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上奸臣逃不掉,农家娇娇超旺夫》 第1章 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 “二弟妹!你快撒手放开三丫!嫁去老朱家有啥不好的?他家天天杀猪,顿顿吃猪油拌饭都能供上溜!” “大嫂,如果是好姻缘,老朱家就该三媒六聘的来娶,咋还像抓猪羔子似的抢人呢?这事儿我心里不落底,得好好打听打听……” “二弟妹,如果不是朱权喝醉酒答应了的,这事哪能轮到三丫?人家老朱家在外边等信儿呢,过了这村可就没这店了!” 闫芳香的两条胳膊被两头分别扯着,一头不顾死活的扯,另一头有所顾忌,使得闫芳香失了重心倒在地上,眉骨上磕出了血。 “三丫!”张红英赶紧把女儿揽在怀里,紧张的用袖口捂住了女儿的额头。 闫芳香睁开眼睛,看着怀抱着自己的熟悉且年轻的脸,懵逼的叫了句:“娘?”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为了帮弟弟还赌债偷家里的钱、被丈夫把脑袋浸在水盆里淹死了吗? 闫芳香不可思议的再次看向四周,破旧的土坯房,带着豁口的泥墙,令人作呕的鸡屎味儿,后腰斑秃的老黄狗……以及,瘦成枯爪子一样的自己的双手…… 入目的每件东西都在提醒她,她重生了,回到了二十年前。 上一世,闫芳香的爹闫二柱死的早,张红英带着三个孩子在老宅,本就不高的地位更是一落千丈。 好在闫二柱给二房留了后-----儿子闫建勋,不让儿子吃苦遭罪成了张红英活着唯一的念想。 在张红英的灌输下,闫芳香和姐姐闫芳兰逆来顺受,一切以弟弟为先。 姐妹俩的亲事,都是大伯娘孙亚茹做的主,皆是连哄带骗、以弃养弟弟为要挟。 上一世嫁进朱家后闫芳香才知道,朱家父子皆是屠夫,吃喝嫖赌样样通,尤以暴戾闻名,前婆婆是被公公朱权用洗脸盆给淹死的,后婆婆是被丈夫朱广文一烧火棍打瘸的。 为了给儿子娶媳妇,朱权给闫大柱下套,逼闫家以女儿还赌债。 命运再次来到了岔路口,进一步,人间炼狱,闫芳香决定,宁死也不再入朱家的火坑! 闫芳香冷漠的看向孙亚茹:“大伯娘,朱家既然有你说的那般好,就让芳芝姐嫁过去!” 孙亚茹顿时被说得哑口无言,半天才喃喃道:“芳芝她是想把好姻缘让给你这个妹妹……” 闫芳香毫不退让:“长幼有序,姐姐不嫁,妹妹不先嫁!” 孙亚茹心里无比诧异,一向唯唯诺诺的死丫头,今天怎么大变样了,一句话能噎人二里地,像疯狗一样死咬着自己亲闺女不撒口。 孙亚茹拿出了杀手锏:“三丫,就算不为你娘考虑,也得为建勋考虑……” 提起弟弟,闫芳香内心无比复杂,自己一辈子悲惨的命运,弟弟可以说是诱因,被娘惯的好吃懒做,奸懒馋滑,坑蒙拐骗,性子不像死去的爹,反倒像是大伯。 闫芳香咬了咬牙,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不嫁,如果大伯娘嫌我和我娘拖累,我娘俩可以离开老宅单过;至于我弟,我爹留下三亩田,也不至于饿死,如果灾年真饿死了,也是天意,我管不着。” 孙亚茹吓了一跳:“饿死?你不管你弟弟了?” 闫芳香深吸一口气:“他是闫家的骨血,自然有闫家管着,我是外姓人,可以走。” 疯了,疯了,全疯了。 这还是那个护弟成魔的闫芳香吗?这个闫芳香,简直是软硬不吃,油盐不尽。 死丫头要是不嫁,大房的闫芳芝就得顶账嫁过去。 孙亚茹自然不肯,一是舍不得亲闺女,二是闫芳芝给她看了李秀才写给她的亲笔信,那个内容哦,别提了,郎有情、妾有意,和尚光头上的虱子明摆着呢。 李秀才,那可是临安县首富的儿子,秋试呼声最高的进士郎,还有做大官的亲戚,将来铁定有大出息,比朱家那俩活阎王不知强多少倍。 孙亚茹脸色一落:“死丫头,今天这亲,你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养你们娘仨这七年,就算是条狗,也得知道感恩报答了。” 孙亚茹招呼丈夫、两个儿子就要强行拉人了。 现在的二房只有张红英和闫芳香两个,大姐闫芳兰已经出嫁,弟弟闫建勋不知所踪,势单力薄,根本不是大房的对手,何况院外还有朱家父子那对儿浑不吝等着呢。 眼看着孙亚茹挡住了张红英,闫建功和闫建业要伸手拖闫芳香了。 闫芳香心一横,高声喊喝:“大伯娘,我知道你为啥不让闫芳芝嫁人,闫芳芝有心上人了,我看见了!看得真真的!” 孙亚茹吓了一大跳,赶紧跑过来捂住了闫芳香的嘴,低吼道:“你乱叫什么呢?再乱叫老娘撕拦你的嘴!” 闫芳香毫不犹豫的张嘴,把孙亚茹的手掌咬出了一排血印子,疼得孙亚茹一叫唤,回手一巴掌甩在了闫芳香的脸上。 闫芳香狠戾的舔掉嘴角上的血迹,破釜沉舟:“大伯娘,我瞎没瞎说,你问一问闫芳芝就知道了。一句话,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她好过。” 第2章 这样的人家,还让我嫁吗? 闫芳香一狠心,直接报了闫芳芝的丑事。 反天了! 孙亚茹一听这还得了,从怀里掏出一块儿堪比抹布的布,恶狠狠道:“还真是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死丫头,我本来好心让你嫁去朱家,结果你乱嚼芳芝的舌根子,这就怪不得我心狠了!现在就绑了你去朱家,让朱广文管教你这长舌妇!” 孙亚茹一步一步走向闫芳香,突然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错愕道:“我明白了,死丫头,你肯定是自己心里有相好的了,所以倒打一耙,往芳芝身上扣屎盆子,一定是这样……” 孙亚茹这一招祸水东引,是真的高明,三两句,就把闫苏香说的事实,变成了她倒打一耙、乱泼脏水。 男欢女爱,本来就是狗扯羊皮牵扯不清,不捉奸在床没有人承认。 威胁不行,闫芳香只能退而求其次,喊破闫大柱以她还朱家赌债的事儿了。 闫芳香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喊破这件事,是怕闫大柱破罐子破摔,硬将她绑上车;同时也怕撕破脸,二房不得不分出去单过,还得分这台面上的赌债。 现在火烧眉头,只能顾眼前、顾不得以后了…… 闫芳香裂嘴一笑,孙亚茹心中警铃大作: 只见平时乖巧的像小绵羊似的闫芳香,突然低头弯腰,一手抄起了鸡食盆子,一手抡起了烧火棍,敲得山响,嘴里的尖叫声堪比过年杀年猪:“卖人了!抢人了!闫大柱欠老朱家赌债,用亲侄女添窟窿啦……” 孙亚茹带着两个儿子同时冲向闫芳香,闫芳香把鸡食盆子扔向孙亚茹,烧火棍抡圆了打向闫建功和闫建业,一个弱女子,形同夜叉,同时阻了三个人的路。 明明没吃着亏,闫芳香却扯开了吼咙叫唤:“杀人啦!老闫家出人命啦!” 连声叫唤,平地一声炸雷般,震得整个柳河村都听见了,村民们如同蚂蚁出洞,纷纷涌来闫家看热闹。 院门被推开的刹那,闫芳香把烧火棍扔向了孙亚茹的面门,孙亚茹本能的伸手去接,闫芳香则“扑通”一声跪地,连连磕头,额头立马磕得青紫,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大伯娘,求求你了,别拿我顶赌债添窟窿……” 推门进来的,除了柳里正,还有闫大柱和朱家父子。 在抬眼看见朱家父子的刹那,闫芳香上一世地狱般的回忆,如潮水般侵袭而来。 闫芳香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身子哆嗦得不成个儿,双手抱着头,嘴唇青紫,魔怔似的嘀咕着:“我错了,别打我,别淹我,我听话,再也不敢了……” 本来还将信将疑的柳里正,在看到闫芳香吓掉魂的模样时,顿时确定信了闫芳香的话,对闫大柱气恼道:“闫大柱,你欠人家老朱家什么钱、多少钱我不管,但你们大房这样对待三丫就不地道了,就不怕二柱从棺材板里跳出来找你拼命?” 闫大柱讪然解释:“柳里正,我没、没想拿侄女添窟窿。主要是寻思着老朱家条件好,三丫嫁过去也能享福,两好嘎一好嘛……” 柳里正说了句“你糊弄谁呢……”,没等说下文,就听见耳边有人重咳了一声,本能的回头,一把杀猪刀贴着头皮滑了过去,吓得柳里正本能的一缩脖子,身子后退,浑身冒冷汗。 而最魁祸首的朱广文,正洋洋得意的吹掉杀猪刀上的一缕断发。 柳里正气得连说了好几个“你”字,在看到朱广文恶狼似的目光时就没有然后了,心知肚明,今天算是遇上浑不吝了,心中萌生了退意。 院外看热闹的百姓们也议论纷纷、群情激奋起来。 柳里正思前想后,眼睛突然一亮,对闫大柱黑着脸道:“大柱,欠钱还钱、天经地义,朱家的钱该还。你若用亲闺女抵债,我管不着。用三丫抵债,她爷爷和亲爹都不在了,你做主给自己还债,传出去好说不好听,这事儿得闫阿公发话,他同意,我就不拦着。” 闫阿公算是闫大柱的叔伯爷爷,在村里人缘很好,最关键的是,闫阿公出门没在家,没个七八天回不来。 柳里正很显然来了个“拖”字诀。 既堵了朱家的口,全了里正的脸,村民又会觉得柳里正主持公道、帮了弱者,一箭三雕,连柳里正都暗暗为自己鼓掌叫好。 闫大柱一脸难色:“里正,闫阿公得好几天才能回村呢!您知道的,他老人家心眼好,人缘好,小辈们说的事他一般不反对……这样,您提前让朱家带走三丫,等闫阿公回来了我去跟他老人家说……” 这是打算先斩后奏了。 柳里正脸色一落:“大柱,你也说闫阿公是‘一般不反对’,可万一这件事他就反对了呢?朱家能还回个黄花大闺女来?总不能真像抓猪羔子似的抓走?两家面子都不好看……刚好趁这几天筹备婚礼……” 围观群众一起附和应援,朱家人再狠戾也不敢对抗全村人,狠狠瞪了一眼闫大柱,转身走了。 柳里正看了一眼在张红英怀里呆呆傻傻的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脚步沉重的走了。 张红英眼泪噼里啪啦的往下落,闫芳香苦涩的扯了下嘴角:“娘,朱家人你也看见了,说打就落的主儿,这样的人家,你还让我嫁吗?” 张红英猛烈摇头,泣不成声。 第3章 论绝情,我还得向你学 就差最后一步就成了,死丫头! 孙亚茹恶狠狠瞪向闫芳香母女,眼角余光瞟见没散尽的村民们,眼珠子一转,盘腿坐在地上,顿首捶胸,扯开嗓子就开嚎:“闫老二,你快睁眼看看你那白眼儿狼闺女,老娘养了七年都养不熟,好心给她找婆家,她恶人先告状……” 孙亚茹哭得那叫一个凄惨,跟死了亲娘老子似的。 闫芳香不得不承认,自己刚才的哭闹,只学到了皮毛,照眼前这位正主差远了。 闫芳香听得心烦,一咕噜从地上爬了起来,进了伙房,掏了一瓢鸡食,用力一撒,很不“巧”的撒在了孙亚茹身子周围,嘴里“咕咕”的叫了几声。 饿了一早晨的大公鸡、老母鸡、外加小鸡崽,飞也似的奔了过来,“咕咕”“叽叽”“喳喳”,边抢食边叫唤,时不时还拉着鸡屎。 再不走,不被鸡毛烀死,就被鸡屎臭死! 孙亚茹不得不爬起来,岔着腰大骂:“死丫头,你故意的是不是?” “大伯娘,你刚才打我的时候鸡食盆子摔坏了……” 孙亚茹本能抬手想打闫芳香,闫芳香瑟缩着后退:“大伯娘,我真不是故意的……” 闫芳香面现惧色,手却微不可查的撩起了头发,成功让几个离得近的乡亲看清了她脸上的红肿和额头的青紫,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孙亚茹愤愤的哼了一声,冲着邻居们撒起了邪火:“看什么看?也不怕看多了起针眼……” 孙亚茹一甩袖子回了屋。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今天的难关虽然过了,但还没有彻底过。 柳里正把难题抛给了闫阿公,闫阿公这人怎么说呢,正向来看:这人心眼儿好,人缘儿好;反向来看:这人不贪事,不得罪人,老好人一个。 就算他回来,闫大柱给两句好话,十有八九也会同意闫芳香去顶债。 闫芳香闹得全村尽知,很可能瞎子点灯白费蜡,唯一的收获是,把时间往后推迟了七八天。 闫芳香满面愁容的回了屋。 张红英讷讷的想安慰女儿,话到嘴边只挤出了一句话:“三丫,打人没好手,骂人没好口,其实、其实,你大伯和大伯娘心眼儿不坏,要不然也不能容留咱二房这么些年。娘去求求她,这事或许还有缓……” 憋了一肚子火的闫芳香实在压不住火,几乎吼出来的:“心眼儿不坏?心眼儿不坏能把我大姐嫁给瘸姐夫当填房?心眼儿不坏能让我嫁给朱阎王?她没撵咱,是因为我爹是顶全家兵额死的,她怕别人戳脊梁骨!” 张红英眼圈泛了红,声如蚊鸣:“娘、娘出去想办法……” 闫芳香吼完就后悔了,娘虽然性子软,但待她还是挺好的,有两个鸡蛋,宁可自己不吃,也会给她半个,当然,另一个半,一定会给弟弟。 张红英出去了,闫芳香并没有追出去,心里没缝儿一样,脸对着墙躺着,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 哭着哭着有些累了,正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了“唔唔”的啜泣声。 不用回头就能听出来,来人是闫芳芝-----闫大柱的亲闺女,也是最应该嫁进朱家抵债的人选。 闫芳芝哽咽着:“三丫,都是我爹不好,欠人家老朱家赌债。如果没有赌债这事,朱家爷俩够硬气,能顶门立户,家趁人值,顶好的姻缘,好事都让他办砸了……三丫,我爹欠的钱,我替我爹还,天经地义……” 闫芳香汗毛都要倒竖起来了,活了两世她才看透这个闫芳芝,表面好的像活菩萨,骨子里却比阎罗王还阴。 闫芳芝哭了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接着说道:“可、可我与李郎已经山盟海誓……我、我不能对不起李郎,不能对不起你,不能对不起我爹,我、我实在没脸活下去了……” 闫芳香嘲讽的扯了扯嘴角,若没有上一世,她真的信了。 见闫芳香装睡不醒,闫芳芝索性拉起了闫芳香的手,嘴里呜咽着:“三丫,我们一起长大,一起做饭、一起认字、一起打狗……以后、以后只能留你自己在这世上了,咱们的姐妹情只能来世再续了……” 闫芳香暗暗翻了一记白眼儿,一起做饭,是大伯娘怕她偷吃让闫芳芝看着;一起认字,是闫芳芝写字、她帮抹沙盘;一起打狗,是闫芳芝用她挡野狗被咬…… 闫芳香笃定,自己若是一直不醒,闫芳芝会一直唠叨自尽却不付诸行动。 闫芳芝只好睁开眼,嘲讽的劝解:“芳芝姐,你嫁过去也挺好的,大伯娘说了,朱家顿顿能吃猪油拌饭,是大好的姻缘……” 闫芳芝悲怆的站起身来,给了闫芳香一个诀别的表情:“三丫,要我负了李郎,吾宁死!” 闫芳香猝不及防的笑了:“芳芝姐,既然你宁死不负,那我就成全你,需要我递剪子、递绳子还是递菜刀?” 闫芳芝脸上裂了一道缝儿,努力挤出一个扭曲的悲凄神色:“三丫,你,你变了……怎么说出如此绝情的话?” 闫芳香可不伺候她:“我只是说话绝,你是做事绝。论绝情,我还得向你好好学学呢!” 闫芳芝咬紧牙关,看到软硬不吃的闫芳香,一脸生无可恋的跑了出去…… 跑到院门门后,闫芳芝偷偷停下来,自门缝儿往院里张望。 结果她失望了,一炷香的时间都过去了,过去一向心软的闫芳香竟然还是没有追出来!没有阻拦她“寻短见”,没有自愿替嫁! 闫芳芝忿忿的坐在院门口的石礅上,嘴唇紧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良久,闫芳芝猛然站起身来,向村东头的李家庄子走去。 第4章 要不我带你走吧 张红英回来了,看脸色,闫芳香就知道娘不仅没想到办法,还碰了一鼻子灰。 闫芳芝心里有些不落忍:“娘,刚才是我话说冲了,您别生气,也别上火,车到山前必有路,总会想到办法的。” 张红英似想到什么,眼前一亮:“我怎么把你三婶给忘了,她会刺绣,应该有些私房钱,看在咱总帮她干活的份儿上,是不是能拿出来还赌债?” 闫芳香直接打破了张红英的幻想:“娘,别去了。咱和大房闹一大天了,你看三房出来一个人了吗?” 张红英眼泪不争气的掉下来了,嘴里碎碎念:“骂咱是白眼儿狼,她们才是白眼狼,坏下水!大前年冬天你帮她们五口洗衣裳,天一冷手就犯冻疮,现在咱遇了难处,连面都不露,敢情嫁人的不是她闺女四丫……” 闫芳香语重心长:“娘,大房不讲理,三房揣心眼儿,这事过后,咱,分家?” 张红英只怔了一下,便果断摇头:“绝不能分家。分家以后,房得自己盖,田得自己种,你弟惹祸了得自己平……娘、娘害怕……还是三股一个锅里搅马勺好过些……” 闫芳香皱起了眉头:“可是,娘,你有没有想过,家里一遇到难处就牺牲二房。逼迫完大姐逼迫我,逼迫完我以后呢,会不会逼迫建勋给别人当上门女婿、逼迫娘亲改嫁老鳏夫……” 闫芳香故意把话说狠了,逼迫张红英下决心分家,没想到张红英还是固执的摇头:“三丫,不能分家。咱仨孤儿寡女的,出去实在没法讨生活。他们就算看在你死去的爹份上,也不会撵咱的。”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娘,人死如灯灭,别再提我爹了。只有板子打在自己身上才知道疼,我来想办法。” 闫芳香的脸透着难以言说的果敢,让张红英瞬间有种姑娘大了、主意正了的无力感。 娘俩正聊着,院外传来了弟弟闫建勋的声音:“娘,咱家烟囱咋还没冒烟呢?我都快饿死了。” 张红英脸色一讪,卑微答道:“刚才娘去找了你大伯娘,说、说打现在起全家省口粮还钱,啥时候还完了啥时候开仓房……” 大房这是想把大房与二房的矛盾,转化成闫芳香与所有人的矛盾,让她成为众矢之的,被全家排挤,不得不嫁。 果然,闫建勋率先对闫芳香发难:“作,你就作,作得全家不消停你就乐呵了!” 闫芳香立马回呛:“我作?钱是我欠的吗?我看你就是欺软怕硬!不敢训斥大伯反而训斥我!” 闫建勋撇撇嘴:“你说对了!这世道就是欺软怕硬!你痛快的答应了朱广文,以后想多硬气就有多硬气,我这个小舅子也跟着粘光……” 闫芳香抄起笤帚疙瘩就打闫建勋的屁股,只打两下就被张红英夺走了笤帚,护住了儿子。 见闫芳香性情大变,发疯一般,闫建勋的态度也收敛了些:“二姐,听人劝吃饱饭。闫阿公回来没心情帮你说话,最后你还得嫁朱家,与其晚嫁,不如早嫁。” 闫芳香狐疑道:“你怎么肯定闫阿公不帮我说话?” 闫建勋轻叱一声:“闫阿公去县城不是串门,而是送建州哥进临江书院读书,这次十有八九还是不成。回来时心情肯定糟透了,哪有心思管你的事?” 闫芳香不仅没怒,反而有种茅塞顿开的感觉。 自己怎么忘了这茬儿了:闫阿公迫切让孙子进临江书院,书院的山长是李辰的准岳父、李辰是闫芳芝的情郎、闫芳芝逼自己替嫁朱广文、闫阿公有否决自己出嫁决策权…… 这一闭环中,孙山长的作用最为关键…… 闫芳香一阵沉默,闫建勋以为姐姐听进心里去了,没再接着劝,而是捂着干扁的肚子对张红英抱屈:“娘,我饿----” 张红英跑进伙房里转悠了两圈,什么吃食都没有找到,回到屋中卑微的对儿子说道:“娘现在就去挖点野菜垫肚子。” 闫芳香先一步站起身来:“娘,还是我去。” 闫芳香在家待着也心烦,索性主动提出挖野菜出去走走。 走出家门不久,闫芳香直觉身后有人跟踪自己,到山脚时隐到一处草丛里,终于看清了那人------邻居小哥王文武。 闫芳香诧异的走出来:“文武哥,你跟着我做什么?” 王文武塞进闫芳香手里一块饼子:“芳香,我知道你大伯娘她为难你……,你、你一定要坚持住,等闫阿公回来就好了……” 闫芳香一脸悲凉:“文武哥,我能坚持到闫阿公回来。可万一闫阿公回来了,仍旧同意我嫁朱家呢?” 王文武讷讷说不出话来,他只想到闫阿公是闫芳香唯一的希望,也是他娶闫芳香唯一的希望,没想到会是否定的结果。 王文武脑子一热,脱口而出:“三丫,要不,要不我、我带你走!跟贾良哥和刘荷花一样,过后再回来……” 贾良和刘荷花是本村的一对青梅竹马,因家长不同意便私奔了,生米煮成熟饭,家长不得不同意结亲。 婚事虽然成了,却因逃亡中贾良被狼咬断右手腕,刘荷花被婆家骂丧门星,被娘家骂不要脸,过得并不幸福。 王文武这哪里是在帮她,分明是在害她。 闫芳香如避蛇蝎的把玉米面饼子塞回到王文武手里:“文武哥,就算你不怕成为贾良,我却怕成为刘荷花。这饼子,你还是拿回去。” 闫芳香转身要走,王文武追上来,把饼子重新塞回到篮子里,讪然道:“刚才是我考虑不周。饼子还是留下,别和自己身子置气。” 生怕闫芳香还回饼子,王文武撒腿就跑。 闫芳香想还回去,看见有妇人经过,只能暂时打消了念头。 第5章 野猪是自杀,不是你杀 闫芳香继续往山上赶,不久,那种被人跟踪的感觉再次袭来。 不可能再是王文武了,会是谁呢? 闫芳香故意往荆棘路、荒草路走。 待确定摆脱跟踪时,发现自己已经跑进了妇人们禁入的林子深处。 除了茂盛的野菜、草莓,竟然还发现了野鸡的踪迹。 闫芳香眼前一亮,自己已经不是当年十五岁的自己,手里有玉米面饼子,还会编笼子,可以试着猎野鸡啊。 闫芳香以树枝搭了个简易三角鸡笼,底层盖草,撒饼碎,以韧草茎搓成长绳子,一头拴笼子,另一头则拴上石头,准备甩到大树树杈上固定。 正要甩草绳子,发现上方的大树树杈上坐起一个十一二岁少年,揉着惺忪睡眼,错愕的看着闫芳香的举动。 闫芳香挥了挥手里的石头,少年会意,身子往一侧挪了挪,石上被扔上树,绕了树杈两圈固定住。 闫芳香冲少年做了禁声的动作,便隐入旁边的草丛中。 一片静寂,不久,饼碎子引来了一只嘴馋的野鸡,踩了木架,被草绳子一吊而起。 少年如猴子般滑下树,表情带着几分兴奋:“你一个姑娘家,这么简单的小架子,还真让你猎到野鸡了!也不知是野鸡瞎眼还是你运气够好……你爹是个猎户?跟他学的?” 闫芳香脸色一黯:“应该是野鸡眼睛瞎了,因为,我运气一向不好。” 闫芳香不愿忆起前世的不堪,问少年:“一看你就经常出入这里,如果就地烤鸡,会不会引来猛兽?” 闫芳香之所以就地烤鸡,是担心出深山后跟踪她的人还等在那里,与其被那人看见野鸡,不如把鸡变成肉吃到肚子里更实在。 少年龇牙一乐:“不会,你放心烤。” 少年从腰间抽出匕首,结果发现闫芳香已经用剜菜的小刀斩了鸡头、撕了鸡皮、裹上叶子、埋在土里、拢了火堆…… 动作一气呵成,哪里像十四五岁的姑娘家? 少年震惊不矣,似想到了什么:“姐姐,如果我想单独猎到野猪,不用人帮忙,又不能让它跑丢了,可有什么办法?” 闫芳香不可思议的看着眼着这个既是、又不像十一岁的孩子,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或许,你可以用钩套子……你有绳子吗?” 少年尴尬摇头,猎野猪不比猎野鸡,草绳子肯定是行不通的。 少年突然眼前一亮,掀起衣裳,从腰上解下一根长鞭:“这个,成吗?” 不是寻常的鞭子,鞭内有细钩,鞭尾有大倒钩,是十三节鞭。 闫芳香心里诧异,表面却不显,将鞭子头部挽了套圈,接口打一个只能收缩不能放开的营钉结,后面拖着鞭身,鞭尾垂着倒钩。 闫芳香递还给少年:“趁猛兽不备,用套子套住野猪脑袋,野猪在林中跑,倒钩钩处树干,绳套抽紧,野猪会自己把自己勒死。” 少年对套子爱不释手:“听着就挺好,至于效果,一会儿试试就知道了。” 闫芳香狐疑的看向少年。 没等少年回答,树林里已经传来了哼哧哼哧的声音,是野猪! 闫芳香怒目看向少年。 少年讪笑着两手一摊:“这里是野猪沟,自然有野猪出没。你刚才只是问我有没有猛兽出没,对我来说,野猪不算猛兽……而且,是你烤鸡召它来的,不能怪我……” 闫芳香十二分怀疑少年是故意的。 闫芳香转头想跑,又舍不得野鸡,心一横,把系裙身的布腰带解下来,围着树干和身体系成环,以腰带和树干为支点,一点一点爬上了大树。 少年目露佩服之色,姑娘身体虽然孱弱,脑子倒是聪明,知道取长补短,还不拘泥于礼教,想办法自救,实在难能可贵。 少年并没有马上对野猪下手,而是踏地面、蹬树干、抓树杈、鹞子翻身,动作一气呵成,轻松的坐在了闫芳香身侧。 闫芳香错愕的看向少年,这家伙,刚刚不是还吹牛野猪在他眼里不是猛兽吗?此时不应该勇斗野猪、展现风姿吗,怎么跟她一样上树了? 野猪已经嗅着味道拱到炭火旁,借着边角没燃起的木棍,成功将炭灰拱开了,不费吹灰之力,从土包里拱出了烧鸡。 就这样,闫芳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抓到并烧好的野鸡,瞬间被猪拱食了。 少年一直不下手,直到林子里传来一阵脚步声,才灵活下树,冲向野猪。 少年避其锋芒,闪身旁躲,皮套子精准的套在了野猪脖子上,同时匕首扎向脖子,结果野猪窜动,扎在了野猪屁股上。 野猪吃痛,没命的往林子里跑,也是命中该绝,跑出没多远,倒钩钩住树干,自己把自己勒死了。 解决了野猪,少年龇牙一乐:“大哥,你们亲眼看见了,我,自己成功猎杀了野猪,你也得兑现诺言,让我上鹰嘴崖。” 两个猎户装扮的年轻人现身: 一个二十一二岁,脸形如刀刻般分明,身形欣长,长相偏柔一些,眼色却冷峻如墨,让人不敢亲近; 一个十八九岁,身材魁梧如黑铁塔,身上的肌肉虬实得像要随时破衣而出,让人不由得担心起衣裳来。 魁梧汉子揶揄笑道:“三伢子,你脸皮咋比城墙还厚呢?你用匕首,明明想扎猪腔子,结果扎在了猪屁股上;野猪最后是被自己勒死自己的,属于自杀,不是你杀。” 三伢子直接炸了毛:“二哥,不管野猪是扎死的、勒死的还是气死的,总之都是因我而死的。” 三伢子不理会二哥,充满期待的看向大哥。 大哥没说话,低头、弯腰,伸手去解鞭套子,因营钉结系得太巧妙了,一时半会没解开。 大哥从腰间抽出一把猎刀,手起刀落,一整颗的野猪脑袋,就这样脱离了身体,鞭套也成功取了下来。 闫芳香吓得倒抽一口凉气,捂住嘴巴,强制自己不发出任何声音,身子雨林的鹌鹑似的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 三伢子也吓了一跳,忐忑的问男人:“大哥,真、真的不能让我上鹰嘴崖吗?” 大哥将血淋淋的鞭套扔回到三伢子怀里,语气冷得如同寒冬腊月:“你,用了鞭子。” 三伢子心里一突,揣着明白装糊涂:“大哥,二哥当年试练不也用了猎刀吗?这里又没外人,用鞭子也正当……” 第6章 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 见三伢子张嘴就扯谎,大哥轻眯了眼,身子突然如灵猿几个起落,将闫芳香如拎小鸡崽儿似的拎着脖领子下了树,直接掼倒在地,猎刀抵住了咽喉。 猝不及防被偷袭、抵了刀,闫芳香吓得七魂没了六个半,一向胆小的她竟然忘了哭,傻愣愣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而男人呢,表情也变得很奇怪,怔怔的看着闫芳香身上。 顺着男子的眼色,闫芳香低头,瞬间气得眼圈泛了红。 刚才为避野猪,闫芳香解了腰带上树,因为还要下树,腰带并没有系回来。 刚刚被男人拎下树掼倒在地,对襟长裙早已散开,里面的中衣一览无余,且领口松散,露出了枯瘦的锁骨以及半截亵衣。 闫芳香手忙脚乱的拢好衣裳,对男人敢怒不敢言。 男人的态度突然比先前更恶,一挺猎刀:“说!你是何人?家住哪里?接近我弟弟有何目的?敢说一句假话试试?反正在我们猎户眼里,你跟刚才那头野猪没甚区别。” 三伢子上前一步想求情,被男人一个眼刀给逼退。 闫芳香心底把男人的十八辈祖宗都骂了,表面上则不敢激怒他,把自己家住哪里、年方几何、被人逼婚、误入深山、狩猎野鸡、用腰带上树等等和盘托出,生怕少说一个人、一件事,脑袋就搬了家。 男人再次飞身上树,果然拿到了一条布腰带。 男人将腰带递向闫芳香,发现这样实在暧昧,如避蛇蝎的扔在了闫芳香身上,嘀咕了句“罗里嗦”。 闫芳香手忙脚乱的拿起腰带,没等系呢,就看见男人又把三伢子的野猪套子递了过来,吓得腰带离了手。 闫芳香眼角含泪、无比委屈:“我、我都说真话了,干嘛还要勒死我?” 男人皱紧了眉头,有些不耐烦:“解开。” 原来不是弄死自己,终于放心了。 闫芳香手脚麻利的解开绳套,不敢还给男人,还给了三伢子。 男人有些狐疑:“如你刚才所说,你家里长辈皆是农户,为何会设陷阱猎野鸡?为何会做野猎套子猎野猪?你是跟谁学的?” 闫芳香不敢像敷衍三伢子一样敷衍男人,眼色黯然:“当你被人像野兽一样对待时,总会学一些猎人的手段。” 前世,闫芳香经常被朱广文家暴,经常把她吊着绑在柴房,一忘好几天。 为了活命,闫芳香不得不解绳自救,没想到这样反倒勾起了朱广文变态的爱好,变着花样绑她、困她、折磨她,她只能一次次解困。 可惜,那时的她,只懂解困,不懂反击,甚至反杀。 男人错愕的看着闫芳香,没有言语。 闫芳香倔强的站起身子,系好腰带,外强中干的对男人道:“既然不杀我,那我便走了。今天的事,相信您也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就算提起了,反正我是不会承认的。” 男人瞬间明白,闫芳香说的事,是看见她衣裳不整的事,如此当什么事没发生过,也正合他的心意。 只是这话,被一个弱女子先说出来,让他觉得怪怪的…… 少女虚晃着身形离开了,明明胆子小、心虚、胆虚,却仍旧不忘拿上自己的野菜篮子和剜菜刀,男人不由得眯了眼。 三伢子也终于松了口气,这事都怪他猎猪心切、得意忘形,忘了大哥轻易不让人前使用十三节鞭的规定。 三伢子眼珠一转,撒娇似的抱住了大哥的胳膊,“大哥,既然是误会,那我的试练做数?让我去鹰嘴崖好不好?” 男人狠瞪了一眼,嘴里只挤出两个字:“勉之。” 这是让下次再努力了。 三伢子立马如霜打的茄子蔫了。 男人再次挥猎刀,砍下一只肥硕的猪后腿,“三伢子,咱从不亏欠别人。” “亏欠谁?”三伢子不明所以,被二哥踢了一脚,指向被野猪吃的野鸡残骸。 三伢子立马笑得见牙不见眼,背起野猪大腿就跑,生怕大哥反悔似的。 闫芳香惊魂未定的出了深山,来到山脚,一道人影闪出来拦住了去路。 是闫建业,大伯家的二堂哥。 闫芳香脸色撂下来:“你跟踪我?” 闫建业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一脸得瑟:“自然得跟踪你了。算你识相,没跟刘荷花那个不要脸的学、跟野男人私奔。” 这家伙,竟然将王文武劝她私奔的话也听见了。 闫芳香语气嘲讽:“二堂哥,你当年也想过娶荷花姐?可惜,人家宁可不要名份的跟贾良私奔,也没选择你……” 一句话成功激怒闫建业,抬手就要打。 闫芳香以篮子相隔,闫建业把篮子掀翻,野菜、草梅洒了一地,犹不解气的一顿猛踩。 正踩得兴起,一团黑影飞过来,将闫建业撞开五六步,倒在地上。 闫建业哀哀直叫,胸口上,多了一条壮硕的、血淋淋的野猪腿,说是猪腿,还连着一大条肉,没有五十斤也差不多。 三伢子悠哉悠哉的从树后走出来,不屑的斜睨闫芳香:“小细胳膊小细腿的,到处受人欺负,可别对别人说认识我……” 闫芳香哑然失笑:“你怎么跟过来了?” 三伢子指着猪腿:“我从不亏欠别人。你因我丢了烧鸡,我还你一条猪腿。免得以后四处说我杨石砬子杨钧城贪你一只鸡。” 只丢下这一句话,杨钧城转身走了。 闫芳香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杨钧城,是想让自己知道他家住杨石垃子名叫杨钧城,还是不想让她知道他家住杨石垃子名叫杨钧城呢? 小屁孩儿,别扭死了。 杨钧城一走,闫建业气喘嘘嘘的大骂:“死、死丫、丫头,快把猪、猪腿拿开!想压、压死我吗?” 闫芳香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猪腿挪开,闫建业抚着胸口咳咳咳了半天,不似作伪,看来杨钧城劲力挺大,这一砸一摔功夫,就把闫建业伤得够呛。 闫建业踉跄的站起身来,要搬大猪腿,奈何胸口疼得直不起腰,只能作罢,对闫芳香严郑警告:“你,待这儿别动,我回去找人来拿猪腿!” 闫芳香才不会傻到真的听话等闫建业,用树枝绑了个架子,拖着猪大腿,往村东头柳里正家去了。 第7章 到底是谁两面三刀 待闫芳香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昏暗下来。 推门入院,院里站了不少人,孙亚茹首当其冲上前,闫芳香本能的把脚又缩回院外,以身子半遮着院门。 孙亚茹率先发难:“死丫头,建业说你得了个大猪腿,肉呢?不会被你这白眼狼独吞了?也不怕撑死!” 闫芳香两手一摊:“送人了。” 孙亚茹更气了:“送谁了?” 闫芳香:“送给柳里正了。” 孙亚茹:“咱家大猪腿,你凭什么送给柳里正?” 闫芳香:“凭柳里正帮咱打退了朱家人。” 孙亚茹:“柳里正那叫帮咱吗?他那叫两面三刀,你不嫁朱广文,全家就等着喝西北风……” 孙亚茹气得伸手要打闫芳香耳光,闫芳香身侧传来柳里正浑厚的声音:“你敢打三丫头一个试试?” 闫芳香被拉到一旁,在院门一侧的柳里正现了身。 柳里正对孙亚茹不满:“大柱媳妇,表面上你尊称我为里正,背后骂我两面三刀,咱们俩,到底谁是两面三刀?!” 闫大柱狠瞪了一眼闫芳香,不用问也知道,肯定是这丫头故意挡住视线不让看见柳里正的。 柳里正冷着脸:“大柱,骂我两面三刀,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媳妇的意思?若是你的意思,我跟你好好掰扯掰扯;若是你媳妇的意思,你好好管教你婆娘!反了天了!” 柳里正是动了真怒了。 里正官不大,可管着一村的琐碎事:每年丈田量尺,多一尺少一尺;每年收田缴税,平秤或满秤;谁家兄弟分家,分多分少……事虽小,可里面的学问大着呢! 闫大柱回手打了孙亚茹两个耳光,破口大骂:“老娘们家家的,以后再敢长个破嘴胡咧咧,老子休了你!” 训完妻,闫大柱一脸讪笑:“里正,我保证以后管好建功他娘,她若再敢胡咧咧您一个不字,我撕烂她的破嘴。 我再腆脸解释下,建功她娘不是冲您,是冲三丫。送猪腿的那人是个杨石砬子的半大小子,上来就把建业给打了,到现在还躺在炕上喊心口疼呢……” 柳里正闷声道:“这事儿三丫跟我学了,是那毛小子害她丢了野鸡赔的。三丫还说,猪腿是你这个大伯让送的。你呀你呀,咋还不如一个姑娘家懂事呢……” 闫大柱:“是、是我让送的。可、可建业不能白挨打啊……” 柳里正瞪圆了眼睛:“又不是三丫打的,找正主啊,难为三丫干啥?” 闫大柱只好点头:“柳里正,我明个儿就去杨石砬子找姓杨的小子算账,您,陪我一道去,他们如果不讲理,就找他们里正说话。” 拿人家的手短,别管是谁送的猪腿,都算闫家的,柳里正只好赶鸭子上架同意了。 回了屋,闫芳香把野菜篮子往炕上一放。 看着绿油油的野菜,闫建勋胃里泛起一股苦水,闫芳香一直没回来,张红英自己又去挖了野菜,并做了野菜汤喝了。 闫建勋一脸不开晴:“闫三丫,真有你的!大猪腿送人,自己吃野菜!再这样饿着受折磨,我还不如早点儿下去见咱爹呢。” 闫芳香忍不住回嘴:“你不是成天叨咕着爹疼你、我们都不疼你吗?你现在就下去见爹,没人拦着你。” 闫建勋被噎得翻了一记白眼儿,成功闭了嘴。 闫芳香把手伸进野菜底下,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大块烀好的猪肉,连肥带瘦,让人一看一闻的功夫就忍不住流涎水。 闫建勋顿时来了精神:“我的好二姐,我就知道你贼不走空……” 闫建勋上手要抢肉,被闫芳香拍了一巴掌打开,肉块儿一撕为三,最大的一块儿给了闫建勋。 不是闫芳香如前世般扶弟魔,而是肉留得够多,按饭量大小分了。 即使如此,张红英仍旧习惯性的撕下一半给闫建勋,被闫芳香给拦下了,冷着脸:“娘,这块儿肉,要么你吃,要么喂狗,没有第三个选择。” 张红英只好打消的念头,吃了七年来最饱腹、最香的一次烀肉。 次日一大早,闫大柱就在院子里召集家里人,带着除闫建业以外的所有老少爷们,去杨家算账去了。 闫芳香则对张红英谎称继续上山挖野菜,实际上则准备去找大姐夫刘根生,让他陪同她去县城找孙山长。 走到村口的桥上,瞟见一人急匆匆的跑下桥,奔向河边树林。 是李辰。 这人自命清高,很少出自家庄园,跑到河边树林做什么? 闫芳香本能的跟下来。 一直跟到河边,好戏已经开锣上场了。 闫芳芝站在河边,梨花带雨,凄然的对李辰道:“李郎,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你我,今生无缘,来世再见。” 李辰急得劝解:“芝芝,你再给我两天时间,我一定能想出个万全之策。” 闫芳芝目光依恋的看着情郎:“李郎,退婚错处在你,不在孙家,会影响你仕途的,我不能那样……可我,我不能嫁给除你之外的任何男人,只能……” 闫芳芝看着河水,感叹着:“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扑通”一声,真的跳河了。 李辰赶紧追到河边,踌躇片刻,终于也跳了下去。 第8章 救人的被投河的救了 闫芳芝与李辰,明明一个投河,一个救人。 令人不可思议的是,救人的李辰不会游水,救人不成,反而由一个人在河里扑腾,变成了两个人在河里扑腾。 闫芳香躲在树后,饶有兴味的看着如开锅饺子似的在河里扑腾的两人,并没有上前施救,嘴角甚至噙起几分笑意。 身后突然有人轻笑:“真是个毒丫头,眼看着人跳河还龇牙乐!” 闫芳香蓦然回头,见是三伢子杨钧城,反唇相讥:“就你好!眼看着人看人跳河龇牙乐还龇牙乐!” 闫芳香绕口令似的损了三伢子一句,手指河心方向:“大善人,给你机会,快去救人。” 杨钧城猛劲儿摇头:“我才不救呢。大哥昨天警告我的,男女授受不亲。” 闫芳香:“……” 不用猜也知道,这句警告是从昨天那件事情上来的。 闫芳香“啪”的打了三伢子后脑勺一下:“你个小嘎伢子,知道什么男女授受不亲!我问你,你家在杨石砬子叫,老跑我们这片山干啥?还有,你是鸟人吗?每次见你都蹲树上?” 杨钧城一脸傲娇:“我做这些都是为了上鹰嘴崖。昨天想猎野猪通过大哥的试练,被你搅黄了;今天开始练跑山,大哥说这片山比杨石砬子那片山陡,上脚快。” 闫芳香听得好奇心起:“跑山是什么?鹰嘴崖又是哪儿?一定要去吗?” 杨钧城目光闪烁,含糊解释:“跑山是猎人的基本技能,在深山里来去自如;去鹰嘴崖,是想掏一只小鹰来熬,认我当主子,和别人的老鹰干架……” 闫芳香轻叱了一嘴:“说到底,就是个淘小子掏鸟捣蛋,唯一不同的是,掏的鸟大了些……” 闫芳香不再劝解少年,眼睛再度看向河里扑腾的两人。 河里的情况已经发生变化。 本来投河自尽的闫芳芝,揽着本来救人的李辰脖子,拖上岸,探鼻息,骂了声“废物”,片腿骑坐在李辰身上,按压胸口,以嘴度气。 杨钧城看得瞠目结舌,二哥昨天刚给他上了一课:女人是老虎,没事得离远点儿。 这两天看到的女人,果然很“老虎”:先是大哥看了闫芳香的亵衣,闫芳香不承认了;后是眼前这女人给男人嘴对嘴过气,脸色都没变…… 这些女人好像比老虎可怕,最起码,老虎没她们狡诈…… 李辰醒过来了,吐了两大口河水,双臂一张、紧紧抱住闫芳芝不撒手。 闫芳芝嘤嘤的哭,梨花带雨,我见犹怜:“李郎,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你就让芝芝为情赴死……” 李辰抱得闫芳芝更紧了:“芝芝,像你这般腹有诗书的女子才是良配。你等着我,我一定让这亲退得孙山长哑口无言……” 李辰急匆匆的走了,留下了浑身湿漉漉的闫芳芝。 闫芳芝站起身来,将外衣脱了,拧干,在空中挥舞着干爽,嘴里则漠然道:“看了半天热闹,是时候出来了。” “为了逼婚,堂姐也是拼了。”闫芳香施施然走出来,杨钧城竟也毫不避讳的跟了出来。 闫芳香回头提醒:“三伢子,你大哥不是告诉你男女授受不亲吗?别出来。” 杨钧城不以为然:“你昨天不是跟大哥说,就算提及了,你也不会承认的。我和你一样,不承认就行了……” 闫芳香:“……” 三伢子跟出来,闫芳芝丝毫不见小女儿家羞态,不再挥动晾干衣裳,反而蹲在河边洗衣裳,不无讥讽:“你可真是我的好堂妹,眼睁睁看着堂姐跳河而不救。” 闫芳香轻叱一声:“我若真跳河相救,堂姐又该怪我破坏你的好姻缘了。” 闫芳芝不以为忤:“老话说了,鱼找鱼,虾找虾,乌龟找王八,上天注定,李辰是我的,朱广文才是你的……” 闫芳香毫气干云:“闫芳芝,我不会再受你欺负,把我惹急了,我跟你鱼死网破,提前暴了你和李辰的事,让你由正妻变成妾……” 闫芳芝嘴角上扬:“你不会。败坏了我名声,只会加速李家接我进门。而你,就会成为嫁朱家的不二人选……” 闫芳香心里冰凉,若不是投鼠忌器,凭她对闫芳芝的前世恨意,早就揭发她了。 闫苏芝对闫芳香勾了勾手指,“三丫,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你不用嫁、我也不用嫁朱广文的好办法……” 闫芳香不进反退:“鬼才信你有那好心,你是自己淋了水,看不得别人衣裳干爽……” 闫芳芝被戳破了坏心,用衣裳兜了一大泡冷水,连衣裳带水全都抛向闫芳香。 这要是命中了,闫芳香就和闫芳芝一样成了落汤鸡了。 闫芳香心理早有预警,本能的扯过杨钧城,闪到他身后,这么一扯一挡的功夫,杨钧城被淋成了落汤鸡,闫芳芝的衣裳湿哒哒的粘在脸上。 杨钧城呆若木鸡,把湿衣裳拿下来,双手一对一分,“刺啦”一声,湿衣裳瞬间被撕成了无数片…… 闫芳芝:“……” 闫芳香:“……” 杨钧城错愕地看着闫芳香,完全不相信,刚刚闫芳香竟然拿他当挡箭牌,还真是一个毒丫头! 闫芳香讪然道:“那个,三伢子,我、我有急事先走了,记住了,千万别回家,有人今天找你算账……” 闫芳香如泥鳅般的跑了。 杨钧城则眼睛轻眯,蹭蹭蹭往杨石垃子方向去了。 第9章 小兄弟,节哀顺变 中间搭了段好心人的驴车,又走了一个时辰,闫芳香终于到了大姐所在的望杏村。 走到一个破败的院落前,院里,姐姐闫芳兰正在用水瓢浇园子。 姐夫刘根生局促不安的上前,拦住了闫芳兰手里的水瓢:“芳兰,你都干一上午活儿了,歇会儿,剩下的我来浇。” 闫芳兰没好气答道:“你可别干活,回头儿腿又肿了,你那三个嫂子又该嚼舌根子、说全家凑十两银子买回个泥菩萨供着了……” 刘根生讪然:“那、那让薇薇帮你浇……” 闫芳兰如避蛇蝎的抽回水瓢:“让薇薇干活?回头让村民们看见了,又该说我这个后娘虐待继女了……” 刘根生和八岁的女儿刘薇,如一大一小两只鹌鹑似的缩脖子站着,大气不敢出。 闫芳香暗暗叹了口气,大姐说话一向温吞,言语变得这样刻薄,说明大姐对这场逼婚怨气很大,也说明刘根生的父母兄嫂以对刘根生好为名、苛待闫芳兰。 闫芳香打断了院里的尴尬,脆生生叫了声“大姐”,腿一片,直接从墙头翻过了矮墙,进了院。 闫芳兰冰冷的脸终于有了些许温度:“芳香,你咋来了?” 闫芳香跨着土墙进了院,从篮子里拿出一只带盖的草编南瓜盅,递给八岁的刘薇:“薇薇,这是小姨来的路上给你编的南瓜盅,让你娘得空给你缝个衬布,放些喜欢的小物件。” 薇薇忐忑的看向闫芳兰,闫芳兰不悦道:“你小姨给你你就拿着,看我做什么?” 薇薇这才接过来,打开盖子,里面还装着一只草编螳螂,薇薇欢喜的冲着闫芳香回了个笑容。 闫芳兰把闫芳香让进了屋,狐疑道:“芳香,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 闫芳香满面忧色:“大姐,我就直说了,大伯娘逼我嫁人,给大伯还赌债。我想到了一个解决办法,只是得见临江书院的孙山长。您借我一件稍微好些的合身的男子衣裳,再让大姐夫陪我走一趟……” 没等闫芳香说完,闫芳兰“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去,必须得去!别像我当年傻了唧似的,给道儿就上。” 闫芳香完全没想到闫芳兰会这么痛快的答应自己,要知道,在娘家时的闫芳兰,可是最听话的。 姐妹俩出了屋,刘根生和刘薇各拿一个瓢,正在抓紧一切时间浇园子。 见闫芳兰出来了,父女俩如出一辙的把瓢扔回到水缸里,忐忑的看着闫芳兰。 闫芳香忍不住劝解道:“姐,你浑身是铁能捻几根钉?就让姐夫和薇薇帮你干活,只要姐夫和薇薇乐意,别人的话就是放屁。” 刘根生和薇薇眼睛登时冒出一丝光亮来。 闫芳兰瞟了一眼刘根生:“你不是想干活吗?现在就给你个重要的活儿,去你大姐家,借套天奇的衣裳,架上驴车,陪芳香去趟县城,她让你干啥你就干啥,别瞎打听,也别插嘴。” 刘根生嘴角咧到了后耳根儿,乐颠颠借驴车去了。 闫芳兰回头,将刘薇放在窗台上的草编南瓜盅拿进屋里去了。 刘薇急得想开口,又不敢开口,急得双手直捻着衣襟。 闫芳香笑着解释:“薇薇,你娘是帮你给南瓜盅缝里衬去了。以后,你想帮她干活就直接伸手,不必问她。她只是看着凶,不会骂你、打你、饿你的。” 刘薇深以为然的点头,小姨说的对,虽然后娘嫁过来一直没好脸色,说话夹枪带棒,但从未累过她、打过她、饿过她,比别人家的后娘好太多了。 不一会儿,闫芳兰就缝好南瓜盅里衬,回到院里,还给了刘薇。 刘薇把南瓜盅放回到屋子里,哒哒哒的跑出来,也不问闫芳兰,拿起水瓢就开始浇园子。 闫芳兰想要开口阻止,闫芳香一把拦住了:“姐,薇薇愿意干活就让她干,免得啥活儿也不会,将来嫁到婆婆家憋手。” 闫芳兰没再吭声。 驴车到了,闫芳香换好衣裳,跟着刘根生快驴加鞭前往县城。 两人到了临江书院,直接被一个鼻孔朝天的书生给拦在了门外:“招生考试期间,除了考生,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闫芳香对书生绽放了一个甜甜的笑容:“进士郎,辛苦您了,我就是来应考的。” 闫芳香一句“进士郎”,叫的书生心底别提多熨贴了,表面上也变得谦逊几分:“小兄弟,进士不敢当,某只是一介童生。因报考书院的学子良莠不齐,孙山长让我初步把下关。你,做首诗来听听,以啥为题都成。” 闫芳香额头蹭的就冒了汗,自以为说是考生就会被放行,没想到还要当场测试,这一下不就试露馅了吗? 闫芳香突然想到了闫芳芝。 闫芳芝曾大病一场,好了以后变得无比聪明,读书写字算账厨艺样样通,嘴里还时不时蹦出几句听不懂、但好像很有学问的话,据说是诗。 也正是闫芳芝是隐型才女,才成功吸引了秀才郎李辰。 远的不记得,但上午闫芳芝跳河逼婚时说的,闫芳香还记得,万一瞎猫碰上死耗子呢? 闫芳香毫无信心的开口:“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书生表情变得很微妙,看不出好赖。 闫芳香只好接着说:“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书生怪异的看着闫芳香,突然伸手,安慰的拍了拍闫芳香的小肩膀:“小兄弟……节哀顺变……” 闫芳香:“……” 书生好心的给二人指了详细的路径,放行了。 第10章 与闫阿公、孙山长谈判 刘根生按书生告诉的路径停好驴车,与闫芳香一同步行前往考试院。 路上没想到遇到了老熟人-----闫阿公和闫建州,看来,祖孙二人刚刚考完试,看面目表情结果极度不理想。 闫芳香走到二人面前,恭恭敬敬道:“闫阿公,建州哥。” 闫阿公一怔,看了好一会儿才恍然,眼前的枯瘦小子,是叔伯孙女闫芳香。 看了看周遭的环境,闫阿公狐疑道:“三丫头,你来书院干嘛?还、还这身打扮?” 闫芳香的眼圈瞬间泛了红,把家里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最主要的是,闫阿公手里握着闫芳芝和闫芳香谁去顶账的决策权。 闫阿公登时不乐意了:“这个柳里正,自己闹了个两面光鲜、让我这个老头子里外不是人!两个丫头,不看血亲也得看乡情,让谁添窟窿都是造孽。这事儿,我能定吗?” 闫阿公的意思很明了:谁家的孩子谁自己抱,他不开口造孽,不想管。 他若不管,事情就只能回到原点,闫大柱说的算了。 闫芳香退而求其次:“阿公,柳里正既然让您开口,您吐出来的吐沫也能当钉使。您若是觉得选择谁抵债都是造孽,那就退一步,反对嫁女还债这件事,让我大伯不卖女、只还钱……” 一百两的赌债虽然多,但若闫家肯卖房卖地、四处举借,也有还上的可能,只是大家伙都不肯倾家荡产罢了。 闫阿公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闫芳香明白,闫阿公连这个口也不愿意开。 说白了,闫阿公与闫芳香的爷爷只是叔伯兄弟,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没必要趟这浑水。 只是碍于闫芳香这丫头就在面前,不好直接拒绝。 意料之中的事,否则闫芳香也不会曲线来找孙山长谈判。 闫芳香转了话题:“闫阿公,我不是特意来寻您的,是来找孙山长有点儿事……要不,您先忙着?” 闫阿公眼睛登时一亮:“三丫头,你认识孙山长?” 闫芳香摇头:“不认识,只是孙山长欠我个大人情,我找他来讨人情的……” 闫阿公眼睛一亮,将闫芳香往旁边拉了拉,压低声音:“三丫头,你能不能把这个人情让给建州,讨个入学的名额……” 闫芳香面现犹豫,闫阿公立马把话点透:“事成之后,阿公必有重谢。” 闫芳香终于点头同意:“阿公,建州哥的事儿,我尽量帮你达成;我的事儿,您能不能帮我达成?” 闫阿公笃定点头:“三丫头,建州若是真能进了书院读书,我保证,无论柳里正和你大伯怎么要我口供,我绝不答应拿你抵债,如何?” 一老一小定好了,闫阿公去书院外等消息,闫芳香则排队等考试。 考试程序很简单,五人一组进去,孙山长随机出题,一炷香内做首诗,当时出结果,好的留下,不好的遣退。 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终于轮到闫芳香了。 孙山长端坐上首,扫了一眼站在下首的五个学子,缓然开口:“以桂花为题做诗,一炷香时间。” 随着时间的临近,四个学子或好或坏都做了诗,只有闫芳香没作,踌躇开口:“孙山长,请您遣退他人,我有事情向您禀告。” 孙山长以为闫芳香想遣退众人贿赂他,倍加反感,严辞令色:“叉出去!” 两个小厮上前,闫芳香立马慌了,指着计时的香灰:“孙山长,香没烧完呢,我做诗、做诗。” 孙山长叫停了小厮。 闫芳香沉吟片刻,硬着头皮做起了诗:“八月、八月桂花遍地开,有黄有红也有白。穷家女儿不敢摘,结了桂子换猪油。” 孙山长错愕的看着闫芳香,这首诗做得不合辙、不压韵,不是颜色就是猪油,一看就是没启蒙、按字数随口诌的。 但同样是这首诗,乡土气息浓郁,内里含义让人脊背发凉,反映出了底层女儿既爱美又怕讨生活的悲凉境遇,只要尾句略加改动,也称得上诗作。 看了看闫芳香的年纪,没有十四也得十五了,年纪再开蒙有些大了…… 孙山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留下一个,遣退四个,其中就有闫芳香。 眼看着就要遣出去、下一轮学子要进来,闫芳香破釜沉舟的把绾巾摘了,头发披散下来,“扑通”一声跪地:“山长,我不是来求学的,我有关于孙小姐的事情禀报,人命关天!” 学子们都抻脖子看热闹,孙山长对闫芳香冷下脸来:“把你陪考之人一起叫进来,随我去后堂。” 孙山长很谨慎,除了让刘根生陪同闫芳香,自己也找了一个心腹陪着,生怕横生什么枝节。 落坐后,孙山长冷然道:“我还要考试,只给你一炷香时间。” 闫芳香稳了稳心神,语不惊人死不休:“孙山长,李辰要与你女儿取消婚约。” 然后,再无正文。 孙山长狐疑道:“我给你一炷香时间,这就说完了?然后呢?” 闫芳香眼色如墨:“孙山长,这一句,是我送给您的;更加详细的,得谈条件。” 孙山长轻眯了眼:“你要多少钱?” 闫芳香果断摇头:“我不要钱,只要您要求闫阿公帮我说句话。闫阿公的孙子闫建州连考五次都未能进临江书院,以这事儿为由头开口,闫阿公一定不会拒绝您的要求。” 闫芳香变闫阿公相求孙山长,变成了孙山长相求闫阿公,这样的变通,是怕孙山长以为要挟他的人是闫阿公,将来入学给闫建州小鞋穿。 这可是闫芳香深思熟虑的结果。结果的结果,她想错了。 孙山长根本没有给她进一步商谈的机会,说出来的话掷地有声:“你错了,规矩一旦破一,便会破二破三,形同虚设。我绝不会开这个先例,你可以带着你的秘密离开了。” 闫芳香果断摇头:“孙山长,您也错了,其实我早就想好了,不管您答应或是不答应,我都会如实相告。我也是女子,不会让另一个女子,像我一样被人待如猪猡……” 闫芳香没有犹豫,把自己被大伯逼嫁抵债、堂姐跳河逼婚等全部盘托出,还特别提醒,李辰曾说过,会让“这亲退得让孙山长哑口无言”。 孙山长表情波澜不惊,一脸佩服的看着闫芳香:“你这姑娘家倒是有男儿气度,让老夫刮目相看……这样,你去问问闫阿公,他孙子还在原来的私塾读书,休沐时我亲自指导课业,这样,既全了他的好学之心,也没破坏了书院规矩,如何?” 闫芳香顿时喜出望外,孙山长,是临江书院里的唯一进士,从不单独授课,单独指导闫建州,相当于给他吃小灶了,哪有不乐意的道理? 闫芳香没想到,她认为比山高的难题,就这样迎刃而解了。 第11章 强中更有强中手 闫芳香兴奋的跑出来,告诉了闫阿公孙山长收闫建州为学生的这个好消息。 闫阿公乐得嘴角恨不得咧到后耳根儿,拉着闫芳香就要立马回村,兑现答应闫芳香的事情。 闫芳香反拉住了闫阿公:“阿公,朱家父子是浑不吝,您要做好他们可能报复家里的应对……” 闫阿公无所谓的撇撇嘴:“三丫头想得确实周全。只是阿公告诉你,一山更比一山高,强中更有强中手。朱家横,找个更横的制他就行了。” 闫阿公对建州叮嘱道:“建州,你先带着三丫头回去,爷爷先回你姑姑家,明个儿跟你表姐夫一起回村。” 建州答应下来,急匆匆的刚要爬上马车,又被老头给叫住了,亲自拐到书院旁的点心铺子,包了四包点心给闫芳香。 闫阿公态度别提多和蔼了:“三丫头,天色不早,没法留你用饭了,这些点心路上垫垫肚子。” 闫芳香不客气的收了。 待阿公走了,闫芳香先上闫家马车,换回自己的衣裳。 换下来的衣裳包袱放在刘根生的驴车车辕上,叮嘱道:“大姐夫,今天多谢你了。还得求您个事,在书院里听到的、看到的事,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 刘根生点头答应,两人就此各回各村。 赶车时,刘根生本能的把车辕上的包袱推到车板上,发现了包袱下边压着的两包点心,心知肚明,是闫芳香特意留给他的。 想还回去,哪里还有闫家马车的影子? 此时的闫芳香也没闲着,完全没有避讳闫建州,打开一包点心就开吃。 狼吞虎咽的样子,看得闫建州目瞪口呆,本能的倒了碗水递过去。 闫芳香一顿牛饮喝了个饱,不好意思解释道:“建州哥,让你见笑了。大伯娘为逼我嫁人,从昨天中午开始就不放饭了,饿得我头晕眼花,刚才在书院又吓出一身冷汗。” 闫建州递过糕点让她继续吃,吃到半包才差不多饱了。 闫芳香把剩下的一包半点心放在菜篮子里,上面盖了野菜,郑重的递给闫建州:“建州哥,这是我娘和我弟的口粮,拜托你天黑后绕到我家后院墙,挂在茅房的栅子上……” 把吃的,挂在茅房栅子上,还真是……有辱斯文。 闫建州心里虽然不赞同,手却老实的接过了篮子。 回到家,闫芳香推门进院,准备像昨天一样接受盘问,结果,院里,一个人也没有。 推门进屋,闫建勋“唉呀唉呀”的叫唤着,好不可怜。 张红英往闫建勋的后背上涂着嚼烂的绿色草药,因淤青太多,闫建勋已经被糊成了绿怪物。 闫芳香很不厚道的笑了:“怎么,讨诊金不成反被打了?这不正合大伯的心意,由讹一个人的诊金,变成讹七个人的诊金,这下大伯可发财了……” 闫建勋一反常态的没发脾气,一脸沮丧:“发啥财啊!上门讨打才对!我们到了杨石垃子、被狠揍一顿才知道,杨钧城小名叫三伢子!” 闫芳香不明所以,杨钧城小名本来就叫三伢子,叫三伢子哪里可怕了? 电闪雷鸣间,闫芳香想起了村里妇人们经常吓孩子的一句话:再哭、再哭杨大伢来了,抓你喂老虎! 莫不是三伢子,是杨大伢子的弟弟?那、那砍野猪脑袋的那个男人,岂不就是传说中的杨大伢子? 怪只怪自己刚重生回来,竟然忘了这茬儿。 这事也不完全怪闫芳香。 因为在农村,伢子这个小名,过去和石头、狗剩一样普遍,直到后来出了“杨大伢子”以后,才少了许多。 要说杨大伢子,可是个传奇人物,在村民的谈资与禁忌之间反复横跳。 据传他三岁死爹娘;五岁叔婶弃;七岁猎户捡;九岁为猎户报仇杀猛虎;十一岁杀山匪;十五岁杀叔婶入死牢,逢军队招死囚进敢死营,表现好脱罪入军籍;二十一岁打折少将军的腿被赶回家…… 按年纪,二伢子和三伢子,应该是他认养的弟弟,不是亲弟。 这样的人,别说闫大柱见了害怕,就是朱家人见了也得打哆嗦,这人双手可是粘过人血的。 闫大柱,这个哑巴亏,算是吃定了。 院内传来了一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闫芳香透过窗户缝儿看,是三婶王月梅,进鸡窝抓出一只大公鸡,放在剁柴禾的木桩就给鸡喉咙放了血。 王月梅边收拾鸡,嘴里边骂骂咧咧的:“俺们三房的爷们是因为谁受的伤?不给请郎中,不给放饭菜,自己个儿躲屋里吃鸡补身子!黄皮子偷鸡还知道留个鸡毛呢,坏下水的连黄皮子都不如!” 骂的话简洁明了,闫家所有男人因为大房杨建业而找杨家算账受了伤,孙亚茹偷偷丈夫和儿子炖鸡补身子,被王月梅知道了,顿时炸毛了。 大房房门格外的静悄悄,孙亚茹没敢出来支棱,这件事,毕竟她心里有愧。 闫芳香推开窗户往外看,对闫建勋咧嘴一乐:“想吃鸡肉不?想吃就卖点儿力气,你出嘴、我出手!” 闫建勋不知所以,闫芳香已经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背上,发出杀猪般的惨嚎。 想骂闫芳香,发现二姐已经出屋,抄起一把砍柴刀直奔鸡窝了。 闫建勋终于明白闫芳香的意思了,配合的张开大嘴就喊疼、喊饿,比妇人生孩子叫得还惨烈。 闫芳香抓起一只公鸡,拿了饭碗,在脖子下剌了一刀就放血…… 孙亚茹这下可炸毛不干了,家里总共就那么几只鸡,这么吃还了得? 孙亚茹推门就破口大骂:“小贱人,谁让你杀鸡的?” 闫芳香冲着伙房里正用开水褪鸡毛的王月梅喊道:“三婶,别杀鸡了,我大伯娘不让你杀鸡!” 王月梅舀了一瓢热水出来,眼睛直盯孙亚茹:“大嫂,你再说一遍!” 孙亚茹不敢吭气了。 现在的王月梅,气都攒到一块儿,就跟胀了肚子的死牛一般,再戳一下就要爆炸了,孙亚茹也有些打忤。 孙亚茹不敢回应王月梅,改说闫芳香:“你三婶家三个爷们需要补身子,得一整只鸡;你家只建勋一个,半只鸡就不错了,给我拿回半只来,否则有你好看!” 闫芳香脆生生答应:“大伯娘,您等着,我马上就分出半只来给你。” 很快,闫芳香把装鸡肉的盆子塞在了孙亚茹手里。 孙亚茹险些没恶心吐了:内脏完全没收拾,全都切成半份,就连鸡屎包也切开了-----黄澄澄的屎就那么裸露着,散发着臭味儿…… 闫芳香气死人不偿命的解释:“大伯娘,您要的半只鸡:鸡心半只,鸡胗半只,鸡肠半条,您放心,鸡肠我用尺子量过了,总共十二掌,一半是六掌……鸡屁股不大好分,就全留给您了……” 孙亚茹气得气血直冲天灵盖:“死丫头,你不想活了……” 孙亚茹伸手要打闫芳香,在看到闫芳香手里带血的猎刀、以及她猩红的眼眸时,巴掌就打不下去了,骂骂咧咧的回屋了。 吃完鸡肉,天色已经大黑了。 闫芳香假装去茅房,把托闫建州放的篮子取回屋。 掀开上面的野菜,发现里面除了点心,还多了四个煮鸡蛋,应该是闫建州额外加里的。 有了这些,至少明天的饭不用发愁了。 第12章 还是往外村找婆家吧 第二天快中午的时候,闫阿公终于回村了,回村第一件事就是去了柳里正家,吃完午饭后一起去闫大柱家。 朱家父子竟然已经在闫家候着了,消息比狗鼻子还灵。 柳里正本能的落后两步,闫阿公倒是颇为淡定:“别打忤,是我让人给朱家捎的信儿,一次性解决。” 闫阿公转向闫大柱:“把家里人都叫出来。” 人到齐了,闫阿公对闫大柱率先开口:“大柱,事我都知道了。既然你尊重我这个老的,再推辞就是我的不是了,我现在就宣布我的意思,为彰显公正,我有东西先还给你。” 闫阿公拍了下手,一个年轻后生从院门口走进来,是闫阿公的外孙女婿陈涛。 今天的陈涛,与日常回村穿的常服不同,穿了一件红底蓝带的衣裳,还戴了个六角网纱帽。 闫建勋低声告诉闫芳香,这套衣裳,是县里管收税的市令官们穿的衣裳。 闫芳香恍然大悟,闫阿公说的比朱家横的人,就是这个外孙女婿。 市令官不是官,甚至不是官府正规编制人员,是官府为了便宜行事,雇佣一些地痞缴商税、缴粮税等琐碎难缠的事情。 县官不如现管,小小市令官,压制开猪肉铺子的朱家,不大不小刚刚好,闫芳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 陈涛把手里的篮子放在院中央,掀开盖布,露出里面差不多五十个鸡蛋来。 闫大柱的脸一下子就臊红了,尴尬解释:“阿公,这、这是孝敬您的……您、您别多心。” 闫阿公摆了摆手:“大柱,我不多心,我怕你‘多心’。退了东西才好宣布决定。欠钱还钱,不许拿姑娘抵债。尤其是三丫头,她爹是为了全家当兵死的,你不能对不起他……” 闫大柱完全没想到闫阿公会把他送的礼退回来打脸,且完全站在没爹的闫芳香这头,哭丧着脸道:“阿公,我不是让三丫头去抵债,是嫁侄女,朱家家趁人值,是顶好的夫家……” 闫阿公不屑的撇嘴:“欠了钱,说出天大的花儿来也是顶债,除非你还了钱,撕了借据、出了保证,正二八经的谈婚论嫁,我才信你。” 闫大柱气得一跺脚:“阿公,我倒是想还钱,可我拿啥还啊!那可是一百两银子!” 闫阿公气哼哼道:“有本事赌,你就有本事还。还有,事先说好了,千万别张嘴管我借钱,我的钱有大用,俺家建州,现在拜了孙山长为学生了……” 老头儿声音这个嘹亮,闫芳香十二分怀疑,他是在跟看热闹的村民显摆自己孙子出息了呢…… 闫阿公和柳里正走了,朱家父子,像拖小鸡似的把闫大柱拖进了屋里,反拴了房门,应该是“友好”协商下一步还钱的事儿。 闫芳香的眼睛,透过窗缝儿,死死盯着大房房门。 不一会儿,朱家父子就被闫大柱送走了,看表情,结果双方都挺满意的。 再随后,闫三柱和张红英被请去了大房,回来时,张红英的表情,既看不出难过,也看不出欣喜,倒像是思索什么。 闫芳香忐忑道:“娘,我大伯,是不是逼你给我找婆家?丈夫是病瘘子、老鳏夫、呆傻子不论,只要聘礼够高,刚好能顶朱家的债?” 张红英摇了摇头:“朱家宽限咱一个月。你大伯让三个丫头一个月内找婆家,春草年纪小先订亲,你和二丫直接嫁过去,只要八两银聘金,男方各房自己做主。但期限到了还没找着,大房就得帮着找、好赖不济了。” 一个月内找婆家、八两银子聘金?时间略紧、聘礼稍高,却不是没可能,闫大柱,竟然发善心了? 三个丫头,加一起十八两聘金,不足的八十二两,闫大柱准备怎么补? 没等闫芳香想明白呢,张红英拉起女儿的手,悄声问道:“三丫,要不,我去透透王家口风?谈馁了,你和王文武早点儿定下来,免得再出差迟……” 闫芳香有些拿不定主意。 相较于与别人盲婚哑嫁、剜筐就是菜,王文武这个知根知底、且忠情于己的少年,确实是最合适的人选,最起码,他的性子,绝不会打媳妇…… 闫芳香有些不好意思的呢喃:“娘,不是有一个月时间吗?咱是女方,别太上赶子了……” 张红英难得的有了一回主见:“你这丫头,咱和王家做邻居多少年了,哪有那么多讲究?娘这头儿一提,王文武在吹吹边鼓,这事不就成了嘛……” 张红英对女儿的事可真是上心,第二天一大早就找借口找王文武他娘借针线去了,不到两炷香的功夫就回来了,眼眸像兔子似的红彤彤的。 闫芳香心里一突:“娘,王家,不同意这门亲事?” 张红英憋了半天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了,哽咽道:“这老王家,抠搜得快抓蚊子当肉吃了。聘礼一个劲儿的下降,降到四两二百五十文的时候,我跑回来了,怕再算下去,你就得白贴给王家了……” 闫芳香错愕道:“娘,聘礼可以往下降,但都是一口价整数啊,他们家咋还有零有整呢?” 张红英抹了一把眼泪:“王家说:成亲找媒人,不保证一定成,男女方各出一半;合庚贴,不保证一定合,男女方各出一半;男方给女方送的离娘肉带不回来,得女方出;女方大哥送亲在男方吃饭,饭钱得女方出……” 闫芳香安慰的抚着娘亲的手:“娘,王家是看咱太主动了,趁火打劫呢。王婶子算账的时候,王文武听见了吗?他咋说的?” 张红英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王文武听见了,刚开始在屋里听,被他娘撵出去了,不过我看见他鞋了,在门外偷听,但没进来制止他娘。” 闫芳香心里了然,幽幽叹了口气:“娘,还是往外村找婆家。” 第13章 做回柳河村好邻居 第二天下午,闫芳香在河边洗衣裳,正洗着,王文武忐忑的走了过来:“三丫,你娘今天一直没来我家,是不是生气了?我娘那样做,也是为了咱俩好。你嫁过来后就是王家人,我娘多抠出来点儿,咱将来的日子也好过些……” 闫芳香无语的抚着额头:“文武哥,你私下里找我做什么?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婚妁之言。你做不了主,我也做不了主。你想结,就托官媒正式谈;不想结,就当我娘从来没提过。” 王文武眼睛一亮:“三丫,你是同意我家托媒人了?只是,媒人的事还得跟你商量下,我娘说了,她娘家的三姨的小姑子的堂姐姐的婆婆在村里做野媒人,比官媒便宜不老少,你看成吗?” 闫芳香不气反乐了:“王文武,你给我的那只玉米面饼子,在县城的话,卖三文钱还是四文钱一个?我还给你!” 王文武急得直摆手:“三丫,你说啥呢,不过是卖三文钱的饼子,给我什么钱?” 闫芳香:“……” 树上传来一阵夸张的嘻笑声。 闫芳香无语抬头:“三伢子,你咋又蹲树上变鸟人了?” 杨钧城从树上滑下来,抚着手臂上站着的一只老鹰笑道:“我才没变成鸟人,我是驯鸟呢!顺便碰碰运气,找你算一算旧账,比如拿我当挡箭牌挡水啦、让家人找我算账啦……” 闫芳香面色瞬间尴尬:“那个,三伢子,淋你一身水,是我的不是,当时我急着县城,又是女子,淋一身水实在太麻烦; 至于我大伯找你算账,真不是我怂恿的,你忘了?是你自己报的你是杨石砬子杨钧城……再说,你不是打了他们一顿出气嘛……” 杨钧城怪异的眨了眨眼:“不是我打的,是大哥打的。” 对于杨锱城出手,杨钧城到现在都没想明白原因。 他那心狠手辣的大哥,练两个弟弟,比熬鹰还变态。 不管遇到什么危险,都是两个弟弟先上,什么时候两个弟弟熬不住了,他再轻飘的来一句“勉之”,然后亲自上手。 这次可不一样,闫大柱只骂了杨钧城一句:你凭什么为了小贱蹄子打我儿子? 然后就是一道人影,杨锱城冲过去就搧了闫大柱好几个耳光,接着撂倒了所有闫家人,实在匪夷所思。 闫芳香哪里知道这其中的隐情,见王文武瑟缩着不肯离开的样子,莫名的有些心烦,对杨钧城道:“三伢子,你是来找我算账的?” 杨钧城默然点头。 闫芳香摊开手掌心:“虱子多了不怕咬,再借我三文钱,咱俩的账等会儿一起算。” 杨钧城:“……” 杨钧城还真从身上掏出了钱,递给了闫芳香。 闫芳香又把钱还给王文武:“王文武,谢谢你给我的饼子,饼钱你收着,我们以后做回柳河村好邻居,别再提结亲之事了。” 王文武要把钱塞回来,杨钧城不乐意了,一推胳膊上的老鹰,老鹰直冲王文武,吓的王文武“娘啊”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结果老鹰只是滑翔而过、腾空而起,并没对他怎么样。 王文武连滚带爬的跑了。 杨钧城从怀里拿出一小把肉粒,扔嘴里几颗,边嚼边感叹:“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他这样也算男人?” 肉粒嚼得正香,扑哧一声什么东西落下来,正中杨钧城的额头。 伸手一抹-----一摊鸟屎。 杨钧城气得指着空中老鹰就开骂:“你个破鸟!不就是让你做事忘给肉吃了吗?跟你主子一样,心眼儿小得像针鼻儿……” 闫芳香“扑哧”一乐,从杨钧城手心里抓过一颗肉粒抛向空中,老鹰轻松衔住,在闫芳香头顶悬了两下,满意的飞走了。 杨钧城很不厚道的把手上的鹰屎抹在了闫芳香袖口上,闫芳香赶紧跑去河边清洗。 杨钧城嘻嘻乐了:“你淋我一身水,我抹你一泡屎,咱们俩的账平了。” 清洗完袖口回来,杨钧城狐疑问闫芳香:“上次见你,与你议亲的夫家姓朱,今天怎么改姓王了,下次见面,不会又换了?你,就这么着急找婆家?” 闫芳香心灰意懒:“你想笑就笑,我自己也觉得好笑。大伯的死令,一个月内嫁人,否则他出手帮找婆家,好赖不济。现在的我,就跟秋天烂地里的大白菜,本来就不值钱,还挑挑捡捡的讲价……” 杨钧城深以为然:“我知道,我大哥就是这样。杨里正帮我大哥托过媒人,那媒人嫌弃的嘴脸,若不是大哥不让打女人,我都想打得她满地找牙了……” 杨钧城眼睛突然一亮:“要不,你当我大嫂?多少聘礼我们家都出得起……” 闫芳香不由得抚额:“三伢子,你可打住……就你大哥……我还想多活几天呢。” 杨钧城挑眉:“你,就这么怕我大哥?” 闫芳香反问:“你不怕吗?” 杨钧城瞬间尴尬了,这世上,怕是没有几个不怕大哥的? 杨钧城从怀里掏出一物件,递给闫芳香:“我也怕,所以,咱们两个要互帮互助。大哥说了,这个绳结解不开,不准我回家。” 闫芳香忍俊不止的接过来,说是绳结,跟鸟巢差不多,绳子盘根错结,毫无章法,分明是胡乱系的。 闫芳香来了兴致,手指穿来进去,耐心解开绳结后,起了几分玩心,用树枝带着细绳穿来挑去,绳成了一小块麻袋片,递给三伢子:“你用这个考你哥,不解开,也不许他回家。” 杨钧城乐颠颠的走了。 第14章 九出十三归,一去千万尽 为了女儿的婚事,一向社恐的张红英突然变成了社牛,游走于村中妇人之中。 特别是外嫁过来的几个妇人,张红英成了粘包赖,陪洗衣、陪挖菜、陪打水,不放弃一切聊天的机会。 两天不到,妇人们全都缴械投降,答应过几天回娘家帮透问透问。 张红英的脸上,终于见了笑模样,日子,仿佛向好而行。 这天上午,闫芳香正在屋里纳鞋底,三房的堂妹闫芳草抹着眼泪跑进来:“三姐,你快去看看!二伯娘在山脚跟王婶子打起来了!” 娘一向与人为善,怎么突然打起来了?王婶子?难道又是因为亲事的事?肯定是。 闫芳香跟着闫芳草就往山脚跑,跑到山脚仍继续跑,闫芳香拉住了闫芳草:“四丫,她们在哪儿呢?再往前走可是深山了。” 闫芳草狠命的拉闫芳香:“三姐,打架哪能分得清哪是哪,快走,再不走,二伯娘该吃亏了。” 闫芳香不进反退,审视着闫芳草:“四丫,你从不来山脚,怎会知道我娘和人打架?你从不与我亲近,今天怎么好心给我报信……是有人让你引我过来的?是谁?” 林子里走出四个人,将闫芳香围拢起来,是闫大柱、闫芳芝,朱权和朱广文。 闫芳草退到闫芳芝身后,仿佛底气壮了些,对闫芳香道:“三姐,大伯把实底交给我了,就算咱们三个都要来八两银子聘礼也不够还债的,必须有一个给老病残富人做小。大伯答应我,只要我把你引来,那个人就不是我,我、我怕……” 闫芳香突然明白了,闫大柱突然让各房给丫头们张罗亲事,不过是迷惑她和张红英,待娘俩放下戒心一绑了之,生米煮成熟饭,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回天乏术。 知道大房坏,没想到一向自扫门前雪的三房也被拐进来了。 闫芳香目光如裂:“你们这样对我,会遭报应的!” 闫芳芝冷哼一声:“报应?是你先向孙山长告密、让李辰不退婚娶我、反而提前婚期的?你坏我,我坏你,咱们俩半斤对八两,谁也别怨谁。” 原来,是李辰变卦不娶闫芳香了,不用问也知道,是孙山长使了些手段,让李辰投鼠忌器,不敢再提退婚的事儿了。 闫芳芝恨自己入骨,指望她大发慈悲是不可能了。 闫芳香身子本能后退,闫芳芝看出了企图,笑道:“你逃不掉的。怕你不上当不进深山,我特意散布了野兽下山的消息,挖菜打柴的村民们都先回村了……” 话未说完,闫芳香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扑向闫芳芝,想出奇不意逃走。 没等她近身呢,身后飞来一个绳套,精准的套在脖子上,硬生生把闫芳香给勒着脖子拖回来,随即猛踹小腹,脸上也被烀了四个巴掌。 是朱广文。 这种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疼痛,实在太熟悉了,前世,她可是整整经历了二十年。 闫芳香的身子蜷成了虾子,双手抱着脑袋,尽量减少伤害程度。 终于,朱广文的父亲朱权开口了:“让她长长记性就行了,别真打死了,影响给咱老朱家传宗接代。” 朱广文意犹未尽的住了手,将闫芳香堵了嘴、五花大绑的塞进麻袋,背走了。 闫芳草吓得面无血色,惊魂未定的看着朱家父子背影,直到现在才终于明白,为何打一开始闫芳香就拼死抵抗,朱家,这哪里是娶媳妇,分明是驯牲口啊…… 再说闫芳香,虽然浑身都疼,手指却没闲着,几近于扭曲的弯着,终于找到了绳结,不一会儿就解开了。 搜遍全身,只找到了烧火做饭用的火捻子。 不一会儿,朱广文的脚步平稳上行,闫芳香明白,这是走到村口那座石板桥,再往前走就出村了,如果上了驴车,可就没机会逃走了。 闫芳香破釜沉舟的吹着火捻子、举向麻袋口。 火苗顿时窜起,朱广文被烧手松了麻袋,闫芳香从麻袋里钻出来,顾不得身上的火苗,撒腿就往村里跑。 也是她运气不佳,村路上竟然一个人也没碰到! 眼看着朱广文要追上了,闫芳香突然转下村路,往河边树林跑。 她记得,杨钧城几次跑山都在那里歇息,如果遇到了,求他救命;如果遇不到,就投河自尽,绝不再落入朱家! 闫芳香边跑边尖叫:“三伢子,救我!救我……” 树林里声音杳杳,哪里有三伢子的影子,只有风声阵阵,树叶沙沙,以及盘旋空中的、追逐雀儿的一只鹰。 到河边了,退无可退,朱广文堵住了去路。 闫芳香“扑通”一声跳下河,两个沉浮就被朱广文拎小鸡儿似的拖回到,狠抓住一把头发,穷凶:“臭表子!让你嫌弃老子!整不死你!” “扑”一声,朱广文猛的把闫芳香的脑袋按在了水里,眼看着窒息了,薅起来喘口气,二次按到水里…… 昏昏沉沉中,闫芳香突然感觉被薅得发麻的头皮一松,身子前倾扎进了河里。 只一瞬,又被人捞了出来,没等看清捞的人是谁,就被那人倒拎了脚踝,胃里一阵翻滚,吐出两大口河水,这才被那人放下来,背后倚着树干。 想睁眼看清那人是谁,一件男人的衣裳劈头盖脸落下来,害得闫芳香目不能视,只听见朱权和朱广文凄厉的惨叫声。 好不容易扯下衣裳,殴打已经结束,朱权跪在一边,一个年轻男子,正往河里浸朱广文的脑袋,如同朱广文刚才对待闫芳香,如此反复,一次比一次狠,一次比一次时间长。 等看清年轻男子的面容,闫芳香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是杨锱城、三伢子的大哥,也是村民口中双手粘满人血的杨大伢子。 朱权连连磕头求饶:“好汉爷饶命,您一定误会了,我们不是拐子,是这丫头的大伯欠我们钱,用她抵债的……” 杨锱城轻“哦”了一声:“哦,欠钱还钱、天经地义,到了衙门也是这个理,是误会了。” 杨锱城当真放了朱广文,朱广文如被雨淋的狗咳咳的咳着河水,腔子都快咳出来了。 好不容易缓过来了,朱权小心翼翼问道:“好汉爷,那这丫头……” 杨锱城爽快点头:“想带走啊,行,带走。只是这丫头也欠我钱,你们带走了她,我只能向你们讨债了……” 朱权彻底懵圈了:“这、这丫头欠好汉爷多少钱?我们、我们可以还……” 杨锱城嘴角上扬:“三文钱,九出十三归,没有千两也得八百两了。” 朱权:“……” 这他娘的哪是九出十三归,是一去千万尽才是。 朱权连连摆手道:“好汉爷,还是让这丫头给你以身抵债;我们找她大伯另讨就是,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不冲突……” 杨锱城摆了摆手:“去讨,现在就去,只是别再讨错了人、讨错了债,我这人,很记仇的……” 朱家父子走了,看方向,竟然真的又折回闫家方向去了。 第15章 搬起石头砸谁的脚 闫芳香不敢看杨锱城的眼睛,低眉顺目,小声辩解:“我、我、我欠的是三伢子钱,他、他没说是九出十三归驴打滚……” 杨锱城轻叹一声:“谁让你还钱了?我不过是欠三伢子钱做借口,把你给提前占住了,免得落他们口食,万一惊动官府……我不愿意和官府中人打交道……” 树林一侧响起了妇人们的欢声笑语,应该是有妇人来洗衣裳了。 杨锱城立马用衣裳裹紧了闫芳香,拦腰抱起就往深山里跑。 闫芳香吓得低叫:“你、你要带我去哪?快放开我,再不放我、我要喊人了……” 男子丝毫没有放下她的意思,甚至跑得更快了。 这要是被带进深山,被强迫了、被豢养了、被杀死了……怕是没人知道。 闫芳香后悔刚才没向村中妇人求救,狠劲儿一上来,照着男人的手臂就咬了下去。 男人的肌肉很硬,如同咬在牛皮上,或者,男人根本就不怕痛……总之,男人的眉头都没疼得皱一下,速度丝毫不减。 在闫芳香几近绝望的时候,二人来到了一处天然石洞之中。 石洞四周花草、中央水池、一侧石台,头顶阳光渗入,竟是一处天然浴场。 闫芳香更加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身子瑟缩在石台一角,颤声道:“你、你不是说不用我还债吗?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你若是敢迫我,我就、我就咬舌自尽。” 杨锱城无奈摇头,指着水池道:“你咬舌自尽前先照一照水面,想让人强迫也得让人有胃口才行。赶紧洗一洗,我去帮你找身女人家的衣裳,然后……送你回村。” 杨锱城走了,还搬了块大石头盖住了洞口。 闫芳香爬到水池边,以水为镜,看到自己的模样时,惊得嘴巴能同时塞下俩鸡蛋。 头发先是被火燎、后是被人薅、接着被水浸,狗啃一样; 脸被打肿了,左右不对称,说像馒头都是一种侮辱; 衣裳先是逃跑刮的、后是被火烧的,丝丝缕缕的,比三伢子手撕的闫芳芝那件还要惨。 如果自己当时真向两个洗衣妇人求救了,就这个形象,怕是长一百张嘴都说不清。 难怪杨锱城抱着她就跑…… 闫芳香伸手探了探池水,竟然是温泉水。 闫芳香忐忑了一下,终于脱了衣裳下水,洗了重生以来最痛快的一个澡。 石头笃笃敲响,欠了一道缝儿,一套妇人衣裳被精准的扔在了石台上。 等闫芳香穿好衣裳,杨锱城进来,手里拿着一只烧鸡。 没等吃呢,杨锱城先把两只鸡腿撕下来,递给闫芳香:“这两只鸡腿,一只你吃,一只出门的时候喂阿隼。我能及时救你,多亏它报的信儿。” 闫芳香脸色现出几分暖意:“阿隼,是三伢子要驯的那只老鹰?三伢子说它心眼儿小,报复心强,还……” 闫芳香想到了那泡老鹰屎,嘴角不由得上扬。 杨锱城也被感染得心情大好:“你别听三伢子胡说。阿隼可知恩图报了,要不然怎么会帮你送信儿?它对三伢子不好,是因为三伢子总向它扔石头练准头,阿隼很知恩,但也记仇。” 这个三伢子,还真是调皮捣蛋,难怪老鹰报复他,该报…… 见杨锱城心情不错的样子,闫芳香忐忑的问出了一直想问却不敢问的话来:“你,为什么要救我?” 杨锱城怔了下,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看天光,催促道:“天色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说完,又不忘补充了一句:“今天的事,相信你也不愿意向任何人提起;就算提起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闫芳香:“……” 回到家时,夜色己黑,闫家却完全没有入睡的意思,乱做一团。 见闫芳香回来了,没等张红英扑上前呢,三婶王月梅先扑了过来,双手抓得闫芳香肩膀生疼:“三丫,芳草呢?有人看见你和芳草跑向山脚了,你回来了,我家芳草呢?” 闫芳香一怔:“四丫,她没回来吗?” 一句话,立马证明了两个丫头一起出去过,王月梅立马翻了脸,伸手就撕打闫芳香:“有人传山脚跑了野兽,你是不是故意引四丫去把她扔那儿的,你个烂肚肠的,你赔我闺女……” 张红英一见女儿吃了亏,立马扑过来,如老母鸡似的把女儿护在怀里,以她后背接受王月梅的爆打。 闫芳香连帮娘亲都忘了,傻愣愣的看向闫大柱:“大伯,春草被朱家人带走了,是不是?” 闫大柱抿紧了嘴唇不吭气。 闫芳香心里别提多难受了,虽然闫芳草不对在先,但毕竟她年纪小,被闫大柱连骗带吓,且还有两年才及笄,这么小就落到了朱广文手里,后果不堪想象…… 闫芳香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上午大伯让四丫骗我上山,不只是因为我不防备四丫骗我,而是因为,四丫本来就是去朱家的备选。” 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却足以让大家认清了一个事实:闫芳草,被朱家人带走了。 闫三柱立马冲上来,给了闫大柱两记重拳,破口大骂:“闫大柱,你个烂肚肠的,欠赌债我认了,提前嫁女我也认了,你现在却把我闺女往火坑里推!我哪里对不住你?你当年偷换了二哥的签子,我可没告诉娘和二嫂!” 最后一句话,如同一声炸雷,轰得二房三口人外焦里嫩,张红英直接软倒在地,闫芳香和闫建勋赶紧扶着回了屋。 痴痴呆呆的王月梅终于醒过神来,对闫三柱低吼道:“还打什么架?快想办法赎闺女!你去闫阿公家找陈涛带咱进城;建城,把咱家灶下的银子刨出来;建池,找脚力张去你姥姥家、舅舅家借钱……” 吩咐完了,王月梅提起斧头就冲进大房正房,孙亚茹和两个儿子要阻拦,王月梅一斧头就劈了下去,吓得大房赶紧让到一边。 王月梅劈开上锁的箱子,翻出十亩田契和十一两银子。 王月梅的行径,吓得趴窗缝儿偷看的闫建勋一缩脖子,说话声儿都变了:“二、二姐,三婶疯了,拿斧子劈大房门呢!咱、咱是把门拴上挨她劈、还是主动打开让她搜屋子?” 闫芳香给了闫建勋一个白眼儿:“闫建勋,咱二房穷成啥样你心里没点儿数吗?耗子来了都得含泪走,三婶不会白费力气的。” 一语成谶,任院里如何人仰马翻,二房都是风平浪静,王月梅连来二房的一点点意思都没有。 明明是好事,二房的三口人心里却有些奇异的难受,就觉得,还挺讽刺的。 良久,一直没吭气的张红英幽幽开口:“三丫,等这件事彻底了了,咱和那两房分家。” 上次还打死不分家的张红英,竟主动提出了分家,看来闫三柱无意爆出的顶兵额事件,让她对另两房彻底死心了。 闫芳香安慰道:“娘,错的是他们,不是咱,您气坏了身子实在不值得……” 张红英愧疚的看着女儿,“三丫,摊上我这么个娘,你也很伤心……” 闫芳香:“……” 闫芳香踌躇了下,最终摇了摇头。 张红英心里明白,女儿犹豫的那么一瞬,其实已经表明,她是失望的,只是怕她伤心才没有承认。 一样是以女儿抵债,自己,除了哀求就是哀求;再看王月梅,那个厉害劲儿,一般老爷们都比不上。 自己,不是一个好妻子,更不是一个好母亲。 第16章 她,不会被朱广文给…… 第二天早晨,闫芳草就被三房给救回来了,具体怎么救的、伤成什么样,一概没人知道。 王月梅甚至没让闫芳草下车,只收拾了几个衣裳,塞给她娘家大哥,就催他把闫芳草拉走了。 闫家三房甚至没有一个亲人去送,就像是普通的孩子串门子,全家没事人一样。 三房的态度,让闫家人几乎确信,闫芳草安全无恙的被接回来了。 只有闫芳香觉得蹊跷,依她对朱广文的了解,不失不踹是不可能的,甚至…… 而且,按王月梅昨晚发疯的驾势,今天也不该这么平静才对。 闫芳香躺在炕上,张红英把儿子撵出屋,给闫芳香身上的伤处糊满了嚼碎的草药碎,药效不知怎么样,清清凉凉倒是缓解了些许疼痛。 刚上完药,站在窗根儿的闫建勋嘴里碎碎念:“这老鹰咋就在咱家天上绕圈呢?不会是想抓咱家鸡崽儿?” 闫建勋自以为是的笃定了答案,加上玩心大起,拿起弹弓弹丸开始打老鹰。 不知是他准头儿太差,还是老鹰太精明,专门往闫建勋正上方空中飞,有一颗弹丸飞上天又落下来,正中闫建勋额头,疼得哀哀直叫。 初时闫芳香没在意,等闫建勋被砸了额头、破口大骂老鹰,闫芳香不由得想起了被屎砸中的三伢子,立马抹掉身上的药草,穿上衣裳出屋。 抬头,果然,是阿隼。 见到闫芳香,阿隼欢快的叫了一声,随即松开爪子,一物直落闫芳香脚边------两只家雀。 闫芳香:“……” 这难不成是阿隼对她给那颗肉粒的回报?还真是个:既知恩、又记仇的家伙。 闫芳香拎着麻雀进了伙房。 三婶王月梅也在伙房里,从水缸往洗衣盆里舀水,见闫芳香进来,下意识用手挡住水盆里的衣裳。 闫芳香像没看见一样走到灶前,坐在小木扎上,把家雀埋在了炭火里。 王月梅舒了口气,端起水盆出伙房,低头瞟一眼闫芳香时,看见了衣裳后背上领口的一朵刺绣梅花。 王月梅心里一惊,这梅花的绣样,她只借给过刘寡妇。 王月梅蓦然想起,昨晚闫芳香好像就是穿这件衣裳回来的,当时情况混乱,大家都没注意,还有,脸上伤得不清…… 闫芳香,她不会被朱广文给…… 王月梅隐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回了屋。 而闫芳香呢,心底同样惊涛骇浪。 除了大冬天,妇人们洗衣裳都去河边,今天的王月梅却在房里洗。 鬼鬼祟祟挡的那件衣裳,是闫芳草的,上面隐约有血迹。 闫芳草,她不会被朱广文给…… 闫芳香打了一个冷战,既为自己没被掳走而后怕,又为只有十三岁的闫芳草就被朱广文给强迫而感到心酸。 家雀传出来糊香味道了,闫芳香掏出来,扒去糊毛,把其中一只大的抛给了阿隼,阿隼欢快的叼走了。 闫建勋看的直心疼:“二姐,一共就俩只,你咋给老鹰一只呢?给我吃多好……” 闫芳香横了眼闫建勋,颇为较真的把剩下的一只家雀平均分成三份,一份不过一口而矣。 闫建勋放在嘴里没等嚼呢就滑进喉咙里没影了。 下午,可能是有些上火,张红英嘴角起大泡,说话像拉风箱一样。 闫芳香在伙房里给张红英熬婆婆丁水败火。 正熬着呢,院里来了位不速客人,是本村有名的有钱年轻小寡妇刘秀云。 王月梅迎了出来,寒喧了两句,让刘寡妇在院里等着,她进屋去给刘寡妇拿新绣样。 这一拿,一炷香时间都没出来。 刘寡妇嘴里不耐烦的嘀咕了句,四下里张望。 见闫芳香在灶前烧水,便凑了过来,嘀咕道:“三丫,昨天夜里听见你家有人哭,又有驴车进进出出,有人好像看见四丫蒙着被躺在车上,出啥事了?” 肯定是有人背后开始嚼舌根子了,这些人,像蚂蟥一样咬住不撒口,还真是烦人。 闫芳香没理会刘寡妇。 刘寡妇又凑近了些想继续追问,话到嘴边又惊回去了。 她终于注意到了闫芳香肿胀青紫的脸,以及身上穿的熟悉的衣裳:昨天,她去河边洗衣裳,被一个小伙子着急忙慌的花大价钱给买走了。 那小伙子长得还挺俊朗,个儿头高,浑身都是精肉,啧啧啧……她特意多搭话来着。 刘寡妇刚要开口问,王月梅已经急匆匆从屋里跑出来,把绣样一骨脑的塞在刘寡妇手里,嘴里碎碎念:“瞅我这记性,绣样儿被压炕席底下了,半天才翻着……” 两个妇人走到门口,刘寡妇把王月梅拉到了院门一侧,低声道:“昨晚,不是四丫、而是三丫出事了……” 王月梅忙捂住了刘寡妇的嘴,佯装怨怪道:“秀云,你别瞎打听,三丫这孩子,打小就命苦……” 无论接下去刘寡妇怎么问,王月梅就是不说了。 刘秀云急匆匆走了,却没有回家,而是去了相好了一个妇人家里。 晚上,闫大柱上工回家了。 闫三柱和王月梅,找张红英一起,去了大房屋里。 半个时辰后张红英才回来。 闫芳香担忧道:“娘,三房说什么了?” 张红英幽幽叹了口气:“谈妥了,分家。房子各住各的,中间夹间别墙;地卖了折成银子,去了欠你三婶娘家的积荒,咱家还能领十两银子,一个月为限,你大伯给。” 闫芳香吓了一跳,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二房不仅成功分家,还能分到钱,简直是人间大奇迹。 闫芳香高兴坏了:“娘,你是怎么做到的?” 张红英身子一摊,软坐在炕沿,有气无力道:“不、不太难。” 闫芳香伸手去掺扶娘亲,被张红英袖口里的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闫芳香狐疑的伸手进去,结果,掏出来一条绳子、一把剪子,以及一张纸。 打开纸,是闫二柱当年战死时发的怃恤金通告。 这就是张红英所说的“不太难”:以自己的死相逼、以闫二柱的死要挟…… 闫芳香一把搂住了娘亲:“娘,你、你受苦了……” 张红英眼泪顿时奔腾汹涌:“娘不好,娘只把你爹的怃恤金给要回来了,若是像你三婶一样硬气,肯定还能给你要回来五两银子的补药钱……” 闫芳香轻拍着哭成孩子似的娘亲后背,低喃道:“娘,你这样,已经够好了,真的……” 张红英能下定决心分家、据理力争怃恤金,已经完全颠覆闫芳香的认知了,有种我家有母初长成的欣慰感。 至于什么补药钱,她真不好意思与闫芳草争,与闫芳草受到的伤害比,自己真的是太庆幸了。 第17章 打猎的不是我,是阿花 因为不用换房间,大房仍旧住正房,二房和三房各住东西厢房,且这三房,各自握着相互的把柄,互为掣肘,明明各怀仇恨的三家,反而成了柳河村最和平分家的典范。 分完锅碗瓢盆等,闫三柱找了帮工,砌三家中间的间别墙,划清界线。 伙房是砌在大房旁边的,二房三房得重新砌灶。 碗盆粮食等杂物一拿过来,顿时连下脚的地方都没了。 闫芳香想起了自己给刘薇编的南瓜盅,自己干脆多编些小筐小篓装杂物,外加两个鸡窝,安置分过来的两只母鸡和五只小鸡崽。 垒墙的汉子们见了闫芳香垒出来的物件,连连夸闫芳香手巧,编的物件太精细,用着都下不去手,觉得可惜了。 闫芳香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忐忑的问领工的汉子:“林叔,咱打个商量呗,我帮你家编点儿什么物件,你帮我家垒个土灶、扒个门洞呗?” 林叔沉吟道:“还真有。冬天烧火上茬,炕席烧糊了一大块。前几天我要了高梁秆,刮好皮、破完篾子了,就差找人编。只是,这么大件,你一个姑娘家……” 闫芳香立马起身:“林叔,我现在就去你家试试,编好了您帮我垒灶、开门洞,编不好,我赔给您高粱秆,成吗?” 闫芳香这么爽利,林叔反而不好意思了:“不妨事,这点小活儿我答应你了,至于炕席,好赖都算我的,几捆高粱秆的小事儿。” 闫芳香风风火火的跑向老林家,跟林婶子说明来意,林婶子满脸的不可致信,但自家男人答应了,不好反悔。 闫芳香也是头一次编炕席,鉴于她前世对绳结的独特孽缘,天生对编造相关的技艺敏感,上手特别快。 编炕席,只起头时费了些力气,后面便行云流水,甚至不用量尺,两只手像梭子似的上挑、下压、横勒的移动,很快就编好了一大铺炕席。 炕席,带着连片的菱形图案,柳河村独一份!上手一摸,没有一丝毛茬儿;逆光而照,严丝合缝。 林婶子笑得合不拢嘴,满意得不得了。 闫芳香接近黄昏时回的家,林叔和帮工们也刚刚干完活散伙。 答应帮她垒的灶、开的门洞都兑现了,灶下面还填了柴禾燎灶。 闫建勋立在院中央,朝着空中打弹丸。 不用问,是阿隼来了。 只一会儿,闫建勋又被阿隼算计得额头挨了一记弹丸,真是属猪的,记吃不记打。 这次阿隼送的仍然是麻雀,只是数量由两只变成了十只。 闫芳香扔在炭火里烧了,给了阿隼一只,剩下的一家三口平均分了。 闫建勋咂巴咂巴味道,不无感慨:“阿隼啊阿隼,下次来,最好带只野鸡来,九只麻雀,三个人分,只闹了个甜嘴咂舌……” 一语成谶,次日,阿隼真带过来一只野鸡。 闫建勋乐得合不拢嘴,对着阿隼继续念叨:“阿隼啊阿隼,下次来,最好带只兔子来,一只烧鸡,三个人分,只闹了个七份饱啊……” 一语中的,第三日,阿隼真带过来一只野兔子。 闫建勋兴奋的拉着闫芳香:“二姐,你看我嘴是不是会占卜,说啥阿隼送啥呢?今天我可对阿隼说了,让它明天带只金元宝来……” 闫芳香哭笑不得:“闫建勋,你是不是傻?你当阿隼是人啊,要啥给啥?肯定是碰巧被你说中了的!还金元宝,我看你长的像金元宝!” 闫建勋坚信自己没错:“阿隼可聪明着呢,要不然怎么知道把麻雀串成串再带过来?金元宝说不定真能有……” 闫芳香想嘲讽弟弟两句,突然怔住了。 第一次阿隼抓了两只麻雀,用干草绑到一块儿; 第二次是十只麻雀,也用干草绑到一块儿。 这些,怎么可能是一只鹰能做到的呢? 除非,是人。 第四天,阿隼又来了,让闫建勋失望了,不是金元宝,而是方方正正的一大块儿鹿肉。 这次,闫芳香并没有一次性给阿隼肉吃,而是将鹿肉烤成极小块儿的肉粒,扔一块儿,让阿隼带她往前走段路…… 实在太远了,幸亏闫芳香半路搭上了一辆驴车。 饶是如此,被老鹰带到目的地时,也已经是下午了。 所停门前,是一座离村独居的青石墙院落,院墙砌得很高,根本看不见里面。 试着推了下院门,门没拴,吱呀一声开了一道缝儿。 院里站着三个人,老熟人,杨石砬子杨家三兄弟。 一处案板前,杨三伢子用杀猪刀分解一头鹿肉,嘴里碎碎念:“大哥,你怎么亲自带着阿花打猎了?先是麻雀、野鸡、野兔,今天又是鹿……阿隼如果劲儿够大,你是不是让它把整条鹿都给那毒丫头送过去了?” 杨锱城上去抽了三伢子后脑勺儿一下:“没大没小,叫什么毒丫头?要叫姐姐。还有,打猎的不是我,是阿花,送肉的是阿隼,也不是我……” 三伢子翻了一记白眼儿:“大哥,咱别干那脱裤子放屁、费二遍事的事儿成吗?只要您说话,我把整条鹿都给我大嫂扛过去,够吃好些天的……” 杨锱城瞬间翻脸了:“什么大嫂?别顺嘴胡咧咧,让外人听见了她还怎么嫁人?你知道我的,一辈子都不想娶亲……” 闫芳香心里一突,三兄弟说的是自己吗?杨锱城为何一辈子不想成亲? 正想着,一条硕大的黑耳花狸凶脸猫一下子窜到了门口,吓的闫芳香“啊呀”一声惨叫,直接摔了个屁股墩。 杨锱城忙唤了声“阿花”,堪比狗大的猫凶狠的瞟了一眼闫芳香,不情不愿的退回到杨锱城身后去了。 闫芳香心有余悸的从地上爬起来,尴尬的迈步进院。 第18章 被没被欺负了 杨家住的是青石房子,院子不大,却是青石铺地,房子廊沿前左侧是石案,三伢子就站在那儿卸鹿肉,右侧是一方水池,看清沥程度,应该是活水。 石案边缘有流水糟,顺着一侧落到地面,又顺着斜度流入石案下面正中的一孔石眼儿中。 闫芳香站在院中央,局促不安的紧握双手。 杨锱城皱起眉头,不满的看了一眼落在鹰竿上的阿隼。 闫芳香连忙解释:“你、你别怪阿隼,是我、是我让它带我来的,不要罚它,得、得奖。” 闫芳香说到做到,又给阿隼扔了一颗肉粒,阿隼欢快的接住吃了,还冲杨锱城叫了两声。 杨锱城“哦”了一声,算是答应了,没再找阿隼的晦气。 好像,还挺好说话的。 闫芳香鼓起勇气道:“明、明天,你能不能、能不能别、别让阿隼来、来送肉了……” 杨锱城“哦”了一声,应该算是答应了。 静谧得吓人,闫芳香甚至能听到自己砰砰的心跳声,快要把自己的耳朵震聋了。 闫芳香再次鼓起勇气开口:“我、我得回家了……” 杨锱城又是“哦”了一声。 闫芳香终于松了口气,走出院子,还贴心的帮杨家反关上了院门。 只是刚关上,立马又被打开,杨锱城探出脑袋:“你,走着来的?” 闫芳香呆萌点头。 杨锱城又是“哦”了一声,回头喊道:“三伢子,清风,阿北。” 很快,杨家后院的小脚门一开,一匹俊马如出笼的鸟儿冲了出来,奔到杨锱城身旁,用脖子蹭着杨锱城的颈子。 马背上,赫然趴着一只猫。 杨锱城把猫抱下来,看向闫芳香:“肉粒。” 闫芳香懵逼了下,终于会意,用手指拈住一颗,递向黑耳花狸猫的嘴边。 花狸猫没吃肉粒,反而要咬闫芳香的手指,被杨锱城狠掐起了耳朵,敲了脑壳,瞬间老实了,改吃肉粒。 闫芳香忍不住把猫接过去,嗔怪道:“你那么狠打它做什么?一只猫,咬不疼人的。” 杨锱城便秘似的看着闫芳香:“你这么胆大……刚才怎么被阿花吓摔了?” 闫芳香一怔,手开始有些哆嗦了:“你、你是说,这只猫和、和那只叫阿花的恶猫有、有关系?” 杨锱城点头:“你手中这只阿北,是阿花的女儿阿北,虽然只三个月大,咬合力却已经很强,刚才那一口若是真咬下去,你手指就废了。” 闫芳香吓到了,双手抱猫,想动不敢动,嘴里讨饶:“你、你快把它拿走、拿走……” 杨锱城眉眼尽是笑意:“刚才是你自己接过去抱的,不怪我;但若是你摔了它,我会怪你。” 闫芳香想再争辩两句,结果身子一飘,被男人连人带猫抱上马背。 惊叫声刚落,一件男子外衫劈头盖脸罩下来,腰间被大手揽住,骏马奔腾而起,风声萧萧,风驰电掣。 不到半个时辰,马儿终于停了下来,闫芳香又连人带猫被男人抱下了马。 闫芳香两腿发软,几乎整个人都扑在了男人怀里,脸臊得通红,挣扎着起来,把花狸猫递还给杨锱城。 见阿北还挺适应闫芳香的爱抚的,杨锱城没有接回来,一脸幸灾乐祸:“阿北,归你养了。记住,它爱吃肉,你饿它的肚子,它容易吃你手指头顶饿。” 闫芳香气的扭头就走,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走反了方向,又往回走,杨锱城正一脸揶揄的等在原地,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勉之!” 杨锱城走了,留下闫芳香独自在风中凌乱……不,还有一只名叫阿北的猫…… 为了远离危险、珍爱生命,闫芳香从村民手里掏来了一些竹蔑,编了一个猫笸箩,外加,一只猫嚼子。 尽管戴着猫嚼子,花狸猫仍旧成功称霸闫家,统领了院里的鸡,干败了老宅那只斑秃大黄狗,好在,阿北懂分寸,没下手咬死了家禽吃肉。 闫芳香决定带着阿北去山脚碰碰运气,万一撞大运猎到野鸡、田鼠等,也好阿北糊口。 进了山脚,闫芳香摘下了猫嚼子,让它轻松一会儿。 闫芳香像上次一样设了野鸡笼子,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了,连野鸡毛都没看着。 正气馁得不行,阿北不知从什么地方回来,将一只野鸡扔在闫芳香脚边,给了闫芳香一个王者蔑视。 闫芳香这才恍然,这家伙,虽然才三个月大,在杨锱城那个变态的教导下,竟然自己会打猎糊口,只不过还没达到它娘阿花那么变态的猎小鹿罢了。 闫芳香似乎有些懂了杨锱城的意思,他,变阿隼鹰为阿北,变相的还是给她送肉吃…… 闫芳香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挖菜的两个村妇往家走,闫芳香习惯性的打招呼,结果两个妇人讪然的点了下头,就如避蛇蝎的走了。 回到家,闫芳香被张红英一把扯回里屋,连一向备受她呵护的闫建勋都被关在了门外。 张红英严辞厉色:“把衣裳脱下来!” 闫芳香不明所以:“娘,你怎么也怪怪的?” 张红英咬咬牙,索性开门见山、直奔主题:“三丫,你老实告诉我,你有没有被朱广文欺负?” 闫芳香笃定点头:“欺负了啊,您不是看见了?脸被打肿了,肚子挨踹了,头发薅掉一大绺,但都好得差不多了,您怎么又想起问来了?” 张红英气道:“你个死丫头,我说的欺负,不是你说的这个欺负,而是、而是那个欺负……” 闫芳香这才知道此欺负非彼欺负,举起三指发誓:“娘,我以我爹名义发誓,绝对没有你说的那种欺负。” 张红英狐疑道:“那、那你那天回来咋换了衣裳?有村人说这件衣裳是刘寡妇的,被她高价卖给了一个脸生、年轻、壮硕、俊朗汉子,是不是朱广文把你欺负完给你买的……” 闫芳香心头一惊,没想到杨锱城给她买的衣裳是刘寡妇的,还被人认了出来。 闫芳香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刘寡妇那天来家里的情景,越想越觉得,那天是三婶故意引刘寡妇来认衣裳的。 十有八九。 村里最初传出事的是四丫,现在全都传出事的是三丫,成功的移花接木。 保护女儿无可厚非,拿别人垫底实在有些下作。 第19章 千万别承认,就当没发生过…… 虽然笃定谣言之事与王月梅有关,但那是后话,先得解决眼前问题。 闫芳香忙向张红英解释:“娘,朱广文长成啥德性您没看着过吗?和俊朗完全不刮边啊……我确实被人救下了,但恩公绝不是朱广文。您想啊,我是烧了麻袋跑的,衣裳也烧了,总不能穿着亵衣见人?” 张红英瞬间更慌了:“你说啥?恩公是个男的?长得挺俊朗的?还看见你穿亵衣了?” 好,娘亲果然是娘亲,很会抓重点。 闫芳香以为娘亲会劈头盖脸的问她被救的细节,结果,张红英却打探起了恩公的情况:“快告诉娘,恩公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年方几何?以何谋生?有没有娶亲?兄弟姊妹几个?爹娘是否在世?能出多少聘礼……” 闫芳香:“……” 闫芳香忙不迭摆手:“娘,你赶紧打住。我没想过以身相许,恩公也没想过娶我。我们俩都商量好了,谁也不会承认的。” 张红英气得挥手就拍了闫芳香后背两下:“你个虎妮子,这事儿是不承认就没发生过的吗?快告诉娘,恩公叫什么名字?家住哪里?年方几何?以何谋生……” 又来了…… 张红英再次发挥了她给闫芳香说亲时的打鸡血的劲头,不间歇的连轴盘问,大有不问出来就不让女儿睡觉的架势。 闫芳香实在扛不住了,决定举手投降:“娘,我老实交待,求您让我睡觉……那人是杨石砬子杨锱城,绰号杨大伢子……” “谁?”张红英的声音瞬间拔高了,刺得闫芳香赶紧捂住耳朵。 张红英压低声音,颤抖着问:“是、是那个杨大伢子?” 闫芳香笃定点头:“对,就是那个杨大伢子……” 张红英深吸了一口气,立马做出决定:“好闺女,这事儿,咱千万别承认,就当没发生过……” … 次日早晨,闫芳香起炕,衣裳穿了一半,被张红英硬生生给扒了下去,严辞厉色:“不准再穿这件衣裳……” 闫芳香一脸沮丧:“娘,可我,就一套春装,还被烧坏了换成这件,再换就得穿棉袄了……” 张红英立马捂住了闫芳香的嘴,紧张的四周看看,严郑警告:“千万别提那个人的名字,万一把他招来咋办?娘有衣裳,还半新着哩……” 张红英翻箱倒柜,找出一件玫红色的衣裙,这可是闫二柱活着时最爱看张红英穿的一件衣裳。 闫二柱死后,张红英一直留着做念想,拎出来一看,发现小腹位置多了个婴儿拳头大的耗子窟窿,张红英这叫一个心疼肉疼。 想打补丁,又位于小腹肚脐的位置,实在太难看;拆了重缝,又怕布料不够,可把张红英给难为坏了。 看着与刘寡妇那件几乎一样颜色的裙子,闫芳香眼眸一亮:“娘,我试着把刘寡妇这件衣裳的线拆下来,织回到您这件衣裳上,兴许能成。” 张红英一脑门问号,女儿说的,不还是打补丁嘛,怎么可能看不出来? 闫芳香说到做到,在屋里整整憋了一天,到黄昏时候,穿着张红英那套衣裳出来了。 张红英仔细看了半天,才从细微的颜色边界看出区分来。 张红英惊诧道:“三丫,你会编席编篓就够让娘惊奇的了,啥时候女红也这么厉害了?” 闫芳香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娘,你可别夸女儿了,怪不好意思的。我就是觉得这些棉线,和编席子的蔑子、打结的绳子都差不多,横穿竖插,可有意思了。” 闫芳香摊开手心,露出一条红色花、白色边的桃花手绳,鲜活的仿佛让人闻到花香了,有些扭捏道:“娘,这是拆多了的线,我配白线编了手绳,您来戴。” 张红英笑得花枝乱颤:“傻闺女,娘都多大岁数了还戴这么新鲜的手绳?那不成了驴粪蛋子撒霜、臭不要脸了?还是你自己戴,怪好看的。” 张红英不由分说给女儿戴在手腕上了,越看越喜欢,喃喃自语:“你三婶手巧,会绣荷包、编络子挣钱,娘特意学过,怎么学也学不会。” 过去娘这样说,闫芳香会信。通过最近的几次事儿,闫芳香笃定,王月梅是表面和善,内里算计,根本就是故意不想教娘,怕跟她抢生意。 闫芳香沉吟道:“娘,以后有钱了,咱买专门编络子的绣线慢慢琢磨着编,应该能像三婶一样挣绣庄的呢。” 娘俩正聊着,屋外有人喊“闫二娘子”,张红英赶紧迎了出去,不一会儿回屋,抱回来一大筐玉米皮。 闫芳香不明所以。 张红英笑吟吟道:“闺女,你王奶奶不是腿脚不好常年坐炕嘛,你王婶子听你林婶子说你会编物件,想让你帮编俩坐垫,娘帮你应承下来了。” 张红英一脸的小傲娇,笃定了女儿一定会编一样。 闫芳香笑道:“行,娘,我试试。” 这一试,还真就试成了,试得挺好看。 第二天午饭前,闫芳香想去给王家送坐垫,刚出屋就看见张红英红着眼珠子跑回家来了。 闫芳香顺手把坐垫给了闫建勋,让他帮忙给王家送过去。 第20章 不多,一两就够了 闫芳香跑回屋,安慰着张红英:“娘,你是不是还愁我被人欺负的谣言呢?我已经想到解决办法了,别上火了。” 张红英的哭声戛然而止:“闺女,你不会是想把实情说出来?娘也这么想过,可、可那样就会把杨大伢和四丫的事儿全都抖落出来……娘不想你嫁那恶人,还有四丫,虽然三房有错,但她毕竟才十三岁,万一……” 闫芳香摇了摇头:“娘,嚼舌根子的事儿,就是一团乱麻绳,越扯越乱,得找到绳头才行。我已经找到那个绳头了,只等一个时机。如果不是为这事,那您为什么哭啊?” 张红英情绪再次不好了,气恼道:“我捡柴禾遇到了王文武他娘,说同意你过门了,只是你名声不好,聘礼啥的免了,婚礼从简,不托媒人,择个日子、夹个包过去就行了。” 这个王家,是想白捡个媳妇了?还真是不断颠覆闫芳香对王家的认知。 看来,辟谣的事儿得抓紧了,要不然没等自己疯,张红英眼睛先急疯了。 当务之急,得先搞些钱,要不然没法提前实施辟谣计划。 闫芳香目光看向三房方向,眼眸一亮:钱,不是现成的吗? 王月梅造的谣,辟谣的钱她出,天经地义,也可以让三房知道,她们二房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闫芳香来到三房,推门直入。 此时的王月梅,正在炕桌上编着络子,见闫芳香进来,立马拿块布给盖上了,神情不悦:“你来做什么?” 闫芳香挑了挑眉:“我来向三婶讨银子,不多,一两就够了。” 王月梅登时炸毛了,眼睛喷火一般:“闫三丫,你脑子被驴踢了,管我要钱?!我家四丫这样,全都是你害的,我不拿大棒子打你出去就不错了!” 闫芳香撇了撇嘴:“三婶儿,别再装傻了,我脑子是笨,但多想会儿也就明白的。我现在名声这样,不也是你害的吗?一两银子,解决你给我留下的罗烂,从此闭口不提四丫的事儿,很划算。” 王月梅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可没害你,你可别乱扣屎盆子。谣言不是我传的,是你自己不检点被刘寡妇发现的;还有,四丫没出任何事,她是去陪她表姐待嫁去了,过几天就回来。” 王月梅来个死鸭子嘴硬,笃定了闫芳香没有证据,不能拿她奈何。 闫芳香一点儿也不急:“四丫要回来了?正好我可以跟她唠唠磕。毕竟,我们都是被朱广文掳走的……她,是不是挨耳光了?被绳子吊起来了?被后背抽鞭子了?被淹水盆子了……” 王月梅面色突变,被朱广文虐待和强-暴,会成为女儿一辈子的阴影,要不然,她也不会把女儿急巴巴的送走。 再当着女儿面提,无异于逼疯女儿,不给活路。 王月梅狠狠攥住闫芳香的手腕:“你无耻!你敢对四丫提一嘴,我杀了你!” 闫芳香爽快的笑:“我无耻?王月梅,你女儿有没有告诉你,是她引我上的山?刘寡妇是不是你故意引来的?你只需出一两银子,用来解决我眼前的困境,过份吗?” 王月梅颓唐的坐了下来,有气无力道:“我家里不够一两银子,大房答应我的钱没到日子,绵绣坊要的荷包络子挣不了几个钱,你缓我二十多天。” 闫芳香摇头:“三婶,让妇人们再嚼几天舌根子,我怕是连孩子都传出来有了。这样,你手头有多少铜板给我多少,剩下的,用你多囤的粗绣线给我补上。” 王月梅爽利的掀开蒙在桌上的布,让闫芳香自己挑绣线。 王月梅又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小匣子,从里面拿出五吊钱。 闫芳香挑了和王月梅用的一样颜色的绣线,揣好了五吊钱钱。 临出门,闫芳香回头,语气透着几分辛酸:“三婶,其实,我挺喜欢你的。无论怎样,你都没有想过放弃四丫,你,是一个好阿娘。” 闫芳香走了,王月梅的眼眸中,反而多了一丝悲悯。 刚刚,闫芳香威胁她时,说出了四丫在朱广文那里受过的所有的苦,绳子吊、鞭子打、搧耳光、淹水盆等无一不中。 这些足以说明,这丫头也亲身经历过。 若不是为了保住女儿,她也不至于引谣到别人家的好女儿身上…… 闫芳香满载回家,发现王叔和王婶子在自家门口,王婶子一脸怒气的要进院,王叔偏拉着不让进,看样子,俩人撕扒半天了。 闫芳香狐疑道:“王婶子,坐垫编的不好吗?可以拿回来重编……” 王婶子气哼哼道:“三丫,不是坐垫的事。是建勋给我家送完坐垫后,我家水桶转身就没了一个。我家虽然没给你坐垫手工钱,但已经答应给你家砍两根木头做院门柱子,再偷东西就不地道了啊!” 闫芳香臊得脸通红,蹭的一下窜进屋,拎着闫建勋的耳朵出来了:“闫建勋,你有没有拿王叔家的水桶?你说!” 张红英小跑着跟出来,把闫建勋扯着护在身后,劝解道:“三丫,有事好好跟你弟说,他还小着呢!” 闫芳香气得脸都青了:“娘,十三了年纪还小?我八岁的时候,您就对我说,天底下有病死的、饿死的,就是没有干活累死的,让我活计一把抓。到了建勋这儿,比村头的野狗还闲!” 张红英讪然的没法反驳,就是不肯让开身子,生怕女儿打儿子。 闫芳香气得喊了一声阿北,躺在柴禾堆上的阿北打了个呵欠过来。 闫芳香解开猫嚼子,指着闫建勋方向:“上!” 猫嚼子一摘,阿北知道闫芳香同意它“狩猎”了,那叫一个兴奋,如离弦的箭窜过去,几个闪躲就越过张红英,如水蛭般咬上了闫建勋的屁股,瞬间就见了血,疼得闫建勋嗷嗷直叫。 王叔和王婶子登时看傻眼了,心中懊悔来要水桶了,一个水桶不要也罢,瞧这孩子屁股被咬的,血葫芦似的,怕是未来几天都不敢上茅房屙屎了…… 闫芳香终于叫住了阿北,奖了它一颗肉粒,又戴上了猫嚼子。 闫芳香居高临下的看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闫建勋:“闫建勋,我问你,水桶呢?” 闫建勋立马老实交待:“在、在茅房后粪坑边扔着呢……” 闫芳香找到了水桶,底部被砸了好几个眼儿,彻底废了。 闫芳香怒目而视,闫建勋解释:“我、我想用水桶套蜂窝,没套成……” 闫芳香伸手又要揪耳朵,闫建勋冲着张红英惨叫:“娘救我!二姐要杀我……” 张红英拍落闫芳香的手,搀着儿子回屋去了。 闫芳香拿出一吊钱,解下二十个铜板,递给了王婶子:“婶子,实在对不住,这是赔您的水桶钱,以后,我一定好好管教我弟。” 王婶子心有余悸的接过铜板走了。 第21章 孩子爹,到底是谁? 张红英是真生气了,连着两天一夜都没和闫芳香说话。 闫芳香更狠,不只不说话,还绝食,一顿饭不吃,实在渴了就只喝凉水。 张红英实在裉不住劲儿,给闫芳香熬了碗高粱米粥,送到闫芳香身边,冷落着脸:“生气归生气,拿自己身子抓什么邪乎气?” 闫芳香这才明白,自己的行为,让张红英误会绝食自尽了。 闫芳香索性将计就计,红了眼圈:“娘,我弟小偷小摸的毛病必须得改。要是将来偷大的被官府抓了,可就真对不起我爹了……” 一提到丈夫,张红英又摇摆了:“娘不是不让你管,好好商量不行吗?看屁股咬的,两瓣都变成一瓣了,咬坏了咋整?你这是从哪儿要的啥猫,咋这么凶呢?咱别养了,扔了或送回去……” 闫芳香翻了一记白眼儿,她倒觉得这猫养的好,要不然还真震慑不住闫建勋,以后他若是再敢三只手,她就关门放猫! 闫芳香故意一脸为难:“娘,那猫,是杨大伢子寄养咱家的,我不敢扔、也不敢还……要不,您去还?” 一句话,成功让张红英放弃了弃养阿北的念头,无要奈何的碎碎念:“这恶人,养的猫咋也这样恶呢!我滴天老爷,以后这猫反倒成主子了,打不得,骂不得,还得看它脸色,可要了老命了……” 闫芳香暗暗好笑,还真是一物降一物,能降住娘的,怕是只有杨大伢子这个名字了;能降住闫建勋的,以后怕是只有阿北了。 饿空了肚子,闫芳香开水兑了满满一大碗猪油水,捏着鼻子就灌了下去。 一下子,瞬间恶心的想吐。 顶着呕吐症状,闫芳香坚持挖野菜、洗衣裳,频频在人前露脸。 有人开始怀疑闫芳香怀孕了。 一切都按闫芳香预想的方向发展,让她意料之外的是王月梅,竟然拿了十个煮鸡蛋来看她,还问闫芳香,用不用让闫三柱把她送到闫芳兰那里暂住几天。 闫芳香不仅不走,还叮嘱王月梅帮忙推波助澜,把她怀孕的消息传得全村尽知。 虽然不懂闫芳香做什么,王月梅还是照做了,在她的助攻下,谣言的速度传播得更快了。 杨石砬子杨家院里。 杨三伢子看着悠哉悠哉的大哥,好一阵长吁短叹。 杨锱城终于发现了弟弟的不对劲儿,不满道:“今天怎么没去柳河村跑山?不想上鹰嘴崖了?” 杨三伢子夸张的叹了口气:“大哥,要进门的大嫂跑了,我正替你上火呢……” 杨锱城狐疑挑眉:“她要跑了?发生什么事了?姓朱的还敢来逼婚?” 杨三伢子一吐为快:“我昨个儿在树上睡觉,听见洗衣裳的妇人们说,我大嫂怀孕了,成天恶心想吐……还说是姓朱的孩子……” 杨锱城蹭的一下站了起来,直接冲进了马厩,连马鞍子都没套,就跑没影儿了。 杨铢城莫名其妙的从屋里出来,问三弟:“三伢子,大哥干啥去了?又来新活儿了?” 三伢子摇了摇头:“大哥应该是去找‘孩子爹’了……” 杨铢城听得云里雾里,偏三伢子故弄悬虚不肯说,急得杨铢城猴跳一样。 此时的闫芳香,正在山脚挖野菜。 抬头看看天色,差不多到自己晕过去的时间了。 只要自己在村中妇人面前晕过去,被送回家,请了郎中诊脉,确认不是流产,还是处子之身,就大功告成了。 是处子的这个结果,又会以风一般的速度传播,覆盖住先前的谣言,她,就能能清清白白的择婿了。 不枉她饿肚子再灌猪油好几天。 想想,恶心劲儿就又上来了。 正趴草丛一阵干呕,身体猝不及防被人抱起来,直奔深山。 闫芳香吓的“啊呀”一声,待看清抱自己的是杨锱城,忙压低声音:“你、你怎么又抓我?” 杨锱城脸色阴阴的,什么话也不说,如趴门口的恶狼,呼呼喘着粗气。 又是上次的温泉山洞。 杨锱城红着眼珠子问闫芳香:“你肚子里的孩子爹是谁?我问了朱广文,他拿他九族的命发誓说他没动过你,你告诉我,那个男人是谁?” 闫芳香怪异的看着杨锱城:“你知道了孩子爹是谁,又能拿那人怎么样?” 杨锱城的拳头,松了握,握了松,咬牙切齿道:“你喜欢那人,我逼那人娶你;你怨恨那人,我让他永远消失。” 闫芳香心里突然一阵心烦:“那你别让它消失了,我挺喜欢它的。” 杨锱城瞬间石化了,好半天才从喉咙里艰难的“哦”了一声。 仿佛过了一年、十年那么长,杨锱城艰难的咽了口吐沫,声如蚊鸣:“是、是王文武吗?” 闫芳香摇了摇头。 杨锱城:“是、是陈青驰吗?” 闫芳香心里一突,这个陈青驰,曾是她娘第一轮选亲时最为看中的一个,后续有了谣言,就再也没有后续了。 杨锱城竟然连这个人都知道。 闫芳香摇了摇头,心里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杨锱城懊恼的摇了摇头:“算了,我突然不想知道了。” 闫芳香嘴角上扬:“我偏要告诉你,孩子爹,姓猪……” 杨锱城立即炸毛了:“什么,是朱广文,他敢骗我?老子现在就去收拾他……” 走了两步又退了回来,审视着闫芳香:“你刚刚说喜欢他,不可能是朱广文,还有另一个姓朱的?” 闫芳香娇嗔的瞪着杨锱城:“我说的孩子爹,是猪油,可不姓猪?” 杨锱城怔住了,明明长的很精明,现在看起来却比大傻子还大傻子。 闫芳香轻叱一声:“还不是得怪你?买谁的衣裳不好,偏买刘寡妇的,村人都传我怀孕了……我只好买猪油吃到恶心,再故意晕倒找郎中,这样就能以证清白了。” 杨锱城彻底松了口气,猪油炒菜香,闫芳香自然“喜欢”这个“孩子爹”了,只是,经过这次狂吃,一定吃伤了胃,以后的闫芳香,怕是闻到猪油味都会犯恶心? 杨锱城眉眼现出一丝笑意,看了看天色道:“今天怕是不成了,明天,我一会儿再进来。” 杨锱城出去了,还贴心的用石头堵了洞口。 闫芳香怔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杨锱城是留给她时间-----沐浴。 既来之则安之,闫芳香真就舒舒服服的洗了个温泉澡,还别说,这温泉泡起来还挺舒服的。 又是送到村口,杨锱城风风火火的走了。 眼看着快要走到家了,闫芳香才发现自己手腕上的那根梅花手绳不见了,应该是沐浴前摘下来,落在山洞里了。 第22章 我和你,又不清白了 第二日,闫芳香“带病”去山脚挖野菜,成功“晕倒”,被村中两个挖菜的妇人给扶了回来,八卦妇人们跟来了一大串。 张红英跑出去请郎中,刚出村口一里多就碰到了一个郎中,直接给请了过来。 郎中给诊了脉,只说了句“脾胃有伤”,便从药匣子里拿出三包药,递给了张红英。 围观的一个妇人有些意外,插嘴道:“郎中,这丫头肚子里的孩子,没事儿?” 这句话如同踩了马蜂窝,郎中义愤填膺,破口大骂:“你是哪家的妇人,乱嚼什么舌根子?这姑娘好好的清白处子之身,怀的哪辈子身孕?!” 妇人咂巴咂巴嘴,不以为然:“谁知道是不是你这个庸医看走眼了,或者被收买了,三丫头可是恶心好几天了,不是怀孕是什么?” 郎中拍案而起,正义感爆棚:“你这泼皮妇人,恶语中伤!可以随便打听我周氏医馆的周恩,老夫是否为庸医!老夫从医四十年的经验诊断,这姑娘就是以前肚子里没荤腥,冷不丁吃多了坏了脾胃,调理和了就好了!” 周郎中这一自报家门,顿时鸦鹊无声,再也无人敢质疑。 人的名,树的影,周氏医馆周郎中周恩,有名的妙手回春,疫年施药,灾年施粥,口碑相当不错。 妇人们纷纷散去,先前的谣言出现了高度反转,使得它再度风一般的速度传播开来。 众人都离开了,周郎中让张红英速去抓药,闫芳香则询问周郎中诊金多少。 周郎中说什么也不要诊金,刚刚的凛然正气也变得十二分谦卑:“闫姑娘,病也看了,谣也辟了,看在老夫这么卖力气的份上,您能不能帮我跟杨大伢子说说,让他把我那株百年老参还给我,那是我的镇馆之宝……” 闫芳香:“……” 闫芳香脸色铁青,从周郎中给她诊脉开始,她就觉得处处透着不对劲儿。 如,周郎中一个郎中,怎么会那么有正义感的帮她跟妇人骂架? 如,周郎中刚来诊病,怎么好巧不巧的医箱里备好了开完的对症的药? 如,周郎中一向不出诊,这次怎么就出诊了?还好巧不巧被张红英在柳河村附近请来了…… 现在终于知道了,是杨锱城在背后搞的鬼。 闫芳香越想越气,第二天起早就奔了杨石砬子。 叩响房门,开门的是二弟杨铢城,将闫芳香让进院来,主动带着阿花出去,把家留给了杨锱城和闫芳香。 闫芳香把手里的阿北放在院里,气得眼睛兔子一般的红:“你、你干嘛插手我的事?” 杨锱城皱起了眉头:“姓周的没帮你辟谣?” 闫芳香气哼哼的:“在村人眼里,我是清白了;可、可在周郎中眼里,我和你,又不清白了。” 被杨锱城这么一掺合,事情好像又有些脱离掌控了。 杨锱城舒了口气:“周郎中是咱县里医术最高、最有威望的郎中,说的话、做的诊断,比你随便一抓的野郎中让人信服。而且,他嘴挺严实的,不敢乱说你和我的事。” 闫芳香如被踩了尾巴的耗子,立马打断杨锱城的话:“你胡说什么呢?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事?什么事也没有。不许对别人说,说了我也不会承认。你的猫,还给你,我走了。” 闫芳香扔下阿北,急匆匆出了院门,杨锱城再度探出头来:“你,走着来的?” 闫芳香吓得倒退好几步,指着几丈外的驴车道:“我雇驴车来的,不用你送!坚决肯定不用!” 闫芳香愤愤的上了驴车,催促脚力张赶车离开。 杨锱城叹了口气,抚着手腕上的梅花手绳自言自语:“傻瓜,你雇驴脚力明晃晃的来我家,不是自承了与我之间有关系?” 看来,自己又得多威胁一个人了,堂堂杨大伢子,竟然威胁起了屠夫、郎中、驴脚力,真是混的一天不如一天了…… 闫芳香气鼓鼓的回了家,结果发现,明明送回杨家的阿北,已经先一步回了家,将一只咬断了脖子的野鸡拖到闫芳香脚边,亲昵的蹭着闫芳香的裤腿! 还真是一只既恶又奶的猫腿子! (阿北内心ps:我不走!女主子可比男主子脸色好看多了,我要尽享猫生! 闫芳香内心ps:粘包赖!厚脸皮!跟你男主子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随着新一波“谣言”的发酵,闫芳香保住了“清白”之躯。 闫芳草也被王月梅从娘家大哥儿那儿接了回来。 接回来的当天晚上,王月梅就找到了闫芳香。 听完王月梅的要求,闫芳香很是诧异:“三婶,你,让我陪四丫聊天?” 要知道,自己前几天,刚以“找闫春草聊天”为要挟,从王月梅手里讹来五百文钱和不少绣线。 王月梅一脸愁容,似下了很大决心似的点头:“你没听错。现在的春草,被朱广文吓破了胆,除了我,连和她爹、她哥说话都不敢。我思前想后,能安慰到她的,只有你。” 安慰一个病人,得同病相连才对,闫芳香就是这个不二人选。 王月梅一脸真诚:“三丫,我知道,你还在生你三叔的气。我以芳草的名义发誓,你三叔知道你大伯偷换你爹的兵签时,你爹已经登记在册,说与不说,已经改变不了结果了。” 闫芳香心底早就明白,也己释然:“三婶,当年服兵役时,奶奶还在世,三叔得了风寒咳喘厉害,又是奶奶最疼的幺儿,不可能让他服兵役,犯不着参与作假,说出来也改变不了结果,我没恨你们,只是担心帮不上芳草的忙。” 闫芳香两世为人,很多事都看淡了,却仍走不出朱广文的阴影,何况闫春草,她经历的,比自己经历的更残忍。 想要彻底走出来,不是没可能,却很难。 王月梅轻叹了口气:“就算希望再小,总得试试,结果好坏都不怪你;你要那些绣线应该是想学女红?我会的,芳草都会,能学多少,看你本事,我绝不阻拦……” 一向怕别人抢生意的王月梅,竟然吐口允许闫芳香学手艺,可见多么焦虑女儿的现状。 闫芳香点头答应了,当即拿了线去看闫芳草。 乍见闫芳草,闫芳香心底尚存的那么一点点嗔怨,瞬间消弥于无形了。 闫芳草瘦得皮包骨一样,双眼空洞无神,一听见开门动静,顿时缩在炕角,机警的看着。 这个朱广文,还真他娘的是个浑蛋,这么小的小姑娘都下得去手!当真是可恨! 无论闫芳香怎么逗弄闫芳草说话,闫芳草都闭口不答,呆呆傻傻的。 闫芳香说得嗓子眼儿冒烟,终于闭了嘴,拿着王月梅编的一个现成络子,依葫芦画瓢的学着编。 尝试了一遍,重新编第二次的时候,闫芳草终于开口了:“那儿、那儿错了,要压线,不是提线……” 然后,没动静了。 闫芳香心念一动,自己明明掌握了编法,却故意时不时编错一根线,逗弄闫芳草开口指出来。 尽管闫芳草的话不多,且多是指导为主,已经超出王月梅的预期了。 第23章 我师傅不是你 为表达感激之情,王月梅绣好手中的绣品后,带着闫芳香一起去锦绣坊卖。 二人进的是绣庄后门,直通作坊,看得闫芳香目不暇接,叹为观止。 有织院,织娘人手一架纺车在纺布,四五种不同式样的纺车,织的布也不同,有绫、罗、绸缎、锦布等等。 有绣院,有绣娘单独在绣的小件绣品,也有好几个人合作的大绣,很是壮观。 可惜,没有编络子专有的场所,应该是因为络子是边角装饰,都被散户拿回家去做的缘故。 二人一直走到三楼最里间的一间屋子,见到了贺掌柜。 贺掌柜是一个二十二三岁的女子,长相端庄,穿着精美,无可挑剔,除了,不苟言笑。 王月梅施礼:“贺掌柜,我来送荷包和络子了。” 王月梅恭敬的把绣好的荷包和络子,依次而平整的摆在贺掌柜身前的长条桌案上。 贺掌柜只扫了一眼,便挑出一个荷包、两个络子来,递还给王月梅:“闫三娘子,你给绣庄供货也有七八年了?怎么会犯这种错误?这几个里面有错处,回去重绣、重编,下不为例。” 王月梅红着脸解释:“最近家里出了事,连夜赶工有些……” 贺掌柜凛然挑眉:“闫三娘子,我只要结果,不要借口,重做。” 这贺掌柜,眼睛可真不揉沙子,一眼就叨出来哪里有问题了。 王月梅绣的虽然是小物件,却是村里唯一能和绣庄合作的妇人,被村妇们奉为柳河村刺绣的天花板,羡慕得不得了,没想到在绣庄,也是被人家挑三捡四的命。 闫芳香有样学样,小心翼翼的把自己编的十个络子摆好了,忐忑问道:“贺掌柜,我是闫三娘子的夫家侄女,闺名芳香。这是我学编的络子,您看咱绣庄收吗?” 贺掌柜扫了一眼,和王月梅编的一个款式的络子,从中挑出了两个。 在闫芳香窃喜会被留下八个时,贺掌柜泼了一瓢凉水:“和闫三娘子的式样一样,刚好添补错的两条,其他的,不要,闫三娘子回去后也不用重编了……” 王月梅和闫芳香同时傻眼了,没想到好不容易留下两个,还是抢了王月梅的生意,这算怎么回事啊?! 