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龙血脉》 序章 异界入侵者 村庄陷入血与火之中,烈焰和黑烟将天空染成了深沉的猩红。 村中央的空地上,一只无人认识的高大怪异生物席地坐在破碎的累累白骨间,抓着一具人类残躯啃鸡爪般惬意地撕咬咀嚼着,鲜血和内脏碎片涂满了它狰狞丑陋的面庞。 满足之余,困惑和迷惘占据了异兽硕大脑壳中的剩余空间。 尽管向来自认是族群中最聪明的个体,但这回它却全然搞不清身处何地、以及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久之前,它刚刚凭借智慧完成了一件十分傲人……不,应该说是傲兽的成就:利用小体形伪装自身的性别,混入了族群首领的配偶群专享领地,在那里大吃大喝并尽情享受生命之和谐,足足有好几个小天文周期后才被首领发现,被撵着仓皇逃出了那片桃源。 被戴了绿帽的首领一反常态地穷追不舍,逼得走投无路的它窜入了一片兽尽皆知的危险地带,然后果不其然地被卷入了一场能量风暴,一阵天旋地转后,稀里糊涂地就落到了这附近的田野中。 这不是它原来的世界,天上那孤零零小火球的黯淡光芒让它无法通过光照达到最佳体温,大气的诡异成分则使它每一次呼吸都感到难受,空间中稀薄到几近于无的能量更是令它无所适从。 但有一点不算糟:这个世界住在或石头或木头盒子中的两脚生物美味且迟缓软弱,伸爪可得,周围也没有任何强大生物的动静和气息。来到这里两个日夜,它连半点危险都没遇到过,此刻吃饱喝足,连挖洞躲起来的习性都抛弃了。 (不赖的地方,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异性能一起繁衍后代呢?自己这聪明的头脑,可得传承下去啊。) 异兽扔下手中啃食殆尽的两脚兽残躯,懒洋洋地发起呆来,直到被天空中一阵由远及近的浑厚破空声吸引了注意。它警觉地翻身、俯低躯体仰首望去,只见一个极小的黑点从远处飞来,最终在自己头顶十几米高处刹住停下,悬在它正上方。 又一只两脚生物,还送上门来! 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自己的觅食已经引来过数波两脚生物的反抗,起先是这个小聚居点中的住民,半天前又有一群体表覆盖着薄薄金属层、长着尖锐锋利的触肢、应当是这类群居生物中战斗种的两脚家伙组团来找它麻烦。他们用纤细如牙签般的铁尖刺或戳或射自己,后排还有些个体制造可笑的小火球和冰珠尝试烫、冻自己……虽然连自己的皮都穿不透,却着实烦人。 它做出的回应是把来找麻烦的家伙都送进了肚子,一吃还吃出了经验:体表覆盖角质或金属层的两脚兽外壳硌牙,但里面的肉有嚼劲;至于后排会操控法术的虽然咬起来软叽叽,但体内有少许能量可以当做营养滋润魔核。在后续的觅食中,应当优先把这两类猎物作为捕食对象。 至于眼前这只既没质硬闪耀的保护层、也无锐利攻击性触肢的两脚生物居然敢独自前来,而且还很稀奇的——没有翅膀却会飞,这让异兽短暂地陷入了思考。来者是首领抑或侦查兵?飞行种会不会更有口感或营养? 回路简单的大脑没法同时思考几个问题,但有一点它十分确定:这只两脚生物的悬空高度,没有离开自己的攻击范围! 它绷紧肢体和身躯,如过去岁月里无数次捕食飞行猎物一样,从满布血污和碎骨的地面飞速弹起,闪电般射向空中那只两脚生物……或者说,那名人类男子。 猎物的轮廓在视野中飞速放大,这一口再吃完,今天就可以休息啦! 近在眼前的两脚生物莫名地朝自己探出一条上肢,肢体顶端五根细细的触须摊开朝向它,开口喊了句什么。 (求饶?哈哈。) 异兽那比大多数同类都聪明的脑中产生了一种类似幽默的神经冲动,却还是坚定不移地朝目标张开了血盆大口……然后便撞到了一面无形的空气墙上。 力场护盾?异兽大惊失色,倒不是学识渊博,而是在它来自的那个能量密集且狂暴的世界里,颇有些生物天生就掌握类似能力。那些存在有一个共同点——无不处在食物链的顶端,就算不是自己的天敌也至少是具备压倒性优势的竞争对手,总而言之…… 不是它能吃的东西! 强忍着头面部碰壁的剧痛,它转身想要逃脱,却发现自己撞墙之后的身体并没有像预想的一般自由下坠,而是让一股诡异巨力包裹,如同被透明的巨手捞住握紧一般停在了空中。 它挣扎、咆哮,并穷尽自己的智慧试图思索出一条脱身之计,然而下一秒无形巨手已经无情地开始收拢。异兽全身肢体都在揉捏之下弯折扭曲成团状,噼里啪啦的骨骼断裂、体腔爆破响声绵密传来。 再下一秒,村庄上空便下起了一场血肉之雨。 —— 第1章 被迫上岗的守护者 法琴·高德·佛斯特从天而降,将身体姿态从平飞改出到头上脚下,以恰到好处的方向和力道落入公爵府邸的庭院,轻松灵巧地用足尖着地,娴熟流畅地由飞翔切换到步行,没有引起任何骚动。 他走入屋内,立刻做出一副疲惫至极的模样,瘫痪似地软坐进沙发里。 瑞雯——或者说公爵夫人放下正在读的《高等法术应用》,嗔怪地白了丈夫一眼:“干嘛一副死相。” “我今天跑了两个地方,至少飞了一万里,还必须得在饭点前赶回家。” “家人在一起吃饭是种仪式,团团圆圆……没有特殊情况,不许在外过夜。”瑞雯斩钉截铁地堵回丈夫的抱怨,不留一点商量余地,但下句话终究是放软了语气,“不过还是辛苦了,情况怎样?” “好消息是,两处警报皆非燃烧军团入侵引起;坏消息是,我抽空详细了解了一番这种异常,得到了个十分糟糕的发现:我们费尽千辛万苦从主神空间越狱,逃进的这个世界,恐怕不是我们原以为的养老胜地。” 瑞雯扬了扬两道细长柔美、风华绝代的眉毛,示意丈夫继续说。 “曾经有一位法师学者,在研究‘魔力对植物生长的影响’时发现:天地间魔力的浓度随着时间推移不断变化,以接近两百年一次的轮回,进行着升-降式的起伏——其变化画入坐标轴后呈规律的波浪形,于是他把这种现象命名为‘魔力潮汐’。”法琴公爵神情肃穆地叙述着,面露苦笑,“当年我们通过实地考察确定这是个十分适合躲灾避难和养老的弱魔世界,不会有太多纷扰和危险,所以才选择在这里脱离主神的掌控并定居……殊不知,那是因为当时本世界正处在‘魔力潮汐’最低谷阶段的枯竭期。” “所以,现在‘涨潮’了呗?”瑞雯听懂了大概,却依旧不明所以,“那又怎样,就算‘涨潮’,顶破天也就是短暂地变成中魔世界……更别提,就算在神仙满天飞的强魔世界里,只要不惹事,你我的实力也足以轻松自保。” “不,糟糕的不是魔力潮汐的结果,而是其过程——或者说,造成潮汐现象的根源。我在调查过多处空间异常事件后注意到一个细节:在出现异界入侵的现场,空气中魔力的浓度无一例外的比周围要高。就此情况,我拜访咨询了几位相关方面的学者,并听到一个新概念:魔力回涌。”法琴将双手合十,再向两边一分,做出撕开状,“时空乱流撕裂世界之间的壁障,将物质和生命带来带去……在这过程中,裂隙连通的两个世界里,至少有一端是能量充沛而混乱的中、强魔世界,两个世界间能量密度的差异会导致一个世界的魔力渗、灌进另一个世界,是为‘魔力回涌’。” 瑞雯心思细腻,敏锐地意识到了这其中的关联:“所以,魔力潮汐并不是凭空发生,而是因为空间裂隙里灌进来的魔力造成的?” “没错,但一次倒灌能带进来的能量微乎其微,很快就会被稀释。所以,更准确地说,是千千万万次‘魔力回涌’——共同组成了一次‘涨潮’;无数次‘涨潮’和‘退潮’,也即空间裂隙打开频率的起起落落,最终汇成了魔力潮汐这一宏观现象。”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情绪沉重地说出了一个结论式猜测,“这个世界如此宜居恐怕并非巧合,我们自以为是特殊的外来者,为此甚至伪造身份隐姓埋名……谁想如今看来,这个世界简直就是一栋矗立在繁忙的宇宙十字路口的破房子,四壁是洞,人来人往,谁都能进来逛一逛然后决定去留。保不准,我们以为是‘土着’的这个星球中的所有生命,其实都是和我们一样的穿越者,或者说闯入者们的后代呢。” 这个结论确实有些出乎瑞雯的预料,但那又怎样? 毕竟,哪怕在这样起起伏伏的魔力潮汐中,这个世界不也已经过了千万年了? 然而略微再动一动脑子后,她蹙起双眉,意识到事情恐怕没有那么美好。 十多年前,他们两人所属的轮回者小队被主神送进《魔兽世界》故事发生的位面,和本宇宙最大的黑恶势力——专业毁灭世界的燃烧军团正面作对。在完成任务的过程中与另外两队轮回者联手,闯进了燃烧军团的总部“扭曲虚空”,大闹一番后借敌人储备的定位信标和传送门侥幸脱身,来到这个星球,并一眼相中这个宜居的弱魔世界,选定其作为越狱后生活和养老所在。 然而,混乱中仓皇穿过传送门的他们,并不知道燃烧军团对这个世界的定位信标是否已经被摧毁或丢失,所以十多年来始终提心吊胆。每每听闻哪里产生了空间裂隙、有异界生物闯入,为保险起见都会让法琴第一时间赶往现场,以确认是不是老对头追过来寻仇。 凭着曾经顶级轮回者的实力,哪怕在越狱过程中放弃了全部装备和道具,他们在这个世界依旧所向披靡、没有摆不平的麻烦。实际上,经过十多年的布局,他们已经做了一些对抗燃烧军团入侵的准备。但法琴毕竟没有分身之法,如果此刻这个世界正处在“魔力潮汐”的涨潮阶段,那岂不是意味着…… “现在我面临的主要问题,不是燃烧军团追过来寻仇后该怎么对抗,而是无效的干扰和假警报太多了——在可预见的未来,空间裂隙和异界入侵现象的发生频率会越来越高,最终达到我一个人无论怎么拼命也无法全部照顾到的程度。”法琴继续说着,叹了口气,“在这弱魔世界里像神一般碾压众生爽是爽,可也面临一个要命的问题:实力断层太过巨大,关键时刻想找些有资格当帮手的人都难……我需要你出山,来协助我。” “当初可是说好了你主外我主内,一个当世界守护者,一个在家带娃的。”瑞雯不以为然,“你我都出门‘上岗’,罗德和洛伊岂不是成了留守儿童?” “老天,他们都已经十五岁,按这个世界的标准都成年了!早已不是儿童,又何来留守儿童一说?”法琴烦躁之下忍不住提高音量,“他们早就不该待在你的庇护下继续当温室里的花朵,而是该了解一点这个世界的真相,替我们分掉几许重担了。你放心不下,那就干脆把他们都带上……两个孩子身上流着轮回者的血,很快就会成长到比这个世界任何人都强,足以独当一面的地步。” “两个世界都还没见过的孩子,承担守护世界的责任?你脑子里怎么想的!”女人被丈夫的异想天开惹恼,竖起眉毛,“他们身上流着轮回者的血不假,但生活在一个能量稀薄的弱魔世界,又没有主神的催长和灌注,成长到能做你的帮手得猴年马月?而且,我早已发誓,要让我的孩子有一个正常而美好、足以治愈一生的童年——” “你总是宠着他们!” “我凭本事生的孩子,为什么不能宠?” 男人被妻子一句话噎得无话可说,不敢和她抬杠,组织了好一会措辞才再度开口:“好,我不动孩子们的心思,但只再说一句——等燃烧军团趁我们不备涌入这个世界,铺天盖地来到家门口的时候,‘能治愈一生的童年’可救不了他们的命。” 丈夫退让了一步,瑞雯也迅速冷静下来。她很快意识到法琴说的是对的,凝神思考片刻后,做出了决定:“好,约定是死但人是活的。既然情况恶化,我自然不会坐在家里看你一个人焦头烂额,但在跟你出门之前,我得先把两个孩子未来一段时间内的生活规划好。” 再沉思了一会后,她抬首向门外喊道:“格鲁姆?罗德和洛伊呢,把两个孩子叫来!” —— 第2章 短剑酒馆 “短剑”酒馆。 罗德·佛斯特抬头观察招牌,确认找对地方,在门前停下片刻聆听里面的喧哗后,推门走了进去。 酒馆内的环境嘈杂而昏暗,廉价酒水和香料的气息扑面而来,无数声音、光影和味道交织在一起,让少年费了好片刻才适应充塞的感官刺激。他皱着眉头环视屋内,寻找起看上去符合预期的家伙。 这是米德兰帝国首都温维城内一家中等规模和档次的雇佣兵酒馆,聚集了身无它技、打算用付出体力和承担风险去换取钱财的人:护卫、押送、看场……只要给钱,大部分活他们都肯接,如果给的够多,“大部分”也完全可以变成“任何”。 正对入口的是开阔的大厅,长长短短的七八张桌子被十几名顾客零零散散地坐了个半满,人们一边大块吃肉大杯灌酒,一边互相吹嘘着各自的职业经历或个人冒险,谈到某些话题时更是发出一阵阵会心的浪笑。这种酒馆经营依靠的是薄利多销,从单个顾客身上能赚的钱极为有限,酒馆主人没有见人进门就迎上去的习惯,只有上菜的女招待忍不住多看了眼站在门口、银灰色头发的俊俏男孩。 罗德走进大厅,尴尬地站在中场发了会呆,直到一名穿着背心的健硕男子端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经过他。 “老板……嗝……有活要抛吗?” 这是个佣兵酒馆不假,但近来行情还算景气,并没有那么多佣兵闲着等活干,再加上进屋这少年也没有如约定俗成一般高声喊出任务内容和要求,自然没人多搭理他。实际上,就连发问者也是已经闲了两天,又见面前少年衣着整洁考究像是富贵人家,才抱着碰碰运气的心态随口一问。 “没有没有。”被人称呼为老板的罗德脸上发热,赶忙摆手,“我想加入一个佣兵团,最好有远途任务、去少有人烟之处的,能带我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问话者嗤笑一声,没等少年说完便摇着头走开,反倒是旁边坐着的某个胖子闻言哈哈大笑:“看看外面的世界?又来一个冒险故事看多了的小鬼,哈哈——” 肥胖佣兵的肺活量和他的身材一样可观,嘲笑顿时传遍整个酒馆,大厅里洋溢起一片欢快,这种故事看多了怀揣梦想、以为当佣兵是玩过家家的孩子虽然谈不上天天有,但也时不时就能碰上一个,颇能作嘲弄和调戏的对象。 “小屁孩就乖乖回家喝奶,佣兵是大男人才能当的!”另一张桌上某个疤脸光头哈哈笑着,上下打量少年一番,“哟,长得还挺清秀嘛,卖屁股不?说个价。” 从没接触过如此粗鄙玩笑的罗德既没听清、也不可能理解卖屁股是啥意思,他只接收到了最后一个问题,不在一个频道上的他以为光头是在询问自己对薪资待遇的要求,立刻朗声表态:“我不要钱,只要能带我出去历练和冒险就行,吃喝和装备我都自己承担!” 短暂的沉默后,酒馆里爆出一片大笑。 “不要钱!”这个佐餐的笑话虽然不大,但着实够佣兵们乐一阵了。 某个上唇带两撇胡子、长相中透着猥琐的家伙站起来走到少年身边,摸着下巴绕他转了一圈,还凑近闻了一闻:“啧,奇了,确实是男孩。我还以为是哪家小姐思春,乔装过来找男人呢。” 独坐角落的另一名矮小佣兵冷不丁地开口接话:“只要可爱,男孩子又有什么不可以?” 刚刚平息下去的笑声再次哄堂而起,负责端盘倒酒的女招待看不下去,善意地提醒罗德:“这里都是些刀头舔血的粗人,俗不可耐,你还是去别处玩。” 罗德就算再迟钝,也察觉出这帮佣兵是在拿自己取乐了。他恼怒地涨红了脸,强压下委屈和怒气,瞪了还在笑的几人一眼,转头便走向出口方向,欲出门去别的地方再碰碰运气。 就在他再抬手摸到大门的前一刻,有人叫住了他。 “等等!”一个满脸通红的男人站起来,眯着眼睛走近,张嘴带来一股子啤酒、大蒜和油脂的味道,“你想出去游历的话,我有个推荐——出门左拐去交易行会,找老道格的商队,他们规模不小,也许能带上你一个。” 莫说被叫住的罗德,有那么一刻,就连在场其他佣兵也以为这家伙是真的在好心给少年推荐去处,直到他画风大变的下一句接上。 “他们的随团女支女跳槽了,你虽然是男孩,但说不定有人喜欢小白脸这一口呢,你就跟着他们,一路游历一路提供服务。不过千万记得谈好价钱……不要钱的话,你可吃不消。” 最后的神转折再次引爆气氛,酒馆横梁上的灰尘都被笑声震得落下来些许,这场由数位互不相识的路人临时起意、联袂演绎的喜剧有着超乎想象的搞笑效果,有人拍着桌子几近笑趴,有人乐得打翻了酒杯,一个醉汉甚至仰头从凳子上翻了下去。 罗德本已决定不和这帮流氓纠缠,谁想临离开还要再接受一番粗俗不堪下流无比的戏弄,最后一根稻草压倒了骆驼,他再也遏不住心头怒火,捏紧拳头盯住了说话者。 “你说谁是小白脸!” “还能是谁。”红脸汉子当然不可能被年轻男孩吓到,他嬉皮笑脸地继续说着,“大伙看看,这小家伙是不是长得又白又嫩,比姑娘还水灵?” “吗的,还真是!” “老子动心了,小白脸,你开个价,今晚老子就睡你!” “哈哈哈……” 这些佣兵平日里是同行和竞争对手,找起乐子来倒是互相捧场齐心得很,直把罗德气得浑身发抖。 他深吸一口气,下达最后通牒:“向我道歉,收回你的话,否则……” “怎么,否则你就打我?”被威胁者嬉皮笑脸地说着,偏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来,朝这打,我看看你那粉嫩嫩的拳头有多少力道……可别——” “砰”一声闷响,哄闹中的众人都没看清男孩的动作,说话者就仰头踉跄着倒退回来,直到撞翻一张桌子才停下。 —— 第3章 斗殴 欢闹戛然而止,气氛瞬时大变,所有人都放下酒杯盯住了罗德,而被打翻酒水的、与挨拳者同属一个团队的两桌人则蹭地站了起来。 “搞什么,开个玩笑就打人啊?” “这小白脸,是在找死!?” “啊抱歉——”这一句是下意识地朝被打翻酒水的那一桌道歉,但下一秒罗德便回想起他们也参与了对自己的羞辱,年少气盛还遭受莫名的戏耍嘲弄,理性和克制早已失控,明明滴酒未沾,罗德却也像喝了半天一样满脸通红。他竖眉死死盯住发声者:“谁还敢再叫我小白脸,我……我连他一起揍!” “靠……我的牙,上啊,教……训他!”被打翻的男人躺在地上捂着脸,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叫了起来,他的三个伙伴迅速抄起家伙围了上来。 “臭小子,替你爹娘教训教训你!别动家伙!”最后一句话是三名佣兵中的为首者向伙伴们说的,他到底年长沉稳些许,怒归怒,并不想惹上大麻烦。 这可是米德兰帝都,西大陆治安最好的城市,光天化日在斗殴中伤人性命,是绝不可能安然走出城门的。 “别打,住手!”酒店老板大声叫着,同时迅速向一名手下做手势,“要比试身手,去店外空地上,屋里打坏了东西得赔钱!” 酒馆里的笑声消失了,气氛却重新热烈起来,比起滑稽戏,打架显然更能刺激他们粗大毛糙的神经。无关的人收拾好个人物品准备看热闹,收到指令的侍从悄悄从边门出去找人,被打者的伙伴们则捋起袖子围向少年。 “替我爹娘教训我?你们给我的爸妈提鞋都不配!”罗德残存的一点自控能力让他听清了店主的话,不想殃及无辜的他拉开大门,“来啊,到外面去,我倒要看看你们这帮佣兵的本事!” 店主让出去打就真出去打? 酒馆斗殴大伙见多了,但这么听话的事主他们还是头一回遇到。短暂的愣神和腹诽后,就连刚刚被波及打翻了酒菜的那桌人也兴奋起来,整个酒店里的人哗啦啦地全跟着四名正主走出了屋子,在街道上为他们围出了“角斗场”。 熙熙攘攘间,约架的双方面对面摆开了阵势。 距此不远就是下城区的核心集市,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起初只有酒馆里的男性顾客们围观,但热闹很快吸引来了更多吃瓜群众——一层又一层不断加厚的人墙里,有的在急切地询问对峙双方起冲突的原因并对此评头论足,有的则在为那个看上去如此纤瘦的少年竟敢挑衅三名壮汉而吃惊……当然,也不乏一些女性看客发现被围住那名少年出众的相貌,以“怜香惜玉”的心态进行微弱的努力,尝试阻止这场斗殴。 场地中间,被无数道目光盯住的罗德已经血脉偾张,脑海中再容不下其它任何念头。 “来,你们三个一起上!”他用自己所能想象到的最凶狠的表情、最嚣张的语气朝对面喊道。 三个佣兵互相看了一眼,呈三角形围住了少年。 他们喝了点酒,但还没醉到毫无判断力的程度,眼前这少年出拳极其快准狠,一个个上说不准就被逐个击破……好汉不吃眼前亏,既然对方口出狂言,那他们自然也不讲什么武德了。 “上!” 真正想打架的人不会有太多废话,眨了眨眼,三人从不同方向同时攻来。所谓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这回是六手——还是属于三个搭档已久、十分擅长联手作战、而且丝毫没有留力的佣兵的六手。 眼看被围住的少年就要让三条壮汉一拥而上按倒在地结结实实胖揍,局势却朝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而去。 三名佣兵出手的时机完全一致,只可惜拼尽全力的攻击在集中精神的罗德眼里也如蜗牛一样迟缓,他不退反进,快速向前迈出一步——此举瞬间摆脱了自身需要同时应付三对拳头的困境。他迎向正面冲过来的那名佣兵,轻而易举地避开其一记直拳,抓住佣兵来不及收回而伸直的右臂和左肩一把将其推向第二人,趁这两人跌撞在一起的空档低头躲过背后第三人的一拳,向后一肘顶在对方肋下,在其吃痛缩身的瞬间转过身来,一拳锤到他脸上把他打得满面开花,跌了开去。 围观群众反应快的开始惊呼或叫好,场中的态势却仍在飞快变化。 飞快地拍拍手,罗德重新扭头看向稳住身形重新扑过来的前两人,进步侧拳、闪避、扫腿,上肢和下肢以不可思议的敏捷和力道分别落到这二人身上,瞬间把这两个佣兵也撂翻在地。 直到这时,看客们的哗然才慢一拍地达到了顶峰。 太快了。 所有人都以为会见到一场单方面的欺凌或打作一团的烂架,谁知这看起来文弱的少年出乎意料的能打。短短几秒、气氛都还没预热到位,就干脆利落地揍翻了三个远比自身体格要壮的汉子,一些来晚或走神了没看到过程的路人们懊恼疑惑地询问经过,而一些看热闹不嫌事大、偏偏还眼力劲一般的人则带着不满和难以置信,朝倒在地上痛苦呻吟的三人发出嘘声并喝倒彩,让他们赶紧别装了起来继续打。 只有挨揍者本人和眼力足够的行家才看得出,出手这少年虽在每个对手身上都只攻击了一两下,却是势大力沉效果惊人,倒地的三人不躺个几分钟绝对站不起来,说不定还有伤筋动骨。 酒菜被打翻的那桌佣兵们面面相觑,最终默默达成一致:不找这小魔头算酒水的账了。 “来啊,还有谁不服,还有谁觉得我很可爱?”被围观人群的喧闹弄得心烦,罗德朝周围喊道,“又是谁今晚想和我睡?出来打一场,赢了我跟你回家!” 没人接话,躺在地上的三人没再爬起来自讨苦头,围观人墙则越来越厚。拳头击中对方皮甲和骨骼的部位隐隐生疼,宣泄掉大半愤怒情绪的罗德被风一吹,心中忽然懊恼翻涌上来:明明保证过不再打架的,今天却又破了诺言……母亲知道一定又要气死,也许,是时候赶紧开溜了? 正抬眼寻找合适的逃离方向,围成一圈的人墙却忽然向两边分开让出了一条道,喀啦啦的金属摩擦声里,一队衣甲鲜亮、全副武装的士兵挤进人群:下城区最繁忙的集市历来就是治安管理的重点照顾对象,酒馆主派人去寻的帮手——在附近巡逻的卫队到了。 带队军官慢吞吞地踱进场中,皱眉观察已经结束的斗殴残局,朝身后士兵摆了摆手。 “白日斗殴,无法无天,全都拿下!” —— 第4章 天赋与抢跑 圆柱形的塔楼由整齐光滑的白色花岗岩垒造,傲然独立、自成一体。高耸的塔身、尖锐的塔顶、纤细的身姿外形……无不让它在附近大片统一规划、风格单调的房屋间鹤立鸡群,仿佛站在猪猡间的白衣少女般格格不入,连画风都截然两样。 更妙的是,在尖塔底部的入口外,很应景地立着一位高挑苗条的银发少女。 这是一座法师塔。 一座矗立在米德兰帝国首都温维城内、普通寻常的法师塔。 但绝对没人敢在这座平平无奇的法师塔外喧哗闹事,因为只有皇帝凯尔陛下最重视、有大才能的魔法师,才可能在寸土寸金的帝都高墙内拥有一座哪怕最不起眼的法师塔。 洛伊·佛斯特这次来拜访的这座塔内,就住着帝国高级魔法学府提瑞拉学院的魔文课教授——欧希尔大师。这位法师兼学者高深的施法技巧和渊博的魔文知识让人赞叹钦佩,而在自身领域内创新独到的见解和魔法造物上的惊人成就更是让他举世闻名,帝国开出优厚到惊人的待遇条件且提供最良好的研究环境,这才成功让他同意常驻城内为皇家服务,并参与对优秀年轻法师的教学和培养。 洛伊今天打算做的,就是抢在本届其他学徒们之前,先来做第一次非正式的拜访。 这么做不太合规矩,但少女不在乎。 她自小便被发现拥有惊人的魔法天赋,甚至被誉为“千年来最年轻的天才女法师”——但即使已经在魔法学习上甩开了同龄人一大截,她依旧不肯有半点放松。天赋总有后劲消磨殆尽的一天,自己要比较和赶超的是古往今来的其他传奇法师,要做到这一点,她就不仅得比其他任何人更天才,还得更努力和更敢于打破陈规旧矩! 她今天就是要“抢跑”! “笃笃笃——” 她抬手轻叩。 大门装饰得繁复精美,看不出材质的门板边框雕着金色的魔文,正中央一人高的位置有一个龙头状的装饰,五官俱全、栩栩如生,虽精致小巧却不失逼真威严。在洛伊敲门的瞬间,那个龙头就像活过来一样睁开双眼,如活物般有神的瞳孔对准了来客。 “上温维公爵之女,洛伊·佛斯特前来拜见欧希尔大师。”上门拜访,却要先自报家门,以她高傲的性格通常不屑于此,实际上她也从不当不速之客——但这位自己未来的导师性格古怪常人难以接近,只有父亲的身份才能确保自己不吃闭门羹。 门开了,一个高大的仆人挡在门口,迅速从惊诧于来客美貌的错愕中恢复正常:“主人今天没有见客安排。” “冒昧打扰!”洛伊微微欠身以示歉意,“我在预习高等魔文课程的过程中遇到了一些问题,希望能向这方面的权威请教。” “据我了解,佛斯特小姐两个月后就会正式成为欧希尔大师的学生。”高大仆人盯住少女,片刻后皱眉说道——他的身份亦仆亦友还兼任管家,对主人的不少工作事务都有了解掌握,是以知道洛伊是谁,“你在正式拜入门下后再向他请教,大师会尽职尽责地为你解惑。” “是!但我无意获得了传奇法师菲恩的笔记,在阅读过程中,发现他对魔法本源和魔文的理解与目前教材上的有出入,偏偏两者都有道理。”少女急切地补充说明,“如果无法弄明白,下一步的自学将会面临极大困难,很可能让我完全荒废掉接下来的两个月,实在迫不得已,这才提前上门,望请谅解!” 欧希尔的仆人才不管对方准备了什么理由,他轻视这些妄图利用身份获得特殊优待的贵胄子弟,更别提主人本就吩咐拦住所有在其进行研究时来访的客人,谁都别想在这坏规矩。 “对不起小姐,但……” 然而门后走廊墙壁上的一个雕塑发出了另一个声音:“让她进来。” “主人?”仆人全没料到塔主竟在窥屏,愣了愣,侧身让开了门口,“请进。” …… 世上有这样一种人:他们痴迷于某项活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不舍得花精力应付外界的纷扰。在旁人看来,这样不合群也不会找乐子的人是可悲且滑稽的,但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他们在自己的世界里也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满足和快乐。 而满足和快乐,是没有高低贵贱之分的。 这座法师塔的主人正是这类怪咖中的典型:欧希尔大法师素来性格冷淡不喜交际,终身未娶的他既无业余爱好也少有社会交际,除了履行合约对学生进行教学以维持帝国对他研究的支持外,他不会踏出自己的实验室一步。洛伊是“帝都之花”也好、是百年来最年轻的天才女法师和佛斯特公爵宠爱的女儿也罢……让女孩在生活中得到重视和优待的一切美貌、出身以及优秀,在不吃这套的人面前毫无意义。 开门婉拒她的拜访,已经是仆人自作主张的最大让步。 但如果她带着一本传奇法师菲恩的笔记,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背景调查起了效:不管多么古怪的家伙,只要投其所好总能打破防线。 仆人侧身让开门口,洛伊轻声道谢后经他身边进入法师塔。门后的玄关光线暗淡,仅有两旁不灭的魔法灯映照,她花了半秒适应骤然下降的亮度,才在仆人的提醒下通过一扇木门直走,来到第二扇门前。 推门而入,一间满墙满架都塞满了书籍和魔法物品的房间尽头,摆着一张小桌两把椅子,一名高高瘦瘦,有着两道浓宽白眉的老人坐在桌边。他穿着代表帝国高等魔法学院教授身份的特制长袍,一手端着杯热气腾腾的茶不紧不慢地啜饮,一手翻着膝盖上的魔文典籍,眼都不抬地阅读着。 只差一根镶着水晶的法杖和一顶尖帽,老人就能符合寻常故事和大众对“法师”的一切描述和想象了。洛伊认识的法师比普通人听说过的都多,但其中没有一个会如此打扮。 这事挺冷幽默的——这个一眼看上去便是法师的法师,实际上却是法师中的异类。 “过来,姑娘。来得挺巧,我手里的实验刚好告一段落,不然即使想见你也停不下来。”他开口了,“你……叫什么来着?” 少女避开脚下的杂物走到桌边,小心翼翼地坐下来。 “洛伊·佛斯特,老师。” “坐。”老法师微微颔首,忽然惊觉什么一般抬起头,“佛斯特?瑞雯女士是你什么人?。” “是我母亲。” 欧希尔恍然地点头,阖上了膝上的书本:“这就奇怪了……你母亲是我见过最强大的法师,你是她的女儿,为什么还要和其他孩子一样进入学院学习?” “我的母亲擅长使用魔法,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对魔法的了解以及相关知识的储备也具备同样优势,更不能保证她会是个好老师。我不满足于仅仅‘会用魔法’,我还想了解魔法的本质及其运作的机理,魔文作为魔法十分重要的一门旁支学科,是我必须深入了解的领域。” “了解魔法的本质及其运作机理?”欧希尔扬了扬眉毛,暗呼一句好家伙,“学会施法已经不易,深究下去的话,稀里糊涂一辈子就过去咯。你一个女孩子,何必懂这么多?” “那一个女孩子应该做什么?打扮好自己,像雌性动物一样,等待某个强有力的配偶来追求,然后与他繁衍后代?” “不不,别误会,我并没有任何性别歧视的意思。”欧希尔活了好几十年了,打过交道的女法师比洛伊见过的还多,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我想说的是,你现在正处于关键的人生阶段:适量的知识让你脱离了愚昧,脑子灵活思路清晰,对这个世界的一切都更有判断力和自己的想法。但若是钻牛角尖研究某样东西,即使最终小有所成乃至达到‘有学问’的程度,过量学识也会导致思维僵化。到那时,你就从一个聪明且讨人喜欢的漂亮姑娘,变成博学却无趣的女法师了。” “可是,‘讨人喜欢’从不是我生活的目标呀。”洛伊朝未来导师眨了眨眼,用稍带嗔怪但坚决的语气反问道,“老师您走的正是这条钻牛角尖的路,此时又是否后悔当初所做的选择?更别提,我丝毫不觉得博学和无趣能划等号,至少与您聊天就很有意思。青春和美丽都只是暂时,唯有知识才是永恒。” “唔——”吃了一记巧妙的吹捧,欧希尔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开始喜欢面前这个姑娘了。 合上书本,老法师把它连同手里的杯子一起放在桌上:“这是你的个人选择,我原则上尊重,立场上也不反对。你刚刚在门口说你搞到了菲恩的笔记,是原本还是复制品……咳,我是问,你对其中的内容有什么疑惑?” 本着一位名士该有的矜持,老法师东拉西扯了好几句,才回到他关心的东西上——传奇法师菲恩是“魔力潮汐”现象的第一位总结和解释者,系统研究魔法本质的先驱,欧希尔站在前人的肩膀上继续探索,自然会对伟大的先行者心怀崇敬。除了无尽的实验外,他仅有的称得上喜好的习惯,就是收集一切传奇法师菲恩个人、或同时代其他魔法研究相关的物品,其中尤以包含信息的笔记资料为最。 “是亲笔原本,我在逛拍卖行时无意中碰到的。”洛伊将获取此物的曲折过程一语带过,掏出一本陈旧的笔记,放在桌上推给对方,“这上面有菲恩的几条重要猜想,但无论是其中哪一条,还是最新版本的魔法教材,都无法完美解释一个问题:为什么用少量魔法涂料在非魔法基材上勾勒的魔文能轻松形成魔力反应,但在整块魔法材料上刻下的魔文反倒无论如何也无法制造任何法术效果?” …… 两小时后,洛伊带着心满意足的微笑告别了欧希尔的仆人。 尽管身上的分量比来时要轻,但她心中却怀着满载而归之感。 那件精心准备的礼物——菲恩的研究笔记被她以“交由导师保管”而非赠送的名义留在了法师塔内。相对应的,她今天拜访的所有目的都已达到:不仅困扰自己数日的疑惑得到解答,欧希尔大师更提前承认了她的学徒身份……甚至让她喜出望外的,主动邀请她观察和参与其主导的下一阶段大规模魔文试验! 这下,她再也不用担心这个暑假会虚度光阴,被其他天才追上学习的步伐了。 接她回家的马车一直等候在塔外,洛伊用轻快的步伐走向它,随即在车前看到了一个棕色头发、身材魁梧,来时分明没与她同行的熟悉身影——格鲁姆·亚连,自家的侍卫队长。 格鲁姆曾在禁卫军中担任中级军官,但在一次意外中被卷入了权贵阶层内斗而无辜下狱,幸而最终洛伊的父亲佛斯特公爵插手此案,说服皇帝陛下赦免了包括他在内的一大批人。自那以后格鲁姆便退出了禁卫军转投入公爵府中,忠心耿耿地担任侍卫队长直到今天。 “格鲁姆?”洛伊站定脚步,心生不祥预感,“你在这里做什么。” “小姐。”侍卫队长点头致意,“你弟弟在下城区的一家佣兵酒馆与人打架,已经被守备队逮捕,夫人让我在接你回去的路上将他也带回家。” —— 第5章 训与罚 “又打架?还是和佣兵?”洛伊被这句话里巨大的信息量惊得顿时瞪大眼睛,满足和愉快顷刻被冲散,“他没事!” 到底是血浓于水,关注的角度完全不一样,格鲁姆苦笑着摇摇头:“谁能打得过他?我听到这件事的第一反应,是担心他有没有打死人。” 洛伊冰雪聪明,顷时松了一口气:侍卫队长还有心思开玩笑,说明弟弟没事……而且大概率也没有打死人。 不过,她很快又皱起眉头:“为什么不直接去接他?连第二辆马车都派不出了吗?” “已经有人去守备队打招呼了,但夫人的意思是:让他在守备队的牢房里待一会冷静下——‘让这孩子吃点教训’。我问夫人一会是多久,她回答——以你结束拜访的时间为准,小姐的回家路可以途径守备队,不用再另派马车。” 洛伊的眉头舒展,带着一丝恍然、两分惆怅和三分恨铁不成钢的无奈,咬牙切齿地走向车厢:“行,我们现在去接他。” …… 洛伊和罗德是一母同胎的孪生姐弟,前者虽只早了一分钟降生,却从小到大都有着十足的姐姐派头。太阳渐渐西斜,瑞雯让他俩一同返程的次要目的顺利达成——在路上便已经被姐姐训了个灰头土脸的罗德终于回到了家,他垂头丧气地步入家中正厅,准备迎接来自父母的狂风暴雨。 “很威风嘛。”佛斯特公爵皮笑肉不笑地盯着儿子,“一人撂翻四个佣兵,还当街放狠话,现在流动人员区都在传一个神秘少年显威的故事呢,我是不是该高兴虎父无犬子,你给我长脸?” “对不起,我知道错了。”罗德一边按姐姐的指点老实认错,一边偷偷睨了眼母亲——后者正阴沉着脸、满面愠色地坐在旁边。 “让我猜猜,你是想找个佣兵团带你离家出走、在周游世界的途中慢慢凑齐一帮和你同样二的人建立团队,进行一场轰轰烈烈的冒险——英雄救美、屠龙救世之类,就像歌谣里写的那样,是?”法琴背着胳膊踱至儿子身边,抬手给他后脑勺来了一巴掌,“多大人了,还异想天开!” “行了。”公爵夫人出言打断,倒不是心疼,而是明白这种不痛不痒不触及问题核心的训斥起不了作用,“你和洛伊先去餐厅,我单独和罗德谈谈。” 法琴知道妻子有她自己的想法,摇摇头,带着女儿离开了大厅。 “过来,坐下。” 母亲清冷的声音传来,她从来不会动手,但不知为何罗德反倒怕她甚于畏惧父亲。缩着脖子,他乖乖在一旁的椅子里坐下来。 “把事情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一点都不要漏不要编。” 罗德没有犹豫,竹筒倒豆、老老实实地将整桩事情从头到尾全说了一遍。 瑞雯一字不落地将儿子的叙述听入耳中,绷着脸思索片刻后,理清了训导的思路。 “唔,你先前说你‘知道错了’,说说错在哪里?” “不该因口舌之争动手,去打几个素不相识的人——” “这我可不同意。”出乎意料的是,瑞雯又打断了儿子的自我检讨,“我觉得你打的第一个人嘴欠的很,换我也想打他,你是在为民除害呢。” 罗德瞠目结舌,明知母亲是在讽刺,却想不出该如何接话。 他不知道的是,这番话虽然确实是讽刺,但出于的却是另一番善意的考量。 瑞雯很清楚,她的血脉继承了自己从主神空间带出来的惊人身体素质和强化时附赠的颜值——其中,姐姐洛伊的美貌让她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帝都之花”,但弟弟罗德作为一个男孩,“漂亮”过头有时候却反而会成为困扰。 虽然对儿子在外打架极度不悦,但她在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习惯用暴力解决问题的同时,更不想将他压迫成一个胆怯畏缩、会对自己外貌感到自卑和困扰的懦夫。 因此,她必须得十分谨慎地选择批评的切入点和引导的方向。 “你错的不在这里,重新反思!” 少年紧张地捏了捏自己的裤子,擦掉掌心的手汗再咽了口唾沫,无比后悔刚刚在马车上没有认真听姐姐的话。 几秒的静默无言之后,瑞雯再度开口,拿过了儿子不敢接的对话主导权。 “说不上?那我先来问两个问题。”瑞雯显着提高了音量,“首先,你想出去见见这个世界,为什么不首先和最亲近的家人们——我、你的父亲或姐姐沟通和交流,而是一声不吭就跑去下城区的佣兵酒馆,去找素昧平生的陌生人?你看着我,像是那种——要把你一辈子关在家里的样子吗?” 罗德一个激灵,略微抬头,用恍然中又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目光盯住了母亲。 “不……不像?”他试探性地回答,心中忽然涌出了一丝奇怪的希望。 “嗯哼——”女人浅浅地翻了个白眼,“然后回答我,你觉得自己是小白脸吗?” “当然不是!”第二个回答倒是斩钉截铁。 “我也觉得。”瑞雯摊手,“既然不是,那别人对你进行一番评头论足,就会把你变成小白脸吗?” “不会……”答复依旧迅速,但语气却少了几分果断。 “既然不会,那你生气什么?” “因为……因为他们是在侮辱我,顺带还侮辱了你们!” 嚯,这倒是个有力且正当的理由,就连瑞雯也是思考了两秒,才想好接下来的应对话语。 “不错,他们毫无疑问侮辱了你,所以,你用暴力把这个问题解决了吗?” 解决了吗? 罗德顿时哑口无言,他把那几个佣兵揍趴下时心里是很痛快,如果没有被守备队当场抓获,兴许还能硬着头皮说解决了……但现在,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并没有,你只是用拳头暂时让他们闭了嘴,然后拿一个更大的麻烦……把你受言语侮辱这件事给盖了过去。而这个更大的麻烦,也即你因斗殴被捕,最终是靠你父亲派格鲁姆去守备队司令部上下打点、缴纳罚金并赔偿伤者医药费,才摆平下来。”瑞雯直视着罗德的眼睛,严肃地总结道,“也就是说,你的拳头非但没有解决掉问题,反而把问题变大,并转移给了你甚至不愿意与之沟通的——家庭头上。你觉得,这是正确的处理矛盾方式吗?” “不是。”罗德无话可说,但旋即嘀咕道,“那我要是没被抓到——” “那我们家里从此就住了一个逃犯!”瑞雯用明确到甚至有点激烈的表态,迅速地掐灭了儿子的这种想法,“这甚至比给你父亲添麻烦更严重,千万不要抱有这种侥幸心理!” “嗯——”少年不情愿地接受这一点,很快有了新质疑,“那,正确的处理方式到底是什么嘛。” “面对毫无来由的言语攻击,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无视,其次则是用更犀利的言语反击。然而,前一个方案要求拥有丰富的社会阅历和强大的心理素质——这些你并不具备;后一个却又需要极其高超的口才和惊人的灵活头脑——可要注意的是,即使你拥有这些特质,也顶多能在一对一的辩论中占据上风,而就我对这整件事的了解,你面对的不是一个人,对话也并非辩论而是群起围攻式的羞辱。动手,会捅出篓子,而不动手,又绝不可能反败为胜……你知道自己是怎么陷进这种境地的吗?” 她停顿一下,给出了总结性的自问自答:“你在错误的时间出现在了错误的地点,面对着一帮错误的人提出了一个错误的请求,面对迅速扑来的后果又采取了错误的社交应对……连串错误叠加之下,这桩事情注定不会有美好的结局。这才是事情最源头和根本的起始点,现在,你可明白到底错在哪了?” 罗德低垂着头,一言不发。 洛伊刚刚在马车里似乎也是这么说的,但很显然……姐姐提着他耳朵说的话根本没有母亲这般深入浅出的说服力。 他想不到自己闯了如此大祸却还能被耐心以待,怀着感激和悔恨认真地听完了母亲的每一句批评,这下才真真是明白自己今日所做之事,到底是有多混账和糊涂。 瑞雯没有步步紧逼,而是陪伴在儿子身边同样静坐,注视并等待着男孩反思并理清思路。 “我明白了。”他抽了抽鼻子,想不通自己先前为什么会这么蠢,“我保证,再也不会有事情不和家人沟通,去犯这种不该犯的低级错误了。” “很好,鉴于你上次打架后的保证认真遵守了两年多,我这一次也会相信你的悔过。”瑞雯放缓脸上的严肃表情,面色温和地从椅子里缓缓站起,朝儿子招了招手,“该是晚餐时间了,走,待会你要在餐桌上向父亲和姐姐做检讨,然后回房禁足,闭门思过。期限嘛,就直到我觉得是时候放你去‘见识世界’为止。” —— 第6章 邪能先遣 月牙高悬,繁星满天。 本该是个静谧祥和的夜晚,但这片人迹罕至的原始森林却并不安宁。 “吼~~~~~”一头如山般高大浑身还布满触手的巨兽发出低吼,声音沉闷悠长,除了空气的振荡,还夹杂着能量的颤动和来自灵魂深处的情感宣泄。居住在这片的大小生物全都或连爬带滚或扑扇翅膀地拼命向远离这只不可名状怪物的方向逃去——只靠听音量就知道,这声音的主人绝对是它们所招惹不起的庞然巨物。 但若有经历过战争的老兵或是了解些动物语言的猎人在此,或许可以听出:这是生命在面临死亡危机却无路可退时的嚎叫,是勇气已失却不得不继续战斗的哀鸣,是强烈求生欲的爆发和聚集力气进行最后一搏的宣言。 发出吼声的那个“它”要拼命了。 怪兽的身体上开始冒出蓝紫难辨的烟气,气势也回光返照般疯狂攀升,数根凝聚了毁灭性魔力的触手高高举起,朝着对手鞭打过去。 但敌人没给它哪怕一丁点怜悯或是尊重,一道明亮细长、状若雷电但要笔直许多的厉芒长眼睛一般精准地穿过触手间的空隙,刁钻无比地击中它魔力防护层上因反击而变得薄弱的位置……刺入它的身体,洞穿它的要害,将它的最后挣扎化作东流。 巨兽流干最后一丝生气的身体轰然倒地,压倒了好几棵长了数十年的粗大林木震得地面都上下震颤,粗细各异的密集触手摊开伸向周围,血液如溪流般从各处伤口中涌出向四面八方流淌,自高空俯视下去,就像一朵落在水洼里开始腐烂的花。 “血液里似乎有毒。”悬在半空二人组中的男人扇动鼻翼吸了口气,开口说道,“烧了,一点渣都别留,谁知道哪个鬼世界来的克苏鲁风玩意,别带有什么细菌病毒或奇怪的诅咒,到时候引起瘟疫就麻烦了。” 身旁同样悬空的绝美女子默默点头,一句废话也不多说,抬臂捏了个手势,方圆几里内的魔力以她为中心飓风般汹涌汇聚而来。一道闪光中,脚下森林化为人间炼狱,火光冲天,连几十里外都能看见。 当然,其实几十里内都没有人。 这个被超魔成了“火海术”的加强版“火墙术”不仅范围巨大温度也十分惊人,以至于灼醒了地上休克将死的巨大生物,它抬起一只触手还想最后碰碰运气,但强大的魔法烈焰顷刻间吞没了它。匪夷所思的炙热造成了惊人的化学效应,火海中的无数复杂物质跳过了与氧气反应的燃烧步骤直接被分解,抬起的触手还未发起攻击便变为灰烬化作气态,被热流吹散消失在烈焰中…… 巨兽的体重是对手的万倍,但双方的强弱比却完全相反,这只足以毁灭城市消灭军团的巨大生物一点风浪都没掀起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存在过。 而它的对手甚至没喘粗气。 这是瑞雯从家中离开与丈夫共担守护者重担后的第一次出手,从战斗开始到巨兽倒地不过几分钟,动静虽极大却根本谈不上凶险或困难。如有必要,他们两人中随便哪个都可以干净利落地单独结束战斗。但——如何以最少的力气消灭敌人、如何让战斗引起的破坏降到最低、以及尤其是如何让本不属于这个世界的生物不再继续出现……才是他们眼下要思考和解决的问题。 “你在外奔波时,遇到这种怪物的频率高吗?”瑞雯边施法边抱怨,跟丈夫出来不过一周,她就切身体会到安好的表象背后局面竟已恶化到这种程度,“说它有触手是章鱼怪,章鱼比它可爱多了;说它是来自虚空的恶魔,它一点智慧都没有完全就是个畜生。” “不高,嗯……应该说是完全没有过。”法琴老实回答道,“这种体形和强度的异界生物穿越过来所需的空间裂隙大小,得魔力潮汐涨潮到一定程度才有可能出现,如果我们两个不出手,对这个世界的土着们来说毫无疑问是需要动用国家级力量才能解决的中等天灾。而我查阅这个世界的历史典籍记载,这种强度的入侵事件在一个潮汐周期内可能会发生四五百次。” “平均一年两三次?” “实际上并不是平均而是正态分布……但我想说的是,低强度的入侵事件次数较此要高一个数量级,不发生事件的单纯空间撕裂和魔力回涌则完全无法计数。” “老天爷——那岂不是和地震一样,实际上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差不多这个意思。” 瑞雯叹了口气,本以为逃进的这个世界是一所安全的养老院,谁想其实是一间摇摇欲坠的破茅屋,如今反悔已来不及,也只能当好裱糊匠,尽力守护它了。 “我过些日子想让人带罗德那孩子出门旅行一趟,假如这种级别的天灾会随机发生,那岂不是很危险?” “倒没有那么夸张,魔力回涌事件并非完全随机,而是会倾向于魔力浓郁集中、空间壁垒也比较薄弱的地带。本世界的智慧生命只需要发现这一规律,在定居时避开这些地带,最终就必然导向一个结果:越是大的无人区在魔力潮汐席卷来时就越是危险。反向思考,只要活动路线不离开大城镇,遭遇异界入侵怪物的风险就越低……而且这会儿正值涨潮期,若论危险越拖只会越大,还不如早点满足了那小子的冒险梦。” “那就好。”瑞雯点了点头,忽又想起另一件事,“哎,你说,我们这样出手替本世界土着们把闯入的怪物给轻松摆平了,会不会让他们太岁月静好,以至于失去对抗入侵的戒备心和能力了?” “放心,很快入侵的频次就会提高到我们两个想替他们扛下所有,也分身乏术的程度。”法琴轻笑一声,摇摇头,“此外,我认为‘本世界土着’这个词也不太合适,我们已经不会再穿越到下一个世界了,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现在和这个世界里的所有人都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趁着现在还有能力,自然要尽量替这群难友分担掉些压力了……毕竟,万一将来哪天燃烧军团追杀进了这个世界,我们还得靠他们来帮忙一起扛呢。” 瑞雯想了想,似乎是这个道理,刚要赞同地微微颔首,却双目一凝,发出了声惊奇的“咦”。 她离开丈夫身边,操控浮空术迅速向着下方落去,很快降到了不足一米的贴地高度。 魔法烈焰已经熄灭,顶级法系轮回者的施法如此强大且精准:触手怪倒下的位置及其周遭方圆近百米仿佛被巨大的熨斗结结实实压烫了一下,以一个隐形的圆圈为分界线,圈内已不见一点凹凸:无论是岩石、树木还是水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近半米厚的土壤被烧结成了玻璃状,在气流魔法吹拂带来的快速降温作用下噼里啪啦碎响声一片,形成了一块半径数十米布满龟裂的破碎镜面。 女法师就停留在这面圆镜的接近中央位置,悬空半米、满面凝重地盯着脚下“地面”。 “怎么了?”法琴同样降落下来,贴近到她身边严肃地询问。 瑞雯没有说话,而是伸手一点,汹涌魔力顺着指尖喷薄而出,虚空所指方向的近地面处,一缕原本已微弱淡薄到要消失的气息立刻被灌注激活,亮起几不可察的荧荧绿光。 几乎在绿光亮起的同时,男人的面色猛然剧变,惊骇到表情都略微扭曲:“邪能?” 作为他们在主神麾下时承接最后一场任务所面对的目标、同时也是他们这十多年来日思夜想提防着的仇敌的招牌混乱能量,夫妇俩当然对邪能的性质和表征烂熟于心,根本不可能认错。 以他们在能量波动领域的经验和知识量,甚至还可以进一步判断:这是一只邪能生物释放了中程传送魔法后留下的痕迹。 “有办法追踪去向吗?” “原本有。” 瑞雯面色发白,咬牙切齿地吐出几个字。 法琴立刻领悟:原本可以追踪,但现在痕迹已经被方才那番轰轰烈烈的战斗和法术焚尸给掩盖破坏了! 鬼才会相信同一道空间裂隙里刚好钻进来一个燃烧军团的探子外加另一只不使用邪能的触手巨怪,这只怪物一开始就是掩人耳目的手段和陷阱——先利用它总量巨大气势惊人的能量波动掩盖邪能气息,然后勾引他们与其进行战斗并彻底破坏那股气息的可追踪性……他们日防夜防,终究没能堵门成功,让仇敌的先遣溜了进来! “混账东西!”他双目喷火地握紧了拳头,捶了一下虚空处,“明天开始我们分头行动,动用一切资源和手段,掘地三尺,也得把这狗玩意给揪出来!” —— 第7章 冒险?旅游! 倚靠在船栏杆上,享受着从宽广河面上吹拂而来的习习凉风,罗德依旧感觉自己在做梦。 