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清风西陵雪》 第一章 明镜高悬 午时不到半刻,西陵县衙前的堂鼓哐哐作响,一位身着素衣的妇女拼了命的击鼓声引来众人围观,不多时从衙门里走出两个小吏强行将妇女从鼓前拉开,长得比较横的那个抡起拳头就吓她:“谁准许你在此随意击鼓的?” 妇女年约五十,满脸委屈与焦急,在拳头的威吓下苦苦哀求:“两位大人我有要事相求,恳请你们放我进去见一见县老爷……” 看上去还算客气的小吏发出猫一样细腻的声音好言相劝:“你要见县老爷?写了状纸没啊?” 她愣住了:“我、我不会写字……求求你们行行好,就放我进去,我真的很着急,我闺女她……” “行了行了,你别说了,不是我们不放你进去,县衙前阵子出了大事你不知道吗?衙门里现在没人接案子,你还是赶紧走。” “啥?” 妇女一脸疑惑,眉头拧巴在一起,有几位好心且多嘴的百姓告诉她:“你不知道江县令半个月前遇害了吗?这都半个月没有升堂啦!” “我哪知道啊,我半个月没出门了。” “说来也是,江县令都死了半个月了,新的县老爷到现在还没来,这办事效率也太低了!”一位留着稀稀拉拉小胡须的男子说完,底下百姓跟着起哄,谁都没有注意到人群中辛辛苦苦钻进来一凑热闹之人,一脸茫然的环视着眼前的一切。首先动粗的就是那个满脸横肉的小吏,他轻松抓起小胡须的衣襟警告他:“别在这里胡言乱语,小心我把你关进去!” “打人啦,官家打人啦!” “别瞎起哄,谁打他了?我还没动手呐!” 发出猫声音的小吏试图驱散人群:“别看了别看了,现在衙门里没人办案,你们要报案的过几天等新上任县令来了再来报!” “可是我女儿已经三天没有回家了,我实在等不及了,衙门里应该还有其他办案的大人的?求求你们帮我找找我女儿,我跪下来给你们磕头了……”妇女说完噗通一声跪倒在地,刚才好不容易挤进来的年轻人看看她,又看看小吏,小吏不耐烦的用刀柄推搡着人群,发出猫声音的对蛮横的那个说:“牛哥怎么办?都是起哄的,赶都赶不走。” 蛮横的深吸一口气,朝天怒吼一声:“别吵了——再吵就把你们通通带回去问话——” 果然在他声如洪钟的怒吼之下顿时压鸦雀无声,唯有好不容易挤进来凑热闹的年轻人提出一个着实冷静的问题:“刚才不是说衙门里没人办案吗?那么谁来问话?你?还是他?” 他话音刚落,底下起哄的人群仿佛找到了知音,再一次跟风起来,这可把两个小吏彻底惹怒了,蛮横的那个放下原来的小胡须,狠狠盯着这张陌生的书生脸,咬牙切齿的给他来了个下马威:“小子,刚才就看到你在这里东张西望,现在又带着无知群众恶意挑衅,衙门里虽然没有县老爷,但是这里有西陵第一的捕快,抓你,就跟老鹰抓小鸡一样轻松,你若识相的赶紧离开,否则,我秉公执法起来可是相当惨不忍睹的。” 他言下之意年轻人听的明明白白,当然这个时候也有人好言相劝他不要跟衙门里的人斗,他势单力薄是斗不过他们的,补交不料他面带和煦的微笑反过来劝这位好心人:“没事的,我有分寸。” “呵?你有分寸?怎么你还想继续挑衅是不是?” “这位大娘已经急得跪下了,难道你们当真见死不救?据我所知衙门里就算没有县老爷,也该有县丞,没有县丞,也有师爷,难道他们都死了吗?” 蛮横的那个气得面红耳赤,大刀在手里蓄势待发:“看来你小子不吃两天牢饭是浑身难受啊?逼我们抓你进去是不是?” “不用你抓,我自己会走。”他礼貌的举手挡住小吏的大刀,一手扶起地上心急如焚的妇女,笑着对她说道,“您要报案的话就跟我进去。” 这一瞬间反而妇女疑惑了,我到底要不要进去的问题在脑海中盘旋。 “我……” “您不是要找女儿吗?” “是,可是……” “我帮您。” 年轻人笑容可掬,看上去尤为讨人喜欢,尤其是讨中年大娘喜欢,可两把大刀已经朝他伸了过来,大娘瑟瑟发抖:“谢谢你公子,可是,衙门里没有县老爷,没办法办案啊……” 两把大刀已经架在他脖子上了,他不以为然的示意大妈朝衙门走,仿佛架在他脖子上的不是大刀而是两根大葱,只听他说:“走,我进去就有了。” 小吏显然没有听懂:“你再走一步试试?” “你们两个就让我进去,别耽误了别人家的大事。” “我抓过的流氓土匪不计其数,还从没见过你这样不知好歹的!既然你那么想进去吃牢饭,我们就成全你,小马,该动手了。” 那位妇女急得直往后退:“不不不,我不报案了,你们放这位公子走,他是一个好人,我不能害他呀!” 年轻人笑了笑,再次朝她伸出手,说道:“我真的要进去,要不是看到您我早就进去了。” “不不,这种地方你还是不要进去的好,公子,你的好意大娘心领了,你快走。” “不是,您不进去我还是要进去啊,您不报案了吗?” “我……我还是等县老爷来了……再来报。” “那您可算赶上好时候了。” 两个小吏听不下去了,两把大刀外加两只手死死将他按住,他身上的包裹落到地上,一枚金灿灿的令牌也从他的衣襟里滑落,哐啷一声格外响亮,他微微张口轻轻“啊”了一声,发出猫声音的小吏比较机灵,弯腰捡起令牌反复看,还给蛮横的看,两人同时发现这可不是普通令牌,而是县令随身佩戴的以示身份的令牌! “说,哪里偷的?” “我满脸写的正义会是偷的吗?打开我的包裹,里面有任职文书,如果你们识字的话……”两人迅速打开他的包裹抽出一本厚厚的文书,就算他们两个识字不多,但官印还是看得懂的,两个人显然有点慌了,头上冷汗直冒。 “这么说你是……新上任的……秦大人?” “路途遥远耽搁了几天,好在活着走到了西陵,让你们久等了,不好意思啊。”他拿过两个小吏手里的文书和令牌,回头对惊到目瞪口呆的妇女说,“进来啊,抓紧时间。” 他们是知道新来的县令会比较年轻,可谁会想到他才二十出头,与其说是为民请命的官府大人,他更像是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两个小吏被他弄得半天没缓过神,人就已经在“明镜高悬”四个大字底下坐着了。 第二章 三省吾身 没想到从汴梁一路颠簸来到西陵,凉水还没喝上一口就赶上了一桩案子,堂中跪着的妇女泪眼婆娑的说着女儿离奇失踪的事情,把新来的年轻县令听的昏昏欲睡。 “我女儿名叫阿湘,今年刚满十六,她向来都很听话不会到处乱跑的,要不是前几日我病了,让她上山砍柴,她也不会出门,不曾想到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大人你一定要找我的女儿啊……大人?” 妇女抬起头,这位新上任的县令正在打哈欠,也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师爷在边上轻轻咳嗽了一声,提醒道:“秦大人,接下来该问她女儿的样貌好让捕快去找人了。” 新来的县令点点头,转眼就问堂中妇女:“家里没男人吗?为何要你们母女俩自己上山砍柴?” “回大人,我男人早在十年前就过世了,是我一个人把阿湘拉扯大,我们母女俩相依为命,谁也离不开谁啊,现如今阿湘突然不知去向,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师爷是哪一位?”他突然开口问道,在边上站了许久的老头上前一步,表面上恭恭敬敬的回道:“正是老夫,秦大人有何吩咐?” “你会画相吗?请把她女儿画下来。” “是……是……”师爷笑容可掬的拿起案上的纸笔准备作画,殊不知县令大人自己也拿起了纸笔,他忍不住问,“秦大人也会画相?” “每个人感受事物的角度与理解的能力不同,就会对同一样事物产生不同的想法,我只是想看一看从不同的角度获得的信息有何区别,也是为了更全面的了解她女儿的相貌,以便日后去找人。来,你们两个也一起画一下。”他指的正是刚才在衙门外差点把他当做闹事群众抓起来的两个小吏,俩哥们相互看了一眼,这辈子可能是第一次提起笔,手指头都不知道放哪儿,就在那里胡乱画起来。 妇女描述得特别详细,包括女儿脸上有几颗痦子都描述的清清楚楚,结果两个小吏画了两张葱油饼;师爷本就干这个,画的最为合情合理,画完还不忘看一眼秦大人手里的纸,顿时忍不住笑出声:“噗……”他连忙捂住嘴,秦大人则不慌不忙的拿起自己画的和师爷画的画相来到妇女面前问她: “大娘,您看看这两张哪一张比较像您的女儿?”就这水平,他还好意思问?师爷心想,果不其然妇女指着师爷的画相点点头,她实在没眼看秦大人的手稿啊,把一只鸡灌醉了在它爪子上涂满墨放纸上随便走几步都比他画的好。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把师爷的画相交给两个小吏,关照道:“拿着这个去找人,多派些人去,两个时辰后回来跟我汇报情况。” 那两人乖乖接过任务,至今没有想通怎么如此不严谨又随心所欲的人可以坐上县令的位子。当然想不通的还有师爷,他随已故的江明远江县令办事二十余年,整个西陵县在江大人的操持下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谁知他突然意外身亡,朝廷派来接任的竟是一个乳臭未干且不按常理出牌的小子,这可把师爷愁的恨不得提前告老还乡。 大娘临走前从衣袖里掏出几颗鸡蛋硬要塞到秦大人手里:“大人我没有钱,家里的母鸡正好下了蛋,这些鸡蛋能否把我报官的费用给抵了?” 他笑着拿起一颗鸡蛋问道:“是熟的吗?” “熟的熟的,早上刚烧的。” “正好饿了,我只要一个,其他的您拿回去。” “那报官的费用……” “人都还没找到怎么能收钱?找到了再说。” “谢谢、谢谢大人……”妇女握着手里的鸡蛋激动的潸然泪下。她走以后师爷又如幽灵一般出现在他身后,幽幽的提醒他:“秦大人,报官若不给钱,恐怕日后其他百姓会效仿。” 他转身拎起自己的包裹全没有接他话的意思:“请问我睡哪?” 师爷不得已将他带去原先江县令住过的“三省堂”,路上他有一没一的问道:“还不知师爷尊姓大名?衙门里除了你和那两个牛头马面还有谁?没有县丞和县尉吗?” 师爷被他问的一时不知从何说起,烦躁到走过门槛的时候还绊了一脚,幸好被他及时扶住才没摔到他这幅老骨头。 “回大人,老夫名叫于道梅,跟随江大人办事二十余载,大人突然离世衙门上下悲痛不已,至今还没缓过神来。至于县丞和县尉二职,其实是由于江大人能者多劳且办事效率高才一直没有设立,秦大人若是需要的话,跟上面申请多加两个职位也是可以的。衙门里除了我和还有宁护卫,他是朝廷御赐给江大人的贴身护卫,以后也会是秦大人的贴身护卫。” 听到这里他不经意间喜上眉梢:“听上去不错,他人呢?” “不知道秦大人突然上任,宁护卫还在房里养病,老夫这就去叫他。” “病了?那就算了,我还赶着去其他地方,这就是江大人原先住的地方?”他指着偌大的庭院忍不住鼓起掌来,这可不比他在汴梁住的差。 “没错,三省堂,是这里。” “‘三省吾身’这个名字一听就是书呆子的喜好。” 师爷憋嘴回道:“三省堂流传至今已有数百年,江大人在位期间一直用它来勉励自己,秦大人若是不喜欢也可以改。” “不改了,用来撑撑门面倒也不错。”他转身就把包裹扔进堂中,一步都没跨进去就对师爷说,“我赶着去拜见刺史大人,其他事回头再说。哦对了,于师爷,我可能回来的比较晚,你们若是等不及就管自己用膳,不必等我。” 不等师爷给出回应,他又风一阵消失在了庭院,看着他随意扔在地上的包裹,师爷终究还是进去把它捡起来,轻轻拍去灰尘放到了椅子上。 第三章 他乡故人 是日午后,孟文礼正在屋里品着宫里送来的上等好茶,属下进来禀报屋外有人找,他的脸上顿时浮起一丝久违的笑意,完全没有因为他人道访而坏了雅兴。 “让他进来。” 属下显然有些为难,再一次问道:“此人素未谋面,真的要让他进来吗?” “他自报家门了吗?” “他说他叫秦冕,是孟大人的旧识。” 孟文礼笑的更大声了:“哈哈,那就没错了,放心让他进来,我等了他好些时日了。” 离开汴梁那一年,他不过只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十年过去,当时的少年早已长大成人,望着重新站在他面前的秦冕,孟文礼竟一时间恍惚了,直到他朝他行了一个跪拜礼,脸上挂着如往昔一般灿烂的笑容,开口就道:“文礼叔好久不见,看把你紧张的,赶紧喝口茶缓缓神。” 内心的恍惚随着这孩子一贯轻松的话语被彻底驱散,回过神的他乐呵呵的将秦冕拉到身边,眉间难掩喜悦之色。“十年不见我都快不认得你了,好在你这一声文礼叔又把我拉了回来,快来快来,这可是上等新茶,就为了迎接你的到来而泡的。” 秦冕不客气的回道:“文礼叔还是像过去一样凡事都往好了说,你剩下的茶渣都可以把门口的井填满了,还说是为了我泡的。” “哈哈哈,还不是因为你晚来这么多天,再不泡啊,新茶变旧茶了。” “因为琐事耽搁了几天,你也知道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独自走在荒郊野外总会遇到一些意料之外的事,甩都甩不掉。” “你还是没个正经样,哈哈哈。”自从爱妻离世以后孟文礼就再也没有这般开怀大笑了,如今望着故友的儿子,他总算是找回了一些当年的快乐。 “小冕,你以后可是黎民百姓的父母官了,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以百姓为重。咱们西陵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以往江大人在职的时候,他可真是一位德高望重深受百姓爱戴的好官啊,可惜了。” 秦冕拿起茶杯晃了晃,一手拖着脑袋似乎在想着什么,听文礼叔如此这般说道他才开口:“既然他是一位好官,为何被害之后没有人为他伸张正义?” “你怎知他是被人所害?” “来的路上略有耳闻。” “你可别说你要为他伸张正义,否则我可不敢把你留在西陵,我不能害了你啊。”文礼叔关切而紧张的眼神让秦冕想起了小时候,每回自己遭遇不测的时候文礼叔就会投来这样的眼神,这让他有些无所适从,好在如今的他早已学会用玩笑来伪装自己,他说:“难道你是为了让我给你养老才把我调到西陵?” “你……你还真会猜!可不是吗?你文礼叔年过花甲眼看这身子一天不如一天,还不得找个干儿子来养着我?” “你找个女婿不就好了?”秦冕有意暗示道,不料文礼叔的眉头又渐渐凝起,茶也不喝了,盯着茶杯直叹气。 “怎么了?” 年过花甲的老人发出最后一声叹息后缓缓开口:“我在信里跟你说过,半夏……她的症状越来越严重了,她成天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灯也不点,毫无反应的坐在角落里发呆,我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眼看着到了婚嫁的年纪,我却无法为她寻得一户好人家。” “我早就说过了,没人娶她我娶她,你还担心什么?” “我知道你是同情她,可也不能误了你的终身啊。” “这可说不准,哪个姑娘嫁给我才是误了终身,文礼叔你是不想害了你自己的女儿?” 两人相视一笑,悲伤的气氛再一次被秦冕的一句玩笑话赶走,甚至让孟文礼觉得,或许确实可以安排他们两人见上一面,因为小时候的半夏,也时常会黏在秦冕身后跟他一起玩,说不定秦冕确实有拨云见日的本事,可以赶走半夏身上的魔怔,让她回归正常的生活。 他正在考虑如何开口,不料他先一步问道:“文礼叔你叫我不要调查江大人的命案,莫非你知道命案的真相?知道杀害江大人的凶手是谁?” 孟文礼手里的茶杯稍稍抖动了一下,迫不得已只能如此告诉他:“小冕,我知道你是一个有正义感的孩子,可有的事情不是你我可以控制的,我只能告诉你江大人就是在调查那件事的时候被人害死的,有权有势的人,他手里就掌握了生死大权。” 秦冕反问:“生死大权难道不是掌握在江大人自己手里的吗?” “县令的能力毕竟有限,所以我劝你只要当好百姓的父母官,千万不要得罪那些有权势的人,你聪慧过人,一定可以很好的权衡,当然我也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他又给秦冕倒了一杯茶,秦冕望着他年迈的双眼,问:“整个西陵县还有比文礼叔你更有权势的人吗?” 他没有抬头,只浅笑一声:“皇亲国戚,你我都得罪不起啊。总而言之,江大人的事就到此为止,不要再查了,你呢,在我西陵县自然是前途无量。” “多谢文礼叔,给了我这么一个难以权衡的好差事。” “可别说你现在就要回汴梁啊?” “当然不会,我走了谁来给你养老?谁来照顾我半夏妹妹?这点觉悟我还是有的。” “哈哈哈,你有这番心意就够了。你看,都这个时辰了,不如吃过晚饭再走?” “多谢文礼叔,我正有此意。” 在这座出奇幽静的官府中,有一处格外阴森可怖的别院,孟文礼的独生女半夏就居住于此,即使窗外一年四季轮番更迭,她始终窝在那一处冰凉的角落,那是她永远迈不出去的寒冬。 这一晚秦冕没有见到她,他与她最后的记忆,还停留在她跟随爹娘离开汴梁的那一天,那个时候方才九岁的半夏眼中已没有了光彩。只是当马车经过城门的时候她轻轻问了一声:“小冕哥哥没有来吗?”娘亲摸了摸她苍白的脸蛋,告诉她:“别再找他了,你们这辈子都不会再见了。” 她听后不哭不闹,眼中藏着的最后一丝光终究熄灭。 第四章 贴身护卫 回到衙门已近亥时,秦冕望着这座巨大的牢笼不禁叹了一口气,谁把大门给关了?害他堂堂县令大人回家还要敲门!关键是敲了半天也没人给他开门,出来前分明嘱咐过于道梅说自己会晚归,莫非那个老头子故意整他一个新来的? 他倒也没有生气,寻思着如何翻墙而过,可手里还拿着文礼叔给的上等茶叶,万一打翻了着实可惜,无奈之下堂堂县令只能翻墙了。他一手捧着茶叶罐,一手攀墙,试了不下十次终于颤巍巍爬上屋檐,这幅画面若让百姓看到着实丢脸,他想着赶紧找个落脚的平地跳下去,不出意外的话意外就要发生了。 月光下一把寒光利剑悄无声息的抵住他的脖子,他动半寸就该血洗西陵府了。他小心而缓慢的转过身子,倘若是白天那两个傻瓜衙役他势必让他们好看,可眼前出现的却是一张陌生的脸,看上去也就二十岁的模样,月光将他映照的格外苍白,眼神比他手里的剑还要让人不寒而栗。 “听我说你别冲动……” “擅闯县衙该当何罪?” 秦冕举起手解释:“说来话长,其实我是……” “这是什么?” 看到他手里捧着的茶叶罐,他以为是何暗器,便毫不留情用剑打落在地,宫里带来的上等茶叶从屋顶掉到地上,瞬间碎成渣渣,秦冕一时间欲哭无泪。 “你看看你,那是有钱都买不到的茶叶啊……” “快说你为何擅闯县衙?” “你谁啊?”秦冕不耐烦的问道,双手还举在那里,对方也是没见过如此嚣张的贼,亦不敢轻举妄动。就在两人僵持不下之时,听闻动静的于道梅穿了一只袖子跑了出来,看到屋顶上的状况顿时惊慌失色喊起来:“小宁别动手,他是新来的秦大人!秦大人这么晚了你爬到屋顶上做什么,多危险啊?” 秦冕懒得理他,把视线放到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是自己的贴身护卫身上,调侃道:“宁护卫好身手,麻烦你把我带下去。” 他自然是不会理他的,迅速收回剑后用一种近乎冷酷无情的眼神看着他说:“自己下去。”说罢他自己一跃而下,正好落在秦冕的茶叶旁,俯视一眼之后潇洒离去。 “喂,就这么走了?”上山容易下山难,他在屋檐上换了十八个姿势,最后还是于道梅拿来了梯子,他顺着梯子才安全落地。 一落地就对着茶叶直摇头,于道梅不解的问:“秦大人,衙门有茶叶,不必如此难过。” “这罐茶叶比金子还贵,你说我能不难过吗?” “哦,那洗一洗,或许还能泡。” 说着他蹲下身子,试图去捡残留的茶叶,秦冕看他还挺用心便也跟着一起捡。 “秦大人,话说回来你为何不走大门?” 秦冕哭笑不得:“我在外面敲了半个时辰的大门没人给我开门,好不容易爬上屋顶就碰到那小子,二话不说上来就把我茶叶打了下来。” “你可千万别怪他,他办事一丝不苟尽心尽职,原来江大人和江大人的家人都很喜欢他,因为不认识秦大人才闹出这样的误会,其实小宁这孩子真不错,时间久了你就知道了。” “他对谁都那张脸?” 于道梅仔细回想了一下:“好像是。” “衙门就没其他护卫了?” “小宁的武功是西陵县数一数二的,只要有他在,他人休想靠近大人半步。” 秦冕立刻问出一个绝命的问题:“那江大人是如何遇害的?” 只见于道梅神秘兮兮的凑到秦冕面前,小心又小心的说:“江大人遇害的那天小宁不在,秦大人,以后就别再提江大人被害一事了,案子已经结了,人也入土为安了,就让他过去。” 又是一个识时务且贪生怕死的机灵人,秦冕笑眯眯的点点头,看着他用心的捧着仅剩的茶叶拿去清洗的背影出神。 为何每个人都不想提及江明远被害一事?甚至有点惊弓之鸟的意思?难道大家真的知道什么,却又迫于某种压力而不敢面对? 他突然想到什么匆匆起身朝宁护卫离开的方向跑去,然而找了一圈没有找到人,就在他打算回三省堂的时候他的声音从深不见底的回廊里传来:“你找什么?” 秦冕站在明亮的月光下,望着黑暗中若隐若现的身影说道:“原来你在这里啊,听于师爷说你病了,莫非跟江大人遇害一案有关?” “无关。”他回答的十分利落,这让秦冕一时间无从下手。 “那……你好好养病,早点休息。” 他还未离开,宁护卫的声音再次从黑暗中传来:“江大人的案子已经结了,难道没人跟你说过吗?” “这案子结的不明不白,你跟江大人出生入死多年,难道不想查出真相吗?” 他沉默良久,就在秦冕以为他不想说下去的时候,他居然开口了: “知道真相有什么用,不能将凶手绳之以法,却还要看他逍遥法外,那种感觉比死还难受。” “说的好像你知道凶手是谁一样。” 眼看来了一个没有阻止他询问案情的人,不料两人的交谈被一阵极其妖娆的喊声打断,妖娆到哪怕半只脚踩进棺材也能被她拉回来。 “小宁啊……你该吃药了……几点了还不睡……跟谁在这说话呢……哦哟哟哟……”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衙门里来了一个唱戏的,脸上画的也像唱戏的,逮住秦冕就是一通入木三分的扫视,秦冕被她看的毛骨悚然。 “秦大人是不是?我一猜就是你,早就听说了你年纪轻轻一表人才,没想到亲眼见到更是让人脸红心跳。” “姐你是……来报案的?” “我可以报案吗?刚才有人偷走了我的心,秦大人你猜是谁?”说着说着她的小手指就爬上了秦冕的肩,他不躲不闪,饶有兴致的跟她聊了下去:“猜就不猜了,月黑风高,咱俩孤男寡女的在孩子面前不太好。”他示意宁护卫还在那边,熟料宁护卫一个转身就消失在了黑暗中,他失望的叹了口气。 女子名叫海棠,多年前曾是青楼的卖艺女子,因为某起案件江明远看她可怜便将她留在伙房帮忙,她烧的一手好菜深受衙役们喜欢,当然她也擅长伺候男人。年老的江县令前脚刚走,就来了一个年轻俊美的来接任,这可把海棠姐乐的恨不得拿出当年在青楼的所有才艺给他看。 第五章 仵作验尸 两天后,一具浑身赤裸的女尸在荒郊野外被人发现,由于脸部已被利器刮花无法辨认,尸体便由几个捕快当即送回县衙, “秦大人,发现一具裸露的女尸,要不您过去看一下。” 秦冕正在吃饭,他极不情愿的放下筷子,吃饭的时候被迫看尸体,这种可怕的冲击是他过去二十三年从未遭受过的,看到尸体的那一刻他情不自禁打了一个嗝。 捕快们相互扫视一眼,心想新来的县令真是好胃口,他开口了:“前天报案的大娘请她过来认过尸体了吗?” “回大人,来是来过了,可由于脸被严重刮花没有认出来。”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道:“去找个仵作过来验尸。” 话音刚落,一个大概只有三尺长的小个子举起双手冲了进来,个子虽小,气场很大,满堂都是她的声音:“来了来了来了,让各位大人久等了,咦,宁忆大人不在吗?” 秦冕望着这位十分鲜有的女仵作问于师爷道:“谁是宁忆?” 于师爷特别无奈的告诉他:“宁忆就是宁护卫,小仵作格外喜欢他,巴不得西陵县每天发生命案她就能来衙门看宁护卫了。” 说话间小仵作的目光已落到于道梅的身上,她叉着腰假装生气的说道:“于师爷,不要在新来的县令大人面前说我坏话,否则人家还以为人是我杀的呢!” 于道梅好声好气的告诉她:“岁岁姑娘误会了,我在跟秦大人解释你的身份,说你是咱们西陵县独一无二的女仵作,可厉害了。” “那还差不多!宁忆大人呢?他身体还没好吗?” “那个……要不咱还是边验边说?”于道梅提醒她差不多可以开始验尸了,她这才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拿出一整套光鲜亮丽的验尸工具,秦冕探头看了一眼,岁岁抽出一把细长的小刀在他面前晃了晃,得意的说:“秦大人稍候片刻,这位姑娘的死因即将水落石出。” 秦冕点点头:“好,戏很足,请开始。” 她低头捯饬起来,仿佛面前摆放的不是一具女尸,而是一条带鱼,她一边查验一边念念有词:“姑娘年龄应该在十五到二十之间,常年赤脚干农活,死前遭受过短暂的虐待,然而真正的死因是……宁忆大人上回说好跟我去看花灯为什么没来啊?”她突然抬头问道,于道梅呵呵一笑,回道:“你也知道他身体不好,突然就犯病了。” “那为何后来不跟我解释一下?” “那你得问他啊,是不是?岁岁姑娘你说归说,手不要停。” “那你叫他出来啊,为什么躲着我?”虽然这么说可她还是继续低头工作,从她的手势来看,没有一点真材实料,是绝不可能一心二用的,“他是不是身体还没好?我给他买的都是特别贵的药,他有没有在吃?哦天啊……”她突然停下手,似乎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秦冕和于道梅不约而同探过头去。 “发现了什么?” “我突然想起来他咳嗽不能吃糖,可他总爱吃糖。” 于道梅一手捂住脑袋,秦冕倒退一步,终于忍不住对身边的衙役说:“给我把宁忆叫来,他不来,这活没办法干下去。” 事实证明,他来了这活更没法干下去,岁岁姑娘带着血淋淋的双手眼巴巴望着远远走来的宁忆,即使他满脸写着不高兴,她还是两眼冒星星。 “你为何上次失约?我在市集等了你足足两个时辰。” 宁忆很不想搭理她,无奈不搭理她她就无法安心验尸,他便随口敷衍了事:“查案。” “于师爷说你病了,你却说查案?你们当中肯定有人说谎,对不对秦大人?”秦冕很客气的把她拉到宁忆跟前:“来,你们两个好好盘,尸体我来验。” “这怎么能劳烦县令大人?”岁岁又举着工具回到尸体旁埋头苦干起来,口中接着念念有词,“死者不是毒杀,脸上的伤应该是死后造成的,造成脸部刮伤的凶器是……宁忆大人今晚能陪我去市集买小刀吗?” “不去。” 她刚要停下,秦冕替他说道:“他说不去是不可能的,他会去的。” “我为什么要去?” “因为我会派你去。”秦冕把他拉到一边小声嘀咕,“你先答应下来,晚上的事晚上再说。” 宁忆宁死不屈:“我不会去的,你们换个仵作不就好了。” 秦冕看向于道梅:“他说的有道理。” 于道梅暗暗告诉他:“秦大人有所不知,不赚钱的活没有仵作肯接,除了岁岁,干活不是为了钱。” “这就谈不下去了。” 此时岁岁拿着小刀发出一声惊呼:“啊……死因找到了,但是需要宁忆大人陪我去买工具我才说。” “小宁你就去,岁岁姑娘又不能吃了你,仔细看看长得也很可爱啊。”即使面对于师爷的教唆宁忆依然一口回绝:“不行,今晚有事。” “有什么事啊?你是不是还在偷偷调查江大人的案子?” “这话可不能乱说啊,岁岁姑娘!”于师爷吓得头发竖起来,赶紧打圆场,“江大人的案子早就结了,衙门不会再查了,小宁肯定不是去调查那起案子。” “我知道他很在乎江大人的死因,如果今晚没空,明晚陪我去市集买也行,后天也行,你说一个时间。” 宁忆被逼无奈,答应她明天陪她去,她这才满心欢喜的指着尸体说道:“这位姑娘临死前遭受过暴力虐待,最终死因是下身失血过多,她怀有身孕,流产而死。” 这个答案无非让在场所有人惊掉下巴,秦冕突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到屋里找出失踪少女阿湘的画相拿到岁岁面前,问她:“你能辨别出她们是同一人吗?” 她盯着画相看了半天,说实话那张脸被刀子划得面目全非,哪怕是亲身母亲都未必认得出,何况是素未谋面的人? “倒是可以从骨相来辨认,只不过我需要几天时间。” “你还需要什么都告诉我。” 这个问题就不该问,岁岁果然露出一脸坏笑,盯着宁忆说:“我要宁忆大人做我一天的贴身护卫。” 秦冕背着宁忆朝岁岁点点头,轻声告诉她:“一天怎么够?送你三天,好不好?” “谢谢秦大人,我马上就能看出死者跟画相是否为同一人!” “真乖。” 第六章 摸索真相 当阿湘的母亲得知面前这具遍体鳞伤的女尸正是自己的亲身女儿,她两腿一软晕了过去。再次醒来天色已暗,早过了衙门审案的时间,然而望着痛苦不已的母亲,秦冕无论如何也无法赶她回去,她絮絮叨叨说着和女儿的过往,对于女儿怀有身孕一事全然不知,她只是隐约觉得事有蹊跷,如是说道:“那个时候我就隐隐感觉到阿湘有点神情恍惚,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现在想来或许真的跟那个人有关系。” 秦冕尽量放低声音问她:“您知道哪个人?” “我不确定完全是他,但是除了他,我真的想不到阿湘还跟谁认识。那是大约半年前的事了,地主家的少爷来家里收租,恰好我出去了,回来后家里一片狼藉,阿湘说那些人又来过了,当时我也没留意,后来发现了她身上的伤,我猜到肯定是那个流氓干的,而我们两母女又能怎么样呢?” “不知您说的是哪位少爷?” “我们村的人都知道,就是陈家村的地痞,陈家大少爷陈大威。” 这个名字对于秦冕来说无疑是陌生的,但是于师爷却略知一二,等大娘走了以后他告诉秦冕道:“早就有百姓来状告过陈家,至于那个陈大威,打也打过,罚也罚过,可他就是死性不改,倘若这回害死阿湘姑娘的人真是他,那可不是打一顿就能解决的了。” 秦冕抬头望着清冷的月光,没能把女儿完整的还给她母亲让他感到相当内疚,倘若他当时问的再详细一点,而不是赶着去见文礼叔,说不定阿湘姑娘还有一丝生的希望。 “秦大人?你在想什么?” 于师爷将他从思绪拉回现实,他故作无事发生,随口敷衍道:“没什么,你早点去休息。” “明天要不要派人去陈家村走一趟?” “我正有此意。” “不收钱也查?” “百姓交的税不是钱吗?” 这个简单的问题把于道梅问的哑口无言,只得羞愧告退。三省堂瞬间安静下来,他睡意全无,来到西陵县不过三天,就发生了一桩命案,凶手依然逍遥法外,他却还有更大的事情要做,那件事与眼前的迷惘比起来,几乎可以说是无法逾越的屏障。 他想起白天岁岁曾说过宁忆还在暗中调查江大人的案件,便鼓起被人冷落的勇气来到他的住所,谁知喊了半天无人应答,难道这小子还没回来? 干脆去大门口等他好了,然而干等未免有失身份,他又给自己整了一壶酒,悠哉悠哉的坐在衙门前饮起来,说起来就是睡不着出来喝酒正好撞见他回来的。 好在没过多久他的身影便出现在了月色下,见他无力的提着长剑,扶着城墙一路走来,他甚是诧异。 走到最后几步他实在没力气了,靠在墙上不停咳嗽,秦冕朝他跑了过去,面带关切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 哪怕他病成这样还是满脸写着不高兴,甚至不高兴回答秦冕的问题,看着他面色苍白喘不过气的样子,秦冕也懒得跟他计较,想要扶他进去却被他阻止了。 “我可以……自己走……咳咳……” “好好好,你自己走,你跟人干架去了?” 然而看他身体也不像有伤的样子,他又问:“去查江大人的案子了?” 他又咳了半天,秦冕也等了他半天,他艰难的回了句:“是又怎么样……反正……也没人在乎……” “是你自己说的案子已经结了,你为何还要去查?” “咳咳……我……要……亲手……”他突然不再说话,痛苦的几乎就要倒下去,秦冕顾不得被他嫌弃一把将他扶起,还说:“你这孩子怎么那么犟?谁惯的你?你这肺病不会传染?” “怕你就松手……咳咳……” “好了好了,别说了,我怕了你了,谁叫你是我的贴身护卫?咱俩还不知道谁保护谁,就你这样,我真是一点都不指望了。” 还没走到屋里,宁忆彻底晕了过去,害得他在院子里叫了半天,于师爷又穿了一只袖子跑了出来,慌慌张张问怎么了,秦冕指着失去意识的宁忆说:“他都这样了你还看不出来?” “是,他一年内至少要犯病几十次,这次又是为什么?” “我哪知道,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已经这样了,他到底得的什么病?要不要去找大夫?” “这么晚了也没大夫出诊了,先把他扶进去再说。” “于师爷,难道就不能给我安排一个热情点,并且身体好点的护卫吗?” 于师爷还在努力为宁忆说话:“过几天你们彼此熟悉了就知道了,其实小宁人真的很好,你别看他外表冷漠,他为了朋友可以两肋插刀的。” “他能活到那一天吗?” “小宁最近因为江大人的事日夜奔波心力交瘁,大部分时候他还是可以做好本职工作的,秦大人若是不信可以出去打听打听,小宁可是咱们西陵县的万人迷,走在大街上都有人围观的,请秦大人放一百个心。” “我要一个万人迷干什么?我要的是一个听话,能干活的,你说他除了一身臭毛病还有什么?” “老夫用这条老命给大人保证,小宁真的不是你以为的那样,他只是表面看起来比较冷淡,其实内心还是很正义很善良的一个孩子。” 听到这里秦冕也无法反驳,毕竟救人要紧,不过等他救回宁忆一命,他必须要让文礼叔给他重新找一个贴身护卫,他不在乎衙门白养一个万人迷,他在乎的是自己反过来保护他。 心里这么想着,秦冕还是在他床边坐了一夜,第二天天刚亮就派人去请了大夫过来给他医治,大夫说他这肺病好是好不了了,但只要按时吃药,好生养着应该不会立即死掉。 秦冕一听头大了,他可是西陵府的护卫,他又不是一个算账的,如此一来他的职业生涯岂不断送了? 第七章 夜半惊梦 清晨的孟府如地狱一般阴森而寂静,穿过一排密不透风的竹林就到了孟文礼独生女半夏的别院,侍女见到孟大人的到来纷纷跪地行礼,他素来很少来此,今日怎会突然过来看望半夏小姐? 他每走一步面色便凝重一分,幸得这里昏暗无比否则定会吓到那些在别院干活的侍女,只是不知这股不安的气息是别院带给他的,还是即将见到的半夏带给他的。 半夏的卧房门窗紧闭,没有一盏灯,也没有一丝光亮,孟文礼推开房门的那一刻,一道落满了灰尘的光照进房间,他一步步走近,视线慢慢适应着黑暗的环境,终于在一个角落找到了缩成一团的半夏。她本就长得娇小玲珑,如此一来更是难以发觉,孟文礼踩着谨慎的步伐慢慢朝她靠近,她始终低着头,根本没有察觉到外界的变化。 直到父亲在她身边站住,轻声唤着她的名字:“半夏……半夏……” 她应该是听到爹的声音了,缓慢抬起头,露出一张小巧而精致的脸,双眼空洞哀伤,像极了没有生命的物体,孟文礼极为小心的蹲下身子,告诉她:“半夏,过几天就是你的生辰了,你想要什么?” 她偶尔状态好的时候会回话,就比如今天,她干涸的双唇轻微动了下,孟文礼的脸上立刻浮起一丝欣喜。 她说了两个字,很轻,但孟文礼听的很清楚:“胭脂。” 她怎么会想到要胭脂,她成天把自己封锁在没有任何光线的地方,也从不梳妆或打扮。 就在孟文礼感到十分诧异的时候她又缓慢而诡异的开口了:“娘说……她要……” 他内心仿佛遭受了重击!半夏的母亲早在多年前就自缢身亡了,尽管后来他也娶了别的女子为妻,可半夏从不认为她是自己的娘亲。 他俯下身,望着她空洞的双眼,再一次问道:“你看到娘了?” 她点点头,干涸的嘴唇浮起一丝笑意,她说:“就在刚才,她就站在那儿,后来爹进来了,娘就走了。” “娘跟你说话了吗?” “嗯……她说她好久没有化妆了,变得不美了,爹就不会再看她了。” 孟文礼想要伸手抚摸女儿小巧的脸庞,但是他不敢,他的手无比僵硬的垂在身侧,良久才开口:“好,爹这就去买胭脂。” 半夏很小的时候,就经常被噩梦惊醒,她说在梦里看到了很多死去的人,久而久之,哪怕不睡觉,她也说自己经常能看到那些死去的人,所以她至今不认为娘已经去世了。 孟文礼的脚步还没踏出这座地狱般的房间,半夏的声音又从背后响起。 “爹,如果你一会儿见到了娘,就告诉她,你不会离开她的,好吗?” 他看着蜷缩在角落里的半夏,无奈的回了句:“爹当然不会离开她了,爹会一直陪着你们。” 屋子里奇黑无比,孟文礼却仿佛从半夏的脸上看到了一个乖巧的笑容。 回到现实世界后,他的内心久久无法平复,她的生母是在她面前上吊自尽的,她又怎能不知道她已经死了呢? 最后是儿子念冬的叫声将他从那个恐怖的氛围里抽离,念冬今年刚满九岁,在娘亲无微不至的照料下长得格外结实,他扑到孟文礼身上的时候他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扑来。 “爹,你去哪儿了,我找你半天,你上次答应我去放纸鸢的,你可不能食言!” 他摸着儿子肉肉的脸庞,勉强笑开:“爹今天有要事在身,下回陪你去?” “啊?又是下回?这都第几回了?” “下次一定去,好不好?” 念冬极不情愿的拉下脸,孟文礼正愁着如何摆脱他,下人踩着小碎步过来了,他感觉到了一丝希望,果不其然下人是来找他的。 “孟大人,秦县令在外面等您呢,说有急事。” “哦?”听到他来,孟文礼的脸上才真正浮起久违的喜悦之情,儿子念冬也不管了,快步来到正厅,看到他今天意外的换上了一身官袍,甚是气宇轩昂。 “别说你穿这身衣服还真是合适,这要是放街上走一圈,多少达官贵人争着吵着要把女儿嫁给你呀!” 听到他的夸赞秦冕依然笑不出来,甚至苦不堪言的吐槽起来:“文礼叔你让我接手个烂摊子就算了,至少给我配几个像样的人?” 孟文礼满脸诧异的问:“此话怎讲?” “衙门里没有县丞也就罢了,师爷老的就剩半条命了,还神神叨叨不讲实话,好不容易有个年轻的护卫,还是个肺痨鬼,指不定哪天走我前面。” “你说的这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啊?” “这些还没完,衙门里怎么会有个妓女?长得好看点我就忍了,又老又丑还要东摸西摸,这谁能忍?” “是吗?”孟文礼年迈的脸上浮起一丝不解,“师爷我是不太清楚他的品行和为人,但宁护卫可是西陵县数一数二的……” “数一数二的高手是不是?一年当中有大半年卧病不起,整天顶着一张见谁都不高兴的脸,这不是贴身护卫,这是给我添堵。” “宁护卫是这样的人吗?” “是不是你去衙门走一趟就知道了,别的就不说了,我赶着去办案,就是护卫你千万得给我换一个。” 秦冕转身要走,孟文礼跟了上去,关切的问道:“什么案子还需要你亲自外出去办?” “出人命了,不亲自去现场看一看我不放心。” “小冕啊……”孟文礼喊住他,想了想还是算了,“没事了,去,回头再说。” 其实他想让秦冕抽空过来探望半夏,哪怕只是短短几句话也好,他希望秦冕能够解开半夏的心结,又想到他才接任江大人的职务,手头势必还有很多工作要做,便不忍打扰下去了。 看着文礼叔欲言又止的样子,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早已将其看透,因此在离开前他对孟文礼说:“等这个案子结了我就来探望半夏,不会让你很久,放心。” 此时的半夏正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不知眼前一闪而过的东西是什么,她朝它伸出手,在她的世界里一定是碰到那样东西了,所以她暗淡双眼里才会有星光闪烁。 第八章 有点东西 此番到访陈家村,半只脚已踏进棺材的于师爷没有跟着,他只带了小牛和小马两个奇丑无比的小吏,一来是因为他们两个对民情较为了解,二来也是为了凸显他县令大人的气宇轩昂。 满脸横肉的小牛边走边跟他解释:“陈家村人口众多,地痞靠搜刮村民过活,我们靠搜刮地痞过活……开个玩笑,县令大人别当真,我们公职人员怎么可能搜刮百姓呢?” “哟,牛哥,马哥,又来收保护费啊?上回不刚刚交过吗?这么快又来了?”好巧不巧一个很像地痞流氓的小子左摇右晃的从他们面前经过,还对小牛和小马如此说道,吓得两人跑上去堵他嘴:“瞎说什么,没看到今天谁来了?” 小流氓顿时肃然起敬:“哟!县令大人来了,县令大人还能亲自来咱们陈家村啊?” “少啰嗦,陈大威在哪里,叫他出来!” “陈大威?好几天没看到他人了。” “他住哪?” “前面最大的那户人家就是了,你们到了那边一眼就能认出来……”小流氓一边回话一边盯着新来的县令大人傻笑,笑完了还吆喝,“你们快出来啊,县令大人来了,快出来看啊。” 秦冕心想“真是一群无知百姓啊”然而表面上还是很礼貌的回敬着村民们好奇的目光,有个刚学会走路小孩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还摔了一跤,他走过去把小孩从凹凸不平的地上抱起,小孩看着他,流下了今天的第一股鼻涕,他赶紧松开手,继续赶路。 然而就他这个举动已经给当地的村民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加上他天生就长了一张还不错又爱笑的脸,村里的妇女们像看神仙下凡一样看着他,早知如此高调,就不穿这身官袍了。 再说陈家确实是当地的大户人家,下人看到县令大人到访扔下扫帚冲进屋里喊主人,于是乎出来了一位花白头发的老妪,手里拄着拐杖,眼睛眯起来看人。 “哦,真的是县令大人来了啊……” 秦冕观察了一下四周,很有礼貌的问候老人:“婆婆打扰了,我们问完话很快就走。” “没事没事,吃完饭再走,难得见到这么大的官,我活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到你这样的大官。” “客气了,我们是来找陈大威的,他在吗?” “大威不在家啊,好几天没回来了。” “是吗?”秦冕是一个看似漫不经意却心思极为缜密的人,他分明感觉到了这家下人奇怪的举动,于是小声命牛头马面进去里屋看看:“这家伙八成在家,把他给我抓过来。” 谁知老妪耳朵很尖被她听到了,急着说:“你们不能进去里面啊,家里就只有我一个老太婆,没有其他人了,你们要问什么就问我。” 秦冕担心她紧张起来一命呜呼,很贴心的告诉她:“婆婆您别担心,大威前几天在外面见义勇为,救了朝廷命官,我特意带人过来核实事情真伪,如果他不在的话……” “哦他在,他在,你们赶紧去把大威叫出来。” 牛马兄弟瞠目结舌,秦冕不动声色的朝他们俩点点头,很快下人就慌慌张张跑了过来,眼神格外飘忽:“少爷说、说他没救过什么人,你们肯定认错人了。” 这不明摆着做贼心虚?秦冕下定决心进去抓人,面上则对不知所措的老妪解释说:“婆婆您别担心,咱们就进去问几句话,没事的。” “我孙子大威是个好娃儿,你们不要打他。” “您放心,我们秉公执法不会擅自动手。”除非贼先动,秦冕一个闪身带着牛头马面冲进里屋,殊不知一群彪形大汉拦成一排,站在最前的应该是这户人家的主人,有点年纪,也有点匪气。 “官府的人擅闯民宅强行抓人,这话说出去对刚刚才走马上任的秦县令你来说恐怕不太好?”看来此人对他有所了解,秦冕担心他们故意拖延时间好让陈大威趁机逃脱,于是拿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搜查令给他看。 “不是强行抓人,是秉公执法,可要是你们继续妨碍本府办事,就算陈大威没罪,也会被扣上一项妨碍公务的罪名了。” “嘁,吓唬谁呢?”这个人丝毫不把官府放在眼里,“咱陈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得罪了陈家,后果不堪设……” “你们两个傻站着干什么?进去抓人啊?”秦冕根本不等那个人废话再次让牛头马面冲,牛马兄弟显然有点为难,毕竟他们平时对付的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老百姓,而非眼前这帮职业打手。 无奈秦冕自己也不胜武力,否则他就自己冲进去了,偏偏这时一个黑不溜秋的身影从打手身后一闪而过,手里还抱着东西,直觉告诉他此人就是陈大威无疑,他指着那边大吼一声:“不要跑——” 因为他这么一喊,打手们一惊,竟莫名其妙与牛马兄弟干了起来,秦冕读书多,打架少,能动口就绝不动手,可现在再不动手就只能眼睁睁看着陈大威逃走了,那么留在他身上的证据也会随着时间而消失! 他全然不顾打成一片的人群硬是找缝隙冲了进去,心里直后悔:早知道抓个人这么难就多带一些人来了!接着他就被打手们成功堵住了…… “秦大人,别逼我们动手。” “做个好人不行吗?”他气得直喘气,短短时间陈大威已经消失在了长廊下,眼看被他逃走他脑海里开始盘算下一步计划,谁知此时一个如闪电般敏捷的身影从他头顶一闪而过,顷刻间所有的打手都冲着那人一拥而上,速度之快秦冕都看傻眼了,问身边呆若木鸡的牛马兄弟:“你们看到了吗?刚才好像有什么东西飞过去了?” 牛马兄弟很是冷静,似乎早就见怪不怪的告诉他:“是宁护卫,西陵县就属他身手最快,抓人最狠。” “什么?刚才是宁忆?” 也就两三句话的功夫,身后再次传来一阵喧闹,秦冕转身望去,宁忆已经逮着陈大威朝他这边走来,他脸色多少还是有点苍白,然而眼神却异常锐利,似乎随时准备干一场,那十几个打手围着他,也不敢贸然行动,毕竟西陵府第一高手的名字他们还是知道的。 当宁忆把骂骂咧咧的陈大威带到秦冕身边的时候,这小子居然停下来对秦冕说了句:“你这样抓人,人都逃走了。” 秦冕刚要夸他,结果被怼的体无完肤,他这辈子还没如此体无完肤过,突然就觉得这小子有点东西。 第九章 供认不讳 将陈大威五花大绑带出陈家村的时候,围观村民们个个喜笑颜开拍手连连,一路上还能听到有些个性格外放的姑娘喊着宁忆的名字,还有更大胆的跑过来送他吃的,西陵万人迷的名号不是浪得虚名。 他当然是不会要的,甚至还嫌烦加快脚步,最后那些吃的都被县令收下了。 “都给我,我会全数转交给他。” 这句话被他听到了,回过头就是一句把人打入深渊的“我不要”,秦冕还怕伤了百姓的心,还特意安慰他们:“没事,他会要的,谢谢大家,都散了。” “我不要,扔了。”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浪费?” “是你要拿的。” “接受别人的好意也是一种礼数。” “在背后说别人坏话也是礼数吗?”宁忆那双孤傲又锐利的眼睛如他的剑一般无形的刺向秦冕,他愣了下,这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了? “孟大人早上过来看我,说你会亲自到这边来抓人。” “哦,所以你是担心我才跟过来的?” “我是担心你抓不到犯人丢了西陵府的脸。” 这孩子真的很不会聊天,秦冕心想,也罢,反正他很快就回去养病了,文礼叔会给他找一个又乖巧又懂事的护卫,所以这边能忍就忍忍。 “没想到你身体不行身手倒是真不错。”他尽可能在赶走人家之前先给与一些肯定,免得今后闹出更多不愉快。 “我身体如果好一点你就不会遇到我了。” 马上就不用遇到了,秦冕保持温和的微笑问他:“哦?你原本打算去哪里?说不定我可以引荐你。” 他目视前方,话中有话:“不知道我能不能活到那一天。” 定是于道梅那个老东西把最晚说的话传给他听了,他觉得挺尴尬,只能用笑声来掩饰心虚:“看你说的,你还年轻,未来路还长。” “可惜一年当中有大半年卧病在床。” 看来文礼叔那边说话也得小心了,他舔舔嘴唇,试图缓解尴尬:“小仵作说你喜欢吃糖,要不你先吃一颗?” “我不喜欢吃糖。” “我明明看到你床头放着很多。” “你动过了?”他突然回过头,双眼冰冷的望向秦冕,他朝他眯眼一笑:“我一大人怎么会动小孩儿的糖?”其实他不仅动了还吃了两颗。 “你比我大不了多少。” “大一天也是长辈。”想起昨晚他回来时的情形,他忽然试探的问道,“对了,长辈现在问你,你昨天晚上到底干什么去了?如果真是去调查江大人的案子,也但说无妨。” 无奈人家完全没有要坦白的意思,秦冕等了半天,他只是回了句:“我不会给你带来麻烦。” “我不反对你调查那起案件,只是,当心自己身体,你要是有什么意外,最痛苦的还是你的家人。” “我没有家人。”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声音里不带任何感情,这让秦冕有些始料未及,于师爷并没有跟他说过,当然也没机会说,这反而让秦冕起了一丝恻隐之心。他没有家人,脾气不好肯定也没有朋友,还重病缠身,如果护卫的工作也没了,他的人生可太惨了。 回到衙门后秦冕立刻就对陈大威展开审讯,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不到半个时辰他就对案情供认不讳。看着他以一副理所当然的态度承认杀人过程的时候,秦冕恨不得把他的头直接按到闸刀上! “不就是个村妇嘛,我玩她是她命好,玩过就算了,她还要来找我,你说骚不骚?”陈大威说这话的时候还挺得意挺享受的笑了,阿湘的母亲就坐在边上清清楚楚听着,一个手无寸铁的女人的身上似乎长出了愤怒的利器,若不是秦冕派人看着她,她必定冲上去揍那个混账东西。 “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还是人嘛……你爹娘生出来的是魔鬼啊……” “我呸!你凭什么说我爹娘?你怎么不说你没管教好自己的女儿,还让她出来到处勾引男人,居然还敢讹我,说有了我的孩子?当我冤大头吗?我告诉你,杀了她是为民除害!毁了她的脸,是让她下辈子都没脸见人!” 陈大威这番话不仅让阿湘的母亲痛不欲生,也让旁听的百姓咬牙切齿,倘若他们手里有武器,也肯定会毫不留情的砸向那个混蛋。 坐在堂中的秦冕面无表情的俯视着依然趾高气昂的陈大威,一字一句说道:“阿湘姑娘死亡的时候确实怀有身孕,她没有讹你。” “谁知道她怀的是谁的孩子,万一是别人的野种赖我头上我岂不是亏了?” “阿湘不是那样的孩子!是你这个畜生玷污了她!你还我女儿——”两个衙役同时按住女人的双手和肩膀才好歹将她按住,而围观的也百姓愤愤喊出“打死那个畜生”、“杀人偿命”之类的话。 “秦大人,我知道你新官上任三把火,不做点成就出来无法跟上面交代,我也是倒霉,不小心玩死了那个村妇,这样,你就当我是下酒菜,痛快揍我一顿得了,以后咱们还是西陵县的好兄弟。” 听到这些话以后,于师爷的眼神往秦冕这边瞟了瞟,因为在审讯开始之前他曾告诉过秦冕,陈家在西陵县也算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这家人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得罪的。 无奈这个畜生实在让人恨之入骨,纵然于师爷在官场摸爬滚打几十年,也不太见着如此不要脸的人,所以他才会那样观望新来的县令大人的反应。 “打……是肯定要打的。”只见秦冕双眼直勾勾盯着堂下的陈大威,他干脆趴到地上,笑着说:“痛快一点打,打完放我回家。” 秦冕真的站了起来,手里还拿着惊堂木,于师爷赶紧小声提醒:“秦大人不必亲自动手,让衙役打几板子就好了。”他并没有理会于师爷的话,而是一步步走到阿湘的母亲面前,俯下身对这个早已泣不成声的女人说: “对不起,没能把您的女儿活着带回来,现在说什么都没办法弥补我们心里的愧疚,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害死您女儿的凶手带到您面前,这个您拿着……”他把沉甸甸的惊堂木交到这位可怜的母亲手里,说,“在场所有人里面,只有您有权利打他,当然您也可以选择放弃这个权利。” 她双手颤抖,颤巍巍的来到陈大威的面前,陈大威破口大骂:“你敢打我一下试试看?看我出去后如何收拾你!” 她看着这个害死自己女儿的凶手,手里的惊堂木却无论如何也举不起来,她胆战心惊的回头看向秦冕,秦冕朝她缓慢点头,她还是在犹豫了许久以后回到秦冕的身边,把惊堂木还到他手里,无比哀伤的说:“大人,我……我下不去手……”“你不用怕他报复,只要有我在,我就不许这种事在西陵发生。”“不是……”女人双手来回捏着衣袖,沉痛的解释道,“阿湘已经不在了,就算我打死他,阿湘也不会活过来,我只希望大人可以将他绳之以法,不要再让他伤害更多无辜的人。” 似乎就在等待这样一个答案,秦冕的脸上浮起一丝欣慰的笑,他轻轻安抚着女人的肩膀,告诉她,他一定会给她一个满意的答案。 第十章 改过自新 就在陈大威认罪后不久,一辆马车飞速而来,不偏不倚停在衙门前,从车上走下来一个油光满脸的壮汉,步履相当的气势汹汹,他推开围观的百姓就是一阵惊天吼:“谁是秦冕?让他出来见我!” 秦冕就站在他面前不到三步的距离,身后的陈大威立刻躁动了:“爹你终于来了,我都跪了两个时辰了,膝盖疼。” 熟料这位爹指着儿子一通臭骂:“你小子还有脸叫我爹?死性不改,活该被逮!” “爹你快想办法救我出去,出去以后我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这位爹的鼻孔撑大一圈,重重叹了一口气,坦言道:“你死了算了……”话是这么说,可他看到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的时候还是献出了一丝狡猾的殷勤。 “想必这位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官爷正是新上任的秦县令,草民早有耳闻,我儿为非作歹罪该万死,不知秦县令会如何处置那个孽畜?” 秦冕正过身直面他虚伪的嘴脸,直言不讳道:“刚才似乎听到陈老爷说了句‘死了算了’那那本官便成全你,判陈大伟死罪明日午时行刑。” 这位爹一听脸色变了,立刻狡辩起来:“草民一时气话,秦县令何必当真,要不大人你再想想?” “杀人偿命有何好想?” “啊……秦县令说的也是,于师爷您在这儿啊!”这位爹竟不要脸的来到于道梅的面前,于道梅挠挠头一脸为难的样子。 “今年年初的时候咱们府上给县衙捐了黄金百两,不知于师爷还记得此事?”于师爷为难的点点头,建议秦冕改日再判。 “秦大人不如今日就审到这里。”他又踮起脚来贴着秦冕的耳朵小声说,“陈家来头不小啊,咱不能得罪。” 望着这对父子恶心至极的嘴脸,他出人意料的露出一丝狡黠的微笑,当着众人的面对陈老爷说:“既然陈家对西陵府有恩,本官又岂能判陈大威死刑?这点薄面西陵府还是要给的。”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先前百姓还视他为一代清官,如今全都喂了狗,有人开始起哄:“杀人偿命天经地义!陈大威这个恶霸不除天理难容!” 不管百姓怎么骂,陈老爷的脸上则是一脸舒坦,心想新来的小县令到底还是年轻啊,随便吓唬吓唬就把他给镇住了,以后陈家在西陵府的日子可就顺风顺水了。 “秦大人不仅一表人才还明辨是非,真乃百姓的福分啊!多谢秦大人法外开恩……大威你这个混账东西,回去看我怎么教训你,还不快谢过秦大人?” 陈大威还以为自己就这么重获自由了,这额头刚碰到地就被秦冕阻止了:“客气什么,年轻人一时意气用事在所难免,本官相当理解,所以特意给你安排了一个可以充分利用你脾性的去处,保证你以后的日子洗心革面容光焕发。” “啥、啥意思?不放我回去啊?” 他面带谜一般的微笑对地上的陈大威说:“本该判你死罪,看在你祖上对西陵县多少有过贡献的份上才给你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结案后衙役就会带你去征兵处报道,正好赶上今年第一趟前往边关的行军部队。” 陈老爷越听越不对劲:“这不等于充军吗?” 秦冕如此这般跟两父子解释:“怎么能说充军呢?这叫因材施教,说不定将来还有为国捐躯的机会,好好把握,本官只能帮你到这里了。” “秦冕!你什么意思!耍我们父子是?” “莫非改判死罪你们才满意?” “你……” “两条活生生的人命在你儿子手里断送,本官绕他死罪,是为了给他一个拯救更多人的机会,你若还不满意,只能坚持原判。” 听到这里围观百姓再次拍手叫好,哭成泪人的阿湘母亲双手合十对天祈愿,最终哭闹不已的陈大威被四个衙役押送至征兵处,一路接受着全程百姓的臭鸡蛋洗礼。心思缜密的秦冕还特意写了封信命衙役带往征兵处,务必要派罪人陈大威去最远的边关,打最狠的外敌,要让他的灵魂和肉体接受最严厉的考验,以偿还他身上背负的血债。 来到西陵县的第一案仅用了三天不到的时间告破,还让一方恶霸得到了应有的惩罚,简直大快人心。一时间秦冕的名字传遍西陵县,几天功夫衙门瞬间多了好几起无聊的案子,比如谁家的猫走丢了、谁家的狗被人打了、谁家晾在外面的咸肉被人偷了等等……这些百姓为亲眼目睹秦县令的尊容也是很拼。 这日晚些时候,他正在屋子里整理白天的案子,看到今日乃三月初五的时候突然有个东西从脑海中闪过,他再次向于道梅确认:“于师爷,今日是否三月初五?” 于道梅用过晚膳后昏昏欲睡,含含糊糊的点了点头:“哦……是……初五……” “我出去一趟。” “嗯……嗯?”老头子听到他要出去忽然清醒了一些,“秦大人这么晚了你当真要出去?” “你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卖姑娘家的东西?” 这可把一生毫无女人缘的于道梅难住了:“抱歉啊秦大人,老夫真帮不了你,或许海棠可以帮你。” “大可不必……” “海棠啊,秦大人有请。” 海棠仿佛就在边上候着似的,他一叫她就来了,披头散发的就要往秦冕身上靠,秦冕立刻躲到门边。 “秦大人你找我啊,有什么可以帮你的吗?” “说归说,你衣服不要脱。” “我热啊秦大人……” “好,没事了,海棠姐你去忙。” “秦大人白天为百姓伸张正义,晚上就不能为百姓排忧解难吗?”海棠还在脱,秦冕立刻伸手阻止:“海棠姐手下留情,彼此留个悬念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秦大人我是真的想帮你啊。”“不,你想吃了我。”他闭着眼睛溜出门,不是他为人有多清白,只是因为对方不够好看。 三月初五是半夏的生辰,他早就想好这天要去看望她,只不过这段日子以来的案子堆积如山,他一忙就忘了时间,街上的店铺早就关了,他只能空手来到孟府,正要进去的时候突然身后有人喊他:“秦大人——不好了——” 他回头看去,原来是牛马兄弟当中的小马,只见他手里挥舞着一张纸气喘吁吁朝他跑来,到他跟前的时候就快窒息了。 “你着急什么?衙门着火啦?” “不是,秦大人你快看……”他把纸交到秦冕手里,他快速看了眼,字体相当丑,内容则相当惊人,上面写的是——西陵府宁忆擅闯太师府,望秦县令亲自登门将其带回! 第十一章 府邸捞人 小马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嘀咕:“这个宁护卫可真是的,叫他不要得罪陆太师他就是不听,怎么办啊?秦大人,要不要过去?” 秦冕把纸扔进小马的怀里,只说了两个字:“带路。” 小马也不知道害怕还是路盲,带了一个多时的路才到达太师府,此时太师府大门敞开,似乎有意等他来似的,门口接应的下人是个瘸子,秦冕看出小马心有余悸,便让他先回去多带几个衙役过来守着大门。 一路上秦冕不忘观察四周可有逃生的路,他观察下来几乎是插翅难飞,他还从地形和房屋的结构看出太师为人极为谨慎,且小家子气,这么晚了,长廊也不舍得多点几盏灯,还找个瘸子当下人,定是不舍得花钱雇个正常的。 如此这般想着,瘸子已将他带入正厅,一副通天长的对联下的太师椅上坐着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男子,身着白色袍子,青色绶带,腰间挂着显示身份的玉佩。他一脸怒气的盯着独自而来的小县令,对他也早有耳闻,确实如外界所传的那样玉树临风相貌堂堂,他深吸一口气,开口问候: “初次见面,还请秦县令日后多加关照陆府。” 秦冕不知情况先礼貌的行了一礼,应和道:“陆太师客气了,请问送来衙门的那封信可是出自您之手?” “让下人写的,这种事还不至于让我亲自提笔。” 秦冕行礼完毕抬头望着他,他依然在太师椅上正襟危坐,正的仿佛与那把椅子融为一体了。“秦县令刚来西陵县不久,可能对于本县的一些事还不知情,我勉为其难的提醒你一句,西陵府的人三番两次干涉我府上私事,严重扰乱府上正常生活,还望秦县令知悉,加以严惩。” “本官确实刚来不久,对有些情况不甚了解,可否先让他出来说话?” 陆太师面无表情的回道:“秦大人不知道的我可以先告诉你,宁忆胆大包天擅闯太师府,而且不止一次,前两次让他逃走了,这次派了十个人才侥幸将他抓获。” 秦冕不慌不忙反问他:“既然宁忆多次闯入太师府,那为何太师府没有派人来衙门通报?” “凡事都要讲证据的,他人都逃走了,事后当然不会承认,唯有当场抓获才能将他亲手交给秦大人处理。” “还请陆太师将他交由本官处理。” 陆太师缓慢抬起右手,侧脸对旁边的打手说了句:“把他带出来。” 不多时宁忆就被两个打手推了出来,他出来的时候皮开肉绽憔悴不堪,胸口的衣襟上留有大片血迹,想必陆太师早就动用过私刑,将他打成如今这样。 秦冕上前一步将他扶住,只听他气若游丝的问:“你怎么来了……”他一时间哭笑不得,小声回应他:“我来接你回家啊。” 