闫芳香觉得对不起王月梅,拿出了刨根问底的精神:“贺掌柜,我编的络子,自认没错一处,为什么只留下两个?” 贺掌柜轻蔑一笑:“没错处就必须得收吗?这种络子式样老旧,多囤货会砸在手里,只能客户要几个供这个。” 闫芳香有些委屈:“那您,能不能告诉我们,您需要囤货的络子是哪种,我们可以学着编啊……” 贺掌柜不以为然:“小姑娘,绣坊的绣娘个个忙得脚打后脑勺,就算是绣坊的学徒,也都是自己边打下手边琢磨着学的。你们这些散绣,会则会,不会则不会,没有人花时间精力教你们。” 闫芳香情知贺掌柜误会了,自己不是求绣娘花精力教自己,而是想表达自己眼力不错,可以看络子的式样编出来,此学,非彼学。 可是,这个话,又没法解释,人家会认为你在吹牛。 一个绣娘拿着一把团扇跑进来:“贺掌柜,这是云娘交上来的团扇,明明绣的很好,可我瞧着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您给掌掌眼。” 贺掌柜对着光线仔细看,图案整体布局有意境,玉兰花惟妙惟肖,鸟儿栩栩如生,一时间竟也没看出来哪里有问题。 闫芳香好奇的看过去来,喃喃自语:“绢丝有问题……” 贺掌柜将眼光重点放在了绢丝上,真的发现了症结所在。 底布绢丝,有两根纬线压错了经线,外行看不出,内行把目光都放在绣品花样上。 贺掌柜雷厉风行的吩咐珍娘:“将团扇和问题绢丝毁了;织这匹绢的女工辞了;云娘子再绣一副,工钱另付;与王管家商量延迟供货,别忘了带份礼物……” 交待完事情,贺掌柜赞赏的看着闫芳香:“小丫头绣龄短,眼神儿倒是挺毒。这样,剩下的这八个络子,我都留下了。” 她乐意了,闫芳香反而不乐意了,明知道是旧款还留下,那不成挟恩图报了,那可不行。 闫芳香果断摇头:“贺掌柜,您若是真想感谢我,就告诉我你们急需什么式样的络子,我和三婶看一眼会不会编,不用抽出绣娘指导。” 贺掌柜爽利的拉开抽屉,拿出一条红金相间的络子:“今年秋试大考,学子们陆续进京,会在玉佩上饰以登科结图个好彩头。这是京城绣庄买来的样子,我家绣娘已经拆了一个,这个不能再拆了,若会,我便收。” 闫芳香拿过登科结看了看,摸了摸,很快,拆了自己一条旧绳结,尝试着编了起来。 除开头一处重编了一次,一炷香的功夫,一个登科结就编成了。 除了绣线的颜色不同,与成品那根别无二致。 贺掌柜大为惊奇:“闫姑娘,你还真有自己的本事,刚才是我小看你了。这样,我供线,你出工,二百根,五天交货,一两银子工钱,如何?” 闫芳香犹豫道:“贺掌柜,我想和我师傅一起编,行吗?” 贺掌柜无所谓:“我只看结果,能通过我这双眼睛就成。” 出了锦绣工坊,王月梅有些不好意思:“三丫,三婶那样对你,你还带着三婶一起挣钱,怪不好意思的……” 闫芳香怪异的看着王月梅:“三婶,我师傅不是你,是芳草……” 王月梅这才恍然,闫芳香是想带着春草一起编,目的自然不是让芳草赚钱,而是让闫芳草从朱广文的阴影里走出来。 王月梅的眼圈顿时犯了红,带着芳草,比带着她,意义更重大。 王月梅暗暗下定决心,以后对闫芳香,一定掏心掏肺的回报。 第24章 不能容忍饭里有蛆虫 王月梅和闫芳香二人往城门口走,遇见走街卖货的货郎,王月梅叫住了货郎,要给闫芳草买饴糖哄她高兴。 卖荷包和络子结的铜板并不多,家里又没余钱,王月梅没舍得多买,只买了五颗,硬塞给闫芳香一颗让她甜嘴。 没等闫芳香放在嘴里尝呢,就看见街上一群百姓乌泱泱的往城门方向跑,后面一队骑马之人追击。 骑马之人,清一色高头骏马,身穿藏蓝色锦衣,头戴乌纱圆帽,宽板腰带,挂着长刀与铜牌,外披黑披风。 更可怕的是,脸上戴着黑色面具,看不清真容。 为首之人锦衣华服、暗绣麒麟图样,脸罩银色面具,宽板腰带上除了长刀,还缠了一根十三节鞭,一双眼睛,如鹰隼猎物般的犀利。 这人,应该是这些人的头目。 两个妇道人家哪知道发生什么事了,随着人流没命似的跑。 眼看着到城门口了,头顶上方飞过几条绳子,铁爪抓住了守城垛口,十几道身影如夜枭般借力滑过众人,横刀阻截:“暗卫追逃犯!所有人接受盘查!再逃者按共犯论处,格杀勿论!” 大部分百姓都停下来了,有几个猛窜出去的,被弩箭当场射伤或射死。 暗卫分工明确,有盘查百姓的,有捆绑俘虏的。 锦衣头目踱步向前,眼睛像刀子一样审视着路两旁等待盘查的百姓。 走到闫芳香所处的位置时,锦衣头目脚步明显一滞,这么一瞬间,闫芳香感觉身后有人猛推了她一把,整个人如纸鸢般飞向锦衣头目。 这一扑,暗卫们以为是刺客,六只弩箭同时射向闫芳香。 与此同时,闫芳香身后,一个十五六岁少年暴起,手持匕首,直刺锦衣头目。 说时迟那时快,锦衣头目一手拉住她的手疾退,一手解下腰间长鞭,如灵蛇吐信,格挡弩箭。 少年刺客已经扑杀过来了,锦衣头目将闫芳香向身后空地一推,没等闫芳香反应过来,脑袋上就被硕大的披风盖了一头一脸。 待她从披风里挣扎出来,发现那个行刺少年已经死了,鞭头的倒钩贯穿了少年的咽喉,眼睛突兀的看着她,好不吓人。 闫芳香哪经过这阵仗,立马选择做缩头乌龟,紧攥着披风、蒙住了脑袋,浑身打着哆嗦,额头冒着冷汗。 脚步声响起,披风被人拉起,闫芳香本能的反拉着不让拉,相互较起了力气。 有人轻咳了一声,闫芳香这才会意,应该是锦衣头目来取披风了,赶紧松了手。 街上,尸体已经不见踪影,嫌烦也被拴蚂蚱似的串成了串。 锦衣头目披衣上马,带着手下飞驰出城。 王月梅惊魂未定的跑过来:“三丫,你没事,刚才可吓死人了。” 闫芳香脸色惨白,想站起身来,身子一栽又软坐在地上,王月梅一把扶住,顺手将一块饴糖塞在闫芳香嘴里:“含块儿糖压压惊。” 闫芳香缓了一会儿,恢复了些气力,摊开手心,想把先前王月梅给的饴糖还给王月梅。 毕竟,这是王月梅买给闫芳草压惊的,总共就五颗,自己吃两颗有些不懂事了。 结果手心空空,那颗糖早就不知去相了,可能是打斗中丢在街上了? 王月梅哪知道闫芳香在找糖,嘴里碎碎念着听来的八卦:“听人说,京城什么殷大学士以前的科举舞弊案翻出来了,一家一百多口,男的处死,女的发卖,儿子跑了一个。咱这离京城近,估计刚才死的那个就是跑过来的儿子。” 此地不宜久留。 闫芳香蹭的一下站起身来,坚定道:“三婶,咱快回家。” 王月梅哭笑不得,说这丫头胆大,刚刚近距离见了死人,身子摊成面条了;说这丫头胆小,看现在走路虎虎生风的样子,恢复得还挺快。 回到家,闫芳芝站在二房门口,看样子是刻意在等闫芳香。 王月梅怕闫芳香吃亏要跟过来,闫芳香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神,让她先回家陪芳草。 看着关系不错的两人,闫芳芝不无讽刺:“三叔骗过你娘、四丫骗过你、三婶散布过你传言,都这样了,你还能和三房处得其乐融融,我看乐山大佛都该挪一挪,让你上去坐,普度众生。” 闫芳香脸色淡然:“闫芳芝,你别费尽心思挑拔了,经过朱广文的事,我已经不是过去的闫芳香了,置气,不解决任何问题。” 闫芳芝心思低沉,她早就发现闫芳香变了,心狠了,自立了,遇事冷静了,也牙尖嘴利了。 尤其是那双眼睛,不再透着清澈的愚蠢,而是看尽世态的沧桑。 哪怕她被人传强暴了都面不改色,还能扩大谣言、找郎中验真身,置死地而后生,闫芳芝自认若身处其中,都不一定回击得这么漂亮。 闫芳香话锋一转:“还记得咱们一起吃饭吗?饭里混了石子,你总是挑净了再吃;而我,狼吞虎咽、石子混饭一起吃。因为我知道,这是我唯一的饭,不混着吃、不快些吃,就会被人抢走没饭吃。” 闫芳芝挑眉,不明白闫芳香突然提吃饭是几个意思。 闫芳香苦涩的笑了笑:“现在的三房,对我来说,就像是掺了饭的石子,虽然不好吃,但为了活着我可以容忍,多个扶持,总比多个下绊子的强。” 现在的二房,一个尚未完全自立的娘、一个惹祸招灾的弟,和所有人为敌,只会死得更快。 忍自己能忍的,尽少树敌,是目前闫芳香的生存良策,至于以后,能活到以后再说。 闫芳芝认可点头:“既然如此,你也容忍一下我。我嫁不成李辰,我爹要把我嫁给东家小舅子,我以死相逼,他才答应我,只要我能找到好夫家或者有钱还你们两房钱,就不逼我。你,得帮我,否则,我家没钱还你家钱。” 闫芳香当即否决:“你爹迫你成亲那是你的事,别找我。想拖欠分家的钱,绝不可能。我若一个人讨不回来,三婶一定乐意与我联手讨债。” 闫芳芝摆手:“只要你帮我做一件小事,不仅能还钱,还可以多给你五两银子。你与孙山长相识,去趟临江书院,把李辰近一个月的课业弄出来,借、偷、抢,都随你。” 虽然不明白闫芳芝要李辰的课业搞什么鬼,但偷东西这种事,闫芳香绝不能干。 上一世,她就是扶弟魔,为帮弟弟还赌债偷拿家里的钱,被朱广文活活淹死的。 这一世,对偷、对赌,闫芳香深恶痛绝。 闫芳香严辞厉色:“闫芳芝,你死了这条心。我可以容忍饭里有石子,却不能容忍饭里有蛆虫,你,好自为之。” 闫芳香扭头就进了屋,完全不再给闫芳芝机会,闫芳芝的脸色,铁青铁青的,几乎咬碎了银牙。 第25章 你若是我娘,该有多好…… “三伢子!你给老子滚出来!”夜深人不静,杨石砬子杨家院里,传来一声怒吼。 杨钧城揉了揉惺忪睡眼,走出卧房:“大哥,你和二哥回来了?‘老虎’猎得顺利吗?” 杨锱城铁青着脸问道:“三伢子,我问你,前天我放在我卧房桌上的那颗糖呢?” 杨钧城心头一凛,表面强装镇定:“什么糖?我没看见啊!会不会是阿花或阿隼偷吃了,清风、清风也不是没可能……我一会儿就给它们挨个儿过过堂……” 杨锱城轻眯了眼:“三伢子,喊冤前,你能不能把牙花子上的糖色给漱干净了?” 三伢子本能的用舌头舔向牙齿,舔完才意识到上当了,为时已晚,大哥已经扑身上来要打他了。 二伢子杨铢城双臂一伸,自后面抱住大哥的腰,劝解道:“大哥,一颗糖罢了,三伢子吃了就吃了,你打他也没用,就算拉出来也变不回糖了……” 杨锱城身体终于卸了力,没好气的对三伢子道:“滚滚滚,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进我卧房!否则罚你陪清风睡马棚!” 三伢子如逢大赧,撒丫子跑回到自己卧房,心有余悸。 一颗糖而已,他哪知道后果会这么严重?况且,大哥也没说不准吃啊!冤死了! 柳河村杨家三房,闫芳草房间里,闫芳香和闫芳草一起在编络子。 和前些天不同的是,现在变成闫芳香反过来指出闫芳草的错处了。 虽然闫芳草还不能出门见人,但可以自己上桌吃饭、自己去茅房,也可以和爹爹和哥哥们说话了。 闫三柱和闫建城、闫建池两个堂哥,对闫芳香的态度,也肉眼可见的比过去好上不少,嘴上不说,可二房的水桶总是满的,柴禾也是堆得满满的。 为了赶工,闫芳香被闫芳草留在三房吃住,熬夜赶工,第二天起早才回家,准备洗濑完了,就和王月梅赶去县城交货。 回到屋里,发现张红英脸色有些不自然,闫建勋也不在。 闫芳香直觉有问题:“阿娘,建勋呢?这么早干嘛去了?” 张红英脸色讪然:“你弟、你弟能干嘛去?掏鸟窝、打家雀……” 闫芳香脸色登时落了下来:“阿娘,建勋什么样我不知道?身子比肉虫子都懒,一打一蛄蛹,不打还倒退,怎么可能起大早?你快说,他干什么去了?” 张红英抿着嘴不吭气,低着搓手,一副受气的模样。 又是这个态度,闫芳香觉得身心俱疲。 突然想到了什么,闫芳香冲到了阿北的窝前,伸手进窝底,一掏掏了个空,心登时拔凉拔凉的。 为了摆脱谣言,闫芳香从王月梅那要来了五百文,去掉付给周郎中的诊金、药钱,以及买猪油的钱等,剩下二百零七文钱。 闫芳香把零头揣在怀里,寻思着什么时候见到三伢子,还他三文,另几文用做进城的脚力费。 二百文整数,就藏在阿北的窝底,寻思着闫建勋被阿北咬后,会害怕它,没想到,还是被他给偷走了。 闫芳香的眼泪顿时掉下来了:“娘,阿弟什么时候把钱拿走的?” 张红英喃喃道:“前、前天晚、晚上建勋没回家,我怕出事在村里找遍了,后来发现阿北的窝被人动过,猜测建勋拿了钱走了,你别着急,你阿弟应该不会出事,钱花没了就能回来了……你在你三婶家编络子出活,我没敢打扰你……” 怕打扰是假,怕她打闫建勋才是真! 闫芳香别提多失望了:“娘,你只担心我不饶你儿子,就没想过我为什么不饶你儿子?我这么做是为了谁?” 张红英抿着不说话,眼圈泛着红。 闫芳香擦了把脸,心灰意懒:“算了,我一个外姓人,留在家里当把家虎,只会讨人嫌。我会像大姐一样,尽量找个男人嫁了,免得留在家里碍眼。” 闫芳香头也不回的出了屋,与王月梅一起去锦绣庄了。 脚力张的驴车上。 王月梅看出来闫芳香情绪低落,眼睛红彤彤的,拍了拍自己的肩膀:“三丫,靠我肩膀眯一会儿,到城门了我再叫你。” 闫芳香没有推辞,真的倚了过来,倚着倚着,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啜泣起来:“三婶,你若是我阿娘,该有多好……” 哭得王月梅心里也跟着一阵发酸,猜测张红梅那烟不出火不进的性子又惹三丫头伤心了,轻轻抚着闫芳香的肩膀安慰着:“孩子,人啊,注定了当孩子的选不了父母,当父母的也选不了孩子,这都是命,人啊,有时候别跟命争。” 闫芳香带着几分迷茫:“可人打一出生,就注定了会死啊,不还是照样张嘴吃饭、起早劳作,您也会把芳草从朱家带回来,这些,不都是在跟命争吗?” 王月梅:“……” 闫芳香一句话,竟说得王月梅无言以对,人,如有几个甘愿接受命运安排的,总得搏一搏才行。 第26章 贺兰伊的试探 闫芳香和王月梅来到了锦绣坊,将登科结交给了贺掌柜,贺掌柜那双挑剔的眼睛,没挑也一个不合格的。 贺掌柜让珍娘收起络子,去拿一两银子工钱,特意叮嘱,换成铜钱装在篮子里,方便闫芳香和王月梅自行分配,也方便她们买些小物件。 珍娘走了,闫芳香往案上放了几颗线编小花苞纽襻,不好意思道:“贺掌柜,这是我用登科结剩下的余线编的,您如果不弃,可以用做纽襻。” 贺掌柜顿时错愕,上次与闫芳香见面时穿的衣裳,肩胛骨处的花苞形编织纽襻有一颗修补过,但只有十年以上的绣娘才能看出来。 这丫头,眼睛可真够毒的,不仅看出来了,还给编出了几乎一模一样的花苞纽襻来。 贺掌柜把纽襻收了,对闫芳香更加赞赏:“小丫头,你眼力、手力都不错,只可惜,我外包的活儿,全是要求不高、不急提货的小件儿,不常有工。你若有意,可以从低等织娘做起,边做边织络子,也可以学绣活,将来有幸成为云娘那样的绣坛妙手,一辈子就不愁吃喝了。” 闫芳香先是惊喜,随即想到了家里那位立不起的阿娘、不省心的阿弟,还是拒绝了:“贺掌柜,谢谢您能看中我,可惜我实在不放心家里,暂时还只能接散活儿,挣得少没关系。” 贺掌柜很是惋惜,给了闫芳香和王月梅二十只帕子的散活儿。 二人离开了,珍娘有些不乐意:“掌柜的,那些帕子,咱绣庄里的绣娘自己就能做,为啥外包啊,而且,闫三娘子的绣工太一般了。” 贺掌柜轻眯了眼:“看样式就能编出络子和纽襻,小丫头不简单。” 珍娘不以为然:“掌柜的,络子和纽襻都是边脚小活儿,咱家绣娘就算悟得慢点儿,总都能会,您至于这么看中她吗?” 贺掌柜沉吟道:“珍娘,你看见闫芳香身上穿的那件衣裳了吗?” 珍娘不明所以。 贺掌柜微微一笑:“珍娘,你看见她身上穿的那件衣裳了吗?是织补过的。就连我,也只是从线的质地和颜色上辨别出来的,若是拆用原线织补,我也不一定能辨别出来。编、织手艺都看过了,我想再看看这丫头的绣技。绣活儿,才是绣庄的根本。” 有一个云娘在手,足以让锦绣坊傲立于同行。 可最近一年,贺掌柜发现,云娘越发不把一手挖掘她的自己放在眼里了,很多事越过她直接向少东家禀告。 让她更寒心的是上次的团扇事件,底绢确实是织娘的问题,但身为绣娘,在底绢上一针一线的绣,不可能发现不了问题,而她却没指出来,继续的绣,不知道是想砸锦绣坊的招牌,还是想砸她贺兰伊的饭碗。 林林总总,贺掌柜萌生了再发挖一个好苗子的想法,对眼力、手巧的闫芳香自然而然多关注了几分。 再说王月梅和闫芳香,出了锦绣坊以后,闫芳香拿出八吊钱递给王月梅:“三婶,这八吊钱,有三百文是芳草做登科结的工钱;另五百文,是我上次从您手里拿的那五百文,那些绣线还剩下一些,回家后我还给您……” 王月梅立马把五吊钱塞回到闫芳香的篮子里,怨怪道:“刘寡妇是我召来的,理应由我出钱辟谣。你若再提这件事,就是羞臊我了。” 王月梅说啥也不要这钱,自己有错在先,闫芳香能不计前嫌帮芳草,她已经不胜感激了。 闫芳香只好把钱收了,改了办法:“三婶,您不要这钱也行,那就答应我:这批帕子绣活儿,您就自己绣。我没学过刺绣,现学现卖,实在对不起贺掌柜,也会拖你和芳草的后腿。” 闫芳香说的不无道理,几天之内,把一个没学过刺绣的教会刺绣,还要过贺掌柜的那双鸡蛋里挑骨头的眼睛,就算闫芳香手再手巧,难度也很大。 王月梅答应下来了,她却不知道,闫芳香不是畏难,只是让王月梅多挣些钱、弥补自己讹那一两银子的愧疚罢了。 二人去了粮铺,闫芳香只留下二十文钱,其余的七百多文全都买了杂粮面和高粱米,免得再被闫建勋给偷走挥霍了。 两个人被米铺的马车送到城门口,发现同村脚力张的驴车上已经坐了一个人-----闫芳芝。 还真是冤家路窄。 王月梅和闫芳香坐在对面,不想理会闫芳芝。 可闫芳芝却主动搭讪了:“三婶,三丫,还有五天就是我爹还钱的日子了,你们猜,这钱,我爹能还上吗?” 闫芳香和王月梅都没有搭话。 闫芳芝自说自话:“后天,就是李辰成亲的日子了,你们猜,李辰的正室夫人,是姓孙还是姓赵,亦或是,姓闫呢?” 王月梅和闫芳香仍旧没有搭话。 王月梅心里腹诽,这个闫芳芝,想嫁李辰疯魔了,开始胡言乱语了。 闫芳香心里却隐隐有种不安,闫芳芝如此的气定神闲,不像是漫天胡说的样子。 她的把握到底在哪里呢? 想再多听听,闫芳芝已经闭口不答了,看着心情很好的样子。 一路无话,驴车启程回到了柳河村。 偷钱离家的闫建勋已经回家了,闫芳香一边关门放猫,一边抄起烧火棍追着打。 张红英拦不住猫,只能拦着闫芳香。 猫成功咬住了闫建勋的屁股,可惜,只啃了一嘴的烂棉花:闫建勋,把冬天才穿的棉袄和棉裤套身上了,头上还扣了野菜筐,保护得密不透风。 这么一耽搁的功夫,闫建勋如泥鳅般的钻进屋里,将阿北隔在了门外,逃过一劫。 闫芳香气得大骂:“闫建勋,有本事你一直躲在里面别出来!什么时候交出二百文什么时候让你吃饭!” 一样的配方,一样的味道。 闫芳香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会被闫建勋逼成大伯娘一样的歇斯底里。 只是闫芳香心里明白,大伯娘能用饭成功威胁二房,是因为阿娘弱软无能,没偷攒下一文私房钱,同样威胁三房却没用杀伤性作用; 而自己呢,不过是嘴上痛快,根本威胁不到闫建勋,毕竟二房现在自己分家单过了,娘亲管着米面粮油,阿娘又娇惯阿弟,怎么可能舍得让他饿肚子? 闫芳香越想越郁闷,颓唐的出了院子,本能的往村边小桥走,发现桥上停着一辆卖杂货的驴车,驴车旁,站着一道熟悉的身影----杨三伢子杨钧城。 这家伙,跑这么远来买东西? 闫芳香想起自己要还三伢子三文钱,便走了过来。 杨三伢子正把饴糖往篮子里装,好几大包。 闫芳香面露狐疑:“三伢子,你买这么多糖做什么?不怕牙甜掉了?” 三伢子哭丧着一张脸:“大……姐,我可倒霉了,只是随手吃了大哥一颗糖,大哥一直没给我好脸色。大哥出门要回来了,我想多买些糖哄他开心,说不定一乐呵就同意我去鹰嘴崖了。” 闫芳香别提多诧异了,没想到那么臭脸的杨锱城,竟然爱吃糖,还真挺让人意外的。 闫芳香顺嘴问道:“你大哥在忙什么?最近怎么没监督你跑山?” 三伢子一脸荣与有焉:“大哥和二哥一直忙着呢,前几天出去猎了一大窝小老虎,最近又出去猎大老虎了。” 闫芳香没有多想。 绵延数百里山脉,杨家靠猎猛兽挣赏银生活,就和她编络子养家糊口一样。 闫芳香从怀里掏出三文钱,还给了三伢子:“你两个哥哥既然出门了,没人给你做饭?以后如果觉得肚子饿了,就来我家吃饭。” 杨三伢子眼睛一亮:“真的吗?” 闫芳香笃定点头,加了一句:“只限你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免得把你哥,尤其是把你大哥召来,我家,可没有那么多粮。” 杨三伢子将一包饴糖塞在了闫芳香手里,脆生生的答道:“这可是你说的,这是饭钱……咱现在就回家吃饭……” 闫芳香:“……” 闫芳香怔住了,不应该客气一下,或者明天才开始吗? 自己,可以反悔吗? 第27章 小鬼怕恶人 因院墙矮,二房家里来了客人,大房院里的闫建业本能的望过来,这一望不打紧,竟然是打过他的杨三伢子! 闫建业吓得腿直打颤,三伢子却冲着他龇牙一乐:“吃了吗?” 闫建业吓得“啊呀”一声跑回了屋。 怕吓到张红英,闫芳香没敢说杨三伢子就是那个吓人的杨大伢子的弟弟,就是一个可怜没家人管的臭小子,帮过她,来蹭饭,如此而矣。 反正闫建勋躲着卧房里不出来,与三伢子见面的机会几乎为零,就算见面了,凭他那小胆儿,也不见得敢喊破三伢子的身份。 闫芳香、张红英、三伢子,围坐在桌上吃饭。 张红英要给儿子送饭,闫芳香不让,反而热情的给杨三伢子盛饭; 杨三伢子心领神会,秋风扫落叶般的狠命干饭,直到吃个底朝天,一粒米、一口菜都没给闫建勋留。 张红英脸色阴沉沉的,但又不好意思骂儿赶客,只好暗自决定,夜半里偷偷给儿子开小灶做饭。 吃完饭,三伢子该回家了。 杨三伢子连打了两个饱嗝,斜睨着闫芳香:“姐,我可是为了你才撑成这样的,你得回报我……明天,得加菜,最少也得四菜一汤……你翻什么白眼儿,我自带猎物,不白吃……” 闫芳香翻了一记白眼儿:“行行行,你有本事,你能打猎,我七个碟八个碗的供着你……” 闫芳香眼前突然一亮:“对哦,三伢子,你这么厉害,钱放在你身上,肯定比放在我身上、比放在阿北身上安全……” 闫芳香掏出荷包就塞给三伢子,搞得三伢子莫名其妙的:“你把话说清楚,什么钱,什么阿北?不说清楚我可不收你这钱……” 闫芳香只好把弟弟偷家里钱、十有八九去赌钱的事说了。 杨三伢子打开荷包,在看到里面仅有的十五文钱后,脸上的嫌弃别提多明显了:“姐,你别告诉我,这十五文钱是你的全部家当了?这,用防偷吗?” 闫芳香本来有二十文钱,因付脚力费和还三伢子,只剩下十五文钱了。 闫芳香脸现尴尬,杨三伢子忙把话圆回来:“姐,那个,有安全意识是对的。我教你一招,保管你阿弟收了贼心。” 杨三伢子附在闫芳香耳边,如此这般那般的交待了一番。 次日一早,闫芳香把厚重的、哗啦啦响的钱袋子揣在了怀里,出去了。 下午才回来,手里拿着一只鼓鼓的钱袋子,看样子,只比二百文多,不比二百文少。 屋里偷看的闫建勋登时窃喜异常,二姐又有钱了?他,终于可以翻本了。 夜半。三房主卧,突然传来“啊”的一声惨叫,说不出的瘆人。 张红英一激零坐起来,发现闫芳香举着油灯,揶揄的看着缩在墙角的闫建勋。 闫建勋好不容易把夹在手上的老鼠夹子扳开,气急败坏:“闫芳香!你干嘛把老鼠夹子放在钱袋子下边?!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闫芳香神态自若:“老鼠夹子自然是用来防老鼠的,谁让你好好的人不当,却当老鼠偷东西!淦!” 闫建勋忍着疼突然伸手,把钱袋子抢了就跑,边跑边伸进钱袋子里拿钱,结果,又是“啊”的一声惨叫:一条青绿青绿的小蛇,缠着他的胳膊就爬上来了! 还好是没有毒的竹叶青。 闫建勋把蛇甩脱了,气得哇哇暴叫:“闫芳香!你竟然这么对我,看我不让娘把你嫁个瘸子、傻子、病瘘子!” 闫芳香气急,怒道:“阿北!上!” 在这样紧要关头,闫建勋竟然仍不忘捡起钱袋子,如离弦的箭跑回到屋里,把钱袋子里的钱倒在了炕上。 定睛一看,哪里是钱,分明是一堆石头子! 闫建勋歇斯底里的喊了句:“闫芳香,算你狠!” 果然,小鬼怕恶人,整治闫建勋,还是三伢子。 闫芳香是既解气又心酸,没有理会脸色不太好的张红英,倒头就睡了。 第二天午饭前,三伢子带来了两只野鸡来吃饭,好在他只吃一顿午饭,且吃完就走。 送走三伢子不一会儿,闫芳香就听见外面有嘈杂之声,好不热闹。 二房和三房全都出来看热闹了。 此时的大房院里,来了不少小厮,抬进院三四十抬盖红布的聘礼。 没有媒人,没有主家。 饶是如此,闫大柱和孙亚茹仍旧对带队的管家点头呵腰的,一脸谄媚样。 那些人没有逗留,放下东西就走了。 闫芳香想回屋,孙亚茹阴阳怪气的开口了:“哟,着急走啥啊,不问问是谁家给俺家芳芝下的聘?是李家,李辰的李家!李秀才家的李家!俺们家芳芝,马上就是秀才娘子了!秋试以后,就是官夫人了!” 一语震惊众人,闫芳香等几人面面相觑,掐指算日子,明天就应该是李辰与孙婉婷成亲的正日子了,怎么又发生变故了? 闫芳芝是怎么做到的? 众人的表情,成功取悦了孙亚茹,撇着嘴,鼻孔朝天道:“还好分家了,免得穷亲戚以后上门打俺家女婿的秋风!明天我就把银票兑成银子还给你们,阎王爷还能欠小鬼钱?” 孙亚茹扭着屁股走了,那得瑟样,让闫芳香怀疑,屁股上拴只家雀都能被抡死。 闫芳香心里郁闷得要命,自己折腾了这么大一圈,命运,仿佛变了,又仿佛没变。 变的是,闫芳香没有嫁朱广文; 没变的是,闫芳芝又成为了李辰、未来的县太爷夫人,再然后,会不会和上世一样,以李辰为跳板,两次改嫁,成为同知夫人、小侯爷妾室? 闫芳香不怕闫芳芝步步登高,只愁她会像上一世一样,不容于亲人,包括她自己的亲爹…… 第29章 臭鱼找烂虾,乌龟找王八 闫芳香不想看大房小人得志的得瑟嘴脸,拿着盆子出门洗衣掌,顺道------蹓猫。 刚上村路,就看见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在村路上跑,身后头,追着一条野狗。 闫芳香赶紧把少女拉在了背后,一声“阿北”,阿北立马如脱僵的野马扑向野狗,只几下就把野狗给吓得嗷嗷叫着逃跑了。 被狗追的少女惊魂未定,却仍旧不忘夸赞:“养得狸奴立战功,将军细柳有家风。姑娘家的猫,逐狗如鼠,当真厉害。” 闫芳香怪异的看着穿着体面、说话文诌诌的少女,狐疑道:“你,不是柳河村人?一个人来是串亲戚、还是路过?” 这样的热情,反而把少女给吓到了,立马后退两步,警示道:“我、我不是一个人来的,坐着马车,带着十个家丁,各个膀大腰圆,健壮如虎,只要我一声令下……” 话音未落,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的岔路口跑了过来,气喘嘘嘘的,“小姐,奴婢引开那条大狗了,您这儿怎么样了……” 小姐:“……” 闫芳香忍俊不止,揶揄的看着小姐,这个小丫鬟,就是所谓的“十个膀大腰圆、健壮如虎的家丁”?这小胳膊,都快瘦成麻秆了。 闫芳香没有戳破,真诚说道:“如果需要,我可以帮你们找我们村的驴脚力送你们回去,只是,路资得你们自己付。” 小姐沉吟片刻:“我们马上就走。只是,走之前,我能不能向姑娘打听个人……你们村,是不是有个姑娘和李辰李秀才定亲了?她家住哪儿?” 闫芳香怔住了,上下审视了小姐半天,叹了口气:“你是孙山长的女儿孙婉婷?你,是来见孙婉婷的?” 在闫芳香看来,孙婉婷应该不甘心被李辰退婚别聘,想看看是什么样的姑娘战胜了她,亦或是,想劝说李辰回心转意。 看样子,应该是跟着李家的车队进村的,结果李家扔下聘礼就跑,没等她见到正主,李家就走了。 没等孙婉婷回答呢,闫大柱从大房门洞拐上了村路,向几人方向走来。 闫芳芝忙把主仆二人拉进自家院中,低声道:“孙小姐,我与孙山长相识,马上雇车送你们出村。听我一句劝,以后不要再见李辰,他,不是什么良人,别凭白溅了自己一身脏水。” 孙小姐立马否定:“姑娘,你误会了,我根本就不愿嫁李辰,是我爹自己愿意的。我前两天翻看李辰课业,发现与入学口试的一个学生做的诗一模一样。文品见人品,我想提醒那姑娘一声……” 闫芳香心里涌上来一股不详之感:“孙小姐,你说的那首入学口试的诗,是什么诗?” 听孙小姐背完“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的诗句,闫芳香手脚冰凉,一直无法串联的事情,终于串联上了。 这首诗,是闫芳芝跳河念给李辰、闫芳香听过用作入学试;看门书生听过说回给孙婉婷;孙婉婷发现李辰课业诗句相同,根据时间打算,怀疑李辰抄袭…… 这事儿如果曝出来,对闫芳芝、闫芳香、看门书生都没有什么影响,但对李辰影响可大了,毕竟他是落了笔、署过名字的。 书生最爱惜羽毛,这要传出来诗文造假,会被所有文人看不起,哪怕是中了状元,也会被取消资格的。 李家权衡利弊,只能舍了孙婉婷,换娶闫芳芝,属于打碎银牙和血吞,就算嫁过去,闫芳芝的日子也不会好过。 闫芳香叮嘱孙婉婷:“孙小姐,你对我说的事,除了你父母,别对任何人提起;让孙山长保管好李辰涉嫌抄袭的课业。” 孙婉婷仍旧有些犹豫不肯走,闫芳香急了:“你就别想着劝那姑娘了,她与李辰是乌龟对王八、臭鱼对烂虾,千万别分开祸害别人。” 闫芳香找了同村的驴脚张,付了车资,叮嘱他务必把这一对傻白甜主仆送到孙山长眼皮子底下。 第30章 我是来挖野菜的 夜晚,闫芳香一激灵醒了过来,浑身的汗都湿透了。 一闭眼,仿佛就能看见杨锱城关车门前对她的那一抹含着痛意的笑。 闫芳香仿佛从里面读到了诀别。 一连两天,杨三伢子都没有再来。 村里的猎户倒是传开了,说是杨大伢子和杨二伢子去猎虎挣赏金,结果两兄弟都受了伤,尤其是杨大伢子,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不行了。 杨家甚至开始琢磨给他找媳妇冲喜了。 有人说,是他杀人杀兽多了,遭了天遣。 闫芳香终于坐不住了,提着篮子就往杨石砬子方向跑。 到了杨家附近,闫芳香站在一棵树后,偷偷向杨家大门张望。 近半个时辰,都没见有人出来。 正心急火燎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人声响:“怎么,你也是来打探我哥死没死透的?” 闫芳香吓了一大跳,回过头,是三伢子,不过是两天没见,三伢子的身体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眼睛大而无神,脸色说不出的憔悴。 闫芳香鬼使神差的举起了手里的篮子:“我、我是来挖野菜的……” 跑出离家二十多里来挖野菜,还有比这更笨拙的借口吗? 三伢子叹了口气:“算了,你应该不会和他们一样盼着我大哥死的。我大哥昨晚醒过来了,如无意外,再将养一个月就没事了;我二哥的伤轻得多,大哥一醒,就去向雇主报讯领赏了。” 闫芳香悬着的心终于落下了,讪然道:“野菜挖完了,我回家了。” 三伢子莫名其妙的回了屋,把熬在药盅里的药倒在碗里,端给大哥。 杨锱城端过药,吹了吹,漫不经心问道:“老方他们是不是都回去了?都撵走,别留在这里扎眼。” 杨锱城将药一饮而尽,脸被苦得几乎皱在了一起,三伢子溜须的递过来一颗饴糖。 杨锱城分外嫌弃的推到一边:“当我是娘们还是孩子?吃什么糖?难看死了,拿走!” 三伢子只好收起了糖,眼里划过一抹狡黠,语气带着向分遗憾:“大哥,我刚才看见大嫂了。” 杨锱城眼睛一亮,本能问道:“人呢?” 三伢子心里觉得有门,大喘气回答:“走了。” 杨锱城:“干啥来了?” 三伢子:“挖野菜来了。” 杨锱城眼珠子一瞪:“能不能别像崩豆子似的,我问一句你答一句,有屁快放!” 三伢子龇牙一乐:“大嫂对我说她挖野菜来的,不过我看了她篮子里,一片野菜叶子也没有,十有八九是来打探你的伤怎样了。” 杨锱城的笑容还未达眼底,三伢子又接着唉声叹气:“我那可怜的大嫂,走路一瘸一拐的,应该是半路没遇到捎脚的车、一路跑过来的,再走着回去,加一块就得四十多里地了……” 杨锱城:“……” 杨锱城讨好的看着弟弟:“三伢子,要不……” 三伢子果断摇头:“不行,老方他们都走了,特意叮嘱我不能离开你半步。” 杨锱城的脸色,立马由谄媚变得狰狞了。 三伢子翻了一记白眼儿:“不过我有办法……” 杨锱城的脸色,再度由狰狞变得谄媚了。 来的时候,闫芳香心里惦念着杨锱城的安危,并不觉得累。 现在知道结果了,闫芳香脚上的痛感回归了,坐下来察看,发现起了两个大水泡。 坐在路边歇息一会儿,一辆拉脚用的驴车赶了过来,特意停在了闫芳香身边,老头笑得满脸堆了褶子,无比热情道:“小姑娘,回家啊?走累了,我刚好顺路,可以捎上你,不要钱,车上还有干粮和果子……” 闫芳香连连摆手:“我、我不顺路,不累、不渴,也不饿!” 老头咧嘴一笑,尽量让自己看着慈眉善目些:“姑娘,我不是坏人,你别害怕……” 哪个坏人会说自己是坏人? 闫芳香越看老头长得越猥琐,连笑容都变成了狞笑。 老头儿下车了!下车了! 闫芳香撒丫子就往山里跑!这样,老头儿在弃驴与弃她之间,说不定会选择弃她。 老头儿连连叫喊着:“姑娘!你别往山里跑,危险!我说实话还不行嘛,我姓王,杨石砬子村专门拉脚力的,是三伢子雇我送你的,你不想坐也别跑啊……” 闫方香紧急收步,转身,回来,爬上了驴车…… 再看老头儿,长得多和颜悦色啊,一看就是个善良人…… 闫芳香走到家门口,与闫建勋走了个对头碰,身后还背着个大包袱。 闫芳香一把抓住了闫建勋的包袱:“闫建勋!包袱里面是不是孙家送的礼物?你人可以走,东西留下!” 闫建勋干脆把包袱甩给了闫芳香,跑出五六步,对闫芳香道:“二姐,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随即,人跑没影了。 闫芳香狐疑的打开包袱,里面,不是孙家的礼物,而是闫建勋的旧衣物。 闫芳香进了屋,张红英“嘤嘤”的哭泣着,看眼睛红肿的样子,哭的时间应该不短了。 闫芳香的心,一沉再沉:“娘,是不是建勋又在外面惹祸了?” 张红英没吭声,突然起身,打开箱子,将闫芳香的衣裳和鞋全都装在包袱里,捆好了递给闫芳香:“闺女,你也跑,娘一个人跟老朱家拼命。” 闫芳香不明所以:“娘,你咋又提老朱家了呢?赌债不是已经……” 仿佛一道炸雷击中了闫芳香的脑袋,瞬间面如死灰:“娘,不是大伯的赌债,是建勋新欠的赌债,债主还是朱家?” 张红英悲切道:“建勋被朱家和你大伯下套了。先是建业带他玩街边的几文钱的小耍,后来涨价变成几十文钱的大耍,你弟输钱想捞,好些人主动借你弟几十文的小债,最后借据都落在了朱广文手里,驴打滚变成了四十多两……” 闫芳香瘫坐在炕上,面色一片沉寂。 她太了解朱广文的为人了,典型的越反抗越兴奋。 原来有杨锱城镇着他,他不得不忍着,现在外面都传杨锱城半只脚迈进了棺材,他就又支棱起来,想报复闫芳香了。 事情,再度回到了原点: 闫芳芝,会再度嫁给李辰为妻,成为县太爷夫人; 自己,会再度嫁给朱广文,成为被虐死的朱娘子。 命运,难道正如王月梅所说,已经注定了的? 张红英一脸悲哀:“娘、娘对不起你!要不,要不你、你自己逃跑,和王文武私奔娘也不拦着……” 闫芳香脸如死灰:“阿娘,我一个弱女子,独自能逃去哪里?进山有野兽,进城有禽兽;就算王文武答应和私奔,回来会像荷花姐一样受婆家一辈子搓磨,比嫁进朱家又能强到哪里……” 张红英瘫坐在地上,别提有多绝望了,大骂闫建勋这个丧门星,坑娘又坑姐。 这还是她第一次这么骂儿子呢。 可是,骂又有什么用呢,关键时候,她不还是最先放跑了儿子,不让他面对他该承担的责任? 闫芳香深吸了口气,拿起菜刀,在院子里的磨刀石上“刺啦刺啦”的磨了起来,听声音让人心里直发毛。 第31章 你要杀人灭口吗? 王月梅听见了磨刀声,忧心忡忡的走到闫芳香身侧:“三丫,是不是建勋又闯祸了?事大不大?三婶能不能帮得上忙?” 闫芳香眼圈一红,把闫建勋又欠下朱家赌债的事说了,王月梅讷讷了半天,一句话也没说出来。 朱家的事,太大了,王月梅也束手无策。 如果有办法,凭朱家对女儿的兽行,王月梅早就把朱广文千刀万剐了。 闫芳香脸上闪过一抹狠戾:“三婶,闫阿公说过,朱家横,要找更横的制他。我就是那个更横的!他若敢来,只有两个结果,不是他变成尸体留下,就是他抬着我的尸体离开!” 王月梅被闫芳香吓着了,这丫头,怕不是魔怔了? 王月梅忐忑道:“三丫,明早我就把芳草送到她大舅家躲几天,你,也跟着去,能躲一天算一天,容后我再想办法。” 闫芳香一脸悲凉:“三婶,朱家是诚心让我嫁去抵债,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只会连累旁人。是生是死,这次,我都认命了。” 闫芳香的眼睛赤红赤红的,应该是存了和朱广文同归于尽的死志了。 “要不、要不我让你三叔和建城、建池帮……”王月梅一脸为难,想开口让丈夫和儿子帮闫芳香搏命,又实在担心朱家能打不要命,丈夫和儿子会没命。 闫芳香嫣然一笑:“三婶,你若是真想帮我,就把建池哥借给我,不用他帮我打架,只帮我偷偷挖个坑、搓点泥弹丸子,其他的就都不用了,有人问起,就当什么也不知道。” 麻烦人,也得适可而止,与人博命这种事,还是自己上。 王月梅爽利的答应了,把泥弹丸给了闫芳香,随即回屋开始收拾闫芳草的衣物,她不能让女儿再看见朱广文那个大恶人。 正收拾着,王月梅突然想起了什么,把儿子闫建城叫过来:“建城,你上次跟我说,在二房吃午饭的那个小子,是杨大伢子的弟弟杨三伢子?” 闫建城笃定点头:“娘,绝不会看错,杨大伢子打我们的时候,他就在旁边拍着巴掌乐呢。咱老闫家,除了二伯娘还蒙在鼓里,应该都知道了。” 王月梅沉吟半天,终于做出了一个她也不知道正不正确的决定:“建城,你明天起大早送芳草,回来路过杨石砬子时,给老杨家送个口信儿,说三丫有危险。” 闫建城脸色像便秘一样,让他、给曾经霸凌过他的人送信…… 闫建城一脸作难:“娘,杨大伢子不是重伤要死了吗?还给他捎信儿干啥?再说,他和三丫啥关系,能帮这个忙吗?” 王月梅嗔怪起了儿子:“让你去你就去,哪那么多废话?杨大伢子不管,不是还有杨二伢子、杨三伢子吗?就算来的是杨三伢子,也比你们爷仨加在一起强啊!” 闫建城被娘怼得无言以对,心中腹诽,朱家父子挥刀就要人命,哪个见了不缩脖子怕啊,自己还想多活几天呢。 在拼命与送信之间,闫建城选择了给杨家送信。 第二天早晨,柳河村的村口就出现了两辆驴车,车上坐着十二个男人,其中两个就是朱广文父子。 两父子学聪明了,不再单打独斗,而是纠结了十个狐朋狗友,准备速战速决。 驴车走到桥中央,桥板“咔哒”一声裂开一块,车轱辘陷进去大半只。 男人们干脆弃车步行,下坡时,被人扔上桥面一个草编袋子,滚出无数泥弹子,其中三个男人不幸踩中,滚下了桥坡。 朱权发现了扔泥丸子之人藏身位置,凶狠扑过来,一脚踩进了陷阱里,脚掌被木刺刺了个洞穿。 闫芳香从草丛中爆起,挥刀砍向朱权的脑袋,毫不心慈手软! 朱广文赶来营救,猫阿北跃上胳膊,咬住了他的手腕。 朱广文反手去抓,阿北又跳上朱广文脸上,挠了个满脸花。 另两名汉子前来帮忙,终于抓住了猫,朱广文用绳子一勒,把猫甩了出去。 十二个男人,大步流星开始围追闫芳香。 闫芳香再次被围堵在了河边。 闫芳香坚毅的从怀中拿出剜菜小刀,哪怕到最后一刻,她也不想放弃反抗。 朱广文抽动着脸上的抓伤,阴仄仄的盯着闫芳香:“老子喜欢打架,却从来不喜欢被打,等老子抓住了你,折腾不死你!” 朱广文制止众人,独自一人向闫芳香走来,手里的绳子已经备好了,若是闫芳香敢投河,他立马套了脖子给拖回来,尽情的折磨。 身后传来“啪啪”“砰砰”的声音,乱做一团。 朱广文错愕回头,杨三伢子如猛虎下山冲在人群里,手中鞭影幢幢,出神入化。 杨锱城,身子倚着树干,脸色惨白,语气平静的指挥着场中打斗的三伢子:“压鞭要实,别软;走鞭要快,别颤;行鞭如蛇……” 朱广文眼色瑟缩了下,在看到杨锱城有气无力的模样后,压在心底的仇恨又冒了起来,拉着闫芳香,一同扎进了水里! 杨锱城毫不犹豫、步履踉跄的奔过来,“扑通”一声跳入水中。 刚一入河,脖子就被朱广文用绳套套住,勒紧了-----朱广文,分明是故意引诱伤重的杨锱城下水,即而杀之。 闫芳香红了眼,手中的小剜刀狠狠刺进了朱广文的手腕上,疼得朱广文一松手。 不会游水,闫芳香就踩着水底,往岸上走,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能在水下憋气这么久,难道是上辈子被朱广文淹多了练出来的? 将杨锱城拖上岸,闫芳香狠拍着杨锱城的脸:“杨锱城!快醒醒!” 久久没有应答。 闫芳香急得不行,想像上次杨锱城救自己倒立着控水,可惜她力气太小,身形又矮,根本行不通; 脑中灵光闪现,上次李辰溺水时,闫芳芝曾给他嘴对嘴渡气。 自己,也可以一试啊! 几乎没有犹豫,闫芳香有样学样的,开始按压杨锱城心口,深呼吸,低头,渡气。 如此,反复。 五次后,杨锱城终于睁开了眼睛,呆愣的看着闫芳香。 此时的闫芳香,正像青蛙一样鼓着双腮,看着说不出的可爱,看得杨锱城眼睛都直了。 见男人醒了,闫芳香立马吐出嘴里的气息,满眼竟是惊喜:“你醒了?” 杨锱城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 闫芳香红着脸解释道:“刚刚,刚刚我是、我是在救、救你……” 杨锱城再次轻哦了一声:“我知道,你不愿意这件事被别人知道,我不会向任何人提起,哪怕别人提起了,我也不会承认的……” 闫芳香:“……” 闫芳香感觉心口堵得慌,转头看向战场方向:“那他们呢?你要杀人灭口吗?” 杨锱城转头,愕然发现,战场时局发生了变化,多了六个猎户装扮的汉子,帮三伢子制服了朱家人,就连河里逃跑的朱广文也被抓回来绑了。 此时的六个猎户,再加上三伢子,都怔怔的看着两人,为首的汉子,看得哈喇子都流出来了,忘了呼吸。 闫芳香坚信,若再不呼吸,这汉子能把自己给憋死了。 第32章 老方骗婚 一听闫芳香问杨锱城会不会“杀人灭口”,明知道是调侃话,六个猎户并杨三伢子仍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同时转身,后背对着杨锱城和闫芳香,选择性失明了。 虽然看不着,为首汉子的嘴里却不闲着:“嘻嘻,我老方终于能喝上喜酒了……姑娘,你家住哪里?姓甚名谁?年方几何?对聘礼有何要求……” 杨锱城气得大骂:“老方,你再敢胡说,信不信我真杀你灭口-----” 许是一股急火攻心,话音未落,杨锱城咣当一声倒了,晕过去了。 所有人一阵手忙脚乱。 闫芳香想跟着去杨石砬子,被老方给拦住了:“姑娘,老大身受重伤,强弩之末,为救你强行拉满了,一松下来就崩断了,你先别跟着去,回头给你消息。” 只一会儿,人呼啦啦的全都走了,连同那些坏人。 整片林子静悄悄的。 闫芳香心里也跟着空落落的。 杨锱城,会死吗? 好一会儿,有什么东西拱脚,闫芳香才清醒了一些,低头,是阿北。 闫芳香忙抱起小家伙,小家伙喵喵叫了两声,有气无力的嘶哑,应该是被朱广文勒晕摔出去造成的。 被朱广文那样勒着甩出去竟然没死,小家伙的命可真够大的! 闫芳香眼眸一亮,或许,杨锱城的命跟这猫一样,有九条命,奇迹般的恢复如初呢? 闫芳香回到家,等在院子里的张红英吓的一激灵,神精兮兮的:“朱家来人了?” 闫芳香摇了摇头:“娘,朱家不会再来人了。” 张红英脸现欣喜:“朱家人不来了?那、那建勋也能回家了?” 闫芳香低头看着自己狼狈的装束,娘亲,竟然没有发现,满心满眼只想着儿子。 或许,娘亲是爱她的,只是在闫建勋面前,立马弃如弊履、卑如蝼蚁。 闫芳香一阵心酸,自己所谓的骨肉至亲,对自己的关切,竟连杨锱城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闫芳香似下定了决心,语气淡然:“娘,我要嫁人了。” 张红英一怔:“嫁、嫁人?嫁谁?是不是王文武又找你了?别听他哄骗你,能出四两银子聘礼顶大天了;等等老陈家,聘礼已经提到六两了,多要些,你阿弟将来娶媳妇的聘礼就够了……” 闫芳香眼睛发涩,终于狠下心来:“娘,别再四两、六两聘礼的纠结了,我会像大姐一样找个给十两聘银的婆家,阿弟不用去送亲,以后除逢年过节,我再也不回娘家,您就权当、权当生了个狼心狗肺的女儿。” 张红英讷讷不能言,脸上,又呈现了那种楚楚可怜的卑微模样。 又是这样的表情。 就是这样的表情,总是让闫芳香觉得她生下来就该自我牺牲、为别人而活,为自己而活就是种原罪。 上一世便是如此。 这一世,闫芳香决定什么弟弟、什么亲戚全都滚开,谁对我好我对谁好,谁对我不好就滚开,哪怕被人骂狼心狗肺、不懂孝道。 下午,柳里正带着两个捕快上门了。 柳里正态度和蔼的解释:“三丫别怕,是有人举告杨石砬子杨三伢子等人,在小桥上把朱广文等人给抓走了,还指出你是目击证人,你如实说出来就行。” 闫芳香心里一惊,这人举告得如此详细,说明从头至尾看到了打斗过程。 举告中,只提杨朱两家械斗,未提及闫朱两家恩怨,更是把闫芳香摘出来成了证人。 这说明,举告之人,想害杨家,却又想维护闫芳香。 这个人,会是谁呢? 闫芳香引下心中疑虑,嫣然一笑:“柳里正,什么朱家、杨家,我没听明白。我上午一直在三婶家绣帕子呢,没去过村口,是不是那人看错了?” 为了印证闫芳香的话,捕快把王月梅叫了出来。 王月梅很聪明,在看到闫芳香用手指点手心的动作后,心领神会,证明闫芳香早晨一直在三房刺绣,绣的是锦绣坊要的帕子。 柳里正带着捕快走了,闫芳香盯着他们去的方向,赫然是王文武家。 完全印证了闫芳香的猜测。 王文武,再次降低了闫芳香对他的认知底线。 次日一早。 闫芳香挎着篮子去杨石砬子家“挖野菜”。 这次没有遇到杨三伢子,而是遇见了上次见到的中年猎户老方,把她直接让进了杨家院里。 老方幽幽叹了口气:“闫姑娘,我正想让三伢子给你送信儿呢,大伢子他这里……唉……” 老方用手指戳着心口方向,不言而预,暗示杨锱城有心病,且不治。 闫芳香眼圈泛了红:“方叔,您请没请周郎中来看看,听说他是咱全县最好的郎中。” 老方摇了摇头:“咱请的是京城的名医,比周郎中还好,可惜……唉……” 又是一声叹息。 闫芳香的心情更加沉重:“就、就真的没有办法了吗?试没试过找道士做做法……夜里叫叫魂……” 老方偷看了闫芳香一眼,面露难色:“听说娶亲冲喜最好……只是好姑娘、愿意嫁的难找,总不能真的抢亲……可怜的大伢子,打小没了爹娘,被叔婶弃,入狼窝……为了救你,冒死下水……他才二十二岁……算命的本来说他能活到九十九岁……唉……” 就好像,中间七十七岁寿命是被闫芳香偷走了似的。 闫芳香怪异的盯着老方,心里有了几分计较,开口道:“方叔,我听明白您的意思了,您是想让我救命之恩、以身相许、给他冲喜……” 老方眼睛瞬间变得贼亮贼亮的,期盼的看着闫芳香。 闫芳香话风一转:“方叔,我还是来世当牛做马报答救命之恩……” 老方的脸,如同吞了一条毛毛虫般难看。 闫芳香站起身来,调侃道:“方叔,你得空了,还是多看看洪兴班的戏……杨锱城在哪屋,我去看看他……” 老方的脸色,如同咬了半条毛毛虫般难看,原来,自己拙劣的演技,已经被人家小姑娘识破了。 老方眼中滑过一抹狡黠,把桌案上的一碗药递给闫芳香:“闫姑娘,这药,还是你给他送过去,我送了,他嫌苦,没喝。” 老方指了指杨锱城的房间方向。 第33章 算不算一种变相的逼婚? 闫芳香稳了稳心神,端起药碗,轻叩杨锱城的卧房房门,进屋。 杨锱城语气十二分不耐烦:“三伢子,你再敢进屋烦我,等我能下榻了非踹烂你的屁股不可……” 话音未落,看清是闫芳香,大惊失色,明明穿得挺严实的,却仍旧扯过被子加盖了一层,结结巴巴:“你、你咋来我家了?” 闫芳香肃然坐在榻旁,吹了吹药汁,觉得温度能喝了,递给杨锱城:“喝药。” 杨锱城轻“哦”一声,乖巧的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接回药碗,放在桌上,发现桌上放着一大包饴糖,闫芳香剥了一颗,递给杨锱城:“吃糖。” 杨锱城轻“哦”一声,乖巧的接过糖,含在嘴里。 药喝了,糖含了,空气突然安静了。 隔了许久,闫芳香才扭捏开口:“昨天、昨天的事儿……” 杨锱城立马摆手:“你放心,我已经警告过他们几个了,不会向任何人提起那件事,我也一样,打死也不会承认的……” 闫芳香的眉头几乎皱成了沟壑,自己是下定了决心才来的,他却反而这个态度……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小嘴一扁,眼泪泫然欲滴:“你、你……,看也看了,抱也抱了,亲也亲了,咋能说不承认就不承认了呢?” 杨锱城瞬间慌了:“我、我们那、那不算看、不算抱、不算亲,都是互相为了救命,可以不做数的……” 闫芳香小肩膀一耸一耸的,好不可怜:“我名声已经不好了。你不做我相公,我只能找陈青驰或王文武做相公。既然有相公了,就要谨守妇道,以后请杨大恩人自重,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说那些落人口食的话。” 闫芳香楚楚可怜的站起身来,杨锱城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语气有些不确定:“你、你别嫁别人,别叫别人相公。我、我最后问你一次,就算我是大恶人,有仇家,你也不后悔嫁给我?” 杨锱城不想娶妻,闫芳香原来就听他说过,本想着做好鏖战的准备,没想到自己一句不再见面、喊别人相公的小小威胁,杨锱城就吓得缴械投降了,看来,不娶之心也不那么坚定嘛。 闫芳香态度无比坚定,声音无比坚决:“我来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绝不后悔。倒是你想清楚,娶我很贵的,要十两银子做聘金呢。” 杨锱城信心十足:“多少聘金都行,只要你开口。你、你把庚贴给我,我马上去托官媒……” 闫芳香挑起眉头:“庚贴不合了,反正合不合我都嫁过来;官媒不托了,能省一文是一文;聘礼不买了,只十两聘金就成;婚期嘛,哪天你能下地走路哪天就是好日子;还有,男方不用备女方送亲的席面,我不会让我弟来送亲的……” 杨锱城懵逼的眨眼,闫芳香这是做了充分准备,非自己不嫁了?那刚才的那小可怜样,算不算一种变相的逼婚? 杨锱城心中溢起一种甘之若饴的小甜蜜。 婚事就这么快刀斩乱麻的定下来了。 闫芳香话风一转,脸色肃然:“锱、锱城,昨天捕快进村,着手调查你和朱广文械斗的事,怎么办?十四个人呢,你把他们全都放了,千万别为了我惹上官非……” 杨锱城眼睛直愣愣的看着闫芳香,傻子一样。 闫芳香以为杨锱城被这件“天大”的事给惊到了,心底更加愧疚:“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招惹了朱家,给你添麻烦……” 杨锱城忙不迭摆手:“你我马上成为夫妻,道什么谢啊。我只是突然被你叫锱城,有些意外……我以后叫你芳香好不好?芳香----” 闫芳香被叫得面红耳赤,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郑重的叫她闺名呢,家里人都三丫、三丫的叫着,包括张红英。 经杨锱城这么一叫,自己的名字,好像还挺好听的,听着像春暖花开了一样,而杨锱城,就是那缕春风。 闫芳香嘴角上扬,闷闷的“哦”了一声算做应答了。 杨锱城乐得嘴都闭不上了,安慰闫芳香:“芳香,你老实回去备嫁,朱家父子的事,有我呢。” 看杨锱城成竹在胸的样子,闫芳香的心终于落了底,起身回家,三伢子仍旧让本村的脚力王送她回柳河村。 闫芳香前脚走,杨锱城后脚就对老方吼道:“老方!老方!你快过来!” 老方着急忙慌的进来:“老大,是不是想上茅房?” 杨锱城眼睛一瞪:“你才要上茅房!我问你,姓朱的那帮人,你怎么处置的?” 老方一脸了然:“老大,不用你交待,好吃好喝好招待,给您留着呢。” 杨锱城给了老方一个“算你懂我”的眼色,随即态度来了个大转弯,扭捏得不行:“那个,老方,你成亲的时候,都干啥了?” 老方一脸懵逼:“干啥了?我只记得我喝多了,进洞房后就把俺媳妇给扑倒了,衣裳都撕坏了……再然后,老大……要不,我还是把殷大学士府那半柜子禁书搬到你屋里来,那上面更详细,还有图……” 杨锱城登时脸红脖子粗:“滚滚滚!谁要看那斯文败类藏的不堪入目的东西!老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用得着现学?我说的是聘礼包括哪些礼、婚礼除了迈火盆还有啥……总之,越详细越好……” 老方恍然:“老大,你说的是这个不是那个啊……呃,我不知道。我成亲的时候都是我老子娘准备的,我只管骑马迎亲、喝酒宴客、入洞房……可我娘,远在合州;我媳妇,也病死了,帮不上你啊……” 杨锱城眉头皱得紧紧的:“那就一样一样打听,一道程序都不能少,迎亲马车用驷马高车,迎接队伍限制百人以里;头面用金玉满堂晃眼睛的那种;聘金……” 老方连连摆手:“停停停,老大,你别忘了你是个猎户,凡事要符合你的身份,驴车、迎亲十人以里、银钗子、银丁香、十两以内聘金,不能再多了……” 杨锱城虽然不大乐意,却知道老方说的有道理,只能同意了。 两人正聊着,杨锱城的五官纠结在了一起似的,以手按肚子:“老方,你让芳香端进来的是什么药,我不好意思拒绝不喝,肚子怎么感觉难受呢?” 老方身体迅速“飘移”到门口。 这事老方觉得无比冤枉,他是为了给杨锱城创造见心上人的机会,这才把自己喝的促进走动的荷叶茶给献出来了。 (注:走动,便秘通便的意思。) 老方本想着杨锱城不是傻子,已经喝过伤药了怎么可能会再喝,结果,英雄难过美人关,估计就算闫芳香喂的是毒药,老大也会毫不犹豫的喝下去,眉头都不带皱一下的。 杨锱城已经已经吼起来了:“老方,你还不快滚过来,拿恭桶!” 本想逃跑的老方只好屁颠颠的跑了回去,很快传来了他惨绝人寰的叫声,心中暗骂,老大不傻,一点儿也不傻……掐得,真疼…… 第34章 称重七十七 回到家,闫建勋也回家了,看见闫芳香,像耗子见了猫似的躲回到自己屋里。 本以为会迎来一场狂风暴雨,结果,风平浪静。 闫芳香这样的反应,让闫建勋反而不适应了。 闫建勋如老鼠出洞似的一点一点的试探接近闫芳香,一直走到闫芳香面前,闫芳香自顾自的整理自己的衣物,完全把他当成空气了。 不对劲儿,非常不对劲儿,二姐,这是气疯了? 闫建勋的心悬了起来,态度端正了不少:“二姐,我知道错了,我真不知道是姓朱的算计你,你要不打我两下出出气?我保证不躲……” 闫芳香终于理他了,却是横眉冷对:“闫建勋,我要成亲了。以后,你这声二姐,我担不起了。” 闫建勋讷讷无法回答,心里莫名的有些失落。 次日天刚蒙蒙亮,闫芳香第一个起床,推门出屋,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大呵欠。 “大嫂!”猝不及防一个称呼,把闫芳香的困意和呵欠全都吓没了。 二伢子和三伢子并排站在院外,看样子,来的得有些时候了。 闫芳香尴尬的四周看了看,幸好没人起床,低声警告:“三伢子,不许叫我大嫂,我、我还没正式过门呢!” “知道了,大嫂!”三伢子又脆生生的叫了一声,牙花子闪闪亮。 闫芳香自动忽视掉称谓:“你们这么早来做什么?” 杨三伢子向闫芳香热情的招了招手:“大嫂,你出来,让你看样东西。” 闫芳香推门出来,被三伢子带到了三房院门前。 三房院门已经洞开,一根绳子拴在了门洞门框上,下边一根粗木横竿,抢着绳子,地上,放着一只大箩筐。 闫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在我三叔前门前弄这个,做什么?” 三伢子苦呵呵着脸:“大嫂,还不是因为你家院门连个门框都没有,只好借你三叔家的门框一用了。” 闫芳香:“……” 没等闫芳香刨根问到底,三伢子已经拉着闫芳香,让她坐在箩筐里。 刚刚坐定,二伢子立马拎筐拴绳上竿。 可怜的闫芳香,人筐同时悬空,吓得“啊呀”一声叫唤。 二伢子和三伢子则关注着横竿,嘀咕开来了。 二伢子:“三伢子,你瞧错了,应该是七十七。” 三伢子:“二哥,你才瞧错了呢,应该是一百二十七。” 两人争论不休,把悬在空中的闫芳香给忽略掉了。 闫家二房和三房听到了动静,全都起床出屋了。 尤其是三房,闫大柱和两个儿子,愣头愣眼看着在自家门洞那嘀嘀咕咕的兄弟俩,以及被装在筐里的闫芳香。 闫芳香从筐里探出小脑袋瓜来,尴尬的打着招呼:“三叔,建城哥,建池哥……” 闫三柱、闫建城、闫建池你瞅瞅我,我瞅瞅你,不知道应该给个什么反应。 杨三伢子回头了,向闫三柱招了招手:“那个,三叔,你会看秤吗?帮我看看我大嫂多少斤重,是一百二十七斤还是七十七斤……” 闫芳香的脸刷的一下变得乌漆麻黑了,她就说兄弟俩拿来的这玩意有点眼熟呢! 开春走村串屯卖猪崽的贩户,就是用这种秤给猪崽称重,按斤卖钱! 杨家给她称重,难不成也要按斤数给聘礼?和猪肉一样十二文钱一斤?还是几钱银子一斤? 闫芳香脸胀得通红:“三伢子!怎么回事?” 怕闫芳香从筐里掉出来,杨铢城放下筐子,郑重解释:“大嫂,这事都怪大哥和三伢子。大哥想给你订做嫁衣,却不准我们明着问你尺寸;三伢子想出这么个称重的损招,通过身高体重推出大概尺寸……” 原来,是做嫁衣。 闫芳香尴尬的从筐里爬出来,面色不愉:“一百二十七、七十七,亏你俩能差出这么多斤!我还是让三婶帮我仔细量量。” 走出两步,闫芳香又郑重警告:“别告诉你们大哥我知道了。” 三伢子拍着巴掌回应:“知道了大嫂,我不告诉大哥你一百二十七斤!” 旁边二伢子打了下三伢子后脑勺一下:“笨蛋!傻子都能看出来大嫂没有一百二十七斤,也就七八十斤,若是报了一百二十七,小心大哥踹你屁股!” 闫芳香赶紧握脸回屋,再与他们争论下去,自己这小鸡崽儿似的七十七斤,怕是连村头儿的狗都知道了。 王月梅边给闫芳香量尺边心惊肉跳的打探:“三丫,到底咋回事啊?三伢子咋管你叫大嫂呢?你与杨大伢子……” 闫芳香笃定点头:“三婶,我自己给自己做主嫁人了,杨锱城,就是杨大伢子,这几天就会来送聘金。” 王月梅忧心忡忡:“你不会是为了报恩才嫁给他的?或者说,是他逼你嫁给他报恩的?还是他伤重了让你去冲喜?” 这么一个大恶人,说闫芳香自愿嫁给他,王月梅不太敢相信。 闫芳香淡然一笑:“三婶,杨锱城没有迫我,是我自愿嫁他的。我不想再留在这个娘家了,一刻都不想等,嫁人是最好最快的办法。身边的男子,只他待我最好,不嫁他,还能嫁谁?” 闫芳香,决定一条道跑到黑,十头牛都拉不回来了。 王月梅仍旧不放心:“可、可杨锱城的名声……要不、要不等捕快调查的事有结果了再定?” 闫芳香信心十足:“他说他能解决,我信他。” 此时的闫芳香,脸上绽放着满满的自信,光芒万丈,是王月梅从未见过的,令人动容。 记好了尺寸,闫芳香出屋,愕然发现,闫建勋如一只绿豆苍蝇似的围着三伢子转,乐得嘴巴都快咧到后耳根儿了。 闫建勋一脸荣与有焉:“你是说,我二姐要嫁你大哥,也就是赫赫有名的杨大伢子?” 三伢子冷哼一声,身子一侧不理闫建勋。 闫建勋立马转到了另一头,嘴里絮叨不停歇:“三伢子,你看啊,我二姐嫁你哥,你哥就是我二姐夫,咱以后就是纯亲戚;你比我小,以后得管我叫建勋哥……走,陪你建勋哥在村子里蹓跶一圈……” “啪”的一声,三伢子实在受不了,给闫建勋来了个过肩摔。 张红英这叫一个心疼啊,伸手想阻拦,又不敢阻拦,怯怯的。 闫建勋倒是不以为然,一咕噜爬起来,接着碎碎念:“三伢子,你不能这么对我。你想啊,你打我,我就得向我二姐告状,我二姐就得向二姐夫告状,二姐夫是你大哥,他就收拾你。你打我,就相当打你自己,这是何苦呢……” “啪”,又是一个过肩摔,闫建勋在地上哼哼唧唧的。 闫芳香“扑哧”一声乐了,对三伢子一挑大指:“三伢子,到我家,就是到自己家,千万别客气,想打就打,我绝不拦着,更不会告状。” 闫建勋:“……” 第35章 野菜长得可水灵了 在闫芳香的设想里,她心里认定了杨锱城就好了,婚礼可以一切从简、从省,但看杨锱城的意思并不想,还特意找绣坊做嫁衣。 自己也得重视起来才是。 没有首饰,闫芳香想起来有人戴过红绸花,很喜气。 绸花太失真了,或许,自己可以编一朵。 直接用线编会软,应该像编筐似的做骨架,闫芳香尝试着用细枝条编骨架,在上面缠丝线…… 正缠着线,听见门外有人喊自己,是王文秀,王文武的妹妹。 闫芳香心领神会,应该是她与杨锱城订亲的消息传到了王文武的耳朵里,着急了,让王文秀找自己见一面,好好聊一聊。 真够无聊的。 闫芳香直接打破了王文秀的幻想:“文秀,告诉你哥,我已经定亲,与他见面不合适,你帮我劝劝他,寻个让你娘满意的姑娘娶了。” 闫芳香一扭身回屋,发现阿北淘气的咬碎了仿生花木骨架,闫芳香那叫一个心疼肉疼。 木条不结实,或许可以改用铜胚、铜骨。 闫芳香找了王月梅,让王月梅给锦绣坊送帕子的时候,帮她寻处铺子买铜丝和钗骨。 早晨,阳光初上,一片吹吹打打之声,从村头一直传到闫家二房门前。 杨家请托的王媒婆上门了,身后的汉子们抬了八抬聘礼。 聘礼包括:两只大雁,寓意夫妻情深;二斗米、四匹细棉布,寓意吃穿不愁;蔗糖,寓意新婚甜蜜;花椒,寓意子嗣满堂;首饰,是一根银钗子和一对银丁香…… 最后是聘金十两银子。 聘礼和聘金,在普通村中人家娶亲中,算是上数了。 明明可以被村民们艳羡的程度,得到的却是一堆风凉话。 尤其是孙亚茹,倚着墙口听着媒人报聘礼,咂巴咂巴嘴:“这些聘礼,连我家芳芝的聘礼零头儿都比不上。李家的聘礼,布匹送的是锦绸;聘金给的是百两;头面是金镶玉的……” 张红英窝囊,闫芳香不想废话,可王媒婆是收了杨家钱做事的,立马回怼:“杨家的聘礼,是家里有十两,绝不拿九两九;李家的聘礼,是老牛身上拔根毛,谁更看中新娘子,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 孙亚茹翻了记白眼儿:“一个冲喜的,还谈看不看中!没几天就得做寡妇……” 孙亚茹一脸得瑟样,仿佛笃定了杨锱城会死、闫芳香进门就当寡妇一样。 闫芳香看不下眼了,反唇相讥:“大伯娘,你这么盼着我相公入土,就不怕我那两个小叔子听见了?我大伯和俩堂哥的身子骨,啧啧啧,跟瘟鸡崽子似的……要不,让他们把棉袄棉裤都套上,还能扛点揍……” 一句话,立马让孙亚茹闭了嘴,灰溜溜的回屋里去了。 闫芳香心情那叫一个好,找杨锱城做相公,其实,还挺好的,最起码能成功一句话让人闭嘴。 杨锱城的聘礼一到,消息如秋风般刮遍了附近十里八屯。 杨锱城、杨大伢子!竟然娶亲了!娶的是柳河村的闫三丫!十有八九是被强娶冲喜的!杨大伢子,要死了! 一早,听闻消息的闫芳兰,就带着相公刘根生杀回娘家了。 闫芳兰完全没理会张红英和闫建勋,直奔闫芳香:“三丫,听说你要嫁杨大伢子?你咋想的,不敢嫁杀猪的,却敢嫁杀人的?你说实话,是不是他逼你的?” 闫芳香微笑着摇头:“大姐,你别一惊一乍的,是我自个儿愿意嫁的。” 闫芳兰有些懵逼了,这和传言中的好像有些不一样呢? 闫芳兰:“三丫,你,到底看上他啥了?” 闫芳香眉眼尽是笑意:“他,打架厉害,长的好看……还、还叫我芳香……” 闫芳兰手掌探向妹妹额头:“三丫,你是不是发烧了?要不然管你叫‘芳香’就把你给叫迷糊了?” 闫芳香拿开大姐的手,傻乐着:“大姐,从小到大,大家都管我叫三丫。只有他,管我叫芳香。当他叫我名字的时候,我感觉,我终于是我了。” 闫芳兰无语的看着说话颠三倒四的妹妹,觉得妹妹应该不是被迫了,而是----被骗了。 闫芳兰更加担心了。 院外传来一声“大嫂”,闫芳香欣喜的出屋,闫芳兰如泥鳅般跟了出来,看三伢子,如同看着十恶不赦的人贩子。 三伢子把到嘴的话生吞了回来,变成了:“大嫂,我家附近的野菜长得可水灵了,你去挖吗?” 闫芳香先是一怔,随即脸臊得通红。 “野菜长得可水灵了”,水灵的可不是野菜,而是杨锱城。 自己去“挖”的也不是野菜,而是杨锱城。 应该是杨锱城想见她了,身上有伤又来不了,这才让三伢子送信儿来。 闫芳香的脸已经红得不能再红,却仍强装淡定,轻“哦”了一声,拿起筐子就要走。 闫芳兰一把抢过闫芳香手里的篮子,神态自若:“我也去挖野菜。” 闫芳香:“……” 闫芳香尴尬的看向三伢子,三伢子毫不犹豫的就点头答应了,反正大哥给他的任务就是带大嫂去见他,又没说不让多带人去见他。 第36章 杨锱城:可吓死我了 就这样,刘根生赶着驴车,拉着闫芳兰和闫芳香、刘薇; 三伢子坐着脚力王的驴车,回到了杨石砬子。 没有挖野菜,而是直奔杨家。 打进院开始,闫芳兰就瞪圆了眼珠子四处张望,暗中较劲儿,一定要挑出杨家的错处。 独门独院青石大房子,住的应该不差; 案板下有刚卸好的满满一筐猪肉,还有两只没断气的野鸡,吃的应该不缺; 油灯里的灯油满满的,过日子应该不抠搜…… 闫芳香让三伢子先通报杨锱城一声,隔了好长时间,三伢子才出来,把四人让进了杨锱城的卧房。 此时的杨锱城,已经被人从床上挪坐在太师椅上,换了一套崭新的藏蓝色衣裳,头发高高束起,梳得油光可鉴,桌案上,还点了淡淡的檀香。 四人进来,杨锱城局促的抱拳,有些紧张:“大姐,大姐夫,恕妹婿有伤在身,待伤好后再施礼赔罪……” 这一恭敬态度,把闫芳兰和刘根生吓的倒退一步。 闫芳香急步上前,扶住杨锱城的胳膊,嘴里满是嗔怪:“你的伤,怎么能下榻呢,快回去躺着……” 杨锱城尴尬的反抓闫芳香的手腕,小声提醒:“芳香,我这是第一次见姐姐、姐夫,该有的礼数不能少,别担心,我的身体已经不碍事,能坚持。” 闫芳兰心里的小疙瘩瞬间消失了。 只凭杨大伢子对她这个娘家人、对妹妹的态度,就能判断出妹妹在这个男人心目中的地位极高。 男人,恶一些,怎么了?嫁给他,最起码可以欺负别人,不受别人欺负,不像她嫁的这个窝囊丈夫,连帮她在婆婆面前辩解的胆子都没有…… 杨锱城拱手礼让刘根生和闫芳兰:“大姐、大姐夫快落座,桌上有茶。” 刘根生嘴里答应着,双腿打摆子似的走到桌边,哆嗦着倒好茶,忐忑的端给杨锱城。 闫芳兰瞬间不淡定了,把茶抢回来,窘迫提醒:“妹婿是让你喝茶,没让你给他倒茶!” 人的名,树的影,杨大伢子凶名在外,害得刘根生无比紧张,脑子都打结了。 杨大伢子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这么坐着不是回事,闫芳兰识趣的站起来:“我、我是来陪三丫挖野菜的,我出去先挖,车上等三丫。” 闫芳兰拉着刘根生出了房门,紧张的拍着胸口,长舒了一口气。 几乎同时,房间内的杨锱城也轻舒了口气:“可吓死我了。” 闫芳香噗嗤一乐:“你还吓死了?我大姐夫都被你吓得给你奉茶了!” 杨锱城笃定点头:“我怎么能不害怕?你还没正式嫁过来呢,你们家人,我是见一口怕一口啊……” 见一口吓一口还差不多。 闫芳香伸手搀扶杨锱城:“既已落聘,万无更改。快回床躺着,身体好比什么都重要。” 杨锱城没有拒绝,反而把身体大部分的力气都倚在了闫芳香身上,累得闫芳香连揽腰带扯胳膊的,累得呼呼直喘。 而最魁祸首呢,嘴角欢喜得都快咧到后耳根儿了,贪婪的嗅着闫芳香身上独有的少女汗香。 安置杨锱城躺下,正了正枕头,枕头下露出一抹红色,是一根红色手绳,是闫芳香丢在温泉洞里的那条。 杨锱诚尴尬的挠头,不知道如何解释本来落在洞里的桃花绳,怎么跑到他枕头下的。 闫芳香把桃花绳揣在怀里,红着脸:“这是旧线编的,不好看,也不实用,我给你绣荷包。” 嘴上说只绣荷包,闫芳香却准备利用聘礼里的棉布,给杨锱城做套衣裳、鞋子和腰带,算是自己的嫁妆。 杨锱城甜孜孜的点头。 监狱里。 狱卒给朱权脚上的伤重新换了药。 朱权小心翼翼的问狱卒:“差爷,这是哪儿啊?看着怎么不像县牢……杨大伢子是不是也一起关进来了?大人什么时候过堂,我有证据证明杨大伢子故意挑衅……” “差爷对我父子如此照顾,是王主簿交待的吗?小哥能否帮我给王主簿带个话,只要出去,小的愿出这个数……” 朱权伸出了五个手指头,狱卒连眼皮都没撩,哑巴一样。 好几天了,整座监狱里的人,个个对父子俩好吃好喝好招待,还给治身上的伤,就是都跟哑巴一样,不问不答也不审。 害得朱家父子心里反倒忐忑不安,心里没底了。 终于,朱家父子被带到了一间刑室,墙上,地上,布满了各色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刑具。 一个男人立在室中央,转过身来,冲着朱家父子阴仄仄的冷笑:“养肥了,可以杀了。” 朱家父子吓得目瞪口呆,朱广文歇斯底里的叫嚷:“怎么会是你?这里是哪里?你凭什么关着我们用私刑?我警告你,我们衙门里有靠山,伤了我们,你也活不成。” 男人不以为然的轻叱一声:“姓王的主簿,昨天已经死了,他该感谢你把他给拉下水。” 男人指着一室的刑具,面色淡然:“这屋里一共一百二十八种刑具,我会让你们父子,由弱到强一一尝试。放心,郎中、人参都备上了,我会保障你们吊着一口气,不尝遍了死不了。” 朱广文几近疯狂:“你、你这是草菅人命,官府是不会放过你的!” 男人语气嘲讽:“草菅人命?每年在这间刑室里被我草菅的人命,我自己都记不清有多少个了,唯一记清的是,你们是唯一我亲自上刑的,也是地位最卑微的。” 朱权父子从男人嗜血的目光中,仿佛嗅到了一种来自地狱的气息。 第37章 因为杨锱城而嫁杨锱城 王月梅去锦绣坊送完帕子回来了,按闫芳香要求,拿回了一段铜丝、一根铜钗骨,补了几种颜色绣线,一根绣花针。 闫芳香请教了王月梅几种常见的针法,要了一副大红芍药绣样,决定既用在绣包上,也用在仿生缠花上,一举两得。 王月梅一副脸色郁郁、心事重重的模样。 闫芳香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三婶,这次绣的帕子又被贺掌柜挑出错处了?” 王月梅摇头:“贺掌柜都收了。我只是觉得贺掌柜的态度有些奇怪,挑出了芳草绣的那两只帕子,看了很久,皱着眉头,就好像有些失望似的,也没给我派新活儿。” 闫芳香安慰王月梅:“三婶,兴许是你多心了,贺掌柜那天也说了嘛,对于咱这些不常驻绣坊的绣娘,不会常有活儿的。” 愁不解决任何问题,王月梅转了话题:“贺掌柜对你的事倒挺上心的,铜线和钗骨是她让珍娘从合作的首饰铺子要来的,没要钱。还让我把你成婚的正日子告诉她,她得空了会来添妆。” 闫芳香没把贺掌柜的话放在心上,人家那么说,就是一句客套话。 两天后,闫建勋带回来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朱家父子,都死了。 凶手是朱权的妻子、朱广文的继母朱氏,把父子俩个剁成了肉泥,扔进猪槽、喂了猪。 捕快们抓到她的时候,她笑容满面,那种大仇得报的开心溢于言表。 衙门草草结案了,没有人在乎王文武的举告、以及朱杨两家、朱闫两家的种种纠葛。 一听到这个消息,王月梅欢欣雀跃,立即把闫芳草从娘家大哥家那儿接回来。 朱家父子一死,闫芳草的精神再上新台阶:可以主动来二房,指导闫芳香刺绣做荷包,也会找要好的小姐妹一起玩了。 闫芳香手里的针线活儿也终于大功告成了。 衣裳领口,是同色深蓝色刺绣蝠纹,不乍眼,很适合男子; 腰带是布带,上面缝了手编如意连环结; 荷包上面绣了并蒂莲,坠的结是立体莲花,垂着深蓝色丝绦。 自己觉得很满意,信心却不足,来找王月梅给她把关,王月梅看了,整个人都呆住了。 拿起荷包,开口夸:“三丫,上次接锦绣坊的帕子时,你还说怕自己初学拖累我和芳草,你这哪里是初学,比我这绣了十来年的都强!” 拿起衣裳,开口赞:“这针角,密实,距离都一样;这蝠纹,平整的没有一点儿褶儿,说是锦绣坊的绣娘绣的都有人信;” 拿起仿生芍药头花,更是爱不释手:“三丫,我觉得,你应该又有来钱道儿了……贺掌柜一准能相中……” 毫不意外,王月梅就跟土老冒进城似的,对闫芳香做的鞋子又是一顿不要钱的猛夸。 上一世,闫芳香虽然做过女红,但对朱家父子饱含恨意,根本没心思,能糊弄就糊弄。 没想到自己一用心做,得到了王月梅这么高的评价。 被人认可的感觉,可真好,闫芳香的心里像开了花一样的灿烂。 没日没夜的准备完“嫁妆”,闫芳香终于放下针线,出屋子活动筋骨。 很快,空中鹰啼一声,是阿隼来了,在闫芳香头上徘徊了两圈便飞向院外。 闫芳香好奇的跟过去,一直走到河边,杨锱城转过身来,一脸温润:“最近这些天,怎么不去杨石砬子挖野菜了?” 又是“挖野菜”,这件事是过不去了吗? 闫芳香脸色一红,看着杨锱城站立的身形,欣喜道:“你能走路了?!” 杨锱城刻意走了两步让闫芳香看:“也能骑马迎亲了,我今天来就是跟你定正日子的。老方选了两个,你看看哪个合适。” 日子初步挑了两个,一个是六月二十六,一个是八月十六,两个日子都错开了七月,因为七月是中元节鬼月,不宜婚娶。 杨锱城自然倾向于还有五天的六月二十六,他可是怕到嘴的新娘子跑了。只是这一天,与闫芳芝成亲的日子撞在一天了。 杨锱城怕闫芳香忌讳与堂姐同一天成亲,这才来征求闫芳香意见。 闫芳香倒是无所谓,她一个心理年纪三十多岁的人,还能在乎成亲排场被闫芳芝比下去?无所谓,九牛一毛。 杨锱城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郑重其事的放在闫芳香手里:“芳香,送你家的聘礼是老方准备的,这个才是我准备的聘礼,以后若遇到危险,不管对方是谁、多高的地位,只管伤他杀他,我来善后,我,只要你活着。” 闫芳香不由得抚额,别人家的订情信物不是钗子就是衣裳,自己的订情信物却是一把匕首,还被怂恿着杀人保命。 理是那个理,就是,有点怪怪的。 闫芳香踌躇的看着杨锱城,鼓了三次勇气,终于问出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锱城,你原本不想娶亲,若是娶亲,长的好看的、性子好的、有才学的,什么样的娘子都能想办法娶到,为什么偏偏是我?” 闫芳香有自知之明,自己,论长相,不如芳草;论才学,不如芳芝;论性子,过去胆小如兔,不敢反抗;现在自私如鼠,不顾阿娘阿弟,决然离家。 这样的自己,凭什么让杨锱城数次舍命相救、死心踏地的求娶? 杨锱城怪异的看着闫芳香,他没想到浑身都闪着光的小娘子,会这样的看轻她自己。 杨锱城温柔拉起闫芳香的手,专注的看着闫芳香的眼睛,郑重回答:“芳香,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我问你的问题吗?我问你,你是跟谁学的打猎手段。你还记得你是怎么回答的?” 闫芳香一怔,她自然记得,她当时的回答是:当你被人像野兽一样对待时,总会学一些猎人的手段。 杨锱城如徜徉在记忆里,声音无比温润:“我,就曾经是那个学猎人手段的野兽。这世上,好看的女子千千万,性子好的万万千,可让我杨锱城看得上眼、入得了心的,只有你闫芳香一个。” 闫芳香眼睛瞬间潮湿了。 如果说,闫芳香先前答应嫁给杨锱城,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感恩杨锱城,一部分原因是闫芳香想逃离那个怨恨的娘家。 听了杨锱城的回答,闫芳香发现,所有的原因都汇聚成了一个:因为杨锱城而嫁杨锱城。 这种念头,雨后春笋一般的疯长。 闫芳香羞涩低喃:“你等我一会儿,我给你我的嫁妆。” 闫芳香蹭蹭小跑着回家,拿出一个包袱,塞在杨锱城的手里,小脸一红:“我、我明天或后天会、会去杨石砬子挖野菜。” 随即,娇羞的跑了。 杨锱城的脸色,瞬间阳光明媚、花开富贵。 第38章 一鼓作气!犁庭扫穴!直捣黄龙! 杨锱城瞬间面若桃花绽放,春光乍现,迫不及待的打开包袱,发现是娘子给做的衣裳、鞋子等,迫不及待的穿戴上了,不大不小刚刚好。 回到家,杨锱城故意在院里走了好几圈,结果两个弟弟比猪还猪,压根没瞧出来他的变化。 杨锱城只好展开袖子,开门见山的问两个弟弟:“二伢子,三伢子,你大嫂给我做了衣裳和鞋子,是你们俩帮量的尺吗?” 两个弟弟同时摇头。 杨锱城忽然想起来,那天闫芳兰来“兴师问罪”,闫芳香扶他回榻上躺着时,小手臂环过他的腰,按过他的肩头,还脱过他的鞋,肯定是那个时候偷偷量尺了。 娘子,真是有心了。 见大哥杨锱城一脸骚包样,二伢子转珠转了转,试探着问道:“大哥,我这几次进城,骑清风不太顺手,想要个自己的坐骑,行吗?” 杨锱城“哦”的一声算做答应了。 三伢子顺竿跟上:“大哥,我和阿隼配合得没有大哥好,我想上鹰嘴崖抓只小鹰来驯,保证不看不该看的,行吗?” 杨锱城又“哦”的一声算做答应了。 两兄弟突然觉得,大嫂真厉害,一套衣裳,就解决了两兄弟一直悬而未解的问题。 笑容未达眼底,杨锱城想起了什么,吩咐两个弟弟:“你们两个上山猎头野猪,二百多斤、三百多斤都成,零头必须带六,迎亲前一天送给老闫家做‘离娘肉’”。 两个弟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里吐槽得不行。 离娘肉,是成亲前一天,男方家给女方家送一块猪肉,诏示着新娘脱离娘家,加入婆家。 这块肉,要一刀切成,约六斤重。 别人家娶亲切六斤,到了杨锱城这里,自动变成了一口重量带六的野猪。 关键野猪怎么可能按人的意志,刚好重量里带个六? 三伢子想吐槽两句,被二伢子给拦住了,看着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大哥,小声安抚三弟:“别跟大哥费口舌,咱俩活人还能让尿给憋死?随便猎头野猪,分量不足六的,偷塞颗猪心进去;分量重过六的,摘掉猪心出来,谁会注意猪长几个心眼儿啊!” 三伢子一拍大腿,拇指,论奸诈,大哥第一,二哥绝对第二,自己嘛,只能屈尊老三了,虽然,总共就三兄弟。 因为二房和三房成亲的正日子撞上了,导致村民们必须选择去哪家吃喜酒。 大房来迎亲的是秋试可能中进士的女婿,二房来迎亲的是传闻中的杀人暴徒,大部分村民们毫不犹豫的选择去了大房。 成亲当日,二房来的宾客比闫芳香预想中的要好一些。 有闫阿公一家、孙山长夫人及一对子女、闫三柱一家、闫芳兰一家、贺掌柜和珍娘子。 柳里正一家则是拆分开来,他自己去大房,他媳妇来二房。 女人们代表家人进屋给闫芳香添妆。 闫阿奶最实诚,给闫芳香封了两吊钱的小布包; 孙夫人是一对鸳鸯缎子被面; 贺掌柜是一把刺绣团扇; 王月梅最体己,提前一天晚上送了白绫红色芍药绣图亵衣亵裤,芳草则配了芍药花的两只帕子,和闫芳香绣的芍药荷包、头上戴的芍药花缠花相得益彰。 闫芳兰送的是一面棱花镜。 珍娘拿了胭脂水粉,现拿现用,自告奋勇说自己是“全福人”,上有公婆丈夫,下有儿女绕膝,主动给闫芳香开脸上妆、梳头。 珍娘挽好发髻,将银钗簪上,拿起芍药缠花则特意多看了一会儿,对贺掌柜微不可查的点了下头。 经珍娘这么一精细打扮,闫芳香的颜色有了一大截飞升,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 吉时到了,村口吹吹打打来了两队人马。 一队,新郎倌杨锱城意气风发的骑在清风身上,身后跟着一辆披着大红花的驴车,对,没看错,是驴车。 驴车后面,跟着王媒婆、杨家两兄弟和六个猎户装扮的汉子。 另一队,一乘双马马车,后面跟着长长的吹打队伍,队伍很庞大,却没见新郎倌。 两队交错,李家迎亲队伍示威的吹得更欢了。 老方这叫一个气,卯足了劲儿喊道:“一鼓作气!犁庭扫穴!直捣黄龙!通杀!” 他这一叫唤,五个汉子齐刷刷的跟着他吼:“一鼓作气!犁庭扫穴!直捣黄龙!通杀!” 声音震天,压过了唢呐声,骑在马上的杨锱城险些一个倒栽葱从马上摔下来! 孙夫人的儿子孙珏辰与闫阿公的孙子闫建州互相看了一眼,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惊悚与羞臊。 这气势,堪比千军! 这口号,气势如虹!只是-----用的场合好像不大合适。 用在战前动员,绝对让人势血沸腾,提升士气。 用在新人成亲,让人有种《十香词》《十八禁》的即视感! 不幸中的万幸是,宾客之中没有几个读过书的,也没有多少去过青楼的,偶有孙珏辰、闫建州读过书的,也只敢意会、不敢言传。 杨锱城黑着脸回头看老方,老方以为杨锱城夸他干的好呢,带着人吼得更欢了。 很快,媒婆、车夫、二伢子、三伢子都跟着一起喊,硬生生把李家的十几个唢呐手给干败了。 杨锱城恨不得找个地缝儿钻进去。 硬着头皮进了二房接亲,站在门口,等着新娘子出来。 第39章 这才是人类的示爱 屋里,闫芳香摒退了众人,只留下张红英和闫建勋。 闫芳香让张红英坐在炕沿,郑重其事给她磕了三个头,吓了张红英一跳,隐隐心里有些不安。 闫芳香拿出一个包袱,把里面的二十两银子摆在了炕上,哽咽道:“阿娘,女儿要出嫁了。这些银子,十两是阿爹的卖命钱,十两是我嫁人的聘金。” “咱家已经没有田了,您一定要管好这些钱,再让阿弟挥霍没了,可就没有第三个女儿帮你挣聘金了。” 张红英眼泪刷刷的流了下来:“三丫,娘、娘从来没想过以女儿换钱,没想……” 闫芳香苦涩的扯了下嘴角。 阿娘是没想过以女儿换钱,可结果却是。 如果不是闫芳香誓死不从,她就会和闫芳兰嫁刘根生一样,嫁给了朱广文。 后来的找婆家也是,计较最多的,不是哪家的婆家好相处、女儿不受屈,而是哪家给的聘礼多,能给儿子换更多的娶媳妇钱。 有爱,或许不多。 闫芳香有些心烦:“我知道阿娘护我,只是,到最后都会选择阿弟。我不怪阿娘,所以,以后,如果女儿在阿娘和相公之间选择相公时,阿娘也莫要怪女儿。” 张红英心里空落落的,嘴里呢喃着:“三丫,娘、娘对不起你……你是不是不想嫁啊,要不……” 闫芳香翻了一记白眼儿:“娘,如果不同意,你有办法吗?” 根本没办法,无为,也是扼杀爱的一种方式。 在杨锱城面前,胆小的张红英,甚至连正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 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比鸿毛还轻。 嘴上心疼十分,不如身体行动一分。 论对自己的帮助,张红英的作用,甚至比不上王月梅。 闫芳香有种恨铁不成钢的身心俱疲:“娘,我就要出嫁了,您能像大伯娘叫‘芳芝’、三婶叫‘芳草’那样,叫我一声‘芳香’吗?” 张红英不明所以,呢喃的唤了一声“芳香”。 闫芳香脆生生的答应了一声,毅然站起身来,盖上红盖头,走向门口。 刚出门,就被一人打横抱起,这次闫芳香没有慌,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是杨锱城,将与她共度一生的男人。 闫芳香双手环住杨锱城的脖子,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怀里。 男人嘴角上扬,没有把闫芳香放在驴车上,而是飞身上马,飞驰而去。 迎接队伍登时乱做一团,王媒人高喊:“回来!新娘子不骑马,得坐车!” 老方高喊:“回来!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利索!” 所有人的喊声都被掩在了猎猎风中。 杨锱城带着闫芳香,并没有回杨石砬子,而是跑到山脚,弃马上山,大约一个时辰以后才爬上一块高高的、光秃秃的崖石之侧。 掀开闫芳香头上的红盖头,错愕的看着如画里走出来的漂亮新娘子,眼睛都看直了。 闫芳香娇嗔道:“哪有、哪有这样盯着人家看的?” 杨锱城毫不隐晦,开门见山:“娘子长的真好看。” 以前是不好意思看,可下娶回来了,可以天天看、时时看,杨锱城心底的高兴再也装不下,溢得到处都是了。 闫芳香:“……” 闫芳香红了脸,转而看向周遭的环境:“你、你带我这儿来做什么?” 每次跟杨锱城在一起,闫芳香都有种自己被偷、被抢的感觉,好好的大喜日子,不回家,竟然爬山。 杨锱城轻舒了口气:“我带你来鹰嘴崖下,是想告诉狼母一声,我成亲了,你是我媳妇。” 鹰嘴崖?狼母? 闫芳香错愕了,这个光秃秃的崖口就是三伢子做梦都想来的鹰嘴崖? 狼母,莫不是曾经庇护过杨锱城的那头母狼? 杨锱城似猜中了闫芳香心头的疑问,拍了拍身侧的崖壁,指向崖壁上方高耸入云的崖石:“三伢子要去的是更上边。咱们站的位置是鹰嘴崖脚,是狼母曾经吼月的地方,它死以后,我把它葬在悬崖中间的崖洞里,偶尔会来这里陪它一会儿。” 杨锱城从怀中拿出一条巴掌长的狼尾,郑重的交在闫芳香手里:“这个是我从狼母身上截下的狼尾,以后,也归你保管。” 闫芳香赶紧把狼尾又递回来:“这是你最珍视的东西,还是由你自己来保管。” 杨锱城把狼尾又推了回来:“我珍视的东西,自然交给我珍视的人来保管。而且,狼母曾是狼后,它的皮毛,遇到野兽会预警,也能震慑住一部分狼族,你带着它,我也放心。” 闫芳香只能收下狼尾,冲着崖壁下郑重道:“狼母,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锱城的。” 杨锱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芳香,狼母听不懂人话,你要喊狼语才行……” 闫芳香呆萌的看着杨锱城,不明白杨锱城是什么意思。 杨锱城如狼般的叫了几声。 闫芳香有样学样的学了两遍,郑得其事的冲着崖下又叫了一遍。 娇娇柔柔的样子,哪里是狼,分明是小奶狗啊。 杨锱城再难掩饰眉眼间的笑意。 闫芳香终于查觉出来不对劲儿了,嗔怪道:“你骗我的对不对?你根本不会狼语!你故意让我乱叫的!” 杨锱城拉住闫芳香的手,肃然道:“芳香,我在狼群中生活了三年多,怎么可能不会狼语?我教你的,确实是狼语,只是……” 杨锱城两只大手捧起闫芳香的小脸颊,凑近了,用鼻尖蹭了蹭闫芳香的小鼻尖,随即贴过脸颊附在耳边,用牙齿轻咬闫芳香的小耳朵,舌尖轻舔,很快耳垂被弄得湿漉漉的了。 闫芳香娇羞得身体颤抖着,脖子耳根儿全都变成了嫩粉色,呼吸都忘了。 杨锱城在耳边呢喃:“只是,刚才的狼语,不是你想对狼母说的那句话,而是母狼对公狼的示爱,我已经答应你了,你不可以再反悔,至死方休。” 闫芳香以双手为支撑,用力撑开男人半尺距离,不让他再肆意侵犯,双目如墨,紧盯着男人。 杨锱城意识到自己堂突了,目光闪躲、局促不安:“是、是我唐突了,没、没你的允许,我再也不、不这样了……” 闫芳香皱紧了眉头,颇为不满道:“杨锱城,你骗我,让我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以母狼的方式示爱,可是,我是人,不是狼……所以,” 没等杨锱城反应过来,领口已经被小丫头拉近,唇腹热情而胆怯的覆上来,与杨锱城的一触即离,脸色羞红得不像话,语气却不容质疑:“这才是人类的示爱,你,答应吗?一旦答应了,就不可以再反悔,至死方休。” 杨锱城瞬间狂喜,手掌托住小丫头的后脑勺,吻,山洪暴发般冲击而来,瞬间攻城掠池、直捣黄龙。 闫芳香本能的抵抗着某人的霸道索取,结果越发的溃不成军,脑袋一片空白,不知何昔,不知何地。 直到不能呼吸才被放开,闫芳香已经变成了突然被抛上岸的鱼,大口大口的喘着气。 刚缓一些,杨锱城又回味无穷的轻啄了两下,这才心满意足的抱着闫芳香下山。 第40章 不会弄疼相公的 小夫妻两个回到杨石砬子时,老方等人已经先一步回来了,在院里等的这叫一个焦急,连新娘子跨的炭火盆都已经换过三次炭了。 王媒人急切高唱:“新娘过门槛,平安又顺遂;新娘过火烟,添财又添丁;新娘过……” 没等唱喝完,杨锱城已经抱着闫苏香,直接跨过了门槛、火盆,直奔大堂。 王媒婆惊呼:“大兄弟,快回来!得新娘子自己过才行……” 杨锱城笃定摇头:“王官媒,我家门槛太高了,娘子看不见崴着脚怎么办?炭火太旺了,娘子看不见烧着衣裳怎么办?我与她既然已成夫妻,刀山火海我来闯,荣华富贵她来享……” 王媒人:“……” 在杨锱城的强力袒护下,除了拜天地新娘子没用新郎代劳,其他一切新郎倌全包圆了。 将新娘子送入洞房,开席吃饭。 杨锱城拉过二弟杨铢城低声交待:“二伢子,陪我去敬酒,我倒,你喝。” 杨铢城翻了一记白眼儿,语气分外不满:“大哥,你今天不是挺能的嘛,啥事都替大嫂代劳,喝酒就自己喝呗……” 杨锱城脸一肃:“二伢子,别忘了,你的坐骑。” 杨铢城接过酒盏,算是默认替喝了。 敬到老方这桌时,杨锱城想起了接亲时的出丑,特意换了一只比人脸还大的碗(盆),倒满了,递给老方:“老方,我能成亲,你功不可没,那口号说的,啧啧,够响亮,干了!” 老方豪迈一笑,咕咚咕咚喝下了肚。 杨锱城又倒了一碗(盆)酒,递给老方:“老方,这碗酒,拿出你喊口号的气势来:一鼓作气!犁庭扫穴!直捣黄龙!通杀!” 老方再傻也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深深咽了唾沫,凑近了杨铢城,低声问:“二伢子,我口号喊得不对吗?每次出行前老大不都是这么给咱们鼓劲儿的嘛,我一字不差的跟他学的啊!” 杨铢城眨了眨眼:“我、我也不知道哪错了,兴许是身上伤没好,找人抓邪乎气……” 老方硬着头皮把第二盆酒喝完了,倒在桌上就装醉。 杨锱城终于饶过了他。 老方后怕的舒了口气,叫来一个年轻后生,叮嘱道:“快熬了伤药端去洞房,老大抓咱邪乎气行,抓新娘子邪乎气可不行!” 老方暗暗摇头,傲娇的想,这婚礼,没自己,真不成。 门吱呀一声开了,杨锱城回洞房了,闫芳香瞬间正襟危坐。 杨锱城呢,嘴里魔怔似的默念着老方告诉他的细节:第一步,清出闹洞房的人;第二步,用秤竿挑开红盖头;第三步,一起喝合卺酒,注意,要小酌,别喝多了;第四步,脱鞋上榻,注意,要扔下鞋子,看鞋面、鞋底朝上几只、哪下几只;第六步,放元帕,注意摆放位置…… 杨锱城头都大了,没想到繁琐的事儿这么多,生怕被人突然打岔乱了套。 先完成第一步。 杨锱城在屋内巡视了一圈,屋里家具简单,床榻一目了然,可能藏人的,只能是床下。 床下有栗子壳,肯定,有人。 杨锱城蹑手蹑脚的走了过来。 近了,近了。 闫芳香的神经高度紧张,眼睛,本能的透过盖头下的缝隙看向地面,男人的鞋子进入了视野。 杨锱城穿的,是她亲手做的那双鞋,闫芳香心里别提多高兴了。 脚步站定,杨锱城猛然弯腰、低头、蹲下、捞床下,猝不及防的动作吓得闫芳香一声惊呼。 杨锱城错愕抬头,目光与盖头下的闫芳香的目光相撞,彼此看到了彼此的尴尬与慌乱。 杨锱城赶紧起身,直接用手掀开了红盖头,紧张解释:“我、我吓到你了?我只是想把藏床下的孩子给抓出来……” 闫芳香红了脸:“杨婶子的孙子本来藏床下来着,我用吃的把他哄出去了……” 杨锱城:“……” 这一小小的插曲,成功搅乱了老方交待的细节,杨锱城脑子一团浆糊,忐忑的与闫芳香并排坐在榻上,两只手放在身前,紧张的搓动着,哪里还有在鹰嘴崖下时的勇往直前。 气氛莫名的尴尬起来,彼此能听见彼此压抑而沉重的呼吸声。 杨锱城的手碰到了床榻上撒的干果子,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顺一颗栗子递向闫芳香:“你,饿了?” 闫芳香轻“哦”一声接过来,栗子音同“立子”,相公是想让她一举得男。 杨锱城拿起合卺酒,递向闫芳香:“你,渴了?” 闫芳香轻“哦”一声接过来,这是合卺酒,相公是想告诉她两人从此以后夫妻一心、白头到老。 喝完酒,酒意微熏,闫芳香脸色白里透红,说不出的好看,眼色有些迷朦。 杨锱城忙放平了枕头:“你,困了?” 闫芳香的身子瞬间僵如木头,相公、相公这是想、是想马上洞房……可是…… 闫芳香小脸娇艳得能掐出水来:“相公,刚才老方让人送药来了,千叮咛万嘱咐说你的伤还没好利落,我、我服侍你喝完药就歇下,以后、以后再……” 闫芳香羞得没法往下说了。 杨锱城心中暗骂成也老方、败也老方,表面则不动声色,一脸肃然:“娘子,我身上的伤真不碍事,不信你看看……” 杨锱城脱去外袍,内穿白色中衣,撩开中衣一角,露出小腹的伤处。 伤口已经彻底封口,稍微有些红肿,应该没有大碍了。 顺着伤口往上看,旁边还有旧疤痕。 闫芳香忍不住将衣裳往上继续撩,直到衣裳脱到了脖子处,遮住了杨锱城的目光,上半身彻底暴露无遗。 侧腰,长长的一道;胸口,圆形的一块;肩胛骨,十字形一块;胳膊上,齿形疤痕……仅上半身就十处之多。 闫芳香忍不住出手,轻抚着一道道伤口,眼色里满是疼惜。 杨锱城被衣裳遮避了目光,看不见闫芳香的哀伤,只感觉娘子的手指,如大雁的绒毛抚遍他整个上半身,害得他心痒难耐、欲火上涌。 如同一个紧闭二十二年的闸口突然被泄了洪,迅速喷薄而出。 杨锱城立马褪去衣裳,扑倒了娘子,吮住耳垂,予求予夺。 终于感受到了娘子脸上的湿润,杨锱城慌忙起身,胡乱的重新穿衣裳,嘴里语无伦次:“对、对不起,吓到你了……我、我以后再也不会……” 闫芳香坐起身来,按住杨锱城系带子的手,羞若雨后海棠:“傻子,我不是害怕,我是心疼你这些伤,这么大的疤痕,受伤时得多疼啊……” 杨锱城傻愣愣的开口:“真的不疼。我只觉得小时候被我叔婶扔山上之前,被打后脑的那一棍子疼。自那以后,身体就皮实了,再也觉不出疼了。我不是还带你骑马、抱你上山来着?完全不碍事的。”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不觉得疼,不一定是不疼,也有可能是知道疼了也没人疼,不敢叫疼了。 第41章 弄疼你了吗? 闫芳香下榻,把桌上了一碗药端来,递到杨锱城唇边,小脸一肃:“吃药。” 杨锱城暗暗问候了下老方的先人,乖巧喝药。 喝完药,一颗糖又递到嘴边:“吃糖。” 杨锱城暗暗骂了句三伢子多事,乖巧吃糖。 闫芳香安置好枕头:“睡觉。” 杨锱城直挺挺的躺下,眼睛不离娘子分毫,心思斗转,怎样才能让娘子忘记他的伤,答应与他入洞房呢? 放着这么好看可心的娘子不入洞房,比任何刑具都折磨人啊…… 在杨锱城以为今晚洞房可能无望的时候,闫芳香落下幔帐,解下发髻、褪去外裳、中衣,只穿着白绫大红芍药亵衣、亵裤。 如瀑的长发、美丽的锁骨、白藕的手臂、青葱白的手指、羞涩的脸颊……化做无数种刑具,排山倒海袭来,摧毁着杨锱城本就不坚固的抑制力。 杨锱城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娘子,生怕眨一下眼便错过这逶迤好春光,喉结上下滑动,咽下去的唾沫,足以呛死一整潭的鳄鱼了。 似下了偌大的决心,闫芳香如天鹅般俯下香颈,窝在杨锱城颈子窝,轻吐幽兰:“我、我会好好服侍相公、不会弄疼相公伤口的……” 杨锱城的脑子瞬间打了结,娘子已经俯下身来,细碎的吻,轻柔而清凉的润遍各个伤口。 杨锱城,如雨后的春笋突然拔了尖,若骄阳下的花儿突然吐了蕊,身醉了,心醉了,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今生难忘的洞房花烛夜。 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棱映衬进来。 闫芳香睁开眼睛,发现自己枕在杨锱城的胳膊上,杨锱城小臂回揽着她的肩头。 而她自己呢,则是侧窝在杨锱城的怀里,右手搭在了杨锱城赤裸的小腹上------小腹、伤口上。 闫芳香忙抽手回来,这一抽不打紧,杨锱城睁开眼睛醒了。 二人四目相对,异口同声:“弄疼你了吗?” 问完才意识到,二人说的疼不是一种疼,同时闹了个大红脸。 闫芳香有些语无伦次:“我、我要做饭,你、你转过脸去……” 杨锱城意外的听懂了,娘子要起床做饭,不好意思让他看她穿衣裳。 杨锱城不好意思逗她,老实的转脸看向床外,眼尖的发现,桌上,摆着闫芳香的添妆------一面铜镜。 铜镜里,娘子雨打芭蕉后的身子一揽无余,青葱白般的手指拈着亵衣带子,长发半遮半掩,欲迎还羞……当真是一副逶迤好春光,让人移不开眼。 杨锱城嘴巴咧到了后耳根儿,心中腹诽,不知道是谁添的妆,这么会送,就是-----小了些,模糊了些,差评,绝对差评。 这是闫芳香第一天身为杨家女主人出现,绝不能怯了手艺。 闫芳香磨拳擦掌的来到伙房,决定在她的“领地”大展拳脚。 结果,没找到米、面、油。 只找到一大坛子盐,外回半个猪肉瓣子。 (注:半个猪肉瓣,就是去掉猪头、猪脚、猪下水后的半头猪)。 呃,只有肉,没有主食,没有菜,更没有调料。 闫芳香前十五年生涯,很少见荤腥(除了装怀孕喝荤油汤那次),吃肉就是一种奢侈,大多数时间是人家吃肉她喝汤、外加野菜叶子。 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会过上肉随便吃、却没有菜叶子的日子。 这就是嫁给猎户的甜蜜与烦恼。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自己这个杨家女主人,道阻且长啊。 杨家的宅子,离群而居,正处山脚,出门就应该有野菜。 闫芳香找遍了院子也没找到小筐和小剜刀,只好拿着水桶和杨锱城给的那把匕首出去了。 还不错,只一会儿就挖了小半桶野菜,应该够早晨吃一顿的了。 抬头,杨锱城就站在不远处笑吟吟的看着她,应该是怕她遇到野兽。 闫芳香一脸兴奋的跑过来,指着水桶里的野菜:“相公,你看,我挖了这么多野菜,一会儿给你做菜团子吃。” 杨锱城煞有其事的看着菜篮子里绿油油、长得差不多的野菜,脸色便秘似的:“娘子,这些草,都是菜?都能吃?” 闫芳香笃定点头,指着野菜一一介绍:“你看啊,这个是扫帚苗,嫩的时候能吃,长成了能编扫把;这个是婆婆丁,吃起来有点苦,但能败火;这个是水荠菜,长得和婆婆丁很像,味道却不一样;这是……” 一连串的介绍,丝毫不带结巴的。 杨锱城属狼系的,对肉类如数家珍; 面对兔子系的野菜,一问三不知,脑子很快成了一团浆糊。 杨锱城一脸敬佩的挑起大指:“娘子认识这么多的野菜,好厉害!” 闫芳香难得的一脸傲娇:“那是,这山里就没有我不认识的野菜,光靠挖野菜,我就能养活你们到秋天!” 杨锱城被娘子的小信心给逗得心情愉悦,原来,被娘子供养也是一件难得的美事。 回到家,闫芳香让杨锱城把猪肉瓣分成一斤一条的猪肉,用草绳子串上。 她自己呢,则取了一块猪腰条、两个猪蹄筋,剁成末,洒了盐,与菜末混搅在一起,团成菜丸子,放在水里煮,不一会儿,一大盆水煮丸子就出锅了。 闫芳香边往三个男人面前的大碗里盛肉丸子边解释:“你们三个练功打猎费体力,我按我娘家一个半男人的饭量盛的,吃不了就剩下。” 三伢子开口要说话,瞟见大哥警告的眼神儿,话到嘴边改成了:“大嫂,我的胃口跟猫差不多,吃不了这么多……” 闫芳香狐疑的看了一眼三伢子,他在自己家吃饭的时候挺能吃的,每次把建勋的那份都给吃了。 想想了然,三伢子应该是想帮她出气,宁可撑坏也不肯给建勋留饭,真是苦了这孩子,险些撑出病来…… 二伢子杨铢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三伢子碗里夹出一颗肉丸子,嘴里碎碎念:“既然吃不了,就给我几颗……” 三伢子不干了,伸筷子往回抢,兄弟两个就这样在桌案上因为一颗丸子过起了招。 杨锱城尴尬的看着闫芳香,黑脸喊道:“没规矩,不吃都出去!” 两个斗鸡似的弟弟立马噤了声,老实吃肉丸子。 二伢子把抢来的丸子放在嘴里,咂巴咂巴嘴:“我以后可有口福了,大嫂的厨艺好厉害!” 闫芳香被夸得别提多高兴了,将自己碗里的丸子又给二伢子拨拉了三四颗:“喜欢吃你就多吃些,我吃不了这么多……” 三伢子把碗也凑了过来,龇牙一乐:“大嫂……” 杨锱城不满的冷哼一声:“我的,用不用也给你?” 三伢子立马摇头:“我、我够吃,我、我就是想说,大嫂真厉害!” 第42章 以肉易物 吃完饭,收拾完碗筷,闫芳香把肉放在筐子里,让三伢子跟她在村子里走一圈。 三伢子刚要起身,杨锱城轻咳了一声。 三伢子立马改口:“大嫂,我一会儿去练跑山。” 闫芳香看向二伢子。 二伢子立马摆手:“大嫂,我一会儿得去蹓猫、砍柴、打水……” 杨锱城悠哉悠哉的站起身,结果,小娘子完全无视于他,自己伸手去拎筐,肉太沉,劲太小,筐子纹丝未动。 杨锱城一只手毫不费力的拎起筐子,调侃道:“我有空,我去。实在担心我的伤,可以牵着清风。” 就这样,杨锱城牵着马,马上挂着两筐肉,跟着闫芳香往村里走。 村路上熙熙攘攘的不少人,有的男人准备下田锄草,有的女人准备去河边洗衣。 杨锱城鲜少来村中,他没认全村人,可村人们却都认得他,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了闫芳香身上,心知肚明,这个长得漂亮、干净、沉稳的女娘,就是杨锱城娶回家的新妇。 三个拿盆子的姑娘凑在一起,边看边附着耳朵窃窃私语,居中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脸色明显不好看。 闫芳香笑吟吟的迎上前去,友善开口:“三位姑娘好。我是昨天刚嫁进杨家的新妇,你们以后可以叫我杨大娘子,也可以叫我本名闫芳香,仨位姑娘怎么称呼?” 三个姑娘眼白都快翻上天了。 左手边的姑娘一脸忿忿:“臭不要脸的!谁要和你认识!慧芳姐不过是去舅舅家住了几天,你就乘机抢了大伢哥。你知不知道,前年为了从人牙子手里救出慧芳姐,大伢哥两天两夜没睡觉……” 闫芳香的脸色顿时不好看了,自己好心示好,却反被骂臭不要脸的,最让她郁闷的是,她不了解事情的原委,不知道怎么怼回去。 杨锱城冷哼一声接茬儿:“这位姑娘,说话要全面。我是从人牙子手里救出过一个姑娘,但那是因为她爹出了五两银子赏钱。对于我,只要赏钱到了,杀老虎和救姑娘,是一回事。” 刘慧芳被说的脸红脖子粗,一扭身跑了,“这位姑娘”忙追了上去。 第三个姑娘有些瘸腿,跑得慢,被杨锱城喝叱一声“站住”叫住了。 闫芳香狠瞪了一眼杨锱城,主动上前拉住瘸腿姑娘的手,和颜悦色:“姑娘,我刚嫁来咱村,就想和大家伙多认识认识,彼此间也好有个照应。你别害怕,有我在,我相公很友善、不会黑脸的……” 闫芳香给了杨锱城一个警告的眼色。 杨锱城“配合”的咧嘴一笑,尽显“友善”:“姑娘,我家娘子就是想和大家伙多认识认识,告诉她,你和刚才那两个姑娘,都叫什么名字,哪家的?” 好家伙,杨锱城这一笑,险些没把瘸腿姑娘的魂吓没了,哆嗦乱颤的把自己和另两个姑娘的底细和盘托出了。 最先跑的叫刘慧芳,骂闫芳香的叫刘霞,她自己叫梁翠环。 闫芳香喜笑颜开,从篮子拿了一条子猪肉,充满期盼的问:“翠环,我们彼此认识了,有话我便直说了,请问,你家买猪肉吗?别人家卖十二文钱一斤,我家的卖九文钱一斤……” 梁翠环忐忑的看着杨锱城,带着哭腔回答闫芳香的话:“必、必须得买、买吗?我、我爹是酒君子,家、家里没、没钱……” 酒君子,就是滥酒鬼。 闫芳香更加同情瘸腿姑娘了,摇头道:“你家有需要就买,没需要就拉倒,哪能强买强卖呢?咦,没钱好像也行,用你家多的、我家又刚好用得上的东西换……” 梁翠环眼睛一亮:“我家酒坛子多,能换吗?” “能换,能换!”闫芳香斩钉截铁,生怕小姑娘反悔似的,拉着杨锱城立马跟着梁翠环回家。 梁翠环一人进院回屋,刚到屋门口,里面就摇晃着冲出来一个手拎酒坛子的男人,把酒坛子“啪”的一声扔向小姑娘的脑袋。 应该是梁翠环那滥酒鬼的爹。 梁满仓嘴里骂骂咧咧:“死丫头,让你给老子打成坛的好酒,谁让你往坛子里灌便宜酒糊弄老子……” 眼看着酒坛子就要砸到梁翠环了,一颗石子飞到,与酒坛子在空中相撞,立马碎了一地。 梁满仓张嘴刚要开骂,待看清是杨锱城时,立即哑了脖子,缩回屋子里去了。 梁翠环如释重负,进了伙房,用两只破筐子装出来七八个酒坛子:“杨大娘子,这些酒坛子放在家里,迟早也得被我爹砸碎了,你都拿走,给多少肉,你看着办。” 闫芳香看了看酒坛子,给梁翠环拿了三条子肉,梁翠环很开心,有了这些肉,她爹的气应该能消了。 没等夫妻俩离开梁家呢,梁家邻居院里跑来一个妇人,手里拎着一串干蘑菇:“小娘子,我能用干蘑菇换肉吗?” “能换,能换!”闫芳香立马接过干蘑菇。 杨锱城主动递过一条子肉,微微一笑:“婶子,这是我娘子,以后您给个照应。” 妇人怔然的接过猪肉,惊奇于不怎么回村、连村民都认识不到一半的杨锱城,竟然为了新妇进村了,还主动搭话了! 这种事,怕是比母猪上树还要让人新奇。 闫芳香带着杨锱城,从村头走到村尾,又从村尾走回到村尾,杨锱城与村民们搭的话,比他住在村里这些年说的话都多。 小夫妻回到家时,筐子里的猪肉已经空了,取而代之的是:蘑菇、鸡蛋、地瓜、土豆、母面、黄豆…… 遗憾的是,都是边角余料,没有主粮米和面。 饶是如此,也看得两个小叔子瞠目结舌,没想到大嫂不花一文钱,换回这么多的东西。 第43章 夜半偷吃鸡 闫芳香心满意足的把东西归置到伙房,喜孜孜的抱着一个大酒坛子回了屋。 杨锱城寸步不离的跟进来。 闫芳香如变戏法似的从衣柜里、怀里找出不少铜板,一枚一枚的数着,数够一吊钱便穿好麻绳放进坛子里,脸上的笑容,简直没法看。 娘子,原来是个小财迷啊! 杨锱城哑然失笑,手探进床榻里侧一个突起,刚要按动,就听闫芳香碎碎念叨:“相公,你和小叔,以后别打虎挣赏金了,太危险,我都跟着担惊受怕。以后咱过安稳日子,哪怕是吃糠咽菜,我也欢喜。” 杨锱城:“……” 杨锱城默默的抽回了按机关的手,转而从床榻下方抽出一个箩筐,将里面的四五两碎银子、三四百个散铜板,一骨脑的倒在了桌子上。 闫芳香把钱堆在一起数完、串好,把大酒坛子盖好盖子,递给杨锱城:“相公,一共是五两三百文钱,你收好了。” 杨锱城把坛子又塞回给闫芳香,哭笑不得:“我是把钱交给你管着,你还我干嘛?” 闫芳香心中惴惴:“相公,你、你让我管钱?我娘家穷,阿弟赌,你就不怕我把钱贴补给娘家?” 杨锱城一脸无所谓:“没事,钱挣来不就是为了花的嘛,你想给你娘买吃的,还是给你阿弟还赌债,随你自己的心意,没钱了跟我支会一声就行,我去挣赏钱。” 闫芳香脸色一变,果断抱起坛子,摇得哗啦啦响:“咱家手里有这么多钱呢,我、我还会认野菜、还会编络子、编炕席……总有办法养活一家人……” 不过五两多银子罢了,被闫芳香这么一摇一说,好像富甲一方似的。 杨锱城觉得既好笑又辛酸。 眼珠一转,杨锱城把两个弟弟喊进屋里来。 杨锱城没说话,学着闫芳香的样子,抱起酒坛子晃了晃,里面的银钱哗啦啦的响。 然后,放下酒坛子,看着两个弟弟。 二伢子聪明,最先领会精神,将自己的荷包拿出来倒扣,倒出来三两多银子。 三伢子有样学样,也掏出来一两多银钱。 闫芳香的脸色瞬间变成了黑锅底。 三伢子,才十二岁,身上竟然揣着这么多钱!早在上次他大手大脚买下好几包饴糖时,她就该想到的! 闫芳香也终于知道杨家三兄弟这么能挣钱,为什么攒不下钱了,甚至衣裳和鞋子都是残破的,就是没人管钱、大手大脚惹的祸! 这样胡花下去,二伢子娶媳妇没钱下聘可怎么办?打一辈子光棍吗? 长嫂如母,她不能放任不管! 闫芳香看向杨锱城,面色有些不善。 杨锱城会意,娘子这是让他也主动“交待”呢。 杨锱城老实的把身上所有的东西都掏出来,倒扣了荷包,委屈巴巴:“芳香,我身上从来不揣银子,不信你搜搜,或者问问二伢子和三伢子……” 荷包里面没有掉出一文钱,倒是掉出来一个巴掌大的麻绳片。 这个,看着眼熟。 闫芳香终于想起来了,是自己打给三伢子,让他拿回去为难他大哥的。 没想到这家伙到现在还留着,天天揣在身上。 这家伙,果然是早就对自己动了贼心的。 闫芳香心里甜滋滋的,把麻绳片拿走,装了一小块碎银子和一把铜钱进荷包,嘴里娇嗔:“人都娶回来了,还留着它做什么?你和二伢子都是大人了,身上还是揣点儿钱,应急。” 三伢子乐呵呵的递过自己的荷包,闫芳香只往里塞了十个铜板,颇为不客气:“你个小嘎伢子,拿那么多钱做什么?” 三伢子:“……” 三伢子一脸悲凄,先是肉丸子,后是傍身钱,为什么受伤的总是自己? 今天的阿隼收获了一只野鸡,阿北收获的一只野兔子。 闫芳香把兔子肉、鸡肉带一大锅野菜,烩了满满一大锅,一鹰、俩猫、四人分着吃。 在闫芳香看来,一大锅肉菜太多了,仍旧没做主食。 鹰和猫的食量超出闫芳香的想象,反倒是三个男人越发吃得少,吃了几口便都说吃饱了。 饭量一减少,晚饭闫芳香更加减少饭量,只煮了几个地瓜充饥。 夜半,窗畔“啪啪啪”连续声响,吓得闫芳香一激灵坐起来,推了下身侧的杨锱城,一推推了个空。 杨锱城,竟然不在屋里。 闫芳香点起油灯出屋,发现伙房方向好像有火光,便走了过去。 远远的就闻见烤肉香,以及窸窸窣窣的声音。 闫芳香本能的放轻脚步,顺着门缝儿偷看,三兄弟和两只猫,并排蹲在灶前,一起分食着一只烧鸡,满嘴流油,尤其是三伢子,抱着鸡骨架啃得嘬嘬作响。 杨锱城突然“蹭”的一下站起身,痛心疾首的指着三伢子:“三伢子,你太过份了,怎么能半夜出去猎野鸡?你大嫂知道了,该有多担心……” 杨铢城打蛇顺竿上,同样指责三伢子:“三伢子,你怎么瞒着大嫂偷烧野鸡?让大嫂知道了,以为你嫌她做的饭菜不好吃,该有多伤心?” 三伢子傻呆呆的看着突然抽风的两个哥哥,刚才分鸡的时候,抢得最欢的也是这俩货,翻脸咋还比翻书还快呢? 闫芳香推门进来,三伢子终于明白,大哥耳聪目明,肯定是提前知道大嫂来了; 至于二哥,心眼儿比马蜂窝眼儿还多,自然跟着大哥有样学样了。 三伢子眼珠一转,计上心头,委屈巴巴:“大嫂,我白天吃不饱,大哥不准我张嘴要。好不容易夜半猎只鸡,大哥二哥抢走了肉,我只能嘬骨架……” 这回换做俩哥哥被他气出内伤了。 闫芳香没说话,将白天换来的七个地瓜、八个土豆外加六个鸡蛋,全都扔锅里煮上了,装了满满两盆,自己先回了屋。 第44章 心里有话就直说 杨锱城小心翼翼的跟在身后,严阵以待,不敢做声。 许是走得急,加上有风,闫芳香手里的油灯突然灭了,吓得闫芳香脚步一停、身子瑟缩了下。 杨锱城弯腰将娘子打横抱起,闫芳香本能的环住相公的脖颈,回到房中,被放在床榻上。 闫芳香讷讷开口:“相公,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千万别藏着掖着。如果让外人知道我让两个小叔子吃不饱,得咋看我这个当嫂子的?” 杨锱城小心解释:“你是新嫂子进门,没一起生活过,难免要装装相、留个好印象,直接胡吃海塞的狼虎样子,不得把你吓到?明天开始,他俩应该不会装假了,所以,以后你做的饭可要加量了,比现在做的再多四成。” 再多四成?闫芳香深深咽了口唾沫,如果第一顿真这样吃,她说不定真被吓到了,以后自家盛饭,是不是不该用碗,而是用盆? 只吃六分饱,还掺了菜,难怪半夜偷吃,错的不是他们,是自己啊。 闫芳香别提多自责了。 闫芳香温柔的用手指怼了杨锱城心口一下:“相公,你先跟我回房了,是不是还饿啊?我给你藏了……” 杨锱城刮了下小娘子的鼻尖,一本正经的问:“芳香,你刚才说,咱们以后是一家人,心里有什么话就直说,千万别藏着掖着,对不对?” 闫芳香笃定点头,杨锱城眼力出奇的好,她知道他能看见。 杨锱城凑近了,嘴巴紧贴着闫芳香的耳垂低喃,气氛瞬间暧昧起来:“香香,是你不让藏着掖着的,那我可有话直说了……如娘子那般细嚼慢咽是不对的,我更喜欢狼吞虎咽,那样才解馋解饿啊……” 闫芳香听得一头雾水,什么细嚼慢咽,什么狼吞虎咽,相公还是饿的…… 闫芳香从袖子里掏出两鸡蛋,眼里闪过一抹狡黠:“相公,我给你偷拿回来俩煮鸡蛋,你吃着解解饿……” 杨锱城面色一窘,自己的小娘子,根本没听出来他话里的真正含义?傻乎乎的小模样,咋这么可爱呢! 杨锱城唇角上扬,声音充满了邪恶与诱惑:“娘子,今晚,该换我来服侍你了……” 没等闫芳香反应过来,男人已经如恶狼扑食般扑了下来。 闫芳香惊得“啊”的一声,手里两只煮鸡蛋直接掉下了床,“砰砰”两声碎了壳。 闫芳香,终于明白了相公所说的细嚼慢咽与狼吞虎咽的区别…… 小娘子,如同被抛在大海里的小船,被巨浪掀翻,毫无招架之力,唯一能做的,就是扯动绳结,放下幔帐,掩住这一榻巫山云雨…… 闫芳香第一次起得晚了。 不是睡觉自然醒,而是有人像狼狗似的舔着她的耳垂叫她醒来,一睁眼,杨锱城的面容近在咫尺。 闫芳香忍不住抬手,用手指拓着相公的眉眼、鼻梁、唇腹……满心满眼的喜欢,相公,怎么可以做到长得既俊秀又威武、性子既温柔又霸道的? 明明,两个极端啊。 用上一世的悲凉,换来这一世的杨锱城,好像还不坏。 小娘子傻愣愣的,好可爱。 杨锱城突然低头,“啪”的亲了娘子唇腹一下,一解即离:“香香,你这样的眼神,好像立马把我吃干抹净似的,来,你有话直说,我绝不反抗……” 闫芳香立想到了昨夜的“狼吞虎咽”,娇嗔了句“色痞子”,坐起身来,疼得“嘶”的一声,杨锱城的手要抚上小腹,被闫芳香一个眼刀给瞪回去,示意男人转过身去,她要换衣裳起床了。 杨锱城如被驯服有大狗狗,乖巧的转过身去,偷偷的透过那面铜镜,一饱镜花水月的眼福。 突然这么安静? 闫芳香心里溢起一丝狐疑,这样的杨锱城,让她想起了昨夜偷吃鸡时的阿北。 闫芳香悄悄回过头来,顺着杨锱城的眼光,终于看见了镜子,以及镜子里衣裳半掩的自己。 这个家伙,竟然偷看自己穿衣裳,大色痞子本色。 闫芳香快速下榻,将镜子叩倒在桌上,娇嗔道:“你、你这个色痞子,不许偷看,小心看到眼睛里拔不出来了!” 杨锱城嘿嘿一笑,直接从榻上站起来,被子直滑而下,一揽无余,说出来的话大言不惭:“娘子,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娘子可以光明正大的看回来……” 闫芳香“啊呀”一声用手掌捂住了眼睛,半天没有动静,又忍不住从手指缝儿里偷瞄…… 杨锱城已经开始穿衣裳了:如刀削的面容、精壮的肌肉、宽厚的肩膀、骨节分明的手指……就连上面大大小小的疤,看着都好喜欢。 杨锱城穿好衣裳,走近,抬起闫芳香的手掌,调侃一笑:“香香,你若再不穿好衣裳,咱们就来不及进城了。” 闫芳香一头雾水,杨锱城用手指刮了下鼻尖:“咱家缺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你把咱家所有钱全都带上,咱进城买东西去!” 第46章 可以怨,但别恨 听了贺兰伊的祸事,闫芳香心里很是难过。 但她也自知没本事救人,让珍娘等她一会儿,跑回到杨锱城身边,把贺兰伊的冤屈对他说了一遍,小心翼翼的问:“相公,女人流放,是个大坎,我想给贺掌柜拿些银钱傍身,行吗?” 杨锱城哭笑不得:“傻瓜,你特意跑过来,不会只是问我银子的事儿?你想怎么花就怎么花,钱的事有我,后天就有个活儿,最低五两银子。” 杨锱城显摆的张开五个手指头。 闫芳香把五个张开的手指头硬给攥回去了,面色紧张:“我不是说不让你接赏银的活儿吗?多危险啊……” 杨锱城摇头解释:“别紧张,不是猎老虎,是驯野马,我保证手拿把掐、一点儿危险也没有。” 没危险,还有五两银子可赚,闫芳香原本担忧的脸,立马化成财迷的脸,眼中滑过一抹狡黠:“相公,既然驯马不危险,我就不拦着你了。五两银子呢,你可得记住了,一定要装做马不好驯的样子,要不主家该觉得咱把他当成傻子骗钱了。” 杨锱城:“……” 杨锱城哭笑不得,如果主家知道娘子把他当成了有钱的大冤种,会不会一生气把他这个相公给宰了? 明天就有钱了,闫芳香有了不少底气,摊开手心:“相公,明天你能挣钱了,所以,你的钱……” 小娘子紧张的抿着嘴唇,楚楚可怜的看着杨锱城。 杨锱城把自己的荷包放在了闫芳香手心,调侃道:“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必问我。” 杨锱城嘴上说得轻松,心里则腹诽着,这个傻丫头,也太单纯了些。 但愿这个珍娘别骗她,否则,就不是区区几两银子的问题了。 闫芳香欢天喜地的跑回去,将自己荷包里、杨锱城荷包里的银子全都倒了出来,一文不留的塞给珍娘:“珍娘,我帮不上别的忙,这些银钱你帮我转给贺掌柜傍身,告诉她,一定要坚强的活着。” 珍娘呆住了。 闫芳香成亲那日,她还曾向贺兰伊建议,将仿生花创意拿来就用。 是贺兰伊否定了这个想法,并萌生了培植闫芳香的心思。 与闫芳香现在倾囊相助的义举比,珍娘觉得自己实在太小人行径了。 珍娘红了眼圈:“闫姑娘,你真是个好人。我正在想办法疏通关系,这些银钱我就不和你客气了。” 回去路上,闫芳香郁郁寡欢,闷闷不乐。 杨锱城忧心道:“芳香,这个贺掌柜,对你很重要吗?” 闫芳香点了点头:“我编的第一个络子,是她收的。因为她,我才知道我不是一个啥也不是的人。这次惹怒云娘子,也是因为我。而我却根本帮不上什么忙……”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就算闫芳香再理性,再知道自己力所不及,但人心都是肉长的,心里难免跟着难过。 杨锱城笑道:“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说不定贺掌柜还没到最坏的地步,别担心了。” 到了家,杨锱城笑吟吟的看着娘子,向驴脚力王叔方向努了努嘴。 闫芳香会意,相公是让她付脚力费,因为来回只拉了她们一家,脚力费相对贵些,得十文钱。 闫芳香拿出两个空荷包,虚无的抖了抖,尴尬的看着相公。 杨锱城瞬间明白,娘子太实诚了,把二人荷包里的钱全都给了珍娘,连脚力费都没留。 杨锱城无可奈何的把两个空荷包都接过去,宠溺的摸了摸娘子的小脑袋瓜:“等我把它们装满了还给你。” 杨锱城冲着院里喊道:“三伢子,三伢子!” 三伢子跑了出来,杨锱城言简意赅:“十文钱。” 三伢子吓得捂住了荷包。 杨锱城气定神闲:“鹰嘴崖,雏鹰。” 三伢子毫不犹豫的献出了他仅有的十文钱。 家有米粮,心里不慌。 现在家里有米有面有油,阿隼阿花阿北时不时猎回小猎物,闫芳香的底气终于足了些。 晚上做了满满一大盆米饭,凉拌一道曲麻菜、水荠菜肉碎汤。 闫芳香紧张的看着三兄弟,生怕狼系三兄弟不适合偏草系的饮食。 事实证明,她想多了,不是三兄弟天生挑食只吃肉,而是除了会做煮肉、烤肉,其他一概不会。 三兄弟的肚子堪比泔水桶,什么都能装,吃啥都叫一个嘎嘎香,野菜叶子都能风卷残云。 闫芳香终于见识到了三兄弟的真正饭量,杨锱城和杨铢城,每人堪比两个闫三柱;杨钧城,相当于两个半闫建勋。 伙食的问题解决了,闫芳香开始着手三兄弟的穿着问题。 杨锱城已经有了新衣裳,先着手给两个小叔子做。 天色昏暗,闫芳香仍在挑灯做衣裳。 杨锱城一会儿给油灯加油,一会儿给闫芳香倒水,一会儿问闫芳香自己帮量的阿弟的衣裳尺寸对不对等等,以种种借口和闫芳香搭话。 闫芳香羞红了脸:“相公,我明白你的意思,你是来催我睡觉的,我缝完这条袖子就睡,很快的,你先去躺下……” 杨锱城一怔神,踌躇说道:“芳香,我不是催你睡觉的意思,我是想问,明天三天回门,你准备回门礼了吗?” 从两人成亲、闫芳香没让闫建勋送亲开始,杨锱城就意识到,闫芳香对这个娘家是有心结的。 买东西的时候,没见闫芳香买任何关于回门的东西,杨锱城憋着一直没敢问,直到快睡觉了,杨锱城才鼓起勇气问出来。 闫芳香手一抖,针刺中了食指,渗出了血珠,杨锱城紧张的把手指嘬在嘴里,一脸愧疚,懊悔自己问错话,害娘子分神了。 闫芳香犹疑不定的看着杨锱城,良久才吐出一句:“我,可以不回吗?” 杨锱城轻抚娘子的肩头,声音带着几分萧索:“芳香,回与不回,我都尊重你的决定。其实,我还挺羡慕你的。如果我阿娘当年没死,不管她多软弱、过得多不好,最起码不会把我扔在山上等死。你阿娘再软弱、再偏心,却也平安护到你十五岁。” 杨锱城捧起闫芳香的小脸,吻去眼睫上晶莹的泪珠儿:“娘子,听我的,你可以怨,但千万别恨,降低对她们的期望,权当是为了放过自己。” 闫芳香扑在杨锱城怀里,嘤嘤的哭了起来,越哭越难过,仿佛要把积存两世的委屈全都哭出去似的。 抛开对阿弟的偏爱,阿娘还是爱她这个女儿的,最起码,爱她胜过爱她自己。 尽管很多事情因为她的软弱无能而差强人意,却不能因此否定她做的一切努力。 闫芳香之所以怨恨,极大一部分原因是前世过得太苦了,哪怕这一世没有重蹈覆辙,仍旧把前世的怨恨自动带入。 所以,才导致闫芳香,由原来的讨好型人格,转变成了现在的自我型人格,两个极端。 杨锱城不知道闫芳香上一世受的苦,或许在他眼中,张红英和闫建勋虽然太软弱、太气人、不靠谱,但还没有造成严重的后果,闫芳香的怨恨,应该有些过激了? 是自己两世的怨念太深了,或许杨锱城说的对,自己嫁人了,降低对他们的期望,也相当于放过自己。 (举手求饶:在这里,会有小伙伴会骂杨锱城是“圣父”,并不是的,他只是自小缺乏亲情,对亲情看得很重。同时不知道闫芳香上一世的痛苦经历,无法感同身受。也不想看到闫芳香为了亲情而纠结,而无法释怀。) 第47章 姐夫,救我 吃罢早饭,二伢子杨铢城从他卧房里拿出来一只箩筐,里面装着农家回门四样礼:两只公鸡、两包糖、两包花生、两坛子酒。 闫芳香瞬间明白,杨锱城让二伢子提前准备好了四样回门礼,怕她选择不回,这才瞒着没说。 闫芳香觉得好窝心,嫁给这样的丈夫,是自己两世修来的福气,还有什么可恨的? 夫妻俩没有雇驴车,而是骑着清风,悠哉悠哉的往柳河村方向走。 待到柳河村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了,在桥上,遇上了最不想见的人----闫芳芝。 今天,也是她三天回门的日子。 与闫芳香夫妻共乘一马不同,她坐着豪华的马车,带了丫鬟和小厮。 闫芳芝挑起车帘,看着闫芳香一目了然的回门礼,眼中闪过一抹鄙夷,嘴上假客气:“三丫,你与妹夫就是上天注定的好缘份。说起这事,还得感谢朱家逼婚掳走你、才让你坚定的选择妹夫、平了朱家。以后,好好过日子,别老想着过去不该有的缘份。” 闫芳香身子一僵,气得脸色铁青,这段对话,乍一听满满祝福与关切,细一琢磨,却是层层陷阱与挑拨,转着弯告诉杨锱城四层意思: 第一层,闫芳香为报复朱家才不得已选择嫁杨锱城,说白了,是利用,不是感情; 第二层,朱广文曾经掳走过闫芳香,虽然没有失身,但清誉却不那么清; 第三层,闫芳香老想着过去的缘份,自然不可能是朱广文,而是其他的男人,只要一细打探,就知道是王文武。 第四层,朱家的死,是杨锱城干的。 无论哪层意思,都够歹毒的。 杨锱城揽紧了闫芳香的杨柳细腰,似笑非笑的看着闫芳芝:“今天三天回门,李秀才和成亲那天一样,还是没来吗?” 闫芳芝瞬间破防,脸色无比难看,马车再豪华,随众再多,也掩盖不住她不受婆家、不受丈夫待见的事实,比任何事情都来得打脸。 闫芳芝外强中干的解释:“李郎他进京准备秋试,我晚几日再去。” 闫芳芝匆匆落下车帘,催促小厮快些进村回家。 闫芳香忐忑回头、抬脸,看着杨锱城的眼眸,无比真诚:“相公,你听我解释,我嫁你,不是因为……” 杨锱城微笑着打断她的话:“芳香,我没那么傻,不会相信她挑拨的话的。哪怕她说的是真的,你是利用我的,我也甘之若饴。” 杨锱城左右看了看,并无村人经过,突然俯身,蜻蜓点水般的吻了娘子嫩唇一下,一触即离,嘴里碎碎念:“香香,和你商量个事……” 没叫“芳香”,而是叫“香香”,闫芳香涌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根据她这几日的经验,杨锱城对她的称谓有三个,叫娘子和芳香是寻常聊天;叫“香香”,定是脑子里想着羞羞之事。 果然,杨锱城放在腰间的手揉了又揉,搓了又搓,就像是和面团、搓面条,小声嘀咕着:“香香七十七斤,实在太瘦了,应该养到一百二十七斤,这样枕着才不硌、摸着才舒服……” 闫芳香瞬间红了脸,娇嗔的在杨锱城腰眼儿上狠掐一把:“色痞子!敢再说这样的荤话,我、我就不理你了……” 杨锱城瞬间老实了,嘴巴却附在耳侧,咬了下小娘子耳垂,痴痴的笑,害得闫芳香更加无地自容了。 这么一插科打诨,成功转移了闫芳香的注意力。 闫芳香看不见之处,杨锱城的脸色无比阴霾。 这个闫芳芝,打着堂姐的身份,却唯恐天下不乱。 他是不愿与女人计较,不是计较不过女人。 闫芳芝若是再敢扯幺蛾子,他会让她自食恶果。 转过二房所在的村路,张红英站在自家门口,翘首以盼,见女儿回来了,手兴奋的挥动着。 闫芳香心里一闷,或许,自己回门,是对的。 进了家,闫建勋难得的拘紧起来,时不时偷看杨锱城,闫芳香这个姐姐,成功混成背景板了。 终于,杨锱城提议道:“建勋,陪我去山脚转转。” 闫建勋嘴巴乐得快咧到后耳根儿了,有这么个威风八面的姐夫让他狐假虎威,他求之不得呢。 闫建勋前面开路,杨锱城明明说的是去山脚,闫建勋却带他在村里兜圈子。 好一个山脚,可够“远”的。 闫建勋昂首阔步,一脸得瑟,逢人就介绍杨锱城,这是他二姐夫,亲二姐夫,赫赫有名的杨大伢子。 看到村人畏惧的表情,闫建勋得瑟得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 杨锱城看破不戳破,任由闫建勋拿他狐假虎威。 