两团浓郁的火焰似要把我融化了,我顿觉自己浑身燥热起来。只听杨戬哑声说道:“我是想从屏风外头搬到屏风里头来!”说完便局促地看着我。我的脸颊热辣辣烧灼着,整个脑袋都要被烧晕了的感觉。我不敢看杨戬,目光在红帷罗帐间转悠,嘴里嘟哝道:“那哪行?名不正言不顺的……” “所以咱们成亲吧!”杨戬热烈地恳求,我瞬间震住,脑袋里嗡嗡作响,此后杨戬说什么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 杨戬求婚了,求婚之后就搬出了我的卧室。我却一下被动了。摆在我面前的不是答应不答应两条路,而是只有答应一条路。且不说失忆之前,他与我在天庭有过什么刻骨铭心的过往,单说在真君府里的日子他待我的点点滴滴,我除了以身相许,别无其他报恩方法。 可是真的答应嫁给杨戬,我心里又莫名犹豫。与哮天犬的过结令我无法在真君府内身心无拘。转念又想,哮天犬对杨戬总是忠心耿耿的,或许我嫁给了杨戬,他就不再对我充满敌意了也未可知。左思右想,坐立不安了大半月,我还是答应了杨戬的求婚,再不答应他,他非得憔悴而死,每次巴巴的在园子里碰见,总是胡子拉碴,一副为情所困的模样。而我一见他就心虚地掉头而走。每当那时,眼儿媚儿那两个鬼丫头就在旁边一唱一和地使坏,一个说“为伊消得人憔悴”,一个便答“衣带渐宽终不悔”。我佯装恼羞成怒地要打她们,她们就嬉笑地躲走,留下我一个人站在满园翠色中娇羞难当。我是喜欢杨戬的,不是吗?那为什么要犹豫,为什么不答应嫁给他?我在矫情个什么劲? 正千丝万缕剪不断理还乱之际,杨戬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撞入我的眼帘。我条件反射地扭头就走,杨戬喊住了我:“绛珠!”我鬼使神差停住了脚步却忸怩地不肯转过身去。杨戬已经走到我跟前来,他声音苦闷,近乎哀求地问我:“还要多久才肯答应嫁给我?” 他的问话实在有些霸道,不是问我决定嫁还是不嫁,而是问我决定什么时候嫁,他似乎吃准了我非他不嫁似的。我有些不悦道:“我们都是神仙,你确定我们能成亲吗?” “从前在天庭是不能,可是现在不一样了,我已然被驱逐出天庭,在这灌江口安家落户,听调不听宣,我要成个亲,谁又能奈我何?”杨戬高傲而自负地扬了扬下巴。提到这茬,我便心软了,媚儿曾经说过杨戬是因为我才被天庭驱逐的,他为我的确放弃了天庭的显赫仙位,再看眼前的人,玉树临风,却是憔悴无奈的。他为我的确受了许多煎熬吧?我顿觉愧疚万分。 “杨戬,”我柔声道,“委屈你了,你真的决定和我成亲,而不怕你的天君舅舅追究责任吗?” “我现在是地仙,受的是人间的香火,不拿天庭的俸禄,也就不畏惧他什么。土地公还娶土地婆呢!”杨戬目光灼灼,握住我的手,道,“绛珠,只要能娶你,我什么都可以舍下,大不了我连地仙都不做。” “杨戬……”我鼻子一酸就投入杨戬的怀抱。此生有人待我如此夫复何求? “你答应嫁我吗?”杨戬喃喃地问。 “我答应。”我把脸贴在杨戬宽阔的怀里,早已泪湿眼眶。而杨戬如闻伦音佛旨天君令,兴奋地抱起我就地转圈。 ************************************************* 接下来的时间,真君府上下**,齐齐筹备我和杨戬成亲事宜。真君府内每一寸空气都闻得见喜庆的气息。成亲前夕,我在园子里百无聊赖地走着,满眼的大红颜色鲜艳热闹,却把我的心情衬托得分外落寞。待嫁之心不仅不热烈,反而还这般畏缩,我有些搞不懂我自己了。在这真君府内睁开眼的那一刻开始,我又何尝懂过自己?我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我是绛珠,绛珠又是谁?我的生命因为失忆被彻底割裂成两截,我对前一截发生的事情一概不知,完全没有记忆。下一截的生命本来应该建立在前一截的生命之上的,可是我的前一截虚空了,后一截的生命从此成了空中楼阁。试问,空中楼阁与无根的浮萍有和区别?都是说散就散,说倒就倒的吧? 我期期艾艾地坐在园子亭中,觉得无边无际的寒冷自四面八方袭来,我像溺在水中的落水者,绝望地等待未可知的结局。 哮天犬不知从何处窜了出来,他一脸阴森诡谲的笑容站在我跟前,我一震,随即瑟缩起来。来者不善。 “你要干嘛?”我紧张地问。 他唇边扯出一抹冷笑,“你也会怕死嘛!” “开玩笑,死谁不怕?”我无语了。 “那你们可想过你们结果阿狐性命的时候她是不是也会对死亡心存恐惧?千年的道行毁于一旦,到最后还要沦为天君取悦你的工具,你想过阿狐的感受么?”哮天犬从腰间解下那枚狐狸挂饰伸到我面前,目光恨恨地逼视着我,每一字每一句都含着怨愤。 “等等,黑鹰告诉我害死你朋友的是天君和湘妃娘娘,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绛珠啊!”我百思不得其解,苦恼至极。 哮天犬斜睨着我,唇边一抹阴险的笑,“想知道真相吗?今晚子时,灌江岸边,不见不散。”哮天犬说着就扬长而去,留我一个人在亭中为难。 去?不去?去了有真相,不去至少安全。可是我宁要那真相。我决定再赌一次,我赌若哮天犬再次推我入水,我还能遇到那些好心的鲛人。 ******************************************************** 入夜,我早早就歇下了,心里却打定主意,等府内众人都睡熟了就去灌江岸边密会哮天犬。杨戬来探我,亲自送了嫁衣过来。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整个人都神采焕发的,更衬托得原本俊逸的面容添了风liu。 我含着一抹娇羞,身着**也不避讳。明日若我还活着,势必做他的新娘,也就无需避讳;明日若我死了,今日让他见着我在闺房之中的私密情态更无需避讳了。 “绛珠,明天你就是我的新娘,你高兴吗?” 梳妆镜中映现我与杨戬紧紧相拥的身影。 “高兴……”我软语呢喃,自是十分沉醉。想到今夜我已然决定赴哮天犬的生死会,沉醉之余更是伤感。 “绛珠,太好了,明天之后我们就永远在一起,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了。”杨戬继续情深意笃。 我心里酸酸甜甜,抬头看杨戬,杨戬的眉目间情意缱绻。我的手指轻轻触摸他好看的五官,最后落在阙庭那一抹棕红之上,“这里也有一只眼睛吗?” “有,这只纵目为心爱之人而亮,也为心爱之人而盲。绛珠,有了你,这只纵目永远都是雪亮明净的……”杨戬言语间,那抹棕红就变淡变晶莹,最后一只亮晶晶的神目便出现在他的阙庭之上。 我讶异地张大了嘴,面上笑着,心里却有无数的酸楚在翻涌:杨戬,若今夜我死了,你的眼睛就从此盲瞎吗?这样思忖间,心已疼得丝丝缕缕。 “杨戬,感谢你这么爱我,我也爱你……” 杨戬的吻已经落了下来,那缠mian婉转的吻驻留在我唇上,我小心回应着他,心里悸痛不已。许久我们放开对方,杨戬脸上潮红一片,想来我与他定无二异。 我送杨戬出门,与他挥手道别。望着他修长的背影消失在抄手游廊的夜色中,我的心再次悸痛起来。 杨戬,让我祈祷,今夜我能活下来。活下来,我便是你的新娘,永生永世追随你,不离不弃,永远相依。 C 第五十五章 密会 钟鸣漏尽,夜静更阑。我抵达灌江岸边时,哮天犬早已等候在岩石上。他背对着我,细长的背影像一幅诡异的剪影,被月光修饰得阴森森暧mei模糊。 “哮天犬……”我唤了他的名字。 哮天犬转过身来,冷冷道:“看来你对真相没有那么迫切的愿望嘛!”言下之意是指我比他晚到了。 我不甘示弱,“是你迫切希望我死。” 哮天犬仰天长啸,复而一阵风般飘到我跟前,掐住我的脖子,道:“难道不应该吗?你欠阿狐一条命,我要替她报仇!” 我无所畏惧,任由他掐住我的脖子,坦然道:“阿狐若真因我而死,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公道!只是你得信守承诺,今晚的约会你是为了告诉我真相的。真相大白之后,要杀药剐悉听尊便。” “痛快!”哮天犬放开我,掉头看夜幕下苍茫的江水。江水滔滔,向着灌愁海奔流而去。 我向前一步,与他并肩而站。面朝江海,平心静气。 “其实你就是湘妃娘娘。” 哮天犬的话,我当然不会相信,“你胡说,我是绛珠。” “绛珠仙子就是天庭湘妃!”哮天犬笃定。 “可是杨戬说过湘妃娘娘好端端地在天庭……” “若你还是天庭湘妃的身份,杨戬还能堂而皇之与你成亲吗?”哮天犬冷笑。 我一下沉默了,心潮起伏着:难道杨戬为了与我成亲,故意对我撒谎?他为了得到我,隐瞒了我的身份,这样的爱未免太自私。可是哮天犬阴险诡谲,他或许只是在挑拨离间,我不能尽信他的话,更不能中他的计。我道:“我不会相信你的话的,你处处与我为敌,巴不得我死,你说这些,无非是想离间我与杨戬的关系,我不能遂你的愿。” “若无缘无故,我为什么要这么对你?黑鹰对你好,我为什么要对你坏?因为你和黑鹰无冤,你和我却有仇!你再想想黑鹰一定告诉过你这狐狸挂饰是你托他交给我的吧?若你不是湘妃娘娘,你怎么会有这狐狸挂饰?这狐狸挂饰是天君在阿狐死后做成的标本,送来讨好湘妃娘娘的,如果你不是湘妃娘娘,这挂饰怎么会在你身上?” 哮天犬问住了我。我缄默着,心里已经无法阻挠地相信了他的话,却还嘴硬道:“既然你说我是湘妃娘娘,那你就跟我说说看湘妃娘娘和绛珠仙子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哮天犬语速平缓,依依道来:“我上天庭寻仇,被你和杨戬救下,你这个湘妃娘娘的来历我也是从天庭真君府内听来的,怎个传奇了得?”哮天犬唇边一抹笑意,含嗤带讽的。接着我便听到了一个关于从西天来客变身天庭湘妃的匪夷所思的故事,故事中的湘妃娘娘屡屡犯险,屡屡化险为夷,得益于三个男子,除了明天我行将嫁给的杨戬之外,还有天君和一个叫神瑛的男子。天庭之中,我能安然无恙,天君的宽宥宠溺占了很大的因素,哮天犬说天庭众仙对天君近乎无节操袒护我的行为颇多龃龉,却是碍于天君的天威敢怒不敢言。而那个叫神瑛的男子与湘妃娘娘更是千丝万缕牵扯不清。原来我是西天灵河一株绛珠草,传说神瑛侍者对我有灌溉之恩,不仅让我枯死的草身复活,还让我的草身结出一颗鲜红饱满的浆果,那浆果结于头顶,鲜艳丰润,像极一颗绛色宝珠,我遂有了名字:绛珠。神瑛侍者落难天牢,我为了报恩,奋不顾身假冒西天来使闯入天庭。历经千辛万苦总算救出神瑛,原以为我们之间情比金坚,友谊地久天长,谁知我竟为了解救嫦娥与吴刚,害死了神瑛的母亲月神娘娘,还差点连累神瑛被诛,幸而西王母出手相救,将神瑛收容在王母宫内当了个小小侍者。 哮天犬在讲述我与神瑛这段时多次用鄙夷的目光斜睨着我,我羞惭得无地自容。和哮天犬相比,我的确猥琐而龌龊,他为了替朋友报仇不惧权威擅闯天庭,而我却恩将仇报,害死了恩人的娘。 哮天犬道:“我所知道的只是事情的大概,至于细节只有你们当事人才清楚了。今夜我所说的每字每句都是千真万确的,绝没有诓你,因为面对一个将死之人,说谎实在是多此一举!湘妃娘娘的事情在天庭众仙之中人口相传,你若不信,自己回天庭问问便知。恐怕只要你一出现在南天门,不消开口,便有一群天兵天将对你下跪,高呼‘湘妃娘娘吉祥安康’吧?” 我跌坐于地,心里早就笃信了哮天犬的话。那一次杨戬去深山老林请来一位神医替我看治,那神医说我的失忆源于身体上失去了一样东西,我曾对着妆台镜子百思不得其解,五官端正,四肢健全,我不缺什么东西啊!今夜,听哮天犬一番说道,我猛然顿悟,我是失去了一样东西,我失去了头顶的绛珠啊!那绛珠带走了我的所有记忆。那绛珠到底去哪里了?更多的疑问袭上心头。哮天犬却不容我迟疑,一下就从地上捞起我,将我推到灌江边,我的身子悬空,心下是一片复杂的心绪。 哮天犬面目狰狞,声音发狠道:“该知道的,你都知道了,现在该是你受死的时候了,我要替阿狐报仇!” 我紧紧攥住哮天犬的手,慌乱地问他:“我最后问你一个问题,依你所言,你去天庭寻仇,我没有怪罪你,杨戬伤你,我还让仙医阁的刘神医替你看伤,最后还让杨戬收留你,你在天庭之上早就与我冰释前嫌,今日为什么又要替阿狐报仇?你对杨戬有没有一丝衷心?他待你不薄,难道你就为了蛰伏在他身边,伺机报仇?你未免隐藏太深,心机太重了吧?黑鹰说你对朋友热忱真挚,你不像是这样有城府阴险毒辣的人,但是你今日的举动又是为了什么?” 我的话令哮天犬有一瞬的怔忡。他的面上竟现出迷惘的神色,这令我心里更加疑惑。就在这时,一道光从天而降,打在哮天犬揪住我衣领的手上,他疼得一下松开了我。我的身子迅速向下坠落,江潮翻涌的水雾已经溅湿我的衣裳。就在我落水的一瞬,一只大手一下握住了我的大手,迅速拉着我的身子上升。月光下,我看见一席紫衣飘飘,一双神目炯炯,是昊天!我的心一下雀跃起来。 昊天拉着我凌空飞起,降落在岩石上。哮天犬看见昊天,猛地瞪大眼睛,一步步向后退去,一副畏怯的模样。 我不解地看看哮天犬,又看看昊天,一个畏畏缩缩,一个却含章天挺。 昊天正气凛然,冷冷对哮天犬道:“你是何方妖孽,竟敢恃强凌弱,出手伤人?” 哮天犬听言,一愣,随即道:“你不认识我?” “怪事,你这种鸡鸣狗盗之辈,我为什么要认得你?”昊天剑眉朗目,声音正气。 我不禁赞道:“昊天哥,你好聪明,他就是一只狗精!”我只差给昊天鼓掌了。 昊天侧头给了我一个微笑,“他与你有何冤仇,要对你下毒手?” 我叹口气道:“他说我和天君一起害死了他的朋友,所以他来找我报仇。” “天君?”昊天蹙起了眉头,“可是天上的玉皇大帝?” “正是。”我道。 昊天遂把脸转向哮天犬,凛然道:“既然天君也有份害死你的朋友,你可曾找过天君复仇?” 哮天犬面上驻留惶恐之色,“没有!” “若你真的不畏强bao,就应该找天君复仇,对付一个失去法力的女子算什么本事?” 哮天犬吞了吞口水,突然拉开了架势,嘴里道:“好!既如此,就不要怪哮天不客气了!”哮天犬说着就对着昊天杀将过来,昊天也不含糊,迅疾应战。 我一下傻眼了,哮天犬不是说要找天君复仇吗?和昊天哥斗杀个什么劲?只见二人已经开始斗法,一时间灌江岸边电光石火,晃瞎人眼。昊天的法力竟然威力无比,十个哮天犬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没几个回合,哮天犬就被他制服了。一道捆仙绳从昊天的手上飞出去,便紧紧拴住了哮天犬的四肢,哮天犬越挣扎那捆仙绳就捆得越紧,不一会儿,哮天犬就蜷缩到地上,化作细犬,嗷嗷地哀叫着。 昊天并不理会,径自微笑着看我。星月朗空下,他和颜悦色道:“没事了。” “谢谢昊天哥又一次救了我,我欠了你两份人情了。”我感激道。 昊天摆摆手,“诶,送人玫瑰,手有余香,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轻描淡写,令人肃然起敬。 “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和他竟然异口同声问出这句话,二人不禁相视一笑。 并肩坐在岩石上,举目远眺月空下的江海,浪潮声声,醋海翻波,一派波澜壮阔的景象。 “你为什么会在这儿?”我先开口问昊天。 “和上回一样,莫名的,心里就有个声音怂恿我下山来,到了山下又有个声音怂恿我到灌江岸边来,到了这儿我就明白为什么心底有个声音在不断怂恿我,原来是你在灌江边遇到危险了……” 我一颤,天下竟有如此神奇的心灵感应吗? C 第五十六章 闹堂 “那你呢?你怎么会在灌江边?”昊天始终微笑着,宁静如水。 我局促道:“明天我就要成亲了,所以晚上出来走走,睡不着。” 昊天一愣,“你要成亲了?” “嗯,但是我现在心里乱得很,我已经答应嫁给他,而且明天就是我们成亲的日子,府里所有的东西都布置好了,可是我有些后悔。”我不知道为什么要对昊天倾诉这些,我其实和他不熟,可是心底里却对他充满依赖。 昊天面色严肃,问我道:“为什么后悔?” “因为他对我不诚实。” 昊天突然幽幽地长叹了一声,叹息虽然低沉却冗长,我心下一震,难道他也和我有相同的遭遇吗?上回在放春山下他救我时就曾与我说过被所爱之人欺瞒,看来我和他同是天涯沦落人。 “你现在有何打算?”昊天问我。 我茫然摇头,“不管他欺瞒我的原因是什么,他总是爱我的,为了能和我成亲,他可谓呕心沥血,眼下是万事俱备,只欠成亲,逃婚的事情我做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送你回去,”昊天扶我起身,指了指蜷缩于地上的那只狗狗,道,“该怎么处理他?” “他是和我一起从真君府内出来的,当然是把他带回真君府,如何处置由他的主人说了算吧。” 昊天大抵觉得我的打算可行,便朝哮天犬施法,捆仙绳松开,一条狗链套住了哮天犬的脖子,哮天犬呜咽了一声却没有反抗。昊天看着哮天犬的怂样哈哈大笑,他将狗链的另一端递到我手里,“咱们遛着狗回去。” 我倒霉催的心情听到昊天的这个提议之后顿时阴霾扫光。 拎着狗链,与昊天并肩行走在夜色中,心情竟不那么沉重了。 到了真君府门口,昊天与我挥手道别。 “明天你能来参加我的婚礼吗?”我问。 昊天沉吟了一下,点头答应:“你想我来我就来!” 我的心情莫名振奋,“我没有娘家人,明天若你能来,我势必以自家哥哥的礼遇待你。” “好。”昊天轻声答应,尔后与我挥手道别。看着他翩然走远,背影被月光拉长拉细投在地上踽踽而行,我心里产生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依依不舍的情绪。 ******************************************************** 次日早起,眼儿媚儿忙着替我穿喜服,梳妆打扮。一切收拾妥当,便是盖上红盖头,等待杨戬来迎亲。所谓迎亲,无非就是将我从我的闺房迎到他的房间去而已,眼儿媚儿早已迫不及待去园子里迎候。我一个人独坐房内,心下却忐忑不安。昨夜与哮天犬在灌江边的一席谈早已动摇我嫁给杨戬的心,我没有逃婚,完全是理智在控制着我的行为。我不停地游说自己,杨戬隐瞒我的过往,是不想让我知道过去的自己是那么不堪。如果哮天犬说的都是实情,那样的自己我会喜欢会接受吗?我竟是那样一个恩将仇报的人,想起那个叫神瑛的侍者,我就羞惭万分。他一定恨死我了吧?我失去法力无法上天,等我和杨戬成了亲,我一定会央求杨戬带我上天,我要去王母宫找到神瑛,向他道歉,向他弥补。或许他永远都无法原谅我,我却不能不请求心安。 正心慌意乱间,眼儿媚儿匆匆忙忙从屋外跑进来,嘴里嚷着:“仙子,仙子,出事了。” 我掀起盖头问她们:“出了什么事?” 媚儿道:“哮天犬不见了,真君正遣人四处找他呢!” “这哮天犬也真是的,今天是真君老爷和绛珠仙子的好日子,他不帮忙还尽添乱。”眼儿抱怨。 我这才想起昨夜回房就顺手将哮天犬塞进了床底下,早上起来咋咋呼呼给忙忘了。我忍着笑从床底下提溜出哮天犬时,眼儿媚儿傻了眼,随即笑得前仰后合。只见变回狗形的哮天犬趴在地上,细瘦的身躯瑟瑟发抖,嘴里连呜咽的声音都发不出来了,大抵是昨夜被昊天的法力伤着了。 “快把哮天犬抱出去交给杨戬。”我道。 眼儿抱起哮天犬出去了,媚儿重新替我盖上红盖头。我复又坐回床沿上忐忑不安。起初,媚儿还在一旁絮絮叨叨,不一会儿竟没了声息。房间里静得出奇,我好奇地掀开盖头,但见杨戬笑容灿烂立在跟前。他身着新郎喜服,头上束发冠玉,玉树临风,倜傥潇洒。他的双眼亮晶晶的,阙庭那只纵目更是晶莹剔透,整个人容光焕发。 我讷讷地起了身,脸上想来已是流霞绯红,此时此刻我还是重重地被杨戬帅到。 杨戬拉了我的手,柔声道:“绛珠,你今天真美。” 我努力忍着脸颊的灼烫,岔开话题道:“眼儿可曾把哮天犬抱给你了?” 杨戬点头,“那个调皮捣蛋的家伙关键时刻掉链子,我已把他交给黑鹰了,本来还指望他今天能帮上大忙呢,看来指靠不上了。” 我看着杨戬诚挚的面容,想起昨夜哮天犬与我说的话、对我做的事,不禁感到悲哀。杨戬若知道他真心实意对着的人背地里那么阴险与邪恶,该情何以堪?这时这刻,我蓦地悟到:许多时候谎言与隐瞒其实是一种爱。正如我不会告诉杨戬哮天犬的秘密一样,杨戬对我隐瞒我已经失去的记忆何尝不是对我的一种保护?他不要我活在自责与羞惭中。这样想着,我看杨戬的目光便更加温柔起来,“杨戬,马上就要行礼了,你怎么还来找我?” “不来找你,我与谁行礼去?我是来迎亲的,娘子大人。”杨戬说着替我盖上红盖头,一把横抱起我,大踏步走出房间去。我依偎在杨戬怀里,感到寸寸空气都透着甜蜜与幸福。就这样吧,不要去想过往,不要去想将来,就这样,依偎在这副安然笃实的怀抱中便拥有了我作为女子的一片天。 ********************************************************* 华堂之上,大红喜字高挂,高朋满座,司仪朗声唱道:“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我和杨戬按着司仪的唱和一步步行着规矩,当我们正要夫妻对拜之时,黑鹰急匆匆走了进来,禀报道:“杨大哥,有人自称是绛珠姐姐的哥哥要来参加婚礼。” 我忙掀开红盖头,但见昊天大步流星跟在黑鹰身后。他今天显然刻意打扮过,一身红装簇新笔挺,精神奕奕,龙行虎步而来。 “昊天哥,你真的来了!”我手高举着,捧住头顶沉重的新娘凤冠,欢喜地迎向昊天。昊天也快步走到我跟前,“绛珠,我来了!” “昊天哥,你说话算话,真的来参加我的婚礼,我也说话算话,定以自家哥哥的礼遇待你。”我拉住昊天的手转过身寻杨戬,却见杨戬大惊失色,充满敌意地瞪视着昊天。 “杨戬,你怎么了?”我疑惑。 杨戬面上阴云密布,伸手往空中一抓,一把三尖两刃枪就紧握在手,他执着三尖两刃枪朝昊天一指,一股杀气自他头顶升腾起来。 我和昊天都愣住了。在场宾客见状纷纷散去,喜堂之上只剩下我、昊天、杨戬和黑鹰四人。我双手一张,挡在了昊天跟前,喝斥杨戬道:“杨戬,你要干嘛?” “你,让开!”杨戬沉着脸色命令我。 我心里窝火,“他是来参加我们婚礼的,你这样拿刀拿枪的,是对待贵客之道吗?” 杨戬却依旧牛气冲天的,他指着昊天对我道:“他不是来参加我们婚礼的,他是来破坏我们婚礼的!” “你在胡说些什么?”我急了,想跟杨戬解释清楚我与昊天的关系,杨戬哪里肯听我细说,早已腾空跃起,三尖两刃枪直刺昊天而来。说时迟那时快,昊天一把推开我,迎战杨戬。杨戬的攻击咄咄逼人,昊天却是左躲右闪,只守不攻,看得我心里着急,五内俱崩。 “杨戬,你给我住手!”我急得跺脚,可是喊破了喉咙杨戬也没有理会我。他兀自与昊天战得昏天黑地。杨戬力拔山兮,七十二变虎虎生威,昊天文质彬彬,哪经得起莽夫的进攻。我劝不动杨戬,只好对昊天喊话:“昊天哥,他是和你动真格的,你不要让着他,你也施展法力啊,不然你会被他伤到了。” 昊天一边招架杨戬,一边答我道:“绛珠,他是你的夫君,我不能伤他。” 我一下就感动了,眼眶里迅速升起水雾,我对杨戬继续喊话:“杨戬,你听听,他没有恶意,他真的只是来参加我们的婚礼,他对我有救命之恩,他救了我两次命,要不是他,我早就遭了哮天犬的毒手了!你再乱来,这亲我不成了!”我说着,气愤地摘下头顶的凤冠摔在地上,刹那间,凤冠上的金枝玉石碎了一地。 杨戬和昊天都愣住了,停了交战,回头看我。 我恼羞成怒道:“这亲我不成了,我们还没有夫妻对拜,今天的仪式不算数!”我说着上前一步拉了昊天的手就往喜堂外走去。杨戬回过神来,一阵风移动到我们跟前,三尖两刃枪一横拦住了我们的去路。 C 第五十七章 接骨 杨戬面色难堪,指着昊天问我:“你当真要为了他不与我成亲了?”言语愁闷,眼神里很是受伤。我心下不忍,嘴里却道:“你不可理喻!”言罢,拉了昊天欲走。杨戬顽固地拦在我们跟前,嘴里恨然道:“今天若你不与我成亲了,那么有他无我,有我无他!”说着,三尖两刃枪杀气腾腾向昊天刺来。说时迟那时快,昊天忙推开我,又向杨戬迎战。他双手背在身后,左闪右避,还是只守不攻。相比昊天的忍让,杨戬却咄咄逼人,攻势凶猛。 再这么下去昊天铁定要吃亏,我急得喊道:“昊天哥,我没有与杨戬夫妻对拜,他就不是我夫君,你不用看我面子让他,他对你不客气,你就大胆还手!” 杨戬听了我的话一愣,更加恼羞成怒地攻击昊天,昊天还是束手束脚,我在一旁看得心里冒火。 黑鹰焦急地凑到我身边:“姐姐,这个人真是你朋友?” “废话!”我没好气。 “那现在怎么办?”黑鹰问我。 我推他,“你去帮他!” “帮杨大哥还是帮你的朋友?” “当然是帮昊天哥!”我翻了翻白眼。 黑鹰立即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那我可不敢。” “那你滚一边去。”我气愤地啐他一口。 就在这时,哮天犬不知从何处窜出来,他趁着昊天疲于应付杨戬之际“汪汪”叫着扑向昊天。我傻眼了,还好昊天反应机敏,冲着哮天犬就是一掌,那哮天犬自讨苦吃,挨了一掌法力摔落地上,嘴里吐出一口暗红狗血。 “哮天犬——”黑鹰大叫一声,扑到哮天犬身边。见哮天犬浑身发颤、奄奄一息倒在地上,黑鹰立即血红了眼睛加入杨戬的攻势。形势对昊天更加不利,我急得跺脚,嗓子喊得冒了烟:“杨戬,住手!” 没有人肯听我的话,因为哮天犬被昊天打伤,杨戬和黑鹰已经急火攻心。这时这刻我陡然明白杨戬、哮天犬和黑鹰在情感上是一伙的,男人重义,昊天是我的朋友,却是他们的敌人。这时这刻,除了我会帮他之外,没有人会出手。 情急之下,我环顾四周,华堂之上,红烛还在燃烧,我跑上去,取下红烛,搬起烛台,冲到哮天犬身边,对杨戬和黑鹰喊道:“你们再不住手,我就砸烂哮天犬的脑袋!”我说着就举起烛台,作势要砸向哮天犬尖细的脑袋。我只是做做样子,哪里就能真砸?我心里还在害怕万一我吓唬不到杨戬和黑鹰可怎么办?谁料我正迟疑间,一道法力直射向我的手腕。一股巨疼自手腕上袭来,我惊叫一声,烛台从我手里脱落滚到地上去。我吃惊地看向杨戬,适才这道法力竟是他发出的。我的视线被泪水浸湿,不知道是因为手腕上疼的,还是心里疼的。 杨戬看自己伤到了我,也是一愣,脸上尽是歉意。此时此刻,我竟拿不准假若他知道哮天犬屡次三番要置我于死地,是帮我还是帮哮天犬。替哮天犬开脱,多多少少的袒护肯定是避免不了的。想到此处我心里已经拔凉。 昊天见我受伤,已经一阵风旋到我身边,拉了我就飞出真君府。看着真君府殿宇飞檐像小甲虫一样被我们抛在脚下,杨戬的红衣身影化作一个红色的小点,我心下突然明朗起来。我已经失去他了。是我下意识地要失去他的。我没有自己选择逃婚,是不想背负良心的谴责,而事态发展至此,我终于有理由冠冕堂皇地告诉自己:不嫁给杨戬,不是我负心,是他也辜负我了。 ************************************************************ 昊天带着我降落在放春山遣香洞口。眼前樱树林绿荫浓密,空气里弥漫着樱花和樱桃的香气。我的脚一着地就瘫坐到地上去,昊天忙扶我靠坐在一棵樱树下,担忧道:“你的脸怎么这么苍白?” 我只觉浑身乏力,心里暗骂杨戬出手太狠,他不知道我失去法力身体虚弱吗?还对我下那么重的手,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他是情急,但是心里还是对他充满了恼怒,不禁想下回遇到他我要好好问他:我和哮天犬一起掉入水里,他只能救一个的话要救哪个? 昊天已经拉起我的手察看,我自己也瞟了一眼我的手腕,只见乌青一片。昊天蹙了眉,咕哝道:“你那个夫君也真是太心狠了!” “他不是我夫君!”我赌气骂了一句,随即吸了吸气。手腕上的疼如利针直窜如心底。 昊天看了我一眼,眼里尽是宠溺,他抬手对着我的手腕施法,一阵清凉冰爽的风柔柔地吹在手腕上,疼痛立时减轻不少,待那阵凉风吹完,手腕上的疼痛已经彻底消失。 昊天握着我的手察看,微笑道:“好了,连乌青也散了。” 我正要道谢,忽听耳边响起一个恼怒的女人的声音:“放开我相公!” 我和昊天一愣,幻儿已经出现在我们身旁,她盯着昊天握住我手腕的手,怒目切齿道:“贱人,勾yin我相公!”话音落,一道法力袭来,我就摔到地上去,头一歪,吐出一口血。这时才发觉胸口疼痛烧灼难当,眼前业已进行乱冒,昊天勃然变色的面孔和幻儿愤愤不平的脸庞都有了重影。 “幻儿,你这是做什么?”昊天怒嗔了幻儿一句就扑到我身边来,“绛珠,你怎样?” “痛……”我指着胸口,气若游丝道。 昊天极了,抬手就要给我运功施法。 幻儿在一旁跺脚不平,戟指怒目道:“相公,你怎么可以这样?” 昊天发觉他的大掌正欲盖在我的胸上,一时羞涩,动作迟疑。幻儿上前拉他,“相公,你离她远点!”在幻儿的拉扯下,我的身子从昊天怀里跌落,摔到地上去。我趴在地上剧烈咳嗽起来,咳嗽间又吐出几口荤腥。没想到幻儿出手狠绝,她是准备一掌打死我吧? 见我又吐血,昊天着急,奈何幻儿纠缠不清,他只好愤怒地一甩手,甩开了幻儿,骂了句:“妒妇,不可理喻!”他上前横抱起我,不看幻儿一眼,腾空飞走。我虚弱地靠在昊天怀里,听到后面幻儿的喊声:“昊天不要走!绛珠,你夺我爱人,我与你势不两立!” 我道:“不要因为我伤了你们夫妻和气……” “别说话,我带你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替你运功疗伤。”昊天说着,以更快的速度飞走,转眼间幻儿就不见了踪影。我软软靠在昊天怀里,再无力气说话。 *************************************************** 我们在云端飞了许久,终于在一片山崖上降落下来。崖顶是一块空地,崖下却是万丈深渊,悬崖峭壁。昊天将我平放于地,对着我胸口施法。 “怎样?感觉好点了吗?”昊天眉头紧蹙,神色忧急。 我点头,欲挣扎起身,却觉胸口又一阵刺疼,遂又瘫倒地上。 “脸色怎么还是如此苍白?”昊天疑惑地用手试探我的胸口,顿时神色冷峻,“幻儿出手也太重了!”说着,他就要解开我的衣裳,我费力伸手抓住他的手,他了解地道:“别怕,别误会,我只是要替你接骨,你的肋骨被幻儿的法力全部震碎了。”他说完,我还是紧抓住他的手不放。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让一个陌生男子解开我的衣裳,我紧握着他的手,说不出话来,泪水早已不受控制地滑落。 昊天深吸一口气,拿开了我的手,他向空中一抓,手里便拿着两块竹片,向我柔声道:“我不看,你不要紧张……”说罢就闭上眼睛,替我解了衣裳接骨。 他的头顶是炫目的天光,将他的容颜衬托得神圣超然。他闭着双目,心无旁骛地替我接骨。我一时之间心绪复杂,泪落得更凶了。 替我接好骨,穿好衣裳,昊天在我旁边坐了下来。他背对着我,面向悬崖下的高山深涧。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昊天问, 我却迷迷糊糊的,没有力气应声,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接下来我有什么打算?要到哪里去?能到哪里去?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我没有力气去思考这些问题,只是疲累地睡了过去。 我是在噩梦中醒来的,梦里幻儿要杀我,哮天犬要杀我,我向杨戬求救,杨戬却用他的三尖两刃枪刺我。就在杨戬的三尖两刃枪刺向我时,我尖叫着醒了过来。额上冷汗涔涔,胸口因为急剧喘息而微微发疼。一双大手握住了我的手,踏实的温暖环绕住我,我的心才安了下来。是昊天,他还没有离开我。 “昊天哥,你没有离开我……”我的脸一定惨白至极,说话间只觉自己狼狈不堪。 昊天微笑着,那笑容像冬日照进寒冰的一缕阳光,瞬间就暖了我的心扉。他扶起我,让我靠在他的胸膛上,那里有一颗心脏蓬勃有力地跳动着。我听见他说:“放心,我不会离开你,永远都不会……” 我一震,哑然失笑。他一定是糊涂了,才口不择言。 C 第五十八章 玫瑰 昊天抱着我在山崖上踽踽而行,他是要带我去寻一处可以遮风挡雨的落脚地。山崖上光秃秃的,不时有大风刮过,莫说茅屋篱舍,就连三两棵绿树都难得一见。我瘫在他怀里,忍受着身上的伤痛。 也不知行了多久,眼前蓦然出现一片玫瑰花海,远远望去,一片红艳如霞。只是那红艳之上却蒙着白白一层粉雾。玫瑰花海之中一座绿色花房,尤为醒目。昊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花房,屏息凝神似在倾听什么。我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目光,他冲我摇摇头,示意我噤声,继而压低声音道:“抱紧我,别摔下去。” 我知道他一定是觉察到小花房中隐藏了什么危险,便赶紧搂紧了他的脖子。见我已配合好,他猛地运功,腾空而起,直飞向小花房。我还未眨眼,昊天已带着我穿门而进,置身花房之内。花房正中摆放着一个硕大的花盆,花盆里一株玫瑰亭亭玉秀。这株玫瑰有别于其他玫瑰,其他玫瑰一根花茎只盛开一朵花朵,这株玫瑰的花茎上却盛开着三朵玫瑰。当中的玫瑰花瓣枯萎,原本红艳的颜色发白发灰,而一左一右两朵小玫瑰却开得娇嫩鲜润,仿佛母亲把奶水都喂给了自己的孩子,自己却**憔悴一般。一只硕大的红蜘蛛正在当中的大玫瑰身上刺吸着汁水,当它准备再向一旁的小玫瑰伸出贪婪的吸刺时,昊天眼睛里射出两道金光,金光像火焰一样瞬间燃化了红蜘蛛。 昊天收了法力,环视四周,见一旁墙角放着一张古色古香雕花卧榻,他便将我放到卧榻上躺好,自己则走到那盆玫瑰花前仔细探看。只见他对着中间那朵大玫瑰伸手施法,那朵大玫瑰的灰白花瓣和叶子就渐渐恢复生机,只一眨眼功夫叶子墨绿,花瓣瑰丽,大玫瑰旁的两朵小玫瑰欢欣鼓舞地摇动着身子,仿佛看见昏迷的母亲苏醒的孩子。 昊天对着那盆玫瑰微微一笑,就转身走向我。我躺在卧榻上,静看一切,报给他一个欣然笑容,只是因为身上伤痛,笑容虚弱了些。昊天已走到卧榻边坐下,捋了捋我散落鬓边的发丝,柔声道:“还疼吗?” 我轻轻摇头,“不那么疼了。”我不想让他担心。 昊天眼里满满的心疼,他道:“我看看这屋子里有什么吃的,我给你弄点吃的。”昊天话音刚落,就听身后响起女子娇媚甜美敲金戛玉的声音,我们一起向那声音发出处看去。只见那盆玫瑰抖动着枝叶,发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来,不多时一阵青烟缭绕,一个中年女子领着两个妙龄少女盈盈出现在花房当中。中年女子仪态万方,风情万种;两个少女更是明眸皓齿,俏丽动人。三人都着玫红衣裳,头上鬓发各自斜簪一朵玫瑰,鲜艳的颜色更衬托得三人肤若凝脂、冰肌玉骨。见三人打扮光景,我心里便已了然:这三人便是那三朵玫瑰花精。想来昊天业已窥见其中玄机,因为花枝上三朵玫瑰花已经失去踪影,只剩光秃秃的花枝。他蹙了眉,凝睇徐徐走上前来的三人。 大玫瑰领着两个小玫瑰盈盈施礼,声音说不尽的温柔和煦:“玫儿瑰儿,还不上前拜见你家爹爹。” 一言出,惊呆所有人。 两个少女惊愕地看看大玫瑰又看看昊天,无法回神。 大玫瑰催促道:“玫儿瑰儿,还愣着做什么?千盼万盼,做梦都喊着要找爹爹,现在你们的爹爹就在眼前,你们怎么还不叫人?” 两个少女这才将信将疑上前福了福身子,刚要开口叫爹,昊天慌忙阻止了她们,“等等等等,什么情况?” 我也觉滑稽,凭空掉下两个女儿,再如花似玉,任谁也无法第一时间就接受了。 见昊天面色不悦,玫儿瑰儿连忙瑟缩到大玫瑰身后去,怯生生地说:“娘,他真的是爹吗?”两个少女样貌酷似,衣着又相同,实在分不清谁是玫儿谁是瑰儿。只听大玫瑰带着哭腔道:“千真万确,娘盼了你爹千多年,夜夜在梦中见到他,不会认错人的。”说话间,眼里已蓄满泪水,楚楚可怜。 “可是爹他好像不认我们哪!”其中一个少女说。 昊天眉头蹙得越发紧了,他沉声道:“不是不认,是不认识。” 我仔细观察花房里的诸人,那两个少女样貌酷似大玫瑰,但眉眼间的几分神韵与昊天沉思时的凝然尤为相似,若说是昊天的女儿也无不可能。只是昊天说不认识母女三人,大抵是失忆了的缘故。 大玫瑰已然落下伤心的泪水,她啜泣着说:“昊天,你可以不认我,但是你不能不认你的女儿啊!玫儿瑰儿总是你的亲骨肉,咱们在这黑风崖上一处生活也是无比快乐的回忆。如果你不记得瑰儿,你总该记得玫儿吧,你离开黑风崖时玫儿已经两岁,瑰儿还在我肚子里没有出生,但是我发誓瑰儿和玫儿一样都是你的血脉,千真万确……”大玫瑰伤心欲绝,哭倒在地。玫儿瑰儿已经去扶她,和大玫瑰一起泫然涕下。 母女三人哭得凄惨,我不禁动容,对昊天道:“昊天哥,你失忆了,不记得她们母女三人也是可能的。你看,玫瑰仙子都能叫出你的名字,若是素不相识毫不相干的人怎么会萍水相逢就知道你的名字?” 昊天含英咀华,敛容收色。 大玫瑰忙擦拭自己脸上狼狈的泪痕,对我报以感激一笑,道:“多谢这位妹妹抬举,实不相瞒,我不是什么仙子,我叫丽丽,是个玫瑰花精。但是昊天是神仙,所以玫儿和瑰儿血统里便有了神仙的基因,她们不是妖精,是仙子。只是可怜了两个孩子受我这个母亲所累,我是妖精,便连累她们要陪着我在这黑风崖上过见不得光的日子……”丽丽说着又是一番悲怆袭上心头。 “娘,你别哭了。”两个少女孝顺,忙不迭安慰丽丽。 丽丽含泪而笑,笑容里充满母性的温柔。她起身走到昊天跟前,娓娓道:“昊天,你和我分别时跟我说‘丽丽,你和我们的女儿在这黑风崖上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来接你们去见我的母亲’,你走了,我原就不抱希望你能回来,我是个妖精,要得到你母亲的承认简直天方夜谭,你是神仙,和一个妖精有了孩子,仙界岂能容你?可是没有想到我终于等到这一天了,你竟然来了,我不是在做梦吧?” 昊天始终蹙着眉不发一言。 见昊天如此,丽丽忙道:“昊天,你不要有心理压力,虽然你到了黑风崖,我不指望你能留下来,也不指望你能带我走,只要你能带着我们的女儿走,让她们离开这个不见天日的地方,我便心满意足,不枉当初爱恋一场。”丽丽说得委屈,昊天却全无动容。 花房里突然陷入一片死寂,谁也不敢出声,都在静待昊天的回应。昊天却僵硬着面色,不肯表态只言片语。我看着丽丽母女三人殷殷期盼的目光,不免心软,提醒昊天道:“昊天哥,你给句话啊!” 昊天回头看了我一眼,唇角扯了扯,给了我一个云淡风轻的笑容,转而对丽丽母女道:“不好意思,我失忆了,许多事情已经没有印象,你说的无从考证。我愿意留下来,和你们再做探讨,只是现在我和绛珠都饿了,花房里可有食物充饥?” 丽丽立时换上一脸不可置信的笑容,又惊又喜道:“有有有,我这就去厨房给你们弄吃的。”丽丽说着就招呼玫儿瑰儿去厨房,走了几步又回头看着昊天,目光里全是笑容与情意。“无论如何,谢谢你,”她道,“要不是你及时出现,我们母女三人就遭了红蜘蛛的毒手了。” 昊天这才松了眉头,客气又保持着距离,道:“路见不平,举手之劳,不必挂怀。”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热心,一点儿都没变。”丽丽情意缱绻望了昊天一眼,径自去了。 我躺在榻上,静观一切,心里早已信了丽丽的话。她与昊天曾经是爱侣无疑,因为她看他的眼神中充满爱慕与依恋,那种心甘情愿做牛做马无怨无悔的笃定甚至比幻儿看昊天的眼神还要浓郁。 ******************************************************* 我和昊天在花房住了下来,因为除了黑风崖,我们别无地方可去。我与杨戬闹掰,昊天也与幻儿搞僵,我们只能借住在丽丽母女的花房里,寻求一时半刻的温暖。和幻儿相比,丽丽贤惠温顺,与人为善。她不仅好吃好喝款待我和昊天,还拿出收藏的陈年风干玫瑰花瓣与我炮制药膳,道是“玫瑰花食之芳香甘美,令人神爽”,且有养血补气之功效,于我的伤病有益,我也一日日复原。 昊天见丽丽诚心待我,便也以礼待她。花房外的花田里,玫瑰花得了白fen病,昊天施法驱除病害。大家其乐融融地相处,刻意避开认女的话题,小心维护着这来之不易的平和与幸福,可是幻儿的到来破坏了这份美好。 C 第五十九章 情敌 那日,丽丽正领着我和昊天在花田里看花,粉红的玫瑰一片娇艳。丽丽折下一枝开得娇滴滴的玫瑰递给昊天,温柔道:“枝上有刺,你小心。”昊天不以为意,信手拈过,往我鬓发上簪来,嘴里吟道:“折得玫瑰花一朵,凭君簪向凤凰钗。” 丽丽莞尔一笑,并无妒意,我自是羞惭得面颊灼热。而昊天看我的目光中更是满满的缱绻情意。 我开腔打破尴尬的气氛:“丽丽姐,玫儿和瑰儿说去取新培育的玫瑰花品种,怎么半日了也不见回转?” “是啊,这两个丫头去了这么久怎么还不回来?”丽丽经我一提醒也觉察到不对劲。 昊天道:“敢是培育新品种的花房离这里远?” 丽丽摇头,“就在离花田不远的地方,往常去了一盏茶功夫也就回来了,今儿个怎么去了这么久?” 正疑虑间,忽听一阵阴阳怪气的诡异笑声自远处飘来,丽丽立即花容失色。我和昊天对视一眼,昊天已将我和丽丽护到了身后,而那笑声的主人已经近在眼前。竟是幻儿。她又披头散发,脸上挂着两柄紫色泪剑,形容恐怖。她一手掐着玫儿的脖子,一手掐着瑰儿的脖子,目光凌厉地盯着我们,四维没有风刮过,她的衣袂却激荡飘扬,发丝更在空中张牙舞爪,眼睛里垂挂下来的两柄泪剑蠢蠢欲动。 “娘,救我们!”玫儿瑰儿挣扎着向丽丽伸出手,痛苦地求救着。 丽丽早已心急如焚,她马上就要冲上前去,奈何被昊天拦着。 “幻儿,孩子是无辜的,你不要伤害她们?”丽丽哭着乞求。原来她和幻儿认识。 “这两个孩子的出生本来就是罪孽!她们死有余辜!”幻儿说着就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玫儿瑰儿疼得哇哇大哭,丽丽心惊肉跳,又不敢上前,怕一不小心惹怒幻儿幻儿对那两个孩子痛下杀手。 丽丽只能乞求地看着昊天,昊天眉目阴郁,似隐忍着强大的怒火。那边厢,幻儿冷笑起来,阴阳怪气道:“妖精就是妖精,只会使这种狐媚之术。当初从我手里抢走昊天就是装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博取昊天的同情!”幻儿言语间很是受伤苦闷。 丽丽将目光从昊天脸上移开,投向幻儿,委屈道:“幻儿,同是女人,何必互相为难?昊天原就不能只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我从没有想过要和你抢他,也从没有想过要将他据为己有……” “可是你这么做了!”幻儿打断了丽丽的话语,吼叫着,她像个被嫉妒冲昏头脑的母兽眼睛血红,杀气腾腾。 “我知道我和昊天的这段情伤害了你,可是幻儿,你有气有怒有怨恨,针对我一人就好,放过玫儿和瑰儿吧,她们是无辜的……”丽丽哭着给幻儿下跪。膝盖刚要触到地面,就被昊天一把拉起。只见昊天一阵风移动身子,我还没看清咋回事,他就已经从幻儿手里救出玫儿与瑰儿送回丽丽身边。丽丽惊魂甫定,搂住玫儿瑰儿喜极而泣。 见母女三人抱头痛哭,玫儿瑰儿一声声“娘”,叫得热络又惹人心疼,我自是无限感慨,昊天立于一旁也面露动容。幻儿当然无法忍受这样有情有义的画面,她头向后仰去,一声山吼自她喉咙底部发散出来,一时间喊声震天动地。玫儿瑰儿捂住自己的耳朵,小脸痛苦,丽丽自是护女心切,将两个女儿紧紧搂在怀里。 幻儿的喊声要震裂人的耳膜,我只觉身体一阵不适。说时迟那时快,昊天已经伸出大手,一把将我揽入怀中,他的双手紧紧地捂住我的耳朵,两团暖流护着我的耳膜,我获得了片刻安适。幻儿又受到了极大的刺激,喊声停止时,她咬牙切齿道:“谁也不能来抢我的昊天!我要和你们同归于尽!”说着,就像铜墙铁壁向我们生撞过来。 昊天已抱起我躲开幻儿的进攻,幻儿的撞击无法调转方向,若滚动的巨桶向丽丽母女撞过去。丽丽忙推开玫儿瑰儿,施展法力与幻儿斗法。幻儿丧心病狂,攻击又狠又绝,丽丽哪里是她的对手?三两个回合就被幻儿打倒在地。她倒在地上,头向旁一歪便吐出一口血,喘着气质问幻儿道:“为什么就是不肯放过我们母女?你派红蜘蛛毒杀我们,又让白fen病毁我的玫瑰园,现在又咄咄逼人,一定要置我们于死地吗?” “不错,所有妄图抢走昊天的女人都是我的敌人,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幻儿说着,面上两柄泪剑就要刺向丽丽,昊天及时施法,用一道掌力将幻儿拉到自己身边。幻儿还未站稳,昊天一个巴掌就落在了她的面颊上。电光石火间,幻儿愣住了,杀气瞬间隐匿,泪剑收起,衣袂也停止飘扬,只剩下一张印着五指印的脸上一双不可置信的目光受伤的眼睛。 “你……打我?”幻儿的唇抽动着,极力隐忍着泪水。 昊天不悦道:“刚才丽丽说的事情都是真的吗?那红蜘蛛是你派来毒杀她们母女的?还有玫瑰花田里的白fen病也是你搞的鬼?你怎么这么恶毒?那一天要不是我及时出现,她们母女三人早就被红蜘蛛毒死了!” 幻儿桀骜不驯,傲娇道:“谁让她们要和我抢你?这个世界上,谁要和我抢你,谁就是我的敌人!” “可是我并不认识她们母女。”昊天淡淡道。 我在一旁暗自慨叹:不认识那是因为你失忆了,这些日子的相处,我早已确认你定是丽丽过往的恋人、玫儿瑰儿的父亲无疑。偏偏当局者迷,昊天哥没有意识到这点。 幻儿听到昊天的言语,神情振奋起来,“既然你不认她们母女,我也就没有必要难为她们!你不认她们,那你就跟我回去!”说着就来拉昊天的手。 昊天僵直地立着,从幻儿手里抽回自己的手,蹙着眉反问道:“你认为我还会跟一个心肠如此歹毒的女子生活在一起吗?” 幻儿一愣,“昊天,你什么意思?” 昊天流露一抹淡淡的哀伤,道:“其实你我根本不是夫妻,对吗?你只是因为我失忆了,就对我捏造了一个谎言,对吗?” 幻儿的身子向后踉跄了一下,她怔怔地看着昊天,喃喃问道:“我就问你一个问题,你是要跟我回遣香洞,还是要留在黑风崖?” 昊天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拉着我越过她,然后抱起地上的丽丽。 幻儿在身后冷笑道:“丽丽,你当真以为你又一次战胜我了吗?昊天留在黑风崖不是因为你,是因为她!”幻儿直指着我。 昊天一怔,停住了脚步,回头给了幻儿一句话:“幻儿,你好自为之!”说着就抱着受伤的丽丽,领着我和玫儿瑰儿走进花房去。 花房的门在我们身后合上,门外传来幻儿歇斯底里的喊叫声:“绛珠,我不会让你抢走昊天的,你是婚礼上逃婚的新娘,你没有资格霸占我的昊天!”那喊声含冤带怒、令人毛孔竖起不寒而栗。 ******************************************************** 接下来的日子,丽丽忙着疗伤,昊天变得郁郁寡欢,我也终日心神不宁。 一日,我正独坐黑风崖边,看着崖下高山深涧出神,玫儿悄无声息来到我身旁坐下,猛不丁拍了下我的肩膀,吓了我一跳。她却给了我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那笑容像春日明媚的阳光一遣人心头阴霾。玫儿比瑰儿大了两岁,做事自是稳妥成熟些。丽丽养伤的这些日子,见她忙里忙外,又要照顾母亲饮食起居,又要照顾花田,累得够呛。瑰儿只是给她打打下手,并不能独当一面。 “这些日子,你辛苦了。”我回给玫儿一个友好的笑。 玫儿摇摇头,振作道:“长姐如母,应该的。” 我微笑着拍拍玫儿的头,又继续看崖下的风景,此时我的神情一定很落寞。 玫儿低声道:“我有心事的时候也会来这里静坐,看看山崖,看看自然的广博,然后就觉得自己渺小,微不足道,自己那一点小伤心也就不足一提了。” “玫儿也有伤心的事?”我侧头看玫儿,小女孩长得清丽可人。 “当然有啊,从前是想爹,不知道爹长得什么样,不知道爹在哪里,看着娘思念爹的样子就陪着难过。现在好了,爹回来了,以为可以一家团聚,谁知爹完全不记得我们母女三人……”玫儿说着,一张小脸红愁绿惨。 我十分不忍道:“你爹他不是故意的,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可是他却记得那个魔女,我清楚地听见他唤她的名字:幻儿。”玫儿幽幽叹了一口气。 玫儿不理解的事情我自是了解的,当你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完全失去记忆,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的过往,眼前就站着一个对自己殷勤讨好的人,你除了把这个人当做自己的依靠之外别无他法。如果昊天失去记忆之后苏醒过来面对的第一个人是丽丽,他便也会如遣香洞中对待幻儿一般对待丽丽的。只不过他睁开眼睛望见的第一个人是幻儿,而我睁开眼睛看见的人是杨戬。 想到杨戬,我的心情更加郁闷了。我在婚礼上一走了之,不知道杨戬怎样了?一定被别人嘲笑吧?那天来参加婚礼的嘉宾那么多,我却让人看了杨戬的笑话。可是我又好生杨戬的气,他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对昊天出手。昊天是我的朋友,是我请来参加我们婚礼的宾客,他那样对他,就是不给我面子。 我正郁闷不平着,瑰儿一脸汗水从远处跑了过来,“大姐,绛珠姐姐,不好了,又有人闯进我们的花房,正和爹娘大打出手呢!” 我和玫儿一愣,赶紧起身赶往花房。 C 第六十章 误伤 当我和玫儿瑰儿汗流浃背跑回花田时,杨戬正和昊天、丽丽斗法,三人打得难解难分,一时间花田上空光芒四射,杀气腾腾。 “杨戬!”我站在花田外,失望地看着那个与昊天大打出手的威武将军。在真君府内,与他朝夕相对,情深意切,可是一夕之间他竟就变成一个不可理喻的野蛮之人,不能不令我失望透顶。 斗法的三人听到我的喊声,都停了打斗扭头看我。见我面色不悦立在花田之外,杨戬第一个从空中飞落到我身边。 “绛珠!你果然在此!”杨戬言语间又惊又喜,一把就将我拥入怀中。我在他怀里只是僵直地立着,一动不动。感受到我的冷漠,杨戬放开我,委屈道:“绛珠,你还生我的气?” “是谁告诉你我在这里的?”我冷冷地问。 “你别管是谁,我找到你就好,”杨戬说着就拉着我的手要走,“我既然找到你了,就一定要带你回去。” 我杵在原地,“是幻儿吧?”杨戬不说我也知道是谁。 杨戬一怔,继而笑道:“我倒要谢谢她,不然我找不到你都要抓狂了。要不是幻儿,我又怎么会知道你被天君拐到此处来,他存心把你藏起来,就是不想让我和你成亲,那一天他一出现在我们婚礼上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 杨戬碎碎抱怨着,我蹙了眉头,生气道:“什么天君?什么拐到此处藏起来?什么没安好心?都是幻儿告诉你的吗?她怎么说什么你都信?” “我信我自己看到的!”杨戬执拗地争辩。 我心里的怒火蹭蹭地燃起来,推了杨戬一把,杨戬向后一退,错愕地看着我。我气愤道:“你相信你自己看到的,那为什么你看不见哮天犬对我虎视眈眈,随时随地都想把我置于死地?你怎么看不见哮天犬屡次三番把我推入灌江,我失忆了,我失去了法力,我还不会游泳,要不是昊天哥和灌江里的那群鲛人,我早就死翘翘,你还找谁成亲去!” 杨戬一愣,“我不信,哮天犬干嘛要这么对你?” “我也想知道他干嘛要这么对我,因为我是天庭湘妃,因为我害死了他的狐狸精朋友,所以他要找我报杀友之仇?”我赌气地反问杨戬。 杨戬却面容失色,指着身后的昊天,血红着眼睛质问我:“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是他告诉你的吗?” 我简直要晕倒,这个脑袋一根筋的二百五!为什么他就不先问问我是谁告诉我这些的就妄下定论?我翻翻白眼,气愤道:“杨戬,你能不能讲点道理?为什么不分青红皂白就定昊天哥的罪?” “昊天哥,你称呼他昊天哥?”杨戬受伤地看着我,目光里有一抹绝望,“你是不是对他动心了?” “你在说什么?”我一怔。 杨戬却依旧作茧自缚,喃喃自语道:“我都被他贬在灌江口了,他还不肯放过我,还要来掠夺我的爱情,这是为什么?”杨戬一声山吼,大家还未回神,他已转身,三尖两刃枪一下就刺入昊天的胸膛,所有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昊天哥——” “昊天——” “爹——” 我、丽丽、玫儿瑰儿呼喊着扑向昊天。杨戬大抵意识到自己的鲁莽,迅疾拔出三尖两刃枪,霎时鲜血如注,昊天倒在血泊之中。 “你杀了我们的爹!”玫儿瑰儿已经愤怒地杀向杨戬,丽丽急了忙起身制止:“玫儿,瑰儿,不要,你们不是他的对手!”一时间母女三人对战杨戬。 我无暇理会混战的四人,抱住昊天的头,伸手堵在他胸前伤口上,那汩汩的鲜血霎时就洇湿了我的手。 “昊天哥,昊天哥,你怎样?”我的泪簌簌而落,身子因为突如而来的变故而瑟瑟发抖。 昊天的面上迅速流失着血色,他抬手捧住我的面颊,虚弱道:“不要哭,我没事!”说着双眼一闭就昏死过去。 我急了哭喊起来:“昊天哥,昊天哥——” 丽丽听到我的痛喊声,忙弃了杨戬奔到我和昊天身边。见昊天胸口鲜血汩汩,她忙施法封了伤口。我将昊天交给丽丽,转而看杨戬。杨戬正应付气急败坏的玫儿瑰儿姐妹,面对小姑娘的恼羞成怒,他终于没有像对待昊天般莽撞。玫儿瑰儿就算使出吃奶的法力,对杨戬而言亦不过挠痒痒,只见杨戬一跺脚一个反攻,两姐妹就摔倒在地。 “杨戬!”我喝住杨戬,阻止了他们继续打斗。 杨戬忧愁苦闷地回视着我,事已至此,他也知道我再不可能跟他回到华堂上交拜天地了,于是脸上流露深深的挫败感,懊丧地耷拉着脑袋。 “杨戬,你走吧!”我面无表情说道。我不想他再继续留在黑风崖,万一昊天有个好歹,丽丽母女寻仇,杨戬理亏,我也不想看着他受伤害,于是希望他速速离开。 杨戬却上前一步拉我的手,“你不能跟我一起走吗?我们之间的感情真的可以因为另外一个人而烟消云散吗?” 我凄惶地笑,回望着他,心口发疼,“舞衫歌扇,转瞬皆非,红粉**,当场即幻,你我之间,还有什么感情可言?”我说着,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咬牙喊道:“走!” 喊声未落,玫儿瑰儿已从地上一跃而起,两道掌力发狠地袭向杨戬,杨戬的身子迅疾向后退去。我转过身子,张开双臂,挡在杨戬跟前。玫儿瑰儿姐妹见我阻拦,忙收了法力,一个翻身,飞落于地。而杨戬的身子已然从空中飞远。 **************************************************** 昊天伤势严重,杨戬那一枪正中心脏,若是凡夫俗子早就一枪毙命。丽丽几乎掏空了自己的存药救昊天的命,这个痴心的女子只差哭瞎自己的眼睛。胸口的血终于是止住了,但昊天依旧昏迷着。丽丽说只要昊天能捱过今夜,命就算捡回来了。于是我和丽丽母女衣不解带伺候在病榻前,谁也不敢合眼,都在等候昊天苏醒。到了下半夜,花房外突然阴风飒飒,幻儿不请自来。那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声音从黑风崖上逼近花房,令人不禁毛骨悚然。玫儿瑰儿姐妹本能地蜷缩在一起,瑰儿仰着一张惊惶的小脸道:“娘,姐姐,我怕。” “娘在,不怕不怕。”丽丽安慰她。玫儿更是搂紧了她妹妹的身子。 我一想到因为幻儿的怂恿,杨戬才到黑风崖闹事,才让昊天无辜躺枪,气便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就要出门去会她,丽丽拉住了我,道:“绛珠妹妹要去哪里?” “去找幻儿!”我怒不可遏道。 丽丽阻止了我,“妹妹没有法力,出去只是送死。还是我去会会她。”丽丽说着就往门外走,玫儿瑰儿忙唤她:“娘……” 丽丽回头给了姐妹俩一个微笑:“没事,照顾好你们的爹!”说着一阵烟穿门而出。 我坐在榻前,看着昊天昏迷的容颜,听着花田外针锋相对斗法的声音,心内忐忑。再看玫儿瑰儿姐妹小脸惨白,和我一样的心绪不宁,我安慰道:“你们的爹和你们的娘都不会有事的。” 只不多时,花房的门就被一阵阴风破开,幻儿已张牙舞爪地出现在我们跟前。 “啊——”玫儿瑰儿尖叫着就窜到我身边来,我虽,没有法力,却还是将姐妹俩藏到身后去,背脊挺直,毫不畏惧地瞪视着幻儿。 “不要伤害我的孩子!”丽丽也一阵风旋进花房,她的唇角还挂着斗法失败伤着内力的血迹。 幻儿丝毫不把丽丽放在眼里,她手一扫,丽丽就摔到地上去。 “娘——”玫儿瑰儿忙扑到她们母亲身边去。 幻儿没有理会她们,一阵风移动到我跟前,她发丝乱舞,衣袂飘飘,目光如利剑冰寒冷酷射在我的面上,声音里含着极大的怨怒,道:“你为什么不跟杨戬走?” 阴风阵阵拍打在我的面颊上,刺激得皮肤生疼,我不卑不亢质问她:“你把杨戬喊来黑风崖,是想让他带我走,还是想让他要昊天哥的命!” 幻儿一愣,随即目光扫向病榻上昏迷不醒的昊天,见他一袭白色睡衣,胸口上缠绑伤口的纱布被血濡湿,陡然睁大了眼睛,转而问我道:“谁干的?” “始作俑者是你!”我一字一顿,铿锵有力。 幻儿深受打击般趔趄了一下身子。 “我去找杨戬算账!”幻儿咬牙切齿丢下一句话,就一阵风飞出了花房。 我的身子终于是瘫软了一下,跌坐在病榻前沿上。 “绛珠妹妹,幻儿蛮横,她会不会伤到你的未婚……夫啊!”丽丽由玫儿瑰儿姐妹搀扶着,来到我跟前,她小心措辞着杨戬的身份。 我懵然坐着,心里也忐忑不安。转念一想,杨戬的法力未必在幻儿之下,身边还有哮天犬和黑鹰护法,真君府还有其他仙人相帮,单凭幻儿一人,应该是不足以让他吃亏的。这样想着,心里也就稍稍安了些。转而把目光调向丽丽,担忧道:“姐姐受伤了!” “不碍事,我自己运功调理一下即可。” 正和丽丽说着话,病榻上昊天突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绛珠……” 众人皆一怔。 “我在这儿!”我鼻子一酸,忙握住昊天的手,泪簌簌而落。 C 第六十一章 设局 正和丽丽说着话,病榻上昊天突然发出了断断续续的声音:“绛珠……” 众人皆一怔。 “我在这儿!”我鼻子一酸,忙握住昊天的手,泪簌簌而落。 昊天却并未苏醒,眉头紧蹙,不安地抽搐着面上神经,只是不住地喃喃低唤着我的名字,当着丽丽母女的面,我自是尴尬无比。丽丽却幽然叹了口气,走到我身边,双手轻搭着我的肩膀,和我一起目注着病榻上的昊天,低低道:“妹妹此刻可能体会到昊天待你的心意?” 我深深一颤,看着昊天的目光微微带了疼惜之意。 凌晨时分,昊天终于是苏醒过来了。彼时,我和丽丽母女四人都困倦不堪,恹恹欲睡,一听到昊天的声音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丽丽母女又是汤药又是温水,殷勤伺候个不停。我避到一旁,没有与丽丽母女争抢这个表现的机会,毕竟她们对昊天有所希冀与欲求,而我没有任何企图。丽丽母女一番折腾之后,昊天终于把注意力放到我身上。 “绛珠,你去睡一觉吧!眼眶都陷进去了。”昊天暖暖一语,立时有温热的眼泪在我眼眶里打转。 见我咬着唇半天说不出话来,丽丽忙招呼玫儿瑰儿出去,对我和昊天道:“我们也困了,也要去睡一觉,绛珠妹妹留下来照顾昊天吧!妹妹若累了,就靠在床边歇一会儿。妹妹辛苦些,我们明日再来替你的班。” 望着丽丽母女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口,我心里暗叹这个女子的七窍玲珑和善解人意。再把目光调回昊天脸上时,他已然会意地微笑着。他也知道丽丽刻意避开是为了独留我与他相处的时间。我将他的身子扶好,让他侧靠着床头姿势舒服些。 两相对坐,我道:“对不起,连累你了。” 昊天微笑着摇头。 我又不放心道:“杨戬一时鲁莽,昊天哥不要生他的气。” 昊天笑道:“幻儿伤你一掌,杨戬刺我一枪,我们之间两清了。” 那两个丧心病狂的家伙鲁莽行事,却要我和昊天哥买单,我心里郁闷无比。但昊天哥弘毅宽厚,我也不好再小家子气。 房内突然陷入一片静寂,床头一盏红烛燃得正旺,那烛焰温热的气息氤氲着我的面颊,我早已脸颊烧灼。“噗”一声,我吹灭了那烛火,我怎好再将自己暴露于昊天情意缱绻的目光中。当房内黑漆一片,我依旧与昊天相对而坐,只是谁也没有再发出声音。 **************************************************** 黑鹰突然光临黑风崖,并带来杨戬手信,只是手信不是给我的而是给昊天的,信上写道:若要幻儿,拿绛珠交换。 昊天伤势未痊愈,但还是决定去真君府面见杨戬,只是他不让我前往。我哪里能让他单刀赴会?杨戬的目的在我。我决意与昊天一同前往,丽丽母女又岂愿留守在花田里? “我只怕君之一去,又是千年。”丽丽眼里噙泪,含嗔带怨一句话,昊天未心软我早已心软如泥。 我的边鼓敲得殷勤,昊天便也答应了。于是一行五人浩浩荡荡奔赴灌江口。站在真君府门口,我还是有些怯弱,昊天道:“绛珠,我不想用你去交换幻儿,我可以与杨戬公平斗法。” 你重伤在身,如何斗法?我心里冷嗤,却没有说出口,只是给了昊天一个安慰的笑容,“若我那日与杨戬成了婚,我就是真君府内的女主人,我不是被作为交换的工作,我只是回到自己的家,杨戬不会亏待我的。” “不知道杨戬是如何为难幻儿的。”昊天言语间对幻儿还是诸多关心。 “你心里既然牵挂于她,就不要再磨蹭了,我们进去吧!”我说着就去拍门。门童来开了门,一见我,连通传都省略了,领了我们一路畅通无阻。 到了园子里,但见杨戬又坐在他那张奢华的真君椅上,他的旁边立着幻儿。幻儿优哉游哉,神情自若,一点儿都不像被俘虏的样子。一见我们抵达园子,幻儿远远地就向昊天扑了过来,口里兴奋地嚷着:“昊天,你来了!” 昊天已然觉察到事情不对劲,他愁眉紧锁闷闷不乐地盯着幻儿,冷冷道:“看起来你和杨戬处得不错,我这一趟纯属多此一举。” 幻儿忙握住昊天手臂,讨好道:“我不是存心骗你,我只是让杨戬配合我设了一个局,我想看看在你心中我还有没有位置?我想知道在你心中到底是我重要,还是绛珠重要。现在我知道了,你心里有我,你愿意答应杨戬用绛珠交换我,这样我就安心了。”幻儿说着就投入昊天的怀抱,她的脸执拗地紧贴着昊天的胸膛。 昊天一把推开了她,面上已有了恼怒的神色,“是不是存心,你骗我的又岂止这一桩?你知道我心里有你,那你知不知道你亲手将我心里的那个你毁了?” 昊天的声音高昂起来,眼白充血,情绪激动。 丽丽忙扶了他的手,劝慰道:“昊天,你不要激动,你胸口的伤还没有痊愈……”柔声细语,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幻儿神色一凛,敌视着丽丽,问昊天道:“你心里的我已经毁了,是不是因为她又重新住进你心里去了?”幻儿说着就去纠缠丽丽,昊天忙出手制止,一把将幻儿甩到地上去,用力太猛,牵动伤口,忙捂住胸口伤处,疼得变了面色。 幻儿摔在地上,再扬起头来时又是神情可怖,两柄泪剑紫光闪闪,悬于面颊之上。丽丽和玫儿瑰儿面露胆怯,立即瑟缩到昊天身后去。这时这刻,我眼中的昊天充满了男子气概,他昂首挺胸,不卑不亢地迎着幻儿怨恨的目光,道:“幻儿,何必再自欺欺人?我与你压根不是夫妻,你只是因为我失忆就对我编造了谎言。霸占一样根本不属于你的东西,这样真的有意思吗?” “你不属于我,那你属于谁?丽丽,还是她?”幻儿声音凄厉,她腾地从地上起身,手直指着我。我着实被她吓了一跳。 杨戬已经一阵风挡在了我跟前,蹙眉对幻儿道:“幻儿,你要说话算话!我帮你找回你的郎君,你帮我找回我的绛珠,我们两不相欠,你休想再对绛珠胡搅蛮缠。”杨戬中气十足,不怒自威。我心里稍稍踏实了些。 幻儿却仰天狂笑,直笑得双肩抖动,眼里泛着泪花,她指着昊天,质问道:“你们要我说话算话,那你呢?你可曾说话算话?” 所有人都把目光汇聚到昊天面上。昊天沉默着,没有应声。 幻儿泪如雨下,那形容可恨又可怜。我不禁同情起这个为爱疯魔的女子,她性格激烈,仿佛随时随地都能破碎别人,但她又在遣香洞中对昊天极近温柔。是什么让她如此反复,判若两人?因为爱情……我突然不胜唏嘘起来。 幻儿一步步走向昊天,哀伤欲绝道:“当日在九鲤溪畔,你答应过我只要我将绛珠送到真君府来,你便与我在遣香洞里双宿双飞,不理外头的世界花落花飞。为什么你食言了?因为绛珠被杨戬救活了,你便可以出尔反尔吗?” 幻儿一言令我一头雾水之余,又震惊不已。 杨戬已经脱口而出:“原来绛珠是你送到真君府门口的?” “不错!这是我与昊天达成的协议。可是你竟只是在利用我!”幻儿看着昊天的每一缕目光都透着疼痛。 “这到底怎么回事?绛珠为什么会受那么重的伤才被送到真君府来?你到底对她做了什么?”杨戬已经情绪激动地拉住昊天,咄咄逼人地质问着。 昊天一步步向后退去,他一脸懵懂,“你们在说什么?我根本听不懂。你又编造谎言,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善罢甘休?”昊天的目光越过杨戬肩头落到杨戬身后的幻儿身上。他想知道的,也是我想知道的。受伤,交易,命悬一线,利用……许多字眼在我脑海里炸开了花,我自己根本无法理顺。 我越过杨戬和幻儿,走到昊天跟前去,忧愁道:“昊天哥,请你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之间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的目光一定热烈而灼烫,昊天盯着我使劲回想着,他的面色越来越痛苦,蓦地他一下抱住自己的头,蹲到地上,痛苦地自语着:“到底出了什么事?到底出了什么事?”昊天说着就用手捶打自己的头。 丽丽已经第一时间抱住昊天的头,乞求地看着我们,她的眼中我们仿佛一个个凶恶猛兽,欲把昊天生吞活剥了似的,她哭着道:“你们忘了吗?他失忆了!昊天他失忆了,你们不要这样逼他!” 我一震,我竟然自私地去逼迫一个与我同病相怜的人。我失忆了,昊天哥也失忆了,我怎么可以不体谅他?我蹲下身子,自责地看着昊天,道:“昊天哥,对不起,对不起,你不要想了,我忽略了你和我一样失忆了……” 昊天微微摇着头,他握了我的手,道:“一定要想,一定要想起来,你说过你害怕失忆的感觉,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也不知道自己将往哪里去,像一枚断线风筝,没有着陆点……” 我一颤,满心的柔情涌动,他竟记得我与他闲聊时说过的话。 C 第六十二章 洞府 站在灌江边的岩石上,我与杨戬并肩眺望远方,远方灌愁海海波翻涌,海水中央一座小岛绿荫浓密,山顶上一个泛着紫光的山洞。我知道那是放春山遣香洞。幻儿一怒之下离了真君府,回到遣香洞,而昊天自然是追到遣香洞去,不为破镜重圆,而是为了让幻儿带路去九鲤溪畔。他要重拾记忆,为我,也为他自己。 杨戬道:“你真的要去寻找记忆?” “不然呢,永远活在谎言和欺骗里?”我侧头冷冷地看着杨戬,“哮天犬说我是天庭湘妃,你告诉我湘妃娘娘好端端地呆在天庭里,我只是绛珠仙子。我该信谁的话?你吗?因为爱我而触犯天条被贬下界的真君大人,我怎么可以不信你的话?哪怕是谎言,我也该信你。”我这样说着,便觉得委屈,早有泪水溢在眼眶里。 “绛珠……”杨戬柔肠百结的,他要揽我入怀,我却退后,躲开了他张开的手臂。 “不要碰我!”我声音虽低,却神色冷厉,“若不是你对我隐瞒真相,我就能防着哮天犬些,我若知道自己是他的杀友仇人,就会对他敬而远之,不会傻傻地遭他算计,你可知道就是在这里,灌江岸边,他不止一次推我入水,要不是那群鲛人和昊天哥,我早就死于非命了!” “哮天犬推你入江?”杨戬蹙眉看着我,面上是不信任的神色。 我心里一凉,冷笑道:“不可信吗?” “没有道理啊,哮天犬已经变好了,早在天庭时,他就将你与他的恩怨放下了,到了灌江口,他没道理要找你报仇啊!” “你为什么不说他心机重,隐藏深,伺机报复呢?”我哑然失笑,“你终于承认我是潇湘妃子了?” “我……”杨戬郁闷,“哮天犬的事我会找他问清楚,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误会。” “不必了,明摆着的事情为什么还要去纠缠?何止我和他之间,我与你之间不也误会重重吗?”我感到烦乱,不想再与杨戬多争辩,心不坦诚,一切言语都显多余。 我调转视线看江面,波光粼粼的江水肆意奔流,却冲刷不走我心底的苦闷憋屈。杨戬兀自沉默着,我知道他大抵和我一样憋屈。许久,听他讷讷道:“其实你要去九鲤溪畔探查真相,何必求助幻儿?黑鹰就可以带你去。” 我一震,看杨戬的目光也充满了感激,“我可以带我昊天哥一起去么?” 杨戬沉吟了一下,拦腰抱起我就向海水中央的放春山飞去。降落在遣香洞口,我正要探身入内,猛听得洞内传来争吵的声音,只听幻儿道:“我告诉你,昊天,你休想我带你们去九鲤溪畔,你若有心,你就自己去,不要找我带路!” “既然如此,那我就带绛珠自己摸索着去。”昊天的声音隐忍却笃定。 幻儿恼羞成怒地喊起来:“你敢,你敢踏出遣香洞半步,我就自尽在你面前!” 洞内的争执声戛然而止。 我收回了自己迈出去的一只脚,愣愣地站在洞口。满眼的青葱瞬间模糊一片,只听杨戬在耳边柔声道:“你真想去的话,我和黑鹰陪你。” 我侧头看杨戬,他眼睛里无尽的委曲求全,我的心一下便软了。相比幻儿的无理取闹,杨戬明理得多,我因为哮天犬的事情迁怒于他实在有些牵强。这样想着,我便给了杨戬一个温柔的笑容。杨戬立时神情振奋起来。 ******************************************************** 云端之巅,我趴在黑鹰背上,紧紧抱着他的脖子,随他颠簸在云海之中。我身边,杨戬脚踩祥瑞,手执三尖两刃枪,与我们并驾齐驱。我们一起向着九鲤溪畔进发。听黑鹰说,九鲤溪位于人间东南,溪流弯曲,两岸青山夹峙,绿树葱茏,怪石林立,碧水澄澈,最后注入东海。因为此行的目的是了解我受伤的真相,我便对黑鹰描述的九鲤溪的美景提不起兴致,一心只想着快点抵达目的地。 飞了许久许久,终于见云海之下一条蜿蜒的溪流,溪流之上竹筏漂流、男女拉歌。欸乃一声山水绿,黑鹰驮着我迅速降下云端。我只觉风声呼啸着从耳旁掠过,忙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眼睛时已然降落在一片山顶。山顶是一块平地,除了九块状如鲤鱼的大石头之外别无他物。那九块化石犹如九条鲤鱼,欲一飞冲天,却被永远定格了欲望。 “这九块石头好奇怪啊!”我盯着那九块石头,心里隐隐有不舒服的感觉。 “姐姐已经完全不记得了,”黑鹰惆怅道,“我就是在这里邂逅了姐姐的。那一夜,我也对这九块石头倍感好奇,姐姐告诉我,这九块石头叫九鲤朝天。” “九鲤朝天?”我咀嚼着黑鹰的话,心里的疑团更甚。 杨戬已蹙了眉头,“九鲤?” “有什么问题吗”我一提问,杨戬又噤了声。 我好生没趣,兀自绕着那九块石头转,我走到被八块石头簇拥在最中间的那块石头旁驻了足,我伸手轻抚那块粗糙的石头,心里有说不出的异样感觉。奈何失忆,脑子里混沌一片。 杨戬终于说道:“你在天庭之时,曾有一个侍女名唤锦儿,是个得道的鲤鱼精。后来她受命西王母伙同她的八个姐妹陷害于你,但是没有成功,西王母一怒之下将她们贬谪下界,就是不知道,这九块石头与那九个鲤鱼精有什么渊源没有。” 杨戬说完我更疑惑了,“西王母为什么要加害于我?” “说来话长,一言难尽。”杨戬显得烦躁,不愿意多说。我也就没有再问,心里想着若我找回记忆,想起从前所有事情,也就无需多问别人了。 见我神色落寞,没精打采,杨戬便道:“不如我们去租个竹筏漂流,寻找记忆,何必急在一时?”说着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从高高的崖顶坠落溪面,我还来不及尖叫就已经落在一只绿色的竹筏上。老艄公正将竹篙从水底拔出来,刚一回身就见竹筏上立着我和杨戬,他惊跳起来。 “你们……”老艄公扭头看岸边,竹筏在水中央,距离岸边甚远,他一定想不明白我和杨戬是怎么出现在竹筏上的。 不等老艄公开口,杨戬已经信手拈出一锭银子递给老艄公道:“请老人家载我们一程。” 有钱能使鬼推磨,老艄公果断不再言语。 我仰头见青天白日下黑鹰正扇动黑色羽翼自由翱翔,那炫目的天光背景中,黑鹰化身一个小小黑点,渺小却无尽刚毅坚强。 “绛珠,坐下吧!”杨戬已拉我坐到竹筏上。一坐到竹筏上,我心里便有莫名的熟悉的感觉升起,仿佛某年某月某日,自己也曾这样坐着竹筏漂流,只是想不起来与我并肩而坐的是谁。 因与杨戬之间有了嫌隙,虽与他并肩而坐,却并不看他。我的目光投向溪上的风光,但见山的左侧是陡而峻的山崖,巨石嵯峨,峭壁嶙峋,令人惊心动魄;溪水右边是丘陵起伏,丛林绵密,苍松古槐等千年巨木深幽安谧。苍茫无际的云天之上,黑鹰独自翱翔。风景自是大气豪迈,我看风水的心绪却充满悲怆,孤根不与众花开,充满寥落。杨戬也不敢多话,怕触怒于我。 老艄公笑道:“既然出来游山玩水,就应怡山水之情,二位不要板着脸嘛,切不可辜负眼前的红情绿意哦。”老艄公好心宽慰,我报以难为情一笑。老艄公又提议:“不如老夫给二位唱首歌吧!” 好山好水,歌曲助兴,当然是好事。杨戬已答道:“有劳老人家了。” 老艄公微微一笑,便亮起了嗓子,我虽听不懂他歌词之间的含义,却觉旋律清扬,美不胜收。浑浑然陶醉其间。我拿余光瞥了杨戬一眼,他也沉醉其间,很是享受。愉悦美丽的歌声或许就是有这种怡情养性的功效,我越发认真地听那曲子便越发头重脚轻飘然欲仙。那歌声曲调急转,迫人心肺,我只觉一阵黑暗如一张大网自空中袭下来,便瞬间瘫在了杨戬膝上。 醒来时,眼前不再是红情绿意,山明水秀,而是一片幽深洞府。我的头浑浊沉重,视线混沌模糊,使劲甩了几下头,才看清眼前景象。鱼虾在我身边漫游,水草在我身边招摇,我听见流水潺潺的声音,却没有呛水的感觉,就像陆地之上看不见空气却呼吸着空气般自如。我欲挣扎着站起身,才发现自己的手被反绑在身后,心跳立时漏跳了一拍:我这是在哪里?我出了什么事?脖子一扭,便瞧见杨戬被捆在我不远处一根水晶大柱上,那柱子亮闪闪光耀无比,杨戬被紧紧捆在上面,只现出黑魆魆的轮廓来。 我忙挣扎起身,拖着沉重的双脚趔趔趄趄走到杨戬身边去。与其说走,不如说是摔。我跌倒在杨戬脚边,重重地碰到了杨戬,杨戬原本昏迷着,竟被我撞醒了。他口里发出一声呻吟,垂着的头扬了扬。我忙从地上爬起来,唤道:“杨戬,杨戬!” 杨戬悠悠醒转,他眯着的眼睛环视了四维立时清醒过来,问我道:“绛珠,咱们这是在哪里?” 废话,我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我摇头道:“不知道,我们不是在溪面上乘坐竹筏吗?老艄公给我们唱歌,唱着唱着,我就迷糊了……”我努力回忆着,猛然意识到:是那老艄公有问题,他的歌声迷惑了我们。 正心惊间,洞府外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依稀听一群人齐声道:“参见三公主!” 话音未落,洞府门口的水草帘子已经向两边移开,一个身着红艳服饰、螓首蛾眉、冰肌玉骨的少女在一群虾兵蟹将的簇拥下赫然出现在我们跟前。 C 第六十三章 颖梨 “你是谁?为什么要抓我们?”杨戬问那红衣少女。 红衣少女微扬着下巴,俏丽容颜上一双灵慧的眼睛滴溜溜转着,充满狡黠与不驯。“技不如人,活该被抓。” “下三滥!”杨戬啐了红衣少女一口。红衣少女不以为意,目光从杨戬脸上调到我身上来,饶有兴味地绕着我转圈,从上到下打量着我,我被看得心里发毛,杨戬喊道:“喂!你又要使什么花招?” 红衣少女不理会杨戬,只是看着我,“啧啧”叹道:“我一向以为我的美貌天下无双,没想到今儿个被人比了下去。” “就你,也敢自称天下第一美女?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杨戬从鼻子里冷哼一声,翻了翻白眼。 “以前就是,现在是天下第二了!”红衣少女笑得爽朗。 “我看是天下倒数第二吧!”杨戬不屑。 “你!”红衣少女嘟起了嘴巴。 我看着斗嘴的二人倒是像极一对欢喜冤家,不免心里产生了些丝欢乐的意味。我问红衣少女道:“不知道姑娘把我们抓来水府有何用意?” “什么姑娘?这是我们三公主,东海龙王的女儿!”一虾兵插嘴道。 原来是龙女,怪不得举手投足都透了贵气。 杨戬嗤之以鼻道:“东海龙王何等英明,怎么会有你这歪门邪道的女儿?我看你不但是天下倒数第二的丑女,还是心术不正的冒牌货。” “啪”的一声,一虾兵已经上前给了杨戬一个大巴掌。巴掌声清亮响起,洞府四周还有了回声,我吃惊地看向杨戬,他的脸别向一旁,抬起头来时面上已有了鲜明的五指印。杨戬愤怒地盯着那虾兵,目光里喷了火。 又一个巴掌声响起,我惊跳起来。只见龙女正摔了那虾兵一巴掌,那虾兵嗫嚅着缩了身子。龙三公主训道:“我的阶下囚,轮到你来颐指气使了?” “小的知道错了。”虾兵说着,更加垂头丧气,畏畏缩缩。 “全都给我滚下去!”龙女一扬手,虾兵蟹将们躬身弯背,猥猥琐琐地退下了。水草帘子打开又合上。洞府内剩下我、杨戬和龙女三人。龙女柔和了神色,上前查看杨戬的脸,低声道:“对不起啊!我不知道那狗奴才会狐假虎威。” “猫哭耗子!”杨戬黑沉着脸。 “杨戬,你不要得理不饶人。” 我看着龙女,吃惊道:“你知道他的名字。” “我还知道你叫绛珠呢!”龙女有些得意。 杨戬拧了眉,“你怎么知道我们的名字?把我们抓到这里来又是要打什么鬼主意?” “话不要说的那么难听。”龙女郁闷,“我不抓你们,你们就会坏我的好事!” “你能有什么好事?”杨戬又要和龙女抬杠。我忙打圆场道:“杨戬,我们先听三公主把话说完。” 杨戬虽然不忿,还是住了口。 龙女不慌不忙道:“你们要探查的事情真相正是我要守护的事情真相……”龙女故弄玄虚,我困惑道:“此话怎讲?” 龙女叹口气,“我叫颖梨,是东海的三公主,我爹是东海龙王,千真万确,绝不骗人!” “东海浩瀚,你堂堂三公主又怎么会流落到九鲤溪的小小水府来呢?”杨戬冷嗤。 我却不然,九鲤溪水向东流淌,最后注入东海,这龙三公主离家出走一时贪玩躲到这小小水府也是有可能的,于是我道:“颖梨,你既然是东海龙王的女儿,你就该回东海去,龙困浅滩遭虾戏,你呆在九鲤溪的水府里终不是长久之计啊!”我俨然忘记自己是颖梨的阶下囚,竟还操心起颖梨的处境来。 颖梨闷闷不乐道:“我倒是想回东海去,也要我父王肯哪!” 杨戬立时幸灾乐祸起来,“我还以为你只是一时贪玩离家出走的龙女,没想到你这三公主当得这么憋屈,还是被你老爹扫地出门的呀!要不是你这孩子太坑爹,东海龙王也不至于连亲生女儿都不讲情面吧?” 颖梨黯淡了眸子,“你不了解内情,就不要乱下论断!” “谁有闲情听你瞎掰?你还是赶紧将我和绛珠放了!”杨戬牛脾气。 我忙道:“我有闲情听,我有闲情听,颖梨你快说!”我心下琢磨着人在屋檐下,哪里还能跟她硬来?先和她处好关系,她一个高兴就把我们放了也未可知。颖梨果真对我和颜悦色道:“绛珠仙子识时务,我怎么能再捆着你呢?”说着,手向我身上一指,我身上的绳索就松开了。 “谢谢颖梨公主,你也把杨戬放了吧?”我给了颖梨一个讨好的笑容。 颖梨却斜睨着杨戬,道:“某人趾高气扬的,我才不放了他。” 杨戬怒道:“就凭你这三两下功夫也想困住我?”说着,他就扭动身子,暗施法力,可是身上的纤细绳索没有松开,反而越束缚越紧了。 颖梨哈哈大笑,指着杨戬道:“我这可不是普通的绳索,是我们龙族的龙筋制成的捆仙索,专门对付你这种高傲自大目空一切的市侩神仙!” 杨戬狼狈停止了挣扎,我哭笑不得。看这情形,颖梨不像坏人,应该不会伤害我们,捆着就捆着吧! 颖梨指着杨戬身上的捆仙索道:“你知道这龙筋是出自谁身上的吗?我表哥黑龙,他是我父王的外甥,我父王要将我嫁给他,我不答应,黑龙却胡搅蛮缠,一怒之下我就杀了他,抽了他的龙筋放在太阳底下暴晒……” “然后你就被你父王赶出东海龙宫了?”我心底暗暗吃惊,眼前的颖梨看似心无城府,却有这样暴戾凶残的时候,不能不叫人心寒。 颖梨点头,“我父王只知道惩罚我,却不想想是他有错在先,如果不是他逼嫁,我怎么会……”颖梨情绪激动。 我道:“无论如何,你杀人就不对,你表哥好歹是一条生命。” 颖梨愁闷道:“后悔也来不及,表哥已经死了,我能怎么办?” 杨戬在一旁讥讽道:“没想到你不但外表丑陋,还是蛇蝎心肠!” “你!”颖梨恼怒又无奈,“我说过我后悔了!” “后悔有个屁用啊!后悔就能让你表哥活过来吗?我真搞不懂就你这种又丑又恶毒的女人居然会有人喜欢,你那表哥不是瞎眼,就是审美堕落!他活该送命!”我不知道一向对我温文尔雅的杨戬也有这样毒舌的时候,只见颖梨被杨戬一番奚落早就抓了狂,她在原地来回走动,气到不行。 “杨戬,你气死我了,我要把你……” “把我杀了?”杨戬讪笑,“你除了会这招还会不会点别的?你最好把天下男人都杀光,那样就再没有人娶你了!” 颖梨猛地停住脚步,灵机一动,指着杨戬坏笑道:“有一天我一定要让你娶我,这是对你最好的惩罚!”颖梨说着就得意洋洋地来拉我。 杨戬瞪着眼睛,急喊:“喂,龙三,你要把绛珠带到哪里去?” “请叫我颖梨。”颖梨说着不再理会杨戬,拉了我径自出了洞府。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被颖梨一路拽着往前走。身边是奇异的水底世界。 颖梨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只是道:“新奇吧?这个水府比起我们东海龙宫那可是差远了,如果我能回到东海,就邀请你去龙宫做客,我们东海龙宫那可是风云怪诞波诡云谲,比这里新奇多了。” 颖梨夸起东海龙宫自然骄傲得不得了,我笑道:“都被你形容成风云怪诞波诡云谲了,我哪里还敢去做客啊?” 颖梨一愣,随即笑起来,“有我在,不怕不怕!只是可惜我现在连自己都回不去了。”颖梨神色落寞,我不忍,便安慰道:“哪有父母不要自己孩子的道理?你毕竟是你父王的亲生女儿,等你父王气消了,自然就会接你回去。我想天下的父母都是愿意原谅自己的孩子的,不管自己的孩子犯了多么大的错误……“说到此处,我心里无限唏嘘,我宽慰别人容易,却无法宽慰自己。我无父无母,若我犯了天大的错误,又奢求谁来原谅?所以我迫切奢望能寻回记忆,或许我想起从前的事情,就能知道我的父母在哪里。此时此刻,我又怎么会知道,就算我寻回记忆,依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我只是一棵孤独的小草,无爹无娘,无依无靠。 正暗自失魂落魄,颖梨已带我来到一座新的洞府跟前。这座洞府是一座水晶房子,亮晶晶,光耀闪光,却是密不透风。颖梨念动咒语,我就随她穿墙而进。置身洞府内,又见一个密不透风的水晶房子,像是人间的帐篷,亮晶晶,光耀闪光,依旧密不透风。 “这是什么?”我困惑地问颖梨。 颖梨伸手施法,掌风过处,水晶帐篷竟渐渐通透起来,那雪亮的耀光迅速像两旁堆拢而去,整个水晶帐篷就变成了透明的帐篷。帐篷中现出一个人来,他席地而坐,保持着施法的姿势,那姿势却仿佛被冰雪冻结住。他的跟前是一片绛红鲜艳的宝珠碎片,也仿佛被冰雪凝冻着。 “他是谁?”帐篷里的人背对着我。 颖梨道:“你过去看看便知。” 我狐疑地走了过去,目光落在那男人的面上时立时如电击雷劈僵住,“昊天哥!” C 第六十四章 天魂 “什么昊天哥?他可是天君,天上的玉皇大帝。”颖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你说他是天君?” “嗯。”颖梨笃定点头。 我想起杨戬说过昊天哥是天上的天君,我也曾私底下怀疑过昊天哥的身份,想来只是二人长得相像,杨戬认错了人。因为我和杨戬、黑鹰从灌江口出发时,昊天哥还和幻儿呆在遣香洞里,他不可能此时出现在九鲤溪水底的洞府。眼前的天君仿佛被冰镇的雪人,眉毛须发都结了冰棱,他前方的绛色宝珠碎片也被冰雪凝冻。 “他是死了吗?”我小心询问。 颖梨翻翻白眼,“拜托,他是天君,所有神仙妖魔鬼怪死光了,也不能轮到他死啊!” “那他这样一动不动的,是做什么?”我不解。 颖梨指了指天君正前方的那些绛色宝珠碎片,“喏,注意到那些红色碎片了吗?” “这是红宝石碎片吗?” “非也非也,是一枚红色的浆果,但是‘啪’一掌拍碎了。” “谁把它拍碎了?” 颖梨指了指我:“你啊!” “我?”我大吃一惊,怎么可能? “就是你,那一夜我正在水府玩耍,忽听得溪水之上有剧烈的爆炸声响起,便好奇上岸去探看究竟。” “你看到什么了?” “你!”颖梨指着我,双手比划着,“你当时手上暗施法力就这么一掌打在自己的头顶上,于是那浆果就这样,四分五裂了。”颖梨又把手指向水晶帐篷里的绛色宝珠碎片。 这就对了,与哮天犬所述全都合上了。我是天庭湘妃,我的头顶有一颗绛色宝珠,我失去了那颗宝珠,于是我失忆了。只是若真如颖梨所言,我为什么要自裁呢?我又为什么没有死?为什么去了灌江口真君府? 我忙抓住颖梨问:“然后呢?然后呢?” 颖梨被我烦得不行,继续道:“你别急,你别急,我本来就没准备瞒你,你且听我慢慢道来。”颖梨拉我坐在水晶帐篷外头的台阶上给我讲述那夜她的所见所闻。 原来正当我自裁之际,天君突然出现,及时冻结了那一刻的时空,我头顶的宝珠碎片散落夜空,却没有灰飞烟灭。天君抱住我的身子悲痛欲绝,而我却早已昏死浑然未觉。就在这时,一个紫衣魔女出现了,她对着夜空那些绛珠碎片施法,天君阻止了她,让她不要轻举妄动,如果那些宝珠碎片不能及时合体,我的肉身便会随之烟消云散。紫衣魔女阻挠,天君无法施法让宝珠碎片合体,只能答应和她做交易。 “那个紫衣魔女告诉天君她曾是他的恋人,天君不信,情况危急,也无法同她细究,天君便问紫衣魔女到底要怎样?紫衣魔女说,除非天君答应和她回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过不问世事的生活,否则她就要上天庭告诉西王母和神仙们天君带着潇湘妃子私奔了,到时大家伙一拍两散,谁也落不着好处。天君居然答应了那紫衣魔女的要求,也不知道紫衣魔女是什么来头,居然能要挟得了天上的玉皇大帝。” 颖梨愤愤不平,我却心下坦然,那紫衣魔女不是别人正是幻儿。她自有她的魔力,她的激烈的性格狠绝的手段谁人不怕?她不止要挟得了天君,她也要挟得了昊天哥。只是昊天哥与天君又是什么关系? 颖梨此时继续说道:“我当时想天君如果答应魔女要求跟她回那个什么海什么山什么洞去过逍遥自在的生活,那绛珠仙子怎么办?宝珠碎了,再不合体,绛珠仙子就活不成了啊!” “所以呢?” “奇迹就发生了,天君从自己身体里这么一掏就又掏出一个天君来,一样高矮,一样胖瘦,一样的面庞,一样的说话声音。” 那便是昊天哥了。我在心里暗忖。 “那紫衣魔女见这个和天君一模一样的男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竟十分满意,只是天君还向那紫衣魔女提出一个要求,务必将你的肉身送给他的外甥杨戬救治。” “为什么是杨戬?” “或许普天之下再没有可以让他信任的人吧,在照顾绛珠仙子这件事情上。那紫衣魔女答应了,带了你的肉身和那个与天君一模一样的男子就飞走了。我正以为可以长舒一口气的时候,天君大人竟发现了我,一道法力拍过来,便把我从山崖底下揪了上去,我忙摆手求饶告诉他我没有恶意,并报上自己家门。天君听闻我是东海龙宫的三公主被我父王逐出龙宫,倒也没有为难我,相反还请求我帮他一个忙。” “什么忙?”我问道。 颖梨道:“他说要让绛色宝珠合体需要三年时间,当然是人间的时间啦,如果在天上只需三天就行。这三年,他要费很多法力不能让人干扰,比如再出现那紫衣魔女类的人物,那可就糟了。所以,他需要有人护法,或者有人能把他藏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我想那紫衣魔女都能和天君做交易,我也不能白帮天君的忙,如果我答应他的要求,他也得答应我等他大功告成那一天向我父王求情,让他把我接回东海龙宫去。” “后来呢?” “后来?后来就是你现在看到的啊!”颖梨背身看水晶帐篷里的天君,道,“你若以为他只是这样静坐不动你就错了,他是在施法,只是我们用肉眼看不到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在施法?”我好奇地问颖梨。颖梨道:“我刚把天君藏到这座水晶帐篷里的时候,那红色浆果的碎片距离宽着呢,不像现在碎片与碎片间距离渐渐靠拢了。只是这种靠拢很慢很慢,虚得隔几日来看一次才能发现,你一直盯着它看,反倒看不出来。” 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天君沉静的冰雪容颜,心里荡漾着感动。 颖梨也撼然道:“天君对绛珠仙子你可真的好好啊!你知道他让紫衣魔女带走的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男子是什么吗?” “什么啊?” “是他的天魂。”颖梨的神色渐渐冷凝下来,“世上灵长,都有三魂七魄,三魂是天魂、地魂、人魂,七魄是尸狗、伏矢、雀阴、吞贼、非毒、除秽、臭肺。七魄为身上之血,包括眼耳鼻舌身无根之血,五根以外则为红白内脏之血。天君被那紫衣魔女带走了天魂,天魂不附体,便再不能登天路。所以紫衣魔女才肯与天君做这笔交易,她有天魂在手,何愁天君救活之日不会回头去找她?” 怪不得幻儿死都不让昊天哥来九鲤溪畔,一旦天魂归体,她又有什么资本再去牵绊住天君呢? “天魂如果长时间离开天君肉身,会当怎样?”我担忧道。 “天君闭关前同我说过三年期满,绛珠合体,若天魂不能归位,则七魄血尽而亡。”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颖梨早已道:“天君是拿自己的性命在救你。” 颖梨的话如重拳擂在我的心窝上,我真是好不懊恼自己为什么要自裁啊?这么好的天君,我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 “颖梨,你说我为什么要那么想不开自裁啊?” “吃饱了撑着呗!”颖梨说完,我只好悻悻然笑起来。 ************************************************************************ 和颖梨混得很熟了,我便央求她把杨戬放了。小妮子脾气犟,说什么都不肯,除非杨戬向她低头。杨戬也是个脾气犟的。俩人就像走上独木桥各不相让的黑羊与白羊。我懒得再在其间当和事佬,便请求颖梨把我放进水晶房子里,我要守护天君,等待绛珠合体的那一瞬。屈指算来,三年时间业已过了一年半载了吧!再熬个一年半载,绛珠合体,我便能重拾记忆。颖梨倒也听话,送我进水晶房子时,颖梨笑嘻嘻地在我耳边说道:“你替我守护天君,我替你守护杨戬。”说着娇羞一笑,穿墙出了水晶房子。许久,我会意过来。这小妮子难道对杨戬动了心?可是我才是杨戬的未婚妻啊!我竟然没有吃醋的感觉,还觉得她与杨戬说不出的登对。这时这刻,我忽然悲哀地发现我对杨戬的心意已经冷却了。杨戬待我热情,他若知道我变心不知会有什么样激烈的反应。只是,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心的呢?也或许,我与杨戬之间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我失忆了,杨戬对我有恩,于是我便对他产生了情愫,那情愫或许只是感激,而不是我以为的爱情。 我在水晶房子里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凝视水晶帐篷里的天君和那些绛色宝珠的碎片。天君面容沉静,双目睁着,却是一动不动。我看着那张与昊天哥一模一样的容颜,心里充满了安全感。 “你知道吗?我和昊天哥无意中去了黑风崖,遇到了玫瑰仙子丽丽,还有一对可爱的孪生姐妹,一个叫瑰儿,一个叫玫儿,玫儿是姐姐,比瑰儿大了两岁。玫儿缜密稳妥,瑰儿活泼烂漫,两个都长得如花似玉。我知道她们是你和丽丽姐的女儿,只是昊天哥不记得她们母女,你记得吗?” 我每日呆在水晶房子里能做的事情便是自言自语,我在和天君交流,又只是同自己说话,我不知道天君能不能听到我的话,也不知道他听到我的话会有什么反应。 一年半载真的好难熬啊!我却一日日坚守着枯燥与寂寞。 C 第六十五章 归位 水晶房子里的时间仿佛被凝冻了,我不感到饥饿也不感到口渴,枯坐着打盹,醒来便能发现宝珠碎片的距离靠近一些,这么反复几次,我又打一个盹醒来时发现绛色宝珠碎片竟然复合了。我盯着那枚圆溜溜红艳艳的宝珠心雀跃不已。这就是从我身上失去的宝石吗?不对不对,颖梨说这不是宝石,只是一枚浆果而已。这枚浆果恢复本来面目,难道时间真的已过三年?浆果复原,我很快就可以找回记忆了。我兴奋地望向天君时,陡然失色,只见天君被冰雪震住的五官竟有暗红色的液体流出,我想起颖梨曾告诉我三年期满,如果天魂无法归位,天君将七魄血尽而亡。 我慌乱地拍着水晶帐篷的墙壁,喊着:“天君,天君……” “去将我的天魂找回来!”天君突然发话。我忙惊慌失措地跑去拍水晶房子的墙壁,墙壁没有门窗,是全封闭的,我冷汗涔涔,只能又哭又叫着颖梨和杨戬的名字。没有人应我,情急之下我朝墙壁生撞上去,诶,我竟然穿墙而过了。这也太神奇了。 我站在水晶房子外头低头看自己的身子,竟然毫发无损。没时间蘑菇,我拔腿就去找颖梨和杨戬。身边依旧是水府的景象,流水潺潺,鱼虾漫游,水草招摇,我依着来路奔跑,边跑边喊:“颖梨,杨戬!” 早有虾兵蟹将围上来:“仙子,仙子,我们三公主正苦恼着呢,你来了就太好了!” “苦恼什么?”我问。 “我们三公主想嫁给杨戬,可是真君大人死活不肯,不管公主来软的来硬的,他都不买账!” “我们三公主下了命令如果我们不能让真君大人答应娶她,她就要砍了我们的脑袋!” “真君大人和我们公主朝夕相处也有个一年半载的时间了,如果日久生情也早就生情了,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公主偏偏就不懂这个道理!” “仙子仙子,你快支支招,救救小的们的脑袋啊!” 虾兵蟹将们你一言我一语聒噪个不停,我猛地停住脚步,虾兵蟹将说颖梨和杨戬相处了也有个一年半载,加上我在灌江口黑风崖呆的那一年半载,凑起来可不就三年了么?三年期满,绛珠复原,天魂若不归位,天君将七魄血尽。我心下传来一阵悸痛,跺脚道:“都什么时候了,颖梨还想着自己的儿女情长,只怕要坏了大事。” “谁说不是呢?”虾兵蟹将们附和。 我道:“快带我去找她。” 虾兵前头领路,蟹将簇拥着我,一行风风火火向之前关押杨戬和我的那座洞府而去。绿油油的水草帘子两边移开,我领着虾兵蟹将冲了进去。 “三公主,三公主,救星来了。”虾兵蟹将兴冲冲地喊着。 洞府内风景依旧,慢挽碧练,水色幽深。亮晶晶的水晶大柱上捆着个黑色修长的人影,正是杨戬。我哭笑不得,颖梨捆了杨戬一年半的时间,杨戬会想娶她才怪。 “绛珠!”看到我,杨戬和颖梨异口同声喊起来。没想到一年半大眼瞪小眼,竟然还瞪出了默契。 我奔到杨戬跟前,就去解他身上的龙筋,那龙筋格外结实牢固,哪里是我就能解开的,我忙对颖梨道:“颖梨,快把杨戬放了。” “不行,他还没答应娶我呢!”颖梨孩子气地犟嘴。 “你趁早死了那份心,天下女子都死绝了,我也不会娶你!”杨戬恼羞成怒。 我忙拍杨戬,示意他不要把颖梨惹急了,随后走到颖梨跟前劝说道:“你再把他捆下去,你就永远回不了东海啦!” 颖梨一愣。 我道:“你屈指算算你把天君藏在水府中多久了?” 颖梨脸上一片茫然。 我急得将她拉到杨戬跟前,催促道:“三年了,宝贝,快把杨戬放了,不然后悔莫及!” 颖梨惊疑地看着我:“我放了他我才后悔莫及呢!” “你只记得婚姻大事,忘记天君拜托你的大事啦?”我提醒道。 颖梨这才一拍自己脑袋,“糟了,我差点闯祸了。” “天君已经五根出血,如果红白内脏再出血的话,七魄血尽,你知道后果的。” “现在怎么办?”颖梨一下着慌了。 “找回天魂,让天魂归位!” “天魂,天魂在哪里?天魂被那紫衣魔女带走了。” “只有杨戬有能力同紫衣魔女斗法抢回天魂,所以你快把她放了。” 颖梨这才手忙脚乱施法解了杨戬身上的龙筋索,杨戬如释重负,扭动着身子舒筋活骨,嘴里道:“捆了我一年多,手脚都把我捆麻了。” “先别抱怨了。”我拉着杨戬就要走。 “去哪里?”杨戬竟和颖梨不约而同问我。 我道:“去找回天魂哪!” “天魂是谁?”杨戬问。 我这才想起杨戬还不知道昊天哥就是天魂的事情,便道:“杨戬,你必须马上去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内把昊天哥捆来,不管你用什么办法,最快的时间,今日去,明日回,马不停蹄,明白吗?” 杨戬并不是很明白,但见我坚定不移,他也就没有多问,拔腿就向外走去。 “我和你一起去!”颖梨追上杨戬,杨戬不耐烦地推开她。 颖梨道:“没有我送你上岸,你如何出这水府?” “多一个人多一个力量!”我朝杨戬做了个“加油”的动作,杨戬不再说话,龙行虎步兀自去了。颖梨快跑着跟随在他身边。 ******************************************************* 我回到水晶房子外头,却怎么也无法再穿墙而进了,只好枯等着坐在墙根,心里一遍遍祈祷杨戬能顺利带回昊天。杨戬不负重托,带着昊天出现在我跟前时我为之一振。 “丽丽母女牵绊住了幻儿。”杨戬言简意赅,我却从中窥探了他和颖梨此行的艰辛。幻儿蛮横凶狠,没有一场血战,杨戬是不可能顺利带回昊天哥的。而丽丽和玫儿瑰儿姐妹对幻儿的牵绊亦是凶险万分无疑。 “先不多说,救天君要紧。”颖梨提醒道。 我这才注意到颖梨受了伤,手臂上绑着被血洇湿的纱布。昊天低声道:“为了救杨戬受伤的。” 颖梨附耳对我道:“我要感谢自己受伤,杨戬对我和气多了。”说完,颖梨便给了我一个微笑。 我一颤,杨戬道:“事不宜迟,抓紧时间吧!” 杨戬拉了昊天就要穿墙而进,昊天回头看了我一眼,目光中似有千言万语。我心里蓦地一痛,哑声唤道:“昊天哥……” 昊天用感性的声音说道:“以后再也没有昊天这个人了。” 我眼里蓦然有酸痛的感觉升起,灌江岸边、黑风崖上、玫瑰花田里的岁月倏然又呈现到眼前来,心里多少依依不舍的情绪流动其间。 “昊天哥……”泪水在我眼里积蓄着,终于滚落。 昊天一扭头随杨戬径自进了水晶房子。 我黯然神伤,颖梨却心绪亢奋,她絮絮叨叨道:“那个紫衣魔女实在太凶悍了,我从没有遇见过这样暴脾气的女人,太可怕了,要不是那个玫瑰仙子领着她的两个女儿与她殊死搏斗,我们根本无法带着天君的天魂回来。”颖梨说来,心有余悸。我不禁担忧丽丽母女的安危。 “等天魂归位,我和杨戬马上回去救她们母女三人。”颖梨一脸甜蜜地笑,“和杨戬并肩作战的感觉真的很好。” “你那么爱杨戬哪!” “我只是要嫁给他,什么爱不爱的,我不清楚。”颖梨口是心非。 我叹口气:“你不爱他,你还要嫁给他?” “我嫁给他是因为要驯服他,杨戬就像匹个难以驯服的烈马,和我表哥完全不一样,我一样挑战杨戬,打败他!”颖梨信誓旦旦,信心满满。 我啼笑皆非,婚姻又不是驯兽,这个丫头遇上杨戬最后受伤的只会是她自己。但是看着颖梨亮晶晶的眼睛,我没有把自己的忧虑说出口,不忍拂了她的热情。许多时候,心里存个人,存个念想是一件幸福的事情,痛与快乐并存,相生相克,又相得益彰,所以何必去泼冷水浇灭那星点的热情呢? 我正出神,颖梨忽然提高了音调道:“你可不能跟我抢杨戬!” 我翻了翻白眼懒得理她,颖梨却不依不饶,“我知道杨戬喜欢你,但现在杨戬是我的,你不能同我抢,否则我们的友情就尽了。” 爱情与友情相遇的时候,友情从来都是牺牲品。 我道:“颖梨,你搞清楚,杨戬是我的未婚夫,要说道抢,也是你同我抢不是我同你抢……” “这么说,你是在跟我下战书?”颖梨像只汗毛立起准备攻击的斗鸡。 “哪跟哪?我只是跟你陈述事实,再说我现在才没有心思儿女情长呢,我只想寻回我的记忆。” “那杨戬……” “拱手相让!”我撇了撇嘴。 颖梨立刻欢呼着搂住我,不小心碰到手上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我揽住她笑道:“小心,不过搞不搞得定杨戬,那就要看你本事!” 颖梨冲我挥了挥她的拳头,我也冲她抡抡拳头,鼓励道:“加油!” 我和颖梨正闲着话,水晶房子轰然倒塌,我们吓得赶紧抱头鼠窜。倒塌声过去,我们回头再看水晶房子时,只见废墟间站着杨戬和昊天。不,那已不是昊天哥,而是天君,华服珠冠、威武四方的天君。 C 第六十六章 嫌隙 只见天君手里小心托着那枚绛色宝珠,像在呵护一样稀世珍宝。他微笑着看我,雍容大气,道:“绛珠,杨戬把你照顾得很好。” 我凝睇眼前这张与昊天哥一模一样的面容,却生出陌生的感觉。我还没有恢复记忆,我与他的过往我已记不灵清,而我与昊天之间的经历亦非他能共享的。我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天君,脑袋一片茫然。 杨戬立在天君身边,一脸郁闷神色。我知道天君的出现,我与他再无姻缘之份了。他大抵正为此事神伤。 颖梨已上前拜见天君,天君朗声笑道:“龙三公主,朕曾经答应过你,只要三年期满,绛珠复原,朕便向你父王求情让你回到东海龙宫去。现在朕兑现诺言。”天君说着,一手执着绛珠,一手在空中龙飞凤舞写字。手指经过之处,现出金光闪闪的字迹:东海龙宫,公主颖梨,性洁德美,端庄淑仪,若明珠暗投,流落在外,有失龙族体面,还请龙王敖广速速召回,珍之爱之,不得有误。 天君收回法力,空中落下许多金粉,一封洒金的信封便落到颖梨手中。颖梨喜出望外,忙向天君叩首谢恩。杨戬在一旁很是不屑,嘟哝道:“性洁德美,端庄淑仪,就你?” “天君夸赞的,你能有意见?”颖梨得意乖张地扬着下巴。 天君朗声大笑起来,“颖梨,拿着朕的亲笔书信回东海去吧!你父王不敢不打开大门迎接你!” “可我现在还不想回去。”颖梨把嘴一撅,目光不自觉飘向杨戬。我将她这一小动作看在眼里,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杨戬,杨戬显得局促而尴尬。想来他已然知道了颖梨的心意。只有天君对我们三人的微妙关系浑然不知,他继续心襟坦荡笑声爽朗,他对颖梨道:“你现在有朕的亲笔书信在手,爱什么时候回东海就什么时候回东海!” 颖梨整张脸都笑开了花。 杨戬大步向前,跪在天君跟前道:“天君离开天庭已有三年时间,按天上的时间算也有三日,众神仙岂能没有发觉?还请天君起驾回天为妥。” 天君的笑容瞬间冷却,不悦道:“朕既然离开天庭又怎么会回去?况且现在朕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处理。”说着就拉过我。 杨戬腾地起身,拦住我们的去路:“天君,你们必须回天!否则三界无主天下必会大乱!” 天君岂能受杨戬的威胁,他推开杨戬,兀自拉着我向外走。 “舅舅!”杨戬大声喊起来。 天君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缓和了神色道:“绛色宝珠虽然复原,可是朕还必须找到能够将宝珠接续到绛珠身上的粘贴药水。” 我在一旁,无法拒绝天君的好意。我想找回记忆,那我就必须冒天下之大不韪,阻止天君回去天庭。我转头看杨戬,乞求道:“杨戬,我知道这样很自私,可是请你看在过往情意上成全我。等我找回记忆,我会劝天君回天的。” 杨戬欲言又止,兀自蹙了眉头。颖梨蹭到他身边,大咧咧道:“杨戬,你带着绛珠来九鲤溪畔不就是为了让她找回记忆的吗?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你怎么还阻拦?你若担心天下大乱,你就上天庭稳住局面先哪!”见杨戬踟蹰,我补充道:“相信我,一定劝天君回天庭的。”我心想我不过是要找回记忆,我霸占着天君干嘛?又不能做夫君? 天君不再理会杨戬,拉着我大步流星走出水府。 出了水府,天君拉着我升上水面。降落到岸边时,衣裳竟全未沾湿,干燥如初。眼前山明水秀,天高云淡,风景独好。我仰头深吸一口气,重见天日的感觉真好。天君在一旁宠溺地看着我,却目露忧色。 我一凛,问他:“你是在为找不到能够粘贴绛色宝珠与我草身的药水而忧虑吗?” “我定尽全力。”天君对杨戬和颖梨说话都自称“朕”,对我却用“我”,我心里自是感受到他的好。幻儿曾经说过天君带着我私奔,如今看他对我伤病尽心尽力,想来不是不可能,只是他身为天君,这样只顾儿女情长而抛却肩上重任,真的好吗?若我找回记忆,我一定会劝他回天庭的。想到此处,我又猛然想到,从前没有失忆的我与天君到底什么关系?两情相悦,还是只是天君一厢情愿。 我胡思乱想,天君却以为我的缄默是在为自己的命运担忧,便宽慰道:“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我道:“你接下来打算带我去哪里?” “去西天向如来佛祖求助。”天君说着拉了我飞向云端。 ************************************************************ 一条河流若一束丝绒在阳光下灿然闪烁,浅绿的水色,如绢的波光,在两岸如茵的草地上飞星溅沫,蜿蜒而过。两岸各种奇珍异宝飞禽走兽,散落草丛。好一条柔情依依盈盈碧水。 我和天君降落在岸边草地上,立时就被眼前的仙境景象迷住。我张开双臂,仰着头,不停转圈,感受着清风在耳边呢喃,灵兽轻声细语,心情无比愉悦。许久睁开双眼,见天君正目注着我,那与昊天哥一模一样的俊朗容颜让我有了一瞬的迷惑。 “昊天哥……”我喃喃唤道。我想起灌江岸边那个紫衣飘飘的男子,黑风崖上那个救我危难的男子,玫瑰花田里替我鬓边簪了一朵玫瑰花的男子,那个深情温柔、情意缱绻的男子。我不由自主地走上前去,把头轻轻靠在他怀里,听着他心脏蓬勃有力的跳动声,心里盈满别样的情愫。天君伸手环抱住我,下颌抵着我的发丝,我闻着他身上与昊天哥一样的男性气息,充满踏实的感觉。我闭上眼睛,享受着这一刻的安宁恬静。 突然,耳边厢一声巨大的吼叫声响起。我猛然睁开眼睛,离开天君的怀抱,只见四维灵兽惊慌失措,四处逃窜,空荡荡的原野上立着一只巨大鳄鱼。他的尾部牢牢吸住地面,身子直立起来,血盆大口张开着,露出明晃晃的獠牙。这已不是普通的鳄鱼,形容恐怖,大抵已是一只有着千年道行的鳄鱼精。 我本能地瑟缩到天君身后去。那只大鳄鱼继续对着我们叫嚣,天君朗声道:“何方妖孽?识相的就退开,还可让你一条生路,若不识相,自讨苦吃!” 那鳄鱼哪里肯听,竟发了狂叫嚣着向我们冲过来。天君拉着我赶忙躲开他的第一轮攻击,他却不依不饶重新发起冲撞,天君恼了,伸手积蓄法力,一掌劈了过去。鳄鱼与那法力对峙了一会儿,终于不敌瘫倒在地,嘴里凄凉呜咽。天君道:“孽畜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除去,省得再吓着旁人。”说着又积蓄了一掌法力,欲劈过去的那一时刻不知何处窜出一个紫衣少女,哀声凄切,挡在了鳄鱼前面。 “请大仙饶命!”那少女闭着眼睛,凛然挡住天君的法力。天君的法力施出一半又收了回来。那少女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便睁开了眼睛。一见我与天君,她又惊又喜,转头骂了那鳄鱼一句:“初龙,你真是脑子进水了,连姐姐回来了都不知道,居然还要冲撞姐姐!”骂完,少女就从地上起身,奔到我和天君跟前,先跟天君行礼,再拉住我又蹦又跳,嘴里欢呼雀跃着:“姐姐,你回来了?太好了!”少女喜极而泣,眼里有分明的泪光。 我疑惑地看着她,道:“你叫我姐姐?” 少女一愣,“姐姐,难道你不认识我了?我是紫鹃啊!” 我懵懂地看向天君,天君微笑着道:“没想到他乡遇故知,绛珠,她是你的侍女紫鹃,那鳄鱼就是初龙吧?” “是的是的,”紫鹃点头,“初龙犯浑,冲撞了天君和姐姐,还请天君恕罪!”紫鹃说着就回头训斥那鳄鱼道:“还不变回人形,小心吓着姐姐。” 鳄鱼在地上发出一声凄厉的叫声,便化成人形。我眼睛还未眨动,那庞大的鳄鱼就不见了,一个和黑鹰一般虎头虎脑、健壮粗犷的少年便立于我跟前。只是他看我的神色却不如紫鹃亲昵,眼神里全是负气。 “初龙,见到你家绛珠姐姐怎么如此生分?这是跟谁闹别扭呢?”天君的口气像在呵斥一个小孩子。 紫鹃已去拉初龙,嘴里叨叨道:“天天说想念姐姐,见到了又这样矫情,你到底怎么回事?”初龙只是咬着唇,不吭声。 紫鹃回头看我和天君,赔笑道:“他是脑子糊涂了,天君和姐姐不要同他计较。” 眼前情形令我心下疑窦丛生,在灌江口真君府时,曾听杨戬说湘妃娘娘原是西天来使,而今我便是湘妃,那这灵河就是我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紫鹃是我曾经的侍女,那初龙呢?我与他之间又曾经发生过什么故事? 在灵河安顿下来,紫鹃给我们准备了膳食,吃饱喝足,天君自是去寻那粘贴药水,天君怕我累了,没有让我一同前往。我便与紫鹃初龙一起坐在灵河岸边玩耍。我们将鞋子脱了,赤脚深入灵河水中戏水。 初龙一直一言不发,蓦地竟对紫鹃道:“紫鹃,你可以避开一下吗?我有话同绛珠姐姐说。” 紫鹃一愣,我也一愣,但见初龙不苟言笑一本正经,紫鹃不敢迟疑便径自离开了,留下我与初龙并肩而坐。初龙将我右手掌心翻了过来,一枚泪镜便现了出来,我心里暗暗吃惊,我的身体上什么时候还暗藏了这么个机关? “为什么都不同我联系?为什么不再使用这枚泪镜了?为什么再相见,你在天君的怀抱里?我的绛珠姐姐在天庭那个名利场变得这样快了?”初龙言语哀伤,含怨带愁,一句句话问得我心里酸疼。 C 第六十七章 摔镜 看着初龙悲伤欲绝的面容,我心里不忍,道:“对不起,我失忆了!” “就算是失忆,一些本真的性情也会失去吗?我幻想过与你重逢的一千种一万种情形,就是料想不到我日思夜想的绛珠姐姐会在另一个男子的怀抱里。”初龙恼怒地拿过那面泪镜摔到地上去,泪镜摔在石头上,四分五裂。初龙径自起身离去,留下我一个人愣愣地坐在岸边。 我不懂这个傲头傲脑的少年为什么对我与天君的那个拥抱有着如此强烈的反应,我隐隐感觉到他对我,应该说对之前的我一定有着不寻常的感情。紫鹃告诉我初龙是我、她和婆婆纳从鳄鱼洞里带回来的一枚鳄鱼蛋,悉心照料才使他成功孵化,尔后我们在灵河边无拘无束地生活,又遇到了艾莽。初龙的眼泪感化了堕入魔道的艾莽,于是我们的队伍又一次壮大。我们一起闯入天庭解救神瑛,一起与天庭的神仙斗智斗勇,一起经历风风雨雨,现在艾莽成为如来坐前修行的沙弥,婆婆纳在王母宫里效命,他们皆都是为我牺牲的朋友。而初龙更是为了化解我在天庭的危境哭干了泪水,到鳄鱼洞中修养数年才恢复元气。他一度因为思念我得了暴食症肥胖臃肿,是我的吻治好了他的暴食症和肥胖症。他对我像对母亲和姐姐般依赖。而我觉得,他对我不止这样,我感受到的绝不仅仅是紫鹃描述的。 入夜,暮色沉沉笼罩住灵河两岸,天君回来了。他精神不振,想来是寻找药水之旅不顺,如来佛祖那里也没有他要的东西。与他一同回来的还有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沙弥。受戒的头颅落光青丝,亦掩不住天然一股风liu气韵。他乘坐的轮椅巧夺天工,仿佛出自能工巧匠之手,令人侧目,紫鹃却告诉我那轮椅是从前我亲手做的,而这个沙弥不是别人,正是艾莽。 茫茫旷野,星子一颗两颗次第升起,如许多眼睛暧mei地闪烁在天际,窥视着一切,我与艾莽就置身于昏暗的夜色之中,艾莽坐在轮椅上,双手娴熟地转动轮子,缓缓而行,我就在他身边,小心地跟随着。当一颗流星从天际飞过,它的身后出现一条完美宛转的弧线,我们都停止前进,仰头神往地看着那流星飞远。 “从前咱们也这样一起看过流星吗?”我问。 “从前都是咱们五个人一起看。”艾莽轻轻地答,他的声音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力量,仿佛能勾人心魂似的,又使人心性沉静。 “从前……从前的岁月很美好吧?可惜我都忘记了。”我从没有过的悲伤。从没有一刻像此刻这样想找回失去的记忆。 “绛珠……”艾莽唤我,我蹲在他跟前,仰着头看他,这样白衣无暇的艾莽帅呆了,带着超凡脱俗的美。 艾莽伸手遮了我的眼睛,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时光也仿佛就此凝固。周围一片静寂,我不知道艾莽为什么要这样做,许久才听到他说:“从前当你这样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伸手遮住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一些让人害怕的魔力……就算现在你失忆了,那魔力却还没有失去。” 艾莽的言语随着旷野的清风轻轻地绕着我的耳际,我就像坠入一片曼妙的时空,身子变得极轻,在时空极轻快地曼舞。 艾莽是跟佛祖请了假来探望我的,很快便要回他的菩提树去。“明镜非台,菩提非树,本来无物,不惹尘埃。”分别时他握住我手腕上那串佛珠说,“不论何时何地,佛祖总会保佑我的。” 匆匆一瞥,又各奔东西。我心里十分惆怅,因为艾莽,也因为初龙。这些好像属于前世的好朋友对我态度迥异,令我应接不暇。 能接续绛珠的药水还是没有着落,紫鹃向天君提议说可去天庭寻婆婆纳想法子,她医术精湛,天下无双,或许能调配出接续药水也未可知。天君竟有一瞬的犹豫。我是了解的,他是从天庭出走的,发誓再不回去,一旦回了天庭这番苦心经营不功亏一篑了吗?况如来佛祖都没有办法的事情,婆婆纳能有十分的把握将绛珠接续到我身上吗?如若不能,他岂不是自投罗网? 天君或许是太在乎我的事情,他还是决定回天庭一试,并要带紫鹃和初龙一起回天庭。初龙果断拒绝了,而紫鹃表示要与初龙共进退。此一时刻,我才讶然地发现紫鹃看初龙的目光充满了女孩家的娇羞与崇拜。于是我们同紫鹃、初龙告别。 当天空泛着鱼肚白,朝霞的绯红染红东方的天空,紫鹃为我们送行,初龙却躲起来不见人影。紫鹃在我跟前很是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通,我心下却坦然,由他去吧! 灵河的风景离我们越来越远,东方天庭离我们越来越近,我在云端蓦然阻止了天君的飞行,我想起了丽丽母女,她们还在放春山与幻儿搏斗,我们此番回了天庭,能不能再出走另当别论,杨戬与颖梨如果没有回头解救她们,她们万一不敌,岂不是难逃劫数?这样想着,我便道:“能否请天君随我去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一行?” “那里有能接续绛珠的药水?”天君问。 我迟疑了一下点头称是。只有撒这个谎才能将天君引到遣香洞去。天君喜出望外拉了我的手便调转飞行方向,向那灌愁海放春山遣香洞疾飞而去。 落在放春山顶,呈现于眼前的除了漫山遍野随风摇摆的樱树林之外,并不见幻儿和丽丽母女的身影。我扔下天君,便在樱树林里乱窜,寻觅丽丽母女的行踪。 “丽丽姐姐!玫儿!瑰儿!”喊声在樱树林里回荡。 天君紧随在我身后,困惑道:“绛珠,你在叫谁的名字?” 我没有理会他,疯了似的呼唤着丽丽母女的名字,忽听得不远处樱树林中传来少女呻yin的声音。我仔细一听,隐约是玫儿瑰儿的声音,我慌忙冲着声音发出处奔去。天君也忙追了上来。 C 第六十八章 雪花 樱树下躺着玫儿和瑰儿姐妹,俩人身上都血迹斑斑,奄奄一息。一见我和天君,二人便争相道:“爹……绛珠姐姐……救救娘亲……” 天魂归位,属于昊天的黑风崖记忆早在天君脑子里删除。面对玫儿瑰儿“爹”的称呼,他有一瞬的怔忡。而我来不及与他诉说前因后果,只是急忙问玫儿瑰儿道:“你们娘亲呢?” “娘为了救我们,用法力把我们逼出了遣香洞,自己则和那魔女搏斗……” “魔女心狠,娘一定不是她的对手。” 玫儿瑰儿哭成一片。 我向天君一跪道:“请天君先帮玫儿瑰儿疗伤!” “不要,爹先去救娘!”玫儿瑰儿齐声乞求。 天君困惑地看着我:“她们叫我什么?” “此事说来话长,等救出丽丽姐姐,再同你说。”我惶急。 天君见我言辞急迫没有再纠缠,对玫儿瑰儿姐妹各输了一段真气便看着我道:“现在我们要去哪里?” “玫儿,瑰儿,你们在这里等我们不要走开,我们去找你娘。”我转头嘱咐了姐妹俩一番,便领着天君向遣香洞而去。 遣香洞口不再泛着紫光,整座山洞阴森森灰蒙蒙的。我领着天君小心地走了进去。一路除了黑暗,倒也畅通无阻。这遣香洞,我曾在黑鹰的陪伴下来过一趟,依着印象摸索着前进。天君手指打了个响哨,手里便多了一把照明火把。火光驱散了山洞里的黑暗,我们很快便来到那两扇樱木大门前。大门洞开着,里面洞天一览无余。我们一眼便望见了那棵高大的樱树灯架下躺着丽丽和幻儿二人。二人昏迷着,不知是生是死。我和天君急忙走向二人。 “怎样?”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天君,天君已检视了二人,凝重道:“一息尚存。” “能救吗?”我惶急。 天君敛容收色,“你故意将我骗到此地,不就是为了救她们吗?我能拒绝救吗?” 我一颤,原来他知道我使计将他带到此地,竟只是不戳破我而已。 “多谢天君。”我忙不迭谢恩。 天君摆手道:“她们之前斗法太甚,筋脉俱断,五内俱裂,能不能救得活要看她们造化。救活了,法力也无法恢复如初了。” “天下没有天君办不成的事情,只要天君肯尽力,便是她们的造化。”我嘴巴抹蜜,不过为着救丽丽,而幻儿只是沾了丽丽的光。 天君道:“我在这里施法救她们,你去山坡上把那姐妹俩接上来吧,咱们估计要在这遣香洞小住一段时间。”天君说着,扶起丽丽和幻儿,打坐准备施法。 我福了福身子,领命自去樱树林寻玫儿瑰儿姐妹。 等我寻到玫儿瑰儿,三人一起走回遣香洞时,天君已替丽丽、幻儿施好了法术,二人看起来脸色已不再死灰,而天君整个人却不好了。我知道这一通法术劳神伤心,天君耗了真气,忙去扶他。丽丽和幻儿幽幽睁开眼睛,一看见对方又剑拔弩张拉开架势就像两只好斗的公鸡就要斗法,我忙呵斥她们:“住手!你们都是鬼门关才刚出来的人,不爱惜自己,也该体惜天君为了救你们耗费的元气吧?” 二人这才注意到一脸疲惫的天君,都冲过来,争相唤道:“昊天哥……” 天君推开她们,只让我扶着,不耐烦地问我道:“她们二人怎么知道我修仙得道前的名字?” 说来话长,从何说起。 我怔忡间,玫儿瑰儿又伤心道:“爹,你又忘记我们了?黑风崖我们还相处了那么长愉快的时光,你也忘记了吗?” 天君一脸倦怠和不耐,我只好劝阻姐妹二人道:“天君累了,让他先歇着,有什么话日后再说吧!”我说着转向幻儿,“你是遣香洞的主人,从前昊天哥住哪里,现在就让天君在那间房间先歇息吧!恩怨情仇等天君身体康复再议,可好?” 幻儿抿着唇,对我的话含英咀华,一番斟酌后不情愿地点了头。 天君一到幻儿提供的房间内,沾床便睡。幻儿执意要留在房内陪床,她一向执拗顽固,没有人能说服得了她。我只好和丽丽母女退出了房间。 一出房间,丽丽就瘫软了一下身子,玫儿姐妹忙扶住她。我看着丽丽惨白的脸色,心里充满不忍与感激道:“姐姐受累了,天魂能够归位,阻止了天君七魄血尽,姐姐首居一功。” 丽丽蹙眉,一脸的愁闷,“昊天还是没有想起我们。” 我一直好奇丽丽是否知道昊天的真实身份,她只知道昊天是大仙,是否知道这个大仙大到无仙能及。 “不但没有想起,爹好像把黑风崖与我们共处的这段日子也忘却了。”玫儿是聪明的,已经窥探出其间玄妙。 母女三人把探寻的目光投向我,我只好道:“天魂归位,属于昊天的记忆在天君的身体里就不复存在了,他不会记住黑风崖与我们共处的时光。” “你刚刚称呼昊天为什么?”丽丽怯生生地问。 “天君。”我答。 “你是说昊天他是……”丽丽仿佛不死心地想要改变那个她自己已经了然的答案。 “不错,他就是统治三界,宇宙十方最大的神仙,天君。” 我说完,丽丽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大步,一口殷红的鲜血便喷口而出。 “娘!”玫儿姐妹痛喊起来。 我看着丽丽的形容,俨然很不好了,忙上前握了她的手劝慰道:“你这是何苦来?不论他什么身份,他都是玫儿瑰儿的爹,这是不容改变的事实,等他身子好了,我一定会劝他认下你们母女的。” 丽丽凄凉地摇着头,面如土色,双手冰凉如水,整个身子都瑟瑟发抖,许久痛苦道:“绛珠妹妹,你不懂!” 丽丽说着,径自去了,由玫儿瑰儿一边一个搀扶着径自去寻其他房间歇息,独留我一人站在抄手游廊上对着园子里那棵高大的樱花树发呆。只一瞬间的功夫,那棵樱树的所有樱花都枯萎凋谢,局促的天空飘下阵阵雪花。那雪花如棉如絮,轻慢飘洒,不多时地上就积蓄了厚厚的雪,景色甚为壮观。 我不由自主走到雪地上,仰头看这纷纷扬扬的雪片,它们大抵是六角形的,轻轻落在我的掌心,一疏忽的工夫就消失不见了。 C 第六十九章 冰雪 雪一连簌簌落了几日,遣香洞里的这番洞天,亭台楼榭宛若装在水晶盆子里玲珑剔透。我踏在雪地里,无心欣赏雪景,只是看着灰蒙蒙的天空心里不安。这样奇异的大雪叫人生疑,时令还是盛夏,怎么就六月飞雪了呢?难道天数有变? “绛珠姐姐!”玫儿瑰儿欢呼着从抄手游廊上小跑而来,少女的姿态婀娜雀跃。 “什么事情这么高兴?”我好奇地看着姐妹俩。 “娘今天开始梳妆打扮了。”玫儿忽闪着灵慧的双眼。 瑰儿欢喜道:“一定是要和爹见面。” 住在遣香洞里的这几日,丽丽姐一直足不出户,将自己锁在她的房间里。天君身前除了我便是幻儿。天君也绝口不提丽丽和玫儿姐妹,仿佛没有母女三人似的。天君休养生息的这几日,幻儿倒是尽心尽力,不再与我为难,只是天君对她很是冷漠,却也不逐走她,由她在一旁端茶递水。 正和玫儿姐妹闲话家常间,抄手游廊上现出丽丽的身影。她穿了厚厚的大红貂裘,在莹白的冰天雪地中宛若一枝灿烂红梅艳丽多姿。我和玫儿瑰儿姐妹忙迎了上去。 “娘,你今天好漂亮!”玫儿瑰儿争相夸赞她们的母亲,丽丽脸上现出淡淡一抹笑容,透露出母性的温柔。她把目光投在我脸上时,我心里猛然一震,我仿佛从那眼神里看出了一个绝望透顶的决定。我忙握住丽丽的手,这一握,令我整个人都惊跳起来,她的手凉如冰块。 “姐姐……”我担忧地唤她。 丽丽浅浅一笑,特别地淡定从容,她道:“玫儿瑰儿,你们先去别处玩耍,娘和你们绛珠姐姐有话要说。” 玫儿瑰儿面面相觑,听话地退下了。俩姐妹一走,丽丽猛不丁往我跟前一跪,吓了我一大跳。我赶紧去扶她,她却执意不起,道:“我有事相求,请妹妹不要拘礼。” “你有什么事,我能做到的,都答应你就是,姐姐不必行此大礼。” 丽丽这才起身,道:“姐姐无福,妹妹总是个有福的,所以万一我不在了,还请妹妹代为照顾玫儿瑰儿姐妹。”丽丽说着泫然欲泣。 我一唬,道:“姐姐何出此言?世界上有谁能比自己亲生母亲还可靠的吗?” “妹妹一定要答应我!”丽丽说着欲再次下跪,我忙道:“我答应你便是,姐姐快别这样。”丽丽这才破涕为笑。她转身看眼前厚厚的积雪,叹道:“这雪下得好大啊!” “是一场奇怪的雪。”我蹙了眉,心里的不安更加浓重了。 丽丽替我裹紧了大氅,眉宇一丝淡淡哀伤仿佛被冰雪凝冻,尤其惹人怜惜,她道:“是天要变了。” 我困惑地看着她,她微微一笑,却是忧愁更甚,“天君乃是三界统帅,玉皇天尊,怎么可以有妻女呢?只恐届时三界动乱,狼子野心之徒以天君带头触犯天条为借口纷纷谋逆,那么天界就岌岌可危了,而天君亦宝座不稳……” 丽丽话音甫落,遣香洞外就响起一片嘈杂之声,各种妖魔鬼怪猖獗笑声纷沓响起: “玉皇大帝,你出来!” “玉皇大帝,你执法不严,以身试法,还不束手让出天君宝座!” “玉皇大帝,你身为天君,却七情六欲五毒俱全,快快受死吧!” …… …… 一时间整个遣香洞天摇地动,我和丽丽站立不稳,摔到地上去。 “娘,我们怕!”玫儿瑰儿叫喊着,从摇摇晃晃的抄手游廊上东跌西撞奔过来,还未奔到我们丽丽身边,便已摔倒在地。 “玫儿,瑰儿,别动,危险!”丽丽大声喊着。 我静伏于地,任由身子随着地面的摇晃而摇晃。洞门被一阵阴风忽地吹开,黑魆魆的妖风立时涌入洞门,各种猖獗叫嚷震裂人的耳膜。我使劲咬住唇,安定心性,猛然注意到手腕上艾莽说的那串佛祖赠送我的念珠,忙取下一颗一颗念诵心经。妖风环绕在我身侧,却终无法靠近。妖风卷起地上冰雪疯狂袭击这洞内的一切,刹那间亭台楼榭纷纷倒塌,如冰镇之物一敲即碎。 就在这时,一道紫光从屋宇之内射出来,与那黑色妖风痴缠着,两股气流如巨大的柱子互相撞击,翻上卷下,扭扯撕撞,渐渐,紫光渐渐虚弱,紫色气流也从浑圆粗大变细变弱,几乎要被黑色风柱吞噬了,蓦地一道莹白光亮从屋宇内飞射出来,直击黑色风柱。黑色风柱立时退散,一路退出了洞门。幻儿从屋宇内飞身出来,几道紫光从她掌间飞出,卷起洞门合上,整个洞府才停止剧烈摇晃。众人缓过神来,长舒一口气。 丽丽已从地上爬起,迅速跑向玫儿瑰儿。 “娘……”姐妹俩受了惊吓,惨白着小脸,抱住丽丽的身子嚎啕大哭。 丽丽惊魂甫定地抱紧女儿,泪水盈落。 幻儿目光冷峻严厉扫过啼哭的丽丽母女,斥责道:“哭有什么用?要不是你们,怎么会把这些妖魔鬼怪招惹来?” 丽丽母女自是隐忍地止了哭声,暗暗抽动着肩膀。 幻儿面容狰狞,还要指手画脚,我不自觉替丽丽母女抱不平,“一条船上的人,何必横加指责?刚才这群妖魔讨伐的口号幻儿也听见了吧?天君的罪责怎能让丽丽母女独担?幻儿,你也有一份!” “你!”幻儿扬起巴掌就要摔过来,天君已经一阵风站到她身后,一把抓住她高扬在空中的手。幻儿回过去,对上了天君冷如利剑的双眸,一凛。 “昊天哥……”幻儿嗫嚅道。 “谁是你的昊天哥?”天君一脸不悦。 幻儿仿佛受了莫大打击,一腔热情被硬生生一盆冰水浇下。她背对着我,微微抽动着双肩,我知道她在哭泣。 天君却并不为她的泪水所动,径自走到那棵枯残的樱花树下,坐在那只从前昊天哥坐着的秋千架下。那一刻我有一瞬的迷糊,分不清眼前强势的天君与那紫衣飘飘的温柔男子有何区别。他们一模一样,不是吗?只是一个生杀予夺,一个情意温柔。 “你们都过来!”天君发话。 C 第七十章 血咒 丽丽携着玫儿瑰儿最先走向她,尔后是幻儿,尔后是我。我落在最后面,丽丽和幻儿都是天君曾经的女人,我算什么?下意识里,我抗拒天君女人这个称呼。我不是,我永远都不可能是。若天君要引起三界不满和妖魔讨伐,始作俑者绝不可能是我!我倔强地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于我而言他们是家庭成员的聚议,与我无干,我是局外人。而天君并不要我靠近,只是专注地看着丽丽和幻儿,他面无表情道:“我想知道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幻儿与丽丽互视一眼,她们背对着我,我看不清此刻她们眼里的神色,落寞是避免不了的吧? 四维静寂得很,仿佛听得见冰雪融化的声音。见幻儿与丽丽踟蹰着谁也不肯先开口,天君指了指丽丽道:“玫瑰仙子,你先说!”一声“玫瑰仙子”含了许多冷漠与客气,对于一个深爱他,又为他诞育了两个女儿的女子来说一定刻薄极了。 “说……什么?”我听见丽丽的声音抖得厉害。 幻儿冷嗤道:“说什么?说你的两个女儿哪来的啊?若不是天君的,就不要把屎盆子往他头上扣!” “你闭嘴!”天君不怒而威,幻儿一下嗫嚅,垂头丧气住了嘴。 丽丽终于道:“前尘往事何必再提,你所忘记的是我珍藏了千年的,我们在黑风崖相识相知,玫瑰花田里每一朵玫瑰都刻录了我们之间的美好记忆,我只知你是神仙,却不知你是天君……” 我望见丽丽缓缓地跪在了天君跟前,她的言语平静如风,但在雪地中听来却倍感凄凉。她道:“你可以忘记我,不认我,但是玫儿瑰儿却是你的亲骨肉,我只希望你能带她们回天庭,给她们遮风挡雨一块平安的立足之地,那么我……死而无憾!”丽丽说着掌间蓦地积聚一股巨大的法力,在众人还没有回神之际,猛不丁拍向自己额头,霎时血光四溅。 我惊愕地向后踉跄了一步,幻儿也瞪大了眼睛,玫儿瑰儿早就抱住丽丽倒向雪地的身子,哭天抢地着:“娘——娘——”呼唤声唤得人心村村碎裂。 天君的面上沾满丽丽身上溅出来的血迹,他愣愣地坐着,一脸迷惘与震动。幻儿已经着急地拿了帕子要替他擦拭,被他一下推开了。地上,鲜血渗透晶莹的白雪,红白相间,尤为醒目。 “娘,娘,我们不找爹了,我们不找爹了……” “我们只要娘活着,我们不要爹了……” 两个少女哭声凄凉,哀伤欲绝,令人扼腕。 丽丽把手伸向天君,那惨白的手臂上流满殷红的血流,触目惊心。天君的神色仿佛豁然开朗,他混沌的眼神茅塞顿开般澄亮起来。 “丽丽……”他喃喃念叨着丽丽的名字,从秋千架上站起身子。 “娘,你听见了吗?爹在喊你的名字!爹记起你了。”玫儿含悲忍泪,宽慰着她的母亲。 丽丽的手一直伸在空中,想要抓住什么。我知道她想握住天君的手,那是她的昊天哥,她思念千年的夫君,她的孩子的爹。而天君终于在她临终之际满足了她的心愿。天君扑到丽丽身边,玫儿姐妹给他腾了位置,他抱住丽丽的头,紧紧握住丽丽沾满鲜血的手,嘴里不住地唤着:“丽丽,丽丽……”豆大的泪珠蓄满他的眼眶,滚动着落下来。那泪珠打在丽丽的脸颊上,我看见丽丽流露出满足的笑容。 “你记起我了……”丽丽虚弱的声音却含着无尽的亢奋。 天君痛苦道:“丽丽,你怎么成这样了?这是怎么了?”天君说着就要为丽丽施法,丽丽阻止了他,“不要,不要为我浪费元气,遣香洞外还有那么多虎视眈眈的敌人,你得保住实力才能保护我们的女儿……” “女儿……我们的女儿?” 丽丽招呼玫儿瑰儿姐妹,“玫儿,瑰儿,还不快叫爹,从今往后,要好好孝顺你们的爹,像爱娘一样爱你们的爹,娘不在了,你们要听爹的话,娘不在了,你们能依靠的只有你们的爹了……”丽丽嘱咐完长串的心愿,就上气不接下气,呼吸困难。 “娘,娘,你别死……” “别说话,别说话……”天君紧紧地将丽丽揽入怀中,痛哭流涕,“这是为什么?我为什么会忘记你们母女?我怎么可以忘记在黑风崖度过的快乐时光,那里的玫瑰花田是我们一起培育的,每一座花房都是我们一起建造的,我们一起迎来我们的大女儿玫儿,你又怀上了我们的小女儿瑰儿……我怎么可以忘记呢?我为什么会忘记呢?”天君痛苦地扭曲着面容,蓦地,他一脸惊愕神色,声音也提高了音调:“是母亲,是母亲对我下了血咒!我想起来,是母亲,丽丽,是母亲拆散了我们!” “血咒血解,你终于记起我,你不再忘记我,我……死而无憾……”丽丽说着手一垂,闭了眼睛。玫儿瑰儿已经哭成一团,天君整个人都呆愣了,我看见成串的泪珠从他脸上不住地滚淌。 丽丽的肉身在一瞬之后化作许多玫瑰花瓣,消逝在雪地里。玫儿姐妹失声哭叫着:“娘……”她们追着那些花瓣奔跑,在花瓣消失时,颓然地跌坐在雪地里,嘤嘤哭泣。 我怔怔地看着天君,从没有见过他如此悲痛欲绝,想来他与丽丽这段情的确刻骨铭心。他懊丧地跪在雪地里,一下子就苍老了。我迈着僵硬的双腿,动容地走向他。此时此刻,这个男子不再是高高在上的天君,而是一个丧妻的未亡人,他的泪水与缄默深深揪痛了我的心弦。我走过去,蹲在天君身边,轻轻揽住天君的头。一接触到我的怀抱,天君就呜咽起来,寒鸣凄切。我感受着他身子的剧烈战栗,听见他愤恨到极致的喃喃自语:“母亲好狠的心哪……” 我的脑子里一片混沌,我已失忆,对西王母的样貌形容已没有丝毫印象,眼前能出现的只是一个身着华服、头戴金冠的高深莫测的女神远景。那是个冷面硬心肠的人,同是母亲,她为什么不能理解一个做母亲的心?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失去父亲?她一定要逼得一个母亲用牺牲自己性命来唤醒爱人的记忆,来保全自己孩子的平安。这样的西王母让人不寒而栗。 “血咒血解……”耳边厢传来幻儿的喃喃自语,我猛地回头,但见她瞪着血红的眼睛,颤抖着伸出手,手上已积蓄了许多法力,一时间紫光大作。 “不要!”我喊起来。 天君听到喊声,一咕噜从地上跃起,施法转移了幻儿手上的法力,呵斥道:“幻儿!” 幻儿就地转了个圈,天君的法力卷起的风刮得她连连后退,天君拦腰抱住她,她才站稳了脚跟。与天君四目相对,她一下就投入天君的怀抱,嘤嘤哭泣起来:“为什么你记起丽丽,却记不住我?如果血咒血解,能让你记起我,我愿意和丽丽一样,只要你能记起我,我也死而无憾。” 天君一脸动容,他迟疑着伸出手,终于是搂住了幻儿,颤声道:“幻儿,我已经失去了丽丽,难道你还要我失去你吗?如果那样,我岂不要呕死?” 幻儿吃惊地抬起头来,继而欣喜若狂,蹦跳起来:“昊天哥,你记起我了?你记起我了!” “是的,幻儿,我记起来了,我记起了丽丽,记起了你,还有阿月,阿月呢?” 我一颤,阿月又是谁?天君的多情妹妹可真多啊!这一时刻,我心里竟有些莫名不好受。 “阿月?她有王母娘娘护着,昊天哥又何必担心她的安危?”幻儿一脸吃味。 “不对,我和阿月也有一个孩子!”天君说着就捧住自己的头,面容痛苦扭曲着。我们忙围上去,担忧地扶住他。 “天君,你刚刚想起从前的事情,不宜过度用脑,否则适得其反,反伤着元气。” 幻儿见我如此说,忙认同地劝慰:“绛珠妹妹说的是,昊天哥,你快歇着。”难得她不用敌对态度对待我,想来女人之间的战争都源于男人的厚此薄彼。 我们扶着天君到秋千架上坐好,玫儿瑰儿姐妹奉了雪水上来与天君饮用。 “会不会太凉?”幻儿要阻止,天君道:“无妨,刚好醒脑。”天君抿了一口冰凉雪水,神色镇定不少。他定睛望向玫儿瑰儿姐妹,见姐妹俩珠圆玉润,有七八分丽丽的神韵,出落得分外亭亭玉立,不免辛酸道:“这千多年来,委屈你们了,跟着你们娘,吃了不少苦吧?” “除了幻儿阿姨偶尔会给我们扔些毒蜘蛛什么的,日子倒也太平。”玫儿横了幻儿一眼。 幻儿面露羞惭,“从今往后不会了。” “幻儿,暴躁脾气一点不见改。”天君拉过玫儿姐妹的手,又拉过幻儿的手,几只手重叠在一起,一家人般其乐融融。我在一旁看着,心里多少欣慰,若丽丽不死,那才完满。 正心头升暖着,洞门又被一阵妖风吹开,黑色妖风一下席卷进来,立时整个洞府乌烟瘴气。 C 第七十一章 回天 那妖风呛得大家咳嗽起来,天君一扬手,那些黑云便退散到数米开外。只听整个洞府充斥着阴阳怪气的尖叫声,玫儿瑰儿不自觉流露了悚然神色,天君将姐妹二人以及我和幻儿都护到了身后。他冷冷地看着前方那团滚动的黑云,正气凛然道:“何方妖孽,竟敢装神弄鬼,还不速速现身!” 话音落,洞府中响起更为奚落的笑声: “玉皇,你已死到临头,还摆什么天君臭架子?” “自身都不干净,有什么资格统领三界?” “你若自裁,还可全你名声,如果冥顽不灵,霸着君位,休怪我等不客气!” …… …… 声声讥讽如利刃戳人心扉,天君蹙着眉并不应声。幻儿已经忍耐不住,应道:“你们一群见不得人的下三滥,也敢当审判官?天君之事轮到你们来指手画脚?” 幻儿说完,那团黑云剧烈扭动起来,洞府之中冰雪翻飞阴风阵阵,不多时,妖风散去,便见一群身着黑衣,长相狰狞的妖魔出现在眼前。那些妖魔奇形怪状,单见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心生畏惧。玫儿瑰儿抓住天君的肩,小声喊道:“爹……” “不怕,有爹在,不怕!”天君沉声安抚,转而看妖魔道:“你们是哪个洞府的?报上名来?” “你已触犯天条,不配再做三界的天君,我等岂能受命于你?”为首的妖魔道。 其他喽啰立即附和:“对,你说报上名来就报上名来吗?我们偏不!” 我假意微笑着,对天君道:“天君,它们不过一群沽名钓誉乌合之众,名不见经传,岂有名讳来污染天君圣听?” “绛珠所言极是。”天君会意,看了我一眼,朗声大笑。 妖魔们急了,纷纷嚷叫起来。为首的妖魔一挥手,众妖魔安静下来,静听他们首领发话。为首的妖魔道:“我等是灌愁海七十二洞窟主宰,接到魔界大王旨意,天君带头触犯天条,天庭法令不正,特派我等做绞杀先锋,讨伐你这天庭败类!”为首的妖魔言毕,身后的妖魔们纷纷举旗呐喊:“讨伐天君,立魔王为三界统帅!” 幻儿气愤道:“笑话,普天之下,除了天君谁敢擅自颁布旨意?就凭你们也敢讨伐天君,树立反旗?” 幻儿刚说完,天君已经向重妖魔施法,几道法力接连过去,重妖魔没有任何反抗便烟消云散,雪地里留下一大摊黑色的污血。 “还什么七十二洞窟主宰呢,真是丢进灌愁海海主我的脸!”幻儿义愤填膺,神采焕发。 我看着地上那摊污血,却忍不住泛呕,直呕得眼泛泪光。天君扶着我的身子,拍我的背,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绛珠,你怎样?”天君问。 我冲他摆摆手,噙着泪猛呼吸:“没事,接下来天君有何打算?” “回天庭。” 我一震,欣然道:“适才那些妖魔说他们是接到魔王的号令,想来魔界已经蠢蠢欲动,天君应趁早赶回天庭主持大局,否则天庭告急,事态严重。” 天君却道:“我回天庭为的是你。紫鹃说普天之下恐有婆婆纳才有法子研制出接续绛珠的药水,我不能不回天庭求助婆婆纳。” 天君说完,我便瞥见幻儿脸色骤变。幻儿本来小肚鸡肠,心眼细小如针,眼下见天君如此待我,早就醋海翻波了。我顾不得平复她的醋味,转念想着若能因我之事引天君回天倒也是好事,稳住局势再说,不能让魔王有机可趁,有借口可寻。于是我点头,“全凭天君做主。” 玫儿瑰儿立即可怜兮兮地看着天君,“那爹,我们……” “自是一同回天。”我抢在天君跟前做了回答。丽丽今早将玫儿瑰儿拜托与我,不料竟是临终托孤,从今往后就为这份信任,我也需护她们姐妹周全,肝脑涂地。 “不行!”幻儿阻止道,“什么身份回天?天君女儿、天界公主的身份回天?还怕没有话柄给魔界中人以借口吗?绛珠妹妹不会没听到魔王讨伐天庭的口号正是天君动了凡心,有妻有女触犯天条之说吧?” “那便以仙娥的身份回天,总之明珠不能暗投,天庭公主岂能流落人间?”我据理力争。 天君道:“就依绛珠所言,让幻儿你同行,总没有意见了吧?”天君说着,微微一笑。我也忍不住笑起来,天君何等英明,岂会不明白幻儿心中所想,她不过是不想被天君落下而已。见天君答应自己随行,幻儿不再有异议。 封了遣香洞,天君领着我们向天庭飞去。一路风大雪大,旅途艰险无比,众人都有法力,独我没有,天君紧紧将我揽在怀中,其他人躲在其身后,一行艰难向天庭而去。到了南天门,虽是风停雪住,却见天兵天将与一堆妖魔刀光剑影昏天黑地地恶斗。 天兵天将中有一席红披风猎猎威武,三尖两刃枪所到之处所向披靡。我已认出是杨戬。在他附近保持前攻后守架势的是哮天犬和黑鹰,左膀右臂的功效可见一斑。妖魔们虽然人数众多,但和天兵天将厮打尚不是对手,又有杨戬一夫当关,很快便败下阵来。杨戬率领天兵天将欲追赶,天君大声道:“杨戬,穷寇莫追!” 杨戬回头,见天君巍然立于南天门外,我、幻儿、玫儿、瑰儿分立两侧,甚是风尘仆仆,他忙跪身拱手请安,天兵天将一见天君蓦然出现,皆都喜出望外,跪身请安。 天君自然而然便昂首挺胸,伸手道:“众仙家平身。” 我侧头看高耸入云、琉璃晶透的南天门,心里好生吃惊:天下竟有这样神奇雄伟的地方。我就是从这个地方走出去的,太神奇了,我迫切渴望能寻回记忆。这时,南天门内急匆匆走出一个白胡子老头,仙风道骨,却是尖嘴猴腮,他拂尘一甩,嘴里嚷嚷着:“杨将军,不好了,天君不见了!” 天君在下界游历三年,天庭竟这会儿才是过了三日。那白胡子老头气喘吁吁步履凌乱奔出南天门,却见一众天兵天将齐刷刷跪倒一地,天君赫然立在跟前,白胡子老头整个人呆住,眼珠子在眼眶内都要掉出来,嘴里半天说不出话来,只发出沙哑粗嘎的声音。 “见了朕,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朕有那么可怕吗?”天君戏谑说着,哈哈大笑。 那白胡子老头这才跪身请安,道:“太白金星参见天君!” “朕好端端在这里,太白,你怎么说朕不见了呢?”天君跟没事人一样,上前挽起太白金星的手大步流星走进南天门去。幻儿和玫儿瑰儿紧随其后。 我走到杨戬跟前,上下打量他,笑意盎然道:“杨戬,你这身红披风可真好看!” 杨戬一愣,没料到这种场面我会说出如此俏皮的话,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我上前捶了他一下,嗔怪道:“怎么了?几日不见,你变迟钝啦?我说过会把天君送回来的,现在你该相信了吧?” 杨戬如坠雾里云间,还未回神,黑鹰在一旁道:“姐姐,你不记得杨大哥身上这件红披风了?据说这是你从前亲手为杨大哥缝制的,从前在真君府,杨大哥把这件红披风供起来,一次都舍不得拿出来穿呢!” 我对从前事情俱无印象,也无从考究黑鹰言语真假,只想着黑鹰必是不会哄我的,便仔细看杨戬身上那件红披风,那针脚不是一般细密,没想到从前我竟还如此心灵手巧,顿时对从前的自己又多了一层好感。目光不经意瞥见杨戬身后的哮天犬,好心情顿时去了大半,阴霾又骤然爬满胸臆。 玫儿已从南天门内身轻如燕飘了出来,小姑娘初到天庭正兴奋得不得了,暂时忘记了失娘的痛楚。她道:“姐姐,爹……天君让我来催你快点进去。”小姑娘差点口误,幸而机灵改口得快,不由人惊出一身虚汗。 我对杨戬道:“我先去了,你得空找我说说颖梨的去向。”说着,我向杨戬欠了欠身子,自是随玫儿步入南天门。 此门一入深似海。对于此时此刻记忆全部删除的我来说是没有如此戚戚焉的沉重想法的。我只是略为欢快地跟着玫儿步入那金碧辉煌琉璃晶透的大门:天庭,我回来了。 *********************************************************************** 天君将我和幻儿、玫儿瑰儿姐妹安置到潇湘馆中,自己先去了凌霄殿。看着他匆匆嘱咐了潇湘馆的仙娥宫女们,便匆匆离去,我心里很是惆怅,他说是为了我的事情才回的天庭,可是身为天君,哪有不把自己的责任先捋清楚的?这原也是我希冀的,我便心生安慰。我失了忆,对潇湘馆所有人事全都没有印象,于是得从头认识起。 在遣香洞时风雪大作,我和幻儿几人都穿了厚重的貂裘大氅,天庭温暖如春,潇湘馆内更是和煦醉人,几个仙娥拿了轻薄的春衫与我们四人换上。我梳洗完毕,换上鲜艳春装,顿时心情清爽。见玫儿瑰儿姐妹穿着睡衣,并不愿换上那艳丽颜色的衣裳,心知她们因为新近丧母,碍于孝悌,没有心情梳妆打扮,便让仙娥拿了两套素白服饰给她们换上。两个小姑娘这才委委屈屈换上,乌黑如漆的云鬓上无半点缀饰,我心下不忍,又命仙娥去天庭后花园摘了两枝白玫瑰给她们簪在鬓发上。看着两个小姑娘苍白的小脸期期艾艾,没有笑容,我心里便有柔软的母性涌动。 我将二人轻轻揽在怀中,嘱咐道:“不必怕的,虽然你们失去了娘,但这天庭之中有你们的爹,有我,再没有谁能够拿红蜘蛛毒杀你们了。” “姐姐……”两个小姑娘紧紧地抱住我,我感觉自己像母亲般强大。 C 第七十二章 揭秘 潇湘馆是我从前的宫殿,我是一宫之主,幻儿不过是寄人篱下,暂居于此。她倒也识相,自己挑了个屋宇住进去便足不出户了。 我领着玫儿瑰儿姐妹到园子里与潇湘馆的仙娥们互相认识。 “我此番与天君游历下界,体察民生,遇见两个心怀仁善的仙子,天君特将她们带回天庭,自此真正位列仙班。玫儿瑰儿姐妹此后居住在潇湘馆内,大家同为潇湘馆仙娥,务必和睦相处,相亲相爱,不得倾轧算计。” “是。”仙娥们颔首垂目,无不恭谨。 我举目望下去,但见一园子仙娥敛容收色,唯有两个稍大的看起来像主事的仙娥不安地拿余光瞟我,眼神之间颇有关怀之意。我遣散了其他仙娥,独留下那两个仙娥。玫儿瑰儿姐妹也有了倦色,我也让她们去歇息。当园子里没有旁人,那两个仙娥忙围上来,跪在我跟前,仰首忧虑地看着我。 “湘妃娘娘,你头上的绛珠怎么不见了?”左手边样貌稍俊俏的白衣仙娥问道。 “你是……”我已然叫不出这两个仙娥的名字。 两个仙娥面面相觑,一头雾水。白衣仙娥道:“娘娘,我是玉儿啊,你怎么不记得我的名字了?” “还有我是宝蟾!”右手边圆脸形容稍逊的仙娥忙不迭接口。 我想起那夜在灌江岸边,哮天犬曾跟我说过我在天庭之中与嫦娥交好,嫦娥被贬黜剔除仙籍,广寒宫中两个祥瑞玉兔与宝蟾便由我收留在潇湘馆内,想来定是眼前二人无疑。我灵机一动,笑道:“怎么会忘呢?你们是嫦娥仙子旧部,冲我与嫦娥仙子姐妹情深,也不能忘了玉儿和宝蟾啊,更何况还有我们主仆之义,我走到哪儿都把你俩悬在心里的。” 玉儿和宝蟾这才暗舒了一口气。二人又紧紧盯住我的头顶,眼睛一眨也不眨,一脸好奇。 “娘娘,您头顶的绛色宝珠呢?”宝蟾问。 “那可是您的命根子啊!怎么就不见了呢?”玉儿一脸惊惶。 我心里暗忖,绛珠还未接续,我记忆全失,此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便道:“从前这颗珠子顶在头上太过招摇了,我此番在下界遇到一个神人,拥有独门绝技,将我的宝珠变成隐形的了,虽然咱们现在看不见这颗珠子,但它还在老地方,不多不少……” 宝蟾玉儿对我的话深信不疑。我也暗暗吁了一口气。 与宝蟾玉儿的谈话勾起了我想去广寒宫拜会一下的欲望,我还想去看看婆婆纳,虽然我失忆了,但婆婆纳应是和紫鹃一样的好朋友,灵河与紫鹃的会晤心生温暖,婆婆纳应也会带给我同样的感觉,奈何天君有令在先,不得踏出潇湘馆半步,无论谁传唤,都不得前去,他有事找我也会亲到潇湘馆来。天庭不比下界,我又失忆,自然来不得半点嬉戏。 百无聊赖地回到翠竹轩,睡个午觉,便是红日西沉的傍晚时分。 我正对着翠竹轩的楹窗镂花出神,杨戬便来了,红披风如泼似溅,明烈如火,那肆无忌惮的红色仿佛在视线中一触就能燃烧起来。我奇怪从前的自己出于什么心思才要给昂藏七尺的杨戬扯这么一身红披风,真真招摇至极。杨戬见我眉目含笑,颇有兴味地盯着他看,不禁心里起毛,赧然道:“你回到天庭倒比从前自在多了,失忆对你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从前的我不喜欢天庭么?”我问。 “如坐针毡。”杨戬坐在翠竹轩客厅的小椅子上很是局促。我不禁想起他在真君府内四仰八叉高坐真君椅的架势,便再一次好笑道:“就和你此刻一样?” 杨戬一凛,随即不是很心爽地调转着视线,四下环顾屋宇,不回答我撩拨的话语。我知道他心里对我逃婚的事还存芥蒂,而我却不愿意再去道歉。事已至此,有缘无分,何必多言? 我盯着杨戬的红披风,终于找到了话题:“在真君府时,你为什么不穿这件红披风?我失忆了,或许这件红披风能帮助我想起些过往之事。”我言语中含了些许怪责之意。 “我不愿意。”杨戬竟直白如此。 我眉心挑了挑,不解地看着他。他道:“你若找回记忆,就更加不可能与我结成夫妻了。我遍访名医,都只为治好你的身体,从未想过要帮你恢复记忆,因为你的记忆中属于我的故事实在少之又少。” 杨戬一番话令我好生震惊,原来就算爱情,亦离不开算计与苦心经营。 “只是千算万算,算不到,即便你失忆,即便你忘记前尘往事,你与我依旧有缘无分做不成夫妻……”杨戬说着,落寞地低眉垂目,很是凄恻。 这样的杨戬是令人同情的,我蓦然心生了不忍,放柔了声音道:“现在我只想寻回记忆,其他的都不愿多想,也不能多想。魔界谋逆,魔王对天君之位虎视眈眈,各处妖魔都蠢蠢欲动,我们都不能再胡思乱想了,否则会陷天君于不义,也会令我们自己一不小心万劫不复……” “我知道。”杨戬像个听话的孩子,温顺地应承。 室内的气氛陡然寂静下来,一根针落地的声音仿佛都能听见,我觉得身子燥热,很是不适,便找了话题道:“颖梨呢?她原与你一起,怎么突然不见人影?” “被我赶回东海去了。”提到颖梨,杨戬很是不耐,一脸烦闷。 我也不好再继续这个话题。话不是不投机,而是无需再用多余言语表明我与他之间的情谊。我们之间总是亲昵过旁人的。 “天庭不比真君府,你万事小心,还有在真君府时哮天犬多有开罪你的地方请你原谅他,他不是故意的。” 我擦,蓄意谋害还有不小心之说?我心里老大不高兴,盯着杨戬且听他解释个子丑寅卯来。只听他道:“回到天庭,遇到婆婆纳,我才知道婆婆纳曾受西王母指令给哮天犬喂食了一颗蔽善扬恶丹,没想到外婆还来这招,她仿佛料准了你会去真君府拜访我似的。” 原来如此,我心里疑团解开,新的疑团又油然而生,那西王母与我有仇么? C 第七十三章 看治 入夜,天君来潇湘馆探我,一同来的还有个姣花照水、弱柳扶风的女孩。身着天庭仙医的统一服饰,头戴医官帽子,娇弱又笔挺。我一下就猜出她是婆婆纳。因为记忆全失,今夜见到婆婆纳宛若初见。我身边的女孩子像玫儿瑰儿紫鹃颖梨都是美丽的,但婆婆纳的美丽又与她们不同,仿佛人间书生形容有才学的女子“腹有诗书气自华”,婆婆纳盈盈立于我跟前时就觉气质逼人,我从未见过这样黑而生动、汪汪如水的眼睛,或许是因为她有满腹精湛医术,致使她整个人沉稳踏实。 婆婆纳一见我便泪眼汪汪,抱住我虽是无声却哭得可劲。她大抵已经知道我在下界三年的遭遇。天君在一旁宽容地看着相拥而泣的我们,并不阻止。我虽然对婆婆纳没有丝毫印象,但冲她这一搂,我就知道我与她是出生入死的好朋友。我在她的怀抱中体味到过往的温暖。 我们久久不愿放开对方,天君终于道:“婆婆纳,我是将你从王母娘娘那里偷偷接出来的,你可不能磨蹭太久,事不宜迟,抓紧时间吧!” 婆婆纳这才放开我,仰着梨花带雨的面孔羞赧傻笑,“对不起,对不起,我是见到姐姐高兴傻了。”这句话令我俨然看到她在天庭知道我失踪之后是如何替我牵肠挂肚的。婆婆纳让我坐到椅子上,动作麻利地替我看视伤口,她在我头发根里翻了半天,又让天君拿那颗绛色宝珠给她比划了半天,神色一直凝重专注。我一瞬不瞬地盯着婆婆纳,充满期待。 “怎么样?”天君高度紧张问。 婆婆纳将绛色宝珠还是交还天君收好,郑重道:“我回去好好想想。” 天君道:“这浆果随我在地下水府的冰窟里保鲜三年,现在虽然复原,但是离开冰窟,我的法力也只能尽力替它保鲜,时间久了,只怕会干枯,届时就算研制出接续药水也无济于事了。” “我明白。”婆婆纳点头,仿佛领了军令状一样。 送婆婆纳出潇湘馆,我不放心地追问了哮天犬的事情,婆婆纳道:“我已应杨将军要求给哮天犬吃了解药,所以姐姐不必担心哮天犬再对你使坏了。” “这样我就放心了。”我耸耸肩。 婆婆纳握了我的手,充满歉意道:“对不起,姐姐,我不知道王母娘娘让我喂哮天犬吃那蔽善扬恶丹是为了防你。” “没事,”我摇头,“不知者不罪。” 婆婆纳同我挥手告别,复又神秘兮兮心事重重地说:“我能将姐姐回来的事情告诉他吗?” “他?谁啊?”我不解。 “就是……神瑛。”婆婆纳支支吾吾。 我更加困惑,“为什么要告诉他?” 婆婆纳挑挑眉道:“我忘记姐姐你失忆了。” 见婆婆纳悻悻然,我又补充了一句:“告诉他,有何不可呢?” 婆婆纳这才重新展露了笑颜,柔声道:“不管有何恩怨,他毕竟是姐姐的恩人。” 我心里再次打了个问号,按哮天犬所述神瑛对我有五百年灌溉之恩,恩是铁定的,何来怨? 送走婆婆纳,我转身走进潇湘馆。天君已从室内走出来,在竹林中等我。夜色中,竹林景致别具一格,通透如玉的绿竹身上道道鸡血石般的红纹闪闪发光,天君从袖子中放出许多萤火虫,绿色的萤火点缀着竹林,令眼前景致如梦似幻。我神往地在竹林内转圈,兴奋地嚷着:“好美啊!昊天哥,好美啊!” “你口中所唤的昊天,是我,还是……”天君深邃的目光中含满期许。 我一震,这一时刻的天君龙袍加身,龙冠束发,的确和那个紫衣飘飘的男子相距甚远,但是那面容那目光却是一样的温和深邃。我不由自主走到他跟前,伸手轻放在他胸口,这里曾有个为我而受的伤口。 “我想看看你的胸口。” 天君愣了愣,面上闪过一丝不可思议,但还是解开衣裳,露出光洁的胸膛,上面平坦光滑,并无伤疤。我心里好不失望,手指在那肌肤上不死心地探寻着,我心中的昊天哥是的确消逝了。想起水府之中,昊天进入水晶房子前回头看我的那一眼,充满诀别与挂怀,我的泪就瞬间迷失了眼眶。他说过,走进水晶房子,天魂归位,世界上就再也没有昊天这个人了。的确是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眼前的天君与昊天哥同样的眉目,同样的鼻子耳朵嘴,却不是同一个人。天君身上背负了太多责任,而昊天却是纯粹的可以为爱生为爱死的男子。天魂归位,可以看做是昊天为我而做的牺牲吗?他算是为爱而死吗?他爱过我吗?而我爱过他吗?我沉浸在自己的纠结中不可自拔。 “你怎么了?”天君蹙眉,柔声问我。他的言语间满是关心。见我梨花带雨、红愁绿惨,他已经忘情搂我入怀。 “啊!”身后传来惊叫声,我和天君慌乱地放开对方,向声音发出处看去,只见宝蟾、玉儿目瞪口呆地立在竹林入口处,原来手里端着的瓶瓶罐罐失手落地,摔个粉碎。 我心里往下一沉,此时此刻天君衣裳不整,又与我搂搂抱抱,举止暧mei,她们一定是要想歪了的。天界之中,这样亲密的举止是犯忌讳的吧?若此时此刻与我举止轻佻的是旁的神仙,我们一定已被拉到凌霄殿上接受审讯去了,不过与我搂搂抱抱的是天君,便没有人敢发议论。 宝蟾玉儿已经收拾了一脸震惊神色,船过水无痕般像天君和我行了礼,便蹲下身子收拾地上的碎片。 天君与我互视一眼,他倒是坦然,而我心里始终七上八下忐忑不安。转念一想,宝蟾玉儿对我是忠心耿耿的,今夜被她二人撞见这一幕,倒是不怕,他日若被他人撞见,恐生事端。日后我定与天君保持距离,还有杨戬。我必洁身自好,自保。 心里反复游说自己,竟渐渐将自己说动了。我也慢慢地心安理得。 C 第七十四章 赐婚 颖梨突然来天庭寻我,令我又惊又喜。别后重逢,自然欢乐。小妮子这回是与她父亲——东海龙王敖广一起来天庭做客的。我先前还天真地以为龙王为了答谢天君送女之谊,殊不知敖广此翻上天是受了天君的邀请。 天君召集文武百仙宴请龙王之时,我在潇湘馆内开了小灶,叫了玫儿瑰儿宝蟾玉儿和颖梨一起小聚。颖梨和众人不熟悉,我给大家做了介绍。都是年轻的女孩子,吃吃喝喝,打打闹闹,好不欢乐。颖梨性格好,有自来熟的本事,不一会儿就与玫儿瑰儿姐妹,还有宝蟾玉儿打得火热。宝蟾从广寒宫拿来一些桂花酿,除了我之外,她给每个人都满了酒杯。她说从前我一沾这桂花酿就会惹事,坚决不让我喝。我担忧自己失忆,饮酒多有不便,也不敢造次,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们把酒言欢。大家正在兴头上,颖梨的酒也有些上头了,她絮絮叨叨说了一通自己回龙宫的事。原来龙王把她赶出东海,竟是为了保护她。她毕竟杀死了亲表哥,恐黑龙一族找她索命,龙王不得已驱逐她出东海,既保全了她的性命,又对黑龙一族有了交代。而今,有天君手谕,颖梨是奉旨回东海,黑龙一族也不好再有异议。 颖梨一拍自己大腿豪气说:“我误会我父王了,在九鲤溪水府的时候,我每天诅咒他,在心里骂他,没想到他是爱我的,现在我已经回到龙宫,我要邀请你们去龙宫玩。” “龙宫好玩吗?”瑰儿年纪小,对颖梨的提议艳羡不已。 “好玩,虽然不如天庭富丽堂皇,但是海底的景致是天庭没有的,要有多新奇,就有多新奇。”颖梨得意地夸赞着。不单瑰儿,玫儿、宝蟾和玉儿都被怂恿得面露神往。 “姐姐会让我们去吗?”瑰儿期盼地看着我。 我带着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意味,宽容笑道:“如果天君愿意的话,我又为什么要反对呢?” “天君一定会答应的,因为他有求于我父王!”颖梨信心满满,志在必得。 “天君怎么会有求于人?”玫儿不服气地撇着嘴。在每个女儿眼中,父亲都是绝对的万能权威。 “天君求我父王的是大事,我父王求他的可是小事,不对不对,我的终身大事可不是小事。”颖梨略有醉意,语无伦次。我忙道:“颖梨公主初到天庭,还没四处走走呢!我陪她四处走走,顺便醒酒。”我说着就揪起颖梨衣裳往外走。颖梨一路嚷嚷着:“谁说我醉了?我没醉,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掩了颖梨嘴巴,一路拽着她出了潇湘馆。 到了潇湘馆外,颖梨挣脱我,边整理自己衣裳边不高兴地嘟哝:“绛珠,你干嘛拉我?” “人多口杂的道理,你不懂?”我啐了她一口,径自往前走。她追上来讨好地笑:“我是有点大嘴巴哈?” “岂止一点?”我白了她一眼,她好没意思地撇撇嘴,一边紧跟着我疾走的步伐,一边问我:“绛珠,你别走那么快,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这才放慢了脚步,带着姐姐看妹妹的疼溺眼神,道:“你不是说要带我去龙宫玩吗?” “对啊!”颖梨大咧咧地笑。 “去龙宫之前,我先带你逛逛天庭,好尽尽地主之谊,你难得来一趟天庭,天庭最有特色的地方也只有瑶池了。” “瑶池边听说就是蟠桃园……”颖梨忽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贪婪的眼珠子几乎要掉出眼眶。 “蟠桃园我可进不去,如果你运气好的话,我看能不能托朋友给你弄两颗蟠桃吃吃。” “好啊好啊!”颖梨兴奋地拍掌蹦跳。 ************************************************************** 瑶池其实是我心里想来的,回到天庭,天君有令不得出潇湘馆,要不是托颖梨的福,我都快被憋死了。瑶池的风景真美啊,圆圆的池子在云雾缭绕中就像一面若隐若现的翡翠镜子,绿得晶莹,那恰到好处的颜色令人感动得想哭。 我和颖梨寻了岸边一块岩石坐了下来。我随手就捡起一粒扁平石子投向湖面,石子在湖面划过一道美好的弧线之后,接连弹跳了几下,方才落尽水中。石子没入水中,我才讶异于自己这个完全无意识的动作,我怎么就这么自然而然做了这个扔石子的动作? “你也会打水漂啊?”颖梨摇晃着小巧的脑袋,一双眼睛又忽闪忽闪,充满神采。 “这叫打水漂?”我咀嚼着这个名字。 颖梨点头,兴奋道:“我见杨戬玩过这个游戏,杨戬比你厉害,他扔出的石子能在水面跳好久都不会沉落。我问杨戬这个游戏叫什么,杨戬说是‘打水漂’,我央求他教我,他却不肯,现在你也会打水漂,那可太好了。绛珠,你教我打水漂吧,我学会了,再苦练一段时间就能和杨戬比赛了,杀他个片甲不留。”颖梨又傻大姐般兀自哈哈大笑,真不知道她哪来那么多开心的心情。 我欣然应允颖梨的不情之请,颖梨聪颖,三两下便学了要领。 “你父王这回上天庭到底有什么事情?你说是天君请你父王上天的?”我和颖梨一边打水漂,一边聊天。 颖梨道:“还不是因为魔界谋逆的事情。魔王召集魔界所有妖精树立反旗,讨伐天庭,天君邀我父王上天就是为了共商斩妖除魔大计。” 我心下吃惊,堂堂天界怎么还要倚重于水族? 见我沉默不语,颖梨也敛容收色,道:“天君能坐稳三界统领的君位,单靠天庭神仙是不成的,需得地仙,水仙,以及十殿阎罗的支持。我们龙族能够号令所有水族,自然是斩妖除魔的最好先锋,天君有令,四海龙王中只要我父王点头,其他龙王绝对马首是瞻。” “只是你父王不会单纯答应效力,而不思回报……” “其实我父王提的条件对天君而言根本不算事,不就是让天君赐婚嘛!”颖梨满不在乎。 “赐婚!”我提高了音调,“赐谁的婚?” 颖梨正要开腔,只见一席红披风从云踪深处一阵风飘到我们身边,是杨戬。他满脸怒容,一把抓起颖梨的手臂,将颖梨整个人提了起来,牙缝里喷出几个带火的字:“你无耻!” 颖梨一下眼泪汪汪,嗫嚅道:“杨戬,你弄痛我了。” “杨戬,你干嘛!”我大喊一声,就去使劲拉开杨戬,杨戬蛮力,哪里是我拉得动的?他手一扫,我就被他推到地上去。我看见杨戬的眼睛血红着,近乎恼羞成怒对颖梨吼道:“为什么要让天君赐婚?” 我顿时了然原来颖梨让她父王向天君请求赐婚的对象是杨戬。一时不知该成全还是该反对。我从地上爬起身,冲到杨戬跟前使劲掰杨戬的手,最后还是杨戬自己主动松开了。杨戬一松手,颖梨的身子竟向后趔趄了几步才站稳。只见她涨红了脸,使劲咬着唇,眼里蓄满晶莹的泪,很是受伤。杨戬的反应已经摆明了抗婚的态度。这的确让一个女孩子感到没面子。 杨戬一字一顿,清清楚楚道:“龙三公主,你听好了,不要把婚姻作为工具,不要把我作为利用的筹码,你绝不答应!” 杨戬说着掉头龙行虎步而去。红披风在雪白的云雾之间刺人的眼。 我怔怔地看着杨戬的背影消失在云踪深处才转头看颖梨,颖梨正泥塑木雕般立着,双唇紧抿,说不出的倔强与顽固。颖梨与杨戬是暴脾气遇上暴脾气,烈对烈,如果这样的两个人成亲,婚姻注定是不会幸福的吧?我当然不能把自己的担心直白地表达给颖梨,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是盲目的,她一定听不进我的话,反而觉得我是在离间。 “杨戬不肯答应与我成亲,是因为你吗?”颖梨的泪如散落的珍珠滚淌在面颊上。 我一时语塞。其实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杨戬心里的那个人是谁。 “你真的很爱他,想嫁给他,还是因为他是一匹桀骜不驯的烈马,你要征服他?”我坦诚地看着颖梨,在九鲤溪水府的时候,她曾告诉我他只是要征服杨戬,而在我看来,不是这样。 颖梨用手背胡乱揩拭着脸上的泪水,转身面朝瑶池,背对着我。我听见她带着哭腔的声音:“有什么不一样?” “我已经知道答案了。”我讷讷地答。 “你会帮我吗?杨戬他听你的话。” “我会尽力帮你,但是颖梨,强扭的瓜不甜。”此时,我心绪复杂,剪不断理还乱,压抑而失落。 我正要转身离去,忽见王母宫内走出一个白衣侍者,远远望去仿佛梅花得了雪意,殷然潋滟。走近了,眉目清俊,越发清新动人。世上还有这么好看的人,儒雅秀气,天然一股feng流气度。我怔怔地盯着那白衣侍者,直到他的目光也向我身上投过来,我才意识到自己失态,忙调转了视线。 C 第七十五章 敖广 那白衣侍者倒是向我走来,走到我跟前立定了,声音低沉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道:“听婆婆纳说你回来了。” 我这才意识道眼前的人是神瑛。这少年竟就是我的大恩人。我看他的目光自然温柔缱绻起来。我向他福了福身子,他立即道:“你是潇湘妃子,我不过一个小小侍者,如此大礼,岂能当得?”依旧地客客气气。 我心里早已雀跃不已,面对恩人,且是有再造之恩的恩人我能报以的便是热烈的笑容。 “神瑛侍者,”我脸上一定已经笑开了花,极尽讨好道,“从前你待我恩重如山,我也没什么能够报答你的,不如改日请你到潇湘馆,我请你小酌几杯,若何?” 神瑛此刻看我的眼神不亚于看猴戏,他先是有了一刻的怔忡,继而似笑非笑地盯着我,唇角边依稀仿佛还存了一抹鄙夷。我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道:“你不喜欢喝酒啊?那你喜欢什么?告诉我,我都给你办来。”我殷勤献媚,神瑛却依旧不咸不淡地看着我。 我心里思忖不知婆婆纳是否有告诉神瑛我失忆的事情,他或许觉得我太过殷勤有些反常吧?过去的我是如何与自己的恩人交流相处的呢?我正在心里万千思虑,颖梨已经过来拉我,“绛珠,你还不去忙我的事情,同他啰嗦什么?” “你知道他是谁吗?”我兴奋地向颖梨介绍,就像平日里她同我介绍龙宫一样骄傲,“他是我的恩人神瑛侍者,现在在王母娘娘身边当差呢!” 我瞥见神瑛越发用了审视的目光看我,颖梨已经嚷道:“恩人?我看你这恩人不咋地。” 我感到有点难堪。颖梨却没有打住的意思,继续指着神瑛道:“你不觉得他对你一点儿都不热情吗?他看你的眼神里一点儿都不友善,他怎么可能是你的恩人?你堂堂天庭湘妃,犯不着去和一个侍者套近乎啊!走啦走啦!” 颖梨说着就把我强拉走了。 ***************************************************** 关于颖梨的婚事,我真是头痛不已,不敢先去游说杨戬,怕惹他训斥,他只消说一句:旁人不了解我的心,你还不了解吗?我便无言以对。颖梨又催得紧,思来想去,仗着君子有成人之美的理由,我硬着头皮去找天君了解情况先。 一直在宴会厅外等到深夜,才见神仙们陆陆续续从宴会厅里出来。龙王敖广都从宴会厅里出来了,天君还没有走出来。老龙王衣着华丽,好不威严,但在两旁仙娥仙童的宫灯牵引下却是垂头丧气的。我心知他定是为颖梨与杨戬的婚事受阻而闷闷不乐。 老龙王经过我身边时,我向他微微点了点头,按着仙位我是不好向他行大礼的,但依着长辈的份,我也需得对他恭敬有礼。老龙王显然不认识我,但看我的衣着打扮又不像是普通仙娥,便现出一脸迷惘来。旁边有一仙童举着宫灯向老龙王介绍道:“这是我们湘妃娘娘。” 老龙王忙作揖施礼道:“东海龙王敖广参见湘妃娘娘。” “龙王不必拘礼。”我忙回礼。 敖广这才现了慈爱笑容,道:“颖梨回到东海,同本王讲了许多与湘妃娘娘之间的奇闻异事,颖梨与娘娘投缘,本王谢谢娘娘对小女抬爱有加。” 此一番话得体大方,倒也无懈可击。我微笑着道:“公主天真烂漫,率性可爱,龙王调教有方,能与公主相识相知,绛珠三生有幸。” “多谢湘妃娘娘不弃……”敖广忽而叹一口气,现出为难神色,欲言又止。 “龙王有话当讲无妨。” 敖广左右探顾,道:“湘妃娘娘借一步说话!” 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便随敖广走到僻静处。见仙童仙娥都远远站着,目不斜视,规规矩矩,敖广这才道:“湘妃娘娘与颖梨交好,可知她有一桩女孩家的心事?” 我当然知道,我还亲眼目睹这桩心事因何发端,因何枝繁叶茂欲罢不能。杨戬英俊不凡,外貌上容易让人一见倾心;性格又独特,刚正不阿,不为任何权势弯眉折腰,刚好符合颖梨公主富有征服欲的口味,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最好的。所谓女儿家的心事不过是颖梨自己跟自己较劲,单相思一场。 见我若有所思,并不接话,敖广继续道:“其实本王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奈何颖梨天生倔强,对自己的终身大事太有主见,她又是本王最钟爱的女儿,本王当然不能不尽力替她绸缪。本王也知道,杨将军对颖梨并无非分之想,所谓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可是湘妃娘娘啊,相思是一种病,更何况是单相思,只恐无良方对付,病入膏肓,无药可救啊!本王还有私心,颖梨看上的是天君的亲外甥,背景好,颖梨若能与杨将军结伉俪之盟,对龙族亦是无上荣光,更是整个水族的造化。湘妃娘娘,看在你与小女是好朋友的份上,你就跟天君再敲敲边鼓,听闻天君最抬举湘妃娘娘,湘妃娘娘是天君跟前的红人,本王这厢拜托了!”敖广说着向我行了个大大的礼,头颅一直低垂到腰上,许久也没有抬起来。老龙王爱女心切,令人动容,但是他说的天君抬举我的话,听在我耳里却分外不舒服。没有失忆前的我与天君到底是何关系,为什么由老龙王形容来是如此暧·昧?且老龙王也是道听途说,天庭之事竟散播得如此遥远,人言可畏,我算见识了。 我闷闷不乐道:“龙王远道而来,想是累了,天君自有天君的主张,岂会受他人影响?天君一旦圣裁,必是方方面面都照顾周全的,龙王不必担心。”我说着径自离开,胸口像梗了个东西,分外不舒服。 空荡荡的宴会厅内,几个仙娥正欲收拾推杯换盏之后的杯盘狼藉,天君孤零零坐在高高的宝座上挥了挥手,声音低沉地道:“先退下吧!朕想清净一会儿。” 仙娥们在门口遇见我正要行礼,我用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声示意她们悄悄退下,自己一个人蹑手蹑脚走进宴会厅。从大门口望向宝座上的天君,他手肘支在龙椅扶手上,手指轻点着额头,我看不清他的面容,却能感受到他全身散发出来的烦闷与忧愁。我一步步走向天君,心里有个拳头在一拳一拳捶着我的心脏,发出隐隐的疼来。高高在上如天君大人,竟也烦恼丝三千。那一身龙纹祥瑞的黄袍不是无所不能,是桎梏,是烦忧,是有所不能。他高高在上,于是高处不胜寒。他一个人坐在那里是如此孤独寥落,让人恻然。 我再轻手轻脚,天君还是听到了响动。他没有抬头,只是愁闷道:“真不是说稍后再收拾吗?朕想一个人清净清净。” “那绛珠告退。”我故意报上大名,明知他一听是我,肯定会留下我来。 天君果真抬起头,喜出望外道:“绛珠怎么是你?” “绛珠来不得吗?”我浅笑盈盈。 “不是不是,朕只是以为你正和颖梨一处玩耍呢!”天君忙招呼我过去。 宴会厅里并无旁人,我便也不避讳,径自走上台阶,去到天君跟前。天君挪了挪身子,腾出宝座旁边一个空位,道:“一起坐吧!” “这我可不敢。” 天君觉着我矫情,我忙解释道:“我是真不敢,普天之下普天之下上,都没有谁敢和天君平起平坐啊!这是怎样大逆不道的罪过?” 天君面上欢喜的神色急速退去,黯然道:“那为什么还有成千上万妖魔树旗造反?” 我一凛,知自己说错话,忙向天君跟前一跪:“绛珠口无遮拦,请天君责罚。” “罢了,起来,罚你与朕平起平坐。”天君“噗嗤”一笑。君颜一笑,整个宴会厅仿佛都洒满阳光,我的心情也放松下来。天君拉起我的手,让我坐到他身边去,只听他喃喃道:“整个天庭,也只有在你面前,朕还能开心一笑。” 一句话说得人心酸。 “大家都是敬爱天君的。”我软言宽慰。 “是敬畏,不是敬爱,敬畏之心一旦变心便如魔王,公然谋逆。” “魔王大逆不道,是他自寻死路,想我天庭仁神志士众多,天君不必过分担忧。” 天君摇头道:“魔王腰广十围,身高三丈,通天本领不好对付。此番他又纠结了妖魔两界,气势汹汹,天庭不是不能与他抗衡,只是一旦打战,受苦的是天下苍生。” 原来如此,我心里豁然开朗。天君是想把与魔王的战斗损失降低到最小,他到底是个好天君。“天君请来龙族降魔,有何用意?”我困惑。 “所谓擒贼先擒王,只要消灭魔王,其他妖魔便成乌合之众,这场谋逆之战也就不了了之了。” “我偌大天庭怎会找不出一个对付魔王的神仙?想杨戬就能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对付魔王必须用到一味水火。” “水火?”我更加云里雾里了。 “不错,”天君道,“只有这味水火方能将魔王彻底烧死,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那样也就让三界永绝后患。” “水火在哪里?正义与邪恶之战,有谁会不支持的吗?天君只需一道诏书,任是谁都会奉上水火的。”我把事情想得好简单。 天君叹气道:“此水火火种握在东海龙王敖广手中……”说完,便是长久的缄默。 原来如此,四海龙王中,南海龙王敖钦、北海龙王敖顺、西海龙王敖闰都是怕火的,只有东海龙王敖广手中握着一味水火火种。五形之中水是克火的,而敖广所握之水火却能克服火的弱点,雨水不侵。也只有这味水火是攻克魔王的独门法器。 天君同我说完水火的功能,我便了解敖广哪里来的底气与天君谈条件。 “让敖广贡献出水火,并不难,难的是让杨戬娶颖梨。”天君一脸颓丧。 C 第七十六章 对战 杨戬正在南天门外当差,在灌江口的真君府过惯了逍遥自在的日子,一上天庭就又条件反射地鞠躬尽瘁,我心里满满的感动与怜惜。杨戬已经看见了我,他旁若无人地牵着我的手出了南天门。带我到南天门外一处圆台上坐着,我伸手一边撩拨身边的流云,一边惴惴不安地问他:“好像没有天君旨意,神仙是不能私自出南天门的,你这样带我出来,好吗?” 杨戬脸上一抹不驯的笑意,“从前我也经常这么做。” “我失忆前?”我好奇地看着他。 他点头,颇含了一丝得意,指了指我们置身的这块圆形空地,道:“这个地方咱们从前常来。” “是不是啊?我不信,反正我失忆了,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悻悻然的。 一颗流星飞过来,杨戬伸手一抓就抓住了它的尾巴,那流星在他手里扭动着明黄的身子,杨戬却像拉风筝一样将流星拉到我手里,道:“从前咱们就是这样抓流星的。” 我从杨戬手中接过流星的尾巴牵着,饶有兴味地左右摇晃,“那从前你除了和我抓流星之外,是不是还和我一起比赛过打水漂?” 杨戬眼里现出不屑的神色,冷嗤道:“你的打水漂还是我教的呢,但是你技术太烂,根本不能同我比。” “我不是一个好学生,那你可以教颖梨啊,她比我聪明,总是能得你这师傅真传的。”我原是玩笑之语,却一下触怒了杨戬,他腾地起身掉头就走。 “杨戬!”我赶紧扔了手里的流星,流星拖着长长的尾翼嗖一下飞走了。我追上杨戬,忙不迭地道歉,“杨戬,你不要生气!有话好好说嘛!” 杨戬停住脚步,冷冷看着我道:“失忆前的事情你不记得就算了,失忆后我们总是同甘共苦,经历过风雨的,别人不明白我的心,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杨戬一把拉起我的手摁在他胸口之上,柔肠百结道:“这里已经被你塞满了,容不下别人。你可以逃婚,可以不嫁给我,但是你不要逼着我去娶别人。” “杨戬,我们……”我心里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出口。 杨戬喟然叹道:“爱你,是我一个人的事情,如果你觉得是负担,我会静静地走开。” 杨戬说着就走了,再也没有回头。我愣愣地看着他的红色背影在月色中凄恻潋滟,心里有丝丝绺绺的疼,难受无比,却挥之不去。 *********************************************************** 老龙王提亲未果,带着颖梨黯然离开了天庭回去东海。送别颖梨的时候,我心里难过得想死,颖梨整个人都怏怏不乐,仿佛生了大病。老龙王更是脸上无光、垂头丧气。 天君没有来送行,只是委托了太白金星等一众神仙相送敖广。众神仙对敖广不愿供奉水火火种颇有微词,只有我对一个父亲的私心是理解与宽容的。 “以后希望你能来龙宫玩。”颖梨使劲振作了精神,挤出一个比苦菜花还苦的笑容。 “后会有期。”我给了颖梨一个拥抱。 龙王一走,天庭就钟鼓大作,魔王派了一支妖魔军队攻打天庭,李天王和四大金刚率领天兵天将迎战,那妖魔军队战斗力并不强,天兵天将不消半日便结果了它们。熟料,魔王又派来一支妖魔军队,天兵天将同样不消半日消灭了它们。天兵天将起初有些轻敌,觉得妖魔军队战斗力低下,便有些漫不经心。魔王的妖魔军队却源源不断,仿佛车轮战般,天兵天将应接不暇,疲惫不堪。李天王进内廷向天君汇报战情,彼时,天君正在内廷来回走动烦躁不安。 玫儿懂事,担心天君劳身忧心,炖了安神补气的膳食,让我带她去内廷看望她爹。我到时,恰逢神瑛也奉西王母之命提了食篮给天君送膳食。三个人相逢在内廷门口,我早已笑容满面,同神瑛打招呼:“神瑛侍者,好巧!” 神瑛依旧不冷不热,连个微笑都没有,例行公事般道:“奉王母娘娘之命给天君送安神补气的膳食。” 玫儿已经失落道:“啊?王母娘娘也送安神补气的膳食,同我们的膳食一样,天君只能吃一份,肯定是吃王母娘娘的,那我们这份岂不可惜了?” “心到情意到即可。”我安抚她。 “可是我和瑰儿用心做了好久,天君不能吃到,瑰儿一定会很伤心。”玫儿一张小脸愁闷不已。 神瑛注视了玫儿一会儿,突然道:“两份膳食一起送进去,就说是王母娘娘和湘妃娘娘各准备了一份膳食,天君还指不定吃谁的呢!” 玫儿已经欢天喜地,我却觉心里不舒服,神瑛言语之间明明含了讥讽之色,偏偏玫儿单纯,欢喜道:“难道绛珠姐姐竟还有比王母娘娘更大的面子?” “你以为呢?”神瑛给了玫儿一个舒朗的笑容。 我正老大不高兴着,却有仙童出来传话:“天君宣湘妃娘娘觐见。” 我正要带玫儿一起进去,仙童又补充道:“天君只宣湘妃娘娘一人觐见。” 我便令仙童接了玫儿手中的食篮,负气看了神瑛一眼,对玫儿道:“我只带你的膳食进去,就说是出自玫儿瑰儿的手,不用抬出哪个娘娘的面子,天君都会品尝的。” “谢谢绛珠姐姐。”玫儿的眼睛已经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儿。 我随仙童走进内廷大门,耳边厢传来神瑛与玫儿交谈的声音:“你叫什么名字?从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叫玫儿,是新晋上天的仙娥。”玫儿如风铃般清脆悦耳的声音。 我加快了脚步,心里莫名萌生了妒意。这个神瑛侍者怪里怪气的,我总有那自己热热脸贴他冷屁股的感觉,他怎么会是我的救命恩人?一定是弄错了。哮天犬吃了婆婆纳的蔽善扬恶丹,所以故意耍我的。若是我的恩人,我亲密无间待他,他应也对我热情有加才是,为什么对我总是阁副心肠的感觉?他对素不相识的玫儿都能笑脸相迎和风细雨,对我为什么总有冷若冰霜的感觉? 我闷头走着,心情不爽利。胡思乱想一通后,竟已置身天君跟前。见天君正坐在内廷中央的大红椅上,跟前毕恭毕敬站着神色肃然的李天王,我猛然吓了一跳。方才竟有记忆断裂的错觉。 李天王拱手道:“请天君示下。” “容朕想想。”天君闷烦地挥挥手,李天王便低头退下了。 内廷只剩下我与天君二人,见天君手支着额头眼睛紧闭,我大气不敢出,接过仙童手里的食篮,空气一样站着。仙童退下了,天君忽而睁开眼见是我,忙坐正了身子,振作道:“来了?怎么一声不吭的?” “怕打扰你。”我将食篮放到一旁桌案上,打开篮盖,捧出炖锅,揭了盖子道:“玫儿瑰儿的一片孝心,天君尝尝,我也好向两姐妹交差去。” 我舀了一小勺,雪白的陶瓷汤勺映着米乳色的汤汁令人喉头生津,天君就着我的手抿了一小口,砸吧着嘴巴,却道:“心事重重,食不甘味。” 我静静放下汤勺,盖好食盒,跪在天君跟前,歉然道:“绛珠不能分忧,罪不可恕。” 天君一愣,起身来拉我,道:“有李天王、四大金刚等神仙顶着,何需你一小小女子劳心劳力?” “既如此,天君就不必担心了,难不成魔王还能攻入南天门不成?” “眼下魔王的军队前赴后继,还真不好说,一旦天兵天将疲于应付,一旦魔王用了精锐部队,那么攻入南天门也不是不可能,所以我们不能盲目乐观。” 正说着,有一天兵一路小跑急急来报:“报——” “说!”天君一下紧绷了神经。 “魔王军队蜂拥而至,南天门众守将快顶不住了。”那天兵一边说一边揩拭满额的汗。 “快增派人手,不!让所有武神都去参战!”天君紧张而激动。 天兵自是领命而去。 天君烦躁地在内廷来回踱步,两腮亮晶晶的,赫然是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心里也忧急如焚,出主意道:“天君曾经说过擒贼先擒王,如果杀了魔王,群魔无首自然溃败。” “没有从敖广那里取得水火。” “不如让杨戬一试。”我刚一提议,杨戬已经从内廷外昂首阔步而进,红披风在流云间翩飞激荡,英姿飒爽。 “外甥请战绞杀谋逆魔王!”杨戬跪在天君跟前,义正词严。 我心里一震,天君也舒展了紧皱的眉头。 天君当即拨了令牌,杨戬执了令牌便去整顿行装。 我看着杨戬高大的背影出神,天君道:“你与戬儿还真是心有灵犀。” 我不禁担忧:“不知杨戬此去是福是祸?” “他既然不答应龙王的提亲,就该为自己的决定付出相应的代价!” 从内廷出来,我有些失魂落魄。玫儿还等着内廷门外,她上前扶我,惊呼道:“姐姐,你的手怎么这么冰?” 我懵然未觉,蓦地回神便急匆匆去寻杨戬,却发现我失忆了,早不知天庭真君府在何处。一个人茫茫然立在长街上,寒冷自心底蔓延向四肢百骸。杨戬,你一定要凯旋,你一定要平安回来,一定!我在心里一遍遍祈祷,眼里早有温热的液体升腾起来。 C 第七十七章 降魔 我在天庭焦灼等待着,天兵天将依旧在南天门外浴血奋战,魔王的部队越来越多,打死一批又来一批,又像是只有一批永远也打不死似的,诚如天君所担心的,天兵天将因为疲劳而体力不支倒下的已不在少数,他们不是被魔王的部队打败的,而是败于体力透支。李天王让天兵天将轮番上阵,这样让大家有喘息歇息的机会,魔王仿佛洞悉了天兵天将的战术,妖魔部队成千上万蜂拥到南天门外,所有神仙只好又加入收妖之战。 南天门之内所有仙娥人人自危,每一寸空气仿佛蕴含了紧张的氛围,大家俨然做好了被魔王部队攻陷的准备。因为我法力全失,天君特拨了一支天兵守卫在潇湘馆外,就为着以防万一。我在潇湘馆内来回疾走,我的耳边依稀听见南天门外的厮杀声,冷汗自我额上、两腮、手心里细密沁出,我担心着杨戬的安危,不知杨戬是否找到魔王老巢,不知他是否战胜魔王,如若不胜……想到此处,我就慌忙打住自己的思绪。 宝蟾和玉儿见我汗涔涔,从冰窖里取出一坛子冰块帮我祛热,我却感觉热浪自四面八方侵袭而来,不知是心境奥热还是环境奥热。我要去潇湘馆门口把天兵天将驱逐走,玫儿瑰儿忙来拉我。 我焦急地说:“不让他们去南天门外抗敌,守着潇湘馆几个女人做什么?” 我一定是急疯了,只想着天君如此偏袒潇湘馆,又会给其他人以口舌,妄加猜测我与天君的暧·昧关系,竟忽略了或许天君如此安排是为了保护潇湘馆中他的一对女儿。战争不分古今,不分天上天下,一样的血腥残忍。 前庭不时传来消息有天兵累瘫于地,再也无法收妖降魔,而妖魔的数量却越来越多,能迎战的天兵却越来越少。我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 宝蟾和玉儿纷纷来宽慰。宝蟾道:“湘妃娘娘不必太过忧虑,如果妖魔真的攻陷南天门,还有王母娘娘和天君哪,他们一出手,再多的妖魔也会化为血水的。” 玉儿道:“就是就是,天君受命于天,岂能让几个妖魔就轻易谋逆了君位?” 话虽如此,我却还是不停祈祷着:杨戬,你一定要平安归来! 杨戬回来了,不是带回斩杀魔王的捷报,而是哮天犬与黑鹰被魔王俘虏,自己又身负重伤的噩耗。他狼狈地跪在内廷,跪在天君跟前,低眉垂眼,披头散发,那袭红披风也因为战斗而划破了几道口子。我怕天君怪责杨戬,更怕杨戬骄傲自负,从未受过败战之辱,自己轻贱自己做出昏头的事情来,不顾宝蟾玉儿阻拦急匆匆奔出潇湘馆,往内廷而去。 我抵达内廷之时正见杨戬单膝跪地,埋头领罪。天君神色凝重,目光阴鸷,只听他道:“答应龙王的婚事,取得火种,戬儿以为何如?” 杨戬伏在地上没有吭声,那弓起的背影战栗着令人恻然。 “舍小我成全大我,戬儿你是神仙,肩上扛着责任!”天君施了一道法术,内廷地板便现出一个大口,透过那个大口,我望见下界乌烟瘴气,妖魔四处作祟,烧杀抢掠,哀鸿遍野,民不聊生。我整个人都仿佛置身冰窖,没想到魔王如此可怕,而杨戬依旧跪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也不知道此时此刻他在怎样同自己斗争。 天君道:“戬儿,如若朕让位魔王,魔王能为三界造福,能为苍生造福,朕岂会独霸君位?戬儿你知道朕对君位本就有禅让之意,但是让位让贤,而魔王他不是贤才,他是邪恶的力量。”天君的声音近乎哀告。 我大步走到杨戬身旁,与他并肩而跪,眼里蓄满了泪水,颤声道:“杨戬,颖梨是个好姑娘!” 一切尽在不言中。杨戬抬头看着我,他的眼睛血红着,身上脸上都是与魔王恶斗之时留下的伤痕,整个人狼狈而憔悴。他盯着我,咬着唇,不发一言。他缓缓解下身上的红披风,双手捧着,仿佛在交割一样神圣之物似的郑重地放进我手里,用嘶哑粗嘎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破了,对不起!”然后我望见他那只阙庭神目赫然显现,亮晶晶光彩夺目,可是那神采只灵光一现便黯淡下去。 “阙庭神目只为心爱之人而亮,亦为心爱之人而亡。”我想起杨戬在灌江口时同我说的话,说这话时我们是一对行将行礼的准新郎与准新娘。 “杨戬……”热辣辣液体冲撞着我的眼眶,杨戬的面容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般越发模糊。 杨戬毅然决然起身,大步流星走出内廷。他的身影在一片极目的天光中像一幅黑色剪影,被我潮湿的目光晕染模糊。 我捧着那袭红披风失魂落魄从内廷走了出去,身后天君仿佛在同我说些什么,我却一句也没有听见。我问自己:我到底爱杨戬吗?若爱,为什么面对他的热情,我却又犹豫退缩,甚至抗拒?若不爱,为什么此时此刻我的心痛如刀缴,那心脏仿佛有汩汩的血液不停翻涌而出。一个人走在天庭的长街上,仿佛耗尽了所有心力似的,只觉四维的一切都在旋转,珠宫贝阙、天柱长桥齐齐旋转着,然后向我推搡过来,我就那么直直地瘫倒下去,如坠万丈深渊,粉身碎骨,失去知觉。 ************************************************** 我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梦里我是茫茫旷野一株小草,我从柔软的地面破土而出,我的身边有一块巨石,巨石直插云宵,顶于天洞,还生出两条神纹将石身隔成三段。巨石喊我“红姑娘”,我喊巨石“三生石爷爷”,我们在旷野歌唱清风歌唱明月,歌唱宇宙洪荒,歌唱自然神奇。一个人首蛇身的神女出现了…… 然后是一条潋滟清澈的灵河,我与三生石爷爷在灵河岸边又歌唱着清风歌唱着明月,歌唱着宇宙洪荒自然神奇,那个美艳无方、人首蛇身的神女又出现了,她带走了我的三生石爷爷,无边的孤独侵蚀着我,那孤独真切地不像是梦境。于是神瑛来了,紫鹃来了,婆婆纳来了,初龙来了,艾莽来了…… 我从繁冗的梦境中睁开眼睛时,眼前是熟悉的翠竹轩的卧室,我正躺在卧榻上。视线企及之处,两个少女身着素白衣裙,正在整理梳妆台,我随口唤道:“宝蟾,玉儿……” 少女转过身来,却是陌生的容颜。 “你们是谁?”我挣扎着床上起身。 C 第七十八章 夺爱 两个少女面面相觑,迎上来,围在床前,两张如花的面庞上都漾满笑容,她们一叠连声说着:“绛珠姐姐,你醒了?” “你们……是谁?”我困惑地看着眼前少女,她们分明是认识我的,我却不认识她们。我确定我从未见过她们。 “我是玫儿啊!” “我是瑰儿啊!” 两个少女比我还要困惑,眼睛里写满疑问。 “玫儿?瑰儿?” 两个少女不住点头。 “对,是我们,姐姐你不记得我们了?” 我在少女的搀扶下下了床,发现翠竹轩的摆设依旧,和从前无异。 “我还在潇湘馆内?”我不确定地问着少女。 “你不在潇湘馆,能在哪里?”玫儿忽闪着黑而生动的眼睛,言语间有些哭笑不得。 可是我明明记得我和天君私奔了,我们到了下界,我们乘坐竹筏,我们在九鲤溪畔变出一座小木屋摘野菜作羹汤,我们还遇到了锦儿九姐妹……想到锦儿,我心头猛然一紧,锦儿从幻儿那里知道了我和天君私奔的秘密,她要上天庭向西王母告状,然后天君将她们变成了化石。天君怒不可遏地走了,幻儿来了,她掐住我的脖子,掐得我几乎窒息,一只黑色的大鹰从天际猛冲下来,用羽翼扑打着幻儿的手,幻儿疼得松开了我……幻儿走了,黑鹰幻化成人形,他说我成全了他的一桩功德,于是他修成了人形。我和黑鹰坐在山崖上聊天,黑鹰说他没有朋友,他很孤独,于是我给他讲狐朋狗友的故事,我将天君送我的狐狸挂饰转赠给黑鹰,黑鹰也飞走了。茫茫宇宙,黝黑的云天,我万念俱灰,于是积蓄了全身法力,一掌拍向头顶的绛珠,排山倒海的疼铺天盖地而来…… 我猛然惊跳起来,跌跌撞撞地冲到梳妆台前,锃亮的铜镜中映现出我苍白消瘦的容颜,头顶一抹艳丽的红在铜镜中模糊一片。那不是被我拍碎的绛珠吗?怎么还依然完好如初?我整个人如坠雾里云里,转身抓住玫儿瑰儿的手,急问道:“我怎么又会回到天庭来呢?我怎么又会回到这个牢笼里来?我不是死了吗?我不是灰飞烟灭了吗?是谁连死都不放过我?” 我一定面目狰狞,玫儿瑰儿吓得瑟缩了一下。玫儿壮着胆子问我:“姐姐,你是又失忆了吗?” “什么叫又失忆了?我曾经失忆过吗?”我心头一个咯噔,眉睫虬得更紧。我的问话一下问住了玫儿瑰儿,她们愣愣地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一下觉得乏极了,站着的两脚不自禁打起战来,有些站立不稳。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阵阵锣鼓喧天的声音,喜气洋洋,好不热闹。 “那是什么声音?”我问。 玫儿道:“喜乐。” 人间嫁娶才有的喜乐怎么会在天庭响起?“天庭怎么会有喜乐呢?”我一头雾水。 瑰儿一张小脸神采飞扬的,她道:“绛珠姐姐,你怎么会不知道呢?是杨将军要成亲了!” “杨将军?哪个杨将军?”我彻底懵了。 “还有哪个杨将军?杨戬哪!”瑰儿天真无邪地答。 我的身子向后重重踉跄了一下,耳边嗡嗡作响,仿佛有千百只蜜蜂一起撞击我的耳膜,“杨戬怎么能成亲呢?神仙不是不许有七情六欲的吗?” “天君赐的婚,娶的是东海龙王的三女儿颖梨公主。”瑰儿继续天真无邪地笑。 我一下推开她们扶着我的手,晕头转向地跑出潇湘馆。刚跑几步,脚就不听使唤了,仿佛使不上任何力气似的。玫儿瑰儿已经追出来,她们在园子里抓住了我,齐齐唤着:“绛珠姐姐,你不能出去!你得卧床静养!” 不!我必须出去!我要去见杨戬。杨戬,你知道吗?在人间时,在九鲤溪畔,我一个人独站窗前,看着那漫天月色,疯狂思念着的人是你!杨戬,你对我的心意我了然,你待我的桩桩件件我都铭记于心,杨戬,我喜欢你,我爱你,杨戬,你怎么可以娶别人呢?杨戬,我反悔了,我不该拒绝你对我的心意,杨戬,我要你的心意,杨戬……我的泪倾盆滚淌,双腿回光返照般有了力气,我重重推开玫儿瑰儿,飞也似的奔出潇湘馆。我要去找杨戬,我要去问清楚,既然爱我为什么又娶了别人! 我没命地在宫殿屋宇间,在长街上,在虹桥下飞奔着。脸上汗水与泪水交织成一片。我的视线已经被泪水全全遮盖,我却凭着惯性和感觉一口气跑到了真君府外。巍峨的真君府张灯结彩,扑入眼帘的是嚣张潋滟肆无忌惮的红色,那些会发光的红绸和廊檐下悬挂着的红灯笼几乎晃瞎我的眼睛。空荡荡的大门口没有把手的门童,大家都在喜堂上参加婚礼吧?我拖着虚软的双脚轻飘飘飘进了真君府,我听见喜乐声声,堂皇刺耳。此刻我的泪水仿佛都哭干了,整个眼眶紧绷涨疼。我晕乎乎朝着人头攒动的喜堂而去。喜堂两旁嘉宾云集,文武众仙齐聚,每个人脸上都笑容可掬。喜堂中央坐着雍容华贵的西王母,她的面前站着一对身着喜服的新人。红盖头盖住了身段婀娜的新娘子,身披红绸,胸前结着红花的是杨戬。我的杨戬,他正与那新娘子一起对着西王母行礼,司仪的神仙朗声唱道:“一拜高堂,二拜天地——”杨戬和新娘子一起转过身来,在神仙们的掌声笑声中磕下头去。新娘子的红盖头在空中划出十分优美的弧线。我只觉头痛欲裂,眼前有一阵的失明。再定睛时,我望见了杨戬正怔怔地看着我,我听见他喃喃地念叨着我的名字:“绛珠……” “杨戬……”我回应着他的呼唤,鬼使神差地走进喜堂,走向杨戬。 喜乐已经停止,所有神仙都把目光齐聚在我身上,我顾不得其他,我只是虚软着双脚鬼使神差地走向杨戬。 新娘子掀开了红盖头,那是一张艳丽无方的面容,在脂粉与金钗环佩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她笑逐颜开地奔到我跟前,扶着我的手,欢喜道:“绛珠,你来了!你不知道她们告诉我你无法参加我的婚礼我有多失望!” 新娘子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的话,起初我还听得分明,到后来我的耳边就只剩下嗡嗡的一片杂沓乱响。我充满敌意地看着新娘子因为相逢喜事而爽利得意的面容,反问她:“你是谁?” 新娘子的笑容瞬间冷凝,她讷讷地问我:“绛珠,你不认识我了?我是颖梨啊!” 我想起来瑰儿说杨戬的新娘子是东海龙王敖广的三女儿,我不屑地看着一脸郁闷的新娘子,冷嗤道:“东海龙宫的三公主?” “对啊对啊,你怎样?大家说你病了,说你无法参加我的婚礼,我简直难过得要死,现在你能出现在我的婚礼上真是太好了!”颖梨眼睛里盛满喜悦,她握住我的手臂上下打量着我。 我想起适才在翠竹轩内,我从铜镜中望见的自己:苍白憔悴,怏怏不振,和眼前珠光宝气珠圆玉润的新娘子比起来简直天渊之别贻笑大方,她这样盯着我打量是在对情敌的羞辱吗?我不知哪儿来的蛮力,恼羞成怒地推开颖梨,颖梨向后退了几步,跌到杨戬身边,杨戬本能地用手搀扶了她一下。那一下令我很受伤,心底里瞬间就呕出了酸水,刺激着五内脏腑。我面色难堪地盯着杨戬与颖梨,西王母冷漠的声音威严地响了起来:“湘妃,你够了!要留下参加婚礼你便留下,如果身子不好站不住,就趁早回潇湘馆歇着!” 透过人丛,我一眼就看到了华堂正中威严肃然的西王母,她端坐宝座就像一尊不近人情的雕塑。她的目光中满是对我的嫌恶与鄙夷,我心里的怒火蹭蹭蹭地往上燃着,我从灵河到天庭,所有的遭遇都拜这个老巫婆所赐!我竟然被她打压得想自裁?我好傻啊,我自裁了,她却依然风光高贵地活着,不是正中她的下怀吗?只有我活着才能碍她的眼,才能让她不舒服,所以我怎能死?从今往后我再不能想到自裁这样幼稚的做法,我必须活着!老天既然让我又一次死而复生,我就必须好好珍惜自己这三寸草身! 我骄傲地昂着下巴,并不理会西王母,只是看着杨戬道:“娶她,可是你心甘情愿的?” 杨戬回视着我,寸寸目光都含着疼痛。那疼痛瞬间就传染给了我。我抚着自己疼痛欲裂的胸口,深吸一口气,问他:“她可是你心底的那个人?” 杨戬眼眸中的忧愁更甚。颖梨蹙眉困惑地看着我,低低喊道:“绛珠……” 西王母已经无可忍耐地吼叫起来:“来人,湘妃娘娘肆意扰乱喜堂,破坏天君钦赐的姻亲,以下犯上,拉下去关入天牢,再行处置!” 有仙童应声而上,杨戬却比他们快了一步,他一阵风冲到我身边,拉了我的手就腾空飞出真君府。置身真君府密密层层的琉璃碧瓦之上,我看见颖梨将手中的红盖头撕了个粉碎。许多神仙腾云驾雾追来,杨戬头也不回地拉着我在流云之间奋勇前飞。 C 第七十九章 奔逃 云中,神仙们已经接连发出攻击,道道法力逼迫而来,杨戬一手拉我,一手轻松挡开。哮天犬和黑鹰也从真君府飞了过来,一路替我和杨戬断后。 “黑鹰,你怎么在这里?” 黑鹰一边同天兵斗法,一边回我道:“绛珠姐姐,你不记得了吗?是你介绍我去投靠杨大哥和哮天犬的啊!” 人人都问我:绛珠姐姐,你不记得了吗?我到底不记得什么了?我心里犯嘀咕却没有时间细思量。杨戬一边护着我一边同神仙斗法,只能左躲右闪,只守不攻。而哮天犬与黑鹰相对主动了些,一行人且打且飞,一直到了南天门边。南天门守将都是杨戬旧部,杨戬又是天君亲外甥,大家对杨戬都只出虚招,并不敢针锋相对。彼时,我还不知道,天兵天降无人真正下狠心捉拿杨戬是因为杨戬在魔王谋逆中杀死魔王立了大功,是天庭的大恩人,因为这段记忆已被我抹除了。 众神仙追到南天门时,杨戬已带着我和哮天犬、黑鹰一起顺风顺水逃出了南天门。神仙们不知道什么原因并没有追来,或许是没有得到天君或者西王母旨意,他们不好出南天门。 我们四人腾云驾雾向下界飞去。 “杨戬,你要带我们去哪里?”我大声问杨戬,不然声音会被呼啸的风声吞没。 “灌江口!”杨戬使劲将我揽在他怀中。 “灌江口?”我想起来我和天君私奔之前达成协议,让杨戬离开天庭去下界受香火。天君下了圣旨将杨戬派往灌江口,而杨戬更是大条地甩给天君一句“听调不听宣”,我怎么一觉醒来,杨戬又在天庭真君府内,而且还和龙王的什么三公主成亲呢?我忙问杨戬:“对啊,你不该在灌江口吗?你怎么会在天庭真君府和龙三公主成亲呢?” 一旁的哮天犬和黑鹰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哮天犬道:“湘妃娘娘,您真是贵人多忘事,你和杨大哥在下界三年,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你全都不记得了?” 黑鹰附和道:“是啊,绛珠姐姐,难道你竟然全部忘记了?” 三年?我和杨戬在下界呆了三年?这又是怎么回事? 杨戬已经捧住我写满困惑懵懂的面容,嘴角弯着,绽出一朵欣然笑花来,“这么说,绛珠你现在的记忆停留在三年之前,三年之前的事情你全都记起来了,而这三年的经历,你却又全都忘记了……” 杨戬的话我无法接口,老实说我听不太明白他具体在说些什么,我只是被他紧紧揽入怀中。 黑鹰在耳边道:“还好还好,我赶在三年之前见了绛珠姐姐一面,让绛珠姐姐记住了我!” 哮天犬也道:“还好还好,我服下蔽善扬恶丹做出的事是在这三年间发生的,湘妃娘娘全都不记得了,否则我都不知道如何面对她……” 二人心有余悸朗声而笑。 ********************************************************* 我和杨戬、哮天犬、黑鹰一起降落在一座庞大的府邸跟前。府邸匾额上赫然三个漆金大字:真君府。整座府邸朱红底色,放眼望去,好不气派。正门五间,上面桶瓦泥鳅脊,那门栏窗楹皆是细雕新鲜花样,并无朱粉涂饰,一色水磨群墙,下面白石台矶,凿成西番草花样,左右一望,皆雪白·粉墙。下面虎皮石随势砌去,果然不落富丽俗套。 黑鹰和哮天犬已在前面带路,推开了大门,只见迎面一带翠嶂挡在前面,后面白石林立,或如鬼怪,或如猛兽,纵横拱立,上面苔藓成斑,藤萝掩映,其中微露羊肠小径。杨戬牵着我手走上羊肠小径,空气中尽是清新馥郁的植物馨香,令人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杨戬道:“你在这里住了近一年的时光。” 我心中暗暗吃惊,此时此刻的我,置身满园的假山怪事藤萝竹簧之间却如初见般新鲜好奇。 远远的,奔过来两个丫头,一个水红衣裳,明眸皓齿;一个墨绿裙子,浓眉大眼。二人都梳着双鬟髻,机灵活泼的模样。 “眼儿,媚儿——” 黑鹰和哮天犬已经向那两个丫头打招呼。两个丫头却是直冲我奔过来,嘴里嚷着:“仙子回来了!”一派欢天喜地,久旱逢甘霖的架势。我被二人缠住好一阵推搡,杨戬道:“眼儿媚儿先退下,仙子累了,不要纠缠仙子了。”眼儿媚儿一怔,大眼瞪小眼,一脸困惑地退下了。 杨戬道:“这两个丫头你大概也不记得她们的名字了吧?水红衣裳的叫媚儿,墨绿裙子的叫眼儿,她们是先前你住真君府时伺候过你的丫头,对你也算尽心尽力,规规矩矩,现在你回到真君府大可放心使唤她们。”杨戬说着便转向哮天犬和黑鹰,道:“你们两个带上府中所有干将到府门外守着,一旦天兵天将来犯,速速来报!” “是!”哮天犬和黑鹰领命而去。 杨戬调转视线,温柔地看着我,他像看着新大陆似的久久凝睇着我,许久伸手将我揽入怀中,颤声道:“绛珠,我从没想到你会这样勇敢!” “我……可以后怕吗?我是不是太冲动了?”我在杨戬怀中,闻着那男性特有的体香,不确定地问。 “不许不许,你不许后怕,你不是冲动,是勇敢,绛珠,你告诉我你是爱我的,对吗?”杨戬的声音含着太多不确定的欢喜。 我笃定地点了点头。 杨戬放开我,眼睛亮晶晶地盯着我的眼睛,仿佛直望进我灵魂深处,他深情道:“绛珠,你告诉我你都记起了些什么?” “那你也告诉我我都忘记了些什么?你们口口声声说三年,这三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对这三年充满了好奇。 杨戬拉着我的手腾空跃起,真君府的翘檐飞壁立时被我们抛在脚下。杨戬抱着我愉快地在空中飞行,但见风和日丽,云集景附,**独好。我们降落在一片岩石岸边,但见江潮拍案,气势雄伟。海风夹杂着咸腥的海潮气息扑面而来,我张开双臂迎着猎猎海风闭上眼睛深呼吸,杨戬就从身后环抱住我,他的唇软软地印在我的脖颈上,温热的,潮湿的,暖暖的,柔柔的,令我整个人都沉醉无力。 C 第八十章 悔婚 当杨戬跟我说完这三年以来我的经历,我简直匪夷所思。原来我在九鲤溪畔的山崖顶上自裁之后是杨戬救了我,若不是他遍访名医我又如何能够康愈?这时这刻我没有细细揆度杨戬对我说的真相是否有所隐瞒,我只是满满地感动于他对我的悉心照料。 “我在九鲤溪畔受伤,你在灌江口是如何知道的?”或许下意识里我试图论证一下,但很快便自己说服了自己,“是黑鹰把我驮过来的吗?一定是的,那晚黑鹰和我在一起。” 而杨戬瞥了我一眼,便伸手将我揽在他怀中,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我们一起把目光投向远方翻涌着金波的江水。 “我告诉了你你缺失的记忆,该轮到你告诉我你都记得些什么?”杨戬的嗓音哑哑的,粗糙而性感。我的脸立时就灼热起来我所记住的不过是我对他的小儿女情肠,这些记忆沉睡三年,苏醒过来就如炽烈的熔浆能把人融化。我点点滴滴、缠**绵与杨戬倾诉着,杨戬的眉梢眼角堆满笑意。 杨戬侧头轻轻亲吻我头顶的绛珠,一股甜蜜自那小小的浆果一直传送到我全身去。 我和杨戬正你侬我侬甜甜蜜蜜着,灌江的江水突然翻涌咆哮起来,远处灌愁海更是波涛汹涌,浪潮如万马奔腾浩浩荡荡飞扑过来。我和杨戬都大惊失色。杨戬拉着我起身,刚后退了几步,一只巨大的母龙便从海水中窜了出来,她张开血盆大口,伸向我和杨戬,龙须在阳光照射下金光闪闪剧烈颤抖,仿佛蕴藏着极大的怒气。她的龙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到我和杨戬跟前,眼见一口就将我们吞噬了。杨戬迅速用法力将我推送到远处海滩上,自己则念动咒语,瞬间长得和巨龙一般高大。杨戬开始与巨龙斗法,他们在海水中上窜下跳,掀起无数雪白的巨浪,母龙怒吼着,叫声凄切怨愤,而杨戬则一手揪住一只龙角,使劲往外推着母龙,母龙的大口怎么也无法靠近杨戬,吼叫声更加气急败坏了。母龙用龙尾横扫杨戬的腿部,巨浪在她身后翻起数丈高。杨戬搬出七十二变本领终于将母龙制服,母龙的身子被他力拔山兮的气势拎出了水面,提溜到空中。杨戬施法几掌打在母龙的头上、身上、尾巴上,母龙悲鸣着从空中坠落,一边坠落一边痛苦地挣扎。 母龙落在我身边的沙滩上,溅起许多沙粒,一下迷了我的眼睛。我使劲揉搓着双眼,待视线渐渐恢复时,那母龙已化作人形,狼狈地蜷缩在沙滩上。不是别人,正是颖梨。她身上还穿着新娘服,耀眼的红色分外讽刺。她蜷缩在沙坑中一动不动,浑身上下湿漉漉的,分不清是汗还是水。 杨戬已来到我身边,握着我的手,关切道:“有没有吓着你?” 我摇头,惊魂甫定地看向颖梨,担忧道:“你方才是不是出手太重,伤到她了?” 杨戬蹙了眉,小心翼翼上前探看,他刚扳过颖梨身子,一枚黑色的针便自她口里飞了出来。“针上有毒!”杨戬眼明手快,自己歪了头闪过,还推了我一把,那黑针落到不远处沙滩上,沙滩立时发出“滋滋滋”的声音,接着沙面上便现出一滩黑水和许多蠕动的黑色驱虫。 我顿时觉得恶心,蹲在一边大吐特吐了一番。杨戬已经施法定住了颖梨穴道,便给我拍背。我冲他摆摆手,吐得眼泪汪汪的。地上颖梨已经破口大骂:“杨戬,你这个负心汉,你把我利用完了就一脚踢开,你过河拆桥,上屋抽梯!你让我在所有神仙面前丢脸,你让我给龙族蒙羞,我不会放过你的!”骂声虽然激烈,倒也其情可悯。 我对杨戬道:“你放了她吧!毕竟是咱们对不起她先。” 杨戬听了我的劝,走过去解了颖梨穴道,颖梨却从袖子间弹出一条金黄色的绳索蛇一样缠住杨戬,她从地上爬起来,唇边一抹得意诡谲的笑容,嘴里道:“被我的龙筋索捆在九鲤溪水府一年多,杨戬,你还不长记性呢!” 杨戬不慌不忙,手儿一抖,便从袖子中落下一个白玉瓶子,瓶口飞出一截乌黑光亮附着在龙筋索上,只一瞬功夫龙筋索便断了,颖梨吃了一惊,“不可能,龙筋索怎么会断呢?你用的是什么方法?” “西王母御用神医婆婆纳研制的销蚀水,专门对付你的龙筋索。”杨戬微微一笑。 原来是阿纳妙手回春之术,我心里好生骄傲,却又登时起了疑惑,颖梨适才说她的龙筋索将杨戬捆在九鲤溪水府一年多的时间,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怎么没听杨戬提过? “你悔婚,又毁我的龙筋索,新仇旧恨,杨戬,我恨死你了!”颖梨说着就对杨戬拉开了架势。杨戬无奈道:“三公主,杨戬对不起你,从此刻起要杀要剐随你,我绝不会还手!” 杨戬说着,腰脊挺直,脖子一伸,闭上了眼睛。 我看向颖梨,颖梨涨红了脸,扬起手掌劈向杨戬的脖子,法力积聚成的金光在她手掌间熠熠生辉,却只是就地打旋,没有落在杨戬身上。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颖梨却最终垂下了自己的手,她蹲到地上失声痛哭起来。此时此刻,我蓦然觉得自己罪孽,如果不是我突然出现,杨戬与她早就拜完了天地,我这样把杨戬从天庭拐出来,就能与他双宿双飞,修得正果吗?天庭岂会放过我们? 就在我犹疑间,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不多时风雨大作。我的身子瞬间就被雨水洇湿,杨戬赶紧过来把我搂入怀中,我们一起仰头透过密密层层的雨帘看天空,云端站着东海龙王敖广。 敖广龙眼圆瞪,恼羞成怒道:“颖梨,对负心之人焉能手下留情?”霎时雷嗔电怒,风狂雨作。 “父王,我累了不想折腾了,我们回东海吧!”颖梨说着便迎着风雨飞向敖广,敖广冷冷的声音从空中传下来:“杨戬,你今日侮辱我女儿,令我龙族蒙羞,你会后悔!” C 第八十一章 云华 敖广与颖梨飞走,风停雨住,天空又恢复宁静。杨戬和我浑身都湿透了,杨戬伸手替我揩拭面颊上头发上的水珠,此刻我一定狼狈极了,杨戬自己也不比我好多少。天色暗了下来,我们在岸上升起篝火,就着橘红色的火苗烤着衣裳。 衣裳烤干了,杨戬说:“你试试你的法力恢复了没?失忆的这三年,你是一丁点的法力都没有的。” 我一边吃惊,一边对着不远处一块岩石施法,一道法力过去,黑色的岩石四分五裂。我欢喜对看着自己的双手。 “恢复了便好,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哪里?干什么?” “带你见一个人。” “谁?” “一个对我们来说很重要的人。”杨戬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 天上没有离乱星子,也没有皓皎明月,漆黑得像个大洞,让人有些颠倒分不清上下,仿佛一不小心就能坠进去。夜幕下,杨戬与我在空中疾飞,他从袖子中放出许多萤火虫为我们引路,绿色的萤火散在夜空美轮美奂。不知他要带我到哪里去,又是去见什么人。 我们在一座黑魆魆的大山前降落下来。萤火虫蹁跹飞在前头引路。 没有月光,黑魆魆的大山和夜幕分不出轮廓,也看不清有多高大。 “我们来这里做什么?”我正困惑,忽听风中传来“嗖嗖”的声响,两块石子相继落在杨戬的肩膀上,却又被弹了回去,弹回去时还溅出橘红的火花,那火星随着石子飞出去落在两把火把上,火把“噗噗”两声相继亮了。火光瞬间照亮了立在我们跟前的一个妙龄女子身上,她面若满月,目灿明星,两颊被火把映得通红宛若开了两簇桃花。 我们还未吭声,妙龄女子的笑声已如风铃般在夜色中响起:“杨将军怎么一声不吭就来了?吓死人了。” “我被你吓死才是,黑魆魆的,迎面就是两块石头!”杨戬和那女子打趣。 女子道:“将军什么时候也学会夸大其词了?明明是两粒小石子。” 杨戬向我介绍女子道:“站在你面前的这位嘴巴不饶人的姑娘叫邓玉婵,是白莲公主云华的侍女,在天界有封号的,叫六合星君。” 我向邓玉婵欠了欠身子,矜持而得体微微一笑。 “我从没见过这么好看的仙子,杨戬,她是谁?”邓玉婵一双眼睛在我身上咕噜噜转着。 杨戬抢过她手里一把火把,拉了我便走进一座山洞,回邓玉婵道:“她是谁,轮不到你打听,我向白莲公主汇报去。” “喂,哪有人天天直呼自己的娘名讳的,小心你娘揍你。” 身后传来邓玉婵半威胁半玩笑的声音,我心下一惊:杨戬竟然带我来见他娘?我一下手足无措,局促不安。 杨戬笑道:“丑媳妇总得见公婆啊!” “我又不丑!”玩笑间,我紧张的心情已平复不少。 ********************************************************* 洞府深处别有洞天。一片幽绿的塘水中间盛开着一朵雪白莲花,莲叶碧绿如玉,衬得那莲花更加洁白无瑕。杨戬看着那莲花,眼里涌满温柔笑意,那温柔即便对我也不曾如此浓郁。 杨戬拱手低头,恭恭敬敬道:“孩儿拜见母亲!” 那莲花周身散发出银白色光圈,一阵云雾腾起,那莲花化作一个端方美貌、白衣飘飘的仙女缓缓从塘水上空降落。原来的碧绿荷叶已经化作一个翡翠莲花座,白莲公主云华便坐在莲花座上,慈眉善目,很有观音菩萨的神韵。 “戬儿,好久不见……”云华充满母爱地注视着杨戬。而我在一旁已被云华的气度优雅震慑住。这便是昔日因私配凡人而被天君压在桃山之下的天界的公主西王母的女儿云华了,果真是天家血统高贵无比。 “母亲近来可好?” “母亲不好的日子只有被压桃山那几百年,戬儿你已劈了桃山救出母亲,母亲焉能不好?” “母亲的身子还好吗?” “被压桃山那几百年,母亲的身子的确被弄坏了,三病两痛是家常便饭,不过母亲静养着便也无碍,只是不能四处走动劳筋伤骨罢了,不然母亲怎么会不去天庭参加你和龙三公主的婚礼呢?” 母子二人交谈至此,我心下猛然一紧:白莲公主若知道我扰了杨戬和颖梨的婚礼,不知心里该如何怨恨我呢!这样想着,我不自禁手脚冰凉。 杨戬了解地握了握我的手,承诺般给我传递了一些温暖。只见他继续恭恭敬敬向他母亲汇报道:“母亲,孩儿不愿意娶龙三公主,孩儿只想和绛珠双宿双飞,还请母亲能在舅舅跟前陈情,替孩儿的幸福争取一番。”杨戬说着转头给了我一个微笑,那微笑自有一股安神静气的神效,我顿觉心里踏实不少。 云华依旧微笑着,面无二色,她仿佛对杨戬的决定早有预料,并不吃惊。她柔声道:“戬儿,你娘为所爱之人勇往直前从不后悔,你的性格继承了娘的顽固,娘本应该支持你才是,只是……”云华话锋一转,我和杨戬顿感洞府之中压抑感迫来。云华继续道:“你与龙三公主的婚事是你心甘情愿做出的决定,怎能言而无信,辜负于人?” “娘,那是形势所逼,这场婚姻不过是个交易,孩儿只有答应与颖梨成亲,龙王才肯交出水火火种,孩儿才能杀死魔王,平定三界……” “既然是交易,戬儿你更不该失信,娘问你敖广可曾交出水火?” “业已交出。”杨戬垂头丧气。 “这便是了,敖广按着约定完成他该完成的任务,那便轮到你尽自己应尽的职责,与龙三公主完婚,平息龙王怒火,挽回龙族面子,保证天界稳定。”白莲公主言语间自有一股不容反驳的正义。“湘妃娘娘以为,杨戬该不该遵守约定,与龙三公主完婚呢?” 我倒抽一口凉气,一时之间无言以对。 杨戬急道:“娘,孩儿此番拜访您老人家,是让您去说服舅舅和外婆收回成命,不是让您做我和绛珠的思想工作。” “娘是要去做做思想工作,不过不是做你外婆和舅舅的思想工作,而是去东海龙宫做龙王与龙三公主的思想工作。婚礼重新举行,不需在天庭,直接在灌江口,不需你外婆主婚,娘亲自给你们主婚。” “娘,母亲,你……”杨戬涨红了脸。 白莲公主却依旧风轻云淡,不疾不徐道:“你外婆在你之前就已经派人来给母亲我捎过信了,戬儿,你是孝顺的孩子,为娘也是啊!” 事已至此,云华已经摆明立场,杨戬还能有什么话说?我却必须为自己的幸福再做争取。 我向云华深深施了一礼,道:“白莲公主,你是天界之中为爱执着的第一人,绛珠只想追随你的步伐,与所爱之人共进退。”说着,我和杨戬的手十指紧紧交握在一起。 云华并没有恼怒,只是同情地看着我,道:“为爱执着的代价是被压桃山数百年,若没有戬儿孝顺,我云华永无再见天日的可能。湘妃娘娘,你为爱执着可敬可佩,奈何,你为爱执着的对象是我的戬儿,我身为母亲不能不替我的孩子着想,不与龙三公主成婚,戬儿成了负心失信之人,将遭三界唾弃,永远抬不起头来。我不想我的孩子永远背负骂名。再者,即便戬儿对流言蜚语无惧,那么他就一定能与你在一起吗?天界会荣得下你们吗?天君会容得下你们吗?我母亲会容得下你们吗?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爱一个人就要对方考虑,爱一个人很多时候需要牺牲与退让,湘妃,你若真爱戬儿,你就不能不为他考虑……” 云华的话动摇了我,我只觉身子如坠万丈深渊,云华的话冷酷,却句句属实。 “娘,你不要再说了!”杨戬呵斥他的母亲,而我却俨然脸色苍白,无言以对。 云华道:“湘妃,我还必须告诉你一件事,玫儿瑰儿姐妹已被我母亲捉去了,作为要挟你的人质,你可能不清楚你与玫儿瑰儿姐妹的关系,因为那三年的记忆已经被你抹去了,但是有一个人可以告诉你真相。”云华说完,她莲花座下的碧水中便钻出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幻儿。 C 第八十二章 分手 幻儿一袭紫衣,聘婷现于跟前。我不安地看着她,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幻儿倒没有像从前一样一见我便歇斯底里的架势,安静得有些不像她了,她道:“绛珠,你回天庭救救玫儿瑰儿吧!她们的娘死时将她们姐妹拜托给你,拜托你在天庭能好好照应她们,这一点我是清楚的。丽丽雪地上临终托孤的一幕,我是在房间里看得一清二楚的,只是你现在完全忘记那三年的记忆,自己不清楚罢了。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绛珠,代丽丽求你了!” 丽丽是谁?玫儿瑰儿的娘?实际上我连玫儿瑰儿具体是谁都不太清楚。 杨戬已经敌视着幻儿道:“你这样有意思吗?绛珠回天对你只有弊处,没有利处,你明知道天君对绛珠的心思,绛珠回天只会卷入更大的风波中,只有离开天庭,大家才能平安!” “自欺欺人,你也知道你舅舅对绛珠安的什么心思,你们离开天庭还平安个屁!”幻儿爆了粗口,我实在听不下去了,杨戬与幻儿的对话仿佛二人之间已然十分熟络似的。 “你们两个够了,”我心里满满的怒气,我现在神烦谁再拿我和天君说事,我看着杨戬道,“幻儿的话我不信,杨戬,我信你!我真的受了丽丽所托吗?丽丽是谁?” 杨戬欲言又止,显然有事瞒着我。 幻儿道:“怎么,杨戬没有把这三年来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吗?你在九鲤溪畔自裁,天君为了救你请求我将你的肉身送到灌江口由杨戬代为照顾,而他自己则带着你的绛珠碎片在九鲤溪水府中的冰冻三年……” 我看看幻儿,又看看杨戬,杨戬不是说我自裁是他救了我吗?我道:“幻儿,你一向心思邪恶,对我心存敌意,你的话我岂能信得?” “那你问杨戬啊!让杨戬亲口告诉你你自裁是不是天君救的你?” “我能自己判断!”我见杨戬脸上有了怒色,便道,“幻儿,天君让你救我,你就救我,你怎么可能那么好心?” “当然,我当然不会那么好心!天君用他的天魂作为交换条件,那天魂和天君一般高大一样容颜足以慰藉我相思成疾,天魂与我在遣香洞中生活了三年时光,你是亲眼见过的,你若不信可问杨戬身边的黑鹰,他与你一起闯过遣香洞的。绛珠,天君为了你失去天魂差点七魄血尽,这些龙三公主可以作证,杨戬也是见证人!”幻儿指着杨戬。 我回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杨戬,这些他从未跟我说过,“杨戬,你说过我的命是你救的……” “杨戬的确救治过你,你的肉身就是杨戬救治的,但是你的命根子是头顶的绛色宝珠,这宝珠毁了,你的肉身也就会烟消云散,是天君拼了命才使宝珠复原,才使你起死回生!” 我凌乱了,喃喃道:“我不信,你说这些都是骗我的,你说这些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我爱的人,白莲公主适才说爱一个人不一定要占有,爱一个人就要为对方考虑,爱一个人很多时候需要牺牲与退让,我想通了,丽丽死的时候我就想通了,我不再同谁争什么,我若真爱天君我就要为他着想,像丽丽一样哪怕牺牲自己也要护他周全。绛珠,你以为魔王为什么会叛乱?” “为什么?” “因为你,因为天君和你私奔,这个消息不胫而走,传到魔王耳里,他本来就狼子野心,这下便有了谋逆的借口!” 我的身子重重瘫软了一下。 杨戬扶住了我,我回头对上了他的眼睛,他的目光中盛满难堪与愧疚,我心里一下就凉了。谎言!为什么最爱的人也会对我撒谎?难道是因为害怕失去我?难道是为了把我捆在身边?杨戬,若你对我说了真话,我也是不会离开你的,但是现在你让我骑虎难下。 幻儿朝我跟前一跪,乞求道:“绛珠,我求你,回天庭去吧!杨戬与龙三公主的亲事是天君钦赐的,如果杨戬悔婚,天君的颜面往哪儿搁?君无戏言,天君丢不起这样的人!魔王谋逆,已让天君的威信受到了挑战,如果杨戬和龙三公主的婚事再泡汤,那么军令如山岂不成了一纸空谈?杨戬悔婚,龙族岂能善罢甘休?难道你要天君刚解除魔王的危机,又要去面对龙族的刁难吗?绛珠,你可知敖广已经故意塌陷了东京好扩大东海的疆域,这是在给天君下马威啊!” 幻儿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我只能气闷地一步步向后退去。 “绛珠……”杨戬看着我,眉头扭成了大大的疙瘩。 我心绪纷乱,只想快刀斩乱麻,转身便飞出洞府。杨戬追上来,拉住了我的手,他哀恳地看着我,我心下早已凄凉一片,乏力道:“我必须先回天庭见过你外婆先再说!”是的,我必须去救玫儿瑰儿,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这个托付我已经忘记,我却不允许自己做个没有诚信的人。 一路疾飞上天庭,当我在云彩间穿梭如箭时,幻儿追了上来,她给了我一个友善的笑容:“谢谢你绛珠。” 我心烦意乱并不想理她。 回到天庭,径自去见西王母,幻儿一直快步疾走在一旁。到了王母宫宫门口,天还没大亮,富丽堂皇的王母宫内悬着鲜艳的宫灯,整座宫殿威严肃穆不容亲近。婆婆纳正从抄手游廊上提着一盏宫灯,急匆匆向我走来。一见我,她便带着哭腔,强忍着泪水道:“姐姐,你大病初愈,怎么就跑下界去了?绛色宝珠虽然接续,但还需连着用药,你不能再离开天庭了,否则病根好得不利索,病情反复怎么办?”婆婆纳说的病情反复大抵是指我可能间歇性失忆。婆婆纳愁眉不展:“王母娘娘在宫里等姐姐,姐姐不要再触怒她了,自保要紧,我在王母娘娘跟前打了包票的,说这只是误会一场,姐姐见着王母娘娘就说是误会,千万别认你是存心破坏杨将军和龙三公主的婚礼,不然玫儿瑰儿那两个姑娘可要遭罪了。” 我只能点头。深吸一口气向西王母的待客厅走去,幻儿和婆婆纳紧紧跟在我身后。一路走去,我的额头手心都沁出黏黏的汗水。 C 第八十三章 爱神 待客厅俨然变成审讯室。正厅上端坐着庄重的西王母,雍容华贵,不怒自威。大厅左侧两根镂刻龙纹云瑞镶满夜明珠的粗大金柱上各绑着玫儿瑰儿姐妹,夜明珠的华光映衬着瑰儿漾满惊恐的小脸更加惨白,玫儿年龄稍大,则显得沉稳镇定些。两个小姑娘前面一溜烟放满刑具,炭火将烙铁烤得通红,火光散发出阵阵逼汗的热,还有红蜘蛛等玫瑰花天生的毒物与敌人。这西王母一向冠冕堂皇,却干些阴狠毒辣的勾当,对付两个小姑娘用得着这样大张旗鼓吗? 我和幻儿、婆婆纳一起走进大厅,心脏传来一阵紧张悸动的疼。我们三人跪在西王母跟前,畏怯地磕了头请了安。 婆婆纳启禀道:“娘娘,湘妃娘娘带到!” “阿纳,你先退下!”西王母的声腔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令人不由不听从。 “王母娘娘……”我知道婆婆纳担心我。我冲她摇摇头示意她安心。时至今日,我怎么能还没有眼力见,给自己惹麻烦,让亲者痛仇者快呢?婆婆纳不安地起身退下了。 西王母并不看我和幻儿,下巴微抬,傲慢地把目光投向远处,道:“幻儿没有辜负哀家厚望,从今往后还是留在哀家身边吧!” 我心下暗暗一惊,西王母用了“还是”一次,幻儿是西王母的人? 幻儿道:“幻儿只想回放春山遣香洞去,望干娘垂怜。” 幻儿竟是西王母的干女儿!好大的来头,无怪乎她昔日嚣张跋扈不可一世,原来有西王母这个靠山。 西王母已冷凝了神色,不悦道:“怎么,不乐意回到哀家身边?” “从前幻儿无状,年轻气盛不懂事,给天君哥哥和干娘惹了许多麻烦,现在幻儿知道错了,希望干娘可以容幻儿在未犯下更大过错之前全身而退,以免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西王母沉吟片刻道:“有哀家护你,你害怕死无葬身之地吗?”一言罢,我每个毛孔间都透进冷气,直灌进心底里去,冷得人浑身一激灵。 幻儿的脸色已经难堪至极,她声音一冷道:“那么干娘还是想把幻儿送到太霄去交给太上老君看管吗?” 我这才想起来我曾经被杨戬藏到太霄,初遇了幻儿,那时太上老君曾告诉我他是奉了西王母之命看守幻儿的,那时候的幻儿亦癫亦狂,疯魔失性,现在倒是正常多了。 “遣香洞,哀家是不会再让你回去的了,你虽是灌愁海海主,镇海之宝,但现如今戬儿留守灌江口,灌愁海的那班鲛人也兴不了风作不了浪,况哀家这些年是亏欠了你,哀家想把你留在天界好好弥补。”西王母的话听起来充满人情味,而我却下意识地不相信她那么好心。就是不知幻儿是否会相信。 幻儿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一副肉在砧板上的模样,了无生趣道:“那干娘要如何安排幻儿?” “将‘芜宫’收拾出来,更名为‘爱宫’,给你办公和居住,哀家会让天君下道圣旨,擢封你为爱神,司人间之风情月债,掌世俗之女怨男痴,你从今往后也更名为警幻,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王母俨然下了令,不是同幻儿商讨的语气。西王母封授幻儿的职务倒与三生石爷爷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正在出神间,幻儿已经一揖到地,“谢王母娘娘,只是警幻还有个不情之请。” “说!” 警幻指了指金柱上的玫儿瑰儿姐妹,“我想让那两个丫头到我爱宫去当差。” “那就看湘妃娘娘如何决定了。”西王母唇边流露一抹诡谲的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一殿之上,所有人都把目光齐聚在我身上。我知道西王母要的答案是什么,我颓然道:“绛珠祝福杨将军和龙三公主!” 所有人仿佛都暗松了一口气,而我一团软泥瘫坐到冷冰冰的白玉石地面上。 ********************************************************* 杨戬与颖梨的婚礼重新举行的时候,我一个人在天庭的长街上暴走。没有眼泪,眼睛仿佛是两口枯井,所有的眼泪都已经干涸。远在灌江口的喜乐我却能听得分明,那阵阵喜乐仿佛利针一针针刺破我的耳膜。 我的眼前闪现出杨戬身着新郎喜服的身影,而身着大红喜服的新娘子由杨戬挑开盖头时分明是我的面容。我清楚地看见我与杨戬三拜天地,共饮交杯,可是坐在红烛高烧的喜房之内,华帷红帐前坐着的新娘子却不是我,是颖梨,明艳的,高傲的龙三公主颖梨。 我头重脚轻,如踩棉絮,晃晃悠悠在长街上暴走。五脏六腑都像被谁掏空了。眼前闪过的是无数与杨戬共度的美好时光。然后我的头疼痛欲裂。眼前却还是不停闪现杨戬的音容笑貌,神秘的黑色披风,不苟言笑的面容,猎猎红披风和杨戬开始目注着我的温柔笑容。瑶池边我们一起喂鱼、打水漂,他为我几度下天牢,有一回被打得皮开肉绽……他说我的阙庭神目为心爱之人而亮,也为心爱之人而盲。我的眼前仿佛出现杨戬阙庭之上亮晶晶的纵目,一瞬之间就黯淡无光,仿佛所有的韶华都偃旗息鼓。 我的头更痛,步履更虚,我没头没脑晕头转向地走着,回神时已然置身瑶池边。清灵的月光之下,池水中映现出我惨白寥落的面孔。我抚着自己疼痛欲死的胸口,感受着胸腔里的疼翻江倒海。 忽觉脸上热辣辣一片灼烧,我伸手一触,捞到了满手的血,我的眼睛又泣血了。这让我想起在太霄初遇幻儿时她眼睛老是悬挂着的两柄泪剑,那紫色的泪其实是她的血,她是经历了怎样的苦楚与煎熬才啼干了泪水,转而泣血。 我只觉四维一片天旋地转,身子便向下瘫去,落向瑶池。我的身子落进冰凉的湖水中,刺骨的寒劈头盖脸包围住我,像许多剑刺进我的肌肤和皮肉,我却不感到疼。心底里的疼已让我所有感官变得迟钝和麻木。 我醒来的时候,望见了一位白衣飘飘的侍者,晨露朝雪般的气质让他美得仿佛仿佛不切实际,我随口问道:“你是谁?” “姐姐,他是神瑛啊!”白衣侍者身边一个身着天庭神医服饰的仙女一脸愁闷,喃喃道:“我最担心的病情反复真的出现了,她会不定时间歇性反复失忆。” 我心下一片茫然,这个女神医在说什么?我一点儿都听不懂。 C 第八十四章 醋味 我一个人傻傻坐在瑶池边,脑袋里混沌一片。这是又失忆的节奏。白衣侍者走过来在我身边的岩石上轻悄悄坐下,我如果不是无意间扭头看见他,几乎感受不到他走过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一睁开眼整个世界就全都不认识了。坐我身边的白衣侍者名叫神瑛,据说我失忆前落了水,就是他救的我。那个替我看治的女神医名叫婆婆纳,听说是西王母的御用神医,医术了得,可是她对我的失忆也束手无策。她自称是我的好朋友,对我醒来后懵然不知的状态急迫不已,可是我却十分淡然。 我居住的地方叫潇湘馆,是天庭能和瑶池、蟠桃园比肩的一处名胜,天君十分引以为豪。那片会发出红光的竹林听说是我培育的。潇湘馆内两个主事的大丫头,一个叫宝蟾,一个叫玉儿,本是广寒宫嫦娥仙子的侍女,却来跟了我,倒也忠心勤恳。我是西天灵河岸边的一株绛珠草,来到东方天庭,得到天君赏识,封为潇湘妃子,为东方天庭效力。这一切都是旁人告诉我的,我自己却没有丝毫印象。失忆就像是失重,茫茫然悬浮于半天,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说痛苦也不尽然,当然不可能是一种让人享受的好感觉。 坐于我身边的神瑛侍者既然将落水的我从瑶池里救了上来,他理应不是我的敌人,可是他却给我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我无法与他靠近。他生得眉清目秀,一副颠倒众生的模样,在我眼里却辨不清他到底是敌是友。他救了我,却对我冷淡得很,若说他对我有敌意,他又对我友善得很。 “你又想寻死吗?”神瑛不冷不热地问。 我的眉头扭成了**花,什么叫我又想寻死吗?“我好端端地天天想寻死做什么?”我没好气道。 “那你又来瑶池边做什么?” “你该不会以为我到瑶池边就是想寻死吧?我之前落水也可能是不小心的啊!咱们是神仙,跳个水就能死么?那也太容易了。” “瑶池之水是天界圣水,淹死神仙绰绰有余。” 我好郁闷,我怎么解释,这白衣翩翩的家伙都有理由反驳我。“反正我不是来寻死的。” “那是来寻记忆么?寻一些美好的记忆。”神瑛言语间有些阴阳怪气的,这是令我无法忍受的。一个明明长相好看的男人却偏偏言语中总要像虫子似的啮人几口,实在不够光明磊落。 我看着瑶池上霞光道道,缕缕金丝交织成大匹的薄纱倾泻在瑶池上空,云彩也沾染了那金色,鲜艳无比,美轮美奂,心情却并不爽利。这瑶池能记载我的什么美好记忆? 我侧头问神瑛:“什么美好的记忆,我与你之间的吗?” “我何来那等好福气?”神瑛撇撇嘴,伸出他的手掌,那是一只手指修长的白皙大手,有着女子的文秀,一点儿都不像是男人的手。 “干嘛?”我疑惑地看着他。 “带你去个地方。”神瑛微微一笑。我一下就恍惚了。这个男子笑起来竟是这等超凡出世,美不胜收。 “走了!”神瑛催促。 我这才把手放入他的手中,指尖触到一团柔软,微微的恰到好处的暖意让人心生踏实的感觉。醒来后,第一次我有了安谧踏实的感觉。 神瑛一手拉着我,一手向瑶池上空轻轻招手,一朵祥云便翩然飘至我们跟前。神瑛拖着我轻轻踩了上去,双脚踏在软绵绵圆溜溜的云朵之上,我有些站立不稳。失忆前,我一定驾着这祥云在宫阙之间遨游嬉戏如家常便饭吧?此刻,这感觉却于我如此陌生。我还没有完全站稳,云已经嗖的一下飞到瑶池上空。我吓得赶紧抱住神瑛的手臂不放,身边缭绕的除了云还是云,仿若雪橇在云海中滑行,身下便是碧绿如玉的瑶池,一望无际,时而深蓝,时而墨翠,壮观不已。 神瑛侧眼戏谑地看了我一眼,我忙放开他的手,尴尬地红了脸。低头看云彩下面,湖水粼粼荡漾,浮光闪烁。湖面不时有漂亮羽毛的鸟儿掠过,鸣叫犹如管乐。我们驾着的祥云飞过了瑶池,飞向一片层层叠叠的宫室。琉璃水晶的殿宇富丽堂皇,壮观不已。我心里暗叹,不知自己在这样雄伟的天界生活了多久?祥云飞过密集的宫室,又飞越长街虹桥,向着一片荒芜的天界飞去。那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有孤零零一座宫宇。宫殿的匾额之上金光闪闪的宫名倒是不逊色,赫然“爱宫”二字。 “爱宫”虽然地处偏僻,却也雄伟华丽,层层华幔,神秘飘渺,贵重的沉香从殿宇内随着雪白祥云幽幽飘了出来,散在空气中。 云朵缓缓降落在爱宫门前,神瑛扶着我的手下了云朵。那云朵盘旋了几圈兀自飞走,神瑛也不理会它,上前去拍宫门上的拉环。不多时,门哐当一声开启,一个花般模样的侍女从门内探出头来。她身着枚红色的纱裙,双鬟髻上各簪一朵粉色玫瑰,衬得白皙小脸更加可人。一见我和神瑛,少女灵巧地从门内钻出来,整张脸神采飞扬的,她蹦蹦跳跳着窜道我和神瑛跟前来,清脆道:“绛珠姐姐,神瑛哥哥,你们怎么来了?” 少女欢喜地来拉我,我却木讷着,心底里不经意流露出排斥。她对我热忱有加,但我对她分明不认识。少女的笑容在脸上凝冻成冰花,一下就被太阳晒化了,她喃喃道:“姐姐,虽然你不记得我们在黑风崖一起度过的日子,可是还是谢谢你能把我和瑰儿妹妹从王母宫里救出来。” 我一头黑线。 神瑛笑道:“玫儿,这湘妃娘娘岂止不记得黑风崖的日子?就连王母宫内救你们姐妹那一幕也忘记了。” “啊?”玫儿惊呼,“怎么会这样?” “不要多说了,这会儿我们同她说再多,下一刻她可能又忘记了。”神瑛奚落了我一番,拉了玫儿便入了爱宫宫门。 我悻悻然跟随他们进去,一路上看着他二人手挽手好不亲密的背影,心里呕出许多酸水来。 C 第八十五章 绝交 跟随神瑛和玫儿在爱宫内左绕右绕,猛然见一个紫色身影立于云雾飘渺间,瀑布一般的满头秀发在空中曼舞飘飞,紫色裙子轻纱薄舞,犹若在空中张开了一张紫色的巨大帘幕,如梦似幻。白皙的肌肤在金色的阳光之下近乎透明,隐隐露出漂亮的锁骨在脖颈与两肩之间划出优美的曲线。单看背影已叫人心中啧啧不已,待那紫衣女子转过身来更令人瞳仁张大,惊艳不已,那紫衣女子妖冶的面容上一双眸子通透晶亮,仿佛满天繁星亦会黯然失色。 “绛珠妹妹!”紫衣女子已经迎上来,友好地挽住我的手。 见我一头雾水,玫儿在一旁提点道:“她是爱神,爱宫宫主警幻仙子。” “警幻姐姐。”我客气局促一笑,便把目光投向神瑛,这个白衣侍者带我来这里见这个警幻仙子有何用意? 神瑛仿佛猜透我的心思,道:“没别的意思,因为你失忆了,所以带你来访访故友,看看对你的失忆有没有好处?” “她也是我的朋友?”我指了指警幻。 神瑛不置可否,玫儿欲言又止,警幻倒是坦然一笑:“从前是敌人,后来是朋友。可是当我把你当朋友的时候你已经不记得我了。” 我一头黑线,从前的我日子过得可真复杂。 在爱宫,这个警幻的确拿我当朋友。她亲自下厨煮了点心犒劳我们大家。席间,还来了个瑰儿,说是玫儿的妹妹。大家嘻嘻笑笑,打打闹闹一顿饭吃得十分愉快。我没觉着失忆有什么不好,还是有这么多人拿我当朋友,我发现我是相当怕寂寞的,睁开眼睛,婆婆纳宣布我又失忆了开始,我接触到的仙人都对我极其友好。失忆就失忆吧!只是神瑛一直非敌非友地与我保持距离,我对他实在看不透。 神瑛带我来了趟爱宫之后,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地方,僻静不喧闹,和天庭其他地方不一样。警幻仙子和玫儿瑰儿姐妹又是一等一的美女,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看着赏心悦目,更何况每次去都有好吃的点心,有警幻仙子的拿手好菜,还有玫儿瑰儿姐妹拿手的梅花糕。我往爱宫跑的次数就更多了。 正当我再一次要离开潇湘馆去爱宫找警幻的时候,刚出潇湘馆的门便迎面撞上一个人。我身子本来就轻,这么一撞,整个人都向后退了几步,那来人忙一阵风上前挽住我的腰。我定睛一看,心脏漏跳一拍:眼前的人也太好看了吧!身后的潇湘竹林静静漾风,层层绿浪,缤纷浪漫。我的身子不由一晃,眼前人如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幽静的光芒,仿佛从亘古一直穿越到我面前,明亮闪烁得让人眼盲。眼前人一袭黄衫,微笑如风,目光如浪。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的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头上更有十二旒明珠随风漾摆,衬得他那张绝美容颜高贵无方。四周一下静了下来,眼前的人仿佛从画里走出来的,独木出林,俯瞰风云。 我不是没有眼力见的,眼前的人虽然没有着龙袍,但举手投足的贵气已让我猜到他的身份,我身在天界,而眼前人的气质风度不是天君还是谁?我忙从他怀里起身,后退一步,躬身施礼:“绛珠参见天君。” 天君眉头微微动了动,饶有兴味地看着我,仿佛在研究一件器皿,道:“婆婆纳不是说你又失忆了吗?你如何认出我来?” 我做了个手势,将天君从上到下划了个遍,讨巧道:“这等风度气韵,莫说天界,就是宇宙十方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天君一愣,继而朗声大笑。“朕原本担心你失忆又失忆会茫然不适,看来你的性子还倒是失忆了的好。” 他坦荡荡的笑容感染了我,我心情也阳光灿烂,随口邀约道:“我要去爱宫找警幻仙子玩,她那儿有好吃的好玩的,她对我又好,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 天君的笑容立即凝冻,瞬间凋枯如秋日黄花。他道:“爱宫,下回你别去了。” “为什么?”开玩笑,你让我别去我就别去吗?你和我嘛关系? “她从前对你有敌意,屡次三番陷害你,朕不放心你单独去见她。” 虽然失忆,但我发现我是个执拗的人,逆反心里极强,越是不让我做的事情,我越要去做。我懒得再和天君费口舌,心里自有算盘。 入夜,我再次光临爱宫。警幻等人一边将白天做好的点心一一拿出来,一边拉我围桌而坐。我们一边品尝美食,一边聊天。 瑰儿抱怨道:“绛珠姐姐,这些点心早上就做好了,你不是约好了早上就来爱宫的吗?怎么到现在才来?” 我蓦地想起了天君,便把审视的目光投在警幻仙子身上,这个大美人从前对我充满了敌意,屡次三番陷害我,是真的吗? 吃完点心,等玫儿瑰儿都收拾碗碗碟碟去,我靠在桌上,一手支着下巴,一手手指在桌面上逐根敲着。警幻被我看得老大不自在,笑道:“怎么了?我脸上有脏东西?” 我摇摇头,“那个人说让我别来爱宫了,因为你对我不可能友善。”我忍不住说道。 “那个人?天君?” 我张大了口,没想到警幻如此神机妙算。 “你怎么知道?” “在整个天界,天君最在乎你,像护犊子一样护着你,他为你做过的事情罄竹难书,除了他还会有谁提点你防着我的呢?” 警幻的话让我吃惊不已。天君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那你像他说的那样吗?屡次三番陷害我,然后我现在要提防着你。” “从前是。” “从前?”我静待警幻说下去,而她对我并不需要隐瞒什么。因为我随时随地都可能失忆,分分钟都可能忘记前一刻钟还刻骨铭心的快乐或者难过。 “几千年前,我是灌愁海上一棵樱花木,因为因缘际会救了西王母一次,便被她收为义女,带往昆仑修行。在昆仑我见到了天君,从此泥潭深陷不可自拔。奈何天君身份三界重责,岂是能被儿女私情牵绊的?王母娘娘为了天君能够心无旁骛担任大责,用血咒封锁了他的每一段爱情记忆,也包括我的。王母娘娘害怕我的存在会威胁天君的君位,又念着我对她的恩义,没有赐我死,而是将我关押在太霄,由太上老君监管。我对所有天君身边的女子都心怀妒意,天君对你那么好,你当然成为我的敌人,只是玫儿瑰儿的娘用她的死解了血咒,我突然豁然开朗,一切恩怨都成过往,爱一个人需要包容退让,为他着想,而不是占有、索取,令他为难。我原本不想再留在天界,想回我的灌愁海去,可是西王母不允许,我知道她不放心什么,她始终怕我会成为她儿子在君位上的绊脚石,只有让我呆在她的眼皮底下,她才能安心……” 数千年的痛苦煎熬痴狂竟只是寥寥数语便已点评完毕。 从爱宫出来我整个人都闷闷的,头又开始剧痛难耐。我捧着头,踏着夜色,虚软地走着。皓月当空,银白月光洒了一地。我盯着那一轮圆盘似的明月,想不知人间望见的皓月和这天宫看见是有何不同。这皓月虽近,仿佛唾手可得,可是却清冷地拒绝人于千里。 蓦地,我吓了一大跳。皓月之下站着一个黑色修长的身影。他孤高冷傲地站在那里,像一尊泥塑或者木雕。我止了脚步,与他对峙。他背对着月光,我看不清他的脸,只是感受到他身上强烈的愁思与悲苦。 我们对峙了一会儿,那黑影向我走来,走近了,是一张绝美刚毅的容颜,伟岸坚强的模样。 “你你你你是谁?”我瞬间结巴起来。眼前的男子正灼灼地逼视着我,一手拽起我的胳膊,扯了扯嘴角没有说出话来。 我使劲挣开他,重复问道:“你是谁?你这人好没有礼貌!” “你当真不认识我了?”男人眼里全是受伤。 我认真盯着眼前的人看了看,然后懵然摇了摇头。 男子身后闪出一个红衣女子,珠钗环佩,艳丽生姿。她的目光犀利地划过我的面颊,我瞬间捂住自己的脸,竟有面上被剑划伤出血的错觉。 “杨戬,现在你该心服口服跟我回灌江口了吧?我说过她不会再认你了!”女子得意傲娇地说着,目光始终挑衅地停留在我的脸上。 那个叫做杨戬的男子苦笑着向后退去,一步步离我远去,我望见他双肩微微颤抖,不知是哭还是笑。一转身,男子腾空飞走了,黑色长披风在夜云中划出一长串美好的弧线。我却看着那背影心头浮现出无限伤感来。 红衣女子逼近我,唇边挂着一抹冷艳的笑,“从今往后,杨戬是我颖梨的,和你绛珠再无瓜葛!”说着扬长飞去。月光中,红色的身影迅速追上黑色的身影,那单薄细长的一抹红立时又高又大的黑吞噬了。 “从今往后,杨戬是我颖梨的,和你绛珠再无瓜葛!” 红衣女子的话盘旋在我耳际,我的脑袋嗡嗡作响起来,头痛又如翻江倒海,我捧住自己的头,眼前一黑,栽倒于地。 C 第八十六章 雪女 我是被一阵刺骨的寒风冻醒的,醒来时极目的冰雪。雪原之上矗立着一座刀削斧凿的雪峰。我瑟缩了一下身子,发觉自己正躺在一具温暖笃厚的怀抱中。抱着我的人,乍一看有些陌生又似曾熟悉。我见过他一面,在潇湘馆内,他是天君。此刻,天君身着雪白貂裘大氅,与漫天冰雪融为一色。而我就躲在他的大氅之内,依偎着他暖融融的胸膛。 感受到我醒了,天君低头看我,微微一笑,刹那间,世间万物都静止了。天君的笑充满爱怜,烁亮无比的眸子宛若亘古长明的星辰,像朝花夕拾陨日,像盛大华丽的焰火,像开到荼蘼的花盏,这样温柔而又慈悲的笑容直直打在人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令人不由自主陷落进去,一切都变得和这冰雪世界一样洁白无瑕、纤尘不染。 “你醒了?”他启唇,分金碎玉一般好听的声音。 我软绵绵靠在他怀里,想吭声,却发现喉头发紧,一个音都发不出来。 “别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天君没有自称朕,而是自称我,我瞬间心里涌满暖流。 天君抱着我来到雪峰脚下,我随他一起仰头看高高的雪峰,一柱冰雪擎天,蔚为壮观。阵阵寒气逼来,天君拉了拉大氅,裹紧了我,柔声道:“婆婆纳说只有雪山神女的莲玉断续膏才能真正接续你的绛珠,彻底治好你的失忆症,所以我带你来见雪女,你不要怕,有我在,一切都会好的。” 说完,带着我,凌空飞起。视线企及之处,冰雪世界美得惨绝人寰,我要不是手脚使不上力,脑袋也昏昏沉沉,定会在这样美丽的世界中上蹿下跳。只是现在我似乎连深呼吸都做不到。天君飞得太高太快,不一会儿就到雪峰顶上。雪峰顶上遍地雪莲开,身合琼玉,承露初馨,根无腐土,晴辉凝寒,羽衣素袖,昭质贞洁。 天君单手抱我,单手往雪莲花中一挥,雪莲花顶便支起一张轻纱垂幔的玉床,天君将我放置于玉床之上,再一挥手我的身子便被狐皮貂毛紧紧包围住。天君再挥手,粉色的帷帐便在我的上方搭撑起来。瞬间,呼啸的雪风被挡在帷帐之外,那帷帐虽然镂空却跟屏蔽了一样,一丝风都漏不进来,我一点儿都不觉得冷了。 “安心呆着,我一定能为你求到莲玉断续膏的。”天君说完便背对着我席地一跪,我惊得无以复加。天君这是在做什么?宇宙十方最大的神只有别人向他下跪的份,怎么能让他下跪呢? “请雪山神女出来一见!” “堂堂三界统帅,宇宙十方玉皇,竟然为了一个小小女子向我雪山神女下跪,岂不贻笑大方,滑天下之大稽?”切金碎玉的女子的声音自雪山四面八方涌来,随着这声音踏风而来的是无数飞扬的雪莲花瓣,在空中快速旋转,先是一张庞大的网,继而牵出长长一线,直向我攻来。我在帷帐之内但见一片粉红之中一线雪白如利剑逼来,奇异的花香更是如雾般铺天盖地而来,禁不住心惊胆战,手脚又虚软无力使不上劲。正以为肉在砧板上闪躲无望时,一道金光错开了那列莲花,霎时莲花花瓣碎成碎片,在空中缤纷四散。 我定睛看向帷帐之外,一个绿衣仙子从天翩翩而降。秀发被雪风吹得呼啦啦曼舞轻扬,绿色衣裙在空中铺展得像一张绿色的网。徐徐落在雪峰顶上,犹如一朵怒放的绿雪莲。 隔着帷帐,我看不清雪山神女的脸,直觉应是一个和幻儿不相上下的天外美女。但是我的视线透过帷帐的镂空圆孔聚焦出去,猛地心下一悸。那是一张可怖的面容,半边脸的肌肤虬结一团,使得另半边好脸也跟着扭曲。雪山神女,多么美丽的名字,不应该长得清幽美丽,绝世美好的么?我对那张脸深表同情与遗憾。 雪山神女孤傲地立于冰雪之间,声音是千年冰雪冰冻出来的冷,令人听一声便能汗毛林立,冷彻心肺。 “天君,千年不见,别来无恙!” “托雪女的福,朕很好。”天君依旧跪着,言语隐忍。 雪山神女立即仰天狂笑起来,霎时天地间雪虐风饕,朔风震得我的玉床帷帐摇摇欲坠。天君一道法力过来,玉床之外便升起一面光壁,玉床也恢复了安稳。 “既然很好,还来我雪峰之巅做什么?看我的脸是如何丢人现眼的么?”雪山神女质问着,我几乎能看到她眼睛里充满鲜红的血。 天君依旧委曲求全,淡然道:“雪女,朕来向你求一样救命的东西,这样东西三界之中只有雪峰才有,还请神女赐予。”天君只差没磕下头去了。 我心里翻江倒海,很不是滋味。我何德何能,竟让天君如此为我,下跪乞求,低三下四。眼眶涨疼间已有了泪意。 “果真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是为了那玉床上的美人儿来乞求莲玉断续膏的么?”雪山神女直指着我。 “正是。” 雪山神女的笑声充斥了整个雪峰之巅,那笑声如痴如狂流风回雪,分不清是哭还是笑。 “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天君,你将雪女扔在这冰雪世界中,一丢就是千年,你好狠的心哪!千年后重逢,竟是为了别的女子来求我的雪峰震峰之宝,你让雪女情何以堪?” 这回我听清楚了是哭声无疑。原来又是个痴情女子,雪女不过是幻儿第二。天君,你怎么伤了这么多女子的心哪?那你的心呢?对谁才是真的? “雪女,朕对不起你,但朕不是故意将你一个人孤苦伶仃地留在雪峰顶上的,朕有苦衷……” 这苦衷我是知道的,幻儿说过西王母对天君下了血咒,为了能让他顺利掌管三界,他必须斩断六根,忘记自己爱过的所有女子。除了幻儿,除了雪女,天君,你还忘记了谁?但是天君的苦衷,雪女是不会轻易相信的。 “借口!”雪山神女怒吼一声,四维又雪哭冰嚎,无数朵雪莲花夹击着冰雪向我的玉床射来…… C 第八十七章 莲玉 我在玉床之上心惊肉跳,雪女和天君在帷帐之外斗得你死我活,只见银装素裹冰天雪地之间白光与绿光忽上忽下,变幻莫测,两光相撞时天崩地裂,四维冰岩雪崖纷纷塌陷。天君法力当然高出雪女许多,雪女不敌,从高空之中坠落下来。天君及时接住了她下坠的身子。雪女一站稳,又要拉开架势与天君作战,我在帷帐之内拼尽全力喊出了声:“雪山神女,天君的确是有苦衷的!” 我的喉咙瞬间有撕裂的感觉,血腥气息从喉咙口漫到口腔里。雪女停住了脚步,回头看向玉床。我顾不得喉头的痛,忙道:“是西王母对天君下了血咒,他才会遗忘你,他不是有心的。” “你如何知道?”雪女冷冷的声音飘了过来,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再开口。 雪女冷笑:“空口无凭,我如何信得你?” 我在玉床之内干着急,天君大人你也替自己说说话啊,不要哑巴一样闷声不吭啊!天君开口了,却是比雪女还要冷的口气,“信不信随你!”天君已经大踏步向着玉床而来。他掀开帷帐,从玉床上扶我起来,替我揩拭唇边的血迹,皱了眉头道:“绛珠,你怎么这么傻?仅余的一点真气也要耗尽吗?婆婆纳在天庭给你用的接续膏质量太差,现在你不但记忆紊乱,全身所有器官的机能都在毁坏,你头顶的绛珠是你的命根子,如果无法尽快用莲玉接续膏替你重新接续,不但你的肉身很快便毁坏,头顶的绛珠也会枯干,到时就算有了莲玉接续膏也为时晚矣。” 