陆太师余气未消,咬牙切齿的望着面前两人,说:“秦大人对你身边这位护卫可能不是十分了解,我来告诉你,他行事鲁莽、一意孤行,这样的人留在衙门办事,势必有辱西陵府的名声,还望秦大人早日将他赶出西陵,以保百姓平安。” 秦冕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问宁忆:“你当护卫多久了?”他说:“六年。”“好。”问完话,他抬头微笑着看向怒气冲冲的陆太师,思路清晰的回道:“据我所知宁护卫在西陵府的六年时间里,西陵府上下太平百姓安居乐业,甚至因为他个人原因深受百姓爱戴,似乎与陆太师今日描述的不太吻合。当然其中必有隐情,事实上宁护卫也确实给太师府造成了不小的麻烦,本官定会严查此事,还太师府一个安宁。” 他说的诚意满满,字字在理,无懈可击,陆太师也是读书人,不想再与他争论下去,最重要的是人年纪大了犯困了,反正人也痛打过一顿,他也应该记住这个教训了。 他缓慢点头,低沉的声音在这间幽静的屋子里回荡:“这可是秦大人亲口承诺的,倘若他日再让他闯入太师府,恐怕不会让秦大人轻易将他带走了。” “本官明白,陆太师宽宏大量,本官定会铭记于心。” 好在最后陆太师还是放他们走了,结果在太师府门口等了半天也不见衙门的人来,眼看宁忆就快体力不支,他干脆拖着他朝衙门走,照这个速度走下去,应该可以在明天升堂前赶到衙门。谁知他走了不到十步就开始吐血,秦冕吓得一动不敢动,左顾右盼希望衙门的马车快点过来。 “这叫什么事,白天被老百姓折腾,晚上被自己人折腾。” “你回去啊……别管我……咳咳……” “你好要强啊宁护卫,命还要不要了?” “就算只有最后一口气……咳咳咳……我也要……亲手抓住杀害江大人的凶手……” “你的意思是杀害江大人的凶手就在太师府?” 宁忆擦着嘴角的鲜血,有气无力的说:“我还没有证据……” “你已经查到了哪些证据?” “……跟江大人……生前……查的那起案子……有关……”说完这句话,他终于体力不支昏倒在地,秦冕摇着头,试图将他从地上扶起,心里一百个抱怨啊,怎么就摊上这么个倔强大冤种啊,他自己都忙得透不过气还要管一个不安分的,偏偏家里还养了一群没用的,让他们去衙门叫人叫到现在还不来。 可想而知当浑身湿透的秦冕看到衙门的马车终于出现在荒凉的大街上,他有多想给他们每人都来一下。 “都干什么去了?为何现在才来?” 小马吓得把头埋进地里,解释道:“大伙商量了下,就耽误了好些时间。”小马说完后,于道梅的脑袋从马车里探了出来,万分紧张的盯着秦冕怀里的宁忆问:“小宁没事?哎哟,怎么受伤了?” 秦冕冷笑一声回道:“他闯到人家家里,不被打死已是万幸,赶紧带他回衙门。” “他伤的这么重还是送医馆?” 小马慌忙解释:“都过了亥时,医馆早就关门了。” “秦大人,这该如何是好?” 秦冕迅速而冷静的思索了一番:宁护卫伤的如此重送去医馆必定有人会看到,虽说可以用调查案件不幸受伤为由来掩饰,但聪明人一看便知宁忆的伤是被人恶意鞭打而来,宁忆又是西陵县的大红人,若是将他受伤的事传出去恐怕会让有心之人联想到他是为调查江大人的案件而受的伤,难免打草惊蛇。 “不能去医馆,回衙门,捕快那里肯定有止血药。” 第十二章 空谷幽兰 女儿的生辰在一片死寂中度过,说起来与往年并无多大差别。孟文礼带着属下白天从街市买回来的胭脂来到半夏身边,很可惜没有把他也带过来,其实他托人带了口信给他,可是等了一天人也没来,许是忙着陈府的案子一时忘了。 他把五颜六色的胭脂放到半夏面前,看着女儿原本黯淡无光的眼睛微妙的动了一下,她的视线集中到那些胭脂上,嘴角不经意扬起。 “都是给你买的,喜欢吗?”孟文礼明知她不喜欢,还是这般问道,却见她像如获珍宝似的把那些胭脂捧在手里,嘴里念叨着:“娘喜欢就好……” “今天娘也来看你了吗?” “没有来……” 孟文礼长长舒了一口气,紧接着女儿又奇奇怪怪的说:“天亮了,爹……” 他抬头望着侍女手里的油灯,光线无比暗淡,她怎会觉得天亮了? “已经是晚上了,你想晒太阳的话,明天让侍女们带你去院子里走走。” 她摇摇头,乖巧的捧着那些冰冷的胭脂说道:“夜晚有月亮……把天照的好亮好亮……”可屋子里根本没有窗,甚至连一条缝隙都没有啊,半夏诡异的话语令孟文礼感觉到一丝恐惧,还是早点离开这里,念冬还吵着要他回去讲故事。 他缓慢站起,意外的是半夏的视线居然随着他而动,他问她:“怎么了半夏,想起什么要跟爹说吗?” 昏暗的烛光下她竟浮起一丝久违的期许,望着父亲说道:“今年小冕哥哥还是没有给我写信吗?” “爹忘了告诉你……”他本想告诉她其实她心心念念的人就近在咫尺,可转念一想又作罢了,只是改口说道,“他前些日子来过信,只是一些琐事。” 于是她期许的目光又降落到冰冷的地面上,不再说话,孟文礼在短暂停留之后与她告别离去,今年生辰,也如往年一般毫无波澜。 距离刺史府不远的县衙里,一群粗汉围着重伤昏迷的宁忆,唯一的女性除了卖弄无用的风姿什么都帮不了,把初来乍到就遭遇内部危机的秦冕整得措手不及。 “秦大人,咱们都是粗人,宁护卫有病在身,还受重伤,咱真治不了。”小马发出猫一样柔弱又没用的声音,秦冕本就没有指望他,伸手拿起桌上一瓶药罐研究了半天问:“这瓶没写名字的是什么药?”只听海棠姐回了句:“呵呵,那是给女人补身子用的秦大人。”“为何女人的药会出现在此?”“我拿来的,心想可以给小宁补补身子。”“你自己拿去补身子,止血止伤的药在哪?” 于道梅指着慢慢满满一筐药罐说:“都在这里了。” “你会弄吗?” “回大人,老夫只会记账和画相。” “要不还是去把大小姐请来?以前宁护卫受伤或者生病都是她在照料的。”小马一席话点醒梦中人,于道梅激动的双手和声音同时颤抖:“对……老夫竟没想到……大小姐她……” “等等,谁是大小姐?”秦冕看着他们一个个激动的要命的样子,寻思着难道衙门里还悄悄住着不为人知的人? “大小姐是江大人的千金,江大人去世以后,他的家人就搬去了其他地方住。小马,你现在赶快去把大小姐请来。” 小马得令后起身冲出门,秦冕看着他们一个个重获新生的样子很是好奇那位江大小姐会是什么样子,便随手抓起一颗糖,正要吃,于道梅不禁瞪大双眼,面色沉重的提醒他:“秦大人,别怪老夫没提醒过你,小宁不喜欢别人动他东西,尤其是那些糖。” “这些糖怎么了?吃了长生不老吗?” “是大小姐给他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 竟还有这么个故事,秦冕一边想着宁忆那双能把人冻死的眼睛一边缓缓把糖放回原处,嘀咕一句:“这孩子规矩比我还多……” 谁知于道梅突然想起什么用力拍打自己脑袋还一个劲自言自语:“哎哟哟哟,瞧我这记性,我怎么把如此重要一事给忘了呀!” “能忘掉的事就说明不重要。” “秦大人,事情是这样的,今日晌午刺史大人派人来过衙门,让老夫给你带句话,说是今日请你务必去一趟他府中,可后来忙着忙着我就给忘了……秦大人,刺史大人找你,不会有急事?” “于道梅……”秦冕语重心长的望着他说,“遇到你,算我倒霉。” 不知过了多久屋外终于有了动静,江大人的独生女江柔跟着衙役匆匆步入屋子,当她脱下斗篷的那一刻世界都安静了,只一眼,秦冕就从她身上理解了何为“顾盼遗光彩,长啸气若兰”,那是世间少有的美貌,冰清玉洁,我见犹怜。 于道梅还不忘给她解释:“大小姐,这位是新来的秦县令。” 她的目光落到秦冕身上,匆匆行了一礼。 “民女江柔,见过秦大人……” “免礼免礼,别管我了,你赶紧看看他。” “是。” 她看似不慌不忙的来到宁忆的床头,实则检查他伤势手在微微颤抖,在选中药框里的药瓶后继续有条不紊的给他上药,期间只问了一句:“他怎么会受伤的?” 于道梅小心翼翼的解释:“回大小姐,小宁又去了太师府。” 只见她的手稍稍停顿片刻,道:“于师爷,以后还是不要叫我‘大小姐’了。” “叫了二十多年了,一时改不了口。” 然后她便不再说话,一心专注于给他清理伤口,到了三更天才告一段落,她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微微沁出一层汗,她用手背轻轻抚去汗水,眉眼间满是无以名状的酸楚。 “秦大人……”那双动人的眉眼又落到秦冕身上,他忍不住对她肃然起敬,她问道,“可否借一步说话?” 江柔十分熟悉衙门的地形,带着秦冕来到一处他从不知道的隐秘角落,开口就为宁忆求情:“民女恳请秦大人不要责罚小宁,他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我爹,还有我们家。” 在她开口求情的那一刻,秦冕便猜到她言下之意,他本就没有要责罚宁忆的意思,听江柔如此一说,他自然是给与她最大的安慰。 “你怎会如此认为?倘若我要责罚他,便不会让你过来,今日不会,以后也不会。” “多谢秦大人宽宏大量,你严惩陈家为民除害一事民女也有耳闻,真高兴是秦大人来到西陵县,接替我爹的职务。” “除暴安良本就是我该做的,正如你爹曾经做的那样。” 她微微颔首,声音里的痛苦一览无遗:“我爹一生清白,不辞辛劳为国为民,没想到最后竟走的如此匆忙,愿他在天有灵,保佑西陵县平平安安风调雨顺。” 说完这些话她欲转身告辞,秦冕叫住了她:“江姑娘若不介意今日还是留下来,等明日天亮了再走。” “多谢秦大人好意,我娘还在家中,我不回去,她便不睡。” 秦冕看得出她隐藏在云淡风轻的外表下那一刻倔强的心,他不再挽留,而是派了衙役将她安全送回府中。 第十三章 旁敲侧击 一辆极尽奢华的马车停在拥挤的街市口,这一带鲜少有马车经过,何况还是一辆富家车,两批黑色的骏马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息声,一时间引来路人的好奇。不久后从马车上缓缓走下来一位年轻公子,穿着打扮十分讲究,白青相间的高级面料,绶带上镶嵌的宝石足以买下这里整条街。只见他无视他人的目光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走向前方一处低矮的平房,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他腰间佩戴的玉器发出清脆的声响。 “少爷,小心脚。” “少爷,这条路窄,别碰脏你的衣服。” “有虫子飞过来了,护住少爷。” “少爷小心……” 这位公子终于忍不住斥责他们:“别喊,大惊小怪。”一行人目不斜视来到平房前,让不染纤尘的翩翩公子敲门是不可能的,属下敲了敲门,倒退三步,却不见人开门,他又上前准备再敲的时候,身后传来了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浩轩哥,又来找我姐?” 富家公子转过身,笑容可掬彬彬有礼的问他:“小柔在家吗?我敲了半天也没人开门。” 他是江柔的弟弟江承志,父亲江明远过世后,他与姐姐和母亲一起住在这座简陋的平房,眼前这位经常来找姐姐的是陆太师家的公子陆浩轩,早在江明远过世前,两家就有往来。如今父亲不幸离世,陆浩轩还是会经常登门到访,只可惜今日江柔不在,他这一趟白跑了。 江承志把刚从市集买回来的旧书放到门前的竹篓上,太阳会晒去旧书上的霉味。 “你去买书了?你要书跟我说一声便是。” “姐说过,不要麻烦你。” “怎么能说麻烦,你要是愿意跟我回府上去拿都行。” 他看着承志把书一一摆好后才抬起头,告诉他:“我姐刚才被衙门的马车接走了。” “衙门”这两个字就像针一样扎进陆浩轩的心里,可他毕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保持着读书人该有的礼貌问他:“她现在还去衙门做什么?” “我哪知道,进来浩轩哥,我娘在家。”理完书,他要请陆浩轩进门,然而江柔不在,他进去也无话可说,便婉言拒绝了。 望着匆匆离去的马车,承志叹了一口气,若不是父亲突然离世,他如今也该过着那样锦衣玉食的生活,不必为了读几本书,而满大街的寻找过往考生扔掉不要的。 载着江柔的马车一路来到县衙,秦冕早已在门口等她,再次相见时她的面色比昨晚好了许多,行礼时还带着一抹浅笑,秦冕示意她不必多礼,屋子里的人还等着她去照料。 江柔前脚刚走,一个瘦小却无比机灵的身影在衙门前探头探脑,秦冕一眼便看到了她,正是前几日帮他破获命案的小仵作岁岁,只是不知她为何如此鬼鬼祟祟的出现在这。 似乎接收到了秦县令关爱的目光,岁岁背着工具包朝他跑去,洒脱的就像一个假小子,浑身找不到一点女孩该有的文雅端庄。 “早上好啊秦大人,今天没穿官服的你看起来更加迷人。” 秦冕微笑的点点头:“客套话就不必说了,就说说你为何一大早在这里东张西望鬼鬼祟祟,你在等什么人吗?” “我不等人,我在等命案。”原来是等着验尸啊,这小姑娘心眼可真大,秦冕忍不住笑出声,告诉她:“哪会一天到晚发生命案,岁岁姑娘你就行行好,去其他地方转悠。” “说到这个我还生气呢,秦大人说话不算数,上回明明说好只要我验完尸,就让宁忆大人陪我上市集,结果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来,这叫我以后如何相信你?”她故意生气的跺了一下脚,秦冕饶有兴致的问她:“我就纳闷了,宁忆他到底哪一点吸引你了?不惜让你在此诅咒我西陵府天天出命案。” 只见岁岁表情格外认真的说道:“好多好多,说都说不完。” “你随便说两个。” “因为他长得高武功好,因为他不苟言笑一身正气,因为他西陵县才天下太平!” 秦冕故意逗她道:“我这里长得高武功好,不苟言笑一身正气的人多的是,怎么天下太平就算他一个人的功劳了?” “秦大人你不知道,这种事情我很难跟你解释……”她急得直挠头,秦冕这才放过她:“好了好了,不说这个了,我问你点其他事。” 岁岁一双杏眼忽闪忽闪,鬼灵精怪的说:“有什么事秦大人尽管开口,但是先说好条件……” “明白,我回头就让宁忆陪你上市集,普天之下只护你一人安危,好吗?” 她点头就快点到地上了,只听秦冕放低声音,在她耳边轻声问:“江县令的尸体,当时是谁验的?” 她忽然捂住嘴,惊讶的盯着秦冕看:“怎么突然问这个?江县令的案子不是结了吗?” “哎,我就是看宁忆他挺在乎那个案子的,随便问问。” “当然了,宁忆大人过去每天跟着江县令办事,简直就是过命的交情,江县令突然离世他心里一定非常难过。” “江县令是否对他视如己出?” “简直比对亲生儿子还要好!江县令刚去世的那几天,宁忆大人自己也一病不起,最近终于好些了。” “所以当时给江县令验尸的人,你知道是谁吗?” 岁岁先是观望了一下四周,然后万分谨慎的靠近秦冕,告诉他:“县令大人的尸体可不是我们这种小仵作有资格验的,那是朝廷派下来的人,说是足足请了三个有几十年经验的老仵作验的尸。” 秦冕循循善诱的引导她:“这么说的话,验尸报告肯定不会有问题,秦大人确实是溺水而亡了。” “那可不,朝廷派人盯着的,不敢有错,莫非秦大人是觉得江大人是被人故意推下水的?” “我只是随便一说,你别当真,究竟真相如何,它都已经结案了。” “可是宁忆大人总是耿耿于怀,因为江大人溺水而亡的那天他恰好不在身边,否则的话,江大人也不会匆匆离世。” 听完她的话,秦冕还适时的鼓励了她:“谢谢你帮我解答疑惑,相信咱们小仵作假以时日也一定能成为了不起的大仵作。” 岁岁倒也不客气的捏起小拳头:“那就只能祈祷西陵府多出几起命案好让我试试手了!” 第十四章 梦醒半夏 由于近日公务实在繁多,忙的抽不开身的秦冕给文礼叔捎了一封信,孟文礼一边在书房读着他用随意的口吻写的信笺一边笑出了声,他的手下十分不解的问他,究竟是谁的来信会让大人笑得如此开心。 孟文礼小心收起信笺,脸上洋溢着难得的喜悦之情告诉他:“还不就是我的贤侄秦冕,他写的信太有意思了,若不是他忙的抽不开身啊,我定要让他亲自说给我听。” 手下对新来的秦县令似乎早有耳闻,迎合着孟文礼的话说下去:“原来这是秦县令的来信,最近这位秦县令可算是叱咤风云,因为他,衙门门口每天都有人排队告状,告的什么状,都是有一个无关紧要的琐事,其实百姓告状是假,为亲眼看一看他才是真。” “是啊,他信里就跟我说了这些事,着实让人啼笑皆非。” “听说外面那些达官贵人们都在找媒婆说亲了,不知咱们这位秦县令可有婚配?” “他尚未婚配,可能他自己也无心成家。”孟文礼想到他半开玩笑的说要娶半夏为妻,内心多少还是存有一些期许,半夏这个样子,若真有人愿意娶她,他多半也是不会放心的,除非那人是秦冕。 他把他的书信好生安放在一只精雕细琢的木匣子里,往年所有的信笺都存放于此,如今木匣子就快合不上了,他正寻思着还得找一个匣子来收纳信笺的时候,一位侍女神色慌张的跑了进来,哭着说:“不好了孟大人,半夏小姐不见了!” “你说什么?不见了?怎么会不见的?”孟文礼顿时感到五雷轰顶,整个人从椅子上跳起,侍女吓得跪倒在地,头也不敢抬起来。 “我们正在外面收衣服,回到屋里的时候发现门虚掩着,我们也没想到半夏小姐会出去,后来点灯一看,她真的不在屋里了。” 孟文礼听完就朝别院冲去,路上遇到儿子念冬要他讲故事,他心烦意乱的将他推开,待他哐当一声推开半夏的房门,屋子里空空如也,她原本常常坐着的角落里,散落着前几天他送给她的胭脂。 “她去哪儿了——”向来稳重的孟文礼突然怒吼起来,下人们跪了一地,从未见刺史大人如此失去理智的吼过,“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找人!不把半夏找回来,你们也别回来——” 已过亥时,街道上一片寂静,一个光着脚的女子如行尸走肉般行走在冰冷的大街上,她双眼定定的望着前方,脸上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路上偶有行人,看到她就跟见了鬼似的逃开。 九岁那年岁爹娘带她来到西陵,从此以后她就把自己锁在了心门里,这是十年来她第一次踏出房门,谁也不知道她要去哪里,只是看似漫无目的的走着,当她来到一座寺庙前,终于停下了泥泞的脚步。 由于长期不晒太阳,她看上去鬼魅而苍白,寺庙前的小孩看到她后吓得坐在地上哇哇大哭,听到哭声她突然慌了神,她想走过去哄那个孩子,却被孩子的家人围起来一顿痛骂! 他们骂她是鬼,鬼是不能进寺庙的,她想进去,那些不明事理的人就朝她动起了手,她怕的要命,抱着被风吹乱的长发蜷缩在地上默默流泪…… 寺庙外的吵闹声马上就传开了,正在寺庙里祈愿的秦冕听到吵声后起身走了出去,衙役跑过去告诉他:“没什么大事,就一疯子被人打了。” “疯子?” “对,披头散发,没穿鞋子,长得惨白惨白可吓人了。” 秦冕点点头,正要走过去却被衙役拦下了,人家愁眉苦脸的对他说:“秦大人现在不是办公的时间,您就歇歇。” “百姓交税的时候也没分时间,咱们拿俸禄办事的岂能分时间?” 他今日没穿官服,可还是有人认出他来,纷纷让出一条路,但是孩子的爹还在挥舞着拳头,秦冕走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 “干什么?放开我!这女疯子要打我儿子!” 秦冕牢牢抓着他的手,不紧不慢的说:“我现在只看到一个疯子在打一位毫无反击之力的姑娘。” 男子气呼呼的站起来,问他:“你是谁?少管闲事!我要把这个女疯子抓到衙门去!” 衙役在旁边摸了摸鼻子,小声提醒他:“西陵府的秦大人你也不认识,还抓去衙门呢,衙门来找你了。” “什、什么?” “这是秦大人,新来的县令啊!” 男子一时间犹如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想通以后指着坐在地上不敢作声的姑娘说:“秦大人你来的正好,这个疯子,打我儿子,你赶快把她关起来啊!” 秦冕没有多想,转身看着打人的儿子问:“叔叔问你,那个穿白裙子的姐姐打你了吗?你好好想想,想好告诉我。” 男孩并没有多想,吸着鼻涕带着哭腔说:“没有,她只是吓到我了,并没有打我。” “好,叔叔知道了。” 这时围观的百姓也在边上指手画脚起来:“这位姑娘确实没有打人呢,都是那个孩子的爹在打她,也不知道谁家的姑娘,这么晚了不好好在家待着,穿成这样跑出来吓人。” 男孩扑进爹的怀里,正要走,却被秦冕叫住了:“人家没碰你儿子一下,你却活生生揍了人家好几下,就这么完了?” 这男的心想我今天遇到你算我倒霉,于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我也不是故意的,一下子火气上来没有控制住,对不起……” “你对她说,别对我说。”秦冕指指仍旧坐在地上的白衣女子,她已经不哭了,双眼痴痴的望着秦冕,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心里慢慢复苏。 直到男子道完歉,秦冕才让他们走,然后他转身俯视地上那双似曾相识的眼睛,轻声问她:“我送你回去,你住哪?” 他俯身向她伸出手的那一刻,她突然像找回了自己的灵魂一样站起来扑进他怀里! 所有人都震惊不已,秦冕自己也是一惊,衙役们在边上已经举刀了,他示意他们不要轻举妄动,他感受着她娇弱而冰冷的身躯,感受着她轻微而急促的呼吸,感受孤弱无援的她在自己怀里安家落户,她紧紧抱着他,像抱住了一丝光明! 秦冕难以置信的叫出了她的名字: “半夏……” 第十五章 家长里短 无法想象她在这样一种幽闭的环境中生活了整整十年,隔绝所有的尘世与光明,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都被困在这座黑暗的牢笼,更无法想象的是,将她囚禁于此的竟是她自己! 孟文礼将女儿安抚入睡后,异常诧异的问向将半夏亲自送回府里的秦冕:“你跟半夏是碰巧在庙里遇到的?” 他望着半夏房间外的匾额,道了声:“我在庙里给已故的家人祈愿,听到外面有动静,出去一看,不曾想到引起动静的人竟然是半夏。” “祈愿啊……”孟文礼呢喃了一遍,他怎么能忘了如此重要的时间?正想要说一些安慰的话,秦冕却开口问道:“文礼叔,匾额上为何要刻经文?” 孟文礼一脸为难的解释给他听:“如你所见,半夏常常神志不清胡言乱语,甚至有时候还说看到了她过世的母亲,她那副奇奇怪怪的样子就好像被异灵附体,我就请老法师在屋子里刻上了经文。” “有用吗?” “多少有点用,我也习惯了,可能她自己也习惯了。实在抱歉啊,小冕,打扰你到这么晚。” 他还在不动声色的留意这个院子的每个角落,听到孟文礼表示歉意后他也给了他一个宽慰的笑:“说什么呢文礼叔,我一直把你们当作我的亲人,你要觉得抱歉那就太见外了,以后不许这么说了。” “文礼叔知道,知道。” 年过花甲的老人收回视线,目视前方轻轻叹了一口气,声音也变得悲凉起来:“若你父母还在世,他们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秦冕假装若无其事的搂住他微微起伏的肩,反过来安慰他道:“不是你一手将我培养成人的吗?若我父母在天有灵,最应该感谢的人是你。” 老人听罢露出欣慰的笑意,不绝间清风徐来,漆黑的夜空露出一轮明月,真希望明月常在,把过去所有的阴霾通通驱散。 那日过后,衙门里迎来一轮诉状高峰,秦冕在朝堂上从早坐到晚,状纸如漫天飞雪,他被堂下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搞得头晕目眩,听到“升堂”两个字就想拿惊堂木拍晕自己。 “大人啊,他们家的小孩打破了我们家孩子的脑袋,孩子以后要是有个万一该怎么办?” “孩子打打闹闹很正常,他们家孩子也把我们家孩子的脸打花了,这要是留疤该多难看!” 秦冕单手拖着腮帮,双眼无神的望着堂下这两个为孩子打架而吵得不可开交的女人,打了个哈欠。 “行了,别说了,本官听明白了。”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这种琐事上,于是举手把站在公堂边的衙役狗三叫了过来,衙役一脸莫名其妙的问:“秦大人有何事?” 秦冕示意他把头发散了:“给她们看看你脑袋上的疤。” “嗯?哦。”狗三不解,但也照做了,接下来秦大人指着他的头说:“刘氏和张氏你们看到了,这是本府的神捕之一,他小时候跟人打架脑袋被砸出一个洞,傻了十八年现在丝毫不妨碍他在衙门当差。”说完他又指了指另一边的衙役熊八,熊八一瘸一拐的走了过去,“他也是本府的神捕之一,小时候被人打断了腿,现在则是本府速度最快的神捕。所以刘氏和张氏你们明白本官的意思了吗?” 两个女人点点头,直言道:“明白了明白了,就是不管孩子将来怎么样,秦大人都会把他们招进衙门当差的?”女人的思路还真是清奇啊,他本意只是想告诉她们天生我材必有用,谁料她们彻底误解了他的意思。 他也不解释了,很随意的点点头:“到时候只要本官还在的话会考虑。”他心里想的是俩孩子长大后再傻应该也不会傻过狗三和熊八。 “好,结案,下一个……” 紧接着步入公堂的是个被揍的鼻青眼肿的男子,一开口连门牙都是没的,只听他连连哭诉:“大人啊……我好惨啊……我太惨了……我……”他还没说正事只见一个泼妇破堂而入,直冲状告男子,揪起他仅存的耳朵就是一顿臭骂:“好啊你这个窝囊废!来衙门告我状是?”“啊呀呀……大人你看啊……这疯婆子又开始了……” 秦冕摇摇头,示意衙役将两人拉开,那泼妇也不知道怎么长得竟力大无穷,来了三个衙役才险些将她安置住。 “大人,我要状告这个疯婆子,她一天到晚打我,骂我没出息,这日子实在过不下去了!” 秦冕在纸上胡乱画着画,随口敷衍:“过不下去就和离。” “我不同意!我都为这个没用的东西生了三个孩子了,他成天游手好闲赚不到钱,还要跟我和离,我带着三个孩子还不被人欺负死?” “谁能欺负你啊,你不欺负别人就很好了,泼妇!” “臭男人我打死你……” 秦冕长舒一口气,看来只能如此了,只见他放下笔,目光极具威严的望向状告男子,宣判道:“沈某,不务正业游手好闲,现要抛妻弃子试图逃避养家重任,本官判你入狱三年杖刑二十,来人呐……” “等等秦大人……”听完宣判泼妇顿时懵了,“要……要入狱三年?还要杖刑吗?” “是太轻了吗?” “不不不,我只是怕他那小身板受不住啊,况且入狱三年也没必要,他进去了,谁来养我们?” 秦冕怀疑的笑了:“他现在也没养你们不是?” “那倒也不是完全没有……”泼妇倒是扭捏起来,“他也种地,也有收成,我只是希望他可以更加努力一点,让我跟孩子也过上好日子。” “哦……”秦冕颇有感慨的望向男子,问他,“你媳妇好高骛远手高脚低,还对你恶言相向拳打脚踢,这没办法忍?不如让她入狱六年杖刑八十怎么样?” 男子不知怎么也彷徨了:“我……我就是一时来气……倒也不必罚的那么重,毕竟孩子还是要靠她拉扯大。” “那二位现在是选择愉快和离然后各奔东西,还是手拉手回家日子继续?”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男子还有些犹豫,泼妇率先开口:“打归打闹归闹,日子还是要过的。” “听本官一句劝,小打小骂是情趣,轻重缓急要分清,你把他打残废了家里不得多一个人要照顾?还有你沈某,没事多想想你家娘子跟孩子,他们是因为你才来到这个世界,你难道不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我想……”“秦大人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打他了。”“娘子你下手轻点就好,其实我还是喜欢你温柔的小拳拳的。”“官人……” 两人喜极而泣,秦冕在状纸上飞速画了个圈。 “下一个……” 第十六章 寻求光明 白天被家长理短折磨到心力交瘁的小县令站在三省堂下自我反省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于师爷用过晚膳经过这里,看到他还杵在那里便忍不住问他了:“秦大人,想心事呐?” 秦冕仰天长叹,反问于道梅:“于师爷,以前江大人在的时候,每天也有这么多案子要审?” 于道梅不置可否的笑笑,回道:“秦大人刚上任,还不适合衙门的工作,过段时日就好了,没什么事的话老夫先回房了。” “于师爷请留步,我有一事相求。” “秦大人尽管开口,力所能及之事老夫一定帮忙。” 他转过身,客客气气的问:“江大人曾经办过的案子还存放在衙门里吗?” “秦大人想看过去江大人办过的案子?” “是的,我资质尚浅,想跟前辈多学习学习。” 于道梅眉头紧锁想了半天:“实不相瞒,江大人过世后,朝廷就派人把他的物品都搬走了。” “包括曾经审过的案子?” “是啊,一件不留,都搬走了。” 于道梅说完猫着老腰感觉很疲惫的样子慢慢离开他的视线,然而坐以待毙是不可能的,秦冕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兴许掌握了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他趁宁忆还在昏睡的时候来到他房里,借用一盏油灯的光仔细查看他的书柜和物品,他的东西少得可怜,几乎一眼就能望尽,只有床头那几颗糖散发着诱人的光辉。 反正他还昏迷不醒,醒来也不一定发现有人吃过他的糖,发现也不知道是谁吃的,干脆就吃一颗好了。 他伸出罪恶的手,迅速拿起一颗,正要剥开糖纸突然剑鞘按住了他的手。 “放下……咳咳……” 宁忆低沉的声音就像落在他胸口的剑,他胡乱编了个理由以掩饰尴尬:“我就看看什么味道。” “看也别看。” “好好好,不碰不看。”他把糖放回原处,话中有话道,“给你糖的人一定很重要,所以连你自己都舍不得吃,我告诉你,不吃要坏的……” “你有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看你?”秦冕再次挑战起他的极限,“别忘了是谁孤身一人把你从太师府带回来的,闯了那么大的祸,你一句解释也没有,连糖都不让碰,还有没有规矩?” “谢谢。”宁忆谢的倒也痛快,表情则还是一如既往的不高兴,“你要我解释为何闯入太师府?” “我知道你不会无缘无故闯到别人家里,你就说你手里掌握了哪些线索,我们交流一下。” “你知道什么?” “我刚来我知道什么?” “那就不是交流。” 宁忆一句话又把天给聊死了,秦冕点点头,继续跟他绕:“江大人是一个清官,他女儿江柔知书达理美若天仙冰清玉洁……” “你怎么知道她?你见过她?” “还不是我每天派人去把她接过来照顾你?不然谁照顾你?海棠姐吗?” 一说到“江柔”的名字,宁忆的眼神果然与之前不一样了,秦冕想要的答案全都写在了他突然的不设防里。 “你看你,一说江柔整个人都变了,喜欢她?也是,江柔姑娘不仅长得漂亮,听说还是西陵县第一才女,是个男人都会喜欢她这样的姑娘……” “你再说我就……咳咳咳……”他急得直咳嗽,秦冕转身给他倒了一杯水,一切全在他的掌握之中。“先喝口水,看把你急的。”“你们说什么了?”“你想知道?把水喝了。”别说这招还挺有用,他果然听话的把水喝了,原来他也不是刀枪不入油盐不进啊。 “我跟她也没说很多,就是问了问江大人的案子,主要还是她嘱托我,让我千万不要责罚你。” 他渐渐平复下来,呼吸也顺畅多了,这才缓缓开口:“你为何如此在意江大人的案子?” “我在意的不是案子本身,而是它为何会发生,一位人人歌颂的清官死于非命,但是与他有关的每一个人都在逃避,唯独你,是与那些人背道而驰的。这世上有人制造黑暗,也有人寻求光明,而我的职责,就是护送那些寻求光明的人,让黑暗无处遁寻。” 这一瞬间宁忆似乎看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秦冕,他看似随心所欲漫不经心,实则心思缜密凌然正气。所以那时候他才会只身前往太师府,去救一个三番五次不给他好脸色看的人。宁忆并非不为所动,只是不会轻举妄动,因为人一旦卸下防备,就会万劫不复。 “宁护卫,我知道你不想江大人枉死,我也不想看到更多人像江大人一样,如果你觉得我可信,就告诉我江大人生前调查的是什么案子?你我合力,才能尽快让真相公之于众。” 他没有说话,而是伸手拿起床头的糖罐子,将里面的糖全部倒了出来,同时掉出来一张折叠完好的纸,不仔细看根本不会发现它的异样,他打开那张纸递给秦冕,上面清晰写着:追查公主府灭门案者,必诛之。 短短一行字牵扯出的不是一个真相,而是通往地狱之门! 秦冕看完以后异常冷静的望向宁忆,不是问他灭门案,而是问:“如此重要的信息,留着便是祸害,你为何要留着?” 他拿回纸条重新折叠好,放回糖罐里,又把糖将纸条掩埋,他的理由很简单,简单到秦冕都没想到,他说:“与江大人有关的一切都从世上消失了,只有这张纸,是他活过的证据。”放完糖,他看向秦冕,继续说道,“这就是江大人临死前调查的案子,十四年前发生在汴梁的灭门案,你从汴梁来,应该听说过。” 他没多想便回答他:“十四年前我还是个孩子,谁知道那些?难道你知道?” “我也是后来随江大人调查此案的时候才知道了一些,可还没等深入调查下去,江大人就遇害了。” “江大人为何要调查十几年前的案子?” “公主府的驸马林士卿,是江大人相识多年的故友,两人一同进京赶考,林士卿高中状元留在汴梁,而江大人回了西陵。两人偶有书信往来,虽然见面不多,但两人都十分珍惜那段过往,后来听闻林士卿被公主垂青,江大人还特意前往汴梁送礼,再后来……”他突然停了下来,一时间说了太多话,他忍不住咳起来,秦冕又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喝完后才勉强说下去,“后来就发生了灭门案……咳咳……” 秦冕不经意调侃道:“没想到一案接一案,案案相扣。多谢宁护卫告诉我这些,你好好休息,告辞了。” 他起身准备离开,宁忆突然破天荒的叫住了他:“秦大人,现在你还想继续调查下去吗?” 他回头朝他露出狡黠一笑,说道:“你若要寻求光明,我便一路护送,就为你这一声‘秦大人’。” 第十七章 一片狼藉 江明远过世后,江柔就带着母亲和弟弟住进了这座简陋的平房,好在邻里百姓都十分照顾他们,日子尽管清贫倒也没有任何波澜。 如今的江家靠江柔在街边卖字画为生,江柔本就是远近闻名的才女,写的一手清秀好字,她擅长在折扇上写诗,普通的折扇就能卖出好价钱。 西陵一连下了几天雨,不能出摊卖字画的时候她就在家里写扇子,不经意间看到弟弟承志用的宣纸是市集上价格最高的,不禁责问他:“你为何要用如此昂贵的纸?买一张这样的纸,够我们三个人过好几天,你有没有想过娘为了我们还在给别人编草鞋,你却如此铺张?” 刚满二十的弟弟正是心高气傲的时候,被姐姐数落后心里很不是滋味,拿起纸笔就往地上一坐,其实他也不想坐地上,只因家中太小,没有其他桌子了。 “好了小柔,你别说他了,编草鞋又不累,我就当打发时间了。”娘为承志说了两句,江柔便不再作声,事情到此结束也就好了,谁知承志不知哪儿来的脾气竟反嘴说道:“我们本来可以过上好日子,都怪爹抛下我们母子三人自己一走了之!害我如今买几张好点的纸都要被姐说,我又没做错什么……” “你说什么蠢话?”江柔放下笔,冷冽的目光投向承志。 “我说都怪爹抛下我们一走了之!我更要怪你,明明可以嫁给浩轩哥让我跟娘过上好日子你却偏不要!我今年本可以进京赴考而现在只能被迫住在这间破屋子里给人家写对联为生!” 这通话把江柔心里的平衡彻底打乱,她起身走到承志面前,承志毫不买账的站了起来,母亲放下草鞋一脸惊恐的看着他们。 江柔一把拉过承志的手:“过来给爹道歉。”弟弟一把甩开她的手,直言不讳道:“道什么歉啊!爹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听不见了!我这些话是说给你听的!江柔,别逼我们跟你一起吃苦行吗?” “你说的什么混账话?你身为男儿身不想着努力争取上进竟要靠别人的施舍而活?你要进京赴考我不拦你,我卖再多字画也会送你进京,但是你一心想着靠别人往上爬,你就不可能出人头地。” “是啊,你优秀,你是才女,我算什么东西?你这个才女早就把我踩在脚下了,我还能出人头地吗?” 母亲在边上默不作声的流着泪,自从搬到这里他们尽管也偶有小吵,但像今天这样剑拔弩张还是第一次,一夜之间白了头的女人想要劝他们,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眼看着两个孩子越吵越凶。 直到承志失去理智撕碎了江柔写了好几天的折扇,她望着满地狼藉不发一语。 “我承认我是江家的废物,所有的光芒都是你这个才女的,但是这些可以当饭吃吗?你的才华都不够我们一日三餐,你还教训我?”承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这一个月来所有的怒气都爆发出来,他等着江柔的回应,她却异常平静的踩过满地碎纸,一步一步出了门,外面还在下雨,她全然不知。 娘要追出去,却被承志极力拦下:“娘你要是叫她回来那出去的人就是我!”娘进退两难,掩面痛哭,这个家怎么会因为少一个人,就支离破碎了呢? 雨水毫不留情的冲刷着她满身骄傲,揭示着她如今的落魄与彷徨,直到此时她才借着雨水流下滚烫的眼泪,因为这样别人就分不清落在脸上的是雨,还是泪了。 如果爹还在,他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娘会在厨房准备一桌好菜,弟弟也会顺利进京,她也会像过去一样迎着清晨的阳光伏案而作,画画、或是写诗,不被世俗感染,不被现实折磨。 现如今梦境破碎,余下的岁月就像斑驳的城墙,一层一层往下掉落。她捂住冰冷的脸,无助又茫然的站在雨中,不断回想着那些不谙世事的过往。 不知何时起四周的风声、雨声都没了,她以为雨停了,抬起头的那一瞬间,一身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青色官服映入眼帘。 她没有继续抬头往上看去,因为她不看也知道那人是谁,事实上她也不敢抬头,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如此失魂落魄的样子。 可是在心里压抑了一个月之久的悲痛在他叫了一声“小柔姐”之后全部涌了上来,她终于放下所有的清高,把头轻轻靠在他的胸口,止不住的失声抽泣。 宁忆一手撑着伞,一手轻轻放在她颤抖不已的肩上,好像在护着她的脆弱不至于倒下去,却又不敢再靠近一步,始终保持这段安全距离。 “我快撑不住了……”抽泣良久,她在他身前呢喃,“家里怎会变成这样……” 他知道她一定是悲伤到了极点才会在自己面前示弱,他也有一万个冲动想将如此无助的她紧紧抱住,可他没有这么做,他只是轻声告诉她:“没事的,会过去的。” “爹走了……娘一夜之间老了许多,承志每天抱怨命运不公,像一个永远长不大的孩子,为什么你们两人明明同岁,可他却还是那么不懂事?” “他不是不懂,是需要时间来接受,我刚来西陵府的时候,你不也是这么告诉我的吗?” 被送到西陵府那一年他十四岁,而他年少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御前侍卫,由于生病的原因才被迫断送了这一远大前程,被下发到县城当一个小小的护卫让他万念俱灰。是江柔待他视如己出,不厌其烦的鼓舞着他注定灰暗的一生,她说时间会洗刷一切,人不会永远深陷泥沼。 如今换做她在命运的泥沼里无法自拔,无论出于何种原因他都是那个挺身而出的人,即使无法为她赶走灾难,至少也要为她遮风挡雨,守护住她仅存的自尊。 第十八章 千金不换 一连多日阴雨不断,衙门终于偷得半日闲,再也没有比倚靠在长椅上一边摇着扇子一边喝茶赏雨放空来的舒服,刘禹锡先生说的“无案牍之劳形”着实贴切。 不经意间似乎看到有人缓步而来,秦冕放下茶杯放眼望去,难得宁护卫自己送上门来,脸上那种愤世嫉俗的不高兴也消失了,可把秦冕乐得赶紧起身笑脸相迎。 “小冕,原来你在这里啊……”说时迟那时快,文礼叔突然到访让他进退两难,好在宁忆非常知趣的停下脚步,示意自己可以在这边等。 他才转身向文礼叔行了礼,同时看到文礼叔身边跟着一位一身正气的年轻人,提着价格不菲的长剑,他心想刺史府的侍卫条件真是不错,什么时候他也拨点银子给宁忆也换一把好的。 向来轻声细语的文礼叔今天出人意料面露喜色声如洪钟:“小冕啊,你看文礼叔待你多好,知道你想把宁护卫换掉,特意把自家府上最好的侍卫带来送给你。” 这一声吆喝别说站在长廊那边的宁护卫本人听的清清楚楚,一会儿恐怕都传到天庭去了,秦冕恨不得找个洞把自己埋进去。 “等一下文礼叔,这个……”他欲阻止,孟文礼更加来劲了,笑呵呵的拍着自家侍卫的肩继续吆喝:“你就别跟我客气了,这孩子比宁护卫年长几岁,行事稳重,武艺了得,最重要的是他身体硬朗从不生病……” “别说了文礼叔,给我个面子……”秦冕几乎已经感觉到宁忆那双杀死人的眼睛正死死盯着自己。 而全然不知的孟文礼还觉得自己做了天大的好事,乐此不疲的追问下去:“怎么了小冕,有什么话你尽管说,哦我明白了,你是不知道如何跟宁护卫开口是?没关系,到时候我跟他说,毕竟他确实疾病缠身,不适合继续当西陵府的护卫了。” “不是,我决定不换了。” “什么?”孟文礼一时没听明白,秦冕望着他,又望了眼他带来的侍卫,此人意气奋发热情洋溢,人高马大健硕硬朗,无论怎么看都比体弱多病还特招蜂引蝶的宁护卫来的强。 “我想了想,宁忆他也有许多好的地方,所以我还是决定不换了,如此优秀的人才你还是留在自己身边。” “咦?前阵子你可不是这样说的,说他没有规矩八成还是个短命鬼……” “文礼叔你看雨又大了不是?咱要不还是回屋里喝杯茶聊聊家常?亦或是你府里也有很多事要处理,我亲自送你和这位大侠回去?” 孟文礼将信将疑的问他:“你……当真不想换护卫了?” 他给了他一个无比坚定的眼神:“千金不换。” “也罢,我也没其他事,先回去了。” “文礼叔进来喝杯茶再走?” “不了,念冬这孩子还吵着要我回去陪他写字画画,都快十岁了,还像个三岁的娃一样粘人。”孟文礼看似嫌弃的摇摇头,心里别提有多高兴了。 目送他离开后秦冕非常尴尬的寻找宁忆的身影,见他仍然一动不动的靠在墙上,面无表情的望着自己,他只能装作若无其事的走过去,口中感叹:“文礼叔真是老糊涂了……” “谁是短命鬼?” “小宁你听我说,这是一场误会。”他每次忽悠人的时候就会笑得格外人畜无害,宁忆根本不吃他这套,依旧板着脸,直言道:“秦大人想换谁就换谁我无权干涉,告辞。” “等一下你听我解释,小宁?宁护卫?宁忆!站住……”他冲上去拦在他面前,问他,“你都在这等我半天了,什么都不说就走?” “说完了。” “说什么了?” “谁是短命鬼?” 他三寸不烂之舌随便翻:“文礼叔他年纪大了老糊涂了,偶尔会产生一些记忆上的偏颇也正常,你总不能责备一位年过花甲的老人?再说你刚才明明听到我回绝他了不是?我指名道姓要你留下,谁来都不换。” 其实宁忆倒也不是真的生气,只是纯粹没有大事,刚才路过这里只想跟秦大人打个招呼问一下衙门最近发生的事。再说他也没有资格生气,人家本就有掌控他命运的权利,若真让他离开西陵府他也只能照办。 “好我答应你,除非你自己要走,否则我绝不让你离开,你若还不信我们现在就去立字为证。” “不必了,我来只是想告诉你,我已经可以赴任了,有没有案子需要我去查?” 秦冕爽朗一笑,看来这个孩子还是挺容易哄的。 不知道老天有眼还是什么,就在秦冕告诉他最近所有的案子都已经解决了以后,遇到他就倒霉的于道梅匆匆跑了过来,大老远就听他喊:“秦大人秦大人,你快出来一下,出人命了……” 未想公堂之上居然乌泱泱挤了二十几口人,试想一下二十几口人聚在一起哭是何等惨绝人寰的画面。 “秦大人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我儿死的好惨啊……” “他们有钱人真是没人性呐……” 二十几个人一起开口,就像过年的鞭炮一起在公堂里炸开,秦冕深吸一口气,勇敢踏出第一步:“有哪位可以告知本官究竟发生了何事?” 队伍不约而同向两边散开,这才露出一张草席,草席上躺着一个衣衫褴褛瘦骨嶙峋的男子,确切的说应该是一具男性尸体,一位面容憔悴的女子跪在这具尸体旁默不作声。 “秦大人,这是我儿子大壮,今年才三十四啊,好好的人就这么走了……”站出来解释的是另一位更为年迈的女子,秦冕一边观察尸体一边听她哭诉,“大壮之前一直给万家做长工,一个月就回家一次,病了也没时间医治,各位大人,他就是被万家剥削而死的!” 听完女人的哭诉,其余百姓也纷纷应和:“我男人也是给万家做长工的,工钱不多还不让人回家休息,也没有这样做苦力的。” 秦冕环顾四周,老百姓的控诉不绝于耳,于道梅弓着背跟他解释:“这些百姓都是给万家当长工的,本来忍就忍了,可现在闹出人命,这些长工家属便联名起来状告万家,大致就是这么一回事。” “你说的万家很有来头吗?” “西陵首富万两金,秦大人可否听说过这个名字?” “万两金……”他仔细思索起来,“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名字……” 于道梅鼓励道:“西陵最有钱的人家,秦大人再仔细想想?” 秦冕突然拍了下手,指着面无表情的宁忆茅塞顿开道:“想起来了!小宁放在床边的糖纸上就印有‘万两金’三个字!” 宁忆看着他,依旧面无表情:“那是‘甘草饧’,没有一个字是一样的。” 第十九章 人间清醒 据说万两金祖上就是当地赫赫有名的大财主,从建筑业到码头航运样样生意都做,并且做的风生水起,往下走三百年都不会倒的那种。 而如今状告万家的却是一群穷苦人家,秦冕很是头大,盯着地上那具尸体看了不下百遍,这人比挂在屋檐下晒了半个月的鱼干还要干,却取名大壮,着实讽刺。 本来堂中已经吵的天翻地覆,偏偏又从外面来了一个更吵的。“让开让开!”她身材不是一般娇小,声音却盖过了在场所有人,只听她说,“宁忆大人今天终于看到你了,加上上次失约你已经欠我两百八十四天了,我不着急,你慢慢欠。” 又是这个烦人的小仵作,宁忆一动不动甚至连眼睛都没瞥一下:“尸体在那里,别看我。” “看着你才有动力验尸啊,是不是啊秦大人?”岁岁热情洋溢的样子与现场压抑的气氛形成鲜明反差,突然被点名的秦冕如梦初醒,说道:“小仵作来了,那大家请回,待本府验完尸再给大家一个交代。” 岁岁得意的放下工具包,朝秦冕抛了个媚眼,不出所料她要开始道德绑架了。 “秦大人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是不是要为百姓说句公道话?那么秦大人你说有的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失约该不该罚?” “罚,当然是要罚的……”秦冕瞄到宁忆朝他射来的寒光,马上改口,“但也要看那个人为何失约,我相信他是个言而有信的人,假如失约一定有原因。” “他有什么原因啊?” “嫌你烦。”宁忆冷冷扔出三个字,岁岁跳了起来:“秦大人你管管他!” “管、管……老规矩,送你三天。”秦冕来到她身后悄悄许诺,还是被宁忆听到了。 “你们有完没完?” “好好,不说了,再说他又要给我脸色看了。”秦冕催促道,“岁岁姑娘你要不先看看这个苦命人究竟是怎么死的?” 她举起小工具,一脸认真的验起来,说实话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她验的是尸体,单从她的表情和动作来看还以为她在做一个酱香饼。 “死者年龄在三十岁左右,从牙齿和指甲的状态来看身体还算健康,手心有十年以上成年老茧,看得出是长期做苦力造成的,头发……”她凑上去闻了闻,“嗯,一个月没洗了,好臭啊。” “你也是闻得下去。”秦冕在边上感叹道。 “那是,干咱们这行的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说完她就把尸体从头到脚闻了一遍,还不够,她还扒开嘴闻,秦冕继续感叹:“哇……岁岁姑娘验尸可太用心了,要不要再尝上一口?” 岁岁抬头朝他做了个鬼脸,说:“秦大人又取笑我,闻尸可是最重要的环节,这一闻就闻出了死者在死前喝过酒。” “这说明什么?” “说明他爱喝酒。” “于师爷……”秦冕忽然想起什么问道,“你记得刚才死者的家人说过,他是在哪里死的?万府,还是家里?” “听说是家里,秦大人觉得哪里不妥?” “刚才百姓说万府对长工的要求非常苛刻,那么他们在上工的时候是绝不可能喝酒的,如今你说他死于家中,那就没问题了。” 此时岁岁又伸手在死者嘴里抠了抠,发现他嘴里有血,继续自言自语:“死者曾吐过血,可是他没有中毒的迹象啊……”她再次拿出试毒的银针插入死者的身体,过后拔出银针也是干净的。 秦冕突然想到什么又问于道梅:“先前死者的母亲确实说过儿子身体一向健康,没得过什么病?” 于道梅又翻开自己随手记录的册子,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摇着头回道:“没有患病,身体很健康。” “那会不会他真的就是累死的?” 于道梅指指岁岁道:“秦大人你问她,我哪知道。” “秦大人别着急,你给了我如此丰厚的报酬,我定会还你一个真实的死因。” 秦冕很是诧异,问她:“咱不是说好不收钱的吗?” 她立刻用银针指向已经想逃离这个是非之地的宁忆,说:“他就是我的报酬。” 姑娘真是心思缜密、人间清醒,只是越往下验,就越感到他死的寻常,毫无悬念,毫无疑点,这些穷苦老百姓确实就该从万家身上捞一笔钱。 在将大壮从里到外从上到下仔细验了一遍后岁岁长舒一口气,当着衙门在场所有人的面说道:“死者既无外伤,也无内伤,没有生病,也没有中毒,他就是再寻常不过的劳累致死。” 听完她的宣布,秦冕即刻下令下去,明日一早就将万两金和写诉状的百姓请到公堂,彼此坐下来心平气和谈个价钱,这案子就算结了。 案子是要结了,可岁岁姑娘的报酬不是这么容易结的,她故意慢吞吞的收拾背包,慢吞吞的往宁忆身边靠,宁忆知道她那点小心思,故而问道:“你不去洗一下手吗?” 听到他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岁岁比吃了一罐蜜糖还要开心:“哪里洗手?你带我去。” “门口就有水井。” “我不认识路。” “你怎么来的?” “我不认识水井!” 她死乞白赖又楚楚可怜的望着他,此时化身为“大家长”的秦冕看不下去了,调侃道:“小宁你带她去咱们院子里洗,院子里没有外人,你们爱怎么洗就怎么洗,洗澡都行。” 岁岁一个劲点头,宁忆迫不得已将她带到人来人往的门口,她竟撒起娇来:“宁忆大人你帮我打水?我手太脏了,弄脏了井水可不好。” “还有什么事一起说。” “那好,我可说了,还要你陪我吃饭、陪我看花灯、陪我逛市集,可以吗?” “不可以,赶快洗手,洗完了回去。”他迅速给她打了一桶水上来,谁知她还没完。 “天都黑了你不送我回去吗?我一个人回去会害怕。” “你连尸体都不怕还怕什么?” “那不一样,万一路上有强盗或者流氓,我一弱女子被欺负了怎么办?你负责吗?” 宁忆真是被她烦到不行,放下水桶就要走,她用湿哒哒的手拉住他的手。 “别走别走,我带了东西送你。” “我不要。” 她已经从衣服里掏出一袋糖,笑呵呵的说:“这糖可以治咳嗽,你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颗,拿着。” “我不要,你快回去。”说完他真就转身走了,留她一人拿着包糖傻傻站在门口,就在她快要心灰意冷的时候秦冕伸手把糖拿了过去,还安慰她:“没事,我给她,看着他吃完。” 她瞬间欢笑起来:“谢谢秦大人!回头见。”“回头见。” 咱还是不要见的好。 第二十章 招蜂引蝶 一边是万府过劳而死的长工大壮的妻子及母亲,一边是西陵首富万两金及他的随行手下,一个个肩并肩脸贴脸以保卫万两金的人身安全,他人是安全了,但呼吸困难了。“你们还是出去几个,快闷死我了。”“万老爷,我们要保护您的周全啊!万一有人要加害与你,那可怎么办?” 面对一只鸡闯进来都没地方站的公堂,秦冕如是说道:“各位放心,这里是衙门,还没人胆子大到敢在衙门杀人,更何况有宁护卫在此,他也会保护万老爷周全。” 这般好说歹说终于是出去了一大半的手下,留了几个较为壮实的围在万两金身边。秦冕与这位了不起的富商初次见面,他并非他想象中那样嚣张跋扈蛮不讲理,反而笑容可掬彬彬有礼,面对大壮的妻子与母亲率先表达了自己的同情之情。 “谁都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对于大壮的死我深表同情,大壮平时勤勤恳恳脚踏实地,会走到这一步着实令人惋惜。”其实他根本不知道大壮是谁,马路上随便拉一个死人过来说是他们家长工他也信。 大壮的母亲听完他一通表述后哭的更伤心了:“你们有钱人家真的不拿别人的命当命吗?我儿子才三十多啊,孩子都没留一个,就这么无缘无故的走了,你叫我一个老太婆今后怎么活……” “所以我照秦大人的吩咐早早的就来了,您说要多少钱,您尽管开口。” 大壮母亲哭泣不已,儿媳站在一边沉默不语。她从昨日到此时,始终保持低头不言一语的状态,看得出她的憔悴与不堪,却看不出一丝悲伤,有时候人在过度悲痛以后,也会表现出异常的平静,可能大壮的妻子就属于这种。 想快些解决这桩案子的秦冕提醒她们道:“您儿子现在在万府的工钱是每月八百文,就算他还能再做二十年,算下来约摸就是两百贯钱,如果双方没有异议的话,那么万府将赔偿你们两百贯钱。”他又将视线移到万两金那边,对他说,“如今状告万府的尚不止大壮他们家,还有十几个在万府工作的工人,至于如何赔偿他们,本官将亲自到访万府,再做判决。” 许是这位小县令长得慈眉善目考虑事情细致入微,两边都毫无疑义的接受了这个判决。尤其是万两金,听说只要赔两百贯突然眉飞色舞起来,看来钱对他来说真不是事,感觉还有点赔少了。 两家人相安无事离开衙门的时候,秦冕特意瞅了眼大壮的妻子,她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没有流过一滴泪,仿佛一个外人与这起案子格格不入。 “秦大人还在想什么?”于道梅问他,他抿嘴一笑,说:“如此痛快了解此案,总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说明秦大人办事效率高啊。” “多谢于师爷货真价实的赞美,好,出发。” “这就去万府实地考察了?不休息一下?” 他摇摇头,转身笑着对宁忆说:“去万府之前先请宁护卫陪我去一趟死者的家。” 说是去死者家,其实是跟踪人家,宁忆虽然心生诧异,倒也没有过问,只是看着县令大人在人海中跟踪两个妇女甚是诡异。“小宁,你能不能像我一样躲一躲?”“为何?”还没等秦冕告诉他为何,就有两个结伴同行的少女指着他们俩惊呼:“快看啊,是宁忆大人和秦县令,他们出来办案了!”“哪里哪里?”“就在那里啊!今天我们好荣幸哦!” 秦冕吓得拉着宁忆转过身故意不去看大壮家那两个女人,还假装若无其事的对拥护而来的百姓点头微笑。“大家好大家好……都挺忙啊……路上小心……谢谢谢谢……”又小声数落身边那个面无表情的家伙,“你看你,树大招风,你以前跟江大人出来办案也这样?” 他无情的回了句:“我从不看无关紧要的人。” “我们现在在跟踪别人,你就不能掩人耳目一点?” “秦大人为何要跟踪她们?” “纯粹是觉得那个寡妇挺漂亮的……”感觉到宁忆的白眼之后他暧昧一笑,“开个玩笑,你怎么不笑?” “有何好笑?” 真是一个无情又不解风情的杀手,跟他合作估计得早晚得闷死。 “你当真从来都不笑?我很好奇究竟什么事能把你逗笑?你上回笑是什么时候?” 宁忆没有回答这些无聊的问题而是对他说:“再不追上去,她们就走了。”他感觉时间也差不了便回头望去,却早已不见了她们的身影,他万分可惜的仰天叹气:“都怪宁忆大人过分耀眼坏了我的好事……” 他话音刚落又有一些村妇围了过来,个个笑得跟花似的,就差扑到在他秦大人怀中。“这是秦大人?”“是秦大人没错,我认得他,绝不会错。”“果真是一表人才啊,秦大人可有家室?”“没有,早打听过了,没有家室,也未婚配。” 听着妇女们你一言我一语,秦冕相当为难:“你们知道的比我自己都多,多谢大家关心,麻烦让一下,本官还在办案。” “秦大人可有心仪的姑娘?倘若没有,可否看看我家小妹?”然而这些妇女根本没有要听他的意思,非凡没有让开,反而围得更紧了。 秦冕想了一个损招,他指着一脸事不关己的宁忆就说:“本官还未有成家的打算,你们不妨问问看本府的宁护卫……” 别说这一招还真有用,只见宁忆板着脸,举起剑,铁面无私的拦住了那些三姑六婆的围攻:“西陵府办案,谁若妨碍,别怪我不客气。” 三姑六婆顿时作鸟兽散。 第二十一章 倾国倾城 一连多日下雨,许久没有出门摆摊卖字画的江柔在一间茶庄门口找了一方空地,刚摆好字画便从茶庄里走出来两个一看不学无术之人,还装模作样聊起来。 “哟,卖字画的姑娘好生眼熟啊。” “美人都长这样。” “我来看看……”他不看字画,倒仔细端详起姑娘来,江柔没有功夫搭理他们,只管自己井然有序的摆好纸笔,那两个男的见她无动于衷更是来了兴致,竟动起她摊子上的东西来。 “姑娘,这笔怎么卖?” 她一把拿过那人手里的毛笔,眼睛都没抬一下:“卖字画,不卖笔。” “哟,好凶哦,我好怕……”他鬼笑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同伴,同伴也不知好歹的围了过去,双手撑在她的摊子上,饶有兴致的盯着她的脸瞅,嘴上还说:“又漂亮又有个性,我喜欢。”“你让开,是我先看上的。” “请你们两个都让开,别妨碍我做生意。”江柔不客气的朝那两个无赖说道,可不痛不痒的话根本不可能吓走他们,反而激发了他们的兽欲。 “做什么生意,跟本公子回去,本公子养你,保你吃香喝辣,小日子过得舒舒服服。” “让开。” “怎么,不愿意?你看看你,哪个姑娘家需要自己出来摆摊卖东西啊?还不是缺个人养你?你就别装清高了,像你这样的姑娘我见得多了。” 江柔不客气的回敬道:“游手好闲不学无术,还出言不逊伤风败俗。” “小嘴还挺会说,有意思。” 其中一人说着说着竟朝她动起手来,她举起砚台就要砸上去,又被另一个男子狠狠抓住手腕,她势单力薄怎么可能是他们的对手?这一来二去势必引起路人围观,却无人敢上去阻拦,江柔索性收拾东西准备走了。 谁料其中一人重重按住她的宣纸,用龌龊的眼睛上下打量她的身体,她毫不客气的望着他们,又说了一遍:“放开你的手。” “不放,就是不放,你能奈我何?: “你们再捣乱我就报官了。” “报啊,你报一个试试?”他说着就将那只脏手伸向江柔的脸,而另一人又挡住了她的去路,眼看那只脏手就要碰到她的脸,突然一把长剑飞来,重重将他的手打落下来,被剑打到的手瞬间肿成大猪蹄。 “啊……哪个王八……蛋……大人饶命!” 江柔还没回过神来,却见一人倒地,一人正在倒地的途中被突然出现在此的宁忆抓住领子,他像扔垃圾一样把他扔到地上,用没有出鞘的长剑指着他们。这两人惹谁不好,惹到江柔,要知道她可是被面前这位本县赫赫有名的宁护卫视为生命的人,他岂能容忍她受尽欺辱。 “宁忆不要!” 就在他准备挥剑打人的时候,江柔用无比惊慌的眼神看着他,不是她有多宽容,而是他知道他若是真打下去,会被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影响西陵府的名誉。 “原来是衙门的人?”看清来者之后其中一个咸猪手抬起头,既然是公职人员那就不需要客气了。 “听说过宁忆大人的尊姓大名,还真如传闻的那样铁面无私仗势欺人啊。” “无缘无故殴打老百姓,这话若是传出去恐怕……” “恐怕什么?”宁忆举起剑,随时做好打下去的准备,要不是江柔使劲给怒不可遏的他使眼色,他又要被人抓到动用私刑的把柄了。 “恐怕西陵府就要颜面扫地咯!”地上的人还在不停挑衅教唆,挑战他最后的底线,好在紧随其后的秦冕匆匆赶了过来。 “你在这里啊,我想怎么一溜烟人不见了,原来是看到了江姑娘。”察言观色能力极强的他只一眼便看出了端倪,而地上的两个人竟不要脸的恶人先告状:“县令大人来的正好,你千万要给老百姓评评理,咱们在这里好好卖字画,你的手下二话不说就打人,大人你看我的手……” 秦冕瞅了眼,调侃道:“你不说我还以为你这手被车轱辘撵了。” “拜宁大人所赐,肿成这样了,这事怎么解决?” 秦冕装模作样的看向宁忆,问:“这是你干的?你速度够快的呀?” 宁忆非但没有收手,还用力放下刀柄,死死按住那只咸猪蹄,那人痛的哇哇大叫,破口大骂:“打人啦!西陵府的人无故殴打老百姓!大伙快来评评理!” “宁忆,放开他。”秦冕知道他不会轻易放手,但话还是要挑好听说的,“你还穿着这身衣服,打人多不好?” “我只打畜生。” “行了,放手放手放手……”他像哄孩子一样哄他,却不及江柔那一句:“听秦大人的,放手。”他乖乖收回长剑,回头问她:“他对你做了什么?” “大人,我们啥都没做,我跟兄弟看字画也有错吗?”被打的男子痛苦的按着自己的手强行狡辩,他兄弟也说:“光天化日我们哪敢调戏姑娘?