回门之前,杨锱城还在想,是什么样的小舅子,会把娘子气得连家都不愿意回,现在一看,就是个怂包、软蛋,外加幼稚鬼。 收拾他这种人,自己小手指头都不用抬,轻松得如同浮云。 前边路上来了三个拿弹弓的半大小子,见到闫建勋立马围过来。 为首的小子气恼道:“闫建勋!我家酱缸上的洞是不是你偷凿的?输不起就别赌打弹子!因为你,我家酱缸里进了绿豆蝇,都长蛆了!” 若在平时,闫建勋是打死不承认的。 可今天,他有二姐夫了,他有靠山了! 闫建勋胸脯一拔:“张三小,不怕告诉你,我就是故意凿的洞,故意让你家酱缸里长蛆,就想让你家舍不得丢一年的大酱、吃了又犯恶心,你能把我怎么着?” 张三小气得要动手,闫建勋如泥鳅般的缩到杨锱城身后,探出头来,气死人不偿命的做鬼脸:“有本事你来打我啊!看我二姐夫杨大伢子揍不揍得你们满地找牙!” 三个臭小子瞬间石化了,怔然的看着面前的杨锱城,与其他两个小子面面相觑。 杨锱城轻咳一声,横向移开三步,淡然开口:“就算我亲弟弟打架,我都不伸手掺合。” 闫建勋瞬间傻眼了,三个半大小子如狼似虎的冲过来,把闫建勋按在地上好一顿揍。 闫建勋时不时惨叫:“二姐夫救我!二姐夫救我……” 杨锱城掏了掏耳朵,抬头看天。 直到张三小捡起一块石头要下重手,杨锱城这才推开三人,如拎小鸡似的把闫建勋给拎了出来,眼色冷戾的看着三个臭小子:“打完了,气出了,这件事到此为止。” 三个小子没敢顶嘴,撒丫子就跑了。 再看闫建勋,鼻青脸肿,好不凄惨。 回家的路上,闫建勋不住的以袖口挡脸,生怕别人看到他脸上的伤。 来时有多威风,回时就有多狼狈。 闫建勋再也不敢跟村人叫嚣杨大伢子是他二姐夫了,也不肯陪杨锱城进山,这个二姐夫,关键时刻,是真不上啊。 第48章 得彻底从眼睛里拔出来才行 杨锱城自己去了山里,只半个时辰就拎回来一条麂子。 走到家门口的时候,发现一年轻男子自门口往院里看,眼睛盯着做饭的闫芳香,一瞬不瞬。 杨锱城上下打量着年轻人,心中了然,这个,应该就是闫芳芝说的那个曾经与娘子有“缘份”的人,青梅竹马王文武。 杨锱城在王文武身后站定,堵住王文武逃跑路径,淡然开口:“好看吗?” 王文武蓦然转身,发现是杨锱城,本能的想逃跑,却碍于杨锱城堵了去路。 王文武尴尬的压低声音:“我、我只是想借锅铲子,他们家既然用着,我就、我就先不借了。” 杨锱城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想找我娘子说话就直说,干嘛藏着掖着。” 杨锱城冲着院里喊道:“娘子,有人找你。” 王文武的脸成猪肝色了,这个男人,怎么和想象中的路数呢?他,不会回去把气都出在三丫头上? 闫芳香雀跃的跑出来,看见杨锱城身后背着的麂子,不吝啬的夸赞:“相公,你好厉害,这么一会儿就猎了条麂子……” 待看到被逼在一隅的王文武,表情瞬间不淡定了,横眉冷对王文武:“你来我家做什么?” 王文武咬了咬嘴唇,终于破釜沉舟的开口:“有人说他天天打你、虐待你,我、我来看看……” 这句话,好生耳熟。 上一世,闫芳香成亲后,王文武借帮她捎东西的借口去朱家找过她,当时也是这么开口问的,害得她被朱广文变本加厉的虐待。 闫芳香如炸了毛的猫,气得浑身哆嗦:“王文武,你胡说什么呢?我相公待我可好了,他是天下最最最最好的相公,你别听别人乱嚼舌根子!” 一句“天下最最最最好的相公”,成功取悦了杨锱城,将麂子放在脚下,双手交握,扳得卡卡作响,嘴里碎碎念:“不动手,好像真对不起大家嚼的舌根子!” 一道拳风扫过,王文武连忙缩头,结果,小腹挨了一脚,随即,被杨锱城骑在身上,拳头如雨点儿般砸了下来,王文武只有抱头躲闪的份。 闫芳香连忙劝阻:“相公,你千万别误会、别生气……” 杨锱城刹住拳风,回眸一笑:“娘子,我没误会,也不敢生你的气,我是在生他的气,他在偷看你……” 闫芳香弱弱的问:“相公,不过是多看了我一眼,要不、要不就算了?” 杨锱城狠补了两记乌眼青,这才起身,霸道而无赖的答:“娘子,是你跟我说过的,看进眼睛容易拔不出来,得彻底拔出来才行……” 闫芳香:“……” 用闫芳香曾经说过的话来堵她,也就杨锱城能做出这种损事儿来。 杨锱城居高临下的看着王文武:“诱拐私奔!举告老子!乱传闲话!压降聘金!你做的哪件事像个爷们?以后再敢做这些惹人非议的事儿,爷能弄死姓朱的,也能弄死你!什么东西!” 王文武吓得心神俱裂,完全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这个浑不吝什么事都知道! 而且,亲口承认了,姓朱的父子俩,不是朱氏所杀,而是他弄死的! 他,不会弄死自己全家? 王文武吓得屁滚尿流回到家中,当晚就发了高烧,五六天才好利落了,只要有人提起闫三丫的名字,吓得立马躲闪,连听都不敢听了。 闫芳香轻扯杨锱城的袖口,忐忑不安:“相公,姓朱的,不是朱氏杀的?” 关于朱家父子之死,官家传出来的消息是被朱氏所杀,虽然闫芳香怀疑过杨锱城,却从未正二八经的问过。 或许心底,闫芳香默认这个答案,但又怕被证实是这个答案,很是矛盾。 毕竟,她虽恨朱家父子,但若杨锱城亲手将他们剁成肉泥喂猪,她还是有点儿消化不良。 杨锱城噗嗤一声乐了:“娘子,我是个急性子,怎么可能有耐心把人剁成肉泥再喂猪?我发誓,做这些事的,真的是朱氏。我刚才是吓唬王文武的,这家伙,破裤子缠腿,太招人烦了。” 杨锱城心中默念,我真没撒谎,我只是把人弄死了,扔在了朱家门口。 剁成肉泥并喂猪的,真是朱氏,应该是平日里太恨朱家父子了;把凶手扣在朱氏头上的,是看见朱氏身上特殊的伤后急于结案的县衙,同时朱氏也生了死志,并未喊冤。 一切,真的是凑巧中的凑巧,他,不至于为了一对死朱费那么大的操持。 杨锱城把麂子抬进院里,用刀开始扒皮卸肉。 张红英小脸冷落的拿出一个木盆子用来接血,一拧身又回屋去了。 杨锱城看向闫芳香,无声的询问。 闫芳香会意,低声解释:“建勋回家告状了,我娘心疼她宝贝儿子挨揍,又不敢责怪你,只能摆脸子生闷气。我倒觉得打得好,这小子,天生就是欠揍,活该!” 兴许是嫁人了,兴许是想开了,现在的闫芳香,再看阿弟,并不那么觉得十恶不赦了,也不会被气得歇斯底里了,见闫建勋吃鳖,反而有种兴灾乐祸的兴奋。 收拾完麂子肉,闫芳香给三房拿了一块儿。 闫芳草神神叨叨的把闫芳香拉到屋里,满眼崇拜:“芳香姐,姓朱的,真是被我姐夫给弄死的?他实在太厉害了!” 肯定是杨锱城吓唬王文武的话被闫芳草听见了,这还了得。 闫芳香忙捂住了闫芳香的嘴,怨怪道:“芳草,你可别乱说,你姐夫刚才是吓唬王文武呢,杀人哪有那么容易?你当差爷都是吃闲饭的?” 闫芳草咂巴咂巴嘴:“我还是觉着就是我姐夫干的,男人,就得像姐夫似的,说打就唠,心狠手辣,谁都不敢欺负……” 闫芳香放下鹿肉走了,觉得前有闫建勋,后有闫芳草,一个个的都被杨锱城给整魔怔了。 第49章 狐假虎威的小舅子 一家四口围坐下来吃饭。 张红英脸冷落落的,仍没从儿子被打的难过里走出来。 闫建勋倒是长了个吃心眼儿,完全忘了被打时的丢脸,抱着一块鹿骨头就开啃,嘬嘬作响。 杨锱城转了转眼珠,对闫建勋冷嘲热讽道:“打弹子都能输?笨死你得了,出去千万别说是我杨大伢子的小舅子,我丢不起那人。” 闫建勋忧怨的瞪了杨锱城一眼:“当你小舅子有啥好的,打架都不帮忙!以后再说杨大伢子是我姐夫,非让人家笑掉大牙不可。” 闫建勋嘴角一扬,突然一甩手,一根筷子脱手而出,飞向屋中央的柱子,贯穿木柱,自另一面透出。 闫建勋惊魂未定的跑过去,发现筷子的另一头儿,残留着一只苍蝇的尸体。 闫建勋看得瞠目结舌,看杨锱城的眼神,如看妖孽。 杨锱城眼色轻眯:“我,是你什么人?” 闫建勋立马狗腿起来:“姐夫,你是我亲姐夫,我永远的姐夫,就算我姐背叛了你,我这个小舅子都不背叛你……” 杨锱城听得眉毛倒竖,闫建勋立马意识到口误,赶紧纠正:“姐夫,你能不能教我打弹子,不用你这么厉害,能赢过张三小就行……” 杨锱城故做一脸为难:“跟我练,就得练满半个月,每天一个时辰,做不到就得罚站、打戒尺,风雨无阻,你吃不了那个苦的,岳母也不会同意。其实,输给张三小也没啥,惹不起咱还躲不起嘛……” 闫建勋立马被激起了雄心壮志:“哪个要躲他!我一定要赢回来!不就罚站和打戒尺吗?这算什么苦?不就半个月、每天一个时辰吗?我天天打弹子都不止一个时辰……” 闫建勋立马看向张红英:“娘,你同意了!姐夫这么厉害,我只要学会一指甲盖那么多就能横行乡里了……” 张红英有些犹豫:“建勋,打弹子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别学了……” 杨锱城接茬儿:“对,别学了!丢脸就丢脸呗,又不是没丢过……” 闫建勋更急了,摇晃着张红英的胳膊:“娘,我要学,一定能学得会!你不同意,二姐夫就不教我,你快同意啊!快同意,娘----” 张红英什么时候扭得过儿子,只好点头答应了。 杨锱城笑吟吟的抬起手掌,闫建勋会意,二人来了个三击掌,以示盟约。 吃完饭,杨锱城带着闫建勋来到院中,打了个呼哨,阿隼飞来。 杨锱城指着阿隼:“建勋,用弹弓打阿隼,两弹中间间隔不超过三息,打中三次后可歇息,打不中一直打,直到打满一个时辰。间息每超过三息一次,延长一刻钟。” 闫建勋:“……” 闫建勋立马翻脸了:“你诓我,这哪能做得到?做不到岂不是一直打,你想累死我?我不跟你玩了……” 杨锱城阴仄仄道:“你确定你不练?” 闫建勋懒散娇惯惯了,完全不在乎的摇头,铁了心我不练,你奈我何的架势。 杨锱城皮笑肉不笑:“那就罚站。” 闫建勋无所谓:“罚站就罚站,总比打弹子强。” 闫建勋走到房山一侧,靠着山墙站着。 杨锱城随后扑到,直接拎了闫建勋的后脖领子,借力蹬房山、攀屋檐,再借臂力上了房顶,将闫建勋放在了烟囱上。 烟囱冒着烟,呛得闫建勋风雨飘摇、摇摇欲坠。 想从窄烟囱上下来,杨锱城的手里已经多了一根胳膊粗的棍子,笑吟吟的看着他:“敢下来,我就给你打戒尺。” 闫建勋终于明白,所谓的罚站,是站在立锥之地; 所谓的戒尺,是杀威棍一样粗的木棍子。 杨锱城,根本就是故意给他下套,变着法的折磨他! 闫建勋身子不敢乱动,尽量平衡,嘴里带着口腔喊道:“娘,救我!二姐,救我!再不出来,老闫家就要绝后了!” 母女俩被喊出来了,张红英当场就吓哭了,心疼得肝疼肉疼,要去三房借梯子救人。 杨锱城脸色一肃:“岳母,我与建勋三击掌立过誓,你想让他违背誓言天打五雷劈吗?” 张红英吓得不敢去借梯子了,抓着闫芳香的胳膊嘤嘤的哭,逼着闫芳香向杨锱城求情。 闫芳香果断摇头:“娘,我不敢求情,相公他生起气来我也怕……唉……” 闫芳香心中默念,对不住啊相公,一物降一物,谁让阿娘怕你呢,你就多背几口黑锅,反正你身子壮,背得住。 阿娘和阿姐都不好使了,闫建勋只好退而求其次:“二姐夫,我听话,我练打弹子,我不罚站、不罚打……” 本来黑锅底脸的杨锱城,立成赞赏点头:“早这么说不就好了。” 杨锱城手脚灵活的从房上翻身下来,在地上向小舅子招手:“下来,我接着你。” 闫建勋一翻白眼儿,就杨锱城那腹黑的样子,能接他才怪,信他话的才是傻子。 闫建勋小心翼翼爬到房檐檐边,双手搭着,双脚尽量够着地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着陆了。 刚站定,阿隼已经从空中滑翔过来,吓得闫建勋赶紧拿弹弓弹丸开打,半息都不敢歇着。 打满一个时辰,闫建勋的弹子连阿隼的毛都没粘着,不仅没提前结束,因为中间两次歇的超过三息,反而加了两刻钟。 终于完成了,闫建勋累成狗样,趴在地上直踹气,忿然不平:“姐夫,我、我练完了,你、你不能再罚我了。你这么做根本就是故意针对我,阿隼在天上飞,那么小的一点儿,能打着的得是千里眼,没人能做到……” 杨锱城一脸不屑,指着路口的一株大树:“麻雀比老鹰远、比老鹰小!看着!” 杨锱城拿起弹弓,先打出一颗弹丸子,砸在树干上,惊起三只麻雀。 杨锱城一弓三弹丸同时射出,三只麻雀应声而落。 阿隼飞过去,将三只死雀叼回来,三弹弹无虚发,俱是咽喉索命。 闫建勋紧张的看着死麻雀,仿佛看见了自己抗命的下场,眼睛一翻,不知道真晕还是假晕了。 第50章 这个主家怪好哩 杨锱城与闫芳香一起回家了。 闫芳香忧心的问:“相公,你真要训建勋半个月啊?他一个废材能练成吗?他会不会无赖离家出走?练成了欺负别人怎么办?像今天一样练下去,阿隼会不会累坏了、受伤了……” 杨锱城被闫芳香的话给逗笑了:“芳香,你关心阿隼竟然比关心建勋多,不知道建勋听了会不会哭……” 闫芳香不以为然:“建勋是动手打弹子的,顶大天累了手腕,可阿隼不一样,万一真被打着了,那可是要命的,你这个当主子的,还真是舍得出来……” 杨锱城沉吟道:“开始,我只是想逗弄建勋,把他累成狗样,就没时间四处撩闲惹祸了。经过试练发现,他的眼力和你一样好,说不定真是可造之才。” 闫芳香更加紧张了:“那就更不能练了,万一他成为村霸、为祸乡里怎么办?” 杨锱城尴尬的挠了挠头:“那个,娘子,我、我好像就是你嘴里所说的村霸,我、我只是性子霸道了些,还算不上为祸乡里……” 闫芳香:“……” 好有道理的样子,该怎么把话圆回来? 闫芳香讪讪然:“相公,我、我是怕、怕建勋真练成了,阿隼小命不保……” 杨锱城嘴角上扬:“没事。从明天开始,我让老方代替阿隼……” 闫芳香:“……” 闫芳香心中默念,不知道“阿隼(su )”损不损,反正相公是真的损。 第二天天不亮,杨锱城就带着杨铢城去主家驯马了。 家里只剩下闫芳香和三伢子叔嫂二人,闫芳香简单的做了个饭,便继续给两个小叔子做衣裳。 黄昏时分,两兄弟回来了,还赶回来一辆旧驴车。 闫芳香围着驴车走了两圈,不可思议:“相公,这是咱家买的车吗?这得不少钱!” 刚问完,闫芳香就发现气氛不大大对劲儿,尤其是二伢子杨铢城,小脸沉得跟汪了一潭水一样。 闫芳香低声问杨锱城:“相公,野马没驯好啊?挨主家骂了?” 杨锱城撇了撇嘴,不以为然,从怀里掏出一只荷包,放在闫芳香手里。 走时空空如也的荷包,已经装鼓了,五两银子,五个银锞子。 小财迷闫芳香立马上线,眼睛笑成了月牙。 杨锱城幽幽叹了口气:“挣了赏钱,二伢子非要一匹马当坐骑。咱也不是啥大富人家,要啥大马啊,死拉贵的,得十两银子一匹……驴子多好,能当坐骑、还能拉车……” 挣五两,要花十两,这个二伢子啥时候变得这么虚荣了? 闫芳香失望的看着杨铢城,因自己是刚过门的新嫂子,不好意思开口训斥。 杨铢城已经十七岁、算是成年人了,立马读懂了闫芳香眼里的失望,登时炸毛了:“大哥,啥叫我非要大马啊?明明是你成亲的时候答应过我的!你这是卸磨杀驴!” 杨锱城揶揄的指着黑毛驴:“我没卸磨杀驴,驴子不是给你买回来了?纯种的江北青驴,牙口好,耐力强,还不多事。” 杨铢城气得干瞪眼:“你才多事!有本事你让驴子像马一样叫唤,我就信了你的鬼话!” 杨铢城一甩袖子走了,还不忘对三伢子挑拔离间:“三伢子,你的鹰嘴崖怕是也要泡汤了……” 三伢子立马紧张起来。 杨锱城给了三伢子一个放心的眼神儿:“三伢子,大哥肯定说话算数。你那天对我说的原话是不是‘我和阿隼配合得不好,我想上鹰嘴崖抓只小鹰来驯’?你的目的,是驯鹰,对不对?” 三伢子笃定点头。 杨锱城一拍大腿:“这就对了,你的目的既然是驯鹰,我帮你抓回一只小鹰驯就行了,不用你亲自去鹰嘴崖……” 三伢子:“……” 自己的重点是抓小鹰驯吗?自己的重点是去鹰嘴崖!去鹰嘴崖! 大哥,果然还是那个大哥,上次的随口答应,只是一种错觉。 杨锱城洋洋自得,发现闫芳香正一脸错愕的看着他,心中隐隐涌起一股不祥之感。 闫芳香狐疑开口:“相公,你不是说赏银五两银子吗?赏银都给我了,你怎么有钱买驴车?” 杨锱城瞬间石化,喃喃解释:“芳香,主家让我帮驯马,一次哪够,以后还让帮照看,听说咱家要买驴,就把家里淘汰下来的驴车给咱了……还有……” 杨锱城从驴车上拿下来一匹玫红色的细棉布和两包点心:“这也是主家一并给的,顶以后照看的赏钱,你得空了给自己也做件衣裳,别只想着我们哥仨。” 闫芳香懵逼的眨眼:“这个主家怪好哩……只是,相公,这些赏钱加一起,都能买匹温顺的新马了,主家为啥非要找你驯马、花驯马的冤枉钱呢?” 杨锱城:“……” 芳香看着傻乎乎的可爱,心里竟然精明着呢! 杨锱城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讪然一笑:“芳香,同样是马,不会一样的价钱,有普通的十两银子的马,也有千两银子的汗血宝马……主家的马兴许值钱……” “既然主家有钱买好马,肯定是个大富人家,那以前为什么会用破驴车呢?” 杨锱城觉得较真起来的芳香实在让他头疼,目光闪烁:“芳香,兴许主家发了横财一夜暴富,主家的事儿,咱不好打听……” 闫芳香终于不再怀疑了,欣喜的把玫红色布匹往身上比划着,嘴里碎碎念:“这个主家怪好哩,咱家缺啥给啥……” 第51章 二哥穿开裆裤了 杨锱城没有兑现对两个弟弟的承诺,吃饭的氛围都怪怪的。 闫芳香这个做嫂子的不得坐视不理,得想办法缓和气氛。 吃完晚饭,闫芳香把做好的衣裳发给了二伢子和三伢子,让两兄弟试穿一下。 表面看着还挺合适的,就是两兄弟冷不丁穿新衣裳,不敢迈大步,不敢高抬手,走起路来像狐狸进村偷鸡,鬼鬼祟祟的。 闫芳香忍俊不禁:“你们两个别太拘紧了,像穿旧衣一样随意动弹,这样我才能看出来哪里不合适,及时改一改……” 三伢子狐疑道:“大嫂,真的可以像平常一样动弹?” 闫芳香笃定点头:“对啊!是人在穿衣裳,又不是衣裳在穿人,你们平时怎么动弹就怎么动弹,只有知道哪里不合适了才能改啊……” 三伢子走到院中,起了个手势:“二哥,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今天你走得早,咱俩还没过招呢,来!” 二伢子轻蔑一笑:“小嘎伢子口气不小,今天十招内拿下你!” 好家伙,两兄弟你来我往的过起招来了。 第十招,二伢子加了狠劲,一飞冲天,双手成爪,直取三伢子咽喉。 三伢子一个缩头,双腿下压,手掌上撑,直取二伢子下身。 二伢子一个侧翻落地,回首掏三伢子后背,明明已经摸到三伢子的衣裳了,胜利近在眼前,只听“刺啦”一声,二伢子呆若木鸡…… 三伢子转回身,拍着巴掌乐:“二哥穿开裆裤了,羞羞羞,我赢了,我赢了……” 杨锱城赶紧捂住了闫芳香的眼睛,怒叱二弟:“丢人现眼,还不快滚回屋去……” 尽管里面还穿着亵裤,杨铢城还是一手护前,一手护后,跑回屋去了。 再出来时,头低得快磕地了。 闫芳香狐疑道:“裤子呢,我帮你缝上。” 杨铢城狼狈不堪:“我、我自己缝,不麻烦大嫂……” 闫芳香小脸一肃:“你那屋没针没线的,你拿什么缝?用手指头?长嫂如母,一家人瞎客气什么?!” “这事都怪我,做衣裳时只想着合身好看,忘了你们哥仨还要练功,我回去改肥一些,顺便在膝盖、胳膊肘上加缝粗麻布,这样就能结实些。” 扭不过闫芳香,二伢子和三伢子只好都回屋,把衣裳换下来交给大嫂改装。 闫芳香回屋改衣裳去了。 杨锱城不满的看着两个弟弟,嘴里碎碎念:“衣裳做得不大不小刚刚好,是人的问题!尤其是二伢子,长得太壮实了!再敢撑坏了衣裳,退出鹰嘴崖。” 二伢子瞬间傻眼了,努力吸着肚子,收着胸肌,尽量让自己黑铁塔一样的身材看着“娇小”一些,委屈巴巴:“大哥,我、我以后减肥,饭量减三成,保证再也撑不坏衣裳……” 三伢子在旁边兴灾乐祸的偷笑。 杨锱城凛冽的看过来:“还有你,躲招就躲招呗,干嘛膝盖跪地上,把裤子都弄脏了,以后自己的衣裳自己洗……” 杨锱城颇有威严的回屋了。 二伢子与三伢子两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反应了半天才意识到,明明是两兄弟在生大哥的气,怎么到最后,成了他们俩人的不是了? 大哥果然是大哥,把不是当理说惯了,腹黑得很。 闫芳香端了早饭上桌,听见后院传来笃笃的砍伐之声。 杨家的院落很简单,前后有院,两院以房子中间的门洞为间隔,既可上锁独立分开,又可开锁相通。 门洞北侧左面是伙房,中央是长条桌子,既可宴客,又可吃饭。 北侧右面角落是地窖门,下面是青石垒的地窖,用来存储粮食等物。 门洞两侧各并列两个房间,二伢子和三伢子两兄弟各踞左边各一间;杨锱城踞右侧朝阳一间,阴面一间做杂物房。 后院比寻常的农家院落要小一些,三辆马车宽、十几辆马车长的长方形。 一角是青石砌的大马棚,两面皆有门,既可通院外,也可通院里。 旁边是茅房。 另一角,则种着怀抱粗的老杨树。 此时的杨锱城,正命令二弟砍树。 见闫芳香过来了,杨锱城解释道:“你晚上觉轻,风一吹杨树叶子就吓得一激灵,我就寻思着把它砍了,你既能睡个安稳觉,后院也能种几垄秋菜。” 寻常农家有句话,前不栽桑后不栽柳,院中不栽鬼拍手。 桑树,音同“丧”,院前种桑,意为出门就见丧,寓意不好; 柳树,音同“流、留”,有源远流长、给子孙留福之意,所以,人死后,子嗣多用柳树榻打灵幡,坟旁也会种柳树,活人家里自然就不种了; 杨树,就相对简单得多,杨树叶子圆形茂密,风一吹哗啦作响,像拍手一样,夜里听着有些吓人,所以又名“鬼拍手”。 闫芳香没嫁过来,杨家百无禁忌、鬼神不惧;闫芳香一嫁进来,该有的忌讳也该重视起来了。 闫芳香没想到自己睡觉不沉稳的小事都被相公发现了,心里别提多熨贴了,脸上徜徉着幸福:“吃完饭再砍,不急。” 第52章 修不直,就直接砍了 一家四口坐下来刚要吃饭,一人翻着墙头就进院了。 是老方。 老方进院就大吼大叫:“老大,你可饶了我,你让我管的那哪是你小舅子,分明是我孙子!天天跟我玩捉迷藏躲训练,幼稚死了!我假装离开再潜回去,他竟然藏在灶膛里!” 说起这事,老方别提多窝火了,闫家两天没开火做饭,他还以为闫家穷的没粮食吃,他不好意思吃独食,把自己带的肉包子、馒头等分给了张红英。 现在看来,张红英不生火做饭,不是穷得没粮食,而是怕暴露她儿子的行踪! 自己分给她的那些吃食,十有八九也进了闫建勋的肚子! 他娘的,自己一片好心喂了狗! 老方气得不轻。 杨锱城却神情自若,慢条斯礼:“老方,听昊子说你有意把你爹娘从合州搬到近京来?户籍不大方便弄?” 老方的眼睛立马闪闪亮,一脸谄媚:“老大,你小舅子绝对是个可造之才,要不然哪能躲过我两天一夜才找到?我绝对能教满半个月,缺的这两天也补回来,您就擎好……我爹娘和弟弟全家的户籍,您就……” 杨锱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临安县柳河村也算是近京,骑马半天就到,就在这儿安家。” 老方的眼里的亮光瞬间幻灭了,老大,这是要把他小舅子拴在他裤腰带上的节奏吗?每天教一个时辰不算,还要在一个村里安家? 老大果然是老大,不见兔子不撒鹰,不占便宜不上道。 看出老方忧郁的气息,闫芳香插嘴劝解杨锱城:“相公,我阿弟被我娘娇惯成什么样儿我心里清楚着呢,不好管理,别太为难方叔了。” 杨锱城仍旧笑吟吟的看着老方:“你,可以回家陪你爹娘住。” 老方惊喜得险些没跳起来:“真的?老话说的好,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艮赳赳。老大,我保证把你小舅子当成亲儿子一样严格训练,不驯成神射手,绝不离开柳河村!” 杨锱城将老方拿起的馒头抢了回来,眼色轻眯:“老方,你占便宜没完了是不是?一会认我小舅子当孙子,一会儿当我小舅子儿子,你是想当我的谁?” 老方瞬间石化,自己不过是口头禅说惯了,没想到把老大拐进来了,自己占便宜成了老大的爷爷,以及,岳父。 老方尴尬的站起身来:“老大,我、我立马回去准备东西,明白开始正式训练我舅老爷。” 老方又窜墙走了,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杨锱城忍俊不禁,回头吃早饭,发现闫芳香脸色有些难看。 杨锱城立马拉起娘子的手:“芳香,你咋了?脸色这么难看?” 闫芳香眼圈泛了红:“相公,本来是我想逃离娘家,没想到反而让你跟着操心娘家的事……你完全可以不管他们的,这是何苦呢?” 杨锱城表情有些萧索:“芳香,事情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嫁人,你只能逃离本家,却无法跳开三族、九族之外。就比如前些天殷大学士犯的科举舞弊案,只是小妾贪财泄了考题,最后却牵连了三族人。你嫁给我,不是你一个人嫁给我,整个闫家、整个张家都将是我的责任……” 闫芳香听得心口发凉,自己的想法,与杨锱城的想法比起来,简直太儿戏了。 闫芳香的心更加揪紧了:“相公,如果、如果他们真的犯下滔天罪行怎么办?” 杨锱城语气云淡风轻:“芳香,我只是告诉你其中的利害关系,你别紧张。滔天灭族的大罪,哪是你阿弟那种平头老百姓想犯就犯的?他只有小偷小摸和小赌博的恶习,不算什么大恶,老方的鬼主意多,住在柳河村,肯定能把你阿弟这棵歪脖树给修直了。” 当然,如果实在修不直,也可以直接砍了。 闫芳香狐疑道:“老方,能行吗?” 杨锱城成竹在胸:“行。老方看着随和,手段可辣着呢,昨天吃亏是因为他没见到你阿弟就让他躲了,这回见了面,老方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阿弟乖乖听话。你阿弟这只小泥鳅,就等着下油锅被烹。” 闫芳香懵逼的眨眼:“建勋,能行吗?” 好家伙,老方手段这么厉害,闫芳香转而担心闫建勋吃不消了。 杨锱城给了闫芳香一个笃定的眼神:“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艮赳赳……” 第53章 我也成东家了? 闫芳香正在屋里做衣裳,门外又来了个不速之客-----珍娘。 珍娘的样子看起来既憔悴又疲惫。 闫芳香把珍娘让进来,倒了碗水,把桌上的糕点往她身前推了推:“珍娘,是不是贺掌柜的事儿还没有眉目?还需要银子打点吗?我相公又得了些赏钱回来,可以再给你拿去……” 珍娘怪异的看着闫芳香,终于叹了口气:“你这个傻妮子,我要是个坏的,你得多伤心?” 珍娘从怀里掏出荷包,倒出一堆银钱来:“我找的门路行不通,银钱根本没用上。好在兰姐大命大,被人直接赎出来了。只是身子在牢里破损得厉害,在我家休养呢。” 闫芳香高兴的一拍桌子:“赎出来了?太好了!我就说老天爷总有一天会睁眼睛的,贺掌柜这样的好人就该有好报。” 珍娘苦涩的扯了扯嘴角,老天爷真睁开眼了吗?也未必。 贺兰伊的大恩人名叫吕方,二十六七岁年纪,身材魁梧,脸上有疤,一副冷面孔,偏生一副情种,言之凿凿,说他是贺兰伊的仰慕者,可以出手相救贺兰伊,不过,贺兰伊以后得乖乖听他的话。 “乖乖听话”,怕是床第间的“乖乖听话”? 毕竟,现在的贺兰伊,除了一身好看的皮囊,也没什么能让男人可贪图的了。 贺兰伊的未来,比流放好不到哪儿去。 不幸之中的万幸,男人并没有直接开口求欢,而是先把贺兰伊送到了珍娘家养伤,放下金疮药,然后,就回他说的客栈去不见人影儿了。 珍娘郑重的看着闫芳香:“闫姑娘,贺掌柜让我把钱还给你,顺便问你,她想东山再起,你愿不愿帮她?” 闫芳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珍娘,我自然愿意帮贺掌柜,可我、可我连一天学徒都没做过,能行吗?” 珍娘笃定点头:“刺绣不行,咱就挑咱能行的。不怕你笑话,我回去仿了你头上的芍药花。缠花之美,在骨不在皮,我筋骨没你拧得好,整朵花都不鲜活。以后,你拧筋骨,我缠绣线,贺掌柜找买家,咱一文钱一文钱的攒本钱,总有一天能开上属于咱自己的绣庄。” 闫芳香把银子又推了回来:“用这些银子买材料。” 珍娘把钱又推了回来:“我和贺掌柜商量好了,仿生花技艺是你的,她负责联系买家,我负责出五两银子本钱。以后,不管做多大,都是咱们三个东家、三三分账,如何?” 闫芳香眼睛瞬间被点亮了,嘴角咧到了后耳根儿,傻笑着问:“珍娘,你是说,你是说,我也成东家了?” 珍娘被闫芳香的傻模样给逗笑了。 这个刚刚十五岁的小娘子,时而沧桑看尽世态炎凉,时而娇憨的像个刚出世的孩子。 一个只有五两本钱、没铺面、没伙计,近乎于喝西北风的“东家”之一,就能让她如此满足,如此高兴。 这要是真开成了锦绣坊一样的大铺子,不得天天龇着大牙傻乐啊? 傻丫头,咋能这么可爱呢。 和闫芳香这么一交流,珍娘本来就阴霾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几天都没有的胃口瞬间回来了,拿起盘子里的一块儿桂花糕吃了起来。 吃第一口就被惊到了:“芳香,你家真阔气啊,竟然吃稻香居的桂花糕!一包要半两银子呢!你家一买还买两样!” 闫芳香杏子眼瞪得溜圆,小嘴微张,满脸错愕:“这、这糕点这么贵吗?是我相公帮主家驯马赏下来的。我和我两个小叔子都不怎么爱吃,这才……” 闫芳香闭口不说了,再说下去,怕珍娘会认为她矫情或显摆,事实上,她是真的不喜欢这两种糕点味道,怎么说呢,觉得糊嗓子,不如馅饼来得好吃。 时候不早了,闫芳香让三伢子赶驴车送珍娘回去。 回来时,三伢子拿回了不少铜线、绣线和钗骨,说是珍娘让给捎回来的,让闫芳香只拧五支芍药花筋骨,再研制芍药花以外的缠花,只做样货和筋骨,其他的交给珍娘和贺掌柜。 夜深人静。 杨锱城将手里的纸条烧了,幽幽叹了口气,来信了,他,又要走了,时日还不短。 看了看天色,娘子并没有回屋来,这个傻丫头,不会还在做什么仿生花? 听她吃饭时候 碎碎念,一只好像只挣三四十文钱,小手拧铜线拧得发红,他心疼得不得了,有心不让她做了,看到她小脸上洋溢的笑容,又不忍心阻断她。 杨锱城披了衣裳出了屋。 门洞里一灯如豆,小丫头专注的做着手里的活计,胳膊上落了蚊子都浑然无觉。 杨锱城将衣裳脱下来,披在闫芳香身上,蚊子一惊飞起,杨锱城挥手横扫,蚊子立马毙命。 摊开手掌心,一小撮血迹。 这吸的,可是娘子的血啊。 杨锱城一脸哀怨:“芳香,你干嘛在门洞里做,又阴凉又有蚊子。” 闫芳香挠了挠胳膊,发现被咬出好几个蚊子包,呢喃道:“我明天想去看看望贺掌柜,寻思着能多做几种花色就多做几种,贺掌柜看了心里也会欢喜些。估计得做到半夜,我怕会影响你睡觉,便在门洞里做了。” 杨锱城重重叹了口气:“芳香,你不在卧房里才会影响我睡觉呢,回房。” 见闫芳香有些犹豫,杨锱城打横将娘子抱起,直接抱回卧房了。 第54章 三伢子的志向 明明说好回房会让闫芳香继续做缠花,结果杨锱城直接把闫芳香抱回了床榻。 杨锱城眼色里带着浓浓的不舍:“娘子,主家的野马逃跑了,我得带二伢子帮主家出门寻马,没什么危险,就是挺费时间,短则半月,多则一月,家里有什么事儿就找老方。” “走这么长时间?”这个消息打了闫芳香一个猝不及防,明明吃晚饭的时候还没提这件事儿呢。 闫芳香知道无法改变,下了床榻,从床下掏出装钱的大罐子,一咬牙把五个银锞子全都拿出来,装在了杨锱城的荷包里:“相公,穷家富路,出门在外,你多带些银子……” 杨锱城倒扣了荷包,把里面的钱全都倒回坛子里,抖了抖空荷包,俏皮的一眨右眼:“娘子,等着我,我会把荷包装得满满的给你。” 相公要出门,闫芳香没心思再缠花了,把包袱皮儿铺在桌子上,嘴里碎碎念:“出远门,衣裳得带一套,鞋子得备一双,水囊得带着;金疮药、防蛇药、防蚊草得备着,对了,还要准备吃的……” 杨锱城拦下了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的小娘子:“芳香,所有的东西我都不带,主家自会有准备,只要我人去就行。” 芳香溢出一股浓浓的不舍,扁着嘴道:“真的就没有想带的东西?” 杨锱城咬了咬下唇,沉吟道:“如果想带,我只想带一样……” 闫芳香正认真的听杨锱城的答案呢,结果被男人打横抱起,坐在了包袱皮上面,大脑袋倚在娘子的颈窝里,牙齿轻咬耳垂,舔得濡湿,嗓音低沉:“我舍不得娘子……” 闫芳香脸色殷红,双臂抬起,勾住相公的脖子,反过来吻住了男人的唇腹,羞羞而弱弱的回应:“我也舍不得相公……” 杨锱城再也忍受不住,打横把小娘子抱到榻上,回首一个掌风,烛火瞬间熄灭,幔账轻垂,被一榻的春光反复冲击着,如同海浪拍打海岸,层层叠叠,无止无休。 第二日闫芳香醒来时,杨锱城已经走了,心里有种空落落的难过。 恍了会儿神,闫芳香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把缠花做好,等家里有了钱,就不让相公这么奔波的挣赏钱,什么主家,什么野马,统统滚到一边去! 闫芳香斗志昂扬,把昨夜缠了一半的蔷薇缠花缠完了。 查看成果,五支芍药花筋骨,一朵蔷薇花成花和四支筋骨,一朵桃花成花和四支筋骨。 闫芳香去伙房做饭,准备吃完饭就去县城看望贺掌柜。 结果发现,伙房里放了两个大箩筐、两只木盆。 一只大箩筐里放着满满的大块的野猪肉,旁边大盘里放着收拾好的猪下水; 一只大箩筐里,绑着五只活兔子、五只活水鸭子、五只活野鸡。 木盆里呢,则是一大盆子水鸭蛋。 闫芳香啼笑皆非,相公这是怕远门饿着自己怎的,还给她留下了“储备肉”和“储备蛋”。 准备死的也就算了,还准备了活的,这是怕死肉放坏了,养着活肉,随吃随杀? 不用问,为了给自己储备这些东西,杨锱城肯定一夜没合眼就走了。 闫芳香神情悻悻,感觉相公前脚刚走,她后脚就开始想了。 闫芳香烧火做饭,锅下面放水,扔里两大块连皮带肉的五花肉;蒸屉上面放了馒头和鸭蛋羹,主食和菜一锅出。 锅里冒出肉香和蛋羹香气的时候,三伢子、阿北、阿花都围过来了。 一人、两猫俱都无精打彩的。 三伢子迷迷登登的坐在桌旁,嘴里碎碎念:“大哥可算走了,要不然家里但凡喘气的都得被他折腾死。我捡了一宿水鸭蛋,现在看见路边的狗屎苔都能当成鸭蛋捡起来……我一反对,大哥就拿鹰嘴崖说事……” 闫芳香十二分不解:“三伢子,你为啥非要上鹰嘴崖啊,上面光秃秃的啥也没有,你大哥不是答应帮你抓小鹰来驯吗?” “啥?”三伢子眼睛瞪得比牛眼珠子还要大,嗓子声音都变了:“大嫂,我大哥带你去过鹰嘴崖了?” 闫芳香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成亲那天,你大哥带我去鹰嘴崖山腰呆了一会儿,我往崖顶看了下,光秃秃的看不清,好像有老鹰落在上面,人站在上面,应该挺危险的,你还是别去了……” 三伢子壮志凌云,小胸脯拔得老高:“去鹰嘴崖,是我一辈子的志向。十二岁去不了,那就十五岁、二十岁,我就不信大哥一辈子不让我上鹰嘴崖!” 闫芳香不明所以的摇头,若说崖底埋着狼母,还算有特殊的意义,那崖顶除了老鹰窠便是老鹰蛋,有啥可看的? 她真想敲开三伢子的脑壳看看清楚,里面装的到底是水,还是草。 第55章 三个东家的兰桂芳 吃完早饭,三伢子套上驴车,带了一大块猪肉、半盆水鸭蛋,送闫芳香去看望贺掌柜。 上次去珍娘家是从后院直接进的后宅,这次是从正门、也就是包子铺的前门进院的,与珍娘的公婆、相公和孩子全都打了个照面。 见过珍娘的家人之后,闫芳香这才明白,珍娘为何活得相较其他女人要随性一些。 她的公婆、相公和孩子,性子都很随和,对珍娘很好,家里很多事情珍娘就可以做主,所以才有了珍娘最初筹钱解救贺掌柜、贺掌柜出狱后来养伤的事情。 珍娘的婆婆听说闫芳香是来看贺掌柜的,直接带到了后院,主动带走五岁的准哥儿,留下三个女人唠嗑。 此时的贺兰伊,精神恢复了不少,靠着坐在床上,脸上、胳膊上还残留着淤肿。 看得闫芳香跟着心疼,低声骂道:“这帮天杀的,都判流放了,咋还下这么重的手?” 贺兰伊语气不胜凄苦:“芳香,你看到的,不过是高山一角罢了。他们岂止打我,临流放前一晚,当值的姓刘的狱卒,把我给……” 如果没有反抗,她也不会一身的伤,腿险些被打折了。 珍娘开口想制止:“贺掌柜……” 贺兰伊苦涩一笑:“珍娘,既然咱们仨想合伙做生意,就得以诚以待,无所欺瞒。” 贺兰伊看向闫芳香,郁结于心:“不仅如此,我还是李华生的姘头……” 闫芳香听了更加心疼,忙打断贺兰伊的话:“贺掌柜,这件事儿我听珍娘说过了,并不怪你,你也是被迫的。已经发生的事儿改变不了,咱们向前看,一起过好以后的日子。你不是说要建立属于咱们自己的锦绣坊吗?我等着粘你的光做大东家、发大财呢!” 一听说锦绣坊,贺兰伊的心情果然好了不少,笃定点头:“对,咱们一起向前看,不,一起向钱看,要一起赚好多好多的银子!建立临安县、临江府、大齐国最大的绣坊,还要竞选皇商,成为天下第一绣坊!” 贺兰伊意气风发:“以后,谁也不准叫我贺掌柜。我正式介绍一下,我叫贺兰伊,二十三岁,现在无房、无钱、无娘家,被一个自称仰慕我的男人所救。毕生宏愿,就是创建属于咱们自己的绣坊,以后,你们管我叫大姐或兰伊姐。” 珍娘附和:“我叫孙桂珍,二十二岁,娘家是农户,婆家开包子铺,相公家中独子,育有准哥儿一子。去年盘下前铺后宅,所剩银钱八两八,五两拿来开绣坊!以后,你们管我叫二姐或珍娘。” 闫芳香有样学样:“我叫闫芳香,十五岁,娘家是农户,婆家三兄弟,猎户出身,以打虎驯马挣赏金为生。家里银钱九两多。住在杨石砬子村,家住四间半青石房,一辆驴车、一匹马、两只猫、一头鹰、五只野兔子、五只野鸡、五只水鸭子,以后,你们管我叫三妹或芳香……” 贺兰伊和珍娘被闫芳香一脸严肃、掰手指头数家财的模样给得别提多开心了。 珍娘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芳香,你咋还连你家猫、鹰、野兔子啥的都介绍上了……” 闫芳香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是兰伊姐说不能隐瞒的……对了,我得提醒你俩一下,我相公驯畜有一手,我家的鹰和猫都可凶了,老鹰会用石子掷人,猫会咬人屁股,如果我不在、它们碰巧袭击你们了,立马屈服投降,它们就会只看人、不咬人了……” 贺兰伊和珍娘并没有见过阿花,对闫芳香的话是听进去了,却都没怎么当回事,觉得鹰和猫,再怎么凶也不可能打得过人。 虽然,还没有铺面、没有绣娘、没有小厮,只有三个虚有其名的空东家,却丝毫不影响她们开铺子的决心,以及给铺子起名的激动。 最后一商量,新绣庄各取三人名字中间的那个字:贺兰伊中的“兰”字、孙桂珍中的“桂”字,闫芳香中间的“芳”字,取名“兰桂芳”绣坊。 三人算是达成共识了,闫芳香这才想起来,光顾着聊天,竟忘了把自己一天半夜的成果拿出来分享了。 珍娘和贺兰伊一人拿着蔷薇仿生花,一人拿着桃花仿生花,眼睛里的光亮比星星还璀璨。 几个女人都是急性子,立马着手开始缠花,恨不能马上赚钱在手。 贺兰伊边缠花边解释道:“你们两个有个心理准备,这批仿生花,我会卖给十里香。” 十里香,是临安县最大的一家青楼。 把仿生花卖给青楼,不是贺兰伊冲动,而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贺兰伊偷主家东西这个谣言,在锦绣坊的推波助澜下,会以刮风般的速度传出去,贺兰伊在锦绣坊当掌柜期间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有钱主顾,基本上难以维系了。 贺兰伊决定反其道而行之,找锦绣坊不屑一顾的新主顾来做,比如,青楼妓子。 妓子们地位虽低下,手里却不差钱,好看的妆容和首饰,是她们每日接客前做的必修课。 第56章 打错了,重来…… 闫芳香和三伢子回到家时,天色已经暗了。 三伢子从后院赶驴入棚。 闫芳香从前院开锁进院。 推开门,赫然发现自家院里竟然有人,三个陌生面孔的汉子,怀里抱着一大堆杂物。 杂物看着眼熟,不是自己家杂货间里的东西吗? 看向房门,自己的卧房和杂货间的房门俱都打开,鼓鼓的冒着白烟。 这些天杀的贼子!偷东西不说,还要放火烧房子! 岂有此理! 闫芳香手持杨锱城的给的匕首,明明心胆俱裂,嘴上却壮着胆子怒吼:“大叔、二叔、三叔、四叔、五叔、六叔……三伢了!阿花!阿北!出来抓贼啦!” 嗓门很大,还莫虚有了好几个“叔”,把三个“贼子”反而吓了一跳。 阿花、阿北和三伢子,几乎同时从后院窜到。 两猫一人的反应,完全不同。 两只猫,淡然的瞟了一眼三人,便懒洋洋的趴到伙房灶门边,意思很明显,它们饿了,想吃肉肉。 难道,阿花和阿北提前被贼子喂熟了? 三伢子呢,则是兴奋异常的冲向中间的中年汉子,挥拳就砸,二人激烈的打斗起来! 余下的两个年轻汉子笑吟吟的向闫芳香走过来,边走边上下打量着闫芳香,无比的-----热情。 闫芳香边审时度势的后退,嘴里边严郑警告:“快放下我家的东西离开!我可以当做你们没来过……否则、否则我对你们不、不客气!” 最后一句话想要气势恢宏,结果还是弱了些,握匕首的手都是抖的。 闫芳香心知肚明,就算自己手持匕首也不是俩壮汉的对手,况且,三伢子那头儿节节败退,形势非常不利。 瞟眼间,闫芳香的眼光落在了伙房里的大锅上,这些天杀的贼子,不仅偷东西、烧房子,还用伙房里的大锅烧水喝! 闫芳香扑过去,用水瓢舀了热水,飞快的洒向两个年轻汉子,嘴里怒叱:“天杀的贼子,滚出我家去!忒忒忒!” 不只水瓢里的水泼出去了,破口大骂,还连吐了三口口水“忒忒忒”,仿佛要把偷东西的贼子烫死的同时,再淹死似的。 两个汉子疾速退后两步,闪开热水雨,其中一个年轻汉子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了,不可置信的问身侧的汉子:“勇哥,刚才,大嫂,是在向我吐口水吗?” 勇哥很不厚道的点头,一定、确定,以及肯定,是的。 昊子委屈的冲着场内打斗的中年人和三伢子叫喊:“速战速决!我快要被开水烫死、被口水淹死了!” 两个人打了十几招仍旧不分胜负。 让“速战速决”的昊子干脆加入战团,本能的选择最快结束战局的办法-----帮中年汉子治服三伢子,很快反拧了三伢子的胳膊! 这下可算捅了马蜂窝了,闫芳香一手拿瓢、一手拿匕首冲过来,嘴里怒喊:“放开我阿弟!” 昊子立马松了三伢子的胳膊,急切解释:“打错了,重来……” 于是,昊子转而攻击中年汉子,这一手反水猝不及防,本来占优势的中年汉子立马着了道,被昊子把胳膊反拧了。 这反转来得太厉害,笑得三伢子前仰后合的。 闫芳香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儿,这三个男人,和三伢子是相熟的,打架,不过是家常便饭,阿花和阿北那两只猫,也认得昊子三人,所以见惯不怪,懒得搭理他们。 闫芳香觉得自己这张脸,算是丢大发了。 闫芳香默默的把水瓢隐在身后。 昊子赶紧松开了中年人,讪然道:“成叔,事情紧急,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别给我穿小鞋啊……” 成叔狠瞪了一眼昊子没吭气。 昊子走到闫芳香面前,一拳到地:“大嫂,我叫陈昊,小名昊子,跟我一起的,年长的是成叔,胖子是勇哥。两人精通木匠活儿,老大临走交待让我带他俩来改造绣房。你没在家,一着急就跳了墙、撬了锁……” 闫芳香狐疑的看向烟气滚滚的房间。 昊子会意,接着解释:“我们用了熏蚊草赶蚊子,烟散了就好了,等烟散了,您看看里面的木匠活,有不合适的,就让三伢子通知我,我、我让成叔帮改装……” 闫芳香偷眼看着正揉着胳膊、疼得龇牙咧嘴的成叔,多少有些心虚,刚才因为自己,成叔被反拧了胳膊,结果,人家帮自家干活忙活一大天了。 闫芳香很是过意不去:“成叔,实在对不住,为了我的事忙活一整天,三位留下吃晚饭?” 昊子完全不禁让,一让就真留下了:“好啊!老大成天跟俺们吹嘘大嫂的性子好、厨艺好、女红好……样样都好,我得好好尝一尝。” 昊子的话,尤其是“性子好”这句话,像一巴掌似的打在了闫芳香的脸上,火辣辣的,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和“性子好”好像刮不上边? 为了不再打脸,闫芳香倾尽所能做了四道菜:炸菜肉丸子、辣椒炒肉、蘑菇炖小鸡、鸡蛋甩袖汤。 虽然与酒楼大伙夫没法比,但在寻常女娘之中算是上数了。 天色不早了,昊子带着成叔和勇哥走了。 熏蚊草的烟也散尽了。 闫芳香终于有时间参观杨锱城特意求人帮她准备的绣房了。 因杂货房在阴面,为了光线,绣房改在了原来的卧房,卧房改成了绣房。 一开门,正中间坐北朝南一张大桌案,推开窗户,光线可以一揽无余的照进来,分外明亮。 桌案边缘直接刻着量尺刻度。 桌案左手边摆着两个九宫格木匣子、两个四方格木匣子。 右手边一个圆形木盒,里面放着皮制软尺,再旁边是绣花用的圆形竹蓬子。 桌案后面是双面两围木榻,南北两面都可以坐着,当床睡觉也是够用的。 转过身,北面整整一面墙全都打成了格子,格子上面打造了无数个缠线用的木滚子。 闫芳香查了查,整整六十八个木滚子,每只木滚子底部都刻着“暗红”“朱红”“鲜红”“湖色”“古铜”“黑青”等颜色名称,无一重复。 西侧整面墙则拍了木板,上面有规律的凿了无数木洞眼儿,左侧下手边挂了个木盒,盒子里放了无数细锥木。 闫芳香拿出一个细木锥,刚好插在木洞眼儿里,应该是用来悬挂和展示绣样或成品的。 东侧房门旁边,立着一架立式织布机、一架纺车、一个大绣架。 这……闫芳香看得目瞪口呆,成叔一个木匠,竟然能做到如此精细,甚至有些地方是她想不到或不敢想的。 只有更好,没有瑕疵。 闫芳香看得心潮澎湃,干劲儿更足了似的,觉得三个东家的兰桂芳绣坊前途不可限量。 第57章 《大齐会典》之六十八色 第二天早晨,贺兰伊和珍娘竟然来到了杨家。 闫芳香把二人让进来,笑容未达眼底,就发现二人脸色不对劲儿,立马神经紧张起来:“兰伊姐、珍姐,你们怎么来了?是不是锦绣坊上门找麻烦了?” 珍娘忿忿然:“不是李华生或云娘,是那个强要了兰伊姐的狱卒,纠结一帮痞子上我家,逼我家交出大姐,要纳兰伊姐为妾。我带着兰伊姐从后门跑出来的,实在无处可去,能不能……” 闫芳香忙不迭点头,扶着贺兰伊往自己卧房里走。 贺兰伊是见过世面的,听说闫芳香让她住卧房,说什么也不肯,说是不合规矩。 一个劲儿的追问闫芳香家有没有客房,实在不行,柴房也行。 闫芳香灵机一动,便把她安置在了新绣房的床榻上。 一进门,两个女人都被纺房里的设置给震撼住了。 珍娘诧异道:“芳香,我上次来还没……你这是……” 闫芳香羞涩一笑:“我相公怕我在门洞里做活吹风着凉,便求了个做木匠活儿的长辈帮我改了这间绣房,啥都没有呢,让你们俩见笑了。” 珍娘翻了个白眼儿:“芳香,你是不是跟我俩显摆呢?就这木匠活,锦绣坊掌柜屋里都没这么齐整……咦,这些线滚子……” 珍娘走过去,拿起一个线滚子,看了上面的刻字,惊喜之色不可抑制,一一拿起来看了:“大姐,你快看,是六十八个线滚子,六十八个!上面刻着颜色名字!” 闫芳香一脸懵逼,六十八个线滚子,和十八个、二十八相比,不过是多了五十个、四十个而已,至于这么激动吗? 贺兰伊眼中也现惊诧之色,给闫芳香及时解惑:“芳香,大齐开国之初,内务府集《天工开物》等典籍,着《大齐会典》,整理出染色法二十五种,归类颜色六十八种,用于宫中贵人服饰织造,民间并未流传开来,所用颜色不过四十余种。你相公能知道这么全颜色的名称,已经相当不简单了。” 不过是线滚子,这么多说道? 闫芳香被说的更懵了,自家相公就是一个驯野马的猎户,怎么可能弄到这么难弄到手的东西? 闫芳香突然联想到了让相公驯马的主家,买的马都值千两银子,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的,肯定是什么贵人,从内务府搞到一册《大齐会典》也不是没有可能? 等相公回来问问就好了。 三个女人一一感叹着绣房里的特事,众志成城。 只是贺兰伊笑容未达眼底,愁苦再次溢了上来。 本来的壮志雄心,完全被眼前的困境打败了,现在只是一个狱卒,后面还会有李华生和云娘,困难,如同一座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来,更让她担心的是,她怕连累到珍娘和芳香。 贺兰伊对珍娘道:“珍娘,你快回家,那个狱卒没找到我,说不定会找你家晦气……” 珍娘笃定摇头:“不能。他没亲眼看见你住进我家、也没看见你从我家离开,只要我们家人死活不承认,他就拿我家没办法。” 珍娘嘴上说不在乎,心里还是不落底,交待几句,便回家打探情况去了。 第二天,珍娘没有来信儿,贺兰伊心里不落底,生怕自己连累了珍娘。 闫芳香让三伢子进城一趟,看看珍娘家的情况。 三伢子带回了好消息,珍娘家的包子铺照开不误,周围也没发现刘狱卒的踪迹,珍娘怕有人暗中跟踪,没敢来送信。 接下来的三天,贺兰伊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恢复着,开始帮闫芳香干活,空闲下来就缠仿生花,和前面缠的少量的精细式样不同,这次缠的就是一种小兰花的简单素色式样,准备批发人小货郎,卖给普通人家的女娃。 珍娘终于忍不住上门了,送来了天大的好消息,她相公去县衙门附近卖包子,听说那个姓刘的狱卒有个新相好,今天就是纳相好的过门的日子。 姓刘的朝三暮四,应该是看上了新人,忘了贺兰伊这个旧人,贺兰伊应该暂时安全了。 三个女人,悬了好几天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叽叽喳喳的开始聊怎么卖仿生花的问题了。 正聊的开心,院门突然被人猛烈的撞击,吓得三个女人心扑通扑通的乱跳。 三个女人快速冲进院里,院门已经被撞开了,呼啦啦闯进来十多个汉子,为首的,正是迫使贺兰伊躲起来的刘狱卒。 他们,竟然追上来了。 三个女人迅速反应过来,县里传的刘狱卒看上别人、要纳别人为妾,根本就是假消息,用来迷惑珍娘的,目的就是让珍娘放松警惕,带他们来找贺兰伊。 他纳的妾,分明还是贺兰伊! 珍娘气红了眼儿,心里无比愧疚,上去就要找姓刘的拼命,被贺兰伊和闫芳香给死死拉住了。 第58章 刘狱卒挑衅 祸事因己而起。 贺兰伊上前,对刘狱卒冷然道:“差爷,狱中的事儿,我已经忘记了;希望差爷也别记在心上。兔子急了,也会咬人的,这件事捅到县太爷那里,差爷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刘狱卒的眼睛,像长了钩子似的盯着贺兰伊看,完全没把贺兰伊的话放在心上。。 贺兰伊被关狱中,案子没有定论时,刘狱卒再胆大包天也不敢造次。 直到流放的消息板上钉钉了,刘狱卒才按捺不住色心,和别人换了值夜的班,灌醉了同值的狱卒,神不知鬼不觉的把贺兰伊给强暴了。 本想着流放之人翻不出多大的浪花来,没想到贺兰伊被人给弄出大牢了,谁弄出去的,不得而知。 刘狱卒忐忑不安了两天,发现并没有人找他晦气,便认定了贺兰伊的靠山,要么势力不大,要么并不把贺兰伊放在心上,否则怎么可能不找他来报仇? 刘狱卒的色胆再次冒了尖,回想起那一夜销魂,越发饥渴难奈,与贺兰伊再续“前缘”的心思更重了。 刘狱卒龇起了大黄牙,嘿嘿一乐:“小浪蹄子,你忘得了我,我可忘不了你,日思夜梦,都是那一夜的美好。跟老子回家,我家那娘们身体猫一天狗一天,活着都不容易,欺负不着你……” 满嘴的污言秽语,连一向胆小的闫芳香都听不下去了,怒叱道:“姓刘的,人在做,天在看,你就不怕遭了报应?” 刘狱卒看向闫芳香,怔了下神,这小娘们,长得比贺兰伊还年轻水灵,小脸蛋一掐能掐出水来一样,也挺好看的。 刘狱卒一脸猥琐:“我要纳她,小娘们还不乐意了,要不跟老子一起回家,保证一起疼……” 闫芳香气得浑身都哆嗦了。 贺兰伊急切地看向门外,杳无声息;看向后门方向,没有动静,急切之色溢于言表。 刘狱卒讽刺道:“别看了,老子上一次当就够了,还能上第二次?后门已经让人堵着了,你,逃不掉的。” 贺兰伊暗暗咬碎银牙,表面上不得不挤出一个笑容:“刘爷,我乐意了,非常乐意,我现在就跟你走,求你放过他们……” 没等说完,嘴巴就被闫芳香用手掌给捂住了。 上一世在火坑里挣扎了二十年的闫芳香,深知女人一步错,错一生,所以才义无反顾的制止贺兰伊下错决定。 尽管双腿紧张得直打摆子,闫芳香仍旧坚强的将贺兰伊护在身后,义愤填膺:“姓刘的,你若再敢用强,小心我报官揭发你!县太爷不管,就去找知府老爷,知府老爷不管,就去告御状!我就不信整个大齐国,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见闫芳香如此坚决的维护,贺兰伊眼泪婆娑,从怀中拿出一粒纽襻,展示给姓刘的:“姓刘的,我不要以为我完全没有证据。这个,是从你身上扯下来的纽襻。你再逼我,我与你鱼死网破。” 刘狱卒登时红眼了,手里拿着棍子就要上前,闫芳香吓得尖叫道:“三伢子,阿花、阿北!你们再不出来,就再也没人给你们做饭吃了!” “来了,来了!”三伢子用脚踢开门洞门,一手拖着一个成年男子的脚进来,拖出两长条的血迹,对闫芳香一脸委屈:“大嫂,我看你们干吵吵也不动手,就先把后院的贼子给解决了,跑了一个,抓着俩。” 阿花和阿北,一大一小两只猫,嘴角还带着血迹呢,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闫芳香身侧。 这、这就是闫芳香嘴里的“猫”?尤其是阿花,身形快赶上豹子了! 珍娘和贺兰伊不由自主的深咽了口唾沫,闪到闫芳香身体另一侧,给两猫让路。 刘狱卒和痞子头面面相觑,完全没想到,一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小子,竟然收拾了三个成年人,貌似还挺轻松。 痞子头儿王丰心中暗惊,表面上不得不打肿脸充胖子,怒叱道:“臭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连我王风子的人都敢打,你活腻歪了?” 三伢子一脸不以为然:“我管你是王风子还是马蜂子?就是天王老子欺负我都照打不误。就算我打不过,我大哥杨大伢子也会帮我打回去!” “杨大伢子?”王丰闻名色变,在刘狱卒耳边小声嘀咕着,眼色里流露出几分惧色。 刘狱卒不屑一顾:“王风子,我看你改名叫王耗子得了,胆子变得比耗子还小。一个得罪了将军的破落军户,有什么可怕的?老子可是官差,差字前头还有个官字,还能怕了他?” 王丰子面色举棋不定。 直接走,怕得罪了刘狱卒,以后和县衙断了联系;不走,怕自了杨大伢子,那可真是茅坑里点火捻子-----找屎(死)。 双方正僵持着呢,门外新来一人。 贺兰伊和珍娘认得,是把贺兰伊从狱里解救出来的救命恩人,吕方。 吕方不满的看了一眼贺兰伊,转向刘狱卒,一揖到底,极尽谄媚:“差爷,小的是京城走镖的镖户,姓吕。家父与贺家自小定下娃娃亲,吕某需得带她回去见过父母。没想到扰了大爷的雅兴。吕某倒是有个章程,出银五百两,请差爷另觅佳人,如何?” 五百两?刘狱卒眼睛登时就亮了。 正常迎娶新娘,五两银子聘礼就行; 买奴买婢,黄花大闺女,三十两足够。 好女人,有时候甚至不如一匹好马值钱。 舍一个玩过的女人,得十多个黄花大闺女,它不香吗? 刘狱卒接过银票,看向贺兰伊,一脸难色:“兄弟,五百两可以谈,只是,你家‘娘子’手里,还有我的东西呢,怎么办?” 吕方一言不发的走到贺兰伊身前,摊开手掌心:“给我。” 贺兰伊紧咬贝齿,终于不甘的把纽襻给了吕方。 吕方老实的交给了刘狱卒。 刘狱卒仍不知足的看着地上被打伤了两人,又看向三伢子。 王丰吓得立马摆手:“我兄弟的伤是自己撞门磕的,撞坏的大门,明个儿我派人来修。” 王丰暗自庆幸吕方来了,解了他两难的局面,哪里敢再得罪杨大伢子。 王丰指挥手下扶着两个伤者,先跑到门外等着去了。 刘狱卒心中暗骂王风子怂包蠢货,眼珠转了转,恋恋不舍的看了一眼贺兰伊,故意恶心吕方:“大兄弟,银子我收下了,以后,我不会再叨扰你娘子……帮我向你娘子转达下歉意,那夜,我手重了,没怜香惜玉……” 刘狱卒又转向闫芳香,抛了个猥琐的媚眼:“小娘子,杨大伢子若是不要你了,来找哥哥玩啊,哥哥你嫌弃你是破鞋,带你吃香的喝辣的……” 两段话,把一院子的人的表情都弄成了大黑脸。 刘狱卒淫笑着走了,步子迈的那叫一个轻盈,简直飘飘欲仙了。 第59章 是爱慕还是馋身子 破财消灾,不动一刀一枪,吕方终于把事情解决了,目光凛冽的看向贺兰伊,仿佛要喷出火来似的。 贺兰伊忐忑的要走过去,闫芳香颇为担忧的拉住她。 贺兰伊安慰的轻拍闫芳香的手背:“他是我恩公,你别担心。” 贺兰伊亦步亦趋的跟在吕方身后走,一直走到村口郊外,在贺兰伊以为要回城的时候,吕方突然一转,往树林里走了。 贺兰伊心底莫名的慌乱起来,为什么不走大道而是进树林? 这个声称爱慕自己的男人,不会现在就、就要了自己? 见贺兰伊犹豫不前,吕方突然转回来,揽住了贺兰伊的腰身,三纵两窜上了一棵大树,把贺兰伊扔在树杈上,他自己却先下树了。 这,什么情况? 贺兰伊如猿猴似的紧抱着大树,浑身打着哆嗦,一动不敢动。 吕方语气冰冷:“贺兰伊,姓刘的在狱中欺负过你?你是故意引我前来除掉姓刘的?” 该来的还是来了。 贺兰伊瞬间眼泪婆娑:“恩公,女人的命贱如蝼蚁,就算我手上有证据,也自知寻仇无望。是姓刘的梦魇一样再次纠缠我。而恩公你,是我想到的唯一能助我脱困的人。如果我的这种依赖也是一种罪过,刚才,恩公为何还要救我?” 能扛过李华生,从县衙里把流放之人捞出来,不是一个小小的镖师能做到的,吕方的背后,一定还有靠山或门路。 所以贺兰伊才把自己遇险的事,让珍娘转弯抹角说给吕方所住的客栈伙计听,至于吕方会不会来,全看天意了。 贺兰伊想过很多方法,独独没有想到,吕方会与姓刘的有商有量,破财消灾。 吕方气得眉毛倒竖:“你把姓刘的引来柳河村,连累了他人,我敢不现身、敢不相救吗?” 若是不采取补救措施,吕方怕自己的项上脑袋被人拧下来当蹴鞠踢。 想想刚刚的遭遇,贺兰伊有些心灰意懒:“恩公,其实,你爱慕我的那些话,是假话,是骗大家的,对不对?” 贺兰伊不是未经情事、不谙世事的小丫头,哪能看不出来,吕方嘴上说因爱慕她才救她,可她在他的眼眸里,看不出丝毫爱意。 若是真爱慕,不可能在知道自己的女人被别的男人欺负了,还能云淡风轻的与情敌谈判,还能漠不关心自己的女人受没受到惊吓,反而嗔怪她连累他人。 吕方紧皱眉头,憋得脸通红,半天才硬生生挤出一句话来:“我、我馋你的身子,不行吗?” 贺兰伊:“……” 贺兰伊听得瞠目结舌,一向精于人情世故、八面玲珑的她,竟然,被闷成了锯嘴葫芦,哑口无言了。 吕方轻舒了口气,总算又找到敷衍的“借口”了。 吕方脸色一沉警告道:“以后,有问题就找我,不许连累他人,尤其是你的那两个异姓姐妹,否则,我会把你放在这么高的树上,任由你摔得骨断筋折、满脸血污。” 贺兰伊听得一阵恶寒,吕方费尽心机的把她放到树上,原来是为了警告她,不要再连累旁人。 口口声声爱慕自己、馋自己的身子,竟然比不过“旁人”,还真是让人匪夷所思。 贺兰伊眼珠一转,闷声道:“恩公,我现在就有个问题让你解决……” 吕方不由得挑眉,女人真恶心,打蛇顺竿上,刚给点儿颜色就来开染房,肯定是以自己的身体为代价,向自己索要银子或者铺子…… 贺兰伊张开双臂:“我要下树。” 吕方:“……” 吕方犹豫了下,有些恶作剧道:“我接着,你敢跳下来吗?” 贺兰伊连眉毛都没皱一下,直接跳了下来。 本以为,会像上树时被揽住腰身,结果: 吕方双手上举,抓住贺兰伊的后脖领子和腰带,在空中转了三圈,卸了大部分力量后,这才把贺兰伊放了下来。 贺兰伊被转得头晕脑胀,一屁股摔坐在了地上,完全懵了。 这样的自己,让贺兰伊想起了上元节花灯会时,有耍大缸的杂耍人。 很不幸,刚才的她,是被横着耍的那口大缸。 二人再次站在村路上,贺兰伊看看左右的路,一脸懵逼:“恩公,我该去哪儿?” 现在的她,无房无钱,只能借住两个姐妹家,可刚才明明恩公说,不许她连累他人,所以,她也不知道她该去哪儿了。 吕方再度深深叹了口气,感觉贺兰伊这个包袱,一时半会儿甩不掉了。 吕方抚了抚额:“今天先住杨娘子家,明天回去,我在县城给你租座四合院。” 贺兰伊本能的抱紧肩膀,一脸警惕:“我打死不给人当外室。” 吕方皱紧了眉头:“谁让你当外室了?我先帮你租着,你住,我不住。等你挣够了钱还给我,连同先前欠我的七百两,一起还。” 贺兰伊怔了一下,恩公让她还钱,说明不用她身偿,不用身偿,说明恩公这人,心眼并不坏。 贺兰伊果断摇头:“恩公,租房子的钱必须我自己出,否则我就真的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先前欠的七百两是救命钱,她没有办法。 现在已经出来了,若是租房子等小事还处处依赖恩公,那么在外人眼里,她贺兰伊就真是脚踩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不是吕方的外室也是外室了。 贺兰伊可不想给她本就不好的名声再添一笔不堪,更不想让恩公看轻了她。 吕方挑眉看了贺兰伊浑身上下,意思很明显:你,有钱租房子吗? 贺兰伊摊开手掌心,脸色凛然:“恩公,有刀吗?” 吕方懵逼的从皂靴里取出一把匕首。 贺兰伊背转身,撩起袖口,疼得闷哼一声。 再转回身时,贺兰伊的手掌心上,已经多了一颗带血的珍珠。 吕方抢过匕首,匕首尖上,同样染了血迹;再看贺兰伊,左手臂上方,已经被血殷红了好大一块。 吕方赶紧割下中衣下摆,帮贺兰伊包了伤口。 贺兰伊苦涩的一笑,淡然解释:“八年前,当我爹把我灌醉送给李华生,我就知道这世上无人可信,便偷偷在胳膊里种下了一颗珍珠。八年了,珍珠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现在想来,它终究不是我的,该取出来了。” 吕方默默的看着脸色惨白的贺兰伊,不知道贺兰伊说的是珍珠,还是李华生这个人。 贺兰伊深呼了口气,仿佛要把腹中的污浊全吐出来一样,把珍珠递向吕方:“恩公,这颗珍珠三分半重,你去荟萃楼一两银子卖了,任凭对方怎么说,一文不能少;然后帮我找江北伢行找李伢人,就说帮我租下经常给绣女租的那间院子正房西的那间,老价钱,一两银子七个月。” 吕方皱着眉头半天,只挤出一句话:“我今天明天都有事,你先住杨娘子家,后天再回家。” 说完,便直接走向县城方向了。 贺兰伊又不是傻子,知道吕方是让她留在杨家养两天伤再回,嫣然一笑,脆生生喊道:“恩公,说定了,后天我回家!” 吕方的脚步登时乱了一拍,同手同脚的走了好几步。 第60章 贺兰伊卧薪尝胆 贺兰伊回来了,闫芳香和珍娘刚要放下悬着的心,在发现贺兰伊肩膀上的伤口后,再度手忙脚乱起来。 好在伤口并不大,又是在左侧上臂,及时上药止血后,便不影响日常起居。 珍娘对吕方更加有意见了,嘴里碎碎念着。 贺兰伊则竭力维护:“珍娘,你别骂恩公,这伤是我自己弄的。你记不记得我胳膊上以前有个略凸的小疤,里面,是我八年前种下的珍珠,我刚才取出来了,让恩公帮我赁间小房子。你们,都是有家有口的人,我一个孤身女子,不好长期叨扰。” 闫芳香和珍娘都没有开口反对。 不是她们不想留贺兰伊,而是贺兰伊一个未婚女子,长期借助两个有夫之妇家里,难免会传闲言碎语,就算她们不在乎,对贺兰伊本身也会有影响。 租间房子,才是正经。 闫芳香转了转眼珠儿:“好,后天我们送你过去,带些吃食,直接燎灶。” 珍娘也立马附和:“我家别的不多,肉包子能管够。” 小插曲终于过去了,三个女人又开始聊起了缠花的事宜。 正聊着,门外有人轻喊闫芳香的名字。 闫芳香赶紧出去,发现是梁翠环,那个酒坛子换肉的姑娘。 “翠环,你找我有事?” 梁翠环嫣然一笑:“芳香姐,我老早就想找你挖野菜了,只是有些惧怕姐夫。听村民说姐夫最近几日不在家,我这才敢来找你。” 闫芳香哭笑不得:“翠环,你不用怕我相公,有我在,他不敢吓你的。再说,他出了远门,少则十日,多则二十几日才能回来。这几天我家有客人在,用的野菜也不多,抽空就近就挖了。若是不怕等,我大后天早晨陪你去挖野菜,行不?” 梁翠环爽快点头:“行啊,芳香姐,我大后天再来找你。我还告诉你个好消息,上次骂你的那个王霞,骂你的隔天就被毒蛇咬伤落水,被她过去最瞧不上眼儿的王羊倌给救了,昨天正式定亲了。淦!也不知该说王霞误踩了狗屎,还是王羊倌走了狗屎运。” 闫芳香:“……” 算好消息吗?也不算,毕竟,闫芳香的内心,早己不是一个十五岁的少女,不会睚眦必较,波澜起伏。 对于王霞的遭遇,反而会共情女子生而不易,一个名声,可以毁一生。 闫芳香相让道:“翠环,家里还有客人在,我就不让你进来了,大后日咱们再去挖菜。” 梁翠环告辞回家了。 第二日一大早,王丰呼啦啦带来了五六个人上门,吓了闫芳香一大跳。 当他们从马车上拿下两块厚重的镶铜皮大门时,才意识到,王丰这次来,不是来找茬儿的,而是来赔大门的。 不止赔了被踹坏的,甚至连后院脚门的小门也给换上了。 好家伙,铜皮的门,若想再踹坏,恐怕得骨断筋折了。 不止如此,临走还奉上了四包上等点心,点头呵腰的走了。 人的名,树的影,连痞子头都这么怕自己相公,当年在战场上英姿勃发的相公,得有多威风? 闫芳香痴痴的笑,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了战场上飒爽英姿、所向披磨的少将军形象。 三伢子莫名其妙的看着大嫂,心想,家里的肉还有啊,大嫂怎么看着铜皮门都能馋得淌哈喇子了? 次日早晨,闫芳香割了一大块儿猪肉,拿了一对野鸡,带上点心,让三伢子驾着驴车,送贺兰伊回家。 在贺兰伊的引路下,驴车在北街贫民区左拐右拐,终于停在了一个杂居的四合院里。 见贺兰伊下了车,三三两两出门准备上工的绣娘们止步,投来了异样的目光,有的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珍娘从最西侧矮半截的房间里走出来,轰着绣娘们:“看什么看,不认识兰伊姐咋的?以后愿意打招呼就打招呼,不愿意打招呼就装做不认识,赶紧上工去,姓云的可没有兰伊姐那么宽容。” 绣娘们纷纷离开了。 闫芳香怪异地看向珍娘。 珍娘小声解释道:“这里是兰伊姐过去给锦绣坊的绣娘们常租的住所,房租便宜,女人们扎堆一起住,相对安全些。我也是今早被吕方找来才知道是这里,想退租另赁来不及了,唉……” 闫芳香:“吕方?” 珍娘点头,悄声道:“他一大早就去找了我,让我帮兰伊姐收拾屋子。他可细心了,用草木灰扫了屋子,用黄泥封了耗子洞,补好了窗户窟窿,多加了一道门栓,比我这个女人心还细。” 刚开始提到吕方这个名字时,珍娘的语气总是带着几分忿忿不平,这次的语气,平淡中带着三分感激,对吕方的认知应该算是改观了。 贺兰伊所租的屋子,处于一正两厢的小四合院之中,加一起十二三间屋子,其中一半是租给了锦绣坊的绣娘。 贺兰伊所租的房间,是正房旁边的下房,原来应该做仓房的,较其他房间都要低矮狭窄、阴冷潮湿,所以别的房间一两银子半年,而贺兰伊一两银子七个月。 住的地方还算结实,让闫芳香和珍娘唯一担心的是那几个绣娘。 过去贺兰伊是锦绣坊的掌柜,这些人不得不奉承、不得不服从。 现在的贺兰伊,落了难,名声受了损,这些人怕是会冷嘲热讽、捧高踩低。 贺兰伊倒是无所谓,反过来安慰两个姐妹:“我回来,就是卧薪尝胆,激励我东山再起的。” 第61章 把挣钱当成毕生愿望 编仿生花的绣线用没了,编不成仿生花,闫芳香却仍旧不肯歇着。 第二天就让三伢子割了几大捆柳条,开始编筐编篓,看得三伢子目瞪口呆:“大嫂,咱家也不缺钱啊,你咋一刻也不得闲啊,别编了……” 闫芳香一脸坚毅:“三伢子,咱家咋能不缺钱呢?没田没产的,一大家子张嘴吃饭要钱,你和你二哥娶媳妇要钱,生了孩子换大房子要钱,孩子们进私塾要钱,孩子们长大娶媳妇、嫁人要钱、再再生孩子还得要钱……挣赏钱是来钱快,但那是搏命钱,我多挣点儿,你大哥和二哥就不用出去拼命了。” 三伢子听得瞠目结舌,大嫂这是把挣钱当成毕生愿望了吗,把百年以后的事儿都想好了?不仅要凭一己之力供养全家,还要帮娶亲、生娃、娃再娶亲、再生娃…… 自己都已经对大嫂说了,家里不差钱,可大嫂偏偏不信,好头疼。 三伢子挠了头发都快秃了,最后只挤出一句话:“大嫂,你别、别那么累,得空了我就去打猎,我自己挣钱娶媳妇、生儿子、娶儿媳妇、养孙子……” 闫芳香被三伢子的古怪样给逗笑了。 闫芳香手脚麻利,一下午编了四个柳条筐。 想起上次以肉易物的时候,有个姓王的婶子家装地瓜的筐子坏了,闫芳香便拿了一个筐子,寻思着送个顺水人情,让她帮自己揽揽活儿。 到了王家,王婶子正在院子里浇菜园子,闫芳香脆生生的喊道:“王婶子!” 妇人怔了下神。 闫芳香自来熟的推门进院,把新筐子放在王婶子脚边,笑容满面:“婶子,您不认得我了?我是大伢子媳妇啊,上次用肉跟您换地瓜来着,记得你家装地瓜的筐子坏了,今个儿得空编了送过来。” 妇人自然记得闫芳香,刚才怔神,是完全没想到闫芳香会主动来她家串门,还送来了一个新筐子。 王婶子拿起筐子,啧啧感叹:“这活儿,干得可真周正。就是送到杂货铺子都得乐呵的收。这东西,一般都是男人编,女人很少编,太伤手了。” 王婶子不好白占闫芳香便宜,低头弯腰,在园子里薅了两颗大白菜,硬生生塞给了闫芳香。 闫芳香闹了个大红脸:“婶子,我这次是、是送筐子来的,没想换……” 王婶子指着成片的大白菜道:“婶子家园子里种的白菜多,不值钱的玩意,送给你的,不是换。” 闫芳香只好收了白菜,对王婶子道:“婶子,我家还有新筐子,你帮着问一问左邻右舍谁家要,给钱给物都成。谁家要是有编炕席、编麻袋、女红的活儿,也都可以介绍给我。” 王婶子不由感慨:“你这妮子,会的东西还不少,大伢子娶了你,可是几辈子修来的福份。若说活计,眼皮子底下还真有,就是王羊倌家。他要娶亲了,家就算再穷,炕席肯定得换新的。你若是想做,我现在就领你去问问。” 闫芳香犹豫了下,王羊倌没啥,主要他要娶的是王霞,曾经骂过她的王霞。 有心想不接,可话风放出去了,不接,反而让王婶子犯寻思,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王婶子是个行动派,直接领着闫芳香去了王羊倌家。 王羊倌正在院里补泥墙豁口,听王婶子说明来意,心里对闫芳香的手艺信不过,又怕拒绝了杨大伢子媳妇不好,犹犹豫豫的。 王婶子顿时恼火了:“王羊倌,行就行,不行就不行,给个痛快话,抻得人骨头不疼肉疼的行不行?你想啊,你让别人编,得给现钱,让杨娘子编,给东西换就成,你还磨叽个啥?三十来岁的人了,有个老爷们样儿行不行?” 被王婶子这么一激,王羊倌顿时点头如捣蒜。 王羊倌是外乡来的,本名王阳,哥俩,大哥当兵死了,只剩下他一个人,没有田产,养羊为生,渐渐的,村里人便忘了他的真名,叫他王羊倌了。 王羊倌长相不好看,性子软老好人一个,没田没产,姑娘们看不上,再加上没有长辈张罗,二十五六岁了还没说上媳妇。 编好整张席子,最低得大半天时间,闫芳香一个小媳妇长期呆在他家不好,便决定先用手掌量好尺,在家编完整张送回来。 两个妇人开屋门准备进屋,满满的羊膻味侵袭而来。 王婶子直接退出房门,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嘴里碎碎念:“王羊倌,你家这是住家还是羊圈啊?这味儿,直打鼻子!眼看着办婚礼了,你可得好好收拾收拾,要不然新娘子都不敢进门了!” 王羊倌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王婶子用帕子掩着鼻子,硬着头皮二次进屋,忍着不适陪闫芳香把尺量完,这才往回走。 王婶子边走边碎碎念:“这个王羊倌,半辈子窝窝囊囊,配上王霞这个心气儿高的,以后的日子,有得磋磨了……” 闫芳香不了解情况,只能安静的听着,没有搭话。 次日一大早,梁翠环便叩响了房门,找闫芳香去挖野菜。 杨家家里备了不少吃食,不用顿顿以野菜为辅食,挖野菜,主要是为了投喂杨锱城留下的兔子、鸡和鸭。 相反,梁翠环家则是顿顿野菜团子为主食,还要喂养小鸡,用的野菜较多。 闫芳香心眼儿好使,尽量多挖些,等到家的时候,留下自用的,给梁翠环分走大半筐。 三伢子已经起早要了四大捆高粱秆回来了。 喂完鸡鸭,吃完早饭,三伢子就开始破篾子,闫芳香开始编炕席。 中午饭简单胡弄一口,下午便编好了席子。 第62章 四麻袋羊毛 席子编好了,由三伢子扛着,与闫芳香一道给王羊倌送去。 王羊倌立马就把席子铺上了,说不出的满意,只是给报酬的时候犹豫了。 王羊倌家没钱。 王羊倌审视了一圈家底,看见羊圈时眼睛一亮:“杨娘子,我用羊羔跟你换?” 闫芳香听得脸险些裂了缝儿,一铺炕席,换只大羊羔,自己岂不真成了传说中和相公一样鱼肉乡里之人了? 闫芳香灵机一动:“王二哥,你家养羊了,是不是有羊毛啊,给我几斤羊毛也成。” 王羊倌忙不迭点头,这个,还真有。 江北和北胡不同,防寒多用棉絮做袄子。 羊毛和棉花一同,爱打绺赶毡,还残余膻气,就连收羊皮的皮货商都嫌它残留在皮子上碍事。 闫芳香也不是完全出于同情王羊倌,而是因为自家的那辆旧驴车,里面是三面的硬木厢座位,三伢子赶车贪快,每次闫芳香坐着都颠得屁股疼。 如果王家有羊毛,可以想办法搓成线,编成垫子,对自己的屁股友好些。 听闫芳香这么一说,王羊倌立马回到屋里,分两趟背出来四麻袋羊毛、一块儿暗红色棉布,不好意思道:“杨娘子,我一直担心家里没啥可换的。既然羊毛能换工,我家的羊毛全都给你,你能不能再帮我做件迎亲用的衣衫?” “新郎服?”闫芳香怔了下。 新郎服,有钱的人家会找绣庄做,没钱的,一般也会由新娘做,充做嫁妆。 闫芳香与杨锱城成亲时,因为时间紧,由锦绣坊给做了。 饶是如此,闫芳香还是亲手做了一套藏蓝色的常服送给杨锱城。 王羊倌让她做,说明他既没钱找绣庄做,王霞这个新娘子也没准备给他做。 这个新郎倌当的,属实有些卑微可怜。 三伢子用绳子给王羊倌量好了尺寸,背着四大袋子的羊毛回家,嘴里碎碎念:“大嫂,你要这不值钱的东西做什么,膻死我了!” 闫芳香叹了口气:“三伢子,王家的羊圈里,最小的羊羔都四五十斤,咱不能因为一张炕席真抓人家羊?有羊毛薅就不错了。” 闫芳香也不是一味的同情王羊倌,与人方便,与己方便罢了。 羊毛先扔在门洞里,当务之急的是给王羊倌做新郎服。 收了人家这么多羊毛,闫芳香决定用心好好做这身新郎服,同时也算是给“兰桂芳”攒名声。 闫芳香没有底气,从衣柜里找出杨锱城接亲时穿的锦绣坊给做的那件新郎服,有样学样的做起来。 衣裳好做,和闫芳香给杨锱城做的那件一样,都是对襟长袍; 唯一不同的是领口绣样,不是她曾绣过的蝠纹,而是勾曲盘纹交错,稍微复杂一些,但也难不倒闫芳香。 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家里没有绣线了。 闫芳香正下决心明天进城去买,下午的时候,贺兰伊就和珍娘就上门了,雪中送炭的带来了不少绣线和其他原材料。 还送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仿生花全都卖出去了!五两银子的材料钱,摇身一变变成了十五两银子。 不仅做出来的仿生花卖出去了,十里香的老鸨还大手笔的订下了梅、兰、杏、菊等九种花色。 与先前送去的三套仿生花凑成了十二种花色,给十二个当红妓子做专属订制花,每种花给三两银子,九种就是二十七两,要求是,专属一套,不得卖给别人重样。 此外,还特别订制了最大朵的牡丹花花王套花,做为花魁压魁的饰花,如果做得好看,就给五两银子! 加在一起,就能入账三十二两银子! 贺兰伊和珍娘立即打鸡血似的买了材料过来了。 三个女人准备进绣房,准备由贺兰伊说要求,闫芳香缠筋骨,珍娘配绣线颜色,然后三个女人分别拿回家去做,当然,花王交给闫芳香来做。 穿过门洞,一阵风吹来,阵阵膻气,贺兰伊和珍娘忙掩了口鼻,看向最魁祸首的四只麻袋。 闫芳香把二人让进屋,关好门窗,说出了四麻袋羊毛的来历、以及自己想做羊毛垫子的想法。 贺兰伊嫣然一笑:“交给我,我与染坊的掌柜熟,他们有独门办法去掉膻气。” 有办法去膻气,闫芳香自然求之不得。 三个女人挣了第一桶金,跟打了鸡血似的,迅速开始干活,朝第二桶金加油使劲了。 第63章 这个女主人,竟然不如一只猫 一大早,山脚。 闫芳香和梁翠环一起挖野菜。 因梁翠环对山脚的地形比闫芳香熟,挖完这一片,由她带着转向另一片山坡,结果撞见了不太想见的人:刘慧芳和王霞。 闫芳香本能的转身就走,王霞却不依不饶的追上来,拦住了去路,脸都扭曲变形了:“小贱人!你心虚了想跑?没那么容易!” 闫芳香皱起了眉头:“王霞,我有什么可心虚的,我只是不想跟不相干的人费口舌。” 王霞变得更加歇斯底里了:“咱们村河里多少年都没出过毒蛇了!偏偏被我遇到了,好巧不巧被三伢子看见了,偏偏去王羊倌家求救。三伢子分明知道我最看不上王羊倌,故意使坏让我嫁给那个窝囊废的!” 王霞的声音很大,把附近挖野菜、采蘑菇的三个妇人引了过来,躲在一旁窃窃私语。 闫芳香登时恼火了:“王霞,你再敢往我家三伢子身上扣屎盆子,小心我撕烂你的破嘴!还有,嫁王羊倌是你自己的选择,你完全可以选择不嫁,一辈子当老姑婆还是出家当姑子,谁稀罕管你!” 在闫芳香眼里,这个王霞尖酸刻薄,她与王羊倌的婚事,不是王羊倌配不上她,而是她配不上王羊倌。 王霞本以为骂破三伢子的伎俩,闫芳香会愧疚、会害怕,没想到闫芳香一力维护小叔子,和她对着干,硬怼。 王霞的眼珠子都气红了,身子直扑闫芳香。 梁翠环以自己后背阻挡,被王霞猛捶了好几下。 闫芳香哪能让梁翠环替自己受过,反护住梁翠环,与王霞扭打在地上。 梁翠环上前要帮忙,被刘慧芳给拉住了,开口劝解道:“王霞,这口恶气咱就喕喕咽下,老杨家人咱惹不起……” 不劝还好,一劝王霞火更大了:“我已经被算计着嫁给王羊倌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霞手下不留情,闫芳香也不是吃素的,专挑王霞的软肉上掐,用指甲挠脸、薅头发。 不一会儿,两个女人就头发乱了,衣裳脏了,胳膊上被挠出了血凛子,脸颊上也有些红肿。 闫芳香比王霞矮、比王霞瘦,时间长了有些吃亏,一个不注意被闫芳香骑坐在了身上。 这样处于劣势太吃亏了,闫芳灵机一动,冲着王霞身后大叫:“阿花!上!” 话音刚落,王霞蹭的一下站起来,头也不回,撒丫子就跑了。 对,跑了。 看得闫芳香瞠目结舌,残忍的发现,她一个大活人的震慑力,竟然不如一只恶猫。 在村人眼里,杨家最好欺负的竟然是她这个女主人,想想还挺气馁的。 阿花自然没有来,最近两天,三伢子打鸡血似的打猎,天性好动的阿花和阿北都屁颠屁颠的跟去了。 闫芳香站起身来,故做镇定的理了理头发,对围观的三个妇人镇定道:“劳烦三位回村里支会一声,任何人不准像王霞一样,把屎盆子往我男人和小叔子头上扣。我家男人不与女人计较,我这个女人可没说不与女人计较!就算拼了这条命,也要为我家男人讨回公道!” 几个妇人走了,刘慧芳也走了。 梁翠环欣喜的跑到闫芳香面前:“芳香姐,你好厉害啊!” 闫芳香忍着身上的疼,努力挤出笑意:“冤枉我、我能忍,冤枉我小叔子,绝不能忍!” 梁翠环沉吟道:“芳香姐,你的脸都被打红了,姐夫啥时候回来啊,让他帮你讨回公道!” 闫芳香立马摆手:“我相公这两天就回来,我不会跟他告状的,你嘴巴也严实点,千万别往外说。女人家之间打架,就跟小孩子之间打架一样,自己解决,不让家长掺合进来。” 闫芳香说的这个家长,自然是杨锱城。 “哦。”梁翠环轻哦了一声,心中则不以为然,依她对村中妇人们的了解,没等她们进村,这个消息就应该传到三伢子耳朵里了,三伢子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儿。 闫芳香回了家,烧了热水,家里没浴桶,用大木盆凑合着洗去一身尘埃,又特意抹了香粉,掩盖脸颊上的红肿,免得三伢子看出来。 收拾停当出院,三伢子也刚巧回来了,刚进门就急匆匆的问:“大嫂,听说王霞把你给打了?伤得重不重?” 闫芳香脸色一窘,好,她白擦近半盒子香粉了,三伢子一下山的功夫就知道了。 果然,坏事传千里。 闫芳香尽量绽放一个轻松的笑容:“三伢子,你这是听谁乱传的消息啊!哪是王霞把我打了,明明是我把王霞打了,不信你去问看见的人,是不是我嗷喽一嗓子,她就吓得撒丫子跑了?” 闫芳香忿忿不平地看向三伢子:“这个王霞,太坏了。她竟然污蔑你,说你故意通知王羊倌救的她,这不是睁眼说瞎话嘛……” 三伢子怪异地看着闫芳香,目光有些闪烁。 闫芳香察觉出不对劲了:“三伢子,不会,真是你通知的王羊倌?” 三伢子尴尬的挠了挠头皮:“大嫂,我看见她掉河了。但二哥告诫过我,男女授受不亲,我不能为了救她反被讹上啊?这才跑进村里找人……幸亏我没救,要不王霞就成你妯娌了……” 闫芳香一个劲儿的抚额,一个十二岁的毛头小子,成天说什么男女授受不亲……不过,真像是老王家干出来的事。 听梁翠环说,王羊倌那么穷的人家,都被老王家硬逼出了五两银子聘金、一群羊。 娶完王霞,王羊倌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加雪上加霜,以后怎么生活都成问题了。 当然,王羊倌也不完全吃亏,他可是白得了个漂亮年轻媳妇。 闫芳香才不管王霞嫁谁、讹了多少钱,突然想起了王霞与她打架时说的话,一脸肃然:“三伢子,你老实告诉我,你是在哪里碰到的王羊倌、并通知他去救人的?” 三伢子脸色一讪:“我、我是在王羊倌家凑巧遇到的王羊倌……” 闫芳香的脸彻底裂了,河床和王羊倌家,一个村东,一个村西,需要穿过整条村路,刻意得不要再刻意了。 闫芳香瞬间觉得自己在山脚的行为,完全成了护犊子了。 闫芳香的心漏跳了一拍:“那条毒蛇,不会也是你放的?” 三伢子一脸愤慨,猛烈摇头:“大嫂,你可别冤枉我。王霞掉下河时,我当时在桥头上,隔着十万八千里呢,怎么可能放毒蛇咬她?” 三伢子心中默念,天地良心,真不是我放的,是-----二哥放的。 而且,不是毒蛇,普通的小草蛇,吓一吓王霞,没想到她直接掉河了。 王霞背后四处传大嫂在娘家时的绯闻,要多难听有多难听,两兄弟眼色隔空一对,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便将计就计,找了王霞平日里最看不上的王羊倌来救她,故意恶心她。 闫芳香哪里知道里面还有二伢子的事儿,只以为三伢子说了全部实话。 三伢子虽然掺了自己的小坏心思,但还不算坏透,毕竟找了人救她,虽然,找了王霞最讨厌的王羊倌。 大家对男女大防虽然看得重,但只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没被第三人看见,双方三缄其口,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 王家选择嫁女,也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王霞已经十七岁了,每次媒人上门,王霞总是将那人与杨锱城做比较,看这个男人身子骨像病鸡,看那个男人性子太窝囊…… 再这样高不成低不就,迟早留在家里当老姑婆。 王家也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索性“将计就计”,把女儿嫁给了王羊倌,穷是穷了些,但同村住着,王羊倌独自一人,不是赘婿,相当于赘婿。 第64章 遇险 王霞嫁给王羊倌,就算三伢子不算决定性作用,也算始作俑者。 闫芳香气得抄起鸡毛掸子要打三伢子,三伢子身手灵活的窜上院墙,两只猫误会闫芳香也是冲着它们去的,也跟着上了墙。 墙头上,一人俩猫骑在墙头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闫芳香。 闫芳香气得险些没背过气去,自己这破身手,打闫建勋都打不着,何况是身手敏捷的三伢子? 闫芳香气得胸口一鼓一鼓的,对峙似的瞪着墙上的三伢子,目光一瞬不瞬。 三伢子终于投降了,主动从墙头上跳下来,转过身去,拍了拍自己的屁股:“大嫂,你别生气了,我不逃,让你打、让你打还不成嘛……” 这么一主动,闫芳香又不想打了,只是觉得累得慌。 三伢子忐忑转回身来,认真解释道:“大嫂,你不知道,这王霞可可恨了,在咱村开始传你和朱家的谣言。我让王羊倌救她,就想让她尝一尝担惊受怕、被人嚼舌根子的滋味,没想到王家这么轻易就把她给嫁了,真不怪我。” 闫芳香叹了口气:“三伢子,王霞嘴巴是坏,但你可以告诉我啊,我去找她对质。就好比,你被狗咬了一口,你总不能咬回狗?大不了用打狗棍吓一吓它,它下次就不敢咬你了。” 三伢子轻“哦”了一声,表面乖顺,心里则不以为然,狗咬自己,自己不会咬狗,却会把狗打死,不会让它有再对自己下口的机会,这是大哥教他的生存法则。 闫芳香并没有真打三伢子,新嫂子嘛,总不能真摆大家长威风,只是严郑警告三伢子,她与王霞的事,到此为止,他不准去找王家的麻烦,更不准把这件事告诉给两个哥哥。 闫芳香进屋里继续做女红,闫芳香恨活,不干完就像心里不踏实似的,这一忙,天快亮了才睡着。 次日一大早,闫芳香又被梁翠环叫起来挖野菜,本来累得不想去,又不忍见梁翠环楚楚可怜的孤单样子,只好忍着困提着篮子去了。 回到家,发现杨锱城正笑吟吟的守在门口,竟然回家来了。 闫芳香一脸笑意的迎上来:“相公,你回来了?” 杨锱城一手晃着装得鼓鼓的荷包,一手拎着两包新糕点,嘴角噙笑:“娘子,你不是看见了,还问?” 闫芳香满面羞赧,不好意思的回头看向梁翠环,梁翠环已经吓得没影了。 闫芳香幽怨的看着相公,能够做到人见人怕,自己这个相公,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遗憾。 杨锱城伸手要拉闫芳香进屋,闫芳香突然想起了手腕上还有王霞打她的淤青,如避蛇蝎的缩回了手:“相公,你先回屋。我去追翠环,给她送野菜。” 每次与梁翠环挖野菜,闫芳香总会把自己的分给她半筐,今天因为杨锱城回来,把梁翠环给提前吓回家了,闫芳香决定追上她,给送回去。 杨锱城要陪闫芳香一起去,被闫芳香一把给推了回去:“快去洗澡,臭死了,我去去就回。”” 闫芳香娇羞的跑了,去追梁翠环。 这一等,就是半个时辰,闫芳香还是没有回来。 杨锱城莫名的右眼皮一跳一跳的,心里被砸个窟窿似的直漏风。 杨锱城立马往梁翠环家的方向走,刚走出没几步,杨里正急匆匆的带着几个人来了,身侧跟着哭得分外狼狈的梁翠环。 杨锱城立马意识到大事不妙,没等杨里正说话,先质问梁翠环:“芳香呢?她不是给你送野菜去了,人呢?” 梁翠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咣咣的往地上磕头:“对不起,对不起,是我害了芳香姐……姐夫,你、你打死我,我不想活了……” 杨里正伸手扶起梁翠环,让身侧的中年妇人抱住了她,对杨锱城求情道:“这孩子也是个命苦的,这事这怪,就怪她那个爹。” 杨里正把梁翠环告诉他的事,又转述了一遍。 事情说简单很简单。 闫芳香去追梁翠环送野菜,这一追,一直追到了梁翠环家里。 梁翠环的那个烂酒鬼爹爹梁满仓,不满女儿往酒里掺水,按照习惯,推门就拿酒坛子砸女儿,这一砸就误砸到了闫芳香,当场就晕死过去了。 梁满仓怕杨大伢子报复,要彻底处理了闫芳香,梁翠环拖着不让,被他爹用石头打了后脑勺儿。 等她醒来的时候,爹爹已经不见了,她赶紧来通知杨里正。 这事太大了,杨里正立马来杨家通知,碰见了杨锱城。 杨锱城抬手向空中射了一只袖箭,在空中绽放了红色烟雾,随即向梁家冲去。 到了梁家门口,杨锱城冷然的对杨里正道:“拦住所有人,一个不许进院。” 杨里正听话的拦在了院门口。 一个年轻后生狐疑道:“杨里正,杨大伢子媳妇丢了,他咋不让咱帮忙找啊,人多力量大啊!” 杨里正横了一眼后生:“你懂个屁!大伢子在狼窝里生活了三四年,听力、视力和嗅觉,都比咱要灵,咱进去反倒给他裹乱了,要帮忙,就听他交待。” 后生这才恍然,心里对杨大伢子这个人,更加好奇和敬佩了。 村人们,打心眼儿都怕杨锱城,可又都羡慕杨锱城,很是矛盾。 杨大伢子由前院转到了后院,很快,众人就听见了杨锱城野兽般的狂吼。 杨里正心道大事不妙,赶紧跑去后院。 第65章 不能因可怜就必须可怜你 只见梁家后院园子里,刨出一个土坑来,杨锱城瘫在土坑旁,怀里抱着一个灰扑扑的土人,软软的躺着。 杨锱城虎目含泪,眼珠子血一样的红。 是闫芳香,被梁满仓埋在了自家后院。 很快,三伢子回来了,老方带着闫建勋也来了,另五个猎户兄弟也都来了。 见到如此模样的杨锱城,都吓得大气不敢出,默默的解下猎刀,严阵以待。 杨锱城只冰冷的一句话:“黑天前,梁满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老方带着五个猎户兄弟走了,只剩下闫建勋和三伢子。 良久,闫建勋终于反应过来,上来就给了杨锱城一耳光:“姓杨的,我姐呢,好好的人嫁给你,怎么就变成死人了?你还我姐!” 杨锱城看了一眼闫建勋,闫建勋吓得一哆嗦,退后两步,他一时竟然忘了,眼前这个,可是杀人不眨眼的暴戾份子。 杨锱城轻轻放下闫芳香,从靴子里拿出一把匕首,递向闫建勋:“我对不起你姐,你杀了我。” 闫建勋反而没胆子接了。 而三伢子呢,不敢置信的跪伏在闫芳香身前,伸手推了一下胳膊,眼泪再也止不住:“大嫂,你快起来啊,你答应过我,以后挖野菜也要养活我的,我现在就饿了,你快起来给我做饭……” “大嫂,我答应过你,不让你挨累,我要自己挣钱娶媳妇,我已经卖猎物挣了半两多银子了……” “大嫂,大哥让我保护好你,否则不让我上鹰嘴崖,你这样就没了,我怎么跟大哥交待,我以后再也上不了鹰嘴崖了,你快起来,我要上鹰嘴崖、我要上鹰嘴崖……” 三伢子正哭得不能自抑,突然,一只手抓住了三伢子的脚踝,弱弱的说道:“去去去,去还不行嘛……” 三伢子以为自己幻听了,想要再确认一下,整个人已经被大哥拎小鸡似的扔到了一边。 杨锱城震惊的再度抱起闫芳香:“娘子,你、你醒了?” 闫芳香如被扔在岸上了鱼,深吸了三大口气,这才觉得心底舒畅了不少,低喃道:“相公,我没死,就是心口有点闷,额头有点儿疼。” 杨锱城紧紧的把娘子抱在怀里,一直忍着没流的眼泪,再也抑制不住的往下流。 心中无比庆幸,娘子没死,真好。 上天,待自己真是不薄。 杨锱城抱着闫芳香要走,闫芳香却向尽量减少自己存在感的梁翠环招了下手。 梁翠环深吸一口气,走了过来,满眼凄楚拉着闫芳香的手:“芳香姐,你打我骂我,是我对不起你,是我连累你被我爹害了。我爹那人就是个疯子,不仅欺负外人,连我自己的亲生女儿,都是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你是看过我身上的伤的。我、我也拿他没办法,看在咱们交好的份上,你就原谅我,否则,我就真的没活路了……” 闫芳香眼色如墨的盯着梁翠环,苦涩的笑了笑:“翠环,我明白了。你是故意和我一起挖野菜接近我,打探我相公回来的时间,故意引我去你家,激怒你爹用酒坛子砸你,然后剩下我当挡箭牌被砸,目的是借我相公之手杀了一直虐待你的阿爹。” 梁翠环绝望的看着闫芳香,她以为,凭闫芳香的善良,既然她没死,也会可怜她的遭遇,帮她隐下内情。 没想到,闫芳香还是把真相、当着所有人的面说了出来,其心之狠,可见一斑。 闫芳香感觉很是疲累:“翠环,你有目的的接近我、拿我当挡箭牌,我都不会如此生气。可我被砸以后,你的目的可以达到了,为何还怂恿你阿爹活埋了我?” 梁翠环彻底傻眼了,原来,闫芳香当时没的真晕,把她对梁满仓说的话全都听见了。 梁翠环气得歇斯底里:“闫芳香,你这个女人,怎么可以这么恶毒?你明明什么事都没有,为什么不肯放过我,给我一条活路?” 闫芳香嘲讽的扯了扯嘴角:“梁翠环,你当时不给我活路,凭什么反过来让我给你活路?丁就是丁,酉就是酉,不能因为你可怜,就让所有人必须可怜你,打碎银牙和血吞的事儿,我闫芳香不想再干。” 三伢子气冲冲的要找梁翠环算账,闫芳香喝住了三伢子,对杨锱城恳求道:“相公,我身体已经无碍了。村民们很快就全知道梁翠环做的坏事,她在咱村已经无法立足,此事到此为止,好不好?” 说不打碎银牙和血吞,却还是求了情。 杨锱城只好点头。 杨里正如逢大赧,把梁翠环从地上扶起来,恨铁不成钢道:“你这丫头,怎么犯下这么大的过错?幸亏大伢子面冷心善,不追究你,快收拾包袱投奔你大姐去。” 杨锱城怪异的看了一眼杨里正,“心善”,还是头一次有人这样说他呢-----虽然,杨里正可能是故意给他戴高帽,过后不好再找梁翠环的晦气。 能从杨大伢子手里全身而退,是梁翠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赶紧回屋,夹个小包袱走人了。 第66章 我要长大,自己护自己 杨锱城抱着闫芳香回家,将她安置在榻上休息,让她稍等一会儿,他去烧水帮她洗澡。 又过了一会儿,杨锱城又回来了,将闫芳香又抱了起来。 闫芳香有些不好意思:“相公,我早就缓过来了,不用把我当成不会走路的孩子似的抱来抱去的,羞死个人了。” 杨锱城完全没有放下来的意思,一直抱到了绣房。 看着屋中央那口腾腾冒着热气的大缸,闫芳香有些懵逼:“相公,你、你这是……” 杨锱城一脸愧疚:“都是我不好,我们三兄弟都是直接在河里在池子里洗澡的,所以一直忘了帮你买浴桶,害得你只能用大盆胡弄着洗。今天先用大缸,明天我让老成做浴桶。” 闫芳香头上飞过一群乌鸦,这口大缸,是家里唯一装饮用水的大缸,自己用来洗澡了,以后喝水用什么?况且,自己在缸里,不像是洗澡,倒像是煮人。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相公,要不你去伙房拿些盐来……” 杨锱城不明所以,当真要去拿盐。 闫芳香脸色一黑,扯住了他的袖口,低喃道:“傻子,我是逗你的。我在缸里洗澡了,以后水缸还怎么装水喝?而且,我在缸里,感觉像被煮了,加上盐和调料,可以直接出锅了……” 杨锱城噗嗤一声乐了,不由分说、上下其手的把闫芳香的衣裳全都脱了,如栽小树般的把闫芳香栽进了大缸里,里面,竟然还放了个木凳,刚好让闫芳香坐里。 杨锱城边理顺娘子的长发,边嘴里碎碎念:“你若嫌弃这口缸洗过澡,我让老成再送一口新的大缸来;你洗过澡的这口大缸,以后可以用来收拾野猪……” 今天洗自己,明天洗野猪,杨锱城,这是说自己跟野猪身上一样脏呢,还是把她当成野猪一样的猎物了? 闫芳香感觉头上飞的不是乌鸦,而是五百只苍蝇…… 相公是故意的,一定是。 闫芳香看向杨锱城,杨锱城已经拿着澡布,开始温柔的帮她擦背,仿佛刚刚的调侃,是错觉。 擦着擦着,室内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杨锱城抚着闫芳香后背上的一块淤青,冷然道:“你身上的这几块淤青,不是今天的新伤,哪来的?谁欺负你了?” 闫芳香暗道不好,是她与王霞打架时弄伤的。 闫芳香转过身来,双手圈住了杨锱城的脖子:“相公,就是女人间的小摩擦,让我自己解决好不好?你今天也看见了,我一点儿都不善良,逼着梁翠环远走他乡。以后,不要把我当女儿来护着,我要长大,自己护自己。” 杨锱城眼色如墨,别人或许猜不出,他怎么可能猜不出? 娘子毫不保留的曝出梁翠环,看似残忍,实则是笃定了杨锱城早晚会查到梁翠环,索性提前说了,相当于提前要了杨锱城的承诺。 娘子,还是太善良了。 明知道娘子心软,杨锱城还是点了点头。 闫芳香的手,由脖子上移,抚住了杨锱城怕脸颊,有些狐疑道:“相公,别说我被欺负的事儿了,你的脸颊,也肿了,谁欺负你了?我帮你讨回公道。” 杨锱城忍俊不禁,娘子刚才还不让他插手她的事儿呢,转脸她就想插手自己的事儿了。 不过,这种被维护的感觉真的好。 杨锱城一字一顿道:“是你阿弟建勋打的,哭着让我赔他姐姐……” 闫芳香抚着脸颊的手顿时僵住了,面色尴尬:“哦……建、建勋来了啊,人、人呢?” 杨锱城掩不住笑意:“你刚醒,他就跑了,应该怕我打回去。” 跑了,这个阿弟对阿姐,有爱,但不多的样子。 闫芳香心疼的抚着脸颊:“你、你别跟他一般见识,这事怪不得你,是我太大意了,谁能想到胆子小得像针鼻的梁翠环,竟然也敢捅天大的窟窿……被打疼了?建勋这臭小子,等我见到他,帮你讨回公道。” 杨锱城脸上笑吟吟的:“其实,我还挺高兴的,说明你在你阿弟心里,不像你说的那样一文不值。” 闫芳香翻了一记白眼儿,不是一文不值,但也绝不会超过五文。 正洗着澡呢,屋外传来了老方的声音:“老大,姓梁的抓回来了,怎么处置?” 杨锱城站起身来,闫芳香急得跟着站起身,紧紧抓住了他的袖口。 杨锱城明白娘子的意思,当下就给了承诺:“芳香,你别担心,我不会一怒之下把他杀了,我会把他完完整整的交给杨里正,让官府量刑定罪。” 闫芳香轻舒了口气,发现杨锱城的眼光很不寻常,顺着他的眼光,身子立马缩回到水缸里,嗔怪道:“不许乱看,快出去。” 杨锱城将外袍脱下来,调侃的罩了闫芳香头脸,这才推门出去,生怕开门的瞬间,有人窥得出水芙蓉般的娘子。 关上房门,杨锱城春意盎然的脸,立马冰封一样。 对老方摆了两个手势,几人将姓梁的带出了院外。 老方低声发问:“老大,是偷偷坐掉,还是……” 老方比了个斩刀手。 杨锱城摇了摇头:“咱们又不是土匪,乱比划什么呢?交给三伢子,让他把姓梁的交给杨里正,扭送官府。” “啊?你说啥?”老方掏了掏耳光,以为自己听错了。 杨锱城翻了一记白眼儿,没有理会老方,而是走到梁满仓身前,阴仄仄的看着他。 梁满仓心惊胆战,立马求饶:“大伢子,真不怪我,我本来是打我家那个小贱人的,是那小贱人拉着你娘子当挡箭牌,也是她告诉我你娘子没气、让我埋了的。你要报仇你找那小贱人去,我实在是冤枉……” 杨锱城淡然答道:“我知道。” 话音刚落,杨锱城一脚抬起,朝着梁满仓心口就踹了下去,梁满仓当场吐了血,脸色惨白惨白的。 杨锱城轻眯了眼:“所以,你,我不饶;你女儿,我也不会饶。” 杨锱城冲着老方一摆手:“让三伢子把他押给杨里正。” 老方心知肚明,这姓梁的,活不了几天了,这样的杨锱城,才是他认识的梁锱城,人如其名,锱铢必较,睚眦必报。 老方接着问道:“那梁翠环呢?她要是死了,弟妹肯定得怀疑你。” 杨锱城不满的挑了挑眉:“老方,你怎么越活越回去了?让人死的方法有,让人生不如死的方法就没有了?姓梁的走到哪,你们就把她弑父的名声传到哪儿,我要让她变成丧家之犬、身无立锥之地。” 一个未婚女子,有家不能回,亲戚不收留,余生的苦难,与被阿爹虐待比起来,会更加不堪。 第67章 春梦也是美梦 近了,近了。 朱广文那张丑陋的脸近在咫尺,随即双手狠戾一按,闫芳香的脑袋便被狠狠的按在水盆里,水溢进口鼻,呛得肺子生疼。 闫芳香拼命的挣扎着,脑子里却慌乱的在想,怎么回事,自己,是又穿回前世了吗?自己会不会再也见不到杨锱城了? 不行,自己不要回到前世,自己要留在杨锱城身边!不惜一切代价! 闫芳香索性不挣扎了,想着如上一世一样被淹死了,也许就会见到心中的那个他了。 放弃挣扎的闫芳香竟愕然发现,她不想呼吸了,窒息的感觉反而消失了不少。 她,竟然能在水里呼吸! 闫芳香立马意识到了不对劲,前世,她是被淹死的,说明交世她不会闭气; 直到重生,她才会闭气。 现在,她身处的是后世,不明前世! 她,得活着!死了,就真的再也见不到杨锱城了! 闫芳香灵机一动,身子软软的一动不动,很快,按头上的力量松了,闫芳香用后肘猛击身后之人小腹,背后之人闷哼一声。 闫芳香连击第二肘,被对方一只手托住手肘,另一只手紧张的抚摸着她的头发、头顶、耳朵和小手,声音温柔而急促:“芳香,你被梦魇着了!快醒醒……摸摸毛儿,吓不着;摸头信儿,吓一阵;摸摸耳儿,吓一会儿,摸摸手,魂儿不走……” 是杨锱城的声音! 闫芳香紧绷的弦立马松了,翻身窝在男人怀里,嘤嘤的哭起来,幸好,只是梦魇,她并没有真的离开杨锱城。 男人轻拍着后背,轻声软语的安慰着。 直到男人的中衣像被水洗过一样,闫芳香的情绪才稳定下来,抬起小脸,满是委屈:“相公,我梦见我被朱广文浸到水盆里淹死了,吓死我了,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到底刚才是梦,还是现在是梦?” 闫芳香不确定的捏了捏杨锱城的脸颊,感觉很真实,又用力掐了下,杨锱城夸张的呼痛:“娘子,好疼,我不是你梦里的人,是真的;你刚才的梦才是梦,应该是白天的事儿吓到你、晚上入梦了,梁满仓已经被扭送官府,你不用再怕了。” 闫芳香想起自己白天被梁满仓活埋土里、以及上次不会游泳的自己却从水里救出杨锱城的怪异,局促不安的看着杨锱城:“相公,我、我好像能憋好长好长时间的气,我、我是不是撞邪了,或者压根就是怪物……” 杨锱城早就发现这件事了,只是娘子不主动说,他也不好直接问,只等着闫芳香什么时候自己发现了,主动对他说。 杨锱城安抚的揽着闫芳香的腰身:“娘子,我跟随狼群生活几年,五识和身手,都比寻常人要强,那么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也应该是撞邪或者是怪物?别胡思乱想了,我们只是天赋异禀,老天爷赏饭吃,和你天生女红厉害是一个道理。” 杨锱城的话,成功安慰到了闫芳香,忐忑的心情瞬间好了不少。 闫芳香抬起小脸,嘟起小嘴,撒起了娇:“相公,我害怕,你要抱着我睡。” 杨锱城一脸无奈,低头轻啄两下:“香香,你本来一直抱着你睡的,是你那一手肘把我怼开的,下手够重的,疼死我了。” 闫芳香娇羞脸红,抬起手掌,在杨锱城额头上拍了一下,娇嗔道:“脑子里不准想那些羞羞的事……” 杨锱城错愕的看向娘子,狐疑道:“香香,你怎么知道我脑子里在想什么?难不成你除了会憋气,你还能听见我的心声?” 闫芳香“噗嗤”一声乐了:“讨厌,是你、是你脑子里一想那事儿,就叫人家香香,不许叫……” 杨锱城顿时乐了,没想到自己潜意识的称呼,竟然暴露了自己的真实想法。 男人将大脑袋窝在女人颈窝儿,在耳边吹着气碎碎念:“香香,香香,香香,你刚才那一手肘,挺有劲儿的,所以,我能不能……” 闫芳香被蹭得直痒痒,故意拒绝:“不能,我困了,我要睡觉。” 杨锱城轻“哦”了一声,手老实了不少,嘴巴却不放弃道:“香香,人一累,粘枕头就着,不会做恶梦;你刚才做恶梦,说明你没累着……” 闫芳香“噗嗤”一声乐了,凑在杨锱城耳光低喃:“相公,人,怎么可以不做梦呢?除了恶梦,还有美梦……” 也许是闫芳香成功说服了杨锱城,亦或是杨锱城不想真的累到闫芳香,杨锱城没有进一步动作,而是小心翼翼的帮娘子掖好被子,轻柔的揽着,便真的闭上眼睛睡觉了。 这个家伙,竟然真的忍住了。 闫芳香心中甜滋滋的,相公就在自己身边,真的好,今夜一定会做个好梦。 早晨,闫芳香醒来,发现杨锱城正怪异的盯着她看。 闫芳香有些心虚道:“相公,你、你盯着我做什么?” 杨锱城伸出手掌,探了下闫芳香的额头,自言自语道:“也没发烧啊……” 闫芳香不明所以。 杨锱城用手掌抹了一把娘子额头上的汗水,无比狐疑:“娘子,你刚才做什么梦了,嘴里喊着我的名字,脸色潮红,额头冒汗,嘴里噙着笑,应该不是恶梦,我没敢叫醒你,一直等着你自己醒过来……” 闫芳香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噌的坐起身来,胡乱的往身上套衣裳,嘴里碎碎念:“我、我该去做早饭了……” 看着娘子亵衣被浸湿的模样,杨锱城后知后觉,一把把要仓皇逃跑的娘子给扯了回来,戏谑调侃:“娘子,你不会、不会做的是春梦……” “不许胡说……”闫芳香伸手要捂杨锱城的嘴,被人挡住了手腕,狠狠吻上了唇腹。 闫芳香挣扎着呢喃:“相公,该、该起榻了……” 杨锱城轻笑浅酌:“娘子,春梦也是美梦,为夫现在就让你美梦成真……”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分别了半个月的小夫妻,终于共赴一场饕餮盛宴。 第68章 大嫂,吃鸡爪跑得快 闫芳香蓦然睁眼,发现时候不早了,推了一把身侧的杨锱城,催促着:“相公,快起床,三伢子应该饿坏了。” 杨锱城慵懒的伸了个懒腰:“娘子,我累坏了,不想起……” 闫芳香狠瞪了一眼:“起不起?” 杨锱城老实没脾气的坐起身来:“起。” 闫芳香立马娇羞转头,既使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夫妻,她还是不敢正面在相公面前换衣裳,也不敢正面看相公换衣裳,当然,偶尔偷偷瞟一眼也是有的。 夫妻二人起榻,推门出来,本以为会饿着肚子,没想到桌上已经摆了四道菜,腾腾冒着热气。 二伢子也回了家,和三伢子坐在桌边等着吃饭。 伙房里,两个忙碌的身影出来,一人拿着勺子,一人端着一大盆汤。 是贺兰伊和珍娘。 珍娘把汤盆放在桌案上,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地看着闫芳香:“起来了?给你炖了鸡汤补身子……” “珍娘,你说什么呢……”闫芳香脸色绯红。 珍娘一脸无辜:“听说你昨天遭了大罪,差点儿被人埋了,给你炖鸡汤补身子,不对吗?难不成,我应该给你炖地龙补?” (注:地龙,中药,蚯蚓焙干) 闫芳香的脸色更红了,珍娘,分明是故意逗弄她的,身边还有大小三个男人呢,净胡说。 贺兰伊瞪了一眼珍娘,不让她再逗面皮子薄的芳香,解释道:“芳香,对不住,我们也是到了这儿才知道你昨天出事的,空着俩爪子就来了。这鸡汤,是我炖的,但这鸡,却是你家的。回头给你后补点儿鸡蛋来补身子啊。” 闫芳香连连摆手:“兰伊姐,你别那么客气,是我对不住你才对。咱们明明约好的,昨天把牡丹花王给你送去交货,没想到出事了。花已经做好了,今天交货,还赶趟?” 贺兰伊边帮大家伙盛汤边说道:“离八月十五还有些日子呢,赶趟。我们今天来,也不是催你交货的,是来告诉你好消息的,姓刘的,死了。” 闫芳香吓了一跳:“死了?怎么死的?是你恩公干的?” 贺兰伊摇头:“应该不是恩公。听十里香老鸨说,刘狱卒夜宿十里香回家,与一队人马相冲,发生冲突,扭打间,手里就多了一本账册,然后就被对方砍死了。” 贺兰伊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那些人,把刘狱卒的尸体送到了县衙,对捕头说明原委,露了下腰牌就急匆匆走了。那些人,是皇家暗卫,刘狱卒抢的,是什么大案的账册,白被砍了,不牵连家人已经是万幸了。” 前几天还在自己家耀武扬威的人,就这么被人像掐小鸡崽似的给掐死了,这种感觉,还真是五味杂陈。 闫芳香心有余悸道:“兰伊姐,我在县城遇到过那些暗卫,那些人,跟狼崽子一样心狠,杀人跟剁小鸡一样简单。咱以后遇到他们,可得有多远跑多远,免得他们故意把腰牌、帐册扔在咱手上,咱岂不是死得很冤?” “咳咳……”杨锱城猛咳了两声,闫芳香关切的拍着后背:“汤喝这么急干什么?慢点儿喝……” 杨锱城尴尬道:“贺掌柜厨艺不错,汤好喝、嘴急了……” 二伢子给大哥夹了一块鸡肉,调侃道:“大哥,‘剁小鸡’挺好吃的,多吃点儿压压惊……” 杨锱城狠瞪了一眼二伢子。 三伢子眼珠子一转,给闫芳香夹了一根鸡爪子:“大嫂,吃鸡爪子跑得快……” 杨锱城:“……” 闫芳香拉着贺兰伊和珍娘坐下来一起吃饭,吃完后一起进了绣房。 贺兰伊和珍娘一眼就看见了展示在墙上的大红牡丹花王。 太惊艳了,大朵的花,渐红渐浅的颜色,以及芬芳的蕊,比真花更添一分靓色。 更绝的是,闫芳香除了配同款耳铛,还配了一只腕链,腕链连着指头,指腹上一朵小的牡丹花,花魁跳舞时展示,肯定凭添不少风采。 珍娘一把把闫芳香给抱了起来:“芳香,你真是我的福星,这花缠的,比我想象中的还要好看,八月十五过后,咱肯定能打响兰桂芳的声名!” 贺兰伊及时把闫芳香给“解救”下来,拍了下珍娘的手掌心:“没轻没重的,芳香昨个儿刚受的惊吓。” 珍娘吐了吐舌头,出了绣房,扛进屋来一只大麻袋,边坐上纺车前的小马扎,边解麻袋上的绳结:“羊毛用药水去过膻气、并且弹过了,白色不禁脏,大姐让染坊染了红、黑、绿三种颜色,只是没有纺车,只能拿到你这里来纺成线,我教你怎么用纺车。” 麻袋被打开,大红的颜色映入眼帘,闫芳香欢喜得不得了,恨不得立马学会了纺毛线,编成垫子。 贺兰伊则留恋的看着闫芳香的工作台,想当年,她做锦绣坊掌柜时,经常做的事情,就是坐在工作台前,检查绣娘们的活计合不合格。 如今,已经事过境迁了…… 咦? 贺兰伊的目光定格在了桌案上的两件新郎服上。 一件,一看就是锦绣坊的工艺;而另一件,正在收尾阶段的,明显是仿锦绣坊的绣样绣的。 后者手艺,尤其是绣技,较锦绣坊的上等绣娘,有过之而无不及,尤其是细节的处理,连贺兰伊都自愧不如。 贺兰伊拿起竹绷子,激动的声音都有些变了:“芳香,这是你做的衣裳?” 闫芳香一脸懵逼:“是我做的啊,上次你们来我时我就说过了呀,我们村王羊倌成亲,没钱做喜服,用羊毛跟我换的工。他要求不高,你们又忙着缠花,我便自己试着做了,是哪里做得不对吗?” 珍娘也凑了过来,看了看针脚和绣技,亦是十二分惊诧:“这是芳香绣的?” 贺兰伊和珍娘自认为看过闫芳香的绣技,与现在比,简单判若两人。 闫芳香被两个姐姐一惊一乍的吓了一跳,不知道哪里错了。 贺兰伊解释道:“不是哪里绣的不对,而是绣得太好了,我记得你绣过帕子啊,当时绣的针法……” 贺兰伊没好意思直说绣得一般般。 闫芳香一头雾水:“兰伊姐,我只往锦绣坊卖过两次络子,想再找活儿的时候你已经离开锦绣坊了,没绣过帕子啊……” 闫芳香突然想起了三婶王月梅曾经接的锦绣坊的帕子绣活儿,恍然大悟:“兰伊姐,你不会是把我堂妹绣的帕子,当成是我绣的了?我当时还没学刺绣呢,怕耽搁你活计,便没参与。” 当时没学,距现在不过一月有余,闫芳香的手艺竟然能如斯,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第69章 我说过你不用担心我被欺负 见闫芳香女红如此精湛,贺兰伊激动得脸都红了:“芳香,你初学绣技就超过了锦绣坊一般绣娘,已经十分了得,接下来我可以给咱兰桂芳接些精细活儿了。” 三个东家,贺兰伊初期能达到绣娘标准,可后来的八年,以管理为主,绣技有些退步了; 珍娘是纺娘出身,纺线、织纱不错,绣技堪堪中等,后来给贺兰伊当助手,练就了眼毒手残的本事。 在二人眼里,闫芳香绝对是天赋异禀,老天爷抢着喂饭吃的那一种。 珍娘仿佛下了诺大个决心:“芳香,有什么不懂的就问我,我把我会的全都教给你!你一定要打败云娘!打败锦绣坊!” 贺兰伊哭笑不得:“珍娘,你这明显母鸡不会飞、逼着鸡崽当凤凰。经过刘狱卒的事,我早就想开了,胳膊拧不过大腿,咱惹不起、咱躲得起。咱不和什么锦绣坊、什么云娘子硬碰硬,咱专注咱自己的小绣坊,过咱自己的小日子,身体好、心情好,比啥都好。” 听贺兰伊的话,闫芳香才松了一口气,她见过云娘子绣的那个团扇,双面绣,而自己现在只是单面绣,还是依葫芦画瓢绣的,差着人家十万八千里呢,说要战胜云娘子,底气实在不足啊…… 闫芳香一脸温暖,觉得自己也得真心回馈两个姐姐,当下承诺:“兰伊姐,这次活儿做完了,咱不是能赚三十多两银子吗?先买辆驴车,方便你们从县城来我这里,我给你们编羊毛垫子垫在车座上。” 贺兰伊深以为然的点头:“以后活儿越来越多,来你这里次数也会越来越多,买个驴车是正经,只是,我们两个弱女了,都不会赶车啊……” 珍娘连连摆手:“不用雇,我相公两担包子一早就能卖完,剩下铺子里卖的,公婆两人就够,让我相公白给咱赶。我相公成天羡慕人家家里有车的,肯定乐呵的帮咱赶车……” 好,为了买驴车,珍娘可是下了血本,把自家相公都给舍出来了。 贺兰伊和珍娘走了。 杨锱城的心理很是矛盾,既希望贺兰伊和珍娘来,跟这俩人一起聊女红做生意,闫芳香那叫一个开心; 同时,杨锱城又惧怕贺兰伊和珍娘来,跟这俩人一起做女红赚钱,闫芳香跟打鸡血似的拼命,长久熬夜,眼睛、身子怎么可能受不了。 杨锱城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娘子给油灯加满油,亥时(晚上九点)时把她强行抱回卧房休息。 为了防止夜半娘子再逃回来做活儿,杨锱城的四肢,蛇盘兔似的盘着闫芳香,害得闫芳香只好放弃了连夜赶工的想法,一觉睡到大天亮。 早晨,杨锱城把他新带回的两包糕点特意拿给了闫芳香,结果发现,闫芳香仍旧兴致缺缺,不如吃肉包子吃得香。 杨锱城心中暗叹,这一两银子一包的糕点也不出奇啊,算起来,他以主家“打赏”的名义,拎回来四样糕点了,娘子竟然都不喜欢吃。 好在,已经试出四样不喜欢的了,再接着试,总能试出娘子喜欢吃什么。 新郎服终于完成了。 闫芳香要去给王羊倌送去,杨锱城如临大敌,将他给的那把匕首强行塞在闫芳香怀里,如同保镖似的跟在后面,生怕她像上次一样,着了梁翠环和梁满仓的道。 闫芳香无可奈何,只好由着他跟着了。 好在,现在的杨锱城,见到村民都会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假笑,尽管假,但村民们还是收到了杨锱城想要传达的“善”意,不像以前那么怕他了。 到了王羊倌家,王霞也在院里,用剪子乱剪着一方炕席,赫然是闫芳香前几天新编的那席。 闫芳香冲了过去,急道:“你、你这是做什么?” 王霞脸色铁青道:“我成亲用的东西,显着你了,用你编?我不要!” 王霞不解恨的又剪了两剪。 本以为闫芳香会动真怒,没想到闫芳香只是撇了撇嘴,不仅没有阻拦,反而对王羊倌道:“王二哥,你的炕席,是你验过合格的;还有这件新郎服,你赶紧验一验,确定合格后,我会交给你。如果被你未婚妻给剪了、烧了,可不关我的事,羊毛,一根也不退。” 闫芳香展开手里的新郎服,颇为得瑟的展示前面,然后展示后面,嘴里碎碎念:“新郎服是对襟款式,寓意夫妻二人互敬互爱;领口是勾曲盘纹,寓意夫妻一心一意;腰带是同心结,寓意百年好合……” 明明说的都是吉祥话,王霞越听越刺耳,干脆持着剪子冲过来剪衣裳。 杨锱城要上前帮忙,被闫芳香一个眼刀飞过去制止,如斗牛似的,身子灵活的在院里左躲右闪,气得王霞嗷嗷直叫唤。 突然,闫芳香步子放慢子,王霞眼看着就碰到衣裳了,闫芳香突然一抽衣裳,王霞猝不及防摔了个狗啃泥,脸栽在了一堆黑色羊粪里。 王霞绝望抬眼,左右鼻孔各堵了一颗羊粪蛋子! 连一向不拘小节的杨锱城都嫌弃的掩住了口鼻!皱起了眉头!却又难掩眉眼间的兴奋! 娘子,是故意的!好腹黑!好喜欢! 闫芳香将新郎服放在王羊倌手里,郑重问道:“王二哥,这件新郎服满意吗?” 王羊倌懵逼点头,闫芳香如逢大赧:“王二哥,衣裳交给你了,从现在起,被剪了或是被烧了,可就都不是我的责任了,羊毛,一根也不给退。” 闫芳香拉着杨锱城就走,哪怕是她辛苦做了几天的新郎服,被毁被烧被剪都毫不在乎,把赚钱与感情的事分得如此清,真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杨锱城都发自肺腑的佩服了,暗自觉得,或许,自己真的小瞧了娘子,娘子的心智,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走上村路,闫芳香明显轻松了气,小脸兴奋的问杨锱城:“相公,我刚才表现得挺好,我说过你不用担心我被欺负。” 杨锱城故意满面忧思:“四处树敌,我,唉,更担心了,回去,要像驯建勋一样驯你,脾气烈,身手也得烈才行。” 闫芳香:“……” 一股不详之感溢上心头,闫芳香的脑海里,甚至浮现出了自己被罚站烟囱、被木棍罚打的悲惨画面,小心翼翼的问:“相公,你,你开玩笑的?” 杨锱城嘴角噙笑,未置可否。 王羊倌家。 王羊倌怀抱着新郎服,蹲在地上护着。 王霞发疯似的捶王羊倌的后背出气,嘴里大骂窝囊废。 终于让她扯到了新郎服的一角,上去就是一剪子。 王羊倌急得一把夺过剪子,把王霞推倒在地。 这下可捅了以马蜂窝了,王霞破口大骂:“窝囊废,你敢打我?我不嫁你了!彩礼也不退你!姑奶奶让你鸡飞蛋打、啥也捞不着!” 王霞转身要走,刚走两步,身子便腾空而起,被王羊倌扛在肩头回了屋,扔在了没有炕席的炕上。 王霞吓得缩在炕里,瑟瑟发抖:“姓王的,你、你要干啥?” 王羊倌脸色铁青的脱着身上的衣裳:“老子要干啥你还不明白吗?你嫌弃老子窝囊,老子就支棱一回给你看!你不想嫁彩礼,老子就先要了你,权当五两银子逛窑子了!” …… 第70章 闫大柱贼喊捉贼 一大早,昊子就带着老成、勇哥等五个汉子来了,雇了四五辆马车,拉了一个半间屋子那么大的巨型浴桶,外加四辆马车的青砖,还有一些或管状、或方形的说不上来什么工具的东西。 杨锱城看得目瞪口呆,好家伙,这浴桶,别说一个人沐浴,就是三四个人都绰绰有余:“老成,我让你做浴桶,你这是要给我做浴房?” 老成回了杨锱城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便用脚去丈量院子一角的青石地面了。 看样子,真要砌个浴房了。 三伢子看了有点儿着急:“老成,你建浴房,把院子占了一半,以后切磋武功都伸展不开了……” 杨锱城接过话茬儿:“就这么办。切磋武功可以上房顶或山上,不仅练打斗,还练轻功,一举两得。” 三伢子:“……” 院子里叮叮咚咚的开始干活,闫芳香则在房间里纺线。 接近黄昏的时候,家里来了个意外的客人:闫芳草。 一进院,就被院里打着赤膊干活的五个汉子给吓得缩回了脑袋,窝在门后边,壮着胆子问道:“这里是杨大伢子那个杨家吗?” 杨石砬子至少一半姓杨,所以闫芳香特意提了杨大伢子的绰号。 在下面扔砖的阿勇披上了衣裳,将半掩的门彻底打开,对闫芳香一脸审视:“这里是杨大伢子的那个老杨家,你是谁?从哪来的,找他要干啥?” 这哪里是主人的态度,分明是在审人。 闫芳草不敢正眼看阿勇,紧张的说话都有些结巴了:“我、我是杨大伢子娘子的堂妹。老闫家出了事,特、特意来送信儿的。” 阿勇去了后院,给杨锱城送了信儿。 杨锱城并没有通知闫芳香,而是把闫芳草带到了院外,问道:“出什么事了?” 闫芳草尽量简短的把事情叙述了遍。 事情很简单,大房丢了一百两银子,闫建业指认闫建勋偷钱还赌债,闫建勋不承认,闫大柱就把他绑着关了起来,逼张红英天亮前还一百两银子,否则就经官,让闫建勋蹲大牢。 杨锱城眉头皱得紧紧的:“这事别告诉你堂姐了,我跟你去。” 杨锱城冲着最近的阿勇招了招手,由他赶着驴车,紧跟闫芳草雇的驴脚力之后,直奔柳河村。 柳河村,闫家大房,卧房门前。 张红英楚楚可怜的蜷缩在门前,手掌有气无力的拍着房门:“求求你们,放了我儿子,千万别经官……” 门真的开了,孙亚茹一盆凉水泼了下来,浇了张红英一个透心凉,身子一个劲的打颤。 张红英匍匐地上,固执的扯着孙亚茹的裙摆,被孙亚茹反踩了手掌,冷嘲热讽:“生个儿子,还不如母狗下个狗崽子听话呢!我要是你,嘎巴一声撞死得了,省得丢人现眼!” 张红英无力辨驳,儿子是惯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求饶:“大嫂,求求你,放了建勋,钱我慢慢还,千万别经官……” 门“咣当”一声关上了,还落了栓。 王月梅实在看不下眼了,拿了一件衣裳,披在张红英身上:“二嫂,先回屋,别没等建勋救出来,你先病倒了。” 张红英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泪如雨下:“月梅,你手里有银子?借给我可好?等我把建勋赎出来,我以后当牛做马慢慢还……” 王月梅很是无语,不客气的回怼:“二嫂,我现在已经接不着绣活儿了,家里没田没地,全指望着分家那点儿银子过活,花一文少一文。就算我不顾全家死活借给你了,你以后拿什么还我?你还有闺女换聘礼吗?” 张红英瘫在水坑里,嘤嘤的哭。 正哭着,门外一声驴叫,闫芳草带着杨锱城和昊子进院了。 张红英转而又向杨锱城磕头,吓得杨锱城赶紧闪身躲过,绕过岳母,一脚踹倒了房门,从伙房里把闫建勋给拎了出来,惯在地上,解开绳子和嘴里的抹布。 大房所有人都追了出来。 闫大柱气得老脸通红:“杨大伢子,你人再恶也不能没有王法。三房已经分家,闫建勋不问自取大房的银子,那就是偷钱。解决的办法,要么还钱,要么下牢,你拦着我,我明早就去报官,让捕头把你当成共犯抓起来!” 一百两银子太多了,闫大柱也不管什么杨大伢子、王大伢子,要回来钱是真的。 闫建勋双手紧紧抱住杨大伢子大腿:“姐夫救我,我实在冤枉,我只是偷了家里的二十两银子,没拿大伯家的。” 闫大柱立马反驳:“建业打听过了,你输的是三十多两,二十两哪够还?你就是偷了我的银子,快还我银子!” 杨锱城脸色冷漠:“闫大柱,你耳朵聋怎么着?建勋说他没偷,他就没偷,谁说他偷都不好使。” 闫建勋怔然的看着高高在上的姐夫,眼里满满的不可思议,所有人,包括他娘张红英,没人相信他没偷,杨锱城,竟然一句不问就选择相信他。 这种感觉,比吃五月的酸杏还酸、还窝心。 杨锱城对闫大柱横眉冷对:“银子什么时间丢的?在哪儿丢的?期间什么人出入过?” 闫大柱不情不愿的回答:“就藏在碗柜下的耗子窟窿里,一个时辰前丢的,我问了一圈,只有建勋出去过,说是他师傅回乡,他帮他师傅收拾屋子,很有可能钱藏在姓方的宅子里了……” 闫大柱只敢窝里横,让他上老方家里去搜,他是不敢的。 杨锱城仍旧一口咬死:“建勋说没偷就没偷,我倒要找找这银子跑哪儿去了。” 杨锱城向前迈步,一迈没迈动,闫建勋像狗皮膏药似的抱着大腿呢。 杨锱城气急败坏:“撒手!不撒手我怎么还你清白?有你姐在,我不会不管你的。” 闫建勋楚楚可怜的松了手。 杨锱城走到闫大柱所说的碗柜后边的耗子窟窿前,弯腰,低头,翕动鼻翼嗅了嗅。 随即,在众人面前缓慢了走了两圈,再然后,在房间走了两圈,停在一处檐下,后退数步,加速跑,三两步借力窜上了房顶,从房顶扔下一个小包袱来。 孙亚茹立马把包袱打开,不多不少一百两银子。 杨锱城走到王大柱面前,冷着脸道:“贼喊捉贼,太老套的骗术了。是你自己招,还是我打你再招?” 闫大柱立马吓得瑟缩:“侄、侄女女婿,应该是、是我老糊涂、记错地方了,误会、误会……” 杨锱城轻飘飘的吐出一句话来:“十两银子封口费,否则,经官。建勋对李辰秋试没影响,你这个岳父可有。你自己寻思着办。” 闫大柱:“……” 正所谓偷鸡不成蚀把米。 闫大柱忍着没有发作,直接奉上了十里银子。 心里则暗下决定,羊毛出在羊身上,既然影响的是李辰的仕途,那么这银子,理应由女儿女婿出。 十两太少了,得要五十两、一百两才行。 第71章 你教我闭气,我教你游水 闫家窝窝囊囊的二房,这次不仅没被讹银子,反讹回来十两银子,这事怕是只有杨锱城干得出来。 闫建勋激动的看着手里的两个银元宝,分外感动:“姐夫,连我娘都不信我没偷钱,只有你、只有你相信我。以后,你就是我亲姐夫……”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泫而欲滴。 杨锱城莫名其妙的看了一眼闫建勋:“我没信你啊,我只是天生护短,我的人,只能我欺负……” 闫建勋:“……” 眼泪现在收回去,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闫建勋把钱想要揣在怀里,却被杨锱城抓住了手腕。 闫建勋以为姐夫是怪他自己收了钱,反应迅速,立马把银子递还给了娘亲,对杨锱城讪然一笑:“姐夫,我、我把钱给娘,给娘,再也不偷钱出去赌了,你看我表现……” 杨锱城面色不愠不怒,静静的看着闫建勋,在闫建勋被看得发毛时,突然问道:“建勋,想空手套白狼、去赌坊赢钱不?” 闫建勋紧盯着杨锱城的眼睛,不似作伪,以为遇到了嗜赌的“同道中人”,立马点头如捣蒜:“想,做梦都想。” 杨锱城意味深长的一笑:“走,去赌坊。” 杨石砬子。 家里正干着活呢,一转身的功夫,杨锱城就不见人影了。 闫芳香很是担心,杨锱城一向不会不告而别,问几个人,都说不知道杨锱城去哪儿了。 直到天快黑下来的时候,阿勇才赶着驴车回来,说是杨锱城出去了,两日内必回。 