他本以为自己至少得被禁足思过个十天半个月,谁想才过去短短一周,在某个罗德自己都没做好心理准备的清晨,母亲便通知他收拾东西,跟随她为自己联系好的队伍出发上路。 这是一支北上贩运小魔法产品的商队,领头人就是此刻正和自己一起站在船栏杆边那个中等身材、稍稍发福、一张嘴就会露出整齐却微黄牙齿的秃头中年男子。他的名字是迪特,曾经在公爵府从仆从一路干到管事——因为不想一辈子困在高墙里当家臣,前些年向罗德父亲请辞后依靠积蓄出来开始经商,凭借在公爵手下时积累的人脉和消息渠道,小生意干得还不错。 罗德大概猜得到母亲为何会挑选此人做“导游”:曾经在自家任职过的迪特可以说是看着自己长大,彼此不仅面熟还知根知底,人品性格都有保证……只要稍稍叮嘱和授权,便能一路把自己死死管住。 除了整支商队作“导游团”,瑞雯还额外安排了两位临时监护人:一位是公爵府的护卫队长、姐弟俩从小到大的头号保镖兼剑术教习格鲁姆·亚连;另一位则是帝国最年轻的女性大魔导士、皇家中等学院为数不多的女性魔法教师之一,手把手教会了罗德和洛伊施放第一个法术的女法师凯瑟琳。 这一男一女、一魔一武,尽皆天资卓越实力不俗,完美地弥补了迪特的商队中人员不够齐全和强力的短板,使罗德的这趟旅行愈发安全系数倍增。 可想而知——这种“周密保护下的旅游”与罗德“进行一场冒险”的期待相去甚远,但意识到自己就是个毫无社会经验的菜鸟后,他也坦然接受了全部安排:大不了,把此行当成是未来冒险的低难度演练就好了。 …… 在迪特关于隐藏身份和注意安全的唠唠叨叨中,船只终于靠上了码头。 这里是兰达尔,原兰达尔王国的首都,现今米德兰帝国最北的内河港口城市和贸易集散中心。船舷外的岸边,依水而建的码头上熙熙攘攘,挤满了人与货物。着装各异的商贾们操着天南海北的口音高声叫喊;赤膊的水手和苦力们或四处游荡或卖力搬运着;往来旅客则行色匆匆地交杂在一起,汇成一片人山人海。 鱼腥、肉膻、各色香料乃至人的汗味弥漫在空气中混杂成奇异的气息,嗅觉一向灵敏的罗德被刺激得狠狠打了个喷嚏,不由得捂上了鼻子。比起这里,他熟悉的帝都商业区简直就像神殿一样庄严肃穆井然有序——而就在这片混乱繁忙的景象中,有一块人影尤为密集处吸引了他的注意。 罗德运目望去,极佳的视力很快帮他看清了那团人群聚集处所正在进行的活动。 一场露天的拍卖会。 这没什么,只是……卖的似乎不是货,而是人! “咦,看那边!”罗德带着极为震惊的语气指向了那里,“是不是在卖人?” “不可能。”格鲁姆皱眉观察,不确信地朝女法师同伴确认,“帝国不是禁止奴隶贸易吗。” 凯瑟琳耸耸肩:“兴许是这地方天高皇帝远,奴隶贩子有恃无恐?” “我过去看看!”罗德没再废话,在跳板落地的第一瞬间便通过它登上码头,快步跑向了那团人群。 “你慢点!”迪特没拉住他,只好招手示意雌雄两位主力陪护一起跟上。 凭借瘦削的体形和一身蛮劲,罗德很顺利地穿越人群挤进人圈环视其内场景,只见在数名大汉拦起的人墙后空地上毫无章法地堆放着大堆笼子,木条和铁丝网之内,大大小小好多团毛茸茸的东西在蠕动,而先前还在场地中央被链子牵着似乎等待售卖的那个奴隶却已经不见踪影。 难不成是自己眼花,这里卖的不是人而是宠物? 正杵在那发愣,摊主洪亮的声音重新响起。 “接下来,是一只……我们团队冒巨大风险,深入兽人部落领地捉来的小狐人!”发声者大声地介绍着货物,并提起手里的笼子展示,“一只未完全成年的小白狐!狐人是所有兽人中价值最高的,原因很简单——它们不仅漂亮,化成人形后模样体型还都和人类差不多。”他停顿一下,发出你懂得的笑容,“我们守了三天才抓到这只!” 奴隶贩子说话间,罗德的几名同行者也从后面挤了进来。 “原来是在卖兽灵,难怪如此大胆。” “怎么说?”格鲁姆对迪特的话感到好奇。 “帝国不承认奴隶制且严禁奴隶贸易,但这种保护仅限于‘智慧生物’,也就是人类、精灵再加上矮人……这些反兽人同盟的成员种族。至于兽灵嘛,只要把它们划归为兽人一边,污为不开化的野兽,就绕开了法律和伦理上的困境,可以肆意欺辱、压榨和折磨了。” “不错,说起来,兽灵和兽人其实根本不是一种东西。一个是天生能变化成兽形态的类人灵长,一个是半人形半兽形态的亚人种群……”凯瑟琳附和着补充道,“当年兽灵族群和人类根本没起冲突,但在与兽人的对抗的宏大战争里,杀红了眼的人们却根本不管兽人兽灵间的联系区别……反正‘不够像人’便是异类,硬生生把兽灵们逼到了兽人阵营那边,然后一起击败打成了劣等生物……” 罗德饶有兴致地听着大人们的对话,同时望向场中奴隶主所提的笼子。被关在铁网之后的小白狐缩于笼中一角,用蓬松的毛尾巴遮住大半身躯,乍看之下就是一团雪白,只有脖子上戴着的厚重项圈,以及一双黑幽幽水汪汪、带着惶恐可怜兮兮看向围观人群的大眼睛,才能提醒观者它是活物。 与其说漂亮,倒不如说是可爱才对。 罗德略微心动,插嘴发问:“为什么他说,体型和人类差不多就价值最高啊?” “嘿嘿。”一向不苟言笑的格鲁姆罕见地咧嘴露牙,“你待会就知道了。” —— 第8章 狐灵拍卖 待会就知道了? 被这番谜语式回答弄得摸不着头脑,罗德将求助的目光投向凯瑟琳,却只得到白眼作回应。 好奇没困扰他太久,奴隶贩很快继续货物展示。 “好了,接下来,让大家瞧瞧这只狐灵的人形态!”摊主打开笼门,伸手进去,抓住小白狐的后颈皮毛把它粗暴地揪了出来。 “小东西,变!”——这句话显然是朝狐灵而非观众所说。 白狐低低呜咽一声,被提在空中动也不动。 奴隶主朝边上手下使了个眼色,后者点头并掏出一件东西简单摆弄,白狐脖上的项圈顿时发出些许亮光,然后它便尖声哀叫起来。 “快变!” 小白狐变得眼泪汪汪,生怕再受折磨,乖乖运起魔力开始变形。 时间正是白昼,变形法术的微光几不可见,观众们只见小白狐在众目睽睽下吻部后缩、躯干舒张同时四肢也开始伸长,全身毛发都开始向身后缩拢,没几秒便从他人手中一只通体雪白的小萌物变成了个人形轮廓。在她彻底完成变形并大氵世春光前,早已在旁候着的伙计已经率先上前一步,将手中一块聊胜于无的灰白布片随手披到她身上——倒不是心善不忍小狐女走光,而是单纯的不想让……分文未出的观众白女票到付费美景罢了。 罗德呼吸略窒,两眼都直了一瞬。 那是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极其可人的幼态长相使她看上去只有十二三岁,狐形态时覆盖周身的白毛化作人形后悉数聚集到头部和腰后变成了头发和尾巴毛。她头颅两侧明显与人类有异的耳朵害怕地耷拉着,完成变身赤脚踩到地面上后便立刻紧张地裹紧人类给的那块薄布,却终究无法遮掩住瘦瘦的削肩、细细的四肢以及拖在身后那条毛茸茸白花花,只能死命缩着身子,边瑟瑟发抖边用水灵灵的大眼睛扫视围观人群。 目光短暂相触,罗德只觉小狐女稚嫩尖细的眼角带着丝天然的魅惑,一双明亮清澈的眸子中充满了恐惧和无助的神光,分明无心勾引,却瞬间惹得少年怦然心动怜爱之意大起,并一下子明白了为何狐灵在兽灵中价值最高。 漂亮的不是她的狐形态而是人形态! “抓到之后没人碰过,年轻、健康,纯天然且原封货!”展示几秒后,奴隶贩子打断了众人的议论,“哪位大人或老板看中了?” …… “买下她大概要多少钱?”一片吵闹间,罗德出声询问格鲁姆。 作为一个领死工资的侍卫队长,格鲁姆哪可能了解这种行情?倒是常年走南闯北的迪特主动为少年解惑:“一般情况下五十金币左右,鉴于这是一只年轻狐灵且品相不错,价格理论上可以翻倍,但如果未经调教,又要稍打折扣……当然,这里说的是帝国新铸的米尔德金币。” “老天爷。”凯瑟琳嘀咕一声,也不知是在为这高价称奇,还是为奴隶贸易感到愤愤。 凯尔大帝统一了帝国境内的货币体系并铸造新币,一米尔德即一个新金币,暂时是大陆最高价值的单个货币,一枚就足够帝都寻常三口之家整月的开销——小康而非温饱级别那种。凯瑟琳任职教师期间的月薪也不过一米尔德——还是包括各项福利在内的理论总值。 “我好像能买得起?”罗德小心翼翼地发问,他记得母亲为自己准备的旅行总资金就是一百枚金币,保管在格鲁姆手里。 “确实有可能。”凯瑟琳翻了个白眼,“你可以尝试出价,然后接下来的整个旅程都不要再花钱。” “你不是真的要买?”格鲁姆也有些吃惊,夫人认可他的稳重才让其管理钱袋,要是他连国境线都没出,就容许罗德花巨款买个没有任何正面价值和积极意义的狐灵女奴,那…… “好家伙。”迪特砸着嘴插话,连称呼也变了,“小罗,我问你,你想买那小狐狸精,到底是看上了她的容貌可人,还是觉得为奴的兽灵们可怜,想要解放他们?如果是前者,我可以出这笔钱来;但如果是后者,可就超出了我们此行的目的和可做之事的范畴了。兽人和兽灵都不受律法的保护,我们既没有足够的现金将他们全部买下,也绝不可能强夺他人的财产。” “我……”罗德一时语塞,哪敢承认二者兼有,吞吞吐吐道,“没有啦,只是她刚才看了我一眼……实在太可怜了,我想要帮帮她。” “嗤——”身份让凯瑟琳没有劝阻的立场,但她还是毫不掩饰地发出表达不屑的声音:你这么个俊美得连画风都和常人不一样的孩子,站在人群中简直就像立于鸡群里的鹤一样醒目,看你一眼不是再正常不过? 不用找多少理由,不过就是血气方刚,见色起意罢了。 那个曾经粉嘟嘟萌哒哒的小男孩,不知何时也成长为臭男人咯。 迪特自然也猜透了实情,却没去戳穿少年笨拙而无用的掩饰,只摇摇头:“好,如果你真的想……‘帮’这只小狐灵,就记住接下来全程管好嘴,一个字都别多说,全交给我!” “起拍价,二十米尔德!” 奴隶贩子煞有介事地喊出了小狐灵的起拍价,围观人群在短暂的骚动后陆续有人开始竞价。港口区并非乡野,迪特绝不是唯一识货之人,这等品相的年轻狐灵价值绝对在六七十金币以上,这道线以下都可以无脑入,到手立马转卖给本地的服务场所都绝不可能吃亏,完全无需犹豫。 在一片火热的竞拍氛围中,迪特却站在格鲁姆和罗德两人之间巍然不动,反而掏出两块组件拧成了一把黝黑发亮的烟斗,又拿起装着上等烟草的小袋,翘起右手小指和无名指,用剩下三根肥肥的手指伸进袋口,以与他“油腻秃头中年大叔”人设全然不符的优雅和细致,开始悠哉悠哉地往斗钵中填充烟丝。 三根手指捏烟丝的效率自然比四根手指要低,幸而迪特的指尖足够粗弥补了数量的劣势,他不紧不慢地往斗钵中装了一次、两次、三次烟丝,依次略微轻按压实,最后才将烟嘴含进口中,收起烟草袋转而拿出一只镶嵌宝石的银质魔法打火机,按出幽蓝色的火焰,表情轻松闲适地开始吞云吐雾。 我闭嘴也就算了,怎么你也不说话? 小狐灵结束了她的化形演示,变回白狐被重新装回笼里,而场面上对她的竞价则转眼间便已经从二十涨到了五十。价格突破“捡漏”的范围进入合理区间后,竞拍者们出价的速度终于开始放缓,心满意足地抽完了第一斗烟的迪特,也终于在男孩快沉不住气的催促眼神中大声开了口。 “我有个问题!”商队头领一边清理着烟斗,一边用出人意料的高音量开口大喊,“这只狐灵运到帝都再卖,随便都能以破百价格成交,为何要在这边境贸易港便急着脱手?她该不会是来路有问题,或生了什么毛病……命不久矣!?” —— 第9章 就叫银儿吧 迪特并不是真的商人。 年轻时的他亲眼见证了自己的祖国——米德兰,在凯尔皇帝和佛斯特公爵的经营下于短短十年内从一个夹缝中的小国扩张成西大陆最强的庞大帝国。感觉胸中燃起一团自豪之火的他决心投身戎马为国效力,却因为个子矮了一丢丢而跨不过征兵门槛,最终只能强压下沸腾的热血进入了公爵府,做了多年仆从和管事。本以为一生就要这样庸庸碌碌地过去,谁想公爵夫人不知从哪儿听说了他的梦想,为了奖励自己多年来为公爵府尽心尽力的服务和工作,给了他一个入职帝国情报部门的机会。 明面上,他是从公爵府辞职开始下海经商;实际上,他是跳槽到了帝国情报部,开始顶着商人的伪装在诸国间来来往往,为帝国收集情报。 这次罗德的母亲找迪特来作导游和临时监护人,就是看中他了解各方风土人情,能带人进行一场万无一失的安全旅行。 没人担心迪特的间谍身份会带来危险——因为这一趟他的任务是最安全级别的:校对确认已有地图的精确性,以方便帝国在未来可能的扩张战争中能以最流畅的进军速度所向披靡、取得胜利。 且不提佛斯特公爵夫妇对迪特自己的这份大恩,哪怕只论罗德父亲“帝国军队大元帅”的荣誉身份和在朝中说一不二的地位,就有无数人愿意上赶着去攀交情……只是以前者的身份和财富,普通人寻常情况下没机会拍其马匹罢了。 和佛斯特家族攀交情是一本万利的事,迪特决定将面前的小狐灵买下送给罗德,但不是以胡乱打肿脸充胖子的方式——公爵夫人叮嘱自己“带罗德见见世面学点道理”不提,自己的钱毕竟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 “绝对没有,请这位先生放心!”奴隶主一听迪特的询问就知道这是故意压价的话术,但看这胖子身边有随从陪同,知道不好派人赶走,只能立刻用笃定的语气大声回应,“这狐灵是我下属深入兽人地界抓捕所得,身上没有任何奴隶印记,绝牵扯不到来路问题;其本身也经受过医生检查没有隐伤暗疾,拍中者大可以请人现场判断……之所以在兰达尔就急着出手,仅仅是因为公司的资金流出现紧张急需现金注入,请各位放心参与拍卖!” 奴隶贩子并没有说谎,只是略有隐瞒:小白狐的来路不牵扯纠纷,身体也确实没有毛病,只是这一路来都显得有气无力且在近日有愈发虚弱的趋势——没有毛病也可能因水土不服或心理因素夭折。不肯多担风险,这才选择了在兰达尔一下船便拍卖脱手。 “行,姑且信你——七十!” 连续不断的竞价终于短暂地中止了片刻,一来是七十米尔德这个价格已经相当不低,二来则是迪特方才的质问也让其它竞拍者产生了动摇和疑问。 直到好几秒后,拍卖主持人都准备开口暖场时,下一次竞价才姗姗来迟。 “七十一。” 一枚帝国新铸金币的购买力非同小可,因而一枚一枚的加价也不会引来质疑和嘲笑,有了这个七十一做突破点,竞价终于以稍稍放缓但并不停歇的节奏继续下去。 “观察一下还在出价的人,别凑过来和我说话。”迪特忽然保持身体不动地小声说,“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最近出价的五个人中,至少有一个是奴隶贩子自己安排的托……你知道这是想干什么?” 罗德扬起眉毛观察了一番出价71、72和73的那几人,然后回过头来,学着迪特的模样头也不偏地站在原地小声回答:“恶意抬价,多赚点钱?” “大部分情况下是如此,但最兜底的任务还是:确保成交价不低于货主的最低心理价码——做法就是,如果竞拍价太低那就自己出价把东西拿回来。当然,现在价格肯定已经超过底线了。”迪特略微点头,却依旧没有再参与出价,“我们是来买东西,而不是来摆阔或和陌生人赌气的。”他停顿一下,似乎在思考用东西来形容狐灵这样一个智慧生命是否合适,“所以最忌讳的就是太过暴露自身一定会买的决心,所以不要太急切地连续出价,尤其不与任何人顶牛,否则便容易被当成冤大头宰。买东西,只要最后一次出价是自己即可,过程是毫无意义的……记住这个道理。” 话音落下,场上的竞拍价也磕磕绊绊艰难地攀升到了77米尔德,当终于再无买家继续竞价,主持竞拍的奴隶贩子也开始依照规矩做交易前最后的重复报价时,迪特终于再次出手……或者说出嘴。 “七十八!” “七十九。”让迪特皱眉不已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短暂的两秒安静后,对手竞价再次响起。 “八十。”他同样等待了几秒才跟上报价,并随后补上了一句,“若再有更高价,便由这位老板带走了!” …… 装着白色狐灵的木笼被送到了迪特手中,商队首领面无表情地接过,暗暗松一口气。 他方才最后一次报价的后半句不仅有坏规矩的嫌疑,更重要的还是句谎话。 事实是,再有更高价他也得硬着头皮跟——顶多换个人张嘴喊价。这是他打算送给罗德的礼物,在少年本人在场的情况下无论如何也得拿下。在这种情形下,要是有恰好路过看中了狐灵的土豪,或是看穿了他多少钱都会出的托儿跟自己恶意抬价,那他大出血事小,在罗德面前装逼失败才是真真的丢人。 幸好,依靠着行走江湖多年的经验和城府,他最终还是以合理的价格,顺利拿下了这件活物拍品。 “喏,她是你的了。”迪特表情轻松地将那精致的小木笼和相关配件都递给罗德,“旅行经费你自己留着,这笔账我回头会找你父母去结。” “谢谢……舅舅!”罗德满心欢喜,甚至主动扮演起了外甥这个约定好的假身份。他知道,若是毫无竞拍经验的自己没头没脑莽进这场拍卖,把带的钱全砸进去也不一定能得偿所愿。 除了笼子和关在其中的小狐灵,罗德还拿到了一个镶嵌着魔力晶石的手环,其上有一个指南针式的罗盘和一个小按钮——这是和挂在狐灵脖子中间那个可变形颈环配套的小道具,作用是供持有者惩罚(电击)或追踪颈环佩戴者的位置,以免后者不听话或逃跑。奴隶贩子起初还尝试为这套工具再额外收一笔钱,最终自然是被迪特这老江湖以弃拍为威胁狠狠地怼了回去。 罗德收好手环,迫不及待地打开笼门将小白狐拿出抱在怀中。即使是最不赞成他买下“此物”的凯特琳也不得不承认:乖顺趴在少年臂弯中的小白狐通体洁白中透着丝丝银光,即使忽略她狐灵的本来面目,也是只漂亮到极点的宠物。 “你叫什么名字啊?”罗德轻抚着白狐背上顺滑的毛发,也发现了它毛尖上的那一缕浅浅的银光,“如果你不会说人类语言,那我就先叫你银儿!” —— 第10章 小国的悲哀 装饰并不奢华但处处透出精致典雅的宽大书房内,纳瑞格王国年轻的新统治者——多斯国王端坐桌前,在魔法灯明亮得恰到好处的柔光下仔细审阅着汇报国事的文件。 作为一个富饶稳定且中立的小国,纳瑞格其实并没有太多繁杂烧脑的国务需要谁来日理万机,今日的大堆消息中只有一桩略微引起了年轻国王的兴趣:王国东北的边疆地森林中发生了一场规模较大的魔力回涌事件,撕裂的空间裂隙里钻出来一只巨大的异界生物。然而还没等就近的官员派出斥候前去侦查,这只怪兽就被路过的自称“守护者”的神秘人士给消灭并毁尸,料理了个明明白白。 这位守护者还通过法师协会、佣兵行会等一系列高效媒介、平台发布了通缉令,要求所有人注意并帮忙捉拿一只从现场逃脱的异界生物……但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是,通缉中除了提供能检测该异界生物能量波动的符文石外、没有任何关于被通缉对象的可辨识特点的描述。 也就是说,那位神秘的守护者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正在追捕的是什么东西。 这事有点滑稽,看来也并不是强者做事就一定靠谱啊。 多斯王子捏着文件皱眉了片刻,摇摇头将它扔进了纸堆里。守护者也好,异界怪兽也罢,这些事情对自己而言都太过遥远且虚无缥缈,他现在有更现实更迫在眉睫的麻烦要处理:自己国家的主权完整和内政独立性,都已经岌岌可危了。 位于两山之间的平原、物产丰富又地处南北交通要道,只靠贸易和收过路费就能富足……纳瑞格王国这数百年来能在诸国的环绕下却保持独立+中立,这可不是天上掉下来的运气,而是手段高超的列代先王和武德充沛的无数战士们依靠外交和流血牺牲——这文、武双管齐下争取来的。 依靠着“中立”这块金招牌,纳瑞格能长久以来在国际环境中如鱼得水,逍遥自在。 然而米德兰帝国的凭空崛起和快速扩张一下子打破了这种美好的平衡:曾经环绕纳瑞格的五国中,东、西、南三个王国在凯尔皇帝的红色浪潮席卷下相继被吞并,一个没注意,纳瑞格就从一个立于诸国间的小透明,变成了米德兰帝国向北扩张的最前线和挡路石。 原本让纳瑞格滋润无比的“水”干了,摆在它这条鱼面前的就只剩两个选择:要么上岸,要么死。 多斯的父亲加纳国王在生前穷尽了一切头脑、手段和人脉关系网,都没能阻止米德兰帝国对纳瑞格的觊觎和进犯,最终在大军压境之时被迫称臣,送出多斯当质子并接受帝国军队的越境进驻。也正是这番屈辱加心力交瘁的叠加作用,才让他在区区不到五十的年纪便积劳成疾,最终英年早逝,迫使自己早早地扛起了这份重担。 多斯王子,不,现在应该叫多斯国王是个相当识时务的聪明人,他无论是在帝国担任质子时还是回国继位后都十分敬业地表现成一位铁杆“亲帝国派”。然而,冷血又强硬的凯尔皇帝并没有因为他的表演就放松对纳瑞格的战略挤压和控制加强。为了更方便可靠地掌握这条北向扩张的要道之一,在继“称臣”和“军队进驻”这两大步之后,大帝又进一步地要求接管纳瑞格国防军的指挥权。 军事独立是一切主权的基础! 为避免自己的国家彻底沦为米德兰的附庸,多斯想尽办法游说和斡旋,然而操碎了心也只将帝国的扩张野心短暂拖延,实在是叫他愁得夜不能寐。 这就是小国的悲哀啊。 叹一口气后,他拿起了国务奏章旁另一沓的“外来信件”。 第一封信就来自米德兰帝都,通常情况下从温维城来的信件不是施压就是质问,往往能坏他一天的心情,但今天的这封却是个大大的例外——不仅让他心情略微放松,甚至脸上还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寄信人是帝国上温维公爵的女儿,洛伊·佛斯特。 这是多斯在于帝都做人质时交上的朋友,当时为将他培养成亲帝国派,凯尔皇帝特意安排多斯在帝国的贵族学院内进修学习,不想浪费青春年华的他不仅在学习中颇为认真刻苦,在人际交往上也相当上心和努力。最初主动接近洛伊是因为她是公爵之女,有个在朝中颇具实权还担任帝国军队统帅的老爹,但在交往过程中,两人同样的好学、上进和对人生的积极态度吸引了彼此,他们不仅成为了至交好友,甚至关系还在向更近一步的暧昧发展,直到多斯的父王去世,他不得不赶回纳瑞格继承王位为止。 他迫不及待地打开信封,开始阅读起好友熟悉而隽秀的字迹。 洛伊在信中对他这个新国王表达了简短的问候和致意,旋即说起了自己在帝都内成功拜入心仪的导师门下,即将开始在魔法学科上的进一步深造的消息;再然后,又向他分享了一番自己那从不让人省心的弟弟匿名出游的消息,并告诉多斯:纳瑞格在数月后举办的新一届世界法师交流大会,她会陪导师一同来参与。 多斯放下洛伊的信,从旁抽出一张白纸便准备给好友写回信。然而,就在年轻的国王提起笔来的一刹那,他却忽然想到什么而停下了动作,思索片刻后朝门外喊道:“来人,给我把法恩叫过来!” …… 片刻之后,国王的情报大臣被召来到书房之内,并在多斯的指示下坐入了椅中。 “法恩,有项临时的任务,我要你立马亲自去着手安排。”多斯一边把玩着手中的墨水笔思索给好友洛伊的回信,一边表情严肃地说道,“米德兰帝国佛斯特公爵的儿子,最近在一个商队的陪同下匿名出游,经过兰达尔向北离开帝国疆域进入安泰利王国……出发时间大约是两周之前。十五岁,身高与我接近,长相极为俊美,显眼的亮银灰色头发——我要你动用一切资源,寻找并追踪上他。唔,此事排上高优先级。” 纳瑞格作为一个小而富裕的前中立国,最怕遭人惦记,所以谍报和特务系统一向庞大而发达,虽然只靠情报工作挡不住帝国的百万大军,但找个路线知晓、特征明显的人实在轻而易举……只是,高优先级?这意味着此事的重要程度仅次于保护王都和国王自身的安危,法恩表示不理解。 “遵命,陛下。”他首先干脆地应允,旋即提出质疑,“但,佛斯特家族不是朋友吗,为何我们要追踪这个孩子?” “朋友,不得有利用价值才能称得上?”多斯表情冷淡地摇头,说出一句曾经他父亲教导给他的话,“还记得之前我父亲联络北方三国,向他们求援的结果吗。” 那可是王国百年以来最大的外交失败和国耻,当然记得。 米德兰帝国吞并了纳瑞格以南的所有王国后,中央山脉这边的西大陆只剩纳瑞格与其背靠着的北方三大王国加起来才能略微与之抗衡……其中,北方三大王国抱团起来组建了北方军事同盟,简称“北盟”,旨在联手抗衡帝国的进犯。彼时纳瑞格正面临帝国大军压境,被要求放弃中立地位向前者投降称臣。多斯的父亲第一时间便派遣秘密使团前往北方三国,希望能够加入北盟。 “北盟拒绝了先王的提议,他们相信米德兰在吞下了大陆西南后已经饱了胃口,一段时间内不会再有北上啃硬骨头的冲动。为了纳瑞格这样一个小小的城邦国而在没有做好战争准备的情况下提前与帝国硬碰硬,属于得不偿失。”法恩替国王补充,“简而言之就是,为了一夕的安寝,北方诸国将纳瑞格卖给了米德兰帝国。” “不错,米德兰是逼死我父亲的元凶不假,但无脑绥靖一再退让的北盟也绝非全然置身事外,他们——不配享受和平。”多斯捏紧了手中的笔,眼里也有痛苦和仇恨闪过,“你设想一下——如果帝国军队统帅的儿子,在安泰利王国的境内出了什么事,我们再略施小计将此事栽到安泰利王室头上去,会发生什么?” 帝国将大概率与安泰利发生直接冲突,然后便会触发《北盟共同保护条款》,将哈里奇和亚加两大王国也拖下水——南北大战将提前拉开序幕,帝国对纳瑞格的注意力将会完全被战争吸引过去。 到时候,不管是待价而沽还是谁赢帮谁,他们都绝对能好好喘一口气! 法恩恍然大悟,惊讶于这么大胆的计划国王竟是第一次和他说起。简单思索并比较了风险和收益后,他旋即询问起更多细节:“那么,臣下在找出佛斯特公子的行踪后,是该将他的行踪主动透露给安泰利方面呢,还是……” “不要透露消息,安泰利暂时不想与帝国开战,若得知了此事不但不会做什么说不定反倒还会为其提供安保。” 多斯摇摇头,短暂地迟疑停顿了下。他最初接近洛伊就是怀着利用佛斯特家族的想法不假,但一段时间的接触和交往后早已将这朵不仅仅只是美丽的帝都之花当成了真朋友,如今准备拿自己好友的弟弟当牺牲品,终究还是有点负罪感的。 但……谁让佛斯特家族并不愿插手干涉帝国对纳瑞格的吞并政策呢,帮不上忙的朋友,算什么朋友? 狠了狠心,他继续道:“你随时汇报情况,但我也授权你和一线的人员们见机行事。核心是点爆这场冲突乃至战争,只要能为纳瑞格争取最大的利益和最多的时间,什么措施都允许采取,任何代价我都愿意付!” —— 第11章 回涌次生 迪特送了罗德一只年轻狐灵! 这消息起初在队伍中引起轩然大波,但随着这支表面是商队实际却是间谍+旅行团的队伍继续不紧不慢地向帝国的北方边境挪动,这位幸运的男孩很快从众人羡慕的对象变成了暗中议论取笑的话题。 原因无它,只是这孩子……看起来似乎完全不知道狐灵女奴的“正确打开方式”。 虽然脖颈里的项圈没被解下,但小白狐一直拥有极大的自由:从不被关在笼子里不提,商队赶路时她能欢快地在马车之间蹦来蹦去,停下扎营时也依旧以狐形态在篝火之间东钻西窜。不接近除罗德以外的其他人,倒是和迪特养的一猫一狗混了个熟,不仅俨然有“大姐大”的气势,还把猫叫狗吠都学了个遍……哪怕有老色批半夜靠近男孩的住处时侧耳倾听,也没收获到任何预想中的绮靡之音。 简而言之就是,罗德似乎完全在把那只取名为“银儿”的狐灵当成宠物在养——宠爱有加,却丝毫没有享用她! 随着旅程接近帝国境内的最后一站,格鲁姆终于忍不住发问:“这几日夜里你帐篷中的灯光怎么一直亮到半夜,说话声也半刻不停,你到底在做什么?” “我在教银儿说通用语。”罗德回答道,“她很聪明,只靠在那奴隶贩的笼子里旁听几十日,就已经基本能听懂人话了,我现在要教她说,如果学得快的话就再加上读和写。” “整晚都在教?” “没有啊,后半夜正常睡觉了。” “你是有什么毛病?”格鲁姆呻吟一声后扶额道,“好,或许我不该管这么宽,但你在教她通用语的时候,至少是让她变成人形的。” “那可不是,这小子还跑来借了我的衣服给那小狐狸精穿。”凯瑟琳用嫌弃的表情摇头道,“等到了下一座大城,记得给我买新的!” “这不说明罗德自制力强嘛,美色当前也不为所动。”迪特哈哈大笑着打圆场,他本还担心这小子憨憨的被那狐灵欺负,如今听到他至少让那狐灵变回人形,也就放心了许多……那档子事么,水到渠成早晚会发生,人生还长着呢。 “如果她不会说话,那岂不是基本的沟通都无,没有最起码的互相了解熟悉……” “互相了解熟悉,接下来是不是还得有共同的理想和爱好?”格鲁姆哭笑不得,连连摇头,“老天爷,那是一只狐灵,不是你的妻子和未来的佛斯特公爵夫人!” 罗德脸上发烫。他其实知道众人在议论的是什么,亦非真的美色当前也坐怀不乱,奈何自小就被母亲管得紧,就算上学也必然和洛伊在一起被姐姐盯,根本没像寻常纨绔子弟那样早早见识花花世界各种经验一堆。他当然不是不想对小狐灵做什么,只是心思尚单纯脸皮又薄,加上没有任何经验……所以不知道该从何下手罢了。 “别管他们,小罗。”凯瑟琳嫌弃地啐了几个男人一口,开口给男孩打气,“人不是畜生,岂能受控于兽性,整日都被裤裆里那点东西左右?坚持你自己的想法!” “喵——”罗德怀里的小白狐似乎也听懂了女法师的话,以一声模仿得活灵活现的猫叫表示了赞同。 又一阵议论过后,远方的城墙来到面前,车队接近了他们此行在帝国境内的最后一站:边境重镇利马。 简单的审查过后,众人顺利进入镇中,然后一如上次地——罗德的注意力迅速被镇门口街边人群最密集处吸引。 “那边在做什么?” 罗德看得出人堆中间是块巨大的告示牌,习惯性地想挤进去看热闹——然而这里的围观者虽无前几日在港口参与兽灵拍卖会时的那么多,却个个都是高大强壮的男子,其中大半还携带武器,肩并着肩地组成了一道铜墙铁壁。男孩第一下没能挤进去,左右观察一番,才在几米外发现一处人墙较薄的缺口,忙不迭地转移过去,直到跨进缺口才知道为何围观众都纷纷回避:这里有头怪兽。 定睛一看,罗德发现那不是什么怪兽,而是一匹狼,一匹大的出奇、几乎有他胸口高、边上还站着一个身背长剑高大男子的浅灰色巨狼。巨狼下意识地朝忽然挤到自己身边的男孩望了一眼,还凑鼻轻嗅了嗅,旋即被男子伸手把脑袋揽了回去。 男孩倒只是略微吃惊,缩在他怀里的小白狐却是被吓得顺着他衣服逃上了他肩膀——如果不是罗德头发太短,她恨不得爬到脑袋上去。 “罗德,离那畜生远点!” 身后迪特紧张地厉声喝道,不过这句“畜生”似乎惹恼了巨狼的主人,那中年男子回过头来,露出一张虽不苍老却绝对称得上饱经风霜的带疤面孔。他皱眉望了一眼喊话者,又与站在迪特身边的格鲁姆对视一眼,回过头去,继续阅读告示牌上的内容。 几人来到了罗德身边,格鲁姆干脆挤进了男孩和那头巨狼中间。迪特稍微轻松了点:曾经同为佛斯特公爵家臣的他当然对侍卫队长的实力有所了解,有他横在罗德和那畜生之间,任它多么牙尖爪利,也休想再伤谁半根汗毛。 不过巨狼的表现其实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温顺友好:既不龇牙咧嘴,也没有低吼、哈气……咋咋呼呼地惊扰旁人,它只是乖乖地肩靠着自己的主人纹丝不动,只带着好奇的目光、用纯真的眼神与目不转睛观察自己的男孩对视。 虽然很想,但罗德终究没作死去摸那头巨狼。他艰难地把注意力从这头从未见过的大家伙身上挪回原本关注的告示牌,嘀咕了一声:“大伙都在看什么呢?” “回涌次生。”再次出乎意料的,那匹巨狼的主人也没看起来的那般高冷,他头也不回地解答了男孩的疑问,“附近发生了连串魔力回涌,魔法协会和帝国官方都发布了相关任务,佣兵和猎人们正在抢活干。” —— 第12章 灭世魔龙? 回涌次生,全称是——魔力回涌次生事件(或灾害)。 罗德听说过这个概念,却还是头一次在生活中遇到。幸好,他并不是孤身一人离家出游,有几位各行业的精英豪杰当讲解,很快弄清楚了其中缘由:一言概括便是:两百年一个轮回的魔力潮汐,又卷回来拍上了岸堤。 “魔力潮汐”理论提出后,一种新的纪年法便从魔法和学术界诞生并传播开来:魔法纪元。 每个魔力潮汐周期都由约莫二三十年的“魔力枯竭期”、差不多同样长度的“魔力丰沛期”、以及介于低谷和峰顶间的两段各有七八十年跨度的“涨潮期”和“退潮期”组成,合计约两百年。学界将每个“魔力枯竭期”后首次新的可观测魔力回涌发生年份定为新一轮魔法纪元的元年,使得每一个魔法纪元只拖着一个魔力枯竭期(而非包含首尾两段),极大的方便了有关魔法历史的研究和对大事件记载。 魔力潮汐理论是在近八百年前被提出的,罗德出生在第四魔法纪元末的枯竭期,去年法师协会观测到了纪元更替的首次魔力回涌并官宣了新纪元的开始,这也就意味着:今年是第五魔法纪元的第二年。和所有出生成长在魔力枯竭期的人一样,罗德需要面临和适应一件明明并不奇怪、但感受起来就是别扭的事——他此生以来所习惯的平和且无聊的日子,在这个世界的历史大潮中,其实反倒是非常态的稀罕事。 大部分、或者可以说是绝大部分的魔力回涌,本身只是单纯的空间出现裂隙导致能量渗灌而入。能带进来异界物质、生物尤其是会对本世界产生破坏和威胁者的魔力回涌事件只占不足1的微小比例,但若因此便认为魔力潮汐对寻常人的生活影响有限,那可大错特错:除了罕见的直接灾害外,魔力回涌能对本世界造成的干扰,更多地体现在异界物质对本土造成的污染和侵蚀、以及高浓度魔力对动植物(包括人)形成的影响、乃至引起的变异上。 “回涌次生”对本世界文明造成的影响遍及生活的方方面面,其中比较典型和直观的便是:各种族各国度的大城市通常都选址建立在空间稳定的地域,且下到村庄、上到帝国乃至整个世界,都有应对回涌次生的准备预案和专门的处理机构…… 利马镇作为一座边境重镇,没办法绕开地缘和国界线等决定性因素将自己建立在空间稳固的区域,所以当枯竭期结束,魔力回涌应声重返人们的生活,便不得不选择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硬碰硬路线:当回涌带来次生灾害,官方就张贴出告示,以发布悬赏的方式吸引聚拢四方冒险者,分工解决异界物质的污染或外来生物的侵犯,以及料理受能量影响出现的魔化生物或疯子。 比起调兵解决问题,任务悬赏这种临时委托制度不需要组织、不提供后勤、更不用管伤亡抚恤,是文明世界政体熬过漫长的魔力潮汐而不至于财政崩溃的第一大法宝。 此刻这群人围住的这块告示板上,就正在悬赏并召集人手,去解决镇外山林中几场魔力回涌留下的烂摊子。 这不就是小说内和吟游诗人口中冒险故事里标准的新手副本模板,少年英雄的第一次冒险吗?! 罗德搞清事情缘由后一下来了劲,可惜他的蠢蠢欲动瞬间被迪特这老江湖看了个对穿。 “将来你父母批准了,随便你凑什么样的热闹,但这回你母亲是让我带你游历一番见见世面,我的回答是:想都别想!” 罗德苦恼地撅了噘嘴,早已有了心理准备,倒也没有太过失望。 告示牌上的任务说多不多,围观人员陆续有扫过一遍选定任务后便离开现场的,就在罗德也满足了一番好奇心打算离开的当口,一辆车厢上标了帝国金日徽章的马车从街道尽头赶来,停在告示牌下后从车厢内跳出两人,一个拿出张新的告示开始张贴,另一个则抱着一个箱子来到告示牌下。 眼睛快的人已经迅速将新告示扫读了一遍,立刻发出嗖嗖的吸冷气声:“提供有效情报一百金币,捉拿或消灭奖励一万金币!?这是什么怪物?灭世魔龙吗!?” 叫喊传进了在场所有人的耳朵,罗德定睛细看,发现说话者并不是在逗大伙玩——新告示上赫然写着:悬赏神秘的异界入侵生物,能提供有效线索情报的奖励一百米尔德,捕获或成功猎杀掉的,凭活体或尸首领取一万米尔德。 e……这就离谱。 至于有多离谱? 告示牌上其它所有任务,加起来的悬赏也不过一百米尔德,而这个悬赏里仅仅是提供有效线索情报就奖励一百米尔德——要知道,此刻趴伏在罗德肩头的这只……平日是萌宠、需要时又能化身成美貌少女,不知是多少人理想伴侣和情人的狐灵,也仅仅就身价八十。如果有人能捕捉或击杀掉悬赏生物,悬赏金足够买下125只这样的狐灵,可以组建一个能把人榨干的超级后宫! 历史上只有一条外号“灭世魔龙”的怪物配上过这个级别的悬赏——而且那还不是帝国新铸的米尔德金币。 “这是愚人节玩笑?悬赏对象区域位置、特征、能力和威胁性……什么细节都没有,悬赏个几把啊?” 话糙理不糙,这番话立刻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附和,这悬赏确实有些没头没脑了。 “没有细节情报,正是这个悬赏额度如此惊人的原因!该生物属于异界恶魔,极其奸诈狡猾、且大概率是一场大规模入侵的先头探子,威胁性极大,还请各位放在心上!”告示牌底下穿着官员服装,手捧一个大箱的人员高声说道,“至于怎么追踪,请各位到我这里来领取符文石——该物品为魔法道具,唯一的功能就是感应到悬赏对象的气息后会发光发热,越接近程度越明显,且可以记录下感应到的讯息。每人限领一个,只要有人的符文石发光发热过,再将它交至最近的帝国政府或魔法协会办事处,就能领到情报悬赏金!” 也就是说,没有任何情报,能不能撞上全凭运气? 听上去不太靠谱的样子,但看样子那块符文石是领取,那不领白不领——万一呢。 一万米尔德不可能有人拿得到——要知道灭世魔龙最后是动用军队围剿的。但即使只有一百,也足够在场大部分人原地退休了……怀着碰碰运气的心思,猎人和佣兵们都向抱箱子的事务官员围了过去,开始领取那个能指证“灭世魔龙级悬赏怪物”的魔法道具。 罗德刚想往那边挤,却被迪特一把拽住。 “我就领一个玩玩嘛,又不要钱。” “淹死的都是会水的,你要领了那符文石,到时候它发光发热了,依你的脾气会乖乖去领一百米尔德?怕不是要循着踪迹把自己送进龙口里去!快走,不听话我可要向你母亲打小报告了。” —— 第13章 突发意外 又一夜过去,当利马镇那比帝都稍早片刻的日出到达,凯瑟琳的敲门声也弄醒了罗德。 他睁开了惺忪的睡眼,不情不愿地迎接这新的一天。 每个男孩成长到一定岁数都会短暂地化身为野兽:明明一无所有也没有承担什么的心理准备,却对整个世界都充满谷欠望,出现在视野里每个女孩都有可能引起他的注意和征服渴望……尤其是一觉醒来的时候,恨不得戳穿整个世界。 按照旅行计划,今天将是他们仍然留在帝国境内的最后一天。到明天的早上,罗德就将平生第一次在安泰利王国的境内醒来了。 悻悻地伸展了下四肢,他回忆起这一觉前的事情:昨天白日里被格鲁姆一通说后,他晚上住进旅店,终于忍不住想把与小狐女的关系向前推进一些。然而,才稍微凑近了点、还没搂到腰,银儿便吓得一把推开她变回狐形态,任他软磨硬泡也不肯再变回来。 体会了片刻独占一张大床的舒适和失落,他坐起身来唤了一声银儿,然而环视一圈不见踪影,正疑惑间,下一刻猛然发现手腕上的镯子也不翼而飞,不祥的预感顿时袭上心头。 …… “早和你说了,要么抱着睡要么关进笼子,你不听,现在开心了?” 四散而出绕着旅店找了半小时也没有任何收获后,众人终于或无奈或幸灾乐祸地得出相同结论:迪特送给他“外甥”的狐灵,大概率真是逃跑了。 “半夜有人摘你手上的东西,你就真一点都没察觉?”迪特没和格鲁姆一起训斥男孩,只神情严肃地皱着眉,“不过也别太纠结,这里是人类的地盘,只要我们组织人手追捕,她孤身一个兽灵根本跑不脱。你手里应该还有她穿过的衣服?” 侍卫队长也摇摇头停下了责备:“会不会是那奴隶贩子的骗局——让已经卖掉的兽灵自己再逃回他身边,如是三番可以一直车轮式赚钱?” “不可能。”虽说凯瑟琳还稍微有点为那小狐狸精跑了感到高兴,但她毕竟不可能真为小心思就不顾自己的职责和忠诚,“我第一时间就检查了她戴的项圈,上面没有任何手脚。再说了,跟着小罗吃香喝辣还不用蹲笼子哪里不开心,要跑回去受罪?” “那就肯定是往野外跑了。”迪特最终做出了判断,“去本镇的佣兵行会发布个任务,找养了猎犬、有追捕能力的人开工。在此事出结果以前,我们先在这里住着!” “算了。”罗德垂头丧气地坐在凳子上,深受打击的模样活像一只霜打茄子,“我当初想买她就是看她可怜,既然比起待在我身边她更喜欢自由……” “什么混账话!” 迪特猛然间提高音量,招手叫来一个年轻的商队伙计,扔给他一个银币叫他去佣兵行会找猎人,然后才回过头来,目光炯炯地盯住罗德。 “不管你怎么认为,但按帝国律条,她是你的合法财产。你可以宠她爱她,也可以毫不在乎地把她送人或给她自由让她爱去哪去哪。如果觉得她应当享受平等且受尊重,还可以为她设法弄个公民身份甚至像一些极端人权主义者那样——游走、演讲、活动,为兽人整个物种争取和精灵或矮人一般的地位。但在那可能会有的《兽灵人权法》颁布之前,至少今天,她逃跑便等同于把你的财产偷走!”商队队长顿了顿,深呼吸一口气后才继续说道,“作为佛斯特家族的继承人、未来的上温维公爵,就算你心里不在乎她的去留,至少也得摆出个重视自己财产的态度来。哪怕随便放个悬赏让其他人去追捕,追不回来或者追回来了当面告诉那小狐狸精你原谅她了再把她放掉……也绝没有像个败家子一样——坐在这里唉声叹气,说什么‘算了’的道理!” 虽然觉得迪特的语气有些过分激烈,但侍卫队长和女法师都默不作声并暗暗颔首赞同:佛斯特家作为米德兰数一数二的显赫家族,拥有帝国最富饶的土地和最有油水的产业,资产折现过来足以买下一个小国……如果继承人打小就养成了轻视自己合法财产的坏习气,那会吸引来多少觊觎其家族财富的狐朋狗友甚至会专门设局的骗子?家业早晚被他给弄垮咯。 今天这事怎么收场都可以,唯独不能“算了”! 拿了迪特的银币正快步跑出旅店门的伙计却惊叫一声后退回了店内,有些害怕地望着门外出现的某人某物。 在大堂内所有人的注视下,两道身影跨入了门槛。 其中一个是人,这个男子三十岁模样,身材高大头发枯燥凌乱,穿着有些陈旧、领口和肩膀等部位都有绑绳的皮背心,肌肉结实的四肢上都戴着皮质的护具,背着一把颇长的剑,饱经风霜的脸上有不少伤疤,一看就不是易与之辈。 赫然是昨日在城门口与罗德搭上过话的冒险者——而在他身边,便是当时吓到过包括迪特在内所有人的那头巨狼。 旅店招待迎上去说了几句话,大概是想阻止这头巨狼进入他们的营业场所。 “老子给钱!来点吃的,再订一个大房间!” 那冒险者本就人高马大还长相威猛,此刻皮甲上溅射到以及身旁巨狼嘴边的血迹更是加强了他的威慑力。他一把将十数个铜币塞进招待怀里将其推开,大跨步地走进旅店大堂,略有些意外地扫了眼聚成一团商量事情的商队众人,在一张空桌子边坐了下来。 一只小牛般壮硕的巨狼,却像猫咪一样乖巧地席地而坐、就着稀粥吃一大盘烤肠,在如此之近的距离上观察这一幕无疑是件很新鲜的事情,更别提这还正是罗德昨日想摸却没敢摸的毛家伙——饶是刚刚跑了狐灵的少年,也稍微振作了些精神,饶有兴致地盯着看个不停。 但比罗德更来劲的是迪特:一条超大的“犬”送上门来,这不巧了么! “这位好汉,可是魔物猎手?”迪特走到正大吃大嚼的冒险者对面坐下,带着商业的笑容开口道,“看样子,昨夜收获颇丰?” 他并不是信口胡来,而是有判断依据的:普通的佣兵和冒险者会把武器置于腰间,方便在遇情况时握住剑柄随时拔剑——只有魔物猎手会把剑背在背上,一是因为他们爱用定制的加长剑,不背着影响走路还难以拔出;二是因为他们一般不与其他智慧生命为敌,在工作时亦会早早做好准备并把剑拿在手里,不用纠结拔剑速度或动不动就按着剑柄以示威吓。 那冒险者端碗喝了一大口麦粥,抬头瞥了迪特一眼。 “宰了一窝被魔力侵蚀脑子、胆敢骚扰村庄袭击人类的野狼,不值一提的小活。” 村民给的悬赏一分没少,只可惜全是铜板重的要死——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迪特点点头,没再废话地直入正题:“敢问壮士所养的这条狼,可嗅觉灵敏,能干追踪类的活?” “她的鼻子比最好的猎犬还灵十倍!”猎手骄傲地说道,虽然口中满是食物,言语中几乎溢出的亲密和自豪却掩饰不住,“不过,我已经工作了半夜,这会儿有点想休息,你如果想现在雇佣我,得加钱。” “没问题。”迪特掏出一枚金币,并非帝国新铸的大额米尔德,但终究是货真价实的金币,“够了没?” “今天我任你差遣。”猎手眼睛一亮,接过金币擦了擦又咬了咬,“但为免纠纷我得事先说明:我只干法律允许框架内的活,原则上也不对付人类、精灵、矮人……等任何有智慧的生命。” “规矩我懂,有一只小狐狸跑了,我要你帮忙追回来。”迪特点头,“吃饱了吗,我们可以再等你一会。” “饱了。”猎手站了起来,将金币小心翼翼地塞进皮甲内侧的口袋里,拍了拍还意犹未尽地舔着舌头的巨狼的脑袋,“走,加班干活!” “小罗,起来。”迪特也站起来,提高了音量,“格鲁姆,走……凯瑟琳,你要跟着一起来吗?” “我就不去了。”女法师摇摇头,“我不擅长骑马,跟着只会拖慢你们脚步。” 迪特知道这是实话,点点头,重重地拍了拍罗德的肩膀:“臭小子,去找一件小狐狸精穿过的衣服,我们出发!” —— 第14章 又当又立 格鲁姆、罗德、迪特和商队的一名伙计,外加临时雇佣的魔物猎手及其动物伙伴,五人一狼很快准备妥当踏上了追捕逃奴的路。 巨狼嗅过带有狐灵气味的衣服后便信心十足地出门左转向东进发,小步快走,每十几米才停下来闻一闻空气然后继续前进——它身上散发出的血腥气让马匹们紧张地摆动双耳,好在充足的训练让它们没有受惊失控,在骑手的指令下,五骑迈着稳健的步伐、牢牢跟上了带路者。 银儿逃跑是凌晨时的事,几个钟头过去,普通的狗还真不一定能在城镇巨量人口的生活气息干扰下闻出什么来……但这头据说有冰原魔狼血脉的大家伙嗅觉显然强于一般远亲,这样追下去,说不定真能追上? 但追上之后,又该说什么做什么,该再以何心态面对逃跑过一次的银儿呢? 屁股虽然坐在马上紧跟队伍,但罗德的心绪却乱成一片。 他想起银儿平日里狐形态时总是和商队养的一猫一狗厮混,甚至已经争取到了近似“头领”的地位,所以凌晨逃跑时那两只明明无比敏锐警惕的动物半点反应也无——是不是早在第一眼看到那对猫狗时起,她就已经下定决心要逃跑了? …… “小罗,你知道这件事怎么会发生吗?” 迪特侧目观察少年,决定说点什么纾解他的低沉。 他早在发现罗德从不将小狐狸关回笼子时就想要出言纠正,却一直忍到了今天,其实就是深谙一条道理:人教人,教不会,事教人,一步到位。今日那狐灵的逃跑也许会带来不小的财产损失和精神打击,但如果能让这孩子吸取教训学到一课,倒也不算血亏。 当然,前提是领悟到的“教训”大方向别出错。 “因为这个世界是按它自身的规律、而不是你的想法运行的。”见男孩一声不吭,迪特继续说道,“我问你,你是不是完全没碰过那小狐狸精?” 罗德一点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但面对掌握随时叫停这场旅行之权力的长者,他最终还是无奈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迪特以果然如此的语气叹息道,“随便谁做一件事情,都至少先要在心里明确自己想要什么。你当初在兰达尔港的码头上一眼便看上那小狐狸精,决心加入竞价买下她的那一刻,到底是想要什么?你不用回答这个问题,只要心里清楚就好。” “如果你当初是拿着剑冲上去,把抓她的贩奴团伙统统砍翻后抢出她,那她一定视你为英雄,崇拜你爱慕你,也许向你投怀送抱。但你不可能那么做——就算守卫没逮住你,我也会直接通知你母亲将你带回。所以,你只能走另一条合乎人类世界运行规则的路——而在我花八十米尔德买下她然后送给你的那一瞬间,你们之间的关系便已经确定:你是主人,她是奴隶。” “八十米尔德!?”在旁边听到对话的猎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我居然在追捕一只金子做的狐狸。” 迪特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转过头去看了一眼插嘴的冒险者:“还没问你的名字呢,这位魔物猎手先生?” “锐恩。” “很好——锐恩,我只是个普通的生意人,机缘巧合赚了点小钱,也愿意给我的外甥花,我相信这应该不会成为困扰你的问题或再加钱的借口。此外,我也诚挚地请求你,不要打断我与我外甥间的对话,可好?” 普通的生意人? 锐恩是个阅历丰富的冒险者,虽然看不穿迪特到底是从事什么行当,却百分百确信对方身边的格鲁姆绝不是什么“普通生意人”能配备的护卫。不过,既然雇主不喜欢他多话,那他管好自己的嘴便是了。 “明白了,我什么都没听到,先生。”锐恩耸耸肩,转过头去。 “回到话题上来,你想明白哪里不对劲了吗?”迪特转过脸来继续与罗德的对话,“主人和奴隶的身份并不在同一层,更何况她还不是奴隶出身?有自由的意志,却被捕捉贩卖到人类社会中来,脖子里戴着通过操控手环就可以随时放电或定位的魔法项圈——在这种情况下,作为手环持有者的你却想和她交朋友……这叫什么?假惺惺!金钱换不来爱情虽然是句蠢话,但形容买女奴这种情况却再合适不过。你贪恋她的美貌和肉体,就该命令她变成人形给你暖床;想要帮助她主持公理正义,第一步就得先替她摘下项圈再谈别的——这是对立的、没有中间地带两条路。现在,嗯,我们要先去追上那小狐狸精,把你的‘财产’从失窃状态找回来,之后你再自己决定,用哪种方案来处置!” …… 虽然事情依旧没有解决,但罗德感觉脑子里清醒一些了。 没错,问题出在自己身上,准确说是出在自己的天真和幼稚上。心底里那属于男孩的躁动让他加入了对狐灵的竞拍,但被成长环境尤其是母亲培养出来的道德和处事准则又不允许他强迫小狐女就范。馋银儿的身子又不想玷污了自己的‘好人属性’,拧拧巴巴之下,便鬼使神差地——嘴上说着自己是好心,手里却没解下束缚狐灵的魔法项圈,痴心妄想着能依靠这个项圈将小狐女束缚在身边,靠廉价的“对她好”来培养感情,希求未来某日能得偿所愿、一亲芳泽。 一股强烈的反胃感涌上心头,他突然醒悟:这几天来自己的举动,又当又立,简直恶心到极点。 几轮深呼吸之后,罗德缓缓压下心头的那股难受,这时候一行人也刚好通过利马镇的东门出了围墙。