今后还要不要做人了?而我兄弟的手被你衙门的人打成这样,这笔账怎么算?” 秦冕愁眉苦脸的望着他们两个,此时围观的百姓也越来越多,无论如何也要给人一个说法。 “好,让我们一起来算算这笔账,先从你开始……”他面向江柔,问道,“这两位看上去‘知书达理’的公子说是来买字画的,确有此事?姑娘实话实说便是,本官自会定夺。” 江柔那双美丽又清高的眼睛盯着秦冕,坚定而坦然的回答他:“回大人,他们两个纯粹就是来捣乱的。” “你胡说……”两人正要跳脚立刻被宁忆的剑吓住,只听秦冕若有所思的点着头,问他们:“是买字画是?”“当然了!”“两位竟对字画感兴趣本官甚是诧异,想必两位对字画也颇有研究,来,看一看这幅画出自哪位名人之手?” 他随手挑出一副青山绿水问他们,两人登时傻了眼,他们大字不认半个哪懂这个呀。 “这是……看的太多……忘了……” “大画家李成先生的《平野山水图》都不知道吗?本官怀疑你们是否真的需要买字画了。” “不买看看也不行吗?看看也犯法?” “看是不犯法,但是人姑娘说了,你俩就是来捣乱的,我朝律法规定,无故扰乱他人生意可是要杖责二十下,姑娘你看有这个必要吗?” 江柔已经被秦冕这一通举措安抚下来,脸上的恐慌也减退了大半,只听她说:“宁大人已经打过了,就算了。” “姑娘明理,这样,原本应该杖责二十,看在他俩对字画如此感兴趣的份上打就不打了,就罚他们把这些字画都买走?姑娘你算一下多少钱?” 听到这里,围观的百姓瞬间明白他的用意了,都在旁边窃笑起来,江柔自己也暗自窃喜,报了个价格:“一共……五百文。” 秦冕甚感诧异:“李成先生的字画只值五百文?还有这些,吴道子先生、顾恺之先生的画,真的不能再贵一点?” “这些都是我临摹的,并非出自哪位大师之手。”江柔面带羞涩浅浅一笑,那一笑,倾国倾城。 第二十二章 大开眼界 见她终于露出笑容,秦冕心里也舒服多了,恰到好处的夸赞道:“姑娘才华横溢还宽宏大量,着实让人佩服,难怪我西陵县第一护卫会对你格外关心。” 江柔也毫不掩饰对他的钦佩之情:“大人公务缠身,却愿意停下来为民女主持公道,还对字画如此有研究,大人果然如民间传的那样博古通今学识渊博,民女再次谢过大人。” 他给了她一个如明月般皎洁的笑容,转身对百姓们说道:“以后这位姑娘在此卖画,劳烦各位街坊帮忙给个照应,倘若有人对她有任何不敬的举动,立刻赶来衙门告诉本官,本官必有重赏。” 就这一小小的举动不禁让江柔心里的防线彻底崩塌,她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坚强,没有被邪恶打败,反而被正义感染,那一刻她举起颤抖的双手,正要朝他行礼却被他拦下了。 “别这样别这样,为民请愿本就是我的义务,帮你,也等于帮了千千万万人,再说了……”他特意靠近江柔,悄悄对她说,“如果我不帮你,这小子恐怕没心思办案。” 江柔这才把视线放到宁忆身上,他已经收好了那两个混账买字画的钱,恭恭敬敬送到她手里,她莞尔一笑,朝他轻轻说了声:“多谢宁大人。” 却见宁忆害羞的别过脸去,可把秦冕酸的,摇着头就说:“原来本府的冰山护卫也会害羞啊?真是大开眼界了。” 冰山护卫整理好情绪回过头,冷冷问道:“秦大人还打算去万府吗?” “我当然打算去啊,你是不是走不动路了,想留在这里一起卖字画?”秦冕不怀好意的调侃他,他也直言不讳道:“字画不都卖掉了,还卖什么?要办案就快走。”“你能就这样走?不想再多聊两句?我看你还有很多话没说完,我可以进去喝杯茶等你们。” 要不是江柔帮他圆场,可能他会被秦冕调侃到毛掉。“你们赶着办案的话就快去,已经打扰你们很多时间了。”“怎么能说打扰?百姓的事,就是我们的事。”要说客套话这一块,秦冕绝对是西陵县第一人,而他这句话再次引来百姓连连称赞,最后在众人钦佩又喜悦的目光中离开了茶庄。江柔望着两人离开的背影甚是欣慰,倘若父亲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们无病无灾,一生顺遂。 来到万府的时候已过晌午,早有准备的万两金亲自出门相迎,那叫一个点头哈腰俯首帖耳。而他府上的格局确实也大气磅礴,就连脚下踩得台阶及屋顶上的青瓦都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不禁让人感叹其技艺之精湛,用料之奢华。 “秦大人亲自光临寒舍,乃万某之荣幸啊,大人这边请。”他特意带他们走了一条格外清净的路,路上百花齐放蝴蝶飞舞,美不胜收。一位园丁正在修整花园,看到衙门里来了人,立刻放下铲子面带舒心至极的微笑看着他,意思是这活真轻松,我干的真开心。 秦冕朝他们点点头,示意他们继续忙,紧接着万两金又带他来到马棚,几位工人正在给马洗澡,见到他们同样放下手里的活露出一脸舒心至极的微笑,连嘴角的弧度都是一样的,看来没少接受过训练。 “秦大人你看,我府上提倡的就是快乐上工,长工们做的可开心了,所以外面那些谣言都是假的,不信大人可以亲自去问他们。”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没必要去问了,他们的答案想必也是出奇的统一,于是他笑着对万两金说:“万老爷有心了,本官已基本了解,过几日再来拜访。” “秦大人这么快就走了?万某还特意为你备了茶歇,这边请这边请。” “这就不必了,衙门还有其他案子要办。” “喝一杯茶的功夫也没有吗?” “下回。” 说了下回,可就不知是哪回了,急得万两金手心冒汗,招呼离他最近的家丁说:“秦大人要走了,快让三小姐出来送人啊。” 秦冕诧异,莫非这位三小姐是万府专门用来送客的? 正诧异着,三小姐随家丁小碎步跑了过来,满身珠光宝气很是引人注目,走进来才发现她除了光彩靓丽的装饰,还长了一张甜死人不偿命的小脸蛋。 万两金拉着女儿的手介绍:“秦大人,这是小女婉婷,今年刚满二十,尚未有过婚配。”又转眼对女儿说,“婉婷,这便是我跟你说的秦县令。” 婉婷甜甜一笑,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说道:“现在整个西陵谁不认识秦县令啊?女儿早就听闻过秦县令的事迹啦。”她连说话声也跟人一样甜美到不行,整个就好像吃蜜长大的,笑语盈盈大大方方的面向秦冕说道,“百姓都说秦大人你是咱们西陵县的明月,说宁大人是咱们西陵县的清风,你们两个不辞辛劳为百姓沉冤昭雪,百姓感激不尽呢。” 没想到她的小嘴也像涂了蜜一样甜,说的秦冕都不好意思了。 “多谢姑娘盛誉,本官尚有许多不足之处还需慢慢揣摩,望大家谅解。” “秦大人太谦虚了,嘻嘻。”她掩嘴一笑,娇滴滴的对万两金撒起娇来,“爹爹还不快请秦大人和宁大人到后院坐下来慢慢聊?” “今日就算了,衙门还有案子要查。” 面对秦冕的婉拒,她毫不气馁的追问道:“秦大人的意思是下回就可以坐下来慢慢聊?” “可以可以。” “那今日就不勉强秦大人留下来了,咱们可说好了,下回一定要坐下来慢慢聊哦?” 她慢慢聊三个字说的很慢,像是一种暧昧,让人无法摆脱的魔咒,始终在秦冕心里反复回响。 回到衙门还不忘提及此事:“这个万姑娘笑起来还挺甜的,是吗,小宁?” 宁护卫意料之中的冷淡的回道:“没怎么看。” “声音也甜,跟抹了蜜似的。” “忘了。” “你这孩子真无趣。” “若无其他事我出去一趟。” 秦冕竖起警觉的耳朵,问:“又去太师府探听消息?注意安全,别再让我大半夜的去捞你了。” 宁忆道了句:“不去太师府。” 他突然放下状纸朝他投去饶有兴趣的目光:“那你去哪里?晚上还回来吗?用晚膳吗?要给你留门吗?” “回来。” “几时回?” 宁忆这回不睬他了,转身就要走,秦冕观察到了一个小细节,故而大声调侃道:“剑也没拿,去看小姐姐啊?” 他人就消失了。 第二十三章 讨回公道 夜深人静后,从万府的侧门偷偷摸摸走出来一人,身着下人的布衣,脸上留着稀稀拉拉的胡渣,看上去甚是阳刚。 他一路走一路观察四周,终于在一间打烊的药房门前见到了一位衣着朴素,却打理的格外干净的年轻女子。是她约他出来的,可从男子的脸上看不到任何期许,反而还有一丝嫌弃。 “我都跟你说了,拿了钱你就走,别再来找我了。” 她是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女子,哪怕心有不甘,面上却看不出任何情绪。 “你之前是怎么跟我约定的?说大壮一死,你就立刻休妻与我成婚,现在大壮死了,你却要反悔?” “你告诉我,大壮是怎么死的?” 她低下头,眼里满是抗拒:“这你不用知道了,反正他已经死了,阻碍我们的绊脚石已经不复存在了,他母亲拿了万府两百贯钱也没有要给我的意思,如今我只有你对我的承诺,阿伟……” 胡子拉碴的男子一听她叫自己的名字浑身汗毛竖起,抱着自己的胳膊朝后退去,口中念叨着:“别说了别说了,你就当从来不认识我,重新找个好男人。” “没想到你竟是一个薄情寡义之人。” “我没办法,我不能休了我娘子,她会杀了我,她也会杀了你的!”阿伟只是想吓住她,谁知她却说:“难道你不愿跟我一起死吗?” “你疯了?” “你之前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呀,你说哪怕咱们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在一起的,可为什么现在一切都变了?” “你……你太可怕了……”阿伟一步步朝后退去,她只往前迈了一步,他就抱着脑袋落荒而逃,剩下她独自一人在荒凉的大街上,这并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当黎明的曙光再次照亮这座繁荣的小城,有的人却永远合上了眼。 清晨的空气分外清新,于道梅在院子里打拳锻炼身体,奇怪的是一只袖子又没有穿上,他还打的有模有样,秦冕经过他身边的时候索性停下来观摩了一番。“于师爷打的是许宣平还是张三峰?感觉颇有一些超越他们二人的架势。” 听他这么一说于道梅更加来劲了,脸上的表情也认真起来,回道:“此乃于家祖传拳法,秦大人若是有兴趣,老夫可传授于你。” “于家拳法没有得到发扬着实可惜了,不过也在情理之中。” “嗯?此话怎讲?” “因为废衣服啊。”秦冕一脸坏笑,于道梅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满脸诧异,秦冕指指他的脚下,告诉他,“一半都被你踩在地上了,如此精湛的拳法能不费衣服吗?” “啊呀……老糊涂了……”于道梅如梦初醒,慌慌张张撩起早就被踩脏的衣服小碎步跑回屋里。 秦冕还想在流连一下如此清闲的清晨时光,不料衙役冲了进来,开口就道:“秦大人,有命案!又跟万府有关系!” 这回尸体是在万府侧门内发现的,发现尸体的是打扫院子的家丁,据他所说当时他以为阿伟睡着了,走近了才发现他神色不对劲,便叫来了其他家丁一起来看,这才发现人早已断了气。 听他如是说完,姗姗来迟的万两金跟女儿婉婷步入衙门,居然连婉婷也跟来了,一进来还朝极其糟心的秦冕甜甜一笑,一大早都被蜜糖喂饱了。 “秦大人可要明察秋毫,还我们家一个公道啊。”如此义愤填膺的话语从婉婷口中出来不知为何就很暧昧,秦冕看着她,同时看着身后那群赶来打抱不平的长工家属,笑得一言难尽。 “本官明白,也请各位安静一下,在案情水落石出之前,先不要妄下定论。” 一连发生两起命案,百姓怎能欣然接受?死者阿伟的妻子顶着一头乱蓬蓬的长发嚎啕大哭,口中不断念叨着必须让万府一命还一命,要不是一排衙役拦着,这些人能把房顶掀了。 半天过去,岁岁满头大汗的抬起头,扭了扭脖子,看着充满期许的秦冕说道:“秦大人,跟上次那位长工一样,没有发现任何异样,属于自然死亡。” 秦冕又问了一遍:“你都验清楚了?” “我里三层外三层都验过了,唯一值得推敲的地方是,两人死前都喝过酒。” “所以是酒喝高了?” “那倒也不至于,从内脏里留存的酒来看,尚不致死。” “那是为何……”他来到阿伟的尸体旁端详起来,如果说大壮是因为身体孱弱因而劳累致死还有可能,但是面前的阿伟看上去十分强壮,就跟野牛似的,怎会因为劳累而死? “把他娘子请进来。” “是。” 阿伟的娘子一进来就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与大壮的娘子不同,她喜形于色毫不掩饰内心的悲伤:“阿伟怎么会年纪轻轻就……我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啊……” “人死不能复生,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积极面对接下来的日子。”秦冕望着地上的女子,接着说道,“本官问你,你家官人平日喝酒吗?” “有时喝,但喝的不多,只是逢年过节会喝上一点。” “如此说来,昨天晚上不该喝酒的是吗?” 女人犹豫了:“或许他跟朋友一起喝,也有可能。” “但是万府有规定,上工期间不得饮酒。” “哦……那我就不知道了。”女人低下头,哭诉着,“他平日里特别省吃俭用,不会胡乱花钱,万府给的工钱他都会拿到家里,不太会舍得花钱买酒喝。” “他最近可有异常举动?” 女人歪着头想了半天,似乎想起了什么,哽咽道:“不知道这个算不算……他最近似乎在家待的时间少了,他很忙我也理解,万府经常拖延工时压榨我们。” “哦,对了,本官突然想起来,前几日也有一位在万府做长工的男子不幸过世,你听说了吗?” “你说大壮啊?我当然知道,他跟阿伟是好兄弟,大壮这人平时不太说话,也只有碰到我们家阿伟才会聊上几句,现在他们两人……都……”说到这里女人又再次痛哭起来,秦冕立刻分散她的注意力问道:“那你也见过大壮的家人?比如他母亲,和他娘子了?” “没有见过……”女人抹着眼泪点点头,“我只是听阿伟提起过他娘子,他说大壮的娘子很不检点,别看她平时一声不响的,其实背地里是个荡妇。” 秦冕若有所思的听着,阿伟的娘子拼命给他磕头:“秦大人,我求求你了,你一定要为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讨回公道啊!” 他把早就哭哑了的女子从地上扶起,安慰道:“公道自在人心,真相也会公之于众,在此之前只能请你们节哀。” 女人点点头,长时间发着呆。 第二十四章 太平盛世 万没想到长工们的家人竟在衙门门口等到天黑,估计他们都在等万两金从里面出来然后冲过去讨个说法,要不是秦冕让他带着女儿婉婷从后门出去,恐怕到半夜他们都走不了。 “秦大人,这真的是一场误会,请你一定要明察秋毫啊!照这样赔下去,我纵使家财万贯也终会掏空的!”离开前,万两金愁眉不展的盯着秦冕说道,秦冕一个劲点头答应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此时女儿婉婷也娇滴滴的开口了,每次听到她说话,秦冕总会不自觉的面带微笑。 “我爹赚钱不容易,请秦大人务必要查出真相,还我们万家一个清白,婉婷给你磕头了。”说完她竟要下跪,吓得秦冕赶紧伸手去阻拦,谁知她一个踉跄,轻轻柔柔的扑进他怀里,好一个不经意的精心设计,秦冕面上笑着让她小心,心里则看得明明白白,这丫头太会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太不小心了,秦大人没有撞疼你?” “万姑娘言重了。” “你看我,恐慌的都站不稳了。” “两位放心,本官定会明察秋毫,还世人一个真相。” “多谢秦大人,还有啊……”婉婷微微侧头,目光闪烁,眼中满是小星星,“以后别叫我‘万姑娘’了,叫我‘婉婷’就好。秦大人日理万机,一定要注意身体,我跟爹就先告辞了。” 他目送这对父女离去后长长松了一口气,回头却见宁忆面无表情守在身后,他便随口一说:“这姑娘甜的让人猝不及防。” “是么,我看你笑得挺开心的。” “小宁你什么眼神?我那是强颜欢笑。走,进去说,小仵作回去了吗?” “还没,所以出来透透气。” 秦冕笑道:“没想到你也有怕到要躲起来的时候?” “只是烦。”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秦冕索性也不走了,而是与他并肩站在门下,此时华灯初上,西陵的大街小巷燃起了万家灯火。 “我一直忙得没空问你,太师府与江大人有何关系?为何你会三番两次潜入太师府?” 宁忆毫不隐瞒的回道:“江大人落水那晚,便是去了太师府。” “江大人又为何会去太师府?难道太师府与十四年前被灭门的公主府有所牵连?还有,那日江大人是独自前去的吗?” “那几日我旧病复发,否则我就跟他一起去了。”他目不斜视的望着前方,仿佛一眼便看到了那日的灯火阑珊,声音里满是懊悔与悲愤,“江大人去太师府那日,其实是为了归还聘礼。” 聘礼? 秦冕甚感诧异,紧紧盯着宁忆那张冰冷的脸,问他:“江柔的聘礼?” 他极缓的点了一下头,说:“陆景荣的长子陆浩轩一直对小柔姐别有用心,小柔姐拒绝了好几次,他们家始终纠缠不清,江大人就是在归还聘礼的那天晚上遇害的。倘若知道那晚会出事,我死也要跟他一起去。” 他说的很平静,是那种波澜壮阔后剩下的无可奈何,秦冕轻轻按住他的肩,安慰道:“或许江大人就是预料到了危险,才选了你无法同行的那天,他也不想你遭遇不测。” “我的命算什么……” “别这么说,你死了,谁来惩奸除恶?这个世上啊,还有很多很多我们看不到的罪恶,还有很多需要保护的无辜百姓,而告慰江大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尽我们所能还百姓们一个太平盛世。” 宁忆低下头,无力问道:“秦大人觉得有太平盛世吗?” “会有的。” “那些已经逝去的人,谁来还他们一个太平盛世?” “小宁……”他拍拍他,示意他抬头,然后指着某个遥远的方向告诉他,“你以为逝去的人就看不到这个世界了吗?只是你看不到他们而已。” 他缓缓放下手,两人都望着那个方向沉默不语,似乎都在等待自己的答案。不知过了多久于师爷从身后匆匆跑来,喘着粗气说:“找了你们半天,你们居然在这里看星星?” 秦冕低下头,习惯性的微笑又爬上了脸庞:“于师爷为何要来破坏我与小宁如此难得的雅兴?” “那个……那个……刺史大人来了!” 这个时辰文礼叔竟然亲自找上门,莫非有急事?秦冕不忘拍拍宁忆的肩,关照道:“你继续看星星,我先进去了。” 宁忆不信前世今生,也不信世上有冤魂,可是当秦冕用他一贯和风细雨而又充满力量的声音告诉他,逝去的人依然可以看到太平盛世的时候,他愿意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一见到等候在庭院里的孟文礼,秦冕上去就拉着他说:“文礼叔你来的正是时候,晚膳已经备好了,你一定要吃过再走,我们海棠姐烧的一手好菜,不尝可惜了。” 孟文礼一个劲拒绝,看来真有急事才登门到访:“不了不了,我出来的时候已经吃过晚饭,实在是事情来的太过匆忙,所以不打一声招呼就来找你,你最近忙着处理大案子?我真怕打扰你。” “说什么打扰?你看我都悠闲的恨不得在这里铺个草席喝酒赏月,说文礼叔,究竟有何急事?” “其实我要离开西陵数日,念冬母亲家里有亲戚过世,明日就要带着他们过去奔丧。” 孟文礼如此一说秦冕差不多就明白什么意思了,他要随念冬母子离开西陵数日,他最不放心的就是半夏。 “小冕,文礼叔最不放心的就是半夏,所以大晚上过来打扰你,能否请你帮我照看半夏几日?其实也可以把她托给其他朋友,但别人多多少少会嫌她,我担心半夏吃亏,所以就来麻烦你了。文礼叔知道你的为人,托给你的事你一定能办好,可如果你实在为难的话……” “有何为难?”秦冕早就猜到他心中所想,故而给他十足的安心,一口答应道,“我会照看好半夏,绝不让她受半点苦,你就放心去,待你回来,说不定半夏就被我养的白白胖胖了。” 孟文礼听完咯咯大笑,用力握着秦冕的手也在激动的颤抖:“有你这句话文礼叔就放心了,你也不用很在意她,你就忙你的事,倘若耽误你办公务那文礼叔可就太对不住你了。 “怎么会呢,倘若真耽误公务了,你也会帮我摆平不是?” “那是那是!” 了却一桩心事的孟文礼笑起来露出深深的鱼尾纹,迫不及待的回去帮女儿整理衣物了。 也不知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但是除了将半夏托付给秦冕,他实在想不出其他办法,他不是怕朋友们嫌弃半夏,而是他不愿让别人知道,堂堂刺史的女儿,竟是个疯子。 第二十五章 生无可恋 隔日清晨,载着半夏的马车悄然来到衙门,秦冕早就候在那里了。距离上次在寺庙见到她又过去数日,今日的她身着黑色斗篷,把自己包裹的严严实实,一粒沙子都无法吹进去,秦冕朝着头也不敢抬的半夏走了过去,她停下脚步,头又往下低了几分。 父亲在一边提醒她:“半夏,这是小冕啊,上次是他把你送回来的,你还记得吗?” 做好了她不会回应的准备,谁知她轻轻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也没抬头,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 秦冕低下头寻找她的视线,笑着问她:“半夏,你是不想看我,还是不敢看我?” 只见她两只雪白的小手紧紧捏在一起,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孟文礼赶紧打圆场:“我没怎么带她出过门,许是害羞了。半夏,没关系的,这里是小冕的家,爹跟你说过的,这里坏人进不来,就算进来了,小冕也会把他们抓起来,所以你不要怕。” 她低着的头微微抬起几分,又缓缓点了一下,两只还是捏的紧紧的。此时孟文礼的妻子在后面催促了一声,他难为情的面向秦冕,正要开口秦冕却先一步开口道:“文礼叔放心走,西陵上下还有哪里比衙门更安全?” “说的也是,小冕,我女儿可就交给你了。” “我也会把她当女儿一样来照顾的。”他半开玩笑的朝孟文礼挥挥手,眼看马车徐徐离去,半夏微微侧身面向离开的马车,用轻到不能再轻的声音问:“爹何时回……” 秦冕低头寻找她的视线,告诉她:“很快就会回来的,现在跟我进去看一看你的房间好不好?” 她收回视线,轻轻“嗯”了一声,就跟蚊子从耳边飞过一样。 起初秦冕按照文礼叔的要求给她找了一间只有一扇小窗的房间,这已经是整个衙门最暗的房间了。无奈半夏还没走进去就停住了脚步不再往前,秦冕问她:“太亮了吗?”她点点头,这可就难住了一帮大老爷们。 牛头马面两兄弟抓耳挠腮:“秦大人,这还亮?那可就没地儿了。”“有啊。”“哪儿?”“下面地牢啊。”“你昏头了!”牛哥打了小马一记大脑瓜子,小马特委屈的捂着头解释:“打扫一下也可以住啊。”“那要不你去住?”“我又不怕亮。” 见两人争论不休,于道梅也出来说话了,他鼓起勇气问半夏道:“孟姑娘,咱们用一个帘子把那扇小窗遮起来,光就不会进来了呀?” 半夏依然没有挪动脚步,而是问了声:“地牢不会有光照进来?” 牛哥又打了小马一下:“你看你,没事说什么地牢?姑娘看上地牢了。” “我可以住地牢吗?”她还真把地牢当做住人的地方了,秦冕回头笑望着她,解释道:“那是给坏人住的,你是好姑娘,当然要住好地方了,来,我们继续去找好地方……” “秦大人,衙门真没有那地方,除非……”于道梅似乎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秦冕耐着性子对他说:“于师爷都到要住地牢的地步了,还有何不好说的?” “就是……”年迈的老人用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看向从头到尾没发过声音的宁忆,说,“小宁的房间没有窗?” 宁忆依然没说话,冷冽的目光就说明了一切:她住我这里我住哪里?地牢吗? “小宁,哥跟你商量个事呗。”秦冕忽然面带骗子一样的微笑面向他,还没说什么事就被他一口回绝:“不行。” “小宁,你如此行侠仗义一人,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么小一个小姑娘住地牢?” “她住我那里,那我住哪里?” 不知怎么海棠姐的声音忽然从后面飘来:“小宁可以住我房里啊,我还能帮小宁调理身体哦。” 秦冕着实认真的想了想,认真的说:“你要不就住海棠姐……” “我宁愿选地牢。” 他生无可恋的样子把秦冕逗得大笑不止:“哈哈哈……跟你开个玩笑,我怎么舍得把你这只小羔羊送到母老虎嘴里,你跟我住三省堂。” “我选地牢。”宁忆又重复了一遍,语气却缓和了许多,于道梅也竭力阻止:“万万使不得啊秦大人,要不再想想办法?找个工人把窗糊上?” “别糊了,反正半夏就住几天,就让她住小宁那里,小宁跟我住。”说着他朝宁忆使使眼色,“还是你想跟海棠姐住,我给你选。” “我选地牢。”他还真是执着。 “说笑了,西陵县的万人迷住地牢,我走大街上还不得被你那些拥护者骂死?” 这时狗三,就是小时候头被打碎过的衙役狗三愣愣的问他们:“难道……宁护卫……不能住这间有小窗的房间吗?” “这么简单的问题我们居然都没想到,行啊狗三,孺子可教。”秦冕拍拍他的肩,回头对宁忆说,“你就跟我住几天,正好有些事情可以跟你探讨一下。”“何事?”“晚上再说。” 他不再拒绝,脸色却依旧冷冰冰,谁也没想到此时的半夏竟幽幽的转身面向他,还幽幽的指着他说:“宁护卫……我听过你的名字……” 于道梅立刻附和道:“宁护卫还真是受欢迎啊,西陵县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孟姑娘,是不是府里的侍女经常跟你说起宁护卫?” 他真的是好心,为了让宁忆把房间让的心安理得才如此问,谁知她摇摇头,斗篷遮掉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张小巧的嘴,缓缓说来: “是……江县令说的……” 顿时四下一片鸦雀无声,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最后还是宁忆自己率先打破这种可怕的寂静。 他问:“何时?” “不久之前……” “你见过他?” 就在半夏即将开口的时候,秦冕一把护住半夏瘦小的肩膀,侧身对她说:“江县令跟你爹也是旧识了,你见过他也不意外。走半夏,我带你去宁护卫的房间收拾行礼,他房里有糖吃。” 感觉到宁忆冷冰的气息正在射来的路上,他抬头朝他扬嘴一笑:“妹妹胆小,给几颗糖她就开心了。” 听他这么一说,半夏果然抿嘴笑了。 那种笑,是吃再多糖都无法诠释的欣喜,或许在她茫然的内心,是有一片明净的天空,在那里,可以看到光的足迹。 第二十六章 合作精神 为何一连两条人命都与万府有关?且两人生前并无病史,也无中毒迹象?要说万两金存有压榨长工的行为也绝非不可能,从长工们训练有素的表情就能清楚看出这是一场假象,可即便如此,也不至于压榨到同时夺去两条活生生的性命。 秦冕虽坐于堂中听着邻里纠纷,脑海里全是那两具极为寻常的尸体,他想要捕捉他们之间的共同点,却苦于无从下手,这时于道梅喊了他一声:“秦大人,怎么判?” 两个人因为一只簸箕放谁家门口谁晦气而大打出手于是状告到衙门,处理这种案子就跟浪费生命似的,他想也没想就判“簸箕”有罪,当场烧毁。 退堂后于道梅望着迟迟没有动身的秦冕,好心提醒道:“秦大人,人都走了,你不走,咱也不好走啊。” 他托着腮帮苦思冥想,依然没有要离开的意思,还问于道梅:“于师爷,你怎么看与万府有关的两起命案?” “不是已经查清楚了吗?两个人都是过劳而死,万府也已经赔了钱了,秦大人为何还耿耿于怀?”于师爷是真心想退堂以后出去遛鸟,无奈县令大人没有要让他走的意思。 “如此爽快就赔了钱?” “是啊,那把人累死,还不得赔钱?这些钱对万府来说都是小钱,万两金根本就不放在眼里的。” “你的意思是,万两金也不会把人命放在眼里了?” “老夫可没这么说啊。”他连连摇头,胡须也跟着一起摇,秦冕换了个姿势,叹了口气,终于起身了,于道梅感觉遛鸟有希望了,谁知他又坐下了。 “我还是觉得哪里不对,于师爷,你觉得两位死者之间是否存在某种联系?” “当然有联系了,他们不都是万府的长工吗?” “我是说除了他们给万府办事以外,还有没有其他方面的联系,比如存在共同的敌人?” 于道梅憋不住了:“秦大人你就别再胡思乱想了,这就是两起再普通不过的过劳致死案,东家赔了钱,死者家属也毫无异议,案子到此就结束了,你再想下去也没有意义啊。秦大人,我得去遛鸟了,要不你让小宁陪你盘?” 两人放眼望去宁忆闭着眼睛一动不动站在老地方,秦冕脱口而出:“这家伙站着也能睡着?” 谁知他开口了:“没睡,在听。”然而眼睛还是没睁开。 秦冕下定决心拍案而起,说道:“走小宁,再跟我去一趟大壮家里。” “老夫就不用去了?” “于师爷你就安心遛你的鸟。”说着就带着宁护卫出了衙门。 大壮的家在一处茂密的山林里,地势陡峭崎岖不平,对一个读书人来说这种山路很要人命,眼看宁忆在林间如行云流水,秦冕喘着大气求他走慢点。 “你走那么快……何必呢……咱们又……不赶时间……” 宁忆头也不回的道了句:“我平时就是这速度,秦大人若跟不上可以慢点走,我在前面等你。” “两个人谈笑风生的走不好吗?慢点慢点……考虑一下长辈的心情……” 他稍稍放慢脚步,却在这时身后传来一阵杂乱无章的脚步声,他回头望去,竟是秦大人失去重心朝他扑了过来,还伴随着他惊天动地一声惨叫“小宁——接住我——” 他没动,被从上面跌落下来的秦冕一把抱住,准确的说是因为他没躲开才保住秦冕一条小命。既然都抱住了,秦冕想了想,如此难得的机会干脆拍拍他的身体表扬一下也好缓解尴尬:“宁护卫果然身手……”“秦大人可以松手了,有人看着。” “啥?” 秦冕立刻松开手,只见两个猎人模样的山里人目瞪口呆望着他们,表情甚是一言难尽。 “没事没事……”他示意宁忆不必慌张,“他们不一定认识咱俩。” 谁知猎人开口就道:“秦大人,宁大人,打扰了,快走快走……”“两位大人我们什么都没看到,你们继续。” “继续什么继续,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大人不必解释给草民听,草民理解。” 这两人完全不听解释,手里拎着好几只五颜六色的野鸡或者山鸟之类的禽类瞬间跑很远,百口莫辩的秦冕只能责备别人:“小宁都怪你,为何走如此之快?” “你可以慢点走,又没人催你。”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合作精神都没有?江柔在教你读书写字的时候怎么没教你尊老爱幼?” “秦大人是老是幼?” “都说了大一岁也是长辈,真不听话。” “还走不走?”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宁忆还是屡教不改,秦冕擦了擦头上的汗,叹着气说:“走走走……”他正要走,突然宁忆将长剑伸到他面前,不作声望着他,秦冕纳闷了:“难不成你还指望我帮你拿剑?” “秦大人若是怕摔倒就拿着这边,跟着我走便是。”他面无表情的解释道,秦冕听罢扬起嘴角:“看来江柔调教的还不错。”然后抓住了剑的一头,而宁忆则抓着另一头,两人一前一后慢慢的朝村庄走去。 约摸又走了一里地,终于在林子深处见到了人家,幸运的是在一间茅草屋前跪着烧东西的女人似乎正是秦冕要找的人,走进了才发现她烧的竟然是纸钱,升起的灰烟在幽静的林子里显得格外凄凉。 突见县令大人到访,女子满目仓惶的起身,几张纸钱还捏在手里,声音嘶哑干涸,与她清丽的容貌及不相符。“秦、秦大人……你怎么来了……” 秦冕抬抬手,示意她可以继续烧。 “过来看看,万府的赔偿款可有收到?” “收到了,多谢秦大人关心。”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匆忙收拾地上的东西,秦冕抓紧时间瞄了一眼,她动作极快,可还是被他捕捉到了关键性的东西。 他不动声色的望着心事重重的女子,顾左右而言他道:“大壮的母亲可在家?” “在的,大壮走了,只剩下咱们两个女人相依为命,索性有万府的赔款,还可以支撑一段时日。” “嗯……”他故意移开视线,往屋子里头望去,可见的范围内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不知这里的百姓平日都靠什么谋生?” 女子抱着剩下未烧完的纸钱轻声回道:“打猎、捕鱼较多,有的人家家里种果树,就靠卖水果谋生。” “你们家除了大壮、大壮的母亲和你,是否还有其他人?” “这间屋子只有我们三人,再往前走还有其他亲戚的。” “好,本官了解了。”秦冕转身朝宁忆使了使眼色,意思是差不多可以走了。 “秦大人不去屋里坐一会儿吗?” “本官尚有其他事,就不打扰了。”他故意在女子松了一口气之后,突然回头问她,“对了,万府最近又出了一起人命,你听说了吗?” 女子表现的十分克制,却还是可以看出隐藏在她内心深处的震撼。 “知道……” “不幸离世的那个人,听说跟大壮走的挺近的,你们认识吗?” 她清澈的双眼快速眨了两下,没有回话,而是轻微点了点头,许久才开口:“认识,但,不熟。” 第二十七章 迷雾森林 从大壮家离开后,两人又往其他人家屋前张望了一遍,大多都是与大壮家一样破旧的茅草屋,门前还挂着晒干的家禽和鱼,地上也残留着一些禽类的羽毛。 他望着羽毛沉思良久,直到一阵尖锐的鸟鸣从林间穿过,他才转眼看着一直在边上等他的宁忆,问道:“你注意到了没有,刚才她烧的那些纸钱?” “纸钱有问题吗?” “纸钱没问题,但是收纸钱的人有问题。”秦冕继续往前走,一边说着,“这些纸钱不是烧给他亡夫的,而是她亡夫的好友阿伟,所以她才会如此匆忙的收拾那些没烧完的纸钱,她怕我们看到纸人上的名字。” “所以秦大人认为两起命案存在某些联系?万府是被冤枉的?” 秦冕看着他,露出不置可否的微笑:“这只是我的猜测,还没有确凿的证据。” “是否还要去另一位死者的家里看看?” “小宁真棒,我正有此意。” 可待两人来到阿伟家时,却被邻居告知阿伟的妻儿由于伤心过度已住回娘家,现在屋子里无人居住。 他们在无人居住的茅草屋前观望了一圈,跟大壮家的窘迫比起来简直有过之无不及,两人正要离开之时,好心的邻居又偷偷跑了过来,神秘兮兮的说:“秦县令,有一件事不知当不当讲,阿伟好像外面有女人……” “谁?”秦冕已经猜到是谁,果不其然邻居用眼神示意前方:“就是前面村子的大壮他媳妇,两人经常偷偷摸摸眉来眼去,大壮媳妇长得漂亮,是个男人都挡不住诱惑啊。” “阿伟的家人可知?” “阿伟他媳妇傻里傻气的,而且对阿伟死心塌地,就算她听到风言风语也不会信的。” “大壮知道吗?” 好心的邻居摸着下巴,语重心长的点头道:“多少是知道一点,但是,大壮可爱他媳妇了,他怕万一捅破了这层关系,他媳妇就真跟人跑了。” 意思是村子里的人都知道大壮的妻子与阿伟有着一段不可言说的关系,哪怕大壮与阿伟的媳妇心知肚明,也没有明说,大家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生活着。 听好心的邻居说完,秦冕面带微笑的谢过他,眼看天色渐晚,便没有再调查下去,而是回了衙门。 路上秦冕有一句话没一句的问身边的宁忆:“假如大壮的娘子想要与阿伟共度余生,那么她就有充分的理由杀死大壮,可为何最后连阿伟也死了呢?” 宁忆目视前方,冷静的回道:“秦大人确定他们两个是被人害死的吗?” “倒也不是特别确定,就是感到事有蹊跷,难道你不觉得吗?” “我只相信证据。” 秦冕像刚才来时那样握着他的剑走在他身后,天色越来越暗,加上一路上又都在思考问题,因此两人走的很慢。 “只要做过坏事就会留下证据,至少我们看到了大壮的妻子在给阿伟烧纸钱,而她本人又不承认与阿伟认识,这就可以说明他们之间确实存在一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如何杀人于无形之中?” “我也在想这个问题,会不会是你的小仵作验错了?” 宁忆冷漠的加快脚步:“我与那个仵作毫无关系。” “慢点慢点,摔了摔了……”秦冕被他拖着往前,不得已在后面直嚷嚷,“宁护卫、宁忆、小宁你再敢快一点我立刻扑你身上。” 他毫不理会依然我行我素的往前走,秦冕迫不得已求饶:“好了好了,不是你的总行了?你这孩子,真是拿你没办法……”他话没说完,一只漆黑的鸟从眼前飞过,速度极快让人猝不及防,同时一根黑色的羽毛从眼前飘落,秦冕眼力极佳,瞬间就想起刚才在大壮家门口也见过这种毫不起眼的黑色羽毛。 “你在看什么?” 见他一直不走,宁忆问道,却见他从昏暗的草丛里捡起一根羽毛细品起来,口中自言自语:“总觉得在哪里见过这种鸟……” “这样的鸟树林里多的是,秦大人若再不走的话就看不见路了。” “放心小宁,我眼力极好。” “可你脚力不行。” 秦冕放下羽毛,选择投降:“走走走,听你的。” 谁知半个时辰之后,天早就已经黑成一团了,两个人竟还在林子里绕,秦冕的脚力是真不行了,又怕问了什么不该问的惹眼前这孩子不开心,只得小心试探:“小宁啊,我着实有点累了,要不咱找个干净的树墩休息一下再走如何?” 宁忆看看天,又看看前方的路,明明已经迷路迷到藕花深处,却依然面不改色的迈着脚步,回道:“马上就走出林子了,秦大人再坚持一下。” “不是小宁,咱已经坚持两个时辰了,再坚持下去天都亮了……” “现在刚过子时,离天亮还早。” “所以咱不急着回去睡觉是吗?” 他不回话了,两个人继续在林子里绕着圈,终于在一个时辰以后见到了一户人家,秦冕拉住宁忆的剑,求饶道:“宁护卫你放过我,让我过去问一下路好不好?” “这么晚了,别人都睡了?” “本来我们也睡了……” 秦冕一脸委屈的表情,他这才点头:“我去问。”“你回来,我知道你不想打扰别人,还是我去问。” 他不由分说走上前,敲了至少两百下门,还以为屋子里没人的时候门“吱呀”一声开了,骂骂咧咧走出来的是一个中年络腮胡男子。 “大半夜的敲什么门,不让人睡觉了?” 一看来者身着官服,他瞬间清醒了,点头哈腰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没想到是大人来了,大人我可没犯什么事啊!” 秦冕一脸笑意:“你别惊慌,我们只是来问个路,打扰你睡觉了。” “问路啊!可吓死我了!”男子看看面前的两个人,笑呵呵的说,“我带两位大人出去,咱这片林子一到夜晚就容易迷路。” 这人也是热情,转身提着灯就出来了,秦冕看着他手里的灯很是诧异:“请问你经常走夜路吗?” “这个啊,我半夜出来猎鸟的时候用的。” “猎鸟……”秦冕想起刚才捡起的羽毛,便拿给这个猎人看,“能否请你辨别一下这是哪种鸟的羽毛?” 男子盯着秦冕手里的羽毛看了半天,灯光里里外外前后左右照了一遍,登时睁大双眼,回道:“这是鸩鸟啊!这片林子里不是经常能看到这种鸟的。” “此鸟很珍贵吗?” “倒不是珍贵,我只是听我爷爷说过,鸩鸟有毒。” “你确定它是鸩鸟的羽毛吗?” 男子又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随后摇着头说:“大人如此问的话我也不敢确定了,我猎鸟也就几年时间,鸩鸟的话也就见过一次最多两次,还真不敢确定啊。” 秦冕想了片刻,后又问:“那么住在这片林子里的村民都知道鸩鸟有毒吗?” 男子还是摇摇头:“那我也不敢保证啊,我只是听我爷爷说过,我爷爷过世好几年了。” “明白了,多谢。” 在这位猎人的带领下他们很快就走出了树林,看着清冷而又熟悉的街道,秦冕不禁感叹:“真想找个小酒馆再喝两杯啊,小宁可有雅兴……”“没有。”“得。” 第二十八章 迷失空岭 这个时辰衙门上下灯火通明,好像在有意等着他们回去一样,衙役们神色慌张候在大门口,于道梅更是急得汗如雨下,遥遥张望着从夜雾中走来熟悉的身影就冲了过去,大老远就开始喊:“秦大人你可回来了——” 秦冕一看这阵仗便预感大事不妙,结果于道梅一开口,简直五雷轰顶!“秦大人,半夏姑娘不见了……我们里里外外找了很久……” “不见了?什么时候发现她不见的?”秦冕一贯的淡定与冷静在这一刻化为乌有,之前的倦意也随着于道梅恐慌的声音彻底消失:“天刚黑的时候,她还在三省堂前坐着的,可是等到海棠姐去喊她吃饭,人就不见了,我们马上就去找,整个衙门都找遍了……” “外面派人去找了吗?” “我们发现她不在衙门以后,立刻就让捕快去街上找了,可是到现在,还没找到。” 于道梅喘着粗气,急得脸色苍白,而听闻这一切的秦冕却逐渐冷静下来,他知道,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再着急也于事无补。 此时衙役们的三言两语引起了他的注意:“早知道会找不到孟姑娘,刚才就把她带回房间了。”“那谁想得到啊,况且她站在那里的样子也太吓人了。” “你们最后在哪里看到她的?”秦冕打断他们,其中一个衙役支支吾吾的回道:“就、就在江大人平日里办公的地方,孟姑娘一直盯着空的椅子看,好像……”“好像有人坐在那里似的。”另一位胆子稍大的衙役补充道。 “她只是站着,没有说话?” “回大人,她好像说了什么,可是声音太轻了,咱们听不到。” 于道梅小心翼翼的在边上问他:“秦大人,倘若找不到孟姑娘,我们可如何是好?” 怪只怪自己回来太晚,要是没有迷路,兴许她就不会走丢,秦冕无声叹气,反复思忖着衙役们说的细枝末节,半夏一直盯着江明远办公的地方,似乎还自言自语了,假如她不是自言自语,而确实是看到了什么,她在与那人对话呢?想到这里他突然面向宁忆,问:“江大人是在哪里溺水身亡的?” 宁忆反应极快,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回道:“空岭河,我带你去。” “秦大人现在要去空岭河?”于道梅百思不得其解,万分诧异的问道,秦冕轻轻拍拍他的肩,告诉他:“于师爷在衙门等我们回来便是。” “你们为何要去那里?” “回来再告诉你。” 于道梅看着两人离去的马车追了两步,实在想不明白孟姑娘与江大人溺水的河有何关系。 空岭河就在衙门以西不到十里的地方,如果说步行来这里最多半天就能到,只是这里黑灯瞎火的,很难辨别方向,半夏会在这里吗? 其实来空岭河寻找半夏也是抱着侥幸心理,他一边在漆黑一片的河滩寻找半夏的身影,一边在脑海里不停盘算,倘若她不在这里,他们又该去哪里寻找她。 好在这种煎熬没有持续太久,眼力极好的他就在如墨一般漆黑的河里看到一点白色的影子,即使相隔甚远,他也可以确定那人就是半夏无疑。 那一刻,失而复得的喜悦驱使着他不顾一切朝冰冷的河水里冲过去,即使随行的捕快告诉他,他们会把孟姑娘带回来,可他就像没听到似的往河水深处跑去…… 不知道她在如此冰冷的河水里站了多久,当秦冕跑过去一把抓住她的双手,她湿润苍白的小脸顿时泛起一丝欣喜,望着他质问的眼神开口道:“小冕哥哥,你终于来了……” 他想骂她,可她楚楚可怜的样子又让他于心不忍,最后只是轻声责备她:“这里多危险,以后别一个人出来,跟我回去。” 谁知她竟浮起一丝笑意,似乎在安慰他:“我不是一个人,江大人也在啊。” “你看到他了,他在哪里?” “奇怪,刚才还在。” “回去再说。” 他拉起她的手,将半信半疑的她带回岸上,两个人的衣服都已湿透,晚风吹在身上格外寒冷。 回程的马车上,半夏似乎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错,小心翼翼的道着歉,身体则不自觉的微微颤抖,秦冕见状俯身安慰她:“你不需要道歉,下次若要出门,跟我说一声,或者跟衙门里的其他人说一声,让我知道你去了哪里。要是你走丢了,我如何跟你爹交代?我更加没办法跟自己交代,知道了吗?” 他的语气平缓而舒服,像一层羽毛将瑟瑟发抖的半夏包裹起来,她惴惴不安的望着秦冕,点头答应道:“半夏知错了,下次不会了。” “你不会无缘无故来空岭河,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或者想起什么才会走到这里?” “是……江大人……让我来的。”她眼睛里的恐慌让人心生怜惜,秦冕很不想继续问下去,但要治好她,就必须先了解她。 “江大人让你来的?他怎么跟你说的?” “他没说话,他就看着我,我感觉到他特别难过,我想帮他,就跟他来到了这里。” “然后呢?你为何要去河里?” “因为……江大人在找一样东西。”她的双眼望向一个遥远的地方,声音几乎被马车的声响淹没,“我帮他一起找……” “什么东西?” 这个问题让她恍惚起来,她想了很久很久,才徐徐开口:“我也不知道,对不起,小冕哥哥,我应该问清楚。” 他伸手轻轻抚上她潮湿的头,安慰道:“没关系,你已经帮他了,做的很好啊。” “可是,我还没有找到他要的东西,你们就来了。” 他抿嘴一笑,说道:“下次你再看到他,可否帮我问一下他在找什么?这样我们才可以帮他一起找。” “对,小冕哥哥帮忙的话一定会找到。”她内疚之余忽然燃起一丝希望,从她惶恐的眼神里流露而出,她藏不住的欣喜如此简单而又珍贵。秦冕缓缓点着头,不予余力的鼓励着她,许久才抬起头,假装漫不经心的问另一边始终沉默不语的宁忆:“江大人丢了什么东西吗?” “未曾听说,如果是他的私人物品,他不会告诉我们。”他回答的很干脆,听完秦冕陷入漫长的沉思,半夏说的可能只是她自己的臆想,毫无根据,就像她时常看到早已离世的母亲一样,无人能够验证这世上是否有亡灵存在,同样也无人能够验证其不存在。 第二十九章 回忆泛滥 为了防止半夏擅自离开衙门,秦冕派了三个衙役轮流守在她屋外,当他办完白天的案子,晚上稍有空闲时间便会去她的屋里。她总是抱着双腿坐在床上,双眼痴痴的望着某个点,听到秦冕进来的脚步声她会特别期待的朝他望去,轻轻的叫着他的名字。这让他想起他们两人小时候,她总是站在院子里那棵巨大的槐树前望着外面,满怀期望的等着他的到来,十年过去,物是人非,唯她眼神里的期许不曾改变。 这日她突然问起父亲何时回来,秦冕告诉她,应该还有几日,倘若她想家,他就送她回去住几日,她抱着膝盖天真的望着秦冕,乖巧的摇摇头说:“我答应过爹,会在你府里一直等到他回来。” 他回以一个宽慰的笑容,明知这样的问题可能会让她无所适从可还是选择问她:“半夏,我上次去你家的时候,看到你的房间外面刻了许多符咒,为何要刻那些东西?” “因为……”她眼神恍惚了一下,随后解释道,“爹说,这样坏人就不会进来了。” “刺史府戒备森严,侍卫数不胜数,坏人本来就进不来,刻符咒不就多余了吗?” “不是眼睛可以看到的坏人,是,那些死去的人……” 他稍作停顿,留意观察半夏的神情,见她并没有露出几分恐惧,便继续问下去:“死去的人,就是坏人吗?” 她轻轻摇了摇头,回道:“我不知道,爹总说,娘已经死了,可我总是看到她,爹就说那不是娘,那是坏人,不止我娘……”半夏忽然把视线投到秦冕的脸上,眼中流转着无限星光,说,“爹还说,伯父和伯母也死了,可我明明看到了他们,小冕哥哥,那日就是他们带我去的寺庙。” 半夏眼神异常坚定的望着秦冕,她口中的伯父伯母正是秦冕的父母,而在寺庙遇到他的那天并非她擅自外出,而是她见到了他已故的双亲。听到这里,过往的回忆瞬间在眼前蔓延开来,如同一望无际的黑夜在秦冕心里翻滚着。半夏伸出苍白的小手,轻轻握住他温热的手掌,小心的问他:“小冕哥哥,我是不是,跟别人不一样?你爹娘,还有我娘,他们是不是真的不在这个世上了?” 他感受着她脆弱的手指轻触着自己的掌心,哪怕回忆泛滥成灾,血腥味铺满整个世界,可他还是选择把唯一的光明放进她的心里:“那些死去的亲人不是坏人,他们只是去了另一个我们看不到的世界,我很羡慕你,你能看到我们都看不到的世界,半夏,你是独一无二的。” “独一无二……”她重复了一句,感受着秦冕有温度的大手紧紧握着自己,好似暖流传遍全身,像久违的春日耀阳重回大地,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抬头对他说,“我想……” 突然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衙役前来禀报:“秦大人,那个经常过来的小仵作说有急事找你。” 秦冕点点头,正好他也有事想要问她,居然自己找上门来,莫非她也发现了某些破绽? “知道了,我等会儿就来。” 衙役出门以后他再次问半夏:“你刚才说什么?” 半夏的脸上浮起一丝羞涩:“小冕哥哥你先去做事,我的事以后再说也不迟。” “等我忙完了就来陪你。” “谢谢你,小冕哥哥。” 她羞赧一笑,脸上露出两朵红晕,跟小时候的她简直一模一样,秦冕起身告别的时候她还不忘关照他注意身体,现在的她比起初遇时的她,已经恢复了很多,假以时日,她一定可以像其他女孩一样光彩夺目的行走在阳光下。 今日的小仵作岁岁不像往日那般神气活现,而是一脸的愁眉不展,秦冕朝她走去的时候还故意逗她:“岁岁姑娘突然到访,难道是我这里又出命案了?” 她紧皱双眉轻声道歉:“不是的秦大人,我可能犯了一个小错误。” “小错误?多小?把刀留人家身体里了?” “不是不是。”她连连摇手,凑到他耳边说,“万府的两个长工,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秦冕早有所料,镇定如常的点着头:“这样啊,可是案子已经依据岁岁姑娘的判定结案了。” 岁岁急得直挠头:“孔子也有犯错的时候,我一个凡人,就不能通融一下吗?” “两位死者早已入土为安,如何通融?” “秦大人你可是西陵县的明月啊!你一定有办法再翻案的。” “看在‘明月’的份上我暂且听一听你的理由。”他其实早有异议,未想这个看上去不太靠谱的小仵作竟说出了他心中所想。 “就是前几日我在整理师傅的医书时,偶然看到一种叫做‘鸩酒’的神出鬼没的毒,只要将‘鸩鸟’的羽毛放在酒中,制作出的毒酒可以置人于死地并毫无中毒迹象,这样凶手就能杀人与无形之中了。” “你就断定万府的两位长工是中了鸩酒之毒而死?” “我不能断定啊,所以我就怀着疑虑去了一趟死者所住的村子,果然在村子里发现了鸩鸟出没的痕迹!” “哦?你也去了那个林子?迷路了吗?” 岁岁很是诧异:“秦大人也知道?难道秦大人也去了那片林子?” “你能想到的,我早就想到了。”他还是朝岁岁投去赞许的目光,“不过看在你如此有正义感的份上,我们就往下查一查,还世人一个真相。” 岁岁听罢激动的跪倒在地,连连磕头:“秦大人明察秋毫乃百姓福音……” “别别别,你这样可就见外了,快起来快起来。” 他将岁岁扶起,正巧宁忆从屋外回来,一看到岁岁在这里他立刻又转身出去了,动作极快还是被她捕捉到了,先前的局促全然不见,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再次让秦冕忍俊不禁。 “这个宁护卫真是不懂女儿心,来人呐!”秦冕一声令下,牛头马面两兄弟刷的出现,“去帮我把宁护卫叫过来,有案子要查。” 所以当秦冕带着宁忆和岁岁一同上路查案的时候,这一路有多闹腾可想而知。 第三十章 事有蹊跷 一行三人率先来到大壮家里,还记得上回来的时候他们家门前确实落有黑色的羽毛,现如今门前打扫的干干净净,丝毫看不出这户人家前阵子才办过丧事。 今日大壮的娘子不在家,孤独的坐在院子前摘菜的妇女是大壮的母亲,老人家几日不见又徒增不少白发,当见到身着官服的县令大人,老妇人停顿了片刻,眼泪又不自觉的流下了。 “秦大人……你……你怎么来了呀?” 秦冕俯下身,露出标志性的宽慰人心的笑对她说:“上次我也来过,在门口遇到了您媳妇,我们闲聊了几句,请问今天她在家吗?” 大壮母亲一听县令大人找的是她,忍不住哭的更伤心了:“她已经好几日没回家了,我知道,我们家大壮配不上她,她拿了钱一走了之我也无话可说。” “配不上?此话怎讲?”岁岁万分诧异的问道,在她看来,长工配村妇这种事再正常不过了。 “我儿又穷,又愚笨,儿媳长得貌美如花,他自然是配不上人家的,所以就算知道儿媳外面有人,咱们也不敢明说。” “婆婆您知道您儿媳跟谁偷好上了呀?”小仵作说话特别直白,听的秦冕一身汗,好在大壮母亲并不介意,如实说道:“还不就是隔壁村的阿伟,如今阿伟也不在了,也不知她这几日又去找哪个男人了。” “可她看上去也不像那种不守妇道的人啊。” “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大壮母亲擦擦眼泪,小心的说着,“起初我还怀疑是我那个不守妇道的儿媳害死了大壮,这样她就可以跟阿伟在一起了,为此我还狠狠骂过她,谁知没几天功夫连阿伟也不在了。” 两位与她有关的男性都不幸生亡,而如今她也不知去向,这个案子越发显得蹊跷。 秦冕观察了一下四周,视线最终停在他们阴暗而空洞的房间,他问道:“可否让我们进去看一下?” 大壮母亲想也没想就带他们进屋了,还一边给他们介绍:“这里是我们平常吃饭的地方,那里是我睡的屋子,这里是大壮和儿媳的屋子,秦大人若想进去看看也可以,反正他们两个人都不在了,也没啥好忌讳的了。”其实根本不用介绍,他们家徒四壁一目了然。 大壮两口子的屋子尚且有一些生活过的气息,小小的梳妆台上放着铜镜和梳妆盒,岁岁猫腰细看,看完了抬头对他们说:“大壮他媳妇儿用的胭脂还挺高档的,我平时都舍不得买这些。”说完话她的目光正好停在宁忆的脸上,他别过脸去的同时道了句:“你不需要。” “宁大人我也是女人啊……” 她像虫子一样跟在宁忆身后,人家没有要搭理她的意思,好在秦冕出来打圆场:“是是是,咱们岁岁虽然干着男人的活,但骨子里还是个小女孩。”“那可不。”“小女孩你过来帮我看看这个。”秦冕指着一枚看似弓箭箭头的项链招呼她过去,她凑过去左看右看,怎么看怎么像箭头。 “这个吊坠也太阳刚了,连我都不喜欢,哪个姑娘会喜欢呀?” “小宁你也过来帮我看看。” 他又招呼宁忆过去,他只看了一眼便断定道:“这就是弓箭的箭头。” “屋子里所有的用品看上去都是女人用的,唯有这条项链显得与众不同,似乎不是她的东西。”秦冕忽然想到什么回头问大壮母亲,“大婶,请问您儿子平日可有打猎的习惯?” 她一口否决:“大壮平日在万府上工很少回来,难得回来一次也是跟儿媳在一起,他没有打猎的习惯,至于你们说的那条项链,我也是第一次看见。” “之前从没见过?” “我不太来他们的屋子,可能之前就有了,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明白了,谢谢大婶。”秦冕礼貌的回应道,就在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大壮母亲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神情紧张的跟在他们后面,闪烁的双眼紧紧盯着秦冕问道:“秦大人是否觉得我儿死的蹊跷?其实我也一直怀疑儿媳来着,所以秦大人若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吩咐,我这个做母亲的,到最后也给不了儿子什么,只想让他在九泉之下可以安息。” 望着一夜之间苍老许多的母亲,秦冕还在犹豫是否要提翻案一事,不料心直口快的岁岁开口就道:“我们确实觉得您儿子的死还存在着某些疑点,所以我们还想开棺重审,不知道婆婆您是否愿意?” 听到“开棺”二字年迈的母亲陷入短暂的沉思,一来她不想打扰儿子的亡灵,二来她又想知道真相,两个想法在内心来回交织,难以抉择。看到她陷入困境,秦冕进一步解释道:“如果您觉得为难那就算了,毕竟开棺不是小事,哪怕您同意了,另一位死者的家人也未必同意。” “是……我怕吵到大壮,他生前已经过得很卑微了,死了还不得安宁。” 岁岁急得要命,正要继续游说,突然有人进来了,听声音也是异常的恐慌。 “不行,我不同意开棺!”匆匆进来的人正是大壮的娘子,多日不见,她也憔悴了许多,秀美的脸庞增添了几分沧桑。 “秀儿,你终于知道回来了?正好今天秦大人也在,你说说你是怎么逼死我们家大壮的?!”大壮母亲死抓着儿媳的衣袖就是一通指责,儿媳显得特别无辜,一个劲解释:“娘,我说了好几次了,我怎么可能对大壮做出那种事?你不要再轻信外面那些风言风语了好吗?” “那你说大壮为何会突然暴毙?难道跟你,或者跟你外面那些男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秀儿双眼泛着泪光,不知道如何开口,双眼在婆婆与秦冕之间来回闪躲,两人争论之余还是秦冕出言相劝:“在没有确凿的证据出来之前我们万不能妄加猜测,希望你们二位能够坐下来心平气和的面对这件事,大壮在天之灵也一定不希望看到他最爱的两个女人如此剑拔弩张。” 事到如今秀儿的脸上终究流下两行热泪,如此倔强的她再也藏不住内心的悲伤,只是不知她的眼泪,究竟为谁而流。 第三十一章 流言蜚语 正午的阳光毫无保留的照进这座浓密的林子,照在秀儿干净的脸庞,面对村子里的流言蜚语及婆婆的恶言相向,她只是简单的解释道:“我想出门找一份工,万府给的赔款早晚会用完,离开前我跟娘说过一句,可您当时估计也没心情听我说话。” 大壮母亲并没有因为她一句简单的解释而释然,还在不停追问她:“外面传的你跟阿伟的事儿,是真的吗?” 她咽了下口水,飘忽的视线不小心与秦冕撞个正着,他朝她点点头,提醒道:“假如你是清白的,那么说实话对你来说非常重要,哪怕那些流言蜚语是真的,但只要你没有杀人,律法也不能制裁你。” 秀儿听完点点头,见事情实在瞒不下去,于是承认道:“我确实瞒着大壮跟阿伟有私下往来,可因为我们彼此都有家庭所以并没有继续下去。大壮死后我也去找过阿伟,我告诉他我想与他私奔,但是他不同意,可能连他也在怀疑是我害死了大壮,谁知道我去找他的当晚,他也死了。” “大壮是在家中暴毙的,你还记得当时的一些细节吗?” “那天下午他要回万府,中午我特意烧了几道他爱吃的菜,我们三个人是一起吃的午饭,如果饭菜有毒,那我和娘也不可能活到现在。” 大壮母亲还未完全释然,无情的插了一句:“谁知道你是不是在他的碗里动过手脚?” 秀儿连忙解释:“那日是大壮盛的饭,娘您当时就在旁边,您都看到了呀。” “我根本没留意。” “不知那日中午大壮是否喝过酒?” 秀儿望着秦冕,双眼坚定的回道:“他下午就要去万府干活,中午绝不会喝酒。” 秦冕与岁岁相互看了一眼,如此重要的事怎么当时没有问? “吃过午饭后,是否有人来过家中?或者大壮在去万府的路上,是否遇到过什么人?” “吃过饭后我像往常一样去后面洗碗,家里应该没有来过什么人,大壮还特意过来跟我道别,说这次拿了工钱就会买新的首饰给我,其实我根本不需要那些东西,他越是对我好,我越觉得愧疚。” 大壮母亲在一旁唉声叹气,嘀咕了一句很难听的话,秀儿低下头沉默不语,毕竟跟其他男人做了苟且之事的人是她,婆婆羞辱她也合情合理。 一说到首饰,秦冕立刻想到她桌上那条奇怪的项链,便假装不经意的问:“看来大壮确实很爱你,在外面那么努力的挣钱,就为了买如此昂贵的胭脂和首饰给你,只是有一件首饰我没看明白,就是你梳妆台上那条箭头形状的项链,这也是大壮买给你的吗?” “箭头……”秀儿似乎不太记得了,直到秦冕拿起那条项链,她才慢慢想起来,解释道:“这不是项链,这是用来防身的武器,大家看到我们两个孤儿寡母的怕被人欺负,就送了我这条类似项链的武器,危急之时可以用来防身。” “是谁送的?”秦冕问道。 “住在山腰的阿中送的,他是猎人,平时也挺关照我们的,大壮走了以后,他经常送一些猎物给我们婆媳俩。” 婆婆听罢没好气的插了一嘴:“那个阿中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人,怕不是他早就看上你了,巴不得大壮跟我这个老太婆早日死掉呢。” “娘,我跟您说过好几次了,大壮走了,我就是您唯一的女儿,我会代替大壮照顾您一辈子。” 说实话听到这些话,再狠心的婆婆也会有所动容,然而碍于面子,大壮母亲依旧板着脸,嘟哝了一句:“你就是这样骗大壮为你出生入死拼了命的干活……” 看到这里机灵的岁岁好心劝慰她们:“婆婆您媳妇虽然曾经做过一些见不得人的事,但是她对您还是很忠诚的呀,况且现在大壮尸骨未寒,你们再这样争吵下去他一定不开心的。日子还是要好好的过,其他的交给我们西陵县的秦大人和宁大人就好啦!是?”说罢她还故意看了宁忆一眼,发现他并没有看自己略微感到有些失落,好在秦冕十分温柔的接过她的话,温柔却极具分量的说道:“岁岁姑娘说的很对,日子还是要好好过,我当然也会尽全力还你们家一个真相,不仅仅是你们,也是还西陵县所有百姓一个真相。” 老母亲目光闪烁,双唇颤抖的问:“大壮……真的是被人害死的吗?” 此时的秦冕还不敢打包票,只能如此解释:“我们正在寻找真相的路上,在此之前,您也要保重自己的身体,若想到其他问题,我还会再来问你们。” 两个相依为命的女子频频点头,目送着他们三人离开,回去的路上岁岁还在回味刚才的画面:“不得不说那个叫秀儿的姑娘长得真是漂亮,是男人会喜欢的样子?” 秦冕笑着说:“你就问是不是小宁喜欢的样子就好,何必把我也带进去?” 