我的心沉向谷底。 见我垂头丧气,天君难过道:“都是我无能,没有保护好你,不该带你出走天庭,不该强把你留在身边,做什么潇湘妃子,都怪朕,都怪朕……” 我的心里难过至极,又满满感动。今生今世,得他对我如此,夫复何求? “我不悔……”我的声音粗糙嘶哑如骨碟断面划过冰雪。 天君的眼里隐隐有了泪花,他拥我入怀,道:“如果这三个字不是在你丧失记忆的情况下说出来的,该有多好?” 若我重拾记忆,我一定要好好报答你。我的心里酸酸疼疼的。 天君一把抱起我,缓缓走向雪女。他的脚下每踏冰雪一步便有一朵莲花枯萎,他直直地走到雪女跟前。当雪女近在咫尺,我被她的容貌深深吓到,那脸上的疤痕惨不忍睹,不知道之前她是受了什么遭遇才会伤坏了脸。半边脸虽然已毁,另半边也严重扭曲,一双美目还是烁亮,盈满楚楚动人。 “雪女,请你念在过往情谊上将莲玉断续膏给朕。” “如若我不肯呢?”雪女眼中的一丝惊恐因为天君的恳请蓦地变成挑衅。 天君目光也一下冷厉,“那就别怪朕踏平雪峰所有雪莲花!” 雪女一颤,苦笑道:“你竟然为了她威胁我!要我救人不是不可以,我有条件。” “什么条件,朕全都答应你。” “恢复我的容貌,只要你做得到,我便献出莲玉断续膏!” 雪山之巅,一阵极寒北风吹过,卷起一层冰雪,盘旋在天君和雪女之间。雪女的绿色身影没在冰雪之间,神秘莫测,而天君只是搂紧了怀中的我。 ************************************************************* 雪女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冰雕玉琢的宫殿。宫殿内每一片瓦每一根柱子都由冰雪堆砌而成,地面则是珍贵的雪山玉。宫殿内每一个角落都种满雪莲花,雪莲花的香气弥漫在每一寸空气中,竟有了取暖御寒的功效。住在这座冰雪宫殿之中,就如置身春天,一点儿都不感到寒冷。 天君已经返回天庭多时,他要去向西王母借婆婆纳一用。接来婆婆纳,妙手回春之术让雪女重得昔日美颜,那我的命也有救了。 和雪女独处在宫殿之中,我并不感到害怕。天君既然敢将我独留下来,就断定了雪女不会伤害我。我不相信雪女,但我相信天君。他说过有他在,一切都会好的,一切都不值得害怕。 雪女告诉我,莲玉断续膏的取材是雪峰两样宝物绿雪莲和黑雪玉。普通雪莲花白色,绿雪莲是雪峰唯一一株绿色雪莲花,长在雪峰之巅,是百药之王。而黑雪玉是雪峰最低处的一块玉石,埋在冰雪之下千年。莲玉断续膏由绿雪莲的极柔配上黑雪玉的极刚,相辅相成,恰到好处,能够接续世上一切断伤,接好之后没有伤疤,完好如初。莲玉断续膏由千年之前雪女的师傅雪隐制成。雪隐仙逝后,这莲玉断续膏一直由雪女保管,封存在雪峰山底的冰雪之中,一来纪念恩师,二来作为雪峰镇峰之宝。若莲玉断续膏被挖出,整座雪峰就会发生雪崩。 真的要为我一个人,让这么美丽的雪峰崩塌吗? 雪女洞悉我的迟疑,笑道:“你觉得天君跟前,我有说不的权利吗?” 但是你提出了交换条件,雪女,你在天君心中还是有很重的分量的。如果我的嗓子能够复原,我一定要告诉雪女,天君是在乎她的,凭我的直觉,只是天君身为天君有许多身不由己,有许多情非得已。 我很想知道雪女的脸是怎么回事?但是每每看见雪女驻足时眉宇间浓得散不开化不去的忧愁,我就不忍知道。丽丽死了,可是她留下了玫儿瑰儿,我很想知道雪女与天君之间是不是也有孩子。但看整座冰雪宫殿空荡荡的,我就知道她和幻儿一样孤身一人度过了千年等待的时光。 冰雪宫殿中唯一的活物是一只霰雪鸟,那是一只白色的大鸟,常在不经意时扇动巨大羽翼在宫殿的廊檐下穿梭而过,伴随一声声冰寒冷漠的悲鸣。那悲鸣直击人的心扉,心悸阵阵,巨疼无比。 看着霰雪鸟飞到雪女身边,雪白的羽毛与雪女的翠绿衣裙交相辉映,十分醒目。那样紧紧相偎的背影让人心痛与感伤。伴侣可以不是同类,只要心灵相通,天地万物都可以彼此依靠彼此慰藉。 天君领着婆婆纳出现在冰雪宫殿之时,我和雪女都显得忐忑。 C 第八十八章 病愈 因我记忆紊乱,出现于我眼前的婆婆纳又如初见。而婆婆纳脱下天庭神医装,穿着第一次和我见面时的蓝紫相间罗裙,粉白上衣,头上两侧的祥云髻也梳成初见时的麻花扭,只是我早已不记得了,只觉眼前的少女好清丽,好好看。而婆婆纳看我的眼神充满爱怜与悲悯。 满室轻纱垂幔,冰晶雪莹,倒也浪漫,只是我一直躺在床上,煞了这风景。 婆婆纳跪在床前,双手紧紧握住我的手,眼里噙着泪,反复说着:“姐姐,我一定会治好你的,一定!”她仿佛在给自己打气。 有了莲玉断续膏救我的命倒也不难,难的是让雪女恢复容颜。那样一张歇斯底里的面孔如何恢复花容月貌? 我说不出话,但婆婆纳对我的担忧了然。她道:“姐姐,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全力恢复雪女的容颜,拿到莲玉断续膏,重新接续你的绛珠。姐姐,你的绛珠重新接续之后,你就会恢复所有的记忆,包括灵河岸边的,包括你和天君在下界共度三年的经历,姐姐,到时你就能想起阿纳了,想起紫鹃,想起初龙,想起艾莽,我们五个人在灵河生活的三百年快乐时光,无忧无虑,自由自在,我知道姐姐你在天庭过得很累,可是我们都回不去了……”婆婆纳说到此处潸然落泪。 泪水打在我的肌肤上,就像打在我的心上,咸涩辛辣。 “谢谢……”我的喉咙咕噜噜,使劲发出那两个音来。不管我有没有恢复记忆,你对我的好我都已经感受到了。我们之间的情谊一定比亲人还亲吧? 婆婆纳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与我相对垂泪。 ************************************************ 当婆婆纳要重新给我接续绛珠的时候,雪女的容貌已经恢复如初。那是个比幻儿还要美艳的神女,风姿绰约,聘婷大气。霰雪鸟立在她身边,就像忠实的护花使者。我微笑着注视着雪女的绝美容颜,暗叹婆婆纳的医术。没想到婆婆纳的医术精湛如斯,不知道她用了什么方法。我为有这样的好朋友感到骄傲。 “你是世上最幸福的人,有那么爱护你的天君,还有愿意为你肝脑涂地的朋友……”雪女充满羡慕。 我沉浸在骄傲的情绪中,没有细细窥度雪女的话。婆婆纳是我的骄傲。婆婆纳,等我的病好了,等我的记忆恢复了,我就向天君请求,让我和你一起回灵河去,我们回灵河找初龙,找紫鹃,找艾莽,我们一起过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生活。我心里满满的希冀与祈祷。 天君来看我,因为手术要先折断我的绛珠重新接续,他怕我紧张。 “我让阿纳调制了最有效的麻药,你不要害怕,一点儿都不会疼的。”天君的声音温柔到极致,像是和风中最轻慢的雪花,一触即化。 我点头,时至今日,我还有什么好害怕的?我不相信自己,我也该相信婆婆纳的医术,相信天君爱护我的心。我心里没有害怕,只有期待,我期待我记起过往我与大家相处的每一个点滴,然后被幸福满满包围。 我说不出话,只是握紧了天君的手。天君的手温暖如火焰,融融的温暖透过指尖传送向我的四肢百骸,好舒服,好安适,好静谧,我慵懒地渐渐闭上了双眼。视线模糊的最后一瞬我看见婆婆纳出现在我的病床前,她手捧托盘,托盘上是各种手术用刀,和一支莲玉断续膏。我想同她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我想努力再看她一眼,视线向上使劲抬起,落在她面上时就重重阖上了。为什么阿纳蒙着面纱?动手术的医者都要蒙着面纱遮住口鼻吗?(后来的后来人类发明了口罩,哈哈哈)我带着困惑沉沉睡过去。 醒来时,冰雪宫殿轻纱垂幔,好一个桃源仙境。我心清目明,神舒气爽,从冰雪宫殿中一路奔跑着向雪原而去。雪峰已化,整个雪原只剩白茫茫一片旷野。遍地雪莲怒放如云。 莲玉断续膏是雪女师傅雪隐所制,封存在雪峰山底的冰雪之中,一来是雪女为了纪念恩师,二来作为雪峰镇峰之宝。若莲玉断续膏被挖出,整座雪峰就会发生雪崩。 我清楚地记得雪女的话。我记得,我记得! 我欣喜地在雪原上奔跑。我记得!我记得!我记得我是三生石爷爷脚下一株卑微的红姑娘,宇宙洪荒,天地鸿蒙之际,爷爷将我带去了西天灵河。一场绝命霜降我几乎一命呜呼,是神瑛侍者五百年灌溉之恩我得以重见天日。女娲氏带走了三生石爷爷,我与神瑛初见在灵河岸边。白衣飘飘的少年,丰神俊朗,美得惨绝人寰,于是我一见倾心。可是神瑛与我匆匆一瞥便回了赤霞宫。我以为我将在灵河边度过寂寞恒久的时光,紫鹃、婆婆纳、初龙、艾莽闯入了我的生命。我们五个人相依相靠,相亲相爱,修炼用功,时光一晃就是三百年。月萌来了,告诉我神瑛有难,赤霞宫被毁,为了报恩我奋不顾身闯入东方天庭。南天门外,邂逅杨戬,从此剪不断理还乱。有的人,见一眼便是永生的缘分。可是现在杨戬再也不属于我了。想到杨戬,我的心微微一疼。在天庭的长街上,他伤心欲绝离我而去,颖梨冷厉地说:“从今往后杨戬就是我颖梨的了,与你绛珠再无瓜葛!”杨戬已是她人的夫婿,萧郎从此陌路。而神瑛,我与他也已然隔着害母深仇,再也回不到过去了。初龙因为误会我与天君暧mei不清,一怒之下摔碎了亲手赠我的泪镜。艾莽为了我去佛祖坐下投诚,那个月夜在灵河的旷野中剃光青丝的艾莽与我一席长谈又倏然浮现到脑海。我的心寸寸痛碎,为什么每一个爱我的朋友都离我远去?是我辜负他们,还是我与他们之间情深缘浅? 冰雪宫殿之中,婆婆纳对我说:“我们再也回不到过去……” 是的,再也回不去。 丽丽姐临终托孤,可是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能力去保护玫儿与瑰儿?所幸幻儿收留了她们姐妹,我总算可以安心。现在我身边所剩只有婆婆纳和天君。我一个人茫然立在雪原之上,让雪莲花在脚边怒放成云。恢复记忆,所要承受的竟是排山倒海铺天盖地的疼。心很累,很累,很累。 我欲哭无泪地走在雪莲花丛中。过往向密密层层的网一张张盖下来,盖得我呼吸困难。冰天雪地之间,只有我孤独寂寞卑微渺小的身影。 “绛珠——”身后有人唤我,是天君,我眼眶一热,就回身飞快向他奔去。时至今日,我身边所剩只有婆婆纳和天君了。为救神瑛,我闯入东方天庭,见到这个至高无上的玉皇,从此便沐浴在他的似海深恩中。他对我大护罪小护短,与众仙进谏向左,与王母意愿相悖,只因为我是他的一场劫数。我负了杨戬,负了神瑛,我怎能再辜负你?我的天君,我的玉皇,我的昊天哥。是劫数也好,是厄运也罢,都让我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投奔你,就像投奔烈焰光明,哪怕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昊天哥!”我的喊声在雪原中阵阵回荡。我扑入他的怀里,紧紧依偎在他的怀里,像个顽劣的孩童。让我霸占你一刻也好。这时这刻,你不是三界主宰,宇宙的统帅,你只是我的昊天哥,属于我一人的。神瑛离我而去,杨戬离我而去,还留在我身边的,是你,我的昊天哥。 我的泪湿濡了天君胸前的衣襟,他伸出手臂紧紧环住我。在那温暖的怀抱中,我放纵自己**。这一刻我不要清醒,这一刻让我糊涂一下,这一刻让我傻一次,蠢一次,让我昏头一次。 “昊天哥,你说过如果我恢复记忆还能对你说三个字你该有多么高兴,现在我记起来了,记起了一切,我还是要对你说那三个字:我不悔……” 天君搬起我的头,目光里仿佛燃烧了两簇小火焰灼灼地看着我,那火焰仿佛要把我融化掉。他的整张脸向亘古烁亮的星辰,永不磨灭神采。他将我重新拥入怀中,喃喃道:“我所做一切都值得了……”言语之间竟有了哭腔。 我猛然抬起头来,热烈地看着他,问道:“我的病好了,谢谢你,谢谢阿纳,阿纳在哪儿?我要马上见到她!”然后我看见天君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C 第八十九章 相恋 天君说阿纳在天庭。为什么不等我苏醒就回了天庭?天君说王母宫内事务缠身。阿纳只是个治病救伤的医者,王母宫内哪有那么多生病的仙人?天君说阿纳是西王母的得力助手,西王母一日都离不了她。不管我提什么问题,天君都有理由打消我的疑虑,可是我心里还是隐隐不安。冰雪宫殿之中,雪女越对着我笑,我就越不安。雪女恢复花容月貌,心情大好,她不停地邀我欣赏她吹弹得破的肌肤,那面皮平整光滑吹弹得破,我看着那面皮竟似曾熟悉,可是眼前雪女的面孔又是极新鲜,雪原之外从未见过的。天君说要回天了,我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婆婆纳,便催促天君上路,可是雪女千年才得见天君一面,缱绻缠mian不愿放人。天君说再逗留一日,我只好忍耐着归心似箭。原来天庭再水深火热,我也早已经把它当家。雪原的月夜,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月光洒在雪地上,明晃晃亮堂堂,恍若白昼。天君与雪女在雪原上漫步,那美好的背影相得益彰。我独自坐在雪地上看着那般配的背影心里呕酸水。霰雪鸟从月空俯冲下来,降落在我身边。他用翅膀轻拍我的头,我微笑着躲开了。“不要吃醋,让他们单独呆的时间长点,再长点吧!”霰雪鸟突然说起人话,吓了我一跳。“你你你居然会说人话!”“我不说人话,难道要用鸟语和雪女交流吗?”霰雪鸟声音极其好听,冰雪化开般清润脆爽。“有我陪着雪女说话,她才不会太过孤单。这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地方,除了我,再没有谁能够陪雪女说话的了。”“雪女有你陪着真幸福。”“可是她心里的那个人不是我啊!”“她心里的那只鸟是你。”我和霰雪鸟打趣,他的眼睛中流露许多落寞。我也收敛了笑声。雪女心中的那个人是天君。“你知道雪女的脸是怎么受伤的吗?”霰雪鸟问我。我做好了倾听的准备。霰雪鸟说:“她的脸是被西王母放出的天火烧伤的。西王母为了逼迫雪女和天君分手,放火烧她,可是雪女无论那火有多烈,她都不答应。那场烈火焚身中,雪女失去了她和天君的孩子,这是比毁容更让雪女心痛的。”西王母是个专制的母亲,为了能让天君登上三界统帅的宝座,她辣手摧花,竟还亲手伤了自己的孙儿。她竟不知道对天君来说,或许天伦之乐比至高无上的权力来得珍贵得多。“天君知道这事吗?”“不知道,雪女不让他知道,他说西王母毕竟是他的母亲,她不想他对自己的母亲生恨,雪女不想让天君痛苦,她把所有的苦都自己扛……”天君是幸福的,天君身边的女子都对他重情重义。我把目光投向远处,那里与雪女一袭绿裙并肩而立的是天君长身鹤立的背影,看着那背影,我心里有无限柔波涌动。天君痴情,虽爱博却能情深,他值得让那些女子倾心,还有我。从今往后,我也会守候他,不离不弃,因为他对我实在太好了,而我欠他的也实在太多了。“霰雪鸟,从今往后雪女还是拜托你好好照顾了。”我轻声嘱咐。霰雪鸟朝着夜空那轮雪月清唳一声,掉转头兴奋地看着我,“还用你说吗?我都守候了雪女一千多年了,我离不开她,她也离不开我,现在我和天君一起掉水里,雪女说不定还要纠结一下是该先救我还是先救天君呢!”我噗嗤笑道:“天君法力无边,根本不会掉水里,也无需人救。”“那雪女就别无选择地必须救我了!”霰雪鸟忽闪着翅膀,卷起一层冰雪。我坐在地上看着雪舞翩跹间霰雪鸟白色的身影,心道:霰雪鸟,你才是雪女真正的守护神。次日,启程返回。雪女依依不舍一直送我们到雪原结界。天君指了指自己胸口,轻声对雪女道:“这里面永远有你的位置。”雪女立刻眼泪哗哗的,情难自禁抱住天君哭得天昏地暗。我在一旁有动容,更有不耐。天君见我不耐,便同雪女道别,我也和霰雪鸟挥手说再见。出了雪原结界的光壁,便是另外的天地,花红柳绿,莺歌燕舞,已然春天。面对美景,我不自禁流露陶醉想往的神色,天君在一旁疼溺地笑着。我不经意侧头对上了他柔如水波的目光,刹那就跟醉了酒似的脸颊灼烧起来。天君拉住我的手轻放在他胸口上,柔声道:“从今往后这里面你是最重要的位置,哪怕倾尽三界……”我忙伸手放在他唇上,制止他继续说下去。我脸上现出凄惶之色,声音也发了颤,“我不要你做昏君,我要你做圣明的君主,三界需要你,天君……”“那你呢?你需要我吗?”我的头垂得不能再垂,面颊上早被桃花攻陷。天君早已明了,拥我入怀,道:“我知道绛珠你心里的心结,母亲口口声声说你是我的一场劫数,我对你动情只是因为旷古情劫,可是绛珠,你相信我吗?我对你是真的,无论母亲把这份情如何归咎于外力,它都是真的……”天君反复强调,生怕我不信似的。我踮起脚尖,以吻封缄。天君的身子有一瞬的战栗,他不可置信地张大了瞳仁,继而他便拥住我缠mian悱恻地吻着。天君的唇软得像花瓣,带着馨香的甜味,直吻得我头重脚轻,昏昏然找不着北,只能软软地趴在天君怀里,听着自己身体里心跳的声音、血液流动的声音,任那酸酸甜甜的情愫占据四肢而无能为力。天君仿佛了解一切似的,腾手向空中一招,牵下一朵祥云来。他横抱起我站到祥云上,我的双手紧紧勾住他的脖子,任由祥云载着我们在蓝天下飞翔。天庭近在咫尺了,我的心忐忑起来。天庭里有婆婆纳、玫儿、瑰儿、玉儿、宝蟾,我期待着马上见到她们。我的病好了,我要和她们欢快地相聚,可是天庭里还有个一直与我为敌的西王母,她随时随地都能让我生不如死。想到此,我又畏缩了。远远的,一座耀亮辉煌的拱形大门矗立在天宫入口处,威武的天兵天将在门外站岗巡逻。南天门到了。天君将我放下来,握着我的手,道:“不要害怕,万事有我。”我的心倏地就落回坎里。他总是给人一股安气宁神的力量。是啊,有他在,我怕什么呢?初入天庭至今九死一生,不都是他护着我爱着我的吗?没有任何节操的袒护与宽宥,不惜为我与西王母作对,还为我招来了魔王的叛乱。但是有他在,一切都不可怕,一切都会好的。不论是西王母的毒酒、幻儿的刁难,我都安然无恙。霰雪鸟是雪女的守护神,而天君是我不折不扣的守护神。“我不会害怕,万事有你。”我看着天君的目光中充满崇拜与温柔。天君也回给我一个悲悯怜惜的笑。我们一起向那雄伟巍峨的南天门而去。“天君!”南天门外天兵天将一见我和天君忙齐刷刷跪了一地,山呼着:“参加天君!参加湘妃娘娘!”气势如虹,不由人一震。“众仙家辛苦了。”天君一挥手,牵着我径自走进那两扇金碧辉煌的大门。依稀记得第一次来到南天门,不禁有天门一入深似海的感觉。此刻,重新走进南天门,有天君相伴左右,竟然是满满的踏实与安心。天庭,我回来了。让我把你当家。天君先将我送回潇湘馆,宝蟾玉儿早已欢天喜地地迎出来。潇湘馆风景依旧,竹林还是那么青翠苍劲,婉约迤逦,亭台楼阁还是旧时的建筑,此刻看来却是别有一番新意。我知道是我的心态变了。从前我把这里当牢笼,当然觉得凡事束手束脚不得开颜,现在我心里接纳了天君,有他的地方就是我的家,自然看什么都是极好的。宝蟾和玉儿拉着我上上下下打量,一脸惊魂甫定。“姐姐,吓死我们了,你总算回来了。”宝蟾眼里泪光闪烁。玉儿也带着哭腔,“回来就好,奴婢和宝蟾为您准备汤水沐浴更衣,洗去所有晦气……”“然后再饱餐一顿,我这就让厨房准备去。”宝蟾补充道,急匆匆去了。天君在一旁微笑看着,嘱咐玉儿道:“玉儿,让仙娥去爱宫找玫儿瑰儿讨些玫瑰花瓣来,好好让你们娘娘洗个花瓣澡。”“是!”玉儿清脆应声,福了福身子去了。天君拉着我的手,将我垂落额头的刘海捋到一边去,和煦道:“我先去凌霄殿处理事务,晚上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嗯。”我温婉点头,看着天君的目光一定亮晶晶如映星辰。目送天君出了潇湘馆,我自是洗漱吃饭,不在话下。吃饱喝足,宝蟾玉儿让我睡个午觉,我哪里睡得着?迫不及待想要见到婆婆纳。知道宝蟾玉儿奉了天君命令让我午休定会阻拦,便假意睡下。她二人见我睡着,便自去休息。等她二人一走,我便蹑手蹑脚起了身,径自向王母宫而去。一路上心里七上八下的,想着西王母会让我见婆婆纳吗?我一定彬彬有礼不与西王母起冲突,她想来应该不会为难我。王母宫内还有神瑛,现在记忆已经恢复了,见到他又是怎样尴尬的情景?惴惴不安间,竟不自觉走到王母宫外。匾额上“王母宫”三个洒金大字气势磅礴,令人望而生畏。我踟蹰着终于壮起胆子上前拍门,门开了神瑛的身影欠在门缝里,怎么也想不到是他来开门哪! C 第九十章 失踪 四目相对,神瑛脸上也是电光火石,瞬息万变。我看到他,心口更是拂过一阵清晰的疼痛。这白衣飘飘,丰神俊朗的惨绿少年近在咫尺,却是远在天涯,再也不能同我毫无顾虑地嬉戏玩耍了。依稀记得我们在昆仑山上下棋,在五彩池旁追闹,在桂花树下相拥而眠……这一切清晰如昨宵,又遥远若前世。 我们就这样久久凝望,我看着神瑛的目光中一定含满忧愁苦闷,因为此刻我的心烧灼苦痛,仿佛要炸裂开胸腔。而神瑛看着我的眼波中同样含着不堪回首的凄楚。他惨白着面色,一张嘴竟是颤抖而沙哑的声音,含满沧桑:“你……回来了?” 我的心如逢重锤,烧灼得要呕出血来。我回来了,可是我和他却再也回不去。害母之仇犹若鸿沟,宽深得亘古无法跨越。 “我……我来看阿纳。”我的声音也干涩得厉害,犹如粗糙的骨碟断面刮在人的耳膜上。 “阿纳?”神瑛一颤,脸上血色顿时全无,“她……不在王母宫内。” “那她去了哪里?” “王母娘娘派她去办差事了。”神瑛说完,杵在门框间进退两难。 我扯了扯嘴角,苦涩而失落。心里不祥的预感如迷雾越来越浓。 神瑛没有赶我走的意思,也没有关门的意思。我没话找话道:“你不是一向得王母娘娘器重吗?怎么只在王母宫内当了门童的差事?” 神瑛微微一愣,随即恢复了冷峻的神色,“岗位不分贵贱,湘妃娘娘身份高贵,当然看不上门童的差事。” 话不投机,没有再叙谈的可能。 我拖着失落疲惫的步子回潇湘馆去。回到潇湘馆,从宝蟾和玉儿口里我才知道,神瑛被王母罚去王母宫守门,还是因为我的缘故。天君从王母宫接走婆婆纳并未征得西王母的同意,是神瑛悄悄放了婆婆纳出宫。我心里五味杂陈,酸疼的情愫翻江倒海。他自是知道婆婆纳是因何出宫,是为了去雪峰救我,而他放人自然也是为了我。 就算我害死了你的母亲,辜负了我们之间美好的情谊,就算我亲手毁了我们之间爱的萌芽,你亦不恨我,亦护着我,亦替我着想。 夕阳如酒嫣红,落满天宫的金玉地面,在这一片金红耀亮中我脚踩棉花晕头转向地疾走着。 再次来到王母宫前,我强忍着满眶呼之欲出的泪水,扣开了宫门。 神瑛素白纯净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门缝中。见我去而复返,他吃了一惊,不带任何感情色彩道:“湘妃娘娘怎么又来了?我说过婆婆纳不在王母宫内,不会骗你的。” 我却一个忍不住抱住了神瑛的腰,头埋在他怀里久久不愿意抬起。这久违的怀抱,我的惨绿少年,原来你一直没有离我而去。 神瑛有一瞬的怔忡,但是很快便推开了我,冷峻道:“湘妃娘娘自重!” 我一愣,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难为情地松开自己紧紧缠住神瑛腰的手,赧然道:“谢谢你,神瑛。” “谢我什么?”神瑛的面色越发幽深莫测。 “你被王母娘娘罚在王母宫做门童,是被我害的……” “湘妃娘娘这是说哪里话?我是王母宫内侍者,王母娘娘派遣给我的任何差事,又与湘妃娘娘有何干系?” 神瑛越是撇清,我心里便越是心疼感动。 “你是因为私自放走婆婆纳才被王母娘娘责罚的,而你放走婆婆纳是为了让她去雪原救我,因为雪女开出条件只有治好她的脸,她才肯交出莲玉断续膏重新接续我的绛珠,世界上妙手回春的除了婆婆纳再无别人……” “湘妃娘娘!”神瑛的眼睛幽深得像两潭黑水,“你自作多情了。” 我心里一荡,“随你怎么说,我都知道你心里是关心我的,你心里无法放下我!” “如果你硬要这么说,那我告诉你,我放不下的是害母之仇!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你是害死我母亲的凶手!我不能让你失去记忆,逍遥自在,我要你恢复记忆,我要你永生永世活在自责与羞愧中,我要你永远都背负负罪感,我要你日日被愧疚煎熬!” 神瑛的眼睛布满血丝,苍白的面颊因为情绪激昂而涨得通红,而我如梦初醒。只觉大脑一阵轰鸣,犹若晴天霹雳,从空中直坠下地面,踉跄地退了好几步,喉头一热,一口鲜血涌了上来,但是面对神瑛怒火中烧的目光又强自不着痕迹地硬生生咽了回去。 伫立良久,脑中依然空白一片,耳边隆隆作响,全是他每字每句的回音。直直地呆愣在原地,久久回不了神。 神瑛在说什么?我难道一句都听不懂吗?我每字每句都听懂了啊!他所做一切都不是为了救我,而是为了报复我,我竟妄想他能放下害母之仇与我冰释前嫌。我竟然天真至此,那是害母之仇啊!那是他的母亲!对于我这样无父无母如石头缝里蹦出的柔弱植株而言,母爱是何等奢侈,母与子之间的情感又岂是我能参透与领悟的?我害死了他的母亲,比挖去他心头的肉还要痛十倍百倍千倍万倍吧? 绛珠啊,你可知你到底有多罪孽吗? 我不忍再看神瑛眼里熔浆一样的疼与伤,我怕再看一眼,我自己就会被积毁销骨。 神瑛,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心里一千遍一万遍地说着这三个字,却不敢对神瑛开口。这三个字多么虚飘无力。一句空话挽不回一条生命,多说何益? 我折回身子,迷茫无力地沿着瑶池走着。 夕阳血红,如残酒败花。我毫无意识地走着,漫无目的,如坠迷雾。 “绛珠——”直到有人喊我,我才回过神来,是天君,我顿觉委屈,泪扑簌簌落了下来。 天君疾步走向我,握住我的手,惊道:“你的手怎么这么冰?”说着,忙给我输了些真气。我感觉两股热流逼进体内,手也暖和起来,人也渐渐回了魂。 “你怎么不在潇湘馆呆着,到这里来做什么?” 我抬头看四周,才发现自己走着走着竟走到了爱宫附近,爱宫地处偏僻,难为天君竟能找到我。 “我在凌霄殿处理完事务来爱宫探看玫儿瑰儿,没想到我刚从爱宫出来就碰到你了,我正准备去潇湘馆和你一起用晚膳呢!” 天君言语间心疼糅合着嗔怪,听在人心里分外窝心。 而我此刻一定面色煞白如纸,魂不守舍道:“我去找阿纳,可是阿纳不在王母宫,你不是告诉我阿纳在天庭,阿纳在王母宫的吗?我为什么见不到她,她到底去哪里了?她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我哀恳地看着天君,希望他告诉我真实的答案。我就那么巴巴地满含期望地仰着头看他。 C 第九十一章 仙宴会 “阿纳被母亲派去下界处理事务了。”天君沉吟片刻终于说道。 这一回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再相信。 “你骗我,阿纳出事了,对不对?她到底怎么了?”我焦急得五内俱崩。 天君给我一个振作的笑容,他握住我的肩膀安抚道:“真的没事,阿纳很好。” “很好为什么不让我见她?是不是因为她去雪峰帮我看病,被王母娘娘责罚了?神瑛因为放走阿纳,就被王母娘娘罚在宫门口当门童,那阿纳更逃不了干系!王母娘娘一定重罚她了!我要见阿纳!我要见阿纳!”我情绪激动,近乎失控。我所能想到的便是阿纳因我受累,被西王母责罚,西王母一向冷血无情,她又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阿纳那么帮我,不知道西王母会对她下怎样的狠手。我不能再让我的朋友受难了。“你的母亲是个恶魔!是世界上最恶毒的神仙!”我嚷嚷起来。 “绛珠!”天君冷声喝停了我,“是阿纳自己不想见你。” 我如坠雾里云间,“为什么?” 天君叹口气,“相信我,阿纳能见你的时候一定会出来见你的,但是现在她不愿意见你。” 我的胸口烈火焚烧般,喉头一股急骤的火冲上来,一口血便吐了出来。 天君大惊失色,忙扶住我,给我输真气。 我心里明镜儿似的,阿纳一定是出事了,只是他们瞒着我,或许迫于什么压力,或者苦衷。我目光直直地盯着天君,冷声问道:“为什么不愿意见我?告诉我原因,告诉我真相,真的有那么难吗?” 我推开天君搀扶着我的手,蹒跚地转身,待要抬步,天君唤住我:“绛珠……” 我没有回头看他,只是听他柔肠百结说道:“你要相信大家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 “在灵河,那一场绝命霜降也是为我好吗?在昆仑,那一杯绝命酒也是为我好吗?”我只觉胸口要被烈焰炸裂开般,心灰意冷地迈步向前走。身边天庭的桃源仙境在我眼中变得黯淡无光,这高耸的贝阙珠宫,这巍峨林立的虹桥,不过都是为至高无上的权力服务的。感情在这里不名一文。爱情也好,友情也罢,都是被凌驾的对象。西王母毕竟是天君的母亲,天君对我再好,也不可能为了我去忤逆他的母亲,哪怕是神瑛,亦不会舍弃亲情去迁就爱情。 我回到潇湘馆,郁郁终日。成天价把自己关在翠竹轩内,不吃不喝,懒怠出门。宝蟾、玉儿忧心如焚,说了许多开解的话,我充耳不闻,只是兀自蜷缩着,像只作茧自缚的蚕。 神瑛说过他帮我恢复记忆的目的就是为了报复我,让我活在痛苦的记忆中。大家都要我痛苦,那我就放任这痛苦好了。每日蛰伏于榻上,眼睛直直地盯着天花板,感受啮心的疼,任那疼湮没自己的四肢百骸。 天君也没有来理会我,幻儿倒是领着玫儿瑰儿来探望我几次,见我懒懒的,整个人毫无生气,也就不忍打扰我休息。她哪里知道我是看到玫儿、瑰儿姐妹便会想起丽丽姐,想起黑风崖度过的患难与共的时光,然后被思念与疼痛啃噬神经。我不与她们多说话,怕一张口就要说出许多眼泪来。她们不来看我也好,眼不见为净。 一年一度群仙宴转眼又至,我不得不出门去。上回群仙荟萃还是跳月节的时候,月神主持大局,把盛会办得盛大体面又热闹非凡。跳月节上我还见到了三生石爷爷,不知道这回群仙宴三生石爷爷可会来参加。群仙宴,不知道西王母是否会放出婆婆纳,让我与她相见。我总算有了点盼头,当天君传话过来,宝蟾与玉儿来为我梳妆打扮,我没有拒绝,温温顺顺就起了身,让两个丫头不禁喜出望外。 坐到菱花镜前,我自己都倒抽了一口气,镜中人瘦骨嶙峋,憔悴如黄花,却也别有一番我见犹怜的意味。 宝蟾那玉梳一边替我篦发,一边唠叨道:“天君如果看见娘娘这番光景,还不知要心疼成什么样呢!” “会心疼才好,咱们姐姐在这天庭不全仰仗天君的厚爱吗?你且看看嫦娥仙子的下场,在天庭没个依靠,能行吗?咱们姐姐不得西王母欢心,若再不惹天君心疼,那岂不是孤军无援?要知道今时不同往日,杨将军去了下界,又另娶她人,神瑛侍者与咱们姐姐又有了嫌隙……”玉儿一边替我簪花,一边絮絮叨叨个不停。她说的句句在理,我听了却分外心烦。 “玉儿说得也是,湘妃姐姐如今能够倚仗的也只有天君了。”宝蟾叹息一声。我更加心烦意乱。想想天君对我总是好的,我不该因为西王母而迁怒于他。这样想着,便有了一丝笑容,宝蟾和玉儿的目光刚好落在菱花镜上,我一笑二人竟都呆了呆。 “湘妃姐姐,你笑起来真好看。”宝蟾讷讷道。 玉儿也欢喜地附和:“所以仙女儿就要常笑,笑起来天花乱坠,倾倒众生。” “你俩真烦,絮絮叨叨的,像两个老太婆。” 宝蟾和玉儿一愣,随即噗嗤欢笑起来。 “会说笑话了,会打趣人了,终于是没事了。”玉儿拍掌。 “湘妃姐姐拥有天底下最剔透的七窍玲珑心,能有什么事呢?”宝蟾眉飞色舞。 二人替我梳好了头,又服侍我穿了天庭湘妃的仙服,带上妃冠,又像欣赏自己的杰作似的对我争相打量,品头论足一番,才一人扶了我一只手出了翠竹轩的门。 满眼青葱的绿色扑面而来,清风中回旋着绿竹的清香。 “这片潇湘林长得越发好了。”玉儿赞叹。 “好是好看,也不知终究有和实际用处。”我寥落一叹,顶着沉重的妃冠扶了玉儿的手穿过竹林,向潇湘馆门口走去。经过竹林时,余光瞥见竹身上道道红斑,鲜艳如玛瑙,蓦然想起那时为神瑛泣血的往事来,不甚唏嘘,莫名苍凉。 一路心事重重向着瑶池而去。跳月节时,西王母还在昆仑,天庭女神仙之中月神独大,而今月神魂飞魄散,西王母驾临天界,这种呼风唤雨尽显风头的场面除了西王母还有谁能担大任? 抵达瑶池时,群仙宴已经开始了。七色的瑶池水旁,是大片万年不改的粉色桃林,放眼望去,如烟笼霞砌。瑶池彩色的波光辉映着桃花的妖冶繁重,美得惊心动魄。丝竹管弦,仙乐飘飘;环佩叮咚,天女起舞。众仙则对酒而歌,举杯击著。 一声“潇湘妃子到——” 举座皆惊,场内霎时无声,皆仰头看我。依稀记得上回蟠桃宴,我只是无心一笑,便害得卷帘大将被贬下界,去了流沙河堕了仙,此一番,面对众仙仰视的目光,我下意识矜持,不苟言笑地扶了玉儿的手走入场内。舞蹈的天女纷纷退至两旁,为我让道,宝蟾和玉儿随在我两侧,也都把腰杆子挺得笔直,两张小脸生机勃发的。潇湘馆里走出来的人,天界之中有谁不给我半分薄面的?哪怕西王母不待见我,可是天君护犊子般宠溺,谁敢没有眼力见,公然轻视?至多只是在西王母跟前说几句奉承拍马话时顺带踩我几脚,但到了天君跟前,势必又见风使舵要力赞我几句。 我和宝蟾玉儿,主仆三人穿过长长的红毯,走向高台上的天君与西王母。我知道我原就生得不俗,今天又盛装打扮,走在这漫空桃花雨中,定是一幅绝景。余光过处,尽是众仙为我倾倒的神色。他们中有超凡脱俗的,美艳绝伦的,仙风道骨的,老态龙钟的,凶神饿的,鹤发童颜的,皆都目不转睛地瞪视着我,或将酒杯举在半空,或半张着嘴不懂得合拢,更有人垂下涎液而不自知,囧态百出。而我只是淡然地走向天君,仿佛沉舟侧畔看尽千帆,心里隐隐的沧桑萦绕。 天君头顶是华盖和七彩长虹。他身后是掌扇的天女,拿着纨扇轻轻摇着。他面前的桌案上放满琼浆玉液,仙果佳肴。他身侧则坐着雍容华贵威严庄重的西王母。 我上前盈盈一拜:“潇湘妃子绛珠拜见天君,拜见西王母——” 西王母瞥了我一眼,目光中尽是轻慢。只要她不公然为难我,我就阿弥陀佛谢天谢地了。天君微笑着,和颜悦色道:“来了便好,一旁坐下吧!” 在天君另一侧,与西王母正对,但是偏下一点设下的桌案是为我而设的。我默不作声,在玉儿宝蟾的搀扶下入了座。 钟鸣鼎盛,仙乐大作,群仙宴继续。 我寂静无声端坐着,尽量坐到眼观鼻鼻观心,让自己像空气一样存在着又让人感受不到。 宝蟾轻轻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疑惑地抬头,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见了群仙中共坐一桌的杨戬夫妇,霎时时间停止,万物定格,只剩心底里那一片灼人的酸疼麻痒不安。 C 收藏左手的林子长评,谢谢,有心了 开始阅读本文的时候,老实说对开头有些看不明白,尔后回头一看便没有这种感觉了。纹路很清晰,感情也很丰富强烈。十分有代入之感。尤其是对天界的描写,仙气腾腾让人心生向往。做到这好几点的情况下,还将情节处理的很精彩。嘛嘛,看长评看到这个会有点不想看下去?好吧,我就提到这里。谈谈男主们吧。刚开始,我以为神瑛是男主,他偶尔邪气但是不乏天真纯净,着实是个良人。女主和他可谓是情浓意浓,可是万万没想到后面却是仇人见面彼此伤害。看到这里的时候,我心里只是觉得微痛,我在想后面两人会和好吧?然后女主又碰见第二个男主杨戬,杨戬处处护着女主,千方百计,甚至不惜牺牲自己。我心里也心疼起他来,心里小小的希望他能够和女主在一起。然后在我要忘记神瑛的时候,他和杨戬的正面冲突来了。女主发现自己对杨戬的感情。但是两人都没来的及如何,女主就为了杨戬好而两人分开了。第三个男主,天君,他对女主的好没的说,已经好到一定程度了。发生了许许多多的事情,也经过许多挫折。第四个男主,是初龙。他从出场到摔镜子,让人唏嘘无比,他一直喜欢女主却不为女主发现,一直扮演着路人,好不容易再次见面却是相见两忘。一般来说,如果男主和女主有缘无分,那么就会有他自己的归属。杨戬的是颖梨,初龙的是紫鹃,而天君,他原本有丽丽,有幻儿,有雪女。可是因为西王母,他和她们渐行渐远。但是也正因为西王母的插手,天君心里就只有绛珠。好吧,我承认,我更倾向于天君。最后,来说说女主吧。知恩图报,有情有义,但是总是造化弄人。个性单纯,心地善良,总是遭遇小人陷害。她的感情,就好像一朵花一样,开放着,散发清香,却又脆弱着让人怜惜。女主总是有很多的牵绊,男主们,朋友们,责任感等。但是这样的女主太让人心疼了,我有时候甚至洗完她任性些,不要把所有人当做自己的责任,自私一点就会快乐吧?但是转念一想,女主若是自私了,会有那么多人喜欢她吗?会有那么精彩的故事吗?答案是否定的。所以,我只希望李子最后可以写一个好的结局,让女主苦尽甘来。至于男主是谁便顺其自然吧,我觉得里面的男主都很好,但是若是一女多男又对他们有所不公,这就要看李子大大动脑了哦!哈哈,总之希望本文越写越好,雨后彩虹,拨开云层见太阳吧!嘘:这是一个关于仙界关于红尘的故事。红尘滚滚仙气腾腾,有**终成眷属!C 优秀长评(谢谢咕噜咕咚哈) 哮天犬不是改好了么?怎么城府如此之深?要是恨绛珠,那么也恨天庭,对杨戬也好不到哪里去了。说说整体的吧。真的以为神瑛是男一号,不觉得有些失望,性格上都不太适合第一男主,一口气读了五十一章,有种意犹未尽之感。首先对于最初的情感描写那里,绛珠幻化人形时就知道男女授受不亲,却应承了杨戬的怀抱。三生石已经说了要给她和神瑛三世情缘,怎奈情感出了变化?若是感激杨戬日久生情,那么天君呢?没有来由的爱恋,无所顾忌的宠爱,就是因为莫名的浩劫吗?昊天的好,只是没有细加描写,实则并不输给杨戬?那么绛珠为何对昊天毫无感激?不公平啊。从现在看,作者起初埋了许多伏笔,估计是要浮出水面一些了,幻儿是天君做天君之前的?那么月神的孩子是天君的吗,父与子爱上一个人,好似挺凄惨的啊、根据名字,绛珠是要有一世报恩给神瑛的,那么,天君面对自己喜欢的女人,自己的儿子,人间一世恩爱,该当如何?杨戬又如何面对呢,想想都纠结。故事现在需要**了,总得有点友情的大冒险,爱情的小牺牲了,灵河那些朋友都不找绛珠了吗?天上的王母和天君都看不见绛珠的所在吗?迫不及待的等待着,绛珠和杨戬的未来。天君的痴情,杨戬的义无反顾,神瑛的爱恨纠结,初龙的单纯依恋。个人觉得,在描写感情戏码上,还不够揪心,大大要加油啊。C 第九十二章 报信 原来那样的疼并不曾过去,以为可以放下,却是留存心底,冰封了那疼痛,等口子豁开,那疼如冰棱戳插,疼得翻江倒海。 玉儿给宝蟾使了个眼色,颇有怪责她多事之意。宝蟾心虚地看我一眼,就垂了头,而我期期艾艾地坐着,周遭的一切歌舞升平都恍若空白。 众仙中,杨戬的目光痴呆呆射了过来,随他目光一起扫过来的是颖梨妒火中烧的目光。我心下苍凉一笑:人都是你的了,你又何必纠结不肯放下? 我调转了视线,与天君的目光交汇。天君正温文尔雅笑看着我。瞬间我心里阴霾扫光,神瑛也好,杨戬也好,都已经过去。我既然决定从今往后守候的人是天君,就必须对他忠诚不二。我回给天君一个极尽阳光的笑,只是看在他眼中,或许是雨后残阳,虚弱得很吧。 正在目光交流间,只听仙童一声报:“西天来使到——” 花海飘香,桃花林旁的五色瑶池水静静荡漾,清风掀起层层粉浪,落英缤纷,飘花如雨。我身心一荡,一道如月光清辉一般皎洁又幽静的光芒,仿佛从亘古一直穿越射落道我面前,明亮闪烁得令我几乎眼盲。 一架精巧的轮椅从天的那端缓缓而来,轮子过处,花开如海,风过如浪。艾莽就坐在那轮椅上,淡淡的银色光晕笼罩周身,不像沙弥像佛陀,素白的袍子襟摆上绣着银色的流动花纹,巧夺天工,精美绝伦。肩头飘落了一两片粉色的桃花花瓣,更衬得其娴静淡雅,飘逸出尘。 要是他能站起来,要是他能走,他该多么俊逸不凡风度卓尔,可是他只能坐着,哪怕坐着也掩不了风华绝代,甚至更增添了几分残缺美。红毯两旁的神仙无不向他流露恭敬欣赏的神色,连那一片桃花海也堆起层层细浪,追逐着车轮的轨迹,上下欢腾翻飞,就像他袍子下摆腾起了粉色的云彩。 当艾莽离我越来越近,他的容颜清晰地呈现在我眼前,我蓦地想起那夜在灵河旷野,我仰头问他:“咱们曾经一起这样看过流星吗?”他就蓦地伸手遮住了我的眼睛,他说:“从前当你这样望着我的时候,我就会伸手遮住你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有一些让人害怕的魔力,就算你失忆了,那魔力却还没有失去……” 言犹在耳,我哑然失笑,心也跟着雀跃起来。 我情难自禁地从案上站起来,抓住裙摆从高台跑下去,奔向艾莽,嘴里忘情道:“艾莽——”这样轻轻呼唤,眼泪已经被自己唤了出来。 艾莽像大哥哥一样宠溺地看着我,柔声道:“绛珠,别来无恙?” 我喜极而泣地点着头,我想告诉他我的病好了,我的记忆恢复了,他在西天,在佛祖身边可以安心修佛,再也不用替我担心了。可是碍于众仙在场,我什么话都说不来,只是傻傻地笑着,含着眼泪笑。 艾莽了解地点点头,便向天君和西王母问安。 天君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艾莽,很高兴你能替佛祖来参加群仙宴,这样,你就和绛珠一起坐吧!” “谢天君。” 我欢天喜地推了艾莽的轮椅向我的位置而去。我的座位在高台上,要拾级而上,颇有些尴尬,艾莽不动声色连着轮椅腾空而起,先降落在了位置上。我不禁一愣,天君朗声大笑起来。我回了神,见艾莽神情自若,便也释然一笑,提了裙摆,小心走上高台去。一步步拾级而上,总觉背后有一道热流追随着,我停了脚步回过头去,见杨戬正看着我的方向,慌忙掉转身,疾走回自己位置。 心慌意乱地给艾莽加了酒,艾莽笑道:“我现在可是佛祖门徒,岂能饮酒?” 我一愣。宝蟾和玉儿早就替艾莽撤了酒杯,重新换上一杯清水。那白玉镶玛瑙的杯子漾着清澈水液分外好看。 天君已经举起酒杯向艾莽示意道:“艾莽,远道而来辛苦了,朕敬你一杯,为你接风洗尘。” 艾莽举杯相迎,不卑不亢不疾不徐道:“贫僧以水代酒,多谢天君盛情美意。” 两相喝下,艾莽又回敬了天君一杯。继而,又是敬西王母。客套之后,西王母开始主持仙宴,美酒佳肴相继奉上,各类节目逐一登场,一派吉瑞祥和,歌舞升平。 这种场合是我一向厌倦的,要不是艾莽在一旁早就起身告退了。艾莽看出了我的倦意,便向天君道:“贫僧旅途颠簸,再加上身有残疾,有些累了,不知可否先行休息?” 天君眉峰挑了挑,应允道:“好。” 我忙毛遂自荐:“请天君允准绛珠带着艾莽去潇湘馆休息。” 天君当然应允。于是我像出笼的小鸟,推了艾莽的轮椅,领着宝蟾、玉儿自高台另一侧悄悄退出了群仙宴。 回到潇湘馆,自是让仙娥备了好饭好菜看待艾莽。 坐在潇湘馆园子的白玉桌子旁,我一边陪艾莽用餐,一边同他欢天喜地地交谈。 艾莽却神色凝然,并不十分欢愉。 “你在西天,能常见到紫鹃和初龙吗?我好想念他们哪!” 艾莽眉头一股忧郁神色,“此番来天庭,就是为了他二人。” “他二人出了什么事?”我的心一沉。 “我也是因为感觉到西天突然有妖魔入侵不放心才去灵河找他二人,可是他二人竟不见踪影。” “灵河怎么会有妖魔入侵呢?难道紫鹃和初龙失踪与妖魔入侵有关?” “我也只是怀疑,那妖魔不是一般的妖魔,是魔界最高统治者魔君。” 我一愣,我还以为魔界最高统治者是魔王,没想到背后还有个更大的魔君。魔王被除,魔君又现身了,看来天庭的危机还没有解除。 “魔君现身灵河,紫鹃和初龙就不见踪影,肯定与魔君脱不了干系。佛祖特命我借群仙宴契机来给天君通风报信,适才群仙宴上人多口杂,我没有说明来意,等仙宴过了,我再禀明天君,让他提防魔君。” 我心下自危,附和艾莽道:“稍晚些,我让宝蟾去把天君请来,你就在潇湘馆向天君禀告魔君之事吧!紫鹃和初龙失踪,婆婆纳也失去踪影,会不会有什么联系啊?” “阿纳也失踪了?”艾莽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点头道:“从雪原回来就不见踪影,天君说阿纳不想见我,可我总觉不对劲,凭什么啊?阿纳亲自到雪原替我疗伤,她怎么会不想见我呢?其中一定有蹊跷。”我心底全是担忧,手心也沁了一层汗。 “你不如用头顶绛珠探看一下他们的下落。” 我颓然摇头,“试过了,不知道是因为绛珠碎裂复合失去了原有的法力,还是我大病初愈,绛珠的功能还没有恢复?总之我用绛珠施法观微时什么也看不见。” 艾莽敛容收色,取下我手里的佛珠,双掌合十,嘴里念念有词,但见一个个字符伴随一朵朵雪白莲花从艾莽口中吐出,化进颗颗碧绿剔透的佛珠里去。 “这是我跟佛祖新修得的一段心经,封入念珠内,必要时候可为你驱魔降妖,护你周全。” 我心里暖流横生,看着爱忙的目光也含了温柔与崇拜之意。 “艾莽,谢谢你。” 艾莽轻扯嘴角,莞尔一笑。 正叙谈着,仙娥来报:“杨将军到!” 我心里一荡,今时今日,杨戬怎么还不避嫌?艾莽看出我的犹疑,安抚道:“你与杨戬之事,我虽人在西天,也略有耳闻,你大可回避,他或许只是来探望我,你不要多想。” 如此,我起身进了翠竹轩,掩了房门,心绪不宁在房内走来走去。 门外传来杨戬与艾莽寒暄的声音,我心里还是难抑一阵波动。想到杨戬二字,心下便是一阵煎熬。 终于还是忍不住溜到窗下,启开窗子缝隙瞥一眼久违的人。杨戬一袭将军胄甲,英武不失文秀,我忙掩了窗子不忍再看。再看,刚闭合的心门又要被洪水冲开,自己又要堕luo情海难以自拔了。我打开衣橱,翻出那件红色披风,那件红披风我亲手缝制,杨戬一直随身穿戴,即便去王母宫吃饭也不舍得脱下。而今却是破破烂烂,颜色褪旧,上面还沾染了血迹,那是杨戬同魔王战斗时流下的血,只是和披风一个颜色,难以分辨罢了。 我抱着披风一个人傻傻坐在床沿上,失魂落魄,欲哭无泪。 园子里,艾莽与杨戬旧友相逢,说不完的哥们儿义气,基情四射。他们愉悦的笑声时不时传进房来,让我心生妒忌。我与杨戬再也不能如此坦荡光明地一处喝酒一处说话了。他已然有妇之夫,我就必须避之三尺。 不知过了多久,忽听门外一阵嘈杂声,女子的叫嚷伴随着哭闹,我侧耳倾听,不由一惊:竟是颖梨! “杨戬,你现在是我丈夫,是我龙三公主的丈夫,你为什么还要来潇湘馆?你太过分了,你不顾我的颜面,不顾龙族的颜面,肆无忌惮地和绛珠勾搭,我要去跟我父王告状去!” 群仙宴,四海龙王当然也是齐聚在天庭的,颖梨有龙王撑腰,杨戬确在我潇湘馆内,我的确百口莫辩了。忙推门出去,欲阻止颖梨时,颖梨早已哭哭啼啼跑出了潇湘馆,我望见的不过是杨戬一张郁闷的愁眉苦脸。 C 第九十三章 香囊 群仙宴因为颖梨的哭闹早早散场,我被请去王母宫问话。艾莽不放心执意前往。宝蟾和玉儿也随我前去。我们一行四人抵达王母宫时,只见大厅上西王母和天君正襟端坐,四海龙王分坐左右两侧。我和艾莽走入大厅,西王母便冷冷道:“湘妃,你可知罪?”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我静静跪在厅中,问道:“不知绛珠何罪之有?” 西王母见我桀骜不驯,一掌拍在桌案上,震得桌上茶盏茶水四溢。西王母怒形于色,先声夺人:“你身为天庭湘妃,不注意言行举止,破坏杨戬与颖梨新婚夫妻感情,还说自己何罪之有?” 我心里冷笑,你既已定了我的罪,我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杨戬既已成婚,就是有妇之夫,你身为天庭湘妃,理应避嫌,上次大闹喜堂拐走杨戬也就作罢,这回趁着杨戬夫妇上天庭赴群仙宴竟又勾yin杨戬,真是死性不改,天君,你说该怎么处置吧!” 天君自然缄默着没有马上表态。 敖广已经拱手道:“天君,我东海龙宫的三公主嫁给杨戬,受这般凌辱,往后让我们龙族还有何颜面在水族中立足,还如何做水族统领?” “这婚是天君钦赐的婚,不知道是杨戬不给天君薄面,还是湘妃娘娘从中挑唆?总之,杨戬自从成婚后就与颖梨分居,天家是不是该给龙族一个交代?” “难道是欺我龙族软弱,堂堂龙族竟连自己的公主都保护不了么?” “既然娶了公主就该给她幸福,给不了幸福,就不该娶她!”北海、南海、西海龙王纷纷以颖梨娘家人的身份替颖梨出头,我心里纵然有怨怼委屈却也不能说出口。杨戬与颖梨的婚事,的确是天君钦赐,可是是天君主动提出来的么?不是颖梨缠着她父亲,她父亲自己跟天君死乞白赖求去的么?杨戬一再拒婚,是颖梨执迷不悟,硬要强求的么?都说强扭的瓜不甜,这一切都说颖梨咎由自取,只是现在婚也结了,人也得到了,就倒打一耙,又来讨说法了。 我满心不忿,西王母道:“天君,玉皇,你倒是给四位龙王一句话啊!龙三公主既然嫁入我天家就不能委屈了人家。” 天君神色淡漠,天然一股威严,“给四位龙王一句话,什么话?难道要朕下道圣旨,请他们夫妻和离?” 天君一言,四海龙王都震住了,西王母更是一脸难堪,怪责嘟囔了一声:“玉皇——” 天君依旧不动声色,看不出喜怒,淡淡道:“小夫妻床头打架床尾和,这是家常小事,难道四海龙王就没有和王妃发生过龃龉?要是一点小误会就让娘家人和婆家人坐到一起,两军对垒似的,更加不利于夫妻的感情修复,四海龙王以为呢?” 四海龙王哪敢有异议?天君说得句句在理。 “况当初敖广你亲自来求朕赐婚的时候,朕就说过强扭的瓜不甜,朕能破仙人不许成家的规矩,成全颖梨和杨戬的婚事,但是夫妻之间的相处是一门学问,婚姻是一桩生意需要经营的,你们与其让朕给说法,不如劝劝颖梨,多学些驭夫之道,四海龙王的王妃都说驭夫有术的高人,不如让颖梨向王妃们多请教更为实用!” 四海龙王面面相觑,心里憋屈,却无力反驳。 西王母沉了脸色,问天君道:“颖梨的确不能笼络戬儿的心,那原因出在哪里呢?颖梨自身固然有原因,那更大的原因是不是夫妻之外的那个外力呢?” 西王母所指外力除了我还能是谁?我在心里默默诅咒了她几遍。 艾莽一直寂静坐于一侧,此时开口说道:“天君,王母娘娘,四海龙王,本来小夫妻的家务事不该轮到我这个外人插嘴,但是颖梨公主对杨将军误会这么深,贫僧不得不替杨将军澄清一下。大家知道贫僧和绛珠情同手足,却不知道贫僧与杨将军也交情颇深。贫僧一直在西天跟随佛祖修行,与杨将军也甚少见面,此番借群仙宴的契机,与杨将军话叙别后思念之情,十分投机。天庭仙宫馆驿,我也没有熟悉可落脚的地方,故借了绛珠潇湘馆权作为我与杨戬共叙兄弟情谊的场所,没想到害得颖梨公主误会,害得四海龙王动了肝火,贫僧实在罪过罪过。不看僧面看佛面,还请天君、王母娘娘、四海龙王看在佛祖的面上,原谅贫僧无心之失。” 艾莽说着,双掌合十,念了“阿弥陀佛”。 四海龙王一时无言以对,西王母也不再吱声。天君朗声笑道:“艾莽是西天来使,天庭贵客,大家就不要再怄火,免得艾莽心里有负担,四海龙王以为如何?” 四海龙王缄默了。天君又问:“母亲以为呢?” 西王母悻悻道:“四海龙王都不说话了,哀家还有什么好说的?大家都希望他们小夫妻能和睦恩爱,难道真要看着他们和离才高兴吗?绛珠,你和我们应也是一条心吧?” 我心里一怔,我能不和大家一条心吗?杨戬已经是颖梨夫婿,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岂能逆天而行?颖梨也曾是我朋友,在九鲤溪水府中我们友好地度过了许多美好时光,我当然希望她幸福,虽然友情总被爱情磨洗得面目全非,虽然颖梨再不可能拿我当朋友,我却还是会因为曾经的友谊祝福她,祈祷杨戬好好待她。 “我当然和王母娘娘一条心。”我顺服西王母也是看在天君面上,不想他为难。今天他已帮我说了太多话。 艾莽见大家终于达成协议,便抓住时机向天君和西王母禀报了魔君可能对天庭不利的消息。 “魔界真是狼子野心,妄图统领三界,真是不自量力!”西王母愤然。 艾莽道:“或许魔君只是想报天庭杀了魔王之仇,魔君毕竟是所有妖魔统帅,不但统领魔界,妖界也以他马首是瞻,魔王被灭,魔君若不替魔王报仇,恐妖魔对他多有微词,对他魔君之位不利。” “艾莽言之有理,四海龙王怎么看?” 龙王敖广拱手道:“若魔君敢进犯天庭,我们龙族和所有水族听凭天君差遣!” 其他龙王忙拱手附和:“愿为天君效劳,肝脑涂地,鞠躬尽瘁!” 天君的神色缓和着,微微露了笑意。 西王母也和颜悦色道:“如此甚好,明天让颖梨和杨戬来王母宫与哀家好好说说话,哀家会替颖梨好好训斥杨戬的。” 敖广忙欢喜道:“杨戬有王母娘娘教导,本王就放心了。本王替颖梨多谢王母娘娘。” 王母娘娘满意地笑着,目光这才调到地上一直跪着的我身上。目光一接触我的脸,她还是流露了嫌弃的神色,但还是忍耐着说道:“湘妃,你也起来吧!艾莽虽与你情同手足,毕竟男女有别,还是安排他去其他仙人馆驿下榻,不要在潇湘馆叨扰了,不如就安排到天庭真君府去,这样杨戬要同他说话也不必寻到潇湘馆去,也省得颖梨不高兴闹别扭了。” 就这么安排妥妥的。 我从王母宫出来时,月色已深,膝盖跪了太久早就火辣辣地疼。宝蟾和玉儿要来扶,我遣了她二人送艾莽去真君府安歇,自己则沿着王母宫弯弯曲曲的抄手游廊踉踉跄跄向外走去。 皓月当空,圆圆一轮,明明朗朗,清澈无比。我却沐着那月光走得失魂落魄。一个不小心,脚下一绊,就向前摔去。身子就要跌落地面时,身后一只手拉住了我,我以为是天君,站稳时才看清是神瑛。 我局促地推开他,尴尬地扯扯嘴角,却是连一丝苦笑都扯不出来。 我落魄如此,应是正中他下怀吧!他不就是想让我难堪和痛苦吗?现在他如愿了,在天庭我永远都无法活得舒坦和自在。 神瑛却一手举着宫灯,一手执拗地扶了我的手,不说话,却固执地不容人抗拒地一路扶着我出了王母宫。一路上我心里沉沉浮浮,万千情绪糅合,一时间五味杂陈,苦不堪言。 出了王母宫,站在宫门口,我就着月光看神瑛绝美的容颜,心里还是忍不住一阵戳痛。曾经爱过,无论如何都无法抹平那些刻骨铭心的感觉。 “我自己回去能行,你就送到这里吧,谢谢你。”我的声音在月下格外飘渺沉静,带着隐隐不可遏制的沧桑。 神瑛正要开口说话,玫儿玫红色的身影燕子一样飞到我和神瑛身边。 “绛珠姐姐,你也在这儿!”玫儿举着宫灯,橘红的灯光映着她神采飞扬的小脸,一双星子般璀璨的眸子亮得让人心疼。 我微微一笑,问玫儿道:“你这么晚来王母宫干什么?” 玫儿目光从神瑛脸上飘过,突然便流露一抹娇羞神色。我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难道这丫头对神瑛…… “玫儿,你这么晚来王母宫找我么?”神瑛春风和煦的,像个大哥哥般温厚宽和。 玫儿看他的目光更添了几分神往与崇拜,她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来,青色的织锦配着银素的流苏,淡雅精致。玫瑰的芬芳从香囊中透了出来,轻轻散发在空气中。 玫儿将香囊递到神瑛手中,羞涩道:“上回神瑛哥哥你说睡不安稳,我特意做了这个玫瑰香囊,有安神养气的功效,神瑛哥哥睡觉时搁在枕下,有助睡眠。平日带在身上,更能神清气爽。” 神瑛朗朗一笑,星月无光。“玫儿妹妹有心了,多谢了。” 玫儿连忙又摇头又摆手,一脸甜蜜。 我心里酸酸涩涩的,我从前还替杨戬做了红披风,却从未对神瑛动手做过什么。那时候情意眷浓没有动手做小礼物,现在更没有理由和脸面去做这些小玩意了。 三人正相顾无言,各揣心事,只听一声中气十足的呼声:“绛珠——”天君已经大步流星,在一堆仙童仙娥的簇拥下向我们走了过来。 C 第九十四章 恨嫁 天君已款步走到我们跟前,我和玫儿、神瑛忙跪下请安。 天君挥挥手,示意我们起身,关切地看了我一眼,却是不动声色的,或许碍于玫儿和神瑛在场。神瑛自是不卑不亢,面无表情地垂首侍立一侧,玫儿见到天君却是欢天喜地的。天君毕竟是她的亲爹,虽然这是个秘密,但当事人心里是了然的。天君看玫儿也充满了欢喜,疼溺道:“小家伙,你这么晚怎么从爱宫跑到王母宫来了?” “给神瑛哥哥送样东西。”玫儿说着,脸上飞起鲜红的流霞。 天君暗了眸子,瞥了神瑛一眼,便道:“太晚了,东西也送了,随朕和你绛珠姐姐回去吧!” 玫儿点点头,可爱的小脸更红了,小苹果一样让人忍不住想啃一口。 天君不再看神瑛,一手拉了玫儿,一手拉了我,径自离了王母宫。身后仙娥仙童跟了一长队,我没敢回头看神瑛,跟着大部队一瘸一拐地向前走。 出了瑶池,天君便嘱咐仙娥仙童护送玫儿回爱宫,等玫儿他们走远了,四下里无人,天君一把横抱起我。我一慌,忙伸手勾了他的脖子,天君幽深的眸子盯着我,含满心疼,声音也分外轻柔,“跪了这么久,膝盖头疼死了吧?你啊,就是个倔脾气的!” 天君嗔怪一声,便抱住我,大步流星稳稳当当地向潇湘馆走去。一路上,清风徐徐,夜色静美,流星云朵在脚边翩跹飘舞,我忐忑地在天君怀里。任由他抱回潇湘馆去。 送我到潇湘馆门口,他放下我,眼睛雪亮雪亮的。额上竟沁了一层细密汗珠。我掏出绢帕踮起脚尖小心地替他擦拭,他握了我的手,竟流露一丝羞涩,赧然笑道:“到底是老了。” 我心里一荡,定睛看向他。论年岁他应有几千岁了,只是容貌身形还停留在青春勃发之时,看起来和杨戬差不多年轻,放到人间也就二三十岁光景,哪里就老了呢?我假意嗔道:“天君这样好没意思,人家又没有强求你抱我回来,你又何必变着法儿讽刺人家身子重呢?”我矫情地扭过身子。 天君笑着来拉我,情意绵绵道:“这是在和我打情骂俏的节奏吗?” 我一怔,捏起粉拳轻捶了他胸口一下。他朗声大笑,拿手指轻点了我额头一下,嘴里哼了一句:“花拳绣腿!” 我也“噗嗤”一笑。 天君伸手将我揽入怀中,我趴在他怀里听着他均匀有力的心跳声,微仰起头瞥见他嘴角上弯,唇边正漾满笑意。心便也跟着雀跃。 “绛珠,杨戬娶了颖梨,你真的没事吗?”天君的言语中含着怜惜和心疼。 我心里一酸。那毕竟是我深深喜欢过的人,怎么可能没事呢?可是我嘴里却道:“有缘无分,不想也罢。” “那神瑛呢?” 我吃惊地抬起头来,讶异地看着天君,不明白他心底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倒是坦荡荡,目光清澈,“神瑛,你也放下了吗?” 我的喉头干涩,眼眶有些发紧,呼吸也猛然沉重起来。神瑛始终是我心头一根又粗又长的梗。我对他有爱有义还有浓得化不开散不去几乎令我窒息的愧疚感。怎么可能放下呢?神瑛放不下仇,我也无法放下恩与愧疚。我就那么每日活在羞惭、矛盾与纠结之中。 天君见我如此大抵已经了然,他握住我冰凉如水的手。皱了眉头,“我发现玫儿那丫头对神瑛好像有些不太对劲的情愫,玫儿瑰儿姐妹一向听你的话,你找个适当时机好好开解开解她,万一日久天长,她陷入太深,不好自拔就罪过了。我已经很对不起丽丽了,不想玫儿瑰儿姐妹在我手头上却得不到善终。” 和天君分别,这个夜晚,我在翠竹轩内辗转难眠。往事历历在目,太多的恩怨情仇,无法释怀。心头像压了块巨石,就那么睁着眼睛看黑魆魆的床顶直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着。 次日,参加群仙宴的神仙陆陆续续离开天庭,或云游四海,或回到下界。杨戬和颖梨自是回灌江口去,艾莽也告辞回去西天。送艾莽一直到南天门口,天君特许我出那扇金光闪耀的巍峨的天门,站在云端,我和艾莽依依惜别。 艾莽娴静淡雅,一袭白色素袍随风飘荡。他的面上是看破世事的淡然,声音也如和风细雨,送我六字箴言:“以不变应万变。” 我含泪点头,目送他衣袂飘飘,驾着轮椅的身姿消失在云踪深处。 想着灵河旧友竟只剩了艾莽一人,不禁悲从中来。正黯然神伤着,云彩之中有人欢快地唤出我的名字:“绛珠姐姐——” 我四下张望,寻找来人。 只见雪白的云彩之间飞出两个人来,一个紫衣俏丽,一个青衫旖旎。竟是紫鹃和初龙。我又惊又喜,奔跑着迎向他们:“紫鹃,初龙——” 一下将紫鹃搂在怀里,更加思念婆婆纳。 “绛珠姐姐,想死你了。”紫鹃激动得声音都发了抖“紫鹃,姐姐也想你们,”我放开紫鹃,喜出望外地将她左看右看打量了个遍,“告诉姐姐,你们怎么突然来天庭了?” 我的目光落在紫鹃身后的初龙身上,想起灵河边我与天君忘情拥抱被他撞见,他怒而摔碎泪镜的画面,心里生出许多尴尬与畏怯来。初龙似乎长大了,眉目间比起从前多了许多稳重成熟的气韵,他双手别在身后,站立云端的身姿分外飒爽和英武。 “初龙,”我有一丝赧然,“见到你真好,艾莽说魔君光临灵河,你和紫鹃就不见了,你知道姐姐我有多担心吗?”我泫然欲泣。 “你见过艾莽了?”初龙眼里一闪而过一丝诡异的目光,我却并不以为意。 “是啊,艾莽前脚走你们后脚就到了。他是替佛祖来天庭参加群仙宴的,还带来了魔君可能对天庭不利的消息,他还以为你们失踪和魔君脱不了干系呢!现在你们出现了就太好了。”我欢喜地挽了紫鹃和初龙的手向南天门走去,“我以后再也不让你们离开我了,把你们放到遥远的灵河还是不安全,非得放在眼皮子底下才安心。” 到了南天门前早有驻守的天兵将长戟一交叉,拦住了我们的去路。天兵道:“湘妃娘娘,没有天君旨意,属下不能让陌生人进南天门。” 我本想这是规矩,没什么,我进去请了天君旨意再来领初龙和紫鹃进南天门就是,驻守南天门的天将却走了过来,呵斥了那两个天兵道:“混帐东西,也不看看是谁带进去的?湘妃娘娘带进南天门的自然是湘妃娘娘的朋友,能是陌生人吗?” 这倒是个识相的。我心里颇为受用。 领了紫鹃和初龙径自回潇湘馆去。先让宝蟾玉儿备下酒饭。陪着初龙紫鹃用过膳食,便携了他二人去找天君。天君不在自己的寝宫,仙童说他被警幻仙子请去了爱宫,我想自己也许久没有见幻儿姐姐了,便携着初龙和紫鹃向爱宫而去。 爱宫离天君寝宫着实遥远,一路上我和紫鹃边走边说别后情形。倒也亲密,初龙却一直在一旁一言不发。我拿余光小心瞥他有些倨傲的面容,心里又欢喜又寥落。欢喜的是能重新见到他。寥落的是因为上次摔镜事件。这少年不知何时对我存了男女间的心思,而我却一直把他当做孩子,在他得了暴食症,婆婆纳百药无效,而我一吻就消了他的病症之时我就该想到的,是我太粗心大意了。而今他对我有了心结,我与他自然不能亲近如初。 到了爱宫,仙娥来开门,见是我没有通报便在前头引路让我进了门。 我领着初龙紫鹃遣开了仙娥,熟门熟路向着幻儿常与我相聚的花厅而去。 走至花厅门口。我们都自觉放慢了脚步,待要推门进去,猛然听门内传出玫儿的啼哭声。以及天君和幻儿的争执声。我们三人互相对视一眼,收回了欲要推门的手。门内幻儿与天君的对话风一样挤出门缝,钻入我们的耳膜。 “这件事朕说什么都不会答应!”天君气鼓鼓的声音。 “为什么?杨戬不是都能和龙三公主成亲么?仙人不许成亲的规矩已经被天君你亲自破了。”幻儿大嗓门,据理力争。 我蹙了眉头,幻儿姐姐不会想让天君收了自己为妻室吧?按她过往的性格有可能。 “杨戬和颖梨的婚事不一样,这不能混为一谈。” “有什么不一样的?不都是一个男神仙和一个女神仙成亲吗?分明就是天君你偏心!”幻儿不依不饶。 天君苦闷道:“朕干嘛要偏心?杨戬再亲也不过只是朕的外甥,玫儿还是朕的亲生女儿呢!” 晴天霹雳!我尴尬地看看初龙,又看看紫鹃,他二人早已一头黑线。堂堂三界统帅,玉皇天君,不许别的神仙有七情六欲,自己反倒有了私生女,还堂而皇之养在天庭里,这要让三界的神仙们妖魔鬼怪们知道了,该如何想? 我正着急地想着该如何向紫鹃和初龙解释,门内又爆出了更为劲爆的对话:“既然天君都知道玫儿是你的亲生女儿,那为什么不能替她的幸福考虑呢?就算看在死去的丽丽份上,也该为玫儿的幸福筹谋啊!”幻儿洗心革面之后,对玫儿姐妹倒是真心实意。 天君喟然长叹一声,很是苦闷:“若玫儿喜欢的是别的神仙,朕当然可以应允,赐婚,可是神瑛,不行!” 天君天威不可犯,玫儿的哭声像一阵被风卷起的浪随着被打开的门涌了出来。 ps:终于上架了,谢谢我的编辑,谢谢一直支持我的读者。粉红票、打赏、书评、点击、收藏、推荐,来者不拒。非常感谢。 第九十五章 一夜 门开了,玫儿一阵风跑了出来,见到我,顾不得紫鹃和初龙,一头扑在我怀里哭起来。我一边拍着玫儿的背,一边冲着紫鹃和初龙尴尬而笑。紫鹃面露同情之色,而初龙却脸色晦暗,唇边一抹戏谑的笑。 旋即,幻儿和天君也从门内走了出来。二人见到门外的我们,一时间尴尬无语。 紫鹃和初龙向天君行礼问安,天君也很快调整了神色,朗声笑道:“紫鹃,初龙,你们怎么来了?” 当即命了幻儿直接在爱宫摆下小宴,亲自为初龙、紫鹃接风洗尘。初龙紫鹃虽然在潇湘馆内吃饱喝足了,见天君盛情也不好推脱,天君不再提玫儿之事,幻儿碍着初龙、紫鹃在场也不好多口。 末了,天君举杯敬初龙和紫鹃道:“你们既然回来天庭,就不要再走了,留下来好好陪陪你们绛珠姐姐。”说着,目光温柔地落在我的面颊上,我心里一荡,暖流油然而生。他待我真好啊! 紫鹃和初龙在潇湘馆内住了下来,我自是欢喜无比。 一日,我晨醒,便见紫鹃端了洗脸水拧了一条湿毛巾到床榻前伺候我洗漱。她穿了一条紫色纱裙,双鬟髻上系着紫色丝带,长长的丝带随着黑如瀑布的长发披泻肩头。明眸皓齿,冰肌玉骨,说不尽的楚楚可人。我含着丝疼溺,拍拍她的头道:“怎么不让宝蟾和玉儿做?” “姐姐和我生疏了么?从前这些事都是我和阿纳做的。” 提到阿纳,我的眸子瞬间黯了。 紫鹃却没有察觉我的失落,一边替我擦脸,一边道:“姐姐,我和初龙到天庭也有几日了。怎么不见阿纳来看我们?不会不知道我们来了吧?还是王母宫事务繁忙脱不开身?” 我一时无言,不知如何回答。 紫鹃却顿悟似的提高了音量:“难道是西王母那个老巫婆关了她的禁闭?” 我将食指放在唇上,向她做了个“嘘”的动作,示意她噤声。她冲我吐了吐舌头,压低声音道:“小心隔墙有耳。”小心谨慎的样子分外滑稽有趣,我“噗嗤”一笑,随即就凝重起来。 “我也好久没有见到阿纳了”我将神瑛偷放阿纳出王母宫去雪峰替我看治之事细说与紫鹃听。“雪峰回来之后,我就再也没有见过阿纳了。”我心里满满的担忧。 紫鹃也拧了眉头“会不会出事?” “阿纳服务于王母宫,除了西王母之外,我想没有谁敢对她不利。” “说的也是,可要是对她不利的人是王母娘娘,那我们该怎么办?那王母娘娘对姐姐你一向怀有恶意”紫鹃愤愤然。 我再次拿食指放在唇上示意她噤声。紫鹃回头看看房门掩得紧,便附我耳边悄声道:“不如姐姐去找找神瑛侍者。” 我一怔。紫鹃却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笃定的目光。 夜深到不能再深,没有明月。只有离乱几颗星子。天宫的宫宇虹桥都化作浓重的黑影投在云端,白日里纯白如雪的云彩也变成黑色的了,整个天宫就像一幅浓淡不一的水墨画。我独自飘在这一片深浅不一的黑色中,像个阴森森的鬼魂。 很快便到了王母宫,静静地站立于那两扇门前,手伸到半空迟疑了许久也没有扣下去。不知道神瑛是否还在做门童。或许西王母已经饶恕了他。若是门童已换做他人,我贸然敲门就尴尬了。 正犹豫不决,门竟自己开了。神瑛的身影出现在我面前。虽然夜极黑。眼前人的面容并不分明,我却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身影不是别人正是神瑛。黑暗中,我却已经深刻感受到他身上的哀愁与忧伤,寥落与孤独。天宫之中,他应也是没有什么朋友的,月萌死了,他唯一的朋友便是我,可是我却害死了他的母亲。我的心口已经细细碎碎地疼痛着,整个身子也因为那疼痛而微微发颤。 黑暗中,只觉一股温暖的体息迎面扑来。我回神时已经置身神瑛的怀抱中。泪水瞬间就夺眶而出,这久违的少年的怀抱。我也伸手紧紧抱住他,哭得眼泪哗哗的。肩头有一阵一阵的凉湿感觉。我知道那是神瑛的眼泪,心里更痛,胸口更憋闷,哭得更凶了。两个人相拥着哭了许久,我待在那怀抱中充满了不确定不牢靠,我真的重新拥有了这怀抱,那珍贵的情意真的可以失而复得吗? 我心里做好了随时被神瑛推开的准备,他一定是昏头了,或是这暗夜蒙蔽了他的明清,以致他忘记他此刻怀抱的人是他最恨的害母仇人。 我闭着眼睛,颤抖着身子等着那一刻的来临,哪怕他突然回神推开了我,哪怕他恼羞成怒训斥我,一切的一切都是我该受的。可是没有,神瑛许久都没有放开我。 “你知道吗?绛珠,你是我克星” 我身子一僵,睁开了眼睛,耳边厢神瑛暖暖的鼻息向利剑赐向我的耳膜。 “为什么是你?害死我母亲的人为什么是你?”神瑛更紧地搂住我,他的手握在我的肩上,力道之猛,仿佛要将我揉碎。我的心瞬间巨疼起来,负疚敢排山倒海,几乎将我湮没。原来他是这般痛苦,月神的死对他的打击超出了我所想象的严重程度。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什么都弥补不了,所能说的竟只有这三个字。这三个字像皮鞭,一鞭一鞭打在我身上心上,打得我皮开肉绽,心上千疮百孔。 蓦地,神瑛松开我,我的身子微微向后趔趄了一小步,他却用更大的力度托住我的腰,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吻便落在我的唇上。刹那间,万籁俱寂,混沌不开。神瑛的吻带着泄愤的情绪,他的舌头霸道地撬开我的唇,我毫无招架能力便被它攻陷了壁垒。我的脸上淌满泪水,有我自己的,也有神瑛的,他哭着吻我,吻得越凶,泪便落得更凶,我整个人昏昏然,晕头转向,而神瑛已经横抱起我,几乎眨眼功夫,我和他就已经置身在广寒宫与赤霞宫的那片桂huā墙下。 许多萤火虫漫飞在桂huā林中。借着绿色的萤火,我望见他眼里浓重的疼与热烈的火焰,那疼和火焰传染给我,我的心口像火一样烧灼起来,喉头也有甜腥直往外冲。神瑛的吻再次封了上来,封住了我往外涌的甜腥,我听见他喃喃的唇齿不清的声音:“我不知道我该怎么惩罚你!我不知道我该怎样报复你!”那些声音和着泪水飘散在桂林之中,化作一个个疯狂、热烈、几欲把我吞噬的吻,那些吻蘸着桂huā馥郁的芬芳,黏稠浓郁,沾在我的唇上,密密麻麻,层层叠叠,融化销蚀了我所有的意识。他猛然直起身子,手向空中一挥,层层纱幔便在桂林中垂挂下来,桂子的huā粒落满华帷,一起随风飘荡飘荡。 神瑛一下撕开了我的衣裳,俯身就咬住了我的脖子,牙齿的啮噬与唇舌的吸附化作脖颈上一片轻慢美妙的疼。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那轻纱垂幔的激荡,桂子huā儿的飘飞,绿色萤火的翩舞全在我眼前化作一片空白 这是神瑛对我的惩罚! 这是神瑛对我的报复! 这是他所能想到的,而我万万也想不到的罪有应得。 只是,这是罪,还是恩赐? 我紧紧地笼住已经破碎不堪的衣裳,脚步轻飘,失魂落魄,像浮尘一样飘出了桂huā林。几只萤火仿佛不放心般跟随着我,在我肩旁,头顶小心翼翼地翻飞着。我站在桂huā林外,寸寸肌肤的疼痛清晰起来。桂huā林内发生的一幕又断断续续闪烁到眼前。我使劲甩了甩头,露出一个凄惶的笑。 迈步竟成千金。 身为仙人,偷尝禁果,是何等的罪愆? 一阵夜风吹来,我深深打了个寒噤。伸手环抱住自己,我脚踩棉huā般走回潇湘馆去。 紫鹃一直候在潇湘馆门前,夜云之中,她举着宫灯,越发衬得身子轻盈娇小。 “姐姐——”见到我,她小跑着迎上来,看清了我的模样之后她的瞳仁瞬间瞪大,一脸惊慌失措。我心下一片惨淡,苦笑道:“很狼狈对吧?”说着,我便一下瘫软在紫鹃怀里。 “姐姐!”紫鹃惊呼。 我伸出食指放在自己唇上:“嘘!当做什么也没看见!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可是,是谁”紫鹃满脸的担忧与惶惑。 我使劲摇头,仿佛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道:“不要问!”然后眼前一黑,便彻底在她怀里瘫倒。 醒来时,阳光明丽,满是生华。我不自觉惊跳起来,室内萦绕着浓郁的桂子huā香,我条件反射地蹙了眉头。 “娘娘,你醒了。”宝蟾拿着一束桂子huā,玉儿拿了一只晶莹雪白的玉瓶,二人正在插huā。 “你们快把这桂子huā拿出去。”我心虚而烦躁,呵斥宝蟾和玉儿。 宝蟾玉儿面面相觑,一脸困惑。 “娘娘不喜欢这桂子huā吗?往日里不都喜欢的吗?”宝蟾还要纠缠。 我生气道:“我说拿出去就拿出去!”我一定一脸戾色,宝蟾和玉儿分明受了惊吓,拿着那huā和玉瓶默默地退下了。 满室空气还残存着桂子huā香,我越发心烦意乱。忽听门外有人推门进来,以为是宝蟾玉儿,便烦乱道:“出去出去!” “姐姐——”竟是紫鹃。 我这才缓和神色,心里紧绷的神经也微微松懈下来。 第九十六章 吻痕 紫鹃扶了我到梳妆镜前坐下,我拿了牙梳刚梳了下头发,就惊叫起来,梳子失手落到妆台面上,又弹到地上去,梳米断了几根。紫鹃忙去捡那梳子,可惜地啧啧着。而我趁她低头弯腰的时候,拉紧了衣裳,遮住脖颈上一排乌青的吻痕。 紫鹃已经将梳子拾起,可惜道:“姐姐,断了,好可惜啊,这把梳子挺小巧的。” “没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我坐直了身子,敛容收色,双手紧紧攥住襟前扣子,手心里沁了一层黏稠的汗。 紫鹃已经梳妆盒里取出一把新的玉梳来,莞尔笑道:“姐姐,看你毛手毛脚的,还是让紫鹃替你梳头发吧!” 我吞了吞口水,额上也沁了细密的汗珠,颤声道:“你先出去,我人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坐会儿。” “姐姐,你怎么了?”紫鹃眸子间写满担忧。 我给了她一个苍白虚弱的笑。 紫鹃不放心,但还是默默走了出去。 紫鹃将房门掩上,我这才松了口气,整个人烂泥一样瘫软在椅子上。将长发全部捋到一边儿去,我怯弱地将目光投向菱花镜。镜中人儿煞白如纸的面庞,血色全无,长长的脖颈上是密密麻麻的吻痕,看得人血脉喷张。昨夜香粉艳绝的一幕又浮现到面前,耳边厢仿佛全是神瑛蓝麝细香密密麻麻的喘息声,我整个人都不好了。心底里仿佛有无数的小虫挠着痒痒,又麻又痒,不舒服,却又有些依恋。镜中苍白的容颜上竟然已经潮红一片。我烦躁地将玉梳扔回梳妆盒子,盒盖啪的一声合上。盒面上一个半裸的仕女慵懒得斜倚在莲花榻上,她的香肩,大片裸露的肌肤令我想起昨夜自己暴露在神瑛面前的样子,又羞又囧,坐立难安,双手冰凉如水,身子却隐隐燥热起来。 昨夜的神瑛年轻热情的身子与我交叠在一起。他先前还是泄愤似的力道粗莽,我的手臂与肩膀几乎要被揉碎了。当我使劲咬牙还是忍不住哭出声的时候,他竟渐渐温柔下来,始终纠结而痛苦地吻着我,抱着我,我在他的拥抱与热吻中感受到他的愁闷、辛酸,感受到他泪水的咸涩,感受到他身子的痉挛,心的颤抖。直到我也开始回吻他,他的战栗与紧张才渐渐平复,动作也不再粗鲁。 桂子林中花香四溢,清风缭绕,萤火点点,轻纱垂幔。没有星月的夜晚也可以这样销hun而动人。 此时此刻,坐在翠竹轩内,满室寂静无声。我却几乎被昨夜的纷扰回忆湮灭。心中又惊又喜,又羞又惭,一时间不知如何才能心安。 房门外,宝蟾来请示:“湘妃姐姐,天君来了。” 我惊跳起来,忙应了声:“我就来。”慌里慌张换下睡裙,去衣橱里挑衣服。换了一件又一件,都无法恰到好处掩住脖颈上的吻痕。正懊恼,一阵风从窗外刮了进来,初龙竟神不知鬼不觉立在我跟前。我登时惊叫一声,初龙忙伸手掩了我的嘴巴,见我安静了他才放开我。 “初龙。你怎么突然进来了?也不敲门,我在换衣服啊。”我嗔怪着。 初龙不发一言,神色冷峻,高深莫测地注视着我。我瑟缩了一下,心里生出一阵冷来,手臂上登时汗毛林立。来到天庭若干天了,初龙一直和我保持距离,不冷不热的,向只壁虎做壁上观。 我下意识地向后瑟缩了身子,初龙猛地上前一步,脸贴着我的面颊,我赶紧向后退去,他一把拉住我,剥掉我肩上的衣裳,目光冷冷地划过我肩头锁骨和脖颈上的乌青,他的目光像最深夜的流火,虽然亮着,却是冷彻人的心扉。待那目光再次回到我脸上时,我看见那目光中多了两团怒火,仿佛只要滴入两滴油便能腾地燃烧起来。 我吞了吞口水,拿余光怯怯地瞥着初龙,他已长得人高马大,不再是*少年,不知道他是否已经解男女之事,是否知道我身上的乌青是怎么来的。我的心狂跳着,面上烧灼一片。初龙的喘息越来越急剧,仿佛聚积了强大的怒火。当他扬起手臂,我本能地抱住头,狼狈地缩成一团。我以为他是要打我,为我的不检点教训我,没想到他的手却是高高扬起,轻轻落下,一阵暖暖的掌风自我脖颈和肩头拂过,肌肤上的疼痛竟立马消失了。 我好奇地冲向梳妆台,望见镜中自己的脖颈上那些乌青已经消失不见了。心里正欢喜着,肩头又一暖,原来是初龙替我拉起了衣裳,他的面孔和我一起出现在镜里,我讶异地发现,不知何时他竟长大得这样快了。从傲头傲脑的少年一眨眼功夫就长成青春才俊。我正愣神着,忽听初龙在我耳边幽幽发出一声叹息,又一阵风从房内消失了。 “湘妃姐姐,你好了么?天君还等在厅里呢!”玉儿又来催促。 我忙收拾了凌乱的心情,推门走了出去。 花厅,桂子花香四溢。我一眼就看见了桌案上供着的那瓶金桂,金黄的桂子花儿米粒一样一串串,煞是好看,我却看了尤为触目。那不是从我房里拿出去的那瓶桂子花吗?没想到宝蟾和玉儿又把它供到花厅来了。 宝蟾和玉儿见我盯着那瓶桂子花,神色黑沉,忙心虚地垂着头,疾步上前欲要取走那瓶桂子花,天君放下手中茶盏,不解道:“桂子是花中月老,置于花厅喜气,搁着吧!” 宝蟾和玉儿拿眼偷瞧我,天君困惑道:“怎么,绛珠你不喜欢这桂子花吗?” 我一时语塞,木讷着不知如何回答。 天君看出我对那桂子犯怵,便对宝蟾玉儿道:“既然湘妃不喜欢,你们就把这桂子花拿出去弃了吧!” “是!”宝蟾玉儿如闻大赦,抱着花瓶急匆匆跑走了。桂子花的香气也随着她们匆促的背影飘远。 天君重新端起茶盏,用茶盖将茶针儿捋到一边去,抿着一小口茶液,砸吧着,道:“紫鹃和初龙亲手为朕泡的茶就是不一样,好喝。” 我一愣,这茶是紫鹃泡的也就罢了,怎么初龙也参与了? “灵河的圣水就是好啊,绛珠,你真有福气,饮了灵河上千年的圣水,什么时候引到咱们天庭瑶池来就好了。”天君悻悻然的。 我心里一咯噔,蓦地想起神瑛那五百年灌溉之恩来。正意兴阑珊着,天君伸手过来拉我,他的手一触到我的手,我条件反射般弹开了。我已是神瑛的人,蓦地和天君有了肌肤接触,登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天君讶异地看着我,似笑非笑道:“你怎么了?我只是要同你说说话。” 我踟蹰着身子,走到侧边座椅上做了,不自在道:“你但讲便是,我听着呢!” 天君对于我的突然疏远和冷漠,有些不适,但还是微笑着道:“我是想来和你说说玫儿和神瑛的事情。” 听到“神瑛”二字,我的心就绞了一下,但还是尽力不动声色坐着。 “玫儿那丫头对神瑛用情至深,我苦恼啊!” 我沉默着没有搭腔。 “你去劝劝,可好?” 天君哀恳地看着我,“玫儿一向和你交好,你的话她总是能听一二的。我原想让幻儿去劝她,可是幻儿是一力怂恿我促成玫儿与神瑛的事的,我不能那么做,所以,绛珠,现在能帮我的也只有你了。” 去爱宫找玫儿,我自觉身份尴尬。我是用什么立场来劝的?是为了帮天君,还是因为神瑛已经要了我的身子,我来捍卫属于我的男人,让另一个女人走开? 当玫儿一脸纯净无邪的笑容展示在我跟前时,我不禁恍惚了一下。 “绛珠姐姐,你怎么了?”玫儿端着一碟子玫瑰酥,笑逐颜开地出现在我面前。她歪着脑袋,可爱地打量着我,还伸出手在我跟前晃了晃。 我扯了扯嘴角,发现面上肌肉都僵硬了。 “你不舒服吗?脸色好难看哪!”玫儿关切地问。 我摇摇头,心虚一笑。 “那是心里有心事?” 心事何其多啊!我暗自叹息。 玫儿将玫瑰酥递到我跟前来,“姐姐尝根玫瑰酥,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我拿了块玫瑰酥咬了一口,立马舌尖生甜,果真心情明亮起来,我拿了一块玫瑰酥递给玫儿,“你也尝尝,味道真的不错。” 玫儿笑着接过玫瑰酥,欢快地咬了一口,给了我一个明媚的笑容。我不禁走了神,多么明媚的女子啊!不知道天君为什么不赞同她和神瑛的婚事。想到此,我就问自己:难道你赞同他俩的婚事吗?我心下又传来一阵清晰的疼。 “玫儿最近心情好吗?”我在努力寻找一个可以切入正题的谈话点。 “为什么不好?心里揣了个人,原来是这么甜蜜的事情,我现在理解了娘亲为什么能独自带着我和瑰儿在黑风崖一等千年,无怨无悔,因为心里有个爱的力量在支撑着她。”玫儿整个人都洋溢着小女儿的情态。 “你那么喜欢神瑛吗?”我试探着挑破了窗纱。 ps: 在起点我是个新人,很感谢大家对我的关爱和支持,唯有努力写文报答。求粉红票。RO 第九十七章 重演 “娘亲有多喜欢父皇,我就有多喜欢神瑛哥哥,你明白吗?绛珠姐姐。” 玫儿充满希冀的话语令我一怔。少女怀春的目光如雪般透亮。 我心上如被重拳敲击,疼得人激灵灵一凛。 “可是玫儿,你是仙人,这是天庭,仙人要结连理,那是何等困难的事情?”我劝道。 玫儿固执地摇头:“事在人为,凡间的普通人都有敢与天斗的勇气,更何况我们仙人?再说幻儿姨会帮我的,她说她会替我向父皇争取。所以我只要安心等着,总有让父皇点头的一天。”玫儿仰着发光的小脸,无忧地笑着。 蓦地她起身来挽我的手臂,“走!” “去哪里?”我吃惊。 “陪我送玫瑰酥给神瑛哥哥尝尝去。”玫儿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 王母宫越来越近,我心里万千不愿,也只能硬着头皮,陪玫儿降下云端。 巍峨的王母宫,两扇朱红漆门庄严森然,令人看一眼便生出畏怯的情绪来。玫儿乐淘淘将食盒交给我,道:“绛珠姐姐先帮我拿着,我去叩门,神瑛哥哥他最近被罚做门童,就在门内。”玫儿雀跃着跑向前,猫着腰,虽是白天亦做出轻手轻脚的姿态,玫红衣裳耀眼得像只蝴蝶。她已旋到门前,小手轻叩在门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门开了,神瑛一袭白裳,超凡出尘出现在门框里。我立刻背转身,双手紧紧握住食盒的提手,额上早已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玫儿拉着神瑛走向我,我只觉一股迫人的压力袭来。 “绛珠姐姐,快把食盒里的点心拿出来吧!” 我哪里敢转过身去。将食盒往身后一伸,“你自己拿吧!”一开口自己都吓了一大跳,声音居然沙哑而颤抖,像沧桑的鸭子。嘎嘎!啊!抓狂! “神瑛哥哥,是我亲手做的玫瑰酥,你尝尝,绛珠姐姐尝过了。赞不绝口呢!”玫儿忙着推销她的点心。 我一直如芒在背,不知道此时此景,神瑛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我。一想到那夜二人的肌肤之亲,我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起来。 “神瑛哥哥,你尝尝啊!绛珠姐姐,你帮我作证嘛,你快告诉神瑛哥哥我的玫瑰酥真的很好吃。”玫儿纠缠着我,扳过我的身子,我这才发现神瑛已经接过了食盒。只是不愿意打开,当着玫儿的面品尝。我的脸*辣的,一定红成了大苹果,偏偏玫儿个死丫头还要惊叫起来:“绛珠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怎么红成了猴屁股啊!” 迎面而来一股风,呛得我剧烈咳嗽起来。心里暗骂玫儿。要比喻也不比喻个好看的东西,竟将我的脸比成猴屁股!吼吼!呜呜…… 慌乱中我的目光与神瑛交汇了一下,他的脸也是红霞流动。对于玫儿的比喻,他显然忍俊不禁,正使劲憋着笑。但与我惊鸿一瞥之后,他的面色瞬间冷凝下来,恢复了冷漠与淡然,仿佛那一夜的亲热从来不曾发生过似的,让我不禁怀疑那一夜的拥抱与热吻,以及灵与肉的结合是不是我的春秋一梦。 “这点心我带回宫内,饿了的时候吃,你放心我一定会吃的。”神瑛冲着玫儿绵绵地笑着。那傻丫头仿佛一下就坠进温柔湖水中,仰着头目注着他的目光全是想往与崇拜。 而神瑛显然不知道小女孩对他的心思,还伸出手宠溺地揉揉她的秀发。给了她一个迷死人不偿命的微笑,“谢谢你,玫儿,还有上回那个香囊,我搁在枕头底下之后……”神瑛故弄玄虚。玫儿的眸子亮晶晶的,期待道:“怎么样?” “一觉到天明,玫儿再也不用担心我会失眠了。”神瑛淘气地指手画脚。玫儿瞬间爆发出一串笑声,直笑得前仰后合。神瑛也感染了玫儿的欢愉,脸上开满笑花。唯有我不安局促地立着,像个局外人,融入不了他们的快乐。或许是他们拒绝我融入。神瑛会让我分享他的欢笑吗?不会,即便那一响贪欢也是因为要报复。 一阵清风袭来,不凉,我却硬生生打了个寒噤。 正用一手揉搓着另一只手臂,神瑛突然道:“听说紫鹃和初龙来天庭了?” 我吓了一大跳,没想到他会同我说话。我又发出鸭子叫一样的难听声音,慌乱地点头:“嗯。” “可惜阿纳不在,不然你们就团圆了。”神瑛说着,给了我一个深不可测的冷笑。我一凛:他知道阿纳的下落。 神瑛提了食盒和玫儿挥手道别:“玫儿妹妹,谢谢你的玫瑰酥,我一定会好好品尝的。” 玫儿如饮了酒,一脸熏然欲醉的桃色,声音也越发甜腻:“神瑛哥哥,吃完给好评哦!下回再给你做!” 神瑛冲她打了个手势,吹了响哨,很有些放荡不羁道:“没问题。” 见他转身向王母宫走去,我忍不住喊道:“神瑛——” 神瑛停住脚步回过头来,他显然也没料到我会叫他的名字。 “请你告诉我阿纳的下落,好吗?”我哀恳的,委曲求全地望着他。 他眉峰一挑,爽快答道:“好啊。”接着便径自进了王母宫,两扇大门重重合上,我愣在原地,他答应告诉我阿纳的下落却又没有立刻告诉,他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和玫儿在天宫长街上分了手,玫儿自是欢天喜地地回她的爱宫,我一个人踽踽独行,向着潇湘馆的方向,刚走了几步路,便有一只纸鹤御风飞来,模样儿精巧可爱。我唇边蘸了一抹笑,轻轻伸手接住了那纸鹤。那纸鹤随风摇摆了几下身姿便静卧在我掌心不动了。 我取了纸鹤,摊开来,见上面一行清俊的字迹:今晚子时,老地方,不见不散。 我的心立刻躁动不安起来。这纸鹤的主人是神瑛无疑,他一定是要告诉我阿纳的下落,只是老地方……我的耳根烧得近乎失聪。 午夜时分,我依约去了桂花林。 桂子林中,一道白色的身影被月光修饰得迷蒙飘逸。只望了那背影一眼,心湖便已被撩拨出无数涟漪。 我久久凝望那背影,没有上前,不忍扰了那份出尘与宁静。 神瑛悠悠转过身来,邪魅一笑,我倒抽一口凉气。他想必是早知我到了,却故意不回过身来,仿佛留了时间让我尽情忏悔似的。 他冷冷邪邪笑着,目光中含着不屑与厌弃道:“你倒是聪明,知道老地方在哪儿,想必这个老地方对湘妃娘娘意义非凡哪!”言辞之间竟是奚落和戏谑。 我早知道他对我的态度不会亲善,便也不难过,淡然一笑道:“我既然依约前来,就请神瑛侍者信守诺言告诉我阿纳的下落吧!你答应过我你会告诉我的。”我不再卑微乞求,而是不卑不亢,坦然平静。 神瑛发出一连串诡谲的笑声,“凭什么?条件呢?”神瑛伸手勾起我的下巴,审视着我,唇边始终是一抹不恭玩世的笑。 我的心瞬间就裂开了,丝丝殷红的血从那裂缝间涌出来,咸腥酸涩,侵蚀我的伤口,牵引出一长串绵延不绝的疼,像在经历最冷酷的刑罚。 “你要怎样?”我背脊一僵,声音也发了寒。 神瑛眼里闪过一抹渴求,我慌忙向后退了一步。我知道他要什么。他又想羞辱我。我下意识捂紧了衣裳襟口。而神瑛却动作如风,麻利而狠绝地剥开我的衣服。奇耻大辱的感觉爬了我一头一脸。 神瑛并不急于把我生吞活剥,吃干抹净,他戏谑地鄙夷地打量着我半掩半映的光,我只觉有无数的小虫在我的皮肤上来回爬动,难堪、羞耻的感觉沉沉地压住我。当神瑛的唇落向我的脖颈,我没有躲闪,脖颈上迅速传来的疼痛反而让我心安。这都是我欠他的,哪怕他要剥我的皮喝我的血啖我的肉都是应该的。 神瑛将我推倒在桂子树下,那一夜的春风无限又重演了一遍。 我身心俱疲地起身重新穿好衣裳,正在整理凌乱的心情,神瑛却已经衣冠整肃飘然出了桂子林。我慌忙追上去,拉住了他的手,乞求道:“请你告诉我阿纳的下落。”我带了哭腔,泪水不争气地在眼眶中来回打转。 神瑛冷冷一笑,歪着头道:“你比下界的青lou女子还要下作!” 我一愣,屈辱的感觉更甚,“你在耍我?” “我杀你的心都有!”神瑛眼里能喷出会疼的火来。 “那为什么不干脆杀了我?我害死了你的母亲,你恨极了我,那你就该为你母亲报仇,这样,对我这样,到底算什么?”泪水刹那奔流倾泻在我的面颊上。我感到痛苦,无边无际的痛苦。 神瑛推开我的手,质问道:“你感受到痛苦了是吗?这点痛算什么?能和我母亲灰飞烟灭的痛相提并论吗?”神瑛像一只暴怒的困兽,眼睛血红。 我哭着跪倒在地,肝肠寸断,心胆俱裂,所有的感官都被如潮的泪水冲刷得迟钝。 “没完,没完……”神瑛喃喃念叨着。他一步步向后退去,面上也全是痛苦的神色。 一阵掌风猝不及防从一旁射向神瑛,神瑛趔趄着摔倒在地,桂子林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来。 ps: 凌晨了,还在码文,这么勤奋的李子,你快来支持吧。RO 第九十八章 护花 只觉夜色中一阵迅疾的夜风吹过,初龙不知从何处闪了出来,一个旋转便将我揽入他怀中。地上神瑛已经爬起身,唇边一抹新鲜的血迹,大概是刚才被初龙的法力所伤。他冷冷地看着初龙腋下的我,唇边一抹鄙夷的笑,冷嗤道:“杨戬,天君,又来个初龙,你的护huā使者可真多。” 那样轻视的言语与眼神,深深击败了我的心防,泪水又一次不争气地浮上眼眶。如果羞辱我可以让你心里好过些,让你失母的痛减弱些,那你就羞辱吧! 神瑛不再看我,调转身子,蹒跚地向桂子林外走去,初龙喝住他:“等等!” 神瑛回过头来,冷冷地目注着初龙“你还要怎样替她出头?” “初龙,不要”我望见初龙的眼睛闪出红色的邪光,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初龙的法力得到艾莽的悉心指导,神瑛不是他的对手。 初龙对神瑛道:“从今往后不许你再欺负她!五百年灌溉之恩,还有你的丧母之恨,今夜桂子林中,她已经全部偿还干净了!” “没完”神瑛愤愤的,似要把牙齿咬碎。 “到此为止!难道你要让她为你娘陪葬?救了她,就有权毁灭她吗?你要那样做的时候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初龙像个勇猛的战士,桂子林内风萧萧兮,初龙的衣袂在月色中飘扬激荡,他像世上最伟大的神,屹立在我身旁。 神瑛没有再说话,瞪着初龙的目光幽深得像两潭深不见底的黑水。然后唇边一抹诡谲的笑容,便风一样出了桂子林,白色的身子像一缕白烟转瞬就失了踪影。 明月的清辉水一样泻在桂子林中,初龙转头看我,他已经高得需要我仰头才能望清面容,可是此时此刻,我有何脸面仰头看他?我的初龙,我的弟弟。我的朋友,我的亲人。 初龙伸手轻抚我的面颊,我本能地向后退去,躲开了他的手,身子不自觉战栗起来。我和神瑛已经我没有面目再面对每一个对我好的男子。初龙却一个使劲将我拉到了他怀里,他紧紧地箍住我,喃喃说道:“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才让他们每个人都伤了你。从今以后再也不会了。姐姐。你不要怕,有初龙在,谁也不敢轻薄你。” “初龙”我张口要说话,初龙却用手掩了我的嘴。他说:“姐姐,不要说了,过去是我不好,我不该摔碎那枚泪镜,不该不体谅姐姐,姐姐只是失忆了,姐姐不是故意不和我联系,从今往后我都陪在姐姐身边,我们再也不需要泪镜交流。” “初龙。我已经和神瑛”我蓦然觉得自己的身子好脏,瑟缩着向后退去。 初龙来拉我“姐姐,我什么都知道了,在我面前你不用躲闪掩藏。我们既然欠了他的,他觉得那样的偿还方式可以抵消他心里的怨恨,那我们就偿还他好了。只是姐姐你记住,从今夜开始,我们再也不欠他什么,灌溉之恩也好,害母之仇也罢,全都一笔勾销了,你要放下心里的负罪感,姐姐,相信初龙,再也没有人敢欺负你了” 初龙的眸子亮晶晶地望着我,有一股令人沦陷的力量,像两个黑洞。他抬手往我脖颈上施法,只觉暖风和煦,疼痛感顿消。 “那些乌青都不见了,姐姐不必担心,这件事情神瑛侍者不说,就没有人会知道,姐姐自己也把它烂在肚子里吧!” 我怯弱的目光停留在初龙笃定的面容上,心里有万千言语说不出口。初龙不懂,当神瑛第一次带我来这桂子林下,用报复的借口与我行了周公之礼,我的生命就如被一把利刃一剖为二。那个尊贵的、清高的、娇宠的、幸福甜蜜的绛珠已经一去不返了,身为仙女,偷尝了禁果,迎接我的将是茫不可知的未来和随时随地都可能降临的责罚。或许万劫不复,或许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何足惧?我没有父母,没有兄弟姐妹,有的只是一己之身,唯一舍不下的便是几个相知的朋友。 一旦东窗事发,一旦天谴来临,我最不舍的便是紫鹃、阿纳、艾莽和初龙。紫鹃有初龙照顾,艾莽有佛祖庇荫,下落不明的阿纳是我心头最后的殇。 我每日里为阿纳的下落惴惴不安,茶饭不思,懒对huā黄。 天君来看了我几次,见我郁郁终日,对他也敬而远之,便叹道:“是阿纳自己不想见你的,真的,她很好,你不必替她担心。” 这样的安慰是空话,怎能打消我心里的疑虑呢?我只是反复问着:“为什么?” “阿纳不想见你总有她的理由,等她想见你的时候,你自然就知道理由了。” 这话说了和没说一个样。 我心浮气躁,又因为和神瑛的秘密,对天君更加存了隔阂。天君当然是苦闷的,他对我一门心思一往情深,好不容易得到了我的回应,却如风前残烛的微弱之火,无需大风“噗”一下就吹灭了。 他刚开始还会遣走旁人想与我单独说说话,却见我如老鼠见猫般想躲着他,便也渐渐地意兴阑珊。到后来他再到潇湘馆来探我,竟只是在翠竹轩外静静站着。紫鹃说天君总是独自站着窗外盯着窗子上映现出我的身影幽然叹息。那一时候,我并不是没有觉察到窗子外站着的人,我只是不能推门出去寻他,甚至不能推开窗子与他两相凝望,眼波交流。属于我的幸福全都冰封瓦解了。神瑛在我身上打上了他的烙记,从此我便是他一人的,他对我恨也好怨也好,都只能是他一人的。他想报复我的目的达到了,他阻断了我的一切幸福。 我整日缩在翠竹轩内发呆。不敢让仙娥推开窗子,怕明媚的阳光倾泻进屋子我就无处躲藏。我觉得自己污秽而腌臜。我想找个地缝钻起来。我就那么蜷缩着,胡思乱想着,抑郁不得志。 门外响起了叩门声。 “谁?”我惊跳起来,像一只惊弓之鸟。 “绛珠姐姐,是我!”玫儿风铃一样清脆的声音。 我踟蹰着没去开门,玫儿已经等不及地催促道:“姐姐,开门哪!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我只好起身去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隙,玫儿小巧的身子便蝴蝶一样飞进了屋子。我关好门时,她已经坐在我的榻上,双脚悬空来回甩着,脚丫子,脑袋侧着,眼睛忽闪忽闪,整个人都浸在光芒之中。 我略略解了心情问她:“什么好事把你高兴成这样?” 玫儿神秘一笑:“你猜!” 我哪有心情猜?自己已经混了个乱七八糟,实在没有雅兴去揆度别人的幸福与甜蜜。 玫儿见我径自寻了桌旁的椅子坐下,闷闷提不起劲,便不打自招道:“好了好了,我告诉你便是,神瑛哥哥答应我的求爱了。” 彼时,我正端起桌上一盏茶送往嘴边,玫儿的话让我猛不丁一愣,整个茶盏打翻到桌上去。 玫儿唬了一跳,赶忙上来替我擦拭,嘴里一边嘟囔道:“绛珠姐姐,你也太夸张了吧?其实这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你用得着替我高兴成这样吗?” 玫儿的话令我心虚不已,想必脸上已经红霞流溢。 “你替我高兴对不对?”玫儿蹲在我跟前,双手搁在我的膝上,仰着热切的小脸巴巴地望着我。 “说说看你当时是怎么向你神瑛哥哥求爱的?” 玫儿一下就来劲了,她欢快地起身,轻盈地在房间里旋转着身子,每一寸声音都沾染了欢笑:“那一天,也就是昨天啦,天气特别好,我和瑰儿出了爱宫想给幻儿姨摘些huā儿回去装饰房间,一出门就见神瑛哥哥站在爱宫门口。他说他有事找我,于是我就把瑰儿支开了,神瑛哥哥带我去了瑶池边,我们一起在瑶池边看鲤鱼,神瑛哥哥还送给我一只手镯,当当当当”玫儿得意地扬起她的手,手腕上一只金光闪闪,镶嵌着璀璨钻石的金镯子晃瞎人的眼。玫儿的眼珠子〖兴〗奋得都要飞出来了。 “神瑛哥哥说他收了我的香囊,吃了我的玫瑰酥,所以礼尚往来,就送我一只金镯子。”喜悦和甜蜜包围了玫儿小小的身子,她整张脸似乎都在发光。 “然后呢”我心里酸水直呕。 “然后我就跟神瑛哥哥表白了啊!” “再然后呢?”我的心几乎揉成一团。 “神瑛哥哥说只要天君肯赐婚,他就肯娶我。”吼吼吼,玫儿已经欢喜地躺倒在榻上来回打滚。“这是做梦吗?这是做梦吗?绛珠姐姐,神瑛哥哥居然接受了我的求爱。” 我心里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却又说不出来,最后化作一片难言的失落。神瑛是喜欢玫儿的吗?细细回忆往昔,神瑛对玫儿确乎友好亲善,但是我不信那是男女之情,他或许只是对她有好感。神瑛,你怎么可以对我做出那种事情之后,又去接受另一个女孩子的表白?我的心抽搐成一团,痉挛发冷。 “绛珠姐姐,你帮我求求父皇吧,父皇最器重你,最听你的话,你帮我向他求求情,让他给我和神瑛哥哥赐婚吧!” ps:写文不易,期待大家订阅支持。谢谢钟有悔,谢谢沧海骑鲸客长期以来的支持。非常感激。谢谢给我打赏的亲们。你们的鼎力支持,《绛珠传》才有较为理想的成绩。 第九十九章 乱入 玫儿拉着我的手撒娇,我有些心烦气躁:“你幻儿姨不是会替你争取吗?” “可是你才是我父皇心头最珍贵的人哪!” 玫儿的话如重锤捶在我的心上,原来天君对我的好单纯如玫儿都看出来了。更大的负罪感包围着我,令我喘不过气来。我心烦意乱地打发了玫儿:“我会试试的,你先回爱宫,等我消息。” “绛珠姐姐开口求情,父皇哪有不允的道理?”玫儿欢天喜地地去了。 玫儿一走,我就无头苍蝇一样出了潇湘馆,一个人在天宫长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走。走着走着竟走到王母宫外。看着匾额上“王母宫”三个气势磅礴的金字,我才回了魂,不由心头一阵后怕。我来这里做什么?找神瑛,质问他为什么答应玫儿的求爱?质问他为什么对玫儿动了真心? 我凄惶地打断自己的思绪,我简直可笑至极。 “姐姐,你干嘛?”就当我在王母宫外徘徊的时候,初龙突然从云端降下来,把我拉走。 将我拉到一个僻静处,初龙怪责地看着我:“姐姐,你以后不要再来找神瑛侍者了,你难道到今天还不清醒,在灵河边你苦苦思念三百年的神瑛侍者已经死了,他不再是你的救命恩人,你是他的害母仇人,你们之间的关系早就天翻地覆回不到当初了。” 犹如晴天霹雳,一言惊醒梦中人。我惶恐地拉了初龙便走,整个身子都抖抖索索的,声音也发了颤:“对不起,对不起,初龙,我以后再也不犯浑了。” 初龙看着心疼,伸手轻抚我的面颊,道:“姐姐,你要记住无论何时何地我们才是最亲的,我永远都不会害你。” 初龙的话像蕴含了巨大的魔力。我盯着他的眼睛,一下就像落入深潭,刹那就找不到自我了。 幻儿差人来潇湘馆,请我到爱宫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我闲来无事,便也前去赴约。 到了爱宫,幻儿早已备了美酒佳肴,席上除了玫儿瑰儿姐妹之外,不多时竟还来了神瑛。神瑛白衣飘飘,长身玉立的身姿一出现在桌旁。我刚吃在嘴里的东西立时喷了出来。被呛得不轻。 神瑛看我的目光不再像先前那么含嗔带怨的。轻轻一瞥竟是温柔无限。我心里瞬间涌满暖流。 重新收拾了桌子,我也喝了瑰儿递上来的清水,正襟端坐,小宴继续。 幻儿已经热情地招呼神瑛坐到事先安排的玫儿身边的座位上。恰巧在我的对面。我抬头一瞥,见神瑛与玫儿排排坐,倒是郎才女貌一对璧人。心下顿时了然幻儿请我来的目的,又是想游说我去跟天君说给玫儿和神瑛赐婚之事。 只是我心下好奇的是神瑛对玫儿到底怀中什么心思。我探求地看向对面,玫儿自然脸红成了火烧云,神瑛倒是自若坐着,轩轩韶举,卓卓朗朗,如见白露未晞。他的目光与我一交汇。我心虚地调转了视线。 幻儿微笑地看着我,道:“绛珠,请你来的目的不言而喻,想必你心里也是清楚的。” “自然清楚。”我有些不悦。 “那就好了,你们两个小辈敬湘妃娘娘一杯。好好表现,湘妃娘娘会帮你们的。”幻儿召唤玫儿和神瑛向我敬酒。 我心里窝火,冷冷道:“警幻仙子掌管姻缘之事,何不替他们做了主,比我出面绸缪要省力得多。” 幻儿讪笑:“可惜,姐姐我所管姻缘是下界那些痴男怨女,俗世凡人,神仙的姻缘我心有余力不足。再者,天规难破,天庭几千年禁绝男女情yu的规矩岂是谁都有能力破的?” “那姐姐因何对绛珠如此抬爱和信任?”我心下更加恼火了。 “天规虽然难破,但是不是有杨戬与龙族联姻的契机在吗?就好比天衣豁开了一个口子,要彻底撕裂就看妹妹愿不愿意向天君进言了。” “敢情,姐姐言下之意,若神瑛和玫儿之事不能成,就是绛珠不肯用心喽?” “也可以这么说。”幻儿阴险一笑。 我拍案而起,正欲拂袖而去,刚行了几步就头昏目眩,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醒来时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大幅乌红的浮雕花鸟屏风隔在床榻之前,我起身捧住有些昏涨的脑袋使劲甩了甩,再下床寻到了鞋子,跌跌撞撞地绕过屏风去。窗子外明艳的阳光洒进室内,白玉的地面反射出耀眼的光,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定了定神,再睁开眼睛时,只闻见满室芬芳,一股异样的气氛萦绕在室内。我左右环顾四周,见室内都是小女儿家的摆设,大抵是玫儿或者瑰儿的闺房。我好奇地发现房间的另一边用垂帘隔出另一个小房间来,不由自主走了过去。掀开晶莹的珠帘,我一下愣住了。室内一片粉红的轻纱垂幔之间,两具赤luo交缠的身子。神瑛!玫儿!我的眼前金星乱冒。 怎么可能?这绝不可能!我不相信我看到的! 可是满地凌乱的衣物,那熟悉的白衣不是神瑛的,又是谁的? 我一步步退出了那粉红的屋室。心里的苦楚像浪潮,一浪盖过一浪。神瑛,你对我是报复,那对玫儿呢?是诚心的吗? 打开宫室的门,赫然见幻儿立在跟前,她面上浅浅盈盈一笑。 我恍然大悟:“你设计的,你在我酒里下了药,就是为了让我留下来看到那一幕?” 幻儿眼皮子一合一睁,笑容依旧淡淡邪魅的。她默认了。 “那神瑛也是被你下了药吗?”我身子发寒,我宁愿他是被她下了药了。 “那倒没有,他们是发乎于情。” “我如何信得?” “你信与不信都无关紧要,我下与不下药也都无关紧要,神瑛与玫儿生米煮成熟饭了,所以我们只能促成。”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我痛苦地喊起来。 “因为你答应了丽丽会好好照顾玫儿瑰儿姐妹,你不能让她死不瞑目,别忘了我疯魔之时,是丽丽母女以死相缠,杨戬才能带着天君的天魂归位,你的绛珠才能复原!” 幻儿的话如雷劈电击,当场把我震昏了。 遣香洞中,冰天雪地里,丽丽托孤的一幕又浮现到眼前来。我不甚凄苦地出了爱宫,犹若坠入冰湖之中,彻头彻尾地寒。 远远的,便望见紫鹃站在潇湘馆门口伸着脖子张望。一看见我,那紫色的小小身影便粉蝶一样飞扑过来。 “姐姐,你可回来了,天君等你许久了。” 我一颤,我正打算去找他,他既然来了,便也就赶巧了。 深吸一口气,抚平凌乱的心绪,走进潇湘馆去。 竹林之中,影影绰绰之间,天君一袭黄袍尊贵而骄傲。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轻抚竹身上的红色斑纹,侧面看去,神色冷峻清凛,愁思缕缕。我遣走紫鹃,悄悄地走向天君。 天君不经意回头瞥见我,忙换了欢喜的神色:“绛珠,你回来了。”天君的手扶住我的胳膊,我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那文秀的手指关节如玉,我的身子战栗了一下,虽然轻微,但是天君还是感受到了。他神色一凛,颓然地放开我的手,叹息道:“绛珠,你最近变了,你到底遇到了什么事?在雪峰之时你不是这样的……”天君低喃,神色痛楚。 雪原之中,我还主动吻了天君,现在想起多么汗颜。 “别说了,是绛珠错了。”面对天君,我同样愁闷而痛苦。 “为什么?你好不容易才答应接受我……” “是绛珠不配,不配得到天君的垂爱。”我侧过身子,无颜相对。 天君又要伸手来拉我,但见我若惊弓之鸟,他举到半空的手又颓然垂了下去,喟然一声长叹。那叹息若针刺在我的心上,引起密密麻麻一片痛。 “你可能是累了,好好休息吧!”天君说着欲离去,我忙唤住他,“等等。” 天君回头,脸上写满期待。 我咬了咬唇,终于道:“我想和你说说玫儿和神瑛的事情……” 天君的脸色瞬息万变,最后定格成一脸冷凝:“你是受了幻儿的蛊惑?” “求天君成全。”我往天君跟前一跪,天君唬得后退了一步,痛喊道:“绛珠!” “求天君赐婚!”我磕下头去。 许久耳边响起天君隐忍的声音:“如果是别的神仙,你这一跪,我会决定重新修改仙规,允许仙人成亲,因为有一天我也想和心爱的绛珠结为夫妻,但是神瑛和玫儿不行!” 天君的话让我的心绞痛了一下,心道:与你结为夫妻,绛珠再也没有那个福气了,失去贞洁的绛珠怎么配?怎么配?我嘴里困惑道:“为什么神瑛和玫儿就不行?” “你不需要知道原因,你只要知道他们之间不行!”天君大步就要向竹林外走去。 “可是他们已经生米煮成熟饭了!”泪水一下就冲出了我的眼眶,这个事实对我而言是如此沉重的打击。 天君整个人都震住了,他回头目注着我,我这才发现他满眼血红,似有怒火熔浆一样喷出,欲毁灭一切。他使劲咬着牙关,蓦地一阵烟消失在我面前。 ps:期待粉红票,有粉红的亲支持一下,谢谢。 第一百章 风暴 天君会去哪里?他一定是去找神瑛和致几算账了。玫儿是他的女儿,他自然是袒护的,他一向对神瑛有偏见,出了这样的事,他更加不会放过神瑛了。 我惊魂甫定,抖抖索索地爬起身来,招来一朵祥云便向爱宫飞去。 我飞达爱宫之时,整个爱宫已经鸡飞狗跳。所有宫人把手在宫门口,透过宫门,赫然看见玫儿和神瑛跪在空旷的园子,幻儿和瑰儿也跪立一旁,而天君一脸盛怒。从未见天君如此失控而暴躁,仿佛要把所有人都撕碎了似的。 我要进门去,宫人们齐刷刷跪于地上:“湘妃娘娘,天君有令,谁也不能放入内,不然我们就没命了,湘妃娘娘行行好,不要让小仙们为难。”说着,一个个磕头如捣蒜。 我忧心如焚,却也无奈其何,只能在宫门外伸长脖子看事态发展。 园子里山雨欲来的风暴已经如破竹之势。我几乎都要抓狂了。如何营救?如何营救?我急得在爱宫外来回疾走,脑袋都要想破了。 忽听“啪”一声巴掌响,以为是天君给了神瑛一巴掌,没料到竟是打了玫儿。玫儿小脸上鲜红的五指印,伴随着轻轻的啜泣声,和小 声的瓣解:“爱一个人有错吗?谁说神仙就不能谈恋爱?你和娘” “玫儿!”幻儿赶紧喝止了玫儿。玫儿瑰儿姐妹与天君的父女关系在天庭可是秘密。一旦泄露,还不知要引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玫儿一脸不逊住了。。天君气从中来,他指着玫儿目眦尽裂,数落道:“你小小女孩家不知自爱,偷尝禁果可是死罪!是要剔除仙骨,革去仙籍,打入地狱,永世不得超生的,你知不知道?”天君虽是在数落玫儿,我在宫门外却是听得胆战心惊,俨然看到了自己的下场。失去仙身,在十八层地狱被厉鬼录皮啖肉饮血,不由倒抽一口凉气,双手冰凉入水,两脚还打了颤。 “所以请天君赐婚哪!正式破除仙人不能成婚的天规,允许仙人自有恋爱,这才是顺应形势的决策,难道天君要看着越来越多的仙人步嫦娥、吴刚、天蓬他们的后尘吗?”幻儿摆事实讲道理,把天君气得脸红脖子粗。 瑰儿也在一旁求道:“天君,成全姐姐和神瑛哥哥吧!给姐姐和神瑛哥哥赐婚吧。”少女稚气未脱的声音让人气不起来。 天君烦躁地指着她的鼻子道:“瑰儿,你也知道他是神瑛哥哥,不是神瑛姐夫,你就不要跟着瞎起哄!”我在爱宫门外猛然惊醒:怪不得天君会反对!怪不得天君一直强调玫儿喜欢的是别的神仙的话,他就赐婚,可是神瑛不行!原来机关在这里,神瑛只是神瑛哥哥,做不得神瑛姐夫!我怎么没有想到呢?在遗香洞中,丽丽血解血咒,天君恢复了冰封千年的记忆,说的第一句话便是阿月不是还有个孩子吗?原来…… 我向后跟玲了一大步,心狂跳起来。先前在玫儿房间里撞见的香牺n一幕又浮现到眼前来,身子如坠万丈深渊。乱伦!这不是乱伦吗? 天哪,怎么会这样? “你知不知道你对谁干出了那畜生的行径?”天君已经一把捞起了神瑛,他的手揪住神瑛的衣领,把他整个儿从地面提溜起来。我的心旋到了嗓子眼。神瑛却丝毫不畏惧,唇边浮出诡异一笑,身子从天君手上一缩,便移动到了宫门前。 我与他四目相对,他倒是一愣,但随即一阵烟不见了踪影。 我惊魂甫定着,那边厢天君已经气急败坏召来了天兵天将,一群身着胄甲的威武天兵便赫然出现在爱宫内,天君目光阴驽,声音发狠:“传朕旨意,去王母宫擒拿神瑛侍者,朕在斩仙台等候!” “是!”天兵凶神恶煞,拱手领命。几道金光闪烁,便飞出爱宫。 天君环顾爱宫内所有宫人,手指一捻,几道封尘符便飞向众宫人〖体〗内,众宫人身子一激灵,脸上便现出速怕的神色,大概是被天君抹去了方才的所听所闻。天君冷冷地瞪了幻儿一眼,冷嗤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看好玫儿,不能让她出事!”说着,就向宫门口而来。 我忙隐身云端,飞往王母宫。心砰砰直跳,脑子一片空白,思绪一片混沌。天君命天兵天将去王母宫拿人,自己则在斩仙台等候,难道他是要像赐死月神那样赐死神瑛吗?我忧心如焚,在云中疾飞如箭。 到了王母宫门口,见天兵天将已经抵达,正准备擒拿神瑛。 我忙降下云端,上前阻止道:“众位将军,且慢。” 众天兵见是我先是松开了神瑛,每我拱手施礼:“参加湘妃娘娘。”我冲他们挥挥手,假意不知情道:“不知众位将军是要带神瑛侍者去往何处?… “奉天君旨意,擒拿神瑛侍者,押往斩仙台。”为首的天将道。 我微微一笑,努力镇静:“神瑛侍者是王母宫的仙人,王母娘娘座前红人,众位将军擒人前是不是应该先向王母娘娘通口气” 那为首的天将欲要争瓣,我伸手阻止他开腔,提高音调道:“即便是天君旨意,可是王母娘娘是天君的母亲,就算是天君也会对她礼让三分的。” 为首的天将略一沉吟,还是赞同了我的提议:“如此小仙进宫内向王母娘娘请示一下。”说着看一眼其他天兵,你们在此守着神瑛侍者先。说完,径自进了王母宫。 为首的天将一走,我快速施法定住所有天兵,拉了神瑛的手道:“神瑛,你快逃!” 神瑛甩开我的手,不信任地看着我:“为什么要走?我又没有做错什么事,天君为何又要把我抓去斩仙台?” 我简直要晕倒“你大难临头还不自知,你可知你和玫儿什么关鼻?你竟然对玫儿做出乱伦之举!”我艰难说出乱伦二字,自己都觉得壤楗。 神瑛一脸速惘“你在说什么啊?我和玫儿怎么会乱伦呢?我们又不是亲兄妹。”神瑛不可思议地笑起来。 这个冤大头,你若知道她是你同父异母的亲妹妹,你还对她做出那样的举动,那你岂不是禽兽?“现在不解释这么多了,你还是赶紧逃命吧!逃出天宫,保命要紧。” 我都快急死了,神瑛还是风轻云淡“湘妃娘娘,你今天语无伦次,真的莫名其妙。我到底怎么了,要逃命?” “你对玫儿做出了……对我做的那事,你还不知道自己错了吗?” 我的脸师一下红到了脖子根。 神瑛眉睫扭成一团,匪夷所思道:“我对玫儿做了对你做的那事?” “玫儿是玫瑰仙子和天君的孩子,而你是月神和天君的孩子,你们是兄妹,所以你们做的那事是乱伦,天君恼了,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处罚你,你还是快逃吧!” 神瑛凌乱了,一头雾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忙去推他“不要发愣了,天将马上就出来,马上就会带你去斩仙台,天君就在斩仙台等着你呢!那样太可怕了”我一想起斩仙台便心有余悸。 神瑛挣脱我的手,冷嗤道:“即便我和玫儿是同父异母的兄妹,那和乱伦又扯上哪门子关系呢?我不过是收了她的香囊,吃了她的玫磅」 觫,这就乱伦了?” 我一怔,但见神瑛一脸坦荡荡,目光清澈,我一下犯糊涂了。天将已从王母宫内大步流星出来,众天兵立刻回过魂来。天将一挥手,天兵便一窝蜂拥上去抓住神瑛,我慌了“等等,将军,难道王母娘娘允许你们将神瑛侍者带走吗?” “湘妃娘娘”天将横了我一眼“难道王母娘娘不允,我们就可以不遵从天君的旨意吗?带走!“天将手一挥,天兵就押着神瑛离开。 神瑛经过我跟前时,给了我一个安慰的眼神。我心里一暖。这时这刻,我才知道在他心中对我除了怨怼还有一丝关切。 神瑛那温暖一眼,令我在原地呆愣了许久。缓过神来时,天兵已经押着神瑛走远了。我忙打起精神招来云彩,向着斩仙台飞去。 飞身落在斩仙台上,但见天君高高坐在监斩台上,脸上阴云密布,山雨欲来。斩仙台上天兵押解着神瑛敬候天君发话。天君道:“所有人退下,封锁斩仙台,一只蚊子都不许放进来!” “是!”天兵退下了,为首的天将看着我道:“湘妃娘娘,请吧!” 我“噗通”一跪“请天君让绛珠留下。”我哀恳地仰着头,乞求地望着监斩台上的天君。龙袍加身,龙冠束发的天君显得飘渺而遥远。这一时刻,我心里止不住的荒凉,不知何时,天君竟离我这样遥远了。 这美好的天尊和我之间竟如横亘着又宽又深无法跨越的沟壑,我的心绝望地沉入谷底。雪峰之上,当绛珠复原,当我恢复记忆,我是决定好好守候他的,可是桂子林中发生的一切将我彻底从他身边拉走。 三界至尊,玉皇天君,要守候于他身边,竟是如此难的事情。幻儿做不到,丽丽做不到,雪女做不到,月神做不到,我绛珠也做不到。泪水在我眼里像荷叶上的露珠滚动着,闪烁着,终没有落下来。 天君眼里满满的伤与疼,他挥挥手,点了点头。 于是,偌大的斩仙台只剩了我、天君和神瑛三人。 第一百零一章 ,神瑛,你可知道你与致儿做下的事莫说仙界,就是凡间是天理难容的。”天君的声音怏怏的,充满颓然。 神瑛桀骜不驯地立着,他审视着监斩台上遥远的天君,道:“神瑛不明白。” 天君苦笑:“也怪不得你,都是朕的错,是朕做了太多错事,才会牵连子女……”天君的脸上写满落寞。 我伺机道:“天君,不知者不罪,神瑛和玫儿是无心……”“无心却有情,同样要罚。”天君言简意赅,目光突然变得凌厉,指着神瑛问道:“你与玫儿只能留一个,你是男儿,朕想你该有担当,你犯下的错不要牵连玫儿,神瑛,你堕仙吧!” 堕仙!从此人不人鬼不鬼魔不魔妖不妖,这比灰飞烟灭还要可怕,是真正的生不如死。 “不!都是你的子女,你不能厚此薄彼!”我沉痛地磕下头去。 手臂上一暖,我侧头望见神瑛的手正轻轻握在我的手腕上,目光清澈,笑容出尘。 我直起身子,愣愣地看着神瑛,泪眼模糊间,神瑛的白色身影镶上了飘渺的银边,将他整个人衬托得更加飘选美好,风般洒脱,云般自在。只见他不慌不忙,轻轻跪在了我的身边。他向天君三叩首,尔后平静道:“月神是我的娘亲,因为有我这个私生子被天君赐了死,没想到我的亲爹原来是天君大人。怪不得当日斩仙台上,我与娘亲一同受刑,王母娘娘拼了全力救下我来,我纳闷了许久今日终于解开心中谜团,原来她救下的只是她的孙儿。若我的生父不是天君,不是西王母的儿子,我又有什么资格得到她的垂青,所谓悲悯,所谓心怀苍生,竟只是一己私欲。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父要子亡,子不敢不亡1不管是君臣父子何种关系,天君一句话,神瑛万死不辞,何必拿出什么乱伦的借口,来侮辱玫儿的声名?她毕竟是女孩子……” 神瑛风轻云淡,娓娓而述,无嗔无怨,波澜不惊。 我心头速雾环绕,在爱宫之中,我亲眼所见神瑛与玫儿不轨的一幕,可是眼前的神瑛却为何一副君子坦荡荡,清者自清的样子呢?难道那爱宫之中的神瑛另有其人? 我心头灵光一现,斩仙台上就响起诡谲的笑声。笑声如风浪席卷,瞬间蔓延了每一个角落。监斩台上天君蹙起了眉头,目光凌厉地扫视四维,神瑛却本能地一下护住了我。我心头一荡,盯着神瑛揽在我肩头的手泫然欲泣。 阴风起,呼啸翻腾,只见空中一道黑色的身影。等一切恢复平静时,初龙赫然立在跟前。只是他一身黑色衣裳,头发根根竖起,向后倒去,唇发紫脸发黑,目光郊糙阴沉,笑容诡异多端,我不由一惊。而神瑛早已扶起我闪到一边去。 “你是谁?”天君冷厉问道。 初龙的手在空中扬起,笑声霸道郊怪,直笑得双肩颤抖,地动天摇。蓦地,他目光向天君一扫,发狠道:“你害我手足,毁我子民,却不知道我是谁?今天我就让你见识一下我到底是谁!”说着初龙双手团出一个光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天君,天君从监斩台上飞起,躲过光球的进攻,那光球又立刻调转方向攻击天君。如此躲闪追逐几次,天君施法反击,一下就击碎了那光球,斩仙台上刹那激光四射,天huā乱坠。 天君立定在我和神瑛跟前,衣袂下摆一甩,好不帅气。 “你不是初龙,是魔君!”天君道。 “算你聪明!”初龙嘴角上扬,一个阴险的笑就浮现出来。 “不,你不会是魔君,你是我的初龙。”我的泪在眼里打转。 初龙斜眼看我,目光中一闪而进的温柔被我捕捉梨了。我想冲上前去拉他,却被神瑛死死拽住“他现在是魔君,不是你的初龙!”“不会的不会的,他是我的初龙。,…我的泪簌簌而落。 初龙仰头大笑,化身神瑛的模样又变回魔君,对我道:“我不但是你的初龙,还是你的神瑛!、,然后便是一连串猖獗郁恶的笑声。 我心里一凉,原来爱宫之中和玫儿那样那样的人是初龙,不是神瑛。 天君怒发冲冠:“毁我女儿清誉的是你!”话音落,一道掌风劈过去,我只觉眼前一亮,初龙身鼻的台子就四分五裂,还好初龙躲避及时,不然四分五裂的可不就是台子了。 “不错,是我,可是那又怎样?现在整个仙界都知道天君不许仙人点灯,却许自己放火,不许仙人有七情六欲,自己却儿女成群,而且他的儿子和他的女儿做出了乱伦之举!这样的天君居然还敢统领三界,霸占君位,莫说三界,恐怕现在连你的仙界也诸多不满吧!” 初龙说着,一转身化作一道黑烟跑走。天君大叫一声:“不好!”便携了我和神瑛直往凌霄殿飞去。 凌霄殿上也有一个天君,两旁文武百仙面有诽色,大殿〖中〗央跪着幻儿、瑰儿、玫儿和另一个神瑛。原来初龙已经策划好了一切,他用幻术变出一个假天君和一个假神瑛,诱使玫儿对神瑛表露爱意,说出与神瑛不轨之事,又令假神瑛道出自己是月神和天君私生子的秘密,于是凌霄殿上所有神仙心有戚戚焉。 天君在殿门口大喝一声,龙座上的假天君便如玻璃破碎瞬间如烟消散。玫儿身边的假神瑛也瞬间冰封瓦解,玫儿唬得张大了。,不知怎么回事。众神仙见殿门口又来了个天君,立时议论纷纷。天君大步流星走上宝座,安抚众神仙道:“众仙卿不要着了魔君的道,适才一切都是魔君的幻术,这是一个骗局!魔君已经来到天庭,众仙家赶紧各归各位提高警惕,以防妖魔入侵。” 众神仙还未反应,初龙已经出现在凌霄殿上,带起一阵黑风。猖獗邪整,妖魔之态。 玫儿瑰儿姐妹吓得一人投入幻儿怀抱,一人钻入我的怀中。 “天君,你敢说这殿上跪着的玫儿瑰儿与神瑛不是你的子女吗?你敢说玫儿与神瑛没有做出乱伦之举吗?你敢用整个仙界起誓,适才神仙们听到的事情都不是真的吗?”初龙志在必得。 玫儿委屈地看看神瑛又看看我,低声问我道:“绛珠姐姐,神瑛真的是我的哥哥吗?” “嗯。”我微微点头。 “那我和神瑛哥哥……”玫儿一脸惶恐。 “不,玫儿,那天姐姐撞见的那个人不是你神瑛哥哥是初龙。”我指着初龙,我只是想安慰玫儿,我只是想打消她因为乱伦带来的罪恶感。谁知玫儿一口群血喷在我的面颊上。 “集儿!” “姐姐!” 幻儿和瑰儿喊起来。 玫儿哀怨地倒在我怀里“与我不犰的人不是神瑛哥哥,是初龙吗?” “玫儿,初龙不是有心的,他只是受了魔君的操纵。”我替初龙瓣解。玫儿却一脸哀戚,目光中含满绝望,泪水滚淌在面颊上,冲淡唇边殷红的血迹。 初龙在一旁狂笑起来“那又怎样,那夜爱宫之中,玫儿眼中与之缱绻缠man的人是神瑛,天君的私生子兄妹乱伦,这是天庭最大的丑闻。” 玫儿又吐出一口血来,她摇摇晃晃地起身,目光血红,欲与初龙拼命。 “玫儿不要!”我哀恳地拉住玫儿。蓦地一根金针从殿外飞进来,急剧变大变粗,刹那就穿破玫儿的胸膛,瞬间血溅凌霄。是紫鸡的安魂定魂针。安魂定魄针正郁两性,针眼入肉,念动咒语,即可救人:针脚入肉,念动咒语,便可伤人。我心下一片惨淡,玫儿已在劫难逃。 “玫儿”天君从宝座上飞身下来,从我怀里抱过玫儿,脸上是一个父亲的痛与伤,他喃喃唤着:“玫儿,玫儿,父皇这就救你!” 天君说着就要施法。玫尼阻止了他,她断断续续,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不要救我,玫儿被魔君所侮,再也不愿芶活,只是玫儿遗愿未了……………” “玫儿你说……”矢君眼里有了泪huā。 “玫儿与神瑛哥哥之事全是玫儿一人之过与神瑛哥哥无关……………,请爹爹不要迁怒他……………” 天君含泪点头。 “玫儿死了不会孤独,我会去找娘亲,只是瑰儿请爹爹照顾好她……” “朕依你,朕都依你,玫儿你不会有事的,父皇这就救你,父皇还没有对你和瑰儿尽过父亲的责任”天君正要施法,殿外紫鸡的声音传来:“贱人,你敢与我心爱的男人做出不轨之事,我要你的命!” 话音落,一股阴风刮来,吸走了玫儿胸膛那根巨大的安魂定魂针,霎时鲜血奔流如注,玫儿一声痛喊,便身子僵直,她的目光微弱地扫过神瑛的脸,带着无限的依恋,然后微笑着定格。就像丽丽死时一样,huā香似海,huā瓣翩飞,转瞬之间玫儿的身子就化为空气中一片虚无。 天君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着魔般喃喃唤着:“玫儿玫儿”然后泣不成声:“玫儿,叫朕如何对得起你娘?” 第一百零二章 丧女 天君盯着自己空荡荡的臂弯,着魔般喃喃唤着:“玫儿……玫儿……”然后泣不成声:“玫儿,叫朕如何对得起你娘?”天君痛不欲生。我在一旁怜悯地看着天君,自从丽丽解了他的血咒之后,天君整个人就回复了善良敏感脆弱的本性,面对生离死别他自是比从前来得震动与感伤。此刻只见他泪流满面,嘴里喃喃念叨着:“玫儿,父皇还没有对你尽过父亲的责任……”我眼眶一紧,也有了泪意。 幻儿和瑰儿已经哭作一团。神瑛也一脸哀戚。 凌霄殿上,文武百仙看着啼啼哭哭的天君,心里纵有万千意见也不敢表态。 初龙更加肆意地狂笑起来,笑罢指着天君责问百仙道:“这样的玉皇昊天,你们还要拥戴他为三界统帅宇宙至尊吗?他不配!”说着,一道法力猝不及防向天君袭来,天君的背被那法力击中,僵硬一下就跌落地上。 “父皇——” “天君——” 众人齐喊着去扶天君。 文武百仙已经列阵挡在了天君跟前,只听太白金星尖细着嗓子道:“天君有没有资格做三界统帅宇宙至尊,岂是你一届妖魔说了算的?” “魔君,你若现在就退回魔界去,天庭还可饶你不死,否则别怪我们斩妖除魔痛下杀手!”托塔李天王厉声呵斥。 初龙哪里能受他们的威胁?双手一扬,黑风呼啸,他的身后便多了无数妖魔,里里外外密密匝匝数层,将凌霄殿围了个水泄不通。而在一片黑色之前,一袭紫裳的魔女竟是紫鹃。我从天君身边缓缓站起身来,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一切,我的紫鹃和初龙怎么会成了魔君和魔女?是我太糊涂,艾莽专程从西天赶来提醒过我了。是我太大意,是我亲手将妖魔引进了天庭,是我将天庭陷于如此危险的境地,是我将天君置于被人耻笑的境地。是我。都是我。我的身子摇摇欲坠,整个人都意识模糊了。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牵累身边对我好的每一个人。我终于明白西王母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原来真的是天君的一场浩劫,是天庭的一场浩劫。面对眼前困境,我万死难辞其咎。 神仙们已经和妖魔混战。一时间法器在空中乱飞,碰撞,乒乒乓乓,眼花缭乱。 神瑛拉住我,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这才发现我竟不由自主要走向初龙和紫鹃。 “父皇很不好,我们先带着父皇撤回潇湘馆先。” 我忙回头去看天君。天君蜷缩在地上,想要施法,法术却半点都施展不得,仿佛被人下了魔咒。混乱之中,幻儿瑰儿扶了他起身。神瑛拉住我,随着他们一起从凌霄殿偏门逃了出去。 “可以去哪儿?爱宫还是潇湘馆?”到了门外,幻儿征求我的意见。 “潇湘馆。”神瑛替我做了回答。 而天君不知为何连双脚都无法迈步了,初龙那偷袭的法力不至于能伤他至此啊!我心下疑惑,而神瑛已经毫不迟疑背起天君,一行人急匆匆向潇湘馆飞去。 到了潇湘馆,宫门大开。气氛诡异,说不出的不对劲。 “宝蟾,玉儿——”我带头奔了进去。 竹林潇潇,红光阵阵。神瑛背着天君,我们簇拥在他们身边穿过竹林走入园子。刚走出竹林,便见宝蟾和玉儿蹿出来。张牙舞爪,眼泛血光,她们竟也着魔了,一定是紫鹃和初龙动的手脚。幻儿和我急忙施法,打昏了这两个丫头。两个丫头昏倒在地。一身磨光才渐渐退却,恢复本来容貌。 我又失了封魂术先将她二人定住,以免苏醒时又像妖魔一样伤人。瑰儿和幻儿扶了那两个丫头进厢房,我让神瑛背着天君入了翠竹轩的正厅,自己则在竹林入口处施法下了结界,以免妖魔突然来犯。 进了翠竹轩,但见神瑛正拿着一杯茶水往天君唇边送,我忙喝止他:“等等!” 我上前拿过那茶水仔细探看,顿时一阵呕吐,我目清心明,很容易便看见茶水中正爬动着成千上万的虫子。 “怎么了?”神瑛蹙了眉头问。 我道:“紫鹃和初龙每日调制茶水给天君饮用,说是用灵河带来的圣水泡的,我现在才明白他们早在这茶水中动了手脚,目的就是让天君的法力被全部封住,这样他们发动妖魔进攻天庭就所向披靡了。” “绛珠,神瑛——”天君悠悠醒转。 我和神瑛忙围上去。天君看起来十分虚弱,脸色苍白,眼睛无神。 我跪在他跟前,红了眼圈,“对不起,是绛珠害了天君害了天庭……” “不怪你,是朕自己大意,况且,朕原也有错在先,本该受天谴……”天君看起来倒是坦然,我心里更加难受。 “神瑛……”天君唤道。 神瑛上前握住了天君的手,天君一脸歉意:“你可怪父皇?” 神瑛停顿了一下,终于道:“子不嫌母丑,子不怪父过……” 天君一下哽咽了,“朕对不起你母亲,也对不起你。” “孩儿知道父皇不是成心忘记我们,是被王母娘娘下了血咒。” “你可怪你奶奶?” “孩儿也不怪,从眼下魔界进攻天庭看来,孩儿对奶奶的良苦用心是了解的,身为三界之首,父皇不可行差一步,否则便要引发一场灾难。” “父皇我也是现在才明白母亲的苦心哪,可是一切都迟了,不过父皇不后悔,不后悔认识你娘还有玫儿瑰儿的娘、你幻儿姨、雪女阿姨,父皇我很感激他们让我拥有了女儿、儿子,可是父皇没有保护好你们,玫儿她……”天君悲从中来,声音也带了哭腔。 “大敌当前,父皇不要妄自菲薄,还是想着如何击退魔君再说。”神瑛给天君打气。 天君努力振作,对神瑛道:“眼下外面形势如何?” “我们从凌霄殿上撤下来时,殿上神仙正和魔君对战,天庭能神志仙众多,还有天兵天将成千上万,魔君一定会束手就擒的。”神瑛所说言语不过是安慰天君的话,我们心里都清楚初龙变成魔君之后力量有多可怕。初龙为什么会变成魔君呢?紫鹃也入了魔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我心里纠结又痛苦。我最好的两个朋友现在都成了天庭的敌人,甚至罪人,这让我情何以堪? 天君微微点头,突然呼吸不顺畅,面上痛苦地扭曲成一团。 “父皇,你怎么了?”神瑛忙拍他的背。 “我被魔君下了魔咒,法力全被困在体内了,现在真气在体内游走乱窜,我却不得施法调解……”天君说着喷出一口黑血,那血落在白玉地面上,还汩汩爬着几只蛆虫。初龙和紫鹃呆在天庭多久,他就喝了多久他们泡的茶水,而今毒入脏腑,魔咒难解,这一切皆因对我的信任,因为初龙和紫鹃是我的朋友,他对他们便丝毫没有防备。 “你知道婆婆纳在哪儿吗?眼下恐怕只有阿纳才能救天君了。”我乞求地看着神瑛。 神瑛眉头一蹙,一阵风出了潇湘馆。 我趴在天君膝上,哭得不可遏制。事态太严重了,我不知道我要怎样才能力挽狂澜,只能一叠连声说着:“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绛珠,你要记住无论遇到什么艰难的事情,我都不会怪你。”天君越是宽宏大度,我越是自责到要死。 幻儿和瑰儿进来了,瑰儿年岁小见我苦得凄惨,也啜泣起来。她跪在天君跟前,仰着小脸,抽噎着:“父皇,姐姐真的死了吗?仙人若死了,魂魄还是在的啊!姐姐的魂魄会回来找我们吗?” 我心下凄然,紫鹃的安魂定魄针正邪两性,针眼入肉可救人,针脚入肉可伤人,救人之功效安魂定魄,伤人之厉害魂飞魄散。紫鹃含了那么大怨气催动咒语,安魂定魄针的法力也增强到最大,玫儿哪里还能有什么魂魄?早就魂飞魄散,不复存在了。可是这些话我怎忍心对瑰儿讲?小小的女孩失去母亲,又失去姐姐,雪上加霜,我怎忍心再在她伤口上撒盐?于是安抚她道:“瑰儿,玫儿的魂魄会回来找我们的。” 瑰儿一脸晶莹的泪珠,惹人怜爱。天君怜惜地捧住她的脸,喃喃道:“父皇无用,保护不了你娘,也保护不了你玫儿姐姐,以后父皇的女儿只有你了,瑰儿……”天君说得动情,小女儿忍不住一下投入他怀抱哇哇大哭。 幻儿在一旁急道:“眼下不是哭的时候,外面妖魔大举进犯,不知道神仙们能否成功降妖除魔……” “幻儿,现在朕法力全全被封住,不如你去王母宫找母亲商量一下对策。”天君沉着道。 “可是你……”幻儿担忧天君的安危。 天君挥手:“朕无妨,绛珠已在潇湘馆外加了结界,能抵挡一时半会儿,你放心自去。” 幻儿一咬唇去了。 幻儿去了不多时,神瑛就回来了,带回了阿纳。阿纳还是旧时衣裳,身段娉婷,却不知为何蒙着面纱。 见到我,她有些腼腆地别过脸去。 “阿纳,你的脸……”我注视着面纱之下似乎不平坦的面皮,心下起疑。 第一百零三章 魔君 阿纳的半张脸都掩在面纱之下,一双眼睛依旧灵动。见我欲言又止,她安抚道:“姐姐,现在不是谈话的时候,救天君要紧。” 我赶紧点头,喉咙口火烧火燎,大气不敢出,看着阿纳给天君看治。神瑛瞥了我一眼,再没有从前的怨气,大敌当前,大家都必须一致对外先。阿纳倒是镇定自若,从容地替天君望闻问切,尔后转身幽幽地看着我。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眉头虬成大疙瘩。 她缓缓道:“魔君下的魔咒是魔界最重的百虫僵封咒,除非下咒的人死,否则没有解药。” 我倒抽一口凉气,身子也跟着向后踉跄的一大步。神瑛拉了我一把,我才站稳了。下魔咒的人不是紫鹃就是初龙,而魔界最重的百虫僵封咒,除了初龙,紫鹃是没有能力下的,除非初龙死,否则天君的魔咒无法解。 我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额上迅速沁出一层豆大的汗珠。阿纳见我冷汗涔涔,安抚道:“姐姐不必担心,只要找出下魔咒的人,杀了那人便是,天君就有救了。” “下魔咒的是初龙。”我说出初龙的名字,自己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阿纳的眼睛瞬间张大了。 我和阿纳急速地潜回凌霄殿,整个凌霄殿一片刀光剑影,血流成河。凌霄殿外,妖魔与天兵天将同样混杀个你死我活,打斗的队伍一直蔓延到南天门外。四周上上下下全是妖魔和天兵天将,初龙高高端坐云端,他的黑色魔君服和身子底下雪白的云朵相形见绌,他的身边跟着紫鹃,空气中没有风,紫鹃的紫色裙袂却激荡得上下翻飞着。 “初龙,紫鹃”婆婆纳峨眉若蹙。 我压低声音道:“现在他们是魔界的魔君和魔女。” “怎么会这样?”婆婆纳匪夷所思,满脸担忧。 我摇头:“群仙宴时艾莽从西天来到东方天庭找我,他告诉我魔君突然出现在灵河。然后初龙和紫鹃就一起消失了。我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突然变成魔界的魔君和魔女,这中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也不知道。”我懊恼到要死,百思不得其解。 我们正猫在宫殿的墙垣小声对话着。初龙突然从空中伸出血红的舌头,像蛇吐出了信子,一眨眼功夫就捞起一个天兵囫囵吞进口里。獠牙一咬,殷红的血便从口里喷出来,落在紫鹃的紫色裙摆上,仿佛开了几朵诡异的桃huā。我和阿纳瞬间张大了眼睛,错愕得下巴都要掉下来。当初我们不让初龙食肉就是害怕他会魔性大发。而紫鹃竟也效仿初龙的举动,从耳朵里掏出安魂定魄针伸向下面,就像牙签插起一块水果一样轻而易举就刺起一个天兵,同样是眨眼功夫就吃干抹净。她砸吧着嘴巴从嘴里吐出什么东西。只觉眼前白光一闪,那东西便咣的一声落在我和婆婆纳身边,是森森白骨。我们本能地惊跳起来,抱住了彼此。阿纳胸口起伏着,大口大口喘气。面纱在她面上抖动得像微风拂过的海面。 “姐姐,现在怎么办?”阿纳也六神无主。 我除了摇头,还是摇头。 云彩之中,魔君初龙已经盘腿打坐,仿佛在酝酿着什么。果不然,他双手分合几次,一个巨大的光球就从他双掌之间现了出来。随着两掌的距离越变越大,猛地一下,射向天兵天将,犹如火炮炸开,许多天兵天将的身子瞬间炸裂开来。一眨眼功夫,烟消云散。 紫鹃在初龙一侧。脸上是得意的神色,眼神邪魅挑逗,尽显魔性。 而初龙仿佛是为了讨好紫鹃似的又团起了一个巨大光球,我急迫地要冲上前去,婆婆纳一把拉住我:“姐姐不可啊!” “这样下去还了得啊?他是魔君。法力无边,天兵天将岂是他的对手?”我急不可耐。 阿纳死死拽住我的手不放“姐姐也知道他现在是魔君,他魔性大发,还肯认姐姐吗?他若连姐姐也伤害,那可如何是好?姐姐的命可是天君千辛万苦才救回来的。” 我犹豫了一下,初龙已经将手中光球扔了出去,再一次如火炮般炸开,无数天兵天将被射成炮灰。初龙又团起一个光球,一旁的紫鹃竟也效仿,双掌合十,分开时引出一个巨大光球来,两个光球在空中闪闪烁烁,让人不寒而栗。我顾不得其他,挣脱紫鹃便朝空中飞去,我飞到半空,光球已经射出,我及时截住了光球,施展法力拼命抵挡,那光球就像倒塌的大山压在我身上,使保护我的结界被压得越来越小,我不得不艰难地伸手去抵挡。两股力量僵持间,我早已额汗涔涔,手腕上艾莽给的那串佛珠突然躁动,无数莲huā和字符从佛珠间飞射出去,一下击碎了那光球。 地上,阿纳欢喜,长舒一口气。而空中,初龙和紫鹃却皱起了眉头。 “姐姐,难道你要与初龙和紫鹃为敌?”说话的是紫鹃。 我一颤,随即应道:“你们不是初龙和紫鹃,你们是魔君和魔女,我的初龙和紫鹃不会这样丧心病狂!” “这么说,姐姐是要和天庭站在同一阵线,而舍弃紫鹃和初龙吗?”紫鹃质问我,目光中有了阴冷的杀气。 “啪”的一声脆响,我吓了一跳,竟是初龙赏了紫鹃一个耳刮子,紫鹃委屈地愤愤然地看着他,只听他阴鸷冷声道:“不得对姐姐无理!”声音里含着不容抗拒的力量。紫鹃不服气,但没有辩解。 我脚踩云彩,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恳求初龙道:“初龙,你若心里还有我这个姐姐,就赶紧让魔君离开你的身体,姐姐知道你一定不是心甘情愿入魔道的,你一定是被魔君利用了,初龙,听姐姐话!” “绛珠,你还执迷不悟!”一个威严的声音自身后遥远的地方传来,却清晰地响在每一个人的耳畔,是西王母。 转眼间,西王母已经来到跟前,她的身边跟着幻儿。二人彩衣飘荡,好不气派。只见西王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间,嘴里一声“天罗地网”四扇金色栅栏自前后左右困住了初龙,西王母快速催动咒语,又一扇栅栏自头顶盖了下来,初龙就像笼子里的困兽被关了个严严实实。 “小小魔界,竟敢谋逆天庭,简直以卵击石,不自量力!”西王母眉目清冷,一股傲然,不怒自威。 “魔君!”紫鹃去拉扯那金色栅栏,施法妄图摧毁。这是西王母的绝世法器,岂是谁都能摧毁的。 幻儿已经施展法力,紫鹃没有防备就从空中摔落下去。西王母一张金色大网又将她囚了个十平八稳。 长街上妖魔见魔君被囚,纷纷停止打斗观望。西王母伸出手掌,无数金水缤纷落下,俨然金雨,摧枯拉朽般将妖魔的身子焚烧蚀化。 我错愕得连眼皮都忘了眨,体会到什么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西王母法力无边,天庭自然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攻陷的。 西王母傲慢地瞪视着天罗地网中的初龙,轻慢一笑:“魔君,你是要自裁,还是要哀家动手?” 天罗地网之内的初龙仰天狂笑“老婆婆,你太小瞧我了。”只见一道黑光自初龙身上飞出,穿过金色栅栏间的缝隙,发出一声惨叫,随即一阵黑烟便眨眼消失。 “干娘,魔君的元神逃了,要不要去追?”幻儿紧张。 西王母却胸有成竹:“无妨,他的元神出了我的天罗地网,逃不了多远就会魂飞魄散。” “众仙家,降魔除妖辛苦了。”西王母低头对神仙们微微一笑,母仪天下,雍容尊贵,以施舍者的视角爱抚着大战告捷筋疲力竭的神仙们。 神仙们纷纷跪倒于地,三跪九叩,无比诚服。 “王母娘娘英明!王母娘娘威武!” 我无法从突然扭转的局面中回过神来,目光怔怔地投向云彩下面被天罗地网困住的紫鹃和初龙,离开魔君的控制,他们又恢复了本来面目,在天罗地网的法力威慑中两个人都面色苍白,冷汗涔涔,十分痛苦。 我从云端降落到他们身边,又心疼又无奈,我的手一触摸到天罗地网的金色栅栏,便如被熔浆腐蚀一般灼痛。 西王母见我如触电一般抽回自己的手,在云端冷笑道:“困于哀家的天罗地网内,不消半个时辰即化为血水,湘妃如果你不想和他们一样的下场就离那天罗地网远一点,但是你引魔君入天庭,让天庭损失数以万计的天兵天将,罪责难逃,哀家绝不会轻饶于你。” 我昏昏然如坠冰湖,呆在原地,连磕头都做不到了。我看着天罗地网中的紫鹃和初龙,心如刀割,可是我该如何拯救他们? “王母娘娘,绛珠该罚,一切都是绛珠的错,可是初龙和紫鹃是无辜的,他们也是受了魔君的控制,他们是身不由己,他们也是受害者”我语无伦次,舌头牙齿直打颤。 婆婆纳也从宫殿墙垣冲出来,慌张地磕头求饶:“王母娘娘,饶了初龙和紫鹃吧,他们不是有心的,和他们无关哪!” “阿纳,哀家适才已经去过潇湘馆了,神瑛说你诊断过天君中了魔界最高魔咒百虫僵封咒,除非下咒之人死,否则天君无药可医,所以初龙和紫鹃必须死!”西王母的话如醍醐灌顶,令我和婆婆纳呆在原地,久久缓不过神来。 ps:写魔君和天庭的混战,有些紧张,自己驾驭得不太好,看文的亲你将就哈。 第一百零四章 诛鳄 空荡荡的斩仙台上,初龙一个人孤单地被锁仙链锁在柱子上,棕褐色的盔甲被血水浸透。他下巴微抬,面带微笑,含着一丝不驯,骄傲而坦然地看着我。目光澄澈,没有怨怼,只这一眼,我便足以哭昏。 西王母下了杀无赦的令,为救天君,她别无选择。而我和婆婆纳尽全力也只能保住紫鹃。初龙,被所有人选择了放弃和牺牲。比起天下苍生,比起三界,初龙一己之身何足惜也?这宇宙十方能够没有初龙,却无论如何不能没有天君。 西王母的天罗地网困了初龙一时半刻,他便已一身血水,奄奄一息,斩仙台上他还要经历剔除仙骨的酷刑。 “姐姐,不要为我难过,初龙也不想让姐姐为难,为了姐姐,初龙死而无怨,只是从今往后再也不能守护姐姐,不能亲眼看着姐姐安然无恙,初龙死得不安心。”天罗地网之中,初龙哀哀地对我说。我的心犹如被无数无数的利剑戳插。初龙,你待我的情意叫我如何生受得起?天罗地网之中,初龙竟然没有化为血水,于是西王母下令将他推上了斩仙台。 斩仙台上,刽子手拿着明晃晃的钩子不耐烦地等在一侧,我和婆婆纳手把水酒为初龙饯行。泪水早就哭到干竭,我和婆婆纳的眼睛都肿成樱桃,此情此景,身心俱疲,疼痛已成麻木。 “姐姐们不哭……”初龙像最勇敢的弟弟,一句话却再次触发我和阿纳的泪点,泪水再一次滂沱。 “初龙,对不起,”阿纳喃喃道,“其实我们一直没有告诉你是我害死了你娘,我偷了紫鹃的安魂定魄针做实验,失手掉入鳄鱼洞,砸死了你的娘亲。我一直都很内疚,我害死了你娘亲,却得到你如亲人般的爱戴,我好惭愧。我好羞愧,我该死,现在我还没有能力救你,我必须眼睁睁看着你遭罪却无能为力,我拥有天下第一的医术又怎样?”阿纳泣不成声。 初龙摇头:“事到如今,阿纳你不要自责,一切都是命数,与人无尤。” 我心里充满怜惜与疼,初龙小小年纪却能看破机关迷障实在难得。 “姐姐,可以可以最后抱我一次?”初龙哀恳地看着我。 我没有迟疑走上前。紧紧抱住了他。我的初龙,我的弟弟,永别了。 我的肩头一阵阵湿凉,那是初龙的眼泪。那些眼泪一颗一颗陷进我的肌肤。 “初龙,你这是干什么?”我仰起头不解地看着初龙。 初龙的目光释然清亮。“鳄鱼的眼泪是世上难觅的良药,初龙已经在劫难逃,愿倾尽此生所有眼泪护姐姐贵体无恙……”初龙一边说一边将他的眼泪源源不断地输入我体内,我只觉一阵阵清凉,身子仿佛有了无比强大的抵抗力。 “湘妃娘娘,时辰已到,请离开斩仙台!”刽子手拿着明晃晃的钩子走上前来。 我一下着慌了。 “阿纳。带姐姐走,不要让她看见我这样狼狈的一幕!”初龙声嘶力竭喊起来。 阿纳来拉我,我如何舍得,双手紧紧抓住初龙的手臂,坚硬的铠甲刺破了我的双手。我的血和初龙的血混为一体。 “阿纳,我不在。保护姐姐就靠你了,如果你觉得你害死了我娘对我有愧,那就替我好好守护姐姐——” 我已被阿纳拉下了斩仙台,身后传来初龙一声嘶吼:“啊——” 我的心揪成一团,我知道那是刽子手的钩子刺穿了初龙的肩胛。 “初龙——”我要回过头去。耳边厢清晰地响起初龙的声音:“姐姐不要!不要回头!不要看!永远记得初龙好看的样子!”初龙的声音像雾像雨又像风。 阿纳哀哀地乞求着我:“他不让你看,你就遂了他的心愿吧!” 泪水源源不断从我眼眶里滑落。我一步步走下斩仙台,仿佛被人掏空了五脏六腑。身后刽子手正一刀一刀破开初龙的仙骨,我不用回头也能看见初龙咬碎牙关咬破嘴唇不发出呻yin声的样子。他不忍我听,不忍我看,我便不听不看,可是心脏像破开一个大口子,我却堵不住那汩汩外冒的血。 我走下斩仙台时瞥见阿纳盯着斩仙台的方向目光发直,我知道一切再也无法挽回。阿纳的脸上遮着面纱,却遮不住悲伤欲绝的哭容。 初龙,去了。 我将阿纳轻轻拥入怀中,所有的感官仿佛齐齐退化般,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像坠落真空,眼前耳畔脑海中全是空荡荡的混沌的白。 时光就此静止。 刽子手们一个一个从身旁经过,他们已完成任务回去向西王母复命去了,偌大的斩仙台就剩下我和阿纳二人。初龙的尖叫痛喊声再次回到耳畔,我转过身去寻找初龙的身影,可是除了空气中弥漫的浓重的血腥气息,斩仙台上没有了初龙,只剩一件沾满血水的铠甲。 我回了魂三步并作两步冲向那件铠甲。阿纳也追了上来。我们趴在铠甲旁,嘤嘤哭泣。 “初龙,初龙……”我们着魔般喃喃唤着,可是千唤万唤再也唤不回初龙了。 蓦地,阿纳轻唤了我一声:“姐姐,你看……” 被血水浸湿的铠甲中飞出一个圆圆的金点子,晶莹剔透,金光闪闪。我赶紧抓住那颗金点掩进袖子中。心刹那狂跳起来,这是初龙的最后一缕魂魄。初龙!我心下一阵狂喜。 “阿纳,绝对不能走漏风声。” 阿纳点头。 初龙受死,天君的百虫僵封咒不药自解。整个天庭与妖魔一战百废待兴,天君因为身子还没有完全复原则在寝宫内调理休养,而西王母主持了仙界大局。 我去天君寝宫探望天君之时,无意间听到了他母子二人的争吵。现在整个仙界都知道了天君的丑闻,西王母提议要用摄魂术抹去所有仙人的记忆,但是天君也会再次忘记他的过往,天君说什么也不答应。西王母无奈回到王母宫召集太白金星等仙庭骨干没日没夜地商讨对策,还从太霄召来不问政事的太上老君共谋良方。天君的形象关系整个整个仙界在宇宙中的领导权威,天君荣则仙界荣,天君损则仙界损,他们必须保住天君,哪怕天君带头触犯天条他们也只能维护不能责罚。 阿纳从王母宫来潇湘馆给紫鹃看治时,问我:“你猜他们做了什么决定?” 我不好奇,做出任何决定都和我有关系吗? 阿纳见我丝毫不以为意,叹口气道:“你倒是沉得住气,他们却是狗急了跳墙,病急乱投医。” 我静默着静待阿纳下文。 阿纳道:“说是以天规不合理不破不立为由,要废除神仙不许成亲恋爱的规矩,让仙界和凡间看齐,有情有义的都能成眷属,修正果。” “这是好事啊。”我轻轻一笑。 阿纳冷哧道:“凭什么天君犯错不但免了责罚还修改天规?就因为他是最高统治者?可惜了嫦娥仙子和吴刚大哥,若是赶在天规修改之后再传出绯闻的话,结局就大不一样了。” 我淡淡一笑,没有接口,目光呆呆地落在床榻上紫鹃的睡容之上。天罗地网一役,紫鹃的命去了大半条,不知道要吃多少灵丹妙药才能缓和过来。现在她不但形容憔悴,瘦如枯槁,一醒来想到初龙的死就啼哭不止。真是愁断我的肝肠。不知道此后要怎样才能让她舒展笑颜,解开心结了。这样下去,莫说复原,紫鹃整个人都要废了。 “姐姐,王母娘娘和太白金星、太上老君他们这几日商讨的都是天君立后的人选,警幻仙子是天君旧时恋人,又是王母娘娘的干女儿,她的呼声最高。” 阿纳的声音轻轻落在我耳里,我依旧不为所动,“那很好啊!幻儿姐姐苦等千年总算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可是天君立后总得听听天君本尊的意见吧?”阿纳摇了摇头,“时过境迁,警幻仙子早已不是天君心底里的那个人了。” 我心里一荡,随即一紧。天君心底的那个人今时今日是谁我又何必再装傻呢? 阿纳已给紫鹃服了药,从病榻上直起腰来,转身面对着我。她的面上依旧蒙着面纱,我对那面纱之下掩藏的秘密比天君立后可感兴趣多了。我走上前伸手想掀下她的面纱她却本能往后一躲,眼里也有了惊恐之意。 “姐姐要干什么?” “我从雪峰之后,你就对我避而不见,再见面亦是蒙着面纱,你的脸到底怎么了?有什么连姐姐我都是需要瞒着的?”我灼灼逼视着阿纳,她的眼里满是警惕和纠结。 “阿纳有不得已的苦衷,姐姐可不可以不要追问?”阿纳别过身去。 我心头原就疑团重重,雪女答应拿莲玉断续膏救我的条件便是恢复她的容颜,而阿纳拿什么去救治雪女已经毁容的脸,难道是自己的面皮?我心下一惊,正要追问,却见瑰儿端着一个食盒从屋外走了进来。 “绛珠姐姐,阿纳姐姐也在啊?”瑰儿的声音甜甜的,一脸可爱。RL 第一百零五章 毒害 见有人来了,阿纳像寻到救命稻草似的,忙和我告辞:“姐姐,王母宫内还有其他事,阿纳先回去了,改天再来替紫鹃换药。”阿纳说着不等我答应慌里慌张就背了药箱夺门而逃。 “阿纳姐姐怎么了?”瑰儿一脸困惑。 我无奈一笑:“没什么,瑰儿,你怎么突然来了?” 瑰儿将食盒搁在桌上,道:“喏,幻儿姨熬的大补汤,让我送来给紫鹃姐姐。” “替我谢谢你幻儿姨。”我上前拉了瑰儿的手,仔细端详她,瑰儿越发出落得水灵了。丽丽姐将她姐妹二人托付给我,而今玫儿惨死,我难辞其咎。这样看着瑰儿的目光,便含满愧疚。 正要同瑰儿询问些什么,玉儿从屋外走进来,向我禀报道:“启禀湘妃姐姐,天君差人来宣你去内廷觐见。” 我一愣,不知天君为着何事召见我,心下不放心紫鹃,瑰儿大抵看出了我的担忧,便一脸明媚笑容道:“绛珠姐姐自管放心去吧,紫鹃有我,还有宝蟾姐姐、玉儿姐姐照看着呢!一定没事,你安心去吧!”瑰儿将我往屋外推。我盯着这一张纯真无邪、笑靥如花的脸,心里自嘲一笑:能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于是由玉儿陪着回了自己房间换了衣裳,重新梳理了云鬓,这才出发去内廷觐见天君。 内廷,香烟袅袅,轻纱垂幔。 天君一袭白色睡袍,头发披散在肩上,锦缎一样,黑而发亮。原就飘逸出尘的面容因为添了几丝病色更加气质卓勋,美得出神入化。 寝宫之内没有旁的仙娥仙童,我撩起纱帘,见他侧躺在榻上,那么美,像一幅娴静的画。心里便如微风拂过水面轻轻一荡。 天君已经发现了我,他快速从榻上起身,踉踉跄跄地来拉我。我见他病体虚弱,面色苍白。赶紧迎上去扶住他不知何时清瘦了许多的身子。 四只手交握一起,天君给了我一个清澈的却是虚弱的笑。 “绛珠,你来了?”轻轻一个问候,我心里便是无尽的心疼。 我扶着他重新到榻上躺好,自己则在榻前的圆椅上坐下。我还未开口,他已经先行在榻上问我道:“你最近还好吗?” 声音很是暗哑低沉,又含满关心。 我鼻子一酸,眼眶本能一紧,哑着声道:“我当然还好,只是你的身子还没见好。” 天君摆手:“我无大碍。不过休息几日便可还魂,但是你……初龙的事对你打击很大吧?” 我沉默着没有做声,“初龙”二字让我的心绞痛了一下。 “其实母亲不应该那么早就做决定,再缓缓,再缓缓。我们或许能想到别的办法解我身上的魔咒。” 我的泪忍不住便滴滴答答落了一地,为初龙的死,也为天君的好心。 我使劲振作着安抚他道:“只要你没事,初龙便死得其所。” “对不起,你们之间姐弟情深,你亲手把他养大,又亲手把他送上斩仙台。心里一定很不好受吧?这一切都是魔君惹的祸,假借初龙之手对我下魔咒,不管是初龙死,还是我死,他都渔翁得利,实在太可恶。我一定会替初龙报仇的,你放心。” 我摇头:“只要你没事便好,而魔君的元神从天罗地网中逃脱,王母娘娘说过他过不了多久就会魂飞魄散,现在早就神形俱灭了吧?魔界已群龙无首。自然再构不成什么危害,天庭的灾难总算过去了。”我心道我对于天庭和天君的这场劫数总算过去了。只是我没有想到这场劫数要以初龙为代价。 “是啊,灾难过去了,好日子该来了。”天君轻轻拉起我的手,温柔地看着我。 我困惑地看着他,只听他道:“母亲和众仙家商讨过了,要破除几千年来神仙不许恋爱成家的天规,母亲还决定给我在天界选一名仙女儿立为天后……”天君唇边始终绽放一朵清美的笑花。 “我听阿纳说起过了,王母娘娘和众位仙家一致推举警幻仙子为天后最佳人选,绛珠恭喜天君和幻儿姐姐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是诚心地真挚地送出我的祝福。天君的笑容却渐渐陨殁,如雨后残阳转瞬消逝,留下天空一片浓郁的阴霾。 他哑声说道:“可是我心里属意于你啊,绛珠……” 可惜绛珠承受不起。我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只是静静起身告辞:“天君累了,好好休息,绛珠改日再来探你。” 我从内廷退了出去,步履蹒跚,心态苍凉。从没有如此疲惫过。就像当初在九鲤溪畔的山崖顶上,那种疲累无力颓然的感觉又一次排山倒海而来,只是我再也不会自裁。我的命是许多人拼死去守护的,从今往后,无论何时何地,我都会擅自珍重,绝不再自轻自贱。 出了内廷,一个人孤单单走在漫长的长街上,心里涌起无限的愁思与怅惘。 自从来到这天庭,一路行来,纷纷扰扰,身心俱疲,我却不能不继续坚强地走下去。我不能让初龙枉死,不能让他死得不安心。我掩紧了我的袖口,这里还藏着他一缕魂魄,我要尽早想个法子把这缕魂魄送到西天,交给艾莽,让初龙在菩提莲花之间得到安息。 正一个人闷头走着,忽见宝蟾行色匆匆自云彩中飞身下来,嘴里惊慌失措喊着:“湘妃姐姐——” “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 “紫鹃出事了!” 我一惊,忙随了宝蟾像潇湘馆而去。到了潇湘馆,直奔紫鹃的房间,玉儿和紫鹃正在床上盘膝而坐,紫鹃一身肌肤都黑得发紫,嘴唇也乌青浑浊,一看就是中了剧毒,玉儿正在施法替她驱毒。我忙跳上床,立即施法,和玉儿一起给紫鹃驱毒。紫鹃中的毒虎狼般凶猛,我蹙了眉头,对玉儿道:“玉儿,你让开!”然后催动内力,从体内逼出初龙输给我的那些鳄鱼之泪,用法力输送到紫鹃的身子里去。大概过了两三个时辰,外面的天光渐渐暗了下来,紫鹃的毒终于催发,肌肤和嘴唇都恢复了本来的颜色,而我大汗淋漓,也瘫倒在床上。 醒来时,已是深夜。我猛地惊跳起来:“紫鹃呢?” “紫鹃已经无碍,倒是你挥发了太多内力,赶紧躺好。”床前竟坐着天君。再还看四周,是在我的翠竹轩内。 我要起身行礼,奈何手脚乏力,又瘫到床上去。 “你我之间还拘束这些俗礼吗?你看我同你说话,连朕的称谓都去掉了,你还不明白我的苦心吗?”天君一边替我将被衾盖好,一边半嗔怪半宠溺地嘟囔着。 我心里涌起一阵暖流,乖乖地在床上躺好。看他一眼,心里便沉静一分,声音也平静下来:“你怎么来了?” “玉儿和宝蟾见你昏倒吓坏了,便去内廷找我,我就来了。” “紫鹃她……” “我已经替她看过了,你已经解了她的毒,她已无大碍,正熟睡着呢!” “可是……” “放心,没有惊动其他神仙,就我一个人呆在这里,宝蟾和玉儿也去休息了,你安心躺着。”天君的声音给人一股宁静的力量。我嗓子眼像梗了个鸡蛋,许多感动与悲伤都凝聚在那里,却发不出声音。 “睡一觉就没事了。”天君拿袖子轻揩我额上的冷汗,神情无比专注。他像父亲一样守候在床前,让我无比安然窝心放松沉静。 室内,烛火哔啵作响,橘红的烛光在墙上投下黑色的影,天君的白色睡袍纤尘不染,披泻肩头的长发美好而动人。我有些沉醉地看着他绝美的容颜,心道他是世界上最好最伟大的神仙,拥有无与伦比的让人追随的力量。可惜,他虽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涯,我心里知道我再也企及不到他分毫了。他离我越来越远了…… 一宿无话。次日醒来天已透亮,红日三竿,满室阳光。 去查看了紫鹃的伤势,毒已解,因着先前有伤在身,身子十分虚弱,倒无性命之忧,便安心回到翠竹轩内,传来宝蟾和玉儿问话。 “怎么回事?我离开潇湘馆之前紫鹃还是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就身中剧毒呢?” 宝蟾玉儿面面相觑,低头小声道:“得问瑰儿。” 我恍然大悟,那一张纯真无邪的小脸实际上蕴藏了比海还深的深仇大恨,我竟轻易就被蒙蔽了。玫儿的死是因为先受初龙之侮,再受紫鹃之刑,魂飞魄散,下场凄凉,瑰儿是玫儿的亲妹妹,怎么可能不替姐姐报仇呢? 我一时没了主意,我该如何化解瑰儿对紫鹃的仇恨?看她下毒的凶狠劲就知道她对紫鹃不除不快。 我决定先去爱宫和幻儿聊聊。 到了爱宫,但见上上下下忙碌个不停,仙娥见了我跪身行礼后便说:“我们正替公主收拾行装,公主明日就要移宫了。”我心下一颤:现在瑰儿是天庭的公主,怎能再蜗居爱宫当幻儿的使唤丫头呢?当然该有自己的宫殿,自己的仙娥仙童,自己的排场。那神瑛呢?他这个天界的太子也不能只屈居王母宫做个小小侍者吧?RL 第一百零六章 立后 正凝神暗忖着,见幻儿挽着瑰儿的手从抄手游廊走过来,瑰儿一见我本能瑟缩了一下,幻儿却是欢喜地迎上来:“什么风把绛珠妹妹给吹来了?妹妹可是许久都不到爱宫来了。”说话间,幻儿已到了我跟前,亲密地挽着我的手,再回头去寻瑰儿时,她正瑟缩在一根廊柱后面,只露出一只眼睛怯怯地看着我。 我心里又生气又怜惜,看这孩子这样的反应,想来心里是知道自己错了的,便缓和了神色,招呼道:“瑰儿,怎么见了姐姐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快过来啊!”我向瑰儿伸出手去,她这才忸怩地从廊柱后走出来,不情不愿地走向我。 紫鹃之事,幻儿大抵是被蒙在鼓里的,只听她长辈般口吻对瑰儿道:“你绛珠姐姐难道是外人不是?你做出这样认生的姿态给谁看?” 瑰儿这才挤出一个难看的笑容,道:“绛珠姐姐——” 我微笑着点头,强忍了心内的怒气,随她和幻儿走进内厅去。 围桌而坐,瑰儿始终低垂着头,我看在眼里,故意道:“听说你要移宫了,等你搬到自己的公主府,我带着宝蟾、玉儿,还有紫鹃给你闹新居去,添添热闹。” 瑰儿猛地抬起头了,目光中含着冷峻的怒气“怎么紫鹃没有死?” 我倒抽一口凉气,原来她刚才做出垂头丧气的样子是以为紫鹃被她毒死,怕我责难则故意使出苦肉计来着。这孩子心思竟比不得玫儿的单纯善良。或许是我对她太过苛刻了,毕竟紫鹃害死她的姐姐在先,失去亲人的痛使她迷失了本性。 “什么紫鹃没有死?瑰儿你在说什么?”幻儿疑惑地看看瑰儿又看看我“瑰儿是不是干了什么不该干的事?” “瑰儿是聪明的孩子,她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有分寸。”我淡淡一笑,就岔开了话题“瑰儿移宫的事情都安置妥当了吗?” “我忙得焦头烂额,妹妹既然来了。就陪我去广寒宫走一遭吧!”幻儿道。 “瑰儿的公主府安排在广寒宫?”我一愣。 “可不是,天庭也没有其他闲置的宫殿,我这爱宫也是原来闲置的芜宫翻修的,瑰儿和神瑛即将册封为天庭的公主和太子。王母娘娘就定了广寒宫和赤霞宫作为公主府和太子府,瑰儿将移居广寒宫,神瑛则入住赤霞宫。”幻儿介绍。 拗不过幻儿的热情,我只好随着她前往广寒宫和赤霞宫。彼时,两宫已经更名为“公主府”和“太子府”宫殿之内也重新漆刷,布置一新。公主府一应布置都采用粉红色系充满小女孩的情怀,天君病着,这一切便都是西王母的主意。从公主府的布置就可看出西王母对瑰儿这个孙女是待见的。那神瑛的太子府就更不消细说了,不用进去参观我都知道是何等气派富丽堂皇。 公主府出来。路经那片桂子林,我有些不自在。 幻儿问:“绛珠妹妹怎么了?” “没什么。”我给她一个强自镇定的笑。 “要去太子府一并参观一下吗?” 我怯弱地摇了摇头。 瑰儿一直跟在警幻身边不发一言,见到了太子府竟一溜烟就跑了进去,幻儿忙追随着进去,看着她们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太子府阔大高深的府门前。我一个人站在府门外,对着那匾额之上“太子府”三字望而生畏。 一阵风起,我伸手环抱住自己,使劲搓了搓手臂上冒起的鸡皮疙瘩,正要转身离去,忽见一道白色身影从府门内闪了出来。 “绛珠——”是神瑛。 我局促地立在清风中,任云彩肆意遨游在我和他之间。 “太子”我有些手足无措。 神瑛也颇为尴尬似的。给了我一个不自然的笑:“要进去坐坐吗?” “不了”我扭头就要走,神瑛突然道:“桂子林就要被砍了。” 我一怔,回头困惑地看着他。神瑛向我走过来,如此近距离地凝望,我赫然发现他与天君是如此相像,一样地美得出神入化。飘逸出尘。 “从前桂子林是作为广寒宫和赤霞宫的楚河汉界,为了平衡我娘与嫦娥仙子之间的纷争,而现在广寒宫和赤霞宫分别给我和瑰儿居住,王母娘娘说这道桂子墙就无用了,所以要砍去”神瑛的叙述如风般轻慢。 我僵硬一笑:“砍了好啊。既然没用了,就砍了呗。” “一起去桂子林内走走吧!” 我几乎没有念头拒绝,鬼使神差就跟着神瑛走入桂子林。清风中,桂子huā香浓郁飘洒,撩拨得人的心事风起云涌。桂子林对于天庭而言或许没有用处了,可是却承载着我和神瑛不为人知的秘密。此刻走在桂子林中,从一棵桂子树走向另一棵桂子树,桂子huā飘满肩头,一切显得静谧而诡异。我和神瑛并肩而行,却保持一定的距离,行走间我们的肩膀时不时碰触到对方的,一瞬的功夫又分开了,满怀的心事呼之欲出,可是谁也没有力气去捅破那层窗户纸。我们就在桂子树下沉默地行走着。 往事如烟,历历在目,一路行来,精疲力竭。 那夜,桂子林中初龙发狠地对神瑛说:“若你日后还敢欺负绛珠,先问问我答不答应。”可是这个发誓要保护我的男孩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所剩下的不过是我一脸的沧桑与疲惫。 “我很累”我停住脚步,转身凝视着神瑛。我的目光一定像被尘土蒙蔽了光泽的明珠暗淡无光。 神瑛的眼里闪过一丝疼,但转瞬即逝。他颓然地道:“我费了很久的力气才想通一件事情,无论我怎么报复你,我娘都回不来了,所有对不起,绛珠” 我的眼眶发紧,却是干巴巴的,欲哭无泪。我的眼泪在初龙死时都哭干了。 我给了他一个疲倦到极致的笑容。说这些已经太晚,我和他偷尝禁果已成事实。不论是他的娘亲,还是初龙,还是我的处子之身都回不来了 我掉转身,蹒跚地向桂子林外走去。或许我们将永远这样两个渐行渐远渐无书的背影,怀着美好的初衷,却是永远也走不到一起。 神瑛和瑰儿受封太子和公主的仪式分外隆重,对天庭而言也是一件冲喜的好事。但愿自此后,天规另立,天庭能够一扫霉气,重整旗鼓,吹来新风。 太子公主受封之后,西王母组织仙界骨干着手修改天规,破除了仙人不能成亲的规矩,允许仙人与仙人之间〖自〗由通婚,但需报备警幻仙子,再由警幻仙子提交王母宫,西王母召集仙界骨干商讨同意后便可成婚。 天规修改之后率先成婚的第一对仙人是西王母座前的金童和玉女,尔后又有几对仙娥仙童喜结连理。我知道西王母做这些不过是为了让天君立警幻仙子为后有个铺垫罢了。其实天君一道圣旨,莫说天界,整个宇宙又有谁会不遵从呢?即便天君闹出私生子女的绯闻,仙人们亦拥护他与魔君对抗,大家对天君的忠心可见一斑,西王母实在没必要如此大费周折。 好不容易,天君立后之事提上了议程。那一天凌霄殿上百仙齐聚,齐齐整整位列两旁。天君的身子终于完全康愈,穿上龙袍,戴上龙冠,龙行虎步上了凌霄殿,我也被召去上朝。 凌霄殿上西王母坐在天君下首的侧位上,雍容华贵,霸气四射。我在仙群中看了一眼便不由自主瑟缩了一下。 一切礼仪过后,西王母威严道:“自从新的天规颁布以来,仙人中产生了几对连理伉俪,甚是可喜。由此可见,此条天规顺应天意,是可推行的良策。天君身为三界之首,天庭统帅,理当为此条天规的颁布践行做一个好的表率,哀家以为当为天君选择一位堪为典范的女神仙做天后,母仪天下,造福苍生,做天君之左膀右臂,更好地将天庭发扬光大,让天庭更好地做三界表率,众位仙家以为何如?” 神仙们当然是齐声应和:“王母娘娘所言极是。” 西王母满意一笑,看向天君道:“如此,天君意下如何?” 天君不疾不徐,淡淡道:“立后之事就免了吧,朕原就有妃子,不过将她进个位份就是,何必令选题?” 西王母十分欢喜,她大抵是误会了天君话中之意,以为天君所指的妃子当然是曾有过一段情的幻儿,便道:“天君所言甚好,有旧人,何必另选新人?天君这回倒是和哀家想到一处去了。” “既然母亲所想与朕所想一致,那改日不如撞日,就今儿个举行封后大典吧!”天君的手指向仙丛中的我,笑道:“湘妃,你还不上前听封?” 一言既出,满堂哗然。西王母自是大惊失色,殿上神仙又有哪个是臣服的?纷纷跪伏于地,整齐道:“天君不可啊!” 太白金星拂尘一甩,依旧做着众仙喉舌,他膝行上前一步,拱手道:“请天君三思,天后人选务必斟酌再斟酌。” 天君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太白,当日朕册封绛珠为潇湘妃子之时,你就反对过朕,说这个封号应了君妃之配,于天规不符,而今天规已改,君妃之配顺水推舟,朕既有妃子,何必立新后,直接进了湘妃的位份便是。” “这个”太白金星一时语塞,求助地看向西王母。 第一百零八章 织女 环绕着太子府的桂子林已经被砍去,太子府更显庄华肃穆。 我在匾额之下徘徊,踟蹰着不知如何进门。正六神无主间,太子府的府门笨重地开启,瑰儿一身华服在仙娥仙婢的簇拥下从太子府内走了出来。她已和昔日的小姑娘判若两人,从衣裳到配饰尽显金贵,更兼西王母宠着,天君爱着,又有幻儿撑腰,以致她在天庭为人处世都盛气凌人的。 见到我,她眼皮子懒懒一抬,傲慢地走到我跟前来“哟,我父皇都要封你为天后了,你还来找我太子哥哥干什么?” 我心口堵了一口闷气,却只能隐忍地微笑着:“公主真会说笑,天后还没有最后册封,人选是未知数,是你最爱的幻儿姨也未可知。” “我幻儿姨自然是最佳的天后人选,众望所归,可惜不及某人狐媚有术,深得父皇欢心。不过我要奉劝湘妃娘娘一句,你别尽顾着自己天后之事,而忘了好好保护紫鹃。紫鹃的安危,湘妃娘娘还需担心再担心。”瑰儿一脸阴险的笑,摇摇摆摆地走了。仙娥仙婢竞相搀扶,浩浩荡荡的队伍像一只肥胖的虫子缓缓地离去。 风拂乱我披泻肩头的发丝,也将我原救不平静的心绪撩拨得更加凌乱。 “瑰儿,你东西落了。”门内,神瑛跑了出来,手里握一个香囊,见到我猛然一怔。四目相对,天地沧桑。 神瑛身着白色太子服,衣服下摆绣着银色暗秀云纹,清逸飘洒,头上一顶太子玉冠,金光灿烂,将满头黑发束得整齐如油,人也更加精神,春风得意。 见到我,神瑛竟不发一言。掉头就往门内走去。那夜温存缱绻,今日竟萧郎成路人。我急了忙喊住他:“神瑛——” 神瑛回过身来,脸上蕴满怒色,不耐道:“湘妃娘娘不应该忙着天后受封的事吗?怎么还有空到我太子府来?难道是以母后的身份来对我进行训导吗?那本太子只好恭恭敬敬聆听训示。” 阴阳怪气的腔调。满脸不屑的表情。我心里顿时不是滋味,咬碎牙关反问他道:“你觉得砍了桂子林就能掩盖一些事实吗?” 神瑛一颤,眉峰抖了抖。 我心里酸苦,胸口如有一团火焰在燃烧。相爱不撑反成怨,这是我的悲哀。 “你觉得有了桂子林中发生的事情我还能被封为天后吗?”我脸上一定写满凄苦和落寞,看在神瑛眼里却有另一番意味。 他唇边一抹讥笑:“湘妃娘娘是在责怪本太子吗?你不说我不说,神不知鬼不觉,又有谁挡了你封后的路?” “我的心……”我说着不再理会神瑛调转身子蹒跚而去。背过头的一刹,泪水就不争气地滚淌在脸上,心若油煎。我的良心不允许我接受天后的封赐。我怎能让我不洁的身子去玷污天君对我的圣洁情意?更何况那个人是神瑛。是太子,是天君的儿子。 苍天呐,为什么对绛珠如此残忍?为什么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只能苦苦在情海中煎熬? 我的身边有无数洁白的云彩飘游,它们环绕着我。却更衬出我满心的黑暗与阴霾。 “绛珠……”云彩那端有一个人唤我,那张脸在云雾间飘渺遥远,恍若梦中。我不可置信地看着那金盔胄甲的将军,怎么会是杨戬?他不是在灌江口吗?怎么会出现在天庭? “绛珠……”杨戬已从云端走了过来,风姿卓华,器宇轩朗。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仿佛有无尽的委屈在这一瞬间全部倾倒崩塌。杨戬站在我面前。久久凝视着我,他的眼里全是心疼和泪光,他伸出手欲拥我入怀,我使劲摇了摇头,今时今日,他已为人夫。再也不适宜做出这样的举动了。他的手僵在空中,泪眼潸然地看着我,满满的疼,满满的痛,满满的身不由己。这遗恨哪。无穷无尽,像一眼望不到边的天河。 “去银河边坐坐吧!”许久,仿佛过了一百年般,杨戬开口道。声音沙哑暗沉,像是粗糙的骨碟断面,听在人耳里有些不适。 我怕他会伸手拉我,向从前无数次带我去瑶池边一样。于是乖乖的,温顺的,没有任何抗拒,便随着他闷头走向银河。 而今,我们要并肩谈心的地方再不能选择在瑶池,只能选在遥远僻静的银河。银汉迢迢,不敢暗渡。 我和杨戬并肩坐在银河边,看银色的河水潺潺奔涌向天的那一端。五彩的霞光映照着银光闪闪的河面,许多灵鸟扑扇着翅膀在河面上翱翔,喳喳而叫的是喜鹊,红色的羽毛喜庆欢乐,叫声像歌唱一样欢快。 “你怎么突然来天庭?”我已经调整好心情,问杨戬。 杨戬的目光悠远地投向银河对岸,那里织女正在织锦,流光溢彩的锦帛铺在架上,和银河一样长。织女手中的梭带着闪闪的金光在空中穿梭。杨戬的脸上写满落寞。那样好看的侧脸,刚毅不失温柔,不羁带着尔雅,看在我眼里,还是引起我心中一阵小小的激荡。 “来看看舅舅”杨戬猛地回过头来,对上了我的眸子,我倒抽一口凉气,向后仰起了脸,他讷讷笑道“也来看看你。” “天君的魔咒已经解了,身子也恢复得不错,已无大碍,你不必担心。” “那你呢?”杨戬问得暧mei。 我不敢与他对视,慌乱调开了目光。 杨戬追问道:“初龙神形俱灭,你还好吗?” 我捂住袖口,那里面初龙的最后一魄正上下窜动着,我打定主意对杨戬道:“杨戬,不论何时,你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对吗?” 杨戬终于欣慰一笑:“当然。” “那我拜托你一件事”我从袖子里取出初龙那最后一魄,明黄的小圆点明珠一般在我掌心里跳跃着“初龙没有灰飞烟灭,这是初龙最后一魄,我出不了天庭,拜托你帮我把他带到西天送给艾莽,艾莽是他的师傅,艾莽又跟着佛祖,艾莽会给初龙一个好结局的。你若能替我送达,一切就听凭艾莽安排好了。” “你的嘱托,我当然是全力以赴。”杨戬从我手中接过初龙的魂魄,掩进了自己的袖口。 又是无言相对,尴尬无语。 我没话找话道:“颖梨呢?颖梨好吗?你快做爹爹了吗?”“杨戬脸色灰败:“我们三天两头吵架,这回她又气鼓鼓回娘家去了。” “杨戬,你这是何苦?” “不是我何苦,是她何苦?明知道不会幸福还要强行捆绑,这一切都是她该受的。” “可是杨戬,她毕竟是你的妻子,你毕竟是她的丈夫,你对她有责任,你该对她好点。你可以给她的幸福的……” “我连自己的幸福都无法争取,还有什么能力去缔造别人的幸福?绛珠,我好累……”杨戬说着,虬着眉头看河对岸。 不知何时,织女竟从织布机前站起了身子,她在银河上游,一个人呆呆地看着银河的河水。虽然距离远,看不清她的脸,却能感受到她浑身笼罩在巨大的哀愁里。 那样孤独绝望的身影却一幅美丽的剪影,让人移不开目光。 杨戬蓦地大叫一声不好,便起身向织女飞去。织女的身子已经直直落向河水,溅起无数银色的水huā。我吃了一惊,也忙飞向河对岸。 杨戬已经从河水里救起织女。对着她的胸口使劲按压,织女头一歪吐出一口水这才缓过气来。她的身子和头发都湿漉漉的,黏在身上。杨戬不好意思地喊我:“绛珠,咱们送她回家换件干净衣裳吧!” “好。”我点头。 杨戬背起织女,我陪在一侧,走向银河旁一座小小的屋子。屋子琉璃碧瓦,水晶砌成,飞檐峭壁,十分精致。门上挂着“水云间”的牌子。牌子随风旋转着身子,牌子四角系着的铃铛发出叮叮咚咚清脆悦耳的响声。 我给织女找了干净衣裳换上,再带着她回到厅里见杨戬。织女的头发没有干,披散在肩头,别有一番风味。她的五官精致,一双美目流波横转,是个十足的美人。 杨戬见了织女劈头盖脸便是一句:“为什么想不开?修仙不易,成仙了还寻思不是贻笑大方吗?” 织女的脸一阵青红皂白乱炖,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多谢……杨杨杨将军……救命之恩,我方才真的是不小心才十足落水。”说到最后一句,总算把舌头捋顺了。 “真的不是故意寻思,只是不小心落水。”织女委屈地强调。 杨戬还是一脸冷若冰霜。 我打圆场道:“好了好了,杨戬,你不要这样,既然织女没事就好了。” 说着我就拉着杨戬告辞,织女却道:“二位留在水云间用晚膳吧,织女摆弄一下厨艺,好答谢二位救命之恩。”织女诚心相邀,我和杨戬想拒绝,她的身子却已经钻入厨房去了。 我和杨戬面面相觑,相视一笑。好吧,相请不如偶遇,既来之则安之。 第一百零九章 伤怀 织女的织艺天庭一流,没想到厨艺也不落俗套。不一会儿功夫,就端上了一桌子小菜。那些小菜卖相不错,却有些油腻。我刚坐到桌边便止不住呕吐起来。织女慌得忙去倒水,杨戬也赶紧起身拍我的背。 我吐得泪眼汪汪,胃还是一阵阵抽搐。 “你的身子不舒服吗?”杨戬担忧到不知所措。 我心虚地垂着头,杨戬追问:“你怎么了?到底哪里不舒服,脸色这么难看?”幸而织女端了水来,我就着她的手海喝了几口,深吸了口气,对杨戬强颜欢笑:“没事,就是……中了点暑气。” “暑气?”杨戬狐疑地左右探看了一下“这里很热吗?” 织女已经拿着一柄纨扇替我扇风,诚惶诚恐道:“水云间庙小不通风,累着湘妃娘娘了,真的不好意思。” 我拉她坐下好奇道:“你别客气,我现在没事啦,只是你怎么认得我?” “不认得你,也该认得你身上的衣裳。”织女指着我身上的绿色纱裙,那纱裙绣工精美巧夺天工,整个天宫只此一件“湘妃娘娘的所有衣裳都出自织女的手,织女被王母娘娘罚在银河边不能离开,所以也没有机会和湘妃娘娘见面,不知道湘妃娘娘穿着织女缝制的衣裳可还贴身?” “原来是你。”我又惊又喜,我的衣裳在天庭仙女当中是最出挑的,雅而不俗,与别家不同,我时常在想给我做衣裳的是哪位仙女姐姐,没想到是织女。“织女姐姐是天庭最好的织工,绛珠何德何能所穿衣裳每一针每一线都出自你的手。”我说的并不是客气话。 织女含蓄一笑“织女也是奉了天君旨意罢了,不敢不尽心。” 我一颤,心头端的暖流划过。而杨戬眸子黯了黯。沉默着没有搭腔。 织女继续道:“织女尽心只是本分,天君对湘妃娘娘才是真正用心良苦。天后还未册封,可是天君却已经专门来银河边找过我了,说是要是我缝制的天后服能让湘妃娘娘满意。能让湘妃娘娘在封后大典上美艳无方,就答应完成我一个心愿……” 我心里暖暖柔柔湖波荡漾,目光也变得迷蒙起来,声音飘忽随口问织女道:“织女姐姐有什么心愿?” 织女蓦地静默下来,笑容收敛,神色落寞。 我幽幽站起身来,难过道:“不管织女姐姐的心愿是什么,绛珠都要让姐姐失望了,天后服不必做了,我不可能被封为天后的……”我说着失魂落魄抬脚出了水云间。身后织女困惑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我的锦都织得那样长了……” 站在银河边。面对波光粼粼的河水,我有一瞬的眩惑,在身子瘫倒的一瞬,杨戬及时扶住了我。 一回头便对上杨戬伤到累极的目光,我给了他一个荒凉的笑。 “别担心。我不会想不开,再也不会……”我声音凄楚。杨戬一个用劲,便把我拉进怀中,紧紧地,紧紧地拥抱住我。 “要怎样?要怎样才能让你幸福?绛珠……”杨戬的声音疲累到极致,带着哭腔。 我虚脱地靠在杨戬怀里,目光无力地越过他的肩头看向银河边的风景。灵鸟翻飞,烟锁云绕,美得我想哭,却又哭不出来。幸福,离我好遥远哪!杨戬曾是能给我幸福的最佳人选,可是他的归宿却是颖梨。天君无疑是这世上最能给我幸福的那个人。可是神瑛撕碎了我的幸福梦。我的手轻轻抚在我的小腹上,现在唯一能给我幸福的人是神瑛,可是我瞬间就累觉不爱了。神瑛?我的眼前浮现出他含怨带恨的目光,他不折磨我,不让我痛苦就已经谢天谢地了。至于幸福,我哪里敢奢望呢? “我到今天终于想明白一件事,这个世界上,我不能给你幸福,能给你幸福的唯一的人是天君舅舅。所以,绛珠,只要你做了天后,你做了舅舅的女人,三界之中谁敢再伤害你?宇宙之中,权势最大的莫过天君舅舅,只有天君舅舅才是你最好的归宿,是你最好的守护神,把你交给舅舅,我也就妥妥地放心了,你若担心我外婆会反对,我会尽力去做外婆的思想工作,我会请颖梨帮忙游说外婆,我会告诉颖梨一旦你嫁给天君舅舅,我就再也不能对你有非分之想,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你会将我抢走,从今往后我杨戬只属于她颖梨一个人。这样,颖梨会拼劲全力游说外婆,说不定还会请四海龙王出面促成天君封你为后的事情,所以,绛珠,你不要不开心,嫁给了舅舅,你会很幸福的,看得出来,舅舅很爱你,舅舅对你的爱一点儿都不亚于杨戬,我一直都知道他对你的爱一点儿都不亚于我……”杨戬说着,终于蹲到地上去,泪水大颗大颗滴落,双肩因为啜泣而剧烈抖动着。 我已经哭得不可遏制,一直以来都不善言辞的杨戬说出这样大串的心里话是一件多么艰难的事情。我俯下身子,将杨戬整个儿搂进怀中,哭得几乎昏死。 杨戬,谢谢你曾经爱过我。谢谢你依然爱着我。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 可是绛珠是个无福的人,我如何能让自己的身子同时属于父子两个人?怎么能?杨戬,你告诉我,怎么能?我每天都被良心煎熬,被悔恨折磨。那夜桂子林中我为什么没有反抗,我为什么屈服,我为什么甚至还依恋,一头坠入,不可自拔?杨戬,我是个贱人,我不配你这样待我,我不配天君那样待我,我活该被神瑛蹂躏,我活该! 杨戬伸手反抱住了我,他把头埋在我怀里,我们就这样在孤独的银河边相拥而泣。 心好累。身好累。累觉不爱。 从银河边回来,我整个人患了重病般,躺在翠竹轩内懒怠动弹。 我的双手一直停留在小腹之上,那里是我的孩子,如果婆婆纳一开始劝我打掉孩子,我心中还有一丝犹豫的话,那么太子府见过神瑛之后我就铁了心:这个孩子不能留。因为他不是爱情的结晶,他是仇恨的果实,这样的果实太苦,注定不会甜蜜和幸福。与其生出悲剧,不如扼杀他于没有感知的时候,这时候的痛是最少最低最微渺的。 孩子,对不起,在娘亲都没法有前程的情况下你的未来是一句空话。 孩子,对不起,不要你是怕你和娘亲一样一出生就浸在苦水当中。 孩子,对不起,有缘无分是娘亲和每一个爱娘亲娘亲爱的人的共同结局,孩子,你也不例外。 孩子,请你去幸福和美的家庭中托生,你应该是美好而可爱的小人儿,应该拥有父亲、母亲完整的爱,而不应拥有我这样苦哈哈活在矛盾苦痛中的娘。 孩子,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孩子,再见,再见,再也不见…… 我的泪无休无止地从两腮滑落,湿透枕巾。 就这样不吃不喝,等待七日之期来临。孩子,让娘亲再多一些与你相处的时光吧! 玉儿来通报,说是天君来探我,我没有力气起身,天君也转眼便进了翠竹轩,来至我的榻前。 “绛珠,几日不见,你怎么病得这样重了?脸色如此难看,玉儿,你赶紧去王母宫把婆婆纳请来,不行不行,还是朕亲自去请——”天君说着急匆匆去了。 玉儿担忧地看着我:“湘妃姐姐,你怎么办?” 见玉儿如此光景,我知道此时的我一定憔悴极了,强烈的害喜症状再加上多日来水米未进。 我忍着眼huā头昏,挣扎着起身,步履飘忽向外走去。 “湘妃姐姐,你去哪里?”玉儿追上来问。 我推开她,虚弱一笑:“没事,我只是出去走走透透气。” “可是天君待会儿回来……”玉儿红愁绿惨。 我感到厌烦:“玉儿,别阻拦我,我心里很乱,我出去走走就回来,等天君和阿纳来了,就说我去去就回,不用找我。” 说着,我就使劲闭了闭眼睛,飘飘悠悠向潇湘馆外走去。 潜意识里我要去找杨戬,可是不知道此时此刻他会在哪里。或许他已经回灌江口去,或许他还在王母宫替我求情,请求西王母答应天君封我为天后,也或许他正在银河边哭着等待我…… 我无头苍蝇般在云彩中乱窜,果见云彩下端是一条银光闪闪波光粼粼的河流,我便一头栽了下去。 双脚轻轻落在银河岸边,还是惊起无数在岸边觅食的灵鸟。鸟儿们一窝蜂散去,只余下清脆的几声鸟鸣。鸟鸣声中我听见一个女子嘤嘤哭泣的声音,我站在原地打转,昏头昏脑地寻找哭声发出的地方。 一个粉红衣裳的仙女儿坐在一匹长长的彩色锦帛之中,双手抱膝,头埋在膝上,小声地哭泣着。哭声细细碎碎,断断续续,十分凄楚揪心。 我不由自主向那哭泣的女子走过去。我的身子轻极了,步履也轻极了,除了心情是重的,一切都是轻飘飘的。我就那么幽魂一样飘向那个女子,问道:“你怎么了?为什么哭啊?” 那女子一惊,回过头来,竟是织女。 第一百一十章 牛郎 织女一脸的梨花带雨,见到我,她慌忙擦干了脸上的泪水,给了我一个局促慌乱的笑容,福了福身子道:“湘妃娘娘……” “织女姐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哭啊?”我困惑地看着织女,她使劲扯了扯嘴角,想给我一个笑容,不料却是嘴角一撇又哭了起来。 我慌了,走上前,拍她的背,安抚她:“别哭别哭,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说给绛珠听听,看看我能不能帮上你的忙?” “这个忙只有你能帮,天君说过只要我缝制的天后服能让湘妃娘娘满意,能让湘妃娘娘在封后大典上艳冠群芳就会完成我一个心愿,可是……”织女抽抽噎噎的。 “可是什么?” “可是今天公主来警告我了,她说天君不可能封你为后,怪不得那天你跟我说不管我的心愿是什么,你都不能帮我完成……”织女说着又“呜呜”起来。 我蹙了眉头,“公主居然来警告你?” 织女边哭边点头,我在心里哭笑不得。瑰儿可真是用心良苦,昔日我与玫儿交好,今日瑰儿与我反目,丽丽姐泉下有知会作何感想?不过丽丽已经魂飞魄散了,也不会感知到什么了。瑰儿的仇恨,我的苦楚,她都不必理会,或者这才是幸福。撒手不管,便是解脱。 我拉了织女在银河边坐下,许多灵鸟在我们头顶身旁飞来飞去,时不时掉下几根五彩的羽毛。许多喜鹊在银河上空飞翔,喳喳的叫声乐此不疲。 “织女姐姐,能跟我说说你的心愿是什么吗?”我满怀诚挚地问。 “我之所以在银河边被禁足,是因为我犯过天条……” 原来织女在天庭最好的朋友是金牛星君,金牛星君正义耿直,因触犯天条被谪降人间,变作一头老黄牛流落在荒山地带受苦受难。织女挂念老朋友,私自下凡探看金牛。意外发现金牛身边老是跟着一个壮硕俊朗的少年农夫,看起来憨厚诚实的模样。 织女了解到这位少年农夫生于贫苦人家,父母早丧,幼年时依傍兄嫂度日。每天都日出牧牛日落而息,人们管他叫牛郎。牛郎渐渐长大,到了该娶媳妇的年龄,嫂子害怕牛郎会加重家里的负担,便把他赶出了家门。牛郎流浪到荒山,遇到了同样孤苦无依的金牛,于是他牵着金牛在荒山野地结茅而居。 金牛对牛郎充满感激之情,对牛郎孤苦无依的生活既同情又担忧。织女下凡,金牛突发奇想想撮合美丽的织女和善良的牛郎。可是他只是一头不会说话的老黄牛,于是他给牛郎托梦。让他在第二天天未明时到湖畔,如果看见一个仙女在湖里戏水,便可以取走她的衣裳,头也不回地跑回家,这样他就能得到一个美丽的仙女做妻子。 次日天未明。牛郎依金牛梦中所言翻山越岭来到湖边,在晓雾弥漫的湖水中果然见一个仙女在戏水。那便是织女。粉妆玉饰,云鬓花颜,牛郎一见倾心,果断抱起矮树上织女的衣裳飞也似的跑回家去。 织女原就对牛郎有好感,趁着夜幕的掩护,赤身露体轻敲牛郎的柴扉。在微明的灯影里。一个是诚实憨厚,壮硕俊朗的少年农夫,一个是美艳如花,柔情似水的天上仙女,四目相接,心神荡漾。于是在静褴的春夜里,两情相悦,同赴 巫山云雨。幸福的生活过得总比痛苦的生活要快一些,时光荏苒,眨眼三年。织女为牛郎生了一男一女两个孩子,正当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之际,天庭却知道了织女私自下凡之事,于是天兵天将将织女抓回天庭,只留下牛郎和一双儿女在人间肝肠寸断。 织女说完她的故事,已经泣不成声。 我愣愣地坐在银河边,无法从牛郎织女的故事中回神。 “织女姐姐,你说只要你缝制出的天后服能让我满意,天君便会完成你一个心愿,你的心愿是一家团聚吗?” 织女忙不迭地点头,脸上泪雨阑干。 “我哪怕没日没夜,哪怕不吃不喝,都会帮湘妃娘娘你做好这件天后服的,可是如果你不能被册立为天后,那我做出再好看的天后服又有何用?天君不开心,我的心愿便不能实现,湘妃娘娘……”织女一咕噜爬跪起来,对着我不停磕头。 我忙制止她:“织女姐姐,你别这样。” “湘妃娘娘,我真的好想念牛郎和我的孩子,见不到他们我会难过而死,他们见不到我也会伤心欲绝的,湘妃娘娘,你帮帮我,无论如何你都要争取当上天后,好不好?好不好?” 织女声声哀求,近乎惨烈。 我愁绪万千不得解,和织女两厢对跪着。 回到潇湘馆,我掩了翠竹轩的门,尝试用绛珠去探寻下界织女生活过的那片荒山。绛珠的法力已经回复如初,我很容易便探查到牛郎父子们的下落。 晶莹硕大的幕布在我跟前像书卷一样缓缓摊开,苍翠的山,高耸的崖便呈现在幕布上,颜色鲜艳,风景迷人,只是画面上挑担的牛郎满面风霜令人心疼。他的挑子里一头放着小女儿,一头放着大儿子,两个珠圆玉润的娃娃脸蛋正被日头晒得红扑扑的,他们从挑子里伸出手来哭着喊着要找娘亲。 他们身后跟着一头迟暮的老牛,灰黄的皮毛,蹒跚的步履,沙哑的叫唤声:“牟——” “金牛,你走累了吗?可是我不能停下脚步,我一定要走到天上去,我要去保护我的织女,我不能让她受到天庭的惩罚!”牛郎腾出一只手揩揩额上的汗,挑子在肩头颠了颠,继续往前赶路。 我在幕布前愣愣地看着那个痴傻的凡人,凭他凡夫俗子的肉身,焉能走到天庭来啊?他看起来憨厚朴实,又执拗顽固得很。挑子里那两个孩子那么可爱,却这么小就失去了娘亲,该有多么可怜哪。 如果我做了天后,天君就会帮助织女视线合家团圆的心愿,让我去成全别人的心愿,这是一桩多么美好的事情?可是这样的绛珠如何做得了天后? 我再一次把手放上了肚子。这里孕育着一个小生命,如果有一天他能生出来是不是也和挑子里那对小人儿一样可爱? 第一次,我突然对肚子里的小生命充满了依恋和期待。 画面上的金牛突然发话了,他沉重地唤道:“牛郎——” 牛郎猛地停住脚步,东张西望。“谁,谁在叫我?” “牛郎,是我,金牛。” 牛郎赶紧放下挑子,跑到金牛身边:“牛哥,你怎么会说人话?” “我不是一只普通的牛,我是天上的金牛星君,因为触犯天条贬谪人间,我是织女的好朋友。” 牛郎抱住金牛的头又是高兴又是伤心,“牛哥,织女被抓回天庭去了,我们该怎么办怎么办哪?”他反复地问着。 金牛道:“牛郎,我们相识一场,就像亲人一样。” “嗯嗯。” “牛郎,等我死了,你就将我的牛角割下来,它会变成一艘船,你和孩子坐到船上,这艘船就会带你去天庭找织女,牛郎,我能帮你的只有这些了。” 牛郎还没来得及反应,金牛突然猛力地向一旁的岩石撞去,身子弹回地上,挣扎了几下就断气了。 “牛哥——”牛郎痛喊起来。 两个小娃娃也在挑子里嚎啕大哭:“牛伯伯——” 牛郎哭了一会子,就去挑子里拿镰刀,忍着泪割下了金牛的牛角,牛角在牛郎手上快速变大,变成一艘弯弯的玉白色的小船,牛郎错愕地张大了口。 他赶紧挑起挑子上了小船,小船便缓缓飞了起来。 我收了绛珠的法力,幕布消失,一个人愣愣地席地而坐。 牛郎要上天庭了。牛郎来找织女了。可是他们能相见吗?别说银河,就是一到南天门,牛郎就会被天兵天将拿下,他不过一介凡夫俗子,拿什么和天庭对抗? 我手脚一阵阵发冷,腾地起身就去找天君。 天君正在内廷和太白金星对弈。他刚赢了太白一局棋,看起来心情不错。 “绛珠,你怎么来了?我刚准备下完棋就去找你呢!” 天君将手里的棋子扔回棋盅,拍拍手准备起身。 太白为难地看着才下一半的棋局,“天君,这棋……” “有了妻子,还要棋子干什么?太白,朕的棋子你爱吃多少吃多少,而妻子,朕只要一个就够了。” 天君一边龙行虎步而来,一边爽朗笑着。 “绛珠拜见天君。”我一揖到地。 天君温柔牵起我的手,凝神盯着我看了一会儿,道:“哟,脸色不好,看来身子还未大好,朕立后之事又得向后推延了。”天君有些失落。 我不让自己迟疑,冲口而出:“绛珠等不及了,请不要再向后推延,绛珠恨不能马上就做天君的天后!” 天君一愣,棋盘边的太白金星神色一凛。 “绛珠,太好了,你终于想通了!”天君眉开眼笑。 太白金星忙上前,一甩拂尘,拱手道:“天君,立后之事还是禀过王母娘娘先再做定夺。” “混帐奴才,是朕立后,还是母亲立后?绛珠要做的是朕的妻子,又不是做母亲大人的妻子,太白,你为人臣子,守好自己的本分。”一句话呛得太白脸上青红皂白乱炖。RP 第一百一十一章 堕胎 天君不理太白金星,拉了我的手喜滋滋就走出内廷。 出了宫门,我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银河边找织女,看看她的锦织好了没,可以替你缝制天后服了没?我得让她抓紧时间赶工,因为我迫不及待要封你为天后,恨不能今天就进行立后大典。”天君喜气洋洋。 我止步不前“去找织女可以,但是绛珠可不可以请求天君一件事情?” 天君看我的眼神充满疼溺,哪怕是掏他的心窝子他也愿意,直点头道:“你说你说,我尽力给你办来。” “可以去南天门外接织女的丈夫和儿女一起去看织女吗?” “织女的丈夫和儿女?”天君吃了一惊。 我点头:“织女下凡,许配凡人,生儿育女,这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将她的丈夫和儿女带去见她,让他们一家团聚,那么织女替我缝制天后服的时候一定会更加尽心尽力的。你也想我在立后大典上能够穿着最华美的服饰做三界最美的天后,是不是?” 天君蹙眉沉思了一瞬儿,道:“你要我去下界接来织女的丈夫和儿女吗?” “你答应要完成织女一个心愿的,更何况牛郎还有他们的孩子已经上天庭来了。” “那牛郎不是凡人吗?如何上得天庭?” “是金牛星君,牺牲自己,将自己的牛角化作一只小船,载着他们父子三人上天寻找织女,天君,我们成全他们好吗?就当做是你送给绛珠立为天后的礼物,可好?”我谄媚讨好地看着天君,目光一定巴巴的,温柔到极致,任什么样的坚硬钢铁都能融化成绕指纤柔,更何况是本就对我情深意重的天君? 他一把拉了我的手。笑道:“依你!” 南天门外,天兵天将围城一圈,将牛郎父子三人围在当中,两个娃娃在挑子中哪里见过金刚力士们的横眉怒眼?早吓得哇哇大哭。牛郎是老实人。虽然被天兵天将围拢,吓得面如土色,还是紧紧护着两个孩子,嘴里嚷着:“我要见织女,她是我的妻子,请你们让我去见我的织女!我要带她回家!” 我和天君站在南天门内,透过那巍峨雪亮的天门,看着牛郎一脸惶恐却又执着坚定,相视一眼,默契一笑。 “牛郎。朕等你已久!” 天兵天将闻声回头,见是天君,纷纷跪倒于地:“参加天君!” 天君摆摆手:“众仙家平身。”接着便亲自走出南天门,来到牛郎身边,和风细雨道:“牛郎。朕代替织女来接你!” 牛郎受宠若惊,却又患得患失“你能带我去见织女?你是谁?” “混帐,他是三界之首,宇宙至尊,玉皇天君!”天将中早有人呵斥牛郎。 牛郎瑟缩了一下,双膝一抖。屈跪地上。 “别吓着他,他是朕和湘妃娘娘的客人。”天君说着去拉牛郎。牛郎重新担起挑子,战战兢兢,一步三回头,东张西望,畏畏缩缩跟着天君走进南天门。 天君经过我身边时。不着痕迹微微一笑,轻轻牵起我的手,有些讨好地看着我。我当然是满意而欢喜地一笑。 银河边,一幅五彩的锦从这端一直铺陈到那端,绵延夺目。流光溢彩。织女小小的身子置身在巨幅锦缎中,向只小小的蝴蝶,落在炫目的百huā丛中,一不小心就无处觅踪迹。 牛郎眼尖,一眼就看见了他的妻子,他欢喜地喊起来:“织女” “娘,娘——”两个小娃娃也哇哇喊了起来,从挑子里〖兴〗奋地爬出来。 牛郎一边爆出小女娃,一边爆出小男娃,三人整齐站在银河边,朝着河对岸向织女挥手喊话。 “织女,娘子——” “娘——” “娘——” 织女从织锦之中站起身,愣愣地看着河这边,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她扬起手,不停挥动,嘴里嚷着:“牛郎哥,huāhuā,如月——” 河这边,牛郎父子回应:“娘子——娘——” 喊声此起彼伏。 我情绪激愤,胸口剧烈起伏着。 天君嘟囔一句:“傻织女,竟然不懂得飞过来,难道要一个凡人去飞渡银河?这不就笑话吗?”天君抱怨的模样儿十分可爱。 我“噗嗤”一笑,〖兴〗奋地朝着织女喊话:“织女姐姐,快飞过来,天君答应你的心愿了!” 织女腾空飞起,仿佛在空中舒展了一匹美丽的锦,眨眼功夫就降落在我们跟前。 顾不得天君和我,织女旁若无人,搂住牛郎,二人抱头痛哭。抱完小女娃抱小男娃,久别重逢,欣喜无限。 天君敛容收色,严肃地看着眼前欢聚一堂的一家人。 我轻声提醒织女道:“织女姐姐,该谢恩了。” 织女总算听见了,放开牛郎、huāhuā和如月,来给天君磕头谢恩。 “多谢天君成全。”织女整张脸都是笑容。 牛郎领着huāhuā和如月一起排排跪在织女身边,一家人又重新整齐划一地给织女磕头。 “平身平身”天君眼角眉梢藏满欣慰的笑,他看着织女一家道:“你们都起来吧,就暂居在水云间里先,等封后大典过后,朕再好好安排你们一家。”天君说着,目光锁定在两个小娃娃脸上,充满悲悯和垂怜,声音也分外温柔:“你们两个谁是huāhuā谁是如月?” “我是如月,他是huāhuā。”小女孩指了指小男孩。 天君蹙起了眉头:“哪有男孩子取女孩子的名字啊?” huāhuā小嘴一撅,才不怕天君呢,不卑不亢道:“huā也有雌雄之分,我是一朵雄huā啦!” “如月是雌huā。”小女娃也奶声奶气地附和。 天君一下被逗乐了,哈哈大笑,前仰后合,乐不可支。 这个夜晚,我和天君留在水云间用膳。织女又拿出她的看家厨艺,因着上回煮的小菜让我呕吐了。这回织女做的菜尽量清淡不油腻。我吃得香甜,天君自然欢喜无比,许诺织女等我的封后大典之后会让牛郎位列仙班。 牛郎受宠若惊,跪在地上连着磕响头。直把额头磕出血来。织女心疼不已,牛郎却不以为意,说这样才能表达感激之情。 水云间出来,我和天君没有驾驭云彩慢慢从银河走回潇湘馆去。 和天君告了别,我径自进了潇湘馆。因为牛郎和织女见了面,我的心就雀跃欢腾,感动充溢胸间。 潇湘馆内一派静寂。夜色朦胧,竹林被月光轻笼漫堆,如梦似幻。 我没有惊动其他人,自己一个人悄悄进了翠竹轩。掩了房门猛然吓了一跳。婆婆纳正端坐在桌旁,轻纱蒙面,沉静淡定。她的面前放着一碗汤药。黑褐色的汤液神秘又阴森。 我这才想起,明天就是第七日。 “还差一日。”我嗫嚅着。看了huāhuā和如月依偎在织女和牛郎怀中的温馨模样,我突然有些舍不得肚子里的小生命。他还这么小。就要面临残酷的痛与毁灭。 婆婆纳淡定地从桌上起身:“你可以等过了子夜再喝。过了子夜,就是第七日。姐姐是聪明人,知道如何选择。” 婆婆纳说着,没有留在翠竹轩陪我,匆匆去了。 我知道她在王母宫行事不易,来看我是费了好大劲才能摆脱盯梢和跟踪。当翠竹轩只剩下我孤零零一人,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汤药里。激灵灵打了个寒噤。 讷讷地走过去,对着那碗药发呆。 等过了子夜才是第七日,心底里有一个冥冥的声音诱使我再等等再等等。 等到第七日再喝吧!等到第七日再选择和他高倍。等到第七日,再逼自己到没有选择的余地。一切就交给子夜之后的第七日吧! 窗外蓦地吹起一阵阴风,呼啦刮开了窗子。我起身去关窗子,望见一园子的迷蒙月色。像水银倾泻一地。 我关好窗子,回身便愣住了。神瑛竟稳稳端坐于桌旁。他手里端着那晚堕胎药,目光阴鸷地看着我,我与他四目相对,心里一阵阵发凉发紧。 他蓦地起身走向我。一股脑将碗里的汤药泼在我面上。 脸上猝不及防一阵冰凉,那黑褐色的药液就从我脸上滴滴答答往下落去。额前的留海濡湿一片,巴巴地粘附在额上。 我的呼吸一下紧张了,胸腔里的心急骤狂跳着。 神瑛的声音冷冷的,蕴满怒意,但又使劲隐忍着没有爆发出来:“为了能当上天后,连自己的亲骨肉也可以杀死?” 我咬住唇,无法回答,双手紧握,平复身子的战栗。 神瑛笑出声来,却是带了哭腔,双肩微微抖动着,目光里含满痛苦“我真怀疑那五百年的执着是不是错付了?”神瑛将手里的碗使劲砸向地面,霎时雪白的陶瓷四分五裂。神瑛的表情也惨淡得四分五裂,笑容和泪水都是破碎的。 “天后的封号对你而言比亲生骨肉还要重要?你为什么是这样的人?”神瑛痛苦地将我一推,一阵风遁出了宫墙。 我摔到一旁的桌案上,又跌落于地,蜷伏着,不能思考。时光仿佛有一刻的停顿,我只觉下腹隐隐又清晰地划过一丝痛楚,猛然惊跳起来。适才我的肚子撞在了尖锐的桌角上。来不及继续细想,下腹又是一丝分明的痛楚划过,像流星的尾翼在漆黑的夜幕中划出长长的弧线。 我用手使劲压住肚子,心里一下着慌了。孩子要没了,他要离开我了,不,不,不 “阿纳——宝蟾——玉儿——紫鹃——”我慌乱无措地喊了起来“救我!” 第一百一十二章 事发 迷迷糊糊中有许多人影在跟前晃,像走马灯里的纸人,一个个轮着转。我使劲想挣扎起身看清他们的模样,眼皮却越来越沉,他们的身影竟如幻象般模糊一片。我的意识也混沌成一片白。 再次醒来,那些模糊的人影全都消失不见,余我一人孤零零躺在榻上。整个翠竹轩空荡荡的,地上神瑛摔碎的碗片也已经被人收拾干净,卧室内的一切都依旧,仿佛一切从未发生过似的。 我想喊人,一张口嗓子却一片灼痛,只能发出“嗷嗷”的叫声。我心里有些怵,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手落在肚子上,心里也没底,这里面的小东西还在吗?我清楚记得神瑛推了我一把,我撞到桌角,然后下腹便一阵令人心悸的疼。 孩子,你还在吗?我在心里问着。无人能回答我,我只觉整个翠竹轩像一片死海。 我挣扎着起身,因为喊不出口,只能自己摸索着下床,趿了鞋子,向门外走去。推开翠竹轩的门,便有仙娥拦住了我的去路。 等等,这队仙娥如此眼生,怎么以前从未见过?*馆原本的仙娥呢?宝蟾呢?玉儿呢?还有紫鹃呢?我一句话都问不出口,嗓子只是灼痛。我是又犯病了,还是被谁喂了哑药?依稀记得我在失忆最严重的时候,喉咙也发不出完整的声音。可是现在我突然失声,好像和那时情况又不一样。 我正心里自己和自己默默对话,为首的冷面仙娥也不行礼,公事公办的口吻道:“王母娘娘有令,等湘妃娘娘一醒,就带去王母宫见驾。” 见驾?是见天君还是见西王母?我这才发现失声是一件这么痛苦的事情。抓狂。 仙娥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两个人一人驾着我一只手,其余前后左右围拢着我,生怕我逃了似的。 到了王母宫,穿过层层进进的宫室,来到正厅。 正厅之上,西王母冷血孤煞般坐着。与她并肩而坐的是天君。天君沉静如水,像一泓幽深的潭。他的目光低垂,落在地上,我看不见他的神色。 仙娥将我一推,往我脚上一蹬,我就跪了下去。“噗通”一声,膝盖碰触白玉地面,立时生疼麻木。我呻yin了一声,天君身子一颤,抬起头来,四目相对,电光石火,沧海桑田。 我的心如遭重锤,天君的目光中那么深那么深的伤痛源于什么?我心里完全没底了。 “去,把*馆的仙娥拉上来!”西王母冷声呵斥。 仙娥领命而去,不一会儿宝蟾、玉儿、紫鹃等人就被带了上来,蹬蹬蹬几脚踹在她们身上,一个个摔趴在我身边,我心里忧急去扶她们,才发现几人身上都鞭痕累累,血迹斑斑。 是谁对她们动用酷刑?不问也知是西王母指使的。 “姐姐——”宝蟾、玉儿和紫鹃一下抱住我,唤声哀哀。 “跪好!”王母宫的仙娥狗仗人势,凶神恶煞的。 我给了宝蟾等人一个安慰的眼神,她三人只好期期艾艾在我身边跪好。紫鹃跪在我右侧,宝蟾玉儿挨着我左侧跪着。 我们双手支地,头儿低垂,静听西王母发话。我心里不祥的预感越来越深,我知道我已经是砧板上的肉。 西王母的声音冷冷响起:“闲杂人等退下。” 一言出,身后便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然后大殿陷入一片死一样的寂静,我仿佛听得见自己汗水落地的声音。 “说,湘妃肚子里的孩子是谁的?” 虽然我早有预感,但被当场戳破,还是背脊一僵。我不敢抬头看天君,我害怕看见他失望的痛苦的眼神。 宝蟾、玉儿缄默着,紫鹃一头雾水:“姐姐肚子里的孩子?开什么玩笑,姐姐怎么可能怀孕呢?” “这你得问湘妃自己。” 紫鹃已经扭头看我,满眼的询问。 我说不出话,是个十足的哑巴。 “姐姐,你怎么会怀孕呢?你赶紧替自己辩解啊!谁这么陷害你?”紫鹃忧心如焚。 我哪里说得出话,我自己已经猜到我突然失声,一定是西王母动的手脚,喂我服了哑药。就是不知道从今往后我会都这么哑着,还是这药只是暂时性的。 “姐姐,你为什么不说话?”紫鹃急得都要哭了,一直拉我的衣裳。 宝蟾劝道:“紫鹃,你不要激动!湘妃姐姐心里已经够难受的了。” 是的,我苦,我难受,我还有口不能言。 “宝蟾,想来你是知情的,你湘妃娘娘不肯说,那你就替她说吧。” 西王母这个腹黑的老巫婆!我是不肯说吗?我是被她喂了哑药!若我说出孩子的父亲是神瑛,看她会怎样处理! “我……”宝蟾为难地看着我。她知道我怀孕,可她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啊!即便知道,没有我先开口她又如何说得? 我冲宝蟾摇摇头,示意她不必理会。让我们全体闭嘴吧!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说啊!湘妃肚子里的孽种是谁的!”西王母一拍桌子,声音冷厉。 我惊跳起来,抬头间便对上天君的眼神。他幽幽地看着我,只此一眼,已道尽千言万语。 “母亲,你息怒,怪朕没有事先和母亲通口气。”天君发话了。他恭恭敬敬,谦卑隐忍地向着西王母低声下气。“绛珠肚子里的孩子是朕的,朕想等过了封后大典再公之于众,更加地水到渠成一些,不想让母亲误会了,母亲不要大动肝火,都是朕的错,绛珠怀有身孕,应该让她休养身子才是,不能再这么跪着了。母亲以为呢?” “天君——玉皇——昊天——”西王母一连变换了三个称呼,气结郁闷。 天君不再等西王母示下,径自走到我身边来,他向我伸出他的手,那温润如玉的大手,皮肤白皙,纹路清明。 我胸腔里无数的辛酸翻江倒海,化作一股热流盘旋在眼眶中。 “湘妃,跟朕回去吧!”天君柔声说,语气平和,旁人或许听不出波澜,听在我耳里却是分外熬心。 我有何面目对他? 天君已经一把拉起了我,我跪久了,双脚发麻,一个踉跄就扑倒在他怀里。天君抿了抿唇,一把横抱起我,又嘱咐宝蟾等人道:“你们几个赶紧回*馆,该疗伤疗伤,该上药上药!”说着,径自抱了我大步流星走出王母宫 “玉皇——”身后是西王母气到不行的声音。 天君置若罔闻,头也不回,就那么抱着我向外走去。 一到*馆,天君将我从怀里放下来,我忙屈膝一跪,身子抖成一片。宝蟾等人哪里敢去疗伤,在我身边跪成一线,和我一样,浑身战栗着。 天君缄默着,我视线企及之处是他的金色靴子,镶着最华丽的玉石,分外刺眼。 天君的沉默让人不寒而栗。我知道我惹恼了他,我知道我伤了他的心,可是如何弥补?事到如今,一团乱麻,我无能为力。 “天君,湘妃姐姐一定是被人陷害的,天君不要相信他们……”哀哀恳求的是紫鹃,她最近一直病着,还不知道我珠胎暗结之事。 宝蟾和玉儿虽没得我证实,却是聪明的女子早已寻到蛛丝马迹。她二人已去拉扯紫鹃。 天君终于发话:“你们三个先退下吧,把身上的伤处理一下先。” “是。”三人小声啜泣,默默退下。 整个翠竹轩就剩了我和天君二人,又是死一样的静寂,针落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我想跟他说对不起,奈何嗓子像被囚住,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你就没有什么要跟我解释的吗?”天君的声音微微发抖,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在努力平复。 我虽然没有什么可以解释的,可是我有万万千千的歉意想跟他诉说,什么都说不出来,什么都说不出来。 天君悠长地叹了口气,“等你想通了,你就来找我,我们从长计议。” 我眼前那双镶金饰玉的靴子动了动,终于迈开步子。华美的龙袍下摆随着靴子的移动飘摇拂荡。我眼睁睁眼睁睁看着那双靴子远去。泪水将那蹒跚的背影晕染成浓淡一团水墨。 我要解释,我要道歉,别走,回来! 我心里呐喊着,却发不出半点儿声音。 一直在地上枯坐到天黑。直到紫鹃、宝蟾、玉儿来掌灯。她们三人一见我一个人呆坐在地上,就慌了手脚。玉儿点了灯,整个房间亮堂起来。紫鹃宝蟾搀扶着我坐到榻上去。 我脑中还是一团浆糊,不能思考。 “怀着身子,湘妃姐姐不要糟践自己的身子才是。”说话的是宝蟾。 我心里一荡,难道我的孩子还在吗?我张了张嘴,想确认,却问不出话。 “这孩子是天君的骨血,是龙胎,姐姐一定要保重才是。”紫鹃看来是信了天君为救我说的权宜的话。 “湘妃姐姐,你怎么一直不说话?”还是玉儿机敏,察觉到不对劲。 我向她比划了个手势,玉儿会意,忙去取了文房四宝。宝蟾又取了一只红色矮几放在榻上,我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写下“婆婆纳”三个字。 紫鹃问:“姐姐想见阿纳?” 我点头。 “王母宫不能轻易进得啊,我这就找神瑛侍者去!不对,他现在已经是太子了!”紫鹃说这话的时候,人已飞身到了屋外。我想阻止都来不及。罢了,由她去吧。RS 第一百一十三章 丑脸 我在榻上迷迷糊糊睡着,却睡得极不安稳,隐隐觉得榻前有股杀气。睁开眼来,神瑛冷凝的面容扑入眼帘。 我腾地坐起身,周身一热,顿时汗颜。 “做贼心虚吗?”神瑛站在榻前,俯视着我,一副生杀予夺的架势。“听紫鹃说,你怀了天君的孩子……”神瑛自嘲一笑,“我还自以为是地认为这孩子是我的。” 这样阴阳怪气尖酸刻薄的话语简直要令我抓狂。我难堪地侧过头。此时此刻,我多希望初龙能突然出现,能将我一下就揽在腋下,然后回击神瑛:“有我在,不许你再欺负他!”可是我的初龙再也不在了。眼眶一紧,便有泪水大颗滚淌在面颊上。 “做出这样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给谁看?博谁的同情呢?”神瑛冷嘲热讽。 我心里一片惨淡。事到如今,难道我还天真地以为神瑛会心疼我吗?我的神瑛侍者早已死了,眼前的人是太子,天庭最尊贵的太子! 神瑛却一点儿都没有放过我的意思,奚落的言辞像冰雹一股脑往我脸上砸:“我一直想不明白一个问题,昆仑山的小树林里,娘将她的苦衷和盘托出,你为什么不遂娘的心愿,和我远走高飞,而是将娘的秘密、我的秘密向天庭告发,我甚至天真地告诉自己,绛珠重义,嫦娥是她的朋友,她为救朋友可以豁出一切,哪怕是牺牲恋人和恋人的娘亲。直到今天,紫鹃来找我,告诉我,你怀了天君的孩子,我才恍然大悟。你不愿意同我远走高飞,是因为你留恋的根本不是我们之间的情意,在你心中,天君才是最重要的,而你终于熬出头了,恭喜你,天庭的准天后!” 如果我能说话,我一定会让他滚!可是我什么都说不出来,这一时刻我是个郁闷的哑巴,我只能任自己的泪水哗啦啦哗啦啦滚淌一脸,湿了襟前衣裳。 泪眼模糊中,见神瑛猛地俯下身来,他紧紧握住我的肩膀,目眦尽裂,“告诉我,亲口告诉我,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我被他摇得快要背过气去,却丝毫发不出声音。神瑛颓然地滑坐榻前,失魂落魄,喃喃自语道:“我真傻,我真傻……” 这一瞬,我的心疼了一下。我蓦地明白他激烈的外表之下掩藏的是一颗凌乱破碎的心。我与他,是我辜恩负义在先,他失爱丧母,怎能不有所发泄?只是他太傻,报复的方式竟是要了我的身子。这又能怎样呢?这只会更让我知道在他心中我是占据何等深重的位置。哪怕失去母亲,哪怕隔着害母之仇,他亦无法放下我,忘记我。爱有多深,恨有多切,纠结就有多痛苦。只是今日,我再也不能拥他入怀,给他安慰。 人咫尺,却是天涯屏障。 这遗恨,华丽丽无法消除。 我泪眼迷蒙地望着神瑛,哪一天我们才能冰释前嫌?只怕永远都不能够了吧?相爱不成反成怨,维系彼此的只剩伤害。 我多想在那一场旷世奇寒中永远不要醒来。又或许他早就悔得肠子都青了。今时今日,他该一晃神就会自责:若不曾花五百年时间坚定不移地去救一个忘恩负义的女子,该有多好? 胸口满满的沉闷,如巨石,如漫空雾霾,要把人吞噬。 门开了,紫鹃端着托盘走了进来,托盘里是一碗汤药。雪白的瓷碗,浓墨的药汁,黑白应和,仿佛我与神瑛的关系,鲜明的立场和距离。 见紫鹃进来,神瑛慌乱抹着面颊,从榻上起身,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也哭了。他心里的痛与我相比有过之无不及。 我面颊上的泪水被风吹干,整个面颊紧巴巴的。 紫鹃见我和神瑛都一脸泪痕,不禁一愣:“姐姐,太子,你们怎么了?” 神瑛扯了扯嘴角,对紫鹃神色颇温柔,指了指她手里的药道:“安胎药?” “不是,”紫鹃摇头,“阿纳说姐姐被人喂了哑药失了声,这是解药。” 神瑛一愣,回头看我,“绛珠被人下了哑药?” “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肯定是西王母那个老巫婆。”紫鹃愤愤不平,见神瑛面色难堪,又害怕道,“西王母现在是你奶奶,你可别告诉她,她太可怕了……” 紫鹃戚戚然,面有畏色,神瑛反倒释然一笑,“不会,你放心。” 紫鹃这才心里一块石头落地。 见紫鹃要伺候我喝药,神瑛便嘱咐她道:“你好好照顾你绛珠姐姐,我先走了。” “恭送太子!”紫鹃福了福身子。 神瑛点点头,瞥了我一眼,目光带起一阵冷飕飕的风,“现在你绛珠姐姐怀的可是天君的龙种,能不能封为天后,全看这个肚子了。你自然要担心。” 又是这样刻薄刁钻的奚落之辞。 累觉不爱了,赶紧走吧!越快消失越好。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这个小肚鸡肠的太子大人。 紫鹃端了药碗坐在榻前,碗里腾起几缕水蒸气,袅袅缭绕在我和她之间。初龙之死对紫鹃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要不是我也不太平,她一定会一蹶不振。见她脸儿憔悴,身形消瘦,我心里是满满的疼。想开口同她说话,发现还在失声,什么宽慰之话也说不出口。 紫鹃仿佛了然我的心意,微微一笑道:“我知道姐姐的心意,等你喝过药能说话了,我们再好好说话,秉烛夜谈也行!”紫鹃笑起来,唇角上扬,像一弯月牙。 她用汤匙舀起汤药放在唇边轻轻吹起,凉了再送到我嘴里。我没细想,只盼着能早点发出声音说出话来,一口气喝了紫鹃手里的药,心情小激动,等着恢复语言功能。 紫鹃道:“喝了药好好歇歇,一觉醒来就好了。”说着紫鹃就来扶着我躺下。 等等!我一把握住紫鹃的手,惊恐地瞪大眼睛。 “怎么了?”紫鹃惊疑。 我一下摁住我的肚子,惶恐道:“这不是解药!” 紫鹃立即展开笑颜:“这就是解药,姐姐你看你能说话了!” 是啊,婆婆纳的药功效立竿见影,可是我为什么肚子这么痛,仿佛有一块肉在生生剥离。重重地抽痛之后,我只觉裙子底下一湿,心也跟着凉了大半截。 “姐姐,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好苍白啊!”紫鹃的手一触到我的身子就失声喊了起来,“血!” 满眼猩红,满室血腥,我的心坠入谷底,却还是不死心地将紫鹃往外推:“快去把阿纳找来!” “哦!阿纳!阿纳还在厨房,”紫鹃跌跌撞撞往门外跑,嘴里嚷着,“阿纳——” 阿纳来了,仿佛早就预知一切似的,沉着冷静往榻前一坐,握了我的手道:“姐姐,你忍忍,痛只是一时的,孩子掉干净也就不痛了!”她是最熟稔的医师,嘤嘤嘱咐着我。 我看着她面纱之下那双从容不迫的眼睛,气不打一处来,咬牙切齿道:“那不是解药,是堕胎药!为什么不同我商量就替我做决定?”我忍着剧痛将婆婆纳一下推到地上去。 紫鹃忙去扶婆婆纳,“姐姐,阿纳,你们这是怎么了?” 慌乱之中,阿纳的面纱掉落,一张可怖的面容映现在我眼里,我的瞳仁瞬间就瞪大了,紫鹃更是唬得后退了一步,惊叫起来:“阿纳,你的脸!” 阿纳重新带好面纱,爬跪起来,膝行到我跟前,仰着脸,哭道:“阿纳必须替你做这个决定!哪怕姐姐恨我怨我恼我,这个孩子都不能留!这是阿纳的决定,也是天君的决定!” 五雷轰顶!又一阵剧痛袭来,我一下昏厥了。可是我又清醒地漂浮在空中。我的身子飘飘悠悠离了*馆,一路飘荡,随着风云激流回旋,直到落在一片美丽的草原之上。 一条河流穿原而过,麋鹿成群,羚羊奔跑,还有野鹤大片大片地竞飞。我的身子随着那些灵兽漫步在草原之上。草原之上,不知从何处跑来一个天使般的男孩,珠圆玉润,机灵可人,白皙的肌肤吹弹得破。他欢快地向我跑来,奶声奶气地唤着我:“娘亲——”然后便是风铃一样清脆悦耳的笑声。 我的心柔软得都要化了。我向着那个可爱的孩子伸出手去,那孩儿跑着跑着,却一下碎在风里,像颗脆弱的玻璃球,瞬间就被风吹走了碎片。 我惊恐地看着那一切,那么好的一个孩子,说没就没了,我在原地疯狂地转圈。我想寻找到那个孩子,可是没了,再也没有了。我凄厉地尖叫起来。 我醒来了,发现身上的衣裳已被换过,一件雪白的绸裙裹着我的身子,我也没有趟在榻上,而是睡在床上。床前跪着婆婆纳,她双手支在大腿上,依旧蒙着面纱,低垂着头颅。 我一下就清醒了,一个不可改变的事实摆在了我的面前:我的孩子没了。 绝望向一座大山顷刻就压上了我的胸口。 我没有说话,就那么睁着眼睛直直地望着床顶的帷帐,那镂空的帷帐上一个一个的小圆孔都像一张血盆大口,仿佛要将我生吞活剥。 泪水从我的眼角无声无息地滑落,“你出去!”我轻轻对婆婆纳说了三个字。 婆婆纳身子一颤,“姐姐——” “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我提高音调喊起来,顿觉血涌脑门,眼前一阵昏黑。RS 第一百一十四章 药惑 “姐姐一一一一一一,阿纳的声音蕴满痛苦。 “阿纳,你先回去休息吧!”竟是天君。 阿纳默默地起身默默地退出了“翠竹轩” 天君走到床前的圆椅上坐下,我侧过脸看他,他的眉毛动了动,眉睫囚成了大疙瘩,此刻我看着他的目光一定充满恶狠狠的怨恨,一改往日我在他面前表现出的乖巧温柔的模样。 “你也出去,我也不想见你!”我的声音冷冷地响起,那声音蕴满荒凉,听在我耳里竟是那么陌生,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 “你在怪我没有留下那孩子?”天君的语气听不出怒火,倒像是委屈隐忍。 提到孩子,我的心又撕裂般疼起来。 “我只怪自己没有能力保护他。”我的泪不住地眼角滑向两腮。 天君抿着唇,脸上阴云密布,许久他道:“我只想知道那孩子是谁的?孩子的父亲是谁!”天君低吼起来,额上暴起条条青筋。 我舾在床上又哭又笑,着了魔一般“如果你知道那孩子锋父亲是谁,你是不是就会饶他不死?是不是就不会我给吃堕胎药?” 话说到这份上,天君是聪明人,岂能猜不出孩子的父亲是谁?他摇摇晃晃从椅子上起身,面色如土,眼白上瞬间就布满血丝。他痛苦到极致一般,哑着声说道:“我和阿纳给你吃的不是堕胎药,是解药…”说完,他蹒跚转身,蛱跌撞撞走出翠竹轩。 我看着他的背影充满寂寥与落寞,泪水如决堤的洪,汹涌而出。 双手紧紧揪住被衾,仿佛要把这锦缎揉碎了。 夜深沉,月未央,绝望和痛苦像一张无边无际的网。泪水像无休无止的雨不停歇地下着。 砰砰砰的敲门声响在潇湘馆门外。仙娥们被吵醒去开了门,织女一阵风就闯了进来,她不顾仙娥们的阻拦跪在翠竹轩门外,边哭边喊着:“湘妃娘娘救救牛郎哥吧!湘妃娘娘,救救牛郎哥啊!”“湘妃娘娘病了,织女,你这样会吵着娘娘休养的。”“现在太晚了,织女你有事明天再来吧!” 说话的是宝蟾和玉儿,她们一早就被织女擂鼓一样的敲门声吵醒了。 我从床上强支撑起身子,披了晨褛缓缓走去开门。 门开了,我突然出现吓着了所有人。大家齐刷刷看向我,一脸惊愕。月光中,我一定像个惨白的幽魂,病恹恹的没有生气。 织女最先回过神来,膝行上前抱住我的腿,仰着脸哭道:“湘妃娘娘,救救牛郎哥!牛郎哥是凡人,他受不得天庭的酷刑啊!” 宝蟾和玉儿举着的宫灯散发出橘红的灯光,将织女梨huā带雨的面容映衬得凄凄惨惨。 “出了什么事?”我的身子轻薄如纸,我的声音也轻飘如絮。 宝蟾和玉儿已经扶了织女站起身织女抽抽噎噎,情绪激动,道:“牛郎哥进入南天门是得到天君允许的,那一天是湘妃娘娘和天君亲自将牛郎哥和孩子送到银河来的,可是王母娘娘却派人将牛郎哥抓走了,以擅闯天庭为由将牛郎哥打入天牢湘妃娘娘,求求你救救牛郎哥吧!”织女说着又要跪下身去。 我忙拉住她“织女姐姐,你不要激动,让我想想办法。”“湘妃姐姐既然牛郎是你和天君带进南天门的,王母娘娘不信任你,难道还不信任天君吗?只要天君肯出面作证王母娘娘自当是要放人的啊!”宝蟾所言极是。 我当机道:“玉尼,替我更衣。” 身子刚经了那虎狼之药失去孩子已经虚弱到极致我还是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绛珠重义”神瑛曾这么评价我,所言非虚。哪怕织女与我并无深交,却因为几面之缘,心灵投机,我便不能不帮她。换好衣裳出门,宝蟾已唤醒了紫绢。让织女先回银河,自己则摸着月色,在宝蟾、玉儿、紫绢的陪伴下向天君寝宫而去。 虽已走得极慢,到了天君寝宫,也已经虚汗淋漓。月色中,内廷的字殿黑影撞撞,若庞然大物。夜风凉,我重重咳嗽起来,紫绢忙拍我的背,我吩咐宝蟾上前拍门。 不一会儿门童从门内探出头来,我边咳边说道:“烦请通报天君,说潇湘妃子绛珠求见。” 门童去了许久,终于来回道:“湘妃娘娘,请回吧!天君说了,他不想见你。”我吃了一惊,心里十分失落。我在天君心中到底开始贬值了。 “能不能请仙童哥哥再去禀报一声,是潇湘馆绛珠娘娘求见啊!天君也不见吗?”宝蟾急迫。 门童显得不耐烦“这位仙女姐姐,小仙我刚才已经去禀报得很清楚了,天君说了夜深风寒,请湘妃娘娘早点回去休息。” “可是人命关天……”“天君说了不管什么事他都不见!仙童呛了宝蟾一声,便打着哈欠,哐当一声关上门。 三个丫头吓了一跳,回头愣愣地看着我,不知所措。 “那回吧!” 我在玉儿搀扶下转过身子往回走,走了几步还是停住了,回头看着紧闭的森森宫门,无助感自四面八方压迫来。在天庭,失去天君这棵大树的荫蔽,我竟是如此无助。 我松开玉儿的手,施法。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晶莹的幕布在月色中缓缓拉开。幕布上天君身着雪白睡袍,披散着头发,枯坐在榻上,他的面前是一坛香炉,袅袅的香烟氤氲满室。他竟一夜无眠,深陷的眼眶,浓黑的眼圈,长长的睫毛上挂着一颗晶莹的泪珠。 我的身子重重地跟纶了一下,幕布在空中碎裂,绛珠的红光刹那偃旗息鼓。宝蟾等人扶住了我的身子,呼唤道:“姐姐” 我怔怔地立在原地,说不出只言片语。他的心已经碎了。我的心也碎了。唯有这月色还在破碎的边缘,暧mu着,强撑着几分清明。 从今往后,你再也不见绛珠了吗? 我在心里默默问着,由玉儿和宝蟾搀扶着慢慢走回潇湘馆去。紫鸡在前头掌着宫灯,我看着那灯笼的橘色光芒,心里丝丝绺绺疼得无法言喻,整个身子都倾倒在玉儿身上,到最后几乎是玉儿和宝蟾拖着我蜘顾向前,我的脚步已经不是迈,而是在地上拖着的了。 回到潇湘馆,一触到床就昏睡过奔。体力严重透支,再也无心想旁的事情。 次日睡到红日三竿才醒来,紫绢端了早餐进房,闻着却有股浓重的药草味。紫绢怯怯道:“这是阿纳为姐姐精心准备的药膳,姐姐吃了身体才会好得快。” 我病恹恹的,没有接口。 紫葛又补充道:“失去孩子,天君也不比姐姐好受,其实姐姐也不必太过伤怀,这个孩子与姐姐无缘,姐姐与天君情深意笃,孩子日后还会再有的嘛!”她还是天真地以为我掉了的孩子是天君的,天君难过是因为失去了孩子,殊不知天君真正伤心的原因是因为他根本不是这个孩子的父亲,他更加难过的是我居然会背着他和别的男子“阿纳人呢?”我从床上起身,披了晨褛,走到梳妆台前坐下。 妆镜中映现出我憔悴的病容,那样单薄的身子仿佛风吹即倒。 “还在厨房,要去叫她吗?”紫绢有些欢喜,昨天我对阿纳的态度吓着她了吧? “嗯。”我点头。 不一会儿阿纳来了,面纱之下那双眼睛有些畏怯地看着我。 “紫绢,你先出去。” “啊?”紫绢有些不情愿。 “我有话需和阿纳单独说。 ”我怏怏的。 紫绢不放心,问道:“那姐姐还会不会将阿纳推倒在地?”我有些无奈的笑,这个丫头。“不会,出去吧。” 紫绢出去了,带上了房门。 我对阿纳伸出手去道:“过来。” 阿纳一颤,跪到我跟前,双手放在我怕膝上,眼里就蓄满了泪huā。 我伸手揭开她的面纱,审视着那张扭曲血红的脸,心一阵阵抽搐,再也忍不住搂住她的头痛哭起来。从前那俏丽秀美的面容一去不返,这样可怖的脸是为了拯救我的生命揭下了面皮,留下了触目惊心的伤疤。 “对不起,阿纳,我要怎样才能弥补你,酬答你,阿纳”我的心痛得快要昏死过去了,无法想象在雪峰之上,她是鼓起多大的勇气忍受了多大的疼才搁下自己的面皮,我在她心中到底占据了什么重要的位置才值她对我付出至此?用自己的面皮帮助雪女恢复容貌,然后换取救治我的莲玉断续膏。 “阿纳,我怎么配?我怎么配你这样待我?”一想到阿纳为我受的苦,我就如万箭穿心。 阿纳驯服地趴在我怀里“姐姐,我们永远是最亲的人,永远。” 哭了许久,还是无法平复心绪。 阿纳离开我的怀抱,将面纱重新带好,用她那双灵动美丽的眼睛诚挚地看着我,道:“姐姐愿意相信阿纳给你吃的不是堕胎药,是解药吗?”我点头,事到如今,焉能不信?我的阿纳都为我揭下了她自己的面皮,难道我还要去怀疑她为我做的事情不是为我好的吗? “就算是堕胎药,阿纳也是为我好的。” “不,姐姐,我给你吃的真的是解药!”阿纳的眼神中含着急迪和愠恼,她急于向我证明她的真挚、清白、良苦用心,只是我却彻底速糊了。为什么解药会变成堕胎药? 第一百一十五章 心碎 我困惑地看着阿纳,阿纳眼神中透着灼灼的光亮。 “姐姐可曾想过是谁喂你服了哑药?” 阿纳的问题即便我不回答,大家也心知肚明。偌大天庭,只有西王母恨我入骨,并有胆量置我于死地。 “她的目的不是想让你变哑,真正的目的是要你肚子里的孩子保不住。” 阿纳一言提醒了我,我顿悟:“所以我要么变哑,要么流产,如果你们给我服下解药治好哑症,我肚子里的孩子就绝对保不住。” “天君让我替你诊治的时候早就发现其中玄机,只是天君思量再三还是决定保你牺牲孩子……” “牺牲孩子不是因为保我,是因为孩子不是他的骨肉。”我心下惶惶然。 “姐姐,你别这么说,天君真的很爱你……” “从今往后,再也不爱了,他爱我只是因为我在他心中纯美无暇,可是现在我已经是残花败柳。”我的眼里一定是死灰一样的绝望。 阿纳捧住我的手,哀伤欲绝地乞求着:“姐姐,你别这么说,姐姐,不会的,天君对你真的真的很好……” 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昨夜之后,我知道天君荫蔽我的岁月已经过去。我现在是一棵没有大树可以依傍的小草,卑微的小草,随时随地都要经历风打霜击的小草。我没有同阿纳再多说,擦干泪水,收拾了心情,给了阿纳一个振作的笑容:“阿纳,不管别人怎样,我们自己都要好好的。阿纳,你要每天给我做药膳,我要尽快恢复身子,等我身子好了,我们一起想办法看看要怎样才能恢复你的容貌。” “姐姐,只要你好就好,我没事的。”阿纳的笑容单纯质朴。 可是我过不了心里的坎儿,无论如何都要帮助阿纳恢复容颜。我从地上扶起阿纳,蓦地想起织女来,距离昨夜她来求救,时间已经过去大半日,不知道牛郎怎么样了。 “阿纳,你回王母宫去替我打听一下西王母会如何处置织女的丈夫牛郎!” 阿纳径自回了王母宫,我却像打了鸡血一般,三下五除二吃了阿纳熬制的药膳,顿时满血复活。如果我足够强大,我就不需要乞求别人的荫蔽,我自己就有能力保护我身边的亲人朋友。我的孩子不能白死,初龙不能白死,我在天庭受的所有委屈都不能白受,西王母,在这个世界上我们永远都是敌对的关系,从今天起,从此刻起,我要向你宣战。 我盯着妆镜中那张苍白却目光刚毅的脸,心里充满斗志。 *馆因着我流产之事都愁云惨雾的,因为天君在王母宫当中认了我肚里的孩子,仙娥们更是惋惜悲痛,忽见我打开翠竹轩的门,没事人一样走了出去,虽然病中身子虚弱面无血色,神情却不惨淡,一双眼睛十分有神,大家也不由展开了笑颜,围拢上来,热切呼唤着:“湘妃娘娘……” 我看着这些花儿一样的小脸,心中更加坚定:我必须强大,这一宫的宫人全都仰仗我,我在天庭失势,会连累她们受人白眼,甚至死得难看。 宝蟾、玉儿和紫鹃从竹林里钻出来,见我神情自若,一扫阴霾,全都喜出望外。她们将手里的水瓢水桶交给其他仙娥,便搀扶着我坐到园子里的白玉桌旁。清风和煦,阳光明丽,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清明。 三人围在我身边,捏腿的捏腿,捶背的捶背,三人都心情轻快。原来我的心情牵动着这么多人的神经,不过因为她们爱我,关心我罢了。无论发生什么,绛珠都不可能再自轻自贱,自暴自弃,自残自害了。 这样的绛珠是连我自己都惊艳的。么么哒。赞自己一个。 午后,我正在窗前赏竹,一只纸鹤从云端飞了过来。以为是婆婆纳捎来的牛郎的消息,摊开一看,竟是神瑛的笔迹:牛郎安,勿担心。 我心里一颤,他如何知道我在打探牛郎的消息? 刚刚落了胎,若紫鹃她们知道我要去银河探看织女一定会阻止,于是只能自己悄悄地去。 身子虚弱,不能过分催动法力,只能驾着云朵缓缓地飞在云端。好不容易飞到银河上空,见下面银河宽广,河水滔滔,正准备下降,却被河面卷起的浪风吹浮了身子,一下就在云端失去重心。眼看着跌下云端,就要跌入湖水,一双手及时托住了我的身子,继而揽住我的腰从河面飞过,一直飞向水云间。 我一侧头,对上神瑛美得惨绝人寰的面容,黑瞳有着女子水汪汪的文秀,让我望一眼就仿佛跌入深深的湖水。 落了地,神瑛放开了我。我没有再看他,径自去拍水云间的门。 门开了,水云间里的摆设一览无余,虽是雀小脏全,但到底还是地盘小,站在门口便能看到卧室里小床上躺着花花和如月。两个小娃娃睡得正酣甜,我心里一股母爱如柔波淌过心间,目光也变得迷蒙起来。 神瑛在一旁提醒道:“织女已去王母宫领罪,想必这会儿王母娘娘已经放了牛郎将织女打入天牢了。” 我一惊,侧头看他,困惑道:“什么意思?” “织女用自己交换牛郎,西王母已经答应放牛郎父子回人间……” “那王母娘娘会如何处置织女?”我一惊。 “私自放凡人入天庭,你想织女会得到什么样的惩罚?”神瑛反问我。 我只觉头皮发麻,手脚冰凉,整个人如临深渊,产生了一片心悸。 “牛郎不是织女放进来的,是我和天君……” “可是父皇肯出面作证吗?”神瑛唇角一挑,洞悉一切般含着抹奚落的笑。 我管不了那么多拔腿就要走,神瑛拉住我:“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求天君!” “你还是看不透吗?父皇生了你多大的气,他现在压根不想看见你!”神瑛残忍地剥开真相的外衣。 我一凛,绝望的泪水在眼里打转,颤声道:“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你可知道他为什么生我的气?你可知道我和天君发乎于情,却从未做过越矩的事?你可知道我肚子里怀的是你的孩子?你可知道天君怕西王母责罚于我,认了那个孩子?你可知道西王母对我喂了哑药,你可知道西王母亲手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神瑛的瞳仁缩了又张,张了又缩,他微微踉跄着后退了一步。 我柔肠百结,胸口一团火几乎将内脏烧化成灰,声音也变得荒凉而飘忽,“你要报复我,现在你该高兴了吧?你的目的达到了,我失去了孩子,失去了爱人,你满意了吗?”泪水像断线的珍珠一股脑往下落去。 神瑛怔怔地看着我,没有反驳。 我缓缓转过身,朝空中一挥,招下来一朵云彩,正要踏上去,神瑛一把拉住我:“你去哪里?” “我去救织女!”我急昏了头。 “你如何斗得过西王母,不是以卵击石吗?” “我去求天君!”我不忿。 “父皇现在不会见你!我要怎样说你才肯清醒?” 我无法清醒,我不愿清醒,那么爱我的天君不可能对我撒手不管的。这一时刻,我心里又抱了希冀。为了织女,为了牛郎,为了有情人能得善终我必须去求。 “好!我陪你去!”神瑛拉着我跳上云彩,向内廷飞去。 和昨晚的情形一样,内廷的门童去通报了天君,继而来回复道:“天君说请湘妃娘娘以后都不要来求见了,他不会见你。” 我六神无主站在内廷门外,心里无比感伤:他是真的再也不会理我了。 所有的爱都不可牢靠,所有的爱都经不起考验,所有的爱都以自以为是的完美为前提。如果没有神瑛横插一脚,现在我已经是天庭的天后了,天君会一如既往地宽宥我,宠溺我,疼惜我,我和天君在一起会幸福到永远。可是是神瑛破坏了这一切! 我泪流满面,捏起拳头对神瑛乱捶一气,嘴里嚷着:“都是你都是你!你还我幸福!你把天君还给我!你把那么爱我的天君还给我!” 我揪着神瑛的衣袖,缓缓滑坐到地上去,几乎哭昏。 神瑛蹲下身子,将我整个儿搂在怀里,紧紧搂着。他的下巴抵在我的发丝上,声音轻轻的,却是笃定的,“织女,我陪你去救!” 我抬起泪痕交错的脸,狼狈地吸了吸鼻子。 泪眼模糊间神瑛的面容十分沉静,“这一次我来帮你。” 这一刻我有一瞬的眩惑,如果没有这么多风风雨雨,尔虞我诈,阴谋算计,生离死别,爱恨情仇,我与他还是灵河边初见之时的白衣少年和绿裳仙女,那该有多好? 那时的天很蓝,云很白,河水和清澈,我们彼此看彼此的目光也清澈无暇,可惜此一时刻,四目相对,无尽的仇与怨,爱恨交织,哭笑不得,生死不能。我与他再也回不去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枫悲画扇? 我只觉胸口一阵钻心的疼,喉头便有甜腥涌上来,我使劲咬住唇,将那口甜腥老牛反哺般咽了下去。没有多少泪可以这样无休止地流,也没有多少血可以这样无节制地吐,站在眼下的风云之中,我能送给自己的只有两个字:珍重。 我从地上站了起来,拉了神瑛的手,咬牙说道:“走!跟我去见西王母!”RS 第一百一十六章 圣旨 王母宫内气氛诡异,庞大的宫殿群数以百计的宫人却鸦雀无声。 神瑛拉着我的手,疾步走向西王母栖身的宫室。他对王母宫熟门熟路,不一会儿功夫就带我来到了一座金碧辉煌的宫室跟前。巍然的朱红大门紧闭,一股迫人的压抑从门内散发出来,隔着厚重的门,我依然觉得胸口沉闷。 神瑛侧头看我一眼,道:“王母娘娘就在里面。” 时近正午,日头很有些毒烈,西王母不怒自威的面容浮现到跟前来,我不自禁就出了一身汗。 神瑛握了握我的手,“进去之后你什么话都不要说,让我来说。” 虽然语气并不温柔,态度还有些冷厉,我心里却已经十分感激。 神瑛上前扣了宫门,朗声道:“奶奶,孙儿求见!” “进来!”西王母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神瑛推开宫门领着我走了进去。 走到金玉满堂的厅上,西王母的声音又从一侧寝室内传了出来:“哀家在这里!” 我和神瑛又轻手轻脚进了内寝。西王母正在午睡,内寝没有其他伺候的宫娥,床前只跪了婆婆纳,轻纱蒙面,头颅低垂,手中一柄纨扇轻轻扇风。西王母侧身面朝里躺着。她穿着暗金色的睡袍,单手放在胯上,曲线十分美好。青丝披泻在大红绣金枕头上,少了平日里端庄雍容的威严霸气,多了份居家随意。 婆婆纳见我和神瑛到来,满眼惊惧。 神瑛拉了我跪下,磕头道:“孙儿携绛珠给奶奶请安。” 西王母没有反应,默不出声。 我不自禁就一额头地汗,心里砰砰跳着,不知道西王母什么时候会发飙,从前她不过碍于天君面子不敢拿我怎样,现在她分分钟捏死我亦是捏死只蚂蚁般容易。我谨记神瑛嘱咐,一句话都不说。 神瑛见西王母不让起身,便自顾自道:“孙儿此次求见奶奶是希望奶奶能够宽恕织女和牛郎,饶恕他们的罪罚。” “天有天规,不能不遵,”西王母终于发话,但依旧面朝里躺着,没有转过身来,声音依旧泥塑一样没有温度,“织女私配凡人,原是死罪,天规对她已经宽容到极致,即便现在天规易改,也只准许神仙与神仙结亲,并不允许神仙与凡人婚配啊!” “孙儿今天并不是来请求奶奶成全织女和牛郎的夫妻情缘,只希望奶奶能够宽恕织女和牛郎的罪愆。”神瑛恭恭敬敬,俯首低眉。 “牛郎一介凡人,私闯天庭,本就是死罪一条。” “牛郎一介凡人如何能上得了天庭?其间玄机奶奶心里清楚,奶奶要重罚织女和牛郎,难道不是存了私心?” 西王母腾地从床上起身,盘膝而坐,目光从我面上冷冷划过,凝眉定在神瑛脸上道:“什么私心?哀家倒想听听哀家的亲孙儿如何编排他自己的奶奶!” 神瑛也不畏惧,直起腰杆子,迎视着西王母的目光,道:“因为织女姐姐和绛珠走得近,因为织女姐姐替绛珠缝制天后服,因为牛郎是绛珠向父皇求了情才允许进入天庭的,奶奶并不是存心要责罚织女和牛郎,不过是容不下绛珠,而迁怒和绛珠有关的人与事,说到底奶奶要针对的不过是绛珠罢了,既然奶奶想铲除的人是绛珠又何必累及无辜,迁怒旁人?” 我热血翻腾起来,侧眼惊愕地看着神瑛,他居然敢如此一针见血,与西王母捅破窗户纸。 “好啊,哀家辛辛苦苦各种绸缪保护和宠溺的孙儿竟是一只中山狼!”西王母的眼里闪过一丝痛苦,“哀家早该想到,灵河那场霜降原本可以冻死绛珠,是你偷偷救下这株贱命的绛珠草,也是她命不该绝,时至今日,哀家无话可说,你父皇遇到她是一场旷古劫数,哀家竟忘了她也是你命里的克星,哀家千方百计,机关费尽还是拗不过命数,罢了,神瑛,你说吧,你要奶奶怎么做?” “从天牢放出织女,让天庭收留牛郎,银河边一家团聚,永世栖身。” “如意算盘打得叮当响,哀家要是不答应呢?” “那孙儿就昭告三界,天君即将册立的天后肚子里怀的是本太子的骨血,乱伦,不知道父皇背不背得起这样的丑闻?”神瑛风轻云淡,唇边一抹轻慢笑容。 “你——”西王母怒火攻心重重咳嗽起来。 阿纳忙放下纨扇,上前替西王母拍背。 西王母恼怒地推开她,盯着神瑛道:“哀家可以答应你放出织女,不追究她任何罪责,但是允许她和牛郎复合不可能,天界没有神仙和凡人结合的天规,哀家就不能破这个例!” 神瑛还要据理力争,我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袖,冲他摇摇头。我知道为了天界的名誉,西王母已经一再退让,不追究织女和牛郎的罪责已是她的底线。 “那奶奶如何安排织女和牛郎?”神瑛问。 西王母道:“他们可以在银河边定居,但是织女在河东织锦,牛郎在河西牧牛,永生永世为天庭效力,永生永世不得相见!”西王母怒目圆瞪,我暗暗在心里松了一口气。这样已是最好的结局,不是吗? “神瑛,你要记住绛珠肚子里怀的那个孩子是你父皇的,是天君的,不是你神瑛的!切记。”西王母目光阴鸷地看着神瑛。 神瑛一颤,隐忍地点了头。 西王母又道:“现在天君和湘妃娘娘的孩子已经没了,是婆婆纳误开了堕胎药,导致这个孩子的夭折……” 我心里有股隐隐的不安,西王母话中有话不知她到底在耍什么花招。忽见她朝阿纳身上一指,一条捆仙索便将阿纳粽子一样捆了起来,阿纳慌乱地跪在床前,无措道:“王母娘娘!” “婆婆纳害死天君和湘妃的孩子,罪无可恕!” 不,不能这样!不是这样的! “你卑鄙无耻!”我看着西王母的目光喷了火,仿佛只要一滴油便能将这个老巫婆烧成灰烬。 西王母冷笑:“绛珠,凡事都是有代价的。织女和牛郎可以不死,但一定要有个替罪羊!” 我如坠万丈深渊,西王母阴险的笑容在我面前幻化成十个百个,不停地交叠重合,模糊又清晰。 “让我替阿纳!孩子流产与阿纳无关,阿纳给我吃的只是治哑症的解药,是我自己流掉了那个孩子,我不想生下天君的孩子,我不想做天后,我不想孩子牵绊我的自由,一切都是我自己的主意,旁人并不知情,所有罪责罚我一人就好……” “姐姐,你在胡说些什么啊?”阿纳哭着喊起来。 而我的舌头仿佛不是自己的似的,一连串说出那一番不是真相的真相。 斩仙台上,风景依旧。空荡荡的圆台,一个肌肉发达的刽子手,凶神恶煞,青面獠牙,手里一把锋利阔大的刀斧。远处监斩台上坐着西王母,华服端庄,雍容典雅,天家气派,令人不寒而栗的气场。 我双手捆着捆仙索,由一名力士拉着上了斩仙台。素服白衣,长发披肩,所有饰缀尽除,自己给自己凭吊先。蹒跚地走向刽子手的大刀,步步沧桑,步步凄惶。欲哭无泪,也是再也不想哭。时至今日,所有的言语都显苍白无力。命该如此,夫复何言。 跪在刽子手的大刀下,我平静地抬头,望向监斩台上的西王母。她的跟前跪着神瑛。没想到恨我怨我,到头来还是谁不得我灰飞烟灭。直到失去的时候才想起要珍惜,殊不知为时晚矣。 西王母冷冷道:“神瑛,退下吧,别惹奶奶生气。” “奶奶,求你饶了绛珠,她可以不做天后不做神仙,但是求你别让她灰飞烟灭……”神瑛泫然欲泣。这一时刻我知道他待我是真心的。 “神瑛,别忘了你母亲是怎么死的?退下!”西王母厉声呵斥。 “奶奶……”神瑛还在哀求,磕头不止,涕泪俱下。 我却感到累,累觉不爱了,我好想跟神瑛说:够了,你为我做的够了。 可是神瑛还在哀哀乞求着西王母,西王母不为所动道:“如果你忍心看灰飞烟灭的场景,你便留下吧!” 刽子手已经将我的头押在了台面上,大刀高高地举了起来,明晃晃的光点落满台面,我闭上了眼睛,神瑛的呼唤声充斥耳畔:“绛珠——不要啊——” “圣旨到!刀下留人——” “圣旨到!刀下留人——” “圣旨到!刀下留人——” “天君有令,擢封*妃子为天后,即刻到凌霄殿举行封后大典!” 刽子手的刀落到了台面上,哐当一声,断成两截。 我错愕地从断头台上抬起头来,西王母也从监斩台上站起了身子。 太白金星已经手执一卷明黄圣旨出现在监斩台上。 “太白,你刚刚说什么?”西王母不可置信地盯着太白金星。 太白金星显得有些无奈,但还是摊开圣旨,尖细着嗓子宣读道:“天君有令,擢封*妃子为天后,即刻到凌霄殿举行封后大典!” 神马情况?怎么可能?这唱的是哪出?RS 第一百一十七章 废后 凌霄殿上,文武百仙位列两边,天君没有身穿上朝的龙袍,而是素服白衣,长长的黑发没有冠束,瀑布一样披泻肩上,一直垂到腰际。天君的脸上纸一般苍白,他的过分素净的装束不合时宜,却和我的素服白衣显得登对。他一脸淡然神色,两眼中蕴满寂寥,整个人淡雅得像一缕风,仿佛一吹就化了。他坐在天君宝座上,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从凌霄殿殿门口一直走上大殿去。 我一步步走得如踩棉花,白色的衣袍下摆随风拂动,长发也在身后飘扬激荡。我的神情同样淡漠,心头纵有千般疑问,也有明确的一点自知之明:天君封后不过为了救我性命,绝不会再对我存半点非分之想。他与我相知一场,一道圣旨将我从斩仙台上救下来已是仁至义尽,但也从此一拍两散。 我从没有像此刻一样沉静、坦荡、心如止水过。我坦然走到殿中,安安静静地跪下,面无表情。 天君向太白金星挥一挥手,太白便举着圣旨到殿台前朗声宣读:“天君有旨,擢升*妃子绛珠为天后——” 满殿哗然,神仙们窃窃私语,却是敢怒不敢言。 “玉皇——”西王母由神瑛搀扶着急急出现在大殿上,一声“玉皇”无尽怨责。 天君不为所动,依旧一脸淡漠朝太白金星挥一挥手,太白又拿出一卷圣旨,朗声宣读道:“天后绛珠,不保龙嗣,辜负君恩,即日起黜其天后封号,贬为湘妃,谪居*馆,悔过静思……” 立后废后,君王一念间。 我坦然地看向宝座上的天君,四目相对,两潭死水。他的心事我当明了。现在我是天君的废后,怎么可能再和神瑛开花结果?原来战场无父子,这战场也包括情场之战。 西王母已走到我身边,仰头看着宝座上的天君道:“玉皇,既然绛珠已废,天后人选不能悬空,不如另选吉日册封警幻仙子为后……” “朕此生只有绛珠一个天后,就算她是废后,亦是朕的废后……”天君静静地从宝座上站起身,静静地从白玉台阶上走下来,衣袂翩飞,长发飘飘,白色身影美得出神入化。 他如一片云轻轻来到我身边,一只手温润如玉伸到我面前来,声音轻飘飘,仿佛春风和煦:“朕送你回*馆……” 我一颤。他神色超然,淡漠如水:“朕最后送你一程……” 他不再跟我自称“我”,而是自称“朕”。我眼眶发紧,胸口如重拳擂过。我懵然不懂伸手,还是天君自己握住了我的手,拉我起身,携着我向凌霄殿外而去。我们留给西王母和文武百仙的是两袭雪白的背影。 一路无言。此时无声胜有声。他一直携着我的手,穿过缭绕的浮云,穿过香烟袅袅,穿过宫殿万千,向*馆走去。他说最后送我一程,是的,我进了*馆,从今以后就再也休想出来。我将永生永世被幽禁,永生永世做他一人的废后。他得不到我,也不许任何其他人得到我。他用废后之名囚禁我,用一座宫殿幽闭我。我不想说他残忍,也不想说冷酷,我伤他的,实在太深太深了。 神瑛追在后面喊:“父皇,你不能那么自私,你明知道绛珠肚里的孩子是谁的,你为什么不能成全?父皇,你对自己的孩子都做不到宽容,对三界又何谈仁慈?父皇,你把绛珠还给我,父皇,我可以不做天庭的太子,不做天君的儿子,但是求你不要幽禁绛珠,父皇,你已经夺走了我娘的生命,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绛珠!父皇——” 我想回过头去最后看神瑛一眼,可是我却不能动。 侧眼看天君,他依旧不露声色,一脸淡然。 “太子神瑛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流放下界蛮荒,如无圣召,不得回天!” 耳边响起天君清晰的声音,我一惊,可是定睛看向天君脸上,他依旧风轻云淡,面无表情,可是那声音又清晰地响在天庭每个角落: “太子神瑛犯大不敬之罪,即日起流放下界蛮荒,如无圣召,不得回天!” 风停了,云住了,时光就此静止。我的泪夺眶而出,却落得无声无息。 身后神瑛的喊声也消失了。 伴君如伴虎,今日,这话终于应验了。 *馆的匾额已在云中若隐若现。天君松开我的手,转身平视着我。那幽深的目光仿佛万顷桃花转瞬落英,一股颓废萎靡的忧伤直击我的胸膛。我自是泪眼模糊,却说不出只言片语。 天君手起袖飘,整座*馆就开了一个椭圆形的光罩,那是天君设下的结界,结界还没有封口,只等我进了*馆,便自此与世隔绝。 “我有一事相求。”我静静说道,如待宰的羔羊。 天君没有吭声,微微点了点头。 我道:“绛珠被幽禁永生,无怨无悔,但是*馆其他宫人无辜,绛珠不想拖累她们,可不可以将她们遣散,重新安排到天庭各宫室去,不要跟着绛珠囚禁?” “可以。”天君平静如水地看着我。他的手轻轻一挥,我的身子就飞了起来,面对着他,向后退去。他的白色身影在我的视线中渐渐远去,化作云雾之中一道银白的光点。 我进了结界,摔落在*馆的园子里。馆内所有宫人都围上来,我抬头见那结界封口还没有合上,赶紧起身,施法将她们送出那个封口。紫鹃、宝蟾和玉儿惊慌失措地攀住殿门,哀哀地看着我。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她们,而是加重了法力将她们更加迅疾地送出结界封口。大多数宫人都被我的法力送出了封口,紫鹃、宝蟾和玉儿还死死地攀住殿门,不愿意出那封口。 “姐姐,我们不走,我们陪你一起幽禁!” 眼见封口越来越小,结界就要关上了,我闭上眼睛,脚重重跺地,猛吸一口气,使出浑身气力施法,只觉身边阴风潇潇,竹林呜鸣,宝蟾和玉儿的喊声湮没在风声之中。 “姐姐,救我,我被卡住了!”紫鹃凄厉的喊声响起。 我猛然睁开眼睛,见紫鹃双手死死攀住门梁,双脚却卡在结界封口,封口已经只剩碗口大小了,我忙施法将她从封口里拖了出来。紫鹃摔在我身边,那封口迅速合上,结界已是铜墙铁壁,天衣无缝,一片血红的光闪现又熄灭,结界的光罩就消失了。 “姐姐……”紫鹃从地上爬起身,红愁绿惨地看着我。 “湘妃姐姐……” “湘妃姐姐……” *馆外响起宝蟾和玉儿的哭声、拍门声,我横了心肠,不理会那些声音,拉了紫鹃的手惨淡地向翠竹轩走去。 穿过竹林,竹身上的红斑仿佛魔头张开血盆大口,从竹身上窜出来,阵阵煞气袭人。我惊跳起来,那些血盆大口又消失了,竹身上依旧几道醒目红斑。 “姐姐怎么了?”紫鹃担忧地看着我。 我愣愣地盯着那些红斑,许久才回过神,讷讷道:“没事,太累了,扶我去歇息吧!” 紫鹃扶住了我的手,仰着她赤诚的小脸。我心里暖暖一酸,跟着我幽禁永生,她自是无怨无悔的。感动与愧疚,五味杂陈,无法言说。只能低叹一声:“紫鹃,对不起……” “姐姐别这样说,当**让我们回灵河,我还有初龙相伴,度过漫长时光,而今初龙不在了,如果我还不能和姐姐在一起,生命就再也没有意义了。”紫鹃期期艾艾地说,眼中是和我一样死灰般的寂静。我心里还担忧神瑛,却是身陷囹圄,无奈其何,只希望西王母能再次以奶奶的身份保护他。而初龙已死,对紫鹃而言的确生无可恋了。只是这丫头不知道初龙尚有一缕魂魄依存,我从前瞒着她,不过因为她病体虚弱,需要复原,而今就更无必要告诉她了。漫漫幽禁的岁月,如果外头的世界有她牵挂的东西,她却不得出去,那样只会加剧她的痛苦。 自此以后,这*馆便是我们主仆二人永远的栖身之所了。 我携着紫鹃慢慢走近翠竹轩去。 幽禁的岁月对我而言倒也不难捱,我从前就鲜少出门走动,和幻儿瑰儿闹掰之后,我就更无地方去了。现在名义上幽禁,于我内心深处却是能得到真真正正的宁静,甚至我要感谢天君,他不但又一次将我从斩仙台上救下来,而且用一个结界隔绝了*馆与天庭其他人的联系,看起来是处罚,实际上却是保护。有了天君设的结界,谁敢来*馆闹事?我是废后,被囚于结界之内,西王母再也不能肆意挑衅,天君从另一个意义上保证了我的人身安全。 悟到天君的良苦用心,我蓦地豁然开朗,落寞的心绪也振作了起来。 “紫鹃,我肚子饿了。”我微笑着道。 “姐姐肚子饿了?那紫鹃去厨房做吃的……”紫鹃惊得下巴都要掉了,她无法想象我在这种情形下还有心情吃饭。我拉了她的手,道:“我和你一起去。” “姐姐?”紫鹃眼中盛满疑惧。 “既来之则安之,混混沌沌战战兢兢也是一日,开开心心平平和和也是一日,所以你选择怎样的一日?” 紫鹃茅塞顿开,握紧了我的手,我们一起沿着抄手游廊向厨房奔去。时光仿佛又回到了灵河。每日里不为别的筹谋,只为一日三餐费心机。这样的岁月便是幽禁岁月的开始——RS 第一百一十八章 幽禁 天庭神仙都不吃荤腥,我当然也不吃,紫鹃每日里都把素菜做得又好看又好吃又花样百出。我好奇地去厨房翻看那些食材,没想到*馆里的食材囤积如山,真是太奢侈太挥霍了。哦哦。 “我们*馆什么时候囤积了这么多食材?这别说幽禁永生永世了,幽禁永永生永永世,也未必吃得完,咱们两个小肚鸡肠的……”我伸出食指戳了下紫鹃的小肚皮,紫鹃拍开我的手,用嗔怪的眼神看着我:“姐姐,你太过分了,你要自嘲请不要带上我,好么?” “平常你们这些食材都哪儿领的啊?” “哪儿领的?