摆脱小镇城墙内人类生活气息的干扰后,走在最前头的巨狼终于不再把鼻子贴在地上嗅嗅探探,而是昂起头胸有成竹地加快了追踪的脚步。不知是因为清晨凉风的吹拂还是视野忽然变得开阔,他感觉脑海中的郁结迷糊一下清扫而空,变得无比清楚明晰。 他一踢马肚,露出坚定的神情:“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迪特叔叔。现在,我们去把银儿追回来。” —— 第15章 追踪与加钱 小狐灵显然没有任何反追踪意识,逃跑路线笔直向东,一路上也未对自己的气味作丝毫掩盖。巨狼的步伐频率不断提升,一直快到众人骑马难以跟上才停止提速,没过一会,地势开始崎岖、道路也变得狭窄,他们接近丘陵地带,再往前就要进山了。 “下马,再往前骑马速度不比步行快,强行上坡也伤马。”魔物猎人很爱惜自己的坐骑,坡度刚刚变陡便勒住了缰绳。 在山林中追踪一只狐灵,饶是以迪特和格鲁姆的见多识广也没有过这种经验,此刻他们只好听从专业人士的建议纷纷下了马,牵在路边让跟来的伙计留下看守后,开始徒步前进。 很快他们意识到下马是正确的决定,附近居民踩出的上山路径是盘旋而上,但小狐狸逃跑的方向却是径直向山顶,他们需要不断砍开灌木斩断藤蔓才能保持前进,骑在坐骑上根本不可能跟得住巨狼的步伐。 说来巧得很,距此地几里之外的一处山坳便是锐恩昨夜捕杀魔化野狼完成悬赏的地方。这意味着这一带不久前刚发生过魔力回涌,作为一名资深魔物猎人,锐恩顿时提高了几分警惕。 片刻之后,最前头带路的巨狼慢下脚步,扭头看了看主人。 “有发现了?”迪特喘着气问道。 锐恩皱了皱眉头——他知道,有发现的话玛莎不是这个反应。刚想询问巨狼怎么回事,头顶便传来一阵隆隆声,他立刻明白发生了什么。 起风了,前方不远处的空中有云在聚集,雷光在其中闪烁,一种常见的恶劣天气正在酝酿并接近这里。 巨狼回头是在询问锐恩:要不要找个地方躲雨,摸会鱼? 如果是自己和玛莎一人一狼单独干活,他们一般不会顶着风雨继续工作——怕被雷劈倒在其次,衣物和皮毛湿透实在是太难受,一般不限时任务的悬赏也不值得他们这么拼。 但今天的雇主不仅出手大方,还亲自参与追踪……这就没法混了。 “风暴来了。”锐恩朝巨狼示意不休息,然后转头满脸敬业地催促道,“我们得加快脚步了,雨水会冲淡猎物的气味,我们会失去目标。” …… “轰隆隆——” 雷鸣压住了脚步和呼吸声,风摇动着树木,叶片沙沙作响,森林仿佛活了起来。大概是为躲避追捕并尽快远离人烟,小狐狸在逃进山后净挑难走的、往山深处钻的路线前进。负责开路的锐恩拿短刀左劈右砍,进度终究还是慢了下来。罗德经过迪特开导情绪已经好了一些,又跟在后头无事可做,东张西望很快对带领众人的那匹巨狼产生了兴趣,主动开口向猎人询问其品种来历。 “魔力回涌带来的能量性质也有差别——有的暴烈,会导致受影响的动物失去理智发狂病变;有的平和,会潜移默化地渗透入生物体内导致其被‘魔化’变为新物种,玛莎的父母就是一对被魔化的冰原狼。”锐恩一边披荆斩棘一边说道,当然省略了巨狼的双亲其实就是被自己师傅干掉的这种细节,玛莎听得懂一些人话,“她是很好的帮手和伙伴——感官灵敏、战斗力又极强,还有着十岁孩子级别的智慧和理解能力。” 原来那匹狼叫玛莎,这名字可比俗气的“银儿”、“玫瑰”之类好听多了,自己实在是太不会起名字。正在想要不要给小白狐和所骑的红色母马换个名字,胸口的某物忽然轻微颤动起来。 那是母亲临别时给他并叮嘱一定要随身戴的挂坠,拥有护身和感应魔力波动的功能,此刻它在新主人的脖子里第一次以能感觉到的幅度起反应,震颤贴着胸骨传导入身体中,罗德仿佛都听到了骨架传来嗡嗡声。 发生什么了? 几乎在同一时间,前头带路的玛莎也停下脚步,俯低身子垂下尾巴,朝着前方天空中那团依旧在电闪雷鸣的乌云低吼起来。 “嗯?” 锐恩有些奇怪,走过去摸了摸巨狼的头,弯腰和他的非人类伙伴交流了一番,很快抬起头再次看向天空,他们头顶上的云朵被扭曲成各种诡异的形状,随着又一阵风袭来,众人可以听到树枝断裂的声音。 “玛莎感应到前面有异常魔力波动,但这一片不是无人区不可能有什么强大的魔物栖息。这说明危险来自其他方面,天上那极有可能不是一场风暴,而是一次魔力回涌导致的异常天象。” “魔力回涌?”这个词在场所有人都不陌生,然而听说过归听说过,三十年长的枯竭期刚刚结束,即使是迪特和格鲁姆这般年纪阅历的人也没亲历过一次。“会有危险吗?” “魔力回涌本身没有危险。”锐恩并无隐瞒,“被空间中的裂缝直接穿透身体而受伤死亡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比被雷劈还罕见,但魔力回涌有一定概率会带来异界的生命。其中有些可能具有智慧可以交流,但通常都是些毫无理智的魔物,我们这个职业,除了清除捕猎人类活动范围内的普通野兽外,更主要的工作和收入来源便是对付这些来自异界的入侵者。” 百分之九十九的魔力回涌都只是从异界涌入一股魔力——迪特自然知道这个说法,再加上有锐恩这个内行人在,他最终判断此行风险不大。 “既然你是专业的,那便继续前进。” “好,但有些事情必须得提前说明。”锐恩头也不回地继续补充,“我确实‘专业’对付异界入侵生物,但并不是所有异界生物都是一个猎手就能对付的。一名猎手在工作前会先进行侦查和准备,如果发现敌人自己无法对付,那他会设法联系最近的同行或雇佣兵,找人合作。有时甚至会出现些罕见的极端情况——通过裂隙入侵的魔物强大到人力难以对抗,需要军队和魔法师们联合出手。” “所以你到底想说什么?” “预支的佣金只是让我找到那只狐灵,委托范围不包括保护你们,如果出现需要我动手的情况,得加钱。” 迪特忍不住想爆粗口,但内心底里却也清楚,这种明码标价的服务已经算得上是职业操守极佳了。 想了一想后,迪特又摸出个亮闪闪的金币扔给猎手,这回是帝国新铸的米尔德:“如果发生了什么情况,先保护好这孩子,我和格鲁姆可以照顾好自己。如果没发生什么,回去后这钱要还给我。” “没有问题!”锐恩干脆利落地接住并收好了金币,“跟紧我,玛莎告诉我气味的主人就在附近了,我们可以尽快找到它,然后在魔力回涌发生前便迅速撤出。” —— 第16章 狂猎 狂风呼啸,云团很快被吹到了头顶,天色顿显昏暗,雷光闪烁着照亮云层边缘和远方山顶林海的轮廓。罗德胸前的项链也颤动得越来越厉害——他感到烦躁难受,又怕把挂坠的异动说出来迪特会出于担忧结束追捕直接返回,于是便偷偷把挂坠从胸口的贴身位置拿出来放到了衣服外。 前头带路的母狼玛莎忽然浑身炸毛,趴低身子开始低吼。 “锵——”猎手在移动中弯腰下肩,左手后探抬了下背上剑鞘末端,右手一把将长剑抽了出来。格鲁姆和迪特没看见什么东西,但见锐恩如此举动,为保险也将自己的武器拔了出来。迪特是一柄轻短好用的弯刀,格鲁姆是一把半人长的单手剑,罗德有些尴尬地发现:只有自己赤手空拳,连把匕首都拿不出来! “你待后面。”迪特把罗德拉到身后,心中却有些懊悔起来,早知道在这帝国境内的一片普通森林里也能遇见魔力回涌这种天象,他就该把所有人一股脑全带过来的。 “小心!”前方昏暗的树丛间忽然钻出来几只生物,它们发出威胁的嗥叫,打量了下比自己高了整整一个头的巨狼后,很快又炸了窝一般向两边窜去,飞快地消失在林间。 是几只野狼。 三个大男人同时松了口气,罗德的心却一下提到嗓子眼,这般大小的普通野兽,来十只他也不怕,但以银儿那变狐狸只比猫大一圈,变人则瘦纤细弱只到自己胸口的个子,碰上了绝没有丝毫自保之力。 玛莎没有理会那几只小号的远亲,吓跑它们后便嗅着味道继续带领众人前进。再走过一团低矮的灌木后,它低叫一声,终于停下脚步。几人抬头朝它望的方向看去,总算瞧见了此行目标——阴暗的环境里,小狐狸银白色的皮毛在树冠的枝桠间如萤火虫般显眼,它软软的毛发在风中被吹得顺向一边,正死死抱着一根横向生长的树枝。 “看样子,是那几只狼把她逼到了树上,又守了好一会,直到我们循迹而来。”猎手研究了会树底下和树干上的痕迹,很快下了结论。 “那可得谢谢它们了。”迪特哈哈笑道,“看小罗,要是照你说的‘算了’,你都没吃到的小狐狸精今晚就进狼肚子咯。” 罗德内心庆幸,没有回话,然后便看到了被偷走的手环——它此刻就躺在树根部位的落叶堆里,和枯叶完全不同的颜色让人一眼就能分辨出来。手环有特定的咒语,施展过后便能解锁银儿脖子上的魔法项圈——但小狐女并不知道该怎么做,只能选择了最笨的办法:把它偷走带着,希冀与族人汇合后让他们来帮忙处理。 不等男孩有所动作,迪特先一步走过去将手环捡起,并沉着脸口气不善地朝树上喊道:“还不下来?!” 小白狐委屈地喵了一声,开始极不情愿、但无可奈何地沿着树干慢慢往下爬。她逃上树已有两三个小时,四肢都有些麻木了,抓着树皮尾巴朝地面一点点地挪下来,动作颤颤巍巍让人忍不住担心她要掉下来。等爬到触手可及的高度,罗德刚下意识要去接入怀中,迪特已伸手揪住了她后颈上的毛皮,轻松把她提在手里。 小狐灵耷拉着脑袋束手就擒,毫不反抗地乖乖认栽。被几匹狼逼在树上几个小时实在不是什么美好的体验,她决定老实回去接受当宠物和女奴的命运。自由诚可贵,生命价更高……好色的人类男孩再恐怖,也比不上饿肚子的食肉野兽。 “一只银狐?”锐恩啧啧称奇道。 “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吗?”听猎手口气,银狐和白狐似乎还有些不一样。 “银狐一般是狐灵中的王族,即首领家族,你这只可能是个狐灵公主。” “公主?!” “别被唬到,帝国管辖近一亿人口,皇帝的女儿叫公主,一个狐灵部落只有几百到上千狐灵,部落首领的女儿也可以叫公主。”迪特毫不在意地说道,“一个狐灵公主,其地位可能就和我们人类一个村长或镇长的女儿差不多,不然你以为她为什么会被捕奴队捉住卖到你手里?” 锐恩同意迪特的补充:“她的部族应该不强,所以捕奴队才敢进入他们的领地捕捉狐灵奴隶。弱肉强食,这个世界就是这样。” 追捕愉快结束,结局皆大欢喜,众人松了口气之余,甚至有心思闲聊起来。锐恩轻松赚到一个金币,罗德追回了他喜欢的狐灵,迪特也满意这有惊无险还附带教育意义的一游。但就在众人看着被迪特提于手中的小银狐,打算原路返回之时,罗德胸口颤动的挂坠忽然发疯一般高高弹起,重重回落到他胸口,简直有如婴孩给他当胸来了一拳,于此同时,玛莎也发出凶狠的高声咆哮。 没等谁询问状况,在一声尖锐爆鸣里,几十米外忽然炸出一团耀眼的光芒,一个人影从转瞬即逝的闪光中冲出,跌跌撞撞向他们跑来! “锵——沧——刺啦——” 三个男人的武器飞快地又回到手中,待那人再接近几步,众人终于看清那是一个握剑的灰发女子。 格鲁姆踏前一步,声色俱厉地大喝:“站住!” 虽然那是个女人,虽然她身上的气息不强,但以如此诡异的方式登场,手中还提着武器,谁敢随便放她靠近? “呼,帮……帮帮我!”那人上气不接下气地尖叫道,听声音还是个年轻女孩。 “你先别动!”锐恩和迪特横持武器挡在罗德身前;魔狼龇出獠牙等待主人的攻击命令;格鲁姆则举起剑,刹那间将体内的能量和肌肉都调整到最佳状态,打算先击落对方的武器再说。 但一切准备都落空了,少女还没接近到他攻击范围内,便“通”一声扑倒在地上,手中的剑也飞脱出来,落到众人跟前。 “怎么回事?”迪特吓了一跳,以为那少女把剑掷了过来而条件反射眨了下眼睛。一个女孩,在闪光中凭空出现,莫名其妙就摔倒在他面前几米处,饶是他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讲起人生哲理来头头是道,这下也不知该如何应对了。 “先别碰她——”锐恩皱眉说。话音未落,周围的魔力再次波动,罗德的挂坠像用小拳拳朝主人撒娇般在他胸口连续跳跃弹动,又几道闪光中,四个光球出现在以他们为中心的数十米范围内。 光球外层泛着浅浅的荧光,眼睛稍微适应就可以看出其上的螺旋纹路。随着旋转,这几团发光旋涡的光芒开始向外围集中,中间却越来越暗,不到一秒钟时间,便变化成如夜空般漆黑的大洞,深邃而吸人眼球。 伴随着扑面而来的寒气和魔力浪潮,每个洞中都有披着红色斗篷和深色铠甲的人影跨出,踩踏到树林的地面上,顷刻便把场中五人一狼围在中间——五人中还有一个趴在地上昏迷不醒。 “该死——”魔物猎手发出一声懊恼的呻吟,握紧手中长剑,“好像是狂猎!” —— 第17章 一触即发 狂猎? 神话里横跨天空追逐猎物的神秘幽灵?传说中遇到他们该怎么做来着? 二十几个重甲的狂猎战士率先穿过光球入场,他们个个高大威猛。铠甲上覆盖着不知是锈迹还是冰霜的粗糙薄层,戴着狰狞恐怖的死神面具,眼眶内仿佛燃烧着熊熊烈焰。紧接着又有相当数量的四足怪物从洞里钻出,它们长得像是背上有刺的鳄龟,偏偏又腿长爪长更轻便灵活,应当是这帮传说幽灵的猎犬。 狂猎堆中那个头盔上有几根尖刺,仿佛戴着个黑色冠冕似明显是头领的高大怪人开口了,声音沙哑浑厚,在面具底下带来一股诡异的金属回响:“我们的目标是那女孩,人类,快滚开。” 罗德是此刻还站着的人中最震惊的,倒不是被这帮全副武装的怪人吓坏,而是因为倒在地上那少女:这女孩玄幻的出场方式,像极了他不久前读的小说中女主出现在男主面前的方式。倒在地上的她,不会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恋人或妻子?方才仓促之间没看清她的脸,但似乎不丑! “让我们走可以,起码得让开条路。”迪特冷着脸说道,他不知少年脑中的中二念头,左手暗暗发劲,恨不得把提着的小狐狸掐死——这只天杀的兽灵,居然诱得自己带罗德陷入危机,要不是这堆怪人出现得实在太离奇,目标又不是己方,他几乎会以为这是兽人们绑架帝国军队统帅之子的陷阱。 被迪特提在手里的小狐狸显然引起了误会,狂猎堆里某位一手重锤一手握盾、身材最为雄壮威武的头目样人物走了出来,仿佛看蝼蚁般扫视众人:“几个打猎的凡人而已,全宰掉不就好了。” 说罢,提锤就向格鲁姆砸去! 又一道惊人的闪光炸亮在众人面前,但这回光芒既不来自魔法也不是因为天上的闪电,而是源于格鲁姆身上。铺天盖地的杀意凭空从侍卫队长身上冒出来,强烈的能量波动同时迸发而出,他的身体仿佛化成火团,亮到难以直视。 隆然巨响。 长剑与重锤相碰,结果却出人意料。浑身重甲的攻击者在格鲁姆的这一下反击中倒飞出去,武器飞入林中不见踪影、盾牌脱手砸到一边,自己也摔到了十几米外的地面上,在地上滑行了几米,将森林地面上陈年落叶都犁出一道深沟后才被巨树拦住。无数生活在腐叶层底部的小虫子突遭无妄之灾,活着没死的也扭动身躯拼命逃离。站得稍微近些的其它狂猎战士也被撞击产生的巨大气浪冲得后退几步,几只四足怪物更是干脆被抛飞了出去。 这不是魔法,而是强大斗气造成的震荡和冲击。 斗气和法术,是智慧生命对魔法能量截然相反的两种运用——世界上有这样一部分人:他们身体内的能量不比法师少,但要么是对自然界魔法元素的敏感性和操控能力极差,要么就是家境不允许或年龄过了打基础的黄金时段,当然也少不了罗德这样不愿多费脑子的懒汉……这些人,便可以选择将自身的能量以斗气的方式进行使用。 法术依靠的是引导操控魔法元素来实现特定的目的,而斗气则是将体内能量挤压极速释放以造成破坏。和魔法相比,斗气在短时间、近距离的爆发上更占优势,培养一名斗者对人的要求更低,花费的时间和资源也更少。 但在具备这些优势的同时,它也有一大堆弊端: 斗气没法实现各种各样的功能,它的原理注定了它只能用来破坏——任何人都无法以斗气来进行治疗或修复,任何人都无法用斗气来打开一道魔法传送门。 同样因其原理,斗气几乎不受环境加成。空气中的能量密度只影响斗气的恢复速度,不会对其威力强弱造成丝毫影响,在纪元交替的魔力枯竭期,斗者会比法师还强大,但随着魔力回涌的持续进行,海量的能量涌入这个世界,法术的威力会很快赶超斗气。 斗气跳过了魔法在施展过程中凝聚魔力构建模型这两步,因而对能量的使用效率极低。最高明的斗者也只能做到将八成的能量定向释放,剩下的部分便化为身上的光芒和气势浪费在空气中;而这最多八成的能量也会在攻击途中大量挥发散失,这意味着斗气没法用来攻击远处的目标。 正是因为上面所提到的缺点,斗气无法用来偷袭,分辨斗者的也强弱十分容易:声势越大,身上越亮的,必然越强,一旦使用,连掩饰实力都很难做到。也正因为效率低,造成同样的效果斗气需要的能量也远超魔法,其使用者持续战斗能力极弱,往往一场短时间的激烈作战便能耗尽一名斗者的全部能量。 最后,也是最大的一个缺点:斗气对身体会造成隐性的伤害。 和法师相反,法术施展正确操控得当的话,对身体不会造成任何损伤,甚至可以用来修复身体延长寿命,但斗气……无论多么熟练谨慎,使用者都只能通过技巧将伤害降低或选择事后立刻疗伤弥补,绝不可能不能百分百消除。斗者即使身体强壮中气十足,寿命也只和普通人相当甚至更短,活过一百岁的法师比比皆是,活过八十岁的斗者都屈指可数,正是内伤累计导致。 …… 斗气有这么多的缺点,但在这场战斗中却一点也没暴露出来。 如果格鲁姆是个法师,面对这近距离的突然一锤只能先行防御或躲闪,唯有以斗气的方式极限使用力量,才可能像这样护住身后少年寸步不让、瞬间完成反击! 和这样强大的斗者进行近身搏斗,还在他绷紧神经准备全力爆发的当口正面攻击,不是实力更强便是蠢到了极点。刚才那一击格鲁姆的剑根本没磕到那名持盾武士的大锤,而是用斗气冲击把他轰了开去,那名敢于先手的“勇士”此时头晕眼花耳鼻流血,趴在地上半天都爬不起来。 “漂亮!” 锐恩早就看出格鲁姆身手不弱,却也没料到他竟能强到如此地步,忍不住高声喝彩——这至少是大剑师级别的斗气水准,还有希望! 然而短暂的振奋之后,局面依旧不容乐观,他们被卷入一场莫名其妙的战斗,格鲁姆的全力一击只是让对方损失了几只战斗宠物和一名小头目,却仿佛是战斗开始的信号,周围所有黑甲狂猎全部提起武器,蜂拥而来! 迪特紧张到头皮发麻,立即高呼出声:“锐恩,带那孩子走!” —— 第18章 激战(上) 战斗一触即发,作为己方四人之一的罗德居然依旧是赤手空拳——好在魔物猎手用行动表明自己值那一新一旧两枚金币,他用特制加长剑朝地上轻轻一探一拨,倒地少女脱手的钢剑便被挑到半空飞向罗德,少年心领神会地凌空接住,一个流畅的转身躲过某只四足怪物的扑击,顺手将它劈成两瓣。狂猎猎犬的速度对普通人而言快如闪电,但在他眼里依旧慢如蜗牛。 没有想象中的鲜血四溅,反而是一缕夹杂着硫磺味的怪烟弥漫冒出,呛人至极。 炼金产物?他屏息片刻,忍住恶心飞扑至倒地女孩身边,左手将她拉起扛到身上,飞快地撤步,又躲开了一名狂猎士兵的斩击。 这一举动让他顿时成了战场中的焦点。 “你干什么!” 这群狂猎摆明了目标是那神秘少女,罗德在刀光剑影中救人的举动,会导致原本无关紧要的他变成众矢之的的!迪特惊怒到目眦欲裂,他不是常年和罗德一起练剑的格鲁姆,只知道少年身手不错,却不知其水平到底如何,此刻被他杂耍式的惊险动作吓得心脏都要跳出来。 如果这孩子出了什么差错,那自己也可以扔掉手中短刀等死了——无论是公爵大人的狂怒,还是夫人悲伤而失望的眼神,都不是他可以承受之重。 “救人!”少年的回答理直气壮。 手中的女士剑虽然细而轻,却极为贴手称心,让他几乎产生了“剑柄粘在手上”的错觉,武器在手的安全感顿时给了他无穷的信心,这些狂猎放在寻常人里个个是以一当十的好手,单挑却没一个是他两合之敌。他一边回答,一边用剑格开了一名士兵的挥砍——虽然剑术高超力量惊人,但毕竟是单手拿一把轻巧的女士剑和重剑对拼,肩上还扛了个人,无奈地踉跄一步卸去了冲力。 “你快跑!”迪特想说把那女孩扔掉再跑,但知道此刻说了也白说,实际上他恨不得把手中的狐狸也狠狠掼到地上,但生怕罗德心疼之下又折返回来救狐狸,只好怪异至极地一手提刀一手提狐狸,躲闪着敌人们的攻击。 他年轻时只是个平民,当佛斯特家的管事又根本不需要练武,此时身为“商队队长”,身手更是无关紧要。武技稀松平常的他还要担心罗德,短短几秒已是险象环生。 “呼——”巨狼一扑而过,将攻向迪特后背的一只四足怪物扑倒,一口咬断它的喉咙,顿时满嘴硝烟味。 “伊勒瑞斯,你这蠢货!”头戴冠冕的狂猎头领吼了一声,不知道是骂手下莽撞动手,还是嫌弃他被一击打飞,“卡兰希尔,你拖住这家伙,我去追上古血之子!” “明白。”一名手持法杖的黑甲人闷声允诺,迅速向远离格鲁姆的方向退去,在喽啰们的掩护下开始施法攻击这名浑身斗气光芒、状若天神下凡的人类武者。 这种在复杂地形下的近距离接战,拥有强大实力的斗者对普通战斗人员的优势是压倒性的,但若是一方只有近战而另一方是近战和法师配合,那局面便又反了过来。 数年未遭遇过敌众我寡的状况,但格鲁姆依旧思路清晰:作为夫人指定的护卫,按理说他此时应当退至罗德身边替他截挡攻击,但那样任由敌方的法师在外围逍遥自在是件十分恐怖的事情。周围那数个传送门十有八九便是这人所开,而能使用这种高阶法术的施法者必然实力不俗,得迅速解决他! 身上的斗气烈焰因杀意的产生而更加旺盛炽烈,一双凶光毕露的眼睛睁大暴出骇人的光芒。又一下震天动地的响动,格鲁姆脚下的地面在斗气反冲之下炸出一个大坑,他踏飞了一大片的落叶泥沙,不退反进主动出击,化为一道流光直奔那名狂猎法师而去。 卡兰希尔为对方的果断和气势暗暗吃惊,急而不乱地开始施法,先是左手挥出一个使空气粘稠的迟缓魔法,又大喊着咒语凝聚出一个两米多高身宽体胖的冰人护卫,最后才双手拄握法杖,开始酝酿一个更强的攻击魔法。 但格鲁姆的速度超出了他的预计,他并非在地上踩出一个大坑后便纯粹依靠惯性冲来,而是在路上持续将澎湃的斗气向后喷发倾泻,看起来仿佛无视了迟缓魔法的“微弱”效果,速度不降反升愈来愈快,又踏出两个大坑后,便已经接近了黑甲法师。 “挡住他!”卡兰希尔在面具后面大吼道,虽然同样身着铠甲,但他知道一层金属根本挡不住对手的哪怕随意一击。 若队友听完他叫喊再来救援,只怕黄花菜都已经凉了,最近的两名黑甲战士在他求救之前就凭着战斗本能挡在大剑师的路线上,奈何处于爆发状态的格鲁姆势不可挡,两记沉闷尖锐、令人恶心的割裂撞击声中,阻拦者破布娃娃般向两边飞开,来袭者只被阻滞了不足十分之一秒,继续携着雷霆之势冲来! 高大的冰傀儡放射出几根冰刺,打到喷涌的斗气层上毫无战果,又是轰一声,尚未发动第二次攻击直接被飞来的“流星”撞散,变成漫天冰晶水花以及大片蒸汽。 (太快了,来不及!)敌人已经冲到面前,但卡兰希尔的攻击法术却还有一秒多才能完成,如果强行施法,以对方的实力顶多重伤,但自己却是必死无疑。 格鲁姆挥动手中之剑,能量汇聚之下,剑尖上冒出了斗气汇聚的剑芒,武器瞬间加长了一截。 挥动!斩杀!得手! 覆盖着斗气长着剑芒的武器划开黑甲法师的胸膛,居然砍了个空? 瞬移魔法!对方在最后一刻打断了攻击法术的施展,用不到一秒的时间瞬移了开去! 格鲁姆惊得愣了一瞬:瞬移是最顶阶的魔法之一,能在不到一秒内施展完成,对方绝对有圣魔导师的实力了。这个水准级别的法师,只要没被偷袭秒杀拉开距离,即便对上一个同样称号里带个“圣”字的剑圣级战士,也能轻松全身而退,只要敌人想,自己碰都碰不到他! 但下一刻他迅速冷静下来,如果敌方真是圣魔导师,那攻击魔法绝对早已狂风暴雨般笼罩了自己,就算准备花点时间弄个必杀技什么的,召唤出的冰傀儡也至少能抵挡他个秒而不是被他一击劈碎,那黑甲法师应该只是擅长空间系的魔法而已。 格鲁姆自十三岁起就与人战斗,又当了近二十年兵。虽然最近在公爵麾下再无与人拼命的机会,但警惕心和战斗直觉尤在,对状况的分析也依旧迅速敏锐。握剑环顾四周,果然看见那黑甲法师狼狈地出现在另外三个黑甲武士身后,胸前的铠甲已被自己的剑芒划开了一道口子! (就算他擅长空间魔法,但瞬移所需的巨量魔力却是一点折扣都打不了的——他用不了几次。)心念飞转,格鲁姆在一棵两人合抱粗细的巨树上一踏,再次冲向目标! “艾瑞汀,我对付不了他!”在大剑师发力的斗气巨响中,狂猎法师的求救声几乎被淹没。 —— 第19章 激战(中) 战士和法师之间交锋,决定胜负的就是谁控制节奏和能否保持敌我距离,格鲁姆从没有过万军从中取施法者首级的作战履历,但丰富的经验依旧能帮助他瞬间制定好计划。他把垫脚的巨树毫不留情地踹断,在后者歪斜着倒向周围同类之前,他已早早地再次向着敌人冲去。 目标不是那名法师,而是四个仍源源不断在向外冒出黑甲士兵的传送门! 一……二……三……四,不到十秒,在四记强横炽烈的斗气冲击中,四个传送门应声被扰乱冲散,狂猎法师施展了数次法术攻击想要阻挠他的破坏行为,却无一能碰到格鲁姆的衣角。 终于,人类武者停了下来,敌人的支援道路已经掐断,现在可以慢慢对付这法师了。 又一声震响,他第六次全速出击朝躲在几名战士之后的法师冲去。在对方会瞬移的前提下,这一击必然又会打空,但他依旧尽了全力——必须逼得对方瞬移,才算达到战术目的。 但情形再次出乎他的预计,那名法师没有瞬移走,反倒是另一个人瞬移来到他面前,挡下了自己的全力一击! 狂猎首领听到了己方法师的求救,迟疑一下后便赶了回来,这是个很简单的取舍:追捕上古血之子固然重要,但若是卡兰希尔死了,那即使自己抓到了目标也没法回原来的世界。于是他放弃追赶返回第一现场,并在此刻出现到格鲁姆面前,挡下了他迅若奔雷的一击。 艾瑞汀无论装备还是实力都远超一击便倒的士兵,却依旧被这一拼震得退后几步才停住。好在这名人类强者的不可阻挡之势终究是被遏制下来,残余的狂猎一涌而来将他包围,却没一个敢率先发起冲锋。 在这种强者面前,队友的配合和掩护并不能让任何人多活一秒,战斗胜负虽未可知,作出头鸟却必死无疑。 “燕子……这该死的丫头不愧是命运之子,每次穿越世界,都‘正巧’落在会有人救她之处。”黑甲首领阴沉地说道,暗暗恢复着刚才因为接对方一击而酸痛的虎口和臂膀,“阁下与我们素不相识,为什么要阻挠我们带走她?” “啧……如果我没搞错,好像不是我先动手。”格鲁姆皮笑肉不笑地打了个哈哈,丝毫不着急。对方首领居然也会这种超高阶的空间魔法,那他的猜测便被证实了——那名法师会瞬移并不是因为实力高强,这应当是种族天赋,只要达到一定的实力便能使用。 他没听说过天生就会瞬移魔法的种族,但现在对方最强的三人一个被自己出其不意打废剩余两个停下来对付自己,那去追迪特等人的家伙中便没了有威胁的高手,既然达到了目的,那拖时间便对自己有利了。 “是伊勒瑞斯那家伙莽撞了,不如我们就此和解,你把那女孩交出,我立刻带人离开如何?” 交出?格鲁姆倒是没意见,他可没那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热心肠,如果救那女孩会威胁到自己和罗德的生命,那他想都不想便会袖手旁观……但现在自己的少主人亲自出手救下的人,自己难道还能追上去喝令他放下? “好,那你们在这等我,我这便去把那女孩给你们带回来。” 虽然这样说着,格鲁姆却纹丝未动。自己在这里把敌方头目拖住,罗德即使被追也只是些喽啰,若真去和他汇合,敌人没了牵制用传送等各种方法直接追来,那反倒更麻烦。 他想趁这毫无诚意和谈判基础的扯皮之机稍稍恢复些力气,眼角却忽然看见躲在敌人堆最后面的法师在念念有词地做着什么小动作,心感不妙下向罗德、迪特、锐恩三人逃跑地方向看去,果见一个新的传送门出现在那边。 “你敢!”格鲁姆咆哮一声,下个瞬间身上暂时平息的斗气和杀意便重新更猛烈地倒卷而来。他怒目而视锁定住敌方法师,像炮弹一样直射而去,这回,谁也别想拦住自己! …… 格鲁姆与对手交锋的这短暂片刻内,迪特和罗德在锐恩的掩护下已经跑出了百余米。近十名狂猎士兵和五六只怪物紧跟其后,魔物猎手身上也浮现出淡淡的斗气光芒——锐恩对付士兵,他的狼则将能咬到的所有四足怪物扯碎,只这雇佣来的一人一兽便抵挡了大半追兵,让迪特直呼两个金币花的值。 他们远离了那几个传送门,但头顶的天空依然风云变幻狂风呼啸,罗德胸前的挂坠也仍旧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跳个不停——魔力回涌是一个极大范围内的自然现象,这个过程不可能瞬间完成,除了肉眼可见的明显现象,在这一大片区域内还有无数的空间裂隙时隐时现,海量狂暴紊乱的魔力流通过它们喷射入这个世界,让这个世界的魔力浓度水涨船高。 一次回涌带进这个世界的能量,就比人类有史以来所有……不管是活的还是死的法师,加起来使用过的魔力还要多。 罗德不仅擅长打架体力也相当不错,若是赤手空拳,他顷刻间就能甩掉敌人跑回马匹处,但扛着个人,不比已经发福的迪特快多少。 “罗德,你……当心!”迪特刚刚松一口气,正准备说服少年放下少女,却立刻又大喝一声。 前方几十米处的山腰,又闪烁着出现了一个传送门。 怪不得后面的人半天不追上来,原来还能这么玩! 狂猎士兵们踏出传送门,依旧是统一穿着黑甲的普通喽啰。格鲁姆面对他们可以砍瓜切菜,但惨败不能抹去他们是训练有素经验老道的精锐战士的事实。依靠数量优势,他们来拦截罗德、迪特之流依旧绰绰有余。转瞬间,四个敌人便出现在他们面前,传送门中还有人在继续向外踏出! 锐恩又砍倒一名狂猎,“魔物猎手绝不主动杀害智慧生命”,但这些从天而降的狂猎率先攻击自己和雇主,那便不算破坏行规了。 传送门必须先关上!锐恩没能力像格鲁姆那般挥出汹涌澎湃的斗气斩,于是从腰带上拔下一个卷轴,扯开后朝着那团光球掷去。 一个魔力干扰卷轴,能产生小范围爆发性的魔力震荡,没有任何杀伤力。它的正常用途是对付女妖和幽魂一类的虚体怪物,但对一个人工制造的传送门来说也同样致命——尤其这个传送门的制造者还在两百米外,陷于强敌的攻击下无力施法稳定它。 “噗嗤——”一声轻响,传送门闪烁一下后熄灭消失,正在通过它的那名黑甲士兵发出一声惨叫。小半个身子和一条腿消失在虚空中,因为肺的缺失,下一秒就连惨叫都发不出了。 已经出来的四名狂猎的金属面甲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们两两组队,仿佛没受袍泽惨叫的丝毫影响,从左右同时向罗德发动进攻——接连损失数人后,他们不再因为对手的年轻纤瘦而大意轻视,以标准的合击姿态向他逼来,每个都掩护着另一个人的侧身和要害,每个都做好了在队友配合下一击毙敌的准备。 锐恩正在后面全力招架追着他们的敌人,迪特更是连对付其中一个都险象环生,罗德必须自己对付这四人了。 —— 第20章 激战(下) 罗德的剑术水准极高——这可不是少年的自吹自擂,而是他的剑术老师格鲁姆亲口评价。不过,后者同时也指出了:他的剑术水准其实一半来源于天生的身体素质,另一半来源于惊人的学习能力。此外,他只是在教学和练习中拥有了极佳的表现,实战经验却是为零,所以绝对不可以贸贸然与他人进行械斗。 而现在,男孩人生中第一次实战突如其来地就撞了上来,而且一下就是极为凶险的级别! 罗德深吸一口气,格鲁姆教过他的点点滴滴立刻从脑海深处浮了出来。攻击和防御的姿态动作、调整呼吸以及高效地运用感官和身体每一片肌肉的方法、在战斗间隙放松并缓解痉挛控制脉搏和在短时间内应付缺氧状态的技巧……他受过完善而系统的训练,但问题在于:这回他需要面对的敌人有点多。 右前方的敌人率先发动攻击,一记重砍紧接急刹让出空间给队友打突刺。罗德闪电般抬剑挡住第一个人的攻击,卸力翻腕同时跨步迎向第二人,不仅格开了他的直刺甚至看准机会抬腿将其踹了个跟斗,然而左边第三第四人迅速逼上来,让罗德只得放弃了补刀扛着肩上少女进行躲闪。 罗德的踢击势大力沉,可惜蹬在了狂猎士兵厚重的铠甲上。在同伴的掩护扶持下,被踹倒的黑甲人重新站起,喘息片刻并调整节奏后,再次联袂攻来。 不知为何少年意识到自己有危险,他的直觉是对的。 格鲁姆教过他该如何应对2~3人的短暂合击,却没有教该如何同时对付4个人——因为后者需要的东西超过了“技术”所能涵盖的范畴:同时刻面对的敌人每多一个,应付起来需要的战技和身体素质就至少翻一番,高质量的联手合击带来的威胁提升远不是1+1+1+1=4那么简单……想破这种局面,需要的是压倒性的以力破巧,很遗憾的是,罗德显然并不具备那种东西。 四名狂猎改变阵型,不再两两一组——他们吸取首轮交手两组人配合脱节了一秒钟被罗德抢攻抹平人数优势的教训,这次从四个方向、不同高度同时对准少年的头、胸、背和腿下手——这样,只有一两个可以被格挡闪避,而剩余的攻击必中。 “罗德!” 一切都发生在刹那间,迪特根本没法进行任何施援,只来得及大叫一声。 罗德有点紧张,但远未到慌乱的程度。母亲在临行前除了魔法护身符还给了他一件来自中央山脉特产的魔蛛丝编织成的内衣,衣衫轻薄透气且极易清洗……最重要的是可以有效抵御锐器切割,此刻自己正穿着。加入这一考量因素后,他刹那间做出应对判断:拨开针对自己下盘的横扫,再躲闪威胁最大的直刺肚腹,最后旋转从第三第四个敌人威胁较小的剑锋间穿过去——能躲掉最好,躲不过去就凭贴身蛛丝软甲硬抗! 他顺利执行了计划的前半部分,可惜狂猎士兵的反应力终究要强过寻常人类——他没能完全躲开第三人的攻击,对手剑刃的尖端从他右肩后侧划过肩胛骨,将外套干净利落地切了开来,险而又险地被里面那层白色软布挡下。 铁皮也能切开的一击,居然只划开了一片布? 一击得手却没见到流血战果的狂猎士兵惊疑到短暂愣神,冲出重围的罗德此刻同样不好受:蛛丝软衣隔开了刀锋,却消弭不了这一剑的力道,他的肩胛骨如同被细铁棍结结实实抽了一下般疼痛难忍,外表无恙实则已经影响到了动作。 咬牙忍痛的同时,他迅速意识到一个问题:眼角余光中的第四个敌人,方才在交锋的最后瞬间收力,明明可以再给自己增加一道伤却停了手! 对峙中迅速观察那个明明可以刺中自己后背却在最后一刻放弃攻击的狂猎士兵,罗德根据他的方位、姿势和眼神猜到了原因:刚才扛在左肩上的女孩随着自己的转身封住了他的攻击路线,对方生怕伤害到她,所以才被迫撤剑! 这群狂猎不是在追杀少女,而是在追捕她,而且出于未知原因——还必须得抓到毫发无伤的! 一个巨大的有利条件! 猎手的巨狼咆哮着冲来,撞倒一名狂猎士兵后试图寻找他的脖子下嘴,旁边的狂猎见状立刻挥剑解围,玛莎灵巧地跳开,只被剑尖轻轻带到一下,皮毛上便出现一道皮开肉绽的外伤。罗德自不可能让盟友孤狼作战,他偏过身子,让左肩上的女孩对准敌人,朝砍伤巨狼的狂猎冲了过去。 人肉盾牌,而且是一块坚不可摧的人肉盾牌——在敌人完全不能伤到她的情况下,昏迷少女的防御力既可以视为是0,也可以视为+∞,顿时成了罗德一块绝对可靠的护身符。这招有点无耻,但罗德相信,即使肩上那个女孩依旧醒着,亦会支持自己这么利用她——而不是任由自身陷入危机,再让她也被追兵带走的。 突然杀出的玛莎让敌人措手不及,罗德搞清状况后用上人盾的战术更让狂猎们手忙脚乱。另外两个狂猎想要发起攻击进行救援,然而也被需要活捉的目标影响了判断力和动作的进行。罗德欺进对手身边,甚至看见了这名黑甲士兵面具眼眶中的恐惧,他对准肚子刺出一剑,痛苦的闷哼声立刻响起。 罗德没有浪费时间品味敌人的哀嚎,肾上腺素疯狂涌出的他,甚至感觉到血液在心脏泵压下冲击大脑的脉动。手中女孩的剑轻若无物,坚韧和锋利却都相当出色,接下来的每个动作都如此水到渠成,四名狂猎出现减员后便再也无力组织起第三第四次高质量的合击,迅速被罗德扛着少女杀得丢盔弃甲溃不成军……鲜血洒出溅上男孩的衣服,红得那么耀眼醒目。 一人一狼砍瓜切菜般料理传送到前方拦路的四名狂猎的同时,身后另外两名同伴的战斗更加凶险——十几名狂猎从远及近追来,只要稍微慢上半分,他们就会陷入更凶险的重重包围。 千钧一发之际,魔物猎手咬咬牙抽出了第二个卷轴,扯开朝身后一丢,头也不回地迈开大步:“跑!” “轰!”一团巨大的焰光爆出,魔物猎手携带卷轴的假想敌是大体型或大群体的怪物或野兽,爆炸对着甲狂猎士兵的杀伤十分有限,但汹涌的气浪和刺目的闪光还是成功阻滞了一下追兵。 趁着这一下掩护,迪特和锐恩二人都头也不回地狂奔,罗德也毫不犹豫地扛着人跟上。大概是身上黑甲的重量和体积阻碍了行动,追兵在林间的速度渐渐放缓慢慢被甩开,最初遭遇敌人的地点已经出了视野,格鲁姆激发斗气的呼啸声都难以听见了。 再跑一小段后,众人栓马的地方映入眼帘,留守的伙计站在原地踮脚朝众人眺望。见到罗德扛着个人狂奔而来,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立刻迎了上来…… “这是谁?” “我特娘怎么知道?!”迪特气喘吁吁地扶着马,累得连马背都爬不上去,“罗德,我告诉你,要是今天格鲁姆回不来,那就是你多管了这闲事把他给坑死的!” “我……”罗德有些语塞,哪敢说自己救人时脑子里根本什么都没想,好一会才挤出来一句,“我不知道她是谁,但追她的人鬼鬼祟祟连脸都不敢露,肯定不是好人!” 何止肯定不是好人,是不是人都不一定。 “好了少废话,先上马。”迪特一刀砍断牵马的绳子,想收起已经崩了几个口子的短刀,这才发现自己左手还紧紧地抓着只小狐狸,便一把将它塞进马鞍旁的笼内,“把格鲁姆的马留下,我们先撤回镇子里!” 罗德先上了马,迪特和商队伙计七手八脚地帮忙把昏迷的神秘女孩也弄了上去——尽管满怀怨念,但眼下不是争吵和训斥的时候,一行人骑马向着小镇亡命奔去。 —— 第21章 脱险 林地里一片狼藉,格鲁姆状若疯神地爆发着身体内的斗气能量,除了狂猎首领外没有任何士兵能挡他片刻,敌方法师在这一分钟内已经用瞬移术逃脱数次,但距离有限始终被他紧追不放,连给后续军队再开一个传送门的时间都没有。 “卡兰希尔,撤!”艾瑞汀最终无奈地承认不敌,大喝出声,“我们给你争取时间!” 以两名狂猎士兵毙命为代价再牵制住格鲁姆片刻后,一个逃脱用的传送门终于出现在林中。制造他的法师毫不犹豫地一头钻入,首领也利用瞬移第二个逃脱,两人跑掉后传送门顷刻间就消散无踪,剩下的士兵全被抛弃在了这个世界。 格鲁姆身上炽烈如阳的斗气光芒霎时间熄灭——高强度使用斗气对身体的伤害极大,他的目的本就是牵制敌方高端战力而非死斗,既然敌人已经退去,那自然没必要再拼命了。 等等……敌人已经退去? 他猛然惊醒,发现自己中计:那狂猎首领故意用自己听得懂的人类语说撤退,就是想利用语言欺诈,让自己下意识地以为他们是放弃追捕准备逃跑,所以才在方才那一瞬间没有拼命阻挠他们打开传送门撤退。 但事实是——既然对方能开传送门来到这片丛林再离开,自然也就能再开传送门到山下去继续追! 斗气的光焰再次在他身上燃起,他重重踏击地面,留下一个大坑和周围面面相觑的狂猎士兵,向着罗德等人逃跑的地方扑去。 …… 马儿奔腾着,喷出热气,以最快的速度沿着两小时前才跑过的路返回。小镇的轮廓渐渐出现在视野中,利马镇作为边陲重镇是有军队驻防的,到了那便安全了。 但身后为什么会有黑甲骑兵追来?他们骑的马是如此高大健壮,在披着骷髅模样骇人战甲的情况下,居然还能一点点逼近过来! 格鲁姆呢?他没事。 “把那女孩放下,绕你们一命!”灌注魔法的声音越过数百米距离传入他们耳中,发音别扭但吐字清晰。 迪特知道罗德不可能投降,干脆也不白费力气,只趴低身子俯在马上,继续策马狂奔。 一道带着黯淡光芒的法术攻击从众人身边飞过,落在前方道路地面上炸出一小团泥沙,溅得马匹也紧张地嘶鸣起来。锐恩从自己马鞍旁取下一支手弩,朝背后还了一箭,却只引来了更多的报复性攻击,打得他们连头也不敢抬。 “他们不是打不中,而是故意射偏!”罗德紧紧抓着被颠得上上下下的昏迷少女,高声喊道,“他们想要活捉!所以我不能把她扔下!” 他也许是对的,但即使如此也改变不了追兵的马匹更高大健壮所以追得越来越近的事实,两拨人的马蹄声已经混杂在一处,甩不掉了! 等等!差点忘了胸口那个护身符了,母亲在将它交给自己的时候嘱咐过:如果遇到了性命危机,只需将它打破便可救命。 可是,它到底是怎么个救命法? 是瞬间将自己传送走?还是形成一个刀枪不入的护盾? 如果里面是一个只能救自己的法术,那迪特和锐恩,还有那昏迷的少女该怎么办? 罗德摸向胸口,捏住挂坠,正在犹豫着到底要不要使用,转机却突如其来地出现在视野中——前方数百米处,一个他们早上追捕小狐灵时曾经过的岔路口,此刻居然有一支军队正在横穿! 锣鼓喧嚣,旗帜飘扬,武器铠甲闪闪发亮。队列最前的骑兵已经穿过路口,后面跟着成百上千的步兵:穿着染红锁子甲戴着头盔的弓手、背着粗硬家伙的弩兵、盾手和长矛兵,以及数量更多、全副武装腰间挂剑的重装剑士,拱卫着队列中间的一长串马车。 虽然这里地处边境,但能在大路上遇到这么一支上千规模的军队也并不是天天有的事,幸运女神眷顾了他们! “此地过兵,无关人员停止等候!”在行进军队两侧的斥候早早地骑马迎来,隔着老远喝止迪特等人在错误时间错误地点骑马狂飙的行为。 “有土匪!”迪特根本来不及解释什么狂猎,策马飞快地与斥候擦肩而过。 斥候自然也看见了他们身后那数十名狂猎骑兵,提前调转马头,一边并肩逃亡一边掏出短号,吹响了敌袭的号音。 和平时期,又是在本国境内行军,这支正穿过岔路口的部队完全没料到会碰上情况。狂猎骑兵来袭的方向正是队伍行进长龙的侧向正中间,如果被冲击截成两段,从战术上来讲便陷入了不利局面。 幸而,这支军队并非等闲而是大名鼎鼎的帝国第二军团兰达尔师,因当初在征服兰达尔王国的战争中率先攻破兰达尔城而得名,在向外继续扩张的战斗中减员过不少,但有老兵带新兵式训练早已恢复战斗力,此刻面对意外,便体现了高超的军事素养。 指挥官只简单下令,中低级军官们便熟练地组织着士兵们开始结阵迎战。 逃跑的四骑一狼跟着斥候从军队长列的马车间穿过,全军迅速进入战斗位置,盾兵朝狂猎来犯方向竖起墙盾,枪矛戟剑齐齐对准了那支神秘的黑甲骑兵。 狂猎骑士们感受到这支人类军队的冲天杀气,勒马停住,观察了对面的阵型片刻后,毫不犹豫地转身向来路退去。 骑兵部队按照作战操典冲出追赶了一阵,但跑不过狂猎那几十匹黑甲战马,只能无奈返回队伍中。 整支军队在岔路口原地停住,原本只是做样子的巡逻探路正儿八经地开展起来——哨兵两两一组开始警戒,斥候们四散而出侦查周围。 他们安全了,但很快被逮捕。巨狼玛莎背上的伤口血迹未干就被紧张的士兵们赶进笼子,四人则被收走武器带到这支军队的指挥官面前——这千余名士兵原本要在天黑前行军到指定兵营,但在帝国境内遇到一支不明来路的骑兵可不是小事故,无论如何也得搞清状况。 指挥官穿着饰有金色穗带的天鹅绒长衫,貂皮的黑色短大衣。他挺直背脊坐在临时摆起的桌椅后面,像审犯人一样看着他们。 “各位好,我是威克多雷男爵,你们可以叫我威克多雷将军,或者男爵阁下。”他在行军桌上敲着指头,缓缓、傲慢地做了自我介绍,“现在,我要你们解释下,你们是谁,追你们的是什么人,整桩事情的来龙去脉……嗯,先从这神志不清的小姑娘开始,我有理由怀疑你们参与贩卖人口,并虐待了她。” “迪特·雅威尔,正经商人,我的商队就在利马镇上,正准备出境做生意去。”迪特说,“这是我的外甥,罗里克·哈特,我的手下,还有我雇佣的魔物猎手……” “很好,迪特先生,不用多介绍……直接开始解释这昏迷的姑娘。” —— 第22章 威克多雷男爵 “‘忽然出现’是什么玩意?!”听完众人解释的威克多雷男爵面露怒色,感觉受到羞辱,“还是说,你们甚至懒得编个合理些的故事糊弄我?” “忽然出现就是忽然出现啊,一道光闪过……然后她就凭空冒了出来……”罗德嘟哝着,“应当是某种空间魔法,她是传送到我们面前的,然后追着我们的狂猎们也从传送门追来……” “够了!别什么事都把魔法搬出来吓唬人。”指挥官再次愤怒地打断了罗德的话,“你们别以为这里是穷乡僻壤,所以人也全都是乡巴佬。我是旧米德兰人!我的军队里还有随军法师,远距离传送的空间魔法有多稀有多困难我还是有概念的。你们想说这女孩,还有那边一堆人,个个都会?那他们组成一支军队,岂不是可以瞬间到达世界上每一个地方进行奇袭?” 旧米德兰人——指的是帝国开始扩张前米德兰原始王国国土上的居民,官方宣传里没有这个概念。大家都是帝国公民,但总有些人认为自己来自帝国的龙兴之地就比其他人高一等,就必然比新公民要见识广博、阅历丰富。皇帝陛下不止一次下发诏书甚至制定政策遏制这种地土或歧视现象,却始终没能彻底掐灭之。 当然,这位男爵大概不知道,他面前四人里有一半是旧米德兰人,甚至还是这条歧视链上最顶层的帝都温维人。 “可事实就是这样,男爵阁下。”迪特有些无奈地说道,“这应当是一次魔力回涌次生事件,您若不信,尽管请随军法师或法师协会的人员来确认。” 指挥官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压下怒火。 根据沟通和观察,他基本可以确认这几个家伙不是人贩子,反正现在人已经落到了自己手中,还怕他们胡说八道不成。 他朝旁边的士兵说道:“看看那女孩怎么样了?” 众人这才一起看向那名“凭空出现”的女孩,因为状态糟糕,她是简易行军帐篷内除指挥官外唯一有座位的,此刻正萎靡地靠在椅子里,看上去还没苏醒。 罗德趁乱救了她,还扛着跑了好几里路,却也到这时才仔细观察所救之人:神秘少女的身材精瘦苗条,似乎比迪特还要高一些。她身穿白色衬衫,绑着皮束腰,下身是紧身皮裤以及长及膝盖的皮靴……唔,罗德第一次发现,原来女孩穿靴子可以这么好看。 威克多雷伸手把女孩脸上嘴边因为摔倒而沾上的苔藓、树叶以及沙土弄掉,然后拨开垂下来的留海——她涂了眼影,但已经弄花,把眼眶周围弄得黑乎乎一团,看上去像是野蛮人在脸上画的战纹。那道恐怖的伤疤映入罗德眼帘,从女孩左眼下开始贯穿颞部直抵左耳根,通红通红,格外吸睛。 罗德的第一个念头是:怪不得刚才指挥官怀疑她受到了虐待。 紧接着的是:这伤疤不但不丑,反而还好帅! “别碰我!”女孩忽然尖叫起来,抬臂打了威克多雷的手一下,后者居然来不及躲闪。 “还挺精神嘛。”军官笑笑,“那该醒醒了,解释下这里发生的事情。” 但少女只是喊了一句,便接着迷迷糊糊一声不吭。 男爵皱了皱眉,站直身体吸了口气:“先把她安顿好等清醒,再把这几个人带下去看住,我有空再来审他们。” 锐恩看向了罗德,虽然只认识了几个小时,但他看出男孩应该来头不小,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摆平这事? 迪特有些无奈,自己和公爵夫人商议好的是让罗德匿名出游,也就是说此刻不能报出他的身份来镇场,但要罗德真被当犯人一样关押,自己可不敢让他吃这苦头……正纠结间,帐篷外传来一阵喧哗,一个高大的男人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格鲁姆,你没事!”罗德喜出望外,侍卫队长身上虽然沾满了血迹,但看起来都不是自己的——就知道不用为他担心! 格鲁姆朝少年点点头,没有说话。 几名士兵按着剑跟在格鲁姆身后:“长官……这个人说自己是退役军官和贵族,和这里几人是一起的,非要进来,” 威克多雷皱眉盯着闯入者,面带不善:“请问阁下是?” 格鲁姆将自己的纹章和身份证明一起抛给了他,指挥官接过一看,神色微微一变:纹章上是一条蜥蜴,虽然肯定不是什么大家族的家徽,但不知为何,自己就是好像在哪里见过! 是哪里呢? 一边极力思索着,威克多雷一边语气略微放缓地套起了话:“原来是格鲁姆爵士,您和这几人是什么关系?” …… 一番对话后,威克多雷基本可以确认格鲁姆当过兵并担任过军官,那么他的爵位自然大概率也属实。顺着这条思路往上追溯记忆……灵光一闪间,他终于回想起自己是在哪里见过对方的纹章。 威克多雷是为数不多的那种……既有能力为人处世又颇圆滑的军官。按照常理,他这样有上进心还立下过军功的人应该前途无量才对,但事实是:靠着出生入死地打仗爬到眼下这个瓶颈位置后,因为运气不好+朝中无人等各种原因,他已经卡在上校和兰达尔师指挥官这个身份多年未能再进一步。早就想寻机会再往上爬的他,对军队大佬们的背景和关系都特意花时间做过功课——其中,在熟悉自己的最顶头上司、帝国军队统帅佛斯特公爵的相关资料时,就曾顺带了解过公爵府重要家臣和亲信下属,眼前这个家伙,是佛斯特家的侍卫队长! 佛斯特公爵的侍卫队长出现在利马镇干什么? 他很紧张地想要保护的这几个人又是谁? 一大堆念头霎时间从脑海中奔涌而过,但威克多雷第一时间就意识到:假装没认出来对面才是此刻的最优解。 公爵府的侍卫队长没有主动亮身份一定有他的原因,如果逼他抬出靠山,那自己就是慑于元帅的权势才屈服,是欺软怕硬……但如果没认出对方来却放了对方一马,这就是成功卖出一个大人情了。 “看来这确实是一场魔力回涌导致的意外事件了,幸好我军恰巧经过此地啊,把那群该死的狂猎给吓跑了。”指挥官的表情变得如春日阳光般和煦,“格鲁姆爵士,您和他们战斗了?看样子取得了胜利,要不要喝点东西休息一下?桑德,去拿几个杯子。” “不用了,您还是快些派人去调查一下事发地点,并通知利马镇进入戒严状态。”格鲁姆拒绝了对方的盛情,略微皱眉地看向锐恩,“既然你看得出那群忽然出现的神秘家伙是‘狂猎’,那么他们会攻击有兵力驻守的城镇吗?” “从来没有过这种记载,最多也就是突袭一些小型的村庄掳走人类青壮。不过倒是有个说法——狂猎的出现,预示着战争和杀戮。”锐恩眯了下眼睛,“本来,‘预示着什么’这种东西我是不信的。但现在看到军队正在进行调动……” 男爵依旧笑容满面,摇了摇头:“哈,那你恐怕错了。我们并不是要去打仗,只是正常的到期换防罢了。