宁忆板着脸回道:“别扯上我。” 岁岁掩嘴偷笑,眼睛始终追随宁忆左右,她说:“话说回来我还是第一次跟宁大人一起出来查案子,真有意思,以后你们再带上我呗?” “你当玩是吗?”秦冕调侃道,她立刻摇头否认:“当然不是,我可是动脑子了,问了很多关键性的问题。” “确实很关键,把武器当项链,所以说你离女孩还差一步。” “秦大人你不要当着宁大人的面这样说我好不好?我还想给宁大人留下好印象呢。”她滴溜溜跑到宁忆旁边,边走边抬头仰视他俊美的侧脸,不禁感叹:“宁大人的骨相可太美了,人间稀有啊。” 因为看他看的太投入,岁岁没有注意脚下的路,被石墩子绊了一下差点摔倒,好在宁忆眼明手快一把将剑拦在她面前才没有让她摔得五体投地。 “看路,别看我。”他冷冷的收回剑,岁岁激动的不能自已,原地跳了起来,拍着小手惊呼:“宁大人救了我一命,宁大人你心里还是有我的,我要回去告诉师傅和师兄!我今天这一趟真是值了!哎呀糟了——” 她突然停止蹦跳,一脸错愕的望着他们两个,似乎忘了一件特别重要的事。 “秦大人,宁大人,忘了开棺验尸!” 第三十二章 无中生有 岁岁前脚还兴奋的手舞足蹈,紧接着就急得双脚跳,她就是想着过来开棺验尸结果一来二去竟忘了此事,看到她如此懊恼秦冕好生安慰:“岁岁姑娘不必自责,你刚才也看到了,人家根本不同意开棺验尸,所以我们还需寻找其他线索。” “可是刚才大壮的母亲差一点就同意了,偏偏她媳妇这个时候回来,她会不会心虚才不让咱们开棺啊?” “查案讲的是证据,你怎能因为别人不愿开棺就胡乱猜忌?” “我总觉得她有问题,秦大人你还记得吗,她说阿伟暴毙当晚她也去找过他?” “那又如何,除了证明她心中确实有阿伟之外我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她给人家下毒,反而我认为,她既然敢坦白此事,多半是无辜的。” “秦大人也没有证据证明她是无辜的呀,最毒妇人心啊,尤其是漂亮的妇人。”她神叨叨的说着,秦冕不置可否的笑了笑,然后指着面前一棵参天高的大树问道:“这棵树我好像是第三次看到它了,你们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吗?” 岁岁拍拍大树的树干爽气的回道:“咱们迷路了呗!” 好在此时刚过正午,他们有大把时间可以挥霍,三人互看一眼,秦冕指着东边说:“应该朝这边走。”宁忆指着反方向说:“这边。”秦冕笑了:“你已经带跑两次路了,还如此坚持,宁护卫的毅力着实让人佩服。”“刚才我是跟着你们走的。”“你怎么没点主见?” “好了好了,这回我来带路,两位大人请跟我走。”岁岁一副信心十足的样子,带着他们朝南边走了半个时辰,又看到了这棵讨厌的树,气氛再次陷入僵局。 望着这棵参天大树,秦冕率先打破尴尬:“看来岁岁姑娘并不着急回去,甚至还觉得我有些多余。”岁岁哭笑不得的看看他们俩,怪不好意思的对秦冕说:“那要不秦大人咱还是分开走,你往东边,我跟宁大人往南……”“你还真敢说?”岁岁捂着嘴偷笑,却见宁忆自顾自朝南边走去,她撒开腿跟了过去,口中直喊:“宁大人等我啊——我跟你一队——” 结果自然是再一次遇到这棵树,秦冕已经走的双腿麻木,靠在树干上摇头叹气:“我真是……小宁你别的都好就是方向感太……” 岁岁叉腰瞪他,喘着气问:“太什么?” 秦冕投降了:“太……独特,以至于我们这些不胜脚力的读书人,多少有点吃亏。” 宁忆不动声色的回道:“又没让你们跟着。” “我不累,我可以跟你走,宁大人。”岁岁看他的眼神变得格外乖巧,秦冕实在看不下去,起身朝东边走去,嘴里嘀咕:“我不打扰你们了,我自己走。”转身就看到宁忆跟了过来,接着岁岁也过来了,他故意调侃他们,“不是说好分开走的吗?二位为何跟来?” “我也正要走这边。”“我跟着宁大人。” 看着他们两个明明不认识路还故作镇定的样子实在好笑,也罢,迷茫的路上有人陪伴就不会觉得孤单。不知秦冕运气好还是有看不见的贵人相助,这次在他的指引下三个人竟顺利走出林子。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只半天不在衙门就有事发生了。数辆官府马车把衙门前的道路堵的水泄不通,这阵仗可以用气势如虹来形容,莫非是上头送新的马车过来了?秦冕乐呵呵的摸着油光发亮的轿厢忍不住赞叹:“小宁你看,上面的人知道我一心为民功不可没,特意送了好东西过来,一会儿见到人,我再让他们给你换一把上成的宝剑,削铁如泥……”他“泥”字未说完,衙役们跑了过来,个个焦急万分的样子! “秦大人你可回来了!别碰这些马车了,赶快进去!大人们等你一上午了!” “这些马车……不是给本府的?” “那是吏部大人的马车,跟西陵府有何关系?” 秦冕顿感失望透顶,手慢悠悠的从马车上放下,连连摇头:“吏部的人真是铺张,像本官一样节俭不好吗?” 待他们二人走进大门,气氛压抑的就像天塌下来了一样,背着手站在“明镜高悬”四字下的男子背影宽厚,一身官服闪闪发光,秦冕悄声问宁忆:“你认识?”宁忆摇摇头:“不认识。” 那人突然回头了:“本官对西陵府的秦大人早有耳闻,为民请愿不辞辛劳,乃百姓口中的明官,然而今日所见所闻,却让本官相当失望。” 秦冕一脸镇定自若,甚至还透着几分笑意,恭敬回道:“在下外出办事,有失远迎,还请大人见谅。” “你身边这位,想必就是西陵府的宁护卫?”他又把视线转到宁忆身上,宁忆毕恭毕敬行了一礼,他左右打量着两个人,眼神相当犀利,再道,“二位被称为西陵府的明月清风,希望可以担起重任,不辜负百姓对你们的期望。” “大人所言极是……” “但是外面谣传你们两个行为举止过于亲密,有损朝廷命官庄重的形象!” 此言一出,气氛就显得很怪了,秦冕匪夷所思的看着这位吏部大人油光发亮的脑门问:“不知大人是从哪里听来的谣言?” “自然有人检举,否则审官院也不会派我过来严查此事。” “那您一定要好好查清楚,还我们……” 这人特别不喜欢听人把话说完,人家解释到一半他又打断了:“不用你说本官自有定夺!希望二位不要再做有伤民风之事!” “本来也没有做……” “没做过怎会有人检举?” 这次换做宁忆不干了,他不会像秦冕那样婉转迂回而是直截了当的问他:“何人检举?” 显然这位官员十分不满他的态度,脸拉的更长了,瞅着秦冕阴阳怪气的指责:“贵府的护卫年纪轻轻脾气倒不小。” 秦冕无奈笑道:“他也是看人。” “什么?” “不是这个意思……”秦冕进一步解释,“我的意思是宁护卫对事不对人,这孩子认真起来连我都不放眼里。” “哼!真是百闻不如一见,难怪他屡次擅闯太师府,闹得太师府上下不得安宁。” 他竟突然提起太师府,秦冕多少猜出一些端倪,检举无中生有之事确实挺像陆景荣那个装模作样的老家伙所做之事。可在这位大人面前不能胡言,秦冕只能连声赔不是:“宁护卫为查案不择手段确实有失偏颇,我已责罚过他,还请大人不计前嫌,原谅他之前的鲁莽行为。” “别以为道歉就行了,该罚的还是要罚,毕竟你与宁护卫的行为已严重影响到朝廷官员的形象。” “抱歉大人,听信一人之言就妄下断论,您作为朝廷官员,是否也有失偏颇?” 他深吸一口气,瞪着双眼问秦冕:“多人检举,并非一人之言,秦大人若再狡辩,确有欲盖弥彰之嫌呐。” 那就没有必要狡辩下去了,秦冕后退一步,乖乖受罚,这位吏部官员竟狮子大开口,罚了西陵府五百两银子,谁能想到崭新的马车没捞到,还倒赔了那么多钱。 第三十三章 铁面无私 临近傍晚时分,秦冕还沉浸在赔了五百两银子的事件中,百思不得其解陆景荣那个老家伙为何要诬告自己,难道就因为宁忆曾经擅闯太师府,老家伙报仇来了? “小宁,你老实告诉我,最近你有没有被人抓到什么把柄?”秦冕一手撑着头,一手拿笔在纸上画着陆景荣的脸,还在画像上点麻子,宁忆不动声色的回道:“自从上次答应秦大人不再擅闯太师府,便再没去过。” “由此可见,审官院那个老不羞是个见钱眼开的家伙,只要给钱倒也好对付,烦的是太师府里那个老头子,竟想出如此损招。” 两人复盘之时,于道梅在边上好几次想要插嘴,终于在秦冕一段猜测之后顺利插上话:“其实……在审官院的人来之前,老夫也略有耳闻。” “什么略有耳闻?” “就是……”于道梅看看他们俩,低下头慢吞吞的说,“关于秦大人与宁护卫的一些流言,坊间已经传开了。” “什么——”秦冕的毛笔掉在桌上,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笑话也不过如此! “秦大人别急,老夫当然知道那是谣言,但是坊间确实在传你跟宁护卫两人在森林里深情相拥,有‘断袖之交’的嫌疑。” 森林?深情相拥?莫非就是上次去大壮家,他不小心绊了一跤抱住宁忆的时候被那个多嘴的猎人看到,茶余饭后猎人就把这件事传了出去,如今想来当时那个猎人的表情确实一言难尽。 秦冕合上吃惊的嘴,沉思良久开口批评宁忆:“小宁你当时为何不躲开?” 他冷冰冰的反问一句:“秦大人当时好好走路不就行了?” “是你走的太快,我不得跟上你?你方向感又差,脾气也差……”他越说越小声,可还是被宁忆听到了,他毫不留情的回敬道:“倘若秦大人不那么自以为是就不会被绊倒,绊倒的时候不要扑到我身上就不会有后面的事。” “笑话,你摔跤的时候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啊?” “能。” “算你行,五百两银子不能只罚我一人,咱俩一人一半。” “凭什么……咳咳……”宁忆一急,气急攻心忍不住咳嗽起来,于师爷在一旁好言相劝:“别吵了,秦大人,宁护卫,这不怪你们两个,明显就是有小人在背后谗言,这些钱应该算在衙门的开支里,我们所有人一起承担。” 秦冕起身拍拍于道梅的肩,满意的夸赞他:“多谢于师爷提点,您真是咱们西陵府不可或缺的师爷啊。” “应该的,呵呵,应该的呀。” “请问于师爷,刚才来的审官院那人是谁?为何如此嚣张?” 于师爷哭笑不得:“他是审官院的张潇张大人,办起事来一项铁面无私,人称‘张铁面’,这次他是专程来审秦大人的,能不嚣张吗?” “张潇,连名字都如此嚣张,你们帮我盯紧他,拿走我的五百两总有一天我要让他双手奉还。” 一阵风波过后,华灯初上,秦冕按照惯例来到半夏的屋子,远远就听到屋子里传来嬉笑声,如果没听错的话那个熟悉的风尘烟嗓应该来自于海棠姐。“这里再涂一点胭脂,人就显得很魅惑……男人看到你……还不得俯首称臣啊……” 一听这话,秦冕深知大事不妙,步入房间的那一刻刺鼻的香味可以把人迷晕,他在门口踉跄了一下,海棠姐正拿着一些五颜六色的东西往半夏脸上涂抹,他试探性的问她们: “请问……今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吗?” 海棠姐让半夏先别转身,自己手舞足蹈来到秦冕面前,用涂了三种颜色的眼皮朝他疯狂乱眨,他捂住眼睛,求她别这样。 “秦大人真是害羞呢,呵呵呵,今晚没有大事,只是心血来潮给半夏妹妹画一个十年前风靡全城的妆容,给秦大人一个惊喜。” “你确定,是惊喜?而不是惊悚?” 海棠姐撅起大红唇,数落道:“秦大人说什么呢,自然是迷倒众生的妆容了,岂会惊悚?半夏妹妹自己也很喜欢呢,是半夏?” 半夏乖巧的背对着他们轻轻点了点头,听声音她今天玩的挺开心的:“是啊,想给小冕哥哥看一看不一样的我,海棠姐姐,我可以转过来了吗?” “还差一点!”她提着裙子飞奔过去,抓起梳妆台前闪着金光的簪子往半夏的发髻上一插,很像香炉里的香倒了,但是海棠非常满意自己的杰作,情不自禁拍着手感叹:“太美了,惊艳全场!快过去给秦大人看看。” 秦冕是想看又不敢看啊,可是他逃不掉啊,半夏十分听话的转过身来,与他四目相对的时候还露出一个害羞表情。“小冕哥哥,你觉得好看吗?” 这该如何用言语来形容? 就是把世界上最艳丽的颜色全都集中在一张小脸上,又特意加深了所有的脸部线条,能够反光的配饰都往头发上插,往脖子上挂,已经无法用“好看”或者“不好看”等世俗的词语来形容,毕竟这种超凡脱俗的画面,平时只有在祭祀或者过年的时候才有机会看到。 秦冕犹豫了一下,读过万卷书,却还是找不到一个贴切的词来比喻,只能笑着安慰她:“挺好,但是没必要……” “好看,是吗?” 半夏竟又问了一句,秦冕顺着她的意思点点头:“是,好看,尽快洗了。” “画了大半天的,怎么能洗?”海棠姐走过去搂住半夏的肩,对她说,“咱们说好一会儿去市集上逛一圈的,咱们要吸引全城男人的目光!” 秦冕为难的劝她:“海棠姐,你们这样出去,怕是要引起阴曹地府的注意,听我一句劝,能洗的都洗了,洗完了再上街。” 半夏犹犹豫豫的问:“画了好久……真的……要洗吗?” “你什么都不画,也很漂亮。” 她害羞的低下头,偷偷的笑,那模样更吓人。也罢,只要她人安安全全站在这里,比什么都好。 第三十四章 暗箱操作 为官二十余年,资质平平的张潇能做到如今的位置全仰仗了陆景荣的相助,太师府虽无权干预朝政,但凭借祖上积累下来的势力,在某些程度上还是具有相当的发言权。 而老谋深算的陆景荣为何会提拔一个狐假虎威的无用之人,原因很简单,只因张潇头脑简单,很好掌控。提拔他坐上审官院第一把手的位置后,两人暗暗联手恣意揽财,就拿前几日张潇惊现衙门一事来说,本可以借着“审官”之名暗箱操作捞一笔,结果被张潇自己说漏嘴,由此他的卑劣行径在秦冕心里埋下了深刻的伏笔。 当他得意洋洋的把二百五十两银子送到陆府的时候心情格外明朗,毕竟让官吏们闻风丧胆的“张铁面”可是从名声大噪的秦县令身上成功捞到了第一桶金。 看到银子的陆景荣显得异常冷静,瘦小的身躯慢慢回到他宝贵的太师椅上,稳稳的开口道:“看张大人心情甚好,想必秦冕与那个护卫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想到西陵县的民风又一次得到了洗涤,老夫也心情大好,张大人功不可没啊。” “那可不,我早就想给秦冕那小子好好上一课了,不就是一个小县令,整得自己跟神一样,借着这个机会正好打压一下他的气势,年轻人出来当官不能太嚣张。” “张大人所言极是。” “秦冕那小子一看就是油嘴滑舌之人,我实在不想与他多啰嗦,倒是那个护卫,还有几分血气。” 提起宁忆,实乃陆景荣心里的刺,面上则镇定自若的喝了一口茶,缓缓开口道:“前几日他搞得本府上下鸡犬不宁,老夫差点就要上书给刑部的人了,好在警告了一次,这几日终于消停下来。” “他还妄想在太师府寻到蛛丝马迹?虽说江明远死的蹊跷,可他是自己喝多了不小心落到河里淹死的,与太师府有何关系?” 陆景荣微妙的笑了笑:“可不是么,都说了好几次了,江大人走的时候只是有点醉意,可他就是跟本府杠上了,就好像害死江大人的是本府一样,老夫也很无奈啊。” “陆兄放心,倘若他们再来找你麻烦,我直接找到刑部,不必对他们客气。” “多谢张大人,对了……”陆景荣想到什么突然笑得满面红光,语气也飞扬起来,“犬子近日出了一本书,在文坛引起了不小心的轰动,也受到了几位泰斗的赞许,老夫打算办一场宴席,已盛情邀请了几位名声显赫的文人,到时还请张大人给几分薄面前来出席宴会啊。” 张大人一听有聚会当然是在所不辞,尽管他考取功名以后就再也没碰到一本书。“浩轩的庆功宴我这个做叔叔的一定亲自到场祝贺,恭喜陆兄后继有人啊!” 两人一阵夸张的寒暄过后,张潇起身告辞,望着他大摇大摆离去的背影,陆景荣的脸上扬起自信的笑意。 老父亲忙着宴请宾客为儿子铺路,浩轩自己也没闲着,兴冲冲驱车来到江家租住的旧平房,对他来说贵宾的名单里必定要有江柔的一席之地。但凡他踏进这条旧巷,总会有好奇的小孩围着他看,他总是很有礼数的点头微笑,并分发随身携带的糖果,为自己建立友善的文人形象。 有些拿了糖的孩子会一路大喊着飞奔到江家,整条巷子都能听到:“大才子来了!大才子来了!”而每回只要在家中听到这种“噪声”,江柔就会感到无比厌烦。 今日也不例外,她缓缓放下补到一半的衣裳,极不情愿的起身开门,迎面而来的是气场与排场并存的陆浩轩,看到她亲自打开门,他脸上再次浮起伪善的笑容,说着:“今日有幸你在家,我终于没白跑一趟。” 江柔不想让他进到屋里,不得已只能在街坊邻里的注视下走出门,面上依旧是不瘟不火的表情:“不知陆公子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非得有事才能来找你?”他反问,试探着江柔的语气,无奈她并未接话,他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不过这次来确实有件事要与你分享,由我起笔的书稿近日来得到了文坛前辈的认可,我爹打算给我办一场庆功宴,我想邀请你们一起来。” 江柔丝毫不留情面的问他:“我江家与你陆家毫无关系,为何要邀请我们?” “小柔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俩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在我心里,早就把你当做自己人了,你若这样说可就太见外了。” “青梅竹马?只有你自己这么认为。”她冰冷的话语沉重打击着陆浩轩的心,他颇为尴尬的笑了笑,走到她身边继续说下去:“其实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娶你了,不管有没有发生之前的事,在我这里都不会变,哪怕你今天拒绝我,娶你的决心也不会变。” “陆公子将这份心用在别的姑娘身上多好?请别在我这里浪费时间了,你是西陵县的大才子,而我只是一个靠卖字画谋生的人,你我身份悬殊,不该同路。” “我不准你这么说!也不准你自惭形秽,小柔……”他焦急万分的寻找她的视线,一意孤行的解释着,“我早就想好了,我要借此机会把你引荐给几位文坛前辈,凭借你的才华,你也一定可以出人头地的。” 江柔的眼里满是被世俗侵蚀的无奈,她摇着头,平静的说着决绝的话:“我一介女流,哪怕倾尽才华,也不可能做到像你说的那样,更何况,我并不想依靠你的关系出人头地,还请陆公子高抬贵手,不要再来找我了。”说罢她欲转身离去,急得浩轩快步追去,一个劲说着:“别走啊小柔,这么多年过去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我的决心吗?今天不管你是江县令的女儿还是一个卖字画的,我对你的感情始终如一,你就不能放下你的自尊看我一眼吗?” 她试着挣脱他的穷追不舍,无奈周围尚有人看着他们,她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与陆浩轩拉拉扯扯,这话要是传到娘耳里,娘又要为她担心了。 好在进退两难之际,一把熟悉的长剑拦在了陆浩轩的面前,宁忆的及时出现为她隔绝了所有的无助和难堪。 “请陆公子自重。” 陆浩轩的表情顿时厌恶起来,他怒视着不知好歹的宁忆,说道:“我好好与小柔说话,与你何干?你们衙门未免也管的太宽了?” “小柔姐的事,我必须管。” “你是何身份?你配在这里干涉我们的事吗?” 宁忆持剑的手一动不动的抵在陆浩轩的面前,然而更让他气愤的,是宁忆那丝毫不把他放在眼里的语气:“我只听到小柔姐让你离她远一点,你若不走,就别怪我不客气。” “宁忆,你给我等着。” 眼看围观的人越来越多,浩轩担心六亲不认的宁忆真的会对自己动手,而自己带来的人又打不过他便会丢了陆家的面子,他迫不得已终究宣告离场。 离开前他还故弄玄虚的对江柔说:“就算你不考虑你自己,你也该考虑一下承志,你甘愿让他跟你一样淹没在市井里吗?只有我可以帮他,你好好想想。” 说罢他愤愤离场,心里暗暗发誓,今日之仇,不报非君子。 第三十五章 落地成霜 直到陆家的马车驶出巷子,江柔才卸下满身防备,此时的天空乌云散尽,露出金色的夕阳。 即使不再是县令之女,宁忆对她还是保持原有的谦卑,甚至不敢大胆直视她的眼眸。 “小柔姐,他是不是经常来找你麻烦?” 也只有在面对他的时候,江柔才感觉自己又找回了往昔的安宁,脸上浮起一丝浅浅的笑意,告诉他:“听承志说,他隔三差五会过来,倒也不是都来找我的,他有时也找承志。不过今天幸亏你来了,否则一会儿我娘出来可能会留他吃饭,我不希望外人踏进我家。”她停顿片刻,看到宁忆欲言又止的样子后笑的更暖了,“你来的正好,家里的屋顶总是漏雨,你能帮我把屋顶修补好吗?” 他想都未想便点了头,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指着屋顶说:“我不进去了,先上屋顶看看。” 谁知她竟掩嘴笑了:“进来,你又不是外人。” 这句“你又不是外人”像春雨滋养着他孤独的心田,让他始料未及的是,他们家的屋顶竟如此不堪一击,仿佛风一吹就会整个掀翻,可想而知假如外面下暴雨,这里该有多狼狈。 假如江县令没有遭遇不测,他们一家还过着往昔那般衣食无忧其乐融融的日子,不必遭受风吹雨打,也不必受到陆浩轩的怜悯,他也不必为了看她一眼,小心翼翼掩人耳目来到这里。但是今天不一样,他来是为了告诉她一件很重要的事。 他一边加固着屋顶,一边说:“小柔姐,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秦大人答应会帮江大人翻案,我们一定会查出真相,将凶手绳之以法。” 江柔完全没想到他们两个竟还对父亲的案子耿耿于怀,神情也变得紧张起来,在确定承志与母亲不在屋里后,她忧心忡忡的问他:“你们如何查?难道你不怕陆景荣对你下手?你还嫌上次被打的不够吗?” “只要能够查出陆景荣陷害江大人的证据,被打几下又如何?” “你不要命了?” 他低下头,目不转睛望着她布满忧愁的脸,坚定不移的说道:“秦大人会帮我们的。” “你们有心帮我们,我感激不尽,但是我不想秦大人铺我爹的后程,我也不想你再被人打了,我只想你……”她突然停住,不再往下说,他等了一会儿,看到她无奈的低下头,他又重新把视线放回到屋顶上,同时安慰她:“我会保护好自己,小柔姐不必担心。” 岂知她的担心早就落地成霜,在这个氤氲的黄昏像个落魄又孤傲的战士,守护着仅有的一丝安稳。 而面前这个坚毅如初的男孩,便是她最后的安稳,她思索良久,才幽幽开口:“小宁,无论如何,我只想你平平安安。” 只有你平安顺遂,才有我的现世安稳。 宁忆再次停下手里的活,仿佛有千言万语聚在心头,想要在她面前夸下海口,无奈现实却如迷雾不散,当他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要再次安慰她的时候,突然有人进屋了。 伴随着一阵冷风迎面而来的是弟弟承志发了疯的叫嚣:“你怎么又来了?赶紧出去!”随后而来的是他们的母亲,看到宁忆在家里倒是显得比较冷静,还试图伸手去拉冲动的儿子,不料儿子力气大,她根本拦不住,要不是江柔快一步拦在他面前,估计他可以把刚修补好的屋顶掀掉。 “你干什么?小宁在帮我们修屋顶,叫你修了几次都无动于衷,现在他帮我们修好了你还赶人家走,你太失礼了。” 承志根本不管姐姐说什么,瞪着满身是灰的宁忆破口大骂:“对!我就是针对他怎么了?你不是讨厌外人进屋吗?你为什么让他进来?难道他不是外人吗?” “你简直就是无理取闹……”江柔极为失望的看着发疯似的弟弟,母亲也跟在后头好言相劝:“承志,你不能这样,小宁在帮咱们啊。” “修个屋顶就把他当自己人了?你们忘了吗?就是因为他,爹才会掉进河里淹死的!你们还把这个罪魁祸首带到家里来……” “你在胡说什么?”江柔瘦弱的肩膀不住的颤抖,“那天小宁根本不在,如果他在的话,他一定不会让悲剧发生!” “是啊,可他为什么不在?” “你不是知道他病了吗?”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病了?是因为他不想去太师府,他不想看到浩轩哥,因为浩轩哥要娶你,而他也对你抱有非分之想,所以他才装病,你们不但不怪罪于他反而还感激他?简直就是妇人之仁!” “江承志你太过分了。”江柔的愤怒不留余地的写在脸上,感觉颤抖不已的手就快朝他扇去一个巴掌,身后的宁忆在此时开口了:“我刚才已经跟小柔姐说过了,我一定会查出江大人落水的真相,将凶手追拿归案。” 承志根本不在乎他所言,依旧指着他鼻子骂:“你少来了,我爹死的那晚你在哪里?你为何没有在他身边好好保护他?你才是凶手!” 江柔再也控制不住悲愤的心情,挥起巴掌响亮的打在弟弟的脸上,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 承志愤愤不已的摸着红肿的脸颊,母亲使出浑身的力气把他往小房间里推,一边劝慰着:“你别说话了,快进去……”她又回头朝女儿使眼色,“你也是,还不快送小宁出去?” 一场短暂的闹剧终究在母亲的阻拦下得以化解,可这只是表面上的化解,他们心里都清楚,所谓的“息事宁人”不过是“欲盖弥彰”,底下依旧暗潮汹涌。 关上门后,她深感愧疚的朝宁忆道歉,他帮他们修了屋顶,一心想到为爹翻案,却被自己的弟弟用最难听的话语辱骂,他心里该有多难过?“对不起,我没想到承志会说出这些话,他绝非有意的,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说不往心里去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即使今天承志没有说这番话,他心里也知道,江大人会遭遇不测的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因为他当时不在身边,所以一直以来他也是这么责怪自己的。 每回想到此处胸口就好似有千刀万剐,他想说什么来安慰江柔,却怎么也说不出口,胸口传来的剧痛让他止不住的咳嗽,他痛恨这样的自己,一无是处的自己。 第三十六章 穷其一生 宁忆只是出去了两个时辰,回来后整个人都变了,饭也不吃就开始连剑,刺在假人身上的每一剑招招致命,看的衙门里的每个人揪心万分。 秦冕一次路过此地他在练剑,两次路过他还在练剑,三次、四次路过这家伙还不带休息的,弄得秦冕心里也很纳闷,喊住从屋里出来起夜的于道梅就问:“于师爷你过来下,请问这孩子今天怎么了?” 于道梅习惯性的穿了一条衣袖回道:“秦大人,这么多日子了你还不知道吗?宁护卫的事最好不要过问。” “不问不行啊,他要是半夜进屋把我吵醒怎么办?” “秦大人,老夫劝你今晚还是别睡了。” 他摇摇头,试图走到宁忆的视线范围,斗胆问他:“小宁,别折腾自己了,有什么事不能明天再说吗?” 他当然不会搭理他,心里的愤恨还没消去,他不可能走出自己设下的屏障,秦冕不得已在台阶上坐下,眼神迷离的望着月光下不断折磨自己的小宁,看着看着睡意袭来。当他再次睁开眼,院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只被砍得四分五裂的假人躺在那里。 他起身看了眼四周,确定不见人影之后嘀咕了一句:“这孩子……走了也不叫我……” 谁知话音刚落,宁忆的声音便从右后方传来:“在这里。”原来他就坐在回廊的长椅上望着他,满身疲惫一览无遗,秦冕皱着眉朝他走去,像长辈一样数落起来:“好端端的把自己跟假人折腾成这样何必呢?” 他无力的望着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轻声说道:“我必须亲手抓到杀害江大人的凶手,否则,我死也不会安心。” “所以在这没命的练?把自己累得半死,凶手却在被窝里睡大觉?我说小宁,你长这么大还不明白‘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吗?” “可我不知道……我还有多少个十年。” “你要是再这么折腾自己,确实没几个十年,三年也够呛。”秦冕直言不讳道,宁忆抬头瞥了他一眼,问:“秦大人巴不得我早日……”“呸!我可没这么说,你别咒自己,也别污蔑我。” 说完他扬嘴一笑,俯身盯着宁忆如黑夜一般孤寂的眼睛,打击完了,就该抚慰一下他受伤的心。“虽然不能成为数一数二的大内侍卫,但这并不影响你穷其一生保一方平安。江大人的命是命,老百姓的命也是命,你可以耿耿于怀,但不能无法自拔,若是这样,怎么对得起当初留你在西陵府当护卫的江大人?” 他低垂的视线慢慢往上移,半信半疑的停在秦冕如明月般皎洁的双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年长他三岁的秦冕似乎早就洞穿他的一切率先开口道:“尽管我不认识江大人,但是我现在有点明白他为何会留你在身边办事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你能像相信江大人一样相信我,不要把所有的事都压在自己身上,记住还有我在帮你们。” 直到这一刻,宁忆内心的防线才逐渐消失,或许秦大人身上确实具有一种神奇的力量,可以让人在不知不觉中卸下防备,哪怕心理防线坚如磐石的他,也终究为他的真心诚意而动容。 当宁忆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落意的眼神望着他并点头答应的时候,秦冕仿佛从他身上看到了西陵的未来。 今晚彻夜难眠的除了他们,还有相隔不远的江家,被扇了一巴掌的江承志至此躲在屋里不肯出来,他同样没吃饭,着了魔似的在宣纸上龙飞凤舞的乱写着什么,地上不一会儿就堆起了一座纸山。 年过半百的母亲唉声叹气的从他门前走过,告诉他时辰不早了,该睡了,他随手抓起砚台往墙上扔去,巨大的撞击声吓得母亲不敢多说一句话。 母亲最后还是万般无奈的回到江柔的房里,她坐在床头,读着这阵子一直在读的书,却是一个字也没看进去。余光瞥到母亲进屋的身影,轻声问了句:“承志在扔东西?” “你也别怪他,他心里也憋屈。” “娘,你总替他说话,再这样下去他永远不可能独当一面的。” 母亲放下花白的发髻,本就性情温和的她即使心里难过也不可能全然发泄,痛到深处也只是眉头紧锁,叹着气对女儿说:“小柔,承志是你亲弟弟,你怎么对一个外人,比对自己亲弟弟还好?哪怕你弟弟真的一无是处,你也不能当着外人的面打他啊。” 江柔放下书,与母亲比起来她的悲哀没少半分,只听她说:“他就是从小缺乏严厉的管教才会变得像现在这样嚣张跋扈目中无人,因为他是我唯一的弟弟,我才要担起严加管教他的责任,我不想看他继续消极下去。况且今天你也听到了,他那样说小宁,简直不可理喻。” “他确实说的过分了,你也不好打他呀,他也有自尊心的。” “他有自尊心别人就没有了吗?” “就因为他说的人是宁忆,如果是别人,你还会这样生气吗?”娘突然之间的反问让江柔陷入沉默之中,见她沉默不语娘接着说下去,“你自己可能没有察觉,我们可看的清清楚楚,自从宁忆这孩子来到我们家你就对他格外上心,他确实比其他同龄的男孩要沉稳懂事有担当,他对你也跟对待别人不一样,但是他比你小啊……” “娘你在说什么?”她眼里闪过一丝仓惶,书也不小心掉落在地上。 “娘说什么你听不出来吗?为什么你不肯嫁给浩轩,难道不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他了吗?” 她重重喘了一口气,仿佛心头压着千斤顶,难受的透不过气。 见她这般模样,娘即着急又无奈,起身捡起掉落在地上的书,急切的对她说:“娘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喜欢谁是你的权利,我跟你爹一直都很尊重你的想法。只是今夕不同往日,你不再是你一个人,你要为我们这个家考虑,娘一把年纪也就这样了,但是承志还年轻啊,不借助他人一臂之力他很难出人头地的。” 江柔思忖良久,默默的叹了一口气,声音里满是数不尽的哀伤:“所以……娘的意思是,我要为了我们家,同意陆家的婚事吗?” 母亲擦着眼角的泪,无奈的说着:“以前的你,可以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现在的你,是身不由己啊。娘不想看到你难过,也不想承志灰心丧气,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爹要是还在,一定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看到母亲掩面抽泣,江柔起身为她抹去眼角的泪,母亲说的没错,今夕不同往日,她再也没有了追求理想的权利,只有寄人篱下的落魄,与日以继夜的悲伤。 第三十七章 循循善诱 快要入夜之时,消失了一天的小马终于拖着麻木的双腿回到衙门,一头栽在水缸里猛灌水,大约喝了一大半的水之后,秦冕终于忍不住问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去码头干了一天苦力,渴成这样……你别停,等你喝够为止。” 小马像洗了澡一样从水缸里爬起来,喘着气说:“够了够了……秦大人,你这是给了我一个什么好差啊,那是森林吗?那是一个阵啊!” 秦冕关切的拍拍他滑稽的溜肩,关切的说:“所以才让你去,如何,找到大壮家了吗?见到他娘子了吗?” “找到了,见到了,哎,那个寡妇咱有一句说一句真是漂亮。” “所以跟你说了,是个好差,不就多走几步路而已。” “不瞒你说秦大人,我就帮她干了一下午农活,我都感觉自己有家了。” “你能如此这般想我深感欣慰,然后呢?” 小马眉飞色舞的说下去:“她给我端茶倒水的时候真像我未来的娘子。” “然后呢?” “她身上没有普通农妇的土味,而是一种清香,我就顺便幻想了一下从今以后我的身上也是这般香喷喷的。” “没干点正事吗?”秦冕微笑的眼神渐渐锐利,小马还浑然不觉沉浸在白天的幸福画面里。 “下午的时候,她给我吃了她亲手做的桃花饼,还是梅花饼,忘了叫什么但我可以确定它是我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饼。” “没带回来给大家尝一尝?” “才三块,一不留神就吃完了。” 秦冕起身,用看猪一样的眼神看着小马,非常无奈的问他:“让你去他们家过日子了是吗?没干点正事吗?让你查的人呢?” “我都快忘了这号人,秦大人,那个叫阿中的猎人……”小马鬼鬼祟祟凑到秦冕跟前,悄声说道,“正如你所料,来找过小寡妇,给了她几只猎物,小寡妇不要,他就把猎物往门前一扔,走了。” “他看到你了吗?” “看到了,还聊了几句,我才知道他就是你要我找的人。这个猎人挺热心的,还问我们当衙役的平时工作累不累,一看就是个热心肠。” 秦冕若有所思的点着头,思考完了再次拍拍小马的溜肩,鼓励道:“你做的很好,明天继续去帮小寡妇干活,如果遇到那个猎人,切记不要把衙门里的事透露给他。” “那是当然了,这点道理我还是懂的。” “还有,明天去的时候别空手,带点女人喜欢的东西,最好当着猎人的面送给她,记住猎人的反应回来后告诉我。”秦冕最后不忘关照小马,“最重要的是,他们若给你喝酒,你千万别喝。” “如果不小心喝了会怎么样?” “喝了,小马就成小马俑了。”他微笑着摸摸小马的脑袋,小马傻不愣登跟着笑,也不明白秦大人的意思,一心想着白天跟小寡妇度过的半日时光。 自打阿中在秀儿家遇到在衙门当差的小马以后,他“路过”的更为勤快了,今天送野鸭,明天送野猪,秀儿婉言谢绝了几次,阿中总是乐呵呵的让她什么都别管,收下就好。 要说小马注孤身也不假,秦大人让他别空手去,送一些姑娘家喜欢的东西,他就去问海棠姐女人究竟喜欢什么东西。海棠姐告诉他,胭脂水粉都是不懂女人的傻男人送的,但凡上点档次的都送“合欢水”,小马就问她了,合欢水为何物?海棠姐贴着耳朵告诉他,那是喝了能让人欲仙欲死的神奇水,还贴心的告诉他哪里可以买,于是这日小马揣着热乎乎香喷喷的合欢水来到秀儿家。 可惜秀儿今日不在,只有她婆婆坐在屋子里补衣裳,婆婆朝小马翻了好几个白眼,还调侃他:“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我劝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来了,秀儿生是我家的人,死是我家的鬼,只要我这把老骨头还在,我就不可能让她改嫁,你死了这条心!” 小马手里的合欢水还在晃悠呢,突然被人这么一通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却又不能跟她实话实说,只能憋屈的退了出来,谁知身后又传来阿中的冷嘲热讽。 “又是你?衙门这么空吗?隔三差五的来找秀儿,你是何居心?”阿中见秀儿不在,一反常态凶巴巴的冲过去挑衅,小马时刻记住秦大人关照的话,毫不示弱的对他说:“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你是不是早就看上秀儿姑娘了?” “是又如何?你管得着吗?” “我管不着。”小马理直气壮的说,“但是我就乐意管,你能奈我何?” “你个小衙役简直痴心妄想!” “你才居心不良!” 两人争执之时,秀儿婆婆从屋子里跑出来,冲着两人大吼:“你们两个都给我滚远点,别再来找我们家秀儿,否则我就报官了!” 小马感到自己冤得很,回到衙门就宣告不干了:“秦大人,这活我真干不了,谁愿意谁去!” “怎么了?前几天不也干得好好的?”秦冕喝了口茶,用循循善诱的眼神看着小马,小马气呼呼的在他眼前来回走,说道:“今天小寡妇不在家,我一到那里就被大壮娘痛骂一顿,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她骂我就算了,后来阿中也把我骂了一顿,他算什么东西?” “哦……那你是挺冤的。” “可不是么?秦大人,你让别人去,阿中是打猎的,万一他一刀子下来,我人就没了!” 秦冕从椅子上站起,脸上挂着看不出一丝虚伪的假笑,告诉他:“你都做到这份上了,你已经成功引起大家伙的注意了,这个时候放弃不就前功尽弃了?” “那……那你得让宁护卫保护我,我都还没成家,我娘都没抱上孙子,我不能死。” “小马你放心,我会派人暗中保护你,绝不让你有生命危险。” “派谁?宁护卫?” “这……”这就属于“杀鸡用牛刀”了,秦冕抓住从此地经过的于道梅,故意扯开话题,“于师爷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他乐呵呵的举起手里厚厚一叠书说道:“这是陆太师派人送来的新书,他儿子写的,秦大人送你一本。”秦冕接过书本一看,此书名为《相思不语》,落款处写着“陆浩轩”,封印都镶着金边,纸张的品质也相当高级,可在他看来越是金玉其外的东西,越是没有内容。 “对了秦大人……”于道梅又从书里抽出一份精美的请柬递给他,“这是陆太师送来的邀请函,希望你和宁护卫明晚赏脸出席陆公子的庆功宴。” 秦冕微笑着接过邀请函,心里想的则是:刚从我这里搜刮了五百两银子,又借着摆席的名义来收礼,老家伙算盘打得真够溜的。 第三十八章 华灯初上 被拒绝了一百次始终百折不挠的陆浩轩提前来到江柔家中,仿佛之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样,他照样气宇轩昂的来敲门,出人意料的是江家似乎早有准备,他并未多做解释,江柔就主动坐上他的马车。 她拿出准备好的贺礼递给浩轩的时候,毫无防备的他露出孩子般欣喜的笑容,声音里的感动一览无遗。 “没想到你特意为我准备了礼物,我现在就想打开来看。” 江柔的母亲和弟弟就在身旁,她稍有戒备的回道:“只是一面我画的折扇,跟别人送你的礼物比起来甚是微不足道,你回去后再打开看。” “不,你画的折扇举世无双,对我来说价值连城,我今后每天都要带在身边。” 她微微颔首一笑,就让浩轩心潮澎湃,看在气氛如此甚好的份上,前几日还在和姐姐闹别扭的承志也夸赞起姐姐来:“浩轩哥,我可以透露给你,我姐画的是冬雪傲梅,真可谓活灵活现栩栩如生,打开的瞬间似有香气扑鼻,你可要好好保管。” “那是自然,小柔哪怕什么都不送,我也会把你陪在我身边的每一刻都当作一次特别的礼遇。” 江柔听着他矫揉造作的言语很是无所适从,可想而知他所着的书,该有多浮夸无趣。 今日晚间的船坊已被陆景荣包下为办宴席所用,华灯初上时分,湖水中的倒影与富丽堂皇的船坊连在一起,画面甚是璀璨,试想一下府中舍不得多点一盏灯的陆景荣对于儿子的前途可真是倾其所有了。 掐着点来到船坊的秦冕也被眼前华丽的景象所震惊,哪怕是看多了京城风貌的他,也忍不住连连赞许:“真不愧是西陵最贵的船坊,如此想来陆景荣捞了不少钱财,繁华盛世里也有我的功劳,你说是吗,小宁?”他笑容可掬的问宁忆,而他只是回头瞥了他一眼,冷静回道:“为避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秦大人还是自己进去,否则衙门再多钱也不够罚。” 秦冕欣然一笑,告诉他:“咱们行的直坐的正,还怕小人谗言吗?” 谁知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拦住他们俩的是太师府的侍卫,一脸正气的举着手,字正腔圆的说道:“县令大人可以进去,其他人等不得入内。” 面对突如其来的状况秦冕尚且客气的解释给他听:“其实陆太师送来的请柬上写着宁护卫的名字,若有异议,烦请你去问一下陆太师。” “请柬呢?”侍卫非常明朗的问了三个字,秦冕笑容僵硬,转身看着宁忆,小声嘀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请柬应该不会在你身上?”怎么可能猜错,因为请柬是被他亲手揉搓成团然后扔掉的,这会儿除非变戏法不然不会出现。 宁忆倒是显得相当镇定:“秦大人还是自己进去,我就在这里等你,我本来也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 “那怎么行?你是我的护卫,要去就一起去,不去也无妨反正我也没准备什么贺礼。”重点就是他没给陆浩轩准备贺礼,进去也只是为了去看那些造作的文人雅士们的笑话,如今侍卫不让宁护卫进去,他正好找到了打道回府的借口。 还未等他转身,一席华服的陆浩轩就带着江柔姐弟过来了,秦冕是第一次见到这位颇有名气的公子哥,看到他彬彬有礼却极为虚伪的对侍卫说:“你怎么回事?大名鼎鼎的宁护卫也不认识了吗?” 侍卫一脸为难的表情:“可太师说……只有读书人……才能……进……” 这句话自然遭到了陆浩轩劈头盖脸一顿骂:“即使这样你也要看人啊,宁护卫虽不是读书人出生,但他是本公子邀请而来的朋友,记住了吗?”骂完侍卫,他又急切的转身面向宁忆和秦冕,一脸歉意的对他们说,“真是抱歉啊宁大人,都怪我管教无方,让你为难了。想必这位就是秦县令?早就听闻秦县令各种事迹,说你年轻有为一表人才,真是百闻不如一见啊,在下陆浩轩,日后还请秦县令多加关照。” 他行了一礼,秦冕则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身边的江柔和江承志,差不多就看明白了今日这出戏。侍卫的阻拦应该是早就安排好的,为的就是让宁忆在江家人面前出丑,而他的故意解围,也只是为了在江柔面前稳固自己温文尔雅的形象,好一个虚情假意又心胸狭隘的大才子。 “陆公子客气了,本官近日公务缠身没来得及给你准备贺礼,实在抱歉,如果记得日后一定补上。” “秦大人言重了,你能亲自前来便是给我们陆家最大的贺礼,秦大人、宁大人,请跟我来。” 看着他谦逊的背影,秦冕用眼神暗示宁忆道:“一出好戏,小宁你看明白了吗?” 听到秦大人跟自己说话,宁忆的眼神立刻从江柔身上移回来,问:“秦大人你说什么?”“没什么,自言自语。”秦冕特别知趣的笑了笑,同时与始终未说一句话的江柔的目光撞到了一起,她礼貌的微微颔首,而秦冕,却听到了她无声的求救。 整个宴席都在文人雅士故作姿态的氛围里度过,陆浩轩则乐忠于带着江柔在文坛前辈们的面前流转。与这幅虚假的画面显得格格不入的宁忆,双眼始终跟随江柔左右,写在眼里的想念与无奈哪怕全场的灯火突然熄灭,也不可能将其掩盖。而这一切,全被心思缜密的秦冕看在眼里,这孩子刚失落的拿起酒杯想要喝一口就被他迅速拦下,他说:“忘了大夫怎么关照你的?若要活得久,平生不碰酒。” 宁忆看着喝不到的酒问:“哪位大夫所说?” “秦大夫,专治心病。”他把他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还说,“好酒,这一杯,至少喝回二两银子。” 宁忆无奈的放弃杯中酒,这时江柔的弟弟承志走了过来,他是冲宁忆而来,开口就单刀直入:“你看到没有,我姐跟浩轩哥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我劝你离她远一点。” 若不是看在他是江县令唯一的儿子的份上,宁忆定会让他好看,而此时他只是默不作声的继续望着江柔孤独的背影,似乎根本没把承志的警告放在心里。 “喂,宁忆,你听到没有?别再对我姐有任何非分之想,否则,我绝不轻饶你。”这下宁忆有反应了,反问道:“我就是有非分之想,你能拿我怎么样?” 这么说还挺管用,承志尽管气急败坏,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只能气呼呼的瞪着他。他与自己年龄相仿,自从他来到府里就一直受到爹的认可,受到姐姐的赞许,他虽不是江家人,可他的风头却远胜于他这个亲生儿子,从小娇生惯养心高气傲的承志怎能受到了这种比较? 哪怕多年过去,父亲业已作古,埋藏在心里的这份委屈没有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第三十九章 不翼而飞 敬了一圈来宾之后,陆景荣瘦小精干的身躯从席位上站起,一手背在身后,一手习惯性伸向前方,用与身材极为不相配的高亢的嗓音对在座宾客宣布:“感谢各位文坛大师对犬子浩轩的帮助与肯定,犬子能有今日之成就,离不开大家的栽培,我陆景荣深表谢意,望今后各位大师还能一如既往勉励犬子,使其更进一步。”陆景荣说完,浩轩红着脸在父亲耳边低语几句,老头子点点头,接着道,“既然有幸与各位相聚一堂,犬子也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宣布,浩轩,你来……”他笑呵呵的把儿子请到中间,在那些所谓的文坛前辈的捧场下,浩轩学着爹的样子,恭恭敬敬的望着四方宾客,接受所有人好奇的眼光,最后他的视线落到一个沉寂的角落,仿佛在宣示主权一般扫了宁忆一眼,这才缓缓开口: “感谢各位前辈多年来的照顾,浩轩感激不尽,其实我想借此机会将这本书的手稿送给一个人,如果没有她,我就不会有如今的成就……”说到这里他已将目光移到江柔的身上,此时的江柔只觉得如芒在背,却只能硬着头皮听他说下去,“小柔,这本《相思不语》是为你而写的,里面所有的话,也是为你而言,如今我将它赠与你,其实,是我将我这颗炙热的心,毫无保留的交付与你。” 面对如此真切的告白,江柔神情恍惚手足无措,他转身吩咐侍女把手稿呈上来的间隙,她慌乱的眼神竟飘向那个沉寂的角落。当她与宁忆四目相对的时候,那种不可言说的默契一触即发,就像过去她在外面受到委屈,他不顾一切为她挺身而出一样。他想都没想迅速站起身,眼看要冲过去将她从困境里救出时,秦冕却一把拉住了宁忆的手,镇定如常的在他耳边轻声关照:“你先别急,咱们再往下看看,实在不行我会过去帮她。” 这边还在暗潮涌动,那边侍女双手捧着精美的木匣过来了,浩轩眉目间满是幸福的打开盖子,谁知下一刻全场哗然! 原本应该放着他手稿的木匣竟然是空的。 他一把抓起匣子上下翻看,可无论怎么看里面依旧空空如也,他慌里慌张的问那个侍女:“怎么回事?我的手稿呢?” 侍女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双唇颤抖:“我……我也不知道……拿来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除了你还有谁碰到木匣?你最好老实交待它去了哪里,否则我将你亲手送进官府!” 侍女被全场几十双眼睛火辣辣的盯着,都快盯出精神失常,整个人显得又恐惧又无望,只知道捂着头说“不知道”,好在今日“官府”就在身边。 “陆公子稍安勿躁,可否让本官看一下这只盒子?”看到手稿不翼而飞,深知一桩案子不请自来的秦冕主动上前,浩轩一脸愁容的将匣子交到他手里,由于情绪激动声音上下起伏:“秦大人,木匣从家里带过来的时候我特意看过,我的手稿确实完好无损的放在里面,怎么突然就不见了,定是这个丫头与人串通偷了我的手稿,还请秦大人明察秋毫,帮我找回手稿。” 秦冕一边摸索着那只匣子,一边装作无意的问他:“刚才本官好像听说陆公子要将手稿赠与江姑娘,可有此事?” 浩轩点点头,视线移到江柔身上,回道:“确实从一开始就打算送给小柔,可谁知……” “既然送给江姑娘,那就是江姑娘的东西了。”秦冕明亮的目光陡然转向江柔,略带诙谐的说道,“只要江姑娘不追究,那我们就没必要查下去了。” “你说什么?秦大人,这对我和小柔来说都是特别珍贵的手稿,岂能不追究?”浩轩感觉自己掉进了秦冕的圈套,语气稍加严厉起来,他父亲陆景荣低沉不失威严的声音也在一旁响起:“这份手稿可是犬子花费了三年时间呕心沥血创作出来的,秦大人若不想查大可离开此地,老夫自然会报上级严查此事,只是秦大人作为百姓的父母官如此这般推卸责任,实在有辱朝廷官员的名声啊。” 秦冕点点头,稳如泰山的回道:“本官只是按照逻辑提了一句,即使最后找到手稿也是要送到江姑娘手里的,作为手稿的最终持有者,倘若江姑娘确实在意它,本官当然要将它寻回,是吗,江姑娘?” 只见江柔掩嘴浅浅一笑,对她来说那份手稿简直与垃圾一样无用,可面上又不能如此直白的说出口,她只能用轻蔑的笑意来掩饰。可能是看出她轻微的不屑,浩轩先一步挡在她面前开口道:“秦大人简直多此一举,手稿本就是我的东西,难道我要查都不行吗?” 无奈秦冕只能欣然接受,他将木匣从头到尾看了几遍,有意无意的说:“如此珍贵的宝物陆公子竟将它放在一只没有锁的盒子里,心真够大的。” “木匣一直由我亲自保管,今日出门才交由那个侍女拿着,谁知一转眼就被人偷了。” “请把门口的侍卫叫过来,对了,从现在开始任何人都不能离开船坊。”秦冕一说任何人都不得离开,那些文坛前辈们急了,这要是一晚上查不出手稿的去向,岂不是所有人都不要回家了? 首先站出来反对的就是陆景荣的狐朋狗友张潇,他魁梧的身躯往人群中央一站,声如洪钟:“笑话!查案是你的事,与我们何干?凭什么不让我们回去?” 秦冕不慌不忙的回道:“没发生事情的时候,你们确实毫不相干,但如今陆公子的手稿不翼而飞,那各位就是嫌疑人。” “我们怎么可能会偷陆公子的手稿?秦冕你什么意思?你把我们当小偷了?你还想不想在西陵混下去了?”说着说着张潇就朝他虎视眈眈走过去,一副要打人的样子,却被宁忆一把拦下。 “你算什么东西?让开!”张潇受不了这种委屈,朝宁忆一吼,对方却用一种静如止水的眼神看向他,声音不大却极具分量:“秦大人办案,任何人都不准干涉。” “好啊,你们两个……” 张潇一股痞气还没发出来,门口的侍卫匆匆而来,打断了他个人发挥。 “发什么事了?”侍卫神情紧张,却见县令大人笑面春风:“不必慌张,找你们来只是想问一下,刚才这段时间里,可有人离开船坊?” “没、没人离开。” “谢谢,请两位继续去外面守着,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任何人离开。” 秦冕一声令下,两人又匆匆跑了出去。 原本只是想见识一下西陵的繁华夜色,再顺便了解一下文人雅士的交流方式,谁知竟让他们遇到这等偷鸡摸狗的破事,他叹了口气,很想当场拆穿陆浩轩的把戏,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四十章 盗匪现身 秦冕踱步到那位早已双腿吓软的侍女面前,尽量放低声音问她:“陆公子将这只盒子交于你以后,盒子就一直在你手里,是吗?” 侍女双手来回揉搓,带着哭腔点头道:“是……是的……” “你有没有打开来看过,里面是否存有陆公子的手稿?” “有,少爷跟我确认过,当时手稿确实在盒子里。因为少爷再三关照手稿很重要,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碰,所以我一直守着手稿哪里也没去,直到刚才少爷派人来找我,我才端着它,出来了……” 秦冕听着她稍显不自然的解释,面带微笑的问了第三个问题:“可否告诉本官,你看到的手稿,是什么样子的?” 侍女无意间晃了下身子,头也往下低了几分,声音比蚊子还轻:“就、就是一沓,这么大小,这么厚的样子……”她用手比划着,秦冕根据她粗略的描述说下去:“昨晚陆太师特意将精装的书稿赠送给本官,本官饶有兴致的翻看了几页,根据文字的数量与陆公子习惯的书写方式,好像还原不出姑娘你所说的手稿的大小。” 眼看侍女更加慌张,浩轩上前一步解释:“抱歉秦大人,她本就不识字不看书,对于我的手稿自然也不会上心,看了也不会记住。” “她只是不识字,又没失忆,陆公子特意关照的视如生命的宝贝才过了半天就忘了吗?” “我……我真的……没留意……”侍女说着哽咽起来,“但是我真的没有偷拿少爷的手稿,我也一直好好的守着匣子,其他的我真的不知道……” “好,本官了解了。”秦冕直起身子,此时太师府的侍卫也陆续围了过来,刚才秦冕让他们去屋子的角落搜查是否有遗落的手稿,结果他们一一摇头,都说没有找到,气氛一下子又陷入了僵局。 若不再推动一下,恐怕事情很难继续发展下去。 秦冕不急不缓面向陆景荣与他的儿子,出其不意的对他们两人说:“目前看来手稿的下落毫无线索,在座的都是地位显赫的名人,在此拖延大家的时间实在不妥,所以本官打算先让他们回去……”他提出先让宾客回去的时候,宾客们立刻人头攒动,他们早就按耐不住了。 “是啊,就这么耗下去也不是办法。” “那老夫先告辞了,陆太师,后会有期。” 当有人要提前告辞离开之时,秦冕忽然开口拦住他们的脚步:“是可以先行离开,不过在此之前,劳烦各位先让太师府的侍卫们搜一遍身,确保离开船坊的各位都是清白的。” 他这话一出,那些大师们都炸开了锅,仿佛深受奇耻大辱一般叫嚷开来:“这像话吗?我们怎么可能偷一个晚辈的手稿?”“这话要是说出去,岂不被人笑话?”“陆太师,我们受邀前来为贵公子道贺,你就是这般待客之礼?” 秦冕不动声色的看着这些读书人渐渐失去耐心的样子,不免在心中叫好,就让他们继续闹下去,这便是他要的效果。 “竟然还要搜身?实在太荒唐了,老夫告辞。”一位留着白髯的文人大师愤然离席,秦冕见状即刻朝宁忆使了个眼色,他立刻心领神会上前拦住大师的去路。 “请您留步……” “怎么?你还想要搜我的身?” 秦冕面带微笑朝他点点头:“本官也想尽快查出手稿的下落,还太师府一个公道,还请您多加配合。” “太不像话了!早知如此老夫今日就不来了!”他骂骂咧咧的看向陆景荣,陆景荣脸色铁青,出面解围道:“曹先生不可能做出此等卑劣之事,秦大人不必为难他。” “是吗?那么陆太师认为在座谁有可能做出偷盗之事?本官立刻下令搜身刻不容缓。” “这……”陆景荣用鼻孔深深呼出一股气,年过半百的他感到无地自容,心想这小子一定是故意让他在众人面前出洋相,报上次他对宁忆动用私刑之愁,无奈此时他找不到任何反驳的理由。 “陆太师若觉得在座各位都没有偷盗的嫌疑,本官便让他们先回去了,至于贵公子的手稿也只能日后慢慢盘查。” 谁知秦冕话音刚落,船坊后方传来一阵哄闹!“小偷在这里!站住——”所有人的目光都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不知哪儿来的盗匪手揣一沓类似于手稿的东西迷失了方向,他不往外面逃,竟以一种自投罗网的方式往人群中跑来。 奇妙的是此人身着侍卫的服饰,身后还有几个侍卫在追,追赶的人使劲吆喝——偷了少爷手稿盗匪的正是此人!可明显后面追的那几个宛如行尸走肉,双方交手下去身手敏捷的盗匪必定将其团灭。 眼看那些文人雅士纷纷落荒而逃,浩轩竟出人意料的相求于宁忆,他诚恳且卑微的对他说:“还望宁大人不计前嫌,帮我拿回手稿,并保前辈们的周全……”他放眼四周,加了一句,“这里只有你武功最高,我只信得过你。” 倘若宁忆愿意出手相救,不过也是看在江柔的份上罢了。他握紧手里的长剑,正要追出去的时候,秦冕用最快的方式在他耳边提醒:“千万要小心。” 也不知他听没听见,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着那个侍卫冲去,与此同时,目睹一切的江柔不禁双眉紧皱,心也随着他的一举一动起伏不定。 交手之后才发现那人也是有备而来,绝非泛泛之辈,一招一式干净利落,没有给有着西陵第一护卫名号的宁忆一丝拿回手稿的机会。而那些所谓的侍卫早就被盗匪打的七零八落溃不成军,浩轩装模作样的训斥他们如何无能,恨不得自己提剑冲过去。 就在宁忆与那个冒充侍卫的盗匪交手的时候,秦冕下令多余的侍卫也不要闲着,立刻前去西陵府通报前来支援,随后有条不紊的安排那些吓得惊慌失措的文人雅士离开船坊,陆景荣猫腰一一给他们赔不是。仔细想想他们也挺冤,兴冲冲来这里给人道贺,却得了个落荒而逃的下场,这段故事必定会成为他们茶余饭后消遣的话题。 第四十一章 一出好戏 但凡宁忆与盗匪交手时不小心被伤到,目不转睛观望着一切的江柔心头都会为之一紧,这就是陆浩轩难以言说的痛。他面上装作心急如焚的样子,在一旁唏嘘多次,终究忍受不住她那种神不守舍的模样,欲安排人将江柔及她母亲和弟弟送回家。 无奈这个安排被江柔直白拒绝:“陆公子送我娘回去便是。” “你在这里也于事无补,马上捕快就会过来……” “那就让我待到捕快来为止。”她坚定的语气让浩轩内心万分纠葛,他不过就是想让宁忆在众人面前出个洋相,谁知他找来冒充盗匪的打手竟完全没有占到上风,甚至再打下去很有可能反被宁忆擒获。他的神情愈发焦躁不安,好在此时盗匪心生一计,甩手将那份手稿抛向河里,为拿回手稿,宁忆第一视角转身跳入河中。 浩轩迅速朝打手使了个眼色,意思是你还愣着干什么,你为何不追到河里?原本想趁机溜走的打手拿钱办事,看金主如此不满生怕拿不到尾款,便追随宁忆落水的方向而去。 好在手稿轻盈漂浮于河面上,宁忆伸手便可勾到,只是紧随而来的盗匪并不想让他得逞,竟伸出粗壮的手臂将他整个人扣住后使劲往河面下拖! 眼看两人同时消失在动荡的河面,浩轩心里暗自窃喜。到此时为止,一直在留意观察他一举一动的秦冕终于转移目光,紧紧盯着动荡不已的河面,他如今只在意在河里挣扎的宁忆,时间越久,对他越是不利! 他也有几次浮出水面,可每次都会被盗匪再次拖下水,这一来一去宁忆已经没什么力气挣扎了,而派来支援的捕快还在赶来的路上,再这样下去,宁忆必定有生命危险! 秦冕的脸上逐渐失去贯有的耐心与冷静,朝身后看好戏的太师府的侍卫们喊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下去帮忙!” “我们……我们也不擅水性……” “一群废物!”这句话来自于陆浩轩,他估摸着宁忆耗到此时差不多也快不行了,便假模假样拖去鞋子准备下河去救人了,谁知有个侍卫指着河里喊道:“宁大人出来了!” 众人的目光一时间全都聚集过去,只见宁忆极缓的朝船坊游来,身后不再有盗匪追赶,浩轩再次爆发惊人的同情心,朝宁忆伸出援助之手,却被秦冕不轻不重的赶走了。 “不必了陆公子。”说完他伸手将浑身湿透的宁忆从河里拉起,一上岸,精疲力尽的他从衣衫里掏出湿哒哒的手稿扔到浩轩的身上,他措手不及,手稿像一堆湿透的垃圾掉在地上。 “你没事?”秦冕代替忧心忡忡的江柔关切的问他,因为他知道这是江柔的心里话,他忍着胸口的疼痛装作若无其事的说:“没事……只是……让那个人逃走了……” “你真的没事?”秦冕毫不关心盗匪的下落,再次问道,他用余光瞥到江柔坐立难安的表情,为免除她的担忧再次道了句:“没事……” 捕快们这才气势汹汹而来,然而战斗已经结束了,秦冕少有的目光冷冽的望着他们:“盗匪已经逃走了,先带宁护卫回去,我稍后再走。” 一听秦大人还不打算离开这里,宁忆倔强的打断他:“我可以等秦大人一起走。” 秦冕难得严厉且不容分说的看着他开口:“今日不必等我,你先回去。”紧接着做事周到的他又面向江柔,稍稍放缓语气对她说:“江姑娘若没其他事,让宁护卫带你们一起回去。” 这话浩轩不爱听了,直言道:“我会亲自送小柔和江伯母回家。” “恐怕不行,关于偷盗陆公子手稿的盗匪,本官还有话要问你。” “手稿已经拿到了,盗匪不追究也罢。” “宁护卫拼了命帮你拿回来的手稿,岂能不追究?”秦冕严厉的目光让浩轩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压力,无奈做贼的喊抓贼的人是他,他哪怕演也要演到底。 眼看着心上人随心头刺一起离开,浩轩妒火中烧,尤其是当她走的时候,甚至连一句道别的话也没说,视同空气一般的感受让骄傲的他无比愤懑。 “时辰不早了,秦大人有话快问。”他憋出这么一句话,作为父亲的陆景荣随口附和:“是啊,弄出如此不愉快的一幕,我们都不想在此地多逗留。” “本官尚不急着回去,只想把陆公子的手稿一事弄清楚。” “我都说了,手稿已经……” “请陆公子将手稿打开。”秦冕不等他解释斩钉截铁的说道,面对他如此坚决的语气,浩轩内心稍作动摇,然而不照做也不行,他强装若无其事的翻开湿哒哒的纸张,还反问道:“秦大人有何疑问?” 秦冕只粗略看了一眼,便开口问他:“陆公子在撰写此书的时候,用的是何种墨?” “上成碳墨。” “可是京城产的不会晕染渗透的碳墨?” “是。”“秦大人究竟要问什么?”陆景荣极不耐烦的打断道,秦冕一把拿起浩轩手里的手稿,可以清楚看到上面有些字已经轻微化开。“应该是本官问你,陆公子,你确定现在这份就是你不翼而飞的手稿吗?” 浩轩咽了下口水,肯定的回答:“我确定。” “如果本官没记错的话,刚才听闻陆公子跟大家介绍此书的时候说过,此书是去年冬日完成的手稿,本官没记错?” “确实是去年冬日,这又如何?碳墨遇水化开再寻常不过了,秦大人为何纠结于此?” “是啊,倘若是近日才完成的手稿遇水后确实会出现化开的迹象,可陆公子的手稿是去年冬日完成的,上成的碳墨早已干透,别说只在水里泡了那么点时间,哪怕泡上三天也依然不晕不染。” 听闻他的话,陆家父子一时间不知作何解释,秦冕继续双目锐利的紧盯浩轩的眼睛,从他闪躲的视线里捕捉到了真相后,他父亲陆景荣装作浑然不觉的样子问道:“这……难道手稿还在盗匪手里?” 听到父亲的提示,浩轩跟着点头:“所以这份一定是假的。” 秦冕点点头,心想这对父子演技了得,不去唱戏着实可惜,于是进一步提醒他们:“刚才陆公子十分肯定这就是你的手稿,陆公子不识碳墨就罢了,难道也不识自己的字吗?” “想必……是盗匪临摹的。”浩轩还在垂死挣扎,原本事已至此秦冕打算不再深究下去,可一想到刚才那个盗匪将宁忆使劲往河里拖,那孩子现在还不知道伤的怎么样了,他实在难忍心头之恨,如是说下去:“临摹?陆公子的意思是盗匪在短短时间里以假乱真临摹完一整本你的手稿?” “那我就不得而知了。” “既然陆公子不知,本官可以立即派人将那盗匪追拿归案……” “秦大人不必如此兴师动众,按普通案子来查也无妨。”陆景荣那副护犊子的模样极为惹人厌,秦冕面无表情的看着此人恶心的嘴脸,耐着性子等待收场。 第四十二章 一场意外 一切似乎早有预谋,眼看着秦冕一步步把陆浩轩逼到悬崖边的时候,突然有人叫嚷着从远处跑来,手里揣着什么东西:“找到了找到了,少爷你快看一下,这是不是盗贼偷走的手稿?” 浩轩瞬间松了一口气,还在心里抱怨这个呆子怎么现在才来。只见他像模像样小心翼翼接过那人手里的东西,翻看了好几页之后欣喜若狂喊道:“正是!正是!你在哪里找到的?” “就在那边的桌子下面,一定是盗贼藏在那里试图最后拿走的。” 浩轩脸上的笑容展现的极不自然,还别有用心的总结了一句:“多亏了宁大人将盗贼牵制住,否则这份手稿可就凶多吉少了。秦大人,拜托您回去后务必代我好好谢过宁大人。” 面对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秦冕心再宽也接不下去任何话,那双洞穿一切的眼睛如剑一般扎进浩轩的心窝,他不得已只能将视线转向自己的父亲。陆景荣接受到儿子的讯息后,腆着老脸再次赔不是,至于他说了些什么秦冕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只是缓缓举手示意他俩可以住口了。 “既然手稿已经找到,本官就先行告辞了。”他稍作停顿,后又再次面向陆浩轩,被紧紧盯住的那个人浑身一激灵,小心问道:“秦大人……还有事?” “陆公子在书中写道,君子坦荡义薄云天,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这句话的?” “这……” “不管陆公子如何理解,在本官看来,你能写出如此浩气长存的语句,心中势必也装着凌云壮志,切莫让尘世的恩怨脏了你拿笔的手。”话音落下,他转身离开,浩轩欲言又止,试图追上去解释却被父亲一把拦下,陆景荣的怒气全都写在脸上,低声呵斥儿子:“你最好一五一十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像被扒了一层皮似的浩轩心里格外憋屈,在父亲再三追问下只能把事先雇佣盗贼上演偷盗手稿的戏码和盘托出,目的就是为了教训一下西陵府的宁忆,谁知秦冕穷追不舍,步步逼近,才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陆景荣万没想到儿子居然如此幼稚,事到如今还对江明远的女儿念念不忘,甚至为了她做出如此丢人现眼之事,有辱他陆家的名声,气的他老人家半天喘不上气。最后还是船坊的掌柜过来结账,他才慢慢缓过神来,花了那么多银子却沦为别人的笑柄,今日对他而言注定是一场噩梦。 一出船坊,秦冕便看到衙门的车辇停在明亮的月色下,心里还在想,这么多时日过去,那些一窍不通的衙役终于学会在门外等他了,却见宁忆手持长剑等在车前,正如每次他在衙门外等他出行一样,他严肃的脸上也终于扬起一抹笑意,看着宁忆还没干透的衣服问道:“不是让你送江姑娘先回去吗?怎么还在这里?” “早就送大小姐和江夫人回去了,可宁护卫非要亲自来接秦大人回府,怎么劝都不听。”在边上挤眉弄眼说话的是小马,另几个小衙役跟着附和,宁忆瞥了他们一眼,他们纷纷看向远方闭口不提此事,他才回头对秦冕说:“抱歉秦大人,今天让盗匪逃走了……”“说什么呢?”秦冕立刻伸手示意他住口,“一本破书而已,不值得你如此拼命,你给我记住,你的命,才是最重要的,以后不管抓人还是干什么,我都希望你把自己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他严厉却无不关心的凝视着他,并没有把真相告诉他,只是不想让他对任何人产生怨恨,因为他深知——恨,是万恶的根源。 听着秦大人真切的劝诫,宁忆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然而明显可以感到他的愧疚并没有消减半分,秦冕担心他再次产生负罪感,便靠近一步悄声说:“你要知道,你小柔姐根本不在乎那叠破纸,她在乎的是你,明白吗?” “她刚才,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这不就好了?那盗匪逃走就逃走,你也别多想了,开心一点,整天愁眉苦脸对身体不好,赶紧回去换身衣服,别着凉了。”他拍拍他的肩,示意他上车回府。 被狠狠训斥一番后的浩轩马不停蹄驾车来到江家,今晚不好好跟江柔解释清楚他会彻夜不眠。结果是江伯母开的门,听到浩轩在门外言辞凿凿了几句,母亲竟有意请他进屋之时,江柔提着夜灯走了过去。“娘,你先进去。” 他也不在意这是她第几次拒绝自己进门了,匆匆追着她的背影就是一通没头没的解释:“小柔,今天只是一个意外,我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不管日后会不会成为他人的笑柄,我只希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她一回头,目视他的眼神比往日更为尖锐:“连你自己都不尊重自己的作品,谈何他人?” “你对天发誓,今天真的是一场意外。” “陆公子,我想你已经解释的非常清楚了,倘若没有其他事,还请早点回去……” “不,你根本没听进去。”浩轩急匆匆伸手去拉她,她煞有介事往后一躲,一个下意识的举动让浩轩感到异常羞辱。“你为何要躲?咱俩今后是要结为夫妻的人,你为何如此见外?” 江柔低垂的视线盯着他因恼怒而微微发抖的手腕,语气中的轻蔑尽显无疑:“陆公子是记性不好还是故意为之,我江柔从未答应与你结为夫妻,甚至,我父亲还在归还府上聘礼那日不幸遇难,这些你都忘了吗?”她冷静的可怕,眼中也不见伤感,有的,是暗潮汹涌般的愤怒。这让从小众星捧月成长起来的陆浩轩感到更为气恼,他的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正在慢慢逃离他的身体。 “我怎么可能会忘,而你一再提起是为何意?你还在怀疑是我们害死了你爹?宫里都派人查过了,这就是一场意外,你却还执迷不悟耿耿于怀,难道我会亲手杀了自己未来的丈人?你把我当什么人了?” “我爹平日严谨自律不太饮酒,为何会在你府里喝的酩酊大醉?他只是来归还聘礼,婚事没有达成为何要饮酒?” “我说了好几次了,两位老人兴致一上来喝点小酒也是寻常事,你就不要再纠结于此了好吗?” 江柔抬头直视着他那张慌乱又恼怒的脸,不解的问:“我爹死于非命你叫我不要纠结于此?倘若今日遇难的是你爹,听到这种话你会作何感想?” “小柔你这么说未免有点太过分了,我爹待你不薄?” “可我就是这般认为,不管最终案子如何宣判,在我这里,你们陆家永远与我江家势不两立。”她声音不大,语气却极为刚硬,堂堂七尺男儿也不得不被她的威慑力吓到,他向后踉跄了半步,只觉头晕目眩,勉强冷静下来后咬着牙开口道:“你不愿与我成婚的原因,不就是因为你心里已经有宁忆了吗?还说什么深仇大恨啊,当我们都是瞎子吗?” “那你为何还要如此胡搅蛮缠?” “果真被我说中了?小柔,一介武夫哪里比我强?” 她轻蔑的视线从他脸上移开,望着漆黑如墨的湖面冷冷回了四个字——与你无关。 第四十三章 远方家人 与你无关——短短四字就像安置在浩轩心里的火苗,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让它熊熊燃烧! “你的事岂能与我无关?”他奋力伸出双手紧紧抓住江柔的双臂,她毫无防备动弹不得,他的声音仿佛来自于地狱,在她耳边嗡嗡作响,“你看清楚了,这个世上只有我才能给你想要的生活,包括你母亲,你弟弟,只有我能成全你们家所有人的理想与抱负。我能让你的名字名扬天下,让你的诗词流芳百世,让世世代代的后人都知道西陵第一才女,可宁忆能给你什么?他能保护你一辈子吗?他只会让你每天提心吊胆生不如死。” “现在让我生不如死的人是你……” 晚风拂面而来,夹杂着雨露的气味,从没有一刻像此时这般厌恶湿热的感觉。 江柔撇过头去不看他的脸,生怕脏了自己的眼:“陆公子要么干脆把我也杀了,那样,我便不会再挣扎了。” 这句话仿佛雷电摄住了他,他愣了很久,直到江伯母见女儿迟迟未归而找来,看到两人这般纠葛她心急如焚冲过去,试图将浩轩的手掰开。 “小柔别说了,浩轩,快放手,有什么话咱们以后坐下来好好聊不行吗?”在江伯母的催促下浩轩这才松开手,他痛苦的望着他视同生命的女子,她则一味的安慰自己的母亲:“没事的,娘,话已经说完了,我们这就回去。” 江伯母在女儿的搀扶下迈了两步,又回头看看浩轩,他还是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便停下来好声好气对他说:“浩轩,小柔脾气倔你知道的,回头我会劝她,你也别想不开,时辰不早了赶紧回去。” 也不知道他最后在那里站了多久,回到屋里以后江伯母再次语重心长劝导女儿,她一个字也没听进去,心里想的全是宁忆说的,秦大人已在暗中调查她父亲落水一案,相信秦大人一定可以为他们家伸张正义。而如今她的理想与抱负早已万念成灰,她只希望真相可以尽快公布于天下,将江家那对狼狈为奸的父子绳之於法。 今晚的月亮好似蒙了一层薄雾,在流云中若隐若现。自从半夏暂住西陵府,宁忆就被迫住进了三省堂,与秦大人共处一室的日子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糟。他从懂事以来就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亲人,而如今年长三岁的秦大人总用一种年长三十岁的语气与他交流,起初他还感到些许厌烦,时间久了习惯了,反而觉得还挺温暖。 从船坊回来后,秦冕立刻让海棠姐炖了一碗雪梨水,谁知端来的雪梨水里不仅有雪梨,还有银耳百合,他把满满当当一碗东西往宁忆面前一放,让他趁热喝下去。 宁忆看着那碗糖水脸上写着一万个不情愿,直言不讳道:“这是给女人喝的,我不喝。” “做都做好了你不喝?浪费海棠姐一番苦心你于心何忍?” “秦大人若是喜欢喝了便是,就当我喝过了。” 秦冕眉头一皱,在他耳边教唆起来:“今天你为了拿回那叠破纸险些淹死,我看在眼里痛在心,无奈我又不善水性无法下去救你,这不回来后立刻让海棠姐为你量身定做了这碗润肺止咳的糖水,知道你不喜欢吃药我简直煞费苦心,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我若是连身边的人都照顾不好,岂不愧对天地?小宁啊……” “别说了,我喝。” 他端起碗喝了两口,发现秦大人一直盯着自己,他停下手甚感差异,问道:“怎么了?” 秦冕撑着脑袋暧昧一笑:“没什么,只是看着你的时候,不禁让我想起远方的家人。” “秦大人的家人都在京城吗?” 京城? 确实最后看到他们的时候,是在京城。 秦冕不置可否的望着宁忆疑惑的脸,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反问他:“嗯,算是……说说你,我到西陵有段时日了,从不见你提起过你的家人,他们都住哪啊?过得可好?” “我没有家人。”他回答的十分干脆,说完继续喝糖水,秦冕感到有些意外,也不管他爱不爱听他只管问下去:“哦?发生了什么意外吗?” “我不知道他们是谁,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从我有记忆开始,就一直跟着师傅习武,直到六年前,被调遣到这里任职。” “如此听来你也挺可怜的……” “秦大人把别人的事问的一清二楚,却从不提及自己。”宁忆放下碗,平生难得对别人的家事产生好奇。 秦冕理当不会辜负他的好奇,许是因为他的孤独让他想起了过往的自己,竟破例坦诚相告:“我是家中长子,还有一个弟弟,跟你一样大,所以看着你的时候,就好像看到了他……”他停顿片刻,决定说下去,“就好像看到了他长大后的样子。” 这是他多年以后第一次对外人提及自己的家人,不曾提起,不是不愿,而是怕提起的时候,思念会排山倒海袭来。 “小时候他总喜欢跟在我身后,要我陪他玩,教他学字,讲学堂上发生的事。他也爱吃糖,娘不让他吃,我就偷偷给他,看着他吃到糖以后开心的样子,比我自己吃糖还开心。他很懂事,就跟你一样懂事,就算被娘看到了他手里的糖,他也不会说是我给他的,因为娘知道了,就会罚我。我总是带着他一起闯祸,别人来家中告状,他总说是他要我带他去的,这样爹娘就不会只罚我一人。两个人一起挨打,打完了他还笑,说下次还要我带他去。我从没有嫌他烦,可是为什么,上天要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他低沉的呢喃像是深夜里的符咒,流入这座繁华的城,将寒冷的月光揉碎,抛向天边,填补着每一个心里有空缺的人。 话音落下,宁忆起身,默不作声的回到自己的床前,秦冕以为他要睡了,心想也罢,反正这孩子就是如此不擅表达,太过于矫情的东西会让他无所适从。谁知他却从床头的糖罐里拿来两颗糖,一颗给了他,一颗给了自己。 “小柔姐送你的糖,你真舍得给我?”他尽量打趣,为了让自己尽快走出过去的阴霾,同时把宁忆给他的那颗糖放进嘴里,甜甜的味道在枯竭的内心缓缓化开。 “秦大人若是喜欢,以后可以自己拿。”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分量可以力挽狂澜,温度可以融化冰川,秦冕望着手里的糖纸缓缓笑了。 还是不要告诉这孩子了,他床头的糖,他早就偷吃无数次了。 第四十三章 匿名恐吓 隔日还未升堂,就有人风风火火跑进县衙,把正在做清扫工作的衙役吓了一跳,好在他们都认识,否则定会将擅自闯进来的岁岁拎出去。 “岁岁姑娘,就算秦大人对你格外关照你也不能擅自进来啊,这要是被上头的人知道,咱们都得遭殃。” “快……快帮我把秦大人……叫来!” “急什么呀,还没到升堂的时辰呐,请岁岁姑娘赶紧出去别让我们为难好吗?”小马自从在寡妇那里受尽屈辱也变得消极起来,拿着笤帚就要哄她出去,岁岁后退两步急得大喊:“秦大人——我要报案——” “你报什么案?你一来准没好事,快出去……”小马再次拿笤帚赶人,听闻动静的秦冕手持官帽慢悠悠的走了过来,全然没有一点县令大人的样子。 “早啊,岁岁姑娘,慢走不送。”他打招呼的方式让岁岁欲哭无泪。“秦大人我刚进来,而且我要报案。”她着急忙慌的从工具包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伸到秦冕眼前,字数不多,语气惊人—— “调查万府长工命案者不得好死!”不仅如此,仿佛为了烘托气氛纸上还撒了一些血迹。 还没等秦冕问她,岁岁主动告知:“今天早上我正准备出门办事,就在门口发现了这封恐吓信,可把我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跑过来告诉秦大人。”秦冕不知没睡醒还是在思考这封莫名其妙的恐吓信,他打了个哈欠,问:“抱歉刚才没在听,岁岁姑娘可否再说一遍?” “就是有人要威胁我啊秦大人!我可害怕了,能不能让衙门里武功最高身手最好的人保护一下弱小的我?” 秦冕听完噗嗤一笑,抬头看向岁岁那张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的脸,反问她:“你跟我绕什么弯?小马……” 小马急了:“秦大人我不会武功怎么保护她啊?” “让你去把宁护卫叫过来,想什么呢?” 小马丢掉扫帚嘟哝了一句:“宁护卫真倒霉……” 就在小马转身去找人的时候,秦冕拿起岁岁递来的恐吓信细细品起来,说实话第一眼给他的感觉就是似曾相识,他一定在哪里见过这种笔触硬朗的字迹,而且就在最近。 “岁岁姑娘最近有没有去过鸩鸟出没的村子?” 她不仅去了村子,还试图抓了鸩鸟,可惜被一个凶巴巴的猎人逮住了,想到这里岁岁如实相告:“我真的差一点就抓住鸩鸟了,取到它的羽毛就能试毒,就能帮助秦大人翻案了。只可惜……” 秦冕朝她点点头:“用心就好。除了抓鸟,还有没有做过其他事?” 她迟疑半天,摇了摇头。 “真没有了?还是不想说?你不说清楚我可没办法帮你。” “有……” 在秦冕的威逼利诱下岁岁吞吞吐吐说道:“那个……其实……还掘坟了。” “掘坟”二字一出,秦冕微微抬起双眉,难怪会收到人家的恐吓信了,没当场劈死她已是客气。 岁岁连忙解释:“当然了,我在开棺验尸之前都是做过法事的,是经过被害者的同意才、才、开棺验尸的。” “没想到你还会这个?跟谁学的?”秦冕并没有指责她,而是饶有兴致问起来。 “跟师傅学的,师傅除了会验尸,有时候也帮死人还魂、替活人算命、甚至摸金、捕鱼、口技……样样都行。” “你师傅真是神通广大啊,有机会我想拜访他。” “那可太好了,我回去就告诉他,他一定会亲自为你们烧一顿全西陵最有排面的流水席。” “请我吃席?” 岁岁捂嘴笑了:“秦大人真爱说笑,要吃,也是吃我跟宁大人的酒席。” 她说这话的时候宁忆正从门外走进来,毫无防备听到岁岁的声音突然一个刹车退了回去,岁岁拔腿朝他跑去,就这种速度恐怕世间很难有人能追上了。 “宁大人别跑!” 她张开双手将他拦下,他又转身朝另一边走,这场面看得秦冕忍俊不禁,若再不出面相救他相信宁忆真的会出手打人。 “别闹了,都给我进来,谈正事。” 岁岁也跟着点头附和:“对对对,谈正事谈正事。” 待两人回到堂中,秦冕收起笑意,将那封恐吓信递给宁忆,说道:“这是今日早晨岁岁姑娘在家门口发现的,宁护卫怎么看?” 宁忆粗略看了一遍,语气淡泊的道了句:“别往下查了。” “她都挖人家坟了,现在停下不好?” “活该。”宁忆铁面无私的把恐吓信扔到桌上,岁岁带着哭腔求他:“我现在真的不敢出门了,宁大人求求你了,在破案之前可以保护我吗?” “想都别想。” “人家可是为了帮你们破案啊……” “你查到什么了?” “才刚挖到棺材,就有人来了,还没来得及查。” 听到这里秦冕打断他们:“有人来了?大半夜谁会去那种地方?” “不是大半夜,秦大人,是正午,大半夜挖坟我也怕……” “你……”秦冕欲哭无泪,“叫我说你什么好?亏得人家没来告你,否则我都不知道该如何保你。”说到这里秦冕突然感到些许诧异,为何对方会采取恐吓的方式而不是来衙门状告岁岁?莫非是状纸太贵了? “岁岁姑娘挖的是谁家的坟?” “回秦大人,先对阿伟下手了。” “挖坟当日撞见过谁?” “我师傅、两位师兄、包子铺的老板……” “这些可以不用说,到了村子以后遇见过谁?” “也没其他人了,就是最后恍惚间看到一个人影,吓得我拔腿就跑。” “男的还是女的?” “真的没注意。” 整个事情听下来完全就是岁岁咎由自取,秦冕在琢磨那封恐吓信的同时随口一问:“宁护卫有没有觉得这封信上的字迹很眼熟?” “没有。” 想也是,秦冕若有所思的来到摆放案本的柜子前,身后岁岁还在不停的跟宁忆胡搅蛮缠。 “宁大人,你若不帮我,我真的不敢出门,求你了,你不能见死不救?” 宁忆确实帮她想了个办法:“地牢最安全,你要去吗?” “如果派宁大人亲自监视我的话可以考虑哦。” “想都别想。” 第四十四章 抽丝剥茧 秦冕从一堆案本中抽出几张状纸,全是百姓状告万两金的案子,他把状纸递给宁忆,说道:“你看这上面的字迹是否跟岁岁姑娘拿来的一样?” 岁岁自己也凑过去看,瞪大双眼连连点头:“还真是!” “这些状纸全都出自一人之手,百姓不识字,不会写状纸,就会去找村子里识字的人代为书写,只要把代书的人找来,就能查出这封匿名恐吓信的主人。” 秦冕边说边招呼牛马兄弟过去,下令让他们在半个时辰内将写状纸之人带回衙门。 不到半个时辰,两兄弟就把那人带回来了,是一个满头银发精神矍铄的老者,走起路来那架势比牛马兄弟还要精神百倍,面对那堆状纸他很自豪的承认了:“是啊,这些状纸正是村里人叫我写的,他们不识字,我就替他们写了,举手之劳嘛。”其实他写字收钱,并不是徒劳无功,收回来的钱买补药,养好了精神争取活到一百继续为百姓代书。 “先生辛苦了,请问这个……”秦冕把岁岁收到的恐吓信伸到他眼前,很客气的问他,“可是出自您之手?” 谁知秦冕话没说话,老人立刻翻脸否认:“这怎么可能是我写的?你们可别赖上我。” “是吗?那为何与状纸上的字迹相仿?” “大人你怎能因为字迹很像就断定是我写的?” 秦冕心想,老家伙死不承认就来点阴的好了,只见他特坦然的笑了笑,不紧不慢的告诉他:“先生果然够义气,只可惜那人已经承认是他指使先生写的这封信,本官只想跟你确认下书写的时间并无其他意思。” “什么?她承认了?” “是啊,所以先生还不如实话实说,衙门这边就没您什么事了,您就能回去了。”秦冕面不改色说这些话的时候可把岁岁听得唏嘘不已,整一个睁眼说瞎话王者嘛,七八十的老人完全不是他的对手,还信以为真气呼呼的将事情和盘托出:“这件事跟我可没关系,都是那个寡妇叫我写的,我也不知道她要恐吓谁,起初我也没答应,她就赖着不走,一直跟我哭诉,我看她可怜最后决定帮她一把。” 寡妇?村里有两个寡妇,他指的是哪一个? 秦冕不慌不忙的给他挖陷阱,以便于老者透露更多信息:“是吗?可她不是这么说的。” “事情经过就是这样,她是怎么说的?” “她说先生您开口就要收钱,她没办法只能回去凑给您,要不您再好好回忆到底收了人家多少钱?” “一派胡言!”老者顿时满脸通红,怒火冲天,“活该她守寡!人丑心眼多就算了,还诬陷人!你让她把证据拿出来!早知道这女的如此忘恩负义就不该帮她这个忙!” 秦冕开怀一笑,友好的宽慰他:“本官相信先生读书育人一生清廉,至于她说的是真是假还有待审讯,多谢先生,您请回。” “那女的就活该死男人……”老者出了门还在嘟嘟哝哝,望着他颠簸的背影秦冕露出一丝喜悦,立即下令将阿伟的媳妇赵氏与村口的狩猎人捉拿归案。 岁岁百思不得其解:“信是丑寡妇叫别人写的,与猎人有何关系?” 秦冕朝她露出迷之微笑,冷静的回道:“不出意外的话,顺便把杀害大壮和阿伟的凶手一并捉拿。” “秦大人的意思是杀害他们两个人的凶手,就是丑寡妇和猎人?” “咱们就往这个方向边走边看。” 不多时,捕快就将阿伟的妻子与村口的猎人带了回来,按照他的指示,两人分别被两路捕快带回衙门,互不告知,并安置在两间密不透风的房里。 他们首先来到的是丑寡妇的房里,多日不见,她圆润不少,腰围比衙门里的柳树还粗。秦冕打量了她一番,她不知心虚还是心慌,头几乎埋进脖子里。 “夫人不必胆怯,今日找你过来是有人过来通风报信,说看到你亡夫的坟被人动了,你可知此事?” 她尽管埋着头,却还是可以感觉到眼神往上翻了一下,回道:“我不知道,是、是谁啊?为何要挖我男人的坟?” 秦冕露出一丝诧异:“本官只是说有人动了你亡夫的坟,你怎知是被人挖了?莫非你有所察觉?” “不不不,我真的不知道,大人你说动了,我以为就是挖了。” “听说你与亡夫感情甚好,他走以后也时常会去坟上悼念,你在悼念的时候没有发现有何异样?” “没、没有啊……我我我可能太伤心了,完全没有察觉有何异样。”她说伤心的时候还拍了拍丰满的胸口,秦冕望着她微妙的举动继续说下去:“夫人脖子上这条项链之前好像没见过?” “哦……这是我男人还在世的时候……我们一起买的。”她神情恍惚了一下,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睛问,“大人把我叫来,不会……就问这些?” “不瞒夫人,其实前几日刘氏曾过来找过本官,许是出于对其亡夫的愧疚,她已将毒害其亡夫大壮的过程交代清楚……”秦冕说到此处停顿片刻,完全不会掩饰内心想法的女人望着他,双眼满是惊恐。 “夫人不必如此惊讶,把你找来,也是为了了解……” “她男人的死与我有何关系?我什么都不知道,大人有疑虑应该问她才是。”说话间她惊慌失措站起身,人高马大的牛哥一把将其按下,她又露出委曲求全的表情一再解释,“我男人走了我比谁都难过,求求你们别再来折磨我了。” “夫人难道不想知道你亡夫死因的真相?” “他已经入土了,就让他在下面安心过日子。” “原本是可以入土为安,但因为刘氏一席话,只怕你亡夫死不瞑目。” 女人使劲摇着头,想要站起,又怕身边的衙役打她,她索性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使劲往刘氏身上泼墨:“大人啊,就算我男人是被人害死的,那也一定是大壮他媳妇干的!那个狐狸精背地里勾引我男人,东窗事发后杀人灭口,她是个蛇蝎女人!还请大人明查!” 她哭喊之余,于道梅步履蹒跚的从其他地方跑进来,将一张皱巴巴的纸递给秦冕看,他接过纸张来到赵氏面前,看似风平浪静的对她问:“请夫人告诉我,这上面的指印,是你的吗?” 当她的目光刚触及到那张纸,她的灵魂仿佛瞬间被人抽离,全身毫无气力瘫倒在地。 第四十五章 功德圆满 就在秦冕审问赵氏的同一时间,于道梅带着另一队人马在隔间审问猎人阿中,他按照秦大人教他的话告知对方,阿伟的媳妇赵氏已经指认阿中是鸩酒杀人的幕后凶手,问他本人认罪可否,果不其然阿中暴跳如雷,连呼几声:“此事与我无关,还请大人明查!” 殊不知秦冕早就派人前去他家中搜查,小马非常及时的带着一堆鸩鸟的羽毛回到衙门,面对那些羽毛阿中狡辩道:“我靠捕猎为生,家里有鸟掉落的毛实属正常,这又如何证明我杀了人?” 于道梅缓缓走到他面前,用干枯到好像下一刻就要碎裂的嗓音问他:“其他猎物的毛都清理干净了,偏偏把鸩鸟的毛留着,你的行为很难不让人起疑啊。” “那是我昨日才猎捕到的,还来不及清理,你们怎么可以仅凭这一点就说我杀人?” “并不是只有这些证据,刚才赵氏也清清楚楚指认了你。” 阿中再一次暴跳如雷,指着屋外吼:“就是那个女的跟我要鸩鸟的羽毛,现在却指认我是凶手,简直丧尽天良!” 于道梅不慌不忙点点头:“只怕空口无凭啊。” “谁说空口无凭,我有字据,我就猜到那女的会倒打一耙,早就留好了证据。”说着阿中从衣服里掏出一张纸,果然还是那个熟悉的笔记,想必是赵氏花钱让教书先生帮她写的。 于道梅慢吞吞的读了一遍:“今日六月初九,赵氏从村头阿中手里购买鸩鸟羽毛数枚,赵氏承诺十日后付与阿中十辆银子,以此为据。” “那……她后来给你钱了吗?” 阿中迟疑片刻,如实相告:“给了,但是拖了好几天。” “这……可跟她说的不一样啊。” “事实就是这样,不信你们可以问教书先生,字据就是在他面前立的。” 于道梅点着沉重无比的头,赶紧拿着纸条来到亲民堂,将纸条原封不动交给秦冕,耳语道:“秦大人,应该差不多了。” 秦冕给与他一个满意的微笑,继而保持这种让赵氏心慌慌的微笑来到她面前,看到自己的指印那一刻,她的防备彻底崩塌,此时只剩下一层薄如蝉翼的外壳在逞强。 “大人,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是他们诬陷我……”还没问话,她便开始求饶。 “他们?谁?” “是阿中那个混账,他出售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毒药配方以此揽财。” “所以你出高价从他那里买了毒药?并在教书先生那里立下此字据。” 秦冕平静的陈述却让赵氏的内心起了惊涛骇浪,那个微凉的夜晚与阿伟的身影再次在眼前浮现! 她摇着头,摇摇欲坠,想要寻求某个依靠却发现四周空空荡荡。 “他背叛我在先,我给了他好几次机会,他却想着跟别人远走高飞,对,这一切都是他逼我的,我也不想治他于死地啊……” “所以你从阿中那里买到了鸩酒,趁机毒死赵伟,又嫁祸给万府以骗取高额的赔偿。” “不是我一人这样,大人,你去问秀儿,她是怎么毒死她男人来骗钱的?我就不信她男人不是被她毒死的,那个女的可阴险了,看上去柔柔弱弱实则蛇蝎心肠!” “毒妇!你自己杀人还诬陷别人!有什么话去跟阎王说!”小马气势汹汹瞪着她,听到别人污蔑秀儿他比谁都气愤,而赵氏仿佛入魔似的完全听不进去,还越说越猖狂:“我没诬陷任何人,各位大人你们尽管去查,她若是清白的,她怎么可能跟我男人勾搭上?他们家大壮又怎会莫名其妙死掉?还不就是跟阿中串通好先毒害大壮,大壮死了她就可以跟我男人在一起了!我才是最惨的人啊!” “即便如此,这也不能成为你杀人骗财的理由。”秦冕收回字据,双眼静如止水的俯视着几乎哭倒在地上的女人,纵然她过去有万般难言之隐,然而她在起杀心的那一刻,罪恶就注定与她羁绊一生。 “他负你在先,你又何必为他背上杀人的罪名?毁了你的一生不说,你的父母子女也将背上无法磨灭的罪名。” “大人……我……我不后悔。”她眼神空洞的望着没有聚点的方向,声音里满是如释重负后的平静,与她先前的激烈对抗形成鲜明对比,“在他一再的背叛我之后,我就想与他同归于尽了。本来那碗酒,是我与他一起喝下的,但是在咽下的那一刻,我想起了我们的孩子,他们已经没了爹,不能再没有娘啊,我不能就这样走……” “早知孩子会失去爹娘,你就应该选择正确的方式对待你们三人的关系,而不是用最极端的手法毁了一家。” 女人低下头,还在呢喃:“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于道梅不知要赶时间遛鸟还是什么,小声催促秦冕:“秦大人,别跟她浪费时间了,这种事后示弱以博取同情的人我们见了多了,赶紧定罪。” 秦冕问他:“于师爷认为该怎么判?” “当然是杀人偿命啊。” “如果杀人者有罪,那么提供杀人方法的人,是不是也有罪?” 于师爷赶紧点头:“那是那是,两个人一起判。” “把赵氏押入牢房,再把阿中带过来。” “什么?秦大人还要审啊?都过了午时了,不吃饭啦?”这下连岁岁也急了,想着今天早上的事还要拖到下午去办,甚至有可能更晚她很是焦灼。 秦冕回头朝她友好一笑:“把你忘了,多谢岁岁姑娘提供如此重要的线索,岁岁姑娘接下来有事的话咱们就不耽误了,你尽管去办。”岁岁心里急,又不想就这么走,站在原地拖泥带水起来,秦冕又问,“你是……要人送吗?” “秦大人明知故问。”她狡猾的小眼神故意往宁忆那边飘,秦冕不动声色的拍拍他可怜的小护卫的肩,压低声音说道:“破了这个案子,府里暂时可以消停几天了,放你三天时间好好休息,只是今日……” 说道此时秦冕故意做了一个漫长的停顿,深知自我命运的宁忆不留余地的回道:“不送,我也无需休息。” “你有三天时间去见江姑娘,不亏啊。” 江柔这张底牌一出,秦冕知道此番胜券在握,功德圆满的看着宁忆走出亲民堂,经过岁岁身边的时候他丢下一句:“还不走?” 岁岁像三岁孩童拿了糖一样美滋滋的跟了出去,她此番也算“功德圆满”了。 第四十六章 死缠烂打 从衙门到岁岁居住的村子不过几里地,硬是被这丫头走出一整条长安道。 难得被她逮到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当然不会轻易放过,一路上也是极不消停。 “宁大人,我渴了,咱们喝杯茶再走?” “不喝。” “我饿了,要不吃个饭再走?” “不吃,快走。” 她不放弃,走了两步又停下。 “宁大人,我想去这间铺子买点东西,你能等我吗?”宁忆抬头望了一眼,那是一家卖各种器具的小铺子,还没回答等不等,她人已经像猴子一样窜了进去,他无奈走上前,铺子的掌柜看到他立刻肃然起敬陪笑问道:“哟,宁大人来了,买剑还是抓人?” 听到掌柜的询问,岁岁声音响亮的回道:“宁大人陪我买东西,一会儿还送我回家,气氛好的话咱俩再小酌几杯……” 老板和铺子里的其他人听到如此这般解释纷纷朝他俩投来诧异的目光,西陵府的护卫不近人情远近闻名,如今怎会跟一个小姑娘扯上关系? 岁岁的解释与众人异样的目光搞得宁忆很是恼火,向来少言寡语的他难得解释了一回:“秦大人派我送她回去。” 听完他可有可无的解释老板干巴巴的马脸露出一丝诡笑,指着岁岁说:“这丫头人可好了,是个热心肠,谁娶到这丫头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宁大人可不能辜负她呀。” “与我有何关系?”宁忆不容分说用剑柄指向还在众目睽睽之下眉飞色舞的岁岁,用一种质问犯人的语气问她:“好了没?不买就走。” “买买买,老板,包起来。”转身她就选了一把看上去奇丑无比的刀付了银子,被宁忆“押送”出去的时候还不忘在众目睽睽之下笑成一朵花。 “是是是,宁大人这人确实比较害羞,不过一回生二回熟么,他以后会对我好的。” 她对热心群众解释的话语飞入宁忆耳中,他毫不客气的再次用剑挡住她的去路打算警告一回,谁知她没站住,反而用肩轻轻撞上他的剑,一脸娇羞的望着他问着最不害臊的话:“干什么?舍不得走啊?” 他此生没遇到过如此厚颜无耻的女人,收回剑,冷且凶狠的道了句:“你若再无事生非就别怪我不客气。” “如何不客气?打我啊?来嘛……” 她往前一步,他朝后一退,她得意的捂嘴偷笑,他叹着气从她身边飞快走过,她急得追上去。“宁大人你生气啦?对不起嘛,你别扔下我……”见他依然不回头,她有点慌了,声音瑟瑟发抖,“你、你、你不管我了吗?” “你能不能好好走?”他终究还是放慢脚步,语气却依旧严厉。 听他稍有缓和岁岁乖乖点头,老老实实回道:“能……” 然而走了不到五步路,她又皮痒了,偷瞄着人家的侧脸笑眯眯的问:“宁大人你一天到晚都板着脸,难道你从来都不笑的吗?你就没有开心的时候?” “没有。” “怎么可能?”她特别稀奇的凑上去追问,“人在吃到好吃的东西,看到好看的东西,遇到喜欢的人都会开心的,难道你从来没遇到哪怕一件让你开心的事?” “没有。” 他无父无母,自小孤独,身患不治之症前程渺茫,背井离乡来到西陵,待他视如己出的恩人死于非命,心爱之人他又遥不可及,人生在世确实极不如意,所以他这句“没有”并不算敷衍。 可在他连说两遍“没有”以后岁岁竟还有话可以接下去,并且乐此不疲挑战他的底线。 “那你有没有一瞬间觉得……天空的云很美、冬日的橘子很甜、衙门里的桂花很香?” 宁忆瞥了她一眼:“你很烦。” 他话音一落岁岁拍手惊呼:“宁大人你终于对我有感觉了!” 他彻底被这女的打败,一个姑娘家不做女红做仵作,她必定有一些过人之处在身上的,那个过人之处就叫做“不知好歹”。 更无奈的是就在岁岁与他胡搅蛮缠的时候,江夫人与儿子承志不偏不倚迎面而来,江夫人先是感到一丝诧异,随后微微笑起,对毕恭毕敬朝她行礼的宁忆说: “快别这样,我早就不是过去的江夫人了。”江夫人说完,承志接着酸溜溜的说下去:“就是啊,你是大名鼎鼎的宁护卫,我们还得给你行礼才是。”他捧着一堆文房四宝,明显不会行这个礼的,母亲只得尴尬笑笑,转眼望向岁岁,她知道这个小丫头,过去她就常常为衙门办事。 “好久不见了,岁岁姑娘,跟小宁一起办案啊?” 面对江夫人客套的问候,岁岁乖巧的笑着回道:“案子办好了,宁大人送我回去呢。” “哦,假公济私啊,你俩何时如此要好?”承志故意挑事问道,宁忆正要解释,岁岁先一步开口道:“倒是也希望像江公子说得这般要好,只可惜今日是秦大人下令,宁大人天命难违才勉强送我回家。” “我想呢,除了我姐,他怎么可能还有功夫陪其他女子?” 见儿子越说越离谱,江夫人轻轻推了他一下,准备告辞了:“既然你们还有事,那就不多聊了,走,承志。” “急什么?姐还没回家呢。” 母亲一把拽过不识趣的儿子,承志不情不愿的跟在她后面,似乎还有很多恶毒的话没有说出口,心里挺憋屈。 还有一个憋屈的人就是岁岁,她当然知道江承志的言下之意,她也知道他姐姐江柔是众所周知的大才女,欣赏她的男子不计其数,只是当自己亲耳听到他说除了江柔,宁大人怎么可能有功夫陪其他女子的时候,心里像被猫挠了一般难受。 她恶狠狠的望着江承志的背影骂骂咧咧:“纨绔子弟,活该你连年落榜,祝你屡考不中,名落孙山,我呸!” 被她如此一骂,气氛倒也轻松起来,她朝宁忆做了一个顽皮的表情,反问他:“是,宁大人?这人怎么那么讨厌呢?难道书里没教他如何做个人?” 宁忆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出人意料第一回直视着她的双眼,语气也不像先前那般冰冷的说了句: “管好你自己。” 第四十七章 珠光宝气 阳光明媚的晌午,一辆在当地称得上数一数二的富家马车轰轰烈烈的停在衙门前的空地上,路过的百姓纷纷抬头张望,只见那车上旖旎走下一位娇滴滴的女子,华丽的斗篷将她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却遮不住她的光芒。 在侍女的陪同下她步伐轻盈且坚定的步入堂中,目不斜视的望着数次见面,一次比一次更让人想亲近的秦县令,笑语盈盈的摘下斗篷,霎时间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珠光宝气震慑全场。“多谢秦大人明察秋毫,还我万家以清白,父亲特意派我前来将这个宝贝赠送与你。” 望着如此天生尤物,秦冕也只是礼貌的回以一笑:“万姑娘言重了,这些都是本府应做的,至于送礼,还是免了。” 早就知道他会拒绝,婉婷笑着走到他身边悄声解释:“并不是什么贵重的物品,秦大人先不要这么快拒绝嘛。”说着她伸手绕过自己粉白的脖子,熟练的解开脖颈后的扣子,从旁人的角度看这个动作确实过于“亲密”,秦冕十分巧妙的移开视线,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向来不会在白天出门的半夏竟光着双脚站在门边,她手里似乎拿着什么东西,欲言又止的望着堂中的秦冕与那个长相甜美的富家女。 婉婷脖颈后的扣子还没解开,却见秦冕朝屋后走去,还用一种她从未听过的温柔的语气问:“怎么了?” 她这才发现门边站着的白衣姑娘,大约十几岁的模样,看到有人看她,她慌里慌张的转身跑了。 秦冕没有急着追上去,而是笑着转身对满腹狐疑的婉婷解释道:“万姑娘能否在此等我片刻?” “啊……好。”她没有拒绝的理由,只能揣着一万个疑惑在原地干着急,衙门里怎会有一位光脚的姑娘?秦大人又为何对她如此上心?也未曾听说秦大人有过婚配,那姑娘究竟是谁? 其实半夏也没想到,自己无意间竟会撞到一个陌生女子对着她的小冕哥哥“宽衣解带”,她不知如何是好,便选择了逃跑。 等到秦冕追上她的时候,她抓在手里的布娃娃都快融化了。 “半夏……”他拦住她,同时看到了她手里的布娃娃,问道,“你是要给我看这个吗?” “嗯……” 尽管答应了,她却把娃娃藏在了身后,秦冕轻轻握住她拿娃娃的手,笑容里满是惊讶,尽管是刻意装出来的,却让人感觉无比舒服。 “这是你自己做的吗?为什么嘴和眼睛都连在一起了?” 她送开手,把布娃娃放到秦冕的手中,轻声说道:“我一直捏着它,化了。” “原来是这样,做的真好。” “送给你,它会帮你分担公事。” 她一定是觉得他太忙了,所以没什么时间陪她,她才会想到做一个布娃娃出来,为他分担公事,这样他就有时间来陪自己了。 秦冕拿着娃娃陷入短暂沉思,半夏轻如尘埃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我刚才,是不是打扰你了?” 他转眼望向她担忧的表情,语气平和且温暖:“你何时来找我都不算打扰,只是记得下次一定要穿好鞋子。” 她担忧又乖巧的点着头,长裙从冰冷的地面飘过,她雪白的脚踝依然留存着孩童的样貌,直到看着她回到屋里,他才收起那只人不人鬼不鬼的布娃娃回到堂中。 只是短短时间,婉婷的脑海里已飞过无数个故事,灵动的明眸闪过诸多顾虑,最后还是抵不过强烈的好奇问道:“那位姑娘……怎会在衙门里玩耍?” 他如实相告:“是一位前辈的女儿,前辈外出办事,将女儿托我照顾几日。” “原来是这样,差点还以为秦大人已有家室了呢。”她试探性的话语只是得到了秦冕不置可否的凝视,她继续说下去,“对了,先前想把这个送给秦大人。” 婉婷摊开掌心,亮出一颗通体红润的宝石做成的项链,宝石在她微红的掌心显得熠熠生辉,只听她说:“民女出生那日请先生算过命,说这颗宝石乃生辰石,一人一生只得一颗,爹就请了县里最大的宝石制造商为民女打造出了这条独一无二的项链,现在民女将它赠与秦大人,以表万府的谢意。” 知道万府不差钱,但如此昂贵的宝贝呈现出来着实让人坐立难安,表达谢意的方式多种多样,可以赠送的厚礼也不计其数,万府随便掀起一块瓦片都镶着黄金,却送一条寓意颇深的项链给他,其中的深意显而易见。 秦冕的视线从宝石项链缓慢移到婉婷甜美的笑脸上,直言不讳的拒绝道:“万姑娘的好意我心领了,如此宝贵的物品还请你收回去。” “知道秦大人为官清廉,所以这条项链不是以百姓的名义送给县令大人,而是民女想将它送给我们家的救命恩人,还请大人莫要拒绝,收下民女一番诚心。” 她说的头头是道,在门缝后偷看堂中情景的衙役兄弟也是乐此不疲,尤其是小马,嘴角几乎就要流下激动的口水,眉飞色舞的说道:“万府可真有钱,比鸡蛋还大的宝石我这辈子可是第一次见!秦大人为何不收啊?”他牛哥重重拍了一下他的脑袋,呵斥道:“当然不能收啊,收了就是收受贿赂,到时候审官院的张铁面又要来兴师问罪了。”“有了这块宝石,哪怕不当官也不愁吃穿了呀,秦大人真是想不开啊。”边上的熊八笨笨的接了句:“傻——帽——受贿可是要蹲大牢的!” “你们挤在这里干什么?”冷不防身后传来于道梅的声音,几个人回过身,嬉皮笑脸的指着门后说:“回师爷,万府的千金又来找咱们秦大人了,这回还送上贴身宝贝了,不得了啊。” 于道梅是一公正严明之人,他万分嫌弃的轮番瞪他们几个,沧桑的声音彻底打破他们寻求八卦的心: “谁让你们在这里偷看秦大人办事的?快散开……给我瞧瞧。”说完他也猫眼偷看起来。 第四十八章 夜游赏月 眼看秦冕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她的项链,婉婷的表情逐渐委屈起来,眉头一锁,噘嘴嘟哝:“人家都已经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交付于你了,秦大人为何如此冥顽不灵呢?还是你压根瞧不起咱们家是做买卖的?这可太叫人失望了。” 换做一般男子恐怕早就败下阵来,屈服于她甜蜜的攻势之下,只是她面前这个荣辱不惊的男人确有几分与众不同,他笑着取过她手里的项链,语气温和的说道:“今日我收下了,明日也会登门归还,咱们就省了这道工序,因为我相信,我们之间的关系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维系。” 说完他将项链交还给婉婷的随行丫鬟,丫鬟低头不语,婉婷接着他的话锋灵机一动,问道:“既然秦大人说我们的关系不需要靠这种方式来维系,正好明日是圆月,陪我夜游赏月如何?” “好提议,自从来了西陵,我便再也没有好好赏过月了。” 没想到秦大人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婉婷双眼笑成两道小月牙儿:“秦大人可算是答应了?不能食言啊。” “除非有急事,否则我一定奉陪。” 得到了满意的答案,小丫头开开心心的带着丫鬟回去了,秦冕看着她踩着轻快的步伐离开衙门,似乎泄了一口气,随后对着一处侧门大声说:“都出来——” 只见门口陆陆续续走出好几口人,为首的就是一脸尴尬的于道梅,他用耳背作为掩饰最先开口:“奇怪了,最近耳朵是越发不灵光了,秦大人你在叫我们吗?” 秦冕摇摇头,望着面面相觑的众人说道:“下次偷看动静小一点,门都快被你们挤坏了。” “秦大人真是让人刮目相看呢,不仅廉明公正洁身自好,还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实在让人心驰神往啊,秦大人……”海棠姐边说边往他身上靠,一股浓烈的香味直冲脑门!“你何时也陪我夜游赏月呀?” 秦冕伸手按住她的肩膀阻止她进一步往前:“海棠姐都这么说了身为百姓的父母官我怎能拒绝?” “秦大人看何时比较合适呢?” “你们刚才不是都听到了吗?明晚月圆,反正我陪一个也是陪,干脆大家一起,人多热闹。” 可想而知,当精心打扮后的婉婷在庙会前的月老树下看到一群人的时候,她脑瓜子该有多疼。 圆月当空,心里却仿佛缺了一大块的婉婷笑容比庙会里的面具还要僵硬:“秦大人这是……” 他如此解释道:“我说想上街看看,他们也正有此雅兴,便顺路一起来了。” “可、可是……我只想……” 她支支吾吾的,打扮得跟花魁似的海棠姐笑容妖媚,轻轻摸着秦冕的胳膊说:“秦大人,人家好像只想与你共度良宵呢。” 秦冕适度往边上一挪,回首张望,似乎在找人,婉婷心觉不妙,果不其然,他没有回应海棠姐的问题而是用一种宠溺的语气对人群中不知所措的女孩说:“为何躲起来,快过来……”女孩小心的上前一步,正是昨日在堂中见过的光脚的女孩,她游离又胆怯的眼神落在秦冕的脸上,像是漂泊的小船靠了岸,立刻有了光彩。 “半夏,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位姐姐,咱们今天就跟着她一起玩。”接着他又抬起头,对婉婷说,“小丫头不太出门,有点认生,希望万姑娘不要介意。” 婉婷的脸上浮起一抹看似无所谓的笑意:“怎么会呢?秦大人的朋友就是我的朋友啊,我最乐意交新朋友了。”说着她走到半夏身边,望着她腰间悬挂的荷包套起近乎,“咦,你这荷包好生特别,在哪儿买的?” 半夏胆怯的回道:“我自己缝的,是……”她还没说完,婉婷便欣喜的接下去:“缝的真好,可以给我也缝一个吗?就用你这个花色。” 半夏犹豫片刻,似乎有难言之隐,最后却还是点点头,说:“可以是可以,只是无法缝出一模一样的花色,这个……是用我娘穿过的衣裳缝的。” 婉婷只以为布料用完了,爽快的告诉她没关系,家里有什么布就用什么布,如果没有,可以去万府的布庄随便拿。 半夏听罢有所期许的望向身旁的秦冕,好像在问他的意见,他自然是满心欢喜点头回应:“万姑娘都开口了,你尽管去,去之前跟我说一声便是。”又转眼对婉婷说,“这丫头一般不与外人接触,她能答应你的要求,看来是非常喜欢你。” 我哪是要她喜欢? 我要的是你的垂青啊。 婉婷侧头微微一笑,露出一只可爱的酒窝,甜甜的说道:“既然都是朋友了,就别寒暄了,家父知道今晚秦大人要来,早就在万福楼安排了雅座,天色都暗了,快随我来。” 万福楼这个名字秦冕并不陌生,他总听到海棠姐在于师爷抱怨她做的饭菜过于咸口的时候回敬一句:“万福楼的厨子也不过是这手艺,你老人家就别挑了。” 而此时于师爷好像也想到了这一点,竟喜上眉梢询问起来:“难不成万福楼也是……” “没错,万福楼也是我家的产业。”婉婷毫不掩饰脸上的骄傲,接受着那些没见过什么市面的衙役们闪烁的目光,更有人脱口而出:“去万福楼的话,不就能见到传闻中的蝴蝶仙子了吗?” 他话音刚落,其他人也跟着躁动起来,好像那个蝴蝶仙子人尽皆知,向来秉持老者风范的于师爷也忍不住偷笑了两下,尽管没发表任何意见,却也是极为期待的模样。 看到他们对万福楼的姑娘如此感兴趣,少东家的脸上难掩骄傲之色,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现场唯一没听说过“蝴蝶仙子”这个名号的秦冕说:“秦大人一定还没听说过梦蝶姑娘的名字,她可是我们万福楼最有名的艺女,跳起舞来身姿婀娜,宛若蝴蝶在花中飞舞,可美了。”她说话的同时媚眼弯弯,似有无数蝴蝶翩翩起舞。 第四十九章 蝴蝶仙子 万福楼的排场可谓空前绝后气势恢宏,满月之日更是歌舞升平座无虚席,就连自家大小姐带朋友来此小聚也要稍作等候。 片刻后一位稍有年纪的女子笑语盈盈走了过来,拉着婉婷的手就是一顿挤眉弄眼:“婉婷啊,想必这位就是咱们西陵新来的秦县令,果然玉树临风气宇轩昂,你可要好好把握……”眼看话锋不对婉婷立刻抽手打住:“兰姨你说什么呢,秦大人是咱们家的救命恩人,我理当好好谢谢人家。”话语间她不经意瞥了秦冕一眼,他立刻回以一个不置可否的笑意,简直无懈可击。 那位叫做“兰姨”的女子更是发出了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后又露出一丝歉意告诉婉婷一行人:“可惜你们来的不巧,今儿个客人太多,仅剩的雅座刚才也被张大人买走了。” “哪个张大人?” “就是经常来找梦蝶喝酒的那个……张潇张大人啊。” 听到是他婉婷脸上毫不掩饰闪过一道厌恶的神色,道:“又是他,喝酒不给钱,赊账赊一年。兰姨,他今天若是还要赊下去就让他去别的地方寻欢作乐,我可不能亏待了我的朋友。” “我哪敢跟他这么说呀?” “我去说。” 眼见要在好不容易请上门的秦大人面前丢了面子,婉婷嘟嘴就要冲上前,秦冕本想伸手阻拦,却在此时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之事! 只见那布置精美华丽的大殿内毫无预兆的落下一个类似人形的物体,伴随着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物体周围的人群纷纷惊恐万状四散开来,有几个胆大的在那里探头张望,这一看,无不面露恐惧,仰天长叹:“不得了了!是梦蝶姑娘!梦蝶姑娘跳楼了——” 当其他人都在低头查看因坠楼而七窍流血惨不忍睹的梦蝶的身体时,秦冕用最快的速度抬头向上看去,也就是这一瞬间,一张有过一面之缘的脸从最高的阁楼上飞快退了回去。 那人正是张潇无疑! “秦大人,这……” 于道梅的手从梦蝶的鼻尖缓缓收回,面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其实不必加以试探,秦冕心里清楚就刚才那声巨响,梦蝶此番必定凶多吉少。 “请问二位,那边是否就是张大人买下的雅座?”来不及细看坠楼的梦蝶,秦冕伸手指向先前张潇一闪即逝的地方问道,兰姨吓得面色苍白不能自已,另一边的婉婷比她好一点,尚能给出些许反应。 “是的,张大人每次过来,都会带梦蝶去那个房间。” 刻不容缓,秦冕随即转身下令随行的衙役与他一同上楼。 秦冕带人上楼的同时不小心被他撞见的张潇也是坐立难安,他欲尽快离开此地,他的部下显然比他冷静,提醒道:“张大人不必惊慌,料想那个小县令也不敢拿你怎样,更何况,梦蝶可是自己跳下去的。” “晦气啊,真晦气!”张潇望着自己青筋暴起的双手直念叨,刚才若非这双手…… 就在他拼命想要抹去刚才那段肮脏的回忆之时,秦冕已悄然而至,四目相对的同时一向笑容可掬的他收起惯有的笑意,而是用一种冷冽的语气先一步开口: “想必张大人也知道楼下发生的事了,下官有几个问题能否请教张大人?” 张潇想起部下的关照,立刻强装威严道:“哼,你有何资格问我话?胆子未免也太大了!” “人命关天,还请张大人配合。”秦冕行了一礼以示恭敬,不料张潇挥起肮脏的双手重重将他推了一下,也就是这一瞬间,秦冕从他挥来的手掌上闻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香味。 “张大人请留步……” 张潇对秦冕的话充耳不闻,还恶狠狠的揪起兰姨的衣襟怒斥:“你竟如此调教手里的姑娘?还想要陷害我?幸亏本官不傻,当场拆穿了她的把戏,今天的酒钱你别想要了!” 兰姨吓得浑身直哆嗦,秦冕用眼神示意衙役们还不快上前拦人,可哥几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都不敢跨出这一步,唯有牛哥撞着胆子回了句:“他是张大人啊……我们……怎能下手抓他?” 秦冕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宁忆不在一切都要靠自己动手,迫不得已的他只能单手按住张潇粗壮的手腕,尽管没有用多大力可在张潇眼里已是极大的侮辱。 他一把将手甩开,恶狠狠的瞪着秦冕威吓道:“不想跟那个臭娘们一样下场的,就别多管闲事。” 秦冕不慌不忙的追问下去:“倘若张大人是清白的为何要着急离开?” 此时张潇的部下伸手拦住秦冕的去路,好生相劝:“张大人还有要事在身,多有不便,还请秦县令见谅,告辞。” “张大人可知你这一走,有些事情就说不清楚了。” “秦县令这番话是为何意?难道你想以下犯上不成?” “此地发生命案,作为本县的县令,下官有权进行调查,张大人若是清白为何不肯配合?” 张潇眯起双眼,露出一股挑衅的神情,片刻后他竟冷笑一声,用与刚才截然不同的语气说:“人,是自己跳下去的,你慢慢查,本官恕不奉陪。”说完他带着一行人扬长而去,秦冕准备再次追上前的时候被于道梅用力拦下,这一刻他老人家脸上的皱纹深如沟壑,恨不得趴在如此锲而不舍的秦大人的身上,说:“别再问了秦大人,张大人已经说的够清楚了,咱没那个资格啊!” 听着于道梅的“实话”秦冕只能无声叹息,张潇愤然离去的背影仿佛是一种嘲笑,嘲笑他的卑微与无能。最后他只能选择妥协,低下头,轻轻道了声:“找两个人送半夏回去,其他人跟我过来查案。” 听到要送自己回去,半夏死死捏着腰间的荷包,迷惘的双眼不知所措的望着秦冕,好像在说她不想就这么回去。 秦冕努力朝她挤出一个宽慰的笑,并告诉她:“我可能还要很久,你先回去,听话。” 她摇摇头,支支吾吾的开口了:“我……我不能走……那个姐姐好像有话要跟着我说……” “谁?” 众人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那个方向空无一人。 第五十章 攀龙附凤 据万福楼的人说,最近半年张潇经常光顾此地,为的就是与梦蝶见一面,有时喝酒,有时看她跳舞,偶尔也与她在雅室共度良宵,花的钱不计其数。 望着地上这具从高处坠落导致面容扭曲血肉模糊的尸体,无法想象她生前该是何等美若天仙。侍奉她的丫头跪在旁边默默抽泣,浑身不自觉的颤抖,恐惧和悲伤占领了她的全部,不管秦冕问她什么,她只会说一句:“梦蝶姑娘……早就不想活了……” 不想活了? 要说像海棠这样混的一塌糊涂的红尘女子寻死寻活还有迹可循,可梦蝶早就花名远洋,人人追捧,哪怕不干这一行依然可以活的风生水起,为何她要如此寻短见? “不想活了,为何?”婉婷替在场所有人问出这个问题,侍女魂不守舍的嘟哝:“她……就是……不想活了……” “你能说的清楚一点吗?是万家亏待她了?” “不是……” “那是为何?” 侍女还在费尽心机思考婉婷提出的问题,此时万两金闻讯而来,看见地板上那原本花枝招展的梦蝶如今摔得面目全非他差点没跌坐下去。她可是万福楼的金字招牌,揽财的工具啊,人就这么没了等于断送了万家一条财路,他上哪儿再去找一个可以在空中翩翩起舞的天仙?想到这里万两金只觉得心如刀割,不知所措,两眼空洞的俯视着眼前的一切。 正在细细查看梦蝶尸体的秦冕来不及盘问刚进来的万两金,只被梦蝶脖颈处的紫色淤青吸引过去,他反复看了很久,后又俯下身闻了一下,一股清雅的香味飘来,心里顿时明了不少。 “秦大人,你这是……”于道梅也看到了她脖颈处的淤青,却不知秦冕为何还要凑过去闻一下,试想秦大人平时也不近女色,怎会突然做出如此举动。 “于师爷,想必你也看到了梦蝶姑娘脖子上的勒痕,从颜色上看这道勒痕应该刚出现不久。”于师爷急忙跟着点头,秦冕继而面向胆战心惊的侍女问道,“梦蝶姑娘在坠楼前,是否还发生过其他事?” 那小侍女还没开口,心急如焚的万两金竟在边上发出一阵轻咳,侍女哆嗦了一下,随即开口:“我……我也不知道,等我看到梦蝶姑娘的时候,她已经跳下来了。” 听到侍女的解释,万两金赶紧出来做进一步解释:“梦蝶心高气傲,常常以死威胁我们分给她更多的钱,不服安排就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我们早就见怪不怪了,这次定是她故技重施的时候,自己不小心从楼上掉下来……”她话没说完秦冕的目光不偏不倚落到他脸上,被秦大人如此锐利的眼神盯上,万两金的气息越发不足。 “若她是从万老板你的眼前跳下阁楼那倒说得通,可她面对的不是你,而是审官院的张大人,她为何要选择在愿意为她花钱的人身上跳楼?” “不不……我的意思是梦蝶就爱无事生非无理取闹,她在我们面前是这样,在其他人面前肯定也是如此,至于她与张大人之间有何纠葛我们就不得而知了。” 秦冕点着头,不紧不慢的问下去:“万老板的意思是梦蝶也会在张大人面前掐住自己的脖子以死相逼吗?” “她向来恣意妄为,很有可能这么做的!”万老板说话的时候还望了一眼万福楼的其他人,那些人不约而同点头附和,从他们如此怪异的举动不难看出,万两金也想让事情往梦蝶自杀这个方向靠拢。 如此一来,案子就很难调查下去了,可他还想再试探一下。“试问各位,一个人如何做到拇指朝上,像这样掐住自己的脖子?” 听完秦大人的问题万两金唏嘘了一声,又故作气愤的问侍女:“你怎么伺候梦蝶的?发生如此大动静你在外头竟什么都没听见?”侍女摇摇欲坠的身子仿佛灵魂即将抽离:“当时……我、我正好有事离开了……所以不知道梦蝶姑娘与张大人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不过据我所知啊秦大人……”万老板反应灵敏转身面向秦冕又是一通信口开河,“梦蝶一心想要飞上枝头当凤凰,她经常对那些达官贵人献殷勤,妄想嫁入名门望族以此来改变自己的命运。张大人确实捧过她几次,可人家有家有室怎么可能娶一个风尘女子为妾?梦蝶为此很是伤心呐!” 暂且不论万两金说的有几分真,就他这般急于求成的神态就让人很难不产生怀疑,无奈张潇早已溜之大吉,人也死无对证了。想到这里秦冕还是有些许懊恼,倘若今日把宁忆带在身边,恐怕就不会让他们轻易收场。 “时辰不早了,秦大人,这里就交给我来处理。至于梦蝶的家人,我这个当老板的自然也会给与适当的补偿,各位请回。”凡是用钱可以解决的事情对万两金来说都不算事,当务之急还是将衙门的人全部都赶走,就算了却了他这个当老板的一桩心事。 回府的时候天色已深,本想好好招待秦大人一番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婉婷内心懊恼不已,一个劲责备父亲为何不好好看着梦蝶,让她在如此重要的场合做出出格的举动,这下弄得整个万福楼不得安宁。 万两金的内心也是焦灼不已,他虽不知梦蝶跳下阁楼的真正原因,但多少可以猜出几分,定是与那个三天两头跑来占梦蝶便宜的张潇脱不了关系。无奈人家是高高在上的朝廷官员,自己只是一个做生意的,无论如何他都得罪不起。 哪怕今日不巧发生命案他也只能对女儿倒苦水:“你也别怪爹了,爹也无可奈何啊,谁知道梦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明天让下人们去她家里报个丧再给点银子就得了,至于你心心念念的秦大人,咱以后不是还来日方长么?爹会给你们创造机会,只是你要想好了,那个小县令可没你想的那么简单呐。” 婉婷赌气嘟起小嘴,快步走到父亲跟前,一副心意已决的样子对他说:“就是因为秦大人与众不同才会赢得女儿的芳心啊,倘若是其他凡夫俗子女儿才懒得看一眼。” 