天君托人送来的啊!那时仙童们每天大担大担地挑了食材来,我还奇了怪呢,如今想来,天君早就想把姐姐关起来了,姐姐太过美丽招摇,只有关起来才不会被人抢走。”紫鹃说这话的时候侧着头,一脸可爱,切姜丝的刀落得飞快。 我立时噤了声。现在我不要再让*馆以外的人和事侵袭心扉。 幽禁的日子闲来无事,每日就是吃吃吃,我跟着紫鹃学下厨,厨艺日渐精湛,和紫鹃两个原来瘦弱娇小的身子竟养得白嘟嘟水嫩嫩的。 幽禁的日子原来也不难过嘛!我没心没肺地想。一个人尽量傻一些,糊涂一些,日子也就好过一些。 除了吃,便是睡。睡醒了吃,吃饱了睡。这样的神仙像猪一样自由洒脱。 这样下去不行!我得找些有意义的事情做,练字吧,还可以看书下棋画画抚琴,趁着幽禁,学精了十八般武艺,万一将来有一天出去了……想到这里,我就好沮丧,我居然还想着出去。 夜深人静,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睁着眼睛看满室黑魆魆的光线。外面的夜晚一定月光满地,夜色怡人吧?可惜,我在结界之内,连月光都进不来。伸手不见五指中,隐隐约约传来女子的哭泣声。我知道是紫鹃。 刚开始的时候,一到夜晚,听见紫鹃的哭声,我就会摸黑下床,摸索着到隔壁间去寻她,她却总是佯装欢笑。久了,我便对她的哭声麻木了。她不需要有人去分担或者抚慰她的伤心,她只是用哭声去祭悼她的初龙她的爱情。我有时候想,紫鹃到底会不会知道初龙心里爱着的人是谁?如果她知道初龙到死都不放心割舍不下的人是我不是她,情何以堪? 紫鹃的哭声细细碎碎、期期艾艾,勾yin得我的心事也沉沉浮浮起起伏伏。结界封口的那一日开始,我就自觉封闭了自己的心门,如烟的心事被封锁在心灵最底层,只有这样的夜晚,听着紫鹃暧mei不明的哭声又会重新释放出来。 无所事事的日子,回忆成了唯一的寄托。从灵河到天庭,一路行来,所有人和事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天便也要亮了。 下半夜,紫鹃的哭声终于止住,她想必是哭累了睡着了。我突然觉得心里不安,头顶的绛珠红光隐隐,将满室的几案映衬得影影绰绰的。我烦闷地起身,盘膝而坐,指尖轻轻施法,眼前便有晶莹幕布缓缓拉开。 幕布上现出神瑛的面容,我的心顿时疼得激灵灵一凛,整个身子都发了颤。那是一片荒漠,黄沙漫空,骄阳如火,神瑛蓬头跣足,衣衫褴褛,独自一人行走在沙漠上。灼热的沙子烫疼了他的脚,他时不时停下脚步,调试自己行走的姿势。分别时还是玉树临风的翩翩太子,再见面竟落魄如乞儿。 这是天君对他的惩罚,因为他玷污了天君最爱的女人,所以他不再是天君的儿子,而是天君的宿敌。 神瑛已经在荒漠大口喘气,他的嘴唇皲裂,泛起干燥的皮屑,他四处探看,四维漫漫黄沙,无边无际,他近乎绝望地拖着疲累不堪的步子继续行走,我知道他想要喝水,可是荒漠之中哪来的水? 我看着那狼狈的画面心如刀绞,画面却一下就破碎了。无数的光点从空中坠落,化为无形。我有些慌,继续施法,想继续探看神瑛的下落,头顶的绛珠却始终无法启动。或许我已在结界之中,绛珠的法力也受到限制,时好时坏,时行时不行。 我一个人坐在黑暗之中,暗自懊恼。忽听得窗外沙沙的响动,不由警觉地拉长了耳朵倾听。窗外的声响来自竹林之内,仿佛小鸡要破壳而出,又好似蛹儿化蝶,一股力量正在蓄势勃发。 我不由自主下了床,摸着黑走到房门口,不敢直接打开门,怕开门声打草惊蛇,我轻轻将门推开一点,借着门缝看清了门外的一幕,霎时惊得目瞪口呆。 竹林内血光阵阵,竹身上的泣血红斑化作一只只宛若鳄鱼的魔兽身子血红,獠牙滴血,正试图剥离竹身。*竹不下百株,每一株竹身上都有一只魔兽,那就有不下一百只的魔兽,它们形容可怖,来势汹汹,如果伤人怎么办?结界之内只有我和紫鹃,那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必须赶在它们挣脱竹身之前消灭它们。我一下推开门,飞向竹林,正要施法,却见竹林又恢复之前的平静,那些泣血红斑依然只是竹身上的红纹点缀,并没有什么魔兽。 难道是我看花眼了?或许连日来的失眠使我意识混乱也未可知。 我有些悻悻然折回身子往回走,还是觉得身后这片竹林不对劲,回过头去,竹林潇潇,竹影婆娑,并无不妥。 真的是疑心病犯了,没事干,竟指着疑神疑鬼了。 我自嘲地笑笑,刚走了几步,又觉得脚下不对劲。晶莹剔透的白玉地面下隐隐发出什么响声,我蹲下身子,借着渐渐明朗的天光敲了敲地面,发现这地面像是空心的,附耳倾听,竟听见潺潺流水的声音。 我伸手施法,击落一块白玉,地面上便现出一个窟窿,窟窿里蓦地飞出一只鲜红色的喜鹊。她飞身上来在我跟前扑扇了两下翅膀就直直坠落在我脚边,竟是一只受伤的灵鹊。 我顾不得吃惊,赶紧喊来紫鹃,一起救人。哦,不对,是救鸟。 紫鹃揉着惺忪的睡眼从闺房走出来,见我手里捧着一只羽毛鲜红的喜鹊,瞌睡虫立刻赶走大半,她奔到我跟前,接过这只喜鹊,吃惊道:“怎么回事?哪儿来的小喜鹊?而且羽毛是鲜红的,太神奇了。” “这是银河边的喜鹊,只有那儿的喜鹊羽毛才是鲜红的。”我笃定道。 “银河边的喜鹊怎么会跑到*馆来?她是如何进了结界?”紫鹃一头雾水。 我指了指地上,“喏,你看!”紫鹃的视线落向地面被我用法力击落白玉石的地方,透过那个碗口大的圆孔,依稀可见银色的水波翻涌。整座*馆竟然建在银河流淌过的地方。结界只封住了上面的空间,却没有封住下面的空间,天君真是百密一疏,或者这是他有意为之也未可知。总之天君深不可测,谁也不能对他的心思一目了然。 紫鹃张大了口,我伸手过去将她下巴合上,道:“喜鹊受伤了,先救它吧!” 喜鹊的伤并不重,只是翅膀被什么利物射到,落了几根羽毛。紫鹃找来金创药,给喜鹊涂抹了伤处,又在园子里生火将她的羽毛烤干。而我先施法将地面恢复原样。忙完这一切天已透亮。紫鹃去厨房做早餐,我在园子里留守这只不速之客的喜鹊。 喜鹊的羽毛烘干之后更加地光滑如段,鲜亮如油,红彤彤的,妖艳动人。两颗眼珠子更是宝石般充满灵慧。我将它放在白玉石桌面上,自己则双手支着下巴,与它四目相对。 “你叫什么名字?”我无聊地同喜鹊聊天,“你怎么会突然受伤坠河呢?是谁那么顽皮把你的翅膀打伤?他用的是什么武器啊?你的伤口好奇怪。” 喜鹊的小嘴儿对着我的鼻尖,仿佛打个瞌睡就能啄到我的鼻头似的。它的眼睛灵动地看着我,那是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喂,眼睛会说话也没用啊,我听不懂啊!说几句人话好不好?”我实在是无聊得发慌,才会对一只鸟低声下气的。 紫鹃端了一个托盘,从抄手游廊走过来,她的步履很是轻快,为结界内来了不速之客而略显兴奋。 “吃早餐咯!香喷喷的早餐来咯!”紫鹃边吆喝,边轻盈地来到我和喜鹊身边,我捧走喜鹊,将桌子留给紫鹃放早餐。 紫鹃将盘子里的早餐一碟一碟放到桌子上,小菜的颜色鲜艳,卖相好,顿时引发人的食欲,熬的白粥更是米粒晶莹,粘稠适度,看得人饥肠辘辘,口水直流。 我手里的喜鹊突然腾空飞去,在空中打旋飞转,化身一个红衣少女翩然落在跟前。我一下咬住了自己的手指,紫鹃也看傻了眼。 喜鹊却旁若无人走到白玉桌旁,拿了筷子捧起一碗稀饭三下五除二就扒了个精光,一眨眼功夫她就干完了桌上两碗稀饭,一碟花生米,两盘新鲜菜蔬,砸吧着嘴巴,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和紫鹃道:“还有没有,我好饿……” 神马情况?遇到了个大胃王!RS 第一百一十九章 鹊桥 紫鹃重新下厨,加大分量,煮了一大桌好吃的,喜鹊才满意地打了饱嗝,起身对我和紫鹃行礼道谢:“红玉拜谢湘妃娘娘、紫鹃姐姐救命之恩,还有这一顿美味的早餐。”喜鹊双眼笑得弯弯的,像两只月牙儿。 “你不叫喜鹊啊?”紫鹃饶有兴味地盯着喜鹊打量,大抵因为同是鸟类的缘故,她看喜鹊的目光没有隔阂,还充满了亲昵。 “银河边成千上万的喜鹊,总不能每只都叫喜鹊吧?我有自己的名字,我叫红玉。”红玉的性格十分爽朗,说起话来一点儿都不含糊。 我盯着她那张明媚的笑脸不解道:“红玉,你认识我?” “我在银河边见过你啊?那时你和织女姐姐抱在一起哭,又和杨将军抱在一起哭,又和太子殿下抱在一起哭,我都看见了……” 好吧,我凌乱了。 紫鹃见我面色难堪,咳了几声,岔开话题道:“红玉,你怎么受伤的啊?又怎么会突然漂到*馆来呢?” “唉!”红玉叹气,“还不是织女的儿子花花,他拿弹弓把我弹伤的……” “真是个顽皮的孩子!”紫鹃附和。 红玉忙把头摇成了拨浪鼓:“不过我可没有怪他,那孩子够可怜的了,他和他妹妹如月因为想念娘亲每日在银河边哭,哭得人揪心,牛郎也拿他们没办法。他们和织女虽然一衣带水,却永远都不得相见,真是太可怜了。牛郎是为了逗花花开心,特意给他做了一把弹弓,花花也懂事,拿着弹弓朝空中射也只是为了讨如月开心,谁知道把我给射伤了,没准儿,这会儿他正着急上火呢?他们看着我掉进银河,又想鸟儿是不会游泳的,肯定以为我已经在银河里淹死了呢!”红玉想起什么似的,惊惶道:“湘妃娘娘,紫鹃姐姐,我还是赶紧回银河边吧,不然那俩小家伙一定急死了。”红玉说着急急忙忙化作喜鹊朝空中飞去。身子触到结界,被重重弹了回来。 “哎哟!”红玉从地上爬起身,摸着被摔疼的屁股,龇牙咧嘴的。 “*馆外有结界,我们出不去,别人也进不来。”我微微一笑。 红玉杏眼圆瞪,“那怎么办?” 我不慌不忙朝着白玉石面劈了一掌,石面豁开一个小口,我指着那个出口道:“从哪里来的,就从哪里回去。” 红玉面露难色,我又向着竹林招手,招来一片竹叶,往豁口中一放,便化作一只小舟,大小刚好容下一只小喜鹊。 “还愣着,干什么?快回去啊!”紫鹃催促。 红玉却杵着,对我流露无限感激,“湘妃娘娘,谢谢你。” “你若真要感激我,就为牛郎和织女姐姐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吧!”我嘱咐。 红玉重重一点头,便化作喜鹊飞上小舟,刹那就在豁口处消失了踪迹。我重新施法将豁口堵上,当一切恢复如初,紫鹃道:“姐姐,既然这里没有结界,咱们就可以偷偷从这里溜出去玩了……” 我反手敲了她额头一记,啐道:“结界不在上面不在下面,不在这里也不在那里,在心里!”说着,径自进了翠竹轩补眠,留下紫鹃一人在园子里对我的话含英咀华。 入夜,同样是睡到夜半,绛珠突然红光大作。起身盘膝而坐,轻轻施法,一张晶莹幕布便在室内徐徐展开,不知道这回绛珠又要提醒我探看些什么。 但见幕布中是一片蔚蓝夜幕,朗月星空下一条银河银光闪闪,银河之上一座红色的桥横跨银河两岸,牛郎挑着挑子,挑子里坐着花花和如月,正小心翼翼地走上红色的桥。那座红色的桥会动,定睛看清楚了,居然是无数的喜鹊搭成的彩桥,我一下张大了口。 牛郎带着孩子通过鹊桥抵达银河东岸,与织女汇合了。空中的鹊桥一下散开,无数的喜鹊在夜幕下翩翩飞翔。一只醒目的红喜鹊一下化身红玉,落在银河边,掩不住满面笑容,自言自语道:“湘妃娘娘,你如果能看见这一幕就好了,红玉做得好吧?红玉终于为牛郎和织女姐姐做了自己力所能及的事情。湘妃娘娘,你看不见没关系,红玉会坚持做好事不留名的,每晚都会给牛郎和织女姐姐搭一座鹊桥,让他们暗度陈仓……” 我在幕布前“噗嗤”一笑,对着幕布上摇头晃脑的小喜鹊啐道:“暗度陈仓可是个贬义词。” 收了幕布,我安心躺回床上,这个夜晚神奇地没有失眠,睡得又香又甜。 一觉睡到太阳晒屁股,起来时,紫鹃已做好了早餐。我洗漱完毕,便去享受美味。 “姐姐,昨晚好梦么?”紫鹃盯着我一脸笑容吃惊道。 “怎么,你妒忌啊?”我一边海吃湖喝,一边斜睨着紫鹃。 紫鹃悻悻然:“不是,我只是想让你介绍点经验给我,我睡不着。”紫鹃很沮丧。 “那你每晚睡觉前来找我。” “找你做什么?” “我朝你后脑勺劈一掌,你应该就能睡过去。”我不以为意,继续吃我的早餐。紫鹃跺脚嚷起来:“姐姐,那不是睡过去,那是昏过去好吗?” 好吧。 入夜睡觉前,紫鹃竟真的来找我,我包在被窝中一头黑线,“你不会真的让我把你劈昏吧?” “和你一起睡,行吗?”紫鹃一下窜到床上来,滑进我的被窝。 我晕,我能说不行吗? 这夜,姐妹俩抱在一起,同榻而眠。许久没有像在灵河边那样说那么多梯己话了,忆起往昔岁月,不胜唏嘘,谈到初龙的死、阿纳的毁容,二人便都有了哭腔。谈到夜深,谈得累了,紫鹃倒是迷迷糊糊睡去,我却越发清醒。 睁着大眼,望着眼前一团漆黑,忽听得窗外又传来那奇怪的小鸡破壳、蛹儿化蝶的声音。我安置好紫鹃,悄悄下床,摸黑走到门边。门缝里又有隐隐约约的红光泄漏进来,又是竹林里那些怪兽在作祟吗?这回我没有打开门,直接遁身穿门而过。 我猝然出现,竹林中那些欲挣脱竹身的血红怪兽躲避不及,一只只恼羞成怒地朝我张开血盆大口,我本能地双手抱头,我手腕上艾莽赠予的那串佛珠发出阵阵银白光芒,一朵朵白色莲花和字符武器一样击向每一只怪兽,那些怪兽顿时卸下身上的魔性,红光也偃旗息鼓。它们的尾巴嵌在竹身上,身子和头部露在外面,朝我扭动着。 “姐姐,我是初龙啊!” “我是初龙啊!” “我是初龙啊!” 初龙的声音响在竹林每一个角落,每一只鳄鱼都在说:“姐姐,我是初龙啊!” 手腕上的佛珠散发出的光芒将整片竹林映得宛若白昼,我仔细看着每一只魔兽,他们每一只都长着鳄鱼的样子,每一只都说自己是初龙,把我彻底搞懵了。我在原地来回转圈,问着:“初龙,哪一个才是你?” “姐姐,我是初龙!” “姐姐,我是初龙!” “姐姐,我是初龙!” 每一只都很笃定,一样的形态,一样的言语,我却真假难辨。 这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捧住自己的头,喊起来:“全部给我闭嘴!” 鳄鱼们这才住了口,瞪着突兀的眼睛,齐刷刷瞪视着我。我要捋捋,我要捋捋,初龙上了斩仙台魂飞魄散,我收藏了他一缕魂魄,委托杨戬带到西天交给艾莽,那么此刻*馆内这些自称自己是初龙的鳄鱼又是谁呢? “你们不是初龙!你们到底是谁?”我目光冷峻地瞪视着这些鳄鱼。 翠竹轩的门豁然开启,紫鹃一阵风旋了出来:“姐姐,初龙在哪里?”她穿着睡袍,身子在宽松的睡袍之间像颗钉螺的肉,清瘦娇小。 借着佛珠散发出的白光,紫鹃一眼就望见了竹身上的鳄鱼,她又惊又喜奔进竹林,嘴里喊着:“初龙,初龙,初龙……” 我一把抓住紫鹃,护在怀里:“紫鹃,小心,他们不是初龙!” 紫鹃哪里肯信,执拗地要挣脱我,扑上前去:“他们是初龙,他们和初龙长得一模一样,姐姐你看,一模一样……”紫鹃情绪激动泪流满面。 “紫鹃救我,我的尾巴困在竹身上,无法解脱,好痛苦啊!”每一只鳄鱼都恳求着紫鹃,“紫鹃救我!紫鹃救我!” 紫鹃一下着了狂,死命要挣脱开我,见我死死抱住她的身子,她突然魔性大发般,眼睛血红,朝我一声狮吼,我一吓,松开她,身子也向后退去。紫鹃立即施法将一只只鳄鱼都从竹身上解脱出来,一时间整片竹林红光与紫光交错着,阴风瑟瑟,落叶翻飞,非常可怖。 我被那阴风席卷得不得不瑟缩在地上,只见每一头鳄鱼从竹身上挣脱出来时,每一株竹子都落光竹叶,只刹那功夫整片竹林就光秃秃,一片枯黄,而上百头鳄鱼蹦跳着出了竹林,盘踞在园子里。他们直起身子,尾巴支地,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虎视眈眈地看着我和紫鹃。紫鹃完全失了理性,只顾一股脑欢天喜地地奔向鳄鱼群,嘴里唤着:“初龙……”RS 第一百二十章 借尸 鳄鱼群突然张开大嘴,每一只都向紫鹃扑去。我从地上一跃而起,将紫鹃拉到身后,立即施法攻击那些鳄鱼。我的法力劈在一只鳄鱼身上,鳄鱼应声倒地,竟化作死去的初龙。我一下愣住了,又有一只鳄鱼扑上来,我只好马上施法又劈向那只鳄鱼。鳄鱼应声倒地,又化作初龙,口吐鲜血,两眼泛白。不停有鳄鱼扑上来,不停有初龙在我的法力下死去,不一会儿地上密密麻麻躺满了初龙。 紫鹃崩溃了,她冲向我,摇晃我,拉扯我,嘴里失控地喊着:“你杀死了初龙,你为什么要杀死初龙?” 叫嚷间,她蓦地两眼血红,满面凶光,我见势不妙,一掌劈昏了她。 紫鹃倒在我怀里,我扶着她回翠竹轩内躺好,重新回到园子里时,地上的初龙全部合体,化作一只大鳄鱼向我迎面扑来。我猝不及防,本能地扬手阻挡,佛珠的莲花和字符一连串地击打向大鳄鱼,大鳄鱼极尽痛苦般在空中摇晃着脑袋,身子从空中重重跌落。 佛珠的莲花和字符还没有停息的意思,源源不断从我手腕上射出去。鳄鱼在地面上痛苦地扭曲着身子,化作初龙的形象。他蜷缩在地上,双手抱头,凄厉地呻yin着。 莲花一朵朵陷进他的头颅,他的五官扭曲着,身子战栗着,声音发抖道:“你想不想初龙复活?” 我一愣。 “如果你想,那你就收起腕上的佛珠。” 我记起来艾莽曾在我的佛珠上输入心经,说是遇到妖魔便能护我安全,看来这地上的初龙定是邪门歪道。我问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假扮初龙?” “我……是魔君。”地上的初龙痛苦地回应我。 “你竟然没有被王母娘娘的天罗地网炼化?”我吃惊。 魔君道:“你先收了佛珠,我慢慢与你道来,你放心我和初龙早就融为一体,形神合一,你是初龙心头最重要的人,我和他心意相通自然不会伤害你。” 我选择相信魔君,因为他长了一副和初龙一模一样的形骸。 我收了佛珠,施法定住魔君,歉然道:“不好意思,仙魔殊途,我不能不防着你!” 魔君倒也温顺,点了点头,就安安静静地坐在地上。那乖巧的模样不禁让我有了错觉:我的初龙又回来了。 魔君开始同我讲述他和初龙的因缘际会。最初魔王叛乱,被杨戬用东海龙宫的水火消灭,形神俱毁,魔君很受打击,伤心不已。 “我娘一共生了三个兄弟,我是老二,魔王是老三,魔王被天庭剿灭后,我很生气,可是凭一己之力肯定不是天庭的对手,我打听到我大哥在西天,便去西天找他求助。可是我到了西天没有找着我大哥,却遇见了初龙。千年不遇的纯阳之躯,若能与我形神合一,对我攻打天庭为三弟报仇简直如虎添翼。我又探听到初龙和湘妃娘娘的关系匪浅,便更加笃定要借纯阳之躯一用的想法,当时初龙身上戾气很深,恰有漏洞给我钻,我很容易便迷惑了他的心智,控制了他的身子。初龙被我控制,把紫鹃带入魔道便易如反掌了。” 魔君的话叫我想起当日天君带我去西天寻找接续绛珠的断续膏,他在灵河边与我忘情相拥,恰巧被初龙撞见。后来初龙怒摔泪镜,大抵那时便有了些微魔性。戾气深,怨气重,被魔君利用也就不稀奇了。这样想来,他被西王母押上斩仙台,灰飞烟灭,接受酷刑,倒是因我而起。 “魔君,你当日元神从天罗地网中逃脱,西王母说过没有谁的元神能不被她的天罗地网炼化成血水,你又怎么会出现在*馆内呢?” “那个死老婆子太过自负,天网恢恢,百密一疏,”魔君冷笑,他这话骂得倒是深得我心,“我早就备了一手,如果起义成功,自然占领天庭,统治三界,当上天君,如若起义不成功,我将面对的必然是灰飞烟灭、魂飞魄散的下场。我可不能让自己报不了三弟的仇,又赔上自己的性命,所以和紫鹃入住*馆的日子,我一面对天君下百虫僵封咒,一面在湘妃竹林内种下我的肉身。” “你的肉身怎么会和初龙长得一模一样?” 魔君呵呵一笑,“湘妃娘娘,你忘了?我告诉过你我与初龙早就形神合一,融为一体了。” “你好歹毒啊,你借初龙之手下百虫僵封咒,即便你的阴谋失败,天君得救,死的也只会是初龙,而你自己却依然可以逍遥法外,起死回生!”我心里燃着一团怒火,为初龙的死郁闷难平。 魔君倒是一脸平静,笑道:“湘妃娘娘,话虽如此,可要不是我的几千年道行,你的初龙又怎么能保住最后一缕魂魄?早就魂飞魄散形神俱灭了。我失去了所有道行,保住初龙最后一缕魂魄,你该感谢我才是。” 我翻翻白眼,心里冷笑:明明是罪魁祸首,居然有脸将自己当恩人。 “你毁了我苦心栽培的竹林,只为让你的肉身复活,这笔账如何算?”我的目光落在那片枯凋的竹林上,心里是刀剜般的痛。这片竹林就像是我的孩子,养到茂盛茁壮,却顷刻之间毁于一旦。 魔君却神秘一笑,胸有成竹道:“用一片竹林换初龙的重生,你觉得这桩生意如何?” 我心里一荡:“什么意思?” “我和初龙早就形神合一,现在我的肉身已长好,初龙想要起死回生,有一招叫‘借尸还魂’!”魔君眼睛里闪着精明的光。 我的头脑一下就热了,真的能让初龙起死回生吗? 结界内因为魔君的出现,气氛开始发生变化,因为魔君长得和初龙一模一样,紫鹃直把他当做初龙,我看着那和初龙一模一样的眉眼,也无法对他产生排斥的心理,只有偶尔理性回闪,才提醒自己:这个人不是初龙,是魔君。 紫鹃下厨更加殷勤的动力,除了我,当然多了一个原因:她要煮最美味的食物犒劳她心爱的男子。看着紫鹃看着魔君时流露的花痴的眼神,我只能暗暗叹气。这样的紫鹃是幸福的,我又何必去戳破这窗户纸? 魔君倒也安分,在结界内老老实实地和我们相处,并不生事端。紫鹃下厨时,他甚至还打下手。闲来无事,还能和我杀几盘棋。我有时想:就这样安安静静地在结界中过活也不错,可是理性告诉我,这个人不是初龙是魔君,初龙只剩最后一缕魂魄了,借尸还魂势在必行。 我整夜整夜地睡不着,想通过绛珠探看神瑛在下界蛮荒的处境,绛珠的法力却凭空消失了一样,一只联系不到结界以外的任何信号。或许天君发现我还能通过绛珠和外界取得联系,便彻底封锁结界吧! 一夜,结界内照例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我照例地失眠。起身到园子里去,用手腕上的佛珠做照明,一个人在竹林内查看,想着能不能恢复竹林原来样貌的法子,忽听得*馆门外有嘤嘤哭泣的声音。 “湘妃姐姐,你好吗?” “湘妃姐姐,你能听见我们的声音吗?” 原来是宝蟾和玉儿。 我忙走到门边,手在宫门上轻轻叩了叩,门外的哭声戛然而止,随即响起小心翼翼的叩门声,算是对我的回应。 “湘妃姐姐,是你吗?” “真的是你吗?” 两个丫头争相问着,我在门内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好朋友是不管你身处何地,是何窘境,都会不离不弃的。 “是我,你们两个傻瓜,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到这禁地来干嘛?就不怕被人发现受处罚吗?”我半嗔半怪,声音哽咽。 门外两个丫头也是哭腔浓重。 宝蟾说:“姐姐,我们太想念你了。” “姐姐,你在结界内过得好吗?”玉儿问。 满满的关心和思念。缱绻情意,恩深义重。宝蟾,玉儿,你们这样待我,叫我如何报答?如果有朝一日,我能从这结界中出去,重做姐妹,再续前缘,只是可惜我可能再也出不去了。 “很好,我过得很好,你们呢?你们好吗?”我泪眼汪汪地问。隔着一道宫门,什么也看不见,我好想看一看她们,瘦了没?憔悴了没? 门外,宝蟾道:“我们也很好,姐姐不必为我们担心。” 报喜不报忧的节奏,我一听便知。 “告诉我,你们现在在哪个宫殿里当差?” 两个丫头突然没有了声息,我心上一紧,本能地想到她们过得不好。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我成废后,永生囚禁,*馆的宫人自然是落难凤凰不如鸡,在天庭这样一个势利的地方,能指望谁给她们送温暖? “怎么了?宝蟾,玉儿,你们怎么突然不说话?”我焦急地问。 玉儿在门外道:“姐姐有人来了,我和宝蟾先走了,改日再来看你。”脚步声匆匆离去。 我正失落着,又听到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宝蟾,玉儿……”我在门内试探着小声喊。 门外传来附和我的声音:“姐姐,是你吗?我不是宝蟾,也不是玉儿,我是阿纳!”RS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性 “阿纳,你怎么来了?”我忙擦干眼角的泪花,振作了精神,将耳朵贴在门上。 门外阿纳道:“我来看看姐姐。” “安全吗?会不会被王母宫的人发现?” “今天杨将军和龙三公主到天庭看望王母娘娘,王母娘娘高兴,在王母宫内摆宴,欢饮达旦,刚刚才睡下,不会发现的。” 听阿纳这样说我还是隐隐不放心,但阿纳既然来了,我就不能不抓住这个机会对初龙还魂之事筹谋一二。 “阿纳,你听我说你能将杨戬带到*馆来么?” “姐姐要见杨将军,所为何事?”阿纳问完,随即又道,“姐姐不必解释,姐姐自然有姐姐自己的道理。你且等着,我这就去,一定将杨将军带来。”阿纳的脚步声急匆匆跑远,我一个人愣愣靠门而坐。我和阿纳竟来不及说说别后思念之情。 想起阿纳蒙着面纱的脸,我心里就负疚感深重。 佛珠的灯照得四维亮堂堂的,但是仰头看天,结界将外面的天空遮住了,头顶还是漆黑一片。我怕阿纳带来杨戬,找不着我,所以一直不敢离开,就在门边候着。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响起叩门声,听到那久违的声音,我眼里立时有热浪冲出去。 “绛珠,你在吗?” “在在在……”我几乎不假思索就打开了宫门。宫门外除了浓厚的迷障什么都没有,隔着结界,我们彼此看不见彼此。 “杨戬,听到你的声音太好了。”我在结界这头对着那重重迷雾热泪盈眶地说。 “绛珠,我此番上天庭就是为了你的事情,绛珠,你受苦了……”杨戬的声音含着痛楚和关心。 这一时刻我不禁要想那时候我失忆了要是没有从喜堂上逃婚,就和杨戬成了亲会怎样?天君会成全我们么? “杨戬,我没有受苦,我在结界内生活得很好,你不要为我轻举妄动,神瑛已经被流放下界蛮荒,我只想你能平平安安的,不要再为我的事情受到牵累。”说完这话,我又觉心虚无比,我若不想牵累杨戬,就不应该让阿纳去把他找来。 门外杨戬声音苦闷,“绛珠,咱们之间还需要说这样客气的话吗?你明知道我为你上刀山下火海都是愿意的。现在你被天君幽禁,我却什么忙都帮不了,见你一面都不能够,你知道我心里多难过么?” 我自然是知道的。从前杨戬为我被下天牢,我的心情便是此刻*馆外杨戬的心情。 “杨戬,你刚刚来结界,颖梨可有发现?”我言归正传。 杨戬道:“婆婆纳变作我的模样睡在我的床上,大抵能瞒过一时,颖梨今天喝得很醉,应该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那好,杨戬,你必须进来结界一趟。” “结界如何进得?”门外杨戬吃惊。 我不慌不忙道:“杨戬你的水性可好?” 杨戬不明所以,一头雾水:“我在灌江口这些年,常下灌江游水,水性略有长进。” 我便放心道:“杨戬,你去到上回我们遇见织女的地方,跳下银河,顺流直下,看到亮光的时候你就爬上来,便是*馆地界了。” 杨戬没有迟疑,“绛珠,我明白了。你且等着。” 杨戬去了,我快速走到园子里,用法力破开白玉石面,将佛珠伸入汩汩的银河水,为杨戬引路。一盏茶功夫,杨戬从那豁口探出头来,他手里攥着佛珠,浑身湿漉漉地被我拉了上来。他身上还穿着暗褐色的绸缎睡袍,头发没有冠束,想来是正在睡梦中,听到婆婆纳传的话,来不及换衣裳就跑了来。此刻他头发湿漉漉的,几绺湿发垂在额前,平时看起来刚毅的面容多了几分落拓和温柔。那熟悉而久违的眉眼看得我的心一阵阵疼。 “杨戬……”我带着哭腔唤道。佛珠的光一定将我的容颜映衬得更加惨白,杨戬一见我便一把拥我入怀,柔肠百结一叠连声地唤着:“绛珠,绛珠,绛珠……” 我推开杨戬,现在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况他已是有妇之夫,我不宜再和他这样亲亲我我搂搂抱抱。我从杨戬手中拿过佛珠戴上,握了杨戬手臂,急匆匆道:“杨戬,让你为我这样犯险,绛珠对不起你,可是现在我能请求和倚赖的人只有你了。” 杨戬重重点头,“士为知己者死。” 我心里一阵暖流滑过。拉了杨戬的手,走进魔君睡下的房间。站在床前,指着床上熟睡的魔君道:“杨戬,你看。” “初龙?”杨戬的眉睫立时虬成了大大的疙瘩。 我忙用手指放唇上示意他噤声,然后左右手食指交叠,念了许多瞌睡咒施入魔君体内,魔君一下睡得更沉,鼾声更响了。我吁了一口气,对杨戬道:“他不是初龙,是魔君。” “那为什么……”杨戬惊疑地张大了眼睛。 我自然了解他要问什么,说道:“因为魔君和初龙已经合二为一,所以魔君的肉身长得和初龙一模一样了。也就是说这肉身是魔君的,也是初龙的。” “那你的意思是……”杨戬疑惑地看着我。 “请你将魔君的肉身带到西天交给艾莽,让初龙借尸还魂。杨戬,这件事我拜托不了别人,只有你能在南天门来去自如,婆婆纳出不了南天门。”我近乎恳求地看着杨戬。 杨戬果断点头,对着魔君施法,魔君的身子便变小,越来越小,小得只剩花生壳大小,杨戬将他小心地收入袖子内,握了握我的肩道:“相信我,一定会好好完成你交代的任务。” 杨戬也知形势不由人,他再舍不得我也不能在结界内多做停留。最后重重握了握我的手,一头钻入豁口,只听银河里一片水声哗啦,杨戬便失了踪影。我将佛珠放在豁口许久,约摸着杨戬安全离开了,才收起佛珠,封上豁口。一个人愣愣地坐在白玉石面上,看着结界外一点一点亮起来。 佛珠的光彻底消失时,天也就亮透了。 紫鹃推开房门走出来,揉着惺忪的睡眼,伸伸懒腰,笑嘻嘻看着我道:“姐姐,你起得好早啊!我去做早餐!” 走了几步,她又折过身子嘱咐道:“姐姐,不要叫醒初龙哦,让他睡到自然醒。”说着,她扭着腰肢,雀跃地向厨房跑去。 我看着她的背影不由心虚,她若发现我将魔君——她以为的初龙送走,会怎样同我闹腾?魔君出现在结界内的日子,她整个人欢欣鼓舞,兴高采烈的,不见了魔君,她又要萎靡不振了吧? 情况比我想象得还要糟,紫鹃将早餐送到园子里,转身便去魔君房间喊魔君起床吃早餐,当她回到园子里时整个人就不好了。她狂躁地奔向我,拉扯我,摇晃我,嘴里嚷着:“初龙不见了,你把初龙怎么了?你是不是把他杀了?” 我被她摇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才说出话来:“我……怎么会杀初龙?” “我亲眼见到你杀了初龙,你杀了很多很多初龙!”紫鹃的眼睛闪过邪魅的血光,整个人着了魔般,杀气腾腾地注目着我,我心里一惊,她就蓄了法力朝我劈来,“我要替初龙报仇!你把初龙还给我!” 我推开紫鹃,朝旁边一闪,那法力落在一张石椅上,石椅碎裂开来。我惊魂甫定,紫鹃又一道法力劈了过来。我狼狈地左躲右闪,她则追得我抱头鼠窜,好不狼狈。 紫鹃不知从何处得来的蛮力,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的状态,任我怎么解释她都不听,嚷着要给初龙报仇。你追我赶间,我被石椅绊倒,摔到地上去,她迅疾扑向我,双手逮着我的脖子就掐,我本能用手去拉扯,佛珠在我手腕上光芒大作,莲花一串串击向紫鹃的头部身子,她抱着自己的头一下蜷缩到地上。 我心下一惊:艾莽曾经说过佛珠会对抗妖魔,难道紫鹃又入魔道了,还是之前的魔性压根就没有完全根治? 我从地上爬起来,收了佛珠,去扶紫鹃,她松开抱头的手,却一口咬住了我的手臂,牙齿刺入肌肤一阵锥心的疼。只觉皮肤下的血液正被源源不断吸进紫鹃嘴里,我瘫软无力地渐渐模糊了视线,在我要昏厥的时候,紫鹃竟然先我一步昏倒在我身上。 “紫鹃,紫鹃……”我努力挣扎着起身,将紫鹃拖进房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紫鹃弄到床上,我也虚脱得往床上一瘫。 脑中一片混沌,紫鹃为什么喝了我的血魔性就消减了呢?我抬起自己的手查看,上面两个带血的牙印清晰分明,我猛然想起在斩仙台上初龙受酷刑那一天他把所有的眼泪都输入我的体内,初龙的眼泪是最珍贵的鳄鱼的眼泪,解百毒,还可以消解魔性。 我心头又酸又喜,起身看紫鹃熟睡的面容,嘴边还有依稀的血迹。在这结界之内,没有婆婆纳的高超艺术,没有治愈魔性的灵丹妙药,所幸还有我的血,混着鳄鱼眼泪的血,眼下成了解救紫鹃的唯一的药了。 我暗暗庆幸自己将紫鹃留在了结界内,如果在天庭,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又会魔性大发,如果闯下了祸端,必死无疑,谁会救她啊? 我俯身抱住紫鹃,心有余悸地将脸颊紧贴着紫鹃的脸颊,心里默祷:紫鹃,没事的,有姐姐在,你会没事的。咱们都会没事的。咱们都会好好的。 眼眶不由一紧,便有辛酸的泪水涌出来。这时,*馆外响起一片嘈杂声,叫嚷嚷的,我蹙了眉,替紫鹃盖好被子,掩上房门,走向结界封口处。RS 第一百二十二章 喂血 “表嫂,你知道这结界之内幽禁着谁吗?”瑰儿的嬉笑声。 “谁啊?”竟是颖梨的声音。 我微微怔了怔,瑰儿现在是天庭公主,杨戬是天君外甥,便是她表哥,她喊颖梨为表嫂情理中事,只是没想到她二人已经亲密至此了。或许,同样含着对我的不满,便拉近了她二人的距离。但愿她们能结成真正的闺蜜,而不只是利益捆绑体。 “还能有谁?昔日在天庭叱咤风云,今日也不过沦为幽禁中人,这*馆昔日那么风光,而今却如此冷清惨淡,看来君恩淡薄,没有福分的人终究是消受不起的。”瑰儿小小年纪,奚落起人来倒是十分老道。 颖梨已经志得意满一阵春风得意的笑:“瑰儿,你这样一说,表嫂我就知道这结界之内关着谁了。” “所以说表嫂,贪图富贵权势的人终究没有好下场,我父皇岂是那么轻易就能被糊弄的?还是表嫂你最知道女子的幸福是什么,嫁个如意郎君,比嫁给三界最高的主宰要实在幸福得多。就是可惜了我太子哥哥被她连累……” 瑰儿到底是不如玫儿善良厚道,怪不得昔日里和我不如玫儿来得亲密。想来竟是非我族类,气味不相投所致。 颖梨讪笑道:“瑰儿,你不是要带我去爱宫拜访警幻仙子吗?何必在晦气的人这里浪费时间?” 瑰儿道:“表嫂说的是,去爱宫要不要邀请表哥一起?” “你表哥一大早就离开天庭回灌江口去了。” “表嫂竟放心让表哥一人回去?” “你表哥唯一让我不放心的便是结界内的这个人,不过现在她幽禁在结界之内,还有什么让我不放心的?所以啊,我踏踏实实在天庭和公主表妹相处几日。” “表嫂真是智慧。” 二人的笑声远去了,密密匝匝一堆宫人相随的脚步声也远去了。我站在结界封口,发了许久的呆,心里倒也安静。我还要感谢颖梨给我带来杨戬的消息,他一个人先回灌江口,想来是带着魔君的肉身去西天找艾莽了,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回转身,合上宫门。 眼前*竹林一片狼藉,枯黄的竹身横七竖八,连站直都不能了。 看着这惨不忍睹的竹林,不免心中凄惶。黯然神伤一会子,想起折腾了半日早餐还没吃呢。紫鹃煮好的早餐还放在石桌上,穿过竹林,走到白玉桌旁,拿起稀粥一口一口逼自己吃下去。 坐愁相思了无益。与其憔悴自弃,不如努力加餐,保重身体,留得青春容光,以待来日相会。 来日相会?与谁相会呢?天君、杨戬、神瑛还是初龙?曾经沧海难为水,恩爱已断,万念皆休。 我一边逼迫着自己咽下饭去,一边看着碗里一颗颗落满晶莹的泪珠。 自己怎么就活成这样了?一塌糊涂,不堪回首。 魔君离去,紫鹃的魔性一下被诱发出来,未被幽禁之前,尚有婆婆纳开的药物遏制她的魔性,进了结界断了药,加上魔君的事情刺激了她,她便一下病来山倒。接下来的日子,她时好时坏,情绪不稳定,而我没有婆婆纳的精湛医术,只能在她犯病时用自己的血喂食,紫鹃喝了我的血神智就会清醒些,每每她用突然长出来的尖利獠牙咬我的手臂,喝了几口血,神智变清醒了,便陷入无尽的痛苦。一边捶打自己的头,一边涕泪俱下:“姐姐,我这是怎么了?我怎么会这样?我怎么喝你的血啊!” 这时候我就会紧紧将她拥入怀中,宽慰道:“紫鹃不怕不怕,姐姐的血喝也喝不完,你喝了多少,它用很快长出来多少,只要紫鹃的病能好,姐姐牺牲点血又有什么关系呢?” 紫鹃抬起萎靡憔悴的脸,颓废而困惑地看着我:“紫鹃病了?紫鹃怎么会生病呢?” 你不是病了,你只是着了魔。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不想加剧她的痛苦。 “紫鹃的病只要喝了姐姐的血便很快就能好的,因为姐姐的血里有初龙的眼泪……” 紫鹃的神色一下就疯魔了,她消失了的獠牙又从嘴里伸出来,明晃晃的,眼睛血红地盯着我:“你的血液里为什么有初龙的眼泪?你杀了他吗?你一定杀了他,还吃了他,对不对?不然你的血液里怎么会有初龙的眼泪?怪不得初龙平白无故就消失了,原来是你!你为什么不肯放过他?他做错什么了?他那么爱你,他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杀死他啊?” 紫鹃发狂地扑倒我,像一只饥饿失控的困兽,她的头发在空中激扬飘荡,蜘蛛网一样铺陈开,眼白充血,瞳仁泛着血红的光,头在空中摇晃着,嘶吼了几声便将獠牙刺入我的脖子。 一阵冰凉锥心的疼,我闭上眼睛,感受着身子里的血液被她汩汩吸进嘴里,她身上魔性的红光渐渐褪去,整个人冷却下来,抬起头,唇边还沾着殷红的血迹,看我的目光不再含着愧疚,而是深深的怨怼。 我心下一震,她是误会我了,误会我杀死了初龙,我再解释也是无意义的,我的确当着她的面杀了很多很多初龙,她怨恨我自有她的道理。 紫鹃哀怨地瞥了我一眼,起身风一样旋进她自己的房间。 我索性躺在白玉石地面上,懒得理会脖子上的伤口。我的目光落在结界的顶端,那里看不见天空,只有混沌的一片白。 紫鹃开始和我冷战,她不再煮饭分我吃,一个人从厨房煮了东西就端到自己房间去,整日都大门紧闭,我好生没趣,便自己下厨,我又不是不会煮饭,我现在的厨艺还很不错呢!我撇撇嘴,悻悻然地想。阿Q没出生之前,我就已经有了阿Q的精神。唉! 紫鹃总是闭门不出,我担心她又魔性大发,便去敲她的门,没趣地同她搭讪:“紫鹃,你如果想喝我的血就自己出来,我有很多血的……” “我再也不喝你的血!”房内传出紫鹃负气的恶狠狠的声音。我好生没趣地摸摸自己的头发,默默地离开。 这样冷战的日子持续了好久,我都有些熬不住了。结界内总共才两个人,她还不跟我说话,简直就是要憋死我啊!呜呜…… 没人说话,我能干嘛呢?下棋也要两个人才能杀起来,不是吗? 那就弹琴吧!弹琴不需要两个人,只要有两只手就行了! 幸好我的库存里十八般武器健全,我很容易就找到了一把绿绮宝琴。将宝琴搬到园子里,支起琴架,摆上琴凳,吼吼,自娱自乐的时光到了。这绿绮宝琴是群仙宴的时候琴仙供奉给天君的,天君得了这样女气的宝贝自然是赏赐给我的。当时说要请了琴仙来专门给我授课,可是琴仙还没来得及请,我就关了禁闭,看来是没有师徒缘分。现在我只能自己摸索,自学成才了。 我又去库存内翻箱倒柜,好不容易搜出一本乐谱。乐谱的价值之于音乐,就好比古籍的价值之于历史,将转瞬即逝的古调用特殊方式记录下来,使后人得以部分地恢复原曲,旧调重弹,另有新意。 只是乐谱上的符号实在太过深奥,我这个门外汉只看见一群奇形怪状的小虫在乐谱上爬啊爬,扭动身子,什么也看不懂啊! 正愁眉苦脸着,忽听白玉石地面上发出急促的叩击声,我敛眉从琴凳上起身走到声音发出处,依稀还听见一两声鸟鸣,顿时恍然大悟,定是红玉来了。赶忙施法破开石面,红色的小喜鹊一下就从豁口处飞了上来,她的翅膀拼命扑扇着,溅了我一身水花。 我将豁口施法合上,小喜鹊已经幻化成人形,正小心地捏着身上的湿衣服愁眉苦脸。 “红玉,你怎么来了?”我问, 红玉撅着小嘴,急切道:“紫鹃姐姐呢?快叫紫鹃姐姐帮我把湿衣裳弄干先,等下再和湘妃娘娘你说话。”红玉说着就急匆匆跑向抄手游廊。 我追上她道:“紫鹃姐姐要休息,我帮你把湿衣裳弄干好不好?”我的口气居然是献媚的,我是多渴望来个朋友陪我打发无聊时光啊! 红玉停住脚步,眼睛滴溜溜看着我,不可置信道:“你是湘妃娘娘,还曾经是天君的天后,让你帮我弄干湿衣裳,不好吧?” 我不由分说拉了她便走,“什么天后啊?你见过刚册封就被废了的天后么?” “有啊,你!”红玉犹疑地指了指我。 我一愣,见红玉表情滑稽,不禁“噗嗤”一笑,正色道:“现在本天后,不对,本废后命令你跟我去房间,让我帮你弄干湿衣裳!”说着我和红玉都大笑起来。 带着红玉进了翠竹轩,让她挑一件我的衣裳换上,又找来布巾帮她擦干头发,二人坐到桌边,我给她倒了茶水。红玉喝了一大口,喝得太猛,呛着了,咳得眼泪都出来,嘴里还不安分道:“这就是我不顾尊卑,让天后伺候的下场。” 我笑着拍她的头,“让你贫嘴,说,找我什么事?”RS 第一百二十三章 冰人 “我来向湘妃娘娘复命啊!还有就是想念紫鹃姐姐的厨艺了。”红玉不好意思地搔搔头。 “先复命。”我笑瞪了她一眼。 于是红玉就跟我汇报了她每日发动喜鹊们在银河上空搭起鹊桥,帮助牛郎织女相会的事情,其实她的这个义举我已经通过绛珠探看过了,现在听她亲口讲述还是显得激动。数千只喜鹊在银河上空搭起红桥的场面想想就很壮观。 我伸手抚摸着红玉小小的脑袋,微笑着道:“红玉,谢谢你。” “拿什么谢我?” “我亲自下厨犒劳你,可好?”我弯着手指刮了下红玉的鼻子,她的鼻头圆润小巧,可爱屎了。 红玉一边摸着自己的鼻头,一边夸张地张着口:“湘妃娘娘亲自下厨,我消受得起吗?” “消受不起,就来给我打下手!” 我拉了红玉的手就往厨房而去。 乒乒乓乓,嘁嘁喳喳,一阵之后,终于可以大快朵颐了。 我们将煮好的小菜端到园子里,又开了冰窖里的一坛杨梅酒。 坐在白玉石桌旁,吃着色味俱佳的小菜,饮着香味醇郁的杨梅酒,要是那片竹林还健康的话,那简直是最心爽的乐事,就这样幽禁永永生永永世也是不介意的哦哦。 “湘妃娘娘的厨艺什么时候这么好咯?”红玉脸上全是享受美味的表情。 我神气地扬了扬下巴,笑道:“你从前又没有见识过我的厨艺,我的厨艺一向是这么好的啊!”哈哈哈,反正她之前和我也不熟,我就见机吹吹厉害,也无不可啊! “没想到湘妃娘娘不但长得美丽,还如此心灵手巧,这么贤惠的妻子,天君为什么还要将你幽禁,真真想不明白,他一定是脑子进水了。” 红玉的神色语气都是特别无辜的,要是平时她这样口无遮拦,我一定会马上遮掩住她的嘴巴,现在在这结界之内,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我也不怕隔墙有耳,就由着她胡说八道了。 “除了厨艺好,湘妃娘娘还精通音律吗?”红玉的目光落在一旁的绿绮宝琴上。 我一下就心虚脸红了,结结巴巴,底气不足道:“这个这个……” “怎么这琴是摆设,娘娘你竟不会?”红玉一语中的。 “我不怎么会。”我不好意思地讪笑着。 红玉一下睁大了眼睛,“我会啊!” “你会?”我差点将口里的杨梅酒呛出来。你会?看不出来啊! “湘妃娘娘记得从前的夜莺吗?”红玉歪着头问我。 “夜莺?记得,当然记得。”那个歌喉天下无双的夜莺早就从天庭消失了。唉! “我之前和夜莺交好,我跟着她学唱曲,略通音律。”红玉颇有些骄傲地扬着下巴。 我冷嗤一声,掩不住嫌弃:“唱曲和弹曲可是两码事。” 红玉不以为然,“音乐是相通的。”她起身走到宝琴旁边,手指在宝琴上轻轻一划,一连串行云流水的音乐便从倾泻出来,我神情一震,随即起身凑了上去。 红玉拿起琴凳上的乐谱,随手翻了翻,笑看着我道:“湘妃娘娘,这乐谱你能看懂吗?” 我捧着脸,羞涩地摇了摇头。红玉哈哈大笑,爽朗道:“我看得懂乐谱,这样我来交湘妃娘娘弹琴吧!不过我琴艺不精,当时跟夜莺仙子也只是学了皮毛,不过交湘妃娘娘入门还是没有问题的,等你入门后啊,就靠你自己了,所谓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红玉笑靥如花,实在是个娇俏动人的少女。 “从今天起,你教我学琴,我就煮好吃的犒赏你。” “一言为定!”红玉伸出小指头,勾住了我的小指。 一拍即合,此后的日子,红玉每日都会从银河游到*馆交我学琴,在她这个蹩脚师傅的指导下,我竟然也能弹出曲调了。而红玉对我的厨艺更是赞不绝口,每天不把肚皮吃得圆滚滚的,她就舍不得离去。 红玉不仅每天会给我带来牛郎和织女的消息,有一天还给我带来了宝蟾和玉儿的消息。这两个丫头没有留在结界,在天庭的日子过得并不安生。*馆的宫人被重新安排到天庭各宫室之后,宝蟾和玉儿先是被拨到爱宫伺候警幻仙子,警幻仙子自然不能像昔日我待她们一般亲密,但也不冷不热,不至于亏待了。谁知后来瑰儿竟然将两个丫头讨到公主府去,从此便有两个丫头的苦头吃。 得知宝蟾和玉儿过得不好,我便在结界内如坐针毡。紫鹃不理我,我也没个商量的人,即便紫鹃愿意理我,我们都被困在结界内出不去,不过多一个干着急的人,什么忙都帮不上。 红玉道:“不如我替湘妃娘娘去看看宝蟾和玉儿姐姐。”红玉忽闪着大眼睛,一脸天真无邪,烂漫热忱。 我心里挣扎一番,还是答应了。 “替我带话给宝蟾玉儿,万事隐忍,务必忘记我这个旧主,才能在公主府保住自身。” 红玉不解:“湘妃娘娘和宝蟾姐姐、玉儿姐姐虽是主仆,却姐妹情深,她们怎么可能忘记你呢?” “若心中以我为念,势必时时事事皆受牵绊,心有负累,身便不得自由。而现在我困于囚牢,唯一的心愿便是她们能够保全自身,永远平安。” “好吧,”红玉似懂非懂,“我见到两位姐姐将湘妃娘娘的话带到便是了。” 次日,红玉再次来到结界时,面色惨白,手脚发抖,整个人都像丢了魂似的。 “你怎么了?”我给她输了一股真气,她才缓过神来。看清站在她面前的人是我,便抱住我哇的哭出了声。 “红玉,你怎么了?你怎么了?别怕别怕,有湘妃娘娘在呢,你遇到什么事情了?”我拍着红玉的背,又给她喝了一大碗热茶压惊,她这才安静下来,抽抽噎噎,抖抖索索同我哭诉道:“不是我遇到了事情,是宝蟾和玉儿姐姐……” 我心里一沉,“她们两个怎么了?” 红玉噏动着嘴唇,肩膀一抽一抽的,“她们被公主冻起来了。” 我心跳漏跳了一拍,“什么叫冻起来了?” “就是被公主冻在冰窖里,冻成了两个冰人……”红玉一脸惊吓,又哇哇哭了起来。 我心烦意乱,拖了红玉进翠竹轩,掩上房门,便席地而坐。集中精力施法,绛珠的红光艰难开启,仿佛有一股力量在死命地挣破结界的束缚。我施了许久的法力,额上早已冷汗涔涔,那道晶莹的幕布才在室内缓缓展开。 宝蟾,玉儿,你们在哪儿? 我全神贯注地召唤着,才见幕布上模模糊糊出现一座辉煌的宫殿,匾额上“公主府”三个字在云雾之中若隐若现。公主府的冰窖,我心里反复默祷着,终于在幕布上现出一个冰窖,满目冰雪,冰室之中两个晶莹的冰人,周身都被冰层覆盖,就连眉毛上都结了冰棱,早已看不清楚本来面目。 “就是她们两个,宝蟾姐姐和玉儿姐姐!”红玉在一旁失声惊呼。 我心神受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眼前幕布消失,头顶绛珠的红光偃旗息鼓,仿佛有一股力量自结界上弹了回来,我整个人都被那股力量弹出老远。身子撞在室内墙上,又滚落到地面,又吐出一口血来。 “湘妃娘娘,湘妃娘娘——”红玉哪里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得小脸惨白,声音也变了调。 “没事,红玉,你先扶我到床上躺一会儿。”我疲累极了,可能是刚才使劲让绛珠的法力冲出结界,伤了元气,手脚发软,站立不稳。 红玉扶着我趟到床上去,又给我捧来了水,我就着她的手喝了几口,道:“你先回银河,别让人发现你的行踪……”还没交代完,我已疲累得眼皮一合,昏睡过去。 醒来时,已是夜半,见床头掌灯,红玉还趴在床前,正呼呼大睡着。 我推醒她,道:“你怎么没回银河?” 红玉揉着惺忪的睡眼,“我不放心你哪!我去找紫鹃姐姐,可是紫鹃姐姐不在房里,我只能自己留下来照顾你。这结界之内没有其他人,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的,那可怎么办?”红玉一脸担忧和真诚。 我叹口气,伸手轻抚她的脸颊,叹道:“红玉,你对我真好。” “湘妃娘娘对我也好啊!”红玉天真无邪的笑,那笑不含任何杂质,无暇得让人心生妒意。 “你不回银河,被其他喜鹊发现怎么办?你不是要指挥喜鹊们给牛郎织女搭鹊桥吗?” 经我一问,红玉立即犯愁,“对哦,我怎么没想到?不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都已经这么迟了,牛郎和织女姐姐一个晚上不见面应该没事吧?其他喜鹊应该也只是猜想我去哪里贪玩了,肯定想不到我竟然会呆在结界之内。” “红玉,你刚刚说紫鹃姐姐不在房内?”我心头猛地一惊。 “是啊!”红玉点头,“我刚开始去敲门的时候以为是紫鹃姐姐不理我,后来我就大着胆子推门而入,发现紫鹃姐姐房里没有人……” “那会不会去厨房了,或者别的地方,*馆这么大,她会不会在别处?” “我到处都找过了,没有啊!”红玉摇着头,睁着眼睛无辜地看着我。 我心头一紧,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我只是以为紫鹃误会我杀死初龙生我的气不理我,我怎么没有想到她或许早就离开结界了呢?红玉每日从银河进入结界的通道,紫鹃是知道的啊! 想到此,我一下就着慌了。RS 第一百二十四章 解救 紫鹃是什么时候离开结界的?此刻她又会在哪里?我忧心如焚,想要用绛珠再次探看紫鹃的下落,却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再挣扎起来,只好拜托红玉道:“红玉,今晚太晚了,你就留在结界内休息一晚,明日天明你离开姐姐,替姐姐去王母宫找婆婆纳,让她去公主府救人。无论什么方法,请她务必保全宝蟾和玉儿的性命。” 红玉重重点头,“那紫鹃姐姐……” 我颓然地躺在床上充满绝望,至于紫鹃,我只希望她自求多福,冒然出结界一旦被人发觉便是违抗圣令触犯天条的大罪,我如今是失宠之人,再没有能力去保护她了。 心头万千郁结,惴惴不安,一宿无眠。红玉倒是没心没肺地睡着了。 次日,她同我告别便离开了结界。红玉一走,整个*馆就剩下我孤零零一人,心下充满绝望和担忧,胸口闷得紧,若有一堵厚重的墙堵着,郁郁不得解。一个人也懒得下厨,没有丝毫胃口,独坐在结界封口,背靠着那扇宫门默默落泪。起先还是无声无息地哭泣,渐渐,越想越伤心,便哭出了声。 宫门之外居然响起一声幽幽的叹息,叹息声悠长而苦楚,我深深一震,止了哭声,趴在门上问:“谁?谁在外头?” 没有人应,连叹息声都没有了,可是我能感觉到隔着宫门站着一个人。 我忍不住打开宫门要跑出去,却发现漫漫结界一片混沌,外头的一切什么都看不见。我好生失落,或许是我太寂寞产生了错觉,正当我失魂落魄想要调转身子的时候,结界之外又一声叹息清晰地响起。那叹息声近得仿佛就在耳边。结界之外的确站着一个人,我的心蓦地狂跳起来。我知道是他,是他,是他! 泪水再也忍不住,无助地掉落下来,我跪倒在地上,失声痛哭。 “是你吗?我知道是你,你为什么不进来看我?你将我幽禁在结界之内就能改变事实吗?我的身子被神瑛拿走了,我怀了他的孩子,你恨我怨我怪我,我也恨自己怨自己怪自己!可是你想过吗?这一切不是我的错!我已经接受你了,我安心要守候你,和你天长地久,地老天荒,可是神瑛恨我,他要给他的娘亲报仇,他不会让我过安生的日子!他要了我的身子就是为了报复我,他不会让我得到幸福!他终于如愿以偿了,我再也得不到幸福了,我失去了贞C,失去了清白的身子,也失去了你的爱!这一切是我该受的,我认了!可是为什么我要带累我身边的人?宝蟾和玉儿何辜?她们为什么要被瑰儿糟践?为什么要在公主府中冻成冰人?就因为她们曾经是我的侍女吗?这样不公平!所有的罪所有的罚让我一人受可好?我幽禁永生也无怨无悔,可是要怎样才能放过宝蟾和玉儿?要怎样才能放过宝蟾和玉儿?我好恨哪!为了报恩,我来到这东方天庭,我的初衷是善意的,为什么却得不到善报?为什么?你能告诉我这是为什么?因为我太重情重义吗?” 我哭倒在地上,泪水早已模糊视线。此时此刻,我才知道,一直以来我都在忍耐,我心里竟然藏着这样深重的委屈和不平没有倾诉,此刻这些委屈就像垃圾一样一股脑全部倾倒出来,我一下轻松了。跪在地上,嚎啕的声音也渐渐微小,最后化成一两声间断的啜泣。 门外不再有叹息声,可是我却能感觉到那个人还在,他一直默默地站在结界之外注视着我下跪的方向,甚至我怀疑他一直以来是看得见我的,我在结界之内的所有行为都在他的监视与掌控之中。 一整天难捱,但终究是过去了。入夜,红玉回来了。她从豁口钻出来,身上照旧湿漉漉一片,等不及弄干自己,她就抓住我兴奋得又跳又叫:“湘妃娘娘,你知道吗?我偷偷飞进王母宫找到婆婆纳姐姐,把你的嘱托告诉她,让她去公主府救人,她一下急得团团转,说是天庭之中能帮得上忙又和她交好的上仙实在太少了,但是还是决定先去公主府打探一下情况,结果我们一到公主府,就见天君让仙童带走了宝蟾和玉儿姐姐,还把瑰儿公主狠狠教训了一顿!天君是怎么知道宝蟾和玉儿姐姐的事情的?而且他怎么会去救她们呢?真是太神奇了!” 红玉兴高采烈,我也心荡神驰,原来白日之间站在结界之外的人真的是他,他听到了我的哭诉,他虽然没有同我交流只言片语,但他还是对我好的,至少替我救下了宝蟾和玉儿。他还是像从前一样,事事都帮着我。 我心里柔柔暖暖水波流动,整个人神情暧mei目光迷蒙起来 “湘妃娘娘,你怎么了?” 红玉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我握住她的手,问道:“红玉,那宝蟾和玉儿怎样了?” “从公主府出来的时候是被担架抬出来的,都冻成冰人了,能好吗?不过有婆婆纳姐姐在,湘妃娘娘不必担心。天君走出公主府的时候,刚好看见婆婆纳姐姐站在公主府外,他指了指婆婆纳姐姐,婆婆纳姐姐就乖乖跟他走了……” 我眼前立时出现天君豪气地伸出手指指指婆婆纳的画面,心里更有甜蜜幸福的情愫涌动。 “幸而我当时只是一只小喜鹊在婆婆纳姐姐身边飞啊飞的,所以天君没有发现我,不然我可能也会被他带走。”红玉心有余悸地捧住自己的脸。 我忍俊不禁,“你啊,自作多情,天君带走婆婆纳是因为她会治病救人,你会什么?” “我会搭鹊桥!”说到这儿,红玉急急忙忙化身喜鹊,飞下白玉石面的豁口,一下就不见了踪影。空气中传来她的声音:“湘妃娘娘,我晚上就不陪你睡觉了,我去银河边指挥喜鹊们给牛郎织女搭鹊桥去!” 我微微一笑,施法封上了白玉石面。 这时一只萤火虫不知从何处飞了出来,它的身后又飞着一只萤火虫,许多只萤火虫一起飞了出来。它们在空中,撅着荧光色的屁股,憨态可掬地飞着。 结界内居然还有萤火虫,一定是从前的萤火虫产下的卵现在孵化出来了。这些萤火虫将整个结界照得影影绰绰的。忽明忽暗的光线令我心头酸酸甜甜,思绪万千。 太好了,宝蟾和玉儿得救了,有天君在,有婆婆纳在,我自然不用担心她们二人的安危,只是紫鹃,你去哪里了? 想到紫鹃,我的眉头又虬结起来。紫鹃,我的傻妹妹,灵河几百年的相处还不能让你认清我是什么样的人吗?初龙、艾莽、阿纳,还有你,都是我最亲的人,我们没有血缘,却比血缘还要亲,你怎么会认为我会杀了初龙呢?如果可以,我是替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死都愿意的啊!或许我不该怪你,你只是着了魔道,我的意识不受自己控制,你是身不由己,可是紫鹃哪,你一定要好好的,等初龙借尸还魂之后,姐姐还想让你们二人团圆呢! 幽禁的日子又流水一样继续,红玉有几日没来结界了,停几日不来也好,免得太过招摇。我一个人寂静无声地过活。一日三餐,简单而规律,闲来无事便是练琴。 红玉先前教过我如何看谱,我已经认全了乐谱上的那些小虫,宫商角徵羽,一个人根据乐谱在绿绮宝琴上摸索,像个初学步的婴儿,久而久之便自学了一曲最简单的乐曲。学琴上,我倒是坚韧,或许是因为结界内的日子太过无聊,我除了弹琴,没得打发漫漫岁月。 一首一首曲子学下去,竟将一整本乐谱都学完了,讶异地发现竹林的竹子貌似长出了一两片新叶。太不可思议了,我弃了琴去查看那些竹子,的确是有一两株竹身上抽出了一两片鲜绿的竹叶,难道琴声可以帮助竹林恢复生机?我更加殷勤地弹奏曲子,几乎昼夜不停,只为竹林能尽早恢复原貌。不知道是**之过急,欲速不达,还是琴声之于竹林的生长只是一场误会,接下来的日子,竹林丝毫没有动静,那两片新抽出的嫩叶还有枯萎的趋势。 我郁闷寡欢间,又想到红玉有多日不来结界了。不知道这丫头去哪里了,还是遇到了什么事。 就在我六神无主的时候,结界的封口突然开了,两个穿着淡雅衣裳的仙女儿被人扔了进来,她们从地上爬起来时,结界的封口又闭合了。铜墙铁壁,天衣无缝。 “湘妃姐姐——”仙女儿呼唤我,我才看清了是宝蟾和玉儿。 “宝蟾,玉儿——”我不可置信地从绿绮宝琴前站起身来,一切就像梦境,一点儿都不真实。 宝蟾和玉儿一个身着淡黄衣裳,一个身着粉红衣裳,明眸皓齿,鲜明如清晨荷叶上的露水清新芬芳。二人扑到我怀里,泣道:“姐姐,再也不要赶我们走……” 我紧紧抱住宝蟾和玉儿,心里道:再也不会和你们分开,没有什么比在一起更幸福的事情了,只有在一起,才是最幸福最安全的。 这样想着,泪水早已扑簌簌淌了一脸。RS 第一百二十五章 受审 “宝蟾,玉儿,你们怎么来结界了?”三人相拥着哭了一会子,我终于刨根究底。 宝蟾玉儿各自擦干了泪痕,互视一眼,神情振奋。 宝蟾道:“是天君……” 我一怔,随即了然,除了天君,谁还能拨人到结界来? “只是你们进了结界,可能要跟着我被幽禁……”我歉意深深。 玉儿忙道:“湘妃姐姐,你再也不要将我们推出结界了,这偌大的天庭只有你是真心疼爱我和宝蟾的,和你在一起,不管是结界,还是什么炼狱,我们都心甘情愿。” 话说到此,不必再多言。我张开手臂将她二人郑重揽进怀中,从今往后,我走到哪儿,你们就跟到哪儿,我再也不会自以为是地扔下你们了。我们在一起,永远不分开,这便是幸福。 宝蟾和玉儿又同我说了些分别后的事情,聊着聊着便入了夜。晚饭我亲自下厨,没让宝蟾和玉儿打下手,我要亲自做一顿晚餐犒劳这两个受苦的姐妹。宝蟾和玉儿自然对我的厨艺刮目相看。三个人热热闹闹地吃了晚饭,便各自歇下。 睡到夜半,我突然就醒来了。那熟悉的叹息声又清晰地响在耳侧,人顿时精神过来。披衣下床,借着手腕上佛珠的光,摸索着出门去。 轻轻走到结界封口,打开宫门,只见许许多多的萤火虫从细小的封口处飞进来。一只只,一对对,一群群,摇着屁股上绿色的荧光,笨拙地在空中飞着,它们绕着我的头顶飞,肩头飞,绕着我手腕上的佛珠飞,可爱极了。我伸出手去,几只萤火虫便轻轻停在我的掌心,透明的薄翼被绿光映衬得水晶一般。 原来这结界内的萤火虫也出自他的心意。 结界的细小封口已经闭合,萤火虫在我身边翩跹起舞,我看着眼前浓墨一样混沌的结界,唇边流露一抹安心的笑。即便今日,你依然割舍不下我。 “谢谢你……”我轻轻道,我知道他不会回应我,但是他一定听得见我的声音,感受得到我的感激。 就这么站在结界封口处直到天明,任心口翻涌着无数无数的酸酸甜甜。 宝蟾和玉儿从房内走了出来,见我一个人开着宫门愣愣地站着都唬了一跳。 “湘妃姐姐,你一宿没睡吗?”两个丫头跑到我身边,替我捋了捋披在肩上的晨褛。 见我站在两扇洞开的宫门之间,目光直直地盯着眼前厚而不透明的结界,宝蟾叹口气道:“娘娘,就算你打开宫门也没有用啊,结界之外的天庭我们是看不见的,除非从结界内走出去。” “娘娘,你如果想念外头的世界,不如和天君表白吧,天君还是很在乎你呢。”玉儿道。 我轻轻摇头,微微一笑,“你们想多了。” 玉儿扶我回房补眠,宝蟾去做早餐,自是无话。 一觉醒来,已是午后。 宝蟾和玉儿端了饭菜进屋内,宝蟾笑吟吟道:“湘妃姐姐,肚子饿了么?见你谁得昏沉,就没有叫醒你吃早餐,喏,现在,早餐午餐一起吃吧!” 我洗漱停当,便坐到桌边吃饭。宝蟾和玉儿坐在一边,专注地盯着我。 玉儿道:“湘妃姐姐,怎么不见紫鹃哪?她不是一直陪着你住在结界之内的吗?” 我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我还没想清楚要不要告诉宝蟾和玉儿关于结界之下那条直通银河的出口,宝蟾已插话道:“难道是天君把紫鹃姐姐召出去了?不然也不能派我们两个来结界陪伴娘娘哪!” “唔。”我这算是默认了吧。 玉儿又道:“好端端的,天君怎么会把紫鹃召出去呢?莫非她生病了?” 我再次“唔”了一声,玉儿若有所思道:“也是,这结界之内没有神医没有药物,如果病了还真不好处理呢!湘妃姐姐,如果你也病了,天君一着急不就赦了你的幽禁了吗?你不就可以出结界了吗?” 宝蟾瞪了玉儿一眼:“玉儿,你那么喜欢外面的世界,那天君让你来结界的时候你干嘛要答应呢?你可以拒绝的啊!” 玉儿被宝蟾如此一说,不禁悻悻然:“我这不是替湘妃姐姐着想吗?再说我说的也只是如果啊!” 我瞟了两个丫头一眼,给她们一个宽容的笑,继续吃饭。 宝蟾双手支着下巴,自言自语道:“其实结界外面有什么好?且不说咱们这回要不是有天君搭救,被公主关在冰窖中冻成冰人,九死一生,你且看那银河边的喜鹊,无端端的就糟了横祸,尸骨无存,唉!” “那还不是怪她们竟敢忤逆西王母的旨意,搭鹊桥让牛郎和织女相会,要帮助人,也先要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怎么能和西王母对抗呢?不是自寻死路是什么?”玉儿撇着嘴。 我手里的饭碗哐当落地,雪白的陶瓷四分五裂,颤声问宝蟾玉儿道:“你们适才说什么?银河边的喜鹊怎么了?” “因为私自搭鹊桥让牛郎织女相会,违背了王母娘娘颁布的让牛郎和织女永生永世都不得相见的懿旨相违背,所以全被处死了。”玉儿惊惧地看着我。 “湘妃姐姐,你怎么了?”宝蟾握了我的手,吃了一惊,忙和玉儿一人揉搓我的一只手,嘴里道:“手怎么突然这么冰?” “玉儿说的喜鹊被罚的事吓着你了吗?”玉儿眉头紧蹙,焦急地看着我。 我努力深呼吸,平复波动的心绪问道:“全被处死是什么意思吗?” “全部贬到人间一个屠宰场去了。” 我惊叫一声,“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许久以前的事情了,那些喜鹊现在早已是人们的桌上食,腹中餐了……” 宝蟾接着玉儿的话,道:“岂止?都过去这么久了,现在啊,早已经是肚子里拉出的翔了……” 我只觉一口痰蒙蔽了心智,整个人昏昏沉沉,立时不好了。怪不得她这么久不来找我,原来……眼泪扑簌簌落在面颊上,直挺挺坐着,呆若木鸡,任由宝蟾和玉儿呼唤也没有回神。 我仿佛病了一场,日日卧床不起。不敢去想红玉的死,可是红玉的身影又老在眼前晃。初见她时那一只从白玉石面腾身飞出的红喜鹊在我面前不停地扑扇着翅膀,直到把我的眼泪扑腾出来。她甜甜的声音不时在我耳边响起:“湘妃娘娘,湘妃娘娘……” 我终于是把头蒙进被子里呜咽成声。 红玉,对不起,对不起,红玉,是我害了你,如果我不提点你去帮助牛郎和织女姐姐,你就不会铤而走险,呼吁喜鹊们搭什么鹊桥,也就不会遭来横祸。是我,是我害得整个鹊族遭遇灭顶之灾。 红玉,我该怎么做才能弥补你?我怎么做都弥补不了。红玉,红玉…… 我把整条被子都哭湿了亦哭不回我的红玉。自责和歉疚排山倒海。 宝蟾和玉儿不解内情,见我终日闷闷不乐郁郁寡欢,也只能干着急。每日里送来的饭菜我哪有心情吃?全都原封不动,这可把宝蟾和玉儿急坏了。可是她们急归急,一点忙都不上。心病还须心药医,解铃还须系铃人,然,红玉已死,鹊族已亡,我的心上打了个谁也解不了的死结。 一日,我依旧浑浑噩噩蜷缩在床上,玉儿蹑手蹑脚进了房间,她跪在我的床前,担忧地看着我,轻轻问我道:“姐姐这一场病可是因为担心牛郎和织女?” 一句话提醒了我,我光顾着哀悼红玉,都忘记了鹊桥事件中,牛郎织女这两个受益者是否受到了更为严苛的责罚? 我从床上坐起身,一下握住玉儿的手道:“牛郎和织女姐姐他们可好?花花和如月可好?” “花花和如月是谁?”玉儿困惑地看着我。 我才想起我和牛郎织女的交情,宝蟾玉儿是不知情的,便道:“花花和如月是牛郎和织女姐姐的孩子,他们都怎样了?” “哦,”玉儿张圆了嘴,“牛郎和织女倒是没有受鹊桥事件的牵连,不过是回到老样子,依旧一个在河东织锦,一个在河西牧牛,依旧是永生不得相见而已。至于他们的孩子,听说被王母娘娘送走了。” “送走了,”我蹙起眉头,“送到哪里去了?” 玉儿摇头,“不知道。” 我心力交瘁,再不能多做细想。 比鹊族覆灭更为残忍的消息第二日便席卷了结界。我不曾想我竟然可以这么快就出结界去。天兵天将来提人的时候,我正虚弱地起身,由宝蟾和玉儿搀扶着走到园中,那残败的竹林令人触景生情。正期期艾艾泪眼模糊着,忽听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结界破碎,仿佛从空中乒乒乓乓落下巨大的冰雹。许多天兵天将突然出现在我的跟前。宝蟾和玉儿一吓,立即护住我,警惕地看着他们道:“你们要干什么?” “奉天君旨意,请湘妃娘娘上凌霄殿受审!” “上凌霄殿受审,受什么审?”宝蟾喝道。 玉儿也觉得气愤:“我们湘妃娘娘安安分分呆在结界之内,又惹着你们什么了,要去凌霄殿受审?” 为首的天将面无表情:“两位仙子息怒,小仙只是奉旨办事。” 宝蟾玉儿还要争辩,我拍拍二人的肩,坦然道:“将军前面带路。” 为首的天将一愣,显然没想到我如此配合。他低头拱手,恭恭敬敬施了一礼,便将手一伸,做了个“请”的姿势,“湘妃娘娘请!” 我深吸一口气,迈开步子。RS 第一百二十六章 诬蔑 走在天庭的长街上,阳光像一只温暖的手,轻抚着我的头发和肩膀。白玉铺成的地面是干燥的,阳光斜射在上面,反映着点点耀眼的光华。从前和杨戬、和神瑛、和天君都曾走在这长街上,追云逐月,仿佛是极遥远之前的事情。像一些梦,沉浸在北极寒冰的底层。 此刻,重新走在这烟云缭绕的长街上,心境已是苍凉。山中一日,世上千年。我都记不起自己在结界之中关了多久,只是重新走出*馆,看着天宫的雕栏画栋贝阙珠宫有种恍如隔世的遥远。 我不知道迎接我的是什么样的前程,总之糟糕是一定肯定以及确定的。 宝蟾和玉儿战兢兢跟在我后面,最好随时搀扶我的准备,连日来饥肠辘辘,食不下咽,已让我身轻如燕,一缕风便能轻易刮倒。而我却腰杆子挺得倍儿直,步履迈得极坚定。我是一株小草,一株金刚做成的小草。我能屈能伸,百折不挠。 久违的凌霄殿风景依旧,富丽堂皇,张扬地奢华。 “湘妃娘娘带到——” 一声高昂地通传,我平静地走进了凌霄殿。宝蟾和玉儿紧随其后,三人来到殿中跪下。我不敢抬头看高高宝座上那个黄袍龙冠的人,我怕望一眼自己的心绪便会波涛汹涌,而他被龙冠上十二旒珍珠遮住了面容,我有心要看也未必看得分明。 “天君,湘妃幽禁期间不思己过,授意紫鹃谋害王母娘娘,如此大罪,再不能轻饶了!”说话的是幻儿,她从文武百仙中出列,向天君进言,气势咄咄,恨不能剥我的皮喝我的血。 我心下一惊,听她言语,难道紫鹃从结界逃出去,去对西王母做了什么大不敬的事情吗? “请天君为王母娘娘主持公道!”幻儿带头一跪,两旁文武借都响应:“请天君为王母娘娘主持公道!” 声如山呼,气势如虹。 我心下本能地畏缩了一下,不知道紫鹃到底对西王母做了什么,因而完全没有底气。 我看着满殿跪下的神仙,心下凄然,不论紫鹃对西王母做了什么,我都是幕后指使,不用任何调查,便对我盖棺定论。这便是天庭!这便是我一个西天来客在天庭的处境。我所能仰仗的不过是那高高龙座上的人,只是时至今日,这个人还愿意毫无节操地挺我么? 天君沉默着,没有谁能猜得到他深不可测的内心。他龙冠上的珍珠终于是摇了摇,我的心也随着那长串的珍珠摇了摇,摇得人心慌意乱。 “将紫鹃带上来对质!”天君波澜不惊,却如泰山压顶。 我的泪不自觉就浮上了眼眶,他终究是袒护我的。 紫鹃带上来了,镣铐加身,神色漠然。我看着她一步步从殿门口走到我身边来,心里默问着:紫鹃,傻丫头,你到底对西王母做了什么?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紫鹃冷冷地瞥我一眼,我的心瞬间跌入谷底。紫鹃看我的眼神如此冷漠,甚是蕴含仇恨,仿佛我与她从来没有过那些美好的回忆。 “紫鹃……”我蹙着眉,心里不确定地唤了她一声。 紫鹃没有回应我,斜睨了我一眼,便目光呆滞地看向前方。 “众仙家先平身吧。”天君镇定自若道。 众神仙起身,又文武两边端端正正位列好,静候天君示下。 幻儿急躁,耐不住性子,率先开口发话:“紫鹃,你原本呆在结界之内伺候湘妃娘娘,突然潜入王母宫,伺机而动,现在你伤了王母娘娘凤体,你可知罪!” 紫鹃猛地张开大口,着魔般朝着幻儿就是一吼,吓得幻儿连连后退,神仙中早有人对着紫鹃施法,紫鹃被法力伤倒,跌倒在我脚边,她目光血红,咬牙切齿对幻儿道:“西王母那个老巫婆杀了我的初龙,我恨不能剥她的皮,喝她的血,啖她的肉,可恨我法力不精只是伤了她的眼睛!”紫鹃愤恨不已。 我心下一沉,伤了西王母的眼睛与伤她性命并无区别啊!傻紫鹃,你竟然为了替初龙报仇,以卵击石! “紫鹃,你可知你伤了西王母是大大的死罪,如若你能将幕后指使揪出来,倒可以将功赎罪!”幻儿奸邪冷笑。 我心下惨淡,我与幻儿做了一段时间的朋友,终究还是回归了敌对的位置。因为天君,她是无论我如何做都不可能再把我当朋友的。我堵了她做天后的路,她便恨我入骨。 “警幻,你退下,不要诱供,让紫鹃自己讲。”天君要帮我开脱的用意十分明显。 紫鹃却从地上爬站起来,她的眼里泛着鲜红诡异的光,蓦地指向我道:“幕后指使?她——” 我早料到紫鹃会这样,但是当她真的这样做的时候我的心依然痛如刀绞。这一时刻我全都明白了,紫鹃要替初龙报仇的对象不是西王母是我!我哀然地回望着紫鹃,她到底是误会了我,她把魔君误认成初龙,又误会魔君的失踪是因为我下了杀手。只是她何必如此迂回?要杀我替初龙报仇还不容易吗?结界之内就我和她二人,她完全可以做到,何必溜出圈子伤了西王母,绕了这么大圈子将我从结界之中带出来? “为什么这么做?为什么要借旁人的手?在结界之内,你可以有很多机会替初龙报仇……”我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低到只有近在咫尺的紫鹃才能听得见。我的眼中只有紫鹃血红的眼睛,着魔的小脸,张扬激荡的黑发,旁的一切都显得模糊。 “因为灵河三百多年的姐妹情深,我不能亲手杀你!”紫鹃的眼里闪着泪花。 我心里一荡,原来如此迂回要置我于死地,竟是顾念了过往的姐妹情谊。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 忽的,紫鹃目光一冷,恨声道:“我要借天君之手杀你,让你尝尝被心爱的人杀死是什么滋味!初龙那么爱你,你竟然忍心杀他!龙座上那个人,你也很爱他吧?我偏偏就要让你死在他的手里!”紫鹃小声说完,忽而狂笑起来,黑发凶猛地在空中激荡,身上磨光阵阵,整个人都魔性大发了。 “幕后指使我的人是天君的废后,是湘妃娘娘,她对西王母恨之入骨,她在结界之内每天都诅咒西王母,她恨不能王母娘娘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紫鹃从地上站起身,河东狮吼般,吼得整座宫殿摇摇晃晃。魔道中人的标志从她的额头上火焰一样显现出来,两根明晃晃的獠牙也露了出来。一旁的神仙大惊失色,一个个摩拳擦掌,蓄势待发。 我忙起身,裸露出手臂横向紫鹃的嘴巴,喝我的血,喝我的血,喝了我的血你的魔性就能消除了。紫鹃尖利的牙齿戳破了我的肌肤,钻心而冰凉的疼袭向胸口,我整个人都昏眩了。 “湘妃娘娘,不能这样!” “湘妃娘娘,不要啊!” 宝蟾和玉儿的呼喊声。可是我的听觉也一下就模糊了,心里有个执拗的声音不停地说着:紫鹃,不怕,有姐姐在,你会没事的!紫鹃,喝我的血,你的魔性就能遏制住了!紫鹃,我不怪你,我知道你是着了魔道,我知道你不是存心陷害我的,喝我的血,喝姐姐的血! 可是紫鹃不喝,她咬着我的手臂,不是吸我的血,而是将一股巨大的魔力吹进我体内去,那灼热的力量通过血液瞬间传遍我的全身,鼓胀得让我整个人都要爆棚掉。 我只觉自己仿佛飘在热流的顶端,紫鹃却瘫软地落到地上去,整个人像一团棉花趴着。 我的脑袋热腾腾的,身子热腾腾的,一种要被炸裂的感觉包围住我,脑子里最后一丝清醒:紫鹃的魔性何以如此厉害?是魔君,魔君在结界之内将自己的元神封在了紫鹃体内,杨戬带走的只是魔君的肉身! 宛若黑暗来临前最后一抹亮光,零星一闪,我整个人就跌入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黑暗之中,只有一束圆形的红光照在一张雕镂诡异花纹的椅子上,那是魔君坐的交椅。我的身子从黑暗的最顶端跌下去,稳稳地落在魔君的交椅上。顿时天地鸿蒙宇宙洪荒,乾坤逆转,万籁俱寂。 再睁开眼时,我发现自己正站在凌霄殿的空中,一股热流激荡着我的黑发衣裙在空中飘扬飞扈。我斜睨着身子下面的神仙们,他们每个人仰视着我战战兢兢如临大敌,而我看他们时的心态令自己都觉陌生。我从未有过的藐视着他们,唇边一抹不屑的讥笑。 “湘妃入魔了,魔君的元神在她身上,她的额上有魔君的印记!”喊话的是太白金星,一贯的尖细嗓子,夸张又小题大做。 我讨厌他,却从不肯对他有所表示,现在我竟一挥手就打断了他冠发的玉簪,他的白发从头上披泻下来,要有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神仙们立时站成一团,警惕而虎视眈眈地看着我。RS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入魔 他们的糗样突然让我有了戏弄他们的冲动,我左右开弓几道法力下去,不少神仙的头发又被我打散了。他们屈辱地看着我,没有天君的旨意却不敢还手。我得意又张狂地笑起来。 “天君,湘妃已入魔道,她现在是魔君,天君,你快下令斩妖除魔啊!”幻儿焦急地冲天君喊。 “斩妖除魔,就凭你?”我心里突然又恼又怒,从前她亏待我的种种此刻又从脑海中浮现出来,一腔怒火从我心底里灼灼燃烧起来,我一掌朝幻儿打下去,她摔倒在地,我觉得不解气又连着几掌劈向她,只见空中飘下一连串我的红色掌印。那些掌印陷入幻儿的胸口,她顿时喷出了一口鲜血。 “新仇旧恨,我同你一起算!”我从空中飞下来,带着一掌凶狠的法力扑向幻儿,只见一道金黄的身影一闪,天君挡在了幻儿跟前。 那看着我的眼神哀愁点点,那绝美的容颜带着伤感,我猛地收手,一个翻身落在了另一边。我身边的神仙齐齐向后退去,我回头瞟了他们一眼,唇边绽出一抹冷笑。 “杀了她!杀了她!否则后患无穷!”幻儿使劲爬起来,抓住天君的衣袍下摆恳求。 “贱人!”我骂了一声,忍无可忍,一掌过去,掌风呼啸,正中幻儿胸口,她立时倒地昏死过去。 天君的脸随着那道掌风别向一边,许久他回过头来看着我,风轻云淡,却是一潭绝望的死水。 “天君,湘妃指使婢女谋害王母娘娘,铁证如山,留不得啊!” “天君,湘妃入了魔道,仙魔殊途,留不得啊!” “天君,为了天庭,为了三界,为了天下苍生,湘妃留不得啊!” “天君,难道要等生灵涂炭之时,你才要醒悟才要后悔吗?” 太白金星率领神仙们一个劲地进谏,每一句都要置我于死地。我心里的怒火燃得更旺了。满殿之上,只有宝蟾和玉儿为我求情。 “天君,湘妃娘娘一直呆在结界之内安分守己,她不曾指使紫鹃谋害王母娘娘啊!” “是啊是啊,天君,紫鹃从结界失踪的事情还是我和宝蟾禀告给她的,她对紫鹃的所作所为完全不知情啊!” 两个丫头跪在天君跟前,拉着他的衣袍下摆一个劲乞求着。 “这种谋害的不轨勾当岂能让你两个丫头知道了?”太白金星尖嘴猴腮的嘴脸分外尖酸刻薄。 “是啊是啊,天君,湘妃和紫鹃同来自西天,一丘之貉,自然有什么阴谋诡计是不会让宝蟾和玉儿知道的。” “紫鹃和湘妃主仆情深,绝不会出言陷害的,湘妃想要谋害王母娘娘的心思恐怕也不是一日两日了。况且她现在也不是湘妃了,她是魔道中人……”神仙们依旧不怕死地在天君跟前嚼着舌根,我心里的无名火蹭蹭蹭往头顶窜去。 “你信我还是信他们?”我指着神仙们问天君。 天君面容如雪,冷若冰霜,他低头看着趴在地上奄奄一息的紫鹃,平静如风,询问道:“紫鹃,你再说一遍谋害王母娘娘的幕后指使是谁?” 紫鹃伏在地上一个劲笑着,蓦地直起身子,反问天君道:“我说过幕后指使是湘妃娘娘,天君若不信,紫鹃再重述一万遍也无意义!” “贱人!”我低吼一声,手臂伸长,一眨眼就将紫鹃拎到自己跟前来,我周身都泛着腾腾杀意,恨然问紫鹃道:“为什么要背叛我?为什么要诬蔑我?灵河三百多年的朝夕相处就换来今日的陷害与恶毒吗?” 我只觉一股热流直冲头顶,手上一捏,捏碎一个血袋般,许多冰凉的血溅到我的脸上,我倒吸一口凉气,突如而来的冷令我闭上了眼睛。耳旁宝蟾玉儿的惊呼声,神仙们的惊呼声响成一片,再睁开眼时我自己也愣住了,紫鹃已在我手里咽了气。她的头断了骨头般低垂着,整个人变成了血人。那熟悉的眉眼早就被鲜血染透,我不由吃了一惊,手一松,紫鹃便坠到地上去。 “天君,她连自己的好姐妹都能杀,谋害王母娘娘就更加可能了!”太白金星叫嚣着。 “天君!天君!”神仙们声声唤,天君纠结而痛苦地看着我。我听见他失落的声音:“她只是着了魔道,并不是存心的……” “天君既然知道湘妃已经着了魔道,为了避免给三界带来更大的隐患应快刀斩乱麻,立即杀之!”太白金星恶狠狠的。 “杀之!” “杀之!” “杀之!” 凌霄殿上喊杀声震天。 我心里的无名火燃得更旺了,双手紧紧捏成拳头。 天君双掌交叠,暗施法力,我连连向后退去,警惕地看着他,只听他道:“绛珠,就算你指使紫鹃谋害母亲,朕也不会怪你,朕知道不是你的错,是你着了魔道。都怪朕不好,朕不该将你关在结界之中,让魔君有机可乘。现在朕要帮你驱魔!”说着天君手里张开一张光网向我盖了过来,我忙施法将那光网阻挡在半空中。 一时间我的法力与天君的法力将整个凌霄殿映得光芒四射,半江瑟瑟半江红,各不相让。两旁神仙见天君对我动手,竟然也纷纷施法帮助天君驱动那张光网,几百号神仙和着天君一起来对付我,我岂是他们的对手?我渐渐支撑不住,属于我的光壁也渐渐缩小,天君见我示弱,忙喝斥其他神仙:“你们闪开,绛珠的事情朕自有定夺!” 太白却执拗道:“天君一向袒护湘妃娘娘,这一回无论为了王母娘娘还是为了三界稳定苍生幸福,老仙无论如何也不会听天君的,等杀了魔君,老仙听凭天君处罚。” 见太白这样说,神仙们狗胆更壮了:“斩妖除魔,责无旁贷!”几百号人齐心协力围攻我,我额上已经冷汗涔涔。 天君见状,只好调转法力替我挡开神仙们的攻击。我见状忙收了法力退后一步,冷眼看着君臣反目的凌霄殿。 “天君!”神仙们气急败坏地喊起来。可是他们朝我逼近一步,天君就护我一步。 我看着这个身着龙袍头戴龙冠的男子,心里涌过一重柔波,声音暧mei道:“你可信我没有指使紫鹃谋害西王母?” “朕说过你指使了朕也不会怪你,你不是存心的,你只是着了魔道!”天君没有回头,一边抵挡着神仙们,一边回应我。 好火,还是不信我!我一甩衣袖,法力掀翻了一旁的金盆玉案,“为什么就是不肯相信我?” 我一个腾空转身飞出凌霄殿。连天君都不信我,我还留在天庭做什么?此地不留爷,自有留爷处。 我愤愤然想着,直奔南天门,一路上遇仙杀仙,遇神杀神,我的法力竟突然冲破了法门似的,一时之间所向披靡。 到了南天门,将南天门守将杀个片甲不留,回头望一眼云雾之中匾额上“南天门”三个字毫不留恋地坠下云端。 初到南天门的情景一直在眼前回放,那个在南天门外邂逅的黑长披风、俊美冷酷的上仙将军的形象倏然从记忆中浮现,那道黑色的身影成了此刻我心头的一点暖一点香。 那一日杨戬将我领进了南天门,从此这个地方便与我的八字犯克,好了现在我们各奔东西,井水不犯河水,你们不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你们,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 “天君,从今日起我绛珠与整个天庭势不两立,如若你们要对我斩尽杀绝,我也定叫三界翻云覆雨永不安生!”我的声音穿透风云直飘进南天门去。我的身子却火速御风而飞。 天大地大,何处是我家?灵河吗?不,此刻的我不屑回到那个单纯而无趣的地方去,紫鹃背叛我,灵河带给我的只会是耻辱和痛苦的回忆。灵河对我而言,已不是美好的故土,而是埋葬友情的坟墓!我任凭自己的心性在风中自由翻飞,一阵咸涩的海潮气息从风中扑鼻而来,我不由自主随着那海风坠落。 落在一片礁石上,但见海水翻涌,海鸥飞翔,海风卷着浪涛一阵阵扑打着脚下的礁石,黝黑的礁石上长满浓绿的苍苔。我朝海里探了探身子,但见海水中映现出一个黑发张扬红衣飘荡的魔女,眉心的魔君印记血红如火。我心里暗暗吃惊,这样的自己目光冷峻,神情阴狠,是我清晨对着妆镜一万次也见不到的,却是让自己无比欢喜的。水中的我恣意豪爽,邪魅猖獗,美得肆无忌惮。不知为何我喜欢这样的自己,仿佛解放了天性,不再是从前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绛珠了。 如果这样的自己是那些臭神仙口中所谓的着了魔道,那我从今往后就做魔道中人好了,还做什么神仙哪? 我朝着海天交接处豪气干云地狂笑起来,仿佛消解了所有闷气,好不清爽! “绛珠,你怎么在这里?”远处礁石上走来一个女子,我回头一看,那女子打扮得明艳动人,竟是颖梨。RS 第一百二十八章 打脸 眉心的魔君印记是一朵血红的火莲,见颖梨自礁石那端走过来,这朵火莲在眉心躁动着,仿佛一个失控癫狂的疯子。 我忙隐了那印记,指尖暗暗施法,周身便换了一套装束,朝海中探看一眼,白衣飘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飘逸出尘。披散的乱发也高高绾成精巧云髻,只简单簪着白玉簪子,朴素静雅。海水中星星一闪一点红光,那是我眼中的杀意。我使劲沉下心来,隐了那红光,微笑着转过身,静待颖梨走到跟前。 颖梨单身一人,并无随从跟随。她穿了一件鲜艳的橘红纱裙,裙摆被海风卷起又吹落,整个人显得张扬而傲娇。从前她还是龙三公主的时候倒也不失爽朗可爱,可惜后来做了灌江口的真君府夫人整个人就变了。嫉妒让她迷失了本性。和幻儿瑰儿一样都属贱人一族。 颖梨已走到我跟前,我心里涌起一股厌恶的感觉,使劲深呼吸才压制了那股恶心。海风拂乱了我的发丝,令我看着颖梨的目光也带了几分俯视和悲悯的意味。 “湘妃娘娘,你怎么在这?”颖梨斜睨着我,目光中含着警觉、探究与困惑,但还不忘奚落我几句,“哦,不对,我现在应该叫你天后才是,可是你这天后又废了,我叫你废后吧,好像太难听了。我还是叫你绛珠吧!” “九鲤溪洞府之中,你的确这么称呼我来着。”我不露声色,眼角眉梢浅笑吟吟。 颖梨的面色微微一变,迅疾恢复了一脸贱相。提到九鲤溪洞府中的友好岁月她亦觉得有些惭愧吧?横刀夺爱,还迁怒于我,贱人就是矫情! “无论你叫什么,此时此刻,你不都应该幽禁在天庭的结界之内吗?怎么会出现在灌江口?” 颖梨一提醒,我才惊觉我竟不自觉飞来灌江口。我在云端御风而飞之时想到的人是杨戬,便不由自主飞临了灌江口。 “怎么,你不欢迎?”我下巴微微一抬,不露声色地看着颖梨,心里恨不能将她那傲慢的嘴脸抽个一万次,面上却依旧波澜不惊。 颖梨面色僵了僵,随即虚伪笑道:“我现在是这灌江口的女主人,我夫君杨戬可是灌江口的地方保护神,有朋自远方来本真君夫人当然欢迎,怕就怕来着不是朋友是敌人哪!”颖梨说着,傲慢一笑。 我心里的怒火蹭一下就上来了。贱人贱人!作死的嘴脸!只听一声清脆的巴掌响,我自己都愣住了,我竟然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就给了颖梨一个大耳瓜子。我都错愕了,更何况颖梨? 她一手捂着自己红肿的半边脸,一边发起飙来,瞋目切齿道:“你竟然敢打我!” “不服气吗?谁贱我就打谁!”我说话间又是“啪啪”ji巴掌干在颖梨脸上,她的两边脸顿时肿得跟猪头似的。我拍掌大笑,睚眦必报的感觉真爽!“龙三公主,看着你这猪头脸上那一双小眼睛,我就知道什么叫鼠目寸光了,你确定你是龙王的女儿而不是老鼠的女儿吗?” 颖梨气得脸都歪了,我双手叉腰笑得前仰后合。 “你敢侮辱我,我要你好看!”颖梨张开双臂就向我扑来,她的脸过度肿胀遮住了视线,刚迈步向我扑来,我身子只一闪她就摔了个鸡啄米的姿势。不对是狗吃屎。看着颖梨的猪头脸撞在坚硬的礁石上,像落地西瓜一样炸开,我心里就说不出的畅快。 颖梨趴在礁石上也不闲着,嘴里骂骂咧咧,问候了我八倍祖宗。她大抵不知道我是石头脚下蹦出的小草,我是没有祖宗的。但是瞅着她那趾高气扬的模样,我的气还是不打一处来,正准备施法再次教训她的时候,远处的呼唤声引起了我的注意。我循声望去,只见杨戬、黑鹰和哮天犬正沿着海边走来,杨戬落在后面,慢条斯理地走着,黑鹰和哮天犬跑在前头,不时用手撑在嘴边做喇叭状,喊着:“龙三公主——夫人——杨大嫂——” 我心里顿时涌起一股醋意:如果不是贱人横刀夺爱,现在他们口中的夫人和杨大嫂就应该是我!贱人不但用那什么东海水火逼迫杨戬娶她,还对我各种刁难,想想都是气。 此刻颖梨正坐在地上,双手捂脸呜呜哭着,听到黑鹰和哮天犬的呼唤声,她一咕噜从地上爬起身,冲着杨戬他们挥手:“杨戬,我在这里!”然后回身,猪头脸猥琐地对着我道:“哼,杨戬来了,我要告诉他你的所作所为,你的白莲花的形象都是装出来的,让杨戬看看你这恶毒的真面目,看看他还会再喜欢你吗?” 气人哪!我指尖暗暗施了法力,颖梨脸上的巴掌印就全移到我脸上来,杨戬三人来到礁石上时,我已跌倒在地,微微呻yin着。 颖梨那个蠢货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头扑在杨戬怀里,呜呜哭了起来。 “杨戬,她打我——” 我透过微启的视线看见颖梨像狗皮膏药一样贴在杨戬身上,头埋在他怀里,手指朝后指着我。我心里恼火,还是隐忍着,侧身伏在地上。 “她是谁?”杨戬的声音。那久违的声音冷冷的,又不失感性,依然让我心里一荡。 杨戬已走到我身边,查看我的伤势,我的脸太肿,以至他没有一眼认出我来,他抬头看着毫发无损的颖梨,不耐烦道:“你说她打你?” “嗯!”颖梨点头。 “那你伤在哪里了?”杨戬的目光中全是嫌恶。 “脸哪!她打我脸!”颖梨捧住了自己的脸,登时她就发觉不对劲了,双手在脸上不停摸着,一脸惊异,再看看我的脸一下就张大了口,嘟哝道:“怎么会这样?” “我看不是她打你的脸,是你打她的脸吧?”杨戬冷笑着,“这地上的女子到底和你有什么恩怨?你要对她下此狠手?你什么时候才能改改你的公主刁蛮脾气?”杨戬是真怒了,颖梨有口说不清,郁闷而着急,只能干跺脚。 我趟在地上幽幽说道:“将军忘了么?我和公主的恩怨全因你一人而起啊……” 杨戬正背对着我,听我如此说道,背脊一僵。我明白他是听出了我的声音。只见他欣喜地回过头来,两眼泛光地看着我,“绛珠?” 我的泪夺眶而出,这一刻的泪水是真的。 杨戬一下横抱起我,恶狠狠瞪了颖梨一眼,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毒妇!” “嘿!”颖梨郁闷,杨戬不理会她,抱着我大步流星离开了海边。 杨戬将我带回了真君府,还是住在从前我住的那个房间里。房间里的摆设竟一如既往,丝毫没有动过。杨戬将我放在床上,给我的脸施了法术,我的脸便恢复了原样。杨戬长长舒了一口气,歉然道:“我替颖梨向你道歉,她性子一向如此,你不要同她计较。” 我面上微笑着,心里却有些不舒服。现在颖梨和杨戬才是一家人,就算杨戬心里袒护我,可是名义上他却必须替颖梨向我道歉。 我五味杂陈着。杨戬指着房中一切道:“还是你从前住在真君府时的样子,我私心里想着绛珠有一天还会回到这里来,没想到你真的回来了。绛珠,告诉我,你怎么突然回到灌江口了?你不是被天君幽禁在结界里吗?” “我是逃难来的。我从结界逃出来,我和天君闹翻了,杨戬,你愿意收留我吗?”我热烈地看着杨戬。 杨戬不假思索,握了我的手道:“赴汤滔火,在所不惜。” 四目相对,我仿佛又回到了那夜——我和杨戬拜堂的前夕。现在,房间还是那个房间,人儿却不似从前的人儿了。我突然地感伤,投入杨戬的怀抱,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胸膛里。这个怀抱差一点就属于我。终究是差一点。 “杨戬!”颖梨一阵风旋进房间,像一只暴躁的野兽,一头撞开了我和杨戬,她怒目圆瞪,泪眼汪汪道:“绛珠,你这个卑鄙无耻的小人!强盗!杨戬是有妇之夫,你这样合适吗?” 面对她的指摘,杨戬轻描淡写道:“如果绛珠愿意嫁给我,我会立马休了你!” “你——”颖梨指着杨戬,一时语塞,只有眼睛里两汪委屈的泪水。 “如果你乖乖的,安守本分,不胡搅蛮缠,无理取闹,我自然会礼待你,如果你敢伤绛珠分毫,休怪我对你不客气。”杨戬双眉微蹙,目光阴鸷,言语不怒自威。 颖梨嘴角一撇,眼泪便掉下来,她苦闷地笑着,喃喃自语道:“怪不得这个房间你从来都不让人走进来,不让人碰这里面的东西,原来这是绛珠曾经住过的地方。我知道在你心中绛珠才是最重要的,可是对我来说你是最重要的!你一天是我的丈夫,我就一天不能不管你的安危。现在,绛珠是天庭的逃犯,她从结界中逃出来,这是灰飞烟灭的大罪。你收留她,被天君知道就会连累整个真君府的人,你忍心这真君府上上下下所有人都跟着你为她陪葬吗?” 杨戬虽然面上还是流露对颖梨的嫌恶,却也沉默着,似乎动容般不发一言。RS 第一百二十九章 烤鱼 我向杨戬福了福身子,黯然道:“杨戬,颖梨说得对,我不能拖累你,我若心中有你,我就该为你考虑,不能自私地陷你于不义……”我说出“心中有你”四字阴险地揪住杨戬的软肋,我移情别恋他都对我死心塌地,更何况我对他还心怀依恋呢?只会更让他对我难以割舍肝脑涂地罢了。 我说着,径自向屋外走去,杨戬一下就拉住了我的手,“绛珠!”我心里一喜,却假意不肯回身,低垂着头做楚楚可怜的模样。只听杨戬对颖梨道:“绛珠不能走!你要是还顾念夫妻感情,怕我受到天君责罚,你就要替我保守绛珠留在真君府的秘密;你若不顾念夫妻感情,你大可以去天庭告发,那样我们的夫妻缘分就尽了。当然,你如果害怕被我连累,你现在就可以离开真君府,我可以写一封休书给你,这样你与真君府就再无瓜葛,无论真君府摊上多大的事,都和你龙三公主无关。我言尽于此,何去何从,请公主自己定夺!”杨戬说完,一把将我拉回了他身边。 “杨戬,你欺人太甚!”颖梨一跺脚,哭着跑出了房间。 我看着她灰溜溜的背影,心里说不出的爽快。让你再欺负我!让你再觉得我像软柿子一样好捏!颖梨,没完,夺爱之恨,欺凌之仇,我会慢慢在真君府内向你讨回来! 我发狠的目光同杨戬的目光接触时早已化作如水温柔。 “杨戬,谢谢你,可是颖梨她……”我恭敬温顺地看着杨戬,一副小绵羊的娇柔样。 杨戬释然一笑,“没事,她得到她不该得到的,她就要受她应该受的!” 杨戬说这话的时候,一抹诡谲的笑容自我心底悄悄流泻出来。 在真君府的日子自然是不难熬的,有杨戬护犊子一般护着我,颖梨也不敢肆意刁难,最多私下见面时冷嘲热讽一般。 眼儿媚儿见我重回真君府,自是心里痒痒的,想回来伺候我,颖梨哪里肯放人?她已经守不住丈夫的心,不能连两个下人都守不住。所以威逼利诱手段用尽,强留住眼儿媚儿,两个丫头逮着机会就来和我哭诉,说颖梨喜怒无常,非常可怕。一个得不到丈夫疼爱的女子,你想要她心态正常那是难如登天的事情。 我如今是妖魔两界的帝王,身为魔君,我有我身上必须肩负的责任。蜗居真君府不过是权宜之计,我终究是要回到魔界,召回妖魔旧部,重整旗鼓,与天庭抗衡的,即便没有打算推翻固若金汤的仙庭天界,为了自保,我也必须重振魔界。 我初为魔君,亦不知与天庭的战争中,我魔界旧部都散落何方,我只能且行且看。见眼儿和媚儿对我亲近,我灵机一动,何不招纳她二人入魔道,好好培养,假以时日,亦能成为我的左膀右臂。 “眼儿媚儿,你们去哪里了?我口渴了要喝水!”抄手游廊上传来颖梨歇斯底里地叫嚷声。 眼儿媚儿一脸畏怯地看着我,我斜倚在窗前榻下,并不以为意。 眼儿道:“绛珠姐姐,你看,夫人她就是这么可怕,有事没事都大吼大叫,高兴也打你,不高兴也打你……”眼儿拉起袖子,露出雪白手臂上道道淤痕。 媚儿胆战心惊道:“眼儿,咱们还是回去先吧,不然待会儿又要遭罪了。” 游廊上又传来颖梨的叫声:“眼儿媚儿,你们两个贱丫头,还不出来,小心我扒了你们两个的皮!” 媚儿赶紧去拉眼儿的衣裳,“眼儿,咱们先去给夫人拿水吧!” 眼儿道:“早去晚去结果都是一样的,她只会把从真君大人那里受的闲气撒在我们身上,她不讨真君大人喜欢又不是我们的错,凭什么那么对我们?” 媚儿怯弱道:“谁让咱们是奴婢呢?” “从前咱们伺候绛珠姐姐的时候,绛珠姐姐怎么不会这样对待咱们?同样是主子,为什么她这样暴脾气?绛珠姐姐,真君大人抬举你,你和真君大人说说让我和媚儿过来伺候你吧!”眼儿差点哭出声来了。 我在榻上,静静道:“你们且去吧!好好安抚你们夫人,晚上等你们夫人睡下了,你们再来这里找我,我们好好筹谋筹谋。”我给了她二人一个鼓励的微笑。 眼儿媚儿战战兢兢地出了门,不一会儿抄手游廊上便传来颖梨大骂她二人的声音。我烦躁地一挥手,所有洞开的窗子便“啪”的合上了。我心浮气躁地起身打坐,张口呼出一口腾腾热气,不经意抬头瞥见一旁墙角搁着的妆镜里映现出自己的魔君模样,黑发张扬,红衣激荡,眉心的火莲血一样红,发出滋滋的燃烧声。 房门外传来叩门声。 “谁?”我朝着门口恶狠狠瞥了一眼。 “绛珠姐姐,我啊,黑鹰。” 我这才放松了神经,隐了一身魔君服,恢复白裳云鬓素雅美人的模样,柔声道:“进来。” 黑鹰一袭干练黑裳推门走了进来,记得从前月神穿一身黑的时候散发出的是阴森诡谲的气息,而黑鹰却是明媚活泼的气质。他一边搔头一边嘿嘿地笑着走到我跟前来,唤道:“绛珠姐姐……” “什么事啊?”我自然地流露姐姐对弟弟的宠溺目光。 黑鹰道:“你到了真君府就天天闭门不出,不怕发霉啊?” “所以你想带姐姐出去晒晒太阳?”我哑然失笑。 “嗯!”黑鹰乖巧地点头,“夫人不让杨大哥和你见面,我和哮天犬来陪你总是无碍的。” 我顿时了然:“是你杨大哥的主意吧?” 黑鹰不好意思地笑笑:“也是我和哮天犬的意思,不过没有杨大哥的命令,我们不敢私自来叨扰姐姐就是了。现在好了,杨大哥发话了,刚好与我和哮天犬的意思不谋而合,所以姐姐,你和我们去吧!”黑鹰说着就来拉我。 当黑鹰的手握住我的手,我心里猛然一颤:黑鹰和哮天犬,这又是两个极好的魔神胚子。于是我微笑着道:“两位弟弟想带我去哪里晒太阳?” “哮天犬已在灌江边布置好了,姐姐随我去就知道了,一定是玩得舒心,吃得畅快,不会叫姐姐失望的。”黑鹰打着包票,我心里也微微动了动。 “主要是不能让你杨大哥失望吧?”我噗嗤一笑。 黑鹰傲头傲脑道:“那是自然,我们和杨大哥可是生死之交,绛珠姐姐与杨大哥什么关系?杨大哥的嘱托肯定要办好的,再说我黑鹰与绛珠姐姐原也有恩义在的,不是吗?” 废话少说,随他前往灌江边便是。 灌江边,哮天犬正忙碌着。岩石上摆放着两台烧烤架子,红彤彤的明火,黑漆漆的铁板,阳光将食物的肉香炙烤得诱人可口,那肉香随着轻柔的海风扑鼻而来,我的喉头顿时有液津汩汩溢出。 “绛珠姐姐,你看!”黑鹰手指着哮天犬的方向。 “不但看到了,还闻到了。”我吞了吞口水,迫不及待地拉着黑鹰向哮天犬飞奔而去。 “绛珠姐姐,快来快来!”哮天犬一手拿着一条鱼在镂空的铁板上烤火,一手向我们招呼。 我和黑鹰盯着那条被烤得油滋滋,焦得恰到好处的鱼直流口水,哮天犬头也不抬,指指一边的另一台烧烤架子道:“绛珠姐姐,你是不吃荤腥的,所以我给你烤了些地瓜。地瓜烤熟了,味道也是很不错的……”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到了另一台架子上躺着的一排地瓜,顿时感到扫兴。地瓜烤得再香,哪有烤鱼味道好? 哮天犬将鱼烤得差不多了,就拿起一个小瓶往鱼身上一阵乱挥乱撒,顿时香气扑鼻,我和黑鹰垂涎欲滴。实在是好香哪!好好吃啊!呜呜,想吃到要哭了。 “哮天犬,你往鱼身上撒的是什么?这么香!”我好奇地问。 “一种调味料,我自己调制的,叫孜然。”哮天犬一边回答我,一边伸出他的狗舌头,哈喇子一个不小心就掉到了鱼身上。 “哮天犬!”我和黑鹰气急败坏地叫起来。 哮天犬干脆将那条鱼往自己嘴里一塞,拿起铁板上另一条烤鱼翻烤着,嘴里含糊不清道:“别急别急,还有……” 一共就烤了两条鱼,反正没我的份。我只好默默地去另一个烤架上拿起一个地瓜,烫死我了!哦哦!我的细皮嫩肉啊,被烫坏了!我赶紧掏出手绢抱住那个地瓜,小心地捧到江边,坐在岩石上啃起来。 哮天犬和黑鹰一人拿着一条烤鱼一边啃咬一边坐到我身边来,我默默地啃着素素的地瓜,一边在心里操蛋。脚下是阵阵海潮,随风翻卷着拍击岩石,我心不在焉地看着海景,心里默想:*妃子是不吃荤腥的,可是绛珠魔君是吃肉的啊!哦哦,肚子饿得咕咕叫了,我成为魔君以来还没有吃过肉呢!杨戬你这样的安排对我而言不是享受是折磨啊!看着旁边两个家伙津津有味地干着那两条鱼,口水在我喉头被吞得都要干涸了,我终于弱弱问道:“黑鹰,可以让姐姐尝一口吗?”RS 第一百三十章 吃肉 见我问出这样的话来,黑鹰和哮天犬几乎要惊跌下巴。 “姐……姐,你不是不能吃肉吗?”黑鹰吞了吞口水,眼睛瞪得铜铃一般大。 “这不是肉,只是鱼啊!”我指了指他手里那条香喷喷、烤得金黄的鱼,口水咕噜咕噜的。哦哦,太想吃了。 阿平要绝倒了,对于我的白痴理论。黑鹰询问地看着哮天犬。 哮天犬正咬了一大口鱼肉,嚼烂了还没咽下去。他想了想,含糊不清道:“要不给她尝尝?” “可是要是杨大哥知道……”黑鹰担忧。 “你们不说,我也不说,杨戬怎么会知道?”我近乎央求,他们再不给我,我就要抢了。 黑鹰将他手里的鱼往我跟前一伸,“喏,一小口就好哦!你是神仙,神仙是不能吃荤腥的。” 我心里道:我现在是魔君啊!哪有魔君不杀生不吃肉的? “嗯,就一小口就好。”我乖巧地应承,可是一接过那烤鱼便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实在是太好吃了,生平第一次吃肉啊!真是魔生最幸福的事情!再也没有遗憾啦!不过瘾不过瘾哪,我侧过头见黑鹰和哮天犬错愕地看着我,完全无法回神,索性拿过哮天犬手里的烤鱼囫囵吞枣咽下去,吃完了侧头给了他二人一个羞涩的献媚的笑。我冲他们小心地挥着手,“不好意思哈!我没忍住,哮天犬你的烤鱼技术实在是太赞了!”我伸出了大拇指,并把大拇指崩得笔直笔直的。 “不是……姐姐,那个……”黑鹰结结巴巴。 那那那那什么呀?吃都吃了!难道要我吐出来。我正在心里嘀咕着,黑鹰咽了咽口水,说道:“哮天犬那烤鱼起先不是沾了他的口水么?你怎么也敢吃?” 咳咳咳!我顿觉恶心,几乎要用手指去把那烤鱼从食道里挖出来。哮天犬又补了一句,几乎要让我跳海了,“嘿,我说黑鹰,你的烤鱼刚才被你这样这样,难道就没有沾上你的口水?”哮天犬卖力地模仿着适才黑鹰吃烤鱼时又啃又咬,还有舌头滑溜几下的样子。 哦哦哦,节操碎一地了。晕哪! 黑鹰直着脖子和哮天犬争辩:“说不定就因为沾了我的口水,姐姐才觉得好吃呢?”然后把脸对向我,“姐姐,你说你刚刚吃的两条烤鱼哪一条更好吃?是沾了哮天犬口水那条,还是沾了我口水那条?” 哦哦哦,不想活了。我双手掩面,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只听哮天犬在一旁道:“现在想要吃沾口水的烤鱼也没了,吃完了。” “那就再烤呗,这回咱们烤肉。”黑鹰提议。 哮天犬马上起身,拍拍屁股,跑向烧烤架子。黑鹰跑过去在一旁打下手,我连忙跟过去,看着黑鹰从石头上的袋子里拿出两根插着大块羊肉的叉子递给哮天犬。妈蛋,又只有两份。我湉着哈喇子,对哮天犬讨好道:“犬犬,犬儿,犬宝,反正我刚才都已经吃了鱼了,已经吃了荤腥了,你们烤肉就烤三份吧!” “那是鱼,这是肉,鱼和肉怎么会一样?”哮天犬头也不抬,呛了我一口。 我的眼睛是一刻也不能立刻哮天犬手里的肉,那肉在烤架上烤得香气四溢,太诱人了。 “犬犬,犬儿,犬宝……”我又是撒娇又是讨好。 哮天犬这才朝黑鹰努努嘴,黑鹰听话地又从袋子里拿出一串肉来。 终于可以坐在岩石上大快朵颐了。咬一口那撒着哮天犬自制孜然的羊肉,一切都不重要了,好满足啊。呜呜,魔生再也没有遗憾了。 正吃得欢畅,忽听身后有人叫唤:“绛珠,黑鹰,哮天犬……” 我们三人惊跳起来,是杨戬哪!怎么办?怎么办?我拿着手里的羊肉不知所措,情急之下往哮天犬手里一塞,胡乱用袖子揩了揩嘴巴,和哮天犬、黑鹰一起站起身来。 杨戬已经快速飞到我们跟前,他笑容灿烂看着我,问道:“怎么样?玩得开心吗?” “开……开心。”我局促笑着。 “是吃得开心。”黑鹰在嘴里嘟哝了一句。 我恶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在一边坏笑着。没想到杨戬居然听到了黑鹰比蚊子叫还细微的声音,笑意更浓了,“吃得开心哪,吃得开心,那很好啊!都给你烤什么吃了?”他把目光落到一旁的烧烤架子上,那上面还躺着一排死气沉沉的地瓜。 杨戬挑了挑眉,“吃地瓜啊?怎么还这么多都没吃掉?” “吃多了怕放屁,没敢多吃!”轮到我声音低得跟蚊子叫似的,但大家都听见了,哈哈大笑起来,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我悻悻然撇撇嘴。 杨戬蓦地注意到哮天犬手里的两块羊肉,“哮天犬,你手里怎么拿着两块羊肉?” 哮天犬一吓,赶紧把那块羊肉塞到黑鹰手里,黑鹰急得脸都红了,一手拿着一块羊肉,干着急。 杨戬敛容收色,训斥道:“你们才两个人怎么烤三块肉?” 黑鹰急中生智,将一块肉递给杨戬,道:“哮天犬算准了你会来,所以多给你烤了一块。”明显底气不足。 “你们什么时候见过本真君吃肉了?你们两个不地道的家伙,也少吃,影响修仙的,你们都还没有正式位列仙班哪,现在我被贬到灌江口,你们也没得呆在天庭,修仙之路更难了,以后还是把肉戒了吧!” “哦。”哮天犬和黑鹰都低低地应承着。 杨戬拿着手里的羊肉左右打量,终于道:“这肉既然是烤给我的,怎么上面有被人咬过的痕迹啊?” 杨戬,你如果不这么聪明你就会死啊?我和黑鹰、哮天犬满头黑线,也不敢吭声。杨戬走到哮天犬跟前,重重敲了他的头,训道:“要讨好别人,记得投其所好。我和绛珠一样,不吃肉的。” 哮天犬的头颅垂得低低的,他拿眼角斜了我一眼,我丢给他一个歉意的笑。 这事就这么翻篇了,有惊无险,没有被杨戬发现。 杨戬从怀里神奇地掏出一个包裹,看着我道:“绛珠,你是不是不喜欢吃地瓜啊?” 我点头,忙又摇头。 杨戬不以为意打开包裹道:“看我都给你准备了些什么好吃的!” 都是些色泽鲜艳的蔬菜,我却并不敢兴趣。 杨戬将那些蔬菜递给哮天犬道:“去,把这些烤了给你绛珠姐姐吃,光吃地瓜有什么好吃的?” 哮天犬接了那些蔬菜,自言自语道:“唉,要讨好别人呢,记得投其所好。”我和黑鹰都了然,他指的是我爱吃肉不爱吃素食的事情,我们三人眼神交流了一下,一切尽在不言中。只有杨戬傻呵呵乐着,他对哮天犬吼道:“哪那么多废话?快去烤蔬菜!”说着对着哮天犬屁股就干了一脚,幸而哮天犬机灵躲过了。 哮天犬和黑鹰兀自烤蔬菜去,杨戬拉着我沿着海岸线散步。 海风徐徐,海潮阵阵,美丽的灌江风景独好。我想起从前我失忆住在真君府的时候,许多次掉进这灌江里,都有无名的鲛人将我从江水中救起,不知道她们到底是什么来头。我问杨戬道:“杨戬,你来灌江口这么久,对这里所有的事情都了解清楚了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杨戬侧头,笑看了我一眼。 “一方保护神,如果不对地方深入了解,如何担当保护神的大任?”我反问杨戬。 “言之有理。”杨戬认同我的观点,他抬起头,眯着眼睛眺望远方,远方是海天交接的地方,海鸟翩飞,风起云涌。“我对灌江口上至地仙下至妖魔鬼怪都了如指掌,唯有这片水域,不得探究。”杨戬的手指着灌江通往灌愁海的方向。 “为什么?”我心里暗暗吃惊,那些鲛人有着如此巨大的力量,居然能够抵御杨戬的法力么? 杨戬敛容收色,眸子间一缕迷蒙的神色,“不知道是什么可怕的力量。”忽而他又振作起来,笑着道:“不过还好,我在灌江口这么久,这水域里的东西倒也不曾来犯,既然能与我相安无事地相处,我也就未必要对它采取什么措施。” “防人之心不可无。”我念叨了一句,便沉默了。 入夜,眼儿媚儿如约来敲我的房门,我并未入睡,而是在榻上入定,等候她们多时。 两个丫头蹑手蹑脚进门,见了我便开始抱怨颖梨。 “那个疯婆子!简直快被她逼疯了!”眼儿看起来狂躁得很。 媚儿也一脸郁闷:“我也快受不住了,分分钟都不想看见她!” “她又对你们怎么了?”我盘腿坐在榻上,微笑着问她们。 两个丫头围着我就开始投诉,原来颖梨已经将折磨她们当成一种生活乐趣,也是,杨戬对她简直冷暴力,她只能将满腹委屈和怨恨发泄在下人身上。 “绛珠姐姐,我们要过来伺候你。” “你是真君府的贵宾,又是真君大人最抬举的人,再说我们从前又是伺候你的,夫人现在看我们两个简直就是眼中钉肉中刺,因为知道我们从前伺候过你,所以现在对我们更加看不顺眼了。” “再这么被她折磨下去,我们两个一定会崩溃的。” 两个丫头红愁绿惨,我心里生了怜惜之意,道:“你们稍安勿躁,我会跟杨戬说让你们过来跟着我,可是你们夫人未必会放哪!你们现在是夫人房里的人,我看杨戬也未必做得了主。” “那可怎么办?”两个丫头已经眼泪汪汪了。 “我教你们一招自保之术。”我的眼里闪过一丝诡谲的笑,两个丫头立刻仰着热切的小脸凑了过来。RS 第一百三十一章 鲛歌 我传授给眼儿玫儿的是一招移花术。移花术就是对方打你时,你施展法术便能让对方变成打自己。我让眼儿和媚儿分别拿对方当实验,两个丫头试了一下立即兴高采烈的。 眼儿道:“有了移花术,那个疯婆子再敢拿香炉砸我时,我就让香炉砸她!” 媚儿道:“她如果还敢抽我耳刮子,我就让她抽自己。” 我淡淡道:“移花术只有对法力比自己小,或者法力与自己相当的人才有效,你们觉得龙三公主的法力在你们两个小丫头之下吗?” 一瓢冷水浇下来,两个丫头傻眼了,“那可怎么办?” “过来!”我向后挪了挪身子,从榻上腾出两个空位,招呼眼儿媚儿过来打坐。两个丫头听话地在我跟前一左一右坐好。 我迅速施法,在她们背后输送法力。一边施法一边道:“眼儿媚儿,我现在将我功力的一层通过真气传送给你二人,你们二人有了我的一层功力,莫说颖梨,就是黑鹰和哮天犬也未必是你的对手,偌大真君府只有杨戬才能对付你们了。” “绛珠姐姐,你对我们这么好……” “屏气凝神,不要说话。”我这么做当然是有私心的,眼下魔界旧部下落不明,我要重振魔界,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发展下属,传输功力是最方便的捷径。眼儿媚儿一人拥有我的一层功力,便自然而然成为魔界中人,她们原本对我亲昵,日后便对我更加地死心塌地了。 输送好功力,见眼儿媚儿转过身来时,眉心上都有了血色火莲的印记,只不过那火莲比起我魔君的火莲要娇小好多。心里长舒一口气,魔君的形象便在我身上显现出来。黑发张扬,红衣激荡,眉心的火莲滋滋作响。 眼儿和媚儿大吃一惊,二人看着对方时也都被对方的魔神形象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二人惊呼起来。 “眼儿,媚儿,我现在是魔界最大的帝王魔君,你们二人一人继承我的一层功力,业已入魔。拥有魔神身份,对付龙三公主,易如反掌。”我的声音发冷,眼神发冷,连笑容也是阴森森冷冰冰的。 眼儿媚儿既已入魔,对魔君的号召自然拥有趋之若鹜的本能。二人腾地起身,跪趴到地上去,嘴里宣誓般喊着:“愿效忠魔君,粉身碎骨,誓死相随!” “好!我就封你两个为本魔君的东西护法。”再凑上黑鹰和哮天犬,我就能凑齐东西南北四大护法,与天庭的四大金刚亦可比肩了。我阴险诡谲地笑起来,墙角的妆镜映现出我绝决毒辣的面容。 送走眼儿媚儿,我自是无法入眠,心里绸缪着如何让黑鹰和哮天犬入魔,他二人与眼儿媚儿不同,眼儿媚儿法力低下,又加上对颖梨颇多怨气,自然好被我利用。哮天犬和黑鹰现在跟随杨戬,心态积极,法力上又有不错的修为,我想让他二人入魔,得费一番心机。 辗转难眠着,起来打坐,心下亦是烦躁,总觉有一股力量在远远地召唤我。干脆起身向着那召唤腾身飞去。随着那召唤,我悄无声息飞出了真君府。夜幕下,我被那股力量牵引着飞行方向。落下时,竟是灌江边。 “我对灌江口上至地仙下至妖魔鬼怪都了如指掌,唯有这片水域,不得探究。”白日里杨戬同我说的话此刻随着夜风又响在耳侧。但见苍茫的月色下,一汪江水波光粼粼,各夜间动物的鸣叫汇成一张大网,铺陈在清光凛凛的江面上。夜风呼啦啦吹得我的魔君袍服激荡飞扬。 此刻,我站在灌江边的礁石上,一定形同鬼魅。 “到底是谁,引本魔君到此?”我冷冷问道,声音不大,却已响彻整个江面。 四维顿时陷入一片死一样的沉寂,那些夜间动物蓦地就消停了,就连江水仿佛也停止流动。片刻的沉寂之后,江面上泛起一重淡蓝色的荧光,细看原来是一张淡蓝色的鲛绡。鲛绡之上坐着一个鱼尾人身的鲛人,长长的鱼尾每一道鳞片都泛着光芒,一时之间如霓虹彩玉,令人不能直视。传说东海有鲛人,可活千年,泣泪成珠,价值连城;膏脂燃灯,万年不灭;所织鲛绡,轻若鸿羽;其鳞,可治百病,延年益寿。其死后,化为云雨,升腾于天,落降于海。没想到这小小灌江也住着这样美丽的鲛人。只见她碧蓝的头发倾泻在空中,随着海风招摇。月光勾勒出她姣好的身形,凹凸有致,风韵超凡。 “夫君——”那鲛人柔声唤我,声音分金切玉,爱意缱绻,含情脉脉,唬了我一大跳。 我凝眉问道:“你是谁?” “黄花羞对,金樽慵倒,妾只为君,泪珠暗把鲛绡揾。”那鲛人说话间,脸上落下一颗颗晶莹的珍珠。那是鲛人的眼泪,比鳄鱼的眼泪还要珍贵。 我的心突然很痛很痛,鲛人的眼泪,鲛人伤心欲绝的情话叫我浑身都热血澎湃。身体里魔君的元神在翻腾,那清晰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的眼睛一下就发出血红的光来,我对着那鲛人自然而然就唤出了她的名字:“海澜珠——” 海澜珠在那鲛绡之上,快乐地扭动着身子:“夫君,你记得我,你不曾把我忘记……”海澜珠哽咽着又要落下泪来。 我不由自主就飞向大江中央,落在那张柔韧轻薄的鲛绡之上。这鲛绡是从江水里升起来的,却一点儿都没有湿,怪不得人间将这鲛绡奉为珍宝,说它轻若鸿羽入水不濡,与鲛人的眼泪一样价值连城。 “海澜珠——”我蹲下身子,盯着海澜珠绝美的容颜。好像生平见过最美的女子除了灵河边惊鸿一瞥的女娲,便是这江水之上长发碧蓝的鲛人。她蓝色的美瞳像天空一样澄澈沁人,驼峰微显的鼻子俊俏柔美,微扬的嘴角蕴满温柔。她一下就搂住了我的身子,小巧的头颅轻轻依偎在我的怀里,不可置信地喃喃自语着:“夫君,我没有想过我还可以再见到你。我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你了……”海澜珠泫然欲泣。 我抬起她的头,郑重地问她:“你确认我是你的夫君吗?”我现在可是个女儿身哪。 海澜珠重重点头,又一次依偎在我怀里,道:“当然,你是我的夫君,是魔界最高的主宰魔君,不管你变成什么模样,我都认得你,你的气息印在我的脑海中永远都不会磨灭,白天你在这江边烧烤的时候我就已经认出你了……” 我不自觉嗅了嗅身旁的海风,难道我身上的魔性如此浓重,竟让海澜珠闻一下就认出了我是魔君?那杨戬呢?一下聪慧机敏的杨戬是否嗅出了我身上的魔神气息? “海澜珠,既然我们是夫妻,为什么你呆在灌江,不和我一起去往魔界?”魔君的元神虽然在我身上,可是魔君过往的经历我却十分模糊。 海澜珠忧伤地看着自己的鱼尾道:“我没有双脚,我离不开江水,所以这是当年我们分别的原因。你是魔界的统领,你有你必须肩负的责任和使命,我不能牵累你,所以我放你走,可是我海澜珠一日是你魔君的妻子,便永生永世都是你魔君的妻子,绝无二志!”海澜珠目光灼灼地看着我,夜色下她的蓝色美瞳发出幽深的蓝光。 此时此刻,我感动了,我分不清我是魔君,还是绛珠,我只是无限动容地将海澜珠拥入怀中,“海澜珠,你等着我,我一定能想到办法让你的鱼尾变成双腿,等我重振了魔界,,就来带你离开江水,带你一起会魔界,去做我们的魔君与魔后!”我信誓旦旦,言之凿凿,情真意切。 海澜珠几乎感动得一塌糊涂,“我等你,夫君,我等你——” 回到真君府,我仿佛得了病一般,整个人怏怏的,没有一刻不在思念着海澜珠,思念着月夜之中,江潮之上,美人鲛绡,轻歌曼舞。 那一夜,海澜珠给我唱了一首歌:“掌中无力舞衣轻,泉室潜织鲛绡薄,相思在心苗,忧愁在眉梢,洗尽胭脂等君归,等得月儿斜,等得江水竭,等得泪湿鲛绡透……” 千回百转的歌声,如一串骊珠,响遏行云。 我吃饭时,耳边缭绕着那歌声;打坐时,耳边缭绕着那歌声。无论做什么事,耳边都缭绕着那歌声。以致在园中遇见杨戬,杨戬同我说话我也没有听见,目光恍惚,神魂飘游。 杨戬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唤道:“绛珠?绛珠?”直到他握住我的肩重重摇晃了一下,我才回魂。 “啊?你叫我啊!”我尴尬一笑。 杨戬左右张望了一下,空荡荡的园子里除了我和他,便是满园藤萝与绿树,零星几朵小花。 “我不叫你,能叫谁啊?”杨戬觉得好笑。 “也是哦。”我搔了搔头,不好意思地赔笑。 “你最近神不守舍的,是不是病了?” “没有啦。” “怎么可能没有?脸色苍白,食不甘味,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我只是,我只是……”一时之间我竟编排不出理由来。 “你是在担心天君知道我将你藏在了真君府吗?不会的,放心,这府里上上下下的人没有我的命令是不会将你藏身府内的事情禀告天庭的,所以你安心呆着便是。”杨戬的话让我安心不少,他提到天庭,我灵机一动,要是能从天庭接来婆婆纳,给海澜珠的鱼尾做分腿手术,那么海澜珠就可以离开灌江了。 这样想着,我忙同杨戬说道:“杨戬,我的确病了,你能不能替我想想办法,我必须请婆婆纳给我看病,我的病只有她能治!”RS 第一百三十二章 打颖 杨戬去天庭了,我心里忐忑不安,不知道他能不能向西王母求来婆婆纳。 杨戬不在真君府,颖梨就嚣张起来。她先是在园子里遇见散步的我酸言冷语一番奚落,见我不与她起冲突默默躲走,竟在夜晚闯入我的房间大肆撒泼。 彼时,我正在榻上打坐,宁心静气,用头顶的绛珠探寻方圆百里内可能存在的魔神,房门呼啦一声开启,颖梨一阵风旋了进来。 “绛珠,杨戬突然上天庭所为何事?一定是你挑唆的吧?你从结界中逃出来,现在又想回天庭,所以让杨戬替你去向天君求情,对不对?”颖梨恶狠狠的,就跟泼妇似的,只差张牙舞爪扑过来了。 我冷冷看着她,淡淡道:“既然你如此聪慧,什么都了如指掌,又何必来问我?” “你?”颖梨气结,五官都愤怒地扭曲在一块儿,“杨戬不在,你还敢如此嚣张?”说着,张开双手就向我扑过来。 我蹙起了眉头,一闪身,颖梨扑了个空。我落到地上去,颖梨又不依不饶追过来,张着双手要挠我的脸。我一把握住她的双手,正色道:“颖梨,我念你在九鲤溪洞府中与我度过一年多患难与共的时光,又念你是杨戬妻子,杨戬待我不薄,看在杨戬面上,你屡次刁难我都不与你计较,你要再对我胡搅蛮缠,我就对你不客气了!” “你在威胁我?”颖梨呵呵冷笑起来,身形猛地缩小,挣脱我的双手退到后面去,唇边一抹诡谲笑容,手上一弹,一条金色的龙筋索就飞了出来,蛇一样缠住我的身子。 颖梨得意地道:“杨戬被这龙筋索捆在九鲤溪洞府一年时光,你不会忘了吧?所以你还是不要挣扎为好,免得你越挣扎这龙筋索就捆得越紧。你放心我是不会杀你的,我只是要对你小惩大诫,以泄我心头之愤。” 颖梨说着一把匕首现于手上,目光诡谲,一步步走向我。 我蹙了眉头,冷冷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划花你的脸,毁掉你的容,看你再拿什么迷惑杨戬?”颖梨说着举起匕首就向我的脸刺下来。 我手中暗施法力,龙筋索便断了,一掌打落颖梨手上的匕首,冷笑道:“龙筋索捆仙,焉能捆魔?” 颖梨还没回神,我已化身魔神形象,黑发激扬,红衣飘荡,眼里泛着血红魔光,眉心的火莲滋滋作响。 颖梨大惊失色,连连向后退去,嘴里结结巴巴着:“你……你……” “你什么?你不是要画花我的脸毁掉我的容吗?你倒是动手啊!”我眼神蓦地凌厉,袖袍一甩,一道掌风过去,颖梨的身子就掀翻在地。她吓得连滚带爬向门口而去,我袖袍又一甩,又一道掌风劈过去,颖梨的身子就在地上翻来覆去打滚。 “救命啊!绛珠入魔了!”颖梨呼天抢地,门开了,眼儿媚儿走了进来,颖梨像见着救星似的,抓住二人裙摆,仰着头乞求道:“眼儿媚儿,快救我,绛珠入魔了,快带我逃!” “带你逃?”眼儿冷笑间,身后的门被一阵阴风带上,她和媚儿已经变作魔神形象。 颖梨吓得连连后退,退到我脚边,她的手按在我的双脚上,回头一看我恶狠狠的模样,更加面无血色。蓦地,她竟从地上爬起身,退到卧榻边,声音发抖,目光发直,却还是嘴硬道:“我堂堂龙三公主岂会怕你们区区几个妖魔?”说着,拉开架势就与我斗法。 凭她的法力,简直以卵击石。我兀自退到一边桌旁,坐下饮茶,吩咐眼儿媚儿道:“锻炼你们魔力的机会来了,好好练习!” “是,魔君!”眼儿媚儿立马施法与颖梨斗起来。 我端着茶盏慢慢饮着,见眼儿媚儿二人齐力才能与颖梨打持平手,便慢悠悠道:“眼儿媚儿,你们可知那移花术还有一重功用,就是吸食仙人法力!” 我说着手上一用劲,茶盏已被我捏得粉碎。拈花一指,那些白色陶瓷粉末就变作口诀分别植入眼儿媚儿脑海中,两位丫头如有神助,变换姿势,驱动移花术,颖梨顿时变了颜色。 她的脸部五官各种扭曲,法力源源不断被眼儿媚儿吸进体内,一个时辰后,她就像一个泄气的皮球瘫软到地上去。眼儿媚儿运息调功,将颖梨的内力在自己体内进行轮换调整。 一切停当,两个丫头上前向我跪拜,“多谢魔君赐教。” “现在感觉如何?”我坐在桌边,风轻云淡一笑。 眼儿道:“神清气爽,感觉功力大有进益。” “我也是,整个人虎虎生风,威力无比。”媚儿喜笑颜开的。 我微微颔首:“很好,颖梨是龙族公主,她的功力和普通凡人之躯修仙获得的功力自然是好上太多,也算你二人有福赚到了。” “只是,魔君,现在夫人她该怎么处置?”眼儿问。 我不悦地瞥了她一眼,她立即改口道:“龙三公主该怎么处置?”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手指一挑,一道法力飞向大床,床板就被掀了起来,手指再一挑,颖梨的身子就飘向那大床,平躺于床板之下。等床板放回原位,一切恢复如初,我回眸看着眼儿媚儿道:“等杨戬回来,就说龙王病了,龙三公主回东海娘家探病去了。” 眼儿媚儿立即拱手道:“是,魔君!” 杨戬是在几日后回到真君府的,如我所愿带回了婆婆纳。彼时,我正和眼儿媚儿在花园里斗鸟,见抄手游廊上杨戬龙行虎步而来,他的身后跟着一个蒙着面纱的女子,蓝白粉紫的衣裙,好不惹眼。我一下喜出望外,口里喊着“婆婆纳——然后奔向他们。 跑到游廊上,我一把就抱住了婆婆纳,心激动不已。 “姐姐,杨将军说你病了,快让我替你看视。”婆婆纳面纱之上的眼睛含满担忧。 我摇头道:“不急不急,先让我和杨戬说几句话。” 我转身面对着一脸旅途疲惫却又从容淡定的杨戬,惊喜问道:“你是怎么做到的?在我看来几乎不可能的事情,我也只是随口那么一提,你居然做到了。” “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杨戬和风细雨。 我动容得眼角湿润。 杨戬微笑道:“傻瓜,快让婆婆纳替你看治吧,外婆只答应将婆婆纳借我三日,三日之后我就得将婆婆纳完好无缺送回去还给她的。” “杨将军在王母娘娘跟前撒了谎,说是颖梨公主怀孕,龙胎不稳,所以王母娘娘才肯遣我来替颖梨公主安胎的。出了南天门,杨将军才告诉我,原来是姐姐你病了,你突然从天庭逃走,我都快急死了,没想到你藏身真君府,真是太好了,有杨将军照顾你,我自然放一百个心的……” 听着婆婆纳的话,我不禁在心里思忖:我成了魔君,又在天界杀了那么多天兵天将,这才逃出南天门,难道天庭这么轻易就会放过我吗?阿纳到底知不知道我入魔的事,我从天庭逃出来已久,她没道理不知道啊!那她在旅途中是否告知杨戬我入魔之事? 我仔细揆度着婆婆纳,她的脸上蒙着面纱,只有一双清澈雪亮的眸子瞪视着我,这双眼睛我的确看不出什么名堂来。 我对杨戬道:“我请婆婆纳来替我看治的是女儿家的病症,所以杨戬,要请你回避一下。”说着,我便拉着婆婆纳绕过抄手游廊向自己房间走去。身后,眼儿媚儿已上前向杨戬请安,并告知事先编排好的颖梨回东海探病的谎言,我听到杨戬不以为意的声音:“知道了。” 回到自己房间,关上房门,我就拉着婆婆纳坐到桌旁,倒茶递水。婆婆纳侧过身子,小心撩开面纱喝水。我在一旁看着,不禁辛酸。紫鹃背叛我,婆婆纳对我总是恩深义重的,她为了治好我的失忆症,救活我的命,现出了自己的面皮。一张美丽的面孔对一个女孩来说多么重要啊,可是她把我看得比脸还重,这份恩情即便我入了魔界亦是要报答的。 婆婆纳将茶盏放回桌上,重新戴好面纱,拉了我的手便要把脉,“让我看看姐姐得了什么病,可是落胎时烙下的病根?” 我忙抽回手道:“阿纳,看病之前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阿纳困惑道:“什么问题?” “我失踪这么久,天庭怎么不发缉拿令?” “你失踪一事,整个天庭除了我和天君没有人知道啊!我也是天君偶然告诉我的,姐姐,你怎么突然从结界中逃出去了?除了我和天君之外,天庭所有神仙包括王母娘娘在内,都以为你还呆在结界之中呢!” 阿纳的话叫我吃了一惊,不由暗忖难道是天君为了保护我而抹去所有神仙的记忆?也就是说包括阿纳,天庭所有神仙,除了天君以外无人知晓我成了魔君之事。我不禁暗暗松了一口气,这样我也就不必担心杨戬会知道我入魔之事了。 “姐姐,快让我替你看看,你到底得了什么病。”婆婆纳说着又来拉我的手要替我把脉,我再次推开她的手,问道:“阿纳,你我姐妹,感情如何?”RS 第一百三十三章 挖骨 阿纳听我煞有介事问出此话,更加云里雾里:“姐姐怎么突然问这样生分的话呢?时至今日,姐姐还不知道阿纳对你的心意吗?” 我心里暖暖柔柔波潮涌动,眼睛也有潮湿的雾气升起,“阿纳,无论我是谁,你都会一如既往地爱着姐姐吗?” “嗯,”阿纳微笑着点头,握住了我的手,笃定道,“无论姐姐是什么样子,姐姐永远是阿纳的姐姐,有些人不是亲姐妹却是永生永世都打不散、分不开的。” “那要是我不是神仙了,我是其他身份,阿纳会嫌弃我,离我而去吗?”我有些战战兢兢问道。 婆婆纳笑起来,眼睛弯成很好看的月牙儿,“姐姐在说什么笑话?姐姐怎么会不是神仙呢?你不是神仙,难道还是妖魔鬼怪不成?” 我正经道:“譬如我成了魔界中人……” 我话还没说完,阿纳已经笑得几乎岔气。她花枝乱颤,抖着双肩道:“姐姐,我看你不是得什么女儿家的私房病,你是这儿,或者这儿有病。”阿纳指指我的脑袋又指指我的心口。 我幽幽叹了一口气,神色落寞。阿纳止了笑声,郑重握住我的手,道:“好了,姐姐,不要唉声叹气的,阿纳和你做姐妹,又不是看中你的神仙身份。无论绛珠姐姐是妖魔鬼怪,还是神仙姐姐,阿纳都会不离不弃,追随左右的。” 我心里一暖,却不是灵机一动。阿纳的话说到这份上了,我竟然没有将她收入魔界的打算。我看着她那清澈如水的眸子,心里想着让她在天庭安安静静做个了无挂碍的神仙吧!魔道终究是上不了台面的。这样想着,身子里就有一股热辣辣的气流四处沸腾,我知道那是魔君的元神在抗议。 “姐姐,你面色怎么如此难堪?别说话了,阿纳替你把脉吧!” 我当然不能让阿纳替我把脉,魔君的脉象和神仙的脉象岂能一样?我不想阿纳替我把了脉,便陷入痛苦的抉择。我是魔君,我与天庭势不两立,阿纳却是神仙,她不能没有属于她身份的迫不得已的立场。 我慌乱地站起身,对婆婆纳道:“阿纳,姐姐没病,姐姐是骗杨戬的,是姐姐的朋友的病了,严格来说,那也不是病,但是需要阿纳帮忙……” 阿纳眉头紧蹙着,“姐姐,你在说什么啊?” “阿纳,姐姐有个朋友需要阿纳对她身体的某个部位动一项手术,就像当初你替月神做手术一样,阿纳,姐姐的朋友需要你的帮助……”我恳求地看着婆婆纳。 阿纳没奈何叹口气道:“姐姐的朋友,可不就是阿纳的朋友吗?无论如何,看在姐姐面上,莫说动手术,就是上刀山下火海入油锅也得去啊!”阿纳给了我一个明净的笑容。 我再一次将她拥入怀中:阿纳,你永远都是姐姐心中最好的妹妹。 杨戬在真君府内给阿纳备了宴席,我、阿纳、黑鹰和哮天犬都来参加。没有颖梨的搅合,整个宴席气氛愉悦。因为想着夜半要带阿纳去灌江边会海澜珠,宴席上,我很是殷勤地多劝了杨戬几杯酒。 杨戬心情高兴,又加上醉意朦胧,对阿纳开玩笑道:“黑鹰和哮天犬是我的两个好兄弟,不知道阿纳能不能看上其中一个,我好向你绛珠姐姐提亲去。” 杨戬的目光幽幽地飘在我脸上,含着一丝分明的疼痛,声音也显得沙哑:“我和你绛珠姐姐终究是无缘错过了,如若我的兄弟和她的姐妹能结成连理,也可以弥补一些遗憾吧!” 我不忍听这伤到骨髓的言语,别过脸,隐了眼角一丝泪意,笑着对黑鹰和哮天犬道:“我家阿纳妹妹医术精湛,并世无两,不知道你们两个谁有这个福气。” 阿纳从桌子底下拉了拉我的衣角,我知她害羞,正要鼓励她几句,一扭头却对上她落寞的眼神,只听她寂寥道:“是阿纳没有这个福气,两位哥哥一表人才,又是真君府的红人,自要那才貌双全的女子才能配得。阿纳不配……” 这失魂落魄的言语如重拳擂在我心上,噎得我胸口沉闷喘不过气来。阿纳心里一直为自己的脸感到自卑,这脸的悲伤是我造就的。 闷闷不乐的情绪一直持续着,我让黑鹰和哮天犬陪着阿纳多吃了一会子酒菜,自己则扶了杨戬回房。我是想等杨戬睡下后再给他喂一些瞌睡虫,那么今夜即将在灌江上进行的那场手术就可以更加神不知鬼不晓一些。 将杨戬的手扛在肩上,跌跌撞撞走在抄手游廊上,杨戬步履踉跄,目光迷蒙,他指着天边的明月笑容游离道:“绛珠,从前咱们一起在天上看星星看月亮,现在,咱们也一起看星星看月亮,可是为什么心里的感觉却是天差地别的?” “绛珠,”杨戬站定了,正视着我,他的眼里闪动着泪花,“要怎样,要怎样才能重回到拜堂那一天?我一定不那么傻,不那么冲动,误会你和天君舅舅,如果当时我坚定地相信你的话,相信天君舅舅不是来同我抢新娘的,而只是来参加我的婚礼,那么我和你现在可能已经……已经有孩子可以绕膝笑了吧?绛珠,我真的好傻好蠢好笨哪!我是天下第一大傻瓜!绛珠,再也回不去了……我所娶的不是我所想的,夜夜共枕的那个人夜夜异梦,绛珠,你知道我有多苦吗?” 杨戬的泪滚落在面颊上,我撼然地看着他纠结的面容,一时之间,心绪杂陈。心底里很快便有一个声音告诉我:我现在再不是昔日的绛珠了,我是魔君,我有我的责任,那便是重振魔界;我有我的爱人,那便是今晚即将接受手术的海澜珠。 “杨戬,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我扶你回房睡吧!” 杨戬或许是真醉了,又或许酒不醉人人自醉。他哭哭啼啼期期艾艾地回房睡下。站在床前,看着他眉头紧蹙的睡容,我幽然长叹。 对于杨戬而言,颖梨是一场不幸;对于颖梨而言,杨戬又何尝不是呢?想起自己房间的床板之下还躺着颖梨将死的身躯,我心里蓦地一阵沉闷:不信红颜终薄命,总是檀郎误卿卿。 杨戬,真正害颖梨的人是你不是我。如果你不让她爱上你,她便没有这劫数。 这样想着,我心里好过许多。施法将许多瞌睡虫喂入杨戬鼻子,再看一眼杨戬睡沉了的面容,我离开了杨戬的房间。 夜半,我带着婆婆纳来到灌江边,江潮微漾,夜风徐徐,月华如练,万籁俱寂。 “姐姐,你的朋友住在这江水之中?”婆婆纳问。 我点头,目光悠远地投向江面。海澜珠对我的气息敏感,此刻一定从江底往江面游来了吧? 果然,平静的江面突然波动,一张淡蓝鲛绡从江面上缓缓升起,海澜珠就坐在鲛绡中央,碧蓝的头发随风飘荡,如霓虹彩玉的鱼尾修长地卧在鲛绡之上。 我神情振奋地唤道:“海澜珠——”然后拉起婆婆纳的手飞向那鲛绡。 落在海澜珠跟前,我向她引荐婆婆纳道:“海澜珠,我找了我的朋友来给你做分腿手术,你可受得住那剜心剥肉的痛苦?” “如果我有了双腿,就能追随你到天涯海角,到地老天荒,是吗?”海澜珠的绵绵情话听在婆婆纳耳里只是朋友间的剖白,她以为海澜珠之于我,就像她与我的关系一样。 “姐姐,放心交给我便是,只是分腿手术异常复杂,我们的腿有腿骨支撑,鲛人的鱼尾是没有腿骨支撑的,何处能弄来两副腿骨啊?有了腿骨,我现在就能给海澜珠做分腿手术。”阿纳沉吟道。 我站起身,丢了句“阿纳,海澜珠,我去去就来”,便飞回真君府。 回到真君府内,直奔房间,掀开床板,看着颖梨双目紧闭,睡容安详,平躺在床板之下。我的眼里蓦地闪现出魔光来,毫不迟疑,几道法力如刀削斧凿,三两下挖出颖梨两副腿骨。那雪白腿骨还滴着晦涩的鲜血,我伸出舌头舔干了那鲜血,再看着颖梨血肉模糊的双腿,依旧施法将那两条腿恢复如初,表面上看谁也看不出这是两条没有骨头的腿。 召来眼儿媚儿一起飞往灌江边。将两副腿骨御风送向江中鲛绡,便和眼儿媚儿一起席地打坐,施法造了一个结界,为婆婆纳的手术搭起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屏障。 结界内,阿纳接了那两副腿骨,事不宜迟,开始手术。 结界之外,我和眼儿媚儿屏息凝神,为婆婆纳和海澜珠护法。 结界内传来海澜珠的惨叫声,血光四起,我知道婆婆纳开始落刀了,海澜珠的鱼尾正被切割成双腿一样的两段。 海澜珠的惨叫声一阵阵揪痛我的心弦。我心痛如绞,传音给海澜珠道:“海澜珠,对不起,对不起……” 海澜珠的惨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哀伤欲绝的歌声:“掌中无力舞衣轻,泉室潜织鲛绡薄,相思在心苗,忧愁在眉梢,洗尽胭脂等君归,等得月儿斜,等得江水竭,等得泪湿鲛绡透……” 我一边护法,一边紧咬住唇,闭上眼睛任泪水在面颊之上奔流。 “何方妖孽,在此兴风作浪?”一声大喊,我猛然睁开眼睛。起身向后望去,黑鹰和哮天犬手执兵器,杀气腾腾立在礁石上。那杀气一下勾yin了我的魔性,我的黑发激扬起来,红衣代替白裳在月光下飘荡,眉心的火莲滋滋作响,一场搏斗蓄势待发。RS 第一百三十四章 分腿 “哮天犬,这不是绛珠姐姐吗?怎么成了魔界中人?”月光之下,礁石之上,黑鹰的脸被我的魔光映照得通红,他吃惊地看着我,同哮天犬说道。 哮天犬也一脸错愕,呼吸急促:“怎么会这样?” “哮天犬,我留在这里对付她,你赶快回真君府告诉杨大哥绛珠姐姐入魔之事。事关重大,快去!”黑鹰喊道。 “好!”哮天犬腾空飞去。 我的笑容波诡云谲,袍袖一甩,哮天犬就被我从空中揪了下来。 “本魔君还缺南北两位护法,你们既然自己送上门来,我又岂能这么轻易让你们逃脱?”我手臂伸长,从礁石上揪过哮天犬,握在手里。哮天犬死命挣扎着,对黑鹰喊话:“黑鹰,快去禀告杨大哥。” 黑鹰担心哮天犬,但还是禁不住哮天犬的催促,转身飞走。我哪能如此轻易放过他? “哪里走?”我大喝一声,另一只手伸向空中,一把就抓住了黑鹰。 “怪不得,那天在江边烧烤,你不吃地瓜要吃肉,原来你不是绛珠姐姐了,你是魔道中人!”黑鹰恍然大悟。 我哪里容得他啰嗦?迅疾施展法力,将自己魔性之血输入黑鹰和哮天犬体内。黑鹰和哮天犬起初还会反抗,魔性之血游走他们经脉之后,他们就开始享受成魔的恣意感觉。当火莲现于他们眉心,魔光将他们整个人包围住,我运息调功,收了法力,哮天犬和黑鹰赶忙跪地叩拜道:“参加魔君!” 我微微一笑,任由江风撩起我的长发,俯视着哮天犬和黑鹰道:“很好,从现在开始,哮天犬,黑鹰,你们就是本魔君的南北护法。你们要以重振魔界为己任,知道吗?” “愿追随魔君左右,粉身碎骨,在所不惜。” 我满意地点头,让他二人隐去魔神形象,先回真君府。 黑鹰和哮天犬去了,我隐去魔君形象,重回结界内为婆婆纳和海澜珠护法。 晨曦微明,天边泛起鱼肚白,鲛绡上的血光渐渐淡去,海澜珠的歌声停止了。我看见婆婆纳从鲛绡上站了起来。她一脸疲惫但是兴高采烈地冲我挥手,我知道海澜珠的手术成功了。 我欣喜地朝江中飞去,落在鲛绡之上,我看见海澜珠抱着她一双玉足,仰着头,甜蜜地看着我。如果没有婆婆纳在场,我一定会俯身紧紧地拥抱她。海天交接处,朝阳呼之欲出。橘红的霞光映照着海澜珠美艳绝伦的面庞。 我对阿纳道:“阿纳,谢谢你,你真棒!”眼里有泪水在滚动。 阿纳连忙又摇头又摆手,谦虚道:“主要是要谢谢你找来的那副腿骨,有了腿骨,分腿手术其实并不难。只是姐姐,你从哪里找来那么新鲜的腿骨?” 阿纳如此问,我立即心虚了。阿纳心中我是那样单纯善良的人,我是绝不会去做伤害别人的事情的,她要是知道那副腿骨是从颖梨腿上挖下来的,一定会不知所措。我只能撒谎道:“灌江口有一户农女,患了重病,昨晚刚刚去世,我给了她父母很多钱,她父母也是生活太拮据了才会卖女儿的腿骨。” 阿纳立即拍拍我的肩,“姐姐不必解释,你只是为了帮海澜珠嘛!逝者已矣,农女的腿骨能安在海澜珠身上,也算是另一种方式地活着。” 我局促地笑了笑,蹲下身子看海澜珠,“有了腿了,不站起来试试吗?” 婆婆纳在一旁立即道:“现在还不可,要潜心静养一段时间,让血肉与腿骨长为一体,再起立行走方为稳妥。” 海澜珠坐在鲛绡之上,风和日丽盈盈笑着,对婆婆纳道:“仙子造腿之恩,没齿不忘,等海澜珠能直立行走了,再向仙子行答谢之礼。” “哪里敢当啊?你是绛珠姐姐的朋友,就是我婆婆纳的朋友,实在不必如此客气的。” 海澜珠听婆婆纳如此说与我相视一笑,心照不宣。 “仙子不但医术高超,还如此和善,想必一定是位绝世美人吧!”海澜珠好奇地盯着阿纳的面纱,阿纳的笑容隐去,慌乱地别过身子。我见气氛陡然尴尬,忙打圆场道:“海澜珠,既然你的腿还要休养,那就赶紧回江底泉室去吧。” 海澜珠点头,带着鲛绡没入江水,我携着婆婆纳的手飞回江边,眼儿媚儿为了避开婆婆纳早一步回了真君府。 站在灌江边,神清气爽,我和阿纳眺望江水,只见一轮火红的旭日从海天交接的地方跳出来,圆圆的,像一枚饱满的鸡蛋黄。 我和阿纳手携手在礁石上蹦蹦跳跳,一路回真君府去。这样清风轻柔,阳光和煦的早晨,我忘记了我的魔君身份,阿纳或许也忘记了她的丑脸。 回到真君府,黑鹰和哮天犬来报说杨戬还没有苏醒。他被我喂了那么多瞌睡虫,不会这么早醒的。赶紧和婆婆纳各回房间补眠去。 在床上睡到迷迷糊糊,隐隐觉得床下有人用拳头急促地擂着床板。我睁开眼睛,腾地起身,用法力掀开床板,见颖梨睁着双眼直挺挺躺在床板之下。 没想到她在失去法力失去腿骨的情况下竟然醒了。 “早啊!”我戏谑地看着她,她看我的眼神却喷了火般。 “你把我藏在床板之下,杨戬呢?他怎么不找我?”颖梨愤愤的。 “你只是颖梨,你又不是绛珠,杨戬干嘛要找你?你是一个带给他无数噩梦的枕边人,不用和你同床共枕,对杨戬来说如鸟出笼,他为什么要找你?”我轻描淡写,极尽轻蔑。 颖梨愤愤地用手撑起了身子,“我要去找杨戬!告诉他你这个魔女是如何对待她的妻子的!”颖梨坐起身子,待要下床时却发现自己的腿怎么也不听使唤,她满眼惊惧地拉起自己的一条腿,发现那条腿就像一团烂棉花直直从手中落了下去。她张大了口,惊愕得一塌糊涂。 “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腿怎么了?”颖梨惊叫起来。 “不瞒你说,我拿走了你的腿骨去帮助一个不会直立行走的朋友,这件功德我会记在你身上的,龙三公主!”我说着就哈哈大笑起来。 颖梨惊叫着一掌就要劈向我,可是她已失去法力。她看着自己空荡荡的双手又哭又叫,“恶魔!我要告诉杨戬!” 房门外突然有了脚步声,我一道掌风过去,封住了颖梨的喉咙,定住了她的双手,她只能干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丝毫都动惮不得。 房门外是杨戬和黑鹰、哮天犬的声音。杨戬道:“黑鹰,哮天犬,我怎么刚才好像听到了你们夫人的声音?” 黑鹰道:“夫人不是去东海娘家探望东海龙王了吗?” 哮天犬道:“是啊,杨大哥,你该不会想夫人产生错觉了吧?这是绛珠姐姐的房间,怎么会有夫人的声音?” 颖梨的嘴巴使劲圆圆方方,张张合合,她努力叫喊,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杨戬已来敲门,“绛珠,你在吗?” 我立即施法,放倒颖梨,合上床板,自己到床上躺好。我佯装美梦被吵醒,慵懒的声音答道:“在啊,门没锁,进来吧!” 杨戬推门走了进来,目光四下里扫了一遍,我知道他在找颖梨,心里顿时不爽。他到底还是只相信自己的耳朵,对我依然存了一丝怀疑。我从床上懒懒坐起身来,淡红的睡袍从肩上有意无意滑落,露出半luo的香肩。 杨戬看着我春guang外泄,忙红了脸侧过身子背对着我。我一边冷笑着,一边拉好睡袍,声音含了一丝mei惑道:“杨戬,你一大早来我房里,有什么事吗?” 杨戬声音发颤,浑身不自在,“没,没什么事,只是不早了,想来叫你起床吃饭了。” “不早了啊,我定是昨晚贪杯,多喝了些酒睡得迟了,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正午了。” “正午了,”我佯装吃惊,“阿纳呢,也还睡着吗?” “大概也是。” “那我去叫她,是该起床吃饭了。” 杨戬调整好心绪,回身看着我,瞳仁张了张,我心里一笑:或许这样睡态惺忪的我也别有一番风姿吧? 杨戬关切道:“阿纳替你看视过了吗?你的身子怎样?” 我一怔,忙道:“女儿家的病症,阿纳会替我好好料理的。” “阿纳能呆在真君府的时日不多,除去昨日,只剩两日了,能将你看好吗?”担忧之意溢于言表。 我微笑道:“你不必替我担心你,倒是你要想个法子给你外婆变出一个小小外甥出来才是。” 杨戬神色一凛,不悦道:“你都知道我的苦楚,还拿这话笑我。”说着,头也不回出了我房间。看着他的背影,我竟有一刻怔忡。 杨戬一走,我关好房门,将颖梨重新放了出来,得意道:“你知道杨戬去天庭是为什么吗?因为我说我病了,他去向西王母借婆婆纳来给我看病呢!你知道杨戬是怎么跟他外婆说的吗?因为颖梨公主你怀孕了,胎相不稳,需要安胎,所以西王母才派了婆婆纳来真君府的……” 颖梨一脸羞辱与绝望,泪水从眼眶中重重滚落,而我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得意傲慢地狂笑着。RS 第一百三十五章 缝脸 我走进婆婆纳的客房,婆婆纳还在熟睡当中,昨夜的分腿手术一定耗费了她太多心力,以致她一沾着床就睡得如此香沉。 我坐在床沿上,注视着婆婆纳蒙着面纱的睡容,那光洁的额头,那轻闭的双眼,如此美好娴静。我忍不住掀开她的面纱,虽然不是第一次看她那半张没有面皮的脸,再次看到还是经不住胆战心惊。 那皮下带血的肌肤已经干枯,根根青筋横陈,我顿时一阵恶心犯呕。 婆婆纳睁开眼睛,见到我,吃了一惊,随即起身笑道:“姐姐,你怎么来了?” 我尽量不动声色戴上她的面纱,温柔道:“去吃饭吧!” ******************************** 当夜晚再一次来临,我掀开了床板放出了颖梨,颖梨一见我,恨意在眼中灼灼燃烧,只是嘴巴干张着发不出任何声音。我伸手轻轻抚摸那一张吹弹得破的面皮,啧啧赞叹着:“真是天生丽质的一个美人儿啊!可惜这么好一张面皮没有配一副好心肠……” 我将说话的尾音拖得长长的,眼角斜睨着颖梨。只见她眉头紧蹙,目光惊惧地看着我,我笑起来:“你一定是在想我到底还要对你做些什么?实不相瞒,我看上了你这张好面皮……”我的目光一冷,食指指甲向刀锋一样伸出去,切入颖梨的脸部轮廓。 颖梨猛地瞪大眼睛,血水已经顺着五官脉络四处流溢。 ************************************* 我抱着被我喂了许多瞌睡虫昏睡如泥的婆婆纳飞临灌江边,夜色中海风撩起我披散的长发猎猎飘扬,红色的魔君衣袍更是激荡飞舞得像一张张狂的网。眉心的火莲火焰一样跳动。我看一眼怀中的婆婆纳,便朝着江水呼唤:“海澜珠——” 海澜珠从江水中升了上来,她还不能行走,依然坐在鲛绡之上。月光沐浴之下,她美得出神入化。 “夫君,你来看我?”海澜珠浅笑吟吟,她真是个水一样的女子,轻轻一句话就叫我满心温柔。 我抱着婆婆纳飞向江中的鲛绡。将婆婆纳放在海澜珠身边,轻轻揭开婆婆纳的面纱,迎着海澜珠疑惑又吃惊的目光,我说道:“海澜珠,婆婆纳给了你双腿,现在你也要还她一张脸……” 海澜珠困惑:“我如何做得到?” “你做得到!”我从怀中掏出从颖梨面上剥下的那张面皮递给海澜珠,“用你织出鲛绡的手艺将这张面皮缝在阿纳脸上!”我给了海澜珠一个鼓励的笑容。 海澜珠接过那张面皮,看了看婆婆纳,对我道:“好,我带婆婆纳回江底泉室,你回真君府等着!” 我和海澜珠道别,起身飞往江边。站在礁石上,看着海澜珠的鲛绡没入江水,我才折返真君府。 婆婆纳是次日午后回到真君府的,一进真君府她就兴冲冲直奔我的房间。 “姐姐,姐姐,你看我的脸,好了!”我正在榻上打坐,阿纳奔过来蹲在我跟前仰着她完好如初的小脸,两只眼睛神采飞扬。 我睁开眼睛定睛看她,心里暗叹海澜珠的技术高超。颖梨的面皮被天衣无缝地缝在婆婆纳脸上,怪不得她能织出那样绝世无双的鲛绡。我压抑住满心欢喜,假装不知情道:“天哪,你去找海澜珠啦?海澜珠的手艺可太神奇了,她是怎么做到的?” 婆婆纳捧着自己的脸,俨然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她道:“我也不知道,我一觉醒来就在海澜珠的泉室当中,海澜珠拿镜子给我照,我就发现我的脸好了!” “那你要好好感谢海澜珠,她帮你恢复容颜,可能是为了报答你给了她双腿的恩德。”我微笑着道。 婆婆纳使劲点头,“投桃报李。还要谢谢你,绛珠姐姐,谢谢你介绍我认识海澜珠。”婆婆纳一把拥抱住我。我轻轻拍她的头,目光闪过一丝诡谲。 “脸也好了,还是像从前一样漂亮可人,现在你就可以自信地去找黑鹰他们好好叙谈了。” 阿纳欢天喜地地跑了出去。 我起身走向大床,掀开床板,看见颖梨那张失去面皮的血脸上爬满可怖的蛆虫,她瞪着仇恨地眼睛愤愤地看向我,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我早已被她千刀万剐。 “恨我吗?这是你夺走我的爱人之后又处处陷害我的代价!”我发怒地一挥衣袖,大床重新盖下了床板。 三日已到,婆婆纳回天庭去了。龙王敖广却突然造访。 彼时,我正在园子里和眼儿媚儿踢毽子,杨戬、黑鹰和哮天犬在一旁乐呵呵地观战。 门童突然来报说:“真君大人,东海龙王敖广来访!” “夫人可有一同回来?”杨戬问门童,他以为敖广是送颖梨回府的。 门童摊摊手道:“只见龙王一人来访。” 杨戬疑惑地蹙起了眉头。 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看了我一眼,我丢给几人稍安勿躁的眼神,便上前对杨戬道:“杨戬,你老丈人来访,我还是先避一避为好,龙王父女一向对我诸多顾虑,省得给你造成不必要的误会。” 杨戬点头。我便独自离去了,留下眼儿媚儿。 我回到房间,听见不多时园子里便一片嘈杂声。龙王大嗓门,叫咧咧道:“杨戬,你要给老夫一个交代,颖梨明明就在真君府内,你怎么反而说她去了东海呢?” “颖梨的确是去了东海啊!丫鬟们可以作证!”杨戬的声音,接着便是眼儿媚儿的声音。 “是啊,龙王老爷,夫人离开真君府时的确是跟我们说龙王病了,她要回东海探望龙王老爷的啊!” “夫人说回东海路途遥远,至少要半个月才能回真君府,龙王老爷怎么半月不到就来真君府了?难道没有碰到我们夫人?” “夫人去东海时,还是我和黑鹰送她到灌江边的。”哮天犬也来作证。 龙王怒道:“一派胡言,杨戬,你把颖梨怎么了?” 杨戬郁闷:“岳父大人,您何出此言?颖梨是我结发妻子,我和她再没有感情也不可能怎么了啊!” “那你告诉本王,我女儿去哪里了?”龙王咄咄逼人。 杨戬无奈:“刚才眼儿媚儿还有哮天犬不都说过了吗?颖梨去东海探望您去了!” “谎话连篇,当老夫年迈昏庸不成?” “那岳父大人您说颖梨会在哪里呢?” “就在这真君府内!” 龙王的话叫我吃了一惊,这老家伙没想到如此精明,只听他继续道:“老夫与颖梨父女情深,心灵感应告诉我我女儿就在真君府内!颖梨——”龙王大声喊起来。 我蓦地感应到床板之下颖梨努力外冲的力量,还没来得及反应,龙王已经破窗而入。龙王见到我一愣,杨戬他们随即冲了进来。 “好啊,杨戬,你金屋藏娇,你把我的颖梨藏哪儿去了?”龙王歇斯底里吼起来。 杨戬蹙了眉头,辩解道:“岳父大人你听我解释!” “解释个屁!”龙王一声龙吼,一道法力劈向大床,床板就掀飞了,颖梨惨不忍睹的模样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杨戬顿时傻了,龙王更是一声痛喊就扑向颖梨,“女儿——” 杨戬回头看我,目光中有惊愕有不可置信,还有许多询问,柔肠百折地唤了我一声:“绛珠——” 我淡淡地回望着他,并无理亏的感觉。 “女儿谁把你的脸变成这样的?女儿你的腿怎么了?”老龙王痛喊着,回头恶狠狠瞪视着我,“是你,对吧?” 老龙王腾地起身,袍袖一甩,一股杀气迎面破来。杨戬挡在了我身前,他道:“岳父大人,一定是误会,绛珠生性善良不会这么做的?” “你这畜生,妻子被人残害成这样你还护着她!”老龙王一道法力拨开杨戬,直向我逼来。 说时迟那时快,黑鹰、哮天犬、眼儿、媚儿已变身魔神形象,齐力攻向老龙王。一时之间,房内法力的光障碰撞激射。 五人斗法之际,杨戬看着变成魔神的哮天犬等人惊得目瞪口呆,他忽而想起什么似的,掉头看我,道:“你到底是不是绛珠?” 我只是定定看着他,并不回答。他一个箭步来到我跟前,伸手掐住了我的脖子,目眦尽裂,痛苦道:“你到底是不是绛珠?” “如若你觉得我不是,你就掐死我好了。”我没有躲闪,坦然看着他。 杨戬的脸痛苦地扭曲着,他摇着头道:“颖梨真的是你伤的吗?” 不待我回答,黑鹰见杨戬掐着我脖子撇下龙王就来救我。几道法力恶狠狠拍向杨戬后颈,杨戬闷哼一声,松开我,扭头不可置信地瞪视着一身魔性激扬的黑鹰,喃喃道:“黑鹰,你……” “敢伤我魔君,好大的胆子!”黑鹰已经护到我身前,血红着眼睛瞪视着杨戬。 杨戬困惑地看着我,痛苦道:“你是魔君……” 事已至此,不必再隐瞒。我现出魔君形象,冷冷地斜睨着地上的杨戬,“不错,我不再是你的绛珠,我现在是魔君,龙三公主就是我伤的!”哪怕入魔,亦是襟怀坦荡,敢作敢当。 我一道法力劈向龙王敖广,敖广应声倒地,我冷声道:“冤有头债有主,杨戬,要替你妻子报仇,到魔界寻我。我在魔界恭候你的大驾!” 我携着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腾身飞出了真君府,清风中留下一连串我诡谲的笑声……RS 第一百三十六章 魔界 我带领着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这东西南北四大护法,在空中疾飞。我的手揽着海澜珠的腰,她还不能直立行走,她的腿还使不上力气,所以整个人都依附在我身上。她的双手勾着我的脖子,目光直勾勾无限依恋地看着我。 我侧头看了她一眼,给了她一个惊心动魄的笑容更加揽紧了她的腰。 前方是一片浓郁的黑雾。 黑鹰道:“魔君,前方可是魔界了?” “过了魔障,便是魔界。”我目光犀利地看向那片魔障,一眼就望穿了,魔障背后是许多妖魔,或玩耍,或躺在地上,一盘散沙般懒散而颓废。 天庭一役魔界受到重创,群魔无首,他们自然萎靡不振,可是现在不一样了,魔君我回来了,魔界的历史就要改写。 “搂紧我,现在我们要穿越魔障了!”我提醒海澜珠,海澜珠神经紧绷起来,更紧地搂住我的脖子,我也搂紧了她的腰身,闭眼直穿魔障。 再睁开眼时,我和四大护法、海澜珠六人已经置身魔界境地。我放下海澜珠,她虚软无力地靠在我身上,那一地妖魔见到突然进入的我们,皆慌做一团,黑鹰道:“大家不要怕,是魔君回来了,还不快上前拜见魔君。” 妖魔们面面相觑,战战兢兢。他们的目光在我们六人身上打量,或许在思量谁才是魔君。 我眉心魔君标志的火莲现了出来,妖魔们一见慌忙跪伏于地,山呼着:“参见魔君!”仿佛失群的大雁找到了大部队,一个个心有余悸,期期艾艾的。不知道我不在魔界的这段日子,他们都受到了怎样的欺凌。 我微微一笑,怜悯道:“孩儿们,本魔君回来了,无论你们之前都受到了什么苦,从今往后本魔君都加倍地疼爱你们,有本魔君在,魔界一定会重整旗鼓,壮大声威,和天庭抗衡的!” 妖魔们欢呼雀跃着:“魔君威武!魔君威武!” 我又向妖魔们介绍了四大护法和海澜珠,妖魔们一一向其他人打了招呼。为首的一个老妖走上前来拜见道:“魔君,小的名叫隐惠,原是妖界长老,天庭一役中,妖王丧生,小的一直寄居在魔界,现在魔君回来了,还请魔君不要赶走小的,能继续收留小的。”那老妖说得诚惶诚恐。 我道:“妖界一直依附魔界,是我魔界最好的同盟。本魔君当然要妥善安置天庭一役中幸存的妖界中人。隐惠,你放心,安心跟着本魔君便是。” 隐惠低眉折腰,唯唯应诺。 “小的带魔君四处看看。”隐惠在前头带路,大小妖魔跟在我们身后,叽叽喳喳,嘈杂一片,止不住的兴奋。 四维是幽绿的植物,全部散发着诡异魅惑的香气。一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吊在树枝上,散发着妖魔之光。碗口大、拳头大,颜色鲜艳的花朵肆无忌惮开在丛林之中。哮天犬背着海澜珠,和眼儿媚儿黑鹰一起跟随在我身后,我随着隐惠快步走向密林深处的洞府。 两颗参天大树堵在洞口,见我们一行来临,那两棵大树就自动移开,隐惠欣喜道:“这两棵树也认得自己的主人啊,平时谁都别想让它们移开的啊,魔君一回来它们就自己打开了。” 我欣慰地看着洞口两边这两棵大树,双手扬起,施了许多雨露给他们。抬头看见洞口的匾额上写着“念澜府”三字,不禁回头瞥了海澜珠一眼。想来从前我与海澜珠的确是恩爱有加。 海澜珠回给我一个温柔的笑容。 小妖小魔们都等在洞外,隐惠在前面开路。进了念澜府,别有洞天。念澜府内气派堂皇,所有居室都成暗金色,假山树木一应俱全,格局和真君府有些相仿。 “念澜府还是老格局,魔君要重新翻修来过吗?”隐惠在一旁请示道。 “不必。”我摆摆手。眼下最紧要的是要找回散乱的魔界旧部,岂能在大兴土木上浪费时光? “那魔君还是要住从前的房间吗?” “从前住哪里?” 隐惠指了指正中的居室,“正殿。” “那就依旧正殿吧!” 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分别住进了东西南北的殿室,海澜珠住在挨着正殿的侧殿。 我吩咐隐惠去挑选得力勤快的小妖小魔充斥念澜府,权当仆佣使唤。自己则在正殿召见四大护法商议寻回魔界旧部的事宜。 正殿的装饰摆设显得阴森森、诡异多端的,倒也符合我魔界首领的身份。我单手支头,斜倚在兽榻之上,眼睛半闭半合,看起来像在困寐,实则在倾听四大护法汇报情况。 四大护法齐刷刷跪在我跟前。 黑鹰道:“属下在真君府的日子曾从杨戬那里打探到东南录山方向有一支魔界部队,天君曾下令让杨戬前去剿杀,杨戬不知因何拒绝了。眼下天庭派的是四大金刚率领天兵天将前去降魔。” 我睁开眼睛,看着地上的四大护法,微笑道:“若本魔君派你们四大护法去对抗四大金刚,你们四个以为如何?” 眼儿四人面面相觑,胸有成竹道:“请魔君拭目以待。” 我从兽榻上坐起身,对四人道:“去吧,敬候凯旋。” 四大护法领命去了。 我离开正殿去侧殿探看海澜珠。海澜珠正扶着桌子汗涔涔练习走路,一个羁绊就向前栽去。我忙上前一步,海澜珠恰巧跌入我怀中,她双手勾着我的脖子目光更勾住我的神思。我们就这样久久凝望,眼波流转。 一把抱起海澜珠放到靠窗的莲榻之上,我温和道:“你不要急于一时,还是等血肉与骨头长成一体了,再下地也不迟。” 海澜珠娇羞道:“人家是迫不及待想和你在魔界中并肩行走嘛。”海澜珠笑起来,好一朵俏丽的海棠花。 我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道:“哦,我们的魔后迫不及待要召见她的子民啦!” 海澜珠更加害羞了,捏起粉拳捶了我的肩膀一下。 **************************************** 来到魔界数日,除了和海澜珠打情骂俏之外,便是和隐惠一起去丛林中训练妖魔。我每日都精神抖擞,意气风发,想着重振魔界的事,对魔界内幸存的这些妖魔训练得格外用心。我倒不为推翻天庭,如此想要迅速壮大自己的力量只是为了自保。如若天庭来剿杀的时候,我们必须有能力与之对抗。 海澜珠提了一个食盒从丛林那端缓缓行来,她穿了淡蓝色的轻若鸿羽的鲛绡做成的衣裙,走起路来很是衣袂翩跹。我不经意抬头瞥见她,呆了呆。将训练的妖魔交给隐惠,便向她迎了过去。 “今天又给我送什么好吃的?”我迫不及待掀开了食盒盒盖,我已经被海澜珠宠坏了,不是她亲手做的饭菜我就吃得不香。 海澜珠笑而不语,我看着食盒里愣住了。里面不是可口的点心,而是一件崭新的魔君服。金色的丝线,细密的针脚,天衣无缝的缝工。 “哇,这么霸气的一件衣服,很合我的身份。只是衣服为什么不等晚上我回了念澜府再给我试,要巴巴地这么远送到丛林里来……”我话说到一半,盯着海澜珠的目光就直了,继而欣喜地拉起海澜珠转圈,“海澜珠,你能走了!” 海澜珠的眼睛笑得弯弯的。当夜,我就穿上海澜珠缝制的新的魔君服,戴上新制的金光灿烂的魔君冠帽,春风得意在念澜府内大摆筵席,庆祝海澜珠能下地行走。 小妖小魔们纷纷敬酒,恭祝魔君魔后洪福齐天。我竟有一刻的恍惚,如若当初我在天庭被顺利册封为天后,那么我与天君应也是这样举案齐眉,接受文武百仙的朝贺吧? 海澜珠依偎在我怀里,她穿了鲜艳的红裳,美得如火如荼。几杯水酒下肚更是两颊绯红,横波流转。 隐惠在桌案上起哄道:“魔君魔后来杯交杯酒!” 海澜珠仰起渴望的眸子热烈地盯着我,我当然要遂美人的心愿,一杯交杯酒下肚,酒不醉人人自醉。 正当一片酒酣耳热,熏然欲醉之际,头顶的绛珠隐隐发光。入魔以来,绛珠几乎都不发光了,今夜突然如此不安,难道是有危险迫近? 我在海澜珠耳边悄声道:“我去去就来,这里交给你。” 海澜珠温顺地点头,我起身离开宴席。悄身飞出真君府,飞到魔界与外界交接处,绛珠的红光再次大作。我感觉到那个威胁正在奋力冲破魔障。 我目光冷厉,腾身出了魔障,落在迷雾之外,清粼粼的月光之下,杨戬手执三尖两刃枪幽幽立着,他形容落魄,神色颓丧,下巴还冒起一层细密胡渣。 我淡淡道:“你终究是寻来了。” “我不能不给颖梨一个交代。”杨戬柔肠百结道。 “如此,出招吧!”我摆好了架势。 杨戬也举起三尖两刃枪,二人不再踟蹰,火速过招。先是武功,我赤手空拳对杨戬的兵器,本来吃亏,但杨戬每到要伤到我之时就犹豫不决,我倒也吃不了亏。二人对打了一会儿,便开始斗法,直斗得周围迷雾如柳絮拂动。 阴风萧瑟,浓雾飘游,法力的光障碰撞激射,我只是与杨戬过招,并不真正伤他。正当二人难分高下之际,一簇淡蓝色丝线从月光中如密针射来,一下穿透了杨戬的胸膛。 海澜珠从迷雾中冲了出来,“敢伤我夫君,找死!”RS 第一百三十七章 阎君 海澜珠紧抓着手里的丝线一阵左右翻搅,杨戬捧着胸口,闷哼一声跪倒于地。 “海澜珠!”我大喝一声,一道法力劈断了那些鲛绡丝线。 海澜珠不解地看着我,我只是冷冷看着杨戬,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今夜有海澜珠相助,你要替你的妻子报仇没有胜算,还是回去休养生息,将身上的伤养好了再来寻仇。” 杨戬抬头有些屈辱地看着我,海澜珠一旁恨声道:“我不管你和我夫君之间有何恩怨,你要找我夫君的麻烦,先问我海澜珠答不答应!” 杨戬蹙着眉,不可思议地盯着海澜珠,“你说她是你的夫君?”杨戬伸手指着我。 我不为所动,伸手将海澜珠揽到了怀中。海澜珠依偎在我怀里,小鸟依人般。杨戬有阿平绝倒的感觉,神色更加屈辱了。他捂着胸口兀自掉转身,蹒跚离去。 看着杨戬落寞的背影消融在月色中,我心里倒也没有太多伤感。揽了颖梨就要穿过魔障,忽听一阵说话声由远及近。我和海澜珠互视一眼,忙隐入魔障。 只见十个鬼王打扮的人从空中走了下来,他们席地而坐,一边用袖子扇风,一边唉声叹气。 “此番天君召见我等,本王还以为什么事,原来是挨批啊!”一人愤愤不平道。 另一人随即道:“秦广王,这还不是怪你的鬼判殿没有管理好人间寿夭生死册籍,善恶判断不明,接引往生混乱,以致连累我们一起受到天君责备。” “楚江王,你这样说本王就不高兴了,你手下的赤发、狰狞等鬼玩忽职守,判罪不清,这一回也被天君点名批评了啊!”秦广王愤愤不平。 原来是十殿阎罗。我在魔障中听着他们互相指摘,表达对天君的不满。天君,那个曾经让我迷恋的男子此刻再听到他的名字却仿佛从来都无关自己似的。 十殿阎罗继续发泄对天君的不满。 “想冥界如果不是我们十殿阎罗镇守,岂能如此臣服于天庭?天君稳坐天庭宝座,还不是我们十殿阎罗替他安抚后方吗?芝麻绿豆大点事就将我们请到天上去,劈头盖脸一阵臭骂,你们说咱们到底冤不冤?” “六月飞雪,冤死了。” “王母娘娘大摆群仙宴时不也没有邀请我们十殿阎罗去参加吗?吃的没有,挨打就有,都是神仙,命怎么就差这么多?” “天君养尊处优,哪知道我们掌管冥界的辛苦?鬼怪哪里能像神仙那么贴服听话?” “好了好了,不要抱怨了,再抱怨天可就亮了,赶不回阎罗殿去,那些鬼怪可就作祟了。”一个鬼王站起来招呼,其他鬼王便纷纷起身。拍拍屁股,骂骂咧咧去了。月光中依然留着他们对天界浓郁的怨气。 我和海澜珠从魔障中现身,眉头一蹙,计上心来。 ******************************************** 四大护法已从东南录山凯旋,带回了一只妖魔部队。 四人跟我复命时无不眉飞色舞将同四大金刚激战的过程讲得分外详细。我褒奖了四人,又与妖魔部队首领亲密会晤,安抚鼓励,让他们在魔界安心住下,还让隐惠安排了接风洗尘宴,妖魔们都欢欣鼓舞。 一切安排妥当,将魔界交代给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四大护法,自己则带着海澜珠乔装打扮成一对人间的少年爱侣,向冥界出发。 出发多日,附身在两个刚死的鬼魂身上,我和海澜珠混进了鬼门关,混在鬼魂部队中走完黄泉路,来到一条河水旁。那河水呈血黄色,里面尽是不得投胎的孤魂野鬼,虫蛇满布,腥风扑面。河上有座桥,桥边坐着一个老婆婆,我顿时了然,这河是忘川河,这桥是奈何桥,那老婆婆便是孟婆了。 要过忘川河,必过奈何桥,要过奈何桥,就要喝孟婆汤,不喝孟婆汤,就过不得奈何桥,过不得奈何桥,就不得投生转世。 所以鬼魂们自然是要喝那孟婆汤的,我和海澜珠却不同,我们此番冥界之行只为和十殿阎君结成同盟,我们可没准备忘记过去,投胎做人。 眼看着鬼魂们在鬼差的指挥下,排队上桥,一一喝下孟婆汤,海澜珠拉拉我的袖子道:“夫君,怎么办哪?” 我拍拍她的肩安抚她的情绪。忽见正在奉汤的孟婆不知为何忘了奉汤,愣愣地站了起来,随即花痴一样朝着河对岸走过来的一个鹤发童颜的白衣仙翁,她冲他欣喜地招手喊着:“三生石哥哥,看这里,看这里,我是孟妹妹!”孟婆像个发qing的少女欢呼雀跃,所有鬼魂都做出呕吐的姿态。 我和海澜珠哭笑不得,我随即被雷劈电击一般。三生石爷爷!我竟然忘记了我的三生石爷爷!我的眼角迅疾蒙起一层雾气。 “夫君,你怎么了?”海澜珠轻声问我。 我欣喜道:“我们不用喝那孟婆汤了。” 河对岸,三生石爷爷看见花痴的孟婆掉头就走,简直是逃也似的跑开。我可不能放弃这么好的机会,拉着海澜珠冲出鬼魂队伍,跑上了奈何桥,大喊着:“三生石爷爷——” 鬼魂们开始抱怨我和海澜珠插队,鬼差也拿着鞭子上前驱赶喝斥:“滚到后面去站好。” 海澜珠见鬼差抬脚踢我,顿时目露凶光,我忙制止她,示意她忍耐。我可不想还没见到十殿阎君,就先轮回冥界的阶下囚。 我继续大声喊着:“三生石爷爷——”嗓子都要喊哑了,三生石爷爷终于回过头来,往我的方向探看,我赶忙不停挥手,欢喜道:“爷爷,是我!三生石爷爷,是我——” 三生石爷爷终究是站住了脚步没有离开,我顾不得鬼差,拉了海澜珠飞也似地向三生石爷爷奔去。 奔到三生石爷爷跟前,我冲他使劲挥手。三生石爷爷和跳月节上遇到时比起来竟苍老了一些,想来是三世姻缘事务繁忙,他操劳了。此刻他捋着他的白胡子一脸困惑地看着我和海澜珠,“这位小哥,你怎么认识我?” 我这才想起来我此刻是女扮男装,忙脱了头上的帽子,泄下一头秀发,眉开眼笑地盯着三生石爷爷。爷爷张大了口,随即欢喜地拍着我的双肩道:“绛珠,丫头,你怎么到冥界来了?” 我正要同三生石爷爷攀谈,鬼差赶了过来,先向三生石爷爷行了礼,随后道:“仙翁,他们两个该喝孟婆汤了。” 三生石爷爷指着我和海澜珠道:“他们两个是我朋友,我和他们说一会子话先,孟婆汤就不要喝了吧?” 鬼差现出为难神色,三生石爷爷不理会他,径自冲孟婆喊道:“孟妹妹,交给你了!” 孟婆道了声“是”,一眨眼功夫就移动身子到我们身边,死拉硬拽带走了鬼差。 “找个清静地方,咱们叙一叙别后情景。” “好!”我携了海澜珠的手,跟着三生石爷爷走到距离忘川河稍远的一个僻静地方。 三生石爷爷往一块大岩石上一座,我和海澜珠半蹲半跪在他面前。海澜珠见我看着三生石爷爷的神色充满依恋和敬爱,她也不自觉传染了我的情绪,看着三生石爷爷的目光充满温柔。 “说吧,怎么突然会出现在冥界?别告诉爷爷你现在不是神仙已经是鬼魂了。”三生石爷爷抚摸着我的头,目光中含着一丝疼溺。 我在心里默然道:都不是,不是神仙,不是鬼魂,而是魔君。不知道爷爷知道了真相会作何感想。 见我沉默,海澜珠已经替我做了回答:“她只是想念你了。” 如此乖觉讨巧的话,惹得三生石爷爷哈哈大笑。他道:“话虽不真,但听着顺耳。” 我也“嘿嘿”笑起来。 海澜珠见三生石爷爷慈眉善目,竟更加乖张起来,她巴巴地道:“听闻忘川河畔三生石仙翁掌管的是人间三世姻缘,不知道我和绛珠能否也到人间做三世夫妻?” 我在心里暗骂海澜珠话题扯得太远。 三生石爷爷饶有兴味瞪着海澜珠道:“绛珠是女儿身,你也是女儿身,莫说三世夫妻,就是一世夫妻也求不来啊。” 若一盆冷水当头浇下来,海澜珠黯了眸子。我默默地握了握她的手,她回给我一个虚弱的笑。 三生石爷爷却不愿意顾忌海澜珠的感受,继续道:“我将绛珠的三世姻缘订给神瑛了。神瑛在天庭还好吧?他就不想念我吗?怎么也不同你一起来忘川河边看我哪?还有你此番来冥界是得到天君许可的吗?” 三生石爷爷一连问了几个问题,我早已情绪灰败,再次听到神瑛的名字,我心里五味杂陈。海澜珠只是咬紧了唇,巴巴地盯着我,眼里全是妒意。 “爷爷,我想念您了,所以向天君请求,天君准许我来看望您的。至于神瑛,天庭有许多事务等着他处理,他脱不开身。” “对啊,听闻神瑛是天君的儿子,他现在是天庭太子,这样高贵的身份才配得上我们绛珠嘛!”三生石爷爷说着,更加疼溺地将我搂进怀中,我瞥见海澜珠始终脸色难堪着。RS 第一百三十八章 鬼府 “神瑛是谁?”在三生石爷爷给我们安排的冥界招待来访神仙的客栈内,海澜珠撅着嘴问我。橘红的烛火映照着海澜珠那张花儿一样的俏脸,此刻这张脸上全是妒意。 我噗嗤一笑:“没想到高贵大方的魔后也会吃醋。不知道小妖小魔们知道他们最敬仰的魔后也有这样小儿女的姿态后会作何感想。”我拔下海澜珠发鬓上的银钗挑掉烛芯上的灰,漫不经心地同她开玩笑。 海澜珠依旧闷闷不乐,我回头笑看了她一眼,安抚道:“睡吧!明天就要去拜访十殿阎罗了。” 海澜珠还是不依不饶道:“三生石为什么要把你的三世姻缘留给神瑛?” 我有些不耐烦,道:“哪有什么三世姻缘,顶多再来一世,不过也不可能了。” “为什么?”海澜珠挽着我的手撒娇。 我只好道:“我的第一世是红姑娘在一场霜降之中冻死了,是神瑛五百年灌溉之恩才有了这一世的绛珠,可是现在我是绛珠魔君,早已和他仙魔殊途,所以哪来的三世姻缘?三生石爷爷不过开个玩笑,你不要放在心上。”提到神瑛,我莫名烦躁。 海澜珠还要问些什么,我将她往床上推,敷衍道:“你快睡吧!” “那我们一起睡。”海澜珠亲密地揽住我往床上拖。我一凛,僵硬地直起身子道:“我在窗下坐着就行。” 海澜珠的脸色青红不定,“我们是夫妻,为什么不能同榻而眠?” “海澜珠,可我现在是女儿身哪!”我说着就替海澜珠盖好被子。 海澜珠握住我的手道:“夫君,三生石要给你和神瑛三世姻缘,是因为让你报恩吗?如若我也帮你,我也让你欠我恩情,那三生石会让我们去人间做几世夫妻吗?” 我一怔,盯着海澜珠充满渴望和祈求的目光,随即哑然失笑。我摸摸海澜珠的面颊,道:“听话,不要胡思乱想,好好睡觉。” “你呢?” “我再好好想想我该如何拉拢十殿阎罗。”我说着,径自走到窗边坐下,我知道海澜珠还一直目注着我,我却不愿意与她四目交汇。 兀自闭上眼睛静坐,再睁开眼时发现海澜珠已经睡熟了。听着她均匀的鼻息,我呆愣了许久。虽然各路妖魔听闻魔君重回魔界都纷纷来投,魔界的力量依旧十分薄弱,并不能与天庭相抗衡。和冥界联盟,拉拢十殿阎罗,至少能让魔界找到壮大自己的途径。只是,拉拢十殿阎罗,谈何容易。他们对天庭,对天君颇有微词,也不一定就愿意和魔界合作,毕竟他们始终是上得台面的神仙,而我只是妖魔。我要开出什么条件才能让冥界愿意投我而弃天庭?我目前所能做的,不过是怂恿冥界自立为王,摆脱天庭的管制。 正思忖着,忽听窗外鬼哭狼嚎。我蹙起了眉头,我下榻的客栈是冥界招待来访神仙的,竟有鬼魂如此大胆到这里来搅和? 我屏息凝神,听那鬼魂隐隐约约哭泣道:“还我儿子!” 那哭声似曾熟悉,又陌生得紧,由远及近,徘徊在我的窗子之外,久久不去。 难道是专门来找我的?只是我欠了谁的儿子啊?那哭声越发凄厉了,震得整个窗子都在抖动。我害怕惊醒海澜珠,化作一缕烟飘身出窗。窗外,阴风凄厉,冥界特有的腐霉气息,那哭泣的鬼魂披头散发,一袭黑裳,见到我就化作一个黑色的发光体飞远。“还我儿子——”凄厉的哭声却一直萦绕在我的耳际。 我满腹狐疑,但没有追去,举目远望,冥界长街上几盏路灯散发着诡异的光,像鬼火一样闪烁在氤氲黑雾间。 正欲回身进房,不经意瞥见不远处一盏路灯下站着一个鬼魂。倒没有披头散发、吐舌瞪眼,而是干干净净齐齐整整的一个蓝衣少女,只是面色惨白,身子轻薄。 我不以为意,只是多看了她一眼,便要转身进房,她忽然开口对我说道:“仙子不记得故人了吗?” 我背脊一僵,又是似曾熟悉却又遥远莫及的声音。 我回过身去,那鬼魂站在路灯下向我飘飘悠悠的招手,我一时好奇便走了过去。待走到鬼魂身边,我看清了ai昧的灯光下少女的面容,陡然睁大了眼睛:“月萌——” “我还以为仙子贵人多忘事呢!”月萌酸溜溜地说道。也难怪,当日她被押上斩仙台是受我连累,她对我诸多腹诽也是情理中事。 “真是天涯何处不相逢,没想到我们还能见面,我以为你……” “以为我已经魂飞魄散了吗?”月萌唇边一抹讥笑。 “那倒不是,我只是以为你应该早就去脱胎了。” 月萌黯然道:“犯了那样的大罪,能保住一缕魂魄已是万幸,岂敢妄想离开这幽冥鬼府?永生永世要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受折磨。” 我心里多少有些负疚,便道:“你平日里在冥界什么地方做苦刑,你又是怎么知道我来到冥界的?” “托湘妃娘娘的福,多亏你在跳月节上拜托了三生石仙翁,他回到冥界便对我诸多照顾,否则我被判在十八层地狱受炼狱之苦,恐怕再也不能目睹湘妃娘娘的美艳风姿了。”月萌的话含沙射影,并不真诚。 我知道她对我有怨言,并不与她拌嘴,便道:“你深夜来探我,并不为故人叙旧吧?说,找我有何贵干?” 月萌蓦地就跪下身子,她拉住我的手,仰着头,泪眼巴巴的,乞求道:“湘妃娘娘,看在过往神瑛哥哥对你有恩的份上,你救救月神。” 我惊得目瞪口呆,舌头都打了结:“月……神?她不是已经灰飞烟灭了吗?” 月萌摇头:“没有!天君其实还是顾念旧情的,他瞒着天庭所有神仙,或许连西王母都不知道,他存了月神一缕魂魄,放在这幽冥鬼府。我听三生石仙翁说神瑛现在已经是天庭太子了,月萌无法上天,湘妃娘娘,天君一直对你宽宥有加,你能不能求求天君将月神从鬼府中放出去。月神娘娘她太苦了!”月萌说着呜咽起来。 我不禁动了恻隐之心,她对月神倒是忠心耿耿,只是她不知道现在我和她没什么区别,我们都回天乏术。 月萌一直拉着我的衣角,哭得哀感顽艳。 我叹口气道:“如果我有办法的话,我一定会尽力的,只是我恐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月萌松开拉着我衣角的手,目光突然变得冷厉,“这么说你就是不肯帮咯?神瑛哥哥对你有五百年灌溉之恩,你不但不报恩,反而恩将仇报,害死他的娘亲,你就不想改善你与神瑛哥哥的关系吗?我现在对你抛出了一枝橄榄枝,你与神瑛哥哥冰释前嫌指日可待,你竟然不肯?” 月萌恼羞成怒地瞪视着我,我心想:你要是知道现在神瑛也被我拖累被天君贬往下界蛮荒受苦,你一定杀我的心都有吧? 她愤愤然从地上起身,抹了一下脸上泪痕,咬牙切齿道:“是我自己太傻,居然会想着来向你这辜恩负义的人摇尾乞怜。”说着,她化作一股阴风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伸手扶住路灯的杆子,敛容收色,心情不爽。烛火在阴风中明明灭灭,我投在地上的身影也忽明忽暗。 阴风中伫立许久,回忆起月萌初到灵河的光景,我带着紫鹃、婆婆纳和初龙火急火燎随她奔赴赤霞宫救人,那时候我怀着一腔报恩热情,到如今恩已断,仇恨生,紫鹃死,月神亡,神瑛也被贬往下界蛮荒,而我,一代湘妃,变成一介魔君,心里涌动的是无数的不真实。骑虎难下,唯有咬紧牙关,继续朝前。 深吸一口气,伸手掸掸身上的袍子,昂首挺胸,整整头上的书生冠帽,别了双手走回房间去。 推开客栈的门,却发现海澜珠并不在床上。我蹙了眉头,这么晚她去哪儿了?出门,在客栈附近找了许久也不见海澜珠身影。正不知所措,想回房用头上的绛珠探看一下她的下落,忽见两个鬼差疾步走了过来。那鬼差一个红色头发,另一个青面獠牙,来到我跟前时竟然恭恭敬敬施礼道:“魔君留步,我们楚江王有请。” 我皱了皱眉头,这二鬼怎么知道我是魔君?“你们是谁?” “小的赤发。” “小的狰狞。” 二鬼自我介绍,我蓦地想起那夜在魔障之外的确听到十殿阎罗争吵时提到这二鬼的名字。 “原来是楚江王殿前的鬼差大哥,久仰大名,失敬失敬!”二鬼听到我的恭维话,先是一愣,继而欢天喜地。对于这种小喽啰,为我所用的方式除了利诱,自然还有尊重,哪怕不是诚心的。 “何德何能,小的名讳竟然能入魔君大人的圣听,实在诚惶诚恐,受宠若惊。”赤发低头哈腰。 狰狞也卑躬屈膝:“以后魔君大人有用得着小的的地方,尽管吩咐。” 我在心里发出鄙夷的笑,面上却是谦卑的,我从袖子中拿出两锭金元宝递给二鬼,道:“日后仰仗二位鬼差大哥的地方更多,还请多多关照。” 有钱能使鬼推磨,鬼差贪财是出了名的,赤发和狰狞得了我的金元宝,自然对我更加殷勤。我跟随他两个向楚江王的活大地狱走去,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这一行吉凶祸福。RS 第一百三十九章 献身 楚江王光明正大,司掌活大地狱,堕此罪犯都是违伦常,乱法纪,造业无数,至死不悔之恶徒,如在阳间,欺骗大众玩弄法纪导致灾难,或利用权位,巧取毫夺,吸民膏脂。 或符咒惑人,谋财产,或拐诱少年,逼良为娼,或组恶质帮派,走私贩毒,鱼肉乡民,或诈赌坑人,非法骗婚,伪造证券,贩卖伪药,扰乱秩序,危害健康等等,此殿判案严明,按罪分发上,中,下之狱,随业轻重,各受其报,或一处报,或多处报,乃至十六处之多,此殿设有火柱、铁床、钢叉、剑叶、犁地、鞭挞、砧截、寒冰等小地狱,个个刑罚严酷,无不悲惨难熬。 我随赤发、狰狞到了活大地狱,只听见一片鬼魂受酷刑发出的凄厉叫声。赤发和狰狞见我眉头微蹙,略有嫌恶之色,便赶忙施法遣散了那些冤魂。只见一团黑云被疾风吹散,活大地狱四个金字便在鬼府的匾额上显现出来。 赤发和狰狞对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微微颔首,整整衣冠,挺直腰杆子,随他们走了进去。 一路上,狰狞和赤发都争相喊着:“魔君大人到——” 活大地狱的大门一层层打开,沉郁漆黑的雕梁画栋一根根从两旁掠过,我款步走进了活大地狱的正殿。 正殿上,楚江王热情地从鬼王座上迎了下来,他哈腰俯首握住我的手道:“我以为魔界帝君是和本王一样其貌不扬的老匹夫,没想到是如此俊逸儒雅的年轻书生啊,真是失敬失敬!” 楚江王热情过头,令我有些不适。我微微一笑,虚与委蛇道:“楚江王客气了。” “诶,魔君远道而来,本王没有去鬼门关外迎候,真的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本王特备酒席,权当赔罪。” “大哥如此客气,小弟就恭敬不如从命。”我拱了拱手。 楚江王见我兄弟相称先是一愣,随即爽朗愉悦地笑起来。携了我的手入了酒席。 “鬼府之中没得好酒好菜,大哥对不住贤弟了。” “诶,大哥,八珍玉食何足稀罕,贵重的可是情谊啊!” 客套话越说越真诚,楚江王让赤发和狰狞上来倒酒,我与他连干数杯,竟有酒逢知己的错觉。 酒过三巡,楚江王面色酣红,问我道:“贤弟此番来到我幽冥鬼府,所为何事啊?” 我见他终于切入正题,又见赤发与狰狞侍立一旁,便欲言又止。楚江王到底奸猾,他立即遣退了赤发与狰狞,尔后对我道:“贤弟啊,就冲你喊我一声大哥,本王跟前,你有话当讲无妨。” 我盯着楚江王老奸巨猾的老脸,心里冷笑:与尔辈来往不过是利益交易,岂会有真情交流?我面上却极尽诚恳道:“大哥,想我魔界曾经不自量力,与天庭对抗,终究实力悬殊,狼狈落败。而今我已沦为天庭剿杀的匪盗一族,大哥你身为鬼府神仙,身份高贵,却对小弟并不嫌弃,还好酒好菜礼待有加,小弟真的铭感在怀,无以为报啊!但愿能依附大哥门下,得大哥荫庇一二。” 楚江王见我说得诚恳,蹙了眉,微微颔首。 我举起酒杯敬他道:“大哥是十殿阎罗中最有威望的,其他鬼王皆都以大哥马首是瞻,大哥对小弟的态度直接决定整个冥界对魔界的态度,我魔界能否逃过天庭剿杀,全在大哥义举了。”我说着,先干为敬。 楚江王也一仰脖饮干杯中酒。 “贤弟啊,你魔界在三界之中一向实力雄厚,要不是如今凤凰落难,岂会来冥界投诚?只是我冥界手下掌管皆是些凶鬼恶怪,哪比得上天庭神仙众多?愚兄有心帮你,却总觉自顾不暇。” 我道:“俗话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邪恶的力量不容小觑,更何况大哥德才兼备,四方威望,屈居天君之下,辛苦操劳没有奖赏,稍有差池就被责难。伴君如伴虎,再大的神仙亦不如独大一方来得自由和爽快,大哥以为呢?” 楚江王随即举杯敬我,“贤弟真是愚兄知音哪!” 碰杯饮尽杯中酒,我继续敲边鼓道:“其实如果天庭礼贤下士,大哥倒也可安心为它服务,如若天庭对大哥不敬,小弟有实力的话一定会力保大哥自立为王,与天庭抗衡。大哥就好比那凤凰,小弟自当引着三界百鸟前来投诚,只可惜魔界现在严重受创,百废待兴,如若再遇上天庭剿杀,天君降妖除魔令一出,小弟和小弟的子民们就危在旦夕了……” 我面色戚戚然,楚江王拍拍我的肩道:“贤弟不必多说,你的处境愚兄了然,如若贤弟有难,愚兄是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毕竟贤弟对愚兄那可是一片诚心哪……” 楚江王说着眼里突然闪过一丝se迷迷的光芒,我心下一怔。 楚江王拍拍我的手背道:“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所以贤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明日,为兄就会召集其他九殿阎罗专门商议如何帮助魔界休养生息的事宜。贤弟且回客栈去,好好安歇,明日静待为兄的消息。” 和楚江王告别,出了活大地狱,许是喝了几杯酒的缘故,我整个人晕沉沉的。狰狞和赤发一路相送,我的眼前不时闪过楚江王那诡异的眼神,含着一丝se相,含着一丝奸猾。心下惴惴不安着,又见客栈就在不远处,便对赤发和狰狞道:“两位鬼差大哥今夜辛苦了,时候不早,早些回去安置吧!” 赤发和狰狞却殷勤得很,许是收了我的金元宝的缘故。 赤发道:“让我们把魔君大人直接送回客栈吧!” 我有些烦躁,“我喝了点酒,想独自静静走走。” 吃法狰狞面面相觑,倒也不再纠缠,顺应了我的意思。 赤发和狰狞一离开,我就快步跑回客栈去。进了客房,只见大床空荡荡的,依旧不见海澜珠的踪影。 “夫君,三生石要给你和神瑛三世姻缘,是因为让你报恩吗?如若我也帮你,我也让你欠我恩情,那三生石会让我们去人间做几世夫妻吗?” 海澜珠的话蓦地在耳边响起,楚江王的话也在耳边响起:“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所以贤弟的事包在愚兄身上。” “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 “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 “多谢贤弟送给愚兄的礼物……” 楚江王的话反复回响着,我蓦地心惊肉跳。 “海澜珠!”我大叫一声不好,就跑出客栈,往活大地狱奔去。 没有赤发和狰狞引路,幽冥鬼府竟然阡陌错综,我绕了许多个弯才跑到活大地狱门口。 “海澜珠——”我重重拍着活大地狱的门,拍门声迅速淹没在一片鬼哭狼嚎中。 我只觉脸上手上都湿漉漉的,分不清脸上的是汗还是泪,手上的是汗还是血,我的指甲已经把手心抠烂了。 怪不得我还未拜访,楚江王就来请人。怪不得我随便开口,楚江王便满口应承,我以为是自己巧舌如簧,说动了楚江王,却原来是海澜珠为我做出了牺牲。 海澜珠,你好傻,你好傻! 楚江王龙钟的老态不停在我眼前晃,那松垮的皮肉令我一阵阵恶心。我一想到此时此刻海澜珠美好的躯体正被楚江王满是褶皱的双手寸寸抚摸,就心痛如绞。我蹲到地上,一阵翻天倒地的呕吐,直吐得眼泪汪汪。 绛珠啊,你身为魔界帝君又如何?你竟然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海澜珠,为了能和你天涯海角成双入对,忍受了残酷的分腿之痛,已是你的大罪过,今夜她居然为了你的私欲为了你的魔君责任,献出了自己如花的身体。 绛珠啊,这样一个爱你的女子,你拿什么酬答她?你连给她正常的夫妻之爱都做不到,你保护不了她,你愧对她那一声声温柔的呼唤:“夫君——” 我的手握成拳头,一拳一拳重重捶击在活大地狱的门上,直捶得血肉模糊也不觉疼。 我一下甩脱了自己的冠帽,一头黑发瀑布般倾泻而下,伴着声声凄厉的鬼哭狼嚎,我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怒吼。 ************************************** 天亮了,海澜珠终于回到了客栈,她推开门见我直挺挺坐在床上,目光发直,失魂落魄,忙战战兢兢走了过来,跪在床前仰视着我。如花的俏脸毫无血色。 “对不起……”她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 我别过脸去,忍住了呼之欲出的泪。 海澜珠膝行到我跟前,双手抓着我的膝盖,恳求道:“原谅我,原谅我……” 我没有动,仿佛生命力都被掏空了一般,机械地道:“我无法原谅的是我自己!” 海澜珠惊惧地瞪大了眼睛,此刻我的面容一定可怖之极,双眼一定布满血丝,目眦尽裂,海澜珠望着我盛怒的样子瑟瑟发抖着。 “为什么不事先同我商量?你以为你做出这样的牺牲我会高兴吗?你海澜珠是魔界的魔后,你让我的脸以后往哪儿搁?你让我以后如何面对三界的流言蜚语,如何面对魔界的子民,如何面对我自己?我连自己的爱人都保护不了,更遑论统领魔界?我还有什么底气和天庭抗衡?” 一声声质问,早已让海澜珠泪如雨下。 她嗫嚅道:“对不起,对不起,怪我没有考虑你的感受,怪我太想像神瑛一样让你去感激……” “你让我感激的同时伴随着自责与难堪和羞辱!” 其实,我并不想对海澜珠说这些恶毒的话,我的本意不是这样的,我想拥抱住她,给她安抚,跟她道歉,可是我一张口说出的话每一句都是伤人的。 海澜珠抽泣着说道:“我同楚江王说我是魔君的妹妹,并没有说我是魔界的魔后……”海澜珠说着,泪水滚滚而下。RS 第一百四十章 女鬼 “好了,你也累了,好好休息。”我从床上起身,越过海澜珠,径自向房外走去。 “你去哪里?”身后响起海澜珠怯弱的声音。 “出去走走。”我心浮气躁,将海澜珠一个人留在房内,自己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我背着手在鬼府长街上闷头而走,不时有出来放风的鬼魂来拉我的手,我恶狠狠瞪着他们,目光中燃起的魔火直接就烧化了他们。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东西烧焦的气息。 海澜珠的眼泪,楚江王的yin笑在我眼前不停交替,折磨得我头都大了。 正怒冲冲向前走着,忽见长街上立着一个鬼魂,披头散发,黑衣狰狞,正是昨夜在窗下捣乱的家伙。 “还我儿子,还我儿子……”那女鬼抬起如刷了白漆的面孔,脸上挂着两条从眼睛里流下的血泪。 我蹙了眉头,冷声道:“你儿子是谁,我并不认识你。” 那女鬼狂笑起来,长发和黑衣都在阴风中激扬飘荡得如一张网,嘴里念念有词道:“灵河岸边,鳄鱼洞里,安魂定魄,一命归西……” 我心里一荡,幡然醒悟。那女鬼却化身一只硕大鳄鱼,头顶插着一根巨大的银棍,俯身地上欲向我扑过来。我正不知该迎战还是该劝和时,一道白光乍现,三生石爷爷蓦然出现在跟前,他挡在我和大鳄鱼之间,双手施法,瞬间就将大鳄鱼擒住了。大鳄鱼化为人形,头顶的银棍消失,现出一个碗口大流血的伤口,她在地上哀哀叫唤,凶悍又凄厉。 三生石爷爷走到我身旁,看着女鬼道:“母鳄,我念你死得冤枉,又念你儿与绛珠交好,才在这幽冥鬼府对你诸多照应,你才能来去自如不受钳制,可是你居然出手相伤,实在让老仙失望。” 我吃惊地看向三生石爷爷,原来他一早就知道这女鬼的身份。 母鳄在地上嗷嗷哭着道:“我在鳄鱼洞修行千年,与世无争,却飞来横祸,死于非命,我如何甘心?可怜我儿还未出世就失去亲娘……” “你的死是命该如此,婆婆纳和紫鹃无心之失,更何况冤有头债有主,你怎么能来向绛珠寻仇?”三生石爷爷苦口婆心,同母鳄说着道理。母鳄哪里肯听?她冷笑道:“我非为自己报仇,我是替我那可怜的儿子讨命!”母鳄说着,面目狰狞想要扑向我,奈何身上被三生石爷爷施法困住,不能脱身,她急迫得嗷嗷叫着。 三生石爷爷更加不平了,“初龙从鳄鱼洞中随着绛珠等人回到灵河,绛珠、紫鹃和婆婆纳对他可谓悉心照顾,如姐又如母,倾注了满腔心血,就算他被天君处死亦是他自己的命数,与旁人无尤,你迁怒绛珠,实属不该。” “我儿若不是因为她,岂能落得灰飞烟灭的下场?”母鳄直指着我,目眦尽裂。 我正想同她说初龙并未魂飞魄散之事,三生石爷爷已经生气地一挥手,“回囚牢里面壁思过去!”母鳄的身子就化作一道黑烟消失在原地。 我原就因为海澜珠之事心情不快,现在就更加郁闷了。 三生石爷爷回头面对着我,道:“不要因为母鳄的事情烦心,开心一点。” 我整个人怏怏的,三生石道:“要不,陪爷爷一起吃早餐去?” 我点了点头。 三生石又道:“和你一起的姑娘也叫一下吧!” 我心里既心疼海澜珠,又好怒海澜珠,见三生石爷爷提到海澜珠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慌忙拉了三生石爷爷就走,道:“不必了,她还在熟睡,不吵醒她了。” ************************************ 陪三生石爷爷吃完早餐,又让他带着我去冥界四处走走,蘑菇了半天,见差不多正午了,才不情不愿地走回客栈去。一路上,见鬼差押着许多鬼魂往忘川河的方向走,心里好奇,忽又遇见狰狞步履匆匆从鬼魂身旁经过。狰狞见到我,忙大步跑了过来,他原就生得青面獠牙,加上疾跑呼吸粗重,整个形容更加惨不忍睹。 “魔君大人,”狰狞道,“你吃过饭了吗?如果还没,就不必吃了,大概一会儿赤发就会奉楚江王之命去客栈请你到豁达地狱用餐去。” 狰狞提到楚江王,我本能地恶心犯呕,因为想起他龙钟的老态和海澜珠吹弹打破的肌肤放在一起时触目惊心的画面。那画面来自我的想象,现实远比那画面更惨不忍睹。 “十殿阎罗都在。”狰狞见我没有反应,补充道。 我“唔”了一声,更加心烦意乱,随口道:“狰狞,你们率领这大部队是要去哪里?” 狰狞道:“这些鬼魂是被发配到忘川河水中受死的。他们生时作恶多端,死了亦不知悔改,所以就被堕入忘川河,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说话间,鬼魂队伍已走向远处的忘川河,陆陆续续有鬼魂被鬼差推入河水,歇斯底里的恐怖叫声弥漫在河水上空,听得人不寒而栗。 我被那污秽的叫声搅得心神更加不宁,告别了狰狞便回客栈去。 海澜珠不在房里,我不自禁要想难道又去找楚江王献媚去了?理智告诉我这样迁怒海澜珠是不对的,她为我付出,我应该感激她,心疼她,怜悯她,加倍对她好,可是情感上我接受不了。我心里的魔君元神仿佛已经积蓄了巨大的怒火向血管里蔓延,随时随地都可能一触即燃。 我在房间内坐立不安,忽听客栈外一片声音嘈杂,一股不祥的预感自我体内升腾起来。我快速打开房门冲了出去,直奔忘川河畔。 忘川河边聚集着许多鬼差,大家都伸长脖子向河水里探看。 “怎么就跳下去了?”几个鬼差问。 “糟了那不是魔君大人的妹妹吗?”狰狞一拍大腿就转身欲走,抬头瞥见我,他的青面獠牙更加狰狞可怖了,抖抖索索唤道:“魔君大人,令妹……令妹……” 我的手脚瘫软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都往脑门上涌去。趔趔趄趄就向河边冲去,眼看着就要冲进河里,狰狞死死抱住我,劝道:“魔君大人,您别激动,您别激动,忘川河水聚齐各种毒物,您千万不要靠得太近啊!” 我盯着河水里海澜珠正被各种鬼怪撕扯吞食的躯体,眼睛都直了。我一个怒吼,狰狞就被我震出老远,我血红着眼睛,现出魔君原形,黑发激扬,红衣飘荡,我迅疾施法要从忘川河中捞起海澜珠,可是海澜珠仅余的头颅也被那些厉鬼瓜分干净了。 “啊——”我仰天一声狂啸,忘川河里的河水就激起丈余高的血浪,那些血浪渐到河水两旁的鬼差身上,他们瞬间就化作一阵黑烟消散了。 鬼差们见大事不妙,纷纷逃窜。 狰狞喊了声:“快去禀告大王!”连滚带爬跑走。 我的长发和衣袍从空中缓缓落下,目光寒冷而忧伤地盯着那血红的河水,河水中虫蛇满布,毒雾笼罩,海澜珠却早已消失了踪影。 海澜珠,你竟这样对我?你不是说要让我承你的恩情好向三生石爷爷祈求三世姻缘吗?海澜珠,你不是说有了双腿你就可以陪我去天涯,陪我去海角,地老天荒,海枯石烂,永不分离吗?海澜珠,为什么神瑛恨我,初龙怨我,杨戬恼我,天君弃我,就连你也要离我而去?难道我绛珠,永生永世都得不到爱吗? 我的四维阴风骤起,整个忘川河鬼哭狼嚎,叫声凄厉。 海澜珠,海澜珠,海澜珠…… 这个名字已成绝响。 十殿阎罗一起来了,他们浩浩荡荡从鬼府长街上奔了过来。 “贤弟——”楚江王老远就呼唤我,声音中夹杂着关切与担忧。 我深呼吸,令自己的心往下沉去。 待十殿阎罗走到跟前,四维都恢复了平静,忘川河里的鬼魅也都沉入水底,只剩血红一片河水,如一块鲜艳的琥珀。 我的目光冷冷地从楚江王面上划过,幽深如一潭死水。 楚江王拱手道:“贤弟,节哀啊,狰狞都和我说了,令妹她……” “舍妹是为了到忘川河畔寻找三生石仙翁,向他祈求与大哥你的永世姻缘……”我的声音冷到极致,双手在袍袖中握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手心的肉里,我却丝毫不感到疼。 楚江王见我如此说,不禁一愣。而我早把牙关咬碎,海澜珠不能白死,海澜珠的所有牺牲都要得到报偿。 “今日,舍妹从活大地狱回来就对大哥念念不忘,称赞大哥是男子中的英豪魁首不二班头,她问我要怎样才能让大哥与她长做夫妻,而不只是露水姻缘,小弟无意中透露忘川河畔三生石仙翁掌管姻缘之事,不料舍妹竟就来了,不料舍妹那么不当心竟失足掉入河水,舍妹与大哥竟缘薄如此……” “贤弟,别再说了,都怪大哥不好,是大哥辜负了令妹,她竟是这样一个痴情的女子……”楚江王说着泫然欲泣。 他转身看着血红的忘川河水哀伤欲绝,嘴里喃喃道:“海澜珠,你好傻啊,你可知掉入忘川河,永生永世都不得超生啊!你若对本王有情,你就明说,封你为王后亦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啊!” 听到此,我的心更如刀绞。RS 第一百四十一章 诡计 我在忘川河畔一直坐到午夜。整个人都痴傻了。飘逸如风的长发温顺地散下来,眼神游离而飘忽。 三生石爷爷就在一旁陪着我。 “无论如何,要救海澜珠!”我从齿缝间终于挤出了一句话,目光也恢复了丝生气。 “做不到,无论是谁都做不到。”三生石爷爷笃定地回答我。 我的泪终于从眼眶中绝望地落下来。 三生石爷爷柔声道:“告诉爷爷,你怎么会入魔道?” 我没有吭声,三生石爷爷又追问道:“你是天庭湘妃,你入了魔道,为什么天庭却没有半点风声泄露?” 我侧过头看着三生石爷爷温和沉痛的面庞,反问道:“入魔,爷爷就不认我了吗?” 三生石爷爷一愣,我旋即起身,拂袖离去。 ******************************* 海澜珠死了,楚江王对魔界冥界结盟之事尤为上心。他召集秦广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等十殿阎王,反复开会商议,终于达成共识。他们愿意与魔界私下结交,并静观天庭动向。如果天庭对魔界或者冥界不义,另一方都要鼎力相帮。 冥界内部达成一致之后,便与我会晤。基本没有什么异议,一切议妥,我也该告辞回魔界去,楚江王安排了宴席,为我饯行。 宴会厅上,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欢饮达旦。 楚江王安排了一支歌舞队助兴。 群舞中一个领舞的鬼女风姿绰约,舞姿不俗,竟是月萌。 一曲舞闭,楚江王让月萌上宴席上敬酒。月萌打扮得花枝招展,她巧笑倩兮,风情万种,一一给十殿阎君的酒杯满上,与从前我认识的月萌判若两人。十殿阎罗除了楚江王碍于海澜珠之事对她稍微收敛之外,其他鬼王皆都色迷迷,垂涎三尺。 月萌抛了几个媚眼之后来到我身边,先是婀娜地替我斟酒,继而望着我的脸,泼洒了手中的酒。她是故意的,却要装出无辜的样子。 楚江王不悦道:“月萌,你怎么如此不小心?” 月萌娇滴滴道:“大王恕罪,月萌只是看到湘妃娘娘太过惊讶了。” “湘妃娘娘?”十殿阎罗异口同声,一脸惊讶。 月萌指着我道:“是啊,湘妃娘娘,月萌来到幽冥鬼府之前可是天庭赤霞宫的侍女,与湘妃娘娘抬头不见低头见,不会认错人的,湘妃娘娘扮上男装可真是俊俏至极,再也没有见过世上有哪个书生会如此细皮嫩肉。” 十殿阎罗齐刷刷盯着我,楚江王道:“贤弟,你不是魔界帝君吗?” 月萌抢在我开口前对楚江王道:“大王开什么玩笑?湘妃娘娘可是天君跟前的红人,天庭之中,若问天君最器重的神仙,湘妃娘娘居第二,就没有人敢居第一。” “贤弟,哦,不,湘妃娘娘,莫非你此番来冥界真正的目的,竟是为了天君试探我十殿阎罗是否忠心?”楚江王拍案而起,面露愠色。 其他鬼王也纷纷侧目,流露敌意。 我坐在位置上,怒瞪了月萌一眼,回应十殿阎罗道:“难道你们宁可相信她,也不肯相信我咯? 十殿阎罗看向月萌,月萌忙跪于地上,发咒赌誓道:“月萌愿以自己最后一缕魂魄起誓,如若她不是湘妃娘娘,月萌自愿到忘川河里受酷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楚江王道:“你说她是湘妃娘娘,有何证据?” “各位大王没有见过湘妃娘娘的面,一定听过*妃子绛珠的名号吧?湘妃娘娘名叫绛珠,是因为她头顶有一颗红色浆果,如若能让她摘掉头上冠帽,众位大王一看便知。” 十殿阎罗把质疑的目光投向我,我起身,镇定自若摘下自己的冠帽,一头长发如风泻下,头顶那颗鲜艳的绛色宝珠发出夺目的光。 十殿阎罗大惊失色,忙跪伏于地,楚江王道:“湘妃娘娘回天面见天君,可千万不要禀告冥界愿意与魔界结盟之事啊!是老夫一时糊涂!” 其他鬼王开始纷纷指责楚江王。 “楚江王,都怪你,现在可怎么好啊?” “湘妃娘娘,怂恿冥界与魔界结盟乃是楚江王一人主意,我们不过是被他忽悠了,并不知道事情啊!” 我蓦地仰天狂笑起来,书生衣袍隐去,现出魔君形象。十殿阎罗愣住了,月萌更是一脸骇异。 我眉心的火莲滋滋作响,仿佛蕴藏了无限怒意。 我下巴微扬,目光犀利道:“楚江王、秦广王、宋帝王、五官王、阎罗王、卞城王、泰山王、都市王、平等王、转轮王,你们身为十殿阎君,见多识广,不会不认识魔君的火莲标记吧?” 我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最后定格在楚江王身上:“楚江王,你别忘了舍妹是如何死的,她对你一腔痴情,你怎么能让她死不瞑目?为了魔界能与冥界结盟,本魔君连海澜珠都失去了,你们还要去相信一个小小鬼女的胡言乱语吗?” 十殿阎罗忙互相搀扶着从地上起身,楚江王拱手道:“贤弟息怒,贤弟息怒,我们还不是怕事有万一嘛!” 其他鬼王纷纷附和:“既然魔君还是魔君,结盟之事当然照旧!” “无法互相信任的盟友令本魔君心有戚戚焉,不知道你们要怎样打消我的疑虑?”我目光冷厉地扫向地上浓妆艳抹的月萌。 楚江王随即下了命令:“赤发,狰狞,将这不安分的鬼女押出去,扔下忘川河。” 月萌大惊失色,却并不乞饶,她充满恨意地瞪视着我:“你会有报应的!” 我回给她一个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的轻视的笑。 赤发狰狞上来将月萌押了出去。 十殿阎罗见我现出魔君原形,一个个更加诚惶诚恐了。宴席继续,十殿阎罗轮流赔罪。 我得理也没有不饶人,倒是一一受了他们的赔罪酒。 眼见着过了一个时辰,忽见赤发和狰狞急匆匆跑上殿里,嘴里嚷着:“大王,大王,不好了!” “什么事火烧屁股似的?没见我们正陪魔君大人饮酒吗?”楚江王横眉冷对,不耐烦呵斥着赤发和狰狞。 赤发狰狞争着禀告道:“十八层地狱下那……那个……” “那个什么?”楚江王拧起了眉头。 “就是那个奇怪的女鬼突然挣脱了锁住她的链条,从十八层地狱一直打上来了。”赤发一口气说完,惊魂甫定。 狰狞补充道:“鬼差们根本抵挡不住,就像削萝卜一样被那女鬼一一撂倒了!”狰狞边说边做着手势。 楚江王对我道:“魔君在此稍候,我等前去看看就来。”说着,领着九大鬼王匆匆去了。 我见着一行行色匆匆的背影,心下狐疑:什么奇怪的女鬼要惊动十殿阎罗一起去探看? 我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圆桌旁,看着一桌子杯盘狼藉,兴味索然。自己给自己倒了酒,黯然喝了起来。心里眼里全是海澜珠。 正饮了几杯酒,忽见殿门被一阵阴风刮开,一道黑影如一柄利刃射了进来,那黑影目标明确,直指向桌边饮酒的我,说时迟那时快,我将手中酒杯掷向那黑影,那黑影向旁边一闪,躲过了酒杯,又向我攻击来。 十殿阎罗已经回到殿内,纷纷施展法力擒拿那黑影。十道各种颜色的光束齐齐射向那黑影,那黑影就像被鼠夹夹住的动物困在光罩之内,不得解脱。 那黑影囚于光罩之内,我才看清她的面容:月神!她是月神! 我一凛,忙出手击破光罩,十殿阎罗就地趔趄了一大步,吃惊得看向我,或许惊讶于我的法力无边,或许不明白我为何要对一个要置我于死地的敌人出手相救。 我无瑕顾忌十殿阎罗惊疑的目光,只是目不转睛注视着眼前的月神。她还是那么美,即便困于幽冥鬼府十八层地狱,俊逸的五官,深深的轮廓,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双眉之间,一道淡淡的月光,象牙色的,像是刀刃。 要不是她的目光燃烧烈烈的火焰,几欲把我烧死,我都无法将眼前美丽的女鬼与月神联系起来。这样恨我入骨的目光,不是月神,还是谁? “你竟没有魂飞魄散,天君心中到底是有你的。”我淡淡道。我已是魔界帝君,面对寻仇的月神,倒是能不卑不亢,从容应对。今时今日,我的仇家还少吗? “魔君,她到底是谁?”楚江王问我。 我轻轻瞟了他一眼,“你们将她打入十八层地狱,困囚如此之久,竟然不知她是谁?” “当日她是被天君亲自送到这幽冥鬼府的,所以我等并不敢问她的真实身份。”楚江王道。 我心里一颤:竟是天君亲自送来的,没想到他隐藏得如此之深。 “她到底是谁?”十殿阎罗纷纷追问。 我风轻云淡道:“天庭神瑛太子的亲娘。”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你竟然还敢提我的神瑛!”月神咬牙切齿,目眦尽裂,双手翻起,一道法力就向我射了过来。RS 第一百四十二章 雪狼 我一闪身躲过了月神的攻击,我们在活大地狱的宴会厅里玩起了你追我躲的游戏,月神见我始终只守不攻,更加恼羞成怒。她气急败坏一甩袍袖掀翻了桌子,桌上的杯盘碗碟散落一地,乒乒乓乓,粉身碎骨。 月神蓦地一声怒吼,整个大殿都动摇起来,她回眸瞪视着我,绝望道:“当日在仑山的小树林里你辜负了我的儿子,害得他被亲生父亲下令斩杀,魂飞魄散,不得善终。你对得起他五百年的灌溉之恩吗?当日,西王母霜冻灵河,就是为了冻死你这个祸害,是我儿心存善念,才有你的重生,没想到你竟然如此忘恩负义,恩将仇报,害死了他……” “他没死!”我冷冷看着月神,今日我是绛珠魔君,所有恩义道德在我心中不名一文,“他被西王母救下,后来还封为天庭太子!” “那现在呢?”月神吃惊不已。 “被天君流放下界蛮荒受苦受难,你如果心疼儿子,还是赶紧想办法如何找到他要紧,而不是向我寻仇!”我腾身飞出了活大地狱,风中留下我放荡不羁的笑声:“十殿阎罗,咱们后会有期。” **************************** 回到魔界,我先给海澜珠操办了葬礼。没有尸骨,便只能做个衣冠冢。墓碑上,“魔后海澜珠”五个字含冤带恨嵌进石头里。 我目光发狠,暗暗咬碎了牙关:海澜珠,你一定不会白死,重振魔界,联手冥界,与天庭抗衡,你的夫君一定做得到! 我仰首望天,那蓝天白云清澈醉人,引发了我的无限妒意与野心。 那里才是广阔的可以自由自在翱翔的舞台,我——绛珠魔君,岂甘心蜗居魔界这小小一隅?遥想自己这一生,求爱不得,到最后,每一个爱我的人都纷纷离我而去,或许我注定就得不到爱情,没有谁能因为爱情坚守在我身边,那么,就让我从今往后只为自己的欲望活着,我的欲望就是那片天! 我的目光灼灼地瞪视着那片辽阔的天空,此刻它离我是如此遥远,终有一天,我要重新入住南天门。不,不是入住,是入主! 我蓦地想起天君曾经因为嫦娥与月神发生龃龉而对嫦娥说的话。 天庭,总有一天,我绛珠魔君要成为你的主人! 我将手轻轻放在海澜珠的墓碑之上,心口燃着一团火焰。 黑鹰从远处走来,在身后默默站了许久,不敢出声。 我回过头去,盯着他,道:“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黑鹰拱手启禀道:“属下已经打探到他的具体位置,只是魔君有令在先,所以属下不敢打草惊蛇。” 我的眸子瞬间暗下来,周围的阳光仿佛也跟着暗了下来。 ********************************* 跟着黑鹰到了蛮荒,只见一片沙漠辽阔无垠。秋风卷起黄沙,弥漫人的视线。几只沙漠雪狼出现在沙漠中,它们从一个沙丘里刨出一个蓬头跣足衣衫褴褛的乞儿,那乞儿先是僵死着,等雪狼伸出舌头舔他的头脸的时候,他才活了过来。只见他在雪狼的包围中尖叫着,连滚带爬想要重新钻入沙堆中。一只雪狼猛地咬住了他的腿,鲜血伴随着痛苦的叫声喷涌出来。 黑鹰见我面色阴沉,早已出手,施展法力打死了那些雪狼。 我默默看着沙漠中那个狼狈的血人,目光阴寒。 黑鹰在一旁道:“天君不但将他流放蛮荒,还封了他的法力,现在他就是个废人。” 我眉头不自觉蹙了蹙,目光更加阴鸷。 黑鹰道:“魔君,咱们要过去吗?” 我点了点头,和黑鹰一起向那乞儿飞去。降落在乞儿身边,看一眼他的形容,心脏还是露跳了一拍。没想到他被迫害成这样。 只见神瑛抱着那条被雪狼咬伤的血腿,瑟缩在沙堆里,瘦骨嶙峋得就像一枚钉螺。他的头发散落在脸上,整张脸脏兮兮的,干燥皲裂的嘴唇渗着血丝,他跟一只日日困在囚牢中被打骂的小兽一样目光充满惊惧,就连双肩也突兀地耸着。 天君,你怎么忍心将自己的亲生儿子折磨成这样?就因为他破坏了我和你的夫妻缘分吗? 我蹲下身子,伸手轻触神瑛的身子。神瑛就像触电似的惊跳起来,他猛地向后磨蹭了身子,双手紧张地插入沙堆中,两眼睁得大大的,露出大片的眼白,畏怯地盯着我。 回想起从前,那个白衣飘飘,超凡脱俗,美得惨绝人寰的惨绿少年,再看一眼眼前仿佛从地狱中逃脱出来的孤魂野鬼般的乞儿,我心里充满不适。 黑鹰一旁道:“魔君,要将他带回魔界吗?” 我打量着神瑛,照目前他的体质哪经得住魔界的妖魔之气?我道:“暂时不回,这附近有一片绿洲,你带上他,跟着我走就行。” “是。”黑鹰从沙地里揪起神瑛,随着我飞向绿洲。 那绿洲是天君与我私奔出天庭时赏给风伯的。我想借风伯的风水宝地,帮神瑛养好身子先。 满目黄沙中,一块绿色的翡翠,绿树繁茂,湖泊清澈,不时有水鸟雎鸠关关,便是风伯的风水宝地了。 我和黑鹰隐去魔神形象,携着神瑛降落在沙洲之上。 黑鹰要用宽大的树叶掬水拿来给我喝,我摇摇头让他拿给神瑛。神瑛一见到清水,立时将水连树叶一起吃了下去,他边嚼着树叶边冲我嘿嘿笑着。 他不但落魄,还痴傻了。 我带着郁闷的心绪走向湖水,只见碧蓝的湖水中映出自己落寞的容颜,尽管美丽依旧,却眼神寂寥。那死水一样的目光投在湖面上,湖水中立刻有游鱼死去。我伸手抓起死去的鱼,回头对神瑛扬了扬。神瑛立刻欢天喜地地扑过来,抢过我手里的死鱼就啃咬起来,唇上立时就沾满鲜红的血迹。 我觉得恶心,别开了自己的头。 “谁人擅闯我的沙洲?”是风伯的声音。 多年不见,他倒是养尊处优圆润了许多。绿洲比起沙漠的条件好太多,即便他在这蛮荒之地亦没有受苦。 “风伯,别来无恙。”我微笑着走向风伯。 风伯仔细看着我,突然就跪下身去:“老仙参见湘妃娘娘。” 我扶起他,道:“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风伯使劲笑着,一脸长者的质朴。“湘妃娘娘怎么突然从天庭驾临老仙这蛮荒之地啊?” 风伯久居荒漠,对天庭的变故一概不知,倒省却我谎言周旋的麻烦。我微笑道:“无事不登三宝殿,借风伯这块风水宝地暂居几日。风伯可欢迎?” “当然欢迎,老仙求之不得呢!”风伯乐呵呵的,“湘妃娘娘,你不知道老仙一个人在此无聊得紧哪,除了水鸟,便是游鱼,水鸟还能叫唤几声,剩下的花草树木可全都是哑巴啊!现在你来了,刚好让老仙的沙洲热闹一点。” 风伯瞥见正在一旁啃咬死鱼的神瑛,吃了一惊道:“这不是赤霞宫神瑛侍者吗?” 我想起风伯离开天庭之时,天庭还未发生那么多变故。便道:“正是,他曾因触犯天条被天君贬到蛮荒来,吃了不少苦,现在刑满归期到,我奉了天君旨意特来带他回天庭的,但是他眼下这种情形回到天庭,恐又惹天君生气,所以……” 风伯点头道:“老仙明白了,湘妃娘娘,你就带着神瑛侍者安心在老仙的沙洲住几日,等神瑛侍者状态好一点了,再回天庭也不迟。” “如此谢过风伯。” 就这样,我和黑鹰、神瑛在风伯的沙洲住了下来。 风伯负责我们的饮食起居,黑鹰负责在沙洲入口处守卫,我则忙着替神瑛治疗。奈何,我治得了神瑛身体上的伤病,却治不好他的痴傻。我用法力探进神瑛的脑部,发现他法力丧失的原因竟是因为他将所有的法力都用来封存自己的记忆。 神瑛正在窗前卧榻上酣睡。我坐在榻沿上盯着他恬静如孩童的睡容,忍不住要伸手去轻抚他的面颊,可是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 我好奇他为什么要封存自己的记忆,便用绛珠探看。法力施展开,晶莹的幕布在室内缓缓展开,幕布上现出茫茫沙漠和神瑛孤独的身影,苍茫月光下,他一个人在沙地中泪流满面,用手捶打自己的头,然后歇斯底里地呐喊着:“绛珠——” 幕布在他的呐喊声中被震碎了。 我坐在榻沿上愣愣失神。 身后,神瑛不安地梦呓着,我听见了他在喃喃唤着我的名字:“绛珠……“ 我回过头去看着他砸吧着嘴巴的不安的睡容,心潮起伏。 你真的那么爱我吗?那么当初仑山小树林中我拒绝了月神的美意,拒绝了你的盛情,你该有多么伤心和绝望?而且我竟然昏头地去向天君揭发月神才是对西王母下毒的主谋,为了帮嫦娥开脱,我牺牲了你们母子,牺牲了我们的爱情。嫦娥不能死,难道你和月神就可以死吗?我怎么可以那么昏头? “谁竟然擅闯风伯的沙洲?“窗外月色中传来黑鹰的呵斥声,我一惊。RS 第一百四十三章 傻子 我一下警觉起来,清风徐徐从窗外传送进阵阵怨气,隐隐约约听见女鬼哭泣的声音:“我儿在哪里?“ 我听出那是月神的声音,忙化作一缕烟飞出窗外。 月色中,月神正和黑鹰在湖水上空翻飞斗法,她竟然从幽冥鬼府逃了出来,母爱真是能激发无限可能,令人感慨。 风伯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内走了出来,“谁啊?大半夜吵吵闹闹,那不是月神吗?“风伯指着空中,瞪大了眼睛。 我一道法力扑向他,他就昏厥在地,我再送了一群瞌睡虫喂进他鼻腔,袍袖一挥,他的身子就被我卷起的风送进了屋内床上。 我施法射向空中,打断了黑鹰和月神相撞的法力,他二人跌落到我的脚边。 黑鹰不解道:“魔君?“ 我已现出魔君形象,身上穿着海澜珠亲手为我缝制的魔君服,冠帽束额,一身霸气与阴险。 我朝黑鹰挥挥手,黑鹰欲言又止,恭顺地退下了。 整片沙洲,月光迷蒙,水鸟沉睡,游鱼酣眠,风静树停,独我与月神四目相对。 “将我儿交出来!“月神铁青着脸,恶狠狠地盯着我。 “现在不行,神瑛需要被保护,而你身为幽冥鬼府的阶下囚,没有能力保护他!“我淡淡道。 月神仰天狂笑,惊起水鸟无数,一时之间各种水鸟叫声此起彼伏。 “你有能力保护他,可惜你没资格保护他!“月神斜睨着我,唇边满是讥笑。“当初背弃他,害他差点魂飞魄散,现在竟然恬不知耻又来与我争抢他,你就是欠抽的份!” 月神说着,就开始与我斗法。我们在花草树木间上下翻飞,法力化作的各种光罩在林子内碰撞,碎裂,连湖水也被我们用法力激打上来,变作两条水龙在月光中撕咬拼杀。 这一仗昏天黑地,月神怨气深重,法力并不在我之下,我所能做的便是拖延时间,只要挨到天明…… 天边一丝鱼肚白终于现了出来,月神惊慌失措,忙在太阳升起之前化作一缕烟逃走了。 神瑛从屋内走了出来,他揉着惺忪的睡眼,一脸起床气,跺着脚来到我跟前,指着我夸张道:“姐姐,你好可怕啊!” 我才意识到此刻自己是魔君的形象,眉心的火莲因为一夜激战还滋滋作响无比兴奋着,听到神瑛如无忌童言般的指摘声,火莲立刻吐出一口火喷向神瑛,神瑛一吓,就瘫坐地上大哭起来。 见他如孩童般又痴又傻的模样,我一时无措。隐了魔君衣袍,变作和蔼可亲的邻家姐姐模样,蹲下身拉开他蒙在眼睛上的双手,安抚道:“你再看看,姐姐现在还可怕不?” 神瑛张开五指蒙住自己的脸,眼睛在指缝间滴溜溜转着,见我不再像先前凶神恶煞的模样,这才拿开双手,嘻嘻一笑:“姐姐不可怕,姐姐漂亮,姐姐像仙女……” 我哭笑不得,拉他起身,他大咧咧拍着自己的屁股,一边吮吸自己的手指,一边眼巴巴看着我道:“姐姐,我饿……” “姐姐给你做早餐。”看着他可怜兮兮的目光,我竟然没法生气。 “姐姐,我想吃鱼……” “黑鹰,起床捉鱼了!”黑鹰马上从房内闪了出来,嘿嘿笑道:“魔君,属下一夜没睡呢!” 可不?那么深的黑眼圈。 “吃完早餐补眠,现在捉鱼先。”我言简意赅命令道。 “是!”黑鹰化作老鹰,展翅飞向湖泊,尖利的喙往水里一伸再离开水面时嘴里已经含了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神瑛拍着掌欢呼雀跃:“太厉害了,好好玩,好好玩,我也要变大鸟捉鱼!” 我看着他不谙世事的面容,心里黯然:这世上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太多,或许痴傻才是幸福。 黑鹰已经变回人形回到我们身边,他将鱼递到我面前,高兴地说:“活蹦乱跳,新鲜得很呢!” 神瑛伸手就要抢,“我要吃!” 我拍开神瑛的手道:“不能生吃,要煮熟了才好吃。” 神瑛流着哈喇子,满眼不舍。我拉着他,接过黑鹰手里的鱼走进厨房去。三下五除二用法力给那条鱼去鳞开膛去肚,神瑛坐在灶膛口看得傻了眼。 “干嘛愣着,快生火啊!”我像大姐姐对小弟弟说话般,满含疼溺给了神瑛一个微笑。 神瑛忙去拿干草往灶膛里塞,嘴里道:“生火,我会。” 么么哒。 我微微一笑,快速清洗了鱼,切好姜丝葱蒜,准备好红酒和盐,神瑛还没有将火升起来,“怎么搞的?火再生不起来,就没有鱼吃了!”我催促道。 神瑛从灶膛口抬起头来,一脸的黑灰,活像一只大花猫,我忍俊不禁笑起来。笑罢自己都愣住了,入魔以来我还从没有如此开怀畅笑过。 神瑛觉得我在笑话他,“哇”的一声就哭起来,“姐姐是坏人,姐姐笑话我。” 我无奈,只好走到他身边,蹲下道:“你看着,姐姐来帮你。”指尖施法,一朵火花从指尖飞向干草,干草腾一下就烧着了。 “喏,你看,火生起来了。” 神瑛这才破涕为笑。 气气歘歘,开始煎鱼。一盘香喷喷的鱼刚端上桌,神瑛三下五除二就吃干抹净了。他用舌头舔着自己的嘴唇,巴巴地望着我道:“姐姐,还想要。“ 好吧。“黑鹰!“我喊起来。 黑鹰变作老鹰,扑扇着翅膀飞出屋子飞向湖泊。不一会儿一条活蹦乱跳的鱼就放到了我面前,又开始剖膛开肚,清洗生火,我汗流浃背将鱼端到桌上,神瑛又三下五除二吃干抹净,睁着无辜的眼睛,可怜兮兮地盯着我道:“姐姐,我还想要……“ “黑鹰——“ 黑鹰又火速冲出了屋子冲向湖泊。 一整个早上就这么在厨房的烟熏火燎间度过,简直比昨夜和月神激战还要辛苦。神瑛不知什么时候成了大胃王,一个早上吃掉了十条鱼还叫饿,当他又可怜兮兮眨巴着眼睛盯着我道:“姐姐,我还要。“ 我抓狂地叫起来:“黑鹰——“ 黑鹰扑扇着翅膀飞过来,直接将神瑛驮在背上飞出了沙洲。 “魔君,我将他驮到天上玩一会儿再回来。“ 还是黑鹰善解人意。我拖着疲累的身子走出厨房,经过风伯房门口时见他还呼呼大睡着,呼噜声打得震天响。风伯的睡相不美观,鼻孔朝天,胡子被吹得一挺一挺的,我哑然失笑,兴许昨夜一时不注意给他喂了太多瞌睡虫了。 我施法从他鼻子中钩出了许多瞌睡虫,风伯昏昏沉沉做了起来,他捧住自己的头使劲晃了晃,看见我站在房门口,便道:“什么时辰了?“ “红日三竿。“我笑笑。 风伯摸摸自己的头,突然道:“昨夜我好像看见月神了。“ “您那是做梦呢,我怎么没看见?“ 风伯被我如此一说,若有所思道:“或许吧!“ **************************** 傍晚,黑鹰带着神瑛回来了,神瑛手里拿着一团棉花糖,下了黑鹰的背就直奔向我,嘴里嚷道:“姐姐,我在天上抓了一把白云给你做的棉花糖,可甜了。“他天真地歪着脑袋。 我心里竟有柔柔暖暖的情愫升起。 我接过那棉花糖咬了一口。 “姐姐,甜吗?“神瑛充满渴望地看着我。 我温婉一笑,“甜。“ 神瑛立刻欢呼雀跃,又蹦又跳。 我看着他天真无邪的面容,不禁想:如果你永远这样天真该是好的。这样想着,我就开始犹疑自己要不要帮他冲破他脑海中那道封住他自己记忆的法门。 他努力想要忘记的,我却让他再想起来,他会不会又一次恨我入骨? 如果永远就这样,将他留在身边,他叫我姐姐,我给他煮鱼,这样会不会更好些? ************************************* 夜晚又一次来临,只听绿洲之外鬼哭狼嚎。 我一早就喂了许多瞌睡虫给神瑛和风伯,并在绿洲之外造了结界。 站在结界前,看着月神发怒地撞击着那透明的屏障,一次又一次,直撞得头破血流。她像一只怒道极致的母兽,想要讨回自己被猎人捉去的小兽,恨不能与我同归于尽。 “绛珠,你好狠哪!你害死我的月萌一次不够,还害得她在忘川河中永世不得超生!现在你又来霸占我的神瑛……“ 月神眼神喷火,每一字每一句都含了满满的恨意。 在那极致的恨意与盛怒中,我轻轻立着,飘逸如风的长发披泻在月光里,清风撩起我的衣袂飘荡得妩媚生姿,这样的我淡淡如一枝百合。 “月萌的魂魄困在忘川河是她咎由自取,与人无尤。至于神瑛,他现在依赖我,而我再也不会放弃他……”我说着没有再理会月神,径自回屋,留给月神一个轻描淡写又孤僻自傲的背影。 而月神回给我的是歇斯底里的怒吼,那怒吼绝望地回荡在天地之间。茫茫荒漠,皎皎月光,那吼声显得分外凄凉。 我心里莫名产生一股淡淡忧伤,入魔以来,从没有过的淡淡忧伤,像极清风中一缕隐隐约约的花香。RS 第一百四十四章 被擒 一夜无眠,站在湖泊旁看夜空。晴朗的夜空星疏月朗,像一块透明的琥珀。此刻的天君在做些什么?我心里竟不自觉冒出这个问题。 我入了魔道,为什么你对三界封锁了这个消息,还抹去了所有知情神仙的记忆?你这样做的原因是因为爱我吗?我在你心中竟比你的亲生儿子还重要?因为他先你一步拿走了我的身子,于是你就将他流放蛮荒受永生永世的折磨? 我与你,到底谁才更像魔? 天亮的时候,我决定带神瑛回魔界。经过几日的修养和调理,神瑛的身子已恢复得很健康,除了痴傻,智力如孩童之外,他也没有其他毛病了。他失去法力,如果离开我的荫庇,而继续留在蛮荒,那下场一定很凄惨。如若让他跟随月神去幽冥鬼府,他毕竟不是鬼魂,仙鬼殊途,所以目前,神瑛只能跟着我。 告别了风伯,带上黑鹰和神瑛,我们向魔界出发。 *************** 云端之上,我御风而飞,神瑛坐在黑鹰背上,他又兴奋又害怕地抱住黑鹰的脖子,一直叫着:“姐姐,我们飞得好高啊!姐姐,我们会摔下去吗?姐姐,我们摔到地上去,屁股会开花吗?” 黑鹰发出一声清唳,我也噗嗤笑了起来。 “姐姐,你和黑鹰哥哥好坏啊,你们又笑话我!”神瑛抱着黑鹰的脖子不依不饶左右摇晃。 黑鹰飞行的姿势不稳,他大叫起来:“魔君,魔君,让神瑛太子别掐我脖子了,我快喘不过气了。” 我一把从黑鹰背上抓过神瑛,将他提溜在手里,云朵从我们身边大片大片呼啸而过,神瑛惊慌失措,惊叫着:“姐姐,你要干嘛?” “那你就乖乖的,不然你从黑鹰哥哥背上摔下去,就会屁股开花的。”我吓唬道。 黑鹰一下学乖了。我将他重新放回黑鹰背上,他一下就老实了。紧紧贴着黑鹰的背,像一个犯错事被批评的孩子。我瞅着他老实巴交的模样,忍俊不禁。 从云端向着魔界疾飞。忽然一股飓风迎面刮来,卷起的气流一下逆袭了我们,我们在空中重心不稳,被那飓风使劲向下卷去。 “姐姐,黑鹰哥哥——”神瑛凄厉惊恐地叫唤着。 那飓风太凶太猛,以致我压根抓不住神瑛的手。我们三人都从高空重重摔落,跌入深深的海水。 海水像冰棱一样通过鼻子口腔钻入我的身子。不对,那不是海水,那就是冰棱,尖锐的犀利的冰棱如刀子在体内翻搅,只觉五脏瞬间就被搅成稀巴烂。 我想寻找神瑛和黑鹰,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视线瞬间模糊,一口口甜腥从我体内涌出来,周遭的海水顷刻就血红如酒。 “姐姐……”我听见神瑛惊恐焦急的声音,却看不见他在哪里。 “魔君——”我听见黑鹰唤我,我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回应他。 眼皮像灌了铅一点一点合上,直到再也启不开。 ********************************* 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冗长而琐碎的梦,梦里全是幸福的片段。 “绛珠,外面的世界喧嚣复杂,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离开灵河……”灵河岸边,白衣飘飘的惨绿少年对我说。 “绛珠,你好傻,你怎么可以为了我来到这纷繁复杂的天庭?”天牢之中,身着血衣的少年忧心忡忡地对我说。 “绛珠,我们一起离开天庭,去天涯,去海角,去过我们自由自在的生活吧!”仑山小树林中目光雪亮的少年殷切地对我说。 “我恨你,我要报复你,我不要你得到幸福!”桂子林中眼中含满愤怒与仇恨的少年对我说。 我在梦里无穷无尽地哭着。 “我这一生,为朋友,为爱人,为侍从,为三界,到头来谁为了我?为什么我会得到这样的下场?堕入魔道,仙魔殊途!为什么?” 我哭着醒过来,发现自己置身在一座水府。 金碧辉煌的水晶宫,富丽堂皇的水底世界。 那些明亮的雕栏画栋亮瞎我的眼。我使劲甩了甩头,才看清眼前的一切。 虾兵蟹将一个个目露凶光,面容狰狞。 高高的宝座上坐着龙王敖广,他怒视着我,咬紧了牙关。 一盆冰水当头浇下,我彻底醒了。我竟被绳捆索绑在一根巨型的龙柱上。 姐姐……姐姐……”是神瑛的哭声。 我立时清醒了,瞬间明白了自己的处境:我被敖广捉来了东海,他捉我的目的只有一个——为颖梨报仇。 “敖广,你竟暗算我?”我不惊不乍,只是淡淡看着龙座上的敖广,他一脸老态,颖梨的伤病对她的打击不小。 “相比你对颖梨做下的勾当,我这已经很光明正大了。”敖广冷笑。 我道:“你想要替颖梨报仇?” “让颖梨自己替自己报仇,要如何处置你,颖梨自己拿主意。” 虾兵蟹将抬了一副担架上来,上面躺着颖梨,她的脸上蒙着面纱,露出的两只眼睛血红如火。 “父王,你们能回避吗?”颖梨躺在担架上对敖广道。 敖广沉吟了一下,招呼虾兵蟹将出去了。颖梨躺在担架上,显得孤零零的,她的目光恶毒地落在我的身上:“你对我做的一切,今日我都要向你讨回来!” “就凭你?”我嗤之以鼻。 “当然不是。”颖梨话音刚落,杨戬就从龙宫入口处走了进来。四目相对,曾经沧海,前世今生,皆难为水。 “杨戬,我今日有此下场,全都拜你所赐!”颖梨恨恨道:“杨戬,你欠我的今日就偿还了吧!” 杨戬仿佛被人掏干了五脏六腑,颓丧地立在我和颖梨之间。 “杨戬,我嫁给你,没有享受过一天身为人妻该享有的幸福,你作为丈夫带给我的除了冷漠还是冷漠。我与你夜夜同床异梦,你酣眠之时,便是我落泪之时。我总跟自己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只要我真心付出我会得到回报的。可是我的回报竟是现在的凄惨状况,你可以不爱我,可以冷落我,你怎么可以纵容这个女人如此糟践我?挖走我的腿骨,剥下我的面皮,杨戬,这就是你心里深深爱着的女子吗?你为什么爱着的是这样恶毒的女子?杨戬,现在,你就给我一个交代吧!”RS 第一百四十五章 受刑 杨戬只是呆呆地立着,没有丝毫生气,他没有看颖梨,也没有看我,仿佛是在游离。 “杨戬!”颖梨喊起来,“你已经对不起我成这样了,你就为我付出一次,又当如何?”颖梨的泪滚滚而落。她的哭声哀婉呜咽,无比凄凉。 杨戬终于动了动,他虬结着眉头看向颖梨,那眼底是一片滩涂般的荒凉。 “杨戬,她是魔君,她不再是你心爱的女子,你为我报仇,好吗?杨戬——”颖梨恳求着,泪水湿了面纱,面纱沾附在她失去面皮的面颊上,凹凹凸凸,坑坑洼洼,还映出一片触目的暗红。 杨戬没有回答她,只是调转身子哀伤欲绝地看着我。 这时这刻的杨戬像一个木偶人。提线木偶。 他的手举起来,一把明晃晃的刀子就现在他的手上。 “剥下她的面皮,就像她剥下我的面皮一样!”颖梨呵斥着。 杨戬一步步走向我,我浑身被束缚住动惮不得。眉心的火莲感应到一点点迫近的危险,急剧跳动着,发出哀哀的嘶鸣声,可是我的手脚却动弹不得。我一挣扎,就感到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地疼。 我猛然想起那些冰棱已经绞碎了我的内脏。 “你要干什么?不许伤害我的姐姐!”被捆在不远处的神瑛使劲喊起来,他像个气急败坏的孩童,一脸涨红。他的身边捆着黑鹰,黑鹰不知被下了什么魔法正昏死着。 神瑛一吼,杨戬震了震。他停下脚步扭头看神瑛,神瑛从喝止到恳求,“求求你,大哥哥,不要伤害我的姐姐,姐姐是好人,姐姐不是坏人,姐姐煮鱼给我吃……”神瑛呜呜哭了起来。一颗颗晶莹的泪珠从神瑛眼里蹦落下来。 杨戬蹙了蹙眉头。 “神瑛,不哭,要做勇敢的男孩。”我安抚道。 神瑛听了我的话撇了撇嘴角,抽泣道:“好,神瑛不哭,神瑛做勇敢的男孩,可是姐姐,大哥哥要杀你,他手里拿着刀,好可怕啊!”神瑛又哇哇大哭起来。 “为什么今时今日,哪怕她入了魔,你们还是对她这么好?这是为什么?”颖梨躺在担架上歇斯底里哭起来。“杨戬,你舍不得动手,我就喊父王进来了,父王心疼女儿,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一定会揭下这个魔女的面皮!父王——”颖梨开始大声叫唤。 “不要!”杨戬颤声阻止了颖梨的叫喊,“我……我来……” “剥下她的面皮,挖走她的腿骨!”颖梨嘶吼着。 一股怒火顺着水波传送过来,我侧了侧头,躲过了那呼之欲出的怒气。 杨戬再一次走向我,他把手里的刀子举得高高的。 我抬眼迎着刀子上散发出来的阴寒冰冷的光,一眨也不眨。我要看看这刀子究竟会怎样落下来。 “姐姐——”神瑛急迫地用脚去踢一旁的黑鹰,用身子去撞他,“黑鹰哥哥,快醒醒啊!快救救姐姐啊!黑鹰哥哥,有个坏人要杀姐姐!” 我唇边流露一丝淡淡的笑意,你即便痴傻亦懂得关心我。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在你心中我、你和黑鹰,我们三个是一起从沙漠走出来的伙伴,今天如果是黑鹰被捆绑在龙柱上,你也一定会这样心急如焚地想要唤醒我解救他。只是因为我们是一路同行的伙伴,不为别的,你已经早就忘记我了啊! 我这样想着,那些破碎的内脏就疼得更肆虐疯狂了。 许多甜腥从喉囊汩汩向外涌去,我使劲将那甜腥咽回口里。我的头发肆意披散在面上,脸色一定憔悴至极,因为杨戬注视着我的目光颤了颤,高举着刀子的手抖了抖。 “大哥哥不要啊!”神瑛的眼睛惊恐地睁大再睁大,声音喊起来,像蓦然飘到空中的浪。 杨戬的刀子落向我的面颊,我只觉眼前白光闪烁,心沉向谷底,眼睛轻轻闭上了。 忽然只觉身前一个黑影闪了过来,神瑛的身子竟然冲破座椅上的锁链,他像一个巨大的球重重地撞向杨戬,杨戬的刀子从手中脱落,杨戬整个人也被弹了出去。 “姐姐,不怕不怕,神瑛来救你!”神瑛慌乱地捧住我的面颊,我睁开眼睛,对上神瑛惊魂甫定的视线。 太神奇了,他是怎么做到的?他不是失去法力了吗?他的法力不是全用于封锁自己的记忆了吗?怎么还能够…… 神瑛与我目注着,他凝望着我的眼神,突然低唤了一声:“绛珠……” 我一颤,这一刹那电光石火,难道他恢复记忆了?可是迅疾,神瑛眼里的一抹光又消失无存。 “杨戬,你是故意的吧?你故意要宽饶这个魔女!”颖梨气急败坏尖叫起来。 杨戬又挣扎着从地上拿起了那把刀子,他趔趔趄趄,跌跌撞撞地走向我…… “你不许伤害我的姐姐!”神瑛已经感觉到身后的杀气,他一头撞向杨戬,竟孩子气地一口咬住了杨戬的手臂。 杨戬“啊”的尖叫起来。 尖叫声、碰撞声终于吵醒了昏迷的黑鹰。 他迅速施法挣脱了束缚自己的绳索,一下扑到我身边,一边施法帮我摆脱钳制,一边道:“魔君,你干嘛让他们锁着你?” “我五内俱碎,使不出法力了。”我吃力说着,就虚弱地瘫软在黑鹰肩头。 黑鹰一下背起我,就往水晶宫外奔逃。 “不能让那魔女逃了!”颖梨在担架之上急迫喊着。 黑鹰只管背着我死命向外逃去,虾兵蟹将蜂拥而至,黑鹰一边背着我一边施法击退虾兵蟹将的围攻。 “姐姐——姐姐——不要扔下我!”神瑛在身后焦急地喊着。 颖梨已经命令虾兵蟹将道:“抓住那个傻子!那个傻子是魔女的命盘!” 虾兵蟹将一窝蜂拥向神瑛,神瑛惊恐地叫着:“姐姐,救我!” “黑鹰,快掉头回去救神瑛!”我费力从牙缝间挤出了一句话。 黑鹰为难道:“回去,我们就很难再逃脱了!魔君,你现在受了重伤,还是自保要紧!” 黑鹰说的句句有理,可是我却执拗地命令他:“我是魔君,你该听我的,掉头回去!”黑鹰无奈,只好调转头向水晶宫内飞去。RS 第一百四十六章 ** 黑鹰背着我刚飞到水晶宫门口就被无数道法力射落。 我从黑鹰背上跌落,五脏六腑全被肋骨刺中,雪上加霜,疼得瞬间就喷出一口鲜血。 我还没缓过神,许多道光芒就困住了我,是四海龙王合力施法。我在那四道法力的交汇点被急骤的热流反复袭击,又连着吐出几口鲜血。 黑鹰要扑上来救我,我忙喝住他道:“快去搬救兵,找月神,就说神瑛被困东海,请她速速来救!” 黑鹰不敢迟疑,一路砍杀着虾兵蟹将向水面飞去。 ******************************** 我被敖广提溜进了水晶宫,南海、北海、西海龙王都跟了进来。 水晶宫内,颖梨依旧躺在担架之上,杨戬失魂落魄立于一旁,而神瑛被许多虾兵蟹将摁住了手脚。 一见我,神瑛就叫嚷起来:“放开我的姐姐!放开我的姐姐!” 而杨戬见着我虚弱凄惨血迹斑斑的形容,神经一下就紧绷了起来。 我依旧被捆到了龙柱之上,敖广径自走上自己的龙王宝座,其他三海龙王依次坐于一旁。 “杨戬,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要不要替颖梨报仇?”敖广的声音含着深深的愠怒。 杨戬愁云惨雾地看着我,我心里黯然一笑:他终究对我有情,这样也就够了。 “杨戬,你不必为难,你为人丈夫,妻子受人迫害,你理应替她报仇雪恨。” 我惨淡笑着,仿佛在劝说一个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人,仿佛那个报仇的对象压根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敖广施法将地上的刀子送到杨戬跟前,那刀子在他眼皮子底下亮晃晃地闪动着。 “杨戬,你接不接刀?”敖广隐忍地问道。 杨戬终于抬起手握住了那把刀子,刀子只在水中一划,几条游鱼就落到地上,流淌着鲜红的血,一抽一抽翕动着两腮。 杨戬缓缓走向我,仿佛双脚灌铅,每一步都走得举步维艰。 他走到我跟前时,时光仿佛过了几百年。 四目相对,又是东海扬尘,沧海与桑田。 他的眼里蕴含着泪意,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刀子从他手中缓缓地举了起来。 “杨戬,你磨磨蹭蹭到底想不想动手?” “杨戬,你为人丈夫,不能保护妻子,妻子受害,还不愿意替妻子报仇,杨戬,你到底要怎样?” “杨戬,今**若不替颖梨报仇,剥掉这个魔女的面皮,挖掉她的双腿腿骨,明日,我们四海龙王就闹上凌霄殿,请天君和西王母裁夺,替颖梨讨个公道!” 南海、北海、西海龙王气焰嚣张,咄咄逼人,杨戬仿佛充耳未闻,只是兀自蹙紧眉头。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魔还是仙?”杨戬柔肠百结地问。他的声音低到不能再低,却清晰分明地响在我的耳侧。 我灵机一动,此刻不是自救的好时机吗?我一定要抓住杨戬心底的软肋,我不能就这样被折磨死,魔界正在休养生息,力量日渐壮大,我不能让那一切的辛苦都白费。 于是我柔声道:“无论我是仙是魔,永远都是你的绛珠……” 杨戬的刀子应声而落,他一下转过身,张开双臂挡在我跟前道:“是我对不起颖梨,是我这个丈夫失职,你们有怨气要杀要剐我一人承担,和绛珠无关,放过绛珠!” 我一下傻眼了,心里暗骂:你个杨戬蠢货!现在岂是打煽情牌的时候? 四海龙王果然瞬间就被激怒了,他们一个个磨拳霍霍,怒气冲冲。 我立即附耳对杨戬道:“杨戬,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不想我死,就要救我出东海,只要我能逃出东海,天涯海角,海枯石烂,我都追随你的脚步……” 我的甜言蜜语给杨戬注了血般,他一下振作了精神,一手别在身后,指尖暗自施法,我身上的绳索就断了,我不动声色趴在了他的背上。 其他人没有发现我与杨戬的小动作,还在恼怒生气,大放阙词。 “杨戬,你不想出手伤那贱人,就给我们让开!” “杨戬让开,我们替颖梨报仇!” “不要同他废话,他鬼迷了心窍,早就分不清是非黑白,还是直接将那魔女剥皮啖肉。” 三海龙王霍然从椅子上起身,逼向我。说时迟那时快,杨戬背了我就冲出重围,奋力向水面游去。 “神瑛——”我焦急地喊着。 “姐姐,不要担心神瑛,神瑛是勇敢的男孩子,神瑛不怕,大哥哥,你把姐姐带到安全的地方,我会感激你的——” 神瑛的声音消散在水波中,我的泪水瞬间就迷失了视线。 “四海龙王,神瑛是天君的儿子,是天庭太子,如若你们敢伤他分毫,西王母和天君定会让整个水族翻天覆地!” 水波中,我恶狠狠的声音迅速扩散,蔓延了整个东海。 *********************** 蓝天白云下,杨戬背着我疾飞,我越来越疲倦,整个人瘫软在他背上,嘴里迷迷糊糊喊着:“神瑛……” 杨戬的飞行速度慢了下来,他背着我降落在一片芳菲草地之上。 杨戬放下我,让我平躺在草地之上。 那柔软的草儿随风拂动着柔软的身姿,嫩嫩的草叶轻拂我的面颊,我只觉自己的身子从高空御风坠落,所有的感官都松懈下来。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如一团火焰包围住我,驱散我心头的黑暗与阴霾。 “神瑛……”我喃喃唤道。 那双温热的大手瞬间一将,继而那温暖急剧退却,只剩一片冰凉。 “在你心中,其实,我和天君都只是路上一段风景,无意牵绊了你前进的目光,你心底里最留恋的还是最初灵河岸边的灌溉之恩。那恩便是缘,我和天君倾尽心力也无法扭转和割破的缘……” 我使劲睁开眼睛时,杨戬已经走远了,他留给我的是一道背影。 我想喊他的名字,却是张着口发不出一点声音。 杨戬,你不能就这么丢下我,杨戬,你要去哪里?杨戬,你不能走,我现在需要你。杨戬,不要去追究谁来得最早,请你留到最后。杨戬,你走了,我会死的…… 我心里默默念叨着,胸腔之内破碎的脏腑瑟瑟发抖,那疼痛如天崩地裂,我的眼皮再一次沉重地合上。RS 第一百四十七章 脏碎 我又做了一个梦,梦里杨戬浴血奋战,在东海龙宫一夫当关对战所有水族。厮杀的场面像是梦境,又逼真得如在眼前。 这个梦做了很久很久,画面充斥着鲜血、刀光剑影。 杨戬在梦境中作战的辛苦我感同身受。 耳边有一个声音在呼唤我:姐姐,姐姐,姐姐…… 我睁开眼睛对上了神瑛焦灼的目光,那如孩童一样焦躁稚气的神色。他的身后是庞大的天幕,日落西山,血红的残阳铺满天际,令他看起来像是嵌在金玉中的天使。 “姐姐,你醒了?”神瑛破涕为笑,漆黑的睫毛上吊着晶莹的泪珠。 我想挣扎起身子,胸腔之中立刻跟刀绞一般,我又颓然地躺了下去。 “姐姐,你很痛是不是?”神瑛殷勤地问着,我却没有力气回答。 “大哥哥,你快来救救姐姐吧!”神瑛向不远处招手,我这才发现杨戬就立在附近。他竟然去龙宫救出了神瑛,而且没有弃我而去。 杨戬听到神瑛的呼唤声,走了过来。 他蹲到我跟前,面无表情道:“你五内俱崩,除了婆婆纳,不知道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你性命……” 他的神色淡漠,说话时目光落在我身边的草丛上,并不肯看我。 “不要……不要找阿纳……”我惊惶起来,一动又牵扯了胸口,立时疼得死去活来。 杨戬施法封住了我一部分穴道,我的疼痛才减少一些。 “你的情况如此严重,不找婆婆纳,你告诉我这世上还有谁能救你?” 杨戬把目光调回我脸上,愁闷中带着局促。 我疲累地摇头,几乎撑了最后一口气,虚弱道:“阿纳不知道我入魔之事,现在我身受重伤,无法隐去魔君形象,我不想让阿纳看见我这个样子……天君有心抹了所有知道我的入魔的神仙的记忆,我不想打草惊蛇,将自己陷入更为危险的境地……我现在这样,如果西王母知道了,她随便派个神仙来降魔,我都必死无疑……” “我会守护你……直到……直到你的伤痊愈……”杨戬说着就一把抱起我。 我心里万千惊愕与感激,软软依偎在杨戬怀里。 “大哥哥,我们要去哪里?” “带你姐姐回家。”杨戬大抵知道神瑛目前的痴傻情形,竟如大人对小孩般含了丝慈爱道。 神瑛立即欢呼起来。 神瑛的天真烂漫传染了我,我想和他一样畅快的欢笑,却是扯了扯嘴角,扯不出一丝笑意。 我感觉到眉心的火莲正在急剧地枯萎,杨戬的目光也正定在我的眉心,蓦地他俯身亲吻了那朵火莲一下,那朵火莲又迅速恢复了一丝生机,发出滋滋的响声,像是垂死挣扎的人做最后的呻yin。 我心中一荡,终是没有力气回应。 杨戬抱着我转身正欲离开草地,一大群虾兵蟹将蓦地出现,拦住了去路。 “姐姐,坏人又来了——”神瑛惊叫着。 我睁开眼睛看见四海龙王凶神恶煞站在虾兵蟹将跟前。我不禁要仰天长叹:想我堂堂魔界帝君,如若不是遭了敖广的暗算,又岂容四海龙王如此嚣张? “杨戬,你身为东海女婿,不帮颖梨报仇,还为了魔女与整个水族为敌,我敖广没有你这样的女婿!” 杨戬淡淡一笑:“做你东海的女婿,本就是你们强求的,我杨戬不稀罕!” “杨戬!”南海龙王呵斥道,“你身为东海女婿不孝在先,身为天君外甥,与魔界勾da,不忠在后,我们所有水族就替天行道,杀了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东西!” 说着,四海龙王就率领所有虾兵蟹将包抄上来,杨戬抱着我左躲右闪,十分被动。 四海龙王攻势凶猛,每一招都想置我和杨戬死地,杨戬既要护我,又要顾着一旁的神瑛,顾此失彼,法力不得施展。 “杨戬,放我下来!我带着神瑛先走!” “不可能,事到如今,生死一起!” 杨戬将我一下甩到背上,腾出两只手施法造了结界,龙王们立即施法欲破了那结界。 杨戬又施法奋力抵挡。 结界之内,我眼见着杨戬额头沁出豆大的汗珠,结界的光罩也越来越小,便伸手暗暗施法。才一催动咒语,五脏六腑就翻江倒海地疼。 我忍着那疼痛,运足法力一下击向结界之外,虾兵蟹将全都被我的法力冲击到空中,落向大海。 四海龙王神色一惊,更加加重了法力。 “绛珠,不许施法!”杨戬喊了一声,自己就飞身出结界引开四海龙王。 我的身子落到地上,神瑛忙凑了上来,一脸焦急道:“姐姐,你怎样?” 鲜血从我嘴里汩汩地涌出,眉心的火莲又急剧枯萎,我感受到自己的生命力正快速流失着。 神瑛竟学了杨戬的动作,一下吻在我的眉心。 我感到火莲又恢复了些许生机。 “姐姐,是不是火莲枯萎了,你就会死啊?”神瑛呜呜哭起来。 我道:“从前有一株红姑娘被霜冻死了,有一个侍者就用灵河的水灌溉它,夜以继日,不停灌溉,一直灌溉了五百年,那株红姑娘又活过来了……” “灵河在哪里?我要带姐姐去灵河,用灵河水灌溉你眉心的火莲,那样,姐姐一定就会没事的。” 我摇头,“仙魔殊途,我是魔,灵河的水只会让我更快地死去……” “那可怎么办?”神瑛更加大声地哭起来。 夕阳瞬间陨落,夜幕沉沉降临,海天交接处一片墨蓝。杨戬同水族斗法的光芒映红整片天。 结界之外,虾兵蟹将又卷土重来。敖广率领着虾兵蟹将攻向结界,结界原就十分虚弱一下就摧毁了。 神瑛惊慌失措地挡在我跟前,喊着:“不要伤害姐姐!” 虾兵蟹将一拥而上,敖广的法力更是如一柄利刃射了过来,杨戬被三海龙王困住分身乏术,我只觉无可躲避了,便认命地闭上眼睛。 千钧一发的时刻,只听一声凄厉的鬼哭:“谁敢伤我儿子——” 月神来了! 我又惊又喜地睁开眼睛,仿佛看到了救星。RS 第一百四十八章 浣雪 夜幕之中,月光清凛。月神的黑衣黑发被海风鼓动得猎猎张开,她张开鹰爪一样的双手,扑向敖广。 一阵电光石火的击杀,月神占了上风。她见敖广已体力透支大汗淋漓跪于地上,忙奔到我身边一把揪住神瑛道:“跟娘走!” 神瑛死命抱住我的身子:“我要和姐姐在一起,带着姐姐一起走!” “神瑛,你这个傻孩子,你被她害得还不够吗?”月神郁闷。 神瑛哪里肯听她的,嘴里嚷着:“你是谁?我不认识你,我为什么要跟你走?要走,带着姐姐一起走!” 虾兵蟹将见月神正同我们蘑菇,又包抄上来。 月神恼怒地一甩袍袖,一道法力的波光射出去,虾兵蟹将都飞出老远。 黑鹰飞身过来,一把从地上将我驮到背上,对月神道:“月神娘娘,离开此地再说。” 月神没有异议,抱起神瑛,随着黑鹰一起飞上云天。 ************************************ 隐惠带着大小妖魔迎候在魔障入口处,见我身受重伤被黑鹰驮着,立即慌了手脚。 妖魔们叽叽嘎嘎叫个不停,都在为我着急。 我被黑鹰背进了念澜府的正殿,眼儿、媚儿、哮天犬全都来了,和黑鹰一起布下东西南北的阵法,替我疗伤,奈何我心脉俱断,五脏俱裂,以他们四人之力岂能救好的?不过是输送些真气与我,保持住一线气息苟延残喘罢了。 正殿之外,神瑛哭哭啼啼吵着要见我。 我让隐惠收拾了客房安置他和月神,自己则昏昏沉沉一下晕死过去。 我一连昏睡了几日,醒来时见黑鹰四人和隐惠都围在床前。每个人脸上都是偌大的黑眼圈。 见我醒来,众人都惊魂甫定。 隐惠道:“谢天谢地,魔君你终于醒了。” “我睡了多久了?” “足有半个月了。” 我挣扎着起身,那撕心裂肺的疼又清晰深重,我颓然地躺下。 黑鹰道:“魔君,你的伤还没有好,不要乱动。” 我的伤怕是再也不能够好了吧? “你们几个听着,不要为我难过,我若去了,你们要守护好魔界,来日再推举有才识的魔神做魔界首领。” 眼儿和媚儿听我俨然在交代后事,立即呜咽起来。 黑鹰和哮天犬也一脸沉痛。 隐惠年长,显得沉稳些:“魔君不要说丧气话,魔君洪福齐天,一定不会有事的,魔君不为了妖魔们也要为魔后保重自己!” 提到海澜珠,我的心胆更碎了几分。 “对了魔君,你此番回来,怎么没有见魔后一起?” 我闭上眼睛,不愿意回答哮天犬的话。 神瑛蹭蹭蹭从门外跑进来,道:“绛珠姐姐,你放心,我娘已经答应我去寻找治好你伤的药了!” 神瑛整张脸像一颗发光的明珠。 他跪在我的床前,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月神居然答应要救我?怎么可能? 神瑛执拗道:“知道我娘是怎么答应要救你的吗?只有她答应救你我才会认她那个娘,只有她答应救你我才会同她在一起。姐姐,你放心,我娘已经出发多日,她一定能想到救你的办法的。” 神瑛正说着,一个小妖急匆匆进来禀报说:“魔障之外来了一个天神,正在试图冲破魔障。” 东西南北四大护法一听,第一时间就冲出念澜府。 “隐惠,扶我去看看。” “魔君,你身子不适,还是……” 我摆摆手,示意隐惠不用担心,我是仙身魔神,没这么快死掉,就算找不到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亦能撑过一段时日。 神瑛已经先了隐惠一步来扶我。 我病体虚弱,硬撑着来到魔障。 黑鹰四人正在施法抵御魔障之外疯狂想要冲进来的那股力量,只听魔障外传来男子急迫的声音:“绛珠——” 是杨戬。 我忙命众人收法,开启魔障入口,杨戬的身子落了进来。 他滚到我身边,冲击力产生的风一下席卷了我的身子,我站立不稳就向下栽去,杨戬眼明手快,第一时间站起来,接住我的身子。 杨戬抱住我,问众人道:“赶紧带路!” 黑鹰和哮天犬一时傻了眼,还是眼儿媚儿机敏,反应过来,忙在前头带路。 重新躺回床上,杨戬替我盖好被子,然后从怀里掏出一棵灵芝递给眼儿道:“赶紧去煎熬了,给绛珠服下。” 眼儿犹疑的目光看向我。 杨戬骂道:“你昔日也是我真君府出去的人,我现在竟使唤不动你了?” 我朝眼儿点点头,眼儿这才和媚儿一起去了。 那灵芝是杨戬去南极仙翁那里求来的,我服下之后顿时精神不少。 杨戬来到魔界之后,月神就回来了,一时之间魔界的关系就复杂起来。除了妖魔,还住了鬼魂和神仙。 月神带回一个和海澜珠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亦仙亦妖,身份不明。 那日,我正躺在床上睡着,出了一身冷汗,便从噩梦中惊醒。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冷不丁见床头坐着海澜珠,吓得惊叫起来。 惊罢,又一下握住她的手哭了个昏天黑地。 那女子倒也乖巧不争,静坐着由着我拉着她的手将鼻涕眼泪都往她手背上抹。哭了许久,我才回过神道:“我不是做梦吧,海澜珠,你竟没死!是谁将你从忘川河里放出来的?” “海澜珠是谁?她死了吗?你为什么拉着我的手叫她的名字?”那女子一脸不可思议,一双灵动的眼睛好奇地看着我。 我才在心里黯然:眼前这个人虽和海澜珠长得一模一样,却终究不是海澜珠,她的神态,她的眼神,她说话的口气都不像海澜珠。 我无比失落地松开她的手,躺在床上,目光直直盯着床顶的帷帐,讷讷道:“你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你出去吧!” “那可不行!”女子明媚地笑着,“我不能离开这个房间,我来魔界是为了报恩的。” “报恩?”这对我而言是有别样滋味的字眼。 “对,我欠了月神的恩情,现在我来报恩,月神让我来治好你的伤。”女子伶俐地说道。 我蹙了眉头,审视着面前的女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小雨,就是天上下来的淅淅沥沥的小雨。” 小雨是个明媚的女子,没有海澜珠倾国倾城的气质,却多了许多娇俏机敏。小雨从口中吐出一颗血红色的宝珠,对我道:“这是浣雪石,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还能成仙,鬼魂吃了,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你若吃了,五脏复原,生龙活虎。” 那颗浣雪石随着小雨的介绍发着熠熠的光。 “这么宝贵的浣雪石,你凭什么给我?” “我刚刚不是说过了吗,为了报答月神的恩情。她曾救过我所有族人的命,我答应过要还她这个人情,现在她到浣雪城找我,我理应兑现诺言,救你一命。废话少说,服药吧!” 小雨将浣雪石递到我嘴边,我正欲张嘴猛地又停住。 “这是浣雪石,普通人吃了延年益寿,还能成仙,鬼魂吃了,起死回生,长生不老,你若吃了,五脏复原,生龙活虎。” 小雨的话回响在我耳边。 我蹙了眉对小雨道:“你适才说浣雪石若让鬼魂服了便能起死回生?神仙的魂魄也可以吗?” “当然!”小雨忽闪着灵动的眼睛,“不管生前是什么,妖魔鬼怪,还是俗世凡人,死了之后只要服下浣雪石便能回复他死前的身份,妖便做回妖,人便做回人,神仙哪,当然还是做回神仙。” 我立即道:“如果这样,那这颗浣雪石我便不能服下。” “为什么?”小雨懵懂,“你要知道这世上只有这么一颗浣雪石,是浣雪城的宝物,要不是月神开口,无论是谁都休想让我把它献出来。” “正因为它稀有,世上只此一颗,我才不能服下。月神是你的恩人,那你就用这颗浣雪石去救她吧!若她服下浣雪石便能做回神仙了。” 小雨为难地盯着手里的浣雪石,沉吟了一下重新吞回嘴里。 *************************** 接下来几日,大家都轮流来我房内做我的思想工作,希望我能服下那颗浣雪石。我说什么都不肯。 大家都不知道我的心里的纠结。 我欠了神瑛五百年灌溉之恩,我又害死了月神,现在只有救活月神,让她恢复神仙的身份,才能减轻我的罪孽。 不管是用魔界的重责做理由,还是对我动之以情,我都打定了主意:浣雪石坚决不服。 救活我,治好我的伤一定会有别的办法的,可是让月神起死回生,做回神仙却再没有第二条路了。 我曾让神瑛痛失母亲,我必须还他一个和从前一模一样的母亲。 面对神瑛,我这个大魔头竟然又有了人性。 入夜,月神竟然亲自来找我。 她平静地坐在我的床前,淡淡道:“你想还神瑛的恩情,我永远都不会遂你的愿!让你永远都活在自责与痛苦中,才是对你最好的报复!你曾经辜负了神瑛,辜负了我,所以我要报复!” 我知道月神在拿话激我。我当然没有上她的当。 月神离开房间之后,我就让隐惠找来了杨戬。 “杨戬,带我离开魔界,可以吗?”我哀哀地恳求着杨戬。 杨戬困惑地看着我。 我道:“我不想承月神的情,杨戬,你理解我的心意吗?” 杨戬似懂非懂。 “杨戬,带我离开这里,不管我的伤能不能治好,我们两个都不分开好不好?”我说这话的时候已经搞不清楚自己是真诚的,还是为了利用杨戬又给他灌迷魂汤。 “救我一定能有别的办法,别再让我欠神瑛的恩情了。” 杨戬终于点了头。 我给神瑛留了一封书信,当神瑛读到那封书信的时候,我和杨戬已离开魔界很远很远了。 神瑛: 谢谢你对姐姐的好,可是姐姐不能让你做一个没有娘的孩子,每一个有娘的孩子才是幸福的宝。