你们知道,还有一些贵族想方设法要反抗陛下的统治重新当回土皇帝,为了防止他们笼络驻军密谋造反,任何一支军队都不能长期驻扎某地。” 罗德好奇地盯着依旧靠坐在椅子里昏迷不醒的神秘少女:“既然追这个女孩的是狂猎,那她是谁呢?” “行了。”这回轮到迪特打断他们的讨论了,“与其在这里聊传说故事并猜这女孩是谁,还不如赶紧派些士兵回到现场,说不定还能抓些活口。至于我们,死里逃生,格鲁姆还毫无节制地使用了一通斗气,该尽快返回进行休整了——凯瑟琳他们还在等我们呢。” “既然如此,我会派一队士兵沿原路回去搜索,再派一队护送各位回到利马镇内。”威克多雷男爵此刻显得既和善又不卑不亢,“不知格鲁姆爵士是否愿意和我一起,为我和士兵们指引出事地点?” “我很乐意,但现在真的需要休息——你们只管沿路返回,想走错路也很难。”格鲁姆按着罗德的肩膀检查了下他背上被刀划破衣物的部位,没有去看说话的指挥官,“我是全力激发斗气徒步追过来的,一路上留下了很明显的痕迹——相信我,超级明显。” —— 第23章 神秘少女 男爵率领的军队还得按时前去交接换防,没法帮忙照顾穿越而来的神秘少女,迪特只好将她和逃跑的狐灵一起带回了酒店,打算等她醒了再交给法师协会来安置。 “把这小狐狸精带回房间去,找地方放着,不许看不许喂,晚点再处理……通知商队全体成员:今天我们不动身了,等待几日,确定狂猎不会卷土重来后再出发。”迪特把装着狐灵的笼子交给下属,再看向凯瑟琳,“再开一个房间给这不知道哪来的丫头,你去检查一下她身上有没有暗伤,罗德这小子豁出自己的命才救回来的,不能让她稀里糊涂就死了。” “豁出自己的命?”凯瑟琳见到他们在士兵护送下灰头土脸还衣带血迹地返回,本就已经惊疑不定,听出迪特口气中的阴阳怪气和愤怒后更是把询问的目光看向罗德,然后便发现了他肩膀上衣服的破口,“这是怎么回事,看形状好像是刀割造成的?” “我没事,连血都没出。”罗德故作轻松道,“蛛丝软甲挡住了剑锋,现在连疼都不疼了……” “你还挨了剑!?”他不解释还好,解释完倒把凯瑟琳吓了一大跳。 “咳咳……这个等会再说,先找医生。这个女孩孤身一人被大群狂猎追,现在昏迷了叫都叫不醒,不知道是累坏还是受了内伤,得赶紧找人看一看。” 旅店大堂内乱糟糟的,不少住客也看热闹似地围了上来查问情况,在这一团哄闹间,魔物猎手又找上了迪特:“尽管不太好开口,但先生,我在之前的战斗中使用了两个魔法卷轴,这玩意太过贵重,如果不给我报销的话,算上给玛莎疗伤的花费,这趟我就亏本了。” 又要加钱?你不是叫锐恩·加钱? 迪特想要吐槽,但终究意识到面前的人是刚陪自己同生共死的伙伴。咽下讽刺后略一回想,确实有这么回事——魔力震荡卷轴和火焰气浪卷轴虽然都不是高级货,但它们毕竟是货真价实的魔法卷轴,而众所周知:即开即用型魔法消耗品,再次也便宜不到哪去。 他没有任何讨价还价,而是直接摸出两枚新铸的帝国金币,先后扔给锐恩:“不用找了,一枚是给你报销的卷轴钱,另一枚是给玛莎的伙食营养费——她是匹好狼,不是什么畜生。此外,从今天起到我们离开利马镇为止,我希望你都能住在这个酒店,房间和伙食费我出,可能还有需要你的地方。” “老板识货,多谢!”锐恩接过此生最大的一笔小费,眉飞色舞,“我保证,玛莎伤愈之前会吃得比我还好。” …… 向阳的明亮房间内,出诊医师完成了对昏迷少女的基本诊断。 “没什么大碍,只是一些皮外伤,外加筋疲力尽虚脱而已,好好休息一天就能醒。待会我留点药,给外伤消炎化淤。” “嗯,再看看这孩子背上的伤,罗德,把衣服脱了!” 罗德只能脱掉那件蛛丝软甲,把被狂猎砍过一刀的背部展示给医生看。 “一点小淤青而已,挨了一鞭还是磕到什么了?”医生查看了下罗德的肩胛骨,有些哭笑不得,“这都快好了的皮肉伤,怎么可能是今天受的。是信不过我的医术考验一下我?我忙着呢,这便告辞了。” 罗德的体质与常人有异,受的伤总是能飞快痊愈,凯瑟琳隐约知道这点,所以也没与医生多争辩。后者留下药品、取了出诊费便提东西离开,凯瑟琳想要给罗德涂药,但罗德坚持自己没事要她先照顾那位昏迷的少女,女法师拗不过他,让他坐好别动后,走到床边开始照料那神秘少女。 “今日你所做之事,实在太过鲁莽!”凯瑟琳一边解除着少女身上的护具、剑带和外套,一边后怕不已地批评道,“你没法见死不救,是人之常情,但也得看看局势和场合,判断一下好不好救啊。明明有格鲁姆跟着你,你为什么不让他去救?如果他认为能既保证你的安全又救到人,自然不会无端忽视你的要求,如果他不为所动,便是觉得那样会让你陷入危险。以他的实力,做出的判断必然是可信的。这姑娘与你非亲非故,姓甚名谁为什么会被追你一样都不知道,万一是个十恶不赦的大坏蛋,你却为了她和一群好人拼命,值得吗?” 不就是迪特说的少管闲事吗,怎么个个都这么想? “是狂猎先动的手。”罗德有些不服气地嘀咕着,要是自己也有格鲁姆那么厉害就好了,有碾压级的实力,还不是想管谁的闲事就管谁的闲事? 格鲁姆总说自己还没到修行斗气的年纪,不管他教不教,自己都开始练习! 定完这个决心下一秒,他就没了继续争辩的心思——凯瑟琳让他坐好在那里,是为了不让他看清自己做的下一件事:她扶着那神秘少女替她脱下了脏污染血的衬衫,用湿毛巾擦净细小外伤后敷上药膏,缠上纱布后又为她摘去了皮裤,最后替她盖好了薄毯。这一系列动作都有凯瑟琳的身体遮挡,还隔了老远距离,常人根本没法看清,偏偏罗德视力极佳,硬是在不可思议的距离和角度下隐约瞥见了少女那细腻柔韧的肌肤,平坦结实的小腹及那双线条流畅笔直的长腿。 虽然实际上什么不该看的也没看到,但对于一个未经人事的年轻男孩来说,脑补有着莫大的威力。 睡在床上的女孩沉重地呼吸着,即使沉浸入了睡梦中,依然在低声地呻吟着。 “好家伙。”凯瑟琳洗净了双手,摇着头离开了窗边。 “怎么了?”罗德咽了口唾沫后,佯装无事地问道。 “除了新的创口,手臂和腿上还有许多已经愈合的疤痕,战斗和逃亡说不定是她生活的常态……另外,还有纹身,恐怕不是你想象中的什么良善之辈。” “有纹身怎么就不是良善之辈了!”罗德虽然没有,但也不喜欢这种歧视性发言。 对此,凯瑟琳翻了个白眼:“纹在正常人根本看不到的地方。” —— 第24章 凯瑟琳 “好了,别猜纹身在什么地方了,过来跟我一起检查下她的随身物品。” “啊?”罗德收回了四处乱飞的绮念,有些讶然,“乱翻别人的东西,不太礼貌。” “礼貌?那是吃饱、穿暖、安全也得到保障的前提下才需要考虑的‘进阶规则’,而现在——”她朝床上努了努嘴,“我怀疑你救回来的是个女土匪或强盗,在这种情况下,对她的物品进行搜查就很有必要了。我可不想她醒来神志不清,随手拿什么东西捅谁一下。把她的剑拿远点,还有桌上水果刀,别放这个房间。” …… 狂猎们跨越世界,只为追捕一个女土匪?还要毫发无伤地活捉? 罗德不太认可这个判断,但防患未然总归没错。他收好这个房间里一切能作凶器的物件后,和凯瑟琳一起打开从少女腰间解下的小包,取出其中的东西检查。神秘少女虽然脸上有个酷酷的伤疤,用的剑也不可思议的锋利轻巧……但携带的东西倒是很寻常:一小把不知道是哪个地方用的钱币,一把梳子和一根指甲锉,还有几个瓶瓶罐罐,应当是化妆品护肤霜之类的东西,至于几条轻薄绵软显然是内衣裤的布料嘛,他捏了一把便赶紧面红耳赤地放下了。 凯瑟琳从少女身上解下的皮束腰上挂着一柄长匕首,另一端系着一条金属挂坠,罗德把它举起拿到面前仔细端详,是一个猫头模样的饰品,张大嘴露着獠牙,握在手中可以感觉到淡淡的魔力波动,不知有什么功能。 “匕首我收起来,还有那几个瓶瓶罐罐,看起来没问题但不知道有没有毒性,总之你别在这个房间里吃东西喝水。”凯瑟琳将检查过后没有问题的东西塞了回去,“好了,你过来坐下……转过去,我给你背上也涂涂药。” 罗德转过去背对凯瑟琳,很快感觉到清凉凉的药膏被涂到自己伤处,旋即被女法师温软的手掌摊开抹匀,一股滑腻。 “疼吗?” “还好,不按的话……哎哟,有一点点!” “还知道疼啊!”凯瑟琳手上立刻松了力道,嘴里却是半点都不留情面,她今天可是缺席了被监护人的遇险时刻,心虚后怕之余自然有点小脾气,“这次你运气好,别人砍到的是你衣服底下有防护的地方,下次砍你的脖子脸蛋或大腿怎么办?我告诉你,迪特现在可是憋了一肚子火,你如果不想想怎么哄好他,大概就可以准备收拾东西回家了!” “啊?”罗德吃了一惊,“他……我……回家?” “你母亲觉得迪特靠谱且管得住你,所以让他带你出游,但今天你的行为却是在表明:他既管不了你,也没法在你作死时护你周全,更别提我们说不定还被一群能穿梭世界的狂猎给盯上了。如果你是他,还会继续这趟前途未卜、说不定还有凶险的旅行么?” 被凯瑟琳一分析,罗德立刻惊觉这就是迪特满脸怒意却欲言又止的话题,顿时紧张起来,“那我该怎么办?” “想知道啊?求我呀。” “求你,凯瑟琳老师。”在涉及到是不是灰溜溜滚回家这种原则性问题的时候,罗德就一点骨气也顾不上讲了,“啊不,凯瑟琳姐姐!” 凯瑟琳朝他翻了个白眼,内心却是颇为受用:“简单,你晚上去向他认错,把自己不听话作死的责任和后果全揽下来,保证他和格鲁姆都不会因你受伤此事而被你父母责骂,然后发誓之后不会再犯类似的错误,就大概率能继续这趟旅行了!记住态度要诚恳,分析和保证也要到位和坚决,不然……” 她是认真地在为罗德出主意,不过其中倒也确实是包含了点私心:如果迪特将今日所发生之事全部如实汇报给公爵夫妇并将罗德带回家,那迪特和格鲁姆担最大责任固然是没得说,自己因为不擅长骑马而没有到场的失职却也会让他们知晓。 与此相对的好结局则是:他们监护团暗中吸取教训,避免罗德再次遇险,而罗德则自愿把这次的事给承担和瞒下来……以换取能继续这趟旅行。 大家各取所需,皆大欢喜,多赢! 一通言传身教,并得到罗德的肯定答复后,女法师有些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继续给男孩揉按了会伤处周边,他身上因半天激烈运动而散发的汗味便飘进了她鼻子——熟悉又好闻,顿时勾起了凯瑟琳的回忆。 她和迪特或格鲁姆都不一样,与其说是家臣,倒更像是罗德的半个家人。 一个词概括其中的区别便是:更亲密。 她并不像监护人团中的两个男人一样,是在成年后以完全自由的独立人身份投入公爵麾下,而是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幼时父母为供养她弟弟,将其带到城里打算卖给富贵人家作奴仆……被罗德母亲遇见并看中,于是幸运的小小鸟阴差阳错飞进了凤凰窝。 当时公爵夫人正怀着罗德和洛伊,打算给自己的孩子培养些素质和能力都好点的陪护和侍从,发现凯瑟琳头脑品性都不错后便决定送她去上点学。凯瑟琳把握住了这人生中最重要的机遇,不负期望地通过刻苦学习取得了优异的成绩——怀着“看看这姑娘到底能做到哪一步”的善意好奇,十六岁中学毕业后又被公爵夫人继续出资送到皇家魔法学院深造。 一个不注意,最初只是打算让她脱个盲的小丫头便成为了最高魔法院校毕业的高材生、帝国最年轻的女性大魔导士之一。觉得让她再回身边端茶倒水未免太浪费,罗德的母亲干脆摆摆手,让她自己去外面找点有益社会的事情做,不必再每天都回公爵府当差了。 她的选择是回到母校当了一名教师。 在罗德和洛伊的视角看便是:凯瑟琳这个从小抱自己甚至给自己喂过饭的人,不仅在家里时陪伴照顾在身边,在上学后居然还是两人的魔法课老师……与其说是侍女,倒更像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大姐姐。 虽然在学院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教室宿舍,生活和社交也开始变得与寻常人无异,但凯瑟琳始终铭记公爵夫人的大恩大德,并将自己视为是公爵府的一员。 她停下按在罗德肩膀上的手:“说完迪特的事情了,还有一件事——我问你,那只小狐狸精,你到底准备怎么处置她?” —— 第25章 言传身教(上) 罗德的脸微微发烫:“迪特说,我要么直接命令她变成人形给我暖床,要么就替她摘下项圈放她自由。” “嗯……从男人的角度来看,你确实是可以从这两条路中做出选择,但作为女人,我得给你一条忠告:无论如何,不要对女孩子使用强迫手段。”凯瑟琳放开了按在男孩肩膀上的手,拍拍他示意其转过身来,“我不知道那小狐灵是被从哪里抓来,但最近的狐灵聚居地都至少在几百里外。经此一次逃亡失败,想必她已经清楚地意识到:仅凭她自己,是绝对不可能从人类社会中安然逃脱回到族群的。你解开她的项圈,和她说明这一点,再许诺会想法送她回家,我不相信她会傻乎乎地再跑——只要留下来,有我这个师傅教你,还能拿不下?” 罗德其实被银儿的这次逃跑弄点有点丧气,本已决定直接放小狐灵自由任她去留的,但听凯瑟琳这么一说,内心又燃起了一点希望。 虽本能地觉得讨论这个话题有点羞耻,但经此波折他吸取到一条教训:做人做事,都需要正视自己的渴望和目的,扭扭捏捏、又当又立才是最可耻的。 “那我该怎么做?” “拿下她的项圈,告诉她:你虽然很喜欢她,但永远不会强迫她限制她的自由。她可以走,但鉴于外面的世界充满危险,暂时留在你身边才是最安全的选择,你会以朋友的身份在旅行中为她寻找家园。”凯瑟琳不急不缓地说道,“女孩子是一种敏锐而感性的存在,你得以耐心和温柔浇灌,才能收获爱慕和亲密的果实——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更多的细节和技巧,我以后可以慢慢教你。” “耐心和温柔?这就够了吗。” “当然不仅如此,但其它条件,你基本都已经满足甚至超标啦,信我!” 作为一名女法师——女性中最有地位、最开放激进、最有女权主义倾向的顶部群体一员,凯瑟琳自然恨透了将女性物化乃至出售贩卖的行径。若是寻常男子,买下一只狐灵后想尽办法要睡她,只能让凯瑟琳深恶痛绝。然而,当这件事发生在身边时,对罗德的亲密和喜爱又让她双标起来。 帮亲不帮理是人的天性。 她是没法厌恶一个自己看着长大、帅气养眼又生性善良……只是到了年纪开始懵懵懂懂地对异性产生好奇和向往的男孩的。甚至恰恰相反——罗德明明馋那小狐灵馋得要死,却死活不知道该怎么下手的笨拙模样,反倒让她觉得既好玩又可爱。 说起来,罗德在此事上如此无知有他父母的锅——并非出身世家的佛斯特夫妇在教育上显然没有传承的底蕴,公爵本人常年在外不管孩子,公爵夫人在这方面又往往有些自己的想法不按套路出牌……其中就以男女之事尤甚。在大部分时候、大部分事情上,夫人都显得那么果断、开明和头脑清楚,唯独谈到性这个话题时,却立马显得讳莫如深式的小家子气,大概是她所来自的国度风气本就保守。 殊不知,这种事情正确地了解一点可比什么都不知道地瞎摸索要好多了。 当然,这些也只是凯瑟琳自己的个人看法,只敢在肚子里嘀咕两句,是绝对不会对那位如神似圣的夫人当面说的。 此外,男女之间的关系当然不止“浇灌耐心和温柔就能收获对等回报”那么简单,但她相信:对一个才要踏入成年人世界的男孩而言,总归是先了解事物的光明面更好。 …… 又一番不足为外人道的技巧经验传授后,罗德问出了他最后一个问题:“那,假如我耐心和温柔到最后,银儿也只把我当成一个朋友,我又该怎么办呢?” 这可确实是问到点子上了,早已走上社会的凯瑟琳当然清楚:舔狗舔到最后一无所有的例子比比皆是,实在是一件很常见的事。 这臭小子,有时候看起来傻乎乎的,抬起杠来怎么这么精明得让人讨厌? 回答不了这个问题的凯瑟琳有些恼羞成怒地抬手在他额头弹了一下:“你这么个尤物,哪个正常女孩子会想和你‘只做朋友’?与其操心这个,你还不如想想,万一哪天有女孩子愿意和你一起睡觉时,你知道该做点啥吗?” “嗷。”罗德没有躲闪这一下,叫了一声后捂住脑袋,“怎么不知道,我又不是傻子。” “不,你就是傻子,什么都不懂的小傻子。”凯瑟琳站起来双手叉腰,柳眉倒竖,“现在,回房间去换一件没破的衣服,然后去找迪特道歉和承认错误。吃完晚饭后到我房间来,我告诉你如果那小狐灵只把你当朋友时,你该怎么办。” —— 第26章 希里与上古之血 清晨的太阳把火热的触手伸进房内,浮尘在斜斜照进的光束中上下飘飞,在慢慢攀升的房内气温中,罗德醒了。 昨夜凯瑟琳的“言传身教”相当成功,完全驱散了小狐灵逃跑给他带来的负面情绪。罗德哼着歌起床洗漱,穿戴整齐后推门出了房间,还未走出几步便被一名脸熟的商队伙计告知:他昨天救的那名神秘少女已经苏醒,此刻正在她的房间接受迪特等人的询问。 罗德早饭也顾不上吃便直接赶了过去,进门时发现方桌边已经坐齐了人:迪特、格鲁姆、凯瑟琳以及坐在他们对面的灰发少女——她重新穿好了一身劲装,胸膛高挺、坐姿端正、表情严肃且左眼下有疤,正是他昨日所救之人。 “你倒醒得准时,刚准备派人去叫你。”迪特抬了抬眼,开口招呼少年,“过来坐下。” 罗德走到桌边,与灰发少女对视一眼,立刻被她宝石般清澈翠绿的眸子留下深刻印象。然后他才注意到,少女昨天被凯瑟琳用热毛巾擦干净的眼眶周围又涂好了深色的眼影,这掩盖住了她略显虚弱的脸色,使整个人显得神采奕奕。 “你好。”他开口说道,干巴巴的惹得凯瑟琳都白了他一眼。 “谢谢。”少女也盯着他,认真地说道。 然后两人就都没话说了,好在迪特也没给他们冷场的机会,叫凯瑟琳关上门后便直接切入正题:“到齐了,昨天你凭空出现,我们为从那群怪人手中救下你可是冒了不小风险,以救助者的身份,我想我们有权得到一些相关解释。” “给你们添麻烦了,万分抱歉和感激。”灰发少女将双臂搁到桌上,略低下头,用有些古怪但清晰的腔调说道,“我愿意解释一切,但在那之前请允许我先询问——现在是何年何月,这是什么地方?” “第五魔法纪元二年八月,米德兰帝国北部边境,利马镇。”对方传送出现在他们面前,问些奇怪的问题也情有可原,迪特便强压不耐回答了她。不同国度有不同的纪年方式,但魔法纪元是全世界都认可的通用标杆。 “尼弗迦德、泰莫利亚、亚甸、辛特拉……呢?听说过这些地方吗。” 一阵鸦雀无声和面面相觑,灰发少女用苍翠硕大的绿眸子盯着几人的反应看了一会,垂眼叹气——虽然罕见地与这世界的人类语言大致相通,但这依旧不是她的世界。 往好处想,她不用隐瞒什么了。 “我的名字叫希里雅·菲欧娜·伊伦·利安侬,你们可以叫我希里。”灰发少女缓缓开口,作了简单的自我介绍,“追我的那群——普通人称之为‘狂猎’的家伙们,是来自另一个世界,自称为艾恩·艾尔的精灵,他们追捕我,想要我……替他们繁衍后代。” “繁衍后代?”迪特满脸疑惑,“是想通过联姻来获取某地的统治权么,你是某位国王或大贵族的女儿?” “不,并不是出于政治原因,他们要的是整个世界。”少女摇摇头,“要理解这一点,先要了解狂猎,也就是艾恩·艾尔精灵们的生存方式。他们因为各种原因,被某种天灾尾随着,居住过的世界一个个被冰雪覆盖不再适合生存,他们不得不隔一段时间搬一次家,来到一个新的世界生存。杀光那个世界原本的智慧生命——如果有的话,将其据为己有。” “他们看上了这个世界?”格鲁姆警惕地问。 “暂时还没有,不过不排除这种可能。”希里叹了口气,握紧了放在桌上的手,“关键在于我,得不到我、或者说我血脉中的钥匙,他们就没法大规模地安全迁移到其它世界。” 凯瑟琳皱起了眉头,但屋内其他几人都是看着这位少女凭空闪现的,所以选择了暂时相信这番天方夜谭。 “可我亲眼看着,那名黑甲的法师至少一次性开了四个传送门,弄过来近百的狂猎士兵。”格鲁姆质疑道,“这不就是迁移到其它世界的力量吗?” “他能维持四个传送门多久?一次就算能过来几百,要多久才能把整个世界的同类弄过来?最重要的是,他们的力量只能进行空间穿越,不能阻止白霜——也就是那种灭世天灾——的尾随。” “那么你能做什么,开很多还是很大的传送门?” “他们的方案并不是让我开门,而是让我和另一名同样身含上古之血的精灵结合,生下孩子,然后从小教我的孩子这些能力……但很遗憾的是,那个精灵死了。” “你杀的?” “不,他药磕多了。” “上古之血又是什么?”比起事情的经过,罗德倒是对少女话里的一些带有玄幻色彩的词产生了好奇。 “那是最初自称为艾恩·伍多德的精灵们通过无数代的人工培育弄出来的……可以说是一个‘品种’。具体方法我也不知道,可能是不断让擅长空间魔法的精灵彼此结合繁衍?应该没这么简单。”希里蹙了蹙眉,“总之,那帮强大的远古精灵通过魔法和生物实验获得了穿越时空的能力,从而可以穿到各个世界进行旅行和殖民,但不幸的是——这样频繁的时空魔法实验,引起了名为白霜的天灾——热量不断地从撕裂的空间中泄漏而出,导致整个世界被冰雪覆盖,化为死寂。” (听上去怎么有点像我们世界的魔力回涌?) 罗德略微有些心慌:“可我们世界的气温并未受到这些空间裂隙的明显影响啊?” “你们世界的空间裂隙太小了,‘白霜’只能由超大规模的空间魔法——至少上千万规模的艾恩·艾尔……也就是你们所说的‘狂猎’,进行世界间的移民方能引发。空间本身有很强的自愈能力,但那种级别的空间魔法会在世界和虚空之间捅出个大洞,那是难以恢复的永久创伤。” “也许我们该将这些信息传达给皇帝,立法限制空间魔法的使用?”格鲁姆是个直肠子,脸色微沉,显然是对自己所在世界的命运产生了些许担忧,这神秘少女所说的白霜,和魔力回涌实在是太过相像,更糟糕的是,既然狂猎已经来过这个世界,难保不会将这个世界作为下个目标。 “我赞成,但这是你们的事情了。”希里的脸色很快恢复正常,点点头,“以上就是艾恩·艾尔精灵们遇到的尴尬状况,他们是真的‘捅’了天大的篓子——白霜毁灭着他们到达的每个世界,迫使他们必须马不停蹄,每隔几个世纪就前往下个世界,而前往下个世界这一行为又不得不在目标世界的空间壁垒上再开个大洞,这又会把白霜再带过去。这是潘多拉的魔盒,是一旦穿上就无法脱下的舞鞋,是永生永世的诅咒,他们不得安宁。” —— 第27章 白霜和时空女王 “永世不得安宁……很棒的奇幻故事素材。不过,这和他们追你有什么关联呢?”希里的故事很精彩,但迪特一点也没被绕晕,他直接点到了问题的关键。 你能不能别急听我慢慢说完? 希里皱了皱鼻子,想要吐槽,但鉴于对方昨天刚救过自己,只能保持住平和心情继续解释。 “精灵们想尽办法解决白霜这个索命鬼,在又很多代的实验后,终于培育出一个特殊的个体:上古之血的真正完成品——劳拉·朵伦。她是一个纯粹的优秀血脉携带者,身体中几乎所有的基因,都是为了更好地穿越时空而保留。她本身的能力并不出彩,但只要和另一个特定的精灵结合,他们的女性后代,就将被培养成操控时空的女王,完美的、天生的时空旅者。对普通贤者来说困难无比的传送魔法,对时空女王来说只需要一念便能完成,举族穿越世界时造成的巨大破坏,在她手里也会降到最低点——她将成为艾恩·艾尔精灵们的救世主,让他们永远摆脱白霜……” “为什么非得是女性后代?”罗德奇怪地问。 “上古之血随便谁都能携带,但其中关键能力的激活基因,只有女性可以遗传。这是另一个艾恩·艾尔精灵告诉我的,每一个字我都听得懂,但意思却不怎么明白,毕竟我没在医学院学习过。” “看样子精灵们的计划不顺利。”凯瑟琳带着戏谑接话道,毕竟面前的少女很明显是个人类,“让我来猜猜,意外发生了,劳拉·朵伦无可救药地爱上了一个人类,然后逃离自己的同类与之私奔,生下了你。” “差不多狗血,但她不是我的母亲,而是我外婆的爷爷的外曾祖母,和我隔了六代。劳拉·朵伦和一名人类术士结合,生下的女儿混杂了一半的人类基因,没有表现出任何穿越的能力。之后劳拉·朵伦又被仇恨精灵的人类追杀而死,这场跨越种族的恋爱,导致了‘完美长者之血’的流失……本来精灵们并不紧张,因为只要有足够的导航员,迟早能再培养出同样的精灵先知来,但白霜逼近的脚步不知为何忽然加快,时间越来越紧张,而这时候,我的基因产生了变异,不知怎么就重新激活了长者之血,也就是,拥有了预言和穿越时空的能力。” “导航员?”格鲁姆扬了下眉毛,“就是追你的人中,那些能瞬移、能开传送门的家伙么。这样的法师,在艾恩·艾尔精灵中很多?” “不少,实际上几乎所有的艾恩·艾尔精灵血脉中都多多少少有一点长者之血的存在,最顶尖的是被称为精灵贤者的先知们,其次才是导航员。很多人有能成为导航员的天赋血脉,但这些本领必须通过长期的学习和训练才能掌握。” “你说预言和穿越时空。”迪特颇感兴趣地问,“穿越的能力我们见识过了,预言呢?” “准确的说,不是预言。”希里摇摇头,“完美长者之血的拥有者,被称为时空之女——作为触摸到了时间的存在,我偶尔能看见过去、正在或将要发生的事情。是看到,而不是预测,限制极大,且十分耗费力气……” 她语气一变,忽然低下头:“为此我得向你们再次道歉,实际上我昨天逃离追捕时,正是因为预感传送到下个世界的某个时间和地点会得救,才果断用最后一丝力气穿越到了你们面前。也就是说,我是在知道会给你们带来麻烦后,才选择了将你们带入麻烦中。” “马后炮可不算预言。”凯瑟琳十指交叉,摆弄着手指头,“迪特也可以说,他是预言到了你的出现,才带着几个人去那边的森林中救你。来点实在的,当面给我们作个预言——不如就给罗德,救你的人?” 希里困惑地看了眼一脸无辜的罗德——她自始至终都以为坐在自己正对面那个,一看就强得离谱的格鲁姆才是救自己的人:“预言,或者说看到未来和正发生的事情,并没有你们想象的那么简单。即便有天赋,也需要以年计数的训练和研习才可能掌握。即使完全掌握,仍不能随心所欲地使用。时间魔法所需要付出的代价比空间魔法要大无数倍。随口就说出你以后会发生什么的,肯定是骗子。” 这空乏的说辞显然不能让在场另外三人满意,少女停顿片刻,昂起头倔强地说:“好,我目前还没完全掌握这项能力,只在意识模糊或睡觉做梦时才能看见一星半点的片段,而且根本不知道所看见的场面是在何时何地发生。所以,请恕我无法展示这项能力。” 迪特意识到话题被凯瑟琳带偏了,咳嗽一声后将其拉回:“好了,你已经解释清楚为何狂猎要追你了,至于预言能力,我并不十分感兴趣。眼下我最关心的事情是:狂猎是如何追踪你的,他们接下来还会对我们造成威胁吗?” “威胁不到,导航员和上古血之女最大的区别在于,前者必须有清晰的坐标和指引才能穿越时空,而我不需要。”希里略微昂首,似乎对此颇有些自豪,“他们使用法术探测我血脉中力量的波动——只要我一使用上古之血的力量,狂猎就会立刻感应和追踪到我的存在。反之,我什么都不做,他们就没法定位我在哪里,呃——我想你们昨天应该没让他们一直跟踪到这个旅店。” “没有,但附近只有这一个城镇。”迪特同样如实回答,“利马镇已经打开了市镇中心的反传送结界,并将功率调到了最高档位,这能阻止狂猎们直接出现在城镇内部,但挡不住他们从其他地方进入本世界后攻城,他们一共有多少?” “攻城是不可能的。先不提艾恩·艾尔精灵的大部分法师和贤者都在忙着对付白霜,剩下的人对于我的存在也有两派观点——激进的认为必须抓我回去强制繁衍夺回长者之血,温和的认为应当和我好好沟通,协助我掌握我血脉中的天赋后再依靠我的力量。‘狂猎’只是激进派中也最极端的一小股势力,并不是艾恩·艾尔精灵的官方武装力量,他们整合不出攻城略地的资源和兵力。” 她停顿了下,似乎自己也不是很确定:“总之,多谢几位的出手相助,我愿付出一切以示感激,奈何此刻一无所有。若是各位担心狂猎的骚扰,我可以立刻离开,若有什么我可以帮上忙的地方,我也愿提供服务,以稍报答各位救命之恩。” 话说得很是痛快干脆,肚子却是发出不争气的一阵咕噜声,希里已经超过两天没吃东西了。 迪特注意到了这点异样,想了想后站了起来:“罢了,救人救到底,你现在身子还很虚,先和我们呆一起。此处是边陲重镇,有精锐军队的驻扎,暂时安全无忧……至于你何去何从,吃饱了饭再慢慢商量。” —— 第28章 各怀鬼胎 “不是说好了让法师协会的人来处置吗?怎么又变成‘先和我们在一起,何去何从再商量’了?” 离开希里的房间,凯瑟琳第一时间提出质疑。 迪特没有立刻回答问题,而是先支开了罗德,才缓缓开口解释他此举的原因。 “一开始我确实是这么计划的,但听完刚才那姑娘的解释后,我改主意了。你是一名女法师,应当十分清楚‘专精施法血脉’的价值,以及法师协会的成分和倾向?” 凯瑟琳抱胸:“什么意思?” “如果那女孩说的属实,那法师协会一定会将她绑起来细细切片研究。倒不是说莫名同情一个不认识的外来者,而是——若这姑娘口中所说的‘上古之血’属实,法师协会又研究出来点什么名堂,那研究结果一定会先落入梅利卡联邦之手,从而让帝国在与之的魔法军备竞赛中落入下风。” 好家伙。 凯瑟琳这下明白迪特方才问自己的问题有何深意了。 法师协会看起来、大部分时候也确实是个以管理法师和应对魔力潮汐为主要职能的中立世界性组织,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梅利卡联邦作为米德兰帝国的最大竞争对手和假想敌,其崛起的时间要远远早于米德兰,当了大陆霸主上百年,影响力早已深深渗透进世界的每一个角落。别看在体量和纸面国力上已经被米德兰帝国追赶接近,但老强国的软实力存量绝对远超后浪…… 法师协会本身是中立的,但组成它的人不是。 远的不提,若那女孩所说的什么上古之血属实,法师协会也确实研究她研究出了点名堂,那梅利卡绝对会早于米德兰获取研究的全部成果,而且按照一贯尿性,紧接着相关人员就此失踪或暴毙,研究成果完全遗失也不是不可能。 问题在于,这件事的前提凯瑟琳不太认可。 “你还真信那丫头的鬼话?我昨天告诉你的发现全忘了?” “没忘。”迪特摆摆手安抚女法师的情绪,“但你得知道,我和格鲁姆还有罗德是真的亲眼看见这姑娘在一团闪光中穿越过来的……她所说的内容至少有这一成绝非作伪。此外,刚才我们对话的全程你都在场,这个——希里雅的仪态正常得体、表现健康自然、谈吐和思维也相当清晰有条理,绝对受过不少教育,实在不像是什么女土匪。但若说她是个高明的骗子嘛,又没法解释她身上的大量伤疤……至少就个人而言,到目前为止我倾向于相信她所说的话。” 格鲁姆在旁略微耸肩,显然是也赞成迪特的想法。 “好,那接下来你打算拿这姑娘怎么办?放任她休养好身体然后继续穿越世界之旅,还是通知帝国科学院的人来把她带走去切片研究?” “首先我得观察她所说是否属实,只听一番话就兴师动众地上报给帝国科学院显然不是稳妥之举。然后,如果她说的全是真的,身为时空女王的她有控制空间和时间的能力,我就得怀疑常规手段能否控制得住她——毕竟那群狂猎显然就失败了。我可不想为帝国立功不成,反而招惹一个神通广大的仇家。” 迪特压低声音说着,生怕叫不相干的人听了去:“我们先在这里待一阵,等确定狂猎不会来袭,我申请的更多护卫力量也汇合后再出发。那小狐灵的逃跑对罗德的打击很大,有个同龄人的陪伴也许能让他开心一点。说不定两个孩子玩得好了,还能说服她自愿接受一些研究呢。” “自愿接受研究?你咋不指望她直接给罗德生个小时空女王呢?” 格鲁姆没有接凯瑟琳的揶揄反讽,而是沉吟片刻后开口:“我希望能加一条,如果超过两位数的狂猎大部队来袭,她能自觉穿越离开这个世界。我们毕竟有自己的任务,顺路为帝国的利益争取一下固然是好,却也不能舍本逐末了。” “很合理,我有机会的话会和她谈的。” …… 这边,一群人类心怀鬼胎地嘀嘀咕咕着,另一边,被迪特关在空房间里饿了一天一夜的小狐灵听到了门轴转动的吱呀声,一下在笼子里跳了起来。 迪特昨天遇险回到旅店后有气没处撒,便下令禁止任何人去接触或饲喂逃脱被抓回的小狐灵,硬生生关小黑屋+饿了她一天一夜以示惩罚。罗德不敢在气头上去顶撞他,只能乖乖照做,但相关禁令到今天便自动解除,他正好也已经想好该怎么办,自然没必要再拖下去。 抬眼向门口看去,小狐狸看见端着一盘吃喝的罗德迈了进来。 “呜——” 害怕地呜咽一声后,她静静注视着人类少年端着手中的东西来到笼边,将东西放到桌上后,伸手打开了笼门。 “出来。” 十几个小时无人问津,肚子饿得咕咕叫尚算其次,内心的惶恐和即将迎接自己的未知结局才真让小狐灵备受折磨,她畏畏缩缩地从笼子里探出前爪,然后才一点一点完全走了出来,嗅着浇在烤肉排上蜜汁的香气,强忍住到嘴边的口水,摇了两下尾巴后又夹起来,静静等待下一个指令。 “变回来。” 一边说着,罗德一边已经取下挂在胳膊上的宽松衣袍,做出了等她一变身就给她披上的架势。 逃跑被抓了回来,心虚得要命的小狐灵哪还敢抗拒命令,此刻就算不给衣服穿,她也只能乖乖变成人形。她跳到地上并运起体内魔力,眨眼间便变成个娇弱柔美惹人怜爱的女孩,裹紧罩上身体的衣衫,怯生生地站在原地观察罗德,似乎很是怕他。 罗德叹息一声,迈步靠近小狐女,伸手摸向她脖子,在女孩害怕的颤抖中念诵出那句简短的咒语,手环和项圈中的魔力勾动共鸣,后者“咔嚓”一声松脱开,滑落入男孩手中。 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摸摸自己脖子上许久不见天日的滑嫩肌肤,她将疑惑中依旧带着害怕的目光投向罗德。 “对不起啦,其实这玩意我该在认识你的第一天就替你解开的,只是那时候咱们间还不熟悉,我怕一解开你就乱跑去找不到的地方遭遇危险……”他将解下的项圈随手放到桌上,“肯定饿坏了,来,先吃点东西,我给你要了你最喜欢的蜂蜜酱,吃饱了再继续说话……” 话音未落,小狐女忽然毫无征兆地靠过来搂住了他的胳膊,将全身分量都倚在了罗德身上。 “主人……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你说做什么就做什么……” 罗德瞪大眼睛俯视小狐女清澈透亮泪光闪闪的无辜眼神,惊得差点连话都说不出来:尽管腔调古怪发音也一个都不准,但银儿确确实实是说了一句完整的人类通用语。 好哇,原来你早就自己学会了,之前教你通用语的时候还装得和真的一样! 惊讶之余,一股被戏耍的羞恼涌上心头,罗德差点甩开小狐女指着她大声斥责,但最终忍住了本能的冲动,只抬起另一只手轻拍银儿的肩膀:“你已经自由啦,没有任何人是你的主人,你叫我小罗就好了。” “嗯嗯,小罗~”银儿应声改口,靠在罗德身上用脸蛋蹭蹭他肩膀,“我错了,我不该偷偷……乱跑,害你担心、还陷入危险,我再不敢了,你不要扔下我嘛。” 虽然结结巴巴很不流畅,但银铃般清脆的声音却是相当悦耳。 只是…… 怎么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自己还没开始列她应该留下来的理由呢喂! 到底是耐心和温柔真能立竿见影地得到女孩子的积极回应,还是一天一夜的禁闭和饥饿把银儿吓坏——或是让她自己想通了? 虽然贪恋被小狐女缠着的感觉,但罗德谨记凯瑟琳的教诲,坚定但温柔地推开了银儿,扶着她在桌边食物前坐下:“你会说人类通用语实在是太好了,我们一边吃东西一边聊,你家在哪里来着,如果我想送你回去,该往哪个方向走?” —— 第29章 艾瑞达尖兵 尤格提亚如同幽灵般穿行于丛林间,感受并记录着所经之处的魔力浓度和空间壁垒强度。 空气传来细微的震颤,他迅速扭头看向波动来源处,却什么也没发现,耸耸肩转回头来继续前进。 他是一名艾瑞达,奉尊贵的“美丽者”基尔加丹之命来到这个世界进行刺探和侦查。 这是燃烧军团净化每个世界前的惯例准备——虽然自认为是宇宙中最为强大的势力,也确实在千万年的征战中未逢敌手,但军团肩负着的却是对抗虚空的艰难使命——面对浩瀚无垠的星辰大海,如果净化每一个世界都狮子搏兔、纯靠人海战术莽过去,那再无穷无尽的恶魔大军也赶不上虚空腐蚀和扩张的速度。自从基尔加丹大人加入后,军团就一改往昔的粗犷无脑风格,也开始了派人侦查敌情、分析敌我力量对比、设法分化削弱目标甚至拉拢新从属……总之是以一切方式来节省所需调配之资源。 这一巨大改革的效果是显着的:有组织有战术后,军团的士兵们能分兵——以更快的速度和更低的消耗同时征战或净化多个世界,效率提高了不止一个数量级。 尤格提亚已经进行过了九十七次这样的侦查任务,但这回的目标却有点特殊:因为这个世界里很可能生活着一群拥有恐怖实力、知晓燃烧军团存在且与他们有仇的可怕刺客。 二十年前,军团全力征战试图净化一个名为艾泽拉斯的高等世界时,一群并不起眼的家伙通过军团的传送门逆向入侵到了他们的大本营“扭曲虚空”中,在那里趁军团创始人、伟大领袖萨格拉斯受伤虚弱,突袭刺杀了他的星魂化身……几乎让这位宇宙间最强大的泰坦神灵就此殒命消亡,幸而领袖的星球本体并未被摧毁,才留下了一丝再苏醒复活的希望。 闻讯赶回的基尔加丹和阿克蒙德两位大人迅速镇压骚动、稳定局势,为了让军团能有明确的目标和方向以避免分崩离析,在继续安排征战和净化的同时,也开始谋划起复仇大计。 无数艾瑞达法师花了十多年的功夫追踪并修复了那群刺客得手并逃离扭曲虚空时顺手破坏的传送信标,然后又做了一大番准备,才在一头俘虏的古神子嗣掩护下,将他们这一小支精锐的艾瑞达尖兵送进了这个世界。 他们背着两大任务:一是收集此世界的空理条件信息,二是接触了解该世界智慧种族大致状况。 “空理条件”包含两部分——“时空稳定性”以及“能量密度水平”,简单说就是空间壁垒的坚固程度以及魔力的丰沛程度。在空间壁垒越薄弱、魔力越浓郁的地方,开启和维持大型传送门的难度越低所需耗费的资源也越少。最理想的状况当然是把传送门建立在空间薄弱、魔力也浓郁的点上,但具体情况往往要具体分析:只有在能量主要来源于异界渗入的低能级世界中,才会出现“空间壁垒越薄弱魔力也越浓郁”的完美情形;但在中高能级的强魔世界中规律可以截然相反(因为能量反而是在通过空间裂隙逃逸)。 所以,征战和净化不同的世界,选定登陆和桥头堡建立地点时往往需要根据情报来做因地制宜的选择。 接触了解智慧种族的原因就很简单了:如果一个世界中存在互相对立的多个势力,那军团便可以拉一派打一派节省大量兵力;如果遇上了嗜血、好战或疯狂追求力量和知识的文明,那军团则能以利诱之,利用或吸纳他们加盟;而若是哪个世界中的统治种族比较愚蠢好骗,那便可以编造谎言让他们主动为军团打开进入的通道……甚至极端一点:忽悠他们自我净化走向灭亡。 在燃烧军团横行诸界的历史中,“欺诈者”……啊不,“美丽者”基尔加丹不止一次地使用这些技巧,为军团拿下轻松的胜利。 …… 与燃烧军团征服净化过的无数个世界相比,尤格提亚此刻正侦查的这个世界既不特别庞大、能量也并不尤其浓郁,理论上属于那种“随便派一支部队便能轻松料理”的最低等目标。 但表面数据低下的背后,却是一个空间壁垒千疮百孔的世界。 问:燃烧军团的大部分士兵更喜欢空间稳定的世界还是空间不稳定的世界? 答案很反常识:空间稳定的世界。 原因有三。 其一:空间不稳定的世界很多时候意味着其处于高能态,虽然很容易入侵,但军团部队开入后往往需要面对满天神佛甚至是先一步趁虚而入已经扎根的古神,必然得经历血战才能完成净化。 其二:空间不稳定的世界必然已经见过形形色色的异界访客,对外来者必然充满戒心,很难欺诈或偷袭打个措手不及,只能硬啃。 其三:入侵空间稳定的世界,难点只在于如何打破壁垒建立传送门——而这最难的一步自然有最顶层的大佬们去操心,落不到中下层头上来。 尤格提亚此刻面对的情况就很神奇:明明只是个中档偏低能态的世界,可它的壁垒却像是被一万只老鼠啃过一样坑坑洼洼到处是洞,显然是已经不知道被入侵过多少次,说不准连主人都已经换过几茬。 而根据他的经验:这种世界往往对侦察兵极不友好。 这不,他这就遇到了军团史上从未有记载过的神奇体验——初初偷渡进来,才开始接触了解本土的智慧生命,什么坏事都还没干就惊讶地发现:自己和小队其它成员,已经被本世界给发现并通缉了! 不可思议。 惜命如金的他面对如此反常状况,果断放弃了第二项任务,开始极力远离智慧生命聚居地,专往荒凉偏僻的无人区钻,打算草草收集一下这个世界的空理信息便发讯号交差……反正,在这种千疮百孔的世界中找一个洞眼,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耳朵再次听到轻微的异响,这回他可以确认不是错觉,回头看向声音来源处,却依然什么也没发现,胆战心惊了片刻后,他讪讪地回头继续看向前方。 在他面前的是一串连绵而巍峨、如同撑天巨墙的高大山脉。他这几天来一直在步行向其靠近,而且随着地势越来越高、位置越来越接近那道山脉,空间壁垒的厚度也在不断下降,空气中的魔力浓度更是直线上升。 尤格提亚由此作出合理推测:前方那道山脉的最核心处,大概率便是这一带空间壁垒最薄弱、魔力也最浓郁的完美登陆点。 自己现在要做的,就是前去确认这一判断。 他会飞行魔法,也简单掌握传送术……却偏偏要选择步行,就是因为明白一个道理:越高级的手段越消耗能量,也就越容易被侦测和追踪。军团不会给第一批探子准备回程票,这意味着:探子们在完成侦查和传回讯息后,还得等大部队过来才有机会回家,偷懒增加暴露风险是舍己为人、把自己当耗材用。就算军团有能力在扭曲虚空中重塑自己的身体,但谁能保证这个世界的人就没有束缚消灭灵魂的手段呢? 凭着仔细和谨慎,尤格提亚已经安全侦查过了九十七个世界无一死亡记录,只要能再安全完成三次侦查任务,他就可以荣升中队长,永远摆脱当第一波炮灰的命运啦! 他尝试用对未来的美好畅想来中和自己的紧张并分散注意力,可惜空气中传来了更加清晰明显的呼啸声,尤格提亚第三次抬头看向其来源处,终于知道了他前两次没找到人的原因:一位人类——至少他认为是人类的法师,正悬空飘在树杈间,低头俯视着自己。 —— 第30章 法师协会 是沟通和社交让人类成为了这个世界的主宰。 作为排名第一第二的有智生命,人类与兽人抢夺生存空间的争霸战争曾经持续了上千年,互有胜负谁也压不倒谁……最终是两件具有决定性意义的大事件奠定了人类的胜利基础:其一是拉拢矮人和精灵这些同样与兽人产生了矛盾的种族组建起反兽人同盟,其二是法师协会的组建以及魔法在战争中系统性大规模的运用。 ——以上是大部分历史教材总结出的两条原因,但尼尔森对此嗤之以鼻。 反兽人同盟的建立确实在数十年间将人类方与兽人方的胜负比拉成了六四开,但影响胜率比的绝大部分并不是什么关键性战役,这种优势甚至在各族兽人们也针锋相对地组建“兽人大部落”后迅速被反推至几乎消弭。 影响这场争霸的决定性因素只有法师协会的建立,没有之一。 和大部分人想象的不一样,魔法其实早就开始被运用于那场争夺生态链顶点的人兽战争——而且不是人类单方面使用,而是双方你来我往各显神通。那为什么法师协会的建立成为了决定战争胜负的最关键因素呢?那是因为:人类通过法师协会将超凡力量聚拢起来,组建起了法师部队,开始有组织、成规模地运用超凡力量……兽人们吃了亏之后也想学,却学不了。 和人类不一样,兽人一切与魔法有关的知识和资源都掌握在名为祭司的群体中。他们不像人类一样设立学院将知识公开地与同族分享,而是每个祭司都通过一堆奇怪的考察来选择传承人……他们不但是施法者,同时也往往是部族中的最高威望和最大权力者。对人类而言,法师就是会魔法的人,可以批量培养和训练,而对兽人来说,祭司却往往还是领袖或酋长。 让权力者将自己的权力来源——超凡力量分享和传授出去是一件弊大于利完全违背本性的事情,根本办不成。 于是,扯皮之间迟迟没法组建起“祭司部队”的兽人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类的法师部队在战场上横扫八荒大杀特杀,稀里糊涂地就丢掉了所有核心领土,只能退出平原缩向环境艰苦的蛮荒地带苟延残喘。 组建起第一支法师部队的梅利卡王国最终以自身为核心、以加盟为方式组建起了梅利卡联邦,成为人类的灯塔和世界的主宰,一直称霸到今日。而法师协会从建立起就开始举办的世界法师交流大会,也就从此成为了法师们的固定节目,唯一无视文化和信仰、属于整个人类世界的跨界盛会,风雨无阻地一直举办至今。 作为现任法师协会的主席,尼尔森圣魔导师在一个月前就赶到了纳瑞格——既为下一届将在此地举办的世界法师交流大会做准备指导,也扮演掮客为阻止米德兰帝国对纳瑞格的主权侵犯做尝试。 对于后一项目标,凯尔大帝表现出不容商量的强势,尼尔森作为中立的法师不好在正攵氵台上介入过深,只得放弃打算转回本职工作中来。然而,就在他忙忙碌碌地指挥布置着法师交流大会主场地的当口,意外事件从天而降:那位神秘万分的“守护者”突然再次出现,不请自来地闯入驻纳瑞格的法师协会办事处,开门见山地要求他们动用遍布大陆的资源和信息网,无死角地发布一份针对某只异界恶魔的通缉令。 这不是此人第一次出现,在过去十几年间,这位自称“守护者”的神秘人士已经有过数次露面。他的每一次现身都是无视重重结界直接进入到话事人的办公室乃至卧室内,每一次登场都显露出神一般的伟力和手段,每一次造访都是简单地问几个问题、撂下一两个任务便扬长而去——其所展现出的不可思议的强大,和那种享受权利却不履行义务、仿佛将法师协会只当成一件工具的嚣张,令协会成员们又惊又怒、既恨且畏,纠结万分。 法师协会作为本世界最强大的国际组织,能够操纵历史走向的隐形大手,怎么可能忍受这种被人使唤的侮辱?法师们曾要求此人对自己的身份做出解释却遭到拒绝,而后针对其进行的所有调查也都毫无结果……这家伙就仿佛凭空出现般忽然挤入了大家的生活。在这种糟糕的信息单向透明下,法师协会已经憋憋屈屈地运行了数年。之所以不反抗,除了此人到目前为止尚未侵害过法师协会的核心利益、所做的一切也确实符合“守护”这块招牌外,就是因为法师们目前尚无任何情报和手段来对付他了。 但这种局面终于在前些天的那个夜晚发生了些许松动。 那天,这位“守护者”干脆利落地穿过尼尔森亲自布置或检查过的各种侦测警报魔法,直接出现在了纳瑞格法师协会分部的大厅中,开口就要求协会通过一切渠道放出那份通缉令。他确实如传言的那般强大,尼尔森作为大陆最强的法师之一,在其气场中却感觉自己仿佛是面对猫的老鼠般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但作为一只活了近百岁的老狐狸,他总算没像之前的那几位受访者一样稀里糊涂就把事情答应下来,而是问了两个问题。 一是,为何要通缉那只……也许是那群恶魔? 二是,制造恶魔侦测符文石所需的资金,以及那一万金币的惊人悬赏,该由谁来出? 前一个问题的回答是,通缉的对象很可能会带来威胁整个世界的恶魔大军;后一个问题的回答是,相关款项由米德兰帝国财政部支付。 这两问两答之间所透露出的信息量看似不多,深挖却可以无穷无尽——首先,米德兰帝国财政部愿意支出这笔开销,意味着“守护者”一定和帝国的统治阶层有关系,也许是和对法师协会一样的强迫要求,也可能就是其中一员;然后就是:这个存在魔力潮汐的世界已经运作了千万年,从来没遭受过什么恶魔大军之类有组织的入侵,那位守护者又是怎么知道他的通缉对象会有这种威胁? 法师协会没本事逼问守护者本人让他自己交代,难不成还没能力追捕拷打受通缉的恶魔? 尼尔森一边写信给自己遍布世界的门徒和下属命他们调查米德兰帝国愿意支付这笔开销的原因,一边动身……以法师协会轮值主席、圣魔导师之尊,开始亲自追踪起这只悬赏金等同灭世魔龙的可怕家伙来。 —— 第31章 恶魔与法师 “守护者”在要求发布通缉的同时也留下了一缕奇异的混乱能量,要求法师协会的人员以这缕能量的性质为特征线索制造追踪装置并广为分发。尼尔森亲自组织了对这缕能量的研究分析和追踪装置的开发——协会下发给佣兵和魔物猎手们的符文石属于最低等货,只能判定距追踪目标的远近,协会内部人员使用的大型追踪法阵和罗盘,才能向使用者指示目标的方向。 计划是这样的:通过分发巨量的符文石构建起一张巨大的探测网,在有感应报告后再迅速派遣人员抵达现场,用更精确的中大型设备进行准确追踪,最终锁定并拿下目标。 尼尔森将亲自率队进行追捕——倒不是为了那一万金币的悬赏,而是为能第一时间接触并审讯那只恶魔,以搜集与那神秘“守护者”相关的情报。 让人始料未及的是,感应报告很快从多地传来,且通过检查符文石反应可以确定大部分不是谎报。 这意味着,要么是他们的通缉对象在疯狂地使用传送魔法到处乱跑,要么就是对方不止一个! 来不及判断到底是哪种情形,尼尔森分出多组人前往每一处报告传回地,而自己则挑选了感应报告最密集的那一块区域,马不停蹄地前往搭建并启动追踪法阵,开始了侦测。 远程追踪法阵给出了一个指向界限山脉的方向,在循着指引赶了半天路后,探测距离稍短但更便携的追踪罗盘也开始有了反应……于是问题摆到了追捕队面前:进入山区后大队伍的行动必然变得缓慢,而且他们面对的还是一块凶险的地域。 界限山脉,又称世界屋脊,因为将这片大陆一劈为二对等分为东西两半的缘故,也有中央山、分界山等别名。其不仅是人类已知的最庞大狭长的山脉,同时也是魔力回涌事件发生最频繁的地带,核心区域是即便在纪元交替的“枯竭期”也富集魔力的高危地带,生活着不知多少因魔力而发生变异甚至干脆就是从异界穿过来的妖魔鬼怪,无论是人类还是兽人都不愿太过深入,属于绝对的无人区。 停下简短沟通一番后,尼尔森做出了决定:抛下随行人员,他用浮空法术以飞行的方式独自继续追赶。 此举超勇,但他有这个底气和资格。 法师协会选举主席依据的是人望和贡献而非实力,这不假,但道理很简单:能在纯由法师构成的协会中获取威望人脉甚至为其作出重大贡献的,怎么可能是无名小卒?