望着女儿一副非他不嫁的样子万两金的脸上露出一丝凝重的苦笑,且不说秦县令对婉婷作何感想,就今日“梦蝶一死”与张大人之间不得不暴露的情感纠葛,便足以让他绞尽脑汁。如今只求秦县令不要再追查下去,否则万福楼免不了就是一场腥风血雨。 第五十一章 良辰美景 一轮圆月悬挂于无比凄凉的夜空,与喧嚣的人间相比,它显得异常孤独。 行驶缓慢的马车上,半夏不止一次探出头张望,脸上满是化不开的愁。当马车终于回到衙门,她却迟迟站在门前不愿进去,当差的知道这位性情古怪的小丫头定是又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匆匆告退离去。 唯有于道梅还忧心忡忡的看着他们俩,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冕示意他有话但说无妨,老人家又徘徊了几步,终于开口:“老夫知道秦大人想彻查此事,但有的事情经不起推敲,有的人,咱们也得罪不起,所以老夫还是斗胆劝秦大人一句,千万不要铺江大人的后尘,毕竟你还年轻啊。” 秦冕看似释然的点着头,告诉于道梅:“师爷一番苦心我自然明白。” “所以秦大人决定如何处理了吗?” 他只是抬头望着圆月,不明所以的说了句:“如此良辰美景,有的人,却再也看不到了。” 于道梅深深叹了一口气,他可没心情在这里赏月,故而告退离去,院子里只剩下神情恍惚的半夏,及耐着所有性子陪伴她的秦冕。 不知过了多久,兴许是感到一丝寒冷,她幽幽的转身望着他,察觉到她有话要说,他便轻声问:“怎么了?想进屋了吗?” 她点着头,却又指向远方,一筹莫展的说:“如果我们走了,那个漂亮的姐姐就再也回不来了。” 秦冕知道她所指的方向空无一人,可还是顺着她的意思问下去:“她为何回不来?” “因为……没有人帮她……她就会陷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你想帮她,是吗?” 她哀伤的眼神回到秦冕身上,然后缓慢又沉重的点了点头。 “是……” 秦冕饶有兴致的看着游走于半梦半醒之间的半夏,又问:“那位姐姐有没有告诉你,她要我们如何帮她?” 这下半夏迟疑了,愣愣的在原地站了良久,最后低下头,发出一种极度哀伤到颤抖的声音:“她已经走了……” 秦冕起步来到她跟前,单手轻抚她瘦弱的肩,并告诉她:“别担心,她一定还会回来的。” 当晚梦蝶的魂魄有没有回来他不知道,但是宁忆推开门走进屋内的声音他听的一清二楚,他以为他早就睡着了,谁知漆黑的角落竟亮起一盏灯。 他感到些许差异,转身望向悠然坐起的秦大人,用眼神示意他,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 “当然是等你啊,你去哪了,搞到这么晚回来。” 秦冕起身习惯性为他倒了一杯水,宁忆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到桌边坐下,将今日的行踪如实相告:“去空岭河找东西。” 空岭河是江明远溺水身亡的地方,或许是因为上回半夏说过,已逝的江大人“告诉”她河边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所以宁忆才会对此耿耿于怀,难得放他一天休息,也是去河边寻找破案的蛛丝马迹。 秦冕看着如此执着的他问道:“去了一天?找到现在?” “早晨……”他忽然放低语气面带羞的说道,“还去了一趟小柔姐的家。” 似乎得到了满意的结果,秦冕朝他投去鼓励的目光:“这才对嘛!说说你在河边有没有发现重要的线索?” 只见宁忆不动声色的从衣襟里掏出一枚泛黄的象牙印章交到秦冕手里,印章只有拇指大小,而空岭河岸乱石嶙峋,他能从那种地方找到这个小东西可谓神来之笔。 秦冕仔细查看印章上刻的文字,此时宁忆的声音再次从耳边响起:“刀刻的地方我已经擦拭过,上面的名字是‘孟文礼’,不知道孟大人与那件事是否有关系,但这枚印章是朝廷官员的重要物件,他不该轻易弄丢。” “你说的没错,等孟大人回来后,我会亲自交还于他。”他收起那枚陈旧的印章,看似很随意的问道,“孟大人过去与江大人交情如何?” “普通。” 所以刻有文礼叔名字的印章出现在空岭河是一种巧合,亦或是他们两人之间确实存在某种联系,是连江明远的贴身护卫都没有察觉到的联系? “有时间的话,下回与我再去一趟空岭河。”秦冕脸上的疑虑转瞬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微妙的惆怅,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缓缓道出,“你知道万福楼的艺女梦蝶吗?” 显然宁忆对此类声色场所并不感兴趣,连城里大名鼎鼎的蝴蝶仙子都不知道,秦冕独自叹了口气,继续说下去:“今天原本跟着婉婷姑娘去他们家的万福楼小惬一下,谁知就遇到了一桩命案,有个姑娘从那里最高的一层阁楼上落了下来,当场七窍流血而亡,暂且不说她是自杀还是有人在背后推她,你猜我在她坠楼的地方见到了谁?” 他忽然摆出一个意犹未尽的表情看向宁忆,宁忆对那人是谁丝毫不感兴趣,异常淡泊的摇了摇头,算作他能给与的最大的反应。 “是上次罚了我们五百两银子的张潇,他本来好端端的我也不会如何,谁知他看到我以后仓皇而逃,很难不让人产生怀疑。” “要抓回来审吗?” 宁忆这句短促的回话顿时让秦冕心里起了涟漪,然而很快他又起身回到自己的床边,无不失落的道了句:“没有直接证据证明他有嫌疑,尸体先交由万老板自己来处理了。” “倘若秦大人想要抓人,尽管开口便是。” 秦冕虽没有再说下去,心里却是极为满意他的回答,那种让你知道你不是在孤军奋战的感觉比什么都好。 当他想要放下一切欣赏今晚的圆月,殊不知早有乌云将它淹没在悄无声息的黑夜。 第五十二章 大雨滂沱 一场倾盆大雨将西陵的清晨紧紧封印,灰蒙蒙的天空摇摇欲坠,仿佛随时随地都会塌下来。 就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滂沱大雨中,匆匆走过一位素衣女子,身着破烂不堪的蓑衣,一阵狂风吹来,险些将她吹倒在雨中。 她废了大把力气来到县衙,面色苍白胆战心惊的回头望了一眼,确定四下无人之后才扣响大门。当她全身湿透憔悴不堪的跪倒在秦冕面前,哪怕今日的她不施粉黛秦冕也将她一眼认出,昨日在万福楼问审的时候,她比此刻还要惶恐数倍。 “秦大人……您一定要为我们家梦蝶小姐申冤啊!小姐不是自己跳下楼的,她是被张大人所害!”丫头楚楚可怜却又无比坚定的望着眼前这位年轻的县令,仿佛明白他是她此时唯一的依靠,这一路的风雨不会白白承受。 其实不必她亲自前来,秦冕对此案也是疑虑重重,没想到的是这才过了一晚的时间,这丫头竟自己找上门来翻供,倒也有点胆量。 既然丫头开口了,他便顺水推舟说下去:“昨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希望你事无巨细的告诉我,不要有任何隐瞒。” 她垂下哀伤的眼睛,一颗颗眼泪滴进冰凉的地面,怀着无比诚恳又沉痛的心情娓娓道来:“昨晚万老板在,倘若我说真话定会被他赶出万福楼,甚至遭来杀身之祸,无奈只能按照万老板的意思做,其实事情的真相并不是那样。梦蝶小姐对张大人只是逢场作戏罢了,她深知自己身份卑贱,只不过是男人手里的玩物,根本没有想过攀上枝头当凤凰,反倒是张大人一直像苍蝇一样盯着梦蝶小姐,妄想她当他的小妾,小姐别提有多烦了,无奈人家位高权重,就连万老板都不敢得罪,更何况是我们?” 丫头擦擦眼泪,继续说下去:“昨晚张大人又来骚扰我家小姐,我们都见怪不怪了,谁知他喝了酒就要带小姐回府,小姐自然是不肯的,三番两次被拒之后张大人一怒之下就……他就六亲不认的掐住了小姐的脖子,我不敢上前阻挠,只能苦苦求他,求他放了我们家小姐,小姐拼命挣扎却还是无法逃离他的掌心!直到小姐失去知觉他才放手,然而这群魔鬼并没有善罢甘休,他们……最后轻描淡写的将她从楼上推了下去,谎称是她自己跳下去的……秦大人,当时民女就在边上,看的清清楚楚,请秦大人一定、一定要还梦蝶小姐一个公道,小姐待我情同姐妹,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她就这么含冤而死。” 听罢丫头这番陈述,秦冕当下叫来数名衙役立即前往万福楼,让他们无论如何都不能将梦蝶的尸骨草草下葬,必须等到仵作验完尸才能听候下一步发落。同时又命人前往岁岁的住所,天知道就在今天这个大雨滂沱的清晨,还在赖着不肯起床的岁岁听到万福楼有人等着她去验尸她该笑的有多狂。 看着秦大人如此雷厉风行,丫头的眉眼才刚舒展却又凝上,她欲言又止的样子秦冕看的一清二楚,因此他尽量用最缓的语气告诉她:“放心,只要你说的都是实话,今日发生的一切我会替你保密,不会有人知道你来过衙门。” 他话音刚落丫头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一个劲的磕着头,那一声声从绝望中喊出的“谢谢”比天上的雷声还要震耳欲聋!秦冕将她从地上拉起,望着她模糊不堪的眼睛,轻轻的说:“谢什么,这都是我应该做的,你要感谢的,是你今日这份真诚与胆量,这比什么都重要。”屋外的大雨不曾停歇半分,丫头心里的阴霾却被瞬间驱散,被他温柔以待的脆弱的心,也会变得格外坚强。 幸得这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阻止了万两金匆匆埋葬梦蝶的行程,当岁岁从衙门的马车上飞奔而下,万两金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今时今日他是不可能让任何人靠近梦蝶的尸体。 “站住!谁让你自说自话跑来的?”万两金试图吓走这个脏兮兮的小仵作,谁知岁岁毫不示弱的从手里拿出一张纸摊开在他眼前,振振有辞的说道:“你老眼昏花了?衙门的马车不认识就算了,秦大人的手谕你总看得懂?请你马上把尸体交出来,否则……”她学着衙役的样子冷笑两声,“呵呵,有你好看!” “哪里来的臭丫头……” “秦大人钦点的,我再说一遍,尸体在哪里?” 万两金恨得牙痒痒,眼看那几个衙役蠢蠢欲动,还威胁他:“万老板还是赶紧让仵作进去验尸,秦大人随后就到,倘若万老板执意不肯让我们进去,就别怪我们这些当差的对你不客气。” 一听秦大人随后就到,万两金迫不得已只能让人带他们进去,嘴上却还在逞强:“昨天不是已经说好不查了吗?怎么一早又来?衙门这么闲吗?” 岁岁回头瞥了他一眼,回敬一句:“你若不心虚何必遮遮掩掩?” “我心虚什么……可笑!” 眼看这边是拦不住了,回头他就朝手下使眼色,命他们赶紧去张大人那里通风报信,好让张大人有所准备。 这边又假惺惺的陪着仵作来到梦蝶平日歇息的房间,梦蝶身上的血早已干透,以一种极不自然的状态躺在床上,岁岁放下随身携带的工具,撸起袖子望着梦蝶那张扭曲的脸唏嘘: “哎……摔得亲娘都不认得了,不过没关系,你想说什么还是可以告诉我,我会完完全全把你所受的屈辱公之于众,绝不让那些害你的人逍遥法外!” 万两金十分鄙夷的皱起眉头问:“你叽里咕噜说什么呢?” “我跟死人说的你也要听?你那么要听,等你死了以后我说给你听。” “你……真是没规没矩!秦大人怎会找你来验尸?” “这你就别管了……”岁岁随手抄起一把小刀咬在嘴里,便一头迈进尸体中,万家几个手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万两金,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万两金也只能无奈摇头,秦大人钦点的仵作,哪怕他们有异议也无法反驳。 第五十三章 贪生怕死 将梦蝶的贴身丫头安全送回其住所,秦冕才带着宁忆来到万福楼。他没有在第一时间赶去捉拿张潇,是因为他知道哪怕张潇承认人是被他所杀,对方也一定有一百个方法逃脱,此时他需要的是搜集更多确凿的证据来治他的罪。 他们来到万福楼的时候,正好岁岁也结束了验尸工作,一回头看到心心念念的宁忆出现在眼前她突然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 “宁大人来了!宁大人早上好啊!宁大人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宁忆后退一步,可来不及了,这丫头脏兮兮的手已经朝他伸过来了,他嫌弃的用剑挡在她身前,并且毫不掩饰脸上的冷漠。 “别碰我。” “宁大人见到我不开心吗?” “他见谁都不开心,岁岁姑娘又不是不知道。”关键时刻还是秦冕好言相劝,“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何况你们两个一天前才见过,岁岁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先聊一聊正事?” “对对对,正事正事,宁大人你稍等我片刻啊……其实是这样的。”她一转身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严肃起来,随后将验尸结果如实禀报,“从尸体的流血程度来看,梦蝶姑娘是在未曾断气的情况下从高处坠落导致全身多处器官流血而亡。” 这与秦冕预判的无他,岁岁又指着梦蝶脖颈处的淤青做进一步解释:“从她脖子上的淤青来看,生前应该是被一个身高在六尺到六尺半之间的成年男子用力掐住脖子导致昏迷,并且那个人的右手中指还带有一枚类似于指环的硬器,他在梦蝶姑娘的脖子上留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我说的很好,宁大人?” 突然她眼光一斜,朝认真在听她描述死者死因的宁忆暧昧一笑,他立刻收回视线,面无表情的望向秦冕,波澜不惊的表情下是无声的求救。 秦冕心领神会的接过岁岁的话:“宁大人跟我都觉得你说的很好,今天辛苦你了。” “怎么能说辛苦呢?这是我分内之事啊,如果秦大人真觉得我辛苦,那就让宁大人抽空……”她刚要咧开嘴笑,秦冕立刻打住:“既然这样我再多问一个问题,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有人加害于梦蝶姑娘,她为了脱身不小心从阁楼上摔下?” 岁岁想都没想就摇头否认:“她脖颈处的骨头都快被掐断了,哪还有力气跳下楼?最合理的情形应该是她当时已经昏迷,然后才被人从楼上一把推下。” “除此之外,梦蝶姑娘的身上,是否还有其他可疑之处?” “我里里外外全都检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有何异样,哦对了……”岁岁表情凝重起来,她朝秦冕走近一步,小声说,“不知道这算不算异样,对于一位风尘女子来说,常年过着风花雪月的日子竟然还能保持处子之身确实极为少见。” 听完岁岁的提示,秦冕默默点头,随即转身面向万两金,他顿感浑身灼热,汗如雨下。 “万老板都听到了,梦蝶姑娘绝非自己坠楼而亡,幕后黑手你我心里应该都清楚,现在你还想包庇此人吗?” “不、不敢啊秦大人……我就是一个做生意的,你可别为难我啊!” “梦蝶姑娘与你女儿年龄相仿,倘若今日惨遭毒手的是你的女儿,你也会劝我不要为难你吗?” 他沉默了,两条眉毛几乎就要垂到眼角,女儿婉婷偏巧在此时走了过来,似乎是从秦冕那里得到了巨大的力量与正义感,双眼火热的望着自己的父亲,原本甜美可人的小脸如今被义愤填膺替代。“爹你在犹豫什么?现在不是畏畏缩缩的时候啊!难道你要看着凶手继续逍遥法外吗?” “你来做什么?这件事不要你管,你赶快回去!” “我不回去!如果爹不肯配合秦大人办案,我便再也不回家。” “婉婷你就别在这里给我添乱了行吗?为了梦蝶的事我已经一夜没睡了!你非但不体谅,还在这里无理取闹。” “不是女儿无理取闹,是爹你贪生怕死,你这样,就等于间接害死梦蝶,你也是凶手之一。” 这句话确实说的万两金头晕目眩,脚下失去重心差点摔下去。他没想到他日夜保护着的女儿有一天竟帮着一个外人来指责自己,当她把受过的最好的道德礼数全都用在自己身上的时候,作为父亲的万两金犹如五雷轰顶。 一顿训斥后,婉婷面向秦冕,这是一个进一步贴近他的好机会,无论如何她都不能错过。 “秦大人,我们万家一定竭尽全力帮助衙门办案,还有何需要帮忙的地方请您尽管开口。” 秦冕回以一个颇为满意的微笑,只是现在还不是寒暄的时候,因为他一早派来盯梢的衙役拉着一个贼眉鼠眼的小子跑了进来,看到衙役抓回来的人后,万两金也终于走向绝望,毫无反抗的愣在原地悉听尊便。 “秦大人,你猜的没错,他们果然派人去审官院通风报信!被我们逮回来了!”衙役将贼眉鼠眼的小子用力一推,他扑通一声正好摔在万两金的脚下,万两金伸手捂住自己的双眼,一个劲摇着头,未等秦冕开口他先一步倒起苦水,可谓声嘶力竭声泪俱下。 “我也不想这么做的,可张大人,我真的得罪不起啊!”万两金踉跄了一下,就差给人跪下来了,“别说张大人失手害死我店里的姑娘,哪怕他要害死我也是易如反掌啊,我哪敢反抗,我也没有能力反抗。这下可好,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了,秦大人你想怎么办?” 秦冕低下头,双目凝重的看着他反问:“杀人偿命,还能如何?你蓄意阴谋包庇,该当何罪?你只想着你手里的生意,你想过这些问题没有?” “可、可不是我看不起你县令大人,你权利再大,可大的过审官院的大人吗?还不如将此事就此了结,早点息事宁人,大家继续过自己的太平日子。” “爹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你的正义去哪儿了?”女儿急得捏紧小拳头,恨不得给爹爹来上两拳,爹爹唯唯诺诺的朝她嘀咕:“姑娘家的少管这些事。” 她这话一出岁岁也愤愤不平站了出来,用还没洗过的脏兮兮的手指着万两金的鼻子骂道:“就是因为有你这种胆小怕事的人才会滋长那些贪官污吏的野心与权利,秦大人是西陵县的县令那可是朝廷任命的,倘若他都没有权利定犯人的罪,那还要县令干什么?身为西陵县的百姓,你的父母官是一个包庇小人贪生怕死的孬种,你还有信心活在这个世上吗?你干脆收拾包袱搬到审官院去,看张潇会不会在危难时刻拉你一把。” 说罢她拍拍小手,回头朝秦冕做了一个解气又得意的表情,秦冕立刻给了她一个赞许的眼神,心里早已看穿这丫头的如意算盘,这回她帮他说话,下回就要他帮她搞定宁护卫了。 第五十四章 公报私仇 世上无不透风的墙,当万福楼的蝴蝶仙子疑似死在张潇手里的消息传到张夫人这边,年过四十依然风韵犹存的女人顿时百感交集,她对张潇虽无过多感情,但是“张夫人”的头衔却又让她百般受用,她不在乎张潇在外面有多少女人,她只要自己的地位屹立不倒。 因此当听到张潇可能失手杀死一名艺女,她担心自己深受牵连,满脸局促不安。这日原本要与张潇一同前去好友陆景荣的府中做客,谁知美好的心情此刻尽毁,张潇还不明所以的过来催她动身。 “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不梳妆打扮?你们女人一弄就要弄很久,快别磨蹭了。”张潇乐呵呵的盯着娇妻的脸,她不会隐藏心事,单刀直入的问道:“你杀了人,还能笑得出来?” 张潇愣了一瞬,随后没事人一般笑起来,揉搓着她光滑的肩膀辩解道:“你听谁说的呀?这种谣言你都信?真是笑死人,哈哈哈……” “那你说说看那个艺女是如何死的?” “她活腻了,自个儿跳楼了,我拦也拦不住啊!” “一个人好端端的为何要寻死?” “我哪知道?”到这时候了张潇还不忘男人本色,贴着娇妻的脖颈子嗅了嗅,含糊其辞的解释,“这件事真的与我无关,你就不要放在心上了好吗?你如此担惊受怕,弄得我也心神不宁的。” “真的……不是你干的?” “我若是杀了人,还能在这里跟你说这些话?衙门不得找上门来?” 夫人听完他的解释,悬着的心还没彻底落下,家丁便匆匆跑了过来,哐哐敲了几下门后直喊:“老爷,衙门的人来了!你快出来啊!” 张潇的笑容突然僵硬,夫人也花容失色,刚刚还说衙门没来人,衙门就找上门来了,岂能不让人怀疑? “夫人莫担心,我立刻打发他们走,你抓紧时间梳妆,别磨蹭。” 她哪还有什么心思梳妆,起身就跟着张潇出了门,来到内院,没有预想的大阵仗,只三三两两来了几个人,却包括了那位久闻其名的年轻县令。 他身着官服,神色冷峻,一双极为敏锐的眼睛似乎可以洞察所有人的内心,张夫人放慢脚步,躲在张潇的影子下细细观察。 首先开口的是极度心虚又极其自信的张铁面,只闻他说:“本官与夫人正要出门,偏偏你在这时过来,怎么,还在为昨天那个自杀的艺女耿耿于怀?知道秦县令年纪轻轻当个小官不容易,我就勉为其难的配合你一下,但希望你长话短说,但耽误我们办事。” 尽管被嘲讽了一遭,秦冕还是十分配合的点点头:“长话短说,那位艺女并非自杀,而张大人嫌疑重大,有劳张大人配合西陵府调查此案。”说完他还面向张夫人微微颔首一笑,听他如此一说夫人脸上的表情更为复杂了,她越发确信张潇与那位艺女之死脱不了关系。 不想张潇冷笑三声,回道:“本官没空陪你在这里浪费时间,识趣的,就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回衙门,否则,我有千百种方法让你的仕途到此为止。” 对于他的本能反应秦冕早有预判,此番威吓正中他下怀,只见他不紧不慢的拿出衙门的追查令,语气平稳而坚定:“还请张大人配合西陵府查案,别让下官为难。” “你敢动我一下试试看。” “得罪了。”秦冕收起追查令,还没等到他给出指示,瞬息间宁忆就已出手将张潇牢牢控制,那种与身俱来的默契让秦冕露出一丝满意的笑意。 只是张潇并非如此这般想,想自己也是名声显赫的大人物,被区区一个护卫压在身下很是狼狈,口中早已大放厥词:“放开我!你们可知侵犯朝廷命官的下场?来人呐,还不快把他们拿下——” 张大人一声令下,他圈养的打手纷纷蓄势待发,而秦冕手里除了宁忆,就只有两个弱不禁风的衙役,衙役还在那里装模作样的拔着剑,秦冕不想与他多言,最后耐着性子好言相劝:“今日只想请张大人回衙门问几个与案情有关的问题,并不是刻意为难,还请张大人与夫人谅解。” “废话少说,人不是我杀的!你可知污蔑我的下场?你有一百条命都不够还!” “既然人并非张大人所杀,张大人又为何拒不配合?”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动手啊!” 张潇方寸大乱,身体却被那个护卫死死控制,他的手下始终在寻找动手解救他的机会,几度要出手,却被宁忆的话吓得不敢上前:“谁若妨碍西陵府办案,格杀勿论。” 于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嚣张成性的张铁面就被押送上了衙门的马车,夫人脸色苍白表情凝重的望着他们就此离去,转身就带着家丁前去陆太师府中求救。 秦冕是想着把上回那五百两银子的仇一起报,所以他留了一间阴暗潮湿的牢房暂时关押张潇,在那种地方待几天人都会疯掉,何况还是众星捧月养尊处优惯了的张铁面。 在来的路上张潇也已经想过了,无论他们问什么他都概不承认,反正也没人亲眼看到他掐死梦蝶,只要自己咬紧牙关,那小县令也没有直接证据治他的罪。 “倘若下官没有半点证据又岂能亲自将张大人带回衙门问审?”秦冕望着他的那双眼睛皎洁如明月,看得张潇浑身不自在。 “哼,你可别因为她脖子上有手印就说人是我掐死的,我根本不屑去动一个小小的艺女,她不配。” 他在说“她不配”的时候还忘情的举起双手,结果被秦冕一把握住右手手腕。“你干什么?你敢动手?” “张大人对你手上这枚指环很是喜欢,无论走到哪里都要戴着它。”秦冕的目光落在那枚粗犷厚实的指环上,类似于兵器材质的指环在幽暗的牢笼里散发着寒光。 张潇似乎想起那日他喝醉酒以后对梦蝶下了重手,正好也戴着指环,定是梦蝶脖子上的手印留下了指环的印记,他懊恼自己为何如此大意,那么快就被他抓到了把柄。 “这又如何?戴指环的人多的是,你岂能因此就断定我是掐死那艺女的凶手?” “下官什么都没说,张大人怎知那位艺女是被人掐死的?下官只是觉得张大人这枚指环十分特别,想问一下指环的出处而已。”秦冕狡黠一笑,惹得张潇怒火冲天!戴着指环的手臂奋力一推,幸好秦冕顺势避开,否则定被他伤到脸颊。 他这一动手,守在边上的宁忆直接冲上去将他整个人连同他的贼手一起按在桌上,他疼的嗷嗷直叫:“啊——区区衙门的护卫尽管对老子动手?本官算是明白了,你们两个,是来公报私仇的!” 第五十五章 肝胆相照 “公报私仇?想起来了,张大人指的是前阵子从西陵府拿走的五百两银子?”秦冕俯视着被宁忆压的抬不起头来的张潇,他狼狈的样子与原本嚣张跋扈的样子形成强烈反差,看了尤为解气。 “少装模作样了,直说,如果是因为那五百两,本官……本官马上派人还给你,咱俩就算扯平了,如何?” “你手里欠的可是一条人命,如何扯平?”秦冕反问的语气让张潇忍俊不禁:“呵,没想到你个初出茅庐的小子胃口这么大,要多少你说说看,本官或许可以考虑……” 秦冕深叹一口气,故意问向他的护卫:“小宁,江大人在位的时候,这位张大人也是如此厚颜无耻吗?” “江大人在的时候,他还不敢这般嚣张。”宁忆倒好,索性连人家的称谓都省了,可把张潇憋屈的面红耳赤,无奈此时自己深陷囹圄,他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尽快脱身,等他重振旗鼓后再办这两人也来得及。 “大家……以后都是要在官场混下去的,为了区区一条贱命不值得,你们还年轻,今后的路还很长,别因为一件小事而断送你们的大好前程……” 秦冕摇头低语:“人命关天,张大人却说是小事,那么在张大人眼里何为大事?” “你若还想在官场混迹下去,本官答应你,待本官出去以后定会助你一臂之力。”张潇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扔出了一颗糖衣炮弹,秦冕听在耳里,恨不得当下就给他那颗肮脏的脑袋来上几拳。 “恐怕没有那一天了。” “你什么意思?你真的要置我于死地?” “杀人、贿赂、威吓、诬陷……这些罪名足以取你性命。” “秦冕你好大的胆子!” “下官只是公事公办。”说完他示意宁忆放手,命衙役将张潇送回地牢等候发落,谁知张潇抓住机会抢过衙役手里的剑欲冲出牢笼,未等他跨出牢笼半步就被宁忆一脚踹飞手里的剑,并反过来被宁忆用剑指着咽喉无法动弹。 离开地牢之前秦冕不忘调侃:“现在张大人又多了一条‘拒捕’的罪名,我得好好翻阅过往的案例,看哪项罪名适合张大人。” 其实到此为止张潇并没有认命,他知道自己混迹官场多年,多少还是有一点人脉的,区区一条艺女的性命还不足以将他拉下马。 就在他盘算着出去后要如何处置衙门这两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的至亲好友陆景荣正在府中为他出谋划策。 前来求救的正是张夫人,她将自己知道的一五一十告诉了陆景荣,包括她也怀疑自己相公确有杀人嫌疑。与心急如焚的张夫人比起来,陆太师显得异常镇定,瘦小而干练的身躯散发着稳如泰山的精气神。 片刻后他缓慢道来:“夫人莫担心,这件事易如反掌,明日贤弟就会安然无恙的回到府中。” 他说的平静坦然,张夫人则是将信将疑:“此话当真?陆太师真的有办法让我家相公脱罪?” “贤弟未曾杀人,何罪之有?”陆景荣反问,眼里闪着自信而诡异的光,“夫人只需安心睡一觉,明日醒来,一切如常。” 他也不说他将如何救出张潇,张夫人便安安分分回去了,这一晚可谓辗转反侧夜不能寐,她对张潇虽无大爱,倒也念得几十年夫妻情分,心里慌乱彻底难眠也是必然。 难眠的还有三省堂那两人,虽说深知张潇杀人无疑,但却没有任何有力证据证明他的行为,倘若有目击证人敢于出面指认其罪行,那此事才算柳暗花明。 “明日随我再去一趟万福楼,我就不信当晚那么多人,就找不到一个证人。” “只怕证人屈于张潇的势力,不敢出面指认。” “还是你义薄云天,要是连你都劝我放手此案,那就……”“那就不是我了。” 宁忆轻描淡写的话在这个湿冷阴郁的夜晚显得极为有分量,秦冕望着如此冷漠又无比忠义的他,幽幽的叹着气,或许他跟着一意孤行的自己未必是一件好事。 “在秦大人来西陵府之前,也有过一些对于你的传闻,真的见过你之后才发现,与传闻的几乎判若两人。” 这句话再次勾起秦冕的兴致,一下子睡意全无,面向他问道: “传闻是怎么说的?” “记不清了,总之与现在的你判若两人,当时我也有意离开西陵府,尤其是那晚见你鬼鬼祟祟爬上屋顶。” “哦……那天我差点死在你的剑下,你还毁了我一罐极品茶叶。”他笑着说道,数月前的过往还历历在目,殊不知如今两人却同住一屋。 “要不是秦大人只身前往太师府将我从陆景荣手里救出,或许我早就不是西陵府的人了。” “原来是因为那件事啊……” “所以无论秦大人做何决定,我都信你。” 烛光照不亮整个黑夜,可哪怕只温暖一个角落,也不枉费它将自己燃烬。 秦冕看着满身锋芒的宁忆,心想这孩子心思倒是挺细,脸上不禁浮起一丝比光还要温暖的笑意。 可惜未等他们再次前往万福楼寻找证人,隔日一早便有人到衙门投案自首了。 来者是一位身材颇为健硕的年轻男子,面色黝黑,神情恍惚,说话的时候不知恐慌还是出于何种原因显示出与身形及不相符的胆怯。 “我杀了人……万福楼的艺女……梦蝶。” 雨水从屋檐滴下,男子的声音分明虚弱,却带着一股滴水石穿的力量。 第五十六章 杀人偿命 秦冕翻查案本的手骤然停下,堂中陷入死一般寂静。 良久,于道梅那苍老的声音从一旁传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可知将会发生什么?” 男子的额头紧扣衙门冰凉的地面,声音缓慢却毫不迟疑:“我知道,我杀了人,杀人偿命。” “你说万福楼的梦蝶为你所杀,你为何要杀她?” “她勾引我,还勾引其他男人,我一怒之下失手将她掐死,然后从楼上扔了下去,她死有余辜。” “你……”于道梅叹着气,又问了一遍,“你可想清楚了,人,真的是你杀死的?” “是!梦蝶是我杀的,与其他人无关,我愿意接受任何惩罚。” 秦冕放下手里的案本,踱步到他面前,想要寻找他的视线,他把头埋得更深了。 “你说梦蝶为你所杀,那你说说看,你杀她那晚,她穿了什么颜色的衣服?” 男子陷入短暂沉默,不停在脑海中思考答案,最后说道:“我当时由于过度恐慌,忘了她穿了什么。” “好,既然你不记得她穿什么,你总该记得那晚你们进了哪间房,喝了什么酒?” 秦冕的问题再次让他陷入沉默,魁梧的身躯此刻缩成一团,像极了一个担惊受怕的怪物,等候神明的发落。 他感觉秦大人又朝自己走进一步,然后蹲下身,他的声音细如雨丝,打在他猝不及防的心口:“我不知道你出于何种原因要替人顶罪,但是我希望你知道,只要凶手活在这个世上,就会有更多人遭遇不幸。” “不,我是凶手,人是我杀的!” 男子忽然抬起头,满眼通红,青筋暴起,露出穷凶极恶的表情,看着他这幅斩钉截铁一心寻死的样子,秦冕内心的挫败感油然而生! “秦大人,算了……”于道梅话中有话道,“这种事确实挺让人无奈的,但也无计可施啊,还是……赶紧把张大人给放了。” 只是来了一个冒名顶罪的,他连案情都道不清岂能轻易放了张潇?何况冒死顶罪这种龌龊的事都能做得出来,这种人倘若放任不管,受害之人将会越来越多! 而仅仅只是一瞬的无奈从秦冕的眼中一闪而过,静候在身边的宁忆便提剑而来,语气中带着他一贯的坚定不移:“秦大人,现在去万福楼还来得及。” 两人的默契在于道梅眼中却是一种灾难,年迈的脚步在原地哆嗦,他只想在衙门安度晚年,等到迫不得已的时候再告老还乡,谁知上头派来这么个天生反骨的小县令,恐怕他告老还乡的时日要拉进了。 原本应该歌舞升平的万福楼今日却大门紧闭,两人在屋外敲了半天门也无人应答,就在他们决定前去万府一探究竟的时候,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一条缝,从里露出一双贼眉鼠眼瞎转悠,看到来者是县令大人,他吓得赶紧关上门。 见万福楼尚有人在,秦冕耐着性子继续敲门,还好言相劝:“我都看到你了,还躲什么?出来。”宁忆拍拍他:“麻烦秦大人让一下。”秦冕后退一步的同时提醒道:“你轻一点,别伤……” 他话没说完,门已经被宁忆一脚踹开,拦门的小二四仰八叉躺在地上,两只鼻孔往外淌着血,嘴里还发出阵阵悲鸣。 秦冕一脸遗憾的望着地上的小二说:“你看你,好好开门不就没事了?摔疼了没有?能不能说话?” 小二捂着鼻子点点头,眼神飘忽不定,一看就是极度心虚造成的极度紧张,为了缓解他的压力秦冕尽量用平缓的语气问他:“今日为何关门?” “我也不知道啊,万老板突然说不开门,咱们就不开门了呗,我一个看门的,我哪知道?” “在此之前,有没有一些特殊的客人来过这里?” “什么是特殊的客人?没手还是没脚?”他语气中带着些许调侃,冷不防就被宁忆用剑鞘顶住额头,他居高临下的俯视着小二冷冷说道:“好好说话,否则我让你‘没命’。” “是是是……大人饶命大人饶命……”他翻了个身跪在地上,拼命解释,“万福楼死了人,这几天几乎就没什么客人来了,万老板见生意不好,决定关门几天,重新整顿一下也是必然啊,各位大人如此这般兴师问罪,草民实在无能为力了呀。” 看他这幅德行其实也挺可怜的,秦冕朝四周望了一下,问道:“这里除了你,还有别人吗?” “就留了我一人看门。” “我问你,梦蝶出事那晚,你在店里吗?” 小二想也没想连连摆手:“我不在我不在,那天我正好家中有事……” 剑鞘再一次打上了他的手,与此同时宁忆锋芒的眼神朝他袭来:“想想清楚,真的不在吗?” “我可不敢骗你们啊!” “行了,既然如此也没什么好问的。”秦冕失望的站起身,面向宁忆说道,“咱们去万府看看。” 没等两人离开万福楼,载着于道梅的马车急速停下,老人家用最快的速度从车上走下,每一寸皱纹里都刻着慌张。 “秦大人,别查了,赶紧跟老夫回衙门!” “出什么事了?” “审官院来人了,要我们立刻放人,还叫你停止搜查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啊!算了先不说了,总之你们两人先跟我回去。” “这就找上门了,他们是有备而来啊。”秦冕回头看着宁忆,忍不住调侃,“小宁,你说我会不会有一天也铺上江大人的后尘?” “同样的事情,不会在我手上发生两次。” “这孩子,越来越会说话了。”他看似悠闲的轻拍于道梅微驼的后背,说,“师爷,走,去看看他们究竟演的哪一出。” 第五十七章 众说纷纭 只一夜功夫,找到冒死的替罪羊不说,竟然还找齐了审官院所有能够拍案的官员齐聚他这座小小的县衙,望着眼前可以称之为“盛世空前”的场面秦冕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这位就是如今在西陵混的风生水起的秦县令?”率先开口的是一位面颊凹陷身形干瘪纵欲过度的中年男子,也是这群人里面较为年轻的一个。他一开口,其他人都露出拭目以待的表情,似乎都在等待眼前这位小县令会如何接话。 面对众人的期盼秦冕自然不会让大家失望,依旧面带客套的笑意,不慌不忙的回道: “下官秦冕,初来西陵不知各位大人尊姓大名,还请各位大人见谅。” “客套的话就不必多说了,倒是你初来西陵就弄得人尽皆知啊,就连咱们赵大人也千里迢迢赶来衙门亲自见上你一面呐。”瘦官说话的时候不忘抛出在座当中官位最高的那个人,随着他的手势望去,一位身形健硕,脸色颇为红润的男子动了动眉毛,露出一脸不置可否的高高在上的姿态。 秦冕并不认得他,简单而客气的回道:“初见赵大人,下官有失远迎实在抱歉。” 赵大人瘪瘪嘴,借着自己的亲戚是皇家人的他从鼻子里吐出一丝轻蔑的气息:“哼……你资质尚浅不认得我也不奇怪,但是你擅自扣押审官院的大人实在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听说你的护卫还出手打了他,你们根本就没把审官院放在眼里!” 他倒是开门见山啊,秦冕在心里感叹做人做事还得像这位赵大人这般痛快,才不浪费大家的时间。 “张大人有杀人嫌疑,西陵府有凭有据并不是擅自扣押,至于护卫打人一事更是无中生有,还请各位大人不要轻信小人谗言。”秦冕说的极为平静,心里想的却是你们这群高官双脚才踏进衙门就知道张潇被护卫打了,你们是千里眼还是顺风耳?你们这种人是怎么坐上如今的位子的?祖传的吗? 显然赵大人对于秦冕毫不谦虚的回答感到相当不满意,脸色被太阳晒得越发红润了,带领着其他不知名官员怒斥道:“你当我们几个是瞎的吗?凶手已经到衙门自首了,你却迟迟不放人,怎么,你是不弄死张大人誓不罢休啊?”此话一出,其他官员也纷纷指责:“没什么好多说的,如今的年轻人啊,就是这么目中无人自以为是!”“哎,悲哀啊!” “早上确有一人前来衙门投案自首,但经过下官几番询问发现他对案件的诸多细节都不知情,如果只因嫌疑犯自愿自首就认定他是凶手未免过于轻率……” “你怎么就断定张大人杀了人?只怕是你妄加猜测的?” 他大可以说前几日梦蝶的贴身丫鬟来找过他并道出证词,可为了保护丫鬟的隐私他并没有在此时供出,而是换一种方法解释:“下官找人来验过尸,断定凶手是一位身形与张大人相符的男子,并且在那位艺女遇害当天,下官也亲眼见过张大人出现在她坠楼的地方,这才断定张大人有重大杀人嫌疑,才请到府中调查。” “你是请他来的吗?大家都看到了,你们是把他抓过来的!”“这都不是问题,你们别扯这些了……”一位年长的老官兴许是站久了有点累,急忙插嘴道起重点,“秦冕啊,凶手已归案,张大人无罪释放这是必然,你就别在这里浪费大家的时间了,该放人的放人,其他的你就别管了。” “大人好像没明白下官刚才所说。”秦冕直面那人,毫不留情的指明道,“若没有十分的把握下官也不会将张大人带回府中,请各位大人再给西陵府几天时间,届时一定……” “你一定什么一定?”瘦官终于沉不住气提高嗓门打断他,“你凭什么擅自捉拿朝廷命官?凭什么断定他有罪?我看你就是想公报私仇,借此机会铲除眼中钉罢了。” 说完他还不罢休,转身面向赵大人,唯恐赵大人不知道张潇之前曾严罚过西陵府一事。 “赵大人可能有所不知,秦冕私底下与他的护卫有不堪入目的关系,搞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张大人就此事罚了他们五百两银子,他们非但没有悔改,反而抓准了机会要拉张大人下马,行为极其恶劣!” “本官早就听闻此事。” 赵大人锐利的眼神扫过秦冕与宁忆的脸,小县令是何来头他不得而知,目前还不是办他的时候,但西陵府的护卫他是略知一二的,就一个心高气傲目中无人的小鬼,拿他下手再好不过。 “暂且不说此事,西陵府的宁护卫不明事理出手伤人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本官忙于公务没空彻查,如今你公报私仇重打朝廷命官,此事不能再忍,把他给我带回去!” 赵大人一声令下,四周衙役互相对视,却没一个上前的,赵大人脸色极为难堪,欲再次下令之时,秦冕开口了:“赵大人是想拿西陵府的护卫换张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我相信不用大人开口宁忆会自己跟你走。但大人非要说是‘公报私仇’的话,下官不解,来到西陵府一顿呵斥后又要抓人的是你们,究竟是谁在这里‘公报私仇’?” 此言一出,再次引来一阵众说纷纭,瘦官喘着大气道来:“秦冕,你无需多言,赵大人的话你只有照办的份,哪轮得到你提出异议?还有你们几个当差的看什么看,还怕那护卫还手不成?”被他说了一通的衙役们不知所措,纷纷为难的看向秦县令。 “动手啊!还愣着干什么?” 瘦官再次提高嗓门,为了不让秦冕难做宁忆朝前迈步,并开口道:“无需他们动手……”就在此时秦冕忽然出手将他拦下,他声音不大,却足以贯穿所有人的内心! “把张大人放了。” 这一道指令里的无奈如同沉重的枷锁落到宁忆的心上,他无比坚决的告诉秦冕:“秦大人,我可以跟他们走。” 秦冕拦着他的手并未放下,那种“谁也别想从我这里带走你”的决心坚如磐石。 “放心,我可以抓他一次,就可以抓他第二次,而你要是跟他们走了,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换言之,我可以输光所有,但唯独不能输了你。 第五十八章 闻风丧胆 憋屈了一晚上的张铁面迎着灼眼的阳光铿锵而来,将“容光焕发”四字用在此刻的他身上简直天衣无缝,从牢狱出来后若无其事跟门外等候他的众多官员热情寒暄,仿佛这里是他的府邸。 临走之前赵大人背着双手来到秦冕面前,面带高高在上的威严与胜利者的喜悦缓缓道来: “你想出风头本官成全你,此案三日后重审,届时知府大人会亲自过来观审。” “赵大人,杨大人已经在路上了。”瘦官好心提醒了一句,脸上挂着一副“我与杨大人很熟”的自得表情朝秦冕补充道,“说起这位杨为之大人,相信你应该有所耳闻?其他的就不多说了,你好自为之。” 原来是他,秦冕对于这位即将到来的知府大人确实有所耳闻,都说他做事心狠手辣,不留余地,是一听名字就让人闻风丧胆的狠角色,所以他们才会如此自鸣得意,好像三日后受审的不是嫌疑人,而是西陵府。秦冕面不改色的扫过这群人的脸,最后视线落在张潇的身上,殊不知他也正在看自己,四目相对的同时他露出一脸狂喜,带着满脸油垢贴到秦冕耳边轻声挑衅: “我就是告诉你,人是我杀的,你又能奈我何?”说罢他大摇大摆的跟着自己的爪牙离开了衙门,嚣张本性显露无余。 待这群人走后,于道梅也适时出现,听闻知府大人会在三日后莅临西陵府观审,他老人家吓得步履蹒跚,一时间又多了几缕白发。 “秦大人,你知道那杨大人是何来历吗?”他原本是想借机提醒秦冕不要一意孤行手拿真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谁知秦冕一脸豁然的迎着正午的焦阳道了句:“差不多该用午膳了……” “是,海棠姐已经……不是,现在不是吃饭的时候啊秦大人!”于道梅紧贴在他身后喋喋不休的嘀咕,“那位杨大人可是一位了不得的大人物啊,县衙的人听到他的名字无不谈虎色变呐,在他手里载过的官员不计其数,秦大人咱们万万得罪不起他……” “多谢师爷好心提醒。”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老夫说话?小宁你快劝劝秦大人,别让他一错再错啊!” 宁忆点点头,似乎是听明白了,转身就对秦冕说道:“只有三天时间,我们不需要立刻去搜证吗?”还搜证?可把于师爷气的差点跌个跟头。 “你们两个别再想着治张潇的罪了,人今天说的很清楚,你们是斗不过他们的!哎哟喂,真是急死老夫了……” “师爷真是忧国忧民啊。” “老夫也是为你好,你是没见过杨大人,不知道他有多厉害。” “那就太好了,我也十分想会一会这位心狠手辣的杨大人。” 秦冕谈笑风生的样子让于道梅揪足了心,整整三天时间,差点就揪出心疾来。 按时回到府中的张潇听说这次出手救他的人是陆景荣后,马不停蹄来到陆府亲自登门道谢。 陆景荣坐在宽大的太师椅上露出神出鬼没的表情,张潇在他身旁夸夸其谈:“这次多亏陆兄出手相救,否则我还得在里面憋屈好几天呐!” “你要感谢的是替你顶罪的人,而非我。” “那还不是看着陆兄的面子,陆兄真是神通广大,这份恩情我张潇铭记于心。”他举手作揖,陆景荣微微扬起嘴角,很快又收起诡魅的笑意,若有所思的开口道:“不过说来奇怪,我另外还派人查了秦冕的底细,却发现此人并未参加过任何科举就当了县官,若非没有一点关系,他又是如何坐到这个位子的?” “你的意思是他身后有人?是靠关系当得官?” “不然呢?” 张潇摇手否认:“不可能不可能,据我所知他父母都是普通百姓,没有任何背影啊。” “他大可以隐瞒身份,否则一介布衣,未曾科举,如何当官?” “这倒也是,陆兄的话我都记着了,回头就去彻查此人,臭小子居然还想弄我,我让他吃不完兜着走。” “你最好还是小心为妙,他看着可不简单呐。” “哼,我治不了那个小县令,还治不了他身边的护卫吗?”但凡想到牢狱里发生的种种张潇就气不打一处来,回头立刻拟定了一份停职文书送去了西陵府,凭借他的权威废黜一个县衙的护卫还是易如反掌的。 因此当这份莫名其妙的文书送到秦冕手里,刚忙完了一天公务的他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又急坏了一旁的于道梅,晚间遛鸟的心思也没了,嘴里一个劲叨念:“这就要开始彻查西陵府了,先是停了小宁的职,接下来是不是就轮到老夫了呀?” 秦冕被他说的哭笑不得:“为何查你?难道说师爷背地里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老夫一心为民日月可鉴啊,可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 “那你为何如此慌张?” “他都查到小宁头上了,这不得轮到我了?” “什么都没干你怕什么?”秦冕把文书扔到一旁,轻描淡写的对守在一旁的宁忆说,“这几天你陪我查万福楼的案子也挺累了,姓张的叫你休息几日你就休息几日,别去多想,停职而已,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秦大人可真是心宽呐!老夫望尘莫及!老夫先行告退了。” 师爷万分揪心的长叹一声,独自消失在黄昏的夕阳下。他走以后,堂中就只剩下他们二人,宁忆没有跟着离开,而是盯着那份文书陷入一种自我焦灼的状态。他只是做了一个护卫该做的事,却遭到不公平的对待,分明就是张潇的报复自己,他却无能为力,这让心思本就沉重的宁忆雪上加霜,一时气急攻心忍不住咳嗽起来。 秦冕生怕这孩子憋坏自己赶紧倒水加劝说:“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想说什么但说无妨,别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这样对你身体也不好,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上哪儿去找人来代替你?” 他想说什么,却连一句话也说不出,秦冕见状像兄长一般继续安抚:“没事没事,下回再说,咱们先回屋休息,什么也别去想,我自有办法治他们。” 第五十九章 一方寒舍 这是一间极为破旧的老屋,院子里落满枝叶,一口小水井几乎淹没在杂物堆中,一个约摸六、七岁的男孩光着脚在杂物里寻找东西,看他动作极为老练,好像对这里所有的杂物都了如指掌。 只见他从里面里翻出一只水桶,熟练的打起水来,余光瞥到一旁有人,定睛一看竟是衙门来的人,他警觉的提起水桶想要回屋,西陵府的衙役小马立刻开口叫住了他。 “喂小孩,问你个事,这里是陈山海的家吗?” 小孩停顿片刻,极不情愿的点点头,一双忧郁的眼睛看向小马身边那位身着官服的年轻男子,心想他应该就是人们常说的秦县令,看到他来,男孩心里多少猜到一些什么。 “你可知……”小马正要问他,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男孩放下水桶冲进屋里,他母亲的疯病又毫无征兆的犯了,在屋子里狂转悠,见东西就扔,刚才的巨响就是她撞翻了灶台上的锅发出来的。 男孩拦在母亲身前不让她碰任何东西,听闻动静的外婆也跑了进来,这种场面在他们家早已司空见惯,外婆无力劝说的声音在这间狭小的屋子里反复回响:“别摔了,你怎么又犯病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你想到什么事了呀?别再闹了!小寒你快把绳子拿过来!”男孩不忍心用绳子绑住母亲因此迟迟没有动手,外婆急得对他龇牙咧嘴,他开口求外婆不要这么做,娘知道了会伤心的。 这幅乱糟糟的画面正巧被来到门口的秦冕看到,小马问他为何不进去,他说在屋外等着就好。直到屋子里的吵闹声渐渐平缓,男孩满头大汗的从屋子里跑出来,眼里的惊慌还未消失,见到县令大人到访产生的错愕远不如方才母亲犯病时带来的恐慌。 “陈山海是我爹,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 “几天没回来了?” “五月十五到现在。” 五月十五,正好是梦蝶出事那日,这孩子是记性好,还是刻意记着?但有一点可以明显看出,男孩说话时的目光避之不及,说完立刻跑去拿水桶了。由于水桶太大,他力气太小,没走几步,水桶里的水就被他几乎晃完。 他再次失望的跑到井边,正要重新打水,忽然一双手伸来握住了水桶的把手,他吓得不知所措,还以为县令大人是过来抓他的,殊不知他只是低头朝他微微一笑,并对他说:“我帮你。” 男孩还没反应过来,外婆骂骂咧咧从屋里出来了,眼前的一幕让她始料未及,迈着还算伶俐的脚步来到井边拿下秦冕手里的水桶,故意骂了男孩一句:“这孩子真是的,怎么能让大人帮你打水?”说完又是满脸无奈的苦笑自责,“也不知大人今天要来,家里乱的一塌糊涂,实在是……哎……不提了……” “无妨。”秦冕尽量放低语气减少他们的戒备,尽管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不知大人突然到访有何事?是不是我那不争气的女婿又在外面惹事了?他成天游手好闲不务正业,我们也拿他没办法,有时候甚至想这样的人早点死了算了。”外婆数落父亲的时候,男孩始终低头不语,秦冕把视线移到他身上,虽说家境贫寒,但看得出他身上这件衣服十分干净,就像新的一样。 “你女婿在外面杀了人,我们县令大人过来了解一下情况。”小马迫不及待道出此行目的,听他如此一说,男孩和外婆同时停住手里的活,互相对视一眼后外婆率先开口问:“他、杀了人?” 老妇人眼中的忐忑像是排练过一样娴熟,秦冕盯着她皱纹密布的脸,平静的解释道:“昨日他来衙门报案,说他失手杀死了万福楼的艺女……” 不等秦冕说完老妇人便急着接过他的话说下去:“我就知道他早晚要出事,大人,他会被砍头吗?” “倘若罪名成立的话,确实会立斩。” “那会牵连到我们吗?我外孙还那么小啊!多可怜啊……” 秦冕不置可否的点点头,随后将视线从老妇人迫切的脸庞缓缓转移到小寒身上,并出人意料的俯下身,轻轻将手放在男孩瘦弱的肩上,出人意料的问:“你叫小寒是吗?你爹跟我提起过你,平时家里的活你也帮着做?” 没想到他会如此问,男孩犹犹豫豫的点了点头,可是就这样轻轻一碰,秦冕便感觉到他的衣服确实是新的,因为只有新的衣服才有如此挺括的手感。 “我这外孙其实还挺懂事的,他爹游手好闲,娘又疯疯癫癫,还好他能帮上我一点忙。所以大人啊……”老妇人借机把小寒拉到身边,苦苦哀求,“他爹若是砍了头,可千万别牵连到我们呐,否则日子真没法过下去了,我知道大人你宅心仁厚,是个好官,这事就拜托你了。” “案件尚在调查之中,婆婆不必过于担心,只是有些问题我需要单独问你们。小马,你先带婆婆去屋里。” 一听单独问话老妇人急了,拉着孙子不肯放手,一个劲解释:“孩子还小,他什么都不懂,大人有什么话问我就好了。” “只是一些关于他父亲的问题,不会很难。”他像兄长一般拍拍小寒的肩膀,小马同时催促着老妇人进了屋,她不放心回头看了好几眼,口中叨念孩子不懂事,怕说错话,小马拿出衙役的威严告诉她:“怕什么怕,秦大人又不会吃了他!” 不知何时,小寒的眼中已泪光盈盈,他并不是不懂事,而是太懂事,想起未来即将发生的事才会忍不住落泪,尽管他已在努力克制,却还是抵不住秦冕那一句:“假如你说实话,我就有办法让你父亲回家。” 第六十章 幕后主使 父亲虽说是个吊儿郎当的人,但大多时候还是会带他上街玩,也会抽空与母亲说说话,他每次从东家太师府拿到工钱,就会买很多小寒喜欢吃的糖回家。 直到几日前,太师府上来了一些人,他们把父亲拉到角落谈了一晚上,不知道在说什么,小寒只记得睡意朦胧之际,父亲蹑手蹑脚的进屋跟他说:“以后你要成为这个家里的男子汉,照顾好你娘和外婆。”当自己从模糊的思绪里走出,父亲的背影却消失在了即将破晓的院子里。 父亲走后没多久,家里又闯进来一群人,他们带来了许多小寒从来没见过的好东西,还有许多崭新的衣裳,说事成以后还要送他们大房子以及数不尽的金银财宝,只要他们一致认定五月十五那日,父亲出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无论别人问什么,都要认准你爹杀了人。”小寒的脑袋里反复出现外婆的话,哪怕心里的痛苦排山倒海,为了娘和外婆,他只能选择这么说。 然而此刻单独面对自己的秦县令并未问及这件事,而是告诉了他父亲在狱中的种种,他声音亲和,语气平缓,像穿越林间的微风一样舒服。“你父亲最惦记的人就是你,看着月亮的时候,就想起过去跟你一起在圆月的山顶上烤火,你们当时还打了野兔对吗?他说如果还有机会的话,他想再带你去山顶上玩,白天打猎,晚上就坐在篝火旁看星星。” 他仿佛在讲一件很遥远的事,但其实那是五月十五才发生的,当时山顶上只有他跟爹两个人,父子两人难得相聚,无忧无虑的聊着将来,吊儿郎当的父亲看起来很是漫不经心,岂知那些不经意的瞬间已经成为不可实现的梦。 想到这里小寒低下头,他使劲控制自己的眼泪不要掉下来,这时秦县令轻轻握住他的手,他手上还有那天抓野兔时留下的伤口:“平时帮外婆干活的时候小心一点,如果受伤了要擦药,伤口感染会很疼,你怎么会弄伤的?” “这是打野兔时……”小寒毫无防备脱口而出,突然想到打野兔那日是五月十五后立刻打住,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他害怕秦县令继续追问下去,而他只是道了句:“下次小心一点。” 两人的对话被一阵吵闹声打断,来者刚踏进院子就吆喝起来:“你们家可真有福气……”突然他发现院子里还多了一人,且那人身穿官服,吓得他在原地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拔腿就跑! 眼看那人转身跑走秦冕朝屋子里大喊一声:“小马快出来抓人!”同时自己追了出去。 他朝着那个宽阔的背影奋力追逐,身后是小马嗷嗷大喊:“站住,别跑!你跑不掉的!”但其实小马还没他们跑得快,渐渐的就被甩在了街尾。 那人也是个机灵人,逃跑的同时撞翻了街边的篓子,篓子砸在步履蹒跚老人的身上,老人眼看就要摔倒,幸好被从后而来的秦冕一把扶住,否则这一跤摔下去恐怕他只剩半条命。 就因为这样,最后只得眼睁睁看着那个人消失在狭窄的弄堂里,等到小马气喘吁吁赶过来,人早就没了影。 “秦大人……你放心……我去追……追回来……” 秦冕一把拉住他,同样喘着气说:“你……省省……跟我回去……” “呼……呼……如果宁大人在……绝不会让那个人跑了!”小马骂骂咧咧跟上秦大人的脚步,却发现秦大人不是往陈家的方向走,不禁问道,“秦大人,咱们不去陈山海的家了?” “不去了,回衙门。” “你还没问过那个老太婆的话,就回衙门了?” 秦冕看看西斜的太阳,面对所剩无几的时间,也是相当冷静。“不需要问了,答案都写在他们脸上了。” 小马露出一脸迷茫,为何他什么都没看到。 “他们脸上写了答案?难道陈山海真的是凶手?” “小马,用你不太聪明的脑袋想一想,陈山海怎么可能是凶手?”秦冕露出一丝狡黠的笑,继续说下去,“家里穷的揭不开锅,孩子却穿着不合身的新衣服,只有可能是别人送的。至于谁送的,刚才你也看到了,逃走的那个人是太师府派来收买陈家的家丁,这会儿正跑回去将陈家看到的一幕如实禀报陆太师。” 小马摸摸确实不太聪明的脑袋,突然醍醐灌顶:“那我们还等什么?赶紧冲到太师府抓人啊!” “不必了,已经找到幕后主使,就等明日堂审了。” “秦大人就不怕他们知道我们来过陈家以后再使什么阴谋诡计?” “无论他们有何阴谋,我都有十分的把握将张潇绳之以法。” “可小的还有一事不解,秦大人是怎么知道刚才逃走的人是太师府派来的?” 秦冕一边朝向他投来好奇的目光的百姓们点头示意,一边解释:“因为太师府的家丁都穿一样的衣服,我曾经去过一次太师府,亲眼目睹过。小心脚下……”他在解释给小马听的同时不忘留意身边的围观百姓,一位妇女为了一睹他的尊容差点踩进水塘,他好心提醒了一句,妇女激动的捂住嘴。 当然也有一些胆子大的姑娘们冲到他旁边开口就问:“今天秦县令怎么没带宁大人一起出来办事?” 秦冕耐着性子与他们瞎侃:“你们如此想见他,为何不去衙门排队?” “去衙门排队就可以见到宁大人了吗?” “可不可以试试就知道了。” 小马赶紧举手阻止,嘴里一个劲叨念:“万万使不得,秦大人你这样会害死宁大人的呀!去年就发生过一件事啊,有个有钱人家的姑娘天天盯着宁大人,宁大人一怒之下把那个姑娘推河里了,幸好被路人救起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结果那个姑娘家里就告到了衙门,说宁大人若是不娶她,就让他身败名裂啊!” 秦冕饶有兴致的问道:“把姑娘推河里像他会干出来的事,后来呢?” “赔钱呗,赔了好多钱!秦大人,咱衙门已经很穷了……”小马使劲朝他使眼色,他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恰好一位姑娘自告奋勇站出来带队:“我们现在就跟秦大人去衙门!” 秦冕心想,自己惹出来的事,含泪也要解决,这不面带慈眉善目的微笑告诉姑娘们:“本官不反对大家勇于表达心意,但切记适可而止,若发生任何意料之外的事,西陵府概不负责。” 这一条,必须加到县衙条例。 第六十一章 纨绔子弟 自从搬来这间破旧的小屋,大大小小的争吵不计其数,就在刚才屋子里又结束了一场硝烟,江夫人双目凝重的望着夺门而出的女儿,背后是儿子还未停歇的怒骂:“她就是打心眼里看不起我!所以她也见不得我好!爹在的时候还有人管她,现在爹不在了,她就变本加厉的压制我!还要扔我的东西,世上哪有这样的姐姐?”母亲实在听不下去,便回头指责了他几句:“承志,你就少说两句,你姐不是这个意思……”“娘你若是帮她说话,那我也不要在这个家里住下去了!” 事情的起因是承志买回来一件价值不菲的衣服,说是陆浩轩将在府邸举办一场别开生面的诗会,受到邀请的承志当然要盛装出席。得知原因的江柔质问他家里那么多衣服为何还要花钱买新的,为了不让姐姐阻止自己以文会友的机会,他只能告诉她真相:衣服不是买的,而是陆浩轩送给他的。 自己花钱买兴许江柔还能忍,但听到是自己尤为憎恶的陆家所赠,她执意要让弟弟把衣服还给陆浩轩,弟弟当然是百般阻挠,于是两人不出意外的争吵起来,最后江柔一怒之下抱着衣服夺门而出。 对于江柔来说这并不只是一件华贵的衣服,而是仇人的怜悯、肆意的嘲笑!平日里承志总爱跟陆浩轩来往,为了弟弟的前途她选择睁一眼闭一眼,可陆浩轩要是想尽办法让他们家难堪,这股怒气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咽下。 今日陆府门前停了一辆官府的马车,还没等她前去敲门,陆府的大门打开了,从里面谈笑风生走出来的竟然是张潇与陆景荣。陆浩轩走在两位长辈身后,看上去彬彬有礼极为讲究礼数,当他一看到大门口破天荒的站着江柔的时候,那些礼数就被抛掷在了脑后,大喊着“小柔你怎么来了”便朝她跑去,把老父亲和前辈扔在了身后。 江柔的目光转回到他身上,尽管余气未消但看在有外人的份上她还是很给浩轩面子,将他送给承志的衣服双手奉上,说道:“你的衣服太贵重了,请收回去。” 浩轩一脸为难的看着她,小声问她:“你就是为了还我这件衣服亲自跑到我家?” “是的,承志有衣服穿,不需你送。” “一件衣服而已,我多的是,送一件给他又怎么了?你这个做姐姐的未免有些苛刻。” “还不止这些,你送他的文房四宝也价值连城,如今他学业未成,这种浮华的东西只会分散他的心思,你若真的为他好,以后就别送了。”说罢她欲转身离去,看到陆景荣和张大人正朝他们走来,她勉强朝两人来的方向行了一礼。 不知情的张潇乐呵呵的加快脚步说道:“哟,这不是我们的大才女江柔姑娘吗?来找浩轩啊?为何不进屋里坐坐?” 江柔对此人也是没什么好感,就连目光都不曾对准他一下,迅速道了句:“说完了,告辞。” “别走啊,怎么回事,浩轩?”张潇沉下脸示意浩轩你怎么不追上去。 浩轩想了片刻,还是抱着衣服追了过去,心里五味杂陈,望着她一意孤行的背影大声问道:“你到底是为了衣服生气,还是为了别人?” 江柔不解,又不想节外生枝,于是回了一句:“与别人无关,我只是不想承志染上纨绔子弟的通病。” “所以在你眼里我只是纨绔子弟吗?” “难道不是吗?你们有那些班门弄斧的时间为何不好好研究学术?承志不懂事就算了,你还不懂吗?” 本就心高气傲的浩轩被她如此一通教训,内心更是愤愤不平,他上前一把将江柔拦下,不顾周围人投来异样的目光执意问她:“你不是因为这件衣服而生气,你是因为张伯父停了宁忆的职才生气的?” 