第二天接近黄昏,老成的浴房盖完了,带人离开了闫家。 闫芳香则坐在门洞里,边编羊毛垫子,边看着门口,想着杨锱城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想着呢,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人跌跌撞撞的往院里跑,边跑边嘶哑着声音狂叫着:“二姐救我,二姐救我!” 是闫建勋,眼眶子乌青乌青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身子直打晃,醉鬼一样。 闫芳香叱退阿花,迎向闫建勋。 在见到闫芳香的面后,闫建勋的身子立马软成面条倒了下去,趴在地上一动不动了。 杨锱城泰然进了院。 闫芳香本能的挡在闫建勋身前,劝解道:“相公,建勋是不是惹祸让你生气了?你、你可以打、也可以骂,但千万别打死啊,你要是贪上官司怎么办?你不是最不愿意和官家打交道了嘛……” 杨锱城被娘子紧张的样子给逗乐了:“娘子,你探探建勋的鼻子,看他,死透了没有……” 闫芳香忐忑的给闫建勋翻了个身,探向鼻翼,赫然发现,闫建勋哪里是死了,分明是太困了,直接睡成了死猪。 杨锱城喊了句三伢子,三伢子如扛猎物似的把闫建勋带去了他房间,安顿睡下了。 闫芳香不明所以的看着相公,不知道这两个人怎么会在一起。 杨锱城这才把闫家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 闫芳香立马炸毛了,拿起鸡毛掸子就要往屋里冲:“是狗改不了吃屎。就算大伯的一百两不是他偷的,娘的二十两也是他偷的。这个赌瘾就这么难戒吗?我、我把他手指头给剁了!” 闫芳香实在是气狠了,真要把鸡毛掸子换成刀了。 杨锱城忙把闫芳香给拉回来,安慰道:“放在别人手里,戒赌会很难;放在我手里,一点儿也不难。我熬鹰似的熬了他一天一宿,他现在闻赌色变,应该能老实一阵子。” 杨锱城带闫建勋去了临安县最大的赌场去赌,先是杨锱城上场,十赌十赢,赢了满桌子的数千两的赌资,换闫建勋上桌接着赌。 闫建勋以为迎来了肆意赌博的神仙日子,上桌以后才发现是下了十八层地狱:杨锱城让他不停歇的赌博,不准吃、不准喝、不准睡,连上茅房都看着,当真熬鹰一样。 闫建勋由最初的想赢钱,到最后恨不得把一桌子的钱都输光了…… 经过他的不懈努力,钱输完了,杨锱城又上场了,又赢了一桌子的钱,闫建勋彻底傻眼了……自己,这是要被熬死的节奏吗? 实在熬不下去了,闫建勋尿遁逃跑,半路被杨锱城给撵上了,带回了杨家,这才出现了刚开始出现的那一幕。 闫芳香很是气馁:“确实会老实一阵子,可过完这阵子呢?不还是会偷家里钱再去赌?家里没钱的情况下,再到外面去偷去抢吗?” 杨锱城安慰的拍了拍娘子的肩膀:“娘子,人之所以爱赌,是享受输钱或赢钱那种不确定带来的刺激。我可以教建勋赢钱的本事,十赌十赢,他就不会有那种赌博的刺激,味同嚼腊。而且,哪个赌坊会欢迎老赢钱的主顾呢?” 闫芳香眨巴眨巴眼睛,越琢磨越有道理,怒火也消了不少。 杨锱城则狐疑了:“娘子,你就不责怪我,为啥不把赢的钱拿回来?” 闫芳香果断摇头:“那钱可不能要。听说赌坊都配打手,赢多了会被砍手砍脚抢回去,你可别犯那风险。再说,赌坊里的银子都是昧良心钱,咱花着心不安,还是自己动手挣。” 杨锱城错愕了,对闫芳香又有了更深一步的认知,娘子爱财却不贪财,深知生财有道。 老话说的好,家有贤妻,丈夫不遭横祸,得妇如此,自己三生有幸。 知道娘家还有十两银子维持生计,闫芳香没再追问闫建勋的事儿,转移了话题:“相公,老成把浴房建好了,我正烧水试用呢,你来看看,满意不满意?” 小夫妻俩参观起了浴房。 闫芳香兴奋的一一介绍:“成叔的手真是巧,将烧水的灶放在外面的高台上,抽或插这个圆木塞,热水就会流进池子里。旁边这个竹塞,则是通向水池子,进来的就是凉水。不用水时,池子底下的那个塞子,又可以把水放到地下,可省事了。” 这么一展示的功夫,池子里的水已经快注满了。 杨锱城用手探了探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杨锱城一脸期盼的看着娘子:“香香,水满了,你教我闭气、我教你游水好不好?” 闫芳香:“……” 闫芳香低头看着池子被杨锱城撩拨的荡来荡去的水,一股不详之感油然而生,转身想要逃跑,被杨锱城如拎小鸡似的给拎了回来,轻咬了下耳垂,细语呢喃:“香香,我在问你正经的事呢?你怎么不回答?” 喊的是香香,正经你个大头鬼!肯定满脑子不正经! 闫芳香想要挣扎,结果,被某人脱得只剩下亵衣,脸红成了大樱桃,被抱进了浴池。 某人嘴里“正经”的碎碎念:“老成建的这浴池不错,我很满意,香香可否满意?” 闫芳香气得说了反话:“不满意……” 话音未落,亵衣带子已经被解开,刚要惊呼,唇腹也被堵住了…… 闫芳香以为相公老想着不正经的事儿,而事实上,证明她错了,相公只不正经的八成,另两成,还是正经的。 杨锱城真的利用浴池,测了闫芳香闭气的时间长度,以及,教了她游水。 第72章 你,点头了 闫建勋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香,呼噜打得震天响,气得三伢子和二伢子一起睡了。 一觉到天亮,肚子饿得咕咕叫。 起床出屋,伸了个大懒腰,在看见桌旁坐着的杨大伢子一家时,立马站直了:“姐夫,我错了,以后再也不赌了……你让我吃饭、让我睡觉、让我上茅房好不好?” 杨锱城颇有威严的点头。 闫建勋如逢大赧的坐下来,拿起一个大白馒头就开吃,狼吞虎咽的。 正吃着,杨锱城语不惊人死不休:“建勋,你,就不想跟我一样,十赌十赢?” 闫建勋机警的看着杨锱城的眼睛,凭直觉,他觉得杨锱城是在给他下套。 杨锱城从怀里拿出一副骰子来,随意往桌上一扔:三个六。 拿起来,再一扔,三个摞在一起,上面的骰子,一个一。 闫建勋看得这叫一个羡慕,骰子在自己手里,是头犟驴,要啥不来啥;在杨锱城手里,就是顺毛驴,要啥来啥。 正犹豫着,三个骰子凌空飞起,杨锱城筷子一伸,轻松接住了两个,第三颗骰子飞向闫建勋胸前,闫建勋本能的低头、伸手去接。 杨锱城立马开心:“建勋同意了,等老方回来,他教你练手、眼、耳合一,练好了,耳力、眼力、手力灵敏,玩骰子不在话下,肯定十赌十赢。” 闫建勋慌得一匹,手里的骰子都吓掉了:“姐夫,我、我没同意啊……” 杨锱城笃定道:“你,点头了。” 闫建勋:“我没点头……” 杨锱城夹了一颗丸子放在闫建勋碗里,语气发冷:“你,点头了。” 闫建勋心里莫名的一慌,本能答道:“我,点头了。” 杨锱城这才绽放了笑脸,夸赞道:“建勋懂事多了。我和你姐一会儿去县城,我直接改道京城,要两三天后才能回来,二伢子先陪你练,待老方从老家回来了,你再回柳河村跟他练。” 不是姐夫亲自陪练,而是说话相对较少的二伢子,闫建勋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 吃完饭以后开练,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大错特错了。 杨锱城是禽兽,他弟弟,是禽兽中的禽兽。 老方带他练准头,是让他用弹子打鹰、打靶,虽然很累,却是他打别人; 二伢子带他练手眼耳合一,是二伢子拿弹丸子打他身体,完全的单方面被虐打。 闫建勋无语问苍天,还有没有说理的地方了? 对,姐夫好像怕一个人,就是姐姐闫芳香。 闫建勋决定等闫芳香从县城回来,好好诉诉苦,求求情。 将闫芳香和三伢子送到城门口,杨锱城便与闫芳香告别,取道京城。 闫芳香则到了贺兰伊家,珍娘也在,两个人,埋在一堆姹紫嫣红的戏服里,忙得晕头转向了。 闫芳香将糕点和编好的羊毛垫子放在桌案上,笑着把俩姐姐从戏服里解救出来:“眼睛都累得快要凹进去了,歇一歇。” 珍娘看见了糕点,立马打开,狂吃了两个,才像重新活过来似的诉苦:“芳香,你可真是活菩萨,昨天晚上到现在,我和兰伊姐粒米未进,快饿抽抽了。” 贺兰伊则被白底大红团花的羊毛垫子给吸引了,爱不释手:“芳香真是福星,每次都能带来惊喜。明个儿我就去买驴车,车座上垫上这么好看的羊毛垫子,招摇过市,说不定生意就上门了。” 珍娘塞了块糕点给贺兰伊:“我的姐,有来钱道,得先有命挣才行,赶紧先吃糕点垫垫肚子。芳香家的糕点,都是稻香居的糕点,贵着呢,别吃白瞎了。” 闫芳香不好意思道:“相公的主家人善,每次都给相公赏糕点,次次不重样。今天他又去见主家了,回来肯定还会带,到时候我再带给你们尝尝。” 吃得差不多了,三个女人净了手。 贺兰伊拿起一件将军的戏服,指着用竹绷子撑起来的一个破洞道:“芳香,你若不来,我们也得去找你。别的小洞,我和珍娘都已经修补好了,只这件胸口上的破洞太大了,我们俩织补完了,中间总是有破绽。我记得你曾经织补过衣裳,技艺在我和珍娘之上,你来试试。” 闫芳香接过戏服和绣线,没有着急下针,而是仔细观察着整件锦衣戏服的经纬织法,然后才仔细落针。 不是珍娘所用的先经后纬,而是像织网一样循序渐进,看得珍娘满眼惊艳,却不敢出声打扰闫芳香。 直到下午,戏服的活计才大功告成,三人一刻不耽搁,直接把修补好的戏服送去洪兴班。 老班主验了戏服,很是满意,立马结了三吊钱的织补费,并责成小厮立马把戏服送去临安酒楼。 三人出了洪兴班,贺兰伊挥了挥手里的三吊钱,夸口道:“离关城门还有段时间,咱们饿了一天了,去酒楼吃一口?” 珍娘眨了眨眼,脸色一肃:“兰伊姐,咱刚开始挣钱,不能那么浪费……去哪里?低于临安酒楼的我可不稀罕去……” 珍娘的脸立马换成了馋猫脸,逗得贺兰伊和闫芳香直乐。 珍娘是无心开的玩笑,没想到贺兰伊真的带她们来到了临安酒楼,选了大堂角落的散桌,抬头就可看见堂前洪兴班的表演。 闫芳香突然明白了贺兰伊的深意,她是听说老班主把戏服着急送到临安酒楼,知道这批修补的戏服会用上,特意带闫芳香来,亲眼看见自己的劳动成果,油然而生自豪感。 堂上一个女子,正弹着琵琶,嘴里咿咿呀呀的唱着和缓的曲调,很是动听。 闫芳香桌子旁,坐着四个书生,比闫芳香三人听得更入神,摇头晃脑的,很是着迷。 其中一名书生油然感叹:“你们听说了,这首新出的《无题》词曲‘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是出自咱们书院的李辰娘子之手,当真是文采一流、佳句天成,难怪以区区农女身份,嫁进李家门。” 另一名书生深以为然点头:“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李娘子不仅文采一流,还厨艺精湛,至纯至孝。为李秀才秋试准备了肉松、变蛋等新鲜吃食;亲自去河边采鹅卵石,为公婆造石子路,让公婆赤足走在上面活血化淤,连郎中见了都夸赞其孝心。” 闫芳香用大拇趾头也能猜出来,书生口中的“文采一流、厨艺精湛、至纯至孝”的奇女子,就是自己那个坏透心儿的堂姐----闫芳芝。 闫芳芝以要挟为手段嫁进李家,日子肯定不好过,以至于迎亲、三天回门,李辰都不见身影。 没想到,只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用手段摆平了李辰及家人,还博了个好名声,当真手段了得。 按上一世的轨迹,闫芳芝会先当县太爷夫人,然后以李辰为跳板,成为知府妾室。在闫芳香死的那一年,又搭上了李辰背后的靠山、李辰的远方堂弟----李小侯爷。 这个女人,太有心计了,自己可得离她远点儿,不能像上一世那样,被她任意欺负、拿捏。 第73章 马驹儿与鹰蛋 闫芳香正想着闫芳芝的事儿,被贺兰伊猝不及防的抓住了手:“芳香,你快看!是咱们刚织补完的戏服,看不出来瑕疵?” 闫芳香被成功拉回思绪,发现她怔神的功夫,台上表演的人已经换了一茬,由咿咿呀呀的曲风,变成了叮叮当当的打戏。 其中四五个人身上穿的,正为闫芳香她们织补过的衣裳,主角身上穿的将军服,是闫芳香织补的漏洞最大的那件。 这些织补活儿要求技艺高,挣钱却少,锦绣坊这等大绣坊不愿意接活儿,贺兰伊直接找到了班主,轻松接过来了。 武戏打斗确实好看,唯一的不足就是-----费衣裳。 闫芳香可以预见,不久的将来,老班主还会带着一堆新的“残疾”衣裳来找她们织补。 洪兴班,会成为兰桂芳第一个稳定的主顾。 贺兰伊满心欢喜的同时,有些惋惜的抚着闫芳香手上的薄茧:“芳香,你在女红上有天赋,只是这双手……得好好养一养……” 闫芳香自惭形秽的把手缩在了桌下。 绣女的手,比脸还要重要。 手上有茧子、不光滑,会导致绣线不光滑,绣出来的图色泽暗淡,甚至会刮坏绣好的图案。 尤其是上等的精细绣图,会把本就很细的绣线劈成几十根来用,每根比头发绒毛还要细,绣图的时候必须摒住呼吸,足见其精细与金贵。 闫芳香打小就做粗活,手本就不细,加上前些日子急于赚钱,编了不少筐篓席子赚钱,起了不少刀戗刺和厚茧子,闫芳香现在的手,比杨锱城的手强点儿不多。 闫芳香声如蚊鸣:“兰伊姐,你对我这么大的期望,以后我一定会注意的。” 吃得差不多了,三人出了临安酒楼,闫芳香该走了。 闫芳香附在贺兰伊耳边低声道:“兰伊姐,你明天去牙市买驴车的时候,帮我也买两样东西……” 贺兰伊自然满口答应。 回到杨石砬子村,闫芳香推开院门,猝不及防扑出一道人影来,吓得闫芳香退出院外好几步,定睛一看,是闫建勋。 闫建勋哭得鼻涕一把泪一把:“姐,你可下回来了。” 闫建勋边告状边开始脱衣裳。 闫芳香吓了一跳:“建勋,你要干啥?” 闫建勋扁着嘴,说不出的委屈:“姐,我直接告状你肯定不信,你让你亲眼看证据……” 上衣脱下来,打了赤膊,上面无数个弹丸大的红印,如无数双眼睛瞪着闫芳香。 闫芳香毫无同情心的乐了:“别说,还挺会打,没打脸和要害……” “二姐,你是我亲姐吗?”闫建勋分外不满。 闫芳香果断摇头:“姐不知道是不是亲姐,但姐夫肯定是亲姐夫,要不然也不能带你去赌博,还把这么高深的‘赌技’传给你。” 闫建勋:“……” 闫建勋委屈巴巴的把衣裳穿上了,愤愤然:“我回家向娘告状去……” 闫建勋撒丫子就往院外跑,那奔跑速度,让人叹为观止。 闫芳香终于反应过来,这家伙,向自己告状是假,迷惑二伢子逃跑回家才是目的。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不一会儿,闫建勋就被阿花和阿北两只大恶猫,如牧羊犬似的给圈回来了。 闫芳香笑吟吟的对闫建勋道:“建勋,你是我亲阿弟,我肯定对你好。晚上,我给你炖只野鸡补补身子……” 闫建勋眼睛一亮,姐夫家千不好万不好,但伙食那叫一个硬啊,鸡蛋、肉、面啥的都可劲儿造。 闫建勋内心仿佛升起了一丝曙光,就听见闫芳香接着说道:“吃的好,才抗揍……” 闫建勋刚刚升腾起的曙光,迅速坠落,杳无天日,一片漆黑。 第二天早晨,贺兰伊和珍娘上门了,坐着驴车来的,赶车的是珍娘的相公杨权,驴车后头还拴了个小马驹。 闫芳香本能的看向车厢里面,想看看自己编的垫子铺没铺上,好不好看。 贺兰伊笑道:“别看了,没铺垫子,在牙行买完驴车,没等试铺就被牙行东家留下了,额外订了十套马车尺寸的。” 闫芳香先是惊喜,随即一脸愁容:“可毛线不够啊……” 贺兰伊轻笑一声:“所以,珍娘相公这次来,不仅是车夫,还是咱兰桂芳的收货郎,走村串屯收羊毛去。这活是长期的活,不能白干。我正想跟你商量商量,按收上来的羊毛斤数给杨郎君发工钱。” 珍娘脸红的想拒绝,闫芳香已经抢先一步答应了:“我看成。用别人咱担心这个担心那个,用自己家人,省心烙印,就这么定了。” 杨权从车上卸下车一只麻袋,喝了口水解渴,便赶着驴车收羊毛了,等到下午返城的时候再来接贺兰伊和珍娘。 闫芳香先让珍娘和贺兰伊进绣房,自己则把二伢子和三伢子给叫了过来。 先是叫过二伢子,把小马驹的缰绳塞在了二伢子手里:“二伢子,你不是一直想拥有自己的坐骑吗?嫂子做主,给你买了匹小马驹,价钱不贵,还好培养感情,养个四五个月大就能骑了。” 杨铢城脸上裂了一道缝儿,自己身材本就高壮,和娇小的小马驹站在一起,简直小巫见大巫,不用他骑马,而是马骑他了。 闫芳香从怀里又拿出个蛋,郑重递到三伢子手里:“三伢子,你大哥最近太忙了,嫂子又不敢上鹰嘴崖,便托兰伊姐从猎人手里买了颗鹰蛋,放在老母鸡鸡窝里,说不定能孵出小鹰,价钱不贵,也省去了熬鹰的痛苦……” 杨钧城讪然的接过鹰蛋,二哥最不济还是个出生后的小马,到自己这里,就只剩颗蛋了。 大嫂,果然是大嫂,真----勤俭持家。 闫建勋羡慕的看着杨氏兄弟,带着几分委屈:“二姐,我是你亲弟弟,我,怎么没礼物啊……” 闫芳香眼珠子一瞪:“磨磨蹭蹭的还不吃完早饭?赶紧的,我又从村里收了不少泥丸子,让二伢子‘送’给你……” 这哪里是送,揍还差不多。 闫建勋浑身一哆嗦,没等挨揍,浑身就开疼了。 第74章 妹夫是个心思细腻的妙人 闫芳香回到绣房,贺兰伊指着脚边的一只麻袋,有些不好意思:“芳香,除了羊毛垫子,我还和白事铺子联系上了,织寿布、做寿衣,你家若是有忌讳,就暂时把织布机借给我;如果没有,以后我和珍娘就天天来你家做活……” 闫芳香连连摆手:“兰伊姐,只要能赚钱,啥忌讳不忌讳的?我相公和小叔子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小鬼见了他们都得绕道儿走。以后咱们三个在一起做活,互相学习商量,干活也快。” 三个女人达成共识,便回到绣房开始干活。 本来分配的任务是:闫芳香编垫子,珍娘织布,贺兰伊缠仿生花。 做得累了,便互相学习,贺兰伊跟闫芳香学编垫子;闫芳香跟珍娘学织布,珍娘和闫芳香学拧仿生花筋骨。 这三样活计,最难最复杂的算是织布。 布庄里大规模卖的布,都是先织后染的红、蓝、青素布,满足日常百姓需求;和绣庄合作的布,上面的图案是织上去的,不是染,很受一些贵客喜欢。 珍娘先将线梳理均匀,缠绕机轴上,然后上浆,防止经线断裂;然后再将线穿过梳缝儿,仅线就接近六百根;每根都要穿过梳线器拉紧;然后将线缠绕成两头粗的穗状,穿在梭子里做纬线…… 一切准备完,下午才正式开始织布。 织布时的学问也很大,稍有不慎,就会挣断其中哪根经线,就得重新穿过…… 所以,织布看着扔梭接梭简单,实际操作起来,对织女的手艺要求还是很高的。 珍娘倒是不嫌麻烦,很有耐心的教着闫芳香织布。 闫芳香不愧是天生的女红,很快就掌握了力道,织出来的布,平整紧实,半点儿瑕疵也没有,不仅质量过关,速度也越来越快,隐隐有超过珍娘的趋势。 珍娘决定,下次刷机、梳线、刷浆等织布前的琐碎复杂活儿,统统教给闫芳香,让她快速成长、独挡一面。 下午,杨权回来了,收了一驴车羊毛回来,成果还不错。 贺兰伊和珍娘则回家去收拾羊毛了。 晚上,夜已经深了。 闫芳香仍旧在废寝忘食的织着寿布,三伢子笃笃敲响了房门:“大嫂,你织布的声音太大了,我睡不着。” 闫芳香忙答道:“我不织布了,不打扰你。” 闫芳香拿起羊毛线要编垫子,很快房门又被三伢子给敲响了:“大嫂,你绣房屋里亮着灯,我睡不着。” 闫芳香终于意识到了事情的不对劲,三伢子一向不拘小节,从来不管她,这次接连敲门,说没猫腻,三岁小孩儿都不信。 闫芳香放下活计,端着油灯出来,轻眯了眼:“三伢子,说实话,是不是你大哥让你看着我的?” 三伢子只好点头:“大嫂,你做起活儿来太拼了、大哥怕你被油灯熏坏了眼睛,给我下了死命令,他不在家的时候,我负责看着你,每天晚上务必在亥时前回房睡觉,否则,我就上不了鹰嘴崖了。” 闫芳香一脸莫名其妙:“我可以答应你亥时前睡觉。只是我一直不明白,你明明已经得了鹰蛋,很快就会有属于自己的小鹰,为什么还要去鹰嘴崖?” 三伢子叹了口气:“大嫂,鹰嘴崖,不止是个地点,还是我的一种向往,总有一天,你会懂的,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三伢子眼睁睁看着闫芳香回了卧房,熄了灯,这才回到二伢子卧房。 他的卧房,被闫建勋那个家伙给牢牢占据了。 三伢子有生之年,第一次这么想老方那个家伙。 只要老方一回家,闫建勋那个弱鸡,就可以土豆搬家滚球子了。 仿佛听到了三伢子的呼唤,第二天,老方真的回来了,把闫建勋给接走了。 又隔了一日,杨锱城终于回家了。 一进家门,就听见绣房里有织布声,想着娘子在绣房里做活儿,兴冲冲的推门而入。 杨锱城满心满眼只有闫芳香,如摇尾巴大狼狗似的冲到织布机前,傲娇的拉起闫芳香的小手,摊开她的手掌心,把圆鼓鼓的荷包放在上面:“香香,我回来了,这是赏银,开不开心,想没想我?” 闫芳香的脸色绯红一片,尴尬的看向桌案前量尺做寿衣的贺兰伊,以及缠花缠到一半、被惊得下巴快掉地上的珍娘,讪然道:“相、相公,咱、咱家有客人。” 杨锱城这才转身,自己一向自诩敏锐的眼睛,竟然把两个大活人给自动忽略掉了。 杨锱城尴尬的把糕点放在桌案上:“有、有客人啊!这、这是主家赏的糕点,你们、你们一起吃,我、我不打扰你们了,先、先回房了。” 杨锱城狼狈不堪的走了。 珍娘缓解尴尬的拿起糕点,看着油纸包上的徽记,很是错愕:“芳香,你相公这次带回来的,不是县城稻香居的糕点,而是京城桃源记的!” 闫芳香慷慨的打开糕点:“主家赏什么就吃什么,哪管什么稻香居、桃源记的?” 闫芳香递给了珍娘和贺兰伊两块儿,自己也各拿一块儿尝鲜,其中一款嫩黄色的糕点,竟然很合她心意,连着吃了好几块儿。 贺兰伊啧啧赞叹:“这是豌豆黄,很多糕点铺子都会做,但做的这么好吃的,还得是人家桃源记。而且是越新鲜出锅越好吃。按京城与临安县城的距离算,你相公应该是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敢耽搁,就快马加鞭赶回来了。” 闫芳香错愕了,没想到,小小的糕点还有这么多的门道。 贺兰伊笑着调侃:“杨权快回来了,干不了多长时间的活计,我们俩收收尾,你去给你相公做些吃食,别真饿坏了。” 闫芳香不好意思的站起身,去伙房做了一小盆热汤肉丝面条,卧了五个荷包蛋,给杨锱城端回卧房。 杨锱城肚子里的饿虫立马被钩起来了,狼吞虎咽的把一盆面和蛋全吃了,心满意足的打了两个饱嗝。 伸手一拉,把闫芳香拉坐在腿上,杨锱城的大脑袋窝在闫芳香的颈子里蹭啊蹭,碎碎念道:“还是娘子心里惦记着我,再不吃东西,我就要饿死了。” 闫芳香娇羞的站起来,边拉着杨锱城的手往床榻方向拉,边嘴里碎碎念:“相公,家里还有客人在呢,你一路辛苦,先躺下睡一觉。” 闫芳香像哄孩子似的把杨锱城哄上床榻,亲手帮脱了外袍、脱了皂靴,掖好被角,放下幔帐,又颇有耐心的在胸口上轻拍了两下,这才在杨锱城恋恋不舍的目光中,出了卧房。 杨锱城嘴角上扬,娘子,这是把他当成难哄的三岁孩童了吗?实在太可爱了。 回到绣房,珍娘和贺兰伊的眼睛,几乎同时看向闫芳香。 害得闫芳香分外心虚,本能的去揉耳朵,觉得可能耳朵被杨锱城咬红了,两个姐姐发现了破绽,羞死个人了…… 贺兰伊狐疑道:“芳香,你耳朵被蚊子咬了吗?怎么一个劲儿的搓?都搓红了。” 闫芳香石化了,不是耳朵的问题,那这两姐妹在看什么? 贺兰伊终于揭晓了答案,指着闫芳香的发髻:“芳香,你这根新钗子,样式简单又好看。” 新钗子? 闫芳香伸手摸发髻,摘下来一根钗身很粗很尖、钗头却只有指甲大小的两朵桃花粉玉的钗子,既好看,又不张扬。 这不是自己的钗子,应该是杨锱城刚刚与她亲昵时,偷偷簪在她头上的。 闫芳香脸上藏不住心思,让人一看就知道也是刚刚知道钗子的存在。 珍娘调侃道:“兰伊姐,看没看见,一脸冷厉的妹夫,还是个心思细腻的妙人呢,离开三四日,回家就交荷包、送吃食、戴钗子,再不走,显得咱们两个大活人不识趣了呢!” 贺兰伊难得的附和:“知道了还不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 两个女人将剪好的寿布分开卷了,每人带一身衣裳回家接着做。 二人一唱一和,害得闫芳香好大个红脸。 第75章 吕方:谁是谁的恩公 杨锱城这一睡,一觉便到了月上掌灯十分。 出了卧房,绣房里一灯如豆,发出刻意压抑的织布声。 轻轻推开绣房门,娘子站在立式织布机前,手儿灵活的织着布。 见杨锱城进屋来了,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捏了捏肩膀,柔声询问:“你醒了?晚饭温在锅里,我给你盛去。” 杨锱城将闫芳香拉回来,让她坐在榻上,帮她揉着肩膀:“我下午吃的面条还没消食呢,吃不下了。你织了一天布了,一定很累?我给你揉揉……” 闫芳香享受着相公的按摩,嘴里不由得吐嘈:“这个立式织布机,只能站着织,若是能坐着织就好了;只能横纵线,不密实,若是能织斜纹就好了;只能手动调轴,若是脚踩着调轴就好了;只能织二尺二宽,若是三尺二宽就好了……” 杨锱城暗暗记下了,决定把这些弊端告诉老成,让他改进一下…… 吐槽完了,闫芳香又颇为兴奋道:“相公,我现在一天能织五尺布,比兰伊姐和珍娘织得都好、都快。” 杨锱城无可奈何,自身后拥住了娘子瘦小的身形:“芳香,我这次不是又拿回来五两赏钱吗?你悠着点儿身体,别累坏了。” 闫芳香拍了拍了杨锱城的手背,荣与俱焉:“我不累,我打心眼儿里高兴。兰伊姐说,这两个月银子先不分红,等攒得差不多了,就在县城里租间铺面,多备几台织布机、纺车、绣架,雇绣娘,绣坊里的所有活计就都能承接了。” 闫芳香越说越兴奋,突然想到了头上簪的新钗子,美滋滋的摘下来,眉眼尽是笑意:“相公,你送我的?很贵?” 杨锱城接过钗子,指着上面的粉桃花:“不贵,玉料是做首饰的边角余料拼凑的。我看中了它的钗身。” 杨锱城以桃花为柄,虚空一刺:“我给你匕首,你总是落在家里。这根钗身,是锻造武器所用的精铁所铸,结实锋利,你可以随时当武器,而且,” 杨锱城将钗头一转,把钗身与钗头分离,露出一断中空,里面藏着一小撮白色粉末:“这是迷药,可以撒,也可以放水里。” 听得闫芳香目瞪口呆,相公,这是有被迫害妄想症吗?怎么老怕自己遇害呢? 闫芳香把钗子又戴回了发髻上。 发现相公手指上残留了一些药粉,闫芳香本能的伸手去蹭,蹭着蹭着,突然食指指腹在杨锱城手背上画起了圈圈,有些卑微的问道:“相公,我的手,茧子和裂口太粗粝了,摸你的手,是不是觉得剌得慌?” 杨锱城不明所以,不知道娘子怎么突然有这么一问。 唯一知道的是,这样的娘子,实在是撩人而不自知。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兰伊姐正在教我绣技,对我寄予厚望,还说,我的手有些可惜,要是再细腻些就好了……” 杨锱城这才恍然,难怪这次回来,院子里整洁了不少,没了那些柳条、蒲草、竹篾等东西。 他苦口婆心没劝阻得了闫芳香,贺兰伊一句话就彻底解决了,杨锱城还挺感激贺兰伊的。 杨锱城紧握着娘子的手,安慰道:“芳香,你手上的茧子和裂口,多是前几天编筐子造成的,养一养就好了。” 拉着娘子的手回房睡觉,发现桌案上的两包糕点,云糕只动了几小块儿,豌豆黄倒是吃了大半包。 杨锱城拈起一块递到娘子嘴边,笑道:“娘子喜欢吃豌豆黄?” 闫芳香微笑着点头,随即摇拨浪鼓似的摇头:“相公,我不喜欢吃、不喜欢吃。你别为了给我带它,连着赶路,累坏了身子。” 看来,不喜欢吃是假,不想让他挨累才是真。 杨锱城答应了一声,暗暗记在心里。 夫妻二人回到卧房,杨锱城轻揽着娘子道:“娘子,八月十五我带你去县城观花灯、放河灯?” 闫芳香有些犹豫,心里暗暗盘算着,八月十五团圆节,得带着二伢子、三伢子,当天去,次日回,一天一夜,人吃驴嚼,得花不少钱…… 杨锱城可怜兮兮道:“娘子,过完八月十五,我和二伢子得出远门一趟,一去整半个月,我想和你好好的过个团圆节……” 闫芳香心软了:“好,去,我跟你去还不成吗?只是家里得托付个人看着……” 杨锱城毫无同情心的大手一挥:“不用托付别人,二伢子留下看家,他逛过京城的上元节花灯会,应该看不上县城的灯会……” 是看不上,还是不让看,只有杨锱城自己心知肚明了。 八月十五一大早,杨锱城就催着闫芳香出发。 闫芳香给二伢子和家里的鸡鸭猫备足了吃食,这才奔了县城。 先找到下榻的客栈,然后开始逛街,补充家里需要的东西。 回客栈吃晚饭,准备天黑再逛灯会,正吃着,结果发现客栈银柜出现一道熟悉的身影----贺兰伊。 闫芳香欢喜的迎上来:“兰伊姐,你怎么会来客栈?是知道我们来县城了吗?” 贺兰伊面色有些尴尬,实话实说:“芳、芳香,我、我不知道你们来县城,是恩公住在这家客栈,他是京城人,我做了些团子过来,以解他思乡之苦。这样,你们、你们一人一包。” 贺兰伊不好意思,想把两包捆在一起的团子拆解了,每人一包。 闫芳香忙拦住贺兰伊:“兰伊姐,你跟我客气什么,把团子给恩公留着。” 正寒喧着,吕方从二楼走下来,见到杨锱城和闫芳香,面色一讪。 杨锱城主动示好:“上次刘狱卒上门挑衅,多亏恩公解救,择日不如撞日,一起用晚饭。” 吕方讷讷不知如何回答,闫芳香已经扯了贺兰伊回到饭桌边,让店小二在邻座又开了一桌,分席而坐。 贺兰伊低声道:“芳香,一会儿你逛花灯会的时候,往十里香方向走,十里香今天斗舞夺魁,你的大红牡丹缠花会戴在花魁头上。” 闫芳香偷眼看了一眼杨锱城方向:“十里香,去了相公会怎么看我?你也别去了。” 十里香,毕竟不是什么正经地方,闫芳香顾虑到相公,再正常不过。 两个人聊着,时不时瞟向邻座。 邻座的气氛很是怪异,杨锱城倒一杯,吕方二话不说喝一杯,不一会儿就醉眼朦胧了。 杨锱城摇了摇头,一声叹息,他是真想感谢吕方,奈何吕方想的多,老认为是惩罚,他也没办法。 华灯初上,可以逛灯了,杨锱城站起身来,对吕方道:“恩公,我要去逛灯会,你和贺娘子,去吗?” “是!恩公,我去!领命!”吕方蹭的一下站起来,抱拳施礼,身体摇摇晃晃。 贺兰伊也站了起来,对杨锱城不好意思解释道:“杨郎君,恩公他喝醉了,语无伦次,分不清谁是谁恩公了,你别怪他……” 杨锱城淡然一笑:“我怎会怪他?他那天既救了你,也顺手救了我娘子,感激还来不及呢。待他明日酒醒了,请贺娘子转告他,我真没怪他,让他别惦记是回事了。” 什么救不救,怪不怪的,听得贺兰伊一头雾水,让小二哥扶吕方回房休息,先行告辞了。 第76章 虚情假意的堂姐 杨锱城拉着闫芳香沿着最繁华的街路走。 走到最繁华的临安酒楼,楼前摆着桌子、竖着高架,摆或挂着四五十个灯笼,上面贴着写灯谜的小纸条,吸引了无数人猜灯谜得灯笼。 一对儿璧人从酒楼里吃完饭走出来,也驻足在了灯谜前,老熟人----李辰和闫芳芝。 李辰对闫芳芝的态度,与先前有了大变化,很有几分两情相悦、琴瑟和鸣的模样。 闫芳芝显然也看见了杨锱城与闫芳香,特意走到二人面前,温婉的施了个礼:“三丫,你和妹夫也来县城了?怎么没到家里去坐坐?” 好谦卑有礼,好儒妇风范,好-----虚情假意。 李辰上下打量着闫芳香和杨锱城,一个猎户装扮,一个农女装扮,想当然的将这二人和岳父岳母归为同一类人,脸上滑过一抹鄙夷。 闫芳香冷然答道:“闫芳芝,李家的门槛,高得连岳父岳母都迈不进去,我这穷堂妹就不上门自讨没趣了。还有,我家的门槛虽然不高,但也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就不邀请你们夫妻二人上门了。” 李辰鄙夷的目光转换成了错愕,没想到自己没怕对方可能打秋风呢,对方先划清界线、来了个下马威了,完全出乎他的预料。 闫芳芝眼圈泛了红:“三丫,我知道是我爹对不起你,但我们必竟是堂姐妹,以后要互相扶持……” 好姐妹个屁!坑妹堂姐还差不多!闫芳香真想爆粗口撕破她的嘴脸。 骂人话到了嘴边,又突然觉得索然无味,最后选择无视闫芳芝,与杨锱城继续猜着灯谜。 闫芳芝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也看向灯谜,且闫芳香对哪个灯谜感兴趣,她就猜哪个。 或许闫芳芝真的有几分才学,连着猜中两个,第三个犯了难,李辰及时补上,也猜中了。 李辰把灯笼递给闫芳芝,闫芳芝含羞带怯的接过,小脸轻扬,像初开的蔷薇花一样。 眼里的眸光,却是瞟向闫芳香,炫耀之情溢于言表。 杨锱城老狐狸一个,焉会看不出闫芳芝的炫耀之意? 不想娘子失望,杨锱城从怀里拿出一个银锞子,与身侧一个猜中灯谜的少年商量:“一两银子,花灯卖与我如何?” 少年立马笑开了花,把花灯递过来。 杨锱城刚递过银子,结果中途被人抢了去,闫芳香毫不客气的把银子塞回到杨锱城手心里,嗔怪道:“相公,咱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干嘛乱花?” 杨锱城一脸愧疚:“娘子,都怪我不好,不会猜灯谜,让你受委屈了……” 闫芳香不以为然:“相公,刚才揭的谜底,不是墨碇就是砚台,没有一个是麦穗或纺车的,是酒楼出的灯谜脱离百姓,一心想着迎合读书人,是他们的错,不是咱们的错。” “你若想送我灯笼,拐过街角就有卖的,十五文一个,咱省下九百多文,能换不少米面油呢,冤枉不冤枉……” 杨锱城宠溺的爱抚着小娘子的头顶,心中感慨,娘子明明只有十五岁,情绪却丝毫不受坏人影响,稳如老牛,聪慧如狐,善解人意…… 杨锱城觉得全天下最美的词汇,都不足以表达娘子之万一。 夫妇二人想要离开,不料街上驰来一队豪华马车,半分减速的意思都没有。吓得看热闹的人们纷纷涌向街道两侧,临安酒楼本就聚集的人群首当其冲受到冲击。 人们,像被大风刮的麦田一样身不由已,东倒西歪。 杨锱城揽着闫芳香的腰身,飞身一跃,抓住酒楼垂下的红色丝绸,如大鸟般一荡而起,轻松上了临安酒楼二楼,远离了地面拥挤之地。 而闫芳芝呢,被挤得荆钗掉了,发髻散了,摔倒在地,不得不摒弃自以为是的脸面,从摆礼品的桌子下边钻了出来,别提多狼狈了。 闫芳芝理了理纷乱的头发,看着比她还狼狈的李辰,委屈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无声的说了句“窝囊废”,抬头看向酒楼二楼。 闫芳香正依偎在杨锱城的怀抱里,洋溢着笑脸,不知道对杨锱城说着什么,杨锱城眉眼尽是笑意,宠溺的伸手刮了下闫芳香的鼻尖。 闫芳香惊如小兔,左顾右盼,对杨锱城嗔中带羞,羞中带娇,在大红灯笼的映衬下,说不出的好看。 闫芳芝眼色如墨,都说幸福是最好的美容,果然如此,闫芳香一定过得很好,所以整个人看着都不一样了。 反观自己,讨好相公、讨好公婆、甚至还要讨好下人,没钱、没权、没爱情,生活过得一地鸡毛,比狗血还狗血。 再说楼上,闫芳香从杨锱城怀里挣扎出来,有些忐忑道:“相公,咱又不在酒楼吃饭,在这停留不好?” 杨锱城不疾不徐的拿出一只漆皮圆盒,打开,白色的香脂溢着香气。 杨锱城毫不客气的挖了一大指头,抹在了闫芳香的手背上,边抹边碎碎念:“不急一时,娘子手干手裂,抹了香脂再走。” 闫芳香恍过神来,肯定是白天买东西时,杨锱城趁她不注意的时候偷买的。 闫芳香把香脂盒子抢过来,把手背上抹多的香脂刮回盒子里一些,嘴里嗔怪着:“你这败家爷们,抹这么多干嘛,白瞎了……” 杨锱城拉着娘子的手,指腹不老实的摩挲着:“真香,真滑。” 闫芳香刚要嗔怪,杨锱城已经拉着她的手,蹭蹭的下楼梯,痴痴的笑着:“娘子,你不是要去十里香看花魁吗?去晚了可就看不着了!” 闫芳香吓了一跳,没想到杨锱城竟然连她想去十里香都知道。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在客栈吃饭时,贺兰伊对闫芳香提过去十里香的事,杨锱城耳聪目明,自然听见了。 闫芳香哑然失笑,陪着娘子逛青楼,怕是天下只此一夫。 第77章 这个恩公有点儿萌 杨锱城与闫芳香到了十里香门前,高高的台子上,竞争十里香花魁的妓子们丝竹曼舞正酣,还没有结束。 正津津有味的看着,一个掩筐黑脸妇人过来,对杨锱城道:“郎君,给你家娘子买朵仿生簪花,三十文钱一朵,永不凋零,冬天也能添一抹春色。” 闫芳香错愕的看向老妪,没想到这有人会卖仿生花。 杨锱城低头在她耳边提醒了句,闫芳香这才恍然大悟:“兰伊姐,是你?你怎么这身装扮?叫你阿婆都不过份?” 苏兰伊咯咯一笑,低声道:“这里逐蝶狎妓的男子多,我长得又老又丑才能安全卖花。你看,整整一小篮子,快卖完了。” 苏兰伊掀开篮子上的白布,露出里面仅剩的两朵蓝色碎雏菊仿生花,款式不张扬,用的材料不多,也不违背与十里香十二花的买断约定。 闫芳香想要帮忙,贺兰伊阻止了她:“芳香,这里鱼龙混杂,我这身装扮尚可,你可不行,老实的呆在你相公身旁,我卖完花了来找你。” 台上表演的妓子,是十里香老鸨选出来的十二个最有实力的姑娘,分别戴了不同花色的仿生花,很是吸人眼球。 贺兰伊也是想借这个势,把仿生花卖火,让大家快速认识兰贵芳。 眼看着就要选出花魁来了,贺兰伊也卖完了所有仿生花,往闫芳香所在的位置走去。 走着走着,身前却挡了一个人-----李华生,锦绣坊的东家。 李华生抬手,用帕子想要擦去贺兰伊脸上的黑灰,贺兰伊闪身躲开来,十二分不悦,尽量嘶哑着声音喝叱:“这位郎君,请自重。” 李华生嘴角滑过一抹苦笑:“兰伊,咱们同床共枕八年,我怎么可能认不出你的身形来?你且听我解释,送你进大牢,不是我的本意,我也是被胁迫的,你,回到我身边好不好?” 贺兰伊眉头紧皱,真想上去烀李华生一巴掌,但这里是妓院门口,事情闹大了,受影响的,往往是女子。 贺兰伊尽量稳定情绪,边微不可查的后退,边颇有遗憾:“李东家,你搞错了,我不是我原谅不原谅的问题,而是云娘根本不容于我。” 李华生分外不满,嘴里喷着几分酒气:“别和我提那臭婆娘,我给她脸,结果她蹬鼻子上脸,挤走你之后,全权掌管了锦绣坊,还逼我与原配休离娶她!她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玩意,一个没娘家靠山的望年寡,还真当自己是个人物了……” 贺兰伊又退后两步,接着问:“那你夫人呢?就这么受着她?” 李华生眼中闪过一抹阴霾:“先忍她一段时间,等我把她彻底收拾老实了,你就回来帮我掌管锦绣坊……” 贺兰伊忍着恶心与他周旋,终于退到了人群外,李华生己经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了。 贺兰伊忍无可忍,抬手就给了李华生一耳光:“李华生,你和云娘,像茅坑里的臭蛆虫一样让人恶心!千万别分开了害别人!” 贺兰伊扭头就跑,李华生被打得怔了一下,随即忿然追下来! 敢动手打他?反天了,他今天一定给这臭婆娘好看! 正跑着,一人伸手,猝不及防把贺兰伊拉进了巷子里,吓得贺兰伊“啊呀”一声,在看清男子的面容时,嘴里的惊吓戛然而止。 是吕方,他不是回客栈休息了吗?怎么又出来了? 吕方应该没有彻底醒酒,步履不稳,呼吸急促,满身酒气,面色潮红。 二人一起跑进了死胡同,两侧的院墙,足有两人多高。 李华生带着两个小厮,堵在了巷子出口。 李华生阴仄仄的看着面上一道疤痕的吕方,对贺兰伊满嘴嘲讽:“没猜错的话,是这么个上不了台面的丑东西,把你从牢里赎出来的?!贺兰伊,为了不被流放,你可真豁得出去!” 贺兰伊毫不客气的回怼:“李华生!你有什么资格说我?当年,你先是利用我帮你管理绣坊,然后利用你妻子扩大生意,现在又利用云娘帮你支撑绣坊,你就是一个虚有其表、依赖女人的软骨头!” 一句话直戳李华生的痛处,气得哇哇暴叫:“心肠歹毒,牙尖嘴利,活该你活成现在这样!识相的,赶快求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贺兰伊紧张的扯着吕方的衣襟,低声道:“一会儿分头跑,别管我。” 吕方怔然的看着贺兰伊,幽幽叹了口气,揽腰将贺兰伊抱起,一跃上了高墙头,将贺兰伊放在墙头上,叮嘱道:“坐住了,别掉下来。” 吕方下了墙,如下山猛虎冲向了李华生,左右开弓搧起了耳光,李华生的一颗都飞出来了,满嘴的血污。 吕方冷然道:“识相的,赶快求我,说不定还能放你一条生路!” 贺兰伊看得目瞪口呆,肯定以及确定,吕方是故意把李华生引到偏僻巷子里,打的就是暴打李华生一顿的主意! 这身手,哪怕是吕方还醉着酒,打十个李华生都不成问题,单方面的碾压! 李华生和两个小厮,直挺挺的跪在了地上,一个劲儿的磕头求饶。 吕方龇牙一乐:“杀人是犯法的,不求我,我也会放你一条生路……哈哈哈哈……” 笑声充斥了整个巷子,听着既有几分惊悚,又有几分滑稽。 李华生和小厮屁滚尿流的跑了,吕方抬头看墙头,冲着墙头上的贺兰伊绽放了一个大大的笑脸,随即,往后一栽,倒在地上,呼呼大睡了。 贺兰伊一脸懵逼,什么情况,这家伙,打完人,竟然睡着了? 自己还在墙头上骑着呢,能不能把自己放下去再睡? 早晨。 吕方拍着晕晕沉沉的脑袋睁开了眼睛,一眼撞进了贺兰伊漆黑的双瞳中,瞬间醒酒了。 只是,昨天的事,好像记不大清了。 吕方一脸懵逼:“我……你……昨天……” 贺兰伊叹了口气,起身去拿桌上的清粥,答疑解惑:“昨天我被姓李的骚扰,你及时救了我,后脑摔在青石上,我扶你回客栈,请了郎中,郎中怕你脑子摔破了也醒不过来,让我一直守着……” 吕方轻“哦”了一声,指着贺兰伊有些瘸的右脚,“你这是……” 不提这茬儿还好点儿,一提这茬儿,贺兰伊气不打一处来,嘀咕道:“还不是怪你?你把我放在墙头上,却不把我放下来,我、我鼓了好大勇气跳下来的,崴脚了……” 吕方脑袋炸裂,记忆终于回炉了,惊得捂住了嘴:“糟了!我把李华生给打了!” 恩公让他低调行事,结果,他高调的把李华生给揍掉了一颗门牙,这可如何补救? 吕方的样子,像极了孩童打架怕被家长发现,说不出的呆萌,看得贺兰伊忍俊不禁。 试了试粥的温度,塞在吕方手里,贺兰伊给了定心丸:“恩公,你别担心,李华生这人,酒劲儿一上来,胆子比狗熊还壮,酒劲儿一下去,胆子比老鼠还小,没有把握的情况下,他轻易不出手。” 吕方呆萌的看着贺兰伊,觉得贺兰伊说的不是李华生,而是在影射他----因为他,昨夜酒劲上来时,胆子比狗熊还壮;今天酒劲儿下去,胆子比老鼠还小了。 贺兰伊哪里知道吕方心里的所思所想,把杨锱城交待她的话转达给了吕方道:“你昨天不是和芳香相公一起吃酒来着?芳香相公特意让我转告你,刘狱卒那件事,他真没怪你,让你别惦记是回事了。 吕方耷拉着脑袋,那件事是过去了,可是,昨晚上又添事了。 第78章 娘子想给他留个后 杨锱城带着二伢子又要去外地了,听说一去就是半个月。 院里,闫芳香与三伢子为两兄弟送行。 闫芳香一脸依依不舍,对杨锱城千叮咛万嘱托的。 三伢子插入进来,一脸的不开晴,嘴巴撅得快能吊下酒坛子了:“大哥,今年我不跟你计较了,明年,明年你不能再拦着我了!” 杨锱城用拳头怼了下三伢子的胸口:“明年八月十六,你若能成功把你大嫂给你的鹰蛋孵出小鹰并驯服了,我就让你去。” “真的?”三伢子立马打鸡血似的复活了,乐颠颠回屋“孵”小鹰去了。 二伢子给了大哥一个无语的眼神,他不信大哥不知道,那颗蛋,不知道是什么蛋,但绝对不是鹰蛋,能孵出来老鹰才怪! 大哥,果然是大哥,够腹黑! 与三伢子的小鹰竹篮打水一场空相比,二伢子觉得自己的小马还算靠谱,毕竟,小马驹,不可能长着长着变成了大青驴。 因八月十五十里香花魁及十二美戴了仿生花,立马在临安县掀起了轰动效应,贺兰伊所租的小破院子,每天门庭若市,都是上门订花的。 三个东家过得简直比老黄牛还凄惨。 闫芳香有三伢子这个门神看着,夜里还能睡个好觉,贺兰伊与珍娘,每天都在熬夜,吃饭也都是吃珍娘带的包子胡弄,从不应时应晌,身体疲惫不堪。 闫芳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站起身来,对两个姐姐斩钉截铁道:“兰伊姐,珍娘,咱把仿生花的生意挑了!” 贺兰伊和珍娘被吓了一跳,贺兰伊以为闫芳香是累狠了说的气话,忙安抚道:“芳香,你肯定累坏了,你先去睡一觉,等歇好了再接着缠。” 珍娘也安慰道:“芳香,没日没夜的干是挺累的,但也真来钱啊,趁着买家热乎劲儿,咱多缠点儿、多卖点儿钱,到月底咱就能租铺子、挂门脸,开属于咱自己的绣庄了,到时候兰伊姐教你绣技,我教你织锦,咱接大活、挣大钱……” 闫芳香完全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反问二人:“两位姐姐,仿生缠花技艺,很难吗?” 二人同时摇头。 纺生花的工艺并不太难,只要是五年以上的绣娘,细一琢磨肯定能琢磨出来门道,无外乎因人而异,缠出来的花色不同罢了。 闫芳香成竹在胸:“既然不难,不出一个月,各大绣庄都会研究出来缠法,与其等着他们研究出来,不如主动卖掉技法,提前一个月赚到钱,租铺子、当东家。” 一句话,醍醐灌顶般提醒了贺兰伊和珍娘。 既然目的都是赚钱开绣坊,是卖技法还是卖缠花实现的目的,又有什么关系? 贺兰伊和珍娘索性放下手里活计,倒头大睡补觉了。 贺兰伊雷厉风行,第二天就着手谈卖仿生花技艺的事。 因仿生花正处于风口,各大绣庄询问的老主顾很多,绣庄若是回复说不会做,脸面实在挂不住。 加上贺兰伊愿意倾囊相授,只要三十两银钱,三大绣庄全都应承下来了。 当然,除了锦绣坊,不是锦绣坊不愿意买,而是贺兰伊实在不愿迈进锦绣坊的门槛。 卖仿生花技法,加上之前攒的钱,一共一百多两银子,贺兰伊和珍娘马不停蹄的开始租铺子了。 三人商议后,选定了一家原本开酒肆、前铺后宅的院落,主要是相中了后院宽敞,即有住房又有库房,可以分隔成织房、绣房等不同区域。 铺子就这么定下来了。 贺兰伊和珍娘,如同猫见到老鼠,鹰见着兔子似的紧盯着闫芳香不说话,看得闫芳香心里直发毛,想到空荡荡的铺子,瞬间豁然开朗:“兰伊姐,珍娘,你们不会是想让我找老成、让他帮咱做木匠活?” 两姐妹哈巴狗似的不约而同点头,满眼期盼。 见闫芳香有些犯难,贺兰伊拍着胸脯打包票:“价钱好商量,绣庄的木匠活儿和牌匾,就好比女人出嫁擦脂抹粉,可重要了。老成儿的木匠活儿,我敢说,整个大齐国都找不出来几个。” 闫芳香摇头:“不是我不想找他,而是老成没开木匠铺子,我和三伢子根本找不到他,我相公还得八九天才能回来呢,咱,等吗?” 贺兰伊斩钉截铁:“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定了。” 闫芳香灵机一动:“兰伊姐,我家的工具先运到铺子里用,等老成回来打造了再给我,这样,可以边拾掇铺子边收散活儿,两不耽搁。” 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三个女人,天天在县城的新铺子聚集,痛并快乐着。 闫芳香睡得正酣,感觉胳膊被锢得紧紧的,耳边隐隐传来杨锱城压抑的啜泣声。 对,是啜泣声!杨锱城的啜泣声!他在哭! 明明还有六七日才能回来的,他怎么提前回来了? 闫芳香将男人偌大个身体圈在怀里,轻拍后背,呢喃道:“相公,不管发生什么事,我都陪着你。” 一句话,害得杨锱城不再压抑,哭得更加肆无忌惮了,闫芳香的中衣,很快像水洗过一样的濡湿。 良久,杨锱城的心绪终于平静下来了,很是神伤:“我最好的兄弟,让对家给害死了,我得出趟门。” 闫芳香心头一紧,抱杨锱城的手臂圈得更紧了,嘴里呢喃着:“相公,我、我怕……” 杨锱城明白闫芳香怕什么,杨锱城最重兄弟情义,她怕杨锱城为兄弟报仇而身处险境,她怕杨锱城“出门”,再也回不来了。 明明一百个理由想要劝阻相公,话到嘴边,却只化做了无声的担忧。 杨锱城幽长的一声叹息:“娘子,有些事情,我必须得做,这是我的责任。” 闫芳香知道杨锱城已经下了决尽,不再劝阻,而是将小手探进相公的衣裳,手指在心口画着小圈圈,羞怯的低喃:“相公,有些事情,我也必须得做,这是我的责任……” 杨锱城的眼眶濡湿了,娘子,这是想给他留个后…… 杨锱城内心触动,直到这一刻,才更深的体会到,现在的自己,已经不是过去的自己,已经有了家、有了牵挂,凡事,要三思而后行。 对家势力正劲,与其逞一时之快,不如循序渐进,先除羽翼,再击要害。 闫芳香不知道的是,她一个小小的“留后”举动,竟改变了杨锱城整个战略布局。 今夜的闫芳香,只知道她是杨锱城的娘子,她要给相公留后。 抛开了娇羞,抛开了怯懦,分外的热情,如同星星之火,落入漫漫荒原,迅速点燃了杨锱城的心火,与希望。 第79章 新式织机与四季农作图 醒来时,天已经大亮了。 枕边人己不在,闫芳香的心,像是被人戳了个洞似的难受。 躺在床榻上,一动也不敢动。 闫芳香笨拙的认为,怀孕就跟往地里撒种子一样,凿实一些,才好生根、发芽。 直到日上三竿,肚子饿得咕咕叫了,闫芳香又想着,如果怀孕了,饿着孩子也不行,立马起床,吩咐三伢子:“三伢子,杀只鸡,再杀只兔子……” 三伢子惊得眼珠子险些没掉下来,以前,闫芳香尽量让吃新猎来的死猎物,不去杀家里养的鸡、鸭、兔。 鸡鸭已经开始下蛋,母兔子开始繁殖小兔子了。 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大嫂让她不仅杀鸡,还要杀兔子!难不成?撞邪了? 三伢子有些懵逼:“大嫂,咱家,中午要来客人吗?” 闫芳香摇了摇头:“不来客人,就咱俩吃,我得好好补补身子了。” 三伢子:“……” 三伢子收拾好鸡和兔子,递给闫芳香烹制,想起大哥交待的事,说道:“大嫂,我昨个儿跟大哥说你要开绣庄、想找老成做木工的事儿了,大哥说,他已经让老成研制你说的那种什么斜纹脚踏坐式纺织机,等他研制出来了就会来复命,有什么要求你直接跟他提就行。” 知道杨锱城去冒险,闫芳香兴致缺缺的“哦”了一声,转移的话题道:“三伢子,你跟我去趟观音庙。” 三伢子:“是因为开绣坊了,要求财?” 闫芳香面色蕴染:“不,是求子。” 三伢子:“……” 鸡同鸭讲,答非所问。 这什么情况? 八月二十六,王霞成亲了,特意让接亲队伍在老杨家门前转了两圈才离开。 闫芳香完全没把这些闲事当回事,在三伢子的陪伴下,虔诚的向送子观音祈了福。 老成真的送来了新的织布机,果然是他精心研究好些天的物件,登时惊艳了闫芳香。 闫芳香跟他说了建绣坊的事儿,初时老成有些犹豫,在听说杨锱城知道后,又痛快答应了。 至于工钱,闫芳香坚持公平公正,让他和贺兰伊,根据具体要求具体商谈。 不愧是老成,没让三个东家失望。 徒弟阿勇带着人在铺子里干工,他在家里带着人做织车、绣架等,八九天的功夫,绣庄的木工就基本完工了,速度之快、效果之好,令人瞠目结舌。 尤其是三台新型织布机,珍娘爱不释手、赞不离口,马不停蹄的刷机、上线等,不吃不喝熬大夜先织出一匹斜纹深蓝色暗蝠纹锦布来。 新机织出来的锦布,比原来的工艺织出来的布纹路更紧密、更结实、更宽幅。 贺兰伊立即笃定,这种布,会成为当下兰桂坊的杀手锏。 贺兰伊立刻去找了曾经有过合作的柳氏布庄,两家两好并一好,立即达成互惠互利的合作关系: 兰桂芳优先将本坊的新型锦布供货给柳家布庄,柳家布庄吞不下所有锦布后,兰桂芳再卖给其他布庄。 柳家布庄将本庄参加江南蚕神节献祭的《四季农作图》绣品,交给兰桂枋来做,并配合到坊交割。 蚕神节,是江南一带上元节举办的蚕农祭蚕神的活动,类似于祭灶神、祭河神,江北不养蚕,不是丝绸锦缎主产地和刺绣技艺的发源地,对蚕神节并不重视。 但每年蚕神节,朝廷都会派大司农参加,江北商会不得不组织人员参加,免得大司农挑理。 凡参加人员都会献祭布匹或绣品。 柳东家选的便是《四季农作图》,初步选定锦绣坊,没想到中途跑出个苏兰伊。 苏兰伊并不是想报复锦绣坊,而是觉得能承接蚕神节绣品制作,是目前最快打响兰桂坊名头的方法。 与一个起不了多大水花的献祭的绣品相比,柳东家更看中兰桂坊的新型布匹,这才有了两权相宜的合作。 贺兰伊把四幅工笔图样郑重交给了闫芳香:“芳香,这四副绣图,重要性我就不跟你啰嗦了,全都你来掌绣,十二月末前务必完工。” 闫芳香忐忑的接过图样,刺绣,事关一家绣庄的门面,兰桂芳早晚面临这一关,必须全力以赴,势在必得。 闫芳香还是有信心的。 四幅图是单面绣,绣的是春耕、夏锄、秋收、冬藏四季主旋律农作,并没有多别出心裁。 姐妹三个正聊着绣图的技法呢,前院传来了杨权的怒叱:“你们别进来,绣庄还没正式开业呢。” 珍娘深知自己相公性子,那么老实的人,声音突然如此尖锐,还往外赶客人,只能说明,他在给她示警,外面来的,不是好人。 三人反应迅速,立马跑到前院。 闫芳香则回手,反前铺和后院之间的房门落锁,生怕有人觊觎新的织机。 前院。 杨权正与五个人对峙,对方,是李华生和四个小厮。 还真是黄鼠狼上门,没安好心,外加遗臭千里。 闫芳香的眼色,急切的看向门外方向。 杨权知道闫芳香在找三伢子,低声道:“他们有个同伙,进屋抢了量尺就跑,三伢子去追了。” 调虎离山之计,闫芳香从头上拿下钗子,以防不测。 贺兰伊则皱紧了眉头:“李东家,你来做什么?” 李华生大咧咧的坐在了银柜上的掌柜位置,斜睨着贺兰伊:“还真让你闯出几分名堂来,一个破仿生花技法,卖了三家绣坊上百两银子。只是有一件事我不明白,你为何只卖了其他三家,反而忘掉了我这个老情人?” 贺兰伊不想废话,言简意赅:“不想卖就是不想卖,没有为什么。识相的就快点儿走,免得钻进死胡同里,被仇家打了都无处申冤。” 李华生脸色变得更加铁青了,中秋夜那夜被吕方打,他第二天找了县衙副捕头问了这件事,人家只回复了他四个字:息事宁人。 李华生嘲讽一笑:“贺兰伊,你不会还指望着吕方、以他为靠山?姓吕的前几天连夜离开临安了,把你、像甩大鼻涕一样的甩掉了!” 贺兰伊怔了一下,没想到吕方走了,李华生知道,而她,竟然不知道。 贺兰伊脸色冷漠如冰:“李华生,我开绣庄,靠的从来不是什么男人,而是合法经营。朗朗乾坤,青天白日,你这么目无王法,朝廷不会放任你不管的。” 李华生被成功逗笑了,他已经提前跟相熟的副捕头打过招呼,副捕头以出城执行任务为由,几乎带走了所有捕快,他这才明目张胆的上门。 第80章 假腰牌、假差爷 李华生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咣”的一声扔在了桌子上,对手下一挥手:“贺兰伊已经收了我卖仿生花方子的钱,却出尔反尔的不给方子,给我搜!” 嘴上说方子,却让四个小厮如狼似虎的往后院闯。 贺兰伊立马醒悟,李华生醉翁之意不在酒,以仿生花技法为借口,实则贪图的是新式的织布机。 织布机是兰桂芳和柳家布庄合作的倚仗,可不能落入这个贼子的手里! 三个女人不约而同的挡在了院门前面。 小厮扑过来,闫芳香将钗子里的白色粉末子一洒,虽然只是一指甲盖那么一小撮,还是迷倒了两个小厮,另两个小厮恼羞成怒的直冲闫芳香。 闫芳香挥簪就刺,却被对方给夺了过去扔在地上。 闫芳香立马探手入怀,拿出杨锱城给她防身的匕首。 她性子和善,又不想惹祸,匕首虽然总揣在身上,但从来没拿出来过威胁人,今天,为了织机,可是打算豁出性命了。 两个小厮不仅没惧怕,反而像对阵孩童似的笑了,亦步亦趋的奔过来。 闫芳香将匕首胡乱的在胸前刺了起来,让小厮不能近身。 小厮被惹出了底火,拿了一根五尺长的木棍,狠狠砸向闫芳香。 闫芳香吓得本能的闭了眼睛。 说时迟那时快,一道身影扑来,将闫芳香扑倒。 那人后背被棍子打中,疼得闷哼一声。 闫芳香定睛一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年轻人救了她。 李华生抢过棍子还要打,受伤的年轻人翻身坐起,伸手掏入怀中,一掏掏了个空,面色十分尴尬,空气迅速凝滞。 闫芳香从地上捡起一块腰牌,递向年轻人,年轻人瞬间舒了口气,向李华生傲娇的展示腰牌,一脸颐指气使:“好大的胆子,官差你也敢打?想下大牢吗?” 李华生立马把棍子收在了身后。 年轻人手持的腰牌,是捕快腰牌,不是临安县的捕快腰牌,而是江北府府城的捕快腰牌! 自己,这是撞刀口上了! 李华生立马怂了,扑通一声跪倒求饶:“差爷饶命!一切都是误会,小的只是与贺东家谈桩生意,已经谈得差不多了,不信,您问贺掌柜。” 小捕快看向贺兰伊,贺兰伊刚要反驳,闫芳香抢先一步开口了:“是谈成了,一百两银子,买仿生花技艺。请差爷做个见证,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贺兰伊错愕了下,把仿生花技艺册子拿出来,递给了李华生。 李华生哑巴吃黄莲、有口说不出,乖乖的奉上一百两银子银票,先前拿出来的三十两银子,郑重的交给了小捕快,让他医治后背上的棍伤。 没等小捕快反对,李华生逃也似的跑了。 小捕快夸张的唉呀唉呀叫唤着站起身来,对闫芳香可怜兮兮的:“我的背、我的背伤得不轻,我、我要到内堂去休息……” 闫芳香一脸作难:“差爷,绣坊里都是女子,不便相留……” 小捕快眼睛一亮:“那我去小娘子的家,我是为救小娘子而受的伤,你家人不会反对收留我的……” 闫芳香仍旧为难:“我家山高路远,差爷受伤不便远走,还是赶紧去医馆医治,别遗憾终身……” 闫芳香向杨权使了个眼色,杨权伸手要扶起小差爷,小差爷已经自己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一脸讪然:“我没事了,好了。” 小差爷走了。 贺兰伊和珍爷狐疑的看着闫芳香,不明白闫芳香为什么没戳穿李华生让他下大牢;更不明白,小差爷明明因救闫芳香才受的伤,闫芳香为何冷漠的拒绝收留,看着实在不近人情。 闫芳香摊开手掌心,有一块三分之一指甲盖大小的灰色泥胚子,忧心忡忡解释:“这是那个差爷腰牌上摔下来的。腰牌,是假的。若闹到县衙去,戳穿了身份,咱们肯定跟着吃挂落。只能糊涂庙糊涂神,胡诌过去了。” 贺兰伊和珍娘都傻眼了,没想到青天白日的,有人竟敢冒充府城的捕快、当街行骗! 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三个东家不再议论小骗子,而是商量着织机的事情。 珍娘和杨权两口子先住在绣庄,由杨权就睡在织房里,守着织布机。 雇佣绣娘、织娘、小厮增加人气,迫在眉睫。 返家途中,三伢子一个劲儿的追问闫芳香绣坊里发生的事儿,越问心里越愧疚,觉得自己有负大哥重托,没能保护好大嫂。 正走着,驴车戛然而停,闫芳香狐疑挑帘:“三伢子,怎么停车了?” 三伢子指着指车前方向,一个年轻人,四仰八岔的仰倒在路中央,脸色惨白,嘴角有血,手边,还倒着一根树杈做的拐杖。 闫芳香一抚额,是那个假差爷,这个巧合,未免也太巧了些? 叔嫂二人下了驴车,蹲下查看假差爷情况。 三伢子探了探口鼻,呢喃道:“大嫂,还有气,但没醒,怎么办?” 闫芳香淡然道:“好办。” 闫芳香从头上摘下钗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刺假差爷的眼睛,假差爷,竟然忍住未动。 在假差爷以为自己已经蒙混过关的时候,腋下突然被挠了,闫芳香,竟然用钗子头搔他的痒痒肉! 眼睫痛苦的颤动了两下。 闫芳香心里有了底,让三伢子将假差爷拖到路边丢下,两人重新上了驴车,走了! 假差爷坐起身来,以手拄腮,看着驴车车尾掀起的尘埃,百思不得其解:都说农女最是质朴善良,自己遇到的这个,怎么这么心机,这么不善良?!哪里出了问题呢? 自己可是跟爹爹夸下海口的,一定破获一起他批过的冤假错案,他就不再逼她嫁人了! 翻看了所有案宗,朱家父子被杀案,疑点重重,期间甚至有人举行过嫌疑人,最终皆不了了之,肯定有内幕! 自己一定要打入杨家内部!不成功,便成仁! 第81章 既然非礼了,那就娶了吧 两天后的早晨,杨锱城和二伢子竟然一起回家了。 见到相公的一瞬间,闫芳香眼眶瞬间犯了红。 本想好好说说话,在看见二伢子身后背的“昏迷”年轻人时,闫芳香的脸色登时就黑了。 这年轻人,不是别人,竟然又又又是那个假差爷,三天见三面,简直阴魂不散! 忍无可忍,无需再忍! 闫芳香冲着二伢子吼道:“把他给我扔出去!” 二伢子吓得一激零,大嫂一向温温柔柔的,贤妻良母,很少生气发飙,什么情况? 杨锱城也懵逼了,询问道:“娘子,我们回来时,清风跑得太快,将这年轻人给吓晕了,等醒过来再让他离开,如何?” 闫芳香把杨锱城拉到一边,压低声音解释:“相公,这年轻人,我已经见过三次了,我确定,他是故意接近咱家的。而且,你看看他耳朵,有耳洞,女扮男装,肯定没安什么好心,不能留在家里。” 闫芳香这么轻柔的女子,竟然没有烂好人劝他收留,杨锱城老怀欣慰:“一切听娘子的,我这就让二伢子把她扔出去。” 杨锱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对二伢子比划了几个手势,高声吩咐:“二弟,撞他的时候没人看见,神不知鬼不觉,你偷偷把他埋了!” 闫芳香经常见三兄弟打手势,明白个大其概,知道杨锱城故意吓唬假差爷的,也就没有制止。 二伢子把假差爷扛上肩头,颠得她七昏八素,往山上飞奔,看样子,真要把她给活埋了。 杨家兄弟,要活埋人,真不是人!姓朱的,铁定是他们杀的!还栽赃给朱家妇人!实在可恶! 假差爷眼色如墨,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假差爷一个窑子翻身,从二伢子肩膀上轻巧跃下,向山脚下老杨家跑去。 二伢子大步流星追上,假差爷停下,二人交起手来。 越打二伢子心里越惊,自己的招式,是在杨锱城的带领下,通过与野兽生死战,硬生生实战出来的,都是硬功夫; 而假差爷,招式灵活轻巧,明显学过正规门派功夫,自己不认真对待,还真不一定能赢。 这人是谁?为何接近杨家? 二伢子四肢发达,头脑却一点儿也不简单,且常年实战,经验丰富,无招胜有招,招招以胜利为目的,不择手段。 二伢子一个恶虎扑食,直掏对方胸口,假差爷一个罗汉拳回击,杨铢城不按套路抵挡,反而一个转身,双臂一张,自身后给了假军爷一个熊抱。 假差爷一个回肘回击二伢子小腹,二伢子一个风车转,将假差爷身体连转两圈,随即拎起假差爷的脚踝,倒立空中。 假差爷如肉虫般扭动着身子,二伢子毫不客气,照着屁股就是一巴掌。 假差爷气得哇哇暴叫,一个窑子翻身,身体在空中立起,一记蛇拳直击杨铢城的鼻子。 二伢子邪恶一笑,手一松,假差爷直线下落,屁股着地,摔得尾锥骨几乎都断了,指着二伢子怒骂:“杨铢城,你个杀千刀的,跟我玩阴的……” 二伢子满脸嘲讽:“连马主人的名字都知道,还说自己不是故意扑上来的?老实交待,故意接近我家什么目的?” 假差爷咬牙忍疼站了起来,在瞟见山上下来的两个妇人后,嘴角上扬:“你说的对,我就是有意接近你的,那是因为、因为、因为我看上你了-----” 二伢子心头一阵恶心,没想到有一天会被一个男人表白,这太惊悚了,看来,这小子,真得活埋灭口了。 正胡思乱想呢,假差爷突然解开高高束起的长发,扯开喉咙就开喊:“非礼啊、非礼……” 二伢子:“……” 假差爷借着二伢子怔神的功夫,撒丫子就跑。 结果二伢子身手太快,三步窜做两步的追上来,捂住了她的嘴巴,扛上肩头又跑回杨家了。 杨锱城、闫芳香、三伢子,三双眼睛,怪异的看着面红耳赤的二伢子。 三伢子终于开了口:“二哥,大门开着呢,你咋跳墙进来的?” 二伢子:“……” 杨锱城:“你怎么把她又带回家里来了?” 二伢子:“……” 闫芳香终于看到了问题关键所在:“她,头发咋散了,衣裳咋乱了?” 二伢子:“……” “啊……”的一声惨叫,二伢子疼得直甩手,假差爷咬了他捂嘴的手掌,都滴血了。 假差爷在二伢子肩头边挣扎边叫嚣:“杨铢城非礼我,我有人证,现在就随我回大理寺受审!” 杨锱城眨了眨眼:“有人证?是谁?在哪儿?” 假差爷:“……” 假差爷怔住了,她又不认识那两个妇人,上哪去找?况且,都是姓杨的同村的,谁知道会不会给她做人证? 杨锱城眼中流光闪动:“没人证,那就不是非礼,而是两情相悦、情不自禁,既然如此,嫁给我二弟。” 假差爷拼命摇头:“不行,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当不得儿戏……” 杨锱城:“那就明媒正娶啊。你姓甚名谁?年方几何?生辰八字多少?家住哪里?父母可否健在?以何为生……” 假差爷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你、你们这是强娶民女,按大齐律令,轻则重笞五十,重则流放宁州……” 二伢子终于从错愕中反应过来了,接茬儿道:“不算强娶,你刚才明明对我说,你接近我家的目的,是因为你看上我了。” 假差爷:“……” 假差爷暗道大事不妙,再不跑,就真被扣下当压寨夫人了!还查个屁案! 挣不脱,假差爷干脆踩着二伢子的肩膀站起,想一跃上墙。 结果,脚踝被二伢子攥住,上半身倒栽葱似的折下来。 二伢子伸手来了个横抱,随即放下反拧了手臂,完完全全的没有怜香惜玉,疼得假差爷险些没背过气去。 杨锱城悄声叮嘱闫芳香:“芳香,你一会儿想办法让她换衣裳,身上的所有物件,全都交给二伢子,以便查出她身份。” 又对二伢子叮嘱道:“给你一天一夜,我要知道她的全部信息。” 三伢子主动认领任务:“我看住二嫂,不让她狗急跳墙跑了。” 二伢子皱起了眉头:“什么二嫂?什么狗急跳墙?” 三伢子满腹委屈:“我,叫错了吗?大哥让你查消息,不是为了上门提亲吗?我看住二嫂,让你俩生米煮成熟饭……” “三伢子!”二伢子照着三伢子的屁股就是一脚,恨不得立马把三伢子踹进书院去回炉深造,免得张嘴胡说。 第82章 原来叫陈胜男啊 闫芳香拉着假差爷进房,给她找了一身自己的衣裳递给她:“喂,你换上女装,一个女子,穿着男人衣裳做什么?” “我不换。”假差爷一如既往的傲娇范。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用手掩住了鼻子:“喂,你这身衣裳……穿多少天了?有没有感觉一出汗就痒痒?肯定长虱子了……” “虱子?啥叫虱子?”假差爷不可思议,脸现惊悚,虽然不知道什么是虱子,但直觉不是什么好东西。 闫芳香暗自笃定,这是个平时养尊处优、颇爱干净的女孩子。 那就更好办了。 闫芳香一本正经的解释:“虱子就像……就像是狗身上的跳蚤、茅坑里的蛆虫、食物上的苍蝇,越脏越生,一只变一窝,一窝变浑身,直到把人给痒死了、脏死了、臭死了……” 假差爷感觉一阵恶寒,三下五除二的脱下衣裳,换上了女装。 闫芳香把假差爷脱下来的衣裳和物件一拢,开门,一骨脑的扔给了外面等着的二伢子。 二伢子抱着东西就跑回了自己房间。 假差爷要追,三伢子又堵在了门口,假差爷用手掌掐住了闫芳香的脖子:“臭小子,赶紧放我走,要不然我掐死她……” 三伢子噗嗤一声乐了:“你手掐的地主是下颚,不容易掐断气,你得往下压一寸半,喉骨那块儿,突然发力,卡的一声响,就断气了……” 假差爷愕然松手:“你、你是把你大嫂不当人,还是笃定我不会杀人?” 三伢子龇牙乐了:“我们全家都不把我大嫂当人,” 闫芳香眼刀飞过来,三伢子立马接着说:“我大嫂,那可是我们家的灶王爷、财神爷,对,还是送子观音。我不着急,是因为你不可能下手。我见过无数恶人的、猛兽的眼睛,你的眼睛里,只有怒气,没有杀气。我敢笃定,你连只鸡都没杀过。” 假差爷目光闪烁,气焰登时堕了,说不出的气馁。 出师未捷身先死,也不过如此。 假差爷一直觉得自己身手无敌,一到杨家,被碾压了; 一直觉得足智多谋,一到杨家,成傻子了; 一直觉得耀武扬威,一到杨家,如丧家犬了。 明明是来破案的,反而成了阶下囚。 更气愤的是,那个二伢子,打架都是下三烂的手段,胸、裆、屁股完全不分,上下其手;知道她是女子、被喊非礼后,竟然一点儿不影响战斗力,完全不怜香惜玉,主打一个没有感情色彩的工具人。 高傲的姑娘,此次杨家一行,身心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双重打击。 闫芳香手掌轻拍假差爷的肩膀,笑道:“我相公他们看着恶,心肠却不坏。我给你做饭去,你喜欢哪家酒楼的招牌菜?告诉我,我给你做。” 假差爷忿忿然:“说了菜名好像你真会做似的。双喜楼的荤八珍和素八珍,你会吗?” 闫芳香点头:“喂,我可以试着做一下。喂,你主食吃什么?馒头?米饭?” 假差爷面色不满:“你干嘛老‘喂’‘喂’的叫我?我有名字,叫我胜男,比男人还厉害的那个胜男。” 闫芳香轻“哦”了一声:“好的,生姑娘,你吃馒头还是米饭?” 假差爷又不乐意了:“什么生姑娘熟姑娘的,我姓陈,不姓生。” 闫芳香重新称呼了下“陈姑娘”,心底则觉得好笑,这姑娘,和前世的自己一样单纯,这么一套,姓名就全出来了。 闫芳香来到二伢子房间,杨锱城也在,二伢子已经把胜男的东西全部倒在桌上,一一检查。 匕首、帕子、荷包、衣裳、金疮药、鎏金香球…… 兄弟俩一脸深思。 杨锱城:“匕首所用之铁,是前朝惯用的木炭治炼生铁,不是今朝改用的煤炭治炼熟铁。煤炭治熟铁,产量虽高,却易断折。公门中人和军队武器,仍延用前朝生铁技艺。这人,至亲之人不是在军门就是在公门。” 杨铢城:“衣裳上等锦质,鎏金香球装有檀香,家里非富即贵。” 杨锱城:“所携银两是汇通官银,京城人士。” 杨铢城:“鞋,是公门中人惯穿的皂靴款式,这人的至亲之人,应该身处公门,不是军门。” 两兄弟得出的结论是:假差爷是京城人,父亲或兄长在公门中拥有较高地位。 饶是如此,范围仍旧很广,查出身份很难。 闫芳香做好饭了,两兄弟还在查线索、缩小范围呢。 闫芳香笑着打断两兄弟:“不够你们两个费劲的。这姑娘姓陈,名胜男,京城人士,爱吃双喜楼的素八珍和荤八珍。” 杨锱城和杨铢城不约而同的向闫芳香竖起了大拇指。 杨锱城更是两眼亮晶晶的,天下第一斥候,非娘子莫属! 吃饭了。 陈胜男看着桌上了两大盆子菜,翻了记白眼儿,她就知道,这穷乡僻壤的地儿,普普通通的农家娘子,怎么可能做出来素八珍和荤八珍。 原本的荤八珍,为龙肝、凤髓、豹胎、鲤尾、鸮炙、猩唇、熊掌、酥酪蝉。 到了闫芳香这里,鸡肉、鸭肉、猪肉、鱼丸子等大勺烩; 原本的素八珍,猴头、银耳、竹荪、驴窝菌、羊肚菌、花菇、黄花菜、云香信。 到了闫芳香这里,是鸡腿蘑、红碗蘑、松蘑等蘑菇大乱炒。 陈胜男满脸透着拒绝,左一句丸子没嚼劲;右一句蘑菇没滋味等等。 本以为杨家人会义愤填膺,结果人家像没事人一样,任由陈胜男一个人碎碎念,全神贯注的为干饭而干饭。 整个餐桌上,除了陈胜男的唠叨声,只余筷子碰到碗壁的声音。 两盆子菜,速度奇快的消失着。 陈胜男开始慌了,自己若是再逞口舌之快,可就真得饿肚子了。 陈胜男如同杨家人一样,埋头开始干饭。 盆里还剩下最后一颗肉丸子,陈胜男快准狠的夹过去,眼看着成功了,被杨锱城中途劫了去,夹在了闫芳香的碗里。 再看闫芳香的碗里,已经堆成小山似的了。 杨锱城未雨绸缪,知道娘子抢不过众人,索性先给夹满碗了。 闫芳香把碗里的菜拨给陈胜男半碗:“陈姑娘别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陈胜男来者不拒,心想着,吃饱了才有力气逃跑。 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想尿遁,茅房外,三伢子在;想跳窗,窗外,三伢子在;想抽冷子跳墙,墙头上,一鹰、两猫,对她虎视眈眈。 这杨家,简单人间牢狱,插翅难逃! 第83章 没有家规,咱就写个家规 在逃无望的陈胜男只好回到绣房,审视着刺绣中的闫芳香。 杨家人中,闫芳香应该是最好相处的,没有武功,心地良善,哪怕陈胜男百般挑衅,也从不恼火,就像是看透一切的娘亲,纵着任性的小女儿。 闫芳香,应该是她唯一逃跑的希望。 陈胜男暗自狠掐了自己一把,疼得眼圈泛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大嫂,我错了,我就是个骗子,处心积虑的潜进你家偷钱。你饶过我好不好,放我走,千万别让我落在你相公手里,他会杀了我的……” 闫芳香轻“哦”了一声,低头,继续刺绣。 得再加把子力气才行。 陈胜男小肩膀一抽一抽的,我见犹怜的哭诉着:“大嫂,我爹是个捕快,对我非打即骂;我娘在我五岁时就病逝了。第二年我爹就纳了姨娘。姨娘请了五个会武功的家丁,轮流打我;十五岁开始就张罗亲事,找的男子不是刽子手,就是家丁、坐大牢的,我被逼无奈才跑出来的。” 闫芳香仍旧“哦”了一声,手上并没有停止绣活儿。 陈胜男实在忍无可忍了:“喂,你一个‘哦’字几个意思?你不相信我说的话?” 闫芳香抬眼,审视了陈胜男半天,用手绷子撑起一方帕子,穿好绣花针,递给她一朵简单的桃花图样:“你绣好这方帕子绣图,我就相信你,放你走。” 陈胜男只瞟了一眼绣图,信心大增,与闫芳香手上绣的满幅绣图相比,这朵单色桃花,太简单了,给狗叼上大饼子都会绣! 陈胜男真就开始绣花了,闫芳香以为,这样就可以让聒噪的陈胜男安静一些,自己耳根子清静一会儿,结果,陈胜男武艺不错,绣艺超级瞎,三针一小刺,五针一大刺,惨叫连连,听得人心惊胆颤。 不知道的人听了,还以为闫芳香对陈胜男滥用私刑呢。 闫芳香回到房中,等候许久的杨锱城满意的揽过,嘴里碎碎念:“胖了一圈,听三伢子说,你去观音庙求子了?” 闫芳香心情有些郁郁:“我想、我想给你生个儿子,对得起杨家列祖列宗。可是我肚子不争气,昨天例事又来了。” 杨锱城安慰道:“芳香,咱家和别人家不一样。狼母死后,我才被杨猎户带下山、改的杨姓。杨猎户是孤身一人后到的杨石砬子村,没人知道他的来历,更没见过什么家谱,所以,咱俩生不生孩子、生男还是生女,全凭天意,不用强求。在我这里,七出休妻全是屁话。” 闫芳香:“……” 闫芳香没想到杨锱城会这么宽容,女人嫁男人,拼的不就是儿子吗?到自己这里,怎么就成了生男生女都一样,不生也没问题,反正也没家谱继承。 这话确实让闫芳香轻松了不少,同时也让她有些心疼杨锱城,谁不希望自己有个出处呢? 闫芳香小脸分外坚毅:“相公,我想给你生孩子。没有家谱,咱就自个儿立个家谱,将杨猎户奉为祖宗;没有家规,咱就自个儿写个家规,最重要的一条,一定不能重男轻女。” 张红英的重男轻女,给闫芳香带来的心灵创伤太大了,留下一辈子的阴影。 闫芳香决定,一定不让自己的女儿、孙女、重孙女……吃自己曾经吃过的苦。 杨锱城娓娓道来:“行,听娘子的。我也加进两条。杨家儿郎不准纳妾,不准以无所出为名休妻另娶;杨氏女儿既使外嫁,亦是杨氏骨血,如逢难处,杨家儿郎举全族之力庇护。至于其他的,但凭娘子添加,我,以及我的儿子、孙子、重孙、曾孙、玄孙……莫敢不从……” 闫芳香羞的轻拍杨锱城的胸口,嗔怪道:“你的儿子、孙子、重孙、曾孙、玄孙……子子孙孙,难道不是我的儿子、孙子、重孙、曾孙、玄孙……子子孙孙?” 杨锱城调侃的看着娘子,嘴角快扬到天际了。 闫芳香才意识到,杨锱城是故意调侃她,看她笑话的。 小夫妻腻歪了一小会儿,闫芳香突然想起了陈胜男说的话,提醒杨锱城:“相公,我又透问了陈胜男,她现年十七岁,爹是个捕快,亲娘早亡,姨娘主掌中馈,要把她嫁给刽子手、家丁或坐大牢的,她说她逃婚出来的。” 杨锱城点头,娘子是越来越厉害,潜移默化中套出了这么多信息。 闫芳香忧心忡忡:“相公,如果、如果胜男对咱家没有什么威胁,就让她走……” 闫芳香心地善良,若不是陈胜男先前的行径太可疑了,闫芳香也不会同意杨锱城圈着陈胜男。 通过接触,发现陈胜男性子看似乖张,实则是个心思单纯的小可爱,既使被杨家兄弟逼成这样,也没打闫芳香的主意,性子纯良得很难不让人心动。 杨锱城点头同意:“我只想知道,她来咱家,真实目的是什么?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有人派来的?如果没什么大碍,放了便是。” 第84章 切结书 早晨,一声尖叫刺破杨家上空。 杨家人全都醒了扑到院中。 只见杨铢城,光着膀子站在院中,捂着两胸中间位置,龇牙咧嘴的,脸都疼得扭曲了。 杨锱城忙挡住了闫芳香的眼睛,埋怨二伢子:“二伢子,你回来就回来,干嘛搞这么大动静?刚才是谁在惨叫?怎么没穿衣裳?跟你说过多少回了,你嫂子嫁过来了,说话穿衣都得注意分寸……” 二伢子眼中眸光流转,讷讷答道:“大哥,我、我一路劳顿,头有些晕,便想洗两把脸,没想到里面有条地龙,吓我一跳……我、我以后会注意的。” 二伢子硬着头皮回自己房间,人一进屋,立马回首关门,脸色不愉的看向床榻方向。 床榻上,陈胜男泰然而坐,手里,把玩着一根绣花针,眼睛,却看向别处,不敢正眼看杨二伢子。 杨二伢子揉着胸口中间被扎的针眼儿,有些懊恼:“你这泼妇无赖,霸占我的屋子、用针扎我!还、还只穿中衣,你是个女子,能不能注重些名节?” 陈胜男暗夸自己是个大聪明,为自己搜屋被抓做了准备,从小到大那些案宗不是白看的,简直天衣无缝。 陈胜男不以为耻,反而诸多委屈,撸起袖口,露出上面好几个红包:“这能怪我吗?绣房里全是蚊子,我根本睡不着。寻思着你不在家,卧房空着也是空着,便睡过来了。谁知道你凌晨突然回来,进屋就脱衣裳上床,我、我下意识自救给了你一绣花针……” 绣花针,自然是假借跟闫芳香学刺绣顺过来的。 见二伢子没动静了,陈胜男的小傲娇劲儿又冒头了:“你放心,我扎的是膻中穴,你权当我是郎中,帮你针灸,活血通络、止咳平喘……” 二伢子一脸无语:“这么说,我还得谢谢你心慈手软,没扎我死穴了?” 陈胜男给了二伢子一个肯定的眼神。 二伢子懒得理她,穿好衣裳,黑着脸叮嘱:“我先出去,待院里没人时,我会学声猫叫,你再出来。” 出了屋,杨锱城倚在门洞的柱子上,眼色如墨的等着他。 二伢子心里咯噔一下,他怎么忘了,大哥耳聪目明,怎么听不出来那声尖叫是陈胜男的女子尖叫,不是他的惊呼? 自己刚刚那样说,有点儿画虎不成反类犬了。 杨锱城并没计较这件事,开门见山问道:“查到了?” 二伢子面色一肃娓娓道来。 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这个陈胜男,身份还真是不简单,是大理寺卿陈荣的独生女儿。 此女天性娇纵,原名陈淑婉,后自己给自己更名陈胜男,祟尚像男儿一样建功立业。 结果处处碰壁。 想当捕快,大齐国从未破例招收过女捕快,陈胜男退而求其次,应征到江北府做女仵作。 上任后验的第一具女尸是溺水胀尸,没有经验,一碰尸体就暴了,溅了府城同知、捕头一身尸液,直接被赶出了府衙。 近两年暗卫统领招暗卫,陈胜男每年均报名,第一年女扮男装被发现除名;今年暗卫破例招收女暗卫,陈胜男再次报名,不明原因,再度被刷下来。 杨锱城轻眯了眼,还报过女暗卫?这件事情,比想象中的有意思多了。 吃饭了。 杨锱城把两张宣纸推到陈胜男面前,面色愧疚:“陈姑娘,二伢子跟我解释过了,你们两个纯属误会,不必再提。为让双方安心,签个切结书做见证,以后各不相干。” 陈胜男一脸懵逼,在此之前,自己被当成死刑犯一样的看着,阴魂不散,现在这么轻而易举的就把自己给放了? 不会有什么诡计? 看切结书,字体工整,条理分明,不可能有什么花样。 更让陈胜男不可思议的是,为了补偿陈胜男这几天在杨家受的委屈,杨家愿出十两银子做补偿。 陈胜男,浑身上下皆是反骨。 不让她走,她偏要走;让她走,她偏想留下来,她还要查案呢! 陈胜男双眼充满希冀的看向闫芳香:“大嫂,你教我绣的桃花还没绣完呢,我想留下来几天学绣花,好不好?” 闫芳香为难的看向杨锱城,杨锱城无所谓的摊手,任凭闫芳香自己做主。 闫芳香内心天人交战。 她虽然喜欢陈胜男的性子,但总觉得陈胜男出现得蹊跷,直觉她对相公不利,不想把陈胜男留在家里窥探。 但若将陈胜男一个少女就这么推出去,好像又有些不近人情。 思前想后,闫芳香眼前一亮:“胜男,你身手不错,去兰桂芳借住几日,既可以把珍娘和她相公换回家去住,也可以和兰伊姐搭个伴看织布机,两好并一好。” 陈胜男:“……” 这已经是闫芳香做出的最大让步了,陈胜男只能同意,不管内部外部,离杨家近些,总不会错。 第85章 你女儿,在我手上…… 早晨,杨锱城让三伢子送闫芳香和陈胜男去绣庄,他自己则前往京城一趟,两三日后回来。 到了兰桂芳,贺兰伊从一堆织补活计里抬起头来,揉了揉泛红的眼:“芳香,是你啊?绣图没问题?” 芳香笑着点头:“放心,没问题,正抓紧时间绣着呢。倒是你,眼睛都熬红了,别太累了。” 贺兰伊:“过两天就不用这么累了。我已经从锦绣坊拉过来两个现成的绣娘;让杨权的两个侄子做小厮;唯独织娘还没找到。新织布机是咱家的镇店之宝,得找绝对靠得住的。你手里有没有合适的人选,帮我介绍两个,绣技不精也没问题。” 闫芳香眼前一亮,立马想到了一个最合适的人选-----闫芳草。 闫芳草遭遇坎坷,情绪不佳,有机会离开柳河村、投身喜欢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闫芳香把这个想法说给了贺兰伊,贺兰伊登时眼睛一亮,闫芳草是闫芳香的亲堂妹,感情不错,年纪不大,是做织娘的最佳人选。 贺兰伊立马答应下来了。 谈完闫芳草的事儿,闫芳香把贺兰伊拉到一边,指着陈胜男悄声道:“兰伊姐,我有个事拜托你,帮我收留这姑娘几天。她上窜下跳跟个猴似的,做织娘肯定不成,但身手不错,可以帮你看家望门。” 贺兰伊仔细打量陈胜男,蓦然醒悟,这姑娘,不就是那个假差爷吗? 尽管知道陈胜男是个小骗子,但贺兰伊深知帮忙不添乱、尽责不越位的道理,并没有深问闫芳香内里原因,爽快答应下来。 正要带陈胜男去后院住处,眼光突然瞟见绣坊外、街道上一道熟悉的身影经过。 贺兰伊情不自禁的追了出去。 一道街、两道街……直到那身影转进了客栈,开了客房,贺兰伊的嘴角这才呈现了好看的弧度。 吕方,回来了。 并不像李华生说的那样,吕方不告而别离开临安县;自己,并不是让恩公厌恶的大鼻涕,一甩了之。 贺兰伊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心情愉悦的回了兰桂芳。 闫芳香回了柳河村。 一进院子,就闻见香气扑鼻的卤肉味道,张红英正往盆子里装肉呢。 闫芳香钻进伙房,上手就拿了一块儿塞在嘴里。 吃第二块儿的时候,被张红英“啪”的一声拍了手背,嗔怪道:“你这丫头,杨家啥时候短过你肉吃,回来争啥嘴!” 闫芳香有些气急道:“阿娘,你又偏心阿弟!这么大一块儿肉,我撕两块儿吃怎么了?” 张红英知道女儿抻心了,从碗架子拿出一碗猪肝,递给闫芳香:“这碗猪肝才是给你阿弟留的,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省得你说三七嘎啦话噎我。这块儿卤肉,是送给方先生的,让你撕下两块儿,犬齿獠牙的,怎么送人?” “送给老方的?”闫芳香别提多震惊了,阿娘什么时候和老方走得这样近了? 张红英似乎看出了闫芳香的话外之音,如被踩了尾巴的老鼠,焦急辩白:“你胡思乱想什么呢?这块卤肉,是束修、束修!建勋现在大变样了,不招猫斗狗、偷奸耍滑,时不时还能猎回一些小猎物贴补家用,这都多亏了方先生。” 张红英说这话,多少有些心虚,她的本意可不是束修,而是贿赂,每天做点儿好吃的给老方,寻思着老方不看僧面看肉面,总会轻点儿折腾闫建勋。 当然,这点儿小心思,张红英说什么也不敢让闫芳香知道,免得女儿又说她偏心。 自打有了恶女婿撑腰,自己这个女儿,是啥戳心窝的话都敢说,自己这个当娘的也不例外。 怕了女儿这张厉嘴,张红英在闫芳香面前,多少会收敛一些对儿子的偏爱。 闫芳香哪里知道娘亲的小伎俩,或者根本不在乎娘亲的这些小伎俩,有杨锱城宠着,她才会像过去那样想不开,患得患失。 对她而言,只要闫建勋不惹祸累及家人,就万事大吉。 跟张红英唠叨两句,闫芳香去了王月梅家,征求她让闫芳草当住坊织娘的意见。 王月梅激动的直搓手,因为朱家那件事,闫芳草变得异常抑郁,是闫芳香带她做女工走出来的,现在绣活没了,王月梅担心女儿重蹈覆辙。 闫芳香的到来,无异于雪中送炭,哪有拒绝的道理? 京城。 早朝完毕,大理寺卿陈荣,与同朝为官的大臣们纷纷出了金銮殿,走向午门外,准备乘车离去。 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戴面具的男人,众大臣纷纷避如蛇蝎,陈荣也不例外。 却不想,那男人竟迈着方步跟了上来,陈荣走得快,他便快;陈荣走得慢,他便慢。 陈荣顿时心如擂鼓,这个瘟神,每天不是抄家、就是在前往抄家的路上,跟着自己做什么?莫不是,自己犯事了? 陈荣把自己打娘胎出生以后的半辈子的事,都在脑海里滤了一遍,除了小时候打架破过发小的相、年轻时尾随过心悦女子、妻子死后逛过几回青楼,没干过啥出格的事啊。 莫不是上头那位对自己不满了,想要找个由头…… 陈荣不敢想了,没奔自家马车,而是小跑着拐进了巷子。 三拐两拐,尾随的脚步声没了,陈荣刚松口气,前方却传来了男人的一声轻咳。 抬眼,正前方路口,男人,闲适的站着,冲着他邪魅一笑。 陈荣虽是大理寺卿,却发迹于文官,对于这种挥刀要人命的主儿,心里天然就打忤。 心里害怕,面子得要,脚步继续佯装前行,只是原地踏地。 来了,来了,男人向他走过来了! 陈荣心里慌得一批,脸上故做气定神闲:“夜统领,找陈某有事?” 男人点头:“有事。” 男人语气带着几分揶揄:“你女儿,在我手上。” 第86章 要么死人,要么自己人 听说女儿在夜统领手里,陈荣瞬间破防了,怒叱道:“夜统领,你想问罪陈某,放马过来就是,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的道理不懂吗?” 夜统领面色怪异:“陈大人,经我手的案子,不是抄家,就是灭族、连坐,什么时候,不罪及父母、不祸及妻儿了?” 陈荣:“……” 陈荣登时面如死灰:“夜统领,有什么话咱挑明了说,陈某一力承担配合,只求你别祸及家人。” 夜统领邪魅一笑:“既然陈大人态度这么真挚,我就开门见山了。你女儿,对我的真实身份很感兴趣,我想知道,这件事,是陈大人的意思,还是你女儿自己的意思?” 陈荣傻眼了,说是自己的意思不是,说是女儿的意思也不是,急得鼻汪鬓角全是汗,讷讷道:“夜统领,是我的意思,你准备把我女儿怎么样?是我女儿的意思,你又准备把我女儿怎么样?” 夜统领摇了摇头:“没什么意思,就是觉得挺有意思。” 陈荣又傻眼了,没什么意思,到底是什么意思?觉得挺有意思,又是什么意思?这么打太极,有意思没意思? 陈荣可不想这么绕弯子,自己大小也是大理寺卿,不可能毫无还手之力,立马实施反扑:“夜统领,上个月,临安县递上来一起狱卒当街抢夺重案账册、被暗卫当街刺死的呈报,陈某一直有个疑问,那个无名狱卒,与暗卫所查案件,八竿子打不着,为何孤身犯险?” 夜统领语气揶揄:“也许他疯了?吞了五石散?谁知道原因呢。就跟令嫒一样,突然就对我这个暗夜统领身份感兴趣了。暗卫,行暗查之事,不得以真面目示人,这是先皇就定下来的规矩。现在,你女儿密查我的身份,是你向官家请罪,还是我向官家请罪?” 陈荣心底一颤,女儿因亲事和他赌气,言之凿凿要破获他没破获的错案,打他的脸,这下可好,查到了暗卫统领头上! 这是嫌全家都命长吗? 陈荣外强中干答道:“夜统领,陈某一定会阻止女儿查出你的身份,你是暗卫,我是大理寺,都是为皇家查案子的,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 夜统领不为所动,气定神闲:“万一,你女儿已经查出我身份了呢?我信不过你,更信不过她。我只相信两种人能保守住秘密,一种,是死人,” 陈荣的汗水已经如汗珠子似的往下落了。 夜统领嘴角上气:“一种,是自己人。所以,” 男人从怀中拿出一个纸轴,递给陈荣。 陈荣不明所以的展开纸轴,看纸轴上的内容,以及女儿的亲笔签字画押,看得心惊肉跳,脸色再也绷不住了:“姓夜的,你、你把我女儿招进了女暗卫?我、我眼睁睁盯着你们把我女儿筛下去的,怎么可能录用?你、你分明是滥用职权、公报私仇!” 夜统领状似恍然大悟:“哦,陈大人原来是动用了些‘手段’让女儿落选的……夜某回去得琢磨一下,对专门清查官员贪腐案的机构官员实施贿赂,罪责是不是该加重三成……” 陈荣:“……” 不仅没替女儿求情,反而把自己给装进去了。 陈荣知道自己辩驳不过夜统领,不得不伏低做小:“夜统领,知道你的真实身份,是我女儿的不对,你、你要陈某怎么做,直说便是,只要你肯放过我女儿。” 夜统领一脸为难:“陈大人,晚了,就在早朝前,夜某已经把名册呈报给了官家。你女儿这个暗卫是当定了,” 陈荣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双手已经攥成了拳头。 夜统领嘴角上扬,话锋一转:“但,陈大人这个面子必须得给。夜某可以,派给你女儿外围的、比钦天鉴那些看星星的老头子还清闲的任务,如何?” 陈荣眼睛终于见了亮光:“真的?” 只要女儿无性命之忧,暗不暗卫的倒是无所谓,找机会出来就是了。 夜统领再次语不惊人死不休:“条件是,你女儿没查出我的真实身份,若查出来,你女儿只能变成夜某真正的自己人,我才放心。” 陈荣:“……” 临安县。 闫芳香把闫芳草送到了兰桂芳,拜在珍娘手下做驻坊织娘。 兰桂芳绣坊基本构架已经完成,贺兰伊却并不着急开业,她想等闫芳香的《四季农作图》出来以后,开业当天与柳东布庄交割绣品和百匹织锦,以此为契机,打响兰桂芳的名头。 闫芳香深知自己肩上担子艰巨,更加不敢懈怠,几乎全部的身心投在了这四幅绣品之中。 中午,简单吃了口饭,闫芳香又开始了绣活儿。 正绣着呢,院里传来了阿花低沉的吼声。 阿花这样的叫声,是示威,更是战斗前的示警,家里应该来了陌生人,或者是阿花不喜欢的动物。 闫芳香忙步入院中,三伢子也出了屋。 院中,阿花居高临下,将一个八岁的小女娃按在爪下。 小女娃呆若木鸡,一动不敢动,眼眶里含着泪珠,生生憋着没敢落下,更不敢哭出声,傻了一样。 是刘薇,大姐闫芳兰的那个继女,姐夫刘根生的亲闺女。 她怎么独自一个人来了? 闫芳香叱退了阿北,把刘薇抱到饭厅,这才发现,小丫头的膝盖、手掌,蹭伤,看着就觉得疼。 闫芳香给刘薇上了金疮药、包扎好了,又好声安慰了刘薇一翻,刘薇这才哇的一声痛哭出声。 待情绪稳定了,这才把事情的原委对闫芳香说了。 闫芳兰嫁到刘家快三年了,肚子一直没有动静,刘根生的爹娘兄嫂都坐不住了,开始是冷嘲热讽,现在干脆逼刘根生休妻另娶,免得刘根生成了没儿子的绝户。 闫芳兰性子轴,脑子一根筋,凭一己之力与刘家十几口人对骂、对打、病倒,死活不回娘家。 现在,已经对峙了五六天了。 眼看着父母兄嫂逼得紧,刘根生这才想起来向闫家求助,让刘薇坐着村里的驴脚力,给岳母家和小姨子家送信儿。 特意叮嘱了,到了杨家,只通知闫芳香,不准通知杨大伢子。 刘根生是怕杨大伢子那个浑不吝掺合进来,家人龃龉变成仇人械斗了。 刘薇先是通知了张红英,而后来到了杨家。 怕敲门惊动了杨大伢子,刘薇在杨家院子周围转了好几圈,终于发现了被阿北刨开的一处猫洞,只是洞口相对人来讲有些小,既使刘薇身形瘦小,钻进墙的时候,仍旧被刮蹭到了。 闫芳香让三伢子套了驴车,急匆匆奔闫芳兰家来了。 叔嫂二人前脚刚离开,后脚就有人窜进了杨家的院子,那人轻车熟路,直奔了三伢子的卧房,翻找了好一会儿,又急匆匆离开。 第87章 闫芳兰的婚姻危机 刘根生家。 张红英和闫建勋先一步得到的消息,比闫芳香早到了一些时间。 老方当时正在用弹丸训练闫建勋,也跟着来了。 三人,与闫芳兰婆家十几口人对峙。 刘家人气焰嚣张,刘母指着张红英的鼻子尖怒叱:“姓闫的,你养的好闺女!把我家根生可给坑苦了!嫁过来快三年了,别说是个人,就是只老母鸡也该开张下蛋了?占着茅坑不拉屎,赶紧土豆搬家滚球子!” 张红英卑微的点头呵腰:“亲家母,你也说了,小两口成亲还没到三年呢,再给点儿时间好不好?说不定就怀上了……你家另娶,还得另花聘礼钱不是……我家大丫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我让、我她给你赔不是……” 刘母言辞厉色的打断张红英的话:“你还好意思跟我提聘礼钱?那是聘礼钱吗?那是你为救儿子的卖女儿钱!你口口声声为你女儿好,不让她被休弃回家,分明是你不想收留女儿,怕她将来成你儿子的累赘!天底下,我就没见过比你狠心的娘……” 卖闺女,救儿子,这是张红英一辈子的硬伤,瞬间词穷,无力反驳。 刘家人更觉得气壮了,冲进屋里就要抢人。 张红英死活堵着门不撒手,几个妇人出手抓头发打人了。 闫建勋身后被人猛的一推,扑向了扭打张红英的三个妇人。 刘家男人反应迅速,对闫建勋形成包抄,也打在了一处。 建勋本能的向外呼救:“师傅,救我!” 喊完,骇然发现,老方不进反退,完全一幅看热闹的表情。 傻小子终于意识到,刚才推他入战圈的,正是老方! 闫建勋求助无门,只能自救,与刘家男人战成一团。 还别说,一个多月的训练不是白练的,躲得快,出拳快,特别是-----扛揍。 闫建勋这边鏖战着,张红英被刘家两个嫂嫂控制住,两个侄女进了屋,把虚弱的闫芳兰给抬了出来。 抬到门口时,闫芳兰抠着门框死活不撒手。 一向窝囊的刘根生终于破防了,冲上前去,把两个侄女推开,护在闫芳兰身前:“你们别再逼她了,我不休妻!不休妻!” 姜是老的辣。 刘母见儿子忤逆她的意思了,坐在地上就开嚎,撞头要自尽,好不容易支棱一回的刘根生又怂了,卑微得如同大雨里无家可归的小狗。 闫芳香的到来,如同闫芳兰的最后一根稻草,所有了委屈都化成了无声的哭泣,无助的看着妹妹。 闫芳香对刘根生冷漠道:“把我姐抱回屋里去。” 刘母哭得更厉害了,刘根生再度犹豫,闫芳香从怀里掏出匕首,一步一步走向刘母,匕首前伸,递向刘母:“你不想活了,现在就去死!不想死的话,就给我憋回去!” 刘母的哭声戛然而止。 闫芳香进了屋,恨铁不成钢的叱责闫芳兰:“大姐,你不想被赶出刘家,跟我说便是,干嘛绝食跟自个儿身体过不去?!” 闫芳兰嘤嘤嘤的哭了起来:“芳香,我没想绝食,吃得饱才有力气和刘家对着干。是刘家人把家里的粮食都扛走了,我只能吃菜叶子充饥。” 闫芳香被惊到了,知道刘根生老实听父母话,没想到会窝囊到这个地步,连妻子都护不住。 闫芳香眼圈泛了红,拉起大姐的手,心疼道:“大姐,你都被欺负成这样了,为啥不早几天给家里送信啊?” 闫芳兰语气半是嘲讽半是无奈:“芳香,信儿不是我让送的,我从没想过告诉娘。娘来了,只会让我赔不是,求刘家原谅。其实,根本不是我的错,是我婆婆,想让刘根生休了我,另娶罗红。” 罗红,是刘根生小时候玩在一处的青梅竹马,当年嫌刘家穷,嫁给了县城的小杂货铺东家。 上个月,罗红丈夫死了,因她只给夫家生了一个女儿,没生儿子,婆家大嫂索性给了她不少钱,把母女俩全放回了娘家,以后婚丧嫁娶,与原婆家都无关了。 罗红想找丈夫,再拼个儿子,后半生有个依靠,便想起了改嫁。 过够穷日子的刘母立马动心了,旁敲侧击的问罗红刘根生行不行。 或许是青梅竹马的光环还在,罗红不嫌弃刘根生腿瘸,只要他休妻,她便敢嫁。 于是,就有了以无所出休妻的戏码,刘家人以为瞒得密不透风,其实,闫芳兰已经知道了。 闫芳香心疼的拉起大姐的手:“可我瞧着,大姐夫不想让你走,你也不想离开大姐夫,只要你们不想分开,我帮你给老刘家下马威。” 闫芳兰脸上透着几分萧索:“芳香,我不愿意离开婆家,不是舍不得刘根生,” “人人都说刘根生是个正经过日子的老实人,可老实人,也有老实人的可恨。不管是公婆的磋磨,兄嫂的欺辱、村民的霸凌,都是我一个人出面,我每天活得比拉磨的毛驴还累。” “我嫁给刘根生,是想让他成为下雨天为我送蓑衣的人,结果他烂好心,把我的蓑衣给了别人,过后还要安慰我:淋雨了,不要紧,他会陪我一起淋雨。就如同这次老宅抢粮食,我要的是他护好粮食,不是要他陪我一起绝食。” 闫芳香没想到大姐对刘根生的怨念这么深,这夫妻,怕是真做不成了。 闫芳香:“大姐,既然做不成夫妻,你为何还赖在刘家不走呢?” 闫芳兰幽幽叹了口气:“芳香,离开,我去哪儿啊?婆家,不是家;娘家,也不是家。咱娘,处处以阿弟为先,一年两年或许会容忍我,时间长了,我就成了万人嫌,与其那样,还不如赖在刘家和他们对着干呢!” 闫芳兰没有明说的是,让她触动最大的,是妹妹闫芳香嫁给了杨锱城。 人人都说杨大伢子是大恶人,可闫芳香缺吃食时,杨锱城想办法给送猎物;闫芳香被朱家欺负时,杨锱城打得落花流水;闫芳香想刺绣时,杨锱城把整个绣房搬回了家。 刘根生,让闫芳兰日子过得面目全非; 杨锱城,让闫芳香,一直在做闫芳香。 杨大伢子不止做到了为闫芳香遮风挡雨,甚至会让闫芳香,从来不知道,外面曾经有过风雨。 这才是男婚女嫁,这才是夫妻一心,这才是一生一世一白首。 如何安置闫芳兰呢? 闫芳香眼前突然一亮:“大姐,我和姐妹在县城开了家绣坊,缺一个能吃苦、能住坊、信得过的织娘,你若愿意,可以去试试,只是,最终能不能留下,得兰伊姐定夺。” 闫芳兰“蹭”的一下坐起身来,趿拉上鞋就往外走,被闫芳香一把给拉了回来:“大姐,你干什么去?” 闫芳兰神情坚定:“拿休书,去绣坊。” 闫芳香:“……” 刚才还死活不肯离开刘家,有了去处,恨不得立马离开,这变化太猝不及防,把闫芳香都给惊住了。 见闫芳兰去意己决,闫芳香目光坚定的看着闫芳兰:“大姐,别忘了,你是杨大伢子的大姨姐,拿着休书回去,会被人笑掉大牙的。” 闫芳兰一怔,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拉着她的手往屋外走,气势如宏:“咱要和离书!不要休书!” 第88章 就凭我男人是杨大伢子 闫芳香带着闫芳兰来到院中,傲视了一圈刘家人,清了清喉咙,高声喊喝道:“我大姐嫁进刘家未满三年,不算犯了七出,刘家不得休弃,只能和离。” 刘家人立马炸窝了。 刘母忿忿然:“吓唬谁呢!还有一个多月就满三年,大不了我们家晚一个半月出休书,老母鸡孵蛋还得二十多天呢,我就不信她一个多月能生出个带把的小子来!” 闫芳香翻了记白眼儿:“一炷香之内,我要见到和离书,否则,就不是我跟你们谈,而是我男人跟你们谈了。” 刘母不以为然:“羊群里跑出一条驴,显着你家男人了?凭什么你男人来就得变和离,不是休弃?” 闫芳香傲娇的一挑眉:“凭什么?就凭我男人是杨大伢子!我男人,你们应该听过的,身子比老虎壮,心肠比恶狼狠,主意比狐狸多,心眼儿小得像针鼻儿,报复人从来不隔宿。” 刘家人立马噤了声,完全没想到,闫芳香的丈夫,竟然是恶名昭着、能止小儿夜啼的杨大伢子。 刘根生上前来,开口想要挽留闫芳兰,闫芳兰先下手为强,开门见山:“刘根生,你若真想和我做夫妻,就该早向你爹娘、向罗红表明态度,而不是墙头草似的来回和稀泥。” 刘根生脸色瞬间尴尬了,原来,闫芳兰是知道罗红的存在的。 闫芳兰不理刘根生,而是看向刘母:“老虔婆,让我给罗红倒地方可以,你们娶我的时候花了十两银子,和离的时候,就再花十两银子把我送走。” 刘母气得嗓子都变成公鸭嗓了:“什么?十两银子?凭什么?凭你脸皮厚不害臊?想再被卖一次?” 闫芳兰云淡风轻道:“凭什么?凭我是杨大伢子的大姨姐!要不然让我妹夫来和你谈?” 刘母:“……” 一个是杨大伢子的娘子,一个是杨大伢子的大姨姐,这姐妹两个,还真是一路货色! 刘母愤愤然的转身走了,看方向,应该是去筹钱了。 收拾完衣物,刘母回来了,带回了十两银子,以及一张墨渍未干的《和离书》。 拿了《和离书》,几人离开刘家。 刘根生拉着小刘薇追到了门口,被闫建勋给拦住了,态度无比的趾高气昂:“刘根生,以后,你不是我大姐夫了,不许再纠缠我大姐,否则,我对你不客气!凭什么?就凭我是杨大伢子的小舅子……” 闫芳香脸上一片窘色,自己、自己的大姐、自己的阿弟先后用杨大伢子的名号唬人,怎么有点儿仗势欺人、鱼肉乡里的感觉呢? 刘根生推了一把小刘薇,想让女儿开口留下闫芳兰,驴车车门一开,杨锱城从车里走了出来,刘根生吓了一跳,把女儿刘薇一把又给扯了回去。 闫芳香吓了一跳:“相公,你、你从京城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进院?” 杨锱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调侃道:“从你说你家男人是杨大伢子,心眼儿小得像针鼻儿、报复人从来不隔宿那句话时就到了。见你处理得很好,我就在驴车里躲了会儿清静。我给你带了豌豆黄,整整四包,让你一次吃个够。” 闫芳香眼睛立马亮晶晶的,拉着闫芳兰进了车厢,闫建勋听说有好吃的,拉着张红英也挤了进来。 闫芳香打开糕点,将其中一整包塞给了闫芳兰,又打开一包和张红英吃。 闫建勋伸手也想拿一包,被闫芳香拍了手背打回来:“不许吃,明天得拿绣坊去。” 闫建勋可怜巴巴的看向张红英,张红英想给儿子分一块儿,闫芳香一个眼刀飞过来:“娘,不许分他,他在家净吃独食了,这回也让他尝一尝被别人吃独食的感觉。” 闫建勋悻悻的收回手,闫芳兰主动从自己那包里拿了两块儿给了闫建勋:“芳香,今天阿弟表现挺好,知道为大姐出头了,就赏他两块儿。” 闫芳兰只知道闫建勋为了她和刘家男人们打起来了,不知道闫建勋是被老方推过去的。 闫芳香翻了一记白眼儿,张嘴要说出真相,闫建勋连忙把手里没捂热乎的豌豆黄塞进闫芳香嘴里:“二姐,二姐夫说你爱吃豌豆黄,给你吃,我、我以后不吃独食;我以后给姐姐撑腰还不行嘛……” 臭小子,还挺好脸面,怕说出来真相有些丢人,连吃食都不要了。 闫芳香心领神会的不说了,鼓励总比打压好,就让这美丽的误会,和豌豆黄一起,咽进肚子里。 第89章 鹰蛋孵出了蛇 驴车驶回杨家。 闫芳香准备饭菜,招待家人。 杨大伢子和杨二伢子正在房中商议事情,杨三伢子兴冲冲的跑来了,小脸抑制不住的兴奋:“大哥,我的房间,也进贼了,也被翻了!” 少年兴奋的表情,哪里是屋里进了贼,分明是进了财神爷! 杨锱城一脸了然:“你成天躲在屋里趴窝,好不容易出去了,人家还不得逮着机会来搜查?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杨三伢子咧嘴坏笑:“嘿嘿,搜,不能让她白搜!我送了她份大礼!肯定把她那小胆给吓破了!” 杨三伢子一撸袖子,露出胳膊,上面,赫然盘着一条小青蛇! 这一举动猝不及防,把杨锱城和杨铢城也吓了一跳。 杨锱城一脸气愤:“三伢子,你咋在屋里养蛇呢?你大嫂胆子小,冷不丁看见了得多害怕?!” 三伢子翻了一记白眼儿:“这可怪不得我,就是大嫂让我养的。她前些天不是送了我一颗‘鹰蛋’嘛,我一直放在屋里孵着呢,结果孵出来的就是这条蛇。我回来的时候在柜子上卷着,应该是吓了那贼人一跳,被甩上柜子的。” “鹰蛋”里孵出来的青蛇,这事儿,还挺玄幻的…… 杨锱城讪然道:“这事儿,千万别跟你大嫂说……明天我去帮你逮只小鹰,就当是‘鹰蛋’孵出来的……” 三伢子挺了挺小胸脯,傲娇道:“我要跟着你一起去鹰嘴崖,自己抓小鹰!” 杨锱城气得一瞪眼睛:“新员训练已经结束了,你还去鹰嘴崖干什么?” 三伢子回瞪杨锱城,一副你奈我何的表情。 杨锱城咬牙切齿道:“去去去,明天一早就带你去!不就是登上鹰嘴崖,又不是让你进入暗卫训练,有啥可得瑟的。” 三伢子龇牙一乐,进不了暗卫,去一趟鹰嘴崖,远远的看一眼新员训练的崖下也是好的! 杨锱城没好气道:“把蛇赶紧扔了,扔远点儿,吓着你大嫂,我饶不了你!” “给我。”一直闷不作声的杨铢城拿走了小青蛇,走了。 黄昏,兰桂芳。 陈胜男用力甩了甩头,模糊的视力并没有好转,好像视力更加模糊,头脑更加晕沉。 什么情况?自打从杨石砬子回来,她的身体就出现了轻微不适,却不严重。 也许是奔波一天太累了?也许是没添秋衣得风寒了? 陈胜男躺在床上休息。 晕沉间听见窗户吱呀一声轻响,机警的装睡不动了。 一道男人的身影走近,模糊中带着布巾,身形很高、很壮、身手敏捷。 男人抬手伸向自己咽喉了! 陈胜男挥手去挡,奈何体力不支、手劲儿大打折扣,被对方抓住下腭,嘴巴强制张开,一颗圆圆的东西塞进嘴里,滑进咽喉,苦涩、腥气溢满口腔。 这人,在给自己下毒? 陈胜男拼命的往出咳,咳着咳着,一翻眼白,眼看着被噎断气了。 蒙脸男人有些慌了,忙拍打陈胜男胸口,被陈胜男低头狠咬住虎口,伸手去扯脸上布巾,那人慌忙推开陈胜男,跳窗户跑了。 陈胜男跌跌撞撞的追出了屋,敲响贺兰伊的房间:“贺、贺东家,找、找郎中,我被人投毒了……” 贺兰伊哪敢耽搁,赶紧让小厮请郎中。 郎中将陈胜男残余嘴里的“毒液”取出一些,又给陈胜男号了脉,一脸的不可思议:“姑娘,你确实中了蛇毒,不过不是刚才中的,而是中午时分中的,你刚刚被强塞在嘴里的,是蛇胆,那人,不是给你投毒,是在救你……” 陈胜男傻眼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中午,自己确实不慎碰到一条刚出生的小蛇,可是,那蛇,是一条常见的小青蛇,没毒啊…… 因为杨锱城带着三伢子上了鹰嘴崖,只能由二伢子赶驴车,带闫芳香姐妹二人前往兰桂芳。 见到闫芳兰,贺兰伊痛快的答应她留下来试织一个月。 德才兼备,以德为先。 闫芳兰是自己人,仅凭这一点,就胜过了外人。 闫芳兰本来有些忐忑,在已经适应环境的闫芳草的带动下,心情好转,迅速投入到学习技艺之中。 贺兰伊则拉着闫芳香在前堂,介绍着一把团扇: “芳香,这是我托人从云娘那儿买来的双面绣扇,底纱我纺出来了。你无师自通学得快,你得穿了照样子仿仿,学会后再教给我,咱的绣技就可以追上锦绣坊了。” 闫芳香被贺兰伊逗笑了:“兰伊姐,真有你的,秋天买团扇,临安县找不出第二个。” 贺兰伊俏皮的眨了眨眼:“钱要花在刀刃上。现在买,便宜,夏天,太贵。” 闫芳香笑出了鱼尾纹,为了开源节流,贺兰伊也是拼了。 正聊着天呢,陈胜男走了回来,闫芳香叫住了她:“胜男,你的桃花帕子绣成了吗?” 陈胜男面色一窘,尴尬的从怀里拿出一只帕子,递给了闫芳香。 闫芳香懵逼的眨眼,这幅图怎么说呢?别人绣的桃花,论朵;陈胜男绣的桃花,论坨,圆乎乎、软乎乎的一坨,不幸之中的万幸,幸亏是粉色的绣线,若是土黄色的,可就让人想入非非了…… 闫芳香做了半天的心理建设,终于挤出一句话:“挺好的。你家人没来找你吗?” 这是变相下逐客令了。 陈胜男立马一脸苦相:“大嫂,你、你能别提我家人吗?我姨娘要把我嫁给刽子手、家丁或坐大牢的,我、我正在想解决的办法,过两天就应该走了……” 又是个婚姻不得自由的小可怜,贺兰伊听了都跟着心酸了。 站在门口的二伢子,则是烦躁得直搓虎口:这丫头,谎话张嘴就来,进京随便一打听,哪个不知道陈胜男肆意妄为!天老大,她老二!还编排家中姨娘欺负她,她不欺负姨娘就不错了! 正烦躁着,猛上街的那一头来了二十多人,手里俱都拿着棍棒,气势汹汹直奔兰桂芳而来。 为首的,赫然是李华生! 二伢子急忙进了铺子,把闫芳香、贺兰伊以及两个绣娘纷纷往内宅里推,边推边叮嘱道:“大嫂,你带着女人们躲进后宅,落好栓,千万别出来!” 陈胜男懵逼的指着自己的鼻尖:“杨铢城,我,不算女人吗?干嘛把我留在前堂?” 二伢子上下打量了遍陈胜男,啧啧蔑视:“你,算女人,但,不算绣庄的人。” 陈胜男:“……” 拌嘴间,李华生带着人已经到了,手指头直指陈胜男:“就是她,冒充府城捕快骗老子,把他给我死里打!” 杨铢城立马闪身到一旁,将陈胜男凸显出来,满面嘲讽:“找你的,与绣庄无关。” 卸磨杀驴都没这么快的! 杨铢城的讥笑未达眼底呢,李华生又接着叫嚣了:“兰桂芳和骗子同流合污,目光所及的人就打,脚步所及的地方就砸!上!” 杨铢城笑不出来了,未加思索,直接窜回到陈胜男身侧,二人只对了下眼色,便本能的背靠背,分制敌人。 第91章 临安县大牢 一声鹰啼,在空中盘旋。 闫芳香眼前一亮,冲着老鹰的方向边跑、边喊、边摆手:“阿隼,救我!我在这儿!” 山匪追到,举刀要砍后背,临砍到时又突然抽回了刀,改用拳头击闫芳香的后背心。 阿隼长啸一声,俯冲而下,嘴巴啄向山匪的眼睛。 山匪吓了一跳,举刀砍向阿隼,阿隼飞起,再扑…… 一人一鹰,鸟掉毛,人被啄,打得好不激烈。 终于,清冷的啸声响起,阿隼终于完成使命,疲累的飞回来,落在了杨锱城的肩膀上,翅膀上的血迹,表明,它已经受伤了。 三伢子将怀里的小雏鹰递给了闫芳香,对杨锱城道:“大哥,把山匪交给我。” 杨锱城语气阴冷:“我自己来。” 杨锱城脱下外裳,披在闫芳香身上,捧起跑得惨白的小脸,温润道:“娘子,山上冷,你先跟三伢子下山。” 冷自然是借口,杨锱城怕他一时气愤收不住手,把山匪给收拾到阎王爷那儿了。 闫芳香把杨锱城宽大的外衣拉起,罩了一头一脑,胸有成竹道:“我不怕,若是怕了,就把头缩进衣裳里,不看也不听。” 杨锱城只好由着她了。 山匪这个气啊,夫妻俩一唱一喝的,好像自己是囊中之物一样。 山匪扑了过来,杨锱城如陀螺般的一转身,还没看到怎么动作,“卡”的一声响,一条胳膊就被卸下来了,疼得山匪汗珠子噼里啪啦的往下掉。 杨锱城冷然道:“说,谁指使你劫我娘子的……” 山匪本能答道:“没谁指使,我是熊瞎岭的山匪,自然是劫财……” 坐破驴车,穿着质朴,说是劫财,傻子才信。 “啊……”山匪的另一条胳膊也被卸下来了。 杨锱城阴仄仄的再问:“说,谁指使你劫我娘子的?” 再不老实答话,估计脚筋也要断了。 山匪老实答道:“是锦绣坊的李华生说你娘子做出了什么东西、挡了他财路,花二百两银子,雇我在路上劫你娘子,特意叮嘱不留活口……可我、我实在没杀过人,寻思着把你娘子卖到江南去……” 杨锱城嘴角嘲讽上扬:“你不可能是熊瞎岭的山匪。你到底是谁?还有没有其他同伙?” 熊瞎岭的山匪是出了名的亡命徒,连朝廷的车队都敢劫,杀人不眨眼,眼前这人连杀人都不敢,自然不是。 山匪目光闪烁了下,只一瞬,便斩钉截铁摇头:“我、我不是熊瞎岭的山匪,是、是拍花子。就我一个人,没有同伙……” (注:拍花子,就是人贩子、拐子,偷拐小孩儿或妇人的。) 闫芳香沉吟道:“相公,山腰上被我迷晕了五个同伙。他,不是拍花子,应该是跟着王风子混的痞子。” 山匪登时目光如赤,没想到这娘们无形中套了话,怒吼道:“这事儿跟我大哥无关,是我缺钱接的私活儿。要杀要剐,悉听尊便,别诛连他人……” 杨锱城“啪”的打了山匪两个耳光,气道:“对我娘子客气点儿,别大呼小叫的。你对兄弟仁义,对我娘子也没赶尽杀绝,我便也不会取你性命。你回去知会王风子一声,我娘子的兰桂芳,以后归你们罩着了,但凡有一伙人去打秋风、找晦气,我都算在他身上。” 由不得假山匪不同意,急忙跑回山腰看他的五个小弟,免得被野兽啃食了,哭都找不着调。 山匪的事解决了,闫芳香把贺兰伊、二伢子和陈胜男被李华生害进大牢的事儿说了。 杨锱城轻哦了一声,安慰闫芳香道:“别担心,陈胜男的穿着和武功路数,肯定有大靠山,肯定有人救他,咱擎好就行了。” 闫芳香狐疑的看向杨锱城,不知道相公哪来的自信,笃定陈胜男一定有人来救。 任闫芳香如何着急,轻山匪一事,回去也进不了城门了,只能明日进城,再做打算。 最不济,闫芳香还有个杀手锏,就是用织机换人。 县衙大牢里。 陈胜男审视着杨铢城,像是透过皮表看透内瓤似的。 杨铢城完全不为所动,老僧入定的盘腿而坐。 陈胜男终于沉不住气了:“杨铢城,我和贺东家明明可以单独关在一间牢舍里,是你,偷偷贿赂狱卒,把你和我俩关在一起的!” 杨铢城没有理会她的意思。 贺兰伊代为解释道:“胜男,你错怪二伢子了,他是在保护咱们,他怕咱们两个女子在牢里吃大亏。” 陈胜男并不知道贺兰伊在大牢里的遭遇,对贺兰伊隐晦的解释是嗤之以鼻,不甚了了。 狱卒送饭来了。 杨铢城如狗护食似的把三人的饭碗全都抢了过去,每碗里各抓了一口饭菜扔在墙角。 陈胜男又怒了:“杨铢城,你自己不吃饭也不能抢了别人的饭碗啊!还把饭扔在地上!你知不知道今年桐郡水患,粮食欠收七成,无数百姓卖儿卖女、一路往江北方向来了……” 贺兰伊再次代杨铢城解释道:“胜男,你错怪二伢子了,二伢子是怕饭里有人下药,让老鼠先吃,人再吃。” 陈胜男再次不以为然,堂堂大牢,是离律法最近的地方,阳光之下,岂容龌龊滋生?简直杞人忧天、画蛇添足! 生气归生气,吐槽归吐槽,但闷葫芦一样的杨铢城,竟然默默的维护着自己,陈胜男嘴上不服不忿,心里却还是感激的。 第92章 杨铢城背刺陈胜男 如同印证贺兰伊的话,很快,两只老鼠闻到饭香爬出来了,吃得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儿,并没有栽跟头或死掉,饭菜里没毒,也没有迷药。 贺兰伊自己取了饭,陈胜男固执的不动弹,杨铁城只好把饭碗端给陈胜男。 陈胜男不情愿的伸手去接饭碗,眼睛却落在了杨铢城的虎口上,那里,有鲜明的齿形结痂。 陈胜男脑子电闪雷鸣,扔了饭碗,反而抓住了杨铢城的手腕,惊愕道:“给我喂蛇胆的人是你?” 杨铢城慌乱的抽回手:“胡说什么呢?什么蛇?” 陈胜男不依不饶:“你虎口上的伤怎么来的?” 杨铢城外强中干的一挺胸脯:“被狗咬的!” 陈胜男气得眼睛瞪成牛眼睛:“你敢不敢把手掌伸出来,让我用牙再咬一下确定大小?” 杨铢城回瞪着陈胜男:“合上齿痕又能证明什么?证明你是狗?” “你才是狗!”陈胜男气得咬牙切齿:“你心虚了,就是你!是你用蛇毒害我,事后又良心不安用蛇胆解毒!” 杨铢城的心头底火也被逼出来了:“谁下毒害你了?你搞清楚了,是你自己偷进我家才中的毒!你还有理了?” 陈胜男不服气的回怼:“胡说,我见过那种蛇,是没毒的!不是你下的谁下的?” 杨铢城无语的看着陈胜男:“像你这种傻子,我就该不救你。青蛇本身没有毒,但出生后的小蛇,打娘胎里会带一口毒雾,遇到危险时会释放,虽不致命,但严重的会变成傻子……也怪我多事,你吃不吃解药都是傻子……” 陈胜男气焰弱了不少,却仍心有不甘的嘀咕:“给解毒明明是好心,偏偏被你搞得给良下妇女下毒一样……” 杨铢城无语望天:“陈胜男,哪个良家妇女擅闯民宅?” 陈胜男:“……” 贺兰伊看看杨铢城,又看看陈胜男,两人明明吵得很厉害,却意外的嗅到了一种意外的和谐…… 可惜,这种和谐,很快被不和谐打断了。 门外正吃酒的两个狱卒,其中一个把空酒坛子老远扔了过来,嘴里怒叱:“都给老子闭嘴!吵死了!” 狱卒还是有分寸的,酒坛子只摔在了铁栅外的青石上,碎成了无数片,其中一片飞起,穿过铁栅,飞向陈胜男的脸颊。 说时迟那时快,杨铢城窜步上前,一手推开陈胜男,一手伸手挡瓷片,手腕被划出了一道血线。 陈胜男忙查看伤口,上了金疮药,用帕子包扎好。 杨铢城一脸窘色:“只划破了点儿皮,连伤都不能算,风吹的功夫都绷皮了。” 陈胜男撇了撇嘴:“你是帮我挡灾的,别说见血了,就是指甲掉了一块儿我都得负责让它长出来。” 珍娘在旁边插嘴道:“二伢子,大姑娘的脸,多金贵啊,这要是划在脸上、破了相,你得负责帮胜男找到婆家啊……” 一句话,成功让陈胜男和杨铢城都闭了嘴。 一大早,闫芳香就催着杨锱城跟她一起进城,与珍娘汇合,看看有没有办法救出贺兰伊。 到了兰桂芳才知道,珍娘已经去了县衙,今天一大早县太爷就开堂问案。 闫芳香又马不停蹄的奔了县衙门,与珍娘汇合。 闫芳香低声问珍娘:“我昨天遇了伙山匪,没能及时赶回来。你没用织机跟李华生谈判,是不是恩公有办法救人了?” 珍娘怪异的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恩公只是让我沉住气,等一等。” 左县令正在审案。 先审的是偷盗耕牛案、侵占田地案等小案,之后才轮到陈胜男的假公差案。 陈胜男、杨铢城、贺兰伊被带到堂上,李华生作为苦主递了状子,状告兰桂芳与骗子勾结,冒用府城差爷的身份、骗取他一百三十两银子。 贺兰伊扑通一声跪倒,字字珠玑:“回大人,民妇并未行骗。草民有缠花技艺,先后卖与三家绣坊,三位东家皆可作证。李东家那日上门以百两银子求购,民女一手交钱,一手交册,坊内绣娘皆为人证;锦绣坊内正在出售的缠花皆为物证。” 左县令看向李华生:“李东家,你可得了贺东家的缠花技艺册子?” 李华生讪然点头:“是得、得了缠花册子,只是,大人,另三家东家以三十两银子购得,草民是在假差爷的震慑下,才以百两银子购得的,就是行骗勒索……” 左县令转向贺兰伊:“你这价格,确实虚高。此外,这假差爷,因为李贺两家纷争才出示的假腰牌,现在又借住在兰桂芳,说你二人没有勾结,可有证据?” 贺兰伊沉默了,要想证明自己与陈胜男没勾结,就得说出收留陈胜男是闫芳香的请托,就会把闫芳香拖下水,贺兰伊并不想要这样的结果。 贺兰伊不自证了,左县令又转向了另一个涉案人-----杨铢城:“你帮助陈胜男对峙李华生手下,还不速速招供与陈胜男勾结行骗之事?” 只见杨铢城,“扑通”一声跪倒,毫不犹豫的招供:“回大人,草民招,草民全都招!是陈胜男拿了府城的腰牌,威胁草民和兰桂芳必须听她的话,否则就让大理寺抄了兰桂芳和草民的家!草民和贺东家,也都是苦主……” 陈胜男错愕的看着杨铢城,完全没想到,昨天她还感激涕零的杨铢城,转脸之间,今天会背刺自己。 虽然,她本来就想把罪责揽在自己身上,但,自己亲自揽的,和别人给硬扣的,那能是一种滋味吗?! 陈胜男心里虽气,但也知道,不管怎么样,自己的假腰牌、假身份是诱因和关键,要撇开兰桂芳的责任,又要拖时间等父亲来解救。 陈胜男外强中干的否认:“谁说我骗人了?我手里的那块腰牌就是真的,不信你们可以回府城去求证!” 左县令气得胡子一撬一撬的,泥胚子的腰牌,可以和孩童玩的泥娃娃相媲美了,说是真的傻子都不信,若是真的如陈胜男所说去府城求证,自己怕是被全江北的同行笑掉大牙了。 左县令“啪”的一声把泥胚子腰牌扔在地上,瞬间摔成了五六块儿:“这就是你所说的真腰牌?还有做得比这更假的吗?来人,先打二十棍,打老实了再回来受审……” 第93章 义兄、竹马、阿爹齐救姝 眼看着捕快们要对陈胜男用刑了,堂外施施然走来三个高矮胖瘦不同身形的年轻男子。 门口的两个捕快要拦劫,其中一个展示了下手里拿的东西,两个捕快立马恭敬放行。 走到大堂,其中高个儿的年轻男子,将陈胜男拉到身后,不屑的问左县令:“你,凭什么说这块腰牌是假的?” 左县令蹭的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指着地上的碎泥胚:“这还不够假吗?你等三人,如此藐视公堂,该当何罪?” 年轻男子弯腰捡起一块泥胚子,看向身侧男子道:“啧啧啧,材质是差了些……” 圆胖年轻男子摇了摇头:“江北府这几年上缴国库税收亏欠,开源节流,用泥胚子做腰牌、省钱也不是不可能……你说呢?” 两人同时看向天生笑面的年轻男子,男子深以为然的点头:“桐州府遭灾以来,万岁爷主张勤俭持政,江北知府,厉行节约,吾辈楷模啊……” 三人如逛菜市场似的聊起了闲天,左县令厉声道:“你们三人,纠竟是何人?” 三人同时从怀中各拿出一块腰牌,展示给左县令。 高个束发男子:“我是陈胜男的结拜大哥,被她起绰号‘刽子手’的----大理寺主簿王赫明。” 圆脸男子:“我是陈胜男的结拜二哥,被她绰号‘家丁’的----京城留守卫千户苏希良。” 笑面男子:“我是陈胜男的……的青梅竹马,被陈胜男绰号‘坐大牢’的----刑部狱丞韩冬日。” 一个假牌子,引出三个真牌子,这是搞批发零售吗? 左县令的身子,立马从太师椅上滑到了桌案底下,额头热汗直流。 正揣度着如何赔礼道歉,街上一阵骚乱,跑来一大队捕快,将县衙的捕快挤到了后面。 左县令头顶上方的桌案,被惊堂木敲得山响:“快出来审案!还我女儿一个清白!” 左县令只好再次冒出了头。 堂上,又多出一个颇有威严的中年人。 左县令心里一突,瑟缩着问道:“这位官爷是……” 中年汉子黑着脸道:“大理寺卿陈荣。你不是审我女儿的假腰牌案吗,我不参审,只在旁边看着你审!” 左县令胆子都吓没了,畏畏缩缩的坐回太师椅,转脸就对李华生横眉冷对:“李华生,你暴打并诬告差爷,其心可诛,可知罪否?!” 李华生:“……” 李华生傻眼了,一连出现四个大官,来证明地上摔得四分五裂的泥胚子腰牌是真的,自己敢说不真吗? 李华生可以肯定,自己这头儿对陈胜男叼着不放,回头背地里,她爹能灭了自己全家。 李华生老老实实的磕头认罪了。 左县令忐忑低声问陈荣:“陈大人,杖责二十,可否?” 陈荣夸张的张大了嘴,大声叫道:“什么?要杖责二百?左县令,就算你想替我女儿讨回公道,也不能对案犯施以重刑啊!减半减半,杖责一百就够了!” 左县令:“……” 左县令眼角抽动了两下,硬着头皮下了令,把李华生拖到院里,打得那叫一个惨烈。 此案总算有了定论。 陈胜男有些失望的看向杨铢城:“杨铢城,做过的事情,我可以认;没做过的,谁也不能栽赃给我。我问你,我什么时候拿腰牌威胁你和兰桂芳了?” 杨铢城目光从陈荣等人身上扫过,嘲讽道:“不推到你身上,全都揽在我身上,你爹会出面救我吗?能这么快结案吗?” 陈胜男似有所悟:“你、你早就知道我爹是权势之人?那你还敢搜我的身、禁我的足、栽赃陷害,无所不用其极?” 没等她说完,陈荣和两个义兄、一个青梅竹马,四双眼睛同时喷火似的逼视杨铢城,隐隐形成了包抄之势。 陈荣咬牙切齿的盯着杨铢城:“我女儿说的可是真的?你,搜她的身了?禁她的足了?还栽赃陷害了?我女儿,骂一句、打一手都搁舍不得,你却欺负她……老子跟你拼了……” 陈荣似乎忘了自己是大理寺卿,忘了还有二十多个手下,如妇人掐架似的冲向了杨铢城,拳头如雨点似的怼在杨铢城的胸口上。 结果,文进士出身的陈荣,因杨铢城的身形太高,胸口太结实,杨铢城没觉得怎么样呢,陈荣先龇牙咧嘴的甩手了。 王赫明、苏希良、韩冬日怎么可能让陈荣吃亏,立马挥拳上来。 衙门门口看热闹的杨锱城和杨钧城哪肯让杨铢城吃亏,冲进院里帮忙,两伙人,打得好不激烈。 陈荣在一旁甩着拳头叫号:“打,给我狠狠的打!敢欺负我女儿!弄不死你!” 陈胜男则是一脸复杂,没煽风点火,却也没有立即阻止。 对于杨家兄弟,她实在琢磨不透,心理十分复杂。 是善?可他们,与朱家父子之死脱不了干系; 是恶,可他们,尤其是杨铢城,又多次有意维护于她。 还有这身手,说是普通的猎户,怎么看怎么违和。 三个行武出身,其中两个还是武状元的义兄,竟然被杨锱城三兄弟轻松压制住了,之所以没有立刻溃败,得益于杨家兄弟没使全力。 第94章 陈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眼看着王赫明、苏希良、韩冬日联手不是对手,陈荣挥手让捕快们并肩子上。 陈胜男忙制止了陈荣:“爹,这么打下去,实在有辱斯文。我查的案子已经有眉目了,等彻底凿实了证据,就可以依法查办杨家兄弟。” 陈荣怔住了,一种不详的预感涌上心头:“胜男,你、你现、现在查谁的案子呢?” 陈胜男据实相告:“我偷看了刑部执行死刑邸报,其中临安县有位朱氏,杀害丈夫和继子,里面诸多疑点,我怀疑是杨大伢子干的。” 陈荣脑子里的弦登时就断了,脑海里只飘浮六个字:这下完犊子了。 陈荣拖着女儿的手就往衙门外走:“走,跟我回家,以后不准出门,不准查案!” 陈胜男立马甩开了陈荣的手:“爹,我不跟你回家,朱家碎尸案告破在即,我要还朱娘子一个清白……” 陈荣几乎吼出来的:“你个逆障!跟我回家!” 陈胜男不仅不回家,浑身的反骨反而被激起了:“我不回家,偏不!爹身为大理寺卿,有冤案而不重审,你是草菅人命的糊涂官!我这个女儿,要纠正你的错误!” 父女两个越吵越凶,杨锱城给了二弟和三弟一个眼色,手上加力,陈胜男的三个义兄全都落败。 杨锱城泰然的走到陈荣面前,邪魅一笑:“陈大人,咱们,又见面了。” 又见面了?陈荣这下子不用怀疑,而是笃定了,眼前这个,就是那个戴着面具威胁他的夜萧! 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可不是什么好事! 陈荣立马闭上眼睛,如盲人般手臂在空中虚晃:“女儿,你在哪儿?最近爹的眼睛和耳朵都出了问题,什么也看不见、听不见,你赶快扶着爹回家……” 杨锱城噗嗤一声乐了,手搭上了陈荣的手腕,语气平缓道:“陈大人,还是让草民扶着您,令嫒忙着查我的案子呢……啧啧啧,令嫒,真是查案一把好手,就是这泥胚子腰牌不结实,换成铜牌就不会被摔坏了……” 陈荣气哼哼的睁眼,拉着杨锱城的手往后堂走。 转进一个房间,陈荣反锁了房门,疾言厉色:“夜统领!别把别人当傻子。我女儿犯案,不可能这么快、这么多人知道,王赫明等三人是你故意引来的!你想潜移默化的自暴身份,倒逼万岁爷调你离开暗卫。我们父女俩,成了你的棋子!” 