尼尔森在上个魔法纪元末期就获得了圣魔导师的头衔,还参与过数十次对抗异界入侵生物的战斗,其魔法水准和自保能力皆有着相当的保证,只要别作死在那些最强大的魔法生物的领地里和它们死磕,完全可以嚣张地在世界屋脊上来来去去。 保持高度紧张的数小时飞行过后,追踪罗盘终于显示尼尔森此行的目标已经在他脚下。降低高度仔细寻找后,他发现了那个身价等同灭世魔龙的异界来客。 …… 若非这个世界无论兽人还是兽灵中都不存在“羊”这个种族,尼尔森大概会以为自己见到的是一只“无毛的红皮羊人”——对方穿着衣服、头上长有双角、屁股后面拖着长长的尾巴且双腿膝关节向后弯折,脚也呈蹄状。出于谨慎,尼尔森飘在树梢高度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观察了对方好一会,除了眼睛散发的幽幽绿光显示出其具备法术能力外,怎么看也想不通他到底哪里能匹配得上一万金币的惊人悬赏。 正待进一步观察和试探,对方却一个猛然抬头,眼神对上了飘在半空中的尼尔森……并毫不犹豫地发起了攻击。 一道墨绿色的能量箭刹那间在艾瑞达巫师的手上成形射出,所释放出的强烈邪能波动瞬间过载摧毁了侦测罗盘中精密脆弱的魔文结构——惊人的悬赏本就让尼尔森对敌人的实力有所高估,罗盘碎裂这意外进一步干扰了他的临场判断,人类法师不敢托大,立刻扔掉手中损坏的罗盘并激发了储存在法袍中的一个“力场偏转”。一道无形的屏障瞬时形成,并在能量箭撞击那一刻干脆利落地将它弹开,发现这道攻击的力量和速度都对自己构不成威胁,意识到自己浪费了个保命手段的尼尔森恼怒之下,立刻开始手搓反击的法术。 艾瑞达巫师见全力一击被悬在空中的对手轻松挡开,立马便判断出面前此人非自己可敌,丰富的异界侦察经验让他果断采取了最正确的战术:放弃对抗,直接逃跑。 空间微微激荡,尼尔森发现了面前对手的传送企图,果断中止未完成的法术强行切换到新手势,熟练且迅速地施展出新法术,在千钧一发之际命中了红皮恶魔。 这不是个弱魔的低等世界吗,怎么随随便便就能冒出这么一个打也打不过、跑也跑不掉的可怕对手? 在脱困前的最后一刻被反传送结界稳稳罩住,感受着身周忽然变得如同胶水一样粘稠厚重的空间结构,尤格提亚知道这回栽了。他果断放弃了抵抗,高举双手以示投降,并用仍未熟练掌握的本世界语言高声呼喊,表明自己没有威胁。 四周地面上的灌木开始飞速游动、生长,缠绕上尤格提亚的身体,最终将他结结实实地裹成了一个植物木乃伊。直到这时,悬在半空中的尼尔森才谨慎地降落下来,在周围布下警戒魔法后慢慢靠近了对手。 “你是谁,从哪里来,进入我们的世界又有什么目的?” 人类法师停在距离艾瑞达几步远外的位置,缓慢、清晰且有力地提出问题。 “尊敬的法师阁下,请原谅我先前的冒犯。突然看到您,实在是吓了我一跳。”尽管身躯几乎不能动弹,但尤格提亚还是竭尽所能地欠了欠身,用蹩脚的人类语回答起问题,“我是一名艾瑞达,名字是尤格提亚,效忠于燃烧军团,一个致力于守护宇宙的和平与安宁的组织。我来到您的世界,是为寻找和追捕一名对军团犯下恶劣罪行,因而遭到全宇宙通缉的可怕罪犯……” 尤格提亚缓慢但滔滔不绝地解释着人类法师的终极三问,所说的内容自然不是临场发挥而是早已备好的腹稿——赌的就是逮住自己的并非当初进入扭曲虚空重创萨格拉斯的那几位刺客。尼尔森平静却不失警惕地倾听着红皮羊人显然半真半假的故事,玩味的笑容慢慢爬上了他的嘴角。 他脑中慢慢搭建起一个并无太多证据但不知为何就是相当令人笃定的猜测:面前这位异界来客口中所说的通缉重犯,便正是那位指示法师协会通缉恶魔的神秘守护者……两个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外来者,却在这个世界里玩上了互相通缉,实在是有趣得紧。 “尤格提亚,感谢您的耐心解释……更多的内容,我们还是先回到法师协会的总部,坐下来后再慢慢聊。” 艾瑞达闭上了嘴,一丝冷笑也浮现在了他被藤蔓和罩帽遮挡的脸上。 和对方嘴上说着请自己跟他返回实则就是捉拿逮捕一样,自己主动投降并开口解释这许多内容,也并不就是真的束手就擒任敌人宰割杀剐,而是在积蓄力量和麻痹对方警惕,为自己的最后脱身底牌能成功生效而做着铺垫。 猛然爆出的汹涌能量波动间,被人类法师用反传送结界和藤蔓双重束缚住的艾瑞达炸了。字面意义上地炸了,他像木乃伊一样被整个包裹住的躯体自爆崩解,肉身中的每一滴邪能都化作刺目的闪光和冲击波向四面八方席卷。趁着对面的人类法师举臂遮挡爆炸光芒的这一刹那,尤格提亚将灵魂化作一团虚影,向着远离对手的方向飞速激射而去。 只要灵魂能苟回扭曲虚空,肉身自可以随意重塑——面前的人类法师实力确实超乎预期的高强,但尤格提亚不相信他还见过这一招! 他错了。 尼尔森可不是什么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宅男,他虽然没有参与征服过任何一个世界,却经历了半个魔法纪元,所见识过的异界生命和花里胡哨的伎俩手段,只怕比恶魔探子还要多。 周围的虚空中莫名地浮现出一张由纯能量构成的细密巨网,不偏不倚地罩住尤格提亚已经脱离肉身虚化的灵魂,并将他像一条死狗般拖拽回了人类法师的方向。尼尔森圣魔导师放下遮住眼睛的右臂和平举着指向敌人灵魂逃脱方向的左手,面带轻蔑地取出一颗闪耀着醒目蓝光的宝石,一拨、一点,将恶魔的灵魂拘束进了其中。 “尤格提亚先生,您真是太客气了,知道我多带一个人飞不回去,竟贴心地主动抛弃肉身。啧啧,这可省了我……剥离您的灵魂和躯壳的力气了。” —— 第32章 旅程重启与购剑 旅行团足足在利马镇停留了两周。 这段时间里,迪特几次派人带希里走出小镇的反传送结界放风,结果都没有遭遇任何异常状况,基本确认了她关于狂猎很快会在时空流中丢失对其追踪的保证;而帝国军方和法师协会则先后对狂猎入侵的现场进行了调查,遗憾的是:异界精灵先一步打扫了现场——那里除了遗落的武器和血迹外没有留下任何伤员和俘虏。 终于,在又一支贩售魔法物品所以有法师成员的商队抵达利马镇,并“很巧”的不仅与迪特相识而且还完全同路后,迪特终于下令众人与这支商队临时合并,一同踏上了北上穿越国境线的道路,继续这趟旅程。 安泰利王国,传统北方强国之一。二十年前,米德兰人还敬畏地将其和哈里奇、亚加并称为北方三大王国,并在它们的庞大阴影下瑟瑟发抖。但随着帝国的建立和崛起,现在大家已经把它和周围几个在红色浪潮席卷下残存的小国笼统地合称为北方诸国了。 迪特向罗德和作为异界访客的希里介绍着脚下这片外国土地的大致情况,言语间带着难以掩饰的自豪之情:虽然他对帝国崛起的贡献微乎其微,但其中毕竟有他一小份功劳在。从“北方三大王国”到“北方诸国”,这简单的称呼改变背后,体现的是米德兰人自信的提升,从一个南方小国变成庞大统一的米德兰帝国——在这波澜壮阔的变化背后,发生了多少惊心动魄的大事,包含着多少人的奋斗与血汗,只怕一天一夜也说不完。 “安泰利与帝国实际上已经两番交手,一败一平:先是帝国北上扩张的过程中安泰利暗中为它南方的邻国提供了后勤和情报支持,然而没能挡住皇帝陛下的进军步伐;后是在两国边境正式接壤后,支持组建了‘北方军事同盟’并发起南征,北盟的这第一次、也是到目前为止唯一的一次集体出兵可谓气吞山河,目的不单是想遏制帝国的继续崛起,还要把我们重新打碎回到扩张前的大致状态……那是帝国建立后唯一一场发生在国境线内的战争,一场不可思议的大战,幸而最终被击退和挫败。”迪特带着三分向往和七分后怕地说道,“教科书不会告诉大家,那场战争其实梅利卡联邦也暗中助阵了北盟,这打了我们一个措手不及,敌人差点就达成了战略目标。这让帝国元气大伤,直到今日都还在恢复——上温维之战结束双方签订合约后,米德兰的疆域就基本稳定下来,双方互相解除了敌对状态,却始终在边境布置着重兵……” 罗德对这些早已大致知晓的内幕不为所动,倒是希里表现得有些惆怅:“为什么我随便跑到哪个世界,里面的人类都是在打来打去呢。” “这恐怕不是巧合,只能说,为了利益。”酷爱高谈阔论的迪特也被问住,只好讪讪地敷衍了句,“双方都打不动,那叫休战;双方都有能力打却不打,才叫和平。人类历史就是一部战争和休战的历史,和平几乎没存在过——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外人不欺负,只能保证自己强到外人不敢欺负。” 聊着聊着,他们便进入了皮塔尔城。 这里是安泰利王国最南方的城市,与帝国的北疆重镇利马镇隔着百里遥遥相望,城墙的高大坚固和守军的兵力装备都印证了迪特“双方皆在边境布置重兵”的说法。不过和利马镇不同,皮塔尔城早在帝国崛起前就已经建立存在并成为了一座贸易大城,只是在两国突然接壤后才被重新武装——安置好商队和行李重新走上大街,人来人往熙熙攘攘,浓厚的生活气息利马镇根本没得比。 初秋的气温凉爽宜人,可随着众人逛街经过一家充满着叮叮咚咚声响的店铺,空气忽然变得烘热逼人,罗德感觉自己的头发都仿佛要被燎得卷起来,迎着这股旱热扭头一看,他顿时再挪不开脚步。 货架和墙壁上满是白闪闪的寒光,火炉的红光和热量隔着一面墙都能从后屋透过来——这是一家兵器铺,售卖和定制都干。 “我要买一把剑。”罗德站定在店门口,向众人宣布道,“你们都有武器,就我是空手!” “不行。”迪特果断否决,“你赤手空拳都那么能惹麻烦,要有了武器,那还不翻了天?” “我发誓只用来自保!”罗德抗议道,“我们之前的约定还有效,如果我随便拔剑或闯祸,立刻自己滚回家!” 迪特沉吟片刻,摸着下巴点点头:“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大伙都记着啊。” …… 当罗德从店铺中走出再次踏到大街上,他身后已经背了一把粗厚得仿佛门板的“巨剑”——需要说明的是,这把巨剑其实大部分体积都是剑鞘,其中插着的是把很规矩的精钢双手剑……只是因为少年的一点小心思作祟,才挑挑拣拣后选中了这把尺寸最大的剑鞘。 他是眼馋希里背剑的模样英姿飒爽才也选了这套需要背在身上的剑+鞘组合,但兵器铺里恰好有这件商品可不是为了给他装逼准备的。据店主介绍,这把剑鞘由魔化的岩藤木加工制成,分量极轻却相当强韧,匠师针对其特性做了专门设计,使长剑在收剑状态时能完美地卡入剑鞘与之契合,且剑鞘也是通过几个精巧的机关“挂”而非“绑”在剑带上,使其可以被直接取下。 这也就意味着,这把武器拥有“出鞘——锋利长剑”和“入鞘——无锋重剑”两种使用状态,可谓独具匠心。 剑的好坏先按下不论,背剑者却是让所有人眼前一亮:罗德原本因为年少俊美、五官清秀而捎带的阴柔感被这把仿佛和人一般大的剑冲得一干二净,甚至反过来整个人都透出阳刚气,简直帅得没朋友。 罗德调整了一下背在身上的家伙,忽然觉得迪特说得简直太对了。身怀利器的他,现在还真有点想找些事情给它翻翻天。 强压下乱来的冲动,他昂起头向路前方看去:“皮塔尔城的告示板在哪?我们看看最近有什么要闻去!” —— 第33章 活死人(上) 皮塔尔城作为一座大城,告示内容自然丰富异常,然而任罗德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地仔细看,也没找到什么能提起他兴趣的内容:要么是和自己无关,要么是带有危险性迪特不可能允许他去碰。直到转过街角来到另一面,一张贴在酒馆门口外墙上、用通用文字写就的新告示才引起了他的注意。 【为解决活死人的困扰,现高价招募一名魔物猎手,酬金面谈。】 “活死人?”希里看不懂本世界的通用文字,听完罗德的叙述不屑地摇摇头,“一定是村民们看错了,我听说或读到过无数案例,目击者因为紧张和害怕把人形的生物看成了其它东西,自己吓自己。” “你们是魔物猎手吗。”酒馆门口的一个小孩狐疑地看着他们,“是真的有活死人!明明死了,却忽然活过来还咬人,被咬到的人也会得病!巴卡村的村民杀了几只,还捉到了动的,怎么可能有假!” 希里昂起下巴,俯视着那小孩:“哦,是么,巴卡村在哪?” “就在西南门外,出城骑马直走,一会就到了。” “我来接这个委托。”年轻的女剑士果断地说,扭过头来看看罗德,解释说,“我还没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干过本行呢。” 罗德已经在和希里的闲聊中知道了她的父亲是一名猎魔人——就是类似魔物猎手的那种角色,所以她具备相关技能和知识很合理,本着凑热闹其乐无穷的原则,他自然是毫不犹豫地回答:“我和你一起去!” …… “活死人?”迪特皱紧眉头,“什么鬼扯的玩意,这种事情应该交给锐恩那种专业人士来解决,两个小屁孩凑什么热闹。” 从利马镇出发时,担心狂猎再次袭击的迪特临时雇佣了魔物猎手锐恩随行,但这一路过来什么事都没发生,猎手已经脱队另寻正事去干,此刻早不知道在哪了。 格鲁姆关心的倒是此事的其它细节,他看向那小孩问道:“出现这种事情,本地的领主和官方不管吗?” “市长和法师协会的人都出手调查过,最后说什么这应该是一种狂犬病……的变体还是什么的,叮嘱村民们将染病的人火化后便没有继续调查,加上城里没人被咬,这事就特娘的没人管了。” 死人爬起来咬人,而且还能传染,听起来这么可怕的事件居然没有蔓延开来?这事倒挺奇怪的。 “那地方应该在城市的反传送结界笼罩下。”凯瑟琳这时候插嘴补充,“我们一起过去,不会有什么危险的。” 反传送结界是这个世界大中型人类聚居地的标配,法师协会宣布新一轮魔力潮汐开始后便会启动运作,功能是稳定和加固范围内的空间结构——除了阻止法师们随意用法术进出,也能遏制魔力回涌的发生……皮塔尔城是一座大城市,本就选址坐落在空间相当稳固的地带,反传送结界只需要很低的功率就能保护极大一块领域。迪特这阵子一直在担心狂猎会阴魂不散,凯瑟琳这番话便是在告诉他,在城市周边不用担心这点。 “行。”见另外两位监护人都没有一同劝阻的意思,迪特也只好叹息一声后作出让步,他毕竟是带罗德来旅行和见世面的,不可能全程都这个不许、那个也不让,搞得像押送犯人一样,“那趁着天色还早,我们也都过去见见世面。” 有了上次的前车之鉴,这回除了格鲁姆和凯瑟琳外,迪特还叫上了“商队”的另外两名好手随行,一群人有t有奶架构齐全地向着城外进发。巴卡村确实很近,碰到他们的村民一眼就被面前的阵容慑服,飞快利索地带他们去找到了管事的村长……没多久,他们便被领到村中一栋没窗户的屋子前。 闻讯而来的村民们躲在几米外聚成几团,颤抖着低声说话,有些还躲得老远在祈祷。在一片诡异的气氛中,村长颤颤巍巍地摸出钥匙,打开锁,仿佛怕被蛰到似退向一边,好像门内随时会冲出什么猛兽来似的。 有这么吓人么? 客串魔物猎手的希里皱了皱眉,右手握住剑柄左手拉开厚重的木门,小心地查探其内场景。 下午的阳光照射入屋内,没有什么东西冲出来,众人凑头看向其中,只见两个人躺在正对大门的木板床上,都被绑得严严实实。 “这就是两个‘活死人’?” “不,那个被塞着嘴的是活死人,还一个是被它咬的。”村长捂着嘴解释道,“被咬的很快就会发烧和失去意识,一两天内就会死,但死透了之后也会变成活死人,很是麻烦。” 原来从被咬到变成活死人之间有这么多步骤,怪不得这病没有迅速蔓延开来形成末日景象。 “你捂着嘴是什么意思,莫非这病症还会通过空气传播?”迪特警惕地问。 村长放下手,讪笑道:“不会,但以防万一嘛。” “别急。”尽管村长这么说,但迪特一点都不敢大意,拿出几条丝巾分发给所有人系上脸遮挡口鼻,然后示意村长带头,“你先进去!” 当身边站着一堆或背或挎着剑的家伙时,随便谁说话都会显得不怒自威,村长不情愿地先一步跨过门槛,踏入屋中。 两个被捆绑着静静躺在木板上的人,其中一个被塞着嘴还扎布条挡住了眼睛,几无声息,另一个仅被绳索束缚,迷迷糊糊的睁着眼睛,还在发出不连贯的低声呓语。 很显然,前者是会咬人的活死人,后者却还活着。 希里首先尝试检查活死人——原本安静的目标一被触碰到就剧烈挣扎,身体各活动部位虽被粗麻绳绑住,却还是能看出所有活动都有强烈的扑向希里的倾向,动作之剧烈摇得木床都几乎要翻掉,同时还搭配着被堵住嘴中低沉浑浊的咆哮。 罗德看得心惊肉跳,希里却好像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满脸疑惑:“已经没有体温了,却能动?” “死人嘛,哪来体温。”村长随口搭话,朝另一个努努嘴,“喏,那边的还没死呢。 灰发少女又去另一边检查活人,他倒是一点都不凉,浑身滚烫正发着令人吃惊的高烧,同样抖得很厉害——不同点在于,这个是肌肉抽搐,而不是拼命想爬起来咬人。 希里凑近过去,却依旧听不清病人的呢喃,只能检查他身躯,最后在袖子底下的右前臂上找到了一个清晰的咬痕。 —— 第34章 活死人(下) “所以,是这个活人抓旁边那个死人的时候被咬了?”希里用陈述的口吻说道,最后一句压低了声音,“真是个倒霉蛋。” “是啊,其实法师们建议直接砍脑袋然后烧掉尸体……咱一开始也是这么做的,烧掉以后确实一了百了,可还是隔三岔五就有去地里干活的人莫名染病,回来躺几天就死了,然后又尸变。”村长愁眉苦脸地解释道,“这一带几个村子前前后后已经有几十号人没命了……人心惶惶的。几个村长碰头开了会,寻思这么下去不是个办法——既然城里人不管,那咱就自己想办法。几个村凑了笔钱用来请猎手调查怪病的来源,同时还召集人手抓了个样本,打算送到哪里去研究治疗办法。” “你先别急,一样一样说。你说隔几天就会冒出一个……是不是说,隔几天就会冒出的这个,身上没有被人咬的痕迹?” “是啊,要不这么简单个病能到现在还没解决吗。”村长唉声叹气,“好几个想来领悬赏的猎手在了解情况后都说没办法,而且也没有诊所或研究院愿意接收病人……” “所以就把被咬伤的人和活死人放在一起让他等死?”凯瑟琳看不下去地质疑,“就算必死无疑,也应该有点临终关怀!” “都担心传染嘛……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太晦气。”村长嗫嚅着说,“所以……” “症状确实很像,但肯定不是狂犬病,甚至也不是狂犬病的变种——因为狂犬病是发狂到死,而这个病却是死后发狂。”希里在罗德的提醒下重新戴上手套,先朝同行的众人说出她的判断,然后吩咐村长:“把还活着的人抬出去,给吃给喝,怕尸变就继续绑着,然后,我需要接触更多事件的相关人员,询问些细节。” “是,是……” 村长在这片小居住点说一不二,但说白了也只是个农民,哪里敢和这帮衣着考究带着武器、大概率不是平民的外来人争执呢。他出门叫了两个青壮,一起把那名被咬的抬了出去,同时唤来了被咬者的家人。 一个年轻女子率先冲上来抓住希里的胳膊,询问自己的丈夫还有没有救,看得出她已经哭了很久,神情憔悴双眼通红。 “我们会想办法的。”希里拿开她的手安抚道,以极不符合年纪的沉着冷静细细询问细节。 很快,他们了解到更多情况:这怪病每次卷土重来,零号病人都是在去田里干活时脚底被划破,回来之后就发烧、昏迷、病毙,最后尸变。不知情的死者家人最容易被尸变者咬伤,但随着这种疾病被熟悉了解,倒霉蛋已经很久没出现了——直到巴卡村村民们在村长的指令下打算完好无伤地抓一个样本。 女人说着说着就哭哭啼啼起来:“家里的顶梁柱啊,求求你们,一定要想办法治好他——” “我们不是医生,但也会仔细调查此事,争取弄清缘由。”希里严肃地说,“只要搞明白起因,救治的办法自然也就近在咫尺,能带我们去看看你丈夫干活的地方吗?” 他们来到巴卡村这次的活死人病初始感染者劳作的田野边,很快明白了他们会被划伤脚的原因:安泰利对米德兰而言是北方,但依旧属于温带,这里的农民种植的都是稻,此刻接近黄熟,水已经排掉,但田里的地表状况依旧复杂,光着脚下地,被小石子、硬土块什么的划破确实再正常不过…… “既然都是脚底被划伤,干活的时候穿鞋不就好了?”罗德不解地问。 “干活很费鞋的,农民们负担不起。”希里简单回应道,并没有嘲讽他何不食肉糜的想法,“除了巴卡村,这附近还有哪几个村庄同样出现过这种病?” 巴卡、巴克、巴库、巴林……一大堆环绕着皮塔尔城、彼此紧邻名字也很相近的村庄,在地图上将它们简单标出后,众人很快发现:他们全都处在同一条河流的两畔。 “这种病的源头,很可能就在这条河的上游。只是不知道这到底是自然形成的疾病,还是人为干预的非自然产物。”这句话出自凯瑟琳之口,“安泰利官方对此事不以为意的态度很奇怪,我做个恶意点的揣测——这病说不定是用来对付帝国北上进攻的武器之一。” “你这想象力也太丰富了点。”格鲁姆摇摇头,“得病后好几天才会见成果,还得靠咬人才能传播,怎么做武器?” “切,如果你是个法师,还喜欢研究历史,就会知道:掌握了超凡力量的群体,不干人事起来能疯狂到超乎你的想象。”凯瑟琳毫不客气地反驳道,“现在我们看到的很可能只是这种人造疾病的原始型号,只要将它改造成入口甚至入鼻也能感染的版本,在帝国挑起战争时把这病大规模散布到交战区的水域和空气中,任它什么红色浪潮、身经百战的钢铁雄师,都会不战自溃。” “你们法师的脑回路真的是可怕。”迪特忍不住吐槽道,“不过我们现在是在进行调查而不是开头脑风暴,还是稍微切实一点……这条河的沿线,尤其偏上游地带,有什么特殊的地方或机构存在吗?” 后半句话是朝配合他们调查的村民问的,七嘴八舌回答的人不少,奈何沟通了半天也没得到什么有效信息,反倒是听说了一个不怎么可靠的传闻。 巴锦村外住着一名医生,在活死人现象出现之前就定居在那里,深居简出,老早就有收集新鲜尸体的习惯——无论是哪家哪户死了人没钱安葬,还是无家可归的流浪汉横尸野外,只要给他抬过去,就能换一小笔抚恤金+辛苦费。在活死人病出现过后,更是放话说被咬的人可以去找他尝试治疗,没来得及治尸变成的活死人,绑过去也有钱拿。 “怎么不早说?”希里疑惑地发问,“而且,你们不是就想要人研究这病的起源并尝试医治吗,有现成的专业人士为何反倒不找?” 片刻的低语和骚动后,一个村民替大家发了声:“整天捣鼓死人,说不定这活死人病就是他搞出来的。我们哪敢把人往虎口里送!” 无论是迪特还是凯瑟琳,都不是没见过世面的迂腐之人,哪能不明白“医生捣鼓死人”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无奈地对视一眼后,格鲁姆开口建议道:“要不去查一下?如果发现这病是他搞出来的,那就把他抓起来送官,而如果他有办法治疗,就把被咬伤的人抬去让他治。” —— 第35章 天灾还是人祸 环绕城市的村庄群紧凑度相当之高,骑马问着路,众人相当顺利地便找到了这位医生的住处:一栋孤零零独立在田地间,方圆百米内没有其他人家的小楼。 在迪特提醒大家别吃喝他人的食物后,他们上前敲了门。 “谁?送活人死人?还是活死人?” 声音从宽厚的木板后传来,然后门开了。一个头发泛灰,脸颊消瘦但体态相当端正笔直的中年男人出现在他们面前。和罗德那闪亮的深银灰色或希里那纯净如洗的浅灰发色不同,这名男子的灰发显然并非先天,而是原本深色的头发过度操劳累脱色的。 “你们是谁,尸体呢,还是谁病了?” “我们受巴卡村村民委托,调查‘活死人’病的来源,路过此地,希望能从阁下这里获取些信息。”希里走上前去,彬彬有礼但态度坚定地表明来意。 “哦?”中年男子用迷惑的眼神打量一番众人,点点头让开门口,“进来。” 不怪村民们会怕这个地方,众人走进的是一间充满了各种死亡气息的大房子。小楼空旷高大、采光良好,结构简单得一眼望得到头,明亮的阳光透过墙壁高处甚至屋顶上的透明玻璃射入屋内,把周围的每一具尸体照得亮堂清晰。 说每一具尸体并不是很准确,因为视线中根本没一具完整的尸体,除了陈列在手术台上那具残缺的,便是四周架子上无数泡在玻璃瓶内液体中的肉块组织和器官,看中年人穿着围裙上面还溅了一些血污的模样,多半格鲁姆敲门的时候他还在“工作”。 罗德感到毛骨悚然,随着胸前挂坠也产生了极其轻微的颤动,他几乎忍不住要去摸背上的剑,但看众人都没有这么做的意思,便忍住了冲动。 片刻后,他发觉自己感到冷并不是被吓到产生的错觉,而是屋内温度确实略低,挂坠有轻微反应,应当是魔力控温的结果,家中也有这类设备,不至于少见多怪。 “咳……坐,哦,没那么多位子,抱歉。不想老是被打扰工作,所以除了病人我从不接待来客。”中年人快速地解释道,想必众人带着的武器还是有些威慑力的,“在下弥瑟雷尔,正如各位所见,是一位人类学家兼医生。我的传闻你们肯定听说过,在此我无意反驳,只强调一点:这里所有的人体组织来源,都是附近村民合法送来的尸体,方圆数十里内也少有活人失踪案。我是个医生,我要通过研究死人来了解人体构造,以更好地救治活人。” 除了医生本人屁股底下那张椅子外,这间屋子里只有一个座位,众人干脆全都站着,警惕地打量着周围。冷静下来后观察环境,其实屋内也还有除了人体组织外的大量药柜、书架和工作台……只是这些就该在诊所里出现的东西所能带来的“正常感”,怎么也压不下那小半屋人体组织所能带来的震撼和恐惧便是了。 希里看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剩下那个大小只够放张床的卧室又没有搜查的权力和理由,只能彻底放下怀疑,闲谈式地发起询问:“我不明白,在没接受过教育的农民眼里,这算是亵渎死者的行为。你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建立诊所,继续人类研究?” “城里寸土寸金又喧嚣吵闹,不适合做研究;至于‘亵渎’,这位年轻女士可知道:这附近的村民再觉得我亵渎死者,也最多就是害怕和诽谤我,而在梅利卡联邦,我可是会被以‘亵渎尸体’的罪名审判、驱逐甚至吊起来烧的。”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摆摆手,“村民雇佣你们调查活死人,你们可算是找对地方了,其实我已经略有眉目,这两天就可以写完报告了。若各位有空,不妨多留一会听听。这些调查结果不可能让各位拿到村民们的悬赏,但至少可以满足一点好奇心——我看各位也不像是缺钱的模样便是了。” 弥瑟雷尔戴起一副眼睛,拿起了桌前的一叠纸张。 “第一条,活死人其实是活的。它们的心脏依旧在跳动,呼吸也还在进行。” “第二条,活死人在被限制行动时会休眠,代谢减缓体温降到近乎消失,但重新开始活动后会迅速进入状态,力量和敏捷较生前都有不同幅度提升。” “第三条,活死人无法以任何形式表现出智慧——哪怕是动物级别的,大脑的运作基本停止,只留下了维持生存的那一小部分。” “第四条,也是最不可思议的一条,当活死人受伤时,伤口会比常人更快止血和恢复。” …… 连续报出几条研究结果的概述后,他放下了手中文件:“一种天然疾病能导致患者出现如此多诡异特性实在太不可能,这让我很难忍住不往奇怪的方向去想。为了印证心中猜测,我特意对几名被咬伤的感染者从发病到死亡再到活死人化的整个过程进行了监测和观察,最终结果……完全符合我的判断。” 一众访客静静等待着主人继续他的发言,哪有什么插嘴的心思。 “不知道各位有没有听说过一些案例——人在绝境中爆发出极大潜力,做到平时没法做到的事情之类的?神棍会说这是因为诸神在创造人的时候就给我们留了一点潜力在关键时刻用,但医学和生物学却认为:人不能随时爆发潜力是因为人体拥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所谓的‘潜力’,其实就是会损害身体而被大脑禁用的那部分机能。很早以前就有论文,提出了几个‘关闭’这种自我保护机制的方法设想,只是一直没人去尝试……或者是大家都不知道有人在尝试。”他加重语气,字句中的提示意味重到傻子也能听出,“常人眼中的活死人病,是发病——死亡——尸变,但从一名医生的角度来看,却更像是:使人体休克——关闭防护机制——重启但没完全成功。” “你是想说,这种病是人为制造出来的,想要用来解除人体的安全防护机制,解放人的潜能?”原本在旁满脸淡漠,只静静倾听的凯瑟琳忽然脸上有了神采——随口胡诌的想法,居然误打误撞也有人认同! “咳。”弥瑟雷尔医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然后清了清嗓子,“到目前为止都只是猜测,没有任何证据。” “可这解除了安全防护机制的人,连动物级别的智慧都没有,又有什么用呢?”罗德头脑转得飞快,马上指出了这其中的漏洞。 “不错,一点智慧也无的活死人毫无用处,我想这应该不是制造者的初衷。这种疾病制造者的目标,应当是通过一次染病、休克和心脏呼吸停止,以死亡的错觉欺骗人体,顺势关闭其防护机制,将人类的潜能完全释放出来,制造一群强大的超级人类。可惜他们错算了一点:人的躯体虽然能扛过假死,但精密脆弱的大脑却不能。” —— 第36章 死灵公会 “数个小时的缺氧和供血不足对大脑造成了毁灭性的伤害,让人完全丧失了意志和理性,没变‘超级人类’反倒成了仅遵循生存本能的野兽。这种不成熟的病菌在一次故意的释放或无意的泄露中进入了附近的水体,最终通过伤口进入并感染村民,才酿成了‘活死人病’这样的结局。” 弥瑟雷尔医生往后靠坐到椅中,总结阐述了他的判断结论。 “那么这病到底是谁制造的,您有眉目或调查过吗?”希里若有所思地点头,旋即满脸严肃地追问。 “调查?小女士,我只是个医生,你太看得起我了。”弥瑟雷尔苦笑,“有这种技术的人或组织,我一个普通人去查他们不是找死?实际上我连治都不太敢治,生怕会碍到谁的计划或盘算,只是最终良心压过了理性罢了。各位难道没有听说过那个传说中的死灵公会?” 这不是许多传说故事中的大反派吗,罗德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但作为外来者的希里已经先问出了口:“那是什么?” “一群充满了激情和创造力的法师、医生和炼金术士,在另外一群走到权势顶峰的人支持下,研究利用医疗、炼金和魔法等学科来强化身体、延长寿命的方法,以便做更久的人上人’。因为拿活人做实验被教会发现,被扣上了‘死灵公会’这么个一听就是恶人的外号,遭到驱逐和追捕。”弥瑟雷尔叹了一口气,仿佛很有感触,“这个研究机构明面上被取缔,从此消失在人们视线中,但受最上层阶级支持和鼓励的他们哪可能真的坐牢或被吊死了?大概率只是把研究和实验转入地下,在暗中继续寻找长生不老的办法,倒霉的是我们正常的医生和生物学家,反对活人实验我可以理解,但为什么我们解剖死者的也要受牵连?我很多学长、导师被愤怒的群众批判迫害——我一看情况不对,便赶紧跑出国,来到西大陆定居和继续工作了。” “关于传说故事的讨论就到此为止,弥瑟雷尔医生,你可有治疗这种疾病的办法?” 格鲁姆开口打断了医生的讲述,再这么说下去,希里和罗德动起了追查死灵公会的念头那可就大不妙了——如果这组织不存在,那就成了和空气斗智斗勇,而万一这组织真的存在…… 医生被强行拽回原话题,咳嗽一声后回答了疑问:“大致搞清了这种疾病症状的原理和发作机制后,治疗的方案其实自动就浮了出来:只要进行刺激缩短这段‘假死’的时长,再用维持疗法帮助大脑撑过这段最危险的关头,便能把病人救活。至于病本身会不会再次发作,或者干扰了假死这一步骤会不会让其解除人体安全机制的功能失效,就不是救人时需要讨论和纠结的内容了。” “那么你试过了吗?”好一会没吭声的迪特开口发问,扮演魔物猎手一开始还挺有趣,但作为一个什么都见过了的中年人,玩了一会也就索然无味了,他现在想快点把这事了结,带罗德回下塌地休息和准备下一步的行程去。 “已经尝试治疗过两个病人,遗憾的是都没有成功。迅速总结经验教训并改进了治疗方法后,我现在有了九成的把握能把人救活,奈何……村民中本就有关于我的风言风语,这下又‘治死了两个人’,彻底没人再敢信任我了。”弥瑟雷尔在众人的注视下站起身来,“我在此有一件事想拜托大家,请各位检查我的诊所,证明我没有在暗中研究疾病,然后以中立外来者的身份向村民们进行担保,让他们接受我对患者的继续医治。” 迪特厌恶地皱皱眉,不是很想掺和这种闲事:“你把这些吓人的东西全摆在门口,能不让村民们害怕吗,全撤掉或隔一个内间出来单独放,捣鼓死人的时候别叫人看见,不自然就没人怕你了。” “您说的有道理,但我如此摆设是经过一系列考虑后的决定。首先,我在外间摆放人体组织,一开始就是怀着用来赶人的心思的。医生只是工作,人类学家才是我的梦想和事业,我不希望什么伤风感冒的家伙都来找我看病,影响我进行研究还让真正需要救治的人得不到足够照顾。”医生耸耸肩,“此外,本来就光明正大的事情却偏偏要偷偷摸摸做,岂不是成了做贼心虚?一旦被发现反倒容易出更大的麻烦……我明白这件事会让各位担上不必要的风险,作为补偿,患者付的诊费和村民们可能愿给的悬赏全部归各位所有,这事关至少一条、上不封顶的许多村民的性命,拜托了!” “这叫什么话,还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希里毫不犹豫地说道,转身看向罗德和迪特等人,“我是个外来者,就让我一个人来做这次担保,若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我便就此脱离队伍,留下在这里一直追查至弄清事情全部真相为止。” “我们一起接下这趟委托,哪有道理风险却让你一个人承担的?”罗德立刻跳出来表达反对,他可不想因为这么点破事就在这里和又酷又飒的希里分道扬镳,他还有好多跨世界的冒险故事想听她说呢,“我们会共同来做这项担保!” 迪特翻了个白眼。 他的处世准则是少管与己无关的闲事,偏偏这条正攵氵台不正确的人生经验是只能靠个人自己碰壁总结出来而决不能强行灌输给他人的,幸而这回这闲事管起来并没有太大风险,万一人没救回来,大不了破财消灾,给家属赔上足够抚恤金便是。 无奈地摇摇头后,迪特叫来一名商队伙计,在他耳边嘀咕几句后回过头来:“既然如此,趁着天还亮,我们赶紧回巴卡村,安排一下把病人抬过来。” —— 【老群已炸,新群在简介区,请新入群的朋友勿谈时事!】 第37章 月下闲谈(上) 一直到月明星稀,众人才重新从小楼内走出来。 他们目睹了一场从傍晚持续到入夜的艰难抢救——因为拖了太久的原因,当那个被咬伤的倒霉蛋被村民抬来诊所时已经进入发病的晚期,即将休克假死进入危险的转变阶段,治疗必须得马上开始,作为担保的众人自然也不能离开。 药物注射、心肺复苏、物理、魔法各种手段降温退烧……各种预案中有或没有的手段轮番上阵——没错,就连凯瑟琳都应要求在现场施法参与了救治。在医生、助手和志愿者们七手八脚毫不停歇的数小时奋战后,病人奇迹般地挺过了活死人病最凶险的假死阶段,进入了稳定的昏迷中。 虽然智力记忆是否受创、机能潜力有没有被解锁等状况在病人苏醒前还看不出,但弥瑟雷尔用肯定且欣喜的语气宣布患者没有脑死亡。尽管尘埃尚未落定,但人们对抗这种古怪疾病的斗争取得阶段性胜利的结果却已经是板上钉钉! 夜色已经不浅,皮塔尔城的宵禁早已开始,一行人今夜是注定得在城墙外过夜了。幸而迪特在预感到这事于城门关闭前大概率没法结束后便提前让人回去做了安排,商队的留守人员已经在西南城门外的十字路口旅店提前布置好防务并订了食宿,谁也不用担心会继续风餐露宿了。 …… 吃饱喝足,大伙守夜的守夜,回房休息的回房休息,罗德转了一圈后发现希里坐在停于旅店后的马车围栏上,抱膝望着天空,心念一动,凑过去主动搭话。 “你今天在巴卡村调查活死人的样子真专业,希里,简直就像个真正的魔物猎手,你一点都不怕他们吗?” “如果你也接触过食尸怪、孽鬼那样的玩意,也不会怕什么活死人的。”希里低头看了他一眼,又回过去继续仰望夜空,“至于专业……得了,装模作样罢了,这个世界我一点都不了解……要是杰洛特在就好了,他一定能发现线索,顺藤摸瓜找出那死灵公会的所在,再提剑去把他们都砍成碎块。” “杰洛特是谁?” “我爸爸。” “你怎么叫你爸爸名字呢,真怪。” “杰洛特爸爸,行了。”少女没好气地回道,大概也是觉得自己的话有点冲,便转移话题,“你还不睡,干嘛呢?” “你不是也没睡嘛。”罗德跳上马车,在希里身边坐下,顺着她的视野望向天空,“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希里此刻解开了扎于脑后的发髻,浅灰色的长发垂落下来,衬得她脸庞曲线都柔软了些,她往旁边挪了挪让出些地方,继续抬着头:“我在研究你们世界的星空呢,这确实不是我原来的世界,既没有巨龙座,也找不到七只小羊……总之,没一个我认得出的星座。” “你还研究星座啊。”罗德恍然大悟,也将注意力集中到天空中来。夜幕降临,繁星点缀着深蓝色的苍穹,一轮明月正从地平线处冒出头来,“星座学是一门很大的学问,但我母亲说那都是忽悠人的不用去学,所以我活了十六年都认不出几个星座,猎魔人为什么要懂这个?” “在野外辨认方位啊,其实也没用上过几次,因为我总是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少女想了想,忽然用夸张的口气说,“呀……你有十六岁了?” 罗德被希里的语气弄得摸不着头脑:“怎么了?” “没,就是感觉……”希里托着下巴扭头看他,原本带着些忧伤的脸上突然浮现出狡黠的笑,“感觉你有点幼稚,没想到就比我小一岁。” 罗德顿时脸上发热:“哪里幼稚了!不就是……长得白一点,胡子还不够硬么,男孩本就比女孩发育得晚,我姐姐去年之前还一直比我高呢!” “好了,别生气别生气。”少女笑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胳膊,同行了一段日子后他们早已互相熟悉,只是直到今天一同调查了那奇怪的活死人病,才感觉彼此更贴近了点,“开玩笑的,其实我很羡慕你的幼稚——这不是讽刺。谁天生就成熟稳重呢?你在安全和平的环境中长大,哪像我……生于意外、成长在动荡混乱的年代、历经磨难而早熟自立,这可一点也不是件可值得骄傲的事。” 好不容易笑了一笑的希里又开始叹气,小银狐从罗德胸前的包里冒出来头来望望她,扭头查看左右,见四下无人便整个钻出来跳下马车开始进行日常活动……因为队伍里其他人都对她没好脸色,她现在只敢没人的时候才出来溜达下。 解开小狐女的项圈再和她做了一番坦承直率的交流后,罗德现在一点也不担心银儿会一声不吭逃跑了。他看着小狐狸在附近时隐时现的身影,转眼又有了新问题:“希里,你左眼下那伤疤是怎么来的啊。” “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希里轻抚了下那道伤疤,蹙起眉头,忽然莫名地就气愤起来,她在车顶上转过身子面对罗德,指着自己的胸口:“你能看见吗?” “看见什么?”少年一头雾水,顺着少女所指看去,借着初升满月的亮光清晰地看见她胸口白衬衫中间的开口,里面的肌肤和浅色布片若隐若现——罗德感觉自己好像捏过这一条。 “看见了?这说明你夜视力不错。”希里扭过身子,掩住胸口愤愤不平地抱怨,“你以为是我粗心大意没扣上?见鬼,我故意把衬衫解开一颗扣子,就是希望遇到男人时能把你们那该死的注意力转移到别的地方去,可你还是老看我的伤疤!要不是你救了我,我绝对……” “不不不。”罗德面红耳赤,连忙摆手解释,“我是想说,你那伤疤好帅!” “嗬。”一堆呵斥被堵在喉咙里,希里转过头瞪着罗德,碧绿的眸子在月光底下反射出深邃的色彩,对视片刻扭回头去:“刚刚还说你幼稚,是我看错了,你这么会哄人,交过不少女朋友了。” “我说的是心里话!” “好,你觉得我的伤疤帅,那我给你刻一个!”希里拔出腰带上的匕首,做出一副热心模样迫向他,“伤疤是男人的勋章,有了它,我保证你会迷倒任何喜欢男人的生物!” “不不不。”罗德一边后退一边连连摆手,“在战斗中留下的伤疤才有价值嘛,作假……不好!” “哼,好啦,其实我也习惯了,你们男人啊,看见一个脸上有疤的女孩就稀奇得不得了。”希里把匕首插回去,扭头忽然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你要想知道这伤疤怎么来的?告诉你也无妨,有个老人教会了我:正视伤痛才能战胜它。” —— 第38章 月下闲谈(下) 少年男女坐在马车栏杆上,沐着皎洁的月光打开了话匣子。 回忆的语调和带着好奇的追问在空旷的天穹下回荡,通过希里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罗德认识了与希里注定命运相连、教会她一身本领的传奇猎魔人杰洛特;告诉她男女有别、“一个自尊自爱的女性应当为自己化妆”的女法师特丽丝;给她母亲般温暖,帮助她摆脱恐惧彷徨的女术士叶奈法;带着她到处鬼混虚度了许多光阴的盗匪团伙鼠帮众人;以及给她留下难忘伤疤的凶残赏金猎人伯恩哈特;当然也少不了强迫他生育的精灵,以及教会她穿越世界,帮助她逃离艾恩·艾尔的独角兽…… 故事中最吸引他的自然是希里去过的形形色色无数个不同世界:有的世界已经被彻底沙漠化;有的世界被冰雪覆盖;有的全是水几乎没有陆地;还有的被瘟疫摧毁遍地都是尸体……希里说她印象最深的是一个人们住在玻璃楼房中,脑袋里有铁片还用会飞的车子代步的世界,不过她同时也强调了,这个世界虽然科技极度发达社会却异样扭曲,不是很适合生活。 然后,在希里的强烈要求下,罗德也给她讲了讲自己。他的叙述就短得多:那整天不见人影、无论谁提及都是一脸敬畏的老爹;那最温柔美丽、所有人都觉得有大智慧的母亲;还有把崇尚真知、追求卓越作为座右铭,做什么都要争强好胜的漂亮姐姐……除了亲人和家庭琐事,他实在是没什么值得一提的经历,起初还怕希里瞧不起,谁知对方竟对此露出神往的表情。 希里已经当了太久的时空流浪者,挂念自己的养父母却迷失在万千世界中,每一次穿越都是个新鲜的世界,每一次都不是她想去的地方。在诸天万界中,她永远是个外来者,故事虽然精彩,出场人物里却没一个是她真正的亲人,极限的自由带来的反而是无比的孤独。 安稳无聊的日常才是她现在向往的生活。 “咱俩换一换就好了。”罗德惆怅地感叹道。 “得了,你这属于缺什么就想要什么,真让你去穿梭诸界……只怕没过十个就无聊想家了。”希里切了一声,不以为然,“话说,我看你不像出生在商人世家,眼下跟着一支商队在旅行,到底是在做什么有何目标呀?” 母亲让迪特带他来见见世面,其实他没什么明确的目标。 这么回答希里的问题未免有些羞耻,于是他便把小狐灵拉了出来当挡箭牌:“眼下我是在一边积累旅行的经历一边搜寻有关狐灵栖息地的情报……等我有了远游的经验和冒险的能力,就出发去把她送回家,这是一个约定!” 他此行的伪装身份是迪特的外甥,尽管后者三令五申不得暴露身份,但想来作为诸界旅者的希里不可能与自家有仇,于是又聊了几句后,罗德顺嘴便把自己的身份和这趟旅行的实情给大致介绍了一番。 希里没被他的真实身份唬到哪怕半秒,只是淡淡地抬了抬下巴,随意地哼出了口鼻息:“你老爹居然还是个公爵啊……嗯哼,别太嚣张,若我们生活在同一个世界,你见面还是得向我行礼呢。” “你不是猎魔人吗,难道还兼职公主或王后?”罗德联想起迪特对希里身份的一些猜测,有些相信起她的话来,一时兴起,在车板上站起半跪着向少女结结实实地行了个大礼,“晚上好,希里殿下,罗德·佛斯特在此致意,愿为您效劳。” “哼,晚上好,佛斯特之子,快坐到我身边来,别把马车弄翻了。”希里经历过许多风雨,但说到底也不过是个十七岁的半大女孩……虽直觉得这么闹简直像是小孩子在玩过家家,却忍不住感到有趣。于是也配合地作出一副骄傲小孔雀模样,坦然受了他一礼,待罗德坐回原位,才另起话头:“这么说来,那个格鲁姆是你的护卫,而非商队的保镖啰?” “是我们家的侍卫队长,怎么了。” “他真的在我出现那天,和追我的一整群狂猎包括三个首领大战一番,还击退了他们?” “这还能有假。”罗德顿觉与有荣焉,有些洋洋得意起来,“据人说——就算把全世界的战士都拉出来做个排名,他也妥妥地在前百之列。” “前百之列?”希里提高的音量中充满了讶异,“也就是说,你的世界里至少还有几十个比他厉害的?” “应该是,大家都说他已经有了准剑圣的实力……这不就意味着那几十个有剑圣封号的家伙会比他更厉害嘛。” 希里点点头,语气变得轻柔热切起来:“你什么时候去和他说说,让他和我对练几把,教我两招。” “没问题啊。”罗德满口答应,然后忽然反应过来,“哎,我可是他的首席大弟子呢,咱俩什么时候可以先切磋切磋嘛……说起来,还没见识过你的身手呢,休息了这么一段日子,身体有恢复了吗?” “已经差不多啦。”希里诚实地回答,有些不安地荡了荡两条悬空的小腿,没继续想下去。她在这个世界享受到了久违的安全、照顾和轻松,但休养恢复得快便意味着一个问题很快迎了上来:该在什么时候向罗德迪特他们告辞,重新踏上穿梭诸界寻找故乡的未知旅途呢? 杰洛特和叶奈法还在等着自己,但她短期内实在是有点不想再上路。 “希里,如果……我是说如果,如果你没什么特别紧急的事情,等这趟旅行结束了,我们两个组队去当魔物猎手好不好?”罗德试探性地发问,“一边寻找银儿的家,一边并肩仗剑走天涯。凭你的猎魔人经验和学识,加上我的激情和身手,我们很快就能打出属于自己的声誉和名望!” “你是在挽留我咯?”希里眯起眼,带着笑意看向男孩,“听起来挺有趣,我们抽空比试比试,如果你能打平或胜过我,我就认真考虑这个建议。” “一言为定!” 罗德赶紧接话,平生第一次为自己看上去像小白脸而窃喜起来——他知道:希里一定是因为自己的嫩相而错误判断他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了。 明天,一定让她大吃一惊! 不知不觉间,月亮已经到了当空,凉意渐渐弥漫,一直不肯消停的夏虫声也相继沉寂下去。小银狐溜达够了回到他身边,拱了拱罗德,似乎想提醒他今天还没教自己认字,感觉气温降低后干脆钻回他身上袋中。今夜两人在星空下无人干扰的一通畅谈,说的话足比认识以来截至白天为止加起来都多,增进了一大截互相了解,同龄人间的亲密熟稔感油然而生。 希里跳下了马车。 “不早啦,去睡觉。明天早起,我们继续查那活死人的来源,这还是我第一次在异界接委托呢,一定得有始有终才行。” —— 第39章 守护者的困境 好消息是,燃烧军团派进这个世界的探子逮到了;坏消息是,抓到的比想象的要多。 “提供邪能警报的人次达到了上百,最终有三个恶魔被以尸体的形式送到了法师协会,没有捉到任何活口。”法琴忧心忡忡地对妻子说道,“这意味着我们打一开始就完全搞错了,现场虽然只有一个传送法术的痕迹,但传送的不是一个而是一队探子。他们组队带着诱饵偷渡进来,一同传送离开再分头行动,防不胜防,根本抓不完。” “第一回合对手棋高半着,胜负已分就不要再怨天尤人了,你叫停悬赏了吗?” 虽然不是自己掏钱,但继续任由每个军团探子都挂着灭世魔龙级悬赏的话,哪怕米德兰帝国每年的军费预算有上千万金龙,也是禁不起造的。 “截至昨天为止的所有悬赏都足额发放,接下来的悬赏缩水一百倍,已经通知下去了。”男人回答了问题,看向脚下云雾缭绕的界限山脉——他们此刻悬在千米高空,因为只有这个高度才能确保没有任何魔兽能攻击骚扰到他们,“大部分的警报和所有三个击杀都发生在这条巨大山脉的外围区域……可以想象,肯定还有军团的探子逃进了深山。界限山脉的核心区域对这个世界的寻常冒险者来说太过危险,应该不会有人为了一百个金币再冲进去搏命了。” “今天我们过来,应该不是为了追捕逃进深山的恶魔探子……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事等着我们去办呢。” “当然不是,我们亲自来追捕燃烧军团的探子,岂不是拿大炮——还是两门大炮打蚊子么。我今天带你过来看这条山脉,就是想告诉你:界限山脉就是已知世界空间最薄弱的地带——除非恶魔们愿意另辟蹊径去海洋中寻找水下的传送点,不然军团大概率就会选这条山脉为‘抢滩登陆’的地点了。” “所以说,这条山脉就是我们这个世界的诺曼底了?”瑞雯看起来没有丈夫那么紧张,“那么,你想好阻止敌人抢滩登陆的办法了吗?” “我不喜欢这个比喻,毕竟我们是防守方。比起抢滩登陆,我更愿意形容这种防御战为‘堵门’。”法琴被妻子的淡定感染,话语也从容了许多,“‘界限山脉’作为一道横跨大陆南北的超大规模山系,它也不是处处都空间脆弱,而是在大致呈条带状分布的基础上再有数个点的最薄弱处。燃烧军团想跨界而来,选择的过门点必然是空间结构越薄弱越好……” “必然?笃定和自信是很好,但你有没有想过:敌人可能会猜到你的这种想法?或者换个角度看:在艾泽拉斯时,恶魔们在特定的地点过门,是因为只有那几个地点可以过门或只在那里才有人给他们开门……而在这样一个四处漏风的脆弱世界里,你‘必然’的那个结论是否还成立?有没有可能,恶魔们对穿越地点的空间结构是‘比较薄弱’还是‘相当薄弱’并没有那么敏感,你堵在门口他们也不介意翻窗或走房顶的大洞?” “好好,必然和堵门这两个词都是语言习惯,说顺嘴了而已。”男人举手求饶,“你说的完全正确,而且也正是我担心的状况。