宁忆被停职了?这件事她确实全然不知,这一瞬间的诧异让她不自觉的停下了脚步,浩轩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把柄,紧追不舍说下去:“你看,说到他你整个人都变了,果然是因为他你才会如此兴师动众的跑来找我,他可真是伟大啊。” “张大人为何要停他的职?” “你当真不知道?”见她似乎真的不是因为此事而来,他便好心告诉她,“因为他殴打朝廷命官,以下犯上,停职只是暂时的,过几日他就该永远离开西陵府了。” “他不会无故打人,再说,秦大人也不会允许他这么做。” “姓秦的与他一丘之貉,两人定是里外勾结故意刁难张伯父,明日堂审过后,恐怕西陵府又要换主人了。”陆浩轩在说话之余露出一股自得的气势,好像那两人的命运掌握在他手中。“小柔,你若是明辨是非,还是趁早离他们远一点,如此这般下去,他们早晚要出事。” 未料江柔转身开口那一句话凉薄到骨子里:“无需你提醒。”说完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人群中,余下浩轩独自一人万般颓废的回到府里。 不用他开口,陆景荣一看便知他定又在江柔那里吃了闭门羹,迫切希望儿子能够成家立业的老父亲有意提醒了句:“世上女子不计其数,你当真非她不可?” 浩轩看了眼手中的衣服,落魄的回道:“得不到的,才最想要啊。” “我想你应该知道,如今她跟你的门第相差甚远,你要执意娶她我不反对,但在此之前,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正室的人选?她顶多只能当个妾。” 听懂父亲的用意之后,他执拗的摇摇头:“小柔是唯一的人选。” 常年在外呼风唤雨的陆景荣差点没被儿子的执着气到吐血,脸色即刻阴沉下来,那种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从上到下攻击着浩轩。 “可她心里根本没有你,甚至你连个衙门的护卫都比不过,我劝你早日放手,不要继续丢咱们陆家的脸。” “儿子早就发誓此生非她不娶!至于铲除面前的绊脚石也只是时间问题,明日堂审过后,我相信他应该永远离开西陵了。”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不争气的东西。”陆景荣站在原地憋屈了半天,最后憋出这么一句话,拂袖而去。 第六十二章 欢度良宵 离开陆府以后,江柔没有立刻回家,而是来到衙门,眼看日落西山,她想着找秦大人说几句话就走,谁知平日里格外沉寂的衙门竟传来车马喧嚣的声响。 她万分诧异的往里走了几步,丝毫不像浩轩所说明日这里就要展开一场轰动全城的堂审,几个衙役蹦蹦跳跳路过这里,看到她先是一愣,待认出她后又立刻眉开眼笑打起招呼。 “咦,大小姐来了?大小姐你怎么来了?难道……你也是过来听戏的?” 明日就该堂审而今日衙门却摆了戏台,这究竟演的是哪一出?她不解的回道:“我不是来听戏的,我来找秦大人。” 衙役十分热情把她带到戏台前:“秦大人早就入座了,这边这边……” 果不其然,一座看上去十分简易却又不失格调的戏台就坐落在三省堂前的院子里,戏台对面还备好了酒菜,几张熟悉的面孔围在桌前把酒言欢,好一派歌舞升平的景象,这把从小在此地长大却从未见过这等出格场面的江柔弄得一头雾水。 见她到来,秦冕立刻起身相迎:“江姑娘来的正好,这边请,再给你添一副碗筷,戏班已经在后面准备了。” 江柔拒绝了他的好意,直言问道:“不必了秦大人,我只是听说小宁被停职了,想问一下到底是怎么回事。” “小事小事……”秦冕摇着手,虽然口中说着小事但其实面色十分凝重,“最让我头疼的是这孩子不肯出来跟大家一起欢度良宵,可如果是江姑娘你去叫他的话,他定会给你这个面子。” “我也未必……” “拜托你了,江姑娘,这可是咱们西陵府的第一场戏,缺了他怎么行?”他边说边顺势将江柔往屋子里送,可把早一步自带瓜子来看戏的岁岁急得双脚跳。 “为何秦大人不让我进去?”她追问道。 “你就安心看戏。”秦冕安慰道。 “你都把江姑娘送到屋里去了我还怎么安心?” “只是委托江姑娘说服小宁出来,你别胡思乱想。” “哼,我就不信宁大人会听她的。”谁知岁岁话音刚落,宁忆就乖乖跟在江柔身后出来了,岁岁手里的瓜子散落一地! “为什么……” 江柔不仅不费吹之力将宁忆从闭塞的空间里拉出来,甚至还让他褪去那与身俱来的锋芒,像个乖巧的孩子跟在她身边,她的身影停在哪里,他的目光就落在哪里,这些曾几何时习以为常的画面,成为了衙役们口中的笑料。“大小姐一回来就好像回到了从前呐,你们看宁护卫的眼神,多久没看到过他如此深情的样子了。” 即使听到他们在调侃自己,宁忆也只是充耳不闻,只有当江柔回头朝那些衙役含蓄一笑的时候,他才会羞涩的低下头去,这些画面在岁岁眼里完全胜过了戏台上的伶人,把她看得如坐针毡。 “为什么?我究竟哪一点不如江姑娘?”她追着小马问道,小马只当听了个笑话,一边磕着人家的瓜子一边回答:“你哪一点都不如她啊!”“宁大人为何这样盯着她看?”“自然是喜欢她呗?这你也看不出来?” 就是因为太容易看出来她才会这般坐立难安,还把人家手里的瓜子夺了回来,愤愤的问:“别吃我东西,除非你告诉我宁大人喜欢她什么?”这还不是信守捏来之事?小马想都不曾想就掰着指头告诉她:“人家学识渊博、知书达理,还美若天仙,你呢?”“你就不能说的具体一点,至少可以让我效仿一下?”“对了,江姑娘会写诗。”岁岁听罢拍案而起:“我会验尸啊!” 小马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这天恐怕是聊不下去了,端起凳子逃得远远的。 为何“写诗”就行,“验尸”就不行?岁岁仔仔细细打量起光是坐在那里就光芒四射的江柔,偷学着她的一颦一笑,研究了半天断定自己还是打扮的过于随意,且大大咧咧不修边幅,倘若像江柔那样穿上女孩的裙子,说话也轻声细语的,说不定就能引起宁大人的注意。 事实证明这是一个自取其辱且尤为漫长的夜晚,特别是伶人散场的时候,心思缜密的江柔注意到了坐在一旁闷闷不乐的岁岁,虽与她不熟,但她知道这个小仵作总是帮着衙门破案,心中也是无限感激。 因此当她特意来到岁岁面前,岁岁无处安放的小手使劲往身上搓,好像这样可以缓解她的惊慌失措。 “你就是岁岁姑娘?过去我常听父亲说起过你,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帮助,如今父亲不在了,你还一如既往的帮秦大人办事,听说明日还有堂审需要你帮忙,辛苦了。” 她这一番话可真是无懈可击的优雅,分明就是为了更加靠近宁大人才会帮着西陵府办事,她却归功于她的深明大义,岁岁感到有些难为情,只好偷偷指指江柔身后的宁忆,如是说道:“其实……都是为了见到宁大人……” 听完她直白的回答,江柔竟被她逗笑了,继而鼓励道:“无论如何都是帮了西陵府的大忙,为了明日堂审,我就自作主张让宁大人送你回去了,可以吗?” 这可把岁岁激动的原地起跳,而她身后的宁忆也是个直白人,直言道:“不可以。” “我还有些话想与秦大人说,就麻烦你送岁岁回去了。” “可以让别人送她,我等你。” 岁岁急得直跳脚:“宁大人除了你我不接受任何人送!”“那你就别回去了。”宁忆直接回绝,谁知这个死皮赖脸的丫头更是来劲,美滋滋的瞅着他说:“行啊,我跟你睡一屋。” 两人的对话引得周围人一阵哄堂大笑,眼看夜色渐深,该是县令大人站出来结束这场永无休止的辩论的时候了。 “小宁这就是你不对了,怎么现在连你小柔姐的话都不听了?再说了,我亲自护送她回去你还不放心?” 秦大人这番话他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办法反驳,可一想到要送那个烦人的小仵作又感到相当厌恶,干脆说道:“这样的话大家都别回去了。” “我是没问题,西陵府多的就是空房子,再不济把地牢打扫一下也能对付一晚,但你小柔姐家里应该不会允许她夜不归宿?”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选择投降,不带一丝感情的从岁岁身边飞快走过,并且扔下一句:“还不快走?” 他这样子,感觉一会儿就要把人扔河里。 第六十三章 人心险恶 月光倾洒在夜晚无人的街道,打开了小城深邃的一面,父亲离世后她经常披星戴月的回家,对深夜已了如指掌,而像现在这样与他人相伴而行的次数不多。 可即使她未曾开口说一字,那心思缜密的秦大人也知道她为何会选择在今日临时到访。 “江姑娘不必为小宁担心,有我在,绝不会让他白白被冤枉。” 她回过头,面带惊讶的凝视着眼前这个似乎能将一切洞穿的男子,尤其是当他露出那一脸安然自若的笑容,这一瞬她悬着的心已然放下大半。 “秦大人真是神通广大,我还没开口,你便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虽然没开口,却都写在眼睛里了,倘若我连这点细节都看不出来,岂不枉费江姑娘特意跑这一趟?” “应该换我谢谢秦大人才是,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过戏了,要是明日没有堂审,那就更好了。” 他望着心事重重的江柔反过来安慰她:“抱歉让江姑娘担心了。” “不,秦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你的用意,是我妇人之仁了。” 他的用意其实很简单,半个月前万家大小姐万婉婷为了讨他欢心特意托人找来的戏班,一行人千里迢迢赶到西陵府再叫别人离开也不好,于是顺理成章看了这场好戏,只可惜婉婷姑娘自己没来,想必也是万老板为了避嫌才没让女儿出门。 望着欲言又止的江柔,他继续给与最大限度的鼓励,像春雨无条件滋润着干涸的大地,他说:“女孩生性胆怯,与其他女孩相比,你已经很用勇敢了。你看,父亲走后你也能独自撑起一个家,不是所有女孩都能做到,所以,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开口,千万别觉得难为情。” 她心中有所动容,低下头去深呼吸,秦大人向来待她视如己出,她也该把自己知道的倾尽所有告诉他,当她再次抬起头,目光中多了一种不言而喻的坚韧。“秦大人,我父亲过世前正在调查好多年前关于京城公主府的那起案子,我不知道公主府与太师府有何联系,但我始终觉得父亲的死与公主府也脱不了关系。所以当小宁告诉我你打算为父亲翻案的时候,我虽然感激,却也担心,即使是为官多年的他也惨遭恶人毒手,更何况是才来西陵的你?从内心来讲,我真的不希望你继续再调查下去,你的时间,是留给后人的,而不是那些已经不在的人。” “你如此深明大义,江大人泉下有知定会为你感到骄傲。只是先人虽去,恶人尚在,若不查出真相,同样也会对后人造成危害。” 他语气极为平静,背后藏着的决心深不见底,听他如是解释的江柔似乎明白自己无法阻止他继续前行的脚步,心头的忧愁便又徒增三分。 她抬头仰望无限迷蒙的夜空,幽幽的开口:“不知秦大人对公主府灭门案了解多少,我只记得父亲在追溯此案的时候曾说过,真相再可怕,也胜不过人心险恶。我想他定是知道什么,却始终没说……” 秦冕追随她的目光望去,脸上依旧保持着仿佛能融化一切的微笑:“听说你父亲与驸马林士卿是故友,你对父亲这位故友了解多少?” “我只听父亲偶尔提起过他,说他们曾一起进京赴考,之后林士卿高中,当了几年官,后又当了驸马,膝下育有二子,只可惜后来林士卿勾结外敌意图谋反,公主府上下株连九族无一生还。这十几年来父亲一直对此事耿耿于怀,因为据他所知,林士卿并不是一个会蓄意谋反的人。” 秦冕的视线逐渐停留在她身上,她也低下头,不禁与他四目相望,她稍显羞涩的避开视线,耳边响起他的声音:“只可惜衙门里与你父亲有关的所有文案都撤走了,否则还能查到一二,如今只能抽丝剥茧从头开始,江姑娘若还有什么知道的但说无妨。” “其他的都是有一些无关轻重的小事了……”江柔边回忆边说道,“那时候父亲与林士卿还有书信往来,他总是夸赞家中长子聪明过人,博古通今,不到十岁便有状元之才。父亲曾说过如有机会要带我去汴梁,让我与其长子比一比究竟谁更胜一筹。只可惜那之后没过多久,叛变的消息传来,公主府上下满门抄斩无一幸免……”她轻轻叹着气,父亲悲伤的面容再一次出现在脑海,“后来的几年里父亲常常惋惜,若那位公子还活着,必能像他父亲一样出人头地。” 江柔在回忆往事的时候,秦冕的目光始终停留在她身上,待她说完猛然发现他正看着自己,她羞涩一笑,说:“我只知道这些,有关案件的细节父亲从没与我透露,或许小宁知道的还比我多一些。” “这些就足够了,其他的交给我们。”他很自然的抬起头,发现两人不知不觉已来到家门口,江夫人正满脸焦急的望着路口,看到女儿是被秦大人送回来的,那一刻满脸的忧愁才算放下。 “我娘来了,今天就说到这里,有劳秦大人亲自跑这一趟。” 望着她匆匆离去的身影,先前她的话语还在脑中盘旋。关于江明远与林士卿的过往,到后来的叛变,以及公主府满门抄斩后,江明远断没有结束对案件的调查,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他举步维艰,直到最后生命的终结。 他不解的是他最后活着出现的地方,竟是看上去与这些毫无关系的太师府,难道当晚江明远真的只是为了前去归还聘礼? 还是等明日结案之后再慢慢调查太师府,他欲转身回府,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清冷的月光下,他忍不住笑了,摇着头感叹:“到底还是宁护卫动作快,短短时间就把小仵作送回去,还有时间赶到这里来。” 宁忆不动声色的道了句:“是你们走的太慢。” “所以你是特意过来接我回府的吗?” “不然呢?” “我还以为你是不放心把小柔姐交给我,所以特意跟过来看看……” 宁忆看了眼身后熟悉的小屋子,直言不讳道:“确实不放心。” “你这孩子……” 分明就是一个心思细腻的人,却总爱把自己伪装成冷若冰霜的样子,唯独只有在江柔面前他才愿意卸下防备,只留给她一个人片刻的温柔。 第六十四章 置之死地 隔日是个阴雨天,小寒起了个大早,冒着绵密的雨丝跑到衙门,此时衙门还没升堂,他躲在阴冷的街边倒数父亲所剩无几的日子,心想着今日无论如何也要见父亲最后一面。 不久以后,陈山海犹如行尸走肉般步入堂中,整个人蓬头垢面萎靡不振,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他的出现也引起身后前来观案的百姓一阵唏嘘,小寒就躲在人群中,见到傀儡一样的父亲他心一沉,差点就忍不住叫出声。 审案的过程正如小寒所料,那位曾承诺他会给世人一个真相的秦大人不慌不忙的做着案件的称述,他说完之后果然引起轩然大波,那些看似位高权重的旁审官员纷纷表示对他的不满,因为他执意指出杀害艺女梦蝶的人另有其人,而并非此时跪在堂中的陈山海。 “犯人已经认罪,你若还是固执己见,可知这样做的下场?”率领众官员抛出问题的人是与皇族有些许关系的赵大人,他说完此话,目光自然而然的转向自从进了西陵府就未曾开口说过一句话的杨为之。 秦冕没有追随他的目光而去,似有完全不把杨大人放在眼里的嫌疑,他的注意力始终停留在陈山海的身上:“本官去过陈山海的家,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一贫如洗,可他五岁大的孩子却穿着昂贵且不合身的新衣服,陈山海,可否告知本官你哪里来的钱给孩子买衣服?” 陈山海嘴里嘀咕:“朋……朋友送的。” “哪位朋友?” “这好像与案情无关?”他斗胆反问道,同时引起赵大人心中不满,直言道:“秦冕你再问一些与案情无关的问题,休怪在座各位当场撤了你脑袋上的乌纱帽。” 秦冕只是扫了他一眼,就这轻微的举动也让在座的其他官员以及衙门里的人为他捏一把汗,却见他不紧不慢的说下去:“本官在查案的过程中亲眼见到太师府的家丁到陈山海的家中送礼,本官有理由相信他们两家之间存在某些利益关系。” “好,你让那个家丁出来当场对质!” “可惜那天被他逃走了。” “没有人证你还说什么?”其他官员也陆续失去耐心,他们都想在那位德高望重的知府大人面前崭露头角,作为当事人的张潇更是坐立难安,扒拉着杨为之的椅子把手气急败坏的解释:“你看,他就是这般无中生有,他与我有仇,巴不得把我送进大牢,前阵子还叫他的护卫对我动手,此人行事鲁莽,搬弄是非,实在是……” “张大人,现在是在审理万福楼艺女无辜惨死一案,而非下官如何为人处世,张大人若有异议可等案件结束之后再与杨大人详议,只怕……”秦冕说着朝他露出一丝苦笑,“张大人是没那个机会了。” “你说什么!”张潇站起来指着秦冕怒吓,坐在他身边的陆景荣立刻拉住他,示意他无需动怒,毕竟杨大人还坐在这里,人家两只眼睛清清楚楚看着的。 就在此时杨大人不怒自威的脸上闪过一道冷光,完全吃不准他如此犀利的神情是针对何人,在场其他官员无一例外冷静下来,等他开口。 “继续。”他就道了两个字,目光锐利的停在秦冕的脸上,仿佛是给他的最后通牒,若再节外生枝,恐怕就没他留在这里的必要了。 如此一来必须步步为营,他的视线再次回到一心赴死的陈山海身上,他儿子就在他咫尺距离,眼中的绝望与期盼交织在一起,那种复杂的情绪全被都他看在眼里。他如今是这家人破镜重圆的唯一希望,一种无形的压力落在他肩上,只听他不动声色缓缓开口: “传仵作上来。” 此时应该是岁岁出来作证的时候,却见一位打扮的跟昨晚唱戏的伶人毫无区别的女子顶着五颜六色的妆容迈着蛇精出洞的步伐来到堂中,看得众人立即出现不良反应,更有人从椅子上弹起来怒斥:“这是什么东西?!” 她转身面向那人,表情极为复杂,是婀娜中带一点随意,狂野中带一点温柔,一种道不明说不清的人性之外的情绪,说:“回大人,我就是你们在等的仵作啊。” 大人当场晕厥…… 秦冕也是认了些许时间才恍然大悟,岁岁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如此不正经,他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她正是经手本案的仵作,岁岁姑娘,请把你验尸的结果如实告诉各位大人。” “是呢。”她不知为何摆了一个手插杨柳腰的姿势,连包容度极为宽广的秦冕也看不下去了。 “好好说话,多余的动作收回去。” “哦。”岁岁立刻恢复原貌,开口道,“从死者的伤势来看,她是被一位身高在六尺到六尺半之间的成年男子先用力掐住脖子导致昏迷,随后在死者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推下楼台导致其不治身亡,并且在尸体的脖颈处有一个很明显的指环的形状,那便是凶手在掐她脖子的时候留下的印记。” 她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异议:“这个人正好符合凶手的外貌特征,那我们为何还要在此浪费时间?”此时指着陈山海激动到喊出破音的官员正是号称自己认识杨为之的那位瘦官。 岁岁并不认识他,直言不讳道:“你用你的绿豆眼看一看,他手上没戴指环,也没有指环留下的痕迹,反倒是你身旁那位大胡子……”岁岁指着他身边的张潇说着,张潇立刻把手放到身后,都怪成亲那日老丈人非要他戴上祖传的扳指,且这一戴就是几十年,肉长开了扳指脱都脱不下来。 “仅凭身高与指环的印记就判断谁是凶手是否过于片面?”赵大人目视杨为之,杨为之不置可否的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重重说了两个字:“确实。” 第六十五章 手下留情 这期间杨为之目光冷峻,冷眼旁观眼前一切,完全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也完全没把西陵府的小县令放在眼里。 即便如此秦冕依旧坚持自己的判断,目视那一脸奸诈的张潇直击重点:“下官有足够的证据证明张大人的罪行,因为梦蝶姑娘惨死那晚下官就在现场,亲眼目睹张大人从死者坠楼的地方仓皇而逃,哪怕张大人已经买通身边所有人来制造伪证,但在下官这里绝不允许颠倒是非黑白的事情发生。张大人若真的光明磊落,为何在仵作问你指环的时候不自觉的将手放在身后?你在躲什么?” 听他如此一说张潇只能硬着头皮摊开双手用愤怒来掩饰难堪:“看就看啊!我躲什么?秦冕你搬弄是非子虚乌有的本事越来越大了,胆敢当着知府大人的面拉我下台?” “下官只是陈述事实,还有你身边这位德高望重的陆太师……”他再次把注意力放在陆景荣身上,作为沉稳的代表陆景荣岿然不动,甚至连眼珠子都没有转一下。 “陈山海原本是你府上的家丁,你利用他的愚昧无知,威逼利诱其冒充凶手……” “不是的大人,人确实是被我失手杀死的!”陈山海慌忙抬起头,岁岁一把抓起他的手,道:“可惜你杀人证据不足,缺个指环啊!要不让那位大人脱下来给你戴上?” 张潇愤然怒斥:“小仵作你别跟着他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你自己心里清楚。” 堂中即刻哗然一片,围观的百姓也纷纷唏嘘,眼看父亲有救的小寒心中五味杂陈,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双目直勾勾盯着父亲的背影。 此时秦大人仿佛能平定一切喧嚣的声音再次传入耳中:“哪怕你要替人顶罪,也要留下字据,否则你人头一落地,一切就空口无凭了,天知道他们会不会信守承诺。” “有字据有字据……”陈山海慌乱之中彻底中了秦冕的圈套,而他要的就是他这种慌不择时,当他意识到不该这么回答的时候一切为时已晚,“不、不是……没……也不是……我该怎么说……” 这时候的陆景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在努力找那个亡命之徒的时候却忘了考虑那人的智力,现在可好,三下五除二就不打自招了,听到这里的其他官员与张潇无一例外愣在原地。 “不必再说了,陈山海,你为他人顶罪以假乱真扰乱公堂秩序同样有罪,至于如何给你定罪本官还需从长计议。” “我看以假乱真的人是你?杨大人你可千万不要听他们一派胡言,你要替我主持公道啊!”张潇面目狰狞的抓着杨为之的手,痛苦的表情全都写在脸上,就差当场给人跪下了。 听完他的哭诉,杨为之默不作声的站起身,背着双手目视秦冕,他满脸威严不留余地的盯着这位年轻的小县令,渐渐凝起双眉,声音也是前所未有的低沉:“所以你的意思是,张潇才是本案的凶手?” 这种来自于地狱的声音让在场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口都不敢喘一口,却见秦冕临危不乱气定神闲的回道:“陈山海只是受人利用冒名顶罪,真正杀害那位艺女的正是当晚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张大人,如今人证物证俱在,可以结案。” 张潇彻底咆哮起来:“秦冕你疯了吗?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杨大人你别听他一派胡言啊!” 杨为之依旧保持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说道:“你可知你这番执迷不悟的下场?” “是啊秦冕,杨大人还在给你机会,你若继续执迷不悟下去……” “本官说的是你!”杨为之即刻愤怒转身,那双如猎鹰一般锐利的眼睛直盯张潇,“对你的种种劣迹本官早有耳闻,之前只是睁一眼闭一眼罢了,如今你闹出人命还想收买他人为你顶罪,甚至还找来众官员与你同流合污,简直就是本县的耻辱!死到临头竟然还在这里危言耸听,我看秦县令是脾气太好才迟迟不斩你,你若在本官手里根本活不到今天!还有你们……”杨为之骂完张潇转身面向他的余党,余党们纷纷避之不及,“张潇这个混账给了你们多少好处你们要如此这般袒护他?你们头上的乌纱帽是不想要了吗?” 眼看风向已变众官员立刻见风使舵争取撇清与张潇的关系。“其实我与张潇并不熟啊……”“我也只是跟着他们一起过来看看。”“张潇杀人偿命死有余辜,秦县令你该怎么判就怎么判。” 这下张潇彻底没了方向,扑通一声跪在从头到尾一直最支持他的赵大人面前,还没开口就被他老人家一脚踹得老远,还骂了句:“滚开,你这个搬弄是非的小人,枉费本官如此信任你!” 张潇滴溜溜爬到死党陆景荣的脚下,如今他是自己唯一的救命稻草了,他声泪俱下恳求:“太师,我之前待你不薄,你替我跟杨大人求求情……” 陆景荣没有立即翻脸,而是极有风度的倒退三步,朝着杨为之行了一礼:“杨大人,陆某还有要事在身,就先告辞了,日后有机会必定亲自拜访杨大人。”说完他迈着稳重的步伐溜之大吉,张潇眼看曾经力挺他的人纷纷倒戈,他终于绝望的面向秦冕,拉下那张“铁面”苦苦哀求:“秦大人手下留情啊,你要我做什么都行,只要不砍头,我替你做牛做马都行啊!” “张大人先别急着求饶,还有一些账本官要与你算一算。”秦冕刚开口他立刻心领神会,磕着头说:“我明白我明白,我马上让人把五百两银子还给衙门,你还想罚我多少尽管开口,我统统都给你。” “张大人可能还没理解本官的意思。”秦冕看向杨为之不紧不慢的说道,“杨大人,之前张大人曾因外界的一些谣言不分青红皂白罚了西陵府五百两银子,而下官要回的不单单是那五百两,而是西陵府在百姓心中的信誉。” 杨为之瞬间领悟他的意思,目光冷峻声音低沉的接下去说道:“张潇贪赃枉法罪加一等,还有吗?” “回杨大人,前几日张潇还无故停了我西陵府护卫的职,衙门一共才这么一个护卫,下官实在是……”他停顿了下,杨为之紧紧随其上:“居然还有此等明目张胆公报私仇之事?着实让人气愤!本官下令即刻撤回停职指令,让他赶紧复职。” “多谢杨大人深明大义。” 直到此刻,秦冕的眼中才真正露出一抹由衷的笑意,那孩子再也不用对着假人发泄了。 第六十六章 一场胜仗 在众人都以为张潇必死无疑的时候,秦冕按照往例给了他一个流放的机会,听到宣判的那一刻张潇以及他的家眷吓得几度昏厥,确认并非斩立决的时候全家人痛哭流涕当场下跪谢恩。 在其被带入地牢之前秦冕再次来到他身边,原本高高在上的张铁面如今抬不起头,只听秦冕压低声音问他:“张大人可还记得,三天前你从西陵府离开的时候说了什么?” 他怎可能不记得,只是此刻不敢再提起罢了。 “你说,哪怕人是你杀的,又能奈你何?”他俯视着瑟瑟发抖的张潇一字一句说道,“如今我就让你知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的下场,比让你死一次还难受。” 张潇始终低着头沉默不语,他这一句“比死还难受”犹如魔咒一般停留在他的脑海,无形的铡刀在他心上千刀万剐。直到他被衙役拖着离开这里,一众百姓和官员也纷纷散去。 眼尖的秦冕看到岁岁在人群中徘徊的身影便叫住了她,实在不明白她今天为何这般反常。 “岁岁姑娘请留步,还没来得及谢你,怎么就走了?” 岁岁顶着大红大紫的脸略显丧气的回道:“他们都说我丑,可江柔不就是这般打扮的嘛?” “哦?”秦冕似乎明白了一些,听她继续说下去。 “她不也穿裙子、画眉、涂胭脂、抹香香吗?为何别人看到她不会躲?难道我这样打扮不好看吗?” “你啊……原来是因为这个。”秦冕被她所谓的“打扮”逗笑了,为了不打击小丫头的自尊心,他指着正在屋檐下扑腾的燕子说道,“你看这些燕子,它们身形轻盈,能在天空自由飞翔,你再看孔雀,它们虽然漂亮却无法飞得像燕子那么高。” “秦大人的意思是,每样事物都有自己特征,不必刻意追求别人的优点,因为我的优点别人也追求不来?” 秦冕十分礼貌的笑了笑,说:“我的意思是燕子永远是燕子……” “飞到枝头也不可能变成凤凰?” “这可不是我说的。” “搞半天秦大人是拐着弯说我丑?而且还是一辈子都无法改变的那种丑!”岁岁气到跺脚,他笑着安慰:“我本来想说的是你原来的打扮就很可爱,试问世间有几个女子能像你这般特别?” 他三两下又把她哄笑了:“我很……特别吗?” “特别特别……”两人还没聊完,小马急匆匆跑了过来,乐呵呵的把一封信交给秦冕,说:“秦大人,那位知府大人走了,这是他留给你的信。” “谢谢,对了小马,你身上有银子吗?” “有啊。” “都给我。” 小马不明所以的掏出打了十八个补丁的钱袋交给秦大人,秦大人二话不说把里面的钱都倒了出来,其实一共也没多少,全都给了岁岁。 “一直让你替衙门白干活实在惭愧,这些钱不算多,以表谢意……”小马幽幽插嘴:“可那是我的钱……”“你先垫上,回头还给你。”“秦大人为何不用你自己的钱垫上?”他嘀咕道,谁知岁岁把手一推,鬼头鬼脑的说:“我不要钱,我要什么秦大人知道。” 秦冕假装豁然:“岁岁姑娘为衙门所做的贡献本官没齿难忘,感谢感谢……”说着说着他转过身去,岁岁跳到他跟前补充道:“所以今晚我会有幸与宁大人共度良宵吗?” 秦冕苦笑:“今晚可能不太方便。” “明晚?” “最近案子多,你也不想他累到?” “那秦大人说何时方便?” “何时都不方便。”正说着,当事人冷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岁岁回头望去,看到宁大人的瞬间突然手舞足蹈不能自己! “宁大人咱们终于见面了!宁大人你去哪里?不管你去哪里我都与你顺路!” “与你无关。”他直接无视兴奋至极的岁岁,面朝使劲憋笑的秦大人问,“我是不是可以赴任了?” “是是是,我还想亲自告诉你这个好消息。” “多谢秦大人。”哪怕是件好事他依然高兴不起来,板着脸说着感谢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是来吵架的。 秦冕了解他,他不会因为这事专程过来道谢,于是上下打量一番,调侃着问:“你该不会是特意出来送岁岁姑娘回家的?宁护卫有心了……”“当然不是。”他回答的斩钉截铁,岁岁双脚还没离地就直接跌进谷底,她使劲对着秦冕眨眼睛,秦冕示意她稍安勿躁。 还在等他开口谁知他竟转身回去了,难道真的只是过来道谢的?这回神机妙算的秦冕算是看走了眼,急得岁岁捶胸顿足!“秦大人你这么轻而易举就让他回去了?”他颇感无奈:“他也不出门,总不能逼他,你也知道他脾气。”“不行不行……”“那我叫他,你等等,小……”他假装往里张望,叫人的声音比蚊子还小,“你看,他走远了。” 岁岁顶着一张愁眉苦脸的大花脸比先前更耐人寻味,只见她愁过以后一把拿过刚才还给秦大人的银子,很识趣的说:“既然这样钱拿来,回去买点吃的也好。” “路上小心。” 岁岁前脚刚走,小马又盯上了他:“秦大人什么时候还钱?” “小马啊,咱们刚刚打了一场胜战,你不高兴吗?” “高兴是高兴,但跟我有什么关系?” 他轻拍小马的肩,继续忽悠:“当然跟你有关系,你是西陵府的人,西陵府得到了百姓的认可,不就是你得到了百姓的认可?” “谁要他们认可,我要涨工钱!” “小马你还是跟我时间太少。” 跟你时间久了恐怕我得穷死,小马拉长着脸嘟哝:“秦大人,看样子那些钱是不会还给我了。” “还,必须得还!”小马听完双眼放光,“不过在此之前我得先出去办一件事,回头就把钱还你。” “不是,秦大人……秦大人!” 却见秦大人挥了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这钱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第六十七章 别来无恙 自从上次道别西陵,他已有三年未曾踏过这片土地,这里的夜晚依旧深邃,不知何时便会醉倒在它迷人的月色下。 只闻一阵缓慢的脚步声扣响客栈陈旧的地板,将他的思绪拉回现实。他起身望去,昏黄的光影下是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庞,看到他如约而来,他的脸上不禁扬起一丝欣慰的笑意。 “好久不见,杨大人别来无恙?” “哎,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呢,快过来坐。”与白天那个铁面无私的杨为之比起来,此时的他显得十分和蔼,“咱们有多久没见了,好几年了,小冕你一下子都长这么大了。”如果他记得没错,上次见面还是在京城孟文礼的府邸,他不过还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如今十余年时间一晃而过,他的脸上早已不见当年的稚嫩,而是多了一份看透世事的坦然,这让杨为之感到很是欣慰。 对于这位重逢的前辈秦冕也是记忆犹新,作为文礼叔众多官场好友之一,杨大人真的称得上是一位嫉恶如仇刚正不阿的性情中人,所以当他听说是他要来西陵府听审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故事的结局,否则他应该是没那份闲心听戏的。 秦冕接过杨为之递来的茶,满满的笑容挂在脸上:“多年不见,伯父的威严不减当年,人还年轻了,伯父有时间的话定要好好传授一些保养的经验给文礼叔。” “我可不比他,他多忙啊,最近好像又去临安了?” “嗯,他家里有些事。”秦冕舒舒服服喝了一口茶,心中则在盘算找个好时机问他一些关于江明远的事。 谁知他先开口提到了:“接江大人的活,挺累的?早知道你要来西陵啊,我一定不让文礼给你安排这个苦差事,刚听说那会我还寻思了很久,就没其他官做了吗,非要当个县令?” “让您费心了,每个职务都有辛苦的地方,相比之下能够看尽人间百态,哪怕只是当个县令也挺有意思的。” “你倒是看得开,不过看到你今天的审案过程啊,作为一个过来人伯父还是要劝你,有的时候别太认真,今天还好你是赶上了我,要是换做别人,有的苦让你受。” “我认真不是跟您学的吗?”他恭敬又谦卑的微微颔首,杨为之立刻摆手,说道:“那时候年轻气盛,吃了不少亏,你可别学我。这点倒是要学你文礼叔,他做人狡猾,哦不,是圆滑,哈哈哈,少走弯路。” 两人相视一笑,秦冕点着头说明白,杨为之转念一想,又道:“看我还提醒你呢,你多聪明啊,不会像我当年这么傻的!” 一番感慨过后,茶壶里的茶也所剩无几,秦冕故意挑了这个时间点看似不经意的问道:“不知伯父对江明远了解多少,听说他的死疑点重重。”未想他会突然这般问,杨为之先是一愣,接着重重叹气,望着茶杯里那一抹鲜明的圆月倒影说:“那起案子并非我接手,之前与江明远的接触也少之甚少,我倒是听说过他的为人,他在百姓心中的名望极高,对于他的突然离世我也感到十分震惊,只是……” 杨为之欲言又止的样子让秦冕对他这番话产生些许怀疑,他轻轻放下茶杯,问道:“为何就连江大人之前查的案子也都从衙门撤走了?” “啊……对,确实有这么回事,但出于什么原因我也不得而知。小冕你也不必过分在意他过去做了什么,毕竟西陵的未来掌握在你的手里啊。” 秦冕回以一个礼貌的微笑,抚摸着渐凉的茶杯,打算最后再旁敲侧击一下,倘若他真的不愿提及,他便只好作罢。 “江大人过去曾与我父亲是挚友,我才会对他的离奇死亡耿耿于怀,希望伯父不要介意。” “哦……是这样。”杨为之故意转口问道,“那么你文礼叔是怎么说的?” “并没有多说什么,虽然同朝为官,但文礼叔与江大人也没有过多交集。” “是啊,江明远为人十分低调,要说他真是被人谋害,我倒认为不太可能。小冕,我劝你还是不要去想这件事了。”杨为之说完端起茶杯一饮而尽,秦冕也跟着他喝光了杯中茶准备起身告辞。 “明日我就要回去了,这次能见到你,我真的很高兴。” “有机会我一定亲自去您府上登门拜访。” “好好……”他爽朗的笑声在漆黑的夜空回荡,却透着一股莫名的凄凉。秦冕望着曾经意气风发如今满头白发的前辈不禁感慨万千,起身告辞的时候再三嘱咐他要当心身体,有空常来西陵与文礼叔叙旧。 匆忙一别过后,秦冕独自走在回衙门的路上,不知是他的感官格外敏锐还是他多虑了,从出门就感到一丝若有似无的异样,总觉得有人在身后跟着他。他故意走的很慢,想引那人出来,就在他决定拐进一个隐秘的角落彻底将跟踪之人引诱出来的时候,只闻身后传来一阵刀剑碰撞的声音,他立刻转身望去,眼前的一切让他始料未及! 他猜到有人跟踪,却没猜到宁忆何时也跟了过来,此刻正与那个鬼鬼祟祟的家伙交手之中,从他们焦灼的打斗来看,那人还有点拳脚功夫。 秦冕还在观察那人的来路,却闻小宁一声令下:“秦大人快走………” “啊?” 这里距离衙门也没几步路,他想着干脆一路跑回去的时候宁忆又喊:“秦大人别动!” “啊?” 他又回头望去,就在他转头的瞬间又一个影子从他右边一闪而过,竟然同时来了两个人?!秦冕虽不会武功,好在反应还算灵敏,赶紧倒退一步,对方扑了个空。 “秦大人小心!” “我怎么小心?” 秦冕来回躲了两次,感觉就要躲不掉了,宁忆立刻放弃捉拿他手里的蒙面人,一心朝秦冕这边冲去,就在那人的贼手即将碰到秦冕的时候他一脚踹向他的脸,飞出的口水在月光下形成一条亮闪闪的弧线! 那两个蒙面人相视一眼后十分默契的点了点头,随后调头就跑,意外的是这回宁忆并没有追过去,而是紧紧贴在秦冕的身边,秦冕感到诧异,问他:“今天你怎么不追了?” 按照他的脾气哪怕天涯海角也要把人抓回来的,结果他没有,他只是喘着气观望四周,随口说:“万一还有人埋伏在旁边,我走了,你怎么办?” 然而他语气中的坚定,是让人相信哪怕身后还有百万追兵,他也能凭一己之力保他毫发无伤! 第六十八章 一世无忧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看到了你放在桌上的信。” “哦,所以是因为担心我才跟过来的?” “秦大人今后还是不要一个人出门比较好。” 氤氲的月光下,他冷漠的话语与炽热的内心形成一种强烈的反差,这种微妙的感觉在秦冕的心头纠葛,先前被人跟踪的惊慌逐渐退却,直到两人回到衙门也未见危险靠近。 只是谁敢如此堂而皇之的跟踪自己? 张潇的余党?还是与江明远一案有关系的人?他不得而知,几番辗转反侧之后,宁忆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秦大人认为刚才那些人是谁派来的?” 躺在床上的他轻声叹气:“毫无头绪啊,你认为呢?” “他们身手不错,像是训练过的刺客,在西陵有实力同时派两个刺客来跟踪你的人,没有几个。” “之前江大人有遇到过今天这种事吗?” “也有,无非就是遭人报复。” “有人敬仰,就会有人憎恶,不去想了,兴许就是张潇的余党想要为他出一口恶气。”他转了个身,才刚合上眼,便听屋外有人敲门,宁忆警觉起身,却听半夏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小冕哥哥,你睡了吗?” 听到敲门的人是半夏,秦冕示意宁忆先睡,他抓了件衣裳便出去了。果然眼前的半夏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纱衣,双眼泛着点点星光,望眼欲穿的望着朝她走来的秦冕,还好她今天穿了鞋子。 “这么晚了,为何还不睡?”他走到她面前,将手里的衣裳轻轻为她披上。 她双肩微微一颤,小心翼翼的问:“我爹……来过信吗?” “你想他了?之前来过信,说再过一阵子就回来。” “倒也不是想他,只是觉得,都去了这么久了,为何还不回来,会不会……”她暗淡的目光渐渐飘向远方,微红的双唇轻轻阖上,即使她不愿开口提起,秦冕也猜到了她欲言又止的原因,她心思异常敏感,定是以为父亲已带着继母与弟弟远走他乡,将她独自一人留在西陵。 秦冕将双手轻放在她肩上,带她转了个身,让她面向一望无际的璀璨星空,今晚的月色格外迷人。 “你看那轮月亮……” 她抬起头,努力望向呈现柳枝一般纤细的弯月。“等到满月的时候,他们就回来了。”也不知她听进去几分,只久久凝视着那轮弯月发呆,通常这种时候他是不会去打扰她的,两个人可以在近乎静止的状态下站很久。 这次半夏没有让他久等,很快她虚无缥缈的声音便随着一阵微风传来:“过几日,可以陪我去河边放灯吗?” 他几乎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你若想去,随时都可以。” “我做了两只灯,一只给你,一只给我。” 他饶有兴致的望向她的眉眼:“哦?你还会做那个?” 她面带羞涩的回道:“好几年前就学会了,每年爹都会陪我去河边放灯。” “你都许什么愿了?” 她想了想,毫不掩饰的回道:“……许你回来。” 他十分满意的点点头,说:“我回来了,以后就把心愿留给自己。” “我已经想好了。” 她缓缓低下头,迟疑着开口:“还是与你有关……” 他伸手轻抚她漆黑的秀发,能够治愈一切的笑容始终挂在脸上。 “那就在给我做的灯上写——愿半夏一世无忧。” 她像被宠溺的小鹿低下头偷偷的笑,看不出她是真的高兴,还是只是为了让他不要担心,总之那一刻的半夏,是挥霍着她仅有的喜悦,才换来片刻无忧。 假如他可以一直陪在身边就好了,他的一言一笑可以击退所有恐惧,胜过千万道符咒。 可她知道他终究不是属于自己的,她虽整日待在后院,却也听说时常有达官贵人前来给他说亲,她想问他是如何回答人家的,又怕自己知道的太多,以至于连仅有的福分也会失去。 那些半夏看不到的也罢了,万府的婉婷小姐是个特例,她不需要借助任何外力便能自由进出他的世界。万福楼重新开业那天,她又带着厚礼亲自来到衙门,笑的比先前更甜。 “感谢秦大人还我们家一个清白,这些是我爹让我带来送给你的谢礼,你千万要收下啊。” 她甜甜的歪头笑一直都是有用的杀手锏,唯独到了秦冕这里就成了形同虚设,他不动声色的拒绝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只见他十分珍重的看了那些堆成山的厚礼一眼,缓缓开口:“万姑娘亲自前来本府道谢已是最大的礼,你带来的这些名贵物品我看过,就当收过了,还请万姑娘全数带回。” 她小嘴一嘟,颇为不满的说道:“知道你们有规矩不能收重礼,所以都是一些日常所需的物品,就当是我们万家赠与本县百姓的物资好了。秦大人若是执意拒绝,那便是不领万家这份情。” “既然是捐赠的物资,那就另当别论了。于师爷……”于道梅乐呵呵的答应道:“明白,老夫会记在捐赠者名单上,立刻分发给生活有困难的百姓,多谢万姑娘为西陵百姓做出的贡献。” 眼看送礼一事尘埃落定,谁知那万婉婷并没有要打道回府的意思,反而靠近一步,眉眼间带着别样的神采,对秦冕说道:“秦大人,其实我这次来呢,还有一事。” 竟然连声调都变低了,一看就是私事,秦冕点点头示意她说下去。 “本月初六,陆太师的儿子陆浩轩要在墨香阁举办一场诗友会,我想邀请秦大人一同出席。”她刻意露出一脸娇羞,伴着花香的气味从她微微敞开的衣领悠悠散开,站在不远处的于道梅立刻转过脸去,生怕自己看到不该看的东西。 秦冕一脸为难的望向她,尽量做到十分惋惜的回道:“真是不巧,初六晚上我有事无法陪同万姑娘前去,下次有机会一定补上。” “下次下次,总说下次,我都有点不信秦大人的话了。” “不骗你,不信你可以问于师爷。” “他是你的人,当然听你的了。” 于道梅悄悄回过头,轻声道了句:“确实有事,不信你问宁大人,他从不说谎。” 几个人同时看向宁忆,秦冕使劲朝他眨眼,意思是无论如何也要说那天有事,显然宁忆不是说谎的料,十分直白的回了句: “秦大人记错了,初六晚上没事。”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六十九章 以诗会友 此话一出,顿时鸦雀无声,秦冕正想着如何补救才显得顺其自然,此时半夏虚无缥缈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山谷传来—— “小冕哥哥说好初六陪我去河边放灯的。” 幸好这丫头及时出现,秦冕才感如释重负,面带歉意的望向一心打着小算盘的婉婷,进而解释:“你看,我有约在先,不能出尔反尔啊。” “何时不能放灯?换一天不行吗?” “都是提前算好的吉日,过了就不灵了。” “既然秦大人已有约在先,那我就不勉强了。”婉婷转身离开之前又看了那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半夏姑娘一眼,忽然笑开,道,“不过秦大人刚才已经答应下次会补偿我,可要说话算话哦。” 秦冕不置可否回以一笑,随口道了句:“答应你的肯定会做到。” 这种语气一听就是糊弄人的,婉婷还真信了。望着她远去的身影,众人长舒一口气,不知下次她又要用什么方法来衙门软磨硬泡。 为了两袖清风的秦大人,于道梅好心提醒比半夏还让人不省心的宁忆:“小宁啊,以后但凡说秦大人有事,那就是临时有事……”不料师爷话没说完就被他堵了回去:“秦大人若是不想去直接拒绝便是,为何要说谎。” “这孩子说的也没错……”于道梅万分尴尬的看向秦冕,无法反驳的他只是露出一脸无奈,解释道:“我不是文人,去那种场也不合适,可又不想辜负万姑娘的好意,只能先找个借口应付过去了。哦,今天这个不算借口?”他说着面带微笑来到半夏跟前,小丫头立刻露出期待的神情,只听他说,“既然半夏说了初六,那咱们就定初六那晚去河边放灯,如何?” 她乖巧的点点头,还说:“要不让宁大人、于师爷、还有海棠姐,跟咱们一起去?” “好提议啊,半夏,回头你多准备几个灯。” 听说要去河边放灯,于师爷第一个举手投降:“我一个老头子就罢了,你们年轻人玩你们的。” “我也不去。” “于师爷,小宁,你们俩也太扫兴了,难得半夏邀请你们,别让妹妹失望好不好?” 小宁是个直白人,直言道:“只要秦大人去她就不会失望。” “是是是……老夫还有要事,先告退了,那个放灯啊,还是不要考虑老夫了。” “师爷别走啊,你有什么急事?” “老夫养的鸟似乎要下蛋了,告辞告辞。” “真会扯……” 有人盼着初六早日到来,便有人盼着它不要来。当陆府的马车准时来到江家门口,等候多时的江承志一个箭步冲上去,跟狗见了主人似的异常殷勤的冲着陆浩轩摇尾乞怜。“浩轩哥你来了,我吃过午饭就等着你了。” 他满意的拍拍乞讨者的肩,开口便问:“你姐准备好了吗?” “我姐在屋里,不知道忙什么,我去叫她。” 其实江柔并不想过多参与浩轩的事,然而要让更多人看到她的才华唯有借助他的关系,即使她心里有万般不情愿,最后还是踏上了陆府的马车。 浩轩每年都要举办几次以诗会友的聚会,召集全城文人骚客前来大谈论阔,说是诗友会,无非就是有钱人聚在一起吃喝玩乐罢了。 这次诗友会的地点是墨香阁,墨香阁的老板是陆景荣过去的门生,从小看着浩轩长大,因此他很乐意提供一些聚会的场所,借机提升自己的知名度。 望着一屋子还没开始就已经喝的酩酊大醉的所谓的文人,江柔轻声叹了口气,失落的神情慢慢从眼中流出,这些人别说有没有真材实料了,就那副萎靡不振的样子简直有辱“文人雅士”的名号。 浩轩似乎看出她心有不悦,连忙解释:“出来玩就是要放松,他们平时写作太累了……”“只是提着笔坐在那里就累了吗?”江柔毫不留情的反问,浩轩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是劝她一起入座。 一位看上去神志还算清晰的中年人走了过来,穿着也是十分讲究,浩轩称他为“齐老板”,想必这位齐老板就是墨香阁的主人,江柔朝他微微颔首。 果不其然,那人眉开眼笑走上前便是一顿溜须拍马:“这位就是咱们西陵赫赫有名的大才女江柔姑娘,我对你早有耳闻,早就想见你一面了,如今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浩轩你真有福气啊。” 听完他这通马屁浩轩笑的比八月的阳光还灿烂,这还没完,齐老板又唤来几位好友,当着众人的面又是一通阿谀奉承:“你们快来见见江柔姑娘,平日里只有从别人口中才能听到的西陵大才女,你们想见都见不着的。” 江柔云淡风轻略带几分调侃的回道:“我平日里就在市集摆摊卖画,并不算很难……”感觉到她言下之意,浩轩立刻将她拦下,笑着补充道:“小柔马上就要在市集开一间画廊,大家若是有兴趣记得过去多捧场啊。” 听他如此解释江柔不再做声,只是低着头无奈的笑笑,几位文人纷纷跟着大献殷勤:“江柔姑娘要开画廊大家必须去捧场啊,对不对?”“那是那是!哎对了,上次听陆太师提起浩轩的婚事,你俩打算何时成亲呐?可别让大家等太久了呀!” 浩轩红着脸接过话:“快了快了,等到时机成熟便通知大家。” “现在时机还不够成熟吗?别再拖啦,你俩年纪都不小了。” “伯父说的对,我俩确实应该抓紧时间了。”浩轩迎合道,顺势看向从头到尾未发一言的江柔。却见她低着头,连仅有的笑容也逐渐从脸上消失了,似乎下一刻她就会愤然离场,浩轩先一步带她退出人群,小心翼翼打着圆场:“大家也都是为了咱们好,你别介意。” “今天不是诗友会么?为何来的都是一些三教九流之人?”她将自己的朋友说成是三教九流,浩轩心中自有不满,却也没有立刻将不满写在脸上,而是继续努力相劝。“他们都是文坛的大前辈,是因为跟我熟了才会口无遮拦,如果你不开心,我跟你道歉。” 哪是不开心,是打心眼里厌恶,掩饰她在市集卖廉价字画的事就算了,竟然还吹嘘两人即将成婚,这才是江柔心头之恨。 不过她深知今日的重要性,倒也没有为难浩轩,只是借口出去透透气,马上就会回来的。 第七十章 落荒而逃 这次浩轩没有阻拦,他相信江柔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给他留个面子。 她也确实只是缓步来到室外,感受着傍晚的微风轻抚过脸庞。父亲曾经告诉过她,即使身处泥沼,也要洁身自好,你的气节便是生存下去的力量。 如今的她气节犹在,可没有了父亲的庇护,她感到越发寸步难行。 就在迷茫困顿之际,一句肆无忌惮的谈话声毫无预兆的传入她耳中。 “刚才那个江柔姑娘长得虽漂亮,不过也就是陆公子的玩物罢了,何必自命清高呢?” 另一位跟着附和:“她爹活着的时候还有人敬她三分,如今她爹都不在了,只能借着陆家的势力往上爬。也不能说这样不好,姑娘家的,也不容易。” “那她就更要攀着陆家了,可你们看她刚才那副孤芳自赏的样子,真把自己当成西陵第一才女了,要不是给陆家面子,谁会看她呀?” “那还是可以看看的,毕竟长得尚有几分姿色,哈哈哈……”说罢众人嬉笑开来,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声仿佛是从地狱传来的鬼怪的咆哮,一个字一个字的落在她支离破碎的心上,她最后一点自尊也岌岌可危! 原来在那些人心里她就是这般不堪,在他们心里她不过就是借着陆家的势力苟延残喘,并且还不知廉耻的存活在她才女的名义之下! 与其在此逢场作戏,倒不如全身而退,远离这个被权贵掌控的龌龊的世界…… 她几乎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墨香阁,市集的喧嚣即刻成为一种保护她的武器,将她支离破碎的灵魂重新收集起来,当她再一次抬起头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西陵府的大门前——这里才是她赖以生存的家。 “大小姐怎么来了?”第一个发现她的是在门口巡查的小马,他立刻跑回去通知秦大人,就在江柔犹豫着该不该继续留在这里的时候,秦冕快步走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脸好奇的半夏,她披着斗篷,手里拿着两只橘子,好像要出门的样子。 “我、我不小心经过这里……”江柔后退一步,不太自然的问道,“你们要出门吗?” “带半夏去河边放灯。” 半夏站在秦冕身后,跟着点点头,轻轻的说了两个字:“放灯……” 本打算就此别过的,秦冕一眼便洞穿她所有,开口道:“江姑娘来的正好,小宁不肯跟我们一起去放灯,但要是你去的话,他就会去了。” 那一刻江柔有所动容,她没有立刻答应,然而闪烁的双眸就已说明所有。原本落荒而逃无处可去的自己竟突然间有了归宿,那种被救赎的感觉让她自然而然产生一种依赖。 不等她给出答案,秦冕便回头对小马说:“叫宁大人出来。” “我还是……”她的顾虑在秦冕眼中根本微不足道。“还是什么?没灯?我们有的是,半夏做了很多,是?” 半夏跟着点头,轻声重复道:“做了很多。” “还想什么,赶紧上马车,人多热闹。” “我只是……希望你们不要嫌弃。” 秦冕笑了:“你来是我们的荣幸,哦对了,得把笔墨也带着,一会儿让江姑娘帮我们的祈天灯提几个字,不知江姑娘是否愿意帮这个忙?” 她莞尔一笑,至此才真正放下内心的负担与他们同行,她佩服他总是可以正确揣摩别人的心思,又恰到好处的给与帮助,与他长久相处,难免会产生一些崇拜之情。 在他身边的半夏姑娘是如此幸运,笑容也比之前多了一些,她把一只橘子递到她面前,说:“小冕哥哥说这是从你们家的橘子树上结的果子,一定很甜。” 西陵府的后院种了几棵橘子树,每年父亲都会带着她和弟弟去摘橘子,有时候还会把摘下的橘子放在火上烤,又甜又热乎。 “谢谢……”她接过半夏手里的橘子,小小一颗,沉甸甸的。 “院子里还有一些橘子没有摘完,江姑娘哪天有空就过来,跟半夏一起把那些橘子摘了,海棠姐还在等着做橘子酱。” 秦冕说着将目光转向一边的小宁,看似随意的补充道:“她若是不来,你就把她接来。”“嗯。”小宁点点头,他看向江柔的同时,发现她正看着秦大人,目光中的柔情是他不曾见过的。 今晚有些凉,河边几乎没有行人,这一方小小的河岸就成了他们的领土。摇曳的烛光将他们手中的祈天灯照亮,半夏双手拿着灯的一边,秦冕拿着另一边,透过微亮的光他看着写有自己名字的纸灯慢慢飞向天空…… 可是那一刻他忽然发现了什么,再伸手,灯已经飞到了他无法触碰的高度。半夏十分诧异的看着他,问道:“小冕哥哥,怎么了?是我哪里写错了吗?” 他放下手,低头检查了一遍其他的灯,随后小声问她:“只有那只灯上写了我的名字?” 半夏点点头,仿佛意识到什么愣在原地——秦大人,这里的人都是如此称呼他的,他早就改姓秦了。 他已经习惯了这个称呼,还是因为那个不可明说的原因?所以他才会对半夏写在那只灯上的名字如此介意,她惊慌失措的望着渐渐平复下来的秦冕,眼中满是局促不安:“对不起……我以为……” “没事,你没写错。”他安慰道,为了让她尽快摆脱困顿他立刻抬头望向天空,那只埋藏了过往的祈天灯已经飞的很高很高,他说,“半夏你看,它就快飞得比月亮还高了。” 她不可能如此快的从困境中走出,望向天空的双眸也是一片模糊,她在心里责怪自己怎么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她会不会就此触动他的伤痛?一定是触动到了,所以他才会那么在意其他灯上的名字。 那种毫无预兆的恐慌越发沉重的压着她的心,她就快被压得喘不过气,严重的负罪感让她支离破碎!却在此时他拉住了她冰凉的手,一股温热的力量从手掌传遍全身,将她心里的魔鬼一一击退! 秦冕拉住她的手,在她耳边轻声说: “不管我姓什么,我永远都是我,在你面前不会变。” 第七十一章 星光点点 记得上次放祈天灯已经好几年以前的事了,那时的江柔还是个十几岁的丫头,不谙世事,对未来充满希冀。 一晃数年过去,物是人非,小河里的水早已奔向远方,而她的梦想却始终没有靠岸。 想到这里,她放下笔,没有在灯上留下任何愿望,就让它这般飞走,漫无目的活着,也是一种奢求了。 看着灯慢慢的飘向星空,仿佛那一年的欢声笑语又回来了,江柔的脸上也渐渐浮起一丝久违的笑意。当她收回视线,发现小宁正看着自己,她抿嘴一笑,说:“你还记得过去爹带我们来这里放灯吗?那时候可高兴了,承志一直以为放上天的灯最后都会变成星星……” 他轻轻点头,轻声说了两个字:“记得。” “你说最后那些灯会飞去哪里?” 他想了一会儿,说:“落进河里。”说完他低下头,望着今日异常有兴致的江柔,迟迟没有问出心中的疑惑。最后还是她发现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才开口问:“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这也许不是他该顾及的问题,他在心里告诉自己,便重新抬头望向天空,最早放上天的灯此时只剩下点点星光了。 这一幕正好被身旁的秦冕看到,他装作不经意的问道:“听闻今日陆公子要办什么诗友会,有位朋友邀请我一同前去,我又不是什么诗人,就不去掺一脚了,只是……”他看向江柔,谈及陆浩轩她的面容变得异常淡然,“为何江姑娘也没有去呢?” 她淡然的面容浮起一丝无奈的苦笑,说道:“根本不是什么诗友会,不过就是一群纨绔子弟聚在一起吃喝享乐夸夸其谈罢了。” “这样啊……”他若有所思,难怪她会在如此尴尬的时间来到西陵府,并不是特意前来,而是在离开了那个夸夸其谈的地方以后过来的。比起曾经那个顾全大局委曲求全的自己,今天的江柔已经大有进步,可就这般让她回去,不用想都知道眼睁睁看着她离开的陆浩轩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他才会等所有的祈天灯都放完了以后提出送江柔回家。 果不其然,当他们来到江家,陆府的马车已先一步停在门口,车夫打着节拍坐在车上等着自家少爷出来,看他这幅闲得无聊的样子应是等了一段时间了。 一种说不上来的厌恶从江柔心底滋长出来,可她还是很懂规矩的朝送她回来的秦冕道了谢:“多谢秦大人,不早了,你们尽快回去。” 不等秦冕开口,同样望见陆家马车的宁忆先一步说道:“我送你进去,等他们走了再走。”他的目光停在那辆马车上,恨不得立刻冲进去把姓陆的抓出来。 想到他这般模样冲进去定要惹出麻烦,于是秦冕拦住他,假意调侃:“你送太多次了,这次换我来,你等在这里,顺便帮我看着半夏。” 他没回话,也没答应,明显就是不愿意,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跟你们一起去。” “都说了让你在这里看着半夏……” “秦大人是怕陆浩轩为难我?” “我是怕你为难他。” 他叹叹气,示意他回马车里待着,可他依然站着不动,江柔才抿嘴一笑,对他说:“秦大人说的没错,你一进去,浩轩指不定会对你说什么,可他不敢对秦大人如何,所以宁大人还是留步。” 听完江柔的话,他默默后退两步,秦冕忍不住调侃:“你看,他连我的话都不听,就听你的。” 也许这样才是对她最好的保护。 他如此这般想着,目光随着小柔姐与秦大人渐渐远去,却忘了身后还有一人,直到半夏小心翼翼的探出身子,轻声问了句:“我还有橘子,你要吗?” 宁忆转过身,没有接话,而是突然想起另外一事紧盯着眼前越发胆怯的半夏,她慢慢缩回马车,不由自主的剥起橘子。她害怕他会突然过来问她一些猝不及防的事情,直到她把橘子都吃完,他也没有过来。 因为和那件事情比起来,送小柔姐回家这事更让他耿耿于怀。 其实他所有的顾虑都是多余的,因为一见到进门的是秦大人,浩轩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瞬间就短了半截,当场犯起了口吃:“小、小柔你怎么……跟秦大人一起……” 弟弟承志也感到颇为震惊,双眼在姐姐与秦大人之间来回看,只见秦大人微微一笑,解释道:“江姑娘忽然有一事找我商量,一不小心聊到这么晚,就送她回来了,没想到竟在这里遇到陆公子,真巧。” 真会装模作样啊,浩轩心里骂着,面上还保持着一贯的彬彬有礼:“秦大人百忙之中特意送小柔回来,真是有心了,我代他们谢谢你。” “陆公子客气,江姑娘已经谢过了。”说完他故意贴近江柔一步,在她耳边轻轻道了句,“以后有什么事就来西陵府找我,记住了?” 话是说给江柔听的,却字字砸在浩轩的心上,他恨得牙痒痒,又迫于拿他没办法,只能看着在他身边显得格外明媚的江柔说:“时辰不早了,我还有话要与小柔说,秦大人府中一定还有很多事要忙……” “正因为没有什么大事要忙所以才亲自送她回来。”秦冕看向浩轩,直言不讳道,“时辰确实不早了,陆公子有什么话还是改天再说。” “只是几句话,很快说完。” “哦……那我等你说完。”说着他竟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下,弄得浩轩十分恼火。 “秦大人还有事?” “没事,你说。” 浩轩拉长着脸问江柔:“小柔,能否借一步说话?” 江柔低垂着眼帘平静的回道:“家里就这么大,还有哪里可以借一步?你有什么话就快说,说完了早点回去。” “我……”他吞吞吐吐的望向秦冕,秦冕装作很认真聆听的样子,他却说,“我有话想单独对小柔说,能否请秦大人回避一下?” “回避?回哪?回衙门?” “秦大人可以去外面等着,我保证说完就出来。” “是我不能听的话?那我不听,我就坐着,你管你说。” 浩轩越发急切,面色也越发难堪:“可是你坐在这里我怎么说?秦大人就不要再为难我了行不行?” 