杨锱城嘴角上扬:“陈大人聪明,我就是想从由暗转明。你我皆是朝廷四品官员,可你女儿,过的什么日子?我娘子,过的又是什么日子?易身而处,你觉得公平吗?” 陈荣一时语塞,接不下去了。 暗卫,主打一个暗字,刀口舔血,外人却不知其真实身份,纵是身份尊贵,纵有万贯家财,却不能人前显贵,跟没有没什么两样。 就相当于,家有万贯家财,却只能花铜板度日,那种煎熬似的滋味,还不如没有万贯家财呢! 陈荣语气稍微缓了缓:“夜统领,咱们打个商量。我让我女儿不再追查你的身份,你放过我女儿。你要退出暗卫,我来帮你,如何?” 杨锱城微微一笑:“陈大人,正式介绍一下,我叫杨锱城,浑号杨大伢子,安家杨石砬子村,以死囚身份参军,一路擢升至虎威将军。后因抢功打断少将军的腿而除军籍到后方,实则被官家亲封锦衣卫暗卫统领,化名,夜萧。” 陈荣本能的捂住耳朵,不想听这些隐秘,可惜自己已经身处泥淖,装做不知道已经来不及,只能退而求其次:“夜……杨统领,你答应过我的,我女儿只要没查出你的真实身份,你就给她安排和钦天鉴看星星的老家伙一样轻闲的活计,这话还算数吗?” 杨锱城笃定点头:“自然算数。可惜,你女儿,已经知道了。” 顺着杨锱城的目光,陈荣成功在窗棱上看到了一抹身影,跑去开门,女儿陈胜男正在窗外偷听。 杨锱城,刚才那么详细的介绍他自己,不是说给他陈荣听的,而是说给他女儿听的。 杨锱城,真阴损。 他的目的就是让陈胜男没有退路,只能成为杨锱城的“自己人”,任其差遣! 陈荣咬牙切齿:“你欺人太甚!” 杨锱城不以为然:“更过分的,还有呢!你敢听,我便敢说。” 杨锱城冲着门外的陈胜男招了招手:“进屋里来听,我对下属,一向很好的。” 陈胜男懵逼的进屋,狐疑的打量着杨锱城,完全没想到,令大齐大小官员闻风丧胆的暗卫统领,竟然是眼前这位。 陈胜男连报两年暗卫,全都被刷下来了,在她没有希望的时候,竟然就成功了,还真是挺玄幻的。 杨锱城开门见山的解答了陈胜男心底的疑惑:“把你签的《切结书》拿出来看,应该就明白了。” 陈胜男从怀里拿出《切结书》,看了上面的内容,脸色更加难看了。 《切结书》的内容,由原本的民间和解内容,变成了暗卫的录用贴子,陈胜男生辰八字、家道传承等一应俱全。 陈胜男怒不可遏:“杨锱城,这《切结书》,是你篡改过的!” 杨锱城一脸不屑:“看仔细,不是篡改,是糊纸法覆盖,遇热则化。你若不把《切结书》焐在怀里,而是放在地窖中,原有的字迹就不会消失了!这种障眼法,我随便一个手下都会。你,差得太多,如果做不了,就离开。” 陈胜男的反骨再次被激起来了:“我、我怎么就差、就做不了了?你等着,我一定让你知道什么叫做巾帼不让须眉!” 陈胜男的话,跟连珠弩似的,陈荣想拦都拦不住,错过了杨锱城给的唯一退出暗卫的机会,或者说,杨锱城拿捏住了她的好胜心理,笃定她不会离开。 陈胜男慷慨激昂:“我可以效力暗卫,但我还会继续查朱家案子,绝不让朱娘子冤死!” 杨锱城欣慰的笑了笑,陈胜男纵有百般不足,这种一条道跑到黑、认准一门是一门的韧劲,是很多暗卫值得学习的地方。 杨锱城交待道:“明晚酉时十里香,去见你的直属上官。你给对方的暗号是: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对方的回答是:想找像你一样的俏郎君……” 接头地点、接头暗语都这么猥琐,杨锱城分明是故意的。 陈荣气得憋出内伤了:“杨锱城,你、你别太过份了!” “闭嘴!” “闭嘴!” 杨锱城和陈胜男异口同声。 杨锱城揶揄的看向陈胜男,陈胜男不满的警告自家老爹:“爹,女儿现在已经是暗卫的人了,暗卫的家务事儿,不是大理寺想插手就能插手的……” 陈荣:“……” 第95章 公子,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三个人聊完了,回到前堂。 陈胜男对两个义兄、一个青梅竹马,豪气干云的一挥手:“三位义兄百里驰援,此等义举,当浮三大白!临安酒楼!走起!” 苏希良和王赫明没说什么,刑部大牢狱丞韩冬日有些不是滋味,委屈巴巴道:“胜男,我才不要做你义兄,我还没答应你呢。咱们两个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知根知底,我不嫌弃你欢脱,你也别嫌弃我古板,两好并一好,多好……” 苏希良和王赫明同时笑出了声。 苏希良的手搭上了韩冬日的肩头:“冬日,你以为,我们俩,是为什么变成义兄的?” 四人走了,留下陈荣长嘘短叹。 别人家的女儿,娴静雅致,娇花照水,自家的女儿,鲜衣怒马、飞殃走祸; 别人家的女儿,琴棋书画,诗酒花茶,自家的女儿,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别人家的女儿,见到外男,都是春心莫共花急发,自家的女儿,见到外男,四海之内皆兄弟…… 现在更可怕了,一个千金大小姐,变成了暗卫不说,还要去青楼、说那么恶心的字眼儿接头…… 陈荣厌恶的看着杨锱城,就好像看着茅房里的绿豆苍蝇,恨不能一巴掌拍死它,却又怎么也灭不绝的那种! 闫芳香满脸担忧的拉着相公的衣袖,杨锱城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眼色,安慰道:“芳香,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刚才陈大人特意把我叫过去,感谢咱们家前些日子照佛他女儿陈胜男呢!” 闫芳香:“……” 夜晚,十里香。 女扮男装的陈胜男,自以为很潇洒的进了十里香,十几个姑娘,如蚊子见血似的围过来,上下其手,极尽挑逗之能事。 很快,一个年纪稍长的女子不屑道:“原来是哪家的小娘们,肯定是来捉夫君的……扔出去……” 陈胜男,连上官的影儿都没捞着呢,就被扔出了十里香。 第二次,陈胜男换上了女装进去,言之凿凿说要自卖自身,结果,老鸨子只上下打量了下陈胜男的衣着,就又给扔了出去。 陈胜男坐在十里香后门,手托香腮怀疑人生:难道真如杨锱城所说,自己离暗卫的标准差得太远了,以至于连最简单的接头儿都做不到,这也太打击人了。 两道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十里香后门,陈胜男眼前一亮:是贺兰伊和小厮杨海。 陈胜男如泥鳅般跑了过来,一脸讪笑:“那个,贺东家,是你啊,能、能不能带我进十里香,我、我进去、进去找个人……” 贺兰伊满面狐疑的打量着陈胜男:“胜男,你不会、不会是来十里香堵你爹或义兄的?听姐一句劝,这种事,要么当不知道,要么完全信任,撕破了脸,不好……” 陈胜男举起三指发誓:“贺东家,我向你保证,我不是来捉、捉人的,是、是找个人,说两句话就走,保证不能把你装进去、难做人……” 毕竟一个屋檐下住了那么长时间,贺兰伊不好回绝,对小厮道:“海子,把你的外衫脱下来借给胜男,你就别跟我进去了。” 陈胜男一脸沮丧:“贺东家,换装没用的。我刚才穿了男装,被女子围攻后扔出来了;换成女装自卖自身,也被扔出来了。这青楼里的女人,各个粘上毛比猴儿都精……” 贺兰伊被陈胜男的搞怪模样给逗笑了:“胜男,不是她们精,是你阅历太少了。你的装束,非富即贵,穿男装会被妓子当成恩客,一摸就漏馅了;穿女装一看就是有钱人家一身反骨的小姐,老鸨子怕收了你不服管、还可能家人报复。像我和海子这种奴仆或小厮装扮,就不会有人关注了。” 陈胜男让海子和自己互换了外衣,跟着贺兰伊进了青楼,这一次,顺利得不能再顺利。 贺兰伊去给老鸨送缠花,叮嘱陈胜男千万不要惹祸、不要漏馅遇到危险。 陈胜男再三保证,决不闹事,决不惹祸。 一楼大堂有妓子表演热场,很多恩客在看,陈胜男决定从一楼开始扫楼。 ------年轻书生,不苟言笑-----很颠覆固有思维中的暗卫形象,说不定,是上官故意打个反差试探呢。 陈胜男凑过去,悄声问道:“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年轻书生龇牙一乐,指着台上跳北胡舞的妓子:“喜欢那样热情如火的……” 陈胜男一阵恶寒,远离渣书生,观察周围可能人选。 咦,那个不怒自威的中年男人,一看就是常年身居高位的,还直勾勾的盯着自己看呢…… 陈胜男瞳孔越发放大,这个“不怒自威”的,不就是自家老爹陈荣吗? 陈胜男转头就跑,见陈荣只远远的观察她,并没有追上来,心下稍安,又问身边的恩客:“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连着问了四五个,直至问到一个已达天命之年的老头儿,直勾勾的看着陈胜男回答:“小公子,我、我喜欢像你这样的小郎君……” 陈胜男欣喜若狂:“公……老公子,你再重说一遍,你是喜欢‘小郎君’,还是‘俏郎君’?仔细想一想,千万别说错了字……” 接头暗语马虎不得,错一个字也是错,是“小”还是“俏”,必须严谨。 老头儿恍然点头,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小郎君长得确实俊俏,咱们回房再说,慢慢说,不急……” 这家伙,不会有龙阳之袖? 陈胜男嫌弃的退后一步,却仍旧不肯放弃接头:“你,是我的上官?” 老头儿猥琐的眨了下眼睛:“小公子,你说我是你的上官就是上官,说我是你的客官、官人、郎君都成……” 老头儿上手要拉陈胜男,被突如其来的一人一脚踹翻。 第96章 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陈胜男慌乱回头,是杨铢城踹翻了老头儿,拉着她就跑,左拐右拐拐进了一个房间,栓上了房门。 床榻上一对男女探出头来,杨铢城一回手,一对男女皆晕过去了。 陈胜男甩开男人的手,颇为不悦:“杨铢城,你是统领给我设置的第三道障碍、不让我完成任务的?” 说完,陈胜男又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你、你不是来阻止我完成任务的,你和刚才那个老色胚一样,是来狎妓的……” 杨铢城像看傻子似的看着陈胜男:“陈胜男,你是只知道转圈拉磨、不会直行的笨驴吗?有没有其他问题问我的?没有,我可走了。” 陈胜男白眼儿快翻出天际了:“我能问你什么问题?你嘴里有实话吗?狗嘴吐不出象牙……” 杨铢城气结,想要回怼,鼻端嗅到了缕缕香气,辨别了下味道,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子,不容分说的塞进了陈胜男的嘴里,一抬下巴,轱辘一下进了肚。 这次的陈胜男,倒是没用手指头用力抠,只是懊恼道:“杨铢城,你又给我吃了什么东西?!” 杨铢城指着桌案上香炉里冒出来的袅袅烟雾:“屋里点了亢龙香,若是不给你解药,你恐怕就要对我投怀送抱了,我,不是为了救你,而是为了自救。” 陈胜男翻了一记白眼儿,这个杨铢城,明明是好心给自己喂解药,却每次搞得像下毒一样,吓死个人。 杨铢城喃喃自语:“笨死了,干脆别做暗卫了。” 杨铢城推门要走。 电闪雷鸣间,陈胜男的脑海里突然滑过一种可能,一把扯住了杨铢城的袖口,小心翼翼问道:“公子,你、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杨铢城讽侃答道:“脑子终于开窍了?” 陈胜男脸色一肃:“你快回答啊,正经点儿!” 杨铢城幽幽叹了口气,一本正经回答:“喜欢像你一样的俏郎君。” 陈胜男激动得直搓手,上官,终于找到了,近在眼前,夜统领这是跟她玩了一招灯下黑啊。 杨铢城将铜牌塞在陈胜男手里,低声介绍道:“锦衣卫共十四所,明十暗四,我哥统领暗四所,任指挥使,辖四千人,其中三所为督察卫,司查密案密辛,一所为辎重卫,司暗卫所有内务应援。我认锱重卫千户。” “咱们锦衣卫的规矩,第一个规矩是身份剥离。带上面具、腰牌就是队友,彼此间称呼编号,你是夜十三,我是夜四;摘下面具,只能称呼现实身份,你是小姐陈胜男,我是猎户杨二伢子。” “第二个规矩是绝对服从。上官让做什么就做什么,不问缘由,只论结果。” 陈胜男小脸激动的听着,忍不住插了一句:“上官,我要查什么案子?” 陈胜男有自知之明,自己初来乍到,肯定不能是什么大案要案,但最不济也是末等小吏的贪腐案。 杨锱城斜睨了下如打了鸡血似的小丫头,嘲讽道:“你被分到了锱重卫。所谓锱重卫,除了负责军需采购、武器保障等职责,还有一个,就是保障暗卫亲眷的安全,你,负责夜统领亲眷的安全。” 陈胜男小脸皱成了核桃胡,保护夜统领亲眷的安全,不就是保护闫芳香和杨铢城两兄弟?自己兜兜转转了一大圈,岂不是又要回到杨家去? 陈胜男不得不伏低做小:“夜、夜四千户,您武艺高强、以一敌百,就不用我来保护了?我能不能调到稽查三所去,查案?” 杨铢城邪魅一笑:“不然,你以为夜统领为什么今年特招女暗卫?” 陈胜男沮丧了下,随即如同打不死的蟑螂似的展颜一笑:“夜统领不是想离开暗卫吗?他离开了,我是不是就可以接新的任务了?不会再保护新统领的家眷?” 还真是时时刻刻耍小聪明,杨铢城摇了摇头:“没那么快的,最快估计也得半年以上,甚至一年、两年。” 暗卫负责上不了台面的东西,是皇家掌控官员密辛的一把利剑,寻找新的暗卫指挥使接手,不是一两个月短期能做到的。 陈胜男如霜打的茄子蔫了,喃喃自语:“早知道干的是保镖,还不如在外面当捕快来得自在呢!” 杨铢城哭笑不得:“再造一个泥胚子腰牌骗人吗?” 陈胜男脸色变得很不好看,这个杨铢城,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杨铢城不再嘲讽了,一本正经道:“你现在是有真腰牌的人了,明天,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二人出了十里香。 陈胜男并没有着急走,而是钻进了十里香斜对过的一条巷子,远远的盯着十里香的正门方向。 杨铢城满脸狐疑,这个陈胜男,不会是在此守株待兔等她老爹陈荣? 很快,陈荣出来了,选择一条路追了下去。 陈胜男却仍旧没有动,眼睛,如猎豹似的继续盯着十里香。 难道,陈胜男并不是为躲陈荣? 这次守的时间可就长了,足足一个半时辰,陈胜男甚至连姿势都没换一下。 这种执着劲儿,出现在陈胜男这种千金大小姐身上,让杨铢城都刮目相看了。 接近子时时,一个狱卒身影终于从十里香里出来了,看样子,酒没少喝,走路身子直打晃。 陈胜男嘴角上扬,对杨铢城招了招手:“走!跟上去!” 杨锱城不明所以:“你跟踪他做什么?” 陈胜男撇撇嘴:“做什么?你忘了,在大牢里,就是这家伙摔碎酒坛子划伤你的,我陈胜男,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二人跟在了小狱卒身后,行至暗处,陈胜男突袭而至,一大捧土糊了狱卒一脸,眼睛瞬间睁不开了。 陈胜男冲上来,朝着狱卒一顿捶、打、掐、挠、踹,无所不用其极,单方面野蛮暴打,打得狱卒那叫一个凄惨。 第97章 朱家案子了了 杨铢城说要带陈胜男见一个人,这个人,是陈胜男一直想见却没办法见的,朱家案子的关键人物,朱权的妻子、朱广文的继母朱氏。 朱氏,瘦得皮包骨一样,脸颊深陷,呈现油尽灯枯之势。 半个时辰后,陈胜男从临安大牢出来,脸色明显的有些复杂不定。 杨铢城的心里,如同蚂蚁爬树、七上八下般的复杂:“你,还想给朱氏翻案吗?” 陈胜男黯然摇头,此时她的心情,比杨铢城的复杂有过之而无不及。 她是从卷宗上对这个案子产生怀疑的,笃定了朱氏冤枉,想给她申冤。 因不是真正的公门中人,所以一直未见到朱氏这个正主儿。 见到后,陈胜男才发现真正的案子,和冰冷的卷宗记载是两回事。 朱氏是自愿当替罪羊的,并且,她十分感激那个帮她杀掉朱氏父子的人。 陈胜男要替她申冤,朱氏不仅不感激,还跪求陈胜男不要翻案,给出的理由是: 不翻案,朱氏就是杀夫的死刑犯,就会被剔除朱家家谱,尸体一扔乱葬岗了之 ; 但如果翻案了,朱氏就还得是朱家人,死后得埋进朱家的坟茔地。 与仇人合葬,无异于杀人诛心。 朱氏宁愿死后乱葬岗,也不愿与朱家人有任何瓜葛。 朱氏与朱权生活了近二十年,她得有多恨,才能做到如此决然?可见,朱家父子之恶,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是无法想象其中的痛处的。 陈胜男也迷茫了。 自己坚持的所谓的公道,真的是公道吗? 杨铢城看出陈胜男的郁郁寡欢,开口道:“我帮你见到朱氏了,你也该尽一尽下属的本份,跟我去个地方。” 杨铢城带陈胜男来到了临安县最热闹的集市,买了布匹、粮食、盐石、笔墨纸砚、肉包子、烧鸡等。 大宗粮食让米铺直接送到一个叫做育英院的地方,其他的小件,杨铢城毫不客气的全都挂在了陈胜男身上,陈胜男成了插满糖葫芦的大草靶子。 二人来到县城最东头的一处偏僻四合院,推门而入,一个中年妇人和十多个孩子们蜂拥过来,七嘴八舌的叫着“二叔”。 其中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看见陈胜男后,自来熟的称呼:“二婶”! 饶是陈胜男脸皮厚,耳根子也不由得红了起来,开口解释:“我不是你们的二……” “婶”字未吐出口,嘴里就被杨铢城塞了一颗肉包子,噎得陈胜男直翻白眼儿。 这家伙,改“下毒”为“下包子”,准备噎死她吗? 很明显,杨铢城的目的,是阻止陈胜男否认“二婶”这个身份。 孩子们一边分吃食去了,杨铢城郑重的对陈胜男介绍:“胜男,这是王婶子,育英院的管事。” 杨锱城又对妇人介绍:“王婶子,这是胜男,以后育英院有你处理不了的急事,就去兰桂芳找她,她在兰桂芳做工。” “兰桂芳?!绣娘?太好了!”王婶子眼睛登时亮了。 一股不详之感溢上陈胜男的心头。 果然,王婶子激动的拉起陈胜男的手:“铢城媳妇,你女红好,快帮我给孩子们做鞋,天冷了,我正怕做不完、孩子们的冻疮犯了呢!” 陈胜男开口想解释,杨铢城却抢先一步答应下来了:“王婶子,以后有什么女红的活儿您就吩咐,只是胜男和我住在乡下,不能在县城久待,得把活儿带回去做。” 王婶子乐颠颠的跑进了屋里,把做鞋用的袼帛、麻绳和鞋样子统统塞给了杨铢城:“铢城,好好待你媳妇,多好看、多善良、多手巧的好姑娘!” 一句一个铢城媳妇,把陈胜男叫得快喋血了,偏偏没办法解释。 终于离开育英院了。 陈胜男一脸不开晴:“杨铢城,你为啥不解释清楚我不是你媳、娘子?还有,我女红啥样,你心里没点儿数吗?” 杨铢城幽幽叹了口气,对陈胜男讲起了育英院的由来。 所谓育英院,是杨锱城做统领以后建立的,专门收留无家可归的暗卫遗孤。 王婶子是不愿改嫁的暗卫遗孀,便做起了育英院管事,照顾孩子们生活起居。 成年后,孩子便可离开育英院自力更生,也可以留下帮暗卫打探各路消息赚赏金。 杨铢城讷讷解释道:“我不让你否认身份,是因为这些未成年的孩子们,根本不知道暗卫的存在。扯谎骗他们,便会不停的圆谎。与其那样,不如让他们认为你是他们的‘二婶’来得简单。” 陈胜男不服输道:“胡说,简单什么啊!石头还是追问我和你是怎么认识的、办没办酒席……问得我直冒冷汗……” 难怪石头看我的眼色贼兮兮的,杨铢城像看傻子一样的看陈胜男:“你是傻子吗?还有问必答?下次他再问,你头一低、脸一红,什么也不说就行。” 是哦,答不上就装羞,这么简单的道理自己怎么就忘了呢? 杨铢城:“他都问你什么了?你都是怎么回答的?” 陈胜男头一低、脸一红,不说话了。 还别说,这事儿,学得挺快的。 陈铢城无可奈何:“你告诉我,免得石头问起我说漏馅了。” 陈胜男抬起头,一脸诚挚:“我说的是实话啊,我查案子接近你,你抓住我囚禁我,我搜查你喂毒药……你那是什么眼色啊,暗卫的事儿,我可一点儿没说。谎话,要七分真三分假,才够真。” 好像,挺有道理的。 见杨铢城不吭气了,陈胜男伸出了自己的双手,可怜巴巴的:“上官,别让我做女红了,我是怕扎疼了乱叫,打扰您老人家的清修……” 杨铢城一阵恶寒,手不自觉的摸了摸怀里的那只桃花帕子,想起了上次刺绣时某人上刑时的惨叫,终于松了口:“把心放在肚子里。就算你舍出来你的手,我还舍不出来孩子们的脚呢!送到兰桂芳去。” 陈胜男:“……” 第98章 寒冬,要来了 陈胜男不再执着于朱家案子了,二人一起回到了杨石砬子村。 进了院,闫芳香无比惊讶,完全没想到,二伢子会把陈胜男带回家里来。 陈胜男楚楚可怜的走到闫芳香面前:“大嫂,你、你也看见了,我爹逼我和韩冬日成亲,我已经放了狠话了,我爹一天不改变想法,我一天不回家。你就、就继续收留我,我想拜大嫂为师,潜心学女红……” 陈胜男学女红……闫芳香想起了前些天陈胜男学女红的模样,瞬间觉得有些心塞,委婉劝解:“胜男,四大织品‘绫罗绸缎’,其中‘绫’柔软,多做亵衣;‘罗’轻薄,多做中衣;‘绸’平滑,多做外裳;‘缎’光泽,多做被面。它们各有所长。你也一样,女红不精,可以练武……” 陈胜男固执摇头:“大嫂,你说的不对,只要我愿意,我可以用‘罗’‘绸’‘缎’任何一种布料,代替‘绫’来做亵衣,哪怕我不穿,又干别人什么事……” 闫芳香忙捂住了陈胜男的嘴,这丫头,狗肚子里藏不住二两香油,有话想也不想的就往外冒,吓死个人。 闫芳香尴尬地看向三兄弟,意外发现杨锱城面色淡定,稳如老狗;二伢子耳根发红,故做淡定;三伢子一脸懵逼,面色如常。 陈胜男本人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扯开闫芳香的手,两只手臂如藤树般的绞住了闫芳香的胳膊,委屈巴巴:“大嫂,我是为了兰桂芳一力承担的罪名,你不能不收留我……” 闫芳香:“兰桂芳是因为收留你才被李华生找上门的……” 陈胜男:“李华生找上门是因为我替你挡了那一棍子……” 闫芳香:“挡那一棍子是因为你要故意接近我家查案子……” 陈胜男:“是因为卷宗里案件有疑点我要查案子才接近的你家……” 闫芳香:“你不是捕快却擅自阅档查案,县太爷抓你没毛病啊……” 陈胜男:“……” 呃,好像,是没毛病,转来转去,只有陈胜男错误的世界达成了。 闫芳香成功从陈胜男这里扳回一局。 通过几次交锋,陈胜男算彻底了解了闫芳香的性子,看着年纪不大,遇事却稳如山、静如湖,心里颇有成算;看着待人真诚,实则狐性多疑,不轻易相信其他人。 其实,这也怪不得闫芳香,是陈胜男最初出现的太过刻意了,一旦有了初印象,想要改变,还真不是容易的事儿。 陈胜男眼色一凛,看来,是时候使出杀手锏、投闫芳香所好------钱了。 陈胜男伸手入怀,掏出一摞银票:“大嫂,认先生不能空手来,这是束侑……” 闫芳香立马把银票推回来:“做学徒你可以跟贺东家谈,到兰桂芳去学,不必找我……” 杨锱城给了陈胜男一个不太满意的眼色,费话这么多,这么长时间,竟然连一向单纯的娘子都没搞定,陈胜男这个暗卫的业务能力,实在堪忧。 杨锱城决定,得赶快医治好受伤的那个女暗卫,把这个傻傻的陈胜男给换走。 二伢子显然看出大哥的不满了,从旁开解闫芳香:“大嫂,就让她留下。在狱中时,她帮了我不少忙,这个人情,我得还。还有,桐州府流民南下,眼看着进入江北地界,陈姑娘身手好,待在你身边也好有个照应,我和大哥出门也就不那么担心了。” 流民南下?闫芳香一怔,想起前世成亲那年冬天,城外确实发生过流民暴动事件,打砸抢江北农户,双方打红了眼,死伤无数,流民隐隐向京畿方向流窜。 皇家终于震怒了,派出锦衣卫和留守卫血腥镇压,数万流民披麻戴孝,白色遍野,始称白色冬月。 闫芳香之所以没想起这件事,是因为上一世,她已经嫁进朱家,李辰做了县令,把闫家人全都接进了县城,封城一月,守得铁桶一般。 无论闫芳香的娘家和婆家,都没有身处那场浩劫中心,所以闫芳香一时没想起来。 这一世与前世不同,闫芳香是嫁进了杨家,生活在村里,流民来了,十有八九要被波及。 闫芳香思绪一乱,陈胜男立马打蛇顺竿爬,迫不及待的跑向二伢子的卧房:“谢谢大嫂收留我,我住在上官……住在杨铢城的房间,杨铢城住三伢子房间。” 杨锱城同意陈胜男留下了,闫芳香便没有继续反对,忧心忡忡的回了卧房,把酒坛子里的钱全都倒出来,一枚一枚的数着。 杨锱城以为闫芳香之所以不想收留陈胜男,是怕她继续追查朱家案子,官字两张口,没有罪也可能被定成罪。 杨锱城好言安慰:“娘子,清者自清,我不怕陈胜男查朱家案子。抛开案子,她是一个讲义气、重感情、讲承诺的姑娘,以后,你要时时把她带在身边,如再发生被劫那种危险的事儿,你完全可以信任她,让她,往前冲……” 闫芳香摇了摇头:“相公,我知道胜男是个好姑娘,但帮助是互相的,怎么能舍下她让她自己面对危险呢?还有,我、我不是担心收留了她,而是在担心另外一件事……” 闫芳香将最后一把铜板放在了坛子里,呢喃道:“咱家所有钱加在一起是三十九两三百四十五文,在县城买房子不够,只能先租住了,待流民离开开江北了再回家……” 杨锱城有些狐疑:“娘子,咱这儿离京城不远,流民不敢掀起多大风浪,咱,不至于搬家?” 闫芳香面色阴郁:“相公,千万别小瞧了这些流民。人活一张嘴,一天两天不吃行,三天四天鬻儿卖女,五天六天就打家劫舍了。他们绝收了这么长时间,朝廷,无人治理、无人赈灾,穿行数百里进入江北,早晚要出大乱子。还是躲到城里相对稳妥些。” 杨锱城一脸错愕,没想到娘子一个小小农女,比他想得还深。 也许,自己,该提醒一下户部那个老家伙,赶紧重视起来,免得真的生出大乱子。 杨锱成笃定点头:“娘子去哪儿,哪儿就是家。明天开始就去县城看房子。” 闫芳香暂时松了口气,心绪却仍旧不得缓解,因为她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就是桐州府流民事件后,会发生另一件大事,桐关危机,朝廷征兵。 己进入十月,起风了,寒冬,要来了。 第99章 王风子上门送钱 天还没亮,陈胜男睡得正酣,房门就被人敲响了,推门一看,是二伢子杨铢城。 陈胜男打了个哈欠:“大嫂还没起床呢,不用这么早就贴身保护?” 二伢子轻蔑的撇嘴:“大哥在家,轮得着你保护吗?你实战能力太差,这么把大嫂交给你不放心。从今天开始,我带你实战,忘掉你的花拳绣腿。” 陈胜男开口想反驳,杨铢城才懒得听,只一摆手:“服从命令。” 陈胜男怏怏闭了嘴,心里却把杨铢城的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个遍,自己是花拳绣腿?那可是五个武学大家日夜浸淫出来的! 二人走后不久,杨家门口就来了乌泱泱一群人,把杨家团团围住了。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闫芳香睡醒了,起床,把发面馒头放在锅里蒸上,拿着笤帚清扫落叶,扫完院里扫院门口。 打开院门瞬间,被院外景象吓了一跳,立马把院门关上了,稳了稳心神,小跑着回卧房,推醒杨锱城:“相公,你快起来,咱家被围了!” 杨锱城一激灵坐起来:“被围了?什么人?多少人?拿了什么武器?” 闫芳香懵逼的眨了眨眼:“我也没看清是什么人,只看见乌泱泱一群,四五十个,跟和尚念经似的坐在咱家门口,吓了我一跳……” 杨锱城叮嘱闫芳香:“芳香,你躲到绣房去。老成改装绣房的时候,在床榻下面开了个地道,一旦有危险,你就先跑,千万别管我。” 闫芳香毫不犹豫的点头,心知肚明,自己留下来,只会成为累赘,逃跑,就是对相公和小叔子最大的帮助。 闫芳香躲进绣房,手扒着窗缝儿往外看,一旦时机不动,立马逃跑。 门开了,果然如闫芳香所说,外面和尚打坐般坐了四五十人。 见杨锱城开了门,为首一人,立马扑上来,“扑通”一声跪倒,死死抱住杨锱城的大腿,眼泪汪汪:“大伢哥!我带着大宝来给您陪罪了!” 他一开口,身后一人立马连磕了三个响头:“大伢哥,我错了!” 声音刚落,身后四五十号人都张嘴喊:“大伢哥!我们错了!” 杨锱城:“……” 闫芳香终于知道怎么回事了。 抱大腿的,是跟刘狱卒来找过茬儿的王风子;认错的,是假冒山匪劫过闫芳香的大宝; 身后的,应该都是王风子的手下。 原来,乌泱泱的一群人上门,不是来找茬儿算账的,而是送上门来当宠物的。 闫芳香推门出来,王风子猝不及防一声吼:“大嫂!” 身后四五十人立马再次三鞠躬,跟着吼:“大嫂!” 这气势,惊得闫芳香本能的捂住了耳朵。 杨锱城用力把八爪鱼似的王风子给扳开,哭笑不得:“我没打算找你们后账,你们以后别这样出现在我家门口,吓着我娘子!” 王风子向闫芳香再次施了一礼:“大嫂,以后,兰桂芳由我守着,李华生再找茬儿,我再给他烙煎饼!” 烙煎饼?什么意思? 王风子一脸请功模样:“李华生昨天上门向大宝讨银子,我这才知道大宝犯下的错,当场就把李华生给打了,替大嫂出气。现在的李华生,屁股被县令打,前腿被我打,躺也疼,趴也疼,睡觉像上刑,成了烙煎饼。” 烙煎饼,原来是这个意思。 王风子把二百两银子银票交给杨锱城,杨锱城说什么也没要,胳膊一伸,意思很明显,不留客了。 “咕噜”一声响,大宝的肚子叫唤上了。 王风子眼珠子一转,兮动了下鼻子,脸色一喜:“大嫂,我们天不亮就出发了,怕打扰大嫂休息,一直在外面坐着等,已经饿得前心贴后背了,能不能、能不能舍我们几个馒头吃?就当打发叫花子了……” 就当是打发叫化子?人家都这么说了,若是不给,好像有些说不过去呢…… 闫芳香回到伙房,把一大锅馒头起锅装盆,拿了出来。 王风子毫不客气的把一盆馒头全都分给手下吃了,吃得那叫一个香,把闫芳香的厨艺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闫芳香自己听着假,杨锱城倒是听得挺受用的。 王风子把二百两银子银票再次放下了,龇牙一乐:“大哥,这是饭钱,您可得收下。” 不容拒绝,王风子带着手下,呼啦啦就跑了。 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闫芳香把银票递还给杨锱城:“相公,这银票,还是还回去” 杨锱城沉吟片刻:“你收着,加上家里存的钱,在城里应该可以买处宅子了,别租了。” 闫芳香仍旧不放心:“相公,老话说的好,拿人家的手短,这二百两银子,我拿着心里总觉得有点儿不踏实。” 杨锱城解释道:“我大抵明白王风子的意思。他过去依赖刘狱卒打通左县令的关系,带着手下帮朝廷收税讨生活。如今,刘狱卒死了,左县令要归宁,他在衙门的关系彻底断了,市令官怕是当不成了。他来找我,一是不想树立我这个敌人,二是想求我帮他保住市令官的位置。” 闫芳香听了更着急了:“那这银子更得退回去了。咱可以不记他的仇,但也没办法帮他啊!” 杨锱城拉起了闫芳香的手:“这个忙,能帮。王风子继续做市令官,可以保兰桂芳不受屑小痞子们的欺负。至于这二百两银子,本来就是李华生买你命的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咱花,天经地义,不用愧疚。” 好像,是这么个理啊。 第100章 服从命令 山上。 “有蛇!”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的陈胜男突然紧急收脚,一动也不动,花容色变。 杨铢城立马转身回来,惊慌道:“蛇呢?在哪儿呢?有没有被咬到?” 低头检查间,嘴里突然多了半颗酸杏子,杨铢城瞬间嘴里津水泛滥,五官都酸到一起了。 陈胜男笑得花枝乱颤:“杨铢城,我说过,我这人,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在你也尝尝被人往嘴里塞东西的滋味,酸不酸?” 杨铢城把酸杏吐出来,用帕子擦拭流出来的口水。 陈胜男错愕了:“我、我的帕子怎么会在你手上?” 电闪雷鸣间,陈胜男终于想起来了,在大牢里的时候,杨铢城为了她手腕划伤,她顺手拿了自己绣的那只帕子包扎,没想到这家伙一直留着,还揣在身上。 陈胜男伸手要把帕子抢回来,杨铢城堂而皇之的把帕子揣在怀里,脸色一冷:“服从命令,继续跑山,什么时候用腿撵过并抓到野鸡,什么时候下山。” 陈胜男:“……” 陈胜男别提多沮丧了,自己肯定上辈子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才让自己这辈子摊上杨铢城,跑不过,打不过,还是自己的上官,一句“服从命令”,就把自己完全拿捏。 杨家。 闫芳香蒸的第二大锅馒头好了,又做了个白菜汤。 刚端上桌,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老方。 闫芳香去伙房又去添菜。 老方则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递给了杨锱城,示意他打开。 杨锱城莫名其妙打开,里面一方香气喷喷的卤肉。 杨锱城撕了一块儿吃,味道还不错。 老方压低声音道:“老大,你猜,是谁给我做的?” 杨锱城不以为然:“你爹娘兄嫂都搬过来了,不是你娘就是你嫂子,还能是谁?” 老方偷瞟了一眼伙房方向,声音压得更低:“是你岳母送给我的。她、她、她隔三差五的就给我送一方卤肉,我怀疑,她、她对我有别的意思,这要是我把持不住,不小心成了你……这事,真不怪我啊……” “啊……”老方屁股上结结实实的挨了一脚,饭也顾不得吃了,连滚带爬的跑出了杨家。 闫芳香从伙房里跑出来,惊慌道:“老方咋跑了?不吃饭了?” 杨锱城面色一讪:“他、他临时有个急事,走了,不用加菜了。” 闫芳香端上来刚出锅的一道鸡蛋炒香葱,看到了桌案上的卤肉,“咦”的一声,坐下来,撕了一块儿吃,是阿娘张红英的手艺。 杨锱城心里一紧,百密一疏,要是娘子问起来,可怎么回答? 闫芳香并没有狐疑,反而有些吃醋的碎碎念:“我娘这个人,就是重男轻女。我回家都舍不得给我做卤肉,为了建勋讨好老方,隔三差五的送卤肉,生怕宝贝儿子在老方手里受屈。” 杨锱城吃了一惊:“娘子,你知道你娘给老方送卤肉的事儿?” 闫芳香笃定点头:“知道啊,我娘告诉我说是束修,但我又不是傻子,能猜 不出她是为了讨好师傅,免得阿弟遭罪。下次见到老方,你一定让他管狠点儿,免得建勋一空下来就惹祸。” 原来,岳母的卤肉,意在儿子,不在师傅,是老方会错意了。 杨锱城终于舒了一口气,老属下,突然有一天变成岳父,这种事情,不敢想啊,实在不敢想。 杨锱城给了闫芳香一个安慰的眼色:“娘子,你放心,老方的手黑,心更黑,绝不会因为一方子卤肉松懈的。前阵了你阿弟的赌瘾又犯了,被老方扔进了野猪沟三天三夜,好家伙,竟然自己想办法猎杀了一头野猪,连生肉都开始吃了。” 好兽性手训练的方法,和杨锱城训练两个弟弟如出一辙。 老话说的好,与虎同眠,岂非善兽。 照老方这个充满兽性的训练法,闫建勋这只小老鼠,早晚蜕变成一头狼。 只是…… 闫芳香有些担心道:“相公,这样练下去,建勋会不会恨你、恨老方?” 杨锱城摇了摇头:“总有一天,他会明白我们的良苦用心的。” 次日一早,杨锱城又带着二伢子出门了,又是最低两天。 闫芳香则去了兰桂芳,既取用完的绣线,又让贺兰伊陪她一起去选宅子,她和牙子熟悉,牙人应该会少一些套路,多一些真诚。 陈胜男,如同贴树皮一样,紧跟着闫芳香而来。 到了兰桂芳,听说闫芳香要在县城里选宅子,贺兰伊比自己买房子还要雀跃,直接拉着闫芳香去找牙人:“太好了!你搬进县城来,咱们有啥事一迈腿的功夫就到了,再也不用出城进城的麻烦!” 因和贺兰伊熟悉,牙人没客套,照一百五十两以内的预算,带着闫芳看了三处宅子。 前两处宅子,都是一进院的四合院。 最后一处宅子,则是位于中心地带的三进院子的宅院,一进院,就让闫芳香移不开眼了。 与前面两套相比,这套,简直天上地下,没有可比性啊。 闫芳香不可置信道:“李牙人,这、这也是一百五十两银子能拿下来的宅子?你,没领错地方?” 李牙人深叹了口气,毫不隐瞒:“杨大娘子,宅子的原主人,是京城原户部侍郎胞弟的宅子。户部侍郎因贪没赈灾粮诛连三族,他家也受牵连,光搜出来的金银财宝就装了二十多辆马车。男人问斩,女人官奴司发卖,发卖前一晚,夫人带着三位小姐悬梁自尽。新买家忌讳是凶宅,价格一降再降。” 曾经沧海难为水。 看了第三套宅子,前两套立马完全没有吸引力了。 贺兰伊看出了闫芳香的喜欢,在一旁提醒:“芳香,这宅子大是大了些,可是是凶宅,你,真的不忌讳吗?” 闫芳香摇了摇头:“想开了,哪座宅子里没死过人呢?不过是横死还是老死的区别,一样的。只要我不忌讳,我们家就没有忌讳的人,让我相公他们睡在乱葬岗都能做出美梦来。” 贺兰伊深以为然,杨家人,个顶个的百无禁忌,鬼见愁。 闫芳香突然想起了家里多个人,转头问陈胜男:“胜男,你忌讳吗?” 陈胜男果断摇头:“大嫂,我以前做过仵作的。” 虽然,只做了一天,还被大巨观给炸了一身尸液…… 陈胜男是不敢把实话说出来的,她要维护她的暗卫兼保镖光辉形象。 陈胜男这么一说,仿佛给了闫芳香勇气,对人牙子道:“李牙人,我给您留下定金,您帮我把第一套和第三套宅子都留下来,少则两日,多则五日,我肯定入手其中一套,不让您白等,行吗?” 李牙人爽快答应了。 第101章 闫芳芝来挑衅 闫芳香和贺兰伊回到兰桂芳,发现门外停着一辆豪华马车,车旁候着四个小厮、四个丫鬟。 狐疑进屋,屋里端正的坐着一个年轻贵妇,仔细辨认眉眼,是老熟人-----闫芳芝。 如此大的排场,这是知道自己会来兰桂芳,特意来给自己下马威来了? 不管怎么样,李辰可能是未来的县太爷夫人,做糖不甜做醋酸,闫芳香决定暂时收起棱角来。 闫芳香尽量压住心底的恶心,换上微笑:“李夫人,你怎么来了?兰桂芳还没正式开业呢!” 闫芳芝微微一笑:“知道自己的亲堂妹是东家之一,我怎么能不来呢?我相公中了进士,过几日摆登科宴,你帮我量尺做几套新衣裳。” “好咧!”闫芳香爽快答应。 贺兰伊亲手拿着软尺量身,被闫芳芝一把推开,神色不悦道:“我不喜欢陌生人近身,让三丫替我量。” 做衣裳是假,显摆自己成了进士夫人、折辱堂妹才是真。 帮量衣裳就是折辱了?这在活了两世的闫芳香看来,实在太小儿科了。 从贺兰伊手里拿过软尺,耐心的给闫芳芝量尺,边量边艳羡道:“堂姐打小就浑身贵气,这么快就成了进士夫人,不,应该提前称一声县太爷夫人。登科宴不比寻常家宴,要衬出一身贵气。外裳,要暗红团花斜纹金线华锦,里衬浅红丝绸中衣,露出一截领口;纽襻,同色系珊瑚扣;腰封,镶嵌同款珊瑚的同时,再缀以同款珊瑚络子……” 闫芳香碎碎念半天,随即见闫芳芝没有搭话,不无遗憾道:“若是堂姐觉得太贵了,锦衣可以不镶金线改用银线;纽襻、腰封、络子等,可以不用珊瑚,改用布襻或缠花……” 闫芳芝皱起了眉头:“谁觉得贵了?我们李家不差你那三瓜两枣儿的钱。就用金线和珊瑚,但得事先说好了,做出来的成衣必须好看,不好看,我可不认账。” 闫芳香颇为大度:“芳芝姐,自家堂姐妹,什么认账不认账的。不要也没关系,我可以转给左县令夫人,她肯定会参加登科宴。县令夫人身形和堂姐一样清瘦,这么华贵好看的衣裳往身上一穿,定是富贵逼人,压所有夫人一头。左县令家家趁人值,肯定不嫌贵……” 表面话说的漂亮,暗戳戳的讽刺李辰还不是县令,比不上现任县令家豪气有钱,而且,左夫人和闫芳芝参加同一场宴席,这不是明晃晃的抢闫芳芝这个主角的风头吗? 闫芳芝眼睛一立:“不准转给她,我上打珠先给你钱,肯定要……我有一个要求,登科宴前,这种款式你不准卖给其他任何人,知道吗?” 闫芳香一脸为难:“芳芝姐,你知道的,兰桂芳我说的不算,如果买断款式……得加钱……” 闫芳芝:“……” 闫芳芝冷哼了一声,叫贺兰伊结账,包括买断款式钱。 算下来,足足五十二两银子。 闫芳芝明显的瞳孔一缩、“虎驱”一震,可惜,这么多人、特别是闫芳香一脸期盼的看着,此时退缩,实在丢人,只能硬着头皮让丫鬟递了银票,结账走人。 贺兰伊佩服的一挑大指:“芳香,你是真厉害,明知道你堂姐是来显摆的,你还将计就计,一口一个夫人,把她捧得高高的下不来台,只能瘦驴拉硬屎,硬着头皮把钱花了。真是活淦!” 闫芳香不好意思的一笑:“她为难我自己也就罢了,但我看她那意思,是想定做完衣裳、再找借口不要,这样做,会砸兰桂芳的招牌、浪费大家的心血的,我这才将她把衣裳收了,银子付了。” 珍娘一脸得瑟:“心肠太坏了,要不,织布的时候,我故意少织几根纬线,让她登科宴的时候出丑?” “不行!”贺兰伊与闫芳香异口同声的制止。 贺兰伊示意闫芳香来解释,闫芳香会心一笑:“珍娘,李辰高中进士,很快会被派官,最低做七品县令。李家举办登科宴,临安县有头有脸的小姐夫人挤破了头也会去,这可是咱兰桂芳敲开贵人家大门的最好时机。” 一语惊醒梦中人,珍娘终于明白了,现在兰桂芳的常客,都是十里香、洪兴班、驴马行等这类低端客户,闫芳芝这次上门,不是来给闫芳香添堵,分明是给送客源来了。 好事,天大的好事。 这衣裳,不仅要做,还要好好的做,精细了做,一根线都不能错! 珍娘打鸡血似的去织机上线,准备先把做衣裳的团花斜纹金线底部给织出来; 贺兰伊则去首饰铺子挑选上等红珊瑚底料,让匠人打磨定型。 闫芳芝可是花了五十多两银子的大金主,必须严肃对待!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没想到只隔了三天,一大早,闫芳芝就又派了小厮上门了。 言之凿凿,说兰桂芳送去了新衣裳,不只少夫人喜欢,老夫人和小姐也喜欢。 因不喜欢陌生人上门,特请闫桂芳上门,与李老夫人商议衣裳颜色、款式和配式,预算等同少夫人的那件。 再做两件,等同价格,加起来就是一百多两银子。 单李家这三件衣裳,净利润就高达四十多两。 闫芳香犹豫不决。 一方面,可能是李夫人和李小姐真的看中了衣裳,兰桂芳可以有巨额利润; 另一方面,也有可能是闫芳芝的报复与算计。 上一世,李辰宴请同知大人,闫芳芝为勾引同知大人,亲手做河豚,致使同知大人中毒,闫芳芝妙手解毒,却把没收拾好河豚的责任推给了闫芳香。 这一世,李辰刚刚中进士,时间线还没到那个时候,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谁知道闫芳芝会不会提前算计自己? 挣钱固然重要,小命也得保住,三伢子在家,但毕竟是个孩子;二伢子起早出去还没回来。 小厮已经连催三次了,闫芳香本能地想要开口拒绝。 没等她拒绝呢,陈胜男先一步骂开了:“狗奴才,催什么催?你主子是让你来接人的,不是让你来抓人的!姑奶奶今天倒要看看你们家主子耍什么花活!” 陈胜男拉着闫芳香就要上马车。 闫芳香拉回了陈胜男,低声道:“胜男,我堂姐和我有过节,这钱我宁可不挣,也不能让你跟我涉险。” 不听“涉险”二字还好,一听“涉险”二字,陈胜男的眼睛都冒精光了,自己可是个暗卫!不帮主家排除风险的暗卫不是好暗卫! 陈胜男胸脯拍得山响:“大嫂,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次不去,她下次还会来找茬儿!与其让她找上门,不如我杀上去!我手上的功夫你是知道的,她敢动歪心思,我把她人脑袋打出狗脑袋来。” 闫芳香还要劝说,已经被陈胜男连拉带扯的弄上马车了。 这一趟,只怕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了。 三伢子从屋里跑了出来,看样子是担心闫芳香二人,出来阻拦的。 闫芳香把三伢子叫到近前,附耳说了几句话。 第102章 李夫人试毒,也是一样的 马车行至李家,闫芳香才愕然发现,李家的宅子,竟与闫芳香准备买的“凶宅”,只隔了一座宅院。 闫芳芝在会客厅招待二人,命丫鬟端上了最上等的茶汤和糕点,说是小姑子陪着李夫人在佛堂念经,让二人等一等。 陈胜男毫不顾忌的摘下头上的银钗子,在糕点上插了插,又在茶水里搅了搅,害得闫芳芝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闫芳香端起茶水要喝,又被陈胜男给拦了下来。 闫芳香不明所以:“胜男,你不是已经试过毒了吗?” 陈胜男完全不避讳:“大嫂,是试过毒了,但迷药、五石散、亢龙粉等这类的药物,银钗子根本试不出来。” 陈胜男煞有其事的左右找了找,并没看到老鼠之类的活物,对闫芳芝开门见山:“李少夫人,你家养猫养狗养老鼠了吗?我想让它们先尝一口茶汤和糕点……” 闫芳芝:“……” 客人告诉主人怎么试毒,陈胜男应该是蝎子粑粑独一份(粪)了。 闫芳芝的脸色,已经由铁青变成锅底色,端起茶水轻啜一口,以掩盖她心底的怒气。 陈胜男眼前一亮,把自己桌前的糕点和茶水端到闫芳芝面前:“李夫人试毒,也是一样的……” 闫芳芝险些没被茶水给呛死!这个小贱人,竟然让她试毒,岂不是说她和猫狗鼠一样、是畜生?! 闫芳芝“噌”的一下站起身,在二人以为她会掀桌子骂人的时候,只三瞬间,闫芳芝竟然又坐下了,当真拿了一块糕点,尝了一口;将闫芳香和陈胜男的茶水各折到自己茶盏中一口,整整一盏,全都喝下去了! 这波操作,完全出乎闫芳香和陈胜男的意外,懵逼了。 陈胜男端起茶水要喝,被闫芳香拦下了,就算试过无巨毒、无迷药,闫芳香也不能做到完全放心。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外面进来一个丫鬟,附在闫芳芝耳边说了什么,闫芳芝站起身来,对闫芳香道:“三丫,我婆母娘已经念完经了,随我去佛堂耳室量尺。” 二人随着闫芳芝一起向后宅方向走,没想到这个所谓的佛堂,与前院之间,还隔着一方河塘。 秋色正深,小塘残荷,河面飘着一艘小船,两个仆妇在船上,两个小厮在船 周游,仆妇在船上采莲蓬,小厮往船上扔莲藕。 河塘上,长长的回廊穿过,足足几十米长,正中央一处观晾亭。 闫芳芝和丫鬟,带着二人走上回廊,穿过观景亭,走向对岸。 正走着,闫芳香突然拉住了陈胜男的手臂,不再向前了。 陈胜男狐疑的看过来。 闫芳香捧着腰间的荷包络子发愣:上面除了坠了络子,还坠了半截狼尾,本来溜光锃亮的毛毛,如刺猬般根根竖起。 闫芳香本人亦是第一次发现这种情况,蓦然想起,杨锱城送给她狼尾的时候说过,这狼尾是狼母的尾巴,一旦遇到兽袭时,会本能的预警,难道,前面有凶险? 不容多想,闫芳香对前面带路的闫芳芝道:“李夫人,上次您的华服是兰伊姐做的,我已经让人请了兰伊姐,我们先在前厅等她一会儿,一起去给老夫人量尺。” 不等闫芳芝答应,闫芳香拉着陈胜男又走上了回廊,往前堂走。 闫芳芝脸色瞬间阴霾密布。 现在的她,使出了浑身解数、当舔狗当到极致,才勉强得到李家的认可,这种屈辱,全拜闫芳香所赐。 所以,在李辰中进士后,她第一个上兰桂芳显摆,想气死丫的闫桂香。 哪成想,闫芳香稳如老狗,不仅不生气,还反将了她一军,让她冤大头似的花五十多两银子买衣裳。 闫芳芝不想这么吃哑巴亏,这才有了她今天的算计。 闫芳芝眼中闪过一抹狠戾,冲着岸边的草丛方向挥了下手。 草丛里,一个小厮冒出头来,挥了下手以示回应。 六道半人高的大狼狗从笼中飞窜而出,直奔桥上冲来。 首当其冲受害的是闫芳芝和小丫鬟。 闫芳芝把小丫鬟用力往大狼狗身前一推,自己则轻巧一跃跳到了河塘里,爬上了采荷船,仆妇立马拿出一件蓑衣给她披上。 桥上,被闫芳芝拉着做挡箭牌的小丫鬟,脸蛋被其中一条狗毁容了。 另五条大狼狗越过丫鬟,直追逃跑中的陈胜男和闫芳香。 这样肯定跑不出去。 陈胜男看着观景亭来了主意,将闫芳香扛上肩头、高高举起:“上亭子!” 闫芳香深知自己留下只会是累赘,在陈胜男肩头站起,手扒上了凉亭檐爬了上去,将怀中的匕首扔给了陈胜男。 五条恶犬刚好扑到,陈胜男手持匕首,与恶犬缠斗斡旋。 不愧是练家子,只六七个回合,陈胜男就结果了三条恶犬的性命。 另两条发疯般的同时扑向陈胜男,陈胜男左腾右挪,脚踩桥栏栏柱上,堪堪躲过二狗,杀了个回马枪,将二狗刺于匕首之下。 本以为胜利了,却忘了还有咬伤丫鬟的第六条狗,不知何时已经放弃丫鬟追了上来,躲在栏柱下,刚好陈胜男的视线盲角,伺机而动,猝不及防窜上来,咬住了陈胜男的小腿肚子。 陈胜男带着恶犬一起后仰,跌入池塘之中。 一人一狗落入池中,如同下锅中的饺子,翻来滚去,终于,人战胜了狗。 陈胜男愕然发现了一个可怕的问题:她,不会游泳。刚才不沉底,多亏了那条狗。 第103章 锱铢必较的锱 陈胜男向采藕小船挥手,小船不仅没停下来,还往相反的岸边划去,先把闫芳芝送回了岸边! 眼看着陈胜男水上水下的扑腾着,一道人影“扑通”一声从栏桥上跳下了水,闫芳香如浪里白挑似的游了过来,及时解救了陈胜男。 岸边的小船,如离弦似的箭再次划过来。 在陈胜男以为闫芳芝良心发现命人救她们时,闫芳香却拖着她向小船相反方向逃去。 陈胜男错愕道:“芳香,干嘛不等船来救咱们?” 闫芳香果断摇头:“船上的仆妇换成了赤膊小厮,闫芳芝没安好心。” 经闫芳香这么一提醒,陈胜男才发现,船上救闫芳芝的那两个仆妇,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四个小厮,且光着膀子。 若是两个年轻女子被这四个人救了,好说都不好听呢,更何况旁边还有个闫芳芝这个搅屎棍呢?闫芳芝是故意使坏的。 陈胜男怒气之余,有些颓丧:“大嫂,这里是李家,不等他们救,咱们岂不是要一直泡在水里?” 闫芳香目光笃定:“会有人来救我们的。” 临行前,她告诉三伢子与二伢子汇合,让贺兰伊以给老夫人量尺的借口来接应她们。 他们,一定会来的。 船马上要靠近了,闫芳香拉着陈胜男,一个猛子扎了下去,好半天也没上来。 小厮傻眼了,人呢?淹死了?尸体呢?怎么还没飘上来? 正寻找着两人踪迹,院外横冲直撞进来四个人,是贺兰伊与杨家三兄弟,杨锱城也回来了。 边走边打,无数小厮仆妇像下饺似的扔在河塘里。 闯到闫芳芝面前,杨锱城怒不可遏:“我娘子呢?” 闫芳芝皱着眉头:“杨大伢子,就算你是我妹夫,到我家也得禀告……” “啪”的一声响,闫芳芝的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肿胀起来了,打得闫芳芝怔住了,她完全没有想到,一个男人,一个猎户,说打就打,完全不顾忌她是个女人,还是未来县太爷夫人。 杨锱城阴仄仄道:“我再问一遍,我娘子呢?” 好汉不吃眼前亏,闫芳芝边向小厮使眼色,边楚楚可怜道:“妹夫,这纯属意外。我家的护院犬没关牢,从笼子跑出来冲撞了三丫,害得她和同行的姑娘掉到了河里,我组织人打捞呢……” 闫芳芝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哭得那叫一个伤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与闫芳香平时关系处得有多好呢。 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救人要紧。 杨锱城刚要跳河找人,脚下塘里的棱角叶子一分,露出了闫芳香的小脑袋,委屈巴巴:“相公,你、你回来了?” 杨锱城的心都要碎了,赶紧把闫芳香和陈胜男扶上岸,杨锱城和杨铢城,几乎同时把自己的衣裳,分别罩在了俩人身上,扶着站起来,发现两人腿上都有伤。 闫芳香解释道:“我着急下水救胜男,从亭子顶跳下来时,摔伤了脚踝,骨头还能动弹,伤得应该不严重;倒是胜男,被狗咬了,有点儿麻烦。” 二伢子追问道:“狗呢?” 闫芳香指了指河塘。 杨锱城会意,打了声呼哨,阿隼在河面上俯冲滑行,在桥头方向清叫两声。 二伢子“扑通”一声跳下河塘。 李老夫人得了丫鬟通报,趾高气昂的来到塘边。 闫芳芝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抽抽搭搭的哭着,别提多委屈了。 李夫人不屑的看了一眼闫芳香和陈胜男,不以为然:“芳芝,你这个堂妹,道行可比你爹娘强多了,大前天高价卖你衣裳,今天装做被狗咬了,明天不知道又扯出什么花样来!说到底,不就是为了钱嘛。你告诉她们,你公爹养的这些狗,比不比她们的命值钱?!” 陈胜男鼻子都气歪了:“你们老李家人,以为自己姓李就可以不讲理了?你们家的好儿媳,故意放狗咬我们,你们家,视人命如草芥!” 李夫人黑着脸道:“这位姑娘慎言。凡事要讲究证据,我家儿媳清风朗月,心思纯良,绝不可能怀那些坏心思。倒是你们,将我家后宅搅得天翻地覆,不应该给个说法吗?” “给说法?”陈胜男不怒反笑了:“老虔婆,若是想讨说法,让左县令出面公断,轮不到你私设公堂。” 二伢子已经捞到了他想要的东西,在桥的另一侧登了桥 。 杨锱城弯腰将闫芳香抱起来,径直院外走,贺兰伊扶着陈胜男紧随其后。 闫芳香紧张的捏了下杨锱城的腰眼儿:“相公,咱是不是应该立马报案,免得过后李家倒打一耙,说咱故意讹它?” 杨锱城摇了摇头:“芳香,清不清白不重要,左县令压根不会管这件事。我会通过别的手段,帮你讨回这公道。” 因为上次陈荣的出现,左县令吓得立马向吏部递交了辞呈,只等吏部文书一到,立马拍拍屁股走人。 最后的任期内,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揣着明白装糊涂才是上上签。 闫芳香紧张道:“相公,千万别为我做傻事。那些狗看着凶恶,却并不饥饿,只会咬人不会吃人;在桥上放狗,可以随时跳河逃生;河里小厮捞藕,以备随时救人。她真正的目的,不是杀我,只是想吓唬我,或毁我清誉。既然咱没什么损失,这件事就算了,我以后离李家远点儿就行了。” 杨锱城乖巧的点了点头,心中则明镜似的,娘子不是软弱,不是不记仇,她只是活得太通透了,知道民不与官斗的道理,生怕他为她报仇,弄得以卵击石、粉身碎骨。 这事,怎么能就这么算了呢?他杨锱城,名字带了个锱,锱铢必较的锱。就算不要了闫芳芝的命,也要让她一辈子过得不舒服。 第104章 闫芳芝赔了夫人又折兵 几人没有回杨石砬子,而是回到兰桂芳,贺兰伊给准备了换洗衣裳和房间。 陈胜男刚换好衣裳,二伢子就敲门过来了,站在门口,将一碗汤直接塞在了她手里。 还好,没像往常一样硬塞进嘴里。 陈胜男内心涌起一抹感动:“是驱寒汤吗?” 杨铢城摇头否认:“是防疯狗症的偏方。” 陈胜男突然意识到了什么,难怪杨铢城跳河找那条狗,原来是为了她…… 民间有说法,被蛇咬解毒,吃咬人那条蛇的胆;被狗咬治疯狗症,就要吃咬人那条狗的…… 陈胜男胃里好一阵翻滚,自打她与杨铢城见面,就仿佛进入了一个怪圈,吃的东西越发诡异。 偏偏,这一切,都是为了她好。 陈胜男表情不太愉悦:“杨铢城,你就不能像原来一样,别告诉我实话?” 杨铢城:“是你说别给你乱塞东西吃的,吃不吃,随你。” 陈胜男:“……” 在恶心一下与潜伏疯狗症之间,陈胜男自然选择了前者。 陈胜男沉吟片刻:“杨铢城,明天带我进山,我要实战训练。” 尽管没人怪罪陈胜男保护不力,陈胜男还是认清了自己与真正暗卫之间的差距。 若是平日里多学一些杨铢城的实用招术,少一些什么仙人指路、白鹤亮翅等花拳绣腿,也许,自己就不会被恶狗所伤,更不会出现反而让闫芳香为救她而身处险境的情况。 出师未捷身先死,陈胜男的第一次保卫任务,以失败而告终。 杨铢城点了点头:“除了实战训练,还会增加毒物、追踪等训练。” 陈胜男难得乖巧的答应了。 次日,闫芳香带杨锱城去看了新宅子,杨锱城拍板同意,闫芳香立马到牙行交钱过契。 再说闫芳芝,偷鸡不成蚀把米,没害成闫芳香,反而让自己挨了一巴掌,顺带害死了公爹的几条爱犬。 为了逃避责任,同时也为了示弱搏同情,闫芳芝直接“病”倒了,一副受惊受伤的模样。 至于逼迫李辰出面的事,自有婆婆这个枪头鸟出面。 晚上,丫鬟来报,李辰从左县令家回来了。 闫芳芝心中欢喜,这下子,可有得闫芳香一家够呛了。 闫芳芝用手指往脸上掸了些水,看着像冒虚汗似的,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本以为李辰回来,会对她柔声安慰,或者告诉她杨锱城被抓起来的好消息,哪成想,李辰黑着脸坐在桌旁,如气鼓的癞蛤蟆似的鼓气囊腮。 看得闫芳芝心里一片发毛,以退为进道:“夫君,是妾身治家不严,没能看好关狼犬的笼子,害死了公爹的爱犬、自己挨打不说,还害得婆母娘被外人折辱。一切都是妾身的错……我个人荣辱不重要,只是、只是怕让外人看轻了李家……” 李辰“啪”的一声摔碎了茶盏:“看轻了?我不管笼子是谁开的,狼犬死没死!我只知道,因为你,把整个李家架在火上烤了!我这个临安县县令,能不能当得上,都两说着了!” 闫芳芝哪里还顾得上装病,“蹭”的一下坐起来,颤声问道:“相公,你这话,什么意思 ?” 李辰恨声道:“你个蠢妇!闫芳香明知道和你有过节,却仍敢送上门,你以为她凭的是杨家兄弟那一身肥膘子吗?她凭的是身边的陈胜男!四品大理寺卿的女儿!陈荣的心尖肉!你敢放狗咬她,陈荣就敢给我下绊子做不了官!” 闫芳芝完全被这个消息震惊到了,也终于明白,陈胜男为什么态度那么嚣张,感情好,人家是自小被宠到大的千金大小姐! 也许,不,是一定,是闫芳香故意算计她,目的就是让她闫芳芝做不成县太爷夫人! 实在可恶! 闫芳芝“扑通”一声跪倒:“夫君,都是贱妾的不是。贱妾现在就去求闫芳香和陈胜男,打也好,骂也罢,什么时候让她们把气出了,什么时候再回来。” 李辰沉着脸:“跪求,对女人或许管用,对陈荣绝不管用。你老实在家禁 足,我得马上进京,让小侯爷出面调停,免得陈荣使绊子扣了我的官帖。” 李辰走了,全然没有关切闫芳芝身体的意思。 闫芳芝眼色如墨,心里越发阴冷,自己,先跳河、后被搧巴掌,屈辱至极,李辰连句嘘寒问暖都没有,只关心他的仕途,只一味的冲她发火! 反观杨锱城,知道闫芳香受人欺负了,不问对错,不问强弱,个人生死置之度外,一味的杀上来,十成十的护短。 爱与不爱,高下立现。 你为了仕途舍弃一切,就别怪我为了权势利用你。 闫芳芝以为这件事会以小侯爷介入而告一段落,没想到,她那一巴掌的委屈,还只是委屈的开始,接下来的两天,她既伤钱又伤情。 两天功夫不到,闫芳芝私下里开的一家当铺和一家胭脂铺全都倒闭,财产全部查抄充公。 其中当铺倒闭是因为有人举报、搜查出来宫中丢失的一件宝物;胭脂铺倒闭是因为几十个姑娘全都脸颊铅中毒,上门讨说法。 幸亏闫芳芝留了一手,怕婆家知道并侵吞她的私产,并没有用她名字落籍,而是两个心腹的名字,替她扛了包、顶了灾,没有下大牢。 有幸,也有大不幸。 闫芳芝装病期间,喝了不少药物,其中一次喝后腹痛难忍,请了郎中验证,闫芳芝连续几天喝了过量的避子汤,以后再难怀有子嗣。 闫芳芝咬定了有人害她,李辰毒打了闫芳芝心腹丫鬟才得知,闫芳芝暂时不想要李辰的孩子,每次房事过后都会偷喝避子汤。 闫芳芝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赢得的婆家的信任,因一剂避子汤而瞬间土崩瓦解,地位再度打回原型,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连李家最为重要的登科宴,闫芳芝这位少夫人也没有缺席,那身精心制作的五十二两银子一套的兰桂坊锦衣华服,最终落在了李辰的妹妹李如景身上,给兰桂坊带来了一波惊人的客源。 此时的衣裳主人闫芳芝呢?眼睛正呆滞的看着房梁,充血一样的红。 一件祸事或许是凑巧,两件祸事也可以说是祸不单行,三件祸事可就是刿心刳肺、有意为之了。 闫芳芝笃定,这个幕后黑手,即使不是闫芳香,也是闫芳香息息相关的人,比如,杨锱城;再比如,陈胜男。 闫芳芝对闫芳香的恨意,如同内心被火炙烤般的难受,自己偶尔服用避子汤,只是没看好李辰这个归宿,留有退路,并不是一辈子要不了孩子! 闫芳香,你给我等着! 闫芳芝在屋中躺了三天三夜,第四天,终于想到了东山再起的办法:当铺没了,胭脂铺了,可是,难民,来了。 难民财,有时比抢钱来得更加容易。 她有后世的智慧,就能转化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本事,报复李辰,报复闫芳香,一切屈辱过她的人,都要被她狠狠踩在脚下蹂躏。 第105章 称重八十八 随着闫芳芝和李华生相继受挫,低调淡出人们视野,兰桂坊终于迎来了一波野蛮生长。 先是参加了登科宴的临安县贵妇们,看见李大小姐穿着后,闻风而动,在听说兰桂芳只三台织机,其中两台赶制柳家布庄的布匹后,更是不要钱似的抢购,锦衣价值再推新高,风头无两。 等柳家布庄的货结账,贺兰伊盘账后,净分到闫芳香和珍娘手里的分红,每人高达二百二十两银子,连杨锱城听了都不由得啧舌。 闫芳香曾经豪言壮语,说她要赚钱养家,不让杨锱城挣金那种搏命钱。 当时杨锱城以为是开玩笑,没想到只几个月时间,闫芳香真的做到了。 杨锱城有种预感,照这个趋势发展个几年,他的家底,完全不够看了。 十月十六。宜动土搬迁,杨家举家搬进了新宅子。 首进院子,前面挨大门建的一排坐南朝北的低矮倒座房用做下人房、伙房和柴房等;东厢房为马厩、茅房等;西厢房为水井、洗衣房等;正房为宴客厅、会客厅、客卧等。 中间院子归杨锱城和闫芳香居住;北面院子归二伢子和三伢子居住。 搬家的大喜日子,相熟的柳河村的、临安城的人都过来了,足足坐了五大桌席面。 闫芳香要亲自掌勺儿,被杨锱城给硬拉回来落座,让张红英、王月梅、春草、春花等做饭做菜,闫芳香这个女主人,反而成了不中用的摆设了。 菜色上得差不多了,张红英亲手端着一碗面条过来,放在闫芳香面前,语气有些晦涩:“芳香,今天是搬家的日子,也是你的生辰,娘特意给你做了长寿面,记得一口气吃完,别断了。” 闫芳香的眼泪,如大坝绝堤似的流了下来。 闫家家境贫穷,外加重男轻女,闫芳香两姐妹打出生以来就没正式过过生日。 闫芳香唯一过的一次生日,是闫二柱还没死的时候,偷从鸡窝里顺了一个鸡蛋煮了,结果给闫芳香的时候还被闫建勋看见了,张红英抢走了大半给闫建勋。 一碗简单的面条,害得闫芳香失声了,最主要的是,张红英没叫她“三丫”,而是“芳香”,闫芳香的芳香,四季花开的芳香。 搬家的日子是杨锱城定的,让张红英做饭是杨锱城定的,闫芳香心里明镜似的,这一切,都是杨锱城的主意,他心里有她,也在潜移默化的治疗着她内心柔软处的创伤。 村中的宾客们都走了,贺兰伊和珍娘等人留下来帮收拾东西。 闫芳香偷偷对杨锱城道:“相公,我知道是你,面条,我都吃了,一点儿都没断。” 杨锱城微微一笑,拉着闫芳香的手就往卧室走:“芳香,你生辰只过了一半儿,我在卧房里还给你准备了生辰礼呢。” 推开卧房门,妆台上,多了一件红色镂空漆面盒。 打开盒盖,盒盖与盒身边缘机簧相连,巧妙的立起一面镜子,盒子里面,则装着八只圆盒,分别装着胭脂水粉等装扮之物。 好巧妙,好精细。 正感叹着,杨锱城又把闫芳香拉到床边,温润道:“上床,躺下。” 闫芳香的脸色刷的一下就红了:“相公,现在、现在是白、白天,兰伊姐她们还没走,门、门也没拴……” 杨锱城忍俊不禁,探手入怀,掏出一颗红鸡蛋,调侃娘子道:“娘子,你脑子里想什么呢?我是想让你躺下,给你滚一滚红鸡蛋……” 闫芳香立马闭嘴,快速上床,躺下。 杨锱城将红鸡蛋放在额头,嘴里碎碎念:“滚滚霉运去,滚滚红运来;滚滚疾病去,滚滚健康来;滚滚小人去,滚滚贵人来……” 随着口诀,鸡蛋缓缓下移,滚得闫芳香浑身被滚得痒痒的,却一动不敢动,呆萌的对杨锱城道:“相公,我见过村人过生辰滚鸡蛋,只在腰间转一圈就行了,你怎么滚满全身啊?” 杨锱城坚定点头:“滚遍全身,霉运才去得彻底啊,你别动,我开始滚了……” 鸡蛋确实滚遍了全身,一丝一毫也不放过,鼻尖、嘴唇、颈子、胸口、腰间……一路向下。 杨锱城的心里则熨贴得不行。 自家的这个小娘子,有时候看着无比精明,有时候怎么可以这么呆萌呢? 自己可是借着滚鸡蛋的间隙,偷吃了不少豆腐,偏偏娘子不自知,老实的等着他吃…… 这种不自知的诱惑,才是致命的。 若不是白天,贺兰伊等人没有走,杨锱城真恨不得像娘子误会的那样,直接拴门落帘……唉…… 闫芳香哪知道杨锱城心里泛起的涟漪,满心满怀都是感动,有生以来,终于有人记得她的生辰了,她也可以滚红鸡蛋、吃长寿面了…… 滚完红鸡蛋,回到伙房,三伢子龇牙一乐:“大嫂,你跟我来。” 闫芳香以为三伢子也要送她礼物,跟着来到伙房门前,发现,伙房门前不知何时多了一架石碓。 (注:石碓,是类似于跷跷板类的、捣米用的工具) 三伢子指着石碓一头儿:“大嫂,你坐上去。” 难不成,是让自己捣米粉? 闫芳香呆萌的坐上去,压好,指着另一头道:“三伢子,你把捣米头洗一洗,再放石槽、槽里放米…… 三伢子并没有放石槽,而是往上面挂大小不同的石锁。 闫芳香被一点一点的担起来了,两侧达到了平衡。 三伢子把石锁一一拿下来,掐着指头算了下,龇牙一乐,回头对杨锱城大叫道:“大哥,八十八斤!大嫂自打成亲嫁到咱们家,一点儿也没受着屈,整整胖了十一斤!一个月长三斤膘……” 闫芳香傻眼了,三伢子不是让她捣米,而是-----称重? 嫁前称过了,七十七;这次生辰又称了,八十八。 当她,是猪?还一个月长三斤膘? 三伢子的嗓门,响亮了整座院子,贺兰伊、珍娘和杨权,全都掩着嘴偷乐。 还有比这更让人尴尬的吗? 闫芳香狠狠瞪了一眼三伢子,回头发现杨锱城也在偷笑,偷在腰眼儿上掐了一把,撅着嘴道:“你、你怎么也跟着偷乐?” 杨锱城微微颔首:“胖了,挺好的。” 闫芳香:“……” 杨锱城冲着三伢子一挑眉:“以后每年生辰,都给你大嫂秤一下。” 闫芳香:“……” 第106章 小小绣娘,胸中有沟壑 闫芳香把坛子里的钱全部倒了出来,堆成一大一小两堆,看得杨锱城莫名其妙。 闫芳香解释道:“相公,我想把银子分成两份。一份五十两,用来给二伢子张罗娶媳妇;剩下的二百一十两,我想全部囤成粮食。” 现在流民日近,粮食价格一天一个样,闫芳香不懂什么生意经,只知道,家中有粮,心里不慌。 杨锱城把那一推银子收起来:“好,我让老方去换成粮食。” 老方做事效率很高,第二天就换了满满五大车的粮食,七千斤的样子,在这个粮价水涨船高的时候,完全低出了闫芳香的想象。 粮食囤在了闫芳香所住的卧房地下暗室,这里,原本用做前主人囤积财富的秘室,被官府抄了家的。 因里面干爽阴凉,闫芳香刚好用来储粮。 十月末,两个坏消息打破了杨家的宁静生活。 一个坏消息是,朝廷对于桐州的流民没有采取任何措施,灾民前后涌入江北地界,又因去江南避灾必须经过京城,而京城根本不放流民经过,导致灾民全都堆积在了江北府。 江北府的压力与日俱增,彪悍的灾民流入山中,说是打猎,偶尔也开始冒充山匪打劫;老实守法的灾民开始鬻儿卖女了。 另一个坏消息是,临安县县令正式交接,由左权,变成了李辰。 闫芳香和杨锱城,夫妻二人俱是愁眉苦脸。 只是,二人的愁并不完全相同。 杨锱城在愁在他的提醒下,户部仍旧没有发赈灾粮; 闫芳香则在愁李辰,仇人的相公做了县太爷,这可糟了。 闫芳香深叹一口气:“相公,李辰当上县令了,会不会、会不会给咱家小鞋穿?” 杨锱城笃定摇头:“不会的。李辰最重仕途,只要陈胜男一天不离开咱家,陈荣做一天大理寺卿,李辰就不敢动咱家,除非他有足够的把握扳倒陈荣。而且,现在的闫芳芝,在李家的地位,跟个泥人摆设差不多,李辰不会受她摆布的。” 闫芳芝不得宠了?闫芳香狐疑的看向杨锱城:“相公,这里面,不会有你什么事?” 杨锱城哪敢全盘承认,只挑无关紧要的应承下来:“芳香,其实我也没做啥,就是让人把闫芳芝引以为傲的好诗词,与文人墨客入不了耳的艳词串联在一起,让妓子们天天唱、夜夜舞,李辰一向自命清高,又心胸狭窄,以后,只要闫芳芝在他面前做诗,他就会想起不入流的地方,再也摆不成才女的架子了。” 闫芳芝最初引起李辰注意的,就是出口成诗,主打一个才女人设,被杨锱城这么一顿瞎搅和,闫芳芝简直成了艳词代言人。 实在、太损了。 不过,有效。 闫芳香可一点儿也没有同情心,这个闫芳芝,实在太坏了,这些,都是她应得的。 李辰新接县太爷,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以整治县城治安为由,将流入城中的流民清出临安县,半关闭城门,凭官方路引才能出入。 这样做的结果是:城内的治安确实好多了;城外的治安却更差了,因为流民们都知道,县城的捕快,不会出城办案,城外,成了法外之地。 其他县城如法炮制,全都半封城管理。 县城以外,拳头成了实力的象征。 流民们结成团伙壮大实力,村民们以村为单位防御,双方箭拔弩张,情况十分危急。 有国难,便有发国难财的。 临安县城,异军突起一家牙行----鼎盛牙行,半个多月前偷偷将临安县城内的粮食采购一空。 封城后,外地的粮商进不来,牙行奇货可居,以高价出售粮食,赚钱,跟抢钱一样快。 倒卖粮食之余,鼎盛牙行还买卖人口,家中缺粮的,可以直接用孩子换米吃。 家无余粮的县城百姓,最后只能选择鬻儿卖女求生存。 眼下的局势,看似平静,实则就如同陈胜男当年遇到的那具泡在水里的大尸观,只要外力轻轻那么一捅,立马就会爆雷。 杨锱城暗骂户部的老家伙办事不力,只好再次启程奔京城方向。 闫芳香的四季图绣完了,在陈胜男的陪同下,去兰桂芳送绣图。 只从家至兰桂芳这么一小段路,就遇到了几十个面黄饥瘦的乞丐讨吃食,还有一个八九岁的孩子,就那么枯槁的饿死在街角,身上的臭味已经落了苍蝇,吸引了野狗。 闫芳香让三伢子去找收尸人,很快来了一辆驴车,将孩子尸体装上了车。 另闫芳香意外的,收尸人她认识,是王风子的手下,询问之后才知道,朝廷把收尸焚尸的活儿,全都交给了王风子,每隔一天就要出城焚烧四五大车的尸体。 看着车板上如枯树枝纠缠在一起的尸体,闫芳香的心里别提多难受了,她以为城中的百姓会好过一些,没想到,无钱买粮,也过得和灾民一样。 到了兰桂枋,闫芳香把绣好的四季图交给了贺兰伊,贺兰伊好一顿夸赞,闫芳香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满脑子都是那辆装满尸体的驴车。 闫芳香终于吐出淤积胸口的郁闷:“兰伊姐,我想拿出五千斤粮食,以兰桂芳的名义施粥……” 此话一出,众人皆瞠目结舌,完全没想到闫芳香一个小门小户,竟然囤了这么多的粮食,并且愿意拿出来做施舍。 现在的临安县,外粮运不进来,内粮囤在鼎盛牙行手里,这五千斤粮食,如果倒卖出去,挣回三倍的价格轻松加愉快。 贺兰伊由衷的佩服闫芳香。明明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纤巧的手指,能将一股线分成几十股来用;偏偏胸中有沟壑,装的是天下的百姓。 这件事,让贺兰伊对闫芳香的认知,又上了一个新高度。 随着兰桂芳在门前架起了粥棚,还没有正式开张的兰桂芳,迅速被临安县百姓熟知,交口称赞。 第107章 鼎盛牙行 兰桂芳门前的粥棚架起来了,属李辰这个县太爷最高兴。 五千斤粮食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最起码有效缓解了城内百姓的高压情绪。 李辰亲自到粥棚前施粥,在人前露足了脸面,回去后,在呈往朝廷的邸报上,大言不惭的把闫芳香的功劳揽在了自己头上,给自己的官职生涯写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当然,五千斤粮食,也一笔变成了五万斤。 闫芳香施粥,成全了李辰,却坑了另一个人----闫芳芝。 鼎盛牙行的幕后东家,就是她。 她要变得有钱,她要报复,就必须走捷径,发国难财是捷径中的捷径。 鼎盛牙行的粮食,一分进,三分半出,挣得盘满钵满,大有还要上涨的趋势。 这个关键时刻,闫芳香却施起了粥,有的商户见宣传效果不错,也有样学样的架起了粥棚,粮价立马得到了有效抑制。 天天有粥糊口,低价卖孩子的自然也少了,闫芳芝的人口生意也受限了。 史掌柜忐忑问闫芳芝:“东家,兰桂芳挡了咱的路,咱,是把姓闫的直接灭了,还是往粥里投毒?” 闫芳芝摇了摇头:“那个陈胜男有背景,平时又像狗皮膏药似的贴着闫芳香不放,咱成算不大,与其关注她们,不如闷声发大财。城里孩子少了,就去城外找,出入城路引我来想办法。” 闫芳香哪知道自己的善举,无形中又伤害到了闫芳芝的利益,又一门心思的扑到绣庄事业上来了。 四季图绣完以后,闫芳香没有刺绣大活,便天天跑到兰桂芳,中午施粥,其他空余时间帮珍娘织锦。 现在兰桂芳的锦布,成了紧俏商口,做贵人们穿的成衣需要锦布,柳掌柜追加的订单还是锦布…… 闫芳兰和闫芳草,马不停蹄的织锦、织锦,再织锦,每天只睡三个时辰,累得下巴都快能砸地面钉钉子了。 闫芳香一看这样不行,硬生生把两姐妹撵回内宅补觉去了。 她自己则上了织机,帮赶一赶进度。 因为平日里刺绣,织锦的时候相对少,初步上机有些生疏,一根梭子没握住,掉在了地上。 珍娘见了,弯腰捡起来,帮闫芳香穿过了经线。 闫芳香不好意思道:“珍娘,实在不好意思,人家织锦只用一个人把一台织机,我织锦,反而带上你,两个人不顶一个人。” 珍娘哈哈大笑:“芳香,你可千万别这么说。你就是平时织的少,加上这次图案多了两种颜色的线,冷不丁捋不过来。等你适应了,肯定比我快。你织,我先帮你把会儿棱子。” 闫芳香对女红有天赋,加上珍娘打下手,很快适应节奏,越织越快了。 织着织着,闫芳香突然不织了,直勾勾的盯着珍娘手里的棱子,珍娘一动也不敢动,猜测着是图案织错了,还是闫芳香累得眼花了。 大约两炷香过去了,闫芳香才回过神来,对珍娘呆愣道:“珍娘,或许,织机,真的可以两个人配合着织……” 珍娘听得莫名其妙,想再问时,闫芳香已经跑回家去了,让三伢子务必帮她找到老成。 次日中午,兰桂芳刚施完粥,老方突然跑来了,一脸的血,看的触目惊心。 没等闫芳香询问,老方先解释道:“不是我的血,是那些流民的。双方发生械斗,建勋连同村里四个少年被掳走了,让后天以五百斤粮食换人。我在建勋身上撒了追踪粉,想借助阿花寻人。” 闫芳香沉吟片刻:“万一对方趟了河,或把建勋装在桶里,阿花也追踪不到。为防万一,咱们做两手准备,一手准备救人,一手准备换人。” 老方有些犹豫 ,现在的粮食,比黄金还金贵,运到郊外,肯定会被无数拔的流民盯上,他再也本事,也架不住对方人海战术。 闫芳香明白老方的犹豫,笃定点头:“我来给粮食做层伪装,保证没人会抢粮食。” 第二日,两辆平板驴车备好了,平板底层铺了粮食,盖了破布,然后,就没然后了。 没有其他伪装? 老方一脑门问号的看向闫芳香。 闫芳香转头对三伢子道:“让你召集的人呢?” 三伢子回了闫芳香一个笃定的眼色,傲娇的拍了拍手,从院里走出来十二三个人,穿的破破烂烂的,脸色惨白惨白的,还粘着血或泥等腌臜之物。 老方仔细辨认了下脸部轮廓,竟然是昊子、老成、阿勇、王风子等老熟人。 几人爬上驴车,奇形怪状的躺在粮袋上,一动也不动,远远的看着,就像是-----一堆死人。 闫芳香对老方解释道:“方叔,朝廷把处理尸体的活儿交给了王丰大哥,大哥很热情,既出车又出人。这样的伪装,连流民看了都嫌弃,更不会想到下面会有粮食。” 还别说,这一招,人见人嫌,狗见狗厌,是最可行的办法了。 闫芳香毫不忌讳的往身上抹了一团泥浆,又将“魔爪”伸向了陈胜男。 陈胜男忙闪开身子:“你要干嘛?” 闫芳香满眼揶揄:“你不是天天黏着我吗?我要伪装成尸体跟去柳河村,你若是去,就得伪装一下;不去,就不用了。” “去,去,去!”陈胜男抓着闫芳香的手就往身上蹭泥,不知道腌臜为何物了。 老方开口想阻止闫芳香,闫芳香态度斩钉截铁:“方叔,这么两大车的人都为了救我阿弟出城,我怎么能自己躲在城里呢?我得跟着去。” 老方还要说什么,昊子上前阻止了他:“方叔,有咱们几个在,还愁保护不了大嫂?与其让她自己涉险偷着去,不如跟着咱们呢。” 一句话成功让老方闭了嘴。 三辆驴车缓缓出了城,守城役看见王风子压车来了,远远的开了城门,连盘查都没盘查。 如闫芳香所料,一行车辆畅通无阻,遇到流民,或是呆滞的望着,或是远远的避开来。 粮食成功运到了柳河村。 老方带着阿花去追踪闫建勋的气息,如闫芳香所料,在山上的一处河边,便失去了踪迹,阿花也无法辩认去向了。 只能等明天流民上门、以粮换人了。 第108章 天降暗卫 次日下午,流民包围了柳河村,有百人之众,却不是什么精壮汉子,而是抱着奶娃子的妇人,或是枯瘦的孩子,或老人。 为首的老头儿,用手指头指着远处绑在树干上的闫建勋等人,要求验粮,然后柳河村出二十人、押着粮食,跟他去树林换人。 昊子终于松了一口气,对老方语气有些嘲讽:“老方,别告诉我,从你眼皮子底下掳走你徒弟的,就是这些老弱妇孺?” 老方瞬间破防,脸红脖子粗的:“才不是,半夜围了我们的,都是些精壮汉子,手里还有武器!” 昊子无所谓的耸了耸肩:“我跟你去,帮你把粮食和人都带回来。” 闫芳香打断了二人的对话,一脸忧郁:“昊子,对方让老弱妇孺出面,又让去树林谈判,我怎么想怎么觉得对方是故意让咱们麻痹大意的,如果只为五百斤粮食,大可不必,会不会抱着把咱一锅端的心思?” 老方和昊子也终于收起了麻痹大意心思,再看那片树林,静得可怕,连飞鸟都没有,十有八九----有埋伏。 五百斤粮食,放在单户头上,差不多能保证温饱;但分到整个流民村人头上,连塞牙缝儿都不够。 这些人,妇孺在明,汉子在暗,狼子野心,得了五百斤,会要一千斤、两千斤,如果柳河村战力不足,进村洗劫也不是没可能。 人饿到一定程度,下限会突破你的想象,什么坏事都做得出来。 闫芳香、老方、昊子和柳里正商议的半天,最后拿出作战方案,由老方带着二十人,装备弓箭,押粮换人,到树林边,别废话,先下手为强,给身后的树林来一拔箭雨,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昊子和老成,各带一队人,左右包抄夹击救援。 让闫芳香意外的是,柳里正二话没说,挑了村里的三十个汉子打配合,归昊子和老成管理。 办法定下来了,对方那个老头儿,要求验一下粮食。 柳里正解开二十条布袋,每只布袋口朝向老头儿,捧起一捧子粮食,老头儿让扎紧布袋,装车,与他间隔五丈,随他去树林换人。 换人质队伍走了,陈胜男对闫芳香一脸的不赞同:“大嫂,我可真佩服你,把对方一锅端不说,就连换你亲阿弟的粮食都是假的。” 那五百斤的粮食,最浮上一层是粮食,下面的,是碎青储料,表面看麻袋,还挺像装着粮食的。 (注:青储料,养牲口人家储备起来冬天喂牲口用的,以碎秸秆为主)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胜男,我阿弟再不好,也是我一奶同胞。我之所以用假粮,是因为双方本来就想撕破脸了,真粮假粮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不想让柳河村有储粮的事传出去,引来其他贼人。” 围攻柳河村的流民,搭眼一看就是两个村临时合并的。这样的流民队伍,周边没有十个,也得八九个。 老方等人再彪悍,也不可能把所有流民杀绝,柳河村有粮食的消息一旦被他们传出去,势必引起其他流民队伍的觊觎。 陈胜男一脸的佩服:“大嫂,你年纪比我还小两岁呢,可看人看事却比我通透多了,就好像能看清人心阴暗处似的,和你比,我就像是三岁的孩童。” 闫芳香苦涩的扯了下嘴角,自己若再不通透,岂不白经历了上一世几十年的苦难? 谁不愿意像陈胜男一样,一出生就有人护着,做一辈子的孩童,有什么不好呢? 闫芳香突然想念杨锱城了,有他在,自己就可以什么也不用想,什么也不用做,像一个只知道吃饱不饿的孩子。 已经过了杨锱城约定的回家时间,闫芳香难免有些担心。 树林处传来了打杀声,对方,真的设了埋伏。 且,很彪悍,一百五六十人,其中一半配备了武器,袖口扎了红布条标记。 若不是老方等人常年刀口舔血,武艺高强,很可能几瞬间就被对方吞没了。 昊子、老成带人支援上去,也只是堪堪打了个平手。 正打得惊心动魄,村路上一群黑鸦鸦的黑甲兵压境,大手一挥,兵分两路: 一路控制住了流民的老弱妇孺; 一路直冲战圈,毫不心慈手软,如切瓜菜一样,几十颗流民人头落地。 什么情况?朝廷派兵来镇压了? 柳里正是柳河村当家人,硬着头皮去树林,闫芳香带着陈胜男也跟了上来。 柳里正做了自我介绍,并把流民抓人换粮,埋伏攻村的事向为首的暗卫统领汇报了。 统领没有答他的话,只看了眼身侧之人。 身侧绿脸面具之人立马会意,对柳里正答道:“你这个里正做的很好。我们是从靠山屯那边追踪过来的。已经有三伙流民开始进村抢劫,靠山屯、望杏村、七里河村等七个村被血洗,死了数百村民。” 柳里正后怕了看了一眼闫芳香,如果没有她提醒,柳河村怕是要步这些村的后尘了。 绿脸面具汉子冲着流民喊喝道:“我是锦衣卫暗卫千户夜一,暴动之人已经伏法,不再追究你等责任,现命令你们立刻返乡,拒不返乡滞留,将按暴民杀无赦;朝廷的赈灾粮已经发放到治地桐州,十里亭、大悲寺等沿途设有粥棚、药棚,支撑你们返乡。” 一听此话,流民们顿时放声痛哭,可能,是因为刚刚亲人被砍了头;也可能,是因为奔波近三个月,终于,有生存下去的希望了。 为首的老人走到柳里正面前,麻木的指着散在地上的青储料:“离十里亭,还有几十里地,这些,我们能带走吗?” 柳里正心里泛起一阵心酸,不饿到一定程度,谁会走上打家劫舍的道路呢?他们打劫,是为了活着;可自己带人反杀他们,不也是为了活着呢? 究竟错的是谁呢? 柳里正没有滥好人的给他们发粮食,只是同意他们带走假粮食,虽然难吃,却可以支撑他们走到接济点喝粥,开始返乡。 在老人的指挥下,几个妇人把浮上一层的真粮食和下面的青储料分开,粮食发给青壮年,青储料发给老弱妇孺。 陈胜男想开口嘲讽,被闫芳香给制止了。 自己,没办法、也不应该去改变别人的生存法则。 况且,对方这样做,也没有什么不对,只有青壮年吃饱了,才有力气保护妇人和孩子。 没有青壮年,这些妇孺,可能连孩子都保护不了,被人牙子抢走、偷走都是可能的。 流民们陆续踏上归途,其中一个妇人,迟迟不肯离开,抱着孩子,路过暗卫首领时,突然把怀里的孩子扔向首领,疯魔一样的冲过去:“你个恶魔,还我相公!还我的家!” 夜一本能的伸用长剑一挡,将孩子直接贯了个洞穿。 而妇人呢,已经被其他暗卫射成了刺猬。 暗卫首领跃起,从剑上抢过孩子,用斗篷裹住,忐忑地看向闫芳香。 此时的闫芳香,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惊恐得浑身打着哆嗦。 闫芳香被陈胜男扶着回了柳河村。 待村民散尽,暗卫统领阴仄仄的对夜一道:“都是你干的好事!” 夜一无比委屈:“指挥使,那孩子,本身就是死孩子,都已经风干了;那妇人刺杀您,小子们也是本能的反击……” 暗卫首领打断了夜一的话,不容置疑:“由你,负责把妇人和她的相公、孩子合葬,守一夜的陵,念一夜大悲咒……” 夜一“啊”了一声,统领,什么时候这么心慈手软了,先前砍暴徒时,他可是砍得最多的…… 第109章 杨锱城夜归 回到村中,张红英抱着闫建勋又是一阵心啊肝啊的疼惜。 闫建勋则是一边安慰着娘亲,一边用眼角的余光偷看闫芳香,生怕闫芳香突然暴起,笤帚疙瘩炖肉伺候。 (注:笤帚疙瘩炖肉,就是用扫炕用的笤帚打屁股) 结果,闫芳香压根就没理会她,而是对老方交待道:“方叔,现在粮食金贵,交换人质的粮食给您留下,你拢一拢,发给那些为救我阿弟而受伤的村民。” 械斗中,虽然没有村民死亡,却有不少受伤的。 虽然没有村民说什么,但毕竟是为了救包括闫建勋在内的五个少年,闫家总不能一点儿表示也没有,粮食,是现在最诚意的表达了。 闫芳香要走了,闫建勋不甘心的从张红英身后蹭了过来,带着几分好奇:“二姐,这次你怎么没打我?” 闫芳香瞟了一眼闫建勋:“柳里正说,流民抓人的时候,你是可以先跑的,可你又折回去救张三小他们,这才一起被抓。虽然,你心眼儿缺了些,身手差了些,脑子笨了些,但心肠还不算坏,这次就不打你了。” 虽然,被贬得一无是处,闫建勋仍旧吃蜜一样的甜,一脸傲娇:“三小他们喊我一声大哥,我怎么忍心丢下他们自己先跑?这叫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啪”,闫芳香终于忍不住打了闫建勋后脑勺子一下,轻叱一声:“小小年纪,当什么大哥?好好跟方叔学本事,等有了真本事再想着救人,别再像这回似的,做不成英雄做狗熊!” 闫建勋本能回头,对张红英告状:“娘,二姐打我!” 张红英眼睛一立:“淦!我看你就是欠打!让你以后还敢不敢瞎逞能了!” 闫建勋不可思议的看着阿娘,这是他长大以来,阿娘第一次不帮他。 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闫建勋突然冒起了危机感,自己再也不是阿娘心中唯一的好大儿了…… 夜深人不静。 闫芳香眼睛瞪得溜圆,直勾勾的望着房梁睡不着,脑海里,被鞭尾贯穿了喉咙的少年,被长剑贯穿了身体的婴儿,以及暗卫统领那张恶煞般的面具,交替在脑海里浮现。 每每等闫芳香睡着的时候,又一激灵惊醒了,心悸得厉害。 正心有余悸,房门被轻叩了两下,响起了杨锱城低声呼唤:“芳香,你睡没睡着?睡着就算了。没睡着,你知道我回来、别吓着就成,我自己开门栓。” 门栓卡哒一声轻响,被杨锱城用匕首挑开。 靠近床榻,闫芳香张开双臂,直接揽向杨锱城的腰身,结果被杨锱城闪躲开来,解释道:“娘子,我身上全是汗味,刚冲了冷水澡,又湿又冷,待我换了中衣、暖一暖再揽我。” 闫芳香嘟起了嘴唇:“相公,有汗味就有汗味呗,大半夜的冲冷水澡,得风寒了怎么办?下回可别这样了。” 杨锱城换好了中衣,将炭火盆重新点燃了,边烤火边嗔怪:“芳香,你是不是看我不在家,又舍不得点炭火暖身子了?以后可千万别这样了。” 闫芳香言不由衷的狡辩:“人家才不是因为你不在家舍不得用呢。我娘说了,我是火身子,总是热呼呼的,不信,你自己来验一验,是不是很暖?” 怕杨锱城不信,闫芳香张开了被窝,一副任君检验的模样。 杨锱城钻进了被窝,将闫芳香抱得紧紧的,因为刚烤了火,胸口热气腾腾的,闫芳香贪婪的汲取着温度。 杨锱城调侃道:“像我这样才是火身子呢,你就是水,再冷都成冰了,我明早就走,晚上再回来,记得点炭火,我要烤的。” 自己想烤火是假,逼闫芳香用炭火才是真。 闫芳香诧异道:“明早就走,晚上再回?你忙什么呢?怎么这么折腾?” 杨锱城目光闪烁:“主家的汗血宝马丢了,想重新买两匹,暂时留在临安县等商队,大约得六七天。我睡不惯客栈,便跟主家告了假,晚上回家睡,白天再去陪主家找马。” 闫芳香轻哦了一声:“相公,你主家来到临安县了?他一直对咱家挺照顾的,你怎么没邀请他到咱家来住呢?” 杨锱城果断摇头:“让过了。主家说啥也不来,大富之家,说道挺多的,不来,咱也不能强求。” 闫芳香轻哦了一声,热情,也得点到为止,太过热情,反而让人家心里不舒服了。 闫芳香信以为真,不再追问杨锱城白天走夜里回的问题,只紧紧搂着杨锱城腰身睡觉。 相公在侧,满满的安全,恶梦,也仿佛远去了。 待娘子沉沉睡去,杨锱城悄然低头,轻吻娘子的额头,声音嘶哑道:“对不起,让你受惊了。” 闫芳香没睡沉的四脚一激灵,杨锱城忙轻拍闫芳香后背,嘴里呢喃着:“别怕,我在呢,在呢。” 天还没亮,杨锱城就动身起榻离家,夜夜明月高悬时回家,天不亮就离开,晚晚冲冷不澡换衣裳,如此周而复始,日子苦得堪比三伢子熬的那只小鹰。 闫芳香,由最初的一夜惊厥三四次,到一两次,最后,一觉到天明了。 杨锱城的心也终于彻底落下了。 七八天以后,流民彻底返乡,这场因赈灾粮没能及时下放产生的祸端 ,也就此结束。 杨锱城也彻底把“主家”送回了京城。 再从京城返回时,拿回了二十两银子赏钱。 额外又拿回了吃食,除了豌豆黄,还有一件稀罕物-----酥山。 (注:酥山,古代牌冰激淋。) 这一吃,闫芳香又爱得不得了了,明明怕冷,偏偏吃冷,再烤炭火盆,孩子气的模样,让杨锱城忍俊不禁,比自己吃了酥山还高兴。 第110章 织楼诞生了 一大早,一辆长板大马车来到了兰桂芳。 上面载着宠然大物,罩着大红的红绸子,谁也不知道绸子下面,所罩何物。 贺兰伊和绣娘们,参观似的围了一大圈。 闫芳香从马车上跳下来,对贺兰伊道:“兰伊姐,人多眼杂,赶紧让小厮们把东西搬到织坊去,记住,轻拿轻放。” 贺兰伊立马组织小厮,在老成的指挥下,既紧张又有条不紊的把庞然大物运到了织坊里。 好家伙,大半层楼高的物件,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工坊位置。 闫芳香欢喜的对珍娘招了招手:“珍娘,有没有兴趣,咱们两个再一起织布?” 珍娘一头雾水,被闫芳香按着坐在了左侧的织机前,闫芳香则刷线、理好梭子,爬上了对面的悬空的二层织机上。 初时生涩,渐渐的越加顺手,越织越快,围观的织娘,只看见梭子在空中飘来飞去,眼花缭乱。 不一会儿,二尺长的锦布就呈现在眼前了。 珍娘兴奋得脸色通红:“芳香,你、你那天突然跑了,就是让成叔帮研制新织机?这、这台织机,不,应该叫织楼,一次刷机能多织出一尺多长布,还能增加绣线、织更复杂的花色,两人配合,既快又省力,还不容易织错!太好了!” 如果不是众人看着,珍娘恨不得把闫芳香从织楼上抱下来,在空中转好几圈。 这个闫芳香,分明是送财童子啊,斜纹织机已经领先了同行,现在又出了双人织楼,这下了,同行打马也撵不上了。 闫芳香笑吟吟的指着老成:“这台织楼,最大的功臣是成叔。我把想法跟他一碰,他立马会意,只改了两次就改好了。若不是他最近忙,早就改造好了。” 珍娘脸色通红的看向成叔,没等开口呢,老成就点头道:“知道了,知道了,得空我再造织楼,你们放下多少,我造多少。” 珍娘小鸡啄米似的点头:“成叔,你造,我把后面空出来的绣坊全部打通,先可着织坊用,你造多少台,我能放多少台,价钱好商量……” 老成的脸色,如便秘似的尴尬…… 心底暗暗思忖,自己这个堂堂锦衣卫暗卫锻造营百户长,什么时候 轮落成绣坊造织机的木匠了呢? 不幸之中的万幸是,兰桂芳在工钱上从没让他失望过。 奉命兼职赚外快,挣双份工钱,好像也不赖…… 织楼有意向了,对应的织娘也得提上日程了。 贺兰伊看向闫芳香:“芳香,咱后院住不下那么多的人,新招收的织娘,可以不用驻坊了。我想着,咱们坊里可以出驴车早接晚送,你家三婶、你娘等亲属,若是愿意来,都行。” 闫芳香则立马摇头:“兰伊姐,以后雇的织娘只会越来越多,老是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往里塞,不利于你管理。若是在柳河村找,我倒是建议雇柳婶子做管事,协助你雇人、管人。” 柳婶子,柳里正的娘子。 雇佣柳婶子,一个是她本人泼辣、心肠不坏,更重要的原因,她是柳里正的娘子。 柳里正,这人有圆滑的一面,也有他坚持原则的一面。 比如闫家大房和二房发生冲突时,柳里正没有一味的偏心明显强势的大房,而是利用闫阿公,让事情有个缓冲的余地。 这次流民入境,柳里正将村民组织得非常团结,聚似一团火,散做满天星,有力的保护了全村人民财产不受损失。 解救闫建勋时,柳里正也没有推脱责任,组织村里汉子全力配合,发挥了领导者较强的凝聚力。 人多的地方是非也多,一个得力的中层管理者,对兰桂芳百利而无一害。 柳婶子,或许就是这个人。 闫芳香鲜少参与兰桂芳管理,每次提出的意见,都是出于公心,直戳关键。 贺兰伊和珍娘深知这一点,所以闫芳香每次提出意见,两人都会毫不反对的采纳,让闫芳香每一次的意见都不落空,件件有回音。 这也是三人能够成功合伙做生意的原因,各取所长。 就这么定下来了,闫芳香马不停蹄的回到了柳河村,和柳里正夫妇正式提起了这件事。 听说,若是不干活只管人,一个月就能拿五吊钱管理费;若是不只管人,再参与织锦,达到春草的能力,就能另领近一两银子,加在一起就是二两银子。 一看下来,就是二十多两银子!比柳里正挣的钱都多了! 柳里正夫妇,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完全没想到天上掉馅饼的事儿,有一天真的会落在自己头上。 两口子忙不迭的答应下来了。 柳里正向柳氏使了个眼色,柳婶子会意,说出了几个织娘人选,让闫芳香定夺,其中包括王月梅和张红英。 闫芳香毫不犹豫的把自己亲娘张红英给否了,理由很简单,张红英有时候毫无原则,对于织楼的保密工作不利。 柳婶子暗暗松了口气,她提出这几个织娘人选让闫芳香守夺是假,试探闫芳香的用人原则才是真。 见闫芳香一切出于公心,完全不打感情牌,柳婶子心里也就有了底,招人时,也就完全出于公心了。 第111章 视死如归的饭菜 五天后,老成的织楼陆续运进来; 柳婶子召的织娘也陆续上岗。 兰桂芳的织造能力数十倍递增,花色由两三种,变成了二十多种,所织的锦布,售住京城,销往江南等其他各州府,商贾,如过江之鲫,纷至踏来,快把兰桂芳的门槛给踏破了。 更不可思议的是,此时的兰桂芳,还没有正式开业呢! 柳东家也准备启程前往江南参加蚕神节了。 此时不开业,更待何时? 贺兰伊回到绣坊,打开锁头,把那四季图拿出来,准备在开业时与柳东家进行交接,让兰桂芳的名头再上新台阶。 这一拿出来不要紧,贺兰伊瞬间崩溃了。 四季图,四幅绣图,无一例外,全都扎了个小十字花口子! 临交货,货坏了,绣图是慢工细活,重新绣,肯定来不及了,如何向柳东家交待? 贺兰伊当场就抽了自己两个耳光,怪自己没随时把四季图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怪自己贪图开业热闹,没把四季图提早交给柳东家。 可惜,世上没有后悔药可吃。 四季图,是闫芳香耗时近三个月、起早贪晚、一针一线绣出来了,被弄坏了,她比任何人都心疼。 摸着四个十字花口,闫芳香悠然道:“兰伊姐,这洞眼儿,人为破坏的。你负责查出那个人,我把图带回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补救办法。” 闫芳香表面云淡风轻,让贺兰伊荒漠一片的心得到些许安慰,以为闫芳香女红技艺高超,或许能弥补。 而实际上,闫芳香的心,比贺兰伊还焦炭一片。 如此精美的绣品,被人砸了洞,即使织补上,行家也会从图案的厚度差异看出不同来。 唯一的办法,重绣。 可是,时间来不及了。 闫芳香拿着绣图回了家,路过客院的影壁墙时,被影壁上的一株迎客松上的一个破洞给吸引了目光,歪头看着破洞,不肯离开。 陈胜男有样学样,也歪着头看影壁。 三伢子回来了,如陈胜男一般,歪头看影壁。 二伢子回来了,如三伢子一般,歪头看影壁。 杨锱城回来了,如前面四人一样,歪头看影壁 。 一家五口,整整齐齐、排排站,全都歪着头看影壁,五人中的四人,甚至不知道在看什么。 终于,杨锱城悄声问道:“二伢子, 你大嫂在看什么?” 二伢子低声问三伢子:“三伢子,大嫂在看什么?” 三伢子问陈胜男:“胜男姐,大嫂在看什么?” 陈胜男直接问闫芳香:“大嫂,你在看什么?” 闫芳香终于回过神来,抬起手指,戳着浮雕松树上的破洞,喃喃问道:“我在想,怎么才能让人一看,觉得这个破洞、不是破洞……” 好悬疑的问题,陈胜男看向三伢子,三伢子看向二伢子,二伢子看向杨锱城,杨锱城懵逼的眨了眨眼。 想了半天,杨锱城眼睛一亮,转身走了,很快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颗小松塔,直接按在了破洞里,信心十足:“这样,大家伙就会认为破洞不是破洞,而是松塔了……” 陈胜男、二伢子、三伢子全都翻起了白眼儿,这算什么答案?难不成,塞里苹果就是苹果,塞里梨子就是梨子了? 闫芳香却似有所悟,飞一般的回绣房去了。 三伢子唤了一声:“大嫂,不做饭了吗?” 杨锱城喝斥了一句:“别叫你大嫂做饭,她忙着呢。” 杨锱城看向二伢子:“我是你上官,你来做饭。” 二伢子看向三伢子,三伢子暗觉大事不妙,撒丫子先跑了。 二伢子只好看向陈胜男:“我是你上官,你来做饭。” 陈胜男刚要反驳,二伢子又吐出了四个字:“服从命令!” 二伢子迈着方步走了,正如他轻轻的来,不带走一丝云彩…… 陈胜男:“……” 晚饭好了。 三伢子咬了一口馒头,险些没把牙给硌掉了。 淘小子把玩着馒头,调侃道:“胜男姐做的馒头不错!” 二伢子眼色一眯,接茬道:“你胜男姐做的菜也不错!” 陈胜男一脸激动:“真的?” 这可是她活了十七年以来第一次做饭,原来,自己是有天赋的。 三伢子笃定点头:“堪当暗器,一个打死狗!” 二伢子坚定如斯:“堪当毒药,一口齁死人!” 陈胜男:“……” 陈胜男一脸期盼的看向杨锱城,他,才是在家、在暗卫都有着绝对话语权的人物。 他说屁是香的,二伢子和三伢子绝对不会反对。 杨锱城泰然自若的吃着馒头、喝着汤,仿佛,这馒头,只是馒头;这汤,也只是汤。 难道,二伢子和三伢子撒谎了,实际上,是能吃的、好吃的? 陈胜男心头又涌起了希望。 吃完一个馒头,放下碗筷,杨锱城神色从容:“所谓暗卫,时常身处险地,披荆斩棘、绝处求生,老鼠、地龙都吃得,硬馒头、咸菜有何吃不得?坐下,吃饭。” 二伢子咬石头似的狠咬了一口馒头,豪情万丈:“暗卫,要披荆斩棘!” 三伢子有样学样,意气风发:“预备暗卫,要绝处求生!” 陈胜男脸色铁青,自己做的东西,有那么难吃吗?怎么一个个表情如此的视死如归?! 二伢子和三伢子吃得撑得不能再撑,放下了碗筷。 杨锱城则站起身来,对陈胜男道:“这些饭菜,别给你大嫂端过去了。” 杨锱城施施然的往院外走了。 三伢子一脸懵逼的看着二伢子:“二哥,大哥什么意思,是想让大嫂挨饿吗?” 二伢子郁闷的看着大哥的背影:“我大概猜到大哥的意思了,他应该是去临安酒楼,给大嫂定可口的饭菜去。” 三伢子很是赞成:“大嫂不是暗卫,是不该吃这些……” 二伢子无情的戳破了一个事实:“刚才,大哥只吃一个馒头,喝了一小碗汤。” 三伢子有些懵逼,只吃一个馒头、只喝一碗汤,怎么了? 不对,按大哥平时的饭量,大哥最起码能吃五个馒头、五碗汤才对! 大哥,根本就是留了肚子,陪大嫂一起吃好吃的! 大哥,果然是大哥,太阴险了! 第112章 这样的四季图? 闫芳香来到了兰桂芳,没等下驴车,小厮杨海就从铺子里跑出来,火燎屁股似的轰三伢子离开。 闫芳香不明所以,忙问怎么回事。 没等杨海解释,布庄的柳东家从铺子里跑出来,后面追着贺兰伊,二人表情都急得不行。 生怕闫芳香逃跑似的,柳东家扯住了驴缰绳,表情说不出的委屈:“闫东家,我可算逮着你了!我派人来了两次,亲自来了两次,贺东家推三阻四,就是不肯把四季图交给我。再不启程,我就赶不上蚕神节了!”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早晚得面对这个问题。 闫芳香下了驴车。 贺兰伊无声的询问:织补上了吗? 见闫芳香摇头,贺兰伊对柳东家视死如归:“柳东家,我跟您说实话,四季图被我不小心弄坏了。不过,您不用担心,我已经和十二绣的何掌柜谈妥了,你若同意,立马就可以平价买下她的镇店之宝《金鱼图》,绝不让您在蚕神节上落空……” 柳东家一副了然模样:“我就知道这里面有事,要不然云娘子也不会主动找到我,要高价卖我那副双面牡丹图了。” 云娘子?贺兰伊与闫芳香面面相觑,一直想不通的问题,终于有解了。 破坏四季图的人,就是云娘子。 否则,她怎么可能知道兰桂芳交不出四季图、柳东家急需另一幅上等绣图去参加蚕神节? 三人回到铺子里,贺兰伊对柳东家苦口婆心的劝慰:“柳东家,云娘子的绣技,在江北首屈一指,在江南就排不上号了。您与其花高价买双面绣,不如平价买了何掌柜的《金鱼图》,虽然只是单面绣,但鱼尾部分的绣线,一根线劈出一百二十八根丝,鱼尾活灵活现,也算是一绝。” 自己输了不要紧,绝不能让云娘子赢。 半天没说话的闫芳香终于插上了话:“等一等。我给你们再看看四季图,我虽然没能织补得和原来一样,但我在上面又多绣了些东西,或许,比原来更好了。” 闫芳香让陈胜男去车厢拿来四季图,并排摆在了桌案上。 第一幅图:农民伯伯高抬铁镐,地面上,被刨出一个小坑,坑周围翻起了土,中间撒了一颗种子; 第二幅图:地上一个坑,洞里长出一小棵桑苗。 第三幅图:一片树叶破了个洞,一只蚕宝宝探出头来。 第四幅图:桑树上,一颗白白的蚕蛹破了洞,一对飞蛾眼睛看着洞外,跃跃欲飞。 小坑、树洞、蚕洞周边,较绣图其他部分要突起一些,中间的种子、桑树苗、蚕宝宝、飞蛾在凹下去的坑中突出一些,这四个部分,成了四幅图画龙点睛之笔,平面的绣图,变得立体起来,鲜活得让人舍不得移开视线。 破洞,还可以这样运用起来,妙,实在太妙了! 柳东家的脸,快赶上六月天了,刚才还乌云密布,愁眉苦脸,这么一会儿,立马晴空万里。 柳东家伸手想要摸飞蛾眼睛,又有些紧张,夸张的笑道:“闫东家,你绣得也太真了?尤其这蚕和蛾子,眼睛像在偷看我,我真怕一碰,它们就真的爬出来、飞出来!” 贺兰伊也佩服的看着闫芳香,早知道她有办法解决,自己就不去给何掌柜伏低做小两天两夜了。 自己织机在手,明明是她该对自己伏低做小才对! 柳东家伸手要收四季图,被闫芳香先一步抢回来,装进了匣子,锁了起来:“柳东家,这图现在不能给你,咱们不是说好的,要在兰桂芳开业的时候交接吗?” 柳东家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圆,指着完全没有开业意思的兰桂芳:“开业?闫东家,我明天必须得走了,要不然,就真的赶不上蚕神节了!” 闫芳香笃定点头:“只留一晚,明天早晨辰时开业,你与兰桂芳当场银货两讫,绝不耽搁您的行程。” 只不过是晚拿一晚上,柳东家也不好再说什么,毕竟,除了这幅绣图,自家还卖着兰桂芳的布匹呢。 柳东家千叮咛万嘱咐:“千万保管好了,可别再出错了!我年纪大了,可不能再受惊吓了!” 闫芳香笃定点头。 待柳东家走了,贺兰伊拿过匣子,胸有成竹:“从现在开始,我和珍娘轮流抱着它,四个小厮守着门窗,我就不信还能出错!” 闫芳香把匣子拿了过去,放在库房的柜子里,上锁;关上库房门,再上锁:“兰伊姐,没事,三道锁把关,肯定不会再出问题的。” 贺兰伊还要说什么,闫芳香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 贺兰伊心念一动,或许,闫芳香是想来一招关门打狗、开门揖盗。 第113章 闫芳香立志做打工人 夜半。 一道黑影,背着什么东西,从后宅蹑手蹑脚的来到库房门前,拿出钥匙,轻松的打开库房门,然后走到柜子前,将怀里的枯草放在柜子脚,掏出了火捻子。 火星刚被吹亮,瞬间被一脚踢飞,另一人成功接住。 烛光大亮,库房已经被围了。 身前一步站着的,是三伢子,应该是他踢飞的火捻子; 门侧站着二伢子,手里把玩着火捻子,应该是他伸手接住的。 贺兰伊和闫芳香、陈胜男站在门口,眼睛一致的看向欲放火烧柜的少女。 贺兰伊倍感失望的开口:“大红,当初是你说云娘子苛待绣娘,总是找借口苛扣工钱,我这才同意你来兰桂芳的。你现在一个月,怎么着也能挣半两银子?为什么还要记吃不记打的帮云娘?” 大红一脸忿忿然:“贺东家,我最初是感激你带我来兰桂芳。可是,现在,我却恨你带我来兰桂芳!我在锦绣坊,挣得是少,可大家都差不多;可在兰桂芳,织娘们一个月一两多银子,比绣娘多一倍还多!我想转做织娘,你又不同意!” 原来,竟然是收入的问题。 贺兰伊一脸痛惜:“大红,织娘们挣得是多,可她们也累得多。我不让你转做织娘,是可惜了你七年的绣技荒废了!咱家的绣活,现在是比织活少,但以后会越来越多啊!等闫东家研究出了双面绣并教给你们,大绣多了,钱挣得自然就多了……” 大红苦笑一声:“不必了,闫东家是正在研究,而云娘子是本身就会,她已经答应教我了。” 贺兰伊的脸色终于冷下来了,毫不留情的打击大红:“别说你没帮她烧了四季图,就算你帮她烧了,依她刻薄的性子,会把吃饭的倚仗教给你?!你以为天下的东家,心性都像闫东家一样纯良吗?” 大红抿着嘴不吭声,心里已经认可了贺兰伊的说法。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是骑虎难下了,凭她对贺兰伊的了解,眼睛里从来不揉沙子的主儿,这次肯定不会这么算了,一定会报官,揪出锦绣坊和云娘子。 仿佛印证了她的相法,贺兰伊张罗着报官了。 闫芳香却抬手制止了,挥手让珍娘看着大红收拾衣裳衣物,结了半个月的工钱,离开兰桂芳。 贺兰伊十二分不解:“芳香,为何不追究了?” 闫芳香神情有些落漠:“兰伊姐,我不是心慈手软,只是李辰与我家有仇,上了公堂,发生什么事都有可能。” 贺兰伊如同醍醐灌顶,终于意识到自己险些犯了错误。 自己再喊屈喊冤,这件事不过是纵火未遂的小案,正常也就打几板子以儆效尤,让大红丢丢脸、受受皮肉之苦罢了。 但若李辰亲审,一定会让绣图所有都上堂,凭他对杨闫两家的龃龉,跪拜、训问等一翻折辱都算轻的,把屎盆子倒扣回来也尚未可知。 贺兰伊诚挚道歉:“芳香,是我考虑不周。就算没打成大红的板子,只凭她被咱赶出去,临安县四大绣庄都不会再雇佣她,对她已经是最大的惩罚了。” 步行回家。 郁闷了半路的闫芳香,突然迷茫地看着杨锱城:“相公,难道,真是我偏心织娘了吗?” 贺兰伊早早就给她买了云娘子的双面绣团扇,让她有时间研究一下,结果,她天天不是忙着在家绣四季图,就是研究织机,完全将双面绣扔在了一旁。和大红一样心理不平衡的绣娘,肯定大有人在。 杨锱城语重心长道:“娘子,你不怎么去兰桂芳,并没有特意与织娘多接触,更没有织很多布,偶尔激发了改进织机的想法,这想法,就像、就像人要上茅房一样,想憋也憋不住啊……” 什么奇怪的比喻?闫芳香被杨锱城给成功逗笑了。 杨锱城接着开解道:“人,不患寡而患不均。绣娘心里不舒服,是因为织坊扩大,将绣坊的房间全部挤占,绣娘没有固定场所做工,不得不抽空占织娘的位置;晚上,驻坊的绣娘与织娘又住在一起。试想,若你是绣娘,心里会舒服吗?” 闫芳香沉吟片刻,摇了摇头:“我大抵也会不高兴的,绣坊,就该有绣坊的样子;织坊,就该有织坊的样子,应该把她们彻底分开,各做各的工,这样,攀比就少了,烦恼也少了。” 杨锱城刮了下闫芳香的小鼻尖:“还不错,一点就通了。” 不止是自己的问题,还是管理的问题。 闫芳香终于去了心结,神情意气风发:“明天开业后,我就跟兰伊姐说绣坊和织坊分开的事情。现在求买锦布的客商越来越多,不如做间大的织坊,把锦布卖到各个州府……” “还有,兰桂芳开业以后,我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要像正规的绣娘、织娘一样,辰时上工、寅时下工,三天织坊,三天绣坊,轮流学习和教导织技和绣技!” 杨锱城:“……” 什么情况?两个人明明聊的是织娘与绣娘待遇的问题,怎么转换成闫芳香上工的问题? 娘子天天上工,那谁来管自己的吃喝拉撒睡? 杨锱城想开口反对,在看到娘子脸上的光芒万丈后,又不忍心反对了。 大不了,娘子去工坊陪绣娘和织娘,他去工坊陪娘子…… 让杨锱城唯一担心的是闫芳香不守信用,做不到辰时上工、寅时下工,累坏了身子,心疼的可是他。 不行,绝对不行。 杨锱城掀开车窗,唤了声二伢子,在他耳边嘀咕了句话,二伢子没有回家,直接离开了。 第114章 开业大吉 兰桂芳开业了。 虽然贺兰伊昨天下午才发的帖子,但碍于兰桂芳现在威不可挡的后发潜力,临安县七成以上有头有脸的掌柜都送来开业礼道贺。 贺兰伊和珍娘负责接待宾朋,闫芳香就帮着把礼物登记造册。 柳掌柜做为今天的主要配角之一,穿得光彩夺目,比新郎倌还喜气洋洋。 送的贺礼更是大手笔,足秤五两金元宝。 从礼物就不难猜出,前阵子柳家布庄独享的那匹锦布,得躺赚了不少银两。 眼看着吉时到了,老成架着辆马车焦急赶到,带着阿勇等人,从车上搬下来一件铜制的宠然大物,底座是四只蛟龙拱托,上面圆圈套着圆圈,各自转着。 在老成的指挥下,物件摆在了铺子正中最明显的位置,对登记造册的闫芳香介绍道:“这是大伢子让我送过来的开业礼-----浑天仪,辰时和寅时,也就是上工和下工的时间,会自动报时……” 闫芳香一脸懵逼的看着这个大家伙,问清是哪三个字,先做了登记。 这稀罕物,只是听闻,大多数人是头一次见,几乎都围过来看热闹,长见识。 就连县衙,现在沿用的还只是日晷,阴天下雨天就看不了时辰了。 而浑天仪,可是匠人纯手工打造的精密物件,不受天气影响的。 闫芳香则嗔怪的瞟了一眼杨锱城,别人只关注浑天仪,她却关注到了杨锱城的弦外之音:杨锱城送这件礼物的目的,是无时不刻的提醒她,辰时上工、寅时下工,不可以超时,乖乖回家。 这个家伙,真是的…… 浑天仪“叮”的一声脆响,众人被吓了一跳,老成一脸傲娇的提醒:“吉时到了,该开业了,也该上工了。” 开业典礼开始了。 流程很简单,贺兰伊上前,感谢了过去大家的帮助,宣告了即日兴建新织坊的消息,与柳东家交接了蚕丝四季图。 开完业,贺兰伊就马不停蹄的接着闫芳香和珍娘去选织坊新址了,杨锱城被晾在了绣庄。 杨锱城可以预见,自己在娘子心目中的地位,怕是得排在兰桂芳之后了。 下午,闫芳香回了家,一脸的犹疑不定。 杨锱城颇有几分好奇:“娘子,坊址找得不顺利?” 闫芳香先是点头、后是摇头:“也不是不顺利,一共选了两处,一处位于城东,是一户江南商贾在咱这儿开的菜油坊,江北多吃荤油,菜油生意没南边好,江家便想迁回去。房子够多,工坊也够大,开价二百两银子。” “至于另一处,是柳婶子建议的,把柳氏祠堂空出来,再征两亩地盖作坊,咱出料,柳里正出人,盖下来总共二十两银子就可以了……柳婶子说,她这么建议,是因为织娘大部分是柳河村的, 这样省得织娘来回跑了。” 把织坊设在柳河村,柳婶子的目的,除了大部分织娘是柳河村的,上下工方便,还应该是想把织坊与柳河村永远绑在一起,以后再雇织娘,也只能从柳河村雇人了。 人老奸,马老滑,这个柳婶子,还真是机关算尽。 好在,她这么做不是为了她个人,而是为了整个柳河村。 栽得梧桐引凤凰,造福柳河村,虽然滑了些,但不算大奸,可以忍受。 杨锱城没有参与意见,只要不是不利于娘子安危的,怎么做,娘子高兴就好。 一夜无话,第二日早饭,闫芳香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想来是有定论了。 杨锱城颇有几分好奇:“娘子,你是选了柳河村,还是选了城东?”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你猜呢?” 杨锱城不假思索:“城东。” 三伢子像看傻子一样的看着杨锱城:“大哥,这回你肯定猜错了,我大嫂,多仔细个人啊!肯定得选不要钱的地方啊!” 仿佛印证自己说的对,三伢子怼了一下二伢子胳膊肘:“你说呢,二哥?” 二伢子笃定回答:“城东。” 三伢子得不到二哥支持,又看向陈胜男,陈胜男给了三伢子一个肯定的眼色:“我支持三伢子,大嫂又不傻,不会的不用,反而用花钱的!” 闫芳香横了一眼陈胜男:“胜男,你说谁傻呢?我才不傻!用自己的东西,总比用别人的东西仗义,做什么决定也能随心所欲。” 虽然柳婶子没有坏心,但闫芳香还是觉得自己买到手的东西才踏实。 毕竟,现在的兰桂芳,就算达不到日进斗金,但日进百两还是有的,区区二百两买工坊,小菜一碟,犯不着再算计来算计去了。 陈胜男一吐舌头:“大嫂,你不傻,是我傻。” 陈胜男悄声问二伢子:“你是怎么猜到大嫂会选城东的庄子的?” 二伢子横了陈胜男一眼,调侃道:“你不止脑子不行,连耳朵也不行,没听大哥说是城东吗?大哥说是哪儿就是哪儿,简单的听令就好,费什么力气想?” 陈胜男:“……” 竟然是这样…… 第115章 白给都不用 十二月末。 城东的兰桂芳织坊也开业了。 没有人知道里面到底放了多少台织楼,只知道每天天南海北的布庄东家掌柜上门采买,拉着无数车的布匹,如蚂蚁般,源源不断的涌往大齐各州郡,凡是布庄,就没有不知道江北临安兰桂芳的名头的。 而闫芳香呢,经过仔细钻研,终于熟练的掌握了双面绣的技艺,并对坊里的绣娘倾囊相授。 双面绣,再也不是锦绣坊的独家技艺了。 绣技相差不多,拼的就是东家的长袖善舞。 现在的锦绣坊,李华生龟缩不出,云娘子的交际手腕,又比不过贺兰伊。 除了少部分价格奇高的大绣,寻常的屏风、嫁衣等几乎都卖着兰桂芳的面子情,倾斜过来了。 兰桂芳的绣娘们收入节节攀升,隐隐有追上织娘的趋势了。 这一日,轮到闫芳香到织坊上工了。 因织楼都是两人一幅架,闫芳香隔三差五的才来,没有多余的织楼,也没有固定的搭档,便在小屋里,独自使用原有的单人坐式织机。 正织着,珍娘风风火火的跑来了。 人未到,嗓门先到:“芳香,李华生家出事了!” “啊?”珍娘冷不丁进来,吓了闫芳香一跳,手里正织的一根纬线应声而断。 珍娘知道自己惹了祸,调皮的一吐舌头,仍旧拦不住她滔滔不绝的八卦之情:“李华生和新来的小绣娘厮混,搞大了肚子,他想私下处理了,结果对方蹦出个远方表哥,听说是新晋县太爷面前行走的红人,这回怕是踢到铁板了。 李华生是借岳家势起了家,休妻不可能,答应小绣娘进门为妾。没想到李氏主动提出和离,提出带走家中飞银和女儿,宅子和绣坊都留给李华生。 小小绣娘,一跃成为新李夫人,也是锦绣坊的新东家,上位的第一件事,就把云娘子给赶走了!” 兔子不吃窝边草,李华生偏反其道而行之,专爱对坊里的绣娘下手,这件事,都成了行业内公开的秘密了。 云娘子不择手段陷害贺兰伊上位,没想到最后,竟被一个小卒子给轻松踹下了台。 珍娘啧啧感叹:“云娘子败北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没想到李氏竟然选择和离让位。” 闫芳香呆愣的看着织机上断掉的纬线 ,沉吟道:“我倒觉得李夫人挺聪明。她只生了女儿,没生儿子,小妾生下男娃就是庶长子,她这个正室说不定以后还要仰小妾母子鼻息生活。与其那样,不如把丈夫‘卖’个好价钱。” 李夫人提出和离,只要飞银不要绣庄,大家以为是李氏不懂经营主动退让了,实则应该是她看透了,锦绣坊现在看着风光,实则已经渐落下承,云娘子一走,离关门也就不远了。 李华生,说不定会后悔放走了原配李氏。 珍娘诧异的看着闫芳香,闫芳香所说的话,让她有一瞬觉得,眼前的闫芳香,不是一个猎户娘子,或是绣坊的二东家,而是,一个世族大家的当家主母,分析问题头头是道,比她这个愣头青不知道要强多少倍。 下午,贺兰伊难得来到了织坊。 珍娘调侃道:“兰伊姐,你来晚了,锦绣坊的事,我已经告诉芳香了。” 贺兰伊怪异的摇了摇头:“云娘子来找我了,提出想来兰桂芳上工,驻不驻坊都行,成品三七分账,咱七,她三。” 珍娘和闫芳香眼睛睁得像铜铃一样大,这,还是过去那个趾高气扬的云娘子吗? 过去的云娘子,眼高于顶,坚决不驻坊,绣出来的绣品,还必须她占大头。 现在却伏低做小、把主动权给了兰桂芳,贺兰伊也算是小小的出了一口恶气。 解气归解气,贺兰伊的生意脑并没有被仇恨脑给蒙蔽了,并没有立马做决定。 云娘子的人品不怎么样,但绣技在江北绝对上数。 即使兰桂芳的绣娘也学会了双面绣,但时日尚短,天赋也不及云娘子,短期内盖过她,实属难事。 如果让云娘子不驻坊,只偶尔出个绣品,甚至不出绣品,只当兰桂芳的摆设,也会给兰桂芳招来不少生意。 贺兰伊犹豫再三,这才来找两个好姐妹商量。 珍娘嘴角撅上了天:“我不想用她,一起到和她同在兰桂芳上工,我就觉得恶心。” 珍娘一向嫉恶如仇,自然讨厌云娘这种蝇蝇苟苟之徒,更为关键的是,她差点害死贺兰伊。 闫芳香也果断否定:“兰伊姐,我也不想用她。咱们辛苦赚钱,不就图个吃饱穿暖心情好嘛。没有她,咱赚得钱也够花,为啥还要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添堵?不用她,白给都不用!” 珍娘立马附和:“对!不用她,白给都不用!” 一样是否定,珍娘觉得闫芳香的否定,比自己的话霸气得多! 贺兰伊也终于如释重负,她自然也不愿意用云娘子,但理智告诉她,云娘子来了,绣坊的利润至少提升两成,她怕她自己直接否了,对不起闫芳香和珍娘两个人的钱包。 现在一看,是她自己心胸狭隘了,两个姐妹,完全为她考虑啊。 贺兰伊意气风发:“我现在就让人回她,不用,白给都不用!” 三个姐妹咯咯笑成了一团。 第116章 新李夫人的手段 贺兰伊拒绝了云娘子。 云娘子倒是没有拖泥带水,爽利的离开了。 本以为此事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只隔一天,便传来了石破天惊的消息,云娘子所住客栈,夜半遇贼,不止劫财劫色,还把云娘子的右手手筋给挑断了。 云娘子,引以为傲的巧手,怕是以后再也没有用武之地了。 衙门上门调查,只给了个熊瞎岭山匪下山抢劫的结论,发悬赏告示了事。 临安县的同行们则心知肚明,这件事,只有一个嫌疑人,就是李家那位新上位的李夫人干的。 这位新夫人,心肠之狠,下手之绝,令人诈舌。 据说发生这件事的下午,原李夫人就带着女儿,跟随父母回祖籍老家了。 闫芳香满脸忧色的看着贺兰伊,贺兰伊明白闫芳香的意思,不以为然:“我和李华生是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而且是交恶分开,小黄毛丫头,醋再大也不吃味不到我这里。” 闫芳香仍旧不放心:“就算没有过去的事,兰桂芳也是锦绣坊最大的敌人,不得不防。我让王丰哥派人调查下这个新李夫人,防备总没有错。” 很快,王风子就派大宝来回了消息。 新李夫人,姓张,名巧琴,十六岁,桐州人,桐州闹灾患,和娘亲第一批跑来临安县投奔姨母。 姨母是临安县本地人,表哥宋端,原本是盐铁司卖盐小司,左权辞官前,他花钱买了个捕快当。 李辰上任以后,需得培植自己的力量,宋端趋炎附势,帮李辰压制住了县丞,稳定了县太爷地位,也因此窜成李辰面前的红人。 战战兢兢几天,新李夫人并没有像对待云娘子那样强硬的对待贺兰伊和兰桂芳,这让神经紧绷多日的闫芳香似乎松了口气。 或许,是她想多了,新李夫人只是爱喝醋,对情敌用些非常手段,在生意场上,或许讲规矩呢。 这日,王风子的手下大宝跑来了,闫芳香吓了一跳,以为张巧琴要对兰桂芳下手了。 结果不是锦绣坊的事,而是大宝他们打听宋端的事儿,无心插柳柳成荫,在四海赌场打听到了另一件事。 前天,闫建勋带着张三小几个小伙伴来赌场显摆赌技,连输五把后,闫建勋终于后知后觉了不对劲儿,凭着灵敏的手控力,发现端倪,一掌拍碎骰子,戳穿赌场利用铅块出老千的事实。 赌坊东家越四海脑羞成怒,七八个打手围了三个孩子。 闫建勋的功夫不是白练的,泥弹子十打九中,身手也灵活,竟带着四个孩子,如泥鳅似的跑了。 赌场被戳出千,生意短期内会受很大影响,可以预见,赵四海对闫建勋得有多恨之入骨。 大宝去赌坊打听宋端的事儿,结果反过来被赵四海打听闫建勋,扬言掘地三尺也要抓住闫建勋,打断他的狗腿。 听说会打泥弹子,还挺准,大宝直觉可能是闫建勋,所以立马向闫芳香禀告并求证。 闫芳香一脸深思,半天没说话,眉头皱成了山峰。 大宝以为闫芳香怕了,安慰道:“大嫂,您别担心。就算是建勋也没事,风子哥和赵四海熟悉,可以由他出面调停。只是赵四海损失不小,备上厚礼、让建勋道歉是免不了了。” 闫芳香沉吟抬头:“大宝,你刚才说,赵四海抓到建勋,要把他怎么样?” 大宝不假思索:“赵四海说,挖地三尺也要抓到建勋,打断他的狗腿……别担心,有风子哥在,不会让赵四海伤到建勋一个手指头的……” “对,打断他的腿……”闫芳香魔怔似的自言自语。 上元节在即,按前世的剧情,正是北胡借桐州府灾情叩响桐关之际,朝廷,应该很快征兵入伍了。 按朝廷惯例,十五岁才在征兵序列,闫建勋过完年才十四岁,达不到要求。 上一世,闫芳芝从中使坏,将征兵年纪下降一岁,让闫建勋成功入围; 同时,闫芳芝还在背后哄骗亲爹闫大柱,说他懂账目,李辰可以帮打通关系,进军队就掌管军需营采购,既有油水又有官职。 闫大柱听了鬼迷心窍,不仅自己去了,还要带走两个儿子,幸亏孙亚茹哭得死去活来,硬是扣下了小儿子闫建业。 结果可想而知,闫大柱和闫建功父子俩双双战死疆场,闫建勋这个堂弟落下残疾。 一门三人入武,两死一伤。 和李辰要好的江北府同知知道后,特意来临安县慰问,并向朝廷递折子,褒扬闫芳芝这个县太爷夫人,虽身为巾帼,却胸怀天下,堪当官夫人典范。 对哦,腿瘸了,就不用当兵了…… 闫芳香脸上的愁云立马去了一半,郑重叮嘱大宝:“大宝,我若没开口,你们谁也别插手这件事……不,你要特意把建勋在柳河村的消息透露给赵四海……” 大宝一脸懵逼,闫建勋,难不成不是闫芳香的亲弟弟?天下,有这么坑弟的姐吗? 第117章 没有二姐,哪来的二姐夫? 交待完大宝,闫芳香马不停蹄的奔了柳河村。 一露面,闫建勋就直觉自己赌钱的事漏馅了。 暗自后悔,不应该为了跟张三小他们显摆自己赌技了得,带他们去赌场见世面;发现对方出老千后,又一时没忍住当众揭了人家的短…… 闫建勋心里后悔冲动,表面却不敢表现出来,跑到闫芳香面前,龇牙一乐:“二姐,你回来了?” 闫芳香轻眯了眼,指着闫建勋脸上的淤青道:“脸上怎么伤了?” 闫建勋目光一瞬:“就、就是练功的时间没注意……” 闫芳香反唇相讥:“怎么,一不注意,脸撞到人家赵四海的拳头上了?啧啧啧,你脸皮这么厚,赵四海的拳头伤得不轻?” 闫建勋本能狡辩道:“姐,是赵四海出老千使坏,我是一时正义没忍住,不想让他们再骗赌徒……” 闫芳香嘿嘿冷笑:“闫建勋,我今天才知道,为不劳而获的赌徒出头,你还成了正义的英雄了!用不用上报县太爷、再上表朝廷,给你颂个丹书铁券?” 闫建勋尴尬的脚趾头直抠地。 闫芳香没有再纠结正义不正义的问题,继续逼问闫建勋:“我问你,你揭穿了人家,然后呢?” 闫建勋一时凝住,打架就是打架,想什么然后啊…… 闫芳香语重心长:“我帮你来说,然后,你就离家出走或躲起来,反正有娘给你担着呢,娘担不了还有姐姐、姐夫,赔银子、挨数落、挨顿打,都是别人的事,与你无关。对不对?” 闫建勋面色尴尬,却也没有否认,呢喃道:“我姐夫、我姐夫认识人多嘛,只要他一发话,王风子、老成、我师傅……全都风里来雨里去的二话不说……” 闫芳香气得上手就狠掐了闫建勋的伤脸,掐得闫建勋杀猪一般的夸张的叫:“闫建勋,你要脸不要!自己拉屎拉得痛快,却让你姐夫给你擦屁股?!你,自己能惹事就能自己平事,这次,你就当从来没有我这个二姐、杨锱城这个二姐夫!” 闫建勋小脸苦哈哈的:“二姐,你、你可以不认这个阿弟,但我不能不认杨大伢子这个二姐夫,你带我回去见他,看看二姐夫怎么说……” 听闫建勋这个话音,应该是:二姐可以没有,但二姐夫,必须有。 闫芳香眼睛一眯:“闫建勋,没有二姐,哪来的二姐夫?你要是敢因为这件事找你二姐夫,我就让你二姐夫直接打断你的狗腿,你说,他会听你的话,还是听我的话?” 闫建勋倒抽了一口凉气,自家的那个二姐夫,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自家的这个二姐。 偏偏这个二姐,前十三年对他那是百依百顺,现在,对他那叫一个铁石心肠,说打断腿,绝对做得出来。 这个二姐,叛逆,绝对叛逆! 闫芳香落下狠话就走了。 闫建勋这回是真的害怕了,苦呵呵地看向老方。 老方甩手大掌柜似的摊了摊手:“你二姐不让我替你担,我只能照做。说完你的事了,咱们再说说咱们的事儿……” 闫建勋不明所以,你都见死不救了,咱们之间还能有什么事儿? 老方嘿嘿一笑,看得闫建勋毛骨悚然,直觉不是什么好事。 果然,老方开口了:“我是不是跟你说过,如果你赌瘾犯了,我可以带你去赌,以毒攻毒,不吃、不喝、不睡连赌两天两夜,这次,还是一样,走,咱们去赌场……” 闫建勋吓得如同炸了毛的猫:“师傅,我正被四海赌场通缉呢,你反而把我送去赌场?你、你就不怕赵四海把我打死?我可是你唯一的徒弟,万一废了,你就成光竿师傅了……” 老方不以为然,颇为嫌弃的上下打量着闫建勋:“就你?你除了能气人,身上还能找出什么出彩的地方吗……你这徒弟,已经练废了,不如重新练一个……” 闫建勋气得一跺脚:“你、你个臭老方!这么绝情?你对得起我娘给你做的那些卤肉?你对得起那些为你而死的野猪吗?” 