所以到目前为止我有两种设想:一是:像建立信号基站一样,建设蜂窝式遍布整个星球的预警和传送法阵,燃烧军团一踏入立刻投送精锐军队和法师团堵门;二是:在世界间隔膜薄弱的地方建立超大规模的空间稳固和反传送魔法设施,封死燃烧军团大部队可能进来的缺口,从源头上解决问题。你觉得,哪个更好?” 瑞雯翻了个白眼:“两者的工作量、时间和资源的消耗呢,对比过了没?” “堵门方案,自然是传送法阵的数量越多、分布越广,本土防御部队投入战场也就越快,但少一点也能运作;而关门方案,每座城市级的反传送结界法阵都能稳固方圆几十里的空间——把所有洞都封住,就算是把这破房子给修补好了。”男人停顿了一会,“两个方案都是世界级的超级工程,所需耗费大到根本没法估算……但有一点很明确,从长远来看,把门关上才是一劳永逸的办法。” “所以到目前为止还真的只是设想?回去立马找人精算,心里有数比有自信更重要。当然,有些判断是不需要数据也能做出的……你我都是去过扭曲虚空、见过那如星河般浩瀚无穷的恶魔大军的人,那一战我们真的只是靠突袭捡了艾格文的漏,侥幸取胜。敌人的有生力量无穷无尽,而这个世界的人口和繁衍速度却相当有限,谁也没法和燃烧军团长期打消耗战。” 她停顿了一下。 “与其和恶魔们奋战若干年后流尽最后一滴血再认输,不如从一开始就不打这场战争。这个星球比艾泽拉斯要小得多,也没有星魂和如艾格文这般比我们更强的存在,不能盲目借鉴他们的应对方式。也就是说,摆在我们面前的实际上根本就不是一个选择——这破房子一定得修,我们要用堵门来为关门争取时间。区别只在于,一开始到底如何分配起始资源罢了。” 法琴仿佛有难言之隐般稍稍迟疑了会,才用有些无奈的语气重新开口:“嗯,只是……关门方案有个致命的问题需要解决,那就是:反传送结界——也就是我们修补破房子用的补丁,其本身发挥作用是需要魔力供能的。而这个低能级世界的几乎所有魔力,都来自魔力潮汐……即打开的空间裂隙中渗涌进来的魔力。” “啊?”瑞雯从头到尾都云淡风轻的绝世容颜上露出了错愕的表情,“也就是说,我们为阻止这破房子漏风而打的补丁……其本身需要漏进来的风维持?这岂不是一个死循环!?” 这个比喻太过恰当,叫人完全无法反驳辩解,男人颇有些狼狈地补充上安慰:“不要绝望,我相信一定能找到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但在找出来之前,只能拜托你,稍微多费心思盯住‘门口’,别让恶魔们趁虚而入了。” —— 第40章 大恶魔的麻烦 在被迫上岗的守护者夫妇商议着如何保卫这个小小世界的同一时刻,宇宙另一端狂暴能量和无尽黑暗笼罩的扭曲虚空深处,一双阵营全然相反的大佬也正相对而立,讨论着与前者完全针锋相对的话题。 浑身冒着邪能红焰的基尔加丹率先点击面前魔法投影而成的星球地图,用沉重的语气说道:“派过去的精锐探子已经折了一半,传回来的却只有几个坐标,还全都挤在一块。正式进军一事,恐怕还不能操之过急。” “既然传回了坐标,那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另一个颜色乌青发黑,身上同样涌动着澎湃魔能的巨大身影发出了不屑的质疑,“泰坦刺客多半仍滞留其中,我们赶紧捅开大门长驱直入,将他们逮住或消灭便是,扭扭捏捏,你这‘欺诈者’不如改称号叫‘犹豫者’!” 阿克蒙德很急,而他的焦急是完全有道理的。 军团领袖萨格拉斯遇刺后,他与基尔加丹迅速回师镇压骚动,并宣布首领的星球本体并未被摧毁,还能够再次复活,以此才稳住了组成军团的上上下下无数恶魔。 他们并没有撒谎,只是隐瞒了一点:萨格拉斯需要星球本体重新完成“孕育星魂”的后半截过程才能复活,而这所需的时间可能比燃烧军团建立迄今还要长,更别提诸如“复活之后的萨格拉斯还是不是原本的他”、“新的星魂是否还保留记忆和实力”这类更进阶的问题了。 基尔加丹和阿克蒙德地位身份上是萨格拉斯的左膀右臂不假,但本质不过是无数加盟燃烧军团、受赐邪能变身大恶魔的存在中最强大最受信任的两位罢了。“大恶魔”和“星魂泰坦”,就像“强壮的老鼠”与“一头龙”那样有着本质层次上的区别。他们不论是威望还是实力都根本不可能管得住无穷无尽的恶魔大军……而最强泰坦的余威再盛,也早晚会有被耗尽的一天。 他们必须得尽快采取行动——还得是取得成果的那种,才能稳住诺大一个由各路人马汇聚成的宇宙头号拆迁公司。 而所有能达成目标的事件中,最容易也最近在咫尺的,便莫过于清算和报复敌人。 军团指挥部公开宣布的是要消灭刺客,但实际上基尔加丹已经想好:如有可能也会尝试招安……虽然那群该死的刺客是趁着萨格拉斯和艾格文火拼受伤暂时失去躯壳才偷袭得手,但平心而论,基尔加丹自认在任何情况下都绝不敢向萨格拉斯动手。那几个刺客的胆量、果断、勇气以及最重要的实力都毋庸置疑,若能压服了收入麾下或哪怕成为平等的合伙人,他都能有信心联手压服军团内部那几个跳脱起来的反对派种族,让军团在失去领袖的情况下继续运转下去。 为了更伟大的利益,燃烧军团不能散! “阿克蒙德,你是一名艾瑞达,别表现得像个只会杀戮的兽人,你根本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基尔加丹强抑下怒气和反唇相讥的冲动,“没错,在侦查任务中损失探子、除了坐标外没传回其它有效情报,这是两件极为平常的事……但仅限于对高能级甚至极高能级的强大世界所进行的侦察。而这个代号‘路口’的世界是个中等偏弱的低能级世界,派进这种低能级世界的探子,通常都能安全且顺利地进行侦查和策反颠覆活动,为我们带来详尽的情报甚至帮手和炮灰,阵亡率很少会超过十分之一。但这回,我探子的伤亡率近半,还出现了连灵魂都没能返回扭曲虚空的极端情况!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传送门对面,是一个有所防备的世界!” 和想当然的不一样——燃烧军团在“净化”诸天万界的过程中,目标是强魔、中魔还是低魔世界对征战的难度影响并不大:有魔世界占据了宇宙的主流,它们间其实大同小异,差别的无非是如魔法这样超凡力量的普及度高低、花里胡哨程度以及威力大小罢了。军团无论是征战怎样的世界,进入后都会被世界规则和能量密度相应地压制或拔升到与原生土着们一个层次的水准。 在这样一个前提下:强魔世界有些难啃,但也不会让恶魔们无从下口;弱魔世界很好对付,却也很难形成降维式的碾压…… 唯有两个例外会让军团头疼:其中一个叫无魔世界、另一个则叫有所防备。 无魔世界会和有魔世界攀完全不相交的科技树,而燃烧军团的加盟种族却全是中、强魔世界的生命,连弱魔的打手都很少,当进入到走无魔科技路线的世界时,往往会面临法杖变木棍、强大魔物只能扮演野兽的尴尬局面,通常都会遭遇一边倒的大屠杀。 实际上,燃烧军团从未征服过任何一个成熟的无魔世界——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也就是军团的死对头虚空大君及古神们同样对无魔世界无计可施,所以无魔世界往往不需要“净化”了。 而有所防备的世界则是另一个极端——茫茫宇宙中,总有些星球位于时空节点的关键或特殊位置,因而变得人来人往十分容易进出,而这种见惯了外来者的世界往往对异界入侵十分敏感,只要燃烧军团一跨过传送门就会迅速触发连锁反应机制,调动一整个世界的资源和人力进行防御和反击。 诚然,和无魔世界至今仍未破功不同,军团的征战史上是有成功净化高防备世界的记录的……但,每一次成功给这种世界进行拆迁,都是一场需要军团付出可怕代价的血战。 按征战难度排序:无魔世界>有防备的有魔世界>>正常有魔世界…… 而现在,摆在燃烧军团面前的,是一个潜藏着萨格拉斯刺客、且有防备的世界,两个大buff一套,简直叫人……啊不,叫恶魔头皮发麻。 基尔加丹毫不怀疑,自己若真将指挥权交给阿克蒙德,这蠢货把军团折腾散了都拿不下目标。 “我当然知道这是一个有所防备的世界,但那又如何,难道它难对付我们就不动手了?”阿克蒙德的声音继续隆隆传来,“基尔加丹,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你最好赶紧提出一个具备可行性的进军方案!” “我翻阅了军团对类似世界的过往作战记录,发现我们无不是在采用传统战术。”基尔加丹眼中的火光短暂一盛,旋即再度平抑下来,“净化寻常的世界,因为其壁障完整很难找到可用漏洞的原因,所以一创造出条件军团便会迅速集中兵力进行猛攻——这种战术本身是没有问题的,但既然现在我们面对的是一个空间壁障穿孔无数、到处漏风所以警惕心很高的世界,那为何还要因循守旧?既然集中一点全力进攻会触发这种世界的全力抵抗,那假如——我们稍微多一些些耐心,多凑几个登陆点后再动手,兵分几十路,利用军团对单个世界无可比拟的兵力优势……一举淹没过去呢?” 基尔加丹伸出一爪,虚空做抓握状:“我有十足的把握,这样的弱魔世界,根本没有组织力和资源同时应对两位数以上的跨界登陆作战。让我的探子再进行一轮侦查,集满二三十个可用登陆点后再开始作战,先调动下等兵团牵制对面的注意力,到最后你我再亲率最精锐的恶魔发起决定一击,必能首战便下,刷新战绩!”、 —— 第41章 比武大会——青春版 被活死人咬伤的病患经过一夜昏迷苏醒了过来,有了这好开局,罗德和希里更加信心满满地开始了进一步调查。遗憾的是,这次事情的发展并没有受到主观能动性的积极影响。活死人病仿佛天上掉下来一般难寻源头,那劳什子“死灵公会”更是像只存在于另一个世界中那样没有任何线索……又忙活了一天,唯一的收获仅是将“活死人病有救了”这一好消息给散播了开来,没有任何主线上的收获。 而迪特却已经不打算再容忍两个孩子继续玩角色扮演下去了,除了原本的行程安排就是只在皮塔尔城停留一天外,他还拿出了一个极具说服力的理由:安泰利王国的青少年比武大赛即将在下个月于王都萨登堡举行,如果想参与这场难得的盛会,他们就必须得即刻启程才可能赶得上。 希里那边迪特同样给出了一个难以反驳的劝说理由:如果那什么死灵公会真的存在,一定在各地都有活动痕迹,多走走才能有新发现。 【为提高国民的强身健体意识、增强安泰利的国防建设水平、丰富人们的精神世界和娱乐活动类型……安泰利现任国王伊力特三世决定在今年秋收结束后举办青少年比武大会,仅限十四到十八周岁的青少年参与。报名者可以在王都报销来回路费,成绩优异者可进入王国军事学院公费学习,毕业后直接进入军队担任低级军官;名列前茅者除了有丰厚的奖金拿,还会被国王亲自接见并册封为骑士。】 以上是官方告示上的内容,而在迪特的口中,这场青少年比武大会还有另一层内幕: 安泰利王国以往举办的都是成年人的比武大会,但在帝国北向扩张到与其接壤后,安泰利的王国军队和南部贵族们都保持着较高的战备水准和戒备等级……在这种情形下没法允许诸如统兵贵族、有产骑士这类精锐战斗人员脱离部队和驻地进行娱乐性质聚集,但一个收入稳定、积蓄颇丰的王室又有强烈的“撒币换取民心和爱戴,展示国力提高士气、稳定统治”的需求。 刚需碰上了不可抗力,便扭曲出来了“青少年比武大会”这么个怪胎。 最神奇也最关键的是,这种比武大会,居然很开放地不限国籍、不限男女、不限种族! 也就是说,他们不但可以看热闹,还可以参与其中! …… 城很高、墙很厚,人山人海、摩肩接踵,连交通都几乎被阻塞。 这就是当旅行团抵达安泰利王国的都城萨登堡时的场面,比武大会即将开幕,对于追求荣耀、财富和地位的上进青年而言,这是实现理想的大好时机,而对于老百姓来说嘛,起码也能从中找点乐子,暂时忘却生存的艰辛。于是,参赛者、观赛者、他们的家人朋友和随从,还有大量准备做前几者们生意的商人,各色各样的社会成员从各地汇聚而来,让萨登堡的暂居人数直线上升……暂时成为了全大陆人口密度最大的地方。 而比武大会报名点的人比城门口更多,天知道这么多人在赛会还没开始的时候就挤在这里是在做什么。 罗德和希里也报名参赛了——对此,迪特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因为登场战斗难免会有伤亡的可能,而这绝不是旅行见世面该担负的风险……倒是格鲁姆在仔细了解了报名和比赛的规则后认为可以让罗德体验一下:报名处有法师负责测谎和辨别真实年龄,杜绝了成年人蒙混过关以大欺小的可能;而比赛中也会要求参赛者配备统一的护具和不开锋的专用武器,胜负将由裁判裁决,讲究一个点到为止、不分生死。 “这种过家家式的比武大会,罗德肯定是冠军——一根毛都不会掉那种。”这是格鲁姆在告诉迪特没必要阻止罗德参赛时说的原话——要知道,在不使用斗气的情况下就连他这个做师傅的都已经快没把握必胜之了,后半句话是对罗德说的:“但你得向我保证一点,在这场比赛中,无论你觉得多么无聊,都不能攻击其它任何选手的要害部位,不然没轻没重的,肯定得出人命。” “好,我保证!” …… 出来混,眼力很重要。从人群中分辨出哪些人有钱,哪些是穷鬼;哪些没见过世面好骗,哪些是老油条子乃至狠角色不能招惹……若连最基础的这两点都无法保证,即使运气不错混得好,也早晚会翻车。 尼基塔对此深以为然,她坐在为比武大会专门搭建的数个巨型帐篷外,做出一副病怏怏的可怜模样,双眼却扫视着或来赶来报名或已经成功参赛准备离开的人流,寻找着猎物。 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进入了她的视野,这是一个大约有二十名护卫的商队,因为王城萨登堡内不能骑马的缘故,他们都牵着坐骑在人群中缓慢前进着。通常这样扎堆的人不是好目标——因为这么多人中只要有一个有点社会经验就会很麻烦,但其中一个年轻男孩吸引了她的视线。 真好看!尼基塔心中一跳,平生第一次发春般诡异地冒出了这个念头,那男孩年纪看上去比自己大两岁,容貌仿佛精灵般俊逸美貌,眼神清澈如同蕴着山川灵秀,混在人群中像砂砾中的钻石般显眼。这么漂亮……不会是女扮男装的,她仔细观察那名少年,虽找不到胡须的痕迹,却能瞧见微微浮起的喉结,确实是男人。 如此非凡人物,怎么从来没见过? 尼基塔脑中浮想联翩片刻,叹了口气:不管对方什么身份,都和自己个街边小混混没有关系,不用胡思乱想了。 那少年身上的衣服虽不华贵,但尼基塔能看出那是相当考究的材质,加上有意无意间露出的自信洒脱气质,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家条件很好,我活得很滋润”。加上还左扭右扭东看西看,和身边的同伴快活交谈,说不定是第一回来萨登堡。 年少多金,初来乍到,是最好骗的肥羊了,上! 尼基塔从台阶上站起,挤过人群靠近目标,准备开始表演。 —— 第42章 切磋与间谍 顺利完成比武大会的报名,众人有说有笑地排开人群向着城市的商业居住区方向走去。就在这时,一个瘦巴巴脏兮兮,头发乱如鸟窝的小女孩挤到他们面前,拦住了罗德。 “先生,行行好,我从外地来,但路上遇到强盗,家人都被杀了,行李和东西全被抢走……”说到伤心处,女孩哽咽起来,“我现在连回去的路费都没有,已经三天没吃东西了。” “啊……”罗德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楞了一下,伸手想去掏口袋,却被凯瑟琳按住胳膊阻止,只能疑惑地看向她。 “这都几个月了,你还在这要回去的路费?”迪特一改往日的和气慈祥,气势汹汹地挤进那瘦小女孩和罗德之间,抓着她的胳膊向外一推,“滚开!” 那女孩吓了一跳,跌跌撞撞地跑开,脑子飞转间迅速想明白问题所在——自己犯了一个新手才会犯的低级错误:因为被主目标那少年的容貌惹得心神不宁,居然忘了在行动前观察——他身边的人中有没有脸熟的! “怎么了啊?”罗德捏着兜里的零钱袋,回头就见到迪特一脸凶相,完全摸不着头脑,“那女孩真的在这儿要了几个月路费吗。” “我唬人的。”迪特擦擦手恢复了往日的平和神态,“但如果没被我猜对,怎么可能那么心虚就溜了?现在看来只怕还不止几个月……这种假乞丐,利用别人同情心骗点小钱算好的,怕的是她趁你掏钱的时机抢钱袋,或者把你放钱的地方告诉给同伙,稍后让其他人来偷。这么说,这种骗子每天赚的可能比我还多——记住孩子,恻隐之心和善良一定要用在对的地方,不然就成了恶的帮凶和养料!” 罗德点点头表示认可,然后很快将这点小插曲抛之脑后。他随着队伍返回旅店、放好行李,然后便兴冲冲地又去找希里——切磋剑术。 这可不是为即将到来的比武大会做临时抱佛脚式的赛前训练,而是两人间这段日子来培养出的共同习惯和消遣……他们的第一次较量是在离开皮塔尔城之后不久,结果让双方都大为惊讶:罗德第一次见着剑术武技如此精湛的同龄人,希里头一回对付不了比自己年纪还小的对手。起初几回,希里依靠来自异界精妙少见的招数逼得罗德手忙脚乱认输了两次,但到后来双方切磋上瘾,便渐渐被熟悉她剑术的罗德以势沉力大、凌厉迅猛的格挡反击压得喘不过气,开始有胜有负——势均力敌,自然越打越来劲。 穿戴齐整再拿好钝剑,双方相对而立,开始了今日份的热身。 …… 三十多米外的街对面,一栋小楼的上层窗户后,一双眼睛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尼克是一名间谍,效忠于纳瑞格王室多年的他履历完美、经验丰富,早已不再当小兵而是有了自己的下属。他近些年来一直受命潜伏于米德兰帝国北疆,监视帝国北方军队的调动状况。虽然纳瑞格名义上已经称臣并成为了属国,但情报工作不但没有停止反而还变得越发繁重。这回不知为何,多斯王子居然在任务和人手如此紧张的情况下抽自己出来带队追踪对付一个并不重要的年轻贵族——佛斯特公爵远行出游的儿子。这个突然冒出来插队的临时任务说实话本该相当棘手,幸好目标及其整支队伍出于神秘原因在帝国北端的利马镇滞留了许久,才让他顺利地追上、找出并跟了一路。 王子的要求是,找机会对付目标,并尽量将事情嫁祸到北盟三国头上,挑起南北大战。 纳瑞格需要一场大战来浑水摸鱼乱中取利,这目的很容易理解,但任务执行起来却着实困难。 环绕目标的是一支可以称得上阵容豪华的卫队,不仅有一名实力极强的巅峰大剑师,还配备了法师随同,余下的无名之辈也统统训练有素且警惕心极强——就连住店期间的饮食都会派人进厨房去监督甚至亲自动手,只稍稍深入观察,尼克就判断这根本不是一支商队而是隶属于帝国情报部的同行。 在人手有限的情况下,光是针对目标下手就已经千难万难,更别提还有“嫁祸北方”这种高难度的附加条件了,尼克想了一路都没有头绪——直到今天。 从下属们口中,尼克得知目标报名了安泰利最近要举行的比武大会……他立刻回想起来:这场比武大会最后进入前几名的选手,可是能有机会参加国宴面见安泰利国王的。纳瑞格在安泰利王宫内部也有间谍和线人,若是能运营一下,用手段送目标进入前几名最终参加安泰利国王的宴会,再在宴会上做点什么文章…… 一个大致的计划框架渐渐在尼克的脑中成形,但没等他继续细化其内容细节,远处站在空地上的那对少年男女已经穿戴好了简单的护具,抄起训练用的木剑,面对面摆好姿势后开始了比试。 那脸上有疤的女孩仗着轻巧灵活率先发起闪电般的攻击,迅速欺近男孩身边,又在“啪嗒”一声清脆的武器交击声中退了开来,旋即敏捷地向侧面滑步躲开反击,像野狼般绕着男孩转了半圈后再次扑了上去。 尼克天马行空的思绪在第一下“啪嗒”声响起的瞬间便被一股神秘的力量猛然拽回了体内,起初几秒他还有些恍惚,但很快他便意识到了那股神秘力量来自哪里——那是直觉,对危险的直觉,而这危险直觉的来源……竟赫然是不远处旅店后院空地上发生的那场……他片刻前还以为会是场男孩女孩间嬉戏打闹的剑术切磋。 几十米外的一场切磋当然不可能威胁到他这个甚至都没被发现的观察者,触发这种直觉的原因其实是——尼克作为一名士兵出身的间谍,也掌握一定水平的武技和剑术,而他的眼力和潜意识先理智一步发现了这样的事实:此刻正在旅店后院空地上进行切磋的两名年轻人,身手武技皆远在他之上。 女孩闪转腾挪、转着圈兔起鹘落地对目标男孩发起狂风骤雨般的凌厉猛攻,尼克只看了短短片刻便已经可以做出判断:这是一套自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剑术,若让自己站在她对面,最多拼运气接上三招或四招就会方寸大乱然后任人宰割。可实际上,她的对手……也就是尼克此次任务的目标却如雄立在惊涛骇浪间的礁石般屹立不倒,依靠力量和反应速度的优势稳稳地或闪或挡开了这女孩的每一下攻击,甚至还时不时地忽然发难打出一轮漂亮反击逼退女孩数步…… 错了,全错了。 目标,以及正与目标进行剑术切磋的这个女孩,都有绝对可以轻松进入比武大会前列名次的实力。他根本不用想怎么在比赛中送他晋级,而只需要考虑如何在未来那场安泰利国王亲自主持的国宴上动手并嫁祸,就足够了! —— 第43章 逛街与购物 一通噼里啪啦的激烈切磋后,两人抹着额头上的汗停下手,来到场地边缘休息+喝水。 时至今日,罗德和希里的剑术切磋已经很难分出胜负,除了确实水平接近外,也还有一小部分是罗德留手的缘故:希里的剑术相当偏门少见且极具欺骗性,可以说是有点克制罗德掌握的主流剑术。如果是生死相搏,那罗德在与她的第一次交手中就已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被斩于剑下——然而他们不是,在几番对决和互相喂招拆招后,双方都对彼此的战斗风格和斤两有了一定熟悉——然而,风格和习惯可以公平地互相摸清,罗德的身体素质和反应速度希里却学不到。 罗德现在只需拿出八九分的专注便可以和希里有来有回斗得酣畅淋漓,如果是全力以赴……嗯,和自己朋友的剑术切磋,为什么要全力以赴啊? 喘着粗气,罗德眼珠子一转,忽然戳了戳希里的胳膊:“喂,我们假装回房休息,然后从旅馆后门溜出去。” “去干嘛?” “逛街,我有些东西要买。当然,主要还是这一路上都和迪特他们同行,憋死了,偶尔也想放松自由一下嘛。” 希里独行惯了,也确实有些同感,心动万分之余,点点头补充了一句:“好,但我不会陪你去做什么有危险的事情哦。天黑前回来,不要让别人担心。” “没问题!” 商队的其他人仍然在忙着卸行李,罗德和希里十分顺利地从后门溜了出来。像做贼一样离开了一条街的距离后,两人放松下来,结伴走向满是人和货摊的主街道和广场。他们肩并肩沿着道路前进,走马观花地在路边摊上翻看从大陆各地来的货物:五颜六色的帽子、手套,象牙、骨片等各种材质雕成的工艺品、刺绣装饰……时而大声评论某件商品,时而交头接耳说些悄悄话,只差牵手就是一对情侣的模样了。 浏览了一大串店铺后,他们买了第一样商品:三串,一人一串,第三串给摊边上眼馋地盯着摊主的可爱小女孩。尝了几口,又给腰包里探出脑袋的小白狐舔了一下,转头便发现彼此的嘴唇边都沾了柔软的糖絮,相视大笑起来。 罗德并不只是在漫无目的地闲逛,而是有着明确目标的:先前凯瑟琳将她的一套衣衫借给了银儿穿,自己答应了要买还给她一套更高档的……在皮塔尔城时净顾着和希里一起调查那什么活死人了,这回可绝不能再忘了。 …… 希里忽然发现:和朋友开开心心地逛街、购物,这对普通女孩来说再正常不过的日常,对自己而言却仿佛是上辈子才发生过的事情。起初,除了想尽可能报答救命之恩外,她确实是抱着些“在出发去下个世界前有个照应”的心思才同意加入迪特的商队,可渐渐的,她发现自己有些喜欢与这群人……尤其罗德在一起了。和这个年轻单纯、集万千关注保护于一身的男孩在一块,她居然也偶尔能体验下久违的被宠溺呵护的滋味。 回过神来,她发现自己已经跟着罗德进了店铺。希里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小村姑,自然不会因为进了个高档点的店就紧张彷徨,她摆出公主该有的气派,挺胸抬头,坦然自若地缓缓踱过商品架,扫视店内商品。 店内导购见两人都样貌气质出众,不敢怠慢地迎上来接待,殷勤地询问两人需要。罗德照着依稀记得的凯瑟琳和银儿的身材挑了大小几套材质版型都不错的衣服,回过头去正想询问希里意见,却见少女直愣愣地望着架上某物……顺她眼神看去,瞧见一条明晃晃的腰带,由十余枚银色的雕花方形金属扣拼接而成,每块正中都镶着硕大苍翠的扁平绿宝石,华贵耀眼却不显俗气,无怪就连希里这般眼光的女孩都能看中。 “这是条半实用性的金属腰带,质地坚硬可以抵挡力道不十分大的劈砍。金属扣上镀了一层防锈的魔法秘银,上面镶嵌着仓青玉,据说有保佑佩戴者平安的魔力。”店员眼光何等毒辣,看希里腰带上别着匕首,便花半秒给商品针对性地编了个来历功能,最后还不忘敬业地补充一句,“只要五金。” “没什么,我只是看看。”希里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近一个月,自然了解五个金币在这里是什么概念,自己兜里没钱还欠别人一条命,哪里好意思露出想要的表情,扁扁嘴,假装随意地看向别处。 “仓青玉和小姐您的翠绿眸子多配啊,颜色简直完全一样!您试戴一下。” 店员嘴上说着,手里却已经将腰带取下……递给了罗德,少年下意识接过,掂量一下又摸了摸做工,再看了下希里的双眸,发现和镶在上面的宝石颜色真有些相近,不再迟疑:“要了。” 这种爽快主顾无疑最受欢迎,店员更加殷勤:“好的,先试试还是直接装袋?” “我可不要,你买了自己戴。”希里依旧嘴硬。 “可这颜色确实漂亮啊,而且还能保平安呢……你以后肯定还会经历危险,就当是我的祝福。”罗德只是阅历不多,脑子又不傻——仓青玉确实蕴含少量魔力,但比它魔力含量更高的东西比比皆是,怎么可能偏偏它有保平安这么神奇的额外功能。说了几句连自己都不信,干脆不多解释扮出一脸蛮横:“不管了,我看上一件东西想买来送我喜欢的朋友,哪有那么多讲究!你不要,大不了我真自己戴。” “切——牛逼哄哄的,你以为你是霸道总裁啊?”希里被他扮出的模样逗笑,知道罗德不差钱也不做作,“好啦,我要还不行么。” “霸道总裁是什么?”罗德忍不住好奇,一边问一边把腰带双手托给希里:“快系上,不合身让他们收紧一下。” “霸道总裁啊……就是我去过的另一个世界里,某种女孩子都喜欢、但现实中根本没有的男人,就像你这样。” “像我这样那不就是有吗?” “只是像啦,臭美!” 希里嘴上瞎扯着、低头解下旧腰绳,在皮束腰外系上了这条金属腰带,不松不紧,合身到连长度都不用调节,在镜子前转圈自我观察一番,愈发觉得这腰带是为自己量身定做,露出满意的温柔表情,虽只短短一瞬,却把见惯了她酷爽模样的罗德都看得心中一荡。 “谢谢……我很喜欢。”岂止是喜欢,她甚至不愿再解下来装袋,少女猎魔人罕见地腼腆起来。 “嗯,看来我们俩的审美很一致。”没什么比送的礼物让人受用更令人有成就感的了,罗德爽快地掏钱享受了一把消费的快感,立觉不虚此行。“再看看别的?” 希里爱不释手地抚着新腰带,摇摇头:“不了,赶紧回去,离开太久被迪特发现,他又要叽叽歪歪一晚上了。” —— 【ps:希里超级喜欢罗德送的这条腰带,后续穿越无数世界都没弄丢,直到《巫师3》的故事里仍系在身上】 第44章 轻取首胜 凭借着出众的身体素质和训练经历,罗德和希里不费吹灰之力地通过了后续的审核和初步选拔。发生在皮塔尔城的“活死人事件”完全没传到萨登堡来,希里关于那传说中死灵公会的走访调查也同样毫无收获,就这样……在愉快且悠闲的数日等待后,比武大会终于拉开了序幕。 护城河畔,大大小小数百座帐篷林立于主场地周边。维持秩序和负责安保的萨登堡卫队士兵、数以万计前来观赛的平民百姓、还有上百名参赛者,以及更多的家人随从已经把这一片土地都踩得结结实实。 通过一番基础的选拔,约莫一百名选手能够正式进入公开比赛,比赛安排是:这一百名选手随机匹配进行擂台比武,胜者晋级或视表现双方皆晋级,总之决出六十四名选手,然后再经过五轮淘汰+一轮决赛决出最终冠军。 一番折腾后,罗德如所有选手一般穿戴好了轻便的布甲并拿上了特制的武器——这是由法师协会协助出品的比武专用道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属于魔法装备,只是上面的魔法不是为了增强战斗力,而是为了帮助裁判分清胜负:附魔的比武用剑在击中附魔的布甲时能发出特定的魔法信号,裁判可以根据设备接收到的信号得知是哪位选手击中了哪位选手,以及击中的是普通还是要害部位。 青少年比武大会到底不是常规比武大会,不仅取消一切高危项目只留下1v1对决,在这仅剩的项目中也得尽一切可能控制伤害。比赛的核心规则是:测定被击中要害一次、被累计击中非要害部位满一定次数或者被击倒,即判负。 罗德轻松地用手中的比武剑挽了个剑花——很好,武器虽轻但配重尚算合理,身上的布甲虽厚却不大影响行动。这样想着,他的对手也登上了擂台。 这是个身高与自己相仿,但形体稍微宽了两分的年轻男孩,有头盔掩盖面部看不清长相,但只瞧他步态、握剑姿势和略有些紧绷颤抖的身体就知道,这大概是个接受过训练,有些身手但实战经验不多的人。 (尽量别伤人。) 裁判宣布开始,格鲁姆的要求出现在脑海里……不伤人?这还不简单,我只碰他的武器,用剑脊而不是剑尖和剑刃去触体不就行了。 这样盘算着,罗德与对手互相致意,然后便举剑,踏步向前,干净利落地挥出了他的第一下侧劈。 …… 杰瑞是一名王领骑士的儿子,父亲是在国王卫队中服役的军官,家中拥有田产的他自小就营养充足、训练合理,是十里八乡都小有名气的年轻俊杰。他在两年前就成为了父亲一名同僚的侍从,服务一段时间后已经晋升为见习骑士,只待再镀点金、时机完全成熟了,就会被册封为正式骑士。 但就在这时,因为遭受米德兰帝国威胁南疆的缘故,王国几年一度的比武大会变成了青少年版……他服务的那位叔叔在研究了解了新比武大会的规则后,便坦然地建议他来参加这场比武。 自己的身手不大可能成为冠军,但只消能挤进前八名,便符合了名列前茅的标准,将享受由国王亲自册封为骑士的待遇。 同样是骑士头衔,自报身份时是“xx爵士册封”还是“伊力特三世册封”,无论是面子还是里子,可都是天差地别! 深呼吸一口气后,杰瑞开始观察自己的对手。 纤细瘦弱——这是他的第一印象,如果不看脸很容易将这位对手当成是个高挑些的女子,但观察对方的神情、步态和姿势,杰瑞知道这是个练家子,身手多半还不差。那么,就只能依靠自己更强壮这身体素质优势来取胜了。 以标准的骑士礼节回应对手的致意后,他举剑摆起架势……然而没等他想好该如何出手,对方就迅猛无比地扑了过来。 速度很快,但未免太急躁了……杰瑞暗暗想道,不过来得好,防守反击正是他最熟练和擅长的套路。他竖剑格挡,准备趁对方一击不成的空档还以颜色。 “笃!” 一记响亮的脆声中,令场中选手、场边裁判和场外无数观众都错愕的事发生了——两人中明显身形更壮的那一位,竟连对手的第一剑都没能接住,手中的武器便被击飞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后落到了场外,将那个方向的前排观众们吓了一大跳。 嘘声哄然而起,观众们都为这场战斗瞬息便画下句号喝起了倒彩——连自己武器都握不住的人,是怎么通过第一轮筛选的?! 感受着右手臂上的颤抖酸麻以及虎口传来剧烈疼痛,只有杰瑞自己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是疏忽大意没握住剑,而是在全神投入的情况下,依旧被对手硬生生把手中的剑给打脱了。这么瘦的人,哪来的这种非人怪力? 很显然,面对速度力量都远超自己的敌手,哪怕自己握住了剑,也是绝不可能翻盘取胜的。 杰瑞茫然地站着不知道自己是该去下场捡剑还是就此投降,而罗德则是在思索是否该对被解除了武装的对手继续追击。好在裁判组没有让比武冷场太久,而是在短暂地讨论后便为规则添加了一条:被击飞武器至场外无法捡回的,判负! …… 作为整个比武大会第一个让举办方修改规则的选手,罗德带着五分得意、三分轻松和两分懵懂茫然回到了迪特一行人所在的观看席位。 “小罗,想不到你身手这么棒啊。”凯瑟琳第一个开口夸奖,“这套缴械剑术是怎么办到的,有什么诀窍吗?” “我也不知道啊,可能就是用的力气稍微大了点。” “嘿,我每次和你比试完,虎口都要疼半天。”希里也恍然大悟地叫了起来,“原来不是我娇弱,而是你这坏蛋力气太大了!” “干得不错。”格鲁姆倒是一点也不意外,笑着表扬道,“给你个任务,争取下一个对手也将他的剑击飞,看看能连续击飞到几个。” “快轮到希里上场了,让我们一起给她加油。”迪特最后一个乐呵呵地提醒大家。 希里昂起头露出高傲自信地表情:“哼,看我也在三招内结束比赛!” —— 第45章 势不可挡 尽管远没有成人比武大会来得凶险、血腥和刺激,但这场青少年比武大会依旧给压抑紧绷了许久的萨登堡带来了久违的欢乐和放松。街头巷尾到处都有人在讨论这场比赛,话题除了激烈的对抗、意外的受伤、几位女性参赛者的靓丽和英姿飒爽外,热点人物榜首的是一个来自王国假想敌和主要威胁——米德兰帝国,名为“罗里克·哈特”少年。 此人从第一场预赛开始,进六十四、进三十二、进十六、进八和进四——整整连续五场比赛,每一场都完全视大会为选手准备的特制魔法布甲为无物,坚定地使用“将敌人武器击飞到场外”这条专为他而临时添加、颇有些羞辱意味的方式来赢下比赛。第一第二个对手是措手不及,但从第三个对手开始,不仅有了防备而且实力也一个比一个更强,可惜无论哪个,都是经历一番挣扎式的尝试最后依旧没能扛过去…… 阴谋论说这名少年是米德兰的凯尔皇帝派来砸场子、拿冠军的,但博彩公司却是很诚实地特意为他开出两个盘口,一个是赌胜负,另一个是猜他的下一位对手能不能在结束比赛时还握着自己的武器。 没错,“罗里克·哈特”正是罗德用于参赛的化名。其实希里和他一样轻轻松松地冲入了四强,然而少女的猎魔人剑法是依靠花里胡哨把人晃出破绽后才能取胜,观赏性虽强,却无论是取胜速度还是视觉震撼力都远没有罗德三下五除二把对手的武器打飞来得强。 噢,还有件事值得一提——希里不是唯一进入前四的女性参赛者,尽管最初通过筛选的一百名选手中只有不到十分之一是女性,但这个比例在半决赛时却变成了二分之一,若非有罗德这个怪胎抢风头,希里和另一位女选手才会是妥妥的关注焦点。 “别太得意,我看了全程所有比赛,教会派出的那名女性神殿骑士对你们两人都有威胁。”格鲁姆面无表情地擦拭着几天没出鞘的长剑,时不时举到眼前,观察着刃面,“无论是武技、力量还是反应速度,她都表现出了远超常人的素质——而且是完全不合理的级别,我估计着很可能是身上佩戴了教会的魔法饰品……” “我会击败那名神殿女骑士。”希里昂起下巴,带着一贯的高傲神气在桌上狠狠拍下一张步兵牌,“然后在遇到罗德的时候,向给了我又一次生命的恩人投降。” “别老是恩人恩人的,我们是朋友!另外,不许你在比赛中向我投降!”罗德立刻纠正,随即想起个有趣的问题,“对了,外面在赌我们明天的比赛输赢呢,我能不能去买自己赢,或者买自己不会击飞对手的武器,以此来大赚一笔?” 格鲁姆一脸冷漠:“据我所知,这是违法的。” “那我和希里互相买彼此的呢?”罗德又扔出一张怪物牌。 “家人和亲友买都是违法的,别说你和希里确实是朋友,就算你现在到大街上找个不认识的人给他钱让他买你的盘,被人发现时法官说你和那人是亲友,你们就是亲友。”迪特在旁边笑了笑,“别胡思乱想了,你能想到的,那些老滑头早就尝试过并被写进法典里了,好好准备比赛才是正事。” “唉……好。”罗德无奈地放弃了搞一笔钱的念头,将全部心思都投入到眼前的游戏中来。 他们正在旅店的二层小厅内玩一种希里家乡流行的游戏,名叫昆特牌:先弄来一堆硬纸片,裁剪成一样的大小后用笔在上面画图案和数字制成士兵等作战单位,然后在游戏中利用天气、领主技能和牌组特性等机制,想方设法不择手段地提高自己的点数打压对方的点数,最后拼点数大小……上手极其简单,但要玩好却有无穷的奥妙和战术,十分有趣。 就这样又享受了片刻的安宁悠闲后,一名衣着低调,头罩在兜帽中的人从旅店门口跨进来,点名要找罗里克·哈特——也就是罗德。 太多狂热的观赛者和粉丝想要骚扰罗德或希里,由于类似情形已经发生过多次,迪特做了针对性的安排——来者很快被商队的两名保镖拦下。但这回,兜帽客在被拦下后却掏出一枚纹章展示给了“门卫”看,其中一人立刻上楼来进行了通报……片刻之后,迪特带着访客来到了罗德和希里打昆特牌的桌前。 来者是塔利亚公爵的使者——这是安泰利王国三大领主之一,握有王国五分之一的人口领土,迪特的商队一路过来就经过塔利亚家的领地……即使罗德不隐瞒身份,理论上也就是和塔利亚家同级别的贵族。而此刻他们扮演的是一支普通的商队,那么面对这样的大贵族,迪特是不怂也得假装怂的。 “下午好,罗里克·哈特先生……以及利安侬小姐。”访客向罗德问好,同时也瞥见了正和他对面而坐的希里,“接下来我想与您商谈的事情十分重要且私密,需要一点空间,能否请……” 他看向格鲁姆和迪特等人,意思再明确不过。 “有什么话就直说,我们两个是监护人。”格鲁姆直接皱眉拒绝了这一要求,只是从原本坐着的地方站了起来,虽无威胁动作,但高大健壮的身躯还是立刻带来了压迫感。 “小罗,先把手里的牌停下。”迪特虽然也没有要走的意思,但态度言语都要软和许多,“听一听这位客人要说什么……二楼被我包下来了,足够私密。” 名义上的舅舅都开口了,罗德只好先把牌扣到桌上,端正地坐好,伸手指向旁边的凳子:“好,请坐。” 来人对他们一个也不肯回避的行为自然是相当不满,但终究还是无可奈何地坐下到桌边,撩起兜帽,露出一张皮肤光洁、略带脂粉气的瘦脸。这里毕竟是王都,塔利亚公爵在自家的领地里势力再大,也是不可能在国王的地盘上公然作威作福的。 他清了清嗓子:“两位联袂参赛,又都有如此好身手,不知师从哪里,彼此间又是什么关系?” “你说有重要的事,却先套我们之间的关系?”希里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没好气地催促道,“有屁快放,少套近乎!” 来访者面色一沉,随即强作轻松:“不,我只是觉得,两位年纪轻轻就身手了得,外貌又如此出众不凡,可以说是前途无量啊。”见罗德和希里都一脸不耐烦,他只好迅速切入正题:“但光有一副好皮囊和身手,却不一定能走多远。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被权势者收在麾下,充当武士和保镖。如果想往上爬,还得有颗好脑子——我看两位年轻俊杰都应当是聪明人,而聪明人,应当有能力判断怎么做收益最大。” —— 第46章 以辱制辱 收益最大……莫非是博彩机构的人,来找自己在比武中造假获利? 虽说全然不缺钱,但这种新鲜事还真是头一回碰到,刚刚才讨论过这种话题的罗德扇动了下鼻子后反问道:“怎么个收益最大法呢?” “请开门见山,我们很忙的。”希里还沉浸在一把优势极大的牌局被打断的不快中,用不怎么友好的言语堵住了对方卖关子的路。 “丽安侬小姐真是爽快人,那我就直说了。”访客违心地赞美了句,脸上依旧一副笑盈盈的模样,“比武大会的冠军对你们没意义,但在特定的人手里却可以发挥巨大的作用。两位已经进入前八,国王亲封骑士的荣耀已入囊中,再往前也无非就是获得更高奖金、在观众们面前更出风头罢了。没有后台和背景,不可能依靠这短暂的荣耀一帆风顺继续向上爬,在王国各派势力的斗争中,没有立场的普通人只能当个小棋子,任人揉捏。” 可我们是米德兰人,根本没打算在安泰利王国各派势力间往上爬啊。 罗德还在心里嘀咕,希里已经毫不客气地开了口:“所以呢?” “现在,我提供两位一个机会……只需要二位能在接下来的比赛中,让出这个对你们而言毫无用处的冠军头衔,塔利亚公爵以及他所代表的庞大势力,就可以为两位提供晋升渠道和无量的光明前途,只要花些时间证明你们的忠诚和才干,绝对会有出头之日。” 希里和罗德用鼻孔发出整齐的出气声,不屑的态度溢于言表。 现在的年轻人果然不好糊弄,不拿出现实的好处根本不上钩。来访者暗道,从衣内取出两张精美纸片,分别摆到少年少女面前:“这两张支票,每张都可以在安泰利任意一家银行中取出一百枚金币。比赛尚未结束就预先拿到了两份冠军的奖金,而且前八名原本的奖励也归你们自己,外加塔利亚公爵的友谊和一个人情……我想,这诚意应该够了。” 希里依旧是抱着胸,看都没看支票一眼,倒是罗德瞥了瞥两张纸片,抬眼望向不知姓名的来访者:“可是,这还没到决赛,谈不上让出冠军啊?” “这就不用您操心了,我可不止见了两位。” 原来如此,罗德继续追问:“那么,你希望我们怎么让出这个冠军呢?” “很简单,下一场比赛,罗里克·哈特先生您需要在一番精彩的对战后遗憾落败……而利安侬小姐则正常比武,如果能赢下教会派出的那位神殿女骑士,那么就在决赛中败给最终的对手,而如果未能击败那位神殿骑士嘛,也不打紧,这份冠军奖金我们不会来收回,而是会将其当成是与您交朋友的一份见面礼。” 希里正常比赛败了也能拿钱,这当然是使者的临时决定,这笔钱自然也不是什么见面礼,而是对今天这场秘密会谈的封口费而已。 “嗯?”少女一边鼻腔发音一边看向罗德,意思再明显不过:你做决定。 深呼吸后,罗德感觉再无好奇和疑惑,现在是该逐客了。 他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格鲁姆,把那个袋子给我。” 格鲁姆心领神会地扔来了他的储物袋——罗德接到手中,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把金币。 米德兰帝国新铸的米尔德,连人的指纹手印都没沾上,崭新、冰凉、洁净。完美的浑圆、一般无二的大小、毫厘不差的厚度,让这一把金币叠成一个耀眼的小小圆柱,最上面那枚的正面,凯尔大帝头像那自信倨傲的侧脸仿佛正在嘲笑来者:你,也知道什么叫财富? 每一枚米尔德的重量和价值都差不多相当于两枚安泰利金龙,来访者脸色一变,意识到情况不妙。偏偏任务在身,他不能在罗德掏钱的那一瞬间便潇洒地转身离去,只能沉着地静坐原地,等待对方再次开口表态,看这年轻人到底是在拒绝,还是嫌钱少。 罗德一把又一把地从袋中掏出金币,双手配合,不紧不慢地叠成一个又一个小圆柱。随着他的动作,油面男子脸色越来越差……上百枚米尔德叠在一起形成几根小金柱,晃得人眼花缭乱。 “我给你家主子两倍的冠军赏金,让他放弃比赛,他会不会答应?” “哈特先生,请原谅我用金钱侮辱了您。”虽然兜里还有更多支票,但使者还是认清形势迅速改变战术,收起了面前桌上两张纸片,“公爵之子想在赢下比赛后,以冠军身份向公主求婚。如果您愿意成人之美给他一个机会——我保证您会获得公爵整个家族的友谊。” “他要向公主求婚,凭什么要让我和我的朋友蒙羞受辱?你怎么就知道,你对面的这位‘利安侬小姐’不是我的公主?”罗德也学希里一般抱胸靠到椅背上,说了句看似是比喻其实是陈述的双关,“要靠这种低劣手段才能获取胜利的家伙,我不屑于得到他的友谊。走,回去告诉他,我对取胜势在必得,祝他能在我面前握紧自己的武器。” 来访者沉默了会,叹了口气后站起身:“我会转达您的意思,那么,打扰了,告辞!” 希里在访客出门的一瞬间便再绷不住高冷表情,一下恢复神采和笑靥,她使劲拍了罗德一下:“你刚才好帅,我都被你唬得不敢吭声了。” “确实很帅,但这种意气之争其实必要性不大。”迪特也在旁边摇着头评价了一句,他自然不可能想让罗德收下钱打假赛,但拒绝也是有委婉的方式的,“这毕竟是在安泰利王国,别人家的地盘之上……” “半个西大陆的人看着这场比赛呢,他们能怎样?”格鲁姆耸耸肩,“他们不可能来硬的,但龌龊小手段倒不能不防,不过这就是我们的事情啦,至于你们两个……”他看了看罗德和希里,“是不是别打牌了,再去练练?可别大话放了出去,临阵却栽了跟头。” —— 第47章 以牙还牙 塔利亚家的骚扰阻挠来得比预想还要快——当天夜里就有人意图潜入旅店马厩,被值夜班的商队护卫发现并驱赶。早上时迪特分析:这场入侵多半是针对马匹——只要在众人的坐骑上做点手脚,再把旅店周边的车马全包下带走,最后再制造点小拥堵……他们醒来后没法迅速弄到交通工具,常用路线又不通,便很有可能耽误到达城外比武场的时间,从而兵不血刃地让罗德和希里两人都失去了比赛资格。 带着一肚子火草草吃完内部烹饪的安全早餐,商队全部有身手的成员一同上路,护送着两位选手前往比赛场地,沿途果然在惯常走的大道上看见了两场莫名其妙的拥堵,几番绕路后艰难地抵达城门,罗德已经怒得握紧了拳头。 好在接下来对面没再尝试继续搞花样,队伍顺利通过城门,以微小的提前量抵达了比赛场地。 无论什么比赛,观众人数都永远与剩余选手数量成明显的反比。 今天要进行的是四进二的半决赛,扩建后的观众席依旧坐了个满满当当,喧闹热烈的气氛把场外树上的虫子都震得不敢发声。罗德与塔利亚公爵之子的比赛先进行,然后才是希里和那名教会神殿女骑士的对决。说起来,他们在闲暇时曾讨论过这个问题:最后两场比赛的赛程如此安排很可能是刻意为之——男对男,女对女,这样,第一届的安泰利青少年比武大会,无论如何也会有一名女性进入决赛! 对普通人而言,这是两性平等的重大进步,文明上升的象征;而经历了昨夜意外的罗德一行却猜测,这很可能是塔利亚公爵为让儿子更容易取得冠军的手段——只要对付完自己,决赛就一定能以男欺女! 在现场观众雷鸣般的欢呼声中,两位男性选手率先登了场。包裹大部分身体的魔法指示护具让彼此看不清对面的衣着、长相和表情,但双方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了明显的敌意和必胜的信心。 裁判开始重复比赛的规则,罗德忙里偷闲看向了右面高处的核心看台——在那里,安泰利的统治者,一众宫廷成员,以及教会的代表人物已经端正地入席。敏锐的视力帮助他轻松找到了坐在伊力特国王身边的那名年轻女孩,自己对手心心念念、梦寐以求的王国公主。 那是一个粉雕玉琢,白皙可爱的小女孩,年纪约莫十岁出头,哪怕年纪尚小魅力仍未全部释放,也已经看得出是个美人坯子。 不过,也没有美到值得谁不惜采取下作手段也要讨好的程度?罗德暗暗嘀咕着,同时一个充满了恶趣味的念头浮上心头——既然自己的对手不择手段也想获得冠军,就是为了当众献殷勤以博得她的欢心,那自己偏偏就要当着这位公主的面,明明白白地把他虐到武器脱手为止! …… 比武场的另一边,奥比·塔利亚一边同样向王家观赛席中的公主投去目光,一边用左手将绷带一圈又一圈地缠到握剑的右手上,将剑柄和手掌裹成了个结结实实的粽子。 (喜欢击飞别人的武器是?我把剑和手绑到一块,看你怎么办!) 奥比自小就浸润了无数武技大师的教导和指点,身手在整个安泰利的同辈贵族子弟中都排得上前五,而且幸运的是——那寥寥几名他承认不如的家伙,全都因年纪超标而不能参与这场比武。只有刚刚好还差几个月没到十九岁的自己,能够以近乎成年人的素质和身手参加并横扫八方。本来,他以为夺冠是板上钉钉的事,但对面这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米德兰小子……硬是让自己的所有教习和陪练都摇着头判断: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这个混蛋根本不知道,一向高傲的自己,是走过了怎样的心路历程,才咬牙承认不敌,然后接受父亲派人去谈判收买对手的——而他,居然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公主对自己实在是太重要了。 伊力特国王的王后在几年前因病去世,只留下一个女儿,与妻子十分恩爱的国王居然在没有男性后代的情况下拒绝再娶。这在为其带来了忠贞美名的同时,也意味着:要么将来公主当女王,要么他的女婿继承王位。 而按照安泰利王国的文化和习俗,后者的可能性远大于前者。 塔利亚家族确实家大业大,但伊力特三世也是地位稳固的实权君主,再加上还有其他公爵家族搅局,根本没人能迫使国王将心爱的女儿钦点式下嫁……想要当上这个预备国王,奥比·塔利亚就必须得吸引公主的注意并正经博得她的垂青方可。这不是他个人的权力欲或王座瘾,而是已经三代没有新增过王室成员的塔利亚家族,太需要在这一辈拉近与王族的距离,避免远离权力中心了! “嘿,看起来,你做好准备了?”对面那个长相俊美手上力道却出奇大的小子开口挑衅,抬了抬手,显然是在讽刺奥比将剑绑在手上的举动,“那么,我们可以开始起舞了?” 裁判看向了塔利亚之子,显然是在等待他的就绪讯号。 (哼,笑,很快你就会嘚瑟不起来了!) 知道后手已经到位的奥比心中冷笑着,潇洒地一挥武器:“尽管来试试。” 罗德是米德兰人,却套着一个容易吸粉的平民身份。于是,在势均力敌的加油喝彩声中,比赛开始了。 双方近乎同时向对手扑去,出手皆是大开大合、毫无花招的劈砍……奥比竟是想和罗德对碰武器! “笃!”比武用剑彼此交击,罗德的剑准确架在奥比武器下部接近剑格的位置,在杠杆原理下几乎把碰撞的力道百分百传到年轻贵族的手中。奥比只觉得自己挡住的是一头食人魔的全力一击,被绷带缠紧的那只手刹那间就疼得失去了知觉。 但因为早有心理准备+绷带绑住的缘故,剑没有脱手! “不错。”