神瑛,让你母亲服下小雨的浣雪石,那样你就是一个幸福的宝。让你母亲服下浣雪石,做回神仙,并替我守护好魔界,保护好我的子民,等姐姐回来。神瑛,如果你不能按着我的话去做,你就再也见不到姐姐…… 我知道以神瑛现在对我死心塌地的份,无论使出什么招数都会让月神服下那颗浣雪石的。有月神替我守护魔界,我自是放心地跟随杨戬走。 ***************************** 和杨戬抵达西天灵河,灵河熟悉的风景扑入眼帘,我整个人柔软而伤感。淡淡乡愁萦绕。 灵河,我回来了。绛珠回来了,却是物是人非。 灵河,我再也不是从前的我了,我不是神仙而是魔,我再也无法恣意地奔跑在你圣洁的怀抱中。 杨戬见我默默依偎在他怀里止不住珠泪滚滚,便将我搂紧在怀中。 “绛珠,你放心,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的伤的。”他道。情谊笃真却不自信。 杨戬将我放在灵河岸边的岩石上,他握着我的手道:“你现在是魔,我不能带你去见艾莽,艾莽和佛祖在一起,佛魔不同道,我不敢保证佛祖就会放过你。你在这里安心睡一会儿,我去把艾莽找来,我们一起商量救你的办法。” 杨戬造了一个结界,将我的身子牢牢的护住,自己则御风飞去找艾莽。 我平躺在石头之上,透过透明的结界看天空,蔚蓝的天空高而远,一丝白云都没有,清澈得沁人心脾。 我的泪从眼角轻轻滑落。 我曾经在这灵河度过的安适无忧的日子已经随风消散了,再也回不去了。 我和初龙、艾莽、紫鹃、婆婆纳于这灵河岸边奔跑嬉戏修仙向道的日子一去不返,鲜明如昨,又遥远得像是从没有发生过。 初龙死了,婆婆纳困于天庭,艾莽被佛祖召唤,而紫鹃竟被我活生生捏成了血人。 凌霄殿上我杀死紫鹃的一幕此刻又倏然浮现到眼前,我颓然地闭上眼睛。我竟然亲手杀死了我的姐妹。真的是因为入魔吗?还是她爱上了初龙,我对她潜意识中怀着妒意? 绛珠啊,是魔神侵占了你的心田,还是你的心房之内原就住着可怕的魔? 我正黯然神伤着,一道金光乍现,一个慈眉善目的佛陀出现在我的面前……RS 第一百四十九章 菩提 我定睛一看,那白衣佛陀竟是初龙。 初龙活过来了,杨戬从天庭将魔君的肉身送到西天给艾莽,艾莽让初龙的魂魄归位,初龙又生龙活虎了。 只是初龙剃光了头发,一袭佛陀袈裟,他是和艾莽一样做了佛爷的弟子么? 初龙的灵与肉早就与魔君合二为一。此刻魔君元神在我体内见到自己的真身来了,躁动不已。 初龙站在结界之外,几次想进结界来都做不到,杨戬造的这个小结界太厚实了。 “姐姐,你面色如此苍白,你怎么了?”初龙焦急地问着我。 我心里有些欣慰,眼下我是魔君,身受重伤的魔君,初龙没有畏惧我,还是和从前一样关心我。 我不禁哽咽道:“初龙,姐姐没事,只是受了点伤。” “谁把你送到这里,怎么让你一个人躺在石头上?姐姐,你能自己从结界中走出来吗?你走出来,我带你回去找佛爷,让佛爷救你。”初龙乞求道。 “初龙,我现在是魔君,佛爷能救我吗?” “佛爷说众生平等,我向佛爷求情,佛爷一定会救你的。” 初龙这样说,我便死命从石块上坐起身来,摇摇晃晃,跌跌撞撞向结界外走去。 一出结界我就瘫倒了。我身体里的魔神一下飞脱出来,他想要进入初龙的身体,可是初龙身上有佛光普照,魔神又被弹了回来,依旧依附于我的身体之中。 初龙背起我沿着灵河缓缓地走。 我的长发散落在他身上,我的头沉重地垂挂在他肩上,他喃喃说:“姐姐,能见到你真是太好了!姐姐,你怎么不在天庭了?紫鹃和阿纳还好吗?” 提到紫鹃,我的心就一紧,然后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去,湿了初龙的袈裟。 如果初龙知道我杀了紫鹃,他会怪我怨恨我吗? “初龙,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我是魔界帝君。” “我曾经也是,没什么了不起的,姐姐。”初龙风轻云淡。 初龙带着我去见佛祖。 如来正在菩提树下打坐。 菩提树树干粗壮雄伟,树冠亭亭如盖,叶子绿而绮丽,独木成林,蔚为壮观。 如来白衣出尘,眉目沉静,娴雅地坐在菩提树下。 他的周身散发着强大的磁场,那磁场使人宁静,初龙背着我出现在菩提树下,我顿时觉得身心被涤荡,那股宁静圣洁与我身体里的魔性激烈地冲撞着。 初龙将我放在一旁的白玉长石上躺好,自己跪到了佛祖跟前。 佛祖并不睁眼,但仿佛了然一切似的。 初龙低着头,声音沉静,仿佛没有风的湖面,波澜不惊。 “佛爷,能救救我的姐姐吗?她受了重伤,佛爷普度众生就救救他吧!” 佛爷睁眼,微笑着看初龙。他伸手从菩提树上摘下一片菩提叶子,施法从菩提叶上提取一张清晰透明薄如轻纱的叶脉。 “你的姐姐,心脉俱断,五内俱碎,需先用这菩提纱恢复心脉,再用菩提子和菩提花入药,以灵河水熬制,连服七七四十九日,便能痊愈无碍。” 我在石头上躺着,心里暗暗吃惊。 佛爷几乎未曾看我一眼,已对我的病症了如指掌。只是他轻易说出治疗我的方法,一定还有什么别的条件,绝不可能如此轻易就救我的。 果不其然,佛爷道:“救你姐姐可以,但她是魔君,我将她救活之后,她肯定要贻害苍生,涂炭生灵,所以为了制止那罪孽再生,又能遂你救姐的心愿,本座有一条件。” “佛祖请说。”初龙磕了头,我也静待如来下文。 “你姐姐的伤痊愈之后,必须留在这菩提树下修行。” 初龙一怔,把询问的目光投向我。 我是魔界帝君,肩负妖魔族兴衰成败重任,我岂能沦为佛门弟子,让妖魔族在三界贻笑大方? 可是眼下,除了佛祖,没人能救我。何不待我伤好之后再做打算? 于是我道:“佛祖曾是迦毗罗卫王国王子,放弃了王位和锦衣玉食的王族生活,出家修行,寻求人生真谛,佛祖苦修不得,于菩提树下静坐七天七夜,战胜了各种邪恶诱惑,终于在天将拂晓,启明星升起的时候,获得大彻大悟,终成佛陀。绛珠若有幸,得佛祖指点一二,一定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佛祖听我一番剖心迹,满意地点了点头。 佛祖又与我和初龙达成一项协议:我被佛祖收留之事不得让任何一个我们三人以外的第四人知道。 ******************* 两个月之后,我的伤痊愈了。 我依言到菩提树下见佛祖,叩谢他的救命之恩。 佛祖让我随他一起在菩提树下静坐,坐了几日,佛祖让我以菩提树、明镜台来谈谈自己对佛法的参悟。 我想了想,讨好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时时勤拂拭,莫使惹尘埃。” 我不过是使劲卖弄自己的聪明,想放松佛祖警惕,以在一个恰到好处的时机能逃出西天。 不料佛祖却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于是,修行继续。 过了几日,佛祖说,他要去人间游历,普度有缘人,并带初龙一起,让我安心在菩提树下静思修行。 我想机会来了。只要佛祖前脚一走,我便后脚离开西天。现在我伤势痊愈,也没什么好忌惮的了。 佛祖却从明镜台上走了下来,他走下来时,明镜台上还坐着一个佛祖。 我懵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佛祖道:“明镜台上坐着的只是一个幻象,我离开西天,要保你安全,就必须依靠这个幻象,你且到这幻象中去,其他佛门弟子来参拜之时,以为你是我,便不能对你怎么样了。” 我心想什么保我安全,困囚住我才是真的。虽然心里不情愿,却也必须照做。 进了如来幻象,才知道要出那幻象,以我的法力根本不可能。 如来这个狡猾的老家伙! 如来在我的暗骂中,领着初龙走远了。两道雪白的背影消失在菩提树的绿荫浓密之中。 接下来的日子,我就坐在如来的幻象之中假冒如来。 每日都有许多佛门弟子前来汇报自己的修行,禀告自己对佛法的领悟。我每日机械地重复着“好”、“很好”、“不错”、“继续努力”、“加油”的话语,都快烦死了。 一日终于得了清静,不见佛门弟子来打搅,我正准备眯个懒觉,艾莽竟来了。 我在幻象之内见到艾莽,真是又惊又喜,五味杂陈。 艾莽一袭白色袈裟,坐着那架出自我手的轮椅,双手滑着轮子,缓缓来到我跟前。 他坐在轮椅上,没法像其他弟子那样下跪,只是虔诚地低着头。 “佛祖,弟子今日受一事困扰,诉于佛祖,希望佛祖能开导弟子心结。”艾莽道,面色愁苦。 艾莽,我不是佛祖,我是绛珠!我是绛珠! 我的心都要跳出来了,却不能发出声音,我一张口还是如来的声音:“艾莽,你说。” “弟子最近在修行之时总无法做到六根清净,弟子时常感觉到弟子的亲人就在这附近,比如现在,弟子这样的感觉尤为强烈。” 艾莽说这话的时候,我感动得要死了。 艾莽,你竟将我当做你的亲人,而不只是朋友。 艾莽,你太让我感动了。 “艾莽,这没什么,你不要为此感到苦恼,你与你的亲人心有灵犀,这是好事。”我借佛祖的声音说道。 艾莽却红愁绿惨,“可是佛祖,弟子的亲人不是凡人,他……是魔界中人。” 我心里暗暗吃惊,艾莽,你竟然连我入魔了你都知道,太不可思议了,这是怎样的心灵感应啊? 于是,我又借佛祖的声音说道:“艾莽这也没什么大不了,众生平等,魔也是众生一员。” “可是,佛祖,弟子担心他会对西天不利。” 艾莽,我不会的,就看在佛祖救我性命的份上,看在你在西天修行,还把我当亲人的份上,我都不会对西天不利的。 艾莽,你要相信我。 艾莽,你放心吧。 艾莽终于是在我的满心祈祷中离开了菩提树。 我一个人坐在明镜台上,坐在佛祖的幻象之中,心中涌满了甜蜜。 我带着那甜蜜的幸福睡着了。 正睡得迷迷糊糊,忽然惊醒。 菩提树下又坐着艾莽。 他一个人滑着轮椅在原地转圈。脸上全是焦躁的情绪。 我满腹狐疑:艾莽这到底是怎么了?如果可以,我真想此刻就走出幻象见他。告诉他我很好,我不好为害西天的。 忽听艾莽情绪激动喊起来:“二弟,你在哪里?二弟,你出来!二弟,我知道你就在这里!” 我一下愣住了。我以为艾莽口口声声说的亲人指的是我,却原来是二弟。 二弟是谁?放眼菩提树下,除了艾莽,便是我,哪来的二弟? 当艾莽搜寻一圈,最终将目光定在佛祖的幻象之时,我愣住了。 难道我就是他的二弟?可……可是,我是绛珠啊! “二弟?”艾莽试探地朝着佛祖的幻象呼唤了一声。 顷刻之间,那幻象冰封瓦解,像漏子里的流沙,哗哗啦啦一下就被风吹散。我暴露在明镜台上。 然后艾莽一脸惊愕地唤我的名字:“绛珠——”RS 第一百五十章 后会无期 明镜台上清风徐徐,我的长发飘逸如风。 在翠绿如盖的菩提树下,艾莽一袭白衣,俊逸儒雅,而我红衣艳艳,妖冶如花。 四目相对,分明是故人相见,却又陌生如初见。 “绛珠……不,二弟,你怎么在这儿?” 艾莽的话令我一头雾水。 “艾莽,你在说什么?我是绛珠,我怎么会是你的二弟呢?” 我只觉体内那个魔君元神疯狂纠结了一下,我立即一凛。 我记起来,我被天君幽禁在*馆结界之时,魔君的肉身告诉我,他有三兄弟,他是老二,老三是魔王,被杨戬用东海真火消灭了,而他当初到西天是为了寻找他的大哥,无意间遇见了初龙。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 艾莽就是魔君大哥,我竟丝毫没有想到。 我和紫鹃、婆婆纳初遇艾莽时,他的确是个魔神,是初龙的眼泪感化了他的魔性。 “大哥……”我讷讷地唤了声,眼睛红光乍现,眉心的火莲就现了出来,生机勃勃,滋滋作响。 艾莽盯着我的魔君形象,蹙紧了眉头。 菩提树下,他美好得像个天使。 而我,是个恶魔。 “二弟,你不要伤害绛珠,你快点从她体内出来吧!”艾莽好言好语恳求着,又像是长兄在向弟弟下命令。 “大哥,”我微笑道,“你说什么傻话?我和魔君已经合二为一了,自己怎么可能伤害自己呢?” “二弟,你若还认我这个兄长,你就快从绛珠体内出来。”艾莽神色冷峻,俨然生气了。 我不禁柔声道:“艾莽,我不觉得入魔对我来说有什么不好,等到来日魔界声威壮大,我携你重回魔界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何等风光体面?你二弟借我的肉身也不至灰飞烟灭,一举两得,相得益彰,你又何必纠结佛魔不同道呢?” 艾莽已经翻手施法,神色冷峻道:“二弟,无论如何我今天都要你从绛珠体内滚出来,你是魔,她是仙,你不能害她!” “艾莽,想来我方才苦口婆心,竟是对牛弹琴,入魔即是害我,是你一厢情愿,自以为是,我现在身为魔界帝君,畅快得很!” 艾莽的法力化作一道白光射了过来,我从明镜台上腾空飞起。 “艾莽,谢谢你的好意,可是现在我只想做绛珠魔君,不想做天庭什么狗屁*妃子!” 我不想与艾莽动手,化作一缕红烟,从菩提树下逃脱。 风中传来艾莽急迫的声音:“绛珠,不要再让我二弟蛊惑你!” 我御风疾飞,哑然失笑。 艾莽,真正执迷不悟的人是你,我若受魔蛊惑,那你便受佛蛊惑,虽不同道,理却是一样的。 艾莽,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谁也别来改变谁! 我正在云中飞着,忽见灵河岸边,那日我躺着的石块上坐着杨戬,他竟在此等了我数月,我忙降下云端。 “杨戬!”我唤了杨戬一声。 杨戬喜出望外从石块上起身,他奔向我,一把搂住了我。那么紧,几乎要把我揉进他身体里去。 “绛珠,你去哪里了?”杨戬柔肠百结地问。 我抬起头,看着杨戬憔悴的面容,深陷的眼眶,浓黑的眼圈,清瘦的面颊,参差的胡渣,“杨戬,你竟在此等了我几个月?” “我不敢离开啊,我那日去见了艾莽之后,回来你就不见了,我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害怕我如果离开了你回来找不着我,反而与你错过了,所以我只能在这里等你。” 杨戬握着我的肩,上下打量我,“你的伤是好了吗?” “嗯。”我微笑着点头。 杨戬对我也算是尽心尽力了。 “杨戬,现在我的伤好了,我该回魔界去了,你有何打算?与我一同回魔界吧!” 我热烈地看着杨戬,杨戬却松开了握着我肩的手。 “怎么,你竟不愿意?”我敛容收色,蹙了眉头。 杨戬嗫嚅道:“我是天君的外甥,我不能带头去反天庭……” “你为了我背叛了颖梨,与水族闹翻,你却不能为我去反天庭?”我的目光犀利地落在杨戬的面上。 “不单我,还有你,绛珠,天君舅舅待你不薄,你不能与天庭作对!”杨戬转而劝我。 我一甩袍袖,背过身去,胸腔里有戾气在碰撞。 我的声音冷到极致:“若待我不薄,怎能将我幽禁?” “他或许只是为了保护你……” “是惩罚!”我转过身,打断杨戬的话,目光中燃着怒火,长发与衣袍在瞬间就张扬起来。 “他因为一个不是我的错的错而惩罚我,因为他自己的妒忌而惩罚我,那样的爱不是爱是自私!”我发狠地从齿缝间挤出每一个字。 杨戬痛苦地看着我,喃喃道:“或许你误会了天君……” “是我误会了你,”我带着一丝冷笑,“我误会了自己在你心中的分量,其实那分量没有我自己以为的那么重……” “绛珠,我……”杨戬欲辩无言。 我苍凉地摇了摇头,“在你心中,我终究敌不过天君,敌不过天庭,敌不过神仙的身份,谢谢你送我到西天,从现在起,我们后会无期……” 我说着腾身飞起,面向杨戬,缓缓地向后飞去。 杨戬向我伸出手,却再也抓不牢我的手。 错过了一次,就永远错过。 “杨戬,再见面,仙魔殊途,我们就是敌人,如果对阵战场,我不会对你手下留情,你也不必对我诸多顾虑!”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情意易老,心伤难愈。 我一甩袖子,掉转身御风急急飞去。 ***************************** 魔界入口的树林中,李天王率领天兵天将正同四大护法带领的妖魔部队厮杀。 哮天犬从东南录山招安回来的那支妖魔遗兵骁勇善战,这一场厮杀倒也没有让李天王的天兵天将占上风。 我驻足在树林上空的风云中,静观树林中的战斗。 忽见李天王拿出宝塔,我暗骂一声卑鄙,便俯冲下去,施法打落李天王手里的法器。 “魔君回来了!” 妖魔们见到我,顿时士气大振。 两相混战的天兵天将和妖魔部队见我突然出现,一时停了厮杀,各自回到各自的阵营中。 李天王身边站着龙王敖广,他指着我道:“天王你看,本王没有口出妄言吧!湘妃的确入了魔道,成了魔界帝君了。” 李天王打量我,匪夷所思道:“可是那*馆结界中被天君幽禁的又是谁?” “天王只需将这魔女活捉到天庭,一切不就真相大白了吗?”敖广怂恿。 李天王手执宝塔点了点头。 我冷哧一声:“老匹夫,就凭你们也想活捉本魔君?” 说着,就施起法来。一时之间,树林之内风起云涌,地上的落叶和树上的树叶一起被卷得天花烂坠。许多天兵被我卷起的狂风吹出老远。 我直冲向李天王,伸手夺了他的宝塔捏了个粉碎。 李天王和敖广大惊失色。 “赶紧回天庭禀告王母娘娘。” “走!” 李天王和敖广腾身飞去。 “想走没那么容易!” 我飞身追了上去,却只是揪住了敖广的衣裳。 李天王率领天兵天将腾云驾雾飞回天宫去了。 敖广被我捉回了魔界。 入了魔障,我怒腾腾将敖广推倒在地,那老匹夫年迈体衰,一下跌出老远。 隐惠已经命妖魔搬了大座到园子里,我衣袍一踢,坐到大座上,翘起大腿,手肘搁在膝盖上,一脸阴鸷杀气。 隐惠见我怒气冲冲,忙端了清凉茶上来,我一手推开,隐惠吓得退下了。 “搬油锅上来!”我下了命令。 妖魔立即在园子里支起铁架,红火生起来,沸油烧起来,妖魔将敖广押到了油锅旁。 “你……你要怎样?”敖广的老肉在脸上抽动着,眼神露怯。 没想到他也怕死!我心里冷笑,面上问在场的妖魔们道:“孩儿们,今晚龙肉加餐,若何?” “好啊好啊!”小妖小魔们一片欢腾。 “魔君,现在要怎么做?”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四大护法请求示下。 我唇边一抹得意的笑:“割下龙肉,一片一片炸到金黄酥脆,犒劳我的孩儿们!” 小妖小魔又发出一声欢呼。 黑鹰已经上去按住敖广的头,哮天犬一边伸着舌头垂着涎液,一边抽出了刀子准备割肉。 敖广开始骂骂咧咧。 哮天犬的刀正要落下去,月神蓦地出现,一脚踢掉了他手里的刀子,那刀落入油锅,立刻引起一阵响声。 “混帐东西,龙王岂容你们羞辱得?”月神横眉冷对,哮天犬敢怒不敢言。 “将龙王收监!”我一挥手四大护法押着龙王下去了。油锅也被撤下。偌大的园子一时半刻就剩了我和月神两个。 我抬眼看她,她的脸色没有先前那样死白,而且光天化日也敢出现,想来是已经吃了小雨的浣雪石。 而月神也正打量着我,道:“一回来便能闹腾,想来是伤已痊愈,我也可向神瑛交代去了。” 月神说着,就转身离去。 我喊住她,“你要去哪里?” “带着神瑛离开这里,仙魔殊途,这里终究不是可以长留之地。” “那你认为,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还可以重回天庭吗?虽然服下浣雪石,你恢复了神仙的肉身,可是神仙簿上早就将你除名,你不过是个没名没分的野神仙,难道你要让神瑛重回蛮荒之地受苦?” “难道跟着你在魔界?”月神冷笑。 “至少是个可以遮风挡雨的栖身之地,不必被野狼围攻,不必担惊受怕。” 月神听了我的话,哈哈大笑起来,“你竟如此天真!” 分明的奚落之意,我心里的怒意一下就被勾了起来。RS 第一百五十一章 幽冥来客 月神道:“你现在是天庭叛臣,天庭不日定会派神仙来剿杀,这魔界还是你安生立命之地吗?” “你要走便走,废话少说,但是神瑛,必须留下!”我冷冷横了月神一眼,拂袖离开了园子。 回到正殿,正生着闷气,神瑛从外头跑了进来,嘴里喊着:“姐姐,你回来了?” 神瑛的眼睛亮晶晶的。 他见我斜倚在兽榻上,便跑到我跟前蹲着,仰着头看我。 我莫名烦躁,捧了他的脸道:“为什么老叫我姐姐?” “你就是姐姐啊!”他天真地指着我。 我才想起现在他只有几岁的智商。 “你从前都是喊我绛珠妹妹的……”我喃喃说了句,就止不住伤感。 艾莽的愤怒,杨戬的迟疑,月神的警告,都让我心情烦躁。 神瑛却还忽闪着大眼睛,天真无邪地问:“姐姐,为什么我从前叫你妹妹,现在反而叫你姐姐啊?” “因为你变傻了!”我吼了神瑛一句,一把推开他。 神瑛摔倒在地,先是一愣,继而嘴角一撇就啜泣起来。 我看着他委屈的哭相又心生不忍。 他是为了忘记与我的过往才让自己变傻的。 我伸手去拉他,猛然想起,就算他恢复了记忆又怎样?恢复了记忆,就能接受我入魔的事实吗? 这样想着,我又缩回了自己的手。 神瑛见我如此,伤心地哭着,跑出去了。 他的身子一跑出正殿,我就恼怒地一挥手,正殿的大门哐当一声被关上。正殿顿时陷入一片昏暗。 我躺在兽榻上左右翻身,眼睛越睁越大。 这三界所有人对我入魔之事都不看好,都持反对意见。 当一个人说你不好的时候,你未必真的不好。 但当所有人都说你不好的时候。你就真的不好了。 如果海澜珠还活着…… 我一下就从兽榻上起身。 走到书案前,提笔蘸墨,在宣纸上开始描摹海澜珠的画像。 魔,就一定代表邪恶吗? 神仙。就一定是正义的化身吗? 妖魔之中也分善恶,神仙之中也有好坏,为什么要一竿子打死? 三界之中,宇宙之内,每一种生物都有呼吸自由空气的权利。 我身为魔界帝君,我有责任和使命去守卫我的妖魔子民。 我的胸腔燃烧着一股熊熊的火焰。 海澜珠的画像在我满腔愤恨中完成了。 我扔下狼毫,拿起这张画像端详。 昏暗的光线将海澜珠的眉眼修饰得迷迷蒙蒙,暧mei不明。 “世上只有你理解我支持我,为什么你却离我而去了?” 我的眼中竟然有了泪意。 哦哦,我是绛珠魔君。我怎能这样英雄气短? 将海澜珠的画像放回桌案之上,我深吸一口气重新走出正殿,让隐惠叫来四大护法,妖魔们重新训练起来。 *********************** 越来越多的妖魔陆陆续续到魔界投诚,妖魔队伍日渐壮大。我成日和四大护法一起忙于精兵简政,忽略了神瑛。 月神也不见了踪影。 我忙唤来隐惠询问:“神瑛太子和月神娘娘呢?” 隐惠道:“神瑛太子那日在您的书房看见了魔后的画像,还以为是浣雪城的小雨姑娘,就央着月神娘娘带他去浣雪城找小雨姑娘,说是要带小雨姑娘来魔界和魔君姐姐作伴呢!” 隐惠的话叫我吃了一惊。 隐惠又叹道:“那孩子虽然看着痴傻,却是个暖心的好孩子。” 我心里感动,却没有表露出来。虽然担忧神瑛。但转念一想他有月神护着,应也无碍,便强迫自己放了心。 又过了几日,冥界楚江王来访,我忙率领四大护法出魔障迎接。 楚江王给我带了许多礼物,他倒是个长情的。对海澜珠之死喟叹不已,惭愧自责。 我心里万千恼怒,面上也只能强颜欢笑,假意安抚。 在念澜府内摆宴替楚江王接风洗尘。 酒过三巡,楚江王吐真言道:“贤弟。此番愚兄拜访魔界就是为了向贤弟求证一事,整个天庭都传遍了,贤弟做魔君之前是天庭的湘妃娘娘,不知是真是假?” 我想定是敖广带着李天王来魔界挑衅,李天王见了我,回天庭之后走漏了风声。 纸包不住火。 我脱掉魔君冠帽,泻下一头长发,楚江王的目光立刻变直,他讷讷道:“怪不得令妹海澜珠艳冠群芳,原来魔君大人是绝世美女……” “大哥说笑了。其实本魔君是男是女有何区别吗?不过有劳大哥把贤弟改为贤妹罢了。” 我敬了楚江王一杯酒。 楚江王熏熏然附和:“贤妹好啊,巾帼不让须眉。贤妹一介女流都敢于与天庭对抗,我幽冥鬼府十殿阎罗更不会志短。” 正说着,隐惠来报说月神和神瑛回来了。 我还未宣,神瑛已经一阵风跑了进来。 接着,月神和小雨也一齐出现在宴席上。 见到小雨,楚江王惊得目瞪口呆。 我微微一笑道:“大哥以为是故人?” 楚江王眼眸一黯,“其实大哥知道只是长得相像而已,海澜珠不可复制啊!” 楚江王的话触动我的柔软神经,我心里也酸胀着:海澜珠不可复制。 楚江王在看到月神之后脸色变得更加难看。 他指着月神对我道:“贤妹,大哥我在劫难逃了。” 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天君将月神的魂魄交由他看管,他不但让她逃出幽冥鬼府,现在她还恢复了仙身。 当日,天君下令处死月神,可是月神现在不仅没有灰飞烟灭,反而起死回生,三界会怎么看天君?出尔反尔,执法犯法,其身不正。 天君在三界威信不在,这笔账势必会算在看管月神不利的楚江王身上啊! 我拍拍楚江王的肩示意他不必紧张。 “姐姐,你看我把你日思夜想的小雨姐姐领回来了,神瑛是不是很乖?” 神瑛将小雨拉到我身边。 小雨微笑着,并不吭声,神瑛却眼巴巴等着我表扬。 我抬眼看他,道:“你很乖,现在姐姐这儿有客人在,你先将小雨姐姐带下去休息,等姐姐忙完事情再去找你们。” “哦……”神瑛悻悻然,拉着小雨离开,嘴里道:“小雨姐姐,我们先走,待会儿姐姐就会来找我们。” 神瑛拉着小雨离开了宴席,月神也要转身离去,我喊住了她:“你且留下!” 月神回转身,敌视着我。 我下巴微抬,斜睨着她道:“你必须跟楚江王回地狱去。” 月神的目光一下阴郁了。 我继续道:“我知你不愿意,可是你必须这么做!” “我凭什么听你的?”月神冷笑。 我风轻云淡道:“你可以不听我的,但是你不会不听神瑛的话,他可以让你服下浣雪石,可以让你留在魔界,可以让你从浣雪城请来小雨,也一样可以让你回幽冥鬼府做阶下囚……” 月神的眉拧成一道,一脸的山雨欲来黑云压城。 我没有理会她,兀自说道:“当日天君瞒着所有神仙偷藏了你的一缕魂魄交由楚江王看管,眼下你从鬼府逃出,若被神仙们撞见,大家势必发现天君徇私枉法,难道你要陷天君于千夫所指的境地?天君一旦生气,势必牵连幽冥鬼府,眼下楚江王与我交好,冥界与魔界交好,我不能见死不救,让楚江王被天庭处罚,所以你必须回幽冥鬼府去。当然你可以不听我的,但神瑛会听我的……” 我唇边一抹戏谑之笑。 楚江王对我拱起手连连施礼道谢。 他对月神道:“月神娘娘,本王保证只要你跟我回幽冥鬼府,本王绝不会亏待你,势必不会向从前一样让你去十八层地狱受苦,本王一定像对待上宾一样把你供起来,好饭好菜看待……” 月神没有答应,却也没有反对。 我知她心中已经做了打算,便与楚江王继续碰杯饮酒。RL 第一百五十二章 仙魔之战 楚江王领着月神回活大地狱去了。 神瑛偶然念叨起他娘亲,便也很快忘记。 我每日忙着操练妖魔军队,也无瑕多理会他。 一日,我正在丛林练兵,忽见不远处一个蓝衣女子款步走了过来。微风撩起她的长发,逗引得她的裙袂之上环佩叮咚。脂粉与衣服的兰麝细香隐隐约约随风传送过来。 她提着食盒,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不禁有一瞬的错觉:那不是海澜珠吗? 黑鹰在一旁碰了碰我,提醒道:“魔君”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那不是海澜珠,那是小雨啊! 忙收回目光,调整声息,重新操练。 小雨提着食盒走近了,并不打扰我,只是静静地在一旁看着。 这些日子以来我刻意疏远她,一来不想把她当做海澜珠的替身,海澜珠已死,海澜珠不可替代。二来,不想欠神瑛人情。 神瑛因为偷看了我画的海澜珠的画像,便误以为我喜欢小雨,我不要他自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还有一个原因,小雨是月神的朋友,而月神与我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都是敌对的,敌人的朋友只能是敌人。 操练终有结束的时候,我可以不用休息,妖魔们总要休息。 我还是不得不面对小雨。 ****************************** 坐在丛林当中,小雨打开了食盒。 我想起那一次海澜珠打开食盒的时候,里面是一件用鲛绡缝制的衣服。 小雨当然不会给我这样的惊喜,食盒中只是食物。 小雨捧出一条煎得外焦里嫩的鲈鱼,微微一笑道:“如果你以为这鲈鱼出自我的手你就错了。” 小雨说话的样子和海澜珠完全不一样,海澜珠端庄大方,小雨显得俏皮活泼。 难道是神瑛?可是怎么可能,他的智商不过是个小孩子。 我的心思被小雨洞穿,她的眼睛笑成弯弯的。“你已经猜到了吧,是神瑛,他一个痴儿,真不容易。为了这道色香味俱佳的鲈鱼。他跟着我学了两个月,我从没有见过如此坚韧的孩子。” 我心里一颤:我操练军队,竟冷落了神瑛两个月了。 “你怎么又从浣雪城来魔界了?”我努力压制自己的小感动,与小雨攀谈起来。 “月神亲自来请,我能不来吗?神瑛说你思念我,还画了我的画像”小雨噗嗤一笑。 “你见过那画像?” “神瑛将那画像揣在怀里带到浣雪城来的,但是我一看就知道他误会了,那画像不是我,虽然的确和我长得一模一样,可是神韵不像。那个女子比我庄重得多,只是神瑛是个孩子,他是看不出这些的。” 小雨倒是个明白人。 “既然知道不是你,你为何还来?” “为神瑛的执着,那孩子好像真的很爱你。”小雨抿了抿唇。给我递了筷子道“你不尝尝这爱的味道吗?” 我接过筷子,欲夹一筷鱼肉,却终究停了动作。 爱的味道早就尝过了,可惜并不甜美,太过苦涩。 我将筷子放回食盒,站起身道:“就跟神瑛说我尝过了。” 我说着。头也不回走掉,身后小雨焦急喊道:“可是神瑛说,姐姐曾给他煮过十条鱼,他也要给姐姐煮十条鱼!” 我没有停下脚步,反而走得更匆促,我有捂住自己耳朵的冲动。 神瑛。你这样是在表达对我的爱意吗? 曾经的你都不能正确表达你的爱,现在的你不过一个痴儿,竟能勇敢地表达了。可是一个痴儿的爱是真爱吗? 如若你恢复了正常,你还会对我不离不弃吗?我做了魔界帝君,艾莽不容我。初龙想感化我,杨戬也离我而去,你还会守护我吗? *************************** 楚江王从幽冥鬼府传来消息:天君派了心腹的神仙专门去地狱探看了月神,见月神还在,才没有追究楚江王的责任,只说是道听途说,误会了楚江王。 楚江王感谢我早有防备,才令他不至于太被动。并告诉我,他探听到南海、北海、西海龙王上天向天君告御状,说是东海龙王被魔界擒走,要求天庭派兵攻打魔界,救回东海龙王。 我早知有这一日,并不惊慌,心里还蛮期待与天兵天将对决。 我要查验一下近段时间的操练有没有成效,实战的机会来了。 天庭派了几万天兵天将来攻打魔界。 我并没有去前方作战,而是让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根据我之前操练的方法布阵。 这场防守战一直打了几天几夜,隐惠急得团团转,我却优哉游哉在正殿内品茶,练习书法。 “魔君有十足把握吗?”隐惠见我如此放松,便问道。 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 隐惠哪里懂,我制胜的法宝是天君对我的情意。 天君当初既然肯抹去所有神仙的记忆,将我入魔一事掩盖过去,那他今日就不会对我斩尽杀绝。他出兵讨伐魔界,不过是迫于水族的压力。 天君此番派来的前锋除了四大金刚便是李天王,四大金刚与四大护法过过招,李天王也和四大护法过过招,再加上这段日子我的排兵布阵,这场战魔界不会输,所以我又何必杀鸡用牛刀,亲自披挂呢? 我该考虑的是,我要不要承天君的情,放回敖广。 他既然放我一马,我也该给他一个台阶下。 不放回敖广,天君没法给三海龙王和所有水族一个交代。 但是,一想到敖广暗算我,让我心脉俱碎,五内俱毁,差点死于非命,我心里就恨得牙痒痒的。 “隐惠,你去将敖广押来!” 隐惠不明白这会儿魔界之外天兵天将和妖魔部队正打得如火如荼,我还有心思会见敖广那个老东西。 隐惠见我一脸沉郁,不敢多问,径自去了。 不一会儿,敖广便被带了上来,我让隐惠出去了。 敖广傲慢地立在跟前,冷哧道:“怎么又想用大油锅炸我?” “送你回东海!”我轻描淡写答。 敖广当然不会相信“这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你这魔女心肠歹毒,不知道又要耍什么huā样!” 我笑起来,敖广倒是心里明镜儿似的。 “这世上当然不会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我说着,猝不及防的伸出手去,手指瞬间穿透敖广的胸膛,握住了他的心肺。 敖广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让你也尝尝脏腑俱碎的滋味!”我说着,手在敖广〖体〗内来回翻搅,许多血便汩汩地渗出伤口,顺着我的手臂滴滴答答落下来。 敖广的眼睛越瞪越大,却是始终说不出一句话。 第一百五十三章 石岩烧烤(精彩专题封面推第三更) 我将手从敖广胸膛里收回来,手臂上沾满了敖广腥臊的鲜血。 敖广的身子摇摇欲坠,我施法抚平了他的伤口,一把拉起他向魔界之外飞去。 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仙魔之战,不可开交。 我揪住敖广站在风云之间,喝道:“敖广在此,还不住手!” 李天王最先下了命令,两边人马都收了各种法力兵器,退回各自阵营。 我道:“李天王,带上敖广,打道回府吧!” 四大金刚中立刻有一金刚提意见道:“李天王,这战不打了?” “天君只说让我们来解救东海龙王敖广,并没说要剿杀魔界啊!” “降魔伏妖不是我们神仙的本分吗?” “可是这场战魔界显然准备充分,我们得先回天庭搬救兵。” 听着四大金刚的对话,我心里越发好笑。 不怕金刚怒目,只怕菩萨低眉。天君要剿杀魔界,只派李天王和四大金刚显然是不够规格的。 “李天王,如果你现在答应退兵,我双手奉上敖广,你们也好回天庭复命,如若不然”我一手掐住了敖广的脖子。 敖广因为之前受创,早已面如土色。 “李天王,救老夫!”敖广哼哼唧唧喊着。 “且慢!”李天王道“斩妖除魔,来日方长,今日我们到魔界的目的只是为了救出龙王!魔君肯交出龙王,也算识抬举。咱们后会有期!” 我将敖广从风云之中扔下去,率领妖魔部队全部退进了魔障。 站在魔障前,通过透视,见李天王扶着敖广,四大金刚率领天兵天将齐齐飞走,我的目光阴郁得像两道死水。 “魔君,为什么”黑鹰不解道。 我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径自朝念澜府而去。 *************************** 一进念澜府大门。就见神瑛雀跃着迎上来。 “姐姐,听说我们打胜仗了?姐姐,你好棒!” 我们?盯着神瑛天真无邪的面容,我哑然失笑。仙与魔也可以合称我们吗? 我一下拨开神瑛来挽我的手。道:“我累了,你让开!” 神瑛的面色暗了下去,他愣愣地驻足在原地,嘴里念念有词道:“姐姐刚才打战打累了,我不吵姐姐。可是,姐姐会不会讨厌我,不想见我?姐姐想见的人是小雨姐姐,我去找小雨姐姐来陪姐姐玩” 听着神瑛喃喃自语,我快要走到正殿门口了,还是折回身子。道:“神瑛” 神瑛回过头,巴巴地怯怯地看着我:“姐姐!” 我叹口气,我最近是怎么了?老拿他撒什么火?他不过是一个智商只有几岁的痴儿。 这样想着,我放柔了声音,道:“不用去找小雨姐姐。你留下来陪我吧!或者,你想去哪里玩?我陪你一起去。” “真的吗?”神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整张脸都神采焕发的。 我点了点头。 ************************* 魔障之外有一片石岩。开阔平坦,凉风徐徐,视野极好。 我带了神瑛和小雨,又带了眼儿、媚儿、黑鹰、哮天犬,还有隐惠一起向那片石岩飞去。 神瑛坐在黑鹰的背上。一边摸着黑鹰如黑锻的羽翼,一边〖兴〗奋得忘乎所以。 他许是关在魔界太久了,没有出来呼吸新鲜空气,此刻就像一只出笼的小鸟,拍手欢笑。 神瑛的快乐迅速感染了大家,每个人的脸上都笑逐颜开。我虽然使劲端着,可眼角眉梢也有了笑意。 抵达山顶石岩,但见蓝天白云下一片苍苍莽莽,真是风景这边独好。 黑鹰和哮天犬拿出带来的烧烤架子,眼儿媚儿拿出准备好的食材。野外烧烤开始咯! 我坐在石岩一块大石头上,远远地看着大家在烧烤架子上烤各种食物,鱼肉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山头,就连隐惠一把年纪也快乐得像个小孩。 阳光晴好,我拿出随身带的酒葫芦饮起酒来。一边饮酒,一边看山下的风景。 远处有村庄,有都市,是人类聚居的地方。 其实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妖魔与人类也是可以和平共处的嘛! 所谓大同世界应是众生平等,三界和谐共处,而不是强大的一族一定要吞并消灭另一族。 我仰头看天际,那上面贝阙珠宫遥远得无踪无迹。 天君,如果你能给妖魔界一条生路,我发誓我们妖魔绝不侵犯天庭,只是天君,你能做到吗?就算你有心,那些狗屁神仙也不可能不怂恿吧? 楚江王从冥界捎来消息,各路神仙都向天君禁言,一定要铲除魔界,只是天君还在斟酌,按兵不动罢了。 我有些烦闷地喝着酒。我身为一族之首,身为魔界帝君,我肩上压着沉重的胆子,我终是不能像他们一样无拘无束地玩耍。 我把羡慕的目光投向不远处大家围着烧烤架子欢笑的身影。 忽见神瑛拿了一只烤好的鱼向我走来,可是走了几步又怯怯地停住脚步,他歪着头似乎在思虑些什么。 只见他折回身子将手中的烤鱼交给小雨,然后朝我的方向指了指。 我心里发出一丝笑意,调转目光假装没看见。 身边不一会儿便响起了脚步声,我知道是小雨。 挪了挪身子,腾出一个空位,小雨自然地坐了下来,她将手里的烤鱼递给我道:“喏,那小家伙让我给你送过来的。” 我接了鱼,咬了一口,哮天犬的自制孜然的香味瞬间攻陷了味蕾。 小雨见我吃得香,她也香香地吃起她手里的烤肉串。 “吃得饱饱的,就什么仇恨都没有了。”她朝空中伸了伸懒腰,一脸满足。 我觉得好笑:“怎么,你从前没吃饱吗?” “经常啊!”小雨瞪大了眼睛。 这一瞬我还是有一刻的怔忡,有海澜珠复活的错觉。 很快调整好自己的情绪,道:“浣雪城又不是贫民窟,怎么可能连她们的圣女都吃不饱?” 小雨的面色一下黯了下来:“那是浣雪城最艰难的日子,所以我很感激月神,给了我们整个浣雪城重生的机会,也是我作为浣雪城的圣女必须去报答永远的原因” ps:谢谢骆七骓和朱朱白白等鼓励我的好朋友。谢谢。 第一百五十四章 浣雪城殇(精彩专题封面推第四更) 小雨同我讲述的关于浣雪城覆灭又重生的故事发生的时间大概是我在灵河遭遇霜冻的五百年期间。 怪不得神瑛那五百年可以留在灵河专心照顾我,而不被月神发现,原来那五百年月神拯救浣雪城去了。 小雨是浣雪城最后一位公主,也是浣雪城的圣女。她的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在那一场令浣雪城几乎倾覆的战争中全部死去。 那一场战争起源于浣雪城的死对头炼火族的进攻。 小雨的父亲,也就是浣雪城最伟大的城主,带领自己的妻子儿女,带领浣雪城的子民浴血奋战,终于瓦解了炼火族的几乎全部势力,却也让自己受到近乎不可挽回的重创。 那场惊心动魄的圣战成为所有浣雪城人不可碰触的记忆之殇。 而在小雨的记忆中,就只剩下漫天尖锐呼啸的冰凌和铺满整个大地的火种。 天空是空旷寒冷的灰白,大地则是一片鲜红如血的火光。 “我在宫殿里,在温暖的火炉旁,在雍容的千年雪狐的皮毛中,看到父皇冷峻的面容和母亲紧皱的眉头。每当宫殿之外传来阵亡的消息,父皇魁伟的身躯就会轻轻地颤抖,母亲的泪水就会簌簌而下。而窗外的红色火焰,成为我童年中最生动的画面,永生永世都无法磨灭。那画面的背景声音是我哥哥姐姐绝望的呼唤,是浣雪城的子民凄厉的哀嚎……这种呼喊和哀嚎无数次出现在我的梦境里经久不息。我挣扎着醒来时就遇见了月神……” 小雨在讲述那凄凉而激烈的故事时,表情却是风轻云淡的。 或许事情已经过去了数百年,再深刻的伤痛也会被时光的手不着痕迹地抹平吧! “一觉醒来的时候,父皇死了,母亲死了,哥哥姐姐们都死了,整个浣雪城就像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一些老弱病残,照顾我的婆婆告诉我。如果不是月神,我也死了。” “月神不知道从何处求来很多很多冰雪,帮我重建浣雪城。浣雪城的生命赖以生存的就是冰雪,可是在与炼火族的战争中。浣雪城的冰雪全被炼火族的火种烧溶了,如果失去冰雪,就算我们活下来,也苟延残喘不了多久。” 我突然想到月神帮助浣雪城找来的冰雪很可能来自雪峰。 雪女与她或许有交情,她们同是天君的女人,要么彼此为敌彼此残害,要么互相依靠互相取暖。 “小雨,你身为浣雪城的圣女,肩负重责,实在不必为了神瑛一个孩子的请求而留在魔界的。我不需要陪伴,我没那么脆弱……” “我和你是一样的,你是魔界帝君,我是浣雪城的圣女,我们同样肩负重担。肩负着本不该我们承担的重担,有时候我真想做一个小小女子,平凡普通的小小女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小雨的话勾yin得我的愁思缠缠绵绵起起伏伏暧mei不明。 我也曾是小小女子一枚,我也曾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奈何愿与我一心的人太多。以致我挑花了眼,迷乱了心智。 我的爱情总是在我以为能开得像花儿一样烂漫的时候,又迅疾得被飓风吹散。 现在,我再也不去想爱情这个东西了。 我只管我的责任和使命。 振兴魔界,与天庭抗衡! 我正心事重重着,小雨突然眉头紧皱。一脸紧张。 “怎么了?”我问小雨。 “我好像感召到浣雪城有危险?”小雨绷紧了神经,目光专注地盯着前方,仿佛在探看什么。 “是什么样的危险?”我的注意力也一下子集中起来。 “好像来自炼火族……”小雨有些不确定。 “你不是说炼火族的全部势力都被你父皇瓦解了吗?” “不是全部势力,是几乎全部势力。”小雨说着,就从石块上霍然起身。 “我必须马上回浣雪城!” 我一下拉住小雨的手。“我随你一起去。” 小雨回头吃惊地看着我,她一定想不到看起来冷血无情的绛珠魔君也会有助人为乐的时候。 我不会告诉她,我要帮她是因为她长了一张和海澜珠一模一样的脸,我只是道:“你也曾帮过我,当做我还你一个人情……” 让四大护法和隐惠带着神瑛回魔障内,我与小雨一起向浣雪城飞去。 浣雪城,在小雨的回忆中充满魔幻色彩的一座冰雪帝国真实之中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充满了期待。 ************************* 我和小雨在风云中疾飞,远远的,感觉到一股寒冷自风中袭来,周围的温度骤然下降,我知道浣雪城即将到了。 隐隐约约,望见了一座精致轻盈的宫殿,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白色苍鹫。大殿前面的广场上铺满六芒星的图案。 整座宫殿都被冰雪覆盖。 雪花被凛冽的大风大片大片从天空吹送下来,如雾如尘如杨花纷纷扬扬,卷起翻落。 大殿前面的广场上躺满了伤患,都是浣雪城的臣民和兵士。 广场的城墙上空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男子,他的身上有着火焰的纹身,那可能是炼火族的标志。大风凛冽地将他的长袍吹得如同撕裂的旗帜。 仿佛有一股风自他脚底往上吹动,将他的衣袍长发全都吹得向上激扬。他的嘴唇不断翕动,正在念动咒语。 而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浣雪城的子民和兵士一个个面容痛苦,正翻来覆去转动着身子。 “那是炼火族的余孽!” 小雨加紧速度飞向广场。我也迅疾追了上去。 小雨的身子俯冲得迅疾,那红衣男子催动咒语将一道法力射出来时,刚好射向撞上去的小雨。 “啊——”风声中传来小雨惨叫的声音。 鲜血从小雨口中吐出去,喷在纷飞的冰雪上,红白相间,触目惊心。 小雨的身子被弹出老远,我立即飞身上前接住她摔出去的身子。 小雨因为突如而来的受创,面色苍白,唇边沾着一抹血迹。 “我不打紧,替我保护我的臣民。”小雨说着就昏厥过去。 “圣女——”浣雪城的子民们沉痛地呼唤着。 我将小雨抱到他们中间去,转身愤怒地瞪视着那个炼火族的人。RL 第一百五十五章 炼火族殇 风雪在我身边呼啸翻卷,每一缕风,每一朵雪花都蕴含着我的杀气。 那个炼火族的少年一脸桀骜不驯。 “我们炼火族和浣雪城之间的恩怨轮不到一个外人来插手!”他道。 我仰天狂笑,“普天之下,只有我魔君不想管的事,没有我魔君管不了的事!” 风雪随着我的笑声上下翻腾。 “你既然要自己找死,那我就成全你!”炼火族的少年催动咒语,一道笔直的火焰红得滴血,自他口内向我喷来。 我不禁冷笑:雕虫小技也敢班门弄斧! 我轻轻施法,一道冷气自指尖轻盈飞出,晶莹的白光在空中遇着那火焰,只瞬间功夫,那火焰就熄灭了,空中只见一道青烟袅袅升腾,迅疾就被风雪吹散。 少年大惊失色,再次施法,喷出的火焰再次被我化解。 少年再施法,再被我破解。 少年最后几乎使出浑身解数催动咒语,最后一道无比凌厉的火焰自他嘴里**出来。 还是被我轻松化解。 少年愣愣地伫立于风雪之中,他抬起手臂看着那个炼火族标志的纹身,一点点消失,大颗的泪水从他眼眶中迸落下来。 少年仰天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长啸。 “为什么,我苦修数百年,以为练成我炼火族最精湛的法术,找浣雪城替我父皇母后,替所有炼火族人报仇,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是失败了——” 蓦地,少年猛地施法,扬起手掌就朝自己的天灵盖拍去。 我先他一步,化解了他的法力。 少年自杀未遂,他从城墙上摔落,屈辱地仰起头愤恨地看着我。 “如果你死了,那你们整个炼火族就彻底倾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要想报仇,先要活着!” “好,我记住你的话,浣雪城,我会再回来的!”少年化作一团鲜红的火焰,迎着风雪飞远。 我从空中降落,走向小雨和她的浣雪城子民。 小雨还在昏迷,浣雪城的子民纷纷对我叩头谢恩。 我不为所动,只是径自走向小雨。 蓦地,四维冰雪的宫殿纷纷倾塌,一块块冰雪在慢慢消融。 原来,那炼火族少年的炼火术如此凶猛,整个浣雪城危在旦夕。 在整个浣雪城即将毁于一旦的时刻,我用法术将时空定格。 我从人群中抱起小雨,迅疾飞上了高空。 回头望一眼仿佛被冰镇的浣雪城,我蹙紧了眉头。 我的法力只能将时空定格半月,半月内找不到保住浣雪城的办法,浣雪城又会再次遭遇毁灭的危机。 ******************************* 在浣雪城一块平地上替小雨疗了伤。 小雨睁开眼睛,见自己并不在浣雪城内不禁有些着慌。 她抓住我,惊慌失措地问:“我们怎么在这里?浣雪城怎样了?我的子民怎样了?他们有没有摆脱危险?” 我握住小雨的肩,安抚道:“浣雪城暂时没有危险,但是我的法力只能保浣雪城半个月,这半个月内我们必须想到拯救浣雪城的方法!” 小雨困惑了:“我不明白!” 我盯着面前这张和海澜珠一模一样的面容,心里涌起许多心疼。 “那个炼火族的少年练成了炼火族最高的法术,整座浣雪城的冰雪可能又要被烧溶了。我用法力定格了浣雪城的时空,可是只能维持半个月,我们先走必须马上去寻找保住浣雪城的办法。” 我尽量将事情说得简单明了,小雨还是一脸惨白惊惶。 “我们现在可以去冥界寻找月神,你说过在那一场浣雪城与炼火族的圣战中,整个浣雪城也几乎倾覆,是月神运来冰雪帮你重建浣雪城,现在我们可以再去找他帮忙。” 我提醒了小雨,小雨这才回神。 她喃喃地看着我:“我们?你愿意陪着我?” 我点头。 “为什么?”小雨不相信地看着我。 因为你长了一张和海澜珠一模一样的脸。 我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 我只是道:“我不是说过了吗?你曾经帮过我,现在轮我帮你。” “可是你并没有吃下我的浣雪石,所以你也不算欠我人情。” “你曾说过我和你是一样的,我是魔界帝君,你是浣雪城的圣女,我们同样肩负重担,肩负着本不该我们承担的重担,你说你真想做一个小小女子,平凡普通的小小女子,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这也是我曾经的心愿。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所以我陪你一起。” 小雨的脸上闪着太阳一样明亮的光芒。 我知道她蠕动着嘴唇是想同我说“谢谢”二字,我伸出食指压在她的唇上,“那两个字留在我们拯救了浣雪城之后再说!” 我拉起小雨的手,一起向冥界出发。 ******************************** 一路上入鬼门关,过黄泉路,抵达幽冥鬼府。 忘川河上奈何桥,奈何桥上孟婆婆。 熟悉的风景,却是不一样的心绪。 赤发和狰狞奉了楚江王之命来接应。 随着他们越过排队喝孟婆汤的鬼魂,走上奈何桥。望着奈何桥下虫蛇满布,鬼哭狼嚎,血流成河,我止不住悲从中来。 海澜珠,你在哪里? 时过境迁,你的魂魄早在忘川河底被蒸发了吧? 我愁云惨雾,几乎要落下泪来。 小雨握了握我的手,关切道:“魔君,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我给了她一个强自镇定的笑,只有自己知道这个笑容有多虚弱,底气有多么不足。 海澜珠,我保护不了你。 那就让我对我身边这个和你有着一模一样面容的女子好点,权当对你的补偿吧! 随着赤发狰狞一路向活大地狱而去,没有遇见三生石爷爷。 通往活大地狱的鬼府长街上,不时有出来放风的鬼魂缠绕住我们的衣角,小雨吓得瑟缩在我怀里。 赤发和狰狞喝退了鬼魂,一路絮絮叨叨带着我们向活大地狱而去。 到了活大地狱,楚江王早就备好宴席。 “贤妹,你一说要来活大地狱,我就准备了宴席,命鬼差收拾了漂亮干净的房间招待你,这一回你可要多待几日再回去。”楚江王热情周到,只是目光始终盯着小雨的面庞,一瞬不瞬。 我心里忍着怒气,拳头握得骨骼关节咯咯作响。 小雨不明所以,唬了一跳。 她替我回答楚江王道:“大王,我们此番来幽冥鬼府是找月神的,我们有急事,宴席和过夜就都不必了,谢谢您费心。” “哦……”楚江王脸上写满失落,“找月神啊,她未必肯见你们,她这次从魔界回到幽冥鬼府就闭门不出,本王也同她说不上话啊!” “不会的不会的,我和月神交情那么深,她不会不见我的,大王代我通传一声,或者直接领我们去见她。”小雨十分着急。 楚江王面露难色,“不是老夫不肯,只是月神丑话说在前头了,她要闭关,谁也不许打扰。” “敢是你又将她关入十八层地狱加以虐待了?”我目光阴鸷地盯着楚江王。 楚江王摆手:“我哪里敢哪!她现在恢复神仙的肉身,法力无边,我对她稍微照顾不周她都会让我这活大地狱翻天覆地的。只是,上回天君派来的那个亲信的神仙不知同她说了些什么,她就再也不肯走出我为她准备的那个豪华大房间了。是她自己不肯走出来,一日三餐,我都让鬼差把她照顾得妥妥帖帖的。” “那大王你就去帮我们通传一声,就说是浣雪城小雨求见她,她一定会见我的。”小雨诚挚地恳求着楚江王。 楚江王沉吟了一下,终于去了。 不一会儿,楚江王垂头丧气地回来。 “怎么,竟然连我也不见?”小雨急迫。 楚江王点头。 小雨追问道:“你说了是浣雪城小雨来求见吗?” “说了,可是月神说无论是谁她都不见。” 小雨一下就哭了起来,“那可怎么办?问不到几百年前重建浣雪城的冰雪来源,我们浣雪城的时日就不多了……” 看着小雨瘦弱的身躯,因为哭泣轻轻颤动。两肩耸着,一抽一抽的。 我心里不忍道:“小雨,我们总有办法的。” 没有同楚江王告别,我有些负气地拉了小雨便走。 月神不帮,我也能帮助小雨重建浣雪城!月神能做到的事情,我绛珠魔君一样能做到! *************************** 再次驾临雪原,恍如隔世的感觉。 放眼茫茫雪原,再看不见初来之时看见的那座雄伟的雪峰。那座雪峰因我而覆灭。 “你确定这里的冰雪能重建浣雪城?”小雨不确定地问我。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我的眉头蹙成了大疙瘩。 施法隐去自己的魔君形象,我一袭白裳飘飘。 小雨微笑道:“没想到魔君也有这样不食烟火、楚楚动人的时候,一直以来我都觉得你像一座不倒的金刚,可是这样的你看起来好让人心疼。” 我局促一笑,我已经太久没有女装示人了,竟有些不习惯。 雪原的上空,一只雪白的霰雪鸟搏击长空。 清脆的唳鸣声响彻云天。 我欢喜地朝他喊道:“霰雪鸟——” 霰雪鸟听见我的呼唤,从空中扇动羽翼俯冲下来。RS 第一百五十六章 雪女相思 霰雪鸟降落在我和小雨跟前,他的嘴里含着一根血红色的药草。 “霰雪鸟,好久不见。”我伸手去抚摸霰雪鸟头顶的羽毛。 霰雪鸟就地化作一个帅小伙站了起来,他伸手从口中拿下那根红色药草,同我打招呼:“湘妃娘娘,别来无恙。” 我头顶的绛珠迎着雪风微微点头,仿佛在感激自己的恩人。 “霰雪鸟,你在采药吗?”我盯着他手里的红色药草。 霰雪鸟的神色有些落寞。 “怎么,是谁病了?” “是雪女。”霰雪鸟轻轻地答,情绪低落。 原来自那日我和天君离开雪原后,雪女就病了。 为伊消得人憔悴,衣带渐宽终不悔。 相思是一种病,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雪女在对天君的思念中越来越憔悴,越来越虚弱。 霰雪鸟为了雪女的病遍访山川河流,寻觅药草。 此刻他拿在手里的红色药草是刚从南极仙翁那里求来的红根根。 “这红根根能治好雪女的病吗?”我并不乐观。 霰雪鸟和我一样没有底气,“死马当活马医……” “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啊!”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小雨突然言道。 我和霰雪鸟互视一眼,眼神交流间灵光乍现。 *************************** 跟随霰雪鸟来到雪女的宫殿。故地重游,我与天君在冰雪宫殿中度过的时光又一股脑浮现到眼前来。 心里竟闪过一丝疼痛,眼里也有了泪意。 这样儿女情长的自己对现在的我来说是如此陌生,遥远如前世。 冰雪宫殿还是那么巍峨漂亮,大气端方。 雪女躺在病榻上,轻纱垂幔之间,她的身子消瘦得像一缕烟。 那张沉鱼落雁闭月羞花的面容因为病着更添了几分韵味,楚楚动人。 只是那面皮是从婆婆纳脸上剥下来的,想到此处,我心里流过一阵不舒服。 霰雪鸟已经走到床边,轻声唤雪女道:“主人,你看谁来看你了?” 雪女苍白的容颜没有丝毫血色,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皲裂的唇上现出血丝。 她微微启开眼睛,那长而漆黑的睫毛颤动着,如水的目光像是春天的雨丝,期期艾艾,凄凄凉凉。 “绛珠……”雪女唤了我的名字。 没想到她一眼就认出了我。 “你怎么会来雪原?无事不登三宝殿,不要告诉我你是专程来探病的。”雪女的心思竟如此犀利。 我一时语塞,我不习惯撒谎,可我也不能告诉她我是为了来讨帮助浣雪城重建的冰雪,毕竟她是个病人。 小雨蠕动了一下唇,也是欲言又止。 见我们吞吞吐吐,雪女虚弱地笑起来:“我一届病体,不能帮到你们什么了,你们有什么困难就找霰雪鸟吧,现在我把雪原全全托付给他了,他能替我做主。” 雪女说着,又沉沉睡去。 她是累极了,困乏极了,也病得重极了,虚弱极了。 她的身体就像一枝即将烧成灰烬的蜡炬。 思念竟可以将一个人折磨成这样。 *********************** “如若那时候,天君没有带着你来雪峰求药,或许雪女就不会病倒。”霰雪鸟的目光悠远地投向远处,远处的远处依然是冰雪的世界。 我站在霰雪鸟身边,心情沉重。 霰雪鸟继续道:“雪女如果没有在千年等待的时光之后重新见到天君,她就可以一直活在仇恨中,她就可以继续以为她的孤独寂寞和悲苦凄凉源于另一个人的负心,那样她就可以坚韧地活下去,仇恨有时候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动力。” 霰雪鸟这话的确不假。 “可是天君来了,天君又走了,天君在临别时还指着自己的心口对她说,雪女这里面永远都有你的位置,于是雪女就被击垮了,情意是击垮一个人最好的武器!” 霰雪鸟痛苦地扭曲着面容,一阵风雪袭过,他的泪从眼睛里滚落下来。 霰雪鸟,你也被这情意击垮了吗? “霰雪鸟,雪女不会有事的,她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安危霰雪鸟。 霰雪鸟摇头,敛容收色道:“除非能见到天君!” 我心里一颤,是啊,小雨说过心病还须心药医,雪女是因为相思成灾才会一病不起,如果她能见到天君…… “如果你能让她见到天君,那么不管你这次来雪原的目的是什么,我都答应你。雪女说过,现在的雪原,我做主,我知道你这次突然造访,一定是有求而来,我的条件很简单:让天君来雪原见雪女。” 霰雪鸟平静地看着我。 他知道我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我回望着霰雪鸟坚毅的面容,道:“如果天君来了,如果雪女的病好了,可是雪女会跟着天君走呢?你也没有关系吗?” 霰雪鸟的眉心动了动,他显然没料到我会问这么直白的问题。 一刻的沉默之后,他答道:“不管她身在何处,我只要守护他就够了……” 我心里一荡,果决道:“好,我答应你,我这就替你去天庭请天君去。” **************************** 从雪原御风飞往天庭的路上,我一直在纠结。 天庭这一行,是福是祸,我完全没有底。所以我将小雨留在雪原,嘱咐她等我回来。 而我能不能回来,我没有把握。 出发之前,小雨哭着为我送行,她说道:“要不,你不要去天庭了吧!” “难道你要看着浣雪城被毁灭,你的子民被毁灭吗?” 当然不能。 小雨又是哭又是摇头,一脸的眼泪鼻涕。 所以,无需再多言,我和她拥抱道别,便毅然而然飞往天庭。 从前我重朋友道义,没想到我即便入了魔,亦是如此。 心事重重在风云中疾飞,不知不觉,南天门就近在咫尺了。 我驻足在云端,遥望那两扇巍峨的宫门,水晶的剔透,金玉的富贵,无不彰显着此门之内的天宫是何等高贵堂皇。 我思忖着我该用什么样的形象出现在南天门的守将跟前,是魔君,还是湘妃? 尽管湘妃入魔的传言已在三界传得沸沸扬扬,可是这些天兵天将还没有亲眼见到,我到底该已何种形象出现,才能更加顺利地进入南天门呢? 不管何种形象势必都会引起恐慌。若是魔君,天兵天将们肯定如临大敌;若是湘妃,她不应该在结界之内幽禁着吗? 左思右想,我摇身一变,变成了杨戬。RS 第一百五十七章 以身犯险 我一出现在南天门,南天门守将齐刷刷跪了一地。 “参加杨将军!” 此刻他们眼中我不是我,我是杨戬。 我也不应声,急急就走了进去。 走进南天门,暗暗松了一口气。 抬眼看四维的浮云缭绕,香烟袅袅,贝阙珠宫若隐若现,我竟有近乡情怯之感。我到底怎么了?难道我对这天庭还存着留恋不曾? 绛珠,你莫忘了西王母的咄咄相逼,屡犯陷害;你莫忘了凌霄殿上文武百仙的屈打成招,喊打喊杀。 那样的似海深仇,怎么能忘? 正踟蹰着,身后猛然被人拍了一记,我惊跳起来。 扭头一看,竟是太白金星。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才对,可是猛然想起此刻自己的身份是杨戬——西王母的外甥。 我不禁挺直了腰杆子,学着杨戬说话的腔调,竟也有七八分像。 我拱手道:“太白上仙,好久不见。” 太白卷起拂尘,拿拂尘柄指着我道:“杨戬,你小子闯了那么大的祸,怎么还敢上天庭来?” 我一愣,心里掂量着太白金星指的是杨戬的哪桩祸,便不敢轻易搭腔。 太白又道:“不过你不自己上天,你外婆和你舅舅也是要派天兵天将去灌江口把你请上来的,你既然自己来了,反而显得有认错的诚意。” 我小心翼翼道:“既然是犯了错,怎么还能说被请呢?应该是擒拿才对。” 太白金星尖嘴猴腮的面容之上,一双眼睛滴溜溜一转,许多狡猾就流露出来,“话虽如此,可你毕竟是天君的外甥,西王母可是你母亲的亲娘,就算你犯再大的错,神仙们也要给你找出几个宽大处理的借口来,不给你台阶下,也要给你天君舅舅台阶下啊!” 太白金星的话令我心里发出一丝冷笑。 怪不得当日我在天庭处处受刁难,想我一个毫无背景的西天来客要在这天庭立稳脚跟简直是异想天开的事情。 这群势利的神仙。 我在心里啐了太白金星一万口唾沫。 太白金星已来拉我的手,道:“既来之则安之,你也不必害怕,现在就跟随老仙去王母宫吧!你天君舅舅和四海龙王可都在呢!” 我心里暗叫不好,可是太白金星不由分说拉了我便走。 **************************** 王母宫依旧巍峨,西王母依旧威严。 我希望能够见到婆婆纳,见到的却是四海龙王。天君并不在大殿上。我不禁有些失落,我心底里竟渴望见到他。 我的目光快速扫了四海龙王一眼,东海龙王敖广一脸病态,并不能如其他龙王一样趾高气扬端坐着,而是佝偻着背,面色蜡黄。 我知道我搅碎了他的内脏,他就算有灵丹妙药也难以痊愈。 王母娘娘见到我,只当是杨戬,装模作样道:“戬儿,还不给外婆跪下!”声腔虽大,却并不严厉。 为了不让西王母看出端倪,我老老实实跪了。 西王母道:“颖梨被绛珠那个魔女所害,哀家十分痛心!哀家已命婆婆纳尽力救治颖梨,至于那魔女,天君也会给四海龙王一个交代。只是,戬儿,你不要再犯糊涂了,颖梨毕竟是你妻子,你该承担起做丈夫的责任,切莫再为那魔女失了做丈夫该有的体面!” 听得出来,西王母提到我,语气中尽是嫌恶和不满。 我好奇的是天君到底要给四海龙王一个什么交代。 敖广道:“只要颖梨能康复,老夫还是希望她和杨戬能和好如初。至于那个魔女,老夫建议天君还是尽早剿灭,莫等她成了气候到时就难办了。” 敖广的话令我万分好笑,颖梨和杨戬何曾好过?哪来的和好如初一说?至于我,岂是他们说剿灭就能剿灭得了的? 此刻我的面色一定阴沉至极,整个大殿都气氛紧张。 见我黑沉着脸,不发一言,西王母道:“你天君舅舅在蟠桃园,你去找他,有什么话你都同他说说吧!该认错的时候就好好认错,只要你不与颖梨和离,你舅舅还是会原谅你的。” 西王母分明是把我支开,不忍自己的外甥被四海龙王教训。 我如闻大赦,赶紧起身告退。 *********************************** 出了大殿,直奔蟠桃园。 吃惊于自己的箭步如飞,潜意识里我竟然如此渴望见到天君。 你还好吗?背负着我入魔的秘密,一定很痛苦吧?现在好了,终于所有人都知道湘妃入魔了,*妃子成了魔界帝君。 而你,曾经那么袒护她的你,备受压力吧? 蟠桃林内立着一个黄袍飘飘的身影,我的心脏蓦地露跳了一拍,继而心就雀跃起来:天君,天君,天君…… 天君听到我的脚步声,转过身来,那温柔的回眸我已在心里等待太久。 “戬儿,你上天庭了?”天君淡淡的,面无表情。 我又昏头了,我竟然忘记自己此刻是杨戬,忙跪身行礼:“杨戬拜见天君。” 天君颓然地挥挥手,示意我起来。 我从地上起身,他又背过身去,双手别在身后。 他的背竟然微微地驼着。 我一个不忍心,便道:“舅舅,对不起,外甥让您费心了。” 天君明显地身子一颤,或许在天君跟前,杨戬一直是自负而骄傲的,没有说过如此感性的话。 天君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声问道:“听说你见到她了?” 我一凛,天君指的她毫无疑问是我啊!可是我还是故作糊涂道:“她是谁?” 天君有些无奈说出我的名字:“绛珠……” “是龙王他们告诉你的吗?” 天君打断我的问话,反问我道:“她还好吗?” 我的身子立时痉挛了一下,手脚都微微发着抖,不是心底里恨他吗?恨他幽禁我!恨他不相信我!为什么在他轻轻地关心我一句之后,我所有的心防都冰封瓦解?这一刻我还是心肠歹毒的魔吗?为什么无限温柔缭绕心间?为什么情意缱绻,目光迷蒙,声音也暧mei模糊? “她很不好,被东海龙王暗算,脏腑俱碎,心脉俱断,无处求医,几乎丧命……” “绛珠!”天君猛地回过身来,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竟用了自己的真声。 要伪装已经来不及了。 天君上前一把握住我的手臂,摇晃道:“你不是戬儿,你是绛珠!” 我的假象瞬间隐去,恢复了魔君形象。红衣张扬,黑发飘逸,眉心的火莲鲜艳如血。 “这样的我还是绛珠吗?”我抖着声问他。 天君松开手,后退了一步,声音发冷,道:“你好大的胆子,仙魔殊途,你竟然敢……擅闯天庭!你就是这样目空一切的吗?” 适才的关心与温柔已经不复存在,天家的威严显露无疑。 我心里腾地就升起一股怒火,一下就有了逆反心理。可是另一个声音不断地劝着自己:要冷静,要记住自己此番来天庭的目的是为了雪女,为了小雨,为了浣雪城。 我往地上一跪,恳求道:“请天君随我去雪原见雪女一面,她因为思念天君病倒了!” 天君匪夷所思地看着我,“你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吗?只要朕振臂一呼,你马上就会变成天庭的阶下囚!等待你的是灰飞烟灭的酷刑!” “天君可以私藏月神一缕魂魄,也可以饶绛珠不死。”我耿声道。 天君一愣,为自己的秘密被别人拆穿而有些难堪。 “你和她怎么比?她是神仙,你是魔!”天君隐忍着怒气,额头上暴起一根根青筋。 “所以只要你振臂一呼,我就必死无疑,是吗?”我仰着头,灼灼地看着天君。 天君移开视线,颤声道:“朕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赶紧离开天庭,下不为例!” “你必须和我一起走。”我执拗地道。 天君郁闷地看着我。 我恳请道:“你以为我不知道我以魔君身份擅闯天庭的危险性吗?一不小心就可能死无葬身之地,可是我还是必须来,必须来请你和我一起去雪原见雪女一面,她病得快要死了,再不见到你,她真的会死的,就算是神仙,亦会被相思煎熬而死……” “求你,去见见雪女。”我的泪在眼眶里打转。 天君的脸阴云密布,“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做?” 我一颤,“为了报恩,雪女曾经奉出莲玉断续膏,救过我的命,现在我也必须救她的命,就算我是魔,也不会泯灭道义……” 天君的眉心微微动了动,他审视着我,如在审视一块陌生的石头。 ******************************* 当神仙们感到蟠桃园的时候,我和天君已经在飞往雪原的路上。 风云之中,我们沉默地御风而飞。并肩而行,却又保持距离。 仙魔殊途。天君的话不时在我耳边回荡。你和她怎么比,她是神仙,你是魔! 我是魔,我便低人一等吗?佛不是说过众生平等,难道竟是骗人的? 到了雪原,霰雪鸟早就等候在结界之外。 一见到天君,他噗通一声就跪下了。他身后是极目的冰雪,他的面颊苍白如纸。 “如果你带她回天庭,就能让她的病情好转,你会带她回天庭吗?求求你,将她带在身边吧!她苦等你这么多年,没有别的心愿,只希望能日日夜夜见到你,常伴你左右,你就遂了她的心愿吧!” 霰雪鸟说着就磕下头去。RS 第一百五十八章 活炸龙王 冰雪宫殿之内,天君一把抱起病榻上奄奄一息的雪女,骨瘦嶙峋的雪女在天君的臂弯轻得像一缕风。 “我竟然见到你了,我是在做梦吗?”雪女颤抖着声音,不可置信地说。 天君微笑道:“不是,我还要带你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去哪里?” “天庭,从今往后,与朕朝夕相伴……” 天君抱着雪女,大步流星从冰雪宫殿走出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溢满酸疼,他竟不看我一眼,也不同我说一句话,他留给我的是一道背影。他的怀里抱着别的女子。而我亲手促成了这个局面。 霰雪鸟跪在地上,深深地叩首。 “不用再磕头了,已经走远了。”小雨在一旁道。 她不了解我和天君从前的关系,所以此刻她单纯地欢喜着,为即将为浣雪城求到重建家园的冰雪。 “霰雪鸟,你现在该兑现诺言了。”小雨的声音无比欢悦。 霰雪鸟从地上起身,困惑道:“你想要什么?” “冰雪,雪原的冰雪。” *************************************** 霰雪鸟带着雪种随我和小雨一起飞向浣雪城。 浣雪城又恢复了冰天雪地的本来面目,炼火族少年的炼火术被破解。 看着小雨手舞足蹈的模样,我却闷闷不乐。 小雨道:“你不开心?” 我勉强挤了一个笑容给她:“怎么可能,浣雪城重建,我当然高兴。” “好吧,等我把浣雪城的事务再安顿好些,我就来魔界找你。” 我微笑着和小雨道别。 站在风云之中,我对霰雪鸟道:“谢谢你愿意借出雪种,现在该是我和你道别的时候了。” 霰雪鸟摇头,“你让你的守护神来守护我的雪女,从今往后,我去魔界守护你……” 我不可思议地看着霰雪鸟,他的目光像点了两把明火清亮无比。 ************************* 带着霰雪鸟向魔界飞去,途经一片苍莽丛林,只见百兽斗殴,群妖不睦,原来是为了争夺领导者的王位。 我和霰雪鸟从丛林上空飞过,那些妖兽就停了争斗,纷纷匍匐于地,我知道是我身上的魔君之光震慑了他们。 妖兽中有一只小夜莺扑扇着翅膀向我飞来,霰雪鸟本能地扑扇了下大翅膀,那小夜莺就被霰雪鸟卷起的风刮出老远。 她的身子在空中翻腾着,嘴里发出急迫的叫声:“湘妃娘娘——” 我蹙了眉头,停止飞行,站在风云之中。 霰雪鸟理解地调转身子,用翅膀接住夜莺向下坠落的身子。 霰雪鸟带着夜莺来到我跟前,小夜莺细细的爪子站在霰雪鸟雪白的羽翼之上,一双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说道:“湘妃娘娘,我是夜莺啊!” 我蹙起眉头盯着那夜莺看了一会儿,却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夜莺便亮起嗓子唱了起来。 那歌声清婉悠扬,似曾熟悉。那不是我初到天庭之时,天君在群仙宴上为我安排了歌舞时听到的么? “你是天上的夜莺?” 小夜莺点着小巧的鸟头,道:“娘娘,你终于想起我了?只是我早就不是天上的夜莺仙子了,我被天君贬到下界,现在我只是一只修行中的小妖精……” 夜莺说得楚楚可怜,我动容道:“我也不是天上的*妃子了……” “我知道我知道,你现在是魔界的帝君!”夜莺抢在我前头说道,“湘妃娘娘,不,魔君,你带我回魔界吧!夜莺想要跟随你!” 小夜莺一双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看看夜莺,再看看霰雪鸟,便点头答应了。 小夜莺立刻欢呼雀跃,一路上在霰雪鸟的翅膀之上欢快地唱个不停。 霰雪鸟被她唱烦了,却见我没有吭声,也不便打断她的歌声。 **************************** 眼见着就要到魔界,忽听风中传来厮杀的声音。夜莺也已经停了歌声,拉长了耳朵。霰雪鸟的眼睛亮晶晶的,炯炯有神盯着前方。 魔界正在受到外敌侵袭,是谁如此大胆,趁我不在,就来偷袭魔界? 我愤怒地降下云端,霰雪鸟和夜莺紧跟我身后落在丛林之中,霰雪鸟化为人形,夜莺就站在他的肩膀上。 原来是水族。 只见南海、北海、西海龙王率领虾兵蟹将水攻魔界。 魔障已在三海龙王喷出的水柱中变得稀薄。四大护法正率领小妖小魔们同虾兵蟹将激战。 我正欲出手,霰雪鸟道:“让我来!”他施法,几道白色的光芒射出去,三海龙王喷出的水柱立时在空中结成冰凌,然后断裂。 三海龙王吃惊地看向我们,他们迅速后退靠在一起,虎视眈眈盯着我们,但眼睛中明显流露出底气不足的畏怯之意。 “魔君回来了!”眼儿欣喜地喊了一声。 妖魔们士气大振,同虾兵蟹将打得更激烈了。 “趁本魔君不在,就来偷袭魔界,算什么本事?”我冷冷盯着三海龙王,四维已经风声呼啸,从我身上散发出去的杀气一时之间令丛林摇晃,百兽惊窜。 南海龙王吼道:“魔君,你来得正好,你残害我颖梨侄女,又伤我大哥东海龙王,让我整个水族蒙羞,此仇不报,誓不为龙。” “敖明,不要跟她废话,直接杀了她,替颖梨和大哥报仇!”北海龙王喊道。 于是三海龙王联手,一时之间,风雨大作,天昏地暗。 “就凭你们?”我冷笑一声,衣袍一甩就与三海龙王斗法。 霰雪鸟也没有闲着,变作大鸟,扇动巨大的白色羽翼,让整个丛林都刮起一股白色大风,一时之间虾兵蟹将都被那大风卷到天上去。再摔落下来时就变成打挺的小虾和满地爬的小蟹。 与水族的战斗持续了不长时间,因为我的回来,因为霰雪鸟的加入,魔界轻轻松松占了上风。 南海龙王被我们擒进了魔界,北海和西海龙王带着残兵败将落荒而逃。 四大护法要乘胜追击,被我阻止了。 将南海龙王敖明抓进魔界,妖魔们早就摩拳擦掌,一个个垂涎欲滴。 “魔界,上回油锅里的油还新鲜着呢!”哮天犬说着,口水就流了下来。 我笑着看了他一眼,没吭声便回了念澜府。哮天犬心领神会,欢天喜地领着南海龙王下油锅去了。 晚上,我的饭桌上多了一盘龙肉。炸得金黄酥脆,又撒了哮天犬的自制孜然,香喷喷,让人食欲大增。 我把龙肉夹一块放到霰雪鸟碗里,霰雪鸟忙推开那个碗,伏在一旁呕吐了一阵,抬起泪眼汪汪的脸,看着我道:“魔君,我是仙人,我不吃荤腥的。” “入了魔界,就要入乡随俗,再说你只是仙鸟,不是仙人,你要不吃,你就回你的冰雪宫殿去吧!” 我沉了脸,冷了声,霰雪鸟嫌弃地夹起那龙肉还没放进口里只闻了一口就又大吐特吐起来。 看着他狼狈的模样,我心满意足地笑着。 小夜莺在饭桌上跳来跳去,尖细着嗓子喊着:“我要吃龙肉,我要吃龙肉!” 我笑看了她可爱的模样一眼,夹了一块龙肉放到她跟前,她小嘴一啄,竟然很快吃掉。 夜莺吃了龙肉,整个身子都散发出金黄的光芒。她扇动翅膀从饭桌上飞了起来,我知她恐怕要幻化人形,忙施法助她一臂之力。 夜莺变回从前的美丽模样从空中缓缓降落,站定在我跟前。 她穿了一身黄色衣裙,秀发披肩,鹅蛋型的脸,光洁额头,水汪汪的大眼睛,说不出的明艳动人。一旁的霰雪鸟早就瞳仁睁大愣愣失神。 夜莺欢快地问我道:“还和从前一样漂亮吗?” “是和从前一样漂亮,歌声也和从前一样好,只是身份不能比了,从前是高贵的神仙,现在是人人喊打的妖魔。” 夜莺不认同我的观点,她歪着头道:“魔君你这样说就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了,神仙就一定高贵吗?我在天庭做神仙那么多年,看的肮脏的事情还少吗?他们一个个道貌岸然,背地里作奸犯科,只是没有人讨伐他们而已。我们妖魔也有心地善良的,不比他们神仙差。而且他们神仙做大靠的是名声,我们妖魔要出头靠的是实力。名声和实力,谁更可信?实力是明摆着的,名声却是可以包装出来的。” 霰雪鸟已经鼓掌称好。 我也赞许地点了点头,夜莺一番论调深得我心,难怪她当日敢违抗天君旨意,不给西王母做药引。这样的夜莺才配做我魔界子民! 我将一整盘龙肉都赏给了夜莺。 南海龙王被活炸,所有妖魔没吃到他肉的,也分喝了他的肉熬成的汤,整个魔界一派喜气洋洋。 入夜,我正要安寝,忽听隐惠来禀报说:“活大地狱的鬼差赤发和狰狞来见——” 我忙穿好衣服,迎了出去。 赤发和狰狞手里勾着南海龙王敖明的魂魄,对我阴阳怪气笑着。 赤发道:“因为公事来打扰魔君实在不好意思。” “说公事也是私事,这南海龙王的魂魄要是不把他带走,成天价在魔界哭哭啼啼的,会影响魔君心情,所以还是尽早把他捉到活大地狱去。”狰狞补充。 我忙命隐惠好菜好酒看待赤发和狰狞。 南海龙王的魂魄在赤发和狰狞的锁魂链中嗷嚎愤怒。RS 第一百五十九章 喜事成双 让赤发狰狞吃饱喝足,又让隐惠准备了许多金银财宝,便打发他二位去了。敖明怨天骂地的诅咒声渐渐远去,魔界又恢复了宁静。我突然了无睡意,便在睡袍外加了件披风走出正殿。 空荡荡的园子里月华如练,将所有的植物浸润得如同洗透了一般。 露冷风寒,我一路出了念澜府,走到外面的丛林中。 月未央,虫鸟的叫声清晰而生动。 一棵高大的杉树下,站着一个白色的身影。他仰首望天,叹息深沉。 “霰雪鸟——”我轻唤了一声。 霰雪鸟回过身来,吃惊道:“魔君,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 “你不也是吗?怎么,初来乍到,认床啊?” 霰雪鸟不好意思地挠挠头笑起来。 “想念雪女了?”我走到霰雪鸟身边,与他一起仰望苍穹。 透过树梢,只见天幕上一轮皓皎的明月,流云几丝,轻薄如纱。 “不知道她在天上怎样了,病能好吗?”霰雪鸟无比担忧。 我安慰道:“有天君护着,她定是无碍的,能与天君朝夕相伴不是雪女的心愿吗?得偿所愿,病也就好了大半了。再说天庭还有医术高超的婆婆纳,所以你只管安心就是。” 霰雪鸟经我开导,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心结打开了,那就回去睡觉吧!”我道。 霰雪鸟伸手自然地揽了我的肩朝回走。 我瞥了他搭在我肩头的手一眼,心里略微的不适,但也没有表现出来。或许在他心中,把我当做好兄弟吧! 正要走回念澜府去,忽听脚边草丛里传出窸窸窣窣的响声,我立刻警觉起来,喝道:“谁?出来!” 哮天犬和眼儿从草丛里羞涩地站起身来,我不禁蹙起了眉头。这二人一脸潮红,目光暧昧,想来方才正在草丛中亲亲我我吧! 我瞥了他二人一眼,拂袖离去。 ********************************** 一宿无眠,次日一早起来时,隐惠送了早餐进来,诚惶诚恐道:“魔君,东护法和北护法在正殿外跪了一夜了。” 我不动声色,吃了早餐。 想了一夜,其实我心里早打定了主意。 走出正殿,见台阶上跪着垂头丧气的眼儿和哮天犬。我站在正殿门口,定定地看着他们,不说话,面无表情。 他二人早就吓得匍匐于地,身子发抖,声音发颤道:“求魔君恕罪!” “何罪之有啊?”我淡淡道。 眼儿和哮天犬互视一眼,满头雾水。 哮天犬弱弱答道:“未经魔君同意就私自定情……” 我朗声大笑起来,“我堂堂魔界中人,岂会拘泥于如此小节?有情无罪,唯一的错误是不该偷偷摸摸,起来吧!让隐惠这就开始操办你们的婚事。” 眼儿和哮天犬云里雾里,“我们这不是在做梦吧?”。 二人已经笑开了花。 黑鹰和媚儿也从园子里跑过来,跪在我跟前道:“求魔君也替我们做主!” 好吧,喜事成双! ***************************** 东西南北四大护法的婚礼是我回到魔界以来第一件大喜事。 隐惠操办得尤为认真。三界之中所有妖魔都来朝贺。冥界也早早送来丰厚的贺礼,场面十分壮观。 我坐在华堂之上,看着眼儿和哮天犬、媚儿和黑鹰两对新人在我面前行礼,心里一丝笑意直浮现到唇边来。 夜晚,整个魔界,上千支火把亮如白昼。 妖魔欢庆,新人共舞。 联欢一直进行到下半夜,我很有些醉意了。满堂之上,妖魔们更是东倒西歪,席地而睡。 “隐惠,去魔障入口处看看,让把手的军士打起十二分精神!严防不速之客偷袭。”我嘱咐了隐惠几句,头便越发沉了。 神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窜到我身边道:“姐姐,我也想要新娘子!” 我回魔界之后,一直忙于政务,鲜少理会他,他一直跟着隐惠,倒也吃得白白胖胖,越发红润了。 “姐姐,你做我的新娘子好吗?” 醉眼朦胧间,见神瑛含情脉脉地看着我,我不禁心旌飘荡。 “做你的新娘子?”我一定是喝醉了,眼睛才会在一瞬间就有了泪意。 桂子林下的一夜chan绵又倏然浮现到眼前来,我又是哭又是笑道:“做你的新娘子?你以为我没做过你的新娘子吗?” 我起身摇摇晃晃地朝正殿走去。 身后蓦然剧烈颤动了一下,仿佛在地震般。我甩了甩头转过身去,不知何时,喜宴上出现了许多天兵天将,四大金刚、李天王、八仙、太白金星如数都来了。 好大的阵仗。 而再看我的妖魔们全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烂醉如泥。就连我自己也头重脚轻根底浅。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就入了魔障?我想唤来隐惠问个究竟,却见隐惠微笑着站在太白金星身边,唇边一抹诡谲的笑,再也不是那个老实巴交的老妖。 每一个神仙的唇边都绽出一抹诡谲阴险的笑。 我心底一片惨淡。 我竟然在自己身边养了一头狼。 神仙们已经拉开架势,齐齐施法。各种颜色的光飞向我,亮瞎我的眼。 我使劲要施法迎战,双手却颤抖着,怎么也发不出力气。我的酒里被下了药,所有妖魔的酒里都被下了药,而这一切是隐惠策划的。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待他不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神仙们的法力已向我飞来,我绝望地立在正殿前的台阶上,像一只待宰的羔羊。就在这时,神瑛的身子冲上来挡在了我的身前。 只听一声歇斯底里的痛喊,神瑛的整个身子就被神仙们的法力拱到天上去。 他现在是个痴儿,而且失去了所有的法力,他竟为我挡了神仙们的进攻。 神瑛在神仙们的法力交汇点呐喊着,束发的冠玉脱落了,长发披散下来,在空中激荡飘扬。 “神瑛……”我想出手救他,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捉住魔君!”我听见太白金星尖细恶毒的声音。 许多道法力的光就向我射了过来。 锥心的疼在四肢百骸游走,我闷哼一声就向下倒去。 “绛珠——”我听见神瑛的呼唤声自空中传来。 他喊我绛珠,不是喊我姐姐。他喊我绛珠,不是喊我姐姐。 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我看见神瑛从空中飞落下来,他接住我倒向地面的身子,那双眼睛忧急如焚,含情脉脉。 神瑛一把背起我,我听见他说:“我和你们拼了!”然后便是光芒四措,我在那碰撞的光线中昏厥过去。 ******************** 醒来时,置身一片幽谷。深涧旁边蹲着一个年轻的白衣男子。 “神瑛……”我喃喃唤道。 神瑛听见我的呼唤忙从深涧旁折回身子,他用宽大的树叶掬了水快速走到我身边,道:“喝点水先。” 我顺从地喝了水,重新躺回地上。手脚发麻,使不上力。 “你只是中了隐惠在酒中下的迷魂药,休息几日便能好了。” 神瑛说话突然一板一眼,我疑惑地看着他道:“你……” “我已经恢复记忆了。”神瑛扯了扯嘴角,扯出一抹温柔的笑。 没想到神仙们的法力勾起神瑛的自我保护能力,竟然自己冲破了封住记忆的法门。 “不知道魔界现在怎样了。”我心里忧急如焚。 神瑛宽慰道:“你先自保要紧,别管那些妖魔了。” “不行,我是他们的魔君,我得保护他们。”我挣扎着起身,奈何全身乏力,又倒了下去。 “就你现在这样,能保护他们什么?”神瑛有些恨铁不成钢。 “可是他们落在神仙手里,是没有好下场的,那些神仙一直把降妖除魔当做他们立功的机会……”我情绪激动。 “你别激动,你别激动,你先在此好好歇着,我替你回魔界打探消息去。” 神瑛去了又回,告诉我整个魔界被洗劫一空,所有妖魔不知去向。 “那霰雪鸟呢?”我心里抱了一线希望。 神瑛摇摇头,落寞道:“也没有看见。” 宴席上,霰雪鸟也喝得欢畅,一定也被一起抓走了。 我对神瑛道:“你可以陪我一起去幽冥鬼府搬救兵吗?” 神瑛不假思索就点了头。 神瑛背起我,走出幽谷。 我趴在神瑛肩头,看着艳丽的阳光洒落他一肩,蝴蝶在我们身边成双成对地翩飞,我心里思潮翻涌。 绕了一圈,纷纷扰扰,纷繁复杂,到最后我的身边依然只剩下这个白衣少年。只是他已从少年长成年轻的男子。 我轻轻地把头趴在他肩上,颤巍巍闭上了双眼。 **************************** 还未到达幽冥鬼府,但见去往鬼门关的路上布满天兵天将,我和神瑛忙化装成普通鬼魂。入了鬼门关,便见黄泉路上到处都是天兵把手,一个个鬼差点头哈腰,诚惶诚恐。 鬼差之中,我终于瞥见了赤发和狰狞。让神瑛扶着我走向他们,便听他两个窃窃私语道:“这下糟了,活大地狱要易主了。”RS 第一百六十章 鬼府政变 我心里一惊:难道楚江王出事了? 赤发道:“听说有神仙在天君跟前参了咱们大王一本,说他勾结魔界!” 狰狞道:“是谁在背后做无耻小人?” 赤发摇头,耸肩,摊手,道:“总之大王摊上事了。” “而且是摊上大事了!”狰狞补充。 我放眼看黄泉路两边凶神恶煞的天兵天将,不禁心惊肉跳。 楚江王自身都难保了,如何帮我救出妖魔们? “现在怎么办?”我有些六神无主地看着神瑛。 神瑛握了握我的手,小声安慰道:“别慌,既来之则安之。” “鬼差,别让那两个鬼魂交头接耳!”一个天将指着我和神瑛大声呵斥。 我心里有怒也不敢发,身上的迷魂药还没有退干净,这时候动手,这么多天兵天将,我没有十足把握能够全身而退。 妖魔们皆都被俘,我若连自己也身陷囹圄,那整个魔界就复兴无望了。 赤发和狰狞已经朝我和神瑛走了过来,骂骂咧咧的。 走近了,赤发刚要伸手打我,手落在半空便停住了。他似乎认出了我,目光定在我的脸上就无法移开,我使劲朝他眨巴着眼睛,他便假意训斥道:“你们两个老实一点,不许交头接耳惹神仙大人生气。” “是是是。”我和神瑛忙不迭附和着。 随着鬼魂走上奈何桥,在赤发狰狞的掩护下,我和神瑛迅速越过忘川河,往活大地狱而去。 走在鬼府长街上,赤发和狰狞喋喋不休,忧心忡忡。 “魔君大人,你来了可就太好了,我们大王可就有救了。” “魔君大人,你可千万不能让那些狗屁神仙把我们大王抓到天上去啊,这一去只怕凶多吉少。” 我心里黯然:我原本是要来活大地狱向楚江王求助的,没想到……想我这过江的泥菩萨如何救得他这鬼府阎王啊? 到了活大地狱门口,天兵天将把手着,赤发和狰狞也不得入内。 “想必是正在审问!” “会不会屈打成招啊?” 赤发和狰狞忐忑不安。 我想起了活大地狱中的月神,便对神瑛道:“现在只能去找一个人了。” “我娘?”神瑛询问地看着我。 我点了点头。 **************************** 赤发和狰狞带着我和神瑛到了月神闭关的地方,那是活大地狱中一处独门独户的别院。 “她喜怒无常,阴晴不定,魔君大人自求多福吧!”赤发和狰狞急着想脱身。 我抓住赤发道:“楚江王有事,要记得速来通知我们!” “外面是谁?”别院紧闭的大门内传出月神寒如冰凌的声音,赤发和狰狞忙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跑了。 见他们如此表现,想必平日里没少被月神吓唬。 “娘,是我,神瑛——” 神瑛话音刚落,别院的大门呼啦一声自动开了。 神瑛欣喜地拉了我向里走去。 别院内光线昏暗,阴森诡异。 我和神瑛正小心地摸索着,蓦地,烛台上灯火亮了起来,我和神瑛都下了一跳。 菩萨跟前的莲座上坐着月神,长发披肩,黑衣神秘。 “娘——”神瑛惊喜地扑向月神,他扑进她怀里,喜极而泣,“娘,你没有灰飞烟灭,娘,你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 神瑛的头钻在他娘怀里,像个赖性十足的小孩。 月神的手轻轻抚在神瑛的头上,她的脸上流淌着母性的温柔,直到目光飘向立在不远处的我的身上时,那温柔瞬间一冷。 “神瑛,你现在也恢复记忆了,不再是个智商只有几岁的痴儿,那你就不能再听这个魔女摆布了!” 月神充满敌意的声音传来,gou引得我眉心的火莲滋滋作响,怒气冲冲。 “娘,既然你还活着,你和绛珠就握手言和吧!”神瑛抬起头,恳请地看着月神。 “娘怎么可能和一个为了别人牺牲我儿子的魔女握手言和?”月神恼怒地一挥手,一旁桌案上摆放的水果盘子就摔到地上去,粉身碎骨。 神瑛从月神怀里起身,郑重地跪到她跟前去,仰着头,诚挚道:“娘,就当孩儿求你,绛珠已经为她曾经犯下的错受尽折磨了,娘你就原谅她吧!” “她犯的不是错,是罪!”月神的眼神恶狠狠地射向我,如一柄杀气腾腾的剑。 “娘——”神瑛提高了音调,不悦道,“绛珠是不对,可你不也有错吗?如果你不设计陷害王母娘娘,又嫁祸给嫦娥仙子,绛珠也不会因为救人心切,慌乱失措。” “可是孩子,她在关键时刻选择了别人,而放弃了你。如果斩仙台上娘和你都死了,你还会原谅他吗?” 月神的质问令神瑛一时语塞。 月神的话句句刺痛我的心,我掉转头就往别院外跌跌撞撞地走去。 神瑛一把冲上来握住我的手:“我和你一起走!” 我一颤,回头对上了他亮晶晶的眸子,他的眼睛似乎一下就忘穿了人的心魂。 “神瑛,如果你今天跟着这个魔女走,你以后就再也不要认我这个娘!”月神负气道。 神瑛想同她争辩几句,却是欲言又止。他果断拉了我的手走出别院。 “就算天下人都不帮你,还有我帮你!” 神瑛的话一下绞痛我的心,一口甜腥自我体内涌起,冲到喉咙口又被我生生咽了下去。 我曾经那样辜负这个男子,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 *************************** 重新回到活大地狱,但见太白金星从大殿的大门里走了出来,他身后跟着被天兵押解着的楚江王。 “天君不能这么对本王,本王执掌活大地狱,一直恪尽职守,鞠躬尽瘁,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天庭不能因为听几句造谣谗言就罢免本王的鬼王之位,这样对本王不公平!” 楚江王一边挣扎一边大声为自己辩解。 太白金星不耐烦地停住脚步,回头对楚江王道:“楚江王,人证物证俱全,你还狡赖,狡赖个屌啊!你如果没有和魔界勾结,魔界的四大护法办婚事,你送什么贺礼?” 一定是隐惠告密,我心里一股怒火腾地就冒上了头顶。RS 第一百六十一章 拯救妖魔 我现出魔君形象,一下拦住了太白金星的去路。一股杀气自脚底升腾起来,吹得我的衣袍激扬飘荡如猎猎的旗帜,长发在空中飞舞着,周围阴风骤起。 太白金星一张细瘦的脸立时变形,声音尖细,拿着拂尘柄指着我道:“你你你……” “你什么你?要想离开幽冥鬼府,留下楚江王!” “老仙奉天君之命将楚江王带回天庭问罪,岂容你这个魔女在此坏事?” 太白金星还要啰嗦,我厌烦地抖抖手腕,道:“废话少说!”便与太白金星拉开架势斗法。 迷魂药在我体内还未褪尽,我不能完全施展法力,与太白金星的恶斗只能尽力支撑。太白似乎也察觉到我身体的异样,便阴险地命令天兵天将窝蜂而上,妄图用人海术围攻。 神瑛见势头不对,也赶紧加入打斗。 更多的天兵天将听到声响,从活大地狱外围拥过来。 楚江王见场面如此失控,在一旁喟然长叹道:“老夫早料到伴君如伴虎,终有今日,罢罢罢,何必天庭判罚,本王今日就揭竿造访!”说着传令鬼差前来支援,又煽动地狱中的鬼魂来一起作战。 楚江王对鬼魂们道:“只要赶走天兵天将,你们便能从地狱出去,为人为鬼,自由选择!” 鬼魂们欢腾不已,一个个对天兵天将撕咬踢拽,场面十分失控。 地狱中鬼魂众多,太白金星见天兵天将寡不敌众,忙下令撤退,狼狈逃回天庭去。 楚江王让鬼差将鬼魂们重新带回地狱,下令停止地狱一切刑罚,便领了我和神瑛气冲冲进了活大地狱。 不一会儿十殿阎罗都到齐了。 “上回将我们十殿阎罗宣到天庭去数落,原来是小试牛刀,现在动真格的了。” “楚江王作为十殿阎罗之首,天君都敢动,更何况我们九个。” “看来寄人篱下,仰人鼻息,终究没有好下场。” …… …… 十殿阎罗七嘴八舌,义愤填膺。 楚江王挥挥手示意大家安静,“幸而魔君有先见之明,早就提醒我们冥界要小心天庭那般翻云覆雨的神仙,天君对我们翻脸,我们早有心理准备,也不怕他!” “请大哥示下,我们九个都以大哥马首是瞻!”秦广王发话,其他鬼王立即拱手附和。 楚江王看了看一直沉默不语的我,道:“魔君以为呢?” “冥界当然要从天庭的管辖下独立出去,只有自立才能更生!眼下我魔界众多妖魔都被天庭抓走,魔界如果被天庭消灭,失去魔界这个强有力的合作伙伴,冥界在天庭管辖的三界恐怕更无立足之地。而且天庭认定了冥界与魔界勾结的罪,天庭消灭了魔界之后,下一个目标肯定是冥界,恐怕届时天君会将十殿阎罗来个齐换血吧?” 见我分析利弊,十殿阎罗不禁人人自危。 “愿凭魔君差遣!” “反正当顺民也是死,谋逆也是死,不如为自己争取一把!” 十殿阎罗纷纷表态。 神瑛坐在一旁目光冷凝。 我瞥了神瑛一眼,知道天君毕竟是他父亲,他毕竟是天庭太子,我们公然讨论如何反他父亲的事情听在他耳朵里一定不舒服。 我便道:“天庭神仙众多,深藏绝技,岂是我们魔界和冥界说反就能反的?今日我只是想提醒各位鬼王,幽冥鬼府与我魔界息息相关,是绑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眼下魔界有难,冥界应该实践昔日结盟之时的誓言出手相助。如若任由天庭处置了魔界,那么魔界的下场便是冥界的下场。” “此事我们要进行周密的部署……” 楚江王说着召集十殿阎罗共同商议,如何救出魔界被天庭捉走的妖魔,可是首先要弄明白的便是妖魔们被天庭关在何处。 我试图用头顶的绛珠探查妖魔们的下落,竟然未果,晶莹幕布之上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 *************************** 送神瑛到鬼门关出口处,站在刻着“鬼门关”三个字的石碑旁,我忧伤地看着神瑛。 我对他说不出的抱歉。 他被天君流放蛮荒,我却还要他为我冒险回天庭探查妖魔们被关押的地方。 可这是十殿阎罗讨论的结果。 “要不,你别回天庭了吧?天君对你原没有多少父子情意的。” “我不在乎他对我的情意,我在乎你对我还有多少情意……” 神瑛的话令我一下语塞。 神瑛又笑道:“你现在越来越优柔寡断,一点儿都不像魔界的帝君。” 见我眉头紧蹙,神瑛拍拍我的肩,安抚道:“不用替我担心,我一定能帮你探查到妖魔们被关押的地方。” 神瑛在我的注目中远去了,他的白衣飘飘的背影消失在鬼门关尽头。 我相信他会给我带回好消息。我在冥界能做的就是和十殿阎罗商量如何救出妖魔的办法。不管妖魔们被关在何处,我们都需要调兵遣将。可是凭借冥界的鬼魂,如何和天兵天将相对抗啊?我心里愁闷烦躁,又担心着神瑛,不知他在天庭怎样了。 一夜无法安眠,便去忘川河畔找三生石爷爷。 三生石爷爷静坐在河边的石头上,他的面前是虫蛇满布、鬼哭狼嚎的忘川河,他却不为所动,面无表情,静静打坐。 “爷爷……” 我静静地伫立在他身后,他并未回身看我。 “爷爷,因为我是魔道中人,您便嫌弃我了吗?不会再像从前一样对我好了吗?” 我胸口沉闷得喘不过气,连日来因为神瑛杳无音讯,我已担忧得心力交瘁,此刻面对三生石爷爷的冷漠我一下就脆弱了。积压已久的委屈一股脑倾泻出来,化作满脸的泪水。 三生石爷爷的声音终于响了起来,他的背影在夜色中像一幅雕塑。 “绛珠,你在意你自己的魔君身份吗?” 我被三生石爷爷问住了。 在我的潜意识中我是介意我的魔道中人的身份的。灵河岸边,杨戬没有追随我,我就把原因归咎于我是魔,他是神仙,因为仙魔殊途,所以他选择离开,放弃。其实,真正在意的是我自己。我自己先看不起了我自己,然后我又揆度所有别人的心思是和那个潜意识的自己一样的。 “妖魔也好,鬼怪也好,神佛也好,只要问心无愧,便得自在。” 三生石爷爷的话回荡在我耳际,我一个人飘飘荡荡往回走,心思也变得漂浮暧mei。 长街上站着月神,黑发黑衣,沉郁如水。 她的身旁是鬼府长街的路灯,灯盏上的烛火被夜风吹得忽明忽暗。 我止住脚步,静静地看着她,她道:“你让神瑛只身回天,真的合适吗?” 我沉默着,自知理亏。 “如果天君对他有父子情意,能将他流放蛮荒这么多年,对他不闻不问吗?” 月神的质问,让我陡然惊跳起来。 月神已经越过我,走向鬼府长街的另一头。 “你去哪里?”我问她。 “上天庭,救神瑛!” “我和你一起去!” “你不配!”月神冷嗤了一声,便一阵风消失在长街上。所有的路灯因为月神离去刮起的飓风熄灭了烛火,整个长街霎时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我的心头亮起了一盏灯,我蓦地参透了三生石爷爷的话:妖魔鬼怪神人仙佛都是平等的,问心无愧,便得自在!天庭抓走了我的子民,我有权利去和天庭交涉,我是正义的,我为什么要偷偷摸摸鬼鬼祟祟? 找到楚江王,和他说明了我去意已绝。 楚江王苦苦挽留:“贤妹,听大哥一句劝,还是等神瑛太子带回消息……” 可是我主意已定,雷打不动。 ************************** 南天门外的圆台之上跪满了妖魔。他们被锁妖链捆着,黑压压跪成一片。妖魔中,我看见了还身着新郎新娘喜服的眼儿媚儿黑鹰和哮天犬。 刽子手凶神恶煞,一旁的炼妖炉炉火烧得正旺。 天君竟然连救人的余地都不留给我。 而南天门内,月神拉扯着神瑛出来了。 “跟娘走!”月神喊道,“不要为了绛珠,再让自己受到伤害!” “不行,我要再求求父皇!”神瑛还是想往天庭里头去。 月神哪里肯放手。 我忙从南天门现身,“神瑛——” 我经过的地方带起一阵旋风,衣袍黑发不自禁就在空中猎猎飞舞,神仙们一见我本能一惊,天兵天将立刻铠明甲亮剑戟如霜包抄上来。 “绛珠,你怎么来了?”神瑛忙奔向我。 月神看着自己的儿子,一脸无奈与不忿。 神瑛走向我,拉了我的手就将我往云层外面推:“绛珠,你快离开天庭,父皇不会放过你的,你伤了龙三公主和东海龙王,又活炸了南海龙王,父皇不严惩魔界,水族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已在父皇面前放了狠话,如若父皇不替他们水族报仇,他们就水漫人间,叫苍生涂炭!”RS 第一百六十二章 决战天门 “自作孽不可活!神瑛,这一切都是魔女咎由自取,你不要再管她了,跟娘离开这里!” 月神上前来拉神瑛,神瑛挣脱她的手道:“娘,孩儿曾经怨怼过绛珠,也伤害过绛珠,都是因为孩儿认为她害死了娘,对不起娘,她应该受到惩罚,可是娘活着,娘没有死,那么孩儿对绛珠做的一切就都做错了。如果不是孩儿故意报复她,她现在可能已经嫁给父皇,是三界高高在上养尊处优的天后了,是孩儿害了她,害她做不成天后,失去了父皇的宠宥,还堕入魔道,孩儿不能对她撒手不管,你就当孩儿是在赎罪好了……” 神瑛说着就来拉我的手,“绛珠,你快走,这里交给我,我就是求王母娘娘,或者拼了性命,也要帮你保全妖魔们。” 神瑛这样说的时候,我眼里已有了闪动的泪花,可是我仰起头来,将眼眶里打转的泪水生生逼回了体内。 神瑛,有你的心意,已然足够。 我从神瑛手里抽回自己的手,声音一冷道:“你帮?你怎么帮?你连自身都难保,你有什么能力帮我?” 我的眼神中故意流露一丝鄙夷的目光,神瑛一颤,黯然地向后退了一步。 我本来还想说出更加绝情的话来,只听“啪”的一声,眼前便金星乱冒,半边脸颊更传来热辣辣的灼痛之感。 月神红着眼睛恶狠狠地瞪视着我,她像一只护犊的老牛横亘在我与神瑛之间,牙缝间挤出几个字道:“不许你再羞辱我的儿子!这一路走来,他有什么对不起你的?那场霜冻的阴谋你本来就该死去了,是他瞒着我对你施了五百年灌溉,你才活过来,他为了你三番五次入了天牢,他为了你被流放蛮荒,他为了你与他父皇龃龉反目,他为了你做不成天庭太子,你竟然还对他说出这样狼心狗肺的话来!” “娘,别再说了!”神瑛低低吼了一声。 月神却不依不饶继续对我恶语相加:“为什么不能说?她这样羞辱我的儿子,还不许我说她几句吗?绛珠,当日仑山小树林中,我让你和神瑛远走高飞,你拒绝了,救嫦娥和吴刚是假,留恋天君才是真的吧?你和杨戬打情骂俏,又和天君藕断丝连,与那初龙亦是纠缠不清,你就是一个勾三搭四水性杨花的女子,你这样的人怎么配我儿子一片诚心待你?” “娘,我走还不成吗?”神瑛负气地甩袖跑出南天门,急急降下了云端。 我知道他是不想月神继续当着神仙和妖魔们的面羞辱我才离开的。 月神见神瑛已经飞下云端,忙弃了我追了下去。 月神和神瑛一走,所有神仙竟然为之一振。仿佛吃定了我一人似的。 妖魔们在圆台上哭哭啼啼喊着:“魔君,救我们!” 黑鹰喝道:“你们不要给魔君添乱,我们妖魔死也要死得有骨气!” 哮天犬也喊起来:“魔君,你快离开这里,保全自己为我们报仇!” 眼儿、媚儿也道:“魔君,你快离开!” 妖魔们见四大护法大义凛然,便也哭着喊道:“魔君快走!” 一个老妖道:“魔君,你一个人不是天庭的对手!你为我们妖魔界做的已经够多的了,你为我们重建了家园,让我们过上了安生的日子,虽然这日子短暂,可是比颠沛流离幸福太多了。魔君,你快走,为妖魔两届好好活着!” “魔君快走!”妖魔们哭声一片。 他们在锁妖链下挣扎着,炼妖炉中的火将他们的面颊映照得通红。他们目光中对生存的渴望,对死亡的恐惧清晰地呈现在我的视线之中。 “你们太吵了!”一个刽子手抖着满脸横肉,揪起一个小妖就扔进炼妖炉中,霎时炼妖炉中火焰变绿,一股青烟冒了出来。 那小妖还来不及哭一声就化为灰烬了。我记得那孩子,他的父母都在魔界与天庭的战役中牺牲了,他跟随其他大妖和魔神来投奔我,他乖巧懂事,心怀感恩,时常去丛林中摘来好吃的果子怯生生送到我的窗下,将果子放在窗台上然后一溜烟跑走。 那时候我拿着那果子,傻傻地看着他的背影笑,心里涌满感动。我初入魔道时的戾气就因为这许多许多的感动而渐渐消解。 可是现在,这个可爱的曾经给我送过果子的小妖就这样被杀人不眨眼的刽子手扔进了炼妖炉,来不及眨眼就神形俱灭。在我迟疑间又有几个老妖和小魔被扔进了炼妖炉。几道青烟腾起,圆台之上哭声一片。 浑身的血液都往我脑门上涌去。 眉心的火莲滋滋作响,我的眼睛中发出血一样殷红的光。振臂一挥,一道阴风袭向圆台,那刽子手就被阴风卷进了炼妖炉。 神仙们还未回神,那刽子手已经在纯青的炉火中化为一滩血水。 “魔君发狂了!”神仙们喊着,无数道法力向我射了过来。 我的脚底向上灌着猛烈的风,黑发红衣在风中激荡飘扬像是被撕裂的旗帜。 双脚一跺,周身都发出一圈冲击波,将扑上来的神仙狠狠地震了出去。 四大护法一起使力欲震碎那锁妖链,我一跃上了圆台,双手挥舞间几道法力打在锁妖链上,四大护法的锁妖链断了。 神仙们围上来,将我和妖魔们困在圆台上。 神仙们嘴里念念有词,无数的咒语化作字符和莲花飞向我们,小妖小魔们在锁妖链中呻yin尖叫,一个个捧着头哀鸣嘶叫。 我和四大护法忙催动法力打碎一颗颗字符和一朵朵莲花。 我死命催动法力,头顶的绛珠红光大作,魔的力量与神的力量合二为一是极为可怕的,又一圈冲击波自我身上发出去,许多神仙的身子被弹远。他们纷纷撞在南天门上,口吐鲜血,满地打滚。 我的四维阴风呼啸,卷得整个南天门阴云浮游,阴森恐怖。 “妖孽,你在下界兴风作浪,竟然还敢上天庭为非作歹,哀家今天不收了你,还以为我天庭无能,岂不让天庭沦为三界话柄?” 威严的声音自南天门内飘了出来,似乎遥远,又分明近在耳边。 西王母还未现身,一道天罗地网已自空中落了下来。黑鹰眼明手快一把推开了我,自己则被天罗地网困住,第一时间现出原形,化作一只黑色大鹰,扑腾着翅膀,凄厉地叫着。 “黑鹰——”媚儿哭着喊起来,她扑向那天罗地网却一下就被弹了出去,摔落于圆台之上,嘴里吐出一口血。 天罗地网中,黑鹰见媚儿受伤,叫声更加急迫。 我和眼儿、哮天犬一齐施法,欲撕碎那张天罗地网,可是天罗地网竟像铜墙铁壁一样牢固。 “竟敢妄想破哀家的天罗地网,真是不自量力!” 伴随西王母的声音,一道金光从云中穿射而来,落在黑鹰身上时,黑鹰闷哼了一声便化作一道血水。 “黑鹰——”媚儿、眼儿和哮天犬惊喊起来。 西王母哈哈大笑着出现在南天门。媚儿已经飞身撞了上去,“老巫婆,还我丈夫!” 媚儿去抗击西王母简直是以卵击石,我正欲出手阻止时,西王母已经结果了媚儿。她如一只扑火的飞蛾,转瞬就消融在西王母手中的金光里。 没有喊声,死了连尸体都没有。 眼儿媚儿情同姐妹,眼见媚儿被害,眼儿也飞身扑向西王母。她成了另一只扑火的飞蛾,只见她的身子压根碰触不到西王母就如冰块被巨锤敲击一下就破碎了。 一下连失三大护法,我的心一阵痛过一阵。在哮天犬又要扑上去的时候,我一把抓住了他,所有的时空在这一刻定格。 “我叫眼儿……” “我叫媚儿……” 真君府内当我睁开眼睛之时,两个丫头忽闪着大眼睛笑容灿烂地对我说。 九鲤溪畔的山崖顶上,一只黑鹰从空中俯冲下来,使劲撞开幻儿掐着我脖子的手,他张开的翅膀是夜空中最美的画。 “姐姐,谢谢你,成全了我一桩功德,我终于修成人形了。”黑鹰化身傲头傲脑的黑衣少年笑容明媚地对我说。 而现在,这些鲜活亮丽的生命就这样消失了,破碎了,烟消云散了。 我仰头发出一声巨大的怒吼,那吼声撕心裂肺,我只觉体内护着我脏腑的菩提纱一下就崩裂了,一口鲜血从我口中喷了出来,溅在南天门上。 “西王母,你杀我左膀右臂,天庭杀我妖魔子民,血海深仇不共戴天!” 我近乎癫狂地催动浑身的法力攻向西王母。 我的仙身魔神以及菩提纱的佛性一下全部融合在一起,法力大到可怕。冲击波所过之处,神仙全部被弹飞,西王母忙施法迎战。 我被仇恨冲昏了头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报仇! 报仇!报仇!报仇! 西王母施加在我身上所有仇怨一股脑爆发出来,新仇旧恨一笔算清。 我像一只失控的恶兽,西王母竟然在气势上矮我几分,一番打斗下来我竟然还略占了上风。 神仙们要上来帮忙,西王母边同我斗法,边喝止他们:“哀家与魔女之间的恩怨,你们谁也不要插手!” 神仙们迫于西王母的yin威,终于没有以多欺少。 我趁西王母与神仙们说话的空隙,虚晃一招,掌间暗暗运了一道法力直捣西王母墟鼎。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天君张开双臂赫然挡在了西王母跟前……RS 第一百六十三章 万方有罪 我的身子僵在半空。 四目相对间,巫山难再现,沧海桑田。 就在这时,西王母的法力越过天君肩头一下射中了我的左肩,我闷哼一声摔下云端。 天君已经扑向我,喊道:“绛珠——” 天君感觉到身后有杀气迫近,他猛然回过身去,对上了西王母右手上呼之欲出的法力。 西王母见天君阻在中间,收了法力,不悦道:“天君——” 老巫婆简直要跺脚了。天君却挺直腰杆子,不卑不亢道:“母亲,三界的事还是交给朕亲自处理吧!” 西王母一愣,她只是王母宫的主宰,并不是三界的主宰。三界之事的确该由天君自己裁夺。 这时,西王母身后,东海龙王敖广带领着北海和西海龙王,向天君和西王母跪拜道:“魔女杀我敖明兄弟,又害我三公主瘫痪在床,请天君和王母娘娘为我水族做主,还我水族公道,给我水族一个交代。” 敖广老泪纵横,目光充满仇恨地瞪视着我。 天君背对着我,他一动不动站着,我看不见他的表情。 西王母自是安慰龙王道:“天君自然会为你们水族做主,还你们水族公道,给你们水族一个交代!” 西王母如此说,龙王们忙叩头谢恩。 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投向天君,天君始终一动不动,他伫立在那里,像一尊雕塑。 我扶着受伤的左肩从地上起身,我的手上已沾满鲜血,我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出眼泪:“本魔君杀南海龙王敖明,是替我二弟魔王报仇的。你们东海的真火烧死我的兄弟,我就让你们的兄弟拿命来偿!一命抵一命,何等公平,你们还讨什么公道?我的子民何辜,被天庭一个一个扔进炼妖炉,他们只是一些老弱妖魔,不曾伤天害理,为什么要被讨伐?只因为我们是妖是魔,无论我们做不做错事,有没有罪孽,都要被你们这些号称正义的神仙打上邪恶的标记,我们永远见不得光,而你们永远高大上,这便是你们要的公道?” 我的狂笑声在南天门回旋飘荡。 圆台之上,炼妖炉旁,妖魔们更是哭声凄凉。 天君缓缓转过身来,四目相对,时光静止,仿佛这南天门外就剩了我和他二人。 还记得凌霄殿上初见,我跪在殿中,声音清脆:“西天来客绛珠叩见玉皇天君——” 那一抬头,便是惊鸿一瞥。 从此你是大护罪,小护短,为了我违抗西王母,为了我与百仙意见相左,你待我的心天地可鉴。 可是凌霄殿上,我入了魔道,你却无论如何再不能相信我。 你说,朕不怪你,你所作所为只是因为你入了魔道。 原来,你对我的爱会因为一重身份而大打折扣。 凌霄殿上,我反复问着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相信我? 当我站在所有人的敌对面,我多么渴望有一个同盟。 杨戬说,无论你是神仙,还是妖魔,你都是我的绛珠,可他还是用行动告诉我,他在撒谎,他在神仙与妖魔之间选择了神仙。 他在我与你之间选择了你,天君。 杨戬尚且有一句善意的谎言奉我,你呢?你连一句遮掩的谎言都没有! 蟠桃林中,我问你,为什么你可以私藏月神一缕魂魄,就不能饶绛珠不死? 你说你和月神怎么比?她是神仙,你是魔! 我是魔,我是魔界最大的魔! 泪水从我眼中绝望地滑落。 “万方有罪,罪在绛珠。我为你留公道,你为我留子民;我为你留交代,你为我留子民;饶我子民不死,杀我魔君一人,若何?” 我的声音微微颤抖,苍凉而暗哑。 天君整个人激灵灵一凛。 “朕答应!”他果决道。 “天君,铲妖除魔,不给魔界以教训,他们势必还会兴风作浪!”西王母气结。 神仙们龙王们也一个个拱手恳求着,他们翕动的嘴唇,恶毒的目光,全都是想让我的子民死。 “三界一统,他们是我的子民,也是天君的子民,天君不只是神仙们的天君,亦是三界的天君,是宇宙的天君,天君亦是我绛珠的天君……” 说到此处,我的眼泪唰唰而落。我只为我的眼泪能打动你,饶过这些无辜的妖魔。 天君终于道:“将圆台上的妖魔放回魔界,将关押在特殊监牢里的魔界军队全部放回魔界!” 天君下了命令,西王母马上叫起来:“天君,你这是放虎归山!” 天君道:“朕主意已定。将绛珠拿下!” 便有天兵天将上来钳制住了我的双手。 我的左肩传来剧烈的疼,我忍着那疼面对着我的子民,此刻他们一个个泪流满面。 “哮天犬,”我嘱咐道,“化悲痛为力量,带着他们回魔界,从今往后魔界交由你打理,记住,不许营救我,不许为我报仇!” “魔君——”哮天犬哭倒在地。 “如果你还认我是你们的魔君,就按照我的话做,不要违抗我的命令!” 我的声音平静如风,却是极有威慑力的。 “快走!”我焦急地喊起来。 我害怕天君随时会改变主意。 哮天犬了然,带领着圆台上的妖魔们坠下了云端。 风云之中传来他们的呼唤:“魔君——” 问心无愧,便得自在。 我想起了三生石爷爷的话。 此时此刻,我尽了我该尽的责任,我问心无愧,我便得了自在。 我心里从未有过的舒坦、清明。 “将绛珠押下天牢!”天君说着,不再看我,掉头疾步往南天门内走了。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唇边绽出一抹笑意。 谢谢你,你终究是宽宥我的。 ******************************* 入了天牢,不知外面的世界风云更替、昼夜轮转。 我不知道我在天牢中关了多久,没有人来理我。 每日的饮食都从牢房的暗格送进来。 我刚开始还会悬心不安,不知道天庭几时会裁决我,又不知会对我处以怎样的极刑。 我已入魔道,斩仙台是没有资格去的。最坏的亦不过被扔进炼妖炉。灰飞烟灭何足惧? 这样我便坦然了,把心彻底放宽,每日在监牢中打坐养生。 心里虽然还惦念着魔界众生,可是细想天君既然下令饶过他们,势必君无戏言,我也不必替他们的安危担忧。儿孙自有儿孙福,日后就靠他们自己的造化了。 我心里又担心哮天犬。眼儿媚儿黑鹰都死了,他一个人一定锥心如焚吧?一下子失去了妻子和两个好朋友,他该情何以堪? 可是我将魔界众生交托与他,他有了责任和使命,想必能从极度的悲伤中转移一些注意力。 对于自己,前程似乎戛然而止,那片未可知的迷雾一样的未来,我是没有机会,也没有力气再去披荆斩棘了。 身体里魔君的元神每日都癫狂躁动着。 我是魔,我为什么要和神仙们比正义?我们就是邪恶的化身。一个声音这样说。 另一个声音马上又道:魔为什么就要自甘堕落,让自己成为邪恶的代名词?魔与仙有何区别?都是三界一员!魔不比神仙差多少!活要活得坦荡,死也要死得理直气壮! 我在一片黑暗中睁开眼睛。监牢的门开了,一缕云从牢房外飘了进来。云踪消失处,婆婆纳出现在我跟前。 “阿纳!”我从床板上站起身,迎向她。 “姐姐——”阿纳的忧愁与眼泪是意料中的事。 紧紧相拥在一起,我也泪眼婆娑。 那灵河的美好时光到如今只剩了眼前的阿纳还能与我相拥而泣。 “阿纳,我是魔,我丢了你的脸,因为我,你在这天庭抬不起头来了吧?对不起!”我放开阿纳,歉然道。 阿纳摇头,“你做得很好,我为你骄傲。你是魔界的好帝君,也是我的好姐姐。” 我抚摸着阿纳清秀的面容,她能揭下面纱,像从前一样将自己的面容呈现在别人跟前,我有今日下场也值得了。 “姐姐,阿纳问你一句话,我脸上的面皮是从龙三公主脸上剥下来的吗?” 我点头,马上又道:“你难道想将面皮还给她?” 阿纳抿了抿唇,道:“难道不应该这样做吗?” “不能这么做!”我喝道,“这面皮的的手术和你对雪女做的面皮手术不一样,你脸上的面皮是海澜珠一针一针缝上去的,如果你揭下来,这面皮也是千针百孔,再不能复原了,你根本无法将这面皮还给颖梨。你若心中还认我这个姐姐,你就收下这个礼物,这是我欠你的,你就让我偿还了吧!至于我欠颖梨的,我自会承担我的罪孽!” 阿纳被我一番抢白,哑口无言。 她落着泪道:“姐姐,我该怎么做,才能救你?” “什么都不要做,听天由命。”我颓然道。 阿纳摇头,“我如何能眼睁睁看着你死?你是为了这面皮才对龙三公主下手,才和龙族结怨,才有今日的牢狱之灾灭口之祸……” “不,阿纳……”我喊起来,打断阿纳的话。RS 第一百六十四章 敌友探监 “不,阿纳,你记住了,我的事情与人无尤,更与你无关,我与颖梨因为儿女私情结怨,杨戬是我们成为仇家的导火索,你不要把这样的罪愆揽在自己身上。你如果爱姐姐,你就保全自身,好好活下去,你要知道姐姐我亲手杀了紫鹃,艾莽和初龙落发出家,灵河的所有记忆只剩你了,你一定要为我保全自身……” 我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婆婆纳,仿佛是抱住自己生命中最后一丝美好。 婆婆纳也紧紧地,紧紧地抱住我,抱住她生命中唯一的信仰。 ********************************* 婆婆纳走后,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探我。 先是宝蟾和玉儿。两个丫头一起来时,穿了素服白衣,明摆着来为我吊孝。 一见我,俩人就跪在我脚边呜咽成声。 她们跟了我一场,早将对嫦娥的忠心转移到我身上。她们是忠义之仆。她们待我的心,我是明了并感激的。 她们还带来织女和牛郎的礼物,织女亲手缝制的一副手套说是让我御寒,还有牛郎用牛角磨成的一把梳子。 织女和牛郎依旧在银河两岸,永生永世不得相见,却能心意相通,彼此铭记,这也就足够了。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我想起小雨的心愿。 这个心愿,我终究求而不得。 宝蟾和玉儿离开之后,来探我的竟是杨戬。 我知道我的死期大概不远了。 这些人若没有得到天君的允许,是不能轻易进入囚禁我的天牢的。而天君能够法外开恩,唯一的原因便是:我的死期到了。 我静坐于木板铺搭成的简易床上,矮几上一碗水已放了几日。我披头散发坐着,在监牢的破败背景中一定落魄至极。 杨戬就站在监牢的门边,他的背靠在门上,目光幽幽地打在我的身上。 我平静地回望着他。 我曾经选择过他。选择过靠近他,也选择过离开他。他同样选择过我,选择过靠近我,也选择过放弃我。 灵河岸边。我给了他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 魔界和天庭,他选择了天庭。 当我面对着,向后退着飞远,他就再也抓不牢我。我也再抓不牢他。 此刻,天庭的监牢中,他与我站在最遥远的距离。我在监牢的这端,他在监牢的那端,两相对岸,中间竟像隔了一条无形的银河。 谢谢你曾经为我做过的一切。谢谢你曾经爱过我,或许现在你还爱着我。可是我对你的爱却早已尘封在记忆一角。若要挖出,势必令整座心房坍塌。因为尘封了我对你的爱的,是无数个我对天君的爱。那些爱像潮水冲淡了我对你的爱,冲垮了我对你的爱。 现在,我们站在这样的位置上。彼此相对,我发现我对你的爱已经面目全非,再也寻不回来了。 杨戬原就生得清秀,平日里虽然铠甲加身,亦是俊秀清朗。今日他不是将军胄甲,而是一袭素白长衫,腰间一根墨蓝腰带。冠玉束发,打扮虽是干净却是掩不住憔悴的形容。 “你这样打扮,是来给我送行的么?”我佯装轻快地笑着,打破了尴尬沉闷的气氛。 杨戬却快步从监牢门边走向我,他一把就搂住了我,我在他怀里深深一荡。 听着杨戬的心跳一下一下果决跳着。我的脑子空荡荡一片。 杨戬在我耳边低声却果断地道:“我一定会救你!” 杨戬没有再同我说话,他将我深深地用力一搂,就离开了监牢,留给我一个匆促的背影。 当监牢内重新陷入一片寂静,我又孤零零一人在床板上打坐养生。 该来的都来了。天庭之中与我有交情的都来过了,寥寥数人而已。 与我有仇的竟也来了。瑰儿和幻儿。 无非是尖酸刻薄一番奚落。虎落平阳被犬欺,龙困浅滩遭虾戏。亘古不变的道理。 “幻儿姨,为什么我们说什么她都不理我们?”瑰儿沮丧地问着幻儿。 幻儿将她搂在怀里,同样沮丧地看着我。 我依旧不为所动,面无表情地打坐。 夸我不足喜,骂我不生气。我当然深谙此道。 “她自知自己死期到了,不做无谓的挣扎,倒也是聪明人一个。”幻儿道。 我在一旁不经意笑起来,淡淡道:“你到今日才明白吗?一直以来,我都比你聪明,我不需要做任何手脚,使任何心机,我便能获得天君的心,而你,无论阴谋使尽,机关算尽,亦得不到天君诚心待你,我和你相比,未必可悲多少。” 幻儿一下被我打击了,她脸上瞬息万变,而瑰儿竟想替她出头,幻儿使劲拉住瑰儿,劝道:“她现在是魔君,法力无边,且又丧心病狂,你不要去招惹她!” “你既然这么想保护瑰儿,又何必把她带到这监牢中来见这么危险的我呢?” “你——”幻儿发怒却又无可奈何地盯着我。 “我?我很感激你,幻儿,当日丽丽姐临终托孤将玫儿瑰儿姐妹交到我手上,我有负于她,谢谢你替我替丽丽姐照顾瑰儿。”我是诚心的,言语间有着悲天悯人的意味。 我的话令幻儿和瑰儿不再咄咄逼人,她们默默地退出了监牢。 ******************************** 雪女和霰雪鸟来探我,是我没有料想到的。 妖魔被天庭擒拿,霰雪鸟是一并被捉的。此刻他能平安无事出现在我面前,想来是被雪女救下了。 而雪女跟随天君来到天庭,不但病体痊愈,气色还被养得十分红润。 他俩坐在我的床沿上,见我如此光景都泫然欲泣。 “我以为再见面时我能有好好感谢你的机会,却没想到是这样的处境……”雪女十分难过。 我握了雪女的手,拍拍她的手背,微笑道:“我不打紧。倒是你,看见你这样好,我心里总算有一件事是值得安慰的了。” 我转而看霰雪鸟,“继续好好地守护你的雪女。万两黄金易得,知己一个难求,你与雪女,总是一对知己。” 霰雪鸟含泪点头。 “主人已经向天君求情,希望可以饶你一命。”霰雪鸟道。 “我会再求情,一直求到天君答应饶你为止。”雪女的眼里含着执着的光。 “婆婆纳也跟西王母求情了,她跪在王母宫外几天几夜里,希望可以打动西王母……”霰雪鸟道。 我心里暗叹一声:这个傻妹妹! “你们的心意我领了,天君杀不杀我,饶不饶我。他自有主意,是不会为他人所改变的,所以你们不必再为我劳心劳力,免得被我拖累了。帮我带句话给婆婆纳,保全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安危……” 雪女和霰雪鸟凝眉愁闷地去了。 该来的都来的。在我被处以极刑之前,但总觉得一颗心空落落的。 我知道还差一个人。可是他始终没有出现。许多次从梦中看见他长身鹤立的身影立在我的床畔,愁眉紧锁,目光沉郁,醒过来时监牢之内早没了他的踪迹。 那梦清晰得如同现实,却在你睁眼的那一瞬无情地变回梦境。 我的魔性在这促狭的监牢内总是蠢蠢欲动,每当这时。我就能感受到体内的菩提纱菩提根菩提叶菩提花在嘤嘤作响,仿佛催动佛光遏制我的魔性。 我猛然明白为什么我从西天回到魔界整个人就不一样了,没有以前的戾气与残暴,原来佛祖早就在我的脏腑之中动了手脚。 怪不得我当个魔都当得这么正派,累死个人。 ****************************** 终于到了从监牢中出去的日子。 天兵天将哐当打开了监牢的门,一道光刺破了监牢的黑暗。 我的眼睛条件反射地眯了起来。 来押解我的是李天王和太白金星。以及怒目相向的四大金刚。 看着四大金刚,我就想起我的四大护法,想起惨死的眼儿媚儿和黑鹰,心便如重拳擂过,痛得无法言喻。 等待我的是南天门外那个圆形的露台。 我早就知道我现在的身份是没有资格去斩仙台的。 圆台上一丝云朵都没有。被天庭的侍者清扫得十分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炼妖炉燃着纯青的火焰。刽子手拿着刀,雷公电母拿着鼓和锣,还有许多天庭的酷吏拿着各种刑具在圆台上等着我。 难道我要一一把这些个酷刑都经历一遍吗? 谋逆天庭的罪,罪恶滔天。 我红衫褴褛,长发披散,镣铐加身,被天兵天将推搡着来到圆台边。 举目四望,天君没有出现,西王母没有出现,曾去天牢看望过我的人都没有出现。 太白金星阴险笑道:“你别痴心妄想谁会来救你,婆婆纳被西王母关在王母宫了,雪女和霰雪鸟也被天君关在了他们的宫殿内,谁也救不了你,你今天在劫难逃。” 我原就没有想过要逃,太白金星的话不过是让我安了心,阿纳不会来救我,雪女和霰雪鸟不会来救我,他们不会犯傻便不会受牵累,那样我也就了无牵挂了。 至于我自己,植株草身,孑然一身,何足挂齿啊! 我昂首挺胸,踏上了圆台…… ps: 感谢骆七骓,还有所有给我打赏的朋友,你们的名字太奇怪,我记不住。左手的林子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不理我了呢,呜呜…… 推荐好友小刀郡主新书《冠宠》: 书号:3110246简介: 绝色女将军重生归来,立志当男人们的克星。御男三十六招在手,天下我有。我是将女,我怕谁?RP 第一百六十五章 圆台受刑 站在圆台之上,众目睽睽之下,我竟有遗世独立的感觉。 太白金星在临时搭起的监斩台上喝道:“魔女,你还不下跪!” 我心里冷笑:我虽身为天庭阶下囚,亦是堂堂魔界的元首,岂会向你这个娘娘腔的老家伙下跪? 猝然一道鞭子打在我的背上,又有谁往我脚上狠狠踢了一脚,我跌在了圆台之上。 墙倒众人推,今日我就是一条砧板上的鱼,任人宰杀,谁都可以往我身上划一刀。 我咬住唇,咬出了一口血腥。 放眼这圆台,杨戬曾在这里与我看星星看月亮,追流云捉流星……那样轻曼的岁月转瞬即逝,消失迅疾,仿佛从未发生过般。 天君没有出现,我的心沉入谷底。我执拗地不愿意去细想他的容颜,我努力让他的面容在我脑海中一片模糊。 太白金星从监斩台上拿起了第一道令牌,狠狠地掷在圆台上。 雷公擂起了鼓,电母敲起了锣。一道金色的闪电便劈在我的背上,我听见风中传出自己不经意的呻yin声。那声音仿佛不是自己的,而是一只走投无路的困兽在旷野发出的苍凉厌世的呐喊。 又一道闪电劈下来,风中又一声我苍凉低沉的呐喊声。 接连几道闪电劈在我的背上,我的呐喊声、呻吟声一下微弱了,代之的是沉重的粗喘。 汗自我的额上倾盆而下,血自我的背上翻涌而出。 血汗交织中,我的红色衣袍濡湿一片。 许多阴风弥漫翻卷在我的身体周围,我的长发在阴风中猎猎飘舞,连同我的思绪一起凌乱。 我是真的要死了吗? 身体里有个声音在问。那魔君的元神几乎一下就涣散了,化作星星点点的因子散入我的脏腑,散入我的骨髓,散入我的血液,散入我的意识。 我的眼睛散发出一片迷离而殷红的血光。 我是魔界的主宰,我是一代魔君,怎么可能如此轻易就死了? 哪怕是天打雷劈,又能奈我何? 我从圆台之上使劲爬起来,我的脚边是弥散开去的血泊,而我自己就像个湿漉漉的血人。 周围的一切都在旋转,我的视线开始模糊。 我听见雷公电母小声交流的声音: “已经十几道雷电了,怎么还不死?” 我仰起头狂笑起来,霎时阴风萧瑟阴云密布,天兵天将和神仙们皆用手遮住了自己的面颊。 我笑罢,只见雷公和电母把询问的急迫的目光投向监斩台上的太白金星。 尖嘴猴腮的老家伙又从案头拿起了一道令牌,向圆台之上掷了过来。 “换酷刑!”他尖细的声音像玻璃一样碎开,散落在风云之中。 几根锁妖链自四个方向飞来,牢牢捆住了我的手和脚,我还未回神,一根银色的钉子便穿透了我的肩膀,没入我的锁骨中。我丝毫没有防备,忍不住一声凄厉惨叫。 众神仙皆现出胆寒神色。 我浑身颤抖着闭上眼睛,如此之疼痛我平生从未受过,从肩胛骨一直蔓延到四肢,疼到头皮发麻战栗。即便当日我被敖广暗算,五内俱碎的疼痛亦不及此钉,这到底是什么刑具,如此严厉? 耳边响起太白金星阴阳怪气的笑声:“这是蚀骨销魂钉,专门对付妖魔鬼怪,钉满九九八十一根,任你有再高强的法力也会魂飞魄散!” 那笑声间,又有无数道蚀骨消魂钉穿透我身上的骨头,没入骨髓。鲜血顺着锁妖链流下,浸入链上的缝隙,滴落在圆台的白玉石面上。 “绛珠——” 我听见了神瑛的呼唤声,我睁开眼睛看见南天门边神瑛哭喊着,挣扎着要冲过来又被月神硬拖住,拉了回去。 接连的钉子没入我的左右手手腕、双脚脚踝、膝盖、股骨……每钉入一钉,都可以听到骨头和血肉被穿透的声音,我不再失声惊叫,只是痛得直接咬破了下唇闷哼着。 “娘,去求父皇,去求父皇!”神瑛求着月神,见月神为难,他自己直接冲进了南天门。 “继续,不要停!”太白尖细的嗓音又响了起来,原本有一瞬犹疑的神仙不得不继续。 又一根钉刺入我的右边肩胛骨,却仅仅没入钉脚就被弹了出去。那蚀骨消魂钉直直插在监斩台的桌案上,太白金星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太白暴跳如雷。 执行钉刑的神仙上前探查了我的右肩,慌忙禀报道:“启禀太白金星,魔君她她她她……” “她什么啊?” “她还有一根仙骨!” 太白金星吃了好大一惊。 “还是去禀报天君吧!” “禀报什么?将那根仙骨剔除就是了!”太白金星不耐烦道。 炼妖炉旁,掌刑的神仙们面面相觑,一个刽子手高高举起大刀走向我。 他是要剔除我的最后一根仙骨么? 那明晃晃的大刀晃得我眼花。刽子手的大刀高高地举起,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蓦地,四维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太白在监斩台上吼叫着:“雷公电母管好你们的锣鼓,谁让你们乱敲了?” “没有啊!”雷公电母委屈。 只听风云之中震天的喊声由远及近:“杀!杀!杀!” “杀了天君!救出魔君!” 我趴在圆台的血泊中使劲睁开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我看见了杨戬和哮天犬带着魔界的军队来了,有十殿阎罗领着千千万万的幽冥鬼魂来了,还有盛装飘飘的是小雨,她率着她的浣雪城的勇士来了…… 霎时间,南天门外刀光剑影,日月无光。混战一下就从南天门外蔓延进了南天门,直捣凌霄殿。 一袭黑色长披风的是杨戬,和初见时一样,邪魅猖獗风度翩翩的上仙将军,他一跃飞上了圆台,一把抱起血泊中的我。 “绛珠——”他喊了一声,见我昏昏沉沉,便一把把我背到了背上。 “杨大哥,我们掩护你,你带着魔君先走!”哮天犬的声音。 我在杨戬背上疲累地睁不开眼睛,身上每一个伤口都在汩汩流血,身子里大大小小的气道和血道先是遭遇雷劈电击,又被蚀骨销魂钉连番刺破,经脉尽数断掉,真气和内力不停流泻出来。只听耳边风声呼呼作响,风云急剧地从身旁掠过,我的眼皮沉重得再也睁不开,意识也终于混沌一片。 也不知杨戬背着我飞了多久,大抵是飞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他停下来替我止血。 他每碰触到我的身子一次,我都疼得牙齿打颤,猛抽冷气。 而我此刻一定恐怖至极惨不忍睹,我有一次费力微启了眼睛,看见他一脸的阴云密布。此后,我便彻底昏厥过去。 ********************************* 醒来时只觉眼前一片晶莹雪亮,仿佛是雪女的冰雪宫殿,房间内的每一样家具器皿都是冰雪雕刻而成的,而窗外斜飘乱飞的是漫空的风雪。 我想挪动一下身子,浑身就像散了架的废铁似的,莫说起身,就连扭动一下头转动一下脖子都做不到。 周身蔓延着的是各种撕心裂肺的疼痛。 圆台上受刑的一些片段相继从脑海中浮现出来,我的意识一点一点恢复,我受了天庭的雷劈电击和不知多少钉蚀骨消魂钉,我竟还没死,只是这里是哪里? 我只能用虚弱的目光打量房间内的一切。 冰雪宫殿吗?不可能,雪女和霰雪鸟被天君关在天庭,这里不会是雪原。 那么这里又是哪里? 门吱呀开了。 小雨走了进来。 哦哦,原来是浣雪城的圣女宫。 小雨走到床边,见我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先是一愣,继而欢天喜地地喊起来:“杨戬,哮天犬,魔君醒了!” 杨戬和哮天犬进来了,他们和小雨一样穿着厚厚的貂裘,眉毛头发却全部都冻住了,睫毛上也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绛珠,你醒了?”杨戬坐在床边,握着我的手唤道,泪水在他眼睛中微微泛着泪花。而一旁的哮天犬和小雨早就喜极而泣。 “你的眉毛头发还有睫毛怎么结冰了?”我奄奄一息地问。 杨戬和哮天犬互视一眼,这才发现彼此一脸的狼狈。 “他们在雪地里给你挖草药啊!每日都给你挖,你已经喝着他们的草药汤一个月了,谢天谢地终于醒了。”小雨眼里含泪,嘴角一抽一抽的。 原来如此。 “我竟没死?”我说这话的时候内心一阵平静。死了不足为惜,活过来就当赚到了。 “有杨大哥在,谁敢让你死?”哮天犬在一旁道。 听他此话,想必这些日子杨戬为我一定操碎了心。此刻我有心却无力去表达感激,只是睁着疲累的双眼看着杨戬狼狈的面容。 ******************** 小雨将那日天门血战的情形和我描绘了一遍。因为冥界、妖魔界都倾巢出动,加上浣雪城的鼎力相助,天界就算有再高强的法力、再厉害的神器亦不敢受鬼降魔。冥界和魔界要是灭亡了,他天庭要统治谁呢? 于是天君下令和解。 魔界、冥界以及浣雪城攻天的目的只是为了救人,绛珠已经被杨戬救走,也就没有必要再恋战,于是悉数退出了天庭。 而哮天犬也同我汇报了魔界的近况,一切太平。他还从天庭带回了叛徒隐惠,等候我醒来发落。 隐惠那老实巴交的模样从脑海中闪了出来,那样一个老实人竟能干出几乎让整个魔界覆灭的事情,真真不可思议。 我道:“将他关在监牢,日后再说吧!” “是,魔君现在主要的任务就是把自己的身子养好,然后重回魔界!” 是的,我目前唯一的任务便是养伤,可是我的伤……RS 第一百六十六章 梦里天君 关于我的伤势杨戬和小雨都支支吾吾不肯吐露实情,我自己心里又怎么会不清楚呢?雷劈电击已让我九死一生,蚀骨消魂钉又毁了我全身的骨头、气门和血道,我现在莫说法力全失,连真气也是仅存一丝。那蚀骨销魂钉原本要让我魂飞魄散的,是楚江王倾动所有鬼差将我散落的魂魄寻了回来,不然我也不能清醒回魂。 想来以我如今废人一枚的处境想重回魔界东山再起是不可能的事情了。魔界需要有个新的实力雄厚又能引领他们不为非作歹的魔君。显然,以哮天犬的资质是不足以守护魔界的。 哮天犬依我命令回魔界去。 我呆在浣雪城养伤。说是养伤,不过苟延残喘罢了。小雨和杨戬遍访名医,搜罗天下名贵药材,我的伤势毫无起色。 我心里烦乱,有一天将杨戬端进来的苦药一下推开了,那药倾倒了一地,杨戬竟一下崩溃,他跪在床前抱住我的身子失声痛哭。 听着杨戬沉闷的呜咽,我这才知道这些日子以来他承受了怎样的心理压力。他是多么害怕我会死去。 “你与其守护一个废人,不如替我去守护魔界。”我的声音轻飘飘地在房间内响起,那么冷,那么凉,听在我自己耳里都不由心惊。 杨戬抬起满是泪水的面庞,我还从未见他如此情绪失控过,他摇着头,声音暗哑道:“对我而言,世界上唯一让我留恋和执着的便是你,天庭也好,魔界也好,权势名利都是身外之物,你若不好了,其他一切对我都没有意义。眼下你伤成这样,我哪有心思去顾及其他事务?我恨不能替你受了这浑身的伤痛。” 听杨戬如此说,我心里充满动容,嘴里再说不出其他话来。 他所愿就是陪伴我守护我,我怎能不如他所愿? 可是魔界需要一个新的魔君。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我不能再让魔界被他族欺凌的历史重演。 ************************** 一日浣雪城外来了不速之客。小雨将他领到我跟前时我的泪就刷刷而落了。 跪在我面前的人也是泪如雨下。 他同我说着一叠连串的“对不起……” 我告诉他:“我从来没有怪过你,我只是替我们两个感到惋惜,灵河岸边,惊鸿一瞥,三生石爷爷说我们两个有缘,还许诺要给我们三世姻缘,可是我们两个竟是孽深缘浅。我曾经一心扑在你身上,可是我的一时朋友义气在你我之间种下了仇恨的种子,我害了你母亲,你毁了我的清白,到而今我们之间想要重修旧好,可是仇恨的种子已经开成一片浩瀚的花海,怎么移都移不开……” 我的话叫神瑛哭成了泪人。 他道:“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爱着的人是父皇,是我毁了你原本唾手可得的幸福,我要赎罪,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绛珠……” “替我守护魔界……” 我知道我说出这样一个不情之请太过阴险,可是今时今日我找不到别的可以拜托的人。 神瑛欣然应允,他对我的歉疚之心以及爱意不允许他拒绝。 “你放心,”神瑛握了我的手道,“无论如何我都是天庭的太子,是父皇的儿子,魔界交给我,定能永葆太平,我虽能力不足还有我娘帮荫,所以你大可放心就是。” 神瑛与我终究是心意相通,他所说的正是我想表达的。 我用了最后一丝真气将眉心的火莲取下印到神瑛的额上。 只见冰雪画屏间,神瑛的白衣隐去,红光笼罩间现出了魔君的形象,邪魅猖獗,霸道傲然。一袭红裳,眉心的火莲呜呜作响,仿佛在同我告别,仿佛在宣誓定会效忠新的主人。 看着神瑛朝我安抚一笑,我的真气和内力瞬间就消耗干净了,所有的生命力在刹那间就被抽干,仿佛从高空一下坠落,我猛地就失去了知觉。 ********************************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是无边无际的迷雾,乳白色的,滞重而冷凝。我困在那迷雾间,怎么也走不出去。 一道金色的雷电自迷雾中劈下来,落在我的背上,我立时皮开肉绽。 十几道闪电接连劈在我的身上。 无数的蚀骨消魂钉从迷雾中穿过,刺透我的血肉和骨头。 血从我的身体内奔涌而出,疼痛的感觉撕心裂肺、排山倒海。 圆形露台上的刑罚再次经历了一遍。 那些血与痛清晰得如同现实,可是我知道只是梦境,因为天君出现了。 他一袭白袍,长发披肩,自迷雾中走了出来。 他已许久没有那样正眼看过我。 梦中,他从地上抱起我,看着我的目光轻愁缕缕,充满关切与心疼。这样的目光我已久违太久。 入魔之后偶尔的一次相逢是在王母宫蟠桃林内。 他几乎不看我,偶尔一瞥,眼神亦是寒人心魄。 而此刻他看着我的目光温柔如水,含怨带怜。 我在他的目光中瑟缩成一只奄奄一息的小兔。 天君一下就剥掉了我的血衣,宛若剥掉我最后一层遮羞的皮。 我无力反抗,任由他为我运功疗伤。 他覆在我背上的手掌源源不断地输出真气,那真气若暖流流遍我的全身,我只觉浑身的气门血道都在愈合,那些被蚀骨销魂钉刺伤的骨头也在康复。 **************************** 一梦醒来,床前坐着的是杨戬,他手里端着一碗浓黑的汤药。 我心里又酸又涩。我竟然会梦见天君来替我疗伤。我自己到底在痴心妄想些什么?如果他对我还有情意在,又怎忍心下令让雷电劈我,蚀骨消魂钉钉我? 可是这样的梦境却接连出现在我的梦中。 梦中的天君除了替我疗伤之外,什么话都不同我说。 他总是从迷雾中飘出来,替我疗完伤又默默地从迷雾中飘走。 我蜷缩在迷雾中,看着他白色雪亮的背影,泪水无声地滑落。 “你知道我多希望这一切是真实的吗?” 我向着那迷雾伸出自己的手,反复地喃喃地说着:“你知道我有多想念你吗?你知道我多希望这个梦境是真实的吗?” 迷雾中伸出一只手来,竟是天君的手。他去而复返。 我狂喜地握住了他的手,放在脸颊边,紧紧地握住,怎么也不肯松开:“别走,别走,别再扔下我……” “绛珠……” “绛珠……” “绛珠……” “绛珠……” 耳边厢响着许多人的呼唤声,我在那呼唤声中睁开了眼睛。我的手里竟然真的握着谁的手,我忘情地喊起来:“天君——” 喊完我就彻底惊醒了。 我手里握着的手不是天君的,是艾莽的。 他坐在轮椅上出现在我的床前。 他的身边还站着杨戬、初龙和小雨。 适才我在梦境中听见的许多人在呼唤我的名字原来是他们几个。 “艾莽,初龙,你们怎么来了?” 我一下就从床上坐起身来了。 我居然能动!我居然坐起来了!我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伸在空中的手,整个人都兴奋得发抖。 难道,难道那个梦境是真的? 不,不可能。我立即黯然地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我的伤……”我把询问的目光投向眼前的众人。 小雨兴奋地道:“两位佛陀从西天带来的灵药果真是奏效啊!” 原来是艾莽和初龙。 我心里竟涌起一股说不出的失落感。 “谢谢你们。”我给了艾莽和初龙一个虚弱的笑容。 初龙忍不住就噙了泪花。他和艾莽一样穿了雪白的袈裟,青丝落尽,虽已红尘看断,却依旧满眼情伤。 “师傅跟佛祖求了一颗舍利子,现在你虽然还需休养时日,但性命总是无忧的。” 艾莽面若清风,淡远飘逸,宛若是世外走来。他虽曾是魔,但跟着佛祖在菩提树下修炼多年亦是心性清静,有此神态倒也不足为奇。 “谢谢你,艾莽。”我感激地看着艾莽。 “舍利子是初龙与我一起求来的,无论如何我们都是灵河边一起生活了几百年的朋友,你有难,我们焉能见死不救?不过幸而杨戬和浣雪城圣女之前把你的病体照顾得颇为妥帖,所以你服下舍利子,伤势才能好得快。” 我看着眼前的杨戬、小雨、初龙和艾莽,胸间藏着满满的感动。 没有爱情,还有友情啊!我终究是个有福的人。 “绛珠,对不起。”艾莽突然道。 我蹙了眉头,不解道:“不应该我说谢谢你吗?怎么你反倒跟我说对不起?” “要不是我二弟,你也不会堕入魔道,不会有此大劫难,对不起……”艾莽的眉头轻轻蹙了起来。 是福是祸,谁又能分得那么清楚呢? 艾莽突然朝我伸出手来,我困惑地看着他:“这是要做什么?” “让我二弟离开你吧!只要你愿意,他就不能再寄居在你体内,伤害你,拖累你了。”艾莽道。 大家都把期待的目光看着我,我一下屏气凝神,可是我感应不到我体内的魔君元神啊! 在圆台接受酷刑时,他被雷电和蚀骨消魂钉击碎了,散入我身体的脏腑血脉,与我早已经融为一体了。 “你不肯?”艾莽敛容收色,“他呆在你体内,只会祸害你,他会怂恿你做你不应该做的事,比如伤害龙三公主,比如活炸了南海龙王,比如滥杀无辜……” 艾莽的话令我顿时生出一层反感来,我的目光一冷,声音也发寒道:“难道你竟觉得那一切都是我的错吗?” 我话一说完,便望见眼前四人目光骇异了一下,我心里也暗暗生疑,侧头便瞥见一旁的冰柱上映现出自己闪着红光的眼睛。 我只是将火莲传给了神瑛,我虽然不是魔君,却还是个魔,而且是个地地道道不折不扣的真正的魔! 昔日魔君元神寄居我体内,我要脱魔尚且有可能,而现在魔君的元神散入我的脏腑和血液,与我融为一体,我要脱魔再不能够了吧?可是为魔就为魔,为什么一定要脱魔?魔就那么不好吗?纵使做魔会造三界唾弃,我亦乐此不疲。就算我做神仙亦会结下幻儿瑰儿颖梨那样的仇家,就算我为魔,亦能交到小雨、楚江王这样的朋友,所以神仙与妖魔,谁能说哪一个就一定比另一个好呢? 见我眼泛红光,艾莽忙朝我施法,一道光波射向我,我整个人都被震醒了。冰柱中自己的眼里不再有红光,我只看见一个虚弱苍白的自己。 艾莽一下拉过我的手,手指搭在我的脉上,他屏气凝神,脸上瞬息万变,他侧头对杨戬说道:“我要马上必须带绛珠回西天!”RS 第一百六十七章 为姐抢衣 “为什么?”对于艾莽的话,杨戬当然要有疑义。 “因为我二弟的元神已经散入绛珠的脏腑血液,我们已不能凭我们几人之力帮她脱魔了,只能将她交给佛祖。”艾莽道。 “我不去!”我笃定地回绝了艾莽。 艾莽的眉头一下蹙了起来,他一下握住我的手,“你必须跟我去,只有跟着佛祖清修,才能遏制你体内的魔性,以免将来你犯下更大的罪愆。” 艾莽握着我的手力气粗莽,目光灼灼,竟不复先前的淡远飘逸之态,隐隐有了戾气。 我使劲挣扎也挣不脱他的手,疼痛令我眼里泛起了一丝泪气。 “你干什么啊?”杨戬一下推开了艾莽的手,他护住我同艾莽道,“绛珠现在法力全失,只是侥幸保存了性命,她能再犯下什么大罪孽?艾莽,你不要危言耸听,你要带绛珠回西天,是带了你的私心吧?” 杨戬的话令艾莽面色一下难堪起来:“我……我有什么私心?” “若绛珠同你回西天,你便可以与她朝夕相处了。”杨戬一针见血,毫不给情面。 艾莽的面色瞬间煞白如纸。房内的气氛一时陷入尴尬。 小雨打圆场道:“绛珠去不去西天,由绛珠自己决定吧!两位佛陀远道而来,浣雪城还未尽过地主之谊,让小雨备一桌宴席……” “不必了!”艾莽冷声道,“绛珠必须跟我去西天!” 他竟如此执拗。我哀恳地看着杨戬,我不愿意去西天,我既然是魔道中人,怎能转投佛祖门下?跟着佛祖在菩提树下清修,不是要我的命吗? 杨戬道:“你要带绛珠去西天,先问问我答不答应!” 于是一场对决在冰天雪地间展开了—— ************************** 我病体违和,经不得房外的寒气,不能走出房间去。 透过窗子,我看见漫天风雪中杨戬和艾莽正激烈地斗着法,小雨和初龙站在一旁观战。冰雪天地间,各种光波碰撞,剑气横生。艾莽的轮椅在空中飞来飞去,杨戬的三尖两刃枪也在空中划出各种弧线。 二人势均力敌。我在窗内正看得心惊肉跳,忽见初龙化作一道白烟飘走。 正好奇他会去哪里时,一转身他竟出现在我身后。 我吓得惊叫了一声。 初龙却伸手一掌就把我打晕了。 ***************************** 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趴在初龙背上,清澈的菩提香自他身体中散发出来,我闻之顿觉不适。 我忙拍他的肩,嚷道:“快放我下来!” “不行,我要带你回西天。”初龙说话间,加快了飞行的速度。菩提的香气令我更加不适,我嗓子里一阵阵发痒想吐。 “我头晕想吐……”我急得有了哭腔。 初龙这才背着我从云端坠落,落在一片湖水边。我扑到湖边,黑天昏地一阵干呕。 初龙过来拍我的背,“姐姐,你怎么了?” 我望见湖水中映现出自己憔悴的病容,一袭白色睡袍,长发披散,双眼无神,脸色苍白,虽失了往日的明艳,倒也楚楚可怜。 “你身上的菩提香让我想吐。”我回头忧愁地看着初龙。 他摸摸自己的光头道:“菩提香使人心性宁静才对,怎么会令你想吐呢?” 我叹道:“你是佛,我是魔,志不同道不合,不相为谋,懂吗?” 我说着起身就要走,初龙赶紧来抓我:“姐姐要去哪里?” “回浣雪城找小雨和杨戬哪!” “不行,我已经给师傅传信,我先带你回西天。”初龙一脸执着。 我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恼道:“我当初真不该救你!” 初龙又摸摸自己的光头,羞赧调皮道:“姐姐舍得?” 我翻了个白眼,哪里舍得? 我只能指指身上的睡袍道:“即便要跟你去西天,难道你就让姐姐穿着睡袍去见佛祖吗?所以带我回浣雪城换套衣裳。” 初龙当然不会傻到让我回浣雪城换衣裳,他好不容易才把我从浣雪城内弄出来。他道:“衣裳,简单,姐姐自己变一套穿就是。” “你没听艾莽说我法力全失吗?我现在是个废人。”我有些赌气道。 初龙只好自己施法,要给我变一套衣裳,我打趣他道:“你要变套袈裟给我穿吗?” 初龙愣了愣,收了法力,重新背起我,飞到风云之中。 “要带我去哪里?”我在他背上挣扎着,心里带了一丝惊恐。 “别闹,带你去找衣服。” 我一怔,心里顿时好笑:果真是跟着佛祖清修修傻了,衣服变一套给我穿就是了,还巴巴的要背着我去找。只要不是去西天就好,找衣服的时候希望自己可以找个机会溜走。 ************************* 我和初龙到了附近一个集市。集市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大家见一个光头袈裟的和尚背着一个妙龄女子出现,都好奇地指指点点。 我怕初龙受不得大家异样的目光,便在他耳边道:“放我下来。” “你身子还没有大好,还是我背你走。”初龙竟对人间的世俗眼光丝毫不以为意。 初龙一直背着我走在街上,任由旁边的人类三三两两对着我们品头论足。我终于发现了街旁一家裁缝店,便朝初龙指了指道:“到了到了。” 进了裁缝店,店主迎上来,他是个古板的老头,一见我衣裳不整,初龙又是个光头袈裟的和尚,一脸迎宾的笑容便凋谢在脸上。 “你们要做什么,快走快走!”店主不由分说就来驱逐我们。 “老板,我要给我姐姐买一套衣裳。”初龙恳请道。 那店主哪里肯信,斜睨着我们,讥笑道:“什么姐姐,只怕是带发的尼姑吧!衣服没有,快走快走!” “老板,我们会给钱。”初龙说着便施法变出一锭银子来,一手背我,腾出另一只手将银子递给店主,店主却一下就把银子推开了。 “你以为有银子就了不起吗?伤风败俗,你们的生意我不做!”店主十分坚决。 初龙无奈之下,只好抢了一旁墙上挂着的一套女裳,背了我飞也似地逃走。 重新回到湖水旁,初龙放下我,自己面朝湖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许久,他直起身子回头看我,手里还捧着那套从店里抢来的衣裳。 “姐姐,他们为什么要这么看我们?”初龙一脸困惑。 “就像你们神佛两道看魔界一样,带着固有的成见,带着异样的眼光,于是无论我们怎么努力,都永远是下liu的。”我淡淡回道。 初龙一震,他愣愣地看着我,竟一时无言。 这一世这一刻,他或许正对我的话含英咀华吧!就是不知他是否能参得其中微妙。 我从他手里拿过衣裳换上,再到湖水边梳理好长发。彼时,湖水中已经映现出一个虽然面目苍白却身段婀娜风姿绰约的女子。佛靠金装,人靠衣装。我自嘲地笑笑。 “你还坚持带我回西天吗?”我风轻云淡看着初龙。我现在法力全失,如果他坚持,我又能奈他何? “不去西天,姐姐又能去哪里?回浣雪城,师傅还是会去把你带回西天的。我无法说服师傅。” 我想起艾莽那天握着我的手时眼睛里现出的倔强与戾气,不由瑟缩了一下。可是不回浣雪城,我又能去哪里呢? 见我犹疑着沉默不语,初龙突然叹口气轻声道:“我送姐姐回魔界吧!姐姐既然做了魔道中人,就应该回到自己的天地里。” 初龙说出这一番话叫我吃惊得无以复加。 他背过身去,曲腿弯腰道:“姐姐还愣着干什么?上来啊!等师父找到我们两个,我想送你回魔界都不可能了。” 我心里涌起一阵感动。RS 第一百六十八章 转世为人 初龙将我送回魔界,进了念澜府,见神瑛一袭魔君服,猖獗狂傲从正殿内迎出来,很是吃惊。 神瑛并没有看他,而是径直走向我,一把将我搂在我怀中,我听见他哭着喊道:“绛珠,你回来了!” 我心里一酸,眼里便也落下泪来。 “神瑛,我回来了……” 两人搂着哭了许久,万千伤心都化作一腔幽怨的泪水。 许久神瑛放开我,转而对初龙道:“谢谢你,把绛珠送回来了。”说着,突然出手,一道法力猝不及防射向初龙,初龙抚住被击伤的胸口,单膝跪地,吐出一口血来。 “神瑛——”我惊呼起来。 神瑛却揽着我的肩,风轻云淡道:“我不打伤他,他回西天如何向佛祖和艾莽交代?” 我不禁满怀困惑。 神瑛笑道:“你们回来之前,杨戬来魔界找过我了,说了艾莽要带你回西天之事。” 原来如此。 初龙已从地上站起来,他抚住胸口,揩了揩唇角的血迹,道:“既然我已经把绛珠安全送回来了,那我也就回西天了。” “可是初龙,你的伤……”我担忧道。 初龙朝我摆摆手,宽慰道:“没有伤及要害,不打紧,我回去刚好以这个伤为借口,说你被魔界抢走了。神瑛考虑周全,我也就放心把你交给他。” 初龙说着转向神瑛,嘱咐道:“绛珠虽然伤势康愈,可是法力全失,身子还虚弱得很,你要好好照顾她!” 神瑛微笑着点头,一只手更紧地揽住我的肩,“放心!你能做到的我都能做到,你做不到的我还是能做到!” “比如桂子林中下三滥的事情吗?”初龙唇边绽出一抹戏谑而鄙夷的笑,便拂袖而去。 看着他的背影,我心里怅然若失。 “他走远了。”神瑛的声音低低地响起,我才回神。 侧头看他,他再不是昔日圣洁美好的惨绿少年,而是一身霸气阴险的魔君大人。一身红装尽显气场,眉心的火莲更标明他现下的身份。 “绛珠,桂子林中对你做下的事,我是终究要负责的,嫁给我,可好?”神瑛握着我的手,灼灼地瞪视着我的眼睛,仿佛一下就望穿了我的灵魂。 我回望着他,这样美得惨绝人寰的一张脸,让我嫁他,我愿意吗?我是愿意的,我原本就已经是他的人了啊!可是我张开口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愿意”二字,我的眼前一遍遍闪过天君的身影,那从迷雾中走来的白衣黑发的温柔身影,那含满关切与担忧的目光,那温存而霸道的怀抱…… 见我如此光景,神瑛仿佛受了打击般,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颓然道:“我错过了属于我的机会。” 我缄默着,没有吭声。错过了,还能再寻回吗?他错过了属 于他的机会,那我是不是也错过了属于我的机会?我与天君再不能够了吧? 想到这里我就在心里暗骂自己:绛珠,时至今日,你还痴心妄想些什么? 神瑛走向我,一把横抱起我,道:“我错过了一次机会,但我不会错过第二次,相信我,一定能把你走丢了的心寻回来。” 说着,他朝我邪坏一笑,那笑容让我有一瞬的恍惚,仿佛时光又回到了灵河边初见的那惊鸿一瞥。 ************************** 有神瑛相伴,在魔界的日子过得逍遥而自在。 神瑛对我体贴周到,自不必言说。下令整个魔界为我寻访养生的奇珍异草,我在他悉心调理之下身子不再虚弱,整个人也丰腴红润起来。 魔界在他的打理之下亦迅速壮大,一时之间叱咤风云,谁与争锋。 一日,我见哮天犬命妖魔们捉回了许多风鹤,那些风鹤都是下界向天庭传书的信使。他们将那些风鹤全部处死,我许久没有见过如此血腥的场面,便不解道:“哮天犬,不是许久都没让魔界中人杀生了吗?杀了这些风鹤是做什么?” 哮天犬左右探看,摒退了其他妖魔,吞吞吐吐道:“魔君原本不让我们告诉你的……” “你但说无妨,我在他面前假装不知就是。” 哮天犬这才从一只死掉的风鹤口中掏出一张纸条来递给我,我打开一看,大吃一惊。那竟是一封弹劾天君的谏书,弹劾的理由是天君纵容神瑛太子入魔道为非作歹。连自己的亲儿子都教育不好,如何统治三界? 我心里暗忖:神瑛接管魔界以来,我们魔界一直安分守己,连杀生都没有,何来为非作歹? 哮天犬又从其他几只死去风鹤的口中掏出几张纸条。 我一一看了,心情一下沉闷。原来是各处占山为王的山神向天君举报神瑛令魔界抢走他们的镇山之宝,而那些镇山之宝的用途我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为了给我养生用的。 见我闷闷不乐,哮天犬安抚道:“绛珠姐姐,你不必担忧,魔君他自有法子的。” 神瑛能有什么法子呢? 忧心忡忡走回念澜府,神瑛正阴郁地坐在抄手游廊的长椅上。阳光落在他的红色袍子上,溅起许多金色的光点,就像石子轻盈落水溅起水花一样。那样明丽的阳光,却无法驱走他身上的阴霾。 这一时刻,我突然觉得自己卑鄙无耻。如果不是我让他来魔界做魔君,他就不必被这么多神仙讨伐。天君也不必以教子不严为名被各路神仙弹劾。要知道弹劾天君,这是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遭啊! 我快步走向神瑛,蹲在他跟前,头埋在他的膝上,忧伤地说了句:“对不起……” 神瑛的手轻轻落在我的面颊上,那指尖冰凉如水,让人激灵灵一凛。 “我们离开这里好吗?”神瑛突然说道。 我抬起头,困惑地看着他,他的面容在金色的阳光中模糊一片。 “离开魔界,我们还能去哪里?天庭也回不去啊!”我的声音微微发抖,前途似乎茫然一片。 “去人间。” 神瑛拉起我的手,走出了念澜府。 *************************** 鬼门关,忘川河畔。 神瑛拉着我跪在了三生石爷爷跟前。 三生石爷爷一脸欣慰的笑容。 “三世姻缘,爷爷为你们去警幻仙子案前争得了一世。” “有一世,我也已经心满意足了。”神瑛掩不住眼角眉梢释然的笑容。 我侧过头看着一脸欣然的神瑛,心情踟蹰。 或许,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吧!我与神瑛投胎为人,便能化解这三界的纷争。他不再是天庭太子,不再是魔界帝君,而我亦不是天庭湘妃,亦不是魔界帝君,我们只去做平平凡凡的人类。可是为什么我的心情竟对这样的安排有着隐隐的排斥?是因为天君么? 我使劲甩头,甩掉那个迷雾中飘出来的白色身影,告诉自己那只是个梦,我的命是艾莽和初龙救的,是杨戬救的,是神瑛救的,不是天君救的,我不必对他心怀愧疚。 神瑛将魔界交给了月神,便与我上了三生石爷爷为我们准备的轮回之道。 我不知道神瑛投胎去了哪里,我所投的人家是姑苏一户书香门第。我想,既然三生石爷爷为我和神瑛争得了一世姻缘,那我与他终究是要相遇的。无论他投胎在哪里,都会与我相遇。 ****************************** 我出生于那一年的二月十二,万物复苏,春寒料峭。 我的父亲叫林如海,姑苏人氏。父亲祖上曾袭过列侯,是开国元勋之后,到我父亲的时候,经五世。起初时,只封袭三世,因当时“隆恩盛德,远迈前代”,额外加恩,至我祖父,又袭了一代;至我父亲,便从科第出身。虽系钟鼎之家,也是书香之族。我出生时,父亲四十岁。母亲是金陵一望族贾门老太君的小女儿,名唤贾敏。 父亲原无所出,老来得女,倍加宠爱,给我取名黛玉。又因我出生的第二年,母亲又生下弟弟,父亲说我旺家,对我更加钟爱,殊不知我这天煞孤星的命又岂能旺父旺母旺家呢? 我自幼聪明清秀,却是怯弱多病。 我刚出生时还能对前世之事记忆分明,因为不曾走过奈何桥,不曾饮过孟婆汤,就直接上了轮回之道。 前世的事老是断断续续从我脑海中浮现出片段来,但因我年岁小,也无法将这些记忆诉之父母。随着年岁渐长,这些事竟又渐渐模糊不清了。 三岁那年,有一个癞头和尚要来化我出家。 我认得他,是初龙。他知道我投胎转世,便来度我。可是父亲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如何舍得?便将他驱逐出门。 而我才三岁,言语还不是很流畅,也无法同父亲说明我与初龙的前世今生。只能眼睁睁看着初龙被父亲驱逐出府门。 次年,我四岁,弟弟便死了。 我这天煞孤星的命终于开始作祟。可是父亲丧子,膝下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不憎,反而更加爱护。 五岁时,父亲被钦点为扬州巡盐御史,于是举家从姑苏迁往扬州。可是父亲在扬州为官一年,母亲就去世了。 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六岁。 扬州的冬天没有大雪,我却仿佛看见了浣雪城的冰雪纷纷扬扬。 我的前世是没有母亲的,我就是一株突然从石头底下迸出来的小草,在人间六年,贾敏给了我很多很多的母爱。这母爱令我那么陌生,又那么甘之如饴。 可是这样一个女子,我喊了六年母亲的人,此刻她躺在林府的厅堂中,双目紧闭,寂静安然。无论我怎么呼唤都再也唤不醒她了。 我站在素帷白帐的灵堂中,站在母亲的棺柩旁哭得声嘶力竭。 人间六年,父亲是我的太阳,母亲是我的月亮。他们用他们的爱支撑起我的每一个白日与夜晚,现在母亲死了,我的夜晚从此没有了月亮,没有了光亮。 “母亲,你怎么能扔下我?你怎么能扔下我?”我站在母亲的遗容旁,一遍遍问着。 父亲来到我身边,告诉我,母亲没有扔下我,母亲替我的前程做了很好的安排。 父亲说的母亲对我做下的安排便是送我去金陵外婆家。 母亲不知道她这样的安排不是她没有抛下我,而是她让父亲和她一起抛下了我。 可是我只是个六岁的小孩,对于大人的安排我能有什么反抗的力量呢?更何况这是母亲的遗命,我不能辜负她对我的心意。 到了金陵贾府,见到表哥宝玉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母亲的用意,明白了父亲说的母亲对我前程的安排。母亲是想我寄居外婆家,长大后由外婆做主婚配给表哥宝玉。 女儿的终身大事,母亲即便死了,亦无法释怀。 而我在见到宝玉的那一刻哑然失笑。 眼前分明是外来客,心底却是旧时友。 宝玉,我的神瑛哥哥。既然三生石爷爷为我们争得了一世姻缘,既然母亲临死又做了让我来贾府与你相逢的安排,我们的这一世姻缘总是没有意外的。 宝玉,我的神瑛哥哥,那就让我安心地呆在贾府,安心地呆在你身边,安心地等待做你的新嫁娘。RS 收藏骆七骓的评论(谢谢小骆) 居然是红楼……吓…那…一世姻缘该不会像红楼原着一样吧… 其实神瑛做魔君挺好的,一改以往软弱的形象,若这一世姻缘毁了,或许那两人的缘分也就差不多到了吧…看到现在,觉得唯一不变的就是杨戬,他始终站在维护绛珠的立场上,从南天门初遇那一刻起,无论绛珠对错,到最后他只愿自己遍体鳞伤,也要保住她,虽然他不是我心中的第一,但他却是最让我赞赏的角色。最近天君基本没露脸,但是在绛珠心里扎根得越来越深,往往是一种想得而得不到的复杂情绪,平淡而又怅惘,怀念而深思…绛珠被父子俩虐坏了。其实我有点抵触男主是君王的书(当然,因书而异),因为伴君如伴虎,多少书的女主被君王虐啊扯远了…绛珠若和天君在一起,前途必然坎坷得不像样,以至于我对天君时而喜时而厌(不要拍我!)而艾莽和初龙,显然…是亲人,不是爱人。 如左手的林子所言,情感戏是看点,建立在剧情的基础上,最精彩的情节必然是爱恨交织恩怨纠结,虐就虐吧,好看最重要! 我大概只在李子这里发过点评论,有感而发,作文常常及格线徘徊的我表示写这个很不容易,不喜千万别在意(汗哒哒)C 写于8月4日的话 昨天码完字的时候,人很不舒服,头疼,所以看到大家的留言很想连夜就给大家写但是还是忍住了,睡觉先。 昨天的章节,大家都很惊讶,哇靠,红楼啊,哈哈。 我昨天一直卡文,自己写得很不流畅,憋不出字的感觉就像生不出孩子,好痛苦。 毕竟绛珠草和神瑛侍者的创意来自曹公,所以还是尊重一下先人,不可就这样抢夺了他的创意,而对他只字不提。当然,我笔下的绛珠无论性格还是人物经历都与林黛玉相距甚远,所以,我在让《绛珠传》与《红楼梦》保留某种联系的时候,又经过自己私心的处理。 今天已经码了四千字的大章,大家十二点半的时候就能看到。 感谢各位亲的留言,因为你们的留言对我很重要,让我及时了解大家的观后感,对我接下来的故事走向起了个参谋的作用。 所以谢谢留言的亲。谢谢左手的林子一直以来的鼓励鞭策,谢谢骆七骓把那么长的评论送给我,非常感激。还有西乞央生,不好意思把你写成了西乞央月,还有其他没有点到名字的读者,不要吃醋。我都会给你们回复的。 谢谢大家支持了《绛珠传》这么久,让我觉得很温暖。 我们一起把《绛珠传》继续写好吧!C 第一百六十九章 姻缘梦碎 这一呆便是九年。 九年的时光,我与宝玉朝夕相伴,也就将前世的恩怨渐渐放下。 再好的感情也抵不过距离。 贾府的岁月,我的眼中只有宝玉,我的神瑛哥哥。 天君,杨戬,初龙都离我太遥远了。 我与宝玉因为前世的关系,心意相通,整个贾府的人都以为我们是两小无猜,殊不知每一场相逢都是久别重逢。当我们在贾府重逢的那一天,我们便是奔着姻缘去的。 三生石爷爷为我们争得了一世姻缘,那我与宝玉的结合便是板上钉钉,妥妥的事情。 在贾府最令我开心的事情,除了和宝玉朦朦胧胧的爱情,便是紫鹃。 凌霄殿上,她被入魔的我亲手杀死。没有想到能与她重逢在人间。她原是贾府内伺候老太君的丫鬟,外婆将她拨给我,我一见到她,那一吓非同小可。 我也曾对紫鹃各种试探,她却对前世的事情浑然不记得了。 带着前世对她的愧疚,我对她格外厚待,而紫鹃回报我的依然是忠义与友情。 我就这么毫无危机感地在贾府长大,使使小性子,耍耍小脾气,得饶人处嘴皮子从不饶人。 大观园建成时,宝玉为我即将入住的那个园子取名*馆。我与他会心一笑。人间的*馆竹林茂盛,而天上的*馆,那片竹林却早已枯凋。 就这么一晃,从无知幼女长成了聘婷少女。 十五岁的秋天我突然看见园子里的一株海棠花开花了,海棠花的花季在人间三四月份,这株秋天开放的海棠让我突然有了不祥的预感。那一夜我便梦见了警幻仙子。 梦中,她还是老样子,明艳动人,却是森冷凉薄的表情。 “故人来访,所为何事?”我的魂魄从床上坐起身来。 警幻并不与我多谈,勾了我的魂魄便走。 我随她飘飘悠悠飞出了贾府,飞上了天宫。久违的南天门,久违的天上宫阙,久违的长街虹桥。 随着警幻走在天庭的云雾缭绕间,我的泪竟隐隐闪烁在眼睛里。 原来我从不曾忘记过这里,曾经疯狂地想要离开,离开了竟然是深入骨髓的想念,这种想念隐藏得太深,连自己都被欺骗了。 站在天君的寝宫前,巍峨的宫门在夜云中神秘莫测,警幻将我一推,我便跌了进去。 警幻没有跟进来,我一个人独自走在寝宫中。 寝宫里看不见别的仙娥仙童,只有绵延不绝的咳嗽声让人心惊肉跳。 那咳嗽声时而轻缓,时而重急。 那咳嗽声陌生又熟悉,牵引了我的脚步一直朝内走去,停不下来。 撩开一层层的轻纱垂幔,透过兽吞里吐出的烟雾,我看见卧榻上躺着天君。 他面朝里躺着,清瘦的背因为咳嗽是不是颤动着。 我再也无法迈步,就那么定定地站在轻纱垂幔间,愣愣地注视着他的背影。 “绛珠……” 我听见天君在梦中呼唤我的名字,泪水立时夺眶而出。 你思念我又怎样?你在梦中对我念念不忘又怎样?你始终不敢对我再亲近一步。我是你儿子的女人,你无论是听从内心还是听从天规世俗都不容许你对我再有感情,所以你这一身的病不要告诉我是为我得的。 不值得,不值得,不值得…… 你何苦来? 我一步步退了出去,步履踉跄,心情凌乱,站在宫门外时已是一脸狼狈,情绪低迷。 警幻站在我跟前,阴郁地看着我,她的目光是阴险的,笑容是邪恶的,神色还含着一丝痛苦。 “你今夜将我带到天庭,目的是什么?”我冷冷地问警幻。 警幻道:“我只是要告诉你,你与神瑛的一世姻缘没了。” 我困惑:“为什么?你不是答应了三生石爷爷吗?你在你的姻缘簿上替我和神瑛备过案的。” “答应的事情可以反悔,备案也可以一笔画去!” 警幻的神色严肃而笃定。 我匪夷所思地笑起来,“我不明白,我与神瑛结合,不是正好遂你的心意吗?那样就没有人同你抢天君了,你出尔反尔,毁我与神瑛的姻缘又是为了哪桩?” “因为我爱天君。”警幻风轻云淡地说道。 “所以你就替他去做这伤天害理的事?”我不愿意再同警幻啰嗦,她是不可理喻的女人,她一向都被爱情掌控自己的意志,一生为爱疯魔,为爱癫狂,活得没有自我。 我近乎嫌恶地拨开警幻,越过她跌跌撞撞地向前走。我要赶紧离开这尔虞我诈的天庭,我要回我的贾府去,我要去找我的神瑛哥哥。 神瑛,无论如何,绛珠都不辜负三生石爷爷为我们争取的这一世姻缘。 我跌跌撞撞没头没脑地走着,身后飘来警幻幽幽的声音:“绛珠,你不能那么自私,你知道他那一身病是怎么得来的吗?” 不要告诉我那一身病是因为相思成疾,谁信? 堂堂三界统帅竟然被儿女情长牵绊与煎熬,谁信? “他是为了救你!你被雷劈电击,又被钉入八十根蚀骨消魂钉,为什么能安然无恙?你以为真的是艾莽和初龙为你求得佛祖的舍利子才救了你吗?是他夜夜去浣雪城为你疗伤,耗尽了他一半内力与修为,你才能魂魄归位,身体复原!” 我猛地定住脚步,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警幻的声音却继续从四面八方灌入你的耳膜,在你浑身的血脉中奔涌:“蚀骨消魂钉钉入九九八十一根任你是什么妖魔鬼怪都会魂飞魄散,回天乏术,你以为你为什么还能留存最后一根仙骨?你以为你在天庭的监牢中等死,我和瑰儿为什么要去看你?为了羞辱你讽刺你看你的末日如何凄惨吗?是天君,让我带了一根仙骨悄悄安在你的锁骨之上,就是担心如果杨戬搬不到救兵,如果魔界、冥界的人不来救你,他还能偷偷地留住你最后一缕魂魄,不至让你灰飞烟灭……” 我整个人都被击垮了,幻儿的话在我的耳边回旋激荡,如重锤一锤一锤捶在我的心上,一口甜腥从体内漫了上来,我使劲咬住唇,还是没能阻止那口血喷落在白玉石面上。 我的脚瘫软了一下,我使劲强撑着,才没让自己摔倒。 无数的泪冲出了眼眶,模糊了我的视线。 你不是说我和月神怎么比吗?你不是说她是神仙我是魔,你不会私藏我的魂魄吗? 为什么你口是心非?为什么你当着我的面说一套,背着我的面又做一套? 原来那不是梦境!迷雾中你飘然出现的白色身影不是梦境!你掌间输出的温暖不是梦境!一切都是真的,真的,真的…… 警幻,你这个傻女人,你不是恨我吗?你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一切?你要在你深爱的男子面前做个深明大义的女人,以此博得他的好感与动容,我偏不能让你如愿。 “我绛珠生是神瑛的人,死是神瑛的鬼……” 我转过身,含泪笑望着警幻。 然后我的身子就从高空中坠落,一下惊醒了。 “林姑娘,你做噩梦了?” 眼前是紫鹃担忧的面容,她拿着手帕替我揩拭额上的冷汗,我看着这张来自前世的面容,想起梦境中的所闻所见,“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这一天起,我病倒了。 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 紫鹃每日在我耳边喃喃念叨着:“林姑娘,你要早点好起来,你的身子好了,老太太就会替你做主将你许配给宝二爷了。” 可是我的心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说:绛珠,你必须早点回去,回到那个人身边去,他的病因你而起,你不能对他撒手不管。 我病了一年,宝玉日日夜夜来陪伴我,他没有伤心和焦急,只是平静地说:“我知道你的病一定会好起来的,你的身子好了我们就成亲。” “神瑛哥哥……”我唤他。 一旁的紫鹃吓了一跳,以为我是在说胡话,“林姑娘,你怎么喊宝二爷神瑛哥哥?” 我闭着眼睛无法回答他的话,宝玉挥挥手示意紫鹃退下,紫鹃匪夷所思地离开了。 紫鹃一走,我便睁开眼睛,目光迷离地看着精神颓废的神瑛。 我的病把他折磨成这样了。翩翩公子,富家少爷,做了我一年的陪护憔悴如黄花。 “神瑛,对不起,我终究还是辜负你的情意……” 神瑛的泪水哭到干涸,他抱住我,摇着头道:“不会的,不会的,三生石爷爷替我们争来了一世姻缘,我们不可能做不成夫妻的。” 我躺在神瑛怀里充满了悲怆,终于明白什么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是他!是他搞得鬼吗?”神瑛不忿。 我知道神瑛说的他指的是谁。只是神瑛误会了,而我弥留时刻,竟没有力气去辩解。 不是他,不是他有意阻止,是我的心将我拉向他。 我在神瑛的怨愤中咽了气。我的魂魄从我的凡体中飘了出来,向空中飘去。 神瑛抱着我死去的肉身哭得死去活来。 我听见他说:“绛珠,我不会让他得逞,即便你死了,我也要娶你!” 我凄然一笑,神瑛怀里我的肉身竟就灰飞烟灭了。 我知道是警幻,她不会允许一切有违她爱人意志的事情发生。 神瑛对着空荡荡的病床哭得死去活来,他发疯地喊叫着:“无论你怎么阻止,我都要和绛珠在一起!我要让世人都知道我和绛珠的故事,天上人间,我们做不成夫妻,故事中,我们也要做夫妻,我要让天下苍生都为我们的爱情感动!” 我的泪落下来,我的笑容惨淡。 傻神瑛,你不会如愿的。哪怕是故事,亦是一个以恨结局以分离收尾的故事。我与你只是故事中的一段悲剧。 你的对手不是天君,你的对手是警幻。她为了她深爱的男子,她不会让你得逞的。她怎么可能让一段我与你大团圆结局的故事伤她深爱的男子的心?更何况,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那个写故事的人自己又别有一番心思。 我的神瑛,傻哥哥,你永远也要不到你心目中的故事。 后来的后来,我与神瑛的故事近乎被妖魔化,灌溉之恩还泪之说还是在的,只是加入了木石前盟与金玉良缘的擂台赛,加入了两男一女的三角狗血剧情,一男一女两小无猜青梅竹马修成正果的人生再幸福亦平淡无奇,如何能引起芸芸众生八卦看客的好奇心阅读欲? 故事中来了个横刀夺爱的宝姐姐,那个近乎完美的美人儿毕竟是虚构的,所以她在故事中再怎么深得贾府老小的喜爱,在看客眼中,亦不如我的形象来得鲜活生动深入人心。 故事中,连三生石爷爷都不忘被调侃丑化一把。因为他积极争取了我和神瑛的一世姻缘,便被警幻授意在故事中被描绘成一块一无是处的石头,时不时就被故事中人“蠢物”“蠢物”地戏谑几声。 写故事的那位操手,大抵是太爱他笔下塑造的我,而私心地要将我与神瑛写成一对,警幻立马让他死翘翘了,再换了个才气不足但听话的家伙,硬将神瑛和宝姐姐写成了一对。 当我和神瑛的故事在人间广为流传的时候,已经和事实相距甚远。那个故事由两个作者操盘,无论世人怎么骂后者狗尾续貂,怎么替我和神瑛的生离死别扼腕,人们要想再看到另一个版本的故事都不能够了。 我与神瑛成为人世间爱情悲剧的经典。而这个结果并不是神瑛想要的,他无论如何都斗不过警幻,一个心思善良,一个内心邪恶,从来都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在这个深秋的夜晚,我于贾府内死去,英年早夭,区区十六岁。 一个花季少女的死给深爱我的贾府老小以沉重的打击。丧失爱女,又丧失爱女的爱女,贾母,我的外婆势必哭死。 这个老人代替母亲给了我十年的关爱,我的死会令她怎样的肝肠寸断,我都顾不上了。 而神瑛,贾府的宝二爷,我死了,他将如何自处? 我亦顾不上了。 这个深秋的夜晚,我的魂魄飘飘悠悠上了天庭,警幻早已在南天门外侯我,她看见我,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你终究会回来……”RS 第一百七十章 重生处子 “你如何知道?”我对警幻心生排斥。这个阴险自私的女人。 “因为你与我同是天涯沦落人,没有谁能够抵挡天君的魅力……”警幻志得意满地笑着,为一切在她的掌控之中而自负不已。 我承认天君的魅力无法阻挡。他一点点将我从神瑛身边拉走,从杨戬身边拉走,一点点将我拉到他身边,以至现在,我若一只柔弱的飞蛾张开翅膀扑向一团烈焰,明知会被烧化成灰,依然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你赢了。”我像一只放弃挣扎甘愿被俘的小兽,背脊僵直,面无表情地立在警幻跟前。 警幻将我的魂魄收入她的袖子中,带着我进了南天门。 警幻先带我回爱宫,从袖子中放出我的魂魄,我看见室内的白玉石桌案上放着一瓶红姑娘。透明的瓶子中,清水养着红姑娘的根,红姑娘的根竟是一颗圆形的鲜红浆果,绿色的茎叶从那浆果间伸展出来。 “你和神瑛入轮回之道投生之时,我留下了你身上的这枚浆果,你在人间十六年,这枚浆果在爱宫培育了十六日。今夜,她大抵是感应到主人回来,竟然生根发芽,抽枝展叶……” 随着警幻的娓娓叙述,那棵红姑娘快速地长大,瞬间就长得半人高了,只是绿色的草身上并不能像前世那样结出一颗鲜红的浆果,所以她只是一株红姑娘,不是一株绛珠草。 “你是想让我借着这株红姑娘重新获得仙身?” 警幻点头,“我会用法力助你催生,你一旦重新获得仙身,你就再不是绛珠草,而是红姑娘,重回处子之身,前世,你与神瑛桂子林中的风liu孽债也就一笔勾清了!” 警幻的话令我颇为难堪,我挺直背脊道:“让我重回天庭,重回天君身边,对你而言,若引狼入室,你真的不会后悔?” 我横了警幻一眼,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怔忡,但很快调整好,换上一脸深不可测的笑容,道:“既然我能让你重新回天,我就做了十足的准备。倒是你,绛珠,从今往后,你的对手不是我,不是月神,不是雪女,你最大的对手是你自己……” 警幻的笑容瞬息万变波诡云谲,像水中一滴迅疾漾开的墨,将水的清澈瞬间搅浑。 从今往后,你的对手不是我,不是月神,不是雪女,你最大的对手是你自己…… 警幻的话像诅咒,令我的心瞬间一揪。 “废话少说,助我早日获得仙身吧!”我不愿再与警幻起口舌之争,一旋身化作一缕烟,飞入桌上那瓶红姑娘的根部。 红姑娘的根部就是前世与我草身形影不离的浆果,这枚浆果是神瑛浇灌五百年的结晶。我在那场霜冻中活过来多亏了神瑛,而这一次,我能重新获得仙身,归根结底还是神瑛的功劳。没有这浆果,我又如何重新脱生? 我的魂魄安静地躺在浆果之中,仿佛闻到了灵河圣水的清香,那来自故乡的味道沁人心脾,令人沉醉。 外头,警幻已经开始施法,为红姑娘催生长大。 而我在一片热流中被颠簸得头晕脑胀,伴随自己一声大喊,便昏厥过去。 醒来时,满室阳光。我认得这是先前玫儿的房间。所有的家居摆设还是如从前充满了少女的气质,粉红的窗纱,粉红的被褥,粉红的妆台,粉红的小椅子…… 我从粉红的被褥中爬起来,走向妆台,我望见镜中的自己,一个粉雕玉琢的少女,少女的面容还是从前的面容,宛若灵河边我跌落湖水一翻身望见的湖水中自己的影子,身上粉红色的丝绸睡袍衬托得我的肌肤胜雪剔透,只是头上已没有了那颗绛珠。 我望见镜中警幻出现在我的身后,心里顿时不舒服起来。视线从妆镜上移开,落在随风飘浮的粉色窗纱上。 警幻啧啧道:“比我初见你时更美了,气质更加出尘,如此清纯的美人儿怪不得天君倾心于你!” 警幻的话酸溜溜的,我不用看她的脸都知道她的笑容是干瘪的。她忘了我虽和数百年前刚刚修成人形时一样看起来单纯无邪,内心却早已经历了沧海桑田。 警幻走到我身后,拿起妆台上的梳子轻轻替我梳头,像一个母亲在替她的女儿梳头。 “从前,我也曾替玫儿瑰儿这样梳过头……” 我透过妆镜望见警幻脸上流露难得的温柔,蓦地,她的温柔一凛,夹了丝怅惘,道:“后来玫儿死了,瑰儿又当了公主,自然有大群的仙娥围着她梳头,我就再不用替谁梳头了,丽丽和月神都是幸福的,她们替天君诞育了子女,而我和雪女却孤老无依……” 警幻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苍凉意味,听在我耳里,竟勾起我一丝怜悯之意。 我不自觉安慰道:“你和雪女还能在天庭陪伴天君左右,比起丽丽的香消玉殒,比起月神的流落魔界,不是幸福太多了吗?” 警幻这才一震,恍然道:“也是,人要知足常乐,不比不知道,一比吓一跳……” 室内的氛围顿时热络轻松了不少,我和警幻之间看起来亦亲近了几分。只是我自己心里始终是清楚的,我身后的这个女人她始终是我的情敌,她永远不可能像婆婆纳、小雨她们那样诚心待我。 想到婆婆纳,我的心就雀跃不已。如果她知道我重生了,我重回了天庭,一定高兴坏了吧? 警幻显然读出了我的心思,她将我的身子扳正,让我面对着镜中的自己,只见镜中的自己梳着双鬟髻,一双纯真无邪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水汪汪地忽闪着。 警幻道:“你看清楚了你现在是红姑娘,不是绛珠草,你的头上没有了绛色宝珠,你和从前的人与事都要分清界限。” “我的头上虽没有了绛色宝珠,可我的身子却是绛色宝珠孕育的,我不是红姑娘,我是绛珠……” 警幻一下捂住了我的嘴,神色冷峻道:“从现在起你要忘记你是绛珠,你要记住你是红姑娘!” 我挣脱她,起身直视着她的眼睛,困惑道:“为什么?” “绛珠是魔界中人,焉能重回天庭?绛珠残害龙三公主和东海龙王,活炸南海龙王,是整个水族的敌人,天庭焉能收留她?绛珠引发了魔界、冥界和浣雪城对天庭的谋逆之战,天庭焉能迎回这样的逆贼?如果让三界知道绛珠魔君重回天庭,那天君该如何自处?君威何在?各路神仙又该商议着如何弹劾天君了!” 警幻并不是在危言耸听,她把情势分析得很到位。 我冷声道:“既然我回天会让天庭引发这样大的危机,那你为什么还要让我重回天庭?” “因为天君病了,而你是他一剂良药,如果我可以,我怎会将我最爱的男子拱手送到我的情敌手中?”警幻使劲克制着自己呼之欲出的泪水。她愁苦地看着我。 我心里的怒与怨在她愁闷而凄楚的目光中渐渐消解,她竟是这样一个为爱所苦的女子,其情可悲,其心可悯。 见我神色缓和,不再争辩,警幻再次恳切地嘱咐道:“记住,你只是和绛珠长相相像的红姑娘,你的头上没有了绛色宝珠,只要你一口咬定你是红姑娘,你不是绛珠草,就没有人敢指认你是绛珠草。要做到万无一失,保全自身,又让天君的病情好转,你必须和从前一切人与事分清界限,尤其不必须和婆婆纳保持距离。” 我不情愿,但还是道:“知道了。” 警幻在送我去天君寝宫的路上,我就不巧地遇见了婆婆纳,她正手捧药坛子,行色匆匆,身上的神医制服下摆随着匆忙的脚步划出好看的弧线。 我生生忍住了要呼唤她的冲动,只能在心里默默地喊着她的名字:阿纳—— 阿纳迎面走来,并未与警幻打招呼。或许因为从前我与警幻交恶,阿纳是我的朋友,便与警幻站到了对立面。 阿纳目不斜视从我身边经过,我悬着的心又蓦地放下来。她没看见我也好,省了许多周旋,万一我情不自禁,掩饰不好,岂不露馅? 而阿纳走了几步之后蓦地停下了脚步,她一定是感应到了什么。 我听见身后响起阿纳的声音:“站住!” 我的背脊猛然一僵,整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心底里产生一片发凉的悸痛。 警幻给了我一个警告的恶狠狠的眼神,我努力平复起伏的胸口,让自己镇静下来。 阿纳已经快步绕到我跟前,她盯着我的面容,瞬间瞳孔睁大,整张脸都洋溢着不可置信的笑容,只听她颤抖着声音唤我道:“姐姐——” 这久违的呼唤令我的心防瞬间瓦解,要不是警幻在一旁冷冷地监督着,我真想与阿纳抱头痛哭。 阿纳已经扑入我的怀中,喜极而泣,嘴里喃喃唤着:“姐姐真的是你,姐姐你没有死,姐姐,我以为你死了,十几道雷电,八十颗蚀骨消魂钉,姐姐,我以为你再也活不过来了……” 阿纳涕泪聚下,呜呜哭着。 警幻冷厉地看我一眼,朝我扬了扬她的下巴。 我横了心,一把推开阿纳:“你是谁?谁是你的姐姐?” 阿纳梨花带雨的脸上神色一怔。RS 第一百七十一章 泪眼重逢 “姐姐,我是阿纳啊……”婆婆纳眼里噙泪,委屈地看着我。 我心里不忍,但还是一脸淡漠道:“阿纳是谁?我不认识你,你姐姐又是谁?” “我的姐姐不就是你吗?绛珠姐姐……”阿纳的睫毛上吊着晶莹的泪珠。 我微微一笑,冷声道:“不好意思,我不叫绛珠,我叫红姑娘!” 阿纳一愣,但显然不愿意相信。她盯着我的脸,目不转睛地打量着。 我心里暗叹,这样一张一模一样的脸明明就是一个人哪,要她如何能相信我不是绛珠呢? 我故意嫌恶地往警幻身后一缩,警幻便替我解围道:“婆婆纳,你认错人了,她不是绛珠,她是红姑娘。” “红姑娘?”阿纳眉头微蹙,目光还是定在我的脸上,“怎么可能?她明明就是绛珠姐姐……” 警幻厉声打断她:“阿纳你看仔细了,你的绛珠姐姐头顶有颗绛色宝珠,而红姑娘没有,你的绛珠姐姐失去那绛色宝珠还能活吗?” 阿纳失落地向后趔趄了一步,脸上现出悲伤欲绝的神色,嘴里喃喃道:“绛色宝珠是姐姐的命根子,失去了绛色宝珠,姐姐焉能存活,所以,你只是红姑娘不是绛珠姐姐,那么我的绛珠姐姐呢?难道魂飞魄散了?” 阿纳说着泪水绝望地落下来,她哀伤地调转身子揽紧了怀里的药坛子,呜呜哭着走远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心碎神伤。 我多想扑上去,抱住她,告诉她:“阿纳,不要难过,姐姐没死,失去了绛色宝珠,可是我获得了重生……” 奈何警幻的警告在耳边回响着,我不能暴露我是绛珠的秘密,我不能再陷天君于不义,我现在是红姑娘。 “你必须记住你现在是红姑娘!”警幻的眼神冷厉地看着我,声音近乎恶狠狠的。 我背脊一僵,咬住了唇。 ********************** 警幻领着我到了天君的寝宫,站在轻纱垂幔之外,她轻声道:“从今往后你就呆在这里陪伴他吧!” 警幻带着一丝怅惘离开了。 我站在轻纱垂幔之外,透过纱幔往里望去,天君背朝外,侧躺着,咳嗽声间歇响起,他的身子因为咳嗽而轻轻颤动。 那清瘦的背影一下戳到我的泪点。 当咳嗽声再次响起,我深吸一口气,撩开纱幔走了进去。 仿佛每迈一步,都有一朵鲜花在心房怒放。每迈一步,就靠近了他一分。我的心口溢满丝丝绺绺的疼痛。 无数次出现在梦里的人此刻就近在咫尺。 我的眼眶一酸,也有潮湿的雾气模糊了视线。 “绛珠……”天君喃喃梦呓着。 我猛地停住脚步,心脏重重痉挛了一下,那剧烈的疼痛划过胸腔,令我激灵灵一凛。 “绛珠……”天君辗转了身子,依旧在睡梦中,喃喃低唤着我的名字。 我快速走上前,握住天君伸向空中的手,放到自己脸颊上,落着泪喃喃道:“我在,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天君隐隐战栗的指尖竟然渐渐镇定下来,他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动着,嘴唇翕动着,“绛珠……” “我在,我在,我在……”我一叠连声地应着,他竟然病成这样,昔日的丰神俊朗意气风华化作眼前的蜡黄病态。我的心一阵揪痛,泪水止不住滚滚而落。 你好傻,你何苦为了救我冒天下之大不韪,何苦为了救我耗去自己大半的内力与修为,让我魂飞魄散不是更好吗?那样我就不会拖累你了…… 我哭着想着,念着痛着,捧着他的手竟在床边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听见有人唤我:“绛珠……” 我一下惊醒了。 天君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正坐在床上目不转睛地打量着我,苍白的脸上一双黑深如水的眸子盈满眼泪。 那眼泪含着惊,含着喜,含着不可置信。 我也热泪盈眶了。 就这么四目相对,流泪眼看流泪眼,断肠人看断肠人,放任情意流转,眼波迷离。 蓦地,天君一下搂住我,紧得几乎让我窒息。 我的情绪顿时崩溃,在他肩上哭得稀里哗啦。 过往的一切又在脑海中一一闪现,他对我的好,对我的宠溺与宽宥,此刻忆起如幸福的糖浆,甜蜜到醉人。 让我守在你身边,从今往后,永生永世,无论你是不是天君,无论你是生病还是健康,无论你怎样,都让我守着你,寸步不离,相依相偎。 天君终于放开了我,他没有说话,只是含情脉脉地瞪视我,当他的目光落在我的头顶时,神色瞬间一凛,握着我肩的手也旋即一松,身子如被什么敲击了一下,猛然一震。 他的头向后扬起,惨白着神色道:“你不是绛珠,你是谁?” 我一怔。 只见他从床上起身,烦躁地看着我,睡袍褶皱,头发散乱。 他指着我神色冷峻道:“你到底是谁?怎么会出现在朕的寝宫之内。” “我……”我的脑子里飞快地想着我到底该介绍我是绛珠还是红姑娘,权衡不定,便一时语塞。 “告诉朕,你是谁?”天君躁怒起来。 我被他一喊,本能地惊跳起来,跪在地上的双膝也微微发了抖。我猜不透天君的心思,只听他带着许多怒气,冷厉道:“是谁把你带到朕的寝宫来的,是谁?以为你长了一张和绛珠一模一样的脸蛋,朕就会被蒙骗吗?” 我嗫嚅着终于说道:“我叫红姑娘,绛珠是谁?和我长得很相像吗?” 天君听我如此说道,才缓和了神色,“红姑娘?” “嗯!”我怯怯地点头。 “你来自哪里?” “我是灵河岸边一株红姑娘,千辛万苦修得人形,被爱神警幻仙子带回了天庭,说是让我在天君身边做个仙娥,一来供天君驱使,二来也能继续修行。”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天君,他的神色在听到“灵河”二字时微微变了变,我继续道:“红姑娘初来乍到,对天庭一应事宜据不熟悉,不知道何处做得不好,惹天君生气,还请天君责罚就好,千万不要赶我出天庭。”我说着泫然欲泣。 “灵河,红姑娘……”天君暗自咀嚼着我的话,终于哑然一笑,“你没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是朕自己适才一股起床气。” 天君说着竟伸手来扶我。我盯着他温润如玉的手掌一愣。 我把手放在他手上,感受着他指尖的冰凉,双脚竟虚脱得晃了晃,眼里登时有了泪意。 我知道他从排斥我到接纳我是因为红姑娘和绛珠草一样同来自灵河,而绛珠草的前世就是一株红姑娘。 此时此刻我是仰仗了绛珠的福泽才得以获他亲扶起身。 我也知道,此后我在他身边只是个卑微的侍女仙娥,和从前的绛珠仙子到底是不能比了。 绛珠能得到他无节操的任何厚爱,而我不能。 现在,我是红姑娘,我不是绛珠草。 这时这刻,我终于明白警幻说的话:从今往后,我的对手不是她,不是月神,不是雪女,而是我自己。 我有种欲哭无泪的沧桑感。 正茫茫然立着,天君又蜷缩了身子重重咳嗽起来,他的手掩在嘴上,直咳得脸红脖子粗。 我忙给他拍背,替他拿水。 他喝了一口水缓和了一口劲,看着我,道:“谢谢……” 那虚弱的泛着泪光的笑容让我不由一震。他是天君,高高在上的天君,怎么会对一个侍女说“谢谢”呢? “您……您咳嗽这么严重,没有药吗?”我怯弱地问。 天君道:“有,但朕不愿意吃。” “为什么?”我一脸困惑。RS 第一百七十二章 真做假时 天君的目光幽幽地投向吞云吐雾的兽吞,脸上是凄惘的神色,他轻声道:“朕曾经让一个女子受了极为严重的伤,身体的,心里的伤,求药无门,朕只是想用不吃药来祭奠一下她为伤病煎熬的岁月……” 我的眼前蓦地闪过浣雪城中瘫痪床上求药不得的日子,杨戬的煎熬,小雨的煎熬,我的煎熬…… 我的泪水一瞬就浮现上了眼眶。 天君回头瞥见我潸然落泪,不由一颤。 我哑着声道:“后来,后来她的伤好了吗?” 天君凝眉沉思,并没有回答。 我的嗓子眼像梗了一个鸡蛋,一股巨大的悲伤逆袭上来,视线就模糊一片。 为什么?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夜夜去浣雪城替她疗伤,以致现在自己被伤病缠身?你好傻,你都替她疗伤了,你为什么还不吃药要去祭奠什么她受伤的日子? 我兀自立着,眼泪吧嗒。 天君道:“红姑娘,你干嘛哭得这么伤心?是觉得那个女子可怜吗?” “不,是觉得她幸福,得天君如此厚爱。”我声音凄凉。 天君却道:“在她心中只怕与我相识是苦痛一场吧!” 天君说着背过身去,重重咳嗽起来。 看着他清瘦的身子在宽大的衣袍间微微颤抖,我的心痛得无法言喻。 我多想,多想抱住这背影,告诉他:不,在我心中,与你相识的这一场是幸福,是快乐,就算我们经历过太多折磨与苦痛,我亦甘之如饴。 这些话,我说不出口。因为现在我是红姑娘,我不是绛珠,我没有资格去表达和告白,我只能放任自己的泪水奔涌如潮。 ***************************** 对于警幻将我放在天君身边伺候他饮食起居的安排,天君没有反对。我就这么在他身边呆了下来。 天君病了,三界的事务基本由西王母代劳。而天君,除了自己的寝宫哪儿也不去。他大多时间斜倚在榻上,咳嗽,看书,发呆。 寝宫内没有其他仙娥,只我一人,我每日便是擦擦洗洗,偶然抬头便会发现天君失神地盯住我的脸。那一往情深的目光叫我的脸颊登时流霞飞转。 与我目光交汇,天君便会身子一凛,急忙错开了视线。 我心里了然,他凝视我时势必是我的面容令他产生了错觉,他以为他的绛珠回来了,而与我四目相对,他又惊觉我只是红姑娘,不是他心心念念的绛珠草。 因为他拒不吃药,我便将他的咳嗽药磨成粉末,偷偷放入饭菜之中。 见他三口两口吃着饭菜,虽然食不甘味,总算也能吃下几口去,我心里便顿感安慰。 坚持了一段时间,他的咳嗽症状减轻了不少,但身子依然孱弱。 一日见他午睡,我便悄悄离了寝宫,往王母宫寻婆婆纳去。 刚刚走至瑶池边,便见婆婆纳对着瑶池的鲤鱼暗自垂泪。 “鲤鱼啊鲤鱼,绛珠姐姐从前最喜欢来瑶池边看你们了,可是不知道她现在魂归何处?还能不能看到她喜欢的鲤鱼……” 婆婆纳的哭声呜呜咽咽细细碎碎,我心里一团忧伤笼罩着。 日头很大,她却定定地站在瑶池边浑然未觉额前两腮已渗满了汗珠。 这个傻丫头这会子有空在这里缅怀我,想必是西王母在午睡。 直到我走到她身边站立了许久,她才发现了我,惊跳起来道:“姐姐!” 喊声落,她自己又意识到不对劲,敛容收色,凝眉道:“红姑娘不是在天君寝宫伺候圣驾吗?怎么有空到瑶池闲逛呢?” 酸溜溜的口气,是替我吃醋呢! 我哑然失笑道:“你伺候西王母不也有空在此处看鲤鱼么?” 这话听在阿纳耳里一定是觉得我在奚落她,她一脸愠怒道:“哟,好一张利嘴!在天君身边吃得开的人,果真是机灵无比。” 我心里的笑意更浓了,阿纳满脸愠怒的样子煞是可爱,我撇了撇嘴角故意逗她道:“你在西王母身边吃得那么开,也不赖。” “你……”阿纳的小脸涨得通红,她扭头就要走。 我这才想起自己适才找她的目的,慌忙喊住她:“等等!” 阿纳停住脚步,扭过身来,双眉一横道:“怎么,你还要抬杠?” “不敢不敢,”我忙赔笑,“我找阿纳神医是为了向你求药的。” “求什么药?”阿纳斜睨着我。 “天君的身子……” 我话刚出口,阿纳就打断了我的话,“不好意思我医术不精,治不了天君的身子,天君龙体金贵,有你服侍就够了,何必什么旁人的药物?再说从前开给他的咳嗽药,他可一粒都不吃。红姑娘,你想利用我去讨好天君,门儿都没有!”阿纳给了我一记白眼就扭着身子走进王母宫去。 看着婆婆纳的背影没入王母宫那两扇庄严的宫门,我的心里五味杂陈。阿纳竟对我忠心至此,她想必是觉得红姑娘抢了绛珠的风头可以陪伴在天君身边,而绛珠连魂归何处都不得而知,她心里愤慨,为我抱不平,才对红姑娘身份的我恶言相向。 心里涌满感动,脚底像踩了棉花般飘飘悠悠往回走。 一路上,心绪沉沉浮浮,目光迷迷离离。 不知不觉竟就走到了一处宫殿,抬头,只见匾额上“*馆”三个字若隐若现在云雾间。 推开陈旧的挂满蛛网的宫门,一股陈腐的气息扑鼻而来。 枯萎的竹林映入眼帘,与往日热络的*馆画面在我的脑海中碰撞着。我的泪水浮上眼眶,将眼前竹林的残败萧瑟晕染得潮湿模糊。 竹林中蓦地闪出两个人影来,宝蟾和玉儿。 两个丫头素服白衣,鬓上各簪一朵小白花,俨然是在替我吊孝。 猛然见到我,二人一怔,随即一阵风扑向我,嘴里嚷着:“湘妃娘娘——” 两个丫头扑在我怀里嘤嘤哭着,我忘情地抱住她两个小小的头颅,猛地清醒过来:我现在是红姑娘,我不能让别人发现我是绛珠,谁也不行。 我陡地推开她两个,冷声道:“你们认错人了!” 宝蟾和玉儿向后踉跄了一步,站稳了,面面相觑,一脸的梨花带雨。 她两个紧盯着我的面容,盯得我心里烦乱。 “你怎么可能不是湘妃娘娘?”宝蟾不可置信地道。 “你和湘妃娘娘长得一模一样,你怎么可能不是湘妃娘娘?”玉儿也热切地看着我。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叫红姑娘,是警幻仙子派到天君身边伺候的侍女。你们说的湘妃娘娘与我长相相似,我到天庭这么久,早就听闻,因为天君第一次见我也将我误认成她了,只可惜她是高贵的天庭湘妃,而我只是一个小小侍女……” 虽然我大段剖白,可是宝蟾和玉儿还含着一丝疑惑。 宝蟾道:“如果你不是湘妃娘娘,又为什么要到*馆来?” 我一怔。RS 第一百七十三章 饿肚风波 看着宝蟾和玉儿不依不饶的态度,我硬着头皮道:“我是一时好奇走进来的,我真的不是你们的湘妃娘娘,听说你们湘妃娘娘头上有一颗绛色宝珠,那是她的命根子,丢了便会死的,你们看我头上可没有那么金贵的珠子,我不是你们的湘妃娘娘啦!你们可以来*馆,我为什么就不能来?” “我们……”宝蟾和玉儿互视一眼,黯然道,“我们是自请来替湘妃姐姐看护园子的,希望她有一天能回来。” 玉儿也一脸哀伤,“不知道湘妃姐姐受了雷电之刑,又受了八十根蚀骨消魂钉,还能再回来吗?” 二人说着便呜咽起来。 呜咽声勾起了我的眼泪,我想宽慰她们,可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飘飘悠悠心绪沉浮出了*馆,刚到宫门口,便见警幻冷眼立在跟前,我还没缓神,她已经一巴掌盖在我的脸上。 我忍着眼前金星乱冒和半边脸颊的灼烫痛辣,怒目看着警幻。 警幻恶狠狠道:“谁让你离开天君寝宫到处乱窜了?” 我没有应她,含着一丝屈辱,径自越过她离开。 回到寝宫时,只见天君已经醒了,他白衣长袍长发披肩站在窗边,那背影笼罩在一股淡淡的哀伤间令人恻然。 我站在他身后站了许久,终于听他喟然一声长叹,转过身来。 天君一转身,目光落在我的脸上,立时蹙起了眉头。 “你的脸怎么了?” 想必警幻出手太重,红肿还没消退。 “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撞到脸了。”我淡淡道。 “什么撞到脸了,这脸上的巴掌印还没退呢!谁下的手?”天君的眼里蓄满怒气。 我心里快速地闪过一些念头,我能说警幻吗?我是警幻带回天庭的,说她打我,说她妒忌我,那她又何必巴巴的把我带到天君身边呢?不如嫁祸其他人。 “是……王母娘娘。”我嗫嚅道,见天君的眉头蹙成大疙瘩,我的心里就发出一丝冷笑来。 西王母,你昔日加在绛珠身上的苦与痛,我都要借红姑娘的手讨回来! 我随即强颜欢笑道:“天君,都怪红姑娘不好,我不该去王母宫找婆婆纳神医讨药,不该触了王母娘娘的眉头,不该长了一张和……” 见天君脸上已经阴云密布,我咬住唇没有再把话说下去。 我垂着头,偷偷抬眼瞧天君。天君缄默着,终于道:“红姑娘,你以后就呆在寝宫内,不要到处乱走了。昔日,朕对她太过宽宥,以致害她在天庭遭妒,树立了太多敌人。而你,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 天君没有把话说下去,我已经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屈了屈身子,温顺道:“红姑娘明白,多谢天君。” “你脸上的伤赶紧去找点药涂抹一下,破了相就不好了。” 天君的话令我心头一暖,这句话总是他关心红姑娘的,而不是关心绛珠的。这样一想,我就讶异自己竟在同自己吃醋。 我屈了屈身子,正要退下去,天君又喊住我道:“你适才说你去王母宫找婆婆纳求药?” “嗯。”我点头,不知道他这样问的用意。 天君凝眉道:“你怎么知道婆婆纳会医术?” 原来他对于我是不是绛珠的身份,还是有些怀疑的。或许潜意识中他希望眼前的我不是红姑娘而是绛珠吧! 我恬然道:“警幻仙子同我说过的,王母宫内有位医术卓绝的女神医,听说她也来自灵河。” “嗯,”天君听我这样解释,眉头展了展,随即道,“你去找婆婆纳求什么药?” “我见您身子虚弱,咳嗽也没有大好,所以想向婆婆纳求一些能让您身子好转的药。” 天君突然就恼怒起来,他的眼里蕴满怒气,冷声道:“谁让你多管闲事?朕的身子虚不虚弱,咳不咳嗽与你何干?” 我一吓,赶紧跪到地上,龙颜盛怒,我的手脚齐齐发抖。现在我是红姑娘,我不是绛珠,我没有恃宠而骄九死仍能一生的幸运。 “朕的咳嗽药为什么变少了?是不是你动了手脚?”天君的声音不怒自威,我整颗心都扭曲在一起。 “说啊!你是怎么让朕吃下那些咳嗽药的?”天君提高了音调。 我嗫嚅道:“我……我没有。” “那为什么朕的咳嗽症状缓解了?为什么咳嗽药的数目变少了?” 我几乎闻得见迎面而来的火气,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把咳嗽药磨碎了,掺在您的饭菜中……” “滚!”天君低吼起来。 我只能抖抖索索起身,脚踩棉花般退了下去。轻纱垂幔在我身后层层放了下来,我的泪水再也忍不住夺眶而出。委屈,酸楚,凄苦,各种消极的情绪一股脑胀满整个胸腔。 ************************* 接下来的日子,我端给天君的饭菜他竟一口都没动过。 天君的寝宫,我再不敢踏进半步。我总是走到轻纱垂幔之外,将装着饭菜的托盘用法力送进去,又立即被天君用法力推了出来。 即便如此,我依然一日三餐坚持送餐。 一日,我正端着托盘走到轻纱垂幔之外,刚要施法送进饭菜,轻纱垂幔刷一下被拉开,天君直直地立在我跟前。他的面上神色冷凝,目光寒得让人发冷。 我端着饭菜的手不自觉就抖了起来。 天君似乎努力隐忍着,许久沉声道:“朕不想吃,以后饭菜不要送来了。” 天君说着一阵风消失在轻纱垂幔之后。 我端着饭菜愣愣地立在轻纱垂幔之外。 你一定要用不吃药要用拖延病体来祭奠绛珠,那绛珠能回报你的除了相陪,别无其他。 这一天起,我和天君一起饿肚子。 我没有再去打扰他,只是呆在自己的小房间内。头几天水米不进,我还能看天书,修仙术,几天之后就坚持不了了。空荡荡的肚子咕噜噜叫着,几乎前胸贴后背了。我咬牙忍着。天君能坚持,我也能。 几天,又几天,我实在没有力气了,只能躺在小床上恹恹欲睡。再过几天,我便昏昏然沉睡不醒了。 梦里全是好吃的食物,那些色泽鲜艳的果蔬叫我口水流了满地。我忘情地拿起果蔬,顾不得是生是熟,就啃了起来。 正吃得欢畅,忽然见天君立在跟前,我一下就惊醒了。 睁眼的一刹那,果见天君坐在床沿上,我忙慌乱地坐起身,发现嘴角还挂着涎液,赶紧手心手背地揩拭掉。 “天……天君……”我挣扎着起身要叩拜行礼,却一从床上起身就整个人瘫倒。 天君拦腰抱住了我。 跌在天君怀里,我本能一凛,慌乱地向后退了一步,跪倒于地道:“不知天君大驾光临,红姑娘失态,请天君恕罪。”我发现我两排牙齿都在打颤。 “饿了多久了?”天君的声音冷冷地响起。 我一颤,抖着声道:“比您少饿几天。” 我头也不敢抬,只觉头顶是一片迫人的压力。 房间里竟得出气,一根针落地都能引起一股轩然大波般,我的冷汗从两腮涔涔而落,手心湿濡一片,我听见自己心脏暴跳的声音,浑身都燥热起来。 末了,终于听天君道:“朕饿了,给朕准备晚餐。”他说着大步流星走了。风中留下他细细独特的衣香,不禁令我一阵沉醉。 我想我定是饿昏头了,缓了缓神,才消化了天君的话。 他是让我准备晚餐?我猛地清醒过来,没错,他说他饿了。我努力平复满腔狂喜,向小厨房走去。 虽然已经饿得精疲力竭,此刻却向打了鸡血般,浑身都亢奋不已。 戚戚歘歘,一阵忙碌,终于端着托盘的饭菜向天君寝室走去。 站在轻纱垂幔之外,我用法力将托盘送了进去,这回没有再被扔出来。 我站在轻纱垂幔之外,抑制不住满怀欣喜。 许久,托盘被天君的法力送了出来,我接过一看,吃干抹净。 小样的,真饿坏了,你还是会吃的嘛! 我掩不住一阵小激动和得意,为自己使了一招饿术让天君就范而骄傲不已。 看着还残留着一些饭食的空碗空碟飘着食物的香气,我顿时感到饥肠辘辘,都快饿死了。忙跌跌撞撞回到小厨房,一顿狼吞虎咽,湖喝海吃。 哦哦,吃饱的感觉原来是如此幸福,我都要飘然若仙了。不对,我已经是神仙了。 我美美地捧着腆起的肚子回到房间睡懒觉去。 睡到半夜被天君的咳嗽声吵醒,我在床上辗转反侧,不行,还是得故技重施让他吃药才是。 第二日开始我又往饭菜中加了咳嗽药的粉末,若无其事给天君送去。 站在轻纱垂幔之外,还是一阵忐忑。直到天君将空碗空碟子用法力送出来,我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 这么接连几日,天君都将我送去的饭菜吃干抹净,可是夜里却还是咳嗽不断,甚至越发严重。 我终于忍不住在夜半一咕噜爬起身,蹑手蹑脚走进天君的寝室。 一进轻纱垂幔,便闻见室内飘满食物的香气,借着月色,我找到了桌上一个粗大的罐子,罐子内的食物让我一下子愣住了。 原来他这些日子根本没有进食,他只是为了让我吃饭而制造自己吃饭的假象,所有的饭菜都被倒在了这个罐子内。 泪水瞬间就迷失了我的眼睛,心口一阵隐隐发疼,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有感动,也有心疼。RS 处子之悲 “绛珠……”黑暗中传来天君的声音,我的泪水扑簌簌往下落去。 一下奔到床前,跪倒在床边,喃喃哭道:“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天君睁开眼睛,借着月光看着我,“绛珠——” 我落着泪点头,“绛珠在这儿!绛珠在这儿!” 天君起身一下将我拥入了怀中,那么紧那么重,仿佛生怕我会消失似的,只听他喃喃说道:“是梦吗?朕这是在做梦吗?绛珠,是你回来了吗?” “你不是在做梦,是我,是绛珠回来了。” 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但见暧mei的月光中天君一脸愁苦,清瘦的面颊不知何时竟深深陷了进去。 他的唇深深裂开,血丝渗出来。 我将唇贴了上去,轻轻吮去那甜腥的血丝,我的唇正欲离开,天君的唇就重重地吸附住我的唇,那么紧,那么牢,那么chan绵悱恻,我一下就睁大了眼睛。 天君放开我,他柔肠百结地看着我的脸。 此刻在他眼中,我不是红姑娘,我就是绛珠。 月光勾惹了他的情思,他对我的情意一股脑奔泻出来,再一次俯头吻住了我。他的舌头蛇一样滑进我的唇内,寻到我的舌头,追逐亲昵着。 我被他直吻得昏昏沉沉,瘫软如泥,唇齿间发出微微的呻yin。 这呻yin声,像火中一滴火油,歘就勾惹了天君的yu望,他的手握在我的肩上,力道粗莽,仿佛要将我揉入他的掌心,缠mian的吻已变作热烈的咬啮,我的唇舌在阵阵疼痛中感到一阵幸福快意。 蓦地,他一下就剥掉了我的睡衣,我的身子像一只小兔在他的掌心瑟瑟发抖。 他的指尖所过之处。我的身子都引起一阵战栗。我的身子火热热的,他的指尖却是微凉,那微凉划过我身子每一寸肌肤便也滚热起来。他的咬啮已经从唇上辗转下移,脖颈。香肩,一路往下,直到覆上胸前两朵蓓蕾,那疯狂的咬啮又渐渐温柔下来,化作一阵细碎的亲吻。 我的身子被他放入了丝滑冰凉的锦缎。他的身子将我的身子紧紧地包围住,那温热的气息,那独特浓郁的体息,那阵阵热辣的喘息直接融化了我。 我的脑海在一阵刺痛中空白一片。宛若含苞的骨朵被催生,绽放出最烂漫的花瓣,宛若亘古的星辰释放最明亮的光辉。宛若天地鸿蒙宇宙洪荒回到了混沌初开…… 晨曦的曙光从窗子的缝隙透进来,满室迷蒙的昏亮。 我从天君怀里醒过来,瞥见他熟睡的容颜恬静如孩童,那美得出尘入画的面容逗引得我的春xin阵阵荡漾。我的目光从他脸上滑到他的身上,原来他藏在衣袍之下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清瘦身子竟显露块块肉肌。 昨夜的恩爱又浮现到脑海中。我流露娇羞的笑意。伸出手指想去碰触一下那结实雪白的肌肉,终于还是停在半空,不敢造次。 我就这样一动不动蜷缩在天君怀里,生怕将他吵醒。 我的目光将他的面容细细观量,恨不能将他的眉毛鼻子眼睛嘴都印刻在自己的脑海中。 就这样注目了许久,忽然,他的眉睫动了动。伴随着一声惊喊,我吓了一跳。 “绛珠——”天君惊魂甫定地坐起身子。 他一定是做了什么噩梦。 我伸手从被子上抓过xie衣遮住自己赤luo的身子,随他坐起了身子。 “天君做噩梦了?”我柔声问道。 天君的目光却落在床单那抹鲜红的血迹上,那是处子之血,虽然经过一夜,此刻依然鲜艳夺目。 我的两颊立时热辣辣一片烧灼。 天君却冷厉道:“是谁?是谁准许你进朕的寝室?” 我一凛。困惑地看着他盛怒的龙颜,嗫嚅道:“天君,我……我是绛珠啊!” 天君指着那落红冷笑道:“你不是!就是因为这红色的印记,朕和绛珠有情人不能终成眷属,活生生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朕做神仙,她入魔道,从此再难聚首!你以为你长了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就可以取而代之吗?在朕心中,她的身子早失去了这样东西,可依然比你珍贵千倍百倍!你这样不知廉耻爬上朕的龙床,以为就可以获得恩宠吗?朕恨你,你侮辱了朕对绛珠的感情!你让朕对不起绛珠,对不起爱情!” 天君说着披上睡袍,拂袖而去。 轻纱垂幔被他行走时卷起的风撩起,飘落,撩起,飘落…… 我愣愣地坐在床上,愣愣地望着那抹鲜艳的落红。 一下从云端坠落海底,幸福的感觉竟是如此脆弱。 **************************** 天君对我避而不见,他又将自己封闭起来,而我亦将自己封闭起来。每日维系着我与他之间联系的便是那绵延不绝的咳嗽声。 我心惊胆战地听着那越来越严重的咳嗽声,却无能为力。 我是绛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是绛珠? 你这样作茧自缚所为何来? 你若真爱绛珠,又焉能在乎她的身子是不是清白,拿走她清白的那个人是不是你的儿子?你若真爱她,又怎会在乎她是神仙还是魔君? 你到底爱她吗?还是爱这份爱她的感觉? 我每日以泪洗面,难以舒展眉头。 警幻突然出现在我的寝室,吓了我一大跳。 她像拎起一只小猫一样将我扔到了妆台前,冷声道:“你看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了?” 我抬头看向妆镜,镜中自己的面容憔悴不堪,深陷的眼眶,无神而颓废的眼神,披头散发,脸色惨白。 “我让你回天庭的目的是什么?你不但没有让他的病体好转,还让他的病情加重,你不是自诩聪明吗?为什么变得如此蠢笨?” 警幻恨铁不成钢地怒吼着。我只是颓然地望着镜中的自己,眼泪刷刷拉拉滚淌一脸。 我又是哭又是笑,整个身子都在惨烈地发抖。 我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冷到令人心寒:“你说过我回到天君身边,我的对手不是你,不是月神,不是雪女,而是我自己。自己才是自己最大的敌人,可是如何才能我是我?如何才能叫他相信我是我?” 我转过身子,面对着警幻,迎视着她不忿的目光,含泪而笑:“你想得太天真了,你以为我长了一张绛珠的脸,你以为重新给我一个处子之身,我便是绛珠了吗?我不是,现在的我只是红姑娘,不是绛珠草!” 说着,绝望的泪水便如决堤的洪。 警幻的面色瞬息万变,她不情愿问道:“你与天君,你们……” “一夜恩爱,缠mian而销魂,可是,那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的心中只有绛珠,只有绛珠,而我只是红姑娘,连做个替代品的资格都没有……” 说到此处,我只觉五内俱裂,一口甜腥便冲出喉咙口。 我的血直直喷在警幻的脸上,像一幅宣纸上画了一朵艳丽的桃花。 我的身子直直地落了下去。 视线模糊的最后一瞬,我听见警幻的呼唤声:“绛珠……” 我凄然地闭上了双眼。我是红姑娘,我不是绛珠。我是红姑娘,我不是绛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是绛珠,我不是红姑娘?要怎样才能证明我是绛珠,不是红姑娘?要怎样才能让他相信我是我? 我在极致的心悸中昏死过去。 ****************** 醒来时我已置身一片废园。我不确定我是否还在天上,这废园坐落于三界的哪个角落不得而知。废园内空无一人,除了蛛网与游走的虫蛇,便是几座破败的宫室。 我从园子的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地朝外走去。走到宫门口,才发现废园被人从园外下了锁。RP 第一百七十五章 隐惠之苦 我背靠着破败的宫门,放眼看这座废园,心里涌起无限凄凉与感伤。 我被锁在此处是谁的命令?天君的,还是警幻的? 天君嫌恶我亵渎了他对绛珠的爱,所以将我囚禁,还是警幻觉得我已经没有了利用价值,令她挽救天君的计划失败,所以弃了我这颗棋子? 我心头困惑重重。 我昏昏沉沉走向废园中央的一张石桌,在桌子旁坐了下来。 我一坐下去,便听到一声叫唤:“是谁压痛我了?” 我举目四望,废园内空无一人。 “谁,谁在说话?”我警觉地看着四周。 “小姑娘,你快站起来,你把婆婆的腰都快压断了。” 一个老婆婆的声音来自我身子底下坐着的这张石椅。 我慌忙起身,朝后退了几步,仔细打量那张会说话的椅子。 “婆婆,你在哪里?” “婆婆被困在石椅中。” 我想了想,对着那石椅施法,法力过处,石桌和石椅不见了,一个戴着手铐脚镣的老婆婆出现在我的眼前。她衣衫褴褛,蓬头跣足,模样儿十分不堪。 “婆婆,是谁将你困在这里?是谁将你伤成这样?”我焦急地想上前扶她,却在即将靠近她的时候被一阵法力弹了出来,我的身子向后趔趄了几大步,才站稳了。 “小姑娘,你不要靠近我,我脚边这方寸之地被下了禁术,你靠近不了我的。”老婆婆无奈地说道,她脸上没有多少痛苦,更多的是平静。或许被关在这里已经很久,所以习惯认命了吧。 “可是为什么你是椅子时我就能坐在你身上呢?”我不解。 “这就是禁术。”老婆婆竟然微微笑了起来。 老婆婆微笑的时候我发现她的眉目长得很俊秀,年轻时一定是个美人。 “老婆婆,是谁将你关在这里?” “别人焉能囚禁我?是我自己被自己囚困在了此处?” 老婆婆的话令我更加一头雾水,我参不透她话语间的深意。 老婆婆继续道:“是我自己犯了天规戒律,所以被天君罚在此处。” 听到“天君”二字,我的心就重重揪痛了一下,那痛令我倒抽了一口凉气。 “小姑娘,你不舒服吗?脸色怎么这么难看?”老婆婆关心地问。 我摇头,惨淡地笑:“没,没有。老婆婆,你犯了什么天规戒律,要被天君罚在此处?” “爱上了一只妖。”老婆婆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柔,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整个废园就像突然落满了阳光。 爱,是一件多么神奇的事情。它能产生幸福与信念,也能产生畸形的意念。 我坐到了地上,颓然地靠着一棵残弱的枯树,喃喃道:“老婆婆,你跟我说说你和那只妖的爱情吧!” “好啊!”老婆婆慈祥地笑着,她也在禁术之内坐了下来,她的目光悠远地投向远处,仿佛回到了她那美好的爱情之初—— 老婆婆和那只妖相识在人间一个小村庄里。那时候老婆婆还是一个美丽而年轻的仙女儿。而那只妖还是个年轻而帅气的小伙儿。 老婆婆奉旨下凡捉妖,途经村庄时遇上了正从村里掳人的那只妖。老婆婆一路尾随这只妖到了他的洞穴,才发现他捉人的目的竟是为了救活他生病的母亲。 妖竟是只孝顺的妖。 老婆婆让那只妖放走了那个掳来的人,并帮那只妖救活了他的母亲。那只妖感激美丽而善良的仙女儿,便深深地爱上了他。 老婆婆在捉妖时遇到了一只法力高强的大妖,身受重伤,是那只妖拼死救了她,老婆婆便和那只妖恋爱了。 仙妖之恋,种族差异,注定不会有好结局。 和牛郎织女一样,那只妖还是妖,而老婆婆却遭了天规严惩,被天君用禁术囚禁在了废园之内。 老婆婆与那只妖的故事令我的心怅惘不已。 这宇宙之间,爱情总是美好又充满了遗憾。 “老婆婆,你被囚在禁术之中,那只妖知道吗?”我问。 老婆婆的面容凝重起来,“知道,他屡次三番想救出我,可是天庭森严壁垒,凭他一个妖精,如何做得到?” “那现在呢?还有那只妖的消息吗?” “现在他和我一样,都老了,他是妖界长老,投靠了魔界。本来他可以在魔界过安生的日子,可是他好傻,为了救出我这个老婆子,居然做了魔界的叛徒,让整个妖魔界近乎倾覆。这是他为我做的最大的唯一的一件错事。” 老婆婆的神色很痛苦。 我的心狂跳起来。老婆婆的这个妖恋人难道是隐惠? “老婆婆,他的名字叫隐惠吗?”我试探地问道。 老婆婆好奇地看着我:“你怎么知道?” 我只能撒谎道:“隐惠出卖妖魔界的事在天庭可是引起了轩然大波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是啊,令整个妖魔界遭了大难,还惊动了冥界和浣雪城,引发了天庭与他们的大战,可不是惊天地泣鬼神吗?大家都以为隐惠利欲熏心,又有谁知道他是为了爱情,为了我这可怜的老婆子?现在他成了妖魔界的罪人,不知道妖魔界又会给他什么样的下场?” 老婆婆说着,老泪就落了下来。 我使劲平复心头的震动与惊愕,安抚道:“老婆婆,你别担心,他为了爱情,妖魔们会理解他的。” 老婆婆摇头,“牺牲整个妖魔界去成全小我的爱情,岂不是太自私了?当他出现在废园,告诉我他与西王母达成了协议,只要让天庭灭了妖魔界的领袖——魔君,西王母便能放了我,而他已经帮助西王母捉拿了妖魔界众多妖魔,只为将魔君引到天庭来。他很快便能救出我了。我当时虽然又惊又喜,可还是将他臭骂了一顿。魔君是妖魔两界的领袖,焉能为了我这个死老婆子而被天庭消灭?魔君灭了,妖魔群龙无首,隐惠也不会有好日子过。所以我拒绝了隐惠,告诉他即便西王母真的答应放了我,我亦不会跟他走,不会离开天庭……” 老婆婆一脸坚决。 我撼然得无以复加,“老婆婆,你真了不起。” 老婆婆摇头,旋即流露痛苦的神色,“后来听说魔君为救出妖魔们甘愿伏法,后来又听说她从降魔台上被救走,也不知现在怎样了?受了十几道雷电和八十根蚀骨消魂钉,恐怕九死一生吧!魔君若死了,妖魔界一定不会放过隐惠的,终究是我害了他,是我们的爱情误了他。” 隐惠大抵还关在魔界,那时候神瑛和哮天犬都说要将他交由我处理的,现在隐惠大抵还关在魔界之中。 我安抚老婆婆道:“老婆婆,你莫担心,隐惠虽然出卖了妖魔界,可毕竟妖魔界也没有造成什么损失,我想魔君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死里逃生,到时候只要隐惠说出自己的苦衷,一定能够得到妖魔界的原谅的。” 老婆婆听我如此说,凝重的神色略略解了些。 “老婆婆,这废园天庭的废园吗?” “是啊。” 我心里长舒一口气,我还在天庭,天君再怎么讨厌我,也没有将我驱逐。 我站起身子,对老婆婆振作笑道:“老婆婆,你饿了吗?废园有食材可以做饭吗?” “没有。” 我皱起了眉头,继而道:“老婆婆,你饿吗?” “饿又能怎么样?反正饿不死,那就饿着呗!” “现在我来废园和您作伴,老婆婆,您不用担心再饿肚子了。我给您做吃的。” 我说着就往废园的草丛搜罗食材去。RS 第一百七十六章 长街一吻 废园的一角竟有一块蔬菜地,各种新鲜的果蔬挂满矮枝。 我又从宫室里找到锅碗瓢盆,于是回到老婆婆身边搭起灶台,找到水源,戚戚歘歘,几碟小菜就出炉了。 我将小菜放在禁术旁,老婆婆施了法力将小菜勾进去,于是我们二人相对着美美地享用了。 在废园的日子,没事干就是找食材做吃的。 吃饱喝足,老婆婆就给我唱歌,没想到老婆婆的歌声那么美。老婆婆的歌声竟然吸引来了霰雪鸟。 他扑扇着雪白的羽翼从空中俯冲下来,落在老婆婆身边,可是禁术的法力一下就将他弹出老远,他的翅膀受伤了,雪白的羽毛中流出殷红的血。 “霰雪鸟——” 我冲向霰雪鸟,施法帮他止血。他却依然昏迷着。 “老婆婆,怎么办?”我焦急地问。 老婆婆说:“你去园子里找找有没有止血的草药。” 我居然在园子的墙角找到一株婆婆纳草,蓝白的小花开得正艳。婆婆纳草有止血功效,这个我是知道的。 替霰雪鸟止了血,拿了片树叶替他扇风。 不一会儿,霰雪鸟终于醒了过来,他席地化作人形,站起来盯着我看,不可置信道:“绛珠姐姐——” 我赶紧尴尬笑道:“我不是绛珠,我是红姑娘。” 霰雪鸟疑惑地看着我,我忙解释:“我只是和绛珠仙子长了一张颇为相似的脸而已,你看我头上并没有那什么绛色宝珠啊!” 我指了指头顶。 霰雪鸟撇撇嘴嘟哝道:“你要不是绛珠姐姐,你怎么会知道我是霰雪鸟呢?” 我只好佯装没听见。 霰雪鸟又和老婆婆唠了一会儿嗑,赞了她的歌声,说了许多讨巧的话,并不问老婆婆为何囚在废园的事。 天色不早,霰雪鸟便告辞了。 展翅高飞,一冲而上,化作空中一个晶莹透亮的白点。 入夜,雪女便来了。她坐在霰雪鸟的翅膀上,从空而降。 原来进入废园还可以用这样的方式。 故人相见,我掩不住满怀欣喜和夺眶而出的泪水,可是面上我却要强自镇定,装作从不认识的模样。 雪女一见我,便拉着我的手,将我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嘴里喃喃喊着:“绛珠妹妹……” 我局促道:“雪娘娘认错人了,我是红姑娘,我不是绛珠……” “你是!”雪女打断我的话,情绪有些激动,她道,“我闻见你身上雪山莲玉的香气,我用雪山莲玉制成的断续膏为你接续过绛珠,无论你的头上还有没有那枚浆果,我都知道你是绛珠,你就是绛珠!” 雪女的话叫我一颤,我这一世的仙身是从那颗绛珠孕育而来的,残留雪山莲玉的气息不足为奇,被雪女识破也是情理中事。 雪女拉了我的手便要出废园去,我急忙挣脱她的手,惶急问道:“雪女姐姐,你这是要做什么?” “我要带你去见天君。”雪女急迫道。 “见天君做什么?”我凝眉看她,无论如何都不肯再挪一步。 雪女道:“你是绛珠,你不是红姑娘,他不能那么傻,将自己日思夜想的爱人困死在废园中。” 我心里一酸,便有委屈的泪水升起来,哑着声道:“雪女姐姐,你为什么肯对我这么好?” 雪女叹道:“当日,你虽入魔,亦肯报答我奉出莲玉断续膏之恩,冒死入天庭将天君请到雪原见我。我能跟随天君入天庭陪伴他左右,归根结底是你的功劳,投之以桃李,报之以琼瑶,无论如何我都要为你做些什么,现下你有难,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被困废园,看着天君被相思折磨,却又折磨你。” “雪娘娘,不是天君将红姑娘囚困此处的,而是西王母。”老婆婆道。 我吃了一惊。 老婆婆继续道:“天君这会儿说不定已经发现红姑娘不见了,正四处找她呢!” 经老婆婆提醒,雪女忙对霰雪鸟道:“霰雪鸟,我们赶紧去找天君,告诉他绛珠妹妹被困废园了。” 雪女说着匆匆坐上霰雪鸟的翅膀,飞出了废园。 我仰着头看他们从废园上空飞远,身后老婆婆的声音响了起来:“红姑娘,降魔台上受了雷电之刑和蚀骨消魂钉的绛珠魔君就是你吧?” 我一颤,转过身怔怔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微笑着充满歉意道:“对不起,魔君大人,希望你不要生隐惠的气。” 我笑着摇头:“长老是个重情重义的好妖,我怎么会生他的气?更何况魔界没有受创,我也安然无恙,所以如果我能从废园出去,如果我能回到魔界,我一定从监牢放出隐惠,有朝一日让你们有情人团圆。” 老婆婆感动得潸然落泪。 “魔君大人,老婆子我谢谢你了。” “婆婆,我现在已经不是魔界帝君了,你还是叫我绛珠吧!” 老婆婆点头。 二人正相顾无言,废园的门哐当开了。几个天兵天将冲了进来,二话不说拉了我便走,身后老婆婆焦急的喊声传过来:“绛珠——” “婆婆——”我能回应她的只有这一声唤。 我被天兵天将一直押解到了王母宫。 大殿之上,西王母威严端坐。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的节奏。 西王母身边站着警幻,婆婆纳未见踪影。 我不知道她们抓我的用意是什么,只知道又是一场灾难,而我在劫难逃。 跪在殿上,西王母的声音冰冷地响起:“魔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敢回到天庭魅惑天君,该当何罪?” “肉在砧板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挺直腰脊,迎视着西王母的目光,毫无惧色。 我是死过无数次的人,我又怕什么呢? 警幻仙子对西王母道:“干娘,不知道这魔女是如何混进天庭的,为了不再让她危害天君,干娘你还是趁早结果了她。” 好一个落井下石的小人!我瞥了警幻一眼,冷冷一笑。 警幻倒是心虚地不敢正眼看我。 “天罗地网!”西王母指尖一绕,一道金光向我射来,我便深陷天罗地网中。 西王母又积蓄了一道法力,嘴里恨声道:“今天哀家将你化为一道血水,看你还如何兴风作浪魅惑哀家的儿子!” 说着,那道法力便向我射了过来,只觉迫人的寒光迎面而来,我自知在劫难逃,闭上了眼睛。 只听一声巨大的光柱碰撞的响声,接着便是西王母不悦的声音:“天君——” 我猛然睁开眼睛,但见天君就立在跟前。一袭龙袍光耀夺目,龙冠上十二旒珍珠明艳灿烂。天君手一挥,我只觉眼前一片辉煌的光亮,束缚我的天罗地网便立时消融。 天君朝我伸出一只手,我一颤。 “跟朕回去!”我听见他低沉却铿锵的声音。 我颤巍巍将手放入他手中,他一拉,我便跌入他怀里。回头便瞥见警幻难堪的神色,和西王母目眦尽裂的表情。 “天君,她是绛珠,是魔女,如果让三界知道这个逆贼重回天庭,你又该遭神仙们弹劾了!”西王母由警幻搀扶着,气冲冲走到我们跟前来。 天君神色淡漠,懒懒道:“她不是绛珠,她是红姑娘!” “儿子,你怎么这么傻?她就是绛珠,你不要被这个魔女魅惑了!”西王母沉痛地喊起来。 天君不动声色道:“不信,母亲可问幻儿。” 警幻已经花容失色,她愁闷地问着天君:“为什么她不是绛珠,你还要救她?” 天君莞尔一笑:“幻儿将她亲送到朕身边,朕怎能不承幻儿的情?” “这魔女回天是你的安排?”西王母已经一巴掌盖在警幻的脸上,殿上清晰地回响着那巴掌声。 天君不理会她们,拉了我便大步流星地走出王母宫去。 天君的步子很大,又走得迅疾,我只能一路小跑着紧紧跟随。 一直走到长街上,我已经气喘吁吁,香汗淋漓。 天君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灼灼地看着我,仿佛一下就将我整个人都看透了。 我怯弱地瑟缩了一下,害怕他又因为我的以假乱真恼怒我。在王母宫中,他清楚地说了我是红姑娘,不是绛珠。没有想到他认为我是红姑娘的情况下还肯出手救我。 正惴惴不安着,天君却一下横抱起了我,我一慌,忙用手勾了他的脖子,不经意又对上他的眼睛。那雪亮的眸子在月色中像两颗耀亮的星辰。 夜云中,萤火虫飞了过来,一只,两只,三只,四只……在我们身边翩跹起舞。长街的灯盏发出橘红的可人的光,将周围的一切修饰得朦朦胧胧的。 我看着那些绿色的萤火,猛然忆起幽禁结界之时,天君通过结界封口处放进来的萤火虫,心里盈满丝丝缕缕的疼。 这每一盏萤火都是他爱我的心。 我的眼里不自禁就浮起了泪光。 天君的吻轻轻落在我的眼睑上,霎时间风停了,云驻了,整个天庭,所有贝阙珠宫化为虚无。 “朕的女人,从今往后再也不许哭!” 天君微笑着对我说。 我心旌一荡。RS 第一百七十七章 专房专宠 “我不是绛珠……”我怯怯地说道。 天君含义深刻地笑看了我一眼,他没有回答我的话,而是抱着我大步流星走在长街之上。 夜云在身边翩跹拂动,萤火虫在头顶轻曼而飞。灯盏的灯光橘红而aimei。 天君的声音轻柔地在耳畔响起:“还记得朕第一次抱着你走在这长街上的情形吗?” 我一下就撼然了,难道他已经明了我是绛珠而不是红姑娘了吗? 只听他道:“那一天母亲初来天庭,见你第一眼便给你下马威,你被母亲罚跪,杨戬陪着你,朕跟母亲求了饶恕你的旨意,你却一下就饿昏了。朕就是这么抱着你走回潇湘馆去的。” 此刻我的脸上一定蕴满幸福的红霞,我的目光定在天君的面容之上,无论如何都移不开。 天君没有看我,目光落在前方,淡远的神色笼着一层飘逸的笑容,犹如清晨的海面铺满橘红的霞光。 我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的泪水,心在胸腔中若小鹿乱撞。 我的君上,我的王,我的男神,你叫我如何能不落泪神伤? 远远的,便看见雪女和霰雪鸟等在寝宫门外。 见到天君抱着我龙行虎步而来,雪女和霰雪鸟迎了上来。 天君却并没有放下我,他依旧抱着我,若无其事地对雪女道:“你的恩情朕记在心里了,天色已晚,早些回去睡吧!” 天君说着,径自抱着我越过雪女和霰雪鸟向寝宫内走去。 我的目光越过天君肩头看见雪女颤巍巍立在月色中,霰雪鸟搀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我听见霰雪鸟不忿的声音:“主人,天君这样对你是不是太凉薄了?从来只闻新人笑,有谁听见旧人哭……” 雪女没有回答霰雪鸟的话,只是回给我一个惨淡的笑容。 那笑容若利剑直直剖开我的良心,我备受煎熬。 天君的声音暖暖地在耳边响起:“从今往后你要习惯专房专宠的日子。” 我一震,抬头看着他。 他低头,回给我一个无限宠溺的笑容。 宫门在我们身后合上,将雪女和霰雪鸟隔在了我的视线之外。 天君已抱着我一路走进寝宫去。 空大的宫室没有一个仙娥和仙童,天君生病以来,为了让他安静养病故遣开了所有仙娥仙童,此刻这空大的宫室只属于我和他二人。 轻纱垂幔层层落下,兽吞中吐出的烟雾散发着清逸的香气。 天君将我径直抱到了床上。 “你要干嘛?”我紧张兮兮地问道。 “专房专宠!”天君说着,邪坏一笑,就来解我的衣带。 我一咕噜从床上滚下来,慌乱地向外逃去。 “你要去哪里?”天君问。 “我在废园关了那么久,身上臭死了。”我慌乱地答,其实是那夜恩爱之时的痛还记忆犹新。 我还未跑出寝室,天君已经拦腰抱住了我,他抱着我飞了出去。 “去哪里?”我惊魂甫定地问。 “鸳鸯浴!”天君说着哈哈大笑起来,而我早已羞红了脖子根。 ********************** 天君带着我来到寝宫内一处沐浴的池子,玫瑰花的花瓣飘满池面,温润的池水暖人肌肤。 天君轻轻除去我的衣裳,与我携手走入那幸福的池水。 我在他热烈的目光中若一朵牡丹娇羞而放。 天君舀起一瓢水轻轻倒在我的身上,他的指尖轻轻划过我的肌肤,他的唇轻轻覆上我的唇。 我们一起沉入幸福的池水…… ******************* 专房专宠的日子,不知寝宫之外天地岁月,清霜几许。 我和天君每日做的事情除了爱爱还是爱爱,他会在你晨起时看着你慵懒的睡态而突然把你扑倒,也会在进膳时不经意抬头与他目光交汇,而突然被他横空抱起,然后走向大床成为他香艳的膳食。他对我的身子已经到了痴迷的境地,像一个孩童顽劣地霸占着自己的玩具。 而我既害怕他云yu时的粗鲁,又贪恋那粗鲁带来的欲仙欲死的幸福快意。 他说:“绛珠,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要分离。” 我点头,温顺地答:“好!” 这样的情话之后便是排山倒海的恩爱云yu。 我的身上总是布满被他啃噬吸吮留下的乌青淤紫,每日晨起梳妆都能从镜中看见自己红肿的香唇,潮红未退的面颊,和迷蒙暧mei的目光…… 我想就这样永远地恩爱下去吧!不管三界之外如何翻云覆雨,我们只要这样相偎相依,相伴永远,那便是幸福的,甜蜜的,和美的。 直到有一天,太白金星到寝宫宣西王母的懿旨:天君病体已康愈,请天君回凌霄殿主持政务! 所有的美梦戛然而止,床上,天君从我怀中抬起了他睡眼惺忪的脸——RP 第一百七十八章 雪女心计 “请天君回凌霄殿主持政务!”轻纱垂幔之外,太白金星尖细的嗓门再一次响起。 天君一把抓起被衾之上我的xie衣扔了出去,轻纱垂幔之外立时响起太白的惊叫声,我知道是那xie衣盖在了他头脸之上。 天君抱住我,朝我邪坏一视,便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 “请天君回凌霄殿主持政务!”太白的声音不依不饶地响着。 天君朝着轻纱垂幔施出一道法力,那老家伙的身子便飞了出去。 “请天君回凌霄殿主持政务!”老家伙的声音像风灌满寝宫每一个角落。 “真的不回凌霄殿吗?”我的话刚一说出口,天君的吻便落了下来。他一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又是一顿吃干抹净的饕餮盛宴,令我在极度的幸福中脑海一片空白,除了本能地回应他的热情,再不能思索其他。 ************************ 寝宫之外,神仙们已经密密麻麻跪了几日。 天君却云淡风轻在小厨房内为我烹煮膳食。 我听着寝宫之外神仙们“请天君回凌霄殿主持政务”的阵阵呼唤,内心终究是不踏实。 寝宫的门开启,雪女被推了进来,她是西王母派来做说客的。纵观天庭,天君目前除了她之外,其他人的确是无法令他正眼相待的。 我与天君正坐在白玉石桌旁,相对吃着午餐。我食不甘味,而天君却从容自若。 雪女走到我们身边,静静地跪了。她没有出声,只是一脸虔诚地跪着。 天君不停往我碗里夹着菜,云淡风轻,并不看她。 天君没有先开腔,我亦不敢开口,一颗心始终悬着。 终于,天君扒拉光了碗里的饭,放下筷子拿起一旁的布巾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却依旧不看雪女,只是淡淡道:“说吧!” 雪女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谦卑道:“虽然王母娘娘和神仙们派我来做说客,可是雪女的心是向着天君和绛珠妹妹的。” “那你还来!”天君凝起了眉,终于流露不悦的神色。 雪女道:“雪女来,只是要同天君说几句真心话。眼下三界到处是关于天君和绛珠妹妹的流言蜚语,天君是三界至尊,大家自然不敢有非议,可是绛珠妹妹便要替天君担了所有骂名。” 天君的神色越发冷了,“绛珠是朕的天后,尽管后来被废,亦是朕的湘妃,君妃恩爱,三界遑论魅惑?” 天君替我辩白,我心下自是感动无比,可是内心却依然纠结着,无法释怀。 “君妃恩爱固然无可非议,可是天君拒不回凌霄殿主持政务,岂不是坐实了绛珠妹妹魅惑君上的罪名?”雪女的情绪激动起来,但还是努力保持声音的平稳,“何况绛珠妹妹身份特殊,她曾是天君的天后,曾是天君的湘妃,亦曾是魔界帝君,煽动过冥界、魔界以及浣雪城的谋逆和叛乱,天君如此厚爱于她,就是令她成为众矢之的。” 天君面上阴云密布,眼神是可怕的血红。 雪女有些畏怯,但还是继续说下去:“遥想当初,天君带着绛珠妹妹来雪峰求药,天君为了她不顾三界之尊,向雪女下跪求情。这一路行来,天君对绛珠妹妹的深情如海,雪女看在眼里,铭记心里,有妒忌,有不平,但更多的是感动。天君终于从一个爱博而情不专的男子变作一个专一的痴汉。这是绛珠妹妹的幸,亦是绛珠妹妹的不幸,承君恩,沐君爱,固然能为她迎来一片挡风遮雨的幔,亦能为她带来明枪暗箭。天君知道王母娘娘一向对绛珠妹妹另眼相待,难道你还要置绛珠妹妹于更加不义的境地,受三界讨伐吗?” 天君的手紧紧握住一个杯子,歘的一瞬,杯子就被捏碎了。 我惊跳起来。 天君柔肠百结地看着我,隐忍地说道:“你呆在寝宫之内,哪儿也不许去。” 天君说着转头看地上的雪女,冷声道:“替朕更衣。” 雪女忙转入寝室内,捧出天君的龙袍龙冠,替天君换上了。 天君衣袍整肃面对着我,一身霸气傲然。 我从桌旁起身,不由自主地走向他。 天君一下搂住我,在我耳边柔声道:“朕不会让三界任何人再伤你一分一毫,也包括朕自己。” 我听着这誓言般的承诺撼然得一塌糊涂。 天君放开我,看着一旁的雪女,喟然道:“从今往后你守着绛珠,如果她有任何差池,朕唯你是问!” 天君横了雪女一眼,径自去了。 他的手背在身后,威武地走向寝宫的大门。 宫门开启,立时听见寝宫外传来一片山呼海啸的呼唤声:天君!天君! 我一时心底五味杂陈。 雪女热泪盈眶地看着我,喃喃道:“对不起……” 我微微一笑:“你又做得没错,你做得很好啊!你同天君说的每一句话都在替我考虑,我要跟你说谢谢才是。” 雪女哭着摇头,道:“不是绛珠妹妹以为的这样,我是出于私心,是西王母捉走了霰雪鸟严刑拷打逼我就范的。” 我一颤,震惊得无以复加。 “那姐姐快去救霰雪鸟啊!”我急忙将雪女往宫外推。 雪女慌乱地向外跑了几步,又折回来,道:“可是,天君让我守着你!” 我哑然失笑,“哪能一会儿工夫就出事呢?” 雪女这才战战兢兢地去了。 “去找婆婆纳帮忙!”我嘱咐她。 “好。” 雪女走了,天君走了,寝宫之内空荡荡的。 我收起了凌乱的心情,去收拾桌上的碗碟。 *********************** 百无聊赖地在寝宫中等着天君回来,寝宫的门哐一声开了,我以为是天君,疾步迎上前去,却是婆婆纳。 “姐姐——”婆婆纳飞扑上来,紧紧地抱住我。 我也紧紧地抱住她,喃喃唤道:“阿纳——” “姐姐,对不起,那日在瑶池边,我还对你恶言相向,姐姐生阿纳的气吗?”阿纳抬起头,泪水刷刷而落。 我拭**的泪水,含泪笑道:“傻瓜,你那么爱姐姐,姐姐心里除了感动,还是感动,哪还有什么力气去生气?” 阿纳这才破涕为笑。 我拉着她走到一旁的桌案上坐下,问她道:“雪女说西王母捉了霰雪鸟,现在霰雪鸟怎样了?” “天君肯回凌霄殿主持政务,王母娘娘当然如约放出霰雪鸟,只是霰雪鸟伤得很重,整片翅膀都被折断了……”阿纳心有余悸地说着。 “王母娘娘也下手太狠了吧?”我心里一团难受。 阿纳道:“如果不这样,雪女不肯来做说客啊!警幻仙子不得宠,天君或许只有雪娘娘的话还肯听几句。事实证明王母娘娘还是有先见之明的,一切都在她掌控之中。” 我紧锁了眉头,雪女知道天君的软肋在哪里,所以一出手就击中要害,当然事半功倍。而西王母知道雪女的软肋在哪里,霰雪鸟不是雪女的爱人,却是雪女的亲人。许多时候,我们可以牺牲爱人,却不能牺牲亲人。 而我的亲人……我看向眼前的婆婆纳,她是唯一还留在我身边的了,无论何时何地我都要保全她。 紫鹃死了,入了轮回,与我终究是缘断。 而艾莽和初龙相继落发出家,菩提明镜,亦带着满眼情伤。 我所能做的,就是保全婆婆纳。 我再一次将婆婆纳拥入怀中,喃喃道:“阿纳,我们都要好好的,不能再有谁有任何闪失了。” 这一瞬,我做了一个决定:我要与西王母处好关系,我既然做了天君的女人,那西王母便是我的婆婆,为了天君,为了阿纳,我都必须与她搞好关系。 “阿纳,王母娘娘最喜欢吃的是什么?” 阿纳吃惊地看着我,困惑道:“姐姐这么问是要干嘛?” 我笑道:“给她下毒。” “姐姐不要吓唬我。”阿纳一下绷紧了神经。 我忍不住笑起来:“哪有可能?和你开玩笑的,我只是想讨好一下我的婆婆大人。” 阿纳的神经这才放松了。 “王母娘娘胃口不好,她都吃些流质的食物,再加上近段时间天君懒理政务,她替天君把着三界政务,着实辛苦,着急上火,嘴角都冒泡了,舌头也生了烂疮。”阿纳娓娓道来,言语中对西王母颇为关心。 我心里安慰,西王母对阿纳总是好的,不然也不能得她如此真诚的担忧。 入夜,我提着和阿纳精心熬制的祛热药膳,去了王母宫。 将食盒放在一旁,我跪在了西王母跟前,第一次以一个晚辈的心态看着高座上那个威严的老妇人。 她雍容华贵,不怒自威,却终究芳华已逝,目露疲态。 “媳妇拜见婆婆!”我恭恭敬敬无比虔诚地磕头。 西王母听我如此说道不由一愣,冷声道:“哀家何曾认你这个媳妇。” “婆婆不认媳妇,是媳妇做得不好,让婆婆生气,都是媳妇的罪过,还请婆婆大人不记小人过,给媳妇好好表现的机会。”我将身旁的食盒往面前移了移,道:“听阿纳说婆婆最近操劳过度,身体不适,媳妇特地熬了药膳,请婆婆保重凤体。从前媳妇不懂事,日后,媳妇一定会督促天君勤勉三界政务,不让婆婆操心,还请婆婆能给媳妇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西王母看着我卑躬屈膝的姿态,竟然没有再说出奚落的话来。 我心里不断地打鼓,她的缄默表示着什么,愿意和我熄火谈和吗?我忐忑地跪在殿中,静候西王母示下。 许久,她终于道:“你是天君的一场旷古情劫,这是命中注定的事,哀家终究拗不过宿命。天君钟爱你,他是哀家的儿子,哀家与你为敌,就是与自己的儿子为敌……你退下吧!” 我的心雀跃起来,王母娘娘说这话的潜台词是她愿意接受我的讨好吗? 我激动地再次叩首,声音都发了抖道:“婆婆好好休息,绛珠明日再来探您。”说着起身告退。 出了王母宫,发现自己两腿都虚软了。 瑶池的那端站着天君。 夜云中,他一袭龙袍威严大气,静静地看着我。这长身玉立的姿态便是宇宙中最伟大的神了。 我奔到他面前,看见他眼里是赞许的笑容,声音平静却愉悦道:“阿纳都告诉我了,谢谢你,绛珠——” 我的眼泪一下就有热泪涌出来。 而天君一把就抱起了我,眼角眉梢已经飘满笑容。 他抱着我欢快地转圈,欢笑声飘满整个湖面:“朕的小绛珠,你是三界赐给朕最好最好的礼物——” 我的心里涌满了幸福与感动,陪着他一起欢畅地笑着。RS 第一百七十九章 甜美花香 天君拉着我离开瑶池,却没有回寝宫去,而是径直向南天门外走。 “天君要带我去哪里?”我侧头看他慵懒又漫不经心的笑脸。 他一低眉,给了我一个戏谑的笑容:“基于你今天的表现,朕要奖励你!” 说着,他不再看我,兀自带着那抹笑牵着我的手飘出了南天门。 他大概又用了隐术,南天门的守将们还是对我们的出现和离去浑然未觉。 一路坠下云端,直到浣雪城的冰天雪地扑入眼帘,我才雀跃起来。 原来他是要带我去浣雪城找小雨。 果真是个好奖励。 降落在圣女宫,漫空的风雪飘舞飞驰。 天君朝空中一挥手,手中便出现一见貂裘大氅,他将大氅披在我的身上,小心地一丝不苟地替我把带子系上。 看着他专注的神情,我心里暖融融的。 系好带子,他整了整我的大氅,微笑道:“这样就不冷了。”说着拉着我就要走进宫殿去。 “等等!”我拽住他的手。 他回头不解地看着我。 我也朝空中一招手,手上便现出一件金黄大氅,我也学着他的样,替他披上,一板一眼地替他系好带子。只是他太高,我必须使劲踮起脚尖。 抬起头,对上了天君盈满笑意的目光。 我撅嘴道:“你也表现很好,我也要奖励你。” 天君再也忍不住朗声笑了起来。 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另一只手捏住我的脸颊像把玩一件玩具似的,左右扯了扯,我忙也伸手去扯他的面颊。 天君何曾被人这样戏耍过,一下就愣住了。 我弃了他,逃也似的跑进宫殿去,心情无比欢快甜蜜。 跑至圣女宫廊下,宫门恰巧打开,一个宫女端着一大盆血水走了出来,看见我不由一愣。 我闻着那盆血腥蹙起眉头,忙奔进宫去。 “小雨,你怎么了?”我的心脏都漏跳了几拍,以为是小雨受了伤,宫内的桌旁坐着杨戬,他的衣服脱了一半,裸露的臂膀上小雨正替他包扎。 “杨戬,怎么是你受伤了?”我一阵风扑了过去。 杨戬和小雨抬起头看见我,脸上又惊又喜。 “绛珠——”二人一齐唤道。 我看着杨戬身上新缠上的白纱又晕染了新鲜的血液,心里一阵绞痛,“怎么会受伤的?” 小雨一旁道:“被一只大妖偷袭了,幸好没有伤及要害。地仙不好当,从前杨将军身边有黑鹰和哮天犬,现在孤身一人,没个帮手,这种突袭总是难免。” 我听着小雨的话,心里郁结。要不是我,黑鹰和哮天犬也不会入了魔道,现在黑鹰惨死,哮天犬又一入魔门回头无望。 见我眉头深锁,一脸自责,杨戬忙故作轻松,笑道:“哪有小雨讲得那么严重?我只是不小心,马有失蹄人有失足的时候嘛!倒是你,绛珠,我上天入地地找你,你竟然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出现了!” 杨戬紧紧握住我的手,目光里含着深深地疼痛与惊喜。 我正与他两厢凝望,天君的身影已经出现在门口,他一见我和杨戬紧握的双手,眉头一蹙,神色明显僵了僵。 “天君——”小雨已经跪下身去。 他摆摆手,径直走到我身边,不露声色地从杨戬手中拉过我的手,将我拉到他身后去,然后看着杨戬,风轻云淡道:“戬儿怎么受伤了?” 杨戬欲起身,被天君一把摁住,他轻轻施法,风轻云淡间,杨戬胸口的伤已经愈合。 小雨赶紧上前替杨戬摘了纱布,穿好衣裳。 而天君仿佛不愿意我再看见杨戬的luo体似的,一把将我拉到一边。 我怎么会不明白他的小心思?抬眼看着他冷凝的神色明显是在跟谁置气,心里就不自觉涌起笑意。 如果知道今夜杨戬在此,他是打死也不愿意带我来浣雪城与小雨相会的吧? 可是这世上的事,总是躲也躲不过,逃也逃不开,该遇上的无论如何都会遇上。 杨戬已经衣冠整肃过来行礼,“杨戬拜见天君。” “叫舅舅吧,这里不是凌霄殿,不必拘礼。”天君转过身去,虽然笑容蔼然,却是更加地威严与冷漠。 杨戬一颤,“杨戬煽动了冥界与魔界的叛乱,天君不生臣下的气吗?” “过去的事都不要再提,你依然是舅舅的好外甥,是朕的好帮手。起来吧,见过你家舅母!”天君特别凛然地将我拉到身边去,让我与他并肩而立。 我一颤,天君此刻就像个宣誓主权的兽王,一本正经却分外让人哭笑不得。 而杨戬神色一凛,看着我道:“舅母?” “不错!”天君拉住我的手,拇指在我手背上轻轻摩挲着,颇为骄傲道,“戬儿不会忘记她是朕的湘妃吧?” 杨戬的面色沉郁如水,双唇紧抿,再不肯说话。 而天君也没有和他继续对话的打算,他将我搂入怀中,对小雨道:“朕原想带着绛珠来和你叙旧的,可是圣女宫有贵客在,朕和绛珠就不打扰了,改日再来拜访。好好款待朕的外甥。” 天君说着连让我和杨戬、小雨话别的机会都不给我,拉了我的手就疾步走出圣女宫去。 他步伐大,我只能一路跑着追随。出了圣女宫,他一把揽住我的腰,冲上风雪弥漫的高空。 ************************** 一路无话,回到天庭寝宫,天君都始终板着脸。 看着他一个人入了轻纱垂幔,每一寸空气都沾染他身上散发出的怒气,我也有些恼了。 浣雪城又不是我要去的,你自己要带我去,遇见杨戬也不是我故意的,你这样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堂堂天君,三界统帅,宇宙至尊,竟然是这样小肚鸡肠的人,气死我了! 我站在轻纱垂幔之外,也使着性子,双手搅着身上的大氅,心里郁闷不平。 轻纱垂幔刷一下被拉开了,天君满脸孩子气地出现,愠恼道:“身上的大氅还不脱下来,要热死吗?” 我的唇边已经蕴了一抹笑意。 天君伸手解了我的带子,大氅从我身上滑了下去。他一把横抱起我进了内寝。我伸手勾着他的脖子,已经从他血红的眼睛中看出了无限欲yu望。 天君大步流星地抱着我走向大床,将我放入丝滑的锦缎,我已经听见他粗重的喘息和急剧的心跳。 浑身的血液都被点燃般,我知道又一场吃干抹净即将袭来。 天君的唇毫无悬念地附上了我的唇,只是不复往昔的温存,而是仿佛要把我整个吃掉。我被他吸吮得毫无招架能力,只能瘫软在他身下,任由他索取。 他的手粗莽地剥了我的衣裳,扯掉我身上的xie衣,一下就覆上我胸前的两团柔软。 他的手此刻就像两团火焰,疯狂地燃烧着我的意识。我胸前的两朵蓓蕾早在他粗莽的抚握中怒放馨香。 听着我阵阵求饶般的呻yin,他雄性的斗志被勾惹得更加勃发,双唇也攻向那两朵小花。我在他肆意的袭击下早就溃败投降,双手无力地缚住他的脖颈,任由他带着我在热流的顶端回旋飞舞。 他大抵是感受到我的体力有些吃不消了,这才放柔了动作,霸道疯狂地吸吮啃噬也化作轻柔的吻,我听见他喃喃地唤着我的名字:“绛珠……” 我的心蓦地揪了一下,回应他的是一声无比暧mei的呻yin,呻yin声中,他弓起身子一下就进入了我的身子,那滚烫而热烈的气流一下由内而外烧融了我。 我的身心随着他时缓时急的动作起伏飘荡着。 他总是在我要达到热流最顶端的时候故意放慢了速度,他变着法儿地将那身心的涤荡拉到最长…… 当最后我们一起被海浪冲击向最高的空中,又跌落海面,随着海潮一下一下起伏着的时候,我们彼此拥抱住彼此,沉沉地睡过去。 梦里全是甜美的花香……RS 第一百八十章 出天令牌 次日,天君一早去凌霄殿上朝,我也没有赖床,早早地起身给西王母熬制祛热的药膳。 天微亮,我提着装着药膳的食盒去了王母宫。 婆婆纳来接应我。 我在西王母的寝宫外一直跪着,一直跪到天色亮透,婆婆纳终于从寝宫内出来招手让我进去。 西王母没有同我说话,也不正眼看我,但是我上前给婆婆纳搭手伺候她洗漱,她也没有出言阻止。 