秦冕苦笑着回道:“既然不方便那就不要说了,你看人家忙了一天也该休息了,我们两个杵在这里实在不像话,是不是?”他说着站起身来,十分自然的拍拍浩轩的肩,用眼神告诉他继续留在这里我就该把你带回衙门了。 第七十二章 疑心重重 尽管心中有万般不愿,可浩轩还是被秦冕半推半带的“赶”了出来,江柔站在窗口目不转盯的看着他们离去的身影,承志终究还是按耐不住困惑追问道:“你不打一声招呼就走,这让浩轩哥很难堪你知道吗?暂且不说你为何突然离席,最后为什么是秦大人送你回来?” 她望着窗外的马车迟迟没有回答,承志急了,一把关上窗,眼看这场“战争”一触即发,母亲着急忙慌的走过来相劝:“承志,你有话好好说嘛,别凶你姐,没规没矩的……” “你总为她说话,娘你知道吗,浩轩哥好心好意带我们出去见世面,她不打一声招呼就一走了之,那么多朋友在场,这让浩轩哥多丢脸啊?” “你姐一定有她的道理,你听她好好说不行吗?” “呵!我看她就是故意让浩轩哥难堪,故意让我无地自容。” 他像浩轩的爪牙一样试图想要为他的主人讨回公道,江柔岂会将如此没有骨气的弟弟放在眼里? 假如放在平时她必定要与他据理力争,可她濒临绝望的心刚刚被人救赎过,无论承志说什么她都不会放在心上,她只是淡然一笑,对母亲说:“娘,让你担心了。” 母亲语重心长的劝慰:“你做什么一定有你的道理,娘懂你,只是今天为何是秦大人送你回来?你真的去西陵府了吗?” 她抬起头,脸上依旧挂着一抹笑容,说道:“秦大人说,那里本来就是我们的家,想要回家,随时都可以。” 看她笑的这般愉悦承志第一个起疑心:“他可真是能说会道八面玲珑啊,姐,他怕不是也看上你了?” 江柔轻轻叹了一口气,离开的时候悄然留下一句:“你有空的话还不如多读读书,别成天跟着别人游手好闲。” 被怼的一鼻子灰的承志气的直跺脚,母亲好说歹说才让他平息下来,小小的屋子里终于回到一片寂静。 憋屈的不止他一人,还包括那个被秦冕亲手撵回去的陆浩轩,回到府里一连几天意志消沉郁郁寡欢。寄予他无限希望的父亲如今看到他这幅模样也已日渐麻木,相比起关心自己这个没出息的儿子,他宁愿花更多时间在调查其他人身上。 这日一位算作他“眼线”之一的年轻人到访陆府,陆太师将他带回私人书房说话,看那人的身形与神态颇有一些功夫底子,说话也是直来直往中气十足:“太师,您猜的没错,新来的县令确实是受刺史大人推荐而调任到西陵,在此之前他未曾担任过任何职务,就是一个啥都不是的平头老百姓。只可惜近日刺史大人不在府中,查不到他们之间的线索,只知道刺史大人的女儿住在衙门里,既然能放心把女儿留在衙门,想必他们之间必定有着过硬的交情。” “你说的我大体猜到了,可刺史为何要用这样一个人呢?莫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 陆景荣感到颇为诧异,面向线人的眼神也变得格外锐利,线人接着说下去:“而且他也不会武功,看上去就是一个读书人,要说读书人他却不曾考取过任何功名,平日里也只是跟衙门里那些人来往……”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下,忽然想起什么补充道,“不过有一事颇为奇怪,这位县令似乎和江明远的女儿来往甚密,照理说他们应该毫无关系才是。” “江明远的女儿……” “就是江柔。” “这我知道,浩轩为了她可是……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了。”提起儿子陆景荣幽幽叹了口气,正打算打发线人回去的时候,看上去有点吊儿郎当的线人突然想起重要一事,双眼放光望向陆景荣,声音也更为铿锵:“对了太师,我竟然忘了如此重要一事!” “小声点,快说。” 即使在自己府中他也是疑心重重,线人上前一步,稍微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低语:“太师您还记得堂审张潇时来的那位知府大人吗?” “杨为之?” “没错,就是他。”线人喘了口气故弄玄虚,“案子结束之后,那位知府大人竟私底下会见了秦冕,可惜我与他们相隔甚远,实在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这对陆景荣来说已是一个巨大的收获。他深吸一口气,顿时明白了庭审那日杨为之为何处处袒护秦冕,看来两人关系并不简单,秦冕的来历也变得更为扑朔迷离。 “不错,继续给我盯着他,不能放过任何蛛丝马迹。” 线人微蹙双眉,一脸为难的解释:“如果只是盯着秦冕一人倒还轻松,可他身边还跟着一个护卫,那护卫武功了得,很难对付。” “你们不是有两个人吗?两个人还对付不了他一个人?” “太师,两个人恐怕不够……” 陆景荣意味深长的点点头,说道:“知道了,你先回去,继续给我盯着西陵府,其他事不用管。” “是。” 线人前脚刚走,他的宝贝儿子拉长着脸走了过来,他还在为那日被秦冕撵走一事耿耿于怀。父亲看着他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不等他开口就是一顿数落:“你若还是对江柔执迷不悟,我只能当没你这个儿子了。” “爹,我来找你不单单为这事。” 老父亲目光一闪,说了两个字:“何事?” “那日我去小柔家,竟发现她和秦大人走的很近。” 老父亲脸一沉:“还说不是为她?” “可她为何会和秦大人扯上关系,而且看起来……秦大人十分在意她的样子。”他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陆景荣望着儿子那副没出息的样子沉默良久,虽说恨铁不成钢,可要是儿子在外面丢了他陆家的脸面,这口气他也没办法忍。 “你先出去,我会想办法。” 听到还有一线生机浩轩的表情才稍微轻松下来,于是借题发挥道:“爹,我在想要不就把东街的宝轩坊送给小柔,她一直想开一间铺子卖字画。” 陆景荣缓缓闭上双眼,万没想到儿子痴迷到此等程度。 “浩轩啊……” “可以吗,爹?” “滚出去。” 第七十三章 滥用职权 在听了一堆家长里短之后,有个饭馆小二模样的年轻人不等堂中有人便是一个箭步冲进去,衙役慌慌张张跑上去阻拦的时候那小二急切万分的开口了:“报告大人……卖……卖字画的姑娘……遇到麻烦了!” 就在他跑来衙门告状的前脚,有几个地痞模样的男人在市集上横行霸道,看到江柔的字画摊过去就是一通戏谑,打翻了人家的笔墨不说,还试图动手动脚。隔壁饭馆的小二眼看情况不对立刻跑来衙门告状,无奈秦冕一时跑不开,正要令宁忆先去一步的时候,不等他开口一个影子从眼前一晃而过。 “宁……”他愣了一下,宁忆已经跑没影了,他叹了口气,把没说完的话继续说完,“下手轻点。” 待宁忆快马加鞭来到市集,字画落得满地都是不说,江柔的半个袖子都被这伙人扯下,要不是他及时出现后来还会发生什么不得而知。 那群人见衙门来了人,仿佛说好了似的立刻收手,而他们脸上一闪即逝的错愕还来不及诉说,就被西陵府的护卫一顿教训。不到片刻功夫,断手的断手,断腿的断腿,周围一片拍手叫好! “大人饶命啊!咱们哥几个就是跟小姑娘开个玩笑,没有恶意的啊——” “没有恶意?”宁忆轻声复述了一遍,一脚将求饶之人踩在地上,“我卸你一只手,也跟你说我没有恶意。”眼看他就要将那人的手反转过来,而倘若他真这么做的话,他可能又要被世人扣上滥用职权的罪名,深知后果的江柔惊魂未定,却还是上前阻止他不要这么做。 “算了小宁,他们只是吓吓我,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你衣服都这样了,还不算?” 与此同时另几个哥们打算逃跑,偏偏被恰巧途径此地的陆浩轩拦住了去路,相对于暴脾气的宁忆来说,他一个读书人显得冷静许多,只一个鄙夷的眼神便让那些人无处遁寻。 “还想逃去哪里?” “这些人经常过来戏弄那位姑娘,我们都看到过好几次了!不把他们关进牢里,不知道以后还要干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周围人的起哄再次点燃宁忆心中的怒火,他抬头望着江柔,问她:“他们经常来找你麻烦?你为何不说?” 她不想引起更多人的关注,只轻描淡写的回道:“市井上鱼龙混杂,难免遇到此类事,你已经教训过他们了,想必他们今后不敢再来了。” 尽管江柔如此劝说,可如今不断他们几条胳膊实在难掩他心头之恨! 偏在此时那群流氓同伙突然教唆起来:“大人你可是西陵府鼎鼎有名的人物啊,若跟我们这群流氓斤斤计较,那你跟流氓有什么分别?不如离开衙门跟着我们混!哈哈哈……” 这人一笑,被宁忆压在身下的壮汉似乎明白了什么跟着起哄:“有本事你就卸了我的胳膊啊!”“你以为我不敢?”他可真是说到做到,话音刚落手下一用力,那人的手臂已经凹向一个不可能的方向,几乎就要听到骨头撕碎的声音了…… 但凡秦冕晚来一刻,那人的手必定不保。 “松手松手……” 秦冕喘着气下令道,同时观察周围情况,一眼就瞥到几个血流满面的地痞以及与这个场面极为不符的陆浩轩,他挥挥手,示意随行的小马和牛哥等人将几个地痞带过来,而这边宁忆还没有放手的意思。 “啊……啊……大人救命啊……你的手下要卸了我的胳膊……” 一路跑来,秦冕已是上气不接下气,可更气的是宁忆似乎并不听他的话,他无奈按住他的肩,再次说道:“听话……交给我……” 他这才缓缓松开手,脸上冰冷的表情足以冻结在场所有人。 “怎么回事?” “回大人,我们几个……” “谁问你们了?”那几个地痞刚要解释就被秦冕打断,他面向落魄到不行的江柔,放轻声音问道,“刚才发生什么事了?别怕,一五一十告诉我。” 江柔一手挽着袖子,还没开口,就能感觉到她并不想把刚才发生的事再复述一遍,尤其是当面对秦大人的时候,那种没来由的自卑让她无地自容。 “宁大人已经教训过了,没事了。”她平静的说完,转身去捡掉在地上的东西,而此时陆浩轩也上前一步试图证明自己的存在,想要帮她一起捡着地上的纸笔,却被她一把夺下,她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眼看这一幕的秦冕推了推宁忆,说:“你去帮她收拾,这几个流氓交给我处理。” 而那几个流氓哭的更惨了,呜呜哇哇全无先前的气势:“大人啊,咱们就是戏弄一下这位姑娘,就是好玩儿,谁知道你的手下上来就把我们痛揍了一顿……” “戏弄?”秦冕反问,“把人家的东西弄得一片狼藉不说,衣服都扯坏了,这可不叫戏弄。” “东西是你的手下来了以后被他打翻的,跟我们无关啊。” “你们好像还没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还是要跟我回去慢慢审?” “我们确实不止一次戏弄了这位姑娘,但也不至于受到如此暴力的惩罚?兄弟手都断了半截了……”流氓还不依不饶了起来,秦冕耐着性子听他说完,耐着性子解释:“倘若这位姑娘来衙门状告你们几个,罪名成立的话少说也要挨个几板子,情形严重还得上刑罚,可不比你断一条胳膊来的便宜,还是说咱们把正规流程再走一遍?” “不必了……” “这可由不得你。” 秦冕朝牛马兄弟使了个眼色,道:“把他们几个带回去。” 他刚说完,人还没押走呢,那边陆浩轩竟自告奋勇站了出来:“秦大人且慢,这些人伤害了小柔,可否将他们交由我来处理?毕竟马上小柔就是我陆家的人了,侮辱了小柔,便是侮辱了我,我绝不轻饶他们。” 江柔听罢愤然起身,未等她开口,秦冕先一步回道:“地痞流氓当街闹事,这事无论如何也由不得陆公子插手?” “可宁护卫刚才已将他们打成重伤,倘若他们追究起来,恐怕对宁护卫不利。” “你何须如此关心本府的护卫?” “也是关系到西陵府的颜面,护卫滥用职权将人打成重伤,试问百姓今后如何相信你们?” 陆浩轩既然说到这份上,那么他的意图就显而易见了,便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群流氓跟他回衙门,想到他为何也会恰巧途径此地,其中的缘由可想而知。 第七十四章 受人指使 秦冕假装不明所以的问起陆浩轩: “既然你说宁护卫滥用职权打了他们,那陆公子你自告奋勇提出要带走这几个人是为何意?还是我理解的不对,你不是要惩罚他们,而是要‘保护’他们?” “当然不是!我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 “这不就对了,我带他们回去正是要将他们绳之以法,陆公子何须担心?” 浩轩一时间进退两难,两只眼珠子滴溜溜的转,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还是秦冕再次开口:“倘若陆公子不放心,可以跟我们一同回去‘严查’,到时候我自会还江姑娘一个公道。” 他这句话一语双关,吓得浩轩在原地愣了很久,直到秦冕带着那群流氓离开视线,他才晃过神来。 他看着江柔抱着一堆字画的背影急急说道:“小柔,你以后还是不要在这里摆摊卖字画了,我已将东街的宝轩坊给你了,还雇几个帮手,你再也不必再此餐风露宿,也不必受他人欺凌。” 江柔没有转身,她声音不大却是掷地有声:“这些话用来骗我弟弟也就罢了,难道我还不清楚你吗?” “怎么了?你说清楚啊……”他急切的冲上前正要去抓她,却忘了宁忆还在这里,怒气未消的他单手就将浩轩压在身下动弹不得,他只有用鼻子哼哼的份。 “混账,放开我!难道你也要将我打一顿不成?” “如果有必要的话。”他毫不留情的当着众人的面羞辱了一把自认为一身浩气的陆家大公子,直到江柔示意他放手,他才猛的一松手,浩轩没有站稳一头栽进地里,洁白的袍子满是灰尘,却也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的女子头也不回的从眼前走过。 回到衙门后的秦冕不费多时就把那几个地痞吓得够呛,他只是说了几起曾因欺凌而惨遭断手断脚的案例。“也就去年,一男子当街摸了一下姑娘的脸,就被下令斩手。” “啊?斩首?” “没错,斩手。” “只是摸了下脸就斩首未免也太严苛了大人?” “律法就是这么规定的,你们做了什么还是自己老老实实交代,省的我兴师动众去把人证找来。”秦冕拿起纸笔假装记录口供,其实在纸上画圈圈。 “我们真没做什么,我们知道他是有头有脸的姑娘,就想着她长得漂亮,反正得不到的随意戏弄一下罢了。” 秦冕抬眼冷笑道:“这算什么理由?好好讲。” “事实就是如此,虽然戏弄过几次,但也就今天稍微放纵了一下扯坏了她的袖子,其他真没有再过分了……”另一个弟兄急着插嘴:“我们甚至连人家的脸都没摸过。” 秦冕点点头:“哦……你还挺委屈。” “大人,我们这样,不算犯法?” “牢狱之灾必定是免不了的,先关个三天,待我调查清楚之后再给你们定罪。”说完他放下笔,正要起身那几个哥们不乐意了,满脸委屈的叨念:“他也没说要吃牢饭啊……这可咋整?” “还有人啊?”秦冕突然站住,尽管心中已有所料却还是装作浑然不觉。 “不、不好说啊……” “那就进去。”眼看县令大人要把哥几个关进大牢,其中一个差点要断了手的弟兄摸着胳膊说了出来:“前几天一个有头有脸的大人物来找的我们,说是做好这一票就会给我们银子,但是我们不知道那人是谁。” 这个真相听得秦冕真是哭笑不得,见过地痞,也见过傻的,就没见过这么傻的地痞。他轻叹着气,一脸为难的望着他们:“不说了,进去慢慢想。” “别啊,大人,真有人指使我们这么干的!” “你们自己都说不出是谁指使的,难不成要我去帮你们把那人找出来?” “他说事成以后还会派人来送银子。” “怎么才算事成?总的有个期限?” “本来说好今晚就收手给钱的……”眼看银子打了水漂不说,人还要面临牢狱之灾,哥几个眼里的光荡然无存。 秦冕看着这几个没什么脑子的地痞,语重心长的说道:“我姑且相信你们是受人指使,但坏事毕竟你们也做了,倘若那位姑娘不再追究我便从轻处理,再另外给你们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什么机会,大人你尽管说!我们一定照办!” 他笑着点点头,接着说下去:“明天开始继续去那位姑娘的摊位前……”他话没说完,哥几个诧异的问道:“大人你说什么?还要去闹她?”“让你们帮我去看着她,倘若再有人对她胡搅蛮缠动手动脚,立刻上前阻止,有可能的话最好再抓到我面前,可以做到吗?” 摸着手臂的人最委屈,苦着脸回道:“那必须做到啊!” “行,今晚我就暂且让你们先回去,如果送银子的来了,记下他的样貌特征,马上回来告诉我。如果没来,那么明天就按原计划进行,哦对了,你们只需远远的看着那位姑娘就行了,千万不要让她看到你们,免得她害怕。” 哥几个听到今晚能回去那叫一个点头如捣蒜,纷纷表示他们一定可以完成县令大人交代的任务,答应完以后洋洋洒洒离开了衙门。 第七十五章 细枝末节 漆黑的屋子里传来一阵熟悉的步伐,还在月色下看书的秦冕没有抬眼,只好奇的问了句:“这么晚回来?去哪儿了?” 谁知他的问题还没等来答案,才进门的宁忆便问了他一个问题:“秦大人把那群人放走了?” “是啊……”他懒洋洋的回答道。 “为何放走他们?” “不放走难道等着人家来告你吗?我就纳闷了,我只晚来那么点时间,你把人打成什么样子了?” 宁忆默不作声站在那里,想必心里的怒气还没消去,秦冕慢慢放下书,望着黑暗中那道模糊的影子问道:“江姑娘没事?你们去哪儿了?搞到这么晚回来,一直在陪她?” “嗯,原来的那些字画不能卖了,回去重新整理了一遍。” “我们这里还有剩余的笔墨,抽空给她送去。” 看他还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秦冕半开玩笑的说:“要不明早就送去,可以的话再陪她几天?你在的话肯定没人敢欺负她了。” “抱歉,刚才是我太冲动了。” 宁忆突如其来的歉意是秦冕始料未及的,他先是停顿了一拍,随后笑开,怎么有种“我家有儿初长成”的感觉? “都过去了,别放心上。”秦冕走过去,习惯性拍拍他的肩,可他依旧沉着脸,心事重重的说:“如果他们要找西陵府的麻烦,秦大人千万不要为了我得罪别人。” “可以啊小宁,长大了,都会为别人考虑了,不过这些人你不用担心,脑子还没黄豆大,随便吓唬一下就摆平了。你也不要有太多负担,你是西陵府的护卫,倘若没有一点血性和威慑力如何保一方平安?” 他幽幽点着头,眼前的秦大人是如此通情达理,无论何时都可以镇定自若的面对眼前的风雨,并且最后都能化险为夷,他看上去天衣无缝,百毒不侵。这样的人,一定有着不为人知的一面,否则他怎会对自己的过去避而不谈?昏暗的烛光下他望着整理卷宗的秦大人,那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谁知他先开口了,他将一本新拟定的案卷放入空位,然后问他:“怎么还不去睡?有话要说?” “秦大人自从来了西陵以后,没有给京城的家人写过书信吗?” 他没有停下手,只微微扬起嘴角,回道:“写过啊,你不知道罢了。” “家人可好?” “哟,还学会关心他人了,小宁近日来进步不小啊。”秦冕放好最后一本案卷,回头看着他,“家里人都好,我还在信中提到了你,有机会带你一起回京城。” 他回答的滴水不漏无懈可击,无论何时都坦然自若的样子实在让人无从下手。宁忆点点头,心里的话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正要准备转身离开时秦冕跟了上来,与他并肩同行。 “一起回屋,我还要问问你最近有没有查过江大人的案子。” “所有的线索到江大人离开太师府那一刻就断了,如今太师府戒备森严,若没有搜查令,进不去。” 秦冕重复了一遍“线索到江大人离开太师府那一刻就断了”,接着又说:“但要是那日你在,又会怎么样呢?” 而这点恰好正中宁忆的痛处,他微弱的叹息如今晚的空气一般冰凉,倘若那日他在,江大人应该就不会轻易被人谋害。 秦冕打断他的思绪,问道:“小宁,你再想想,那日你为何没有跟江大人一起去太师府。” 他感到略微诧异,秦大人难道不知道吗? “那几日我肺病犯了,江大人出门都是其他人跟着,最后因为去的是熟知的太师府,所以没有带人。” 秦冕打断他:“等等,你那几日为何会犯病?好端端的就犯病了?还是在此之前发生过什么?” 秦大人的问题仿佛一把打开记忆的钥匙,他摸着线索往前回忆,似乎明白了秦大人的言下之意,他清清楚楚回答道:“在那之前与人交手过,而当时我只以为他们是来报复江大人的。” “当时具体发生了什么,你还能想起来吗?” 虽然此事已经过去了好几个月,但他记性不错,一边回忆一边说着: “那日下着大雨,傍晚的时候我与江大人出门办事,回来的时候天色已晚,在离市集不远的地方突然冒出几名打手。起初还以为是普通劫匪,谁知他们武功了得,很难对付,我与他们僵持了很久,本来应该将他们一一拿下,最后却因体力不支让他们逃走了,幸好那天江大人没有受伤。”说完后他看向秦冕,似乎明白了什么,秦冕点点头,顺着他的意思说下去:“所以那天以后你一病不起,或许那些人一开始的目的就不是要伤害江大人,而是你,他们就是在等江大人独自外出的时候动手。你觉得那些打手,跟太师府有关系吗?” 宁忆想了片刻后摇了摇头,道:“应该不是,因为后来好几次我闯入过太师府打听过消息,也与府里的人交手过,他们完全不是我的对手。” 秦冕露出一丝诧异,脱口而出:“既然不是你的对手,那么他们后来又是如何抓住你并‘诚邀’我去府里将你带回的?” 那件事距今有段时日了,如今秦大人提起他才依稀记起,只因当时的自己昏迷不醒,完全没有听到有用的消息。 “连着去了好几次,本来就已精疲力尽,加上秦大人初来西陵府……”他停住了,他本来要说的是初来西陵府的秦大人看上去嬉皮笑脸不务正业,不知是哪位大官硬塞来衙门的亲戚,与已故的江大人相比简直天差地别,导致他本就抑郁的心情雪上加霜,结果一不留神就中了太师府的埋伏,才有了秦大人连夜赶去太师府救他的故事。 不对!既然如此的话…… 陆景荣大可以将不省人事的宁忆一手了断,为何还要派人去把秦冕找来? 当时只以为那个老奸巨猾的家伙要给初来乍到的县令大人一个下马威,可如今看来,他确实没有理由要将宁忆置于死地,因为在江大人那件案子上他确实是清白的。 第七十六章 大动干戈 果不其然,当晚说好来送银子的人并没有出现,莫名其妙在衙门里走了圈的哥几个灰头土脸打道回府。好在他们还够江湖义气,隔日确实按照约定来到市集,远远看着那位衣着简朴却掩盖不住秀丽容貌的女子,昨天还是来闹她的,今天就变成保护她了。 经过昨日一场浩劫她竟丝毫不受影响,哪怕只是坐在人潮中平静的画着画,也独有一种不可方物的美。 只是这种平静没有保持多久,姑娘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他风度翩翩知书达理,与这个车马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哥几个认得他,昨日被衙门的护卫痛揍一顿的时候,这个人正巧也在此地。 他为何今日又来?那几个人瞬间提高了警惕,远远观望。 与他们一样瞬间提高警惕的还有江柔,她故作镇定的画着眼前的人来人往,那人竟一把抢过她手里的笔,语气中带着强烈的指责与不满:“你为何还要来这里?不是让你去宝轩坊吗?难道你还嫌这里的人不够杂?” 她收回双手,默然起身开始收拾字画,眼看她这是要走的意思浩轩突然后悔刚才自己语气过重,他放低声音又说了一遍:“小柔,我不想看你在这里受人欺负,才特意问爹要下了宝轩坊,以后那里就是你画画写字的地方,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不好吗?” 市集上人来人往,江柔的声音几乎要被人海吞没:“我也说过,谢谢你的好意,但是我不要,请你不要再来干涉我的生活。” “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与你何干?” 这四个字如巨石落在浩轩的心头,他再一次失去控制一把抱住她单薄的手臂,她拼命的挣扎,他的声音如猛兽袭来:“你为何总是要折磨你自己也折磨我!” 他话音刚落突然被一只拳头揍到四仰八叉倒在地上,他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只见昨天那几个地痞流氓齐刷刷站在他面前,为首的哥们气势汹汹:“秦大人有令,任何人都不许靠近这位姑娘,听明白没有?听明白就滚。” 这话别说浩轩听不懂,就连江柔也一脸茫然,这几个人前些日子还对她动手动脚毫不尊重,今天怎么摇身一变成为了保护她的人? “秦、秦大人?什么意思?”浩轩晕乎乎的从地上站起,他们像恶霸一样解释道:“臭小子这也听不懂?意思就是叫你有多远滚多远,不准靠近这位姑娘,她可是秦大人的女人,谁敢碰一下,当心蹲大牢!” 这下可好,流氓们居然误解了秦冕的意思,还妄加猜测把江柔变成了秦大人的女人,说的浩轩和江柔甚是诧异。 “我何时变成秦大人……” 江柔还没说完,流氓头子回头朝她乖乖一笑:“姑娘放心,秦大人派我们在那儿远远看着你,若是有人胆敢碰你一下,哥几个送他去见阎王,你就管你画画,其他的交给我们。” 她将信将疑的问了遍:“秦大人……派你们来的?” “是啊,西陵府的秦大人啊,还让我们不要靠你太近,免得你害怕。”他说完回头看向陆浩轩,指着他的鼻子就骂,“看什么看,还不快滚?” 浩轩擦了擦鼻子里流淌出来的血,挣扎了半天扔下四个字: “一群败类!” 愤愤骂了一句之后才拂袖而去,见他一走,那几个流氓又乐呵呵的回到刚才的地方坐下了。江柔半信半疑的望着他们,那之后再也没心思作画了,她满脑子都是他们刚才说的话。 秦大人昨天没有惩罚他们,而是换了一种方式让他们将功补过,既保护了江柔,又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他可真是一位聪明又仁慈的好官。 江柔心头的乌云逐渐散去,被阳光滋养的她又渐渐找回了原先的明媚。 被揍得云里雾里的陆浩轩一口气来到宝轩坊,不明所以的对着他亲自为江柔准备的字画就是一通拳打脚踢。顷刻间纸笔散落一地,名家画卷七零八落,看得家丁们茫然不知所措,也不敢上前劝慰,一直等他自个儿“闹”到精疲力尽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才有人给他递过去一杯水。 “少爷,不管发生什么,你先喝口水……” 不料少爷挥手打落了他递来的杯子,杯子瞬间摔得粉碎,声嘶力竭的咆哮声穿过整座宝轩坊:“不要管我——走开——” 家丁们互相观望,进退两难,递水的那位算作比较机灵,朝大家使使眼色:“我在这里看着少爷,你们回去告诉老爷,快。”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陆景荣跟着慌里慌张的家丁们来到宝轩坊,一进屋看到狼藉一片的画面甚是诧异,儿子哪怕再闹腾也不可能把名家的字画给撕了的,今天究竟是遇到了何等大事导致他情绪失控。 “浩轩……”他上前小心试探道,“发生什么事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啊。” 浩轩还在那喘着大气,见到父亲过来才稍微冷静下来,说:“我已经为她做了那么多,她为何就是感受不到呢?到底要我怎么做才能留住她……” “她不接受你的好意并不是你的错。” “我已经无能为力了,爹……”他露出从未有过的卑微的眼神,望着着实被他吓得不轻的父亲道,“秦县令要与我们陆家作对,故意收买了你派去砸摊的那几个人,今天他们还反过来把我教训一顿,这口气我实在难以下咽。” 陆景荣一脸恍然,昨日就听管家说那几个地痞被西陵府的护卫打了一顿以后就被秦县令带回了衙门,照理说他们行动失败,交易应该到此为止,可今日浩轩如此一说,他才发现事情并不简单,秦冕不仅放了那几个地痞,还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将那些人收买,这口气确实难以下咽。 他点点头,一把按住儿子的肩,咬着牙告诉他:“爹明白了,你今日所受的屈辱,爹一定让他加倍奉还。” 第七十七章 一夜不归 下了一夜细雨,终于在破晓十分有了渐停的趋势。 今日半夏起的很早,一只雨后出来觅食的蜗牛引起了她的注意,她蹲在地上看了半天,直到秦冕经过此地并叫了她:“半夏,你在看什么?” 她欣喜的表情浮现在毫无血色的脸上,指着一片叶子说:“这里有只蜗牛。” 这都能让她看上半天,秦冕点点头,正要过去陪她一起看,衙役神色慌张跑了进来,打断了他们两人悠然自得的清晨。 “秦大人,外面有个很臭的老头子,说他徒儿一晚上没回来……” 来者是一位瘦骨嶙峋的老头,年约七十,穿着破旧的衣衫,走进一点还能闻到他身上依稀散发出来的腐臭味,衙役们为了避免闻到这股子臭味都躲得远远的。 看到秦冕过来老头再次坐立难安,干脆双膝跪地恳求道:“秦大人,我家徒儿从昨天中午出去直到现在都没有回来,她平时就算贪玩也不可能一夜不归啊……这丫头平日里最崇拜的人就是你了,求求你帮我找找她!” 秦冕上前将老头从地上扶起,似乎完全闻不到他身上的臭味,看得周围的衙役惊讶不已,只听他波澜不惊的询问:“老人家你先告诉我你家徒儿叫什么,长什么模样,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 老人家一道出徒儿的名字几乎震惊到在场所有人! “我徒儿叫岁岁……” “岁岁姑娘?给咱们验尸的那位岁岁姑娘?”于道梅率先惊呼道,生怕秦大人不记得岁岁是谁似的。 “是啊,就是那丫头,除非衙门有案子,或者跟我出门操办丧事,平日里她也不太出门啊,昨日却一夜未归,加上我眼皮总是在跳,实属反常,这孩子怕不是遇到什么不测了?” 秦冕先示意他不必过分担心,后又继续询问:“您最后一次见她是在哪里?” “在家里!她昨天中午出的门,就没再回来了。” “她出门之前是否说过什么?比如去哪里办什么事?” 老人家努力回想着岁岁昨日出门时的画面,依然是那件皱巴巴的旧衣服,手里抱着一包东西,鼓鼓囊囊的…… “哦想起来了,她抱着一包枇杷出的门,有户人家付不起丧事的钱,就给了我们很多枇杷,岁岁还不准我吃,说是有用,也不知道有什么用,就一溜烟跑出了门。” “莫非是拿到市集上卖了换钱?”于道梅又开始各种推测,又各种自我怀疑,“那也不必如此着急啊,究竟为何呢?” “她拿来给我。” 站在一边不曾开过口的宁忆忽然说道,所有的人目光瞬间聚集到他身上,然而他的语气没有丝毫波澜:“昨天中午她来找过我,要给我枇杷,被我赶走了。” “为何呀?”于道梅不知是心疼岁岁还是心疼枇杷的问道,幸亏秦冕快速帮他转移话题:“只是来给你枇杷?有没有说其他事?” “她说有人跟踪她,我没在意。” 于道梅再一次蹙紧双眉,看上去比人家师傅还着急:“你怎能不在意?” 面对师爷的急切宁忆依旧波澜不惊:“她每次来都会有找很多借口,我没当回事。” “你还记得她原话是如何说的?” “她说,这几日好像有人一直在跟踪她,包括昨天来衙门的路上似乎也被人跟踪了。” 老人家一把抓住他的手,满面愁容的质问:“岁岁是这么跟你说的?她都这么说了你还不当一回事?” 宁忆抽出手,面无表情的回道:“她总是胡言乱语,谁知是真是假。” “老人家不必过分担心,岁岁是西陵府的恩人,我们一定会竭尽全力去找她。”眼看老人家听了宁忆如此无情的话后即将情绪失控,秦冕立刻上前好言相劝,果然下一刻老人家便瘫坐在地,放声痛哭,最后找了八个衙役才将他扶回椅子上。 秦冕轻叹一声,悄悄对宁忆说:“你是最后见过她的人,你负责把她找回来。” 宁忆没说话,一脸冰冷的看着他,意思是这事与我何干,然而秦大人的命令他也无法拒绝,因此只能四目相对。 “你别这样看我,谁让你赶走她,说不定人家伤心欲绝自寻短见去了。” “那就不必找了。” “你这孩子……” 秦冕回头看了一眼,幸好岁岁的师傅没有听见,不然老人家该气晕过去。 “小宁,你再回想一下,她昨天来的时候除了送你枇杷,说了被人跟踪,还说过其他什么?她有没有怀疑哪些人跟踪她?” “我都说了,她几乎每次过来都说有人跟踪她,让我送她回去,完全没看出任何异样。” “你赶走她以后,她朝哪个方向走了?” “没看。” 秦冕无奈的摇头,无奈的感叹:“你还真是绝情啊,别说枇杷也没拿?” “没拿。” “这季节枇杷稀少,真是可惜了。” 秦冕感叹之余不忘正事,他在心里仔细盘算,假如岁岁所说被人跟踪一事是真的,那么谁会去跟踪她? 近日没有失踪人口的案件,也不曾听说人口买卖,那么与岁岁有关的唯有她参与西陵府的验尸案,相距时间最近的便是万福楼歌女坠楼。想到岁岁曾在公堂上羞辱过张潇,张潇虽逃脱了死罪,流放边关,可难免他的家人不起报复之心! 不管他的猜测是否准确,总之目前最明显的线索就在张府,秦冕转身对老人家说道:“岁岁一直与你住在一起吗?” “是啊!这孩子无父无母,三岁的时候在街上乞讨,我看了可怜就收留了她。她也聪明,胆子也大,不怕死尸,还会做饭,如果她不见了,我去哪儿找这么好的徒儿啊……” 眼见老人家又要失控秦冕一把接住话题,说下去:“她最近除了给衙门验尸,是否还接触过其他案子?” “可不就是衙门嘛,哪儿还有其他地方?大人啊,看在这孩子帮过你们的份上,求求你们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秦冕一脸确信的拍着宁忆的背打包票:“人是在宁大人手里丢的,宁大人一定会负责找回来。”然后看向他问,“是?” 第七十八章 无可奉告 “真是奇怪,这种长相,这种姿色,也能做那一行吗?”“哼,一定不会有男人原意请她喝花酒的。” 隐约有“喝花酒”三个字钻进岁岁的耳朵,她感到头疼无比,努力聆听周围的一切。 “她要是去了瀛洲,恐怕只能给姐妹几个端茶倒水,都轮不到伺候大老爷们。”此人话音刚落,随即爆发一阵哄堂大笑,像牛闯进了鸡圈一样闹腾! 这一闹腾岁岁彻底从昏睡中醒来,迷迷糊糊之中先是闻到一股炸鼻的香味,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随后被眼前的一幕惊到口出狂言! “天啊,好多妓女……” 那些“妓女”显然很不满意眼前这个相貌平平又脏兮兮的女人如此称呼她们,声音拔尖着说:“你想伺候男人都不够资格,你只能伺候我们。” “谁要伺候男人……”她试着起身,却意发现自己的手脚被死死捆绑着,“为什么要绑我?还有你们要把我带去哪里?我要下车!” “这可由不得你,已经有卖家把你卖给我了,你就乖乖跟她们一起享福去。”说话的是一位看上去较为年长的女子,长得颇有几分姿色,一看就是混惯了风月场所,言谈举止风骚无比。 “哪个卖家?为何要把我卖到青楼?”岁岁跪坐在车上,与一群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年轻姑娘比起来,她就像个男的。 风姿绰约的女子冷静的回道:“你别管是谁卖的,总之等我们到了瀛洲啊,你的好日子就开始了,我就不信在我手里没有接不到客的丫头。” “我?接客?”岁岁差点没笑出声,“你们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吗?” “不管你之前是做什么的,到了那里,你就负责让男人开心,男人越开心,你的工钱就越多。” “可我只会赚死人的钱啊!” “呸呸呸!死丫头,真晦气!”几个姑娘万分厌恶的指着她骂,岁岁见状变本加厉说下去:“我是仵作,我不会唱歌跳舞,只会开膛破肚,只怕我去了会坏了你们的生意,还不如把我放了,我祝各位姐妹生意兴隆!” “放是不可能放的,钱都付了,岂能说放就放?” “多少钱我给你,多少都给,真的,我有的是钱。”岁岁睁大眼睛信誓旦旦的说着,风姿绰约的女子扭捏造作的看着她,岁岁以为很贵结果女子小声开口:“不多,一文钱。” “啊?牲口都不止这个价,我还不如个牲口?” “你也不必灰心丧气,到了瀛洲稍微梳妆打扮一下,兴许还能见人。” “我谢谢你啊!”她朝女子翻了个白眼后说道,“姐,我给你十文钱,现在就放了我,怎么样?” 女子别过脸去:“想都别想。” 她心里盘算着其他姑娘都貌美如花如出一辙,唯独这脏兮兮的丫头风格迥异特立独行,说不定有些有钱人就好她这口,留着她肯定有用。 就在岁岁被拉往瀛洲的青楼时,她最为崇拜的秦大人已带着她最爱的宁大人来到张府,由于家中已没有了主心骨,如今的张府看起来极为落寞,墙角也因为长时间无人打扫而生出了蛛网。 听说县衙的大人来了,张夫人强装镇定的出门迎接,路上不停关照随行的下人,无论如何不能承认府上曾抓回来一个小仵作。 在见到秦冕的那一刻,张夫人不忘擦擦眼角,以示自己刚刚哭过。 “抱歉,两位大人,由于我思君心切身体感到有些不适,大人若有话要问能否尽快?” 秦冕礼貌的点点头,笑着回道:“好,咱们长话短说,刚才有位老先生来衙门报案,说她的徒儿不见了,就是前阵子为张大人杀害的那位姑娘验尸的女仵作,夫人可有印象?” “不关我的事,我思念夫君已许久未出门,且秦大人所说的那位女仵作我也不认识,大人还是去问问别人。”果然是为那个多事的丫头而来,张夫人深吸一口气,打算离开。 “夫人请留步,我还有一些问题……” “我相公流放边疆生死未卜,我无心关心他人,还望大人谅解。” 秦冕看似漫不经心的观望着屋子里的一切,他锐利的目光冷不防停在散落在墙角的一颗黄色枇杷上,只听他说:“看来夫人确实为张大人操心不少,业已无心打理家事。” 张夫人立刻朝他目光所及之处望去,在看到那颗极为突兀的枇杷之时突然想起,被下人们带回来的仵作身上确实带着一包枇杷,而如今不是吃枇杷的季节,这东西出现在府上必定遭人怀疑。 她险些慌了神,停顿片刻后又冷静的朝身边的丫头使唤道:“府里都脏成什么样子了,赶紧打扫!” “是……”丫头怯怯的道了声,还没迈出两步路,从屋外风尘仆仆跑进来个家丁扯着嗓门就喊:“夫人马车已经出了城!那多事的小仵作……”看到屋子里竟然还有秦大人,那个莽撞又机灵的家丁立即改口,“终、终于如她所愿离开西陵去、去其他地方享清福了。”说完倒吸一口凉气,心里已经在盘算被张家赶出门以后的出路了。 秦冕是个好性子的人,询问家丁的语气依旧和和气气:“请问坐的是哪辆马车,出的哪座城门?” “是……”“秦大人,我跟那个仵作已经商量好了,是她心甘情愿要离开西陵的。”张夫人突然头不疼了,感觉还能再聊一炷香的时间。 “倘若夫人一开始就如此解释兴许我也不会感到诧异,可事到如今似乎事出有因,那位仵作与我有恩,她究竟去往何处还望夫人如实相告。” 张夫人咬牙切齿的背过身,不留一丝余地的回道:“无可奉告。” “既然如此……”秦冕只是回眸望了宁忆一眼,白驹过隙的时间那孩子已挥剑打向家丁的膝弯处,家丁“哎哟”一声跪在地上。“哪座城门?哪辆马车?快说。”宁忆的声音比秦冕凶至少百倍,家丁吓得瑟瑟发抖…… “永、永安门……黑色马车……” 他还是抵不住宁护卫的威吓如实相告,还以为自己这次要遭老罪了,谁知秦大人并没有追究下去,走过他身边的时候还拍了拍他的肩,说道:“不好意思下手重了点,起来。” 他胆战心惊的抬起头,秦大人已带着宁护卫离开了张府。 第七十九章 走火入魔 岁岁不知道瀛洲在哪里,只觉得马车始终在颠簸的路上奔驰,不知不觉透过飘动的帘子已能看出天色渐暗,怎么这些人赶路都不带休息的吗? “各位姐姐不饿吗?” 她饿得不行,开口问道,有一位手臂伸出来比麦秆粗不了多少的姑娘用最深的鼻音回答她:“仙女是不吃饭的。” “可你是人啊!” “我们是仙女!我们是仙女!”突然一群女的朝她大吼,她咽了咽口水,确定这群女的是走火入魔了,她们红着双眼朝她围过来,像森林里的狼一样可怕! 这也太不正常了,她见过死人,可没见过活死人,难道师傅书里写得“尸变”都是真的?她手脚捆绑只能尽量往后缩,口中一个劲求饶:“你们是仙女!你们是仙女!” 就在这群女的“尸变”之际,马车的车顶突然裂开,断成两半,一轮巨大的月亮赫然出现!可是岁岁感觉不到一丝光亮,她被红着双眼的女人包围着,已经可以清楚感觉到她们尖锐的指甲刺进她的身体,她痛的大叫起来,心想这下小命难保了呀! 谁知又在转瞬之间这群女的突然大声嘶吼,刀光剑影之下全都化作一潭死水!明晃晃的月光下一把鲜血淋漓的长剑掉在地上,一个熟悉而模糊的身影缓缓出现,难道是…… “宁大人!是你吗?你来救我了?” “除了我还有谁?把手给我,我带你回去。” 他既嚣张又亲切的声音让岁岁哇一声哭出来,可她无论如何也伸不出手,因为她的手被捆绑着!让她没有想到的是宁大人并没有给她松绑,而是将她一把扛了起来,尽管不是她心里想要的样子可毕竟也是那个遥不可及的他啊! “宁大人,其实你可以给我松绑,我可以自己走的。” 他微微侧头,月光下那张帅气的脸突然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张脸色比死人好不到哪里去的皱巴巴的脸,她一下子就被吓醒了! “啊——尸变不够,还要来画皮吗?” “黑灯瞎火的画什么皮?老子都等不及了!”这个丑男将睡梦中的岁岁扛下马车打算带到小树林里给办了,谁知没走两步这丫头就醒了,哇哇大叫起来。 “你等不及你别找我呀,那一车的美女你没看到吗?放开我——” “那群女的轮不到老子享受,你这样的正好给老子解解渴。” 岁岁手脚捆绑可身体是完好的,她用尽全身力气来回扭动,男子眼看就要扛不动她干脆把她放到地上拖。挣扎之际她看到马车就停在不远处,几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有说有笑的看着她这边,那一刻她感觉自己濒临死亡,假如毁在这种男人手里,还不如一棍将她打死…… 许是因为她太沉了,或者那男的实在饥渴难耐,竟放弃带她进小树林,而是当场就光起了膀子,岁岁拼尽全力挣扎辱骂,远方传来女子的声音:“老六啊,你好好教教她如何伺候男人,别到了瀛洲给我丢脸。” “得咧!” 这个叫老六的老六解开了衣服开始解裤子,岁岁抡起双脚对着他的丹田就是一脚,男子痛的哎哟一声弓起腰,她趁机翻身像蚯蚓一样在地上挪动试图逃跑,可惜下一刻她的双脚就被人抓住并用力往回拽。“居然敢踹我?老子给你好看!”说完他一屁股坐在岁岁的腿上,她想被一头野牛压住了身子再也无法动弹,难道她本来就没有怎么样的一世英明要毁在这个男人手里了吗? 她破碎的眼角忍不住留下了眼泪,那群女人嘻嘻哈哈的声音钻入她的耳朵,如果仔细听还能听到马蹄声,马车也走了吗? 不对!马蹄声越来越近,似乎近在咫尺了!一定有人经过此地!岁岁抓住这一线生机拼命大喊:“救命啊——有人要侮辱我——救命——” 马蹄声竟然真的随之戛然而止,同时眼前一片尘土飞扬,她被呛得一阵咳嗽,而男子还在尘土中解裤带。岁岁看不清眼前的一切,只觉得解裤带的男子被人一脚踹到地上,她浑身轻松不少。 夜晚的雾气随着女人叽叽喳喳的声音缓缓散开,她这才看清是有人在给她解绑,她揉着眼睛再看,再看,怕不是一场梦! “你干什么,这丫头是我的人!”年龄稍长的女人飞奔而来,可待她看清来者身上那席熟悉的衣服之后她突然娇羞起来,“哟,没想到是西陵府的宁大人啊,不过很抱歉,你可以带我走,但不能带她走哦。” 说实话手里这个女人他也不想带,要不是秦大人逼他连夜过来救她,他才懒得管。 松绑后的岁岁化作小可怜牢牢抱着宁大人的胳膊,嘴里一个念叨:“我该不会还在梦里,宁大人,是你吗?” 宁忆没有打理她,甚至还十分嫌弃的在挣脱她,她突然就笑了:“不理我,说明不是梦……” “别人我管不着,这个人不能跟你们走。”他推开岁岁,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说道,女人显然有点动怒,指着坐在地上一脸蒙圈的车夫说:“老六你还不快把这丫头抓上马车?好歹也是咱们花了钱买回来的!” “花了一文钱买的,我就这么不值钱吗,宁大人?”岁岁再次贴在宁忆身上,死活不肯松手。 宁忆不再推脱,当务之急还是赶紧带她离开,他想也没想从身上掏出一文钱,对女人说:“就当你没买过她。” “赎身可不是这个价哦。” 他瞬间收回钱不再与她废话,转身拉着岁岁起身,老六追了过来,他提起长剑朝向车夫,板着脸说:“要么你们现在就走,要么我带你们一起回衙门。” 车夫为难的看向年龄稍长的女子,女子眼看情形不对立刻退缩,直呼算了算了,反正那丫头也伺候不了男人便灰溜溜的走了。 于是在这片黑灯瞎火的荒郊野外,成功逃出小树林的岁岁紧紧跟在宁忆身后,无比献媚的问他:“宁大人,你想去小树林走走吗?” 第八十章 荒野客栈 “宁大人,你怎么知道我被人掳走了?” “宁大人心里还是有我的。” “月色真好,我与宁大人闲庭信步交心赏月……等等我啊宁大人!” 他被这丫头烦的不行加快脚步,身边分明有马却没有骑,岁岁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他,嘴里一个劲嘀咕:“咱们有马,为何不骑马,骑马不是更快吗?” 宁忆依旧头也不回的走着,完全不想与她共骑一匹马,可按照这个节奏走下去,三天都回不到西陵。 这丫头说完了马又开始说别的:“宁大人,我饿了,我离开西陵府到现在都没吃过东西。” 他这才勉强回一句:“忍着。” “宁大人我真的走不动了……”走了没几步她又来事了,谎称自己走不动抱着膝盖蹲下,他回头朝她看了一眼,迫不得已示意她过去。 “赶紧上马。” “咱俩要策马奔腾了吗?” 岁岁朝他飞奔而去,可他只是把她扶上马背,自己却没有坐上去,为了不靠近她他宁愿选择继续走路。 “宁大人你这样咱们更慢哦。” “而且就快下雨了。” “下雨了,宁大人!咱们找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山洞避避雨怎么样?” 避雨?他现在只想避她。 眼看雨势渐大他加快脚步,其实荒郊野外根本没有山洞给他们躲,除非路边有客栈否则真的只能淋雨了。 “宁大人,真的不用躲雨吗?” “上哪躲?” “听说两个人靠在一起就有一面淋不到雨。” 他没有搭理她,而是再次加快了脚步,而此时两人加一匹马早已浑身湿透。 他们又在雨中继续走了二里地,岁岁感到又饿又累,甚至产生了幻觉,朦胧的雨夜里出现几个红色的灯笼,灯笼的后面隐隐约约出现了白色的墙,待走近一点看才发现这不是幻觉而是一间真的客栈! 她欣喜若狂指着客栈惊呼:“宁大人快看!那里有一间客栈!” 他平静的说了三个字:“看到了。” 要不是为了避雨他坚决不可能停下回城的脚步,小丫头却兴奋的手舞足蹈,从马上下来的时候一只脚还卡在马登上,眼看就要来个倒栽葱摔个一脸泥,宁忆一把抓住她的后衣领,像拎一只家禽一样将她拎起。 “多谢宁大人救命之恩……”岁岁万分尴尬的挣脱马登的束缚,被他拯救过的身子轻飘飘的。 荒野里的客栈在雨中显得格外阴森,门口悬挂的红色灯笼随风摆动,斑驳的墙面仿佛随时都会被风吹落一块,墙角的地方布满了蛛网,让人怀疑这里是否有人经营。 而下一刻,就从客栈里走来一人,脸上长着马蹄形状的胎记,胎记上还有毛,乍一看还挺吓人的,岁岁“哎哟”一声躲到宁忆身后,吓得脱口而出:“鬼啊……” “你不是仵作吗?”宁忆冷冷道了一句,她扒拉着他的衣服嘀咕:“但人家也是女孩啊。” 说话之际那人已来到两人面前,提着个灯笼,笑眯眯的问:“二位吃饭还是留宿?” “都要。”岁岁抢先举手说道,很快一腔热血就被浇灭。 “我们经过这里进来躲雨,雨停了就走。”宁忆说完那人笑的更是邪魅:“这雨一时半会儿可停不了,男人可以餐风露宿,可别累坏了这位姑娘啊。” “说的太对了,宁大人我累坏了,一步也走不动了。” 她刚才怎么过来的已经全忘了,可白瞎了他把马让给她。 “你跟他进去,我就在这等着。” “那怎么行,万一你悄悄走了我怎么办?” “你就自己回去。” 岁岁痛苦的凝起双眉,对长着马蹄胎记的男人说:“我也不住了,你去忙。”想了想又回头对宁忆说,“宁大人,我吃个包子总行?”他点点头,算是答应了。 “包子一百文一只请问你们要几只?”马蹄型胎记的男子十分坦诚的询问差点没把岁岁从地上弹起! “一百文?你是把一头猪塞进包子里了?!” “没办法啊,咱们这里就是这个价,店是挺黑的,但总比饿肚子强?” 竟然光明正大说自己黑,还真是让人大开眼界,岁岁饿的头晕眼花,不想与他计较,无奈捏捏手里的钱袋,感觉身上的钱只够咬一口天价包子于是可怜兮兮的看向她身边的宁大人,可怜兮兮的问他:“宁大人……可以……借我一些钱吗?” 借钱是不可能借的,他不想跟岁岁有任何瓜葛,转眼问向马蹄型胎记的男子:“你确定要收一百文吗?”他只是问了一句,还没采取任何措施,对方的眼神便开始闪躲,心里盘算着那丫头一直在叫他“宁大人”,莫非真的是西陵来的大人物? “其实姑娘如果真饿的话,也是可以便宜点的。”马蹄型胎记男子缩着脖子回道。 “多少?” “十五……十、十文钱……” 岁岁掂量着钱袋里的钱,伸出三根手指:“来三个,宁大人我请你吃一个。” “我不要。” “你不饿吗?” “不饿。” 岁岁嘟嘟嘴,她的一片好心又被无情辜负,偏偏她又喜欢铤而走险,一次又一次不厌其烦挑战他的耐心,而对方只想雨停,可以带着她回去交差。 不过一会儿热气腾腾的包子就送了出来,马蹄型胎记的男子端着包子的表情格外献媚,好像十文都收多了的样子。 岁岁饿的不行,没有多想抓起包子就啃,一口咬下去那种奇妙的肉味在口中蔓延,她活了十八年从没吃过如此诡异的肉味,趁男子还没走远立刻问道:“那位小哥,你们的包子是什么馅儿的?” 男子回眸假笑:“当然是猪肉了,还能是狗肉不成?” “可是不像猪也不像狗啊!” 他有点不耐烦了,一边后退一边敷衍着回道:“这是山猪,你没吃过!”说完一溜烟跑没了影。 眼前大雨滂沱,红色的灯笼在狂风中摇摇欲坠,身体越来越冷,手里的包子还散发着诡异的肉香。岁岁没有再吃第二口,她盯着那坨肉馅看了半天,就差钻进去看了,她突然想到什么,一股莫名的诡异的感觉从唇齿间散发到身体的每个角落! “该不会……是猴子的肉!” 第八十一章 日月星辰 这场雨从傍晚一直下到深夜,雨水打在芭蕉叶上的声音格外明显,尚在屋子里看书的秦冕此时睡意全无,他抬头望着空落落的床铺出神,不知道宁忆有没有找到岁岁,那丫头若是因为张潇而遭遇不测,他的余生恐怕也会难安。 而在此之前他早就已经确定,他的余生注定要在难安中度过……如今不过就是多一条人命罢了。 他总是在不安中寻找逃离的出口,这次也一样,他缓缓拿出一张白纸,在纸上写了五个字——愿岁岁平安。后又将纸放在烛台上点燃,他看着白纸黑字慢慢燃成灰烬,想着儿时也是看着父亲如此排忧解难,不知道当时的父亲有没有找到逃离的出口,此刻的他确实心情舒畅多了。 既然睡不着倒不如去外面赏一会儿雨,当他起身来到屋外,沿着回廊缓缓踱步,忽然听到屋外隐约传来叩门声,声音不大很有节奏。他起初误以为是门被风吹动的声响,又留心听了几遍,才确定有人在敲门,还是一扇偏门,谁会在下雨的夜晚突然到访衙门? 他几乎没有犹豫便去开了门,门外的人似乎早就猜到开门的人会是他,所以才会选择扣响离三省堂最近的那扇门。 “秦大人,抱歉这么晚来打扰你……” 雨中的江柔心有波澜,为了不让秦冕看出她的无奈与迫切她只能努力克制着那颗狂跳不已的心,随后才想起他没撑伞,便把伞递了过去。他一把抓住伞,不小心碰到了她的手,她立刻将手收回,一抹羞涩悄然爬上脸颊。 秦冕见她退去一步,竟伸手将她拉回伞下,用一种不会让她觉得为难的轻松的语气说:“进来,你回自己家害羞什么?” 许是出于紧张,她还是没动,站在原地道出来意:“我在父亲留下的书信里发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里面竟然是林家……” “进来说。” 没等她说完他一把将她拉回廊下,她迫于自己的身份没有继续往前走,秦冕见她不动再次示意她不必介意,况且现在外面风大雨大,不适合说事。 她想也是,站在这里说如此重要之事确实有点随意,便跟着他匆匆来到书房,那里是她父亲曾经用过的书房,里面的格局与先前一模一样。秦冕看出她脸上细微的惊讶表情解释道:“我这人懒,搬来以后就没动过,江姑娘随意一点无妨。” 她放下戒心微微点头,慌忙整理了一下淋湿的衣袖后拿出一封信,为克制些许激动的内心故意压低声音说道:“就是这封信,请秦大人过目。” 他的目光从她羞涩的眉间移到信上,并按照她的意思将信取出,在展开信纸的瞬间有种异样的思绪传入他的意识,即使他已经做好充足的准备,可还是在展开信纸的时候陷入无限的深渊…… 准确的说那不应该算一封信,因为那上面没有收信人,也无落款,只有一个个尘封的名字赫然写在纸上。 前前后后约摸有几十个名字,为首的正是公主府灭门案的重要人物——林士卿,接着是他的妻儿家眷。那些名字仿佛魔咒一般钻入秦冕的眼中,他们都曾是活生生的人,在他心中那样鲜活的存在着,然而事实却是他们早已经成为了尘土中的一堆白骨!他仿佛与世隔绝一般望着那些人的名字出神,江柔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异样,连着叫了他好几声,他才渐渐缓过神来。 “秦大人、秦大人……” 他揉揉双眼,假装不经意的回道:“有点困了,抱歉。” “秦大人若是累了我便先行告辞,这封信留在秦大人这里。” “不用。”当他再次抬起头,脸上重新浮起江柔熟悉的笑容,“你冒雨前来,我岂能怠慢?趁现在雨还没停,我们先捋一捋案子,这封信你是何时、又是在哪找到的?” 江柔望着名单说道:“在父亲遗留下来的信件中,其实很多与公务有关的信件都已经被查封了,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私人物件还留着。今日我心血来潮,随意翻看起来才发现原来父亲手中还留有如此重要的信息。”她指着名单上被单独圈起的名字说下去,“秦大人你看,所有人当中只有‘林挽星’这个名字被圈了起来,我数了下,这里面一共写有三十五个名字,但是下面写的斩首人数却为三十四,会不会这个叫林挽星的人逃过一劫活了下来?而我父亲正是因为得知林家尚有人还活着,在寻找林挽星的时候遭遇了不测?当然这只是我的猜测……” 江柔毫不保留的说着自己的想法,抬起头却看到秦大人一言不发的盯着名单出神,她试探性的说了声:“秦大人,如果你认为还有其他可能,咱们可以以后再查。” 他看上去似乎游离在事态之外,实则清清楚楚一字一句听着她的话,并非常肯定了她的猜测:“江姑娘说的不无道理,从这张纸的新旧程度来看,江大人应该是近日才收到的斩首人员名单,因此纸张才保存的如此平整,并无褪色的痕迹。” “我一直在想,为何只有林挽星会免于斩首?因为从名字的顺序来看,他应该是林士卿的长子,后面的‘林挽辰’则是次子,照理说如果一家人只有一个存活下来的机会,多半会留给家中最年幼的孩子,林家却把这个机会留给了长子。不过这些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可惜了林家上下三十多人,一夜之间抱憾终天。林士卿生前也一定深爱着他的妻儿,他们曾经一定非常幸福,公主名为明月,所以……”江柔指着明月公主的名字娓娓道来,“他们才会给自己的孩子取名星辰,日月星辰,不离不弃。秦大人,倘若林挽星还活着,他该如何承受这离别之苦?” 他没有很快回答江柔的话,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望着她微微闪烁的双眼露出一抹温和的笑意,说道:“原本只是几个普通的名字,却被江姑娘说的颇有感触,被你爱着的人才是最幸福的,哪怕日月星辰、山川湖海都遥不可及。” 第八十二章 抽丝剥茧 她似乎误会了秦冕的意思,深感歉意的低下头解释:“抱歉,是我赋予了他们太多想象,带着太多感情色彩是无法找到答案的,我们应该从案件本身出发,重新来看。” 秦冕毫不避讳的进一步说道:“你别误会,我是真的在夸你,假如每个人都循规蹈矩的活着,这个世界该多无聊?”他把名单放到桌上,找来纸和笔,又示意江柔坐下。窗外依旧下着漂泊大雨,丝毫没有停下的意思,他们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整理这堆名字。 “就听江姑娘的重新来看,整个案件的起因是林士卿蓄意谋反,东窗事发后惨遭满门抄斩,可是据江大人所知林士卿绝不可能存有谋反之心,那林家势必就是遭人陷害,细想一下能够撼动整个公主府的绝非常人,那个陷害林士卿的人一定有着强大的势力,所以才能使其谋反罪名成立。” “难道是林士卿得罪了哪个有权有势的人?可我清楚记得父亲说过林士卿他为人谦和,正直善良,这样的人会得罪谁?” “他不需要得罪谁,一介平民被公主垂青就足以让他成为别人的眼中钉,无论他正直善良,还是阴险狡诈,已遭来杀身之祸。” “可为何要连累公主呢?” 秦冕想了片刻,说道:“可能那个人,或者是那些人他们自己也没想到最后的判决竟是满门抄斩,然而为时已晚。” “那么为何只有林挽星逃过了一劫?” “他并非逃过一劫。”秦冕指着林挽星的名字说,“他或许只是被排除在了斩首名单之外,可谁知道他后来是死是活?” 面对秦大人的提问,江柔在沉默之后给出大胆的猜测:“起初我以为父亲是被陆家所害,可小宁始终都没有在陆家找到任何证据。现如今看到这份斩首名单,我越发怀疑父亲是得知了林挽星尚在人间所以才会在寻找他的路上被人陷害。”说完她抬起头,正好与秦冕四目相对,两人相视一瞬,江柔率先避开视线,“这只是我的猜测,凡事要讲证据,我也不知道父亲最后究竟有没有找到林挽星,或许小宁知道一些蛛丝马迹。” “回头问他。”那孩子如今不在府里,不知此时是否已经找到岁岁,并成功将她救下。 “小宁跟我说过,江大人遇害前几日,他们曾在深夜遭人袭击,对方来者众多,并且武功高强,就连他也不胜武力,结果导致他旧疾复发,故而江大人才会只身前往太师府。我想知道的是,江姑娘可曾记得江大人前去太师府还礼一事,是几日前就定下的日子,还是临时起意?” 她没有立刻回答,她需要一点时间来回忆那段时间发生的事。随着思绪的深入,她缓缓开口:“其实……在陆家上门送礼之前,小宁已经病了,父亲着急将礼送回,隔日便匆忙去了陆家,可以说是临时起意。” 她明知陆家是来上门提亲的,却故意不提“提亲”二字,在她心里始终都在排斥这门婚事。 秦冕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陆家有意迎娶你,理当不会加害于你父亲,只是不知当晚他们说了些什么,还有,江大人在去过陆家之后是否还去了其他地方。” “我们也曾怀疑过,最后发现父亲的地方是空岭河,那里根本不是回府的路,若非陆家人害死父亲随后将他扔进空岭河造成父亲溺水身亡的假象,那么父亲又怎会突然去那里?” “江大人的死因确实是溺水吗?” “当时是知府大人断的案,他说是溺水而亡。” “杨为之?” 江柔无奈的点点头,似乎话中有话道:“可当时根本没有请仵作来验尸,溺水是他们自己说的。我之前就听闻杨大人刚正不阿,便没有产生过多疑虑,如今秦大人问起,我才越发觉得事有蹊跷。” 居然是杨为之断的案,这可好办,秦冕暗自窃喜的同时没有告诉江柔他与杨为之原本就认识,此刻他望着漫无边际的黑暗,也只能从这份名单来追根溯源。 他拿起写有三十五个名字的纸,无论从纸张还是字迹来看都显得很干净,不像是藏了十几年之久的样子,江大人究竟是如何得到这份名单的?是有人故意要让他知道,还是他暗自从某个地方得知?这一切秘密都随着江大人一起深埋于土,他恨不得掘地三尺,将真相公之于众! “秦大人,我要说的都说完了,多谢秦大人一直把父亲的事放在心上,不管我们有没有找到真相,你都是我们家的恩人。时辰不早,我先告辞了……” 江柔说着起身要走,却被秦冕先一步拦下,可他在起身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腿,于是一手拦着江柔,一手摸着膝盖,疼得眯起眼睛还硬撑:“没事没事,不疼不疼……” 江柔有点担心,又有点想笑,反复询问他伤的重不重。 “秦大人要不还是让我看看?万一伤到筋骨就不好了……” “真没事……”他笑着直起身,自嘲道,“看你要走把我急的,现在外面雨那么大,我岂能让你就这样走?跟我过来……” 他朝江柔招招手,示意她先跟自己过去,江柔原本应该强行拒绝的,然而在这一刻她选择遵循了自己的内心,因为和他在一起的每一刻都是那么舒服,舒服的让人不想离开。 于是秦冕走在前,她小心翼翼的跟在后头,越往前走越觉得不对劲,那不是去她曾经住过的房间的路吗? 直到最后秦冕在那间熟悉的门前停下,然后示意她推门看看,她将信将疑的愣在原地,见她不动他索性帮她推开了门,他手里那盏小小的烛台照不到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可不知为何映入她眼帘的却是整个光明的世界! “这里……一直都保持着原样吗?”江柔难以置信的走进房间,她已离家半年,这里却保持着原来的陈设,并且一尘不染,望着这一切的她不禁眼眶湿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