老方顿时觉得口齿生津,咂巴咂巴嘴:“是有点儿对不住……为了我良心好受些,我决定,把你送去四海赌场的死对头----临安赌坊,同行是冤家,赵四海不敢进去,你又不敢出来……熬鹰一样,看谁最后能熬得过谁……” 闫建勋:“……” 老方拎着闫建勋的脖领子进了城,把他扔进了临安赌坊,他去见了杨锱城,他要问问杨锱城,闫建勋惹的祸,是明管还是暗管,对付赵四海,是软刀子还是硬刀子…… 见到杨锱城,杨锱城已经先一步开了口:“芳香已经告诉我建勋的事儿了,让我帮她找个身手好的人在建勋身边照应着,既让外人看着建勋腿伤严重,又不能真的伤及性命或是残疾了。这件事,交给你办最合适。” 老方愕然,在柳河村,闫芳香就撂下了不管闫建勋的话,老方以为是气话,目的是让闫建勋长一长记性。现在看来,闫芳香是让闫建勋挨顿好打,真正的痛在身上,真正的长记忆了。 老方立马应承下来:“好,我现在就回去办。” 第三天夜里,闫建勋被老方背回了杨锱城家。 浑身被打得不轻,脸成了猪头,尤其是一条腿,肿得跟发面馒头似的。 郎中看过了,给腿上了夹板,开了药,离开了。 闫芳香煮好药给闫建勋送来,闫建勋一拧身不理会她,算是记了仇了。 闫芳香面色讪然,示意杨锱城劝闫建勋喝药,软的不行,来硬的,闫建勋一向崇拜和害怕杨锱城这个二姐夫的。 闫芳香悻悻然的离开了房间。 第118章 闫建勋被忽悠瘸了 闫芳香出去了,闫建勋并没有动,耳朵却竖得跟夜里觅食的猫一样。 杨锱城哑然失笑,臭小子,还拿矫上了。 可惜,小狐狸遇到了贼猎人,看你怎么接着拿矫? 杨锱城向老方使了个眼色,故意咳声叹气的说道:“老方,听说赵四海是个睚眦必报的主儿,建勋害他损失了那么多生意,以后不得隔三岔五的找建勋麻烦啊?这要是今天打瘸腿、明天打瞎眼、后天破肚摘肠的,怎么办?” 老方夸张的应和:“会,肯定会啊。赵四海的手黑着呢,若不是今天我拦住了那根铁棍子,铁定砸在建勋脑袋瓜子上了,脑子估计得碎成豆腐渣子,一次没得手,肯定还得找二次、三次,建勋这条小命啊……唉……” 闫建勋蹭的一下坐起来了,哭丧着脸对杨锱城:“二姐夫,我的亲二姐夫,你、你得想办法救救我……我可是你唯一的小舅子,万一废了,你可就成了光竿姐夫了……” 老方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乐了,这个闫建勋,求人的话也懒得换吗? 劝师傅帮他,威胁师傅成光竿师傅;劝姐夫帮他,威胁姐夫成光竿姐夫。 好像光竿,是多大的惩罚一样。 杨锱城一脸悲悯:“建勋,我真想帮你啊……可是,你是你阿姐的阿弟!你阿姐不发话,我也只能干看着……实在怕了赵四海也没关系,就在姐夫家住着,我保证赵四海不敢闯进来……可惜了张三小他们,别被赵四海当成出气筒给打死了……” 闫建勋脸色一慌:“不行!我不能牵连他们……” 杨锱城翻了一记白眼儿,小舅子人不大,本事不大,江湖义气倒挺大,这是被张三小几个叫大哥叫上瘾了。 杨锱城完全一副没出息的样子:“建勋,你知道的,在咱家,你姐说的算。你姐让我往东我不敢往西、让我下河捉鳖我不敢上山打虎。让我帮你,除非你姐发话。” 杨锱城“灰溜溜”的走了,老方也爱莫能助的走了。 只留下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样的闫建勋,百爪挠心,比上刑还难受。 没一会儿,闫芳香拿了清粥进屋。 闫建勋本能的想继续摆脸子,蓦然想到杨锱城的话,三两口把粥喝净了,龇牙一乐:“二姐,你做的粥真好喝!” 闫芳香:“……” 过一会儿,闫芳香送来了换洗衣裳。 闫建勋将衣裳一展,得瑟的往身上比划着,明明打锣一样肥大的衣裳,仍旧不吝夸奖:“二姐,你做的衣裳真好看!” 闫芳香:“……” 闫芳香脸色一窘:“不是我做的,是你兰伊姐让放在兰桂芳卖的成衣,临时拿给你的穿的,有些大,你先将就着穿。” 闫建勋继续尬夸:“二姐,你、你交的朋友真讲义气!” 闫芳香:“……” 事出反常必有娇妖。 闫芳香实在听不下去了:“闫建勋,有话直说!别跟我卖关子!” 闫建勋一脸谄媚:“二姐,我知道错了。我以后再打架前,一定想好了自个儿能不能打得过,打不过的,我就做缩头乌龟。这次,就这一次,最后一次,你让二姐夫帮我,千万别让赵四海找三小他们晦气,他们若是不理我了,我就真成光竿大哥了……” 闫芳香被气得哭笑不得:“臭小子,我是不让你瞎出头、瞎惹祸,谁让你遇事做缩头乌龟了?阿娘和我遇到危险时,你不管打不打得赢,该出手时得出手啊……” 闫建勋立马认错:“我知道了,知道了,如果以后有人欺负阿姐和阿娘,我不要命的也要上……不过,好像也轮不到我上,不是还有姐夫嘛……” 闫芳香:“……” 鸡同鸭讲,对牛弹琴。 闫芳香瞪圆了眼睛:“行了,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不会让娘和张三小他们受你牵连的,你唯一能做的事,就是好好在我这儿养伤,我什么时候让你回家了,你什么时候回家。” 闫建勋终于松了口气,与禁锢似的生活相比,不失去张三小等四个小跟班才是重中之重。 闫建勋安然的住下来了。 闫芳香照顾得很精细,天天大骨头汤煨着。 每隔三天必请一次郎中,且每次请的郎中都是不同的医馆。 每次郎中来了,闫芳香都让闫建勋卧床不起,嘴里一路抱怨腿不见好,下不得床,这样下去很可能一辈子下不了床了。 闫芳香一脸“忧色”的问郎中,是不是得补,人参补,灵芝补,虎骨补,各种补? 郎中们心里乐开了花,面上不显,顺着闫芳香的话头,将闫建勋的腿往悲观里说,越说越惨,其中一个,甚至说闫建勋不吃他给开的补药,就得截肢了。 闫建勋猛灌了一碗萝卜条味的“人参汤”,悲怆的抓着闫芳香的手:“二姐,我、我的腿,是不是喝了这么多人参也保不住了……你跟我说实话,我扛得住……” 闫芳香哭笑不得,翻了一记白眼儿:“闫建勋,你自己的腿啥样你不知道吗?下床来走两步,不就知道了?” 闫建勋下了榻,试着向前迈步,结果根本吃不上力,勉强走了,也是一瘸一拐的。 闫建勋一脸绝望:“完了,下半辈子,我只能变成独脚侠了,张三小他们肯定不认我这个大哥了……唔唔唔……” 闫芳香无语叹气,突然尖着嗓子道:“张三小来了!” 闫建勋吓得猴跳似的窜回床上,脸色惨白:“二姐,千万别跟张三小说我下半辈子只能当瘸子了……” 闫芳香连个眼角都欠奉,将郎中开的补药全都收了起来,边往外走边自言自语:“晚上不能炖萝卜条汤了,得炖鸡脑袋汤,好好补补脑子……” 闫芳香走了,并没有见张三小来看望他。 闫建勋眼望房梁,直到一个时辰后才反应过来一个问题:自己的腿如果没好,刚才,他是怎么三步并做两步跑上床的? 第119章 珍娘的婚姻危机 闫建勋自打知道自己是被“忽悠”瘸了以后,每天尝试着活动腿部,伤势好得飞快。 闫建勋提出想回家,闫芳香却仍拘着他不让他出院子,将闫建勋腿瘸的消息,散布得几乎满临安县都知道了。 张红英担心儿子想来看看,闫芳香狠心的只让母子俩隔门相见,这种绝然的态度,连杨锱城都有些可怜闫建勋了。 十二分怀疑,再这样下去,闫建勋的腿疾弄假成真,以后娶媳妇都成困难了。 与闫建勋的腿疾“每况愈下”相比,织坊的生意节节攀高。 过去,闫芳香是往酒坛子装铜板、银子,现在,改往里装银票,十二月分红达到了近千两,一月预计会更多。 杨锱城看闫芳香的眼光,比看观世音菩萨还崇拜。 这天,闫芳香起早去绣坊上工,半路突然窜出一个人来拦住了驴车,是杨权-----珍娘的相公。 闫芳香吓了一跳,赶紧挑帘问道:“姐夫,是你收的羊毛绣线出问题了?还是织坊那头儿出问题了?” 杨权已经不再延街卖包子,而是牵头,组织货郎帮兰桂芳收羊毛、绣线等原材料事宜。 杨权尴尬摇头,双手搅着手指,头低得能锤地,就是不开口说话。 不是坊里的事儿,难不成是家里的事?可是,家里的事,不该找珍娘商量吗? 这么僵持着不是一回事,闫芳香指着前面的一家茶楼道:“姐夫,你去茶楼等我,我和胜男随后就到。” 进了雅舍,杨权仍是一副扭捏不堪的样子。 闫芳香都喝了两盏茶了,仍旧是不说话。 闫芳香急得不行,干脆站起身来,冷然道:“姐夫,你若不说,我得走了,今天得去绣楼研制新络子。” 杨权终于坚持不住了,哭丧着脸道:“二东家,我、我贪上事了,不敢、不敢跟爹娘说,怕他们打死我;不敢跟珍娘说,怕她恼我与我和离;更不敢跟贺东家说,她性子比珍娘还倔,肯定劝分不劝和。我琢磨了好几天,最后只想到了你,你一定劝和的……” 闫芳香琢磨着杨权的话,心念一动,颤声道:“你、你莫不是招惹女人了?” 杨权脸现尴尬,先是点了点头,后又摇了摇头,解释道:“我、我不是主、主动招惹的。是、是被几个朋友拉去吃酒,喝醉了,第二天醒来就在一个女娘的身旁醒来,我、我害怕给她使了银子;一个月后那女娘来找我,说她怀孕了,逼我纳她为妾,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闫芳香气得浑身都哆嗦。 三个朋友中,闫芳香一直以为珍娘是最幸福的。 贺兰伊曾被李华生骗色又骗财;自己呢,一切都好,却成亲半年有余未怀孕; 只有珍娘,上有公婆谦和,中有夫妻和睦,下有儿子准哥儿绕膝,多好的日子,怎么一有了钱,反而过成一滩烂泥了呢? 闫芳香脸色冰冷:“杨权,我问你几个问题。与你吃酒的,是什么人?你在哪儿喝的酒、什么酒、多少酒?你是在哪儿醒来的?可有其他人看见;那个女娘,是妓子还是良家子?如果是良家子,父母双亲姓甚名谁,以何为生?你找郎中诊治过没有?” 杨权:“……” 杨权吱唔着摇头:“我、我是被桐州府买布的两个商贾,拉去临安酒楼,喝的是将军醉,我保证只喝了半坛。那女娘叫葛珍儿,是个良家子,她说,是我夜半回家路过她家门前时,看见她并唤她‘珍娘’,然后就把她拖进了她家……” 葛珍儿?珍娘,听着就让人觉得恶心,也够恶心人的。 尽管闫芳香有打人的冲动,还是压抑住了,阴沉着脸道:“走。” 杨权以为闫芳香是带他去找葛珍儿解决问题,结果,闫芳香压根没去,而是去了绣坊,带走了杨权的两个做小厮的侄子-----海子和江子。 随后,一起去了临安酒楼,让小二哥重上了那夜一样的席面,一样的将军醉,让海子和江子扮做两个桐州府布商,重现那日吃酒的情景。 两盏酒下肚,杨权酒意朦胧,却达不到滥醉如泥,甚至达到分不清葛珍儿和珍娘的程度,杨权的酒里,应该被下了什么东西了。 闫芳香又让杨权往家的方向走,几人后边跟着。 杨权出于本能往家的方向走,既使半路忍不住入茅转进巷子,都不可能路过葛珍儿所谓的“家”。 葛珍儿的家位于巷子里段,没有灯柱,晚上行人少,黑灯瞎火,葛珍儿怎么可能独自站在门前,还偶遇了杨权,甚至被他“拖”进家里交好了? 说没有预谋,三岁孩童都不信。 杨权,让那两个桐放布商给算计了,至于目的,十有八九是想威胁杨权,让杨权找珍娘说情,提前买到兰桂芳的锦布。 依锦布紧俏的程度,订单都排到了半年以后,且都是老主顾,其他布商没渠道挤进来。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姐夫,走,去织坊,这件事,我不可能瞒着珍娘的。好在你是被算计的,我会帮你说情。” 几人又呼啦啦的到了织坊,闫芳香遣退其他人,将事情的来笼去脉对珍娘说了。 珍娘听完像傻了一样,直勾勾的盯着杨权,终于,一巴掌搧了过来,歇斯底里:“杨权,你对得起我吗?我孙桂珍还真是笑人不如人,刚笑话完李华生与小绣娘厮混,你就搞大了狐狸精的肚子,你是不是盼着我跟李氏一样,与你和离,让你与狐狸精双宿双飞啊?” 杨权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没、没有,珍娘,我、我那天喝醉了,什么也不知道;珍娘说,珍娘说我是被人算计的……” 闫芳香揽住了激动的珍娘,轻拍后背安慰:“珍娘,姐夫确实被人算计了,你哭出来,哭过了以后,咱们再想这件事。” 珍娘终于放声痛哭出来,哭,也是一种发泄手段。 直到把眼睛哭成了肿眼泡,珍娘才无助的看向闫芳香:“芳香,我、我该怎么办,那狐狸精大了肚子,难不成我、真的让她进门?我、我根本做不到,我终于理解李夫人的选择了……” 这个时代,有钱有权的男人,一妻多妾、一堆嫡子庶子都是正常的。 可珍娘嫁给的是平民之家,平民糊口都成问题,一妻多妾的几乎没有,所以珍娘的脑子里,从来就没有想过杨权纳妾生庶子。 现在冷不丁出现了,让珍娘的世界天塌地陷了一样。 更让珍娘不甘心的是,她的分红收入,是整个杨权家收入的千倍,上元节前眼看着就超万倍了。 这要是让妾室上门,就相当于珍娘花钱,养着给她添堵的人,越想越气。 第120章 破局一 珍娘平日里处理织坊上的事儿雷厉风行,对自己的事儿,则是榆木脑袋,完全死心儿了。 闫芳香揽着珍娘,低声安慰道:“珍娘,先不用这么悲观。我让王风子试着查下那两个桐州布商,你这头儿得查下葛珍儿到底怀没怀孕。” 珍娘狠瞪了一眼杨权,杨权瑟缩在墙角,感觉自己呼吸都是错的。 珍娘“哼”了一声,随即又榻了肩膀:“可是,怎么查?总不能让我带着人闯进狐狸精家里抓人?这要是狐狸精故意摔了、磕了、碰了,再编纂出我这个正房残害杨家子嗣的罪名,我可担不起……” 闫芳香沉吟良久,眼前一亮:“你不行,但杨婶子却行。外室借着孕肚进门的不少见,杨婶子这个‘婆母娘’,带着郎中上门验明正身,也在情理之中。” 珍娘叹了口气:“没想到,到头儿来还得麻烦婆婆。” 珍娘有些疲累的看向杨权:“你自己跟婆婆说,我张不开那个嘴。” 杨权硬着头皮点头,再不解决,怕是媳妇会效仿李华生的娘子,跟他和离了。 杨婶子知道了这件事,先给儿子一顿好打,让他给珍娘认错。 在听说由她带着人闯进葛珍儿家一顿大骂时,大半辈子都谦和有礼的杨婶子,瞬间没了信心,委屈巴巴的问珍娘:“珍娘,娘不骂,娘直接上手打中不?娘还是打人更熟悉些……” 闫芳香忙不迭摆手:“婶子,只能骂,不能打,万一葛珍儿是真怀孕、被你打伤着了,罪名最后都会扣在珍娘身上。咱们只动口,不动手,目的只是让郎中诊断她怀没怀孕。记住了,一定让郎中好好诊诊,最好诊出怀孕多久了。” 杨婶子只好委屈巴巴的开始练习骂人。 “你、你个小娘、小娘皮,你、你凭什么勾、勾引我、我儿子,你、你肚子里到、到底揣、揣没揣、揣我、我儿子的儿子……”仅骂这两句话,杨婶子结巴了七八次,气势全无。 闫芳香看得有些好笑,难怪珍娘在婆家过得这么舒服,这个婆婆,可是一句重话都不会说,话说急了都会急得脸红。 珍娘实在看不下去了,一个字一个字的纠正,一个表情一个表情的教导,足足练了半个时辰上百遍,才勉强语句连贯了。 杨婶子终于不负众望的奔赴葛珍儿家里,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葛珍儿,确实怀孕了,不过,不是一个月,而是两个月,孩子的爹,不知道是谁,但肯定不是杨权。 又隔了一天,王风子在十里香抓到了那两个桐州布商,一审之下全都招了。 两人不是桐州布商,是桐州流民,大哥王军,弟弟王民。 葛珍儿是被兄弟俩趁乱抢来的女子,兄弟俩怕回桐州被抓,便滞留在了临安县。 至于葛珍儿肚子里的孩子,兄弟俩也不知道是谁的种,因为,二人都强迫葛珍儿与他们发生过关系。 俩兄弟冒充桐州商贾,利用葛珍儿威胁杨权,买了第一批锦布,从中挣了一百多两银子的差价。 尝到甜头后,兄弟俩便想让葛珍儿利用怀孕嫁给杨权,想把杨权变成兄弟二人的长期饭票。 兄弟俩都招了,葛珍儿自然没有不招的道理。 葛珍儿,原名葛红丽,二八年华,逃难时被王军兄弟俩抓住,开启了困兽般的地狱生活。 那晚,王军兄弟叮嘱她与杨权发生关系,但杨权醉得太厉害 了,根本什么也没发生。 真相,终于水落石出了,珍娘心里的疙瘩总算少了不少,虽然仍旧没给杨权好脸色,但不再开口闭口的效仿李夫人,夫妻二人和好,只是时间问题。 杨权家,对闫芳香那叫一个千恩万谢,救命恩人一般,若是没有闫芳香查明真相,这个家,可就彻底散花了。 珍娘也吐了一口气,对闫芳香喃喃自语:“老话说的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我,以前搁舍不得银子买下人,现在看来,必须得买,马上得买。给杨权和准哥儿一人配个小厮,不,给公爹也配一个;给我自己配个丫鬟,哪怕当个摆设也好。你和兰伊都别操心了,都包在我身上,当送给你俩的礼物……” 闫芳香一脸懵逼,没想到有一天收到珍娘了礼物,会是-----小厮,和丫鬟…… 珍娘送下人那是后话了。 先说葛珍儿,这丫头确产可怜,还怀着身孕。 闫芳香在征求她意见后,将她托付给了一家真正合作的桐州布庄,帮助把她送回到亲爹娘身边去。 回到家,闫芳香又开始数坛子里的银子、银票了。 每到这时候,杨锱城都会静静的看着,不会打扰,任凭她数。 因为他清楚,每每这个时候,都是闫芳香有事儿想不清楚的时候。 数钱,能使她头脑更清醒。 终于,钱数完了,一万三千二百零五两银子五吊零五十文钱。 闫芳香抿紧了嘴唇,终于开口:“相公,老天爷照应,咱家挣 了这么多的钱,以后还会挣得更多。我想办个女舍,帮助和收留更多像葛红丽这样的可怜女子……我可以找女郎中给她们治病,找女先生教她们识字,找女绣娘教她们女红,找讼师帮她们打官司……只要她们需要……” 上一世,闫芳香经历了太多的苦难,葛红丽的遭遇,让她更深切体会到了女子的生存不易。 她想让女子们活得容易一些,远离拐卖、远离家暴、远离不公…… 杨锱城:“……” 杨锱城知道闫芳香善良,做“散财童子”是意料之中的事儿。 只是没想到,闫芳香不建义庄,不修寺庙,不养弃婴,反而是兴建女舍,这件事,不知道要触动多少大齐男子的神经。 但,那有什么关系呢,不是还有自己给她撑腰吗? 杨锱城无条件支持:“行,娘子说咋办就咋办。” 第121章 破局二 一大早,还没到上工时间,闫芳香就被贺兰伊和珍娘两个好姐妹请到了织坊,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闫芳香看。 眼色极为不善,有事,绝对有事。 闫芳香深咽了口唾沫,一边冥思苦想最近两天有没有得罪两姐妹,一边缓解紧张的织着布,嘴里碎碎念:“黄东家的货交完了,该织李东家的布了,李东家给了加急银两,可不能差事了……” 珍娘轻切了一声,主动先转移了话题:“我买了六个下人,三个丫头三个小子,你们俩每人先挑两个,剩下的两个,归我。” 门外鱼贯而入三个丫头、三个小厮。 六人,不论男女,都有一个共同特征:人高马大、相貌平平。 贺兰伊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珍娘,你送我丫鬟我没意见,可是、可是我还没相公呢,送我小厮……不大合适?” 珍娘无所谓一摆手:“相公总会有的,小厮先调教着,将来才能跟你一心。” 贺兰伊:“……” 见两人都没有主动挑选的意思,珍娘索性对六个下人道:“主子不选 ,你们来反选,喜欢哪个主子就到哪个主子身前。” 这一命令下来,三个少年不知所措,三个少女则不约而同的走向了闫芳香。 其中一个高壮的胖丫头,力气颇大,直接扒拉开另两个丫头,三步并做两步站在了闫芳香面前。 两个丫头追上来想理论,胖丫头回头狠瞪了下眼珠子,直接吓退了两个丫头。 小胖丫头刚刚还凶神恶煞似的对竞争对手,转回头,就对闫芳香恭敬有礼:“主子,奴才叫碎荷。” 贺兰伊和珍娘看得瞠目结舌。 珍娘有些心理不平衡了:“碎荷,你为啥选芳香做主子,而不是选我们俩做主子啊?是看我们俩个面相厉害不好对付、而芳香一看就面相温良好对付?” 碎荷有条不紊答道:“杨夫人,奴婢选了主子做主子,是因为看一眼就觉得主子就是我主子,与面相好不好对付无关。提醒杨夫人一嘴,面相厉害的不一定难对付;面相温良的不一定好对付,不可以貌取人。” 珍娘被怼得分外尴尬,这个碎荷,噎人本事够强的,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自己看着厉害实际上好对付?还是说自己以貌取人? 不过,好像,说的也有道理。 从处理葛珍儿这件事上看,闫芳香,滴水不漏,做事面面俱到,像个大户人家的掌事娘子; 反观自己,四面漏风,险些冤了丈夫,像个不经世事的黄毛丫头。 另两个丫头也选定了主子,剩下三个小厮了。 闫芳香看向碎荷:“碎荷,你来帮分配下。” 碎荷没有马上分配,而是走近了,从手到脚开始检查三个少年。 半炷香,将三个小厮分别匹配给了三个主子。 珍娘狐疑道:“碎荷,你看了半天都看什么呢?根据什么分的小厮啊?” 碎荷有条不紊答道:“杨夫人,小的跟您来之前,也向牙行掌柜了解过主子的情况。分给贺东家的小厮,有平足,跑不了远路,但他识文断字,可以候在账房里打杂;分给您的小厮,嘴皮子簿,能说会道,性子爽利,可以跟着杨老爷见货商;分给我家的小厮,力气大,手上有弓茧,以后可以习武。” 没想到,一个小丫鬟,眼光竟然这么毒。 珍娘突然想起自己在牙行时的情景,当时的她,最初并没有选中碎荷,可是,后面的种种细节,又似乎牵引着她去选碎荷,鬼使神差一样。 在这里,又是碎荷特意选中了闫芳香。 珍娘有种错觉,不是主子在挑碎荷这个下人,而是碎荷这个下人挑主子。 一切似乎是水到渠成,又似乎带着几分巧合。 好在,闫芳香城府够深,杨锱城够狠,不怕制不了一个小丫头。 选好下人了,珍娘眼色轻眯:“芳香,我连小厮和丫鬟都送你了,对你好不好?” 闫芳香心中警铃大作,面上不显,点头应承:“你待我自然好了,可我,待你也好啊,闲下来就帮你来织新图案……” “卡”的一声,两条经线应声而断,闫芳香大窘,贺兰伊则偷乐。 珍娘似乎觉得自己更占理了:“我听说你让大宝帮你寻摸一间大院子兴办女舍,为什么不带我和兰伊姐?把我们当成外人了是不是?” 原来是女舍啊。 闫芳香手拈着绣线的断口,若有所思,随口解答道:“女舍和义庄、育婴院不同,属于花钱不见底、费力不讨好的事儿,我不想把你们牵连进女舍来,处理乱线一样的女人纠纷。” 珍娘和贺兰伊同时瞪向闫芳香,几乎异口同声:“女人帮助女人,不是更好吗?” 一句话,瞬间让闫芳香破防,女人帮助女人,更能感同身受? 闫芳香终于点头同意了。 女舍,又成为了三个人的共同事业,干脆省事一些,叫兰桂芳女舍。 定下了女舍的事情,闫芳香取下断线的线梭子,若有所思:“珍娘,这次,你没吓我线就断了,仔细看,光泽也没有以前好。” 珍娘狐疑的拿起线:“容易断?我试过线的,没看出问题啊。我上机再试试。” 珍娘上了织布机,近一炷香的时间,一直没有断裂。 再次换回闫芳香,没织一小会儿,又断了。 贺兰伊拿起断线,放在阳光下看了半天,才默然道:“线确实不一样了。应该是芳香和寻常绣娘织布方法不同,力道不同,所以更容易断裂些。至于色泽,也略微暗淡,就像是下过一次水一样。” 珍娘气得抢过线梭子扔在地上,破口怒骂:“我知道了,肯定是一个月前老陆东家死了,小陆东家掌家,以次充好糊弄咱!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我去找他算账……” 贺兰伊一把拖住珍娘,劝解道:“珍娘,能不能改掉你毛毛燥燥的毛病?找人算账也得查清楚原因、拿出证据再说啊……” “不能就这么算了……”没等闫芳香发表态度,碎荷先打断了贺兰伊的话。 不知何时,被珍娘扔掉的线梭子已经跑到了碎荷手上,放在鼻间闻了闻,然后,扯断一段绣线,放在水碗里润湿了,像镯子了一样缠在手腕上。 隔了半炷香时间,拿开湿绣线,碎荷手腕处,起了一圈红点子。 碎荷将手腕展示给三个主子:“绣线色泽没有以前光亮,应该是被人浸过药。这种线织出来的布,平时没什么,但如果做成衣裳,天热出了汗,就会起疹子,不致命,却折磨人。” 闫芳香一听,脸色顿时变了,有人,竟然神不知鬼不觉的给兰桂芳下绊子,这要栽了,不止是倾家荡产那么简单,是要下大牢的。 第122章 陈胜男的事业危机 绣线被浸了药,做成衣裳出汗后再出问题,虽然周期有些长,一旦大范围暴露了,足以让兰桂芳万劫不覆。 这个人,心思够缜密的,也够歹毒的。 可这么明显的杀着,又似乎不应该是供线商陆家。 既使陆家换了少东家,但兰桂芳是它最大的主顾,怎么可能自掘坟墓的往线里浸药? 出事了,陆家也难逃干系。 这人,应该是既想害陆家,又想害兰桂芳,一箭双雕。 会是谁呢? 这事需要查明,但当务之急,是追回有问题的布,避免事态进一步发酵。 陆家新一匹线是二十天前到货的,闫芳香上一次来织坊织布,也是二十天前。 之所以到现在才发现,是因为前段时间,大家伙,包括闫芳香在内,都被杨权和葛珍儿的事儿弄得焦头烂额,连着好些天没来绣坊。 在这二十天之间,发出八个货商几千匹布,已经出发各州府,估计有的已经到家了。 贺兰伊深叹了口气:“我立即想办法追回所有问题布匹,给予赔偿或让利,不会让一尺有问题布匹流落在外,也不会让一个商贾骂咱不守商道。” 珍娘也笃定点头:“我现在封存所有问题丝线,一方面与陆家交涉问题;另一方面从其他绣坊匀来绣线应急。放心,我,心平气和,绝不动怒。” 闫芳香则忧心忡忡的回了家,越细想越觉得后怕,这件事牵扯到无数人的身体健康,这个幕后布局之人,心肠坏得没有下限。 回到家,杨家院里,吵得人仰马翻,应该是闫建勋再次想逃跑回家,被三伢子给抓回来了。 两个少年在院里猫抓老鼠似的扑来逃去的,吵得闫芳香好不心烦。 偏偏闫建勋没眼色的跑到闫芳香身前告状:“二姐,我腿彻底好了,我得回家,三伢子却不让我回家。” 闫芳香挑眉:“腿好了?” 闫建勋笃定点头。 闫芳香对三伢子道:“若是再跑,就再打折了,你打折多少次我治多少次,不怪你。” 闫建勋:“……” 看着磨拳擦掌的三伢子, 闫建勋立马变成了缩头乌龟,跑回到自己房间里去了。 杨锱城入厕出来,结果被陈胜男给堵住了。 左右看看无人,陈胜男低声道:“老大,碎荷有问题,不像是买来的丫鬟。” 身手灵活,观察入微,只一眼就发现了线里浸毒,说是普通的丫头,三岁孩子都不信。 杨锱城不满的皱起了眉头:“我知道,她就是先前受伤的那个女暗卫,现在伤好归队,以后由她跟着芳香,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用跟着。” 陈胜男:“……” 这是正主回来了,自己要失业的意思吗?! 陈胜男心里顿时涌起一种无法言说的酸楚。 正难受着,杨锱城再次警告道:“以后跟越级禀报,尤其是单独禀告,免得让人看见误会了……” 杨权一事之后,闫芳香看杨锱城的眼色也怪怪的,害得杨锱城也跟着草木皆兵起来。 以至于碎荷,只能增肥扮丑,以奴婢的身份进入杨家。 陈胜男顶着前所未有的事业压力来到二伢子房前禀告工作,发现碎荷已经先她一步从二伢子房中出来了。 这个碎荷,竟然抢先一步汇报完工作了; 陈胜男想找三伢子切磋武功泄泄火,发现碎荷已经已经做了收势、成功将三伢子打败了。 而陈胜男,只堪堪与三伢子打过平手! 陈胜男心情更加郁闷了,想起闫芳香很会开解人,又去绣房找闫芳香聊天散心。 没等进屋,就听见了里面闫芳香夸赞碎荷心灵手巧的话语。 这个碎荷,竟然给闫芳香亲手炖了银耳羹,闫芳香夸赞堪比临安酒楼的大厨! 碎荷出来了,两个女暗卫在门外相见。 陈胜男不服输的瞪圆了眼睛,碎荷毫不示弱的回瞪…… 就这样,两个女人,斗气似的互瞪,一瞬不瞬,生怕谁先眨眼了谁就输了。 良久,两人眼睛都红了,像极了斗红眼的大公鸡。 陈胜男的眼睛哗哗往下流,碎荷轻叱一声,如斗胜的大公鸡,趾高气扬的走了。 陈胜男的眼泪流得更凶了,一大半是瞪得厉害,一小半是沮丧:武功没人厉害,厨艺没人厉害,就连瞪眼睛都没人厉害! 这可怎么办? 陈胜男灵机一动,对哦,丝线上的药,还没有彻底查清成分,没有拿出彻底化解办法。 碎荷那个臭婢子肯定也在查,两人同时查,谁最先出结果,谁就是合格的暗卫! 胜男终于树立了新的努力目标,感觉像打鸡血一样,瞬间恢复了精力! 第一天,陈胜男浑身红肿了,解释被屋里的蚂蚁咬的,问题不大; 第二天,陈胜男的眼睛成了肿泡眼,解释说是一宿没睡造成的; 第三天,陈胜男的手哆嗦得不能持物,解释说是举一夜石锁造成的; 第四天早晨,浑身的红疹子又起来了…… 晚上,陈胜男正嗅着手里的瓶瓶罐罐,二伢子突然在身后叹了口气:“陈胜男,你有完没完了?不把自己折腾残了死了绝不罢休是不是?” 全神贯注的陈胜男被悄无声息进屋的杨铢城给吓到了,鼻子直接杵在了药罐子里,抬头,对杨铢城怒目而视,结果鼻子痒,连打了三个喷嚏,喷了杨铢城一脸。 陈胜男缓了缓心神:“上官,人吓人,吓死人,知道?” 杨铢城歪头,看着一桌子的瓶瓶罐罐,分外不悦:“陈胜男,你没学过医,竟然以身试药?你不要命了?” 陈胜男轻叱一声:“切,谁说我没学过医,我二姥爷就曾做过赤脚郎中,我读过他的药本子。而且,现在的我,哪还顾得上命,只想战胜碎荷,成为真正的暗卫!等着,我已经试出几种药物,只差最关键的一种,等制出解药了,就能帮兰桂芳省几万两银子!” 杨铢城气得低吼:“陈胜男!你、你怎么还不明白?你战不战胜碎荷,你都不是真正的暗卫!我大哥只是利用你来利用你爹!你的暗卫文书,就在我哥手里攥着,根本没归档!” 看着气得脸红脖子粗的杨铢城,陈胜男有些懵逼,原来,自己当初是假捕快,现在还是假暗卫啊!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陈胜男并没有过多的怒火,反而是无尽的灰败:“杨铢城,整个大齐国破例只特招了一个女暗卫,若你是统领,也不会选我做暗卫?我武功不如碎荷;谋算不如碎荷;厨艺不如碎荷 ……我、我样样不如碎荷,一无是处,吃饭都是在浪费粮食……” 第123章 你长的比她好看 陈胜男的样子,卑微的如同大雨天被淋得无家可归的小狗崽,巴巴的望着杨铢城,期盼着哪怕是一瞬间的肯定。 杨铢城的脸色变得更加潮红起来,双手揽住陈胜男的肩膀,呼吸急促:“不许你这样说,你很好,真的很好,没人比你更好。” 陈胜男不敢置信的问:“你说什么?我、我很好?那你说,我哪里比碎荷好?” 杨铢城如被扔岸上的鱼,急促的汲取着似乎绝缘的空气:“你、你、你长的比她好看……” 陈胜男:“……” 陈胜男惊得瞠目结舌,这、这算什么回答?虽然,自己长得确实比碎荷好看,但出自一个上官之口,怎么听怎么有登徒子潜规则的味道。 陈胜男脑中电闪雷鸣,想起了打喷嚏的褐色药粉…… 杨铢城,不会中了亢龙香了,这下可糟了…… 陈胜男要挣脱杨铢城的禁锢,不挣脱还好些,这一挣脱,反而害得杨铢城锢得更紧了,像哄三岁孩子似的哄着陈胜男:“乖,服从命令……” 陈胜男本能的身体一愣,这么定住的功夫,杨铢城的唇腹已经倾覆下来,印在了陈胜男的唇腹上…… 陈胜男的世界瞬间崩塌了,本能的一肘怼在了杨铢城的小腹上,疼得杨铢城猛一抽气,混沌的思想终于清醒了一些,仓皇破窗而逃…… 陈胜男石化在当场,手指抚着唇腹,脑子打结了一般。 自己,刚刚是被上官调戏了吗?还被命令服从调戏? 自己,是服从 命令对呢,还是违背命令对呢? 想了半天,陈胜男也没想出真正的答案啊,最终得出的结论是:自己,绝不能服从调戏,这个暗卫,不当也罢…… 第二天早晨,二伢子就出现在了陈胜男卧房前,来回踱着步子,想要叩门,又不敢叩门的模样。 心中则忐忑 ,发生了昨夜的事儿,陈胜男,会以什么态度来面对他…… 碎荷帮闫芳香打洗脸水、倒洗脸水,两次经过,杨铢城都站在那里。 碎荷终于忍不住开口:“二爷,陈姑娘昨天半夜就走了。” 杨铢城:“……” 杨铢城“哦”了一声,自我缓解的尴尬的说道:“我、我交待她点儿事,没在、没在就算了。” 杨铢城巴莱仓皇离开,心里却再次犯起了嘀咕:这丫头,半夜就跑了,是害羞了,还是、还是回京找她爹告状去了? 陈荣知道自己、自己亲了他闺女,会怎么做? 会找自己拼命,还是逼自己娶他闺女? 如果逼到头上,娶她,好像也不是不行,天天吵吵闹闹的也挺有意思的…… 可是,陈荣就陈胜男这么一个闺女,护得跟眼珠子似的,会不会让自己当赘婿? 如果逼到头上,做赘婿,好像也不是不行,反正自己是大哥收养的,大哥又是杨猎户收养的,杨猎户又没说他祖上是谁…… 在杨铢城想着陈家如何对付他之时,中午,衙门那头儿就贴出了告示:桐关大战,朝廷征兵,每户一兵额(男子年纪,由过去惯例的十五岁降至十四岁,上限四十岁),家中无适龄男丁的,出十两银子豁免。半个月后,也就是上元节后,集结奔赴桐关。 此时正是年关,闫建勋,不多不少,刚好卡在标准年龄上。 好在,他腿“瘸”了一个多月了。 不用闫芳香发话,闫建勋自动切换成“腿瘸”状态,以逃避兵额。 看闫芳香的眼色,也由最初的怨怼,变成无比崇拜了。 闫建勋自己认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闫芳香便不再圈着他,放他回了柳河村,让柳河村人看到闫建勋腿瘸的状况。 不担心闫建勋了,闫芳香却担心起了自己家。 杨家,没有腿瘸这个借口,三兄弟,必去一个,三伢子过完年刚十三,可以不用去,变成了大伢子和二伢子,必去一个。 杨锱城和杨铢城对望了一眼,又同时看向三伢子。 三伢子拍着胸脯道:“大哥,二哥,我想去。大哥的想法变了,我可能一辈子都上不了鹰嘴崖了。与其那样,不如让我去军队历练……” 杨锱城语重心长道:“三伢子,我确实有这个想法,但最终由你自己来决定。” 闫芳香听了登时有些心急了:“相公,三伢子刚十三岁岁,你真的放心让他去当兵吗?朝廷,能为他再放低一岁标准吗?” 没等杨锱城回答,三伢子龇牙一乐:“大嫂,就凭我的身手,别说十三岁,就是十一岁,也会被征兵的校尉相中的。” 这话倒是不假,凭三伢子的身手,极有可以比那个校尉还要强。 闫芳香心里总觉得别扭,三兄弟,两个哥哥不去当兵,反而让弟弟去当兵。 闫芳香知道三兄弟情感深厚,不可能是两个哥哥贪生怕死、不心疼弟弟等原因,纠竟是为什么呢? 没等闫芳香想明白呢,只隔两天,县衙又给杨家单独下了通告,大体内容是,杨家儿郎骁勇善战,远近闻名,特批三名兵额。 简单来讲,就是,杨家三兄弟,都得去当兵。 闫芳香登时破防了,抄起菜刀就往外走:“肯定是闫芳芝那个贱人使阴招,成心让咱家男人都去送死!我和她拼了!” 杨锱城把闫芳香拦腰给抱回来,抢下菜刀,一脸神秘,手指指天,悄然道:“娘子,打打杀杀不解决问题。闫芳芝有李辰撑腰,咱家,上头也有人。” 闫芳香脸现希望:“相公,是不是养马的主家?” 杨锱城摇头:“是杨里正。” 闫芳香以为自己听错了,掏了掏耳朵再问了一遍:“杨里正?杨石砬子村的杨里正?” 那个总笑呵呵的老头儿,竟然有通天的关系? 杨锱城笃定点头:“对,就是他,咱现在就去找他,晚了就来不及了。” 事不宜迟,小两口买了四盒点心做伴手礼,直奔杨石砬子村。 第124章 杨里正的通天亲戚 杨里正家。 杨锱城把四盒点心推向杨里正:“杨里正,您也收到我们家出三个兵丁的通告了?别人家出一个,我们家出三个,这件事,不合理?” 杨里正一脸为难,人人知道不合理,但官字两张口,咋说咋有理,什么时候轮得到他一个平民老百姓置喙? 杨家三兄弟身手好,远近闻名,其中杨锱城当年还是做过先锋官打过北胡人的。北胡大举进犯,正是用人之际,把杨锱城弄回去打仗也不是没可能。 见杨里正一脸为难,杨锱城幽幽叹了口气:“杨里正,你是知道的,我当年是因为打折了少将军的腿才被开除军籍的,若是回去当兵,就成了落到后娘手里的孩子,有命去无命回啊,您得帮帮我!” 杨里正脸上浮现出同情之色,再厉害的身手,到了战场,也身不由己。 分配在哪个营盘、从事哪些任务,风险皆有不同,结果自然也不同。 比如,分配到军需营,安全系数高又有油水。 比如,分配到敢死营,相当于半只脚入了鬼门关。 依杨锱城与少将军的仇敌关系,杨锱城就算是只猫、有九条命也回不来。 杨锱城深吸一口气,再度给杨里正施压:“杨里正,大前年,老虎入村,我救了你孙子;前年,野猪总祸害你家庄稼,我帮你杀了野猪;去年……” 杨里正立马把糕点给推了回来:“大伢子,你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承着你的情呢。可你得求我能办到的事?县太爷压根不知道我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去向人家求情,人家都得大棍子把我撅出来!这糕点,我实在不敢吃。” 杨锱城再次把糕点推回来:“杨里正,你太谦虚了,你找的人,可比县太爷厉害多了,远在京城,和兵部能递上话!” 杨里正吓得说话都不利落了:“大伢子,你、你是成心逗我闷子呢?我啥时候有那么富贵的亲戚,我怎么不知道?” 要知道有,还轮得到杨锱城说,自己早就变成蜜蜂屁股后边的蚜虫、黏上去了。 杨锱城一板一眼解释:“杨里正,你小舅子的小舅子的大舅哥的表妹的小姑子的手帕交的丈夫是锦衣卫水龙局当差,只要他肯说话,兵部肯定给面子。” 杨里正听得脑子直打结,嘴里跟着重复着:“我小舅子的小舅子的大舅哥的表妹的小姑子的手帕交的丈夫?” 杨锱城给了杨里正一个坚定的眼神儿:“对,就是他,叫林巨武。” 杨里正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这、这都拐了八百道弯关系了,人家不可能帮忙……” 杨里正再次把糕点推回给杨锱城。 糕点本就软,被两个汉子推来推去,已经变成粉-面子了。 杨锱城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继续推:“杨里正,去了你也不会少块儿肉,万一人家给面子了,那就不只是我和二伢子的事儿,还有你家的兵额……” 杨里正的眼睛亮了。 杨锱城向闫芳香使了个眼色,闫芳香立马把一个荷包放在了桌子上。 杨锱城:“杨里正,去京城山高水长,这是盘缠,试一试,试一试总不会错的,为了我家,也为了你家……” 杨里正把糕点收了,荷包说啥也没要。 临安县离京城不过是大半天的路程,杨锱城说“山高水长”那是客气话,杨里正自知承杨锱城多次人情,索性不要了。 夫妻二人离开了杨里正家,闫芳香仍旧忧心忡忡,和杨里正担心的一样,这都拐得九曲十八弯的关系了,人家,真的能帮自家说情、不惜得罪李辰、以及李辰背后的李家吗? 杨锱城看出娘子的担心,转移话题道:“芳香,绣线的事儿,查出是谁背后主使了吗?” 闫芳香脸现郁闷:“应该是锦绣坊的张巧琴,只是找不到证据。只听陆家讲,陆家去江南进货过江时,曾与锦绣坊的新掌柜见过面,还谈过合作的事,我猜想应该是那个时候下了毒。” 新掌柜?应该就是那个新上位的李华生的夫人叫什么张巧琴的。 这个女人,短时间就成功挤走李夫人上位,掌控锦绣坊,撵走情敌云娘子,怕云娘子与同行联合,又假冒熊瞎岭的山匪挑了云娘子的手筋,绝对的狠角色。 此次兰桂芳的绣线风波,倒真像是她的大手笔。 闫芳香发现绣线有问题,及时止了损,张巧琴一计不成,肯定会生第二计,难保不会像对待云娘子一样对待闫芳香。 这个女人,留不得,至于怎么除,得好好斟酌,既合情,又合理。 夫妻二人回到家,发现失踪了两天两夜的陈胜男回来了,站在院门口等他们回来。 一下驴车,陈胜男就一脸兴奋的拉着闫芳香去了绣房,对杨锱城连个眼角都欠奉。 去了绣房不久,两个女人又忙三火四的奔了兰桂芳。 坐在房中愁眉苦脸的二伢子,终于知道了的陈胜男的踪迹,立马奔了兰桂芳。 刚到后堂门口,就影影绰绰听陈胜男说了句“亢龙香”,容不得杨铢城多想,立马推门而入,脸红脖子粗的喊道:“别信她说的话,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贺兰伊、珍娘、闫芳香、陈胜男以及碎荷,五人五双眼睛,全都盯着突然闯进来的杨铢城,一脸错愕。 陈胜男狠瞪了杨铢城一眼,举起手腕,将缠在手腕上的绣线露出来:“杨铢城,你瞎倒什么乱?我们在谈绣线的事儿呢,绣线里下的药,是桐关的一种草制成的。 初时不在意,大家会以为只是普通的痒痒草,但比痒痒草狠毒多了,会带身上一辈子,越出汗越痒,越痒越出汗,所以民间人称鬼挠心。 我以身试药,发现亢龙香里的一种香引子能解它。追回来的布,不用销毁,解毒以后可以继续售卖,可以挽回一定损失了。” 二伢子怔住了,原来,陈胜男不是在告状,而是立了大功了。 说起陈胜男发现解毒契机,还得感谢杨铢城。 杨铢城曾讽刺陈胜男不符合暗卫标准,陈胜男被激起了雄心壮志,以暗卫要求提升自己,其中就包括各种迷药、春药、毒药的识别与运用。 那日,陈胜男身试毒线,浑身难受,试了各种药粉子,手拿亢龙粉试,犹豫不绝时二伢子闯进来了,陈胜男鼻子杵进了亢龙粉药罐儿里,冲着杨铢城打了三个喷嚏。 相当于二人都中了亢龙粉。 结果却完全不同,二伢子中招了,猛浪的亲了陈胜男,而陈胜男,却没有中药,暴打了杨铢城一下,跑了。 羞臊后的陈胜男后知后觉,发现了自己没中招的怪异之处,离开这两天,就是查找哪种具体药物正对鬼挠心。 找到了,立马就返回,因为觉得自己是“假暗卫”,便不想跟杨锱城和杨铢城汇报,直接找到了当事人闫芳香。 第125章 再次回到前世路径 陈胜男找到了“鬼挠心”的解药,兰桂芳紧急召回的锦布,就可以不用销毁,清完毒,做一些适度让利,完全会被布商们疯抢,至少减少兰桂芳六七成、几万两的损失。 陈胜男迅速窜升成为兰桂芳的大恩人,人人对她投以感激的笑容。 甚至后院那两条摇头尾巴晃的大狗,陈胜男也觉得是在感激她,把怀里的大鸡腿掏出来,慷慨的分给了两条狗。 陈胜男神气十足的看向碎荷,碎荷冲着她微微颔首,既使没说话,陈胜男也心领神会,这局,碎荷主动认输了。 回家了。 杨铢城好不容易逮住与陈胜男独处的机会,低声解释道:“那晚……你……我……” 陈胜男一脸迷茫的抬眼:“什么那晚?哦,你是说我从亢龙粉中提取出解药的事?这份功劳有你的一份,若不是你在我做假暗卫期间,对我药理方面的严苛训练,我也不会成功……” 看着陈胜男“坦荡荡”的表情,杨铢城瞬间不确定了,陈胜男,难道真的不记得那晚自己亲了她? 杨铢城懵逼的离开了陈胜男的卧房,陈胜男紧张的捂住了心口,还好他没发现她是在装做失忆了…… 那天的突然被亲,陈胜男猝不及防,被完全亲懵了,脑子一片空白,只本能的给了杨铢城一手肘。 后来回忆时,陈胜男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看过的异志类话本子,狐狸精吸取人的精气,好像就是这么吸了,被吸完后的人类,就像她当时一样浑身没有劲儿。 太吓人了。 陈胜男浑身打了个冷战,不能认,绝对不能认。 杨里正风风火火从京城赶回来了,一刻不停歇,一大早就来到了杨家,人未到,声音先到 :“大伢子,大伢媳妇,好消息!你们家只出一个兵丁就够了!” 冲进会客厅,发现杨家三兄弟、老方和闫芳香都在,一屋子的愁云惨雾。 杨里正到嘴边的话,不敢往下说了。 还是闫芳香最先反应过来的,脸现欣喜道:“杨里正,您从京城回来了?我们家真的只出一个兵丁就行了?” 杨里正详细解释道:“林家兄弟人可好了,亲自带我找了兵部的差爷,差爷回话了,一户一丁,是兵部的规定,临安县不能强行加丁,得出于自愿。过后兵部会发文给招兵校尉;至于我家嘛,兵丁不能免,不过可以打招呼进军需营,这样,我已经很知足了。” 军需营,属于后方供给部队,危险小,有油水,给家写信传消息也方便得很。 杨里正自然很满意,觉得这一趟进京,值! 闫芳香终于舒了口气,颇为感慨:“总算有个好消息了,挺好的。” 杨里正狐疑道:“大伢媳妇,我问句不该问的,你们家里、家里是不是出啥事了?方不方便说出来,看我能不能帮得上忙?”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杨里正,多谢您关心,但这忙,怕是您也帮不上。我娘家弟弟前些日子腿瘸了,本来不用当兵,昨个儿腿突然就好了,只能去当兵了。” 说起这件事,闫芳香沮丧到了极点,她提前一个月就谋划闫建勋“腿瘸”的事情,眼瞅着就要成功了,结果,临门一脚,瞎子点灯白费蜡,全毁了。 闫芳香气得想骂人,偏偏她又不能骂闫建勋。 因为闫建勋也是出于孝心才着了孙亚茹的道儿。 早晨,闫建勋和老方正在山上拼脚力,有村人给他们送信儿,说是看见陌生汉子在东村口拖走一个妇人,看背影好像是张红英。 最近熊瞎岭的山匪猖獗,有入城入村打劫的迹像,云娘子就是被自称熊瞎岭的山匪给劫财劫色还挑了脚筋的。 乍一听这个消息,老方和闫建勋如离弦的箭一样扑向了东村口。 结果,孙亚茹组织了相好的十多个妇人在村口聊天呢,将健步如飞的闫建勋逮了个正着。 老方只好将计就计,将闫建勋的健步如飞,说成是救母心切,只是,再想变回“瘸腿”,是行不通了。 老方安抚好张红英和闫建勋,早晨就来给闫芳香送信。 闫芳香一脸怅然,若有所失:“一切都是命啊,去,大不了真瘸腿回来……” 上一世,闫建勋只参加一次战役就变成真瘸腿退役了,好在没有生命危险。 至于谁设的套,闫芳香不用调查也知道,是孙亚茹。 大房在闫芳芝的鼓动下,主动出三个兵额,经孙亚茹一哭二闹三上吊才最终变成了两个。 孙亚茹心疼丈夫闫大柱和大儿子闫建功都去当兵,看不得因腿瘸免服兵役的闫建勋,直觉闫建勋是在装瘸。 可几乎所有人都知道,闫建勋腿瘸是一个多月之前的事儿,当时朝廷还没有征兵这件事呢,孙亚茹只能怀疑没有证据。 于是就设计了张红英遇险的事儿。 老方也气得不清,问闫芳香道:“大伢媳妇,大伢进京没在家,这事儿你拿主意,让我带着人去找孙亚茹算账也成……” 闫芳香疲惫的叹了口气:“方叔,这件事到此为止。您当务之急,是多教建勋一些保命的本事。” 闫芳香不是圣母,只是想到了闫建勋既然能去当兵,说明这一世的兵役事件,再次回到了和前世一样的轨迹。 而前世的孙亚茹,从服兵役这一刻开始,将开启她的痛苦后半生。 其悲惨程度,较上一世的闫芳香,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出半年,孙亚茹会先后收到丈夫和长子战死杀场的消息,闫芳芝因此会被知府同知标榜为最胸怀天下的官夫人。 孙亚茹这才后知后觉,闫芳芝,她的亲生女儿,是故意引诱闫大柱带儿子参军的,她的目的,就是毁掉水蛭一般吸血的娘家,成全她的美名…… 孙亚茹不堪痛苦,疯了。 痛苦排山倒海,何需再添一株稻草。 第126章 锦绣坊再度易主 各家的兵丁基本都订下来了。 闫家二房的是闫建勋;闫家三房的是闫建池;杨锱城家的是三伢子杨钧城; 还有一个,就是老方的亲侄子方至孝。 受老方影响,方至孝自小就练功,虽然没有三伢子那么野蛮彪悍,却也是年轻人中绝对的佼佼者。 三伢子几乎吃住在方家,与方至孝、闫建勋取长补短,练习团队配合。 初时训练,只有三人。 再然后,王月梅求到了闫建勋,闫建池加入了进来; 不出五天,柳河村、杨石砬子村几乎所以服兵役的小年轻,全都带上节礼,央求着跟着三伢子一起搭伴训练。 三伢子俨然成为了上百人小分队的头目,指挥得头头是道。 家长们的想法其实很简单:临阵磨枪,不快也光。 就算练不成,与三伢子搞好关系,万一将来和三伢子分在同一营盘,也多个活命的倚仗。 与闫大柱关系不错的村人劝解闫大柱,让他带着儿子一起跟着三伢子训练。 闫大柱嗤之以鼻:“我家女婿是县太爷,和征兵校尉打过招呼的,我们爷俩直接进军需营,不拿刀枪拿算盘,负责军中几十万人的采买……” 闫大柱现在就已经开始做梦天上掉馅饼、荷包日进斗金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村民也是出于好心相劝,闫大柱听不进去,村民们也就不多嘴惹人厌了。 为了快速追回卖往各州郡的锦布,贺兰伊求助了救命恩公吕方,因为她听吕方说过,他曾是京中的镖师,应该有快速传递消息的渠道,比兰桂芳自己追踪快。 吕方不负厚望,兵分几路追赶布商,十来日,消息全部送到布商手里。 布商们初时很恼火,但听到兰桂芳提出的解决方案后,也就表示理解,立马押送锦布折返回临安县,重新等货出发。 因处理得及时,问题锦布没有一尺出现在市面上。 为了补救错误,陆家动用一切可调动资源,调回质量过关的绣线,自动降价两成,以弥补先前犯下的错误。 里外里一算,织坊并没有亏损多少,只搭了给布商的返程盘缠钱、住店钱以及绣娘们的工钱等等,加在一起不到一千两银子。 织坊又重新回到了赶工期的日子。 闫芳香几乎天天来织坊帮助织锦布。 上午,刚坐下织没一会儿,珍娘“嗷喽”一嗓子跑进来,不出意外,闫芳香的织线,再次被她给吓断了,而且不止一根,这次断了三根。 珍娘吓了一跳,仔细检查绣线,忐忑不安:“难不成陆家后来的这批绣线也有问题?” 闫芳香嗔怪的瞟了一眼:“珍娘,别老赖人家陆家的绣线,就你这一惊一乍的,哪怕是铜线、铁丝也得被你吓断了。我以后可得长点儿记性,到你这儿来,必须得在耳朵眼儿塞上棉花团。” 珍娘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芳香,别生气了,我哪次吓到你,不都是带来石破天惊的大消息,这次也一样。保证你听了,做梦都能乐出声儿来。” 闫芳香放弃理线,配合的一脸好奇问:“这次又是什么大消息?” 珍娘如说书先生似的、夸张的一拍桌子:“话说,昨个儿半夜,熊瞎岭山匪进了城,借着月黑风高包围了锦绣坊和李家,扬言找张巧琴,报复她冒充熊瞎岭山匪劫财劫色又毁手、败坏熊瞎岭声誉的事儿。这帮山贼,连李家的耗子窟窿都搜遍了,一文钱没给留,哈哈哈……” 珍娘边说边笑,到最后,已经上气不接下气了,她敢断定,若不是怕引起连锁火灾,熊瞎岭的山匪,会把锦绣坊和李家一把火给烧成灰烬。 闫芳香一怔,还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没等闫芳香想着怎么报复张巧琴制造的毒绣线事件呢,熊瞎岭的山匪竟然先一步出手了,原因竟然是为了维护熊瞎岭山匪的------声誉。 山匪,有声誉可言吗?这个熊瞎岭的山匪,还挺可爱的。 没等两人幸灾乐祸够呢,贺兰伊又风风火火跑来了:“大事,出大事了!” 珍娘笑道:“我已经告诉完芳香了,锦绣坊这回完了!” 贺兰伊一脸忧色:“你毛毛燥燥的只知道昨天夜里的热闹,不知道今天早晨又有新变化了。近几个月崛起的鼎盛牙行买下了锦绣楼,并将所有的绣娘都解雇了。” 珍娘不以为然:“鼎盛牙行,做的是人口生意,不把绣娘解雇了,难不成还把绣娘买下来倒卖了?” 贺兰伊果断摇头:“鼎盛牙行,把绣娘解雇了,纺车、织机等一应工具却全都没卖,我怀疑他们,还是想开绣楼,至于解雇绣娘,我想到了另外一种可能……” 贺兰伊看向闫芳香,二人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同一种担忧。 绣技,江南若称第一,其他各州府无人敢称第二。 锦绣皇商,也尽在江南。 若是鼎盛绣坊从江南雇来绣坛大家,江北的绣坛,就要变大天了。 三个女人正忧心着,杨权又跑进来了:“出大事,出大事了!” 今天这是怎么了,一个接着一个的,都一惊一乍,吓死人不偿命的样子。 几人眼光全都射向了杨权,杨权赶紧解释道:“别提心,不是咱家的事,是李华生和张巧琴的事儿。兰伊姐让我盯着锦绣坊的最新变化。张巧琴和李华生出来了,张巧琴直接回了表哥宋端家,李华生要跟着去,被宋端给踹出来了。我远远的听见、听见,” 杨权不好意思的看了珍娘一眼,硬着头皮道:“宋端说,张巧琴肚子里的孩子是宋端的,让李华生以后别惦记他儿子,有多远滚多远,否则他见一次踹一次……” 三个女人同时惊得张大了嘴巴,事情竟然变成了这样。 张巧琴,与宋端,表面是表哥表妹,原来是老相好。 既然是老相好,张巧颜怀着相好的孩子,仍旧嫁给李华生,目的不言而预,只为了侵占家财、鸠占雀巢。 李华生,这个跟头,可栽大了。 珍娘一脸幸灾乐祸。 闫芳香则一脸忧色,郑重叮嘱贺兰伊:“兰伊姐,现在的李华生,身无分文。狗急还跳墙呢,你千万小心,尽量少出门,如果必须出门,千万别像今天似的自己跑出来,让夏花和春旺陪着你。” 夏花和春旺,是珍娘买给贺兰伊的小厮和丫鬟。 贺兰伊笃定点头:“放心,我总不能吃一百个豆不嫌腥,李华生,他若敢来找我,我就敢让人打他!” 闫芳香还是不放心,和碎荷一起去送贺兰伊,到了兰桂芳门口,竟然真的看见了缩成一团、形同乞丐的李华生。 李华生要走过来跟贺兰伊搭话,被碎荷一把推倒在地,随即从兰桂芳内呼啦啦出来一群小厮和绣娘。 李华生只能夹着尾巴逃跑了。 第127章 没有娘子这个解药好吃 锦绣坊的时代过去了,鼎盛坊高调布局,兰桂芳枕戈待旦。 闫芳香神经紧绷,从织坊又转战到了绣坊,日夜钻研绣法,终于挑战成功了十二绣坊何东家的镇坊之宝-----金鱼图,鱼尾处,用劈成一百二十八根丝的绣线绣成,仿佛鱼儿随时会从画里游出来一样。 闫芳香收好尾,如释重负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懒腰,抬头,发现天色已暗,绣坊内不知何时点燃了十多盏油灯。 门口,一道身影被油灯拉着长长的,见闫芳香终于抬头望过来,身影的主人温润一笑:“终于看见屋里还有我这个大活人了?” 闫芳香脸现欣喜:“相公,你回来了?” 杨锱城故意肃起了脸:“已经超过下工时间一个时辰了,你就是这么跟我保证的?以后别来上工了……” 闫芳香脸色一变,立马狡辩道:“不怪我,怪你买的浑天仪报时声音太小;怪你明明早回来了没叫我,要罚也是你自罚,不许罚我……” 难得娘子耍起了小心机、小无赖,杨锱城是丝毫没有抵抗力。 杨锱城无可奈何道:“我倒是想叫你来着,兰伊姐警告我,说你织布织得紧要的时候,被珍娘吓得断了好几次线,你数落了珍娘好长时间,我可不想做第二个珍娘,叫不得,扰不得,只能干瞪眼等着了。” 闫芳香站起身,吹熄其他油灯,只余手里一盏,走到杨锱城面前,俏皮的用食指轻挠杨锱城的下巴,感受着青胡茬儿扎手的痒痒的奇异感,呵呵笑着:“算你识相,咱们回家……” 杨锱城眼色轻眯,“噗”一声吹熄了油灯,室内一片昏暗。 杨锱城一手锢住闫芳香后脑,一手锢住闫芳香的腰身,唇腹不容反抗、肆无忌惮的侵掠下来,一身一腔的酒气,险些没把闫芳香给熏醉了。 闫芳香羞臊的轻呼:“都说回家了,你这么猴急做什么……” 杨锱城噗嗤一声乐了,拦腰抱起闫芳香,在耳边低喃道:“香香,这么快就熄灯,咱们俩到底是谁猴急……啊……” 话未说完,腰眼儿上已经被娘子暗掐了一把。 抱闫芳香上了驴车,碎荷很识相的坐在了外面的车辕上,将车厢留给了小夫妻两个。 杨锱城的眼睛如同黏在闫芳香身上一样,看的闫芳香这叫一个羞涩。 每次从京城回来,杨锱城也会这样,但多少会收敛一些,像这次这么直白、猴急的,绝无仅有。 闫芳香狐疑道:“相公,你、你这次是、是怎么了……” 杨锱城一怔,讷讷解释道:“也没啥,就是我为兄弟报了仇,那人的主子看我不顺眼,当着我主子的面儿逼我喝了掺了东西的酒,我不能对不起你,只能骑马跑回来了……” 闫芳香声音都变了:“什么,你、你酒里被掺了那个、那个东西?” 在闫芳香的认知里,她知道的那个东西,只有亢龙香,听陈胜男说,如果不及时解了,很可能爆血管死掉…… 闫芳香挑起车帘交待了碎荷两句,驴车很快拐进一处暗巷子里停了。 外面静悄悄的,悄无声息,显然,碎荷和车夫,已经离开了。 闫芳香伸手就给杨锱城宽衣,吓得杨锱城反而成了扭捏的小媳妇,慌乱道:“香香,你、你这是要干啥?” 闫芳香急得开始脱自己的衣裳,急切道:“你从京城一路回来,最起码得四五个时辰了,回家找胜男再拿解药怕来不及,就用、就用我这个现成的解药……” 杨锱城懵逼的眨眼,脑袋里天人交战,他,要不要告诉娘子,小侯爷就算再恨他,也不敢明目张胆的在万岁爷面前动手下药。 侯爷只是借敬酒的名义,给他喝鹿鞭酒,然后过后找机会再塞给他个女人。 他怎么可能那么轻易的被坑了? 杨锱城揽着香汗浸透的娘子,低声在娘子耳边低语:“娘子,我怀里随时揣着亢龙香的解药,就算没有你,我也能解,绝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的。” 闫芳香懵逼的瞪大了眼睛:“有、有解药,那、那你怎么不吃?” 杨锱城轻啄了呆萌的娘子一口,轻笑道:“那个解药,没有娘子这个解药好吃……” 闫芳香蹭的一下坐起身来,慌乱的开始穿衣裳。 自己竟然在驴车上,与相公…… 闫芳香越想越觉得自己太丢人了,以后,她还怎么见车夫,怎么见碎荷,怎么见相公……当家夫人的威严,何在? 饶是如此,总不能不回家。 闫芳香硬着头皮挑起门帘,想要唤碎荷和车夫回来,启程回家。 一支利箭呼啸而至,杨锱城立马警醒,将闫芳香扯回身来,关闭车门,跳上车辕,驾驶驴车狂驰而去。 射箭的二十几个蒙面之人,如附骨之蛆,一路直追,直到追到杨家院中,将驴车层层包围。 为首之人扑过来了,杨锱城只好与其战在一处。 只打了五六个回合,杨锱城便跳出战圈,无可奈何道:“霍云昭,知道是你,无聊不无聊。” 对方见被杨锱城识破了身份,只好摘掉面罩,不服气的拍着左腿:“杨锱城,若不是我左腿被你刺伤瘸腿留下暗疾,你以为我打不过你?这一剑之仇,我早晚得报了……” 杨锱城不以为然,将闫芳香从驴车上扶下来,见娘子腿有些发软,冲着霍云昭忿忿然:“霍云昭,你个心狠手辣的家伙,你若再敢拿箭射我娘子,信不信我把你儿子绑在树屋里挨饿?” 霍云昭回了一记白眼儿,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杨锱城,是我没良心还是你没良心?你在车上的时候我可没动手,我对你,够意思?” 杨锱城:“……” 第128章 闷声做大事,背后下死手 听说霍云昭出于“好心”没有打扰杨锱城在车上偷香,杨锱城这个脸色,要多尴尬有多尴尬。 偷窥闫芳香,发现闫芳香一脸沉思,应该没有听见霍云昭调侃他的话。 杨锱城压低声音道:“兄弟,你这么出现在我家,不合适……” 霍云昭眼睛完全不离闫芳香,上下打量,连头发丝都不放过,越看越不满,低声道:“你小子走了狗屎运了,竟然娶到这么腼腆、这么漂亮、这么贤惠的媳妇,还藏着掖着……只是不知道生起气来,和巧音有什么不同……” 话音刚落 ,霍云昭突然提高声音,高声喊道:“杨锱城,本将军就是来报一腿之仇的!不死不休!” 话音刚落 ,霍云昭已经一掌突袭杨锱城的胸口。 这一招猝不及防,杨锱城结实的挨了那么一下子,毫不留情,把杨锱城打得连退好几步,咳了两三声才想起来反击! 二人再度打起来了。 二伢子、三伢子和陈胜男都出来了,三伢子和陈胜男要上去帮忙,被二伢子给拦住了,指了指霍云昭带来的二十多个围观壮汉道:“咱不动,敌不动;咱一动,敌就会动,胜负难料,最好想个兵不血刃的办法。” 闫芳香听了眼睛一亮,将陈胜男悄悄拉到一边:“胜男,打个商量,给我一样你屋里的药呗?” 陈胜男一脸兴奋:“太好了,我也正想着用药把他们给撂倒呢,你说,是用断肠散还是鹤顶红?不行,这些毒得通过暗器和食物才能下,没有绝对把握……要不,用迷香,晕过去了,是杀是留全凭咱处置了……” 闫芳香沉吟片刻:“还是点亢龙香。” 陈胜男:“……” 虽然不明白闫芳香为什么选择用亢龙香,但闫芳香看着娇弱,心里向来有成算。 陈胜男没追问,回去拿了亢龙香,想要找风口点了,被闫芳香抢了过去:“还是我点,我一个妇道人家,不容易引起那些人的注意。” 而实际上,闫芳香想着万一暴露了,不能把陈胜男给连累了。 哪怕是霍云昭伤了杨锱成占了先机,仍旧不敌,只半炷香的时间,就渐险颓势,体力不支了。 霍云昭气得对属下们招手:“茬子硬,一起上!我就不信撂不倒你!” 结果,没有一个人上前帮忙。 再看手下,个个面色潮红,轻咬嘴唇,忍得很辛苦的样子。 霍云昭终于意识到不对劲,跳出战圈,跑到一名属下面前:“葛校尉,你们怎么了?” 没等葛校尉回答,霍云昭已经嗅到了缕缕香气,顺着香气找过去,一处房间窗台上,放着一只小香炉,顺着孔洞传出袅袅烟雾,飘到上方,刚好被风吹向亲卫们站着的地方。 因杨锱城和霍云昭打斗的地方远一些,这才躲过一劫。 霍云昭将香炉打翻了,脸色无比震惊走到杨锱城面前:“杨锱城,你,武功这么厉害个人,竟然对我这个手下败将,下毒?” 杨锱城不明所以的看向二伢子和三伢子,两人莫名其妙的摇头。 闫芳香走过来,将杨锱城坚定的拉在自己身后:“少将军,您说笑了,我们家可不敢对您这种贵人下毒,可能是因为我喜欢在房间里点亢龙香,凑巧被少将军和手下们闻到了,这件事,并不违背大齐律法? 此外,少将军来我家,若只是切磋武功,请点到为止;若是报当年腿伤之仇,民妇记得,大将军亲自下的令,拙夫退出军籍,不再追究。少将军这次寻仇,于私,违抗父命;于公,违抗军令,不合适?” 有理有据,说得霍云昭目瞪口呆。 点亢龙香,不是毒药或迷香,分明是杨锱城的媳妇故意的。 下毒药、点迷香都犯法,但点亢龙香助兴药物,没人说过犯法。 谁让自己“凑巧”来到了杨家、又“凑巧”闻到了呢,主打一个活该。 糟了,刚才霍云昭也闻到了亢龙香,似乎、好像、大概也开始心慌、气闷、发热了…… 霍云昭对着杨锱城一挑大指,随即手心一摊:“杨锱城,我算领教了,我媳妇生起气来顶多披头盖脸骂我,你媳妇生起气来,是闷声做大事、背地下死手啊!我认输了,快给我解药……” 杨锱城咧嘴一笑,向二伢子和碎荷各使了个眼色,随即伸手入怀,拿出一小包解药,在霍云昭充满期盼的目光中,将药包隔空扔给了葛校尉。 二伢子杨铢城和碎荷有样学样,把两包解药各扔给了一名属下。 霍云昭跑过去索要解药。 葛校尉立马打开纸包,将解药干噎下肚,嘴里解释道:“少将军,别的小的都能让,这个真不行,我家的母老虎,您是知道的……” 霍云昭又看向另两个,另两个属下也已经将解药下了肚。 其中一个纯是手快,本能的就吃了,没反应过来得相让少将军。 另一个则做出解释:“少将军,小、小的长这么大还、还没碰过女人,心里害怕,还是、还是小的吃解药,您去十里香……” 霍云昭再次跑回到闫芳香面前,急得直作揖:“弟妹,你快行行好。我不是锱城的仇人,是他出生入死的好兄弟。你快给我解药,你这个玩笑可开不得,若是去青楼解药,巧音知道了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正讨着饶,霍云昭发现杨锱城在幸灾乐祸,气得一指杨锱城:“杨锱城,你还偷笑?你又不是不知道巧音,快点儿!解药!” 看着场内突变的氛围,闫芳香一头雾水,小心翼翼的问杨锱城:“相公,我、我以为他、他真的要你的命……我、我是不是给你惹祸了……” 杨锱城一摆手,颇为欣慰:“没惹祸,霍云昭这身贱骨头就是欠收拾。告诉你,他夫人宋巧音是有名的女将军,性子烈着呢。” 闫芳香求救似的看向陈胜男。 陈胜男尴尬挠头:“我、我研制‘鬼挠心’解药的时候,把亢龙粉都带走了,我手里真没解药了……不过,” 霍云昭急得直挠头:“不过什么,快说啊,迟了出人命了……” 陈胜男从怀里拿出一个小瓷瓶,递给霍云昭:“少将军,这是‘鬼挠心’,亢龙香里有解它的成分,它,应该也能解亢龙香,这是三人份……” 话未说完,霍云昭已经把一瓷瓶的解药全喝下肚了。 急得陈胜男抢下空瓷瓶,气恼道:“你这人,怎么不听人说完话啊,那是三人份‘鬼挠心’的量,解一份‘亢龙香’的药,你多补了两份,你还得买两份亢龙香中和药性……记住了,千万别再把亢龙香吃多了,否则回头再找‘鬼挠心’又没有了……药量,多了少了都不行……” 霍云昭一听登时就急了:“你当我是和面嘛,水多了放面,面多了放水,还有没有个准信儿啊……” 第129章 主家是马倌 为了弥补错误,闫芳香赶紧让碎荷去青楼买亢龙香和解药。 终于买回来了,美中不足的是,亢龙香几乎所有青楼都有,而解药,却微乎其微,只淘到了四五份,还缺十一份。 只剩下一个办法,去青楼,找活解药。 霍云昭却一脸为难:“就没有别的办法吗?张校尉负责临安县征兵,他是徐督军的人,徐督军是谁的人,不用我明说了?要是让徐督军知道我巡兵期间带兵集体狎妓,肯定会找我爹的不自在。” 杨锱城一脸为难,没想到寻常所见的亢龙香,有一天竟然难倒了一大群英雄汉。 杨锱城忍俊不禁,没想到娘子这一招,四两拔千斤,后劲儿可够大的。 实在不行,只能分别从不同的妓院把妓子弄回来,过后不行就…… 没等杨锱城下定决心,闫芳香轻扯了下他袖口,低声道:“相公,咱家库房里封存了十匹被下了‘鬼挠手’的锦布,应该可以解亢龙香。至于弄皱的布,可以给大家伙每人做套衣裳,当做赔罪,你看行吗?” 锦布被张巧琴下药,陈胜男找到了去毒之法,所有问题布匹都可以二次售卖。 当时闫芳香揣了个心眼儿,封存了十匹锦布,寻思着万一与张巧琴对簿公堂,可以用做呈堂证供。 现在的张巧琴,没有锦绣坊,应该也不会有对簿公堂那一天了,再说,救命总比打官司重要。 杨锱城瞬间眼前一亮,对霍云昭调侃道:“算你小子有福,兰桂芳的锦布,一匹难求;我娘子的女红,江北无人能及。” 霍云昭不以为然,只以为闫芳香的女红不过尔尔,应该是杨锱城的爱屋及乌罢了。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闫芳香急着带绣娘们赶工,杨锱城则与霍云昭吃酒,谈朝堂的波云诡谲,谈战事的胶着不休,谈三伢子子的仕途版图…… 喝完酒,霍云昭又故意与杨锱城打了一架,连夜出走,给外人造成的假象是,霍云昭上门寻仇,反而被杨锱城再次战败。 霍云昭等人走了,闫芳香一脑门子的问号等着杨锱城解答呢。 最关注的问题,自然是:杨锱城打瘸了少将军霍云昭的腿,因此还开除军籍 ,外面传二人因此结仇,可为何,两人还是生死兄弟? 没等闫芳香问呢,杨锱城先答了:“娘子,表面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的。大家只知道霍云昭的腿是我扎伤的,而实际上是,当时大齐兵与北胡人崖顶决战,云昭被少可汗逼落悬崖,我情急之下甩出绳钩勾住了他的腿,他这才落下腿疾。” 闫芳香眉头紧锁,一脸沉吟:“这样说来,你不仅不是少将军的仇人,还是恩人呢,怎么会被大将军勒令退出军籍呢?” 杨锱城目光闪烁了下,讪然解释:“娘子,其实、其实我退出军籍是因为、因为主家,他与大将军交好,看中了我,让大将军放我回来帮他驯马……” “驯马?”闫芳香一脸懵逼:“我知道汗血宝马值钱,但、但也不至于为了那么一两匹马,就把你这个先锋官给从边关要回来?” 这件事,怎么听怎么都有种杀鸡用牛刀的感觉。 杨锱城尴尬挠头:“不、不是一两匹马,是、是四千匹……”暗卫所暗卫四千,说是四千匹马也对。 四千匹马? 闫芳香吓得张大了嘴巴,难怪相公隔三差五的往京城跑,不是在驯马、就是在找马的路上…… 这么些马,够劳心费神的。 闫芳香突然觉得每次拿那五两赏银和那么上等的吃食,好像有点儿心安理得了。 闫芳香不疑有他,悄声道:“相公,你主家,不会是专门给万岁爷养马的马倌?听说,还挺高的品阶呢……” 杨锱城哑然失笑,随即点头,天下军马,尽归皇家,娘子说万岁爷是马倌,确实也没毛病。 次日,霍云昭与张校尉汇合,开始巡视征兵情况。 上元节三日后,完成首次集结,第一件事,就是新兵大比武。 不出意外,三伢子杨钧城拔得头筹。 霍云昭煞有其事的看了杨钧城的背景资料,轻飘飘的来了句:“原来是前先锋官杨锱城的弟弟啊……既然这么能打,就分到先锋营……” 只这么一句话,不同的人,分析出不同的引申含义来。 不知内情的人,如新兵们,都在传三伢子身手好,受到少将军赏识,以后前途无量; 知道一些内情的人,如张校尉,觉得霍云昭要对杨锱城实施报复手段,放在先锋营,找机会随时送杨锱城的弟弟上一天。 军队开拔前一天,霍云昭收到了兰桂芳送来的二十一套锦衣,以及上千套绣着平安纹的夹袄。 锦衣是在霍云昭意料之中,捐赠夹袄完全在意料之外。 特别是精密的针脚,看出来做夹袄的人之用心。 这小小的举动,让霍云昭一个糙汉子心里都为之一暖,对杨锱城的媳妇的印象大为改观。 十天以后,兰桂芳来了位特殊的顾客,桐关大营军需官,十万套夹袄订单。 要求是,所用布匹,必须与先前捐赠的斜纹布一模一样,价钱好商量。 珍娘有些犹豫了,接下这个订单,就意味着锦布的生意暂缓了,利润完全不成正比。 贺兰伊也拿不定主意,二人全看向闫芳香,让她拿最终主意。 闫芳香笃定选择了军队夹袄,理由只有一个,军队里面的大兵,也是父母的儿子,是妇人的丈夫,是少女的爱人……钱可以再挣,可他们,不一定再回来,多给一些温暖,便是一份温暖。 一句话,贺兰伊和珍娘全都湿了眼眶…… 第130章 织布机都踩出火星子了 拿下军队的大订单,兰桂芳不得不再次扩大织坊的规模,织机数量一下子翻了两倍,高达三百台。 为赶工期,原有的兰桂芳绣娘暂时全部转到织坊做织娘,人歇机不歇,两班倒织布。 因女红要求不高,织出来的斜纹布,分发给会做女红的妇人们,帮助赶制棉袄,按件计筹,验收一件发一件工钱。 一个月内,兰桂芳仅用于记载合作做女红的妇人人名,就厚厚的五大本,多达一千五百人。 一时间,兰桂芳日夜灯火通明,轧轧机响,门庭若市,好不热闹。 相较于兰桂芳规模上的迅速扩张,这一个月,鼎盛绣坊开启了精细路线,坊里的绣娘,一水的江南绣娘,刚开业,便引起不小的轰动,抢走了所有临江县的好绣活儿。 闫桂芳自然不受影响,十二绣坊等其他三家绣坊可就捉襟见肘、难以维系了,不得不屈尊降贵与兰桂芳合作,帮军队做棉袄以度难关。 鼎盛坊与兰桂芳,一个高端精细,一个覆盖面广,并驾齐驱,齐头并进,风头无两。 如火如荼的忙了一个月,三月中旬,十万套棉袄赶制完成,火速送往桐关。 到达桐关后,霍云昭抽了一套成品递交给大将军霍宇方。 霍宇方将新棉袄与旧祆子做了比较,新袄子所用的斜纹布,比旧袄子所用的竖纹布,更加结实耐穿,针脚紧密。 更让霍宇方满意的是,他是带兵的大将军,兵贵神速,兰桂坊的组织力和行动力,实在太对他的脾气了。 尤其在听说杨锱城的娘子闫芳香是三东家之一,看杨锱城的“面子”做了让利销售,霍宇方二话不说,立马拍板,以后桐关的所有女工,包括被子、鞋子、单衣、布袜等,全部交给兰桂芳制作。 不完全是为了捧杨锱城的人场,主要是-----便宜。 只依靠桐关大营的订单,兰桂芳就可保持一年屹立不倒了。 鼎盛牙行。 史掌柜一脸得意的汇报:“东家,咱开业这一个月,纯剩七百二十两。” 七百二十两,与买卖人口没法比,但在绣坊中,绝对是佼佼者了。 “兰桂芳呢?”闫芳芝慵懒的斜倚在贵妃榻上,打着赤足,半梦半醒似的。 榻的两侧,拥着两个俊美小厮,一个轻轻捶着腿,一个把剥好的水晶葡萄送到嘴边。 闫芳芝朱唇轻启,葡萄滑进了口腔,泛起酸津,舒服的嘤咛一声。 史掌柜心里一突,东家已经一个月没关注过兰桂芳了,他以为,东家会不在意这件事呢,没想到,今天结账了,突然问了这么一嘴。 史掌柜不敢说自己没打听,根据经验推测道:“东家,小的算过棉袄的成本,剔除棉线、工钱、饭钱、油灯钱等等,兰桂芳一套棉袄也就赚十二三文钱,完全是赔钱赚吆喝,利润不大,不足为惧。” “利润不大?不足为惧?”闫芳芝终于坐起身来,睁开了眼睛,里面仿佛飘过无数刀光剑影,害得史掌柜心里一突。 他跟了小丫头做生意有段时间了,小丫头看着贤良淑德的模样,心狠手辣着呢,贩卖人口、倒卖粮食、囤集药石……什么挣钱做什么,管你亏心不亏心。 无利可图,哪怕是三个月的婴儿死在她眼前,她眼皮都不撩一下。 闫芳芝面色阴冷:“史掌柜,你眼睛是瞎的、耳朵是聋的吗?兰桂芳的织娘们,把织布机都踩出火星子了,每台织机一天一夜能出六匹布,三百台织机一千八百匹布,能做七千二百套衣裳,就算刚开始慢些,二十多天就完成了十万套棉袄,纯挣一千二百两银子!” 史掌柜脑门子瞬间冒了汗了,有心辩解道:“东家,军队、军队的生意不、不常有,下、下个月,兰桂芳就、就不行了……” 闫芳芝冷哼一声:“闫芳香用的是斜纹布,利润压得低,只要大将军脑子没让驴踢了,一定会选择长期与兰桂芳合作。只依靠桐关大营一笔生意,就够养活兰桂芳了,更气人的是……哼……” 闫芳芝闷哼一声,话却没有完全点出来。 绣坊挣得钱多钱少她不在乎,反正有牙行和药铺的生意,随便拎出一样生意都比闫芳香挣得多。 她在乎的是,闫芳香的生意,覆盖面太广,大街上随便扔一板砖砸中的妇人,十个里有八个给兰桂芳打过工。 这些人,有钱就是爹,有奶就是娘,见到闫芳香,一口一个“闫三东家”的叫着,她听着十分刺耳。 在外面,人们提到鼎盛绣坊,会不禁竖大指称赞绣技;提到兰桂芳,会不禁竖大指称赞人品。 谁高谁低,高下立判。 这样的认知,让闫芳芝内心很不舒服。 她,才是那个具有上帝视角、发号施令、改变命运的人,怎么可以输给一个本土小白人? 不行,绝对不行。 见东家脸色阴晴不定,史掌柜咬了咬牙:“东家,要不,我让熊瞎岭的大当家,把她给……” 史掌柜在脖子上比划了下。 闫芳芝眼睛瞪圆了:“想事能不能过过脑子?杀了闫芳香,还有贺兰伊和孙桂珍,难不成全都杀光了?兰桂芳倚仗的不过是斜纹织楼,咱们只要把织楼搞到手,闫芳香就没辙了。我让你打听的人,打听到了没有?” 史掌柜无比沮丧:“东家,打听到了,是城东一个姓成的汉子,师徒两个,跟杨锱城交情不错。除了兰桂芳的木匠活儿,外活儿一概不接。小的答应给他一万两银子都不接,师徒俩身手不错,小的没敢来硬的。” 那木匠竟然是杨锱城的兄弟? 杨锱城。 闫芳芝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中秋节猜灯谜时,那个如嫡仙似的抱着闫芳香跃上二楼的男人。 男人单眼皮,眼睛不大,眸光却很沉,像万年深坛一样; 身形不胖不瘦,不柴不腻,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嘎达膘类型。 长得说俊美,却不像脚下的小厮这般阴柔;长得说高壮,又不像莽夫那般膀大腰圆。 长啥样说不上来,反正就有种劲儿劲儿的男人味,带着一种迷死人的痞拽坏。 这样的男人,在榻上一定也劲儿劲儿的,不像李辰,软泥鳅一个…… 闫芳芝赶紧甩掉脑中的逶迤春色,在自己没有具备足够能力的时候,这种思想很危险的。 闫芳芝再次抬眼时,已经恢复的几分清明:“工匠找不来,那就找织娘买织机零件,几百个织娘,我就不信没有一个不上道的。我有的是耐心,总有一天会拼出一台斜纹织楼来。” 第131章 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闫芳香来织坊上工,在门外遇到了正在往外走的老成和阿勇,不由得狐疑道:“成叔,阿勇,你们怎么来织坊了?” 老成无奈的拍了拍工具箱:“你们没日没夜的赶工,人歇机不歇,尤其是最近几天,织楼耗损得严重,我过来修一修,这些,都是卸下来的坏件。” 闫芳香不好意思道:“时值隆冬,军队上批棉袄要得急,以后再也不会连着干活了,织楼应该不会坏得这样厉害了。” 正聊着,贺兰伊急匆匆的跑过来:“芳香,快跟我回兰桂坊,司农少卿来咱绣坊了,点名要见你。” 闫芳香吓得腿一软,司农少卿,我滴天老爷,这贵人不是刚参加完江南的蚕神节吗?怎么跑到临安县来了,还点名要见自己? 闫芳香不敢怠慢,跟着贺兰伊回了兰桂芳绣坊。 闫芳香离开后,老成和阿勇也提着箱子要离开,柳婶子从绣坊里追了过来:“成师傅,请留步!” 老成和阿勇不明所以,停下脚步等柳婶子。 柳婶子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指着阿勇背着的木头箱子:“成师傅,东家吩咐了,织楼是大隐秘,任何人都不能泄露它的秘密。您刚刚拆下来的坏零碎,得留下,我亲自烧了才会安心。” 阿勇不可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柳婶子,你是在说我们吗?” 兰桂芳的所有织机全部出自老成和阿勇之手,柳婶子以不能泄露秘密理由,让二人留下坏零件这一说法,直接把阿勇给搞糊涂了。 柳婶子,怕不是得了大病? 柳婶子很是坚决:“成师傅,规矩是东家定的,我只是一个织坊小管事,只能一拌黑脸执行东家的规矩,任何人不例外。你若不信我说的话,或是有意坏了规矩,就随我一同去见闫东家。” 这是拿闫芳香压人了。 阿勇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张嘴就要争辩,老成及时制止了他:“阿勇,把东西留下。” 阿勇气哼哼的把箱子扔下,闷了一肚子气和老成离开了。 柳婶子怔忡的看着地上的坏零件,终于,提起箱子离开了。 兰桂芳绣坊。 闫芳香随同贺兰伊回到兰桂芳,柳家布庄的柳东家也从江南回来了,笑吟吟的冲着闫芳香微微颔首。 闫芳香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看柳东家的表情,司农少卿找她,应该不是什么坏事。 闫芳香曲身施礼,司农少卿谢明阳连忙伸手虚扶:“闫东家,莫要多礼,快请落座。” 司农少卿,属户部下属官员,四品官,对闫芳香这么客气,闫芳香有种受宠若惊的飘乎感。 看出闫芳香的不安,谢司农微微一笑,直奔主题:“闫东家,听贺东家说,四季图是你绣的,斜纹布也是你织的,闫东家真可谓既有巧手、又有妙思,当得上江北绣织大家。” 闫芳香瞬间红了脸:“大人过奖了,民妇只是多用了些心思和巧劲儿,当不得大家称呼……” 谢明阳没有继续纠结称呼,开门见山:“本官,可以进织坊看看吗?” 掌管天下农事的户部官员到工坊去参观,哪有敢拒绝的道理? 贺兰伊和闫芳香带着谢明阳参观了一圈织坊,全程看得仔细,偶尔问些关于织楼、斜纹布织技方面的问题,额外的话一句也没有,出了织楼,便回了官驿歇下了。 只参观了一圈,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什么情况? 贺兰伊、闫芳香和珍娘全都知道不可能,可谁也猜不出司农少卿的后招是什么,只能是各回各家,见招拆招。 回到家的时候,天色有些昏暗,老成竟然在家里,和杨锱城汇报着什么,闫芳香一进宴客厅,老成本能的闭了嘴,看向杨锱城。 杨锱城悠悠叹了口气:“你不好说,我来说。” 杨锱城忧心的看了一眼闫芳香,郑重其事道:“芳香,老成怀疑一件事,本来想查到证据再告诉你,刚才吃酒被我逼问出来了。最近几天,几乎每天都有织楼报修,且每次坏件皆不同。今天坏的尤其多,一连七台织楼,看破口,像是被人为破坏的。于是,老成想拿回家坏件,结果被柳婶子扣下了。” 闫芳香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成叔,你是怀疑,柳婶子,吃里爬外,受人指使往外拆坏件,让匠人仿制新的织楼?” 老成笃定点头。 虽然没有证据,但老成直觉,柳婶子这个人平时管织娘虽然严厉,但遇事知道变通,像今日这样固执己见死心眼儿的,内里绝对有蹊跷。 闫芳香怔忡半天,没说一句话,亦没有动怒,良久,闫芳香突然站起身来,嫣然一笑:“成叔,您还没吃晚饭?我给您做几个菜,和锱城喝两盅。” 闫芳香转身去了伙房,留下一头雾水的老成和杨锱城。 杨锱城心里一突,老话说的好,人悲伤到极至,反而不知道悲伤为何物,麻木不仁,无痛无觉。 此时的娘子,难不成就应验了? 因为闫芳香太信任柳婶子,突然被背叛,反而强颜欢笑,不肯接受事实? 杨锱城紧张的追进了伙房,忧心忡忡道:“芳香,人性贪婪,你、别太伤心了,我帮你把坏零件抢回来,不会让织楼的秘密落在坏人手里的。” 闫芳香在碗里磕碎了鸡蛋,用筷子打散了蛋液,抬头:“相公,炒鸡蛋还是鸡蛋汤?” 杨锱城:“……” 闫芳香的态度,让杨锱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直到做好了四道菜,闫芳香才淡然道:“相公,柳婶子不是吃里爬外的人,我相信她,更相信柳里正。如果真的吃里爬外了,也一定是有人用重要的人或事要挟她。如果能帮她脱离危险,区区几个零件,有何不可?” 杨锱城:“……” 闫芳香再次刷新了杨锱城对她的认知。 最初,杨锱城觉得闫芳香爱攒钱、爱挣钱,爱数钱,标准的小守财奴一个; 后来,闫芳香出粮食、建女舍、做军袄,有些事,甚至让杨锱城都觉得自惭形秽。 现在,有人偷零件,想要组装出她一向珍视的织楼,闫芳香最先做的不是找柳婶子算账出气,而是分析内里原因。 傻娘子,怎么可以这么傻?岂不是成了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第132章 釜底抽薪 柳婶子吃里爬外偷织楼零件,杨锱城本以为闫芳香会感到背叛,没想到闫芳香人长得瘦小,心倒是挺大,完全淡定得一匹,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事实证明,杨锱城再精明,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第二天一大早,杨家的门就被敲响了,柳里正带着柳婶子登门,把一箱的织楼零件和一荷包的银子放在了闫芳香面前。 柳婶子眼睛哭得红彤彤的,哽咽道:“东家,是我鬼迷心窍,故意弄坏织楼让老成来修,再扣下坏零件卖给史掌柜,总共得了一百两银子。你柳叔已经把我骂醒了,特意来请罪的。” 闫芳香并没有搭话,而是打开荷包,把里面的碎银子全都倒出来,让碎荷拿来戥子,一块一块的碎银子分别称重,不多不少,加在一起合计一百两。 闫芳香将碎银子装回荷包里,轻叹了口气:“婶子,你不会以为我连织坊发出去的工钱都认不出?你就说实话,有任何困难,咱们一起解决。” 能背后给兰桂芳下刀子的人,肯定实力不俗,怎么可能拿碎银子收买人? 柳婶子终于绷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倒,哭诉道:“东家,齐哥儿、齐哥儿被熊瞎岭的山匪给绑了,我若十天内偷不齐织楼零件,他们、他们就把齐哥儿给、给大卸八块……” 齐哥儿是柳婶子最小的孙子,心尖尖上的,别说是要挟柳婶子偷织楼零件,就是让柳婶子拿自己的命来换,眼皮都不带眨的。 在最后关头,柳里正之所以拦住了柳婶子,不是他不心疼孙子,而是因为,他想清楚了一点儿,依熊瞎岭的行事作风,交与不交织机零件,齐哥儿都难逃一死。 与其那样,不如不做背信弃义之人,这才起大早把零件还了回来。 至于用挣来的工钱假冒赏钱,原因很简单,柳里正不想让杨锱城知道齐哥儿在熊瞎岭匪人手里,冒死帮他救孩子。 杨锱城再是猛虎,也架不住黑熊岭一群恶狼,世上只会多出几个枉死之人。 做出这个决定,柳里正的心,比刀割一样难受。 杨锱城怔忡了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就在昨夜,他还在替娘子报不平、愤恨柳婶子背叛,甚至算计着如何报复回去。 今日一早,事情竟发生了这么大的反转,看着一向精明圆滑的柳里正,竟然做出了这样的决定,那可是心尖尖上的孙子啊,做出放弃的决定,心该有多疼啊。 杨锱城的眉头,皱得比沟壑还深重:“柳里正,你是怎么确定是熊瞎岭的匪人的?据我所知,有很多匪人会打着熊瞎岭的名头打劫。而真正凿实的,只有大前年打劫过十万两生辰纲,后来的事儿,都有些扑风捉影。” 柳里正抱着头哭唧唧:“大、大伢子,当年、当年生辰纲被劫,朝廷通缉过熊瞎岭几个要犯,画像我看过。威胁我家的头目,就是画像中的一个。他走之后我跟了出去,树林里还隐藏着五六十个同伙,是真的熊瞎岭,他们太强了,咱、咱根本打不过,齐哥儿,回不来了……” 杨锱城拍了拍柳里正的肩膀:“柳里正,那可是你亲孙子啊,你还权衡什么利弊?我若是婶子,早就两大耳刮子打醒你了!是爷们,就别哭哭唧唧的,管他对方是阎王老子还是如来佛祖,死也要咬下他一块皮来!” 柳里正哑然收声,怔忡抬头,杨锱城一把把他从地上拉起来,气势如宏:“走,咱商量怎么救人去。” 柳婶子想跟过去,被闫芳香拉了回来:“婶子,让他们男人商量着怎么救人,你再跟我仔细说说,那些匪人都让你偷什么了。” 熊瞎岭的匪人,向来干的都是无本买卖,一劫了事,自然不可能是想从良开布庄,肯定背后有人指使。 这个人,会是谁呢? 张巧琴?有可能,云娘子的手就是被熊瞎岭的匪人给废的,至于是真熊瞎岭或假熊瞎岭,就有待商榷了; 史连友?有可能,虽然鼎盛绣坊从未表现出对兰桂芳的敌意,但同行是冤家,背后下绊子也不无可能。 闫芳香与柳婶子唠了半宿,信息量太少,根本猜不出来谁是幕后主使之人。 闫芳香眼色轻眯,也许,将计就计给出零件,那个拿了零件拼出织机的人,就是幕后主使之人…… 鼎盛绣庄。 看着眼前组装起来的庞然大物----织楼,闫芳芝意气风发,她就知道,自己想做成的事儿,就没有做不成的。 织楼在手,当务之急,趁着兰桂芳忙着军队的订单,抢战高端锦布市场,赚得杯满钵满,然后,拿下皇商。 闫芳芝正洋洋得意,小厮来报,说是兰桂芳的闫三东家来访。 史掌柜与闫芳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猜度,会不会是闫芳香知道了他们偷零件造织楼的事情。 闫芳芝嘴角上扬:“见,干嘛不见?不仅要见,还要让她亲眼看看织楼。” 闫芳芝语气无比的愉悦,脑海里甚至浮现出闫芳香乍一见织楼,面色由错愕到震怒、震怒到歇斯底里……想想都解气。 闫芳芝隐在了耳室里,将门欠了一道缝儿。 闫芳香来了,可能是为了避嫌,也可能是出于安全考虑,杨锱城陪她一起来的。 按闫芳芝要求,史连友推开门,故做惊喜的把新织楼展示给闫芳香:“闫三东家,史某正想去兰桂芳请您过来呢,请您帮看看我新造出来的织楼。” 闫芳香脸上没有半分惊讶、愤怒,只是云淡风轻的“哦”了一声:“史掌柜,造这台织楼,花了不少钱?” 史连友怔了下神,不明白闫芳香为何发此一问,沉吟道:“还、还行,不太贵,也就、也就一二两百银子。” 请工匠花了一二百两银子,请熊瞎岭的二当家出山,可是又花了上万两银子。 闫芳香温润一笑:“一二百两银子?可真不便宜,成本应该只要十两银子不到。我已经把织楼图纸献给了司农少卿,织楼很快遍布整个大齐,造福所有织娘、布行、绣庄。” “什么?”史掌柜惊得嘴巴久久合不上,自己处心积虑的花了一万多两银子,闫芳香竟然告诉他,公布图纸,造福全人类。 这相当于,自己准备了一场盛大的鸿门宴,结果对家一上来就把桌子给掀了,谁也别想吃席。 闫芳香笃定点头:“对,就在刚才,兰桂芳献上了织楼图纸,谢少卿给我们留下了‘江北第一织娘’的墨宝。” 闫芳香没说全的是,谢司农还答应她,回京后,便向户部为兰桂芳请功,发正式的褒扬通告。 一纸通告,从今以后,天下布庄尽知兰桂芳,天下织娘尽知闫芳香,就算斜纹锦布不再是兰桂芳独有,生意也会接到手软。 这一记置死地而后生、釜底抽薪,让兰桂芳,名利双收。 闫芳香走了,闫芳芝出来了,脸色难看得可怕。 第133章 江北第一织娘 夫妻二人上了驴车,杨锱城调侃的看着闫芳香:“娘子,织楼就这么白白献出去了,你真的一点儿不心疼?” 闫芳香的小脸瞬间皱成了苦瓜,做西子捧心状:“心疼,我可心疼了。” 随即面色一肃:“可我也知道,这么大的织坊、这么多的织娘,织楼被别人仿造是迟早的事儿,就像是车辘往前滚、竹子要拔节一样,谁也拦不住。” “何况,谢司农直接从江南来到临安县,就是为了织楼,肯定势在必得,与其等着朝廷被动开口,不如咱们主动献上去,两相成全。最关键的是,” 闫芳香故意停顿了下卖起了官司,杨锱城颇为配合的发问:“关键的是什么?” 闫芳香嫣然一笑:“关键是,能气到史连友,你看他刚才那表情,就跟、就跟吃屎了一样难看……哈哈哈……” 闫芳香笑得开心,杨锱城也觉得心情舒畅:“这个史连友,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以后小心些他。” 闫芳香深以为然的点头,想到了柳婶子的小孙子齐哥儿,忧心忡忡:“熊瞎岭的匪人怎么样了,会不会报复柳里正?” 杨锱城轻刮了下闫芳香的鼻尖:“娘子做事如此缜密,我怎么可以拖娘子的后腿呢?放心,带队的二当家楚北雄和手下全部被擒,一刻不耽搁的送进了霍云昭敢死营,柳里正不会被报复的。” 闫芳香悬着的心终于彻底放下了,柳里正一家算是被她无辜连累,如果齐哥儿真出了什么事儿,闫芳香一辈子心都会不安宁。 谢司农回到京城后不久,户部就下达了通告,褒扬兰桂芳织娘闫芳香,发明了斜纹织楼,献出织楼草图,愿与天下织娘共享,大仁大义,堪称“江北第一织娘”。 兰桂芳将先前谢司农亲手留的墨宝“江北第一织娘”做成牌匾,持在门楣上供人欣赏。 下达通告的同时,谢司农还送来了一份契书,将京中锦衣卫、驻京留守卫、京畿大营等营盘的衣裳和鞋子,全部交给兰桂芳负责。 首批订单,是部分新增的兵丁、以及百户以上的武官常服换布料质地,改成斜纹锦衣,总共一万多套。 又是一笔大订单,把三位东家脑袋砸得,既受宠若惊又无比忐忑。 贺兰伊指着并排的十几件样衣道:“芳香,这些是给千户校尉统领做的衣裳,随便拉出来一个,碾死咱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似的。咱家绣坊数你女红最好,以后武将们的衣裳都你来做,别人,我不放心。” 贺兰伊一一指出每种样衣做出来的数量及尺寸。 指到一件破旧些的样衣道:“这件是谢司农特意叮嘱的,一定要精细做,等式样等尺寸,做出十套,随即可能会再做……” 珍娘忍不住插嘴嘴:“别人的衣裳都是一个尺寸做一套,独独这人的衣裳要备出十套来,怎么着,他身上长牙了?” 闫芳香则脸色不好看的看着样衣,良久才答道:“这件衣裳的样式我见过,是、是那个什么暗卫指挥使的衣裳,我见过他杀人,也见过别人杀他,衣裳,自然会比其他人要费一些。” 珍娘好奇的抖落开那件样衣,小腹处有剑穿过的洞,后背划开了一道,手臂也划开了一道,布上,还残余着血腥味儿,以及草木灰止血的颓唐味道。 珍娘本能的把衣裳塞给闫芳香,拧身跑出去呕吐了。 闫芳香看得胃里也是一片不舒服,但这些武官的衣裳和鞋子归她来做,需要她原封不变的扒下样衣样鞋,丝毫不能含糊。 闫芳香以手掌为尺,量了衣裳的尺寸,量完之后,心里顿时犯起了嘀咕:这个暗卫指挥使的衣裳尺寸和鞋子尺寸,竟然和相公杨锱城的分毫不差! 闫芳香立马甩掉了脑袋里不切实际的想法,自己竟然把那个杀人如麻的指挥使与相公联系在一起,实在是太荒唐了。 杨锱城蹑手蹑脚的进了绣房,想吓一吓娘子,在发现闫芳香过于专注后,又生怕吓坏了她,重重咳了两声,以示提醒。 闫芳香终于回过神来,指着衣裳领口接缝儿处的一个小豁口,一脑门的官司:“相公,你帮我看看这些暗卫们穿的衣领侧的小豁口,是穿坏的,还是故意留的?我不知道该缝上还是该敞口……” 锦衣卫、京畿大营等衣裳制式各有不同,但都不难猜,只有这个暗卫的衣裳,零碎多,暗门多,领口又多出个这么个东西。 看着闫芳香手里熟悉的衣裳款式,杨锱城目光闪烁了下,故做镇定问道:“娘子,都和你说多少次了,下工就要有下工的样子,不要回家还要继续挨累做女红了……” 闫芳香难得老实听话的站起身来,主动回到了卧房。 只是,躺下来后,双眼瞪得溜圆,完全睡不着,不用想也知道,满脑子仍旧是领口为何有个小豁口的问题。 看来,想不通,势必会睡不着觉了。 杨锱城幽幽叹了口气:“娘子,有些江湖亡命徒,怕自己落入敌人手里,捱不过刑讯逼供,领口会设有装毒药的机关。你做的那套衣裳领口,应该是留着放毒药的,你别给缝上了。” “放毒药的?”闫芳香有些怔忡,突然觉得,这个暗卫,与其他卫比,好像更加危险。 甚至,有些,可怜。 “相公,你是怎么知道的?”闫芳香又生出了新的疑问。 杨锱城心里一突,硬着头皮解释:“我、我认识过江湖人,听他们说的。” “你认识的江湖人,告没告你里面一般会放什么毒药?” 杨锱城:“……” 杨锱城被追问得一脑门子汗,赶紧转移了话题:“娘子,你不是一直托人给二伢子找媳妇吗?兰桂芳里的姑娘多,要不从里面找出个合适的?” 闫芳香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像偷腥的猫似的答道:“我已经偷偷放出风去,让媒婆们帮二伢子物色女方了,应该很快有消息。” 第134章 “外人”与“内人”的问题 吃罢早饭,闫芳香清了清嗓子,对二伢子道:“二伢子,你今天,陪我去街上买东西。” 语气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颇有当家大嫂风范。 二伢子错愕抬眼,他没听错?大嫂让他这个小叔子陪她逛街?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吗? 二伢子直觉有蹊跷,给了杨锱城一个求救的眼色:“大嫂,还是让大哥陪你去。” 闫芳香眼色轻眯的看向杨锱城:“相公,你今天有时间吗?” 满满的威胁语气,有时间也得找点儿事干,没时间。 杨锱城果断选择保命:“我今天,先找老成,后找老方,再然后找昊子,会很忙……” 二伢子楚楚可怜的看向陈胜男:“胜男没事。” 陈胜男回了一个大白眼:“我今天,先练功,后射箭,再然后做毒药毒死黑心上官,会很忙……” 二伢子又看向碎荷 ,没等说话,碎荷已经先一步开口了:“大夫人,奴婢帮您去向贺东家告个假。” 说完,碎荷一拧身,走了。 当二伢子的眼光落在小厮阿杜身上的时候 ,闫芳香小脸沉得跟洼水似的:“二伢子,你不想陪我去直说便是,我一个外姓人的大嫂,还真能为难你不成?” 一句“外姓人”瞬间让二伢子慌了神,立马站起身来:“大嫂,长嫂如母,您有什么事儿直接吩咐我就成,我现在就去套驴车,您想逛到几时就几时……” 二伢子三步并做两步去套车了,生怕慢一步又会让大嫂抻心了。 杨锱城偷捏了下闫芳香的手心,嗔怪道:“你这当大嫂的,以后对小叔子,想说就说,想训就训,千万别再说什么‘外姓人’这种咬眼皮的话了,谁把你当外人了啊,让人听着心里不舒服。” 闫芳香轻叱一声:“我就是故意这么说的。你没看见胜男好几天没给二伢子好脸色了吗?听碎荷说,二伢子就像我这样对胜男说的,说她是外人,让她赶紧离开杨家,回陈家做她的千金大小姐去。” 杨锱城哭笑不得,低声道:“娘子,二伢子说的哪里不对了?你是嫁给我,所以不是外人;可陈胜男并没有嫁给二伢子呀,不是外人,难不成是‘内人’?陈荣已经多次派人接她回去了,咱老扣着人家姑娘不放,于理也不合啊。” 过去让陈胜男留下,在保护闫芳香的同时,可以利用陈荣脱离暗卫,这两个目的基本快要达到了,陈胜男离开,无关轻重。 是陈胜男一直没吐口离开杨家,杨家也不好直接将她扫地出门,那样会有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的嫌疑。 没想到二伢子反倒比人家姑娘还着急,开口撵人了。 闫芳香急得眼眸有些红了:“可是,就这么让她走,我、我有些舍不得,也觉得咱家有点儿过河拆桥……” 杨锱城声音淡然:“娘子,除非陈胜男嫁到咱们家,否则就不可能一辈子和你不分开。离开,也是为了陈姑娘好,想见了,可以临时串门子,不能一直住在一起。”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陈姑娘是个大姑娘,常年住在别人家,难免有些长舌妇会说三道四,就算陈胜男不拘小节,自己却不能不为她着想。 看来,自己也要透一透胜男的口风,该回家,就回家。 正德大街上。 二伢子成了闫芳香的临时小跟班,闫芳香逛到哪里,他就跟到哪里,大气不敢出,生怕哪句话说错了,大嫂再跟他掰扯“外人”和“内人”的问题。 进了胭脂铺子。 闫芳香对女东家打招呼道:“陈娘子,我想给我妹子试试海棠红胭脂,她肤色和你女儿小乔差不多,让小乔帮我试试好不好?” 陈娘子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二伢子,把女儿小乔叫了出来。 进了柳家布庄。 闫芳香买了不少布,信不过掌柜的算的账,让把柳东家以神算着称的小女儿叫出来帮算一遍。 再然后,进了临安酒楼吃饭、进了绣坊巡查绣娘绣技、进了织坊巡查织娘织技,顺便和十二绣坊何东家谈了下合作…… 回到家,闫芳香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子,眸光异常兴奋的看着二伢子:“二伢子,今天我带你看的这三十多个姑娘,你和哪个姑娘比较投缘?” 二伢子一脸懵逼:“大嫂,啥姑娘?” 闫芳香脸色一黑:“就是我今天逛铺子的那些姑娘们啊……胭脂铺腼腆的陈姑娘,布庄算账好的柳姑娘,绣坊说话有条理的何姑娘……如果不是为了你,我干嘛特意把人家叫出来?你别告诉我,你连看都没看……” 二伢子别提多尴尬了,大嫂这是、这是在帮他找媳妇吗?他当时也没注意啊,要是眼珠子不错的盯着人家看,不成了登徒子了? 二伢子挠了挠头皮:“大嫂,我、我没记住谁是谁……” 这些姑娘如果是细作,他肯定会注意看,头发丝都不放过,别说是三十个,就是五十个他也能记个大其概。 闫芳香前世被逼嫁给朱广文,丈夫家暴,儿子随父,一生不幸,所以在婚事上很开明,不赞成盲婚哑嫁,想让二伢子在婚前尽量多的了解女方,像她和杨锱城一样两情相悦就更好了。 闫芳香下了莫大的决心:“这么多,是很难记住;咱可以反着来,告诉大嫂你喜欢啥模样、啥性格的姑娘,大嫂先帮你筛一遍,再找机会让你自己跟那姑娘好好唠一唠。” 二伢子:“……” 二伢子真想自己变成缩头乌龟躲起来,但又怕大嫂嗔心他把她当成“外人”,只好硬着头皮道:“我、我想找、想找个身手好、性子烈、没多少心眼儿的姑娘……可以任性些,但必须讲道理……长相嘛,不用长得像花一样好看,但一定要有英气,不太好欺负的样子……” 好,只“身手好”这一项,三十多个姑娘就全漏下去了。 闫芳香愁眉不展,眼眸突然一亮:“二伢子,你说的、说的不会是……” “不是,绝对不是!”二伢子如避蛇蝎的逃跑了,像极了被踩了尾巴的老鼠,仓皇而逃。 第135章 原来是两情相悦啊 听了二伢子的形容,闫芳香脑海突然冒出来“陈胜男”这个名字,刚要问仔细了,二伢子突然害起了羞,跑了。 这一跑,仿佛瞬间打通了闫芳香的仁督二脉,再看二伢子和陈胜男之间的黑脸呕气,仿佛有那么一种小俩口吵架、床头打架床尾合的韵味了。 郎有情妾无意好办,怕只怕两情相悦,两家的地位,相差得实在太太太大了,门不当户不对,这可如何是好。 不管怎么样,先了解陈胜男的心意再说。 饭桌上,闫芳香滔滔不绝的讲起了今天相看的三十个姑娘,不无遗憾道:“我这儿挑来挑去都挑花眼了,二伢子自个儿也拿不定个主意,胜男,吃完饭,你帮我参详参详。” 陈胜男开口要拒绝,闫芳香已经帮陈胜男夹了满碗的菜,及时堵住了陈胜男的嘴。 吃完饭,闫芳香迫不及待的拉陈胜男回了房,一一征求意见:“柳家布庄的柳三姑娘,长相端庄,尤其算账算得厉害,如果嫁给二伢子,管账肯定是一把好手。” 陈胜男沉吟道:“管账厉害?不行,这人应该多算计,别把杨铢城给卖了还帮她数钱……” “蝶恋花的陈大姑娘,长相乖巧,性子绵柔,说话像百灵鸟一样好听,嫁给二伢子,肯定不多事好相处。” 陈胜男仍旧摇头:“性子乖巧?不行。这人应该太懦弱,万一遇上大波大浪,根本扛不住事。” “十二绣的何姑娘,长相贵气,说话有理有据,嫁进咱家,肯定厘事厘得清。” 陈胜男再次皱眉:“有理有据?不行。老话说的好,水至清则无鱼,家是讲情的地方,不是讲理的地方……” 闫芳香说一个,陈胜男否一个,她越否定,闫芳香越发笃定,陈胜男越对杨铢城有意思。 闫芳香冷不丁的来了个反转:“京城来的陈大姑娘,身手好、性子烈,只是人家是千金小姐,偶尔有点儿小任性……” 陈胜男不假思索道:“身手好、性子烈?绝对不行。和杨铢城结成夫妻,不得天天打架啊?!千金小姐太任性?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惯得她毛病……” 等等。 陈胜男突然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京城来的陈姑娘?说的,不会是自己? 再看闫芳香脸色,发现闫芳香的脸色已是一片凝重。 不错,说的就是自己。 正因为这样,闫芳香才更忧心忡忡。 二伢子和陈胜男,原来是郎有情,妾有意。 或许连两个当事人也没完全弄明白自己的心意。 这二人,一个是千金小姐,一个是赏金猎户,门不当户不对,再这样纠缠下去,只会落得孔雀东南飞的下场。 闫芳香悠悠叹了口气,意味而深长:“胜男,你还是先回京城。” 陈胜男:“……” 陈胜男心里顿时溢满了委屈:“大嫂,连你也嫌弃我是千金小姐,性子烈、太任性,要赶我走?” 闫芳香轻揽着受伤小狗似的陈胜男,不无伤感道:“胜男,咱们认识的不是一天两天了,要嫌弃你早就嫌弃了, 还能等到今天? 我只是乍一知道你与二伢子互相喜欢,突然就懵了、怕了、怂了。我不知道你爹知道这件事后会如何暴怒,我只知道,你爹是大理寺卿,二伢子是个小小猎户。 两人的地位,就好比老虎和兔子,兔子再强大,也只是老虎的猎物,侥幸逃脱,也是九死一生。我怕二伢子受到伤害……除非你爹点头……你,不会恨我?” 陈胜男懵逼的眨了眨眼,狐疑道:“大嫂,你说啥?二伢子喜欢我?怎么可能?” 闫芳香成竹在胸:“我敢担保,他肯定喜欢你。也许正因为喜欢你,觉得两家门不当户不对,这才让你离开。” 陈胜男嘴角上扬,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件事:杨铢城喜欢自己吗?是?不是? 至于闫芳香担心的门不当户不对,是不存在的,杨铢城虽然是暗卫,却是千户衔,比三个义兄的官阶还高呢。 当然,这件事,闫芳香是不知道的。 陈胜男乖巧一笑:“大嫂,我听你的话,明天我就回家。” 闫芳香:“……” 闫芳香不明所以,如果没看错,陈胜男嘴角还噙着笑意呢。 她是想开了,还是想开了? 第二天,陈胜男便兑现承诺,真就收拾包袱准备离开杨家了。 陈胜男主动找杨铢城讨回她的暗卫书,同时将暗卫腰牌还给了杨铢城。 杨铢城并没有收回腰牌,而是淡然道:“你留着,以后兴许用得上。” 陈胜男撇了撇嘴,透着几分不屑:“是假的真不了,留它做甚?” 杨铢城微微一笑:“你的暗卫文书只是没给朝廷过档,只要我和我哥不说,你便是真的,遇到任何危险,可以向暗桩求助。” 陈胜男眼珠子一转,竟然真的把腰牌收了起来,调侃道:“上官如此宽厚,无经为报,不如……我认你做我的四义兄?” 杨铢城:“……” 杨铢城黑着脸道:“不认。” 杨铢城一转身走了,陈胜男笑吟吟的离开了杨家。 本以为此次一别,再见不知何年何月,没想到只过了一个时辰,陈胜男就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小捕快。 陈胜男气冲冲道:“小捕快是来给你们家送信儿的。李辰那个不要脸的,竟然要带队进山剿灭熊瞎蛉山匪,每村选派两名猎户去剿匪。杨石砬子村,点名让你们兄弟两个去。” 桐关征兵时,让杨家出三个兵额,诡计没得逞,现在又来了一招剿匪征丁,这个李辰,报复人要不要这么明显? 杨家人扑面而来的怒气,害得小捕快大气不敢出。 杨铢城看向杨锱城:“大哥,去?还是不去?” 杨锱城看着征丁文书,眼色如墨:“去。” 陈胜男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兄弟二人:“你们两个,脑子让驴踢了?李辰明显没安好心,你们理他做什么?” 杨锱城豪气干云:“剿灭匪患,护民安居,匹夫有责……” 闫芳香眉头皱成了深深的川字,杨锱城立马收了调侃的语调,郑重其事道:“那是通告里李辰的原话……我只是想着,楚北雄被我坑了,楚南雄迟早知道这件事,此事宜早不宜晚。这次剿匪,李辰想利用我,咱们也可以利用他,借助官府的力量除了熊瞎岭……” 闫芳香仍旧忧心忡忡,剿匪,哪有那么容易?熊瞎岭的匪徒,可是公然劫过朝廷生辰纲的,朝廷想灭他不是一天两天了,不是都无功而返? 李辰,明显是利用杨家兄弟搏命,为他仕途挣政绩呢,太坏了…… 第136章 幕后黑手闫芳芝 见杨家兄弟决定参与剿匪,小捕快终于松了一口气,回去复命了。 二伢子杨铢城的目光再次投射到陈胜男身上,眼眸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信送到了,还不走? 陈胜男一脸义愤填膺、豪气干云:“剿灭匪患,护民安居,匹夫有责……我自愿报名剿匪……” “不行!”杨铢城斩钉截铁,完全不留余地。 “凭什么不行?你瞧不起女人?”陈胜男斗鸡似的岔起了小腰。 陈胜男之所以改名陈胜男,就是怀抱着不输男人的思想,杨铢城一句话,成功触及了陈胜男的底线。 杨铢城冷哼一声:“对,纵观青史,引男儿冲冠一怒、生灵涂炭,十之过半皆女儿;保家卫国、庇护百姓,十之八九皆男儿;女子,就是红颜祸水、惹祸的根苗,老实回你的京城做千金大小姐去!” “你,你浑蛋!”陈胜男气得脸色发青的走了。 旁观者清,闫芳香看得分明,这两个人,陈胜男怕二伢子剿匪危险想陪二伢子,二伢子怕剿匪危险不想让陈胜男陪。 两个人,明明心里都惦念着对方,偏偏好话不得好说,每次搞得都像斗鸡一样。 尽管理解二伢子的意思,但还是被他说的话给气到了,什么叫做妇子都是红颜祸水、惹祸的根苗?女子天生力气小,当兵确实没有男子有优势,但女子做事仔细,织布也没有女子有优势啊? 闫芳香气哼哼的对二伢子道:“把衣裳、袜子、鞋全都脱下来。” 二伢子不明所以,求救似的看向杨锱城,杨锱城连看都没看他,尽量减少着自己的存在感。 二伢子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听话的脱了,男女毕竟有大防;不脱,又生怕大嫂搬出“外姓人”言论。 幸好,闫芳香也没真想让他脱,小脸一肃:“男子在外是能保家卫国,但女子也没享清闲啊。你身上穿的鞋和袜,还有衣和裳,哪一样不是出自女子之手?下次再敢这么说,你就把衣裳鞋子全都脱下来,打着赤脚、光着屁股,像猴子一样出门。” 闫芳香气哼哼的进了伙房,边走还边嘀咕着:“没规矩不成方圆,这个家规,是得立规矩了。” 二伢子一脸委屈地看向杨锱城:“大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帮我向大嫂求求情……” 杨锱城拍了拍二弟的肩膀,一脸欣慰:“二伢子,你这么说挺好的……这样,你大嫂的气就转移到你身上,没功夫嗔怪我下决定去剿楚南雄了。你辛苦了……” 杨铢城:“……” 看着丝毫没有求情意思、反倒幸灾乐祸的大哥,二伢子觉得自己的心,被伤得千疮百孔…… 鼎盛牙行。 一个脸上有疤的中年男人将匕首抵在了史连友的脖子上,厉声喝道:“姓史的!老子弟弟就是接了你们的活计才不知去向的,今天不交出我弟弟,老子今天把你大卸八块!” 史连友吓得浑身抖成筛子,连连解释:“楚大当家息怒!楚大当家饶命!我和两位当家是一路的,我们都被兰桂芳和杨大伢子给算计了!” “杨大伢子?就是那个当过兵、身手不错、被退军籍的杨大伢子?”楚南雄脸色阴晴不定。 史连友立马附和:“对,就是他。楚二当家和手下杨大伢子抓住了,没有送往县城衙门,而是直接送去了桐关敢死营,我们想救都插不上手。不仅如此,还勾结了县衙,要围剿您的熊瞎岭呢,楚大当家赶紧回家安顿好手下,别、别全军覆没了……” “放你娘的狗臭屁!老子怕了他不成?”楚南雄气得把史连友一把推倒在地。 史连友反而放下了心,这说明,楚南雄不想要他的小命了。 史连友狗腿似的爬起来,一脸谄媚:“楚大当家,杨大伢子并不是单枪匹马,纠结了一帮好帮手,要不然,依楚二当家的本事,怎么可能败了?您若是不嫌弃小的,小的帮你琢磨琢磨?” 见楚南雄没有反对,史连友附耳过来,如此这般、如此那般的交待了一番。 楚南雄嘿嘿冷笑:“这招虽然胜之不武,但只要能让杨大伢子心疼,老子才不管手段如何。” 楚南雄离开后,闫芳芝从耳室里走了出来。 史连友有些惋惜道:“东家,小的按您的吩咐对楚南雄说了。楚南雄的实力,比楚北雄要强得多,利用起来会更得心应手,您真就舍出去了?” 闫芳芝撇撇嘴:“谁让杨锱城的实力超乎想象的强呢。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 上次一战,楚北雄及手下全员失踪,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闫芳芝托人向张校尉打听,这才知道楚北雄和他的手下,全被人押牲口似的押去桐关了。 闫芳芝便故意买通李辰新宠的小妾吹耳旁风,让他利用身手好的杨家兄弟,剿朝廷十年未剿之匪,给自己做嫁衣,建功立业。 果然,李辰上当了,楚南雄上当了,只等着闫芳香那个小贱人横尸、杨锱城痛不欲生了…… 李辰左一个通房右一个小妾的宠幸,自己婚姻不幸福,别人也休想幸福…… 闫芳香,你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第137章 宋端以身饲熊 李辰再是科举文弱书生出身,也明白兵贵神速的道理,杨锱城兄弟二人这头答应下来,第三天,李辰就集结捕快和散兵游勇,总共五百多人,夜里秘密出发,直奔熊瞎岭。 到了熊瞎岭脚下,出现了分歧。 李辰想打熊瞎岭一个措手不及,想从没有人走过痕迹的密林上山,免得打草惊蛇。 杨锱城则认为,楚氏兄弟盘踞熊瞎岭这么多年,没被朝廷剿灭,肯定依靠的山势天险,与其与天险抗争,不如从正门与人之抗争。 李辰登时不乐意了:“杨锱城,本官才是此次剿匪的最高指挥官,你要无条件服从命令。” 杨锱城轻“哦”了一声,随即问道:“县太爷,你,进过山吗?打过猎吗?杀过小鸡崽儿吗……” 每问一个问题,李辰的脸色就难看几分,最后被问成了紫茄子皮色,阴森森道:“本官是没进过山,没打过猎,没杀过鸡……没杀过匪徒,但,本官是官,你是草民……” 李辰是官不假,但只有他带的一百多个捕快听他的,其他临时征用的猎户们、痞子们全都以杨锱城马首是瞻,愿意跟杨锱城走光明大道,快意恩仇。 再这样僵持下去,李辰这个县太爷的面子可就不好看了。 宋端忙上前打圆场:“县太爷高,实在是高!诸葛在世!您是想兵分两路,对楚氏双雄双向夹击!插翅难飞!妙,实在是妙! ” 李辰支使不动杨锱城,只好借坡下驴:“对,本官就是这个意思!两队人马,分头儿上山。” 杨锱城竟然同意了,只是提出了个额外意见:“一切听大人安排,只是别让捕快们跟我一队。” 不让捕快跟着?这个杨锱城,不会是打临阵脱逃的小算盘?不行,绝对不行。 李辰轻眯了眼:“宋捕头经验老道,跟着你,可以帮你拿一些主意。” 拿主意是假,监视杨锱城有没有放水才是真。 这一决定,杨锱城虽然沉吟了下,却没有反对。 宋端有些猝不及防,可细一琢磨,又在情理之中。 毕竟县衙之中,宋端这个新晋捕头级别最高,也最得李辰的信任,行事还圆滑,是完成这项任务的不二人选。 宋端心里却有个不可言说的尴尬,他挂名是张巧琴的远方表哥,实则是张巧琴的相好,而张巧琴,曾经陷害过兰桂芳,而兰桂芳的东家之一,闫芳香,是杨锱城的娘子。 这些事,都是拿不上台面的东西,无法成为拒绝的理由。 宋端只好硬着头皮接下了这个任务,出于安全考虑,让一个经验老道的捕快周贺跟着他。 兵分两路,同时出发。 李辰这一路,不是荆棘就是竖崖,爬山过口,好不辛苦。 爬了五分之一,遇到瘴气,迷倒了三分之一捕快; 爬了三分之一,李辰的衣裳也破了,头发也松散了,胳膊上、腿上全是划伤,说什么也不肯走了。 坐下足足歇了半个时辰,李辰才不情不愿的起身带队出发。 结果没出发一炷香,就与两只大黑熊狭路相逢。 好家伙,这俩大黑熊,那个头儿、那气力,比大家想象中的庞然大物还庞然大物。 两个探路的捕快不知轻重,举刀刺向一只胖肚子黑熊的肚子,一戳没戳进去,反而激怒了俩只黑熊,一巴掌一个,直接拍死了一个捕快,拍伤了一个捕快。 好家伙,这哪里是普通的黑熊,这分明是黑熊精,难怪寻常猎队不敢来黑熊岭。 其他捕快哪里还管什么配合不配合,心里同时想到的是:我不用打赢黑熊,我只要跑赢其他人就能保命。 于是,捕快们瞬间成了一盘散沙,四散奔逃。 李辰成了跑得最慢的一个。 平时脚步走得大些、快些都觉得有辱斯文的县太爷,竟然激发出了身体潜能,如猴子般的爬到了身侧的一株树上。 可惜,两只大黑熊并没有就此放过他,“啪啪”的开始拍树,李辰如纸鸢般的在空中打起了摆子,尽管双臂死死抱住树干,仍旧一寸一寸的往下滑。 眼看着屁股就要降到黑熊爪子所及之处了,一人“飞”了出来,直击黑熊。 黑熊回头一巴掌,将“飞”出那人脑袋拍碎了,连惨叫都没来 得及,直接面目全非。 李辰被吓得肝胆俱裂,一个屁股墩直接砸了地,顾不得疼,爬起来就跑。 俩黑熊回首追他,李辰边跑边吓得嚎淘大哭、涕泪横流。 “大人,草民来救你了!看棍!”杨锱城的声音,如雷电划破长空,好不响亮。 随即,一根长棍直打而来,快准狠的打在了-----李辰的后脑勺上,直接来了个狗啃泥。 身后的大熊一巴掌拍过来,拍了个空,低头再拍李辰,杨锱城直接甩过一根绳子,快准狠的套在了黑熊脖子上,将黑熊拖得身体一滞。 另一只黑熊来救,二伢子如法炮制,用绳套子套住了黑熊脖子,后面陆续赶上来的猎户纷纷上手,有的帮杨锱城兄弟二人将黑熊往后拖,有的上刀结果了两只黑熊的性命。 终于,结束了。 杨锱城扶起了身子软成面条的李辰坐起身来:“县太爷,后脑勺子不疼?草民见黑熊拍您,一直情急,直接打了您后脑勺一下,事急从权,完全是为了救您……” 李辰心里有火发不出,看向杨锱城身后的猎户们,愤懑道:“宋端呢?” “哦。草民带您去找他。”杨锱城引着李辰,来到地上那具被黑熊一巴掌拍得面目全非的尸体,面色伤感道:“县太爷,节哀顺变。您刚刚被黑熊追击,宋捕头他、他救主心切、以身饲熊……得此忠仆,真是县太爷的福气……” 李辰狐疑的看向杨锱城,虽然他对宋端这个手下有知遇之恩,他也愿意相信宋端是个忠仆。 但,宋端那三脚猫的功夫,实在做不到从空中“飞”到他身后,以身饲熊,不会、不会是杨锱城这家伙把宋端给扔过来的…… “周贺呢?”李辰问的是被宋端选择一起去的捕快,他,也许能知道一些内情。 杨锱城脸现兴奋:“恭喜县太爷,我们已经成功攻战了熊瞎岭寨,人多手杂,免得有人趁乱拿走财物,周捕快带着几个人,留在山寨清点财物呢。” 攻下来了?还有不少财物?这可是大功绩。 李辰的坏心情终于好了不少,带着人随着杨锱城转到正道上了山,当看到周捕快清点的财物时,眼睛又发长了,区区一些破盆子破碗,那也叫财物?分明是人家楚南熊跑路了带不走的破烂货…… 第138章 书生的复仇故事 李辰的心情从未如此糟糕过,心里明镜的,这个杨锱城,分明是故意的。 李辰满脸阴霾:“杨锱城,楚南雄早就放弃了大本营,你们为何没有立刻下山接我?” 如果立刻下山接他,李辰就会由树林转向上山的正路,就不会遇见黑熊,就不会惊魂的一幕,更没有宋端身死的下场。 杨锱城郑重抱拳禀告:“回大人,草民带着人在山上找暗室和秘道来着!防止楚南雄从秘道逃脱,或财宝被他人哄抢……” 李辰脸色已经成了黑锅底,杨锱城这是把自己当成傻子了吗? 真当他看不出来,杨锱城分明是想看他出尽丑态后再出手相救!同时借机杀了宋端! 李辰唯一不明白的是,他与杨锱城积怨已久,杨锱城为何只算计了宋端丧身熊口,为何没有算计他丧身熊口?自己的命,不比宋端的命更值钱? 这个答案,注定不会有人回答他了。 李辰埋下腹中的疑问,将问题转回到了熊瞎岭剿匪这件事儿上,一脸沮丧:“咱们如此大的操持上山,却还是扑了个空,一定有人给楚南熊通风报信,以后再想抓他,可就难了。” 一行人下了山,走到山底时,阿隼飞了过来,杨锱城伸臂接住、从鹰腿上摘下一根苇管秘信,对李辰抱拳道:“恭喜县太爷,匪首楚南雄已经被腰斩,手下匪徒一百二十一名全部被擒。” “啊?你说什么?”李辰惊得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一度以为自己听错了,直到杨锱城又重复了一遍,才确认是真的。 原来,楚南雄提前知道李辰来熊瞎岭围剿他的消息,先李辰一步到了临安县,将县衙付之一炬,吸引了所有衙门官员和留守捕快的注意,然后再包围了杨家,想杀了杨锱城的家人,以报弟弟楚北雄失踪之仇。 本以为此事做得天衣无缝、轻松拿捏,没想到一到杨家,就入了陷阱,被老成、老方以及王风子等人反包围了。 在城内不可恋战,楚南雄带人脱逃,屋漏偏逢连夜雨,与陈荣带来的大理寺人狭路相逢。 楚南雄腹背受敌,生死鏖战,被老方和老成打了个配合,来了个腰斩,死翘翘了。 李辰带着人马风风火火的回到县衙,在看见陈荣的时候,既有见到上官的忐忑,又有被抢功的无奈。 他费了这么大的操持,只收获了一堆破烂战利品,以及被烧成破瓦砾的县衙,而陈荣,轻而易举的杀死了匪首楚南雄。 楚南雄,可是当年劫取生辰纲的头目!杀了他,破了熊瞎子寨,可是大功劳一件。 此时的李辰,就好像是眼睁睁的看着到了嘴边的鸭子飞走了,这种心情,简直悲怆的无法形容。 李辰正懊恼着,杨锱城低声道:“县太爷,楚南雄的尸体虽然在陈大人手里,但杀死楚南雄的人,却是草民的人,这大功劳是谁的,还两说着呢。” 李辰眼前一亮,随即又警惕道:“你开什么条件?” 杨锱城一脸诚恳道:“草民唯一所求,便是李县令和李夫人,放弃以前的芥蒂,不要为难兰桂芳和杨家人。” 李辰慨然点头:“我答应你,只要你帮我赢回这次功劳,有我在临安县的一天,就不会有人找兰桂芳和杨家人的麻烦。” 杨锱城满意的一笑,去找陈荣交涉了。 杨锱城看了眼楚南雄的尸体,撇了撇嘴道:“陈大人怎么拔冗来到临安县?京城的治安,已经好成无案可破了吗?” 陈荣淡然道:“这楚南雄竟敢动了绑我女儿的心思,陈某自然不会放过他。” 楚南雄,要绑了陈胜男?这是什么情况? 杨锱城瞬间了然,陈胜男应该是怕杨家兄弟着了楚南雄的道儿,于是想办法把自己老爹和属下们都给骗来当了挡箭牌。 幸亏楚南雄死无对质,要是还活着,被陈荣给审出了被女儿利用的内情,不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杨锱城开门见山:“陈大人,那我直说了啊,这次抓楚南雄的功劳,让给李辰。” 陈荣满脸的不可置信:“你,堂堂的暗……竟然为了一个有过旧怨的七品芝麻官讨功劳?我真是好奇死了,说说看,为什么?不说明白了,这个功劳,我宁可给街上的要饭花子,也不给你……” 没等杨锱城开口,陈荣又补充了一嘴:“胜男已经告诉我,她已经不是什么女暗卫,我也帮你做了你想做的事情,至于结果,只能等着上头那位定夺。你我算是互不相欠,别再拿我女儿相要挟……” 杨锱城笑着挑了挑眉,带着七分揶揄道:“陈大人,从前有个书生,自小被继母百般凌辱虐待,父亲病死后书生继承家产,继母与庶子、族人勾结瓜分了家产,书生这个家主反被扫地出门。如果你是这个书生,该怎么复仇?” 陈荣不明所以,本能答道:“自然是刻苦读书、考取功名,让自己越发强大,将那些人狠狠的踩在脚下……” 杨锱城语气带着几分讥俏:“陈大人,每年中的进士,十个手指头都能数得过来,万里挑一。如果书生中不了进士,岂不是一辈子都复不了仇了?” 陈荣讷讷不得语:“我、我只想到我自己读书好……肯定能考取功名,没、没想到别人考不中的问题……考取功名不行,弃笔从戎也来不及啊……” 杨锱城阳光绽放了一个璀璨的笑容:“书生只是拿了把破砍刀,自报家门,冲向了出巡的皇辇。” 陈荣瞠目结舌,刺杀皇帝,那可是诛连九族的重罪,书生只比划了一下,整个家族,包括继母和她的孩子们,便全都陪葬了…… 复仇,原来还可以这样简单? 不过,杨锱城对他讲这个故事是几个意思? 难道,他把自己比喻成那个复仇的书生,李辰,就是那个继母,杨锱城要灭的,从来不是李辰一人,而是李辰背后的李侯爷,甚至-----李侯爷背后的汉王爷? 陈荣被惊出了一身冷汗,这个杨锱城,太可怕了…… 第139章 连我这个义子也一并认下吧 “伤到哪里了没有?”看着浑身是血的陈胜男,杨铢城既心疼又懊恼。 陈胜男,明明已经被他气走了,没想到她又带着她爹、她爹又带着手下杀回来了。 还算她聪明,没有直接去熊瞎岭,而是先来到杨家,刚好堵住了楚南雄的脱逃之路,双方夹击之下,将楚南雄一举歼灭。 陈胜男一脸傲娇,眼色轻蔑:“不必道谢,我是为了救大嫂,与你无关。” 口口声声说不谢,却句句让人听着像管杨铢城要“谢”的意思。 杨铢城只好借坡下驴:“谢谢。” 陈胜男打鼻子里冷哼一声,又不理会二伢子了。 二伢子正尴尬的站着,手里的金疮药,是递也不是,不递也不是。 正尴尬着,陈胜男认下的大哥、也就是大理寺主簿王赫明,亲手端着一盆温水过来,关切道:“胜男,快把血给洗掉了,看看伤到哪里没有。” 陈胜男用水洗了把手和脸,其中手背上的血洗掉了,又渗出了一道血珠子。 王赫明夸张的扔了水盆,“咣当”一声落地,里面的水洒了一地,大惊小怪道:“胜男,你手背受伤了,快上金疮药!” 说完,王赫明从杨铢城手里直接抢过金疮药,要亲手给陈胜男抹药。 陈胜男一拧身躲闪开来,嘴里嘀咕道:“大哥,你能不能别这么血沥,多大点儿伤啊,抹什么金疮药?一会儿就绷皮了。再大呼小叫容易把我爹招来。” 王赫明轻叱一声,嘴里不忘吐槽:“我们不都是你招来帮你打楚南雄的嘛……口口声声说楚南雄要绑架你,可刚才与楚南雄打照面,他好像从未见过你……” 陈胜男脸色一变,急切的去捂王赫明的嘴,偷眼看了自家老爹的方向,低声严郑警告:“大哥,史红鸾……” 这回换做王赫明脸色变了,外强中干的眼珠子一瞪:“陈胜男,你若敢在我爹娘面前乱说话,我就敢在你爹面前乱说话,你敢给我吹西北风,我就敢给你扬沙子!你好我好大家才能好!” 说完,王赫明仓皇而逃。 陈胜男哈哈大笑,像极了偷吃了满罐子油的老鼠。 史红鸾,是陈胜男前几日回京时,从王赫明妹妹嘴里听到的人物。 一个满二十四岁被放出宫的教坊司宫女,因身为小吏的父亲已经身死,继母带着庶弟不知所踪,便在京城开了一家女仪馆,专门教导富家小姐女容、女仪和女工,小有名气。 王赫明是在送妹妹去女仪馆时见到的史红鸾,一时惊为天人。 可惜,王赫明深知二人家境悬殊,发乎情而止乎礼,一直没敢捅破窗户纸。 陈胜男没想到自己只是提了史红鸾这个名字一句,就把王赫明吓跑了,还真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不远处,杨锱城和陈荣达成了共识,将所有人犯移交给了李辰的人,向陈胜男和二伢子方向走来。 陈胜男本能的把伤手缩在背后,急走几步迎向陈荣。 或许是因为青石地上洒了水,也或许是心急了想逃离二伢子,陈胜男一个踉跄脚滑,仰面摔倒,这要是后脑勺子着了青石地,后果不堪设想。 千钧一发之际,杨铢城跨步向前,刚好揽住了陈胜男的杨柳细腰,及时止损。 这一幕,让陈荣看了个真真切切,心态登时就崩了,平地一声怒吼:“杨铢城,你在做什么?!” 这一叫,杨铢城的手本能一缩,于是乎,陈胜男好不容易止的损,再次继续,“啪”的一声摔了个屁股墩,且摔在了水洼里,好不狼狈…… 陈胜男有破口大骂的冲动,想骂王赫明,洒什么水;想骂杨铢城,松什么手;想骂爹爹,喊什么喊…… 大雪落下,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只有陈胜男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闫芳香从屋里出来,见此情景,拿了件斗篷披在了陈胜男身上,将她解救出来,再带她回房,换掉身上的衣裳。 待陈胜男换装出来时,陈荣脸色铁青得厉害,二伢子头低得厉害,杨锱城则满脸沉吟,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胜男刚刚站定,陈荣强压下心头的不适,尽量让自己表情淡然些、情绪稳定些:“杨兄弟,小女叨扰多日,无以为报,不如……让她认铢城兄弟为义兄……” “不行!” 杨锱城与陈胜男异口同声反对。 “行!” 杨铢城表示赞成。 陈胜男无比愤懑:“爹,我私下认了王赫明、苏希良、韩冬日三个义兄,你当时怎么骂我的?说什么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义子不如女婿亲近,今天,怎么自己打自己脸了?” 陈荣暗暗咬碎钢牙,自己愿意自己打自己脸吗?还不是自家的女儿不争气,他看着长大的三个顶好的年轻后生,上等的女婿人选,生生让女儿给发展成了义兄。 陈荣是过来人,也是个拥有七情六欲的男人,刚才杨铢城眼里的紧张,意味着什么,他心知肚明。 