婆婆纳见西王母没有为难我干脆腾手让我伺候西王母,我伺候着她洗漱,又伺候她更衣,梳发,最后扶着她去桌旁用早膳。 婆婆纳给西王母盛了一碗药膳,等西王母吃了几口,便赔笑道:“这祛热的药膳,娘娘吃着可清凉爽口?” 西王母并未看我,只是对婆婆纳和颜悦色道:“纳神医倾情指导,湘妃的厨艺自然是好的。” 我几乎要感动得热泪盈眶了,跪于一旁,颤声道:“多谢婆婆认可。” 正跪着,只听宫外一声传:“警幻仙子到——” 西王母还未宣,警幻仙子已经出现在众人跟前,她一身珠光宝气,打扮得容光焕发,令人不觉眼前一亮。 她一见我跪于西王母脚边,不明所以,劈头盖脸就骂道:“绛珠,你一大早就过来触王母娘娘的霉头,你安的什么心?”说着又转身去拍西王母的背道:“干娘,你可不要为这种人气坏了身子。” 西王母不动声色,道:“时辰不早了,已经日上三竿了。” 我听得出来西王母这句话是在替我开解并奚落了警幻一下,心头顿时一暖。 阿纳投给我一抹鼓励并安慰的眼神,我回给她轻轻一笑。 那边厢警幻直以为西王母怪罪她来迟了,忙不迭解释道:“干娘,非是幻儿来迟,是幻儿觉得天君重回凌霄殿主持政务,干娘可以好好歇歇,不必再早起了,谁知道干娘您还是起得这么早。” “你要日日来迟,以后伺候哀家梳洗的活可就假手他人了。” “干娘……”警幻很是着急,“干娘您早就习惯幻儿伺候,旁人伺候干娘,只怕干娘不习惯呢?” “谁说不习惯,我看比起你的粗枝大叶还要谨慎几分,而且本分,话不多,不比你聒噪得哀家心慌!” 西王母这话虽是说给幻儿听的,却也是在明着夸我。 从王母宫出来,我整个人都轻松愉悦,步履不由轻快起来。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我相信我诚心待人,一定能得到回报的。 转辗来到雪女宫,探望一下霰雪鸟的伤势。 却见雪女一边替霰雪鸟疗伤,一边抹着眼泪。 霰雪鸟无法恢复人形,一片断翼虽然接上,伤口处却汩汩化脓。 “怎么会这样?”我吃惊地问雪女。 “我和霰雪鸟在雪原生活千年,天庭的气候对我们而言的确太过暖热,除非回雪原疗伤,否则霰雪鸟这半边翅膀大抵就废了……”雪女说着泪眼汪汪的。 “那赶紧回雪原啊!”我催促。 雪女摇头,“雪原山高路远,霰雪鸟断了翅膀无法飞行,凭我一人之力,恐怕飞个十天半月也到不了雪原,即便到了,霰雪鸟的翅膀也已经烂得差不多了。” 我灵机一动,“浣雪城离天庭倒是近,而且浣雪城重建用的冰雪就是雪原的雪种,不如让霰雪鸟去浣雪城养伤。” “好是好,可是没有出天令牌,如何去得?” “我们去禀明天君,天君一定会将出天令牌给我们的。” 雪女一下怯弱了,“天君还在为我做王母娘娘和百仙说客的事情生我的气呢,如果知道霰雪鸟的伤是因为这件事引起的,又要令他恼火了……” 我沉吟了一下道:“出天令牌交给我便是。” 我准备了午膳去凌霄殿后殿找天君。 彼时,天君正在批折子,下界神仙们递上来的折子堆了高高一摞。他埋头,凝眉批阅。 我一时不敢打扰他,也不让伺候的仙童禀报,提着食盒在一旁站了许久。 天君批了半摞折子 ,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才发现了我。 “绛珠,你怎么来了?” “给天君送午膳。”我扬了扬手里的食盒,心里其实是打鼓的,我在午膳中下了许多瞌睡虫,够天君吃了睡上半日,好让我拿了出天令牌陪雪女送霰雪鸟去浣雪城再返回天庭。 天君已起身来拉我,接了食盒放到一旁桌案上,嘴里道:“何劳朕的绛珠亲跑这一趟?凌霄殿有备朕的工作餐的。” “既然嫌弃那就算了。”我假意提了食盒就要走,天君慌忙来抢,“哪有嫌弃?朕最爱湘妃的手艺了。” 于是陪他静坐一旁,看着他毫不设防地将午膳吃干抹净。 “绛珠,吃饱喝足突然好困哪!” 看着天君孩子般趴在桌案上睡着,我的心里就涌起一股不忍。 对不起。 我心里愧疚万分,但还是不能不狠心从他腰上取下那块出天令牌。 ***************************** 出了南天门,和雪女轮流着背霰雪鸟御风而飞,终于抵达浣雪城。 杨戬还逗留在浣雪城内,见我和雪女带着受伤的霰雪鸟突然出现,他和小雨都吃了一惊。 时间紧迫,没有废话,小雨立即为霰雪鸟准备了养伤的冰室,然后和雪女一起在冰室内为霰雪鸟疗伤,而我必须赶在天君醒来之前赶回天庭去。 杨戬一直送我到浣雪城城门口,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杨戬,你就送我到这里吧!” 杨戬显得十分伤感,匆匆一见,又要匆匆分离,眼里淌满了离愁别绪。 “绛珠,万事保重自己。”他的眼里闪着晶莹的泪。 我的心口也蓦地沉闷起来,一股热浪直往眼眶里冲。 前尘往事,一股脑浮现在脑海中。杨戬,我终究是负了你。 一咬牙,转身腾空飞去。 一路上,风云潇潇,我一边飞一边哭得稀里哗啦的。 临到南天门,才赶紧慌乱地擦干了泪水。 南天门口站着一个华服仙子,竟是警幻。 警幻笑容阴险,我一下心情沉闷起来。不想于她争执,越过她,径直向天宫内走去。 警幻一把拉住我的手道:“私自出天庭可是触犯天条的大罪!” 我回头冷冷看着她,道:“幻儿姐姐觉得绛珠犯的大罪还少么?” “你……”警幻的面孔立时扭曲起来,“你竟然仗着天君宠溺你,就无法无天的。” 我戏谑一笑,“幻儿姐姐这是妒忌呢,还是妒忌呢?” “你……”警幻抓住我的手无论如何都不肯松开,“我要带你到王母娘娘跟前评理去!” 这时,一道白光乍现,我的手就从警幻手里挣脱了,天君竟赫然立在我们身边。 我心里有些绝望,到底还是来不及将出天令牌还回去。 警幻一见天君,立马告状:“天君,绛珠偷了你的出天令牌去浣雪城私会杨戬……” 警幻话未说完,就听一声响亮的巴掌声响起,她的半边脸顿时带着五个鲜红的手指印红肿起来,她的眼里盈满了委屈和不忿。 天君冷声道:“谁也不许玷污湘妃的清誉!”说着拉了我便走。 一路上,天君都黑沉着脸,我的心七上八下的,直到回到寝宫,他兀自坐在窗下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饮茶,一屋子的山雨欲来。 我捧着出天令牌跪在他跟前,眼泪早已滴滴答答。 天君蓦地将茶盏往桌案上一摔,愠怒道:“你与朕之间也要使那下三滥的伎俩,就不能与朕明明白白地说么?” “绛珠知道错了,可是天君就没有错么?” 天君一愣,“朕错在哪里?” “那一天又不是绛珠要去浣雪城的,是天君要带绛珠去的,去了浣雪城,绛珠也不知道杨戬会在那里啊,可是天君回天就生绛珠的气……” “我生气是因为你和杨戬手握着手,你是朕的女人,怎么能和别的男子举止亲密?”天君一脸孩子气。 我也不忿道:“可是天君说过我是杨戬的舅母,长辈握一下晚辈的手,拍一下晚辈的头也不可以么?难道天君就从来没有被长辈握过手,拍过头?”我撅着嘴嘟哝道。 天君一听,扑哧一笑。 我见天君笑了,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两相对视着,互相笑对方的幼稚。 天君伸出一只手,命令道:“起来!” 我这才委屈地将手放入他手中,天君使劲一拉,我便起身跌坐在他膝上。 搂住他的脖子,把头埋在他的肩上,我竟然一下就哭得稀里哗啦的,也不知道自己在委屈个啥,明明是自己做错了,还矫情得起劲,或许只是因为仗着他宠溺我,便娇气了一把。 而天君搂紧了我,他在我耳边发出一声低低的叹息。 这夜,与天君的床帏之乐又浓腻了几分。 两人在罗衾锻锦之间如胶似漆,难舍难分。 “绛珠,朕想要你为朕生一个孩子,无论男孩女孩,只要是你为朕生的……” 孩子,我蓦地身子一凛。 我曾经有过一个孩子,可是那孩子没了。那孩子和我前世的仙身一起没了。 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亲手杀了我的那个孩子。 因为爱我,我身边的这个男人他可以伟大也可以恶毒。 此刻躺在他的怀中,听着他的心脏怦怦跳动,他近在咫尺,我却有种远在天涯的陌生感,不牢靠,不踏实。 幸福真的可以恒久么?我这样问自己。 或许因为我太幸福了,便如此患得患失吧! “天君不喜欢已有的孩子吗?”我弱弱地问。 “瑰儿乖张,神瑛……”天君蓦地没有了声音,许久,他才说道:“朕只是想要一个和绛珠你的孩子。” “要是绛珠生不出来呢?” “有朕在,怎么可能?”天君说着,又一翻身将我压在了身下……RS 第一百八十一章 孽海情天 我每日晨起去王母宫伺候西王母洗漱的时候,都会遇见警幻仙子。她空前的危机感浓重。 而西王母对我依旧冷冷的,淡淡的,不正眼看我,不同我说话,但也不为难我。 早膳的时候,警幻是一直陪着西王母共桌而食的,而我静悄悄跪于一旁,并不寻求存在感。 一日早膳,天君蓦然出现,他一袭金黄龙袍一现身,已是满室迫人的气场。见我悄无声息跪于地上,不自禁就虬起了眉头。 警幻已经起身,给天君拉了椅子,复要坐下,西王母突然道:“幻儿,哀家与天君一起用早膳,哪有你坐的位置?” 警幻一愣。 西王母随即和颜悦色看着我道:“湘妃,跪了一早上了,也累了吧,一起坐下用膳吧!” 我何曾受过这礼遇?惊得无以复加,呆在原地,半晌不懂挪动身子,还是天君瞥了我一眼,给了我一个温婉的笑容,我这才起身,坐到了天君身边。 婆婆纳忙欢喜地为我们盛粥添菜,留下警幻一个人在一边郁闷不平。 西王母和天君闲聊了一会子,便放我们出来了。 出了王母宫,天君便来拉我的手,他的眼里全是心疼,问道:“你每天早上就是这么在王母宫内跪着吗?母亲她还是在刁难你!” 天君的语气蕴满怒气。 我忙道:“王母娘娘已经对我很好了,她没有为难我,你可别为我乱出头,又让我最近的努力功亏一篑。” 我一定一脸惊惶,天君定定地看了我一会儿,蓦地叹了一口气。 他握着我的手,缓缓地沿着瑶池走上长街。 一路上,仙娥仙童天兵天将见了我们无不跪身行礼,恭恭敬敬。而天君只是紧紧地攥住我的手,并不搭理任何人。 “你今天怎么那么早下朝,还能去王母宫陪我们早膳?”我没话找话地问,想打破一下尴尬的气氛。 天君敷衍道:“都是三界的琐事,没什么好议的。” 他不愿多谈,我心里便闷了一下,知道一定是棘手的事,“还是因为魔界和冥界叛乱的事,天君没有严惩,文武百仙觉得天君偏私?” 天君一颤,侧头专注地看了我一眼,落寞笑道:“绛珠总是如此聪慧。” 好吧,被我猜中了。 “那天君打算怎么办?” “总要给文武百仙一个交代的啊,朕的威信也不容挑衅,否则日后谁都可以肆意谋逆天庭了,那天威何在?三界还要不要和谐秩序?” 我缄默了,心里五味杂陈。 魔界和冥界叛逆是因我而起,罪魁祸首是我,我怎能独善其身,让他们自行去承担后果呢? 我蓦地止住了脚步。 天君回头困惑地看着我,“绛珠,你怎么了?” “当日魔界和冥界叛逆,是为了救绛珠,绛珠不能让他们承担罪愆,而自己却在天庭享乐。”我红愁绿惨。 天君郁闷道:“朕知道,朕都知道,所以朕一直在想一个两全其美之策,既要保全朕的绛珠,又要保全冥界和魔界,所以朕要找个替死鬼!” 天君的话戛然而止,我的心立时惴惴不安。 天君说的替死鬼是谁? *************************** 夜半,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老是听到谁在唱歌。 睁开眼睛,那歌声在黑暗中越发真切,隐隐约约是老婆婆的歌声。 天君在床畔鼾声甜美,我悄悄下床,披了晨褛便走出寝宫向废园而去。 废园的宫门依旧上着大锁,我只能学着霰雪鸟的样从空中飞落废园的园子。 施法让老婆婆现形,又在废园升起一盏宫灯,只见灯光中老婆婆在禁术内一边歌唱一边泪流满面。 “婆婆,你怎么哭了?”我站在禁术外担忧而困惑地看着老婆婆。 老婆婆停了歌声,给了我一个哀婉的笑容。 “湘妃娘娘,这么晚把你吵醒,真对不起。”老婆婆歉然道。 我摇头,“婆婆还是叫我绛珠吧!” 老婆婆的笑容更加凄凉,“老身怎么敢亵渎湘妃娘娘的尊贵?” 老婆婆今天声息不对,我不解道:“婆婆,你到底怎么了?” “我们身份卑微哪比得湘妃身份尊贵?” 我急了:“婆婆,你深夜把我召唤到废园,难道就是为了奚落我吗?婆婆,我们在废园相识一场,我以为我们是朋友,我以为我们可以以诚相待,看来是绛珠错了,婆婆并没有把绛珠看作知心的人。” 我说着转身欲走,婆婆忙叫住我:“湘妃娘娘,老身错了,求你救救隐惠!” ************************** 从废园走回寝宫的路一下变得好长,我没有御风,也没有行云,只是一路飘飘悠悠地走着。 天君为了帮我开脱,为了替魔界、冥界开脱找的替死鬼竟是隐惠。 隐惠对于魔界而言是叛徒,原本死不足惜,可是在废园认识了老婆婆之后,事情就不一样了。 隐惠的苦衷我不能不体谅。 而天君以隐惠挑拨离间煽动魔界冥界与天庭不和为由要对隐惠处以极刑,这与事实也相去甚远。 隐惠是受了西王母的要挟与挑唆,为救老婆婆才答应了西王母的条件,才有了后来的一系列祸事。 天庭的神仙,谁也不会让这样的真相大白于天下。老婆婆说得对,我与她的确是尊贵与卑微之间的矛盾,到最后,显赫的,尊贵的,无论怎样都必须被维护,而卑微的,低贱的,便成为牺牲品。 可是我,不会允许隐惠与老婆婆成为我的牺牲品。 夜云蹁跹,曙光迷蒙,我心里有了决定。 回到寝宫,天君已经苏醒,他靠在床头,白色睡袍,黑色长发,看起来十分随意。 “绛珠,你去哪里了?”他蹙着眉头问我。 “人有三急。”我懒懒地笑。 天君伸手来拉我,我坐在床沿上任由他抱着,任由他将吻印在我的面颊与脖颈上。 君恩似海深,君恩却未必不会褪色。 月神、警幻、雪女、丽丽,哪一个不是得他厚爱过,哪一个又不是被他弃若敝屣?我又能霸占着这眷顾多久呢? 天君放开我,捧住我的面颊,凝眉问道:“绛珠,为什么你的身子这么冷?为什么你的目光着含着绝望?是朕做得不够好么?” 我回视着他绝美深情的脸,那深邃的目光叫人的心隐隐发疼。我隐约有了泪意,抱住他的身子,颤声道:“天君,你会像这样一直爱我,一直爱我,永远都不变心吗?” “难道要朕将朕的心剖出来给你看吗?” 天君的声音听起来很痛苦,他为无法证明自己而痛苦。 “绛珠只是害怕,今日的盛宠会与明日的淡漠反差太大……”我的泪清晰地从眼里滑落。 天君一下撼然了,他的声音凉到了极致,“是因为朕对阿月、对幻儿、对雪女的冷漠让你心有戚戚焉吗?朕只是想把万千宠爱都给你一人,绛珠,你不可以误会朕对你的心意,朕只是太爱你了,才忽略了她们,她们与朕已经缘尽,你才是朕的归宿……” 我的身子在抖,心也在抖,这绵绵情话让人沉醉。可是谁又知道绛珠与他的缘分又断在何时,尽在何处呢? 我只是充满颓然地看着他,像一尊没有生气的泥塑。 天君着急地抱住我,他亲吻我的面颊,亲吻我的眼睛,亲吻我的唇,喃喃地说着:“要怎样,怎样才能相信朕,相信朕绝不会辜负你?” “我要出天令牌!”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自己也愣住了。 而天君怔了许久,终于从枕头底下拿出那道金色的出天令牌放在我的手中,铿锵道:“从今往后,天庭与三界,你来去自如……” 我捧过那道令牌,身子往后一退,重重跪在了地上。 此刻我的面容一定冷到极致。 我不知道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我只知道我必须这么做,拿到出天令牌,去魔界让月神让走隐惠。 而天君也在床榻上坐正了身子,他盘腿坐着,双手搭在膝头,郑重道:“朕无法给绛珠你安全感,是朕的错,可是绛珠你也同样无法给朕安全感……” 我一凛,没有想到堂堂三界至尊也有如此不自信的时候,只听他继续道:“朕想要一个孩子,朕与绛珠的孩子,那样朕与绛珠的爱情就不是水中月镜中花,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我的眼里有热浪翻涌,心底里有万千愁绪纠结。 我的天君,我的王,我的男神,说出了这样卑微惹怜的话,我还能再说些什么想些什么呢? 我放下出天令牌,从地上起身,解了晨褛与睡袍,将自己赤luo的胴ti抛入天君怀里,像一只扑火的飞蛾投向最光明的烈焰。 我的唇贴上了天君的唇,舌头蛇一样滑进他的唇,寻到那柔软而热烈的同类,纠缠着,缱绻着,再也不愿分开。 而天君先是一怔,立马回过神来,一反身就将我环绕在了他的臂弯之下。他的郁金香一样的甜腻气息,他的甜美的吻,他的霸道,他的温存,他的一切的一切将我满满地包围住,然后将我自内而外全部填满。 孩子,我们要有一个属于我们的孩子。 我和天君都在彼此要融化彼此的热情中柔肠百结,泪如泉涌。 当他的泪刷刷啦啦滚淌在我的面颊上,脖子上,肩上,胸上,我的泪也早已滂沱成海。 我一定会为你生一个孩子的。RS 第一百八十二章 南海求子 当我站在魔界的魔障之外,小妖小魔们欢天喜地地从魔障内涌了出来,他们簇拥着我,嘶叫着,欢呼着,兴高采烈的。 我将几个幼小的小妖搂入怀中,心里涌满了母性的温柔。 不一会儿月神便来了,她一袭黑衣,长发张扬,比起从前更加的邪魅猖獗。 她的目光阴郁如水地看着我,厉声道:“你不在天庭做你悠游自在的宠妃,还来我魔界做什么?” 我知道我与月神之间仇怨太多,一时无法解开,而我也从未想过要让她停止恨我。 我拿出出天令牌,对她道:“奉天君旨意,前来提人。” “提谁?” “隐惠!” 月神一怔:“天庭已经来下过旨,隐惠煽动魔界与冥界和天庭结怨,罪不可恕,就地处决,你现在来提人,用意何在?” “用意是天君的用意,我们怎敢私自揆度?阿月,你只需要将隐惠交给我便是。” 月神仰天大笑起来,星目一横,道:“绛珠,你要提走隐惠到底有何目的?” 我有些不耐,“阿月,我再说一遍,我是奉了天君旨意前来带走隐惠,你到底交不交人?” “要我交人,先与我过几招再说!” 月神袍袖一甩,就与我拉开架势斗法。 我虽然重获仙身,法力与从前到底是不能比,没几招就败下阵来。 正当月神一掌将我击落,我的身子从空中直直坠落,拦腰一道金光,一个红裳男子便接住我的身子。 我们在空中翻飞着,四目相对,电光石火。 竟是神瑛! 他的红裳猎猎张扬,黑发飘逸,眉心的火莲呜呜作响。 我重回天庭,他重回魔界。 人间十六年,分别再相遇竟是如此景况。 “绛珠——”神瑛在空中一下就抱住了我,风云在我们身边呼啸翻涌,将我们包裹得像是茧中的蚕。 “绛珠,娘说你重回天庭做了父皇的女人,这是真的么?” 耳边厢,神瑛的声音柔肠百折,听在我耳里,寸寸都是痛。 “绛珠,为什么这么对我?为什么?”神瑛将我紧紧地搂在怀中,几乎要让我喘不过气来了。 我如一尊泥塑,任由他摇晃质问,歇斯底里,始终无法回应。 神瑛哭累了,放开我,红肿着眼睛,哀伤欲绝,而我欲安慰,终究说不出只言片语。 地上,月神已经不耐烦地喊话:“神瑛,不要再上那个女人的当,她害你害得还不够吗?如果你交出隐惠,你会陷整个魔界于不义的境地,你现在是魔界帝君,你不能再意气用事,不为魔界考虑!” 风云之上,神瑛一凛,问我道:“你来魔界是为了隐惠?” 我点头,将隐惠与老婆婆的事概述一遍,道:“我不能让隐惠与老婆婆成了保全我的牺牲品,我做不到。” “所以呢?” “我要想法设法让隐惠与老婆婆有情人终成眷属。” 我一脸决绝,而神瑛则是满怀撼然。 他沉吟了一下道:“我同意将隐惠交给你,这是我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 神瑛说着,依旧将我裹在风云之中,自己则一扭身降下云端。不一会儿,他带着隐惠出现在我跟前,将捆着隐惠的锁链交到我手里,带着满眼的落魄与寞然转身飞去。 隐惠昏迷着,我没有多想,拉着他身上的锁链御风而飞。 身后飘满月神气急败坏的声音:“绛珠,你带走隐惠,如果给魔界和神瑛带来更大的祸事,我一定不会轻饶你!” 我咬着牙,带着隐惠极速地御风而飞。 过鬼门关,穿黄泉路,越忘川河,直奔活大地狱。 一股阴森的鬼气迎面扑来,隐惠一下醒了,他见到我和幽冥鬼府的建筑,不由汗毛立起。 抖抖索索跪在我脚边,隐惠战战兢兢道:“魔魔魔魔君……” 我俯身扶起隐惠,见他牢狱太久,形容已经憔悴不堪,不免心疼道:“事已至此,不必多说,我已在天庭废园见过老婆婆,也听过你们的爱情故事了,隐惠,你且安心呆在活大地狱,等我从天庭救出老婆婆,就让你们托生为人,到人间去做一对恩爱情侣。” 隐惠的泪簌簌而落,面容更加悲怆。 将隐惠交给了楚江王,我便急急向天宫赶回去。 我知道神瑛一定会妥善处置隐惠的事的。 不过是李代桃僵,再找一个替死鬼。待三界的妖魔鬼怪前来观看斩刑那日,将那替死鬼当作隐惠处决了,便可堵住悠悠之口。 倒是老婆婆,我该如何将她从废园中救出来? 天君对她下了禁术,除非天君自己,又有谁能解得了那禁术? ********************** 三界又恢复了风调雨顺,一派祥和,天君自是心情爽利,闲来无事,更加沉溺于床笫之欢。 只是我夜夜承恩露,却始终没有喜讯。 西王母让婆婆纳每日都到寝宫来替我请脉,并吩咐阿纳熬制许多助孕的汤药,可我的肚子依旧一片太平,没有好消息。 这不能不令我沮丧。 天君夜夜在恩爱过后便同我信誓旦旦说道:“绛珠,只要你一怀孕,朕便满足你一个心愿。” 我多想用天君承诺的这个心愿救老婆婆出苦海,可是天总不遂人愿。 以至,天君再要同我亲热之时,我自己都没了兴致,半推半就,兴味索然。 这时候,天君便会好脾气地安慰我:“绛珠,不要给自己压力,放平心态,天赐麟儿自然来。” 天君越是宽宏大度,我越是觉得自己罪过,不中用。 而天君搂紧了我,安抚道:“择日,朕与你去南海观世音菩萨那里拜访一趟吧!” ***************************** 南海之行没有惊动其他人。 天君带了我,并向西王母借了婆婆纳,一行三人悄无声息向南海而去。 到了南海上空,还是遇到了阻挠。 被我活炸的南海龙王敖明的子孙在南海上空掀起腥风血雨,要找我报仇。 有天君护着,铁定是有惊无险的。 喝退了南海龙族之后,天君携着惊魂甫定的我继续向观世音菩萨的紫竹林飞去,一路上他闷闷不乐,一脸的阴云密布,终于向婆婆纳嘟哝道:“朕和你湘妃姐姐南海这一行,并无他人知晓,南海龙族焉能知道我们三个的行踪?” 婆婆纳吐了吐舌头,心虚道:“王母娘娘是知道的啊,她问起我此事时,警幻仙子也在场……” 天君不再说话,目光更见幽深阴郁了。 到了紫竹林,观音座下的善财童子来引路,只见一团香烟袅袅间,菩萨低眉妙颜座于莲座上。 有道是不怕金刚怒目,只怕菩萨低眉。 观音菩萨闭目养神坐于莲座上,周身散发一股宁静肃穆的气质。 知我和天君来访,她从莲座上起身,恭敬,却依旧是不疾不徐。 “君上造访南海,本座有失远迎,还请君上恕罪。”观音手执玉瓶,单掌失礼,谦谦君子,卑以自牧。 天君微笑道:“朕和湘妃此行有求于观音大士,非专程来拜访大士,说来惭愧,还请大士见谅才是。” 菩萨慈眉善目,道:“本座了然。”说着让善财童子奉上一个金色匣子,天君忙让婆婆纳接了。 菩萨道:“愿我君上能求仁得仁,浦泽四方。” 天君大喜,随即和观音告别。 ******************************** 回到天庭,天君让婆婆纳查验了金匣中的丹药,确是一颗助孕仙丹。 观音菩萨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又是送子观音,这一颗仙丹吃下去,总是能让我和天君得偿所愿的。 可是服下丹药一月余,婆婆纳替我把脉时依然没有喜脉之象。我的心沉入谷底,失望透顶。 一日,伺候了西王母晨起,正闷闷不乐地出了王母宫,谁知警幻立即就跟了出来。 站在瑶池边,水光潋滟,霞光多彩,将警幻的面容衬托得美艳绝伦。可惜那么美的一张脸,却是心术不正,笑容也阴险瘆人。 我冷冷地看着她,道:“你又要耍什么花招?” 警幻眉梢一挑,阴笑道:“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湘妃,你能重新回到天庭,与天君鹣鲽情深,如影随形,说到底还是得益于我,若不是我警幻,何来你们今日的*宵夜夜?” 我盯着警幻,不知道这一张笑脸背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阴谋。 “你说这些是想要我感激你,还是要我给你什么好处?”我警觉地看着警幻。 警幻的笑意更深了,她用手帕掩着嘴,做作道:“感谢?我怎么敢当?我只是希望湘妃你不要恨我才好!我一直没有告诉湘妃你,当日我在爱宫培育那枚浆果之时用的是绝育药水啊!” 我的身子如被雷劈电击,重重地向后趔趄了几步。 而警幻收了笑容,一脸的阴森可怖,声音也充满了阴险,只听她道:“那枚浆果可以抽枝,可以散叶,却永远无法孕育果实,那就是一颗可以吃可以赏玩却无法孕育后代的无用的果子而已。处子之身,是要付出代价的。”警幻说着化作一缕烟飞走了,风中飘满她嚣张得意的笑声。 我的身子犹如坠入万丈深渊,好一阵都失去知觉。 直到朝阳的霞光落满整片瑶池,我才“哇”地吐出一口血来。 看着白玉石的地面上落满我嫣红的鲜血,我才一点点回了魂,身子仿若被扯散的柳絮,飘飘悠悠走回寝宫去。RS 第一百八十三章 醋海翻波 看着白玉石的地面上落满我嫣红的鲜血,我才一点点回了魂,身子仿若被扯散的柳絮,飘飘悠悠走回寝宫去。 在寝宫内躺了一天,直到入夜寝宫的门被推开,天君从凌霄殿回来,他从床上挖起昏睡中的我,我才“哇”的哭出了声。 看着眼前的男人,我的痛苦更甚。 我爱他,他爱我,我却无法为他生儿育女,他也永远无法得到他心爱的女子为他诞育的子嗣。 这是怎样的遗憾? 而天君搂着哭得肝肠寸断的我,无能为力。他不知道此时此刻我承载了怎样的令人心魂俱裂的秘密。 “你这样哭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有什么事不能同朕说么?非要拿自己的身子过不去,朕还指着你的身子替朕开枝散叶呢!” 天君的话犹如雪上更添一层霜,我离开他怀里,背过身子,把头埋进被衾泣不成声。 天君从背后环抱住我,殷殷劝道:“到底怎么了?” “要是……要是绛珠永远也无法为天君开枝散叶呢?”我不忍看他此刻眼睛里的惊惧与失落,我只是任由泪水淹没自己的视线与意识。 我感觉到天君的身子在我身后一僵,接着便是长时间的沉默。 这夜我和天君都没有再说话,天君和衣而卧,我知道他一宿无眠,只是他一动不动地躺在外侧,我也不便去吵他。我们就这样背对着,躺到天明。 上朝的时间到了,天君起身洗漱更衣。 我也旋即起身伺候着。 天君看着我的眸子一黯道:“你那么不愿意替朕生孩子吗?” 我一怔,原来他生了一个晚上的闷气竟是会错了我的意。 我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回他道:“如若绛珠不能替天君开枝散叶,天君待绛珠的爱就大打折扣了么?” 轮到天君一怔,随即他惨淡一笑,道:“朕知道了,朕不会在子嗣的问题上再逼你。” 他说着径自转身离去。 看着他长身鹤立的背影,我的心涌起一股酸涩:只怕你不是真的知道,而是误会更深了。 与天君的浓情蜜意似乎一下子就遭遇了霜冻。昔日里空旷却不空虚的寝宫也一下冷清起来。 天君每日按部就班地去凌霄殿,处理完政务,他也照旧回到寝宫来,我们一起吃着晚膳,安安静静地过我们的二人世界,只是感觉却已经天差地别。 夜晚一起躺在寝室的大床上,我们却彼此都刻意地不去碰触彼此的身体。 都知道对方没有睡着,却都屏息凝神,佯装睡着的样子。 晨起,我依旧伺候天君洗漱更衣,却互相都不看对方。 我不知道四目交汇会迎来什么样的后果。 为什么不告诉他自己的苦衷?我问着自己。 告诉他,自己不能生育而不是不愿意生育,或许与他的冷战便和解了。 可是自尊心让我没有这么做。 让他觉得我不肯替他生育,而不是我不能生育,这样在他心目中我或许还能金贵一些。我幼稚地认为着。 我除了每天去王母宫伺候西王母晨起之外,便在寝宫之内足不出户。而每日早上在王母宫内与警幻抬头不见低头见,免不了被他一番奚落,心情更加糟到了极点。 一日正给警幻打下手,看着警幻给西王母梳头,门外传来仙童一声报:“二郎真君求见。” 我正拿着牛角梳的手一抖,牛角梳便掉到了地上,梳齿断了几根。 仙娥捡起那牛角梳递给警幻,警幻一脸愠怒,道:“绛珠,听到二郎真君求见,你也不用激动成这样吧?” 我心里憋了一口气,却不得还口。 西王母冷冷横了警幻一眼道:“嚷什么,梳子断了,换一把就是。” 警幻垂头隐忍应了声:“是。” 西王母这才对禀报的仙童道:“宣——” 杨戬一身金盔胄甲,气宇轩昂走了进来。 他一见西王母身边立着我,神色一怔,竟连和西王母问好都忘记了。 警幻见他盯着我一脸愁苦,不禁冷哧了一声。 杨戬这才回神给西王母跪了:“戬儿叩见外婆。” 西王母凝眉看着地上的杨戬,爱怜道:“外婆有许久不见戬儿了,你近况可好?” 杨戬的神色很是落寞,他努力振作,道:“外甥一切都好,外婆近况可好?” 西王母第一次笑看了我一眼,不含敌意的,对杨戬道:“只要你湘妃舅母不惹你外婆生气,你外婆就一切安好。” 西王母的话令所有人都一怔,一句话听在所有人耳里都是不一样的心绪。而我,一时之间五味杂陈,分不清是喜还是忧。 杨戬却早已一脸惨白,他僵在地上半晌,才讷讷道:“家和万事兴,湘妃娘娘孝顺外婆,才能让天君舅舅没有后顾之忧,可以全身心将三界治理好。” “长幼尊卑,湘妃是聪明人,自然是掂量得清楚的。戬儿,你应也掂量得清楚吧!” 西王母的声音自然一股威严。她轻轻一句话已将我和杨戬的身份摆到了各自的位置上。说到底,从前她厌恶我,今日她又接纳我,都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立场。她爱他的儿子,她不容许任何损害他儿子利益的人逍遥自在。 这样想着,昔日里对西王母的敌视与怨怼已经减淡了不少,现在心里留存的就是一份戚然。 “戬儿若得空就去桃山看看你母亲,尽尽孝道。也可去东海看一看颖梨,一夜夫妻百日恩,夫妻一场,也不好做得太绝情了,你对她好一点,尽了夫婿本分,也是替你湘妃舅母赎去一些罪孽。” 西王母的话波澜不惊,听在耳里分量却分外重。 杨戬沉吟了一下,磕了头,应道:“戬儿谨遵外婆教诲。” ********************* 杨戬此番来天庭,是陪雪女一起送养好伤的霰雪鸟回来的。 西王母留他在王母宫内用膳,而我离了王母宫便去雪女宫找雪女和霰雪鸟。 一段时间不见,霰雪鸟恢复得很好,不但伤势痊愈,整个人都白白胖胖的。 小雨托雪女将浣雪城的特产转交给我,都是些好吃的,好玩的,只是以我今日的心情,任什么新奇的玩意儿也无法勾起我的兴致。 **************** 夜里,瑶池边,桃花林下,篝火燃得熊熊的。 西王母命警幻准备了一个小小的晚会,原来今天是杨戬的生日。 白莲公主幽禁桃山,杨戬其实是西王母带大的。西王母待杨戬就像是母亲对待自己的小儿子,爱怜中含着宠溺。 她让大家来给杨戬庆生。 瑰儿这个天庭公主,自我回天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她。她已经出落得越发明艳动人,有她母亲的风采。只是也越发傲慢了。 杨戬安静地跪坐在西王母身边,慵懒地倚在他外婆膝上,酒已经饮得有些微醺,而西王母的表情也是难得一见的温和慈爱。 警幻和雪女假装热络地客气着,却是各怀心事,面和心不合。 婆婆纳陪着我,低调地坐在一棵桃树下。 桃花的花瓣乘着夜风时不时落下几朵,沾在我的头发和衣服上。 婆婆纳小心替我摘了,低声嘟哝道:“杨将军庆生,天君怎么不来呢?” “或许凌霄殿事务繁忙吧!”我落寞一笑。 话音刚落,就见婆婆纳从地上跪直了身子,张大嘴巴,一脸惊愕,半晌说不出话来。 “阿纳,你怎么了?” 阿纳朝我身后指了指,我扭头一看,只见桃树旁站着天君。白衣飘飘,装容整肃,夜风勾yin得他的发丝轻舞飞扬。他的神色淡远飘逸,却难掩一身君王霸气。 我显得有些慌乱,竟踟蹰着不知所措。 天君弯下身子,朝我跟前伸出他的手。 我一愣,眼里竟有了泪意。 冷战以来,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我示好。 “喂,姐姐——”婆婆纳在身后使劲推了我一下,我才颤巍巍将手放入他手中。 天君一下握住了我的手,一股暖流瞬间就包围了我。 我被他从地上拉了起来,他眼里还是冷漠,唇边却绽了一抹笑意,“我们一起去为戬儿庆祝一下。” 天君挽着我的腰,走到西王母和杨戬跟前,瑶池边正围着篝火耍乐的神仙全都齐刷刷跪了一地,山呼着:“拜见天君!” 天君俯视着地上的杨戬道:“生日快乐!” 杨戬一颤,扬起头来,一脸的落寞与惶惑。 君威当前,谁的心里都发憷。 天君风轻云淡道:“平身吧,舅舅敬你一杯。” 仙娥早已奉上放了酒杯的托盘,天君与我一人端了一杯酒,天君对杨戬道:“舅舅和舅母祝你生日快乐!” 那声“舅母”咬腔特别重,听在耳里,分外不舒服。 天君就像个负气的小孩子,分分钟都在宣誓自己对玩具的占有权。我无奈地陪着他和杨戬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天君将酒杯掷回仙女的托盘上,对西王母道:“母亲,朕和湘妃先回去了。” 西王母微微颔首。 天君不再看任何人,拉着我的手疾步离开。 一直疾走到长街上,他拦腰抱起我御风飞回寝宫。速度之快,令人来不及回神。 我回过神来时已被天君扔到了寝室的大床上,刚要挣扎着起身天君已经压住了我,他将我的手固定在头部两侧,俯视着我,目光中是咄咄逼人的眼神,一股迫人的压力若一张网直直盖了下来。 “为什么不经过朕同意就去见杨戬?” 头顶的每一寸空气都蕴满火药味。 我心里一下有了火气,“你说过我是他的舅母,我去给他庆生怎么了?” “可是你是朕的女人!”天君说着就来撕扯我的衣裳,而我本能地反抗着。 真是够了,我受够了。 这样自私的爱,我受够了! “当天君的女人太累了,我再也不要做你的女人!”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 天君松开了抓住我领口的手,而我的衣裳已经被他撕扯得条条块块,惨不忍睹。 天君盯着我看了许久,他的眼中含满疼痛,终于失魂落魄地从床上起身,踉踉跄跄地朝外走去。 月色中,宫灯的灯光将他的背影修饰得迷迷蒙蒙的。 而我张了张口,终于没有喊住他,就那么泪眼模糊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轻纱垂幔之外。 相爱容易相守难,难道我和天君也如这世上每一对情侣一样,逃不出这个可悲的定律吗? 我一个人瑟缩在床上,抓起被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却还是抚平不了凌乱的心绪,阻止不了身子在锦缎之间抖成秋风中的落叶。RS 第一百八十四章 魔性复发 我一个人瑟缩在床上,抓起被衾裹住了自己的身子,却还是抚平不了凌乱的心绪,阻止不了身子在锦缎之间抖成秋风中的落叶。 我一个人蜷缩在床上,迷迷糊糊睡着。 一梦惊醒,发现大床空荡荡的,天君竟一夜未归。 我整个人一凛,彻底清醒过来。 坐起身,发现身上衣衫不整,赶紧去柜子里换了套新的。 披上晨褛,踏着迷蒙曙色走出寝宫。 沿着长街,一路走到凌霄殿去。 天君一夜未归,一定是宿在凌霄殿后殿了。 天宫的晨光静谧祥和,云堆雾笼,香烟飘渺。我步履轻飘,走得颤颤巍巍的。 远远的,便见曙光中,凌霄殿的大门咿呀开启,警幻走了出来。她披了件大红披风,一身慵懒,脸上却是还未褪却的潮红。 那潮红娇艳如花印在警幻的面颊上,也如最滚烫的烙铁烙在我的心上,疼得我猛抽凉气。 警幻已经大摇大摆地走到我跟前,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从未有过的嚣张跋扈的笑容,双眉一挑,得意道:“怎么,一夜孤眠就不习惯了?” 她目光一冷,脸色铁青道:“你可尝过我们夜夜孤眠的滋味?” 我心里哑然失笑,原来不是一个胜利者,而是一个怨妇而已。 我挺直了腰脊,不理会警幻,转身兀自离开。 我知道此刻的警幻一定在我身后气急败坏。而我不能与她周旋,我必须马上离开,我知道我的骨气撑不了自己的门面太久。 待慌乱地拐过宫墙一角,我的情绪就一下崩溃了,胸腔之内醋海翻波。 万千怨怼郁结于胸。此时此刻,我的面色一定难堪到了极致。 扶住宫墙,想慢慢走回寝宫去,可是一抬头便看见杨戬。 他正准备往凌霄殿的方向而去,一见我愣了一下。立马上来,拉了我的手便给我输了一些真气,扶着我道:“绛珠,你怎么了?” 我受了杨戬的真气。人略略好了些,推开他,给了他一个惨淡的笑容。 “你这么早要去哪里?” “去凌霄殿向舅舅辞行。” “回灌江口还是回浣雪城?”我虚弱地问。 “不,奉外婆之命去东海探望颖梨,外婆说得对,夫妻一场,我尽了夫婿本分,便是替你赎去一些罪过。”杨戬说话的时候面容沉静,隐隐透着哀伤。 我心头竟有了炎凉之感。 想起自己曾经对颖梨做过的事,剥面皮。挖腿骨,的确是凶残得很,我背倚宫墙,道:“杨戬,对不起。” 杨戬惨淡一笑。“事到如今,不要再自责了,绛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万事保重自己。现在,唯一能护你周全的人是天君舅舅,你要和他好好的。” 杨戬临别赠言。我眼里便有热浪翻涌着,我仰起头,使劲将那热浪逼回了体内。 唯一能护我周全的人,也是唯一能伤我致命的人。 三界之中,事物利弊,从来都是两面的。 我硬撑起身子。和杨戬作别。 不忍看杨戬眼里满满的情伤,我只是拖着疲倦不堪的步子尽力地走回寝宫去。 随时随地都想瘫倒,死命咬紧了牙关硬撑住。 一直撑到寝宫,推开那两扇朱红笨重的门,喉头一股甜腥直涌上来。我一个站立不稳,便向前栽去。 ****************** 迷迷糊糊中有人来拍我的面颊,依稀是雪女,她焦急的声音充斥在我耳边:“绛珠,绛珠……” 我想醒过来,却仿佛被一个巨大的力量扼住喉头,怎么也清醒不过来。 我感觉到雪女正吃力地从地上抱起我的身子向轻纱垂幔之内的寝室走去。 我的身子一沾着大床,昏昏沉沉的感觉更甚,整个人都失去了知觉。 不知道在床上昏躺了多久,醒来时望见雪女盯着两个黑眼圈,愣愣地坐在床前。 “雪女姐姐……”我挣扎着从床上起身,雪女忙来扶我。 “雪女姐姐,你怎么在这儿?” “我要是不来,你恐怕又要大病一场了。”雪女担忧地看着我,“可是只怕我来了,你的病也未必能好。” 我只是觉得疲乏,靠在床头,没有应雪女。 雪女道:“我去凌霄殿找天君,可是幻儿一直守在宫门口,我进不去。” 我摇头,给了雪女一个虚弱的笑:“我不碍事,不必去惊动天君。” “你和天君吵架了?”雪女试探地看着我。 我一时竟不知道该摇头还是点头,只是道:“天君滞留凌霄殿大抵是有要事要忙,雪女姐姐如果真担心绛珠,就在这里陪我几日吧!” 雪女点头:“眼下你如此情形,你不说我也不敢离开啊!” 雪女说着从怀里掏出杨戬的一封信递给我:“幸而我替杨将军来给你送信,不然你晕在这寝宫几天几夜恐怕也无人知晓。” 我接过雪女手里的信,摊开了见上面杨戬清秀的字迹跃然纸上:“经此一别,天上人间;不能相守,但求珍重!” 我的泪滚滚而落,心口一阵阵抽痛。 杨戬,你这是何苦来? 见我泪如泉涌,脸色惨白,雪女有点吓着了,道:“绛珠妹妹不要多想了,你还是赶紧好好休息,天君忙完政务一定就会回来寝宫的。” 我又昏昏沉沉继续睡着。 *********************** 心口一悸,猛地醒来时,床边没有了雪女,只见警幻阴险地立在床前,她的手里抓着杨戬的那封信。 “好痴情的男子啊!”警幻唇边一抹戏谑之笑。 我猛然清醒过来,浑身也不知哪儿来的力气就去她手里抢那封信。 警幻悠悠然躲过了,她扬着那信,道:“你想毁信?我还想将这信拿到天君跟前去,让天君好好看看他钟爱的女子是怎么水性杨花的女人!” 警幻说着就狂笑起来。 “天君看了这信莫说对你的心还能不能依旧,只怕连杨戬也要受牵连吧?天君因为你连自己的亲儿子都不放过,更何况是外甥啊!” 警幻的奚落句句带刺,一下勾起了我心底里的怒火。 我发现我整个人都不受控制了,双手蕴满了戾气,目露凶光,从床上扑向警幻,嘴里喊着:“把信还给我!” 警幻却依旧扬着那信纸,向轻纱垂幔之外跑去,“我要拿到凌霄殿去给天君!” 那么得意张狂的笑声,我一下就抓狂了。 一道法力劈过去,劈在警幻的头颅上,她竟丝毫没有躲闪,而是直直向后倒在了我的脚边。我连忙扳过她的身子,正要夺她手上的信纸,却发现她不是警幻,而是雪女。 我一下愣住了,我的身后响起一连串张狂的笑声:“你杀死了雪女,绛珠,你杀死了雪女!” 我猛地回过头去,但见身后又立着一个警幻,我彻底懵了,警幻阴险的笑脸在我面前更迭着,我使劲甩了甩头,到底怎么回事? 警幻道:“除了绝育药水之外,我还有一个秘密没有告诉你,魔君元神散入你前世的仙身,你脱魔无望,这一世,你虽重获仙身,可是那枚孕育你仙身的浆果却是前世的浆果,所以你依然是个魔,就算你重回了天庭,你依然是个魔!” 警幻的声音像破碎的玻璃一片片扎入我的耳膜,那些声音尖锐的,充满棱角的在我体内游走,寸寸刺裂我的筋脉,任由那些红光的魔性之血从血管中涌出来,漫出来,直至我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炫目的血光之中。 然后警幻惊慌失措地喊着:“湘妃娘娘魔性复发了!” 她的笑容却是阴险诡异的,她的身子风一样飞出了寝宫,伴随着她的声音一起:“湘妃娘娘杀了雪娘娘了!湘妃娘娘入魔了!” 我想伸手抓住她,却发现自己整个人都动惮不得,眼睁睁看着那些魔性的血从经脉中翻涌出来,将自己淹没。 “主人!”是霰雪鸟的声音。 他白色的羽翼从寝宫之外飞进来,落在雪女身边化作人形,站起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为什么?主人对你那么好,你怎么能对她下狠手?” 我想辩解,整个脑袋却是昏沉的,四维的一切都在旋转。 霰雪鸟的质问声竟让我的双手毫不受控制地翻起法力攻向他。霰雪鸟化作大鸟躲过了,可是我的法力还是蹭落了他几根晶莹的羽毛。 我却还是不受控制地翻着法力继续攻击。 霰雪鸟从空中翻落,从地上卷起雪女的身子,逃也似的飞出了寝宫。空中留下他清亮的悲鸣。 而我整个人都如一个热球几乎要爆开了。 我知道是警幻动的手脚,她可以让我重生,也可以毁了我。我的这一世的仙身是她培育的,所以她知道如何摧毁我。 我的脚底仿佛有急剧的风向头顶灌上来,吹得我的衣裳和头发都张扬乱舞。 我想控制自己逆转全身的真气,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整个人都要爆开了,随着一声歇斯底里的呐喊,我的眼前又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中,我又看见了一把金色的交椅,空中一束光将那交椅定在了黑暗的中心。 然后那交椅上现出魔君的原形来—— ps: 谢谢西乞央生 飞舞花月夜RP 第一百八十五章 不仙不魔 “我们又见面了!”魔君邪魅笑着。 我虚空地站在他面前,像一个木偶。 “你一直都在吗?”我问。 “对,一直都在,自从我寄居在你的身体中就不曾离开过,因为我已经爱上了你这副躯囊,从今往后,我就像是你的影子,任你怎么甩都甩不开!这些日子,我看着你和天君你侬我侬,恩爱甜蜜,可是这终究是个假象啊!他若知道你依然是个魔,他还会那么对你吗?所以,不要再自欺欺人了。”魔君说着,波诡云谲一笑,他的影像像玻璃一样碎开,一阵风就落进了我的身体中。那些光点和碎片陷进我的肌肤,转瞬即逝。 我没有感到害怕,也没有不适,只是坦然地笑着。 命运让我做一个魔,逃也逃不开,躲也躲不过,那就坦然接受吧! 当我撤下心防,直觉自己与那魔君元神彻底合二为一的时候,四维的黑暗冰封瓦解。 我睁开了眼睛,看见整个寝宫已经布满了天兵天将,他们手执兵器,将我团团围住,蓄势待发。 人头攒动中,一袭龙袍,神容整肃的是天君。 他凝眉看着我,眉心蕴满了愁苦。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我知道此时此刻他对我一定失望透顶。而我,身不由己,是宿命,是情势要我去做一个魔,一个与他敌对的魔。 “天君,不能再心软了,如果天君再纵容这个魔女,天庭在三界再无诚信与威信可言了,天威岌岌可危!”太白金星沉痛地恳求道。 “请天君下令诛杀魔女!” 所有神仙齐刷刷跪与地上。 “魔女杀了雪女,请天君为雪女报仇!”警幻义愤填膺。 喊打喊杀声此起彼伏,天君始终没有应声,他只是无限愁苦地看着我,那目光若剑,已叫我的心千疮百孔。 我仰头狂笑起来,四维一片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我知道他在等我先出手,他在等我先对不起他,他在等我辜负他,那样他即便是对我痛下杀手亦能心安了。 罢罢罢,绛珠得你厚爱一场,就替你背了那心里的负累又如何? 我含着泪狂笑着:“不错,雪女是我杀,魔界是我家,天庭在我眼中不过是一个笑话!天君,今日起,我绛珠与你恩断义绝,从今往后你走你的阳光道,我过我的独木桥,狭路相逢,势不两立!” 我放了狠话,周身都散发出一片肃杀的血光。 “天君,你都听到了吗?还不下令诛杀魔女,更待何时?”太白金星催促着。 “天君,为雪女报仇!”警幻催促着。 而天君终于闭上了眼睛,他低声下令道:“捉拿魔女绛珠!” 话音落,天兵天将若一根根离弦的箭向我扑了过来。 我身体中的戾气又将我鼓胀起来,我的身子向上飞起,冲破了寝宫的屋顶。那建筑的白玉金砖纷纷塌陷,我在天宫中肆意飞翔着。 身后漫空席卷的是天兵天将的喊声:“天君有令,捉拿魔女绛珠!” “天君有令,捉拿魔女绛珠!” 我惨烈地在风云中疾飞爆笑。 一夕之间,被打回原形。警幻可以成全我和天君的爱,也可以瞬间就毁了我与天君的爱,世界上最阴险的女人。雪女是她杀的。她竟然为了驱逐我,对雪女下手。 她一向心思歹毒,又怎么会变得善良呢?是我自己一时疏忽才会让她得逞。 我没头没脑地闯进了废园,我并非有意躲避天兵天将的追捕,我只是不小心就撞了进来。 老婆婆从禁术中现了身。 她一见我的状态就吃了一惊:“湘妃娘娘,你这是,你这是……” “我不再是湘妃,我不是神仙,我是魔女!”我给了她一个凄凉的笑。 “老婆婆,隐惠在活大地狱等你,你可愿意去陪她?” 老婆婆愁苦,“日思夜想,可是身陷禁术,如何能去得?” “一定是有办法解开的。”我双手一翻,施展法力,试图解开老婆婆的禁术,可是试了几次,都不行。 老婆婆颓然道:“何为禁术?就是永远也无法解开的封咒。” “不会的,一定有办法解开的。”我疯狂地施法,一道道法力全被禁术弹了回来。 “天君下禁术之时,解语是除非他爱人的血,可是那时天界禁欲,天君又何来的爱人?” 老婆婆的话提醒了我,昔日天君没有爱人,可是今日却不同。我咬破手指,让自己的血顺着法力射向禁术,刹那间禁术解去,老婆婆身边的光波一下偃旗息鼓。 老婆婆欣喜地走到我身边,颤声道:“这是真的吗?这是真的吗?老婆子我走出禁术了?” 我心里却一片恻然。天君的爱人是我,无论我是魔是仙,我始终是他的爱人。可是为什么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 这样想着,五内俱焚,肝肠寸断。 废园之外,天兵天将的喊声由远至近:“天君有令,捉拿魔女绛珠!” 老婆婆一惊,拉着我走到墙边,道:“这里有个破天大洞,我们可以从这里逃下天庭。” 我看着她道:“婆婆,你真的要为了爱情出走天庭吗?这一去,恐怕再也回不来了。” 老婆婆却果断道:“就算不为了隐惠,也要为了你。”说着,用法力击开墙边的地面,果见一个圆形大窟窿。 天兵天将破门而入的那一刻,老婆婆拉着我的手坠下了云端。 风云之中,我和老婆婆御风而行。 “婆婆,我现在送你去活大地狱。”我喊道。风声很大,喊声瞬间就湮没在风声中。 “不,婆婆要先送你回魔界!你既然是魔,就该回到你的世界中去。”婆婆张大嘴巴,使劲说道。 我没有拒绝。可不是?我既然是魔,就该回到我的世界中去。 **************************** 魔障之外,老婆婆领着我与月神对峙着。 老婆婆道:“我将绛珠送回魔界了。” 月神唇边一抹戏谑的笑:“送回?她是天庭湘妃,是天君最爱的女子,我们魔界如何能收留她?” 老婆婆道:“月神娘娘,绛珠被天庭追杀,魔界如果不收留她,她就无处可去了。” 月神神色冷厉道:“既然被天庭追杀,怎么能来拖累魔界?魔界一旦收留你,不是会公然成为天庭的敌人?到时腥风血雨又是难免。魔界好不容易可以休养生息,免于涂炭,你怎么可以回来破坏目前魔界的祥和?” 我的眉头拧紧了。月神说的不是没有道理。 老婆婆又道:“可是月神娘娘,绛珠毕竟曾是魔君,她对魔界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魔界不能因为她现在落难,就对她置之不理。” “她曾经是魔君,可是现在魔界的帝君是神瑛,绛珠,一直以来都是神瑛为你付出,你就不能为他牺牲一下吗?”月神放柔了声音道。 老婆婆还要再说些什么,我阻止了她。 “请你不要告诉神瑛,我来过。” 我拉了老婆婆的手,转身落寞而走。 月神的话叫我心绪沉浮。神瑛受我嘱托接管魔界,他堂堂天庭太子来到魔界做了帝君,由正如邪,由白变黑,这是我造成的。我的确不能再拖累他了。 “绛珠,你不留在魔界,能去哪里?”老婆婆焦急地问。 我给了老婆婆一个振作的笑:“天大地大,自有我的去处。现在先陪婆婆去活大地狱找隐惠去。” ************************ 我没有想到我到了活大地狱依然是碰一鼻子灰。世态炎凉,第一次显得那么清晰而分明。 鬼门关外,赤发和狰狞拉了隐惠出来交给我们。 赤发道:“楚江王托我们转告绛珠魔君,你的嘱托他不能帮你完成了。天庭刚刚派神仙来和大王深谈过,大王也意识到从前和魔君干的事情太对不起天庭了,所以大王说他不能收留你。” 狰狞一双青眼万分同情地看着我,“大王还说请魔君好自为之,不要再与天庭为敌了。” 我落寞一笑,“请二位鬼差大哥替我跟楚江王说一声谢谢。” 虽然楚江王没有收留我,也没有践行之前答应的要让隐惠与婆婆脱胎为人的诺言,但他到底也没有将我擒拿交给天庭,这样也就足够了。 说到底,楚江王与我划清界限,不过是因为眼下我不再是魔界帝君,我没有与他联手的资本,他若再和天庭为敌,收留我,便是陷整个幽冥鬼府于不义。他虽然不近人情,却是理性而正确的。 赤发和狰狞进了鬼门关,走上漫漫黄泉路。 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生羡慕之意,到最后我竟连他们都不如,三界之中,我竟连一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老婆婆和隐惠一人握了我的一只手道:“从今往后,还有我们陪着你。” 我心头一暖,眼里便浮起一层雾气。 离开鬼门关,我和隐惠、老婆婆一起过了一段东躲西藏的日子。老婆婆每日都用她的法力隐去我身上的魔性,好躲过神仙们的追捕。可是我的魔性却还是不可遏制地外露出来。 有一天,我们三人行至一片湖水,我望见湖水中的自己,那竟是一个人不人鬼不鬼仙不仙魔不魔的怪物。 我一下瘫坐在湖边,老婆婆和隐惠忙来安抚我。 我冲他们挥挥手,示意他们不用担心。 这时,几个妖精从我们身后飘过,我听见他们的对话中隐约有“炼火族”和“浣雪城”的字眼,不由一惊。RS 第一百八十六章 花花如月 抓住一个妖精问明情况,原来这附近山头住了炼火族的遗部,他们是炼火族与浣雪城的那场圣战中侥幸逃脱的炼火族的子民,他们日日苦修为着复兴旧部,找浣雪城报仇。而近日浣雪城不知从何处得知炼火族的族人并没有在那场圣战中死绝,于是率队来剿灭,为着斩草除根不留后患。 放走那个妖精,我在湖水边呆愣了许久。 隐惠和老婆婆蹲在我跟前,心疼地看着我,他们在等我做出决定。 我东躲西藏无处容身的这段日子,隐惠和老婆婆也曾提议让我去投靠浣雪城,可是我拒绝了。 一来我不想拖累小雨,二来我心里没底,小雨是否会向楚江王那样与我划清界限,毕竟现在我落魄至此,除了给她带去灾难之外,什么都不能带给她。 现在浣雪城来剿杀炼火族遗部,不知道小雨身为浣雪城的圣女有没有亲自统兵。 我要不要去见小雨呢?眼下浣雪城与炼火族交战,实力悬殊,浣雪城稳操胜券,我是没有必要出现助她一臂之力的。 我转身看湖水中的自己,这样落魄的绛珠,小雨看到了会作何感想? 正疑虑重重着,忽然见湖水对面的山头火光阵阵,各种光波激撞四射,难道那就是炼火族遗部藏身的地方? 我和隐惠、老婆婆一起站起身来看着火光冲天的山头,忽然见火光中飞出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年,一男一女,他们逃也似的飞过湖水,或许是因为法力不及,飞到湖水的上空便要坠落下去。 隐惠和老婆婆已经飞身上去,一人一个,从湖水上空接住了那两个少年,飞身落在我的跟前。 两个少年,男的红衣,女的绿衣,全都生得珠圆玉润,模样清俊。此刻或许因为逃命,两人都脸色惨白,一脸惊惶。 两人在惊魂甫定看见我时,先是一愣,继而跪在我脚边,抱住我的脚呜呜哭了起来。 那红衣男孩哭得尤为伤心,只听他道:“湘妃娘娘,救命啊!” 我一愣,这少年竟认得我,可是我并不认识他啊。 我扶起他二人道:“你们是谁?怎么会认得我?” 那红衣少年仰着一张圆圆的小脸,睁着一双乌白分明的大眼睛,抽泣道:“湘妃娘娘不记得花花和如月了,可是我们记得你。” “花花和如月?”我的脑子飞速转着,过滤掉不相干的人事,只抽取和花花如月这两个名字相关的信息,猛地一惊道:“你们是牛郎哥和织女姐姐的孩子?” 两个少年梨花带雨地点头。他们拉着我的手,指指火光冲天的山头,哭道:“湘妃娘娘救救我们的师傅吧!” **************************** 和隐惠、老婆婆一起携着花花如月飞向那座战火炽热的山,但见许多身着红衣手臂上有着火焰纹身的人正被身着白衣的手臂上有着六芒雪纹身的人用锁链捆住,他们中有老有少,全都流露身为俘虏的屈辱与不忿。 为首一个红衣的男子,我认得他——炼火族的少年,那一年我还是魔界帝君时他攻击浣雪城,我见过他一次。当时,我破了他的炼火术并打败了他,他逃走了,没想到蜗居这座无名小山,想着东山再起,报仇有日。 那么那些被俘的穿红衣的人应该就是炼火族的遗部,而身着白衣的人就是浣雪城的兵士了。 浣雪城的兵士押解着炼火族的遗部俘虏到一个山坳里,让他们跪在一个身着雪白盔甲的女子面前,女子英姿飒爽一脸正气,确是小雨。 小雨手一挥,命令道:“将炼火族的这些罪人全部用冰雪封冻!” “师傅——”花花和如月躲在我身后,立时紧张哭泣起来。 原来那个炼火族男子是花花和如月的师傅。 当浣雪城的兵士摆出阵法,欲施法封冻时,我和隐惠、老婆婆一起携着花花如月现出身来,一行五人从空而降落在山坳里。 “刀下留人——” 我们站定在炼火族俘虏的跟前。我对着不远处高地的小雨喊道。 小雨一见我,吃了一惊,随即欢天喜地地从高地上飞过来,嘴里喊着:“绛珠姐姐——” 小雨握住我的肩,上下打量我,眼里噙泪,我也一时伤感起来。 “你去哪里了?我到处找你,都找不着。”小雨十分委屈。 听到这句话,我心里突然感到安慰。小雨还是我的朋友,没有在关键时刻抛弃我。 “说来话长,日后再说,”我指指身后的炼火族人,“一定要封冻他们吗?能不能放他们一码?” 小雨为难地看着我:“绛珠怎么为他们求情?你忘了昔日火希摧毁浣雪城的事情了吗?要不是你陪着我去雪原找雪种,现在的浣雪城早就不复存在了,所以对于炼火族人我们只能斩尽杀绝,否则对他们仁慈便是对自己残忍。” 原来那个炼火族男子叫火希。 小雨说的我都理解,可是花花和如月已经哭成了泪人,兄妹俩跪在小雨跟前,乞求道:“饶了我们师傅吧!” 火希在俘虏中怒吼道:“花花如月,你们两个不争气的东西,起来!赶紧给我起来!我们炼火族人不怕死!我们死得理直气壮,绝不苟且偷生!” 我回身冷冷地看着那个落拓而暴戾的阶下囚,多年不见他外表成熟了,性子却依然如此莽撞和幼稚。 我冷笑道:“炼火族有你这样的统领真是悲哀!你一人死何足惧?但是你拉着这些老弱妇孺的族人陪葬,是何居心?他们或许只想着过安安生生的日子,却要成为你复兴炼火族的野心和私欲的牺牲品,你是个自私的人,一点都不伟大!” 火希愣了愣,他回头看着他身后嘤嘤哭泣的族人,一时缄默了。 我看着那些炼火族人,提高音调问道:“如果让你们放弃复兴炼火族,而保你们的家人平安,你们可愿意?” 锁链之中的炼火族人面面相觑,一个个垂头不语,我明白他们根本没有复兴的yu望,这回的征战是浣雪城发起的,炼火族人丝毫没有还击的能力。 火希终于抬起头看着我道:“炼火族今日的实力完全无法和浣雪城对抗,我们是倾巢下侥幸存留的完卵,我们蜗居这个山头只是苟延残喘,并未想过要和浣雪城对抗,是浣雪城要对我们斩草除根,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试问,我们除了死得尊严一些,还有别的希望吗?只是花花和如月不是我们炼火族的人,希望浣雪城只杀炼火族人,放过无辜。” 火希的话叫我十分震撼。而花花和如月早就哭闹起来。我侧头询问地看着小雨。 小雨沉吟了一下道:“我们浣雪城也不是存心不给炼火族人活路,只是炼火族的存在对浣雪城始终是个威胁,我们不能不防范未然。” 我转头对火希道:“火希,如果放过你的族人,你跟小雨去浣雪城做人质如何?” 火希咬着唇,不情愿道:“我愿意。” “那你起誓,从今往后炼火族人不得伤害浣雪城人,否则,炼火族将和浣雪城受到一样的伤害。” 火希众目睽睽之下起了血誓。 我回头看着小雨,小雨给了我一个舒心的笑容。 我挥了挥手,法力过处,山头所有战火全部熄灭,草木复苏,一切又回到了战争之前。炼火族人欢呼起来。 “你带着火希回浣雪城去吧!”我微笑着看小雨。 小雨也微笑地回望着我:“除了带火希,还要带你啊!”小雨一下握住了我的手,我含泪笑了起来。 ************************ 花花如月和火希的故事是在去浣雪城的路上听花花讲述的。 原来西王母当日重罚鹊族,重罚牛郎和织女,但念及花花如月幼小便将他们兄妹送给一个地仙做徒弟,奈何那个地仙门徒众多,一个个皆是狗眼看人低的势利之徒,他们知道花花和如月的背景,对两个孩子极尽羞辱。 两个孩子受住了修仙的苦难,却受不住同门异样的目光与奚落的言语。 他们从地仙那里逃了一出来,一路上吃了不少苦头,幸而火希收留了他们,并收他们为徒,教他们法力,爱护他们。 要不是这次浣雪城突然袭击,他们跟随火希倒是过着极为安稳与世无争的生活。 可是世事难料,人们总是以为幸福唾手可得的时候转瞬失去。 一路上,浣雪城的兵士押解着火希,而花花如月就依偎在我怀里,从我这个故人的身上汲取一些往事的温暖。 小雨对隐惠很是不忿,同我道:“你怎么收留这个叛徒啊?他不是被魔界处以极刑了吗?怎么还和你在一起,到底怎么回事?” 面对小雨的质问,隐惠自然羞惭得无地自容,而我三言两语简短告诉小雨隐惠背叛的苦衷、隐惠与老婆婆的因缘际会,小雨虽然不再责骂隐惠,却也满怀不平。 终于抵达浣雪城,却见城门口立着杨戬。 我疑惑地看向小雨,小雨不好意思道:“我通知他的,这些日子,他听说你的事,到处找你,求而不得,都快急疯了。” 我听了小雨这话,心里立时涌起一股酸涩。RS 第一百八十七章 魔毒发作 浣雪城的兵士已经浩浩荡荡开进城门,小雨让隐惠和老婆婆带了花花如月也先进城去,对我和杨戬道:“你们好好叙谈,城门我为你们留着,你们不急。”说着随着大部队进城去了。 城门暂时关上,空荡荡的城门口就剩了我和杨戬二人。 四目相对间,曾经沧海。 我的胸口像堵了厚厚的墙,无限的悲怆郁结着,眼眶四维酸涩得厉害,却是干枯的,流不出任何泪。 杨戬的眼里却早已噙满了泪,昔日意气风华的威武将军,而今落魄憔悴。 他双肩颤抖着,黯哑着声音道:“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的心犹若被千万根利针穿插,疼得无内痉挛。 事到如今,我的身边还有这样死忠的朋友,我绛珠就是死也无憾了。 这一刻,我知道我与杨戬之间的情感已经超越了男女、朋友、亲人,我们像是形与影,唇与齿,血与水。 杨戬张开他的手臂,他哭得像个泪人。 而我再也不能自已地投入他的怀抱。 杨戬紧紧地抱住我,他一向清高自负,此刻却像个无助的孩子,哭得稀里哗啦,而我就像一枚落叶终于落尽了属于我的池塘,安静地,宿命地蛰伏着,思绪一片空白,累极了,再也不愿思索。 手携手,一起走向浣雪城的城门。 小雨早已等候在门内,她开了城门,迎接我们。她的笑容像带露的花瓣,潮湿而明媚。 她伸手来拉我们,我的手,杨戬的手,小雨的手交叠在一起。我知道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一直都不是爱情,爱情会带给我们太多不可愈合的伤痛,而友情却是治好那伤痛的良方。 这一时刻,我的心释然了,我不再拒绝杨戬陪伴在我身边。和他做不成夫妻,做不成恋人,也无需做造作矫情的朋友,我们就这样相偎相依,彼此提携,风雨相伴,一直到永远,这未必不是一种幸福。 心若不执著,一切便自在。 小雨并没有将火希囚禁在监牢中,而是给了他一个独门院落,让花花和如月陪伴他,供给他们衣物食品。只是让杨戬在院落外围造了结界,让他们不能自由出入。毕竟防人之心不可无,对于浣雪城来说,火希永远是危险的。 我让小雨帮忙,给老婆婆和隐惠举行了婚礼。 婚礼举办得十分热闹,老婆婆和隐惠身着新娘新郎的喜服在我跟前幸福地哭着。 而这一对苦命鸳鸯终于挣破了妖仙大防走到一起,不能不令人动容。 火希从结界中递出消息,花花和如月毕竟不是炼火族人,不希望受他牵连,也被幽禁。小雨答应了。 我让隐惠和老婆婆收了花花如月为徒,悉心教导。 而小雨也答应让花花如月每月去结界内探视火希一次,也算进了孝道,报答火希对他们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 ****************************** 我来到浣雪城,总算觅得一时的栖身之地。小雨封锁了所有消息,并对整个浣雪城施了法术,不让外界探知浣雪城内的动静,为的就是保护我,不让天庭的神仙们知道我藏身浣雪城。 而杨戬见我现世安稳,便也安了心。他来向我辞行。 城楼之上,我正怅惘地看着防护光罩之外的天地,那是三界,可惜无论翻云覆雨还是风和日丽都和我没关系了。 “绛珠……”我听见杨戬的呼唤声,侧头,我看见杨戬自城楼那端走过来。他的肩上背着简单的行囊,一袭蓝衫,说不清道不明的隐隐忧伤。 他走到我身边,并不敢看我,而是将目光悠远地投向防护光罩之外。 “你在浣雪城觅得一片安稳,我便也安心了。” “那你要去哪里?”我哀伤地看着杨戬的侧脸,几乎要流出泪来。爱别离苦,离愁别绪已如海浪一阵阵要淹没我。 杨戬沉吟了下道:“那日在天庭与你道别,我本来要去东海寻颖梨,可是紧接着你便出了事,被天庭追杀,我为了要找你,便耽搁去东海的行程。现在你在浣雪城有了栖身之地,我便也该去践行我答应过的事情,我要尽力去弥补颖梨,替你赎罪。” 我惨淡一笑,了解地点头:“王母娘娘说过,一日夫妻百日恩,颖梨毕竟是你的结发妻子,你对她就算没有感情,也有道义在。你去吧,我会保重自己。” 杨戬这才转身目注着我。那清凌凌的目光中没有愁怨,只有怅惘与伤痛。 “绛珠,”他说,“保重自己。” 我点头,唇边一抹笑,眼里却含了两团泪。 杨戬转身,背着他的行囊,踽踽离去。那蓝色的背影在浣雪城的冰天雪地中飘逸出尘。 杨戬,你也保重。 这一回,杨戬终于是心悦诚服,不被逼迫地奔他的颖梨去了。 我伸出手冲着那背影轻轻挥着:杨戬,你也保重。 “杨戬,你也保重……”我喃喃说着,杨戬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城楼拐角。 我忙调转了视线看城楼下,果见杨戬的身影孤独地出现在光罩之中,他伫立着,终于没有回过头来,而是从天边招来一朵云彩御风飞走了。 我的泪终于可以恣意地奔流在面颊上。 再见了,希望再也不见。 ******************************* 浣雪城的日子,每一天都过得平静无风波澜不惊。 我除了和小雨一起谈谈心散散步,便是看隐惠和老婆婆教习花花和如月修仙。 花花聪颖,如月乖巧,两个孩子经历了人生诸多苦难之后都变得异常懂事。 如月长大了,有着女孩儿家的心灵手巧,她给我做香囊,做点心,而花花更多的是表现为男孩子的沉稳大气,心照不宣。 以为日子可以这么心安理得船过水无痕地过下去,可是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一日清晨,我从睡梦中惊醒,便觉口干舌燥。 从床上爬起来,晕头转向地在房间内找水喝,无意中往妆镜中一瞥,自己陡然吃了一惊。 我不由自主走向妆镜,但见镜中现出一个目露红光,两颊发青,双唇乌紫的魔女。那是我吗?那竟是我吗? 我扶住妆台的手抖得厉害,想移步到桌边倒水喝,刚一迈步便瘫倒了。 或许是因为摔倒时绊倒了妆台上的摆设,一时乒乒乓乓的响声引来了花花和如月,两个孩子大抵是要给送洗漱水和早餐,见我瘫倒在地,赶紧惊慌失措地喊来了隐惠、老婆婆和小雨。 我被众人连扶带抱弄到床上,我整个人显得躁动异常,我抓住小雨的手,直喊着:“水,水……” 水来了。浣雪城最顶级的医生也来了。 一片混乱过后,我听见医生对小雨等人说道:“魔毒侵身,毁了内脏血液之后开始侵袭外表了。” 我躺在床上,只觉得浑身不舒服,一抬手臂果见一块块状如尸斑的毒斑,颜色鲜艳而诡异,像附着于井壁的苔藓。 我倒吸一口凉气,什么叫魔毒侵身?我是魔,我已接受我是魔,为什么还有魔毒侵身? 又听医生对小雨道:“仙子本是仙胎,却因为魔毒入血,长期以来仙魔两性都在仙子体内较量,而现在魔毒在仙子体内已经侵蚀了所有仙身,所以向外扩散表现。” “那结果会怎样?”小雨焦急地喊。 “待魔毒蚀化仙子所有仙身之后,自己也会消散……” “你的意思是说,绛珠会魂飞魄散吗?” “最后,灰飞烟灭。”医生淡淡的话语在房间内炸开了锅。 我首先就爆发了,双手完全不受控制地翻卷着法力,房间内冰雪器皿家具断裂无数。而我自己则激动地从床上飞起来,在房间内乱窜。 “为什么,我已安心做个魔,却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为什么一定要我灰飞烟灭?为什么总是事与愿违?为什么我所有的心愿都得不到实现?我一心求死时总是被想方设法地救活,我想安安静静地苟活着,却又要我灰飞烟灭!这是为什么?为什么三界之大,却无我小小绛珠草立锥之地?” 我呐喊着,愤懑着,四维的冰雪纷纷垮塌。 小雨、婆婆和隐惠忙施法将我从空中击落。 我被花花和如月从地上扶起来重新躺到床上去。 我整个人虚软着,我紧紧握住小雨的手,泪水绝望地滑落,心里郁结了一股浓重的怨气。 小雨不停地揩拭我的泪水,急迫地安抚道:“你放心,我们谁也不会放弃你!谁也不会!” 小雨坚决而笃定。 我却绝望地闭了眼睛。一闭上眼睛,天君的影像便浮现到跟前来,那飘逸出尘又霸气万方的身影深深揪痛我的心。 谁也不会放弃我,那你呢?天君…… 心口只觉一团火焰在炽烈燃烧着,便有一股荤腥涌了上来。然后我听见花花和如月惊慌的哭声:“血——” 我的身子仿佛随着那惊慌的哭声一下便飞上了天空,在滞重浓郁的迷雾中飘荡回旋。RS 第一百八十八章 回到最初 魔毒侵出表皮开始,我两只手臂先遭殃。每日都有新鲜的毒斑蔓延开来,那鲜艳而诡异的斑纹总令我失控地尖叫。 我每日披头散发,目光时而呆滞,时而阴狠,十分可怖,把花花和如月吓得够呛。婆婆和隐惠寸步不离守着我,小雨汇同浣雪城所有医生每日都绞尽脑汁给我配药,解毒药汤一碗碗端进来,我是咕噜噜喝个精光,可是毒斑却丝毫没有解除,甚至连遏制都没有,继续肆无忌惮地生长。 一晃半月过去,毒斑已经从双臂蔓延到脖颈上了。 我的脾气也越发暴躁,每日除了尖叫,便是砸东西,甚至无法自控地施法,毁坏身边的器皿建筑。 婆婆和隐惠、小雨一开始还能施法阻止我让我镇定,随着我的毒斑长得越来越大片,他们对我的控制能力竟渐渐不敌。而我,随着毒斑越长越大片,也便得越来越丧心病狂。 医生对小雨说,当毒斑蔓延上我的脸颊,我整个人便会失去心智,那时仙身彻底毁去,而我也会忘记所有人事,堕落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魔,然后在变态中等死。 小雨愁眉不展,婆婆和隐惠急不可耐,花花和如月除了哭,什么办法也没有。 至于我,除了发狂时,倒也安静得很。不说不闹,不吃不喝,但是这种安静的状态比起癫狂更让大家害怕和担忧。 花花和如月年岁小,已经不敢单独和我呆在同一个房间里,平日里贴身照顾我的便剩了隐惠和婆婆。 一日,婆婆和隐惠大抵以为我躺在床上睡着了,便忧心忡忡地对话。 婆婆道:“绛珠被魔毒伤成这样,浣雪城内恐怕再也没有治好她的可能了。” “可是一旦出了浣雪城,不是更加危险吗?她现在是天庭捉拿的逃犯啊!”隐惠担忧道。 “难道就这样让魔毒将她的身子全部蚀化,然后等着灰飞烟灭吗?或许出了浣雪城,她被捉回天庭,天君垂怜她,治好她的毒,那就因祸得福了。” 婆婆竟然比我还痴心妄想。 我在床上睁开双眼,唇边绽出一抹苦涩的笑。 **************************** 我以为婆婆和隐惠只是说说而已,谁知他二人竟然真的合计着要将我送回天庭去。 他两个已经在我睡着之后叽里咕噜商量了许久,只是他们以为我睡着了,我却是清醒着的。当他们出了我的房间,去找小雨商议时,我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坐起了身子。 起身跌跌撞撞走到妆台前,但见妆镜中的自己面色雪白,目光血红,嘴唇乌紫,披头散发,形容诡异。脖颈上魔毒的斑纹呈现新鲜妖冶的蓝绿色,我猛抽一口凉气,想起医生对小雨说的话,待毒斑长上面颊,我将会丧失意识,只剩癫狂。 我疯魔般揪扯着脖子上的毒斑,可是任我怎么撕抓,它还是牢牢长在我的脖颈上,最后我只能突然去捏碎妆台的镜子。 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一打开门便见花花和如月在门口打盹,两兄妹听到开门声一下惊醒了,见是我却流露又惊又怕的表情。二人依偎在一起,蜷缩在墙角,怯怯地看着我。 我惨淡笑着,越过他们径自走了出去。 “你要去哪里?”花花忙从地上爬起来,吞了吞口水,撞着胆子问我,“绛……绛珠姐姐,你要去哪里?婆婆和公公说……说你病了,要休息,不……不要到处乱走。” 我回头给了花花一个虚弱的笑,嘱咐道:“照顾好妹妹。”然后腾空飞去。 趁我还意识清醒的时候,我还能嘱托你些什么,等到将来,我意识全无,只怕见到你们除了屠戮便做不出别的举动了。 我一口气飞到城门口,像撕开一个袋子般,轻而易举就撕开了防护光罩,腾身飞上了天空。 我不要去天庭,我不能让天君看见我如今的丑态。这样满身毒斑的绛珠怎能再置身在他柔情似水的目光中? “绛珠姐姐——” “绛珠——” 我听见身后来自浣雪城的呼唤。小雨的,隐惠的,婆婆的,花花如月的。 我不能停下来,只能更加疯魔急剧地飞行。 我飞得凶猛急骤,终于将浣雪城远远地甩下了。 风云之中,我回过头去,浣雪城再也看不见了。 我这才感觉到一股巨大的疲倦感席卷而来,身子从风云中轻飘飘坠落下去。天空那么湛蓝而高远,白云那么清澈无暇,我面对着无限美好的蓝天白云向大地坠落。 那美好再也不属于我。那美好与我越来越遥远了。 我在那炫目的天光中闭上了眼睛。 耳边缭绕着清扬悦耳的歌声。那歌声似曾熟悉,又仿佛陌生得来自前世。 那歌声从一片丛林中发出,我的身子就直直坠落在那片丛林里。坠落的时候,惊吓了那位歌者。 我的身子落进一片坚硬的灌木,背脊和臂膀都被灌木刺伤了,然后我看见了一个女子清丽的容颜。怪不得那歌声如此熟悉,原来是夜莺之歌。 “绛珠!”我听见夜莺的惊呼声,我想要回应她,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在一瞬间就混沌模糊。 *************************** 醒来,天已黑透。丛林燃着一簇篝火。篝火燃得很旺,阵阵暖意向我袭来。 我发现我就躺在距离篝火不远的地上,我的身下铺了厚厚的树叶,我的身上盖着我的衣裳,我一下惊醒了。 抓紧身上的衣裳,我发现我的脚边坐着夜莺。 “夜莺,是……是你救了我?”我坐起了身子,夜莺忙过来帮我穿上那件脱下来的衣裳。衣裳已被刮破许多大洞,穿起来勉强蔽体。 “严格来说,是魔君救了你。”夜莺道。 我一惊,手也开始发抖。 “哪……哪个魔君?” “现在的魔界还有哪个魔君?神瑛太子啊!”夜莺翻了翻白眼。 “他救了我?” “对,”夜莺点头,“你身上都是伤,所以他帮你把背上那些伤口都抹平了。 我的呼吸立时紧张起来,那这么说我身上魔毒的斑神瑛也看得一清二楚了。 “神瑛他人呢?” “你在睡梦中一直吵着要喝水,他就给你找水喝去了。” 夜莺正说着,神瑛便回来了,他用宽大的树叶做成一个勺子, 盛着满满的水小心翼翼地走回来。 见我醒了,他也不惊异,若无其事地蹲在我身边,喂我喝了那捧水。而我完全沉浸在他窥探了我身上毒斑的羞耻与错愕中,愣愣地喝了他喂过来的水,脑子还是无法运转。 喝了水,神瑛对夜莺淡漠道:“你到附近去守着,绛珠这里有我。” 夜莺恭恭敬敬地施礼退下,十足十的听话部下。 看着夜莺走远的背影,神瑛喃喃道:“我和她同来自天庭,又同入了魔界,所以比旁人关系要亲近些,因为有共同语言。” 神瑛没头没脑的话叫我一头雾水。 神瑛再回过头看我时,我这才发现曾经的惨绿少年已经不在,眼前的男子忧伤而清逸,不羁而邪魅,一袭红裳分外妖娆。 “你后悔当初答应我替我接掌魔界吗?”夜深沉,月光透过树梢影影绰绰投在我和神瑛身上,勾惹得四维的气氛暧mei玄乎。 神瑛摇头:“但凡是你交代的,就由不得我后悔。” 我的心口如被谁敲了一记重拳,疼得我整个人都痉挛颤栗起来。 神瑛已发觉我不对劲,赶紧将我整个人环在怀里,我软软地靠在他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均匀有力,泪水便不受控制地晕染出来。 他不后悔,我能后悔吗? “你身上的那些毒斑到底怎么回事?”神瑛轻轻却是急躁地问着我。 “魔毒之斑。”我轻轻地答,没有任何感情色彩,仿佛在报一样和自己毫不相关的东西。 “魔毒之斑,我明白了,你虽入魔,却是仙身,仙魔相克,无论哪一方胜,你都要遭殃。” 神瑛是聪明的,省了我诸多解释。 “只要我这躯体不复存在,仙与魔也就不必再争斗了。”我颓然地笑。 “不,我要救你!”神瑛扳起我的身子,目光咄咄地看着我,“相信我,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我落寞地笑,环绕周身的是无边无际的寒冷。 此刻我的眼神一定透满绝望,身子一定寒到极致,神瑛的神色才会那样惊惶。 他将我紧紧地紧紧地搂在怀中,生怕一放手我就消失了。 他反复地喃喃地说着:“我一定能救你,有我在,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他在说给我听,也在说给他自己听。 而我就在这样誓言般的承诺中疲乏地睡过去。 **************************** 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神瑛怀里,而他抱着我坐在一顶软轿中,轿子飞行在风云里。 “我们要去哪里?”我无力地问着神瑛。 “不是要去哪里,是回哪里。” “回哪里?”我不明白。 神瑛一脸沉静的笑容,云淡风轻,像高天上一朵闲云。 “回到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那时候你长眠不醒,我陪着你。现在,我还是可以陪着你,你就安心地在我怀里睡着,无论你要睡多久,我都陪着你……”神瑛的笑容美到极致,世界上最美丽的花朵也不足以和他的笑容媲美。 我知道神瑛要带我去哪里。那是我们最初相识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滂沱成海。RS 第一百八十九章 梦中喂血 我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我与天君站在天河的两岸遥遥相望,一衣带水,仙魔之隔。泪水滚淌在我的脸上,我听见我反复地质问着他:“为什么总是不相信我?紫鹃不是我指使的,雪女不是我杀的,为什么总是不肯相信我?因为我是魔吗?” 然后天君的影像就在天河那端消失了,烟一样被风吹散,我哭喊着唤他:“天君——” 我一下惊醒了,一身的冷汗。 一双手臂紧紧地环绕住我,温暖的气息裹着我,我惊魂甫定地抬头对上了神瑛一双翦水明瞳,我这才发现我依然躺在神瑛的怀里。 我们早已抵达灵河,风景还是恁多年前的风景,芳草依依,白露为霜,灵兽奔跑,河水徜徉,只是我与神瑛却再不是曾经的如花少女和惨绿少年。 神瑛抱着我坐在岸边,微风送来青草的芬芳。 我闻着那芬芳,仿佛看见时光一点点将自己侵蚀吞噬,那绿色的草地上曾经奔跑着快乐单纯的我、紫鹃、婆婆那,还有初龙。而艾莽他滑着他的轮椅,青丝如瀑。 泪水再也止不住从我眼里汩汩滑落。 “我们再也回不去了……”我哑着声说。 神瑛的身子在我身后明显一僵,我听见他哽咽的声音。 我从他怀里站起身来,直直走到灵河岸边。 “红姑娘,你向水中照照自己的影子,看看和五百年前比起来有何不同。” 耳边蓦地响起三生石爷爷的声音,我鬼使神差就向水面低下了头,水面上一个可怖的魔女,黑发在风中张扬若一张网,目光阴鸷,印堂发黑,唇色乌紫,两颊青绿,脖颈上蓝绿的毒斑犹若藤蔓,已经爬到了下颌。 我倒抽一口凉气,身子猛地向后趔趄了一步。 神瑛从身后稳住了我的身子,我却扭头就给了他一掌。他向后踉跄了几步,我却无法冷静下来,双手翻覆间,法力一道道劈向他,神瑛没有闪躲,而是任由我发泄着,终于,他的身子向下一瘫,跪倒在地上。 我急促喘息着,向后退了一大步,睁着惊惧的双眼看着眼前的神瑛。 神瑛揩拭掉唇边一抹血迹,从地上站起身,哀伤地看着我。 他向我靠近一步,我就向后退了一步。 “不要靠近我!”我喊起来,情绪接近崩溃。我现在这样一副丑陋的模样如何能暴露在他的视线中? 我转过身去,胸腔里燃着一团无所适从的无名火。我抬起手臂看着那些蓝绿鲜艳的毒斑,终于发出一声嘶喊。我开始发狂地揪扯着那些毒斑,我要将它们从我的手臂上揭下来。我的指甲已经刺破我的肌肤,条条鲜明的血痕呈现在我的手臂上,衬得毒斑更加鲜艳。 神瑛扑上来,死命地抱住我,我在他怀里挣扎着,扭动着,像一头充满蛮力的野牛。 我听见神瑛哭着哀求道:“我帮你,我帮你,我帮你将这些毒斑洗掉,求你不要这样伤害自己,绛珠——” 说着,我的身子就被他拦腰抱起,我们一起跌入清凛的河水。 顿时如硫酸腐蚀,我发出一声惨叫。我身上的毒斑在灵河的圣水中翻腾着如蛤蟆吐出的恶心的气泡,我在河水中疼得打滚。 神瑛却依旧抱着我,紧紧地。 我看见他的额头同样冒着涔涔的冷汗,脸色苍白如纸,牙关紧咬着,身子也不住颤栗着。 原来,这河水不但腐蚀着我,还腐蚀着他,因为我们都是魔。 “我好疼!我好疼!”我乞求地看着他。 神瑛咬牙道:“让灵河的圣水帮你祛除毒斑,你要坚持,无论多疼,我都陪你!” “灵河的圣水只能帮神仙祛除心里的魔性,可是我们是魔,灵河的圣水只会加速我们灭亡!” 神瑛听我言道,一惊,他抱着我腾空跃起,我们跌落在草地上。我身上的水分被阳光蒸干之后,那些鲜绿的毒斑又迅速在我身上蔓延开来,它们像攀沿大树的藤蔓,一下爬上了我的下颌。 我赶紧用手积蓄了法力遏制住毒斑的生长,神瑛见我力不从心,忙施法帮我,一边施法一边问道:“怎么了?” “这些毒斑刚刚受了灵河水的刺激,现在长得更快了。一旦长上脸颊,我就会失去记忆和意识,彻底疯狂,直至灰飞烟灭……”我费力地说着。 而神瑛早就自责得一塌糊涂,为自己一时失察。他发狠地施着法力,终于封住了那些毒斑,我们一起瘫倒在草地上,相对苦笑着。 我看着他,眉心的火莲提醒我他现在的身份,提醒我是如何让眼前的人一步步走到今天,白衣侍者或许在仙界身份卑微却是无忧安全的,是我让他遭遇一次次横祸,以致今天入了魔道,再难回头。魔君权倾魔界又如何,呼风唤雨又如何?终究是邪恶的一派,终究要被正派讨伐,终究逃不过被消灭的命运。他是仙界太子,那样的结局叫人情何以堪?无怪乎月神恨我厌恶我。 神瑛伸过手捧住了我的脸,泪水从他的眼角滑向草地。 我的手覆在神瑛的手背上,却流不出眼泪。看着自己手背上那鲜艳蓝绿的毒斑,我绽出一抹苦涩的笑。 “其实,这样也挺美,是吗?”我是要安慰神瑛的,可是笑容却是干瘪枯涩的。 神瑛将我整个儿揽入了怀里,他哭得不可遏制。 “我以为灵河的水能救你,像那一次一样,我再陪你五百年,你又能得到重生,可是这一次,这一次……” 这一次不可以。神瑛多么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 我主动伸手将他揽在怀里,像母亲一样抚摸着他的头,轻拍着他的背。 哭吧,哭吧,将你所有的愁怨都哭个干净。 “神瑛,你可以不要管我吗?你不是说过放走隐惠是你为我做过的最后一件事吗?为什么你总是出尔反尔?” “绛珠,当做我傻好了,当做我永远欠你的好了,绛珠,无论你什么样子,无论你是仙是魔,我都对你没有免疫力,我只想呆在你身边,和你共进退,同呼吸……” 这样的情话如果听在正常的情侣耳里一定是醉了醉了…… 可是听在我耳里,却是锥心地难过与自责。 “神瑛,可是我现在是天君的女人,天君是你的父皇……” “我不管!”神瑛情绪激动地坐起身来,眉心的火莲呜呜作响着,他血红着眼睛道,“战场无父子,情场也是!绛珠,无论你曾经有过什么样的遭遇,你永远是我的绛珠!” 我把脸埋进草地,不忍看神瑛疯魔的神色。我们两个都着魔了,都生病了,都中毒了。情之所钟,两败俱伤。 **************************** 神瑛带我来灵河依然找不到救治我毒斑的方法,但也没有带我离开。 天大地大,其实我们没有地方去。 我们只是静悄悄在灵河边生活着,毒斑使劲要攀上脸颊时,神瑛便用他的法力控制他的生长。每一天都施一次法,耗去他一重内力,毒斑长势疯狂时,神瑛施法总是施到口吐鲜血才能遏制它的生长。 我们每天除了吃些青草之外便是筋疲力尽地倒在草地上。 我看着神瑛一点点瘦下去,大大的黑眼圈,塌陷的两颊,他是魔,他不能不吃肉不喝血,可是灵河岸边的生灵,我们一起度过了一千多年的时光,我怎么忍心对它们下手? 当有一天神瑛捂着疼痛的肚子蜷缩在草地上,我望着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他是饿到胃痛,等他迷迷糊糊睡着,我悄悄起身,抓住一只羚羊,扭断它的脖子,将它的血汩汩滴在神瑛的唇上。 犹若雨后逢甘霖,睡梦中的神瑛像个尽情吸吮母亲乳汁的孩子,他贪婪地渴求地喝着那些血,看着他蠕动的喉结,我的泪扑簌簌往下落去。 这对你言是个很美妙的梦。你就沉浸在这梦中,不要醒来好了。 将剩下的羚羊尸体整个儿吞掉,擦去神瑛嘴角残余的血迹,我满足地躺在草地上。 我的目光忧伤地投在蓝天白云上。天空是那么蓝,蓝得晶莹剔透,可是那蓝容不得我的污秽。 有一天我真的要灰飞烟灭吗?我竟有点舍不得,舍不得这澄澈的蓝天。 神瑛醒来了,眼神因为饱食显得满足而雪亮。 “绛珠,”他说,“我做了一个梦,梦见喝了好多血,醒来发现肚子居然不饿了。” 我躺在草地上,微笑地看着他,“这是个好方法,以后我们就都做这样的梦,那样既不会饿肚子,也不会违拗你的心意残杀灵河的生灵。” 神瑛点头,来到灵河这许多日子,第一次笑得如此明媚和灿烂。 接下来的日子,我依然在神瑛熟睡之时抓来麋鹿或者羚羊,扭断它们的脖子,将它们的血喂食神瑛,然后自己吃掉那些尸体。 直到有一天,神瑛看着草地上三三两两的麋鹿和羚羊说:“绛珠,你发现了没,最近这些灵兽好像变少了,是我们两个变丑了,吓着它们了吗?它们都不愿意来灵河岸边觅食了……” 我心里感到无限地苍凉,唇边却蕴了一抹笑容。 “或许吧!我们两个最近的确好丑。”我哭着笑起来。 我的毒斑已经从下颌爬上了脸颊,一点一点向上侵蚀,神瑛的法力要想控制的生长已经很难很难了。 而我是不是就开始意识涣散,我几乎在睡醒的第一眼见到神瑛时想不起这张邪魅俊朗的容颜是谁。神瑛使劲摇我晃我拥抱我亲吻我,我混沌的意识才开始清晰过来:他是神瑛,是给了我五百年灌溉之恩的少年,是受了我的委托放弃仙身接掌魔界的魔君,是一个很爱我很爱我的人…… 而我眼前总是不时地闪过一张脸,美得超凡脱俗,美得惨绝人寰的一张脸,我竟渐渐渐渐不记得他是谁,我只是每次在睡梦中看见他时,心都疼得痉挛起来。 一日,神瑛睡着,我又对草地上仅存的几只羚羊和麋鹿下手时,两个佛陀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一个青春傲脑,翩翩而立,一个却坐在轮椅上,却是温和俊逸,卓尔不凡。两个都穿着素净袈裟,在碧绿的草地上亭亭玉立,若两股清泉。 “你们是谁?”我警觉地看着他们。 他们哀伤地看着我,目光锁在我手里的羚羊身上。我身子向旁边歪,护住我的食物。 可是一道法力射过来,射落了我手里的羚羊,它叫唤着在草地上飞也似的逃远。 我急忙去追那羚羊,可是又一道法力射过来困住了我的双脚,我回头恼羞成怒地瞪视着那两个佛陀,心里想的是:羚羊跑了,神瑛在梦中喝不到血,他会饿,他会饿到胃痛! 一股无名火蹭的就上头了,我翻覆着双掌,翻出无数道法力射向那两个佛陀。他们急忙躲过我的攻击。 远处,神瑛被我们的打斗声吵醒了,他从草地上飞身过来,我听见他焦急的喊声:“绛珠,不要动手,那是艾莽和初龙啊!” 艾莽和初龙?我心里一颤,好熟悉的两个名字,可是我又想不起具体在哪儿听过。我要使劲想时,头痛欲裂。 我捧住自己痛得要炸掉的头,跪在草地上。 神瑛飞身落在我的身边,他抱住我,我却一下甩开他,然后仰天发出一声长啸,那叫声竟是那么凄凉和绝望,听在我自己耳里都阵阵心惊。 呐喊声中,我感觉到身上的毒斑一下挣脱了所有束缚,像怒放的花朵蔓延了我的全身,那些被神瑛用法力封住的毒斑一下冲上了下颌,爬到了脸颊上。 然后我看见两个佛陀骇异的神色还有神瑛惊惧的面容。 “绛珠!”神瑛大吼一声,便施法遏制那些生长的毒斑。 我听见他对那两个佛陀吼道:“艾莽,初龙,快帮我!” 那两个佛陀也不敢迟疑,一齐向我施法。我被那些炫目的法力夹击着,整个人就像坠入一口滚沸的热锅中。RS 第一百九十章 佛魔恩怨 呐喊声中,我感觉到身上的毒斑一下挣脱了所有束缚,像怒放的花朵蔓延了我的全身,那些被神瑛用法力封住的毒斑一下冲上了下颌,爬到了脸颊上。 然后我看见两个佛陀骇异的神色还有神瑛惊惧的面容。 “绛珠!”神瑛大吼一声,便施法遏制那些生长的毒斑。 我听见他对那两个佛陀吼道:“艾莽,初龙,快帮我!” 那两个佛陀也不敢迟疑,一齐向我施法。我被那些炫目的法力夹击着,整个人就像坠入一口滚沸的热锅中。 就在这时,天边一抹金色的明光,佛祖出现了,他坐在莲座上,笑容可掬地看着草地上的一幕。 “绛珠,当日,你不守约定从菩提树下逃走,今天你终究还是回来了。出来混,都是要还的。” (哦哦,买噶等,佛祖爷爷妈蛋,什么时候了还说风凉话?哈哈哈,我跳戏跳一下,自己写笑场了。) 佛祖金指一点,我便从众人的法力光波中飞了起来,一直飞向他的莲座。 “佛祖——” 我听见那两个佛陀的呼唤声,呼唤声中带着恳求。 我满怀困惑,听他们的声音他们对我似乎蕴含了深深的关怀,可是为什么适才他们要用法力射落我手里的羚羊,放走我到手的食物?我带着一头雾水,一直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飞向佛祖的莲座。 跪在佛祖脚边,佛祖金指又一点,我就化作一缕蓝绿的烟飞入佛祖的袖兜里。 “佛祖,你要把绛珠怎么样?”那是神瑛急迫的声音。 “把绛珠交给魔君又会怎么样?”佛祖安然的声音。 神瑛沉默不语了,然后我听见呼啸的风声,知道是佛祖带着我离开了。 从佛祖的袖子中出来时,只见一棵苍莽绿树,状若大伞。佛祖慈眉善目端坐在明镜台上。四维的一切清明得让人心无杂念,可是我是一个魔,这样的环境会让我生不如死。 我从佛祖袖中滚落到地上,警觉地看着周遭的一切。 佛祖安然笑道:“是不是觉得这里似曾熟悉啊?”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我脱口吟诵道。念完,自己都觉得心惊。 佛祖满意地颔首微笑着:“孺子可教也。其实要祛除你身上的魔毒之斑也不是不可能,世间万物相由心生,只要你潜心修善,魔毒自然不药而解,可是你要是执著于妄念,任何法术药物都无法根治你的魔毒,你就只能等死。” 佛祖的碎碎念让我心底里燃出一团团怒火,我抓狂地揪扯着自己的头发,眼里陡然闪出一撇红光,我向着佛祖的明镜台就是一掌,可是我的法力击在佛祖的身上竟像石子落入水面,溅起一点水花,佛祖依旧慈眉善目,微笑端坐着。 我被反弹回来的法力震得向后趔趄了几步。 我恼怒地看着佛祖,道:“过往的事情我记不太清楚了,你说当日我不守约定从菩提树下逃走是怎么回事?” 佛祖浅笑安然:“万事有因才有果,果报不善,是因为种下的因是孽因。当**身受重伤来求于我,约好伤好之后便在明镜台前修行,可是你伤好之后没有践行承诺,反而从明镜台上逃走。欠下的债总是要还的,今**有此劫难皆因报应。” “我算听明白了,我身上的毒斑是你捣的鬼!”我腾起一股杀气,双掌一番,向着佛祖又射出一道法力。法力抵达佛祖金身时弹起一道金光,我又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 当我不忿地又要攻击佛祖时,先前那两个佛陀及时出现在菩提树下。 “绛珠住手!”坐在轮椅上的佛陀喝住了我。 我一愣,只见两个佛陀哀恳地看着佛祖,能行走的佛陀跪在轮椅佛陀的身边,他们齐齐向佛祖拱手求情。 “佛祖,请饶恕绛珠不敬之罪!”轮椅佛陀说。 “佛祖,念在绛珠魔毒缠身记忆全失的情况下,原谅她口不择言。”年轻的佛陀也恳求道。 我心里听得窝火,打断他二人的话,指着佛祖,眼睛喷火道:“我这魔毒就是佛祖捣的鬼,凭什么还要他饶恕我的不敬之罪?” “绛珠……”两位佛陀侧过头哀怨地看着我。 我像一只遇敌立起尖刺的刺猬,不忿地看着他们:“你们是佛门中人,我不是,你们要向佛祖低头哈腰,我不用,他将我害成这样,我要找他报仇!” 我整个人都被心火鼓张着。 佛祖却依旧慈眉善目,呵呵大笑起来:“艾莽,初龙,本座与绛珠之间的缘分皆因你二人而起,而今就由你二人来化解本座与绛珠之间的仇怨吧!” 佛祖说着就从明镜台上消失了。 菩提树下剩了我和艾莽、初龙三人。 三个人,六只眼睛,大眼瞪小眼。 一阵清风徐来,一片绿叶从菩提树上落了下来,经过我的眼前,一直落向地面,白玉石面一尘不染。那绿叶落地无声,却让四周的气氛十分异样。 “你们两个,谁是艾莽,谁是初龙,与我到底是敌是友?”我审视着面前的两个人,心里充满警惕。 两位佛陀目露哀伤,轮椅上的佛陀道:“我是艾莽。” 跪于一边的佛陀道:“我是初龙。” “那你们到底是敌是友?”我目光冷厉,声音发寒。 艾莽探口气道:“即便你被魔毒控制了意识,那你能不能问问自己的本心,我与初龙到底是你的敌人,还是你的朋友。” 我心里说不出的震撼,我知道眼前的两个人他们关心我。 “你们……不是我的敌人。”我道。 初龙立即欢喜地从地上站起身,他奔向我道:“姐姐,你对初龙有印象,对不对?” 我伸出手,阻止他再继续靠近我,厉声道:“既然你们两个是我的朋友,那就放我离开这里!” 初龙猛地怔住了,他回头无助地看着艾莽。 艾莽没有看我,只是闭了眼睛,在轮椅上念起心经。但见一个个字符一朵朵莲花从他口里吐露出来,环绕在我的周围,迫人的压力自四面八方袭过来,我的头开始疼痛欲裂,额头和脖颈上暴起条条青筋,那些毒斑在我的肌肤上被挤压变形,引起巨大的疼痛感。 我捧住头,又揪扯着自己的手臂,痛苦,又无所适从。 “不要念了,不要念你的狗屁心经!”我喊起来。 初龙乞求地看着艾莽,只听他道:“师傅……” 艾莽低声道:“一起念心经!” 初龙没法和艾莽一起念起了心经。 我已经痛苦地跪趴在地上,指甲在白玉石面上抠断。 “神瑛救我——”我积蓄所有力量喊出了声。 神瑛来了,红裳过处,菩提叶纷纷飘落。 初龙停了心经,阻止神瑛道:“你如果为姐姐好,就不要阻止师傅念心经!” 我在地上惶急地喊着:“神瑛,带我走!佛祖要害我,他们是佛祖的走狗!我好痛苦,神瑛!带我走!” 我哀恳地看着神瑛,神瑛没有让我失望,他掌间蕴了法力就袭击艾莽,初龙忙与他斗法。艾莽因为神瑛偷袭,从轮椅上跌落,我赶紧从地上起身,拉了神瑛便御风逃走。 身后传来艾莽的声音:“神瑛,你这么做是害了绛珠!” “神瑛哥哥,你一定要把绛珠姐姐送回来!”初龙的声音。 我和神瑛只管手携手,急迫地御风而飞。 灵河不能再呆下去了。我们能去哪里? “我带你回魔界,回属于我们的世界去。” 神瑛坚定地抱住我,御风向魔界进发。 **************************** 过了黑雾一样的魔障,各种妖魔围拢上来,我本能地瑟缩到神瑛身后。 神瑛给了我一个暖心的笑容,柔声安抚道:“别怕,他们都是我们的子民,他们很爱你,因为你曾经是他们最最敬爱的魔君。” 神瑛的话叫我心安了些,这些长相奇怪的妖魔可比西天那些佛陀可爱多了。 我学着神瑛的样和妖魔们打招呼。妖魔们在我们周围叽叽喳喳乱叫一气,我听着这些怪异的声音突然感到心安,这里才是我的家,这里我不管多丑陋都不会被嫌弃。我们一起丑陋,一起邪恶。 我心里的戾气突然就消散了,代之的是满满的感动。 神瑛一定是见我眼里充满了温柔,他紧绷的神经也陡然松懈下来,眼里蕴了满满的笑意,揽了我快速离开。 我们穿过丛林,一直走到一座高大的苑府。 匾额上“念澜府”三个字若隐若现在雾岚中。 神瑛还未施法,府门前两棵苍天大树就向两边移开了。 我吃惊地看着神瑛,神瑛笑道:“看来连这两棵树都认得自己的主人。欢迎你回到念澜府,这里是我们的家。” 神瑛说着,将我搂在怀中,走了进去。 念澜府内好大一片洞天。 正殿前站着一个黑衣玄乎的女子,她长得美艳张扬,又散发阴险强悍的磁场。 “娘!”神瑛微笑着唤她。 竟是神瑛的母亲,我本能地对她流露友好的笑容,可是那女子却冷冷地充满敌意地看着我,我陡然愣住了,笑容像黄花凋残在脸上。RS 第一百九十一章 情侣牡丹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回来拖累神瑛的吗?你为什么又来缠住他?”那黑衣女子已经移动到我身边,一把将我从神瑛手里拽走了。她的手掐住我的脖子,逼得我连连向后退去。而她咄咄逼人地随着我的后退而前进。 风在我们身边呼啸着,翻卷着我们的衣袍和长发。 “娘!”神瑛在身后焦急地喊着。 他娘却丝毫没有饶过我的意思,我的脖颈被她掐得难受,我本能地想反抗,可是碍于她是神瑛的娘不能对她大打出手,只能讨好地乞饶:“阿……阿姨,我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神瑛的娘戏谑地看着我,冷笑道:“阿姨?你我同是天君的女人,你竟然叫我阿姨?” “天君是谁?”我一头雾水。 “娘!”神瑛的娘待要说些什么,神瑛已经喝住了她。他飞身上来,从他娘手里夺下我,给了他娘一道法力,他娘就向后踉跄了几步。 “神瑛!”他娘郁闷地看着神瑛。 神瑛不理会她,拉了我就向念澜府的正殿走去。我满腹狐疑,神瑛他娘究竟是谁,为什么她会说我和她同是天君的女人?天君又是谁? 我挣脱神瑛的手,回头看着他娘道:“你刚刚说的我们同是天君的女人是什么意思?天君是谁?你又是谁?” 神瑛的娘审视地看着我,忽而哈哈大笑起来,“你竟然连我你的宿敌你都忘记了,我是天庭的月神啊,托你的福,来到魔界,你可知他是谁?”月神指着我身旁的神瑛。 我扭头看着神瑛,目光里含满询问。 神瑛回视我的目光含着许多无奈和急躁,他对月神道:“娘,如果你不想我回来,你就只管当着绛珠的面胡言乱语好了,如果你还想母子团聚,母慈子孝,那你就告诉绛珠刚才你说的话都只是在开玩笑。” 月神的神色一下犹疑了。 ********************** 关于天君,月神和神瑛母子再也没有在我跟前提起过,那两个字仿佛成了雷区。而我满腹狐疑不得解释,不知道这两个字到底是个称谓还是个名字。 因为回到魔界,周围的妖魔对我都分外友好,我紧绷的神经也就渐渐放松下来。 月神平日里也不来搭理我,有神瑛每日对我殷勤呵护,我也就渐渐将她忘记了。 只是脸颊上的魔毒之斑越长越上去,已经蔓延了一半的脸颊,我的记忆力更加衰退得厉害,除了神瑛,我几乎对魔界的妖魔过目即忘。 一日,对着妆镜中那个面上长满毒斑的自己发愁,神瑛的神瑛蓦地出现在我的身后,他把双手按在我的肩上,定定地看着镜中的我。 我显得红愁绿惨:“很丑对吧?为什么同样是魔,我却会长这么难看的毒斑,你们却不会?”此时此刻我已经完全忘记我长毒斑的前因后果了,我的脑子里留存的问题全是毒斑的美丑之分。 “这毒斑长在你脸上是美丽的花儿。”神瑛微笑地伸手,轻触我的面颊,唇边绽了一抹笑意,“这蓝绿的线条,在我看来尤为好看。”神瑛的声音充满令人宁静的力量。 只见他的手往空中一伸,一只画笔就出现在他手上。他的手指轻轻夹着那画笔,在我脸上轻盈勾勒几笔,一朵大气温润的牡丹就呈现在我的面颊上。 镜中,神瑛微笑地注视着我。 我的心情有些小激动,不好的心绪略略解了些。 神瑛又拿起画笔往自己面颊上勾勒了几笔,一朵和我面颊上一模一样的牡丹花就出现了。 “这叫情侣花。”神瑛会心一笑,拉了我的手就出了念澜府。 ***************************** 神瑛带着我从云端降落,我们降落的地方是一个村庄的一条小溪旁。溪边,许多妇女在洗衣服,我们的突然出现,惊扰了她们槌捣衣裳时热络的交谈。 妇女们抬头见到我们,都不由得惊呼出声:“好美的一对佳人!” 神瑛冲我温婉一笑,我心里充满了不自信。 “我这样也会美吗?” 神瑛笑而不语,问一个洗衣裳的妇女道:“大姐,我娘子美吗?” 那妇女乐呵呵道:“美得像仙女。”其他妇女也大笑着回应。 我不确信,道:“可是我脸上有……” 那妇女道:“小娘子,我们正想问你和你家相公脸上的牡丹花是咋绣上去的,太好看了,我晚上回家也让我家死鬼头和我绣两朵。” 其他妇女立刻起哄。 神瑛见我的神色彻底缓和了,便携着我的手绕着小溪向上游走。身后妇女们的声音继续传来:“小娘子,相公,你们还没告诉我们那脸上的情侣花是咋绣的呢!” 神瑛只是拉着我的手,不停歇地走到上游去。 上游没有了人迹,只有远山含笑,夕阳一抹。 神瑛拉着我去水边照影,只见他一袭红裳妖娆,而我也绿衣妩媚,的确是一对天作璧人。 因有了适才村妇们的夸赞,我顿时不觉得自己丑了。 心情颇为愉悦地和神瑛一起坐在小溪边,我伸手去撩清澈的河水中游窜的小鱼。 神瑛只是坐在一旁静静地目注着我。 我蓦地抬头看他,也不由被夕阳下他的俊美容颜惊到。只是,一转瞬的功夫,我便在心中问着自己:这个夕阳下的俊美男子是谁?他为什么这么温柔地看着我? “你……你是谁?”我脱口问道。问话间,我感觉到面颊上的毒斑悄悄地又往上爬了几寸。 笑容从红裳男子脸上隐去,他快速地抱住我,给我输了一道法力,然后使劲摇晃我,我听见他不停地在说:“我是神瑛啊!我是神瑛啊!” “神瑛?”我懵懂地看着他,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把神瑛这个名字同过往一切记忆联系起来,实际上此时此刻我的脑子里一片浆糊。 远处妇女们的欢笑声被微风传送过来,我的心底里涌起一股无名怒火。 她们为什么能笑得那么开心?她们在笑话我吗?笑话我满身满脸的毒斑。 我的眼睛陡然亮了一下,我望见神瑛的眼中映现出我满眼的红光。那红光若火油令我的怒火一下旺烧起来。我一下推开神瑛,腾身向那些妇女飞去。 飞到小溪下游,我御风立在溪面,那些妇女一仰头便望见了我,一个个张口结舌,满面惊慌。只见她们弃了衣盆就要夺路而逃,我早已伸长手臂揪过一个,捏断她的脖子就塞进自己嘴里。甜蜜的血腥一下让我有了满足欲。 浑身仿佛充满了活力,我像一只玩弄到嘴食物的小兽,欢快赖皮地追逐着那些逃窜的村妇,神瑛追上来,喊着:“绛珠不可!” 当我伸长手臂要去捏碎另一个村妇时,神瑛挡在了我面前,我有些不悦地看着他:“你到底是谁?为什么阻挡我?你不让我吃他们,我就吃掉你!” 我说着就恼羞成怒地攻击神瑛。我发功之时,只觉脸上的毒斑又向上爬了几分,而神瑛也发现了那些蠢蠢欲动的毒斑,他大声地恳求着我:“绛珠,不要发功,不要让魔毒吞噬你,绛珠,保住自己,求你!” 神瑛的眼里竟然落下泪来,我震惊得无以复加,整个人呆立在空中,忘了发功。 这时候,神瑛飞身上来,一把抱住了我,他对着我面颊上的毒斑一阵施法,嘴里喃喃道:“绛珠,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事的!” 当他嘴里的血一滴滴落在我的面颊上,我的意识又开始涣散不清了,生命力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我软软地靠在神瑛怀里,任由他抱着,在风云中急速飞行。 “神瑛……”我唤他。 “绛珠,你在叫我的名字,你记起我了?”神瑛又惊又喜。 “我好像记得你,可是我真怕一阵风吹来,就把我的记忆全都吹散了,连同我自己一起吹散……”我说的是真话,这一时刻,我清楚地记得神瑛,记得灵河,记得我与他之间的一切,可是那些记忆清晰又单薄,一阵风就能将之吹得无影无踪。在忘记一切的时候蓦地又想起前尘往事,或许是回光返照吧。 我躺在神瑛怀里,听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感受着全身的毒斑都像春天的藤蔓生机勃发,心里是无穷无尽的苍凉与对宿命的颓然无措。 “不会的,风不会把你吹散,不论是谁,都不能将你从我身边夺走。”神瑛的话叫我的心一阵凉凉地疼。 他带着我急速地飞回念澜府去。 念澜府内一片安静诡异。 神瑛因为救我心切,没有察觉,我却异常敏锐地感受到周围气氛的不对劲。 当神瑛横抱着我向正殿疾走,我抓住他的手臂,小声道:“神瑛,我怕……” 神瑛蓦地停住脚步,此时此刻我的眼里一定聚满了惊惧,以至神瑛低头看我时,眼里涌满了温柔与心疼,他柔声道:“不要怕,这是在魔界,在我们自己的家,有我在,没有人能伤害你。” 我的心里涌出了一丝安然的感觉。酸酸的甜蜜涌动着。的确,有他在,我是不用怕的。身边的这个男子无论他是势单力薄的小仙侍者,还是狂放妖娆的魔界帝君,他始终爱我,始终坚定地要保护我。这样刻骨铭心的记忆此刻在我的脑海中翻涌着,我却感觉无端地害怕。 只要有一阵风吹来,这一切记忆就会烟消云散。 我惶恐地抓紧了神瑛的袖袍,把头紧紧地埋在他怀里。 周围诡异的气氛一下浓郁起来,风卷着狂傲的笑声袭击了整个念澜府,许多天兵天将从空而降,一个个旧相识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太白金星,李天王,四大金刚,还有警幻仙子。 “你们怎么轻而易举就入了魔障?”神瑛怒吼着。 警幻阴险笑道:“那要感谢你母亲啊!” 警幻话音刚落,月神就出现了,黑衣飘飘,一脸沉郁和歉疚。 “娘,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神瑛抱住我,紧紧地抱住,他和我都清楚地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这么多天兵天将,我魔毒缠身,单凭神瑛一人根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不想再让这个魔女拖累我的儿子,害惨我的儿子!”月神淡淡道,言语间是一个母亲的无奈与忧伤。 “娘,如果绛珠灰飞烟灭了,神瑛也不会独活。”神瑛的话叫我深深一震。 月神苦笑:“你这个傻孩子,绛珠中了魔毒,你呢?你中了情毒!” “废话少说,”警幻厉声道,“阿月,我们将绛珠带回天庭之后,自会向王母娘娘禀明你通报魔女下落的功劳。无论如何,神瑛都是天庭太子,王母娘娘又怎么会任由她的亲孙子灰飞烟灭呢?” 警幻说着,就下令天兵天将将我和神瑛团团围住。 “要带走绛珠,先问问本魔君答不答应!” 神瑛说着将我一甩甩到背上,摆开架势就和天兵天将斗法。RS 第一百九十二章 回天领罪 一番斗法下来,神仙们人员众多,神瑛又背着我,他只能疲于应付。月神在一旁,只是袖手旁观,并不肯帮忙。我心里有了火气,神瑛不支时,我就在他背上施法,帮他击退一部分神仙。 神瑛急了:“绛珠,你不许发功,你一旦发功,就会加剧魔毒发作!” 我自己刚刚已经感觉到了,那些毒斑,那些妖冶的牡丹花已经漫过我的眉睫,而我的意识在我注意力稍不集中之时就要涣散开去,是神瑛的呐喊震回了我的意识。 我惊魂甫定趴在神瑛背上,再不敢造次。可是看着神瑛同神仙们斗法时越来越难以支撑,豆大的汗珠自他的两腮滚落下来,我便焦躁不已。神仙们一个个得意阴险的嘴脸在我面前交叠着,放大着,我整个人都显得不安。 当一直立于一旁的警幻诡谲一笑,我登时感受到一股杀气腾空而来。只见一阵风漫卷而过,绸大衫在她下部飘起,白拂尘遮满前胸,长头发散在项后,上中下三部迎风飘舞,煞气逼人。忽见她拂尘一甩,拂尘上的雪白兽毛拉伸延长,利剑一样向神瑛袭来,刺进神瑛的腿上,他猝不及防就向地上栽倒。而神仙们的法力立时如汹涌的浪头一下漫卷了我和他。我从他的背上跌了下来。 “绛珠——”波光闪烁间,我听见神瑛的呼唤。可是警幻的拂尘一下就卷住了我,将我捆了个严严实实。然后她腾空一跃,我就跟着她直直飞出魔界,飞上了蓝天白云。 身后传来神瑛歇斯底里的喊声:“绛珠——” 我回过头去,看见月神死死地抱住他,而他向着我伸出一只手,那一袭妖娆红裳瞬间就被风云陨殁。 ******************** 南天门外,警幻放开了我。 我与神瑛投胎为人时,一夜,警幻将我的魂魄勾到南天门的情景又浮现到眼前来。 看着面前这个华贵雍容的仙女,我哑然失笑。这一切都是她的布局。赐我仙身,赐我处子之身,又让我不孕不育,魔毒缠身,都是眼前这个美丽的仙女儿一手策划的,可是我明了之时为时已晚。 警幻傲慢地看着我,她的下巴微扬,笑容得意。她的背后是巍峨璀璨的南天门,将她衬得更加高贵端方,可是她的目光依旧猥琐而阴险。 “很恨我,对吧?让你得到天君短暂的爱之后又迅速失去。这种感觉一定比死还难受吧?”警幻冷笑着,我知道她在激我发功,只要我一发功,我的魔毒就会爬上眉心,我就会彻底失心疯,离死就真的不远了。 我死了无数次,又无数次奇迹般复活,再没有谁比我更清楚活着的滋味有多好,此刻面对警幻的冷嘲热讽,我心里格外沉静。 我淡淡笑道:“比起你,从来都在追求,却从来都求而不得,我实在幸福太多了,我至少曾经享受过,而且你敢肯定我现在就已经失去了吗?” 警幻的脸上闪过一丝挫败过,她冷笑道:“天君对你不可能纵容再纵容,你杀了雪女,他不可能不给雪女的亡魂一个交代!” “雪女不是我杀的。这个你比谁都清楚。”我风轻云淡,不愠怒也不发作,只是笑容间带了抹苍凉的意味。 警幻冷嗤道:“那又如何?天君对丽丽,对阿月,对雪女都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可是终有一天这爱也就淡了,凭什么对你就不会淡?他终有一天也会将你弃如敝屣!” 警幻的眸子冷厉起来,散发出寒人心魄的妒意。 我凄凉地笑起来,怜悯地看着警幻,淡淡道:“我们就算有一天被弃若敝屣了,可也曾经拥有过,只要怀揣美好的记忆,前程再晦暗也能靠记忆温暖和支撑,可是你呢?你在天君心中,只是个干妹妹,他从来都没有爱过你,你想和我们一样拥有回忆,永远都不可能!” 我的话瞬间就激怒了警幻,她移动到我面前,伸手捏住我的下巴,目光几乎能喷出火来,“你拥有回忆又怎样?你马上就会失去!只要你发功,只要你发怒,你的魔毒瞬间就会吞噬你的意识,我看看你还能坚守你的回忆到何时!” 警幻鬼哭狼嚎间,我隐隐感觉到脸上的魔毒正奋力地往眉心和额头涌上去。我警告自己:不能发怒,不能正中警幻下怀! 我使劲深呼吸,平抚自己随时随刻都能喷发的怒气,我微笑着看警幻道:“无论你怎样激我我都不会发怒,我只要一想到天君那么爱我,我也爱他,两情相悦多么甜蜜的事情,宛若金风玉露相逢,我便神清气爽,倒是你,爱神警幻,日日居着爱宫,掌管仙界姻缘,却永远也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多么落寞,多么可笑,多么悲哀而令人同情……” “你住口!你给我住口!”警幻气急败坏地怒吼起来,她一下就掐住了我的脖子,目眦尽裂。 我哀伤地笑起来,看着警幻的目光始终充满了悲悯与怜惜。 她是个多么可怜的女子!她一生为爱,却始终求而不得。而我,天君爱我,神瑛爱我,杨戬爱我,还有艾莽和初龙怜惜我,婆婆纳爱我,小雨爱我,隐惠和婆婆爱我,这么多盛大的爱满满地包围住我,这样的我夫复何求?只是这些美好而温暖的回忆,我有多么舍不得失去,害怕失去? 警幻已经紧紧掐住我的脖子,勒得我喘不过气来。而她双目血红,满脸盛怒,仿佛不置我于死地不罢休的架势,我双手使劲抓住她的手往外推去。 “天界逆臣*妃子绛珠回来领罪!” “天界逆臣*妃子绛珠回来领罪!” …… 我用传音术让自己的声音随风飘遍天庭每个角落。 我不要死在警幻手里,我宁愿死在天君的天条律法之下。 我知道我催动了传音术,记忆就开始消散了。 魔毒几乎在瞬间就攻陷了阙庭眉心。 天君的影像最后一次浮现到我的眼前,黄色的龙袍,十二旒珍珠的龙冠,他高高端坐在凌霄殿的宝座之上。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情景。 “西天灵河小仙绛珠拜见天君!”我听见自己清脆无忧的声音。 我看见凌霄殿上一袭绿裳头顶绛珠的少女抬起头来,而天君,那个霸气万方俊美飘逸的男子也从金光闪闪的佛经上抬起头来。 四目交汇,金风玉露。 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第一次相见,目光与目光交汇之时,我会那样局促不安,如临大敌。原来你要带领我去体验这样一场刻骨铭心的旷世爱情。 命里注定我是你的一场劫数,又有谁知道,三界之中,你才是我的劫数。 我逃过了神瑛的爱情,逃过了杨戬的爱情,却终究逃不过你为我编织的这张盛大的情网。这情网是镂空的,我却被它覆上了就再也不得呼吸。 当记忆消散的时候,我和你,劫数也好,缘分也好,都可以戛然而止了。 天君…… 我的泪水绝望地掉下来。天君的影像也在同一时间定格,皲裂,破碎,消散在风云之中。 **************** 我是被一桶冰水浇醒的。浑浑噩噩从地上爬站起身时,周身冷得发抖。我仿佛从一场大梦中被冻醒,抖抖索索,在地上转着圈儿。 我发现我置身在一座华丽的宫殿中,雕龙刻凤的金柱散发出夺目的光亮,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用手遮了那金光,才听见一个冷冷的声音:“魔女,还不跪下!” 我举目四望,才发现四维密密麻麻全是神仙。他们一个个龇牙咧嘴,很不友善。而唤我魔女的是一个美艳无方的仙女,她站在一个雍容华贵威严霸气的贵妇身旁,那贵妇敛容收色,目光如炬。 “见到王母娘娘,还不跪下!” “王母娘娘是谁?”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看着那个很不友善的仙女儿。 仙女儿火爆脾气,冲我吼道:“魔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目中无人,藐视王母娘娘!” 我更加懵懂了,指着自己问那仙女儿:“你刚刚叫我什么?魔女?我怎么会是魔女呢?” “警幻,给她上一面镜子。”那贵妇对她身边神色傲慢的仙女儿说道。 被唤作警幻的仙女儿立时一改适才面对我时的凶狠嚣张,躬身下去了。 不一会儿殿中抬上了一面镜子,我从镜中望见了一个浑身湿漉漉的女子,她身形倒是窈窕,湿漉漉的衣裳包裹出她姣好的身材,可是披散的长发间一张爬满蓝绿毒斑的脸却实在不敢恭维。 我盯着镜中那个丑陋的女子皱起了眉头。 被唤作警幻的女子冷笑道:“魔女,没有想到你竟然还能对着这样一张脸孤芳自赏!” 我心里陡然一惊,我就站在镜子前,难道这镜中的人竟然是我? 我怎么会长得如此丑陋可怖?我伸手捧住了自己的头,衣袖从我的手臂上滑下去,我看见镜中呈现出自己爬满毒斑的手臂,我吓得连连后退了几步。 我惊恐地从镜中移开了视线,将目光落在自己的手臂上,那些蓝绿鲜活的毒斑的确长在我的手臂上。 我整个人都颤栗起来,适才被冰水浇淋的寒再一次渗透肌肤侵袭骨髓。 “魔女,你还不跪下,将你杀害雪峰神女的罪行供认不讳,或许王母娘娘还能饶你一命!”警幻咄咄逼人道。 王母娘娘终于正视着我,冷冷道:“哀家已经决定要好好对待你,为了天君对你不计前嫌,你为什么死性不改,对雪女痛下杀手?看来是哀家错了,魔就是魔,永远改不了骨子里的劣根性!” “干娘,下令处罚她吧!”警幻期待地看着王母娘娘。 殿上的神仙也都齐刷刷跪下,拱手恳求道:“请王母娘娘严惩魔女!” 我在原地焦躁地转着圈,又冷又饿的感觉折磨得我够呛,我昏昏沉沉地问着殿中的王母娘娘:“等等,等等,我是谁?雪女又是谁?” “你是谁不重要,哀家只知道你的存在对天庭对天君有弊无利,哀家已经对你失望透顶,再也不愿相信你了,警幻,你看着办吧!” 警幻兴奋地对王母娘娘拱手道:“是,王母娘娘!” 警幻抬起身子,用一种恨不能将我生吞活剥的眼神盯住我,我警觉又害怕地回看着她:“你要干什么?” “上蚀骨消魂钉!八十一根蚀骨消魂钉,你这个魔女就彻底玩完了!这一回,我看看谁还会用最后一根仙骨救你!” 警幻话音未落,大殿的门哐当开启,一声如钟的洪音响起:“且慢!” 殿上所有神仙都神色一凛,继而齐刷刷跪倒于地:“参见天君——” 我颤巍巍回过身去,但见一片炫目的天光中,一个长发飘逸白衣出尘的男子大步流星走了进来,他的身边跟着一个玲珑俊秀的医女。我还未回神,一袭白色披风便自男子的手上飞过来,裹住了我冷得瑟瑟发抖的身子,一股暖意顿时包围住了我。RS 第一百九十三章 你不要怕 “婆婆纳,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违抗王母娘娘命令私自通报天君……”警幻恶狠狠地教训着白衣男子身边的医女,话未说完,就遭了那男子一记耳光。 那耳光声清晰地响在大殿上,还袅袅有着回音。而警幻雪白的面颊上呈现着分明的巴掌印,她眼里噙泪,满腹委屈。 王母娘娘不动声色道:“幻儿,你且退下。” 警幻虽然不忿,亦是默默地退到了王母娘娘身边。 那白衣男子伸手揽住我的肩,我本能地瑟缩了一下。他一颤,眉心微微动了动。他长得好美,飘逸出尘的一张脸双目深邃沉敛,透着高贵与尊严,黑缎般的长发高高束起,白色衣袂如海天云花。握在我肩上的手,手指关节莹白如璧,白皙修长,棱角分明,异常清美。 我的目光从他手上移到他的面颊上,心里团满疑惑。 而他看着我,给了我一个从容宁静的微笑。 “你是……天君?”我的问题令他微微蹙起了眉头。 “姐姐,他不是天君是谁?”白衣男子身边的医女热情地凑了过来,她的笑容诚恳,目光清澈。 我正想问她是谁,王母娘娘威严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婆婆纳,你还不下去领罚!” 原来医女的名字叫婆婆纳。只见她陨了笑容,诚惶诚恐地看着王母娘娘,带着一抹决绝正要退下,白衣男子伸手拦住了她。 “天君……”我听见她满含希冀的呼唤声。 我身边被众人唤作天君的男子凛然地看着王母娘娘道:“母亲,婆婆纳昔日是绛珠的侍女,如今绛珠身中魔毒,儿子要让婆婆纳回到绛珠身边去。” 原来那王母娘娘是天君的母亲,那绛珠又是谁? 只听西王母不悦道:“绛珠杀死雪女,本该处死,身中魔毒是她咎由自取,命该如此,婆婆纳现在是天庭最有名望的神医,怎么能为一个少人狂魔医治魔毒?” 天君淡然执拗道:“绛珠杀了雪女,那雪女的尸身在哪里?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不是吗?雪女失踪了,如何能定绛珠的杀人之罪?” 警幻忙插嘴道:“雪女的尸身被霰雪鸟驼走了……” “所以必须找到霰雪鸟!”天君言辞间有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他一把揽了我的肩就向大殿外走去。 身后西王母郁闷的声音传来:“天君,你要去哪里?” “去找霰雪鸟!”天君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婆婆纳,你还愣着干什么,快走啊!” “哦!”婆婆纳显然还没有回过神来,惊惊诧诧应和了一声,便忙追了上来。她小小的身子粉蝶一样飞在我和天君一侧。 ************************* 风起云涌,白云苍狗。 天君揽着我,携着婆婆纳在云中急速地飞行着。 呼啦啦的风卷起长发扑打在人的面颊上,生疼生疼的。 我侧头看天君凝然沉敛的面容,心里震惊得一塌糊涂。见识了适才大殿上牛头马面的神仙们,看天君真是令人掉口水的节奏。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人?不,他不是人,他是神仙,天君到底是个多大的神仙?适才大殿上所有的神仙除了王母娘娘都要对他臣服跪拜,想来这天庭最大的神仙便是他了。在天庭他最大,那么三界,他岂不是也是一人独大? 我撼然地看着天君,顿觉他飘逸出尘的面容更加透着高贵与威严。 只是不知他要带我去哪里? 我不经意一侧头,便望见婆婆纳正红愁绿惨地看着我,我一凛,想起自己在镜中看见的那个丑陋不堪的自己,再看眼前的姑娘清丽可人顿时自卑无比。 我侧了身子,瑟缩起来。我一瑟缩便无巧不巧地依偎在天君怀里,天君侧头给了我一个怜悯的微笑,我登时羞得无地自容。身子想要悄悄地离天君远点,挪了半天,天君却一使劲又把我拉回到他怀里去。 我登时后背发热,额上也有了汗意。 正羞赧着,又瞥见婆婆纳蕴满笑意的欣慰目光,更加手足无措。 我到底是谁?他们和我又是什么关系?为什么要对我如此友好?而大殿之上的那个王母娘娘,那个警幻仙子,那群神仙又为何对我充满敌意? 我满腹狐疑着,一路惴惴不安,像只风筝任由天君牵着线走。 “灵河到了。”婆婆纳惊喜道。 我从风云之中低下头去,只见下界一条清澈的河流蜿蜒穿过草地。一片碧绿之中一衣带水,晶莹剔透,宛若碧玉上的一点玲珑。 这地方似曾熟悉,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我只要一使劲去想,脑袋便要发疼。 天君似乎了解我的所有心思,他恬然道:“这里是你的故乡。只是你暂时失忆不记得而已。你不要逼迫自己思考,朕会想办法治好你的魔毒的。” 我抬起手臂,衣袖滑落,手臂上现出蓝绿的毒斑,惨不忍睹。 “这便是魔毒之斑吗?”我问。 天君点头。 “要怎样才能治好这些可怖的毒斑?”我自己看了一眼那毒斑都要泛呕,更何况其他人看到这些毒斑之时会产生怎样恶心的反应。 我忙掩了袖子,心绪混乱地看着风云之下的灵河。 “朕亲自带你来求如来佛祖,又有婆婆纳相随,绛珠,你相信朕,你一定不会有事的。”天君扳过我的身子,直视着我的眼睛。他的目光清亮亮的,仿佛一下就洞穿了我满脑子的混沌不明。 这目光多么似曾熟悉,可又陌生得仿佛从来没有见过。 见我呆呆地看着他,天君伸手将我散落额前的几缕留海捋到一边去。他的手指不经意轻触到我的脸颊,我立时想起了我的满脸毒斑,身子瞬间一僵,急忙转过身,背对着他。 这一时刻我发现我的心脏急剧跳动着,额头手心又都沁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直觉背后有两道充满关怀的目光的注视,可是这令我更加局促不安。 手臂上一暖,是婆婆纳伸手握住了我的手,她柔声道:“姐姐,不要怕!” 婆婆纳牵住我的手向灵河边坠落。 站在灵河岸边,一股清凉的风自河面吹拂过来,吹在我的面颊上,我却疼得皱起了眉头,身子也猛然向后退了一步。 阿纳抓住了我的手。这时,一声羚羊的叫唤清脆地在我身后响起。我闻见微风中灵兽身上散发出的血液的馨香。心底里登时有yu望和冲动在躁涌着。 我整个人都为之一振,此刻我的眼神一定透满贪婪和锐利,我迅速转过身,寻着那血香奔过去。 如茵的草地上零星漫步着几只羚羊,因为我突然地追逐而惊惶得四下逃窜。 身后婆婆纳焦急的呼唤声未能阻止我心底里鼓噪的那股吸食血液的欲望。我盯住一只奔跑得最欢畅羚羊,张开双手,飞身扑了过去。指甲在瞬间就变得长而尖锐,一下就刺进了那羚羊的脖子,我像叉子叉起一块肉似的叉过那只羚羊,对着它的脖子就吸起血来。 灵兽的血源源不断地流进我的口腔,我产生了从未有过的满足欲,整个人都蓬勃张扬着。 “姐姐……” 我将羚羊整个儿囫囵吞下,骨头都不吐,正满足地揩拭掉唇边的血迹,一回眸便对上了婆婆纳吃惊伤感蕴满泪水的眸子。 越过婆婆纳的身子,我看见了定定立着的天君。他不知何时从云端降落在草地上,只是看见我吃掉羚羊,他没有如婆婆纳那样大惊小怪,而是一脸淡定冷凝。 他沉声对婆婆纳道:“阿纳不要这样。” 婆婆纳垂了头默默地退到一边去,我与天君面对面四目相对。我们之间不过几步之遥,却仿佛隔了数重厚厚的屏障。短暂的沉默之后,天君走近我,他轻轻拉起我的手,柔声道:“不要怕,一切都会过去的。” 婆婆纳让我不要怕,天君又让我不要怕,到底不要怕什么? 我觉得可笑,冷漠地推开他的手,警惕地看着他,质问道:“怕什么?吃了一只羚羊,便要怕这灵河的主人来找我算账吗?” 我话音甫落,便有两个佛陀突然出现,二人都着素色袈裟,顶着戒律头,样貌清俊,只是年长的一个似乎腿脚不便,坐着一架轮椅。 难道这便是灵河的主人,他们因为我吃了他们的灵兽来找我算账了吗?我心里有些慌。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我一转身,便要逃之夭夭,却被一股法力从背后拽住。那法力十分强大,一下就将我拉了过去。我焦急地回头,对上了一双沉稳淡定的眸子,原来是天君。他依旧不慌不忙不疾不徐地说了三个字:“不要怕……” 我不是怕,却是心里没底,然后无比烦躁。体内有各种真气因为不安的情愫而在七经八脉间乱窜,令我整个人显得狂躁而危险。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的眼里一定闪烁着可怖的红光,加上满脸满身的蓝绿毒斑,随风张扬散乱的长发,看起来一定可怖极了。 那两个佛陀死死盯住我,一脸骇异。 “冤有头债有主,我吃了你们的羚羊,你们到底想拿我怎么样?”我发狠地吼着,灵河岸边卷起了一股萧瑟阴风。 两个佛陀不自觉用手挡住自己的脸,天君没有移动身子,只是凝着眉,一脸阴云密布,他的手紧紧地握住我的手,还是云淡风轻那句话:“绛珠,你不要怕……” 我心里一颤:绛珠?我叫绛珠吗?那是我的名字吗?可是天庭的大殿之上,王母娘娘和警幻仙子叫我魔女……RS 第一百九十四章 金蝉交易 一阵阴风过去,我重新审视着我面前的天君。这样美得出神入化的一张脸到底曾与我发生过什么纠葛,为什么我丝毫都想不起来? 天君的眉微微蹙着,他的手始终紧握着我的手没有放开,他喃喃地反复同我说着:“不要怕……” 我躁动的心终于沉静下来。 见我安静了,天君这才转过身看着那两个佛陀道:“带我们去见佛祖。” “天君远道而来,本座怎么能不亲自出来迎接呢?”一阵天清气朗的声音自灵河两岸漫卷而来,像一张宽大的网。 声音还未落,佛祖便已现身。莲花佛台,祥云瑞雾,天花乱坠。佛祖漫步走下莲台,雪白衣袂上朵朵鲜花开放,香气醺人欲醉。那自内而外散发出来的佛性使我感觉到一股压迫到极致的不自在感。 “佛祖!”先前那两个佛陀都自觉地双掌合十,低头问好。 佛祖笑吟吟地迎向天君。 天君将我交给婆婆纳,也走向佛祖。 “玉皇天君,别来无恙?”佛祖道。 天君微微一笑,笑容间含着一抹苦涩。在百仙面前霸气万方的一个人此刻竟将自己脆弱的一面暴露给佛祖,只因有求于人便低人一等吧?而他这一趟西天之行是为了我。 这一刻,我猛然悟到这一点,心里不由一惊,一丝疼痛清晰地划过心头。 婆婆纳正握着我的手,她感觉到我的身子颤栗了一下,便给了我一个询问关切的目光。 我扯了扯嘴角,第一次回应她的好心。这姑娘应该也是爱我的,我能感觉到。 只听天君对佛祖道:“朕此番西天极乐世界一行的目的,想必佛祖已经了然。” 佛祖继续慈眉善目地微笑,带着洞悉一切的澄明语调,点头道:“本座不仅了然,办法也替玉皇天君想到了。只是本座有一个条件。” 天君并没有惊异,敛容收色道:“不知佛祖有何要求。” 佛祖道:“本座座前二弟子金蝉子,心高气傲,不听说法,故被本座贬了他的真灵转生东土,师徒一场,本座对他甚是思念,又恐轻易召回,他对我西天佛法之博大精深依旧轻慢,故本座想让他吃点苦头,从东土到我西天取经,经历八十一难,取得真经,造福东土,发扬佛之文化,再让他恢复佛身。只是他如今只是一普通凡人,从东土到西天路途遥远,又多凶险,本座恐他力不能及,所以还想请玉皇天君从中安排几个精灵神仙助金蝉子一臂之力,让他完成取经的任务,顺利回复真身。” 天君长身鹤立,略一沉吟道:“小事一桩,朕一定妥善安排,让金蝉子与佛祖师徒团圆。只是绛珠的魔毒……” 佛祖指着一旁的两个佛陀道:“本座已经将化解绛珠魔毒的方法告知了艾莽和初龙,玉皇天君且和他们二人好好商议便是。” 佛祖告退了,乘着他的莲座,随风飘走。 天君问那两个被佛祖唤作“艾莽”和“初龙”的佛陀关于治好我魔毒的方法,那两个佛陀一脸为难神色,欲言又止。 天君让婆婆纳带走我,自己则和那两个佛陀密谈。 ***************************** 坐在灵河岸边一块岩石上,婆婆纳情绪低落,她不无伤感地对我道:“姐姐,时间过得好快啊,一晃几百年过去了,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们也一起坐在这块岩石上,只是那时候是三个人,现在只剩了我们两个。” “三个人,另一个是谁?” “她是一只可爱的小杜宇,因为她长着一身紫色的羽毛,姐姐便给她取了一个名字叫紫鹃。” “紫鹃?那她现在去哪里了?” 婆婆纳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我见她欲言又止,心里更加好奇:“那个紫鹃没有和你一起吗?你在天庭,她没有和你一起呆在天庭吗?” 婆婆纳眼里的泪蓄满了,像荷叶上的露珠闪动着但没有滚落。 我困惑道:“怎么,她不在天庭?” “她……被姐姐你亲手杀死了。”婆婆纳终于说到。 我不由吃了一惊。脑子里一片混沌,完全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要去杀一个自己的朋友。 “我为什么要杀她,如果我们是朋友的话。” “再好的朋友亦是仙魔殊途。”婆婆纳笑得很无奈。 “我是魔,你是仙,你就不怕我也杀了你吗?为什么你还敢这么近距离守着我?”我的心里又有邪恶的念头在不停窜动。 婆婆纳捧了我的手,贴在她的面颊上。我看着自己爬满可怖毒斑的手贴着婆婆纳白皙如雪的肌肤,不由瑟缩了一下。 “姐姐,你知道吗?紫鹃虽然被你杀了,但她一定是不怪你的,因为我们在灵河一起生活了数百年,那种比亲人还要亲的感情是别人无法了解的。我们三个,还有艾莽和初龙,我们五个人永远会相亲相爱,虽然紫鹃不在了,可是姐姐你还有我,还有艾莽,还有初龙,我们永远都爱你,姐姐……” 婆婆纳说得动情,她自己早就哭成了泪人。我心底里却有不好的情愫在翻涌,我恼怒地推开她,低吼道:“你们是神仙,我是魔,你自己也说过仙魔殊途,那你为什么要惺惺作态?” 我的身子向后飞了出去,脚底下仿佛向上汩汩灌着风,吹得黑发和衣袍都猎猎飞扬。 我只觉浑身的毒斑都要裂开,疼痛烦躁的感觉遍布全身。我焦躁着,坐立不安,手足无措。 “姐姐……”婆婆纳起身,哭着追我。 我的身子急剧地向后退,我听见自己冰寒而邪恶的声音:“不要靠近我,如果你不想要紫鹃的下场的话!” 我的双手痒到发狂,我想要捏碎点什么东西,我想杀人,我想喝血,可是我心底里竟然还有一丝理性再抗拒自己的杀气,我告诉自己:眼前的这个女孩她似乎很爱我,我不能杀她。 可是我的手奇痒无比,它超级想去毁坏掉什么。 “姐姐,你不要这样,都怪阿纳不好,阿纳不该告诉你是你杀了紫鹃,姐姐,你不要生气,你不要发怒,姐姐,还有阿纳,还有艾莽和初龙,我们会陪着你……”婆婆纳继续泪眼潸然地恳求着。 我整个人都发狂了,一跺脚,周围立时风起云涌。 我讨厌眼前这个哭泣女孩的善良和温顺,因为我发现我不具备这样的品质。我有些羡慕她,我妒忌她美丽的容颜,干净的肌肤,我蓦地发起一道法力就袭向婆婆纳。 那边厢,天君和两个佛陀听到了响动立即飞身过来。天君一道法力轻而易举化解了我的法力,他飞身上前,一把将我抱住,我听见他风一样轻柔的呼唤声:“绛珠,绛珠……” 而我像一只失控的魔兽,歇斯底里扭动着身躯,发狂地呐喊着,吼叫着。 当我张大嘴巴几乎要侵吞掉整个灵河的时候,艾莽和初龙化作两道白光一下就飞进了我的体内。顿时山崩地裂,天昏地暗,我只觉体内所有的戾气都被两股巨大的力量吸食着。那两股力量在我体内游窜,进入我每一根血管,对我的血液进行捣鼓和剥离。 我推开天君,疼得在地上打滚,浑身都汗湿了。 “姐姐……”婆婆纳要扑上来,天君拦住了他,他看着地上鬼吼鬼叫扑腾打滚的我道:“绛珠,熬过了这一劫,你就重生了!” 天君的眸子伤到极致,闪烁浮动的竟是他的泪光。 当我望见他的泪光之时,我混沌不明的脑子突然一下就灵光了。 “天君……”我喃喃唤了他一声,便被身体内巨大的疼疼得昏死过去。RS 第一百九十五章 脱魔回仙 仿佛睡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我的血液被人反复过滤,所有属于邪恶的魔性因子都被剥离涤荡。 睁开眼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这是个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的小屋子。整个屋子的色调素净柔美,以至我睁开第一眼的时候有置身天国的错觉。 可是随即我便给自己浇了冷水,天庭离我已经太过遥远,我想重返那里几乎不可能了,因为现在的我魔毒缠身,手上握着一堆血债。 那么我到底是在哪儿呢? 我从床上起身,瞅见墙角一面镜子,不自觉走了过去。看着镜中的自己,我吃了一惊,原来那些可怖的魔毒竟然不见了,不管是脸上的,还是手上的,脖子上的,全都不见了。 我又摸脸又看手,在镜子前磨蹭了半天,终于平复了自己波动的心绪。 太好了,我的魔毒退散了!是谁,是谁救了我? 我兴奋到发抖,迫不及待跑出房间去。房间外浩然一片天地。青山巍峨,一片苍莽翠绿扑入眼帘,天蓝得澄澈,云白得剔透,会当临绝顶,遗世而独立。 我四下张望,周围除了绿树并不见人影。 这里的风景有些熟悉,我却又想不起何时来过。 正没头没脑原地打转,忽听一声清脆的女孩的呼唤:“姐姐——” “婆婆纳——”我朝着绿林中飞出的那个蓝紫粉白的仙女儿飞奔过去。 四只手紧紧握在握起,两张脸都神色飞扬的。 又见到婆婆纳了,又见到我的小阿纳了,她还是穿着第一次见我时那件蓝紫粉白的衣裙,依旧那么清纯可爱美好,只是我看她的眼神多了许多沧桑。 我抱住婆婆纳,泪水不自觉湿了眼眸。 而婆婆纳把头深深埋在我的肩上,哽咽着,一迭连声地呼唤着我:“姐姐,姐姐,姐姐……” 仿佛过了一百年,我才放开婆婆纳,擦**脸上的泪痕,婆婆纳也替我擦干眼泪。我们互视着,含泪而笑。 “阿纳,你看我……”我迫不及待向阿纳展示着我的手臂脸颊脖子。 阿纳并不惊奇,只是含泪笑着:“魔毒都消失了,姐姐你恢复得很好。” “阿纳是你治好我的吗?我的阿纳医术真是三界无敌。”我再一次抱住了阿纳。 阿纳没有否认,只是缄默着,我直当她是默认了。 “阿纳,谢谢你!”我满心都是欢喜。 阿纳却道:“要感谢天君,如果不是他将我从西王母身边要回来,我就不能像从前一样专心致志陪着姐姐了。” 提到天君,我心头一暖,可是自尊心没有让我继续追问阿纳关于天君的下落,我只是问她道:“阿纳,我们现在在哪里?这是什么地方?我怎么觉得如此熟悉?” “姐姐没有印象吗?这里是仑山哪!” 阿纳一言提醒了我,原来是仑山,东王公的地盘。 “是天君把你安置在这里的。” 阿纳没有继续说下去,我却一感动得一塌糊涂。把我放在仑山,有东王公照护着,西王母大抵就能放我一马吧! 我抬头看一眼高高的云天,天君的影像就现了出来。 我心里涌满柔情与感动。 好想,好想他啊。 你知道我好想念你吗?好想再看你一眼。 这样想着,我的心就痛到无法言喻。 ********************** 在仑山每日都过得平心静气。 “姐姐,你知道你已经彻底脱魔,恢复仙身了吗?”婆婆纳总是无比欢喜地问我,一遍遍问着,那欢喜的面容之上不知为何总带着淡淡的忧伤。 “我当然知道,你已经反复跟我说过无数遍了。”我坐在仑山的悬崖边,双脚悬空,目光清爽地投向远处。崖的对面是高高的昆山,但因为没有西王母的入住,也不显得那么威严可怕了。 婆婆纳挨着我坐着。她没有同我一起看远处的昆山美景,她的目光总是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脸。现在我的魔毒都消失了,又恢复了以前的样貌,她爱看就随便看好了。 “阿纳,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我侧过脸看着阿纳。 阿纳给我一个虚弱的笑,她摇头道:“没……没有,我只是想告诉姐姐,你已经恢复仙身了,你不再是魔,从今往后你不用在天庭的神仙们面前感到自卑了,现在你和他们一样都是神仙,不用再低他们一等,受他们讨伐了。” “阿纳,谢谢你。”我握住阿纳的手,无比动容地看着她。我理解阿纳的苦心,我能脱魔,能恢复仙身都是她的功劳。 可是阿纳却把头搁在我的肩上,忧伤像月光下的霜淡淡地铺陈在她的面颊之上。 “姐姐,你要记住我们大家都爱你,我爱你,天君爱你,艾莽和初龙也爱你。” 婆婆纳提到艾莽和初龙的时候,我的内心蓦地激灵了一下,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艾莽和初龙,好久没有见过他们了。”我悻悻然地说道,“我们两个现在没有受到天界的拘束,可以偷偷地去西天看他们两个吗?想看他们戒律头的样子,好搞笑。” 阿纳的笑容十分生硬,她忙道:“虽然没有受到天界的拘束,可是受到东王公的拘束啊!天君将你安置在他的地盘,如果天君来看你,发现你不在,他是会怪东王公的。” 阿纳这样说,我也只好打消了去西天极乐世界看望艾莽和初龙的念头。虽说东王公是天君的父亲,可是天君毕竟是三界至高无上的王,要是把他惹恼了,东王公这个父亲脸也没地搁。 阿纳提到东王公,便有一个梳着包子头的仙童挎着拂尘飘过来。 “绛珠仙子,东王公有请。” 来到仑山住了这么多日子,我还是第一次去拜见东王公呢。 “阿纳,你和我一起去吧!”我从悬崖上起身,对阿纳伸出手去,阿纳却摇了摇头。 那仙童果然道:“我家主人只请仙子一人。” 我听了仙童的话,悻悻然撇撇嘴。整理了衣裳,同阿纳告别。 “阿纳,你别在崖边坐久了,小心一个人掉下去没人知道。” 阿纳终于“噗嗤”一笑,“姐姐糊涂了吗?我是神仙哪,掉下去了难道不会自己飞上来?” 好吧,我是杞人忧天了。 我给了阿纳一个明快的笑容,随着那仙童去拜访东王公。RS 第一百九十六章 天煞孤星 古松下依旧是那盘棋局。鹤发童颜的白衣仙翁便是东王公。他背对着我,而我害怕打扰他,悄无声息地走了过去,站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默默地看着他。 “来了?”东王公竟早就发现我的到来,他站起身,回头微笑地看着我,像个慈爱的长者。 “绛珠拜见东王公。”我赶紧跪身行礼。 东王公微笑道:“应该是拜见公公吧!” 我一颤,西王母一直拒不接纳我,而东王公竟然这样轻而易举便承认了我的身份。 见我愣在地上,东王公道:“起来吧,你身子刚复原,就不要这样跪着了。” 我心里一暖,眼眶发涩,竟有了想哭的冲动。 “你在仑山养病这么多日子,我一直没有去看望你,是因为觉得那个叫婆婆纳的小医女甚是可靠,毕竟是我那个天君儿子亲自为你挑选的。” 东王公的话叫我无法接口,心里萦绕的是暖暖的波涛。 东王公继续道:“我那个儿子在统率三界之前是个痴情的种,每一段感情他都爱得浓烈而不可自拔,可是他总是这样浓烈而不可自拔地爱着,对待每一个他爱上的女子都如此。你说他爱博而情不专吧,他又不是,他在爱上的时候,对待每一段感情他都是认真而负责的,可是每一段感情却都会过去。所以,这一次,对你,绛珠,我不敢确定他能对你专一多久……” 原来东王公看似温文尔雅的笑容背后却藏着这一层深意,他是在告诉我,对于天君的感情,我并不一定是例外,我可能只是阿月、丽丽、雪女之后的又一个可怜的女子而已。 “可是那又怎样呢?我爱他就好,不论他可以爱我多久,不论他是不是明天就不爱我,或者他今天已经不爱我了,但是只要我爱他就够了。” 面对东王公,我并不畏惧和退缩,把腰杆子挺得直直的。 东王公还是那么不动声色地笑着。 “可是你又能保证你的爱有多少纯粹的成分,别忘了和我的天君儿子比起来,绛珠你也是个爱博而情不专的人……” 我的身子瞬间向后踉跄了一下。 ******************************** 从东王公那儿出来,我整个人就失魂落魄的。东王公的话打击了我,我一路跌跌撞撞,期期艾艾地走着,脚步虚飘沉浮,犹若踩了棉花。 我又有什么资格对天君说爱和守护,我曾经因为神瑛的恩情对他产生了男女之情,害母之仇犹如利刃剖断了这段感情。在情感的空虚期,我又接纳了一直对我示好的杨戬。我沉迷于杨戬对我不计回报的爱与宠溺,于是我又开始心旌动荡投向杨戬的怀抱。然后是失忆,当我潜入放春山遣香洞见到樱花树下那个坐在秋千上,手把天书的紫衣男子,我再一次心旌动荡。耳后,我就一直在神瑛、杨戬、天君三个男子间飘忽不定,我享受着他们每一个人对我的爱和守候,然后令他们每一个人都受伤。 这样的绛珠,这样的我,就是我自己回想起来,都是无法接受的。爱博而情不专,我竟是这样一个水性杨花,并不纯洁的女子。这样的我,还有什么脸面去说爱情? 走在仑山的山脉间,我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起来。 我厌恶极了自己。此刻,我无比讨厌自己这副躯囊。 正晕头转向,自怨自艾地走着,天色不知不觉暗了下来。忽见前面的小树林中有闪闪烁烁的火光,在暗黑的夜幕中分外醒眼。 我一时好奇,便悄悄走了过去。竟是婆婆纳。她正在烧着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我一时困惑,不懂她给谁烧纸钱,便悄立着听她说些什么,而婆婆纳或许因为太过投入,竟没有发现我。 只见橘红的火光映衬着她专注的面颊,只听她哀哀道:“艾莽大哥,初龙弟弟,姐姐的魔毒退散了,又像从前一样漂亮了。虽然我知道你们魂飞魄散了,我烧纸钱你们也收不到,但我还是给你们烧点吧,要是万一你们的魂魄还能存下那么一缕……” 婆婆纳说到此处,烧纸钱的手一抖,便伤心地哭了起来。 听着她呜咽的声音,我的身子如坠万丈深渊。 难道我的魔毒是因为艾莽和初龙才治好的吗?我记起来在灵河边,我失控发狂时艾莽和初龙化作两道白光进入我的体内…… 怪不得我的梦中老有血液被过滤掉的疼痛感,原来那不是梦,那是真实的。艾莽和初龙用他们被菩提浸yin过的纯净的灵魂洗去了我血液中的魔性。 泪水一下就从我的眼里冲出来。我没有打扰婆婆纳,没有戳破她这段时间一直瞒着我的谎言,我不想看见她手足无措的无辜样子,我调转身子,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小树林。 一路上任由泪水冲刷着脸庞,仿佛那样便能冲刷掉我的罪过似的。 我为什么是这样一个不详的人?我几乎让每一个靠近我,关心我的朋友、爱人受到不同程度的伤害。我连累杨戬,连累神瑛,连累了海澜珠,现在我竟然在杀死紫鹃之后又害死了艾莽和初龙。难道我竟是这样一个天煞孤星的命吗? 回到白天和阿纳一起坐着的那片悬崖,我坐了下来。 我曾经记得阿月想要将我推下昆山与仑山之间的这片悬崖,她告诉过我悬崖下有片岩浆,能让神仙也蚀骨销魂,无亚于孟婆桥下的忘川河,能叫鬼魂永世不得超生。 这时这刻,我有自杀的冲动。想毁了自己,这样我就再也不会拖累任何人,再也不会伤害任何人了。可是一阵山风吹过,吹醒了我。我的生命是多少人守护才换取的,艾莽和初龙的牺牲是为了成全我恢复仙身,好好地活下去,我怎么能轻易就辜负他们?我不能死,我只能更好地活着。 现在我的身边只剩下婆婆纳和天君了。我怎么忍心让自己如此不好的命格再去拖累他们?混乱之中,我有了决定:离开。RS 第一百九十七章 杨戬颖梨 背着行囊,站在床前,看着婆婆纳熟睡的容颜,我的泪悄无声息地落下来。 阿纳, 姐姐走了,你回到天庭好好地做你的女神医去。 我的唇边绽了一抹喊着母爱的笑意。 阿纳沉静恬淡的睡容美好得像个孩子。 第一次见她之时,她还是个天真无邪的灵河生灵,她与紫鹃投靠我,尔后竟经历了那么多跌宕与不平。 阿纳,对不起。当初你们在灵河边跪着乞求我收容你们,是因为我头顶的绛珠能够帮你们吓退艾莽,是因为我能够保护你们。世事弄人,阿纳,你们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你们投靠的不是福星而是灾星。 我杀死了紫鹃,亲手杀死了紫鹃。 我害死了艾莽和初龙。 阿纳,灵河所有的记忆只剩下你了。 远离你,是为了保护你,不被我的煞气连累。 阿纳,保重自己。 我伸手施法,将“回到天庭”的指令输入阿纳的脑海。看着那些晶亮的字符没入阿纳的头颅,我终于呼出一口气。 伸手轻轻抚摸阿纳的脸,给了她一个慈爱悲悯的笑,我一咬牙,便出了房间。 刚走出房间,站在小屋门口,便遇见了东王公。 深沉的月色中,他深不可测地笑着。 “我已决定离开,所以你不必再来游说我了,我的离开,也是你的心愿吧?” 东王公微笑着点头。 “你能领悟老夫的苦心,老夫感到欣慰,离开,对你对老夫的天君儿子都是好事。只不过,离开之前,老夫还必须对你做一件事。” “什么事?”我正困惑着,东王公已经施法,将他手中的拂尘对着我全身扫了一遍。 我不解地看着他,他继续风轻云淡笑道:“天君统率三界,你无论躲到三界哪个角落,他都能把你找出来的。所以老夫用禁术封了你身上所有气味,从今往后,三界之中再也没有属于绛珠的气息了,天君就算把三界翻了个底朝天,也不能将你找出来,除非你自己要去见他……” “我不会的!”我打断东王公的话,给了他一个决绝的笑容。既然去意已决,就不会再藕断丝连。 我颠了颠肩头的行囊,和东王公道别。 星光月辉之下,我御风飞走。回头望一眼夜色中巍峨的昆仑,我流露一丝清明的笑容。 别了,昆仑。别了,阿纳。别了,我的天君。 还有,别了,绛珠。 我和过去的自己做告别。 从今往后,让三界都忘记绛珠这个人吧! 我不知道我要去哪里,我把自己交给缘分。飞到哪儿算哪儿吧! 一直在风中飞着,从夜晚飞到白天。 天空下是一片大海,湛蓝无际。不知道这是哪一片海域。 忽见海边一架轮椅上坐着一个女子,她似乎腿脚不便,又要去捡脚边一个贝壳,一不小心就从轮椅上跌落。 我忙从云端降落到海边,站在海滩上,我将那个女子扶到轮椅上做好,又捡了那个贝壳递给她,一仰头,四目相对便愣住了。 竟是颖梨,虽然蒙着面纱,可是那一双明亮的眼睛我是认得的。 我慌忙起身就要走,颖梨唤住了我:“绛珠!” 我的身子一僵,不敢回头面对她那被我残害之后的形容,我只是慌乱地道:“你放心,我不是来和你抢夺杨戬的,我这就走,我不会见杨戬的。”我说着把腿就要逃。 颖梨的话牵绊了我的脚步:“绛珠,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一颤,没有回过头去,只是匪夷所思道:“你被我害成这样,怎么可能原谅我?” “真的,原谅你了。如果不是因为失去腿骨不能走路,如果不是因为失去面皮无法见人,杨戬现在就不会对我这么好。如果我健全健康,或许杨戬连正眼看我一眼都不肯吧!可是现在杨戬天天陪着我,安心和我一起呆在东海,我不能走路他就背着我,我没有面皮,他就只让我对着他一个人,所以,我还有什么好不平的呢?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因祸得福,尽管我知道杨戬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替你赎罪,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只要他愿意对我的好,所以,我原谅你了,绛珠……” 颖梨的话平静至极。 我胸腔满满的酸胀,眼里也有了泪意。 回过头看着颖梨,她坐在轮椅上,蒙着面纱,沐浴在阳光中,背后是湛蓝的一望无际的东海,那画面美到宁静而祥和。无欲无求,幸福恬淡。 “对不起……”我含泪说道。 颖梨摇头,“过去的就算了,如果可以我们还是朋友,像在九鲤溪洞府初见时那么友好。” 怎么可能?她能原谅我,我也不能原谅自己啊。我曾经是那样一个残忍暴戾的魔女。 “可是你的脸和腿……”我自责道。 “你不用想着要弥补我,就要去治好我的腿和脸,要让我的腿恢复,必须要有新鲜而完好的腿骨,要让我的脸恢复,就要有新鲜而完好的面皮,那样不是又要去残害生命了吗?” 我一颤,没有想到颖梨如今还有这样的觉悟。这样平静善良的她和曾经的妒妇早已判若两人。我知道是因为杨戬的缘故。爱与陪伴的确是感化一个人最好的良方。 “我现在很好,真的,所以我既然原谅了你,你也不要再背负心里压力,一切都过去了。” “颖梨,谢谢你。”我给了颖梨一个充满歉疚的笑容。 爱让我们反目成仇,爱又让我们化敌为友。 正要同颖梨道别,杨戬从东海的海面上浮出了身子,他嘴里喊着:“颖梨,我给你拿回毯子了。” 杨戬的声音传来,我立时遁身。 颖梨想要再找我时,我已从她面前消失了。我却在另一个时空层面看着她和杨戬。杨戬已从海面上飞了过来,他的手里抱着一条精巧的毯子,他将毯子铺到颖梨的腿上,柔声道:“海边风大,不比龙宫,你要想吹海风,还是盖条毯子在身上。” 杨戬的神色十分平静,颖梨的眼睛也流露出幸福而甜蜜的目光。 杨戬推着颖梨,慢慢的走远。 我从海边现身,看着杨戬和颖梨走远的背影,心里仿佛一块石头落地般,长舒了口气。 杨戬,颖梨,祝福你们。 我心里默默地道。 当杨戬仿佛觉察到什么回过身来时,我早已御风飞上了天空……RS 第一百九十八章 空谷怨念 我在幽幽谷一生活便是两年的时光,这是人间的时间,天上也不过才两日吧! 幽幽谷是个僻静而荒野的山谷。那一日,我离开东海随风而飘,告诉自己听从宿命,像蒲公英的种子一样落到哪儿就在哪儿安家。我从云端坠落的地方便是这幽幽谷。 幽幽谷的名字是从一个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的老树精那里听来的,老树精在我入住幽幽谷初期还帮了我很多忙,帮我找山洞,帮我布置山洞,帮我在山洞门口种上可以遮风挡雨的黄花藤。 可是一个月之后,老树精成仙去了,分别的时候他问我叫什么名字,我想了想告诉他我叫香草。 “香草,你安心呆在幽幽谷吧,这里适合修仙,等你修炼成仙了,就来天上找我。” 看着老树精欢天喜地地向万里晴空飞升,我就不胜唏嘘。上天?我就是从天上下来的,再也上不去了。 我在幽幽谷安安静静地生活着,安静得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了。 晨看朝阳,夕看落日,静寂无声。 饥食山果,渴饮山泉。 我不知道我这样算不算好好地活着,总之是活着。只要活着,便不辜负那么多爱我的人为我做出的牺牲吧。 ************************** 一日,正在山洞里准备晚餐,忽见一个僧人领着三个徒弟,牵着一匹白马从洞外经过。那僧人文质彬彬,相貌清秀,身上一袭袈裟辉光艳艳,结彩纷纷,明珠朗朗,金线层层。头戴一顶毗卢帽,手执一根锡杖,锡杖上缀着叮当斗九环。僧人的气韵让我蓦然想起了艾莽和初龙。 僧人已领着三个徒弟在山洞外的空地上坐着休息。 僧人虽然仪表堂堂,三个徒弟却模样瘆人。一个尖嘴缩腮,金睛火眼,状似猴子。一个蒲扇大耳,莲蓬吊搭唇,身体粗糙怕人,头脸像猪。一个青不青,黑不黑,晦气色脸,红发蓬乱。 三个徒弟都长相凶险,倒是那匹白马清俊不凡,惹人怜爱。 师徒四人正将行囊放在地上,一个个坐在石块上用袖子扇风,尽显疲态。 那肥头大耳的猪头粗声粗气跟那僧人道:“师傅,走了一天累死了,连口水喝都没有。” 瘦瘦的猴精立马拍了猪头一下,道:“八戒,你个死肥猪,一天到晚就惦记着吃的。” “猴哥,我好歹也是天上的天蓬元帅托生的猪,你尊重我一点,行吗?别老打俺老猪的头,好不?” 那猴精道:“好汉不提当年勇,你都被玉帝赶下凡间了,还提你的光辉历史做什么?饿了,是吗?大师兄给你找吃的去。” 那猴子速度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 猪头立即对那僧人道:“师傅,我要跟去,不然大师兄找到好吃的,一定自己先吃喽!” “二师兄,大师兄不会的。”红发晦脸的家伙在一旁老实巴交好脾气劝道。 “那可说不准。”猪头不忿道。 僧人面不改色,一脸好脾气的笑容:“八戒,你随你大师兄去吧。为师这里有你沙师弟呢!” “师傅,那俺老猪就去了,沙师弟,照顾好师傅,别让他被妖精叼走了。”猪头说着,屁颠屁颠飞走了。 我站在洞口,透过黄花藤看出去,哑然失笑。 没想到在这荒山幽谷还能碰到故人。那肥头大耳的猪头竟是调戏嫦娥被贬落凡的天蓬元帅。想起当日,天君在凌霄殿上询问太白金星该如何处置天蓬元帅调戏嫦娥的举动,太白道“其罪当诛”,天君误听成“其罪当猪”,于是一语成谶。 不知天蓬脱胎为猪,是否还保留了天庭的所有记忆,他是否还记得那个撞破他与嫦娥好事的我。异地重逢,他会作何感想? 我正一个人怅惘着,忽听那僧人对那个被天蓬唤作“沙师弟”的徒弟说道:“悟净,你的手为什么一直捂着肚子?” “师傅,实在是饿得胃疼。”悟净恭恭敬敬老老实实答道。 我听了那话,蓦地心生不忍,施法移开黄花藤,从山洞内走了出去。 那僧人一见我,浑身的神经都紧绷起来。 “悟净,敢是妖精?”那僧人惶惶然问道。 我一怔,继而哑然失笑,这得受到多少惊吓才会这样草木皆兵?也是,我一个弱女子出现在荒郊幽谷,不是妖精是什么? 那悟净先是提起兵器警惕地看着我,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便放下了兵器,跪拜于地道:“卷帘拜见湘妃娘娘。” 我吃惊得一塌糊涂。 “你是……”我疑惑地看着地上的红发和尚。只见他身长丈二,臂阔三停,脸如蓝靛,口似血盆,眼光闪灼,牙齿排钉,实在想不起自己曾在哪里见过他。 那僧人和我一样困惑,他问他的徒儿道:“悟净,你认得他?” “师傅,她是天庭的*妃子。”悟净指着我对他的师傅介绍道。 那僧人匪夷所思地打量着我。他一定在暗忖既是天庭湘妃又怎么会流落在荒郊野外,蜗居山洞之中。 而我只是满怀困惑地盯着地上的红发和尚,又不愿自己的身份暴露了,便道:“师傅恐怕认错人了吧?我怎么可能是天上的湘妃呢?我叫香草。” 那悟净对我的话将信将疑,他的目光定定地望着我的脸,喃喃道:“怎么可能?你和湘妃娘娘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哪!” “是吗?想来天下之大,找出两个长相相似的人并不难,”我想起了海澜珠和小雨,“只是香草何德何能能与天庭湘妃一般容貌?” “你叫香草?”悟净疑惑地看着我。 我点头,“师傅来自天庭吗?” “我原是天上的卷帘大将,一日蟠桃盛宴,我有幸见到湘妃娘娘真容,一时惊艳于她的美貌,失手打破了一个琉璃杯盏,被王母娘娘贬到了下界的流沙河。” 我心里唏嘘不已。原来是卷帘大将。那一日蟠桃盛宴上他侧头看见我便失手打破琉璃盏的画面又浮现到眼前来,我心里酸酸的。想起昔日里,自己的确像个事儿妞一样,带累了不少人。 我忙掩饰了内心里的波动,对悟净道:“师傅想来是饿坏了,才会花了眼,师傅要是不嫌弃,香草刚刚烧好了晚饭,还请师傅吃一碗,饱肚好上路。” 我忙揩拭了眼角的泪,赶紧进山洞捧出两碗晚饭,奉给悟净和他师傅。 那僧人还犹疑着,许是担心我是妖精会加害于他吧。那悟净却是个老实厚道的,或许是真饿坏了,捧了晚饭便囫囵吃了起来。 “师傅,我虽不知道这香草姑娘是谁,可是她身上没有妖气,不像是坏人,她又长了张和湘妃娘娘一模一样的脸,咱们就吃她一碗晚饭吧!” 悟净一边埋头扒拉着晚饭,一边同他师傅说道。 那僧人见悟净吃得香甜,便也不管不顾地吃了起来。 看着他二人吃饭的样子,我的目光涌满了温柔和悲悯。 为了避免和天蓬碰面横生枝节,我从山洞里又捧出两碗饭交给悟净,对他道:“天色已碗,我要歇息了,这两碗饭就留给你两个师兄吃吧!吃完饭,只管把碗搁在这石块上便行,不必向我辞行和道谢,明日,我自己会来收拾。” “如此多谢施主了。”那僧人和悟净一起向我道谢。 我只管忍了泪,兀自进洞,施法让黄花藤将洞口掩了个严严实实。 天色暗了下来,我兀自坐在黑魆魆的洞中,听着外头猪头和猴精回来闹哄哄的对话。 “师傅,你们也太不够意思了,自己居然先吃上了。”猪头抱怨道。他就算脱胎为猪,亦改不了做天蓬元帅时猥琐的性格,想来是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二师兄,不是给你和大师兄都留了晚饭了吗?”悟净的声音。 “唔唔。”猪头已经吃上的砸吧着嘴巴含糊不清的说话声。 “师傅,我和悟能方圆数里都探查了个遍,都没有见到人家,也没有化缘到吃的,你和沙师弟不用走,就坐在原地,怎么就能得到吃的,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哈!”猴精欢天喜地轻快不已的声音。 那僧人道:“有的吃,就吃,不要想那么多有的没的没用的事情。” 那僧人倒是个干脆利落的。 我在黑暗中发出一丝悲天悯人的微笑。 悟净又叹道:“师傅,大师兄,二师兄,要是咱们这一路西天取经都能遇到像今天这样的好事就好了,没有妖精,然后天上掉馅饼,吃饱饱的……” “西天取经如果是这么顺利,那还要我们三个保护师傅一路西行做什么?师傅骑着白马自个儿就去了。”猴精嬉笑打趣着。 我心里一荡:西天取经? 那一日灵河边,天君带着我去向佛祖求治愈魔毒的良方,佛祖说他已经想到办法,只是需要天君答应帮助他一件事…… 原来这袈裟锡杖的僧人便是金蝉子转世。他轻慢佛法,不听大道,被如来贬黜东土托生,如来因为师徒情谊挂念于他,又恐轻易将他召回,他还是清高孤傲,鄙视佛法,故要有九九八十一难难为于他,好让他重新入佛之后能够谦虚真诚,真正领悟佛之大道。可怜天下父母心,又有谁可怜天下师傅的心? 想来这天蓬、卷帘和那猴精都是天君安排的,护送金蝉子西天取经的高人。这是天君答应佛祖治好我魔毒的条件。 这一时这一刻,我的心绪柔柔缱绻,仿佛离天君近极了。RS 第一百九十九章 良书香草 黄花藤外,那师徒四人已经吃饱了饭,背了行囊重新赶路。 吵吵嚷嚷的喧嚣声渐渐远去,山谷之中复归宁静。 我伸手施法,山洞内便重新燃起了篝火。看着那橘红的跳动的火光,我便仿佛望见了天君。 谢谢你。我含着泪笑起来。你还好吗?你已经把绛珠忘记了吧?像忘记阿月,忘记雪女,忘记丽丽那样,忘记绛珠了吧? 我轻轻怅惘地叹了一口气。 起身走出山洞,空气中弥漫着黄花藤清芬的香气,那些碗口大的黄花开得馥郁缤纷。 我站在一棵高大的杉树下仰头看星际,那里繁星万点,明月清风,整个天空如透明晶莹的蝉翼。 我的泪浮上眼眶,将那美丽的星空晕染得潮湿氤氲。 思念如一把刀划过心房,我闻见胸腔里透出甜蜜的血腥的香气。好想念,好想念那个人啊! 一股清风吹过,吹干了我面颊上的泪痕,令我的脸一阵紧绷。 我搓搓脸,再搓搓手,环环自己的手臂,感慨着:人间已是秋天,天庭呢?在那四季如春的地方,你是不是也会因为缺了我而感到冷? 或许你的深情厚谊只是我的一厢情愿,毕竟我不是你的唯一,而你也不是我的唯一,所以我又有什么自信和底气去笃信我们的爱情惊天地泣鬼神,海枯石烂,至死不渝呢? 绛珠,在这空谷幽野,七百多个日子,还不能让人清醒,还不能让你忘记他吗?还是你从未试着要去尘封自己的感情,而总是放任,你以为一段感情浓烈到极致便会消退,可是偏偏思念却是与日俱增,蚀骨销魂地痛。 许多许多个夜晚就这样在我的自怨自艾里度过。 我总跟自己说,再给我一点时间,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忘记他了。可是一天又一天过去,我对他的想念更甚。 我告诉自己,或许是因为空谷寂寞,如果我到繁华的人世去,我让自己忙碌一些,充实一些,那样我就不会胡思乱想,或许对他的爱与思念便能被其他的事物转移了注意力。 反正,我被东王公封锁了属于绛珠的气息,那么无论我隐于山间,还是隐于闹市,都不会被发现,被找到的吧? 或许是我自作多情了,天君压根儿就没有想过要找我呢?我在仑山呆了那么久,他不也没有去找我吗? 我在幽幽谷生活了一千个日子的时候,洞口的黄花藤突然枯萎了。我心里一颤:或许我与着空谷山洞的缘分尽了。于是,便收拾行囊出了空谷。 站在云端,御风而飞,我再一次将自己交给宿命。让我像蒲公英的种子落到哪儿就在哪儿安家吧! 我落地的地方叫北督。北督是一座繁华的城市。我站在城门口,看着守城的兵士正在逐个儿检查出城进城的百姓。 我正想隐身入城,忽见城门口一下喧哗起来,一个兵士追着一个从城内跑出来的白衣秀士,又吼又打的。 “你这书生,你给我站住!”那兵士没几步就追上了那书生,拳打脚踢,几下就将书生打倒在地。 眼见着那书生被暴揍,无一人敢上前阻止,我实在忍不住,上前喝了那兵士道:“官爷,你这样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有意思吗?” 那兵士见出头的竟是我这样一个柔弱女子,更加嚣张道:“嘿,姑娘,自古是英雄救美,你要美救英雄,先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 我待那兵士说完,暗暗施法,那兵士就被无形拳左右开弓打得鼻青脸肿的。 那兵士被揍得晕头转向眼冒金星,等他定睛看向我时又惊又怕,嘴里喃喃道:“妖怪!妖怪啊!”说着逃也似的跑走。 “多谢姑娘仗义出手!”那个倒霉催的书生已经从地上爬起身来,我回过头去,正想同他说“举手之劳何足挂齿”的时候,四目相对,猛然愣住。 眼前的人,文弱白衣,书生秀气,不是天君是谁? 只是他因何不呆在天庭,而来了这人间北督城? 难道是化凡试探于我? 我赶忙调转身子,欲急急走掉,那书生不依不饶地追着我,喊:“姑娘等等!” 我鬼使神差停了脚步,却不敢转过身去。 “姑娘,施人恩惠,理应给人道谢的机会,姑娘因何走得如此匆促?” 我心里困惑重重,难道只是一个长了和天君样貌相似的人而已?如果他是天君,那么高傲嚣张的一个人,怎么可能受一个人间小兵的欺负,任由他拳打脚踢而不还手呢? 正迟疑间,那书生已经绕到我跟前,对我恭敬施了一礼,道:“小生多谢姑娘方才仗义相助,滴水之恩理当涌泉相报,奈何小生家徒四壁,并无银两可以酬答姑娘,日后姑娘如有用得着小生的地方,姑娘尽管开口,小生力所能及之事一定全力以赴,肝脑涂地在所不惜!” 好迂腐的一串说辞,我已经要晕倒了。可是我还是不能确定眼前的人和天君到底是什么关系,如此相像的一张脸,简直一模一样,要说成一个人,也是可信的。 “你叫什么名字?”我审视着眼前的白衣书生,那一身行头的确寒酸,衣服的质料也是廉价至极,想来他说的家徒四壁所言非虚,只是这一张脸又作何解释呢? “小生温良书,敢问姑娘芳名?” “我叫香草。”我讷讷道,看着温良书的一言一行的确与那个霸气万方飘逸出尘的天君大人相去甚远,我心里竟然有些怅然若失。我害怕遇到他,竟又希望面前这张偶遇的面孔是天君。可是,终究不是。 “温公子,我们后会有期。”我向温良书拱了拱手,颠了颠肩上行囊,转身欲走。 温良书又唤住了我:“姑娘等等!” 我好奇地转身看看他,挑挑眉道:“温公子还有何事?” “姑娘,常言道,送佛送到西,救人救到底……” 那温良书又要开始迂腐地喋喋不休,我有些烦乱,赶紧打断他道:“温公子有话直说,不必掉书袋!” 温良书愣了愣,随即歉然一笑,拱手低眉道:“小生让姑娘见笑了,还请姑娘大人有大人,不要和小生一般见识……” 我简直要翻白眼了,这个迂腐倒霉催的温良生。 “温公子!”我有些横眉冷对。 温良书又是一怔,眉眼间甚是凄惶,“姑……姑娘,对不起。” 他竟然还结巴起来,我要昏倒了,正色道:“温公子,有话直说!” “哦,是,姑姑姑娘。”温良书再次拱手低眉。 我不禁觉得好笑,忍俊不禁笑了起来。 温良书见我笑了,神色立马缓和了,也憨憨地笑了起来。这一笑,我的心是彻底死了,他不是天君,他只是普罗大众中一个平凡的小民,名叫温良书的。 “温公子,什么事吗?”我柔声道。 “姑娘能不能陪我去西郊一趟?”温良书终于说道。 “西郊?”我不解。 “姑娘,小生家住在城里,家里还有个弟弟,名叫温良玉,小生和弟弟都略通医术……” 温良书又开始碎碎念念,我再次打断他的话道:“温公子需要我陪你去西郊做什么?” “看病。”温良书终于言简意赅说了一回话。 原来繁华的北督城竟然流行霍乱,城主下令将得了霍乱的百姓都赶出城齐聚西郊,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温良书温良玉兄弟俩医者父母心,不忍见那些病患无药而死,遂带了药材偷偷出城给他们熬制汤药,那些病患喝了汤药病情渐渐好转,可是温良书和温良玉兄弟俩却不能再出城了。城主派人下了命令给他们,如果再违背命令出城,便永远不得再入城。怪不得适才那个官爷要那么阻止温良书出城,实际是在帮他呢!怕他出了城再也回不了城,而我竟然好心办坏事了。 “温公子,你去了西郊,就再也回不了北督城,你不后悔吗?”我问。 温良书一脸生死随天的决绝,加上书生的迂腐之气,看起来十分滑稽。他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治病救人,医家本分,我觉得值。” “你要因此丧命,不觉得对不起父母吗?” “哀哀父母,生我劬劳,所以我和良玉商量过了,他留在城内,我出城去,我若因此丧命,还有他为我温家延续香火。”温良书一副生死就义的架势。 我冷嗤道:“哪有人这么不重视自己生命的?” “我去西郊不一定会死啊!也有可能那些病人的病都好了,而我也没有感染上霍乱啊!”温良书乐观地想。 我沉吟了一下道:“你要我陪你去西郊一起送死吗?” 温良书赧然道:“姑娘,对不起,小生有些自私了。只是小生适才看姑娘打那个官爷的那几下,知道姑娘你身怀异术,所以斗胆恳请姑娘助小生一臂之力!”温良书深深作了一个揖。 没想到这书生看似迂腐,还是颇有眼力见的嘛! 于是我明快一笑道:“我同你去西郊!” 温良书一震,随即振奋笑道:“多谢姑娘!”RS 第两百章 半夜笛声 北督城西郊是一条不宽的河流,河岸上横七竖八躺着病患。他们的病情没有想象中的严重,或许因为已经喝过温家两兄弟调制的攻克霍乱的汤药。 见到我和温良书到来,远远的,那些病患就欢天喜地地同我们打招呼。 “温大夫!”他们热情地呼唤。 温良书一边同他们挥手,一边递给我一条丝帕。 “干嘛?”我瞪大眼睛看他。 “蒙上,避免霍乱的病毒传染给你。”温良书腼腆一笑。他的笑容纯净且笃定。 我听话地接过那丝帕蒙住了自己的脸。 随着温良书走到病人中间,看着他细致地给病人们查看病情,一脸专注,我不禁流露欣赏的目光。只是那张脸太像天君,令我看着看着便会产生错觉。 他侧头给了我莞尔一笑,我忙错开目光,像个做坏事被人逮住的小孩,此时此刻我的脸一定红透了,像极天边的流霞。 查看了病人的病情,温良书便带着我到附近一个小树林里挖草药。挖草药的工具都是他事先便留在树林入口处的,熟门熟路,背起竹篓,拎着药锄,便进入林子。 我跟在他身边看着他在地上摸摸索索,一路搜寻,便好奇道:“你在找什么?” “找一种药草,找到了!”他兴奋地喊着,便飞奔向不远处一棵竹子。竹子脚边一株叶子上长着白色绒毛的草药,他用药锄连根挖起那株药材,对我道:“就是这种救命的草儿,可惜太少了,霍乱的病人又那么多,唉!” 看着温良书有些迂腐的面庞,我总是觉得有些滑稽,手指间暗暗施法,他的脚边便多了一片那样的药草。 温良书正摇头晃脑地惋惜着,忽见脚边一堆这样的药草,他一下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道:“天哪!太神奇了,怎么会一下子长出这么多药草?” 温良书的目光死死地盯住我,道:“是你对不对?姑娘,你真的身怀异术,这些药草儿是你变的吧?” 好吧,说你迂腐,你又聪明绝顶。 我道:“是老天爷念你心善,赏给你的呢,温大夫!” “真的吗?你说的是真的吗?姑娘,这些药草不是你变的,是老天爷变的?”他一脸天真无邪,对我的话竟然信以为真了。 好吧,刚觉得你聪明,你又一下蠢笨起来。 我翻了翻白眼,道:“管它谁变的,你有了药草,就可以救人了,温大夫。” “可不是?咱们赶紧挖了这药草熬药去吧!” 温良书兴高采烈的。 ************************** 坐在河岸上,我双手支着下巴看温良书拿着扇子扇着药罐下已经烧得很旺的火,他还是那一脸专注的表情,两腮不停地落下汗珠。 我看着那一张脸又不自觉地将他与天君做起了比较,这样的温良书比天君接地气多了,不知道天君看到这样干着粗活烟熏火燎的自己会作何感想? “你为什么将丝帕给我蒙脸,你自己却不蒙脸,不怕被传染吗?还是大夫自己就会对霍乱有免疫力?”我歪着头问他。 温良书抬起被火熏红的眼睛,很受伤地瞥了我一眼,道:“因为丝帕只有一条啊!” 我恍然大悟,心里登时有一些感动。趁着他专注煽火的时候,我又暗暗施法,对着那个药罐施入许多克制霍乱的咒语。 在西郊呆了几日,病患们的病情渐次好了。大家又讨论着回城的事情。可是城主有令在先,他们虽然战胜了霍乱,回城却成了一大难题。 温良书说:“要不,我去向城主请罪,并向他禀明大家的病情都已经好转,可以让大家回城了。” “你进得了城吗?见得到城主吗?”我问他。 温良书赧然道:“进不了,就算进城了也从未见过城主的面,知道他的府邸在哪里,却不一定见得到他,要不,我在城门口跪着,总能引起城主的注意的。” “你首先会引起守城士兵的注意,然后再对你来一顿拳打脚踢倒是真的!” 温良书盯着我的脸看了一会儿,蓦地握了我的手道:“姑娘,你身怀异术啊,你可以帮我们的。” 除了我能帮他们之外,我也想不到其他还有谁能帮他们。 ************************ 温良书坚持要送我到距离城门口不远处的地方,站在一棵大树下,他很是担心道:“姑娘,小生又自私了,让姑娘独自犯险,会不会让姑娘遭遇什么不测啊?” 我伸手拍拍他的肩道:“放心,你不是说我身怀异术吗?” 我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对付凡人,我好歹也是个仙女儿,有的是办法。我只要附体在城主身上,下一道命令让守城兵士将温良书和百姓们重新迎进城不就大功告成了吗?这对我而言根本不是什么难题。 “也是啊!姑娘是个奇女子。”温良书不安地笑着。 “请叫我香草。” 温良书拱手道:“是,香草姑娘。” 我正要同温良书告别,温良书蓦地惊叫起来,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身旁那棵高大的绿树。 “怎么了?”我好奇地问。 “我……看到一条大蟒蛇爬到树上不见了。”温良书惊魂甫定道。 我盯着那大树看了半天。那大树树干粗壮,叶子丰茂,并没有温良书说的什么大蟒蛇啊。 “我没有看见啊!” 温良书的脸色更难看了,“姑娘没有看见,小生我看见了,看来小生我要大祸临头了。” 我哭笑不得,“你一个年轻人怎么这么迷信?不就是看见大蟒蛇爬树吗?有什么了不起的?不要胡思乱想了。” 我好心宽慰温良书,温良书却不再说话,只是皱紧了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没有理会他,径自向城门口走去。等我假冒城主,将他和得过霍乱的百姓从西郊迎回城内,他也就不会再这么胡思乱想了吧? ************************** 行动很顺利,没有任何意外的,城主迎回了西郊的百姓。 站在北督城内的街市上,百姓们和温良书告别,温良书却闷闷不乐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头,笑道:“你不会吧?真的因为看见大蛇爬树的事情就这么疑神疑鬼的?” 温良书摇头晃脑的,神色很是凄惶:“香草姑娘,你不懂啊,我自己有预感,即将会有不好的事情降临在我身上。” 温良书说着讷讷地转身走远。看着他一袭白衣的背影在北督繁华街市的背景中分外落寞与单薄,我心生不忍,追上他道:“温公子,你可以收留我一段时间吗?”实际上我只是想保护他一段时间,也想看看他的预感准不准,观望一下到底会有什么祸事降临在他身上。 温良书止了脚步,却道:“香草姑娘,非是小生不收留你,而是因为小生即将有祸事临头,不愿意拖累姑娘啊!” “可我在北督城人生地不熟的,你就当做做好事收留我一段时间吧!”我执拗道。 温良书指了指路旁的客栈道:“香草姑娘要在北督城安身,可以住客栈。” “可是我没钱,而且你欠我的人情,我帮了你那么大的忙,你必须报答我,所以让我去你家住一段时间。”我觉得自己都有些耍无赖了。 温良书想了想,从袖子里掏出几粒碎银子递给我道:“只有这么多了,香草姑娘去住客栈吧!”说着头也不回匆匆走掉。 “喂!”我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无奈。 我哪里能让温良书径自走掉呢?我一路悄悄跟随他,一直跟随他进了一间陈旧的木头房子,房子坐落在一片种满荷花的湖水旁,木屋的匾额上写着“温氏草堂”四个透着墨香的大字。 哦,原来他住这里。 我敲开温氏草堂毗邻的一间木屋的门,来开门的一对老夫妻狐疑地看着我。我手中变出一锭金元宝递给他们道:“你们的房子卖给我吧!” 二老看着那锭金灿灿的金子早就乐得合不拢嘴,一口应承。当即便收拾行囊搬出木屋。我站在木屋前打量着这间破旧的屋子,无奈之下还是施了法,让木屋看起来簇新精致。屋檐上,我挂起了“香草居”的匾额。 进了屋内,又是一番施法,终于让木屋居住起来舒心不恼人。 做了顿晚餐,美美地吃了,然后上床香香地睡上一觉。我就安心和温良书做个邻居,我倒要看看这个迷信的书生能遇见什么弥天大祸。 睡到下半夜,我被袅袅的笛声吵醒,那笛声悠扬清越,我一骨碌爬起身,沿着笛声,走到后院去。 香草居的后院竟然是一片花圃,种了许多盆盆罐罐的花草,月色清凛中,各种花儿的香气交织着,形成一股特别的芬芳,十分醒脑。 闻着花香,听着笛声,我整个人都清醒过来。踏上花圃旁的砖头,目光越过矮矮的围墙,我看见温良书一袭白衣,于月下弄笛。 月色中,他专注地吹笛,身影有些孤单,神色有些落寞。 我心里团满疑惑:这书生大半夜不睡觉,却作死地吹笛,也不怕把左邻右舍都吵醒了。随即想,温氏草堂离街市较远,原只有那对老夫妇是邻居,老夫妇搬走了,邻居可只剩下我了。他的笛声除了吵醒我之外,便也不能吵到谁。 既然将我吵醒,我便专心地听笛。 温良书的笛声期期艾艾的,和他的迂腐之气倒也相通。 我正听得有些沉醉,忽见温良书家二楼的窗子打开了,一个年轻的后生睡眼惺忪从窗内伸出头来,颇为恼怒地吼道:“哥,你大半夜吹笛,有病是吗?” 笛声戛然而止。RS 第两百零一章 牢狱之灾 温良书转过身子,不好意思地对那后生道:“对对对不起啊,良玉,哥我今晚失眠。” 原来那后生是温良书的弟弟温良玉。看他刚才吼这一嗓子,想见他的性子不是个温吞水的,至少和温良书的迂腐文气比起来不太一样,只是月色迷蒙,看不清温良玉的长相,只是固执地觉得他是个傲头傲脑的年轻人。 此刻,温良玉听到温良书吹笛的解释,十分不耐烦道:“哥,你失眠,人家可是要睡觉的啊,白天接诊了那么多病人,我都累死了,你今天也刚从西郊回来,不累吗?还是早点睡吧!” 温良玉说着,把头缩进窗子,猛地又推开窗子探出头来,叮嘱道:“不管你睡不睡得着,都不许再吹笛了!” “哦。”温良书讷讷地回答道。 温良玉满意地重新关上了窗子睡觉去,温良书一个人愣愣地立于月色下,他的身子刚好从矮矮的围墙上露出上半身来。 我看着兄弟二人的逗比样,猛然见温良书调过视线看我这边,心里一惊,脚下一滑,便从花圃上摔了下去。 “哎哟!”我摔到地上,失声叫了出来。 “谁?”温良书已经趴到围墙墙头,看着地上的我,月色下他竟然认出了我,“香草姑娘,怎么是你?你摔倒了,我这就过来扶你!” 温良书双手撑在墙头,笨拙的身子跳了几下都不能跳过围墙。 我从地上起身,摸着自己摔疼了的屁股。走到围墙边,看着他道:“温公子,这么矮的围墙你都爬不过来,你也太太太……” 我不好意思说出那个笨字,温良书却已经会意到了,他不悦道:“香草姑娘,小生是好心好意,你怎么还取笑人家呢?” 我收了笑容,道:“可是你的确是很笨哪!这么矮的墙头,你都攀不过来。怪不得人家说百无一用是书生。” 温良书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我忙改口道:“我错了我错了,你至少还会治病救人。” 温公子抬头望望天,仿佛在调整自己被我调侃后的不良情绪,他重新看着我道:“香草姑娘,你怎么会住在这里?这里原来不是住着王阿公和王阿婆吗?” “他们两个把房子卖给我了啊!”我一跃上了墙头,看得温良书目光发呆。 我忍着笑。一拉他胳膊,他也飞身上了墙头。 温良书坐在墙头,拍着自己惊魂甫定的胸口,道:“香草姑娘,你真是吓死我了。” “这么矮的围墙,你也太夸张了。”我戏谑地看着温良书。 温良书面子上很是挂不住。 我改了话题道:“温公子。你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吹笛子啊?” “我失眠了。”温良书道。 “失眠。为什么?” 温良书不语。 我道:“因为看见大蟒蛇爬树那件事吗? 温良书“唔”了一声,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指着温良书的鼻子道:“温公子,你真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了,从来没见过你这么迷信的人,看见蟒蛇爬树就有大祸临头,谁教你的道理啊!” 我话音刚落。温氏草堂外便传来重重的砸门声。 “温良书,给我滚出来!”壮汉们粗鲁的吆喊声。 温良书一惊。我也猛然愣住了。二楼窗子哗啦一声开启,温良玉伸出脑袋:“哥,谁大半夜敲门,你也不去管管,还让不让人睡了?” 好不懂事的温良玉啊!他哐当合了窗子,继续睡觉去。 温良书对我道:“香草姑娘,小生的担忧应验了,拜托香草姑娘照顾好我弟弟,小生自去了。” 温良书说着跳下墙头,进了温氏草堂后门。 不一会儿便听到他与壮汉对话的声音: “小生便是温良书,各位好汉找小生有何贵干?” “温良书,你违抗城主命令,私自去西郊救治霍乱病人,城主有令将你捉拿下牢,重重处罚!” “城城城主不是已经原谅我和那些百姓了吗?” “那些百姓可以不追究,可是你违抗城主命令,却不能不追究,废话少说,带走!” 呼啦啦的人声一下远去了。草堂复归宁静。 我在墙头呆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 没想到温良书的第六感还是准的,他的确有了牢狱之灾,只是将他下牢的是北督城城主,理由是他违背城主命令,出城救治霍乱病人。 这个该死的城主,哪有让英雄流血又流泪的? 我在墙头油然而生一股火气。我附体在他身上下了让温良书和百姓回北督城的命令也没用,居然还是让温良书难逃追究。 我哪里能眼睁睁看着温良书被下牢而不出手相救的?可是温良书拜托我要照顾温良玉。 于是在我墙头扯着嗓子喊:“温良玉!” 连着喊了几声,二楼的窗子重新打开,温良玉的脑袋又伸了出来,他烦躁道:“你谁啊?鬼吼鬼叫的,大半夜还让不让人睡觉?” 这个大懒虫,一定是猪来投胎的吧?就想着睡觉。 “你哥被城主的人抓走了。”我道。 温良玉起先还没反应,蓦地回神,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你刚刚说什么?” “你哥被城主的人抓走了。”我重复。 ******************************** 湖里,荷花开得正好,挨挨挤挤的荷叶间亭亭玉立着几朵白的、红的荷花。 一阵清风徐来,夹杂着荷花的清香。 天边已翻起鱼肚白,大地已铺满黎明的曙光。 温良玉从温氏草堂里跑了出来,边跑边穿着衣裳。跑到我跟前时,他已勉强穿戴整齐,也是个出落整齐的白面书生。 “姑娘,你怎么知道我哥被城主的人抓走了?”温良玉气喘吁吁问。 晕,你自己不刚刚有听到砸门声吗? “先不要追究这些,和我一起去救你哥吧!” “怎么救?”温良玉一脸无措地看着我。 我将一锭金子交给他,“你去牢房打点那些狱卒,不要让你哥受皮肉之苦,我去想救出你哥的办法。” 温良玉拿了金子,不敢迟疑,赶紧去了。 看着晨曦中他匆忙而年轻的背影,我在想我不能再用仙人的法力去救温良书了,既然在人间,就要遵守人间的游戏规则,否则终究是竹篮打水,白忙一场。比如,我用法力助温良书治好了霍乱病人,又用法力让城主迎回了西郊的百姓,却终究还是让温良书受了牢狱之灾。 强龙不压地头蛇,我既然在人间的地盘上,就按人类的办事套路走吧。这样才不会破坏原本的因果轮回报应无常。 我要去找城主,不能再用法力附体,假传命令,我要恳请他,让他心服口服地放出温良书,那样才能让温良书继续在北督城平安无事地过日子。(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P 第两百零二章 良玉的殇 温良书下牢半月后终于出狱。 出狱那天,隔壁温氏草堂来了很多人,有当日西郊患过霍乱的百姓,也有温室兄弟曾经救治过的病人。一时间人头攒动,鞭炮声噼里啪啦。 我躲在香草居内没有出去。一个人躺在床上,听着外头的喧嚣声,拉长了耳朵分辨哪个声音是温良书的。心底里有个声音在说:把他从监牢中救出来,我可以功成身退了。可是又有个声音说:我想再看他一眼,因为他长了一张和天君一模一样的脸。 胡思乱想间,听见香草居的门咿呀推开,温良书文静的声音传了过来:“香草姑娘在吗?” 我从床上翻身坐起,慌忙整理衣裳头发,迎了出去。 温良书穿了一件墨蓝的长衫立在屋子中央,头上一枝玉簪束着头发,看起来文质彬彬,儒雅得很。 “温公子,你来了?”我的声音欢喜得有些发颤。 温良书恭敬向我作了个大大的揖,起身道:“多谢香草姑娘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再说你本没有罪,是城主不讲理,我只是伸张正义而已。”只可惜我伸张正义的方法用了不正义的手段,没办法这便是人间的生存法则。我当然不会告诉温良书我花了将近半月的时间淘到本国特别珍惜的宝贝和氏璧贡献给城主,城主才肯放出他来。 “香草姑娘身怀异术,如果换做别人,是绝对做不到的,小生也只有冤死监牢的下场了。”温良书很是期期艾艾。 我笑道:“都过去了,温公子不必再挂在心上。你没事,我也可以安心离开了。” 温良书一愣,“香草姑娘不是要到北督城定居的吗?怎么又想着要离开呢?这香草居你都买下了,干嘛不在这北督城扎根呢?这儿挺好的。” 我也一愣,心里有些酸楚。天天对着你这一张脸,我想要忘记天上那个人恐怕更难了吧?要知道我从幽幽谷来人间就是为了治疗情伤的,对着你这一张脸,我只怕内伤更重吧? 我道:“我留在北督没干嘛啊!处处无家处处家,我再寻个落脚的地方呗。” “那何不就落脚北督呢?”温良书热情地邀约,“香草姑娘身怀异术,如果能到我温氏草堂帮忙,将是北督城百姓之福,其实小生知道要不是香草姑娘暗中相助,只怕我没那么容易就能攻克霍乱。” 算你识货。可是我真的要留下吗?我盯着眼前温良书的脸,心里思绪万千。 “香草姑娘,如果你能到我温氏草堂帮忙,小生一定出尽肯能高的薪金给你,只要姑娘能留下。” “这不是钱的问题。”我讪笑。 “不是钱的问题那就好办了,要知道小生家贫,并不一定能拿出多少钱给姑娘当薪水,而且听我良玉弟弟说,姑娘这回为了从监牢里捞出我花了不少银钱,小生真的无以为报。” “温氏草堂的生意不是很好吗?温公子怎么还会家贫呢?” “治病救人一直是温氏草堂的宗旨,至于赚钱,并不是我兄弟二人的意愿。” 温良书一言,让我油然起敬。 “香草姑娘,小生的意思是不如小生将温氏草堂赠与姑娘,就当做此次姑娘为救小生费去的银钱的补偿,然后小生和良玉弟弟为香草姑娘打工,我们一起为北督城的百姓造福,姑娘意下如何?” 温良书恭谨诚恳的请求,一时让我无言拒绝。 见我沉默,温良书忙道:“姑娘没有说话,小生就当香草姑娘是默允了。” 温良书说着生怕我会拒绝似的,一溜烟跑出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在香草居内哭笑不得。 ********************* 或许我的潜意识里并不想离开北督城,我就这么半推半就接管了温氏草堂,说是接管,不如说友情帮忙。温氏草堂一应事务和从前并无二致。 白天温良书坐镇草堂,看视病人,温良玉则去出诊,我在草堂内给温良书打下手。 和温良书相处的时间久了,我的心也渐渐熄灭了火焰。一开始我还是抱有一丝希冀,希望他是天君,日久天长,我终于相信这个男人是人间一位医者,并不是那个一统三界霸气万方的天君大人 。 温良书待我礼遇有加,而我也心如止水地在草堂过起了人间普罗大众的生活,我们像两个客气又友好的同事。 温良玉的婚事一直是温良书心头的一桩大事。我看着温良书为温良玉的婚事操碎心的时候,便不平道:“你是哥哥,不应该你先成婚,弟弟再成婚的吗?” 温良书摇头道:“香草姑娘,你不懂,小生父母死得早,长兄如父,理应为弟弟操办好婚事,只可惜良玉他执拗,爱上了唐府二小姐,可惜又遭遇唐老爷反对,此后便对婚姻之事避而不谈,我是兄长,真替他着急啊。” 原来如此,没想到良玉那个躁性子竟也是个痴情的种。 “唐老爷为什么要反对良玉和二小姐的婚事啊?”我不解。 温良书道:“唐家是北督城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唐老爷讲求门当户对,所以唐门的女婿岂是我们温氏草堂之流可以高攀的?” 我心里唏嘘,嘴里道:“温公子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呢?夫妻良配,最重要的是人品和情谊,至于门楣名利都是其他外在之物,不应当成为择婿与婚配的主要标准。” 温良书对我的论调很是赞同,却又对良玉与那唐府二千金的婚事无奈其何,我心里暗暗下了主意,我要帮助良玉和那个唐府二小姐,不为别的,只为希望天下有情人都能终成眷属,少一些遗憾,多一些美好。 我在天庭中好打抱不平,力不从心却还是不知死活的性子竟还是改不掉。 ************************ 夕阳西下,温良玉背着药箱汗流浃背地回来了。 见我坐在荷花湖畔,他远远的,就冲我打招呼:“香草姐姐——” 我也冲他挥手:“嘿,良玉!出诊回来了?还顺利吗?” 温良玉放下药箱,坐在我身边,我递了帕子给他擦汗,温良玉接了帕子一边擦汗,一边心无城府同我说道:“还好。就是那个生病的老婆婆太可怜了,她生了四个女儿五个儿子,却没一个肯管她的,唉,养儿防老积谷防饥,也不尽然哪!” 我静静听着良玉的抱怨,看着他的目光便多了几分悲悯与温柔。这孩子的确是个心地善良的。 “还不如当初就只生个独子呢,管他男孩女孩,父母的财产全是他的,责任也归他,就不会分财产的时候抢来抢去,分摊责任的时候又推来推去了。” 良玉的理论倒是新鲜,我笑看着他道:“不论生一个孩子,还是要多子多福,总之要先成家是不是?” 良玉不假思索点头:“谁说不是?” “那良玉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该考虑一下终身大事。” 话说到此,温良玉才发现自己落了我的话套。他涨红了脸,豁然起身道:“我哥派你来做说客的吧?之前是让许多媒人来游说我,现在居然连香草姐姐你也派来了。” 温良玉说着就要去提药箱,我手指一拈,施法定住了他的脚。温良玉杵在原地不得动惮。他惊疑,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能干瞪着眼看我。 “香草姐姐,你说什么都没用的,我不想成亲。” 我微笑道:“要是和唐家二小姐成亲,你也不愿意吗?” 温良玉一颤,随即一脸沧桑绝望道:“恐怕这辈子都没有机会了吧?” “不争取怎么知道没有机会呢?”我有些恨铁不成钢。 不料,温良玉脸上的颓丧神色更浓了,他的声音苍凉道:“姐姐,我争取过了……”温良玉说着,脸上淌下两行热泪,我一下撼然得无以复加。 我施法解了温良玉脚上的法力,他一下瘫坐到我身边的石阶上,含着泪水的目光迷迷茫茫地投向湖里的荷花,声音也飘忽无力,仿佛不愿意再忆起当日的屈辱。 ************************** 温良玉爱上的唐府二小姐名叫唐莉,她与温良玉的缘分始于唐老爷生病之时。北督城内所有为富人治病的医生都看不好唐老爷的病,唐莉抱着试一试的态度让管家到温氏草堂请温良玉出诊。没想到温良玉人虽年轻,却妙手回春,唐老爷的病神奇地被他治好了。 唐府之内,温良玉与唐莉第一次邂逅,惊鸿一瞥,一见钟情。 唐莉奉唐老爷之命备了厚礼到温氏草堂表示感谢,又与温良玉于荷花湖畔并肩而坐,谈心交流,二人的感情又进了一步。 此后二人又常于荷花湖畔幽会,你侬我侬,难舍难分。 温良书知道了温良玉与唐莉之间的儿女私情,便到唐府提亲,却被唐家乱棒赶出。温良书到家后告诉温良玉,唐莉已经许配给北督另一富户赵家,让温良玉从此别再去纠缠人家了。温良玉哪里受得了这样的打击,想见唐莉问个究竟,不料唐莉却被唐老爷幽禁家中,不得相见。 又是一个霸道的家长破坏儿女爱情的老掉牙的故事。 我怅惘地坐在石阶上,看着满湖的荷花次第凋谢,目光充满了哀伤。RS 第两百零三章 唐二小姐 “就这么放弃了吗?”我问温良玉。 温良玉痛苦地摇头,“我去求过唐老爷,唐老爷也跟我在北督城一间茶肆里见了面,他不再像对待哥哥那样的粗暴方式对待我,只是依旧是冷言冷语,冷嘲热讽,拿温家家室说辞。” “这些都可以理解的,父母想给女儿找个好人家,然后对女婿的人选多加挑剔和甄选,如果有朝一**真的成了唐家女婿,我想唐老爷一定会对你好的。他今天对你的态度不好,只是因为他太爱他的女儿了。”我宽慰温良玉。 “只可惜,唐老爷爱的只是他的大女儿唐嫣,而不是二女儿唐莉。”温良玉话中有话,叫我吃了一惊。都是亲生骨肉,还能有厚此薄彼至此的吗?温良玉接下来的话瞬间解了我心中的疑团。 “在茶肆中,唐老爷告诉唐莉不是他的亲生女儿,他收养唐莉的目的只有一个,让他的大女儿过得好,过得幸福,唐莉只是唐嫣人生的一个佐助。” 原来如此。那么大女儿唐嫣过得幸福与否,与唐莉嫁入北督赵家又有什么关系,我更加匪夷所思了。 温良玉道:“香草姐姐可知,那北督赵家是谁?正是唐嫣的夫家,唐老爷的大女婿家。” “那唐老爷难道是要将唐莉嫁给大姑爷的什么兄弟吗?姐妹二人互为连襟,有个照应?”我所能想到的也就这一层。 温良玉摇头,脸上充满不平,“如果是这样,我就不会说唐老爷是个自私的人了,他是要将唐莉嫁给唐嫣的丈夫,让唐莉做赵家的小妾。” “为什么?”我满头黑线,好奇葩的唐老爷啊!收了个养女,却给自己亲生女儿的丈夫做小妾,然后与自己的亲生女儿争宠? “因为唐嫣不能生育,唐老爷想着唐莉给赵家做小,生了一儿半女便能过继到唐嫣名下,毕竟是自家姐妹,这样不会生育的唐嫣也就不会在赵家受到委屈了。” 饿,好复杂好狗血的故事,我瞬间凌乱了。 普天下的幸福都是一样,普天下的不幸却是各式各样啊! 我与天君有情人不能长相厮守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警幻用节育药水培育我这一世的仙身,以至我不能替天君生儿育女,以至我抱恨离开天君。 普天之下,不能生育的女人便是不完整的女人,那种痛苦是旁人无法了解的。我蓦地对唐府大小姐唐嫣充满了同病相怜的意味。 ************************** 温良玉说唐莉嫁给赵家做小的日子马上就到了,只剩了不足一月的时间。 入夜,我便悄悄潜入唐府,与那个被父亲禁足的可怜女娃子唐莉见面。 唐莉正在书案上梨花带雨地提笔作画,宣纸上墨迹未干的两个年轻男女无疑就是她和温良玉了。画图旁边一首精致的情诗: 高高一座绝情崖 崖上一株芳菲草 绿草萋萋碧如丝 此草名唤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思君之味君可知 忍把一双横波目 变作两眼流泪泉 梦里梦外盼君至 奈何无计除相思 …… 好一个多情的女子。 我站在唐莉身后,对着案头烛台上汩汩落泪的红烛发出一声幽然长叹。 唐莉猛地惊跳起来,回身看着我,一双大眼睛瞪得圆丢丢的,又盈满了泪水,显得更加水汪汪。 真是个好看的女子,怪不得温良玉对她一见倾心。 见屋里突然多了个人,唐莉直当是见了鬼,她东张西望了一会儿见房门依旧紧锁着,一时之间脸色吓得雪白。 “你是谁?你怎么能进入我的房间?”唐莉紧张地看着我。 我道:“二小姐,你别怕,我是温良玉的朋友。” 听到温良玉的名字,唐莉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委屈的泪水一股脑奔流在脸上,颤声问道:“良玉他还好吗?” “除了对二小姐甚是思念之外,其他都还好。” “他思念我做什么?思念我这不自由的人,只会让他更受伤。”唐二小姐一直哭着。 我动容道:“说到底他和你一样傻,你有你的执着,他有他的执着,你有你的伤心,他也有他的伤心,你们两个的执着和伤心是为着同一桩事情。” 见我说到痛处,唐二小姐不禁放声大哭。 “我该怎么办?我们该怎么办?”唐莉泪眼模糊地看着我。 我恻然道:“我愿意帮你,你愿意相信我吗?” 唐莉抬起梨花带雨的脸,“你愿意帮我?太好了,姐姐,你能从这紧锁的房门外进来,你一定是天上的仙女,我愿意相信姐姐你能帮我。” 唐莉一下握住了我的手,像妹妹一样依偎在我怀里,我轻抚她的头颅,心下凄然,或许这时这刻,在她心中,我比唐嫣还来得亲些吧! 养育之恩一开始就带了阴险的目的,也就不值得花多少心力去感激的了。 “仙女姐姐,我怀了良玉的孩子。”唐莉突然说道。 我一震。 没想到这两个孩子竟一早尝了禁果。如果温良玉知道唐莉怀了他的孩子,拼死也不会让她嫁进赵家去的吧! 我轻拭唐莉的泪水,安抚道:“放心把你和良玉的幸福交到我手上吧,只是为了保住你肚里的孩子,你暂时不能走漏你怀孕的消息。还有你要听你养父的话,做到百依百顺,这样你就能少吃一点苦头。” 唐莉一一点头,无不应承。 *********************** 唐家出来,我当然是去赵家。 月白风清,我在赵家的花园里找到了唐家大小姐唐嫣。这个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女人却不是一个婚姻幸福的女人。不育,要让丈夫娶小妾进门,这样的婚姻不会幸福到哪里去的。 唐嫣比我想象的还要憔悴,但是姿容不俗,平添了几分病态美,给人一股我见犹怜的感觉。 “你是谁?”唐嫣见园子里进了不速之客,慌得就要喊叫起来,我用法力在园子周围布了结界,这样我与她的对话就不会被别人发现了,只是我一时疏忽,没有发现结界之内,在离我和唐嫣站立的石子小路不远的亭子里正站着赵世斌——唐家的大姑爷。RS 第两百零四章 产妇诈尸 “我是温良玉和唐莉派来的说客。”我平静地看着唐嫣,这个女子像一朵柔弱的云,你却不自觉被她吸引了目光,如果不是因为不育,她一定能够得到丈夫的垂青与疼爱的。 听到我自报家门,唐嫣的神色微微一凛。 月光透过树梢,影影绰绰投在她的面颊上,将她修饰得分外朦胧飘渺。 月色中,我听到唐嫣幽然一声低叹,我揆度着她不是一个尖酸厉害的角色,应也是多愁善感的细腻之人,便忙追说道:“唐大小姐,你和你爹对二小姐的安排不觉得太自私了吗?怎能用她的青春和爱情为你的人生陪葬?唐莉她有自己爱的人,她虽不是你的亲妹妹,可是和你一起在唐府内生活了多年,你们的感情应和亲姐妹没有区别吧?你怎么能让你妹妹的人生为了你不完整的人生而变得残缺不全?” 唐嫣面上的肌肤抽动着,我的话或许她私底下已经思考并自责过千百回了吧? “可是我不能太对不起我的丈夫。”许久,唐嫣哑声说道。 我一震,“你不能替你丈夫开枝散叶,生儿育女,你丈夫可以另纳小妾,为什么一定要是唐莉?” “我婆婆也曾无数次提出让我家相公纳妾生子,他终是不同意,因为他怕其他小妾会对我不好。那样,他宁可不要孩子,而唐莉不同,他觉得唐莉是我妹妹,又与我感情深厚,进了赵家的门,不会让我受委屈。” 我彻底撼然了,没想到那赵世斌还是个善良痴情的种,以为他纳妾是对原配不满,谁知还有这一层深意在? “你家相公既然对你情深意笃,那又何必想着传宗接代的事?你既不育,他去抱养一个孩子继承香火不就是了?” 唐嫣摇头,“我家相公也曾提出这个办法,可是婆婆坚决不同意,她说赵家家大业大,在北督城内赫赫有名,怎么能让没有血缘关系的外姓人来继承家业?我又于心何忍,相公待我恩深义重,我怎么能自私地让他绝后呢?所以,相公好不容易答应纳唐莉为妾,我又怎么能不尽力撮合?老父亲对唐莉做下的绝情之事都是因为他太爱我了……” 唐嫣的话叫我一时沉默着不知如何作答,这个故事里的每个人看似无情自私,却又都情有可原,重情重义。 我一时犯难,立在唐嫣跟前,愁眉紧锁。风中飘着园中植物的香气,唐嫣的话又随风轻悠悠飘了过来。 “姑娘,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以弃妇的身份嫁进赵家的吧?这件事在北督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彻底懵了,我不是北督人,我当然不知道,一个女子以弃妇的身份嫁进赵家,还能得丈夫厚爱至此,若不是这个女子太有魅力,便是那个男子太过重情重义。 我心潮起伏地静听唐嫣说出自己与赵世斌的故事。 “姑娘,你不会不知道我是以弃妇的身份嫁进赵家的吧?这件事在北督几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彻底懵了,我不是北督人,我当然不知道,一个女子以弃妇的身份嫁进赵家,还能得丈夫厚爱至此,若不是这个女子太有魅力,便是那个男子太过重情重义。 我心潮起伏地静听唐嫣说出自己与赵世斌的故事。 原来唐嫣自小与赵世斌青梅竹马,原以为可以两小无猜花开并蒂,谁知唐嫣十岁的时候,家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她的姑妈和姑妈的儿子陆羽。姑妈家落难,姑妈带着陆羽投奔自家兄弟唐老爷。 陆羽与唐嫣同住一个屋檐下,渐渐的,便亲昵有加。 唐嫣原本会因为年岁长大而对赵世斌生出的少女情愫因为同桌吃饭同屋睡觉,便滋生在了陆羽身上。 唐嫣十六岁,陆羽十八岁的时候,唐陆两家联了姻。 彼时,陆家已离开北督城,回到自己的城市重振了家业。 唐嫣嫁入陆家之后,姑妈没有因为落难时唐家对陆家的帮助而对唐嫣慈爱有加,相反因为陆羽与唐嫣的如胶似漆荒废学业而倍感恼怒。 终日里,冷嘲热讽,婆媳关系十分紧张。 婚后第三年,姑妈便以唐嫣不能生育为由,向陆羽提出休妻。 陆羽是爱唐嫣的,可是却也是个孝子,他夹在母亲与妻子之中分外为难。 姑妈咄咄逼人,一哭二闹三上吊,陆羽不堪其扰,终于和唐嫣商量着假离婚。 “表哥休妻,我成弃妇,这件事是瞒着我爹爹的,表哥说等姑妈气消了,等他做通了姑妈的思想工作,便来接我,约好了一个月为期限,可是我苦等了三个月,也没有等到姑妈同意我回陆府的消息……” 这一时这一刻,唐嫣不甚凄楚。而我听着她叙说前尘往事,心里波涛澎湃。 “我一个人回到北督,却不敢回唐家去,我觉得自己丢了爹爹的脸,丢了唐家的脸,走投无路时我还想过轻生。没有想到我投河自尽的时候遇到了赵世斌,他将我从河水中救起,才发现我竟然怀了陆羽的孩子,因为投河孩子流产了。他奉了自己家一处私家宅邸供我居住,等我小产出了月子,他又将我父亲请来,宽慰我的父亲,让我们父女团聚。尔后,赵世斌常来唐家看我,我是屈做弃妇,他却不计前嫌,毅然向我父亲提出要娶我。这门婚事遭到了赵家二老的强烈反对,他用绝食相逼,赵家二老才答应他迎我进门。试问,他待我如此情深似海,义比天高,我怎么能让他绝后呢?我也想投之桃李,报之琼瑶,可是嫁给世斌之后我才知道,因为那一次流产,导致我再也不能生育了……” 绝望的泪水恣意地奔流在唐嫣面颊上。 这个女子可怜可哀,我都想伸手将她拥入怀中给她些温暖和安慰,奈何自己和她并不熟络,我只能爱莫能助地立在婆娑树影中看她兀自哭得伤感。 唐嫣哭了许久终于揩拭了面颊上的泪痕,抽泣道:“我知道让唐莉嫁给世斌做小,委屈了她,可是世斌为人厚道,他必会看在我的面子上善待于她的。” 那又怎样?世界上好男人遍地都是,合唐莉心意的却终是只有一个温良玉啊! 我叹气道:“唐莉已经怀了温良玉的孩子,大小姐,你告诉我唐莉该怎么办?” 唐嫣听到这个讯息,错愕了一下。 “姑娘,容我一言好吗?” 园子内蓦然出现一个浑厚的男声,吓了我和唐嫣一跳。 我不是布了结界吗,怎么还有人可以闯进来?除非是我布下结界之前他就已呆在林子内。 我顺着声音,望见不远处阔大的凉亭之内站着一个衣裳飘逸的男子,月色中,他身上散发出一股自然宁人的气韵。他的背后是一片硕大的荷花池,荷叶碧绿,荷花亭亭,美不胜收。 “相公,你怎么在这里?”唐嫣已经慌忙走向那亭子,步履显得匆促错乱。 原来这人便是赵世斌。因着适才唐嫣的描述,我对赵世斌除了敬服还是敬服,本能地怀了一丝好感,快步向赵世斌站立的亭子走过去。 我走得匆急,竟如飞云一般飘到赵世斌夫妇二人身边。 赵世斌双手别在身后,凝眸看着我,蓦地道:“姑娘不是凡人。” 我吃了一惊,瞳仁张了张,一时竟不好否认。 赵世斌道:“无论姑娘是仙是妖,既然来到我赵府,便是我赵世斌和唐嫣夫妇的朋友,有朋自远方来,不亦说乎,姑娘,一路辛苦了。” 赵世斌气度沉稳,言辞不疾不徐,让听者如含了一颗定心丸。 唐嫣侧头看着她的夫婿,眼睛里溢满深情,想必面对这样一个深情款款温柔如水的男人,她早将对陆羽的心移到了赵世斌身上吧? “既然赵公子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了。唐莉怀了温良玉的孩子,唐莉和温良玉两情相悦,所以,同是天涯有情人,赵公子能不能高抬贵手,成全唐莉和温良玉?”我诚恳地望着赵世斌,蹙了眉头等待他的回复。 赵世斌沉吟了片刻道:“纳妾不是我的本意,我今生挚爱不过嫣儿一人,无论她能不能为我生儿育女,她都是我今生唯一的妻。奈何赵家要迎唐家二小姐进门已是北督城内人尽皆知的喜事,所以我不能拂逆父母的美意,更不能弃赵唐两家名声于不顾。眼下,我有一两全其美之计,还请姑娘能从中周旋……” ********************* 七个月后,赵府迎来了他们的长孙。只可惜这孩子的生母难产而死,于是孩子刚一出生便过继给了大妇唐嫣为子,成了赵家名义上的嫡子。 而唐嫣一手抱着渴盼已久的麟儿,一手扶着妹妹唐莉的棺柩痛哭流涕。 当唐莉的棺木运出北督城,我和温良书、温良玉兄弟俩早已候在离墓地不远的地方。 待送殡的队伍回转,我带着温良书、温良玉快速赶到墓地前,施法劈开墓碑和棺木,身着白色丧服的唐莉从棺木之中坐了起来。RS 第两百零五章 又见神瑛 “莉儿——”温良玉一声呼唤,柔肠百转,和平日躁性子的温良玉判若两人。 唐莉在温良玉的搀扶下从棺木中爬出来,她三下五除二脱下身上的丧服,露出里头穿着的大红喜服,然后和温良玉二人抱头痛哭。 只听温良玉道:“莉儿,从今往后再也不必只穿粉红低人一等了,嫁给我,你爱穿怎样鲜艳的大红就穿怎样鲜艳的大红。” 我和温良书互视一眼,温良书冲我感激一笑,我回给他一个释然的笑容。其实唐莉能与温良玉修成正果,还是要感谢赵世斌的宽宏大量深明大义,当然也要感谢那个刚出生的孩子。 这是当日我与赵世斌之间的约定:唐莉嫁进赵家做妾,并以腹中和温良玉的孩子掩人耳目,那个孩子在赵家出生之后便是赵世斌与唐嫣的儿子,那么赵世斌便会给唐莉自由,放她与温良玉双宿一起飞。 这是无奈之中最好的办法了。虽然温良玉和唐莉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却也感恩赵世斌的通情达理,感动于他对唐嫣的深情,他们愿意让自己的孩子喊赵世斌和唐嫣爹娘,姑且当做唐老爷对唐莉养育之恩的一份报答吧! “唐莉还在月子中,良玉,我们赶紧带着她回温氏草堂养身子去。”温良书提醒道。 温良玉早已背起唐莉大步流星走在前头。望着弟弟兴冲冲的背影,温良书眼角眉梢全是笑容。 长兄如父,其心可悯。 我默默陪着温良书走在温良玉和唐莉的身后。 郊外的风景怡然自得,每一寸空气都散发着花香,令人闻之神清气爽。 ****************** 因着唐莉坐月子,温良书和温良玉的工作对换了一下,温良玉坐镇温氏草堂,温良书则忙着出诊。我则一边给温良玉打下手,一边伺候唐莉的月子。 唐莉对襁褓中的婴儿甚是思念,温良玉总以“我们还年轻,孩子很快就会有的为由”宽慰她,唐莉的思念之情也就略略解了些。 唐莉出月子后,温良书给她和温良玉举办了一个简单又郑重的婚礼。 长兄在上,温良玉和唐莉对温良书三叩九拜。 我是他二人结成眷属的大恩人,自然也被三叩九拜。 温良玉淘气,硬将我和温良书拉到并排坐着,领着唐莉对我们郑重地行了礼才起身。 红烛高烧的喜堂,我一回眸,便望见温良书的脸颊比那艳红的烛光还要绯红,不禁怔了怔。 这夜,回到香草居,我辗转难眠,眼前全是温良书欲语还休含情脉脉的眸子。一骨碌爬起身,一口气跑出香草居,跑到荷花湖旁吹冷风。 正值春天,新一季的荷花还未开放,一朵朵正含苞羞涩着。荷叶间一艘小船,随风飘荡。我御风飞到船上,和衣而卧,看天上的星星明月。 天上,寒星几颗,明月一轮。 我仰面躺在船上,双手枕着头,痴痴地看着天际。 夜云翩跹,天宫遥远,我满怀怅惘。 在人间已近一年时光,不知天上宫阙故人是否安康。 就那么想念着故人故事,忍着胸口隐隐约约地疼,迷迷糊糊睡着。 我是被湖畔的嬉笑声吵醒的,醒来时旭日东升,霞光铺满湖面,圆盘似的的荷叶上一颗颗圆丢丢的露珠滚来滚去。 温良玉拿着一颗石子往我的方向扔,投石落水,溅起些许水花到我身上,我边甩着衣服上的水花,边假意恼怒道:“新郎官,新婚第二日,不陪着新娘子赖床,到湖边来调皮捣蛋,这样算什么?” 温良玉笑道:“新娘子哪有你自在,幕天席地地睡觉,她啊早煮好了早餐,让我来请你这个大媒人赏脸去温氏草堂用早膳呢!” 温良玉说着做了个夸张的“请”的动作。 我从船上站起身,飞到岸边。 温良玉忙扶住我,我撇嘴道:“养尊处优的唐二小姐嫁了温良玉居然连早餐都会做了。” “没办法,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嘛!”温良玉悻悻然地笑着,随即谄媚道,“还请香草姐姐赏个脸,去温氏草堂品尝一下我娘子大人的手艺。” “温大大夫亲自来请,敢不赏脸吗?”我笑瞪了温良玉一眼,随着他向温氏草堂而去。 一路上,温良玉同我打着趣,他道:“香草姐姐,你昨夜怎么跑荷花湖里睡觉了?” “没办法,在屋内睡不着。”我嘟着嘴道。 “所谓孤枕难眠,香草姐姐当然睡不着啦,你瞧瞧我和唐莉,高床软枕,你侬我侬,睡得香香的。”温良玉嬉皮笑脸的。 我白了他一眼,冷嗤道:“没大没小,都成家了,还没个正经。” 温良玉嘿嘿笑着:“香草姐姐,那我和你说个正经的,我把我哥介绍给你吧,你当我的嫂子好不好?长嫂如母,我和唐莉一定会孝顺你,尊敬你的。” 我一颤,看着温良玉讨好的面容,耸耸肩笑起来。我拍了拍温良玉的头道:“越发没正经了,赶快去吃早餐吧,我被你聒噪得饿死了。” 我说着,加紧脚步闷头往前走去。 温良玉在后面喊:“香草姐姐,我是说正经的,我已经和我哥说了这事,因为他昨晚也睡不着,所以我一大早就说要把你介绍给他……” 我一阵心烦意乱,不理会温良玉,兀自进了温氏草堂。 温良书正在饭桌上摆碗筷,一见我进来,竟然手忙脚乱打翻了一副碗筷。他局促得面红耳赤的。 “落地开花,富贵荣华,没事没事,大哥,我来收拾就好了。”唐莉笑嘻嘻安抚着温良书。 温良书兀自红着脸,不敢看我,目光在房内东张西望的。 我想起温良玉的话,想来不是玩笑话,温良书见到我才会这样不自在。 我扭转身子向屋外走去。迎头碰上温良玉,“香草姐姐,你不在我家吃早餐了?” “不吃了,我不饿。”我闷头只管向屋外走去。 身后是温良玉自言自语的声音:“刚刚还叫饿,这会儿怎么又说不饿了?” 我假装没听见,兀自走出了温氏草堂。 刚走到草堂门口,只觉眼前一道白光,一只巨大的白鸟从天而落。它摔在草堂门口的地上,腾起了许多灰尘。 我忙用手挡了灰尘,待灰尘散去,我定睛看向地上的白鸟,不禁失声喊起来:“霰雪鸟!” 霰雪鸟伤得很重,白色的翅膀原先断过,接续处正汩汩向外冒着嫣红滚热的血。 我赶紧施法止了他伤口处的血,俯身推他:“霰雪鸟,你怎么了?” 霰雪鸟昏迷着,不省人事。 温良书、温良玉和唐莉听到适才霰雪鸟坠地时那一声巨响全都赶了出来,他们见地上突然躺了这样大一只白色的鸟,见所未见,全都惊愕得瞪大了眼。 “他受伤了,赶紧抬进屋救治啊!”温良书喊着。 温良玉这才和温良书一起搭手要去抬霰雪鸟,霰雪鸟体型庞大,岂是他二人的能力就能抬起来的? 我嘱咐道:“我来抬他进屋吧,你们把草堂关上,今天打烊,不接诊病人了。” 我说着,双手一番,一道法力落到霰雪鸟身上,霰雪鸟的身子便飞了起来,飞进了草堂,落在草堂内一张病人检查用的大床上。 温氏兄弟和唐莉一时惊愕得呆愣原地。 我喝道:“还不快关门!” 他们这才七手八脚地关了草堂的门。 一伙人正翻箱倒柜找着能给霰雪鸟疗伤的药膏,草堂外忽然阴风呼啸,风中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波诡云谲的叫声:“霰雪鸟,把雪女交出来!” 我心头陡然一惊,我已经听出来,这声音是神瑛! 屋外,狂风大作,吹得整个草堂摇摇欲坠。 温良玉抱住紧张害怕的唐莉,温良书也蹙紧了眉头,面色惶惶。 “好可怕啊,是妖怪来了吗?”唐莉带着哭腔问。 我安抚道:“唐莉不怕,他不是妖怪,是我的朋友。” 我说着化作一缕烟飘出了屋外,留下屋内目瞪口呆的一家三口。 ********************* 草堂外飞沙走石,阴云密布。 我忙施法驱散了那些黑色的雾障。 烟云散去,一袭红裳渐渐在我眼前清晰呈现。 看着那黑发飘扬,红裳飞舞的身影,我的泪不自觉就浮上了眼眶。 “神瑛……”我哑着声唤出这个久违的名字。 那红色的身影明显一颤,继而一僵,回过身时,那张久违的美丽容颜已经泪流满面。 “我找得你好苦啊!”神瑛说着,泪汩汩而落。 我除了陪着哭,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 就这么四目相对,疯狂哭泣。 神瑛终于张开双臂,热烈的目光看着我。那垂地的*大幅展开,像两面执拗的旗帜。他在等我走向他,走入他的怀抱,可是我却僵立原地,迈不开步子。 神瑛热烈的目光在眸中冷凝,渐渐冰释成两朵冰花。 他的面孔痛苦地扭曲在一块儿,声音发寒,质问我道:“怎么,你竟不肯?” 我一凛,神瑛却狂笑起来。RS 第两百零六章 妒意横生 神瑛狂笑间,风狂雨作,飞沙走石。我和他都被骤雨淋透了身子。 草堂的门呼啦开了,温良书走了出来,他手里拿着把伞,冲我们喊:“香草姑娘,下大雨了,你和你的朋友进草堂说话吧!”他的喊声湮没在风雨中。 温良书已撑开雨伞冒着风雨跑到我身边,他将伞撑在我的头顶,自己身上却被淋透了。风太大,把他的身子吹得飘了起来,我忙伸手抓住他。 而神瑛看着温良书的面容,双眼都发直了。 他振臂一呼,温良书便被他的法力吸了过去。 “为什么辜负了我娘,又来抢我的绛珠?” 风雨浇淋着二人,温良书凡胎肉身,哪里经得这样的折腾?他见到神瑛的魔君形象已经吓了个半死,又被神瑛提溜起身子悬在空中任由风雨冲刷,整个人都奄奄一息,他却还迂腐地问神瑛道:“大神,你你你你说什么?小生压根不认识你母亲啊,怎么会辜负你母亲呢?还有绛珠是什么宝贝,小生怎么会跟你抢它啊?” 神瑛已经气红了双眼,他将温良书的身子重重扔了出去,我忙飞身接住他的身子。温良书惊魂甫定地瘫在我怀里。 神瑛又一道法力劈过来,我忙抓起温良书就地打滚躲过了。 “神瑛,你误会了,他不是天君,他是温良书,他只是个凡人,你这样会杀死他的。”我急剧施法,四维立时风停雨住。 神瑛的身子向后踉跄了几步,他愤愤然盯着我和温良书。 “香草姑娘,他是谁?”温良书狼狈地指着神瑛问我。 我一时无言,不知如何作答。 神瑛哀伤地看着我道:“他叫你香草?你告诉我他不是天君,他是温良书,那你是不是还要告诉我你不是绛珠,你是香草?你知道你被警幻仙子捉走后,我找得你好苦啊!我倾尽魔界所有妖魔去天庭讨人,妖魔们死伤无数,我身为魔君,为了一己私欲带累他们,是我的罪孽。你知道吗我差点就成为天庭的阶下囚,是我娘拼死救下了我,到现在她还在天庭的监牢里关着。我撇下她不管,撇下魔界不管,只因为我听说天庭栽赃你杀死了雪女,所以我到处去找霰雪鸟,想叫他交出雪女,还你清白。我为你三界奔走,却不料你竟与他躲在这人间福地优哉游哉,绛珠,你让我情何以堪哪?” 神瑛跪倒在地,绝望的泪水淌了一脸。 这个少年为了我可谓倾尽心力,面对他的讲述和泪水,我的心就像被千万把利刃解剖。可是这时这刻,我除了捧着心口,哭得肝肠寸断,我却什么也不能为他做,什么也弥补不了他,就连一句“对不起”也因为太过苍白无力而说不出口。 温良书已从地上爬起身,他拖着湿漉漉的身子爬到我身边,看着我哀嚎的样子,手足无措道:“香草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泪水几乎哭干了,整个人呆愣愣地坐在地上,什么也思考不了。 神瑛突然“哇”地吐出一口血,一头栽到了地上。 ************************ 接下来的日子,温氏草堂虽然闭门拒诊,却依然忙得晕头转向。神瑛病了,霰雪鸟又受伤了,不论哪一个,都不是温良书温良玉兄弟能力所能及的,可偏偏这二人医者父母心,分外地热心肠。 深夜了,温良书还在药柜前对着那些中草药抓耳挠腮费尽心肠。 一灯菊豆,映衬着他明显清瘦了的身子。 温良玉对我道:“你知道我哥为什么不自量力也要去救治那两个怪物吗?因为他们是你的朋友……” “怎么能称呼香草姐姐的朋友为怪物呢?”温良玉被唐莉揪着耳朵拉走了。 我一个人倚在门上,看着门内温良书忙碌的身影,相比感动,心底里更多的是沧桑与凄凉。 你到底是谁?我默默在心里问着。 ************************* 霰雪鸟一直昏迷未醒,伤口溃烂严重,我知道他的断翼须得到浣雪城治疗不可,可是神瑛留在温氏草堂我又不放心。我既担心他的病情,又担心他会为难温良书。 但是霰雪鸟不及时送去浣雪城的话,那只羽翼大抵就废了。 左右为难之际,我决定游说神瑛和我一起送霰雪鸟去浣雪城,一来为霰雪鸟的伤,二来为神瑛的病。 草堂外吐血之后,神瑛就将自己整个儿封闭起来,不吃不喝,不说不笑,像一块安静的木头。 我将他安置在香草居中。推开香草居的门,我端着温良书精心熬制的汤药走了进去。 走到床边,神瑛背对着我,面朝里躺着。 我将药碗搁在床头,便去开窗子,回过身时发现神瑛已经转过身,幽幽地看着我。他的目光每一寸都带着绝望的伤感。 我倒抽一口凉气,强忍着泪意走向他。 端了药,坐在床边,我用汤匙搅拌着滚热的药汁,一边吹气,一边对他道:“喝点药吧,你吐了血,喝点补血的药,早点恢复元气。” 神瑛冷笑道:“那些血本应该奔流在体内,我却让它涂在了地上。” 我一颤,端着药碗的手微微发了抖。 我深吸一口气,给了神瑛一个振作的笑容,道:“你对我有怨有气,等身子好了,要打要骂随你,只是现在你不要拿自己的身子置气。” 神瑛斜睨着我,冷笑道:“一个凡夫俗子的药方,焉能治好我这魔界帝君的身子?你对他的医术哪里来的信心和底气,就因为他长了一张和天君一模一样的面孔吗?” 神瑛的话一下就将我打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我如坠万丈深渊,浑身冰凉如水。 我将药碗搁在床头柜上,起身,讷讷地看着神瑛道:“温良书的医术自然不可靠,那拜托你和我一起去浣雪城吧!那里有小雨,有隐惠,有婆婆,还有众多能医,对你的身子调理肯定有好办法。” 我刚说完,神瑛就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忽然,他抬起他的手臂伸到我面前来,嫣红的袖子滑落,他的手臂luo露出来,白皙的肌肤上几条魔毒的斑清晰缠绕,我倒抽了一口凉气,身子瘫软了一下。 “这个也有办法吗?”神瑛的眼里掠过一抹凄凉的神色。 我整个人都颤栗着,俯身捧住那只爬着蓝绿毒斑的胳膊,泪水瞬间夺眶而出。 “对不起,对不起……”我一叠连声道歉。 我是仙身,因为入魔,仙魔相克,导致魔毒缠身,差点丧命。我怎么没有想到神瑛和我是一样的,他也是神仙,他为我入魔,同样会面临仙魔相克的问题,显然,神瑛没有躲过这个遭遇。 神瑛是为我才入魔的,我不会忘记是自己亲手将阙庭的火莲印记印上他的眉心的。 是我害了他,是我再一次害了他,而这一次伤害可能是灭顶的。 我捧住那只胳膊痛得肝肠寸断。 去哪里找艾莽和初龙那样的菩提信徒甘愿为他牺牲? 这一时这一刻,我恨不能亲自进入他体内,替他吸了那血液中恶劣的魔毒。 可是,我知道,我无能为力。 难道眼睁睁看着魔毒侵蚀完他的仙身,眼睁睁看着他灰飞烟灭吗? 我目光冷厉,打定了注意,抬头对神瑛道:“你必须跟我去浣雪城!” ************************* 重新见到小雨、婆婆和隐惠的时候,我不免辛酸。 可是情势不容许我哭哭啼啼,将霰雪鸟交由小雨带到冰室去疗伤,又和婆婆、隐惠一起扶着昏迷的神瑛进入圣女宫的宫殿。 将神瑛安置在床上,看着他昏睡的面容,我红愁绿惨。 “魔君他怎么昏迷不醒?”隐惠问我。 我觉得烦闷懒怠回答。 神瑛因为拒绝来浣雪城,被我喂了许多瞌睡虫,大概不多时便要苏醒了。 婆婆替神瑛盖被子时已经发现了他手臂上的魔毒,只见她吃惊地直起身子,回头看我。 我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她。 “太子他长了和绛珠你一模一样的魔毒。”婆婆颤声道。 “所以,把之前开给我的药方先给他用几剂先。” 隐惠和婆婆匆匆去了。 花花和如月跑进房内,二人比起从前又长高了不少。 二人上下打量着我,一下扑入我怀里,欣喜地喊着:“绛珠姐姐,你的魔毒好了,太好了!” 我抱着他二人,心里酸楚,我的魔毒解了,可是神瑛的魔毒呢?谁来帮他解? 我不知道我该去求助谁,去西天找如来是不可行的,他的方法是要用菩提信徒的牺牲为代价的。哪里再去找艾莽初龙这样舍己救人的人? 所幸,神瑛的魔毒还在初发阶段,还有一些时间供我们去寻求解药。 小雨已经安置好了霰雪鸟,便来圣女宫寻我。 “你从前住的这个房间,我一直给你留着,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回来。”小雨又惊又喜地看着我,泪盈于眸。 而我看着这张和海澜珠一模一样的面容,不甚唏嘘。 紧紧地抱住小雨,我终于让自己脆弱了一回。 卸下所有心防,委屈得哭了个昏天黑地。RS 第两百零七章 诡异赌局 我和小雨商量好了,带神瑛去西天求助如来。 我患魔毒之时,天君也带我去西天求助如来,想必除了如来,世界上再无他人可攻克魔毒了。 神瑛依旧被我喂了许多瞌睡虫,我和小雨一起扶着他降落西天时,佛祖竟早已等候在灵河岸边。 佛祖从莲座上起身,慈眉善目,悲悯而笑。 我和小雨拜见了他,他道:“本座知道你们要来找我,所以等候你们多时了。” 佛祖自是清明,没有什么是他料不到的。 我们将神瑛放到草地上,佛祖上前检查了他的魔毒,转身微笑地看着我道:“神瑛太子大概还有半年的时间可以存活。” 这个我知道,和我当初一样,从魔毒初发,到魔毒彻底侵蚀仙身,毒斑长上眉心可不就只剩半年时光吗? “绛珠此番带神瑛来西天求助佛祖,还请佛祖救他一命。” 我跪在佛祖脚边,小雨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我。 佛祖风轻云淡道:“绛珠能攻克魔毒,那是因为你命不该绝,而神瑛气数已尽。” 佛祖的定论令我无法接受,我膝行上前,哭道:“不会的,佛祖清明万能,这世界上没有佛祖做不到的事情,请佛祖救救神瑛吧!” 小雨也一并跪了,“求佛祖救救神瑛。” 佛祖依旧不疾不徐波澜不惊道:“神瑛乃是天君的儿子,天君身为三界之首,却带头破坏天条,因果报应,自有定数。” 我蓦地想起昔日天君要处死神瑛之时说过的话:这个世界上本不该出现的人,出现了也必须消失。 难道真是冥冥中早有注定? 我道:“可是王母娘娘不是已经召集百仙商议之后修改了天条律法吗?” “公道自在人心,果报终究要报。” “那为什么要报应在神瑛身上,难道他自己愿意来到这世界上的吗?他只是个无辜的孩子。”小雨为神瑛鸣不平。 如来摇头,风和日丽道:“难道要天君去承担果报吗?他是三界之首,他就算有罪愆,也轮不到他自己去领受惩罚。” 如来的话叫我心里堵得慌。他话中的用意我焉能不知?天君是三界之首,他若不好,三界动乱,生灵涂炭,又有谁能承担这样的后果? 我咬着牙问佛祖:“神瑛就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救治了吗?” “不是没有办法救治,而是不能救治。本座适才同绛珠仙子你说的话,绛珠仙子是聪明人,焉能权衡不出利弊厉害?神瑛太子只有半年时光了,与其去想着扭转乾坤的不可能的事情,不如让他好好享受这半年的生命。” 如来说着,随着莲座乘着金光飞走了。 小雨红愁绿惨地同我说道:“绛珠,佛祖都这样说了,我们还是放弃吧。” “不行,我一定要替神瑛争取活下去的希望。” 我看着草地上熟睡的少年,他的长发披散肩上,红衣旖旎,睡容沉静,眉心的火莲安静地开放,我默默在心里说:我绝不会放弃你,就像当初你不放弃我一样,那一场霜冻之劫,大家都以为我死了,是你没有放弃我,五百年夜以继日地守护,才让我获得新生,现在轮到我为你付出了。 ********************* 我不顾小雨反对,执意去天庭寻找西王母。 小雨说:“你是天庭捉拿的逃犯,雪女的案子还没有了解,西王母还等着你回去为她偿命,你现在回天庭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我主意已定,我躲在幽幽谷一千多个日子,又到北督城隐匿多年,这种东躲西藏的日子,我受够了。更何况为了神瑛,我必须走这一趟。 西王母可以一次次救下自己的孙儿,现在神瑛魔毒缠身,她更不会坐视不理的。 小雨见我坚持,便道:“那我陪你去,刀山火海我都陪着你。” 好朋友的情谊就是这样的,所以除了感动,夫复何言? 我给了小雨一个重重的拥抱。我绛珠的一生欠下的情谊太多,恐怕再也报偿不了大家了,唯有努力活着,不让剩下的朋友再遭遇不测。 和小雨携着吃了许多瞌睡虫依旧昏睡的神瑛去了天庭。 小雨以浣雪城圣女的身份拜见西王母,而我和神瑛化作她身边的侍女和贪睡的侍者。 西王母正在闭关,王母宫宫门紧锁,门童传话来说:浣雪城圣女驾临天庭,让爱神警幻仙子代替王母娘娘接待。 我不想见到警幻,可是她却早已等候在我们离开王母宫的路上。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 警幻仙子唇边一抹戏谑的冷笑,“哟,我还真当是浣雪城的圣女来拜访王母娘娘呢,却原来来者不善竟是*妃子啊!” 见被戳穿,我和神瑛便现出本来面目。警幻见我怀里靠着昏睡的神瑛一凛道:“绛珠,你好大的胆子,竟然将魔界帝君带到天庭来……” “他是魔界帝君,他也是天庭太子,警幻,你不要忘了神瑛是王母娘娘的心头肉。” 我目光冷厉地看着警幻,警幻一凛。 小雨补充道:“警幻仙子,如果你真是西王母的好女儿,你就应该为她分忧解难,代替我们将神瑛太子的病况禀报给西王母。” 警幻冷笑道:“神瑛曾经是天庭太子,可他现在是魔界帝君。他曾经发动魔界上天庭挑衅,为了你这个贱人,他早就抛弃了天庭太子的身份。现在,又有什么颜面来天庭说自己是天庭太子?绛珠,我今天可以看在浣雪城圣女的面上为你们做一件好事,你们赶紧离开天庭吧!否则我要叫天兵天将了!” “你……”小雨不忿。 我拦住小雨看着警幻道:“如果王母娘娘知道你这样对待她的亲孙子,还会认你这个干女儿吗?” “我只知道在王母娘娘心目中最重要的人是天君,无论是谁都无法和天君比。”警幻话中有话,我再要细问端详,忽听长街上传来一声清脆的呼唤:“神瑛哥哥……” 我和小雨看向长街那头,香烟缥缈间,一个华服少女在一堆仙娥的簇拥下疾步走来。竟是好久不见的瑰儿。 瑰儿跑到我身边,一道法力就将我怀里的神瑛吸了过去。抱住神瑛,瑰儿敌视着我,质问道:“你把神瑛哥哥怎么了?他为什么昏迷不醒?” 瑰儿虽然对我态度不好,我却心里安慰。她与神瑛虽然不是同个母亲生的,但一同被封为天庭太子和公主,倒是相亲相爱。 我对瑰儿道:“瑰儿,你神瑛哥哥身重魔毒,危在旦夕,你能不能带你神瑛哥哥去见王母娘娘?现在,除了王母娘娘,恐怕没有人能救你神瑛哥哥了。” 瑰儿一愣:“神瑛哥哥中了魔毒?” 小雨补充道:“我和绛珠带着神瑛去西天求助如来佛祖,连佛祖也束手无策……” “怎么可能?”警幻打断小雨道,“佛祖可以治好绛珠的魔毒,怎么就治不好神瑛的魔毒?你们只怕有什么阴谋,意图对王母娘娘不轨吧?” 小雨不悦回敬警幻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有自己心思不正的人才会觉得所有人和他一样阴险可怖。” “你……”轮到警幻杏眼圆瞪。 瑰儿喝道:“够了,我神瑛哥哥真的中了魔毒吗?”瑰儿看着我。 我点头。 瑰儿没再说话,拦腰抱住神瑛便御云飞走。 “瑰儿,你去哪儿?”警幻在身后喊。 “我带神瑛哥哥去见我奶奶。”风云之中传来瑰儿急迫的声音。 我和小雨都长舒了一口气,警幻却目光阴毒地看着我们,诡谲笑道:“去找王母娘娘也没用,你们的如意算盘终究要落空。” 我和小雨一怔。 小雨立即道:“警幻仙子,王母娘娘下令让你替她接待我,你就是这么接待的吗?” 警幻心里不服,却也没法,道:“随我来,爱宫已经备下宴席,准备为浣雪城圣女接风洗尘。” 警幻说着,转过身子,一步三扭地去了。 我拉住小雨道:“真的要去赴宴吗?” “就算是鸿门宴也要去,我都饿死了。”小雨忙不迭拉起我,向爱宫而去。 ************************ 宴席之上,添菜倒酒伺候着的竟是宝蟾和玉儿。 故人相见,心生戚戚焉。可惜碍于警幻在场,两个姑娘只能眼睛里流露惊喜与感伤的神色,却不敢言语上有任何亲昵的造次。 我给两个丫头使了使眼色,示意她们相认不急一时,便淡定地陪着小雨赴宴。 警幻坐在一旁,端方得体地笑着,仿佛适才长街上的龃龉口角都未发生过似的,不禁让人暗叹她实在隐藏得太深。 而小雨许是真饿坏了,不顾形象,不看警幻,只顾狼吞虎咽。 “绛珠,你怎么不吃啊?”小雨夹了一筷子的菜到我碗里催促着。 我哪有心情吃?给了她一个勉强的笑容,象征性地动了动筷子,东西吃在嘴里却食不甘味。心里既担心着神瑛的魔毒,又担心着监牢里的月神,不知道什么方法才能将她救出来。 警幻冷嘲热讽的声音在一旁响起来:“哟,湘妃娘娘敢是怕我毒死你,还是对这一桌子八珍玉食丝毫不感兴趣?” 小雨回嘴道:“绛珠只是不饿,在天庭,有天君在,量你也不敢胡来,除非警幻仙子妒火中烧,不想活了,才会对天君心尖儿上的人起歹心。” 警幻倒不生气,依旧阴森森笑着,吊梢眉一挑,道:“天君?呵呵,可惜天君不在。” 我一颤,暗忖:天君会去哪里呢?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念头竟是人间北督城里的温良书,可是又马上将自己否定了。 与温良书相处那么久的时光,他既无法力,又很迂腐,就是个地道的凡人,怎么可能是万能的天君大人呢? 小雨已经替我圆场道:“天君在又如何?我们绛珠已经和他再无瓜葛了。” “雪女的案子还没了结,绛珠怎么可能和天君没有瓜葛呢?” 小雨拍案而起:“警幻,不要再将脏水往绛珠身上泼,霰雪鸟可在我浣雪城呢!不要以为你做过的恶事都无人知晓。” 警幻神色一凛,立即讪笑道:“圣女别激动啊,此次你来天庭便是客,我既说过放你们一马,自然不会为难绛珠的。还请你们吃过这餐之后尽速离开天庭,下回如果再来天庭就没有这么便当了。” “神瑛的魔毒没有治好,我是不会离开天庭的。”我给了警幻一个淡淡的笑容。 *************************** 下榻在天庭招待地仙的馆驿里,我和小雨同榻而眠,只是二人的眼睛都瞪得大大的,哪里能睡得着? “不知道神瑛怎样了。”小雨盯着床头的烛火喃喃道。 “去了这么久,没有消息,想来是王母娘娘在尽力救治他呢!”我乐观地想。 忽听得门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我一骨碌爬起身,问道:“谁?” “是我们。”宝蟾和玉儿的声音。 我忙起身去开门,小雨也从床上坐了起来。 宝蟾和玉儿闪进房内,神色匆匆的。 “宝蟾,玉儿……”我的声音已经激动得发了抖。 两个丫头投进我的怀抱,三个人相拥着哭泣了一会儿。 “湘妃娘娘,我们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湘妃娘娘,没想到你的毒斑竟全都好了,太好了。” 两个丫头一脸梨花带雨。 小雨在床上圆场道:“你们湘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不过命贱而已。我在心里自嘲了一下。 “你们两个深夜来访,不会被警幻仙子发现吧?”我担忧地看着两个丫头。 宝蟾道:“我们不是爱宫的侍女,我们原来是跟着雪娘娘的,雪娘娘出事之后,我们在雪女宫内也就没人管了。” 玉儿道:“今天警幻仙子是故意调来我们两个伺候湘妃娘娘的,她不过是想看看我们近在眼前却不得相认的痛苦罢了,今天在爱宫,你和圣女一走,警幻仙子就威胁了我们,如果私自来馆驿见你,一定会打断我们的腿。” “那你们还来?”我半责怪半心疼。 宝蟾道:“不来不行啊,我们要来告诉湘妃娘娘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小雨也从床上跑了下来。 宝蟾和玉儿互视了一眼,宝蟾道:“天君不在天庭,是因为他和王母娘娘打了一个赌,这个赌风险太大,可是王母娘娘拗不过天君,这个赌只有湘妃娘娘能结束赌局,也只有湘妃娘娘才能让天君重返天庭。” 宝蟾的话叫我惊愕得无以复加:那到底是个什么赌?RS 第两百零八章 儿子母亲 “那是个什么赌?”小雨比我还要心急,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问宝蟾。 宝蟾正待说出来,房门外突然想起瑰儿的声音:“王母娘娘有请湘妃娘娘。” 宝蟾和玉儿立即惊慌失措。我安抚地拍拍她们的肩,走了出去。 小雨跟上来,道:“绛珠,我和你一起去。” 我点点头,打开了馆驿的门,瑰儿一见我,神色明显不对劲,睫毛上还残存着泪湿的痕迹,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问她道:“瑰儿,你为什么哭了?” 瑰儿的嘴角翕动了几下,却并没有回答我。 小雨道:“还是快去拜见王母娘娘吧!” 瑰儿却道:“王母娘娘只请湘妃娘娘一人,还请圣女止步。” 小雨一怔,还要再说些什么,我示意她不必再说,便径自随着瑰儿离开了馆驿。 ****************************** 通往王母宫的路上,我和瑰儿御云而飞。 月色中,瑰儿侧脸看着我,道:“神瑛哥哥太爱你了,所以才会受到惩罚吧!杨戬表哥也是,还有父皇,绛珠,每一个爱上你的男人都不会有好结局,或许你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诅咒……” 瑰儿的话如符咒,一下就箍死了我的心。 到了王母宫的密室,只见神瑛依旧双目紧闭,没有清醒。他躺在密室的绿玉床上,西王母盘腿坐在他身边,她穿着黑色的长衫,披头散发,神色平静虔诚,涌满从未有过的温柔甚至还有些哀伤。这样的西王母和从前见过的华服金钗的高贵女神是极不一样的。 瑰儿领着我跪在了绿玉床前,我们谦卑地垂着头,聆听西王母的训示。 西王母的声音威严地响起:“瑰儿,你先出去!” 不容抗拒,不容有疑。瑰儿起身,默默地出去了。 西王母的声音再次响起:“抬起头来。” 我不由自主地抬起了头,平视着西王母。她没有喊我的名字,或许“绛珠”二字是世界上她最唾弃的两个字吧。只要叫一叫,便会污浊了她的嘴。 西王母盯着我的脸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一股迫人的压力自她的目光中像一张网飘了过来。那深不可测的目光勒得我喘不过气。 西王母蓦地摇了摇头,喟然一声长叹,“或许所有的爱慕都是因为这一张脸吧?” 所谓红颜祸水,我的心揪痛了一下。 “时至今日,哀家终于知道所谓劫数是躲不过的,如果能够控制与改善的,就不叫劫数了。这场旷古情劫,哀家败了。所以哀家将你与天君的结局交给宿命。” 西王母的脸上是一种颓然的挫败感。 我沉默着没有搭腔,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是错的。 西王母指着她身前昏睡的神瑛,忧伤地笑着,对我道:“神瑛,哀家的孙子,他必须被牺牲,所以魔毒无解……” “为什么?是无法解,还是不能解?”我眼里闪烁着泪光,手脚开始发麻颤抖。 我的目光落在绿玉床上的红衣少年身上,那么绝美的容颜,那么深情专一的人儿,真的救不回来了吗? “不能解,为了天君,为了三界,神瑛的魔毒不能解。”西王母笃定道。 看着她沉笃的面容,我壮着胆子问道:“王母娘娘,您说神瑛必须被牺牲,可是因为你和天君的那场赌局?” 西王母神色一凛,目光阴郁起来,“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我不顾西王母的不悦,执拗问道:“绛珠想知道,那是一场怎样的赌局,天君在哪里?他与你下了什么赌局?” 西王母的目光更加深不可测,像两潭幽绿的潭水,散发着阴寒的光。她道:“这是天机,不可泄露,谁要泄露了这个天机,灰飞烟灭!” 我倒抽了一口凉气,幸好馆驿之中,宝蟾和玉儿没有来得及告诉我这一场赌局,否则此刻恐怕已经灰飞烟灭了吧?警幻果真是个阴险之辈,她是故意安排宝蟾和玉儿到爱宫伺候宴席的,为的就是让她二人泄露这个天机,然后灰飞烟灭。 我的心狂跳起来,浑身都汗涔涔的。 西王母道:“神瑛的魔毒尚有半年时光,看在这个孩子对你痴心一场的份上,我把他交给你,你就好好地和他一起度过最后的时光吧!” 西王母说着,手一挥,神瑛的身子就从绿玉床上飞了过来,落在我怀里。 神瑛的头倚在我的肩上,我低头看着他熟睡的容颜,一想到接下来的时光这张俊美的脸很快就被魔毒攻陷,我的心就难过不已。 “他是你的孙子,是天君的亲儿子,你真的忍心让他被魔毒侵蚀了仙身,然后灰飞烟灭吗?”我的泪夺眶而出,哀哀地看着西王母。 “对于一个母亲来说,世界上最重要的人永远是她的儿子,神瑛是天君的儿子,可是天君是哀家的儿子,唯一的儿子。”西王母仿佛一下子就苍老了,从前她身上的嚣张跋扈残暴戾气这一时刻全都偃旗息鼓。 我揽紧了怀里的神瑛,还是无法接受这个生命半年之后即将灰飞烟灭的结局。光一想到“灰飞烟灭”四个字,我的心就痛到不可言喻。 “那请你把月神从天牢中放出来,让我一起带走吧!”我恳请道。 每一个儿子都是母亲的心头肉,西王母都放弃了神瑛,月神一定不会放弃的。因为神瑛是她的儿子,唯一的儿子。 西王母没有拒绝,第一时间答道:“哀家依你。” **************** 长街上,我抱着神瑛御风而飞。他睡在我怀里,面容沉静如孩童。而我,任由泪水冲刷着面庞。 神瑛,我的惨绿少年,当我在灵河岸边遭遇了那场绝命霜降,是你硬生生将我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可是你,身中魔毒的你,我该如何拯救? 难道只有陪伴你度过剩下的半年时光,是我报偿你的唯一方法了吗? 我多么不甘心让你死去?我是因何来到这天庭之中的?是为了救你,我的惨绿少年,我的救命恩人。可是为什么我救不了你? 周围的珠宫贝阙路灯虹桥在我眼中全部变得潮湿模糊,那些五彩的灯光模糊一片,成了落在宣纸上晕染一片的水彩。 我抱着神瑛一路哭着回到了馆驿。宝蟾和玉儿还候在馆驿里。 “绛珠,怎么把神瑛也带回来了?”小雨关切地迎上来。 我哭得整个人都混沌了,抱着神瑛走到大床边让他躺下,替他盖好被子,整个人呆立在床前傻愣愣的。 小雨道:“西王母也束手无策吗?绛珠,你别难过,西王母不肯救,还有东王公啊,我们可以带神瑛去昆仑找东王公。” 小雨的提议得不到我的回应,她又道:“绛珠,还是先听听宝蟾和玉儿讲讲那个赌局吧,天君和王母娘娘的赌局。” 小雨说着就去拉宝蟾和玉儿。 宝蟾张嘴道:“天君和王母娘娘的赌局是……” 我立时回了魂,厉声呵斥道:“不许说!” 我疾言厉色,令在场的三人都傻了眼。 大家面面相觑费解地看着我,我忙调整了神色,揩干泪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对宝蟾和玉儿道:“宝蟾,玉儿,时候太晚了,我很累,想睡觉,你们也赶紧回去吧!那个赌局不管你们二人是如何听到的,都不能再对任何人提及,切记!” 宝蟾和玉儿互视一眼,带着满怀疑惑向我欠了欠身子,出去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宝蟾玉儿一走,小雨便责备地看着我。 我道:“那是天机,谁若泄露了,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我不想让两个丫头走上那样的结局。再说,赌局不应该顺其自然等待结局更有吸引力的吗?” 小雨听我如此说道,依旧困惑,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 ************************* 次日天亮,神瑛醒了。 他从床上坐起身,不停甩着吃多了瞌睡虫十分沉重的头。 我和小雨听到响动,都从桌边站了起来。昨夜,我们二人便趴在桌上小眯了一会儿。 “我的头好重啊!”神瑛嘟哝道。 我和小雨走了过去,扶着他从床上起身,他开始打量我们置身的馆驿,道:“这是哪儿?不是温氏草堂啊!” “这是天庭。”我静静地说,看着神瑛的目光止不住的悲伤。 “天庭?我们怎么会在天庭呢?”神瑛狐疑地看着我。 “王母娘娘想念你了,所以让我们把你带到天庭让她看看。”小雨撒谎道。 神瑛撇了撇嘴角,“我现在是魔界帝君,奶奶怎么会想着要见我呢?” “见过了,在你睡着的时候。”我轻声道。 神瑛侧头看了我一眼,那一眼柔情缱绻猛然戳痛了我的神经。 “奶奶她说了些什么吗?”神瑛问。 我和小雨扶着他坐到桌边,给他倒了杯水。 小雨从妆镜前拿过一把梳子递给我,我一边替他梳理长发,一边道:“让你养好了魔毒,就回到天庭重新当太子。” 神瑛一颤,显然不相信我的话,“魔毒还能治好吗?” 小雨故作明快,笑道:“你是天庭太子,区区魔毒岂能要你的命?” 神瑛静静地坐着,不置可否。 我站在他身后,轻轻地替他梳理长发,看着他红裳旖旎的背影,泪水再一次忍不住浮上了眼眶。 这时,馆驿传来了敲门声,我忙拭干了泪水。 小雨已走过去开门,瑰儿将阿月送了进来。RS 第两百零九章 决不放弃 “娘——”神瑛惊喜地从桌边站起身,月神一阵风就旋了进来,她一把抱住了神瑛,一时之间,泪如雨下。 “娘,你没事就好。娘,对不起,儿子让你担心了。”神瑛充满歉意说道。 或许一直以来,对于月神来说,神瑛是个不省心的孩子,在我的问题上,他从来都不肯听月神的意见,这让月神作为一个母亲操碎了心。此刻,听着神瑛发自肺腑的道歉声,怎能不让月神痛断肝肠? 她抱住神瑛,哭得喘不过气来,令一旁看着的我们无不为之动容。 “只要你没事,娘就放心了。”月神终于放开神瑛,抽泣道。 “神瑛哥哥怎么会没事呢?他中了魔毒,只有半年时光了,奶奶都放弃他了。”瑰儿脱口而出。 月神如被雷劈电击。她的目光死死地盯住神瑛,整个人像一条死鱼。 许久,月神问道:“你中了魔毒?” 神瑛平静地回望着月神,“儿子不孝。” 月神惶急地捋起神瑛的袖子,只见白手臂上蓝绿鲜明的毒斑,月神一阵急火攻心,哇地就吐出一口血来,那鲜血喷在毒斑之上,衬得毒斑更加妖冶可怖。 “娘,你别这样。”神瑛扶着他的母亲坐到桌旁,自己则跪在月神脚边。 月神捧住神瑛的脸,泪扑簌簌往下落去。每一颗泪珠都含着慈母的痛。 “这样可怎么好?可怎么好?我的儿啊!”月神再一次将神瑛抱在怀里,失声痛哭。 我背过身去,无声地抹着泪。 我的心难受到无可言喻,自责与愧疚在胸腔之内翻江倒海。 小雨在一旁伸过手来,她握住我的手,重重握住。 我想给她一个宽心的笑容,使劲扯了扯嘴角,却是扯出一朵苦到极致的笑花。 “都是你害的!”月神突然大吼一声,从桌上起身冲向我。她恨极了地拉扯着我,摇撼着我,而我若一枚秋风中的枯叶随她折腾。 神瑛死命拉住月神的手,他重重跪在了他娘脚边,哭着乞求道:“娘,你不要怪绛珠,都是儿子的命,与人无尤。” 月神回头看一眼泪流满面的神瑛,沉痛地闭了眼睛,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冤孽……” 一时之间,馆驿之内哭声一片。 听着月神母子和瑰儿的哭声,我的心如被利针戳了个千疮百孔。 喉咙口有甜腥喷涌而出,我使劲咬住唇,将那口血咽了下去。 小雨在一旁开解大家道:“事情已经发生了,哭哭啼啼是解决不了问题的。月神娘娘,我们还是一起想办法救治神瑛太子的魔毒吧!” 瑰儿道:“奶奶都说神瑛哥哥的毒无解,难道这世上还有比奶奶更为厉害的人吗?” 我心里惨淡,我患魔毒之时,倾尽了整个浣雪城的力量,耗尽了婆婆纳的心血都无果,最后是天君和佛祖做成交易,牺牲了艾莽和初龙我才得以保全自身的。而神瑛,焉能有我的好运气? “我们去求如来佛祖!”月神的目光都直了。 小雨道:“我们第一站就是去西天求的如来佛祖,佛祖不肯救啊!” “佛祖为什么不肯救?”月神情绪激动。 小雨有些畏缩道:“佛祖说神瑛太子气数已尽,魔毒不是无解,是不能解。” 月神一下便抓狂了,她拉住神瑛的手就往馆驿外奔去,“娘带你去求佛祖,为什么不能解我儿子的魔毒?就算拼了娘这条性命,也要求得佛祖救我儿一命。” 神瑛却甩开他娘的手,杵在原地道:“娘,佛祖慈悲为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如果能救孩儿,他又怎会不救?想来定是孩儿气数已尽,命该如此。孩儿既然只剩了半年时光可以存活,孩儿只想与绛珠呆在一起。能够死在绛珠身边,孩儿也就心无遗憾了……” 神瑛说着,痴痴地看着我。那目光每一寸都是哀愁,看得我眼睛都要流出血来。 “你……”月神气得几乎要吐血了,可是她使劲咬住唇,直到咬破了,殷红的血沾染在雪白的贝齿上。终于,她一咬牙,甩了甩头,深吸一口气,重新拉起神瑛的手。这回没有将他往馆驿外面拉,而是拉着神瑛的手走向我。 这一时这一刻,我是那么于心不忍,看着月神的目光充满了悲悯同情。这个女子,这个可怜的母亲,她在失去天君的爱之后,在赤霞宫与神瑛相依为命。儿子是她的命根子,因为儿子慰藉了她失去男人失去爱情的所有伤痛。可是儿大不由娘,神瑛继承了他母亲对感情的所有执着与顽固的特性,遇到我开始,他就与他的母亲渐行渐远了。 月神将神瑛的手放入我的手里,像在做着临终的嘱托,她柔肠百结道:“绛珠,我的儿子神瑛,他是那么爱你,我是无论如何都没有能力将他爱你的心抹杀掉,尽管这份爱对他来说是怎样沉痛的灭顶之灾,我都无力阻止他掉入这个火坑不可自拔。现在,我将他交给你,你就满足他的心愿,不要再伤害他,好好陪着他……” 一个母亲痛断肝肠的恳求,我能拒绝吗? 小雨道:“月神娘娘,就算你不交代,以绛珠的性格,她也是不会弃神瑛于不顾的。” 我握紧了神瑛的手,像握住世界上最亲的人,对月神承诺似的说道:“我会的,你放心。”这时这刻,我有欲哭无泪的疲惫感。 我望见神瑛含满笑意的目光。 月神松了口气般,低低说道:“其实我心底里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一直都知道……” 月神说出了真心话,我的心里霎时涌起无限暖流。 蓦地,月神转过身急急向馆驿外走去。 “娘,你去哪儿?”神瑛喊住了她。 月神停住脚步,回过身,给了神瑛一个苍凉的笑容,“世界上每一个人都可以放弃你,但是娘不行,你是娘身上掉下去的一块肉,所以无论如何娘都要救你,娘给你找解药去,你要相信娘,一定能让你好好活下去的。” 月神说着,转身飞出了馆驿。 看着空荡荡的馆驿门口,神瑛再一次落下泪来。 他的手始终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 瑰儿奔过来,抱住神瑛的腰,她的头贴在神瑛的胸口,落着泪道:“神瑛哥哥,你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的。” 神瑛另一只手轻轻抚着瑰儿的发丝,安抚道:“好妹妹,你且放心。” “神瑛哥哥,我也要陪着你……”瑰儿仰起梨花带雨的脸,哭着说道。 神瑛笑着摇头,“哥哥现在是魔界帝君,天庭重地,不能久留,哥哥得走了,以后你要好好保重,有朝一日,哥哥若真的不在了,你要替哥哥好好孝顺奶奶,还有……父皇……” 神瑛提到天君的时候,脸上流露痛苦的神色。 我的心重重酸了一下,因为我,害得他们父子反目,我要怎样才能洗去我身上的罪孽啊? 大家正难舍难分着,警幻就到了。她在众多仙娥的簇拥下出现馆驿中,整个馆驿顿时蓬荜生辉起来。 警幻的笑容华而不实,目光犀利中闪烁着一丝精明,言语间带刺道:“王母娘娘都下了逐客令了,你们几个还赖在天庭,舍不得走,是什么意思?” “幻儿姨,你不要赶神瑛哥哥走。”瑰儿拉住警幻的手乞求着。 警幻不悦道:“瑰儿,不是幻儿姨赶你神瑛哥哥走,是王母娘娘要赶你的神瑛哥哥走,再说他现在已经不是你的神瑛哥哥了,他为了绛珠那个贱人早就放弃天庭太子的身份,他现在是魔界帝君,是咱们天庭的敌人!”警幻的声音发狠阴寒。 