罗德夸奖了一句,却停下手来,等奥比继续攻击。 对方意图收买他和希里打假赛、花钱不成又施展其它下头手段……这种种行为已经激怒了罗德,他下手间使出了狠辣的十成力道,却决定不快速结束战斗:一定要打到对方做足准备也依旧出丑才罢休! 这小子,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能有这一身诡异蛮力? 奥比歇了好几秒右手才恢复知觉,搭上左手助力,他双手握剑,咬牙再次向罗德扑来。 又是一次毫无花哨的力量对拼,为了提升羞辱效果罗德故作轻松地依旧以单手应敌,一声更沉闷的震响过后自己的手心都有些麻了,对方是疯了吗,和自己拼力气? 来不及多想,第三下带着怒吼的攻击劈向罗德脑门……特制的比武用剑发出痛苦的颤鸣,罗德调整呼吸、踏步,聚集全身的力量和意志,打算像一台精密而冷酷的防守反击机器一样给对手的虎口带去一记再接一记重创,直到对手的双臂完全瘫痪再也无法举剑为止。 但下一刻,双方武器相碰的第四击却以所有人——准确说是大部分人都料想不到的方式结束:在“咔”一声脆响中,罗德手中的剑在碰撞发生的瞬间从中断开,上半截飞向了空中! —— 第48章 一波三折 只剩剑柄那么长一截刃部仍留在罗德依旧紧握的手中,整个赛场立刻发出了海啸般的嘘声。 比武用剑是内镶铅条、外印魔文的木壳复合结构,虽无正常钢剑的锋锐可怖,但用料、工艺和后处理……无不是在牺牲杀伤力的同时,还要确保它比钢剑更柔韧可靠——总结一下就是:即使能让真家伙断掉的碰撞和破坏,也不该让比武用剑裂飞出去;哪怕木壳破碎,它中间负责配重的软质嵌芯也该让它依旧保持一个整体。 话虽如此,但理论毕竟是理论,裁判组没有叫停,而是也在面临一个新的规则漏洞困境——一方选手的武器坏了时,该不该宣布胜负已分? “啧……这剑怎么会断呢?”观战的伊力特国王不满地嘀咕了一声,意有所指地看看身旁的人,“不会是谁动了手脚?” “如果动了手脚,那一开始几下就该断了。”负责筹办比武的宣传大臣说道,“倒是那叫罗里克的小伙子,未免太不把小塔利亚放在眼里,明明速度力量都在他之上,非想用出风头的方式结束比赛,这下弄巧成拙,后果也该自己承担才是。” “唔。”伊力特点点头,心中虽狐疑,却终究没有下令去查——毕竟,就算查出什么,他也不好对镇守一方、忠心耿耿的塔利亚公爵真做什么。叹了口气后,他摆了摆手,“叫停比赛……” “别急啊父王,罗里克还没败呢,给他个机会!”公主抓住国王的胳膊,摇晃着提醒道。 “哦?” 观赛台上的众人停止了讨论,重新看向了场内。 罗德的脑袋只在剑断裂崩飞的那一刻空白了短短瞬间,旋即果断地后退撤出了危险距离,准备躲闪招架对方的反击。 奥比没有急着追击,一方面是因为剑断的时间远比预计要晚,导致他已经在对拼中双手发麻几乎握不住武器;另一方面则是因为:他这回也要慢慢折磨和羞辱对手,以作为对挑衅的回应。 “嗬,不是要缴我械吗,剑断了可怎么继续啊?”奥比大笑着向罗德逼去,双手握剑毫无章法地左右横扫,迫得罗德只得连连后退。 再怎么力大无穷,手中没有合适家伙也是不可能徒手战器械的。依靠着远胜对手的反应速度和灵活性,罗德以空间换时间,连续闪躲避开了所有攻击,终究是且战且退到了比武场边缘……再退一步就出界了,他咬咬牙,双手紧握那柄断剑,用尽全部的力量和精神,将其向着对手迎了过去。 “啪!” 一声久违的清脆撞击声中,罗德用那截短得可怜的残剑,险而又险地架住了奥比的攻击……其场面之诡异,就仿佛是拿一把水果刀抵挡住了长剑一般。无论懂行还是不懂行,无论是支持己方贵族还是他国平民的观众全都发出了不可思议的赞叹。 罗德终于体会到了被自己击飞武器的那之前许多选手的感受,手中这截毫无分量的断木剑如此之轻且短,无论是几何中点还是重心都缩在剑柄内和手掌中,这意味着他无法利用武器本身的质量惯性或长度杠杆来分担对手攻击的半点冲击力,而是得完全靠手、腕和臂膀的力量来硬吃——此举对身体的伤害和负担可想而知,一个颤抖之间,双手就全像被榔头砸扁一般撕心剧痛,差点就让他松开了十指。 但痛哼却同时从两人的口中传出……奥比同样龇牙咧嘴地后退半步停下了攻击,连手中完整的长剑都垂了下来。 他先前为了尽快将罗德手中做过了手脚的剑打断,急切地进行了好一番凶猛的武器对拼,此刻双臂早已是强弩之末,仗着长剑依旧完整的巨大优势才忍痛继续强攻,哪能料得到罗德竟真敢用那一小截木头硬接劈砍……而且居然还接住了? 背水反击,却让对手露了馅,这下罗德哪还会轻饶对方,他强忍着双手的震痛,一下又一下不要命般朝着奥比猛攻——不对人只对剑,誓要分出谁骨头更硬的胜负。 裁判组那边终于商量出对策,他们扔了一把完好的比武剑给罗德,想让双方继续公平对战,但重整旗鼓的他却对那把划着弧线飞过眼前、他伸手便可接住的整剑视而不见,不依不饶地继续用手中残剑——将节节溃败的对手逼回了场地中间! 场面反转再反转得如此之快,“罗里克”的支持者们发出震天的叫好,而奥比的拥趸们则哑火一般偃旗息鼓。虽然双方到目前为止还是六四开,没有哪一方占据压倒性的优势,但任何人都能想明白这个道理:如果一个拿着断剑的人却能与持整剑的对手势均力敌,那两者间的差距恐怕不是一星半点可以形容的。 如是再拼了两下剑,奥比双手都再紧握不住东西,终究被罗德看准时机轻松骗开中门,左手一拳长驱直入擂到当胸,踉踉跄跄后退着摔倒,一屁股坐到了比武台的另一面边缘。 罗德在最后一刻想起了迪特“别惹麻烦”的教诲,留了几分力以免将对手一拳打死,但即使如此那一拳的冲击力依旧轻松地穿透比武专用布甲传递到了奥比·塔利亚的胸口之上,他只觉被一匹奔马撞中胸口,要害受袭之下瘫坐于地,呼吸困难心脏停跳了几秒,差点以为自己这就要死掉……按着心口喘息好片刻,才慢慢恢复过来。 罗德没有追击,反而站在中场,一脸无辜地耸肩,等待对方狼狈地爬起、或者憋屈地投降。 无论是哪一个结局,他都达到了以牙还牙,将羞辱反馈给对方的目的。 一秒、两秒、三秒……奥比依旧坐在地上捂着胸口喘气,罗德终于仍不住将扭头看向裁判席——意味相当明显:都这样了,还不能介入比赛,宣布谁胜谁负吗? 裁判间交头接耳地讨论着,但先进入罗德耳中的却不是他们的最终裁决,而是观众的惊呼和喊叫。他猛然回头,看到软坐于地的奥比举起了没有绑剑的左手,边捏手势边念叨出一串罗德十分熟悉的语句,一个通红色的火球在空气中缓缓浮现成形——赫然是那个人尽皆知的大众法术:火球术! 观众席中,格鲁姆蹭地站起,在绚丽的斗气光芒中一跃而出飞扑向场中; 核心看台上,伊力特国王身边的一名美艳女子也迅速举起法杖,一道无形无色的法术冲击射向了擂台。 —— 第49章 大棋中的棋子 奥比·塔利亚被他的随从一人一边架着离开了比武场,罗里克·哈特也在那位猛然冲出的壮硕男子陪同下走下了擂台。 真是一场闹剧。 爱伦·赛蒙妮坐在选手观赛席上,强抑住翻白眼和摇头的冲动,继续保持端庄大气的姿态神情。 塔利亚家的那混小子,在被来自米德兰的平民选手“罗里克”用断剑和拳头以侮辱性方式击倒后,居然在激愤之下违背大赛的明文规定,妄图使用杀伤性魔法向对手进行报复……幸而来到现场观赛的看客中能人云集,才没造成更难看的后果。 大部分观众都意识不到方才那瞬息之间现场到底发生了多少事: 首先是自己身边的光明教会-安泰利分区大主教,在奥比·塔利亚颇为出人意料地以左手掐诀并念诵出咒语后的第一时间,他便抬手施展起一道中阶防护法术“明光之障”,以保护位于火球飞行轨迹上的观众——大伙眼睛都不瞎,以那位米德兰选手罗里克在先前比赛中表现出的反应和身手,哪怕遭遇偷袭也很可能成功闪避,而他一躲,倒霉的就成了他身后方向的观众了; 同时,前排的参赛者亲友席中也爆出一团惊人的斗气波动,一位实力不弱于下位剑圣的武者踏碎地板带着撕碎一切的凶猛气势冲向两位选手中间,似乎是想保护成为了法术攻击对象的那少年; 但他们的迅速反应和精彩表现最终都被伊力特国王身边的那位女性法师给抢了风头——那位以喜好美少年出名的王室首席法师顾问证明了自己不是靠美艳上的位,她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施展出一个消解法术,在那名武者落地前先一步击中了那颗即将成形的火球,将它瓦解成了一团无害的魔力涌动。 观众们只能看到:一个橘红色的火球在奥比手中生出、然后选手罗里克身后的观众席前凭空出现了一面透明中闪着微光的空气墙、紧接着某个谁也不认识的魁梧男子化成一道白光冲到了两位选手之间……然而那颗初具雏形并吸引在场所有人注意的火球,已经像出现时一样没头没脑地在噗声中消失了。 …… 奥比·塔利亚不仅输了比赛,在他的宝贝公主面前丢了脸,还因为违反大赛规则被判定失去了参加季军争夺赛的资格……简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成功将损失最大化。 不过,爱伦对此倒是内心庆幸:奥比提前在半决赛里被淘汰,至少让她不用操心在决赛中遇到这家伙该如何放水、放多少水了。 没错,塔利亚公爵在赛前托人至教会游说求情,阐明了这个冠军对其儿子乃至整个家族的重要性,希望教会选手能够放水。老实讲,作为一个刚刚站住脚的外来宗教,一位实权大贵族的友谊是一份相当有力的臂助,大主教对此相当心动,甚至找爱伦进行了一番试探性的询问。 但她不得不严词拒绝,几番扯皮后也只是勉强答应会稍微手软,不让奥比输得太难看。 除了事关荣耀和正义外,她这次受教皇之令远道而来参加比武,身上是背着宗教和正攵氵台任务的——那就是,在这场盛会中取得冠军,让教会在安泰利王国人民中取得更大的曝光度和威望,提升自身对王国的影响力。 而这,还只是另一个更大计划中的小部分。 作为老牌的大陆霸主,梅利卡联邦在米德兰帝国崛起的最初便将目光投向了界限山脉的这一侧,并开始着手压制这一挑战者的成长,为此甚至在十多年前不惜代价地跨越千里投送了法师部队,直接武装支持“北盟”对帝国的反击战争,并一度接近取胜……却在最后一刻让某位不明身份的“守护者”给出面叫停,并被勒令不得再武装干涉西大陆的事务。 那位守护者以难以想象的恐怖强大完全掐灭了梅利卡联邦拒绝其要求的念头,但他只要求“不得武装干涉”,却没说不能在经济、正攵氵台、以及宗教等方面对米德兰帝国进行围追堵截和绞杀——而联邦也确实那么做了。在经济上,梅利卡已经对米德兰开展了旷日持久的制裁和贸易竞争;在正攵氵台上,梅利卡与以帝国为首要假想敌的“北盟”达成了深度的合作与互信;只有这最后一项宗教上,许多战略安排急不得一时…… 而这些宗教战略总结起来,就大概可以起名叫“杀死异教徒!”。 和法师协会依靠自身的实力和意愿大体上守住了中立相反,光明教会一直是梅利卡联邦的重要舆论和控制工具——最大的白手套,没有之一。米德兰帝国对此心知肚明,自然死命严防其渗透。见依靠宗教和平演变不成,联邦高层们改变了战略,转而将渗透和影响的目标转向了帝国无论敌友的所有邻国。他们暗中下令教会不惜代价地进入米德兰周边各王国,从统治阶层和平民这两个极端上下同时推动,力求迅速在米德兰周边构建一个包围新帝国、正攵氵台经济上与梅利卡联邦联盟,宗教上信奉光明教会的“亲梅利卡联邦势力带”。 一旦计划完成,光明教会在米德兰周边站稳脚,一直严防教会渗透的米德兰帝国就会被衬托得突出来变成异类。到时候新帝国就只有了两条出路:要么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异教徒国度,被统治者和平民同时敌视,一切行动都举步维艰发展受到极大遏制;要么就迫于压力妥协接纳光明教会,从而在宗教和舆论战场上开城投降,走向慢性死亡的结局。 而这一切,就要从所有能增进教会信任度和影响力的事情上出发,而爱伦赢下这场盛会的冠军,便是计划的一部分。 自小便被选中开始接受相关教育培养的她,不仅容貌姣好、身材修长健美,举止言行包括打扮也无不模仿神话典籍中的描述,只差一对翅膀,就是活脱脱从天堂飞下来的神使。若是这么一个秀丽娇美又行为端正、品德高尚的女性神职人员,同时还武技精湛实力出众——那不就是领受了光明神旨意,下凡来惩治邪恶、传播福音的战斗天使? 既纯洁神圣又美丽强大……这样的形象显然会极大加速光明神教会在西大陆这片陌生土地上的生根发芽,以及发展壮大! 当然了,爱伦·赛蒙妮作为一名自小培养的神殿骑士,一个工具组织中的中阶工具人,自然是不清楚这里面七拐八绕的门门道道和龌龊阴险的,她是真的虔诚笃信,纯粹正直……为光明神能更好地驱散黑暗、拯救世人,才来到这个陌生的国度,参加这场闹剧般的青少年比武大会的。 中场休息时间接近结束,披着一身雪白光明战铠的她也从教会专席中站起,走向了后台的更衣间,准备换上衣甲去迎接与同性对手的下一场半决赛。 —— 第50章 巾帼不让须眉 两名男性选手间的半决赛一波三折算得上精彩刺激,在比武大会因为其中输人又输阵的那位闹哄哄地中止了一会后,两名女性选手也换好装备站上了擂台——她们中的胜者将与击败小塔利亚的罗德角逐冠军,而败者则将因为奥比被取消比赛资格而无需再战直接拿下季军。 神殿女骑士被公认为训练有素实力强悍,而那名据说也来自米德兰的少女一样身手不凡。在无数观众的喝彩和口哨声里,两名一般年轻健康、身材妙曼的少女互相致意,旋即干脆利落、毫无垃圾话地冲向了彼此。 女性在力量上天生劣势,所以爱伦和希里都选用的最轻号的比武剑……男性选手对决时那种剑剑带风、刀刀挟怒的凶险一般人看不出来,而罗德那总能将对手武器打飞的恐怖巨力更是非亲历者无法想象。于是,在比武画面上大部分人反倒会觉得:新上场的两个女娃间的比斗似乎更精彩。 教会代表爱伦·赛蒙妮如岩石般沉默严肃,看起来虽一样高挑苗条,攻击一板一眼毫无花哨却如雷霆般迅速有力,往往眨眼间就是几次十几次进攻,务求不给对手任何喘息反应空间,欲靠力量优势硬生生压服对方——她有必胜的底气,除了自打懂事起就开始经受的严苛训练外,还有衣服底下佩戴的神殿骑士专属护身符。这种护身符效果如同恒定的增益魔法,不仅日夜不停地滋养着肉体,还能少量提升人的各项生理指标。厉害的是,这与直接套增益魔法不同,难以被发现,也完全不违背比武大会的规则。 而她的对面,这两天来在比赛中同样出尽风头的猎魔人少女,却以令人目眩的速度闪避格挡着女骑士的每一击。一面极力不与对方硬拼,一面还以令人闻所未闻的技巧制造一个个虚假的破绽,刺、点、勾、挑……不断引诱、挑逗着对方,期待她在混乱中失去节奏而给自己机会。可惜,爱伦与教会其他观战人员早已仔细研究过希里的身法和剑术,知道了她最擅长的就是露出虚假的破绽来骗出对手真正的破绽,所以制定了针对性的战术:完全无视她的花里胡哨,保持自己的节奏——直到赢为止。 整个比武场上都弥漫着噼里啪啦如爆豆般的绵密撞击声,以及年轻女性那特有、令人遐想的粗重喘息。希里使尽浑身解数,但教会女骑士从容不迫地维持着自身节奏,不仅不踏入希里的任何陷阱,还以长久锻炼出来的体力维持着凌厉的攻击频率和力量——把希里逼得节节后退,不断以空间换时间,撤向比武场边缘。 终于到边了,在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的这一刻,少女猎魔人却向旁高高跃起,同时还准确地拦截爱伦递来的一剑,借助对手剑锋上传来的力道,以仿佛不似人类的灵巧一下擦肩跳出了女骑士的攻击范围,重新闪身到爱伦对擂台中心的那一面,重新争取到了一整个比武场地来作为自己的战术后撤空间。 惊叹和欢呼声中,已经回到格鲁姆和迪特等人身边的罗德也瞪大了眼睛:希里从来没在与自己的切磋中展现过这个程度的灵巧和敏捷,原来她也留了一分力! 两道纤细美丽的身影稍微停顿后便继续在台上跳跃交击,继续精彩绝伦的剑舞交锋,许多观众都看到忘了呼喊喝彩,在凛冽的剑影中……希里再次退到了比武场地边缘,这回爱伦对她的跳跃腾挪有了防备,却又让希里从另一侧低头横滚,再次脱出了压迫。 “原来这小妮子这么厉害。”凯瑟琳放下心来,笑吟吟地随口问道。“格鲁姆,依你看这两个姑娘谁会赢?” “教会那个力量和速度都略胜一筹,但她太害怕中希里的招了……以至于有几次希里真的是被逼出了破绽她也没抓住机会。我只能说,如果不改变稳中求胜的战术,她很快就会后继乏力,落入颓势然后输掉比赛。” 台下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着,台上的希里第三次被对手赶到了擂台边缘。她用一个跳跃和一个翻滚逃脱了前两次被逼出比武场的命运,但一样的招数不可能在同一个对手面前得逞第二次,那么,这第三次她将要如何脱困呢? 在无数人或好奇或期待的目光中,爱伦忽然爆出一声清脆无比的娇喝,伴随着喊声和身上短暂冒出的淡淡光晕,她原本就已经提到极限的速度再次加上了三成,整个人就像一道利箭般射向希里,在后者开始她的第三次“杂耍”前正正地撞中她。双剑相架、肩胸互贴,猝不及防的希里被撞得失去平衡向后飞跌,翻滚一圈后勉强站住,顿时瞪大了翠绿的眼眸,难以置信地发现——她已经出了比赛场地。 是斗气! 比武大会并不禁止使用斗气,但从头到尾也没人使用,原因无它:斗气对人体的损害随着年龄降低而剧烈提高,对于青少年而言,轻则影响发育造成畸形、重则危害健康乃至大幅降低寿命,所以全世界都会心照不宣地将教授斗气使用技巧的年龄设置在十八岁至二十岁之间——也就是说,参与这场比武的人,按理说应该是都不会斗气的。 但这位光明教会的神殿女骑士,却不仅用了出来,而且还用得相当熟练和恰到好处,以对自己最轻的消耗和损害,达到了最大的目的:结束比赛! “获胜者,来自光明教会的,爱伦·赛蒙妮!” 神殿女骑士收好比武剑,以胜利者的优雅姿态对希里行了一礼,又转过身去对着国王和教会人员所在之处同样如此,这才转身离开场地——虽然获胜,但她并不感到高兴:本来准备作为底牌的招数,居然在半决赛就被个名不见经传的同龄少女逼得使了出来,接下来的决赛,恐怕很难赢得轻松了。 “哎呀,真是可惜了!”凯瑟琳遗憾地大声道,然后拍了拍还在愣神的罗德,“想啥呢,快去接你的朋友,好好安慰她!” —— 第51章 我寻思我也会 “她居然用法术!”回旅店的路上,希里看起来依然愤愤不平,“我也会法术,而且种类远比她多!只不过我一旦使用血脉中的魔力,就会把狂猎引过来罢了!” “那叫做斗气,是本世界的战士对魔力的一种低效率但高爆发的使用方式,并不违规。”凯瑟琳向来自异界的年轻女猎魔人解释道,“不过确实没人能想到,教会为取得这么一场娱乐性比赛的胜利,居然舍得让自己的精锐战斗人员作出如此冒险和牺牲……那叫爱伦的姑娘今年十八岁,就能基本熟练地使用斗气,那她开始学的时候肯定还不满十八,啧啧。” 一旁负手的格鲁姆这时候也插进嘴来:“希里,其实有些话我早想问,但怕临近比赛扰乱你思绪导致影响发挥,所以忍住了:教你用剑的是个高手,这套剑法也确实漂亮又实用,但你似乎不能完全发挥它的威力——你的力量和反应速度都达不到使用这套剑术的最佳要求,或者说绝大部分正常人都达不到。这有点奇怪,为什么会有人特意开创这种大部分人注定没法用的剑术?你能为我解惑吗?” 希里有些惊讶地扭头看向格鲁姆,没想到他竟能只凭观察看出这么深的门道:“当……当然,猎魔人剑法常人很难施展,是因为真正的猎魔人是要通过药物突变的,我只是学了他们的战斗方式和技巧,没有喝药。” “那还有一点也能说通了。”格鲁姆恍然地点点头,一边走一边继续发表意见,“你向我解释过猎魔人这个词的意思,这是将怪物作为主要对手的一种职业。” “没错。” “那就对了。其实,只要多见识一些敌人,我不说你自己也能发现:这套剑术的核心思路,是利用不正常的动作轨迹影响对方的判断,用假象和陷阱吸引触动对方的本能,让对手做出你想要的动作来取胜。如果敌人未经针对性训练只凭本能战斗,使用者会大占上风,所以这套剑术对付毫无理性的野兽和第一次与你为敌的陌生人能发挥奇效,但如果对方了解你、见过你或你的同门出手并做了针对性的准备,甚至就是单纯的比较老道且谨慎,其效果就会大打折扣。” 分析得完全正确。 希里眼中闪过一丝光芒,这种能得到行家指点的机会可遇而不可得,他点点头,用眼神恳求男人继续说下去。 “这回你碰上的就是其中一种情况,教会选手见过你与其他参赛者的战斗,于是采用针对性的保守战术,以理智控制身体,紧咬牙关不被你的招数迷惑——于是你无处下口,只能居于守势,并在此过程中暴露了真正的破绽……只要你继续闯荡冒险,迟早还会遇到这样的敌人,如果你的底牌一使用就会引来狂猎,你这时候打算怎么办呢?” 希里眼中迸出求知的光芒,她知道,只要面前这位剑术大师肯不吝教再随口指点几句,她就可能受益匪浅:“那,我该怎么改进呢?” 格鲁姆一手牵着马,一手抬起指着前方正对街道的一扇二楼窗户:“看见没,那只鸟。” 罗德和希里一起看向大剑师所指,走在他们两边阻拦支持者们骚扰的商队众人也顺着他们的视线望去,十几个人一起猛抬头引得路上其他返城观众也纷纷效仿,这又带动了路过的打酱油市民,一时间整条街的人都朝着那处窗户看去。 一只普普通通随处可见的麻雀,停在窗外的晾衣架上,好奇地看看下面这数百抬头瞻仰自己的人类,疑惑地扭扭头,拉了泡屎落在脚下的街道上。 希里皱起眉头,苦思冥想着男人让她看鸟的寓意,罗德可没这耐心:“那只鸟怎么了?” “你们觉得,那鸟会担心晾衣架断了,自己摔下来吗?” “当然不会,它能飞啊。”罗德不假思索地回答,却一下点醒了希里。 “我明白了!鸟儿虽然停在晾衣架上,但它依赖的不只是脚下的木条,还有自己的翅膀!” 只有不会飞的鸟儿,才会被人一抽走脚下的晾衣架,就啪叽掉下来了——比如自己。 格鲁姆点点头,满意少女的反应速度:“没错,如果你惯用的战术对敌人不管用,那就换一个办法,多掌握一些本领总没害处的。” “我该去学习些其他战斗流派,作为应付突发情况的‘翅膀’。”希里茅塞顿开,“可谁会教我呢?” “这不是有个现成的陪练么,和罗德多互相交流,他和那神殿女骑士、以及我,都是学习使用的主流剑术,大开大合堂堂正正,与你的‘戏法’截然相反。”格鲁姆笑了笑,“我一直告诉罗德‘技多不压身’,但也有同行认为‘学不在多而在精’。当遇到这种——两者都有道理,权威者之间也没达成共识的情况时,我就会采取一套更现实的处世哲学来判断怎么选,那就是——胜者为王。输了说什么都是屁话,赢的胡言乱语也能成真理。” “瞎出主意我也会。”凯瑟琳在旁轻笑一声,“希里,你说你有着‘时空女王’的血脉——堂堂一个女王,被几个骑着马的精灵跨世界追来追去,是不是有点没面子?你一使用能力就会被狂猎发现并追踪,所以平常不敢用,这确实是个问题,但与其藏着掖着不断狼狈逃跑,为何不反过来思考:如果能把这份血脉中的力量挖掘到极致,发挥到整支狂猎部队都不是你的对手的程度,不就可以无视他们的威胁,大大方方地使用这份力量馈赠了?”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思议,但希里歪着脑袋想了想,不得不承认:她还真没这样思考过。 …… “讨论讨论眼前的事情,各位。”迪特忽然拍拍手把众人的注意力聚拢过来,“格鲁姆,你说过‘这种过家家式的比武大会,罗德肯定是冠军’,可现在魔法和斗气都一股脑出现在比赛中了,你还这么自信吗?罗德能否对抗使用了斗气的女神殿骑士,他们俩的对抗会不会有危险?不行的话就认输拿个亚军,把冠军让给大了两岁且对自己更狠的人,并不憋屈。” “我承认我之前想得太简单了,但罗德依旧有至少八成胜算。”格鲁姆表情轻松,不为所动,“把世上所有人的天赋级别分类,罗德他也是游离悬浮在‘最天资卓越’那一档头顶上的——作弊级的天才。他的身手、反应速度和力量,不是皮毛级别的斗气运用就能抹消的……” “切,斗气嘛,谁不会?”罗德故作嚣张地轻蔑一哼,发起狠来,“不就是将体内四处飘荡游离的能量汇聚到一起,通过肌肉或特质武器再逼出么……嘿!” 随着他轻声断喝,一股能量波动带着气流逸散而出,将衣服都鼓动得飘了起来。 格鲁姆、凯瑟琳、希里和迪特等人立刻目瞪口呆,全都睁圆了眼睛盯住他。 虽然很短暂也很简陋,但罗德方才用出的确实是斗气无疑。 “原来你一直藏了一手!”希里尖声叫嚷起来,但没等她说完格鲁姆就一把捏住了罗德胳膊。 “快住手!”这个魁梧的男人压低声吼道,“这是谁教你,什么时候开始练的?” 教罗德使用斗气本该是格鲁姆在两年后——也就是罗德年满十八岁后的任务。眼下有人捷足先登,抢了他的活和当师傅的成就感事小,让罗德不足龄学习这种危害性的本领此举中可能带有的恶意才是关键。 “没有人教我啊,就你大发神威单挑一堆狂猎,我只能扛着希里跑路那一次,我就决定要早点掌握斗气了。”罗德满脸无辜地解释道,“于是我暗地里自己寻思,寻思着寻思着就会了呗。” 寻思着就会了? 闻言者无不气歪了鼻子,可这事发生在这孩子身上,似乎就突然有了点可信度。 凯瑟琳表情凝重地把手按到少年肩上,用少量魔力检视了一圈他身体内部,这具年轻却远比同龄人要强健无数倍的躯体中,无论经络还是骨骼都没显露出哪怕半丝受斗气摧残伤害的迹象,实在神奇。她朝格鲁姆耸耸肩摇摇头,显然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得,这下我那句话又重新有效了,这小子肯定能是冠军。”格鲁姆皮笑肉不笑地朝迪特摊摊手,显然不知道是不是该感到高兴,“既然罗德能施放出斗气而且身体无恙,拦着他不让用估计也不可能,既然如此,待会回去我就教他正确使用方法以及保护身体的技巧。” —— 第52章 国王的晚宴(上) 太阳落山了,但高大且富丽堂皇的宫殿内却灯火通明,无数宾客、廷臣和侍从侍卫将伊力特国王的宴会厅填得满满当当。 这是本届安泰利青少年比武大会的落幕庆功宴,八位优胜选手将在稍后受国王奖赏并获册封为骑士,从此升职加薪走上人生巅峰……为了准备这场晚宴,唐尼和大部分宫廷侍从们一样忙活了整日,以至于没去看这场比武大会的最终决赛,只能在事后通过他人的描述,依靠想象力还原那场“孩子”间的巅峰对决。 因为在半决赛中展露出使用斗气的能力,教会派出的代表选手一度被认为将击败黑马对手勇夺冠军。但当比赛真正开始,神殿女骑士毫不手软地开场便激发出淡淡的白色斗气灵光并冲向对手,那位已经给了萨登堡居民无数惊讶的米德兰少年立刻就抛出了重磅炸弹:他身上也爆发出银色的斗气光焰,毫不客气地迎上了强敌。 一银一白,两团性质和色彩都极为相近、就连战斗风格都大差不差的人形斗气轮廓撞击挤压到一块。罗德只学会了两天的斗气运用起来远没有爱伦那么熟练,但他胜在获得斗气加成前的本身素质远强于对手,且因为未知原因不会受到使用斗气的摧残式伤害……这几项影响因素叠加到一起,最终让比赛虽然精彩、却少了一分悬念。 不知是怜香惜玉怕伤到对手,还是小气地想要为朋友报仇出一口气,罗德原封不动地采取了爱伦在上一场比赛中对希里使用的战术:正面强攻,以势压人,将其一步步逼迫向场地边缘。神殿女骑士经受了严格的训练和培养,可惜这其中不包括杂耍式的身法……她的武技实力在不使用血脉能力的希里之上,却没法像希里一样在被强敌黏上时潇洒地蹦跳或翻滚抽身脱离。他们就像两团风暴撞到了一起,每一次刀剑相击的震响都让人忍不住怀疑比武用具会再发生断裂崩飞的险情,但在短短不到一分钟的高强度对攻之后,名为罗里克的风暴便压过了爱伦…… 这场冠以“安泰利”之名,却没有安泰利公民进入的决赛,最终以来自米德兰的神秘少年将教会选手逼退出擂台、堂堂正正毫无争议地取得冠军而落下帷幕。 真实的比赛自然没有唐尼听到的描述这么枯燥,实际上比武结束后还发生了个小插曲:冠军奔向了观众席,从不知何处掏出了三束花:一束献给了在半决赛中惜败给爱伦的女选手希里;一束献给了护送他来到萨登堡的商队女法师;最后一束献给了最高看台上的王国小公主,惹得后者及其父王都喜笑颜开。 夺冠那小子是个会玩的家伙,但唐尼没有更多的兴致去了解比武大会的其它细节了,因为他在数日前就接到了一条可怕的指令:在今晚的宴会上对罗里克·哈特——也就是最终的冠军投毒,将他刺杀在伊力特国王的宫廷之内! …… 噩梦开始于一场小小的“游戏”。 作为一个小贵族的私生子,唐尼自幼被送进王宫服务在国王身边。因为宫廷侍从千篇一律的生活实在太过无聊,他在十五六岁时被“朋友”带着学会了赌博,在尝到最初的甜头后迅速沉迷其中,输输赢赢过后的某一天,为了翻本而在“朋友”的建议下脑抽借了高利贷,从此一脚踏进深渊。 翻本自然是没翻到,以他微薄的薪水俸禄也不可能还的上那笔高利贷,于是,那位放贷人贴心地主动提出:让唐尼为自己做点小事来抵账。 最初,放贷人只是要求他说说宫廷秘闻,向他了解了解国王的行踪和爱好;后来,他又被要求去偷听国王与大臣谈话,并将内容转达复述;再接着是窃取一些信件和军事机密……随着做的事情越来越难越来越危险,唐尼也得到了越来越多的贷款来满足吃喝玩乐的各种享受开销。放贷人冷酷而熟练地指挥着他浑浑噩噩一步步踏入深渊更下层,唐尼的勇气和抗拒心早已被大棒加萝卜的手段调教得所剩无几,只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毫不抗拒地完成收到的一切指令。 直到这一次,他被下令要求杀人。 这是唐尼欠下的最后一笔“债”,此事做完一切都将一笔勾销,此外他还将获得一笔丰厚的终极奖励——正是这些威逼利诱的组合条件,才让他在震惊和恐惧之余却也没生出反抗和举报的心思,他已经想好了,干完这一票,他便带着最后一笔赏金远走他乡,此生再也不碰赌博,再也不回安泰利王国这片土地! 带着这番心思,他稀里糊涂便迎来了这最后一日。 魂不守舍间,大厅最前方的册封仪式已经开始。 “各位,为了表彰和奖励你们在比武大会中表现出的身手和气概,我,伊力特三世,在此以安泰利国王的名义,封你们为爵。在我的权力范围内,你们将享受我赐予的特权,也肩负对我尽忠、保护我和我子民的义务!” 身材已经略微发福的伊力特国王接过侍从递来的宝剑,走向一众已经并排站好的年轻人,笑呵呵地开始为八名年轻人授爵。他不是个喜好繁文缛节的君主,所以每一位都只是凑近亲切地沟通几句、再用剑拍拍肩膀便算完事……流程之简单、态度之随意让坐在一旁的光明教会大主教看得连连摇头。完成全部八位新骑士的册封后,在一阵欢快热烈的欢呼喝彩声中,侍从大声宣布宴会开始。 气氛组弹奏着乐器唱起了小曲,歌声飘荡在殿堂中。一头已烤了半个下午、油脂四溢的全牛连同烤炉和架子被整个抬到大厅中间,厨师用工具往上面卖力地涂抹调味料,肉和香料的气味很快便溢满了屋子,八位新晋骑士入座开始享用晚宴,而唐尼也和一大帮其他侍从们一起从侧间涌入,开始服务起今晚的宾客们。 —— 第53章 国王的晚宴(中) 伊力特国王是个好客的大嗓门,在他或大笑或发号施令的声音里,整个晚宴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地处北方的安泰利王国菜系特色与帝国的精美别致截然相反,不仅种类五花八门、菜量和端上来的速度节奏也很奔放:油炸的昆虫、煮得烂熟软嫩的蜗牛、一大堆看上去像野草拌成、尝起来却十分甜美爽口的蔬菜沙拉……一道接一道罗德从未尝过的菜肴,配上大厅中间那头小山般大小的烤全牛上不断切下来的肉片肉条,让人胃口大开。 小狐灵谨慎地从腰间包里探出脑袋,忍不住馋地爬上桌台,竖着毛茸茸的尾巴逐个品尝罗德盘中食物。侍者不停斟酒,在与希里的并肩畅聊中,甜美的饮品一杯接一杯从未停歇,酒精度数虽然不高,但量上去后也足够灌得少年男女面红耳赤。 实际上,罗德感觉自己不用多喝都能陶醉在今夜的快活气氛里:看着希里再次被自己的话逗得畅快大笑,他忽然内心一阵悸动——这莫非就是恋爱的感觉? 罗德承认,最初他只是因为希里“凭空闪现”的神奇出场方式、以及她脸上那道既酷又飒的伤疤而生出的初始好感,但随着相处时间变长关系愈发熟稔亲近,他发现两人还三观相近志趣相投,在一起时有说不完的话。少女猎魔人毫不扭捏造作的直爽脾性深深地吸引了他,虽然与最初想的“像母亲那般温柔美丽”的择偶标准有不少偏移,但他很确信:这是自己人生中第一次出于单纯生理冲动之外的原因而喜欢上一个女孩子。 那边,罗德不停地偷瞄希里,越发为彼此只是普通朋友而躁动;这边,唐尼则为这对少男少女的亲密无间而困扰到极致:控制自己的神秘放贷人给了他一小包剧毒,且要求精准投放尽量避免误伤。作为一名负责上菜的侍从,这些要求照理说很容易实现,可现在晚宴气氛热烈,不断有人走来走去互相攀谈,一盘美食佳肴往往会有许多人分享。投毒目标虽然坐在自己位置上不动,但他的女伴却一边开心地与之聊天,一边毫无规律地品尝桌上所有菜品,更可恶的是居然还有一只宠物狐狸也在桌上踩来踩去、东吃一口西尝一下…… 唐尼自然不是心地善良怕伤及无辜,只是幕后黑手给的毒药发作十分迅速猛烈,只要一小撮便可让人顷刻间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假如被目标之外的他人或它物先吃到嘴里然后暴毙当场造成混乱,投毒计划就泡汤了。 他一面竭力保持正常上菜,一面飞快地观察和思索着解决之法,终于发现了一个破局点:整张桌子之上,只有酒杯不曾被共享。 “韦伯,我端菜端得有点累,让我倒会酒。” 被叫住的年轻侍从瞪了唐尼一眼,护住自己的酒壶:“去去去,我倒酒就不累啊?” “一个银币和你换这份活!我真有点不舒服,待会要不小心打翻菜可就麻烦大了!” “好……”看在一个银币的面子上,韦伯不情愿地把酒壶递给了他,松手时还不忘提醒一句,“斟酒时当心点,可别把我坑了!” 酒壶到手,现在就等好时机了。唐尼小心翼翼地绕过了国王的首席法师顾问和光明教会的代表席桌位,萨莎女士是个敏锐犀利的女法师,而教会的人则不知深浅,保不准就会读心术,唐尼可不敢当着他们面下毒。 就在他心焦地寻找着机会之时,大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王宫侍卫进门大声通报:“陛下,王宫法师塔顶有异常魔力波动,波尔大人请萨莎女士和主教大人前往共同调查!” 怎么这么巧?唐尼精神一震,猜想着难道是自己背后之人为调走两名法师、方便他行动而故意搞出来的动静……莫非,幕后主使者就在现场看着自己? 这念头让他毛骨悚然,看着被叫到的两名法师先后站起身来,向国王行礼打招呼后先后离开,从未杀过人的小侍从浑身发抖地悄悄摸出剧毒颗粒,手打着颤捏了一撮投入酒壶,强作镇定地走向坐于那边的冠军少年。 没有意外,没有惊险,毒酒顺利地进入了比武冠军的酒杯,并在一片欢声笑语中被目标啜入唇间滑过口腔落入腹中。大殿里闹哄哄乱糟糟的,没人在意两名法师的起身,没人看见唐尼迅速的小动作,没人察觉他脸上一闪而过、害怕混杂狰狞的神色以及倒完酒离开时慌张的步伐。 “罗里克爵士,利安侬爵士,是我给宴会点的菜哦,还不错。”一个娇俏稚嫩的女声传来,一袭浅金色长裙的小公主蹦跳着来到罗德和希里面前,大大方方地向两人打招呼,她胸前还别着一朵花儿,罗德眼尖地发现,好像就是自己在比武大会结束后献上花中的一支。 主人家来问候,客人自没有冷面相对的道理,三人自来熟地攀谈起来,一聊才知,公主从预赛开始就是罗德和希里二人的支持者,在决赛前甚至带人亲自去检查了罗德和爱伦将要使用的武器装备以免半决赛的闹剧再现。她很显然对罗德这位帅气潇洒的冠军相当仰慕,却对希里这位凭空冒出来的美女季军身手更为好奇——教会培养女性神殿骑士是为宣传造势用,可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地方能允许女性习武、还出师这么厉害的女剑士呢? 为了解公主的疑惑,希里主动介绍起那个处于另一个世界、名为“凯尔莫罕”的猎魔人学院。希里学剑的这段故事罗德也没听过,于是支起下巴同样倾听起来,然而没过片刻,他却忽然感觉肚子里有点不对劲起来。 罗德天性好动,又自小跟格鲁姆学习剑术身法,磕磕碰碰受点小伤简直是家常便饭,然而他体质殊异,不仅从不生病而且受伤也会转眼便好,虽不敢说完全不怕疼,但绝不像银儿那样一点都不能忍。 可这回,从身体内部传来的脏器遭受毒害的强烈不适是如此陌生而令人恐惧,比正常肠胃不适强烈数倍的绞式腹痛令他本能地感觉到危险,一股酸辣之感从肠胃中向上翻涌,他握紧拳头从座位上蹭一下站起,把趴在膝上的小狐狸也掀了下去,颤抖着呆立片刻,扭头哇一声吐了出来。 —— 第54章 国王的晚宴(下) “哕——哕——” 罗德一口接一口地吐着,直到把胃汁都吐出来了开始干呕也不停歇。小公主惊呼一声后有些不知所措,稍微年长些的希里倒是飞快地向周围侍从索要清水和毛巾,因不想妨碍年轻人们交流感情而一直缩在角落闲聊的格鲁姆和凯瑟琳也站起朝罗德走来,晚宴的欢快气氛顿时一凝。 “这是咋了?” “不能喝就少喝点嘛!” 迅速赶到的侍从们拿着工具开始清理地上的污物,希里满脸无奈地盯着罗德,正要出言揶揄他一番,忽然眼尖地发现:刚刚吐完的他,鼻孔里竟流出了两道鲜红的血迹。 “你怎么流鼻血了?”希里拿过一块毛巾递给罗德,“有什么不舒服吗?” “肚子还有点疼,头晕乎乎的……其它还好。” 但一旁的公主却看出了不对:罗德擦掉鼻子下流的血后又擦干净了嘴角的呕吐物,毛巾擦拭过嘴角之处,洁白的布料上赫然也有浅浅的鲜红血丝。 一次简单的呕吐,怎么会同时口鼻出血? 自小生活在王家的公主敏锐地意识到了状况:“有人投毒!所有人,都别吃了!” 一股带着微酸的酒气味道弥漫开来,议论声在四周响起,女儿的尖叫掺杂其中,国王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能皱眉向身边随从下令:“去看看怎么回事。” 自始至终拱卫国王两侧的侍卫中站起一名走向正大喊大叫的公主,就在整个宴会大厅里都短暂地陷入混乱的当口,罗德胸前的挂坠又颤动起来。伴随着一股明显但并不剧烈的魔力涌动,大堂内用于照明的魔法灯随之闪烁扑动着黯淡下去;一阵风吹入殿门,烛光熄灭了部分,剩余的也摇摆不定,人们的影子映在墙壁和立柱上变幻抖动,气氛忽然阴森诡异起来。 正要用魔法探察罗德身体状况的凯瑟琳忽然警惕地向周围扫视;还没来得及开口询问的格鲁姆也绷紧身子挡到了罗德面前;一直笔挺端坐于自己席位、滴酒未沾的比武大赛亚军、神殿女骑士爱伦·赛蒙妮则毫不犹豫地起身伸手摸向腰间,却发现武器已被收走,只能出声提醒:“小心!” 在她叫喊出来的同一时刻,一个先前根本无人注意的矮小身影从人群中窜出,身上鼓荡着斗气的能量、手中闪着金属微光,如箭矢一般目标明确地射向国王。 刺客! 国王当然有贴身护卫,但最近的那名在刚才罗德呕吐时奉命过来查看,另一名最近的也在数米之外,刺客抓住了这个防备真空从来宾中发起攻击,此刻竟无一人来得及救驾。 肥胖的伊力特三世并没有坐以待毙,身材发福的他展现出与体形完全不符的灵活,他甚至比侍卫们拔剑更快地抓起桌上一个银碟砸向刺客,但袭击者显然蓄谋已久且杀意坚定,他丝毫不受影响地硬挨了碟子一撞,脚踏地面速度再次加快,最终冲进国王怀里,手中不过一掌长的匕首划过安泰利最高统治者肥软的喉咙,后者只来得及发出一声细小而粗浊的喘息,鲜血立刻喷涌而出。 刺客一击得手,立刻推开国王撤向门口,但侍卫们已经反应过来。 “陛下!” “拦住他!” “去叫医生,还有萨莎女士!” “父王!” 局面变化得太过迅猛也太过莫名其妙,公主尖叫起来想要扑向国王,但被格鲁姆一把抓住以免她在混乱中受刺客威胁,罗德被突如其来的刺杀震惊,连腹中疼痛都一时间忘到脑后,被希里拉着胳膊,目瞪口呆地看着事件发展。 “人群里有刺客同伙,还是法师。”凯瑟琳紧靠着希里而站,小声提醒格鲁姆,生怕引来不必要的注意。 护卫截住了刺客,娇小身影完成刺杀后并未束手就擒。在一声娇喝中大家才知道这居然也是个女性,她踢翻桌子抵挡了国王护卫片刻,等到持剑者一剑劈开桌子追来,又绕过屋正中央的全牛烤架把烤炉踹向侍卫群。炉中大量炭火如覆水般到处飞溅洒落,点燃铺设在四周的地毯腾起片片火花和热气,更是把许多躲避不及的宾客烫得惊呼惨叫。 王座上,伊力特国王竭力按住自己的伤口,但血液仍难以阻挡地从指缝间流出;殿堂中,斗气和利刃的光芒上下翻飞,烧炭引起的火焰在不明来源的魔法助力下迅速点燃一切;宾客有些连滚带爬逃离现场,有些则尖叫着钻进远离火焰的桌底下,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侍卫们的呼喊咒骂还有钢铁交击声,局面瞬间乱成一锅粥。 国王的护卫都有不俗的身手,本该轻松将刺客拿下或就地正法,奈何场面实在太乱,人群中又还有刺客的法师同伙在帮忙掩护,几个隐秘的法术外加混乱的逃命人潮冲击,使他们很快丢失目标,让刺客借着火焰的掩护冲进人群涌出了殿堂。 守卫们大呼小叫着追了出去,侍从们一边灭火一边试图抢救伊力特三世。爱伦·赛蒙妮跪在国王身边,手中闪着柔和的法术光芒尝试愈合对方颈部的伤口,但刺客的武器上有附魔和淬毒,普通的治疗魔法没有任何帮助。她猛然醒悟:大主教和首席法师被人叫走绝非偶然,有他们两个在,即使拦不住刺客行凶,也能从死神手里把伊力特三世抢回来! 安泰利的统治者倒在地上,鲜血浸透了衣衫,他挣扎着还想开口,却被鲜血阻塞了气管和喉咙,极度痛苦无法吐词,终究无法挽救地走向了死亡。 …… “老天,我们现在怎么办?”生生死死希里碰得多了,但国王被刺杀在眼前还是第一回见,她在火光照耀着的一片狼藉中睁大了绿眼睛,想起身边男孩还被人下了毒,慌张地询问一旁的格鲁姆。 “罗德怎么样?”格鲁姆没有立马作答,而是看向凯瑟琳。 女法师在方才的混乱中一直都保持着高度戒备,直到周围无关人员都跑干净的此时才定下心来开始以魔力探察罗德的身体,她皱起眉头:这男孩的食道似乎受到了创伤,但除此以外的其它脏器和循环系统都正以比往常更旺盛的活力运作着……与其说是中了毒,倒更像是喝了兴奋药剂。 这是中毒后的回光返照,还是罗德的身体生命力就是强到足以对抗毒药? “不太正常……”她没敢妄下断言,斟酌片刻后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但应该死不了。” “那就好。”格鲁姆目光闪烁地思考了几秒,心下一横,“走,立刻离开这里,慢一步可能就走不了了。” —— 第55章 以拖待援 格鲁姆拽着小公主离开了着火的宴会大厅,将她交给遇到的第一个侍从后马不停蹄地向着大门赶。扑面而来的夜色黑暗且深沉,附近的魔法照明设施都失灵了,到处都是持着火把的军士匆匆忙忙地向刺客逃跑的方向追去,听他们喊叫间透露出的信息,行刺者居然在宫殿外也有人接应,还成功逃出去了老远。 真是一场筹备周密的行动,什么人或组织,能有如此的资源底蕴和行动力? “这边。”来不及思考上面那个问题,格鲁姆拍了一把还有些迷糊的罗德,带着他和希里向刺客逃离的反方向走去,“跟上我,凯瑟琳,给我们上轻身术……接下来我们不走路。” 不走路,难道飞? 众人很快意识到格鲁姆这一要求的原因:他带领大家翻越栏杆矮墙、踏过花坛和灌木,不走寻常路地抄了近道,超到所有逃跑宾客之前赶至王宫的大门处。在角落阴影里稍微匀了口气后,便拿出邀请函,恍若无事地迎上了守卫。 负责看管此门的士兵不负责王宫内的防务,逃跑的宾客和送警讯的传令兵也都还没赶到,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何事的他们忠实地执行了收到的前一道指令:放持有邀请函的客人自由进出。 这是一步险棋,但格鲁姆赌赢了。 于是,罗德一行四人,意料之外又情理之中、很神奇地在伊力特国王遇刺的混乱下依旧顺利离开了王宫,并趁着夜色返回了不远处的旅店。 …… “伊力特国王死了?你们确定?!” 迪特眼珠子都快从眶里瞪出来了——因为一名受邀者只能带一名陪同的缘故,他和商队的其他人都留守了旅店,只让最靠谱的两个监护人去了王宫赴宴,谁能想到:罗德没出什么事,倒是宴会的主人国王没了? “很确定,有能力救他的大魔导师和大主教都被调虎离山,如果没人赶紧把他搬出大厅,这会说不定火化都已经完成了。” 这显然超出了迪特能保持镇定自若的阈值,他脸色发白,好几秒后才意识到不对劲:“那你们出来干嘛?留在现场撇清嫌疑才是正确做法!” “这事说起来复杂,但总之,罗德疑似在宴会遭遇了投毒……” “不是疑似,我记起来了!最后给罗德倒酒那个侍从,看酒壶出酒的姿态明明里面还有,却偏偏要说酒壶空了不肯给我倒。”希里急切地打断格鲁姆的解释,说出了自己一路逃跑途中回想起的细节,“一定就是他下的毒!” “你中毒了?没事!”迪特立刻将目光投向少年。 “全吐出来了,刚才还有些腹痛,现在基本好了。” “快去拿清水来,再洗一洗胃!” “是哪个侍从投的毒不是关键。”格鲁姆抬手打断了希里的指证,“关键是‘谁指使的’,以及‘他和刺杀伊力特国王的是不是同一伙人’。我现在只能想到两种可能——要么是帝国准备向北用兵所以提前扫除劲敌,要么是安泰利王国内部权力斗争。如果是前者,那我们作为帝国人便有巨大嫌疑,而如果是后者,新上台掌权的人也必然会想方设法把罪名推给帝国,然后一定会想找两个帝国人做替罪羊。” “安泰利王室没有可以立刻继承王位的成年男性成员,公主还小哪怕就任女王也没法执政。而最有权势的三大公爵中,只有塔利亚公爵因为儿子参加了比武大会而身处萨登堡。”凯瑟琳替格鲁姆补充道,“也就是说,国王一死,塔利亚公爵必然暂时摄政,成为整座城市实际上的最高统治者……而罗德刚刚在比武中拒绝了他打假赛输给他儿子的要求,还在比赛中羞辱了他儿子。” “可,无论刺杀伊力特国王的是帝国还是塔利亚公爵,都没有动机伤害罗德啊——哪怕他的身份暴露了。” “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但有一点可以确认,在局势不明朗且很明显有敌人在暗处的情况下,我不能让罗德受控制接受调查。” 他没有把下半句话说完,但在场大部分人听懂了潜台词:接受调查,很可能接受着接受着……就莫名“暴毙”或“畏罪自杀”了。 “该死。”迪特一拳擂到桌上,承认格鲁姆的判断有几分道理。 隐藏在暗处投毒者的存在让局面复杂了一个数量级:本来,事情哪怕再糟糕,大不了主动表露罗德的身份,接受扣留和软禁就好了——毕竟,无论是出于对帝国军力的忌惮还是单纯把他当成人质,安泰利官方都没有伤害罗德的动机。但如果这个投毒的人就是想要罗德死以激化安泰利和米德兰之间的矛盾,那在搞清楚对方是谁前,这个萨登堡内没有安全的地方! “凯瑟琳,你有魔法可以立刻通知公爵大人或夫人的?” 迪特询问道,这里自然说的是罗德的父母而非安泰利王国的哪位公爵。 “有,给我一个安静的房间,我可以在一刻钟内架设好魔法通讯设施,把消息送到固定在夫人书房内的那个通讯水晶球里。” “现在就去办,格鲁姆去监督罗德洗胃……所有内部人员一刻钟后在大堂集合,我们得暂时避一避风头,等到罗德的父母赶来解围。” …… 不知是不是已经早早入睡了的缘故,凯瑟琳对罗德母亲的魔法传讯没有得到即时回复,她在留下讯息后收起了通讯模组,来到楼下加入了迪特等一行人准备出发的队伍。 有“内部人员”自然就有“外部人员”,而他们间的区分也很简单:从属迪特的帝国情报部职员属于前者,而纯粹的商队员工属于后者……现在突发紧急情况,迪特自然是要抛下那些不知情的外人,带着自己人先开溜了。 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暂时带罗德躲避安泰利官方的扣留和调查,以免他在人身受限期间受到投毒幕后指使者的威胁。 就算罗德的母亲明天起床才看到凯瑟琳的留言,但作为世上最强的法师之一,也绝对能在日落前想到把罗德带出险境的办法。而迪特的计划就是,拖到明天那时候为止。 —— 第56章 一锅粥 萨登堡王宫内,宴会大厅的火势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大批侍从护卫扑灭,一片青烟袅袅的余烬堆旁,塔利亚公爵沉着脸,一边安抚哭成泪人的伊莲公主,一边思索着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一步步处理应对。国王无子,公主又尚未婚配,此刻自己便是萨登堡内地位最高的成年男性贵族,必须得担起这份责任来。 “刺客抓到了么。” 一名侍卫小心翼翼地站出来:“还没有,大人,宫外有他们同伙接应,他们利用魔法和工具的帮助翻了出去,逃入居民区了。” “封城,宵禁,调动所有能调动的人巡逻追捕,宁可错杀,不能放过!” “是。” “父亲,姓哈特和利安侬的那一男一女肯定参与了,那小子在国王遇刺的时候还故意呕吐吸引大家的注意制造混乱,这才让刺客得手的。” “和他们没关系。”神殿女骑士爱伦一脸冰冷地说,“我看见和他们在一起那个男人拦住了公主把她护在身后,他们自始至终都没任何异动,显然和其他人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说不定是想挟持公主呢?” 塔利亚公爵扭头,严厉地瞪了儿子一眼。 “我不是为报私怨!”连父亲都不信自己,小塔利亚涨红了脸,“父亲您想想,陛下遇刺谁得利最大?就是米德兰,而他们两个都是米德兰人!” “好了,你闭嘴。”