杨铢城本身有官职,又是圣上眼前红人杨锱城的弟弟,自家女儿打小又喜欢武刀弄枪的,单从两家地位来看,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问题是杨家兄弟,是锦衣卫中的锦衣卫,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皇家脏活累活险活。 胜男嫁进这样的人家,不是去享福,而是去找刺激的。 就算杨锱城的计谋成功了,杨家兄弟成功由暗转明,但过去得罪的仇家实在太多,胜男嫁过去,被京城的官夫人们下绊子、搞孤立是少不了了。 总之,只要女儿开心,嫁武官行,文官行,只杨家,不行。 陈荣后背一拔,死鸭子嘴硬:“你这孩子,肯定记错了。王家、苏家和韩家和咱家都是世交,我是看着三个孩子一点点长大的,怎么可能说出‘羊肉贴不到狗肉身上’那种低俗粗鄙的话!我早就同意给他们义子名份了。既然铢城也我乐意,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 杨锱城眼色轻眯的看着陈荣:“没想到陈大人还有好人为父的癖好……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要不,陈大人连我这个义子也一并认下?义----父----?” “义父”二字,听得陈荣浑身冒凉风,十二分确定,自己这头“唉”的一声答应了,杨锱城这个义子,会立马变成“逆子”“弑父”,毕竟,听说,这主儿,亲手把亲叔叔、亲婶子全都给宰了…… 陈荣立马摇头:“你不同意就算了,我现在就带胜男回京,从此不再叨扰……” 陈荣硬拖着不情不愿的陈胜男离开了。 第140章 女生外向 杨家。 杨锱城脸色肃然的看着心情悻悻的弟弟。 良久,杨锱城才开门见山问道:“二伢子,你是不是喜欢陈胜男?只要你确认了,大哥就有办法让陈荣那老家伙点头同意你们的婚事……” 杨铢城急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哥,你、你别乱猜,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上陈胜男?就、就她那大小姐臭脾气,顶风臭十里,你、你千万别自做主张害了我……” 杨锱城一脸调侃的看着二弟:“二伢子,你急了,把而出卖了你的真心。让我来猜一猜, 你的顾虑,和我当初的顾虑一样,怕你大嫂跟着我,以后会面临危险。可当我听说她被朱广权伤害时,比我自己面对危险时还要怕。 直到那一刻,我突然就想通了,与其把你大嫂的命交给不确定的人手里,不如交在我自己手里,因为,这世上,没有人比我,珍爱她的性命凌驾于我自己的性命之上。” 二伢子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大哥,我、我承认,我确实喜欢胜男,想娶胜男为妻,可是,杨家还没有彻底脱离暗卫,上头那位如何处置杨家尚未可知,我的亲事,待一切尘埃落定以后再说。” 杨铢城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心里却很有成算,杨锱城不再劝解二弟,而是交待杨铢城:“二伢子,你火速回京,找人把李辰这次的功劳给散播出去。” 杨铢城很是不解:“大哥,我实在不明白,李辰助纣为虐,帮闫芳芝为难咱家多少次了,你为何还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他?这次,甚至帮李辰索要功劳,助他晋升?” 在杨铢城眼里,杨锱城从来不是心慈手软之人,历来快刀斩乱麻,斩草必除根,就像对付宋端和楚南雄。 对待李辰和闫芳芝,简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了。 杨锱城嘴角微微上扬:“千里之堤,溃于蚁穴。现在的闫芳芝还只是李家的一个小蚂蚁洞,但她的野心,会支撑这个蚂蚁洞变成老鼠洞、黑熊洞,直至无法弥补,摧毁李辰、李侯爷,甚至汉王爷。” 杨锱城脸上的笑纹越来越大,这个闫芳芝,实在是上天赐给他的礼物。 表面上,闫芳芝做她的贤妻良母,丈夫冷漠忍着,公婆虐待受着; 背地里,闫芳芝行事不择手段,毫无良心,倒卖粮食、贩卖人口,开绣坊设赌场,身边伺候的,都是长相俊俏、赏心悦目的小厮…… 杨锱城已经放下了第一捧饵料----楚南雄失踪的那匹金银财宝,被他掺了一些特殊的宝物,就藏在了楚南雄的临时住所里。 闫芳芝行事小心,怕衙门查出她与楚南雄的关联,一定会派人清理那里,财宝自然会落入她手,自然也就可以转化成为扳倒李家、李侯爷及汉王爷的把柄。 是养虎为患?还是养虎为刃?连杨锱城也不确定,这两个结果,哪个成算会多一些。 见二伢子面目表情变得很是奇怪,杨锱城狐疑道:“二伢子, 你不赞成我这么做?” 二伢子怪异的扭动了下肩膀:“大哥,我、我没反对。李侯爷失了左膀右臂,急于培植自己的新生力量。李辰是李家本族子弟,这次功劳又可以作为升迁的引子,李侯爷不会放过这次机会。我立刻启程回京,把李辰立功的消息散布出去。” 杨锱城点头同意了,杨铢城逃也似的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一进屋,就把衣裳全脱了,身上,已经起了成片的红点子,奇痒无比。 杨铢城用手疯狂的挠着红疙瘩,表情龇牙咧嘴的,心里既好气又好笑,这个臭丫头,自己教的她辨药解毒,结果这丫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研制出痒痒粉,还用在了自己身上。 怕大哥知道了这件事怨怪陈胜男,杨铢城一直强忍着不让自己挠痒痒,现在实在忍不住了,挠得起了一道道红凛子,看着触目惊人。 杨铢城一路直奔京城,走近临清县地界的时候,路过一片树林,里面传出来激烈打斗的声音。 杨铢城不想多管闲事,骑马飞驰将过之时,隐约听见有女人大叫着骂“滚开”,声音分外熟悉,不是陈胜男还能是谁? 杨铢城吓得心脏漏跳了一拍,骑马折返,进入树林。 树林里,四个捕快将陈胜男团团围在中间。 而陈胜男呢,身上穿着囚服,脚上套着脚镣,虽然没受到四个捕快欺负,但双足受到掣肘,想要彻底摆脱四个捕快也很困难。 一个捕快突然趴在地上滑过来,单手用力扯动脚镣,陈胜男猝不及防的向后仰倒。 杨铢城居高临下的从马背上直跃而来,单臂揽住陈胜男的腰身,如荡纸鸢似的横跃三步开外。 陈胜男右臂高抬,紧紧圈住杨铢城的脖颈儿不肯撒开,脸色无比紧张:“杨铢城,你可别再把我摔地上了,屁股可疼了……” 杨铢城忍俊不禁:“我再也不敢了……你给我下的痒痒粉,到现在还没好利索呢……” 陈胜男难得的面色一红。 四个捕快扑身过来,杨铢城连射了五只弩箭,飞身上马,用斗篷裹紧陈胜男,急驰离开。 跑了盏茶功夫,确定四个捕快不可能追上来了,杨铢城这才放缓马速,语气调侃:“都被欺负成这个样子了,怎么没报你爹或暗卫的大名儿?” 陈胜男别提多气馁了:“我爹逼我穿上了囚服、戴了脚镣,我若说我爹是大理寺卿,或者说我自己是暗卫,换做是你,你会信吗?任何捕快见了,都会像刚才那四个一样,想把我当逃犯抓回去立即领赏……” 把女儿当作囚犯对待的,天底下怕是陈荣独一份。 为了防止女儿嫁进杨家,陈荣也是拼了,可惜,女生外向,戴着脚镣的女儿还是跑了,且,与杨铢城共乘一马。 第141章 杨铢城完璧归赵 到了镇子临时歇脚吃饭,陈胜男管杨铢城借了银子,回来时,身上那身囚服已经换下了,变回了英姿飒爽的利落男装。 坐下等着上菜,陈胜男不屑的把一包药粉扔给了杨铢城:“这是解痒的药粉,喝下去就彻底不痒了……不用太谢我,我也是为了我自己,咱们共乘一骑,你拱来拱去忍着痒的动作,害得我跟着一起难受。” 杨铢城:“……” 这话说的,果然很大小姐,很陈胜男。 杨铢城没说话,吃罢饭,喝了茶,带着陈胜男来到了马厩,指着并排站立的两匹马道:“刚才事急从权,与陈姑娘共乘一匹马;我叫小二哥另置了一匹马,陈姑娘何去何从,悉听尊便。” 陈胜男瞪圆了眼睛,这家伙,竟然叫她陈姑娘?还赶她走?不与她一路? 杨铢城飞身上马,飞驰电掣而去,完全没有留恋的意思。 陈胜男气得一跺脚,气呼呼的解开马缰绳,愕然发现,杨锱城给她留下的,不是他让小二哥新买的马,而是杨铢城从小养到大的那匹马。 马褡裢里鼓鼓囊囊的,掏出来,除了水囊和钱荷包,还有一个油纸包,打开看,是一包炙羊肉。 陈胜男面色一红,刚才吃饭时,她又饿又馋又气,完全没顾忌形象,一个人就吃掉了一盘子炙羊肉,油纸包了,应该是杨铢城发现她爱吃,另向店小二买的。 这个家伙,明明很关心自己,却做出那么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实在是气人。 陈胜男飞身上马,看了一眼回临安县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杨铢城前往京城的方向,终于,打马,跟踪,回京。 一路跟随,发现杨铢城并没有回锦衣卫卫所,而是进了大理寺。 他一个暗卫,来大理寺做什么?难道,是上头那位知道杨家私自脱离暗卫的计划雷霆震怒了? 陈胜男难免有些担心,跟着进了大理寺,决定好好探一探。 用手指戳了个指洞偷看,屋里只坐着陈荣和杨铢城。 陈荣一脸的不开晴:“杨铢城,我女儿又----不见了,你知道她在哪儿?” 杨铢城未置可否。 没否定,就是承认了。 陈荣确定的心里的猜测,面色更加阴沉:“杨铢城,以我女儿为要挟这种卑劣手段,再一再二不可再三再四,你们能不能讲些规矩?当我陈荣是软杮子使劲揉搓吗?” 陈荣恨得牙根直痒痒,自己已经按照杨锱城的要求,假手京城两件案子,引申出杨锱城可能是暗卫指挥使的线索,刑部、督察院几个要害部门已经开始猜度夜统领的真实身份了。 只等着消息传进万岁爷的耳朵里,另寻他人做暗卫指挥使。 万岁爷雷霆震怒到什么程度尚未可知,他这个引子受波及是肯定的了。 自己已经和杨锱城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杨家对他还是不讲武德,实在过份了! 杨铢城恭敬的抱拳施礼:“伯父,我,今日前来,没有任何要求,只是完璧归赵。” 陈荣不明所以,完璧归赵?女儿呢?在哪儿? 杨铢城身如狡兔般突然冲向窗子,打开,与窗外偷听的陈胜男打了个照面。 陈胜男面现尴尬,杨铢城倒是坦然的做了个请的动作:“陈姑娘,进来光明正大的听,外面天怪凉的。” 陈胜男讪然的冲着陈荣一笑:“爹,我、我回来了。” 杨铢城冲着陈荣再施一礼:“陈大人,人,杨某送回来了,就此别过。” 陈胜男目瞪口呆,自己本想听个大秘密,结果,杨铢城,这,就走了? 赶情好,他来大理寺,就是引她回来交给她爹的? 这叫什么?引君入瓮?还是关门揖盗? 陈荣恨铁不成钢的瞪着女儿:“孽障,你还知道回家?” 陈胜男本能回嘴:“我没想回家,是跟踪杨铢城过来的……” 陈荣:“……” 陈荣气得脸红脖子粗的,突然冲着窗外高声喊喝:“来人,抓、逃犯!” 陈胜男回头就给了自家阿爹一捧药粉子,身子快速窜出窗外,心中暗恨:杨铢城,你又算计我!你给我等着!再让我见到你,一定不是痒痒粉,而是鹤顶红! …… 临安县。 杨家,绣房。 闫芳香坐在太师椅上,看着面前半人高、几乎透明的锦云纱屏风发呆。 蓦然,小脑袋上空传来杨锱城的轻声软语:“娘子。” 闫芳香直接仰头,呆萌的看着神兵天降的相公杨锱城。 杨锱城忍不住低头,轻吻了下娘子的眼睫,轻声道:“乖,别动、别眨眼。” 闫芳香听话的看着相公,两滴水分别滴入了两只眼眶里,清凉,舒适、解乏。 闫芳香本能的闭上了眼睛,防止药水外流。 结果,杨锱城低头,再次轻啄了两下闫芳香的嫩唇,嘴里碎碎念:“真要被你气死了,在绣坊绣,回家来还要绣,说好的规矩呢?以后再这么不听话,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只瓷瓶塞在了闫芳香手里,继续解释:“这是我上次向主家讨的醒目仙水,刚送过来。以后眼睛累了可以用。警告你,以后不准这么累眼睛。” 闫芳香被逗得“噗嗤”一声乐了:“相公,你这话说的好矛盾啊,到底是让我累眼睛还是不累眼睛呢?这仙水,算是奖励还是惩罚呢?” 杨锱城深深的皱起了眉头,想要佯装生气,又不忍心,表情看着无比的滑稽。 闫芳香不再逗弄他了,指着屏风道:“相公,我没有绣,只是在琢磨绣法。女舍收留了一个从江南拐来的绣娘,她告诉我,她师傅已经研制成功了三异绣,即异图、异针、异色,人牙子本来想拐的是她师姐,结果绑错了人,把不会三异绣的她给拐来了。人牙子不信,就天天折磨她、逼迫她。” 闫芳香致力女红,一听说有这种高超的技法,瞬间心折向往,准备了锦云纱的屏风,琢磨半天,结果一针未落,第一步选什么绣图就难倒了。 杨锱城一本正经的问道:“娘子,是哪里想不通,跟我说说,兴许能帮上忙呢。” 闫芳香诧异:“你?帮忙?” 打猎驯马的手,不添乱就不错了,还能帮忙? 杨锱城急得抓耳挠腮:“闫芳香,你那是什么表情?我怎么就不能帮忙了?你记了上次你四季农作图破了,还是我往破墙洞里塞松子给你的启发呢……” 闫芳香忙不迭点头:“好好好,相公说的对,相公帮了好大好大的忙。那你帮我看看,双面异图,得选什么图案,背景底图大小一致呢?” 虽然那个江南绣娘没有细说,但闫芳香琢磨,在半透明的锦云纱上双面异绣,双面图案的底图轮廓应该是一致的。 闫芳香的整张脸,几乎贴在了屏风上。 杨锱城似模似样的跑到了屏风另一面,脸也几乎贴到了屏风上。 闫芳香正认真地思考着,杨锱城猝不及防的探头,隔着锦云纱轻吻了娘子的唇腹,屏风被拉开,闫芳香随即被扯入怀抱,杨锱城轻咬着耳垂,呢喃软语:“香香,能不能暂时忘了屏风好好看看我?你前几日身子不方便,我当了好几天的和尚了,好辛苦的……” 闫芳香:“……” 杨锱城直接将娘子抱上了床榻,这是他做的最聪明的决定,新宅子的绣房,床榻比卧房里的还舒服…… 闫芳香突然从怀中探出头来:“相公,我想到绣什么了,可以绣一个侍女,正面是正身,背面是背身……” 这还是刚才杨锱城那一个隔纱轻吻的启发呢。 杨锱城惩罚似的倾覆下来:“香香,你又在想屏风,你要接受惩罚……” 烛火瞬间熄灭,只余一室徜徉。 第142章 这个春天有点燥 贺兰伊被气狠了。 一直供应兰桂芳绣线的陆家,终于又扯幺蛾子了。 前些日子,陆家就被张巧琴算计,供应给兰桂芳一大批浸过“鬼挠心”药物的绣线。 念在陆家过后认错态度良好,对问题绣线做了折价处置,兰桂芳也没受什么损失,两家就此翻过了那一页。 没想到,随着鼎盛绣坊的崛起,用线紧俏,陆家终于尾巴撬起来、来了个坐地起价。 鼎盛牙行接的是高端绣品,羊毛出在羊身上,涨价自然不成问题。 可兰桂芳做的都是军队大宗生意,簿利多销,签订的又都是长期大单,临时涨价完全行不通。 贺兰伊找了陆少东家五次,四次避而不见,最后被逼无奈见了,任贺兰伊三寸不烂之舌,打生意牌、打感情牌、打悲情牌,全然不通,只回一句话:“涨价两成,其余免谈。” 贺兰伊气得甩袖回家,越想越气,越想越窝火,想着陆家从江南进货,自己不如踹掉陆家,与江南直接合作。 这个干掉中间商赚差价的想法,让贺兰伊兴奋得一宿没睡好觉。 自己一个妇道人家直接上路有些不方便,贺兰伊便想起了走镖镖师、救命恩人-----吕方。 想及此,贺兰伊直奔荣升客栈。 刚到荣升客栈门口,发现杨锱城从客栈里出来,匆匆离去。 杨锱城,也来荣升客栈了? 怎么会这么巧?难道,杨锱城也来找吕方的?这两个人,什么时候熟悉到不用通过贺兰伊直接联系了? 没等贺兰伊想明白呢,吕方已经出了客栈,直奔城北方向,贺兰伊鬼使神差的跟了上去。 转进城北的贫水巷,明明在眼前的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贺兰伊正翘首以盼,身后响起了吕方的声音:“以后有什么事直接问我就好,别再跟踪我,免得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贺兰伊吓了一跳,紧张的拍了拍胸脯,狡黠辩解:“我在客栈门口喊叫你来着,你没听见,我就追过来了。” 客栈门口?吕方目光一缩,当时,杨锱城刚刚离开,或许,被贺兰伊看见了。 吕方轻“哦”了一声,一脸坦诚:“当时我应该正琢磨着杨大伢子委托我办的事情,所以没听见。杨大伢子说女舍有个江南绣娘要返乡,让我托镖局带回去。” 贺兰伊正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套话呢,没想到吕方主动交待了,全然不费功夫。 贺兰伊诧异了:“你们是说韩素芸?” 吕方笃定点头:“就是她。杨大伢子推测出她是被鼎盛牙行从江南拐过来的,鼎盛牙行行事不择手段,留在女舍迟早是祸端,所以央我托相熟的镖行送回江南去,我来此处,就是找人帮忙。” 原来是这件事。 贺兰伊深以为然:“他担心的对,我和芳香也想到了,只是一时还没找到合适相托之人,你若能找到,实在太好了。那个,” 贺兰伊不好意思的将散发掖到耳后,说话有些支支吾吾的:“恩公,一只羊是赶,两只羊也是放,你、你托他们带人的时候,能不能多带五个人?” 一只羊,两只羊,五个人,这个数字变化还蛮玄幻的。 吕方莫名其妙:“还带谁?你们不会想把鼎盛牙行里的江南姑娘全都送走?鼎盛牙行可不是善茬儿,而且,牙行里的姑娘,有拐来的,也有正规渠道买来的,你别反被人家举告诱拐!” 贺兰伊手指头不安的摇了摇,最后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尖:“我、我没有那么没有自知之明,我说的是我,我想去江南谈绣线生意,摆脱陆家的束手束脚……考虑到异乡不安全,我准备向珍娘和芳香各借两个小厮和丫鬟……” 吕方脸色一变:“你知道不安全你还去?江南族群林立,画地为牢,欺生霸凌,你还是个女子,到了江南会寸步难行……” 贺兰伊心底无名火窜上来了:“你不带就不带,我可以自己去,干嘛贬损女人?!胜男说了,若一定要比较,男子会的文墨、功夫、谋略等,女子都会,历史上就出过女将军、女宰辅;反观女子会的,男子不一会会。” 吕方反唇相讥:“历史上也出现过男子妇医圣女、女红圣手,有什么了不起的。” 贺兰伊彻底生气了,口不择言:“你会生孩子吗?” 吕方面色登时怔住了,这个,还真不会。 不过,没有播种,哪来的收获?就没听说过大姑娘、尼姑自己能生出孩子的。 可惜,这些话,吕方就算葬尸肚里也不敢说出来,他怕被贺兰伊骂登徒子。 吕方沉下脸道:“既然你不知天高地厚,我便成全你,回去收拾东西,明天天亮前就走,荣升客栈汇合。” 两人既闹不愉快、又达成共识的分开了。 贺兰伊一离开,身侧窜出个人矮个头汉子来,目光不离贺兰伊的背影,啧啧叹道:“方哥,嫂子长得挺带劲啊,就是脾气有点儿呛人……还多少有点愣,若不是你及时示警,我就出手把她当尾巴处理掉了。” 吕方回首一巴掌,那人叱叱笑着闪躲开来:“不让叫嫂子就不让叫嫂子呗,急什么眼啊!老大若是不让你亲自去,你还得指望着我保护嫂子呢。” 吕方气恼道:“骆十三,你再敢叫嫂子,信不信我把你扔到肥水里去?” 骆十三不以为然:“你若承认是嫂子,我便当嫂子来保护;你若不承认是嫂子,我便当红颜来相处了,你知道我的,身边红颜一朵朵,左一朵右一朵,一朵又一朵,采也采不完,摘也摘不净……” “啪”,吕方这一巴掌打得快准狠,精准打在了骆十三的后脖梗子上,疼得骆十三龇牙咧嘴的:“都这样狗护食了,还不承认是嫂子……” 吕方冷哼一声:“我去请示老大,这一趟,我亲自押送。” 骆十三嘴上的弧度扬得更大了,没想到,被大家公认做一辈子老光棍的方哥,也迎来了春天。 只是这个春天,多少有点儿燥。 第143章 闫芳香进京找线 随着贺兰伊南下,闫芳香不得不把注意力,从研制新绣法、新织布的业务工作上,转移到了管理账册和对外事务上。 以前看贺兰伊管理是头头是道,轻松加愉快。 闫芳香这一亲历亲为,才真正体会到了贺兰伊的不容易,仅账册一项,就千丝万缕,和她在家数酒坛子银子完全不是一回事。 闫芳香每天看账册、进货出货忙得头晕眼花、筋疲力尽,回到家,简单吃口饭,便爬上床,粘枕头就着。 杨锱城看着别提多心疼了,想到的唯一的办法,就是又添置了一男两女三个下人,男子专做车夫,俩婆妇专门做家里杂事,不再让家务事牵扯闫芳香的精力。 半个月疲劳下来,闫芳香养了一冬天都没犯的脚冻疮,眼看着开春了,却又犯了。 杨锱城将闫芳香抱回卧房,脱下鞋子,小心翼翼的帮闫芳香擦着冻疮膏,越擦越心疼。 以前,杨锱城对于贺兰伊和珍娘并不太关注,不过是自家娘子的生意伙伴罢了。 也一直认为,兰桂芳之所以发展到今天,最重要的是,闫芳香把绣技、织技提升了一大截,闫芳香才是兰桂芳的灵魂。 贺兰伊这一离开,杨锱城终于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有道是:术业有专攻。 贺兰伊绣技、织技虽然比不上闫芳香,但理账、对外等事务游刃有余。 同样的,珍娘绣技、织技虽然比不上闫芳香,理账、对外事务比不上贺兰伊,但她心直口快,该唱黑脸时就唱黑脸,管人自有一套。 现在的兰桂芳,离开这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都像瘸了腿一样。 杨锱城立马让碎荷飞鸽传书,让吕方尽快协助贺兰伊谈好绣线生意,然后以最快速度返回临安县,让闫芳香把管账这个烫手山芋扔回给贺兰伊。 当然,这件事,闫芳香不知情,贺兰伊也不知情。 又过了半个月,没等贺兰伊那头儿有眉目,兰桂芳的绣线再度出现了危机。 陆家听说贺兰伊去江南寻找新货源后,表面的和平也懒得维持了,报复性的单方面切断两家合作。 兰桂芳顿时陷入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尴尬境地。 停止生产,会引起同行猜度不说,对军方亦无法交差。 活,不能停,只能以最短的时间找到绣线货源。 贺兰伊远在江南,谈判结果尚未可知;况且路途太远,远水解不了近渴。 闫芳香把目光放在了距离最近、也是最繁华的地带----京城。 此时的杨锱城和杨铢城全不在家,已经去京城四五天了。 闫芳香唯一能商量的人只有珍娘。 闫芳香去找珍娘商议,半路上就遇到珍娘来绣坊找自己。 原来,珍娘的想法,与闫芳香不谋而合。 两人意见一致,不敢耽搁,立马收拾衣裳盘缠,由珍娘的相公杨权赶车,碎荷陪同,一行四人,直奔京城。 到了黄昏时分,终于到达京城门口,待入城才得知,因太后八十寿诞,各国使团来贺大寿,鸿胪寺已经下达通告,除了带厢马车,包括驴车在内的其他农用牲畜,一律不得进入内城。 通告上说是为了避免车多造成阻塞,大齐国的百姓们心知肚明,大齐国这么做,无外乎是为了本国的“面子”,清一水的豪华大马车,总比驴车、牛车来得好看些。 杨权只好赶着驴车去城郊的大车店留宿,三个女人进城住宿,顺带寻找货源。 各国使团来贺,虽然造成了行车不便,但同时也带来了没有宵禁的便利。 三个女人找了客栈落脚后,简单吃了口饭,便去各家绣庄逛。 这一逛,可真是开了眼了:不亏是京城,绣庄里的绣样多变、主顾要求繁杂,出来的成品看得人眼花缭乱,比临安县城强得太多了。 当然 ,价格也分外昂贵。 闫芳香咨询了几家绣庄绣线价格,除了一家清库存买了三背篓绣线,其他绣坊的线,几乎比陆家提价后的价格还要贵。 珍娘别提多气馁了:“芳香,京城这地方的人是吃钱长大的吗?连线都这么贵,咱这回可怎么办?” 闫芳香解释道:“先别家。咱问的这几家都是小绣坊,绣线存货少,加上东家欺咱面生,没有给出实价。咱明天一早再去找大的绣坊谈谈。大绣坊存货多,价格有商谈的余地。” 夜已经深了,三人往客栈方向走,正走着,一道小身影冲了过来,被碎荷一手掌给推将开来。 小身影不堪力量,一屁股墩坐在了地上,“哇”的一声捂着脸哭了起来。 竟然是一个五六岁的男童。 闫芳香伸手入怀,掏出两颗饴糖来,递给男童:“别哭,给你糖吃。” 男童果然被糖果吸引,剥了一颗糖塞在嘴里,支支吾吾道:“婶婶,救我,有、有人牙子拐我……” “什么?人牙子?天子脚下就这么明目张胆,还有没有天理了?”珍娘的火气腾的一下就窜上来了。 这孩子,看身高,应该和珍娘的儿子准哥儿年纪一般大,这一委屈,珍娘瞬间母爱爆棚。 远处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孩子吓得一下子抱住了珍娘的大腿,吓得浑身打摆子。 珍娘没有多想,放下背后的篓子,把篓子里的绣线掏出来,把孩子像种萝卜似的装进去,盖好盖子,背在背上,又藏好绣线。 这么一会儿功夫,一队人马飞驰而来,为首之人在闫芳香三人面前站定,颐指气使问道:“你们看没看见一个身量三尺、长得像五六岁孩子的人?” 珍娘本能的指着反方向:“往那边去了。” 马队飞驰一般的追了过去,很快与另一队暗卫打了个对头碰。 对方队伍最后坠着一大串人犯,天黑看不真切,只影影绰绰感觉其中一个人的身量,长得很像他追踪之人。 李寺丞下马,对为首之人抱拳:“夜指挥使,下官是大理寺寺丞李肖年,正在追踪百变神偷乔三爷,如果指挥使抓住了乔三爷,请赏给属下回去审讯。” 夜枭漠不作声,身侧的夜一不屑的笑了:“李肖年,你开玩笑?你当我们暗卫和你们大理寺一样,连个小蟊贼都抓?非高官、非重案,我们暗卫连碰都不屑碰,你,问错人了。” 问错人了? 李肖年左右看看,此处街路没有岔路口,街道两侧,俱是三层以上商铺,街东有大理寺追击,街西有暗卫堵截,形成了一个天然的铁桶,肖三爷是如何凭空消失的? 李肖年突然想起了方才问路的妇人,似乎眼眸里,流露出一种愤懑的情绪,难道,她们是乔三爷的同党? 李肖年忙抱拳:“夜统领,抱歉,是下官认错了,明日再上门赔罪,告辞。” 李肖年打马往回追。 夜一撇了撇嘴:“一个小蟊贼搅得京城鸡飞狗跳的,大理寺,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第144章 统领对我心怀善意 暗卫押解人犯缓缓前行,一炷香的功夫,与李肖年再度重逢。 此时的李肖年,正带人将三个妇人团团围住,怒不可遏:“大胆刁妇,欺骗本将!定是乔三爷的同伙!速速将乔三爷交出来!” 闫芳香拉着珍娘和碎荷跪倒在地:“官爷饶命!民妇真的不知道什么乔三爷!” 李肖年不信,让属下去搜三人背后的背篓,除了绣线,还是绣线。 正狐疑着,一名手下从后方气喘嘘嘘的跑过来,拿着两匝绣线道:“寺丞,刚刚问路的地段,捡到了两匝绣线!” 篓子上面有盖,遗失了绣线,只能说明,篓子刚刚被打开过。 至于为什么打开篓子掉落绣线,李肖年本能的脑补:妇人拿出绣线,乔三爷藏身篓子;又觉得不牢靠,从篓子里出来,妇人将绣线再添补回去,一时紧张,落了两匝。 一定是这样。 李肖年剑指闫芳香三人,对属下吩咐:“将乔三爷同党抓回去,严加拷问乔三爷行踪;如遇反抗,格杀勿论!” 话音刚落,响起了夜一清冷的声音:“李寺丞,这仨人,归我们暗卫了。” 李肖年满面狐疑:“夜千户,你这话什么意思?你刚刚不是才说过,小小的蟊贼,你们暗卫不屑抓吗?” 夜一摇头晃脑:“本来不屑抓的,但好巧不巧你提了乔三爷的名字,我们的一名重犯听了乔三爷的名字嚎淘大哭。我们有理由怀疑,乔三爷,可能与肖家案子有关。” 被抓的肖家家眷里确实有“嚎淘大哭”的,特么是个三四个月的婴孩儿! 分明是暗卫欺人太甚! 李肖年气得脸色铁青,却又不得不伏低做小:“夜指挥使,乔三爷应该就在附近藏匿,能不能容小的先审问他同伙其行踪,抓住乔三爷之后再行移交人犯?” 自己抓了人犯,算是向少卿交了差,暗卫也省了力气,何乐而不为。 偏偏夜一油盐不进:“不劳你费心了,区区蟊贼,我们自己会抓。至于怎么移交、如何移交,请你们陈寺卿亲自来与我们指挥使谈。” 李肖年被噎得喉咙生疼。 夜一的话很好理解,暗卫这头儿是夜枭夜指挥使带队,正四品;你李肖年区区六品,级别不对等,换你们同样四品的大理寺卿陈荣来。 难怪从头至尾,夜指挥使一句话也没说,这是打心眼儿里瞧不起他李肖年! 官大一级压死人,李肖年憋了一肚子气走了。 夜一对手下布置了任务,对闫芳香嫣然一笑:“这位、这位嫂嫂,请跟在队伍最后面。” 闫芳香三人老实的跟在了押解的人犯最后面,没有捆绑,甚至,没人看守。 珍娘后怕的怼了闫芳香胳膊肘一下:“芳香,幸亏你脑子转得快,这要是让人逮着咱私藏了乔三爷,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乍一见孩子被拐,珍娘母爱爆棚,执意要救孩子。 最初闫芳香也没有怀疑,直到李肖年带队出现。 疑点一:李肖年等人穿的是朝廷差爷服饰,不是人牙子,证明了孩子第一句话就说谎了。 疑点二:李肖年问的原话是:你们看没看见一个身量三尺、长得像五六岁孩子的人? 正常人问的话应该是:“你们看没看见一个五六岁的孩子”,而不是“长得像五六岁孩子的人”。 再联想起那孩子始终低头哭或捂脸哭,一直没以完整的正脸示人。 种种迹象让闫芳香想起了另一种可能,那孩子,不是孩子,是----侏儒。 虽然没有十成十确定,但哪怕有一成可能,也会害死三人。 闫芳香以珍娘身子没有碎荷壮为借口,让珍娘放下篓子,让碎荷来背。 珍娘不疑有他,将篓子放下来,碎荷自然没有背,闫芳香则拉着珍娘躲开十步开外。 乔三爷情知生变,从篓子里窜出来,挥匕首要砍碎荷,万万没想到碎荷是个练家子,他一时半会讨不到便宜,不敢恋战,窜入了一家铺子隐匿起来。 若没有闫芳香的细致入微,后果不堪设想。 珍娘低声道:“芳香,听说暗卫审人狠着呢,小鬼都能给审得扒层皮。咱要不趁现在看得不严,跑了?” 闫芳香果断摇头:“绝对不能跑。逃了,就会被认定为心虚,没罪都会被扣上罪名,上刑,也得忍着。” 珍娘轻“哦”了一声。 一行人左拐右拐,拐到了一处没有牌匾的四合院前。 夜枭回头看向末尾的三个妇人,幽幽的叹了口气,故意看守得这么松都不跑,该说小娘子傻呢,还是迂呢? 暗卫卫所里死气沉沉的,院子里就有烹锅和木驴刑具,刑房里更是一百二十八道、道道瘆人,娘子天生胆小,万一吓出个好歹来怎么办? 怎么才能让她们离开呢? 打磕睡就有人递枕头。 夜三骑马跑回来了,语气里带着几分兴奋:“指挥使,属下抓住了乔三爷,咱现在就开审?” 夜枭看了一眼夜一,夜一立马会意,嗔怪道:“审什么审?没看见刚刚嚎淘大哭的肖家孩子不哭了?小蟊贼,与咱们的案子何干?还给李肖年去。” 夜三瞟了一眼三个妇人:“这三个同伙……是不是一起送回去?” 夜一再次回捝:“送什么送?乔三爷一向独来独往,哪来的同伙,放了!” “啊?”夜三懵逼的眨了眨眼,赶情,自己忙活了半天,是替李肖年干活了。 夜三只好押着乔三爷走了。 闫芳香意味未明的看了一眼夜枭,咬了咬下唇,屈身施礼:“谢谢官爷。” 随后拉着珍娘和碎荷走了。 直到远远的看见客栈了,珍娘才后怕的拍着胸脯,不无佩服道:“芳香,你平时看着胆小,关键时刻真敢上啊。民间关于那个暗卫指挥使的传说可多了,剑挑婴孩儿、灭人满门……被人恨得牙根儿直痒痒。我看他大气都不敢出,没想到你说话头头是道。” 闫芳香忍俊不禁:“珍娘,我只回了四个字:‘谢谢官爷’,在你眼里竟然成了头头是道了?” 珍娘笃定点头:“反正我是连正眼看他的勇气都没有。你敢稳定的说出那四个字,已经很厉害了。” 闫芳香眼色里带着几分迷茫:“珍娘,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感觉那个暗卫统领对我心怀善意。以前见他两次,虽然都在杀人,却又都在救我。就在刚才,大理寺和暗卫争夺咱们,听说落在他手里,我竟然松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脑子坏掉了?” 客观分析大理寺和暗卫,大理寺卿是陈胜男的爹,胜男和闫芳香关系不错,仨人被大理寺带走,生还的可能性应该更高; 但实际上,当仨人最终划归暗卫时,闫芳香竟不自觉的先舒了口气,直觉仨人没事了。 珍娘不以为然道:“你脑子哪里坏了?简直比老道算卦还灵。被大理寺带走,看姓李的猴急样子,非给咱俩上刑不可;哪像暗卫,直接把咱放了,多好个人,以后再有谁传指挥使是夜叉转世,我第一个反对,这分明是如来佛祖转世,来普渡众生了。” 第145章 传讯荷包 回到客栈,闫芳香正准备洗漱呢,突然听见隔壁珍娘“啊呀”一声尖叫。 闫芳香本能的冲出去,一开门,珍娘已经先一步冲进来了,脸色红得像滴血一样,嘴里骂骂咧咧:“登徒子,简直、简直是登徒子!” 闫芳香立马拉着珍娘躲在碎荷身后,抻着脖子看向门外:“登徒子在哪儿?有没有把你怎么样?” 对于碎荷的武力值,闫芳香说不出的放心。 现在的闫芳香,已经完全习惯于碎荷的保护,有危险,先躲在碎荷身后,或者,有多远跑多远,但凡跑慢一步都感觉在拖碎荷的后腿。 珍娘气恼道:“登徒子就是那个乔三爷啊!我本来以为他是和准哥儿一般大的孩子,结果他是个成年男子,还、还抱了我的大腿……” 珍娘的脸都快苦成苦瓜了,若不是腿是自个儿的亲腿,她恨不得一刀给砍掉了,脏死了! 闫芳香更加懵逼了:“珍娘,乔三爷不是被暗卫抓了并移交大理寺了吗?你刚才没怕,现在怎么又怕了呢……难道,乔三爷从大理寺里跑出来报复咱了?” 珍娘连连摆手,拉着闫芳香转回到她的卧房,指着桌上一堆花花绿绿的女子亵衣道:“我是被这些东西给吓到了。我方才脱衣裳睡觉,发现怀里多了一个荷包,打开看,全是女子亵衣,肯定是那个乔三爷趁抱我大腿时偷塞在我腰里的。一个大男人,偷这么多亵衣,不是登徒子还能是什么?” 闫芳香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一个顶着五六岁孩子面容的侏儒,夜半里潜入女子闺房偷亵衣……这个认知,属实让人消化不良…… 闫芳香开始收拾桌上大大小小、各种材质的亵衣,边归置边碎碎念:“这种东西送到大理寺也不会有失主去认,让捕快们拿来抓去的对人家姑娘也不好,不如丢火盆里烧了算了。” 一听说要烧了,珍娘又觉得可惜了:“芳香,这里面好几件都是上等锦云纱料子,刺绣技艺精湛,一件能顶穷苦人家小半年的花销,烧了实在可惜……要不、要不好好洗一洗,改成荷包用?” 闫芳香果断否决:“不行。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绣娘一搭眼,就能从绣样和针法看出来是谁绣的、绣的哪件物件,让原主看见咱改装的荷包,误会咱是乔三爷同伙都犯不上,咱别因小失大。” 珍娘后怕的点头,觉得闫芳香想事情,比她要周全得多得多。 珍娘将原本装亵衣的荷包拿过来,将闫芳香折好的亵衣一一装回去。 正装着,闫芳香突然“咦”的一声,把荷包拿过去,仔细的看着上面的莲花图。 看到最后,眼睛几乎与荷包同一水平线了。 良久,闫芳香脸色肃然的问珍娘:“珍娘,胜男有个义兄是不是叫王赫明?” 珍娘笃定点头:“对,好像是什么大理寺主簿来着……” 闫芳香脸色终于变了:“今天太晚了,明天咱们去见胜男。” 闫芳香拿着荷包,忧心忡忡的回了屋,她没说,珍娘也没追问,直觉这个荷包里隐藏了什么大秘密,明天,就应该揭晓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早晨,三人正在大堂吃早饭,三道熟悉的身影进了大堂。 前面走的,是珍娘的相公杨权; 身后跟着的,赫然是杨锱城和杨铢城兄弟二人。 杨权解释,昨天黄昏,他驾着驴车在城郊大车店安顿下来。 三个女人着急买线先进了城里,杨权有些不放心,今天便把驴车委托给了大车店,起早进城,遇上正要出城的杨氏兄弟,便一起过来了。 珍娘如说书先生似的,把昨天的惊险重复了一遍,吓得三个男人跟着一惊一乍的。 当然,珍娘不傻,相公就在身边坐着呢,把乔三爷是个色痞、偷女子亵衣、并抱过她大腿的片段全都自动删除了。 听珍娘讲完了,闫芳香对杨锱城道:“相公,我得马上找胜男一趟,有人好像对王赫明不利。” 杨锱城一头雾水:“你怎么知道的?” 闫芳香从怀里拿出荷包来,自动与眼睛平行,指着莲叶下方的水波纹道:“这几处水波纹,我看出来是一行字:以王赫明挟王昶扮伶童入。这事看着可挺大,我想告诉胜男一声,看看是不是她义兄,万一真是,也能提前做了防备。” 杨锱城眼睛都快瞪成斗鸡眼儿了,也只影影绰绰看出两个王字。 珍娘接过去看了,经闫芳香调整角度,终于也看出来了那行字,一脸错愕:“还真是‘以王赫明挟王昶扮伶童入’,别真有人想绑驾王赫明。” 珍娘也看出来了,说明,这个荷包是专门用来传递消息的,发信息的和看信息的人,肯定本身是、或身边有绣技娴熟的人。 杨锱城眼色如墨,他比熟悉自己还熟悉朝廷官员, 这个王赫明,就是陈胜男的义兄,不是同名同姓的。 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王赫明的父亲,名字就叫王昶,任礼部侍郎。 礼部侍郎是个清差,没有什么大权,要挟他能做什么呢?还与百变神偷乔三爷相关? 百变神偷? 杨锱城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去年,太子册寺大典,自己的好友、也就是骁骑营副统领王友山,当值期间丢了太子玺印,万岁爷盛怒之下杖责一百,回去没一个时辰就咽气了。 王友山是练家子,寻常一百杖责根本死不了,这么不禁打,明显有人下了死手。 经暗查发现,当时执杖的是骁骑营一个有名的大力士,一人双臂能托举十五个人。 这个大力士,是骁骑营另一个副统领齐飞的心腹,而齐飞,是李侯爷的亲信。 之后不久,齐飞找回太子玺印立功,升职到了骁骑营统领。 这,分明是一场有针对的铲除异己行动。 杨锱城自然不会放过他们,几个月后,大力士在外执行任务掉进猎人陷阱,被活活饿死;齐飞也因重罪被问斩抄家。 今天,听闫芳香读出来荷包上的信息,杨锱城这才把整条线穿起来:当时那场谋局,李侯爷不仅在杖责上动手脚,最初就以王赫明威胁王昶放乔三爷进入偷太子玺印,皇家盛怒杖责王友山,齐飞安排大力士执刑,除掉王友山后,齐飞再找回玉玺立功升职。 既排除异己,又扶持心腹,一箭双雕,当真是好算计。 第146章 齐云绣坊,不会这么巧吧? 理顺了李侯爷的阴谋,其他线索也就渐渐明晰起来。 比如,乔三爷留下荷包,是想留后手、将来反扑威胁雇佣他的人; 比如,乔三爷临时把荷包放在珍娘身上,是怕荷包落入大理寺之手,身为大理寺主簿的王赫明万一发现他就是威胁王家的人,他就没活路了; 乔三爷很聪明,想得也很全面,但他有一件事没想周全,他一入大理寺,大理寺不一定让他死,但李侯爷,肯定会让他死。 快一些,明早,迟一些,明晚,乔三爷肯定去向阎王爷报道了。 杨锱城接过荷包,用食指和大指指捻了捻绣线,劝解闫芳香道:“芳香,这件事,你还是别对陈姑娘或王家提了,权当不知道此事。” 众人一头雾水,闫芳香看着杨锱城捻荷包的动作,忍不住上手也捻了捻绣图,终于了然:“是不该去了。” 荷包只是看着崭新,并不是真的崭新,从绣图来看,应该投过好几次水了,最起码绣完几个月以上了。 传秘信,讲究隐秘性的同时,也讲究时效性,计划没有变化快,谁会傻到几个月前传递一条命令、几个月以后再执行呢? 荷包之所以被留下来,要么做为证据留存,要么乔三爷与绣娘有一腿。 现在的王赫明,身体别提多硬朗了,这就说明,荷包上传递的信息----威胁之事,已经成功了。 简单的说,就是王家不得不做了违背良心的事儿,闫芳香再上门,就成了手握王家把柄了。 闫芳香吓出一身冷汗:“相公说的对,咱权当这荷包就是普通的荷包,什么也没发现,一会儿就烧了。” 杨锱城沉吟片刻:“娘子,你现在正在京城找绣坊买线,一定要特别留意一下绣这个荷包的绣坊,不能与之合作。” 闫芳香不以为然:“相公,京城这么大,哪能这么凑巧就遇到了?以防万一,我会留意的,你别再担心了。” 闫芳香顺手把荷包递给了杨锱城:“相公,我记下针法了,你把荷包赶紧处理了,我现在就去找胜男,她地头儿熟,让她带我们逛最大的绣楼,谈妥了咱一起回家。” 闫芳香拉着珍娘往外走,走出二三十步远了,二人同时想起了荷包,里面好像、大概、可能还装着其他不能与外人说的物件。 二人几乎同时往客栈大堂跑。 只是为时已晚,远远的看见,杨锱城已经打开荷包,里面洋洋洒洒的飘出来六七条五颜六色的女子亵衣,大堂里的六七个食客,俱都面色怪异的看着三个男人。 杨权手忙脚乱的收亵衣,越收越乱。 杨锱城干脆把杨权的身子往下一按,压住了亵衣。 可怜的杨权,整个身形,如同王八似的趴在桌子上,整张脸都埋在了女子亵衣堆里。 闫芳香紧张的看向珍娘,后者脸色别提多难看了。 珍娘气得想冲上去,被闫芳香死活拉到门外,声如蚊蚋:“珍娘,别忘了,抱大腿……” 珍娘立马变得蔫头耷脑了,心中自我宽慰,抱大腿的事,不赖自己;头埋亵衣堆的事儿,也不赖杨权…… 到了陈家,通报小厮听说三人是陈胜男的朋友,登时喜笑颜开,连通报都没有,直接领着人就进了府,管理宽松得压根不像是四品大员家的府邸。 到了后院,闫芳香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陈胜男正在练武场上,与一群小厮们对快,那精气神,那快准狠,十成十的不留情,打得落花流水。 来客人了,小厮们如释重负,头也不回的做鸟兽散了。 陈胜男听明闫芳香来意,二话不说就陪着三人出来,直奔京城最有名的绣坊:齐云绣坊。 昨天的小绣坊已经够让闫芳香开眼界的了,今日齐云绣坊,更让闫芳香叹为观止。 因为是大宗绣线生意,掌柜的需要向东家请示,让三位稍候。 借着闲暇时间,闫芳香看着大堂里摆的大宗绣品,有半面墙高的缠花孔雀实物,旁边摆着一副双面三异绣团扇。 听韩素芸说,她被鼎盛牙行拐走时,她师傅刚研制成功双面三异绣,没想到这么快齐云绣坊就搞到了成品摆样,路子够厉害的。 闫芳香贪婪的看着双面三异绣,在临安县时,闫芳香只听韩素芸说过,并没有机会见到实物,今日昨见,成功解惑了过去无实物空想出来的一些问题。 闫芳香有信心,给她一些时间,她一定能绣出双面三异绣。 正看得入神,绣娘将一副牡丹图摆在了三异绣之前。 闫芳香好奇的看过来。 一丛牡丹团,构图、留白、绣法都不错,可是摆在双异三面绣旁边,实在有些螳臂挡车、不自量力的嫌疑。 突然,闫芳香的眼睛睁大了,这针法、怎么这么熟悉,和那只荷包的好像……不会这么巧? 闫芳香仔细看图,眼睛终于落在了牡丹花下的岩石上,有些看不真切,闫芳香故意走回到三异绣旁边,歪头转换角度,用眼角余光再次看牡丹图,心都快悬到嗓子眼儿了。 岩石褶皱皴纹里,真的有字:四月二十午时食为天雅一。 闫芳香内心紧张,硬着头皮问绣娘:“姑娘,这副团扇,只是单面团扇,摆在这柄三异绣旁边,就不怕被夺了光彩卖不出去?” 牡丹团扇不错,单独摆也算上品,但摆在上上品旁边,就有点儿与日月争辉之嫌。 绣娘嫣然一笑:“夫人,没关系,这是我家东家夫人昨夜心血来潮绣的,只摆一会儿试试有没有人喜欢,卖不卖得出去无所谓。” 东家夫人? 闫芳香突然心如擂鼓,自己是来谈合作的,也给了底价,让掌柜的去问东家。 眼看着就要回来了,万一、万一答应了怎么办?相公可是警告她不与传讯的绣坊合作,以免惹火烧身。 这么一紧张,闫芳香的额头可就渗出了汗珠子了。 碎荷吓了一跳,赶紧扶住了闫芳香:“夫人,您额头怎么、怎么这么多汗啊?是不是生病了?” 闫芳香眼睛一亮,对哦,病了。 闫芳香的身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萎靡下去,有气无力道:“碎荷,我、我手好冷,头好晕,身子好沉……” 话音未落,人已经软倒在地。 碎荷立刻抱起闫芳香上了陈家马车,好不手忙脚乱。 这种情况下,不会牵连都是好的,齐云绣坊的人哪里敢拦? 第147章 史红鸾的百福被 一上马车,闫芳香立马恢复如初,急如热锅蚂蚁的陈胜男等人这才齐舒了一口气。 想要询问怎么回事,闫芳香给了个噤声的动作,让陈胜男吩咐陈家的车夫直接回客栈,她要马上见杨锱城。 回到客栈,闫芳香把在齐云绣坊发现的事情告诉了杨锱城,杨锱城眉头紧锁。 良久,杨锱城才开口:“娘子,你装病出来告诉我这件事,很聪明,却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已经告诉对方要购买绣线,就算是临时突发疾病,一旦好了仍会继续合作。像今天这样有头无尾、没了下文,对方会怀疑你的真实目的。” 甚至,会取消绣品上约定的会面。 这样的结果,是杨锱城不愿意见到的。 拔出萝卜带出泥,杨锱城想利用齐云绣坊,把李侯爷的整个信息传递网连根拔出来,甚至,为己所用。 闫芳香轻咬嘴唇,似下定了决心:“相公,我已经给出了绣线底价,如果对方接受,就接着合作。这样,对方就不会怀疑我知道他们的隐秘了。” 杨锱城仍旧带着几分犹豫:“理是这个理。可是,没合作,对方不知道你姓甚名谁;可一旦合作了,对方就会知道你的真实情况,以后稍有不慎,仍会牵连到你。” 闫芳香无所谓道:“相公,我敢肯定对方没有察觉我看出了牡丹图里的隐秘,顶大天会认为我对双面三异绣感兴趣。况且,吃饭能噎死人,睡觉能睡死人,喝水也能呛死人,人总不能不吃、不喝、不睡?回不回头合作都被怀疑,还不如把绣线买了,解决兰桂芳的眼前危机。” 杨锱城眼眸里透出几分赞许来,在这件事上,自己前怕狼后怕虎,反倒不如娘子豁达了。 为了天衣无缝儿,杨锱城让店小二请了郎中上门,让闫芳香在客栈休息一天一夜没出门。 第二天早晨,闫芳香“病体” “有所好转”,这才二次探访齐云绣坊,继续昨天没有谈完的绣线生意。 到了齐云绣坊,发现一个女子正在单方面的谴责掌柜的,掌柜的被训得面红耳赤,大气不敢出。 陈胜男小声告诉闫芳香,女子名叫史红鸾,原是宫里的宫女,后放出宫后创建了女仪馆,因学生都是京中小姐,所以掌柜的才礼让三分,不好得罪狠了。 不一会儿,闫芳香等人就听明白了双方争执不下的前因后果。 史红鸾大上个月拿来一条百福被,因年头长了,其中正中央一尺半见方底布里的四个福字被晒没了颜色,这才找齐云绣坊花大价钱重绣褪色之处。 齐云绣坊接下活计,结果,不仅没重绣好,反倒把糟烂的底布给拆破了洞,根本无法复原了。 史红鸾怨怪齐云绣坊没有那金钢钻却揽下瓷器活儿,结果把她的珍爱之物给弄坏了; 齐云绣坊忍气道歉,愿意赔偿。 忍让一会儿发现史红鸾不依不饶,泥人也被激起了三分火气,反而影射史红鸾的被子不可能是二十四年的被子,这糟烂程度,至少五十年。 这下子,双方的怒火更上一层楼,由百福被糟烂的问题,上升到双方谁撒慌的人品问题上来了。 这样争执下去没个头儿。 闫芳香在一旁解释道:“两位,这条被子,年头应该是二十多年的,只是长时间叠放在阳光晾晒之处,绣样褪色、底布糟烂得比正常被子要快一些。 史红鸾怔了一下,也终于明白的问题所在。 说起这张百福被,大有来头。 上面的一百个福字,是史红鸾父亲和母亲在她出生时共同所书。 母亲写了三十四种字体福字,寓意“生世”-----女儿一生一世顺遂的意思; 父亲写了六十六个,寓意“留”,-----女儿身体康健、永留世上的意思。 一百种不同字体的福字,找了技艺高超的绣娘,原样拓绣在红缎子上,做成了百福被。 一条被子,承载着父亲和母亲曾经对史红鸾的爱。 父亲死后,继母离京,或扔或带走了所有关于父亲母亲的遗物,百福被成了史红鸾手里对父亲母亲唯一的念想,她常年放在床榻旁的香桌上,像牌位一样供奉着。 没想到这样,反而加速了它的糟烂。 眼看着还有五天就是母亲的忌日了,这一天,她要斋戒沐浴、焚香祷告,抄经百遍。 没想到,临到日子了,本想翻新的百福被出问题了。 当务之急,不是责任问题,得是将被子上的百福字拓下来保存的问题。 史红鸾把被子叠起来,急匆匆的离开。 这一举动,搞懵了掌柜,刚刚的头脑发热立即冷却下来,追在后面又开始了道歉:“史先生,我坊愿出银子陪偿,二百两如何?三百两?五百两……” 史掌柜的声音都带着哭音了,这要是让东家知道他把女仪馆的史先生得罪了,他可就没好果子吃了。 可惜,史红鸾连停下来的意思都没有。 掌柜的心情郁郁,回头看见陈胜男等几人,眼前突然一亮,对陈胜男道:“陈小姐,小的记得你曾是史先生的学生,您能不能帮小的说说情,小的愿意赔偿百福被的损失,只求她别对她的学生提及此事。” 意思是,被子已经坏了,我愿意赔,你别四处说我们齐云绣坊的坏话啊,你的学生,十有八九都是我的主顾。 陈胜男脸色僵得不能再僵了,刚要开口回绝,掌柜的补充了一句:“你们昨天谈的绣线价格,东家不同意;但若是陈小姐帮我取得了史先生的谅解,我可以以你说的价格,从别家绣坊帮你调配,齐云绣坊的掌柜,这点儿本事还是有的。” 不同意,便没生意可谈。 闫芳香等人只好出了齐云绣坊,徒步往街前面走,想去其他小绣坊再碰碰运气,走着走着,发现史红鸾的马车停在了一家书斋门口。 闫芳香让马车停下来,手挑帘子,眼睛盯着书斋方向,一脸肃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大约一个时辰后,史红鸾出了书斋离开了。 闫芳香下了马车,进了书斋,又过了半个时辰,出来,上了马车。 第148章 一身反骨的学生 接下来的几天,对于史红鸾来讲,如白驹过隙,转眼即逝,而她不眠不休的重绣百福被,也仅仅完成了十五个福字,还差八十五个。 史红鸾的大脑已经成了浆糊,眼睛睁不开,手脚不听使唤了,再这样熬下去,非死人不可。 侍女心疼不矣,在第四天晚上在饭里下了迷药,史红鸾这才沉沉睡去。 待早上醒来,史红鸾大发雷霆,想惩罚侍女,又情知对方为自己好,就算自己不睡这一夜,到了祭祀时间也不过是多完成三四个福字而矣,离一百个福字,相去甚远。 看来今早的祭奠,只能供奉残缺的百福被,以及书斋先生誊写下来的百福字贴了。 史红鸾别提多沮丧了。 正悻悻然的准备祭祀,小厮跑进来报,说是史先生曾经的学生-----大理寺卿家的陈小姐求见。 史红鸾皱起眉头,只吐出两个字:“不见。” 小厮尴尬回道:“陈小姐知道你不想见她,但她说,您不见她会后悔的。” 后悔?后悔当初收陈胜男为学生才对。 如果陈胜男只是贪玩不学的女学生也就罢了,偏偏她每次都认真听讲,每次都会针对课程内容和史红鸾产生激烈的辩解。 如:女子无才便是德是错的。女人不会针织女红可以,但不会拳脚保护不了自己绝对不行; 如:夫为妻纲是错的。不只丈夫可以休妻子,丈夫错了,妻子同样也可以休丈夫; 如:女子无后列入七出是错的,因为万一是丈夫的问题才无后的呢? …… 仅上十天的课,史红鸾几乎每天气得要吐血,一想到给她上课就打忤。 气人还是次要,主要是陈胜男的话对女子们太有煽动性了,本来乖巧听话的葛小姐,突然一哭二闹三上吊的要毁婚;本来温柔恬静的何小姐当街跟市井女子对骂…… 女仪馆的形象严重受损,史红鸾不得不托人找陈荣讲情,全额退学费,还倒送了礼物,求着陈胜男退学了。 这也是陈胜男不好意思对外人提及自己是史红鸾学生的原因,她,是女仪馆成立以来唯一被退学的学生。 当然,史红鸾也从来不愿对外人提及陈胜男曾经是她的学生。 为了闫芳香,陈胜男不得已厚着脸皮上门来了。 史红鸾打发走了小厮,结果陈胜男施施然的进了屋,让小厮通报只是障眼法,自恃武功高强的陈胜男,已经自己翻墙进来了。 史红鸾翻了一记白眼儿,有气无力道:“想怎么嘲笑就怎么嘲笑,我没力气跟你辩解了。” 陈胜男轻叱了一声,嘲讽的撇了撇嘴角:“史先生,你也太小瞧我陈胜男了。我只是听不惯你男尊女卑的论调,并不是道德沦丧、心思不正。你看我什么时候跟你辩解过‘天行道、君子以自强不息’‘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史红鸾怔住了,陈胜男上课的那半个月,她气得七窍生烟,根据外面传言,想当然的认为陈胜男天生一身反骨,为和先生做对而做对。 现在想来,好像,二人除了关于男尊女卑的观点产生分歧,其他的家国情怀,陈胜男还真就没反对过,平日里也从未以武力欺负过同窗,同窗受欺负了,还惯爱打抱不平。 见史红鸾情绪稳定了些,陈胜男从身后摘下一个布包,打开,从里面取出一个白底红字的羊绒毯,扔给了史红鸾。 史红鸾打开,越看眼睛睁得越大,这毯子上面,竟然织出了一百个红色福字,和她让书斋先生拓写下来的百福字一模一样,怎么可能? 史红鸾错愕道:“你、你是怎么做到的?” 陈胜男耸了耸肩膀摇头:“我?自然不可能。针线在我手里只是利器。那天和我一起的那个妇人,听说你的事后,重金请书斋斋主又誊写的一份百福字,剪成二十五份,快马加鞭送回临安县,分给二十五个织娘,用羊绒线织成二十五块、一百个福字,再快马加鞭送回京城,由她连夜织补在一起。” 史红鸾激动的抓住了陈胜男的手:“恩人在哪儿?” 陈胜男不自然的抽回了手:“她帮你织了一宿百福被,被她丈夫扣在客栈里补觉呢。上午你准备祭祀你爹娘事宜,下午去福运来客栈找我们,我们的帮忙,是求回报的。” 史红鸾面色僵了僵,这个陈胜男,说话,还和当初做她学生时一样,说话直来直去,从不藏着掖着,和那些富贵小姐说一分留九分完全不同。 当时听陈胜男那样讲话觉得很刺耳,现在却觉得很简单通透,最起码不必费心思揣度内心在想什么弯弯绕。 陈胜男嘴里欢快的哼着小曲,在小厮见鬼的目光里离开了女仪馆,暗自窃喜,自己打了一个漂亮的翻身仗!简直,完美! 上课期间,陈胜男态度虽然强硬,但肚子里的墨水比史红鸾少得多,加上大多数女学生被男尊女卑的思想固化了,赞成她的少,陈胜男每次都被史先生捝得哑口无言。 陈胜男每次都憋出内伤似的回家查阅相关典籍,伺机再“战”。 这也变相的促进陈胜男多读了不少书,算是陈荣巴巴的送女儿进女仪馆的意料之外的一种收获。 第149章 千万别说做过我学生 接近中午的时候,闫芳香睡醒了,幸好杨锱城不在,否则非被强制按回去再接着休息不可。 洗漱完下了大堂 ,立马找陈胜男了解情况,听说史红鸾对百福羊毛毯很满意,闫芳香终于舒了口气,不枉她耗时耗力的做补救,总算有个好结果。 陈胜男提醒了一嘴:“大嫂,你别高兴得太早了,咱虽然帮史红鸾解决了大问题,但依我做了她十天学生的经验来判断,她一向自命清高,不认同的事绝对不做,她不一定十成十帮忙的。” 陈胜男之所以提前泼冷水,是怕史红鸾万一真拒绝了,闫芳香太过失望。 闫芳香不以为然道:“我帮忙,只是觉得她很珍视那件百福被,对她一定很重要,如果补救不回来,一定是一辈子的遗憾。你们几个千万记住了,咱们和齐云绣坊的事,史先生愿意帮忙就帮忙,不愿意帮忙,咱也绝不拿百福被的事做要挟,明白吗?” 几人答应下来,却不知,这些话原封不动的落在了前来道谢的史红鸾 的耳朵里。 史红鸾进了大堂 ,让小厮抱上来一只大礼盒做谢礼,闫芳香想要推辞,被史红鸾硬给留下了:“多谢娘子帮忙,谢礼不过是一套女妆匣,不值什么大钱,娘子再推辞就折煞我了。娘子用我在祭祀前,帮我把父母的百福字做成了百福毯,完全遂了我的心愿。娘子有什么心愿,按道理我也应该竭尽全力才是。只是,咱丑话说在前头,心愿之事,需得遵从本心才是。” “遵从本心”,说白了,就是别作奸犯科、杀人越货,或违背我做人的原则,否则,该不帮,我绝不帮,恩人也不行。 闫芳香把齐云坊掌柜提出的谅解要求告诉了史红鸾。 史红鸾摇了摇头:“这件事,我不帮忙。” 闫芳香等人顿时被噎了个大红脸。 史红鸾淡然的转向陈胜男,面色带着几分不悦:“陈小姐,你既然做过我的学生,那就应该知道我的为人。在齐云绣坊,我已经承认了我也有对百福被保管不利的责任,又怎么可能泼妇讹人般四处宣扬齐云绣坊的不是?我当初是错看了你,但你,又何尝不是错看了我?” 陈胜男:“……” 陈胜男脑袋打结了一般,想了一会儿才明白,史红鸾说的“不帮忙”,不是“不帮忙”,而是无需帮忙,她的人生准则,不允许她那样做。 陈胜男如学子般深深一揖:“多谢史先生!” 史红鸾脸色一黑,身子一闪:“陈胜男,咱打个商量,以后,在外面,千万别说做过我学生。” 陈胜男:“……” 闫芳香、珍娘掩嘴偷乐。 陈胜男眼珠子一转,往史红鸾耳边凑了凑,压低声音道:“不让我叫你先生,难不成让我叫你----义嫂?” 史红鸾惊如脱兔,被眼疾手快的陈胜男一把又给抓了回来,在耳边继续蛊惑:“义嫂,你和我义兄两个人,全都循规蹈矩,像是两只都缩在壳里的乌龟,谁也不愿意先探出头来走进对方的生活。你虽然看不上我,但心里其实是羡慕我的,只有像我一样离经判道,才有可能实现看似不可能的愿望?” 史红鸾终于挣脱了陈胜男,头也不回的跑了。而脑海里,反复的重复着陈胜男说的话。 陈胜男的话虽然难听,但话糙理不糙,她与王赫明两个人,彼此心知肚明彼此喜欢,却又都循规蹈矩惯了,不想做违背公序良俗的事情:如,门不当户不对,私相授受,私定终身…… 正如陈胜男所说,像极了两只同时缩头的乌龟,如果没有一个主动探出头来,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虽然闫芳香听不见两个在聊什么,但从两个的过度反应来看,陈胜男说的话,肯定不是什么好话,否则也不能这以刺激到史红鸾。 闫芳香嗔怪道:“胜男,你以后说话注意些,别狗肚子藏不住二两香油,啥话都往外倒。” 陈胜男面目变得几分委屈:“大嫂,我才不是狗肚子装不住二两香油呢,我是阿花的肚子,能吞下一头小鹿,能装着呢。” 陈胜男涌起了滔滔八卦之情,解释了一句:“大嫂,你不知道,王赫明和史红鸾,彼此爱慕,只是两个人都循规蹈矩惯了,前怕狼后怕虎,偏又不放手来个痛快。看得我都替他们着急。刚才用话磕了磕史红鸾,要么相濡以沫,要么相忘江湖,别夹杂不清。” 闫芳香意味分明的看着陈胜男,常言说的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现在的陈胜男和杨铢城,何尝不是另一个史红鸾和王赫明? 闫芳香鬼使神差的问了句:“胜男,如果你喜欢的男子和你相差很多,你父亲很可能会不同意,你怎么办,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江湖?” 陈胜男毫不犹豫回答:“大嫂,不可能相差很多的。我是急性子,不可能喜欢磨磨叽叽的;我说打就落,不可能喜欢手无缚鸡之力的;我讨厌男子看不起女子,不可能喜欢满嘴男尊女卑、敢娶三妻四妾的……” 闫芳香知道陈胜男误会自己的,解释道:“不是性子、不是武功,我是说,比如钱财,比如官职,比如你爹反对……” 陈胜男仍旧不以为然:“钱财能一夜散尽,官职能一撸到底,有与没有,又有什么关系? 至于我爹同不同意?我爹娶我娘、娶姨娘的时候也没问过我意见啊,我嫁人;凭什么我成亲必须得他同意?不过,他同意还是有好处的,毕竟能得一大笔嫁妆;不同意也没关系,大不了我上街卖艺去,就打着大理寺卿女儿的身份,反正丢的是他的人……” 闫芳香:“……” 不愧是陈胜男,主打一个无赖加直女。 或许,她与二伢子…… 碎荷打断了闫芳香的思绪,史红鸾留下了谢礼,碎荷问是打开看看,还是直接拿上楼。 闫芳香点头打开。 如史红鸾所说,礼物是一个大红漆妆匣,里面放着十多盒各色胭脂水粉,看款式,和杨锱城当初拿回去给闫芳香用的那套妆匣几乎别无二致。 想来应该是京城流行的精典款,价格也绝不会便宜了。 唯一让闫芳香好奇的是,别无二致两个红漆匣子,偏偏家里的那个较重,史红鸾送的这款较轻,不知何故。 闫芳香想把妆匣送给珍娘,珍娘说啥也不肯要,为了把二十五个福字块织补在一起,闫芳香熬了一整个通宵,她可没脸收下这谢礼。 闫芳香只好收下了。 第150章 战场噩耗 接近黄昏,齐云绣坊的掌柜来了,说是史红鸾已经去过绣坊说明了情况,双方自愿达成和解。 齐云绣坊主动赔偿了史红鸾一百两银子,史红鸾让掌柜的把这一百两银子转交给闫芳香,算做新百福毯的工钱。 同时,齐掌柜按约定联系了其他几家绣坊,调配了大批绣线,明日一早即可交付给闫芳香。 问题终于解决了,本来打算一起回临安县的杨锱城却说主家临时有事,需要再留京城几日。 家里急等着线开工,闫芳香等人由二伢子护送着先行返乡。 刚到临安县城门口就撞见了柳婶子,原来,兰桂芳无线可用,已经两天无法开工了。 尽管柳婶子很聪明,让织娘和绣娘们像往常一样按时上工和下工,但流言还是越传越凶,甚至传兰桂芳已经倒闭了,三个东家都天南海北的跑路了。 急得柳婶子满嘴起大泡,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三位东家回家。 终于,把闫芳香和线给盼回来了,兰桂芳有救了。 柳婶子心直口快,把外面传的流言对闫芳香说了一遍。 闫芳香从车厢里出来,坐在了车辕上,让车队在临安县最繁华的几条街道绕起了圈圈,半个时辰后才浩浩荡荡的进了绣坊和织坊。 这么一高调,且带回了二十多辆马车的线,倒闭、跑路等谣言终于不攻自破。 兰桂芳再次回归了正轨,开始了马不停蹄的赶工状态,只几日,便把军队用的夏衣布织完了,绣娘们不分日夜的抢做夏衣,终于可以在军需营上门取货前完工了。 军需营终于到了临安县,第一项工作任务却不是采买军需,而是公布首批将士阵亡名单,返还遗物,发放抚恤银。 军需营每两人一组,分散到各个村子去。 柳里正头天晚上就把这个消息通知下来了,让村民们第二天早晨去祠堂门前集合,等军需营到来宣读消息。 各家各户的心都悬了起来,生怕明天亲人的名字被念到。 整个柳河村都仿佛被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当然,有一户是例外,那就是闫大柱家。 听说军需营回来行使差事,孙亚茹别提多高兴了,因为女儿闫芳芝曾说过,李辰已经给征丁校尉递了话,把闫大柱和闫建功安置在军需营当肥差。 这次回来,闫大柱一定不会放弃这个在全村人面前“露脸”的机会!肯定回来了! 孙亚茹越想越兴奋,脸没来由的红成了猴屁股。 次日,各家各户早早的跑到了祠堂门口,内心如焚,表情悲凄,甚至,头未梳、脸未洗,一门心思等着军需官的到来。 孙亚茹带着儿子闫建业也来了。 与村民的悲凄、邋遢恰恰相反,孙亚茹明显是精心打扮过的。 身上穿着一身橘红色的绸裙,头上簪着鎏金钗子,耳上戴着鎏金耳铛。 脸上扑了一层厚厚的粉,大红唇抹得像烈火焚身,两条粗眉毛像两只贴树皮似的趴着。 走路腰身一扭一扭的,随着身子晃动,两只鎏金耳铛跟着飘来荡去,一张脸,抹得白里透着黑,像极了驴粪蛋子挂霜。 孙亚茹脸上的欣喜表情想挡都挡不住,在一众悲伤的村民中间,说不出的扎眼。 村人们纷纷投来愤怒的目光,妇人们干脆骂她精神病了。 孙亚茹冷哼一声,一会儿等大柱穿着差爷的衣裳回来了,小心闪瞎你们的眼睛! 柳里正带着两个差爷过来了,越走越近,待看清来人时,村民们怔然了,孙亚茹傻眼了。 来的人,不是闫大柱和闫建功,而是闫建勋和闫建池。 两个多月不见,两个少年,和出发时的意气风发完全不同,明显成熟内敛了许多,这场战事,以最快的速度,把两个孩子给催大了。 村民们纷纷围过来,七嘴八舌的开问:“建勋,没我家虎子?” “建勋,没我家根柱?” “建池,没我家海子?” …… 见闫建勋和闫建池纷纷摇头,村民们面现喜色,又刨根问底的发问:“我家根柱分到哪个营去了,过得咋样?” “我家海子呢?掉没掉膘?” …… 闫建勋被问得头昏脑涨。 孙亚茹则使出浑身的力气把妇人们推开,指着闫建勋和闫建池,面色很不好看:“闫建勋、闫建池,你大伯和你建功哥咋没回村?是不是你俩抢了他们的位子回不来了?” 闫建勋默然的看了一眼孙亚茹,只从嘴里挤出五个字:“他们,回来了。” 孙亚茹想接着问,闫建勋递给了她两个小包袱,随即从怀里拿出一张公告,舍去了前半部分的战事介绍,直接念阵亡名单,一共阵亡五人,三个村人,外加闫大柱和闫建功。 孙亚茹顿时傻眼了:“你、你重念一遍,谁阵亡了?” 闫建勋把名字又念了一遍。 孙亚茹“噌”的一声站起来,把布告抢了过去,塞给了柳里正:“柳里正,你识字,帮我看看,闫建勋是不是故意使坏骗我?我家大柱和建功在军需营当肥差,哪用得着上战场搏命去?” 柳里正接过布告,指着闫大柱和闫建功的名字,回了孙亚茹四个字:“节哀顺变。” 闫建勋解释了一嘴:“他们两个,根本没进军需营,而是先锋营,上了战场又不听三伢子指挥,私自往营地跑,结果掉进了陷马坑,被竹签子给……若不是三伢子隐瞒,就没有抚恤银,而是按逃兵处理了。” 孙亚茹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嚎啕大哭,既丧夫又丧子,她的悲伤,无人能感同身受,村民们谁也不敢、也不愿上前安慰。 闫建勋拿出两小荷包银子和一个小本本,让闫建业清点抚恤银并签字画押。 闫建业清点了半点才点明白银子,签字的手直打哆嗦。 消息来得太猝不及防了,闫建业完全没想到,只两个月,他这个大房幺儿,就成了全家的顶梁柱,以后,他和娘,该怎么生活? 闫三柱一家和张红英,正围着闫建勋和闫建池嘘寒问暖呢,孙亚茹看得两眼冒火,“噌”的一下站起身来,直腾腾的往村口跑,边跑嘴里边嘀咕着:“小贱人!你骗我!你还我男人!还我儿子!” 闫建业急得直麻手,不知道怎么做。 柳里正忙推了一把:“你娘肯定是去李家算账了,李辰可不是好相与的,还不快把你娘给拉回来?” 闫建业这才追了过去。 第151章 命运的翻转与重叠 小厮跑过来报,说是张红英带着闫建勋来访。 闫芳香一怔,本能的第一反应是:命运再次与上一世重叠,闫建勋的腿瘸了?退伍了?回家了? 闫芳香往屋外急走,在院中央与张红英、闫建勋走了个对头碰。 闫芳香的眼睛紧张的盯着闫建勋的双腿,由于太紧张、太专注了,害得闫建勋也跟着慌的一批,不知道该先迈哪条腿走路了。 闫芳香招了招手:“建勋,你、你走两步试试……” 闫建勋秒回到自己在家腿受伤的时候,二姐也是如此的魔怔。 闫建勋听话的走过来,脚掌抓地有力,步伐沉稳,丝毫没有受过伤的迹象。 闫芳香终于松了口气,腿没瘸,这一世,命运,没有与上一世重叠,还好。 腿没受伤,那闫建勋回来做什么?还是张红英带过来的……莫不是做了逃兵?娘亲让杨家说情或包庇? 闫芳香的火气瞬间冲上了天灵盖,怒吼道:“闫建勋!你是不是当了逃兵?” 果然,还是姐姐,不是训斥就是伸手打。 闫建勋委屈巴巴的躲到娘亲身后:“二姐,你能不能别老从门缝儿里看扁我?我和建池现在是军需营的军爷,此次回乡受校尉差遣发放阵亡战士抚恤银和采买军需物资。校尉知道你是兰桂芳的东家,让我回家探亲,顺便告诉你一声,后日前把所有军服装好车,他亲自来验货出发。” 军需营?这么好的差事怎么会轮到自己家? 闫芳香突然想到了霍云昭,他是少将军,统领一半以上军中事务,调两个大头兵去军需营,实在是小事一桩。 不用问,肯定是看在闫建勋是杨锱城的小舅子面子上。 闫芳香终于放下了心:“算我错怪你了,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既然回来发抚恤银的,大伯和建功哥这次也在其中……” 闫建勋惊诧了:“姐,你是怎么猜到的?” 闫芳香目光闪烁了下,自圆其说道:“我、我也只是猜的。你们战前跟着三伢子紧急训练,全村只大伯和建功哥偷懒不练。麻绳专挑细处断,我要是敌人也会避开三伢子找他俩……” 闫建勋幽幽叹了口气,仍旧心有余悸:“还是二姐心明眼亮。我们第一场大战就遭遇了敌军的骑兵,大伯和建功哥吓得掉头就跑,反而冲进了自家做的陷坑里扎死了。少将军和三伢子带着我们与对方鏖战了一天一宿,死伤两三成。我也差点儿……” 闫建勋瞟了一眼身侧的娘亲张红英,半带着撒娇道:“娘,我想喝你亲手泡的水,我好渴啊……” 张红英一向对儿子的请求没有抵抗力,跟着碎荷去了会客厅耳室倒温水。 闫建勋则压低了声音,一脸神秘:“二姐,说来也奇怪,我冲锋时险些被箭射伤了大腿;被绊马绳绊倒时险些绞了大腿;去收尸时又险些掉进坑里扎了大腿。调去军需营后好一些,却还是平地走路崴了脚,肿了好几天。我越想越蹊跷,为什么几乎伤的都是同一条腿?你说,会不会是老天爷相中了我这条腿,想要夺走它……” 闫芳香连拍闫建勋后背三下,嘴里“呸呸呸”了三声:“胡说什么呢?老天爷又不是瞎子,相中谁的腿也相不中你的啊,你就是学艺不精……” 闫芳香嘴上如此说,心里却打了一个冷战,闫建勋的遭遇,让她想到了一种可能,就是:前世的命运,与今世的命运,互为重叠,互为翻转,皆有可能,博弈一样。 现在的结果,命运应该像她和杨锱城的婚姻一样,再次站在她这头儿。 毕竟,上一世的闫建勋,是贪得无厌的赌徒,害得闫芳香偷家里钱被朱广文发现毒打; 而这一世的闫建勋,虽然平凡,虽然也不可能做出什么出人头地的壮举,但懂事了不少。 知道回来了要见姐姐,知道有些话要支开阿娘。 这样的阿弟,闫芳香已经很知足了。 让小厮带闫建勋回房休息一会儿,闫芳香带着母亲张红英出去买菜,准备做一桌闫建勋最爱吃的饭菜,顺道去织坊,把大姐闫芳兰接回家,一家几口吃个团圆饭。 娘俩刚出门,就看见有人不断的涌向隔壁的隔壁,也就是县太爷李辰的府邸。 孙亚茹的嚎哭声,一如既往的尖锐刺耳,传遍了半条街。 闫芳香明白,肯定是孙亚茹得知丈夫和儿子双双战死,上李府讨说法来了。 只是,孙亚茹没搞清楚一件事,她的这个泼妇打法,在农村可以,在李县令家门口,注定落败告终。 很快,捕快们来了,把孙亚茹和闫建业母子两个拖着走,孙亚茹冲着李府大门破口大骂:“李辰,你个生儿子没屁、猪猡不如的东西,连丈母娘都敢抓!连老丈人和小舅子都敢送进火坑!没有那金刚钻你别揽那瓷器活儿啊!你陪我丈夫,陪我儿子!” 捕快把她扔在地上,上去就是两个杀威棍,毫不留情。 孙亚茹一下子跌倒在地,抬眼,发现倒在的是杨家门口,身前正站着闫芳香和张红英。 孙亚茹仿佛找到了新的出气口,矛头又指向了张红英:“你个破鞋头子、淫d货!是不是你相好的姓方的使了见不得光的手段,帮你儿子抢了我男人军需营的差使?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我让我女儿揭了你的丑事!让我女婿抄了你的家……” 张红英气得脸煞白,闫芳香则皱起了眉头。 现在的孙亚茹,就是一条发疯的母狗,得谁咬谁。 明明上一刻在骂女婿害了她丈夫和儿子,下一刻又让女婿帮她抄别人的家,还真是神经错乱。 矛头不是李大人了,捕快们并不急着拉走了。 孙亚茹口不择言,任她满嘴胡咧咧败坏母亲的名节,这还得了?得快速制止她才行。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走到孙亚茹身前,低头,用仅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大伯娘,我若是你,现在做的事,不应该是骂人图嘴上痛快,而是该好好想想,当初骗你们家多出兵额的是谁?答应能去军需营捞油水的是谁?不是李辰,更不是我和我娘。” 孙亚茹怔怔的看着闫芳香,不断回味着闫芳香话里的深层意思。 哄骗全家男丁都去当兵的是闫芳芝;答应能去军需营的是闫芳芝;自己来李家讨说法,一直没露面的还是闫芳芝。 若不是自己当初以死相逼,闫建业没去当成兵,闫家大房很可能现在闹个绝户的下场。 那可是她的父兄啊,闫芳芝害死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孙亚茹突然想起了春节前的一次会面。 那次,闫大柱赌钱又输了不少钱,孙亚茹的首饰又被输掉了,闫建功相看了媳妇要十两银子聘礼,闫建业结交了两个商贾家的少爷得应酬……家里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简直是四面漏风。 一家几口商量后,一起去李府堵闫芳芝。 闫芳芝大方的带他们去了外面酒楼,当时她看他们的目光,就像是高高在上的贵妇人,在看着摇尾乞怜的乞丐,似自言自语:“真是个无底洞啊!” 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涌进了孙亚茹的脑海。 孙亚茹突然爬起来,再次往李府方向冲,发疯似的大叫:“我不信,我要问问她!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捕快们赶紧追上去,像抓野猪似的把孙亚茹五花大绑押走了。 第152章 相公是贼还是匪? 见发疯似的孙亚茹被带走了,张红英后怕的拍了拍胸口:“芳香,你对你大伯娘都说啥了,她怎么像发疯了一样?” 闫芳香苦涩的笑了笑:“娘,我就是告诉了她一些事情真相罢了。就算我不说,很快,她自己也会猜出来的。” 闫芳芝设计的这件事并不隐秘,或者说,闫芳芝也没想隐秘,并不怕母亲知道她有多想甩掉原生家庭这个无底洞。 一个做女儿的,能做到闫芳芝这个地步,天下少有,闫芳香看了都瞠目结舌。 哪怕闫芳香上一世曾被张红英伤过心,被闫建勋坑害过,却在这一世的潜移默化中,愿意与上一世剥离,将母亲和弟弟拉上来一把。 事实证明闫芳香是对的,老天爷对她不薄。 这一世的阿弟,不再是赌徒,不再逼她要钱,虽然,要钱她也不会给; 这一世的阿娘,虽然还护着阿弟,但阿弟已经懂事了,反过来管着阿娘,阿娘也便是懂事的阿娘了。 又过了三天,兵部的通告和吏部的调令几乎同时到达。 兵部的通告,内容是褒扬李辰做表率,劝亲眷积极参军报国,岳父和小舅子同时英勇就义、为国捐驱; 吏部的调令,内容是李辰剿灭熊瞎岭悍匪、劝亲眷参军有功,胸怀天下,乃当朝官吏表率,现擢升为督察院正六品督察院经历司经历。 李辰上任离开的头一天晚上,闫芳芝见了孙亚茹,母女二人聊了足足半个时辰。 次日一早,孙亚茹和闫建业被正式释放,闫建业名下多了百亩良田。 闫建业对外三缄其口。 而孙亚茹呢,问她丈夫和闫建功的事,她怔怔的傻了一样; 问起她女儿闫芳芝,瞬间目露凶光。 渐渐的,整个柳河村都把她当成了傻子。 李辰升官了,从七品升至正六品。 短短入仕不到一年,连升两级,这与上一世迟迟不得重用的李辰,大有不同。 上一世,闫大柱父子战死,江北府通告褒扬李家,江北同知大人亲自来颁发通告。 李辰在府中宴请同知大人,闫芳芝大摆鳜鱼宴,还特意请了闫芳香帮忙。 那场宴席,闫芳芝设计同知大人中鳜鱼毒,闫芳香被冤没处理干净鳜鱼毒囊,闫芳芝舍命帮同知大人解毒,最后和同知大人苟合在了一个被窝里。 李辰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憋屈了两天后,与闫芳芝和离,闫芳芝嫁给了同知大人做了填房。 再后来,闫芳芝又不守本分的与李小侯爷勾搭上了。 这一世,李辰已经被李家重用,直调回京,闫芳芝应该不会与同知大人有什么故事或事故了。 至于小侯爷,那就得静等后续发展了。 五月中旬,杨锱城从京城回来,且是夜半回来的。 半梦半醒的闫芳香感受到了丈夫的气息,身子一转,本能的窝进了丈夫的怀抱,小手本能的搭在了丈夫的小腹上,这是她改不掉的“恶习”。 杨锱城身子本能的一紧,见闫芳香的手并没有再动的意思,这才放松下来,轻拍闫芳香的后背,嘶哑着声音:“快睡,太晚了。” 不这样说还好,这样一说,闫芳香脑子瞬间清醒了。 不对劲儿。 每次丈夫回家,别说是分别半个月之久,就是两三天回来,都会钻进被窝对她好一阵索取,不依不饶。 哪怕闫芳香身子不方便了,他也会打着赤膊揩油,腻歪得要命。 今天的杨锱城,却是身着中衣,把自己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闫芳香的手探进衣襟里,肌肤还紧张的硬了下。 闫芳香心里瞬间起了疑窦。 闫芳香眸中精光闪动,一个翻转,居高临下的看着身下的杨锱城,随即嫩唇倾覆下来,轻咬杨锱城的耳垂,小舌舔进耳窝,低声呢喃:“相公,你有没有想我……我,好想你……” 杨锱城:“……” 杨锱城何时见过如此热情的娘子,立马丢盔解甲回应起来。 正予求予夺时,闫芳香突然将杨锱城的中衣往上一掀,以衣裳盖住了杨锱城整个脑袋,让他无意识、也无法挣脱。 杨锱城还以为是娘子的新花样呢,没想到,火折子亮了,闫芳香的手摸着杨锱城肩胛骨上包扎的新伤,嘤嘤的哭了起来。 她就知道,相公不脱衣裳,肯定有原因,是又受伤了,怕她看见了伤心。 杨锱城接过火折子,点燃了油灯,蹲在床头,忑忑不安的解释:“娘子,我、我已经没事了,怕你担心我才没告诉你,以后、以后我保证再也不受伤了……” 闫芳香眼色如墨的盯着杨锱城,良久才问出一句话:“相公,你主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杨锱城:“……” 杨锱城硬着头皮答:“他、他是太仆寺养马的……” 闫芳香皱紧了眉头:“你骗我……” 闫芳香面色不悦,下榻趿鞋,分别抱来了妆匣子、针线笸箩、首饰盒子。 闫芳香先是指是红漆妆匣子道:“上次京城,史红鸾送了一套妆匣子做谢礼,外表和你送我的几乎一样,却重上很多。我特意找了首饰铺子,说你送我的红漆匣子,是京城贵族惯用的漆包金匣,光金料就得五斤,雕花工艺复杂,整个匣子买下来得二百两银子左右。” 闫芳香又指着玉镯子和钗子等首饰:“你送我的首饰我也问过了,看着玉不大、颜色不出众,却是难得的水种玉,没杂色,没有百两下不来。” “还有,你上上上次帮我带回来的那些绣线,刚好补齐了《大齐会典》六十八色,我特意给史红鸾捎信问了,连京城的绣庄都凑不齐六十八色,除非皇家内廷,你-----又是怎么凑齐的?” 杨锱城被问得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己潜移默化中,竟然暴出了这么多破绽,娘子,会不会已经知道自己是做什么的了? 自己,是承认?还是不承认?承认了,娘子会不会被吓到,从此不再理他;不承认,娘子会不会认为他不忠,从此还是不再理她? 正胡思乱想着,闫芳香已经满脸忧愁:“相公,你、你不会和乔三爷一样是个飞贼?你、你是、是素……素偷还是荤偷?手、手上粘没粘人命?” 素偷?荤偷? 杨锱城怔了下,半天才反应过来,闫芳香是想问他,他是纯偷东西的飞贼,还是顺便“偷人”,甚至“采花”…… 娘子这小小的脑袋瓜,胡思乱想什么呢? 杨锱城生无可恋道:“娘子,你看我像采花大盗的模样吗?” 是不太像。 闫芳香惊得瞪大了眼睛:“相公,难不成你不是贼,而是、而是楚南雄一样的匪……” 杨锱城脸色别提多尴尬了,娘子的心,能不能阳光一点,能不能别把他与贼或匪联系在一起。 虽然,他这个暗卫,也不是什么阳光机构。 闫芳香似下了决心似的:“相公,不管你是贼是匪,我相信你没杀过好人,这样,你跟你主家说清楚了,咱不干了,以前偷来或抢来的钱全都返回去,不够的我有存银。以后,你来兰桂芳当保镖……保镖好像也有危险,你还是当账房先生……” 杨锱城:“……” 杨锱城把忙得团团转的闫芳香拉到面前,郑重其事道:“娘子,我跟你发誓,我不是贼也不是匪,主家是朝中贵人,家趁人值,房子有九千九百九十九间半,妻妾有一百多个,儿女三十多个,每年光妻妾儿女的妆容花销就四十多万两……赏给我的东西,咱看着贵,实则是主家不稀罕的玩意,不足挂齿。” 闫芳香听得瞠目结舌,这世上,还有这么富贵的人家?我滴老天爷,一年光妆容花销就四十多万两,这不得败家啊! 闫芳香本以为自己手里攥着几万两银子已经相当富贵了,没想到,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还有这么富有的人家。 这么一说,赏自己个漆包金的妆匣、小小的玉钗子,还有什么酥山等吃食,真的不算什么了。 第153章 我不要钱偿,我要身偿,嫁给我 杨锱城额头已经渗出了一层密实的汗水。 若娘子接着逼问,他不愿欺骗娘子,但又不敢坦诚相见。 夜枭在闫芳香面前杀过人,还不止一次,如果她知道了杨锱城就是夜枭,会怎么办? 离开他?畏惧他?嫌弃他?不管哪一样,都够杨锱城喝一壶的。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杨锱城,竟然惧了,怕了,忐忑了。 好在,闫芳香并没有逼问他,而是坚持帮他伤口换药。 拆开纱布,伤口已经结了一层细痂,没有什么大碍了。 闫芳香手指轻抚伤口,杨锱城主动交代,说是驯马狂奔的时候,被一根树枝贯穿了肩胛,已经好利落了。 闫芳香轻哦了一声,重新包扎好伤口,没再多问。 杨锱城暗暗松了口气,却不知,闫芳香的指腹上,多了一根微不可查的蚕丝线。 五月中旬,贺兰伊和吕方回来了,兰桂芳成功与江南周家签订了契书。 周家几乎垄断了江南一半的蚕丝和棉线市场,是陆家进货的上家的上家,贺兰伊此行,成功砍掉了两家中间商,把原材料价格打得直降四成。 贺兰伊和吕方可谓为兰桂芳立下大功一件,闫芳香在临安酒楼留了桌酒席,给二人接风洗尘。 贺兰伊是四人中最后一个到达酒楼的,这完全不符合她平日里张扬的个性。 落座后,贺兰伊与吕方动作都有些拘紧,眼色互相躲闪的样子。 有问题,绝对有问题。 闫芳香与珍娘对视一眼,几乎从对方眼里读出了浓郁的八卦之色。 闫芳香看热闹不嫌事大,开门见山直接问吕方:“吕恩公,您年纪也不小了,也该结婚生子了。我们织坊的小翠,就是长得最漂亮、年纪最小的那个姑娘,我帮你透透话,姑娘若是点头,你那头赶紧托媒人上门。” 吕方像被蝎子咬了一口似的立马摇头:“不行,我二十七岁,人家小翠才十五岁,我都能当人家叔的人了;再说,我脸上这道疤痕,谁看见谁害怕,还是行善积德放过人家姑娘。” 闫芳香若有所思,不问吕方,反问贺兰伊:“兰伊姐,你觉得小翠咋样?配不配得上吕恩公?恩公不喜欢岁数小的……素芬咋样?岁数大些;贺红咋样?胆子壮些……” 贺兰伊郁闷的从嘴里挤出两个字:“都行。” 吕方的眼睛登时瞪圆了,将一壶酒一口气喝光了,站起身来说有事,走了。 离开后,闫芳香和珍娘双眼冒着精光的盯着贺兰伊,盯得贺兰伊像被扒光了衣裳一般,外强中干道:“你们、你们这个眼神儿看我做什么?” 闫芳香轻眯了眼:“兰伊姐,你和吕方彼此的态度,实在太怪了,江南一趟,你们之间,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贺兰伊故做镇定:“能发生啥事?也就是去江南的路上被土匪拦过几次道,谈合作的时候被痞子讹过几次钱,被运货出城时被官差刁难过两次之类的事儿,恩公都出面解决了。” 贺兰伊说得轻描淡写,但仔细一琢磨,每次都肯定凶险万分,能够化险为夷,看出来吕方背后的势力很强大。 贺兰伊咂巴咂巴嘴感慨:“我还花重金提议吕恩公,让他所在的镖局以后帮兰桂芳押运货物,结果,吕恩公让我死了那份心,他们镖局,兰桂芳请不起,哼,我看他就是小肚鸡肠、瞧不起女人,不愿给女人打下手!” 二人下江南前,就是因为男尊女卑的争执而赌气去江南的,路上相安无事,回来矛盾又起了。 珍娘几乎笑岔了气:“兰伊姐,我看不是恩公小肚鸡肠,而是你小肚鸡肠?人家恩公虽然没怎么走镖,可手里从来没差过钱,花一百多两把你从大牢里捞出来眼皮都不眨一下,说明人家的镖局走的都是硬通货,走一趟吃三年,咱那点儿破绣线,还真不一定出得起人家行镖钱。” 珍娘佯装嗔怪的瞪着闫芳香:“还有你!人家吕恩公当初救兰伊姐的时候就说心悦于她,你可倒好,当着兰伊姐的面给吕恩公介绍姑娘;兰伊姐更气人,还说那些姑娘‘都行’,恩公的脸都变色了!我看不是恩公行不行,而是你俩-----真行!”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小驴不拉磨,得拿皮鞭赶,老拿胡萝卜吊着不是事。当初吕恩公是说心悦兰伊姐,可自那以后,一年来的,一点儿行动也没有,只能用鞭子赶赶试试了。” 贺兰伊幽幽叹了口气:“芳香,以后别试了,我,配不上恩公。” 贺兰伊悻悻的离开,满脑子想的都是她与吕方的关系。 吕方是喜欢她的,她知道。 被别人喜欢,就好比身边突然多了暖暖的炭火,感觉不出来的人,不是装不知道,就是天生傻子。 可吕方发乎情、止乎礼,让贺兰伊觉得吕方是在嫌弃她。 江南一行,吕方的表现实在太出彩了,害得贺兰伊本就自卑的心,更加一沉再沉,快到谷底了,只有打算盘盘账时,贺兰伊的自信心才回来那么一点点。 贺兰伊刚要推门进屋,嘴巴猝不及防被人捂住,腰身被揽住,两三步跃上了屋顶。 贺兰伊没有挣扎,因为从浓浓的酒气里,从衣裳的质感纹理里,她知道,是吕方来了。 贺兰伊轻拍吕方的手腕一下,吕方松了手,贺兰伊无奈的看着吕方:“你,深更半夜的不睡觉,找我来做什么?” 吕方死死盯着贺兰伊的双眸,带着七分孩子气的反问:“你刚才说的‘都行’是什么意思?” 贺兰伊心头一紧,硬着头皮回答:“都行,就是都行的意思。兰桂坊选人注重人品和手艺,小穗、素芬、贺红这几个姑娘都不差,你选哪个回家都行。” 吕方的脸几乎凑到了贺兰伊的脸前:“我,若是想选你呢?” 贺兰伊呼吸一滞,声如蚊鸣:“我、我德行有亏,你是知道的……你选兰桂芳里任何一个没出阁的黄花大姑娘都比我强……” 吕方莫名的有些烦躁:“临去江南前,我是说过瞧不起女子、瞧不起你的话,可我那是怕你下江南遇到危险才说的。在我心中,你是天下顶好的女子,任何女子都比不上。” 贺兰伊仍旧坚决否定:“可我在意,唾沫星子也可以淹死人的。” 吕方轻眯了眼,话题一转道:“我救过你几次命?” “啊?”贺兰伊诧异了:“你自己不会数吗?” 吕方听话的数起了手指头:“赎你出临安大牢一次、刘狱卒上门挑衅一次……江南路上遇匪人三次……总共九次,你,欠我九条命了。” 贺兰伊懵逼了,竟不知道,潜移默化中,吕方竟然救了自己九条命,没有吕方,自己就算是只猫、天生有九条命也该死绝了。 吕方一跃独自落在了地面上,岔着腰抬头看向房顶的贺兰伊:“欠我的恩情,我不要钱偿,要身偿,嫁给我。” 贺兰伊忐忑的看向地面,问道:“有没有转圜的余地?” 吕方坚定摇头。 贺兰伊嘴里轻叱一声,突然站直身子,直顶顶的从房顶跳了下来。 吕方连忙接住,后怕道:“你、你这女人,怎么这么胆大,直接跳房?” 贺兰伊不以为然:“下面不是有你嘛,你若不接着,就等着做鳏夫……” “鳏夫?”吕方有些发怔,随即脸现狂喜,没想到这么容易贺兰伊就嫁给他了。 贺兰伊站直了身子,肃然的看着吕方:“吕方,是你刚刚说没有转圜的余地的。我这人没有别的优点,就是胆子很大。你若敢娶,我便敢陪,刀山火海一齐闯,唾面也能自然干。咱们两个,就这么说定了,谁也不准反悔。” 吕方笃定点头,心中默念,就这么定了。 第154章 磨刀霍霍向吕方 杨锱城自认为伤口已经愈合,做什么事都不受影响,结果被闫芳香看死囚一样的看着,寸步不离。 杨锱城早晨起来想打拳,结果被闫芳香拖回到床上不准起来;早餐想吃辣子暖身,被闫芳香撤走换了清粥;上午杨锱城想溜出去谈事,被闫芳香薅回来收起了外衣…… 害得杨锱城既难耐又幸福。 下午,闫芳香正给杨锱城喂着药呢,珍娘跑了进来,顾不得礼节,推门而入:“芳香,你快跟我去看看兰伊姐,出大事了!” 闫芳香连忙放下药碗,走到门口又小跑着回来,把药碗端到杨锱城面前,肃着小脸:“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别想少喝药,张嘴。” 杨锱城认命的张嘴,一整碗的药,又急又快的被闫芳香灌下了肚,随即从怀里掏出一颗饴糖塞进了嘴里,闫芳香这才满意的走了。 杨锱城哭笑不得,娘子这是把他当成不爱吃药的三岁小孩儿了吗? 虽然,他确实有不喝药的打算,自己的伤,明明好了七七八八了,喝药也是浪费。 闫芳香刚走,窗户一开一合,吕方闪身进来,一脸的焦急与疲惫。 杨锱城皱起了眉头:“我不是告诉过你,没有十万火急之事不要来家里找我?” 吕方脸色一尬,喃喃道:“小的、小的有、有急事……” 杨锱城摇了摇头:“是急事,但应该不是十万火急的事情?否则,你也不会宁可在房顶蹲一宿也没有打扰我。” 吕方一怔,原来,老大是知道他在房顶蹲守一夜的,却没有想办法与他通话,只能说明,老大是故意让他苦等,把蹲守当作一种惩罚了。 吕方“扑通”一声跪下了:“老大,小的、小的想成亲了……” 杨锱城轻哦一声,丝毫不惊诧,了然于胸道:“房子不是一个多月前你就买好了吗?我还以为你要生米煮成熟饭再向我汇报呢。” 连买房子的事儿都知道,自己这个管信息传输的队长实在有些委屈。 吕方连忙解释:“老大,那房子不是小的为成亲准备的,是、是小的觉得长期住客栈太贵了,所以、所以才买的宅子……” 杨锱城噗嗤一声乐了:“你一个人,睡觉不过三尺宽,买占地三亩的两进院宅子?住客栈是贵,可你买宅子的三百两银子,够你住多少年客栈了?” 吕方一个凝滞,脸色泛红,尤其是脸上那道疤痕,红嫩的透出几分可爱来。 杨锱城不再逗弄吕方了,慨然道:“我是饱汉子,自然不能让兄弟当饿汉子。你既然在临安县买了婚宅,明天去找二伢子,从暗库里选套京城的宅子,银钱我出,算作成亲的贺礼。还有,成亲归成亲,齐云绣坊的事儿不能给我耽搁了,我要釜底抽薪,彻底捣毁了与之关联的李侯爷的所有消息网。“ 吕方声如洪钟的答了声“是”,立马喜滋滋的跳窗而走,他要抓紧一切时间去娶媳妇了。 吕方这头悬下来的心落下了,贺兰伊那头悬着的心却更悬了。 一天一宿,贺兰伊的心里如装了十五个水桶,七上八下的。 左等,吕方没来,右等,吕方没来。 眼看着中午快到了,贺兰伊实在熬不住了,让小厮偷偷去荣升客栈打探,反馈回来的消息是:吕爷昨晚退房了,以后再也不住客栈了。 贺兰伊比对了下时间,吕方退房时间,刚好是与她私订终身之后,这个家伙,铁定是反悔了! 贺兰伊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冲进伙房,拿了一把菜刀,“刺啦刺啦”的就开始磨刀。 绣娘们看着害怕,其中有个机灵的绣娘跑去织坊找珍娘,珍娘又跑来找闫芳香。 闫芳香被珍娘拉到了绣坊,此时贺兰伊手里的菜刀已经被磨得油光锃亮,因为用力过猛,虎口上已经裂了蚂蚱口,渗出了血,看着让人打心眼儿里瘆得慌。 闫芳香和珍娘相互使了眼色,同时出手,一个掰手,一个抢刀。 贺兰伊疯也似的要把刀抢回去,被闫芳香“咣当”一声扔得老远,懊恼道:“兰伊姐,谁欺负你了,告诉我们,我们帮你出气!” 当初被刘狱卒欺负时,贺兰伊都没这么沉不住气过,可见,这次受的委屈不小。 贺兰伊的眼圈终于犯了红,怔忡的看着两个好友,傻傻的道:“是他先招惹我的。我说过,谁也不许反悔,他却反悔了,胆小鬼,我绝不饶他!” 闫芳香惊愕的睁大了眼睛:“吕方答应要娶你,然后,然后,跑了?怎么可能?” 贺兰伊小声啜泣起来:“阿杜去看了,住了一年多的客栈都退了,他个浑蛋,老娘要杀了他!” 贺兰伊要去捡刀,闫芳香干脆把刀捡起来递还给她:“给你刀!去杀,现在就去杀!我就不信你能下得去手!” 贺兰伊小肩膀瞬间塌下来了:“我、我下不去手……唔唔唔……他、他救过我九条命……” 一个声音懒散道:“加上昨夜晚上跳房子,你欠了人家吕方十条命。” 几人抬头,是陈胜男来了,闲适的抱着肩膀看着热闹。 贺兰伊怔忡了下,随即更加沮丧了:“对,加上昨夜,十条命了……” 一向泼辣果决的大东家,突然变成了哭哭啼啼的弱女子,闫芳香和珍娘等人还真有些不适应。 陈胜男用手指掏了掏耳朵,叹了口气道:“贺大东家,真拿你没办法。我来的时候看见吕方了,他,去了冰人馆。” “什么?去了哪儿?”贺兰伊的哭声戛然而止,声音尖锐得刺耳。 陈胜男再次确定:“我来的路上看见他了,笑得跟傻子似的,去了冰人馆,应该去找媒人,至于娶的是不是你,就不得而知了。” 肯定是自己啊,还能是领证。 贺兰伊滔天的怒火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蹭”的一声跑回到了自己卧房。 珍娘透过门缝儿偷看了,发现贺兰伊已经不生气了,正在照着镜子仔细化妆,与先前磨刀霍霍向吕方的状石头状态完全不同。 呃……珍娘把这个发现告诉了闫芳香,闫芳香无语的耸肩,现在的珍娘,用不恰当的比喻,就像是、就像是春天里起秧子的小母猫,威力势不可挡啊…… 好在,吕方不错。 第155章 对岳父大人客气些 黄昏时分,吕方迫不及待的带着临安县最有名的官媒登门了。 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置办这么齐整的聘礼,可以看出来吕方的用心良苦,以及出色的办事能力。 待吕方离开后,珍娘神神秘秘的对贺兰伊道:“兰伊姐,我帮你问过吕恩公,他是因为买了新宅子才退的客栈房间,不是逃跑回京,你把心好好的放在肚子里。” 这下算是闹了个大乌龙了。 闫芳香忍不住插了句话:“珍娘,你这样直接问吕恩公,岂不相当于告诉吕恩公,兰伊姐曾派人去客栈找过他?” 贺兰伊又紧张起来了:“对哦,他会不会认为我是个不矜持的姑娘?” 闫芳香本能的翻了一记白眼儿,现在想起矜持了,中午拿刀要砍人的时候怎么没想到矜持…… 闫芳香狐疑的看向陈胜男,不知道陈胜男怎么突然又回到了临安县,还好巧不巧的撞上了贺兰伊与吕方之事。 陈胜男一脸悻悻:“李侯爷托媒人上门了,我爹不好当面拒绝,就让我从狗洞子里偷跑出来了,能拖一时是一时。” 闫芳香瞬间惊诧反问:“谁?不会是李小侯爷?” 这回换做陈胜男诧异了:“对啊,就是他啊,你听说过他?” 闫芳香摇头不是,点头也不是。 上一世,闫芳香不只听说过小侯爷,还被闫芳芝以堂姐的身份“请”去小侯爷的庄园,以瞻仰她成为小侯爷宠妾的“风光”。 李小侯爷,并不像印象中的纨绔子弟般飞扬跋扈、贪财好色,而是沉默寡言,喜欢审视人,就像是伺机猎物的毒蛇,让你心里摸不着底。 李小侯爷身边女人不多,却个个背景强大,实力雄厚,不是大齐首富的女儿,就是第一漕运的女儿。 闫芳芝身为一个和离官妇,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却打败了一众女子,成为李小侯爷心里最特别的那个,这件事闫芳香百思不得其解。 李小侯爷给闫芳芝买了占地整座山的大庄园,庄园里种满了虞美人花,花季花开,漫山遍野的花香,李小侯爷看着花和美人,发自肺腑的笑容,完全不似装出来的。 闫芳香有些迷茫:“我看不真切,只是内心里有些怕他,觉得他像条毒蛇,随时扑上来咬人的那种。” 陈胜男深以为然:“我爹跟你想法一样。他说,小侯爷年满弱冠,正是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好时节,可他从未看见李小侯爷人前冲动过、打架过、生气过,也没喝过花酒、有过通房,这在富贵人家中很不寻常,应该是城府太深,我这个直肠子嫁过去,活不到三天回门那天。” 陈胜男虽然不认可阿爹对她活不过三天的评价,但好在父女俩的目标一致,都不想嫁给李小侯爷。 陈胜男信马游疆,不自觉地又回到了临安县,深更半夜,好巧不巧撞见了贺兰伊与吕方私订终身,两人的大胆,惊得她瞠目结舌,没想到,成亲,还可以这样果决。 反观自己,陈胜男觉得保守了。 贺兰伊恨嫁,吕方恨娶,两人凑到一块儿,主打一个快字诀。 吕方抓紧置办婚房,贺兰伊亲手绣嫁衣,准备一个月以后成亲。 前五天,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第六天,出事了。 兰桂芳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贺兰伊的父母。 贺兰伊并没有将二老让进院,而是铁青着脸拦在门外:“阿爹,阿娘,你们来做什么?” 贺父涎着脸道:“你还有脸问我们来做什么?你要嫁人了,我们做父母的怎么不知道?” 贺兰伊冷哼一声:“当年,你们不是收了李华生的一百两银子,对我八年来不闻不问吗?怎么现在想起来我是你女儿了?我下大牢的时候你们在哪?我被云娘子陷害的时候你们在哪儿?” 贺父完全没想到贺兰伊会直言不讳,恼羞成怒道:“既然你不要脸,我也不替你瞒着掖着了!当年,是你先不要脸的跟李华生睡在一起、我才要的一百两银子,不是先收的一百两银子、才让你跟李华生睡的!” 贺兰伊气得脸色更加难看,正因为知道爹娘的为人,所以她没敢惊动娘家人,给吕方的生辰八字也是临时写下来的,至于落官籍,还没有彻底想好呢。 结果,贺家夫妇嗅到了金钱的味道,上门了。 贺父仿佛斗胜的大公鸡、挺直了腰竿:“你的官籍在我手上一天,你就是我贺家的女儿一天。你是兰桂芳的大东家,一年要给我一万两银子分红;吕家给你的聘礼,我要拿回去给你弟弟娶媳妇做聘礼。” 见过无耻的,没见过这么无耻的,贺兰伊气得胸口一起一伏的,命令小厮关门,贺父直挺挺的往院里冲,眼看着就要全武行上阵了。 正僵持着,吕方过来了,向小厮打听了来龙去脉,主动拦住了要关上的门扉,对贺兰伊没好脸色道:“对岳父大人客气些。” 有了吕方撑腰,贺父作得更起劲儿、更有力了,狠狠瞪着贺兰伊。 吕方拉着岳父道:“岳父大人,小婿早就想上门拜访、求娶下聘,征得岳父大人的首肯,无奈兰伊不告诉我娘家住在哪儿。您主动找上门来,实在太好了!走,小婿请您喝酒去,什么分红、聘礼,统统答应,” 吕方的热情,成功让贺父放下了心理防线,夫妇俩乐颠颠的跟着吕方去吃酒去了。 贺兰伊更气了,闫芳香安慰贺兰伊:“兰伊姐,吕恩公不会吃亏的,你安心备嫁。” 印证来得如此快。 次日,吕方成功拿到了贺兰伊的官籍,直接去衙门落了婚书。 后来,贺兰伊好奇的问吕方怎么做到的,吕方但笑不语,一脸莫测高深的模样。 多年后贺兰伊才知道,吕方先请贺父贺母去了酒楼,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成功套出官籍藏在贺父身上,至于藏在哪儿,不得而知。 吕方不信邪,把贺母送回客栈休息,带着贺父接着逛青楼。 贺父年纪不小,色心却不死,面对美人投怀送抱,直接缴械投降,瞬间沉浸在美人温柔乡里不能自拔,主动脱了衣裳和鞋子,最后在鞋底夹层找到了被藏的官籍。 更阴损的是,吕方让人把贺父沉浸青楼的事“说漏了嘴”,贺母气得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第156章 五两银子的嫁妆 贺兰伊来绣坊找闫芳香,取闫芳香帮她绣的双面喜扇。 两人刚出绣坊,斜刺里就冲出来贺母,抓住了贺兰伊的胳膊死活不撒手,一阵哭嚎与叫骂。 不一会儿就引起人群围观,这应该就是贺母的目的,主打一个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好过的目的。 贺兰伊的的过去本就受人垢病,加之贺母的举动,一边倒的认为贺兰伊是个铁石心肠的不孝女。 闫芳香给了碎荷一个眼色,碎荷赶紧把狗皮膏药似的贺母拖离了贺兰伊。 贺母正要撒泼,闫芳香已经拉过了她的手,热情的向围观的绣娘和妇人介绍:“我来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婶子,确实是贺大东家的阿娘。” 闫芳香亲切的跟贺母打了声招呼“婶子好。” 闫芳香如此客气,贺母也就不好再当场撒泼了。 贺兰伊则变得分外警醒起来。 闫芳香给了贺兰伊一个安定的眼色,对贺母接着和颜悦色道:“婶子,兰伊姐是您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不告诉您婚讯呢?只是送信的阿海和您错开了。他向村人们打听过了,说是鼎盛绣坊给您送的信。鼎盛绣坊一直觊觎兰桂芳,他们肯定是想向你买下兰桂芳……您可千万别上当,鼎盛绣坊一接手,绣娘和织娘们就会丢了差使了……” 贺母嗓子眼儿一噎,无法反驳。 因为鼎盛绣坊比闫芳香说的还要狠,它是让贺母尽力搞垮了兰桂芳,无论什么样,她都付全款收购。 贺家老两口信心十足的来到临安县,细打听之下了解到,兰桂芳不是贺兰伊一个人的,还有闫芳香和珍娘两个东家。 其中叫闫芳香的三东家,丈夫是临安县最有名的浑不吝杨大伢子,手上粘过无数条人命。 贺家老两口是有名的窝里横,欺负自己女儿可以,欺负外人就怂了。 思前想后,老两口想了个折中的办法,不搞垮兰桂芳,不招惹杨大伢子,只管贺兰伊每年要一万两银子分红,额外觅下吕家的聘礼,给儿子成亲用。 贺母这一不反驳,证实了闫芳香所言非虚,围观的绣娘们、以及周遭的妇人们都慌了。 鼎盛绣坊的绣娘,全是卖了身契的,不像兰桂芳的绣娘和织娘,全是自由身。 兰桂芳赶活儿来不及的时候,会把军服活计外包给临安县的妇人们。 贺母帮鼎盛绣坊搞垮兰桂芳,等同于抢所有女人的饭碗。 所有女人们瞬间有了危机意识,看贺母的眼色极其不善。 刚才还怀疑贺兰伊人品的妇人,态度立马来了个大反转。 有的妇人说:这事我知道,贺东家当年就是被她阿爹阿娘卖给李华生的,除了不过身契,跟泼出去的水没啥两样,真让闺女心寒啊; 有的说:贺东家多好个人啊,对阿猫阿狗都知道赏块大骨头啃,对她阿娘面色不好看,肯定是她阿娘不对; …… 有些五大三粗的妇人,甚至开始摩拳擦掌的围拢过来,吓得贺母一个劲儿的往贺兰伊身后缩。 贺兰伊佩服的看着闫芳香,论对人心的揣测,自己绝对不如闫芳香。 闫芳香先捧后杀,让贺母无力反驳,然后成为公敌。 贺母只能企盼着兰桂芳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否则都会算在她身上。 闫芳香让碎荷把贺母送出去。 贺兰伊冲着闫芳香连挑大指。 闫芳香却仍旧心事忡忡,郑重对贺兰伊道:“兰伊姐,我没想到你爹娘会被鼎盛绣坊左右,若是他们真较起真来,来个对簿公堂,你的东家位置还真容易被拉下来。” 三人创建兰桂芳时,每人出的也就五两银子左右,一直发展到现在有织坊、有绣坊,数百绣娘和织娘同时作业,每月流水数万两银子的规模。 钱财面前,亲情也会如纸薄。 贺兰伊一脸委屈:“那、那怎么办?我去找最好的状师去,准备和爹娘打官司?” 闫芳香沉吟半天,眉毛略微舒展:“兰伊姐,找状师打官司也得自己立得住才行。我想到一个办法,咱当初成立时每人出了差不多五两银子,到昨天你与吕恩公领婚书,这一年期间,所有挣的银钱都应该算是贺家所有,那咱就得提前把这账平了,让官家判不出口,让贺家无法反驳,你的钱还在你的口袋里。” 贺兰伊一点就透,瞬间明白,闫芳香是想把她们三人从个人资金里出的钱,比如给军队捐赠夹袄、灾害期间捐粮施粥、建立女舍等,全部算在贺兰伊头上,这样,即使打官司,县老爷也不敢说贺兰伊捐得不对,败家。 贺兰伊笃定点头:“芳香,这么做可以,但我不能平白占了你和珍娘的功劳,这钱,我实打实的给你们。做善事花了,总比给我爹娘阿弟打水漂强。” 阿爹的出卖,阿娘的不作为,贺兰伊心里是恨爹娘的,花一文都心疼。 闫芳香嫣然一笑:“兰伊姐,不只要花一文,你得花五两银子,千万别忘了,就算把账算成零,可原始出资的那五两银子是你成亲前出的,贺家不给你,你永远到不了手。你得让你阿爹阿娘把这‘五两’嫁妆亲手陪送给你,这样,兰桂芳才彻底是你的。” 贺兰伊俏皮的眨了眨眼:“这个好办。我爹娘我了解,他们着急给我弟娶媳妇,我主动找他们和解,双手奉上吕方给我的聘礼,当然是假聘礼,不过得破费些,怎么着也得二百两银子,钱少了打动不了他们。趁他们得意忘形之际,索要‘五两银子’嫁妆,签了契书。” 贺兰伊乐颠颠的走了,和自己爹娘玩心眼儿玩到这种程度,一定很悲哀。 闫芳香突然觉得,和贺家爹娘相比,自己的爹娘,还算不错的了。 第157章 论贺兰伊的一百种吃法 迟则生变,不出三天,贺兰伊就出嫁了。 在整个临安县都不太看好贺兰伊过去的情况下,吕方却给了她十成十的尊重,举办了盛大的婚礼,置办了丰厚的聘礼。 就连婚房也是准备了两处,一套在临安县,两进宅子;一套在京城,看地契同样也是两进宅子,价格不用问也知道定是不匪。 吕方虽然有钱但神秘,临安县的普通百姓对他相对陌生。 贺兰伊不一样,那可是兰桂芳的大东家,先前又曾做过李华生几年的外室,一手烂牌打成王炸,嫁得还这样好,好事的说书先生,把两人的感情经历添油加醋的讲起了话本子。 大概内容是:威武不凡的神秘镖师对柔弱可欺的绣坊东家外室一见钟情,在她被相公陷害时不离不弃,设法营救……柔弱外室为了与镖师匹配,由小小绣娘一路升级打怪,成为江北最为知名的绣坊大东家…… 佳偶天成,势均力敌。 有些上年纪的妇人对贺兰伊的经历嗤之以鼻,年轻的女子却将贺兰伊当作励志典范来学习,主打一个女子当自强。 送走宾朋,吕方进了洞房,揭起红盖头,平日里力拔山兮的威武侍卫,此时变得忐忑不安,手指不受抑制的轻颤; 贺兰伊娇羞低头,平日里飒爽英姿的大东家,此时也娇羞得如同邻家小妹妹,不敢看吕方,嘴里声如蚊鸣的打了声招呼:“吕恩公。” 等了半天也没有下文,贺兰伊偷偷抬眼,发现吕方脸红得像红布一样,怔忡的看着她,有些痴愣呆傻,又有些踌躇不前。 贺兰伊瞬间明白,吕方表面看着年纪不小、市侩老练,却还是个未经情事的大小伙子。 贺兰伊咬紧了下唇,鼓着勇气帮相公宽衣解带,吴侬软语:“恩、恩公,早、早些歇息……” 衣裳被褪去了,虬实的臂膀害得贺兰伊低头不敢看。 贺兰伊省事的要脱自己的衣裳,被吕方一把擒住小手,深深咽了口唾沫:“你、你帮我了,我、我也该帮你……” 吕方反过来帮贺兰伊脱衣裳,小心翼翼的模样,不像是在脱衣裳,倒像是在剥鸡蛋壳,生怕力气大了弄破了里面的鸡蛋膜。 终于褪净了,望上去,不染一丝纤尘,毫无瑕疵。 吕方终于按捺不住的吻了下来,先是头顶,再是额头、脸颊、唇角,却是一触即离,似怕自己不知轻重,唐突了新娘子。 贺兰伊本来的紧张,突然就静了下来,眼睛怔忡的看着吕方,眼泪毫无征兆的流了下来。 吓得吕方以为自己做错了事,胡乱的扯过被子披在贺兰伊身上,嘴里语无伦次的道歉:“对、对不起,是、是我唐突了,你、你若不愿意,我、我可以一、一辈子不碰、碰你……” 贺兰伊的眼泪流得更凶了。 她虽然盼着与吕方成亲,但说不担心却是假的。 她一直担心这个洞房花烛夜,她怕关键时刻想起来曾经的两个禽兽----李华生与刘狱卒,那简直是一辈子的梦魇。 是吕方的小心翼翼的举动,让她觉得自己被珍视、被爱惜,是一个真正的新娘子。 把自己交给心爱的人,应该不是梦魇,而是黄粱美梦,让人复醉不愿醒。 贺兰伊双手一松,被子再次滑落,白皙的身体,如同白莲花一样盛开,晃花了吕方的眼。 贺兰伊藕臂长伸,自倒三角腰身攀附而上,指甲上滑,不轻不重,刚好在吕方的后背上划起了几道白印子。 这种似痛非痛的触感,如同打通了吕方的任督二脉,一手抱起贺兰伊回床,另一手回手扇灭烛火。 暖账内,吕方笨拙的如同初学步子的孩童,跌跌撞撞,很快就满头大汗,却不得其法、心急如焚; 贺兰伊既羞怯,又忐忑,不得不在恰当时机做些小暗示。 吕方终于觑到了内中玄机,如同如毛饮血、不知肉为何香的野兽,突然尝到了饕餮盛宴,馋虫瞬间暴发不可收拾,恨不能一夜之间,尝遍贺兰伊煎、炒、烹、炸的一百种吃法…… 贺兰伊终于走出了过去的思想桎梏,明白了,过去看似恶心事,与心上人一起,不只不会恶心,还会-----像喝了百年陈酿一样欲仙欲醉。 贺兰伊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午时,饿得前心贴后背了。 丫环把一大砂锅人参乌鸡汤端进来,盛了两碗,又默默的退了出去。 贺兰伊一口气喝了两碗,发现身后被子拱起,知道吕方醒了,自然的递过了一碗鸡汤:“饿了?喝人参乌鸡汤。” 吕方听话的连喝了三碗,还啃了半碗鸡肉。 贺兰伊要起榻,被吕方牵住了手,狐疑道:“干什么去?那两个东家不是给你这个大东家准了三天假吗?” 贺兰伊轻拍了下吕方的手背,嗔怪道:“你看看都什么时辰了?若是公婆在,我早该起榻做饭、敬茶问安了。” 吕方轻叹了声:“我爹娘过世得早,临走之前还拉着我的手叮嘱我一件事,这件事你若办到了,比他们喝上千盏茶都让他们高兴……” 贺兰伊一脸虔诚:“什么事?你快告诉我,我一定竭尽所能帮助二老达成心愿。” 吕方附耳过来:“给吕家传宗接代……” 贺兰伊羞臊的要跳下床,被吕方一把给扯了回来,耳鬓厮磨:“娘子,你让我喝人参乌鸡汤,不就是给我补身体的嘛……不卖把子力气,对不起死去的爹娘,更对不起人参乌鸡汤……” 贺兰伊:“……” 整整三天,吕方利用一切可利用时间,与贺兰伊腻歪在一起,越陷越深,欲罢不能,仿佛想把前二十多年的亏空全都补回来似的。 贺兰伊心疼相公受累,让下人们调着花样做补汤,结果,越补越受累,越受累越补……仿佛陷进了一个怪圈。 第158章 君子坦荡荡 第四天,贺兰伊来绣坊上工了。 闫芳香和珍娘眼珠子瞪得溜圆的看她。 贺兰伊心虚反问:“你、你们这个眼神看我干什么?是、是你们两个让我新婚在家待三天再上工的,不是我躲懒……” 闫芳香撇了撇嘴:“我敢笃定,这三天你根本就没出房间。” 贺兰伊如炸了毛的猫心惊道:“听、听谁瞎说的……谁、谁没出房间?不出房间怎么出恭如厕……” 闫芳香哪知道贺兰伊的此地无银三百两,解释道:“如果你出屋了,凭你的‘千里眼顺风耳’,怎么可能连鼎盛绣坊的事都不知道?” 成亲这三天,贺兰伊天天被吕方缠着,这家伙,体力不是一般的好,她应对他一个人都应对不过来,哪有闲功夫打听鼎盛绣坊的事。 珍娘这个小快嘴立马答疑解惑了:“兰伊姐,还记不记得咱们女舍曾经帮助过一个绣娘,叫韩素芸的?” 别的女人贺兰伊也许不记得,但这个韩素芸,贺兰伊记得真真切切。 自称是江南知名绣娘元四娘的徒弟,被鼎盛绣坊当作双面三异绣传人给拐来的,结果拐错了,韩素娘压根还没学会双面三异绣呢。 女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帮韩素芸解救回江南,也正是这个原因,兰桂芳与鼎盛绣坊的仇怨更深了。 珍娘幽幽叹了口气:“韩素芸回来了,不只她回来了,她师傅元四娘也跟着回来了,还入驻了鼎盛绣坊,成了绣坊第一绣娘。” 元四娘一坐庄,兰桂芳本来就屈指可数的高端刺绣生意,几乎全被抢光了,再次回到了只能给戏班子织补的窘境,当然,除了大宗军服生意。 贺兰伊安慰着两个好姐妹:“你们两个在担心什么呢?咱们手里可是握着京城驻军和桐关大营军服军鞋生意,足足二十多万人。知道这二十多万人是什么吗?那可是行走的铜板啊,一起砸下来能把鼎盛绣坊的三层楼砸进大坑里……” 闫芳香却忧心忡忡:“兰伊姐,如果咱们家还手握织楼,我自然不担心。今年朝廷放出话来,八月份的皇商招选,由过去的内务府筛选一家,变成户部筛选八家。选定后,朝廷会发放织楼图纸。” 贺兰伊和珍娘都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当初晋献织楼的时候,不就知道朝廷会普及织楼吗?闫芳香怎么现在才担心起来? 闫芳香满脸懊恼:“我也是昨天想了一晚上才想通了一些。选皇商,由内务府变成户部,由一家变成八家,说明朝廷把布匹采买、服装鞋帽制造等事,由皇家内院的家务事,变成了国家采买的大事。我怀疑,朝廷要把军用物资的职权收紧,咱兰桂芳如果不是皇商,可能就保不住了。” 此话一出,贺兰伊和珍娘立马色变,高端刺绣生意没有不打紧,可军服生意,是兰桂芳的所有金源,更是临安县所有妇人的金源,不能断,绝对不能断。 三人面面相觑,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兰桂坊,必须拼皇商。 或许,鼎盛绣坊就是抱着这个目的,才不择手段的把元四娘给弄过来当台柱子,手握双面三异绣,稳赢不败。 闫芳香凝视着贺兰伊:“兰伊姐,我其实已经研究出来了双面三异绣的绣法,只是,我怕一个人绣进度慢,赶不上皇商选拔。只是,你刚新婚……” 贺兰伊立马答应:“新婚哪里有皇商选拔重要?我今晚就搬来绣坊住,大不了以后再补给吕方……” 贺兰伊本能说完,又觉得这个“补”字有些暧昧,脸色不由自主的红了。 闫芳香先教贺兰伊双面三异绣的绣法,珍娘则是马不停蹄的打探各种小道消息。 没等她去打探鼎盛绣坊的事儿呢,韩素芸先找上门来了,希望女舍救她师傅元四娘。 原来,韩素芸从江北好不容易逃回江南,只三天工夫,鼎盛绣坊就追了过去。 史掌柜巧使计策,将元四娘已经出嫁的大女儿的身契从大女婿手里买走了。 元四娘为了女儿,也只能任凭鼎盛绣坊差遣。 韩素芸也跟了过来,表面上是怕师傅孤单,实则是打着求女舍二次出手相救的目的。 因为这次不是被拐,而是合作的绣娘,韩素芸才能偷偷出来联系上珍娘。 珍娘果断拒绝了,上次出手相救,是因为韩素芸是被拐的,只要回到原籍,查到官籍,便可恢复身份; 这次不一样,史掌柜手段虽不光明磊落,但属于拿得上台面的官家程序,女舍再插手救出元四娘的女儿,反而成了拐带,会连累所有人。 可以掬一把同情泪,却不能贸然行动,牵连所有人。 这是珍娘从贺兰伊和闫芳香身上学到的,可以助人,却不能以害己为代价。 夜半。 兰桂芳绣坊。 吕方飞身一跃上了房顶,发现一道熟悉的身影坐在屋脊上,提着酒囊正喝着闷酒。 是杨锱城。 吕方一个踉跄险些没跌下去,好不容易稳住了脚步,退也不是,进也不是。 杨锱城挥了下手里的酒囊:“我来吃酒,赏月。” 想起了杨锱城前几日警告的二人不轻易见面的话,吕方慌乱开口:“老大,李小侯爷的消息网彻底拔除了,查抄的房产已经登记造册,准备发卖……小的、小的今晚来,就是想按您的吩咐,把这个消息透露给小的夫人,再由小的夫人透露给你夫人,您看是以你夫人名义买,还是以小的夫人名义买?您示下后,小的好引导小的夫人引导你夫人……” 一段话,说了七个“夫人”,竟然没有说乱,够难为吕方了。 杨锱城横瞟了一眼:“买不买、怎么买、以谁名义买,是你或我能做得了主的吗?把消息告诉她们了就成。” 吕方不吭气了,心里刚松了口气,就听杨锱城似自言自说道:“君子坦荡荡,想来看娘子就看娘子,拿老大当什么借口……” 吕方:“……” 吕方尴尬的想找个地缝儿钻进去,尴尬过后,又忍不住声如蚊鸣反问:“君子坦荡荡,想来看娘子就看娘子,拿喝酒赏月当什么借口……” 杨锱城:“……” 杨锱城想说什么,最后只化成了一个有气无力的“哼”,便悄无声息了。 第159章 每天担心相公走歪路 “什么?以、以我个人的名义买、买下京城的齐云绣庄?”珍娘吓得眼睛瞪得溜圆,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特意又问了一遍。 闫芳香笃定点头:“珍娘,齐云绣坊刚好犯案查抄,低价出售,咱们下手买过来,一来可以给即将到来的竞选皇商壮脸,二来可以把房产放在你名下。老话说的好,鸡蛋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我名下有织坊,兰伊姐名下有绣坊,现在,你名下可以有京城的房产了。” 珍娘仍旧摇头:“可、可京城的绣坊多值钱啊,咱临安县的绣坊和织坊根本没法比,这样,京城的写在你俩谁名下都行,别写我名下,我、我怕晚上吓得睡不着觉……” 闫芳香回了一记白眼儿:“怎么,你还怕铺子自己长腿跑了不成?只是记在你名下,又不是送给你?这样好了,咱们三个人,举手表态,少的服从多的。” 话音刚落,贺兰伊与闫芳香同时举手,异口同声:“珍娘名下。” 决定已经板上钉钉,万无更改可能,珍娘只好“认命”的回家,把这个决定告诉家人,并收拾行囊,明日一早就紧急进京买齐云绣坊,免得下手晚了被别人买下了。 待珍娘离开后,闫芳香迟疑了下,终于开口:“兰伊姐,明天能不能让姐夫陪珍娘进京,顺道帮我查个人……” 贺兰伊幽幽叹了口气:“芳香,其实,我也想让妹夫陪珍娘进京,顺道帮我查个人……” 竟然都是查人,贺兰伊和闫芳香目光里滑过诧异,二人心领神会的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面上写下了被调查人的名字。 当名字水影闪现的刹那间,说二人眼眸里发生了地震也差不多。 闫芳香心情阴郁的解释道:“兰伊姐,我、我不是不信他,只是怕他走上歪路。” 贺兰伊附和道:“我也是怕他走上歪路。不如我们……合作?” 二人斩钉截铁的点头同意了。 次日,珍娘进京买齐云绣庄,陪同她一起去的,是杨锱城和吕方。 给珍娘和两个男人借口是,此次购买银两巨大,三家都派一人参加更加稳妥。 因闫芳香和贺兰伊准备竞选皇商的双面三异绣,不能进京,只能让两个丈夫代劳了。 珍娘跟着一个姐夫、一个妹夫上路实在多有不便,闫芳香左右吃住在绣坊,便把身手敏捷的碎荷借给了珍娘,陪同她一同前往。 晚上终于到了京城,下榻客栈。 杨锱城和吕方吃酒比较慢,珍娘和碎荷便早早的先回了房间休息。 吕方压低声音禀告:“老大,我娘子叮嘱我进京后好好查一查你,到底是给什么主家、干的是什么活计。” 杨锱城愁眉苦脸的答复:“我娘子也叮嘱我进京后好好查一查你,到底是给哪家镖局当差,为何长年不走镖还赚大钱……” 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万万没想到,两个娘子,同时怀疑起了自己的丈夫,并巧妙的来了个对换调查。 千算万算也没算到,两个丈夫竟然是一伙的。 两人震惊的同时,眼睛又看向了碎荷的卧房方向,在彼此的眼里看到了一个信息:二人带着互换调查的任务来的,那么,碎荷的任务是什么?不会是调查他二人? 三个自己人,被派过来查自己人,还真是让人啼笑皆非。 二人把碎荷叫出来,问明了来意,碎荷一脸迷懵:“夫人没叮嘱我干啥啊,只说中途上有山匪,让我好好照顾珍娘。” 三人坐下来,研究着回临安县后如何给出最完美的答案。 杨锱城一拍桌子有了决定:既然彼此都是被怀疑的对象,不如找个不是怀疑对象的人作证,比如,珍娘。 三日后,几人完成任务回到临安县,破天荒的,两个忙得不可开交的女人回家住了。 闫芳香问杨锱城:“相公,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杨锱城一本正经的回答:“查清楚了,吕方当差的地方名叫暗影镖局,走的是官家押重镖的路子,三年不开镖,一镖吃三年,十成十的肥差。吕方只是负责踩线路的,所以不怎么押镖。珍娘还亲眼看见镖局牌匾了呢。” 贺兰伊则问吕方:“相公,让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吕方一脸肃然:“查清楚了,杨锱城是给太仆寺卿姓刘的大人当差,在街上我们还碰见了呢,拿回来的那两包豌豆黄,就是当街直接赏给我们的。对了,珍娘也看见了。” 次日一早,两个女人愁云密布的来到了绣坊,把得到的答案做了互通。 贺兰伊沉吟片刻道:“他们回答的天衣无缝,可我听着哪里有点怪,又说不出来哪里怪。” 闫芳香笃定道:“我知道哪里怪。他们前面说的都没问题,可为什么最后一句,为什么一定强调珍娘也亲眼看见了,而不是碎荷看到了呢?碎荷明明是跟珍娘形影不离的。” 贺兰伊一脸懵逼了,不知道是巧合,还是真的有蹊跷。 闫芳香舒缓了眉头:“一会儿珍娘来了,特意问他一下,碎荷是怎么被买过来的。” 贺兰伊傻眼了,不会,杨锱城、吕方,加上碎荷,三个战斗力超强的人,如果串通在一起走上歪路,实在是、实在是太可怕了。 次日,珍娘来看望二人,二人直接反锁了门,仔细盘问碎荷被买时的详细经过,一切看似合理,细琢磨又似不合理。 最大的不合理就是,碎荷太能干了,完全不像一个丫鬟应有的段位,倒像是-----保镖。 第160章 岳母的桃花劫 人心里一旦埋下怀疑的种子,便很难拔除,闫芳香是越看杨锱城越是怀疑。 杨锱城向她保证过,他不是贼,也不是匪,闫芳香也愿意相信他不是贼也不是匪。 但她也不相信丈夫只是单纯的太仆寺卿家驯马的马倌,她偷偷打听过京城来的商贾,太仆寺卿一年的俸禄不过二三百两,杨锱城这一年来得赏的吃食加起来的钱都不只二百两了。 最引起怀疑的一点儿,丈夫身手了得,不可能驯个马就受重伤,还是贯穿伤,唯一的可能只是与人搏斗,还是高手。 再联想起朱广文父子的死、刘狱卒的死,闫芳香搜肠刮肚的想到了一种可能,杨锱城,很可能是说书先生嘴里说的那种人------江湖赏金杀手。 越看越像。 杨锱城早起练功,过去看着是打猎的招数,现在看着都是杀人的招式; 杨锱城送她礼物,过去看着是普通的小玩艺,现在看着都价值不匪,找当铺一验,果然很值钱,这一年下来的礼物加在一起,没有千两也差不多; 杨锱城和二伢子商议事情,过去看着是闲话家常,现在看着却是在密谋什么勾当。 丈夫不可信,小叔子自然也不可信;吕方不可信,碎荷不可信,那么老成呢?老方呢?阿勇呢?昊子呢…… 现在的闫芳香,看杨锱城身边的人,全都是满满的问号。 没等闫芳香确定答案呢,柳里正风风火火的跑来了,说是张红英出事了。 闫芳香立马坐车赶回柳河村,一进屋,张红英不在。 柳婶子无奈的向炕上的炕覃指了指。 (备注:炕覃,kangq,放在炕上的装被子的柜子) 闫芳香打开炕覃门,发现张红英蜷缩在里面,像被雨淋的小狗,很是憔悴。 闫芳香错愕道:“娘,你藏在炕覃里面干啥?” 见到女儿就像是见到了主心骨,张红英嘤嘤嘤的哭了起来,委屈道:“芳香,我、我没脸见人了……” 张红英一个劲儿的哭,闫芳香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只能求助柳婶子。 柳婶子把闫芳香拉到闫建勋那屋,背着张红英把事情的经过对闫芳香说了一遍。 事情并不复杂:闫建勋在家的时候,张红英经常给老方做卤肉吃;闫建勋当兵走了,张红英不好意思再给老方送卤肉了。 刚开始,老方还能忍住,只隔了半个月就忍不住了,主动打猎上门,让张红英帮做卤肉吃。 老方怎么说也算是闫建勋的师傅,总不能人走茶凉,张红英不好拒绝,只好再次做起了卤肉。 这么一来二去,谣言就出来了,说张红英与老方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流言蜚语,你不在意它、它就伤不到你。 张红英是个心窄的,今早竟然找根麻绳上吊了,幸亏柳婶子有事找张红英,及时救了下来,赶紧给闫芳香送信。 闫芳香气不打一处来:“娘,谁乱嚼舌根子你骂回去便是,拿自己的命开什么玩笑?” 闫芳香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现在的柳河村,大部分的妇人都指望着兰桂芳挣钱,背后偷嚼几句舌根子也就罢了,一旦较起真儿来,立马怂得可以。 张红英若是自己支棱起来了,没有哪个妇人敢跟她硬扛,更别说敢逼她自尽了,十有八九是张红英自己心眼儿小,自己容不下自己。 “可是、可是……”张红英急得脸红脖子粗的,愣是没“可是”出个所以然来。 闫芳香干脆道:“娘,你跟我回织坊做工,眼不见心不烦。” 过去不让张红英来织坊上工,是怕张红英性子软,守不住织楼的秘密,现在织楼图纸都献出去了,已经没什么秘密可言,张红英愿意上工就上工。 人一旦忙起来,脑子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一行人回了县城,没等闫芳香问张红英细节,张红英主动提出直接去织坊上工了。 明显的不想跟闫芳香过多的思想交流。 张红英这头儿问不出来,闫芳香只好想办法找另一个当事人-----老方了解实情。 没等闫芳香让杨锱城去透老方口风呢,老方已经主动来找杨锱城了,询问张红英的身体状况,满脸的担心。 杨锱城吓得把老方拉出了杨家,避开了闫芳香的目光所及,他怕怒火中烧的闫芳香,拿烧火棍胖揍老方。 杨锱城皱着眉头问道:“老方,你这人做事一向老成持重,这次是怎么回事,怎么和我岳母传出这么离谱的谣言?你就没想办法压制一下?” 老方一脸尴尬,讪然的摸着两天没刮的胡茬儿:“我、我想办法压制了,告诉你岳母,最快堵住这帮人嘴的办法,就是把谣言变成事实,让、让她嫁给我……结果她一听就吓跑了……我怕出事跟了过去,在房顶守了一夜,发现她没事才走的……万没想到事隔一天后她又上吊了……” “啥?”杨锱城惊得眼珠子险些没掉出来:“老方,我把你当兄弟,你却想当我岳丈?还把我岳母吓得上吊自尽……” 老方举起三指发誓:“老大,我、我是真心的,刚开始我只是想吃你岳母做的卤肉,时间长了,我发现没有她,吃卤肉也不香了……我爹娘和我兄弟都知道我的心思,都不反对……” 杨锱城翻了一记白眼儿,老方的家人自然不会反对,在他们看来,四十多岁、黄土及腰的老方,可能打一辈子光棍了。 现在突然想通了,要成亲了,不管新妇是寡妇还是绝妇,只要是个女的,就已经超过她们的期待值了。 杨锱城一脸的嫌弃:“去去去,你和你家人同意顶个屁用,我岳母都要上吊自尽了,这亲事,肯定成不了。” 