小雨道:“警幻仙子,你堂堂天庭爱神,说话怎么满嘴喷粪?什么贱人,绛珠无论如何都是天君亲封的天庭湘妃,神位可在你爱神之上!” 警幻一脸屈辱,可还是冷笑道:“一个被天君幽禁结界的废人,还敢在这边妄提什么神仙位份?” 小雨还要同警幻争辩些什么,我制止了她。警幻不过是想讨得一些言语上的便宜,那就让她尽得便宜就好了,她这一辈子连天君正眼一瞧的待遇都没有,除了能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发泄妒忌之意以外还能干些什么呢?她越是尖酸刻薄,越表示她是一个失败者。 神瑛了然地看着我,继而对警幻道:“有劳警幻仙子来提醒了,我和绛珠这就离开天庭了。” 神瑛说着,牵着我的手越过警幻径自出了馆驿。小雨跟了出来。 走在长街上,看着两旁的珠宫贝阙烟云飘渺,我和神瑛稳步走着,心里坦然澄澈如明镜。 瑰儿在身后追着喊:“神瑛哥哥,你别走!” 她一直追着喊着,突然没了声音,小雨道:“瑰儿摔倒了。” 我要回身去看瑰儿,神瑛握紧了我的手,头也不回继续往南天门外走。 “不要回头,”神瑛道,“要分开的终究要分开,多看一眼无益,更何况她与我们亲近,势必与警幻仙子疏离,日后陪着她的是警幻仙子,不是我们,所以这一时这一刻,我们如果为瑰儿好,就必须心狠一点。” 我撼然得一塌糊涂,怪不得瑰儿对我横眉冷对,却对神瑛亲昵有加,原来他是这样一个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好哥哥。 站在南天门口,望着那两扇巍峨的五彩晶莹的大门,我心里默默问道:天君,我带着你的儿子走了,只是你在哪里?如果你知道神瑛身重魔毒,是否会不计前嫌,像月神一样以一个父亲的身份去爱护他帮助他?RS 第两百一十章 草堂重逢 我心里虽然不愿意放弃神瑛,可是因着王母娘娘和如来佛祖的话,早就对神瑛的魔毒不抱希望,只是还存了一丝侥幸心理。不知道月神到最后能不能给神瑛寻来解药。母爱的伟大一定会产生奇迹的吧!我心里默默地祈祷着。 而神瑛对自己的病症却十分坦然,他让我陪他回了魔界,向交代身后事一样安排了魔界众多事务。哮天犬继承魔君衣钵,当神瑛将自己眉心的火莲印上哮天犬的阙庭,我的泪落下来。心里是一千个一万个对不起。 神瑛离开魔界之前,又做主将夜莺许配给了哮天犬。失去眼儿的哮天犬娶到了夜莺,续弦欢喜。 神瑛本来还提议要将隐惠和婆婆从浣雪城接回来,到魔界帮助哮天犬打理一众事务。我拒绝了,不想婆婆的仙身入了魔道又重蹈我和神瑛的覆辙。 哮天犬和夜莺的婚礼在神瑛的主持下举行。 小雨参加完哮天犬和夜莺的婚礼便回了浣雪城,她依依不舍和我们道别。 天下无不散的筵席,所以与君离别意,尽在不言中。 我和神瑛也起身离开魔界,哮天犬和夜莺这对魔界的新魔君魔后帅着一众妖魔来送行。几次战役之后,眼下的魔界已十分萧条,望着妖魔们,我和神瑛都十分伤感。 挥手又挥手,道别的话说了千千万万句,神瑛终于拉着我,一跃上了云端。 站在云朵上,御风而飞,神瑛道:“绛珠,我们去灵河吧!” 神瑛依旧红裳旖旎,只是阙庭没了那朵火莲,张扬散落的头发也绾了干干净净的发髻,整个人看起来苍白又安静。敞开的领口隐隐约约露出蓝绿的魔毒之斑,他的病症又加剧了。只是眼神里却流露出宿命的悲伤,不挣扎,不放抗,不争取。只是那么安安静静的,看得人心疼。 “好,我陪你,只是我想先去北督城看看温氏兄弟。”我道。 神瑛了然地点头,“天君不在天庭,你是不是在想那个温良书会不会是天君?”神瑛的言语中不再含着妒意,他的笑容沉静如花。 他说出了我心底里的话,我却只能缄默着。 “走吧,去北督城。”神瑛微笑地看着我。 我垂了眼睑,随着他向北督成飞去。 ********************** 温氏草堂旁。荷花依旧开得灿烂,不知道带着神瑛从浣雪城到西天到天庭在仙界停留那么久,人间已经经历了几个春秋。我蓦地害怕看到温良书那张和天君一模一样的容颜布满皱纹,两鬓如霜。 温氏草堂里病人络绎,看着进进出出的病人。我踟蹰着不敢近前,神瑛也不催促我,只是一旁默默陪着。 正犹疑间,草堂的帘子一挑,一个兜着围裙的大夫走了出来,我一眼便认出是温良玉,只是他和昔日我离开温氏草堂时的温良玉完全不同了。当日还是傲头傲脑的青年,现在已然中年落拓,微微发福,嘴角也续起了胡子。 温良玉将手里药罐子里的药渣倒在路边桶里,一抬头便望见了我和神瑛。 温良玉的眼睛瞬间张大,他像个孩子一样奔到我和神瑛跟前。他将我上下打量了一番,颤声道:“香草姐姐……” 我一向多愁善感,这时候看见温良玉,难免心怀感伤。 “良玉,你们还好吗?”我含着泪道。 温良玉也十分怅惘。“香草姐姐走了这么多年,竟还是老样子,一点都没变哪,只是良玉老了。” “不是老了,是长大了。” “良玉,怎么出去那么久还不进来,大哥一个人都快忙死了。”一个女子的声音从草堂内传出来,紧接着竹帘子一挑,唐莉走了出来,她身边跟着三个个头从高到低的孩子,两男一女,都生得珠圆玉润,十分可爱。 唐莉和温良玉一样,经过时光沉淀,成熟了不少,已从少女长成少妇了。 “莉儿,你快来看,谁回来了?”温良玉热情地招呼唐莉。 唐莉的手在围裙上揩拭着水渍,她奔到我跟前,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我,激动道:“香草姐姐,你真的是香草姐姐,莉儿老了,香草姐姐还是那么漂亮动人!”唐莉说着就去招呼她身后的三个孩子,“你们三个快过来,见过香草姑姑。” 三个孩子欢天喜地地奔过来,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容,齐声唤道:“香草姑姑。” “乖!”看着三个孩子,我的感伤又被喜悦冲淡,心里转念一想,良玉和唐莉都已经儿女绕膝了,温良书身为长兄也该娶妻生子了吧。 我犹疑着不敢问温良玉关于温良书的事情,神瑛在一旁替我问道:“温良玉,你兄长温良书呢?” “大哥出诊去了,香草姐姐,你们先进草堂等候,大哥应该很快就回来了,大哥要是看见你一定会高兴坏的,这么多年苦苦想念,总算被他盼回来了。” 温良玉的话叫我心里一荡,难道温良书竟这么多年依旧未娶吗? “你大哥出诊去了,你大嫂呢?可也在草堂之内?”我想了想,终于问道。 “哪来的大嫂?大哥至今单身。”温良玉叹气。 唐莉却拿手肘推了下他的身子,啐道:“良玉你说什么呢?大嫂这不在眼前站着吗?” 唐莉说着不由分说就将我拉进了草堂。 草堂内病人众多,温良玉和唐莉十分忙碌,我看不下去就搭手到药柜前拿起秤子称药,神瑛把三个孩子带到草堂后院去玩耍。 一直到日落西山,病人们散去,我拖着疲累的身子靠在柜台上出神。 草堂的帘子一挑,一个白衣男子单肩挎着药箱走了进来。他背对着我,一边放下药箱一边道:“弟妹,晚饭做好了么?大哥饿坏了。” 我已听出是温良书的声音,突然心跳加速,全身神经紧绷。我害怕四目相对,我会看见一张风霜沧桑的脸。 温良书已转过身来,一边用袖子揩拭额上的汗,一边唤我道:“弟妹……” 四目相对,他愣住了。 夕阳的光辉透过窗子、门缝泄漏进草堂,令他全身都发出熹微的光晕。 “香草——”温良书轻轻唤出那个名字,整张脸都神采飞扬着。他的双手无措地在身上摸着,兴奋又不安。 我从柜台绕了出去,走到他跟前。我的目光怔怔地落在他的面上,仿若从梦中走出来的人儿,熟悉的眉眼,却已经两鬓微霜,眼角也有了深深的鱼尾纹。 我的心像被谁重重擂了一拳,泪水瞬间就盈满眼眶。 他见老了,比温良玉虚长几岁,所以比温良玉老得更厉害了。这白发,这皱纹,无不在告诉我他不是天君,天君是三界之首,不老仙身,而他是温良书,一个随着岁月流逝渐渐老去的凡人。 一时之间,说不清自己心里是什么滋味,有哀伤,有愁闷,苦涩而凄凉。 泪水一下子就奔流在我的面颊上,温良书看见我的眼泪或许有另外一层理解吧。他手足无措局促不安道:“香草姑娘,你别哭,相见时难别亦难,你应该高兴才是,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还是一样的书生迂腐之气,我噙着泪笑将起来。 “对对对,就应该笑。”温良书也憨憨地笑着。 我们就这样四目相对,苦笑不已。 ****************************** 入夜,在温氏草堂内,一家人吃了一顿团圆饭。 神瑛出奇地安静平和,他只和温良玉的三个孩子玩耍,并不理会温良书和我。 吃过晚饭,温良书领我去了隔壁的香草居。 香草居多年无人居住,竟也没有结了蛛网,景象萧条。 温良书道:“这些年,我一直有来替你的香草居打扫清洗,怎么样?和你走时一样干净整洁吧!” 我微笑着点了点头。香草居的确和当初一样,并未改变,只是这个打扫香草居的人却见老了。 “我就知道你终有一天会回来的,这回回来不再走了吧?”温良书的目光含满渴望望着我。 我喉咙口像梗了个鸡蛋,半晌才岔开话题道:“良玉和唐莉都三个孩子了,你呢,你这个当大哥的怎么如此落后还是孤家寡人一个啊?” 温良书目光闪烁了一下,两颊爬了两抹潮红,竟语塞起来。 “温大哥没有意中人吗?如果有,小妹可以像撮合良玉和唐莉一样为大哥绸缪一二。”我说这话显得分外虚伪,可是我又不得不这样说道。 温良书的脸色立时晦暗下去。 “意中人?香草姑娘有意中人吗?可是那个和你一起的大神?当年,那个红衣大神一来,你就随他走了,我便大概能明白几分,所以,小生自此也就没有意中人了。” 温良书说得伤感,听在我耳里,更加凄凉。我焉能不知他的意中人是谁,可是他不是天君,他只是个凡人,眼下神瑛中了魔毒,我必须陪伴神瑛去,所以我和温良书从一开始到最后都不可能有结局。 “温大哥,你还年轻,你也不好蹉跎了自己。夫妻相伴,未必要两情相悦,感情很多时候是要慢慢培养的,娶妻生子对许多人来说,可能只是个任务。”我宽慰着温良书,他给了我一个努力振作却是期期艾艾的笑容。RP 第两百一十一章 上雷音寺 入夜,我和神瑛宿在香草居,我们决定次日清晨即离开北督城,怕分别时又添伤感,我起身给温良书留封书信。 桌案上,红烛在烛台里默默流着烛泪,我看着那红通通晶莹的烛泪心里更加烧灼。 祝愿温大哥早择良配,幸福一生。 我写完这几个字的时候,神瑛从他的房间内走了出来,他安静得像一棵寂寞的树,倚在门上凝望着我。 “舍不得走就留下,灵河,我一个人去就是了。”神瑛淡淡地道。 我摇头,看着手中的狼毫发呆,讷讷道:“我是神仙,他是凡人,我们岂能相伴到永远,他终有一天要老去,要死,要离开我,所以留下与离开都逃不过分别的命运,不留也罢,更何况我答应了你母亲要好好守护你,等她寻到解药回来。” 我把目光哀哀地投向神瑛,发现他的毒斑已经悄悄攀上了脖颈,半年时光转眼又溜走了数日,如果我们寻不到攻克魔毒的解药,他就真的时日不多了。 神瑛的目光轻飘寂寞得仿佛一缕风。 我们就这样两相凝眸,各自哀伤,忽然后院传来清扬婉转的笛声,我知道是温良书,和我初次住进香草居那夜听到的笛声一样,只是温良玉怕是再也不会从二楼窗子中探出头颅呵斥他了吧。 那笛声如泣似诉,哀感顽艳。 我一时听得出了神。 神瑛道:“出去见见他吧!明日就走了,你若再回来时,或许他比我还先自去了。” 谁说不是?可是我终究还是摇了摇头,“送君千里尚且终有一别,所以还是不见了吧!” 凌晨,当天空挂起启明星,我和神瑛就启程了。 飞在风云之中,低头望一眼脚下的温氏草堂和那片荷塘,我心怅惘:再回来时,不知何年何月,东海扬尘,白云苍狗,这温氏草堂,这香草居,这温良玉温良书兄弟恐怕早就失去了踪影了吧? 神瑛握住了我手,他的指尖冰凉如水触在我的掌心上,令我激灵灵一凛。 我甩了甩头,甩掉了满怀离愁别绪。整理了心情,给了他一个微笑,便头也不回地随着他向灵河飞去。 ********************** 灵河的日子寂静如风,波澜不惊。 我每日给神瑛做许多许多好吃的,当神瑛的魔毒爬上脸颊开始,发狂的频率便越来越密集。 神瑛总是在他的魔毒即将发作的时候,保留最后一丝理性将我劈昏,自己则逃往灵河僻静的地段,等魔毒发作的时间段过了,他再回来找我。 等神瑛唤醒我时,我看见他浑身上下因为隐忍魔毒发作时急剧的疼而留下各种自残的伤痕,便心如刀绞。可是我没有当着他的面哭,对那些伤痕血痕我都假装没有看见,依旧船过水无痕陪着神瑛说笑。等神瑛睡着的时候,我自己再一个人躲起来偷偷地哭。 我问自己:你真的要放弃神瑛吗? 如来佛祖和王母娘娘都说神瑛气数已尽,命该如此,不能解救,也就是神瑛的魔毒是不能救治,而不是无法救治,难道我真的要听从他们的话,让神瑛被魔毒将整个仙身都侵蚀干净,然后灰飞烟灭吗? 这个少年,我欠了他命,欠了他情,真的可以不还吗? 我在极度的自责与矛盾中度过了一月又一月,我不敢去想半年时光还剩屈指可数的多少日,我光想到神瑛灰飞烟灭的情景便要痛昏。 而神瑛,他所担心的不是自己即将灰飞烟灭的结局,而是害怕当魔毒爬上阙庭眉心的时候他会彻底疯狂,彻底忘记我。 “如果我忘记你了,我自己会不会不适应?” 星星漫天的夜晚,神瑛坐在灵河岸边问我。 我与他并肩而坐,目光痴痴地望着潺潺的河水,水里映满整片天空,所有的星光月辉夜云都倒映在河水中,抬头是一片天空,低头也是一片天空。神瑛的话我无法回答,神瑛或许也不需要我的回答,他需要的是倾诉,把千多年来对我的情意重复一遍,自己便仿佛又经历了那爱情的甜蜜。 “绛珠,如果我灰飞烟灭了,是不是和这清风,和这云彩,和这星光融为一体了?那样,我还可以在清风,在云彩,在星光里继续想你,对吗?” “绛珠,你知道吗?中了魔毒,我觉得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情,因为三界之中只有我可以和你经历同样的事情,只有我是幸运的,有福气的……” “绛珠,我不在的时候,你会偶然想起我吗?” “绛珠,我不在的时候,请你不要天天想我,天天想念一个人太苦了,我尝过这样的苦,所以我不要你和我经历一样的苦……” 绛珠…… 绛珠…… 绛珠…… 灵河的每一缕风,每一棵草,每一朵鲜花,每一只灵兽都听过神瑛的倾诉。他抓紧最后的时光写下这些用语音记录的信。 他说,绛珠,等我不在了,你回到灵河,你随便打开一朵花,或者一棵草,都能听到我的声音,那样,你就不会觉得我已经不在了,我会永远呆在这里,呆在这个我们缘分开始的地方。 当神瑛睡着的时候,我看着他甜美沉静的睡容就哭得不可遏制。 我再也忍不住去找如来佛祖,我无论如何都不能眼睁睁看着神瑛就这样被魔毒侵蚀了仙身,然后痛苦地死去。 ********************** 菩提树下,佛祖并不在。 我找到一个佛陀询问佛祖下落,那佛陀说佛祖的二徒弟金蝉子自从到西天为东土取得三十五部真经,悟了大乘佛法之后,被佛祖封为旃檀功德佛,此番到西天拜见佛祖,师徒相逢,不甚欢喜,正在雷音寺话叙别后情意呢。 于是我去了雷音寺。 雷音寺在西天极乐的灵山上,距离灵河较远。 我飞抵达灵山之时,只见巧峰排列,怪石参差,瑶草琪花开遍悬崖,紫芝香蕙满布曲径。一座雄伟的寺庙矗立在灵山之巅。 我于灵山上望见一条上山的云梯,便沿着云梯拾级而上。一路上仙猿摘果,白鹤牺松,彩凤双双,青鸾对对,风景美不胜收,可惜我无心欣赏。 上了山顶,到了雷音寺前,只见珍楼宝座,上刹名方,谷虚繁地籁,境寂散天香。 我化作一只小蜜蜂飞身屋檐进入寺内,但见寺庙内另有雄伟天地:青松带雨遮高阁,翠竹留云护讲堂。霞光缥缈龙宫显,彩色飘祆沙界长。朱栏玉户,画栋雕梁。谈经香满座,语箓月当窗。鸟啼丹树内,鹤饮石泉旁。四围花发琪园秀,三面门开舍卫光。楼台突兀门迎嶂,钟磬虚徐声韵长。窗开风细,帘卷烟茫。有僧情散淡,无俗意和昌。红尘不到真仙境,静土招提好道场。 我在寺庙之内一进一进飞寻着佛祖和金蝉子的下落,忽见偌大的道场上一个穿袈裟,戴僧帽,衣冠整肃的长老静坐于莲座之上,另一台莲花座却空空的,不见佛祖身影。 我忙栖落在一棵桃树上,静观其变。 许久佛祖来了,款步上了莲花座,对那个佛陀道:“金蝉子,为师让你久等了。” 原来那面容清俊四平八稳的长老就是金蝉子,我在幽幽谷中见过他一面,竟一时没认出来,当日旅途劳顿,十分憔悴,不似现在仪表堂堂,气度不凡。 金蝉子恭敬地对佛祖施礼,一副虔诚模样。经历了西天取经九九八十一难,到底是磨平了他前世身为如来二徒弟的棱角与轻慢傲气。 “徒儿没有久等,只是不知师傅在忙碌些什么。”金蝉子问道。 “唉,是东方天庭的一个痴人,名唤阿月的,昔日还是月神,曾经入主过月宫,只是现在十分落魄,都是宿命啊!”如来同自己的徒弟竟是这样拉家常的。 见如来提到阿月,我整个人都为之一振,更加拉长了耳朵听。 金蝉子问道:“不知这阿月纠缠师傅所为何事?” “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他的儿子,天庭太子神瑛。” “不知神瑛太子身犯何事,要让他母亲如此为他奔波?” “魔毒侵身,不日便要灰飞烟灭。” 金蝉子道:“想来确是可怜,不知师傅有法子救他否?” “法子是有,但是不能救。为师掐指算了那神瑛太子命数,气数尽,命该绝,如果救活了,只怕三界动乱,生灵涂炭,所以不能救啊!” 佛祖这套说辞我于当日带神瑛来求助他时就听过了。 “这样的确是不能相救。”金蝉子道。 “可惜阿月救子心切,不理解本座苦衷,认为本座是故意见死不救呢。”如来很是无奈道。 “师傅慈悲为怀普度众生,被她误解,有些不值了。不如师傅将那救人的法子直接告诉她,救人的后果如此严重,想必救人的法子一定是极为刁钻艰难的。让她自己依着那法子救人,她办不到,便也知难而退了。”金蝉子提议。 佛祖摇头道:“那救人的法子却不难……” 见佛祖要说攻克神瑛魔毒的办法,我这颗心都提到了嗓子眼。RS 第两百一十二章 警幻之死 “哦,这倒奇了,还请师傅赐教。”金蝉子拱手。 如来道:“那神瑛太子身患魔毒,只需同样患过此魔毒的女子与他成亲,行阴阳和合之术,便能获得魔毒抗体,魔毒也就不药而愈了。” 原来如此。我在桃树上心惊不已,分不清此刻自己的心绪是喜还是忧。 “三界之中可有这样的女子?”金蝉子问。 佛祖道:“有,神瑛太子身边便有一位,如果让月神知道此攻克魔毒之法,她一定会去恳请那位女子救治神瑛太子,而那位女子与神瑛太子之间交情匪浅,势必会答应的,届时三界动乱,生灵涂炭就在所难免了。” “为了三界苍生,如此看来,就只好牺牲神瑛太子了。”金蝉子若有所失。 悄悄地飞出雷音寺,在灵山上现出了原形,沿着云梯,一步步下山去。 一路上我脚步虚软,心绪沉浮。 神瑛的魔毒不过是需要一个与他同样患过此魔毒的女子行阴阳和合之术便可使他拥有魔毒抗体,而我便是这三界之中唯一适合的女子。 可是这一世我已经做了天君的女人哪! 我若与神瑛行了那阴阳和合之术,岂不是乱伦? 更何况还有那三界动乱、生灵涂炭的诅咒一般的结局像个紧箍咒箍住我。 神瑛,我该怎么办? 我一直无头苍蝇一般,脚踩棉花向山下而去,一不小心,一脚踏空便摔了下去,身后有人拉住我,一回头,竟是月神。 **************** 和月神一起回到灵河岸边时,正值神瑛魔毒发作,他痛得翻江倒海的,一会儿在地上爬来爬去,抓住灵兽就咬就啃,一会儿上天入地的飞窜,痛吼声震惊四野。 我曾受过这痛苦,我最知道仙身被魔毒一点一点侵蚀的痛苦是什么滋味。 当神瑛开始疯狂自残的时候,我和月神飞向空中,一人一边架下他。 神瑛血红着眼睛,张牙舞爪,仿佛不认识我们似的。他使劲地挣扎吼叫着,脸上的毒斑又瞬间向上攀爬了几分。 “神瑛,我苦命的孩子,我是你母亲,我是你母亲啊!”月神嚎啕大哭。 神瑛终于将掐住月神脖子的手收了回来,怕他再次发作,我一道法力过去击昏了他。 当神瑛的身子应声倒地,月神立即扑到他身边,抚摸他的脸,抚摸他的身子,然后紧紧地抱住他,失声痛哭。 看着夕阳的余晖中,月神落寞而凄凉的背影,我颓然地背过身去,对于神瑛,我早就将眼泪哭到干涸。此刻,面对漫空的晚霞,想着雷音寺中佛祖与金蝉子的对话,我的心绪乱哄哄如一片蜂窝。 ************************* 神瑛的情况越来越不好了,魔毒几乎漫过了眉睫,很快便要攻陷阙庭眉心。 我一个人惴惴不安,自己同自己做着斗争。 我的头都快要想炸了,我不知道我可不可以救神瑛,抛开乱伦一事,还有那三界涂炭的魔咒,可是我真的可以眼睁睁看着神瑛死吗? 一日趁着神瑛刚发作了魔毒睡着,月神守着他,我便一个人踱步到远处的草地上,摘下草地上一朵野花儿数花瓣。 剥下一片花瓣,我就念念有词:“救,不救,救,不救……” 当最后一片花瓣躺在我的手心,我凌乱了,喃喃自语道:“不救,竟然是不救,当日,王母娘娘说我是天君的一场旷古情劫,一定要置我于死地,你宁可违背天意也要救我,而今天我竟然没有勇气去违背天意,去救你吗?你花五百年时光救活的只是一只白眼狼,神瑛,对不起,只要我们行了阴阳和合之术,你的魔毒便可不药而解,我却没有勇气救你,这样的绛珠是不是可耻透顶?” 正当我捧着头痛苦到极致的时候,后脑勺猛地被重物一击,眼前一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 醒来时发现我和神瑛居住的小屋已经张灯结彩,大红喜字贴满了窗子,屋内红烛高烧。 我从床上坐起身时赫然发现自己竟身着大红色的新娘喜服。 这是怎么回事? 房门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我一惊,忙重新躺下假装睡觉,竖起耳朵听房门外的谈话声。 “娘,我已经危在旦夕,时日无多,你怎么能让我和绛珠成亲洞房花烛呢?这样不是害了她吗?”神瑛的声音。 我心下暗忖:怪不得我身穿喜服,原来是月神要我和神瑛成亲。 房外,月神道:“傻孩子,你和绛珠成亲,洞房花烛之后,你的魔毒就好了。” 原来月神偷听了我在草地上的自言自语,窥破了解神瑛身上魔毒的办法。我的心蓦地安了下来,这样也好,让另外一个人来替我做决定吧! 房间的门被推开了,我知道是神瑛走了进来。 红烛将他的身影投在我的面上,我虽闭着眼睛,也能感觉到眼前黑压压一道影子。 我一时紧张局促起来,不敢想象自己与神瑛行阴阳和合之术的情景,前世与他耳鬓厮磨过,只是今世对前世的记忆已然模糊混沌了。 脚步声走到床前便停止了,我偷偷睁眼看神瑛,我看见他背对着我,坐在床沿上,他的红裳更加妖冶,露出的脖颈上魔毒之斑鲜艳而诡异。 我心里一酸,从床上坐起了身子。这一时这一刻,我完全抛却了乱伦、苍生涂炭带来的心理压力,心中只剩了神瑛的命。 神瑛就那么僵坐着,始终没有回过身来,他喃喃自语道:“绛珠,我知道你现在心里的人是父皇,娘为了我的魔毒让你就范,可是我不要趁人之危。” 我一颤,动容道:“我是自愿的……” 神瑛听到我的声音,不可置信地回过身来,欣喜道:“绛珠,你醒了?” 昔日俊美的容颜现在已被魔毒侵蚀得面目全非,那些毒斑因为他兴奋的神情而左右上下跳动着,很有些惨不忍睹。 我伸手轻抚他的面颊道:“不要多想,过了今夜,你的病就好了,你就又能恢复仙身,所以,神瑛,你不要再害怕生命已到垂危之际,你会永远活着,永远不会灰飞烟灭了。” 神瑛伸手握住我的手,他的目光中含满了对生命的热烈渴求。 “不要!”就在这时,房门被一阵风刮开,一道五彩的光飘了进来,我还未回神,那道光已经化身警幻立在我们面前。 我和神瑛都从床上起身,警惕地看着她。 月神已听到声响从门外奔了进来。她呵斥道:“警幻,你来这里做什么?” 警幻怒容满面,迅雷不及掩耳给了阿月一个耳光,刻薄道:“阿月,你好自私啊!” “你为什么打我娘?”神瑛将月神拉了过来,护在身后,忿然盯着警幻,他的魔毒又有了发作的趋势。 “神瑛,不要激动!”我哀恳地望着神瑛,神瑛的胸口急剧起伏着,努力压制几乎要喷薄而出的魔性。 警幻不理会神瑛和月神,只是直勾勾地盯着我,目光似乎要喷出火来,她道:“绛珠,你竟然如此糊涂,真的要罔顾三界苍生吗?” 警幻竟然知道神瑛魔毒的解方。 我道:“那只是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我们完全可以防患未然,但是神瑛,错过了救他的时机,他就灰飞烟灭了……” “对对对,绛珠你说得对。”阿月忙不迭地附和着。 “你救活了神瑛,那天君怎么办?”警幻的脸涨得通红,她虽然一向心机阴险,却从未见她如此情绪激动过。 “救活了神瑛,天君自然高兴,警幻,你别忘了,神瑛和天君关系再不好也是父子。”月神道。 警幻冷笑着看月神,“阿月,你的意思就是说你为了救儿子,可以牺牲天君咯?” 阿月一愣,“警幻,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到底什么意思?” 警幻显得不耐烦,她过来抓住我的手道:“绛珠,你听我说,你现在不但不能救神瑛,而且必须马上跟我走!”警幻说着,急急拉我向房外走去。 才走了没几步,我的另一只手就被月神拉住了,“警幻,你今天无论如何都不能将绛珠带走。” 拉拉扯扯间,我看见神瑛的眼里闪出两抹红光,整张脸上的魔斑像怒放的花朵。 “快制止神瑛!”我喊了一声,神瑛已经伸出手掌向我们拍了过来。 神瑛魔毒发作的时候摧毁力是极为恐怖的,我和警幻、阿月合力向他施法,双方僵持着。 神瑛的面孔扭曲着,眼神发直,我知道他又想吸食血液了。 “阿月,你对付警幻,我来救神瑛。”我说着收回法力就要去拉神瑛,警幻发出一声歇斯底里的哀嚎,“绛珠不可!” 我怔住了,看向警幻,只见她眼里竟闪动着绝望的泪水,只听她道:“你一定听王母娘娘和你说过她与天君之间打了一个赌,现在我就告诉你那是个什么赌……” “不要说!”我忙阻止了警幻,我想起西王母说过无论是谁只要泄漏天机便会灰飞烟灭的诅咒,“我不想听,我更不想你灰飞烟灭。” 警幻一颤,更加加重了法力与神瑛抗衡,一边同我说道:“北督城的温良书便是天君,他将你安置在仑山东王公那里,却不料东王公还是将你驱逐走,他于三界之中苦苦寻找都找不到你的下落,所以他和西王母打了一个赌,他下凡为人,若能遇见你,与你结缘为夫妇,那他便可以带着你重返天庭,共统三界,如若不然,他于凡人之躯老死,自此堕入人道轮回,三界没了天君,定会祸乱动荡,风雨飘摇,可是你今日与神瑛成亲的话,那天君怎么办?他在人间的阳寿将尽了……” 警幻说完,身子瞬间破碎成碎片,门外卷进一阵风,一下就将那些碎片吹散了。碎片散处涌起一阵波光,弹到神瑛身上,神瑛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激灵灵一凛,便安静下来。RS 第两百一十三章 痛失神瑛 警幻说完,身子瞬间破碎成碎片,门外卷进一阵风,一下就将那些碎片吹散了。碎片散处涌起一阵波光,弹到神瑛身上,神瑛的身子一僵,整个人激灵灵一凛,便安静下来。 “警幻呢?”阿月看着空荡荡的屋子怔怔地问着我。 “灰飞烟灭了。”我失魂落魄地答。 没有想到天君拿自己的君位、神位同王母娘娘打赌,只为了找回我。没有想到警幻为了救天君,即便自己灰飞烟灭也在所不惜。 我抬眼哀伤地看着眼前的月神、神瑛母子。神瑛和天君,救哪一个?哪一个我都不能放弃,可是只能救一个。 阿月看出我的犹疑,一手拉过神瑛,一手拉住我道:“绛珠,你现在不要想太多,我们一起去找到天君先再说,警幻说天君的阳寿将至了。”阿月说着,急迫地拉着我和神瑛腾云驾雾飞离了灵河。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抵达北督城的,见到天君的时候,我整个人还是云里雾里,是月神的哭声拉回了我的意识。我发现我们置身在温氏草堂温良书的房间里,床上躺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那是弥留之际的温良书。 月神已经扑倒在床边,她握住温良书的手,喃喃唤着:“天君……” 而我立在房门边,泪眼模糊地看着床上苍老的温良书。 身边,神瑛突然呕出一口血,整个身子摇摇欲坠,他使劲撑住门边才不至让自己跌倒地上。 “神瑛……”我扶住他的胳膊,艰难的抉择摆在我的面前。 神瑛回光返照般从没有像此刻这般清明。 他微笑着,哑声对我说道:“你去救父皇吧,三界为重,苍生为重,至于我,听天由命。” 他说着,眉心的毒斑更加肆无忌惮地蔓延向发际线。 “不……”我捧住他的手,泪水绝望地滚落,整颗心都若跌入滚沸的油锅。 “房间里什么声音?”一个老妇人的问话声。 随即老妇人和一个老公公就出现在房间内。 “香草姐姐!”老妇人和老公公异口同声喊道。 我认出,那是年迈的温良玉和唐莉。 唐莉拉着我上下左右细瞧,而温良玉早就去房间内翻箱倒柜。 “香草姐姐,你真是仙女儿啊,数十年了,依然像个少女,年轻漂亮。” 唐莉说话间,温良玉已经从柜子抽屉里拿过了一封信,递给我道:“我大哥还清醒前将这信给我,说是见到了香草姐姐务必转交。” 我接过信,抖着手展开了信纸,上面墨渍已干,泪痕却依旧。 “绛珠,展信之时或许朕已经结束了这一世肉身,彻底堕入人道轮回,其实这于朕于三界未必不是一件好事,只是遗憾未能再见绛珠一面。温良书心心念念的香草姑娘,便是朕心心念念的绛珠,缘分是桩逃不开剪不断的劫数。要不是警幻从天上来到这人间北督,唤醒朕沉睡的记忆,朕永远也不会记起朕因何降生在这温氏草堂,为了朕心爱的绛珠,朕与母亲打了一个赌,若朕能与绛珠人间重逢,喜结连理,朕便能重返天庭,坐统三界。其实,自从遇到绛珠,三界对朕而言,早就轻如鸿毛,朕统御三界以来,任性妄为,犯了不少错与孽,朕早就想将天君之位禅让贤才,只是碍于母亲和神仙们不允。警幻告诉朕,神瑛身重魔毒之事,朕痛心疾首,愧对吾儿,所以,如果绛珠只能选择救一个,那就救神瑛吧!就当做我这个父亲弥补一直以来对他的绝情和狠心。绛珠,朕若不能重返天庭,你勿以朕为念,擅自珍重,永远永远。” 我的泪早已滚滚而落,而神瑛趔趔趄趄地走到床前,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 “父皇,娘亲,孩儿不孝。”神瑛的泪从满脸的魔斑之上一路滚落。 月神一手抱住他的头,一手抚摸着天君苍白的鬓发,痛哭流涕。 我将天君的信收入袖子,忙拭干了泪,问温良玉和唐莉道:“温大哥,应还没有断气,你们赶紧将家里已经布置的灵堂全部撤下,换上红纱红绸,我要和温大哥成亲。” 月神立马回过身来,喝道:“绛珠,你答应了我和神瑛成亲的。如果你和温良书成了亲,天君带着你重返天庭,神瑛必死无疑,绛珠,你不能这么自私!” 可是天君若堕入人道轮回,三界无首,势必动乱不堪,谁也不能拿三界苍生的生命开玩笑。月神哪里懂我的心思,这时这刻,不为小我,只为大局。 “良玉,唐莉,布置喜堂去。”我命令温良玉和唐莉,他二人急急去了。 月神却要去追他们,口里喊道:“不许去!” 我拦在月神跟前,月神一下拨开我,我继续拦她,她继续挣脱我,忽听神瑛道:“娘,不要为难绛珠!” 我和月神同时看向神瑛。神瑛的红裳在这一时刻突然激荡飘扬起来,冠束的长发也四散开来,浑身上下都灌满了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那样的画面壮美又凄婉。 我隐隐有不祥的预感从心底里升腾起来,泪珠一颗又一颗从我眼里滚落。 神瑛给了我一个凄凉绝美的笑容,他道:“绛珠,我不要你为难,三界为重,苍生为重,你的心我懂。” 一句话早令我的心碎裂成灰。我捧着鼓胀着无数鲜血的胸口向着神瑛缓缓地跪了下去,就在膝盖着地的那一刹那,神瑛的笑容化作空气中一缕晶莹的风,那些飞扬的红裳,那些激荡的长发全都化作空中晶莹的风。 “神瑛——”月神撕心裂肺的痛喊声在空中与那些晶莹的风交缠着。 我瘫软在地上,竟然流不出任何泪。灵河岸边,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真切得仿佛就在眼前,他朝我回眸,明媚地笑着。 “绛珠,我不要你为难,三界为重,苍生为重,你的心我懂。” 神瑛的声音清晰地在耳边响起,我只觉五内俱焚,一口甜腥便喷出了口。 唐莉和温良玉进来了。 “香草姐姐,喜堂布置好了,你和大哥可以成亲了。” 我的鲜血却又喷出了一口,这一次整个人往前一栽,就失去了知觉。 双手双脚仿佛都不是自己的了,心底里有一个声音在说:绛珠,赶紧起来,和温良书成亲,然后带着天君重返天庭。这个声音在一遍遍重复着,可是我却无论如何却爬不起来,然后我便看见了赤发和狰狞,他们拿着勾魂索,一下就从床上勾起了温良书的魂魄。温良书的魂魄从肉身中脱离出来时又恢复那个温润如玉英俊迂腐的年轻书生的模样,他白衣飘飘,长发披肩,面色苍白,指着躺倒地上的我道:“香草姑娘——” 他刚喊了一声,就被赤发和狰狞脱了过去。 “她是仙女儿,你是鬼魂,喊再多姑娘也没用,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赶紧走吧。”赤发道。 狰狞也道:“上了黄泉路,过了奈何桥,喝一碗孟婆汤,什么姑娘你都会忘记的。” 二鬼一个一边将勾魂索扛在肩上,拉着温良书的鬼魂就飘飘悠悠飞出了屋子。 然后我听见屋子内响着温良玉和唐莉悲痛的哭声:“大哥,香草姐姐,你们快醒醒啊!” 我不停告诉自己:醒醒,快醒醒! 可是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直至最后什么也看不见感受不到了。 *********************** 我醒来的时候,温良玉已经办好了温良书的丧事。 “香草姐姐,你昏迷五天了,我们本来想等你醒过来再将大哥下葬,可是天气太热,大哥的尸身有了味道,我们等不住,就先行下葬了。”温良玉歉然道。 我整个人显得木讷,温良玉同我说话,我三句也不懂得回一句,只是失魂落魄地坐着。 唐莉一把年纪了,还端着药碗来伺候我。连续喝着温良玉的汤药到第六日,我整个人才渐渐回魂。 “温大哥的墓在哪里?我要去看他。”我终于开口说话,温良玉和唐莉终于舒了一口气。 他们还在为温良书戴孝,两个人佝偻着年迈的身子,互相搀扶着,为我带路。 到了北督城郊,我看见了一座尖尖的土坟,木碑上用毛笔写着温良书之墓的字样,我也不懂得哭,只是傻傻地跪坐在坟头。 温良玉劝慰道:“香草姐姐,你不要太伤悲,大哥在天有灵,知道你为她这么难过,想必也不会安心的。” 我抬起头,幽幽地望了一眼高远的蓝天,心下一片惨淡:良玉哪里知道天君再也回不到天庭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哀怨的哭声:“儿子,快回来——”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女子,烈日炎炎之下,月神黑衣邋遢,披头散发坐在坟地里哭。 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她,温良玉和唐莉拉住了我,温良玉道:“香草姐姐,那女子疯了!” 我心下一惊,看向月神的目光更加忧伤歉疚,飘忽幽然。RS 第两百一十四章 寻君之路 我抬起头,幽幽地望了一眼高远的蓝天,心下一片惨淡:良玉哪里知道天君再也回不到天庭了。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人哀怨的哭声:“儿子,快回来——” 我把目光投向远处的女子,烈日炎炎之下,月神黑衣邋遢,披头散发坐在坟地里哭。 我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向她,温良玉和唐莉拉住了我,温良玉道:“香草姐姐,那女子疯了!” 我心下一惊,看向月神的目光更加哀伤绝望,歉疚飘忽。 我失魂落魄地走向阿月,她再不是昔日风华绝代的月神了,而是一个失去夫君又失去儿子的可怜的女人,而我是造成她所有痛苦的根源。 走到阿月身边,我蹲下身子,轻拍她的肩,她惊跳起来,那满眼惊惶的神色,那纵横交错的泪痕令我的心疼到极致。 “我的儿子灰飞烟灭了……” 阿月说着,唇角一撇又哇哇大哭起来。她将眼泪鼻涕涂在我的衣裙上,时而嚎啕大哭,时而啜泣,时而自言自语。 “那么漂亮的一个孩子,我辛辛苦苦把他从襁褓婴儿养到比我还要高大,为什么一阵风吹来他就不见了?”阿月反复地喃喃问着。 我任由她拉扯,却无法回答她的话。 现在,神瑛已经灰飞烟灭了,我再自责,再歉疚都无济于事。 瑰儿说得对,我的生命就是一场诅咒,谁和我沾边都不会有好下场。现在我该怎么办? 阳光毒辣,烤得我昏昏沉沉。 温良玉在不远处冲我喊:“香草姐姐,别在太阳底下晒着了,我们回去吧!” 我失魂落魄从地上搀扶起阿月,对她道:“神瑛没有死的,白天他在清风里,在阳光中,晚上他就在星光下,在月辉里,所以,神瑛没有死,他一直和我们在一起,永远都和我们在一起。” 这话,我安慰月神,也安慰我自己。 “神瑛没有死,他只是变成了阳光,变成了清风,变成了星光和月辉对不对?”月神痴痴傻傻地看着我,我不忍看她伤到混沌的神情,只是点了点头。 我揽住月神的肩,踏着山野郊外的泥土,深一脚浅一脚向温良玉和唐莉走去。 眼下,月神可以糊涂,我不能糊涂。天君的魂魄被赤发和狰狞勾走,押往活大地狱,三界动乱,苍生涂炭或许转眼便至,我得上天庭找西王母,请求她解救天君,不是为了大义,只为天君对我的情意,哪怕西王母要求牺牲我,我也在所不惜。警幻能为天君做的,我又怎么能不为他做到?警幻从未得到天君的垂爱,而我三千宠爱集于一身。 回到温氏草堂,我拜托温良玉和唐莉照顾阿月,他两个无不应承,可是阿月却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她要求跟着我,她说:“你走到哪儿都不要扔下我,因为神瑛只会跟着你,只有和你在一起,我才能和神瑛在一起。” 她虽然神智不清,却又说着无比清明的话。 还能说什么,只能带上她。 *********************** 到了天庭,没有一下就见到西王母,她正在凌霄殿主持政务。 天君回不了天,她理所当然又挑起了儿子的责任,只是天君才是三界之首,她所能做的不过是弥补一个大窟窿,收拾一个残破的烂摊子。 仙童从凌霄殿上下来,给我传了话,让我带着阿月去王母宫等候。我便领了阿月去了王母宫。 到了王母宫,正逢着婆婆纳带着一队仙娥急匆匆地绕着抄手游廊。 我喊道:“阿纳——” 阿纳的身子一僵,回过头望见我,整张脸立时悲喜交加。她将手里的药罐子递给其他仙娥,疾步向我飞奔而来。 抱住我,阿纳泪如雨下:“姐姐,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丢下阿纳?姐姐,我恨死你了!”阿纳抱怨着,跺脚,啜泣,又哭又笑。 这时这刻,我心底一片惨淡沧桑。 阿纳喋喋不休道:“神瑛太子为了找你和天君起了冲突,妖魔死伤无数,天兵天将也折损不少……” 听到“神瑛”的名字,阿月蓦地又又哭又闹起来,她拉着我的手,不依不饶地摇晃着:“神瑛,我要神瑛……” 阿纳这才注意到一旁的月神,见她神色不对,便把狐疑的目光投向我,我低声道:“神瑛已经灰飞烟灭了……” 阿纳猛然一震,而阿月更加闹腾起来,她指着我的鼻子,责怪道:“你胡说!神瑛没死,他只是变成清风,变成阳光,变成星星和月亮了!” 面对阿月的苦恼和吵嚷,我只能好脾气安抚道:“阿月说得对,神瑛没有死,他只是变作清风,变作阳光,变作星星和月亮了。” 阿月这才满意地破涕为笑。她一边吸着鼻子,一边追逐宫殿内飘洒满地的阳光,她的黑衣飘过处,阳光的金点子仿佛都在荡漾。 看着她黑色的身影,阿纳忙抓住我问:“神瑛灰飞烟灭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简要诉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阿纳听得不甚唏嘘。 ************************* 西王母一直到入夜才回到王母宫内,正殿之上,她神色不爽,整个人显得疲倦而憔悴。婆婆纳给她递了参茶,她抿了一口,方神闲气定地看着我。 我跪在她跟前,头垂着,不敢言语。天君的事,归根起底是因为我,我有无法推脱的责任,我不奢望西王母能饶过我,我只想着能否弥补。 西王母道:“哀家的儿子和孙子因为你延祸,一个灰飞烟灭,一个堕入人道,哀家就是让你死一万次也难解哀家心头之恨,可是眼下不是惩罚你的时候,天君无法回天,三界无首,天上天下已经开始动荡不安,所以哀家要你将功折罪。” 我拜服地上:“绛珠愿以带罪之身,听凭王母娘娘差遣。” “如果哀家现在还能够差遣你把天君找回来,三界也不至于风雨飘摇了。” “绛珠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让天君回天,重新统率三界,请王母娘娘明示。” “没有明示,事到如今,哀家知道绛珠是个身怀异术的仙女儿,你无论经历怎样的凶险到最后都能化险为夷,所以,现在,哀家将哀家儿子的命运,将天君的命运,将三界苍生的命运郑重地交到你的肩上,哀家知道你一定能扛起来的。” 我抬头仰视着西王母,大殿辉煌的背景中,她的目光深不可测,整张脸都熠熠生辉。 而我整个人仿佛也充满了力量,虽然前路一片黑暗,可是我心底里的勇气却没有丝毫减少。 我对着西王母郑重地磕头拜谢,然后起身向外走去。 “我要跟你一起走……”阿月跳上来,孩子气地笑看着我,痴痴傻傻,神色呆滞又执着。她刚要伸手拉我,就被西王母用法力吸了过去。 阿月在空中挥舞着双手,口里嚷着:“我要和你一起走——” 西王母道:“阿月神智不清,跟着你只会拖累你,不如留在天庭修养为宜,哀家让阿纳天涯海角追随于你。” 阿纳已经喜出望外,而我更是振奋不已。 阿纳奔到我跟前,眉开眼笑地看着我,“姐姐——” 西王母又道:“天君当日将阿纳从王母宫内带走,让她回到你身边去,今日就当哀家全了我儿的心愿。” 我心里一酸,对西王母除了感激、动容、愧疚之外,再无恨意, 时至今日,我终于明白一个母亲的心。我的确是天君的一场旷古劫数,我还是三界的灾星,如果我自己能预见今日的不幸,恐怕不用等西王母暗害,自己都已经结果了自己,可是现在我必须活下去,找到天君,帮助他重返天庭,让三界复归平静。 我和婆婆纳再一次拜谢了西王母,然后携手离开天庭。 我们要去的第一站当然是活大地狱,看看楚江王让温良书的魂魄脱胎在何处。 **************************** 黄泉路比过往来时更加地乌烟瘴气,人间冤死的鬼魂成群结队在路上一边走一边哀嚎着。 鬼差们一路挥舞着鞭子,嘴里骂骂咧咧:“今年阳间死的人怎么比往年多了这么多啊?” “都乱套了,不管阳寿有尽没尽,全他*妈一股脑死个精光。” “再这么死下去,十大地狱都要鬼满为患了。” 我和婆婆纳一路走,一路心事沉重。 到了忘川河畔,照例是赤发狰狞来引路,过了奈何桥,三生石爷爷鹤发童颜,白裳飘飘等候在河畔。 再见到三生石爷爷,我所能有的心情除了沧桑,还是沧桑。 没有眼泪,无法思考,就那么伫立在爷爷慈爱的目光中。 婆婆纳已经上来拉我,小声道:“姐姐,你说句话啊!” 我惭愧地万般无奈地道:“爷爷……” 三生石爷爷走过来,伸手拍拍我的肩,沉声道:“过去的就算了,要向前看。” 我的泪终于忍不住刷刷而落,“谢谢爷爷。” “去吧,需要爷爷帮忙的时候尽管说,这个世界上,咱们两个是永远的亲人。” 三生石爷爷的话让我的泪滂沱如洪。RS 第两百一十五章 心形红玉 楚江王命判官翻遍了所有鬼魂投胎的花名册,也没有找到温良书的投胎记录。鬼差们奉命将整个活大地狱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叫温良书的鬼魂。 他烦闷地同我说道:“最近阴阳混乱,人间的人乱死,导致地狱的容量严重不足,一些鬼魂没有接到任何通知就擅自去投胎了,该投生人道,投生了畜生道,该投生畜生道的又去投生人道,黑白颠倒,善恶混淆,怎一个混乱了得?” 我知道造成这一切恶果的原因是因为天君无法归位,三界无首,所有负的力量躁动。不单单是人间与阴间,妖魔界也是风声鹤唳,就连仙界亦是各种法器蠢蠢欲动,不受神仙们控制,譬如雷公电母的大鼓和金锣,没有接到雷公电母的指示就胡乱碰撞,导致人间各种路人被闪电电死,被雷劈死。三界之中诸如此类事件层出不穷,真个是天象异数。 告别楚江王,我和阿纳愁闷地走在从活大地狱通往忘川河的长街上。 一个中年女鬼忽一下窜到我跟前来,吓了我和阿纳一大跳。 那女鬼甚是面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阿纳已经警惕地将我护到了身后,那女鬼却嬉皮笑脸指着我道:“我只是想亲亲我儿子……” 女鬼的话叫我更加困惑了。 阿纳也回过头狐疑地盯着我。 那女鬼却趁着阿纳不注意,一下就拉起了我的胳膊,猛地张开口咬了下去。尖利的牙齿刺破肌肤,血液从我的血管中吸进了女鬼的嘴里,引起一阵细碎的疼痛。 阿纳回过神来,一掌劈在女鬼头上,女鬼飞了出去,摔到地上。 她的唇边挂着我的鲜血,她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只听她道:“我终于亲到我儿子了,我的乖乖……” 我心下一颤,会意过来:这是初龙他娘。初龙和艾莽与我血液内的魔毒中和融为一体,便永远地融化在我的血液中,所以她吃到了我的血才会说亲到了她的儿子。 我走上前,将手腕伸到女鬼跟前,怜悯的目光看着她道:“想念你的儿子,你就多亲几口吧!” “姐姐—— ”阿纳不明所以,不依地喊了起来。 我低声道:“阿纳,她是初龙的娘……” 阿纳吃了一惊,而那女鬼盯着我已经破开的手腕,迟疑了一下,一溜烟跑走了。 “喂——”阿纳要呼唤她,被我阻止了,“由她去吧。” “我只是想和她说声对不起……”阿纳十分哀伤,她还为她最初的一失手害死了一条命感到自责。 可是缘分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没有那一失手,又何来与初龙的缘分? 我拉着阿纳的手缓缓地向忘川河畔走去,一路上双脚就像踩了棉花一样。 远远的,又看见了三生石爷爷的身影。不知为何,那一片愁云惨雾之中,三生石爷爷的背影显得分外寂寥,他像人间最最孤独的老人,寂寞无依地面对着虫蛇满布、血腥恶臭的忘川河。河里飘散的鬼哭狼嚎在他听来或许早已成了催眠的歌谣。 待我走近,三生石爷爷转过身来。他的面色一如既往地沉静,此刻更笼了一层冰霜。 “找到你想要的东西了吗?”爷爷问。 我颓丧地摇头。 三生石爷爷突然伸出他的手一下戳进了自己的胸膛,一颗晶莹剔透的红心便血淋淋地呈现到我和阿纳跟前。我和阿纳张大了口,震惊得无以复加。 “爷爷,你这是做什么?”我责备问道。 三生石爷爷平静道:“爷爷曾是女娲娘娘造人补天之时遗留下的一块五彩石,吸天地灵气日月精华,通灵无比,又在灵河边潜修千年,才修得这么一颗七窍玲珑心,现在爷爷将这颗心赠送与你,让它一路上助你一臂之力,早日达成心愿。”三生石爷爷说完,那颗心便化作一枚精巧的心形美玉飞到我手里,而三生石爷爷竟化作一块参天巨石,默默地伫立在忘川河畔。 “爷爷——”我奔上前,抱住三生石爷爷的石身哭成泪人。 “绛珠,莫要难过,早日完成任务,让天君归位,再将爷爷的玲珑心还给爷爷,爷爷便又能变作人形了,快去吧,孩子!” 那心形的红玉石在我手中闪烁着红光。我一咬牙,向着三生石爷爷的石身磕了几个响头,便领着阿纳离开了活大地狱。 ****************************** 接下来是餐风露宿的日子,我和阿纳走走停停,漫无目的地在人间寻找天君再世为人的下落。 阿纳做了一条丝绦,串在心形红玉石的洞眼上,给我挂于脖子。 我和阿纳已在人间漫游了大半年,从酷夏到严冬,依然没有找到天君的下落,而人间已经一片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天灾人祸频出。 夜晚,我和阿纳宿在野外,看着北风中许多难民携老扶幼举家流离,我的心就跟针扎一样。 我摸着脖子上那枚心形红玉石,喃喃问着:“爷爷说,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你到底能帮我什么呢?你知道吗,再不找到天君,再不让天君归位,三界就毁了,女娲娘娘呕心沥血造的这个世界就毁了。” 我正自言自语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从一个妇女的手中滚落地面,北风刺骨,那裹着婴儿的襁褓散开,婴儿蠕动的四肢在北风中冻得发紫。我和阿纳忙上前将襁褓重新裹在婴儿身上,将婴儿抱起,正要还给他娘,却发现那个女人早就冻死了。 看着啼哭的婴儿,我和阿纳一时犯了难。 放眼四维,全是难民,谁愿意收留婴儿,多个累赘?只怕遇到几个饿红了眼的,看着这白嫩的小手小脚煮了吃也是可能的。可是我们要寻找天君,旅途劳顿,带着这样一个婴儿总是不便的。 阿纳问:“姐姐,怎么办哪?” 我看着那个小婴儿,许是饿坏了,已失了婴儿肥,十分瘦弱,扔了着实不忍,便道:“先带着他吧!” 我话刚说完,脖子上的心形红玉就散发出鲜红灼热的光,我的心一颤。难道这婴孩会是天君的这一世吗? 这样想着,便越发要带上他了。 北风呼呼地刮来,夹杂着雪片。我对阿纳道:“咱们去找个客栈落脚吧!” 带着小婴儿,我们飞上云端,寻找最近的市井去了。RS 第两百一十六章 方圆百里,终于找到一家破旧的旅店,夜色中,旅店的大堂柜台上点了一盏菊豆般的灯。我和阿纳推开旅店的门,那盏灯迅速就被风吹灭了。大堂内陷入一片漆黑。 掌柜的一边重新掌灯,一边抱怨道:“客官,请你们赶紧把门关上,北风呼呼的,都要把房顶掀走了。 黑暗中,阿纳暗暗施法,旅店的门重新关上。掌柜的也重新掌上了灯。 我抱着怀里的小婴儿和阿纳一起走到柜台前。 “掌柜的,我们要住店。”阿纳说着递上一锭金子,“不用找了。” 掌柜道:“姑娘,你现在就算给我一箱这样的金元宝也不会让你住店的。” “为什么?”阿纳已经蹙紧了眉头。 “兵荒马乱,长年累月都下雪,金子能当饭吃?” 阿纳聪慧,指尖暗暗运功,一个热腾腾的馒头已经奉到了掌柜跟前。 掌柜一把抢过馒头啃起来,含糊不清道:“楼上都是空房,姑娘自便。”掌柜吃得太急,已经咳嗽起来,阿纳不忍又变了碗水给他。掌柜连声道谢,满足得吃喝起来。 我和阿纳抱了那婴儿到了二楼,浓重的腐霉气味扑鼻而来。随便推开一间房,都是饿殍。 我和阿纳一边皱眉一边施法处理了那些腐烂的尸体。选了一间房住下,阿纳在屋子中央的圆桌上变出一盏灯,在床头柜子上变出一盏灯,在梳妆镜台上又变出一盏灯,霎时整个房间都亮堂堂的。 阿纳又在房内变出一些植物和熏香,遮掩了那些尸臭。 我手里忽然一热,小婴儿娃娃啼哭起来。 阿纳见我皱紧了眉头,问道:“怎么了?” “小家伙尿湿了。”赶紧将孩子放到床上,解开湿漉漉的襁褓,将他身上的尿布拿开,阿纳将尿湿的尿布拿去扔,我盯着那个小婴儿却怅然若失:竟是个小女娃。唉,不是天君。 我失落地变了一套婴儿服给女孩子穿上,想着还是找个合适机会将这小女娃送人。 阿纳不明白我心里的小失落,她只是分外怜惜那个小女娃,又抱又哄,又变出一碗牛奶喂她。 折腾了大半夜,小女娃吃饱喝足,满足地睡去,阿纳也疲累地躺在小女娃身边睡着。 我看着床上酣睡的一大一小两个女孩,心里又开始纷乱无比。 天君,你到底在哪里?你可知你为了绛珠,让三界遭受了怎样的祸乱?天君,赶紧出现吧,让三界复归一统,哪怕绛珠从此失去你的爱也心甘情愿。 我从脖子上取下那枚心形红玉,喃喃自语道:“心玉,三生石爷爷说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你快告诉我天君在哪里?”我的泪滴落在心玉上,心玉的红光又闪烁起来。 我激动道:“心玉,心玉,请你告诉我天君在哪里?” 心玉的光又黯了下去。 在人间也不知寻找了天君多少年,因为天空一直飘雪,没有春夏秋冬季节之分,难民堆里带回来的小女娃已经长到齐腰高了。阿纳不愿意将小女孩送人,我们也就一直带着她。我们给她娶了名字叫妞妞。 看着小女孩日渐清丽的面容,我和阿纳都对她越来越喜爱,只是因为找不到天君,心情都显得烦闷。 一日,大雪依旧肆虐疯狂,妞妞的厚外套突然不见了,我和阿纳问她衣服去哪里了,她吞吞吐吐说衣服送给了一个痴呆的小孩。妞妞害怕我会责备她,一直跟我道歉。 我叹口气道:“妞妞做得很好,姐姐怎么会责怪你呢?” 妞妞突然撅了嘴巴说:“那个傻哥哥得了我的衣服,给我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妞妞觉得那个名字好听,所以妞妞想以后就叫那个名字。” 我不以为意问:“傻哥哥给你取了个什么名字啊?” “紫鹃!”妞妞歪着头,闪着天真无邪的大眼睛,盯着这双眼睛,我突然从妞妞脸上看出了许多紫鹃的神韵来,我心里一惊,问妞妞道:“那个傻哥哥在哪里?” “在村子里。” 我和阿纳急急领了妞妞去附近的村庄,在一个柴草垛旁找到了一个和妞妞差不多大的男孩子,男孩子满脸污垢,头发上沾着灰尘和杂草,身上裹着妞妞的外套。 妞妞指着男孩子对我和阿纳道:“姐姐,喏,傻哥哥。” 纷纷冰雪中,那男孩抬起头,垂着涎液,痴痴笑着,唤妞妞道:“紫鹃……” “绛珠姐姐,你听,他叫我紫鹃。”妞妞指着男孩同我说道。 我蹲下身子,擦去男孩头上身上的雪花,抑制不住满心的激动欢喜:对,是他!是他!就是他! “你的家住在哪里?”我问男孩,可是他只是笑,什么都不懂得回答。 妞妞替他答道:“姐姐,他没有家,他就是个孤儿。” “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姐姐吧!”我握住了男孩清瘦冰凉的手。 ************************ 将男孩领回了我居住的小屋,阿纳不明所以,抱怨道:“姐姐,你怎么又带回个孩子?” 妞妞抢着道:“阿纳姐姐,傻哥哥很可怜,他是个傻子,我们收留他吧!” 阿纳翻翻白眼,“眼下的世道,谁个不可怜,我们可怜得过来吗?而且,姐姐我们在人间逗留是有目的的,带着妞妞是迫不得已,现在又来了个傻子……” “阿纳,不要啰嗦了,我主意已定。”我说着径自带着妞妞的傻哥哥去洗头洗脸。 洗干净了的男孩异常漂亮,我仔细从他的眉眼间搜寻天君的影子,或许男孩还太小,并不能看出什么端倪。 男孩睁着乌白分明的大眼睛瞪着我,看着那清澈的目光,我心里涌满了怜惜。我抱住他喃喃道:“我知道你是……总有一天,你会重新记起我的。” 男孩来了后,我就没有再和阿纳去人间各处搜寻天君的下落,而是安安静静呆在小屋里。阿纳见我对男孩的态度很不寻常,隐隐也猜到了几分。 男孩平常除了傻笑,流鼻涕,根本无法和我们沟通,但是他却老指着妞妞喊:“紫鹃——” 一夜,妞妞做了噩梦惊醒了,一头一脸的汗。 我问她怎么了,她抱住我直哭,我使劲安抚之后,她才惊魂甫定同我说道:“我梦见我变成了一只杜鹃鸟,只是我和别的杜鹃鸟都不一样,我浑身的羽毛都是紫色的,其他杜鹃鸟都嘲笑我……” 这时这刻,我方确信这个从难民营里救出来的小女孩不是别人,正是紫鹃的这一世。 灵河的好姐妹终于又重逢了。我抱住妞妞也潸然落泪,我说:“妞妞,从今往后你就改名叫紫鹃吧!” 自此,我对男孩的身份更加确信了。他必是天君无疑,才会有这样异于常人的慧根与灵性。RS 第两百一十七章 回天无门 我尝试对男孩施法,试图开启他的清明心智,可是试了几次都失败了。男孩依旧混混沌沌,痴痴傻傻,垂着涎液,傻笑不已。 阿纳给男孩的身体做了全面检查,发现他极度营养不良,不仅贫血,骨骼也发育得畸形。这样的世道,人间处处闹饥荒,男孩能够活着就是奇迹了。 阿纳泡制了一大缸药汤,让男孩泡在里面,帮助他恢复身体的机能先。药汤里加入了各种营养物质。男孩在药缸中先是泡着,泡着泡着就喝起了那汤药,我觉得恶心,要阻止他,阿纳却不许。 阿纳说:“他身子这么不好,刚好喝这汤药补充营养。” “可是他的身子泡在药汤中,又把药汤拿去喝,不恶心哪?”我光想想就要呕吐。 阿纳道:“外敷内服,整好。” 我不再说话,自此开始日日守候男孩泡汤药。连着泡了一月有余,阿纳说要出去寻找新的草药,我们便让紫鹃守着男孩和药缸,出去找草药了。 放眼望去,整个大地一片白茫茫,天空的大雪还是源源不断降落下来,令人不禁担心终有一天天与地之间会被这大雪填满。 我和阿纳用法力挖开厚厚的积雪,终于找到了一些绿色的药草。 阿纳将那些药草藏在怀里,和我一起飞回了我们的小屋。冰天雪地间,我们的小屋就像一个四方方的火柴盒。 我和阿纳刚飞到小屋附近就听见紫鹃歇斯底里的喊叫声,我和阿纳一惊,赶紧降下空中。刚要跑进屋子,就和迎面跑出来的紫鹃撞了个满怀。 “啊——”紫鹃闭着眼睛尖叫着,小脸涨得通红。 我拉住紫鹃的手臂使劲摇晃,“怎么了?是姐姐啊!不要害怕!” “紫鹃,出了什么事?”阿纳问。 紫鹃听出我和阿纳的声音,才睁开眼睛,哇地投入我的怀抱哭了起来。 “怎么了。紫鹃?”我问。 紫鹃这才心有余悸地抽噎道:“傻哥哥不见了!” 我和阿纳一怔,“他去哪儿了?” “他他他变成妖怪了。” 我赶忙放掉紫鹃奔进了小屋。 小屋内是一片氤氲的水汽和药草香,药缸之内的人面朝下,只露出一脑袋黑油油的头发。我心里一惊。以为他溺水了,忙上前一把揪起了他,喊着:“傻弟弟——” 药缸里的人仰起头来,四目相对怔住了。 这熟悉的久违的眉眼,紫鹃的傻哥哥已经长大成天君的模样了。泪水在我眼眶里滚动着,一把就抱住了面前的人,浑然未查面前的人一脸痴呆神色。 阿纳领着紫鹃走进了小屋,紫鹃惊喊道:“绛珠姐姐,他不是傻哥哥,他是妖怪。你怎么和妖怪抱在一起?” 我放开怀里的天君,回头对满脸天真无邪的紫鹃道:“他不是妖怪,他还是你的傻哥哥,只是他长大了。” 阿纳已经上前替天君把脉,检查身子。然后道:“他不是长大了,现在的他才是他的真正样子,之前的他只是因为营养不良没长大而已。” 原来如此。是阿纳的汤药让他恢复了他该有的面貌。太好了太好了。 “天君,你快和我回天庭吧!三界没了你都不成样子了。” 我泪眼模糊地抓住天君的手,天君安静地坐在药缸之内,瞪着一双怯弱的眼睛怔怔地看着我。我隐隐觉得不对劲,天君蓦地咧嘴对我呵呵笑了起来。我吓了一大跳。 ********************************** 天君虽然已恢复成年人的样子,可是心智痴傻,无论我和阿纳如何施法他都无法恢复智商。 阿纳说:“要不,姐姐,我们带着天君上天庭找王母娘娘想办法吧!” 除了这样,别无他法。 留下紫鹃在小屋内。阿纳给她准备了足够多的食物,又对小屋造了结界,嘱咐紫鹃乖乖等我们回来,我和阿纳便带着天君向天庭飞去。 飞天的过程,天君不停地尖叫。像个不安的孩子,他死命抱着我的胳膊,又哭又闹。我和阿纳一人架着他一只手,催动法力向南天门飞去。天宫眼看着就在 ,忽然云层上劈下一道闪电,天君尖叫一声,便坠落下去。 “天君——” 我和阿纳不得不调转方向去救天君。拦空抱住天君下坠的身子,发现天君被雷电劈中,整个人都已经被烧焦了。 我和阿纳大惊失色,抱了天君急急飞回人间小屋。 若是普通凡人遭了这一道雷电早就一命呜呼,天君竟然一息尚存。接下来是手忙脚乱地救治。又是施法又是汤药,天君在昏迷数日后终于醒转。脸上身上还是被雷电击中后的乌紫,原就弱智,现在就更加痴傻了。 紫鹃在天君变成大人模样之后一直对他感到害怕,现在见天君如此模样更加不敢靠近。 等天君的身子调理好了一段时间,我和阿纳决定重新带天君上天找王母娘娘,谁知和第一次一样,在我们三个刚要靠近南天门时又一道闪电劈下来,天君再次变成烤焦的黑人。接下来又是一段时间手忙脚乱的救治。 等天君的身子渐渐恢复,我和阿纳无论如何都不敢再带天君上天。商议之后,我决定自己一个人去天庭找西王母。 我出奇顺利地上了南天门,南天门不再像昔日有重兵把守,空荡荡一派萧条,而原本五彩发光的霓虹也偃旗息鼓。我许久不上天庭,见到南天门如此景象,心里又惊又怕,五味杂陈。 入了南天门,昔日的仙娥仙童天兵天将全都不知所踪,整个天庭犹如一座死气沉沉的空城。 我心里惊疑:神仙们都去哪里了? 来到王母宫前,只见王母宫的大门敞开着,我走了进去,一股腐霉的气息扑鼻而来,这座王母宫也不比天庭其他宫殿情况好。 来到正殿,只见西王母依旧盛装华服,她手肘搁在桌案上,神色平静而哀伤地看着我。 没有想到她还在天庭中。我走到她跟前跪下,忧伤地望着她,问道:“大家都去哪里了?” “三界动乱,他们都亡羊补牢去了。” “天君我已找到,只要天君归位,一切就能回复原貌,风调雨顺,三界泰安,所以请王母娘娘示下,怎样才能让天君归位?” “天君归位的方法只有天君自己清楚。”西王母淡淡道。 我一下失望了,“可是天君他现在是个痴傻的弱智,如何知道归位的方法?” “所以,绛珠,一切靠你。” 我吃惊地仰起头看着西王母,她的面容遥不可及,那眼神深不可测。 西王母继续道:“弱智的天君当然无法归位,所以首要的是让天君恢复清明心智。” *********************** 离了天庭,我回到了人间小屋。整个人怏怏不乐。 天君的雷电之伤还未完全康愈,连走路都成问题。阿纳和紫鹃去到处的雪地里挖寻草药,为天君补身子。 闲暇时间,阿纳就教授紫鹃法力和医术,两姐妹又和从前一样形影不离。而紫鹃越发长大,越来越像从前的紫鹃,活脱脱一个俏丽动人的少女。 只是天君却没有丝毫进步。 我每日对着天君那张垂着涎液傻笑不止的面孔愁眉不展。 “要怎样,要怎样才能让你恢复清明的心智?” 我有时烦躁了就对他又哭又喊:“你可知道你是三界至高无上的王,你可知道你是宇宙的主宰,你可知道离了你,苍生涂炭,三界动乱,你什么时候才会清醒过来?” 看着我的眼泪,天君的面容依旧呆呆的,他只是喃喃念了两个字:“绛珠……” 我一颤,他居然记得我的名字。他舍弃三界,喝了孟婆汤,依然念念不忘的是我。我再也忍不住抱住他嚎啕大哭。 我是三界的罪人,我是天庭的罪人,我是害死那么多生命的刽子手,我要怎样才能赎去我的罪孽? 我整个人哭得浑浑噩噩的,蓦地混沌的脑海中灵机一闪:王母娘娘说过天君归位的方法只有他自己知道,要让天君归位必须先恢复他的清明心智,而我或许是打开他所有清明心智的切入口,而且是唯一切入口,因为现在他记得我的名字:绛珠。RP 第两百一十八章 清明心智 将紫鹃托付给阿纳,我带着天君踏上了寻找清明心智的道路。 我带他走的路,他也曾经带我走过。在我失忆之时,他坚定地陪着我寻找记忆,只是现在我带他重走这些路时,风景已经不复旧时。天与地除了飘雪,已经分不清山与水,花草与树木。 我带着天君去了九鲤溪畔,去了灵河。 灵河已经结冰,花草树木全都挂着冰凌。我用法力化开一株小草上的冰凌,神瑛的声音便飘了出来:“绛珠,我死后,勿以我为念。” 那哀伤欲绝的声音令我的心巨疼起来,我赶紧重新封上冰凌,天君却不依了,他拉着我的手哭闹着,执意要听那声音,我无奈只好重新化开冰凌,让那声音在冰天雪地间反复回响。 天君侧着头,竖着耳朵专注地听那声音,他痴傻的表情充满了执拗,蓦地,他随着神瑛的声音反复念叨着我的名字:“绛珠,绛珠,绛珠……” 原来,他只是要听那“绛珠”二字。 看着他如梦似幻如痴如傻的神情,我泪眼模糊地将他拥入怀中,喃喃道:“今生今世,你对绛珠的心意,绛珠全都明白了,绛珠对不起你,绛珠不配这深情厚谊,要怎样,要怎样才能恢复你的清明心智,让这天地恢复原貌,让三界复归祥瑞?” 悠远的钟声从遥远的灵山上传来,我和天君都抬起头看向雪地上那座高高的山峰,灵山已覆满冰雪,沉沉的钟声环绕了整个山峦。 我侧头看着天君,他看着那灵山的神情微微有些异样,我心里一颤,便拉了他一起向那灵山飞去。 上了云梯,路途惊险,天君一路害怕尖叫,我没有心软,拉着他径直向山顶爬去。 来到雷音寺前,意外地发现这座宝刹居然没有冰雪覆盖,还是和上次来时见到的一样,庄严肃穆,金碧辉煌。 寺门没有佛陀把手,轻轻一推便开了。 我拉着天君走了进去,寺内依旧一片春意盎然,五彩缤纷。在冰雪天地中活了十几年,看腻了一层不变的白色,再看见那些新鲜的红黄蓝绿的彩色,我竟然激动得热泪盈眶。 天君平日里像个自闭的孩子,此刻看到佛寺中的花果树木,兴奋得在寺内又蹦又跳,嘴里发出喜悦的“呜呜”声。我看着他欢快的身影,无言地立着。 一道金光,如来的莲花座便出现在寺庙的园子中。他依旧慈眉善目,悲悯而笑。 “君上驾临,本座有失远迎,还请恕罪。” 天君哪里管佛祖的谦卑之词,他只是在园子中像个天真的孩童,转圈,低声叫喊。 我叹口气走向佛祖,施了礼道:“佛祖都看见了天君的现状,也知道眼下三界面临的灾难,还请万能的佛祖指点迷津。” 如来道:“要恢复天君的清明心智,需给天君换心。” “换心?” “不错,天君的心已被情yu彻底蒙蔽,混沌不明,需得给他换一颗铁石心肠,自此,断情yu,灭私心,方能恢复清明心智。” “哪里去找这样的石心?”我犯难,如果是要换我的心,我一定义不容辞,可是竟要一颗石心,石头又怎么会有心呢? 佛祖道:“你脖子上就挂着一颗。” 我一惊,伸手触到脖子上那颗心形红玉,整个人都不好了,这是三生石爷爷的心,如若将这颗心给了天君,那么三生石爷爷怎么办? 佛祖看出我的不忍,补充道:“石心,宇宙之中只此一颗。” ***************************** 忘川河畔,三生石爷爷的石身巍然屹立。 我带着天君,走向他,泪水早就迷失了眼眶。我不知道该如何向他启齿,我知道只要我一开口,三生石爷爷是一定会贡献出他的石心的。 谁料,我还未开口,爷爷已先说道:“爷爷很高兴你终于找到天君,也知道了让天君恢复清明心智的方法。” 爷爷的声音很平静,我早已泪水滂沱,泣不成声。 爷爷道:“绛珠,失去石心,不要替爷爷难过,能为三界苍生谋福祉,是爷爷得到了真正的永生。只是,绛珠,帮助天君恢复清明心智,只是万里长征的第一步,要让天君归位,要让三界恢复泰安,还需绛珠努力更多,牺牲更多……” 爷爷说完,他的石身就在忘川河畔消散了。 他失去石心,撑了这么多年石身不散,只为等到今天同我做最后的诀别,他该撑得有多辛苦? 爷爷,你不是灰飞烟灭了,你只是得到了真正的永生。 我跪在忘川河畔,整个人都哭傻了。天君蹦蹦跳跳地走过来,他好奇地看着地上哭泣不止的我,喃喃道:“绛珠,绛珠,绛珠……” 我柔肠百折地抱住了他,把脸埋在他的腿上。 ************************ 接下来是天君的换心手术。有阿纳这位三界最高明医手的操刀,手术很成功。阿纳和天君在冰天雪地间的手术室里呆了整整一月,我和紫鹃才见到他们。 手术室的门打开了,阿纳领着一个长发披肩,素服白衣的男子走了出来。我一眼就认出了阿纳身边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天君。只是他目光凌厉,神色冷漠,虽不似之前呆傻痴蠢的模样,却也怪异得说不出哪儿不对劲。 我和紫鹃迎了上去,我的手不由自主搭在了天君的手臂上,“天君……”我含着欣喜和激动唤他。 天君的目光落在我的手上,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与嫌弃,他用另一只手拨开了我的手,冷冷道:“你是谁?请自重!” 我一怔。 阿纳把我拉到一边,愁闷道:“只是恢复了清明心智,不再痴傻,可是换上的心是石心,所以整个人都显得冷酷不仁,而且恢复了清明心智,不代表就恢复了记忆。” “所以天君不认识我们?” 阿纳点头。 不认识也好,认识了徒增烦恼。我虽然心里失落,但还是乐观地想。可是情况远比我们想象得严重得多。天君除了对阿纳还能有些好面色之外,对我和紫鹃不但冷漠且是嫌恶至极。阿纳是他换心之后睁眼见到的第一人,又与他在密室内相处了一月,他对她还能信任一些,饮食起居除了让她照顾,根本不让我和紫鹃近前。 阿纳等天君睡着的时候便来寻我和紫鹃,穿过鹅毛大雪,阿纳的头发衣服都落满了雪花,她从密室向我和紫鹃居住的小屋走来。我和紫鹃将她接进屋子,替她拍落身上的雪花。 紫鹃道:“阿纳姐姐,你好久都没有教我练功了。” 阿纳拍拍紫鹃的小脑袋,怜惜道:“姐姐最近没空,你自己要勤加练习,等姐姐有空了,再教你法力。” 紫鹃还小,不懂得前尘往事,阿纳拉了我到房间里说话。 一入房间,我就急着向阿纳探听天君的景况,阿纳红愁绿惨地摇头:“很不好,虽然不再痴傻,可是近乎绝情绝意,同他说什么三界苍生,他压根置之不理。每日里就那么枯坐着,面无表情,要不然就生气砸东西。” “怎么会这样?”我好不吃惊。这样的天君和痴傻的天君对于三界来说又有什么不一样?都是无用的啊!“现在该怎么办?阿纳。” 阿纳紧蹙眉头,灼灼地盯着我道:“姐姐,或许只有你能帮助天君,如果让他恢复了记忆,他就不会对万事万物都淡心薄性。” 我只觉压力山大,颓丧地摇头道:“阿纳,你太抬举姐姐了,现在,我也是一头雾水,一团乱麻。” 阿纳从指尖变出一颗红色药丸,“姐姐,这是春*药,让天君和你行*房,或许对恢复他的记忆有帮助。” “阿纳,这只是或许……” 阿纳打断我道:“现在是病急乱投医,什么方法都要试试!” 阿纳的脸一下涨得通红,她忧急如焚,我又何尝不是?RS 第两百一十九章 春;药之术 阿纳想让我和天君行*房,好从某个方面勾起天君的回忆,从而以那个点为突破口让他恢复记忆。阿纳的想法固然是好的,可惜操作起来难乎其难。天君现在胸怀石心,冷漠至极,无情无义,无贪无欲,他又怎么会受美色所诱惑呢? 我被阿纳关在了密室,和天君独处,天君刚开始表现出各种烦躁不安,他几次三番想将我从密室中赶出去,见密室被反锁了,他赶我不走,便开始打砸泄愤。拿着椅子砸烂密室内各种摆设的天君像个暴躁的困兽,双目血红,形容恐怖。 他对着我不停地吼叫着:“滚!滚!滚!” 他狂躁地要拿自己的头撞墙壁的时候,我奔上前死命抱住他,哀哀乞求着:“如果一定要这样发泄你心中的怒气,你就打我吧!不要伤害自己!你是三界主宰,整个三界要你去拯救,你要保重自己,你要发泄就打我!打我吧!” 天君先是一愣,继而真的给了我一巴掌,力道之大,直让我眼前金星乱窜。我的身子跌到地上去,整个脸颊都热辣辣的,口腔里充满浓重的腥臊味。 我伏在地上半晌才缓过气来,一仰头望见了天君木讷的面孔,他像一尊木雕靠在墙壁上,怔怔地看着我。 我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是不是觉得心情平静了不少?如果打我可以让你解气,绛珠愿意挨打,只求你不要伤害自己。” 我的言语没能打动天君的铁石心肠,他回给我的只有冷冰冰的一个字:“滚!” 我能滚到哪里去?阿纳给我的任务我还没有完成呢! 天君直挺挺倚在墙上,面无表情地看着我,那目光叫人望一眼便能激灵灵一凛。我一咬牙,指尖运足法力一弹,阿纳事先备下的春*药就飞进了天君微张的嘴巴里。他瞳仁张大了一下,伸手去抓自己脖子时,春*药早已滑进他的食道。 我颤颤巍巍从地上爬起来,发觉周身都冒了一层汗气。 天君因为服了药正在发生急剧的反应,他的脸渐渐红起来,仿佛燥热无比地拉扯着自己领口的衣服,然后一步步走向我,如一只醉酒的熊…… 当我被天君推倒在地上,当身上厚厚的雪袄被一件一件剥掉,当他喷着热气的唇寻到了我的唇,时光又仿佛回到了天庭,那轻纱垂幔香烟缭绕的寝宫,那浓情蜜意的爱*欲,只是身上的人变了,不再似从前的温柔缱绻,而是粗暴鲁莽,仿佛要把每寸肌肤都生吞活剥。 阿纳的春*药不知下了多少剂量,与天君的温存竟像生死的斗争。我觉得整个人被吸干了一次又一次,先是在地上,继而被他抱到了床上,他从最初的粗暴到渐渐地温柔,到唤着我的名字沉沉睡去:“绛珠……” 我猛地睁开眼睛清醒过来。他是记起我了吗? 这样想着,浑身都血脉喷张起来。我低下头看床上的天君,他酣眠着,鼾声均匀而甜美,两颊蕴满潮红,那睡姿像个十分乖张的孩子。我心里涌满了温柔,伸手轻轻抚触他温柔的脸部弧线,那俊挺的鼻子,那长长的睫毛,那微微上翘的唇角…… 我就这么看着,百看不厌般。你是真的记起我了吗? 你痴傻之时都念念不忘我的名字,或许此时此刻这梦中的呓语只是和从前一样。他认不得眼前的我,却执拗地记住那个梦里的名字。如若你并没有记起我来,那么当你苏醒过来时看见赤*身*裸*体的我又会作何反应?会暴跳如雷,会对我绝情地喊着“滚”吗?那样,绛珠该情何以堪哪? 我不甚凄惶地从床上起身,一件件穿好衣裳,向外走去。走到门边,才发现门被锁了,我施法穿墙而过。 拖着伤痕累累的身子,蹒跚地走在雪地上。天空依旧灰蒙蒙的,看不见丝毫蓝色,源源不断的大雪不停地飘落,风中夹杂着浓重的寒气一股脑砸在人的面颊上,让人几乎要被吹倒。 我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将头缩在大大的帽子里,看着这漫无边际的冰天雪地,泪水再也止不住滚滚而落。 什么时候才是个头?从前弱小的生命遇到困难还可以祈求上苍,而现在上苍自己都需要人救赎,那么我又该求告何门?我仰着头,任由冰雪飞扑面颊,冰冻滚热的泪水。 阿纳和紫鹃从小屋内向我飞奔而来。 “姐姐——” “姐姐——” 两个女孩子争相呼唤着我,紫鹃长得越发和从前如出一辙了。自从改名紫鹃,她就越发喜欢穿紫色的衣裳。此刻看着洁白的雪地上她像一只紫色杜宇向我飞奔而来,我的心绪就莫名凄婉。她要是知道她的前世死在我的手上,她还会对我这般亲昵吗? 神思恍惚间,紫鹃和阿纳已经飞跑到我跟前,紫鹃一头扎进我怀里,用力太猛,让我向后踉跄了几步。阿纳赶紧扶住我,她的目光充满了然与关切,我回给她一个苍白的笑容,心虚道:“我尽力了……” “尽人事听天命。”阿纳安慰我。 我扶着紫鹃的手走回小屋,阿纳回她的密室照顾天君去。 ************************ 回到小屋,我忐忑不安,又极困倦。 紫鹃忙前忙后地为我端茶倒水,我却兀自歪在床上一下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十分香甜,许是太累了的缘故,梦里竟全是与天君恩爱的画面,情知是梦,却又难以自控,沉迷着不愿苏醒。 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只是迷迷糊糊听见耳边有一个人在不停地呼唤:“绛珠,绛珠,绛珠……”不知道这个人到底呼唤了多久,我依稀感觉到他的执拗,睁开眼睛时对上了天君温柔如水的眸子。我整个人立时清醒过来。 坐起身子,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浅笑吟吟的天君,舌头竟一时打了结,什么话也问不出口。 天君伸手将我搂入怀中,我的头倚在他怀里,耳朵贴着他的心脏,一切就像在梦里。 “绛珠……” 我听见天君温柔的呼唤,泪水刹那间就夺眶而出。我知道他记起我了,记起了自己对我深深的爱。他对我的感觉回来了。 “绛珠,这不是在做梦吗?我们竟然还可以这样彼此依偎在彼此的怀里。” 我颤抖地伸出手抱住他,泪水早已濡湿了他胸前的衣裳。 *********************** 天君恢复了记忆,形势并没有变得轻松起来。面对三界的现状,他的痛苦无人能分担。三界眼下的灾难是他亲手造成的,他曾经苦心经营维护的苍生的幸福因他一时任性而生灵涂炭,他的自责翻江倒海。 天君没有花过多时间去自怨自艾,他很快便收拾了凌乱的心情准备回天。 我和阿纳向之前一样用法力驾着他上天,依然是临到南天门便遭了雷劈,从空中跌落。 恢复正常心智的天君一介凡胎肉身,如何手得了雷电的打击? 我和阿纳从空中抓住他急剧下坠的身子时,他已经痛得昏死过去。 接下来又是疗伤的日子,幸而前几次雷击,阿纳已经调制出很好的疗伤汤药,依样画葫芦炮制一下即可。 一个月后天君的伤康愈了,他又想着上天,这回我和阿纳无论如何都不敢了。我们不想他再经历无用的痛苦。 三界的灾难已经有几十年了,力挽狂澜也不急在一时,还是从长计议。 西王母曾经说过天君自己会知道回天的方法,可是他没有法力,如何躲得过雷电的打击。而那雷电似乎专寻天君劈打,并不劈我和阿纳。所以如何让天君恢复法力成了一大难题。他一个凡人重新开始修仙不知要经历几千年的磨炼,所以不能这样,一定有办法事半功倍的。 我还是决定带着天君去找如来。既然三界都是冰天雪地,唯有雷音寺保留了一方绿地,可见如来非同一般,他一定能为我们指点迷津的。 刻不容缓,我和天君向西天启程。我们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会在去西天的路上遇见雪女,我们一直以为她已经死了。 我们遇见雪女的时候,她正在一个山洞里救治一只受伤的雪人。我和天君在风雪中听见雪人受伤的哀嚎声快速从空中降落,没想到雪女快了我们一步。 因为雪崩,雪人受了很重的伤。雪女将雪人从雪堆中挖出来,费力地背回山洞,并给雪人疗伤。 大雪封了洞开,法力的光从洞内透射出来,我和天君一时好奇便向那个发光的山洞走去,不料洞中人竟是故人。 “雪女?”我和天君异口同声唤道。 雪女从雪人身旁抬起头来,见到我和天君,她一下愣住了。 三个人大眼瞪小眼,不知是惊是喜。 那雪人在雪女的救治下,笨拙地起身,慢慢地走出山洞。 雪人一走,我和天君便走到雪女跟前。这么多年除了冰雪没见到别的,此刻竟能见到故人,激动的心绪是无法形容的,我和天君眼圈都红红的,而雪女反倒一脸平静。 她向天君福了福身子,天君忙扶起她道:“今时今日,朕已是三界罪人,你又何必行此大礼?朕受不起。” “在雪女心中,你于三界是罪是恩,都不重要。”雪女淡淡道。 这一时这一刻,我忽觉自己不堪与猥琐,我何曾有过雪女的心肠?天君的众多女人之中,我是最自私最狼狈的,我却得到了最多的幸福。RS 第两百二十章 远古诅咒 这一时这一刻,我忽觉自己不堪与猥琐,我何曾有过雪女的心肠?天君的众多女人之中,我是最自私最狼狈的,我却得到了最多的幸福。 “在雪女心中,你于三界是罪是恩,都不重要。”雪女淡淡道,“对雪女而言,你永远都是那个玉树临风长身鹤立的昊天哥哥。” 雪女的情话显得无比沧桑,我望见天君一脸的曾经沧海。 “雪女,现在三界动荡,苍生涂炭,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了。” 雪女的笑和山洞外的冰雪一样寒冷,她哑声道:“属于雪女的爱情早就凋零了,和三界的动荡没有关系。” 对于雪女的落寞,我不忍道:“雪女姐姐,我和天君要去西天找如来佛祖,共商拯救三界事宜,不知雪女姐姐可否同行?” 雪女摇头:“我在这山洞久居,懒得出去管外面的世事纷扰了。天君与绛珠妹妹总是情投意合的,同进同出理所当然,我在一旁跟着算怎么回事呢?” “也好,”天君拍拍雪女的肩,道,“我和绛珠如果能顺利回天,让三界得归安泰再来接你。” “不必了,天君如果觉得愧对雪女,有朝一日找到霰雪鸟,让他来山洞和我作伴即可。”雪女说着含笑和我们挥手道别。 她整个人都懒洋洋的,容貌还是出尘入画的仙女儿,神色却已苍老得仿佛亘古尘封的地下之物。 我看着雪女,心里无比感伤,天君拉了我绝决地走出山洞去。 下了大雪覆盖的山坡,看着满世界的冰雪,天君握住了我冰凉的手,他的手上若有一团火焰在燃烧,为我驱逐了寒气。 他道:“朕犯下的错朕会扛起来,只是拖累了朕的绛珠……” 我的眼里一下又有了泪意,我使劲忍着,却还是让眼前一片潮湿雾气。 天君的面容在我的泪光中显得飘渺而遥不可及,不知为何,这时这刻我有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祥的预感,我觉得我即将失去他,包括他的人和他的心,都将彻底失去。 天君感受到我手上的冰冷,他不停用双手揉搓我的手放在他的嘴边哈气。 我的泪扑簌簌落下来。天君无比心疼地拭去我脸上的泪水,道:“绛珠,对不起……” 我再也忍不住投入天君的怀抱,“该说对不起的人是我!绛珠才是三界的罪人,绛珠不该不听西王母的话,让自己如此祸害天君,祸害三界苍生。” 我是诚心的,我错了,我错了,为了自己并不光彩的爱情倾尽三界陪葬,我应该万死以谢天下,可是现在天君还未回天,三界还未恢复泰安,想这些都是无用的。我哭得不可遏制。 而天君搂紧了我,我从他狂热的心跳声中感受到他与我一气的决心。 “我们一定能想到办法扭转乾坤的!”天君的眼睛亮晶晶的,闪着灼灼的光。 我朝着他重重地点头。 ********************* 迎着风雪,向着西天进发。 再次见到如来的时候,雷音寺的绿地也所剩无几。如来的莲花座就置在仅余的草坪上。他依旧的慈眉善目,悲悯而笑。 天君没有法力,跟着我御风而飞,抵达西天时已十分疲惫,毕竟是凡人肉身,体力有限。 我扶着他出现在雷音寺内时,如来已经从莲座上走了下来。如来走到天君跟前,见天君面色难看,十分憔悴,他拉了天君的手,给天君输送了一股真气。 天君的脸色瞬时红润起来。 佛祖清明,当然知道我和天君的来意,只是不知他会给何建议。 佛祖在莲座上打坐,我和天君也在他身边出现的莲座上各自入定。 佛祖道:“想要攻克这场三界的大灾难,需从你二人的因缘际会说起……” 我和天君只觉眼前一片金光乱闪,便进入了一个澄明的世界—— 那个世界天空湛蓝如海,大地一片生机盎然。 一个眉清目秀的男童背着一个背篓从原野那端走了过来,他约莫七八岁光景,梳着垂髫,光着脚丫,背篓里放着镰刀和他一大早就从山上割下来的一把青草。他欢快地唱着歌,一路小跑着,他跑得有些急,一不小心就绊倒了。他的脚勾住了一株绿色的小草,草身上一枚鲜红的浆果因为被他绊倒,从母草身上分离出去。 男孩从地上爬起身,捡起了那枚鲜红的浆果。 一旁歪斜受伤的母草突然发话了,她的话里带着哭腔:“小孩,你可知你害苦了我和我的女儿吗?” 男孩突然听到了母草说出人话吓了一跳,他指着手里的红色浆果道:“她是你的女儿?” “不错,老身日夜祈求天地,历经千年才孕育了这么一颗浆果,竟然被你一脚就给踢断了。” 男孩害怕道:“可是我不是故意的。” “有意也好,无意也罢,你都是斩断我们母女情分的刽子手!” 霎时天地阴风阵阵,男孩小心地捏着手里的浆果,在阴风中站立不稳。 他盯着手里的红色浆果,歉然道:“对不起啊,草妈妈,小红果,我不是有心的,可是现在怎么办?” 小男孩想了想将小红果埋在了母草脚边的泥土里,喃喃道:“这样你们母女还可以在一起,不会分离了。” 又一阵阴风吹来,泥土松动了,小红果被风卷上了天空,男孩仰着头看着小红果越飞越远,直到消失在天际。 母草看着小红果失去踪影,她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诅咒道:“今**让老身失去女儿,他日,老身诅咒你永远与你的儿女不得相亲相爱,成为宿世仇敌!而我的女儿一定会成为你的旷古劫数!” 母草喊罢,化作了一颗化石,每一根舒展的枝叶都保持在呐喊的姿势,痛苦而愤恨。 画面中男孩惊恐的面容定格、皲裂,最后玻璃一样破碎。 ************** 我和天君从莲座上回了魂,天君猝不及防吐出一口鲜血。 我忙飞过去,替他输送真气,如来道:“不妨事,天君只是因为没有法力,受不住前尘往事的侵袭,急火攻心罢了。” 我担忧地看着天君,天君用手背揩拭了唇角的血迹,问如来道:“那个背着背篓的小男孩就是我吗?” “是。”如来点头。 “那那颗红色的浆果……” “正是绛珠。” 此刻我与天君两相对望,原来我们的缘分起始于一个无心之过,我一直以为我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却原来我也有娘亲,娘亲含辛茹苦孕育了我,因为天君的一时之失而怀恨在心,下了重咒,才有了我和天君剪不断理还乱的旷古情劫,一步步酿成今天三界的惨案,真真是不知再要说些什么了。 “佛祖,接下来朕要怎么做?”天君一边握住我的手,一边问佛祖道。 “找到那棵母草化石,化解诅咒……” “我娘她在哪里?”一想到能见到自己从未见过面的母亲,我就止不住一阵激动。 “跟随石心走,它能带你们去你们要去的地方。”如来说完,他莲座底下的最后一点绿地也被冰雪覆盖了。纷纷扬扬的大雪飘落在他的头顶肩上。 “佛祖……”天君唤道。 佛祖依旧地不为所动,“化解诅咒之日,便是天君归位之时,亦是三界恢复泰安的时候。” 如来说完,竟整个儿化作一座冰雕。 我错愕得一塌糊涂,连如来都抵挡不住这冰雪侵袭,更何况是三界其他生灵?天君拉起我道:“绛珠,事不宜迟,你用法力催动朕的石心,咱们一起去找你母亲。” 我收拾了心情,向着天君的心口施法,他的胸膛霎时红光闪闪起来,然后身子箭一样飞上了空中,我赶紧御风追了上去。 穿过无数重风雪,进入另一个玄幻的时空,终于降落在一片异于三界的地方。这里没有冰天雪地,有的是山明水秀,空气清新。 我和天君一时被眼前美景吸引了目光,二人都沉醉地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绛珠,如果朕不是玉皇大帝,不用肩负三界的使命,该有多好!朕便能和你在这个地方长久地居住耕作,生儿育女……” 提到生儿育女这一茬,我的心里如梗了一根刺,背脊立时僵了一下。 天君会意到自己说漏嘴,伸手揽住我的肩,给了我一个歉然关切的笑。 我道:“绛珠何尝不想和天君一起长久地在这里居住耕作,生儿育女,那只怕是一个永远都无法实现的美梦罢了。” 天君沉默着,许久道:“不会的,我们一定能实现这个美好的梦想的。” 我抬头看着艳丽天光中天君美得惨绝人寰的笑容,心底里那种不牢靠的感觉更深更浓了。 我觉得我似乎很快便会永远地失去他了。 这样想着,我惶恐地抱紧了天君,喃喃道:“如果梦想只是梦想,而没有办法实现,那就让绛珠抓牢此刻的幸福。” 我说着,紧紧地抱住天君,怎么也舍不得放开。而天君,怀着和我一样的心绪,紧紧地抱住我,没有松手。RS 第两百二十一章 化解诅咒 这个美丽的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天地,天君给它起了个名字:忘忧原。 我和天君在忘忧原寻找了数日也没有找到我的母草化石。 夜晚天君在一片湛蓝的湖泊旁升起篝火,他从地里刨了两个大地瓜穿在木棍上放在火上烤着。地瓜烤熟的香气弥漫在月色中。我盯着那橘红的火焰愣愣失神。 天君将一根穿着地瓜的木棍递到我跟前,安抚道:“喏,香香的,尝一个。” 我兴味索然地摇头:“没有心情吃。” “因为找不到你母亲?” “找不到我娘就无法拯救三界,我怎能不急呢?更何况我心里难受还有一层。从我记事开始,我就跟着三生石爷爷生活了数千年,我的印象中从来 “吃饱饱才有力气去找你母亲啊,听话,朕喂你!” 我这才接过地瓜,放鼻子前闻了闻,的确香气扑鼻,喉头早有口水汩汩冒出。天君拿起另一个地瓜,故意做出夸张的吃相。我噗嗤一笑,也吃了起来。 正相对吃着,忽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湖泊那端跑过来,这个陌生的时空突然听到人声,顿时心里生出亲切的情愫来。我和天君起身循声望去,竟看见了西王母。只是她一身农妇打扮,也比天庭见到时年轻许多,气质十分淳朴。 “母亲!”天君又惊又喜,拉着我迎向西王母。 西王母却压根看不见我们似的,越过我们径直超前走。准确的说,她的身子穿过了我们的身子,就像鱼儿穿越了海水,鸟儿穿越了空气,她没有丝毫停留,只是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沿着湖畔跑远。 “这是怎么回事?”天君侧头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我拉了他的手,飞了起来,迅速追了上去。 西王母跑着跑着也飞了起来,我和天君紧紧跟在她身后。西王母飞了许久落在一片旷野上,旷野中一株母草化石。 我的心迅速漏跳了一拍:娘! 我几乎想冲上前去,天君拉住了我,“听我母亲和你母亲说些什么。” 我这才忧急地立在一边。只听西王母情绪激动冲地上那株母草化石道:“妖怪,我儿子不过无心之失,你竟然对他下那么重的毒咒!你好狠的心!” 母草化石冷笑道:“让我失去女儿,变作化石,这样的仇怨,区区毒咒又算什么?”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尚知骨肉分离之苦,怎能还毒咒让儿将来与他的儿女生生世世不得相亲相爱?他不过是一个孩子,为什么要为自己一时之失承受这样大的痛苦?” “慈母多败儿,我不过是替你管教儿子罢了。你儿无辜,那我的女儿呢?她不过一颗浆果,什么都没开始发育,为什么就要遭遇灭顶之灾?如若我的女儿命大能存活于天地之间,我一定要让她成为你儿子的一场旷古劫数!” “你……”西王母郁结。 我的脚瘫软了一下,天君从身后扶住了我。我回头,苦笑地望着他,“原来我们之间的缘分始于诅咒……”我没有说出接下来的话,心里被一阵又一阵的绝望侵袭。 我和天君的缘分始于诅咒,所以我们注定不会有好结局。我的泪汩汩地落了下来。天君大抵也感应到了我心中不祥的预感,他同样苦闷地回望着我。 西王母的言语拉回了我们的思绪,只听她哀求着母草化石道:“请你收回诅咒,我知道你的女儿福大命大,她虽然未及成形就离开母体,但我相信她一定没有毁灭,她会坚强地活下去,所以,请你收回诅咒,不要让你的女儿成为我儿子的劫数,我儿子身负天命,他担负着振兴三界的重任,不容有失!” 西王母说着向母草化石跪了下去。母草化石却狂笑起来,她的化石枝叶剧烈地摇晃着:“身负天命又如何?我只要我的女儿活着!你想化解这场诅咒根本做不到,因为我的女儿是化解这场诅咒唯一的人!她是他的劫数,亦是他的救星!可是你的儿子是我女儿的宿敌,她不会甘心情愿拯救他的,不会!” 西王母向后趔趄了几步,她面色惨白地站稳了脚步,颤声道:“既然你的女儿是我儿子的劫数,我就是翻遍三界也要毁了她!”西王母的目光冷厉起来。 母草化石发出愤怒的哀嚎声,继续下咒道:“你要是敢毁我的女儿,我诅咒你的儿子会和你作对,你毁他救,让你们母子成为一对永远的敌人。如果我的女儿有命活着,我还要让你的儿子爱上我的女儿,永生永世臣服于她,除非我的女儿与你的儿子昼夜轮错,永生永世不得相见,否则此咒无解!” 母草化石发狠地说完,石身就消散了。一点一点的黑色粉末随风飘散的夜色中。 西王母发狂地喊着:“妖怪,毒妇,把你的诅咒解了!” 可是天地之间早就没了母草化石的踪影,就连西王母也一阵烟消失无踪。 ************************ “娘——”我从噩梦中惊醒时,发现自己正汗涔涔躲在天君怀里,眼前还是忘忧原美好的风景。湖水湛蓝,天空澄明,绿草如茵,风和日丽,只是天君,脸色灰败,双目无神。 “绛珠,不要怕,有朕在,你不要做噩梦。”天君说着将我紧紧搂在怀中。 我把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心在寸寸滴血。这样温暖的怀抱我还能享有几时? 我的脸上突然有水珠滴落,我以为是天空下雨了,抬头却见到天君的眼泪。 这一瞬,我终于绝望地承认我与天君的缘分尽了。劫数也好,爱情也罢,真的到了不得不分手的时候。无论是良心还是我们肩负的道义都不容我们去躲避和退缩。 四目相对,写满绝决。 天君的头俯下来,唇覆上了我的唇,而我在那哀伤欲绝的情意中忧伤地闭上了眼睛,让我们彼此都最后沉?沦一次吧!尔后,或许天上人间,或许相逢不识,再也不能重现今日盛大的爱恋了。 我们的吻被泪水淹没,我们将彼此最后一次爱恋永远地留在了忘忧原。 ************************ 当红日再一次从湖泊那边升起,我与天君面对面站立着。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我的面容,仿佛要将我整个儿印刻在他的脑海中。而我同样恨不能将那张美不胜收的面孔烙在心上。 “忘记朕,你会害怕吗?绛珠。”天君一脸惨白。 我摇头,却是满怀心虚。 “朕会害怕,朕不要忘记绛珠,不要和你分开。”天君像个孩子泪流满面,他的眼睛已经因为连日的哭泣红肿不已。 “你要相信,我们还会相遇,还会相爱,不是因为诅咒和劫数,而是因为两情相悦,心心相印。” 我的话令天君不由振奋,他将我抱了又抱,反复道:“朕相信,朕相信!” 我推开天君,快速地施法,一连拍了十几个“忘”字进天君的额头,直到他看我的目光从爱?欲浓郁到冷若冰霜漠然无视。我最后一次施法,一边念着口诀,一边含泪拍向天君的天灵盖:“昼夜轮错,永不相见;相逢不识,相忘江湖……” 当天君木雕一般立于光波之中,我哭着施了最后一重法力送他上天,他的身子御风飞了起来,离我越来越远,我哭着跪倒于地,肝肠寸断,五内俱裂。 *************************** 天君离开忘忧原之后,我试图去寻找娘亲化石的地方,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我一个人在忘忧原寂寞地活着。我知道我解了娘当初用生命赌下的毒咒,让天君归位,三界一定得以泰安了吧!至于我自己,我曾在幽幽谷孤独地生活过多年,是能够忍受这样寂静无声的日子的。 尽管难熬,但是我让自己活得像空气,连自己都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也就不怕了。可是这样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很久,西王母便来寻我。 当我一个人站在水边照影,水面上倒映出一个森然潦倒的女子的面容,我伸手想轻抚她憔悴的脸庞,却是身子一头扎进了水里。就在这时一双手从背后拉住了我。 “没有了爱情,难道就一定要寻死?没有爱情,就活不下去了吗?”西王母将我从岸边拉了回来,她冷冷地看着我,言语中竟含着许多的恨铁不成钢。 我撇了撇嘴角,落寞道:“天君已归位,三界已泰安,难道王母娘娘还要到这忘忧原来赶尽杀绝吗?” 西王母倒也不生气,她不怒自威道:“随你怎么想,我是来带你离开忘忧原的。” “为什么,你的心愿我已经帮你达成了,你的儿子我已经归还给你,你到底还想怎样?”我像一只竖起尖刺的刺猬。 西王母道:“三界泰安,这个忘忧原马上就要消失了,哀家只是要带你离开这里,你毕竟于三界有功,哀家不想亏待你!” “我不走!忘忧原若要消失,那就让我和它一起消失好了。”我执拗地杵在原地。西王母哪容我任性?她霸道地拉住我向空中飞升,我们越飞越高,脚下的忘忧原却像玻璃一样瞬间破碎。 我绝望地闭上眼睛:为什么连最后美好的记忆都不留给我?RS 第两百二十二章 仙姿玉色 南天门巍然屹立,霓虹璀璨,耀眼夺目。 南天门前铠明甲亮的天兵天将威武地立着。 一切又恢复了从前的天家威严。我想起我第一次来天庭时,南天门就是此刻这样重兵把守,高高在上,只是没有了杨戬。 一见我和西王母出现,天兵天将齐刷刷跪于地上,“参加王母娘娘!” 没有人向我问安,他们就像从来都不认识我似的木然着脸。 西王母没有理会众人,拉了我的手径自进了南天门。 看着熟悉的珠宫贝阙,长街虹桥,以及穿梭行走的仙娥仙童,我有恍若隔世的沧桑感。 见我始终情绪不振,西王母侧头对我道:“天庭之中所有神仙都和天君一样已经不记得你了,所以你在这里要开始崭新的生活,你要振作,你要调整心态,你要和过往的一切作别。旷古情劫已经过去了,三界的灾难也过去了,你现在置身的这个天庭和你初次光临之时是一样的,没有情?欲,禁止**女爱,所以从此往后你要踏踏实实做一个无欲无爱的神仙……” 我的目光始终被泪水浸染得潮湿模糊。 “为什么从前对我充满敌意,现在又对我如此友好?” “从前对你充满敌意的原因,你自然了然,不用多说,现在对你不是友好,是不忍。” 说话间,我和西王母已来到凌霄殿前,她抬头满足地看了眼“凌霄殿”三个漆金大字,道:“天君就在殿上,和文武百官商议三界的大事,和从前一样心无旁骛,只为苍生谋福祉。” 我神往地看着那两扇金色的殿门,无限艳羡。那里面正端坐着我的天君,只可惜我却不能和他相见,昼夜轮错,永不相见,那是个永远也不得解的诅咒。 我绝望地向后退着身子。 西王母拉住了我,道:“哀家知道天君一见到你你就会变回原形,变成一株红姑娘,所以凌霄殿,哀家就不领你进去了。从今往后,你就跟着哀家安心住在王母宫内。” 忘忧原已毁,我也没脸回灵河去,我还能有别的更好的去处吗? 跟着西王母一路走回王母宫去。 瑶池的风景依旧,桃花依旧傲笑春风,鲤鱼依旧嬉戏水中。香烟缥缈,云雾缭绕,桃源仙境,美不胜收。 我心不在焉地越过瑶池美景,进了王母宫。 王母宫的门打开的一瞬,我竟看见了神瑛,再甩甩头时发现不过是错觉,来开门的门童是个乖巧的仙童,却是张陌生的面孔。 “走吧!”西王母道。 我默默地进了王母宫,抄手游廊那端走过来一对宫娥,为首的是身着女医服饰的婆婆纳,她面容端整,走起路来气场十足。跟在她身后探头探脑的是紫鹃,紫鹃已经长成少女,不再是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紫鹃后面是宝蟾和玉儿,她们见到西王母忙跪下行礼。 西王母道了“平身”,她们便起身,绕过游廊走远了。 婆婆纳、紫鹃和宝蟾玉儿竟对我熟视无睹,我看着她们走远的方向困惑地蹙起了眉头。 西王母道:“不用奇怪,她们全都不记得你了。” 我一颤,西王母狡黠一笑:“所以哀家把你带回天庭,你是孤掌难鸣,独木难成林,谅你也不会再兴风作浪,生出什么事端来。所以,那场旷古情劫,的确是过去了。” 西王母说着,自信满满携着我的手继续往前走。 *************************** 王母宫内的日子十分自在。西王母对我可谓礼遇有加,我住着仙娥们当中最好的屋子,又不用像别的仙娥那样起早贪黑地干活,饮食起居都赶上公主的排场了。 因为大家和我不熟悉,我又基本上足不出户,除非西王母召见,所以我每日便是呆在自己的房间内对着镂花的窗子发呆。 透过窗子的空隙,我看见了瑰儿几次,她每次都盛装打扮地来拜见她的王母奶奶。丽丽姐和玫儿的死总算有一样东西是值得她们安慰的,她们用她们的牺牲换来了瑰儿的荣华富贵。 阳光中,瑰儿的笑容明艳如花朵。 看着那样的笑容,我在窗内就生出许多自卑的情愫来。 我只是一株小小草儿,没有爹娘,没有爱人,这偌大的王母宫不过是困住金丝雀的囚笼。 “奶奶,我们去瑶池边放风筝吧!”瑰儿总是挽着西王母的胳膊,甜腻地喊。 她把她的小脑袋使劲往西王母怀里蹭,把西王母逗得乐呵呵的。 “奶奶,放风筝,放风筝,好吗?好吗?”瑰儿一叠连声地求。 西王母拗不过便一叠连声地应承:“好好好!”然后掉转头冲着婆婆纳、紫鹃、宝蟾和玉儿等人笑道:“我们的公主啊就是淘气!” 一群人一窝蜂簇拥着祖孙俩出了园子,笑声像云一样成团地涌向瑶池边。 我一个人在房间内瑟缩着,我不但没有爹娘,没有爱人,我连朋友都没有了。现在我只是一株孤孤单单凄凄凉凉的小小草儿。 我想哭,却没有眼泪可以流。 有时,我也会在空荡荡的园子中突然看见月神,她一会儿哭哭啼啼,一会儿嘻嘻哈哈,一会儿又蹦蹦跳跳,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些什么,始终不变地喊着一个名字:神瑛…… 那个时候,我就心虚地掉过头,背倚着窗子,不忍看她疯疯癫癫的模样。 许多时候,我呆在屋子内练习书法。提笔蘸墨,挥毫练字。一不留心就走了神,回神时才发现满纸的“天君”二字。那个时候,我就各种心虚地将那些宣纸揉皱销毁。 我知道无论怎样销毁,那两个字始终烙在我的心上。 所幸的是,一直没有见到天君,也就让我幸免了那种对面不相识的绝望之感。 有一日,西王母又让仙娥来宣我觐见。我整理了衣裳云鬓,走出屋子。推开门的一刹那,阳光从空中倾泻而下,刺得我一下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发现园子里站着一对青年男女。 男的一袭黑色披风,背影修长。女的身材窈窕,亭亭玉立。 二人的背影无比登对,看得我微微出了神。 忽听男的对女的道:“颖梨,外婆已备好了宴席,咱们去陪她吃饭吧!” 我的心瞬时漏跳了一拍。 那二人已回过身来,我的喉咙就像梗了个鸡蛋,无限悲怆郁结于胸。 杨戬还是那个气质卓绝、狂狷邪魅的上仙将军,而颖梨不再是失去面皮终日蒙脸瘫在轮椅上的丑女,她又恢复了从前的娇俏明丽的容颜。 三界的灾难过去了,颖梨的灾难也过去了。看样子,她不但恢复了容颜,还和杨戬成就了一段美好姻缘。 见到游廊上呆立着我,杨戬和颖梨一愣,二人互视一笑。 颖梨道:“没想到外婆的宫里还有这样美丽的仙女儿,从前来为什么从没有见过?” 杨戬捏捏她的脸颊,取笑道:“我家娘子一向自诩三界第一美人儿,今天也会去夸奖另一个仙女儿美丽,是太阳打西边升起来了吗?” 颖梨用手肘顶了下杨戬的软肋,杨戬立时做出呕血的疼痛状。 “我让你取笑我!” “再也不敢了。” 我见不得二人的恩爱热络,调转身子重新走回屋内。原来西王母让我去见她,是为了我和她一起陪杨戬颖梨吃饭。我顿时食欲不振了。 相见不如不见,何苦再这样折磨我呢?所有人都忘记了我,我却记得过往所有。让我的多情在众人的无情中备受煎熬与蹂躏,王母娘娘又于心何忍? 西王母再差人来传我去用膳时,我拒绝了,推说身子不舒服。 不多时,婆婆纳便来了,单肩挎着药箱,风尘仆仆的。 “你这样急匆匆的,是从哪里来?”我看着阿纳那熟悉的面容,一时忘情问道。 阿纳见我态度亲昵不禁一怔,随即莞尔一笑道:“仙子是王母娘娘最宠爱的仙子,没想到如此平易近人。” 我这才想起我对阿纳是熟络了千年,她对我却是有如初见。 “谢谢纳神医夸奖。”我的态度恢复了一些距离感。 阿纳这才自如起来。她恭恭敬敬地立在桌边,道:“适才仙娥说仙子身子不舒服,王母娘娘差我来看看,请仙子做好,阿纳这就替仙子看视。” 我顺从地坐在桌边,伸出手腕,让阿纳替我把脉。阿纳专注地数着我脉搏,不一会儿起身施礼道:“仙子的身子并无大碍,只不过心绪郁结不得开颜,导致气血有些不畅,阿纳开几幅活血的药方,仙子服下便没事了,不过阿纳还是建议仙子多出房间走动,多晒晒太阳,无论心境还是身子都会好些。” 阿纳一板一眼,说得十分专业,我微微一笑,“有劳纳神医费心。” 阿纳起身告辞,她挎了药箱临出门时嘴里还嘟囔道:“仙子身子不舒服不能去参加宴席真是可惜了,天君也来呢!天君日理万机,能来王母宫一趟多不容易啊,仙子这回错过天颜,真是有些遗憾呢!” 阿纳说着,自是去了,留下我一个人丝丝绺绺地心痛着,为那“天君”二字。RS 第两百二十三章 瑶池纸鸢(谢谢西乞央生) 我一个人在房间内为往事的哀伤沉*沦。忽听得窗外许多仙娥的声音:“恭送天君。” 我心头一悸,整个胸腔都被疼痛的感觉萦绕。 我抚着心口不由自主走到窗边,透过窗子镂空的花望出去,园子中行走着身着龙袍头戴龙冠的天君。望着那背影,泪水瞬间就迷湿了我的眼睛。我微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头都昏涨得厉害。 天君走着走着却蓦地停住了脚步,我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引起一针痉挛的疼痛。 天君仿佛极为不安地立在园子中,他伫立了一会儿竟朝着我窗子的方向回过头来,那一刻,我只觉整个人被一股压力当头挤压下来,身子瞬间变矮变小,化作一株红姑娘。我的草身蛰伏在窗下墙角,房间里一片寂静。过了许久,我的身子又变高变大,恢复人形。重新站在窗前向园子里望去,天君的身影早就消失不见了。 原来他哪怕要看我一眼都不能够。只要他看我一眼,我便会变回原形。这就是永不相见,相逢不识,相忘江湖了。 ******************** 足不出户的日子,我开始潜心礼佛。手腕上还戴着艾莽当初送我的佛珠,那些碧绿的珠子泛着晶莹的光,让人的心想不沉静都难。 窗外时常传来阵阵仙娥们嬉戏的声音。现在的西王母和从前比起来的确平和慈爱了许多。一个母亲只有在孩子遇到危险的时候才会像刺猬一样尖刺林立,孩子过得幸福,她便也蔼然可亲了。 从仙娥们的交谈中我获知杨戬被天君召回了天庭,重新把手南天门,和颖梨住在天庭真君府里。 西王母告诉过我现在的天庭又和从前一样禁止**女爱了,而杨戬能和颖梨成婚估计是因为从前做地仙时就走到一起的缘故吧,像土地公土地婆那样。 一日,西王母亲自来探我,她屏退了所有随侍的仙娥,推开我的房门,见我正在榻上打坐,便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许久轻轻叹了口气。 我睁开眼睛见是她,要起身行礼,被她阻止了。 “你终日闭门不出潜心礼佛,固然能求得心静,但是身子总也要沐浴些阳光,多走动走动吧?你看看你现在脸色苍白,毫无生气,再不出去晒晒太阳吹吹风,都要发霉了。” 西王母碎碎念念,像极一个恨铁不成钢的母亲,令我心头一暖。 ************************** 瑶池边,仙娥们正争先恐后地放着纸鸢。瑰儿,颖梨,婆婆纳,紫鹃,还有宝蟾和玉儿,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个线团,风筝飞得高矮不一。瑰儿好胜心强,风筝势必要放得最高,所以她和颖梨互不相让。两人又跑又喊,其他人则明显做好了陪衬的准备。 西王母牵着我的手立在王母宫前,她慈爱地看着不远处仙女们欢快奔跑的身影,对我道:“喏,你应该和她们一样,拥有欢笑与快乐。不要让自己青葱的生命为一段不该发生的爱情陪葬。” 西王母伸出手,变出一只风筝,那是一只漂亮的大蝴蝶,鲜红的翅膀上散落着灿烂的金点。她将风筝放到我的手上,道:“去吧,加入她们的行列。” 我扯了扯嘴角,勉强地接过风筝,缓缓走向紫鹃她们。 谁也没有注意到我的突然出现,她们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欢乐中。 我默默地站在她们身后,一个不留神,手里的风筝就脱落了,它没有落到地上,反倒随风摇摇晃晃飘上了天空。鲜红的翅膀在阳光中忽闪忽闪,蝴蝶越飞越高,一个一个超越了已经在空中的风筝。 “哪来的红蝴蝶啊!”瑰儿喊了起来,她有些气愤地盯着空中的红蝴蝶,此刻红蝴蝶已经是飘得最高的一只风筝了。 “是美丽的仙子!”颖梨发现了我。 仙女们齐刷刷调转了目光。每个人看到我都张大了眼睛。 大家冲到我面前,像打量一件稀世珍宝似的,目光里充满了好奇。 “竟然是王母奶奶最宠爱的仙女儿。你不是从不出门和我们玩耍的吗?今天怎么从房间里出来了呢?而且你的风筝还打败了我的风筝。”瑰儿大咧咧的,言语中并未有半分妒意。她只是无比新奇地看着我,仿佛我身上藏着她不可解的秘密似的。 颖梨也欢畅地笑道:“美丽的仙子,你怎么那么厉害?风筝一下就飞得老高了?” 我本来想告诉她们不是我厉害,只是西王母的风筝厉害,可是我的手刚指向王母宫的宫门口时却发现西王母早就不知所踪了。 “哎呀,不好了,风筝全掉下来了!”紫鹃乍呼呼喊了一声,大家一窝蜂就跑去救风筝了,留下我一个人伸着手指呆立在原地。 身后的咋呼声突然静止,换得一阵整齐的呼声:“参加天君!” 我背脊一僵,继而感到四面八方都有迫人的压力席卷过来,将我的身子压得矮而小,当仙女们小声地呼唤我过去跪见天君的时候,我已经化作一株草叶纤细的红姑娘。 “哎,美丽的仙子呢?”颖梨的嘟哝声。 “刚才还在这儿的。”瑰儿的嘀咕声。 我安安静静地做着我的小草,沉静地听着仙女儿们的窃窃私语,心格外沧桑 。 “平身吧!”我听见天君的声音,沉静的心立时沉痛起来。那声音还是依旧不变,不怒自威,天然强大的气场,让人听一句便不由自主地臣服。 天君的脚步声稳稳地响起,他的脚步声之外是仙娥仙童们一阵密密匝匝的脚步声。天君已经过我身旁,他的龙袍下摆拂过我的草叶,令我周身都冒起了一层白色的茸毛。 天君走了几步蓦地停住了,他身后的仙娥仙童们也整齐地停住了脚步。天君悠悠地回过身来,我的心整个儿扭在了一起。我看见他了!我看见他了!我的天君,我的爱人。 那美得惨绝人寰的面容笼着一层遥不可及的冰霜,令他看起来高高在上,不可亵渎。 他的目光随意地飘过他身后的所有事物,就是不曾在我身上驻足。现在我只是瑶池边石块旁一株毫不起眼的绿色小草,我凭什么吸引他的注意? “父皇,你掉了什么东西吗?”瑰儿天真无邪地问。 天君皱了皱眉头,扯扯嘴角道:“没有。” “那你在四处找什么?”瑰儿歪着头问。 天君没有回答他,敛容收色,若有所思。沉默了一会儿,他径自掉转身,走进王母宫去。他的身影在大家的簇拥下消失在朱红威严的大门后,我又变回了人身,盈盈立于瑶池畔。 “美丽的仙子,你刚刚去哪里了?”颖梨带着仙女儿们匪夷所思地奔上来。 我张着嘴想说我一直在这儿,可是鬼才会信我的话。于是我扯了扯嘴角,苦闷地缄默着。 瑰儿道:“有没有发现仙子这个表情和我父皇好像啊!” “对啊对啊,好像都藏着很重的心事,可是不愿意对任何人讲。”紫鹃附和。 我心里哑然失笑,没有理会众人,只是把目光幽幽地抛向瑶池那端。RS 第两百二十四章 宴会虚惊 整个天庭都知道西王母有个宠爱的仙女儿,她足不出户,不与其他神仙往来,可是谁也不知道她的名字。瑰儿和颖梨每每到王母宫陪西王母吃饭,逮着我便问我的名字,都被西王母一阵训斥给吓退了。 一日,我在房间内听见她二人在园子里议论着我,瑰儿道:“奶奶为什么对她那么好?那么护着她,我都要怀疑她才是奶奶的亲孙女了。” “表妹别说傻话,我看她安安静静与世无争也挺好的。”颖梨倒是替我说话。 “一个名字而已,有那么稀罕吗?像宝贝一样捂着,也不怕捂出痱子。”瑰儿奚落完,自己也笑了。 我站在窗内静静地听着她们孩子气的对话,嘴角扯出一抹笑意。我叫什么名字?连我自己都差点忘记自己的名字了。 绛珠,我叫绛珠。 神瑛给我取了这个名字。他到死都念着我的名字。而天君哪怕疯魔哪怕痴傻亦念念不忘我的名字。现在,神瑛死了,天君归位,再也没有人会记得绛珠二字了。 入夜的时候,颖梨来邀请我去真君府给她过生日。她一腔热忱,满脸笑意,我竟然无法拒绝。去吧,杨戬已经不记得我了,所有神仙都不记得我了,在天庭我是个新鲜的面孔,所以我害怕什么呢? 我让颖梨稍候,自己去和西王母请辞。西王母给了我一颗夜明珠,道:“既是去给颖梨庆生,不好空手而去,这颗夜明珠你拿去送她当做生日礼物。” 我接过装着夜明珠的盒子,福了福身子道谢。 “你且安心去吧,去了就开怀一点,不要总是愁眉不展的,待会儿夜色深了,哀家自会拍仙娥去真君府接你。” 我默默地退出了西王母的房间,颖梨早就迎上来拉我的手,她极热情地挽着我的胳膊,和我说着杨戬是如何为今天她的生日宴费尽心机的,一路甜蜜诉说着,一路向真君府而去。 我默默地听着,不甚怅惘。 杨戬终于是一心一意地对待他的妻子了。家庭和美,一切才会顺意吧。 到了天庭真君府,只见天庭各个宫殿的神仙都来朝贺,真君府的园子里摆满了宴席。神仙们都已喝上了,杨戬正周旋在各张桌子间,只听神仙们刁难他道:“杨将军,还不把您家夫人请出来,和大家喝几杯。” 杨戬道:“不急不急,一会儿就来。” 看着这场面,我有些犯傻。 颖梨拉了我从游廊那端绕到真君府后院去。一边走,一边挽着我的手道:“别理他们,咱们去后院参加专门为我们仙女儿准备的小宴。” “真君夫人好人缘,这么多神仙都来为你庆寿。”我是客气的恭维话。 颖梨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非也非也,杨戬啊,不过是借给我庆生的名义和天庭各路神仙搞好关系罢了。你知道他身份特殊,一不小心就会落了其他神仙口舌,说他是靠着他天君舅舅的关系才从灌江口的地仙荣调到天庭来的,唉,男神不好当啊!” “举贤不避亲,无可厚非的事情,真君夫人不必介怀。”我淡淡道。没想到一场旷古情劫过后,旧时的人与物都已面目全非,杨戬不再是从前的杨戬了。 “仙子是不知道,有多少地仙梦寐以求着荣调上天,我和杨戬心里都清楚要不是仗着天君舅舅的关系,他哪那么容易就到这天庭来当神仙了,不过因为我婆婆是天君的姐姐,我婆婆到王母娘娘跟前求求情,王母娘娘再和天君舅舅讨个人情,天君舅舅大笔一挥,我和杨戬才得以上天。” 颖梨絮絮叨叨,倒也对我说了实话。我知她是把我当朋友的,便宽慰道:“真君夫人不必妄自菲薄,杨将军自己也有一身本事啊,七十二变的本领岂是三界众神仙中人人都会的?” 我的话让颖梨心花怒放,毕竟夸的是她的夫君,她笑逐颜开道:“说的也是哈!” 说话间二人已走至真君府后院。后院一棵大桂树下摆放着一张大团圆桌子,许多仙女儿围桌而坐。除了瑰儿之外,其他人我竟都不认识。婆婆纳、紫鹃、宝蟾、玉儿自是没有资格来的,毕竟只是王母宫伺候主子的小仙娥,这一桌做的想必都是天庭中有神位的仙女儿,我只是叫不出她们的名字。 见到我和颖梨出现,瑰儿和仙女儿们离了席迎上来。 “寿星回来了!”大家簇拥着颖梨,她是今晚的主角。 “寿星原来是嫌弃我们这些贺寿的不够金贵,去请尊贵的客人去了。”瑰儿话里带刺,但面上却笑容可掬的,我一时也辨不出她对我是喜欢还是排斥。 “这尊贵的客人我可是替公主你去请的,知道公主喜欢这美丽的仙子,没有她来,公主晚上都不能开怀畅饮了。”颖梨笑吟吟看着瑰儿。 瑰儿翻白眼道:“说的她好像是下酒菜似的。” 大家哈哈大笑。一群人欢欢喜喜地入了席,又是敬酒,又是给颖梨送礼物。当我将西王母的夜明珠送给颖梨时,在座的所有人都张大了口。那夜明珠发出的光将整个后院照射得如同白昼。 颖梨道:“恁我在龙宫生活几百年,也从未见过如此纯正的夜明珠,这礼物太贵重了。” 瑰儿撇撇嘴道:“为什么今天不是我生日啊?仙子,我生日的时候你也会送我礼物吗?”瑰儿眼巴巴地看着我。我淡淡笑道:“会的。” 瑰儿欢天喜地地要敬我酒,我一时愣住,酒后容易生事,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喝了酒是什么德性,便推辞道:“公主太爱了,我不甚酒力还是不饮为好。” 颖梨要替我酒:“瑰儿,今天表嫂才是寿星,你不敬我酒,反去敬客人,不会因为一颗夜明珠,就要让你这天庭公主摧眉折腰成这样吧?” 瑰儿不忿:“表嫂,一颗夜明珠就让你亲疏不分了。” 颖梨一愣,忙去安抚瑰儿,瑰儿却不依不饶盯着我道:“仙子不喝酒也可以,但有个交换条件。” “什么交换条件?”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孩子气的瑰儿。 瑰儿道:“你不喝我敬的酒,那你就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一下,没想到瑰儿如此执拗。 “区区一个名字,用得着遮遮掩掩吗?难道你的名字就那么见不得人?”瑰儿愤愤然。 众人应和:“就是就是。” 颖梨好脾气道:“仙子,我也很好奇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什么样的名字才配得上这一副仙姿玉色。” 看着大家热切的目光,我迟疑道:“我叫绛珠,绛色宝珠的绛珠。” “绛珠——”身后蓦地响起一个男声,大家都吓了一跳。众人回过身去,但见杨戬醉醺醺地出现在后院门口,他摇晃了一下,已经置身颖梨身旁。 “绛珠……”杨戬眯着眼睛盯着我,若有所思地咀嚼着我的名字。 “表哥,瞧你喝醉了就一副色*迷迷的样子,也不怕表嫂吃味。”瑰儿的话令大家都十分尴尬。 杨戬赶忙向颖梨解释道:“我只是觉得这个名字有点儿奇怪。” 颖梨笑道:“解释什么?我哪里就那么小心眼了,你尽听瑰儿挑拨。” 杨戬嘿嘿笑着,又把目光落到我脸上,不知为何他一望见我,那不羁的脸上就会淌过一丝忧伤,“绛珠,这个名字,我好像在哪里听过。” “尽胡说!”颖梨捶了他胸口一下,训斥道,“喝点酒就口无遮拦的,也不怕被客人们笑话。” “你是说你夫君我酒后乱语吗?”杨戬喷出一口酒气在颖梨的面颊上,颖梨立即别过脸躲开了,引得瑰儿哈哈大笑。 “你不在前院和你的神仙同僚们吃酒叙谈,联谊情意,到后院来掺和我们仙女儿们的事情,做什么?”颖梨笑着问杨戬道。 杨戬一拍脑袋,拉了颖梨的手救走,嘴里道:“那些个神仙要寿星你去敬酒呢!” “我这里有客人在,我不去。”颖梨想挣脱杨戬的手,奈何杨戬力大,无论如何拗不过只好跟着去了,一边走一边回头对我们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我很快便回来。” 颖梨一走,瑰儿又要拿酒敬我,“绛珠,今晚借表嫂的酒敬你一杯!” 我盯着那琉璃杯盏中鲜红的酒液发呆,刚才不是说报出我的名字就免于喝酒吗?这孩子怎么说话不算话? “怎么,本公主敬你的酒你竟然不喝?”瑰儿咄咄逼人着。 一盏宫灯飘然而至,婆婆纳摘掉斗篷,出现在我身旁。她向众人福了福身子,尔后向瑰儿道:“对不起公主,王母娘娘让我来接仙子回宫了。” “喝了这杯酒再走!”瑰儿撅着嘴,将酒杯直伸到我的面前来。 婆婆纳要替我,她啐了婆婆纳一口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也配替酒?” 我拍拍婆婆纳的肩,示意她不必计较,默默端过瑰儿手中的酒一仰脖饮了精光,我将琉璃杯盏轻轻扣于桌上,没有同众人道别,扶着婆婆纳的手径自去了。 瑰儿在身后喊:“表嫂让大家等她的!” “明日,我自会向颖梨赔罪。”我头也不回地离去,对瑰儿竟生出无数的厌烦来。这孩子天生与我有嫌隙,即便忘记前尘往事,亦不能对我友善处之。 扶着婆婆纳的手出了真君府,我的步履竟开始踉跄了。 “仙子竟然醉了么?”婆婆纳担忧地问着我。 一杯酒竟然就头脑犯晕了,真真是身子虚弱了的缘故吧? 我咬着唇,扶着婆婆纳的手跌跌撞撞向王母宫走去。 夜色中的天宫风景优美,我许久没有这样毫无设防地漫步在天庭的长街上了。夜云翩跹,香烟缥缈,一颗颗流星从身畔飞过,我走得缓慢而忧伤。 忽听得前头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听得一声天君的声音:“今天晚上,神仙们都去哪儿了?一个个擅离职守,要是三界突然有个什么灾祸的,让朕去哪儿寻他们?” 我心头一惊,四面八方的压力又席卷而来,我的身子被重重挤压,又化作了一株红姑娘。 “诶,仙子?”婆婆纳四处寻找着我,却没有发现她的脚边已多了一棵小草。她没法继续找我,因为天君已经近在眼前,她早已抖抖索索跪伏于地,颤声道:“婆婆纳拜见天君!” “婆婆纳,你这么晚了,不好好呆在王母宫,四处逛荡做什么?”天君冷厉地问着她。 婆婆纳一时支支吾吾起来。 天君厌烦地一甩袖子,径自去了。他的身后跟着俯首折腰的太白金星,老家伙臂弯挂着拂尘,一路小跑着安抚天君道:“天君别急,神仙们可能是聚会去了。” “三界泰安就可以放松警惕吗?身为三界统帅,天庭的每一个神仙都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否则,三界随时随地都可能有不稳定的事情发生。” “是是是,小仙这就让天兵天将去寻找神仙们。” 太白金星和一众仙童簇拥着天君在长街上走远,束缚着我的压力一下就解除了,我的草身化作人形从地上站了起来,婆婆纳吓了一大跳。 “仙子,你刚刚去哪里了?” 我对婆婆纳道:“阿纳,你赶紧去真君府通知杨戬和颖梨,让他们把宴会散了吧!” 天君如果发现杨戬在真君府内大宴群仙,只怕要大发雷霆吧? “仙子是怕天君发现了会责罚他们吗?” 我点头,重重推了阿纳一把,阿纳便慌里慌张,御风飞向真君府。那盏宫灯在夜云中若隐若现。 ************************ 次日,天庭一片宁静。 真君府因为提前接到婆婆纳的通风报信,宴会草草结束。天君到达真君府时,杨戬和颖梨早已在床上挺尸了。所以,一场虚惊而已。 陪西王母用早餐的时候,西王母微笑地看着我道:“还是改不了从前爱多管闲事的老毛病。” 我一怔,原来她心里什么都已洞悉。 用过早膳,回到房间里时,竟见颖梨端坐在桌边,桌上放着一个食盒,是她亲手为我做的各种点心。 “昨晚,谢谢你。” “谢什么?那夜明珠是王母娘娘让我送给你的,我不过借花献佛而已。” “我说的不是夜明珠,而是阿纳来报信的事。幸亏有你,不然后果不堪设想,杨戬轻则被罚,重则可能要被赶出天庭呢!”颖梨心有余悸。 自此一事,颖梨对我更加亲昵与信赖了。RS 第两百二十五章 与草结缘 对于颖梨的示好,我当然打心底里感到温暖。对瑰儿还能冷漠保持距离,对颖梨却不行。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 颖梨隔三差五便来王母宫约我到真君府去玩耍,吃吃点心,聊聊天。与颖梨走得近了,与杨戬碰面的次数自然也多。杨戬大多时候在南天门当差,他若回到真君府,我便向颖梨告辞,尽量避免与他相处。 一日,杨戬回到真君府,我便赶忙推说怕西王母寻我,向颖梨告辞。 匆匆出了真君府,杨戬竟追了出来。 他还未来得及解下那袭黑色披风,整个人显得风尘仆仆的。 “绛珠仙子,等等!”身后,杨戬大声喊道。 我没奈何只好停下脚步。杨戬追上来,绕到我跟前,他审视着我道:“我从前见过仙子吗?” 我扯了扯嘴角道:“将军说笑,将军从前和夫人一起呆在灌江口,而绛珠蜗居王母宫,和将军从未谋过面。” “那为什么我老觉得你的名字似曾听过?”杨戬蹙着眉。 我道:“绛珠的名字太过普通,将军听来或许感觉俗气,故而似曾熟悉,还请将军不要见笑……” “不是,”杨戬笃定地打断了我,“我觉得你总是躲着我,每次你和颖梨玩得好好的,我一回到真君府,你就起身告辞……” “将军多心了,绛珠和将军从未有任何瓜葛,也无任何过节,绛珠为什么要去躲着将军?”我说着越过杨戬,闷头疾走。我怕再对话下去,自己会说错什么。 一路上我走得心慌意乱的,杨戬不是忘记前尘往事了吗,为什么还会对我有异样的感觉? 我正心绪纷乱着,忽然感觉四面八方的压力袭来,身子立时变矮变小,化作了草身。我知道我又遇见天君了。果然,不一会儿,天君的说话声便传了过来:“太白,朕明明在长街上看见一个绿衣仙女,怎么走近了就不见了?” “天君会不会看错了?老仙没有看见哪!” “你是说朕比你这个老家伙还要老眼昏花?”天君的声音藏着不悦,我顿时忍俊不禁。 太白垂头哈腰,一副奴颜婢膝,诚惶诚恐。 蓦地天君注意到了长街中央的我,问太白道:“诶,太白,天庭的环卫工作一向都是谁负责的?怎么长街中央这么大一棵杂草都没有铲除掉?” 我被形容为杂草,莫名地心塞与感伤。 太白金星惶恐道:“天君息怒,这一定是个意外。老仙这就将这根碍眼的杂草除掉。” 太白说着就走向我,伸手要将我连根拔起,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你们不带这样的!呜呜…… 就在太白的手要碰到我的草叶时,天君喊道:“等等!” 我早已急得出了一头的汗。天君大步流星走上来,太白连忙退到一边去。天君蹲下身子,目光灼灼地打量着我,我的草身都要被压迫得变形,我心里不断乞求着:快离开吧!这样的低气压,都要让我热死了。让我安安静静地活着都不成吗?非要隔三差五地遇见,然后被压迫。 我正在心里胡思乱想着,天君已经伸手将我从地上拔了起来,像把玩一件玩偶似的,一边旋转着我的草身,一边对太白金星道:“这株草形态奇特,朕从未在天庭见过这种品种的草木,太白,你一向博闻强记,可曾认识?” 太白金星上前瞪着他一双鼠目,对我贼溜溜打量半天,然后摇头道:“老仙也不认识。” “哼!亏朕一向倚重你,你竟也是草包一个!”天君顿时变了脸色,吓得太白畏畏缩缩,连连后退着身子。 天君斜斜地睨了他一眼,举着我的草身,一边研究,一边掉头就走。 我心里七上八下的,自己的身子完全在天君的掌控之间,各种不适。 天君一路自言自语,又仿佛在同我说话:“小草,你告诉朕你是什么草?为什么会长在天庭的长街上?长街都是白玉石垒成的,没有泥土,你是怎么生长的?真是奇了怪了。” 我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里五味杂陈,一丝酸酸的甜蜜从心底漫涌出来。 天君带着我没有去到别的地方,而是径自去了王母宫。他一点儿都不屌一路纷纷跪拜的仙娥仙童,风风火火在抄手游廊上逮到手捧药罐子的婆婆纳,不由分说拉了就走。 “天君,你要带我去哪里?”婆婆纳一头雾水。 天君不回答她,将她拉到园子里一僻静处,这才松开了,将我的草身伸到婆婆纳跟前去,问道:“阿纳,你见过这种草吗?这是什么草?” 阿纳目不转睛盯着我,对天君道:“这种草名叫红姑娘,西天灵河才有,天君是从哪里弄来这种草的?” “西天灵河才有么?那怎么会出现在天庭呢?”天君自言自语。 “你在说什么?”阿纳困惑地看着天君。 天君冲她笑笑,“没什么。” 说着,他依旧拿着我,转身欲走。刚一回身,便见西王母走进园子,天君忙和婆婆纳一起向西王母行了礼。 “儿子拜见母亲。” “你手里拿着什么?”西王母的目光落在天君手上。 天君道:“儿子在长街上捡到了一株奇怪的小草,正来询问婆婆纳此草的品种学名呢!” “问到了吗?”西王母问不动声色问。 “问到了,”天君答,“婆婆纳说这草是西天灵河的的红姑娘。” “此红姑娘系药草,既然出现在我东方天庭,不如就留给婆婆纳做个药引子,也算作物尽其值。”西王母说着从天君手里拿过了我的草身,转而交给婆婆纳。 我心里长舒了一口气,不禁感激西王母替我解了围,我若落在天君手里,还不知他会怎么处置我呢。说不定还会将我做成干草标本,那样我就成干尸了。 “阿纳,你带着这株红姑娘下去吧!” “是!”婆婆纳郑重地从西王母手中接过我的草身转身退下了。 刚走了几步,我们便听见天君“哎哟”了一声,我心里一惊,只听西王母问他道:“天君,你怎么了?” “母亲,儿子头疼。”天君吃力说道。RS 第两百二十六章 田螺姑娘 绛珠传226 “母亲,儿子的头好疼啊!”天君的声音越来越吃力。 婆婆纳小心捧着我回过身去时,我们看见天君两手支头,不停甩着,蓦地,身子向前一栽,便向下扑倒。 “天君——”西王母惊慌失措的喊声,“阿纳,快过来。” 婆婆纳捧着我疾步上前,本着一个医者看到病人的惯性。她蹲下身子给天君看视,手里还捧着我的草身,我的草身随着阿纳的手不经意划过天君的脸前,天君一下便醒转了。 众人都松了一口气。 天君扶着头坐起身,困惑道:“母亲,儿子刚才怎么就突然昏倒了,然后儿子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又醒了过来。” 天君的话令大家都一头雾水,西王母和婆婆纳更是面面相觑。 天君却一把兴奋地从婆婆纳手里抢过我,道:“就是这种草的香气。” 天君整张脸焕发着熠熠的神采,两只眼睛更像两颗雪亮的星子。 “阿纳,这棵红姑娘还是送给朕好了,朕要是再头昏的时候闻一下它便可清醒过来了,果真是药用良方啊!”天君说着拿了我的草身,从地上起来拔腿就往外走。 “等等。”西王母喊住他,她疾步上前,掩饰着满怀慌乱,不动声色从天君手里拿过我的草身继续递给婆婆纳,眼睛一瞬不瞬盯在天君脸上道,“天君,这只是一个巧合,这红姑娘的药性没有天君想象得那么厉害,天君昏厥可能是因为三界事务繁忙,天君夙夜在公,过度操劳,适才天君昏厥过后又即刻苏醒只是因为天君体质强壮,精力旺盛罢了,和这红姑娘并不相干,所以这红姑娘还是留给阿纳的好……” 还没等天君发话,阿纳已接了我的草身,在西王母的示意下飞快地跑走。 *********************** 阿纳将我放进药房一个盒子里,便转身出去了。 婆婆纳一走,我就从盒子里飞了出来,化为人形。 出了药房,回到自己的房间内,我愣愣地坐于榻上,一时缓不过神来,想起早上的奇遇,心里分不清是悲是喜。天君待我种种,算是另眼相待吧! 即便你忘记前尘往事,还是对我存有异于旁人的态度。 我正怅然若失着,房间的门被推开,西王母走了进来。她肃静地走到我跟前,冲我坦然眨了眨眼睛,“以后还是呆在王母宫内不要肆意走动了。”她道,平静中夹杂着一丝危机感。 ********************* 西王母从鼓励我出去走走,到将我禁足,态度的转变皆是因为天君对我的态度。她或许觉得旷古情劫还没有过去,又或许觉得旷古情劫尚余后遗症。总之,为了她的儿子,她又一次收起了对我难得的善心。 颖梨来找我时,委屈地抱怨道:“今天王母娘娘跟我下了通牒,以后只许我来王母宫找你玩,不能再将你带到真君府去了,否则,她就再也不让我们两个见面。” 我安抚道:“这样很好啊,对于我这个懒人来说,是一项不错的决定。” “可是凭什么将你禁足?”颖梨愤愤不平。 “哪有将我禁足?王母宫这么大,园子、蟠桃林不是随我跑吗?” “那怎么一样?”颖梨还是想不开。我只好道:“或许西王母不让我出王母宫是为了能多多见到你呢?我不出王母宫,你就可以多来王母宫看我了。” 颖梨撇撇嘴,显然不同意我的说辞,但到底没再说什么。 西王母的禁足令对我而言其实是如闻大赦。我现在清心寡欲,本就不喜热闹,之前也不过是颖梨强邀我出宫去玩耍,现在倒是可以落得清净。 可是我清净的日子还没过两日,王母宫便出了个乱子。 天君在凌霄殿上朝之时突然昏厥,被众神仙救醒之后就头痛不已,他派了仙童到王母宫找婆婆纳讨那株红姑娘草,说是只有闻那草的香气才能止头疼,偏偏西王母这日回昆仑探望东王公去了,婆婆纳讨不到西王母的懿旨,不敢擅自做主献出红姑娘草。而那边厢天君的头疼来势凶猛,而催药的仙童又如狼似虎,婆婆纳没法只得去药房取药,当她捧着那药盒子到凌霄殿上时,打开盒盖,竟是个空盒子,这下罪过不小,当场就被打入天牢。 婆婆纳弄丢仙草,被天君下了天牢问罪,王母宫内一下就传开了。紫鹃哭着来拍我的门,她已长大,和从前的样貌伶俐并无二致。此刻她梨花带雨地向我求救:“怎么办?怎么办?天君恼了,阿纳弄丢了王母娘娘让她看守的仙草,怎么办?怎么办?” 情急之下,我顾不得西王母的禁足令跑出王母宫,向凌霄殿而去。 凌霄殿上,天君靠在高高的龙座上,闭目忍痛,文武百仙伫立两边,大气不敢出,而天君身前的龙案上搁着那只漆金的空盒子。盒盖打开着,里面空荡荡的。 天君的眉头蹙得很紧,头痛看起来十分严重。我顾不得其他,化作一道烟飞入案上空盒,现出草身。 我躺在空阔的盒子里,几乎听得见自己心脏急剧跳动的声音。这时,天君松开了眉睫,睁开了眼睛,他的眉心还留着方才因为紧蹙眉头而出现的细纹。 天君从龙椅上站起身,走到书案前,见盒子中躺着我的草身,他松了口气似的,嘴角一扬,便流露一个释然的笑容。那笑容宛若迷雾中的阳光,一下就驱散了我心头的阴霾。 天君伸手捏起我的草身放到鼻前十分享受地嗅了嗅,他的鼻尖碰在我的草叶上,引起我一阵酥麻的感觉。 “去天牢放了婆婆纳吧!”天君甩下一句话,将我重新放入盒子。盒盖盖上了,我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 天君的朝会继续,我就静静地躺在盒子中,听着他在凌霄殿上对三界之事运筹帷幄,有条不紊地决策。 这是极幸福的感受,我听着听着便睡了过去。 ************************ 醒来时,依旧是药盒的方寸之地,周围一片盛大的寂静。 我竖着耳朵听了许久,见外头没有任何声响,便沉息运功,盒盖被我打开了,我从药盒中飞了出来,落地时已化作人形。 熟悉的房间摆设扑入眼帘,这是天君的寝宫。宫灯的光线暧*昧不明,映衬得满室的轻纱垂幔粉粉红红,影影绰绰。宫中的兽吞正慢悠悠地吞云吐雾,与这烟雾纠缠缭绕的是天君均匀恬静的鼾声。 天君正静静地躺在龙榻上酣睡着。我讶异地摸摸自己的手脚和脸蛋,原来当天君睡着的时候,我是不会收到压力挤迫的,我还能好端端地站立在他的身前,我激动得有些想哭。 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极轻极轻地走到床前去,我屏着呼吸,忍着满眼呼之欲出的泪水,仔细再仔细地打量着天君熟睡的面容。这俊美的容颜,夜夜出现在我的梦中,此刻竟能真切地呈现在我的面前。 我像个幽魂,呆呆地立在床前,痴痴地看着天君,恨不能将他的每一个细节都印刻入脑海中。 蓦地,天君发出一声呢喃,我陡然吓了一跳。 “绛珠……” 我的心像被一根针绵绵地刺了一下,怎么可能?他竟然还记得我的名字,在睡梦中亲昵地呼唤着这个名字。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我用手使劲掩在嘴上,生怕自己哭出声来,生怕吵醒了天君的美梦,更确切地说,是我的美梦。 就在呆呆地注目之时,四面八方的压迫感又漫卷而来,我的身子变矮变小化作了草身,静静趟在床前的地板上。 天君醒来了。他穿着睡袍呆坐着,黑缎般的长发披泻肩上,带着半梦不醒的随性不羁。或许他在回味梦中的情景。不知道他适才做了个什么样的梦,那梦是否有我的影子? 天君的脚从床上伸了下来,落在我的身旁,我的心跳猛地急剧起来。天君已经发现了我,他从地上捡起我,唇边绽出一抹怜爱的笑容,像看一个顽皮的孩子,他对着我自言自语道:“你真是一棵调皮的小草,长了脚么?竟然从盒子里溜到床前来了。你知道你不好好呆在药房,差点害婆婆纳被我责罚知道吗?幸好你及时出现,及时治好了我的头疼,不然婆婆纳这会儿免不了一顿皮肉之苦了。你这顽皮捣蛋的小草儿,下回不可再这样贪玩了。” 我听着他的喃喃自语,心绪纷乱。这夜半阑珊之际,就我和他独处一室,从前这时候,我们又会生出多少闺房乐事来?让人好不怀念那时候柔情似水的时光。 天君将我重新放到药盒里,自己就拿了本天书坐在桌旁灯下看了起来。 我躺在药盒中静静地看着他专注看书的侧脸,心里漾满丝丝绺绺的甜蜜。其实,就这样与你朝夕相伴,我也是甘愿的。 天君一页页翻看着天书,蓦地打了个喷嚏,我惊跳起来,心里感叹着:夜深天凉,就这样糊里糊涂从床上起来,也不懂得披件外套。我暗暗施法,床上的一件晨褛就飞了过来,轻轻盖在天君身上,天君看书看得太投入,竟然没发觉,只是不自禁拉紧晨褛裹住自己的身子。 我在药盒里看着那一幕,满眼的温馨涌动。 天君看书看了许久,终于是乏了,他放下书本,伸了伸懒腰,身上的晨褛从肩头滑了下去,他的眉头蹙了蹙,显然是发觉了不对劲,自己什么时候还披了这么一件晨褛? 天君将晨褛挂到自己臂弯上,走到窗下桌旁,对着药盒里乖乖躺着的我道:“小草儿,你看你一来,朕这寝宫里的物什都跟着你调皮捣蛋起来了。” “还不是天君自己粗心,夜深天凉也不注意保暖,还好意思怪晨褛自己长脚跑你身上去吗?”我一个忘情脱口而出,说完,我和天君都愣住了。 天君吃惊之余饶有兴味看着我:“小草儿,你竟然会说人话?那你会不会变出人形?” 我还没法抚平激动的心绪,我居然和天君对话了,面对天君的提问,我只好说道:“小的不才,还没有修成人形。” 天君抿唇一笑,自然一股风流气韵,“遇到朕,也算你这小草儿的造化了,让朕助你一臂之力。” 天君说着,伸手对我施法。我只觉一股热流包围了我的身子,几欲把我湮没。可是天君施了许久的法力,我还是一棵小草,岿然不动躺在药盒中。天君气馁道:“怎么可能?朕适才给你输送的功力至少顶得上你们这些小妖精修炼个五六百年了,怎么还没有幻化人形啊?” 我不禁伤感道:“请天君不要为小的劳神伤身,小的天生驽钝,或许没有福分修得人形吧!” “不要说这种丧气话,朕的头痛症不就是你治好的吗?” 天君还欲和我说些什么,宫外已经敲起了晨钟,上朝的时间到了。 天君叹道:“朕该上朝了,回来再和你这小草儿好好聊聊。” 我看着天君自个儿洗漱穿戴整齐,龙行虎步出了寝宫。当寝宫恢复平静,我从药盒内飞了出来。 站在寝宫中央,看着窗外透进来阵阵曙光,我幽然叹了口气。 他身为三界魁首,竟然连一个伺候的仙娥仙童都不留。空气中还存留着他的体香,闻着那熟悉的味道,我的心口被撩拨得隐隐发疼。 替天君摆好天书,收拾好床铺,我像个田螺姑娘一样又去寝宫的小厨房做早餐,想着天君下朝回来就能一饱无遗。 我将早餐摆在房内桌上的时候,长舒了一口气,重新回到药盒里。 天君回来时,自顾自换下龙袍,穿上舒适的睡袍,他在屏风前一转身便望见了桌上的膳食,眼睛顿时张大了。 “是谁?是谁擅闯朕的寝宫?”天君提高了音调,他的声音里没有惊喜只有恼怒。 寝宫内安静得一根针落地都能听得分明。我屏息躺在药盒内思索着要不要搭腔,天君的恼怒更甚了,他一挥袖子,一桌子的盘盘碟碟都飞出了轻纱垂幔。RS 第两百二十七章 是福是祸 天君似乎还不解气,双手背在身后,在寝宫内焦躁地走来走去,嘴里道:“到底是谁擅闯朕的寝宫?” 我硬着头皮道:“天君不喜欢寝宫内有闲杂人等,那小的走就是了。”我说着从药盒中飞了出来,向轻纱垂幔之外飞去。还没飞到轻纱垂幔,背后一道法力将我吸了回去。 天君伸手从空中捏住我,“小草儿,朕不喜欢闲杂人等,可你是闲杂草等啊!”天君说着兀自噗嗤一笑。 见天君笑了,我心里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松懈。 “小草儿,你告诉朕朕上朝期间谁擅闯朕的寝宫了?” “没有啊!” “那早餐是从哪里来的?”天君不信任地看着我。 我道:“小草儿我变的啊!” “你有法力?” 我灵机一动,“本来没有,可是早上天君输送了好几百年功力给我,虽然我不能幻化人形,可是我拥有了法力。”为了让天君相信我的话,我暗暗施了法力,轻纱垂幔之外的盘盘碟碟又重新飞了进来,摆放在寝宫中央的圆桌上。 “这回你信了吧?”我的声音听起来极其愉悦。 天君缄默着没有说话,肚子里却传出一声“咕咕”的叫声,分明饿了。天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我道:“既然饿了,就吃饭吧,不要辜负小草儿一番美意好不好?” 天君在我央求下坐到了桌旁,他将我放在桌上,正对着他,自己则拿起金筷吃起了早餐。 “怎么样?怎么样?味道如何?”我满含期待,不知道天君是否能吃出过往的味道。从前我就在这寝宫内为他做过多少的早餐哪,可惜他早就没有这些记忆了。 天君砸吧着嘴巴,可惜道:“好吃是好吃,可惜是你用法力变的,如果是你亲手做的,就好了。” 就是本姑娘亲手做的。我在心里得意地嘀咕。 天君又可惜道:“可惜你是一株小草儿,如果你也是神仙的话就能和朕面对面坐着享用美食了。” 我心里蓦地一酸,咱们曾经无数次这样面对面坐着共进美食,可惜你也忘记了。 “小草儿,你叫什么名字?”天君蓦地问道。 我一怔,支吾了半天。 天君道:“怎么,没有名字?” 我摇晃了一下草叶,算是点头。 “朕给你取个名字吧!” 我一下来了精神,不知天君会给我取个什么名字,只听他道:“朕昨夜做了个梦,梦见你这棵小草儿居然结出一颗绛红色的鲜果。” 我整个人都为之一振,冥冥中有灵犀一说。 “朕不知为何就在梦里喊你‘绛珠’,所以你不要叫什么红姑娘草了,土气!朕给你改个名字,你叫绛珠草吧!” 天君兴味盎然的,而我却想躲起来嚎啕一场。我这样想着时,身子已经从饭桌飞出了轻纱垂幔。 “小草儿,你去哪里?”天君扭头看着我飞走的方向。 “我出去玩会儿就回来,而且不要再叫我小草儿,叫我绛珠!”我乐淘淘喜滋滋地飞出了天君的寝宫。 ************************** 我没头没脑地飞着,见到瑶池时便落了下来,化身人形。 我跪在瑶池边,望见湖水中自己红通通的面容,漾满兴奋,而睫毛上挂着一串亮晶晶的泪珠。 我捧住自己的脸,跌坐在瑶池边,失声呜咽了起来。 没有人能理解此刻我的心情。太玄奇了,太美妙了。他给我起了个名字叫绛珠,这是怎样幸福的事情。此刻我的心情格外复杂,泪水也分不清是悲还是喜。 正尽情呜咽着,丝毫没有注意到杨戬正率领着一队天兵天将巡逻到瑶池附近。他让天兵天将继续巡逻,自己悄悄踱步到我身边时我才惊跳起来。 我眼里噙泪,慌里慌张从地上起身,不好意思地用手背抹泪,不敢正眼看杨戬。 杨戬蹙着眉疑惑地看着我,眉毛一边高一边低,好像很看不惯我这样爱哭的德行,他道:“仙子遇到什么委屈了吗?为什么肚子一个人做瑶池边哭?可以去找颖梨啊,好朋友之间本来就应该互相诉说心事的嘛,不然好朋友结交来干嘛呢?” 杨戬现在的性格比起旷古情劫之时倒是开朗活泼了许多,不再总是一副面瘫的作死样子。 我垂着头,歪着身子,羞赧道:“谢谢杨将军,我知道的。” “听颖梨说你被外婆禁了足,这样吧,我中午回真君府的时候告诉颖梨一声,让她来王母宫看望你吧!这样你既没有违抗我外婆的命令,又可以和颖梨叙谈,一举两得。我外婆那个人哪,有时候是挺霸道的。”杨戬说着给了我一个明快温和的笑容。 我心里一直怀揣的对他的歉意是彻底放下了。至少现在,神瑛虽死,天君孤家寡人,还有个杨戬是幸福的。他有美丽的妻子,和美的家庭,这样多少是个安慰。 “不用,杨将军,你的好意我心领了,真的不用让颖梨过来找我。”我是怕我在天君身边做我的小草儿,颖梨到王母宫只会扑个空。 杨戬却以为我是客气推脱,他道:“如果真把颖梨当朋友,就不要这样客气了。颖梨是真心待你的,希望你也真心待她。”杨戬说着,莞尔一笑,兀自去了。他的黑色披风和金色铠甲在瑶池边的云雾中十分霸气。 杨戬离开了,婆婆纳和紫鹃结伴从瑶池边经过。 “绛珠仙子——”两位姑娘一见我,赶紧围了过来。 “仙子,你怎么擅自出宫?王母娘娘有令,你不得出王母宫的。”紫鹃歪着头,一脸的如临大敌。 阿纳则平静老练得多,她拉拉紫鹃的衣袖,道:“没事没事,这几日王母娘娘在昆仑山和东王公团聚还没有回天呢,仙子偷偷跟我们回宫,别让其他人发现就是了。” “仙子赶紧回宫吧,我和阿纳是不会到王母娘娘跟前打小报告的,但其他仙女儿就不能打包票了。”紫鹃很认真地来拉我,我只好跟着她们先回王母宫去。 路上,我问阿纳:“你在天牢没受苦吧?” “受了点儿皮外伤不碍事。”阿纳微笑着摇头。 紫鹃接口道:“阿纳就喜欢硬撑,还是我强拉她去仙医阁拿药膏擦的呢!” 我看着紫鹃和阿纳又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心里无比宽慰。 她二人径直送我回了房间,与我道了别就离开了。 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坐立不安,不知道接下来自己该何去何从。是回到天君身边去,还是继续留在王母宫。想着天君没有派人找我,我也就装傻在王母宫内吃了饭,再睡了个懒觉。 一觉醒来,天还未擦黑,就听窗外传来仙娥们窃窃私语的声音,我约莫听到天君又犯头疼了,神仙们正四处找那株能治好天君头疼的绛珠草的话,心里不由紧张起来。 飞回天君寝宫,见天君躺在龙榻上,一脸惨白。他的头上缠着布巾,整张脸显得痛苦。龙榻前跪着太白金星和仙医阁的神医们。天君不时发出呻吟的声音,我顾不得其他化作草身径自飞向龙榻,落在天君身旁。 我的草香伴随着兽吞吐出的云雾袅袅飘进天君的鼻腔,他的面色渐渐红润了起来,不一会儿便神清气爽地坐起了身子。 天君见到龙榻上我的草身,兴奋得一边解了额头上的布巾,一边捧起我,喃喃道:“绛珠,你不可再离开朕了,你一离开朕就要犯头疼症了。” 我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真是冤孽。 地上太白金星拱手道:“天君,老仙有个提议,不如将这绛珠草熬成汤药供天君服下,或许天君的头疼之疾就根治了……” 太白金星还未说完,天君已随手操起龙榻上一个竹枕朝太白金星的额头砸了过去,嘴里不悦道:“狗屁不通!” 众仙医谁也不敢吱声,而太白额头上被竹枕砸到的地方正向外汩汩流着血。 “还不退下!”天君喝道。 太白和众仙医起身,默默地退了出去。看着太白金星狼狈的模样,我心里好一阵幸灾乐祸。 “绛珠,你下回不可再如此调皮了!”天君伸出手指刮了我的草叶,我的身子立时冒起了一层白色茸毛,全身都麻痒得厉害。“你可知道头疼不是病,疼起来要人命这句话的厉害?” 我在天君手里看着天君孩子气的面容,心里哭笑不得。 就这样在天君的寝宫呆了数日,直到西王母回来。 那一日,天君照旧清晨就去凌霄殿上朝去,而我从草身变回人形,窝在小厨房给天君做早餐。天君已习惯了下朝回来吃我的早餐,说是虽然是法力变出来的,却也有滋有味。 我正从厨房端着做好的早餐走回寝宫去。撩起轻纱垂幔就见西王母端坐在桌旁,我一吓,手里的盘子就摔到地上去,西王母一道法力过来,接住了盘子,稳稳放到桌上。盘子里的早餐还继续冒着袅袅的热气。 西王母道:“一番心意,一番忙碌,打翻了岂不可惜?” 我心虚,自觉理亏,垂着头走到她跟前默默跪了。 许久,西王母叹了口气,“一切都不在哀家掌控之内,哀家不怪你,只怪自己实在不该一时心软将你从忘忧原接回天上,以为旷古情劫已过,熟料,即便地震过去了,也有余震,且地震越大,余震的威力也越大。” 我的心一阵酸疼,我仰起头哀恳地看着西王母,她像一尊金贵的雕塑,深不可测地坐在那里。我乞求道:“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王母娘娘,能不能不要把我和天君的缘分看做是祸,把它看做一场恩赐的缘分,好不好?” 西王母一颤,看我的目光也从冷厉变得柔和了。RS 第两百二十八章 葬父女童 我以草身待在天君身边得到西王母的默许,我便心安理得地呆了下来。 天君要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像从前一样去人间体察民生。从前他的微服私访是闷不吭声只带了一个我,来也悄悄,去也悄悄,这一回他颇带了几个随行,杨戬和太白金星都在行列。 而作为能治好天君头疼的良方药草,我当然也是天君旅行必备的行囊之一。只是天君将我的草身藏在他的袖子内。 呆在天君的衣袖中,一路听着天君和杨戬、太白金星等人讨论人间一路所闻所见,对天君生杀予夺、未雨绸缪的政见颇为佩服。 我在天君的衣袖中被天君一甩一甩的走路姿势颠得晕头转向,大多时间在昏昏而睡。 猛然惊醒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在人间一家客栈的床前桌上。窗外夜幕漆黑,无星无月,窗内,天君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我一整天没吃东西,饥肠辘辘,于是一阵烟飞出了窗棂,想去客栈厨房偷点吃的。 寻着夜风中一丝食物的香气,我摸索着到了厨房。往空中撒了一把萤火虫,厨房就亮堂起来了。人间的客栈厨房卫生实在不敢恭维,食物虽然没有变质,却也不新鲜了,我将就着找了几个馒头和菜包子,边啃边出了厨房。萤火虫也跟了出来,在我头顶肩上身后翩跹起舞。 我埋头吃得认真,实在饿坏了,吃得太猛,被呛着了。正想找水喝,一抬头见到杨戬立在我跟前,正错愕地看着我。我被馒头噎得眼泪汪汪,说不出话,只好干跺脚。杨戬赶紧变了壶水给我,我咕噜咕噜喝了一气,才将喉咙口的馒头压了下去。 拍着胸脯,我大口大口喘气,见杨戬瞪着眼睛看我,我疑惑地将手里的馒头伸给他:“你……也肚子饿了,半夜出来找吃的?” 杨戬“噗嗤”一声笑了,“我是好奇你怎么也会在这里?” 只知道天君带了药草下凡,不知道那药草就是我绛珠啊! 杨戬笑罢,随即神色一凛,严肃起来,他将我拉到园子一棵大树下,压低嗓音道:“你不知道没有天君命令不可以私自下凡吗?你还胆大包天跟着我们住进客栈,要是被天君发现,你的小命就玩完了。” 萤火虫的萤火将杨戬的面容映射得分外整肃。他煞有介事的模样分外滑稽,我忍着笑。而杨戬继续催促我道:“趁现在天君和太白金星没有发现你,你赶紧回天吧!” 杨戬说着,推了我一下,见我杵在原地,他有些气恼了,敛容收色道:“我是看在颖梨面上,才放你一马的,不然要是换做其他仙女儿,我早就拉到天君跟前去了,私自下凡对于仙人来说是怎样的大罪,你知道吗?” 我咬着唇,嚼着嘴里的馒头屑,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杨戬急了,“喂,绛珠仙子,天庭御膳房有的是八珍玉食,你下凡不会只是要到这小客栈来偷吃馒头吧?” “人间的馒头的确和天庭的不一样,天庭的袖珍馒头一口一个,而人间的馒头一个拳头这么大,噎死我了。”我一边说一边拍着胸口,惊魂甫定。 杨戬简直要翻白眼了,“什么时候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杨将军——”不远处回廊上传来太白金星的声音。 杨戬一惊,忙松开拉着我胳膊的手,小声催促我道:“你赶紧回天!听话——”说着兀自寻太白金星去了。他走得匆促,大抵是不想我被暴露。 “太白金星,你这么晚不睡觉,瞎逛悠些什么?”杨戬已经快步迎上太白金星,挽着他的肩头向游廊那一端走去。 “还不是因为一觉醒来没看见杨将军你,以为你去哪里了?”太白尖细的声音渐渐远去。 我站在大树下,将手里的馒头继续吃掉,回了天君入住的客房。 一回到客房,刚化回草身,天君就醒了,而我忘记收回萤火虫。萤火虫在我的草叶四周上下翻飞,想来一定很美。天君从床上直直走到我跟前来,他的唇边绽着一抹惊艳的笑容。 “别的花儿草儿都是招蜂引蝶,你这绛珠草竟然吸引萤火虫,这是什么特异功能?” 我想起从前我被他幽禁在结界,他怕我无聊,就从结界入口放进许多萤火虫陪伴我,心头不由暖暖的。 “怎么,睡着了?听不见朕说话吗?小草儿也要睡觉的吗?”天君的声音满含着疼溺。 我道:“你是神仙不也要睡觉吗?更何况我一株平凡的小草儿?” 天君“噗”笑了,“朕还以为你睡着了,朕怎么觉得你的言语中含着一丝怨气呢?” 我一想到自己一整天食不果腹半夜了才偷到两个馒头充饥,就觉心塞,没好气道:“你吃饱睡足,当然心情爽利……” “难道小草儿不仅要睡觉,还要吃饭不成?”天君看着我的兴趣更浓了。 “不然你以为呢?” 天君道:“小草儿吃的饭和仙人吃的饭应该是不一样的吧?小草儿不应该吃些阳光雨露就饱了吗?难道还要大鱼大肉大快朵颐?” 天君这句话说得我更心塞了。“即便是吃些阳光雨露就能饱,天君大人也不想想我这些日子都只呆在你的袖子里,什么阳光雨露都没吃到吧?” 天君笑意更浓了,“那朕明天就让你吃些阳光雨露!” 第二日开始,天君不再让我呆在他的袖子里,而是将我举在手上,像旋转着狗尾巴草似的不停旋转着我的身子,直把我旋得头昏目眩。 阳光明媚得很,在我眼前化成许多金点子。金光闪闪间,我看见一众神仙怪异的目光。天君一向不苟言笑,高高在上,这样嘴角噙笑,手里把玩着小草的模样是从来没有过的,像极小孩子,无怪乎神仙们会惊诧。 太白金星是个察言观色的主,面上对天君的举动没有丝毫惊异,杨戬却忍不住了,问道:“天君,让属下替你拿着这根小草吧!” 我怀疑杨戬是想趁机把我扔掉。 天君挥挥手,兀自把玩着我,不时将我的草叶放到鼻子前嗅嗅,做出陶醉的表情。 杨戬只好悻悻然退后,我立即听见太白小声地与他接耳道:“杨将军,可知道那小草是什么草?” “什么草?” “能治好天君头疼的奇草,天君钦赐了一个名字,叫绛珠草。”太白金星神秘道。 “绛珠草?”杨戬低低地惊呼了一声。太白立即将食指放在唇上对他“嘘”了一声。杨戬若有所思地盯着我的草身,没有继续纠缠。 众人正行至人间一处繁华之地,忽见街市之上跪着一个浑身缟素的女童,不过八九岁,生得眉清目秀,却极为清瘦,她的面前竖着一块牌子:卖身葬父。 天君停住脚步,凝眉道:“没想到如此繁华的都市依然有贫穷的生灵没有得到救赎。”说着让太白给了那女童一锭金子,够她埋葬已死的父亲,并安度日后的生计。 队伍继续前行,天君一路都闷闷不乐的。 太白小心随侍一侧,试探道:“天君要宽心,人间有疾苦,是人间的皇帝做得不够好,不关天君的天道仁义,天君不要过分自责。” 天君侧目瞥了太白一眼,没有说话,紧蹙的眉头略略解了些。 这一日行来接济了不少乞丐和穷人,日暮黄昏时分,正准备找家客栈歇脚,竟在一家客栈门口又遇见了那个卖身葬父的女童,依旧的一身缟素,依旧的垂头跪立,依旧地面前竖着一块牌子:卖身葬父。 所有仙人都有了火气,天君更是盯着那个女童一言不发。他默默走进客栈,其他仙人也跟了进去,依旧地登记入住。 当店伙计领着天君去了客栈最好的房间,天君将我安放在床前桌上一个玻璃瓶子里,杨戬就领着那个女童进来了。天君在窗前坐下,女童噗通跪在天君跟前:“老爷饶命,老爷恕罪!” 天君道:“孩子,你为什么要骗人?” 孩子清秀的面容上淌满泪水,嘴角抽抽搭搭哭了起来。她用袖子去擦鼻涕眼泪,大家这才注意到她手臂上的乌青淤紫的鞭痕。RS 第两百二十九章 丐帮丑闻 “我不是要故意骗你们的,我有苦衷。”女孩跪在地上哭得稀里哗啦的,但嘴里还是倔强地辩解。 “什么苦衷,你爹死了,你卖身葬父,精神可嘉,可是我们老爷已经给过你金子了,那金子够你这一世过活了,你为什么还是继续卖身葬父呐?”太白金星见天君一脸不悦神色,尖细着嗓子问女孩。 杨戬一推太白道:“太白,你不会看不出卖身葬父完全是这孩子的一个幌子,我看她根本没有死了父亲……” “我爹的确是死了!”女孩喊起来,声音很是凄厉,目光透着绝望的辛酸,众人都怔住了。 天君静静地问道:“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明月。” “明月,你告诉我,你爹怎么死的?” 孩子道:“被我们老大打死的。” “你们老大?”众人蹙起了眉头。明月开始讲述她和她爹的丐帮经历。 如果时间可以重头来过,在那个明月当空,星子离乱的夜晚,明月一定不跟她爹说她肚子饿了,想吃点心。可是那个六岁的夜晚,明月肚子饿了,央求着她爹上街买点心给她吃。而明月的爹是那么钟爱他机灵可爱的小女儿,因为妻子早故,他对女儿更加地怜惜,几乎有求必应。于是,这个皓月当空、星子离乱的夜晚,明月她爹一咕噜从床上起身,抱着他的小女儿上街寻吃的。 他给明月买了许多烤串和卤味,看着女儿举着烤串吃得满脸通红,煞是可爱,他流露了满足的笑容。 父女俩边吃边往回走,他是那么小心翼翼牵住了明月的手,从街市慢慢地走回家去。可是走着走着,当头一棒,他眼前一黑,便栽倒了。昏迷前一刻钟,他听到的是明月奶声奶气的哭声。 醒来时,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臭气熏天的暗室里,身边躺满了人,奥热难耐,整个暗室充斥着人们痛苦的呻吟。 明月她爹挪动了下身子,才发现自己竟然失去了四肢,整个身体就剩了躯干,像个馒头似的。而伤口随着身子的移动发出剧烈的疼痛。 明月她爹忍着疼痛问身旁同样被截断手脚的兄弟这是哪里,那人道:“这是丐帮!” 明月她爹不懂为什么丐帮的头目将他们这些人抓来还要截去四肢,那人告诉他这是丐帮乞讨赚钱的最新方式。丐帮的人上街抓来男人女人,截去手或脚,并在伤口上用药,等大家的伤好之后便成了残疾。然后将这些残疾人搁在移动的木板上拉上街放置在繁华地段,引起人们对残疾人的同情和怜悯,向人们乞讨赚钱。 “老兄,你是新来的,直接被截去四肢比我惨啊,我刚被抓来时才只截断了一只手和一只脚。”明月她爹身旁的人道。 明月她爹问:“那你现在为什么又被截断剩下的手和脚啊?” “因为截断一只手和一只脚已经讨不到那么多钱了。老大发明了新的乞讨方法,让小孩拉着我们这些躯干在街上乞讨更能博得同情心。” 明月她爹于绝望之中又升起了希望,他希望等自己的伤口不再溃烂之后能够见到明月。天可怜见,当他见到明月的时候,明月已是一个脏兮兮浑身是伤的小乞丐了。 明月开始按照丐帮头目的吩咐拉着她爹上街乞讨,刚开始明月讨不到那么多钱,每天不是罚饿就是挨打。丐帮里像明月这样的孩子数不胜数,丐帮的头目们为了孩子们能讨到更多的钱,每天都对孩子们进行各种体罚。看着明月身上大大小小的伤,明月她爹真恨不能杀死那些为非作歹的坏人,可是自己四肢被截,一无是处,莫说复仇,就连自杀都成问题。 就这么忍辱负重在丐帮生活了两年,明月她爹终于伤病交加含恨而死,丐帮的头目立即想到了卖身葬父的博眼球点子,让明月去集市口跪着竖牌子。 地上,跪着的明月泣不成声。 一屋子的神仙都心情沉重。 “太白,帮明月寻一户好人家收养。”天君蹙着眉道。 太白金星领着明月出去了。 杨戬拱手道:“天君,可否让属下去剿毁丐帮老巢,好好惩处那些为非作歹丧尽天良的恶人?” “不忙,你先去人间各处调查一下,看看这种性质的丐帮还有多少?搜集到详尽的材料交给人间的皇帝去处置吧!” 杨戬领命去了,屋子内剩了天君和我。 一阵微风从窗外吹进来,我的草叶随风摇曳,触到了天君的发丝。 天君回过头看我,紧蹙的眉头渐渐舒展,“绛珠,有话对朕说么?” 我道:“我想真诚地赞美一下三界最英明的主。” “人间出了这样羞于启齿的恶事,朕哪里还是什么英明的主哦。” “天君错了,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恶的存在不是天君的过错,而且天君没有因此迁怒于人间的君王,还把此事交由人间的君王自己裁夺,可见天君是个英明的君主。”我是由衷的感到高兴,遥想当初,天君行政处事何等独断专制,那一场情劫过去,他竟也民主开明起来了。 “绛珠,你真能替朕开解,不过无论如何,听了你的话,朕的心里好受多了。” ************************* 丐帮事件之后,众神仙都不想让天君继续体察民生了,可是天君却依旧没有回天之意。众人一合计,提议天君于人间一避暑胜地小歇几日,而天君瞅着人间天气炎热,便也答应了。 到了如画避暑山庄,众神仙忙不迭就去泡清泉,天君却端了一个翡翠盆子装了清水,将我安置于盆内,道:“跟着朕在人间颠簸数日,你也遭罪了,好好儿喝点清泉,补点水分吧!” “那你要去哪里?”我问。 天君道:“我也和太白他们泡清泉去。”说着,天君就头顶冒烟地跑出了房间,天君一走,我忙从盆子中飞出来,现出人形。 一边用袖子使劲扇风,一边躲在门边窥探门外的情形,我也热崩了,我也要去泡清泉。 房外除了曲折的回廊一个人影都没有,我忙闪身出了房门,寻清泉去。 走到如画避暑山庄后院,只听哗啦啦的水声,循声望去,只见一条银练从空而降,竟然有瀑布!我兴奋地飞身向那瀑布而去。 退去衣裳,一头扎入瀑布底下的潭水,我恣意地在水中又洗又游,完全没有注意到潭水中还潜藏着一个人,直到那人一个猛子从水底钻出来,吓得我惊叫了起来。 那人的尖叫声比我还大,我们相对着尖叫了一会儿才停止,定睛看向对方,对方也看清了我。 “绛珠!” “杨戬!” 二人同时飞身出瀑布,抓了岸边衣服穿上。 杨戬一边用手背擦拭脸上的水珠,一边拉我的手道:“喂,你怎么回事?不是让你赶紧回天吗?你倒好,还紧跟不舍了?” 杨戬有些着急上火,握着我手臂的力道十分粗蛮,我挣脱他,道:“将军弄疼我了。” 杨戬局促地松开我的手,背过身去讷讷道:“不好意思,我是替你着急。” 看着杨戬的背影,我心下动容,想宽慰他几句,忽听见空中传来太白等神仙们的呼唤:“杨戬——” 我忙隐去人身,化作杨戬脚边一株小草。杨戬见众神仙赶来,一下着慌,他回身想让我躲起来,却发现我早就不知所踪。我在他脚边看着他一脸错愕的神情,心下莞尔。 太白等神仙飞落在杨戬身旁。 太白金星道:“杨戬,你刚刚鬼吼鬼叫些什么?天君以为你遇到了什么危险,遣我们来看看,你没事吧?” “没事。”杨戬强作镇定。 太白金星啐道:“那麻烦杨将军你没事不要鬼吼鬼叫好吧?我们几个难得可以放松一下,游水游得正欢畅呢!被你搅和了。” 杨戬一手揽住太白金星的肩,道:“对不起啊,太白,我向各位赔罪,咱们这就重新下水耍起来如何?” “我看你这个瀑布潭水比我们那个清泉更妙,杨将军果真是比老仙会享受。”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咱们这就下水吧!”杨戬说着,带头脱了衣服。太白金星也迫不及待脱了衣裳,露出他细瘦干瘪的上身。神仙们噗通噗通青蛙一样下了水,满潭白花花的肉。我一时羞赧难当,化作一缕青烟飞走。 *************************** 清泉上,天君仰面躺着,他的头倚在岸上,闭目养神,又或许真的睡着了。 我安然出现在他的身边,四维竟然没有一贯的席卷而来的压力。 我一边心里暗暗吃惊,一边蹑手蹑脚走到天君身边蹲下,我细细地打量着他沉静恬美的面容,眼里有了一丝雾气。我竟然还可以这样近距离端详他。 蓦地,天君的眉睫动了动,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动着,四面八方的压力又自头顶密密地盖了下来。天君一把握住了我的手,问道:“谁?” 我激灵灵一凛,在天君睁开眼睛的瞬间已经化身小草。适才,他握住我手的感觉还充溢在我的胸口,那温热的一团火焰撩拨着我的心弦。 天君愣愣地看着他手中紧握着的我的草身,匪夷所思道:“绛珠草怎么是你?朕觉得适才朕明明握住的是一双手。” “天君是在做梦么?只是你赶紧松开我,我的腰都要被你握断了。” 天君被我一说,赶紧松手,我落到清泉之中。清泉的水润滑清爽,我舒服地在水上张开草叶,任由泉水冲刷我的身子。 天君见我懒洋洋地摊开在水面上沐浴着阳光,笑道:“这回有阳光又有甘泉,你可以饱餐一顿了,今晚半夜不会再被饿醒了吧?” 我没有应声,很快便酣睡过去。 夜半醒来时,我已经回到山庄房间,依旧被安放在窗下桌上的翡翠盆子里。 不远处床上,天君正酣眠着,呼吸匀畅。 我想起白天的时候天君闭上眼睛休息时,我便没有受到强大压力的压迫,还可以保留人身,而此刻四维平静如风,没有丝毫压力。我尝试从翡翠盆子中飞出来,化作人形降落地上。 不错,天君在闭上眼睛的时候,我便不会化作草身。我轻轻地走到床前,在空中撒了一把萤火虫。借着迷蒙的萤光,我静静地注目着天君的睡容,心里涌满了柔情缱绻。 天君睡着睡着,就发出了一声梦呓:“绛珠……” 我又开始幸福得想落泪。我知道他不曾把我忘记,他只是把我放在他心里最深最隐秘的地方。 蓦地天君一伸手就抓住了我的手,他腾地从床上起身,喝道:“你是谁?” 迫人的压力自头顶重重压下来,我一下跪到了地上去,“你不要睁开眼睛!”我乞求道。RS 第两百三十章 梦里洞房 绛珠传230 “你不要睁眼!”我蜷缩在地上,对那股迫人的压力心有余悸。 “你是谁?”天君虽然对我心存质疑,但终究没有睁开眼睛。 “你可不可以松开我的手?”我弱弱地央求着。 天君闭着眼睛,侧着头,仿佛在仔细分辨我的声音,“你到底是谁?你的声音为什么这么像绛珠草?可是绛珠草是不能幻化人形的……”天君紧紧攥住我的手,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 我暗施法术,手儿变小从天君手里抽了回来,快速变回草身,飞回桌上的翡翠盆子。 天君的手张开在空中挥舞了几下,慢慢睁开了眼睛。他再睁开眼睛时,屋子里已经空荡荡的,只有几只萤火翩飞。 “你醒了?”我佯装慵懒的声音,问天君。 天君一脸困惑走向我,伸出手指撩拨了一下我的草叶,道:“绛珠草,你有没有看见刚刚房间里来过一个女子?” 我假意道:“女子?什么女子?天君做梦来着吧?没有啊,我没有看见人,别说女子,就是一只女蚊子也没有看见。” 天君显得很失落,自言自语道:“难道真的是朕在做梦吗?” 接下来的日子,天君或许感到奇怪为什么自己每到夜半都会梦见那个女子,当他闭上眼睛时,他还能清晰地握着她的手,可是一睁开眼睛,整个房间就空荡荡的。 终于有一个夜晚,天君腾地从床上坐起,一把握住了我的手,无论我怎样央求他都牢牢握住,执意不肯松开。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夜夜来朕的梦里?为什么朕一睁开眼睛,你就不见了?” “这只是梦,我只是梦中的人,你睁开眼睛当然看不见我。”我的言语带着淡淡的忧伤。 天君闭着眼睛,静静地站在我的面前,“那朕不睁开眼睛,你不要消失不见好不好?” 这样的请求让人无法拒绝,我答道:“好,那你可不可以松开我的手?”我的手腕被抓得太过用力,而显得疼痛。 天君温顺地松开了我的手,我们就这样面对面站立着。我看着天君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蠕动着,心里涌满许多不忍。 “姑娘,你是仙是人还是妖精?” 我一怔,哑然失笑道:“既然我只是梦中的人,无所谓是仙是人还是妖精,只是梦里的一个符号而已。” “姑娘说话的声音好像我身边的一株小草儿。” 我又一次哑然失笑:“小草儿?” “对,它就在窗前桌上的翡翠盆子里,姑娘看见了吗?” 我回过身看着桌上空荡荡的翡翠盆子,莞尔一笑:“看见了,它呆在那里安静得很呢!” “它正在睡觉,如果它醒来姑娘可以听听它说话的声音和姑娘像极了。” 我在心里嘀咕:我们本来就是同一个人,声音哪有不像的道理?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绛珠。”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完就想敲自己脑袋。 天君却激动道:“姑娘,真是太巧了,你知道朕的小草儿也叫绛珠吗?和姑娘一模一样的名字。” 我心里暗暗松了一口气,喃喃道:“那真是赶巧了。” “姑娘,朕可不可以摸摸你的样子,明天好跟我的小草儿描述一下。” 我一怔,缄默着没有吭声。天君只当我是答应了。他的手伸出来碰到了我的肩膀,我不由颤了颤,他的手在肩上停住,许久问道:“朕这样是不是很没有礼貌?” 天君的脸上闪过一丝歉然。我握住他的手放到了我的面庞之上。天君的表情重新振作愉悦起来,萤火虫的光映衬着他姣好绝美的容颜,他微凉的手指拂过我的鼻子、眼睛、眉毛、额头,最后落在我的唇上。 天君的眉睫动了动,我觉得尴尬,身子猛然向后退去。 天君局促地收回了他的手,许久道:“对不起,朕失态了……” 就在这时,窗外响起了鸡叫的声音。鸡鸣三声,我忙趁机道:“天该亮了,梦该醒了,梦中的人该走了。” 我说着化作草身飞回了桌上的翡翠盆子。 “姑娘,姑娘,绛珠——”天君蓦地睁开了眼睛,窗外,天已翻起鱼肚白,阵阵曙光透过薄薄的窗帘射了进来。 我假意刚刚睡醒,伸着懒腰,舒展着草叶道:“天君叫我做什么?一大早的好吵啊!” “绛珠草,把你吵醒了。”天君的脸上写满失落。 “是啊,你叫我的名字干什么?” “朕叫的不是你,朕是在叫一个梦里的姑娘,她说她叫绛珠,和绛珠草你同名呢!” “也有这样巧的事情?”我故作吃惊。 “不但名字相同,连说话的声音都一模一样,可惜绛珠草你不能幻化人形,否则朕倒要看看那个绛珠姑娘和绛珠草你是不是长相也一模一样。”天君盯着我的草叶发怔。 我装傻道:“那那个绛珠姑娘长什么样?好看吗?” “可惜朕也没有见到她的样子,她说她是梦里的人,如果我睁眼看了她,梦就醒了,她就消失了。”天君十分苦恼。 他的苦恼传染给了我,我和他之间似乎瞬间就笼罩了沉重的氛围。 “见不到她的人,那听听她的声音也是不错的吧?相遇便是缘分,不如天君听她说说她的故事?” ************************* 入夜,月色阑珊,万籁俱寂。当天君又从他的床上坐起身子,我站在了天君面前。 天君从枕头底下拿出一条布巾蒙住了他的眼睛,然后向着空中伸出他的手,道:“绛珠,坐到朕的身边来。” 我看着他唇边绽出的一抹沉静的笑容,心里翻涌着柔波。从前的美好时光又一股脑浮现到眼前来。我往空中撒了一把萤火虫,将手放入了他的手中。天君牵过我,让我与他并肩坐在床沿上。 我们就这样并排坐着,我暗暗施法,房间内就贴上了“囍”字,燃起了红烛。我再一施法,我和天君便都穿上鲜艳的大红喜袍,整个房间布置得像是喜庆的新房,而我和天君像一对将入洞房的新人。 天君道:“绛珠,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朕怎么觉得周围的气氛都不一样了,我从空气里闻到了幸福的味道。” 我沉静地笑着,侧过头看他美得惨绝人寰的侧脸,道:“幸福的味道只有出现在梦里才是真实而牢靠的。” 天君微侧着头,咀嚼着我的话,他道:“绛珠是个有故事的人,才会说出这样富有哲理的话吧?” “我是出现在天君梦里的人,我所有的故事都只是天君的一场梦……” “那朕是不是遗忘了那些梦?” 天君的面上现出一丝迷惘的神色,我的心重重地疼了一下。 门哐当一声开了,杨戬蓦然闯了进来,见到眼前的红烛高烧洞房情景,他整个人如被雷劈电击定在原地。 杨戬的眼睛瞪得大大,错愕惊惶地瞪视着我。 而天君整容端肃,正襟危坐。 “谁进来了?”天君的眼睛上还蒙着布巾,“太白,还是戬儿?” “是……是外甥我。”杨戬的声音严重发颤,他早就被眼前情景惊呆了。 “哦,杨戬,夜半三更的,你闯入朕的房间做什么?”天君十分淡定,从容不迫的。 “唔。”杨戬只闷哼了一声,什么也答不出来,他一定在飞速地思考自己该如何作答,可是此情此景,答什么都是错的。 “杨戬,那你看见什么了吗?”天君依旧浅笑吟吟,背脊挺直。 “戬儿什么都没有看见。”杨戬脸色惨白答道。 天君的笑意更浓了,“你当然什么都看不见,因为这只是朕的一个梦,梦是属于私密的东西,戬儿你当然无法见证和分享。” “如此,微臣告退。”杨戬近乎失魂落魄地退了出去,尽管无法从这急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他依旧不忘把房门带上。 房门合上了,房内的一切继续。 天君伸过手来,“绛珠,你还在吗?” 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那如玉石一般的泛着微微凉意的手安静地停留在我的手背上。 我安然地看着他与我轻轻交叠的手,心从未有过的宁静。 “在,”我答,“永远都在。” ****************************** 次日,天君照旧出门去,留下我一个人孤零零呆在桌上的翡翠盆子里。 昨夜一夜未眠,我困得厉害,正昏昏而睡着,忽听得房间内有走动的声音,睁眼一看,竟是杨戬。他没有随天君太白他们出门办事,一个人悄悄潜进天君的房间做什么? 只听杨戬在房间内东翻西翻,仿佛在找些什么?堂堂杨大将军,竟来做贼么?不能够啊! 忽见他烦躁地立在房间中央,喊道:“出来,绛珠仙子,你出来!” 原来他是来找我的,昨夜他撞见了那样一幕,任是谁也无法想得明白的,想必他是来找我探个究竟的。我思忖着该不该现身去会他。他已看见了我的草身,踱步向我走来,我一向屏住呼吸,不知他一脸烦躁凝重,会做出怎样的举动来。 杨戬走到我的跟前,烦躁地举起手,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不会要打我借我撒气吧? 杨戬的手高高举起,却是轻轻落下。他的手指刮过我的草叶,我的草身瞬时冒起一层白色茸毛。只听杨戬对我道:“小草儿,你见过昨天晚上和天君舅舅洞房花烛的那个仙女儿没有?” 杨戬的样子十分滑稽,我没忍住,“噗嗤”笑了出来。RS 第两百三十一章 突然眼伤 “洞房花烛,仙女儿?”我佯装吃惊道,“将军,您做梦呢吧?” “天君舅舅说他的确做了个梦。”杨戬悻悻然的。 “既然是天君自己的梦,那我们旁人又如何轻易窥探得见呢?” “可是我看见了啊,看见了天君舅舅说的梦里的那个姑娘。我担心那不是梦,所以,我好担心那个梦里的姑娘。”杨戬面露忧急之色。 我动容道:“那个梦里的姑娘和将军交情很深吗?” 杨戬陷入沉思,“她只是我夫人的朋友,可是我却觉得我和她早就认识了一样,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明明是陌生的面孔,却感觉在你心底呆了几百年几千年。小草儿,我怎么会突然和你说这些呢?” 杨戬回神,尴尬地笑了笑。 我鬼使神差说道:“将军可知天君给小草儿取了个名字?” “叫什么?” “绛珠草啊!” “绛珠草?”杨戬惊呼。 我一旋身从翡翠盆子里飞出来,落地时已化身人形,杨戬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我,又惊又喜道:“原来小草儿就是绛珠仙子?” “所以你不必替我担心,担心我私自下凡会被天君责罚。” 杨戬还是有些不可置信,“绛珠仙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天君知道他的小草儿就是绛珠仙子吗?” 我轻轻摇头,“天君不知道他的小草儿可以幻化人形,而我只有在天君看不见的地方才能幻化人形。” “难道仙子中了什么强大的诅咒吗?” “往事已矣不想再提。只是将军,天君今天的行程,将军怎么没有一同前往?” 杨戬顿了顿,笑道:“因为我担心绛珠仙子安危所以借口掉队了,现在见到仙子无恙便好,我得赶紧追赶天君舅舅和太白金星他们去。” “他们今天又寻到什么好玩的地方了吗?” “不是,”杨戬摇头,“今天有公干,不是去游玩。” 杨戬说着便向我一抱拳告辞离去了。 看着杨戬的背影,我安然一笑:杨戬,愿你和颖梨永世好合,忘记与绛珠的爱恋,你的生命变得富足而轻松了吧? ************************ 这一夜天君一行竟彻夜未归,天空升起了启明星,我到如画避暑山庄门口探看,大路空荡荡的,夏天的植物蓬勃茂盛,草丛里传来晨起的虫子唧唧啾啾的声音。 我的心七上八下的,不知道天君他们遇到了什么事。忽见一颗又大又明的星星从北方的天空直直地坠落下来,我的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 我在如画避暑山庄一直呆了五六天都没有天君的消息,终于按捺不住回天去。 南天门口,天兵天将把手森严,为首的天将见到我的,神色一凛,他上来道:“仙子不是王母宫的那位仙子吗?” 那日西王母带我回天时,这天将见过我。 “正是。”我正要走入南天门,天将拦住了我,“仙子且慢,仙子是什么时候出天的,为什么我们守卫处没有仙子出天的登记?王母娘娘去昆仑山时也并没有带仙子同去。” 看样子是不让我回天了,我只好掉转头欲离开,天将还是拦住我道:“仙子是天庭的仙人,没有天君指令私自出天已触犯了天条,仙子必须随末将前去领罪。” 我正郁闷着,杨戬从南天门内大步流星走了出来。他一见我喜出望外,“绛珠,你回天太好了,就不要我再去如画避暑山庄跑一趟了。” 杨戬说着拉了我就跑进南天门去,留下一脸漠然的天将。 追着杨戬的步伐,急急走在天庭长街上,我追问杨戬道:“你们怎么先回天也不通知我?” “情况紧急,来不及去接你,而且除了天君,没人能记起你。” “到底什么事情让你们这么急着回天?” “天君受伤了!” 我的心立马漏跳了一拍。 “怎么会受伤?哪里受伤了?”我急不可耐对杨戬咆哮。 杨戬傻眼了一下,匪夷所思看着我。 “对不起,天君他为什么会受伤?伤得重不重?”我带着哭腔,声音也微微发了抖。 杨戬道:“我们在人间的时候发现有一个海底的妖精在陆地上作祟,遂和天君前往降妖,谁知那妖精是只墨鱼精,降服倒是被我们降服了,魂飞魄散前将他所有的毒液**向天君的眼睛,现在天君的视力受到严重的影响,什么也看不见了。我们急着带天君回天给婆婆纳诊治,所以一时忘记你还在如画山庄,天君昏迷着,大家都手忙脚乱的,这不天君一苏醒过来就喃喃念叨着绛珠草,所以我奉命去如画山庄接你,赶巧你自己回天了,赶紧随我去看天君吧!” 我急急随着杨戬去看天君。 天君正在他的寝宫内,仙医阁的神医们已经来会诊过了,此刻他正安静地斜倚在龙榻上,眼睛上蒙着浅蓝色的布巾,一头乌黑秀发垂散肩头,一袭白色绸裳,看起来很是随意飘逸。 “天君——”我太过焦急,完全忘记了自己该化作草身飞向他。当我跪在他脚边,双手握住他的手,感受着他手上的微凉,泪水就扑簌簌落去。 我的泪落在天君的手背上,他的身子微微一凛。 “绛珠?”天君唤的其实是梦里的姑娘,我却一时误会成他是唤绛珠草,而又忘记自己此时不是草身,是人形。 “是,你们把我一个人扔在如画山庄,我等了几日,心里焦急,所以不等杨将军去接我,我就自己回来了。” “你是绛珠草?你怎么会变成人形呢?”天君微侧着头,微扬的下巴无比好看。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露馅了。 天君却显得兴奋:“原来梦里的姑娘就是绛珠草你,只是你为什么要骗朕,你不能修成人形?为什么要跟朕撒谎?” 一旁的杨戬紧蹙眉头,俨然替我捏一把汗。他拱手欲向天君说些什么,被我的眼神阻止了。 “绛珠不是有心欺骗,是的确无法在天君面前现出人形。”我道。 “那为什么夜晚的时候你又能在朕的跟前现出人形呢?” 我暗叹一口气,“不是夜晚,是在天君闭上天眼的时候,绛珠便能以人形相伴天君左右。” “这是何缘故?” 天君不解,我自己也是深感眩惑,“或许,绛珠一届草木,没有资格入天君的天眼吧。” 天君紧绷的神色渐渐放松下来,他的唇边绽了一抹微笑,“如此说来,朕这回眼睛被墨鱼精所伤,视力受损,反倒是因祸得福,能和绛珠你共处一室,而不用在梦中了。” “那本来就不是梦,好不啦?”杨戬释然一笑,丢给我一个放心的眼神,悄悄退出了寝宫。 “怎么,咱们的梦杨戬其实见过了?”天君问我。 我羞涩道:“嗯,全都看见了。” “戬儿,那晚你为什么和舅舅说你什么都没看见呢?戬儿?”天君侧着头喊,却没有人回应他。 我道:“杨将军已经出了寝宫了。” 天君顿了顿,不再追究,他反手握住了我的手,道:“绛珠,能握着你的手,而不是在做梦,真的太好了。” 我仰头看着他沉静的笑容,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眼睛,只沉浸于幸福之中,心里便有酸酸的甜蜜涌出来。 “可是你的眼睛怎么办呢?神医们,怎么说?”天君视力受损,我心里自然担心焦急。 “总有办法治好的,仙医阁神医众多,王母宫还有个婆婆纳呀!”天君说得云淡风轻的,似乎并不把自己的伤情放在心上,而我心上却笼罩着沉重而不祥的预感。 正说着话,婆婆纳就进来了,她端着一个盆子,里面放着药槌和和烂的药泥,一股药香扑鼻而来。 婆婆纳见跪在天君脚边的我先是愣了愣,但很快调整了面上错愕的神色,若无其事走到桌旁,放下药盆,上前向天君叩请道:“婆婆纳来给天君上药。” 我忙从天君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起身默默退到一边去。 天君却生怕我会走开似的说道:“绛珠,你不要走,你给婆婆纳打个下手吧!” “是。”我恭敬应道。 婆婆纳的目光捕捉痕迹滑过我的面上,不动声色便开始着手给天君上药。而我赶紧上前给她打下手。 将药泥涂在干净的布巾上,换下天君眼睛上的旧布巾,婆婆纳动作麻利干净。 替天君换好药,阿纳专注地看着天君的反应,天君静静地坐着,面上隐隐些微不安。 “天君若有不适一定要告诉阿纳,这药泥有清心明目的功效,天君用药半个月之后看看眼睛上中的墨鱼毒液能不能消解,若消解,视力便可恢复了。” 天君微微点头,轻轻应了声:“嗯。” 接下来用药的半个月时间,我几乎时时陪伴在天君左右,他对我已十分依赖,几乎不让我离开。半月一过,婆婆纳和仙医阁的神医们一起来给天君会诊,西王母、太白金星等神仙也都齐聚寝宫,大家都捏着一把汗,如果天君的视力无法恢复,那么日后对处理三界事务肯定是受到极大影响的。 而我悄悄躲起,并不敢在西王母跟前晃荡,不由自主地心虚。 我一个人躲到天宫一个僻静处,默默地为天君祈祷。RS 第两百三十二章 神瑛归来 我一个人在僻静的宫阙间走着,走着走着竟就绕到了*馆。云蒸霞蔚间,“*馆”三个字在匾额上金光闪闪。 我的心头往事沉浮,虚软着脚步推开*馆那两扇依然簇新的宫门。宫门吱呀开了,一片竹林扑入眼帘。青青翠竹,郁郁黄华,风中几缕馥郁竹香。 我的泪不自觉浮上眼眶,故地重游,情何以堪? 竹影婆娑间,一个白色身影从竹林的石子小径间闪了出来。他一袭白衣,肩头挑着一担水,步履轻快,扁担在肩头一颠一颠的。 那白衣小仙抬起头来,眉目如画,清风俊雅,我猛然怔住了。 神瑛!怎么可能?他竟没死!一场旷古情劫过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不,是比原点更为妥善美好的一个节点。 “你是谁?怎么擅闯*馆?”那白衣小仙已经放下肩头的挑子,一边揉着肩膀,一边从竹林下款款走向我。 神瑛的问话令我怔了怔,旷古情劫过去了,一切都和从未发生过一样,神瑛当然不认识我,不认识那个令他的生命充满跌宕多舛的绛珠草。 “我是不小心误入*馆的,我不是存心闯入你的领地,还请大神见谅。” 见我说得诚惶诚恐,神瑛亲和一笑,“我不是什么大神,我只是个小小侍者,你是天庭新来的仙娥吧?我也是新来的,这天宫太大,我们初来乍到难免走错,我也迷了好几回路呢!” “你也是新来的?”我一颤,“你不是大神,只是个小小侍者?” “对啊。”神瑛的笑容十分明媚。 我试探着道:“你从赤霞宫来的吗?” “你怎么知道?”神瑛瞪大了眼睛。 “你是赤霞宫神瑛侍者?” 神瑛简直匪夷所思了,他兴奋得眉飞色舞,“仙子是怎么知道我的底细的?我初来天庭,根本还没有仙人认识我呢!” 看着神瑛天真烂漫的笑容,我心里涌起的却是浓浓的沧桑。我给了神瑛一个美丽而苍凉的笑,“我本不是属于这个天庭的神仙,至于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和来历,只有四个字可以解释:因缘际会。” “因缘际会……”神瑛咀嚼着这四个字,见我调转身子要离开,忙喊住我道,“那仙子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来自哪里?” “我叫绛珠,来自西天灵河。”这名字这来历此刻听在神瑛耳里充满了新鲜的魔力。 “绛珠仙子,天宫偌大,你不要再迷路了。”神瑛嘱咐道。 我回过头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容,若雨后残阳,一触即碎。 出了*馆,我径自回天君寝宫去,不知道天君的伤情如何,阿纳的药泥能否帮他恢复视力。 正走在长街上,便见杨戬来寻我,他看见我,原本凝重的神色流露一丝欢喜。 “绛珠——”杨戬快步走向我,我也迎向他。 “天君的眼睛怎样了?”我知道他一定是来向我报告天君的伤情的。我满含期待地看着他,所有的心弦都紧绷着。 杨戬立即愁眉苦脸道:“所有仙医阁的神医都诊断过,墨鱼毒液的确是清理了,阿纳也反复确诊过,天君的视力的确是没有问题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天君一接触到光线就说眼睛疼,然后又闭上了。这会儿王母娘娘正着急上火得要处置阿纳和神医们办事不力呢!” “啊?那阿纳他们现在呢?” “都在天君寝宫外跪着。” “天君怎么说,不替阿纳他们求情吗?这半月来,他们对天君的伤情尽心尽力,天君是知道的呀!” “天君哪里管这些,只是叫我来找你。绛珠,天君对你很是倚重,你待会儿见到天君一定要替阿纳他们求求情。”杨戬诚心诚意地恳求我。 我默默点了点头,心事重重地随了他走回天君寝宫去。 ****************** 天君寝宫外,神医们密密跪着,阿纳跪在最前头,所有人都两手撑地,低垂着头颅。 太白金星在一旁,一边甩着拂尘,一边踱步,用尖细怪异的嗓音训斥道:“王母娘娘让你们一个个好好捋捋,你们身为神仙,食仙家俸禄,就应该替天君和王母娘娘分忧解难,如今天君受了眼伤,你们既然不能治愈,一个个和酒囊饭袋有何区别?王母娘娘说了,如果治不好天君的眼伤,你们全都打回原形,流放下界,再也不要在天庭丢人现眼了!” 太白金星的嘴脸甚是尖酸刻薄,令人生厌。 杨戬看着太白金星狐假虎威颐指气使的架势也嫌恶地皱了皱眉。我们都没有同这个尖嘴猴腮的老家伙对话,而是越过他径自向天君寝宫内走去。 经过阿纳身旁时,我看见阿纳的面色很是郁闷,我心里替她捉急,她的医术一向精湛,心思又细密,这半月来看着她为了天君的眼伤鞠躬尽瘁的,现在天君的视力没有恢复也不是她希冀的,她的确是尽力了,也不知道问题症结出在哪里。 阿纳低垂着头,并没有与我目光交汇。我郁郁寡欢,随着杨戬走进了寝宫。 寝宫内,天君一个人直直地坐在龙榻上,他背对着窗子透进来的天光,一袭淡蓝绸裳,眼睛上依旧蒙着浅蓝色的布巾。长发随意披散在肩上,如黑色绸缎。他的双手静静搁在膝盖上,娴静如云。 “是绛珠回来了吧?”天君很是愉悦的声音。都说瞎子精明,还真是如此,单凭脚步就听出来了。 “属下将绛珠仙子找回来了。”杨戬拱手侍立。 天君朝空中挥挥手示意杨戬退下,杨戬给了我一个鼓励的笑容,对天君道:“如此,戬儿告退。”说着默默退出去了。 杨戬一走,我便疾步上前查看天君的眼睛,可是他的眼睛上蒙着布巾,我什么也看不见。 “你还是看不见东西吗?婆婆纳给你用了半个月的药泥,难道一点效果都没有?”我忧心忡忡地问道。 天君倒是冷静,只是微微“嗯”了一声,一点儿都不替自己的伤情着急。 “那怎么办?神医们一直跪着也不是个办法啊!不如让他们戴罪立功,赶紧重新研讨帮助天君恢复视力的良方。” “好,就依绛珠所言,让他们不必在寝宫外跪着了。” 没想到天君如此轻松就答应不责罚阿纳他们,我忙跑到寝宫外传天君旨意去。 寝宫之外,太白金星还在训斥神医们,拂尘柄在空中划落来划落去,我嫌恶地瞪了他一眼,提高音调对神医们道:“天君有旨,各位神医速回仙医阁,商讨治好天君眼伤的良方,愿各位戴罪立功,早传佳讯!” 神医们面面相觑,如闻大赦,忙不迭磕头谢恩快速去了。 太白金星斜睨着我道:“绛珠仙子真是会做老好人,不替天君的眼伤担忧,却为神医们罚跪一阵子心疼。” “我正是因为担忧天君眼伤,才恳请天君早早放神医们回仙医阁,难道太白金星觉得神医们单在寝宫门口跪着就能跪出药方来吗?” 太白金星语塞,对着我吹胡子瞪眼,一脸郁闷。 我没有理会他,径自进了天君寝宫。 寝宫内,天君竟不在,我一时疑惑着不知他去哪儿了。忽然闻见卧室外传来阵阵食物的香气,不一会儿天君捧着一个盘子走了进来,盘子里是一盘炒得嫩老恰到好处的菜蔬。我顿时喉头汩汩生津。 天君眼睛上蒙着布巾,手里盘子里的菜蔬又冒着腾腾的热气,天君小心翼翼捧着,侧着头,走得十分谨慎。 我忙迎上前去,接过他手里的盘子放到桌上,吃惊道:“哪儿来的菜蔬?看起来卖相不错。” “当然是朕亲手炒的,吃了那么久你炒的菜,现在轮到你尝尝朕的手艺。”天君在我拉好的椅子上坐下,镇定自若地说着,唇边泛着一抹孩子气的讨好的笑容。 “天君这是要折煞绛珠吗?”我心里涌动得不单单是感动,简直不知所措了。 天君风轻云淡,摆摆手道:“哪里话?筷子在哪里,赶紧夹一筷子尝尝朕的手艺如何。” 我早就被盘子里青翠欲滴的菜蔬诱*惑,忙不迭取了筷子,夹了一筷品尝。额……卖相是好,可是味道有些不敢恭维,咸到苦涩。 “怎么样怎么样?”天君像个期待成绩单的孩子,巴巴地扬着下巴,虽然眼睛上蒙着不禁,却是准确地朝着我落座的方向。 “还不错啦。”我当然得这样说,不好打击他的积极性。 天君的笑容敛去,“好像赞美得很勉强啊。” “真的很不错啊!”我故作夸张地笑着,虽然天君看不见,我还是使劲向上提起笑肌,笑得脸都僵了,更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在嘴里嚼得吧啦吧啦响。 天君这才放心地重新微笑起来,他的唇角向上扬起,划出一个很好看的弧线。 “只是,天君眼睛看不见,怎么还能炒出青菜?难道不是用法力变出来的吗?”我质疑地看着天君,想从他脸上窥探出一丝端倪。RS 第两百三十三章 识破玄机 天君清咳了两声道,“不可肆意揆度好心是驴肝肺哟!” 我一怔,莞尔一笑,不再追究天君的菜是如何炒出来的,只是夹了一筷子青菜放进天君口里,“你也尝尝。” 天君嚼了一口,眉头就紧蹙起来,继而将青菜吐了出来,“看来朕要寻个高厨好好拜师学艺。” 天君丝毫不担心自己的眼伤,反倒对炒菜一事如此上心,令人说不出的困惑。但是转念一想,他身为三界之首,面对自己的病恙有个好心态这不是好事吗? ************************ 天君竟然真的开始拜师学艺了。他让仙娥去王母宫找来擅厨的紫鹃、宝蟾和玉儿,让一人教他一道菜,三人轮流给他做师傅,也不知他一个瞎子是如何切菜点火炒菜的,只怕必要时候借助法力在所难免。 天君学艺的过程是绝不让我参与的。只听他和紫鹃、宝蟾、玉儿等人在小厨房内笑声连连,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学个炒菜就跟捡到宝似的开心无比,那开心又不愿意同我分享,我多少有些悻悻然。 “绛珠,你去天庭其他地方逛逛,到了饭点再回来。到时美味大餐等着你。”小厨房里传出天君愉悦的声音。 切!我在心里很是不屑。你一个瞎子能做出什么好菜,还不是要借助那三个丫头的巧手? 我心里因为无法参与他们的快乐而郁闷不平,又不得不遵从天君旨意走出寝宫去。 我能去哪里逛荡呢?这天庭我熟络得只有王母宫的人,可是婆婆纳在仙医阁和神医们为天君的眼伤没日没夜地研究讨论试药,我不能去打扰她,紫鹃、宝蟾和玉儿此刻又被天君霸占着,我所能去找的也只有颖梨了。但是听说颖梨回东海娘家探亲,我去天庭真君府只怕扑个空。 踌躇间,我的眼前浮现出竹影白衣的少年。 神瑛…… 想到他,我的心就扭在了一起,如何忘得了旷古情劫中他为我做的一切,没有想到他能复活,他能完好无缺地站在我的面前。 我每每从睡梦中被神瑛魂飞魄散前的惨状惊醒,他诀别的话语萦绕在我的耳际挥之不去:绛珠,我不要你为难。 神瑛,你终于重新回到了你的生活轨道上,当一个平凡卑微的侍者比做一个多舛苦难的太子要幸福得多。我不能再去打扰你的平静和安逸。 想到这里,我停住了自己已经走到*馆宫门口的脚步,对着那两扇紧闭的宫门,我幽幽叹了口气折回了身子。 刚转身迈步,就听见宫门咿呀开启,神瑛的声音从身后飘了过来:“绛珠仙子——” 神瑛像一只白色的蝴蝶轻快地飘到我的面前,他雪亮的眼睛忽闪忽闪着,像最明亮的星子,声音如清风清泉悦耳清亮:“你来了*馆怎么不进去呢?” 神瑛拉了我的手就往*馆内走去。他整张脸神采飞扬的,是一个美好而明媚不识愁滋味的少年。我侧头看着他被油彩一样的笑容装饰着的面容,不禁有些恍惚,此刻的神瑛多么像与我初见之时的神瑛啊! 灵河岸边,惊鸿一瞥,白衣少年的命运为我改变,我的命运也因他改变。 那时候他跟我自我介绍说他叫神瑛,我误听成神经,少年生气了,矫情了一把,并故意对我使坏,好表现自己性格的成熟老成,殊不知更加的活力烂漫。 那时候他搂住我的腰,而现在他握着我的手。 我的目光落在他握着我手腕的手上,心里涌满世态炎凉。他依稀还是个不谙世事,单纯美好,而我却已经沧海桑田白云苍狗,生命落满灰色的尘。 领着我走进*馆,置身竹林内,感受着一阵阵清风凉意,我更加期期艾艾,不知所措起来。 神瑛瞪着他明亮的眸子专注地望着我:“仙子有心事,想找我倾诉?” 我这副要死不活的德性难怪他要怀疑我有心事,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确是心事重重了。 “仙子有心事就说给我听啊,在天庭我们都是新人,初来乍到,当然要彼此帮助,互相取暖。”神瑛说得煞有介事,极为认真。 我“噗嗤”笑道:“互相取暖?天庭四季如春,又没有冬天,何须取暖一说?” “仙子看起来顶聪明一人,怎生如此驽钝?我说的是心灵上,精神上的,灵魂上的取暖,不是身体上感到冷,然后取暖……”神瑛解释得一板一眼。 我在心里啐他,谁会听不懂弦外之音? “你才驽钝呢!”我小声嘟哝道。 “你说什么?”神瑛竖起了耳朵。 我撇撇嘴,朝他扮了个鬼脸,就往*馆外跑。 “喂,绛珠仙子,你不是有心事吗?你不找我倾诉了?”神瑛在身后喊。 我觉得好笑,“谁个有心事?我只是想来赏竹!” “赏竹,那欢迎常来,随时都可以来……”神瑛的声音已经被我远远地抛下了。 我在天宫长街上飞快地跑着,心情无比愉悦。杨戬得到温馨的妻子和家,神瑛做回了恬淡宁和的侍者,我的心总算不用背负那么沉重的愧疚感了,如果初龙和艾莽也可以复活,如果黑鹰和哮天犬可以重回杨戬身边效力,那一切就趋近完满了。 我蓦地打住自己,不可以这么贪心,初龙和艾莽一直都和我在一起,他们活在我的血液里,这就够了。现在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天君的眼睛,如果他的眼睛能恢复视力,能重建光明,哪怕将我这棵小草儿煮了熬了捣碎我都是心甘情愿的。 约摸着到了饭点,我急急向天君寝宫走去,正巧见宝蟾和玉儿在寝宫门口探头探脑,一见我忙道:“绛珠仙子,你回来太好了,天君做了午餐等你。” 被宝蟾玉儿一个一边挽着手架进寝宫去,只见宫内的圆形大红饭桌上已摆好了四菜一汤,卖相照旧很好,让人一见便很有食欲。闻起来也极香,只是不知道味道如何。 天君眼睛上照旧蒙着布巾,端坐在饭桌旁,像个乖巧的孩子,一袭蓝裳衬得他更加美如图画。 “绛珠,快来尝尝朕的手艺有没有进步。”天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忐忑。 我被宝蟾玉儿按到座位上,紫鹃递过了筷子和汤匙,“仙子,快尝尝。” 我象征性地夹了一筷头菜蔬尝了尝,竟然很好吃,相当美味得说。逛荡了一上午,我的确是饿了,便旁若无人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吃,一边随口道:“怎么可能这么好吃,前一天还多放了盐,咸到苦,今天居然就如此手巧了,不会是宝蟾她们三人替你做的吧?” 我话一出口,天君的神色就变了。布巾之下,原本欢喜咧开的嘴渐渐合拢,笑容也如最后的晚霞渐渐陨落。 紫鹃、宝蟾、玉儿三人对于我突然的快人快语面露尴尬。 紫鹃道:“仙子言重了,这每一道菜都出自天君的手,他的手今天受了两次伤呢!” 我这一惊非同小可,忙把目光落向天君放在桌面上的手上。天君似有察觉立即把手缩到了桌子底下。 “切菜切到了手指,后来手背又被油泼到……” “好了,宝蟾,你们三个任务已完成回王母宫去吧!炒菜一事不可让王母娘娘知道,以免给朕惹出些不必要的麻烦。”天君冷冷说着,他坐在那里又恢复了身为三界之首的霸气与傲然。 紫鹃三人福了福身子告退了。寝宫内就剩了我和天君二人,一时四维的空气都显得凝重。 我看着桌子对过的天君,他静静坐着,像个犯错的孩子一样无助,我的心登时就柔软了。起身走向他,拉过他藏在桌子底下的手,看着两只手上的刀伤和烫伤,心疼得无法言喻。 “堂堂三界之首,宇宙至尊,你这是何苦?”我喃喃说着,施法抚平两只手上的创伤。 “朕也不知道朕这是怎么了……”天君哑着声说道。 我一颤,深深地看了天君一眼。 你看不见我,却依然对我执着青睐,如若你能望见我,我们之间又会发生怎样的效应? “绛珠,为什么朕看不见你的样子?朕真的觉得无比惋惜,和绛珠在一起,朕是这样身心放松,恬然愉悦,朕好想知道这个能带给朕不一样感觉的仙女儿到底是什么模样的,可是朕看不见你,朕好害怕朕一睁开眼睛,就永远失去了你……” 天君的话叫我激灵灵一凛,心里登时疑窦丛生。 难道他说婆婆纳的药泥无效,竟是故意的么? 我轻轻解开了他的布巾,伸手在他面前晃动,他却始终双目紧闭,不愿意睁开。 “绛珠你做什么,朕怕光,那光会让朕的眼睛刺痛。” “如果你什么也看不见,就不应该看见光,其实你不是看不见,你只是不想看见,对吗?” 天君的眼珠子在眼皮底下急剧地蠕动着,却就是执拗地不愿意睁开。 我有些生气,“身为天君,天庭最大的王,你怎么能这样?不尊重其他神仙的劳动果实,忽视他们的辛苦,你不知道婆婆纳他们为了你的眼伤夜不能寐食不甘味吗?你不知道治不好你的眼伤,王母娘娘差点要把每个神医都打回原形流放下界吗?结果,不是他们无能,不是药方无效,而是你把大家都耍了!” “朕只是不想绛珠你再现出草身,朕想你可以一直幻化人形……” “自私!”我气恼地打断了天君的话,一转身跑出了寝宫。 我要去找婆婆纳他们,让他们别再瞎忙了,让他们赶紧去干别的更有意义的救死扶伤的事,不要再被人愚弄。 可是我刚跑到天庭长街上就被太白金星拦住了去路,“仙子可是要去仙医阁?” “不要你管!”我怒目相向。 太白金星却也态度强硬:“仙医阁仙子去不得!” “为什么?”我郁闷地看着太白,只见他阴险一笑道:“天君的面子不能丢,天君的眼伤虽然已经治好,可是天君说没有治好就是没有治好,天君的眼伤什么时候好,仙医阁的神医们说了不算,天君自己说了才算!” 原来这老家伙早就知道天君的眼伤已好,他竟还配合着演戏,那天还将阿纳他们训了狗血淋头。好个马屁精,阿谀奉承的老东西,刍狗! “你不让我去我偏要去!”我一下起了逆反心理。 “仙子要去仙医阁,先问问老仙的拂尘答不答应!” 于是一场打斗在长街虹桥下拉开了——RS 第两百三十四章 维护谎言 正和太白金星斗着法,一道金光自虹桥云踪上射下来,左右一拨,就将我和太白紧紧纠缠的法力分开了。我和太白各自被弹出几步远。 站定了,我们同时看向头顶的虹桥。虹桥上一个白色身影一闪,神瑛便从虹桥上翻身落了下来。 呀,他怎么在这儿? 太白金星已经先声夺人:“神瑛侍者,你不在*馆护理你的竹子,跑这长街虹桥上来做什么?” 神瑛一脸无辜指指虹桥,那上面还放着两只水桶一根挑子,道:“我去瑶池边取水,刚好路遇不平,只好拔刀相助了。” “什么不平,难道说我好男欺女?”太白金星瞪着眼睛,愤愤然的。 神瑛好脾气笑道:“怎么会呢?我是看见一个年轻的仙女儿居然对一胡子花白的老仙翁大打出手,气不过才来管这闲事的。” 太白这才心里平衡,脸上原本就不富余的肉抽动了几下老皮。 神瑛见太白金星不再有异议,赶紧上来拉我道:“仙女儿,天庭重地,你这样对资历老的神仙如此不尊重,真是不守一个新人的本分,走走走,和哥哥我学学新人的规矩去。” 神瑛说着拉了我就走。他的手亲密地搭在我的肩上。 太白金星在身后不死心地喊:“神瑛侍者,你看好她,不要让她去仙医阁,否则唯你是问。” “知道了!”神瑛朝后愉快地应承,然后扭头给我一个笑容,带着点痞气道:“老家伙就是啰嗦!” 我原本郁闷的心绪终于解了些。想起自己必须去仙医阁通知阿纳他们,便赶紧拿开神瑛搭在我肩上的手道:“谢谢你替我解围,我现在必须去仙医阁。” “那可不行。”神瑛伸手拦住了我的去路,“你现在不能去仙医阁,好歹给我个面子,我答应了太白金星要先看住你的。” 我郁闷地看着神瑛笑成一朵花的面孔,没好气道:“多管闲事,你要看住我,还不如先看住你的桶。” 神瑛猛然想起他的桶还在虹桥上躺着,便赶忙飞身去拿。神瑛一走,我露出一丝得意地笑,赶紧招来一朵云,向仙医阁飞去。 ******************* 仙医阁,婆婆纳为首的神医们还在围桌商讨着天君眼伤的药方,我透过洞开的窗子,看见他们一个个面色凝重,眉头紧蹙。 我刚想冲进去叫他们都别忙乎了,可是嘴巴刚一张开,就被后面伸上来的一只手死死盖住,我使劲掰那手也掰不开,只好朝他脚上狠狠踩了一脚。那人才闷叫了一声,松开他的手。 我回过身去正要发火,却发现蒙住我的嘴巴的不是别人,竟是杨戬。 “杨将军,怎么是你?” 杨戬不由分说将我拉到了一边,“喂,绛珠,太白金星不是警告过你天君的眼伤有没有治好,什么时候治好,要天君自己说了算!你怎么还来仙医阁?” 我一下傻眼了,难道杨戬竟也知道天君的秘密? “天君的眼伤根本已经治好,干嘛还故意为难婆婆纳和神医们?还有你和太白金星,一丘之貉。” 我生气地啐了杨戬一口,杨戬一边擦着脸上的唾沫星子,一边道:“绛珠,你讲点理好不好?他是天君,他的旨令谁敢违抗?” “那也不能耍婆婆纳他们哪?整个仙医阁都在为天君的眼伤奔忙,结果天君的眼睛根本没有问题了……”我还是想不通。 杨戬劝道:“绛珠,这段时间的相处我知道你是个生性耿直的人,知道你富有正义感,知道你不畏强权,可是你替天君想想,天君已经撒谎了,他是三界之首,难道要他去认自己的谎言?总要给他一个台阶下,总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契机,让他自己公布自己眼伤已好的讯息,现在他不想公布,说明还不到时候。” 都是三界至尊该死的面子作祟。 要给天君一个台阶下,要给他一个合适的契机去圆他自己说的谎。我在心里绸缪着,有杨戬和太白金星阻挠,我是没办法向阿纳他们通报天君眼伤的真实情况了,那我只能自己给天君创造一个圆谎的契机。 ****************** 回到寝宫的我和天君之间一下有了嫌隙。天君闷闷不乐坐在龙榻上,他的眼睛上依旧蒙着布巾,而我并不愿和他主动搭腔。虽然他隐瞒眼伤康愈是为了和我更好相处,可是我心底里还是生气,或许因为现下的天君少了旷古情劫时的霸气威严,我便在他跟前能矫情一把。 伴君如伴虎,我似乎一下忘了这个教训,沉浸在自己不知所谓的小情绪里。 冷战了几日,天君开始主动和我搭腔。 “绛珠,”他说,“朕好久没有吃到你煮的饭菜了,甚是想念。” 我没有吭声,径自向小厨房走去。 中午,天君便吃到了我做的午饭。 只是我没有像从前一样一边陪着他吃饭,一边同他拉家常。 一顿饭吃下来,天君也觉得兴味索然的。 饭后,我在厨房里洗碗,紫鹃悄悄来了,她面色灰败,精神不振。 “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我一边拿布擦手,一边关切地问她。 紫鹃摇头,愁眉苦脸道:“不是我,是阿纳。” “阿纳她怎么了?”我凝眉问道。 “她还是研制不出治好天君眼伤的药方,王母娘娘很生气,给了最后三日期限,如果她还不能让天君复明,王母娘娘就要把她赶到下界去。”紫鹃说着呜咽起来,她与婆婆纳交好,姐妹情深,无怪乎她为婆婆纳担忧。 我心里一时纷乱起来。 “绛珠姐姐,你一定要帮阿纳想想办法啊!”紫鹃催促我。 我耐着性子将她哄走,便去寝室找天君。 天君面朝里躺在龙榻上,很是逍遥自在。我张了张口终究说不出话,一扭身走出去。我要去王母宫找西王母,我要告诉西王母实情,天君没有瞎,天君的视力早就好了。 到了王母宫,一个更让我掉掉下巴的事实摆了出来。 原来西王母竟也知道天君视力复明的事情。 “那为什么王母娘娘也跟着其他神仙配合天君的幼稚行径?”我匪夷所思地看着华服端庄的西王母。 西王母微微一笑,云淡风轻的,“因为他是天君,他如果说谎,我们其他人就必须替他圆谎!” “既然如此,为什么王母娘娘还要为难婆婆纳,为难仙医阁的神医们?” “因为他们办事不力,没有找到让天君下的台阶。” 我郁闷气结。 西王母道:“绛珠,哀家也想天君早日从这个谎言里走出来,三界事务众多,千头万绪,由不得他如此小孩子气。奈何,那场旷古情劫是场大地震,而现在天君对绛珠草的好感都源于那场地震过后的余震。” 我的身子向后重重地踉跄了一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 仙医阁讨论会依旧如火如荼。神医们拍案而起,针锋相对,婆婆纳安静地坐在他们当中。 我突然出现在仙医阁,神医们都吃了一惊。 婆婆纳站了起来,“绛珠仙子,你怎么来了?是天君的眼伤又加剧了吗?”婆婆纳神色慌张。 我冲她摇了摇头,果断道:“我有能够治好天君眼伤的良方。” 整个仙医阁都因为我的话抖了抖。 ****************** 我一个人坐在宫殿廊檐下的角落里,郁郁寡欢。 一双脚从我面前晃过,那双脚过处是两只水桶里溅下的许多水花。 那双脚带着两只水桶从我面前晃过,又倒退到我跟前来站定。 “绛珠草……”是神瑛。 我仰起头给了他一个懒洋洋的笑容。 “你不是就要给天君的眼伤做药引子了吗?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发呆?”神瑛放下挑子,挨着我身边的石阶坐下。 “怎么,你不甘愿给天君做药引子?”神瑛问我。 我怏怏摇了摇头。 “既然心甘情愿牺牲自己,为什么又这么不开心?不过毕竟是要到滚沸的汤锅里将自己煮熟煮烂,任谁都是会害怕的。”神瑛像是对我说话,又像是自言自语。 “你马上就要牺牲了,我们相识一场,让我为你饯行吧!”神瑛说着拉起了我的手。 *************************** *馆内,神瑛从竹林里削下一截竹子做了一只竹笛,他为我吹奏了一曲充满离愁别绪的曲子。 我坐在白玉桌旁,有些苍凉地看着这美丽的少年。 一曲笛音毕,神瑛转身对我莞尔一笑。他走到桌旁坐下,举起一杯水酒道:“整个天庭都在传绛珠仙子为了救治天君的眼伤心甘情愿供奉自己的草身,为了你这份侠肝义胆,神瑛我敬仙子一杯。”神瑛说着一仰脖,饮下杯中酒。 我懒散地举起酒杯,算是回应他的热情。 这时,*馆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哭声,哭声凄凉而恻惋:“儿子,儿子……” 我听出那哭声是久违的月神。她现在疯疯癫癫,终日被西王母囚禁在王母宫内,不知为何今日反倒出来了。 月神的哭声盘旋在*馆外挥之不去。 神瑛蹙起了眉头,放下酒杯,起身去探看。 我不知道月神在见到神瑛的时候会有何反应,她已经痴傻,她是否还记得她的儿子?而神瑛从旷古情劫中抽身到这一个时空,是否又会记得月神——他的亲娘。RS 第两百三十五章 阿纳被罚 我不知道月神在见到神瑛的时候会有何反应,她已经痴傻,她是否还记得她的儿子?而神瑛从旷古情劫中抽身到这一个时空,是否又会记得月神——他的亲娘。 我一个人呆坐在白玉桌旁,一个不小心就晃了神。 忽听竹林外传来神瑛和月神争执的声音,只听月神道:“儿子,儿子,你还活着太好了!” “这位姐姐,你认错人了吧,我不是你儿子!”神瑛极力辩解。 月神依旧纠缠着:“儿子,你怎么可以不认自己的娘呢?是不是因为娘从前反对你和自己喜欢的仙女儿在一起,所以你生娘的气啊?娘现在不会了,娘一定会支持你和你心爱的仙女儿在一起的。” “大姐,你想害死我啊?我们是仙人,不能爱来爱去的,而且我根本不认识你,怎么会是你的儿子呢?”神瑛大声嚷嚷了起来。 我忙从白玉桌旁起身,穿过竹林走向竹林外的月神和神瑛。此刻二人正纠缠不休着。 “你是我儿子!你是我儿子!”月神气急败坏地跺着脚,不停拉扯神瑛的胳膊。 神瑛一见我如见救星,“绛珠,你快来,快来帮我把这疯婆子赶走?我起先开门见她哭得伤心,就好心安抚她,谁知她竟就跟我进了*馆,然后跟狗皮膏药一样怎么也甩不脱了。”神瑛欲哭无泪,十分无奈。 月神一见我,涕泪交错的面容上立时洒满阳光。她放开神瑛,扑向我,忙不迭说道:“绛珠,见到你太好了,你快告诉神瑛,我是他娘,他是我儿子,他不认我!”月神说着,嘴角一撇,又哭了起来。 “喂,大姐,你好好说,别哭行吗?我不是不认你,我是不认识你啊!”神瑛愁眉不展,蓦地,他灵机一顿,“等等,你刚刚叫我什么,神瑛?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我初来天庭,还没多少人认识我呢!” 神瑛的眼睛越睁越大,一脸的不可思议。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因为你是我儿子!我不但知道你的名字,我还知道你心底里深深爱着她!”月神伸出手指直指着我。 我怔了怔,而神瑛早已脸色大变,他急迫地摆手,“喂喂喂,大姐,你疯疯癫癫的,不好胡言乱语啊!我什么时候喜欢她了?仙人之间恋爱,这是触犯天条的大罪,你不能这样害我啊!”神瑛简直要哭了。 我看着眼前这对物是人非的母子俩,淡淡道:“神瑛,你也知道她疯疯癫癫的,又怎么将她的话做真呢?” “我说的是真的,”月神执拗地跺脚,抽搭着嘴角,一脸执拗,“绛珠,你怎么也不相信我呢?神瑛对你的心意,你心里是一清二楚的啊!神瑛他爱你,他愿意为你牺牲他自己!”月神说到此处,大抵又想起神瑛灰飞烟灭的情景,眼泪吧嗒吧嗒落个不停。 “她知道你的名字,她认识你?”神瑛把疑惑的目光投向我的脸上。 岂止认识,经历了多少是是非非,纷纷扰扰。我在心里惨淡一笑,嘴里道:“我们都是王母宫的仙女,自然认识。” “可我跟她不认识啊,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难道是你在她跟前提起过我?” 神瑛的推想合乎情理,除了这样解释,还能作何解释? 我抿着唇默认。 神瑛皱紧的面容立时舒展起来,“只是,绛珠,你为什么要在她跟前提起我啊?” 月神插嘴道:“因为你爱她,而她爱上了别人,她对你心有愧疚。” 月神天真地歪着头,她的脸上还垂着鼻涕眼泪,我有些哭笑不得。 神瑛一副无语的表情,嘟哝道:“疯婆子,简直疯了,这么大逆不道的话也能说得出来,你不仅要害死我,你还要害死绛珠啊!” 月神耳尖得很,她不依不饶喊起来:“我不是疯婆子,我是你母亲!” 神瑛忙伸手掩住月神的嘴巴,乞求道:“大姐,姑奶奶,求求你不要嚷嚷了,我好不容易从那赤霞宫荣调到天庭来,虽然只是个打理竹林的小小侍者,卑微得很,可毕竟是成为天仙了,你别把我的饭碗搞砸啊,拜托了,神仙大姐,神仙姑奶奶!” 我看着眼前的神瑛,如此熟悉的面容,听他说出这一番话,却又是如此陌生的气韵。 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物是人非。 我给了那母子俩一个苍凉而忧伤的笑容,默默地走出了*馆,我要去入婆婆纳的汤锅了。 只要这个世界上没有了我,那么天君就不会再撒什么谎,旷古情劫不管是场多大的地震都不会有余震了。 我寂静地走在长街上,抬眼看身旁的香烟浮云,宫阙虹桥,天庭的奢华绮丽的背景更衬得此刻我的心境晦败如灰。 婆婆纳和神医们正在天君寝宫外的廊檐上支起架子,烧着汤锅。锅里各类药草齐聚,被熬煮得烂熟。 婆婆纳抬头见到我,脸色微微一凛,她忙对一旁的其他神医道:“你们先回仙医阁,这里交给我就可以了。” 神医们被炭火烤得脸颊通红大汗淋漓的,听到阿纳的话如闻大赦赶紧开溜。 阿纳擦擦额前的汗,疲倦地走向我。 “你赶紧逃吧!”她道。 我心里一震,困惑地看着婆婆纳。 她继续道:“杨戬偷偷来告诉我,天君的眼伤已好,但是天君撒的谎要我们大家一起替他圆,所以你要牺牲自己。可是圆谎可以,不能有牺牲,尤其是你这么善良的仙女姐姐。所以你走吧,离开天庭,我就当做这汤锅里入了绛珠草这味药了。只要我说你在汤锅里被煮烂了,是没有人不会相信的,所以为什么要白白牺牲你?” 我心里狐疑着杨戬为什么要将这个秘密偷偷告诉婆婆纳,难道他已经预料到婆婆纳势必会放走我吗? 正犹疑着,寝宫的门被重重推开,天君高大的身子嵌在门框内。 一股迫人的压力重重自头顶压下来,我的身子立即缩小,化作婆婆纳脚边一株绛珠草。 婆婆纳吃惊地看着我,片刻迟疑之后,她向天君跪身行礼:“婆婆纳拜见天君!” 天君眼睛上的布巾已经取下,一双天目炯炯有神,熠熠闪光。 “婆婆纳,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将朕的绛珠草入药,你不知道朕有头痛,不药之时,只有绛珠草才能缓解症疾吗?”天君的声音蕴含着无限的怒意和威严。 我一听,心里暗叫:糟了,我只顾刺激天君自己承认眼伤已好,竟忘记会拖累婆婆纳了。 “朕的眼伤已好,绛珠草不必入药了,”天君从阿纳脚边捧起我的草身,对婆婆纳冷眼道,“幸好朕及时阻止,不然绛珠草就被你们这些庸医糟践了!婆婆纳,你去天牢面壁吧!没有朕的旨意,谁也不许放你出来,王母娘娘求情也不行!” 我心里急坏了,没想到自己竟又一时大意害苦了婆婆纳。 天君已经捧着我转身入了寝宫,而婆婆纳在地上臣服道:“是,天君。恭送天君!” 阿纳,对不起,对不起! 我无比自责间,已和天君回到了内寝。 天君将我放入桌上装水的翡翠盆子,盯着我的草叶,叹道:“绛珠,你怎么这么傻?为了和朕怄气,竟然连自己的仙身都要丢弃了,不值当!” 我乞求道:“天君,绛珠知道自己错了,可是这一回的事情和婆婆纳无干,天君可不可以饶恕她?天君来之前,婆婆纳是想偷偷放我走的,她不会真的将我入药的。” “如此她的罪孽就更深了,竟然胆大包天,想着欺君罔上,那朕就更要罚她面壁思过了!” 天君怒冲冲拂袖而去。 看着他龙袍加身的背影消失在轻纱垂幔之后,我的心里涌起一股深深的寒意。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虽然天君还是天君,杨戬还是杨戬,神瑛还是神瑛,可是相处时的气味全变了。 天君一走,我忙从翡翠盆子里飞出来,现出人形。 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可如何是好啊? 我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忧心如焚。 我要怎么做才能救出阿纳呢? 我出了天君寝宫去找西王母,在瑶池边碰到了带着天兵天将巡逻的杨戬。他一袭黑长披风,英俊挺快,好不威武。 “杨将军——”我疾步迎上前去。 杨戬一见我,赶紧支开了其他天兵天将,“你们到别处巡逻去!” 我还未开口,杨戬道:“我已经知道了,没想到还是害了婆婆纳,我原来想着告诉她天君眼伤已好的秘密,是想婆婆纳放你一条生路,没想到现在触怒龙颜,害阿纳犯了欺君之罪,虽然欺君未遂,可到底动机不良,天君罚她面壁思过已是轻的了。”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出阿纳吗?”我眉头扭成了大疙瘩,觉得好对不起婆婆纳,杨戬颓丧地苦着脸,摇了摇头。 “不过,绛珠,你也不要太过担心,凡事往好处想,婆婆纳只是被罚面壁,没有其他危险,也不会受什么皮肉之苦,等过一阵,天君气消了,自然也就放她出来了。” 杨戬的劝慰到底是让我的愁闷略略解了些。RS 第两百三十六章 阿平绝倒 晚上,天君下朝回来得相当晚,大抵是这段时间装瞎子积累了大堆政务。 我心里再不满,还是想着要替阿纳筹谋,于是桌上还是摆了一大桌好吃的。 天君进了寝宫,兀自换了龙袍摘下龙冠,穿上白色居家睡袍。 我安静地呆在桌上的翡翠盆子里。 天君盯着桌上的菜看了一会儿,一甩袖子,大气地落了座,嘴里道:“朕还以为你生朕的气,晚上没有晚餐了呢!没想到不但有,还比从前丰盛了好几倍。” 我听着天君的调侃,心底里暗自叹口气,分不清是糟心还是无奈。 “婆婆纳还被罚在天牢里面壁,我能不讨好天君吗?” “讨好?”天君扬头看向我的方向,邪邪笑道:“那还不过来!” 天君一挥手,一道法力便将我从翡翠盆子上吸了过去。我的草身差点落尽一个汤碗里,我在汤碗边打了个旋儿终于立定在天君对过的桌面上。 惊魂甫定地晃动着草叶,天君笑道:“既然有求于我,就要尽力讨好。” 我的脑子飞快地转了转,如何讨好呢?难道喂他吃饭? 我刚这样在心里嘀咕一句,天君却洞悉了我的心思,笑道:“有何不可?” 我吓了一跳,转念一想,有求于他,还能怎么办呢?讨好呗! 我施了一道法力,一旁朱红色的鸡翅木挂衣架上那条浅蓝色的布巾便飞了过来,天君会心一笑,闭上了眼睛。顿时四维的压力尽除,我的草身伸长长高化作了人形。 我一个旋身轻轻落地,一伸手接住了那条布巾。 捧着布巾,望一眼闭着眼睛娴静坐着的天君,我的心里没来由地柔软下来,他那么安静地坐着,闭目养神,平时身上君王的霸气与张扬此刻像铠甲一样被卸下,唇边是一抹兴味盎然的笑。 我走到他身旁,将布巾蒙在他的眼睛上,在他脑后的头发上打了轻巧的结。 天君朝后一伸手就捉住了我的手,那温润如玉的手指停在我的手背上,柔柔的一点温暖。 “朕好想看看绛珠的样子啊!” 天君的言语间充满渴望与失落,我的心不由一紧。 我使劲吸了吸气,忍着胸口翻江倒海的疼给天君夹菜,而天君像个赖皮的孩子,张着口要我喂他。 我一边喂他吃饭,一边咀嚼他那句“朕好想看看绛珠的样子啊!”而频频有了泪意。 “绛珠,你怎么不吃?”天君突然问我。 我哪有心情吃?“阿纳因为我在天牢面壁,我哪有心情吃?” 天君沉吟了一下道:“朕准许你去天牢探她,如何?” “真的吗?”我心下激动不已。 ************************** 入夜,服侍了天君睡下,我轻轻揭下蒙在天君眼睛上的布巾,天君绝美的睡颜一览无余。 “朕好想看看绛珠的样子啊!” 天君的话又回响在耳边,我的心头纠结了一下。此刻我能这样饱览他的面容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的天庭如此饱满,双眼皮的深纹展开却依然有着清晰的印记,那纹脚一直扫进鬓际中。那鼻峰俊挺,鼻翼圆润,唇角丰润而红艳,这张绝世美颜每一寸都在昭显他的福气与尊贵。 我坐在床边,贪恋地看着,看得入了迷,都忘记自己身在何处了。 这样贪婪痴迷地观赏着一个人,是如此幸福的事情,只是天君他永远也无法享有这幸福。他再也看不见我。昼夜轮错,永不相见。这昼夜轮错的咒语指的竟是睁眼闭眼的距离,你睁开眼看见世界万物的时候却独独看不见我。或许有一天你看见了我,我们却永远失去了彼此。 想到此处,我周身都笼罩在一重寒冰之中。 蓦地想起天君准许我去天牢探看婆婆纳,我遂起身批了件斗篷前往。 ******************* 天牢,一张石桌摆放中央。桌面上放着几味药草和几颗丹药。 婆婆纳没有面壁打坐,而是对着桌面那些药草、丹药施法,她愁眉紧锁,额汗涔涔。 我站在牢房门口,错愕地看着眼前一幕。 婆婆纳收了法力发现了我,她吃惊道:“绛珠仙子,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啊,只是你在干什么?”我困惑道。 “我在想自救的法子。” “自救?” “对啊,我不能让自己一直困在这天牢里,所以我得自救。” “自救当然好,只是就凭这些丹丹药药?”我匪夷所思。 “对啊,天君说如果我能研制出让你永远幻化人形的方法就放我出天牢。” 原来天君关住婆婆纳的真正目的是为了让她搞研究,只怕婆婆纳又是白忙一场吧,她哪里知道我与天君陷入的是一场诅咒中的诅咒。 凭她一己之力如何化解? “天君丢给你的是一道无解的难题。”我落寞而哀伤道。 “不会的,我对自己有信心!”婆婆纳目光灼灼的,泛着亮晶晶的光。 我只是在心里惨淡地笑。 ***************************** 天牢出来,我裹紧身上的斗篷,举着宫灯在天宫长街上寂寞地走着。 心情很不美丽,期期艾艾的。 忽然,云踪上落下一个黑色的身影,我吓了一大跳。 “谁?” “绛珠,是我啊!” 我定睛一看,竟是月神。 夜色中,月神一袭黑裳,长发飘逸,神秘而强大。不得不承认,月神是个绝好的美人胚子,就算她已半疯半傻,依然掩不住风华绝代。 “这么晚,你怎么出来溜达了?”我看着月神充满孩子气的面容。 “我想叫你带我去找神瑛玩。”月神上来拉我的手。 我眉毛一撇,不知所措地看着月神。 月神执拗道:“神瑛最近都躲着我,无论我怎么敲*馆的门,他都不开,我如果飞进*馆去,他就从*馆内逃走。他存心不见我,绛珠,你陪我去找神瑛,神瑛最听你的话,你跟他说不能不见自己的娘亲,你告诉他要做个孝顺的孩子,神瑛最听你的话了,绛珠……” 月神说着就夺过我手里的宫灯举着,一边不由分说拉了我的手就走。一路将我拉到*馆去。 那熟悉的宫殿,熟悉的竹林,却是不一样的气息。 推开*馆的宫门,但见许多绿色的萤火虫飞在竹林间,晶亮的萤火忽闪忽闪,扑朔迷离。 月神将宫灯还给我,自己兴奋地冲了进去,嘴里神秘兮兮地喊着:“神瑛,神瑛——你看娘把谁给你带来了?你最爱的绛珠啊!你快出来!娘把你心爱的绛珠带来了!” “三更半夜,你就不能消停点吗?大姐,大婶儿,姑奶奶?”竹林内传来神瑛不耐烦的声音,一道白光一闪,神瑛就出现在我和月神面前。 “神瑛,你终于肯见娘了!”月神欢天喜地地扑向神瑛。 神瑛的身子迅速移动,月神扑了个空。 “神瑛,你不要调皮,娘只是好想你,娘只是想好好看看你,你不要躲着娘,好不好?”月神委屈地乞求着。 神瑛的身影再次出现时,他已玉树临风立在了我的身后。 “绛珠仙子,你把这个粘人的狗皮膏药带到*馆,你自己要负责帮我把她甩掉!”神瑛没好气道。 我一怔,随即转身面对着神瑛。四目相对,五味杂陈。 “你这么讨厌阿月,是因为不相信她是你母亲,对吗?”我的目光在神瑛面颊上探究着,“那要是她的确是你的娘亲呢?你还会这样躲着她避着她吗?” “她是我娘,绝壁不可能,绛珠,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了,这个疯婆子怎么会是我娘?”神瑛斜睨着月神,目光中充满了鄙夷和不屑,冷哧道,“我想她比较像人间常有的那种疯子,俗称桃花癫的,看见稍有姿色的男子就流口水眼发直,绛珠,你都看见了,我神瑛不只是稍有姿色的男子嘛!” 神瑛的腰杆子挺得直直的,一脸滑稽的清高自负,不知道是骨子里散发出的底气还是装出来的自信。 阿平绝倒了,我玩味地看着面前的少年,他竟也有这样臭屁的时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RS 第两百三十七章 颖梨怀孕 “神瑛,你愿意相信我一次吗?阿月她真的是你母亲,只不过这是个秘密,三界之中除了我和王母娘娘恐怕再也无人知晓了。”我终于忍不住告诉了神瑛,说完我就后悔了,我不应该要去唤起神瑛已经尘封的记忆。 神瑛对我的话压根不相信,“绛珠,我和你也挺要好的,虽然我们相识不久,可是我真的把你当朋友,你不能因为你和这个疯婆子都是王母宫的人,就和她一起合起来糊弄我啊!这个疯婆子怎么可能是我娘?” 神瑛质疑声一出,阿月就闹嚷起来:“神瑛,我真的是你母亲,真的真的……” 阿月要上前纠缠神瑛,吓得神瑛连连后退。 我忙拉住阿月,对神瑛道:“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她是你母亲,这是事实,你来天庭之前是赤霞宫的人,阿月她是赤霞宫宫主,你们一起生活了那么久,难道你一点都感觉不到她对你的关心吗?” “她是赤霞宫宫主?”神瑛不可思议地指着阿月,眼神里含着一丝鄙夷。 我猛然想起阿月之前患了阴阳颠倒之疾,在赤霞宫之时一直是男神的身份,便道:“对对对,阿月之前不是女子,她做赤霞宫宫主之时是个男神仙,那是因为她患了阴阳颠倒之疾,实际上她就是个女神仙,她是你母亲……” 我觉得我已经语无伦次了。 神瑛伸手探探我的额头,惊愕道:“绛珠,你没生病吧?什么男神仙女神仙的?这个疯婆子怎么可能来自赤霞宫呢?我在赤霞宫待了千年,赤霞宫除了我一人之外,再无他人,连个侍女都没有,更别说宫主了。” 神瑛的话叫我吃了一惊,这到底怎么回事? “赤霞宫怎么会没有神仙呢?我和月萌不都是神仙吗?”阿月开始抓耳挠腮,又要发癫的样子。 我忙安抚她,我一边紧紧握住阿月的手一边对神瑛道:“对啊对啊,不还有月萌吗?你和月萌感情那么好,你们像兄妹一样,你不可能不记得月萌的。”我觉得我的声音都有了哭腔。 神瑛一脸匪夷所思,像看怪物一样看着我和月神,他已经懒怠和我们纠缠。而我的心不由自主地跌入谷底。 怎么回事?为什么一场旷古情劫过后,所有的事情都发生了急剧的变化?许多人许多事都没有回到原点。难道眼前的这个神瑛,他真的只是一个小小侍者,而不是月神的儿子吗?而他的亲爹更不是高高在上生杀予夺的玉皇天君吗? 我一时如被五雷击顶,整个人都不好了。 “你真的独自一人在赤霞宫度过了千年时光?”我颤声问神瑛,看着他的目光也变得飘忽不定。 神瑛笃定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又凉了半截,“那你去过灵河吗?有没有救过一株濒临死亡的小草儿?” “我去灵河干什么?我们赤霞宫有的是奇花异草,我怎么会那么无聊跑去灵河救什么小草?” 神瑛满不在乎的态度严重打击了我。我整个人的所有感官在这一刻都变得混沌而迟钝。而月神还在缠着我喋喋不休地闹嚷着,我觉得厌烦,物是人非的颓然之感笼罩了我。 神瑛张开手掌在我面前晃了晃,我的目光才聚了焦。 “喂,你怎么了?她不是我娘,你也用不着如此伤心欲绝的表情吧?吓死人了。”神瑛奇怪地看着我,半开玩笑,半认真地笑着。 我回过神来,给了他一个弱弱的笑容,拉了阿月的手就径自走出*馆去。 或许我突然地落寞让神瑛感到自责,他充满歉疚道:“绛珠,这么晚你们去哪里?” “这么晚,当然是回去睡觉。”我没好气地答。 我到底在气些什么呢? ********************* 离开*馆,我心烦意乱地拉着阿月走,手里的宫灯左右摇晃,像是秋风中一颗火红的柿子。 阿月一路闹嚷嚷着:“绛珠,你为什么不让我看神瑛哪?我好不容易才见到他。” 我回过头无奈道:“从今往后你都别再去见他了好吗?这个神瑛,他不是你的儿子。” “他怎么会不是我儿子呢?我辛苦怀胎十月,辛苦养育他长大成人,他怎么会不是我儿子呢?绛珠,你是知道我和神瑛的关系的啊!”阿月着急得要哭了。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阿月,他是不是你的儿子,只有你自己能用心去感受,我是旁人,母子之间的心有灵犀我是无法体会的。”说到此处,我又止不住悲从中来,我想起现下的我是个不能生育的永远也当不了母亲的女子,就万念俱灰。 月神虽然痴傻疯癫,可心智还是精明敏感的,她见我闷闷不乐,便在长街上停了脚步,怔怔地看着我道:“绛珠,你不要不开心,将来你和神瑛成亲了,你也会当母亲的,当母亲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我心里酸胀得厉害,始终怏怏不乐。 “阿月……”我第一次温柔而怜惜地看着阿月,她是个可怜的母亲,她的神仙生涯被神瑛——她唯一的钟爱的儿子搅得面目全非,只怕她在苦痛之余并没有想到后悔,因为那是她的儿子,她的寄托,而现在竟然连她的儿子都要被否定了,那个人或许不是她的儿子。她和神瑛之间的恩怨瓜葛或许只是一场梦,一场幻觉。 “阿月,你知道吗,我们现在生活的这个天庭已经不是从前我们生活的天庭了,虽然人还是那些人,可是关系全都变了。” “我不明白你的话……”阿月愁眉苦脸地望着我,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 我哀伤地看着她同样哀伤的眸子,道:“就连我自己也不明白,只是我不得不越来越相信一个事实,这个天庭里看起来熟悉的神仙们或许都不是我们记忆里的神仙,比如,对你而言,你一直守护和珍爱的儿子可能不是你的儿子……” “不可能!”阿月一下甩开我的手,“神瑛怎么可能不是我的儿子,他只是因为我曾经反对他和你在一起,所以还在记恨我罢了。你知道对我儿子而言,绛珠始终是他心里一道过不去的坎儿。” 阿月面上是固执的神色。继而,她又捧起我的手,微笑起来,“只要我成全他和你,只要我促成你们的姻缘,那个时候神瑛就会重新回到娘的怀抱来。而现在,我要做个开明的母亲,我要支持神瑛,支持他的爱情……” 阿月如此说着,就神情振奋而轻松。 “将来有一天,神瑛和绛珠成亲了,还能给我生许多小孙孙,到时候我不但是个幸福的母亲,还是个幸福的奶奶!”阿月在长街上欢快地奔跑着,是不是旋转一下身子,她是个快乐而沉醉的疯子。 两旁长街的路灯发出橘红的灯光,浮云缭绕,流星飞舞。阿月一袭黑裳,衣袂翩飞地在其间舞蹈。那画面是极美的,却又极其哀伤。 我的泪止不住滚滚而落,探究不清我具体在哭些什么,我只是不可遏制地落着泪。疯子又疯子的幸福,而我是清醒的,正常的,我便得不到那迷幻的幸福。 将阿月送回王母宫,我举着宫灯,裹紧斗篷,慢慢沿着瑶池走。 瑶池里波光粼粼,鲤鱼嬉戏,我走着走着,便在一块石块上坐了下来。 我将宫灯朝空中一扔,它便定定地在云朵里为我照明。黄黄的圆圆的光晕默默地辐射出来,柔柔地笼罩住我。 耳边厢是不知名的鸟儿在唧唧啾啾叫个不停,更衬得四维万籁俱寂,我就那么在瑶池边枯坐着。 一队宫灯自远而近,是杨戬率领着天兵天将连夜巡逻。宫灯近了,又默默飘远,只余了一盏宫灯轻轻向我飘了过来,在我身边停下。 我仰起头看着杨戬高大的身躯,他的面容在夜色的灯光中显得神秘而幽远,挺括不凡。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杨戬的语气听起来颇为关心。 我喟然一声长叹,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应答。 杨戬遂将宫灯往空中一扔,那宫灯便飞到云朵中,和我的宫灯并排静驻着。然后他将披风一甩,在我身边的石块上坐了下来。 “你不必管我的,我自己坐一会儿就回去睡了。”我没话找话,给了杨戬一个客气的笑。心里早已对他封锁了心门,现在是人对面,屏障千重的陌生感。 而杨戬对我应也只剩了骨子里一点余存的好感,他不记得前尘往事,估计是自己也对这好感甚是困惑吧。 “我陪你坐一会儿。”杨戬坦荡荡地笑着,心无旁骛。 我心里怀揣那么多沉重的秘密,抬眼看杨戬的笑容真的清澈而没有压力。 “颖梨还没有从东海回来吗?”我是真的有些想念友好而亲善的颖梨了。 “告诉你一个喜讯,颖梨怀孕了,所以在我老丈人家养胎,等胎象稳定了,才回天庭。”杨戬的笑容甚是欣喜甜蜜。 我也不由为之一振:颖梨怀孕了!多好!一个新生命即将诞生了。 我在兴奋之余竟也伴随着一丝羡慕与嫉妒。RS 第两百三十八章 潇湘品茗 “天庭不兴仙人恋爱和成亲,杨将军和颖梨不仅结成伉俪,还喜得贵子,真是几世修来的福气。”我淡淡道,带着祝福,也带着落寞。 “其实我和颖梨的结合并不是建立在爱情的基础上,我们的婚姻是三界得以太平的副产品,只能说因缘际会,阴差阳错要我们做夫妻。” 我心头一颤,讶异地看着杨戬,宫灯模糊的灯光将他的面容镶上一道橘色的光晕。 杨戬向我诉说的他与颖梨成亲的故事与旷古情劫中他和颖梨因魔界进犯天庭而结合,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杨戬口中他与颖梨的结合少了我的掺和。杨戬没有因为爱上我而拒绝龙王的提亲,他和颖梨相识在王母娘娘的群仙宴上,颖梨对他是一见倾心,原本仙人不可以有儿女私情,奈何魔界恰巧来犯,龙王的东海真火恰巧可以拯救三界苍生,攻克魔王,于是,天君破例准了杨戬和颖梨的婚事。 “虽然不是因为爱情结合,可是拯救三界,我责无旁贷。”杨戬给了我一个平静的笑容,他的形象蓦地在我眼中异常高大起来。 “至少颖梨是爱你的,你们的婚姻从一方的爱开始,用心经营,终于是变成双方的爱了,现在你们连爱的结晶都有了。”我宽慰杨戬。 杨戬摇头道:“我对于颖梨,对于我们的家更多的是一份责任。” “还有什么比这责任感更值得歌颂的吗?世界上最好的家就是爹爹爱妈妈。” 我平静如风地叙说,杨戬却是一脸撼然的神色。 “绛珠,没有想到你有这么深刻的见地,真令我刮目相看。” 杨戬的眸子雪亮雪亮的,令我有些心惊和后怕。那一场旷古情劫中杨戬爱我爱到花开荼蘼,这一次,我绝不能让这样的惨状重新发生。 我从石块上站起身,整理了衣裳,给了杨戬一个客气却是冷漠的笑道:“夜太深了,我得回去了,恐天君夜半醒来要找我。” “我送你。”杨戬已从云朵中招下那两盏宫灯,擎在手上。 我从他手中接过自己的宫灯,落寞地摇了摇头,遂转身缓缓而走。 杨戬跟在我身后,却是保持一段距离亦步亦趋,没有追上来与我并肩而走,也没有就此止步。而我用余光向后瞥去,只瞥见宫灯微弱却执着的光。 由他去吧!我在心里默默道。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从瑶池边走到长街上,一直走到天君的寝宫前。一路上,隐隐约约有仙女儿的歌声,寂寞而飘渺,一路相随我们的脚步。 我停住脚步,终于回过头去。 杨戬没有躲闪,而是大大方方停在不远处,朝我微微一笑。 我也向他微微一笑,然后推开了寝宫的门。 *************************** 寝宫内,一切平静,并没有迫人的压力来袭,我悬着的心终于安了下来,天君睡着,天君并没有醒。 我灭了宫灯,径直走到床前去。 黑暗中,我默默地看着天君躺着的方向,闻着空气中他隐隐约约细细密密的体香。 幽然叹一口气,正要回盆子里做我的小草儿,天君的手却穿过黑暗一把捞住了我的手。 “你终于回来了。”天君道。 原来他一直都醒着,只不过一直闭着眼而已。 “嗯。”我立在黑暗中轻轻应道。 “见到阿纳了?” “见到了。” “知道朕为什么让她面壁了?” “知道了。” “那你还要央求朕将她从天牢中放出来吗?” “只怕天君要放她,她自己还不肯呢!”我想起婆婆纳对我说的“我对自己有信心”,便感到无助。婆婆纳是一个医者,对世上一切疑难杂症都充满了挑战欲,天君抛给她的难题对她而言像是斗鸡遇到了强劲的对手,不攻克决不罢休的。 “所以,朕把朕的难题托付给阿纳是找对了人。她势必会为朕的难题穷尽心血,肝脑涂地。” 天君已从床上坐起了身子,他安静地站在我的面前,近得我能闻见他温热的鼻息。 “绛珠,朕很想很想看看你的样子,为什么一株小草儿能让朕产生似曾相识的感觉,朕觉得自己在哪里见过你,可是,绛珠,你对朕来说又是如此陌生……” 天君喃喃自语,他的语气听起来纠结而苦闷。 ********************** 再次见到神瑛的时候,我有些吃惊。我没有想到他会主动来找我。彼时,天君去凌霄殿上朝,而我出了寝宫,正欲去天庭御膳房取些食材,刚推开寝宫的大门便瞧见神瑛站在拐弯的大殿廊檐下朝我招手。 我狐疑地走过去,见神瑛一袭白裳,红玉冠发,整个人干净清爽,而笑容标示着他的心情很是不错。 “你专程来找我?”我吃惊地看着神瑛。 神瑛点头道:“不错,不然你以为是偶遇啊?” 这几日和这个神瑛相处久了,我大抵知道他的性格很是俏皮诙谐,喜欢插科打诨,便不理会他的戏谑,正色道:“找我什么事?” “我新得了两盒白毫银针,想邀请你去*馆品尝,可愿赏脸。” 我本要拒绝,心想着天君下朝回来还等着吃我做的早餐,哪有时间去*馆品茗?偏偏这时一个仙童从凌霄殿上疾步而来,见了我一甩拂尘,道:“绛珠仙子,今日有三界贵客到,天君会在宴会厅宴客,特让小仙来传话,今儿个,就不回寝宫吃仙子做的饭了。” 整好,成全我赴神瑛的邀约。 我朝仙童点了点头,仙童自去了。 我一回头便对上神瑛雪亮的眸子,他巴巴地瞅着我,等待我开口。 那神情有着一股不由人拒绝的气势,我不假思索脱口道:“随你去便是。” 神瑛立即弯腰伸手,做了个标准的“请”的姿势。姿势虽一板一眼,却显得滑稽,我当即便被逗笑了。 于是,我轻移莲步,随着神瑛向*馆而去。 一路阳光晴好,清风无限,好一派迷人的天宫盛世景象。我的心情也随着美景美丽起来。RS 第两百三十九章 画中仙女 白毫银针,产自人间闽地,芽头肥壮,白毫密被,挺直如针,色白如银,乃茶之上品,素有茶中“美女”、“茶王”之称。地仙得了便来供奉给天君,昔日,天君也曾将白毫银针赏赐过我。冲泡后,香气清鲜,滋味醇和,杯中景观也使人情趣横生。 神瑛领我抵达*馆时,园子里白玉桌上一个小火炉正旺火煮着一锅白毫银针。 “天哪!”我惊叫起来,立即施法扑灭那火炉里的火,锅里的滚水渐渐偃旗息鼓。 “你这是干什么?我将茶煮了给你吃啊!”神瑛给了我一记白眼,分明觉得我不领他的情。 我回给他一记白眼,道:“茶者,以火作为次,生晒者为上,因为更近自然,且断烟火气。白茶原就娇贵,更何况这白毫银针更是娇贵中的娇贵,嫩蕊新芽,岂容你这样烈火滚水糟蹋?也不知是哪里得来的这宝贝,竟容你这样毁损!” 神瑛这才慌道:“怎么办?这一锅白茶竟就这样废了?” “你饥饿时将它嚼下去,也算物有所值了。” 神瑛笑道:“绛珠仙子竟有这样调皮的时候。” 当下,将煮锅撤下,上了一套新的茶具。一旁小火炉重新烧着一锅清水。 我和神瑛相对而坐,我挽起袖子,用茶镊夹起小白瓷茶杯逐一清洗,沉着熟练地表演了茶道。当茶壶中冲泡好一壶新茶,汤色碧清,呈杏黄色,香气清淡,沁人心脾,神瑛看得有些呆。 他喃喃道:“没想到绛珠仙子还有这才艺?” 我给神瑛面前的茶杯注满茶液,莞尔一笑道:“好东西要赠给内行人,才不至于暴殄天物,也不知道哪个不上心的竟将这样的好茶送给你这样一个粗枝大叶的家伙。” 神瑛不服气道:“整片*竹都被我打理得井井有条,我怎么可能是粗枝大叶的家伙?”神瑛说着一仰脖饮下杯中茶。 彼时,我正呷着一口茶,被神瑛滑稽的模样呛个正着。 神瑛瞪大眼睛看着我,我不好意思,取了丝帕一边擦拭,一边笑道:“这是茶好吗?你怎么拿出了喝酒的架势?” 神瑛脸上立时红霞流溢,“早知道不请你来饮茶,你规矩可真多。” 我重新给自己和神瑛注了两杯茶,伸出兰花指举起茶杯放到唇边淑女地抿了一口,神瑛学我的样,谨慎地举起茶杯放到唇边去轻呷慢饮,偏偏他东施效颦的兰花指又戳中我的笑点。 当我前一刻钟还端着淑女的架子饮茶,后一刻钟却将嘴里的茶液喷了满桌,神瑛都要阿平绝倒了。 他一边拿着丝帕替我擦拭,一边忍不住奚落我道:“好东西就算赠给内行人还是能以别的方式暴殄天物啊!” 好好的一壶白毫银针,竟就这样被我和神瑛糟践了。 收拾好残局,我百无聊赖坐在白玉桌旁,用手托着腮帮子,听神瑛吹笛子。 他一袭侍者白衣,在身后大片竹林的绿色背景衬托下风*流无限。更兼笛声悠扬,让眼前人与景就如画中一般。 “好美,真像一幅画。”我忘情赞叹道。 神瑛停了笛声,笑看着我,“你像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 神瑛的眼神灼灼,看得人不好意思,我只觉脸颊烧灼,调转了目光,啐他道:“哪有?胡说!” 神瑛却收起笛子,手往白玉石桌上一指,白玉桌上便多了文房四宝。神瑛快步走了过来,摊平宣纸,提笔蘸墨,对我道:“你不要动,就保持这个姿势,我要证明我不是胡说。”神瑛说着,便收敛了笑容,埋头专注地作起画来。 他聚精会神,一脸虔诚,令我不好意思打断他。我只能静静地坐着,任由他不时抬头瞄我一眼又低头作画。我知道他是要画下我的肖像,好证明我的确是画里走出来的人。 神瑛画得很认真,我的目光落在桌上的宣纸上,上面我的影像正在一步步完善,那是个极美的仙女儿,面容清雅,绿裳飘逸。我讶异于神瑛除了会打理竹林,会吹笛子,竟还会画画。这的确和我以前认识的神瑛太不一样了。那个神瑛或许没有太多才艺,却爱我爱到花开荼蘼,破碎自己,所以他只是属于旷古情劫的神瑛,是一场或许从未发生过的幻象,而眼前提笔蘸墨为我作画的神瑛才是真实的。 一泡茶功夫,神瑛丢下了狼毫。他从桌上捧起我的肖像,一边吹着上面未干的墨渍,一边笑着对我道:“这样你就会相信我的话了吧?你的确是画里走出来的仙女儿。” 神瑛正得意地笑着,一阵风吹过,将他手里的画卷跑了。那画翻过*馆的墙头,像风筝一样,被风吹得无影无踪。 “喂!喂——”神瑛朝着空中挥手,意兴阑珊的,嘴里碎碎念道:“不会吧,这风也太调皮了,是绛珠仙子生得太美,还是我的画艺太过精湛?”神瑛双手抱胸,无奈地笑看着我。 我耸耸肩道:“你已经证明了我是画里走出来的,也就够了。” 在*馆逗留了半日,看着神瑛悉心照料着那片竹林,我挺安慰的,虽然神瑛的浇灌方法同昔日我和阿纳紫鹃她们采用的方法不一样,但是竹林的长势还是十分茂盛,也就没什么好指手画脚的了,所谓异曲同工。 又聊了一会儿闲磕,我觉得困,便向神瑛告辞。 神瑛送我到*馆门口,他长身玉立的身影嵌在宫门之间,像一个极精巧的画框。他朝我摆手,我也冲他挥手。 我们这样像是两个相知的好朋友,这样的感觉是美好的,干净的,希望可以一直保留下去,不要再发生变化了。 “以后要常来*馆玩呀!”神瑛微笑着嘱咐我。 我也微笑着点头。这个天庭神仙们是禁绝恋爱的,所以也就不必避嫌,没有谁会将一个男神仙和一个女神仙的交往往歪路上想。 ****************** 回到寝宫,昏昏沉沉睡了半日,醒来时天已黑透。忽觉饥肠辘辘,正要去小厨房弄点吃的,但听宫门哐当一声响,我吓了一跳。继而便是迫人的压力自四面八方向我挤压,我的身子被压小压矮,化作了一棵小草儿。我心里苦笑着飞回窗前桌上的翡翠盆子里,静等天君走进来。 轻纱垂幔一撩,天君走了进来,只是他一手提着一个食盒,一手捧着一幅画。 那幅画令我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神瑛画下的我的肖像? 天君看起来心情还不错,面上还挂着一抹笑容。他大步走到桌旁,放下食盒,目光落在自己手上的画上,说话却是朝着我的方向。 “绛珠,今天朕宴请贵宾的时候,无意中得了这幅画,画上有个仙女儿,朕看一眼心里便生出奇怪的情愫,所以拿回来分你看一下。” 天君说着将那画儿捧到我面前来,我瞟一眼画上的人儿,心绪便纷纷扰扰不得平静。画面上的美人儿云髻轻绾,青丝飘扬,衣袂翩翩,超凡脱俗,她独坐白玉桌旁,托着腮帮子,神韵有些迷惘,却是极美的。没想到神瑛竟将我画得如此美不胜收,其笔力真真不凡。 我忍耐着满胸丝丝缕缕的情愫,故作不屑道:“一个很普通的仙女儿啊,有什么奇怪之处?” 天君见我风轻云淡,微微蹙了蹙眉头,惊异道:“真没什么奇怪之处吗?可是为什么朕看她一眼好生面善,像是哪里见过,却又从未见过……” 我听着天君的话,心里五味杂陈。 而天君对中画中的我依旧纠结个不停,我私心想岔开这个话题,便道:“桌上的食盒里装着什么好吃的?我肚子饿得咕咕叫了。” 天君回神,忙笑着道:“方才宴会上让仙童给你打包了些好吃的回来,想你今天一个人可能没吃好。” “我真的是饿了,好想马上就狼吞虎咽一番。”我正说着,肚子里又发出咕噜噜的叫声,天君随即哈哈大笑起来,“那你快去吃啊!” 我一株小草,又没有嘴巴怎么吃?我在心里没好气地嘀咕着。 天君恍然大悟,他将画儿挂到一旁的鸡翅木衣架屏风上,又从屏风上拿了布巾蒙住自己的眼睛。 我顿感周围压力尽除,便轻快地从翡翠盆子里飞出来,化成人形。 我一边摸着饿扁了的肚子,一边走到桌旁,打开食盒,口水顿时就流下来。 我拿了筷子便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太忘我,竟然忘了天君还傻站在屏风旁。 “绛珠,你还没从翡翠盆子里出来吗?”天君朝前方伸出手,试探着问道。他微倾着头颅,像个可怜巴巴的瞎子。 我将口里的食物吞下去,一边砸吧着,一边心虚地走向天君。 天君精准地拉住了我的手,道:“扶朕过去,朕陪你吃。” 我吞了吞口水道:“我已经吃饱了。”说着还打了个响嗝。 天君愣了一下,随即伸手,精准地反叩在我的额头上。 我缩了缩脖子,摸着微微发疼的额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绛珠,你在笑吗?”天君又微侧着头,试探地问我。 我收了笑容,伸了伸舌头。你个瞎子,怎么这么精灵? “绛珠,你在心里骂朕?” 我快晕倒了,天君虽然蒙住了肉眼,却什么都瞒不过他的法眼,我还是做回我的小草儿好了。 我一旋身化作草身飞入翡翠盆子,任天君再问些什么都不吭声。 许久,天君见得不到我的回应,只好自己解了眼睛上的布巾,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看着我的草身道:“好端端的,怎么又变回草身了?” “不想让你一直蒙着眼睛,做个精明的瞎子。” “精明的瞎子?”天君有些无奈,他伸手刮了下我的草叶,我浑身麻痒着,低垂了草叶。 天君啐道:“你这绛珠草,低一低头就以为自己是含羞草了?” 我又急又气,羞赧难当,真想捂住自己的耳朵。 ******************** 与天君相处的日子,我经常要接受天君的挑*逗与戏谑,他常以打趣我为乐子。久而久之,我皮也练厚了,随他说去。而天君面对太白金星等神仙们时又恢复了不苟言笑,霸气十足的样子。他只把他小孩子气的一面展露在我的面前。 天君常常对着屏风上那幅画发呆,有一天他突然招来了杨戬道:“把画这幅画的神仙找来,朕有话问他。” 杨戬捧着天君的画退出去,退出去时意味深长看了我的草身一眼。 *********************** 入夜,我隐隐听见杨戬用传音术在召唤我,瞧了瞧天君,他正在床上酣睡着。我轻悄悄化作一缕烟飞出了天君寝宫。 杨戬在长街虹桥上等我。 我跑到长街上,仰头看他,他双脚悬空在虹桥上坐着,黑色披风在夜云中向后飘展。几盏宫灯定格在虹桥上方,散发出暖暖的光。 “上来吧!”杨戬拍拍他身旁的位置,朝我招手。 我腾空跃起,在他身旁坐下。 天宫的夜色好美,寂静而广阔,磅礴又安详。所有的宫阙在黑色的云雾中像浓重的剪影。 “那幅画上的仙女儿不就是你吗?”杨戬道。 我沉默着没有吭声,却已经默认。 “天君不知道那画上的仙女儿就是你?” 我点头:“你知道天君睁开眼睛时我就会变成小草,所以天君没见过我的模样,也就不知道那画上的人是我。” “可是天君对那幅画有着异常的敏感,那一天他在宴会厅宴客,不知从哪里飘来了这幅画,直直飘到天君跟前,天君只看一眼便像着了魔。宴会也就早早散场,天君不管不顾的,捧了那幅画就回寝宫了,我觉得天君和你之间有着一种很玄妙的联系……”杨戬面容沉静,若有所思。 杨戬已经开始困惑和不解,而我自己知道前因后果,却什么也解释不了,只能缄默。 “你知道那幅肖像是谁替你画的?直接告诉我吧,也省得我带领天兵天将在整个天宫里巡查了。”这就是杨戬夜半约我的目的。 我不知道天君找画的作者是要干什么,但还是告诉杨戬道:“*馆的神瑛侍者。” 杨戬感激地对我笑笑,“谢谢你绛珠,让我省了许多无用功。你知道吧,颖梨即将回来了,到时候还希望你能去多陪陪我家的孕妇!”杨戬热情地邀约,我笑着点头,并和他告别。 次日,杨戬将神瑛带到了天君面前。天君在寝宫的偏厅里召见了他。我依旧呆在卧室桌上的翡翠盆子里,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那画是你画的?”