老方如被一脚踹飞的小狗,可怜巴巴的:“老大,帮帮忙,只要帮我娶了你岳母,以后少不了您的孝敬……” 杨锱城冷哼一声:“你要有本事娶了我岳母,咱俩说不上谁孝敬谁呢。你,以后别出任务了,天天驻扎在柳河村寸步不离,免得你人不见了,村人又会传你和我岳母私奔了……” 老方:“……” 老方走了,杨锱城踌躇半天,终于还是把老方求娶过张红英的事对闫芳香说了。 闫芳香躺在床榻上,眼望房梁,一言不发。 等到后半夜,杨锱城实在困得上下眼皮打架,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161章 自尽的理由 第二天早晨醒来,闫芳香仍旧和昨夜一个姿势望着房梁,眼圈乌黑乌黑的,一看就是一夜未眠。 见杨锱城醒了,闫芳香直勾勾的看着杨锱城:“我还是想不通,如果我娘因为那些流言想不通,早四五天前就会自尽;如果我娘因为被老方求娶觉得被羞辱了,早一天前就会自尽;她是在流言将要平息、老方求娶一天后才上的吊。这个时间,应该过了情绪激动的时候,我娘为何经过深思熟虑后仍旧选择自尽呢?” 杨锱城:“……” 杨锱城一脸无可奈何,心疼的揽着闫芳香:“娘子,你又不是岳母,怎么可能揣度出她的心思?” 闫芳香走火入魔般的自言自语:“对哦,我又不是我娘……如果是我娘,在什么情况下会选择自尽呢?” 闫芳香又开始呆滞般地想事情了。 因为流言或被求娶,显然都不可能。 张红英虽然胆小,但经历的风浪却不算少,张红英选择过妥协,却从来没选过寻死。 像她这种随遇而安、擅于妥协的人,除非,愧疚了,郁结于心,想不开才会去寻死。 难道…… 闫芳香突然想到了另一种可能,立马穿衣洗漱,直奔织坊。 进了织坊,直接把张红英拉进了织娘卧房,把珍娘都关在了门外。 闫芳香给张红英信心似的紧拉着她的双手,压低声音道:“娘,这里没有外人, 你跟我说实话,你上吊自尽,是不是因为你发现自己喜欢上了方叔、觉得对不起我爹?” 张红英把头几乎低到两膝间,痛苦之色溢于言表。 闫芳香明白,自己猜对了。 因为愧疚自尽,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不可能,发生在张红英这种爱钻牛角尖的人身上,又似乎再合理不过。 张红英的眼泪扑簌簌的往下落,仿佛对男人动情,是十恶不赦的罪过,活该以死谢罪。 闫芳香安慰的揽住张红英:“娘,我爹走了好几年了,你刚四十出头,离寿终正寝百年还差六十年呢。后半生,你若是笃定一个人过,我会让锱城转告老方,以后绝不会打扰你;若是笃定再喝一家井水,我会帮你向闫阿公说项,让他们不反对。这件事,全凭你自己做主。” (备注:再喝一家井水,是指再找一个丈夫嫁了。) 张红英诧异的看着闫芳香,没想到女儿并不反对她再嫁。 当她知道自己竟然喜欢上丈夫以外的男人时,那种自责、那种羞愧、那种罪恶感,排山倒海的压将下来,她完全喘不上气来,暗暗觉得自己不干净,自己是个淫-妇…… 张红英怔然:“你、你就不怕他们背后戳你的脊梁骨,骂你有个二嫁妇的阿娘?” 闫芳香不以为然:“娘,我不会在乎的。日子是为自己过的,不是为‘他们’过的,不必按‘他们’的想法而活。织坊每旬会休沐一日,你可以去女舍看看。” 女舍里有太多不幸的女子,有被男子哄骗或拐卖的,有被丈夫无理休弃的……张红英的小波折,与她们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不足挂齿。 女舍里有女先生传授技艺,也会开解她们女儿当自强的道理。 闫芳香相信,这些道理,对张红英也会是个触动。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闫芳香终于完抚好了张红英,确定她不会再因为自己的“不洁”而自尽了。 直到外面的天色有些昏暗了,闫芳香才出了屋,抬眼间,发现屋脊上隐下一道身影。 闫芳香心思一沉,面色不显,叮嘱了碎荷两句,独自先走了。 绕到卧房后身,闫芳香暗暗数了数数,很快,房前的碎荷飞跃上房,惊起一道黑影。 黑影仓促间跃下房后,刚要逃跑,闫芳香从暗影里走出来,斥责道:“不许走!” 黑影不敢走了,尴尬的转过身来,是老方。 闫芳香气恼道:“你还敢来,我娘差点就死了!” 老方如做错事的孩子似的搓着手,声如蚊鸣:“我、我怕你娘再想不开,便、便想在房顶上守着……” 闫芳香摆了摆手:“我娘不会寻死了,你走,暂时不要出现在我娘身遭五丈内,免得被有心人看见了又掀起闲言碎语。至于以后会怎样,等我娘自己想明白了再说。” 老方乖巧的点头,仓皇而逃,三跃两跃就没了人影。 闫芳香则看着老方的背影,陷入了新一轮的沉思中。 普通的猎户,不该有这个身手才是。 更多的迷团,涌入了闫芳香的脑海里,挥之不去,驱之不尽。 尽管有很多疑虑,都没有晋选皇商来得重要。 金秋八月,在闫芳香和贺兰伊马不停蹄的赶工下,一副双面三异绣仕女图终于完成了,珍娘看了忍不住拍案叫绝,觉得自家进入八大皇商之选十拿九稳。 眼看着就要到递交绣品的日子了,闫芳香和贺兰伊赶赴京城递交绣品,顺道装饰一下京城的兰桂芳绣坊,准备开张。 因杨锱城兄弟已经先一步去了京城,此次京城一行,只有碎荷和小厮阿杜相伴。 吕方将地契交给了贺兰伊,说二人在京城有个二进院宅子,此次进京,自然是住家里,不住客栈了。 美中不足的是,贺兰伊这个女主人没来过新宅,手持地契图,按图索宅,看着既呆萌又滑稽。 正边走边找着,在三人前面行走的行人,竟然不约而同的走向了街对过,绕过了前面的宅门。 三个女人莫名其妙的看向这个特别的宅子:高大的门楼,与别人家的红漆黄铜环大门不同,这家的大门是铜铸的实心,尽管如此,门表面仍旧残留了无数的刀剑痕、弩孔印,看着令人心里瘆得慌。 门楼上方挂着匾额,上面书写着两个大字:夜宅。 闫芳香本能的想起来一句老人常说的话: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谨慎要紧,闫芳香提议学其他行人,绕过这栋宅子。 没等闫芳香三人付诸行动,一队轻骑黑甲暗卫兵急驰而来,停在了黑门前。 刚停定,一排弩箭呼啸而至,集中取向黑甲兵为首之人。 当然,闫芳香等三人也成了池殃之鱼,碎荷迅速将闫芳香和贺兰伊扑倒,拉着二人,老驴打滚似的滚出很远。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太对了,逃出黑大门周遭,射弩之人便不再理会她三人,而是专注的射击黑甲卫了。 射弩之人纵然做了万全准备,仍旧低估了黑甲卫的实力,很快,黑甲卫找到射箭点位反击,五个神弩手全部生擒。 为首之人瞟了一眼三个女人,打了声呼哨,黑门打开,黑甲卫鱼贯进入,黑门又轧轧关上了。 三个被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女人,终于缓过了一口气。 也终于理解大家为何绕道走了,这道门,太危险了,时不时遇到刺杀,难怪大门上那么多伤痕;这里面住的人,也太吓人了,远离为上。 第162章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经过夜宅风险,闫芳香三人吓得赶紧绕过夜宅,再向前走了几十步,转过巷子就到了贺兰伊家的小宅子。 宅子不大,寻常京中小院格局,外宅会客,内宅居家,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贺兰伊看着愁眉紧锁的闫芳香,不由得发问:“芳香,你不喜欢这座院子?” 闫芳香踌躇了下:“这座院子,千好万好,独独一样不好,就是离那个夜统领的府邸太近了,平白让人心里发凉。” 贺兰伊深以为然:“与这么个大阎王住隔壁,真是让人心里没底。我约摸着吕方买这处院子,就是贪图它离阎王近、价格便宜。” 闫芳香点头同意,确实,想便宜,总得有些不舒服的理由,只能忍着了。 几人收拾了两间屋子。 贺兰伊把绣好的双面三异绣仕女图拿出来,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爱不释手:“芳香,咋俩绣的这幅仕女图,在天下不说排第一第二,排上前八还是有希望的,竞选皇商十拿九稳。为防有变,咱明天就去户部递交绣品吗?” 闫芳香摇了摇头:“绣品征集时间放宽到九月份,咱们先提交了,就会落入下乘,先探探情况,晚些时候再交。” 贺兰伊一挑大指,闫芳香想得确实周到。 先交绣品的,人多嘴杂,难保不会向外人透露出她们的底牌,虽然三异绣不是人人都会,但被别人知了底,总不是什么好事。 贺兰伊同意了,把仕女图包裹得严严实实,锁了无数把锁,生怕像上次四季图一样发生意外。 藏好了图,站在屋子中央,意气风发的举起拳头:“咱们明天开始装饰兰桂芳。” 闫芳香仍旧摇头:“兰伊姐,你和阿杜先去忙绣坊的事,这两天,我研究着以什么方式什么时间去见一个人,确保皇商竞选万无一失。” 别人家竞选皇商,不过是名头和生意更上一层楼的事儿,可兰桂芳竞选皇商,可能事关军服生意、数百织娘绣娘的生计,闫芳香势在必得,不容有失,哪怕蝇营狗苟、谋算如斯。 济世堂。 谢司农让小厮将一车的粮食卸下来,与邵管事做好交接记录。 抬眼看见老人孩子排成了两条长长的队伍,不由得问管事道:“大家伙排队做什么?” 邵管事答道:“回大人,有一位江北来的女善人来善堂捐衣物,让大家排队领衣裳呢。” 谢司农眉头皱成了沟壑:“捐衣物乃行善之事,交与管事分发即可,施者独自坐于房中,让受者于冷风中排队领取,分明是个沽名钓誉的假善人。” 邵管事帮忙解释道:“司农怕是误会这位闫东家了,闫东家之所有逐一发放,是遇到尺寸不合适的直接上手简单修改;没有在外面空旷地发放,是因为闫东家除了捐棉衣,还给女子们捐了月事带和亵衣,在屋里发放更合时宜。” 富户捐棉衣常见,专门给女子捐了亵衣和月事带的绝无仅有。 谢司农诧异了,对这位闫东家不免多了一丝关注:“管事,你刚刚说,这位闫东家是从江北来的?” 管理笃定点头:“是江北来的,说是来京城开绣坊,顺道竞选皇商。” 谢司农眉头再次皱了起来:“竞选皇商?” 闫芳香发完最后一件亵衣与棉衣,出了济世堂,意外的,谢司农正等在大门口。 闫芳香紧走几步,给谢司农深施一礼:“民妇杨闫氏见过谢大人。” 谢司农脸上半点笑模样都欠奉:“闫东家不惜到济世堂来捐衣物、恤民心,不就是特意要见本官吗?不让你见一面就走,岂不是很失望?” 闫芳香错愕了:“谢大人此话何意,民妇不明白。” 谢司农冷哼了一声:“今年皇商竞选,由内务府转为户部。闫东家见本官,难道不是因为本官身居户部要职,走曾经献织机的面子情,透露一二内情?” 闫芳香果断否定:“谢大人曲解了民妇,民妇却不会曲解谢大人。谢大人凡事出于公心,无半点私心,否则在发现织楼后,随便找个商贾合作,便会一本万利。这样的官家,民妇自不会企盼在皇商竞选中得到优待。皇商竞选,全凭绣技说话,这点儿信心,民妇还是有的。” 谢司农轻眯了眼,扫视了一圈济世堂,疑问溢于言表:无巧不成书,过分的巧合就是有意为之了。 闫芳香再次施礼,诚恳道:“大人,民妇来济世堂,确实有所图谋。民妇己买下京中铺子开绣坊,织坊正在寻址中。织坊,对绣技要求不高,只要身体健康且有耐心的女子,稍加培训即可上工。民妇来济世堂,一是来捐赠衣物,二是来寻找织娘的。让济世堂的女子们,变伸手讨食为自食其力,想来也是大人愿意看到的?” 谢司农的眉头终于舒展了些,语气也和缓了:“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听说,闫东家在临安县开了女舍,专门帮助穷苦无助的女子?” 闫芳香微笑答道:“回大人,女舍从设立至今,已经收留过八十七名女子,七名老媪留在女舍干杂活,五名年轻女子返乡,其余七十五名女子全部成为织娘,其中三名将女舍作为娘家出嫁了。” 谢司农哑然失笑:“你这妇人倒是生得一张巧嘴,请女状师帮七名妇人打绝婚官司的,不也是你的女舍干出来的事?” 闫芳香瞬间尴尬了,没想到女舍的事儿,远在京城的谢司农也知道。 仔细想想也不奇怪,闫芳香的这个女舍,对女人而言是善举,对男人而言却是大逆不道,男人们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再正常不过。 谢司农摆了摆手:“设立女舍是对还是错,不是你我今日的谈资。我不管你出现在济世堂,是不是为了见我谋取皇商,我只告诉你,皇商竞选无法徇私舞弊,我身居户部核心要职,做的也不过是基础之事,决策权在尚书大人和离清离大将军手里,离大将军雷厉风行,而尚书大人一向谦和恭让。你明白?” 再明白不过,离大将军说一不二,尚书大人不愿意得罪人,最后的决策权说是两个人,实则是一个人,就是这个叫离清的。 离清?说离大将军? 一个驰骋疆场的大将军,竟然受皇命做主皇商之事,闫芳香心里一惊,恐怕,自己猜对了,皇家要回收八大驻军各自采买权限,不再各自为战了。 不选上皇商,兰桂芳,危矣。 第163章 我掐指一算,你有血光之灾 谢司农斩钉截铁的说不会帮闫芳香,实则简单的一段话,已经透露了无数内幕信息,算是帮助闫芳香了。 闫芳香不会傻的听不出来,深施一礼:“多谢大人提点。” 谢司农会心一笑,眼前的小妇人,看着单纯愚钝,看事情却很是通透。 连她都看出来自己若是注重名利,完全可以将织楼不上交朝廷,与商贾合作,一本万利;户部的那几个老头子怎么就看不出来呢?在尚书大人耳边时不时的聒噪质疑自己,眼界连个妇人都不如。 见门外没有多余马车停留,谢司农狐疑道:“闫东家,你没有马车?” 闫芳香解释道:“民妇来时雇用的是拉货马车,货到不等人。不妨事,我走着回去就行。” 谢司农指着自己的马车,关切道:“闫东家,这里离正街远,找不到马脚力,凭一双脚得走一个时辰,不如坐我的马车离开。” 闫芳香施礼婉拒:“多谢大人,民妇初到京城,多逛一逛远街深巷,也好更深的体会下京城风土人情,融入其中。” 谢司农明白,闫芳香这是谨守礼节,不想与他言交过深,毕竟,男虽未婚,女却己嫁,流言蜚语害死人。 谢司农幽幽叹了口气,只能先行上了马车离开。 闫芳香亦向管事告辞,准备离开。 刚走到济世堂门口,门外便来了一队黑甲卫暗卫,将闫芳香在内的济世堂所有人团团包围。 为首之人冷叱道:“皇家暗卫抓逃犯,所有人等,出来接受盘查。” 管事的吓了一跳,哆哆嗦嗦的叫出来所有人,让暗卫一一盘查。 老人,筛出去了;孩子,筛出去了;男人,筛出去了。 最后,剩下二十五个年轻女子,包括闫芳香和碎荷在内。 为首之人大手一挥:“带回暗卫大牢进一步盘查。” 碎荷傻眼了,如老母鸡护鸡崽儿似的将闫芳香护在身后:“差爷,我们没犯任何罪,凭什么跟你回去接受盘查?” 暗卫趾高气昂:“凭什么?凭我是皇家暗卫。” 碎荷伸手入怀,被闫芳香一把抓住,低声道:“碎荷,别反抗,你打不过他们的,他们应该只是查案,若无牵连,会放了咱们的。” 二十五个年轻女子鱼贯而出,走出十几步,刚刚离开的马车狂奔而返。 谢司农从马车上跳下来,气喘嘘嘘的跑过来,对为首之人道:“这位暗卫,吾乃户部司农少卿谢明阳,愿以项上乌纱担保,这位闫东家和她的婢女不是你等要抓的逃犯。” 谢明阳为四品官,对一个下等武官如此态度,可见皇家暗卫的权势滔天,也可见谢明阳对救出闫芳香势在必得,不惜伏低做小。 夜九一脸肃然,语气里听不出半分波澜:“谢大人,外事机构有督察院、刑部、大理寺,内务机构还有锦衣卫明卫,您认为万岁爷为什么还要设立暗卫、特意让暗卫以面具遮面?” 谢司农抿嘴没有说话。 在他看来,暗卫,成天戴个面具故作神秘,不是在抓人就是在抄家,干的都是有损阴德的事情,所以才不敢以真面目示人。 心里这样想的,嘴上却不能这样说。 谢司农不说,夜九已经先一步说了:“因为只有隐瞒身份才能无所顾忌、不容情面、铁面无私。谢大人若是再阻拦,夜九只能将谢大人一并带回暗卫大牢,治个妨碍暗卫查案、包庇罪犯的罪名了。” 谢司农嘴唇紧抿,半天才从嘴里挤出一句:“谢某乃是闫东家的故人,故人被抓,关在哪里总可以问清楚些?” 暗卫明着有两处大牢,另有关押重犯的暗牢,谢司农决定先问出关押之所,回去好搬救兵来救。 夜九没加隐瞒,坦然相告:“这次抓的只是判将出逃送信婢女,在暗卫大营明审。” 谢明阳不再废话,将马车车厢卸下来,笨拙的爬上马背,跌跌撞撞的疾驰而去搬救兵了。 夜九则押着二十多个年轻女子回暗卫大牢进一步盘查。 进了暗卫大营,进进出出无数个暗卫,与夜九打着招呼。 “夜九,收获颇丰啊,赶紧找出正主啊,别真把信给送出去了。” “夜九,今天表现不错,夜三队长肯定不能冲你发火了。” “夜九……” 夜九正洋洋得意着,夜一押着一队人也进了暗卫大营,眼光从夜九带过来的人犯身上一扫而过,见到闫芳香和碎荷后,脸色一变,因戴着面具,夜九并未看出来。 夜一眼中滑过一抹狡黠:“夜九,我掐指一算,你今天有血光之灾。不信就赌一把,赌资就是你那坛舍不得给你队长喝的二十二年将军醉,如何?” 夜九分外不服气:“夜一队长,你这是明晃晃的嫉妒我们三队收获比你们一队大。这个赌,我赢定了。我输了,出陈年将军醉,若是你输了,出什么?” 夜一拍得胸脯山响:“身上的零件,胳膊、腿、脑袋,你随便卸,眨一下眼睛,我夜一就不是个男人,你就把心放到肚子里。” 夜一都这样笃定了,夜九怎么可能把心放到肚子里? 夜九在脑子里,把自己从早晨到晚上的所有差使细滤了一遍,并没想出什么不妥,最后笃定,肯定是夜一故意让他不安生,便不再理会这件事,押着犯人进了牢房。 犯人鱼贯进入牢房,碎荷故意落在最后,趁前面犯人不注意,将怀里的暗卫牌子攥在手里,偷偷塞向夜九。 夜九“啪”的一声把碎荷的手拍回来,怒叱道:“别把外面那股贿赂风带到暗卫来,再送银钱,小心砍掉你五根手指头。” 碎荷还要塞牌子,被闫芳香忙扯了回去,轻叱道:“碎荷,别贿赂差爷,咱没犯案,不怕事。” 碎荷恨不得狠踹一脚蠢笨如猪猡的夜九。 闫芳香郑重向夜九施礼:“对不住,差爷,我家丫鬟刚从乡野之地过来,不懂暗卫的规矩,您原谅则个。” 夜九扫视了一圈犯人,腰身挺拔:“哼,别怪我没提醒诸位,在这里,无男、无女、无老、无少,只有活人和死人,千万别把外面的习气,尤其是女人哭哭啼啼那套带进来,这些保不了命,只会催命。” 此话一出,本来扁着嘴嘤嘤哭的妇人立马闭嘴不敢哭了。 夜九在二十五个妇人身上巡来巡去,最后落在了闫芳香和碎荷身上,龇牙一乐:“你们两个最可疑,先受审。” 两个暗卫押着闫芳香和碎荷进了刑房。 第164章 和颜悦色 和风细雨 暗卫前院大厅,杨锱城正和夜二、夜三和夜四(杨铢城)商议事情,夜一小跑着进来,对杨锱城急切道:“老大,你快去大牢看看,夜九抓回了一队人,眼看着就要开审了,去晚了可要出大事了。” 杨锱城分外不悦:“正商议着紧要事呢,瞎打什么镲?夜九抓人审人最有一套,阎王到他手里都得认栽,有什么大事可出的……” 夜一紧眨了两下眼暗示,发现老大没看懂,只好说得再加明了一些:“老大,九儿抓的是一队年轻女子,里面有两张熟面孔,其中一个,是咱们暗卫的袍泽……” 女人?熟面孔?暗卫袍泽? 女暗卫,整个暗卫不就招那么一个吗?贴身保护自家媳妇的!另一个熟面孔,不是闫芳香还能是谁?! 杨锱城脸色大变,撒丫子就往后院跑。 夜四追上来,把面具扔给了杨锱城。 此时的夜九,已经命人将闫芳香和碎荷押到了刑室。 满屋子的刑具,有的隐隐还带着黑红的血渍,让人汗毛倒竖,骨头结冰凉。 夜九邪魅一笑,手指在碎荷和闫芳香之间指来指去,嘴里碎碎念:“你们两个,最是刺头,最有嫌疑,问了你们也不说,干脆直接上刑。先审谁好呢?是用鞭刑还是拶刑呢?” 碎荷将闫芳香紧紧护在身后,想要来硬的,发现刑室里共有四个暗卫,自己一人,还要护着手无缚鸡之力的闫芳香,实在没把握获胜,直接表明身份又似乎非老大所愿。 左也不行,右也不行,急得碎荷如热锅上的蚂蚁。 看着一屋子的刑具,碎荷灵机一动,怒叱道:“差爷,暗卫暗牢里的这一百二十八种刑具,我们哪样都不想用。我们老实交代,我们真不是您要抓在逃送信婢女,我家夫人就是普通商贾,我就是普通婢女,今天去济世堂就是捐衣物,谢司农和济世堂管事都可以作证。” 一百二十八种刑具,这个暗示,够明显了? 夜九眼色立马凛冽起来:“臭丫头,连我们暗牢里有多少刑具都知道,还说你家夫人是普通商贾、你是普通婢女?看来,鞭刑、拶刑等小刑不中用了,得老虎凳大刑伺候!来人!” 眼看着其他三个暗卫同时欺身上来,碎荷管不了那么多了,伸手入怀,准备掏出腰牌再次暗自表露身份。 夜九误以为碎荷掏武器反抗,行刑用的长鞭一挥就到,碎荷被打得手一痛一松,腰牌“咣当”一声被打得不知掉到什么地方去了。 夜九的底气更足了,轻蔑道:“呦,还说自己是普通婢女呢?我看你就是细作,必须大刑伺候!上老虎凳,先审主子、再审婢女!” 几人合力上前,三人缠斗碎荷,夜九则直奔闫芳香去了。 闫芳香吓得缩在墙角一隅,慌得一批,她本想着暗卫不会私自动刑,稍加盘查即可还自己清白,没想到事情完全不受控制,发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夜九显然认定二人是细作了,别说自己小命难保,单说拶刑,自己十个指头就被夹烂了,竞选皇商的事就彻底泡汤了。 不行,绝对不行。 闫芳香的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曾经那个救过自己的指挥使,或许,自己落在他手里,就不会死了。 闫芳香鬼使神差的掏出匕首,指向夜九,语气外强中干:“你、你别过来,我要见你们指挥使大人,由他亲自审案,否则我什么也不说……” 夜九如听到了全天下最可笑的笑话:“让我们指挥使大人亲自审你?你当你是谁、有那么大张脸……” 夜九的话戛然而止,眼睛死死盯着闫芳香手里的匕首。 如果没看错,这把匕首,是老大经常带在身上的那把御赐匕首。 这把匕首,看着完全不起眼,却是千年蟒皮做鞘,深地玄铁做刃,削铁如泥,吹毛可断,直到一年前,老大突然就不带在身上了,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小娘子身上? 夜九吓得一个踉跄险些没摔倒,刚才还冲上天的嚣张气焰,立马堕到了海底,无比的卑微:“这位夫人,让我、我们统领亲自盘查也不是不行啊……” 夜九猫腰走到老虎凳前,用衣袖仔细擦掉上面的灰尘和血痂,又将自己没喝的茶盏放在旁边,面带笑意:“请夫人先坐在这儿、喝口温茶等一等,我这就禀指挥使亲自来审……” 碎荷明白,夜九是晒裂的葫芦-----开窍了,明白了闫芳香是老大的女人,怂了。 没有危险了,碎荷不客气的把闫芳香从墙角扶起来,坐在老虎凳上,把茶水递过去。 闫芳香可不敢喝茶水,生怕茶水里放了什么不该放的东西。 闫芳香刚放下茶盏,刑房门“咣”的一声被踢开,一道身影飞扑进来,看见闫芳香坐在老虎凳上的一刻,瞬间气血上头、目光如裂,随手抽起墙上的鞭子,照着夜九的后背就抽了一下子。 这一鞭力道不小,饶是夜九皮糙肉厚,仍是被抽得皮开肉绽,形成了一长条血凛子。 夜枭走到闫芳香近前,想要伸手扶又不敢扶,胳膊如同老枯树枝似的僵在那里。 闫芳香吓得后退,从老虎凳上滑了下来,扑通一声跪倒:“大人明察,民妇冤枉……” 夜枭急得想说话,又不能说话,讪然的看向身后夜四,夜四指着喉咙也不能说话。 能说话的夜九和手下呢,完全一团蒙,跪成一排,不知道怎么说。 幸好夜二和夜三及时进来了。 夜三身为夜九的直属上官,气得可不轻,上来又是一鞭子,疼得夜九倒抽一口凉气。 夜三嘴里骂骂咧咧道:“你个浑蛋玩意,别人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你是一天不骂就皮子紧……咱们是皇家暗卫,审案要和颜悦色、和风细雨,以理服人、以情感人,知道吗?” 屋子里的所有人都傻眼了,尤其是暗卫们,一脸懵逼,暗卫审案,以严苛闻名,什么时候变成以理服人、以情感人了?和颜悦色、和风细雨,那还叫审案吗? 夜九终于缓过神来了,哭丧着脸解释:“老大,小的审案态度可好了,落了座、看了茶……一点儿刑都没用,真的,您现在就可以验伤,但凡掉一根头发您要了小的命……” 夜九没说谎,确实,落了座,只不过是老虎凳;看了茶,他审案累了喝的茶。 夜枭再次看向闫芳香,闫芳香吓得双臂抱肩,生怕这个态度奇怪的指挥使大人,真的给她验伤。 没有伤,但一定吓到了。 夜枭心疼得要命,碍于二人没有挑明身份,只能隐下情愫,对夜九挥了下手,夜九识趣的把闫芳香和碎荷带到了一间耳室,“和颜悦色”“和风细雨”的重新盘问了。 第165章 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 杨锱城叮嘱夜三看着夜九,象征性的问几句话,就把闫芳香和碎荷主仆放了。 计划没有变化快,没等夜三和夜九问完话呢,暗卫跑来禀报,户部尚书曹大人和户部司农少卿谢明阳来访。 跟着夜九一起出行的暗卫立马明白了什么意思,赶紧向杨锱城禀告了济世堂发生的事情,猜测两位大人来的目的-----极有可能是给闫芳香担保或求情。 杨锱城眉毛锁得能夹死蚊子,身遭的气息冰冷的如同数九寒天。 暗卫们俱都胆战心惊,心知肚明,指挥使越生气的时候,越冷静的可怕。 按官级讲,户部尚书比指挥使大一级,上官找下官,派人来请就是。 今天之所以颠倒过来,是因为户部是议事机构,上面有个代管王爷;暗卫是监察机构,直属皇帝一人。 议事机构不得不对暗卫高看一眼,户部尚书不得不屈尊降贵的上门来求情。 杨锱城也不得不做出欢迎的样子,对尚书大人抱拳施礼:“曹尚书,下官这地儿平时来的都是贪污受贿、株连九族的重犯,连夜猫子甚少来,您怎么来了?下官实在是受宠若惊。” 曹尚书好悬没气得背过气来,乍一听夜枭这话没什么,但细一琢磨,却好像既讽刺他像贪官一样主动投案,又讽刺他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 真阴损。 这地儿实在不是个吉利的地方,曹尚书直奔主题:“夜统领,听明阳说你们扣下了江北兰桂芳的三东家。闫东家向朝廷进献过织楼,有江北第一织娘美誉,与户部、桐关大营保持长期合作,就连大人身上穿的这件斜纹锦衣飞鱼服都是出自兰桂芳之手。此次来京是为竞选皇商,不可能是大人所抓的什么婢女。” 杨锱城轻眯了眼,良久才开口:“曹尚书,你特意前来求情,是出于公心,还是出于私心?” 曹尚书一怔,本能地看了一眼谢明阳,不言而喻,自然是出于私心。 曹尚书虽然只有五十多岁,却因边关时不时征战掏空国库,长年为朝廷筹措银两而殚精竭虑,身子骨每况愈下,年末致仕在即。 不当官了,得找个庇护,谢明阳是他手把手带出来的,是他最有可能的庇护,所以谢明阳开口苦苦求他,他不得不勉为其难的走这一遭。 心里这样想,曹尚书却不敢说,只能硬着头皮答:“自然出于公心。” 杨锱城冷冷的看向谢明阳:“谢司农呢,亦是出于公心?” 谢明阳笃定点头:“出于公心。” 杨锱城泰然自若:“那夜某,亦是出于公心。” 很明显的拒绝意思:你出于公心为商贾求情,我出于公心为查案扣人,公心对公心,你就不能要求我放人。 曹尚书被噎得哑口无言,脸色惨白。 就算即将致仕,曹尚书也算位居六部尚书之一,天天上朝参政议政。 现在,却被一个连上朝资格都没有的暗卫指挥使戏弄,佞臣当道,天道何存? 曹尚书无力反驳,谢明阳站起身来,深深做了一揖道:“夜统领,若是谢某出于私心,你欲何为?” 杨锱城轻松的耸了耸肩膀:“交五十两银子担保金就可以把人带走了。” 谢明阳:“啊?” 谢明阳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竟然,这么简单? 谢明阳喜出望外,伸手入怀掏荷包,摸着空空如也的荷包才想起来,自己今天带的银钱不多,去济世堂的时候又买了不少东西,剩下不到十两银子了。 谢明阳捉襟见肘,略微尴尬,低头看到腰间玉佩的刹那,眼睛亮了,摘下来,郑重递给杨锱城:“夜统领,这是谢家祖传玉佩,价格远超五十两,愿拿出来担保闫东家。” 杨锱城的眼睛眯得更厉害了,这个谢明阳,为解救自己的娘子,竟然付出如斯,真让人感觉十二分不爽。 但是,如果不以谢明阳为由头,又无法向娘子解释,为什么她会被暗卫如此优待。 杨锱城将银子推了回去,冷然道:“谢司农的祖传之物,暗卫不敢收,免得被同僚们说暗卫不近人情,这样,担保金夜某替你交了,你给夜某打个借据。” 杨锱城挥了下手,手下很快拿上来笔墨纸砚,谢司农连犹豫都没犹豫,直接写下了五十两银子的欠条,交给了杨锱城。 杨锱城看了看没有问题,命手下去放人了。 闫芳香与碎荷出了大牢,在看到曹尚书和谢司农的瞬间,终于知道了自己暗卫大牢之所以受到优待,是仰仗于尚书大人的面子。 出了暗卫,闫芳香深施一礼,郑重谢过曹尚书和谢明阳。 送走曹尚书,闫芳香二次施礼,从怀中拿出两张银票给谢明阳,让他帮还一下曹尚书和夜统领的人情。 谢明阳如避蛇蝎的推回了银票:“闫东家,解救你并未花银钱,你这样给我钱,被有心人看见了,会以为你是为竞选皇商贿赂我,万万不可。我之所以请尚书大人来救你,完全是出于、出于公心。” 谢明阳并未说给夜枭写下五十两银子借据的事,直接离开了。 闫芳香则犯起愁来,若是谢明阳收下银票,算是“礼”上往来还了人情;若是谢明阳不收银钱,那“礼”上往来,就会转化成人情往来。 人情,是这世上最难还的东西。 闫芳香劫后余生的往贺兰伊的小院走,眼看着前面就是夜统领的家了,闫芳香本能的想绕过去,没想到此时前面来了一大队暗卫,在看见闫芳香的瞬间,紧急勒马、掉头、停在路边,装作没什么的样子。 闫芳香懵逼了,讪然的问碎荷:“碎荷,我怎么感觉他们是在躲咱们呢?不是应该咱们躲他们吗?” 碎荷自然明白怎么回事。 夜九未见过闫芳香,闹了个误抓的大乌龙,被统领打了一鞭子,又被夜三队长踹了一脚,大家引以为戒,不敢再重蹈覆辙。 只一会儿,闫芳香的长相特征就传遍了整个暗卫所,就连暗卫所的狗,都已经闻过了闫芳香身上的味道,不会误咬了。 碎荷故意转移视线:“夫人,应该是尚书大人位高权重,暗卫也不得不给面子。” 还真有可能,也只能是这个可能,闫芳香深信不疑了。 第166章 谢明阳的司马昭之心 闫芳香之所以认为暗卫是因为曹尚书和谢司农而躲避自己,不只是因为碎荷说的话,还因为她在街道一角,发现了一辆马车。 在济世堂门口,谢明阳想送她回来的马车,就是这一辆。 此时跟过来,应该是谢明阳不放心自己跟过来的。 这个谢明阳,乍一知道与她在济世堂“巧遇”时,明明表现出了一种对市侩的不屑与厌烦,为什么后来态度来个大转变呢? 不仅在见到暗卫抓人后折返回来救她,还不惜去请他的顶头上官曹尚书来帮忙。 为什么? 谢明阳没有下马车,闫芳香也不好主动上前,只能当作没看见似的往家走。 转过夜府的西侧高墙,贺兰伊家的小院门呈现在眼前,门前站着一人,笑吟吟的等着她,赫然是杨锱城。 闫芳香如离家出走的孩子见到了阿娘,立马找到了主心骨,委屈得泪水再也忍不住了:“相、相公,我、我好怕,我差点就见不到你了……唔唔唔……” 杨锱城心疼的将闫芳香揽在怀里,暗自咒骂了夜九两句,轻拍着娘子的后背,软声安慰。 抬眼间,杨锱城也发现了那辆可疑的马车,想要看得更仔细些,马车已经启动了,杨锱城只来得及看见半只紧攥马车窗沿的手。 碎荷无声的吐出了个名字,杨锱城眼色瞬间浓如深潭,这个谢明阳,到底想干什么? 杨锱城心里的怒气值已经蓄得满满的,表面上却不得不听娘子细数事情的经过。 “相公,我们被暗卫带走了,幸亏谢司农请了尚书大人帮忙……我给谢司农银票走人情,谢司农说什么也没要,咱们,是不是应该送个别的什么礼物啊,免得失了礼数……” 杨锱城挑起眉毛:“他没要钱?” 闫芳香笃定摇头:“没要钱,说他没花什么钱,我若硬塞给他钱,有竞选皇商贿赂之嫌,授人以柄……” 连五十两保证金都没要,这个谢司农,对娘子觊觎之心,昭然若揭,真当自己是死的吗? 杨锱城轻眯了眼:“是得好好感谢,只是,咱家的身份,跟人家司农大人身份不对等。我想请我主家出面,约谢司农吃顿饭,花销不大,又表达了咱的诚意,你就别再出面感谢了。” 闫芳香欣然同意,自己一个妇道人家,与谢司农见面确实不方便。 闫芳香想起了皇商竞选的事,狐疑问道:“相公,你曾在军中供职,可曾听过离清离大将军?” 杨锱城点头:“自然听过。离清,驻守南僵大将军,一生一百五十六场战役无一败迹,是大齐所有儿郎的榜样,也是南疆人的梦魇。只可惜我当兵去的是桐关,与他缘悭一面,不过,我当先锋官时手段也很狠辣,霍大将军曾把我与离大将军并列夸赞,说大齐南有离清,北有锱城,边关安矣。” 闫芳香“噗嗤”一声乐了:“相公,让你说离大将军呢,你怎么自己夸上自己了,我知道相公的威风八面,还是说回离大将军。他喜欢什么、讨厌什么?有什么缺点没有,多说说。” 闫芳香显然完全不认,当成杨锱城的自吹自擂了。 杨锱城刮了下娘子的小鼻尖:“香香,我又没见过我上战场,怎么知道我说的不是真的?既然没看见,又怎么知道我威风八面的?难不成是在暖账里……” 一句话,戏得闫芳香脸色通红,狠掐了相公的腰眼儿一把,疼得杨锱城痴痴的笑,这才正经了些:“离清不喜女色,一生只娶一妻,妻子亡故后,太后曾想把亲侄女嫁给他填房,他把人送回来,附赠了一套云子给太后娘娘,说女人如云子,深陷其中,误事误国,应当远之戒之。” “离清对手下珍若骨肉,曾有一个奉命去敌方送宣战书的小兵被南疆人斩首了,离清亲自动手杀了一千南疆俘虏,至今仍被许多官员垢病,说他穷兵黩武,嗜杀成性。” 有离清这么一号人物在,估计这次皇商竞选的决策环节,各家绣庄得各凭本事了。 这么一个认为女子和棋子一样误国的考官,自己原本绣好的仕女图,别说是双面三异绣,就是八面十异绣,也会被弃如敝屣。 最迟九月份上交绣样,这期间绣大幅图肯定来不及,但绣中幅,紧赶慢赶还是可行的。 只是,得选什么图呢? 对手下珍若骨肉,对敌人嗜杀成性…… 闫芳香眸子蓦然一亮,给了杨锱城一个大大的拥抱:“相公,你真是我的福星,我知道绣什么了……” 闫芳香转身就进了吕家,拉着贺兰伊就去了绣房,研究新绣图去了。 杨锱城,被彻底晾在了一边。 杨锱城讪然的摸了摸鼻尖,都说小别胜新婚,自己的娘子,怎么对绣图比对自己有兴趣呢? 对于娘子的忽视,杨锱城有些气苦,决定将气出在谢明阳这个家伙身上。 谢明阳回到家中,脑海里时不时浮现出闫芳香扑入杨锱城怀里的画面,心情郁郁不得欢。 初识闫芳香,是那四季农作图,明眼人一看就能看出来,那四个洞是有人故意搞的破坏,后被人奇思妙想给弥补了回来,误打误撞很是出奇。 他当时就在想,能够如此化腐朽为神奇的女子,定是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好女子。 当柳掌柜告诉他闫芳香只是个普通绣娘时,他是有些失望的。 后来得知斜纹锦布亦是出自闫芳香之手,谢明阳立马决定直奔江北,一方面是探索织楼的秘密,而另一方面,则想看看这个绣娘是个什么样的人物,为何一双巧手这样厉害。 闫芳香没让他失望,竟然大格局的把织楼主动献给了朝廷,帮他在户部立了一大功。 算是还人情,谢明阳把户部负责的京中驻军等生意全都给了闫芳香,觉得这样就互不相欠了,自动不再关注她的消息。 尽管如此,他还是时常听同僚们茶余饭后谈起快速崛起的兰桂芳、笑话离经判道的女舍和它的绝婚官司们,他好不容易将要忘记的女子面容,再次浮现在脑海,他本能的拒绝,本能的不耐烦。 所以,在听说闫芳香汲汲营营的出现在济世堂,很可能是为竞选皇商而故意接近他时,他恼了,他怒了,他烦了。 但在听闫芳香夸他凡事出于公心,没有私吞织楼与商贾合作、不为一本万利的私利所动时,他的怒火再次消弭于无形。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恼、自己的怒、自己的烦,或许不是在怪闫芳香市侩,而是在怪闫芳香来得太迟了。 他是户部司农少卿,给了兰桂芳大宗生意,换做别的商贾,早就投己所好、溜须拍马,偏偏闫芳香,过年过节连个面都没露,连块儿糕点都没送。 哼!小白眼儿狼! 二人总算见面了,她遇到危险,他慌了,所以求了他不愿求的尚书大人。 他担心她,又默默的送她回家,却发现她的丈夫,是个粗鄙乡野汉子! 简直是牛嚼牡丹、焚琴煮鹤、暴殄天物! 更气人的是,她还对着那个乡野汉子笑!一副很不值钱的样子! 第167章 自己出钱把钱还自己 谢明阳越想越觉得闫芳香的相公配不上她,越想越替闫芳香不值,想着想着,脑髓像被榨干了一样,说不出的累,终于晕晕沉沉的睡了一觉。 梦中,闫芳香没能竞选成皇商,军服生意收回,兰桂芳危如累卵,闫芳香主动来找他,对他笑得灿若夏花…… 正梦着呢,管家唤醒了他,说是太仆寺卿遣人递来帖子,邀他明晚繁楼一聚,外面的人等回信呢。 太仆寺?一个区区养马机构,为何要请自己一个户部官员吃饭? 谢明阳有心想拒绝,可自己是少卿衔,人家是卿衔,怎么说也比自己高一个品阶。 不去,就彻底不给面子得罪人了。 必须得去,至于找自己什么事,只能随机应变。 次日一早,谢明阳备好了五十两银子,去暗卫所找夜枭换借据。 暗卫将他拒之门外,说是夜统领出去了,不在;什么时候回,不知;可以转交银两吗,不行。 谢明阳悻悻而回,半路险些被个小叫化偷了钱包。 下午又去了一趟,仍是如此。 就连遇贼的遭遇也几乎别无二致。 人要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吗? 到了晚上,谢明阳换过衣裳、拿上荷包要走。 走到门口又回来,今天他犯太岁,两次荷包险被掏,小心为妙。 谢明阳只带了十几两碎银子,以备刘大人相求之事为难,自己可以随时有可能,变作客为作东,化被动为主动,互不相欠。 到了地儿,发现刘大人身后还有一人,赫然是闫芳香的丈夫杨锱城。 果然,宴无好宴,刘大人请他,应该是受杨锱城的委托感谢他。 谢明阳心情郁郁的入席,杨锱城很是热情的敬酒感谢,一口一个“内子”,一口一个“我家娘子”,听得让人分外的刺耳。 谢明阳忍不住泛着酸道:“杨猎户好运气,找了个这么能干的夫人,不出去打猎也能吃喝不愁。” 杨锱城眼色一亮:“谢大人说的太好了!我娘子也是这么跟我说的,当赏金猎人实在太危险了,哪怕是挖野菜她也要养活我……” 杨锱城可没有说谎,当初的闫芳香真是这么说的,一点儿都不夸张。 谢明阳喉咙里呕了口血似的难受,这个杨锱城,怎么好赖话都听不出来呢?自己是在夸他命好吗?自己分明是在贬损他靠娘子吃软饭! 这个杨锱城,什么东西,脸皮厚的糙痞子一个,还真是应了那句老话:好女配赖汉,痞子有仙妻。 这顿酒喝一半谢明阳就心堵得慌,心想着自己人来了,已经算是给刘大人面子了,起身想先行离开。 影影绰绰楼梯方向传来了一阵叫喊声,此起彼伏,声音渐渐清晰了,是一群大老爷们用粗糙的嗓子在吼:“户部司农少卿谢明阳在吗?你欠的钱该还了。” 一路叫喊一路找,怕是繁楼一到七楼的人全都听见了。 谢明阳的脸色别提多难看了,这些人,分明是在败坏自己的名声,自己什么时候欠钱不还了,还追到了繁楼。 谢明阳立马推开雅间门查看,刚好那群人帮找到了他们这一间,为首之人气死人不偿命的冲着谢明阳龇牙一乐:“谢大人,您原来在这儿缩头不出啊,我们大人怕您明日去暗卫所还银子再扑空,特命小的主动上门服务。” 这哪里是主动上门服务,这分明是昭告天下逼债。 谢明阳冷着脸道:“你们,从一楼一直喊到四楼?” 夜九摇头否认,谢明阳的稍落下一点儿,夜九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我们是从暗卫大门,一路讨债讨到繁楼四楼,嗓子都喊冒烟了。” 谢明阳:“……” 谢明阳就算再笨,此时也能想明白了,夜枭,白天哪里是没在暗卫所,分明是故意晾着他,特意挑晚上谢明阳在繁楼吃酒时让属下“一路高歌”的讨债,丢他的人。 谢明阳只想快点儿打发走这些瘟神,伸手入怀后才想起来,今天遭了两次贼,临出门时,把银子都扔在家里了。 谢明阳掏遍全身,还别说,真就让他想起来,阿娘在做腰带时,在腰带里特意缝了一张百两银子的银票,以备不时之需。 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拿出银票,递给夜九,夜九说什么也不收,说没法找零,只要现银五十两。 杨锱城伸手入怀,直接掏出一个巴掌大的足五十两重的大银铤,土豪似的摆在桌面上:“谢大人,我这有五十两银子,你拿去直接还钱……” 谢明阳脸憋得通红,千算万算没算到有一天自己会向闫东家的相公借钱,这比他被土匪看中做压寨相公还难受。 拿也不好,不拿也不好,谢明阳心一横,让店小二拿来笔墨纸砚,给杨锱城打了个新的五十两银子借据,把银铤交给夜九,换回了他给夜枭打的那五十两银子借据。 相当于,杨锱城自己出钱又把钱还了自己。 杨锱城接过借据,觉得借据上面龙飞凤舞的字体,如刀似剑的砍向他,分外让人不爽。 谢明阳撕了夜枭的借据,发现杨锱城把他给的借据也撕了,气急道:“杨猎户,这钱是谢某借的,你撕了借据做什么?无功不受禄,不管有没有借据,谢某一定要还这钱……” 杨锱城审视着谢明阳,眼色说不出的犀利:“好一句无功不受禄。谢大人,我夫人的担保金,本就该我出,不是吗?” 谢明阳错愕的睁大了眼睛,杨锱城竟然知道这钱是用来做什么的! 什么时候知道的?怎么知道的?自己今天的窘迫,是巧合,还是有人有意为之? 不管这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有一件事的答案是肯定的。 杨锱城,与暗卫有着不可言说的千丝万缕的关系。 杨锱城,什么都知道,难怪对自己颇有恶意…… 第168章 最敢豪赌的赌徒 杨锱城和杨铢城在京城,闫芳香和贺兰伊也在京城。 陈胜男孤身一人在临安县实在无趣,便偷偷潜回了京城。 怕被侯爷的人得到消息,陈胜男特意选了半夜、由城墙南一个狗洞子钻进城。 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缩头乌龟似的刚探出头来,就被人砸了颈部、塞进麻袋,麻利无比的扛走了。 陈胜男醒来张嘴第一件事就是破口大骂:“哪个乌龟王八蛋绑了姑奶奶?” 门吱呀一声开了,跑进来一个小丫环,情绪无比激动:“小姐,你总算醒了!” 是陈府的小丫环风华。 再看陈设,竟然是陈府陈胜男自己的卧房里。 怎么回事? 绑自己回来的,不会是父亲的人? 如果真是父亲的人,那么刚才,自己岂不是骂了自己老子是乌龟王八蛋?自己身为他的女儿,岂不是成了乌龟王八蛋的蛋…… 陈胜男一脸懵逼与尴尬:“风华,绑我回家的,不会是我爹?” 风华摇了摇头:“不是老爷的人,是小侯爷的人,说今天会到访,商议两家亲事。” “什么?”陈胜男急的从床榻上跳下来,人在半空,如断线的纸鸢般跌落在地,疼得她龇牙咧嘴的。 陈胜男愕然发现,她虽然不至于瘫痪,手脚能动,但压根使不出力气来,只是从地上站起来走几步,就几乎耗尽了浑身的元气似的。 李侯爷的人,不只像抓猪似的把她抓回来,还给她下了软骨散,可恶! 就算爬,她也要爬出陈府去,她才不要嫁什么小猴爷! 陈胜男让风华扶着她,好不容易走到了院子一墙,扒开草丛,露出一个狗洞,刚要弯腰钻洞,想起了在城门口的经历,让风华拿来一条棉被,卷成真人大小,先探出“头”去,果然,棉被被套了麻袋。 墙那头的人发现上当后,忿然的咒骂了句,将被子隔墙又扔了回来。 陈府,应该已被小猴爷的人包围了,为了防止陈胜男二次逃跑。 陈荣以女儿不在家为由拒婚,不成立了。 可是,这并不表示,陈荣不会冒着得罪侯府的风险,二次拒婚啊?李侯爷凭什么笃定,这次商议的结果一定是“双向奔赴”呢? 陈胜男甩了甩浑浆浆的脑袋,对风华吩咐道:“风华,把我药室里的瓶瓶罐罐全都拿过来,再让伙房准备饭菜。” 不管怎么样,解药、吃饱是大事,只有解决他才有力气想办法拒婚。 小丫鬟刚走不一会儿,外面就吵吵嚷嚷的厉害,很快窗子被推开,杨铢城跳进屋里,将陈胜男用被子卷了个结实,扛在肩上就要走。 陈胜男吓了一跳:“杨铢城,你咋进屋就抢人呢?好好和我说说,有道理我自己跟你走就是了。” 杨铢城放下陈胜男,从怀里掏出两张红色笺子并打开,尽量做到言简意赅:“你爹上朝前托人给暗卫所送来了你家的答婚书、我家的和离书。” 答婚书?和离书? 这两种东西怎么可能会并列存在?自家爹爹到底是什么意思? 陈胜男脑子打成了死结般,怎么想也想不明白。 杨铢城解释道:“我明白你爹的意思。皇家储位之争日益激烈,以太子和汉王最甚。而李侯爷,是保汉派,胜了,权倾天下;败了,万劫不复。” “你爹怕李侯爷求陛下赐婚,有假婚书在手,就可以挡住一切牛鬼蛇神;有和离书在手,你也可以随时将我休弃出门。” 陈胜男还是不明白,既然只是临时过渡的棋子,为何不是自己的那三个义兄,而是杨铢城呢? 难道,爹爹知道自己喜欢杨铢城? 陈胜男难得的脸红了。 她所不知道的是,陈荣的第一人选还真是王赫明、苏希良和韩冬日三人,并不是杨铢城。 只是比较来比较去,觉得这三人性子圆润,不像杨氏兄弟棱角分明; 三人身后有家族,做事难免会瞻前顾后,不像杨氏兄弟身后没有家族,遇事能豁得出去; 三人官职低微,面对李侯爷的施压身子骨太簿;不像杨氏兄弟,尤其是杨锱城,那可是万岁爷的得力心腹,小侯爷动他也得三思而后行。 陈荣思前想后,只有与杨铢城有婚书最合适,能护女人暂时平安,况且,自己刚帮了杨家的忙,权当向他们讨人情了。 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杨铢城再次扛起了陈胜男,从后窗户逃跑了。 终于到地方了,赫然是夜府,给陈胜男找了件披风披上,挡住了里面的中衣。 陈胜男仍旧一脑门的官司,想不通,还是想不通。 陈胜男实在忍不住了:“杨铢城,我还是不明白,京中贵女无数,李侯爷为啥一定让我做她儿媳妇呢?我可与什么贤良淑德、娴静恬静之类的词不适合我。” 陈胜男倒是很有自知之明。 李小侯爷出于什么目的,杨锱城和杨铢城也没有完全想明白。 或许是因为陈荣是较少的纯臣之一,一直保持中立,李侯爷想拉拢过去; 或许是因为侯爷府一直以完美示人,反而给世人以不真实感,想通过陈胜男重获好感? 还有一种杨铢城也不敢想的可能,就是李小侯爷,真的喜欢陈胜男。 杨铢城脱口而出:“胜男,不要怀疑,你,很好的。” 这个回答,让陈胜男想起了杨铢城曾夸她比碎荷长得好看的话,脸色瞬间红成了樱桃,假意看向简陋的暗卫所房间,以提出问题转移注意力:“不是已经有答婚书了吗?我老实的在家备嫁不就好了,你扛我来夜府做什么?侯府爷再嚣张,也不敢闯府抢人?” 杨铢城声如蚊鸣:“我怕他求娶不成把气出在你身上,这次是软筋散,下次可能就是断肠散,夜府总比你家安全些。” 陈胜男扁了扁嘴:“可我、可我久住在你家,名、名声有损……” 杨铢城:“你爹已经回了答婚书,就算不住在我家,你的名声已经有损了。” 陈胜男还在做最后的挣扎:“可是,答婚书上写的是临江县杨家,不是京城夜家……这样,不是自己伸手掐自己脖子吗?” 杨铢城幽幽叹了口气:“所以,我才打心眼儿佩服你爹,他才是这世上最敢豪赌的赌徒,把我们杨家都给算计在里边了。” 所有人都明白,陈荣不可能把女儿嫁给杨家一介布衣白丁,除非杨家另有身份。万岁爷也会意识到,杨家的暗卫身份已经在潜移默化中泄露了,不再是什么隐秘。杨家的未来,是光明大路,还是鬼门关,尚未可知。 第169章 婚事就像龙卷风,说来就来 闫芳香和贺兰伊终于确定了绣样,两人越看信心越发膨胀,觉得这次八大皇商竞选,兰桂芳肯定拔得头筹。 二人正忙着配线,碎荷小跑着进来:“夫人,老爷他、老爷他被人给抬回来了。” “啥?抬、抬回来了?”闫芳香脑子瞬间嗡的一声响,本能的反应是:杨锱城又受重伤了。 闫芳香如脱兔般冲了出去,发现杨锱城趴在一张门板上,只着一层中衣,臀部渗出了血渍。 杨铢城解释说,兄弟二人把主家的马给弄丢了,大哥一力承担了责任,被主家打了板子。 闫芳香赶紧去伙房,亲自给熬药、熬补汤。 次日一早,闫芳香摒退了杨铢城,亲自给杨锱城换药。 剪开棉布,既然伤口结了一层痂,看着仍是触目惊心。 闫芳香仔仔细细的擦拭着伤口,一丝一毫都不容错过,如同上次肩膀受伤一样。 上次,她只找到了一根蚕丝线,这次,她意外的从包伤口的帕子里找到了一根细手指宽的碎绫布。 可以笃定,相公,在被打板子时,身上曾穿着精致的绫布中衣,打完以后,绫布糊在血肉里,无法强制剥离,只能剪坏中衣逐渐剥离,换回普通棉布中衣。 只凭一根线,闫芳香不敢确定出自何处; 一长条绫布,闫芳香可以确认,绫布出自兰桂芳。 而兰桂芳做的这款中衣,只供给了一种人-----京中驻军。 抽丝剥茧,闫芳香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与相公关系密切的不是盗匪贼,而是京中驻军。 闫芳香脑子里浆糊一般,但丈夫受着伤,不好质问,质问了也不一定得到实话; 现在是皇商竞选的关键时期,紧张得恨不得把一息时间劈成八个时辰。 闫芳香甩去心中狐疑,先去忙绣图的事情了。 与杨锱城同样悲惨命运的还有一人,那就是陈荣。 此时的陈荣,趴在床上,唉呀唉呀的叫唤着。 早朝上,当齐皇听小侯爷求娶陈荣之女时,很是错愕,在陈荣说已将女儿嫁给临安县猎户杨铢城时,脸色立马由错愕变得五彩纷呈起来。 齐皇没有当场质问,而是下朝后差人请杨锱城和陈荣去养心殿。 到了殿上,不由分说,先各打一百大板。 被打的两人心里明镜似的,皇上的发怒,一方面在于杨锱城没隐藏好,让陈荣等一些核心官员知道其真实身份;另一方面在于陈荣当朝宣布订婚,想再做身份的弥补都不可能了。 齐皇不得不面临一个新的抉择,要么,将暗卫转明卫;要么找人接替杨锱城任暗卫指挥使。 柳姨娘看着丈夫屁股上的伤,急得直麻爪:“老爷,贱妾就不明白了,小侯爷文质彬彬,行事颇有几分气度,外面也没听说过他有什么风流韵事……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女婿,你咋就如避蛇蝎呢……” 陈荣倒是想得开:“看人,不能光靠眼,还得靠心。侯爷府一家,城府太深,我这只老狐狸都招架不住,何况胜男那个直肠子?嫁过去真被欺负了,我这个当爹的想替她出头都无能为力。不如让她低嫁,我也好拿捏些。” 虽然杨家的人,他也拿捏不到哪儿去。 姨娘苦哈哈着一张脸:“那、那也不用找个泥腿子猎户?胜男可是个千金小姐……” 陈荣不以为然:“柳姨娘,你哪哪都好,就是长了一双雀盲眼,看人不真亮。” 柳姨娘还要苦口婆心的相劝,小厮慌里慌张的跑了进来:“老爷,大事不好了!宫里来人传圣旨了!” 陈荣一轱辘从床上爬起来,小跑着去院里接旨,刚刚结了一层薄痂的伤口再度撕裂了。 陈荣管不了那么多了,接完旨意后,将传诏的刘公公拉到一边,塞了赏钱,偷问详情。 早晚都会知道的事儿,刘公公未加隐瞒,坦诚相告:是淑妃求万岁爷下的婚旨。 淑妃,是汉王的阿娘,也就是小侯爷的靠山。 她主动请婚旨,只怕是李侯爷已经猜出来陈荣是假意订亲婉拒他,待风声过了再另择佳婿。 天下哪有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好事儿?只有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 李侯爷索性装得大度,让淑妃请了婚旨,对陈家来个落井下石,与杨家泥腿子不对等的婚事,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主打一个你让我不好过,我让你也不好过。 “什么?三日内完婚?” 婚事就像龙卷风,说来就来,杀了众人一个猝不及防。 杨铢城眼珠子都快被惊得掉到地上了。 明明说好的先假订亲,现在却变成了真成亲。 陈胜男倒是不以为然:“假订亲、假成亲,也没啥大区别,多道拜堂的程序罢了,我一个女子都不计较,你个大男人计较个什么劲儿!” 杨铢城一脸便秘的表情,自己是男子,和女子,能一样吗? 杨铢城声音闷闷的:“你是女子,总得爱惜下声名。” 陈胜男不以为然:“与其惜名,不如惜命,我可不敢抗旨不尊,要不,你去抗旨?” 杨铢城顿时闭了嘴,皇家对两兄弟的惩罚还没下来呢,不宜再生事端。 既然陈家不反对,自己也不好反对,说不对,还会假戏真做,遂了自己的心愿。 养心殿。 盛公公小心翼翼的帮万岁爷捶着腿,齐晟舒服的嘤咛一声,慵懒的翻了个身,如猫儿般轻眯的眼,刚好对上盛公公。 盛公公惊了下,忙低眉敛目的继续手里的动作。 齐晟开口了,似自言自语,又似意有所指:“当只听话的鸟不好吗?偏偏跟朕耍心眼儿。” 盛公公如眼瞎耳聋般,不敢有任何异样。 不一会儿,齐晟又似自我解惑般呢喃而语:“再怎么驯服老鹰,也会残余野性,但也贵在这份野性,若真像小鸟般依人,那才真叫无用了。” 盛公公心里则是明镜的,对于如何处置杨氏兄弟,万岁爷正在自己跟自己博弈呢。 过去的杨锱城,后来的杨家两兄弟,再到现在的杨家三兄弟,各个都是上等利剑,万岁爷用着很是得心应手。 所以,怎么处置杨氏兄弟,齐晟犯难了。 齐晟再次开口,这次不是自言而语,而是直接点了名字:“老盛,你说,做一个无名无姓、却有权有势的暗夜之王不好吗?为什么夜枭要选择做一个有名有姓、却可能打回原型的小卒子呢?” 盛公公不好再装聋作哑,沉吟半天才答道:“回万岁爷,老奴少时,家乡曾发生过一件咄咄怪事,一个凶手,犯案十年数十起都没落网,整日里郁郁寡欢,终于自己去衙门自了守,声称自己犯这么多案无人知晓,很是痛苦。或许,夜统领是想让所有人知道,夜枭,就是他杨锱城?” 齐晟沉默了,这个比喻,说不恰当,好像有那么一点儿意思;说恰当,又好像哪里没有合辙。 齐晟撇了撇嘴:“他想做回杨锱城,朕成全他就是。一个月内,选出接暗卫指挥使的人选,交接后,诏告天下,准夜枭复名杨锱城,官职嘛……就在朕眼皮子底下做一个普通侍卫;其弟杨铢城,晋升为京城守备司副指挥使……” 盛公公错愕了下,杨锱城跟万岁爷耍心机,一撸到底,成了锦衣卫最底层的小卒子可以理解;可杨铢城却不降反升了,万岁爷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齐晟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杨锱城的身份一旦诏告天下,过去暗卫得罪过的官员肯定会拉踩杨锱城。 就这么被弄死了,以后自己用人的时候岂不捉襟见肘? 升杨铢城的官职,刚好起到一定的牵制作用。 第170章 哥俩好,六六六 在京城贵女圈臭名昭着的痞女陈胜男要出嫁了,嫁的竟然是一个乡下的穷猎户! 一石激起千层浪,所有贵女们,如同上元节狂欢一般的欢乐,正日子这天更是纷纷来“恭喜”。 恭喜是假,看笑话是真。 “胜男,听说你夫家迎娶你的宅子是借的?成亲后要马上回乡下住?别说,乡下倒是挺符合你的性子的……” “胜男,听说你夫家是赏金猎户,你得空了和你夫君说一声,我需要一件白狐皮做毛领子,在价钱上我可以照顾一二……” “胜男……” 陈胜男不屑的看向门口聒噪的小姐们,让丫鬟拿来一只空箱子,开门见山道:“你们不是来参加我婚礼的吗?添妆啊!装满了!免得我以后揭不开锅!” 一个小姐过来,刚要用一只银钗子做添妆,陈胜男又把箱子收了回去,拍了拍桌案上一只红漆胎金的首饰匣:“这是我婆家大嫂给我的添妆,红漆金胎首饰盒子。你们这些千金小姐,总不会被她比下去?若是没带,我让丫环跟你们回家取,我不嫌金饰俗气……” 众小姐的喉咙瞬间呕了一口老血,这陈胜男,是成亲还是打劫啊? 众人不得不改变原计划,收起了帕子、银饰等添妆之物,换成了金镶玉等首饰。 吉时到了,杨铢城前来迎亲,暂时迎回到贺兰伊的宅子,举行了一个低调的婚礼。 令人奇怪的是,贺家热闹,与它一墙之隔的夜宅也热闹,也像是举行大型宴席,吵吵嚷嚷的。 送走宾客,杨铢城心头小鹿乱撞的进了洞房,结果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陈胜男早就自己掀了红盖头,坐在桌边大开朵颐:一手拿鸡腿,一手拿酒盏,啃得那叫一个香甜,喝得那叫一个惬意。 冲着杨锱城热情的招手:“快陪我喝两盅!我爹早晨就停了我的饭,还好大嫂帮我订了食为天的酒席……食为天?没听说过,最近新开的酒楼,菜色新颖,贵得咋舌。” 杨铢城哭笑不得的落座,发现陈胜男喝酒用的是凤杯,自己身前的是龙杯,两个人这样一起喝酒,也算是喝了合卺酒? 只是,把合卺酒喝得像酗酒的,天下怕是只有他们这一对。 酒过三巡,酒意微熏,陈胜男从桌上掏出一只小箱子,打开,指着金光闪闪的各种金饰,笑得像偷腥的猫:“看,这是我从那些嘲笑我的小姐们身上打劫来的,熔了能打十斤大金铤!想看我哭,这回哭的是她们了!我,是不是很厉害?” 杨铢城只好附和道:“你厉害,厉害。” 陈胜男翻了记白眼儿:“你这话明明是敷衍,咱们再喝,来……哥俩好啊,六六六啊,五魁首啊……” 杨铢城:“……” 能把洞房花烛夜过成义兄弟划拳的,全天下怕是也只有他们这一对。 终于没动静了,陈胜男直接趴在了桌子上,呼噜打得山响。 杨铢城悠悠叹了口气,弯腰将陈胜男抱起,放在榻上。 此时,榻上的少女,身子僵得如同拉满弦的弓箭,呼吸收得如同冬眠的青蛙,轻如薄翼的眼睫情不自禁的颤了两颤。 杨铢城心念一动,弯腰、低头,附在耳边,声音带着几分魅惑:“胜男,万岁爷给咱俩下旨成亲,若是假成亲,就是抗旨不遵,抗旨是要株连九族的,为了我哥,为了你爹,咱们不如……假戏真做……” “不行!” 陈胜男尖叫一声想要坐起来,忘了上方还有杨铢城呢,又被弹了回去,摔回在枕头上。 陈胜男改起身动作为伸手抓住杨铢城的脖领子:“杨铢城,你敢……” 杨铢城正视陈胜男的眼眸,嘴角上扬:“你,不装醉了、装睡了?” 陈胜男咬紧了下唇,踌躇了半天才呢喃道:“我、我不知道怎么看待咱们两个人的亲事。在这之前,我无时不刻都在想着,如何说服我爹,像贺东家一样,勇往直前。只为和你成亲;可亲事这么容易就来了,我、我又有些害怕,害怕自己手一重,它就散了……” 杨铢城面色变得分外凝重:“胜男,我和你刚好相反,在成亲之前,我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生怕我刀口舔血,带给不了你幸福;可亲事突然像天上掉馅饼似的砸到我头上了,我终于也下定了决心,今生再也不可能放你走。” 虽然知道杨铢城说的话是情话,但听着怎么有几分不对劲儿呢? 陈胜男懊恼的摸了下鼻尖,呢喃道:“在你眼里,我原来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刚好砸在你头上啊……” 杨铢城回了个会心的笑容,老实的躺在陈胜男身侧,嘴里碎碎念的解释着:“在你没彻底接受我之前,我是不会动你的;但大家伙都看着,我又不能出去单独睡,只能委屈你挤一挤了;还有,和离书藏好了,被我找到了,一定会毁了它,让你一辈子离不开杨家。” 陈胜男本能的按住了荷包,此地无银三百两,和离书,定然在此。 第172章 玩得一手烹油灼心 一听闫芳香是来“挖野菜”的,杨锱城心道大事不妙,闫芳香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了。 现在想来,闫芳香送屁股垫子、珍娘夫妇逛铺子、贺兰伊寻珍娘,都不是巧合,而是娘子针对他施的障眼法,来一招引君入瓮。 别人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娘子是螳螂捕蝉、黄雀在中、老鹰随后、猎人收尾。 杨锱城被勾起了好奇心,娘子安置在关键部门的“老鹰”会是谁呢?能隐身追踪到自己的行踪,这个,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 暗卫所门外,闫芳香目光坚定如铁,心里却无比复杂。 别看闫芳香做女红的时候雷厉风行,平日里过日子却有些温吞,随遇而安。 这次,她想坚定一次,不想再做缩头乌龟、稀里糊涂的过日子。 此时,面前的暗卫所,如同一只尚未打开的盒子,里面关的,或许是洪水猛兽,或许是金银财宝,不管是什么,闫芳香都要视死无归的打开。 暗卫所的大门终于轧轧打开,夜三出来,把闫芳香迎了进去。 没有去前厅,而是去了大牢。 穿过阴森的监狱长廊,两侧关着无数颓败麻木的生命,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如枯槁的目光投向闫芳香。 闫芳香没有犹豫,目不斜视的进了刑房。 太师椅上,坐着一人,身穿黑甲,脸戴面具,手里把玩着一根鞭子。 刑架上,绑着一个人,身高不足铁架的三分之一,浑身血污,含糊不清的说着:我说,我说…… 闫芳香大吃一惊,竟然是那个曾经骗过她们的乔三爷。 那日被扭送大理寺后,听说这家伙死在牢里了,没想到竟然还活着,且重新回到了暗卫大牢。 太师椅上的人终于开口了:“怕了吗?” 这还是夜枭第一次在闫芳香面前开口说话,闫芳香一度以为他是个哑巴,说话总是身边人代劳。 现在终于知道夜枭不说话的原因了,恐怕的面具下,竟然是这么熟悉的声音。 闫芳香怔忡的看着夜枭,终于缓步上前,抬手,摘下了面具。 夜枭与杨锱城,就这样奇妙的合二为一了。 闫芳香眼睛瞪得比牛眼睛还大,脑海里浮现着曾经与夜枭的过往,与杨锱城的过往,错综交织,做梦一样。 杨锱城如同一个等待宣判的囚徒,既颓唐沮丧,又暗存侥幸。 结果,闫芳香转头,走了。 对,一言不发,云淡风轻,无喜无悲,走了。 杨锱城傻眼了。 他想过,闫芳香会因他隐瞒身份而震怒,会因他手段毒辣而害怕,甚至会想过,她会为鞭穿喉咙的少年、贯穿身体的婴孩质问他,独独没有想过,闫芳香什么也没说,就这么一声不吭的走了。 是怒了?气了?失望了?还是伤心了? 杨锱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月上柳梢头。 杨锱城终于压抑不住心中的忐忑,如同贼子般夜半翻墙回家,想偷窥娘子的态度。 卧房里黑漆漆一片,娘子不在。 来到绣房,灯如白昼,闫芳香、贺兰伊和珍娘的身影映在窗棱上,忙得不亦乐乎,三个东家正忙着竞选皇商的绣品呢。 杨锱城尴尬的摸了摸自己的鼻尖,原来,在娘子眼里,自己是夜枭这件事,与竞选皇商这件事比起来,简直----九牛一毛。 正惆怅着,旁边卧房里跑出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是珍娘的儿子准哥儿,边跑边脱裤子,来不及上茅房,提着小牛就冲着草丛撒了一泡尿。 撒完尿,原地蹦了两下,这才提上裤子。 臭小子眼神挺尖,一下子就看见了草丛后的一只脚,脆生生开口:“姨夫,你又和我玩躲猫猫吗?” 杨锱城吓了一跳,没想到这孩子能发现他,且通过鞋尖猜到是他,简直天赋异禀。 杨锱城现出身形来,诧异的问:“准哥儿,我啥时候和你玩躲猫猫了?” 准哥儿龇牙一乐:“就是白天啊。三姨答应我,只要我找到姨丈,就给我一个糖人儿吃。我本来跟丢了的,是姨丈自己又转回来的,进了那个大院子……姨夫肯定怕我吃不着糖,故意出来的……” 小家伙意犹未尽的舔了舔嘴唇,竟然厚着小脸,向杨锱城伸出了手掌心。 很显然,从闫芳香得到一份糖不够吃,小家伙还想从杨锱城这里再要一份。 盘踞杨锱城心头许久的谜底揭开了,自己百思不得其解的“高手”中的“高手”,竟然是只有五岁大的准哥儿,至于报酬,只是一包糖。 杨锱城哭笑不得,一叹娘子手段高,二叹准哥儿躲猫猫厉害,三叹自己常年猎鹰、反被鹰啄了眼。 杨锱城将臭小子的头毛抓乱了,颇有几分报复的意味:“臭小子,糖吃多了嗓子眼儿会齁,嗓子眼齁了就会渴,渴了就会多喝水,多喝水就会尿频、尿急、尿不净,就会来不及上茅房,像小狗似的四处刺尿……” 准哥儿的脸憋得通红,手紧紧攥住杨锱城的衣角,半天才憋出一句:“不许你告诉我娘!” 淘小子跑回屋去了。 杨锱城得逞的笔,用手本能的抹平被臭小子攥出褶皱的衣服,结果发现,衣襟有些潮湿,放在鼻端嗅了嗅,一股子尿骚味儿! 杨锱城简直哭笑不得,这臭小子!竟然把他的衣裳当抹布使了! 接下来十几天,闫芳香一心扑在新绣图上,吃住都在绣房,偶尔上个茅房,看见站在外面的杨锱城,连个笑脸都欠奉,当杨锱城空气一般。 杨锱城心如油烹一般难受。 这头儿,闫芳香对他的态度不明朗,没骂他,没谴责他。 唯一感觉欣慰的是,也没感觉出畏惧他; 那头儿,万岁爷对他的态度也不明朗,除了那次打板子,便再无动静,没有派任务,也没有下罪诏,只让他收拾好卷宗准备交接。 至于他下一步何去何从,恐怕只有天知、地知、万岁爷知,或许,还有个盛总管知,只可惜,盛总管几十年的总管不是白当的,从他嘴里掏出消息,不如摘天上的月亮来得更容易些。 唯一感觉欣慰的是,万岁爷并不想杀他。 万岁爷与闫芳香,明明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两个人,套路竟是如此的一致,玩得一手烹油灼心。 第173章 绣图风波 竞选皇商的新绣图终于完成了。 闫芳香终于踏出绣房舒活筋骨,准备立马送往户部竞选皇商。 杨锱城讪然的走过来,欲言又止。 闫芳香瞟了一眼杨锱城,没有吭气。 贺兰伊不知道这夫妻二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感觉近一个月以来气氛怪怪的,为化解尴尬,热情的问杨锱城:“妹夫,一会儿你陪我们送绣图?上次参加茧神节的时候绣图就被人为破坏了,这次皇商竞选,绣图一刻不到户部手里,一刻心神不得不宁。” 没等杨锱城回答呢,闫芳香已经先一步回答了:“不用他。” 说完,闫芳香转身回绣房,对贺兰伊道:“还不快进来?抓紧送绣图参选!” 贺兰伊尴尬的答应了一声,也进了绣房。 绣房门一开一合之际,杨锱城已经看清了绣架上的绣图图案。 闫芳香和贺兰伊没日没夜绣的绣图,不是什么窈窕淑女,不是什么国色天香,而是青面獠牙一怪物,犹如梦中恶鬼扑面而来。 杨锱城的心瞬间拨凉拨凉的。 都说图由心生,闫芳香在两人关系不明朗的时候,绣出这样一幅图,分明是在影射他:在她闫芳香心目中,他杨锱城,就是这样一个残暴不仁、心狠手辣、人见人厌的怪物。 很快,闫芳香背着装绣图的匣子出来,除了让贺兰伊和碎荷跟着,还特意找了陈胜男,陪她们一起去户部找司农少卿谢明阳。 被娘子拒绝后的杨锱城,双腿和心情一样沉重。 马车得得前行,突然,车辘被什么东西卡住了,马车一个急回旋,车内的几个女人摔得七荤八素。 坐在车辕上的碎荷,一边帮小厮稳住车厢,一边抬起袖口,照着肇事者黑影就是一排袖镖,肉眼可见的打中了那人腿部,消失在人群中。 碎荷怕中了对方的调虎离山之计,并没有去追人,而是查看车辘。 车轱辘里被插入一根婴儿胳膊粗的铁棍,车辘变形,车,是坐不了了。 几人只好下车步行。 转上正德大街,一队人马飞驰而过,直冲闫芳香。 陈胜男和碎荷,不约而同的挽着闫芳香的胳膊跃到路旁的一间铺子里。 再想找骑马人算账,那些人似乎早有预料,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故意的,一定是故意的。 已经是两拔人出手了,前面还会迎来多少风险,尚未可知。 陈胜男劝解闫芳香:“大嫂,前途凶险,你还是把图交给我,我身上有武功,阿爹还是大理寺卿,那些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闫芳香并没有客气,爽快的解下包袱,递给了陈胜男:“胜男,我之所以把绣图交给你,不只因为你是大理寺卿的女儿,还因为,你是杨家的二儿媳妇,竞选皇商,是兰桂芳的事,也是杨家的事,更是你我妯娌的事,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说完,闫芳香又附在陈胜男耳边悄然说了一句话,陈胜男错愕了下,随即胸脯拍得山响:“大嫂,我保证完成任务。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仿佛就在这一刻,两个女子的亲情瞬间得到了更深一层的突破,再无羁绊,烈如火,浓如血。 眼看着户部就在前面不远处了,几人身前再次阻拦了一队人马,与前面的两拔乌合之众不同,这次出现的,是一队守备营着装的士兵。 为首之人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的指着陈胜男身后的包袱,面色冷若冰霜:“守备营查街,请配合检查。” 陈胜男眉毛皱得紧紧的:“守备营?你是谁?知道我是谁吗?怎么可能夹带违法物品?” 黑脸汉子面色冷清:“你是大理寺卿家的陈小姐,不,现在应该尊称为杨二夫人,你下嫁猎户的事京城尽知,想不认识你是谁都难。但不管是谁,都得接受盘查。杨二夫人若是不满,可以过后找你爹或我上官告状,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林名适,小小的守备营千户。” 陈胜男抱紧盒子,仍旧做着挣扎:“林千户,既然是守备营查街,我想让你们守备营千户苏希良亲自查验,他在哪,你去把他找来。” 林千户轻蔑一笑:“苏千户来了,也必须接受检查,因为这次丢的,是淑妃娘娘的一件物件。请陈小姐配合检查,打开箱子!” 陈胜男不仅没放手,反而把长箱子抱在胸前:“于千户,这是我家竞选皇商的绣品,事关参选机密,户部封存前不能公开。” 林千户挥了挥手中的守备营的牌子,冷然道:“杨二夫人,你三番两次的表明大理寺卿女儿的身份,是彻底想以陈寺卿的官位要挟林某了?你就不怕林某告到督察院去?” 陈胜男抿紧了嘴唇,闫芳香在身侧劝解道:“胜男,让林千户看一眼。” 陈胜男表面装作犹豫再三,这才不情不愿的打开盒子,把里面的一张双面三异绣的仕女图展示开来。 精美!堪称上上之品。 陈胜男指着绣图边角的兰桂坊标记道:“林千户,你查找的淑妃娘娘丢失的物件,不会刚好是绣品,绣品一角刚好有兰桂芳徽记?那我可得好好感谢林千户,没等兰桂芳绣品参加皇商竞选,已经先一步‘进宫’成为淑妃娘娘的心爱之物了……” 林千户脸上现出一抹尴尬,偷眼看向身侧一人,那人微不可查的摇头,眼睛坚定的瞟向闫芳香方向。 林千户硬着头皮道:“丢失之物自然不是这等上不得台面的绣品,而是万岁爷新作的斗犬图绣图,为了还各位清白,请各位配合搜身。” 搜身? 陈胜男立马翻脸了:“姓林的,我们一众妇人,你怎么搜身?你这分明是以守备营的官位要挟我等,就不怕我爹把你告到督察院去?” 陈胜男反客为主,把林适说她的话,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林适再次看向身侧之人,那人向身后挥了挥手,守备营队伍之末走上前来一个老媪,膀大腰圆的,足有二百多斤重。 女人搜查女人,合理又合规了。 陈胜男慌了,看向闫芳香,闫芳香也慌了。 陈胜男盒子里装的,是第一次用作竞选皇商的侍女图,已经被弃了; 真正参选的绣品,还安然的揣在闫芳香的怀里。 陈胜男拿着的仕女图,不过是障眼法罢了。 本以为林适会知难而退,没想到还要搜身。 这要是真搜出来了,就算绣品没被拿走,让竞争对手知道己方的绣品绣样,竞选皇商之事就已经落了下乘了。 第174章 人未走茶先凉? 林适说搜身,毫不拖泥带水,胖女人如小山似的身子上前来,陈胜男拦在身前,外强中干的叫嚣:“我告诉你,我爹是大理寺卿,若是撞坏了我,他可是会找你算账的,你自己看着办……” 话音未落,胳膊已经被胖女人擒着手腕,像拎小鸡崽似的轻松拎到了一边。 陈胜男吼着伸手要打,打了两下都没够到对方胳膊,闫芳香制止了陈胜男,低声劝解道:“胜男,她们愿意看绣图就让他们看,好汉不吃眼前亏。” 闫芳香自然没有嘴上说得那样云淡风轻,可是,形势逼得人不得不低头。 对方这么明目张胆的搜查,说明对方被他人收买,迫切查看兰桂芳的竞选绣图。 也正是因为如此明目张胆,还有陈胜男在,他们也只想看绣图,不会把她们几个大活人怎么样。 事急从权,与几个人的性命相比较,竞选皇商的事就不那么重要了。 黑铁塔一样的妇人已经走到闫芳香身前,闫芳香认命的伸手入怀,想要主动交出真正的竞选绣品。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骑人马自巷子里飞驰而至,一条黑鞭子,如黑蛇吐信般飞向胖妇人。 二百多斤重的大坨,像纸鸢似的被卷起,飞落在林适的马背上,压得马匹两只前足半跪,林适狼狈的跌下马背来。 林适气恼的踹向大坨,大坨没踢走不说,反而害得林适大拇脚趾踢疼了。 林适忍住疼痛,看向甩鞭之人,唇角本能的带着几分讥俏:“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夜指挥使……以往夜指挥使都是前呼后拥一众暗卫,今天怎么落得形单影只了?” 林适后知后觉般,夸张的捂住了大嘴:“难道,那些传言是真的?万岁爷已经物色了新的指挥使人选,夜指挥使获罪在即,生死难料,连过去的老部下都不听使唤了?” “啧啧,老话说的好,凡事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夜指挥使平日里事情做得太绝了,得罪朝臣、得罪同僚……要是不做指挥使,可怎么讨生活啊……别人是放虎入林,夜指挥使这是马放南山啊……” 满满的调侃与讥笑,小人得志的模样。 夜枭完全不为所动,微微一笑:“林适,万岁爷一日不下旨,夜某就是暗卫指挥使,就比你官大两级。官大一级压死人,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林适仍旧不以为然,自己是朝阳初升,对方是日落西山,还嘚瑟个什么劲儿?以后就不怕落在自己手里? 夜枭眼色狠戾,平地一声炸雷般怒喝:“竖子跪下!” 夜枭的声音,如虎啸山林,吓得林适本能的腿一哆嗦,心底的倔强让他外强中干的犹豫了一瞬。 只这么一瞬的功夫,四面八方涌来无数个黑甲卫,比守备营的人数多五倍不止,守备营的侍卫立马全部下马,乖巧的成了缩脖子鹌鹑。 夜一、夜二、夜三和夜四走到林适眼前,三两下就反绞了林适的双臂。 夜一冷哼哼道:“你刚刚说什么?我们老大没随从?我看你不是讥讽我们老大人未走茶先凉,而是讥讽我们暗卫忘恩负义!现在,我就给你表现一个有情有义来!” 夜一用脚使劲顶了林适的小腿,骨头疼得嘎噔一声响,疼得直接跪了下去。 夜二拽着林适的发髻,强行让林适抬起头来:“敢惹暗卫营?林千户莫不是以为自己的背景有多干净、禁得起查?让我来想一想林千户的隐秘档案……林千户在家中,管你阿爹叫大伯还是叫阿爹?管你三叔叫阿爹还是叫三叔?” 这么一弯绕,把所有人都练迷糊了,都在脑子里理顺着林家错综复杂的关系网。 经查,林适的阿爹是个清罐子,上了四十岁,他娘借了三叔的种才生下了林适。 (备注:清罐子,就是“种子”不成,无法让妻子受孕。) 夜三眼睛亮晶晶的,满满的八卦色彩:“夜二,你看得不全。后边还记载了,林千户与表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后来他带表妹认上官做干爹,干爹相中了表妹,林千户就忍痛割爱让给了上官。这种关系,你说,林千户该叫上官为表妹夫,还是该叫表妹为干娘?” 夜四挠起了头,满脸懊恼:“我脑子简单,实在不知道怎么称呼。我只是在想,表妹与林千户真的断了情丝吗?若是没断,是不是可以说是拉帮套?” 夜三连连摆手:“老四,你可别听说个词就乱扣帽子。拉帮套,那是妇人的男人残疾不能劳作,妇人找野男人帮着一起养自家男人。林千户与他上官又不是……不过,林千户是表妹给上官做妾室后才升的千户,也算、是?” 揭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 林适以为这些会跟他一起埋进坟墓的隐秘,竟然被暗卫们查个底朝天,气得哇哇暴叫,双手双腿被绞着动弹不得,如疯狗般的张嘴要咬人了。 夜四脸色一落:“统领让你跪,你偏不肯跪。按一息一个巴掌算,现在得二十几息了……” “啪啪啪啪”一阵响,林适被打了二十几个巴掌。 夜三讪然的眨了眨眼:“老四,你、好像算多了两息,多打了两巴掌。” 夜四耸了耸肩:“民间放印子钱还要息钱呢,咱们打巴掌不也得要?” 夜三气死人不偿命的竖起了大拇指。 林适气得鼻子都歪了,他们分明是故意的,拿话气他,又拖延时间,再上手打人。 林适顶着一个大猪脸气道:“姓夜的,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你以为你永远风光不成?” “啪啪”又是两下,这次,是夜枭自己上手打的,比之前打的都要重,附在林适耳边:“我知道我不能永远风光,但我知道,趁我还风光的时候,得先把仇报了。” 林适急道:“杀人还得有个名目呢?你不能对我私自动刑。” 夜枭直指刚刚林适身侧站着的那个守备营侍卫:“守备营里混入了假冒守备营侍卫之人,我们暗卫有理由怀疑是北胡或南疆细作,带回去,严加盘查审问!” 守备营的主责是负责京城治安巡逻,地位与皇家暗卫、大理寺、甚至刑部不可同日而语,今天敢如此叫嚣,完全是因为身后有大人物撑腰,加上夜枭失势在即,林适狗眼看人低,这才酿成了今天这件祸事。 暗卫营的人心知肚明,依夜指挥使的“大度”,林适完了,就算那人不是细作,也会有其他的名目扣在他身上,谁让姓林的骨子里就不是什么清官,禁不起查呢。 第175章 杨氏第四十六条家规 夜一押着林适、假冒守备营侍兵的男子和体壮老媪走了,其他守备营顿做鸟兽散。 闫芳香等人继续前往户部,夜枭远远的坠在后面,看着闫芳香等人进了户部,不久,谢明阳亲自送至门口,与闫芳香既彬彬有礼又谈笑风生,夜枭心里别提多酸楚了。 过去的娘子,如同山上静默绽放的野花,只有他一人懂得欣赏它的美; 现在的娘子,如同培植成功的珍稀花卉,懂得欣赏的人难免为之倾倒。 危机排山倒海的向杨锱城侵袭而来。 终于回家了。 闫芳香再次把自己关在绣房里,不见夜枭,自然也不见杨锱城。 如此三天过去了,杨锱城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焦虑,将吕方调来,趁着夜半子时,先一步潜进绣房,把贺兰伊抱回卧房去睡。 听里面没有动静,杨锱城自己后潜进来,看着床榻上的人儿,既心疼又郁闷。 心疼的是,娘子没日没夜的赶工竞选皇商绣品,又知道了自己就是夜枭这个晴天霹雳,每天殚精竭虑、思虑过度,整个人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大圈,本来两腮可爱的婴儿肥,如今内陷了;本为乌溜溜的大眼睛,如今内抠了。 杨锱城心疼的抚上娘子深皱的眉峰,喃喃自语道:“我知道,在你眼里我十恶不赦,手上粘了不知多少人的鲜血,有坏人的,也有被株连无辜的。我,根本不是人,只是一把皇家的剑,剑是不该有自己的思想的,直到我遇到了你,我开始不甘于只做一把剑,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我对你隐瞒身份,除了怕给你带来危险,更多的是,我怕你知道了,和那些人一样憎恶我,甚至,会离开我。当初,我娶你时问过,嫁给我,你会不会后悔?现在,我还想问,嫁给我,你后悔了吗?可是,我不敢问。” 杨锱城眼圈泛了红,他不敢问,是因为他怕听到与他期盼的不同的答案,他的内心还是贪婪的,他不想闫芳香回答他不想听的答案,不想闫芳香做出选择,与他和离,甚至绝婚。 杨锱城如同受气的小媳妇似的自怨自艾,闫芳香已经睁开了双眼,紧盯着杨锱城的眼:“所以,你是问还是不问?” 杨锱城吓得抽回手,站起身来往门口走,边走边慌乱回答:“不问,我不问,你不用回答。我、我走了。” 杨锱城如耗子见猫似的要逃跑,闫芳香已经起榻下床,走到桌边:“你不问也行,我有件东西要交给你……” 桌案上,放着一摞厚厚的宣纸,上面写满了蝇头小楷。 杨锱城的心再次悬到了嗓子眼儿,真是怕什么来什么,闫芳香竟然把和离书都准备好了!她要离开他!不行!绝对不行! 杨锱城掩耳盗铃的捂住了眼睛:“我、我眼睛不舒服,看、看不了;我、我走了……” “站住!你若是今天敢走,以后就不用再回来了!”闫芳香瞬间来了脾气,杨锱城的脚如被钉子钉住了,丝毫不敢动弹。 闫芳香拿好宣纸,走到杨锱城面前:“既然眼睛坏了,那我就读给你听。《杨氏家规》第一条,杨氏子弟,只娶正室妻,不纳妾,不养外室,妻亡故,如同女子般为妻子守身三年,三年后方能续弦;第二条,杨氏子弟,不得以七出之名弃妻。妻无所出,妻同意后可过继养子;如不顺父母、淫、妒、多言、盗窃等行为不端,与杨氏子弟同规,家法处置;妻子犯恶疾,举力医之;第三条……” 杨锱城傻愣愣的听着,明明条条是严苛的家规,他却越听越欢喜,娘子写了三天三夜的,不是《和离书》,而是《杨家家规》! 这说明了什么,说明这个家,不会散了,娘子,不会走了! 杨锱城激动得两眼亮晶晶:“娘子,你、你不离开我了?” 闫芳香故意肃了肃脸:“一百多条呢,刚读到二十多条,仔细着听!” 杨锱城将《杨氏家规》收起来,紧拉住闫芳香的手:“娘子,你心地善良,写的《家规》也肯定出于公心,不偏不倚,只要我够坦诚、够执着、够善良,就一定能做到。反过来,娘子也要对我够坦诚、够执着、够善良,尤其是,对我不离不弃。” 闫芳香轻叱一声:“我自然不会弃你不顾。《杨氏家规》第四十六条不是说了:夫妻一体,生同衾,死同穴,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就算夫君是一棵歪脖子树,我也会想办法把你给扳直溜了。况且,夫君大难在即,我怎么可能和你大难临头各自飞?我会与你有难同当的。” 杨锱城心里别提多熨帖了,原来从始至终,娘子都没想过要离开他,只是故意疏远他,小惩大诫,谁让自己骗得她那么惨? 杨锱城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娘子,虽然万岁爷降罪于我,但、但也不至于落魄了,让娘子后半生无忧还是有把握的。” 杨锱城从怀里掏出一大把钥匙,钥匙下面坠着布条,布条上画着不同的简易图案。 杨锱城解释道:“娘子,画方块的,是田庄的钥匙,总共有八处五百多亩,全在京郊;画花朵的,是宝库的钥匙,位于夜宅卧房的暗室里;画叉叉的,是药房钥匙,夜宅里有专门的药房;画圈圈的,是地库钥匙,存放粮食和各处食材的,在夜宅伙房旁边……要不,我带你去实地看看……” 闫芳香立马制止了杨锱城:“相公,三更半夜的,你当夜猫子进宅偷东西啊?我还有一件事问你,你必须坦诚回答。” 杨锱城如考试的小学生,一脸肃然。 闫芳香轻眯了眼:“碎荷,是你安插在我身边的人?” 杨锱城点头:“她父亲曾是军中校尉,自小习武,被特召女暗卫,专门负责你的安全。” 闫芳香接着问道:“老方得了你的准许才将家人接来,他带的那几个猎户,也是你的人?” 杨锱城再次尴尬点头:“老方他们是负责我安危的暗卫。” 闫芳香:“老成和阿勇,名义是木匠,却从来不见接其他的活计,有人找他天价买织楼他都不卖,他,也是你们暗卫的人?” 杨锱城点头:“老成和阿勇,是暗卫锻造营的人,研制各种精密武器,所以做起织楼,得心应手。” 闫芳香搜刮着自己身边的人:“夜四,应该是二伢子;除了他们,还有谁是你的人?” 杨锱城咬紧了嘴唇,带着几分狼狈:“胜男,曾经是女暗卫,碎荷回来后,才彻底脱离暗卫,不过遇到事情,她仍会以暗卫身份处之;吕方,是我安排在贺兰伊身边的。不过,吕方不是暗卫,是专门帮我打探各种消息的秘桩;” 闫芳香脸色铁青,完全没想到,陈胜男和吕方,也是杨锱城的人。 放眼四望,自己身边,好像没有纯粹的人了,个个都在跟自己演戏,把自己当猴来耍。 闫芳香气愤的把杨锱城往外推:“你给我走!” 杨锱城狠扒着门框不肯走:“我不走,家规第四十六条,夫妻一体,生同衾,死同穴,我晚上要和娘子一个被窝睡觉!” 闫芳香气恼道:“你若不走,我现在就死给你看,和你一起同穴!” “咣”,门关上了,夫妻俩好不容易缓和的关系,再度陷入了冰点。 杨锱城打了自己嘴巴一下,自己,是不是坦诚得有点儿过分了? 娘子,又生气了。 第176章 只要他不后悔,我便不后悔 早晨起榻,碎荷端着水盆进来。 闫芳香觉得一阵心塞,这是杨锱城安排在身边的人。 闫芳香摒退碎荷,自己洗漱。 推开房门倒水,看见陈胜男与二伢子正在对打练功,见闫芳香出来,夫妻二人冲着闫芳香微微一笑。 闫芳香心里又是一紧,这俩人,也是杨锱城安排在身边的人。 想起昨天跟贺兰伊约好的事情,去敲贺兰伊的卧房门,开门的却是睡眼惺忪的吕方。 闫芳香的心更加没缝儿了,又是杨锱城安排在身边的人。 自己身边,到底有没有可信任之人了? 闫芳香气不打不处来,冲着屋里就喊叫道:“贺兰伊!我问你,你是不是也是杨锱城的人?!” 贺兰伊吓得跌跌撞撞的从屋里跑出来,用手捂住了闫芳香的嘴,气急道:“芳香,你抽什么风?乱说什么呢?我生是吕家的人、死是吕家的鬼,与你相公何干?” 闫芳香有些卑微的拉着贺兰伊的双手:“兰伊姐,你跟我说实话,我承受得住……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杨锱城的身份?你是不是知道吕方是给杨锱城做事儿的?” 贺兰伊一头雾水的转向吕方,吕方眼色尴尬,生怕闫芳香添油加醋不利于他,选择先开口解释:“娘子,我最初去救你,确实是老大授意的,可后来,我是实打实喜欢你的。我是没对你说实话不假,但那是应老大要求,咱吃老大的,挣老大的,就连现在这处宅子,都是老大送的,咱不能翻脸不听话,是?” 吕方竟然是给杨锱城当差的,那杨锱城可是天大的人物了,这个认知,立马勾起了贺兰伊的熊熊八卦之火:“芳香,我相公隐瞒的对,不能端起碗来吃肉,放下筷子就骂娘啊。你实话告诉我,你相公,是什么大人物?以后,我相公跟着你相公,是不是足以我带回家扫我爹娘的脸了?” 闫芳香:“……” 好,这个贺兰伊,原来不是杨锱城的人,以后,是了。 闫芳香“蹭蹭蹭”的离开了贺兰伊的家,确切说,是杨锱城送给吕方的家。 没走一会儿,贺兰伊追了上来,扯住了闫芳香的手腕,急切道:“芳香,我听吕方说了你相公的事,他是对你隐瞒了身份不假,可就他那破身份,你早知道了又如何?不是夜半做噩梦,就是跟着提心吊胆,还不如不知道呢。我看你的态度也不是不想原谅他,你到底在气什么呢?” 闫芳香怔忡了半天,有些难以自抑的失落:“兰伊姐,我、我从未想过自己会嫁给一个权倾朝野的四品暗卫指挥使,哪怕是被贬谪了、落魄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被我一个无子嗣、无才华的妇人羁绊住……” 因为内心的不自信,所以立了近似于严苛的家规,没想到,杨锱城竟然同意了,还颇为受用。 贺兰伊安慰的揽着闫芳香肩头:“芳香,你千万别这样自卑。在我眼里,你是这天下最好的绣娘;在珍娘眼里,你是这天下最好的织娘;在女舍人眼里,你是这天下最好的舍主;在临安妇人眼里,你是这天下最好的东家……在杨锱城眼里,你就是这天下最好的女娘。他不后悔娶你,你难不成后悔嫁他了不成?” 闫芳香的信心仿佛被贺兰伊夸得恢复了不少,笃定摇头:“只要他不后悔,我便不后悔。” 闫芳香反拉着贺兰伊向前走:“走,兰伊姐,陪我去看宅子,我要在京中开最大的织坊,我要赚大钱发大财;陪我去女仪馆,我要学习女功女容;陪我去牙行,我要买下人充实内宅;我要学插花、学下棋、学品茗、学鉴香、学诗词、学……我要让自己匹配四品指挥使夫人……” 贺兰伊目瞪口呆,闫芳香,这是魔怔了,还是打鸡血了? 贺兰伊安慰道:“芳香,要不,这些事情延迟一些,有没有一种可能,你相公他马上不是四品指挥使了……” 闫芳香气势如宏:“是金子,放在哪里都会发光的。我相公当年能从普通小兵做到先锋官,又从先锋官被万岁爷选中做了暗卫指挥使,就一定能东山再起,我相信他。” 贺兰伊无言以对,竟觉得有几分道理。 第177章 一撸到底的小卒子 又过了两天,新的暗卫指挥使任命了,万岁爷亲赐名牌-----鹰空。 曾经风头无两的原指挥使-----夜枭成为了历史。 和以往暗卫的秘密退出机制不同,夜枭是活着、且“光明正大”退出的。 吏部将公告贴出去不到一个时辰,就连京城里不识字的三岁孩童都知道,令人闻风丧胆的嗜血暗卫指挥使夜枭,本名杨锱城,绰号杨大伢子,江北府临安县赏金猎户,也曾是桐关赫赫有名的无敌先锋官。 此次杨锱城因触犯龙颜,由锦衣卫暗卫四所指挥使,一撸到底,成为锦衣卫明卫八所的一所-----仪銮所的一名小卒子。 仪銮所,所如其名,是负责皇帝出行手执仪仗的侍卫,老百姓俗称的“站桩子”,常年风吹日晒,是锦衣卫中最末等的小卒子。 同时离开暗卫的,还有暗卫四所千户杨铢城。 与大哥杨锱城的命运完全不同,杨铢城的官职不降反升,由过去的从五品千户,升至从四品京城守备营副统领,负责京城治安巡逻事务。 闫芳香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陈胜男的陪同下,嘱咐工匠们装修新买下来的织坊。 贺兰伊急匆匆的跑了进来,气喘吁吁:“芳香,你们家,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先听哪个?” 闫芳香急切道:“还选什么选啊,不都得说!赶紧的!” 贺兰伊“哦”了一声,言简意赅:“你们家,二伢子升了!大伢子降了!” 见闫芳香和陈胜男一脸懵逼,贺兰伊进一步详细解释:“你们家,二伢子升做什么守备营副统领;大伢子降做执仗打旗的小卒子!” 还以为是多么严重的事呢,闫芳香曾设想过杨锱城被降罪入牢、被贬成庶民,现在的结果,应该也算不幸之中的万幸。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监,贺兰伊急得不行:“芳香,你咋不急不慌的呢?!你们家男人,暗卫的身份见光了,二伢子身居高位尚能自保,大伢子虎落平阳,刚发通告就被千户罚在卫所门口执仪仗站岗!好些人拿鸡蛋、白菜扔他呢!” “啥?”闫芳香眼珠子都红了,撒丫子就跑到街上,后知后觉自己人生地不熟,又跑回来拉上陈胜男和贺兰伊,三人一起跑向锦衣卫仪銮卫所。 接近卫所,已经清晰的看见杨锱城身穿小卒子衣裳、手执成人手臂粗、两层楼房高的仪仗竖旗,屹立于卫所门口,稳如山峰。 他身前,围观着无数的百姓,有社会最底层的花儿乞丐,有曾被暗卫抄家灭族的遗亲。 他们或是手舞足蹈的幸灾乐祸,或是用鸡蛋扔着杨锱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流着或黄或清的蛋液,挂着菜帮菜叶,说不出的腌臜难堪,偏杨锱城不闪不躲,一脸肃然,任尔鸡蛋白菜叶,我自岿然不动。 几个女人见了目光如裂,尤其是闫芳香,心都要疼碎了。 那可是曾经高高在上的指挥使大人,她放在心尖尖上的相公,自己都舍不得动一下,他们却这么羞辱他! 陈胜男提刀就要上去,被眼疾手快的闫芳香一把给扯了回来。 陈胜男忿然道:“大嫂,你干嘛拦着我?我要让他们知道,咱们老杨家,不是那么好欺负的!” 闫芳香幽幽叹了口气:“我也想出气,可你想一想,是谁让相公站在仪銮所门前执仗站岗的?是谁给百姓胆子在仪銮所门前扔鸡蛋羞辱人的?” 没人回答,可几人已经知道了答案,如果没有仪銮所的徐千户默认,哪个百姓吃了熊心豹子胆在仪銮所门前撒野?仪銮所再不济,在百姓眼里也是高高在上的存在啊! 徐千户,要么与曾经的夜枭有私仇,要么单纯的杀杨锱城的威风,给自己立威。 此时闫芳香出头替杨锱城抱屈、喊冤或打人打压徐千户,只会陷杨锱城于更不利的境地。 陈胜男忿忿然:“那就看着大哥被欺负?要不、要不我去找铢城?” 杨铢城可是升做了守备营副统领,同是京城武官,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又比徐千户官阶高,怎么着也得看个面子。 闫芳香仍旧摇头:“胜男,二伢子看起来是升了职,可他去的地方是京城守备营,你难道忘了,他前几天刚收拾了守备营的一个千户,境况并不会比我相公好。现在的他们,就好比孵鸡蛋,只有它们自己从里面破壳了才能存活,咱们从外面强行扒开蛋壳,只会让它们孱弱多病,甚至死亡。” 陈胜男听得囫囵吞枣一般,大概意思是明白了,态度有些颓唐:“大嫂,那咱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们被欺负,什么也不管了呗?” 闫芳香看着外围陆陆续续挎筐来的老者,灵机一动:“也不是不能做。咱们家别的没有,钱,还是很充足的。” 很快,一个老媪,自称家中少夫人生完小少爷缺奶水,高价收购鸡蛋,本来用鸡蛋打杨锱城正欢的人们,立马一窝蜂似的涌过来,老媪来都不拒,不一会儿,就收光了仪銮所附近所有的鸡蛋。 杨锱城虽然仍旧偶尔挨打,但只是轻飘飘的菜叶子,已经没有任何杀伤力了。 杨锱城偷偷望向街对过巷子口的熟悉身影,嘴角悄然上扬。 他是暗卫指挥使,手握着无数朝廷大员的把柄,若不想挨欺负,有一百种方法。 可他不想那么做。 他要让全京城的人都知道他过得无比惨烈,让高高在上的那位把气出了,让存有心结的娘子原谅他了,他才能稳扎稳打的东山再起。 第一步,应该是,他赢了。 第一天的差使终于结束了,杨锱城快步回到家,走到家门口,眼珠一转,立马僵直着两条腿、哆哆嗦嗦的进了院儿。 一直冷着脸的闫芳香迎了出来,主动扶上了杨锱城,想要进屋,被杨锱城反拖住手腕,委屈巴巴的:“娘子,跟我回家,夜、夜宅虽然没了,御笔亲书的匾额也被摘掉了……但好歹是咱自己的家,老住在吕家不合适,老话不是说了,金窝银窝不如老百姓自己的狗窝……” 杨锱城的表情说不出的落寞。 闫芳香跟着溢起阵阵难过。 当年权倾朝野的权臣,一朝跌落神坛,成为人人厌弃的小卒子,此时的自己,必须坚定的陪着他,绝不能成为压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闫芳香慨然点头,带着陈胜男和碎荷,一起向贺兰伊、吕方告辞,夹着简易的小包袱,立马回了夜宅,不,应该叫杨宅了。 第178章 这就是你说的“狗窝”? 阴冷威严的大门被缓缓推开。 闫芳香从未想过,前些时日还避如蛇蝎的夜宅,有朝一日会变成她的家,她还会自己主动走进来。 入目,是一方巨大的猛虎下山琉璃壁,被阳光一照,光彩夺目。 琉璃壁后是一方大半弧池塘,池塘里荷花开得正茂,荷花丛间立着十二石刻生肖,落日的余晕透过琉璃壁刚好投射在一尊石雕猴子屁股上。 猴子屁股是白玉雕成,被琉璃这么一照,既好看,又滑稽。 杨锱城解释说,阳光透过玉璧,不同时辰会折到不同的动物身上,此时折在猴子(屁股)上,正是申时左右(黄昏五点)。 当真是奇思妙想。 池塘后,客楼前,是一个占地三四亩大的大练武场。 练武场后,是与池塘相连的护楼河,穿过一道拱桥,面北朝南三层客楼,东西两侧厢楼。 厢楼与客楼之间的三层,有空中廊桥连通,每隔几丈,就站着一个侍卫,手握劲弩巡逻。 最奇怪的是主楼三楼正中,耸出一处奇怪的阁楼,墙面摆着鲜艳的绿红相间的巨大格子。 格子前,站着一个手挥旗子的侍卫。 杨锱城解释道:“这是锦衣卫十二所传递信息用的棋语,京城一百三十二坊,各坊之间都设有棋兵和棋楼,通过秘密棋语快速传递信息。我是锦衣卫暗卫四所指挥使,和锦衣卫明卫八所指挥使,二人家里均设了棋楼。这次被免职,万岁爷并未说取消家里棋楼,只能先用着。” 杨锱城带闫芳香参观了客楼宴客厅、会客厅等,随即进入内宅。 内宅五个独立院子,各个院子均有独立的花园、伙房、浴房、冰房等,既可相互关联,又可独立为院。 重新回到客院门前,杨锱城扯了廊下的一根绳子两下,所有院子里都回荡起了空灵的铃当声。 很快,分布各院的侍卫和丫环仆妇全都聚集过来,自觉的站成四排,加在一起上百号人不止。 为首的管家上前禀告道:“回老爷,除站岗的二十名侍卫,其余人全部到岗,无一人缺席,请老爷训话。” 杨锱城淡然的摆了摆手,从怀里掏出一大撂宣纸来,郑重交给管家:“吕管家,这是《杨氏家规》,立马装订成册,人手一份,五日内所有侍卫下人倒背如流,背错一个字扣一月俸银。至于训话……还是大夫人来。” 杨锱城脚步一个后退,将闫芳香崭露出来。 闫芳香的大脑,还停留在大家如果知道这个该死冗长的家规,就是她这个大夫人一字一句亲自制定的,会不会夜半暗杀她。 杨锱城突然这么一举动,吓了她一跳,什么,训话? 闫芳香好想怂怂的来一句:初来乍到,请多关照…… 闫芳香成了被赶上台的鸭子,硬着头皮道:“《杨氏家规》里写得很详细,大家遵照执行就行。下面、下面请、请二夫人训话。” 闫芳香学杨锱城的样子,侧移一步,把陈胜男让到了人前,脸上颇有几分幸灾乐祸的意味。 陈胜男讪然一笑,突然拍起了巴掌:“大夫人说的好!” 闫芳香:“……” 陈胜男的“训话”就此结束。 吕管家上前来请示,说是夫人来了,立马将府里代管账册全部交与夫人,此外,是否请八个庄子的庄主明天来面见夫人…… 管伙房的婆仆来请示,大夫人和二夫人分别爱吃什么、戒口什么,晚上准备的八道热盘、八道冷盘的样式需不需要改动…… 丫环上来,说是卧房里除了摆老爷交代的豌豆黄,还摆了红豆酥、金菊糕、玫瑰饼可好?沏茉莉、银针、龙井茶?还是酸梅汤、桂圆酿…… …… 闫芳香听得一个头两个大,无助的看向杨锱城,杨锱城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色。 闫芳香只好继续扮演好大夫人,初步做了安排。 遣走了下人,杨锱城带着闫芳香,分别去了药库、地粮仓,以及秘道和暗室,也就是他前几日交给闫芳香钥匙的那些秘密地方。 在看见摆了一暗室的数不清的金银财宝时,闫芳香的第一反应是紧张的看向四周,低声对杨锱城道:“相公,这些、这些都是你当指挥使贪没回来的?以前的你我没管着,以后的你,一定不能走上歪门邪路。这些钱,从哪贪的,就还到哪儿去……不够还的,我手里还有八万多两银子。” 杨锱城哭笑不得,指着其中一颗巨型珊瑚树:“娘子,这株珊瑚树,是我第一次护送万岁爷祭天时,及时搜出了上百桶桐油,恰逢琉球国进献此宝,万岁爷顺手赏赐给了我;” “十箱金铤,是我大前年查盐矿案时,证据直指汉王爷,汉王爷私下贿赂于我,我禀告给万岁爷,万岁爷让我全部收下,查至盐铁丞为止,罪不及汉王,我是奉命收赃,也暂时安了汉王爷的心;” “这只镶金牡丹钗,是射柳赢时,皇后赏的;那只玉佩,是……” 钱财多不胜数,难得的是,杨锱城竟然都能说出来源,真就算不得什么不义之财,有理有据。 闫芳香悻悻然:“就算是尊者赐、不敢辞,我还是觉得靠自己双手挣钱更踏实。” 看着晃人眼的金银财宝,闫芳香懊恼的横了一眼杨锱城:“相公,这、这就是你说的‘狗窝’?” 杨锱城在贺兰伊家,劝解闫芳香的原话是“金窝银窝不如自己家的狗窝”,这“狗窝”也太奢华了些…… 杨锱城再度摆上一副悲凄之色:“娘子,田产、房产、财宝,所有的这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今日在,明日也许就不在……我唯一知道的是,有你在,这里才是家。” 此话不假,伴君如伴虎,相公前一刻还是指挥使,后一刻就成了普通百姓都敢砸鸡蛋的小卒子。 杨锱城眼中闪过一抹狡黠:“娘子,我明早想吃娘子亲手做的鸡蛋羹了,可管家让人买了好几条街都没买着鸡蛋,难不得京城附近的母鸡都吓得不敢下蛋了?” 闫芳香面色尴尬,呢喃道:“净胡说。肯定是谁家办喜事都买走了,明天,明天肯定有,要多少有多少。瞧你额头脖子都被鸡蛋砸紫了……我先回房给你上药……” 鸡蛋都收在贺兰伊那儿,明天,要多少能取多少。 杨锱城揶揄道:“娘子,我是想吃鸡蛋羹,你是怎么知道我脸上是被鸡蛋砸青的……” 闫芳香:“……” 闫芳香这才后知后觉,相色分明知道鸡蛋都是她买走的,故意调侃她呢…… 杨锱城不再逗趣她,轻叹一口气道:“不止额头上,身上也都青着呢,卧房里有温泉池,吃完晚饭后泡一会儿先去肿,然后再上药。” 吃完晚饭后,杨锱城泡了温泉,闫芳香亲眼确认了,身上无数鸡蛋形的瘀青,这些人,用鸡蛋砸人都这样狠,如果杀人不犯法,丈夫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闫芳香边擦药边心疼的红了眼圈,晚上,再也没要求分房睡,冷战许久的夫妻二人,终于再度合体了。 杨锱城终于抱得美人归,这一招苦肉计,值了。 第180章 面然大士 八大皇商今天揭晓结果。 就连珍娘都远远的从临安县赶过来了。 三人早早的等在户部门外,与大齐各地来的布匹商和绣坊一起等结果。 门终于开了,谢明阳手拿公告、一瘸一拐的从里面出来,肃然的将公告挂出来。 众人一窝蜂的涌上前来,谢明阳错过人流,走到闫芳香面前:“怎么不着急看结果?” 闫芳香嫣然一笑:“是我的跑不掉,不是我的,想争也争不来。” 嘴上这样说,心里则腹诽:若不是你走过来,我早就和珍娘她们一道挤上去看结果了,哪沉得住气。 闫芳香转移的话题:“你的腿怎么了?” 谢明阳“哦”了一声,意味深长:“说起这腿,完全拜你相公所赐……” “什么?他又找你麻烦了?”闫芳香一脸尴尬,自己的男人自己知道,不省心的主儿,尤其看谢明阳不顺眼。 闫芳香深施一礼:“谢大人,实在对不住,我代我相公向您赔个不是,迟些时候,定带他登门谢罪……” 谢明阳哭笑不得:“他没找我麻烦,相反,我还要感谢他。是他提醒我对绣图要严加看管,夜里果然有人偷绣图,我的腿是追贼人时崴的。幸好绣图无恙,否则我真的无法向尚书大人复命了。” 闫芳香终于松了口气,表情像极了有个经常闯祸的儿子,突然有人说他做了好人好事,既不敢相信,又觉得万幸。 谢明阳突然想到了什么,踌躇半天终于开了口:“闫东家,我听外面人说、说你相公他、他暴戾成性,他待你、待你……” 闫芳香怔了一下,这个谢明阳,不会听说杨锱城就是夜枭以后,以为杨锱城对她家暴? 闫芳香嫣然一笑:“谢大人,你知道我绣的竞选绣图是什么吗?” 谢明阳晦涩解释:“我确实没太搞明白,别人绣的不是花鸟虫鱼、就是美女等赏心悦目之事,只有你,绣了个青面獠牙的怪物,我和尚书大人吓了一跳,离大将军却大呼痛快,特意问了你们绣坊的名字。” 闫芳香会心一笑:“谢大人,我绣的绣图是双面三异绣,双面的图样是不同的。一面是观世音菩萨,一面是青面獠牙怪物,怪物被信徒称为面然大士,看着丑恶,实则是菩萨的化身。此图可以警示芸芸众生,看似恶的,也许是善的,眼睛也会骗人的。离大将军和我相公,殊途同归,外人只看到他们暴戾嗜杀,却看不到,他们的嗜杀,是为止戈,是为太平。” 谢明阳怔住了,他一直不明白离大将军为何看了绣图之后大呼痛快,现在明白了,这幅绣图,分明绣进他心坎里去了。 这个闫芳香,如上次绣的四季图一般,惯会讨巧。 谢明阳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珍娘和贺兰伊小跑着回来了,闫芳香对谢司农深施一礼:“谢大人,多谢您的关心,民妇告辞了。” 三人汇合,听到中选后,闫芳香雀跃起来,和刚才老气横秋的模样完全不同,仿佛回到了出阁前的少女时代。 谢明阳讶然,实际上的闫芳香,也不过才十六岁而矣,她的成熟,往往让他忽视这一点。 几个妇人欢欣而去,一辆双乘骏马马车戛然而停,杨锱城自马车上下来。 一向不以真面目示人、不是在杀人、就是在杀人的路上的暗卫指挥使夜枭,就那么大咧咧的行走在阳光之下,笑颜如花的看着他的妻子。 那笑得不值钱的样子,怎么可能舍得家暴他的爱妻呢? 马车得得而去,谢明阳复杂的心情,更加复杂了。 想着闫芳香关于“面然大士”的说法,一个想法突然涌入了脑海。 “面然大士”有两面性,那么其他的事呢,比如,夜枭一夜陨落之事。 外人看到的是,夜枭触怒了万岁爷,官职从暗卫指挥使一撸到底,成了恢复本名杨锱城、仪銮所的一名小卒子,被人极尽羞辱。 可外人没看到的是,纵然是仪銮所的普通小卒子,那也是御前行走之人,说明万岁爷,对杨锱城还是十二分信任的; 此外,杨锱城被贬官职,家财却没被抄一文,仍住着万岁赏赐的府邸,出行仍可乘坐玄铁防刀枪、双乘汗血宝马车驾,一切用度,皆如从前。 万岁爷这次莫不是只是小惩大诫,他日仍会再次启用杨锱城? 谢明阳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自己竟然对阎王爷的女人动了情,还真是在老虎背上翻跟头-----惹祸上身。 好在,杨锱城还挺“大度”的,没对自己斤斤计较。 以后,自己得注意言行了,千万别成为杨锱城东山再起后杀鸡儆猴的对象。 马车上。 杨锱城如受气小媳妇似的不理会闫芳香,还重重的“哼”了一声。 而闫芳香呢,正在高兴的兴头上,哪注意到杨锱城的态度变化了,兴奋得嘴不停“相公,兰桂芳中皇商了!军服的生意保住了!明天我就可以启程回临安县了!” 杨锱城立马绷不住了:“你回临安县?那我怎么办?” 闫芳香终于注意到了情绪不佳的相公,蓦然想起,现在的相公与过去不同,过去的杨锱城是暗卫指挥使,随时执行万岁爷的任务,执行完了做结案汇报就行,不用时刻候在京师。 现在不同,他是仪銮所的一枚小卒子,每隔一天就要去点卯,回临安县实在来不及。 闫芳香眼中闪过一抹狡黠,故意沮丧道:“临安县的作坊扔不得,我必须得回去……只能苦了相公了……” 杨锱城顿时如同炸毛的猫:“不行,我不要与你两地分居。我、我处处把你摆在第一位,这次,你、你能不能把我摆在第一位,把作织坊摆在第二位,搬到京城长期定居?” 闫芳香被逗得噗嗤一声乐了:“本来以为你只吃人的醋,现在连作坊的醋都吃!我和兰伊姐、珍娘早就商议好了,临安县的作坊交给珍娘,京城的作坊交给兰伊姐,我只负责研究新的绣法、织法,准备参加八大皇商竞选宫内供货资格。我这次和珍娘一起回去,是把家里的必备之物搬过来,毕竟以后长期住在京城了。” 杨锱城的苦瓜脸,终于变成了大笑脸。 第181章 不想成为软肋 第二天早晨,闫芳香迟迟没有踏上返乡的路。 原因很简单,闫芳香想和珍娘坐着普通驴车、由小厮赶车、碎荷陪同回乡即可; 而杨锱城,坚持让她们坐着那辆豪华双马香车,且吕方等二十多个手下护送。 这么高调回乡,是安全,还是显摆,实在有待商榷,闫芳香吓得恨不得把脑袋缩进龟壳里回家。 正争执不下,小厮来报,说是离清离大将军在谢司农陪同下来访,特别提到,请杨夫人一同会面。 总不能让客人瞧了夫妻不和的笑话,夫妻二人只好暂时息战,开门迎客。 谢司农颇为客气的作了个揖:“杨、杨侍卫,杨夫人。” 以往,谢明阳都是称呼闫芳香为“闫娘子”或是“闫东家”。 “杨夫人”还是第一次叫。 显然,“杨夫人”这个新鲜出炉的称谓,成功取悦了杨锱城,客气的把二人让进了宴客厅,让丫鬟看茶。 离清则上下打量着杨锱城,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如果不清楚他身份的,还以为他是人牙子买卖人口呢。 离清终于开口了:“军中都在传什么‘南离清,北锱城’,今日一见,啧啧啧,真是见面不如闻名,连比试的心情都没有了……” 杨锱城轻眯了眼,冷哼一声道:“杨某也没有比试的心情,毕竟,离大将军,不年轻了,胜之不武……” 离清的眼睛登时立了起来:“哼,臭小子,竟敢嘲笑老子年纪大?老子给敌人脑袋开瓢的时候,你还在娘胎里没出生呢!” 杨锱城撇了撇嘴:“即生瑜,何生亮,正因为当时没有我,才有了你的名头;我若早出生,就没你什么事了……岁数比我大,不是什么好显摆的事儿……” 离清气乐了:“呸!你笑老子岁数大,老子还笑你未必活到老子这么大呢!外面想杀你和你亲人祭刀的,可不在少数……自己死了不足惜,可别亲人被抓了,像老子一样做出抉择!” 杨锱城的面色瞬间变得惨白,忧心的看向闫芳香。 闫芳香不明所以,看向碎荷。 碎荷附在闫芳香耳边,小声解释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离清年轻守关的时候,家中幼弟被敌军抓去做阵前人质,逼离清开关,为了身后的大齐疆土和黎民百姓,离清最后亲手射死了幼弟。 这件事,成了离清一辈子的心结,也是后人传他狠戾的一个重要佐证。 竟然,这么残忍的抉择? 闫芳香醍醐灌顶一般,终于明白,杨锱城为什么对于她的出行安全这么紧张。 需防患于未然,总好痛苦一生。 闫芳香还以过去的眼光看待自己,可归根结底,到底不一样了。 她除了是赏金猎人杨锱城的妻子,还是原暗卫指挥使夜枭的妻子。 赏金猎户杨锱城得罪的人虽多,但都是好勇斗狠的争霸之事; 而指挥使夜枭得罪的人,却都是与他有着生死仇恨的亡命徒。 在京城地界,杨锱城又身手厉害,那些人难免会有所收敛。 一旦闫芳香顶着夜枭的妻子身份离京,难免那些人不会剑走偏锋,拿闫芳香开刀。 杨锱城被离清问得哑口无言,离清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心情也跟着沉重起来,射杀幼弟,也是他一生无法承受的痛。 世人骂他,他无力反驳,只是如果事情再次摆在他面前,他仍旧会作出一样的选择,因为,他是大齐的守疆大将军,更是大齐百姓的门神。 被世人误解习惯了,早就练就金刚不坏之心,可当看到闫芳香绣的面然大士时,他的心突然就软了,有种要哭的冲动,因为,终于有人懂得他的良苦用心了。 有些为恶,是为大善。 离清目光转向闫芳香,带着七分的火热与激动。 杨锱城登时紧张的挡住离大将军的视线:“离大将军,我妻子不会武功,也不会与人起口舌之争,只会绣花织布,你不会要和她比试?” 离清嫣然一笑:“你小子,和老子一样,是个嘴黑的,老子才没空和你夫人比试那些娘们叽叽的东西。老子只是好奇,你娘子是怎么想到绣面然大士的,和老子肚子里的蛔虫一样。” 闫芳香:“……” 闫芳香面色一讪,这老头儿,夸人,就跟骂人似的。 离清伸手入怀,将闫芳香参选的面然大士双面绣拿出来,递给了杨锱城。 杨锱城展开绣图,正面,是青面獠牙怪物图。 背面,是观世音菩萨图。 一善一恶,如此鲜明。 杨锱城也终于明白,上次他偷看,只看到了绣图恶的一面,没看到善的一面。 二人初次见面并不美好,闫芳香变相的插嘴劝架:“离大将军,民妇之所以绣面然大士,是因为大将军和我相公是同一种人,叫刀子嘴豆腐心:明明讲的是好话,却不能好好的说;明明是为对方好,偏偏像打架一样……” 杨锱城与离清同时被训教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同时“噗嗤”一声乐了。 离清撇撇嘴:“我孙子和你年纪相当,等他回京述职,你们俩切磋武艺,不算我倚老卖老欺负你。” 杨锱城慨然点头:“那是自然。您是长辈,我也不敢大不敬的跟您动手。” 好家伙,刚才还剑拔弩张的两人,和好了。 待离清离开了,杨锱城则自我解嘲的把面然大士放在脸边:“原来,在娘子心里,我长得青面獠牙,这么丑啊……” 闫芳香把图翻到了另一面,把观世音菩萨像放在了相公脸旁,啧啧叹道:“我相公,和菩萨一样慈眉善目的。” 杨锱城左右看看无人,压低声音:“娘子,菩萨,长得也不好看……” 闫芳香立马打了杨锱城大脑壳一下,气恼道:“呸呸呸,乱说什么呢?小心菩萨怪罪你……” 杨锱城忍俊不禁:“娘子,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刚才咱们大声讨论长得丑的面然大士,也是观世音菩萨化身……” 闫芳香:“……” 吕方等人到齐了,闫芳香听从杨锱城的一切安排,坐了玄木马车回乡。 路上百无聊赖之际,碎荷教了闫芳香马车上的各种机关,以及武器的存放地点,并给了闫芳香一只暴雨梨花针针筒防身。 闫芳香学得出奇的认真,她不想像离清幼弟一样,成为杨锱城的软肋。 第182章 自损一千的刺杀 闫芳香一行人行走半天,路过一片树林之时,果然有一群穿着猎户服装的人前来偷袭,且人数不少,有三十之众。 好在吕方等人都是杨锱城亲手训练出来的,战斗力不是一般乌合之众所能比的,很快就结束了战斗。 马车继续前行,很快路过一个茶棚,茶棚里隐隐传来一阵呼痛声。 侍卫进去探明情况,很快背出一个浑身是血的少女。 侍卫禀告,茶棚里一中年男子、一年轻少女。 男子身中数剑,以后背护着身前少女,被人自后背贯入一剑,贯穿后又刺中少女小腹。 少女虽然没死,却伤得不轻。 看手法和凶器,极像前面刺杀他们的那伙假猎户。 惯性思维猜测,应该是那些人行刺前在茶棚里歇过脚,可能被茶棚父女听到了什么,最终杀人灭口。 闫芳香让侍卫把少女抬进车厢,吕方一脸为难:“夫人,小心有诈……” 珍娘看不惯了,愤愤不平:“为了杀我们,自己先弄得半死不活,天下有这么傻的刺客吗?” 伤敌八百,自损一千,难道是自己多疑了? 吕方被怼得哑口无言。 闫芳香对吕方叮嘱道:“她伤得这样重,又有珍娘和碎荷在,就是坏人,也心有余而力不足。况且,我也不会长留她,帮她处理好伤口,到前面镇子就放下。” 闫芳香都发话了,吕方也不好再坚持,只能向碎荷使眼色,让她盯紧少女。 伤得好重啊。 闫芳香缓缓解开少女身上的衣裳,帮少女止血、上药、包扎,并帮她换上自己的干净衣裙。 少女被折腾疼了,似要醒来,迷茫中呢喃:“爹,女儿、女儿要为你报仇……” 闫芳香以为少女是指为茶棚里枉死的父亲报仇,不禁掬一把同情泪。 少女终于醒过来了,想要给闫芳香施礼,被碎荷拦在了身前。 少女尴尬的坐在那里,发现自己身上的血水脏了白狐毯,紧张的缩在车子一角。 这么一缩脚,闫芳香发现少女的鞋两个侧帮被划破了,从包袱里拿出一双自己的鞋子,和颜悦色道:“姑娘,你的鞋破了,先穿我这双。” 姑娘有些犹豫,闫芳香拿出针线匣子,继续解释:“你的鞋子破口太大了,越撑坏得越厉害,我的女红很好,帮你补好了。” 对面毕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如果再推三阻四就不对了。 少女脱下鞋子,递给了闫芳香。 闫芳香的女红真的不错,很快补好了,若是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接口的痕迹。 闫芳香把鞋递回了少女,少女却没有穿,闫芳香也没有强求,而是嘱咐碎荷道:“让马车前面找林子停一下,我想如厕,大家也借机休息一下。” 马车停了,闫芳香拉着珍娘的手下车。 珍娘本想拒绝说自己不如厕,突然感觉自己的手腕被用力捏了捏,珍娘心思一转,便跟着闫芳香前后脚下了车。 刚下车,就感觉闫芳香将披着的披风扔回车内,盖了少女一头一脸,厉声道:“碎荷,绑了!” 碎荷三下五除二,用披风直接将少女卷成了卷饼,动弹不得。 这一变化猝不及防,不只少女骇住了,连吕方等人也吓了一跳。 少女无比诧异:“恩人,你这是做什么?” 闫芳香一脸痛惜:“别装了。你脚上的鞋子,根本就不是你本人的。侧帮故意划口子,是为了让鞋变得肥大一些。可鞋后跟儿无法割大,否则会掉鞋。所以你只能强忍着穿小鞋,脚后跟都磨破了,残留了血渍。” 少女狡辩道:“衣裳和鞋子都是我表姐给我的。” 闫芳香一脸嘲讽:“衣裳肥一些,可以解释得通。可鞋子不行。再穿苦的人家都会准备一双跟脚的鞋,这样才不影响干活。说,我相公哪里得罪你了,你宁可自伤也要接近我?” 少女收了天真模样,变得几分歇斯底里:“我爹是上一任盐铁丞,被你相公查出来贪腐,他犯案,杀他一个人就够了,凭什么抄了三族?所有儿郎斩首,所有女子没入贱籍。我因为是外室所生,这才免遭一难。你相公十恶不赦,你也跟着不得好死!” 看着少女疯魔似的状态,闫芳香淡然的扯了扯嘴角:“我问你几个问题,你再找我和我相公报仇不迟。 第一,你爹是不是真贪腐了?如果是,那就要承受相应的处罚,与查案的我相公何干? 第二,盐是重要物资,大齐律法早就有量刑标准,不是我相公对你爹故意重判,而是你爹明知故犯。你如果认为株连三族过于严苛,大可以去敲登闻鼓找皇帝申冤,你不敢去,是因为你怕朝廷认定你也在三族之列,打入贱籍; 第三,你自己也说了,你是外室所生,所以才逃过一劫。什么是外室所生?意思就是,你爹从未承认过你是他的女儿,没有将你写进族谱。 你一边不敢承认你是你爹的女儿,一边又不甘心你爹不认你这个女儿。你报仇的行径,说好听点,是想让大家知道有你的存在;说难听点儿,就是既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 包括少女在内,所有人都没想到闫芳香会骂得这么血淋淋,比凌迟还让人难受。 少女的瞳孔仿佛染成了红色:“我没有,我是我爹的女儿……我是我爹的女儿……我、我、我……不是他女儿……” 少女越骂声音越小,越骂越没有信心,最后连她自己也混乱了,她到底算不算是她爹的女儿。 闫芳香示意碎荷把少女固定到车辕上,一路急奔进了镇子,把少女扔到了医馆,便继续赶路了。 珍娘有些莫名共妙:“芳香,你为何把她给放了?” 闫芳香叹了口气:“她自己连理清自己身份的本事都没有,哪有本事组织这么精密的刺杀?分明是被那些盐贩子给利用了。只盼着她自己想清楚了,别再纠结自己的身份,重新开始生活。” 珍娘佩服的一挑大指:“芳香,我今天算是小刀剌屁股----开了眼了。你这骂人,不带娘,不带奶,偏偏字字戳人心窝子,让人一头撞死的心都有。” 闫芳香语重心长:“但愿能骂醒她。如果再执迷不悟,继续和那帮盐贩子鬼混,不用相公出手,她自己就作死了。”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机会已经留给她了,至于怎么选,端看她自己了。 第183章 我也是有我的底线的 一行人终于回了临安县,闫芳香一头扎在家里,收拾东西。 就算临安县离京城不远,但毕竟也算是搬家,该带的东西得带着。 闫芳香正焦头烂额的收拾搬家之物,小厮来报,说是闫芳芝来访。 闫芳芝?她来做什么? 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闫芳香没把她请进来,反而自己先一步出门。 院门口,闫芳香敷衍的打了声招呼:“李夫人,实在不凑巧,我有急事出门,今日不便接待,改日。” 闫芳芝没有丝毫不乐意,反而主动上了闫芳香的马车:“事不大,路上谈来得及。” 人已经上车了,闫芳香无法赶人下车,只能面色不太友善的问:“找我何事?” 闫芳芝没有回答,而是好奇的看着马车内饰,啧啧感叹:“人要是走狗屎运,神仙都拦不住。堂妹随便嫁个猎户,都是暗卫指挥使……哦,得说前----暗卫指挥使,现在虽然一撸到底,但好歹普通锦衣卫也是吃皇粮的公务员……啧啧啧,这前指挥使的宝马车,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闫芳香实在受不了闫芳芝的阴阳怪气,不耐烦道:“李夫人,有话直说,我没时间跟你转弯抹角。” 闫芳芝皱起了眉头:“堂妹,纠正你一下,我现在已经不是什么李夫人了,新鲜和离的,还热乎着呢。你可以叫回我堂姐。” 闫芳香震惊了,没想到李辰回京没多长时间,二人就和离了,比上一世快的不是一星半点。 既然和离了,是不是意味着现在的闫芳芝,已经成为小侯爷的妾室了? 不对,小侯爷刚刚与吏部侍郎家的女儿定亲,十月份才正式成亲,闫芳芝应该还不是妾室,是外室才对。 闫芳香狐疑道:“李辰这么容易放你离开?” 李辰大小算是个六品官,和离之事,多少会面上无光。 闫芳芝嘲讽的撇了撇嘴:“男人视女人为衣裳,常换常新;却不知,女人视男人为坐骑,越换越强。说不准是谁利用了谁呢。听堂姐一句忠告,男人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你的前指挥使,也一样。” 闫芳香听得囫囵吞枣,听着大概意思是:李辰以为自己把闫芳芝献祭,通了仕途;实则是闫芳芝攀了高枝,踹了他。 好复杂的关系。 闫芳香不想过多的知道闫芳芝的腐烂生活,直截了当:“闫芳芝,你到底找我做什么?再不说,我可要赶你下车了。” 闫芳芝轻叱一声,小声嘀咕了句“思想迂腐的古代女人”,终于直奔主题:“我要卖鼎盛绣坊,连同绣坊里有身契的、签长约的绣娘一起卖,一千五百两银子。” 闫芳香再次震惊了:“鼎盛绣坊是你的?你要卖了它?” 在此之前,鼎成绣坊可是和兰桂芳不死不休的架势,这么一会儿,就放弃了?卖了?搞什么鬼? 闫芳芝轻蔑的啧啧感叹:“你相公是指挥使,我不信没查出来鼎盛绣坊是我的。因为离清那个老顽固,鼎盛绣坊没竞选成皇商,以后很难出头。不如卖了转行。放眼临安县,你是开绣坊里最不差钱的。一句话,留,还是不留?” 一千五百两,除了三层楼,还有装备,特别是有不少江南来有卖身契的绣娘。 闫芳香咬咬牙道:“留,不过,要去官署当面过契。” 先小人,后君子,这个闫芳香,心智倒比表面成熟得太多,闫芳芝满意点头。 马车已经到了女舍门口,意外发现女舍被不少拿着棍棒的家奴给包围了。 马车停下,一个眼尖的家奴大声叫嚷:“看!是杨家的马车,昨天刚从京城回来的,我看见了!” 众家奴纷纷涌上来,大有掀翻马车棍打杨家人的态势。 他们却忘了,杨家的两匹骏马,是万里挑一的汗血宝马,又是跟着夜枭身经百战的,前蹄而立而起,直接踹飞了两个汉子。 两侧靠近的家奴,被打马小厮挥长鞭给甩出去了。 门一掀,碎荷手执暴雨梨花针,直射家奴脚前,瞬间数人倒地,如同煞神降临。 众家奴才吓得不敢造次了。 一个中年管家模样的人上前,外强中干的斥责道:“你们女舍,不,你们杨家还真是胆大包天!连我们县丞的逃妾也敢收留!简直蔑视王法!我们来要人不交,只能县丞带着捕快亲自上门拿人了!走!” 汉子们呼啦啦的走了。 闫芳芝一脸艳羡的看着碎荷的坚毅背影:“堂妹,你这丫鬟,和她手里的暗器,一起都卖给我呗,多少钱都行……” “不卖!”没等闫芳香说话,碎荷回头,狠瞪了闫芳芝,直接否决了,手里黑漆漆的针筒直指闫芳芝。 闫芳香黑着脸道:“闫芳芝,碎荷不是我家的家奴,别乱开玩笑。” 竟然不是奴籍?这倒是出乎闫芳芝的意料,在她心里,没有卖身契的人,怎么可能对主子如此忠心耿耿? 女舍掌事带着一个面色憔悴的年轻女子从女舍里走出来,那女子“扑通”一声跪在马前,连连磕头:“闫东家救我!闫东家救我!” 闫芳香等人下了马车,女舍掌事向闫芳香说明了情况。 这女子,娘家是清远县商贾之家,颇有几分富贵,就算不是清远县首富,也在三甲之列。 县丞来临安县就任之前,在清远县任县丞,既看中了女子姿色,又看中了女子娘家的财富,便设计强纳了女子。 女子娘家哑巴吃黄连,忍痛将女儿嫁了过来。 本以为看在嫁妆的份上,县丞会对女子好一些,哪成想县丞是个禽兽不如的家伙,花完嫁妆,时不时让女子回娘家张罗钱。 前几日没去,对其拳打脚踢,竟然踢得小产了,女子这才偷跑到了女舍,恳请女舍帮她返回娘家。 闫芳香一脸为难。 她心里无比同情女子,可是,上面的大齐律法却从不容情。 妻子在男子面前都没有话语权,何况是一个妾室? 轻则打骂,重则发卖,甚至男人间互相赠送妾室,比比皆是。 闫芳香一脸犯难。 闫芳芝轻叱一声,对女子道:“这个好办。我问你,你扛揍不?” 女子怔了下,不明所以。 闫芳香也皱着眉头看着闫芳芝,不明白闫芳芝话中何意。 闫芳芝轻叱一声:“别这个眼神看我,我也是有做人底线的。你看我,对你的织坊、绣坊都下过手,何时对女舍下过手?我最看不惯男人利用女人,男人欺负女人,凭什么男人要求女人从一而终、自己却三妻四妾?女人也一样可以的。” 闫芳芝一番言论,吓得在场所有人瞠目结舌。 闫芳芝知道自己的话骇人听闻了,转而对女子道:“大齐有道律令,男子犯法,妇可检举告发,但告发前,自己得先挨五十大板。若证据充足,男子定罪,妇人免罪,与男子直接官断义绝,你就可以回娘家了。” 这个办法对别人或许不好使,便对县丞,绝对行得通,前提是,县丞真就有把柄落在小妾手里,同时小妾对丈夫也确实深恶痛绝。 女子笃定点头:“我有证据,我扛揍,我举告……” 闫芳香意味深长的看了闫芳芝一眼,没想到,这个心狠手辣的堂妹,关键时刻给出了个釜底抽薪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