天君问神瑛。 “是啊!那天小的画完这幅画,它就自己飞走了,竟然被天君捡到,真是献丑献丑。”神瑛的声音。 “画上的仙女儿在哪里?朕要见她。”天君下了命令。 神瑛马上道:“她就在王母宫啊,我去把她找来就是了。” 我听了心里一惊,傻神瑛,即便你找来我又如何,天君压根见不到我啊! 没想到一幅画让神瑛陷入了一场不小的灾祸,我没想到,神瑛也没想到。 神瑛傻不愣登去王母宫找我,我怕他扑个空,赶紧化作一缕烟,先他一步在王母宫宫门口等他。 神瑛从瑶池边跑来时,远远地 ,就看见了我。 他向我招手,兴奋地喊:“绛珠——” 我抚平纷乱的心绪走向他,走到瑶池边,两相对望。 “找我何事?”我佯装什么也不知情。 “天君要见你!”神瑛说着就来拉我的手,见我止步不前,他回头困惑地看着我,“怎么,你不去见天君?天君的旨令,你可不能违抗。” 我淡淡道:“你同天君说我病了,暂时不宜面见圣颜,而且千万不要透露我的名字,为你好,也为我好。” 神瑛一凛,彻底地犯了糊涂。RS 第两百四十章 神瑛禁足 我回到天君寝宫时,天君正四处找我。 我赶忙化作草身飞回翡翠盆子里。 “绛珠,你去哪里了?”天君有些气急败坏,说话的声音也微微便得急躁。 我大气不敢出,道:“我就在寝宫里溜达啊,没去哪里。” 天君却是不信,“朕适才四处都找过你了,怎么没有看见你?” “你现在不就看见我了吗?我哪儿也没去啊,我除了这翡翠盆子还能去哪里?” 天君还要再说我些什么,神瑛便来了。天君无瑕顾及我,便出了轻纱垂幔到偏厅召见神瑛。 “那仙女儿怎么没来?”天君急切地问。 “她……她病了。”神瑛撒谎,所以显得底气不足。 “病了?什么病?严不严重?有没有让神医给她看治?” “小的不晓得。”神瑛嗫嚅。 “什么晓得不晓得?晓得就是晓得,不晓得就是不晓得,什么又是晓得又是不晓得?”天君自己给自己绕晕了,我在翡翠盆子里听得忍俊不禁。 只听神瑛隐忍解释道:“小仙不晓得。” 天君这才会意,“那仙女儿叫什么名字?朕自己去找母亲了解她的病情就好了。” 听天君打听我的名字,我整颗心悬到了嗓子眼。偏厅内陷入一片沉静,神瑛显然在犹疑着要不要告诉天君我的名字。我在心里默祷:神瑛,你可千万不要说啊! “怎么?说个名字都吞吞吐吐的,你到底凭什么本事到天庭来当神仙的?”天君大动肝火。 神瑛这才道:“小的,不,小仙和那仙女儿只有一面之缘,并不曾问她叫什么名字。” “一面之缘,连名字都不知道,居然就能替人家画下肖像来,你这个神瑛侍者也是够轻佻的,回到*馆面壁思过三个月!” 算是飞来横祸吧!神瑛就这样被禁了足。更令我悬心的是天君还要去王母宫探寻那画中的仙女儿。 我担心天君去了王母宫,我便要漏出破绽马脚来,便等神瑛一走就开始劝说天君。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仙女儿,还病病恹恹的,天君要见她何必急在一时?不如等她病好了,再把她召来问话,岂不稳妥些?”我好言相劝。 天君开始动摇:“可是那神瑛侍者并不知道这仙女儿的名字,所以如何召唤?” 我道:“不如,我替天君去王母宫走一趟,向王母娘娘打听一下最近有哪个仙女儿病了,再去瞧瞧那仙女儿,如果和画中人长得一样,不就是了?” 天君应允了我的提议。于是我一阵烟飞出了天君寝宫,碧绿的草叶在空中划出一条优美的弧线。 ********************* 我没有急着去王母宫,而是先去了一趟*馆。 *馆的宫门紧闭着,我直接从空中落进了园子。 神瑛正给他的竹子浇灌,并没有懊丧的神色。 我猛不丁出现在他身后,吓了他一大跳。 “绛珠,你怎么来了?”神瑛吃惊道。 “对不起啊,都是我害得你被天君禁足。”我充满歉疚。 而神瑛更加吃惊道:“你怎么知道我被禁足?我这才刚从天君寝宫回来,你的消息也太快了吧?” 我一怔,只好掩饰道:“我是神仙,难道我不会掐算吗?” 神瑛不置可否,对我的话将信将疑。 “被禁足,你真的没事吗?不生我的气?”我担忧地看着神瑛。 神瑛翻了翻白眼,笑道:“我生你的气干嘛,又不是你禁我的足。” “可是如果你向天君说出我的名字,天君可能就不会生气罚你了。” “只是可能,君威难测,不可揆度,他说不定更重地罚我,也未可知,所以谁知道呢?你不要再有心里压力了,我没事的。”神瑛十分轻松地笑笑。 “真的没事?”我不确定地反复问着。 “禁足又不会让我少块肉,这天庭我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相熟的也就你一个,禁足不禁足,对我来说,没什么差别的啦,所以,你安心啦!”神瑛将手里的水瓢扔进水桶里,伸手拍拍我的肩。 见我还犹疑不决,面露愧色,神瑛便笑道:“你要是害怕我被禁足的这三个月会无聊,你就常到*馆陪我唠唠嗑呗!只不过不要被人发现了,否则连带你也被禁足了。” “我答应你,我会常来看望你的,悄悄来,不让其他神仙发现。” 神瑛安心地笑笑,忽而眉头一皱,追问道:“只是,绛珠你为什么不肯见天君?连名字都不让他知道?” 神瑛问到点子上,我心里一慌,忙找借口逃之夭夭。从*馆出来,我心绪有些烦躁,一路郁闷地向王母宫而去。 ********************* 西王母在大殿上等着我,我出现在她面前时,她还是那么高端霸气盛世华服的模样。 我垂着头走上前,静静地跪下,“绛珠拜见王母娘娘。” “在天君身边呆得可好?”西王母不怒自威,言语间含着不容人抗拒的力量。 我点头,“甚好。” “那你来见哀家做什么?” 听西王母如此问,我心下不禁狐疑,难道西王母对天君和我的事情不再关心了吗?她对我们新近发生的事情竟然懵然不知? “绛珠遇到一件急难的事,还请王母娘娘指点迷津。” 现下,我除了向西王母求救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 “什么事?”西王母微微蹙起了眉头。 我遂将天君要见画中人的事细说与西王母,并道:“天君想要见画中的仙女儿,怎么办?那仙女儿就是我,而天君他根本无法见到我的真容。”我说出了自己的为难。 西王母不动声色,反问道:“难道你还希望天君见到你的真容不成?” 我被西王母的话噎得倒抽一口凉气,一股闷气郁结于胸。 “你自回到天君寝宫去,明天哀家会亲自到天君寝宫看望天君。你把这个消息提前告诉天君吧!现在,你自去吧!”西王母下了逐客令,我闷闷不乐起了身,兀自出了王母宫。 不知道西王母明天来天君寝宫又会同天君说些什么,做些什么。RS 第两百四十一章 诡异白狐 忐忑不安过了一夜,次日,天君照旧上朝去。 红日三竿的时候,天君下朝回来。他看起来闷闷不乐的,也不同我说话,背着手兀自看着鸡翅木衣架屏风上的那幅画。画中的我,手托腮帮子,一脸怅惘,若有所思。 天君喟然一声低叹,喃喃自语道:“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朕每每看到你就觉心神不宁?” 我在翡翠盆子里默默听着天君的话,心下怅惘。即便,他逃过了旷古情劫那场大地震,亦逃不过隐隐的余震。 这时,寝宫的门哐当开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谁?”天君提高了音调。 “是哀家!”西王母威严的声音传了进来。 天君忙迎了出去,轻纱垂幔掩住了他的身子。 天君大抵是将西王母领去偏厅谈话。不知道他母子二人到底谈些什么。 过了许久,天君回来的时候情绪十分振奋。 他说:“绛珠,朕即将给你找一个新朋友作伴,你可高兴?” 天君眉开眼笑的,我心下一颤,不知道他指的新朋友是谁,大抵是王母宫的人吧。 ******************* 过了数日,颖梨从东海回了天庭。 杨戬特意告诉了我。因为颖梨怀孕,我也想向她道喜去,便趁天君去凌霄殿上朝的时候,悄悄溜出寝宫,去了天庭真君府。 颖梨已经怀了三四个月的身孕,开始显怀,宽松的袍子下,浑圆的肚子若隐若现,整个人肤色红润,沉浸在一片将为人母的喜悦之中。 “绛珠——”颖梨见到我十分欢喜。她拉着我的手上下打量,眼睛笑得弯弯的,“许久不见,你气色不错嘛!” “你气色才是真真不错,珠圆玉润,红光满面。”我笑道。 “都是因为怀孕,整个人臃肿了。”颖梨将手抚在肚子上,一脸幸福。 我心里涌满感动,真诚地为一个母亲祝福:“颖梨,恭喜你。” “这有什么,结婚生子,不都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吗?不过我们身为仙女,被天条束缚,这寻常不过的事情对我们来说难如登天,好在命里有时终须有,我和杨戬,以及我们孩子的缘分是天注定的,所以我要好好珍惜我们来之不易的缘分。” 颖梨说着,将她从东海娘家带回来的各种美食、玩物同我分享。 她拣出一块七彩贝壳递给我道:“上回我生日,你送了那么大一颗夜明珠给我,我没有什么好酬答你的,这回回东海,我父皇将这个七彩贝送给我,现在我转赠给你,这七彩贝可不是一般的宝贝,你吹出七个音律的时候便成召唤神龙,听你号令,所以你要好好珍藏。” “ 吹出七个音律便可召唤神龙?可是我又不懂音律……”我接过七彩贝放在手里,有些不知所措,就像捧着个烫手山芋。 颖梨笑嘻嘻道:“找个精通音律的乐师教你啊!” 我第一时间想到了神瑛,他的笛声出神入化,想来是极通音律的。 又在真君府吃了午饭,陪着颖梨说了一会子话,颖梨身子重,觉得疲累了,我便放她睡午觉去。自己没有忙着回寝宫,而是去*馆看望神瑛。他禁足也有小半月了,我还没有依承诺去看望他呢! 躲过天庭的仙娥仙童、天兵天将,我闪进了*馆。 神瑛正坐在竹林内吹笛,悠扬的笛声飘满整片竹林。盛大的绿色背景中一袭白衣显得单薄而新鲜。 笛音蓦地停止,神瑛抬起头来看见了我,脸上的笑容立刻油彩一样铺展开来。 他起身小跑着奔向我道:“绛珠果真是好朋友,我没有看错人。没有因为我被天君禁足,而对我避而远之,还真的能来看我,我以为那一天你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你真的会来看我。”神瑛很兴奋。 我扬了扬手里的七彩贝道:“你错了,我不是专程来看你,我是来拜师学艺的。” “拜师学艺?”神瑛惊呼。 “不错,颖梨送我的七彩贝,说是吹出七个音律,便能召唤神龙听我号令,可是我不会音律啊!所以来向你求教。”我热切地看着神瑛。 神瑛看着我手里的七彩贝,为难道:“可是我只会吹笛子,并不会吹七彩贝啊!” “音律不都相通的吗?反正你也被禁足了,闲来无事,你就仔细研究着,等你摸索透了,再来教我,到时候我们一起召唤神龙!”我将七彩贝往神瑛手里一塞,转身出了*馆。 ********************* 回到天君寝宫,一撩开轻纱垂幔,我就吓了一跳。 寝宫内站着一个仙女儿,她背对着我,面朝窗子,不知在看些什么。一袭绿裳,竟和我身上的一模一样,瀑布般的青丝垂落肩上,黑缎一般。 “你是谁?”我好奇地问道。 那仙女儿转过身来,我猛吃了一惊。眼前人竟和我生得一模一样,我看着她就像是在照镜子。这太诡异了,我的身子向后退了一步,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重复道:“你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又是谁?你怎么也会在这里?”那个仙女儿咄咄逼人,气势上竟将我压倒了。 我一时无法抚平凌乱的情绪,着急得就要往外逃去。可是我刚一转身,还来不及迈开步子,迎面而来的压力就将我的身子又挤压回了一株小小的草儿。 粉红的轻纱垂幔一撩,天君便走了进来。 “绛珠,你怎么躺地上?害朕还四处找你,以为你又溜到哪儿玩耍去了。”天君一边说着,一边从地上捡起我的草身,将我安置在桌上的翡翠盆子中。 “白狐叩见天君。”那和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仙女儿恭恭敬敬地对着天君伏下身子去,她那么虔诚地伏在地上,一副惹人怜惜的模样。 天君已上前扶起她,一直将她拉到我的面前来。 “绛珠,朕向你介绍一下,她叫白狐,就是神瑛侍者所作的画上的仙女儿,刚从王母宫过来,我母亲将她拨到寝宫来当差,整好与绛珠你做个伴儿。” 原来天君说的与我做伴儿的仙女儿就是这白狐,只是她竟长得和我一模一样太过诡异了。 我心下慌乱一片,却还是发出平稳的声音,与白狐问好:“白狐,你好。” “原来你就是绛珠草啊!失敬失敬!”白狐欢天喜地的,一脸无心机的单纯笑容,可是我看着那笑容还是觉得诡异万分。 白狐,你是敌是友,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模一样?RS 第两百四十二章 绝密阴谋 白狐来到天君寝宫,天君对我就冷落了许多。毕竟她是个看得见摸得着的仙女儿,而我对于天君来说,不过一株卑微的小草。 白狐来了之后,我也清闲了不少,天君的一日三餐,寝宫的卫生都由她一手包办了,还包括陪着天君大人用膳。 每日里看着白狐坐在天君对过的位置上,替天君夹菜,给天君添饭,天君偶然抬头,回给她一个鼓励肯定的笑容。我默默在翡翠盆子里看着,心里醋海翻波。 天君不在寝宫的日子,白狐不怎么搭理我,态度相当傲慢。 天君嘱咐她替我的翡翠盆子换水,她也当做耳旁风。供着我草身的水都有些味道了,我自己受不住,等天君不在寝宫时,便自己端去换掉。 白狐双手抱胸,在一旁奚落我道:“哟,我正想忙完手头的琐事就帮你换水呢,你真是一刻钟也等不得,就自己换了。” “我都等了三天了。”我没好气回嘴。 白狐一愣,没想到我会应她,她或许以为我是个温吞水性格的懦子。 “怎么一股醋味,酸溜溜的?也不知生的是哪门子闲气。天君以为我是画中的人,殊不知我只是你的替代品,我还心有不甘呢,就轮到你给我使脸色了?” 白狐一语中的,她说得没错,我心底里的恼火都来自天君对她的好。现在她俨然取代了我在天君心目中的地位,而且还冒充画中的人,李代桃僵,享受恩宠,我怎能不窝火? 白狐道:“其实你应该感谢我才是,是我让天君看到了你的模样,否则你在天君眼中永远只是一株卑微的小草。” 白狐的话提醒了我,我将装满水的翡翠盆子放到桌上,转过身盯着她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质问道:“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模一样?” 我的目光像侦察机,恨不能从她面上的每一颗毛孔每一条细纹中找到答案。 白狐神秘一笑,“如果我说是执着的意念,你信吗?” 我一头雾水。 “在我还是一只小白狐的时候,我就发誓一定要修成你的模样,天遂我愿!”白狐那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流露着我从未有过的绝决,带着畸形病态的冷笑。 我倒抽一口凉气,“我不明白,这是为什么?” 白狐邪魅一笑,“这是秘密,天机不可泄露,有朝一日,你终会明白。”白狐说着,横了我一眼,那目光如刀锋生生搁在我的心上,令我激灵灵一凛。 “白狐——”寝宫外传来天君的声音,我自是被那强大压力挤回了原形。 白狐弯身从地上捡起了我,天君进来时刚好看到她小心翼翼捧着我样子。 “怎么不让绛珠呆在翡翠盆子里?”天君蹙了眉问。 “刚刚替绛珠草换好水,这就让她呆回翡翠盆子里。”白狐甜甜地笑着。 天君的眉头舒展了,我的心头却万千郁结。 “辛苦你了,白狐。”天君赞许地笑道。 “她是能治天君头疼的良方药草,我伺候她是应该的。”白狐一脸乖巧温顺。 我心里的酸水呕得都要淹没五脏六腑了。 好抓狂,再也不想呆在这寝宫中看着他二人暧*昧不清的模样。 ************************* 来到王母宫求见西王母,西王母仿佛对我的来意早就一清二楚似的。 她稳稳坐在大殿上,不动声色看着我。 我隐忍跪下,向西王母磕头请安。 西王母道:“好了,头也磕过了,安也请好了,直奔主题吧!” 西王母的话叫我一时语塞。 西王母微微一笑,深明大义道:“哀家知道这段时间你觉得委屈,心有不甘,还有诸多困惑萦绕心头。现在你都说出来,将你的不满都冲着哀家发泄。” 西王母的话噎得我更加难受了。 “我只想知道白狐是怎么回事?” “不妨告诉你,这是一场阴谋,和当年灵河岸边那场绝命霜降一样,是一场阴谋。”西王母说着,深不可测地微笑着。那微笑像一片深不见底的海,一下淹没了我。 我如一个溺海的人,慌乱地抓住一块浮木:“那神瑛呢?*馆的神瑛侍者也是你安排的一场阴谋吗?” “你何等冰雪聪明一个人,是不是阴谋,你就不能自己判断吗?” 西王母的目光更加讳莫如深,我心头顿时迷雾重重。 神瑛,难道你对我的好,也和白狐一样,是西王母一手安排的吗? “我只想知道他在赤霞宫呆得好好的,是谁把他调到天庭来?” “是哀家。”西王母的笑容阴森森的。 我的心凉飕飕的。我知道西王母将我从忘忧原带到天庭,是对我存了一丝感念之心,她一旦发现天君对我仍然宽宥有加,刮目相看,那么她势必后悔自己对我的一念之仁。而神瑛或许正是她用来对付我的一粒棋子。 我不知道她会怎样利用神瑛来伤害我,但是昔日里锦儿的教训还记忆犹新,我不能再栽跟头。 此刻我对神瑛顿时心灰意冷,也彻底将现今*馆里的神瑛与旷古情劫中为我施了五百年灌溉之恩的神瑛区分开来。。 现在的天庭,除了我和西王母对立的关系不变之外,一切都已改变。 我桀骜地从地上起身,冷冷地看着西王母道:“我明白了,谢谢王母娘娘据实相告。”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心里有些受伤,她对我开诚布公,是因为完全不把我放在眼里,她觉得现下的我不足以威胁她和她儿子在三界的地位。一个在他儿子面前只能以草身示人的绛珠,她又有什么理由要去大张旗鼓地对付?她即便要对付我,也只需明枪无需暗箭。何等地嚣张和自信哪! 西王母的坦诚和深不可测的笑容激发了我的逆反心理。我一路揣测着西王母的话,胸腔里隐隐燃着一团怒火,出了王母宫便朝*馆而去。 白狐是敌不是友,已经再清楚不过。而神瑛,你怎么也会是西王母对付我的一把凶器?你待我那么真诚和友善,可是这个真相令我情何以堪? 我正朝着*馆的方向走着,悠游自在的云雾突然聚拢到一块儿,雪白的云朵顿时变得乌黑沉重,一道金色闪电在乌云中游走着,亮光闪闪。伴随而来的是急剧的骤风,吹得人站立不稳。 我立即施法,驱散那席卷而来的阴风,这才看清游走在乌云中的不是闪电而是一条金龙。 伴随金龙上下游窜舞蹈的是一阵悠扬畅快的乐音,那乐音不像笛音的音色,也不像任何一种乐器的音色,像是贝壳一类的东西发出的声音,我心里猛然一亮:七彩贝! 仔细听来,果真有从低到高七个音符在云朵中闪闪发亮,金龙随着那乐音越飞越高,乐音突然又从高到低,依旧七个音符,金龙的飞舞又从高到低,像是在台阶上跳跃。 借着一道白色光影从*馆内飞了出来,是神瑛。他手执七彩贝,站在云端吹着,七个音符反反复复,从高到低,从低到高,乌云退散了,白云飘游,而金龙就绕着他的身子盘旋,十分亲密。我不禁看得发了呆,傻傻地仰着头,直到乐音停止,我才发觉自己的脖子发酸。 神瑛低头看见了我,立即眉开眼笑。那条金龙将前爪盘踞在神瑛肩头,睁着圆丢丢的眼睛瞅着我。神瑛伸手摸摸金龙的头,说道:“小金,记住了,下面站的那个仙女儿才是你真正的主人,我手里的这个七彩贝以后就是你的家了。” 神瑛说着,将七彩贝高高举起,金龙温顺地化作一道金光飞进七彩贝里。神瑛从云端降落到我跟前,将七彩贝朝我跟前一伸道:“喏,七个乐音已经吹响,为你成功召唤到神龙一条,现在物归原主。” 我没有去接那七彩贝,只是想着西王母的话,便对眼前的神瑛用了审视的目光。 “绛珠,你怎么了?”神瑛伸手在我面前挥了挥。 我这才回神,却依旧没有提起从前和神瑛相处时的热情劲,神瑛顿悟道:“你是不是说自己还不会吹七彩贝啊?我可以教你啊!来来来,快来拜师学艺吧!” 神瑛说着就将我拉进了*馆。 *********************** *馆出来,已是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像金色的油彩涂满整个天宫。我握着七彩贝,心事重重走在长街上。在*馆和神瑛相处了大半日,他那么热心肠地教我吹奏七彩贝,当我终于从七彩贝中成功召唤出金龙,他那么真诚地替我欢呼鼓掌。 我怎么也无法想象西王母到底要怎样用他来对付我。 神瑛,为什么是王母娘娘将你从赤霞宫调到天庭来的?而且让你来打理我昔日入住的*馆,其居心险恶可见一斑。 西王母的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主人,我们要去哪里?”小金在七彩贝里和我说话。RS 第两百四十三章 召唤神龙 因为小金是神瑛召唤来的,如果神瑛对我而言,是敌非友的话,那我对小金也不得不防一手。于是,我对小金冷冷道:“既然我是你主人,我带你去哪里,你就跟着去哪里?何劳动问?” 小金被我一训,瑟缩道:“主人,我知道错了。”然后七彩贝里便没了声音。 我瞥一眼手里的七彩贝,它泛着七色光,煞是好看。我心里涌起一丝不忍和怜惜,安然地笑了笑,不再奚落小金。 到了天庭真君府,颖梨正腆着她微微隆起的肚子,在园子里来回踱步。几个仙娥陪着她说话。颖梨看起来心情不错,眼角眉梢都是向上扬起的。 我站在园子入口,怔怔地看着沉浸在满满幸福中的颖梨,心里怅然若失。我这仙海生涯,求而不得的便是爱情二字,而颖梨轻而易举便得到了。或许,我错了,颖梨得到的不是爱情,而是亲情与责任,杨戬说过他与颖梨的结合不是因为爱情,可是三界之中多少爱情是因为爱所以爱的呢? 爱情的最终目的便是那个归属,颖梨与杨戬跳过了那个痛苦绚烂的过程直接抵达彼岸,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颖梨已经发现了我,笑吟吟唤道:“绛珠——” 我露出一个亲善的笑容走向颖梨。 颖梨让仙娥们回避了,拉着我的手,走向园子里一个飞檐精致的凉亭,一边走一边善解人意道:“知道你喜欢清净,所以让那些闹喳喳的仙娥都避开,我们两个坐着说说话便是最好的。” 我任由颖梨握着手,走到亭中长椅上坐下。 阳光透过浮云懒洋洋落在我们身上,将颖梨的侧脸修饰得贵气雅致。 我将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微笑着问:“怎么样?小家伙还乖巧吗?” “吵得很呢!特别是晚上睡觉前总要闹腾,小脚丫踢我的肚皮就跟擂鼓似的。”颖梨说着,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就像欣赏一件艺术品,脸上淌满骄傲的神情。 我传染了她的喜悦,动容道:“这样活泼一定是个男孩子,将来出了娘胎,一定是个和杨将军一样英武飒爽的大神。” “承你吉言,我也喜欢男孩子,可是杨戬喜欢女孩。”颖梨有些悻悻然,“他说女孩才是母亲的小棉袄。” 我心头一颤,杨戬那个硬汉子温柔起来真是魅力无法阻挡。 “其实男孩也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亲生的便是贴心的,血缘的便是最好的。”我安抚颖梨。 颖梨点头,“说的是,自己的娃,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无论男女我都会疼惜他的。” “你有多疼惜他,他便有多爱你。付出和回报是对等的。” 颖梨将头搁在我的肩上,动容道:“绛珠,和你说说话感觉真好,不像瑰儿,她总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偏激而娇气。” “你是她的表嫂啊,她当然会在你面前表现出不成熟的一面,胡闹是一种依赖,从未见她来找我撒娇,说明与我不亲近,与你亲近。”我是好久没有见到瑰儿了,提起她来心中还是隐隐地不舒服。 我忍耐着劝慰完颖梨,颖梨抬起头笑看着我,“这么说我应该珍惜瑰儿对我撒的小脾气,并要更加纵容喽?” 我笑着轻轻拍了下颖梨的手背,颖梨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笑罢,我从袖子里取出那只七彩贝,奉到颖梨跟前,那只七彩贝发出七色光,映得颖梨两只眼睛亮晶晶的。 “已经会吹奏七个乐音,并召唤神龙了?”颖梨兴奋得两颊飞满流霞。 “嗯。”我点头。 “表演一个。”颖梨拉我起来。 我也不含糊,今天来真君府就是向颖梨汇报演出的。我将七彩贝放到唇边,流畅地吹出七个乐音,金龙便从七彩贝中飞了出来。昂首扬鬣,瞪目振鳞,在园子中上下游飞,好不潇洒。 颖梨兴奋得又拍手又蹦跳,我停了乐音将金龙收进七彩贝,赶紧拉住颖梨道:“喂,你是孕妇,不可以做这样大的动作的。” “哪就这么娇贵了?”颖梨满不在乎。 当即让仙娥们奉了果子点心上来,与我在亭子里边聊边吃。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杨戬当差回来,见我和颖梨姐妹情深,十分欣慰。 杨戬颖梨夫妇俩又留我吃晚餐,我寻思着天君反正有白狐相陪,便安心在真君府内吃了晚餐才离去。 颖梨让杨戬送我,我一再推辞,杨戬还是执意送我。 出了真君府,月华已经倾泻得整个天宫都是,如四处流窜的水银。 杨戬熄灭手里的宫灯,往伸手的云雾中一甩,宫灯便定在云雾中。杨戬对我笑道:“今晚月色甚是明朗,也不必宫灯照明。” “也不必劳动将军送我,月光将路都照得清朗朗的。” 杨戬听我这么一说,不禁一愣。 我道:“颖梨怀孕了,你多陪陪颖梨就好,我自己走回去就行。” “谢谢你来陪颖梨,我送送绛珠仙子又何妨?”说着执意对着我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也不好再拒绝,不然就显得矫情了。 长街之上,夜云缭绕,流星飞舞,好一派静谧迷人的夜色。 杨戬与我并肩而行,我不时抬眼看着他英俊挺括的侧脸,发现此时此刻自己的心竟如此沉静,犹若风雨过后的极尽沧桑,再翻不起任何涟漪。 杨戬蓦地侧头,与我的视线撞个正着,我慌乱地别开脸,目光落在别处,那里流星正拖着尾翼,像一条条调皮的游鱼。一条流星自我与杨戬中间“嗖”地穿过,杨戬迅速伸手抓住了流星的尾巴,流星的身子在前方挣扎着扭动着。我的脑海里刷地就浮现出从前的一幕,曾几何时,杨戬也是这样一把抓住一颗流星的尾巴,为的是在我跟前耍宝。只是今夜,他又做出这个调皮的动作,不知道他潜意识里在想些什么。 “在人间管天上的流星叫小贼,你看它可不是贼头贼脑的吗?”杨戬说着,兴味盎然拍了下流星的脑袋,流星因为无法挣脱尾巴,发出呜咽的声音。 我哑然失笑,“放了它吧!” 杨戬一松手,流星“嗖”得飞走了。 杨戬看着漫空飞舞的流星,道:“那幅画里的仙女儿明明是你,你为什么不戳穿白狐的谎言?” 杨戬的话叫我深深吃了一惊,虽然他人在真君府,与我也鲜少交流,他竟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RS 第两百四十四章 流星之吻 “你知道天君无法见到我的真容,白狐不过做了我做不了的事,所以何必戳穿呢?凡事往积极的一面想也就不纠结了。”我淡淡道。 “你倒是想得开,你的心态如此豁达,我也就放心了。”杨戬轻描淡写,却是言语温柔。他提到“放心”二字,不由我心头一颤。难道他竟为我担心么? “只是为什么天君见不到你的模样,你只能以草身示他?这真的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情,叫人不由怀疑,你们是不是中了什么强大而可怕的诅咒。” 我更加惊讶,杨戬竟聪慧至此。 我只能故作轻松笑道:“什么诅咒,不过我和天君没有缘分罢了。” “天君和白狐倒是有缘,谁让那白狐生了一张和你一模一样的面孔呢?”杨戬停住脚步,眉头拧成个“川”字,“白狐竟然能和你长得一模一样,实在是一件诡异的事情。”杨戬和我的感觉是一样的。但是我转念一想,旷古情劫中,我遇到的海澜珠和小雨不是也长得一模一样吗?所以,或许只是巧合,并不诡异。 “或许只是我们多想了。”我给了杨戬一个温和的笑容。 杨戬摇头,“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个白狐来历不明,防人之心不可无,绛珠仙子你要多多留心才是,我也会帮助你打探一下这只白狐的底细。” 我感动道:“将军有心了。” “你是颖梨的好朋友嘛!”杨戬笑起来,天宫的夜仿佛有了阳光。 ******************** 杨戬送我到天君寝宫门口,我与他道了别。 推开寝宫的门,我轻轻向内走去。越往内走,迎面而来的压力就就越重。待我走到轻纱垂幔之外,不由要用手挡一挡那呼之欲出的霸道气场。我正辛苦撑着,卧室内传出天君和白狐对话的声音。 “绛珠草去哪儿了?白狐你到底到处找过了没有?”天君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烦躁。 “找过了,就是不见绛珠草的身影,不知她在哪里逗留,据白狐这段时间和绛珠草相处,私心里觉得绛珠草是个相当贪玩的仙女儿。” 妈蛋!该死的白狐,挑拨是非的长舌妇!我忍不住在心里暗骂。 “绛珠贪玩?朕怎么没有感觉到?” “您是天君,大家当然都是把最好的一面展露在天君面前,况且,天君只能见到绛珠仙子的草身,她一株小草儿又没有腿脚,肯定只能乖乖呆在翡翠盆子里,天君误会她温顺谦和也是情有可原的事情。” 白狐简直信口开河,我再一次在心里骂娘。 “白狐说得甚有道理,只是朕是天君,大家都把最好的一面展露在朕的面前,不知道白狐你是不是也是这样做的。” 天君的话叫我好生感动,白狐当然被呛得哑口无言,她只能干笑着表忠心,并转换话题道:“白狐还知道绛珠仙子的一个秘密,不知当讲不当讲。” “你自己想讲不想讲呢?”天君把球踢给了白狐。 白狐道:“既然我都已经和天君提了话头,如果不明说出来,有犯欺君之罪的嫌疑,还是说了吧!” 我更加郁闷了,不知道白狐又会编排我的什么事情。于是使劲忍着那压力,竖着耳朵倾听,只听白狐道:“替我作画的神瑛侍者,被天君罚了禁足,可是绛珠草却每日都去*馆探他,这算不算违逆了天君的旨意?该不该对绛珠草施以惩罚?” 我倒抽一口凉气,我以为白狐只是在天君寝宫忙碌,她竟然跟踪我。我和神瑛私下见面的事情被天君知道,天君若要追究,我是难逃责罚的,毕竟神瑛被禁足,是不允许和其他人见面的。 我的心悬到了嗓子眼。 轻纱垂幔之内除了逼人的压力,便是死一样的静默。 天君只怕是恼了。我有些绝望。忽听天君说道:“朕只罚神瑛侍者禁足,却并未说不许其他神仙去*馆探他,绛珠也不算欺君,这事以后不要再跟他人提起了,免得别有用心的人拿去做文章。白狐你要知道,在天庭,你和绛珠是朕刮目相看的人,譬如这寝宫,朕一向不许有仙娥仙童进来伺候,可是现在朕允许你和绛珠住进来,朕只恐你和绛珠遭其他神仙嫉妒,要知道人红是非多。你和绛珠都是朕跟前贴心的仙娥,你们两个要团结,要互相照应。” 天君的语气威严,自有不容人抗拒的力量,且隐隐有了不悦的情愫。 白狐隐忍而不甘地应了声:“是!” “这绛珠去哪儿了?朕亲自去找!” 我在轻纱垂幔之外一慌,天君这会儿只要一撩起轻纱垂幔势必就瞧见,如果被他知道我在偷听墙根,不知道他心里又会作何感想。 我赶忙化作一道烟飞出了寝宫。 停在寝宫门外的屋檐下,只见宫门开了天君和白狐走了出来。 天君龙行虎步,白狐亦步亦趋。 天君扭过身,有些烦躁道:“你留在宫里,先睡吧!朕自己去找绛珠草,找到了非要好好教训她一顿不可,最近朕回寝宫,总是不见她的影踪,一株小草儿,没有腿脚,为什么也这样爱跑?” 天君的话叫我心里酸甜掺半。 白狐福了福身子,不甘愿地折进宫门。宫门合上,天君放眼望眼前的珠宫贝阙、长街虹桥、夜云与流星,幽幽吐出一口气,烦躁的表情松懈下来,顿时显得六神无主。 “绛珠,你最近是怎么了?”天君喃喃道,言语间透出一股颓然。 我在屋檐上一颤,再也忍不住,现出草身落在天君脚边,怯弱道:“对……对不起。” 天君立时眉头舒展,眼含笑意。他弯身捧起我,半含责备半含不忍道:“绛珠,你去哪里了?让朕好找。” 我的心酸酸疼疼起来,但还是嘴硬道:“可不好找吗?天君才出寝宫门,我就自己滚出来了!” 天君朗声大笑起来。“白狐说你玩心重,朕觉得你不但玩心重,还很顽皮!”天君说着捧着我就要走进寝宫去。 因为天君提到白狐,我满心的不舒服,赶忙喊起来:“我不想回寝宫。” 天君一愣,抬起的脚顿在空中,又放了下来。 “不想回寝宫?为什么?” “不想看着天君和白狐亲密无间。”我说完自己都有点不好意思。如果此刻我能在天君跟前幻化人形,天君一定会看见我两颊绯红吧。 天君再一次朗声大笑,“为什么朕闻到这么浓的醋味啊?朕知道绛珠草能医治朕的头痛之疾,没想到绛珠草还能生产干醋啊!” 哦吼吼吼,我要找个地缝钻起来了。 我硬着头皮道:“天君应准我不回寝宫吗?” “不准,不过朕可以带你去别的地方坐坐,听你说说心里话,帮你疏导疏导。”天君说着,变出一条蓝色布巾挂在我的草叶上,自己则缓缓闭上了眼睛。 我一颤,顿时会意。 从天君手里飞落,化作人形,再将布巾蒙住天君那双绝美的眼睛。我满怀柔情缱绻看着天君眼皮上双眼皮的深纹,直看得心弦乱颤,一阵阵隐隐约约的疼。 我踮起脚尖,头越过天君的肩,替他将布巾在脑后打一个松紧适中的结。天君的鼻息暖暖柔柔喷在我的耳边,令我的耳根热辣辣烧灼起来。在我探回身子的一瞬,天君竟侧过头来,他的唇一不小心就落在我的面颊之上。霎时了风停了,月光凝固,云踪上的流星雨点一样从我们头顶落下来,闪闪烁烁,闪闪烁烁…… 天君的唇就那么停在我的面颊之上,我与他都如被电击,定格了动作。 许久,我猛然回神,身子忙向旁边一移,天君也站直了身子,尴尬萦绕在我与他之间,向挥之不去的云朵。 就这么局促着,天君终于调整了心绪,没事人一样清清嗓子,说道:“朕现在是瞎子,朕什么也看不见了,难道你不做朕的眼睛吗?” 我一愣,不知要如何做他的眼睛。 天君又道:“要做朕的眼睛,需得先做朕的拐杖啊!”说着,将手一伸。 我会心一笑,握住了他的手。他的手此刻竟冰凉如水,难道他也被适才阴差阳错那个吻惊着了吗? 让天君扶着手,与他并肩走在天庭的长街之上。头顶是五彩的虹桥,身畔是飞舞的流星,脚边是翩跹的夜云,举目望见的是如水银般流泻的月光,一切如此美妙,让人不由幸福得想哭。 “绛珠,能与你这样并肩走着,朕突然觉得好幸福啊!” 天君温柔的话语再一次触动我的柔软神经,“绛珠也很幸福。”我哑声呢喃道。 “若朕不是三界的天君那该多好,只要能永远和绛珠并肩而行,哪怕要朕弃了这一双天眼……” 天君突然说出这样犯忌讳的情话,我激灵灵一凛,忙伸手掩住了他的嘴。 天君轻轻握住了我的手,他微倾着头,仿佛在尽力倾听我的心声,只听他道:“朕知道你的担心,朕是三界之首,不能有男女情*欲,你是怕朕带头触犯天条,会万劫不复吗?” 我的心苦涩得仿若沾满胆汁:你既然知道,还说出这样不该应的话来,又是何苦?RS 第两百四十五章 玉壶暗香 我缄默着,而天君仿佛听见了我的心声,他喟然一声长叹:“绛珠,朕也只有与你方能说出知心的话。今夜朕与你说的话,你听听也就过了。” 天君反握住我的手缓缓向前走去。 我们一起走向长街尽头一座亭子前坐下。亭子很大,台阶很宽,整个亭子都是上好的白玉砌成,十分豪华。 我与天君并肩而坐,开始畅聊。 “告诉朕,你为什么不喜欢白狐?” “没有为什么,就是感觉。”我虚以委蛇。 不料,天君却道:“不知为何,朕也觉得看见白狐真人的感觉与看着画上仙女的感觉完全不一样了。接触的时间越久,那不一样的感觉就越加鲜明,可是明明是一模一样一张脸,明明是同一个人,怎么会有不一样的感觉呢?也不知道问题出现在哪里。” 我静静地听着天君的困惑,心里十分安慰。你能有这样的敏锐,不枉旷古情劫中我苦苦爱你一场。 “画中的仙女儿毕竟不是鲜活的,而白狐是活生生的,当然有不一样的感觉。” “不是,不是你说的这个意思。”天君现出迷惘的神色。 我有万千言语却不得说出口。 天君突然问道:“白狐说你新近常去*馆探看神瑛侍者,这是为何?绛珠与神瑛侍者交情很好吗?朕如果没记错的话,神瑛侍者才来天庭不久,与绛珠并无深厚的情谊啊!” “颖梨送了我一颗七彩贝,只要吹出七个乐音便能召唤神龙,我不擅音律,而神瑛侍者是个技艺精湛的乐师,于是我便去*馆向他拜师学艺。他被天君罚了禁足,绛珠擅自去探看他,未经天君同意,还请天君恕罪。”我说着起身跪到了天君跟前。 天君唇边一抹释然的笑,“事出有因,原谅你。不必跪着,起来吧!没想到神瑛侍者还精通音律,你现在跟着他学得怎样了?” “学了个皮毛,但是勉强能召唤神龙了。”我起身道。 天君饶有兴味的,“那可不可以召唤给我看看?” “你要看?”我一愣,天君蒙着眼睛如何看。 天君道:“朕能用耳朵听啊!” 我抿唇一笑,随即掏出七彩贝,吹了七个乐音,金龙从七彩贝中飞了出来,他在亭子的檐角上潇洒游动,身上的鳞片发出金色的光,好不漂亮。 蓦地,金龙从屋檐上飞下来,直直扑向天君。我的心漏跳了半拍,失声喊道:“小金——” 金龙却停在距离天君半米远的地方,伸着乖巧的头颅,谄媚唤道:“小金拜见天君!” 天君愉悦地笑起来:“果真是一条好龙!你叫小金?” “是,我叫小金,以前是一条四海为家的野龙,现在绛珠仙子是我的主人,七彩贝是我的家。”金龙乖巧而兴奋。 天君也愉悦地和他交谈,“小金,既然绛珠仙子是你的主人,从今往后你可要好好守护自己的主人。” “一定!”小金兴奋地直起身子,向云彩中游窜,拖出一串金色的云翳。 “小金,守护自己的主人可要有高超的本领,不知道你有哪些本事?” 金龙从云彩中又游回天君身边,他的身子一上一下移动着,保持一种平衡,他答道:“呼风唤雨,无所不能,最主要的是我有一颗绝对忠诚于主人的心。” “很好,小金过来。”天君向前方伸出他的手掌。 金龙忙将脑袋凑了过去,天君的手掌上落下一颗银色的光珠,那光珠陷入金龙的头颅就不见了。金龙整个身子立时散发出一圈银白色的光芒。 我不解地看着眼前一幕,只听天君道:“小金,为了你的忠心,朕赏你一颗复活丹,也就是说你有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多谢天君,小金一定为主人死忠到底!”金龙说着化作一缕光重新飞回我手中的七彩贝,七彩贝发出七道夺目的彩光复归宁静。 我站立一旁,怔怔地看着天君,不管何时何地,他的心底里都是对我佑护,我除了感动还是感动。 “绛珠,如果你能用七彩贝为朕吹一曲乐音就更好了。” 我有些羞赧,“可惜绛珠不会。” “你不是向神瑛拜师学艺吗?朕允许你再去*馆探望他。”天君的唇边驻留着一抹特别沉静的笑容。 ********************** 当我再一次站在*馆时,神瑛惊得张大了口。彼时,他正汗流浃背地挑着水欲走进竹林去浇灌。 见到我推开*馆的宫门走了进去,神瑛瞪大眼睛,颠了颠肩头的挑子,道:“你……你怎么又来了?” “怎么不欢迎吗?”我一笑,随即走向他。 “不,不是,我只是以为你把我利用完了就可以把我扔了,人间不是有谚语过河拆桥上屋抽梯什么的吗?”神瑛一边说着一边放下挑子。 我翻了翻白眼:“我是那样的人吗?我若是那样的人,你怎么会和我做朋友?” 神瑛嘿嘿一笑,“说的也是,只是你又来*馆做什么?无事不登三宝殿,何况我还在禁足期。” “不用担心,我是福星,你拖累不了我的。”我说着兀自提了一桶水走进竹林,拿起水瓢往竹子根部浇水。 “我真的担心……”神瑛跟进了竹林,面色戚然。 “放心,”我打断他道,“是天君准许我来的。” 神瑛一怔,有些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我直起身子看他,看他呆傻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 “可是天君让你来*馆干什么呢?”神瑛还是匪夷所思。 “来*馆当然是找你啊!”我拿着水瓢朝神瑛一指。 “找我干什么?”神瑛更加惊讶了。 “精通音律的伟大乐师,找你当然是学习音律,难道找你学如何浇灌竹子吗?” 神瑛恍然大悟,可还是摇头道:“绛珠你不懂,浇灌竹子才是一门学问呢,音律并不难,只要勤学苦练,可是浇灌竹子真真需要窍门。” 神瑛的话我并不以为意,也就没有看见此时竹林里有些竹子正在枯黄,而神瑛也没有提起。 我将水瓢扔进水桶里,“神瑛,浇灌好竹子,咱们就开始上课吧!天君希望我能用七彩贝给他吹一曲完整而好听的乐音。” “天君大人的旨令,我一个侍者哪敢不从?”天君撇撇嘴,捞起水瓢舀水浇灌竹子。 我在一旁嚷道:“喂,你个势利的家伙,没有天君旨意,凭我们俩的交情,你不也应该教我吗?” “我们俩的交情很深吗?”神瑛斜睨了我一眼,料到我会追打他似的,撒开两腿便跑。他一跑,我便条件反射地去追赶。 二人一时在竹林里嬉闹着。 ********************** 我x日到*馆跟随神瑛学音律,学了两三个月,已经小有所成。 神瑛教我吹奏的是一曲名叫《玉壶暗香》的曲子,表达的是一个旅途上的人对故乡的思念,甚是凄美。神瑛还用笛声和我,效果就更佳了。我们两相吹奏之时,小金便从七彩贝中飞出来,在一旁听得潸然落泪。 “小金,你怎么哭了?”我和神瑛停了乐音问它。 两颗晶莹的泪珠挂在小金的龙眼上,他眨巴了下眼睛,那泪珠就掉落在白玉桌面上,碎了。 小金摇了摇他的龙头,“我只是被你们吹奏的曲子感动了。” “明明是想家了。”我怜惜地看着小金。 小金头摇成了拨浪鼓,诚惶诚恐的,“没有没有,现在七彩贝就是我的家啊!” 小金如此说,我也就不再追问。 这时,*馆的宫门“吱呀”开了,一股迫人的压力立时随着洞开的大门漫卷进来,我一下就现出草身。 “主人——”小金还从未见过如此架势,惶急地喊了起来。 神瑛也唬得瞪大了眼睛。 天君不慌不忙走进来,道:“小金别慌!”天君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条布巾,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我顿感压力解除,又从草身变回人形从地上站起身来。 “主人,这到底怎么回事啊?”小金飞到我跟前来,云彩在他身旁腾起一朵朵浪花。 “哦,你主人调皮,常和朕玩这种捉迷藏的游戏。”天君笑吟吟的,不动声色替我解了围。 我松了一口气,不经意瞥见神瑛错愕的目光,我也只能给他一个故作轻松的笑,却是无论如何都展不开,瑟瑟的。 “绛珠,愣着干什么,还不扶朕过去坐下。”天君提醒我道。 我忙扶了天君走到白玉桌旁坐下。小金也屁颠屁颠地跟了过来。 天君坐得直直的,双手搭在腿上,因为眼睛上蒙着布巾,便习惯性微抬着下巴,道:“神瑛,朕是过来检查你这个师傅当得合格不合格的。” 神瑛忙给天君跪下,拱手道:“承蒙天君不弃,对神瑛信任有加,神瑛对绛珠仙子的音律教学不敢有丝毫懈怠,再加上仙子冰雪聪明,曲子已经吹得相当成形了。” 天君微微颔首,“口说无凭,吹一曲朕听听。”RS 第两百四十六章 白狐底细 “好啊好啊,主人和神瑛侍者配合着吹更好呢!”小金在一旁拍着爪子起哄。 “哦?”天君拉长了尾音。 “真的真的,”小金欢快道,“刚才我已经一饱耳福了,好好听,好感动哦!” 笑意从天君蒙在眼睛的布巾里蔓延下来,他也随着小金起哄道:“那快点吧,朕等不及要听。” 我和神瑛互视一眼,各自掏出七彩贝和竹笛。 《玉壶暗香》舒缓轻慢的旋律袅袅地回荡在*馆的园子里,与清风痴缠,与竹林共舞。小金的泪又簌簌而落, 呆呆地趴在白玉桌旁。而天君下巴微扬,一脸专注与凝然。 一整曲《玉壶暗香》弹奏完的时候,小金已经泣不成声。那片*竹的叶子哗哗而落。 我和神瑛沉浸在《玉壶暗香》悲伤的曲调中久久不能自拔。 大家都怅惘忧伤着,天君轻轻叹了口气。 “这曲子太过刻骨铭心,演奏起来只怕劳神伤心,以后别再吹了。”天君站起身来,他的言语令我和神瑛都吃了一惊。 天君已经向前迈步,我赶忙上前扶住他伸过来的手,他又是要我做他的拐杖做他的眼睛。当天君的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我不由一颤,这一刻我竟隐隐感觉到天君的一股子不悦。这不悦因何而来,不由我好生不安。 天君走了几步停住,冷声道:“神瑛侍者,念你教授绛珠音律有功,你的禁足之罚解除了。” “多谢天君!”神瑛忙跪身谢恩。 我回眸看了神瑛一眼,神瑛抬眼对我吐了吐舌头,相视一笑。 “小金,愣着干什么,还不跟我们回去!”天君冷厉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我来了!”小金立刻飞了上来,化作一道光飘进七彩贝。我收了七彩贝不敢再看神瑛,扶着天君款步出了*馆。 走在天庭长街上,我的目光落在远处仙气飘飘的宫阙上。 天君一路沉默着,我也沉默着。气氛显得沉闷而诡异。 小金从七彩贝中探出头来,说道:“主人,天君生你的气了!”说完忙不迭又缩回七彩贝里。我和天君一愣。 “小金——”我嗔怪地喊起来。 天君握紧了我的手,道:“小金很聪明。” 我咬住唇,道:“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因为你和神瑛的笛贝和曲太过完美了。” 我心里一荡,随即哑然失笑,他竟然因为我和神瑛的配合默契而生气,他这是在吃醋吗?怪不得他不让我和神瑛再合奏了。 我心里蓦地欢欣鼓舞起来。 扶着天君回内廷寝宫,恰逢白狐打开宫门。 门内门外,四目相对,仇怨无限。 要不是白狐面上淌满妒意和愤懑,我又要有照镜子的错觉。 白狐恨恨地看着我,唇咬到血红。我心里豁然开朗,给了她一个胜利者怜悯的笑容,她更加不忿,目眦尽裂。 天君似乎感觉到周围空气不对,握紧了我的手问:“绛珠,怎么杵着不走?” 白狐紧紧盯着天君握着我的手,面色难堪到极致,但还是立即应声道:“白狐恭迎天君回宫,只是天君为什么要蒙着眼睛哪!”说着上前一把揭下天君眼睛上的布巾,我瞬间化作一株小草儿躺在天君的手掌上。 天君使劲眨眼,瞅着手中的我的草身,兴叹道:“唉,要是绛珠也能像白狐一样站在朕的面前该有多好?可惜,朕只怕永生也见不到绛珠的真面目了。” 我心里蓦地心酸起来。要怎样,要怎样才能解除那诅咒?要怎样,要怎样才能与你面对面,四目以对?此时此刻,我和天君一样充满了热切的渴望。 **************************** 夜半,我悄悄离开内廷寝宫,去了天牢。 正值杨戬当差,我欢喜地迎了上去,“杨将军——” 杨戬吃惊地看着我,“绛珠,你怎么来了?三更半夜的。” “我想来看看婆婆纳。” “我带你进去。” 天君原就允许我来探视婆婆纳,可是杨戬还是一路护送我到了婆婆纳的监牢。 站在牢房外,杨戬站住了,微笑着道:“你进去吧!” “你不必等我,该忙什么忙什么去,我和阿纳有话要说。” 杨戬摇头,“没事,我等你,我整好有事要和你谈。” 我眉头一蹙,不知杨戬要和我说些什么。心下狐疑,但还是先行进了监牢。 监牢内,正光波大作。我站在门口,见婆婆纳正满头大汗地对着房中央桌上的一株小草和两颗发光球施法。一阵法力过去,光波熄灭,婆婆纳蓦地呕出一口血来,想来是方才用力过猛,动了真气。 “阿纳——”我忙疾步上前,扶住婆婆纳,给她输了一股真气。 阿纳苍白的面颊上现出一点血色,她缓了缓劲,睁眼见是我,忙惊喜道:“绛珠仙子,你怎么来了?” “幸好来了,如果迟来一点,只怕你要走火入魔了。”我嗔怪道,“干嘛这么拼命?” “这个研究对我很重要啊,我的自由全系在上面了。”婆婆纳腾地起身,走到桌边去。 我转念一想,何尝不是?天君幽禁了她,只为她能研究出化解我与天君之间奇怪关系的秘法,她若成功,她便得了自由;她若不成功,她便永远不得自由。所以,她焉能不急呢? “研究虽然重要,命也很重要啊!命若没了,要自由何用?”我只能这样劝慰婆婆纳。 婆婆纳指着桌上的一株小草和两颗发光球,神情夸张道:“这几日,我反复做一个实验,这株小草就是你,这两颗发光球呢就是天君的眼睛,你之所以在天君注视你的时候就会现出草身,无法幻化人形,一定是天君的眼睛发出的光让你的草身起了反应。我得想到一个法子,弱化天君眼睛发出的光的强烈程度……” 婆婆纳越说越复杂,自己都要被自己说糊涂了,但我还是听明白了,她竟企图从表面物质的关系上改变我和天君的诡异联系,虽是突发奇想,可也确实用了心思。 我担心婆婆纳在这个错误的研究方向上越走越远,从而劳神伤身,便提醒道:“阿纳,其实我和天君……” 我欲言又止,不知该不该透露实情。 见我犹疑,阿纳追问道:“你和天君怎么了?” 看着阿纳唇边还沾着那一抹新鲜血迹,我不忍,终于下狠心道:“阿纳,我和天君是陷入了一场诅咒,昼夜轮错,永不相见,所以不管你怎么研究,都是没用的。” 阿纳吃了一惊:“诅咒?谁敢给天君下诅咒?” 的确不可思议。看着阿纳一脸无措的神情,我苦笑道:“不是别人,是我们自己。为了三界苍生,不得已对自己下了诅咒,就像在禁绝情*欲的仙界,颖梨和杨戬却能结合为夫妻一样。” 阿纳似懂非懂。提到颖梨杨戬,我猛然想起杨戬还在监牢外等我,说是有事要和我说,我便匆匆向阿纳告辞。 “阿纳,你别再为我和天君劳费气力了,至于你的自由,我会想办法救你的。” 出了监牢,杨戬见到我,淡淡一笑,道:“我们找个僻静地方,我有话和你说。” 我点头,随着杨戬出了监牢。 *************************** 杨戬带我去的地方竟是昔日的废园,我曾在这里邂逅了婆婆,也不知现在婆婆和隐惠在浣雪城生活得怎样了,还有小雨、花花和如月,我好想念他们哪。但或许,旷古情劫之后,浣雪城早就不复存在。那一切或许只是为了配合那一场情劫而衍生的幻象。 掩了宫门,杨戬领着我走向园中一张石桌,石桌旁两张石椅。杨戬捡了一张兀自坐下。 我想起那一日,我逃到废园,也是一屁股坐在这张石椅上,然后婆婆便尖叫了起来,可是此刻石椅还是石椅,并不是婆婆中了禁术之后幻化的,我不禁怅然若失。 “过来坐啊!愣着做什么?”杨戬微笑着招呼,我这才默默走了过去。 坐在另一张石椅上,我看着杨戬:“你要和我说什么?” “和你说说白狐。”杨戬开门见山。 我不禁蹙起了眉头,“白狐她怎么了?” “底细不干净。”杨戬言简意赅,眉头的“川”字拧得十分用力,目光一时阴郁得像一潭湖水。 一个心术不正的人,又是西王母安排在我和天君之间的一场阴谋,底细焉能干净?我做好倾听了准备。 杨戬道:“我去查看了白狐的仙籍,她是很早便入了天庭的,只是一直呆在西王母身边,未曾露面。而且仙籍簿上记载,白狐入仙籍的介绍人是一只哮天犬,但是哮天犬的仙籍却不在仙籍薄上。” 我听得胆战心惊,这么说来,白狐是在旷古情劫之时就上了天庭的,只是一直为西王母管教着,没有出现在众人的视野中,而哮天犬显然没有从旷古情劫中像我和月神一样横穿到现下的天庭,于是仙籍薄上便没了他的名字。这白狐既然和哮天犬扯上联系,难道王祥卧冰之时被天君打死的那只白狐?可是不可能啊,那只白狐早就魂飞魄散,天君还用它的皮囊给我做了一枚挂坠。如果不是那只白狐,那现在内廷寝宫中日日伴随天君左右的这只白狐又是谁?RS 第两百四十七章 天眼之劫 “白狐既然是哮天犬引荐入天庭为仙的,那为什么这只哮天犬却在天庭之中失去影踪了呢?其中定有玄机,所以我说这白狐的底细不干净。”杨戬面色冷凝。 我起身向杨戬俯身行礼,感激道:“多谢将军为绛珠做的一切,绛珠铭感于怀,只是以后不要再为绛珠犯险了,没有天君或者王母娘娘的旨意,将军私查仙籍簿是有罪的,如果被小人在天君跟前参一本,恐对将军不利。颖梨现下有孕在身,绛珠唯愿将军与颖梨夫妻和美,幸福平安。至于绛珠自己,会自求多福,多谢将军提点白狐之事。” 杨戬撼然地看着我,而我也动容地回望着他,心里是无数无数的祈祷与祈愿:杨戬,谢谢你,谢谢你,但是你为绛珠做的真的够多了,绛珠只希望这一世,你不要再像旷古情劫之时为绛珠赴汤蹈火伤害自身了。 杨戬对于我的感激和眼泪自是有些受宠若惊,他喃喃道:“你是颖梨的朋友,颖梨是我妻子,帮助妻子的朋友是应该的啊!” 将军坦荡荡,襟怀宽广,我早已在心里哀告宾服。 ************************** 内廷寝宫之中,我从翡翠盆子里飞身落地,化作人形。 天君已经上凌霄殿去,白狐正送他到门口。 我站在兽吞旁,趁着幽幽的云雾,环视寝室。白狐将寝室收拾得十分干净利落。 正打量着,轻纱垂幔一撩,白狐走了进来。 她嘴角向两边扯了扯,微微一笑道:“天君离开,绛珠仙子终于有脸见人了。”傲慢与偏见挂满眼角眉梢。 “白狐仙子日日有脸见人又如何,知人知面不知心。”我淡淡回道,目光始终审视着白狐的眼睛。 白狐的笑容僵硬在面颊上,冷声道:“今天是要挑开天窗说亮话吗?湘妃娘娘。” 一声“湘妃娘娘”让我更加确信眼前的白狐与王祥卧冰之时的那只白狐脱不了干系。因为现下的天庭大家只知道绛珠仙子,并不知道*妃子。 “不错,说吧,你和哮天犬以及那只死去的白狐到底什么关系?” “痛快,我也就不遮遮掩掩的了,那只被天君打死的白狐是我的姐姐,姐姐惨死,我当然要替她报仇!”白狐眼里发出恨恨的光。 我心下一颤,那只死去的白狐竟如此幸福,得到哮天犬这个好朋友和亲妹妹的忠贞感情。 “虽然你的出发点是姐妹情深,可是你姐姐迷惑人间君王,危害天下苍生,本就死有余辜,天君生为三界之首,当然要为民除害,所以何错之有,要让你如此处心积虑潜藏天庭数百年?”我厉声责问,并道,“我要到天君跟前揭发你!”我说着便向寝宫外走去,不料白狐却哈哈大笑起来。 我心下狐疑,停了脚步,回身看着白狐。 白狐阴险笑道:“揭发我?你搞笑吧?现在,旷古情劫对天君来说简直是天方夜谭,那段记忆他早就没有了,你要如何跟他揭发我?你还以为你是他钟爱的*妃子吗?你现在只是一株根本无法现出人形的绛珠草啊!” 我怔住了。如何揭发?的确无法揭发。 白狐见我犹疑,神色更加猖狂得意,狐狸尾巴也不知不觉露了出来,在她衣裙下摆飘着摇着,一如她眼角眉梢轻狂的笑容。 “所以,绛珠,我劝你还是老老实实本本分分做一株药草就好,还能得到天君三分垂爱,在偌大天庭还能有一个翡翠盆子供你容身,莫要连自己立锥之地都不珍惜。” “你留在天君身边,又修得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难道就是为了和我争宠?” “当然不可能,冤有头债有主,我要替姐姐报仇,对象当然不可能是你。和你修得一模一样的面容,不过是我复仇的手段,谁让天君钟爱着湘妃娘娘你啊!” 我倒抽一口凉气。白狐复仇的对象是天君。那她日日待在天君身边,伺候天君饮食起居,天君岂不是太危险了? 我没有再同白狐争辩些什么,而是选择了隐忍,默默化回草身,飞回了床前的翡翠盆子。 时近中午,天君从凌霄殿下朝回来,白狐殷勤侍奉他吃了午饭又睡下,我悄悄飞出了寝宫。 来到王母宫,径自寻到西王母,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 西王母安然坐在大殿之上,似笑非笑地盯着我。 我匍匐于地,尔后直起身子,迎着她的目光,问道:“关于白狐,王母娘娘对她的底细自然是了如指掌的,她要替她姐姐报仇,势必对天君不利,那么王母娘娘如何还能放心地将她安插在天君左右?” 西王母淡淡一笑,“天君乃是三界之首,凭她小小白狐焉能酿成气候?” 王母娘娘一句话让我悬着的心终于安放下来,她是天君的母亲,她总是不会伤害自己儿子的,她若没有十足把握,绝不会将一个狼子野心的人安让于天君身边。可是西王母接下来的话又叫我的心悬了起来。 “哀家将白狐安放于天君身边,不过是为了克制你而已,所以你有闲工夫替天君担忧,不如提醒自己多加小心。”西王母说着神秘一笑。 我落寞道:“绛珠知道。绛珠告退。” 我起身默默走出了王母宫,一路上心事沉浮,有种自取其辱的感觉。 出了王母宫,忽见一队队天兵天将正沿着瑶池向天君寝宫的方向云涌而去,周围的气氛一片肃杀。 天兵天将之中,我看见了一袭黑长披风英俊不凡的杨戬。我忙御风飞了上去,唤道:“杨将军,出了什么事?” 杨戬一脸惊惶神色,道:“天君遇刺了。” “啊?”我一惊。 杨戬已经匆促飞走。我回过神来,立即随着天兵天将向寝宫飞去。 寝宫一片狼藉,宫墙和轻纱垂幔都沾了血迹,天君的白色睡袍也是血迹斑斑,而眼睛上更是流出殷红的血迹。 我的心脏漏跳了一拍,白狐竟然刺瞎了天君的双目。 杨戬率领着天兵天将跪在地上,天君仰面朝天躺在床上,却是格外镇定道:“速速缉拿白狐,严守南天门,不许她逃出去!” “是!”杨戬领命而去,天兵天将鱼贯而出。 我忙爬到天君床边,握住他的手,颤声唤道:“天君,你的眼睛——” “是绛珠吗?不要害怕,母亲已经派人去天牢接婆婆纳了。”这个时候,天君还在安慰我,我只觉心里刺痛,恨不能替他受了这刺目之苦。 婆婆纳很快来了,跟在西王母身后。 紫鹃、宝蟾和玉儿簇拥着西王母疾步走进来,我只能退到一边去。 仙女们跪了一地,大气不敢出,西王母坐到床前,紧握住天君的手,悲痛唤道:“玉皇,我的儿,是母亲错了,母亲错了,那白狐竟然胆大包天,敢如此为非作歹,是母亲太轻敌,害苦了我的儿。” 天君的眼皮上全是触目惊心的血,他的神色却十分淡然,声音也极尽平和,“母亲,一点小伤,不足挂怀,还请母亲宽心。” 我在一旁看着那样镇定隐忍的天君,心更加痛到无法言喻。 “婆婆纳,你快上前查看天君的伤。”西王母一声令下,婆婆纳就疾步走了上来,小脸专注而肃然。 西王母也站到一旁去,天君交给了婆婆纳。婆婆纳俯身仔细检查,额头的汗珠越来越细密,她不敢拭汗,垂头对西王母拱手道:“启禀王母娘娘,天君他……” “他怎么了?”西王母急不可待。 “下针之人狠而决绝,正中眼睛瞳仁,天君的一双天眼彻底毁了。” 一句话说完,阿纳已经双腿一曲,跪在了地上,西王母向后重重趔趄了一大步。 天君虽然依旧平静地躺于床上,眉睫却是虬成了硕大的疙瘩。 西王母将手杖重重敲打着地面,厉声喊道:“一定要活捉白狐,哀家要将她碎尸万段!” ********************* 杨戬率领着天兵天将将天庭翻了个底朝天,白狐却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婆婆纳和整个仙医阁的神医都齐聚在天君的寝宫里,又是一场没有结局的会诊。 整个天庭人心惶惶,愁云惨雾。 我捧了神医们最新熬制的汤药悄悄进了寝室,天君一个人枯坐在床沿。失去天眼,他仿佛一下就苍老了,眼睛上蒙着的布巾还渗出依稀的血迹。我的心不由一紧,走向他的脚步也放得极轻。 “绛珠——”天君还是听出是我进来了。 我忙忍着哭腔,哑着声应道:“哎!” 我将汤药捧到天君面前,天君就着我的手将整碗汤药喝干净,那么乖巧温顺,令我的心紧了又紧。 “让阿纳和神医们都下去休息吧!朕的天眼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恢复的了。” 天君心里明镜儿似的,我愈加觉得伤感。 “父皇——”一声少女的呼唤自轻纱垂幔之外传进来,瑰儿的身子也旋即飞到了天君身边,就像刮来一阵粉色的风。 “父皇……”瑰儿伏在天君膝头,嘤嘤哭了起来。天君轻抚她的头,唇边终于现出一抹慈父的笑。 我不忍再看,默默退了出去,转而去寻婆婆纳和神医们传天君的旨意去。RS 第两百四十八章 胎死腹中 我去内廷偏厅传了天君旨意,神医们默默散去,阿纳心事重重,步履沉重。 “阿纳——”我唤住了她。 阿纳留了下来,我上前问道:“天君的天眼真的无法恢复了吗?” 阿纳欲言又止,“仙子是要听真话还是听场面上的话?” “当然是真话。”我着急上火。 阿纳果断摇头,我心里燃着的一丝火焰瞬间被冰水浇灭。 “那天君……再也看不见了吗?”我带着哭腔问,眼里的泪水使劲吸着才没有落下来。 “失去天眼,还有凡胎肉眼,视力倒是可以恢复,只是他是天君,怎么能够没有天眼呢?”阿纳黯然。 天眼对天君的重要性我颇有些不以为然,但是回到寝室听见瑰儿对天君说道:“父皇,奶奶说你从前之所以会被选为三界的统帅,入主天庭,就是因为你有一双天眼,是真命所归,现在天眼被伤,父皇的君位岌岌可危,那可如何是好啊?” 我站在轻纱垂幔之外,听着瑰儿的话,心里一阵阵心惊。 旷古情劫之中,天君因为动了儿女私情,便有一大堆弹劾他的奏折上到天庭,更有魔王和魔君两兄弟公然谋逆,现在天君的天眼已伤,要是被三界之中不轨之徒知道消息,岂不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如此想着,我浑身一阵发冷。 轻纱垂幔之内却传来天君格外坦然淡定的声音:“瑰儿,天君之位有什么好留恋的?难道你会因为父皇不是天君便不爱父皇了吗?” “那倒不会。只是瑰儿和奶奶一样都替父皇担心。” “瑰儿不必担心,多陪陪你奶奶,拿话宽慰她,让她也不必替父皇担心。” 我的泪终于是忍不住,在心里默默道:还有我,还有你的绛珠,也替你担心。 ************************** 夜晚,整个天宫一片寂静。我趴在天君床前一不小心就睡了过去,迷迷糊糊中有人我把推醒,我睁开眼睛见天君从床上坐了起来。 “天君,你睡不着吗?那绛珠来陪你说话。”我赶紧打起精神。 天君摆摆手,他兀自解开了自己眼睛上的布条,说道:“现在,朕的眼睛好可怕吗?” 我只瞅了一眼便有了泪意。 “不可怕,天君不要心里有太大压力,阿纳和神医们正在商量药方,相信不日便能治愈天君的眼伤了。”我强自忍着满心悲怆安抚天君。 天君突然道:“绛珠,你陪朕去一趟凌霄殿吧!” 我困惑,“现在是半夜了,天君要去凌霄殿做什么?” “朕自有朕的道理,你陪朕前去就是。” 天君如此说,我只好扶了他的手,离开寝宫。 出了内廷,一路向凌霄殿而去。 天宫的夜色美得出尘入画,可惜我和天君却无法同时瞧见。 “这天庭月色,很美吧?”天君问。 “嗯。”我微微点头。 “可惜,朕与绛珠却无法同时得见。”天君的怅惘和我的怅惘是一样的。 到了凌霄殿,天君让我扶着他上了高高的龙座。 他凝眉站在龙座前,周身都笼着一层沉郁的色彩。 我在一旁悲伤地看着天君,心口堵了一堵墙般难受。 天君终于开口道:“绛珠,你先退下。” “是。”我默默地下了高台,站在殿中央,仰首看着天君。 天君在龙座前站了许久,终于调转身子,缓缓地坐了下去。他还没在龙座上坐稳,那龙座便金光大作,一阵巨大的冲击波袭向天君,天君的身子就从龙座上弹了出来,重重摔落在我的脚边。 “天君——”我赶忙扑向天君,天君抬起头来,唇边挂着鲜红的血迹,脸上是痛苦的表情。 “绛珠,你知道朕为什么这么晚还坚持来凌霄殿吗?现在你知道答案了吧?”天君的声音暗哑到极致。 我心潮起伏起来。天君是想来凌霄殿尝试一下失去天眼的自己还能不能坐上天君的宝座,答案摆在面前:不行! 我狠吸一口凉气。如果适才的一幕发生在天君上朝之时,当着文武百仙的面,那么后果不堪设想。 我使劲抚平自己震惊的心绪,扶着天君慢慢走出凌霄殿去。天君的步履蹒跚到极致,整个身子都倾倒在我身上。 我一侧头,借着清明的月色,我竟望见天君的鬓边不知何时生出了几缕白发,我的心重重一揪,便有腥甜直冲喉咙口。我使劲咬住唇将那口腥甜咽了下去。 而天君扶在我肩头的手加重了力道,我知道他难过,而他也知道我的难过。 扶着天君走到内廷,便望见月色中一个白色的身影一闪,不见了踪影。天君没有发觉,我便也没有声张。 进了寝宫,天君在床上打坐,自己给自己疗伤。等他调理好真气,我便服侍他躺好。天君许是太累了,一沾到枕头,便沉沉睡去。 当室内响起他均匀的鼾声,我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袖子里七彩贝不安分地抖着,我知道是小金在闹腾,便取出七彩贝,小金的头小心翼翼探了出来,“主人,我刚刚看见你师傅了。”小金轻声道。 “我师傅?”我一颤,原来适才内廷中那道白色身影是神瑛侍者。 *********************** 轻轻飞落在*馆的那片竹林中,我取出七彩贝吹起了《玉壶暗香》,不一会儿神瑛侍者便从宫室里走出来,走进了竹林。 “绛珠,你的伤怎样了?”神瑛没头没脑一句话让我吃了一惊。 “什么我的伤怎样了?我何曾受过伤啊?”我一头雾水。 神瑛蹙起了眉头,盯着我道:“前几**经过*馆门口,浑身是血,受了重伤,是我替你疗的伤啊!这几日听说天君也受了伤,整个天庭又在捉拿刺伤天君的白狐,我不放心所以想去内廷看看你的伤怎样了,可是起先不巧看见你和天君在一起,我便没有露面。” 我快速分析着神瑛的话,猛然一惊:“神瑛,只怕你前几日遇到的不是我,是白狐!” “白狐?”神瑛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怎么可能,明明是你啊!” 神瑛还不知道白狐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事情,也不知道白狐冒顶了画中人潜伏在天君身边,为的是伺机报仇。眼下,天君被白狐伤了天眼的灾祸来得太突然了。我遂将一切事宜简要向神瑛报备了一下,并嘱咐他若再遇到和我一模一样的仙女儿一定要及时报告杨戬。我交代完匆促赶回内廷去。 赶回内廷时,只见寝宫外围已经把手了几重天兵,杨戬正目光机警地盯着四周。 “杨将军,怎么回事?”我问杨戬。 杨戬道:“绛珠仙子还是不要离开天君的好,适才白狐又出现了,幸好王母娘娘一直安排天兵天将埋伏在整个内廷。” “白狐又出现了,天君怎样了?”我急火攻心,不知道白狐又会对天君干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情来。 杨戬道:“天君没事,还在安歇,白狐一出现,就被天兵天将发现了,所以没有进到寝宫内。” 我的心总算安下来,“那白狐捉住了吗?” 杨戬愁闷地摇了摇头,“没有,也不知她都习得了什么偷天换日的大法,竟然能躲过天兵天将近乎地毯式地搜查。再不捉住白狐,外婆都要治我的罪了。” 杨戬的沉闷心情传染给了我,我步履沉重回到寝宫内。天君睡得不是很安稳,但到底也没有醒过来,而我却一直睁着双眼,在床前做到天明。 凌霄殿上,神仙们的折子都被呈到寝宫来,天君却将折子全部掷到地上。 他一个人落寞地坐在床沿上,苦笑道:“朕失去了天眼,连龙座都坐不上去,还有什么资格批阅这些奏折?如果神仙们知道连龙座都不再承认朕这个天君,那么他们还会把这些奏折呈到朕面前来吗?还会让朕去裁夺这些三界大事吗?” 我默默地蹲在地上,一本一本捡起那些小小的折子,缄默着。天君的痛苦郁闷像张大网自头顶盖向我。而我能帮他些什么呢?什么都帮不了。 婆婆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托盘上放着手术刀、纱布和各种药罐。她的身后跟着几个神医,全都一副整肃妆容。 我疑惑地迎向她,“阿纳,你们这是……” 阿纳将手里的托盘交给身后的助手,把我拉到一边,耳语道:“奉王母娘娘旨意摘除天君残破的天眼。” 我一下张大了口,随即压低声音问道:“那天君不就彻底成为瞎子了吗?” 阿纳摇头,“摘除天眼,还有凡胎肉眼可以看视,这也是王母娘娘的意思,我们只能照办先。” 阿纳故意振作了笑容,亮起嗓子道:“奉王母娘娘之命来给天君治疗眼伤,请闲杂人等回避。” 天君坐在床沿上,神色振作起来,“阿纳,这一回能治好朕的眼伤吗?” “先动手术,再上药泥,不日,天君便能恢复视力了。”阿纳故作轻松,轻描淡写。 天君的唇边绽放笑容,“如此,绛珠,你先退下吧!” 我福了福身子告退,走出轻纱垂幔之前再回头看一眼天君,他正为婆婆纳的话而傻乐着。我不忍再看,忍了悲伤便出了寝宫。 刚走出内廷,便有天兵天将自长街那头飞奔过来,呼啦啦飞扑到我身边,架住了我的双手。 我唬了一跳,这是神马情况? 杨戬大步流星走了过来,呵斥那些天兵天将道:“大胆,不可对绛珠仙子无礼!” “启禀将军,绛珠仙子伤了颖梨夫人的身子,我等特奉命前来捉拿。”为首的一个天兵拱手向杨戬禀告。 我和杨戬都震住了。RS 第两百四十九章 真假绛珠 “我伤了颖梨夫人的身子?”我觉得可笑,怎么可能? “不错,颖梨夫人现在肚痛难耐,神医们正在救治,只怕……” “只怕什么?”杨戬追问。 “只怕胎儿不保。” 杨戬大惊失色,顾不得我,黑长披风一甩,就御风飞去。 杨戬一走,天兵天将也擒住我向真君府飞去。 到了真君府,府内早已哭声一片。为首的天兵进去回话,不一会儿就出来下令道:“将绛珠仙子押进来。” 天兵天将押着我走了进去。 房内,杨戬坐在床沿上,颖梨的身子躺倒他怀里,正哭得声嘶力竭。 “绛珠仙子带到!”天兵禀报道。 杨戬的面色阴沉晦暗,一挥手,让天兵退下。 当房内就剩了我和颖梨、杨戬三人,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颖梨从杨戬怀里抬起梨花带雨的面容,恨恨地看着我。如果目光是箭的话,我早已千疮百孔。 “绛珠,我待你一片真心,我也一直以为你和我姐妹情深,你如何能对我做出这般阴险的事情来?”颖梨目眦尽裂,每一句话都带了火气。 “颖梨,我没有对你做过什么啊?天兵天将说你的身子受伤了,胎儿恐怕不保,现在你的身子怎么样了?”我心里焦急而关切。 颖梨却腾地从床上扑下来,她赤脚冲到我身边,拉扯着我,恨不能将我撕碎了,嘴里嚷着:“你还有脸提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你还我的孩子!” 这一刻我的心蓦地往下一沉,我知道颖梨和杨戬的孩子是没有了。我的身子任由颖梨拉扯,目光不经意瞥见杨戬哀伤欲绝的眼神。 杨戬已经过来,拉住颖梨劝道:“颖梨,恐有误会,我相信绛珠不可能做出伤害你和孩子的事情的。” 只听“啪”的一声,杨戬的脸别向一边,面颊上一个清晰的五指印。 颖梨恨恨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明着是我丈夫,背地里却和绛珠暧*昧不明暗度陈仓!” 我的头有些懵,颖梨的话信息量太大,我完全来不及消化。 “颖梨,你胡说些什么啊?”杨戬缓缓抬起头,憋屈地看着颖梨。 而颖梨早已潸然落泪,她指着我和杨戬,苦笑着道:“这几日,天君被行刺,你忙着捉拿凶手、保护天君安危,绛珠来寻我,说得好听,说是替杨将军你来陪伴怀孕的妻子,实际上呢?你这个贱*人荡*妇,勾引别人丈夫的娼货!”颖梨说着又要扑向我,杨戬挡在我跟前拉住了颖梨。 我觉得事有蹊跷,“颖梨,说清楚,这两日,我在天君寝宫忙得晕头转向,怎么可能有空来陪伴你呢?” “难道我看错人不成?”颖梨冷笑,“两日来,你白日与我寸步不离,夜晚与我同榻而眠,我只道你是顾念姐妹情谊,谁知你是狼子野心,竟对我腹中胎儿下手脚。” “不可能,不可能是我,那是白狐!”我猛然悟道,“白狐与我长相相似,连我自己都难辨真假,看着她就恍若在照镜子,所以是白狐。” 杨戬豁然开朗,“不错,颖梨,你一定认错人了,这两日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是白狐,不是绛珠。” 颖梨的神色有一丝迟疑,但还是果决道:“如果不是绛珠,为什么她也有七彩贝,她也能吹奏七个乐音召唤神龙?” 我一怔,这白狐竟然将我的本事也学得惟妙惟肖。 “她若有心骗你,势必苦心孤诣费尽筹谋,当然万事周全,不然如何能骗过你?”杨戬将颖梨往床上送,将颖梨安置在床上,杨戬苦口婆心道,“颖梨,相信为夫,白狐害子之仇,我一定会报,你刚失去孩子,身体虚弱,好生养着。” 杨戬说着就来拉我向外走去。他步履匆促,不知他要将我带到何处,只能随着他疾走。到了门口,颖梨喊住了他:“杨戬!” 杨戬停住脚步,回过身看着颖梨,颖梨的面上是痛苦凄然的神色:“杨戬,你和绛珠之间真的没有儿女私情?” 我心头一颤,不知道那白狐都对颖梨说了些什么,让她疑心至此。 杨戬回给颖梨一个坦然的笑,“夫妻一场,你不相信我,也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你刚刚落胎,身子虚弱,容易胡思乱想,好好睡一觉吧!白狐,我一定能捉到她,替我们的孩子报仇的。” 杨戬说着,拉了我的手就奔出房去。 疾步走到真君府外,杨戬才将我放开,看着他涨红的脸,我的心里充满愧疚,虽然我不是害死颖梨腹中胎儿的凶手,可是却和我脱不了干系,如果那白狐不是长了一张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庞,颖梨如何能相信她亲近她?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 我想到此处,心里更痛,我也曾经失去过自己的孩子,所以对杨戬与颖梨的丧子之痛能够感同身受。 杨戬的面色凝重,他紧盯着我,问道:“绛珠,你说白狐她为什么要伤害我的孩子啊?我和她无冤无仇……”杨戬说着,眼里落下了他身为男儿从不曾轻易掉落的泪。 我的心难受到极致,可是却无法回答他的话,我只能说:“眼下只有找到白狐,才能知道答案。” “可是白狐在哪里呢?”杨戬烦躁。 我想起神瑛曾在*馆外遇到白狐,便拉起杨戬道:“跟我来!” ********************* *馆,竹林簌簌,绿影婆娑。 我和杨戬敲了许久的门,无人来开,便径自破门而入。 “神瑛……”我一边向里走去,一边唤道。杨戬紧随身后。 许久,神瑛从回廊那端跑过来,见我和杨戬从竹林内走出来,他愣了愣。 “绛……绛珠,你怎么在这里?”神瑛的神色慌张,目光闪烁,令我和杨戬顿时起了疑心。 他的手湿漉漉的,显然刚刚清洗过。而空气里隐隐有血腥的气息。 这么互相对视了几眼,杨戬一个箭步就朝回廊那端奔去,神瑛忙折回身子追赶杨戬,我也追了上来。 *馆唯一可藏身的地方便是冰窖,那冰窖我曾经藏过夜莺,所以熟门熟路。 杨戬已经下了冰窖,我和神瑛跟了下去。可是冰窖内早已空空如也,地上残留着一滩血迹,显然白狐受伤了。 “白狐呢?”杨戬看着空空如也的冰窖,怒吼着问神瑛。 神瑛嗫嚅道:“那……那明明是绛珠。” 我简直要晕倒,“神瑛,我不是交代过你,如果再遇见和我长相相似的人,一定要将她看住禀报给天兵天将吗?那不是我,那是白狐!” “可是她会吹七彩贝,会召唤小金,还会吹《玉壶暗香》!”神瑛无辜地看着我,“她受了重伤……” 好个白狐,为了以假乱真,连《玉壶暗香》也学会了,真是拼了。 杨戬不再理会神瑛,蹭蹭蹭跑出了冰窖,我也有些怨怼地看了神瑛一眼,出了冰窖。回到园子里,神瑛竟没有追出来,我不禁心下有些狐疑,但竟然没有回身去寻他,还是急追杨戬而去。 ************************ 白狐又是几日杳无踪迹,杨戬带着天兵天将在天庭拉开了更为严密的搜索,他血红着眼睛,近乎疯狂。失去孩子,他并不比颖梨好受。 而这边厢,总算有个安慰的消息,天君能看见了。 婆婆纳和仙医阁的神医们都聚在寝宫,给天君取眼睛上的纱布。 我站在一旁,手心里紧张地出汗。我做好了天君睁开眼睛,我重新变回草身的准备。 纱布一层层被揭下,我听得见自己心弦崩裂的声音。可是那潜意识中会漫卷而来的逼人压力却没有出现,整个寝宫安静如常。 纱布被全部拿开,神医们退了下去,齐齐跪伏地上,阿纳站在天君身边,她躬身弯背查看着天君的眼睛,最后轻声道:“好了,睁开吧!” 天君的眼睛缓缓启开,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寝室内全都是冷汗涔涔的声音。 神奇的一幕发生了,天君睁开了眼睛,而我没有变回草身,依然幻化成人形,和神医们跪在一起。 “能看见吗?”阿纳的声音小心翼翼的。 天君的目光滴溜溜在寝宫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我的身上。 “抬起头来!”天君的声音冷厉地传了过来,像一柄剑刺在你的耳膜上,不由人激灵灵一凛。 不知道他是在同谁说话,所有人都只得一起抬起头来。 天君的目光死死地锁在我的面颊上,他的眼睛里冰寒之气越来越多,我只觉从头到尾的冷,手脚不自觉发起抖来。 “将白狐拿下!”天君蓦然下了命令,众人随之一怔。 我也猛然懵了,但随即清醒过来。我和白狐长了一模一样的面孔,天君只见过白狐的模样,却从未见过我的真容,他将我错当成白狐,怎么不会捉拿我呢?毕竟是白狐刺瞎了他的天眼,而我此刻在他眼中就是白狐! “将白狐拿下!”天君喝斥道。 轻纱垂幔之外,天兵天将一窝蜂拥入,从地上捞起了我,神医们唬地连忙退到一边。 婆婆纳忙跪于地上,乞求道:“天君,她怎么会是白狐呢?她是绛珠仙子啊?” “朕的眼睛可没有瞎!”天君冷哼了一声,婆婆纳便住了口,天君又盯着我冷笑道,“若你真是绛珠,为什么朕睁开眼睛你没有变回草身呢?” 我的心陷入谷底,好一个美丽的误会。RS 第两百五十章 半夜会审 我被天兵天将架着扔进了天牢。四面墙森严闭合,我跌坐地上。 又是一场牢狱之灾,令我转不过思绪。 心底里是一片纷乱,我使劲甩甩头开始整理思绪。 白狐刺瞎了天君的天眼,白狐害死了颖梨的孩子,然后我被当做白狐拿进了天牢。看起来我是遭遇灾祸,替白狐背了黑锅,实际上我也从中获益了一件事,那便是天君睁开眼睛也能看见我了,我不会再在他面前现出草身了。看起来一场无解的诅咒竟因为天眼的毁灭而破解,只是天君失去天眼将面临怎样的前程?他从龙椅上摔落的情景还依稀可辨。 天牢之中,我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却并没有花过多心思去替自己担忧,更多的竟是替天君担忧。 坐在天牢地上,我不禁自嘲地笑笑。只怕此刻,天君龙颜大怒,恨不得将我剥皮啖肉,哪里还需要我的担心? 我正怅然若失着,牢房的门哐当一声开了,杨戬走了进来。我忙从地上起身,“杨将军——” “绛珠!”杨戬走到我跟前,凝眉道,“天君怎么会认错人呢?” “你没有认错我便好,我好歹也有个证人。” 杨戬道:“最好的证人是神瑛侍者。只要他跟天君说明那幅画上的仙女儿就是绛珠你,不是白狐,是白狐冒认你,那事情就有转机。绛珠,你先安心在牢房呆着,我这就去找神瑛侍者。” 杨戬说着匆匆去了。 杨戬一走,西王母便来了。她雍容华贵立在我跟前,令整间牢房都蓬荜生辉。 我跪在她脚边,仰着头,热切道:“天君不知道我是绛珠,王母娘娘是知道的呀!我不是白狐,是绛珠,还请王母娘娘替绛珠做个明证。” 西王母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唇边一抹戏谑的笑,“哀家早就告诉过你,白狐是哀家的一桩阴谋,目的就是为了对付绛珠你,你怎么还指望哀家替你作证呢?” 我一怔,困惑地看着西王母,“你竟然为了对付我,不惜牺牲天君的天眼?” “这是个意外,哀家没有料到白狐竟然胆大至此!所以白狐原本有功,而今却是罪大恶极,不容活命!”西王母目光一冷,声音也寒人心魄。 我苦笑起来,“说到底白狐只是你一颗棋子,只是你没料到你竟会被自己的棋子利用。你用白狐对付我,白狐却借你的手报了她姐姐的仇,你与白狐,说不清到底谁才是那只操盘手。” 西王母的气势有些短弱,但很快她便犀利尖酸起来,“无论我和白狐谁赢谁输,绛珠你都是吃亏的那一个。” 何尝不是?我讷讷道:“娘娘这样做,真的是值得的吗?为了对付我,不惜牺牲天君的天眼,早知如此,还不如当日就让在忘忧原上自生自灭。” “哀家一念之仁,酿制今天的惨烈局面,是哀家太过自信和轻敌了,哀家自会收拾残局,只是眼下,先除去白狐,再来收拾你。” “娘娘要除去白狐,为什么不连绛珠一并除去?” 西王母目光向我面上一扫,说不清的傲慢,“哀家除去白狐就是断了你的后路,要知道现在在天君眼中你不是绛珠而是白狐,你刺瞎了天君的天眼,天君还能让你活命吗?” 好个阴险的婆妇。我的身子微微一抖,还是强自镇定道:“绛珠死不足惜,只是天君的天眼还能否恢复?” “这个就不牢你操心了。”西王母说着拂袖而去。 ************************ 我在牢房内忧心如焚过了一日,终于等到了杨戬。杨戬再次出现在我面前时,一脸闷闷不乐。我带着探究的目光看他,只听他道:“你知道神瑛侍者和我说些什么吗?” “说些什么?” “他说他所画的仙女儿的确是白狐,不是绛珠。” 我彻底懵懂了,神瑛不是一向自诩是我的好朋友的吗?怎么关键时刻竟不帮我呢?我蓦然想起昔日西王母说过,白狐是她的一场阴谋,神瑛也是。 我顿觉身子坠入冰窟,彻头彻尾地寒。或许从一开始我就堕入一场骗局。我与神瑛的再相逢,尔后的作画和学习音律都是事先设计好的,而我自己只是将旷古情劫中的人与事移情到这一世的天庭,竟昏然未觉天上宫阙早已物是人非。神瑛很可能在教习我音律的同时也教习了白狐,不然白狐何以能和我一样召唤神龙,吹奏《玉壶暗香》? 我心里更加灵机一闪:白狐和神瑛其实早就相识,他们一起接受西王母的任务,情意深笃,说不定白狐失踪就是神瑛藏匿了她的踪迹。 我猛然想起那一日在*馆冰窖之中神瑛的行为举止有些可疑,忙对杨戬道:“将军若有心解救绛珠,不妨夜半潜入*馆冰窖再探查一下,或许有收获。” “你是说白狐可能藏匿冰窖之中?”杨戬眉头一蹙。 我点头,“将军也想报害子之仇,而绛珠更想早日沉冤得雪。” 杨戬抿唇,径自去了。 看着杨戬的黑长披风消失在天牢门口,我只能在心里默祷,希望杨戬抢在西王母杀人灭口之前找到白狐。 ********************* 坐于天牢板床上,我掏出七彩贝,闷闷地吹奏起来。《玉壶暗香》忧伤的曲调弥漫在整间牢房里,我听见七彩贝中传来啜泣的声音,是金龙。 我停止乐音,吹了七个乐音,金龙从七彩贝中飞了出来。金色的龙鳞闪闪发光,金龙飞到我面前,忧伤地看着我:“主人,你很难过。” 怎么能不难过?命运多舛,想求一席安生立命之地,困难至此。我回给金龙一个苦涩到极致的笑容。 金龙道:“主人,我去找天君求情。” 金龙说着游向牢房门口,我喊住了他,“小金,回来!” 金龙听话地又游回我面前,他的身子浮在空中,眼睛无辜地看着我,“主人……” 我摸摸他的头,给了他一个振作的笑容,“既来之则安之,天君正在气头上,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的。” “主人,那我们该怎么办?要是天君一直关着我们……” “我们需要做的是等待。”我的手搭在小金的犄角上。我需要等待,等待杨戬将白狐找出来,然后与白狐对簿公堂,让她把自己的罪行和嫁祸我的丑恶行径全都公之于众。 杨戬没有让我等太久,夜半,天牢的门就被打开了。天兵天将将我提出了天牢,公堂没有设在凌霄殿上,而是去了王母宫。 个中原委我是清楚的。天君再坐不得那把龙椅,而这个秘密暂时不能让文武百仙知道。于是西王母坐镇王母宫,天君和神仙们都被请去了王母宫。 正殿之上,天君和西王母高坐,神仙们位列两边,大殿中央跪着杨戬。 天兵天将押着我到达殿上时,杨戬正拱手跪请道:“白狐行刺天君,还害得我的孩子胎死腹中,实在罪大恶极,还请王母娘娘主持公道,惩处白狐!” “戬儿,不用你提请,哀家都会处决白狐的。” 西王母话音甫落,天兵天将就将我押进了大殿:“白狐带到!” 我被谁猛踢一脚,便跌跪在杨戬身边。杨戬低眉看我一眼,便向西王母和天君禀报道:“天君,王母娘娘,这不是白狐,是绛珠!” 我抬眼看见西王母岿然不动的神色和天君惊疑的目光。我哀恳地看着天君,不知他愿不愿意信我。 西王母淡然一笑,“在整个天庭,除了哀家,便只有天君见过白狐的面,天君最知道白狐长什么样子。” 我有些绝望,眼里满含的对天君的热切希冀也渐渐淡下来。 天君日日见到的白狐不就是长成我这副模样吗?他可是在睁眼的第一句话便是让天兵天将拿下我这只白狐的。 杨戬不慌不忙道:“白狐另有其人!”说着,杨戬一挥手,就有天兵天将押着另一个我走了上来。那仙女儿和我一样的衣裳和我一样的脸,只是身上似乎受了伤,还未痊愈,走路有些蹒跚。那才是真正的白狐。 白狐走到我身边跪下,侧眸给了我一个华丽丽的笑容。 满堂之上,都是惊异的目光。天君看着地上跪着的我和白狐,也微微蹙起了眉头,但是他双唇紧抿,并不说话。 我心里暗忖杨戬是在哪里找到白狐的,是在*馆的冰窖里吗? 西王母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不动声色笑道:“这倒奇了,殿上竟跪着两个白狐,哀家也难辨真假了。” “我不是白狐,我是绛珠。”白狐果决道。 我吃惊地侧眼看着身畔的白狐,她面色从容,无惊无惧。 白狐竟然抢了我的台词,一时间令我不禁语塞。 “白狐,你竟如此厚颜无耻,先是行刺天君,后又假冒绛珠伤我夫人,害我孩子,此刻竟还大言不惭继续假冒绛珠,不知悔改,罪大恶极,还请王母娘娘和天君秉公处理,严惩白狐!”杨戬深深一揖。 白狐阴凉笑道:“杨将军,冤有头债有主,白狐所犯之罪自由白狐承担,可我是绛珠,总不能因为我和白狐长了一张一模一样的脸就要我替白狐顶罪吧?” “若你是绛珠,那我是谁?”我咄咄地看着白狐,白狐一凛。 天君终于发话了,“朕与白狐、绛珠共处一室,竟不知道实际上白狐与绛珠竟生了一样的面容。你们两个,都说自己是绛珠,有何凭证?” “昔日,绛珠只能以草身示天君,而眼下两个都能在天君跟前幻化人形,哀家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绛珠了。”西王母假惺惺地说道。 天君依旧不慌不忙,从容道:“绛珠身上有一颗七彩贝,吹奏出七个乐音便能召唤神龙,不知你们二人谁有这样本事?” 天君提出这个条件,我心里就愁闷起来,白狐何止能召唤神龙?她还能吹奏《玉壶暗香》呢。所以当我和白狐各自拿出七彩贝,各自吹了七个乐音,各自召出两条金龙时,天君的眉头拧成了一个大大的疙瘩。 西王母依旧笑容满面道:“看来还是无法判断哪个才是真正的绛珠。” 西王母刚说完,天君突然抬手,他的袖子中飞出两门暗器,分别射向我和白狐。猝不及防,我和白狐都来不及躲闪。两条金龙各自飞向我和白狐,分别中了那法器应声倒地,血溅当场。 “小金——”我惊慌失措地喊起来,扑向金龙。 那边厢白狐的动作和我如出一辙。 小金在地上痛得直抽动,不一会儿便断了气,一命呜呼。我泪眼模糊间瞥见白狐同样落泪的假惺惺得意的目光。 “两条金龙同样护主,看来,这两个绛珠真的难分真假。”西王母刚说完,我面前的金龙竟又扭动了身子,复活过来。 我又惊又喜,又是懵懂,一抬头望见了天君投过来的赞许亲切柔情似水的目光,我心下一颤:是复活丹!RS 第两百五十一章 只身赴险 昔日天君曾赐了一颗复活丹给金龙,小金因此多了一次活命的机会,没想到今日这复活丹竟成了证明我身份的唯一证据。 我正痴痴地看着天君,忽觉一股吸引力将我重重吸了过去,我的身子急速飞向天君,落在了他的脚边,我抬头对上了天君如释重负的含满疼惜与怜悯的目光,忽见他目光从我面颊上移开,并迅速变暗变冷,严厉的声音也在殿上响了起来:“来呀,将白狐押下去,斩立决!” 那狠绝令我不由一抖。 我回过头对上了白狐自嘲的目光,她哀怨地凄楚地笑看了我一眼,便认命地随着天兵天将出了大殿。看着白狐的背影,我竟生出无数不忍与同情来,可是欲开口求情,看着满堂神仙皆都闭口不语,顿觉自己人微言轻,更兼白狐手上握着天眼与杨戬孩子的血债,便也就将那一丝不该有的怜悯之情吞掉了。 天君站起身,弯腰从地上扶起了我,动作轻缓而飘逸,让人看得有些呆。我目注着他的眼睛,脑袋就完全无法思考了,他再对着我轻轻一笑,我更加昏然找不着北。 “随朕回去吧!”那么温柔如清风的话语,令我顿时有了泪意。 我有多久没有与他这样四目相对了,此刻他真切地看着我,他的手真切地握着我的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想起人间的诗词,心里更加乱哄哄,完全不能思索,只能跟着他一步一步走出王母宫去。 两旁的神仙匪夷所思,颇为不满,而天君不管那些,他的目光就没有离开过我的面庞,他就这么微笑着,欣慰着,牵着我的手,一路走出王母宫去。 夜深沉,月未央,流星曼舞,长街寂寞。 天君终于放开了我的手,我忙跪在长街上,“请天君恕罪。” “你是有罪,你为什么不告诉朕你和白狐长得一模一样?你为什么不告诉朕那画中的仙女儿不是白狐,而是你?” 面对天君含怨的质问,我张了张口,几多苦涩涌了上来,一丝辩解也说不出口。 “那神瑛侍者知情不报,还谎称画上之人是白狐,实在罪不可赦,朕需重罚他才是!” 我心惊肉跳,不知道天君会如何重罚神瑛,想替神瑛求情,天君却先行叹息了一声,那叹息声一下揪痛了我的神经。 “绛珠,朕有些烦闷,你陪朕去一趟凌霄殿吧!” 我一颤,知是天君又要测验一下那张龙椅了。 虽然他现在能看见了,天眼却早已损毁,那龙椅如何能认他这个天君? 天君已将手伸向我,我也只得扶住他的手站起身来,一路并肩而行。 天君道:“从前,朕总是蒙着眼睛让绛珠你这么陪朕一起走,现在,朕不必再蒙住眼睛,亦能和绛珠你并肩而行,真的是一件很畅快的事情……” 我听着天君的喁喁倾诉,嗓子眼就像梗了个鸡蛋,酸胀得厉害,眼眶周围也一阵阵发紧。 天君突然握紧了我的手,喃喃问道:“绛珠你的手怎么如此冰凉?” 我一缩,忙赔笑道:“可能是夜风寒凉。” “你是在担心那夜朕从龙椅上摔下来的画面会重演,对吗?” 天君自是聪敏,我的心又是一缩,那夜的情景如在眼前令人心有余悸,而天君却盲目地欢乐着,“绛珠,你安心,那时候朕天眼受伤,龙椅自是不肯认朕,而今朕的眼睛已经好了,不但好了,还能看见绛珠你,那龙椅怎么可能还不让朕坐上去呢?要知道朕已经在那把龙椅上坐了数千年了。” 我心里更加酸苦了,如果他知道他的天眼不但没好,而且彻底毁损了,他该如何面对?他要知道他重新看见这世界万物用的不是天眼而是凡胎肉眼,他又作何感想?他若明了他用失去天眼为代价才看见我的面容,那他还会感到幸福吗? “天君,夜太深,还是让绛珠早些送你回寝宫安歇,凌霄殿,我们改日再去吧!” 天君哪里肯听我的?他执意前往,我也只好跟随。 推开凌霄殿的殿门,天君携着我的手走了进去。巍峨的华堂,气派不凡,那张金光灿灿的龙座在高台之上被云蒸霞蔚,威严而高远。 天君牵着我的手一直走到殿中央才站住了,他松开我的手,转头对我温柔一笑,“绛珠,你在这里等着。”天君说着款步走向龙座。 我看着他一步步上了云台,一步步靠近那金光闪闪的龙座。龙袍在他身上显得越发精气威武,龙冠上的每一颗珍珠都在此刻发出璀璨的光芒。 当天君终于站定在龙座前,我的心也悬到了嗓子眼。他忽而转身,气定神闲看着我,然后沉稳地坐在了龙座上,可是只一眨眼的功夫,龙座就金光大作,天君的身子再一次从龙座上飞弹出来,摔落在我的脚边。 天君的脸色难看到极致,嘴角依稀一抹血迹昭示他的失败。 “朕不信!”天君说着,蹒跚地从地上爬起,转身飞向龙座。结局可想而知,他再一次摔落在我脚边,嘴里又吐出一口血。 “朕不服!”天君慌乱地再一次爬起身,我一把拉住他。 天君回头,犹疑地看着我。 我的泪缓缓滚淌在面颊上,双膝一曲便跪在了他面前,“天眼已经被摘除了……”我的声音虽低,天君却听得分明,他的身子向后趔趄了一大步,随即瘫坐到地上去。 我惶急地爬向天君,摸他的脸和手,他浑身都冰凉如水。 我忘情地抱住他,紧紧的,紧紧的,恨不能让自己的体温去融化他的绝望,“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不能绝望!” 天君沉默了许久,终于哑着声说道:“扶朕回寝宫!” 我从地上艰难地拉起他,将他的手扛在肩上,一步三颤地走回寝宫去。 将天君安置在寝宫床上,便听到宫门外传来急急的拍门声。 天君紧闭着眼睛,并不愿理会,我只好疾步向宫外走去。 宫门外,杨戬敛容收色,一脸惊惶。 “出了什么事?”我问。 “王母娘娘被神瑛侍者挟持了。” “啊?”我惊呼一声。 *************************** 晨曦微明,雾岚轻飘,瑶池旁已经齐聚了许多神仙,王母宫的宫门紧闭着。 杨戬和我扶着天君来到瑶池边,神仙们立即跪伏于地,山呼天君。天君的眉凝着,一脸烦闷,只怕现在这“天君”二字听在天君耳里是莫大的讽刺吧! 他盯着那两扇紧闭的暗红大门,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太白金星上前回话:“天君昨夜处决了白狐,神瑛侍者便来求见王母娘娘,王母娘娘召见了他,可是进去之后不多时,便有仙娥出来求救说王母娘娘被神瑛侍者挟持了,具体出了什么事情,臣等也不知情。” 天君闭了闭眼睛,更紧地握住我的手,浑身的力量都倾倒在我身上,我知道他昨夜被龙座所伤,只怕真气受损,如今是勉强站在这里主持大局。 “杨戬,可有对策?”天君强自提了一口真家弃女最新章节气,问杨戬。 杨戬忙跪到太白金星身边,拱手道:“王母娘娘法力无边,神瑛侍者肯定不是她的对手,之所以僵持不下,肯定另有隐情。微臣的意见,不如按兵不动,静候王母娘娘示下。” 天君凝眉沉思,“众神仙的意见呢?” 太白金星附和道:“杨将军所言甚是。” 于是大家伙就这么候在王母宫外,启明星落下了,红日升起了,红日居中又西斜了,王母宫的两扇大门依旧紧闭着。 天君坐在座椅上,有些支撑不住,“太白,怎么这么久还没有消息传出来?” “不如派个人进去探看一下。”太白金星提议道。 天君点头,“派谁进去合适?” “神瑛侍者在天庭可有走得近的神仙,可以说得上话的?”太白金星的话提醒了我。 我忙跪在天君跟前,提请道:“神瑛侍者曾经教授绛珠音律,与绛珠算得上半个师徒,不如让绛珠进去一试。” 天君道:“神瑛侍者法力并不高强,母亲竟能容忍他挟持如此之久,而不与他动强,想必有什么苦衷,绛珠,你进去之后,万事小心,不到万不得已不要现身。” 天君的嘱咐,我一口应允。正起身要进王母宫去,天君又唤住了我,“等等,让杨戬陪你进去!” 杨戬领命,正要与我一起进入王母宫,西王母的声音就从宫内飘了出来,“杨戬你且留在宫外,让绛珠一人进来。” 所有神仙不禁一怔,显然西王母对王母宫外的情形了如指掌,不知道这老婆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母亲,你怎么样?”天君担忧地朝着王母宫内喊,西王母却没有回应。 天君忧烦地看着我,道:“绛珠,那你就一人进去,万事小心。” 我朝天君点了点头,化作一缕烟飘进了王母宫。 王母宫内,园子里,回廊上,假山后,处处站立着仙娥,她们全都被施了法术,定定的站立着,保持着之前她们在工作时的动作,或端盘,或洒扫,像一尊尊木雕。 我一路行走,一路越过她们,满心困惑。 正不知神瑛将西王母挟持在何处,西王母的声音又自一处宫殿传了出来:“绛珠——” 那正是夜审白狐的地方,我忙向大殿飞过去。大殿的门洞开着,我飞了进去,那两扇大门便在我身后闭合上,“哐当”一声,吓了我一跳。我站定在门前,向里望去,只见西王母与神瑛盘膝在地,相对而坐,他们之间躺着白狐。RS 第两百五十二章 滴血验亲 我杵在门边,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西王母悠悠抬起头来,她的眼睛微微眯着,极不经意地飘向我,唇角轻轻一弯,笑道:“神瑛,你的救星来了。” 西王母的话叫我心头一颤,不是说西王母被神瑛挟持了吗?看样子,这挟持更像是阴谋。 神瑛回头看着我,目光里含着凄楚与哀愁,那凄楚与哀愁令我深深一震。 西王母,你到底又在打什么主意?神瑛,你又有什么把柄被西王母钳制? 我忧郁胡思,与神瑛两相对望。 神瑛从地上起身,缓缓走向我,问道:“你为什么愿意进来?” 我答:“我想我们是朋友,我可以来说服你不要挟持西王母。” “我们是朋友?”神瑛用了质疑的口气。 “难道不是?”我反问,难道从邂逅到后来的教授音律都是预谋?我没有把这些问出口,心底里是一片惨淡和寒凉。 神瑛凄楚一笑,“你认我是朋友也好,不认我是朋友也罢,在我心中我只认白狐一个朋友。” 我的目光在神瑛面颊上探究着,这张面容我看了数百年,而今看来却是如此陌生。此刻我不知道他与白狐之间到底经历了什么样的故事,只知道他们确乎是朋友。 “神瑛,绛珠既然进来了,你领着白狐走吧!”西王母发话了。 我的目光落在地上的白狐身上,她面容沉静,正安然睡着。天君昨夜下令处决她,且是斩立决,此刻她竟然安然出现在王母宫,定是西王母赦了她,只是不知道西王母的大赦是和神瑛的什么条件达成了什么协议。 神瑛不再看我,默默地从地上抱起白狐默默地越过我走了出去。 大殿的门自己打开了,天光涌了进来,神瑛和白狐的身影迅速被极目的炫白吞噬。 神瑛抱着白狐走出了大殿,殿门又哐当一声合上了。西王母从地上站了起来,她傲然地凝视着我,下巴微微扬起,带着丝轻鄙的神色。 我懵懂地看着她,“你是要我替白狐受死吗?” 西王母漫不经心地摇头,“哀家怎么舍得让你轻易去死?自从你从三生石的脚边钻出来,发芽长叶,你就注定是哀家的对手。从前哀家想毁灭你,可是与你斗了千年,哀家竟然离不开你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日久生情,否则哀家也不会脑袋进水将你从忘忧原带回天庭来。绛珠,你知道一个人养一只宠物的心态吗?要么疼惜她,要么耍弄她,现在,哀家以耍弄你为乐。” 西王母说完,眉宇之间爬满阴森森的笑意。我咀嚼着西王母的话,并不能领会其中玄机,只是一头雾水。蓦地,我回过神来,神瑛抱着白狐走出王母宫岂能全身而退?王母宫外正守着天君和文武百仙,白狐是行刺天君害死杨戬孩子的凶手,更是昨夜就应被处决的罪犯,而神瑛身负挟持西王母的大罪,这样的两个人冒然走出王母宫去能不被缉拿吗? 我浑身如被冰水浇淋,冷得打起颤来。蓦地抬脚往宫门外跑去。身后传来西王母哈哈大笑的声音,那笑声如绳索捆住了我的脚步。 我回头怨愤地看着她,“你是西王母,是天君的母亲,三界之中掌控生杀予夺大权的人都要听你的话,你要我们死只是动动嘴皮子的事情,何必如此费周章苦心筹谋?神瑛和白狐踏出王母宫的时候便是他们的死期,你又何必给他们制造可以死里逃生的假象呢?” “谁说他们不能死里逃生?神瑛和白狐能不能死里逃生全在绛珠你运筹帷幄!”西王母说着朝我一挥手,我便被她施过来的法力推送了出去。 我的身子向后飞出了殿门,飞出了园子,飞出了宫门,重重摔落在瑶池边。 瑶池边剑拔弩张,气氛紧张,一群天兵天将将神瑛围困在中间,而神瑛只是紧紧抱着白狐,一副坦然赴死的模样。 天君坐在他的位置上,一脸黑云压城。他的怒气已经昭然若揭,许久他沉声说道:“将神瑛和白狐押去斩仙台,处以极刑,立即执行!” 我看着天君盛怒的容颜,整个脏腑都扭在了一起,心疼到抽搐。天君,你下不得这个狠手,你可知神瑛是你的什么人吗?他是你的儿子!他是你和月神的儿子啊! 我在心里呐喊着,泪早已扑簌簌而落。 天兵天将已向神瑛围拢过去,我膝行到天君脚边,哀哀地拉着他的袍子摇晃:“不要,不要……”泪水如倾盆之雨。 天君的眉拧成弯弯的一道,他困惑地看着我,“你与神瑛之间的交情已经深到让你在这种情况下还为他求情的地步了吗?” 我一颤,天君哪里懂我的衷肠?我非为神瑛,而是为天君哪!虎毒尚不食子,更何况三界之首的天君,岂能有违天伦,弑杀自己的儿子?可是这苦衷我如何说得? 我泪眼模糊地环顾四周,这天庭之中的每一个神仙除了西王母,谁也不知道神瑛与天君的父子关系,天君要杀神瑛,他们当然不会阻拦,不过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俗套桥段,所以有何不可?可是我是知情的啊,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父子再一次相残?天君待我不薄,我怎么忍心看着他犯下无心之错,只怕将来他知道实情之后追悔莫及而怨恼于我。 那边厢天兵天将已经擒住神瑛和白狐,而这边厢天君还是凝眉看着我,“神瑛挟持了西王母,白狐行刺朕,并害死了杨戬和颖梨的孩子,绛珠,你知道替他们求情的严重后果吗?” 我倒抽一口凉气,我知道,我当然知道,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将自己的亲生儿子又一次送上断头台啊!而且,现在再也不是旷古情劫之时了,死便是死,我不敢再对神瑛的刑罚抱着任何侥幸的心理。 我向着天君重重磕头,直磕得额头火辣辣地疼,嘴里不停道:“绛珠有不得已的苦衷,神瑛不能杀!求天君饶过神瑛!” 天君的目光阴暗得如同夜幕失去了日月,迫人的压力逼得我抬不起头来,只听他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道:“如果你能说出饶过他的理由,朕就依从你。” 我心里一荡:理由?我如何说得出那理由? 见我缄默着没有吭声,天君冷哼道:“私交再好,朕亦不能不秉公办事。将神瑛和白狐押下去!” “儿子——”一声惨绝人寰的呼唤声自远处传来,一眨眼功夫,月神已经出现在瑶池边。她黑裳飘扬,长发乱舞,一脸的惨白绝决。刷刷几道白光射过来,拿住神瑛的天兵天将就倒了几个,神瑛见自己不受钳制,便赶忙去其他天兵天将手里抢夺白狐。白狐只是歪头昏睡着,浑然不知情势如何变化。 “儿子,快跟娘离开!”神瑛横抱起白狐,月神便来接应他,天君勃然大怒。 “大胆,哪里来的疯婆子?竟敢从朕的眼皮子底下劫囚犯!这天庭还有没有天规,仙界还有没有王法?天兵天将,将这疯婆子一并拿下!”天君一声令下,天兵天将便向月神和神瑛重新包抄过去。 于是一场刀光剑影在所难免。 月神法力高强,天兵天将当然不是对手,杨戬便很快加入战局,最后变成杨戬和月神的单挑。神瑛抱着白狐倒是安静地立于一旁,冷眼观看。 几个回合之后,杨戬和月神还是难解难分,天君恼怒地一挥手,一道法力射过去,将月神从空中射落。 月神在地上张牙舞爪的,目光血红,嘴里发出恐怖的叫声,是彻底疯魔之态了。 天君嫌恶地再次下了命令,“将这个疯婆子收监天牢,将神瑛和白狐速速押去斩仙台,斩立决!” 天兵天将将月神押了下去,又押着神瑛走了。 我惶急地喊起来:“不!” 没有人理会我,神瑛依旧被天兵天将押走,我的眼前出现了旷古情劫之时神瑛灰飞烟灭的情景,那猎猎的红衣,那绝美的容颜瞬间就魂飞魄散了,我打了个冷战。 谁能保证,这一次神瑛又能化险为夷,劫后重生? 我问自己,答案是否定的,谁也不能。 情急之下,我喊了起来:“他是你的儿子,请天君手下留情!” 当我听见风中飘着自己的声音时,不禁一阵后怕,可是话一出口,犹如水已泼出了盆子,再也来不及了。 仿佛所有的变故都是前奏,都只为了迎接我使劲捂着却又脱口而出的这个秘密,所有神仙都把目光投向了我,就连羁押着神瑛和白狐的天兵天将也折回了身子。 我只觉心下一片悸动,额上便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一仰头,接触到了天君凝然的目光,只听他道:“绛珠,你适才说什么?” 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忙在天君跟前跪直了身子,回话道:“天君,饶了神瑛吧!你可以罚他,可是请饶他死罪。” 天君淡淡道:“你把你适才说的话重复一遍。”天君的眸子像两潭幽深的潭水,令我不禁一凛。 “你说神瑛和朕是什么关系?说!”天君喝道,我惊跳起来,两手不自禁擎满汗珠。 “神瑛是天君的……儿子。”我只觉自己的舌头如被凌迟,寸寸麻疼。 我话刚说完,天君还没反应,王母宫的宫门便开了,西王母雍容华贵风姿绰约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她被宝蟾玉儿紫鹃和婆婆纳簇拥着,好不威严气派。 “绛珠妖言惑众,诋毁天君,罪不可恕,将她拉下去,拔除舌头,再剔除仙骨……”西王母恨恨的,她还没细数完要对我处以的惩罚,天君便悠悠站起了身子。 “母亲,且息怒!”天君淡然一笑,说不完地飘逸出尘,“婆婆纳,你可能验出朕和神瑛是否父子关系?” 我心头酸酸疼疼起来,没有料到天君会做出这个决定。 婆婆纳从西王母身后走了出来,拱手道:“人间有法,滴血验亲,不妨一试。” “好!”天君把目光投向我,阴郁而满含着疼痛,他低低道,“朕愿意信你一回!” 我只觉心口如被利刃划过,清晰的疼溢满整个胸腔。我害怕自己会撑不住这份疼,只能使劲咬住了唇,唇破了,甜蜜的血腥充斥了整个味觉。 很快,瑶池旁便摆上了滴血验亲的工具,仙童上了石台,端上盆子,盆子里装着清澈的水,婆婆纳摆出了验血的银针,所有神仙拭目以待,天兵将神瑛押到了石台旁,这一刻连疯癫的月神也不闹腾了,只翘首以待。 我不经意瞥见宫门口的西王母满眼诡谲阴森的笑。我的头有些懵,不知道此时此刻她怎么还能笑得出来。一旦验血结果昭告三界,神瑛是天君的儿子,那么舆论又会掀起怎样的轩然大波。 我只顾着救神瑛却忽略了,我的一时鲁莽和好心虽是替神瑛开解,却也将天君推到风口浪尖上。就像当初我为了救嫦娥,而让神瑛和月神母子两个遭遇横祸一样。这一时这一刻我懊恼不已,却也无法思绪太多。 我走神间,婆婆纳已从神瑛指尖上取了一滴血滴入石台上的水盆,她恭敬地对天君垂头拱手道:“请天君上前取血一滴。” 天君整了整袖子欲走上前,西王母站在王母宫宫门口冷冷道:“天君,你贵为三界之首,龙体金贵,怎能轻易取血,泄了君王之气?” 天君的目光静静地滑过我的面颊,不露声色道:“朕只想知道朕最信赖的人还值不值得信赖。” 我的身子在风中跪立不稳。天君已经大步走到石台旁由婆婆纳拿银针取了一滴血滴入水盆中,然后便肃然立于一侧,目不转睛盯着水盆里。 我不知道水盆里的两滴血是什么局面,只觉得时间冗长,如勒人脖颈的白绫,越来越闷不透气。我在担心什么呢?神瑛和天君是父子关系,这是绝不会错的,我怎么可能欺骗天君呢?天君之所以愿意滴血验亲,是因为他信赖我,而我是绝不会让他信错人的。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只知道婆婆纳的脸色越来越晦暗,而天君脸上已经阴云密布。再看四维的神仙,一个个全部面色骇异,除了西王母依旧淡定从容胸有成竹之外,整个瑶池都烟云风动了。 “阿纳,还不公布滴血验亲的结果?”西王母催促。 阿纳拿袖子揩了揩额上汗珠,拱手向天君禀报道:“启禀天君,天君和神瑛并非父子,而且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阿纳说完,拿眼偷瞧了我一眼,眼底满是同情。 我的心沉入谷底,天君难堪的面色不是因为他和神瑛的父子关系被揭发,而是因为他和神瑛并没有父子关系,而我——他最信赖的人对他撒了谎。 “你和他的交情真的已经深到要向朕撒谎的地步了吗?”天君满眼的很受伤,而我欲辩无言,只觉得好冤枉。 神瑛怎么可能不是天君的儿子呢?旷古情劫之中所有痛苦的经历历历在目,神瑛不可能不是天君的儿子哪! “绛珠造谣,诋毁天君,欺君之罪,罪不容恕!押到斩仙台,斩立决!”西王母得意地发狠地笑着。 我的身子瘫软在地上,如一滩烂泥。 天兵天将上来架起了我,我没有呼救,也不愿做困兽之斗,我知道这一切都是西王母的圈套,她或许早在验亲的水盆子里动了手脚,又或许在其他环节设了机关,总之她做了个陷阱让我钻,而我像一只傻傻的苍蝇一头撞上了早就结好的蜘蛛网。 此刻,我不过是砧板上待宰的肉,刀就在头顶上,我还挣扎些什么呢?只是,面对天君受伤的目光,我的心里说不出的歉意,我不知道问题出在哪里。 却听天君说道:“将绛珠、神瑛、白狐和这个疯婆子一并押入天牢收监,这件事诸多疑点,朕还要详查!” “天君——”我听见西王母郁闷忿然的声音。 我被天兵天将从地上拉起来时,双脚都虚软了,不知道前路将是什么景象,此番犯下弥天大错,是否还能化险为夷?RS 第两百五十三章 神瑛不再 天牢之中,我和月神关在了一起。神瑛和白狐关在哪里,不得而知。 不知道是不是天君特别交代了狱卒,还是杨戬特别交代的,总之,我虽然收监,却并没有如月神那样被捆仙索捆绑在柱子上。 我怔怔坐于简陋的床板上,看着墙角阿月被捆仙索束缚了手脚,张牙舞爪的模样。她披头散发,形容疯魔,时而嘤嘤哭泣,时而叽里咕噜骂着什么,我盯着她看,自己却理不出头绪。 前途一片混沌,无法寻到光明。 “神瑛是我的儿子,你为什么说他是天君的儿子?”阿月的目光中含着畸形的不忿,灼灼地盯着我。 我翻了翻白眼,她真是彻底疯了,我回道:“只有你一个人哪里就能生出孩子来?你是神瑛的母亲,天君是神瑛的父亲哪!” 月神想了想,还是郁闷不平道:“神瑛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边说边孩子气地跺脚。 你不让人家认孩子,人家自己还不想认呢!我在心里嘀咕。 低头扭衣角,不再理会阿月。忽听得隔壁监牢传来敲墙的声音,我好奇地走了过去:“谁?” “是我,神瑛!”神瑛的声音淡淡地穿墙飘来。 我赶忙从床板上起身,走到墙边去。月神听见神瑛的声音已经叫嚷起来:“神瑛,神瑛,娘在这里?你不怕不怕,有娘在,娘会救你出去的。” 我回头瞪了阿月一眼,你现在都自身难保了,还在这边夸海口。阿月也回瞪我一眼,继续大声叫嚷:“神瑛,儿子——” “你要当我娘的话就要听我的话!”神瑛在墙那端对阿月道。 阿月忙欢喜道:“我听话,我听话,只要你肯认娘,娘什么都听你的。” “那现在,你闭嘴,我和绛珠说什么你都必须保持安静,不许插话!” 阿月立即住了口,直挺挺贴着柱子站着,两眼瞪得滚圆,样子十分滑稽。 我回头笑看了阿月一眼,摇摇头,盯着监牢的墙。想必此刻,神瑛也正和我一样,心事重重站着墙根下。 “绛珠,谢谢你,也对不起。”墙那侧传来神瑛幽幽的吐气声。 我想安抚他,却万语千言郁结于喉咙口,怎么也说不出来。沉默了一会子,才道:“事已至此,何须多言?” “你真傻,你怎么能为了救我扯那样的弥天大谎呢?你说我是天君的儿子,谁信哪?”神瑛落寞地说着,我几乎望得见他落寞的笑容。 “我不过赤霞宫一个小小仙童,承蒙西王母不弃,选拔入天庭,亦只是一个小小侍者,身份何等卑微,你居然说我是天君的儿子,莫说天君,就是我自己也无法接受啊!绛珠,你真傻……” 我叹口气,转身将背轻轻靠在墙壁上。 “如果滴血验亲没有被人做了手脚,不论是你,还是天君就都会相信我说的话了。”我喃喃道。 神瑛道:“绛珠,我知道你说我是天君和月神的儿子,是出于好意,是为了救我,可是你实在是救错人了,神瑛不值得你为我如此付出,因为一开始神瑛对你就不是真诚的,我对你的好都是假象,我只是在完成西王母交付的任务而已。” 神瑛说出真心的话,我心底却反而明净起来。莞尔一笑,怨怒全消,我一早就知道这是个骗局,不是吗?只不过由神瑛亲口承认他的不良动机,我反而在心里松了一口气,他待我多少还是有几分真的。 “其实我早就知道,王母娘娘告诉过我你和白狐都是她的阴谋,她不过是要用你们来对付我而已。”我用到“对付”二字,立即又显得心绪。对付?我也太抬举我自己了。西王母说过,我像是她的宠物,被她用来耍弄用的。 “王母娘娘居然自己和你坦白了?她竟如此轻鄙我们,将我们玩弄于股掌之间。”神瑛不忿,随即泄了气道,“谁让她是王母娘娘,是天君的母亲呢?她有狂妄自大和目空一切的资本,而我们一降生就是粗鄙的,所以自然是被玩弄的。” 神瑛说出痛人心扉的自暴自弃的话,我也没有劝慰他。身在天牢,前途无望,除了破罐破摔还能干嘛? “王母娘娘还和你说了些什么吗?” “她只说宏观上的事,至于细节并未详说分明。” 神瑛顿了顿,我知道他做好了倾诉的准备,而我对他和白狐的事情也颇为好奇,便席地而坐,洗耳恭听。 “其实我从前并不长这副尊荣,西王母找到我时,我还在苦苦修仙。西王母给了我一幅画,画上的男子卓尔不凡,俊美脱俗,就是你现在看见我的这副皮囊。王母娘娘说,只要我修成这个人形,便能度我入天庭为仙。对于像我这样卑微的山野小精,能够入天庭做神仙,那是一件何等风光的事,于是我对着画中人日日修炼,夜夜修炼,醒着看他,睡里梦里也在看他,将他的音容笑貌每个细节都刻入脑海,苦修百年,终于修成了画中人的皮囊。这天上的神仙都以为我是王母娘娘新提拔到*馆的侍者,殊不知我已在王母宫内度过数百年暗无天日的时光。从我修成这副皮囊开始,我就被王母娘娘接到了王母宫圈养起来。和白狐投缘,又结成深厚的情谊,那是因为同病相怜的遭遇令我们彼此惺惺相惜。白狐也是在修仙之时被西王母看中,然后对着一幅画苦修数百年,只为修成画中人的皮囊。在*馆中初次遇到你,我还是感到震惊,虽然我与白狐朝夕相处,对她的容貌再熟悉不过,可是看你第一眼我还是清楚地知道你不是白狐,你们身上的气质完全不一样。所以,即便王母娘娘苦心孤诣将白狐安插到了天君身边,天君对白狐亦不能如对你一般亲密不设防。王母娘娘千算万算算不到白狐心里怀揣着对天君那么大的仇恨,王母娘娘想着算计一场,却竟是将天君也算计了进去,天眼已毁,谁也没有办法逆天回力……” 隔着一堵墙,神瑛还在絮絮叨叨说些什么,而我却再听不进只言片语。脑子里蜂窝一样乱哄哄不可收拾,一个声音在一片纷乱中清晰地响着:神瑛已死! 绝望的泪水倾巢而出,如万马奔腾,一下就模糊了我的视线。 我蜷缩在墙角哭泣着,痛苦不堪。 此刻,墙那端的人不是神瑛,怪不得他与天君验不出血脉亲情。而真正的神瑛,天君和月神的儿子,天庭的太子已经在旷古情劫中彻底灰飞烟灭了。 绝望像迷雾,漫卷而来。我早就接受你已死的事实,为什么此时此刻会如此绝望痛不欲生?因为西王母编制了一个美丽的假象,让我以为你还活着,却只是要我再重新经历一次你死亡时对我毁灭性的打击。 那个红裳少年,身子寸寸碎裂的画面又浮现到我的眼前来。满目疮痍,满怀悲痛,我几乎要捶胸顿足了。 为什么让我有了希望之后又再一次将我推入绝望的谷底? 我哭得不可遏制。 神瑛,我的神瑛,你竟然真的死了。我该如何重新接受这个事实。 “绛珠,我不想你为难。”神瑛临死前诀别的话语含悲带怨,字字戳痛我的耳膜。 我终于嚎啕起来,只愿泪水和放声哭泣能够泄去我的悲愤。 “绛珠,你为什么哭得如此厉害?”一直闭口的阿月唬得瞪大了眼睛,见我只哭不语,她着急地跺脚,“神瑛,绛珠哭得好伤心哪!” “我不叫神瑛,我真正的名字叫小苦,苦尽甘来的苦,可是却只是苦,没能等到甜……”墙那头,神瑛喃喃自语。不,他不是神瑛,神瑛已死,他只是小苦。 我这样想着时,只觉胸腔里苦胆瞬间破裂,苦涩的胆汁充溢了整个胸腔。 “你怎么会不是神瑛呢?”阿月凄厉地叫起来,面容扭曲。 “我真的不是神瑛,我叫小苦。”小苦坦然地道。 阿月哪里肯听,已经哭闹起来,“你如果不是神瑛,那我的神瑛去哪儿了?我的神瑛去哪里了?” “你的神瑛早就已经死了,魂飞魄散再也找不到了。”小苦冷酷地回道。 阿月歇斯底里地喊叫起来,“你胡说,你胡说八道!”阿月在捆仙索下挣扎着,扭动着,痛苦到极致。 这时,天牢的门哐当一声开了。一个天兵走进来喝斥道:“不许喧哗!” 阿月哪里肯安静,她嘴里吐出一道光射向天兵,迅疾有一道光从牢房外射进来挡开了那道法力,天兵躲过一劫,心有余悸地回身跪谢道:“多谢杨将军!” 杨戬从牢房外走了进来,黑长披风,一脸凝然。他挥一挥手,天兵便退下了,再一挥手,向着月神施了一道法,月神头一歪便昏睡过去。 一双手伸到我跟前,杨戬沉静的声音响起:“起来!” 我抬起模糊的泪眼,怔怔地看着杨戬,杨戬的眼睛里盛满担忧与怜惜。RS 第两百五十四章 拯救小苦 杨戬伸了伸他的手,声音不再冷厉,柔和道:“起来。” 我就着他的手站起了身子。杨戬从怀里递给我一方丝帕,我接过来默默地擦干了眼泪。 杨戬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你怎么那么傻?怎么能够为了救神瑛撒出那样的弥天大谎?” 这时这刻面对杨戬的责问,我只能垂头不语。 杨戬叹口气道:“我来找你是想告诉你,万事稍安勿躁,我会尽力筹谋,天君舅舅一时半会儿应该是不会处决你们的。” 杨戬有这份心我已经很感动了,至于自己,还是听天由命吧。 杨戬走了不多时,颖梨便来了,她刚落了胎,面色苍白,看起来十分虚弱。 “绛珠,对不起,我误会你了,害死我孩子的凶手是白狐。”颖梨说着握住我的手,她一握住我的手就顿了顿,目光落在我手上那方杨戬赠我的手帕上,眼底的歉意迅速冷去,“杨戬来看过你。” 我一怔,颖梨的样子叫我有些害怕,只能木讷回道:“嗯。” 颖梨唇边迅疾绽出一个冷冷的笑,她从我手里拿走那方丝帕,道:“这丝帕是我绣给杨戬的,怎会在你手上?” 我一时语塞,看颖梨醋意萌生的模样,恐她误会更深,一时只能沉默。 颖梨阴森森笑道:“这丝帕是我让杨戬随身带着擦汗用的,不好随意给别人擦眼泪用,我还是替他收回去了。” 颖梨说着将手帕揣着兜里,没再和我细说,步履蹒跚地走了。 看着颖梨的背影消失在天牢门口,我意兴阑珊,只觉得烦闷。 袖子里藏着那枚七彩贝,我从袖子中掏出七彩贝,怔怔看着。颖梨赠我七彩贝的初衷已经面目全非了吧,友情一旦遭遇爱情,时常不战自败。 “主人,你心情不好,让小金出来陪你说说话吧?”小金在七彩贝中探出头来,没有我的乐音召唤,他是无法从七彩贝中飞出来的。 我摇头,索然道:“不用。” 小金撇了撇嘴角又缩回七彩贝中去了。 ………………………………………………………………… 夜半时分,月神昏睡着,我也缩在板床上睡得迷迷糊糊的,牢房中一道金光闪现,我便惊醒过来。从板床上腾地起身:“谁?” “主人,是天君。”小金在七彩贝中应声道。 我定睛一看,果见天君幽幽立在床前。 我忙跪身行礼:“参见天君。” “朕是只身前来,俗礼免了,以免惊动他人。” 天牢内只有昏暗的光线,我望见天君一脸凝然。他朝阿月挥了挥手,一道法力飘过去,阿月的头歪了歪,睡得更沉了。 天君再往空中撒了一把萤火虫,整个监牢霎时亮堂起来。 天君径自走到板床边坐下,道:“朕只身前来,只是想知道对于这个谎言,你有什么要解释的?” 如何解释?难道说中了他娘的圈套? 我缄默着,心里思虑不知该如何回答,小金在袖子中道:“天君,小金有话要说。” 天君眉毛挑了挑,看着我道:“让小金出来见朕。” 君命怎能违抗?我掏出七彩贝,吹了七个乐音,小金游了出来,他的龙身惊吓了漫空的萤火虫。 天君道:“小金,你有何话要说?” 小金在空中微微颔首,“其实主人没有对天君撒谎,天君和神瑛的确是一对父子,只是天庭如今的神瑛是个假神瑛,他真名叫小苦,而真神瑛的下落那就要问主人了。” 我竟然忽略了先前小苦同我说的话,小金都听得一清二楚。 “真神瑛假神瑛?难道和真绛珠假绛珠一样?假绛珠其实是白狐?”天君凝眉沉思。 小金道:“正是,天君英明。” “那是谁炮制了这样的假象陷害绛珠?” “是王母娘娘。”小金心直口快。我欲阻止已来不及。 “大胆小金!”天君已经龙颜震怒,小金立即瑟缩到我身后。 我急忙跪在天君跟前,“请天君息怒。小金有口无心,请天君饶恕他。” 天君盯着我看了许久道:“小金说的话不算,朕要听绛珠你亲口说。” “主人,你快说啊!”小金在身后催促我。 我心里飞速想着:我能说什么?说我与天君旷古情劫中的恩怨纠葛?说西王母与我的种种是非曲直?天君如何信得?更何况在这个禁欲的天庭,让天君知道自己曾经情*欲泛滥,他将情何以堪?更如何立足于三界?不如让绛珠一人承担了这罪过。 “天君,神瑛与白狐有没有宽恕的可能?”我想做最后一搏。 “你是泥菩萨过江,还想着救人?” “绛珠只想恳请天君给神瑛和白狐最后一次机会,莫要处以极刑,只要给他们一次活命的机会,就算不能为神仙,他们亦是愿意的吧?”我想白狐和小苦总是有真情在的,不做神仙,去做一对可以活命的眷侣,或许更适合他们。 天君沉默着没有说话。 我跪在地上也没有说话。 小金着急道:“主人,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情管闲事?还是自己保命要紧。” 我的命横竖是保不住了,不如豁出去,成全一对有情人亦是好的。 “你告诉朕,这个神瑛是真神瑛还是假神瑛?” “真神瑛如何,假神瑛又如何?” “真神瑛,你就必须担下欺君的罪名,假神瑛的话,朕答应你的条件放他们离开天庭,远走高飞,只是你要告诉朕真神瑛的下落。” 我一时不知道这个交易可行不可行,小金已经上蹿下跳了,“主人,快答应啊!” 我一时犹疑,神瑛已死,我去哪里寻神瑛的下落?但是小金催得紧,又能暂时救下小苦和白狐的命,我便一口应承了。 天君不再说什么,默默看了我一会儿便甩袖离去。 天君一走,我便瘫在地上,小金担忧地环绕着我游飞,一边唤道:“主人,你没事吧?” 我虚脱地摇摇头。 ……………………………………………………………… ……………………………………………………………… 次日天明,我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金将我唤醒,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听见隔墙有敲墙的声音,我便跑到墙根,问道:“谁在敲墙?是小苦吗?” “是我。”我一颤,竟是白狐。 “白狐,你没事吧?”我一时有些犹疑,再次听到白狐的声音,不知道该忧该喜。 白狐静静的声音穿墙而来,没了往日的犀利:“谢谢你在天君跟前保我和小苦。” 我悬着的心这才安下来,她今番总算不是来拉仇恨的。 “没有经过你和小苦同意,也不知道这样的决定合不合你们的心意,做不成神仙,去下界做一对鸳鸯,不知你们愿不愿意?” “还有什么比保命更为紧要的呢?” “绛珠,我是小苦,我和白狐在此跪谢你的大恩了。” 墙那头没了声音,我知道是小苦和白狐在向我行礼。 “绛珠,我和白狐,这就走了,离开天庭,去下界,你多保重。” “绛珠,你保重。” 牢门开启的声音,天兵天将呵斥的声音,小苦和白狐的脚步声想起又远去了。 小金道:“主人,他们已经离开了。” 我这才靠在墙壁上愣愣失神。 月神突然哭着醒过来,我忙走向她,问道:“阿月,你怎么了?” 月神满脸泪痕,神情凄惶:“我梦见神瑛走了。”说着便呜呜哭了起来。 “不是神瑛,是小苦走了。”小金绕着阿月游飞,一边搭腔道。 “那我的神瑛呢?神瑛!神瑛!”阿月对着墙那端叫嚷。 小金再次不耐烦道:“那不是神瑛,那就是小苦。小苦是假神瑛,但是现在贾神瑛都走了,更别提真神瑛了。” “我的神瑛去哪里了?”阿月哭闹不止,我觉得烦躁。 小金摇头晃头,嘴里嚷着:“哭得好烦哪!” 正闹腾间,天牢的门哐当开了,一个天兵走进来道:“绛珠仙子,天君宣召!” 我一怔。 “主人好好表现,为自己争取机会哦!”小金欢天喜地的,聒噪得厉害。我将七彩贝向他一伸,便将他收了进去。然后随着天兵出了天牢,阿月在身后闹腾得更加厉害了,我无瑕理她,只是低着头随着天君疾走。 …………………………………………………………………… …………………………………………………………………… 走出天牢的宫门便见天君背着手站在云雾之中。那一袭龙袍龙冠威武霸气,却又飘逸出尘,让人看得有些呆。 天兵将我领到天君跟前便兀自退下了。天君凝眉看着我:“你该兑现你的承诺了,告诉朕,真的神瑛在哪里?” “已经死了,灰飞烟灭,再无踪迹可寻。”我实话实说。 天君还是勃然大怒了,“你耍朕?” 我吓得跪在他脚边,“的确是灰飞烟灭了,绛珠没有说谎。” “既然灰飞烟灭,又如何证明他是朕的儿子,又如何证明绛珠你没有说谎呢?”天君愁闷万分,我同样郁闷愁苦。 正僵持着,杨戬急匆匆来报:“启禀天君,大事不好,南天门有大批妖魔来犯!” 我心惊肉跳起来,妖魔来犯?这是旷古情劫中那一批妖魔吗?RS 第两百五十五章 魔君徒弟 杨戬在一旁面容整肃,静候天君示下。天君只是转头看我,“杨戬,送绛珠仙子回天牢。”说着,疾步离去。 看着天君离去的背影,我愁肠百结。杨戬在一旁道:“绛珠,我先送你进去吧。” 我点头,跟在杨戬身后进了天牢。不经意抬头间,瞥见杨戬的腮边有一道红色的抓痕,像是女人用指甲划伤的。我心头灵机一闪,难道是颖梨因为丝帕的事情和他别扭?我心里打着这个结,又不好问出口,只能闷闷不乐随着杨戬走进天牢去。到了关押我的监牢门口, 杨戬回身看着我。 我立即目光躲闪,不敢正视他。 “颖梨有难为你吗?”杨戬问道。 我心里叹口气,他问出这话,想必颖梨是难为他了。 “没有没有,”我忙摆手,“她只是拿回了属于她的丝帕。” 又是沉默了一会子,我觉得我该进监牢去,可又必须和杨戬交代几句,“杨将军,谢谢你对我的关心和照顾,我知道你是看在我和颖梨的情分上,但是毕竟男女有别,你和颖梨又本是恩爱夫妻,为了不引起不必要的误会,从今往后将军不要再插手绛珠的事了。” 杨戬落寞一笑,“我知道,我纵使有心插手,过五关斩六将,亦抵不过天君一句话。杨某能力有限,对不起。” 我心里愁肠九回,暗自思忖杨戬的话,想必他为了救我出天牢的事煞费苦心,不料却只要天君一句话,便能赦了白狐和小苦,杨戬是有感而发。在这天庭,要杀要赦,全都在天君一人。相比杨戬,我更应该拉拢的人是天君。而我也不想因为自己再让杨戬和颖梨生出嫌隙,便给了杨戬一个明快的笑容,“所以,将军不必再妄自费心,还是顾好颖梨先,她刚刚失去孩子,心情难免波动,还请将军多加安抚。” 杨戬的面色冷如冰水,声音如石头一样硬冷,“我夫妻之间的事情也无需绛珠仙子操心。” 我一时怔住,杨戬显然是负了气。就在这时,颖梨怒冲冲从通廊那端跑过来,几个天兵拦她不住。 “绛珠——”颖梨吼叫一声,已经站到了我和杨戬面前。 “将军,夫人她……”几个天兵为难地看着杨戬。 杨戬蹙着眉头挥挥手,天兵便退下了。 颖梨扬起手就挥了我一巴掌,只听一声巴掌声,我的眼前就金星乱冒,身子正向后踉跄了一大步,一双大手便及时稳住了我。是杨戬及时拉了我一把。 我只觉半边脸颊热辣辣地疼,颖梨已经劈头盖脸骂了起来:“绛珠,你到底是何居心?明知道白狐杀了我的孩子,你还向天君求情放了白狐?你放走白狐,你给我的孩子抵命!” 颖梨揪扯着我的衣裳不依不饶,一脸的暴怒与泪痕。 我任由颖梨拖拽,自觉理亏,没有挣扎。 杨戬拉开了颖梨喝道:“你是真君夫人,岂能如泼妇骂街,不注意自己形象?” 颖梨憋闷,泪珠立时夺眶而出,“杨戬,白狐害死了我们的孩子……” “孩子日后还会再有!”杨戬喝斥一声,拖了颖梨的手便走。 颖梨回头恨恨地盯着我。我暗暗叹了口气,我只一心要保白狐和小苦,竟忽略了颖梨的感受,可是伤害已筑城,怨念也已种下,还能怎样? ………………………………………………………………………… 在监牢中闷坐了半日,悬心着外头妖魔来犯之事,一直惴惴不安着。 到了傍晚,监牢外传来阵阵喧哗,一个个粗暴的声音都在诅咒着天君和天庭。 我扑到监牢铁窗前,踮起脚尖望见外面通廊上,天兵天将正押着一个个妖魔鬼怪走过去。蓦地,一张久违的面容扑入我的眼帘,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初龙! 我抓握住窗子的铁棱,喃喃念叨着“初龙”,眼睁睁看着天兵将初龙和其他妖魔一起押走。 “主人,初龙是谁?”小金在七彩贝中问我。 月神也在身后问我:“初龙是谁?” 我回头看着被捆在仙柱上的阿月,她正歪着头似傻似痴地瞪着我。 我慢慢走向她,心绪复杂,个中滋味却不为外人道。旷古情劫中的人一个个重新出现在我的视野中,我却不知该悲该喜,有的只是除却巫山不是云的沧桑。 “我觉得初龙这个名字有点熟悉。”阿月嘿嘿笑着,复又哭起来,“你帮我问问初龙见过神瑛没有?神瑛去哪里了?” 阿月抽抽搭搭哭个不停,小金在七彩贝中道:“主人,不如小金去打探打探。” 我也有心打探初龙的消息,便依允了小金。小金去了。天兵又来了,押着我出了天牢去见天君。 天君依旧站在天牢外的云雾中,双手背在身后,一脸遥远疲累的神色。 我上前俯身行礼,天君道:“造反的妖魔都已拿下,羁押在天牢,他们都是些狼子野心的亡命之徒,与你关在一起,朕不放心,你还是随朕回寝宫去吧。” 天君大抵是有心宽恕我,可是我心里悬着初龙,竟不假思索就回绝了,“绛珠多谢天君关心,只是绛珠乃是带罪之身,没有接受应有的惩罚,冒然随天君回寝宫,恐难堵天庭众仙悠悠之口,给天君招来话柄。绛珠已经给天君制造了太多麻烦,不愿再拖累天君,还是请天君将绛珠关在天牢就好,更兼,天牢有众多守卫,妖魔并不能如何作祟的。” “既然如此,朕也不勉强你,朕把杨戬调来天牢当值一段时日,直到将那些妖魔全部处决了,再把他调离。” 我只好跪谢。心里觉得欠天君的债又多了一重,更加不堪负荷的感觉。 天君道:“好了,现在朕和你继续先前的话题,真的神瑛到底在哪里?” “的确是灰飞烟灭了,绛珠没有虚言。” “就当做你说的是真的,他因何灰飞烟灭?而且,你又是如何知道朕有个儿子叫神瑛的?在天庭仙籍薄上,朕可只有瑰儿一个女儿。” 从何说起啊!和天君说那场旷古情劫吗?只怕他会觉得是天方夜谭吧!多说无益。 “如果天君相信我,请体谅绛珠有难言之隐,不要再追问,如果天君不信我,就当做绛珠在撒谎好了。”我跪在地上执拗道。 天君郁闷,“绛珠,你可知如果你承认撒谎便是欺君之罪啊!” “既是欺君之罪,就该处以极刑!”西王母不知何时出现在天牢门口,她由宝蟾和玉儿搀扶着,紫鹃、婆婆纳紧随其后,自然一股威严。 “绛珠犯下欺君之罪,罪不容恕,即刻押往斩仙台,处以极刑!”西王母一声令下,便有天兵天将骤然出现,从地上捞起我,架住我的双手。 “母亲!”天君龙颜失色。 “怎么,天君舍不得绛珠死?要知道我仙界之所以巍然三界,立于不败之地,那是因为法度森严,赏罚分明,天君难道要为绛珠徇私枉法?”西王母斜睨着天君,言语咄咄逼人。 “绛珠之事,朕还未查明真相,绛珠是否欺君,现在下定论为时过早,朕只是不想错杀无辜。” 西王母微微一笑,“绛珠是否欺君,绛珠自己方才已经承认,天君又何必此地无银,欲盖弥彰呢?押走!” 天兵天将架住我就要走,天君一道法力射过来,我就被吸到他身边去,“朕是天君,朕就是要徇私枉法一回,又当如何?” 天君说着拉了我的手,走进天牢去。 站在监牢门口,天君道:“朕会让杨戬来护你周全,你也在监牢内好好思虑清楚,要如何向朕交代。你是怎么知道朕有个儿子叫神瑛的。”天君说着拂袖离去。 我暗叹一口气进了监牢,小金立即飞游过来,绕着我上下窜动,“主人,你去哪里了?” 我懒懒的,蓦地想起让小金去探查初龙的事情,便打起精神,问小金道:“怎么样,找到那个叫初龙的人了吗?” “找是找到了,可是……” “可是什么?” “可是他不是人,是妖怪诶,主人。”小金调皮地瞪着我,龙眼一眨一眨的,我终于破愁为笑。 伸手拍拍小金的头,笑道:“那这个叫初龙的妖怪关在哪里,是什么来头?” “就关在隔壁,小苦和白狐走了,监牢空出来就关了他一人,不对,他一妖怪。”小金淘气地吐吐舌头。 我的心情略略解了些,“只关了他一人,不,他一妖怪,这是为何?为什么不和其他妖怪关在一起?” “因为他和别的妖怪不一样,他身份比较金贵,是魔界最大领袖魔君的徒弟,只是这个徒弟并不中用,没三两下就被天兵天将拿下了,看来魔君的本事也没有多大。” 小金的话令我吃了一惊,初龙是魔君的徒弟,那魔君会不会是艾莽?我一下手脚发抖了,这可是个太大胆的猜测了。 “隔壁关着谁,竟然敢嚼本王的舌根?”一个慵懒又放肆的声音穿墙而来,我不由一震。的确是初龙的声音啊!RS 第两百五十六章 亡妻疑团 我奔到墙边,激动地问道:“初龙,你是初龙吗?” 墙那端沉默了一会儿,继而吃惊道:“你是谁?怎么会知道本王的名字?” 他果真是初龙,只是他自称本王,不知道在魔界中担何职务。 “我主人冰雪聪明,上知天文下晓地理,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小金帮我牛皮吹得震天响,我瞪了他一眼,他吐吐舌头,躲到阿月身边去。 阿月傻呵呵地笑着。我不再理会他们,转头看着牢墙,道:“听说大王是魔君徒弟,在魔界威望甚高,小仙曾去魔界游历过,对魔界之事略知一二,不知你师傅艾莽魔君还好吗?” 我假意试探,初龙却振奋道:“仙女儿怎会知道我师傅的小名?” 我心里一阵狂喜,果真是艾莽,艾莽也复活了。 我忍着激动的心绪,尽量平静道:“小仙在魔界游历之时曾得艾莽魔君出手相助过,对魔君的慷慨与正义十分钦佩,回到天庭,时常挂念魔君,奈何仙魔殊途,不得亲近。”我绞尽脑汁撒出一堆谎言。 那边厢,初龙已十分兴奋,他道:“都说我魔道中人邪恶阴险,今日听仙女儿盛赞我师傅慷慨与正义,实在是知音哪,怪不得师傅愿意与你结交,人人都以为天庭的神仙高高在上,要知道我师傅最是看不起仙界中人,满嘴仁义道德,却是道貌岸然的家伙。仙女儿能得到我师傅出手相助,想必仙女儿定有过人之处……” 到了相谈甚欢的节奏,初龙突然话锋一转,“只是仙女儿,本王有一事不明。” “什么事,大王请说。” “仙女儿既然是仙界中人,怎么会被下在天牢?敢是天君因为仙女儿和师傅结交的事情而牵累仙女儿?有道是仙魔殊途,仙界从来都把魔界当做过街老鼠。” 初龙的话令我灵机一闪,这又何尝不是一个绝好的理由?于是,我欣然应道:“正是,小仙的确是因为这个原因被天君下在天牢的。” “哼!好个天君!他也不想想妖魔也有好坏之分,即便是神仙,也不全是正义之辈,竟然如此一刀切,实在气愤!” 墙那端,初龙义愤填膺,我只好安抚道:“天君身为三界之首,又同时统御天庭,自然要恪守原则,有道是仙魔殊途,小仙受罚心甘情愿,与魔君相交,小仙也无怨无悔。” “仙女儿所言真是深得我心,要是本王有幸能从天牢出去,定然禀报师傅,率领魔军前来营救仙女儿。” 初龙信誓旦旦,我只当他是大言不惭。因为重见初龙,我自然欢欣鼓舞,心情轻快地同他说道:“大王在魔界,数百年来一直与天庭相安无事,此番为何竖起反旗,谋逆天庭?” 初龙道:“只因一夜,与师傅把酒言谈,忽见天边一颗最大最亮的星宿突然暗沉失光,师傅说那是天君的星宿,代表天君的星宿突然暗沉失光,难道是天君的命数要尽了?天君之位,能者居之,想我师傅在三界声望极高,为何不能一试?可我师傅虽为魔君,却如仙女儿所形容的,慷慨而正义,他怎会揭竿起义?” “既然你师傅不做这不仁不义之事,你身为他的徒弟为什么铤而走险哪?” 初龙道:“仙女儿你有所不知,我是想助推师傅一把。我现在成了天庭阶下囚,师傅念及师徒情谊,一定不会袖手旁观,师傅要营救我,势必与天庭为敌,这样师傅才有可能揭竿起义,进而谋逆天庭,再进而谋求天君之位。” 我恍然大悟,初龙对艾莽的心意倒是可见一斑。 “所以,你是故意束手就擒下到这天牢来的?我还在疑惑,堂堂魔界大王,魔君徒弟,怎会本事差劲至此?” “那倒也不是,本王当时与天兵天将激战,混乱之中见一仙娥与本王已逝的爱妻长得一模一样,本王心下困惑,一时走神,才会被杨戬偷袭成功的。”初龙悻悻然道。 初龙的话令我心头又是一惊,初龙有个已逝的爱妻,会不会长得和紫鹃一模一样?初龙见到的仙娥会不会就是紫鹃?这可太令人热血沸腾了。我要想个法子将紫鹃引到这天牢中,让初龙辨认一下才是。 ……………………………………………………… 监牢中的日子因为初龙的出现而变得不那么枯燥了。初龙身上有一个布袋,布袋里藏了许多美食,小金常游飞到隔壁监牢取了美食过来给我和月神吃。 阿月吃了那些美食,对隔壁监牢的初龙也充满好感。 杨戬时常站在监牢铁窗前,微笑地看着我们分享美食的情景。 几日过去了,天君那边暂时没有消息,既没有下令处决初龙和众妖魔,也没有来提审我,不知道他遇到了什么事。我想起他天眼已毁,无法坐上凌霄殿的龙椅,也不知道现状如何,心里颇为担心,想向杨戬打听,又碍于颖梨,自觉和杨戬保持着距离。 一日,初龙问我道:“仙子在天庭为仙,不知可否认识那位和亡妻长相一样的仙娥?” 小金插话道:“我家主人又没有见过你的亡妻,天庭仙娥众多,怎会知道你到底说的是哪一个?” 月神便提议:“那有什么难的?让初龙画一幅他亡妻的画像来,让绛珠一看便知。” 月神痴痴傻傻,好不容易清灵了一回,可是天牢之中没有纸笔,我只好问杨戬讨来。杨戬并不多问我讨纸笔的用处,我便也不用扯谎。待杨戬一走,我便让小金将纸笔送到隔壁监牢去,不多时,小金便口衔画像回来。 我取了画像一看,心下欢喜,而月神眼尖已在仙柱上喊了起来:“这不是紫鹃吗?” 我想起月神在王母宫内和紫鹃抬头不见低头见,自然是认得的。 我心里正暗叹冥冥中早有注定,万事玄妙,墙那端,初龙已经问道:“紫鹃是谁?是那个与我亡妻长相相似的仙娥的名字吗?” “什么长相相似?这哪里是你亡妻?这分明就是紫鹃哪!”月神兴奋地嚷。 我一时眼里有了泪意,想起从前紫鹃与初龙那段萌发又破碎的情缘,心下唏嘘不已,不知道这一世初龙和紫鹃能否修成正果。心里刚涌出这个想法,又立即慌乱地打断了自己的思绪:我可做不得这个红娘,紫鹃是神仙,而初龙是妖魔,我怎能忘自己与神瑛在入魔之后魔毒生发的痛苦?神瑛还为此丧了命,而我的命是初龙和艾莽牺牲自己换来的。 “这么说我那日与天兵天将激战之时看见的仙娥就是紫鹃咯!不知仙女儿可认识紫鹃?”初龙问我。 我忙道:“不认识,小仙在天庭为仙千年,何曾听说过有叫紫鹃的仙娥?这画像的仙女儿,恕小仙不认识。” “可是那个月姐姐不是说她叫紫鹃吗?”初龙困惑。 我道:“阿月疯疯癫癫,她说的话怎么能算数?” “绛珠,你怎么说我是个疯子啊?我不是疯子!绛珠,你欺负我,我要告诉神瑛,神瑛是我儿子,他会替我出头的。”阿月已经哭闹起来。 我只好狠下心肠再刺激她几句,“神瑛?神瑛早就死了,怎么可能替你出头呢?” “神瑛死了?你胡说,神瑛不是就关在隔壁吗?他怎么会死呢?”阿月大声哭嚷起来。 我不再理会她,而是对初龙道:“你都听到了吧?阿月就是个疯子,隔壁明明关着大王你,她却说关着她的儿子神瑛,她说话就是这么颠三倒四,做不得真的。” 墙那端,沉默了一会儿,终于响起初龙失落的声音:“可是那天本王明明看见那个仙娥了啊,和我亡妻长得一模一样。” “或许是你思妻太切,眼花看错了人也未可知。”小金在一旁帮我搭腔,我赞许地看了他一眼。 初龙肯定是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乍惊乍喜的结果,而我只能令他自己去消化了。 这一夜,杨戬竟然带来了婆婆纳,令我颇为吃惊。 彼时,月神已在仙柱上睡着,监牢的门突然开启,杨戬领着婆婆纳走进来,我从板床上坐起,吃惊地看着他们二人。 杨戬轻描淡写道:“抓紧时间。”说完便退了出去。监牢的门复又关上。 我不可置信地走到婆婆纳跟前,问道:“阿纳,你怎么来看我?” “从前,我被天君罚在天牢面壁思过,绛珠姐姐不也常来看我吗?阿纳供职于王母宫,出行多有不便,所以姐姐囚禁这么多日,阿纳才来探视,还请姐姐不要觉得我凉薄才好。” “怎么会?”我心里已经满满有了感动之意,握着阿纳的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 阿纳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板床上,道:“这里面是阿纳精心做的几样小点心,还请姐姐不要嫌弃。” 我摇头,“怎么会?感激还来不及。”旷古情劫中,阿纳与我姐妹情深,而今虽然早就没了那一世的记忆虽然已经消失,可是亲近的感觉却没有错的。 “你这么晚来看我,除了看我,还有何事吗?” 婆婆纳道:“姐姐冰雪聪明,阿纳的确有事同姐姐说。”RS 第两百五十七章 惊遇魔祖 阿纳要同我说的事是关于天君的。 “天君最近没有来理会你,是因为他……”阿纳欲言又止。 “他怎么了?”我蹙起了眉头,心底隐隐涌起不祥之感。 “天君一直不肯上凌霄殿去,阿纳揣测与天眼已毁有关,只是不敢戳破而已。天君一直在寝宫内称病,蜗居时间久了,假病竟成真病,再加上妖魔来天庭作祟,天君怒极伤身,病情就更加重了。王母娘娘着急上火,却也无奈其何,只能命我昼夜伺候在天君床畔,天君梦醒之时只是呼唤姐姐名字,今夜阿纳便是受天君所托来探视姐姐的。” 阿纳的话叫我感慨万千,他已是自身难保,却还挂心于我,怎能不叫我动容? “我在天牢好得很,你替我转告天君,让他安心养病,赶紧调理好身子,只有他好,天庭的根基才能牢固。” “可是天君心里悬着姐姐你,他派了杨将军驻守天牢,除了防止那些丧心病狂的妖魔之外,还为了防止王母娘娘……”提到王母娘娘,婆婆纳的声音低得不能再低,而我心里更是冷嗤,那些妖魔倒是不可怕,西王母才是对我虎视眈眈的人。 “天君打算如何处置这些妖魔?” 婆婆纳摇头,“只怕天君现在无心顾及他们,因为天眼的事情还有姐姐的事情,他已经烦心至极。” 我心里暗叫不好,怎能不顾及这些妖魔呢?天牢里的妖魔,越迟处置,隐患就越大,要杀要赦都不能再拖延了,要杀就要及时杀,这样可以威慑魔界其他妖魔以防他们蠢蠢欲动,要赦就要尽早赦,莫等到艾莽竖起反旗上天营救就为时晚矣。 “阿纳,你回去转告天君,如何处置这些妖魔,一定要尽早下令,莫要再拖延!” 婆婆纳似懂非懂去了。 我觉得困乏,复又睡去。睡得迷迷糊糊间,忽听得喊杀声依稀传来,魔界的军队竟这么快就到了。我一下惊醒了,细听隔壁牢房传来初龙敲墙的声音,我急忙跑到墙根站着。 “仙女儿,你听得见本王的说话声吗?” “嗯,我听见了。” “我师傅来救我们了,仙女儿,到时候我让我师傅连你也一并救下,这天庭咱们不呆也罢。”初龙很是古道热肠,而我却犹疑着,赶忙拒绝道:“谢谢大王好意,小仙毕竟是仙界之人,拿的是天庭俸禄,有错应该认罚,所以多谢大王美意。” “仙女儿情操让本王好生佩服啊。” “小仙在此还有一事恳请。” “仙女儿请说。” “大王若得平安离开天牢,回到魔界,可否不再攻打天庭,谋逆天君之位?” 初龙顿了顿道:“这个恕本王不能答应。即便本王收了为师傅谋夺天君之位的心,天庭也不会放过我魔界谋逆之辈的。入了这天牢,我等便是天庭的敌人,即便本王能顺利逃出天牢,亦是天庭讨伐的对象,从此以后,恐只有拼劲全力与天庭抗衡方才能寻到一条出路。” 初龙所说甚是有理,我一时也不好再劝他什么。 天牢外的喊杀声渐渐清晰起来,小金在七彩贝中问我:“主人,出了什么事吗?” “不清楚。”我含糊以对,而这时,阿月也醒了。 她在仙柱上听到这喊杀声,整个人都兴奋无比。 “绛珠,是救我们的人来了吗?”她激动地问我。 我哭笑不得,无言以对。 监牢外传来匆促杂沓的脚步声,四维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牢房的门哐当开了,杨戬一袭黑长披风出现在我面前。 “杨将军——”我迎上前去,而杨戬一把拉了我就走,“赶紧跟我走。” “绛珠,你们去哪里?你们不能扔下我!”阿月在身后喊。 我要回身去寻阿月,奈何杨戬紧紧拽住我,一直将我拖出天牢去。 天牢外,处处是天兵天将与妖魔混战的身影,刀光剑影,血肉纷飞。杨戬一手揽住我的腰,一手执着三尖两刃枪刺杀妖魔,他携着我且杀且飞,穿云破雾而去。 我们飞落在天君寝宫门外,杨戬道:“天君不放心你,特让我将你从天牢中带出来,你进去陪在天君左右,我去降妖伏魔!”杨戬说着,黑长披风一甩,腾云驾雾离去。那背影好不英姿飒飒。 我正要转身进寝宫去,寝宫的门一下开启,一道黑色妖风从宫内飘了出来,来势凶猛,刮得人站立不稳。 我施法驱散那妖风,却见几个妖怪擒着婆婆纳从宫内飞了出来。 “阿纳——”我惊呼一声,急忙施法击落那几个妖魔,要妖魔躯体就像随风散落的黑沙,一转眼就不见了。 “绛珠姐姐,快去救天君!” 婆婆纳拉着我向着寝宫内飞奔。 当我们跑到轻纱垂幔之外时,里头传出一个内敛沉稳的声音震慑住了我们:“外头的仙娥不许进来!进来者必死无疑!” 我心头一悸,一下愣住了。 婆婆纳瑟缩地看着我,踌躇着一时不知该进该退。 “绛珠,就在外面候着,朕无碍!”天君竟已然知道是我,他的声音自然一股令人宁静的力量。 我和婆婆纳互视一眼,都静静立着,竖着耳朵听里头的声响,只听那个内敛沉稳的声音发出邪魅的笑声:“无碍?天君是真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还是假不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 “朕自知尔等是非正义之师,必不长久!” “自知?你既然有自知之明,就应该退位让贤,不用我们魔界兴师动众,落个逼宫的骂名!天君,你的天眼已毁,凌霄殿上的龙椅就轮不到你来坐了,你还是趁早禅让天君之位,以免下场凄惨而难堪!” 我心头又是一惊,初龙曾说过他与艾莽把酒言谈,望见天边代表天君的星宿暗淡无光,就料到天君气数将尽,而今竟连天君的软肋在毁了天眼都掐算出来了。我额上不禁冷汗涔涔,想必天君眼下的浩劫完全不亚于那场旷古情劫。 “朕愿意放出天牢中所有缉拿的妖魔,你且带着你的部下回魔界去,不要再刁难于朕,你意下如何?” 天君竟也有这样委曲求全的时候,我听了心里格外难过。要不是天眼已毁,他贵为三界之首,何时这样低声下气乞求于他人,还是一个不齿的妖魔之辈。不知道此刻在轻纱垂幔之内与天君谈判的妖魔是魔界何方神圣。 我刚想到此,那妖魔朗声大笑起来,“天君,如今你还有什么资本同孤谈条件?孤的部下你要一个不落地释放,这天君之位你也必须让出来。” 他自称“孤”,难道是艾莽? 天君已经恼怒道:“魔君,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朕好言好语相劝于你,你却冥顽不灵,一意孤行,既如此,朕就不客气了!” 真的是艾莽! 天君龙颜震怒,艾莽却不为所动,笑道:“天眼已毁,气数已尽,你竟还将自己当做三界统帅,看来今日,本魔君要好好替你洗洗脑,让你认清自己!” 艾莽是要对天君动手吗?天君病体未愈,怎么可能是他的对手? 我再也顾不得其他,不假思索就闯了进去。 “绛珠姐姐!”婆婆纳紧跟了进来。 寝宫内,身着黑红袍子,笑容邪魅,眼神犀利诡谲的魔君已经摆出架势,要对天君施法,而天君一袭白袍,上绣淡淡龙纹,如弱柳扶风,颤巍巍扶着病榻。 “魔君住手!”我一下奔到天君跟前,像母鸡护住小鸡一样,张开我并不强壮的臂膀。 艾莽,见到你真的是太好了,你再也不用双脚残废依靠轮椅了,你可以长身鹤立,玉树临风,真的是太好了,只是为什么和天君反目成仇啊?这昔日中与我相知相交的伙伴而今一个个仇人相见,令我情何以堪? “绛珠,你快走!别管朕!”天君把手搭在我的肩上。 而我没有应声,只是目不转睛看着艾莽。昔日里那个飘逸出尘的佛陀而今一身霸气阴险,堕落魔道。为什么命运之牌重新洗过,且洗得如此彻底?不过,旷古情劫中,我认识的艾莽他本是魔界中人,他是魔君和魔王的大哥,而今他自己成了魔君,倒也合情合理。 艾莽见到我的瞬间,脸上神情瞬息万变,张扬的笑容隐去,换之的是震惊和喜悦,只听他颤声唤道:“魔祖!” 我愣住了,魔祖?艾莽称呼我为魔祖,这是怎么一回事啊? “魔祖,晚辈找您找得好苦啊,”艾莽双膝一曲,跪在了我的跟前,“魔祖,你可知魔界所有子民都以为您已经……已经去世了,没有想到竟然能在此见到您老人家。”艾莽说着,眼泛泪光,不像是虚以为蛇。 我一头雾水,艾莽突然仰起头,怒视着我身后的天君,“一定是天君囚禁了魔祖,魔界所有妖魔才会遍寻三界也无法寻到魔祖的下落,我堂堂魔界之祖,竟被天庭逼迫成一个小小仙娥,奇耻大辱,今日一并报了。”艾莽说着就要对天君动手。 我脑子飞快转着,嘴里已脱口而出喝道:“大胆艾莽!既尊我为魔祖,怎么能不听本祖教训,还在天庭闹事?” “魔祖还记得艾莽小名?”艾莽怔住了。 我更加挺直了腰杆子:“艾莽听令,既然贵为魔君,就要恪守魔界本分,永远臣服天庭,速速带着所有妖魔退出南天门,退回魔界!” 艾莽一凛,拱手道:“艾莽本就无意于天君之位,只是为了救出徒儿和众魔界部下,不过现在要艾莽退出天庭,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天君问道。 “让孤带着魔祖一同回魔界!”艾莽道。RS 第两百五十八章 紫鹃失踪 艾莽的要求令我吃了一惊,我回头瞥见天君眉峰渐锁,脸色越来越凝滞,一副山雨欲来的架势。我想着此刻凭房内我、婆婆纳和天君任意一个,真动起手来,恐都不是艾莽对手,毕竟我和婆婆纳修为有限,而天君早已病伤交加。 “这个得容我好好考虑。”我只是想拖延时间,想着杨戬能奇迹般地出现在寝宫内,一解危困,没想到天君竟不依了,他一把握住我的手,冷厉道:“绛珠,除了天庭,你哪都不许去!” 艾莽哈哈大笑起来,“天君,你竟然还敢挟持我们魔祖,从前我们不知魔祖被天庭幽禁,而今既然知道魔祖下落,怎么可能还让她被困天庭,不得自由?再说,这天庭,只怕不单我们魔祖,就连天君你也呆不了多长久了吧!” 艾莽言下之意是指天君天眼已毁,不再是天命所归,我只怕他这样说是触到了天君的伤心处,便喝道:“艾莽,你若还认我这个魔祖,就听我命令,退出寝宫,并率领魔界部队离开天庭,回到魔界。” 艾莽欲言又止,对我竟还是存了几丝敬畏之心。他维诺道:“魔祖,属下可以答应退兵,但是魔祖必须答应跟属下回魔界。” “你先退兵,既然尊我为魔祖,那本魔祖的行程岂由你安排?本魔祖离不离开天庭,回不回魔界,看本魔祖心情。” 艾莽没有再纠缠,只是道:“那属下的徒弟初龙魔王还在天牢囚禁……” “天君既然适才答应你让你如数带回所有妖魔,君无戏言,你只管让魔界部队退到南天门外等候,初龙他们,本魔祖会亲自把他们送到南天门。”天君一直缄默着,我只好替他做了主张,因为在监牢中与初龙私交甚好,所以我也存了私心,害怕天君会改变主意,便故意拿“君无戏言”四个字去堵天君的口。 艾莽虽不甘愿,但终究没有再说什么,默默退下了,“如此,属下领命。” 艾莽的身影消失在轻纱垂幔之外,寝宫外漫溢的喊声渐渐退去,终于消散,复归宁静。 婆婆纳领着天君的旨意出去向天兵天将宣旨:让魔君带领魔界部队退到南天门外,所有神仙和天兵天将不得阻拦为难。 寝宫之内就剩了我和天君二人。 我跪在天君脚边,不敢抬头直视他质疑的目光,只觉室内气氛异常紧张。 沉默像冰块,将人的感官全部冻住。 许久,天君终于开口了,“你怎么会是魔界的魔祖?”那声音含满凄楚和绝望,令我的胸腔疼得几乎要炸裂开。我就知道他会误会,会信以为真,毕竟先前关于小苦的事情,我的诚信已经打了一次折扣。 “上一回你说神瑛是朕的儿子,可是滴血验亲证明你撒了谎,后来小金替你解释说那个神瑛不是真的神瑛,是小苦,好,朕相信那是小苦,可是朕问你真的神瑛的下落,你又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这一回,魔君说你是魔界的魔祖,你也当着他的面承认了,朕要你再说一遍,你到底是不是?” 天君含怨带怒,说话的口气很重。 先前我已理亏一次,此次只怕有口难辩。 “怎么是默认吗?”天君冷嗤,“你既是魔界魔祖,屈尊在朕的寝宫做个小小侍女,岂不委屈了你?只是你在朕身边潜藏如此之久,是不是别有所图?一定有阴谋的,对不对?难道朕的天眼并不是白狐所伤,而是你所伤?” 我倒吸一口凉气,天君什么时候竟也这样颠倒黑白疑神疑鬼起来,我委屈道:“天君天眼未毁之前,何曾见过绛珠真容?那时候绛珠只能以草身示天君,一株小草儿哪有手脚可以行刺天眼?” 天君听我振振有词,不由一怔,随即他摆摆手,在房内烦躁地来回踱步,“不对,那时候朕见不到你的真容,这本身就是一件诡异的事,为什么朕那时候无论如何就是看不见你,而现在却能看见了呢?” 我在心里叹气:因为那时你天眼未损,你我之间又有诅咒捆缚,所以你自然见不到我,现在你天眼损毁,诅咒竟阴差阳错不攻自破,你自然也就能看见我了。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贵为天君,焉能不知? 只是现在天君患得患失,又在气头上,哪里肯去思索这些? 他蓦地停住脚步,指着我的鼻子问道:“说,你到底有什么图谋?难道你真的觊觎朕的君位吗?” “绛珠何德何能,焉敢觊觎天君的龙椅?”我心里不是一点点的失望,全然无法念及天君天眼毁损的烦躁戚然的心理。 “你何德何能?堂堂魔君都听你发号施令,你说你何德何能?” 我实在受不了天君阴阳怪气的声息,不忿地从地上站起,天君见我一脸怒容,竟然向后瑟缩了一下,我又心软道:“待绛珠去天牢放出魔界一众妖魔,交给魔君,再来向天君请罪!” 说着转身向外走去,天君喊住了我:“绛珠——” 我心底一颤,突然发觉此刻的天君只是个可怜的病人,我回头莞尔一笑,柔声道:“君无戏言,绛珠全的是天君的面子。” 天君面上的神色柔和了几分,我疾步向寝宫外走去。 天牢的宫门口,杨戬正凝眉立着,我和他说明了来意,他眉头皱了皱,没有多问,就让我进去了。我最先去找初龙,杨戬命狱卒打开牢门,我便走了进去,嘴里唤道:“初龙,我来救你了!” 初龙正在墙角打坐,他睁眼一见我,吃了一惊,我以为他的犹疑是因为从未见过我,便欢喜道:“我是绛珠,你隔壁牢房的绛珠。” 初龙从地上起身,不可置信地上下打量我,他的目光一瞬不瞬盯在我面颊上,蓦地单膝跪地,拱手道:“属下参见魔祖,先前不知仙女儿就是魔祖,多有得罪,请魔祖勿怪。” 我一怔,初龙竟和艾莽一样的说辞,不知道他们到底是从哪里认定我是魔界魔祖的。时间匆促,不能细问,我从地上扶起初龙道:“初龙,你师傅艾莽魔君正在南天门外等你,你赶紧带着其他妖魔速速与他会合。” 我说着拉了初龙就往监牢外走,一回身却见杨戬站在监牢牢门边,凝眉看我,“你是魔界中人?” 杨戬手一伸,三尖两刃刀就在他手上现了出来。 初龙一下将我拉到身后去,他的双手紧紧护住我,冷声道:“谁敢伤我魔祖?” 杨戬的神色更为警惕,整个人都陷入备战状态。 我的目光越过初龙肩头,落在杨戬脸上,柔声道:“杨将军,你可否信我一回?凭感觉!” 杨戬一颤,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开。我见杨戬松懈,带了初龙赶紧越过他跑出监牢。又去其他监牢带出所有被俘的妖魔,一直送到南天门。 南天门,门外驻着魔界军队,门内守着天兵天将,全都剑拔弩张,随时都可能兵刃相见。 为首的天将,见我和初龙一众妖魔从云踪飞了出来,便来拦路。 “将军,奉天君口谕,放回所有被俘妖魔,由魔君带回魔界。” 我言辞凿凿,那天将竟没有再阻挠。我转头对初龙柔声道:“跟你师傅回去吧!莫再想着谋逆天庭,篡夺天君之位的事情了。” 初龙还要再说什么,我只好拿出魔祖的架势:“乖,听魔祖的话。” 初龙迟疑着领着一众妖魔出了南天门和艾莽汇合。 艾莽在南天门外对我拱手道:“魔祖,你真的不跟我们回魔界吗?” “我是仙界中人,没有天君旨意,不能踏出南天门半步,尔等从此要感念天君不杀之恩,速速回魔界去吧!”我手一挥,背身不再看他们。 “如此,魔祖在天庭稍待时日,属下一定再寻良机前来营救。”艾莽说着,领着一众妖魔降下云端。一时间,风中传来簌簌响声。 我回身看着风起云涌的南天门,心头思绪翻涌如潮。 接下来我将面对的情势,恐怕就如眼前景象再也无法太平了。 我转身,一下愣住了。所有天兵天将举起手中武器,直指着我。杨戬及时赶到,他从云中缓缓坠落,一袭黑长披风在空中划出无比飘逸的弧线。 “退下!”杨戬喝道,众天兵天将面面相觑,缓缓收起手中武器。 杨戬又道:“妖魔已退,众天兵天将各归各位,各司其职,不得有误。” “是!”天兵天将领命散去。 杨戬缓缓走向我,我只觉一股迫人压力迎面袭来。 “随我去天君跟前解释清楚。”杨戬提议,我暗自松了一口气,转念一想,杨戬是愿意相信我的吗? 杨戬已过来拉我,力道之大,我只觉手腕都要被他捏碎了。 一起向天君寝宫走去,行至长街,忽见宝蟾玉儿急匆匆行来,二人都神色惊惶,眼含泪光:“绛珠姐姐,杨将军——” “宝蟾,玉儿,出了什么事?” “紫鹃不见了。”宝蟾道。 玉儿说:“有仙娥看见混战之时,紫鹃被妖魔抓走了。”RS 第两百五十九章 龙座惊魂 我心头一惊,非同小可,没想到他们还是误将紫鹃当做魔王夫人带走了,竟还瞒过了天庭众神仙,这不能不令我对艾莽带领下的魔界军队刮目相看,本事和旷古情劫之时相比却是精进不少。 我几乎不假思索抬脚就要往回跑,杨戬一把拉住我。 我回头看着杨戬,焦躁道:“我要去把紫鹃追回来!” “我会禀明外婆,另派天兵天将前去营救紫鹃。你现在,先跟我去向天君澄清误会。”杨戬冷冷的,公事公办的态度,我心里却暖暖的,只因他用了“误会”二字,便说明他是信任我的。 让宝蟾玉儿先回王母宫去,我随着天君向天君寝宫而去,不料寝宫内已是一场风云突变。 寝宫门口已云集了一众神仙,就连在太霄专心炼丹,从不干涉仙界政务的太上老君亦光临大驾。太白金星、李天王等天庭的神仙围着太上老君,一个个摇头晃脑,唉声叹气,只听太白金星尖细的嗓门道:“老君,你说这可如何是好啊!天君失去天眼,无法坐镇凌霄宝殿,日后还如何统御天庭?仙界一直都是三界之首,这下连魔界都敢来作祟,只怕日后连幽冥鬼府的鬼怪也蠢蠢欲动了吧?” “天庭威信全无,这不是连人界也要小看我们吗?”李天王附和。 神仙们七嘴八舌,全都是不满的情绪,太上老君沉声道:“还是等见过天君之后再论吧!” “论什么,难道天君会自动退位不成?”阴阳怪气的是太白金星,我心里一下有了火气,枉天君昔日里对他百般宠信,现在他倒成了落井下石第一人。 我欲上前理论,杨戬拖住了我的手臂,我转念一想,现在不是生闲气的时候,眼下最关键的是如何扭转天君的处境。天君的处境恶劣至极。 太白金星等人见我和杨戬到来都噤了声,一个个心怀叵测,面色不善。 正竞相腹诽着,寝宫的门开了,天君已经换下白色睡袍,穿上明黄色的龙袍,玉树临风立在宫门口。 众神仙竟然没有行跪拜礼,一个个互相使了眼色,由太上老君发腔道:“老仙听闻天君久病,一直未上凌霄殿处理政务,不知天君眼下病体可康愈?” “养得差不多了。”天君淡然一笑。 那苍白的面色告诉我他在硬撑。 “既然病体已经康愈,还请天君移驾凌霄殿,众位仙家有本要奏。” 明摆着是要骗天君去凌霄殿,好看看那把龙椅是否还认天君这个主人。 我上前阻止道:“众位仙家有本要奏,何不就在这寝宫内禀明天君以求示下,天君病体还未大愈,暂时不宜太过劳碌。” 我刚说完,众位神仙就开始交头接耳,有的冷哧,有的不屑,太白金星道:“绛珠仙子的论词好可笑,内廷寝宫是用来睡觉的地方,岂可用于商讨政务?” “太白金星所言甚是。”众神仙又是一番附和。 我心里不忿,昔日天君也是病中,众位神仙都能把奏折呈到寝宫来给天君批阅,今日却不肯,还不是因为知道天君天眼已毁,难任大统,所以一个个便露出捧高踩低的真面目。可是这个理由,我又不好言明,毕竟神仙们对于天君的现状也只是从妖魔口里得知的,并未证实,我不好捅破这层窗户纸。 杨戬一直默默立于一旁,面无表情。 他看了我一眼,我也只好噤声。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天君,天君缓缓从宫门口的台阶上走下来,龙袍的下摆在风中绽放一朵朵云花,头顶龙冠上十二旒珍珠光彩夺目,只是他病了一场,身形消瘦不少,此刻虽是身着天君龙袍,却少了往日的霸气威严,多了份病态,着实令人心疼。 我愁眉深锁一直看着天君。天君静静走到我身边站定,目光从我面颊上不动声色滑过,继而扫向众神仙,道:“你们要朕去凌霄殿处理政务,朕随你们去便是。”说着,扶了我的手,大步流星往前走。杨戬紧紧跟上,众神仙先是一怔,继而鱼贯跟上。 我第一次发现天庭长街是如此之长。天君扶在我手上的气力渐渐加重,我清晰感受到他的紧张和他手指的冰凉。我心里酸痛无比,此去只怕是祸非福,他从凌霄殿龙座上一次次摔下来的情景又浮现到我的面前,我不自禁额汗涔涔。 谁能来救救他?让他在这么多神仙面前从龙座上摔下来,那是怎样的奇耻大辱?我只能默默在心里祷告奇迹出现。 我想起西王母初次驾临天庭的时候,文武百仙列队在南天门口跪迎,阵仗就和此刻一样恢弘,只是心境却是如此不同。 那时候幸福多么奢华啊!权势高高在上,排场无比,而现在却透着无尽的沧桑与怅惘,明知道是个火坑,却也必须往里面挑。 越靠近凌霄殿,我就感到愈加闷热,几乎听得见汗珠落地的声音。 终于到了凌霄殿前,牌匾之上凌霄殿三个字高端大气,金碧辉煌,却像三柄悬在头顶的宝剑,随时都可能落下来。 “请天君进凌霄殿处理政务。”太白金星带头恳请。其他神仙也立即拱手恳请道:“请天君进凌霄殿处理政务!” 天君带着抹鄙夷的目光扫了扫他身后的神仙,挺直腰杆子举步欲进殿去,西王母的声音传了过来:“且慢!” 大家回过头去,但见西王母扶着婆婆纳的手疾步走了过来,她身后跟着宝蟾和玉儿。杨戬见到西王母到来,紧皱的眉头立时舒展开去。 可是西王母的面色却是急忧掺半,我的心往下一沉,只怕西王母到来也不能力挽狂澜。 “参见王母娘娘!”众位神仙拱手道。 西王母急急道:“天君尚在病中,为什么就让他来凌霄殿处理政务?有什么要紧的政务要将天君从病中拉到这凌霄殿来?天君,今日先回寝宫去,择日病好再来上朝!” 西王母以为自己还是昔日能够呼风唤雨发号施令的天君的母亲,三界之中最为神气的女人,只可惜今日面对她的暴脾气神仙们不再买账。 “即使大病未愈,可是既然人已到了凌霄殿,绝无再转回去的道理!”一个神仙道。 “天君为什么迟迟不敢进凌霄殿?只怕生病是假,托词是真!” “天君若有难言之隐,要找众神仙商议才是,隐瞒恐不是上策。” 神仙们你一眼我一语,全都不依不饶。 “你们真的是存了善心,而不是别有居心吗?”西王母手里的金杖顿在云中,霎时风起云涌,众神仙神色一凛,虽然住了口却并未诚服。 天君黯然一笑道:“母亲,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朕不想再躲避了。” 天君说着松开我的手,冲我莞尔一笑,便阔步走进凌霄殿去。他挺拔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宫门口,神仙们一窝蜂拥了进去。 西王母喊起来:“戬儿,赶紧跟进去,保护你天君舅舅!” “戬儿遵命!”杨戬黑长披风一甩,就奔进宫门。 西王母没了往日气焰,她落魄地看着我,“绛珠,你告诉哀家,这一切不是哀家错了。” 我嘴角扯了扯,扯出一抹苦涩的笑。她与我处处作对,处处打压,到而今哪怕早已知道自己错了,却不敢承认,她终究是个可悲的母亲。 我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疾步跑进了凌霄殿。 凌霄殿上,文武百仙像往常那样分列两旁,天君正踏着云阶拾级而上,他一步一顿走向那张他坐了数千年的龙座。 那把龙椅金光闪闪,岿然不动。它是尊贵的象征,是权势的象征,是生杀予夺的象征。它高高在上,却又冰冰冷冷,令人趋之若鹜,又望而生畏。 我看着天君一步步走向那龙座,便有泪雾一点点升腾起来。 不要,我在心里说,你可知你要迎接和面对是怎样的厄运?数千年的苦心经营马上就会冰封瓦解,你是否能承受得住从天上摔到泥土里的落差? 天君已经站到了龙座前,他在龙座前静默地伫立着。他的背影是这样寥落凄凉,预示着一场悲剧的到来。而殿上的文武百仙却不依不饶地跪地恳请:“请天君就座!” 这是他们最后一次跪他。这是他最后一次接受他的臣子的朝跪,从今往后他们的关系再不是君臣,再不是主从,不知道他从那龙座上摔下来之后,他们对他会报以怎样的态度。 我不忍想也不敢想,只觉四肢百骸被无数只虫子啮咬,手脚也疯狂地发起抖来。 天君终于幽幽转过身来,他一脸沉静,仿佛风吹不动,雨打不倒,他从容地坐向那张他再熟悉不过的龙位,我用手蒙住了自己的眼睛,我渴望奇迹,可我知道不会有奇迹,结果已是注定的悲剧。 然后我听见了殿上神仙发出混乱的呼声,一片杂沓的呼声中夹杂着杨戬关切急迫的声音:“舅舅小心——” 我陡然拿开手,只见天君已被龙座发出的怒光弹到了空中,他的面容含着痛苦和宿命的绝望,整个身子重重地摔落到地上去,牵动流云一阵惊飞,如重物落地时溅起的尘土。 “天君——”我扑向天君。天君一把握住我的手,攀着我的身子,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 “带朕离开这里。不,带我离开这里。”天君在我耳边低低嘱咐。 我的泪霎时夺眶而出。从“朕”到“我”,他该有多么不甘,却是无奈其何。 我扶着天君缓缓走出凌霄殿,竟无一个神仙挽留。怪不得他们,他们认的不过是可以掌控三界的君主,这天庭仙界,容不得那么多同情与好心。他们没有错,他们只是理智了些。 杨戬追了上来,唤道:“天君……” 天君摆摆手,“我已不再是天君,你不要再追随我。” 杨戬想了想道:“戬儿之所以能在天庭封神,都是沾了舅舅的光,而今舅舅不再做天君了,戬儿也没有再留在天庭的理由,不管舅舅到哪儿,戬儿都会追随舅舅……” 天君再次摆摆手,打断了杨戬的话,“你能成仙封神,自有你过人之处,和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是我的外甥不假,你也是三界一方保护神,肩负苍生重任,无论舅舅做不做天君,你神仙的职责都不能丢。那是你的使命,和任何人都没有关系。” 天君的话叫杨戬一时无言以对,怔在原地。而我更是对他钦佩得无以复加。 扶着他出了凌霄殿,见西王母无限愁苦地立在烟云之中,她一下苍老了许多,像个颓丧的老妇人,再不复意气风华。RS 第两百六十章 昆仑旧梦 “母亲,儿子让您失望了。”天君向西王母说了这一句话,突然驼背剧烈咳嗽起来,我还来不及拍他的背,一口鲜血便从他嘴里喷了出去。 “儿啊!”西王母扶住天君,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你要放宽心,不要糟践自己,众位仙家没有排挤你的意思,你不要自己钻进了牛角尖,你要安心养病,等病好了,众仙家还是会将儿你迎回凌霄殿的。” “母亲,天眼已毁……”天君绝望地看了西王母一眼,那一眼落在我眼里,令我恨不能代他受了这沉重的耻辱与病痛。 只见天君凄楚一笑,“母亲时至今日还执迷不悟吗?儿子之所以能当上天君,一统三界,非是儿子有什么过人德才,而是因为儿子有一双真命所归的天眼,天庭神仙以及三界臣服的并不是儿子,而只是那把龙座,如今,天眼已毁,儿子再难当大任,还是请母亲与众位神仙赶紧去寻觅三界之中还长着一双天眼的人坐镇那把龙椅,以免时间拖久了,三界又发生动乱,若魔界冥界以及三界中所有不轨之徒联手,只怕天庭就岌岌可危了,这三界太平只怕成为梦幻泡影……” 天君的诉求感天动地,我已经簌簌落泪,要不是西王母在场,我真想好好抱抱我的君王。 “别再说了,儿啊,还是回寝宫养病去吧!其他事宜等哀家召集文武百仙从长计议。” “请王母娘娘带着昊天回昆仑去吧!”太上老君已经率领一众神仙走出凌霄宝殿。他代表众仙对西王母母子俩下了逐客令。世态炎凉,人情薄如纸,这天庭仙界竟也没有改变这种恶习。 天君凄凉一笑,“母亲,儿子既已不是天君,母亲自然也不是王母,还是请母亲和儿子一起走吧!” 西王母当然无法像天君一样洒脱,她怒视着神仙们,“你们过河拆桥,上屋抽梯,枉昔日里哀家对你们宠信有加,却是养了一群白眼狼。” 神仙们见西王母怒斥,一个个面露不忿之色,太白金星道:“我们昔日也没有少奉承王母娘娘您哪!再说您儿子做天君之时,三界事务还不是我们这些神仙帮衬着一桩桩处理掉的吗?王母娘娘你自己扪心自问,你儿子要是离了我们这群神仙能有什么用?我们扶持他,不过因为他是天君,是龙座上的人,是能够统御凌霄殿统御三界的真命天君,现在既然天眼已毁,龙椅都不再承认他,难道还要我们去拥护一个冒牌货?王母娘娘您也要替我们考虑考虑,天君已失去天眼,这个秘密连魔界都知道了,传遍三界还会远吗?如果我们现在不罢黜天君,只怕给天庭遭来更多的危险。” “少甜言蜜语再来哄骗哀家,”西王母恼道,“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我就不信离了哀家,只凭你们这群饭桶能从三界找出第二个拥有天眼的真命天君!” 西王母一甩袖子,扶着天君,缓缓离开。 西王母适才的话令我的心咯噔了一下,难道她知道三界之中还有谁拥有真命天眼? 南天门边,天君站住了脚步,他回过身哀伤地看着我,唇边的血迹已经化作一片干枯的花瓣。 “绛珠,”他说,“你就送我到这里吧!若随我出了这南天门,你就再做不成神仙了。成神成仙,修行不易,我不能轻易让你丢弃了神仙的身份,等到有一天你后悔都来不及。” 我的眼睛已经因为流了太多泪而酸胀得厉害,此刻,我使劲睁大眼睛,打量着天君,他倚在西王母身边,犹若风中的枯叶,颤颤巍巍。 天君看向杨戬和婆婆纳,向是临危授命:“以后你们在天庭多帮衬些绛珠,如果你们还感念曾经我对你们的提携之恩。” 杨戬和婆婆纳点头。 天君再次看了我一眼,由西王母搀扶着,蹒跚地向南天门外走去。越过南天门时,他的龙冠崩碎了,一颗颗珍珠在空中化作银白的光点,身上的龙袍也同样化作明黄的光点。走出南天门时,他已经化作白衣秀士,那落魄的背影令我再也忍不住向他飞奔而去:“昊天哥——” 哪怕你在三界之中什么都不是,你依旧是我的昊天哥,不是吗?我爱你,本就不是因为你天君的身份哪!那为什么我要因为你失去天眼,从龙椅上狼狈摔下便要停住追随你的脚步呢?我爱你,我就要永远陪伴你,无论你是什么身份,无论你是病是伤,是老是少,无论你记不记得曾经我们之间发生的所有悲欢离合,酸甜苦辣。爱你,就应如飞蛾扑火,,哪怕被烈焰吞噬,亦要义无反顾,不是吗? 昊天听到了我的呼唤,猛地停住脚步,一刻的停顿之后,他缓缓转过身来,而我已经如一只投奔百花的春蝶冲出了南天门。 “绛珠——”我听见昊天悲喜交加的声音,他推开西王母的手,颤巍巍向我奔过来。 再没有什么能够阻挡我们的拥抱,再没有什么能阻止我们内心喷薄而出的热情与爱恋,我们就这样紧紧拥抱在一起,紧紧的,谁也无法将我们分开。 “儿子……”西王母在昊天身后嗔怪地唤了一声,昊天没有理会他,他只是抬头惊喜地看着我,喃喃道:“绛珠,我觉得我和你好像认识了很久很久。”他的眸子晶亮亮的,依稀挂着泪珠。 “是的,我们的确认识了很久很久。”我哽咽道,心里翻涌着重重欢喜。 “所以,其实天眼毁去,对我来说不是打击是惊喜,冲破了这牢笼,我就能与绛珠你在一起了。再不用受仙规束缚,天条捆绑,从今往后,我不用再压抑内心最真实的情感。” 天君执起我的手走向西王母,“母亲,儿子要带绛珠一起走。” 西王母咬着唇,蹙眉看着我,一脸愁闷与无奈。 “绛珠被魔君认作魔祖,她在天庭恐难有立足之地,所以,儿子要带她走,请母亲准许让绛珠跟随我们回昆仑。”昊天哀哀相告,西王母终于沉声道:“既如此,走吧!” 昊天舒展眉头,笑看了我一眼,再转身向杨戬和婆婆纳挥手。婆婆纳泪眼婆娑地看着我们,我本想带她一起走,一来婆婆纳自己没有主动提出要离开天庭,二来我也不知此去昆仑日子好不好过,所以不敢冒然带走他,至于杨戬他一身本事,妻子和家都在天庭,我倒不必替他担心。 杨戬和婆婆纳也向我们挥手,我们依依不舍,却还是一咬牙,转身坠下云端。 ……………………………………………………… 巍巍昆仑,峭拔壮美,冰雪皑皑,妖娆多姿。 我和昊天、西王母正在云踪飞着,突然一股浓重的血腥从下面直冲上来,我们都不禁皱起了眉头。 “是死亡谷!”西王母嘟哝了一声,已经掉转头,降下云端,我和昊天忙跟了下去。 一片牧草繁茂、古老而沉寂的深谷赫然铺陈在眼前,阴森慑人的死亡气息自谷口飘了出来。昊天和西王母都已经蹙起了眉头。 “母亲,谷里面敢是有妖怪作祟?”昊天问西王母,他因为长时间御风飞行,身子已十分虚弱,只能依着我站着。 “进去看看。”西王母领头走了进去。我扶着昊天走在她后头。 进了死亡谷,扑面而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四处布满了狼的皮毛、熊的骨骸、猎人的钢枪及荒丘孤坟,一派肃杀,令人不寒而栗。 西王母不愿再往里走了,她红愁绿惨道:“哀家在天庭呆久了,让你父亲留守昆仑就闹出这样的事情来,哀家曾经严命昆仑附近的百姓不许进死亡谷,他们见哀家离开昆仑就不守哀家的命令,他们葬身死亡谷实在是咎由自取。” 西王母愤愤说着,转身欲走。当我们要出谷时,突然整座山谷都动摇起来,不一会儿便雷电交加。我和西王母忙施法,避开雷区,一人一边架着昊天飞出了死亡谷。 惊魂甫定一直飞到仑山山顶,东王公早已等候在那里。艳艳阳光之下,他一袭蓝衫,鹤发童颜,拂尘雪白,飘逸出尘的仙翁形象。 西王母嗔怪地看着他,早有泪光在眼睛里闪动,或许一个女子再强势,面对丈夫时也会流露小女人的情态。 东王公淡然一笑,对万事都了然的样子,叹道:“回来便好。” 东王公说着,走过来径自牵走昊天的手,多看我一眼都没有,只是对昊天道:“我儿受苦了,让为父和你母亲一起替你疗伤先吧。”他们阖家向山顶的宫室走去,那里苍松环绕,翠柏横生,一派郁郁葱葱,生机勃勃。 我落单在后面,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昊天走了几步就回过头来招呼我:“绛珠,来啊!” 东王公和西王母的脸色都很冷凝,对我并不是很欢迎,可是昊天的笑容像热忱的火焰让我对其他一切都不在乎。我欢快地跑上前,将手放入昊天冰凉的手掌间,仰起头,微笑着回应他如水的目光。 第两百六十一章 花晨月夕 刚刚升起的月亮倾泻下一片清辉,月亮亮灿灿的,慢慢变成了白色。月光静静地洒下来,整片昆仑都被罩上了一层银色的光,像是笼上一层薄薄的银纱。 夜风徐徐,淡淡的凉意拂在人的面颊上。 我和昊天并肩坐在仑山山顶,眺望远方的夜景。周遭的一切静谧而安适。 “花晨月夕,如乘彩云而登碧落,实在是人生最赏心悦目的时刻。今夜,我们看到良宵月夕,明早若能看到百花盛开,便也全了这文字间的美意。”昊天淡淡说着。 来昆仑已数日,昊天的伤病由东王公和西王母调理着,身子渐渐康愈,心情也平静不少。他或许早已看淡天上的风云纷扰,只享受这静谧时光,又或许他只是强装镇定给我看。 我把头轻轻斜倚在昊天肩上,眼睛痴痴地看着天上那轮明月,明月清澈明皎,动人心魄。蓦地,我心里一惊,月神还关在天庭监牢中,不知道我和昊天离开,那些神仙会如何处置她。可是要去救人,我又没有那个本事。 昊天低头看我,问道:“绛珠,你怎么了?有心事?” 我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还是让昊天安心一些。择日,我再去西王母救人,毕竟她已疯癫,不是昔日那个风华绝代的月神了,在天庭中的日子恐怕不好过,希望西王母能看在她曾经替天君诞育过子嗣的份上去天庭救她。而这个请求务必要过些时日,因为西王母和东王公近日正忙着死亡谷的事情,他们要去附近的百姓中重新宣传,让他们勿进入死亡谷,以免意外丧失。正因为他们无暇分身,我和天君才能有闲暇尽享我们的二人世界,只怕那二老得空势必又要来干涉我和天君的事情,西王母一向讨厌我,而东王公昔日封锁我身上所有气味,并将我驱逐出昆仑的事情我还记忆犹新。这老家伙的手段一点不比他妻子手软。 “绛珠,我们就这样坐着等待花儿盛开的早晨吧!”昊天说着伸手将我揽进怀中。 我依偎在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温暖,心无比沉静。我们就这样在月辉中坐到天明。 ……………………………………………… 不知何时,我竟睡着了。 明亮的朝阳刺得我睁开了眼睛,一抬头接触到了昊天温柔的眸子,他朝我安然一笑,我也回给他一个舒心的笑容。 “昨儿晚上陪你看月夕,今晨有百花开放,你可要欣赏一番?” 我一下来了精神,顺着昊天手指的方向,我看见眼前的山崖下许多鲜艳的杜鹃花从崖下探出枝叶来。火红的花瓣如张扬的笑脸,沐浴在朝阳的霞光中,热情四射。 “好美啊,像火焰一样。”我惊呼。 昊天握紧我的手,与我并肩而立,只是微笑,并不言语。 我偷偷抬头看他,见他神色自若,便也安然一笑。若能与君永远这样肩并肩手牵手,让我用什么去交换,我都是愿意的。 “昊天,绛珠——”身后,东王公唤了我们。 我心头一震,这是来到昆仑数日来,东王公第一次唤我的名字,不知他叫我们做什么。我随着昊天回过身去,心下本能地瑟缩和畏惧。 东王公盈盈立在晨曦之中,很是超凡脱俗。他给了我们淡然的笑容,拂尘一甩道:“昊天,这些日子,我和你母亲一直忙于死亡谷的事情,但也不是全然不关注你们。昨夜,见你和绛珠在这山头坐着赏月,我和你母亲彻夜未眠,尽早我们二老有了决定。” 我和昊天互视一眼,不知二老做出什么决定。 会赶我走吗?我心里还是很忐忑。 东王公继续道:“昊天,其实你失去了将近千年的记忆,这记忆都是关于你和绛珠的。你母亲苦心孤诣,苦苦筹谋,即便躲过了旷古情劫,终还是无法阻挡你和绛珠的情缘,所以现在,我和你母亲决定放手成全。” 东王公的话我自是字字句句听得明白,只是昊天失去了旷古情劫近千年的记忆,一时听得一头雾水,但他也没有多问,只是安静地看着他的父亲。 东王公向我招手:“绛珠,你过来。” 我困惑地走向东王公,只见他凝神施法,嘴里念念有词,继而用拂尘将我浑身上下都清扫一遍,我只觉一直束缚住我的一股压力突然释放,浑身上下神清气朗起来。 东王公道:“我曾经封锁了绛珠身上所有气息,为的是不让昊天于三界之中找到绛珠,而今该相遇的总是要相遇,该分离的强拉一起也还是分了离,所以我想通了,解了绛珠身上的封印,还原绛珠的香草气。昊天,就当做为父送你的一份结婚礼物吧!” 东王公说着,意味深长笑着,离开了。 结婚的礼物?我猛然回过神来,满怀喜悦与激动。转过身刚要和昊天说些什么时,却见他看我的目光和先前不一样了。 我一颤,不禁怀疑难道东王公又在我身上动了什么手脚吗? “昊天哥……”我试探地唤了他一声。 昊天的面上神色瞬息万变,我一时无法解读其间复杂,只见他似乎努力克制着满怀激动,疾步走向我,一把将我拥入怀中,喃喃唤道:“绛珠,我找你找得好苦啊!” 我心里一荡,不知昊天言下所指是什么。只听他喃喃道:“那时候你魔毒刚好,我把你放在仑山养病,可是当我再来接你时你就不见了,只剩了婆婆纳。我疯了似的到处找你,派了许多神仙,上穷碧落下黄泉,就是找不到绛珠你的踪迹。无奈之下,我只好和母亲打赌,如果我下世为人,能与你不期而遇,那我就能重返天庭,续任天君,如果不然,我就将天君之位拱手他人。我心里知道一定是母亲将你藏起来,她为了三界一定会将你交出来的,我只是料不到这背后是父亲动了手脚。现在想来,我的天眼被白狐所毁,无法再坐拥龙椅,统御三界,实在是曾经的肆意妄为遭到了报应,只是绛珠,我永远不后悔,拿三界和我交换一个你,我也不愿意……” 我的泪落了又落,原来他什么都想起来了。听着他最后说出的那句话,我在他怀中哭成了泪人。 “不管是谁,无论用什么来交换你,绛珠也不愿意……”我哭着告诉他,换来他更紧的拥抱。 …………………………………………………… 在仑山,西王母和东王公给我和昊天举办了一个简单又郑重的婚礼。婚礼放在五彩池旁,昆仑附近的百姓全来庆贺,大家围着篝火跳舞唱歌,我和昊天身着新郎新娘喜服坐在篝火旁接受大家的敬酒。东王公和西王母也穿着喜庆的服饰,遥遥地向我们祝福。 真是饮水比蜜甜的时刻。 正当婚礼如火如荼的时候,夜风中传来嗖嗖的声音,一个个飞行物从远方飞过来,落在五彩池旁。欢笑声随即响起。 “魔祖,大喜日子怎么也不邀请魔子魔孙为你庆贺?” 我听出来是艾莽的声音。那边厢,东王公和西王母施了几道法,五彩池旁便燃起了更多篝火,一时夜色明亮如白昼。 正在欢庆的百姓见婚礼现场一下多出一大批长相怪异的妖魔,吓得四散开去。 西王母起身主持大局道:“乡亲们,大家别怕,他们是妖魔,但今夜他们是来参加小儿婚礼的,不会伤害你们,感谢你们今夜的捧场,夜已深,还是请你们早些回家安寝吧!” 听西王母这样解释,百姓们的心稍稍安了安,但还是快速离开了五彩池旁,没有谁傻到留下来与狼共舞,自陷险境。 见百姓走得差不多了,西王母和东王公也走了过来,西王母道:“昊天,绛珠,夜太深了,你们陪新来的客人热闹热闹,我们两个就先回去休息了。” “送父亲母亲。”我和昊天俯身行礼,二老摆摆手离开了。 西王母和东王公一走,艾莽就更加欢天喜地起来,也不必经我和昊天同意,他就自己招呼妖魔们入座。 “小的们,赶紧向魔祖敬酒啊!”艾莽身旁的初龙一招手,妖魔们便纷纷去倒酒。 昊天惊疑地看着眼前的艾莽和初龙,一时缓不过神来。我想起他已恢复那千年记忆,他的印象中艾莽和初龙为了化解我体内魔毒,飞入我的血液,与那魔毒消融一体,早就不复存在,如今又生龙活虎出现在面前,的确让人无法接受。 “旷古情劫过后,许多人许多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仿佛棋局推倒重来,重新布子一样。”我附在昊天耳边低低解释。 昊天的眉头动了动,算是听懂了。 初龙已经端了大碗的水酒递给艾莽,艾莽将水酒往我和昊天跟前一递道:“恭祝魔祖新婚快乐。”艾莽说着一仰脖,将一大碗水酒喝了个一滴不剩。 小妖魔给我和昊天也端上了水酒,我们同样一仰脖喝干。 艾莽正色对昊天道:“昔日,你是天君,但是今日喝了这杯合欢酒,你就是我们魔祖的夫君了。举行完婚礼,本魔君就要将魔祖和你一起迎回魔界,天庭不容你,我们魔界容收留你,不但收留你,而且奉你为魔尊,位份仅在魔祖一人之下……” “艾莽,不得亵渎天君!”我喝道。 初龙在一旁咕哝,“魔祖,他现在已经不是天君了,师傅要迎他回魔界,尊他为魔尊,还不是看魔祖你的面子……” “放肆!”艾莽瞪了初龙一眼,初龙便噤了声,退到一边去了。 我抬头不安地看了昊天一眼,担心他会生气,担心他会多想,可是他只是回给我们一个沉静如风的笑容,“今夜的主题是我和绛珠的婚礼,大家有心来道贺,其他事过了今夜再议。”RS 第两百六十二章 蜜月求子 接下来,婚礼上,妖魔们轮番来敬酒,昊天是来者不拒,旁人只当他是高兴,可是我却从他举手投足、眼角眉梢看出许多落寞来。 当夜,妖魔们喝醉了,宿在五彩池旁。我和昊天领着艾莽初龙住到昆山西王母居住的宫室了,自己则回了仑山东王公这边。 昔日我养病的小屋今夜成了我和昊天的婚房。 满眼醉人的红色喜气洋洋,昊天酒劲上头,揽着我的肩踉踉跄跄地进了新房。 “绛珠,我好高兴啊!我终于和你结成连理了。”昊天醉眼迷离地看着我,朱唇合启间,暖暖的气息喷在我的面颊上,夹杂着微微的酒香,令人醺然欲醉。 满目红烛的光华,在我眼底跳动着满满的喜悦。 昊天的唇俯下来落在我的唇上,我立即头重脚轻,整个人晕乎乎如坠深海。我们有多久没有这样温存过了。一切就像一场梦,心中有一条蓝色的飘带在心海里飘荡,如梦似幻,好不真实。 昊天唇齿间的酒香萦绕在我口腔内,暖暖的,撩拨人的心弦。昊天已经抱起我向着我们的大床走去…… …………………………………………………… 次日,我和昊天起了大早,先给东王公请了早安,又去昆山向西王母请安。 从仑山飞到昆山,却发现艾莽和初龙早已率领魔界部落等候在宫室门前的空地上。 “参加魔祖,魔尊!”艾莽带头向我和昊天行跪拜之礼,他身后妖魔们齐刷刷跪了一地。 我一下蹙起了眉头,侧目小心地瞥了昊天一眼,他神色如常,缄默着没有反应。我只好对妖魔挥手,“你们快快起来。” “谢魔祖魔尊。”艾莽行完礼起身,一副恭敬不如从命的架势,我郁闷上前。压低声音提醒他道:“艾莽,你这是搞什么鬼?” 艾莽坦荡荡磊落不羁地一扬下巴,“我们魔子魔孙给魔祖魔尊请早安有什么错,合情合理啊!” 艾莽避实就虚。我没好气道:“谁是你们魔祖魔尊?昔日在天庭给你几分薄面,你就顺藤摸瓜了?我和昊天何时说过要做魔界的魔祖魔尊?” 艾莽不依了,“魔祖的画像在魔界供奉了千年,我们好不容易找到魔祖真身,怎能不把魔祖迎回魔界去?昊天虽然是天君,可也是曾经的事情了,如今他不仅被天庭那班狗屁神仙驱逐,而且娶我魔祖为妻,我们迎回魔祖的同时肯定连他一起迎回魔界去。迎回魔界,尊他一声魔尊有何不可?” “你……强词夺理!”艾莽一副赖皮模样。我不禁愤然。 昊天轻轻走到我身后,拉过我的手柔声道:“绛珠,时候不早,我们早些去拜见母亲吧!” 我见昊天不愿正面冲突选择回避,便随他走进昆山的宫室。 这座宫室。并不陌生,一路行来竟是故地重游。闲云飘游,野鹤飞舞,记忆里的风景又在眼前重新,真是恍如隔世的感觉。巍峨的宫殿雕栏画栋,龙飞凤舞,终于看见“芙苑”二字在匾额上闪闪发光。 昊天携着我的手。站在“芙苑”殿门前,殿门豁然开启,一片浮光掠影刺得人睁不开眼睛。光影散去,西王母依旧正襟危坐在殿堂之上,雍容华贵,高雅从容。却少了昔日的威严。 昊天侧目笑看了我一眼,令我的心安适下来。我随他一起恭谨地跪在西王母跟前。 “儿子给母亲请安。” “媳妇给婆婆请安。” 我和昊天异口同声,相视默契一笑。 西王母颔首微笑。仙童端上托盘,托盘上放着琉璃茶盏,盛满琥珀色的茶液。 我不禁想起初来芙苑时。西王母也是命仙童用托盘端上一个金杯,只是那时杯里盛满毒酒。时过境迁,回想起来,心底仍旧唏嘘不已,我和昊天的情缘的确是一场空前绝后的浩劫。但愿所有劫难到此为止,从今以后都是平坦的幸福路途。 昊天温柔地目注着我,目光中全是鼓励,我端起茶盏,双手举过头顶,恭敬地走向西王母。 “媳妇给婆婆敬茶。”我跪在西王母身边,高高地奉上孝顺茶。 西王母乐呵呵地接过茶饮了一口,将茶盏放在仙童候在一旁的托盘上,从袖子里取出一对拇指头大小的玉娃娃。那对玉娃娃晶莹剔透,活灵活现,像极昔日西王母座前的金童玉女。西王母将玉娃娃交到我手中道:“喝了媳妇茶,哀家……”西王母顿了顿,落寞笑道:“如今不能再称哀家了,老身喝了媳妇的孝顺茶,理当回礼。这对玉娃娃送给媳妇,希望博个好彩头,你和昊天能早日开枝散叶,让老身享到天伦之乐,若能含饴弄孙,不比在三界中呼风唤雨来得更强些啊?” 退却权势的繁华,西王母竟想念起了人间的天伦之乐。我手捧玉娃娃,心里油煎似的,身子本能地战栗了一下。 天伦之乐,天伦之乐,我如何还能让她老人家享受得到啊? 我跪在地上怔怔失神,心里是万千愁闷与失落。 西王母依旧乐呵呵道:“你们夫妻俩新婚燕尔,为娘提议你们去蜜月旅行如何?三界风光旖旎,大好锦绣江山可供你们去观赏,你们昔日困在天庭不得自由,现在倒可以安心去游历一番,一来放松身心,二来也好借机造人。” 西王母的话说得我耳根子一阵发热,她只当我是羞涩脸红朗声大笑了起来,哪里懂我内心里的惶苦。 见我一直跪伏地上,便挥手道:“你们夫妻准备准备尽早出发吧。” 昊天已上前来扶我,他的手触到我的手不禁一惊,我想此刻我的手冰凉如水,他肯定要担心,便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昊天扶起我,同西王母道:“如此,儿子谨遵母亲教诲,这就动身蜜月旅行去。” 我和昊天刚折身向外走了几步,西王母又喊住我们,我和昊天回身看她,沉默着等她训话。 西王母清了清嗓子,端坐着看向我们:“外头魔界那些人,你们打算如何处置?” 我和昊天互视一眼,昊天道:“母亲有何建议?” “为娘想着,昊天你昔日是天君,统御三界,毕竟仙魔殊途,不好与他们走太近。但是话说回来,如今天庭的神仙们落井下石,翻脸不认人,我们又不能不防着一手,所以,又不好与魔界中人彻底翻脸。为娘的建议是保持距离,不能太过亲近,又不可刻意疏离。” 西王母一番话突然让我对她昔日里的所作所为都感到动容。一切善恶,皆出自于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 从芙苑退了出来,见艾莽初龙和魔界部落悉数都在,想着西王母适才的嘱咐,我便没有放下脸横眉冷对,温婉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恭候魔祖和魔尊随我们回魔界啊!”初龙嘴快,抢在艾莽前头回我。 “请魔祖魔尊随我们回魔界!”妖魔们又齐刷刷跪倒一地。 又来了,我觉得烦,但是碍于西王母的交代,隐忍道:“要回魔界也等我和昊天度完蜜月再说吧!” “魔界大好风光,魔祖有千年没有回去看过了吧?不如请魔祖和魔尊回魔界度蜜月去。”艾莽提议。 初龙道:“师傅所言甚好。” 师徒俩一唱一和,极为殷勤,我只觉好笑,道:“魔界乌烟瘴气,有什么好风光可以欣赏?” “魔祖随我们回魔界一看便知。”初龙道。 众妖魔还要纠缠,昊天微笑道:“一切等我和绛珠度完蜜月再做商议吧。” 艾莽这才满意笑道:“众妖魔听好了,魔祖和魔尊新婚燕尔,蜜月旅行,你们要随时随地保护他们,让他们吃好玩好,又不能叨扰他们。” “是!”重妖魔齐声应和。 艾莽转而看我,拱手道:“如此,艾莽回魔界恭候魔祖魔尊大驾。” 我不再说什么,只能暂时这样先。 …………………………………………………… 西王母发了话,出于对长者的顺从,蜜月旅行也不得不去。 我和昊天回新房收拾行囊,那对蕴含美好兆头的玉娃娃肯定是必须带的,昊天将玉娃娃串上穗子,戴在我的脖颈上。 他抚摸着那对玉娃娃,见我愁眉不展,便宽慰道:“你的心结朕知道。所谓父与子,母与子,都在随缘二字,就如我们二人的姻缘一样。不如借这次蜜月契机,我们遍访三界名医,好治好绛珠你的不育之症。走一步看一步,你只管放宽心,从今往后,你要记住你不是一个人,你有夫君哪!” 昊天一言,我心头一暖,我投入昊天的怀抱紧紧地依偎在他的胸膛,而他也紧紧紧紧地抱住我。 孩子,我们和你会有缘吗?我在心里默祷。 昊天仿佛听到了我心底的呼声,他在我耳边喃喃应道:“会的,会的,有一天他终究会和我们相遇,他一直在那个地方那个时间等待我们,我们只要一直朝前,就一定能和他相遇。或许,遇到的,不仅仅是他,而是他们……” 我眼眶发热,泪水便落了下来。 ps:最近留言的人不多,弱弱地问,你们都还在吗?读后感,我想知道读后感,嘻嘻。 第两百六十三章 见血封喉 我和昊天出发在即,艾莽和初龙也整顿队伍准备回魔界去。分别之际,我偷偷找到初龙向他打听紫鹃的下落,不料初龙却揶揄我道:“魔祖不是说虽然在天庭为仙千年,却并未听说过什么叫紫鹃的仙子吗?” 我被他呛了一口,便也只好作罢,想着紫鹃若是在魔界,倒是没有危险,初龙念在亡妻的份上势必会善待于她,只是想到神仙入魔会生发魔毒最后灰飞烟灭,我便忧虑重重嘱咐初龙道:“如果你有在魔界发现紫鹃还请速速将她送回天庭,以免魔毒发作,后悔来不及。” 初龙困惑地看着我,我朝他落寞一笑,便去寻昊天去。 昊天站在昆山山顶等我,见我走到近前,便微笑着伸过一只手来,“现在去开启我们全新的旅程吧!” 我一颤,见他目光中盈满海水一样幽深的爱意,心头一暖,便将自己的手放入他的手中。昊天眼底的笑意一下从他脸上蔓延开来,他握紧我的手,腾空飞去。他身上还穿着鲜红的新郎喜服,与我身上的新娘喜服在日光的沐浴下相得益彰,相映成趣。 我们一起在蓝天白云下飞翔,一下就将巍峨的昆仑山脉抛在了身后。 孩子,爹和娘要开启新的人生旅程了,你在哪里等待我们? …………………………………………………………… 我和昊天且行且停,一路上领略人间美景,又一边打听治疗不孕不育的偏方。到山便问山神,到水便问水神,除了问偏方,还听到了许多关于天庭的消息。昊天离开天庭之后,神仙们便召开了紧急会议,天庭事务暂由太上老君主持,一面,他们又派出人手在三界中寻找天君的接班人,可是哪儿才能去找到那一个天生便长了一双天眼的真命天君哪! 地仙们相比天庭的神仙对昊天的态度就没有那么势利了,他们多报以同情,并还延续着昔日对天君的敬畏态度对待昊天。而昊天却仿佛历经沧桑岿然不动,对地仙们甚为友好,不卑不亢的。这令我悬着的心总算安了些。 途经云南地段时,遇到一座不知名的小山,竟也呼唤出了一个山神。这个山神不是那些名山大川的山神水神见多识广,他从未上天朝见过天君,也就不认识昊天。见到我和昊天时只以为是一对无法生育四处求药的苦命夫妻,便热心肠地指点我们去云南最南端的西双版纳雨林中寻找一种闻乐起舞的跳舞草。 我和昊天喜出望外,山神又嘱咐我们经过雨林时一定要小心一种见血封喉的箭毒木和果实误食后会改变味蕾味觉的神秘果。我们满怀感激之情和山神告别,向着神秘的雨林出发。 去往雨林的路上,我和昊天竟遇见了御风疾飞的瑰儿。瑰儿一身褴褛鬓发被疾风吹得狂乱,一见我和昊天,便哭着迎上来:“父皇——” “是瑰儿。”我和昊天也飞向瑰儿。云朵之中,瑰儿一下投入昊天的怀抱哭成泪人。 哭了许久,终于抽抽噎噎止住。 “瑰儿,你怎么在这儿?”昊天问。 瑰儿竟捏起粉拳捶打他爹,娇嗔道:“父皇,你怎么离开天庭把我一个人扔下?我可是你的亲女儿啊!神仙们将你驱逐出天庭,又怎么会给我好日子过?” 昊天自责道:“是父亲失策,不该把瑰儿一人扔下,当时走得急,没有细想太多。” “是父皇心里没有瑰儿,为什么就记得带走绛珠,却不带走瑰儿?”瑰儿没好气横了我一眼。 昊天道:“瑰儿,现如今,父亲已经和绛珠结为夫妻,你应该尊绛珠一声母亲才是。而且,父亲不再是三界天君,所以从今往后你不要再称呼父亲为父皇了。” 瑰儿嘟着嘴,“父亲是因为要娶绛珠才不做三界天君的吗?因为绛珠是魔界的魔祖,仙魔不两立,父亲被美色所惑,所以为了绛珠放弃了天君之位?” 瑰儿竟有此番论调令我大吃一惊,不知是谁同她说的这些。 昊天蹙眉问道:“瑰儿,谁同你说的这些?” “还用谁说吗?瑰儿用脚趾头想一下都知道。”瑰儿自负地扬着下巴。 昊天的面色讳莫如深,他再次郑重道:“瑰儿,从今往后请你称绛珠为母亲,父亲不做天君了,和绛珠无关,希望瑰儿以后不要再瞎想了。” 瑰儿不忿地撅着下巴,嘴里念念有词。昊天道:“瑰儿,既然你也没法在天庭呆下去了,那你就跟我们同行吧!”昊天说着便来拉我。 瑰儿哭了起来:“可是,父亲,瑰儿想回天庭……” 昊天叹口气:“那你自己回天庭找那群神仙们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再让你留下来。”昊天说着便不再理会哭闹的瑰儿,拉了我的手便要飞走。 瑰儿一下抓住她,杏眼圆瞪,喊道:“父亲,等等!” “又怎么了?”昊天很是不耐。 瑰儿道:“快去找找婆婆纳!” “阿纳?”我一下集中了精神,“阿纳也被神仙们驱逐出天庭吗?” “那倒不是,婆婆纳看我被神仙们赶走,担心我一个人出危险,便追随我下了天庭,可是适才路上遇到许多妖魔,我不小心露了自己底细,说是天庭公主,那班妖魔便要捉我回去当压寨夫人,阿纳为了救我,将他们引开了。” 我心急火燎,和昊天互视一眼便顺着瑰儿手指的方向寻找婆婆纳去了。 …………………………………………………… “婆婆纳——” 我们在云端用力喊着婆婆纳的名字,终于听到下方传来厮打的声音。我和昊天赶紧降落下云端。 我和昊天落在一片繁茂的雨林之中。雨林里,婆婆纳正和一群妖魔激战,各种光波冲击,伴随着簌簌风声,震得雨林中的植被叶落树摇。 我和昊天忙一起施法帮助婆婆纳击退那些妖魔。那些妖魔见来了援兵正要向我和昊天攻击过来,却在见到我时立即收了法力全都跪伏于地。 “小的们拜见魔祖!” 我一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便将计就计道:“见了本魔祖,还不快滚!” “是!”妖魔们连滚带爬跑走了。 婆婆纳又惊又喜地奔上前来,“绛珠姐姐!” “阿纳!”我紧紧握住婆婆纳的手,激动之情无法言表。 婆婆纳与我亲密会晤完这才转脸向天君,她还是习惯性地屈膝就要行跪拜之礼,昊天阻止了她,道:“阿纳,你忘了, 我现在不再是天君了。” 婆婆纳一怔,尴尬地扯了扯嘴角,一时不知该如何称呼。 昊天笑道:“你可以喊我一声姐夫。” 婆婆纳一脸困惑。昊天的笑意更深了,“你不是喊绛珠为姐姐吗?当然可以喊我一声姐夫。” 阿纳会意,脸上立时漾开不可置信的惊喜,“你们……” 我笑着冲点了点头,她立即欢呼雀跃起来,“喜结良缘了?太好了,太好了,姐姐,姐夫……” “哎!”昊天清爽应了一声,哈哈大笑起来。 三人正欢欣愉悦着,瑰儿猛不丁从天而降,她口里喊着“父亲,婆婆纳——”一个没站稳,便跌落在灌木丛中。瑰儿“哎哟”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时,手指上已经破皮流血,她一个转身,就将手指上的血擦在身后一棵乔木上。那树木很高,灰色的树皮上正汩汩冒着乳白色的树液。 “瑰儿小心!”婆婆纳喊了一声,瑰儿便转过脸来,脸色急剧暗紫下去,神思也开始涣散,“父亲,我的手好疼,我的头好懵啊!”瑰儿说完,便翻了眼白,身子向下滑落。 昊天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接住了瑰儿的身子,“阿纳,瑰儿这是怎么了!” 婆婆纳歘歘歘几下封了瑰儿的血道,凝眉道:“瑰儿中毒了!” “箭毒木?”我和昊天回头看了一眼那棵流满白色树液的乔木,异口同声问婆婆纳。 “不错,又叫见血封喉,既能入药,又有剧毒,树皮上流出的乳白色汁液含有剧毒,一经接触人畜伤口,便能让血管封闭血液凝固,从而麻痹心脏以至窒息死亡。” “那瑰儿怎么办?”我急道。 婆婆纳神色沉着,不慌不忙道:“不急,这三界之中,万物相生相克,有道是一物降一物,箭毒木的毒虽然凶猛,却也有可解之法。” “阿纳你快告诉我们,如何解箭毒木的毒?”昊天已经急不可耐。 阿纳眼里发出灼灼的幽光:“红背竹竿草!” ………………………………………………………… 昊天背上瑰儿,我和婆婆纳相互扶持着在雨林中仔细搜寻红背竹竿草的踪迹。 “红背竹竿草,又叫加独树、加布、剪刀树,叶子呈红绿色,植株细长,是箭毒木的唯一解药,一般生长于箭毒木周围。所以我们并不需要走远,只要在这附近寻找便可。箭毒木虽是世界上最毒的植物,可是红背竹竿草却是它的克星。” 阿纳一边目光敏锐地在草丛中搜寻红背竹竿草的踪迹,一边同我和昊天介绍道。可是我和昊天对这红背竹竿草的形态却是一无所知,一点儿都帮不上婆婆纳的忙,只能紧跟在她身旁。 这时,瑰儿从昊天背上苏醒,挣扎着要下来,阿纳忙道:“不可。”我们被她突然的高音量吓了一跳。 “不论是谁中了箭毒木的毒,往高处只能走七步,往低处只能走八步,但是不论往高往低,不超过九步,必死无疑。” 听了婆婆纳的话,瑰儿吓得搂紧了她父亲的脖子,弱弱道:“父亲,那你还是背着我吧!不管几步,我一步也不走。”RS 第两百六十四章 雨林奇遇 婆婆纳终于找到了一片红背竹竿草,那些开着白色小花的草叶默默地生长在一群灌木从中,极难辨认。 给瑰儿解了毒,我们在雨林中找到一片稍微干燥的地块坐下小憩。瑰儿靠在昊天怀里熟睡着,婆婆纳因为适才为瑰儿解读耗费了不少真气体力,也一脸虚脱。 我摘了一片草叶给瑰儿轻轻扇风,昊天看我一眼,歉然道:“绛珠,瑰儿无状,你不要和她计较。” 我莞尔一笑,“你说过我是她的母亲哪?哪有母亲和自己儿女计较的道理?” 昊天一怔,旋即释然一笑,腾出一只手揽住我的肩,我顺势将头靠在他肩上。 不经意抬眼,却见婆婆纳眼里盈满泪光,我讶异道:“阿纳,你怎么了?” “姐姐,你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了。”阿纳哽咽,她的话不禁令我万分惊喜,“阿纳,你是想起什么了吗?” 阿纳点头,“都想起来了,关于那场旷古情劫发生的所有事情。” 我心头自是振奋无比,东王公封锁了我身上的香草气息,而今重新释放,这气息竟成了恢复大家记忆的良方。 阿纳扑到我跟前来,投入我怀里,重重拥抱住我,这一抱自是和从前的拥抱不大一样,承载了太多记忆的痛。 ………………………………………………………… 昊天将熟睡的瑰儿交给我看护,自己和婆婆纳一起在雨林中寻找山神说的跳舞草。 婆婆纳也不能确定跳舞草是否能治疗不孕不育,需得找到了再做定论。 我望着草垫上熟睡的瑰儿,想到死去的丽丽姐和玫儿,不由低低叹了一口气。丽丽姐温婉贤淑,玫儿也单纯善良,偏生瑰儿这孩子与我无缘。还记得遣香洞中,丽丽姐临终托孤,事到如今,瑰儿对我敌意甚深,终是我有负于她娘,对她照顾不周所致。 我正满怀怅惘着,瑰儿醒了,一醒来便嘟哝着渴啊饿的,我慌忙起身四处张望,想给她寻些果子吃。 瑰儿也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在她头顶有一些椭圆形的小小的红色果实,煞是小巧可爱。瑰儿的身子轻轻往上一跃,便摘到了一串红果,我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已经往嘴巴里塞了一把嚼了起来。 “瑰儿,先吐出来吧,万一有毒呢?还是等婆婆纳回来看过再吃。” 瑰儿一边又往嘴里塞了一把,一边瞪着我道:“你是亏心事做多了吗?才会这样瞻前顾后畏手畏脚的,这么漂亮的果子哪有什么毒,甜津津好吃得很,本来我还想分你尝一串来着,既然你嫌弃它,那就算了。果子要是知道你如此诋毁它,想必它也不愿为你奉献自己。” 瑰儿说着,翻了翻白眼,干脆凌空飞上枝头,坐在树枝上尽情吃起了那些红色的果实。 她执意如此,我也只好不再说什么,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等待婆婆纳和昊天归来。 婆婆纳和昊天回来时显得很兴奋,只见昊天怀里抱着一大堆山果,而阿纳扬着手里一枝浅绿的草叶,兴奋道:“姐姐,你看,跳舞草!” 我欢喜地从地上起身,瑰儿也从树上跳下来,一下扑向昊天。 “父亲,你怀里抱着的是什么山果?”瑰儿拿起一个山果便咬了一口,她满脸生辉道:“好甜的山果!” 话音刚落,昊天和婆婆纳就吃惊地瞪大眼睛,异口同声道:“好甜?” “嗯!”瑰儿忙不迭点头,津津有味地吃着,含糊不清道,“是好甜!” 婆婆纳满腹狐疑拿过昊天怀里一个山果咬了一口,就重重皱起了眉头,“酸的啊!起先我和姐夫吃的时候也是酸的啊,要不是因为实在找不到吃的,我们才不会把这山果采回来呢!” “酸的?怎么可能?”瑰儿反复咀嚼着口里的山果,喃喃道,“是甜的啊,而且好甜!” 昊天看了我一眼,我会意也从他怀里拿过一个山果,轻咬了一口,忙吐了出来,又酸又涩。 瑰儿得意洋洋地笑起来:“怎么,绛珠吃到的山果也是酸的?难道就我一人是好运气,吃到甜山果?” 婆婆纳机敏地拿过瑰儿正在吃的那个山果,放到自己嘴里咬了一口,估计是酸到倒牙根了,只见她整张脸都扭曲起来。 瑰儿惊愕地看着婆婆纳,“你怎么了?” 婆婆纳的目光四处搜寻了一下,抬头望着头顶那棵结满椭圆形红色果子的大树,道:“瑰儿方才是不是吃了这棵树上的红果?” “对啊,很不错呢,味道不输给你们采回来的山果。”瑰儿漫不经心。 婆婆纳看了瑰儿一眼,对我和昊天道:“这种果子叫神秘果,吃了能立马改变人的味蕾味觉,不论吃酸甜苦辣任何食物都只能感觉出一种味道:甜味!” “这么说我又中毒了?”瑰儿两眼翻白,吓得昏厥过去。 婆婆纳扶住她的身子,无奈地看着我和昊天道:“姐姐姐夫,我还没把话说完,她就晕过去了。” 昊天笑道:“其实这神秘果和箭毒木不一样,对不对?” “不但无毒,反而还有药用价值?”我问。 “正是,过个把时辰,味觉也就恢复过来了。” 将瑰儿重新放回草垫上,我和昊天婆婆纳三人开始研究那株跳舞草。 跳舞草的叶片成修长的椭圆形,主叶两侧生有大量的线形小叶,色泽嫩绿,十分好看。此刻,婆婆纳手中的这株跳舞草主叶似在睡眠,小叶却在徐徐转动,犹如飞行中蝴蝶轻舞的双翅,又似少女舞蹈时轻轻舒展的玉臂。 “跳舞草有一个非常凄美的传说。从前西双版纳有一位美丽善良的傣族农家少女,名叫多依,她天生酷爱舞蹈,且舞技超群。她常常在农闲时间巡回于各族村寨,为广大贫苦的老百姓表演舞蹈。身形优美、翩翩起舞的她好似林间泉边饮水嬉戏的金孔雀,又像田野上空自由飞翔的仙鹤,观看她跳舞的人都不禁沉醉其中,忘记了忧愁,忘记了痛苦,甚至忘记了自己。天长日久,多依名声渐起,声名远扬。后来,一个可恶的大土司带领众多家丁将多依强抢到他家,并要求多依每天为他跳舞。多依誓死不从,以死相抗,趁看守不注意时逃出来,跳进澜沧江,溺水而亡。许多穷苦的老百姓自发组织起来打捞了多依的尸体,并为她举行了隆重的葬礼。后来,多依的坟上就长出了这种漂亮的小草,每当音乐响起,它便和节而舞,人们都称之为‘跳舞草’,并视之为多依的化身。” 婆婆纳娓娓而述,我和昊天听得如痴如醉。 “就是不知道跳舞草是否有治疗不孕不育的功效?”昊天蓦地想起山神的嘱咐来。 婆婆纳凝眉,“跳舞草全株均可入药,具有祛瘀生新、舒筋活络之功效,其叶可治骨折,枝茎泡酒服,能强壮筋骨,治疗风湿骨疼,却并未有治疗不孕不育的功效。” 我和昊天一时意兴阑珊,昊天嘟哝道:“那那个山神为什么让我们来寻跳舞草呢?” 婆婆纳歪着头想了想道:“跳舞草所代表的花语是完美爱情。换一个角度来说,如果不能开花结果诞育子嗣,爱情又怎么能撑得上完美呢?” 这样说来,跳舞草治疗不孕不育,倒也不是不可能,我燃了一丝希望,道:“不如,我们离开雨林,折回去找那个山神问问?” 昊天握了握我的手,给了我一个明快的笑容:“好!” ……………………………………………… 之前遇到那座山时是误打误撞,今番特地去寻,反倒寻而不见,加上那是无名小山,又无法向当地居民打听小山的具体位置了。 我们一行四人在云端飞来飞去,却始终寻而未果。 “父亲,我们这到底是找什么啊?飞来飞去的,飞得我头都晕了。”瑰儿撅嘴皱眉,只差在云踪跺脚。 昊天无奈地看她一眼,没有吭声。 瑰儿没好气道:“父亲铁定是在忙绛珠的事情,对不对?” “不是绛珠,是母亲。既是母亲的事情,也是父亲的事情。”昊天面色沉郁,似乎在隐忍着怒气。 瑰儿翻了翻白眼,嘟着嘴生气,但终于消停了些,不再嚷嚷。 我暗自在心里叹气,我的香草气息让昊天和婆婆纳都恢复了记忆,怎么就不让瑰儿也恢复记忆呢?她或许想着从前在黑风崖之时我与她们母女度过的友好的时光,能对我和颜悦色些。但是想想旷古情劫之时,她不曾失去记忆,却照样和警幻串通一气,与我为难,我便有了更深的失落。 昊天了解地握住我的手,我只觉一团温暖直达内心。 忽然云朵下方传来一阵悠扬婉转的笛声,我心头一颤:《玉壶暗香》!是神瑛!不,是小苦! 昊天见我神色异样,便投给我一抹询问的目光,我道:“我好像听见小苦的笛声了。” 婆婆纳扬起手中的跳舞草,“你们看,这笛声太好听,跳舞草的小叶在飞快地旋转呢!” 众人定睛望向那株跳舞草,果见两片小叶舞得欢畅,只是中间的主叶依旧沉睡不动。RS 第两百六十五章 诡异哭声 我们一行降落在悬崖边上,抬眼只见一片云海苍茫,远山层峦叠嶂,犹如水墨仙境。崖边青松倒挂,伸手可触浮云。 悠悠的笛声便是从崖底飘上来的,难道小苦就在悬崖底下?那白狐有没有和她一起呢? “小苦——”我向着崖底大声喊了起来,一阵阵回声荡在山谷间。 “小苦——”大家也跟着我喊了起来。 不一会儿,笛声戛然而止,一道白光自悬崖底下飘上来,还没回神,小苦已经翩然立在跟前。他一袭白衫,和从前的神瑛并无二致,不单是我,就是昊天也看得发了呆。昊天已恢复旷古情劫的记忆,看到小苦,自然想到神瑛,想起昔日他与神瑛的父子恩怨,此刻心里一定不好受。 “小苦,遇到你真好。”我欢喜道,小苦看见我们也是眉开眼笑,他屈膝就要向昊天行礼,被昊天制止了。 “我早已不是三界天君,现在行礼不合时宜。” 小苦想了想,便作罢。 “小苦,你怎么在这里?白狐呢?”我看了看小苦身后,并未见白狐身影,而小苦欲言又止,显然不愿意提及白狐,不知她和小苦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 “白狐现在没和我在一起,”小苦云淡风轻,“至于我自己,原就是赤霞宫的仙童,现在离开天庭别无其他去处,便回到老巢来了。” 这里竟是赤霞宫地界,怪不得仙气蒸腾。 一行人随着小苦下了悬崖,往赤霞宫而去。 ………………………………………………… 群山合抱,云雾浓厚,赤霞宫便隐匿其中。那是一座倒也还算古色古香的宫苑,虽然比不上天上宫阙的辉煌,在这荒郊野外,也算得上明珠暗投了。 进了宫门,便见整座宫苑云蒸霞蔚,熠熠生辉,真真是名副其实的“赤霞宫”。 脚边一路种着发光的蘑菇,犹如河上流动的荧荧星火。 “好可爱的蘑菇!”瑰儿俯身就要去摘,被婆婆纳及时止住了:“瑰儿,不要碰,有毒!” 小苦欣赏地看了婆婆纳一眼,便戴上手套,采了几个蘑菇装在瓶子里递给瑰儿,“当做萤火虫玩耍便好,不能吃哟!” 瑰儿撅撅嘴,并不感兴趣。“不能吃拿来干什么?”她做天庭公主千余年,养尊处优,什么是她没见过的? “瑰儿不要,那就送给我吧。”婆婆纳给了小苦一个台阶下。 正说着,前面出现了一道巨大的圆形拱门,门上刻着一条栩栩如生的三爪金龙,于黑色的拱门上熠熠生辉,金光闪闪。 小苦暗自叹息一声,静静道:“这原本是我们宫主居住的宫室,可是我在赤霞宫千余年就未见到她的踪迹,不知她去了哪里。” 我和昊天互视一眼,都不说话,我们知道赤霞宫宫主便是阿月,可是她如今被囚天牢,而昊天又离开了天庭,谁也没法再去救她。 小苦带着我们一路参观宫室,又邀我们在赤霞宫住下来,我们答应了,各自选了宫室入住,婆婆纳和小苦去给我们准备晚餐,瑰儿闲着无聊也去凑热闹,嘴里嚷着是去帮手,其实她只要不帮倒忙就行。 昊天看着瑰儿屁颠屁颠的背影,笑着摇摇头,充满一个父亲对刁蛮女儿的无奈。转身搂着我的腰进了我们自己的房间。 …………………………………………………… 我们的房间在赤霞宫东厢房,毗邻宫主的宫室,古色古香。 “在此长居,也无不可。”我环视屋内摆设,满意笑道。 昊天却从袖子里掏出那株跳舞草,神色凝重,“终究不是我们的家,暂借小苦这一亩三分地,让婆婆纳好好研究一下你的不育之症。” 提到我的不育之症,我就满心愁闷,昔日警幻仙子用节育水培育我头顶的红色浆果,让我获得重生,而今只怕除了警幻再世,无人能解节育水之毒吧。可是警幻已死,也不知当年她的节育水都用了那些毒药。 “绛珠,你不用担心,终有一天,我们能心想事成的。”昊天温柔地看着我,“即便我们永远没有自己的孩子,可是只要长相厮守着,便也心满意足了。” 我动容地投入昊天怀抱,泫然欲泣。忽听得袖中七彩贝里传来小金嘤嘤的哭声,我忙从袖子中掏出七彩贝。小金露出小脑袋,一双突出的龙眼上掉着两颗眼泪,抽噎道:“主人,我想我爹娘。” 这孩子竟是因为适才我和昊天的对话勾惹了他对父母的思念之情。 我捧着七彩贝,哄他道:“你爹娘在哪里?我放你回你爹娘身边吧!” 小金摇头,“不行,我被你的乐音召唤到这七彩贝中,你是我的主人,七彩贝就是我的家,虽然我现在活得像只蜗牛,可到底不再是一条无主的野龙,所以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主人,我会效忠主人。” 小金信誓旦旦,煞是可爱。 昊天一手揽住我的肩,对小金笑道:“日后我们夫妻一定替你找爹娘,找到爹娘之前,你就安心地跟着我们。” 小金这才破涕为笑,“找到了爹娘,我也不离开主人。”小金伸长脑袋,往我脸上蹭来,昊天忙用手挡在我和小金中间,嚷道:“小金,你是条公龙,男女授受不亲,注意保持距离。” 我和小金都被逗笑了,我伸手轻捶了昊天一下。 当夜,在赤霞宫美美地用了晚餐。瑰儿吃得津津有味,小金也吃得欢畅,在饭桌间游来荡去。总算是气氛愉悦的一天。吃完晚饭,早早歇下。 睡到夜半,忽觉窗外有诡异的响声,像是哭声,又像是笑声,隐隐约约,暧/昧不明,令人毛骨悚然。我一个激灵从睡梦中惊醒,见一旁昊天仍旧呼吸均匀酣睡着,我便躺着没敢动弹。可是窗外那诡异的声音越发清晰,仿佛遥远,又仿佛近在耳边,我再也忍不住悄悄起身,披上衣服走到窗边去。 窗外却有一股巨大的力量将我一下吸了出去,我摔倒在宫主宫门前。从地上爬起来,抬头见黑色宫门上那条三爪金龙凶神恶煞,一双龙眼发出幽绿的光,恨恨地看着我,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为什么用这般怨恨的眼神看我?”我问三爪金龙。 三爪金龙正要说什么,昊天推门走了出来,“绛珠,你在哪里?” “我在这儿!”我应了昊天一声,再定睛看向金龙时它已经纹丝不动趴在黑色宫门上,又变成一幅浮雕。我一头雾水,奈何昊天已经走了过来,“绛珠,你这么晚站在这里做什么?” 我只好也走向他,道:“出来方便一下。” “半夜三更,乌漆墨黑,你一个人不怕,怎么不喊我陪你?”昊天已经挽住了我的腰。 我一头黑线。 “这里满地都是会发光的蘑菇,哪里乌漆墨黑了?”我娇嗔。 “这些蘑菇有毒,还是小心些,别碰到了。”昊天小心嘱咐。 我乖巧点头,随他走进房间去,却觉背后凉飕飕一股冷风,不由自心底打了个寒噤。 ………………………………………………………… 婆婆纳白天里都和小苦研究那株闻乐起舞的跳舞草,善音律的小苦无疑成了她最好的助手。瑰儿起初还好奇,围着他们转,久而久之,见小苦的笛音无论如何都不能召唤跳舞草中间那枚最大的主叶跳舞,便兴味阑珊自己玩耍去了。 我和昊天坐于一旁看着小苦专注吹笛,直吹得额上出汗,那枚主叶依然一动不动。婆婆纳催动法力也是冷汗涔涔,我和昊天终于忍不住阻止了他二人。 用跳舞草替我治疗不孕不育的事情丝毫没有进展,我一个人苦闷地坐在赤霞宫的园子里发呆,不让昊天陪着,只说想一个人静静。昊天怕我压力太大,便也避开了。 小金从七彩贝中探出头来,顽皮地冲我眨着眼睛,我伸手揉揉他的头,哀哀叹了口气。 小金道:“主人是不是在烦跳舞草的事情?” 我默默点了点头。 小金又道:“这跳舞草闻乐起舞,小苦的笛声已经出神入化可还是无法催动主叶起舞,说明笛声还不够动听。昔日,在天庭*馆,小金听见主人与小苦合奏《玉壶暗香》,清扬悦耳,余音绕梁,主人不如和小苦再次合奏《玉壶暗香》,或许有意外的收获,也未可知呀!” 小金的建议令我灵机一动,可是昊天是不喜欢我和小金合奏的。 见我愁眉不展,小金又劝道:“主人,你不要多想,你这样也是为了早日怀上昊天的孩子啊!他是不会介意的。” 于是,我瞒了昊天,去找婆婆纳和小苦,笛贝和鸣,跳舞草的主页竟然真的舞动起来了。婆婆纳欢呼雀跃,而我和小苦正在心头上,便绕着在空中翩然起舞的跳舞草更加起劲地吹奏那曲《玉壶暗香》。吹到动情处,二人靠近对方,眼波横转,难舍难分。 忽听瑰儿一声喝斥,我和小苦都吓了一跳。 “你们两个无耻!我要告诉父亲去!”瑰儿指着我和小苦,满面怒容。 乐音戛然而止,跳舞草的动作定格在空中。 “瑰儿,你误会了。”婆婆纳赶忙去拉住瑰儿。 瑰儿一下甩开婆婆纳的手,嗔道:“误会?我亲眼所见,他们两个眉目传情郎情妾意,我要告诉父亲去,让他好好管教绛珠,不然她可要给他戴绿帽子了!” “越说越没谱了,姐姐怎么会是这样的人?”阿纳替我辩解。 瑰儿啐了她一口,“昔日在天庭就与我表哥暧/昧不清,我是旁观者清,只有我表嫂那个傻蛋还把她当知心好友。”瑰儿横了我一眼就跑去找昊天了。 “喂——”婆婆纳回头无力地看我一眼。 我笑笑,耸耸肩道:“昊天不会相信她的话的。” 我话刚说完,空中那株跳舞草就做出阿平绝倒的姿势直直落到地上去。RS 第两百六十六章 无状瑰儿 昊天自是不会生我和小苦的气的,但是他从前在我的问题上一向占有欲极强,就算对神瑛自己的亲儿子亦不肯有丝毫让步,所以瑰儿在他跟前绘声绘色描述了我和小苦笛贝和鸣的情景时,他便急急来寻我。 将我带离了园子,他跟我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有孩子。” 我哑然失笑,关于他内心的小九九,他不过是怕我和小苦再合作《玉壶暗香》,眉来眼去,令他受不了而已。 “孩子是爱情的结晶,没有孩子,我们的爱情怎么能称得上完美二字?你和丽丽姐有玫儿瑰儿,和阿月有神瑛,我不管,我也要有我和你的孩子,否则我会像警幻一样,终有一天癫狂而死。”我任性地撒着娇。 昊天揽住我,惶恐道:“你怎么会像幻儿呢?我从未爱过幻儿,我不过是她独自一人的执念而已,可是我爱你啊!你有我的爱满满包围,又如何会癫狂而死?我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的。” 接下来,昊天用无比深情缱绻的吻努力打消我心头的疑虑。其实,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我想要孩子非为自己,我是为了昊天。除了孩子,拿什么酬答他对我的深情厚谊。追根究底,他为我失去了天君之位啊! …………………………………………………… 夜晚,我趁昊天熟睡,整个赤霞宫一片万籁俱寂,悄悄来到了宫主宫门口会见那条三爪金龙。 三爪金龙趴在宫门上,目光咄咄地看着我,冷笑道:“你倒是胆子大,不用我再去约你你就来见我了。” 我诚挚地看着三爪金龙,“我是来一解心中困惑的。” “囚困了我的儿子,这边厢还在我跟前装傻?” 三爪金龙的话叫我吃了一惊,我心下当即闪过一个念头:难道…… “你儿子是谁?” 三爪金龙见我满脸困惑,发出一串诡异的笑声,“好个装无辜的绛珠仙子!你想想你身上,有谁像是我三爪金龙的儿子?”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难道是小金?” “既然已经知道小金是我的儿子,还不让他回到我身边来。”三爪金龙鸷狠狼戾地看着我,一只龙爪已经从宫门上伸出来,直捣我的袖口。 我捂着袖子连连后退,那三爪金龙却不能再够着我,爪子停在半空挥舞着,嘴里发出恨恨的叫声。我想她并不能从宫门中出来,像是中了什么禁术,便壮起了胆子。 我低声喝道:“你再哼叫,小心把其他人引来。我既然独自来见你,就是有心帮你,你且把你如何丢失孩子,以及如何认得小金就是你的孩子等相关事宜一一道来,小金既然尊我为一声主人,我就有责任义务保护他,为他负责,不能你说他是你儿子,我不做任何求证,就将他交给你,万一你说的是谎话呢?万一你对小金有图谋呢?所以请你理解一下我的立场。” 三爪金龙听我一番劝慰,眼里的戾气消散不少,慢慢从空中收回了她的爪子,嘴里嘟哝道:“绛珠仙子你心地真好……” 三爪金龙往宫门前吹了一口气,便变出了一把红色圆椅,“绛珠仙子,你且坐着,听我慢慢道来。”三爪金龙一声叹息,做好了倾诉的准备。 我正要走向那把圆椅上坐下,却听东厢房的门吱呀一声开了,昊天披着外套立在门口寻我:“绛珠——” 三爪金龙立刻附在宫门上不动了,她四维的亮光全都熄灭,我霎时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绛珠……”昊天的呼唤一声声传来,我只好飞身到园子里,再应答一声:“哎,我在这里。” 我从园子里走了出来,脚边一溜烟的毒蘑菇发出荧荧闪闪的亮光,将园子里的竹林映照得影影绰绰,充满神秘之美。 昊天疾步走向我,握住我的手道:“你怎么又夜半起来了?”凝眉敛容,担忧之情溢于言表。 我道:“见园子里有这片竹林,幽静清雅,突然想念起*馆的那片竹林,所以过来走走,睹物思人。” “睹物思人?我不就在眼前吗?”昊天的眉蹙得更深了。 “那片*馆牵扯到的记忆岂止昊天你一个,还有紫鹃婆婆纳宝蟾玉儿……”我本来想和昊天开个玩笑,不料他却接了我的话头,酸酸地还我一句:“还有神瑛。” 我一颤,只见昊天的面色已经晦败成灰,我一时不知如何圆场,只能静默下来。 昊天继续道:“那时候,神瑛被我下在天牢,你急火攻心,竟在竹林里吐了血,尔后,那片*竹便成了天庭一道亮点,绿竹之上生了红斑,那样的美景岂是赤霞宫这片竹林能够比拟的?” 我忍不住笑了起来,故意四处张望道:“我怎么闻见这夜风中有这么浓的醋味啊?” 昊天顿了顿,立时现出局促尴尬的神色来。 我心里不忍,上前搂住他,心里酸酸疼疼。我的一代天骄竟沦落至此了,曾经的生杀予夺霸气万方,而今全化作小男人的争风吃醋,一切落拓的遭遇皆因为我。这样想着,我更紧地搂住了昊天的脖子。 昊天感受到了我的依赖,也更紧地回抱住我。这夜风醺得人沉醉。 …………………………………………………… 次日,吃过午饭,趁昊天午睡之际,我又去宫主宫门口寻找三爪金龙,可是任我如何呼唤,三爪金龙都只是宫门上一道装饰。我只好悻悻然离了宫主宫,去找小苦。小苦正在园子里浇灌那些毒蘑菇。一袭白衫,神情专注。 我跳到他身后,拍了下他的肩,他结结实实吓了一跳,夸张地做出甩汗的动作,“绛珠,你吓死我了!” “这么夸张,你胆儿哪有这么小?你连西王母都挟持过。”我奚落了小苦一句,他也被我逗笑了。 “找我什么事?又要笛贝合奏,让跳舞草跳舞吗?”小苦说着就要去怀里掏他的笛子,我忙摆手,“不是不是!” “怎么,被瑰儿告了一状告怕了?要避嫌?”小苦眼里满含着笑意斜睨着我。 我将他一军,他还我一马后炮,扯平。 “没有啦……”我心里斟酌着如何向他打听那只三爪金龙的事情,不料小苦却自己提了起来,“怎么这几天夜里都睡不好觉么?因为那只三爪金龙吵着你了吧?” “你怎么知道?”我差点惊跌下巴。 “我在赤霞宫生活了多久?有什么事情是我不知道的?”小苦自负地笑笑。 “那你快告诉我那只三爪金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赶紧缠住小苦。 小苦放下手里的水壶,瞟了我一眼,道:“你不论她说什么都不要相信她就对了,她就是个疯婆子,想儿子想疯了,和从前咱们天庭遇到的那个阿月一样。” 小苦满不在乎的表情令我的心颤了颤,他要是知道阿月就是他的宫主,如果知道他和神瑛长得一模一样,他还会这样张口闭口“疯婆子”地称呼阿月吗? “我要是说那个阿月就是赤霞宫宫主呢?”我弱弱试探道。 小苦立马白了我一眼,伸手探一探我额头,“怎么可能?你发烧呢吧!” 好吧,我发烧。 …………………………………………………… 小苦处,我没有打听到关于三爪金龙任何有价值的消息,我只好回到房间将小金召唤了出来。 小金欢快地在房间内四处游飞,我只好嘱咐他:“不要吵着昊天,他正睡觉呢!我有事问你,你快过来。” 小金这才嬉笑着游飞到我面前,两只龙眼咕噜噜瞪视着我,“主人好久不将我从七彩贝中唤出来了,小金都快闷死了,主人有什么话问我?快说快说!” “你还记得你爹你母亲的样子么?” “我爹我娘还能有什么样子,肯定和我一样都是条龙呗!” 我瞥见小金的爪子是完整的五爪,而宫主宫门上那条金龙却只有三爪,三只爪的金龙能生出五只爪的金龙吗? “那你记不记得你和你爹娘是如何分开的?” 小金摇头,“没有印象,我记事开始就是一条野龙,没有家,四海游荡,是七彩贝召唤了我,我才有安生的地方。” 小金说得可怜兮兮的,我动容地伸手摸摸他的头。 小金歪着头看我,“主人是在帮我找爹娘吗?小金很感动,谢谢主人。” “不是我帮你找爹娘,是你母亲找我讨要你这个儿子,”我话刚出口,又觉措辞不当,立马改口道,“不对不对,也没法确定宫主宫门上那条三爪金龙就是你母亲,小苦说她是个疯婆子,说的话做不得数……” 这时,床榻上,昊天微微动了动身子,我立马住了口,对小金做了个噤声的姿势,小金只好悻悻然地躲回七彩贝中。 昊天醒了,我忙迎了上去,他拉我在床边坐下,正伸手勾起我的下巴,要挑/逗我,房门就被推开了,瑰儿一阵风旋了进来,她身后跟着一脸无奈的婆婆纳。 “我拉她不住……”婆婆纳郁闷地叉着腰,索性放手,而瑰儿就径自扑到床前来,指着我对昊天道:“父亲,你不要再迷恋这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了,她又和小苦约会,在园子里,我亲眼看见的,小苦还对她动手动脚!” 瑰儿义愤填膺,房内的气氛顿时尴尬难堪起来。RS 第两百六十七章 月神归来 “绛珠和小苦约会?俩人还动手动脚?”昊天自是不信瑰儿的话,但还是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我心里有说不出的不舒服。 瑰儿重重点头:“嗯,我和阿纳都看见了,小苦还摸绛珠的额头。”瑰儿伸手到昊天额头探了探。 我终于明白是怎么回事,原来适才我去园子里找小苦的一幕被瑰儿撞见了,这丫头因着讨厌我,便逮着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可着劲地做文章。 婆婆纳已经替我解释道:“姐夫,不是瑰儿说的那样的,姐姐只是和小苦谈论一些事情,并不是约会。” “那为什么要动手动脚?”瑰儿恶狠狠瞪着婆婆纳,“你不能因为和绛珠姐妹情深,就帮着她给我父亲戴绿帽子!” “越说越不像话了,瑰儿,出去!”昊天的面容整肃起来,一副黑云压城的架势,瑰儿愣了愣,还是不服气道:“可是绛珠她……” “不是绛珠,是母亲!”昊天表情冷厉。 瑰儿一跺脚,哭着跑出去了。 “阿纳,你赶紧去安抚安抚她。”我忙拜托婆婆纳,婆婆纳“嗯”了一声,转身追瑰儿去了。 房间里顿时安静下来,我和昊天大眼瞪小眼,我终于道:“你听我解释。” 昊天的唇却迅速落了下来,封住了我要说的话。 还有什么好说的呢?他用实际行动证明他相信我。 …………………………………………………… 赤霞宫的日子继续,婆婆纳和小苦去雨林又摘回了许多跳舞草,我和昊天每日的任务便是喝下婆婆纳熬制的育子汤,然后等待肚子传出佳讯。 我去宫主宫门口找了三爪金龙几次,她却再也没有变成活物同我讨要孩子,只是睁着含着怨怒的眼睛呆呆地趴在宫门上做她的装饰浮雕。 当我不经意发现脚边的毒蘑菇不知不觉变大的时候,月神竟出现在赤霞宫内。 护送她回来的是杨戬,看着园子里突然出现的黑衣妩媚的月神和黑长披风的杨戬,我简直惊呆了,而昊天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 我忘情地扑向杨戬和阿月,嘴里嚷着:“杨戬,阿月,你们怎么来了?” 昊天在一旁安静地笑看着我,此时此刻我一定兴奋得像个孩子,我好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因为想要怀孕的事情已经将我逼成一个神叨叨的妇人。 阿月看见我,也忘乎所以地笑着扑上来。她抱住我,笑着笑着就哭起来,嘴里喃喃喊着“绛珠”二字,她的神情告诉我她还是那个因为失去儿子而疯疯癫癫痴痴傻傻的月神,我心里油煎一样酸楚不已。 突然阿月的鼻子往我身上嗅了嗅,表情定格成好奇,“绛珠,你身上有好香的味道啊!” 我想起这是因为东王宫重新释放了我身上的香草气息。正要和阿月解释,阿月突然双眼一闭,就晕倒在我身上。我大惊失色,昊天已经抱起阿月,对我道:“不用慌。”便急急去寻婆婆纳了。 园子里剩了我和杨戬二人,我显得有些不自在,左右探看有没有瑰儿那丫头的身影,她说不定又躲在哪个角落里偷窥,我被她在昊天跟前打的几次小报告弄怕了,虽然昊天相信我,可是一而再再而三就不好说了。 “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杨戬冷冷的表情,问出的话却是暖暖的。 我忙回神,问他:“你怎么送月神回来了?” 杨戬好奇地看着我,“舅舅没有告诉你吗?是他飞鸽传书给我,让我从天牢放出月神,并让我将她送回赤霞宫来的啊。” 我心里“呀”的一声,到底是一夜夫妻百日恩,他对阿月怎么可能做到丝毫不惦念,一时之间,心里浮起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你在天庭还好吗?”我岔开话题,掩饰自己的失落。 “老样子。” “那颖梨呢?” “老样子。” “你们没有再要孩子?”提到孩子,我心里本能一痛。 “眼下三界风声鹤唳,何苦再造一个小生命来受苦?” 杨戬的话令我正视了事实,我和昊天躲在赤霞宫享受二人世界,却不知三界因为失去天君早就一团乱麻,各路毒魔狠怪摩拳擦掌,对天庭那把龙椅跃跃欲试,而神仙们为了三界一统,势必一边镇压逆贼一边寻找拥有天眼的真命天君。赤霞宫以外的天地已经再无太平可言。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已将颖梨送回东海去,天庭我暂时不想回去了,神仙们各自为派,我永远是舅舅的人,不想和他们站队。” 杨戬说着,突然晕了晕。我赶紧扶住他,他使劲甩了甩头,嘴里喃喃道:“好奇异的香气。”再抬起头看我时,目光跳了跳。 我心里那根弦也跳了跳,杨戬看我的眼神已经含了满满的爱意,我知道我身上的香气唤醒了杨戬的记忆。又一个故事里的人恢复了关于我的记忆。 “绛珠……”杨戬一下就抱住了我,我的肩头立时濡湿一片,我知道是他滂沱崩溃的眼泪。 “表哥!”瑰儿再一次跳出来,在一旁跺着脚,怒不可遏。 杨戬放开我,看着孩子气的瑰儿,“瑰儿,你在这里太好了,表哥一直担心你,不知道你被神仙们驱逐出了天庭会流落哪里。” “猫哭耗子,你不用和我套近乎,我一定会把刚刚你抱绛珠的事情告诉给父亲的。”瑰儿已经转身去找昊天了。 我无奈地看了杨戬一眼,便追瑰儿去。我不能容许这个刁蛮的孩子再胡闹下去。昊天既然说了我是她的母亲,丽丽姐既然临终托孤将她托付给我,我就应该担负起管教她的责任。 追着瑰儿回了东厢房,见昊天正坐在床沿上正让阿月靠在他怀里,婆婆纳正在喂阿月喝药。昊天与阿月的亲密接触还是让我心里酸了一下。此时有点理解昊天容不得我与小苦合奏之时的你侬我侬,爱情里的人总是自私而过分专一。 “父亲!”瑰儿嚷道,“绛珠又背叛你!她和表哥在园子里搂搂抱抱……” 瑰儿话未说完,我已经上前给了她一巴掌。 瑰儿睁着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打我?” “你既然处处要替你父亲监视我,觉得我必须为你父亲守贞,也就是承认我是你父亲的良配,既然我是你父亲的良配,我当然有资格打你!” “绛珠,你竟敢打我!”瑰儿虽然刁蛮,却在气势上已短了半截。 “不是绛珠,是母亲!对待母亲要尊重,母亲才会像疼自己的孩子一样疼你。”我不卑不亢地盯着瑰儿。 瑰儿虽然依旧愤愤不平,却终于没再说什么,一跺脚,扭身跑出去了。跑到房门口和刚要进门的杨戬撞了个满怀,她看了杨戬一眼,捂住脸哭着跑走。杨戬没有追她,只是进房来,默默看着我。我见他一脸痴痴的样子,心里喟叹不已,只怕他这样看下去,昊天不多想也要多想了。 幸而这时阿月苏醒了,昊天没有多余注意力注意杨戬。 阿月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我只觉所有的感觉都改变了,她的神色不再是之前的疯傻痴癫,我知道我身上的香草气息又成功地唤起了一个人关于那场旷古情劫的记忆。 “绛珠……”阿月对我伸出了手,泪水扑簌簌落下去,“神瑛再也不会出现了。” 我的心颤了颤,无比揪痛。她的确是恢复记忆了。 “神瑛死的时候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娘,不要为难绛珠’。绛珠,从今往后,我再也不为难你。”阿月紧紧握住我的手,泪落神伤。 而我想起神瑛死时壮美凄婉的画面,喉头便有甜腥在疯狂地翻涌。那个温润如玉的白衣少年再也无法相见了。 “阿月,对不起……” 阿月这才注意到一直抱着她的昊天,她转过头看着他,所有的情绪瞬间崩溃。她投入他的怀抱,哭得声嘶力竭。我在一旁看着这对为共同的儿子伤怀的男女,心里涌起极深的负疚感。 还记得婆婆纳替阿月治好了阴阳颠倒之疾,恢复女儿身的阿月从*馆的宫室里走出来站在昊天身边时,那样登对的一对璧人,令我自惭形秽。而今他们是一对曾经沧海难为水的旧人,除了相拥而泣再也不知道能做些什么。 或许没有我的出现,他们依旧是天庭的天君与月神,傲娇三界,高高在上。甚至,没有我的出现,或许三界依旧太平盛世,固若金汤,是我破坏了原本的和谐,而今爱我的伤,我爱的伤,我身边就没有还能愉快玩耍的朋友了。大家都活了个一团糟。 这时,小苦步履轻快跑了进来:“大家吃饭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落在小苦身上,最为惊异的无疑是阿月,她一下惊呼道:“神瑛!” “疯婆子,你怎么来赤霞宫啦?”小苦看见阿月的惊异一点不亚于阿月看见他,过去他把阿月当做花痴,此刻见到阿月,他又流露一脸心有余悸的表情。RS 第两百六十八章 三爪金龙 “小苦,阿月就是赤霞宫宫主。”我对小苦道。小苦不可置信地盯着阿月,昊天也道:“她的确是赤霞宫宫主。” 小苦这才向我道:“原来那一日在园子里你同我说的是真的,我当时以为你只是开玩笑。” 小苦向床前一跪,“赤霞宫侍者小苦参见宫主,恭迎宫主回宫!” 阿月已经下床,跌跌撞撞走到小苦跟前,她一边打量地上的小苦,眼里的希望与惊喜就一点点熄灭,“你只是小苦,我是白高兴了一场。也是,神瑛灰飞烟灭了,怎么可能死而复生呢?只是你怎么能和神瑛长得如此相像呢?简直一模一样。” 我不能告诉阿月小苦、白狐与神瑛和我样貌相似的原委,因为昊天在场,不想再揭西王母的短,只是劝慰阿月道:“就当做上苍垂怜一个母亲的爱子之心,日后你在赤霞宫内见着他就当做见着神瑛了,岂不是好事?” 阿月回头看着昊天,昊天含笑冲她点点头,“绛珠说得不错。” 阿月这才扶起地上的小苦,给了他一个苦涩的笑容。 好歹是合家欢的一餐饭,可是却不见瑰儿。 昊天却并不让我们去寻她,只道是昔日瑰儿跟着警幻,后又跟着西王母被宠坏了,要给她些教训,冷落她一段时间才是。 吃了午饭,我陪阿月回宫主宫,小苦给杨戬收拾了客房。 走到宫主宫门口,忽见三爪金龙眼睛里掉出一颗泪来,我吃了一惊,再看阿月,她正盯着那只三爪金龙,面色凝然,如压得极低的云层。 蓦地,阿月叹口气道:“昊天让杨戬将我从天庭中救出来,竟然是为了她。” 阿月说着兀自进了宫主宫,她的话令我心下惊疑,但因月神突然情绪不佳,我也不便去打扰探听。 …………………………………………………… 回到东厢房,见昊天正要喝桌上那碗阿纳送来的育子汤,我上前一步抢下来,昊天道:“不让我喝这育子汤,是绛珠你不想做母亲了么?” 我笑瞪了他一眼,娇嗔:“如果不告诉我你都瞒着我做了些什么,你就不要喝这育子汤了,我做不成母亲,你也做不成父亲。” 昊天叹一口气,拿过我手里的育子汤一饮而尽,然后将碗搁在桌上,拉了我的手道:“非是我要瞒你,而是我不能确信的事情不想提早告诉绛珠,万一和预先设想不一样,让绛珠白白期望一场又白白失望一场,所以就先瞒着你了。” 我心下顿时感动不已,搂了昊天的脖子,满心洋溢的都是甜蜜和幸福。 原来那日昊天午睡之时听到我和小金的对话,便去找宫主宫门口那条三爪金龙了解情况,那三爪金龙告诉他自己是被宫主施了禁术困在宫门上的,除非宫主本人,谁也无法解她身上的禁术,将她从宫门上放下来。而三爪金龙到底是不是小金的亲娘,也只有等月神回到赤霞宫才能解开谜团。怪不得阿月回到宫主宫时说了那么一句话:“昊天让杨戬将我从天庭中救出来,竟然是为了她。” 这个她竟然指的是三爪金龙。 之前我还以为昊天委托杨戬将阿月救出来,是因为念着旧情,现在看来这旧情只是一小部分因素而已。知道真相的我竟然有微微松了一口气的感觉。 我这个醋啊,真是吃得莫名其妙。 我不禁在心里自嘲地笑笑。而昊天俨然已经揆度出了我的心事,他伸手捏捏我的鼻子,我只好夸张地叫着讨饶。 饮水比蜜甜的时刻,婆婆纳又端了一碗育子汤进来,“姐姐,起先只有姐夫一人在房里,便只端了一碗育子汤来,现在你刚好也在,将这碗育子汤喝了吧。” 三下五除二就干了那碗育子汤,婆婆纳巧笑倩兮地在一旁看着,昊天咳了一声,她才会意,忙退了出去。 “哎,阿纳——”我见阿纳笑得诡异,正要问她笑些什么,她却已经带上了房门,而昊天一把拉住我,将我横抱起来。看着昊天眼底流动着的火焰,我顿时明白昊天那一声咳嗽和婆婆纳那诡异的笑,整张脸已经烫到要烧起来了。 …………………………………………………… 月神回到宫主宫后就再没出来,晚饭也让小苦送到她房里去。从前她就性格怪戾,而今她虽说看在神瑛份上不为难我,可是我毕竟和昊天成了亲,抢了她的爱人,难保她心里还是诸多芥蒂。 我只觉在赤霞宫的时间愈发如坐针毡,昊天说:“等我们解决完三爪金龙和小金的事情,我们就离开这里,继续云游去。” 夜半,我又被三爪金龙的哭声召唤了去。 站在宫门前,看着三爪金龙汩汩地掉泪,我于心不忍道:“如今月神回来了,你好好求求她,让她将你身上的禁术解了。” 三爪金龙摇头,“如果我自己求她有用的话,就不会被她囚禁在此了。” “阿月和你之间到底有什么恩怨,要让她如此对你?” 三爪金龙道:“都怪我夫君一时鲁莽酿了大祸,那时候我夫妻二人云游四海,旅途中偶遇阿日,他是个刚得道的神仙,白面俊秀,却又包藏色心,见到我有几分姿色便起了歹意,我夫君一时没有忍下恶气,与阿日斗法,二人斗得难解难分,最后阿日被我夫君一口吞食了。孰料,阿日竟是阿月的兄长,兄死妹伤心,阿月一心替她哥哥报仇,布下陷阱,害死了我夫君,而我也被阿月捉住。当时,我已怀了数月身孕,为了孩子,我恳求阿月存我一条性命,阿月答应了,将我囚禁在这宫门之上,只是我的孩子一出生就被阿月送走了,她要用永生永世骨肉分离来惩罚我,替她兄长报仇。”三爪金龙说起前尘往事泣不成声,而我听得唏嘘不已。 阿月让三爪金龙母子分离,而今自己也失去了儿子,报应不可谓不严明。 “你确信小金是你失散的儿子吗?” “母子血脉,心有灵犀,我光闻气息就能闻出来,他身上流着我的血,我焉能认错?在龙族中,我们金龙一系有凭着血气体息辨出亲人的功能,是其他龙族不具备的。那一天小苦将你们几人领进赤霞宫,我就闻见了小金身上的血香和气息。你们在园子里玩耍之时,我又偷偷地观察过小金,和他父亲生前简直生得一模一样,不会错的,是我的儿子。” 三爪金龙说得笃定,而我心底也有了主意。既然昊天有心将月神从天庭里救回来,就是管定了三爪金龙和小金的事,眼下也只有让他去向阿月求情了。 我离开宫门走回东厢房时发现园子地上那些毒蘑菇长得更大了,亮晶晶,散发着诡异的绿光。看着这些毒蘑菇,心里有说不出的不祥的预感,却又不知问题出在哪里,只能宽慰自己不要胡思乱想。 ……………………………………………………… 我站在窗前,看着昊天接过小苦手里的餐盘进了宫主宫。宫主宫的门开启又合上,昊天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不知道阿月肯不肯听昊天的话,也不知道昊天如何才能说动阿月解除三爪金龙身上的禁术。 见小苦一人从宫门口折回身子,一路看着脚边的毒蘑菇一边低头走着。这些毒蘑菇到底有什么玄机?我一时好奇便推门走了出去。 小苦正闷头走着,见我站在路边,猛不丁吓了一大跳。 “绛……绛珠,你站在这里干什么?”小苦结结巴巴地望着我。 “等你啊!” “等我?你不怕瑰儿……”小苦说着左右张望了一下。 我现在的注意力在毒蘑菇身上,没空理会瑰儿。“瑰儿已经好久没冒泡了……”话一说完,我就震住了,话说瑰儿呢?昨日她被我摔了一巴掌之后就不见了,昨天的午饭晚饭,今天的早饭午饭都没看见她,这丫头去哪儿了? “是啊,瑰儿昨天起就不见人影,她会去哪儿?”小苦一问,我心里原有的不祥的预感就更甚了。 我撇了小苦,迈步就走。 “喂,绛珠,你去哪儿?”小苦在身后喊。 “找瑰儿啊!” 我先去找婆婆纳,婆婆纳正在密室研制汤药,她围着围裙,套着袖套,对着一箩筐的跳舞草折腾。锅里正烧着旺火,里面滚沸着一锅跳舞草。阿纳见我突然闯进密室,忙擦了擦额头的汗,又将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迎向我,“姐姐怎么来了?” “看见瑰儿没有?”我急促地问,密室的热令我一下出了许多汗。 “昨儿个一夜未回,杨戬已经去找她了。” 我心里暗叫不好,不知道这张狂的小丫头出了赤霞宫又会为自己惹来什么样的祸端。 我卸了婆婆纳身上的围裙袖套,拉了她便跑出密室去。 小苦见我们急匆匆出门去找瑰儿,便也跟了来。 我用乐音召唤出小金,三个人骑在金龙背上,腾云驾雾寻找瑰儿的下落。RS 第两百六十九章 凋残玫瑰 我们在云端飞了几圈就遇见了杨戬,他一袭黑长披风在云雾中若隐若现,小金赶紧载着我和婆婆纳、小苦三人飞向他。 “杨戬,找到瑰儿了吗?” 杨戬蹙着眉,似在屏息凝神倾听着什么。 “听见瑰儿的求救声,就在这儿附近,可是就是无法确定具体位置,这里全都施了魔障。” 杨戬在云头来回转圈。 “不如我们几人齐力。”我提议,于是几人一齐施法,在我们中间出现的光壁上现出一个山洞,瑰儿赤身裸/体被一群妖魔戏耍,耻辱的哭声喊声混杂着妖魔们欢畅的笑声叫声充斥整个山洞。 收了法力,大家面面相觑,一起傻了片刻,又一起回过神来,一起坠下云端。 ……………………………………………… 我们在一个布满结界的妖魔洞找到了瑰儿,大家忙着施法结果那些妖魔,那些妖魔不难对付,而瑰儿学艺不精,又在天庭养尊处优千年,除了刁蛮,一无是处,才会落入这些妖魔的魔爪。 我见瑰儿衣不蔽体蜷缩在山洞一角,身子瑟瑟发抖着,忙变了一套衣裳裹住她裸/露的身子。那雪白的肌肤上不满蹂/躏之后残留的伤痕,惨不忍睹。 “瑰儿,没事了,跟我回去。”我轻轻扳过瑰儿的身子。 瑰儿本能地拨开我的手,惊叫挣扎着,越发向角落里蜷缩去。 我看着眼前的瑰儿,鬓发凌乱,泪痕交错,一身狼狈,心里重重一疼。若不是昨日我打了她一巴掌,她也不会负气出走,也就不会遭遇这样的不幸。这样想着,我心里便涌起深深的负疚感。 “瑰儿,我们来救你了,来,跟我们回去,你父亲还在家里等你呢!”我声音放得极轻极柔,此刻,我就像看着自己受到伤害的女儿般满怀痛惜地看着瑰儿。不料瑰儿涣散的眼神在听到我的声音之后陡然冷厉起来,她一把推开我的身子,恨恨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你高兴了!”猝然起身,化作一道红光飞走了。 “瑰儿——”我忙也化作一道绿光追了上去。 一直追着瑰儿来到悬崖边,瑰儿现出人形,转身愤恨地看着我,她的眼里噙满泪花,身上衣裳还没有穿戴整齐,头发也乱蓬蓬的,整个人就像遭霜打的小花行将枯萎。 她的身子一步步向后退去,头拼命摇着,眼里含满绝望和怨气,嘴里喃喃道:“我现在这样,你高兴了,你高兴了……” “瑰儿,你小心掉下去!”我伸手想去抓她,她却向后闪躲,脚下一滑,整个人就向崖下摔去。 “瑰儿——”我纵身往崖下一跳,终于在半空中抓住了瑰儿的手。我一手攀住崖上一棵突出来的歪脖子树,一手抓住瑰儿的手。这丫头平时好吃懒做,沉得很。 瑰儿不安分地抬起另一只使劲捶打着我抓着她的手,嘴里嚷着:“我遭遇这样的凌辱,还有何面目活下去?让我死!让我死!” “你是神仙,死得了吗?” 瑰儿被我一喝,顿时安静下来,嘴角不服气地一撇一撇。 我无奈道:“事情已经发生了,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想跳一跳崖,发泄一下怨气,我陪你就是。”我说着,松开攀住歪脖子树的手,和瑰儿一起坠落崖底。下坠的过程,瑰儿发出震天动地的叫声。 崖底是一片深潭,我和瑰儿的身子重重落入潭底,又浮上水面。 我抹了脸上的水渍,就去找瑰儿。瑰儿正在水面上嚎啕大哭,疯狂地扑打着水花,时不时发出几声尖叫。 见我游到近前,她就游远一些,像个闯祸后不知如何是好的孩子,任性地撒泼大哭使性子。 我知道任是谁遇到这样的打击都无法平复心情,她一直是高贵的天庭公主,走到哪儿都是明珠被人捧着,何时受过这样的羞辱?即便是普通人间的闺女,未出阁便被强暴,除了寻死真的也想不出其他更好的出路了,可是她是神仙,上吊也好跳崖也好都死不了。而她,没有想着灰飞烟灭,而只是跳跳崖哭哭叫叫,想必还是念着活,不会自走绝路的。 我心里既然清楚了这点,便也没有纠缠瑰儿,只是远远地陪着她,任由她在潭水中发泄够了,再游向她。 瑰儿的体力在长时间的潭水浸泡和哭叫里耗费了差不多了,等我握住她的手时她竟没有挣扎,像一只被拔光刺的刺猬,任由我拖着,从水里游到岸边。 在岸边生起一堆篝火,将瑰儿的身子使劲推向火苗,当暖暖的热浪扑面而来,我竟然不争气地打了个喷嚏。 瑰儿这才移动了一下眼珠子,呆呆地看着我,讷讷道:“你走吧,不用管我了,我不会死的。” “我知道,你一向富有攻击力,这一点小打击自然打不垮你。”我轻描淡写,面无表情地拉着她的手往火苗上烤。 篝火将瑰儿原本惨白的小脸烤得红润起来,她斜睨着我,愤愤道:“你留下来就是看我笑话的么?” 我点头,“假如你愿意制造笑话给我看的话。” 瑰儿一顿,继而脸上的血色急剧退去,落寞道:“我的笑话已经摆在那里了。” 她的眼睑低垂着,晶莹的泪珠挂在睫毛上。我默默注视着她,低低叹了一口气,将她搂进怀中,柔声道:“瑰儿,你要相信,那不是笑话,那只是个意外,没有人会笑话你,我们每一个人都是爱你的。” 瑰儿靠在我怀里像一只受伤的小兔子,泪水落了又落,“父亲还会爱我吗?平日里我处处针对你,父亲一定讨厌死我了吧?现在我又出了这样的事情,父亲只怕会嫌弃死我,再也不想要我这样的女儿吧?” 瑰儿说出丧气的话,我不由坐直了,扳过她的身子,直视着她的眼睛,“瑰儿,你要相信你父亲是爱你的,你母亲不在了,你父亲是你在三界之中最亲的人,也是最爱你的人,包括我,瑰儿,我特别希望你能给我可以爱你的机会。” 瑰儿恍如云里雾里,她的眼睛蒙着蒙蒙的水雾,呆呆地看着我,“为什么?为什么要对我示好?我那么对你……” “你也曾经对我很好过,包括你母亲,包括你姐姐。”我微笑地看着瑰儿。 “我娘,我姐姐?”瑰儿更加困惑地看着我,脸上现出迷惘的神色,喃喃道:“我娘,我姐姐,为什么我对她们一点印象都没有?”瑰儿说着,头一歪,便在我怀里昏了过去。RS 第两百七十章 地宫魔兽 瑰儿醒来的时候和其他人一样已经恢复了那场旷古情劫的记忆,往事历历,再加上她在妖魔洞中遇到的不幸,整个人一下沉默寡言,安静得可怕。她将自己锁在房内,对任何人都闭门不见。小苦端到房门口的餐食也总是悉数未动。 昊天总是站在东厢房的窗前,对着瑰儿房间的方向,遥遥叹气。我看着昊天的背影,心里的负疚感就格外深。 昊天回过头来看着我,目光里是许多许多温柔,他轻拍我的肩道:“不要因为那天你打了瑰儿一巴掌就一直背负心理压力,许多时候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昊天的宽慰令我更加歉疚。 昊天又笑道:“等我们处理完三爪金龙和小金的事情,就带着瑰儿云游四方去。我们两个膝下只有瑰儿一个了,从今往后,我们好好爱她,弥补她就是。” 可是三爪金龙和小金相认的事情并不那么顺利,昊天已经接连多日陪着阿月在宫主宫中用膳了,不知道阿月对他提了什么要求,总之迟迟没有达成协议,三爪金龙依旧困在宫门上,我只能让小金在夜半之时从七彩贝中飞出去和她说会子话。 “绛珠仙子,谢谢你为我和小金做的一切。我的自由看来只有我自己去争取了。”一夜,三爪金龙在宫门上落着泪对我说。 “娘亲,你要怎么争取?和阿月姐姐同归于尽吗?”小金惶恐地看着三爪金龙。他这些日子因为认了亲娘而喜悦不止,现在,小脸上满是惊惶。“娘亲,其实你呆在宫门上也不错,我可以每日来陪你啊,外面的世道妖魔作祟,乌烟瘴气,还不如赤霞宫来得太平。” 小金说的是事实,可是三爪金龙却道:“这太平也维持不了多久了,看见园子里那些毒蘑菇了吗?它们长到和你的头一样大的时候,赤霞宫的太平就会失去。” “为什么?”小金问出了我心里的困惑,可是三爪金龙来不及回答,宫室的门就开了,三爪金龙随着打开的门被弹到墙上去,阿月一袭黑衣,神秘莫测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绛珠,如果害怕赤霞宫会不太平,你就赶紧和昊天离开这里吧!”阿月看着我,语调冷冷的,目光里却有一丝暖意。 阿月的话令我更加不可能独善其身离开赤霞宫了。 “阿月,我们经历了那么多生生死死,你觉得我和昊天会为了一己平安一走了之,而弃你于不顾吗?神瑛不允许我们这么做的。”我诚恳地看着阿月。 三爪金龙在一旁的宫门上哀恳道:“宫主,解除我身上的禁术吧!我要和我的孩子团圆!如果我夫君杀你兄长令你有气,他也一命抵一命,偿还了他欠下的,而我这么多年被你囚禁在这宫门之上难道还抵消不了你心头的怒气吗?” 阿月没有正面回答三爪金龙的话,只是道:“你且再忍耐些时日,让我想想法子对付这些毒蘑菇。”阿月说着复又进宫内去。宫门重新合上,三爪金龙重新泪眼汪汪地看着小金,小金将头依偎在她身上,“娘,小金要怎样才能救出你啊?” 母子俩的哭声令我格外揪心。 ……………………………………… 阿月让三爪金龙再忍耐些时日,等对付了毒蘑菇再说,那些毒蘑菇和三爪金龙的禁术到底有什么关联。我去找小苦,小苦自然是三缄其口,什么也问不出来。而昊天又日日夜夜陪着阿月在宫主宫内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知在研究些什么,我身边所能拿主意的只有杨戬。 带着杨戬和婆婆纳等夜半小苦熟睡之时偷偷潜到园子里查看那些毒蘑菇身上暗藏的玄机。只见那些毒蘑菇已经长到比杨戬的两个拳头还大,想必离小金的的脑袋一般大也不远了。它们闪闪发光,像是危险的毒瘤,令人不寒而栗。 阿纳戴上手套,拿着小刀,对我和杨戬道:“我用小刀挖出一个毒蘑菇,检查一下泥土之下到底暗藏什么玄机,姐姐和杨将军务必施法护着这颗毒蘑菇周围的平衡。” 我和杨戬点头,一起施法,阿纳手起刀落,一颗硕大的毒蘑菇便已落在她手上。我和杨戬的法力落在地上那个碗口粗的缺口上,只觉地底下有什么暗涌的力量在疯狂地想要冲破缺口。我和杨戬已经额汗涔涔,阿纳见我们如此赶紧将毒蘑菇重新种下泥土堵住那个缺口,而我和杨戬竟一下被地底下的冲击波弹到一旁。 阿纳扶起我,我和杨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玄机不在毒蘑菇身上,而在泥土之下。”阿纳道。 杨戬点头,“不错,好像有什么巨大的危险藏在泥土之下。” 正说着,宫主宫的门开了,昊天走了出来。 “绛珠,阿月让你们进去。”昊天招呼,我们全都走了过去,随他进了宫主宫。 …………………………………………………… 宫主宫内一路幽香,通往宫室的香径上同样种满了毒蘑菇,一个个顶着浑圆的脑袋,发出幽绿的光,令人看一眼便起鸡皮疙瘩,浑身不自在。 阿月正在房内对着地中央那颗足有盘子大小的毒蘑菇抓头,我们讶然地发现这几日她的一头黑发竟然已经灰白参半了。到底是什么难题令她如此? “我本来想着自己昔日种下的恶果要由自己承担,可是现在我竟然已经扛不起这个责任了。”阿月忧愁地看着我们。 原来当年阿月将小金的娘抓来之后,从每只龙爪上各剁掉两枚龙爪,使其变成三爪金龙,并施了禁术将其困在宫门之上,若非剁掉的龙爪重新续上,三爪金龙的禁术就永远也无法解除。 “将那剁掉的龙爪找回来给小金他娘接上不就可以了吗?”杨戬道。 阿月摇头,“可是那龙爪在当时就已经喂了赤霞宫地底下一直关着的一只毒魔兽,这毒魔兽是魔界图腾,一直在三界中为非作歹,被我逮到赤霞宫时终日嘶叫不止,我想尽各种办法喂他吃下迷药,他都不吃,偏偏我将迷药涂抹在金龙的龙爪上,他竟吃了,吃完龙爪一直沉睡千年,近来许是感应到三界中魔气高涨,正有苏醒的趋势。如若毒魔兽从地宫破土而出,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园子里的这些毒蘑菇就代表着毒魔兽的气息吗?”我问。 “不错,等到毒蘑菇长到龙头一般大,就代表那毒魔兽醒了。” “我们必须赶在毒魔兽醒来之前杀死它,剖膛开腹取出金龙的龙爪,既能解除金龙的禁术,又能阻止一场可怕的腥风血雨。”昊天说得云淡风轻,我却已在心里明白其中凶险,要杀那毒魔兽谈何容易,不然月神也不会在抓它之时只喂它吃迷药而不顺道结果它的小命了,怪不得昊天这些日子只是和阿月在宫主宫内密谋,却并不叫我知道,他不过是不想让我犯险罢了。 “要杀毒魔兽有什么难的,让戬儿去地宫一试。”杨戬请缨。可是他话一说完,大家都纷纷摇头。 昊天道:“那毒魔兽杀伤力极强,尤其是他身上的毒汁,只要沾染上,恐怕性命不保,还有可能被魔毒侵蚀本性而误入魔道,没有万全之策,谁也不能去犯险。” “如果有万全之策,舅舅如此聪慧机敏,不会也是毫无头绪了。园子里的毒蘑菇越长越大,都要逼近龙头大小了,难道我们不先发制人,要等毒魔兽自己从地宫中醒来吗?到时同样也是危险重重,而且只怕更危险,毕竟现在毒魔兽是睡着的。” 阿月点点头,“杨戬所言极是,可是毒魔兽在地宫关了千年,不知它身上的毒汁已经毒到什么程度了,至少我们要做好防护措施确保不被毒汁伤到才能去地宫。” “阿纳,这个任务只有交给你了。”昊天给了婆婆纳一个鼓励的笑容。诚然,有昔日天庭首屈一指的大神医在侧,还怕解不了毒魔兽的毒汁吗? 婆婆纳不敢有一刻停歇,立即着手研制解药的事宜。我陪她去毒蘑菇上提取毒液,分析毒素,小苦竟然拿了一种药草来找婆婆纳,说是自己平日里会做一个实验,用这种药草熬出来的汤药浇灌毒蘑菇,毒蘑菇的毒素就会被遏制,而其他没有浇灌过的毒蘑菇毒素却越来越浓。小苦的实验结果对婆婆纳帮助很大。我们立即去雨林中大批采摘这种药草,回来重新加工提炼,制成丹药。 婆婆纳以身试毒,用手沾碰蘑菇毒液,立即服食丹药,发现魔毒便不会发作。大家喜出望外。那边厢杨戬和阿月、昊天去地宫探好了路线。大家又在宫主宫汇合。 “我和阿月、杨戬去地宫便可,绛珠、婆婆纳、小苦留在宫内。”昊天语气清淡,却不容人反抗。 “要去一起去。”我看着昊天道。 昊天摇头,他将我拉到一旁去,道:“万一我们无法从地宫出来,你带着瑰儿离开。小苦对赤霞宫附近的地形熟悉,他能带你们快速逃生。” 可是我如何能让他独自去地宫赴险?RS 第两百七十一章 小心小苦 “我不是单独一人,还有杨戬和阿月啊。他们的法力不在你之下,我带着他们两个,比带着你要有胜算不是吗?”昊天的眼里盈满笑意。我无言以对,他说的是事实。 当夜便决定去地宫。昊天去瑰儿的房门外敲门,瑰儿还是避而不见,甚至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相赠,昊天很是寥落,叹一口气便和阿月杨戬出发了。我们一直送他到地宫入口,为了不让他有后顾之忧,我一直强颜欢笑,心里却有万千泪浪在翻涌。 “我和舅舅都会平安回来的。”杨戬将我往地宫外一推,便和昊天阿月一起进了地宫,地宫的门便关上了。 看着那扇紧闭的石门,我心里涌起无边的寒凉。 “姐姐,我们到地面上去吧,这里阴暗潮湿的。”婆婆纳轻声提醒。我叹口气随她回地面。 回到地面园子,见瑰儿正依着房门垂泪,我走向她,将她搂入怀中,她哭着道:“他会回来吗?” “会的。”我眼里也噙了泪,心头疼得厉害。“他们都会回来的。” “回来的时候,我一定要告诉他瑰儿知道错了,瑰儿以后都会当乖乖女,再也不让他操心。”瑰儿抽抽噎噎,泣不成声。 我抬起瑰儿的脸,帮她拭干眼泪道:“瑰儿应该开开心心等他回来才是,不然父女之间的心灵感应会告诉他瑰儿不开心,那他在地宫就无法专心降妖除魔了。” 瑰儿这才努力收了泪水。我看着她惨白的小脸已经瘦成巴掌大,便让婆婆纳去做饭给她吃。我也要吃饱饱的,等他回来时看一眼我们肉肉的脸便能心情愉悦。努力加餐饭!努力加餐饭!还要勤喝育子汤。 ……………………………………………………… 这夜,大家都无法入眠。 大家围在园子里密切注意着地上毒蘑菇的生长动态,发现它们比原来长得要迅疾得多。看来是毒魔兽苏醒在即,不知道昊天他们是否已经靠近毒魔兽了。 大家都忧心忡忡,小金在七彩贝中探出头来,担忧道:“主人,我娘被剁掉的龙爪在毒魔兽的肚子里呆了一千年了,早就被消化了吧?我娘的禁术如何解啊?” 我安抚小金道:“那毒魔兽吃下你母亲的龙爪后便昏睡不幸,全身所有器官都处于休眠状态,想必胃也没有在消化食物,你母亲的龙爪应该是在的吧。” “这样就太好了。”小金一脸心有余悸,随即又担忧道,“可要是我娘的龙爪已经被消化了,变作那毒魔兽的粑粑,那可怎么办哪?”小金说着已经泫然欲泣。 三爪金龙在宫门上哭笑不得道:“傻孩子,绛珠仙子说娘亲的龙爪还在就一定还在的,你要相信你的主人。” 小金这才止了哭声,睁着一双泪茫茫的眼睛看着我,“主人,我娘说的,对吗?” 我微笑着点头。瑰儿拿过了七彩贝,将探出脑袋的小金像玩具一样捧在手心里,“小金,去瑰儿姐姐房里玩游戏去吧!你为你母亲担心,我为我爹担心,我们两个应该互相打气,我们要有信心,你母亲和我爹都不会有事的,吉人自有天相。” 瑰儿一边捧着小金,一边往屋里走。婆婆纳和小苦也跟了上去,我正要抬步随行,三爪金龙唤住了我:“绛珠仙子留步。” 我满怀疑惑走向她。三爪金龙见我来到她跟前,便道:“绛珠仙子,有一事三爪我要提醒你一声。” “什么事?你说。” “绛珠仙子,你要提防小苦。”三爪金龙压低嗓音说道。 我吃了一惊。 三爪金龙继续道:“那毒魔兽在地宫沉睡千年一直相安无事,为什么偏偏绛珠仙子和前任天君来到赤霞宫后,毒魔兽就蠢蠢欲动了呢?三爪一直被困赤霞宫,看着地上的毒蘑菇如何生长的,千年也不过才长到拇指般大小,何以绛珠仙子来赤霞宫住了不到一月,这些毒蘑菇就长到接近龙头大小了?” “即便如此,和小苦又有什么关系?”我心里还是不愿相信小苦会对我们不利,那一张和神瑛一模一样的皮囊叫我无法将他推到我的对立面去,他曾经是我的敌人,曾经陷害过我,可是现在他已经和我冰释前嫌化敌为友了啊。我觉得有些气馁。 “绛珠仙子,你为人心善,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这些毒蘑菇一直是小苦在打理,只有他能在其中动手脚,要知道毒蘑菇的生长和地宫里毒魔兽的苏醒息息相关,要让毒魔兽醒来,就必须把毒蘑菇养大,可是小苦要从地宫放出毒魔兽的动机是什么?而且阿月说过毒魔兽行将苏醒,很可能是因为三界之中群魔出动魔气太深引发的,不一定和小苦有关。 三爪金龙见我将信将疑,又道:“绛珠仙子,三爪言尽于此,你无论如何多留个心才是。” 我心里纷繁复杂,一团乱麻。 …………………………………………………… 夜半,我一个人枯坐在园子中,看着满园的毒蘑菇绿光闪闪,心下的担忧越来越浓。小金今夜和婆婆纳一起呆在瑰儿房里,而小苦业已早早回了自己房里。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我起身踱步到小苦房门外,房内一片寂静,想必夜太深也是睡着了。就在我要转身离去的时候,房内竟传来小苦的梦呓声:“白狐,别走……” 我不由一颤。小苦在梦中都唤着白狐的名字,用情至深,可见一斑。可是这一番与小苦重逢,白狐不见踪影,而小苦也不愿多谈起白狐。这白狐到底去了哪里?她与小苦又发生了什么事? 心头许多疑问不得解。 在园子里守着毒蘑菇,一直到晨曦微澜。 那些毒蘑菇的绿光在曙光中时亮时弱,很不稳定,想必地宫底下,昊天三人和毒魔兽正在较量。 就在这时,赤霞宫的宫门被一股黑色旋风撞开,数百个毒魔狠怪的身影闪了进来,我还来不及眨眼,那些妖魔已经黑压压在我眼皮底下站了一片。 “绛珠仙子,小心!”三爪金龙大喊一声,小苦、婆婆纳和瑰儿立即从各自的房里冲了出来。小金从七彩贝中探出睡眼惺忪的头颅,“主人,哪里来的这么多妖魔?” 妖魔们迅速将我们围在中间,我和婆婆纳等紧紧靠在一起,警惕地注视着这些妖魔。 为首的一个妖魔牛头马面,满脸红绿的毛发,他狰狞地问着我们:“我斥虚洞中一众兄弟可是被你们赤霞宫的神仙害死的?” “什么斥虚洞?我们赤霞宫与你们斥虚洞往日无怨素日无仇为什么要害死你们兄弟?”小苦道。 那为首的妖魔冷哼一声,“我斥虚洞的兄弟不过是把玩了那个过气的天庭公主,又不是什么大罪,为什么要被灭门?” 原来瑰儿遭凌辱的那个妖魔洞叫斥虚洞。我心里一沉,但见瑰儿已经满脸愧色。 “他爹既然不是天君,她也不是什么高贵的天庭公主,陪我兄弟们乐呵乐呵有何不可?你们到底是谁杀死了我的兄弟,赶紧自尽,省得本大王动手。” 其他妖魔立即高声附和:“赶紧自尽!” 我喝道:“降妖除魔,神仙有责,更何况你们斥虚洞的妖魔干出那般猪狗不如伤天害理的事情,死有余辜!你们既然来赤霞宫闹事,那我们就送你们去地府陪你们兄弟去!” 当下两方人马施展法力,激斗起来。 这些小妖小魔岂是我们的对手,不一会儿就被打得落花流水,哇哇直叫。小妖小魔们一边向门外逃窜,一边道:“大王,好汉不吃眼前亏,这些神仙太厉害,我们不是他们对手,还是赶紧跑吧!” 那为首的妖魔死要面子,一边向外跑,一边大言不惭地放狠话:“你们这些狗/日的神仙,等我们魔界部队攻陷了天庭,看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嚣张不?天君丢了龙椅,你们已是乌合之众,我们魔界迎回了魔尊,正在崛起,不日就可攻下天庭一统三界,到时候再来收拾你们,替斥虚洞的兄弟报仇!到时候别说把玩那个过气的天庭公主,把你们这些仙女儿全都把玩一遍,先/奸后杀……” 那为首的妖魔满嘴污言秽语,实在令人听不下去了。我飞身上前,几道法力劈下去,立时将他碎尸万段了。其余妖魔见状,更是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向外跑去。 我回身看见瑰儿一脸惨白,瑟瑟发抖地立在晨风中。小金扭头怜悯地看着她。 “瑰儿……”我不忍地唤她一声,她却扔了七彩贝,扭头就往房中跑去。房门砰的一声关上,园子里顿时静寂一片,大家大眼瞪小眼谁也不敢出声,就连小金摔在地上,亦是不敢发出呻/吟声。 这一番妖魔来捣乱,不仅扰了瑰儿原本平静的心,还将一个更大的消息摆到了我的面前。艾莽和初龙一直尊我为魔界魔尊,可是我人在赤霞宫内,那些妖魔又怎么会说魔界已经迎回了魔尊呢?那魔尊是谁? 想到此,我心头猛然一悸:白狐!RS 第两百七十二章 昊天中毒 这一番妖魔来捣乱,不仅扰了瑰儿原本平静的心,还将一个更大的消息摆到了我的面前。艾莽和初龙一直尊我为魔界魔尊,可是我人在赤霞宫内,那些妖魔又怎么会说魔界已经迎回了魔尊呢?那魔尊是谁? 想到此,我心头猛然一悸:白狐! 我仰起头咄咄地逼视着眼前的小苦,质问道:“你提供给阿纳的解药配方是假的对不对?” 小苦激灵灵一凛,他的沉默已经说明了一切。我的心狂跳起来,扭头就往地宫跑去。我的身后那些毒蘑菇已经逐个爆裂。我的脚虚软着,浑身的血都往脑门上涌:昊天,你一定不会有事的! 跑到地宫门口,整座赤霞宫都在摇晃,我被晃得站立不稳,好不容易抓住一根柱子立定,急忙施法劈开地宫的门,可是劈了几次都劈不开。 “主人,让我来帮你!”小金在七彩贝中急急说道。 我吹奏七彩贝召唤出小金,小金的龙身以破竹之势撞向地宫的门,地宫的门一下就被撞开了。 “主人,骑在我身上!”小金唤我。 我飞身上了小金的龙背,小金载着我一下冲进了地宫。地宫昏黑无比,幸而小金的一双龙眼熠熠闪光,将前方的路一路照亮。 “主人,抱紧我!” 我立即抱紧小金的脖子,小金驮着我风一样向地宫里面飞去。 ……………………………………………… “昊天!杨戬!阿月!”我在黑暗的地宫中大声呼唤着他们三人的名字,可是除了一阵阵回声在无边的黑暗中回响之外,整个地宫什么都没有。 我的心一阵阵发凉,不好的念头一个接一个冒出来。 难道他们三个已经葬身毒魔兽的口腹之中了吗? 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小金唤回了我的意识,“主人,看前面。” 前面,一片黑色之中出现一点火红的亮光,那亮光带着犀利的冲击波迫人而来,我只觉一股热浪袭来便已和小金置身火海。 “主人,抓紧我的龙角,不要怕!”小金喊着,便驮着我在火海中窜上翻下。我伏在小金背上默默念叨着昊天的名字,那火舌竟也没有侵蚀我的肌肤。火海之中蓦地蹿出一只狮子大小,通体火红,鼓着一个个蘑菇般毒瘤的怪兽,小金与他面对面差点碰个正着。 “小金,小心,这是毒魔兽!”我看着那怪兽身上的蘑菇瘤,大声提醒小金。 小金驮着我向后连连翻了几个滚,翻腾的龙尾卷起一阵大风,竟神奇地吹灭了四维的火海。地宫霎时黑沉下来,只剩下毒魔兽红彤彤的身体,像黑暗中一个鲜艳的血球,那些火红的蘑菇瘤在它背上一闪一闪,十分可怖。 “绛珠快走!”黑暗中响起昊天的声音,我不由一惊,四下探看却没有见到他的身影。 “昊天,你在哪里?” “我和杨戬、阿月都被毒魔兽吞进了肚子里,我们三个正在它体内施法困住它,不让它离开地宫,你赶紧和小金离开地宫啊!” “你们身处险境,我怎么可能独自离开?让我来帮你们!”我说着,就在小金背上对着毒魔兽施法。法力擦过毒魔兽身上的蘑菇瘤,毒魔兽闷哼了一声。 “绛珠,危险,毒魔兽身上的蘑菇瘤奇毒无比,你赶紧离开!如果被毒液沾上,必死无疑!你快点离开!”昊天声声劝我,可是我和小金都纹丝不动杵在原地。 而毒魔兽两只灯笼般的眼睛血红血红的,对着我和小金低吟一声便撒开四蹄向我们飞扑而来,它背上的蘑菇瘤随着它的飞奔向外一团一团倾倒着毒液。 “主人,毒魔兽发疯了!”小金惊慌失措地喊。 “小金,快带绛珠离开!”昊天在毒魔兽的肚里发出凄厉的喊声,毒魔兽突然在空中狂躁踢腾起来,那些毒液飞溅得更加厉害了。我知道是昊天他们在毒魔兽肚里加大了法力,毒魔兽才会突然肚痛疯癫。 小金已经驮着我,调转龙头。 “小金,我们不能走,昊天还在毒魔兽的肚子里!”我死死拽住小金的龙角,硬生生拽回了小金的龙头,小金道:“主人,那你奏乐,让小金用龙角挑破毒魔兽的肚子救人。” 我飞身落地,掏出七彩贝吹奏乐音,小金的龙神听了乐音仿佛打了鸡血,亢奋地朝着毒魔兽飞去。可是毒魔兽背上的蘑菇瘤猛地**出血红的毒液,我立即变换急骤的乐音指挥小金躲开,小金试了几次都无法靠近毒魔兽,便重新游飞到我身边。 “主人,怎么办?阿月姐姐他们在毒魔兽肚里呆久了会不会被毒液融化掉啊?” 小金担心的,正是我担心的。 我想起艾莽尊我为魔界魔祖,而这毒魔兽是魔界孽障,我暂且试用一下我的魔祖身份,看看它认不认我这个魔尊。无奈之下,我对小金道:“小金,借你龙眼照明一下。”我朝着小金的龙眼撒过去一道法力,小金的龙眼立时跟两颗夜明珠一样发出灼灼的光华,照得整个地宫一片亮堂堂,如同白昼。 那毒魔兽正嘶吼着,要扑向我们,突然而至的亮光阻止了它的脚步,它瞪着红彤彤的眼睛注视着我,充满挑衅的叫声渐渐软和下来,身子匍匐于地,做出朝拜的姿势。 小金欢呼起来:“主人,它在跪拜你耶!” 我的额头惊出一层细密的汗珠,好险的一招,没想到居然奏效。既然如此,接下来就更加顺利了。我挺直腰杆子,命令毒魔兽道:“孽障,你既然认得本魔祖,还不速速将本魔祖的朋友从你肚子中吐出来。” 毒魔兽十分听话,嘴巴张到血盆大,逐一吐出了昊天、阿月和杨戬。 昊天就地一打滚爬站起来,而阿月和杨戬却蜷伏于地,一动不动。 “昊天!”我要扑向昊天,昊天却一下伸手制止了我。 “绛珠不要过来!”昊天疾言厉色,身子却仿佛受了极重的伤,整个人佝偻成一块儿。他一手扶着胸口,一手向我不停挥摆,面色痛苦,却使劲撑着,对我道:“我们三个都中了毒魔兽的毒,你不要靠近我们,赶快让小金带着你离开地宫,如果毒魔兽离开地宫,回了地面,魔界如虎添翼,届时,生灵涂炭,血雨腥风,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昊天话音刚落,小苦就出现在地宫中。他拿出笛子放在嘴边一阵狂吹,毒魔兽听着那狂乱的笛音蓦地撒开四蹄,朝地宫外奔去。 昊天飞身上去,抱住毒魔兽的身子,嘴里喊着:“绛珠,制止小苦,毒魔兽不能离开地宫。” 我赶紧施法射向小苦,小苦几个闪身,依旧吹奏笛子,笛音更加杂乱无章。毒魔兽周身一片血红,蘑菇瘤里**出一阵阵毒液侵蚀在昊天的脸上身上,昊天苦苦支撑着。 “主人,我来帮你!”小金龙尾扫向小苦手里的笛子,笛子从小苦手中掉落,小苦却没有和小金纠缠,而是直捣昊天。昊天中毒已深,哪里是小苦对手,他被小苦直接从毒魔兽身上丢了下来,而我要去接住他的身子,却被他拼尽全力甩过来的一道法力弹开了。 “拦住毒魔兽!”昊天喊了一声便摔到地上去,而那边厢,小苦已经骑上毒魔兽飞出了地宫,霎时整个地宫都在摇晃,黑大的石头纷纷坠落。 昊天在地上不停地朝我摆手:“快出去,不要管我们。” 我哪里能不管你,你是我的丈夫啊! 我施法将地上的三人包在一块水晶屏障中,由小金驮着出了地宫。刚到地面,整座地宫就塌陷了。 “姐姐——”婆婆纳踉踉跄跄地从园子里走过来,她扶着胸口,仿佛受了很重的伤,嘴角还噙着血迹。 “阿纳,你这是怎么了?”我扶住婆婆纳。 婆婆纳道:“是小苦。” 小苦一定是为了白狐才会从地宫放走毒魔兽的,白狐如果真如那些妖魔所言,李代桃僵成了魔界魔祖,那么小苦是要带走毒魔兽助她一臂之力去了。 小金已将昊天三人放到地面上,水晶屏障中三人都已昏迷不醒,唇色乌黑,脸色发紫,毒入膏肓。 “姐姐,他们……”婆婆纳身为一个医者,看着昊天三人的惨状,本能一凛。 “赶紧想办法救他们!”我抓住婆婆纳的手,自己浑身已经抖成一片。 “好……”阿纳嘴里应着,面色却已经煞白如纸。她转身去密室取药。而小金突然哭喊起来,“主人,我娘不见了!我娘呢?” 我回过头看宫主宫的宫门,果见宫门上早已失去三爪金龙的身影。 婆婆纳折回身子对我们道:“哦,适才,小苦带着毒魔兽出了地宫,不知为何小金他娘就从宫门上飞了出来,随着他们飞走了,我拦都拦不住。” 难道是三爪金龙的其他龙爪都在毒魔兽的肚子里,因为禁术使他们连为一体,毒魔兽离开赤霞宫,小金他娘也不得不随着它而去? “我要去救我娘!”小金喊着就飞出了赤霞宫。 我盯着手里的七彩贝发呆,现在我无暇顾及小金,昊天三人的毒才是眼下最最紧急的难题。RS 第两百七十三章 白狐算盘 绛珠传274 昊天、阿月和杨戬三人已经成了毒死人,躺在水晶屏障中形容可怖。婆婆纳从密室取来一些解药暂时救急,瑰儿也从房里出来,要给她当帮手。婆婆纳却将她和我推得远远的,摇头道:“他们三个中了毒魔兽的毒,浑身都沾满那毒液,你们两个还是站远点。” “那你呢?”我蹙眉看婆婆纳,她一脸医者的慈悲,从怀里掏出一副银丝手套戴上,淡然道:“为人医者,要入地狱,舍我其谁?” 婆婆纳说着,从容走向昊天三人,伸手轻轻抚去水晶屏障,逐个检查了三人的伤势,然后给他们喂药,动作娴熟,不慌不忙。 瑰儿扭头看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父亲会不会有事?” “他一定不会有事的。”我将瑰儿紧紧搂在怀里,心里却一阵阵寒凉。 毒魔兽的毒如何解,能不能解,我们完全没底啊! ………………………………………… 小金去追三爪金龙已经大半日没有消息了,我心里担忧却又不能离开昊天他们。我们用法术将昊天三人移到了房里,一直到晚上,喂下去的药也没有奏效。 看着昊天三人直挺挺躺在床上、榻上,一脸乌漆墨黑,形同僵硬的黒木,我的心就痛如刀绞。 “姐姐,熬不到明天,毒便会沁入五脏六腑,届时,不是死,便是……”婆婆纳吞吞吐吐。 “便是什么?”我问。 “便是入魔。” 我倒抽一口凉气,而瑰儿早已惊呼出声。 “父亲……”瑰儿要扑向昊天,被我一把拉住。 “你想这赤霞宫内再多一个人中毒吗?”我呵斥瑰儿,瑰儿嘴角一撇,泪水便滴滴答答往下落去,我于心不忍,将她紧紧搂入怀中,喃喃安慰道:“瑰儿,你放心,你父亲一定不会有事的。” “姐姐,阿纳无能,解不了毒魔兽的毒,”阿纳噗通跪在我的脚边,仰起头时已是一脸梨花带雨,“除非杀死毒魔兽,否则他们三人的毒没办法解。” 毒魔兽是一定要杀的,我心里下了决心,可是昊天他们怎么办? “他们熬不过明天吗?”我向阿纳确认。阿纳点头。 我想了想,取过一个水晶瓶子,用刀子割开手腕,将腕上的血注入瓶中。 “姐姐,你这是干什么?” 我没有回答阿纳,只是卯足了劲,集满一瓶鲜血,并向瓶中下了重重的血咒,施法完毕,封了瓶口递给阿纳,交代道:“我曾经中过魔毒,后来治好了,我的血想必对魔毒有一定的疗效,如若明天他们三人不是死了而是入魔,就用血水喂食他们,对他们的魔性发作有一定的遏制作用,无论如何,让他们撑住!” 我说着走到昊天身边,俯身低语道:“无论如何,等我回来,千万撑住!” 我说着就往门外奔去。 瑰儿追出来喊:“如果我父亲熬到明天,他没有入魔,而是死了,怎么办?” “不会的!”我觉得烦乱无比,腾身飞上云头。 手里的七彩贝发出七道炫目的光彩,并伴着低低的呻吟声。小金。我心里一动,立即吹奏了七彩贝,七个乐音响起,小金出现在我的面前,他的龙身在雪白的云雾间清晰地呈现出道道血斑。 “小金,你受伤了?” “一点小伤不要紧,可是娘没有找到。小苦骑着毒魔兽伤了我,带着我娘一下就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小金急得哇哇大哭。 我叹口气,摸摸他的头,“到七彩贝中将伤养好先吧,你母亲,我带你去找。” “主人……”小金泪眼汪汪地看着我。 我施法将小金收入七彩贝,便驾着祥云急速向魔界而去。 小苦处心积虑将毒魔兽放出地宫,无非是要为白狐服务,白狐既然混在魔界被认作魔祖,那么小苦一定是去魔界找她了,我要找小苦和毒魔兽,也需得去魔界才成。 确定了目标,便急速风行。 一路上鬼哭狼嚎,下界已混乱一片。云雾中处处充斥着厉鬼的怨气与冤气,处处乌烟瘴气。 魔界,我曾经住了那么长时间,在那里经历了种种悲欢离合,去往它的路我又怎么会陌生呢?一路上都是前尘往事,一股脑扑面而来,又一股脑风卷而去。那里曾经印刻着我生命中特别重要的一些人的印记,海澜珠、神瑛、黑鹰、哮天犬、眼儿、媚儿……那场旷古情劫中几乎死绝了我的好朋友,只留下一个哮天犬。 我心头猛然一惊:旷古情劫之后,许多人许多事都开始重新洗牌,哮天犬你还在吗? 我用了一成的功力御风而飞,眨眼便已到了魔界境内。见着那灰色厚重的魔障,竟有泪水在眼里悄悄漫起。 我竟是这样一个念旧的人。 “本魔祖回来魔界,各路魔子魔孙还不快快出来拜见?”我朗声向着魔障内说道。 话音甫落,魔障劈开一条绿色小道,我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入了魔障,便是另一番天地,和旷古情劫之时一样,还是依旧的风景。只是没有任何魔子魔孙前来朝见我,我警惕地看着周围,但是想到昊天三人的惨状,便也由不得我犹疑和害怕。 我依着记忆,很快穿过苍莽的丛林,来到念澜府前,念澜府三个字还高高悬挂在匾额之上,洞开那两棵参天古木依旧稳稳把手着洞府门口。 我自走到近前,那两棵树便自动移向两侧。府门洞开,我走了进去。 念澜府内一切依旧,东西南北四个偏殿簇拥着中间的正殿,众星拱月,忠心耿耿的架势。 我站在园中开阔地,环视四周,朗声道:“白狐,艾莽和初龙不在家,你还是现身吧!” 周围响起白狐豪放不羁的笑声,如尖锐的玻璃碎片刺得人的耳膜阵阵发疼。笑声罢,我的面前便出现了白狐。那和我一模一样的身形此刻被一袭宽大的白袍罩住,张扬而傲慢,和我一模一样的面容上,吊梢眉的眉角一直扫到鬓脚里,浑身散发邪魅的气息。 她用指尖轻轻撩拨着鬓发,斜睨着我道:“哟,是来兴师问罪,要夺回魔祖的尊号吗?可惜我这魔祖当得甚好,小妖小魔们对我甚是孝顺,我可舍不得还给你。” 我开门见山:“小苦在哪里?只要你把毒魔兽和小苦交出来,这魔祖你爱当多久就当多久,我不会拆你的台。” 我着急上火,白狐却漫不经心。她笑道:“为了天君,你真是云淡风轻,视权势功名如粪土,这么大的魔界任你统御,这么多的妖魔任你驱使,你却无动于衷。” “人与人,妖魔与妖魔,神仙与神仙,追求都不尽相同。”我淡然一笑。 “你追求什么?”白狐目光一冷。 “爱情,所以我们道不同不相为谋。快把毒魔**出来,让我回去救我的夫君,而你自可尽情做你的魔祖,统御你的魔界,驱使你的妖魔,没人拦着你!” “哼,”白狐冷笑,“你既然知道我追求权势,我又怎么可能将毒魔**出来?” “这么说,小苦果真带着毒魔兽投奔魔界了?”我的目光四下里环视,白狐伸手一拦,阻止我再继续向里走去。我猜测小苦和毒魔兽就藏在着念澜府内。 稍安勿躁,且和白狐周旋一二。 “绛珠,看在你曾在天庭帮过我的份上,我放你一条生路,你速速离开魔界!” 白狐说着,一甩袖子,背过身去。 我一怔,她竟还肯念着一丝情意,倒也没有坏绝,但是她一个弱女子,对权势竟有这么大的欲/望吗?这到底是为什么啊? “既然来了,哪有空手而归的道理?要么将毒魔**给我,要么,将魔祖之位还给我!” 白狐惊异地回头审视着我,“魔祖之位岂是你心头最最宝贝的东西?” “那你到底要我拿什么交换?只要你肯交出毒魔兽,你想要的,只要我有,我都可以给你。” “爱情。” 白狐蓦然说出这两个字,让我差点惊跌下巴。 “爱情,你自己不也有吗?小苦对你痴心一片。” “可是我要的,却被你夺走了!”白狐突然眼白充血,恨恨地看着我,叫我吃了一惊。 天庭中与她一起在天君寝宫中度过的时光一幕幕浮现到我跟前来,我的心漏跳了一拍,她竟然对昊天……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昊天的心,你能给我吗?我要的不是魔祖之位,而是昊天的心,你能给我吗?”白狐的脸逼近我的脸,眼睛几乎要滴出血来。 我的心急骤跳动起来,呼吸也变得急促,哑着声道:“昊天的心在绛珠身上,可是你只是白狐,又如何拿得走昊天的心?” “那就让我来做绛珠,而你做白狐,做这魔界之祖!”白狐阴险地笑起来,继续道,“我们两个交换身份,我带着毒魔兽回赤霞宫,杀死毒魔兽,解救昊天,与他续夫妻情缘,如何?”白狐满含期待地看着我,一步步向我逼近,而我一步步向后退去。余光瞥见渐渐暗下来的天色,想起婆婆纳交代的昊天他们熬不过明天,心里一横,一跺脚,一咬牙,道:“我答应你!” “主人,你不能答应她!”小金在七彩贝中不依地喊起来。 白狐目光一闪,伸手进我的袖子,一把拽去七彩贝,笑道:“既然答应,就该将这七彩贝和小金一并交给我,要知道如何吹奏七彩贝,如何召唤小金,小苦早就教过我了。”白狐说着哈哈大笑起来。RS 第两百七十四章 细犬火莲 “主人不要!主人,你不要将小金交给这个险恶的女人,主人,小金只想追随你。”小金在七彩贝中嘤嘤哭泣着,珍珠大的泪珠一颗颗落下来。 白狐冷笑着拍拍小金的头:“小金,乖,从今往后,我就是你的主人绛珠,你跟着我,等我杀了毒魔兽,你母亲身上的禁术也就解了,小金要做个孝顺的孩子哟!” 小金点头又摇头,哽咽着,啜泣着,说不出别的话来。 我愁闷地看着小金,为今之计,杀死毒魔兽,救人要紧。 白狐将七彩贝往我跟前一伸,“绛珠,你向小金下一道咒语吧,如果他在昊天跟前拆穿我,那么他立即灰飞烟灭!” 我看着白狐阴险的嘴脸只得照做,小金哭得更惨烈了,却没有阻止我。我知道他要救他娘,我要救昊天,救杨戬,救阿月,所以我们必须和白狐做这笔交易。 咒语下完,收了法力,愣愣地立在念澜府的园子里,白狐却又道:“我还要你身上香草的气息。” 我一怔,白狐笑道:“昔日在天庭,天君虽然将我认作画上的仙女儿,却依旧疏远我,皆因为与我气味不相投,所以,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你且将你身上香草的气息传给我。” 我隐忍地拉起白狐的手,与她掌心相对,另一手施了法力,将自己周身所有香草气息通过掌心传送给白狐。 “现在,你可安心了?”我麻木地看着白狐,思绪一片空白。 白狐仰天长啸,笑罢收起七彩贝,施法从正殿中召出毒魔兽,骑上之后扬长而去。 “白狐——”小苦从正殿中飞了出来,可是他刚追着白狐跑了几步便摔落地上,痛苦地蜷缩挣扎着。我低头一看,只见他浑身都乌黑发紫,和昊天三人的惨状一模一样,他也是中了毒魔兽的毒。 “白狐,别走……”小苦嘴里喃喃念叨着,泪水从眼里不停地渗出来。 我凄然上前,施了法,用一道水晶屏障护住他。毒魔兽的毒我解不了,婆婆纳说过只要杀死毒魔兽,这毒便不药而愈。我且守着他,等他的毒退散的时候,我差不多也就知道昊天他们的毒也解了。 于是,守着小苦,枯坐在念澜府的园子里。 夜幕黑沉沉地压下来。一轮朗月高悬天际,疏星几颗犹若窥伺的贼子的眼睛。 念澜府阴风阵阵,我跪坐在小苦身边,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水晶屏障中昏迷的小苦。 神瑛已不在,这小苦,同神瑛一样的皮囊却是不一样的心肠。他心心念念,生生死死为着的人不过是白狐。而白狐心里的人却是昊天,而不是他。不管是神瑛,还是小苦,皆都败给了昊天。 想到昊天,我的心就若针扎一样疼得令五脏六腑都痉挛起来。 小苦的毒还没有退去,说明毒魔兽还没有死,昊天的毒也还没有解去。 我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咬碎牙关熬度这分分秒秒的时光。 天上有无数的流星争相陨落,那是艾莽和初龙率领的毒魔狠怪部队同天庭的神仙们作战,他们各自为了各自的欲/望拼个你死我活,而我不过在这方寸之地静静送走我的爱情。 等到天明,等到小苦的毒退去,我的昊天在赤霞宫内睁眼望见那个和我一样的皮囊一样的香气的仙女儿,一定满怀感激与爱意拥她入怀,轻轻道一声:绛珠,我的妻…… 我的心如被皮鞭狠狠抽搐,直抽得鲜血淋漓,千疮百孔。 阴风更加肆虐地刮过我的身子,我用手环抱住自己,抵御侵骨的寒冷。 ………………………………………………………… 天亮了,护着小苦的水晶屏障消失了,小苦周身的毒都退去了,黑紫的唇和面颊又恢复了红润白皙。 他坐起身愣愣地看着我,突然激动地拉住我的手臂摇晃,“你为什么要答应她?为什么?” 小苦歇斯底里地喊着。我的身子就像风中一朵飘零的柳絮。 小苦摇累了,自己瘫坐到地上去,泪水如洒落的豆子,喃喃哭道:“我向她表达爱慕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志不在此,她经历了千年被西王母钳制的日子,再也不想做个卑微的奴婢,她要权势,她要在三界中呼风唤雨,她要做高高在上的统治者,在她的志向面前,我的爱渺小如一枚落叶。于是我帮她,处心积虑,从地宫放出毒魔兽,只为能助她一臂之力,达成心愿,一统三界,可是为什么我带着毒魔兽投奔她,她却和你说她要的是爱情,她用毒魔兽和你交换爱情,用那么艰难才得到的毒魔兽和你交换爱情,这是为什么?她不是告诉过我,她志不在爱情吗?” 小苦满面凄苦,愁云惨雾。 我的目光失神地落在前方的地面上,淡淡地回答他:“因为你不是她爱情里的那个人……” 小苦被我打击了,整个人仿佛一下就被掏空了生命力,只剩一个躯壳般,孤零零地坐着。我们就这样相对而坐,蓦地,小苦一下站起身来,急急向外走去。 我本能问他:“你去哪里?” “杀了她爱情里的那个人!”小苦喉咙底发出凄厉的喊声。 我打了个机灵就清醒过来,伸手一道法力就将小苦吸了过来。小苦跌落在我脚边,仰着脸愤愤然看着我。惨白的脸上布满激动的红云,眼白底下一片血红。 我冷冷盯着他:“从今往后,我在哪儿,你就在哪儿,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 “你那样护着他又怎样?从今往后他的心再也不属于你了。”小苦讥笑道。 “他的心永远属于绛珠!” “可你现在是白狐,是魔界的魔祖!” 这回,我被打击了。 …………………………………………… 当艾莽和初龙率兵回来的时候,见到念澜府中的情形是:本魔祖我一袭红裳,妖冶万方端坐于念澜府的正殿之上,我的脚边用锁链锁着小苦和一只细犬。那细犬一身白毛,腰身细长,而眉心却长了一撮红毛,若一朵鲜艳的火莲。 艾莽和初龙一袭威武盔甲,一前一后走进正殿来。 他们神情很是倨傲不敬,我微微一笑,冷声道:“见到本魔祖,还不跪下行礼!” 艾莽眉头一蹙,目光一瞬不瞬盯住我。 初龙却已经鲁莽道:“白狐,你演戏演上瘾了?这里只有本王和师傅,你还惺惺作态,你不会真将自己当做绛珠魔祖了吧?” 我心下一颤,没想到白狐平日在魔界的位置是这样的,她竟只是艾莽手中的一个傀儡棋子罢了。 初龙话刚说完,艾莽已经回头给了他一巴掌,呵斥道:“初龙,魔祖在此,竟敢如此不敬,还不快快跪下!” 初龙一怔,见艾莽已经先行向我跪下,也只好随他师傅一起跪了。 “艾莽好眼力。”我淡淡一笑。 艾莽拱手道:“魔祖怎么自己回来了?应该让艾莽率领魔子魔孙去接您回来才是啊!” “本魔祖不自己回来,等你们来接,不知道要等到猴年马月,因为你们有了李代桃僵的人选,早就将本魔祖忘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我如此说,艾莽立即一脸羞惭之色,他伏在地上,诚惶诚恐道:“都是艾莽该死,考虑不周,才会让白狐暂代魔祖位置,好号令三界之中所有毒魔狠怪一起攻打天庭。” 初龙在艾莽身后小声嘀咕道:“也怪不得师傅,是魔祖自己不愿回来啊!” 艾莽回头瞪了初龙一眼,初龙便噤了声。 我看着眼前的艾莽和初龙,想起灵河那数百年的情意,心头便有酸酸疼疼的情愫溢出来,虽然理智告诉我,眼前跪伏着的艾莽和初龙和为我死去的艾莽和初龙并不能完全等同,我却还是不由自主就移了情。 “好了,你们两个起来说话吧!”我柔声道。 艾莽初龙如闻大赦,从地上起身坐到偏座上。 艾莽道:“魔祖既已回来,不知道那白狐现在何处?” “她是冒牌货,自然有她该去的去处。”我道。 艾莽又将目光落在我脚边的小苦和细犬身上,“他们……” 小苦此刻跪坐在我身畔,看起来十分驯服,那是因为被我施了定术,不能动弹,也无法说话。 我道:“这个小仙叫小苦,是我昔日在天庭的朋友。至于这只细犬,是在魔界中找到的。” “哦,这细犬,艾莽从未在魔界见过,魔祖是如何找到它的?”艾莽盯着细犬脸上那朵火莲,奇怪地问我。 我道:“细细说来,不是本魔祖去找的它,而是它来找的本魔祖,也是缘分一桩。” 我看着脚边的细犬,心里五味杂陈。旷古情劫后,哮天犬在魔界遁迹千年,我一回来,它竟就出现了,想来一些缘分躲也躲不过。 “师傅,这细犬眉心那朵火莲是什么?”初龙眼尖,问艾莽道。 艾莽眼里闪过一丝惊悸,他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走到我面前跪下,惶恐道:“魔祖,艾莽并不是魔界真正的魔君,而今魔祖既已找到魔界真正的魔君,就废除艾莽的魔君之位吧!” “师傅,你在说什么啊!”初龙一腔血气,腾地站起了身子。RS 第两百七十五章 誓师大会 我静静看向初龙,耐心道:“人间的皇帝代代传承,一个很重要的标志便是手中掌有玉玺,那是人君的标志。我们魔界历届魔君也会有这样一个标志,便是眉心的火莲。可惜艾莽眉心没有这朵火莲,所以即便他做了千年魔界的领袖,亦不是真正的魔君,只是个赝品。” “可是难道现在要我们魔界去尊一条狗为魔君么?”初龙不忿地指着我脚边的细犬。细犬发出一声哀怨的呜咽。 艾莽立即呵斥道:“初龙,不得无礼!” 初龙欲言又止,一脸不忿。 我道:“本魔祖并没有说要罢黜艾莽的魔君之位。艾莽在魔界的声望岂是这一条细犬所能比拟的?” 初龙见我这样说,脸上又浮起了一丝好颜色。 我看向艾莽,微笑道:“你眉心没有火莲印记,这魔君之位名不正言不顺,现在火莲既已找到,将火莲传给你便是。” 艾莽原本愁闷的面上立时鲜花怒放,低低唤我一声:“魔祖……”那眼睛中一闪而过的纯真与善良令我的思绪又飘向了灵河。 我叹口气道:“艾莽,你上前来。”艾莽已经膝行到我跟前,我从地上抱起哮天犬,施法从他眉心取下那朵火莲,火莲在我指尖滋滋作响,火星乱溅。我再施一道法力,将火莲刻入艾莽眉心,艾莽整个人都笼罩在一片火红的光芒中。 “师傅!”初龙欢呼雀跃地看着艾莽,一张脸熠熠生辉。 我脸上沉静笑着,“初龙,你先退下,本魔祖有话和艾莽说。” “是!”初龙脆脆应了一声,欢喜地离去了。 正殿的门被紧紧关上,我重新给艾莽赐座。 “天庭的战况如何?” 艾莽回道:“毒魔兽重出三界,我们魔界部队如虎添翼,原本在天庭愈战愈勇,都已经杀进南天门了,可是突然之间形势巨变,我们进入南天门的魔界部队全又被弹出了南天门,再攻打也攻打不进去了,所以只好班师回来。” 我心里知道,突然之间形势巨变不过是因为白狐杀死了毒魔兽,形势才会扭转,可是我嘴里却对艾莽道:“仙界统领三界,自然有他们的天命在,我们魔界攻打天庭就是谋逆就是造反,自古邪不压正,所以兵败是意料中事,不必放在心上,从今往后,你就不必想着再去攻打天庭的事情了。” “为什么?而今天君被百仙驱逐出天庭,龙椅上的人选悬空,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魔界在三界之中仅次于神仙们之后,为什么不能倾力一试?” 艾莽的野心正膨胀着,我现下叫他打消一统三界的念头,他如何做得到? 我道:“你既然称我一声魔祖,我的话你就该听。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离开魔界,自此,魔界要死要活,都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心里清楚自己对于魔界的重要性,迎回魔祖,魔界在三界之中就有了不可比拟的号召力,不然艾莽也不会让白狐假冒我,如果艾莽还有一统三界的野心,势必要将我留在魔界,也就会暂时遵守我的命令。 果然,艾莽道:“谨遵魔祖教诲。” “你退下吧,我累了,想歇会儿。”我向艾莽挥挥手。 艾莽面朝我向后退了几步,一转身便出了正殿。看着他盔甲威武的背影,我突然泄气地瘫坐在椅子上。 昊天,你现在还好吗?这样想着,眼角便有潮湿的液体溢出来。 细犬爬到我怀里,伸出爪子摸我的脸颊,嘴里发出呜咽的声音。他竟然在为我揩泪。也不知这千多年他躲在魔界的什么角落中,是如何熬过的,为什么变回原形,无法幻化人形了。 “哮天犬,你既然记得我,那你记得杨戬吗?”我摸着细犬的头问。 听到杨戬的名字,哮天犬更加哀怨地呜咽了一声。 “你既然记得杨戬,那你可愿去找他?” 哮天犬立即点头。 我抱起哮天犬,离开念澜府,一直将他送到魔障出口处。 “见到杨戬,莫提我在魔界之事。” 我摸摸哮天犬的头,将他放到地上去,哮天犬冲我呜咽了几声,便腾声飞出了魔障。 看着魔障浓厚的雾气,我心里默默念叨着:哮天犬,我放你去找杨戬是有私心的,小金被我下了血咒,他不能揭穿白狐,而你可以啊!哮天犬,但愿你能顺利找到杨戬。 ………………………………………… 魔界的日子,我在念澜府内闭门不出。 小苦一直被我施了定术,安静地呆在我身边。 艾莽和初龙晨昏定省,很是殷勤恭敬,可是我知道他们不会轻易放弃自己一统三界的野心。 艾莽原本对凌霄殿那把交椅是没有觊觎之心的,可是初龙将他推到了谋逆的位置上,他就不得不拼死一搏,因为他已然是逆贼,天庭再也不会放过他。只是艾莽不知道那把龙椅岂是人人能坐得的?三界之中是否还能再找到一个拥有天眼的真命天君?这个问题轮不到我来关心,天庭那班神仙比我还要焦急,他们会在三界展开地毯式地搜索,只为那一双能令三界稳定的天眼。 表面上的平静一直持续了很长一段日子,直到誓师大会,我才知道艾莽一直在暗中部署着再一次攻打天庭的战略。 誓师大会场面恢弘,除了天庭的神仙以外,三界之中所有妖魔鬼怪全都集齐了,甚至还来了一部分地仙。整个魔界空前热闹。 我在正殿之中,默默坐着。小苦跪在我身侧,像是观音身旁的童子。因为定术,他始终都像个木偶,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正殿的门开了,许多天光泻了进来,艾莽在那炫目的光线中成了一个黑色的剪影。 艾莽走了进来,殿门在他身后自动合上。 他跪在我跟前,头始终低着。 “这是来负荆请罪吗?”我淡淡说道。 “请魔祖移步出念澜府,主持誓师大会!”艾莽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 我静静地看着他,“这段日子以来,所有的筹谋部署都不需要我参加,誓师大会,我也就不用参加吧!” 艾莽抬起头来,眉心的火莲轻轻地跳动着,发出轻微的滋滋作响的声音。他的目光中发出我从未见过的犀利精明的光。 “这可由不得魔祖。” 我皱起了眉头,艾莽还从来没说过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自认回我这个魔祖以来他一直恭恭敬敬,恪守本分,此番说出这样带有威胁意味的话来,想必有什么可以牵制我的把柄。 “哦?”我将尾音拉长,笑看着艾莽,“你说说看,由不得的理由。” “魔祖人在魔界,陪在昊天身边的可是假绛珠。” “那又怎样?” “白狐在魔界呆了那么久,之所以能听命于本魔君,本魔君不可能不在她身上做任何手脚,”艾莽的笑容变得阴森暧/昧起来,我不由汗毛立起,只听他继续道,“本魔君曾经给她吃下过一粒摄魂忘性丹,那粒丹药会让她完全听命于我!” 我倒抽一口凉气,眼前的艾莽果真不是灵河时的艾莽了,灵河的艾莽已经死在我的血液中,我竟然因为他和过去的艾莽相同的皮囊就对他掉以轻心。小苦和神瑛不一样,艾莽和艾莽,初龙和初龙也不再一样。 “那么你是否也给本魔祖吃了摄魂忘性丹?”我依旧神色淡漠,我不惧怕艾莽对我做出任何举动,只要昊天好好的,我自己怎么样都无所谓。 艾莽笑着摇头,“我无需给魔祖吃什么丹药,因为只要牵制住昊天便可牵制住魔祖你。” 艾莽目光一冷,我心惊肉跳起来。白狐呆在昊天身边,就是一颗随时都可能爆炸的火药。艾莽如此聪明,他算准了昊天是我的软肋,只要挟持住昊天,我便什么都要由他摆布。 “魔祖,”艾莽向我一拱手,言辞倒也诚恳起来,“天庭的那班狗屁神仙驱逐了你的丈夫,你又何必维护他们呢?如果昊天还是天庭的天君,你阻止我率军上天讨伐还情有可原,可是如今昊天已然被驱逐,魔祖又何必为了那班不识好歹的神仙而至昊天于危险境地呢?况且,天庭那班神仙对不起昊天魔尊,魔祖应该支持艾莽的行动才对,艾莽讨伐天庭,也算是替魔尊讨个公道啊!” 我嘴角向上一扬,“处心积虑满足的不过是你自己的野心罢了。” 我说着,起身越过艾莽,径自向外走去。 ……………………………………………… 魔界空旷的广场齐聚着各路妖魔鬼怪,一个个披盔戴甲,军容整肃,我远远望过去,好一支威武雄壮的军队。 “魔祖到——”一声传,所有军士齐刷刷跪下。 瓦蓝的天空上游荡着朵朵丰满的白云,瓦蓝的天空下,军士们在地上投出一道道紫红色的影子。清风苍凉,阳光很旺,我望一眼这些生得歪瓜裂枣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心里突然生出一股悲壮的情愫。 他们或许都要成为艾莽和初龙欲/望的牺牲品。不成功便成仁,说的只是领头人,至于这些兵士,他们只是屈服于yin威罢了。 我已扶着艾莽的手走上高台,转身俯视着跪于地上的魔界部队。艾莽投过来一抹催促的目光,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RS 第两百七十六章 青天霹雳 我已扶着艾莽的手走上高台,转身俯视着跪于地上的魔界部队。艾莽投过来一抹催促的目光,我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凡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们魔界的军士也该有凡人的精神……”我在誓师大会上说了一番振奋人心的话之后,军士们士气大作,艾莽满意地朝我点了点头。 誓师大会完毕,艾莽和初龙率领着魔界部队浩浩荡荡再次攻打天庭去了,我重新回到念澜府中,与小苦大眼瞪小眼,默默以对。 正殿之中,小苦一脸哀怨地看着我,因为施了定术,他不能言不能动,只能用眼神表达对我的不满。 我叹口气,施法解了小苦的定术,小苦立即暴跳如雷,狂躁地在我跟前走来走去,不时停下脚步,手指着我愤愤地骂/娘。 我不为所动,小苦没辙了,骂累了,便瘫坐在我身边,不用我施定术,也跟木偶人似的,一动不动。 我道:“我们到外面走走,若何?” “没有心情。”小苦没好气地嘟哝。 我一把揪起他,道:“我失去了我的爱人,而你从来没有得到过的,无所谓失去,所以我都不喊没心情,你矫什么情?”我拖着小苦就出了念澜府。 我必须出去走走,呼吸呼吸空气,否则我再这么枯坐着想昊天,我一定会抓狂的。 …………………………………………………… 出了魔障,只见天空一派阴霾,云层低得仿佛触手可及。天上此时想必正在激战,太阳是见不到的了。 小苦始终紧蹙着眉头,阴沉的天色令他流露出一丝微不可见的冷笑。我的目光落在原野的远处,那里有一片青葱的林子,几只不知名的鸟兽正在觅食,余光却瞟在小苦的面颊上。 小苦道:“你不用防着我,链子在你手上,我逃不了,也不准备逃。白狐去找昊天,我心已死,哪儿也不想去,不如跟在你旁白,对着你这张和她一模一样的脸,还能聊以慰藉我的一腔相思。” 我没有吭声,拉着链子向前走。链子的一端在我手上,另一端却在小苦的脚踝上锁着。小苦跟随我的步伐走起路来伴随着链子窸窸窣窣的声音。 正闷头走着,忽听一声犬吠,哮天犬就窜了出来。他扑到我跟前,一下跳上我怀里,呜咽个不停,脑袋不时往后头扭转着。我顺着他的视线向前望去,只见林子里飞快地奔出一个人影,金色盔甲,黑长披风,羊脂玉冠绾着黑发,面容挺括,英武又不失文秀,是杨戬。 “绛珠!”杨戬已经快步走到我跟前来,哮天犬竟然将杨戬带来了,我不禁喜极而泣。 小苦却在一旁冷笑道:“杨将军认错人了吧?她是白狐,假冒绛珠仙子在魔界坐着魔祖呢!” 我侧头瞥了小苦一眼,他到底是为着心爱之人肯做昧良心的事情。杨戬哪里会相信他的话,哮天犬将他带到此地,他已然明白谁真谁假。只见他上前一步,一道法力过来,小苦的身子就飞出丈余远,我手里的链子也跟着飞了出去。 “杨戬——”我拉住杨戬,防止他再去打击小苦。 “你干嘛不让我去教训这个小人?要不是他放走毒魔兽,你怎么会被困魔界?那白狐又怎么会回到舅舅身边?”杨戬义愤填膺。 我道:“小苦失去心爱之人,他心里有怨有气,恶语相加是可以理解的,由他去吧!” 我刚这样说,就见小苦从地上爬起身子,化作一道烟消失在林子里。 哮天犬呜咽了一声就追了上去。我和杨戬也急忙追上去。可是搜遍了林子,又查看了林子四周也没见到小苦的影子,他竟跑得这样快了。 “竟让他跑了!”杨戬气恼,转而又笑道,“跑了倒好,他指定是去赤霞宫找白狐,他一去,那白狐的身份就被揭穿了。舅舅就会回到你的身边了,绛珠。” 杨戬看着我的目光充满温柔,我的心也随之柔软,杨戬总是无时无刻不护着我。 若能拆穿白狐,不正是我心里所愿吗? 我也就安心不纠结小苦逃跑的事情,想小苦的法力,昊天和阿月对付他应是绰绰有余的。 “杨戬,你的毒解了。”我上下打量杨戬,眼里蒙满潮湿雾气。 “你和白狐做了那么大交易,我怎能还不安然无恙报答你?” 我的鼻子酸酸的,胸口也像堵了一堵墙,又是感动又是凄楚,“杨戬,你为什么能相信我?我连香草的气息都给了白狐。” “我们之间风风雨雨多少年了?” 杨戬的反问叫我更加窝心,“你都能一眼认出我来,那昊天为什么却分不出真假?” “因为没有让他分哪!舅舅中毒,昏昏沉沉,睁眼瞧见他的爱妻深入虎穴九死一生杀死了毒魔兽,帮他解了毒,他本能的第一反应就是感激,哪还有什么心思去想这个爱妻是真是假?况且那白狐与你生得一模一样,身上又是和你一模一样的香草气息,还能吹奏七彩贝召唤神龙,而且小金也还是管白狐喊主人,毕恭毕敬的样子,一切都和从前没有二至,所以舅舅分辨不出来,不能怪他。” 杨戬说得是客观事实,我只能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诉苦。 杨戬继续安抚我道:“如果你能出现在舅舅面前,舅舅一定和我一样一眼就能认出你的,所以我今天随哮天犬来魔界带你回去。” 杨戬一把拉起我的手,见我犹疑不前,他眉头扭成大疙瘩:“绛珠,你难道不愿意随我去见舅舅吗?你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啊?” “我和白狐做了交易,她杀死毒魔兽,替你们解毒,而我就该拿自己的身份和她交换,求仁得仁,白狐依约行事,我又怎么能食言?” 杨戬以掌附额,要做出绝倒的姿势来,“绛珠,你是脑子傻了还是怎么的?你和白狐讲信用?她是什么品性之辈?难道你放心让她一直留在舅舅身边吗?” 杨戬的话提醒了我,白狐纵使爱慕昊天,不忍心伤害他,可是她吃了艾莽的摄魂忘性丹,难保不会做出什么迷失本性的事情来。所以将白狐从昊天身边赶走,就当做我过河拆桥、上屋抽梯好了。 于是我对杨戬道:“好,我随你回赤霞宫!” …………………………………………………… 所谓相见诚如不见,如果我知道我回到赤霞宫会看到那样的一幕,我打死也不会跟随杨戬回去。 杨戬领着我隐身进了赤霞宫园子,先是见到小金和三爪金龙在园子中欢快游飞,一派天伦之乐。三爪金龙的爪子也变成了五爪,看来白狐没有为难他们母子,还对他们很是友好,这倒令我安了不少心。 继而,我看见婆婆纳端着一碗汤药从园子里向着东厢房的方向走,阿月从宫主宫走出来,唤她道:“阿纳,你还给绛珠送育子汤呢?不都怀上了吗?不用再喝育子汤了。” 一句话呛得我差点从隐身术中跌出来,幸而杨戬一把抓住了我。 婆婆纳笑吟吟扬着手里的药碗,对阿月道:“月娘娘,这不是育子汤,是安胎药。没想到那跳舞草果真有治疗不孕不育的功效。” “或许是昊天和绛珠的诚心感动了天地吧!”阿月笑容里藏满落寞。昔日的爱人已经别抱琵琶,正常的女人都要吃味的。我的心像被谁狠狠挖了一刀,早就已经鲜血淋漓。 “带我走!”我乞求地看着杨戬,泪水早已在眼眶里滚动。此刻,我浑身战栗,早已使不出任何法力。杨戬揽住我,遁飞出了赤霞宫。 我本还想望一眼东厢房中的昊天,可是我实在没有勇气,害怕自己看见他与白狐恩爱甜蜜的一幕。他原就厚爱于我,眼下白狐又怀了孕,得偿夙愿,他的眼中,那白狐就是我,他不知是怎样乐滋滋喜盈盈的神态呢! 杨戬带着我一直飞落到悬崖边,我的脚虽沾着地,却完全站立不稳。杨戬扶着我在一块岩石上坐下,哮天犬跑过来在我脚边蹭着,无比同情地看着我,呜呜叫着。 我的泪终是忍不住滚滚而落。 杨戬腾地起身,愤然道:“我去同舅舅戳穿她,不信舅舅知道她的真实身份后还会让她留在身边。舅舅钟爱的人是绛珠你啊!” 我一把拉住杨戬,努力平复自己的心绪,哑声道:“杨戬不可!” “绛珠,不要再用你的善良去喂养那些狼子野心的恶人了!”杨戬沉痛地看着我。 杨戬哪里懂我的心思?我无法生育,这是我的痛,是昊天的痛,也是昊天的遗憾,而今白狐弥补了这个遗憾,所以我怎么可以那么自私地去让昊天做一道杂难的选择题呢?难道我要昊天选择我而抛弃自己的亲生骨肉吗?让他一直以为白狐是我,以为那个行将出生的孩子是我和他爱情的结晶,这样不好吗? “杨戬,我累了,我想回魔界,送我回魔界,好吗?”我哀哀地看着杨戬。 杨戬回给我是不解的目光。RS 第两百七十七章 永远朋友 “表哥,绛珠,你们两个呆在这里干什么?”瑰儿的声音蓦然在身边响起,吓了我和杨戬一大跳,再看我和杨戬的姿势,因为我浑身虚软无力,杨戬正扶着我,看起来十分暧/昧亲密,怪不得瑰儿眼里要流露那样惊异愤懑的神色。 “绛珠,你都怀了我父亲的孩子了,为什么还和表哥牵扯不清?”瑰儿质问。 我和杨戬互视一眼,不知说什么好。 瑰儿又反复质问了我们几句,我终于道:“你误会了,我不是绛珠,是白狐。公主你认错人了。” “白狐?”瑰儿狐疑地盯着杨戬扶住我的手,“我表哥怎么可能对白狐如此亲近?” “公主被斥虚洞的妖魔糟蹋坏了身子,没想到连脑袋也糟蹋坏了。”提到斥虚洞一茬,瑰儿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而我之所以提到斥虚洞,是为了打消她的疑虑,我若是绛珠,是不会揭她疮疤的,可我若是白狐就口无禁忌了。 “你表哥这哪里是对我亲近?他只是对我施了软骨香,要带我回东海向颖梨夫人赔罪去呢!公主你忘了,白狐我曾经冒充绛珠害死过你表哥表嫂的孩子,你表哥恨我入骨呢!” 杨戬见我执意不肯暴露身份,也只好替我掩饰,“是啊,瑰儿,这白狐害死了我和颖梨的孩子,我恨不能马上杀了她,可是你表嫂丧子之痛没处伸冤,一定要亲手血刃仇人,所以我要马上带她回东海交由你表嫂亲自处置她!” 我和杨戬一唱一搭演着双簧,瑰儿还是将信将疑,我只好再下一剂猛药,冷笑道:“公主你独自一人在这悬崖边玩耍,是不是你天君父亲迷恋绛珠那个狐狸精,不要你了?”我说着恣意地大笑起来。 瑰儿气愤道:“你才是狐狸精!” 我现在是白狐,可不是狐狸精吗?我淡然道:“我不是狐狸精,我是狐狸仙子,倒是公主你,再也不是什么天庭公主了,是一朵被斥虚洞的妖魔糟蹋烂了的残花败柳……” “够了,走!”杨戬再也听不下去了,抱起我就腾空飞去。我在云头回过身去,看着空旷的悬崖上,瑰儿一个人孤零零立着,她的背影是那样寥落与寂寞,我的心便一阵绞痛。 瑰儿,对不起。 ~~~~~~~~~~~~~~~~~~~~~~~~~~~~~~~~~~~~ 云端之上,杨戬横抱着我,痛心道:“绛珠,你这是何苦?” 我摇头,“我们还是折回去看看瑰儿吧!我担心刚才的话说狠了,她会想不开。” 杨戬叹口气道:“既然你决意不再做绛珠了,那你就要抛弃绛珠关心的人和事,将它们统统从脑子里抹掉,你现在是白狐,你就做白狐会做的事情。” 杨戬,我如何做得到?一直以来,我就是这样优柔寡断的性格,不管我是绛珠,还是白狐,我都是这样一个我。 我对自己充满了绝望和无奈。 杨戬道:“走吧,绛珠!从今往后,还是让我守护你!” 可是我心里却越来越不安,不祥的预感风起云涌,蔓延了整个胸腔。我抓住杨戬的衣袍,恳求道:“带我回去再看一眼,再看一眼,我答应你,我就潇洒地离开,和他们再无瓜葛!” 杨戬拗不过我,但是道:“我有一个条件,你必须隐身,就看一眼。” 我笑着点头。 ~~~~~~~~~~~~~~~~~~~~~~~~~~~~~~~~~~ 重新回到悬崖边时,瑰儿已不见踪影。 杨戬道:“表妹可能回赤霞宫去了吧!” 于是我们又一起去了赤霞宫。我和杨戬遁在隐身术中一起进了宫门。进了宫门,就听见一片斗法的声音。杨戬携着我往里冲的时候,只见白狐浑身是血倒在昊天怀里,而小苦伏在地上,周围一片血泊。 满目鲜血叫人触目惊心。 “阿纳,快来救救绛珠啊!”昊天沉痛地喊,满脸的泪痕交错。 阿纳拿了药箱急急奔出来,快速帮助白狐止血。 昊天紧紧抱住白狐的身子,问她:“绛珠,你怎样?” “我没事!只要你没事,我便没事!”白狐躺在昊天怀里,虚弱地笑道。 昊天摇头,“绛珠,你好傻啊,你怎么可以替我挡这一刀?你忘了你肚里还怀着咱们的孩子啊!” “要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和孩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白狐说这话的时候是诚心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进鬓发里去。 地上的小苦发出哀怨的呻/吟声。 瑰儿和阿月冲到园子里,瑰儿扑到昊天和白狐身边,唤白狐道:“母亲,你没事吧?” 我的心重重地扭了一下,她竟唤白狐作“母亲”,这令我情何以堪?可是白狐舍身救昊天,瑰儿被感动,终于放下成见唤她“母亲”也是合情合理的啊。 瑰儿腾地起身,施法就要射向小苦,“你竟敢伤我父亲母亲,我要你血债血偿!” “瑰儿!”白狐喝住了瑰儿,“放他走!” 地上的小苦颤了颤。 瑰儿回头不解地看着白狐:“为什么?” 白狐握紧了昊天的手,惨白的脸上露出一丝悲悯的笑容,“上苍有好生之德,我想为腹中的孩子积德……” 小苦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爬站起来,他仰头一声长笑,伤心欲绝地看了白狐一眼,说了一句“我希望你不要为自己的选择后悔!”,继而转身蹒跚地离去。 “就这样放他走吗?他还会不会再回来找麻烦?”瑰儿不放心。 昊天道:“瑰儿,你母亲说放他走就放他走吧!” 我在隐身术中目注着白狐,心潮起伏,她到底还是念着小苦对她痴心一片的。 瑰儿没再说话,阿月却不依了,“小苦既是我赤霞宫的侍者,他先是放出毒魔兽,如今又来伤人,我岂能由着他如此胡作非为?” 小苦已经出了赤霞宫,阿月一阵风追了上去。 我和杨戬互视一眼也随阿月出了赤霞宫。 悬崖之上,阿月一道法力将小苦从云端揪了下来。小苦身上受了伤,阿月的法力又那么高强,他哪里是阿月的对手,不过狮子嘴边一只坐以待毙的兔子。 小苦摔落在阿月脚边,仰着一张毫无生气的脸,那脸上睁着一双空洞洞的眼睛,那样死水一样的眼神令我激灵灵一凛,只怕在阿月跟前,小苦是一心求死。 阿月盯着地上小苦那张和神瑛一模一样的面容,满怀愁苦,她闷笑着道:“我怎么容许你顶着我儿子的皮囊做坏事?” “我不是你的儿子!”小苦倔强地从地上爬起来,伤得很重,不时咳上几声。 “你当然不是我的儿子!”阿月低吼,“我儿心地善良,你怎么和他比?绛珠是我儿的心头血,他为了她宁可自己灰飞烟灭,你却伤害她!我儿做不出你这样的事情!” “我没想伤她,是她自己要替昊天挡那一刀!”小苦闭了闭眼睛,分明累极了。 “那我就更不容许你伤害昊天了,虽然他现在的心不在我身上,可是我的心却在他身上,他是神瑛的父亲,我不容许任何人伤害他!所以我不会让你有下一次得手的机会!” “那你动手吧!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他有好日子过!”阿月说着团了一个光球在手中,那光球蕴藏着极大的法力,破竹之势飞向小苦,小苦竟然不闪避。 这个傻子! 我一下从隐身术中出来,拉着小苦躲开了那个光球。 阿月吃惊地看着我:“绛珠?” “我是白狐!”我坦然一笑。 “你是白狐?”阿月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笑道:“不信,你闻闻,我身上只有狐/臊味,没有香草气息。” “白狐,你让开,我今天要清理门户!”阿月说着就向小苦攻击而来。 我拉着小苦,与阿月周旋。 杨戬在隐身术看不下去了,遁身到阿月身后,一道法力直击她脑部,阿月就昏然倒地。 “她没事吧?”我担忧地看着地上的阿月。 “不会有事的,你既然要救小苦,那我们就赶紧离开此地吧!”杨戬说道。 我点头,小苦却一下挣开我的手,执拗道:“谁要你们救?” 我笑看了他一眼,“你说过我现在是白狐,不是绛珠,既然我是白狐,小苦不是应该如影随形地追随着白狐吗?你是生是死,阿月做不了主,因为从今往后你不是赤霞宫的侍者,而是我魔界魔祖的奴隶!” 一道锁链从我手中飞出去,蛛网一样链住了小苦的脚踝。我腾身往空中一飞,小苦的身子就被我拉上了天空。 昊天,让我从今往后都忘记你吧!让你把白狐当做我,安安心心地过一家三口的幸福生活吧! ~~~~~~~~~~~~~~~~~~~~~~~~~~~~~~~~ 杨戬一直送我们到魔界入口处,我道:“送君千里终有一别,杨戬,你我就此分手吧。” “绛珠,不能让我守护你吗?”杨戬蹙着眉看我。 我摇头,“今非昔比,杨戬,我心有所属,而你也非自由之身,你的责任不允许你再伴我左右,我的心也不允许我和你相依相伴,所以……” 杨戬摆了摆手,“不用说了,绛珠,我了解。我这就回东海找颖梨去,但是你无论有什么需要都随时来找我,我们永远是好朋友。” 杨戬伸出一只手来,我微笑着握住了他的手,道:“永远的好朋友。”RS 第两百七十八章 赤霞求医 杨戬转头对小苦道:“呆绛珠身边,老实一点,如果你伤害他,我会叫你碎尸万段!”杨戬目光发狠,小苦冷冷地看着,并无惧意。 哮天犬绕着杨戬和我的脚边,呜呜地叫着。 我蹲下身子对哮天犬道:“好好守护你的主人。” 哮天犬叫唤一声,算是应答我。 我拍拍它的头,它便跟随在杨戬身边准备离去。 “绛珠保重!” “你也保重!” 依依不舍,却依然要分别。 我狠心拉了小苦进入魔障,才见杨戬带着哮天犬恋恋不舍地离去。 ~~~~~~~~~~~~~~~~~~~~~~~~~~~~ 天上激战三日,魔界已是三年。昊天和白狐的孩子恐也有两岁多了吧?我每日站在念澜府的园子里仰望灰色的天空,暗自兴叹。 这三年来,小苦相当安静,每日除了吃喝拉撒,便是打坐养神,并不兴风作浪。他想寻得一隅安生之处,我便也成全他,用锁仙链锁住他,便不再打扰他。 初龙带着艾莽回来的时候,艾莽受了很重的伤。初龙简短描述了艾莽的受伤经过,原来魔界部队与天兵天将激战,天庭突然投向,将艾莽迎进了凌霄殿。可是艾莽坐上龙椅之时,却自己从龙椅上摔了下来,龙椅发怒一般威力无比,艾莽几近丧命。 我心里暗自叹气,天庭那般神仙太过奸诈,艾莽哪里知道龙椅的玄机。三界之中唯有生了一双天眼的人才是龙椅的主宰,昊天坐了那把龙椅千千万万年,一朝失去天眼,照样从龙椅上摔下来,更何况是艾莽一介妖魔? “我们魔界部队欲死奋战,死伤无数,才带着魔君逃回魔界。”初龙心有余悸,说话间额汗涔涔。 我安抚他道:“为今之计,先救艾莽。” 初龙点头。我们合力给艾莽输了许多真气,可是艾莽伤势过重,一直昏迷未醒。 “怎么办啊?魔祖。”初龙对他师傅是真关心。 我盯着床榻上艾莽毫无血色的面颊,心里愁云惨雾。 昊天真命天君被那龙椅伤到,尚且元气大伤,更何况艾莽一介妖魔?有一息尚存,已是万幸。 艾莽的命,恐只有婆婆纳能调理得过来了。我要去赤霞宫找婆婆纳,又担心天庭那班神仙不会轻易放过魔界,恐以剿灭逆贼名义来剿杀魔界余部。初龙看出我的顾虑,对我道:“魔祖且放心,天庭的神仙们正都集中精神寻找有一双天眼的真命天君,暂时无瑕来剿杀魔界。” 如此我便要往赤霞宫走一遭,不知道婆婆纳见到我会作何反应。我现下的身份是白狐,恐婆婆纳不会那么容易就跟我来魔界。 小苦道:“能让我随你一同前往吗?” 他沉静地坐在殿上一角,安静得仿佛一缕阳光。 “我三年没有见到白狐了,我只是想去看她一眼,你放心,她如今已为人妻母,我若真心爱她,必不会破坏她现在的平静生活。所以你大可放心,我不会再寻昊天的麻烦。” 我想了想,答应了小苦。本要他下个血咒,如若伤害昊天他自己也会咋地咋地,但转念一想,小苦是个顽固执拗的人,偏激起来玉石俱焚,所以也就作罢。 ~~~~~~~~~~~~~~~~~~~~~~~~~~~~~ 赤霞宫的风景依旧,宫室辉煌,园林优美。 婆婆纳正在园子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儿玩耍。我和小苦遁在隐身术中,一见那小男孩儿便满心温柔。那是昊天和白狐的孩子,好漂亮的一个男娃儿,只是看起来很小,还在襁褓中,一点儿都不像两岁多的样子。这时这刻,我分不清自己内心的五味杂陈,是欢喜还是妒忌。 小苦冷笑道:“羡慕嫉妒恨哪?可惜你没有白狐的命。” 伤口上撒盐,我不理会他便是。 “爱儿,肚子饿了么?姨姨给你做好吃的,好吗?”婆婆纳一脸慈爱的笑容,像阳光一样铺陈在面颊上,令容颜熠熠生辉。 “阿纳,我来替你抱爱儿,你去给他煮点心。”阿月从园子那端走过来,她第一次穿了黑色以外的衣袍,看起来整个人更加艳丽无方。 爱儿,那男娃儿叫爱儿。我的心酸酸地疼。昊天当他是与我爱的结晶。我的眼里有了泪意。小苦斜睨了我一眼,鼻子里冷冷一哧。我不管他,只管目不转睛地盯着婆婆纳怀里的孩子,我的目光完全被男孩精致的五官吸引。 阿月身着一袭温红的衣裳,莲步轻移到了婆婆纳身边,她接过婆婆纳怀里的爱儿,动作轻柔而充满母性,脸上的神情温柔到极致。每一个女人都过不了孩子这一关。 “爱儿,月娘娘抱你好不好啊?爱儿真乖,纳姨姨给你去煮好吃的。”阿月抱着爱儿轻轻地摇晃。 婆婆纳笑着道:“纳姨姨每天都要给爱儿煮好吃的,这爱儿在娘胎呆了两年多才生出来,和哪吒三公子都有的一拼了,只是哪吒一出娘胎就是三岁的模样,会说会走,我们爱儿生出来却还是襁褓的婴儿想来是在娘胎里没有足够的营养。所以纳姨姨要多煮好吃的,让我们爱儿营养足足的,快快长大。” 婆婆纳的话叫我心里疑窦丛生。 小苦道:“婆婆纳要去厨房,你还不去拦她?” “那你呢?” “我说过我随你同来是来看白狐的,我当然要去望一眼。” “那你只准望一眼,不许做别的。” “答应了不伤害你的心上人,自然说到做到。”小苦自是去了。 婆婆纳已经辞了阿月,往厨房的方向走。我遁在隐身术中紧随其后。 婆婆纳走着走着,便停住了脚步,她的身子隐在竹林下,回头好奇地看了看我的方向。她定是感觉到了什么。 我从隐身术中走了出来。 婆婆纳看见我先是一喜,继而一忧,“姐姐……不对,我姐姐产后恶露不退,这些日子一直躺在床上,你是谁?” “三界之中,还有谁能和你姐姐长得一模一样的?”我淡淡道。 阿纳上下打量我,“你是白狐?” 此刻我一身魔界中人的打扮,不是白狐还能是谁? 婆婆纳道:“白狐,你冒充我姐姐在魔界做了魔祖,你不好好做你的魔祖跑到赤霞宫来做什么?” 婆婆纳横眉冷对,我也只好苦求道:“艾莽受了伤,还请纳神医本着医家慈悲心肠,随我到魔界替他治伤。” 婆婆纳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艾莽是魔君,我是神仙,仙魔殊途,我岂能替他救治?再说,艾莽狼子野心,他被龙椅所伤是咎由自取。白狐,趁现在月娘娘和其他人都没发现你,你快走吧!不然,怪我们不客气!” 没想到天庭这么快就散播了艾莽被龙椅所伤的事情,这下三界之中那些别有用心的人就可知难而退,再也不敢打龙椅的主意了。 婆婆纳说着拂袖而去,我一下移动到她跟前,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纳神医,本魔祖敬重你医术精湛,心地善良,不想对你用强,还请纳神医本着医家本分去救艾莽。” 婆婆纳后退一步,警惕地看着我,不耐烦道:“白狐,我再说一遍,我是不可能替魔君治伤的,你还是请回吧!如果你再纠缠不休,我就把其他人喊来了。” “难道不能看在灵河数百年的情谊上救艾莽一命吗?” 婆婆纳吃惊地看向我,她的目光充满了审视,我怕她对我有所猜疑,忙道:“我现在是魔界魔祖,艾莽是我手下,我都念在同道中人的份上不顾安危闯到赤霞宫来,你难道就不能念在灵河的情谊上救艾莽一命吗?” 婆婆纳犹疑了一下,摇头道:“艾莽不是灵河的艾莽,灵河的艾莽与初龙已经为救我姐姐牺牲了,这个艾莽只是魔界帝君,和灵河的艾莽没有丝毫关系,就像你虽和我姐姐长得一模一样,你却终究不是我姐姐一样……” 婆婆纳的话叫我听得都有些发痴了。婆婆纳见我怔怔失神,越过我径自离开,我回过神来,立即喊住她,“你不认艾莽,那你也不认紫鹃吗?” 婆婆纳猛地停住脚步,扭过头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你到底是谁?紫鹃在哪里?” 我飞快地理清自己的思绪,笑道:“紫鹃从天庭失踪之后,一直呆在我魔界之中,如果你要救回紫鹃,那你必须解救艾莽!” 紫鹃从天庭失踪之后,是不是被初龙掳到魔界还是个谜。我在魔界三年,翻遍了魔界每一座宫室都没有找到紫鹃的下落。我之所以这样对婆婆纳说,不过权宜之计罢了。 听到紫鹃的名字,婆婆纳果真不淡定了,“你们把紫鹃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一个人质而已,你救好艾莽,我便让你将紫鹃带回来。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婆婆纳犹疑着。 我又道:“你要是担心你姐姐的月子病,大可以多开些药,她有昊天和月娘娘照顾着,一时半会儿定是无碍的。但是艾莽的伤,你要从速才是。如果你延误了救治艾莽的最好时机,只怕到时候你想救紫鹃,也没有机会了。” 婆婆纳一咬牙,“我答应你,我这就去交代一下。” “此次的行程可千万要保密,不得对任何人提起,否则只会坏事。”我叮嘱道。 婆婆纳点头。 “我在赤霞宫外的悬崖上等你。” 婆婆纳自是去了。一道烟飘过,小苦现出人形。 “我不同意将婆婆纳带离赤霞宫,白狐病得很重。”小苦一脸严肃。 “一时半会儿死不了。我允许你留下来,暗中陪伴你的意中人,如果她病情恶化,你随时来魔界找人!” 小苦没料到我会允许他留在赤霞宫,便也没再说什么,只是道:“你放心,我不会伤害昊天的,只是,要是婆婆纳治好了艾莽,昊天的安危就让人担心了。” 我当然明白其间厉害,艾莽活过来,白狐的摄魂忘性丹就是个祸患。可是心底里唯一一丝情感不允许我见死不救,我的血液中流着艾莽和初龙的血液,他们牺牲了自己才换来我的重生。虽然婆婆纳说魔界中的艾莽和初龙不是灵河边的艾莽与初龙,可是我不信,我们认识艾莽时他的确是魔,与初龙又有师徒名分在,现在的艾莽也是魔,也是初龙的师傅,这一切巧合让我没法对他撒手不管。 ~~~~~~~~~~~~~~~~~~~~~~~~~~ 悬崖之上,我望着眼前的云雾缭绕,仙气腾腾,心里犯愁的是紫鹃的下落。 紫鹃,你到底在哪里? 婆婆纳背着行囊从云雾中飞上来,落在我的面前。 “你来了?都安排好了吗?”我柔声问她。 婆婆纳点点头,神情倨傲而冷漠。此刻,她的眼中我是罪恶的白狐,所以她哪里会给我好颜色。 “事不宜迟,走吧!”婆婆纳说着径自御风飞去。我看着她的背影,怜惜一笑,便腾云驾雾追随她而去。RS 第两百七十九章 爱儿身世 初龙见到婆婆纳的时候先是一怔,瞳仁张了张,继而脸上现出欣喜的神色。大抵是他没想到我能这么快就请回了婆婆纳,既然请回了三界最著名的名医圣手,那艾莽的伤病便有救了。 而婆婆纳见到初龙也有那么一刻的怔忡,她应是对着眼前这张面孔想起了灵河数百年美好纯真的时光。 待二人都恢复了正常神色,我忙道:“婆婆纳,事不宜迟,替艾莽看治吧!” 婆婆纳瞟了我一眼,不卑不亢道:“紫鹃人呢?只有紫鹃平安离开魔界,我才会替魔君看治。” 初龙的神色微微一变,我将那稍纵即逝的一抹惊疑看在眼里,便对婆婆纳道:“你先看治好艾莽的伤,本魔祖自当将紫鹃奉还,决不食言。” “我不会相信一个妖魔说的话。”婆婆纳态度强硬,她径自在一旁的座椅上坐下,腰脊挺直,毫不妥协的姿势。 我把目光投向初龙,初龙向后瑟缩了一下,我道:“你师傅的命在你手上,你自己裁夺吧!” 初龙紧咬住唇,脸色铁青,沉默了许久,他终于道:“你们随我来。” ~~~~~~~~~ 密室里昏暗无光,伸手不见五指。 初龙点着了火把,领着我们沿着逼仄狭长的密室,一路向里走去。阴风在耳边簌簌作响,逗引得人汗毛立起,一阵阵森凉扑面而来。 转了几个弯,进入一间乌漆墨黑的密室。密室再越过几个密室,初龙将火把做引子点燃了墙上的火把,霎时整个密室墙上亮起了一排火把,把密室内的摆设照得一清二楚。 密室内放着一只水晶棺木,棺木内躺着一个紫色衣裳的女子,那女子沉睡着,面容沉静安详。 “紫鹃——”婆婆纳扑到棺木旁拍打着,试图唤醒紫鹃,可是紫鹃依旧沉睡不答。 阿纳回过头看着初龙,急迫道:“你把她怎么了?” 初龙不慌不忙上前,伸手对着棺木中的紫鹃施了一道法,紫鹃便睁开了眼睛。一见阿纳和我,紫鹃在棺木中就激动起来,“阿纳,绛珠姐姐,你们快救我出去!魔王要逼我和他成亲!” 婆婆纳再次逼视着初龙,初龙只好再施一道法,水晶棺木的棺盖就如水中一圈泡泡般破碎了。 阿纳赶紧从棺木中扶起紫鹃。 紫鹃出了棺木一见我便喜出望外道:“绛珠姐姐,你和阿纳一起来救我。” 婆婆纳泼冷水道:“紫鹃,她不是绛珠姐姐,她是白狐。” “白狐?”紫鹃匪夷所思地看着我,她还没有恢复旷古情劫的记忆,而我身上又已丧失香草气息,所以紫鹃眼中的绛珠也不过是天庭短暂相识的绛珠,并不是灵河边开始风雨患难的绛珠。 “废话少说,本王已经放人,婆婆纳,你是不是该去救治我师傅了?”初龙不耐烦催促道。 紫鹃一头雾水,不懂我们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婆婆纳朝她简短解释道:“我要替魔君治伤,魔界才肯放了你,你赶紧离开魔界先,去赤霞宫找月娘娘和绛珠姐姐他们,我留在魔界治好了魔君的伤就回来找你。” 紫鹃一脸无措,婆婆纳已经拉起她,对我道:“魔祖该兑现诺言,放紫鹃离开魔界先。” 我点头。 初龙却并不甘心,还要磨叽,我呵斥他道:“好男儿何患无妻?何况你是堂堂魔界魔王,何必为区区一女子,丢了魔界的脸面?” 初龙不忿,携了火把领着大家原路返回。 ~~~~~~~~~~~~~ 紫鹃离开了魔界,婆婆纳便开始替艾莽看治。她查看了艾莽的伤势,又试了各种汤药,转眼一月过去,她提出要回赤霞宫取药引子。 初龙哪里肯依? “我堂堂魔界,地广物博,什么药引子没有,要你回赤霞宫去娶?只怕你是借口要逃脱,再也不回来了吧!” 婆婆纳并不和初龙磨叽,只是坦荡地看着我道:“你可愿放心让我回赤霞宫一趟?” 我沉吟一下点了头。初龙气恼地喊起来:“魔祖——” “本魔祖信你,早去早回!”我对着婆婆纳提高了音调。初龙心里不满,却也不好再说什么。 “三日内一定回来。”婆婆纳拱手道。 等了三日,却不见婆婆纳的踪影。 初龙坐不住了,在我面前走来走去,嘴里抱怨着:“我说不能放她走的吧?魔祖你偏要放她走,这回好了,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我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紫鹃本就不是你的夫人!”我冷冷道。 初龙一怔,依然显得狂躁,“紫鹃不是我的夫人,可是可以牵制婆婆纳啊!现在好了,紫鹃也离开了魔界,我们拿什么再去把婆婆纳请回来?师傅的伤病可拖不得!” “你和我一起去赤霞宫走一趟吧!” 初龙这才收敛了情绪,随我一起向赤霞宫而去。 ~~~~~~~~~~~~~ 到了赤霞宫,却是人去楼空。 我们在园子里发现了受伤的小苦,小苦告诉我们西王母派来信使,说是昆仑告急,昊天带着白狐等人回昆仑救急去了,而自己因为担忧白狐行踪败露,被阿月打伤。 我给小苦输了真气,让他在赤霞宫先歇着,自己则和初龙一起急急赶往昆仑。 还未至昆仑,就见天兵天将里三层外三层将昆仑围了个密不透风。 “这是咋回事?”初龙问我,我白他一眼,“我问谁?” “那我们总该潜进去看看才是,不找到婆婆纳,师傅的伤就没得治。” 初龙担心艾莽,我担心昊天他们,动机不同,目的却是相同的,绝壁要进入昆仑一探究竟。 化作两只小蜜蜂,嘤嘤嗡嗡飞进了昆仑。 昆山王母居住的芙宫内,西王母依旧高高在上威严端坐,她的下首竟坐着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李天王等仙界重臣。 我不由吃了一惊,曾经反目的神仙而今又聚到了一起,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听太上老君道:“王母娘娘,老仙等已在昆仑等了几日,不知道绛珠仙子可否愿意把爱儿小太子交给我等带回天庭?” 西王母唇边一丝冷笑,“哀家还没有做通绛珠的思想工作呢!再说,昊天已不是天君,爱儿又怎么可以被称为天庭太子呢?” 西王母言语间分明充满怨怼,为昔日神仙们不顾情面驱逐昊天的事情耿耿于怀。 我暗自吃惊,不知道这些神仙打爱儿的主意又是什么目的。 太上老君又道:“王母娘娘,那把龙椅已经戾气过重,蠢蠢欲动了,一旦从凌霄殿上拔出根基,天庭千千万万年基业就毁于一旦了,届时生灵涂炭,民不聊生,只怕是现在糟糕局面的不知多少倍,恐此后三界一统只是个梦幻了。” “是啊,王母娘娘,而今既然天君已经诞下太子,天君之位继任有人,还请王母娘娘摒弃前嫌,大人不计小人过,赶紧让太子上天庭继任天君之位,坐镇龙椅!” 太白金星声音尖细,因为太过激动,而显得面红耳赤。 原来,这些神仙恬着脸面来昆仑是为了让爱儿回天庭继任天君之位。三界一统的重则岂是一个襁褓小儿能够担得起的?也无怪乎白狐不肯交出孩子,那把龙椅能让艾莽命悬一线,爱儿一个小小婴儿如何能扛得起重任? 我思索间,太上老君、太白金星和李天王已经齐齐跪到西王母跟前,不停磕头作揖。 西王母不耐道:“好了,你们这是做什么?” “王母娘娘,爱儿太子是天君亲生骨肉,自然遗传了天君的天眼,有他去坐镇龙椅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了,如果我等能从三界之中找出第二个拥有天眼的人来,就不至于来为难一个襁褓婴儿了,还请王母娘娘放下个人恩怨,以三界为重,不要和老臣等置气啊!昔日老臣等驱逐天君也是为了三界着想啊!”太上老君言辞沉痛诚恳。 西王母终于道:“让哀家再去劝劝昊天和绛珠。” 西王母说着起身进了芙宫偏殿。我和初龙忙飞身上前。 偏殿中,我的香草气息浓浓弥漫着。白狐正抱着爱儿坐在一旁垂泪,而昊天静静地伫立一旁,眉头轻蹙,只是陪伴,并不说话。 三年不见他,他未改旧时模样。而我,想念在这一瞬全化作决堤的泪水。 “不想被发现,就收起眼泪。”一旁,初龙正嗡嗡嗡发出蜜蜂的叫声。 我忙止了泪水,听他们说些什么。 西王母已经进了偏殿,昊天和白狐都给西王母行了礼。白狐看起来病得不清,整个人面色惨白,怏怏然,一蹶不振。 没想到生育对一个人的影响如此之大,怪不得说女子生产是一只脚踏在鬼门关里的。 “昊天,绛珠,你们还没想通要让爱儿继承天君之位吗?”西王母道。 昊天恭恭敬敬答道:“母亲,爱儿是绛珠冒着生命危险生下的孩子,爱儿的前程由绛珠安排。” 昊天和从前那个生杀予夺霸气万方的天君到底是不一样了,整个人失了往日的锐气,像一个斯文的书生。 西王母流露恨铁不成钢的嫌弃表情来,转而问白狐道:“绛珠,你也想了多日了,还没有做好让爱儿随太上老君他们上天的打算吗?” 白狐抱着爱儿“噗通”往西王母跟前一跪,眼泪汪汪道:“婆婆,爱儿还小,难当大任。” “爱儿是昊天的孩子,他生来便有一双天眼,这和他小不小没关系。只要拥有一双天眼,便能镇住龙椅的戾气,龙椅在凌霄殿一日,三界便不会出大乱子。你看,魔界就算攻入了天庭,有龙椅坐镇,还不是被灰溜溜赶出南天门?” 初龙被西王母的话气得嗡嗡直叫,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才按捺住脾气。 白狐道:“婆婆,昊天的天眼已毁,所以,爱儿生出来也不一定就拥有天眼哪!万一他并没有从娘胎里带出天眼,那他被放上龙椅岂不是死路一条?那艾莽是魔界帝君,尚被龙椅伤得只剩奄奄一息,更何况爱儿一个襁褓婴儿?” 西王母却胸有成竹道:“昊天天眼是后天被刺瞎的,根本不影响遗传,爱儿是昊天的亲生骨肉,他一定有一双天眼。瑰儿是女孩儿,遗传不了他父亲的天眼,而神瑛早已经灰飞烟灭,否则也轮不到爱儿替他父亲坐镇三界了。” 西王母虽如此说,那白狐却只是更加哭得伤心,我心里立时疑窦丛生,而西王母更是个敏锐精明的,她审视着白狐,冷声道:“绛珠,这爱儿到底是不是昊天的孩子啊?” 一言既出,白狐顿时大惊失色,唇上仅余的一抹血色也消失殆尽。RS 第两百八十章 撂烂摊子 “绛珠,你如此惊惶失色,难道这爱儿的身世暗藏什么玄机吗?”西王母已经从怀里抱过了爱儿,爱儿重重啼哭了一声。 白狐伸手就要去抢爱儿,被西王母一歪身躲过了。 “母亲,你把爱儿还给绛珠,爱儿的身世能有什么玄机,绛珠一直不孕,好不容易才怀了爱儿,她不过是太心疼爱儿罢了。”昊天劝说着西王母。 西王母却不理会昊天,而是咄咄逼视着白狐,道:“绛珠,你和昊天情意笃深,哀家也觉得这爱儿毫无疑问是昊天的骨肉。他既是昊天的骨肉,就必须上天庭,坐镇龙椅,这是他的使命,不容推卸。” 西王母说着就抱了爱儿走出偏殿。白狐瘫坐在地上,久久回不过神。 昊天上前扶她,她握住昊天的手,泪就簌簌而落。 “昊天,不要让爱儿上天……”白狐的头不停摇着。 昊天虽然心痛她,但还是劝慰道:“绛珠,我知道你担心爱儿,可是爱儿是三界之中唯一有天眼的人,三界一统,他责无旁贷啊!绛珠你一向心善,难道你忍心看着龙椅失控,三界自此生灵涂炭吗?” “可是爱儿那么小,如何坐镇龙椅?”白狐瑟瑟发抖。 昊天直视着她的眼睛,笃定道:“若是旁人误坐龙椅,重则灰飞烟灭,轻则奄奄一息,但是爱儿有一双天眼,他虽然小,他却一定能镇住龙椅的。” 白狐猛地一激灵,她推开昊天就冲出了偏殿。 昊天也追了出去。 我忙嗡嗡嗡对初龙道:“我们快去追白狐!” 初龙嗡嗡嗡回答我:“去追白狐干什么?我们还是赶紧去找婆婆纳吧,她说她回来取药引,就一去不返,抓到她飞好好跟她算账不可。” 初龙喋喋不休,我恶狠狠瞪他一眼,他忙闭嘴,随我一起飞出偏殿。 芙宫正殿上,早已没了众人的身影,这班般神仙得了爱儿,竟消失得如此之快。 我使劲扇动翅膀,奈何蜜蜂的翅膀太小,怎么飞都飞不快,我一气之下化成人形,初龙也随我变出人形。 “魔祖你疯了?” “休要啰嗦!” 我无暇理会初龙,急忙忙跑出正殿。初龙紧随身后。 昆山顶上,但见天兵天将一个个如飞鸟升上云端,白狐也腾身飞了上去,凄厉地喊着:“把爱儿还给我!” “绛珠——”昊天要去追她,却被西王母一下拿住,“不许去!” “母亲!”昊天郁闷。 西王母道:“凭她一人,如何从这么多神仙手中抢回爱儿?你不去帮忙,爱儿便能顺利上天继任天君之位。真不知道她这个做娘的,是怎么想的,儿子能够坐镇三界,何等光耀之事?真是目光短浅,难成大器之人!” 我无暇听西王母和昊天母子的对话,急匆匆飞上了云端,初龙也追了上来,道:“魔祖,我们真的要管闲事?” “你不是想让你师傅一统三界吗?那襁褓小儿做了天君,还有你师傅什么事?” 初龙被我一点拨,便慌忙道:“那咱们赶紧去阻止那班狗屁神仙!” 我和初龙催动法力冲到天兵天将的前头去。 云头之上,太上老君怀抱爱儿,太白金星和李天王一左一右立在他身旁,三人正和白狐对峙着。 我和初龙躲在一团白云身后,听他们具体说些什么。 “太上老君,太白金星,李天王,你们把爱儿还给我吧!爱儿他没办法坐镇龙椅的,求你们了!”白狐跪在云朵上,对着三个大神磕头如捣蒜。 三个大神面面相觑,太白金星尖细着嗓音,翘着兰花指,向白狐一指道:“绛珠仙子好生不懂事啊!爱儿太子到天庭是做天君去的,等爱儿太子继任了天君之位,你身为爱儿的母亲,自然是要被迎上天庭做王母娘娘的,何等风光啊!你这样哭哭啼啼委委屈屈成何体统?” 李天王道:“太白金星所言极是。绛珠仙子,要不是因为爱儿太子有一双天眼,我等才不会拥戴一个襁褓小儿做天君呢!” “绛珠,你如此反对老仙等带爱儿太子回天,莫非这太子的身世……”太上老君的眼神凝成了两潭幽深的死水。 那白狐一下跌坐在云朵上,低着头默默垂泪。 此时此景,不言而喻。 初龙冷嗤道:“这白狐竟给前任天君带了这么大绿帽子,真是三界一桩大笑话啊!” 我如被雷劈电击,半晌无法回神。 “无耻!”太上老君一挥袖子,一道法力劈向白狐,只听“啪”的一声,白狐扬起头时,面颊上已是一个鲜红的五指印。 初龙在我身畔配合着那巴掌声瑟缩了下身子,装模作样捂着脸道:“太上老君又不是白狐的丈夫,他气什么鸟?” 我心烦气躁,一时不知所措。 初龙又道:“魔祖,这白狐呆在昊天身边,假冒的可是魔祖你的名讳,三界日后只会说魔祖你给前任天君戴了绿帽子,并不会说她白狐啊!敢这样陷害我魔祖,真是气人,看本王等下如何收拾她!” 我听着初龙的嘲讽更加烦躁。 那边厢太上老君已将爱儿扔给白狐,气愤道:“岂有此理,那西王母到底搞什么鬼?竟然弄个赝品骗我们劳师动众从天庭赶到这昆仑山来!” “老君,我看我们该找西王母讨个说法去!”太白金星煽风点火。 李天王也附和:“是该讨个说法去!” 于是神仙一行调转方向又向昆仑而去。 神仙们一走,初龙立时飞出了罩住我们的白云,落到白狐身边。 “白狐,你哪儿弄来这么个烫手山芋,让我魔祖替你被黑锅?”初龙已经一把揪过白狐手里的爱儿,高高举起,爱儿在风云之中哇哇啼哭着。 白狐慌忙从云朵上站起来去抢爱儿,初龙却连番躲过。爱儿的哭声更惨烈了。 我急忙现身,“初龙,把爱儿还给白狐!” 白狐一见我,整个人都瘫软了,险些从云头摔下去。 我过去扶住她,见她形容憔悴,面无血色,想起婆婆纳说的她产后落下月子病,看来真的病得不清。 “魔祖,她用你之名,毁你清誉,你干嘛还对她心慈手软?这种无耻贱/人,连我手里这个孽种,应该立即处死才能消气!”初龙义愤填膺。 我只好劝阻他道:“初龙,你想想你现在就杀了白狐和孩子,还有谁会替本魔祖证明清白?” 初龙这才将爱儿缓缓放下,但是依旧抱在怀里,不愿交还给白狐。 白狐眼泪汪汪地看着我,道:“我那么对你,你为什么不怨我,反而帮我?” 我淡然道:“我没有帮你,我只是在帮自己。这爱儿到底怎么回事啊?还有你的身子怎么就垮了呢?” “我的病是怀上爱儿之时就种下的,生爱儿时更是九死一生,身体是彻底垮了!” “说重点,这爱儿到底是不是昊天的骨肉?”初龙厉声喝问。 白狐惨淡一笑:“我自从和绛珠你交换身份去到昊天身边,昊天就从未碰过我,这孩子怎么可能是他的?” 我心里暗暗吃惊,我不是将七彩贝连同香草气息都给了白狐吗,怎么昊天还是没有与她亲近呢? 白狐虚弱道:“那时候昊天与我相处,总要问我一句话:绛珠,为什么我面对着你却好像面对着另外一个人?可是七彩贝和香草气息又让他没法怀疑我,眼见着他夜夜与我同床异梦,我没办法只好谎称自己怀孕,才让他对我重新关注起来。可是我声称自己怀孕,婆婆纳那里就无法过关,起初我找来一个怀孕的妖精,让她附在我身上给婆婆纳号脉,才勉强遮人耳目,可是我总有一天要生产的啊!我想尽各种办法让昊天与我行/房,他却总以我是孕妇,要为胎儿着想为由拒绝我。不能与昊天行/房,我如何怀孕?我只好找来一些妖魔,让他们与我交/媾,这样龌/龊的行径一直持续近两年,我才顺利怀孕,因而也就垮了身子……” 白狐叙述起前尘往事,面无表情,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心情郁闷,喉咙口老有恶心的感觉溢出来。 初龙啐道:“你这个女子太恶心了,我手里抱着的这贱/种都不知道是哪个妖孽拉出的翔,真的太恶心了,本王抱着他都觉脏了自己的手。” 初龙一下将爱儿扔给我,扔了一句话便飞走了,“魔祖,如何处置白狐和这孽/种,你自己看着办,本王要去找婆婆纳取药去!” 云头之上,我看着怀里的爱儿,他虽然不知道是白狐和哪个妖精结合的产物,却生得极其珠圆玉润天真可爱,实在令人恨他恨不起来。 “白狐,你现在有什么打算?”我看着白狐。 白狐立在云朵之上,却瑟瑟发抖起来。只见她的雪白裙子上映出大片鲜红的血泊,我惊呼一声。 这是要血山崩吗? 白狐已经摇摇欲坠,我一边抱住爱儿,一边腾手去拉她,一道白光乍现,小苦却先我一步抱住了白狐。 “白狐,你怎么了?这么多血!”小苦回头恨恨地看着我,“她已经病得不清,你又何必对她痛下杀手?” 小苦竟误会那些血是我伤了白狐才导致的,我正要辩解,小苦已经横抱起白狐,恨恨道:“你想做昊天的女人,那昊天还给你便是,你不能生育,白狐替你生下昊天的孩子,你应该感激她才对!何必赶尽杀绝?” 小苦不容我分辩,便抱着白狐化作两道青烟消失在云朵之上。 爱儿仿佛感知到母亲离开,立即大声啼哭起来。 我抱着爱儿刚摇晃了一下,就听见昊天的声音自云朵中传来:“绛珠——” 我一慌,赶紧隐了魔道中人的服饰,变作之前白狐的装束。 昊天从云朵中现出身来,看我和爱儿的目光充满了温柔和担忧,“绛珠,老君和太白他们到母亲跟前讨说法去,你不愿意爱儿去做天君,也不能开这样的玩笑啊!” 我心里往下一沉,苦笑着:白狐,你倒好,拍拍屁股走人,却把这么大的烂摊子撂给我。 “绛珠,我知道你是舍不得爱儿,才会胡编乱造,你现在赶紧和我回昆仑,把事情解释清楚。神仙们说了,等爱儿继任天君之位后,会将你也迎回天庭与爱儿团聚的。”昊天说着来拉我。 我心里一团乱麻,理不出头绪。 “绛珠不想去天庭,绛珠只想和丈夫孩子在一起,天君之位再风光,绛珠也不奢求,绛珠只想过平平凡凡一家三口的小日子。” “绛珠,”昊天不解地看着我,“这数千年来,我认识的绛珠是一个识大体顾大局的仙女儿,不是这样任性妄为的女子,你……你到底怎么了?” “没怎么,就是看透了,什么荣华富贵,什么权势功名,都是假的,我只要夫妻团聚,母子团聚,享受天伦之乐。” “三界要是动乱,哪来我们小家的天伦之乐啊?绛珠,你这么冰雪聪明一个仙女儿,不可能不懂爱儿上天坐镇龙椅,非为个体名望,而是为了三界重责!” 昊天看我的目光充满了匪夷所思,我心里混沌难过,只能硬着头皮任性道:“反正,你说过我是爱儿的母亲,爱儿的前程听我安排!” 我别过身子,抱紧了怀里的爱儿。 昊天在我身后静默着,许久,传来他寒人心肺的声音:“难道老君他们说的是真的?这爱儿不是我的孩子,是绛珠你与他人所生?” 昊天的声音落寞到极致,伤心到极致,不由我双脚虚软,差点从云头摔下去。 身后有一只手拉了我一把,才稳住我的身子,我心里柔肠百结,即便他觉得我伤透了他的心,亦无法对我弃之不顾,置之不理。此刻我的心痛到极致,痛到喘不过气来。 “绛珠,和我说句真话好吗?爱儿,到底是你和谁所生?”昊天扳过了我的身子,爱儿在我怀里再次哭闹起来。 我和昊天的目光同时落向爱儿白皙晶莹的面庞。 这么可爱的一个孩子为什么不是昊天的骨肉啊? 我心里愁闷苦恼,却无处申述。 白狐啊白狐,你为什么要出此下策?你让知道真相的昊天情何以堪哪? “这孩子到底是谁的?”昊天提高了音调。 我整个人惊跳起来,如何说,如何说? 我腾出一只手推开昊天握住我肩膀的手,声音滴落,却语气坚决道:“孩子是我的,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被神仙们放上龙椅,然后灰飞烟灭,他还这么小,他是无辜的,他没有作孽,他不能去承受这样的惨痛结果!你们要追责,要杀要剐,我绛珠一人承担!” “绛珠,你……”昊天一歪身子,喷出一口血,那殷红的鲜血落在雪白的云朵上,像绽开了一朵极为鲜艳诡异的梅花。 “昊天……”我惶急喊道。 昊天却伸手阻止我靠近他,半晌才直起身子,柔肠百结看着我,道:“趁我没有改变主意之前,赶紧离开!” 我一怔,他竟要放我走,他为什么要放我走? “你不走,难道要让那群神仙一起逼问你爱儿的生父是谁吗?我母亲岂能容得爱儿玷污他儿子的名声?你怀里抱着的心肝宝贝,对他们来说是孽/种!快走!” 昊天扬手,一道掌风袭来,我和爱儿的身子就离开云朵向后飞去。 无数的白云随着簌簌的掌风翩然飞舞,终于隔住了昊天身着蓝衫的寥落身影。 我的心抽搐着,若万箭穿心般的痛,泪水却盈满整个眼眶,始终落不下来。RS 第两百八十一章 艾莽复原 我抱着爱儿一直向后退了许久,才在云端站稳脚跟。站稳时,昊天早已失去影踪。 初龙一手揪着婆婆纳,一手揪着紫鹃,出现在我的面前。 二人显然被初龙下了定术,睁着可怜兮兮的眼睛瞪视着我,浑身却动惮不得。 “初龙,放了她们两个。”我道。 初龙道:“不行,除非婆婆纳交出药引子,否则我就拉紫鹃回魔界成亲去。” “阿纳,你就把药引给他带回魔界吧!” 阿纳见我如此说,目光里盈满困惑,似有话要辩解,奈何身受定术,无法说话,只能眼睁睁看着我。 我施法解了她身上定术,阿纳忙喘出一口气,道:“姐姐,不是你自己不肯将药引交给我吗?你说你不会用自己的血去救魔界的人,你说艾莽康愈,对天庭存在危机,你不能救他。” 我立时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身份是白狐假扮的绛珠。 “阿纳,你是说我的血能够救艾莽?” “对啊,姐姐,上回不是和你说得很清楚吗?艾莽魔君之所以伤重,无法苏醒,是因为他被龙椅所伤,加上欲/望和野心太重,所以才命悬一线。姐姐在旷古情劫之时,身受魔毒,是艾莽和初龙用自己纯净的佛陀之血消融了姐姐血液中的魔性,姐姐才得以化险为夷,安然无恙。现在,魔君身受重伤,昏迷不醒,只有喝了姐姐的血,才有可能苏醒和康复,可是姐姐无论如何就是不答应,我想姐姐自己疾病缠身,要姐姐贡献出那么多血液,确实是强人所难,所以……” 原来如此,那白狐不是我,当然不敢贡献出自己的血液。若艾莽喝了她的血,不但没有康愈,反而一命呜呼,她的身份不就暴露了吗?什么害怕艾莽苏醒会危害三界,都是借口而已。婆婆纳说艾莽只要喝了我的血,不但会伤势复原,而且还能荡除魔性,岂不是好事一桩? “不用再说了,之前是我考虑不周,现在姐姐我愿意贡献出自己的血。” 婆婆纳听我如此说,长舒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继而却又忧色凝于眉睫,“只是这个方法也只是尽力一试,胜算只有一半。” 初龙不依嚷嚷起来:“那怎么成?一半胜算的话,那我师傅岂不是成了试验品,万一这个方法失败,我师傅岂不是再也救不回来?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别无方法。”阿纳坦然地看着初龙。 我道:“一半的机会活过来,和完全没有机会活过来,初龙,你会替你师傅选择哪一个?” 初龙沉吟片刻,威胁婆婆纳道:“如若我师傅活不过来,我要让你给他陪葬!”初龙放了狠话,婆婆纳欲言又止。 于是,一路无话,相伴着向魔界而去。 一回到魔界,初龙便来向我确认身份。 念澜府内,他上下打量着身着白衣怀抱爱儿的我,问道:“你到底是白狐,还是绛珠魔祖?” 我莞尔一笑,“当然是本魔祖,否则,那白狐的血岂能救治艾莽?” “早知道用你的血便能救师傅,我都不用将紫鹃交给婆婆纳了。害本王好不容易从天庭捉回了紫鹃,又白白放走。”初龙傲头傲脑,郁闷不平着。 我忍了笑道:“你总是标榜对王妃一往情深,可是却又能轻易被另一个女子迷惑,真不知道王妃若还活着又会做何感想,你要知道,紫鹃虽和王妃长得一模一样,却到底不是同一个人。你爱王妃,难道只是爱她那一张脸吗?” 初龙被我问得哑口无言,只得一甩袖子,指着我怀里的爱儿,转移话题道:“你既然是魔祖,那怎么把这个小孽/种带回来了?也不嫌脏!” “毒魔狠怪在三界之中一直为人所不齿,这孩子既然是白狐和妖魔所生,身上就留着一半魔界中人的血,你身为魔王,堂堂魔界领袖,怎么还嫌弃起自己的子民来了?” 初龙又被我一番抢白,涨红着脸终是哑口无言。 *********** 婆婆纳来给我抽血之前,我再次向她打听,“阿纳,为什么用我的血去救艾莽只有一半的胜算哪?” 婆婆纳已准备好抽血工具,蹲在我跟前,凝重道:“因为我无法确认这艾莽还是不是灵河时的艾莽,若是,那他喝了姐姐的血,势必找回最初的自己,因为姐姐的血液中有艾莽自己的血液在,没有了一统三界的野心和欲/望,龙椅的戾气也就不再伤害到他。可是他要不是灵河时的艾莽,那姐姐的血对他就没有用。艾莽和初龙当初为了救姐姐的确是已经被姐姐的血液中的魔性吞噬中和了,所以我心底里怀疑着眼下的艾莽是灵河时艾莽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可私心里又不想放弃,抱了一线希望……” 我了解地握握婆婆纳的手,道:“我们一起抱住这一线希望别放弃。” 婆婆纳点头,“可是姐姐贡献出那么多血液,加上原本就产后体虚,只怕要调养上一年半载才能恢复元气呢!” “不怕……”我给了婆婆纳一个振作的笑容。 婆婆纳抽走了我身体中大半的血,艾莽喝了我的血却没有马上苏醒。于是我和艾莽便一齐昏睡着。 醒来时,已是一月后。 睁开眼睛只见满室炫目的天光,待视线适应了那光亮之后,才发现床边坐着一个人。 “绛珠,你受苦了。” 不知为何,我的泪瞬间就浮上眼眶。 艾莽活过来了,青丝如缎,白衣胜雪。他坐在床边看着我,娴静如水,眼底的干净是和从前做佛陀时一样一样的。我知道婆婆纳治好了他的伤。他又回到了从前的美好纯真,更为完满的是他有一双健全的腿脚。 “艾莽……”我轻唤一声,泪便从眼角止不住地滑落。这一刻的辛酸排山倒海,却又无法言说。 艾莽像兄长般微笑着,笑容和煦如暖风,他拍拍我的肩头,道:“好好休息。” 我有很多话想和他说,奈何胸口被太多的喜悦和激动充塞着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只能干落泪。 艾莽再次笑笑道:“我救你一次,你现在算是还给我了。我们要说话,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你要好好休息,赶紧复原,初龙还等着你的血救援呢!” 是啊,我的血能荡除艾莽的魔性,让他变回从前的艾莽,那初龙也可以用同样的方法获救。 我这样想着,便赶紧强迫自己继续睡觉。 婆婆纳端了一大碗补汤进来,道:“姐姐,你既然醒了,就喝了这造血大补汤再睡。” 艾莽慈祥地笑着,从床上扶起我,婆婆纳一勺一勺喂我喝补药。 我原来觉浑身瘫软不得劲,喝了这热热的大补汤,手脚也开始暖和起来,睡意也就消失了。 “紫鹃呢?”我问。 “被初龙缠着。”婆婆纳无奈道。 艾莽忙安慰:“有我们在,不会让初龙伤着紫鹃的。” 话虽如此,可初龙毕竟是魔界魔王,还是颇令人不放心。 “爱儿呢?”我又问道。 婆婆纳道:“紫鹃带着他呢!姐姐你放心就是了。只是姐姐你和爱儿随我们来魔界,姐夫找不到你们一定急坏了,那天我们离开的时候也没给他留个信儿。” 婆婆纳尚不知爱儿的身世之谜,我心里不由笼起一重阴霾来。也不知道昊天现在处境如何,天庭那班神仙又和西王母打什么官司。 我正想着,几个妖魔押着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孩走了进来,“启禀魔君,抓到一个偷袭者!” “我没有偷袭,我是来找我母亲的!”竟是瑰儿的声音。 我忙让妖魔们退下去,“瑰儿,你怎 么来了?” 瑰儿见到我,又悲又喜,一下冲到床前来,跪在我跟前,仰着一张脏兮兮的泪痕交错的脸,道:“母亲,你快救救父亲吧!他被神仙们带到天庭做了人质!” “怎么会这样?” 所有人都一惊。 瑰儿哭着道:“因为奶奶跟神仙们说爱儿有一双天眼,可以坐镇龙椅,君临三界,于是神仙们劳师动众,巴巴的从天庭赶到昆仑山去,而奶奶也将我们大家从赤霞宫请回昆仑山。这些事情,母亲你原本就知道,可是后来母亲你不知道为何就是不同意爱儿弟弟去天庭,还编了那样的谎话……” 这谎话无非是指爱儿非昊天亲生的事情。 瑰儿红着脸继续道:“神仙们要奶奶给说法,奶奶说母亲你是骗神仙们的,爱儿弟弟不可能不是父亲的亲骨肉,瑰儿也是这么想的。母亲你和父亲那样相爱,你怎么可能会背叛父亲,生下别人的孩子呢?母亲你不让爱儿弟弟去天庭做天君,一定另有隐情,只是母亲你却撒了那样一个让谁都无法接受的谎言。奶奶让父亲去找你和爱儿弟弟,父亲倒好,竟然将你们全都放走了。神仙们要奶奶给说法,奶奶笃定说爱儿弟弟肯定生有天眼,能够坐镇龙椅,双方相持不下,于是父亲就被神仙们带回天庭做了人质,说是要让爱儿弟弟去天庭交换父亲……” 瑰儿抽抽噎噎说了事情始末,我的睡意是彻底消失了,又因喝了大碗补血汤,整个人都热涨起来。 “母亲,瑰儿好不容易才打听到你和爱儿弟弟的下落,便闯到魔界来了,母亲,你赶紧去救父亲吧!”瑰儿乞求着。 我的男人,我当然要救了。 “阿纳,替我更衣!” 可是我刚一下床,就觉眼前天旋地转,又向后踉跄着靠到床沿上。 “姐姐,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婆婆纳愁眉不展地扶住我。RS 第两百八十二章 昊天落难 我的男人,我当然要救了。 “阿纳,替我更衣!” 可是我刚一下床,就觉眼前天旋地转,又向后踉跄着靠到床沿上。 “姐姐,你现在哪儿也不能去!”婆婆纳愁眉不展地扶住我。 “姐姐,你将爱儿交给艾莽,让艾莽替你将爱儿送到天庭去吧?你要救姐夫,只能舍下爱儿了。”婆婆纳劝慰我。 艾莽看看婆婆纳,又看看我,道:“初龙已经把事情真相都告诉我了,阿纳你有所不知,那爱儿不是绛珠和天君的孩子,是白狐和其他妖魔所生。” “怎么可能?我亲手替姐姐接生的。”婆婆纳不可置信。 瑰儿也道:“我也可以作证的,我和阿纳,还有月娘娘,我们都可以作证,爱儿弟弟的确是母亲在赤霞宫内生下来的,她怎么会是白狐和其他的妖魔的孩子呢?” “你们有所不知,你们在赤霞宫中相处三年的绛珠其实是白狐假冒,她拿走了七彩贝和香草气息,去昊天身边冒充绛珠,而真正的绛珠这三年却是在魔界度过的。” “啊?”婆婆纳和瑰儿都探询地看向我,我点了点头,二人这才相信。 “爱儿既然不是父亲的骨肉,就自然不会有天眼,要是被送上天庭坐了龙椅便是灰飞烟灭的下场,怪不得母亲你不同意将爱儿送上天呢,只是现在父亲被天庭的神仙抓去当了人质,爱儿又没有天眼,我们拿什么和天庭的神仙交换父亲哪?”瑰儿愁眉不展。 瑰儿的疑问正是我心烦的。没有天眼,如何救昊天? 我头痛欲裂。 艾莽道:“你不要多想了,再大的难题交给我们。” 艾莽虽然这样说,我心里却哪里就能安下来? ******** 艾莽带着初龙离开了魔界,我们几个女眷留守。 紫鹃说:“幸好那个混世魔王被带走了,不然烦死了。” 我心里顿时明白艾莽的苦心。 初龙还是魔界中人,留在魔界,对我们来说终是个祸患。 我知道艾莽此去救出昊天的希望很渺茫,但还是存了一线希望。 因为身体还虚弱得紧,每天除了昏睡,便强迫自己吃大量食物,好想着赶快恢复元气,再贡献出身体的血让初龙脱魔。 婆婆纳知道我心底的打算,悄悄劝道:“姐姐身子的复原需要时间,不能急在一时。” 我哪里能不急呢?天眼没下落,龙椅又蠢蠢欲动,昊天被困天牢,艾莽前程未卜。所幸,阿月从赤霞宫送来消息,告诉我们瑰儿已带着爱儿顺利抵达赤霞宫,信中,阿月说,她失去神瑛,孤苦无望,爱儿正好让她聊以慰藉。爱儿既不是天君的孩子,也就不用肩负拯救三界的责任,不如送给她,让他们母子相称,偷取天伦一时乐。 这我可做不了主。爱儿毕竟不是我的孩子,白狐又焉能答应阿月这个请求,哪个母亲愿意把自己的孩子拱手让人。 想到白狐,我又不免担心,不知道她现在和小苦两个躲在何处,身上的病又怎样了? 我浑浑噩噩,忧心忡忡的时候,杨戬竟带着哮天犬来了。 一同来的还有小苦和白狐。 白狐病得相当重,几乎只剩半条命,爱儿的事件对她的冲击太大。 杨戬说,小苦竟然带着白狐假冒我,到东海找颖梨,企图求取东海的一颗珍珠治病。那珍珠对女子生产的月子病有奇效,颖梨差点就将珍珠给白狐,幸而杨戬识破玄机,揭露了白狐的身份。 白狐是颖梨的害子仇人,颖梨又如何会拿东海珍宝去救仇人的命呢?颖梨是个烈性的,她一下就将珍珠吞了,小苦救人不成,便恼羞成怒,大闹东海。可惜他一个人,又拖着个病重的白狐,寡不敌众,终是落入杨戬手中。 颖梨欲将白狐碎尸万段,替死去的孩子报仇,杨戬好劝歹劝,才阻止了她,并答应将白狐带到魔界将七彩贝和香草气息物归原主之后再带回东海,由她处置。 婆婆纳从病榻上扶起我,拿靠枕给我靠在床头上。 我幽幽地看着跪在地上那个与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的身子比我还要瘦弱,脸蛋比我还要苍白,眼神空洞洞的,比我还要绝望一千倍一万倍。 再看跪在她旁边的小苦,那和神瑛一模一样的一张脸,复制了神瑛每一个五官,却无法复制他的神韵。只是这一张脸对另一张脸和旷古情劫之时一样的一往情深,无怨无悔。 眼前的两个人,叫我想起了灵河边我与神瑛初遇的情景。 难道世界上出现小苦和白狐,就是为了弥补我和神瑛无法在一起的遗憾吗? 我看着小苦和白狐,想着自己和神瑛,唏嘘而凄楚。 白狐道:“我自己犯下的罪过我愿意承担结果,七彩贝和香草气息我愿意归还,爱儿从出生开始,他就是绛珠的孩子,从今往后,我还是希望她做绛珠的孩子。” “我姐姐不会替你养孩子!”紫鹃在一旁恼怒道,“世界上有这样便宜的事情吗?你高兴时伤害绛珠姐姐,你落魄时还要绛珠姐姐替你收拾烂摊子,你是谁啊?凭什么便宜都让你占尽了。” 紫鹃替我抱不平,婆婆纳因为和爱儿相处过,便脸上现出不忍的神色看向我。 我对白狐道:“爱儿现在在赤霞宫,阿月在照顾他,你不要替他担心。” “如此,就赶紧把七彩贝和香草气息还给绛珠吧!”杨戬一旁道。 白狐戚然一笑,交出了七彩贝,小金从七彩贝中探出头来,兴奋得忘乎所以,“主人我又回到你身边了!小金不用灰飞烟灭了!” 我摸摸小金的头,问他:“你母亲呢?可安好?” “娘在东海呢,原来娘是东海龙王的亲戚,龙王收留她了,娘现在好着呢!” 这样总算有一件让人安慰的事情。 “白狐,快将香草气息还给绛珠!”杨戬催促。 白狐没有反对,施法将香草气息还给了我。 顿时,满室芬芳,我自己也精神了不少。 香草气息在白狐身上时,不过一团死香,回到我身上便成了活香,紫鹃一下子就恢复了过往的记忆。 大家正开心着,杨戬道:“如此,我就将小苦和白狐带回东海交给颖梨处置了。” 我默不作声。我有什么权力去赞同或者阻止?颖梨与白狐的恩怨要由她们二人自己解决,是杀是饶,颖梨才有决定权。 小苦突然掏出笛子,吹起了乐音。那乐音听在人耳里搅得心烦气躁。 七彩贝从我手中飞出去,落在小苦手上,小金痛苦地喊着:“主人,我的头好痛啊,主人,你快救我。” 小金原就是小苦最先召唤来的,他自然了解乐音对小金的威力,可杀可御。 “小苦,你快放了小金!”杨戬喝道。 “放我和白狐走!”小苦更加狠绝地吹着笛音。 小金整个脑袋都鼓胀变形,“主人,救我!” “杨戬,放他们走!” 此情此景,杨戬能不答应吗? 小苦抱起白狐,化作两道青烟消失了。 七彩贝从空中落下来,小金还晕着,久久无法回神。 我歉然地看着杨戬,没了小苦和白狐,他该如何向颖梨交代。 杨戬笑笑。空中突然传来颖梨的声音:“杨戬,我就知道你不会将小苦和白狐带回来!跑了娘,跑不了孩子,白狐杀我孩子,我也要杀了她的孩子,我这就去赤霞宫!” 一屋子人全都愣住,颖梨竟然跟踪杨戬。 杨戬第一回神,“颖梨,你不要冲动!”杨戬说着就化作一道光飞走,哮天犬呜呜叫着也追随他而去。 “姐姐,怎么办哪?”婆婆纳担忧地看着我。 “有阿月在,还有杨戬跟着,颖梨伤不了爱儿的。” 听我如此说,婆婆纳这才略略解了心情。 ********* 数日后,赤霞宫传来消息说颖梨要杀爱儿替孩子报仇,可是在见到孩子的刹那就有了眼缘,她要让爱儿做自己的孩子,说是白狐害死了她的孩子,就该还给她一个孩子。可是月神也不舍爱儿,在杨戬调停下,颖梨和月神达成了协议,颖梨随阿月在赤霞宫住一段时间,阿月也随颖梨到东海住一段时间,总之二人共同抚养爱儿。 这件事总算是完满了。 艾莽从天庭回来,却不见初龙一起。 “他害怕我们让他喝你的血,他不愿意脱魔,”艾莽说,“由他在外头逛荡一些时日吧,眼下最要紧的是天眼的事情。” 艾莽说天庭那班神仙想出了一个馊主意,既然爱儿不是天君的孩子,没有天眼,那就让天君生一个孩子,生出一双天眼来震住龙椅。 凌霄殿那把龙椅已经按捺不住了,神仙们的法力勉强封住它,所以天君必须立即找个仙女儿怀孕生子。 “姐姐,那你去啊!”紫鹃催促,“难道还看着天君和别的女子生孩子不成?姐姐,你不能有这个肚量!” 阿纳不做声,她知道我的不孕之疾。 艾莽见我神色闪烁,便已猜到几分:“绛珠,你有何打算?” 我反问他:“昊天有何打算?” 艾莽还没回答我,就有小妖进来通报说:“天庭来使求见。”RS 第两百八十三章 上天探夫 绛珠传284 天庭来使不是别人,正是老对头太白金星。 婆婆纳和紫鹃替我更了衣,我强撑着身子去大殿召见他。 冤家相见,却不再眼红。 我看着太白金星时,一脸平静,过往所有的不快在此刻才发觉不过是过往云烟,相较于三界安危,个体间的恩怨渺小如尘埃,不值一提。 太白金星因着有求于我,倒也不再阴阳怪气说话,开门见山道:“想必绛珠仙子已经知道老仙此番的来意,老仙也就不拐弯抹角了,绛珠仙子不孕,老仙等只好找别的仙女儿和昊天生一个长天眼的孩子。凌霄殿那把龙椅一旦冲破大防,三界再无安宁之日,所以事态紧急,迫在眉睫,为了确保昊天和其他仙女儿能够一举得男,光让昊天和一个仙女儿结合肯定是不行的,必须多找几个仙女儿,才不至于生出来的孩子都是女孩,因为那天眼只传男不传女。可是老仙等和昊天提议之后,昊天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还请绛珠仙子以三界大局为重,好好劝劝昊天吧!” 也怪不得昊天接受不了,要让他和一大群毫无感情的仙女儿交/媾,光听听就够恶心的。可是,神仙们也是为了三界考虑,不情之请,又怪不得他们。 “劝?如何劝?”紫鹃火爆脾气。 “老仙此番到魔界就是恭请绛珠仙子随老仙去天庭做昊天思想工作的。还请绛珠冰释前嫌,以三界大局为重哪!只要安抚了龙椅,让三界富贵宁泰,老仙等会铭记绛珠仙子恩德的。” 紫鹃冷哧,“还不知道你们这群神仙,最最阴险势利的一群,要利用人了便死乞白赖来求,利用完了又一脚将人踢开。” 紫鹃恢复了旷古情劫的记忆,想起一路来我们的遭遇一直郁闷不平着,这一时这一刻面对一直是对立面的太白金星难免有几口恶气。 我不阻止,由她发泄完了,才道:“太白上仙太抬举绛珠了,绛珠何德何能能够做通昊天的思想工作?再者我与昊天之间尚有误会未解除,绛珠完全没有把握能够做通昊天的思想工作。” 婆婆纳见我现出困乏神色,也道:“我姐姐体虚,压根不能远行,莫说上天,就是出这魔界都很困难,所以请太白金星回去吧!” 太白金星面露难色,我便道:“太白金星不如去昆仑求助王母娘娘,娘娘神通广大,或许知道三界之中还有天眼,也未可知。” 太白金星略一沉吟,不再纠缠,自去了。 太白金星一走,婆婆纳和紫鹃一边扶我回房,一边不解问我为何让太白金星去找西王母。 我含而不笑,道:“你们以为我让太白金星去昆仑找西王母,只是在推脱责任吗?非也。天君的天眼既然可以遗传给子嗣,那么换一个思路,天君的天眼又是从谁那里遗传来的呢?” “东王公?”婆婆纳和紫鹃惊呼。 我笑着点头,“若东王公真的长有天眼,那么昊天的难题也就迎刃而解了。神仙们强迫他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我作为昊天的妻子,难道也要成为帮凶吗?” “姐姐英明,”婆婆纳赞了我,又担忧道,“假若东王公也长有天眼,那王母娘娘为什么不早说呢?想王母娘娘如此看重权势名望的人,没道理放着这样大好的重返天庭的机会而不把握啊!” 婆婆纳的话提醒了我。东王公是很有可能长着天眼的,可为什么王母娘娘不向神仙们举荐他呢? 我拜托艾莽去昆仑打探消息。 数日之后,艾莽回来了,给我带回了一根千年灵芝,说是在昆仑山下的死亡谷里采到的。那死亡谷的危险我亲身经历过,艾莽为了我竟然身犯险境,我心里满满的感动。 艾莽除了带回灵芝之外,还带回了一个消息:太白金星离开魔界之后的确去了昆仑,可是王母娘娘一口咬定东王公没长天眼,太白金星捧了一鼻子灰悻悻然回了天庭。 婆婆纳道:“难道姐姐的推测有误?” 我不确定地摇头。 天眼既然靠遗传获得,那东王公一定是长有天眼,其间定然藏着什么隐情。 我让艾莽继续潜伏昆仑打探消息。 婆婆纳和紫鹃将千年灵芝熬煮了让我服下,我的身子迅速复原到七八成。整个人也清爽起来。 艾莽那边厢暂时没有消息传来,天庭又差了几个大神仙来魔界寻我,我终是个心软的,还是决定上天走一遭。 “姐姐难道真要游说姐夫和那么多仙女儿阴阳和合?”婆婆纳问我。 我当然不愿意,可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龙椅从凌霄殿上成精之后危害三界啊! 走一步看一步吧。 婆婆纳和紫鹃陪我一起上天。我们刚出了魔界魔障,就见初龙鬼鬼祟祟地出现在魔障外的树林里。 见到我,他有一丝慌张。 我问他:“你最近不在魔界呆着,都去哪里为非作歹了?” 初龙讪笑,“魔祖,你可真会说笑。这三界如今哪还需要本魔王为非作歹?你出去瞧瞧,哪还有一块安生的地盘,都乱套了,不需要本魔王再动手破坏了。” 初龙嬉皮笑脸,一股子邪恶之气。 我真想这会儿就让紫鹃抽了我身上的血让初龙喝下,好让他重回正道,做回从前那个可爱善良的初龙。可是上天在即,我不能失去元气和鲜血。 婆婆纳看出我心里的念头,悄声道:“姐姐,等天庭回来也不迟啊!” “魔祖,你们仨儿要上天啊?”初龙听到了婆婆纳的嘀咕声。 我“嗯”了一声。 初龙十分欢喜起来,“太好了,你们一路顺风,多待几日哈!但是紫鹃就不要去了吧?” 初龙的眼睛滴溜溜在紫鹃身上转。 紫鹃因为恢复了记忆,不再那么害怕初龙的主动和挑/逗,只是躲闪着,有些哭笑不得。 为了不让初龙再纠缠,我嘱咐道:“艾莽去了昆仑,我们三个又要去天庭,眼下三界不太平,你恰好回来,魔界就留你看家了。” “好好好,魔祖只管放心去就是,有初龙坐镇魔界,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初龙巴不得我们快点走,虽然有些可疑,我也没有细想太多,随着紫鹃和婆婆纳一起上了天。 一路上,紫鹃和婆婆纳用法力护着我,等我到了南天门,还是出了一身虚汗。 太白金星和李天王在南天门等候我们。 见了我们,太白金星忙不迭道:“太上老君在天君寝宫呢,不方便过来,所以只有太白和李天王来恭迎绛珠仙子,仙子不要介怀啊!” “哪那么多客套的东西?” 我三年未见昊天,在昆仑之时又被他误会,之时匆匆一瞥,现在见他的心早就如离弦的箭,所以面对太白金星那套虚伪的客套话自然是反感得很。 紫鹃和婆婆纳搀扶我,我一路脚踩棉花般向天君寝宫而去。 那个地方我住了不下千年,自然是熟门熟路,转眼工夫便到了。 寝宫外,太上老君率着一众神仙正在施法,无数道彩色的光芒正在试图攻破罩住寝宫的一重淡蓝色的圆形光罩,我一眼认出那是昊天造的结界。 神仙们身旁站着一队样貌姣好,身形窈窕的仙女儿。 “老君,绛珠仙子来了。”太白金星追上来,冲着太上老君喊道。 太上老君见我到了,便和神仙们一起收了法力。 “这重光罩破不了,仙女儿根本送不进寝宫去。老仙等又不敢硬拼,恐伤了昊天的身子,届时,后果就更严重了。 太上老君凝眉说道。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盯着那重淡蓝色的光罩看。 婆婆纳冲内喊道:“姐夫,姐姐来看你了。” 光罩立时自己消失了。 我的心情一下不淡定了,握着紫鹃和婆婆纳的手也微微发了抖。 “三界安危,拜托绛珠仙子了。”太上老君向我深深一揖,然后率头一跪,其他神仙立即齐刷刷跪了一圈。 我没有看他们,只是对婆婆纳和紫鹃道:“阿纳,紫鹃,陪姐姐进去!” *************** 久违了的天君寝宫,记录着我和昊天过往的甜蜜与辛酸。 撩开轻纱垂幔,我们望见了兽吞旁打坐养神的昊天。 郎君不改旧时衣裳,依旧白衣胜雪,乌发如墨,只是清瘦了不只一点点。 我的眼里已经忍不住雾气蒙蒙。 阿纳和紫鹃握紧了我的手。 “姐夫,姐姐来看你了!”婆婆纳欣喜道。 见到昊天,大家的心情都跟着轻快起来,三界的沉重大担都被短暂地遗忘。 昊天轻轻睁开眼睛,声音飘忽而凄楚,道:“我不是让你带着爱儿走吗?你又何苦为我回来?” 我心里不由一酸,昊天还不知道我和白狐互换身份的事情,此刻他还在为爱儿非他亲生的事情耿耿于怀着。 他消瘦不少,精神不振,想必都是因为这件事情而纠结着吧? “姐夫,你误会姐姐了……”婆婆纳遂将我为了给昊天解毒,让白狐杀了毒魔兽而与白狐互换身份的事情一一说来。 昊天静静地听着,唇边的笑意慢慢绽开,像水中一滴快速氤氲的墨汁。 “小金,”他道,“你怎么不同我说出真相?害我糊里糊涂过了三年?” 小金从七彩贝中探出头来,可怜兮兮道:“小金中了血咒,不能说啊,说了就灰飞烟灭了,小金不想死啊,所以,对不起……” 大家都笑了,昊天笑着笑着,就有了泪意。他一个大男人泪眼汪汪地看着我,我有再大心防也把持不住,我走上前,跪到他身前去,昊天张开双臂,整个儿将我拥入了怀中。RS 第两百八十四章 昆仑探秘 昊天拥着我的时候,婆婆纳和紫鹃已经带着小金悄悄地退到外间去,整个里间鸦雀无声,就剩了我和昊天心脏跳动的声音。 昊天低头来寻我的唇,我有些发懵,这是天庭,外面还跪着大票神仙,他这是要干嘛? “你疯了吗?”我被他吻得发晕,小声嘟哝道。 “那群神仙不是让我给他们生天眼吗?我这就给他们生去。”昊天已经抱起我绵软的身子向大床走去。 “可是你知道我不会生啊!” “不会生,我教你!”昊天眼里一抹戏谑的笑,我已经被他放在了高床软枕之上…… ************ 一场云/雨,久违了三年,自然是久旱甘霖,烈焰淋漓。 我枕在昊天的臂弯,闻着他身上淡淡的体香,真想这一刻可以永远,再也不去管三界的纷扰。 “绛珠,我好想跟你一块儿离开天庭,我不想和那些仙女……我真的做不到。” 昊天搂紧了我,我的面颊贴在他滚烫的胸前,听着他胸腔里蓬勃的心跳声,心绪复杂到了极致。 昊天不想,我也不想啊!将自己的丈夫往别的女子怀里推,我焉能有那样的肚量。之前和白狐达成协议,是因为要救昊天、杨戬和阿月别无他法,受制于人。 可是现在我和昊天受制的是道义。我们两人的心性又让我们根本无法置三界安危于不顾。 世界上为什么没有两全其美的事情? 如果我能怀孕,如果我能一举得男…… 想到此,我就不能不气馁。 “绛珠,我们去求求那把龙椅吧!我坐了他数千年,怎么说也是有感情的,他怎么能这样将我逼到悬崖绝壁呢?” 昊天的声音里含满希望。 于是,起床穿衣,将宫外的仙女儿都迎进了寝宫。 太上老君等神仙自然是喜出望外,以为是我的游说奏效,昊天终于想通了。于是对这寝宫不再严防死守,害怕昊天逃走了。 让紫鹃和婆婆纳守着那些仙女儿,等到夜半阑珊,昊天领着我悄悄去了凌霄殿。 雕栏画栋,金碧辉煌的炫目华美此刻看在昊天眼中充满了萧瑟与悲伤。高台上的龙椅被神仙们造的结界一重重封住,它在结界中颤抖呻吟、蠢蠢欲动。 昊天看着它的眸子忧伤到极致。 这把龙椅曾让他成为三界的至尊,受万方朝拜。这把龙椅又让他成为三界的笑柄,贻笑大方。成也因它,败也因它,捧与杀,转瞬之间。 昊天盯着那龙椅看了一会儿,拉了我跪在殿中。 他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把龙椅,而我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昊天紧紧地握住我的手,目光却依旧落在龙椅上,虔诚到了极致。我突然觉得从未有过的悲伤与消沉,堂堂三界天君,而今竟沦落至向一把龙椅下跪。 “我们两个相处了千千万万年,三界之中,你曾是我最亲密的战友,我们一起通力合作,力保三界太平,如今我失去了天眼,从这三界至尊的位置上摔下来,我知道这不是你的本意,你一定是不想的,不想看着我如此狼狈。无论如何,将我逼迫到绝境的人不该是你,就冲曾经千千万万年的情谊,也不该是你。”泪从昊天眼里夺眶而出,我说不出的撼然,心里酸痛无比,却无法安慰于他。 “如果你还念及我们之间非同寻常的情谊,请赐我和绛珠一个孩子吧!” 我看着昊天在跟前向着龙椅磕下头去。那龙椅霎时震动得更加厉害,呻吟声也凄厉得很。 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何曾向人这样低声下气过?可是每每为了我,他一次又一次底下了他高贵的头颅。 让绛珠拿什么酬答你,我的丈夫? ************ 次日,太上老君等就来请我回魔界去,我自是了解他们的用意,他们是怕我逗留久了,昊天更不会和仙女们行/房。于是便和婆婆纳紫鹃一起离开了天庭。 太上老君挑选的仙女儿当中,我发现了宝蟾和玉儿。于是,昊天的日子便好过多了。她们会帮着跟神仙们撒谎,只说昊天与她们行了房了。这样,那群神仙就不会再监视得紧。 依依不舍与昊天分了别,他嘱咐在魔界安心待着,不要替他担心,他说他会处理好一切。那不过是宽慰之词。凌霄殿见过龙椅之后,我就知道事态有多严重。那龙椅距离成精只怕时日不远了,届时就算昊天愿意与其他仙女生孩子也恐怕是来不及了。 我没有告诉昊天,我离开天庭没有回魔界,而是直往昆仑而去。 婆婆纳道:“姐姐虽然吃了艾莽的千年灵芝,可身体也才恢复不过七八成,此番上天又耗去一部分元气,还是回魔界休养,不要再往昆仑去了。” 我哪里能回魔界静养去呢?天眼的事情不解决,昊天依旧被困,龙椅依旧是个隐患,三界倾塌只是转瞬间的事情,我必须去求西王母和东王公啊! 到了昆仑,但见一个仙童远远就迎候在芙宫门口。 西王母仿佛料准了我会来似的。 进了芙宫大殿,只见西王母高坐殿上,她的下侧,艾莽也静坐着。 艾莽见到我,除了眼神充满歉疚之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说不了,我知道他定是被西王母施了法术。 “婆婆——”我上前拜见了西王母。 西王母却直截了当道:“艾莽,你领走吧!” 我吃惊地看向西王母,这不像是她老人家的做派啊! 西王母道:“难道你来昆仑,不是为了艾莽而来吗?” “我……” 我正要开口说话,西王母又打断我道:“你来昆仑,我也只能满足带走艾莽的心愿,其他一切免谈。” 我困惑地打量着西王母冷凝的面色,揆度着她话里的含义,那东王公到底有没有长着天眼,如若没有,昊天的天眼从何而来?如若有,西王母为什么又不让他上天制服龙椅? 西王母淡淡道:“你想要从昆仑拿走的东西是一定拿不走的,但是艾莽,你可以带走!以后不要再让他潜伏在昆仑了。” “姐姐……”婆婆纳和紫鹃见我失神,小心拉拉我衣角。 我这才回神,转念一想,还是带艾莽离开芙宫先。 ************** 站在昆山空旷的山顶,遥看对面那座相对矮小的仑山,我的眉头扭成了大疙瘩。 “绛珠,对不起啊,我没有藏好行踪,被西王母发现了……”艾莽歉疚地在我耳边说道。 我笑着拍拍他的肩,算是安抚。 “姐姐,要不我们先回魔界吧!”婆婆纳和紫鹃催我,她们担心我的身子。 我终是御风向仑山飞去。 “绛珠——” “姐姐——” 艾莽三人唤我。 我在空中道:“我去去就来,你们就在这里等我。” 仑山,还是那棵千年古松下,一盘无解的棋局。 从前,神瑛和东王公再次肩并肩对弈,很是新鲜,而今神瑛已逝,东王宫也不见踪影。 我站在松树下盯着那盘棋局发呆。 身后响起了脚步声,我回过头去,只见东王公鹤发童颜,白衫出尘站在我面前。 “公公!”我忙俯身行礼。 东王公摆摆手,道:“难得一见,就不要拘礼了。” 我却跪身地上不肯请来,正因为难得一见,才无论如何也要求仁得仁。 “绛珠此番来昆仑,是想要向公公求证一件事。” “可是为了天眼而来?” 东王公倒是个明理的,我忙点了头。 东王公道:“你婆婆瞒着外界说我并无长着天眼,实在是为了不给我制造不必要的麻烦。” “这么说来,公公是的确长着天眼的了?” “绛珠,你是昊天的妻子,是我和西王母的儿媳妇,自家人我就不骗你了,但是你要替我保密。” “为什么?”我不解地看着东王公,三界危急,他又不是不知情,怎么会长了天眼却不愿意去天庭坐镇龙椅呢?东王公绝不可能是这样没有道义的人哪。 东王公开诚布公道:“绛珠,你公公我的确是长了一双天眼,但是那天君宝座却是我坐不得的。” “绛珠不明白……” “数万年前,三界寻找天君人选,先是找到的我,我是三界之中唯一有天眼之人,只是众上仙排下八卦阵仗,周密推算之后发现我与三界命格相杀,一旦我坐了那把龙椅,三界不但不会太平,生灵涂炭,风雨飘摇,后果不堪设想。因此之下,才由上仙为媒,与你婆婆结成连理,生下昊天,传下天眼。昊天的命格才是真正的三界至尊的命格,他坐上天君之位,是天命所归……” 东王公道出实情,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从前知道我长着天眼的那班上仙早已仙陨,三界之中,除了你婆婆,再无人知道我也长着一双天眼,绛珠,你冰雪聪明,既然猜到了我有天眼,那我也就不瞒你其中玄机。既然我做不得天君宝座,便也就没有必要让其他人知道我有天眼一事。” 我从地上缓缓站起身来,向东王公行了礼,落寞道:“如此,儿媳就此拜别。” 心里仅存的一丝希望是彻底幻灭了,我说不出的怅惘与迷茫。 抬眼望云翳深深的天空,暗叹一口气:前路慢慢,哪里才是头啊!RS 第两百八十五章 东王公祸 绛珠传285 和艾莽、紫鹃、婆婆纳一行回到魔界,我一直心绪不宁。 东王公长着天眼,却没有君临三界的命格,那我就不能再让昊天拒绝那些仙女儿。龙椅一旦成精,根基毁去,天崩地裂瞬间之事。 天庭的神仙是不会允许我再去天庭的,恐我怀了昊天已经树立起来的决心。 于是修书一封,极尽劝慰之词。 正愁让谁去天庭替我送信,初龙自告奋勇。 我盯着初龙那张邪魅的面庞,心里充满抗拒。他魔性未除,还是魔界中人,我听艾莽说起,初龙一直向他打听火莲印记的事情。艾莽脱魔之后,象征魔君身份的那朵火莲印记便收了起来。我如何能让初龙替我送这封信。 我拒绝了初龙的要求,初龙很是愤愤不平,在念澜府内毁坏了一些建筑泄愤。 听着园子里初龙砸东西的乒乒乓乓的声音,我心烦气躁。 让小魔去把婆婆纳请来,道:“你看我们是不是提前抽血帮初龙脱魔啊?初龙脱了魔,我们五个人又可以回到灵河时那样团结一心了。” 灵河五友兜兜转转数千年,又能够和好如初,想想不是不让人激动的。 我的提议一下被婆婆纳否决了。 “千年灵芝不过让你恢复了七八成血气,可是天庭一行,昆仑一行,姐姐病体又损了不少元气,而今恐只剩五成血气。帮助艾莽脱魔时姐姐贡献了身上一半的血液,帮助初龙脱魔也要一半血液,一滴都少不得的啊。姐姐只剩了一半血气,让阿纳如何给姐姐抽血啊?姐姐难道要为了救初龙彻底牺牲自己?届时,初龙脱魔后恢复了本来心性,知道姐姐为他仙陨,这让他情何以堪?” 婆婆纳的话叫我一下犯难了。 见我抿唇不说话,婆婆纳忙又安慰道:“姐姐,帮初龙脱魔,也不急在一时。等姐姐过个一年半载,血气都长得差不多了,再来抽血救初龙,岂不是两全其美之事?” 婆婆纳虽如此说,我心里却忐忑不安。 初龙魔性甚重,三界眼下又不太平,难保他不会趁乱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于是唤了紫鹃来,让她去看着初龙。初龙虽然堕入魔道,但对紫鹃竟比旷古情劫之时还要一心一意,让紫鹃跟着他,总能让人放心些。 “如果有朝一日,初龙脱了魔,三界的危机也化解了,姐姐就替你俩保媒,让你俩有情人终成眷属,如何?” 紫鹃听了我的话,一下红了脸,低头嘟哝道:“姐姐尽会开玩笑,现在局势如此,谁还会去想那些有的没的。姐姐的吩咐,紫鹃去做就是了。”一扭身,快速跑了出去。 园子里的打砸声很快就没有了。 我和婆婆纳相视一笑,却是含着无尽哀愁。 “阿纳,你说让谁替我去天庭送这封信哪?” 婆婆纳沉吟道:“不如还是让艾莽大哥走一趟,论法力,论周全他都是最稳妥的人选。” 正说着,艾莽便领着杨戬进来了。杨戬脚边跟着哮天犬,一见我便窜到我怀里来。 故人相见,总是欢喜无限的。 让婆婆纳给杨戬看座看茶,我道:“你怎么有空来魔界?” “一来看你,身子可恢复得好了?”自从恢复记忆后,杨戬的脸上总带着一缕怅惘。 “吃了艾莽从死亡谷采回来的千年灵芝,血气恢复了七八成。”我笑答。 “天庭昆仑一折腾,又劳损了两三成,现在这身子骨里只剩了一半血气,就又嚷嚷着要替初龙脱魔,杨将军你说说看,她是不是个傻人,总做烂好人,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 婆婆纳的唠叨换来艾莽和杨戬一阵笑声。 艾莽道:“我再去昆仑采根灵芝回来吧,这样你的血气也就补回来了。” “那死亡谷的危险岂是容你一而再再而三想去就去,想回就回的?”我立刻否决了艾莽,“眼下我手中有一桩更重要的事情要拜托你去做。” 我将书信交给艾莽,让他替我上天一趟。 艾莽起身道:“事不宜迟,我还是赶紧动身吧!”遂辞了杨戬,出了魔界。 婆婆纳素知昔日里杨戬与我的纠葛,想腾个空间让我们说话,便推说去给杨戬备餐,也退了出去。走前,把哮天犬也从我怀里唤走。 看着哮天犬屁颠屁颠跟在婆婆纳脚边的背影,我问杨戬:“哮天犬就这样了吗?连个人形都化不得?” “从头儿开始修炼吧!”杨戬眉间一股郁色。 我又道:“颖梨可好?” 杨戬落寞一笑,“她现在和阿月两个成天围着爱儿转,根本无心搭理我。这样也好,对于一个女子来说,得不到男女情爱,有个孩子,总是个安慰,至少可以转移注意力,不那么纠结与痛苦……” 杨戬的话我无法接口,找不到合适的开解的话。 沉默了一会子,我道:“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 “去昆仑一趟。” “去昆仑做什么?你不会要为我去死亡谷采灵芝吧?”我惊呼起来。 杨戬目光闪烁,旋即笑道:“你也忒自作多情。现在你是我舅母,又不是我妻子,我怎么可能为你犯险?” 杨戬的话说得实在,可我听着越发像是掩饰之词。 两人相对着干笑着,我问他:“那你去昆仑干什么?” “刚才来魔界的路上,我听见魑魅魍魉商量着要着急一众毒魔狠怪去昆仑取什么宝物,我担心外公外婆,虽然他们法力高强,那几个毒魔狠怪不可能拿他们怎么样,但我还是得去昆仑看一下,比较放心。” 杨戬的话让我一时起疑,那些妖魔鬼怪去昆仑做什么?没听说昆仑有什么宝物啊! 杨戬吃了婆婆纳的饭菜便上路了。 杨戬一走,我便唤出小金,让他小心跟随杨戬前去昆仑一探究竟。 几日后小金回来了,慌里慌张地同我诉说昆仑见闻。 原来那些毒魔狠怪竟是冲着东王公的天眼去的,说是东王公没有君临三界的命格,不保证他们就没有,所以一个个做着白日梦,都妄想摘了东王公的天眼安到自己身上,然后好去天庭坐镇那把龙椅。 真是些不自量力的家伙。想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也不知是谁走漏了东王公长天眼的事。 这些现在都不是我要猜疑的,我赶紧召来魔界中忠心的魔头,让他们率了魔界部队去支援昆仑。 “姐姐,他们是妖魔,能捍卫正义吗?”婆婆纳很是担心。 我道:“死马当活马医,难道眼睁睁看着公公婆婆深陷重围吗?全三界狼子野心之辈都去了昆仑,他二老有再大能耐又岂能抵抗得了?” 我这时才明白西王母不肯承认东王公长天眼的用心了,果真是会引来一堆麻烦。要不是我血气没有复原,我恨不能即刻感到昆仑去。 只等着艾莽快点从天庭回来,好让他也去助公婆一臂之力。 艾莽却去了天庭数日杳无音讯,也不知是否顺利将书信交给昊天。 又等了几日,紫鹃哭着来找我,说是初龙不见了。 我心下担忧,魔界之外野心泛滥,他会不会也去搀和去了,遂命小金带着紫鹃去魔界之外寻找初龙。 又过了数日,小金驮着受伤的紫鹃回来了。紫鹃伤得很重,小金自己龙鳞也刮擦掉几根,让婆婆纳给他上了药,啥话也说不了,累得一下就躲进了七彩贝恢复元气去。 紫鹃惨白着脸,抓住我的手,虚弱道:“快去制止初龙,他不知用了什么方法竟然控制了小苦和白狐,又挑唆了各路小魔王小妖王,还有一些鬼王,正在昆仑兴风作浪呢!” “你的伤可是他伤的?” 紫鹃点头,我心里一下犯憷,连紫鹃他都可以不管不顾,还出手伤她,想必他一统三界的欲望已经膨胀到要爆棚了。 “姐姐,你快去昆仑救救初龙啊!我怕他把事情搞得太大,伤人伤己。” 我自然明白紫鹃的担忧。初龙和妖魔鬼怪为伍,去为难东王公与西王母,眼下昊天还在天庭,天庭的神仙们为了让昊天与仙女儿们生天眼,自然是不能放任妖魔鬼怪在昆仑残害昊天的父母的,天兵天将届时一定会去支援,只怕到时候吃亏的依然是初龙。 让婆婆纳给紫鹃治伤,我则做好了去昆仑的打算。 “姐姐,你不要命了吗?”婆婆纳责怪道。 “正是因为要命,才要去昆仑啊!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不管是东王公失去天眼,还是初龙得到天眼,于大于小,后果都是我不愿意看见的。” “可是姐姐你的身子……” “你去准备大补药,我们随身带着就是了。” 于是婆婆纳将魔界所有补身药草都熬成汤液,又制成药丸,随身带着,与我一起上路了。 小金睡了一大觉,从七彩贝中探出头来时,我们已经置身昆仑地界。 小金一见扑入眼帘的昆仑风景,立即失了颜色,惊恐说道:“主人,我们怎么又回到这个鬼地方了?”RS 第两百八十六章 天崩地裂 我没有回答小金的话,而是将目光投向远处,那里各种法力光芒四射,想来正在激战。 “小金,你去前方探看一下,到底什么情形。” 小金得令,从七彩贝中飞了出去,飞向激战的地方。 不一会儿,小金回来了,报说都是各路妖魔互相厮杀,并未见到东王公和西王母,也未见到初龙等任何熟悉的面孔。 想来是这些妖魔都想得到东王公的天眼而起了内讧。 我们正要折身去仑山寻找东王公,忽遇一路妖魔杀了过来。 “姐姐小心!” “主人小心!” 小金和婆婆纳急忙迎战。 我正小心躲闪着,忽然一只大手拦腰抱起我,腾空飞走。 我惊魂甫定,定睛一看,竟是杨戬,不禁喜出望外。 “杨戬,你来了,太好了,但是不能扔下婆婆纳和小金。” “那几个妖魔他们搞得定的。”杨戬一直将我带到芙宫门口才从风云中放下我。 “外婆外公都在里头。咱们进去吧。” 随着杨戬进了芙宫,在大殿见到了西王母和东王公。 东王公神色倒是自在,波澜不惊的,西王母却面露愠色,不悦地看着我。 “你公公长有天眼的事情,那魔头是如何知道的?”西王母一张口便兴师问罪。 我一怔,心里暗忖她说的魔头指的是谁。 见我沉默犹疑,西王母更加气愤了,“这么说,是从你这儿泄露出去的?” 我一头雾水,杨戬替我解围道:“外婆,现在不是追究谁泄露消息的时候,还是想想如何处理外头那些妖魔吧!” “哀家让他们内讧先,等他们自相残杀到最后,哀家再将他们一网打尽!” 西王母刚一说完,就有仙童来报说:“不好了,那些妖魔不知为何停止了争斗,一齐攻到芙宫来了。” 那仙童刚一报完,芙宫的门就被撞开了,初龙率着一众妖魔转眼便到了大殿。 他身边跟着小苦和白狐,二人的唇色乌紫,眼神邪魅,形容俨然是堕入魔道的姿态。 我大吃一惊。而初龙见到大殿上的我也是神色一凛。 杨戬手执三尖两刃刀挡在我前面,西王母冷声道:“戬儿,他们是一伙的,你难道还担心那魔头会伤了绛珠不成?” 我这才恍然大悟,西王母说的魔头指的是初龙。怪不得西王母生我的气,他一定以为初龙来谋夺东王公的天眼,是我的主意。 “外婆,绛珠是绛珠,魔王是魔王,外婆不要将魔界的账算在绛珠身上。”杨戬恳请道。 西王母哪里听得进去,她坐在高台上俯视着殿中一众长得歪瓜裂枣的妖魔,嫌恶道:“魔界尊绛珠为魔祖,如果没有绛珠的命令,他们焉能如此大胆攻打昆仑?” “外婆……”杨戬还要替我辩解,我打断他,向西王母道:“儿媳的确不曾透露公公长有天眼之事,至于妖魔进犯昆仑,的确儿媳有不可推脱的责任,儿媳这就让他们退出昆仑。” 我转而向初龙道:“初龙,你还不退兵!” 初龙嘴角一挑,笑将起来,“魔祖,你开玩笑呢吧?千载难逢的好机会焉能退兵?你既然是我们魔界魔祖就应该将魔界发扬光大,眼下,只要挖走东王公的天眼,我们魔界又有婆婆纳那个名医圣手,何愁不能接续天眼?届时,魔祖你有了天眼便能制服龙椅坐镇三界,那么我们魔界便可不再屈居仙界之下了……” “住口!”我实在听不下去了。 初龙不怒反笑道:“怎么,魔祖你不愿坐镇三界?也是,女流之辈,相夫教子为宜,不必那么辛苦,那魔祖你大可挑选初龙为你的接班人哪!等挖了东王公老儿的天眼,让婆婆纳给初龙安上,届时,制服龙椅,君临三界,一统天下,初龙代劳!” 西王母冷嗤道:“你们的如意算盘打得真是叮当响啊!” 我暗暗叹了口气,今天要不把初龙和这一众妖魔劝回魔界去,西王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相信我的。 “初龙,你既然还尊我一声魔祖,就该听我命令,率着这一众妖魔退出昆仑!” 初龙像看笑话一样看着我,道:“本王好不容易让这些内讧的妖魔团结一气,如何又打得了退堂鼓?你,为我魔界出头,我等便认你为魔祖,如若你帮的是殿上这两个老东西,那你就不是我们魔界的魔祖!”初龙指着殿上的东王公和西王母,桀骜不驯地笑着。 “大胆魔头,居然出言不逊!真是自寻死路!”西王母自宝座上劈下一道法力,初龙一闪身,他身后的妖魔中了那法力立时化为一道血水。 “老东西,你想用强,本王成全你!”初龙朝小苦和白狐使了个眼色,二人便挡到初龙身前,小苦取出笛子一吹,白狐便随着那笛音鬼使神差地向西王母扑去。 我看得匪夷所思,这初龙到底何时招安了小苦和白狐,他二人又是为何听命于他,白狐的伤病难道已经复原了吗?重重疑问无瑕猜度,只见杨戬拿着三尖两刃刀已经挡在西王母跟前,迎战白狐。 眼见着二人乒乒乓乓打得激烈,初龙暗运法力偷袭东王公。我顾不得自己血气不足,元气大伤,就去帮东王公。 其他妖魔也加入了混战。一时之间,大殿之上,金光四射。 我施了一会儿法,便头晕目眩,跌到一边去倚在一根金柱上喘气。 杨戬冲我喊道:“绛珠,你保护好自己就好!” 目前的局势,我自保都很难,妖魔太多,从大殿外不停涌进来。不少妖魔都想来袭击我,杨戬一边和白狐斗法,一边要顾着我这边,真有些应接不暇。 幸好婆婆纳和小金赶到了。小金龙尾一扫,身体围成一个圈,将我和婆婆纳护在中间。 “姐姐,你怎样?”婆婆纳抱住我。 我倚在她身上,急迫地同她说道:“阿纳,抽我的血,帮初龙脱魔!” 婆婆纳摇头,一脸惨白,“姐姐不可啊!” 我道:“顾不得那么多了,初龙魔性太深,再不帮他脱魔,只怕他会做出更多伤天害理的事情来!” “不行啊,姐姐,你如今就剩了五六成的血气,不能为了救初龙,就牺牲你啊!” “这里离死亡谷那么近,你先抽我的血救初龙,尔后再去死亡谷内采灵芝帮我恢复元气就是了。” 那边厢,杨戬被妖魔偷袭,伤了臂膀,东王公和西王母也疲于应战,显得狼狈。 “再迟疑就来不及了,阿纳,快啊!”我将手腕伸到婆婆纳跟前去,“我一定不止剩五六成的血的,我觉得最近精神很好,你抽走五成血,我一定还有剩的,多补补,多复原一段时日,一定能够恢复过来的。” 我不停地劝着婆婆纳,婆婆纳沉吟了一下,将手指搭在了我的脉搏上。 我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继而满含期待地看着婆婆纳专注的面庞,问道:“怎么样,不止五六成的血,对不对?” 婆婆纳的面容瞬息万变,她冷凝的面色激动雀跃起来,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我,喊了声:“姐姐!” “是血气恢复了很多吗?”我问。 婆婆纳抱住我,高兴地喊道:“姐姐,是你怀孕了!” 我差点岔过气去,婆婆纳说我怀孕了,怎么可能?我的天,我没听错吧? “怎么可能?”我有些懵。 婆婆纳放开我,一双眸子亮晶晶地盯着我,欣喜道:“千真万确,我是三界最有名的名医圣手啊,我看的脉象怎么会出错?姐姐,你怀有一月的身孕了!” 我的身子因为兴奋而瘫软了一下,这个消息太振奋人心了,以至周围的一切都被过滤掉。 我的手抚在肚子上,我怀孕了!天庭回来的确是一个月的光景了。 “主人,你怀孕了?” 小金兴奋地高分贝地嚷起来,大殿上所有打斗全都停止,大家齐刷刷侧头匪夷所思地看着我。 西王母欣喜的声音随之传来:“这是真的吗?绛珠,你怀孕了!” “王母娘娘,千真万确,阿纳把过脉了,确是喜脉!”婆婆纳骄傲得什么似的。 我还来不及看众人的反应,整个大殿就剧烈摇晃起来。 “怎么回事?”西王母问。 没有人回答她,因为大家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殿摇晃得太厉害,不时伴随着金砖玉瓦的坠落。 “小金,这里危险,赶紧带着姐姐走!” 婆婆纳提醒了一声,小金驮着我迅疾飞出了芙宫。 除了我和小金,居然没有其他人逃出来,整个大殿瞬间就倾塌了。 小金不敢逗留,只顾驮着我,死命向天上飞窜。 天上也不太平,大块的云朵,伴随着雷电纷纷坠落。偶有两块碰撞在一起,立时电光四射。 小金驮着我惊魂甫定继续向上腾飞,越往上,坠落的东西就越发多了,琉璃彩柱,长长虹桥,还有宫殿的屋宇,殿内的摆设等,纷纷坠落。 这不都是天上的东西吗? 我趴在小金背上,紧紧抱住小金的脖子,直到看见两扇辉煌的拱门也坠落下来,我不禁惊呼道:“南天门?” 天哪,连南天门也掉下来了,到底怎么回事啊? 我心中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龙椅成精了? “昊天……”我心里重重扭了一下。RS 第两百八十七章 龙椅成精 “小金,我们快上天看看哪!”我催促小金。 小金的龙身在云彩里摇晃得厉害,“不行啊,主人,太危险了!” 小金不由分说就驮着我向下坠落。 “主人,抱紧我,闭上眼睛!” 小金呐喊着,瞬间,我便陷入失聪的状态,什么也听不见了。小金急剧地下降着,我紧紧贴在他背上,闭上了眼睛。 ********** “主人,醒醒!”耳边厢小金轻轻地呼唤着。 也不知道小金驮着我飞了多久,我竟然不知不觉睡着了。 睁开眼,只见眼前哀鸿遍野,惨不忍睹。 那些叠加的血肉在我面前晃动着,我立时头一歪伏在小金背上狂吐起来。 “主人,孕期反应啊!” “被你晃的,你的飞游技术真不咋地。”我吐得眼泪汪汪,还不忘和小金斗嘴。 “主人,孕妇不宜看血腥场面,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走,走去哪儿?你看看这天地之间还有不血腥的地方吗?” 小金极目远眺,终于摇了摇头。 我叹口气道:“想必是龙椅成精了,三界才会遭遇剧变。” 我突然听见饿殍中有小孩的啼哭声。 “小金,小孩儿的啼哭声,快过去看看。” “是。”小金驮着我顶着阵阵尸体的恶臭飞了过去。 横七竖八的尸体间,一个婴儿正在爬动。他浑身一丝不挂,却是怎么爬也挪不出一寸远,于是张开嘴巴,哇哇大哭。 “主人,是个男孩。” 不管男孩女孩,都得带走,不能留在尸体堆里啊。 我向男婴施了一道法,他便飞到了我怀里。 “主人,现在我们要去哪里?”小金问。 我凝眉放眼四周,只能道:“回魔界看看。” 小金一摆龙尾,载着我和男孩飞走。 ********* 一路上,天地一片阴霾,不见丝毫生机。花儿凋谢,草儿枯萎,除了萧瑟的阴风,便是浓重的雾霾。 我用自己的衣裳裹住男婴赤/裸的身子,男婴在我怀里睡得酣沉。 到了魔界,只见魔障已被损毁,青灰一片中到处是乱舞着的鬼魅妖魂的残肢和碎片,如幻影和破旧的棉絮一般被撕扯搅拌。 我顿时感觉头晕目眩,想要呕吐。小金张开龙嘴,吐出一股飓风,将眼前的污浊晦气喷走。鬼哭狼嚎凄惨破碎的声响终于散去。 进了魔障,发现虽然魔障已经破损,但是念澜府并未受到破坏。 整个念澜府空空如也,不见一个妖魔。 “主人,他们都去哪儿了?”小金咕哝。 我没有回答他,只是从他身上下来,抱着男婴进内殿备水洗漱。 给男婴洗了香喷喷的澡,换上干净衣裳,让他在床上舒舒服服地睡着。 我便到念澜府中望着阴沉沉的天际,忧心忡忡。 小金飞过来,和我一起仰望天空道:“主人,现在怎么办呢?” “怎么办?凉拌。”我开始烦躁地走来走去。 小金劝道:“主人,你现在是有孕之身,可不要急坏了身子,三界已经这样了,凭主人一己之力如何能够力挽狂澜?不如就在魔界呆着,安心养胎,将身子养好,或许其他人自己会回魔界找你呢?” 如今除了守株待兔,的确什么也做不了啊。 我深吸一口气,便去厨房做吃的。阿纳和紫鹃不在,我只能自力更生。心里默默为昊天他们祈祷。 *********** 从人间的饿殍中救回来的小男婴不过三四个月大,他每天除了吃喝,便是清脆大声地啼哭。哭声没有丝毫悲哀,仿佛只是为了宣告自己的存在。他生得粉雕玉琢,可爱到不行。 他总是嘟起小嘴,咿咿呀呀地咕哝着什么,仿佛在和我说话,可我完全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的眼睛总是看着我,吧嗒吧嗒眨着,圆乎乎的身子滚哪滚,小手总是放在嘴里吮吸着。他的小手小小的,白白的,肥嫩精细,手背上几个小窝窝,仿佛挤得出水来,可爱到无语形容。 “主人,龙椅成精,三界之中都找不出活物,这小婴孩实在是个奇迹,会不会是什么怪胎啊?”小金担忧地提醒我。 我笑着瞅他,“我们两个是怪胎吗?” 小金羞涩地无语辩驳。 我怀了孕,正是母爱泛滥之际,对小男婴是每天看也看不够。我给他取了个名字,叫长生。三界遭遇变故,万物俱死,独他活着,所以叫长生。 长生仿佛一天便能长大一岁,短短几天就长得很高了,像个健康正常的六七岁孩子,喜欢到处乱跑,喜欢声音软软地跟我撒娇。 “珠珠,珠珠……”长生蹦蹦跳跳从后面跳到我背上,从他会发第一个音开始,他就喜欢称我为“珠珠”。 小金一开始就不喜欢长生,他总觉得长生来路不明,是个可疑的孩子。见长生腻在我身上,顽皮淘气,小金就恐他会影响了我的胎气,着急得不知所措。 “长生,你快下来!主人她怀了小宝宝,你这样危险,会伤了她的胎气。” 长生固执地趴在我背上,嚷道:“不要,我不要珠珠有别的小宝宝,珠珠是我的,我就不下来。” 这时候小金就用龙尾将长生从我背上扫下来。长生坐在地上,哇哇大哭起来,嘴里一个劲嚷着:“我不要珠珠有别的小宝宝,珠珠是我的!” 我哭笑不得地去安抚他,他却腾地从地上跃起,一头撞在我的肚子上。 这一夜,我肚子疼得在床上打滚。 小金从地窖中找来从前婆婆纳制好的丹药让我服食,我的腹痛才慢慢消退。 睡了一夜醒来,见小金一直守在我床前。 “主人,你醒了,太好了。”小金眼里噙泪,又惊又喜。 我给了他一个虚弱的笑,忽听得房外有隐隐啜泣的声音,便问道:“是长生在外面哭?” “罚他跪在外面跪了一夜,不好好教训他,只怕他以后不知还会犯下什么过错来呢!”小金不忿。 我道:“他还不过是个孩子,一时顽皮,无心之失,你同他计较什么?” 小金撅着嘴,不高兴。 我笑道:“他还那么小,跪了一夜跪出病来,又得劳烦你伺候。我这是替你着想,快去把他叫进来,我好好管教他便是了。” 小金这才不甘不愿去门外唤进了长生。 跪了一夜,这孩子还是精神头十足。他一下扑到我床前,愧疚地哇哇大哭。 小金在一旁道:“主人被你撞病了,你就消停点,让她好好休息好吗?” 长生这才止了哭声,嘴角一抽一抽的,两只眼睛挂着眼泪,可怜巴巴地看着我道:“长生不是故意的,长生很后悔,不该撞珠珠,可是长生就是不想珠珠有的别的小宝宝嘛!”说着又伤心起来。 小金翻了翻白眼道:“奇了怪了,主人肚里的孩子可能是拯救三界的唯一稻草,你凭什么撞他?你又不是主人的孩子,凭什么不让主人有自己的孩子?” 长生的眼泪吧嗒吧嗒往下落去,“我不喜欢珠珠肚里的孩子,珠珠有了自己的小宝宝,珠珠就不会疼我了……” 我将长生抱进怀里安抚道:“长生不哭,不管是珠珠肚里的孩子,还是长生,珠珠都爱的,长生和珠珠肚里的孩子一样都是珠珠的乖宝宝,珠珠两个都爱……” “珠珠骗人!”长生嚷嚷起来。 眼见着他又要捏起拳头捶打我的肚子,小金眼明手快龙尾一扫,长生就被扫到床下去。 我惊魂甫定地看着地上的床上,他也怔怔地看着我,嘴角一撇又哭了起来。 “主人,这孩子太邪门,留不得。”小金从地上卷起长生就要向门外飞去。长生吓得哇哇大哭,“珠珠救我!我知错了,再也不敢了!” “小金,回来!”我一道法力过去,长生从小金的龙尾上被我吸了过来。 长生跌跪于地,怔怔地看着我。 我道:“长生,从今往后如果你不听话,珠珠就不再收留你了!让小金把你送走!” “长生知道错了。”长生跪在地上一个劲地磕头求饶着。 他不过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我于心不忍,便不再苛责他。 小金见长生又扑到我怀里,搂着我的脖子撒娇,心里还是郁闷不平。我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笑容,他这才作罢。 说来也奇,长生长到六七岁的模样就不再长了,无论喂他吃什么,都不再像先前,一天便像一年地长。有了上回的教训,长生安静了不少。有了上回的教训,小金更是寸步不离地跟着我,对着长生虎视眈眈,长生好生没趣。 “珠珠,我好怕那条金龙。”长生附在我耳边轻声嘟哝。 我笑道:“你可以好好表现讨好他啊,他是一条好龙。” 于是长生就开始打听小金的喜好,我告诉他小金喜欢吃什么,他出去半日便能搜刮来。 小金却一点儿不领情,同我说道:“三界之中现在哪有什么新鲜的吃食,这孩子越发神通广大便越发可疑。” 我却不以为意道:“一个孩子而已,能兴什么风作什么浪?三界之中没有什么新鲜的吃食,难道我们就饿死了?可见不是绝对的。将心换心,你从心里接受他,也就不觉得可疑了。” 小金见劝不动我,也就不再多说,只是更加紧张地监视着长生。RS 第两百八十八章 小金遇难 昊天他们一直没有消息,天空一片愁云惨雾,见不到丝毫阳光。 我想离开魔界出去探访,奈何肚子一天天大起来,转眼便是八个月的身孕。 这八个月,小金寸步不离跟着我,不管日夜都睁着大大的龙眼看着我和长生。我劝他不必如此紧张之时,他就反过来劝我,“主人,你是多辛苦才怀上这一胎啊?婆婆纳日夜配置跳舞草的配方,操碎了心,你好不容易才有了龙种,更何况眼下三界是如此情势,全指靠着你这一胎救命呢。这肚里的孩子不是一般的孩子,是救世主啊!” 我何尝不知道小金言语间的恳切,只是这一胎万一是女孩,没有遗传到昊天的天眼,那该如何是好? 和我一样担心孩子性别的,还有长生。 “珠珠,珠珠,你说他会是个女孩,还是个男孩?”长生蹦蹦跳跳到我跟前来,歪着头,忽闪着他的大眼睛。粉雕玉琢的小脸散发着彩虹一样的光芒。 我笑着捏他的脸颊,“长生喜欢男孩女孩?” “女孩!”长生不假思索应道,“女孩可以给我做……老婆。”长生说着,脸上泛起一片潮红,羞涩的样子煞是可爱。 小金恶狠狠地瞪着长生,“你才多大,就想那些没正经的,替你害臊。” 长生趁机躲进我怀里,刚要撒娇,却被小金一口气从我怀里吸走。 “珠珠,珠珠,快救我!”长生被小金含在嘴里,吓得哇哇大哭。 “小金,赶紧放他下来!”我呵斥小金,小金却不肯放。 我只好抬手要施法,小金赶紧把长生甩到地上去,他道:“主人,你怀孕之前就体虚血亏,而今大腹便便,临盆在即,不宜施法。” “那你以后就和长生好好相处!”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小金。 小金眼圈一红,委屈道:“等主人平安生下孩子,小金自然会和长生好好相处,那时小金会好好补偿长生,疼爱长生的。” “我才不要你疼,你是条坏龙!”小金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抹着泪一边跑走。 我看看窗外,天色乌漆墨黑,各种鬼哭狼嚎声令人头皮发麻,长生一个小孩子这样跑走实在令人放心不下。 “小金,你赶紧去追他啊!”我催促小金。 小金却只是坚守在我身畔,坚决不去。 我气不过,腆着大肚子从床上下来,找了件大氅披在身上。 “主人,你要干嘛?”小金慌了。 “去找长生啊!难道看着他在外面遇险出事吗?”我有些恼怒小金,不知他为什么老和一个孩子过不去,眼看着三界就剩了我们三个活物了,还不彼此照应着,反而相克相杀。 我裹了衣袍就要出门,小金上前用龙尾环绕住我,泪眼汪汪地乞求道:“主人,你有孕在身,不要出门。万一有个好歹,三界……” “够了!”我觉得烦躁,“小金,眼下三界就剩了你我和长生三个,我们再不彼此扶持就一定会有好歹……” 小金的龙尾紧紧环住我,“可是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主人出门的。” 我翻了翻白眼道:“那你出去找长生。” “可是小金的使命就是守护主人的安危,绝不会离开主人半步。”小金近乎顽固地看着我。 我又是气又感动,都说牛脾气,没想到龙脾气也这样倔。 “我真拿你没办法。我们两个一起出去找长生吧!” 我哀恳地看着小金,小金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他弯下身子,让我骑到他背上去,动作轻柔地飞出了念澜府。 夜幕中,整个大地都像一个墨桶。小金的两只龙眼像夜明珠一样发出夺目的光芒。 “长生,你在哪儿?”我四下里寻找长生的身影,可是眼前除了死气沉沉的黑之外什么都没有。 和小金在魔障外找了一夜,也没有见到长生的身影。 天色灰蒙蒙地亮起来,我红愁绿惨地看着眼前萧索的景象,小金道:“主人,回念澜府吧!” 我摇头,“没有找到长生,如何回去?” 小金见我忧急如焚,一时愧疚难当,“主人,对不起啊……” “现在说这些都没用,还是赶紧把长生找回来吧!” 我强撑起身子,可是一夜无眠,加着八个多月的身孕,早已体力不支。小金见我伏在他背上一蹶不振,忙驮了我回念澜府。 正殿门口,长生小小的身子立在台阶上,他的目光含满怨怼盯着我和小金。小金的龙鳞一根根立起,如临大敌。 我一边安抚小金,轻轻将他的龙鳞拍下去,一边在龙背上笑看着长生道:“长生,你去哪儿了?害我和小金找了一夜。” 长生并不回答我,只是充满敌意地瞪视着我和小金。蓦地,长生张嘴便吐出一长串的火球,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我和小金,小金早有防备似的,驮着我一下躲开了。 “主人坐稳了,狐狸终于露出尾巴了!”小金颠了颠背上的我,便和长生玩起了捉迷藏。 长生因为火球没有射到小金,一下恼羞成怒,调转各个角度**火球,而小金总能灵活躲过,一片龙鳞都没有伤到。 长生气急败坏,又是跺脚又是叫喊,十足十一个刁蛮的孩子。 “长生,我主人待你不薄,她将你从尸体堆中救回来,你就是这样报答她的吗?”小金怒不可遏地训斥着长生。 长生的脸胀得紫红。 我本想劝小金不要和长生一般见识,可是身子早已萎靡不振,只能软软趴在小金背上。 忽然,念澜府的正殿一下着了火。竟是长生吐火撒气。 我从小金背上扬起头来,只见长生撒开两腿,长大嘴巴对着正殿不停地喷火,那火势一下凶猛起来,不一会儿便吞噬了整座正殿。 “小金,快喷水阻止他!” 小金张大嘴巴,对着火光冲天的正殿猛喷水柱,火势渐渐小了下去。长生更加气急败坏,他对着我和小金又喷起火来。 小金赶忙停止喷水,驮着我飞上高空,龙尾还是被火苗烧着了,小金疼得左摆右摆,想熄灭火焰,又怕伤着我。 我伸手对着龙尾施法,掌风过处,火焰熄灭了。 收了法力,我便觉下腹绞了一下,心里一悸:难道经这一折腾,动了胎气要早产了吗? 正疑心间,下腹又猛地几下收缩,疼痛一阵一阵的。我一下着了慌。 “小金,快带我去找一块平地。”我提了一口气,使劲跟小金说道。 小金察觉到什么,问我:“主人,你是不是要生了?” “嗯。”我虚弱地点头,难过地趴在小金背上。疼痛和浑身的不适令我整个人都不知所措。 小金忙道:“主人,你别急,小金这就带你去找一块安全的地方生产。” 小金驮着我刚要往下界而去,忽见雾霾中长生窜了出来。 他双手叉腰,瞪着双眼恼怒地瞪视着我和小金。 “长生,你不要调皮了,主人为了你都动了胎气了,我们有恩怨,等主人生完孩子再说!”小金乞求道。 长生却执拗地摇头,孩子气地嚷道:“不要,我不要珠珠生小宝宝,珠珠生了小宝宝,就不要长生了。珠珠是我的!” 我痛苦难当,看着长生执拗地蛮不讲理的样子,又觉得好笑。 “长生,珠珠不会不要你,你永远是珠珠的孩子,相信珠珠,珠珠现在很难过,你帮帮珠珠好不好?”我喘着粗气,费力地恳求着长生。 长生却不为所动,依旧胡搅蛮缠,“珠珠不要生小宝宝,长生才会相信珠珠!” 小金龙尾一扫,就将长生从云头掀翻。他驮着我逃也似的飞离。 雾霾中传来长生摔落的尖叫声,我再无瑕顾及,在小金背上被腹痛折磨得死去活来。 小金驮着我使劲在雾霾中飞行,前路茫茫一片,他只能尽力摸索着冲出去。谁知,飞了一会儿,长生又追了上来。 “小金,你个坏龙暗算我!珠珠,你到底是要肚里的小宝宝,还是要长生!” 随着长生的怒喊,一个个火球从身后“嗖嗖”地飞上来。 “简直疯了!”小金嘟哝了一句,驮着我快速上下躲闪。 长生的火球剑雨一样射上来,小金的尾巴和身子都中了几个,火苗烧着了龙鳞,发出滋滋的响声。 我强撑起精神,帮小金施法灭火。 “主人,你不要滥用法力了,留着力气生产!”小金说着更加快速地在雾霾中飞游。飞行产生的风终于熄灭了小金身上的火苗。风中传来龙鳞烧焦的气息。 我趴在小金背上,抱住他的脖子昏昏欲睡。 小金不时喊话提醒我打起精神:“主人,坚持住,等你顺利生下孩子,三界就有救了,一切就都会好的,要知道天眼是龙椅的克星,只要天眼顺利降生,那龙椅就不能兴风作浪了,三界一定会恢复从前的太平景象,主人,你要挺住!” “小金,你给我住嘴!”不知何时,长生又追了上来。他冲到小金跟前,直直地冲着小金的龙眼喷火。 小金惨叫一声,身子猛烈晃了晃,却又快速恢复了震惊。 我在他背上,被摇晃得清醒过来,“小金,你怎么了?” 我望见小金前头,长生瞪着大眼骇然地看着小金,而小金的脸部正腾着熊熊的火焰。我的心往下一沉,“小金,你哪里受伤了?” “没事,主人,你坐稳了!”小金一声喊,仿佛鼓足了全身的力气,朝着长生喷出一根水柱,长生的身子一下就被水柱冲走了。 小金驮着我在雾霾中急速飞行。我们终于在一块平地上着陆,我一从龙背上下来,小金的龙身在地上打了个挺就僵直了。 “小金——”我撕心裂肺一阵痛,跌跌撞撞扑向小金。RS 第两百八十九章 不如归去 “主人,那长生一定是龙椅变成的妖精,主人,你要小心!”小金的两只眼球被烧成了黑炭,还滋滋的冒着青烟。他的龙身在地上一抽一抽的,仿佛在苟延残喘。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主人,小金不能再保护你了,你要小心……” 看着奄奄一息的小金,泪水从我眼里绝望地涌出来。下腹一阵排山倒海的痛,我就跌到地上去。下/体已有滚烫的血液流出来,我咬住唇,憋足了力气,强迫自己集中注意力。 此时此刻再也无瑕思虑别的东西,肚子里的小东西正艰难地往外冲出,我卯足了劲撕开裙子,张开双腿,任由那些血液向外冲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把我的孩子送出来吧! “珠珠,不许你生小宝宝!” 我正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长生从天而降。 他的小脸涨得通红,气鼓鼓地瞪着我。眼看着他又要张开大嘴对着我的肚子喷火,我忙喊道:“长生!” 长生停了动作,委屈地瞅着我。 “长生,你觉得珠珠对你如何?”我使劲喘着粗气,试图转移长生的注意力。 “好……”长生撇了一下嘴角,蓦地又激动起来,“可是珠珠有了自己的孩子就不会再对长生好了,所以长生不要珠珠生小宝宝!” “长生,长生,”我紧张地将自己的身子稍稍挪远一点,地上拖出了一条血河,“你之前不是同珠珠说过你不喜欢小弟弟,但是喜欢小妹妹吗?珠珠给你生个小妹妹好不好?” 我一边忍着痛,一边哄着长生,长生一味黑着脸看我,“如果你生出来的是个小弟弟,长生就把他杀死!” “不用长生杀死他,珠珠亲手杀他。珠珠有长生一个儿子就够了,珠珠只想再生个女孩,儿女双全,凑成一个好字,那样就再好不过了。”我说了长串的话,终于忍不住痛苦地哀嚎了一声,下/体有更多的血液往外冲出来。我咬住唇,艰难地使力,心里祈祷着:天眼!一定要是天眼! 只觉有一个小脑袋随着那汩汩的血液涌了出来,周围的血腥中弥漫着一股神奇的花香。 那花香伴随异样的光芒自我身下不断地向四维扩散。 长生捧住头痛苦地蜷缩在地上,嘴里嘟囔着:“是小弟弟,是小弟弟,我不要小弟弟!” 我唇边绽出一抹喜出望外的笑容,泪水更加恣意地流下来:是天眼!是天眼!三界有救了!我的儿啊! 我浑身打了鸡血般死命用力,只求孩子快点生出来。 长生在一旁叫道:“珠珠,是个小弟弟,我不要小弟弟,珠珠,替我杀了小弟弟,你说过是小弟弟,你就会自己杀了他!” 我不理会长生的叫嚣,只一个劲地用力生着。 孩子,加油!孩子,你快点出来,三界等着你拯救呢! 长生从地上跳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吼叫着:“珠珠你骗我,你还是喜欢小弟弟,不喜欢我!我要杀了小弟弟,这样就没有人和我抢珠珠了!” 长生怒吼着,张嘴就对着我喷火球! 昊天,救我! 一阵热浪袭来,我近乎绝望。忽然,一道透明的屏障从天上落下来,隔开我和长生,长生口里吐出来的火球撞到屏障上又被弹了回去。 一张久违的面孔从天而降,一股热浪自我眼里夺眶而出。 长生发疯似的攻击着屏障,昊天只是紧紧握住我的手道:“绛珠,别怕,我来替你接生……” ******************* 我是在一片哇哇啼哭的声音中昏死过去的,又在同样的哭声中醒来。 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混沌未开。天与地好像包裹在鸡蛋壳内,黄白交错。 小儿哇哇啼哭的声音洪亮而清脆。我撑起身子才发现身上盖着昊天的衣服,我四下里寻找昊天父子的下落,却只见混沌中一片夺目的光芒。我挣扎着起身,双脚虚弱,全身发麻,撑着一口气,跌跌撞撞向那亮光走去。 亮光中一把金色的龙椅,昊天抱着一个光/身赤/体的婴儿,坐在龙椅上。婴儿的眼睛雪亮雪亮的,白藕般的小手小脚在空中乱挥乱舞,哭声洪亮。 儿子!我的儿子! 我心里涌动着无限柔波,轻轻跪在昊天脚边,颤抖着手去抚摸那美好的小生命。 小宝宝仿佛感受到来自母亲的温柔,一下停止了哭声,只是睁着明亮的眼睛无辜地盯着我,蓦地嘴巴一咧,笑了起来。笑声如迎风而鸣的银铃。 我激动地抓住昊天的手,“昊天,你看你看,宝宝笑了。” 很快,我便发觉了不对劲。 我仰起头看昊天的脸,他的脸像一朵睡莲,安静而祥和。眼睛睁着,却是一动不动。我摇了摇他的手,发现他的手僵硬冰冷,整个身子都无法动弹,像是一尊石雕。 我唬了一跳,孩子又开始哭泣了。我想从昊天怀里抱过孩子,却怎么也抱不下来,我只能脱下身上的衣裳裹在孩子身上。 看着眼前的昊天和孩子,我踉跄着向后退去,泪水一颗接一颗滚落下来。 这是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天眼不是降生了吗?小金不是说过天眼是三界的救世主吗?为什么这三界还是无法恢复原貌? 身后突然飘来阵阵莲花的香气,我回过身去,望见了莲座上坐着如来。他慈眉善目,浅笑吟吟。 我脚下一软,跪在了他的跟前。 “求佛祖指点迷津。” “绛珠,你是天煞孤星的命格,会给每一个爱你的人带去不幸。他是三界至尊,至高无上的王,他的不幸便是三界的不幸。” 我惨淡地笑,“如何化解这不幸,请佛祖指点迷津。” “解铃还须系铃人。”如来深不可测地笑着。 我突然心智清明起来,我是一切祸根之源,那就将我这个祸根除去便是了。 不该发生的爱让它消失便也罢了。 我起身走到昊天跟前去,凝视着眼前人沉静的面容,我的心涌动着无数无数的柔波。化身一缕风,我进了昊天的身体。 昊天心房中的景象令我一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重重地呜咽起来。 心壁上写满“绛珠”二字,密密麻麻,挨挨挤挤,找不出一丝缝隙。 我开始一个一个揭下那些字,每揭下一个字,心壁上便渗出鲜血来。我不停地揭着那些名字,不知道过了多久,揭下最后一个名字的时候,心壁已然成了血墙。鲜血不停地淌下来,像沿着石壁流淌的水帘。 我又到了昊天的脑海。脑海泛着蓝色的波光,每一道波光同样反射着绛珠二字。我一边凄楚地笑着,一边施法熄灭所有的波光,然后坐在脑海岸边嚎啕大哭了一场。 这一场惊天动地的爱到最后终究要化成梦幻泡影。 再望一眼已经平静无波的脑海和心湖,我离开了昊天的身体。 我不敢看父子俩,一眼都不敢,只是安静而宿命地跪在如来跟前。 “你是西天来客,却在东方天庭掀起了如此洪波巨浪,现在该是离开的时候了,随本座回西天去吧!从灵河来,归灵河去,天地万物,原封不动。” 如来的声音自有一股宁人心魄的力量。 我向着如来,深深一叩首,道:“绛珠原是灵河边一株红姑娘,因为旷世奇寒冻伤,得神瑛太子日夜灌溉,才复苏结果,得了原不属于我的名字:绛珠。而今一切纷扰即将过去,这绛珠的名字也可舍去了吧,就连这仙胎肉身皆可舍去。” “红姑娘,你终于彻悟了。舍去放下才能得到永生。” 我平静而坦然地给了如来一个笑容。左手运法变出一个透明的瓶子,抬起右手手腕用牙咬破了,让殷红的血液一滴滴注入瓶子。 听着血滴流入瓶子的声音,我对如来道:“初龙曾是佛祖坐下弟子,望佛祖念及昔日师徒之谊,替我将这瓶鲜血交给他,让他脱离魔道,回归正道,自此,我便再无牵挂了。” 如来微笑着颔首。 当我流尽最后一滴心血昏迷倒地的时候,身后,混沌的天地缓缓分明,昊天父子连同龙椅一起随着逐渐和地分开的天空一起慢慢升高…… ***************** 不知道日月更替时光流转,已是多少个春秋。 我像是冬眠春醒的动物,可是我睁开眼睛,望见灵河水中,我只是一株植物。河水中倒映出我聘婷玉立的身影,纤细的草茎嫩绿晶莹,长长的叶柄垂直对生着心形的草叶。 和很多年很多年,无数次望见的灵河中我的倒影一样,我依旧是一棵红姑娘草,卑微而朴素。 灵河两岸的风景还是那么悠然恬静,麋鹿羚羊,鲜花野鹤。 “天帝的儿子今天来雷音寺拜会如来,你们知道吗?”一只多嘴的野鹤扑扇着翅膀同其他灵兽说道。 “知道又怎样?天帝的儿子何等尊贵的身份,我们又岂能轻易见到?见不到天资玉容,知道这个消息,知会徒增怅惘而已。”一只麋鹿呦呦叫着,其他灵兽跟着叹气。 我默默地立在灵河边,任风吹动我的草叶,心已经平静无波。RS 帝坤番外篇 天君的儿子帝坤应一场近乎灭顶的天劫降生三界,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在三界之中人神共敬,妖魔鬼怪也都齐拜服。 天劫之后,三界是一派风调雨顺,祥瑞吉庆的景象。 天君从帝坤一降世,便抱着他上凌霄殿。 从襁褓婴儿之时便耳濡目染三界政务,帝坤长到少年时,英明睿智便已远播三界。三界之中,流传着各种帝坤如何四两拨千斤,以柔克刚地帮助天君化解政务疑难的故事。 比起英明睿智的救世主形象,帝坤的美貌更让三界各路妖魔鬼怪地仙神人高山仰止。关于帝坤美貌的故事在三界传得玄乎其玄。 传说,天庭有一年新晋了一个雀神。雀神是孔雀精修炼千年得道的。他一向自诩三界最美,却在入天为仙到凌霄殿朝见天君之时,见到了天君怀里的帝坤,立时对自己的容貌羞惭无比,一时难以接受,当日便从诛仙台跳下自杀了。 雀神之死归咎于他自己的自视甚高,一朝受了打击便做出偏激的事情来。 那些个没有野心的平庸之辈,对帝坤便充满了好奇,只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见上一面,哪怕只瞟一眼,便也三生无憾了。 帝坤渐渐地,也知道自己生得美。 他是个冰雪聪明的孩子,总暗地里观察他的父君。父君很美,自己的样貌身形大致都遗传自他,可眼睛仍旧长得不一样。 照顾帝坤饮食起居的侍女宝蟾总是望着帝坤的眼睛赞叹,三界之中再也找不出第二双如此美丽传神的眼睛了。 侍女玉儿便道,就是这双天眼拯救了三界的,并世无两的珍宝,岂能找出第二双来? 宝蟾和玉儿都是天庭之中老资格的侍女了,帝坤从小就跟着她们两个长大,平日里总亲昵地唤她们宝蟾姑姑和玉儿姑姑。 帝坤问她们,你们见过我娘亲么?帝坤的眼睛生得漂亮,是不是因为像娘亲? 宝蟾摇头,帝坤的眼睛是天眼,遗传自天君。 帝坤又问,那我娘亲的眼睛和帝坤的眼睛生得像不像? 玉儿拉拉宝蟾的衣袖,二人就都不做声了。 帝坤常常对着瑶池水,对着寝宫内的镜子端详自己那双天眼,真是一双美到令自己都被倾倒的眼睛。 瑶池里住着一条瞎眼金龙。帝坤在瑶池旁照影的时候,那金龙便从鲤鱼堆中游上来,用龙角轻轻地碰帝坤的脚。 帝坤心疼地看金龙那两个黑魆魆的眼眶,那里面已经没有了龙眼。 听说,你有一双三界最美的眼睛。金龙神往地问。 帝坤伸手抚摸金龙的胡须,是很美,可惜你看不到。 金龙却一点儿都不怅惘,反而十分兴奋。 虽然看不到帝坤的眼睛,可是我能想象得出来。金龙骄傲地描述了帝坤的眼睛,然后反问帝坤,我形容得差不多吧? 帝坤太吃惊了。他抓住金龙问,龙伯伯,你看不见帝坤,为什么却能将我眼睛的样子形容得如此到位呢?你是因为见过帝坤的娘亲么? 金龙听了帝坤的追问,瞬间就沉入了瑶池水底。 帝坤没法,只好去找天君。 天君看见了帝坤便慈爱道,帝坤,等你再长大一些,父君便不用再抱着你坐那把龙椅了,你可以自己坐镇三界,做至高无上的王。 帝坤对那把龙椅不感兴趣,他爬上天君怀里,搂住他的脖子,撒娇道,父君,我的娘亲在哪里?父君什么时候可以带帝坤去见娘亲? 帝坤的话令天君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帝坤一再追问娘亲的下落时,天君便沉默着走开。 天庭之上,每一个神仙都对帝坤的娘亲避而不谈,帝坤困惑极了,可又没有人能够给他答案。 东海龙王做寿,天君派了太白金星等神仙前去送寿礼。帝坤央了天君,让他跟随太白金星等神仙去东海玩。 天君应允了,帝坤欣喜若狂。 东海龙三公主的夫婿杨戬是父君姐姐的孩子,帝坤按照亲戚关系应喊他一声表哥。帝坤对这个姑表哥印象特别好。他虽然只在下界为仙,从不到天庭走动,可是却对帝坤异常关心。 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帝坤总能收到表哥寄来的生日礼物,都是天庭见不到的小玩意儿,帝坤虽说是救世主,可到底还是孩子,对那些新奇玩意儿丝毫没有抵抗力,对这个表哥便也异常欢喜。 帝坤想,东海龙王的寿诞,表哥作为东海的乘龙快婿,是一定会去贺寿的。自己就能在寿宴上见到他了。 关于娘亲,天庭所有的神仙仿佛都受了禁口令似的,帝坤想去东海向表哥打听打听。 到了东海,帝坤如愿见到了杨戬。 但是因为他是高贵的三界储君,被一群的神仙簇拥着,东海龙王深怕照顾不周,可劲叫人跟前跟后伺候着,所以他只能在人群中远远看一眼杨戬。 表哥帅呆了。一袭黑长披风,器宇不凡地立在神仙班列。他身边跟着一个妖娆艳丽的妇人,妇人手边牵着一个长得玲珑讨巧,和自己一般大的孩子。三口之家,何等幸福完满。只是表哥看起来闷闷不乐,对他的妻子儿子并不热情。 这样的表哥还是那个对他表示了无限关心与热情的表哥么? 帝坤对这个表哥充满了好奇。 喧嚣吵嚷的寿诞终于结束,帝坤该回天了,于是他下令东海龙王让表哥送他出东海。到了东海上空,帝坤支开了跟随的神仙,一下子扑进表哥怀里,淘气地撒娇。一直让人觉得是面瘫的表哥竟然露出了难得的笑容。 他一把将帝坤抱在怀里,还让帝坤骑在了他的脖子上, 帝坤太开心了,虽然这是第一次和表哥见面,可是和表哥之间却亲得不得了,这样好的表哥一定能够告诉他娘亲的下落的。 表哥,你知道我的娘亲在哪里吗? 已经死了。表哥爽快地回答了他,整个人仿佛在瞬间就苍老了一千岁。 帝坤哭了,哭得很伤心。自出生以来他还从来没有如此脆弱过。他向表哥打听娘亲生前的事情,表哥说,她生前是西天来客,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表哥转身就沉入了东海,波浪很快淹没了他的身子。 娘亲生前是西天来客。帝坤牢牢记住表哥的话,他筹谋了很久才争得了一个去西天的机会。 西天的风景很美,灵山灵河,宁静中透着安详。雷音寺更是灵山上一颗闪耀的明珠。 帝坤走在灵山通往雷音寺的云梯上时就在想,娘亲生前是不是也走过这条路。 如来率领着一众僧佛,站在雷音寺门口热烈欢迎东方天庭的储君。他说,帝坤,救世主,本座知道你的来意,却无法向你透露任何消息。 帝坤很失望,雷音寺为他安排的任何招待节目他都觉得索然无味。 他一个人踱步到灵河边,灵兽们欢叫着围上来,大家争相打量他的美貌,他站在岸边一动不动,当一尊展览品。 哇!这就是帝坤啊!真的好美,美得惨绝人寰。 灵兽们各种花痴流口水,帝坤黯然一笑。 雷音寺上传下佛旨,不许灵兽围观帝坤,要他们遵守西天礼仪。灵兽们悻悻然散去,帝坤一个人沿着灵河缓缓地走。走着走着,帝坤便摔了一跤。在他摔倒的地方,有一株绿色的红姑娘。纤细的草叶在金色的阳光底下绿得晶莹剔透。 帝坤感到好奇,为什么平地也能摔倒? 帝坤爬起来,跑回原地,又沿着来路缓缓地走,这回他走得分外小心翼翼,却依然在经过红姑娘身边时摔倒。 实在是太邪门的事情了。 帝坤又试验了几次,不管他走得再小心却总是在红姑娘的旁边摔倒。帝坤盯着那株红姑娘死死地看,他的心里涌出许多许多异样的情愫来。 他想去问问如来,关于这株红姑娘。 帝坤向着灵山走了几步,又停住了脚步。当他折回身子再看那株红姑娘时,发现红姑娘早已失去了影踪。 帝坤再次走到先前红姑娘生长的泥土旁,这一回,他没再摔倒。RS 杨戬番外篇 那一天,当整个芙宫突然震动,他看见金龙驮着她避开了坠落物,冲了出去。她惊慌失措的神色,牵动他的神经,可是当他想御风追上她的时候,一切瞬间就定了格。 周遭的妖魔鬼怪神仙全都被施了定术般,大家大眼瞪小眼地站着,却是丝毫不能动弹。 芙宫很快便坍塌了,所有人被压在废墟下。 无边的黑暗铺天盖地,眼前除了黑还是黑。 他担忧她的处境与安危,担忧着担忧着,他便渐渐失去了意识。 他不知道天地万物是何时各归各位的,清醒过来时,他已置身东海的龙宫。 眼前的色彩不再是一片乌漆墨黑,而是东海龙宫的水晶之蓝。明晃晃的蓝,剔透晶莹。他还是玉皇天君的外甥,龙三公主体面的夫婿。 “杨戬,你看我们的孩子好看吗?”颖梨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儿讨喜地凑到他跟前来。他记起来他和颖梨的孩子还未出世,就胎死腹中。而颖梨手里抱的是白狐的孩子。白狐害死了颖梨的孩子,于是以子还子。 颖梨的生活有所寄托,他便了了一桩心愿。他和颖梨的婚姻是交易,是情非得已,是他为三界做出的牺牲。 他把名分给了颖梨,把心给了另外一个女子。 那个女子从芙宫飞走后就再也没有看见,仿佛从三界消失了一样。 东海龙宫里住着一只老金龙,她总是骄傲地跟他说,她的儿子是她的骄傲,因为她的儿子入了天庭为仙,只是她不知道他的儿子已经失去了双眼,失去光明。 那是他自三界回归太平后第一次踏足天庭,也是唯一一次去了天庭。在瑶池边,他终于见到了那只瞎眼金龙。 你知道主人去了哪里吗?当瞎眼金龙听出他的声音,满含期待地问他话时,他的泪绝望地落下来。 那一天,他看着他驮着她飞离了芙宫,可是他竟也不知道她的下落,自己最后一线希望也落空了。 他无头苍蝇一样在天宫的长街上漫游,失魂落魄,狼狈不堪。 迎面飞奔而来一个美艳的神仙,他泪流满面,神色绝望。他和他撞了个满怀。那个神仙抱住他嘤嘤呜呜地哭。他说,原来他不是三界最美,他这一生只为追求一个美字而活,可是在见到帝坤后,他就知道自己的追求注定要落空,既然做不了三界最美,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那神仙离了他之后,便从诛仙台上跳下去香消玉殒,尔后三界传得沸沸扬扬,他才知道那天在天庭长街上遇到的神仙叫雀神。 当时,伫立在天庭长街上,他只记住了帝坤的名字。 帝坤,应劫而生的天眼,三界的救世主,天君每日抱着他上凌霄殿,坐镇龙椅,统御三界。三界的人对帝坤充满了好奇,他却并不感兴趣。 这个凭空出现的储君到底是谁?他并不想知道。他只想知道她在哪里。 去和天君辞别的时候,他见到了天君怀里的帝坤。 惊鸿一瞥,他当场落下泪来。 那时候,帝坤还很小很小,乖巧地趴在天君怀里甜甜地酣睡着。 他注视着那张沉睡的小脸,泪水止不住哗哗地流。 天君的泪也静悄悄地滑落。 舅甥俩相顾无言,清泪千行。 啥也不用再说,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这一张孩童的脸已经告诉了他,他的娘亲是谁。 没有和天君说任何一句话,他默默转身,流着泪在天君同样泪眼模糊的视线中走远。 自此,他再也没有来过天庭,但是每一年,帝坤的生日,他都会给他寄礼物。余下的时间,他踏遍三界每一寸土地,寻找她的芳踪,但是一无所获。 他渐渐地,不再奢求能够找到她,他已把找她当做自己生命的全部。 有一年,东海龙王做寿,颖梨给他捎来消息:回来么?父王很想你,他已经很多年很多年没有见过你这个女婿了。 红色的枫叶上透露的讯息,没有只字提及她对他的思念,他知道她已把不思念一个不该思念的人变成了毕生的挑战。 他将枫叶抛向空中,空中秋阳艳丽地笑着,枫叶在那笑容里化为灰烬。他原本不打算回东海,可是三界都在传救世主帝坤会去给东海龙王贺寿,他的心怦然一动。 那个孩子,他有数百年没有见过他的面了,不知他长到多高多大了。 心里有一份挂念牵引着他回东海去。 龙王寿宴那天,整个龙宫热闹非凡。 储君帝坤被团团簇拥着,坐在高高的贵宾座上。他高贵美丽,像世上最善良的明珠,谁也不可比拟。 他就那么站在人群中,远远地仰视着帝坤,仰视着自己遥不可及远在天边的爱情。 他是她的儿子。他的身上流着她的血,那么她便是永远不死,生生不息的。 他寻了她这么多年,心里那丝深深的担忧终于在此刻释然。 她没有死,她就坐在那高高的台上,受所有人的朝拜。 而帝坤,那个美丽的储君,他从高台上对着他微笑。 那微笑有着太深的她的痕迹。 他记起他第一次见她时的情景。 那时候,他还只是个南天门的小小守将,不过仰仗舅舅的君威,入了天庭仙班。 她翩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所有的天兵天将围拢过去,她却不慌不忙,向着他微微一笑。 来者是谁?他问。 西天灵河小仙绛珠。她答。 自此,他原本冷酷无情的心陷落在一片初阳朝霞般的微笑里。 于是,当帝坤站在东海的波涛滚滚上问他,表哥,你知道我的娘亲在哪里吗? 已经死了。他爽快地回答了他,可是整个人却仿佛瞬间就苍老了千岁。他的心已经不堪这沉重的负荷。看着泪如雨下的帝坤,他的心痛到不能呼吸。当帝坤向他打听她生前的事情时,他道出“西天来客”四个字,便再也控制不住,一头沉入了东海的浪波。 浪波之下,他望见帝坤怔怔失神的目光。帝坤只看见东海的海水瞬间就涨高了,帝坤看不见,海水之下他早已泪雨滂沱。 绛珠,你知道我在想你吗? 绛珠,你知道我在找你吗? 绛珠,你到底在哪里? 绛珠,你可知道有些爱发生了,就再也无法抹去……RS 颖梨番外篇 父王的寿诞之上,我终于见到了他:杨戬,我的丈夫。 我将爱儿使劲拉到他跟前去,让爱儿甜甜地唤他:父亲! 可是,他始终愁眉不展。 这也难怪,爱儿毕竟不是他的亲生骨肉,他又怎么可能疼他疼得起来呢?即便是亲生的,他也未必肯另眼青睐,因为看母敬子,我这个娘终不是他心尖儿上的女子。 看着东海之上,他和帝坤谈论那个女子时流露的沧桑与忧伤,我的心也跟着沉重。看着帝坤亲昵地趴在他怀里,看着他把帝坤一把甩到了肩上,他们那样亲密欢畅,就像一对父子。 原来,不必是亲生的,只要是那个女子的孩子,他便视如己出。 当帝坤问他:表哥,你知道我娘在哪里吗? 已经死了,他爽快地答。 帝坤嚎啕大哭着絮絮问着其他事情,他只告诉他四个字“西天来客”,便迅疾沉入了东海。 帝坤在水面上放声大哭,他在水面上无声哽咽。 那样恣意不断的泪水,令东海的水面瞬间就涨高了。 看着他哭得身子发抖,不能自已,我多想上前抱一抱他,杨戬,我的丈夫。可是我不敢。我知道我和他之间任何肢体上的接触,都会令他嫌恶。 天庭之上,我们曾经度过短暂的快乐时光,那是因为他忘记了那个女子,否则他怎么会容许我怀上他的孩子? 孩子,想到孩子,我的心便痛到不能自已。 如果那个孩子没死,现在会不会改变他对我的态度? 或许会,或许不会。 三界复归太平,他的生命除了寻找一缕杳无踪迹的风,再无其他。谁也不能试图用另外的东西绑住他早已飘零的心。 **************** 关于爱儿,我只想说我和他和月娘娘是一份畸形的缘分。 因为恨,因为要报仇,我去了赤霞宫。 爱儿早已是月娘娘的心头肉,月娘娘怎么容许我去伤害他呢? 那孩子着实可爱得很,我见到他第一眼便放弃了复仇的念头。白狐的罪孽与她何干? 月娘娘怜惜我,开导了我许多话。她说,以直报怨,算不上最狠的手段,以德报怨才是最致命的打击。她说,恨一个人容易,爱一个人却难。 我想到杨戬,因为爱,他活得何等艰难? 我要让爱儿爱我,爱儿爱我,才是对白狐最好的惩罚。而要让爱儿爱我,必须是我先爱他。 现在,我已不再去深究爱与恨,恩与怨,与爱儿与月娘娘相处的数百年,生活平静到让我竟舍不得破坏这美好。 杨戬,如果一切可以重头来过,我多想我没有爱上你。 爱你成了我一生的悲剧。求而不得,真的好累。 可是人生从来没有后悔药。 杨戬,如果一切可以重来,你还会允许自己爱上那个不该爱上的人吗? 当你为她嚎啕大哭的时候,是否会感觉到累。 咱们这些人,纷纷扰扰,风风雨雨到如今,是否早就应该选择麻木二字? 绛珠,我们曾经是朋友。可是友情总在遭遇爱情时变得不堪一击。 当日在天庭,白狐跑来告诉我你和杨戬曾经有过一段情。那一瞬,我就将你从我的心门之内推了出去。 即便那时候,我还没有想起我们曾经的挖骨之仇,毁容之恨,我亦无法再和你做朋友。 爱情永远是自私的,自私到它成了一个人的事情。 绛珠,你到底还活没活在三界之中?为什么你消失无踪,还是无法停止大家对你的想念? 那些爱你的人,自不必言说。我,曾经恨你的人,都无法不想念。 绛珠,你的帝坤很可爱,和我的爱儿一样可爱。R1152 紫鹃番外篇 坐在妆台前,她盯着镜中身着新娘喜服的自己,一抹娇羞爬上了眼角眉梢。 她的好姐妹婆婆纳走了进来,悄无声息站在她身后。 从镜中,她望见婆婆纳一脸歉然。 对不起啊,紫鹃。婆婆纳说。只有答应他让你和他成婚,他才愿意喝下佛祖送来的血。你要知道只有喝了那血,他才能脱魔。 她好笑地看着婆婆纳,反问道,你傻了?嫁他,不是我一直以来的梦想吗?现在既可以嫁给他,又能够让他脱魔,不是一举两得相得益彰的事情吗?你怎么还对我说对不起呢?应该我跟你们说谢谢才对。 婆婆纳听她这样说,终于是流露了一丝释然的笑容。 她从身后抱住她,把头搁在她的肩上,鲜红的新娘喜服将她们二人的脸都映衬得分外娇美。 紫鹃,婆婆纳说,恭喜你,终于和初龙有情/人终成眷属了。祝你们幸福。 她喜悦地点头。她和初龙终于两情相悦了,要知道从前初龙的心里只装着姐姐。现在真好,初龙的心里终于装下了她,而姐姐只是姐姐。 姐姐,我和初龙要成亲了,你会祝福我们的,对吧? 她满怀喜悦地盖上了红盖头,满怀喜悦地由婆婆纳搀扶着去喜堂拜堂。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初龙没有父母,他们只能拜艾莽。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这一拜,艾莽受得。 夫妻交拜完毕,送入洞房。 洞房之内,红烛高烧,喜气洋洋。 初龙挑开了她的红盖头,他的眼里闪动着红烛跳动的火焰,也闪动对她满满的爱意。 我终于娶到你了,紫鹃。他情深意重地说,眸子里漾满怜惜。他拉着她的手,走到放着合卺酒的桌旁。 他说,喝了交杯酒,我们就是正式的夫妻了,从今往后夫唱妇随,和和美美。 她幸福地想哭。 是的,从今往后,那是再幸福不过的日子。夫唱妇随,和和美美。 她含泪笑看着初龙拿起了桌上那两杯合卺酒。 杯里不是酒,那鲜红的液体是如来送来的鲜血。西天来使说,佛祖念及往日师徒情谊,不忍见初龙堕落魔道,所以特送来鲜血一扎。喝了那血,初龙便能脱魔。从今往后,等待他们的便是过也过不完的美好日子。 她几乎迫不及待地接过了初龙递过来的酒杯,他与她的手臂勾在一起,一仰脖,饮下了这两杯别样的合卺酒。 婆婆纳交代说,一定要让初龙喝掉那一扎鲜血,一滴不剩。 于是她拿起了装着鲜血的酒壶,给他的杯里重新注满。她说,夫君,让为妻好好敬你一杯,从今往后,你就是为妻的天,为妻的地,为妻的靠山和依傍。 他笑意深深,一仰脖,又是一杯。 她又说,夫君,让为妻再敬你一杯,从今往后,为妻不但要好好照顾你,尽一个妻子的本分,还要给你生一堆孩子…… 她话还没说完,他就兴奋地抢过酒壶,一仰脖,一整壶喝了个干干净净。 然后在她的笑容中,他倒在了地上,面容紫胀,眼睛突出,口吐白沫,全身痉挛。脱魔的过程原来是如此痛苦,他的手指在地上扒破了,鲜血淋漓。 她不停同他说,再忍忍,所有的风雨就都过去了。再忍忍就雨过天晴了。 然后,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在极尽的痛苦中晕死过去。 她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他七天七夜,当他终于睁开眼睛,她哭着扑进他怀里,一叠连声唤着:夫君,夫君,夫君…… 可是他却面色一赧,尴尬地推开她,笑道:紫鹃,你在开什么玩笑?你怎么可以喊人家夫君呢? 她瞬间怔住了。 艾莽和婆婆纳来了。 他一见他们,就抓着他们问,姐姐呢?姐姐呢?姐姐为什么不来看我? 她的心瞬间跌入谷底。他脱了魔,回归了正道,便是从前的初龙了。她怎么可以忘记从前的初龙心里眼里脑海里只有姐姐一个人。 ****************** 他大病初愈,身体十分虚弱,可是他每天闹嚷的唯一一句话便是:姐姐在哪里? 她每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 婆婆纳不停地和她说对不起。她只是摇头,难道知道他脱魔就会忘了自己,她便不帮他脱魔了吗? 婆婆纳却还是歉然地跟她说着对不起。紫鹃,你不懂,我欺骗了你,我一早就知道西天送来的血是姐姐的血,我一早就知道他喝了那血,便会忘记爱你的心,喝了那血,他的心便又是姐姐的了。 她只能惨淡地笑。姐姐,姐姐,姐姐像个魔咒。姐姐倾尽了自己的血替初龙脱魔,初龙唯有用自己的爱偿还她,也算扯平了,只是自己算什么呢? 他病好的时候,便整顿了行装,同她告别。 他说,我要找姐姐去。姐姐是不会死的。 她强颜欢笑答,我也要找姐姐去,不如同行。 他一怔,继而微笑着点头。 他的笑是腊月寒冬的暖阳,驱走她心头的雾霾。没有爱情,还有友情在啊!更何况他们之间是亲情。 婆婆纳和艾莽也背着行囊,在屋外等她。 看着他和她手携手从屋内走出来,他们二人释然地笑了。 他和她也笑了。 阳光特别明媚,微风特别轻柔,可是没有了姐姐,再美丽的风景亦是残缺。 等找回姐姐,他们还是灵河五友,无忧无虑,自由自在,修仙日常,永远不分离 。R1152 11.14想说的话 看到大家的留言了,很感谢你们对绛珠传的支持。绛珠传的读者中有不少是霍迷,上网搜到这条新闻,贴上来,留个纪念吧。新文《良妻》已经上传,正在后台审核。古言,重生,宅斗。希望大家会喜欢,然后多给意见。女主白云暖的性格和绛珠完全不一样,很期待。李子的每一点进步都离不开亲爱的你们给我的支持。《良妻》是2015年的大任务,希望我们一起度过2014,也能一起相伴走过2015.写文有人看,有人发言,对一个写作的人来说,是最珍贵的回报。另外祝福大家万事如意。 网/易娱乐8月21日报道日前,网友发起了个“万名网友联名上书跪请霍建华出演天君”的话题,转发过万,华哥真是威武。天君顾名思义就是天上的皇帝,这不是玉皇大帝吗?让华哥出演玉皇大帝,网友们真是神思路啊!而华哥,你就顺应民意,从了吧!……天君到底是个嘛角色,竟让网友们直呼除了霍建华,纵观娱乐圈,再找不出第二个拥有天君气质的男明星了。《绛珠传》的书友们,你们这样捧华哥,踩倒一片男明星,真的好吗?各路明星粉丝先不要掐架,《绛珠传》的男主除了霸气万方君临三界的天君大大之外,还有阴柔干净极端专一容易受伤的**美少年神瑛,以及外表冷漠内心火热的面瘫将军杨戬,网友们同样直呼娱乐圈找不到这样气质的男星啊,男明星们再一次表示很受伤。也有网友提议李易峰和都教授金秀贤适合扮演神瑛,杨戬的扮演者则有网友提议正和姚笛合作《从爱情到幸福》的台湾演员李威。I954 神瑛番外篇 天刚泛明,一阵阵的朔风吹来,寒冷异常。极目所至,是琼装世界,玉琢乾坤,一派皓鹤夺鲜、白鹇失素的好景。 雪地里站着三个人,鲜艳的斗篷风帽,风姿绰约。 香雕粉捏、玉裹金妆的少年男女一左一右伴着中间英眉秀目、风采如神的圣女。 他们肃静地看着眼前的冰雪世界,他们早已习惯了这雪,习惯了这寒冷。 旷古情劫时,天君无法归位,三界一下被冰雪倾覆。而他们生活的浣雪城因为本就是冰雪的家园,反倒躲过了一劫,但也因为不与三界其他地方风水相同,浣雪城自此移出了三界之外。 那冰雪对于三界其他地方来说是灭顶之灾,对于浣雪城却是祥瑞天和。 “花花,如月,你们再也回不到三界了……”圣女怜惜地看着她身边的兄妹。 那两个孩子一怔,旋即笑道:“浣雪城早已是我们的家了。” “那你们想你们的父母吗?”圣女问。 牛郎和织女。花花如月想起这两个名字时,依然是微风和煦的笑容。 花花说:“是儿女当然会想念父母,是父母当然也会想念儿女,但是放在心里便好,就算不见面,我们也永远是父母子女割不断的血缘。” 圣女将两个孩子揽到了怀中。 如月说:“圣女,哥哥,你们听,有谁在风里哭?” “不错风中有哭声。”花花竖起耳朵听。 小雨也听见了那哭声,呜呜咽咽,哀哀凄凄,十分婉转。 此刻的浣雪城被朔风吹得冻成了一个耀眼鲜明的玉合子。 小雨感受到有一缕风正环绕着自己,哭诉着什么,可是她又听不清它具体在哭诉些什么。她伸手抓它,只是一缕无形的风,如何抓得牢? 隐惠和婆婆从浣雪城的宫殿内飞了出来,他们落在小雨跟前,落在那风里。他们在原地转着圈,仿佛和着那一缕风在跳舞。 蓦地,隐惠震惊道:“是魔君!” “绛珠?”小雨又惊又喜。 “不是,是神瑛魔君。”隐惠答。 他在魔界千年,他绝不会有错觉。 小雨让侍女找来一只叫瑶卿的瓶子,那瓶子通体晶透,专门吸风纳气。 瑶卿在空中忽上忽下飞着,整整捕捉了半日,直到太阳挂到中天才捉住了那缕风。当瑶卿将那缕风吸进自己的瓶身,他立时累瘫在地上。小雨伸手从地上捡起他时,他重重地咳了一阵,方才说出话来。 圣女,瑶卿说,这是一缕冤魂,生前冤屈太重,死时竟无怨气,这才保留了一缕魂魄,不然早至魂飞魄散了。 听瑶卿如此说,在场的所有人不免怜惜。 小雨不知道神瑛生前还遭遇了哪些坎坷,她只知道他对绛珠有一段刻骨铭心的情。 神瑛的魂魄被收入瑶卿之后就不再呜咽哀鸣,他仿佛找到了安放自己的墓穴。小雨将瑶卿交给隐惠和婆婆看管,神瑛就这样在瑶卿之中安安静静地度过了千多年。 ***************** 初龙脱魔后,小苦和白狐没了钳制他们的混世魔王,便得了自由。 昔日,他们原是神仙,因为白狐病重,小苦带着她四处访药拜医。遇着初龙,告诉他们一法:只要催动摄魂忘性丹,便能堕去仙身,白狐的病也就不药而愈了。 摄魂忘性丹原是艾莽下给白狐的毒药,用以控制白狐为魔界所用。艾莽脱魔后,知道摄魂忘性丹催动咒语的,只剩了初龙。 为救白狐,小苦当然不假思索便和初龙做了交易,初龙治好白狐的病,小苦和白狐便自此成为他的刍狗。白狐被激发体内的摄魂忘性丹,帮着初龙干了许多为虎作伥的坏事,而小苦并没有迷失本性。小苦用自己的魂魄偷偷地喂食白狐体内的摄魂忘性丹,企图扳回白狐的本性。扳回一点是一点。 初龙脱魔了,小苦正庆幸他和白狐从此可以回归正道。可是白狐受摄魂忘性丹的魔咒蛊惑,依旧作恶多端。那摄魂忘性丹最喜的不过是吸食魂魄,白狐每日吸食进的都是些毒魔狠怪恶鬼凶神的魂魄,以至白狐心性恶戾,在作恶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一去不返。 小苦每日备受煎熬,想着三界已复归平静,四海升平,容不得那许多恶的存在。白狐再继续下去,只会迎来毁灭的结局。他怎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受那灭顶之灾呢? 权衡再三,小苦还是决定牺牲自己,挽救白狐。毕竟,白狐不是一个人,她还有个儿子,她是母亲。 小苦乔装妖魔,让白狐吸食了他的魂魄和精气,当白狐发现时已来不及。小苦在白狐体内与那摄魂忘性丹同归于尽。 白狐只觉体内如爆炸一般,正与邪两股力量在疯狂地较量,所有恶的浑的风气一股股离开她的身子,她在巨大的冲击波中昏厥过去。 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阳光里。七彩的阳光如此明丽,涤荡她的身心。她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清明,心灵得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 她在那阳光里傻傻地笑着,直到看见了脚边躺着的小苦,她依旧傻傻地笑着,笑到哭。 小苦没有了魂魄,只剩了躯壳。那躯壳在她的目光中一点一点化去。她猛地回神,用法力阻止了那躯壳的风化。她倾尽所有法力给自己和那躯壳造了结界,就像一个透明的圆球,她抱着小苦坐在那晶莹剔透的圆球中,与外界隔绝。所有企图蚀化那躯壳的东西都进不来,天与地,万事与万物就剩了她和那躯壳两个。 她抱着躯壳不知坐了多久,圆而透明的结界竟然飞起来了。她抱着躯壳一动不动,任由结界载着他俩飞翔。 无论飞去哪里,无论结局怎样,她都心甘情愿。将前程交给宿命。 ***************** 隐惠一直将那只叫瑶卿的瓶子随身佩戴在腰间,像一件极其华丽的坠饰。 千年来,隐惠同瑶卿说了许多许多话。瑶卿却一言不发,和他身子里装的神瑛的魂魄一起沉默不语。 瑶卿,魔君还好吗?隐惠每日都会问瑶卿这句话。瑶卿不答,隐惠也感到安心,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没有说话就是最好的表达。 有一天,瑶卿突然开口了。隐惠,他说,你快去浣雪城门口! 去浣雪城门口干什么?隐惠困惑地问瑶卿的时候,瑶卿又不说话了。 隐惠只好按照瑶卿说的,快步赶到了浣雪城门口。 浣雪城门口,有一个大大的晶莹剔透的圆球飘落下来。它安静地停在浣雪城门口的雪地里。 隐惠太震惊了,他望见圆球中一对相拥的人儿,竟是绛珠和神瑛。太匪夷所思,太不可置信了。 隐惠又惊又喜,不知所措,瑶卿又开口了,快将我的瓶口打开,那个结界马上就要碎了。 瑶卿话音刚落,那个圆球的表面就出现了一道道皲裂的痕纹。眨眼间就如水中的气泡破碎了。隐惠赶忙打开瑶卿的瓶口,奇迹出现了。 瑶卿体内,神瑛的那缕魂魄如一道耀眼的明光飞出,直直落进白狐手中小苦的躯壳里。小苦睁开眼睛的同时,白狐的身子被风和日光瞬间侵蚀了,只眨眼功夫,便在空气中消失不见。 “绛珠魔君!”隐惠惊惶地喊。 瑶卿清咳一声道:“她不是你说的那个人。” 隐惠正疑惑着,小苦已从地上坐起身来,他望着眼前满目冰雪,以及那座如梦似幻的宫殿,脸上现出一丝迷茫的神色。 隐惠已飞奔到他身边,他看着这张似曾相识的面孔,不禁莞尔一笑,“隐惠,好久不见。” 可不是好久不见吗?至少有两千年没有见过面了吧? 隐惠喜极而泣。 瑶卿终于吐出一口气,以后再也不用当哑巴了,可以毫无负担地说话,这千多年来,他提着浑身所有的劲去守护这缕魂魄,现在他终于可以卸下担子了。 瑶卿盯着雪光和日光交映中的男神,从心底发出一丝愉悦的笑:这躯壳和这魂魄,多么般配啊!R1152 瑰儿番外篇 我在三界游历了数百年,终于得到了父皇的召见。 他终于是记起了还有我这个女儿。 有时候我想,如果母亲不一直想着让我和玫儿认祖归宗,那或许现在,我们三个人还在黑风崖过着与世无争,自由自在的生活。虽然平静,至少还能在一起。而不是像现在,就剩了我一人在三界飘游。 离开赤霞宫的时候,月娘娘曾苦苦挽留。她说,瑰儿,事到如今,不如我们彼此依傍。她说,瑰儿,你失去母亲,我失去孩子,不如我们互相温暖,相依为命。但我还是决定离开。 与其说离开,不如说逃遁。 我再也不是昔日那个春风得意的天庭公主了,我是个被糟践了身子的残花败柳,我是父皇赫赫英名的一个污点。 月娘娘待我再好,也是天庭的神仙。我不想面对任何过往的人,我不想在四目相对时,我从对方的眼睛里看见自己过往的不堪。 在三界不知名的山川河流间流浪,遇到了很多不熟悉的人和物。他们是我生命的过客,短暂的邂逅之后便与我擦肩而过。 其实这样,没什么不好。 默默的,默默的,我便也渐渐忘记我是瑰儿,曾经的天庭公主。 偶然听一两个妖魔鬼怪茶余饭后谈论起那桩公主被强的丑事,我已不再那么如坐针毡了,而是一笑置之,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与我无甚相干似的。 直到有一天我遇到了云华姑姑,杨戬的生母,父皇的姐姐。 姑姑说,瑰儿,回天庭看看你的父皇吧!他过得很孤独。 我低着头,只肯回应她:仙女,你认错人了。 姑姑慈爱地笑,我们都是天家的女儿,身上有着天家高贵的血统,姑姑怎么会认错人呢? 我在心里苦笑,我身上高贵的血统早已被玷污,再也不配做天家的女儿? 姑姑道,几百年过去了,你心里的伤还没有康愈吗?你父皇需要你,他过得太苦了。 三界至高无上的王,他的日子也会苦么? 我匆匆告别了云华姑姑,继续我流浪的生涯。可是很快的,父皇便派神仙找到了我,我知道是姑姑透露了我的行踪。 站在天庭的南天门前,我充满了近乡情怯的心绪。 宝蟾玉儿陪着一个绝美容颜的小童站在南天门内。我知道那是帝坤,三界的救世主,天庭的储君。因为他,动荡的三界终于恢复了太平。 三界流传最广的便是帝坤的美貌,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怪不得一心追求美的雀神会不堪打击从诛仙台上跳下。 姐姐,你终于回家了。帝坤对我伸出他友好而悲悯的手。我的泪瞬间就模糊了视线。 他是我的弟弟,我们的身体里流着一部分相同的血,来自我们的父皇。 父君想念你很久了。帝坤微笑着说。 我的泪再也抑制不住落下来。我以为我这样一个任性刁蛮的女儿是不配被挂念的。父皇,你真的也会挂念瑰儿吗? 随着帝坤走进了南天门,一路上都伴随着神仙们异样的目光,那目光中含着审视、觊觎,还有一些取笑和轻鄙。 这都是我该受的。 父皇在他的寝宫之内等我。见到父皇的那一刻,我相信了云华姑姑的话。父皇的确过得很苦。不过数百年未见,他竟沧桑得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虽然容颜未曾苍老,两鬓却生满如霜的白发。 我的鼻子一酸,泪便簌簌而落。 父皇坐在那里,只是淡淡地笑: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我伏在父皇膝上彻底哭成了泪人。 我这样一个永生带着污点的公主留在天庭对父皇来说怎么会好呢? 父皇,瑰儿再也不想做神仙了。我伏在父皇膝头反复念叨着这句话。真的,我觉得太累太累了。 父皇了然地点头,在你回来前,你弟弟帝坤已经替你去托生罗汉案前挂了号,给你安排了人间一处诗礼富贵人家托生,如果你真的决定好了,你与父皇,与天家的缘分便永远地尽了。 父皇的声音那么苍老,那么沙哑,直听得我心血簌簌地流。 亲爱的父皇,我多么舍不得你,母亲死了,姐姐死了,你是瑰儿最亲近的人。其实你很爱很爱瑰儿,只是瑰儿一直以来都没有用心去体会,终于让任性与刁蛮毁了自己,辜负了父皇爱女儿的一颗心。可是如果能换来你清白的声名,瑰儿心甘情愿去下界为人。 我退后身子,恭恭敬敬向着天君,我的父皇磕了三个响头。 永别了,我的父皇。R1152 月神番外篇 我常在梦里梦见神瑛,他绣蟒貂裘,华冠朝履,还是那样美轮美奂的惨绿少年。 梦里,他说,娘亲,对不起,孩儿不孝。说着,他便扑进了我的怀里。我幸福地哭着醒过来。醒过来时,发现两臂空空。 无数次这样幸福地在梦中拥住我的孩儿,又无数次哭着醒过来怅然若失。 我的孩子死去已多时了。 窗外园子里,颖梨正带着爱儿练功,她教他如何使用捆仙索,那是她东海的独门绝技。 如果你将来有了喜欢的仙女儿,用捆仙索捆住她,她便是你的了。颖梨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同爱儿说。爱儿摇头,如果那个仙女儿也爱我,就不用捆仙索捆了,捆得住她的人,亦捆不住她的心哪! 爱儿童言无忌,颖梨却已面色如土。 她跌坐在竹林的石椅上,心有戚戚焉。 会使捆仙索又有何用?她曾经捆住了杨戬的人,却没有捆住杨戬的心。颖梨终是颓然地将手里的捆仙索往地上一丢。 爱儿怔怔地看着她,用手轻柔地摸摸她的脸颊,担忧地问道:娘亲,你怎么了?爱儿说错话了吗? 颖梨没有回答爱儿的话,只是将爱儿紧紧地搂入怀中。 阳光透过窗子洒进来,落满我的眼睛。我的泪在阳光中闪着熠熠的华辉。 即便能够捆住一个人的心,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让那颗心永远不变。捆住的,只怕也是一时,而不是永远。 我背靠着窗子坐下,肩膀不自禁就抖了起来。 为自己曾经逝去的爱情再哭泣时,我发现我的心依然痛不欲生。 我记不清我是天君爱上的第几个女子,我只知道,绛珠之后,天君再也没有爱上任何人。从前我总是抱怨是西王母的狠毒才让天君忘记了我,忘记了丽丽,忘记了雪女。我总给自己找借口说如果不是西王母的阻挠,天君不会抛下我去爱上别人。可是想到绛珠,我便觉得自己汗颜。西王母同样也阻挠,为什么天君就对绛珠死心塌地呢?看来,只是天君对我们其他人爱得不够深罢了。 每当我为自己,为丽丽,为雪女惋惜时,我便想到了警幻。相比警幻,我和丽丽,和雪女总是幸福的。不管天君爱我们的时间是多短,他总归是爱过我们的,哪怕不够深,亦是爱过的。而警幻呢?天君对她从来就没有男女之爱。她与天君的瓜葛一直以来都是她的一厢情愿。可是爱情许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的事情,所以警幻又是幸福的。她在她自己的爱情里纯粹到底,浓烈到底,激/情到底。 和警幻一样命运的,是我的孩子神瑛。 他为了他纯粹、浓烈、激情的爱,牺牲了自己。 我的傻孩子,你牺牲自己的时候为什么没有想一想你的娘亲哪? 我想念神瑛的时候就会去西天。灵河岸边的每一株植物都记录着神瑛的爱情。我的傻孩子,在他疯疯傻傻之时,对着那些植物倾诉了自己执拗的爱情。 当我打开那些植物的叶片,听到的都是神瑛哀伤欲绝地呼唤:绛珠,绛珠,绛珠…… 那么果决,那么痴迷,那么热烈奔放。 我的傻孩子,我的傻孩子啊! 我在灵河边呆坐的时候,竟然会碰见天君。 他一个人沿着灵河的岸漫无目的地走,像一只无头苍蝇,神色迷惘,步履凌乱。 我走到他跟前,拉住他的手臂,惶惑地看着他,他许久才认出我来。 你,你也来灵河?他的声音暗哑低沉,眼神寸寸是灰。 我来灵河为着思子,你来灵河为着悼情,终不是一路的。我的唇边带着冷笑。 沉默了许久,他终于道:阿月,对不起,朕对不起你,丽丽,还有雪女和幻儿,但是朕无以为报。 我看着他蹒跚地转身,蹒跚地走远。他的龙袍在灵河的背景中纤尘不染,再看不出丝毫帝王的霸气来。 那背影在我目光中渐行渐远,远到我知道永生永世我都再也触摸不到了。 颖梨带着爱儿回东海探亲的时候,整个赤霞宫就好冷清。我或许是老了吧,竟异常害怕那种清寂。我开始学着瑰儿周游三界。 周游的途中我遇到了雪女,她坐在霰雪鸟的背上,从一座山飞越了另一座山。霰雪鸟巨大的翅膀在日光中张着,像一幅雪白的帆。雪女在那翅膀之上笑得异常明朗。 我想,我、丽丽、雪女、警幻,终于有一个人寻到了幸福。 雪女应是幸福的吧,不然何以笑得如此欢畅? 那霰雪鸟也是幸福的吧?不然何以翱翔得如此自在飞扬?R1152 艾莽番外篇 我曾是一只魔,敢在灵河边,在佛祖脚下为非作歹,可想而知我的魔性已经到达什么程度。我的形态是一只狮子。 我每日在灵河边追逐那些灵兽,佛祖也不来管我,由着我胡作非为。我的胆儿便越发粗了。 一日,我在追逐一只小杜宇时遇见了她。 她是灵河岸边的仙草,她的头顶有一颗鲜艳的绛色宝珠。那绛色宝珠竟是我的克星。 我害怕那头生绛珠的仙女,又想要靠近她。 初遇之后,我一直暗地里追随着她,而她并未发觉。 我看着她和那只小杜宇还有一株婆婆纳草义结金兰。这三个仙女儿竟还从鳄鱼洞里带回了一只鳄鱼蛋。不久鳄鱼蛋孵化出了一只小鳄鱼。那仙女给他取名叫初龙。 我每日都在他们附近观察着他们,他们过得幸福而快乐,自由又自在。我好羡慕他们,好想加入他们。可是我是一只魔,我亲近他们的方法是野蛮而血腥的。 我只知道仙女儿的绛珠是我的克星,我不知道那只小鳄鱼的眼泪竟然会感化我的魔性。 当我退去魔性,成了一个下/身瘫痪的男子,那仙女儿和她的朋友们一起收留了我。仙女儿给我造了一架轮椅,尔后,那架轮椅和仙女儿们一起陪着我度过了数百年。 那是我最快乐的时光。我收了小鳄鱼为徒,传授他法力,帮助他修成人形。那三个女孩儿跟着我一起修炼,我们的日子再没什么缺憾了。而我能日日见到那个头生绛珠的仙女儿,生命里也再没有其他奢求。 我原以为我好日子可以如灵河的圣水永不衰竭,可是有一天一个叫月萌的女孩突然闯进灵河打破了这宁静和幸福。 自此,我知道了另外一个名字:神瑛。 知道神瑛的名字之后,我也知道了另一件事:头生绛珠的仙女儿与我永远都不可能开出爱情的花。于是,我把心里爱的萌芽自己掐碎。我只愿我能永远守护她,便是幸运。 她为了神瑛离开了安逸的灵河,我没有劝她,没有阻止她,因为我知道她心地善良,那神瑛对她有再生之恩,她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救命恩人身陷囹圄而不出手相助? 为救恩人,她毅然闯入东方天庭,从此与我是越发遥远了。 以她的资质,得到几个死忠的护花使者的垂青,那是必然的事情。 尔后,她在东方天庭经历的风风雨雨,我除了祝福和祈祷,无能为力。那是她的性格和命数该遇见和承受的生命之重。 我有时候在想,她遇到的男子们,神瑛、杨戬和天君,他们都是可以和她发生爱情的人,而我和初龙只能是亲人。 只有亲人,才可以一起走到恒远。 我有时候在想,如果我是她,那三个优秀的男子,我又会作何选择。神瑛投缘,杨戬忠恳,至于天君,那样痴情与袒护,如果是我,我也是无法抉择的,只能将结局交给宿命。 我看着她在三个男子间摇摆与迷茫,最后命运之舟终于将她推入了天君的怀抱。 我以为她终于是寻到了她该得的幸福,我没有料到,神瑛、杨戬和天君,无论哪一个都不是她的真命天子。 她是天君的一场劫数,是三界的一场劫数,即便她再善良也改变不了天煞孤星的命格。因为她善良,牺牲自己,换回三界太平也是意料中的事情。 只是,人生不是只有爱情一种感情。爱情既然退场了,亲情便可登场。 绛珠,你忘了你还有我,还有初龙,还有紫鹃和婆婆纳吗? 傻绛珠,你到底躲在三界的哪个角落里? 就算穷尽山水,我们也会把你找出来,因为我们是亲人。R1152 婆婆纳番外 到现在,我已搞不清我当初追随她的动机是什么,我只知道追随她变成了一种习惯,这几千年来我的生命里全部是她。 紫鹃尚有爱情,而我,只有她。 数千年来,为着她笑,为着她哭,一身医术也只是要为她服务。有着她,让我数千年的日子一晃而过,特别充实,可是现在终于是到了空虚无望的日子。 我和紫鹃初龙一起跟随者艾莽踏遍了三界,也没有寻到她的影踪。 姐姐,你到底会在哪里? 难道你真的灰飞烟灭了吗? 我不信。 无数次,我偷偷背着艾莽他们潜回灵河,我一直觉得你在这里,你就在这里,你还在这里。 我翻遍了灵河岸边每一株草叶,我听见那些草叶上记录的神瑛的爱情宣言,我的姐姐,你听见了吗? 我听着那些爱的忧伤的誓言,坐在灵河岸边无声地哭泣。 我的姐姐,我觉得你就在我的身边没有走远,可是为什么我就是无法找到你? 难道,你真的魂飞魄散,而一切只是我的错觉。 我,艾莽,初龙,紫鹃,我们执拗地寻找错了吗? 我们是不是该放下,该接受你已经香消玉殒的现实? *************** 寻找姐姐的几百年里,我们遇到了雪女一次,她和霰雪鸟过着自由自在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生活。 爱情是个毒药,谁沾染了谁便痛不欲生。 雪女从天君的爱里解脱出来,她便彻底获得了新生,而我的姐姐,永远在爱情里无法自拔,最后落得不知所踪的下场。 寻找姐姐的几百年里,我们还遇到了月神和颖梨,这两个被爱情遗弃的女子相依相偎,互相取暖。她们的脸上写满落寞,但是爱儿让那落寞多了许多温暖的意味。 寻找姐姐的几百年里,我看见初龙无数次偷偷抹泪,紫鹃无数次偷偷抹泪,艾莽,从未在我们面前哭过。但是我总是在晨起时看见他布满红丝的眼睛。他面对我质疑的眼神时,笑笑说,那是因为熬夜留下的。 我知道,艾莽也会为姐姐哭,为姐姐在夜里哭。我因而也就知道,姐姐欠下的情债,除了天君、神瑛、杨戬、初龙,还有艾莽。 姐姐,你欠下的感情债除了爱情还有友情。 你欠了阿纳长长久久的陪伴,所以,我的姐姐,你怎么能够说不见就不见,说消失就消失呢? 寻找姐姐的数百年,我见到了杨戬。他的黑长披风、将军胄甲都不再威风八面。 他冲我落寞地笑笑,阿纳,你们去哪里? 不知道去哪里,但是行走的过程是和你一样的。我答。 然后杨戬便沉默了。 沉默了许久,他说,阿纳,想念她的时候不如去陪伴帝坤。 杨戬提醒了我,帝坤,那是姐姐和天君的孩子,三界的救世主是我姐姐的孩子,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我们一行去了天庭,见了帝坤,我们就再也舍不得走了。 想念她的时候不如陪伴帝坤。 我想起杨戬的话。陪伴帝坤,才是我们的使命啊!是姐姐留给我们的使命。 我们一行站在帝坤跟前,天君将帝坤的手放入了我的手里。 他是那样落寞与忧伤,他说:你们终于来了。 他将守护帝坤的担子交给了我们,而我们该把寻找的任务也移交给他。 看着天君寂寞而绝美的容颜,我突然想:或许,世界上只有他能够找到姐姐。R1152 第一章 苍岚白芷 凌霄殿被布置得华丽而簇新,文武百仙从未这样装容整肃过。他们笔挺地立在大殿之上,垂手侍立,等待他们新一任的天君。 新一任的天君帝坤已身着君袍,头戴皇冠走出了寝宫。他的身后跟着两男两女,全都衣着华丽而金贵的神仙。他们分别是艾莽、初龙、紫鹃和婆婆纳。 他们每一个人看帝坤的眼神都充满了骄傲与敬服。 寝宫之外铺着长长的红毯,红毯那头云雾缭绕之中站着一个人,白衣出尘,长身鹤立。 那是他的父亲。他扶持他从襁褓小儿一步步成长为三界最大的君主,现在他终于可以功成身退了。 想到即将和父亲分离,帝坤的心绪就显得黯然。 可是,如何能强留住父亲呢?在自己从襁褓小儿长大成人的千多年,父亲留在天庭的每一日都是煎熬,他的心早就随着母亲去了。 想到母亲,帝坤的心如被针扎,隐隐作疼。 母亲,你真的不在了吗? 如果你真的已经灰飞烟灭,为什么帝坤始终觉得三界之中还有你的气息? 如果你还活着,为什么这么多人的寻找都是徒劳? 帝坤恍惚间已走到了父亲跟前,父亲是多么美的男子,眉目如画,身形若竹,亭亭玉立,可是这样美的人儿两鬓却生了华发,白亮得如同两缕银霜。 帝坤看父亲的眼神充满不舍与依恋。他与他相依相伴千年,他从最早的抱着他,到后来牵着他的小手,与他并肩而行,到现在与他面对面,四目相对。 “父君!”帝坤毫不迟疑地跪了下去。 这千多年来,眼前的人慈母严父一肩挑,如朋友,如伴侣,他给了他生命,给了他爱,给了他温暖。 昊天忙扶住他,道:“今时不同往日,使不得。” 泪汪在帝坤的眼里,这千多年的养育之恩怎能连一跪的报答都没有?眼前人的眼里也有盈盈的泪光闪烁。 “三界苍生的福祉从今往后寄于我儿的肩上了,任重道远,我儿万自珍重。” 父亲沙哑着声音终于还是说出了俗套的担忧,帝坤的泪再也忍不住滚滚而落。 他的身后,艾莽、初龙、紫鹃、婆婆纳每一个人都是泪眼模糊。 今朝要唱别离的歌,要饮别离的酒,要流别离的泪。 今朝注定是个痛彻心扉的日子。 昊天将目光移向帝坤身后的四人,千言万语终化作一缕信任的微笑。 他们是绛珠的生死至交,有他们守护帝坤,是再放心不过的事情。 昊天将帝坤的手放到他们跟前去,四个人从他手里紧紧接过帝坤的手,紧紧握住,齐齐跪在了他的面前。 昊天没再说话,只是摇着头,挥了挥手,儿大就要放手让他独自去飞翔。 在他的注目中,艾莽、初龙、紫鹃和婆婆纳踏着缭绕的云雾护送着帝坤走向凌霄殿。 帝坤身着明黄君袍的背影在晨曦的曙光中显得笔直而高大。 昊天看着帝坤的背影一直走远,直至消失在天宫的香烟飘渺之间,他才缓缓举步。 要离开了,他要去寻他魂牵梦萦的妻子,他沿着天宫的长街虹桥走了个遍。这生活了数万年的地方,终要离去,还是会有许多许多留恋与不舍的。 昊天来到瑶池边,瞎眼金龙浮出了水面,发出一声低低的呜咽。 昊天蹲下身子,手轻抚着瞎眼金龙的头,道:“我要去找她,你可要同行?” 瞎眼金龙黑漆漆的龙眼里流出两行浊泪,他点了点头,就从瑶池中腾身飞出。龙身在烟云之间金光闪闪,一同飞上来的是那只七彩贝,七彩的霓光耀眼夺目。 金龙的身子在空中变小,化作一道金光飞进了七彩贝。 昊天向着七彩贝招手,那七彩贝便穿过云雾落到了他的掌间。 昊天盯着七彩贝想起了从前绛珠吹奏七彩贝召唤金龙的情景,心里一阵抽疼。他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将七彩贝收到怀里去。 望一眼瑶池水中自己的影子,昊天扯了扯嘴角。 水中的自己是那样寂寞,没有生气,仿佛一缕一吹就散的烟。 他努力振作地给了水中的自己一个微笑。 绛珠,我一定能找到你的。 这时,天宫之中钟鸣鼎沸,一声声“参见天君”的参拜声从凌霄殿内传了出来,他内心便豁然开朗起来。 他的儿子终于君临三界了。 而自己也终于该寻自己生命的真滴去了。 他抬头环视一眼周遭的贝阙珠宫,挺起胸膛,昂首阔步向着南天门走去。 出了南天门,见杨戬立在云头,昊天的眉头蹙了起来。 他一改往日的黑长披风,将军胄甲,而是着了一件普通的蓝色长衫,像极人间的儒雅公子。 而自己也脱去那身高贵的明黄龙袍,卸了头顶的金灿龙冠,一袭白衫,看起来也是再寻常不过的普通人,顶多就是人间一个家境还算优渥的老爷。 “舅舅,天涯海角,可否让外甥随行?”杨戬轻柔地恳切地看着昊天。 昊天抿唇一笑,算是默许。 于是,一袭蓝与一袭白并肩站在云头,一阵风吹来,他们互视一眼,并肩御风而飞。 ************* 西天,雷音寺宝刹庄严伫立于灵山之上。 杨戬与昊天站在寺门前,他们已在此等候许久,终于见一个小沙弥从寺门内探出头来。 杨戬上前一步道:“师傅,佛祖怎么说?” 那小沙弥从门内走了出来,双掌合十,作了个揖,道:“两位施主请回吧!佛祖不方便接见二位。” 杨戬性急,还要辩驳些什么,昊天制止了他,对小沙弥和颜悦色道:“有劳小师傅了。” 小沙弥微微一笑道:“佛祖虽然不能接见二位施主,但是托小僧带了一句话。” “什么话?”杨戬立时来了精神,昊天也聚精会神盯着那小沙弥。 小沙弥不慌不忙道:“佛祖说了,有心栽花花不成,无心插柳柳成荫。两位施主若是寻人心切,反倒求而不得。不如且安心宽怀,待缘分到了的时候,自然也就能相见了。” 小沙弥说着行了礼径自进了雷音寺。 杨戬不禁迷糊焦躁,“舅舅,佛祖的话什么意思啊,三界之大,我们去哪儿才寻得到缘分?” “缘分到时,哪儿都能遇见。”梵音袅袅,钟声悠扬。 昊天举头望灵山的风景,不禁豁然开朗。 ************* 三界最南边,有片大荒,名唤苍岚。 苍岚全是石头黄土,不生寸草。 那里汇集了一些修仙的妖精,试图通过苦修渡劫点化成仙。他们基本不需要饮食,偶尔喝些天上的雨水。 而接连一百年,天上已经没有点滴雨水落到苍岚。这些修仙的妖精全都度日如年,苦苦支撑。 忽一日,一只小狐狸在苍岚的边沿地界发现了几片雪花,在雪花飘落的地方竟长着一株绿色的草儿,草叶修长,草身亭亭玉立。 小狐狸渴极了,一口便咬下一片草叶,囫囵吞下。顿时口也不渴了,还神清气爽起来。 小狐狸吃了那草叶,讶异地发现自己的身子有了变化,手脚都长长了,身子也被拉长,身上的白毛瞬间就脱落了,毛发脱落的地方露出光滑的肌肤。 小狐狸看着自己素如葱白的纤纤玉手,简直不敢相信,她苦修数百年都不能修成人形,竟然在吃下这一片草叶之后幻化人形了。 小狐狸太兴奋了,她正要向那绿草儿道谢,那绿草儿竟先发话了,“女孩儿家赤/身裸/体可不好,还不变身衣裳穿穿?” 小狐狸见绿草儿发话了,忙对着地上自己的毛皮一指,白光闪耀处便多了一套好看的衣裙。小狐狸将衣服穿好,特特跪在了那绿草儿跟前,连磕几个响头,嘴里道:“多谢仙子点化成仙。” 那绿草儿道:“我不过助你修成人形罢了,至于修仙,还要看你自己的造化。” 小狐狸连连点头,“白芷一定会好好努力的。” “你叫白芷?” 小狐狸点头,“恩人,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绿草儿笑,“我已有几千岁了,你不过数百岁,应唤我一声婆婆。” “婆婆?”白芷呵呵笑了起来,头摇得拨浪鼓似的,“听恩人的声音好年轻,一点儿都不像婆婆,不如,白芷就喊你一声姑姑吧!” “也好。”绿草儿愉快地答应了,又道,“白芷,你方才吃了我一片草叶,令我伤筋动骨,怎么说也要帮我复原回来。你去找些雪花喂我。” 白芷清脆地应了一声“是”,便蹬蹬蹬跑向苍岚地界的边缘,那里有大片的雪花堆积在地上。 站在雪堆旁,白芷迷惘地看着眼前如白雾般混沌的屏障,心下疑惑:这里是三界的边缘,这些雪花是从哪里飘来的?苍岚都有一百年没有见过雨水了,哪来的雪花啊?难道三界之外,还存在别的世界吗? 白芷趴在地上,挑拣干净的雪花用双手捧了,正要给姑姑送去,忽然瞥见屏障的底端正有几片雪花渗进来。R1152 第二章 暴毙张生 白芷一边将雪花捧到绿草儿跟前,一边低头嘟哝。 “你在喃说些什么?”绿草儿问她。 白芷道:“真是奇了怪了,这苍岚蛮荒之地,除了石头便是黄土,怎么会下雪呢?而且这雪不是从天上落下来的,而是从地上冒出来的,姑姑,你说奇怪不奇怪?” 绿草儿没有回答她,只是施了一道法,白芷手中的雪便全飞落到她根部去,严严实实将她的根部埋了起来,立时她的周身受了雪露滋润舒枝展叶。 白芷见绿草儿浑身散发出荧荧绿光,煞是好看,不由拍手赞道:“姑姑,姑姑,你真是好看!” “别忙着拍马屁,你吃了我的草叶修成人形,总要报答我,现在我受了伤,复原需得些时日,就罚你每日捧些雪水解我饥渴,并替我护法,以免别的妖精如你一样莽撞,再来吃我的草叶。如果大家都来吃我的草叶以助修行,你吃一片我吃一片,那姑姑的命休矣!” 白芷听绿草儿说得合情合理,不禁又羞又愧,哪里还会不答应呢! 如此,尽心尽力照顾了绿草儿几日,果见绿草儿那片被吃掉的草叶又渐渐长了出来。白芷很是欢喜。 绿草儿康愈之后,便下了逐客令。白芷噗通一跪,眼泪汪汪道:“白芷在苍岚修行百年,和其他妖精很不合群,常被他们欺负,于是只好到这最旮旯的角落来躲避,有缘得到姑姑相助,得以修成人形,大恩尚未报答,怎能离姑姑而去?还请姑姑不要驱走白芷。” 绿草儿道:“你守护我几天几夜,喂食雪水,让我重新长出草叶,大恩已报,你不欠我人情了,也就没必要继续留下。我在这旮旯之地安静惯了,不喜身边有人打扰,你还是去别处修行吧!” 绿草儿逐客之意很强硬,白芷还想哭求,只听绿草儿又道:“你要是真担心苍岚那些妖精欺负你,你完全可以不必呆在苍岚哪!三界之大,何处不是你容身之地?为什么要巴巴的,呆在苍岚这样茹毛饮血的地方呢?现在你也修成了人形,完全可以离开苍岚了。” 绿草儿的提议让白芷动了心。于是她深深叩拜了绿草儿,便道:“姑姑,如此白芷就去了,白芷无论走到哪里也不会忘记姑姑的恩德。” 绿草儿道:“你与我也算因缘际会,临别在即,姑姑有一言相告。你是修仙之人,修行不易,千万珍惜,最紧要一条,勿碰儿女之情,那于修行无益。” 白芷心里不是很懂绿草儿的话,但还是点头应承,然后一步三回头地离去。 ******************* 白芷离开苍岚,先是到了下界。她原想寻一座山头,霸一处洞府好好修行,可是被人间的繁华景象牵引了目光,羁绊了脚步,于是便在人间流连着,将清修的事情忘到脑后去。 在人间乐不思蜀的原因是因为白芷恋上了人间一个美少年。那少年是一富贵人家的子弟,姓张,生得风/流婉转,品貌都属上乘。见白芷玉软香温,花浓雪艳,也很迷恋。二人你侬我侬,不可自拔,白芷哪还有心思想修行的事,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 张生是誓死都要娶白芷,可是钟鸣鼎食的张家怎么会容许少爷娶个来路不明的女子为妻? 婚事遭到父母反对之后,张生便要随着白芷私奔,约好了在城内的码头碰面,可是白芷等了一整日都不见张生前来。白芷只当是张生要和她私奔的事情被张家人知道了,于是被张家限制了自由,便怒冲冲赶到张家去。 白芷到了张家发现整个张家乱作一团,原来是张生病倒了。 白芷隐在暗处,但见郎中来来去去,一拨又一拨,不是摇头,便是叹气,都道是张家少爷不治了,赶紧准备后事。 张家上下哭作一团,白芷懵了。 张生好端端的,怎么会突然病倒,并且无药可治呢? 白芷潜入张生的房间,但见病榻上张生面色死白,只剩了奄奄一息,嘴里喃喃念叨着自己的名字。白芷感动得泪如雨下,她想用法术救活张生,却加速张生的病情,令张生一命呜呼。 白芷受不得这打击,在张生的灵堂之上,从棺木中抢走张生的尸体。 **************** 从雷音寺离开之后,昊天和杨戬一直在人界徘徊,//shenjihuwei/">神级护卫最新章节悬壶济世,治病救人。 一日,正在给病人看治,忽听得门外哭爹喊娘,声音嘈杂。 昊天便命杨戬出去察看。 杨戬到得门外,但见街上一富户人家的家奴约摸有几十号人,正在追赶前头一女子,那女子怀里抱着一个身着寿衣的男子,不是用跑,却是用飞的。 杨戬便抓了一个家奴问怎么回事,那家奴道:“我家少爷刚刚病逝,这女子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竟来我家灵堂抢我家少爷是尸体……” 杨戬再看那女子时,只见那女子周身都笼着一团妖气,一眨眼功夫已飞得不见踪影。 杨戬忙化作青光追了上去。 一直追到郊外一个小湖边,见这女子抱住那男子的尸体坐在地上呜呜大哭。 杨戬不由动容,心忖想必是一段人妖之恋,无疾而终。有道是问世间情为何物,直叫生死相许,便叹了口气。 白芷听到叹息声,抬起头来,泪眼模糊间只见轻烟晴雪中,一人独立。那人生得神清骨秀,风雅宜人,与世间俗人不尽相同,知其定是天仙神人。 白芷放下张生的尸体,噗通往杨戬跟前一跪,涕泗交颐道:“请上仙救救我夫君!” “你夫君?人与妖精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何是你夫君?” “我们真心相爱,生死相许!”白芷绝决。 杨戬不以为意笑道:“真心相爱,生死相许?生的是你,死的是他罢了。你还是将他的尸首还给他的父母,好自为之吧。”说着就要离开。 白芷抱了他的腿,死活不放开,“上仙,我们真的是真心相爱的,求求你救救他吧!我不能没有他!” “你不能没有他,你还害死他?”杨戬被白芷缠得没法,没好气道。 白芷一怔,松了手喃喃道:“我那么爱他,怎么会害死他呢?” 杨戬走到张生的身子旁,蹲身察看了张生的面容,转而对白芷道:“他平日身体健康,无病无灾,突然暴毙,不过是因为他中了你的妖毒才导致英年夭亡罢了。” 白芷大吃一惊。她的目光落在张生的面容之上,那俊秀的面容已呈死灰之色,果是中了她的妖毒吗? 杨戬见白芷一脸懵懂,便继续道:“人妖殊途,要逆天而行,强行配对,势必导致势弱的一方折损阴鸷与阳寿。你修为尚浅,妖毒最剧,这少年死于你手也是他命里的劫数。我念你不是有意害人,不过贪恋红尘,便饶你这一回,你还是赶紧将他的尸首还到他家去,至于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杨戬心头郁闷,不知自己的决定对不对?妖孽害人,不管是何原因都要收了她,以免她继续害人,可是看着白芷伤心欲绝的面容,他便心软了,或许自己姑息的原因,只是因为她害人的原因是因为爱。 杨戬刚迈步,白芷再次抱住了他的腿,饮血崩心道:“求求你救活他,哪怕让我替他去死!” 杨戬心头一颤,低头看了蜷缩于他脚边的白芷许久,终于动容地蹲下身子,他一点一点掰开白芷的手,心在这一刻似被凌迟。痛失爱人的滋味,是他刻骨铭心的。可是他不能逆天而行。 这时,一阵白光掠过,昊天出现在小湖边。 白芷只觉眼前亮光刺得人睁不开眼,待视线终于清晰,只见眼前一袭白衣的男子如冰雪抟成,琼瑶琢就,若明月梨花,竟体清芬。白芷不禁看得发了呆,世界上竟有这样好看的人,想来也不是俗世凡人。 白芷忙弃了杨戬,膝行到昊天跟前,磕头如捣蒜,嘴里喃喃乞求着:“求求上仙救救张生!” 昊天蹙了眉,见白芷明眸善睐,却是愁眉泪眼,又见那边地上躺着个已死的少年,便把探寻的目光投向杨戬。 杨戬道:“人妖相恋,这少年中了妖毒,已经夭亡了。” 昊天凝眉沉默。 白芷来拉他的衣角,哀哀哭道:“我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离开苍岚时,姑姑曾告诫过我,勿碰儿女之情,于修行无益。是白芷不听姑姑之言,才会害人害己,还请上仙救救张生,只要张生能重新活过来,白芷愿受任何惩罚!” 昊天看着一脸悔痛的白芷,道:“你姑姑倒是个清明的人。” “她不是人,她是神仙,哦,不对不对,白芷也不知道姑姑是什么身份,她就是一株绿草儿,好看的绿草儿!” 昊天和杨戬的目光快速交汇了一下,两个人都热血沸腾起来。 “你姑姑现在何处?”杨戬已经大步走过来,迫不及待地抓住白芷问道。 白芷一怔,随即一凛,“你们救活张生,我就带你们去找姑姑。”R1152 第三章 鬼府索魂 大活地狱,昊天、杨戬和白芷一起站在忘川河边。 奈何桥的那端,楚江王急匆匆走了过来。他身后,赤发、狰狞押着张生的鬼魂紧随其后。 “小王参加天君、杨将军!”楚江王忙不迭跪身于地。 昊天挥挥手道:“楚江王不要声张,不要惊动其他阎罗。” 楚江王这才诚惶诚恐站起身来,向后挥挥手,赤发狰狞便将张生的鬼魂送了过来。 张生白芷一见对方,又惊又喜,相拥而泣。 于是,昊天谢过了楚江王,便和杨戬一起带着张生白芷离开了鬼府。 到了鬼门关外,白芷看着昊天和杨戬,惊诧道:“你们二位是天君和杨戬大将军?” 昊天和杨戬并没有回答她。 一旁的张生也跪下谢道:“多谢二位上仙救命之恩。二位上仙神通广大,请二位上仙成全小生和白芷。” 昊天看着地上的一双璧人,淡淡问张生道:“你可知白芷的身份?” 白芷的身子颤了一下,面露戚然之色。 张生狐疑地看向白芷,白芷泫然欲泣,道出实情:“张生,一直以来我都欺骗了你,我不是人,我是一只有着数百年道行的狐狸精……” 说着,一颗泪便滚落下来。她既然决定救张生,也就决定好了放弃这段感情。应该没有哪个人类能够接受和妖精成婚的。 张生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蹙,随即道:“是我从来没有问,你不算欺骗。妖精有好有坏,人也有好有坏,白芷你不要妄自菲薄。” “可是张生,是白芷害了你,你和我在一起,中了我的妖毒,才会暴毙的。” “张生命该如此,你不要心怀愧疚,张生绝不怪你。”张生的神色清澈坦荡。 杨戬见二人都把话说开了,便催促张生道:“好了,现在我们送你回人间还魂吧!” 张生一凛,握了白芷的手道:“我要和白芷在一起,求二位上仙成全。”说着磕下头去。 白芷的泪簌簌而落,哽咽道:“张生,你是人,我是妖,如何能配?” 张生伸手擦拭白芷的泪,叹道:“白芷,你虽是妖,可我已不是人了,我已经是鬼魂了,我们都是异类,有何不配?” 话说至此,昊天和杨戬已然明白这二位确属真爱。 当张生和白芷哀哀地看着他们时,昊天道:“张生,你且回张家还魂去先,人活一世,不能不顾高堂父母,你至情至性,就应知笑道当先,至于白芷能不能和你结成夫妻良配,那就看白芷的造化了。” 白芷知道自己还未兑现诺言,带昊天和杨戬去找姑姑,便对张生道:“你且回张家去先,我和二位上仙还有一件紧要差事未办,若那事能够圆满,我一定会回来找你!” 白芷目光坚定,张生只好欲言又止,他握了白芷的手,许久不愿放开。 杨戬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张生,且回张家去安心等着。” 于是,大家伙先送张生回人间还魂,继而便出发苍岚去访姑姑。R1152 第四章 机灵雪花 苍岚那道象征三界边缘的屏障森然矗立着,在它的底端不时有雪花渗进来。 雪散发出的清凉的气息随风漫卷到绿草儿身边,她的枝叶在雪的馨香里舒展着。 她安静地矗立于冰雪之中。细数雪花一朵朵,成了她每日的全部乐趣。 望着眼前漫漫的苍岚风光,她的内心不禁涌起种种沧桑之感。 这里除了石头、黄土,便是一些走投无路或者不入流的妖精,看着他们为着去外头那繁华的世界而在这蛮荒之地苦苦挣扎,她就会无谓地叹一口气。 经历了才知道一切皆是浮云。 佛祖曾让她继续留在西天,因为她人生所有的跌宕起伏是从灵河开始的,最后回归于那里是叶落归根的完满与落寞。 可是到灵河寻她的人太多太多了,所有陪着她一起喜怒哀乐过的人们,她都能淡定地面对他们的身影,可是帝坤,不行。 那是她的儿子,花光露气,映日迎风,桃腮粉腻,莲脸生香,那样美好的一个孩子,在灵河岸边失魂落魄地行走,为着寻她这个母亲。 有一瞬,她是心软的,她多想与她的儿子相拥一处,痛哭一场,多想听他唤一声:母亲。 当帝坤走向她的时候,她的心狂跳不止,压抑不住的喜悦。可是他却在她身边的泥土里跌倒。一次又一次地跌倒,绝望的冰水浇淋了她一身。 她是天煞孤星的命格,每一个爱她的人都会得到不幸。 帝坤的摔倒让她再一次不得不面对这个现实。每一个爱她的人,都得不到善终。 那是她的儿子,她如何能让他重蹈他父亲的覆辙? 帝坤是救世主,是三界的储君,他的不幸将是整个三界的不幸啊! 她如何能让悲剧重演一遍? 答案是不能,决不能! 于是她辞了如来,黯然离开,到这三界的最边缘蛮荒苍岚。 她悄无声息地在这里安家落户,她想她早就被三界遗忘了吧! 那混沌的屏障之下,一朵朵飘进来的雪花是她的玩伴。 雪花勾惹了她的回忆,她想起了雪女,想起了昊天曾带她去雪峰求药,她忘不了他为了她舍弃三界之尊,屈膝向雪女下跪的情景。那情那景搅乱她平静如死水的心湖。 哦,昊天,她的夫君,你还好么? 想到此,这具草身之下竟还有一颗心在剧烈地疼痛,痛得她连连吸气。 于是她让自己想点别的。 雪花还能让她想念的便是小雨。 浣雪城的记忆已经遥远到模糊。 小雨,和海澜珠生得一模一样的小雨,她的好朋友,你还好么? 旷古情劫之后,她就失去了她的消息。浣雪城也从三界之中消失不见。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 花花、如月、婆婆、隐惠跟着小雨,应该都还好吧? ********** 浣雪城的边缘,一重灰白的屏障如幕布横亘着,一个着雪白貂裘的年轻男子盈盈地伫立在那幅屏障跟前。莲花解语,秋水无尘,丰姿依依,神光华采。他立在屏障前,连着那屏障也成了一幅画。 浣雪城的宫殿城楼上,圣女小雨和花花、如月、婆婆、隐惠并肩而立。他们的目光齐齐落在远处屏障前的男子身上。 男子身上有雪白的光盈动着。 “回不到三界,他永远都不会甘心,三界有他太深的牵挂了。”小雨喃喃自语。 屏障前的男子也喃喃自语:“回不到三界,我是不会甘心的,因为放不下……” 他的目光追随着地上的雪花,那些雪花中总有一两朵机灵的,倏然一下,便从底端钻过了屏障。他的目光蓦地雪亮起来,只要他化作一片雪花……R1152 第五章 欢喜团圆 绿草儿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屏障底端渗透过来的雪花,那些六芒的雪花一朵朵晶莹剔透,它们钻过屏障之后就安静地躲在角落里,仿佛在做长久的休憩。却有一朵,竟然随风飞了起来。 它仿佛长了透明的翅膀,一直随风飞到绿草儿身边。它在她的草叶上做着短暂的停留,绿草儿只觉草叶上传来冰冰凉凉的感觉,仿佛有谁正有柔软的唇瓣在亲吻她的草身。 那雪花亲吻了她每一片草叶,便飞到绿草儿跟前。 绿草儿看见那雪花在阳光底下融成雪水,仿佛泪滴一颗颗落在她的草叶上。 雪花消融处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绣蟒貂裘,紫玉金冠,长身鹤立,丰神俊朗。 绿草儿不可置信地看着阳光中的男子,如在梦中。 那男子微笑着,俯身伸手轻抚她的草身,喃喃道:“那时候我如何替你浇灌,现在我也如何替你浇灌……” 他说着就从怀里掏出那只叫瑶卿的瓶子,去屏障底下收集雪花。他将瑶卿放到日光中,待日光将瓶里的雪花晒成雪水,便走到绿草儿跟前,将那雪水一颗颗浇到绿草儿根部,绿草儿顿觉浑身神清气爽,经脉活络。 于是,用雪水浇灌绿草儿成了他每日的工作。 *********** 昊天、杨戬随着白芷飞遍千山万水,终于抵达了三界最南的地方:苍岚。 极目之处,是怪石林立,黄土漫延。 一重厚重而混沌的屏障,呈灰白之色,矗立在天地之间,那是天地的尽头,又或者只是将天地隔成了两个空间,视线企及之处是三界,屏障之外是另一个空间。 正揆度着,白芷手指屏障,道:“你们看,姑姑就在那里,只是为什么那里还有个人?他在干什么?好像在给姑姑浇灌哪!” 顺着白芷手指的方向,昊天和杨戬看见一个身着五彩华服的年轻公子正手执玉瓶,弯腰给他脚边一株泛着绿光的绿草儿浇灌。 昊天和杨戬几乎同时擦了擦自己的眼睛,他们难道认错了人? “小苦怎么会在这里?”杨戬问昊天。 昊天没有回答,而是径直向着那年轻公子和绿草儿飞了过去。一种奇异的感觉告诉他,那不是小苦,那是神瑛。 神瑛已感觉到身后有一股奇异的香御风而来,他背脊一凛,许久才回过身去。 昊天站在他跟前,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的神瑛,这面容,这眉眼,仿佛从梦里走出来的一般。 泪在他眼里打着转,他的唇蠕动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神瑛看着眼前的父亲,依旧风华绝代,只是脱去了明黄的龙袍,一袭白衣如雪,两鬓竟生出了雪亮的白发来,一股热浪同样充溢在他的眼眶里。 他们就这样默默互视着,一任轻烟晴雪,雁过留声。 终于,昊天伸手将神瑛紧紧揽入怀中,他含着泪在儿子耳边颤声说了三个字:“对不起……” 神瑛的泪夺眶而出。他伸出手抱住了父亲,这数千年来,父亲的身子竟单薄瘦削如斯。 杨戬远远地目注着那对紧紧相拥的父子,他们在绿草儿散发出的盈盈绿光中相拥而泣。他知道那不是小苦,那是神瑛,悲喜交集的泪水在眼里盘踞着,挥之不去。 白芷看看那边厢,再看看这边厢,喃喃道:“想来姑姑便是你们要找的人。”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 杨戬侧身给了她一颗丹药,道:“与张生有婚约的那个女子不日阳寿将尽,你吃了这颗丹药,脱胎到她的身体里,和张生圆一世情梦去吧!” 白芷欢喜地接过丹药,对着杨戬磕了三个响头,便忙不迭驾云飞去寻她的张生。 杨戬的目光从白芷飞远的方向收回来,他缓缓走向他的舅舅和表弟。 当他走到昊天和神瑛身旁时,地上那株小草儿的绿光突然夹杂了一缕红色,接着那红光越来越亮,越来越亮…… 昊天、杨戬和神瑛都将惊异的目光投向地上的绿草儿,只见一片红绿的光芒中,绿草儿的顶部生出了一颗鲜艳绛红的浆果来。 他们全都围到绿草儿身边去,目注着那颗新鲜的红色浆果,齐齐露出笑容来。 三个人的笑都同样蘸着泪光,同样含着悲喜。 他们一齐颤声唤出了那个久违的名字:“绛珠……” 绿草儿的浆果上也渗出了一颗晶莹的雨露,就像泪珠,在霞光中熠熠生辉。 (完本) 终于大结局了,谢谢你们对绛珠传的支持,谢谢这半年来对李子的支持,感激之情无以言表。 接下来,我会专注于《良妻》的写作,请大家继续支持哦! 另:周末愉快。R1152 收藏小狐狸的评论,谢谢啦, 收藏小狐狸的评论,谢谢啦,感动了,泪奔 我是个低调的人,向来只是默默的看书,不评论,不打赏,安静的做个美女子(。。。其实是懒。。。)绛珠传这本书,我从开头看到结束,他带给我太多太多的喜怒哀乐,睡觉前,起床前。。。都会忍不住拿起手机看。如今,再也忍不住了,觉得很有必要站出来,说说自己对绛珠传的感想。第一,很少见的第一人称讲述的故事,代入感很强,经常看着看着,有种我就是女主的感觉~~她所经历的一切,历历在目。看完第一章就果断点开第二章,看完第二章果断点开第三章....第二,李子大大文笔纯熟,语言干练,成语运用的得心应手。经常性的接连出现三四个成语,语境相同,掷地有声,入木三分!!也显示了李子大大深厚的文学功底。我自认为书读的算多的,但书中好多成语我却连见都没见过,比如描写神瑛出场的那段话“少年的面容清晰可见,眉目清朗如静川明波,长身玉立若芝兰玉树。他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已让人觉得仿佛看到朗月映空,春风吹过。”——用李子的话来说,这样的男人不是男人,是男神~~第三,情节曲折吸引眼球。女娲大神,三生石,各路神仙,异彩纷呈,李子大大的文学功底真不是吹得,三生石的缘由,功用都介绍的清清楚楚,乍看一下,颇有玄幻大神的风采。第四,感情描写细腻,不论是红珠与神瑛还是男配之间,爱恨纠缠,大爱大恨中夹带着小调皮,经常看着看着嘴角不自觉的上扬~有时还会捧腹大笑。大笑之余是大痛,心疼红珠,心疼昊天,心疼刚出世的小孩子...甚至心疼长生。长生,多好的名字,多好的寓意,可没有个好结局,不过也真是这,为整本书锦上添花。书写完了,真的写完了,多少欢声笑语萦绕耳根。经常和舍友相互讨论情节,经常幻想着李子大大的样子。。。希望这本书有番外,会一直支持!!绝对的一本好书,打算重头重新再看一遍,也会向周围的朋友多推荐推荐,看到这本书的读者,一定要点开看看,只要点开看第一章,就会像我一样被吸引住。I954 收藏糖宝的长评,谢谢 很显然,当作者看到我这评论的时候,某货又二了。。言归正传,以下是个人论点。。事实上李子的第一章确实不符合网文的快节奏,让我起初几乎误解这文卡住了。。不过看下去,还好还好,好是有一定的水平在那儿的。就是这文,感觉就不是现今网文的风气。。嗯嗯,不够快,而且没有浮夸感。。。然后我现在看了后面的几个章节,还好,出乎意料了,越写越好啊。。当然,有一个小小的问题看得我很纠结,就是文字好密集。。。我眼睛不太好使,这就有点儿费力看了。再紧接着看下去,可以看出李子还是有一定的写作水平的,整篇文不会给人浮躁的感觉,叙述缓慢,唯独情节这一块,会稍微不够快。关于女主,我一开始以为会见到一个林黛玉,动不动就哭上一哭,病上一病。。。事实再次证明,我想错了。这女主有点金刚芭比的意思,在越发强大着。。这让我有林黛玉逆袭的感觉呢!!还有男主,我还以为侍者是一个贾宝玉似得娃儿,多情,优柔寡断,---再一次证明我想错了好不好,贾宝玉不是男主。。。而且侍者也很强大很邪气。。。呜呜,李子,我能说,我真的猜不出剧情了吗~~~~~~(>_<)~~~~这好考验我的脑力,网文不带这样的。。~~~~(>_<)~~~~。。我还是得改天用手机看。。后面付费的章节我改天再看、、-0-看着看着,YY下去,真希望下次能看到李子大大写个古言纯言情。一定很合适的捏。。原谅我语穷,半夜想不起更贴近的描述了。。先撤。。算了,我居然脑子里空白了,我还是改天白天的时候来。。。总之,加油!I95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