儿子说的有点道理,但现场一堆大人物,轮得到一个孩子来指手画脚?塔利亚公爵一声呵斥后不再看儿子,转向了身旁三名王国的重要人物:“波尔先生、主教大人,还有萨莎女士,你们怎么看。” 三名强者在刺杀时无一在场。波尔剑圣身为王国第一剑士,挂着“王国柱石”的招牌,身份其实更接近于客卿和供奉,住在宫中但并不受国王差遣。而主教和宫廷法师方才被以前者的名义从宴会叫走,也被证实只是中了调虎离山之计,可惜事后追查那送假消息的士兵,也已经无影无踪。 “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手。”主教摇摇头,叹息一声,“帝国既然已经下手,那军事上说不定也会有所动作,召集贵族和军队,做好战争准备。” 这场刺杀必然是由米德兰皇帝指使或授意,主教很确信这点:帝国的政体与寻常王国全然不同,不允许拥有大块领地的实权贵族存在……而这一点也就决定了:各王国的统治者和大领主们与帝国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没有投降或媾和的选项。 有权有势的大领主们不可能在这种有着大敌在外的情况下谋权篡位,而期待帝国带来新一轮蛋糕划分的下层贵族们又没有资源和实力组织起如此庞大而周密的刺杀行动,那是谁动的手也就显而易见了。 本来,以教会为核心组建拥有共同信仰的“反米德兰势力带”的计划已经走上正轨,只待正常运行就可以开始对新帝国进行慢性绞杀……可惜凯尔皇帝没有乖乖坐在棋盘对面苦思破局之法,而是掀掉桌子举起棋盘砸了过来。 “做好战争准备我赞成,但到目前为止我们尚没有证据证明是谁做的。”首席法师顾问萨莎女士面色铁青地说道,“追查凶手不能停,但有一点我不同意:不能放过,但也绝不能错杀。自乱阵脚,敌人会笑。” 塔利亚公爵想了想,点头同意:“宫门可及时关住了,没有参与宴会的人离开?” “回禀公爵大人,除了几名刺客外,还有此次比武的冠军季军,哈特和利安侬爵士以及包括他们两名同伴在内的不到十名宾客在闭门前离开了王宫。” 这下不用小塔利亚煽风点火,在场不少人都皱起了眉头:帝国在伊力特三世遇刺中是最大嫌疑人,偏偏这场比武前八名中的两个帝国人全溜之大吉了,这实在是让他们……想理性客观中立也理性客观中立不起来了。 “罗里克在我父王遇刺之前……突然呕吐而且口鼻出血,很像是中了毒。”抽泣不止的公主强忍着悲痛,提供了一条被忽视的讯息,“他们很可能就是因此才急着离开,各位大人……在后续的调查中请务必关注这一点。” 哪怕只是个小女孩,但公主毕竟是公主,塔利亚公爵终究得给她点面子:“不管怎样,先派兵把人带回来。” “等等,那两个孩子身边有个护卫,在比武半决赛小奥比想用魔法时出手过一次,实力相当不俗,如果想把人带回来又不闹出冲突和伤亡的话,得派一个确定能镇得住场的强者去才行。” “城防部队的几位将领都有自己的职责和工作,腾不出手来。”波尔剑圣沉着脸一语不发,虽然不对国王的安危负责,但统治者在宫内距离自己只有几里的地方遇刺,还是让他极为不快,“我带人去。” “麻烦大师了。”剑圣出马,此事断然是不会出纰漏了,萨莎向波尔欠身致意,目送着他离开,才转头代公主发出了下一道命令:“学士!立刻用魔法通讯告知奥尔和莫雷公爵,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全部汇报,并要求他们立刻召集军队,做好应对任何突发状况的准备。” …… 王宫之内,安泰利王国的核心高层们紧张地应对着伊力特三世遇刺留下的身后事,而在王宫之外某座旅店对面的二层小楼内,纳瑞格王国的某位间谍头目则不可思议地听完了下属关于任务失败的汇报。 “那是菪蕨毒素,一小撮能放倒十头牛,根本没有解药!”尼克重重地一拍桌子,“现在你告诉我——有人喝下了整杯毒酒,吐掉之后就毫发无伤地离开了宴会?” “是否毫发无伤属下无法判断,但对方确实是意识清醒地离开了宴会,不能排除延时毒发的可能。” 为了确保情报部控制的那个名叫唐尼的王家侍从如约投毒,尼克派下属同样混入晚宴进行了监督观察……自己麾下的间谍没有道理骗自己,可菪蕨毒素这种可怕的剧毒没有“延时毒发”这种特性,哪怕目标把毒酒吐了出来,残留在肠胃壁上的丁点也能轻松杀人。 居然有人能中了菪蕨毒素而不倒,反倒是自己原本的栽赃对象伊力特国王遇刺身亡……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尼克脑子里乱成了一锅粥,捂额思索间,坐在旁边的那位常驻萨登堡、代号“放贷人”的同僚开口了。 “其实,这不失为一个机会。”放贷人语气平稳地说道,“王子陛下先前的——刺杀佛斯特公爵之子然后嫁祸给安泰利人的计划,其实是有漏洞的。那就是:如果帝国派人来进行调查,而安泰利人也强压下敌意配合了调查,那王子想挑起南北大战的算盘就会落空。” 稍微停顿一会后,说话者继续道:“但如果情况变成了——‘安泰利统治者遇刺,而一位帝国高等贵族被不加审判地处死’,那就是另一回事了。两件性质极其恶劣的正攵氵台事件撞到一起,到那时任双方多么冷静多么想沟通,也阻止不了战争的爆发!” 这句话如同一束光拨开了迷雾,尼克立刻眼睛发亮地振作起来:没错!那小子到底为什么会中菪蕨毒素却不死,伊力特国王是如何遇刺身亡的……这两个问题的答案根本不重要,如何利用飞快变化的局势,来完成多斯王子的任务,才是眼下该做的正事! “召集人手,动起来!”尼克蹭一下站起,重新变得斗志勃发,“若那小子被捕接受调查,就用你埋下的内部暗线干掉他;如果他的护卫想送他撤离,我就亲自带人,冒充成安泰利官方的追捕士兵,直接追杀他再把锅甩出去!” —— 第57章 不可思议的撤离 先灌一肚子水,再拿勺子压舌根强迫着吐出来——如此两回把肚子里的胃酸和残留酒液吐了个天昏地暗清了个干干净净后,罗德被通知准备出发。小半支商队的十个人浩浩荡荡离开旅店,趁着夜色钻进了旅店对面的小巷中。 肚子不怎么痛了,但空荡荡的极不舒服,晚宴时那种微醺的美妙感觉此刻荡然无存,他又陷入了闯祸时常常进入的那种恍若梦游的迷糊状态,和以往不同的是——这回他什么都没做,甚至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却陷入一起空前严重的大事件。 跟随迪特,众人在黑暗中小心翼翼地避开两拨巡逻的士兵,躲进了一户民宅。 这是帝国情报部给间谍们准备的安全屋,专供突发情况下临时躲藏使用,被发现就立马弃置,迪特住进萨登堡后便抽空摸清了它的位置,只是没想到这次明明不是执行高危任务,居然也能用得上。 “屋里有人。”格鲁姆手按到剑柄上,低声警告众人。 “有人?不可能啊。”迪特嘀咕着,摸黑从地上捡起几块小石子,按一定间隔和顺序扔到屋门上。 只听屋门内侧也传来几下敲击声,迪特长出了口气:“安全,进去。” 屋内确实有人,一盏小小的油灯亮着,忽明忽暗的微弱光线照在三张陌生且平淡无奇、放进人群里就挑不出来的脸上。 虽然互相完全不认识,但能在这种关头准确地找到此处并对上暗号,那彼此的身份也就很清楚了,迪特直接开门见山地询问:“刺杀伊力特三世的,是你们?” “无可奉告。你们是谁,我没接到通知会有人……还是这么多人要和我共用这个安全屋。” 迪特是从第一时间自王宫返回的格鲁姆口中得知的伊力特遇刺的消息,但对方作为先一步躲进安全屋的人,面对这劲爆消息居然回答“无可奉告”而不是惊讶地问“伊力特死了?”。 这意味着…… 这三人知道这场刺杀会发生,而且大概率参与了前期准备甚至外围配合。 他心中咯噔一下:事情到这里就很清楚了——因为保密原则,刺杀伊力特国王这种顶级任务肯定不会提前通知非执行人员避让,于是毫不知情的自己带着罗德一头闯进了局中,然后阴差阳错地被连累陷入了危机。 一组人成功完成的任务,却让另一组人碰上了大麻烦。 没有任何人犯错,但就像一台构造体上两个没设计好的零件,相距很近却不知道彼此存在,一运作……事故就发生了。 “我执行另一个任务途径此地,正好卷进了这件事的余波,此刻需要紧急撤离,此任务眼下排最高优先级。”迪特不打算解释自己的任务,“我现在征用你们:尽可能协助支持我。” 任何人都不会乐意干突然额外增加的活,但一番短暂的交流后,对方三人发现迪特比自己等级高,还真有资格征调自己。 “这么多人挤在这儿会被一网打尽的。”三人组中为首者说,“我带你们去一条备用密道,直接撤出萨登堡。” 在第一波搜查的士兵从住宅门外闹哄哄地路过后,他们再度启程,跟着新加入的领路人亡命向城墙方向撤退……他们挑选的路线十分刁钻隐蔽,然而城内此刻的巡逻密度实在太过密集,一行人没过多久便被这张巨网的一角发现,迪特指了五人留下阻截,带着罗德继续一路狂奔,终于在被赶上前钻入几乎挨着城墙的另一处荒废民居。 在领路人的指点下挪开一个沉重的破旧大柜,地面上的一扇暗门暴露出来。 “这是个密级很高的暗道,正常来说,我这个级别若非是挖掘人之一是没有资格启用、甚至知道它存在的。”领路人直直地盯着迪特,语气忽然变得严肃,“它本该是在帝国兵临萨登堡城下时用于破城的杀器,任何人都不能擅自启用。你的职务配上最高优先级任务可以启用,但得把导致它被发现和废弃的责任担下来!” “它通向哪里?”迪特问道。 “城墙外。” 一条跨越安泰利王国都城——萨登堡的密道?迪特眼睛都直了,他同样从事情报工作,自然知道在这么一个大国防备森严的首都执行任务的难度,更别提是挖一条连通城内外的密道了。天知道他们是怎么在安泰利人的眼皮底下跨越萨登堡的厚重城墙和深邃护城河挖出它的,这恐怕得花好几年? 这是条军事价值难以估量的密道,迪特这下知道为什么对方要自己负责了,换了是他自己,也是宁愿死也不敢启用它导致其陷入暴露风险的。 这条密道比任何间谍的命都值钱。 “我会向情报部写报告叙述情况的。”他用有些颤抖但大致还算笃定的语气说道——不管这条密道的价值和保密等级有多高,反正罗德的父亲会替他扛过去。 “那就走,是要我给你们开路,还是留下来挪回挡门的柜子?” 当然是要开路,谁知道这下面有什么?迪特最终留了一名手下负责重新隐藏入口:虽然启用大概率就意味着暴露,但哪怕只有万一的可能,任何人也是会希望守住这么一件无匹利器的。 分工确定,不顾众人还未平定的震惊和赞叹,领路人一把拉开暗门,露出其下黑洞洞潮气逼人的大坑。 隧道内的地面崎岖不平,罗德被推进去后呆立片刻,用魔力激发了母亲给他戒指上附魔的光亮术。隧道以明显的坡度向地面深处延伸,应该是从下方越过了萨登堡护城河的河底,鞋底踩踏的触感略显泥泞还时不时有硬物硌脚,行进中加上戒指的魔法光芒一照,身下地面仿佛都在晃动。罗德想每一步都看清才落脚,无奈被身后的希里一直推着后背,只好紧跟着前方的迪特。 向下了约莫一层楼高的深度后,前方的通道被水淹了——隧道可以越过护城河,但河水的缓慢渗透却是个无解的难题,幸而领路人下水探了路后回报了好消息:隧道只是被水淹没,并没有崩塌。在迪特不容置疑的下令声中,所有人都开始褪去外衣,准备潜水过洞。 —— 第58章 提狗剑圣 依靠把外衣和武器装备集中到防水的空间袋中,众人顺利从浸水隧道的另一端钻了出来,只有完全不会水却被强行带过去的小狐灵落汤鸡一样狼狈:没法把皮毛藏进空间袋防水的她不能像渡过水坑的人类那样擦干头发和皮肤就把衣服套回去,只能惨兮兮地吐出呛进口鼻的水后,再如同猫狗一样尝试把浸饱水紧贴体表的白毛给甩抖干净。 以最快速度穿戴整理好衣着后,领路人“砰”“砰”几声大力敲碎了挡住众人的那面土墙。新鲜空气瞬间涌入,一行人都深吸了口气——没有霉味的空气是如此清新香甜。 “把亮的东西都灭掉。” 重新隐入黑暗的保护,他们屏息从破洞中钻出,来到了地面上。 野旷天低,明月照人,稀疏的星光零零散散分布在天穹上,萨登堡的城墙在他们背后静静矗立于夜色中,厚重高大的轮廓压迫感十足,他们已然到了城墙之外。 四周静悄悄的,只有城墙顶上的火把光芒在提醒众人:他们还没安全。没有路,周围的杂草足有半人高,蹲在里面就能躲得难觅踪影,罗德挺直身子环顾了一下周围环境,远超常人的夜视力让他迅速适应黑暗,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巨大的荒地,小土丘和不规则的乱石遍布,其间还有些竖立的石碑——从它们或方或圆的形状看,显然不是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他们从城墙内侧的一间破屋子里进入地道,抵达墙外的位置却是一片田野间的荒坟……再回头一看,刚刚被打破的那面哪里是什么土墙,分明就是一个小坟堆! 一行人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 难怪这个隧道的秘密能守住——任谁,也不会闲得无事刨自家附近荒坟的。 不止罗德发现了这一点,但没有人大惊小怪,如果没能顺利逃脱,他们从坟墓里爬出来后可能很快又将躺回去,说不定连个墓碑都没有。间谍,无论在哪个国家被逮住都没有好下场,更别提是和刺杀国王有关的间谍了! 片刻摸黑穿行后,他们离开荒坟踏上道路。由于尚未被追兵发现,所以此刻众人的前进方向相当简洁明了:无需考虑隐藏行踪,不顾一切总之使劲远离萨登堡就对了。具体逃亡路线,等快天亮了再制定也不迟。 众人在星月的照耀下快步行进着,在途径一小片树林时格鲁姆忽然站定了脚步。 “有人追上来了。”他用陈述而非猜测的语气说道,虽然其他人都没察觉到任何动静,“凯瑟琳和我留下来把人拦住,你们继续往南跑,远离大路——人是跑不过马的。” “好,你们当心!”迪特完全信任格鲁姆的判断和决定,他一点也没有犹豫,只简单回头祝福了一声。 罗德和希里被带着消失在夜色中,而被点名留下来的凯瑟琳则一边望着追兵即将到来的方向一边开始给自己和格鲁姆两人加持她所能掌握的一切增益和防护法术。终于,远处影影绰绰地传来了……脚步声? 没错,不是呼喊也不是马蹄声,而是沉闷而猛烈的脚步声。她知道那是怎么回事:强大的斗气使用者会将能量灌注到腿部,实现爆炸式的大踏步奔跑,在短时间内比骑兵赶路更快。 来者是如何精准追踪到他们的?此外,看格鲁姆的凝重表情,那恐怕不是个弱者! 动静逐渐逼近,脚步声也逐渐从砰砰变成雷鸣般的隆隆,当那声音最终加强到接近震耳欲聋的程度时,一个身材比格鲁姆略瘦但年纪要更大一些的男人提着一条狗出现在两人视野中,并停下在格鲁姆面前十几米处,遥遥与阻击二人组对峙。 原来是靠猎狗嗅味道来精确追踪的,只是嫌狗跑得太慢,便把狗提溜在了手里——凯瑟琳第一次知道原来狗还能这么用,但来不及赞叹一声“开眼界”,对方便撒手放下狗,拔剑朝女法师冲来。 …… 剑圣,这个名号意味着无匹的威望和巨大的显、隐性收益,需要的可不仅是会用剑和斗气,还有相当严格的准入门槛:实力达到高阶大剑师后再公开击败一名剑圣夺取其称号,或者获得数名剑圣的一致认可推举。 出于怕麻烦、想低调或根本不差钱等原因,肯定有强大的武士不参与竞选和评级。但“剑圣”这种要么挤掉另一名才能上位要么就是有数名同阶拿名誉作背书和担保的制度决定了:哪怕不一定站在武士世界的巅峰,剑圣中也鲜有水货。 波尔是草根出身,在佣兵生涯中练就一身本事的他虽有天赋却无人脉,只能选择挑战并击败另一名剑圣这种野蛮而强悍的上位方式。论社交圈和本领多样性,他也许处于剑圣中的下流,但论正面战斗力,他绝对是佼佼者中的佼佼者。 只遥遥看一眼格鲁姆和凯瑟琳这对拦路者,波尔就已大致判断出这两人的实力并制定好了对策:一个实力约莫自己七八成的强悍武者,外加一个还算凑合的中阶法师——若是正面硬刚这个组合,那一名有法师配合的强悍武者完全可以与自己打个有来有回浪费大量追捕时间,但只要先干掉那名法师…… “铛!” 一声清脆到振聋发聩的钢铁交击声中,两团笼罩在斗气光芒中的人影凶狠地撞到一起。观看过刚刚结束那场青少年比武大会的萨登堡市民们已经在决赛中见过了斗气使用者间的交锋,但格鲁姆与波尔剑圣间的对决与那场比武完全不是一回事——双方不仅斗气的强度百十倍于参与比武的少年人,手持的也皆是精钢打造经过附魔、足以承受斗气灌注的强大兵器。 “铛!铛!铛!”两位顶级斗者间刹那间就进行了三四下全力过招,旋即波尔剑圣不得不后跳、暴退出数米以躲避凯瑟琳慢了半拍姗姗来迟的一道雷电法术的攻击,脱离近身后他迅速一个冲锋来到凯瑟琳的侧向全力挥出一记强横的斗气斩波——却被格鲁姆毫不客气地以相同伎俩斩碎在空气中。 波尔后撤到十几米外停下脚步,意识到自己先前的判断有了点小小的失误:眼前这位男子,实力是自己的八九成,而非七八成! 别小看这区区一成的误判,这其中的差距意味着一个很大的区别:如果面前男人的实力足以和自己正面硬刚,波尔就没法当着他的面强行击杀那名法师,而任由一个法师在战士背后肆意施法的话…… 波尔保持在来得及闪避法术攻击的距离之外,虽然有些羞恼,却并未太过气急败坏:虽然今晚注定没法靠一己之力完成追拿,但自己身后可正有大批援兵骑马赶来,而对方却是只能原地等死。 格鲁姆见对方站定脚步,身上炽烈的斗气光芒收敛下来,在对峙几秒后便率先意识到了问题所在,他眯起眼睛,开始思索能破局之法,片刻之后,一道灵光闪入了脑海。 “看阁下的身手,应当就是波尔剑圣。” 波尔剑圣耸耸肩,对敌人能猜到自己的身份毫不例外:以对方的身手,剑圣之下难有敌手,而自己是居住安泰利且效忠于王室的唯一一位剑圣。 “如果是您的话,事情就好办多了——您应当参与了多年前那场北盟对米德兰帝国发起、几乎打到了帝都温维城下的南征。”格鲁姆没有等待对方的回应,而是自顾自地接着说下去,“那么您应当也在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见到了那位自封为‘守护者’,实际上却是上温维公爵,同时也是您此刻也正在追的那个孩子父亲的大人了。” 波尔面无表情,心中却是咯噔一下。 —— 第59章 没让你站起来 自称“守护者”的男人近些年来频繁出现于世界各地,指使各个国家和大型组织干这干那,俨然一副“老子是世界之王所有人都得听我”的霸道模样。然而,听闻过其存在或为其打过工的人不少,真正见过乃至与之说上过话的人却寥寥无几。 巧的是:波尔剑圣就是其中一位。 那不是什么愉快的回忆,但给他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 …… 数年前,第一次南北对决的最前线。 安泰利、哈里奇和亚加三大王国组成的北盟联军向米德兰帝国宣战,誓要维护大陆秩序、终结帝国无序扩张,波尔剑圣在此战中被委以安泰利军队统帅的身份赶赴前线。在来自梅利卡联邦跨越半个大陆投送的外援——一支百人规模法师部队狂轰滥炸式的帮助下,战线拉得极长的米德兰军队来不及集结就迅速败退,联军节节胜利,攻入旧米德兰王国的传统国境线内,进逼到了帝都温维城的北面数十里。 号称二十万人马的大军包围了拱卫帝都的最后一个要塞,攻破这里,联军就能长驱直入,直达温维城下,与在那里进行紧急动员的帝国军队进行决战。 要塞进攻战前一夜,联军大营。包括波尔自己在内、来自梅利卡联邦和北方诸国的共五名剑圣、四个圣魔导师以及相当数量的副官聚集于中军大帐中,讨论着第二天的攻城战。 波尔剑圣在这场会议上有些心不在焉,除了会议本身很无聊外,还有一个原因是——他只是被伊力特国王请来挂名撑场面的,并不是安泰利军队真正的统帅,自然不会、也没能力真的投入进去开作战会议。 请强者挂名军队统帅,是这个世界约定俗成的潜规则。弱魔世界里的单体战力在千军万马级别的战场上作用有限,但以他们为军队统帅依旧有两大好处:首先,不用担心主帅轻易被敌人于万军丛中取走首级导致军队崩溃;同时,“由强者带领”这一点对士气提升也颇有帮助。不过,要求这帮圣阶既实力强悍还要擅长带兵打仗自然是过分了。所以在场大部分剑圣和圣魔导师只是挂个名,具体的指挥事宜基本由副手、参谋和幕僚进行,他们只负责拍板和下令。 有法师部队撑腰,这场要塞攻防唯一的悬念其实就是“北盟旗帜上午还是下午能插上城头”而已。简单分配作战任务以免哪方独吞战功后,话题便转向“拿下要塞后米德兰皇帝是会凭借都城的高墙进行最后抵抗,还是乖乖投降保全自身”的猜测,以及“肢解帝国后该如何瓜分胜利果实”。 那个黑发男子就是这时毫无预兆地从大帐门口走进来的。 没错,没有任何通报,没有任何警示,一个谁也不认识的人就这么掀开帘子,像回自己家一样轻松淡定地加入到这场北盟联军最高级别的军事会议中来。 “抱歉打扰。”没等任何人质问他是谁,男人便自顾自地开口说起了话,“各位不认识我,这不要紧……你们可以简单称我为‘守护者’。今日来此,是因为各位未经邀请地带了太多人来到我的家门口,而且显然有继续前进踏入我家中的企图。作为主人,我不好再继续坐视不理,只能登门拜访,和各位做个商量。” 帐篷里鸦雀无声,不是所有人都被这突然冒出的家伙震慑,而是因为——此刻在场所有人都动不了,空气凝固了。 这不是比喻,空气是真的凝固了。 波尔惊讶地发现:明明思维顺畅异常,呼吸和心跳也仍在继续,身上每一寸肌肉和体内的每一分斗气都仍在控制下,但他们偏偏就是动不了分毫。那感觉就像……就像是被装进一块与他们体温一致、身体形状也完全贴合的水晶,这不是空气凝固了又能是什么? 转动着眼珠,波尔与来自三王国、一联邦的另外八名圣阶做了一番眼神交流,确定他们也同样被这并非定身术却实现了完美定身效果的诡异手段给制住了,才将不可思议的眼神转回向不速之客,静待他下一步发言。 “联军立刻与帝国停战,在两周之内撤出南征开始前的帝国实控线,且一年之内不许再犯。”男子无视众人目光,不紧不慢地讲出了他的要求,“作为补偿——我给出三条保证:一、联军退兵过程中不受威胁;二、帝国五年之内不再北向扩张;三、若下次战争再爆发绝不插手。这是一次通知而非商议,接下来我将允许各位说话,请各位给出明确回答:是接受,还是死。” 这场人类历史上时间最短的“谈判”开始得突然结束得也快,随着神秘男子最后一句嚣张至极的狠话说完,众人身上那让人动弹不得的压力顿时一轻。但没等任何人回答那个“接受还是死”的问题,一道光芒和怒吼伴随着几乎将帐篷顶掀翻的斗气波动,来自梅利卡联邦、在座武者中公认的实力最强者克莱蒙剑圣挣脱了那股凝固空气的怪力,从自己座位中暴起,以雷霆万钧之势冲向来者,不顾一切也要给这狂妄之徒一点颜色看看! 克莱蒙展现出的勇气和实力鼓舞了在座所有人,但就在波尔也鼓起体内能量、打算同样挣脱束缚接应配合前者的这一瞬间,那黑发来客轻轻挥一挥手,飞在半空中克莱蒙剑圣身上灿烂的金色斗气光芒应声而灭,本身也沿着冲锋的原路倒飞回来——在“砰”一声中丝毫不差地坐回椅子里,衣衫整齐、毫发无伤,连身下的椅子都没晃一下,刚才排山倒海的能量爆发仿佛只是众人幻想,但看他脸色发白面容呆滞,强者尊严和自信被摧毁得荡然无存的模样,却又分明不是错觉。 “我让你回答‘接受还是死’。”自称守护者的男人放下挥完的手,表情仿若无事发生,“没让你站起来。” —— 第60章 对峙与协议 波尔剑圣从记忆回到现实中。 他还记得那次会面的结果:体验过“守护者”诡异定身术的所有联军高层在当晚就搭设昂贵的临时传送法阵全部逃出了战场,整支大军也迅速在中层指挥们的带领下以急行军方式迅速班师,战争平息得如此迅速,南北两大势力间的和平一直持续到今天。 数年过去,自己的实力早已再上一层楼,却也依然没有追到当年绰号“黄金圣斗士”的克莱蒙剑圣的实力。在上千个日夜的冥思苦想过后,他反而更进一步地理解了当日所面对的那种强大到底有多么恐怖。 这场事件的所有亲历者自始至终都未走漏过任何风声,波尔更没这胆量和闲心思去刺探追查那名守护者的真实身份妄图还以颜色。但现在,面前这个男人却一口便说破了这桩秘辛,甚至直接告诉了自己“守护者”的真实身份? 稍微思考过后,波尔震惊地意识到:对方不是在瞎编,一切都对得上! “上温维”地处米德兰帝国首都温维城北,那片土地不仅位置紧邻帝国的政治经济中心,还地势广阔平坦、风景优美、土壤肥沃,因为在地图上位于温维城的上面,所以被称为“上温维”。就是这么一块无论于情于理还是看位置、甚至单纯出于军事考虑都应当收归皇家的宝地,却被米德兰皇帝凯尔·罗斯慷慨地赏赐给帝国的军队元帅,使其成为了上温维公爵——这在各国政界乃至情报圈子里一直是个很让人纳闷的疑点,现在波尔知道是为什么了。 原来,守护者出手叫停战争,并说联军“即将踏入我家”,不是因为他居住于帝都温维城,而是字面上地指出:南征大部队继续进军,就要踏入上温维——也就是其世俗身份下领地的界域了! …… 脑中千般想法飞速转过,波尔在毛骨悚然之余,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首先摆在了面前:如果是那名“守护者”想要杀伊力特国王,只凭诡异的群体定身一招,他就可以像那天走入联军会议大帐那样走进萨登堡的王宫下刀,而根本不可能需要派人——还是知悉其真实身份和过往事迹的亲信来执行,更别提是儿子了。 “我确实见过‘守护者’,可这和你们现在是刺杀国王的嫌疑人又有什么关系?” “国王遇刺一事我们完全不知情,之所以从王宫内逃出,是因为守护者之子——也就是你此刻正在追的、被怀疑是刺客同党的那孩子,于晚宴上被人下了毒。”格鲁姆身上的斗气光焰也黯淡下来,不过依旧保持着凝神戒备状态,“幸运的是他喝下去后当场吐掉了……但能在酒里下毒的必然是宫廷内部人士,在不清楚那家伙背后是否安泰利高层的情况下,我不能让他被捕入狱任人宰割。” 对面这个男人也许在说谎,但可能性不大,反正波尔剑圣是一点也没打算冒这个险。 在听到自己正在追的人中有守护者的孩子那一刹那,波尔就已经决定不再继续这场追捕了。虽然冠上了剑圣的头衔,但波尔骨子里只是个佣兵罢了,安泰利王国给他的很多,但并没有多到愿意让他豁出性命的程度。 “你知道我不可能简单地接受你这个解释,然后便放你们走。”秒怂归秒怂,但那该死的守护者毕竟不是就在眼前,波尔还是很好地保持住了剑圣强者的风范,“我需要给公主和群臣一个交代。” 凯瑟琳听出了这番话里的退让,她知道公爵和夫人都是可怕的强者,却着实没想到,只凭格鲁姆几句她都听不懂的谜语话,就能吓住面前这个成名多年的老剑圣、大名鼎鼎的安泰利第一剑士。虽然惊讶,但她还是立刻反应过来并给出了台阶:“波尔阁下,这样如何——我们两个跟你走,你下令带来的追兵返回王都停止追捕,继续去查真凶,如果最后真凶抓不到,就拿我们两个开刀以平众怒,如何?” 她已经给夫人留了魔法讯息,按迪特的想法,只要能拖到明天,罗德就安全了。 波尔皱起了眉头,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让那孩子跟自己回去,由自己来保证其安全……但今天同时发生了针对国王的刺杀和针对守护者之子的投毒,现在王城中的局势扑朔迷离得一塌糊涂。他根本不知道制造这两场案件的是不是两拨人。在这种混乱局势下,空有一身蛮力的自己根本没法保证谁的安全。 如果那孩子跟自己回到萨登堡内,暴露于隐藏的未知敌人威胁中,在自己的‘保护’下依旧出了事……他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负不起。 波尔想清楚了这点,只会战斗和杀人的自己当不好保镖,况且就算没出事,他也毕竟是以关押的名义限制那少年的自由,等他的父亲“守护者”来了,万一要是不领情,那岂非吃力不讨好? 和此事划清界限再无关系才是最好的办法。 “我觉得可以。”波尔故作沉着地点点头,收起了剑,“那么,你们是不是先放下武器?” “我们不仅会放下武器,还可以戴上手铐脚镣。”格鲁姆也松了一口气,插剑回鞘,手却依然按住了剑柄,“但有一个条件——您和跟您一起来的追捕人员,陪我们一起在这里等到天亮,一个人、一条狗也不能少。” —— 【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61章 白塔与黑色方尖碑 天渐渐放亮,安泰利王国都城萨登堡的混乱一夜终于过去。某对夫妇却没像他们家臣预料的那样接收到水晶球座机中留下的紧急魔法传讯。 原因无它,两人根本就不在家。 此刻,守护者夫妇正一如往常地悬在半空中,欣赏着一座从某片化为玻璃土的森林中拔地而起的高塔。 它由整块整块的坚固岩石砌成,塔顶尖突直插云霄,站在上面可以视线丝毫不受阻碍地俯瞰周围一望无际的原始森林无人区。塔身表面闪耀着复杂密集的魔文图案,镶嵌着无数特定功能的庞大晶石。这是一座魔法奇观,所见者无不为之动容。 高塔由魔法建造,也依靠魔力运作,在无数法师和建筑者的日夜赶工下仅几周时间就基本建成,完成速度如此之快,模样偏偏又纤细高耸仿佛一支插在大地上的巨型银针,让人忍不住担心它会在一场风暴或地震中便倒下。 但参与建造的所有人都清楚:哪怕世界末日降临,它也必定是最后才遭到毁坏的建筑之一,从深埋地下的坚固基石到塔顶最尖端的引雷针,它里里外外包含着无数起加固和防御作用的魔法阵、符文和物理设计,数量和密集程度远超世上任何一座王宫或宝库。无数法术或实体结构扎堆挤在一起,却又在完美的设计下彼此毫不干扰地流畅运行——只要魔力供应不断、没有遭受超过承受阈值的毁灭性打击,它就绝不会倒下。 而这般顶级的保护之下,这座白塔承担的自然也是某件不可思议的重任:它是一座空间封锁装置,负责稳定这片区域的空间结构,缓慢修复那道看不见的空间裂缝,半永久性地阻止异界来客再次闯入——守护这个世界! 工程已基本结束,只剩核心部件还没有启动:一旦它开始正常运转,方圆数十里之内都将无人可以再使用远程传送魔法、方圆近千里内都不会再发生魔力回涌。燃烧军团若想从这座高塔所守护的节点侵入,所需耗费的能量将比毁掉这个世界还要多上几倍。 但在开始运作之前,它还需要最后的检查和调试——这项工作不能马虎,哪怕出一点最细微的差错,比如千千万万个魔法符文中有一个正负极性写反,原本应该用来封锁空间的它也可能瞬间变成一个巨大的空间撕裂器,将整个世界都拖进万劫不复的深渊里:稳定空间从原理上来讲接近于传送魔法的逆运行,这座高塔哪怕不添加任何设施,也可以立刻承担相反的任务。 “我给这座塔起名叫——‘封魔白塔’。” 法琴满意地看着这座由自己督建、迄今为止世上最大的魔法设施,静待妻子的赞叹和夸耀。 “唔……”瑞雯沉吟着观察了片刻,提出了一个让丈夫始料未及的问题:“我记得为了避免魔力干扰,最终入选的建塔基材是黑色的,怎么建起来的塔是白色的?” “我下令涂了一层白漆,这样不仅美观,还能有效反射光线,最大化阻隔热量的影响和破坏。” 这解释貌似很合理,但瑞雯还是很快提出质疑:“你这又不是火箭,装满了易燃易爆的物质要发射到天上去,有那么怕太阳晒吗?” “呃,确实不怕,但这毕竟是半永久性的守护级工程,再微小的损害也要尽量避免嘛。” “好,不讨论这个,告诉我:这座塔一共花了多少钱?” “大约是帝国加联邦两大政体合计年度总收入的百分之一出头……不算法师协会给予配合及倾力协助欠下的人情债,是一笔很大的开销不假,但随着后续批量建造开始后的规模效应发挥,应该能压缩个一半,不会摧毁这个世界的经济。” “还是太贵了,你不能指望敌人偃旗息鼓几十年等你把几百座白塔全建好,所以还得再压缩成本和建造难度……你知道我看到这座白塔想到的是什么吗?” “什么?”男人配合地捧哏。 “手机。”女人耸耸肩,“问题是,我们现在需要的是电脑——没错,也许你这台手机很强大,电脑的一切功能它都可以实现,问题是,为了让它变得小巧精致可以握在手里,我付出了多少额外的成本呢?针状设计最能发挥空间稳固法阵的效力,这一点我没有疑问,但……因此就得把整座建筑都做成针状吗?” 她吸一口气后停也不停地继续说。 “我看到这座塔上镶嵌勾勒满了空间稳固、空间修复以及自我保护的符文法阵,并且能猜得出,一定是某位天才为了调和这三类法阵使它们彼此运转时互不冲突,费尽心血才完成了最终设计。这一设计完美地实现了‘功能需求’和‘空间节约’,却极大地提高建造成本和难度、且降低了可靠性。不过我的问题是:这三个系统,真的一定要整合成一体吗?这是一座固定的塔,又不是要飞来飞去的浮空城,像台式机一样占地大且笨重——完全不会是任何问题啊。” 法琴脸上一热,意识到是自己这个产品+项目经理的思路出了问题,赶紧解释道:“空间稳固和修复两个系统间有大量可互通或共用的阵列和回路,整合到一起可以节省符文雕刻和魔力消耗,所以才做到一起的。” “那防御功能呢?我可不信防御法阵也能和空间法术共用阵列和回路。” 妻子也是一名法师,男人自然不敢忽悠她:“确实不能。” “那就对了,我先提个建议抛砖引玉,法师协会那群专家的想法你稍后也去听听。一根手指就能捏死他们并不代表你就比他们加起来都聪明。我们只是获得了超凡伟力的凡人而已,最忌没有神的全知全能却有了神的傲慢。”瑞雯板着一张脸说道,旋即进入正题,“我的建议是,将防御体系剥离出来,做成另外一套包裹在外部的系统。” 她伸出双手,自上而下作捧拢状:“针状设计最高效,并不意味着整座建筑最后一定也得是针状的。‘封魔白塔’确实很美,但将这根‘针’包裹在一座圆锥、金字塔形或是柱状要塞甚至埋在地里,都不会对这根针的效力发挥有任何影响。包裹在外的部分再建得坚固一些,不就可以省下大量针对物理攻击的防御魔法?” 法琴听明白了。确实,手机再坚固,也是不可能比一个好的电脑机箱更可靠的。 “此外,你的‘封魔白塔’又不是永动机,总不能脱离了维护和魔力供应。与其在一座纤细修长、洁白如雪的针状建筑物周边再开辟一片居住区,用来建设人员宿舍、交通枢纽和魔晶石仓库……再对这些设施安排保卫力量最终打造成一座军事重镇,为什么不直接把这些全都修到包裹针状尖塔的一体化要塞中来呢?这样做有几个好处:维护人员的日常通勤、工作会相当便利;保护空间封锁装置的包裹结构同时也能为人员提供庇护;受到攻击损坏后,可以轻松地修复或更换而不用整体报废;最后以及最不重要的——无需再给它刷白漆以抵挡阳光的热量了。这样零零散散,东省一点西抠一片,最终累计起来可是能极大降低整个体系成本的。” 随着妻子的侃侃而谈,法琴脑海中也迅速勾勒起将防御系统剥离再嵌套到外面来后的“改进版空间封锁装置”的外形:它将从一座优雅唯美的白塔,变成一座黝黑笨重的金字塔状建筑…… 毫无疑问,这样确实能显着降低成本并提高可靠性。但除了信服和赞同,他心中却还浮现起另一种奇怪的熟悉和既视感——那座暂时还仅存在于自己脑海中的黑色建筑物,自己好像在哪里看到过? —— 第62章 大突袭 威克多雷男爵和其他接到通知的所有中层军官一样,天还没亮就早早起床来到了山坡上的师指挥部,准备参与这次特殊到有点诡异的军事会议。 只要不是太楞的人,这些天来应该都已经察觉到异样了:按照帝国军部的指令,第二军团兰达尔师应当于一周前赶到此地,与原本驻扎在这里的第三军团保柯蒙师完成换防,开始他们在帝国北部边境期限未定的驻守。 兰达尔师分几路行动,克服了一切困难和意外准时到达了指定集结点,却没有等来预料中的换防。 正常情况下,接替换防的部队在抵达移交换防部队的营地外后,只要稍作休整,等待后者完成清理和打包、进行营盘告别仪式后便可以进驻他们腾出来的驻地。 但这回,兰达尔师抵达保柯蒙师的驻防营地外后,却没有看到想象中四门洞开、热火朝天正在搬家的景象,而是见着了一个大门紧闭、戒备森严的要塞……瞧那副严阵以待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兰达尔师是来攻打他们而非来依令换防的。 没等士兵们疑惑,兰达尔师旋即也接到了相似的命令:各部队全数到位后立刻进入战备状态,实行最高级别军事管制,无论是物资还是人员都只进不出! 作为一名积年的老军官,威克多雷男爵当然看出了这种管制的目的:严控消息外溢,确保接下来的军事行动不走漏一点风声。 他暂时还不知道是什么军事行动,但鉴于此地是米德兰北疆的边界,帝国与北盟对抗的最前线……答案简直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的了。 与会军官还未到齐,威克多雷便忙里偷闲地看向窗外,欣赏起了日出。 太阳渐渐升起,将柔和的晨光洒向大地,照亮了挤满了山下平原的帐篷和旌旗。那就是威克多雷所属的帝国第二军团-兰达尔师的临时营地,满编满员足足有八千人,在他此刻所处的这间会议室周围的要塞内,他视线看不见的地方,也同样躺着第三军团-保柯蒙师的七千多人……而在他拿望远镜也看不到的东西两面远处,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也分别有第二军团和第三军团的另外两组四个师和他们一样处在被强令原地待命的尴尬状态。 这条不足百里长的边界线,本该由第二军团的三个师接下第三军团的三个师的防务,但军部在“换防”的一刹那叫停了两个军团的动作,便暂时得到了约四万五千名全副武装、随时可以越境进入安泰利王国的精锐部队。 这保密工作做得,绝了。 试问:如果连威克多雷自己……一个统率千余士兵的中层军官,在赶来的路上都满心以为真的就是来例行换防的,那国境那一边的敌人又怎么可能会未卜先知的有所防备呢? …… “咳咳,好了,人已经到齐,现在会议开始。”随着第二军团总司令奥尼尔率先开口,两军团各自的司令部参谋也开始向在座数十位军官发放一个个写有名字的大信封,“请各位拿到自己的信封后确认姓名,没问题后再打开。信封内会有人员、物资清单以及地图,各部队长官仔细查阅——其中,人员这一项我已经和班杰明司令确认过,就是各级将领此刻正在带的部队无误,所以大家重点看物资清单和地图就好。其中,物资清单上所列的是各部队立刻要去仓库领用的粮草装备,而地图上则标注着各部队的进军路线,以及所需要攻取的敌方重要补给点和要塞。” 尽管早有预感,但整个屋内还是顷刻间倒吸冷气声一片,在这一片嘶嘶声中,第三军团保柯蒙师的师长杰纳森也开口接话:“没错,第二第三军团合计六个师,将在用过早餐的两小时后越过边境线,向安泰利王国发起突袭。注意,这不是演习!” “废话不多说,请各位打开信封自行接受命令。”奥尼尔司令继续解释,“安泰利王国对帝国防御的秘密作战预案是——放弃一线,于边境要塞拖延时间后,在以皮塔尔城为核心、筹备了许久的二线防御带集结进行决战。这一战术若顺利实施,帝国的北伐节奏将受到巨大阻碍。军部和皇帝陛下在获知此情报后,筹备了许久的这次突袭,便是要我们两个军团尽量不受阻滞地穿过边境的第一道防线,直接去撕扯破坏敌人精心准备的第二道防线,为后续主力直取萨登堡提供有利环境!” 杰纳森师长配合地继续应和:“有什么问题,现在就提出来。” “还有三个小时?这哪里来得及领物资!”一名军官嘀咕着打开信封抽出文件,发现第二份清单一眼望得到头,顿时吓了一跳,“就这么点物资,够部队撑几天啊?” 这一声疑问顿时惊醒了在座军官,大家纷纷打开手中信封……片刻后,对所供应物资严重不足的议论和商讨顿时七嘴八舌汇成一片。 “各部队视任务不同,大约能领到三至五天的粮草物资,这将是一次史无前例的轻装突袭。”奥尼尔司令抬手下压示意安静,“各位清单上所列出的物资,加起来正好是本要塞军备仓库内的所有存货……并非帝国财政不支,皇帝陛下非要饿兵出征,而是北盟对帝国境内的物资流动监控甚严,为了绝对保密,实在是不能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所以就让我们在没有稳定后勤的情况下出境作战?”又一名军官跳了出来,“且不提这没有先例,就算先例早晚要开,也不该冒险在安泰利王国——这样的劲敌身上试?北盟可是朝思暮想着颠覆帝国,安泰利的南境守军可是枕戈待旦,就算偷袭,靠第二第三军团这不到五万人,也不可能取胜的!” “大伙稍安勿躁,动员和调令已经在我们收到军令的同时向北境就近大城镇送去,大约在我们越境进入安泰利的一周之内,扩编并携带大量辎重、配备法师部队的第一、第七和第九军团等就将越境对我们进行支援。第二第三军团不会孤军作战!” 第一军团也将带着法师部队参战!在座皆悚然:这是要一战灭掉安泰利不成? 不过,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依旧没完全压住大家的质疑。 “领三至五天的粮草物资,后援却要‘一周之内’到?”威克多雷男爵终于忍不住发声质疑,按他谨小慎微的性格一般不会当出头鸟,但这回大家都有意见,便算不得放肆了,“那假如我部携带的粮草物资在后援抵达前耗尽该如何?第一军团的法师部队再神奇,能给我和我的弟兄们一个个施展复生术么!” 提问的人一个接一个:“还有,既然要我们穿过一线直取二线,那假如一线的敌军掉过头来与二线部队包夹我们又当如何?” “第二第三军团作为帝国最精锐的野战军,连这点问题都没法自己解决?我们前两年都参与过了那次主题为‘以战养战’的大规模演习,不就是在为今日这一战做准备?托情报部的福,地图上已经精确标注了安泰利南方边境每一个村庄和中大型物资储存点的详细位置和抵达路线,请各位活学活用起曾经学到过的养战技能!”奥尼尔司令不假思索地回道,“至于受两线部队包夹这个问题……请各部细看自己的任务,作战计划已经安排了奔袭、掩护和阻击部队各个角色,按图执行即可!” 大伙还在议论纷纷,虽无抗拒军令的胆量,发发牢骚谁也不能拦不是? 见此场景,杰纳森师长无奈地摇摇头,大声控制住场面后再次开腔:“各位,在座几乎都是参与过战争的老兵,请相信——包括我在内的所有军官都看得出这是一次非常危险的军事冒险,但,在这里我也不怕泄密,就给大家透点底:据可靠但不能说的消息来源,帝国情报部于昨晚在萨登堡内进行一场预谋已久的特殊行动……安泰利的官方今天以及未来几日很可能会陷入指挥混乱甚至失灵的状态,我们赌赢的概率非常之大!” “好了。”奥尼尔司令摆摆手,显然是默许了前者的战术泄密但又不想他说得太多,“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执行命令是军人的天职,情报部得没得手我们的预案都不会变。时候不早,请各位立刻返回所属各部,进行开拔准备工作!” —— 第63章 安能辨我是雌雄 格鲁姆和凯瑟琳一直没追上他们,但同样没赶来的还有带着猎犬的追兵,这意味着拦路二人组确实阻截住或至少引开了他们。 尽管颇为担心两人的安危,但迪特还是一边头也不回地赶路一边趁着逃跑的间隙让众人换掉了衣服,并让一名下属带着众人脱下的所有东西在某个岔路口脱离队伍向另一个方向赶去。受过帝国情报部的系统化训练,迪特十分清楚:无论是折返路线,趟过溪水穿过河流,还是换衣服用药物掩盖体味……任何人类能想到的办法,在特定品种的猎犬面前都是枉然,最多稍稍延缓一下追兵的步伐。 所以,他选择了:派一个人,负责将充满了众人气味的衣物剪成碎片,一路洒向错误的方向,最大限度地扰乱和拖慢可能存在追兵的脚步。 天边渐渐发亮,太阳很快就要升起,不知是不是采取的措施生了效,他们始终没见到第二支追兵的影子,几乎可以用顺利来形容地逃到了萨登堡以南不远处的一个沿河港口小镇。 “如果能设法上一条往南去的船,就可以一下把追兵甩开。”迪特分析着,皱起眉头,“但我们不能以原来的样貌进镇子,尤其是罗德和希里,你们两人的特征实在太过明显,我们停一下,快速乔装!” 迪特和他手下几个名为商队伙计实则情报部员工本就是大众脸,稍换衣着便能化作路人;对希里容貌的处理同样简单——她最引人注目的特征就是健康苗条的身材以及脸上明显的伤疤,只要把皮衣皮裤换成宽松的长袍,再用化妆品遮盖住那道伤疤,就成了一名普普通通的美貌少女……至于罗德,迪特盯着他看了几秒后,有了个大胆的想法:与其绞尽脑汁掩饰这孩子出众的颜值、气质和独特的发色,不如从另一个常人难以料到的角度,来釜底抽薪式地藏住他。 被按着蹲在树根边在脸上一番修饰,再套上天知道迪特为什么会准备有的假发,最后披上一件带兜帽的斗篷,罗德发现众人的目光全集中在了自己身上。 “怎么了?”他狐疑地询问最近的希里。 “你自己看好了。”希里抿抿嘴,掏出一面小镜子塞给他。 就着东天蒙蒙亮的晨光,罗德举起了镜子,旋即被吓了一跳:洛伊! 不到一秒他便反应了过来:镜中那明眸善睐、皓齿红唇……神似自己姐姐的美貌少女,竟是自己! 宽松的衣领遮住了他的喉结,盖头的假长发又压抑了他本就不强的阳刚气,再加上一副兜帽掩饰住乔装打扮的细节和破绽……若非十分熟识,根本没法辨他是雌雄。 总听人说小时候自己和洛伊长得一模一样,原来只要稍作打扮,现在也仍然是。 “怎么把我弄成女的了!” 希里摸摸下巴,忽然有点想笑:“好像还差个胸。” “假奶没带。”迪特可没心情乐,“时间紧张,只能挑选最简单的方案,逃命就别挑三拣四了!” 小银狐被众人的对话吸引,好奇地从包里探出头来看他,也一下被罗德的脸吸引到目不转睛,完全被这变形般的化妆给迷住……可惜还没看够就被迪特一把按了回去。 “‘拥有一只宠物狐狸’也是明显的特征,待会进了镇子,哪怕闷死在包里也不许冒头!”训完小狐灵,迪特又叮嘱道,“还有罗德,待会你不许开口说话!” 最后串供一番分配好身份角色后,众人走向小镇。 说是小镇,其实也就是个倚靠小码头发展起来的大号渔村,并没有围墙,自然也就不存在大门……但还是可以看见街头巷尾到处都存在的卫兵。尽管众人已经是彻夜赶路逃跑,但还是架不住安泰利官方的人可以骑马走大道乃至利用魔法通讯,这里的人已经得知了国王遇刺的消息,并展开了通缉和抓捕。 在无数道带着警惕仔细端详的目光里,一群已经伪装过的人战战兢兢地走过了街道。路边罗德往常最爱看的告示栏上,此刻贴满了崭新的通缉令,他略微抬头,看清了上面的内容:那是好几张画像,其中几个颇为眼熟,略一回想便记起来——第一张画像上是昨晚刺杀伊力特国王的娇小女刺客,第二个是疑似给自己下了毒的王宫侍从,第三个是比武大会上见过,同样进了前八的一个男选手,估计是带刺客进场之人……中间几个不认识,而最后两个,赫然就是自己和希里! 虽然通缉的重要性排得不高,但因为名列前茅分别是冠军季军的缘故,自己和希里的画像反倒比真凶们更清晰且逼真……罗德背后顿时冷汗冒出,赶紧低下头去。 幸好他们乔装了! 大概是因为特征完全不符的缘故,他们一路上虽然受到了无数扫视观察,却并未遭受阻截盘查,然而成功穿越小镇,正要寻船出发时,却等来了码头守卫一句冰冷冷的通知。 “萨登堡里出事了,上面下来规定,住店、租车或上船的人必须获得本地治安官开的身份证明和通行令!” 若在平日,迪特说不得会上前攀谈客套几句,塞几个银币换得免检通行,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是断然不会蠢到去做这种此地无银三百两、送上门去的混账事的。一边询问着往来出入的更多政策细节,他一边脑中飞快地思索着对策。 真去办事处找治安官开证明?那是不可能的,且不提拿不出一套经得起细查的身份,他们的乔装打扮也只能在室外骗骗远观者,根本经不起进屋脱下外套让人近看……那么,接下来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也就只剩下:依靠武力强行闯港抢船出逃,以及离开这里换陆路继续南下二选一了。 抢船的武力,他们够,驾船的知识,自己勉强也有点。然而光抢船没用,还得安排人把港口内剩余的船都破坏或烧掉,才有可能避免被沿河追赶……这样一来人手可就不够了,更别提这个港口也不可能是沿河唯一有船的地方。 至于走陆路,迪特很怀疑:此刻不仅租车、就连买马也一样需要开证明…… 就在他正左右为难之时,远处传来马蹄声,几名着轻甲的骑手驭马经过街道,马蹄踏着轻快小步朝码头而来。 众人顿时警惕起来,然而不好拔腿就跑,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来到面前。 骑手们一直奔到码头入口处才停住下马,其中为首者朝正与迪特交谈的那名守卫喊道:“约翰,早上没什么可疑人物。” “没有,你至于半夜问一遍早上又问一遍吗?”大门守卫耸耸肩,“怎么才一会又来了?” “上面又对通缉令做了更新,我们来改。” 说话间,骑手头领的几个跟班已经有的拿刷子有的捣糨糊,又往码头入口处外墙上原先的通缉令旁贴了几张新的……让迪特一行人感到诧异的是,为首者随后又把罗德和希里的画像给撕掉了。 这是什么意思,是自己和希里的嫌疑已经被撇清,还是他们知道自己就在这里已经能抓到了? 撕掉画像的年轻男子收拾完垃圾,拍拍手准备离开,这时才终于注意到站在码头入口处、被守卫拦在之外的迪特众人——准确说,是看到了人群中那两个、刚刚被他撕下的画像上的主角。 —— 第64章 美貌的“妙用” 阿盖尔发誓,自己从没见过如此美丽的女子:她极高挑苗条,几乎与自己齐平,兜帽下露出一张略显苍白的脸蛋,身材虽罩在长袍底下看不出曲线,但那双幽黑却清澈明亮、会说话一般的眼睛,只一个对视,便把他的魂都吸走了。 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以至于年轻骑士没看见对面其他几人明显的异常神情和举动——迪特已经和所有人通过气了,只要他一声令下,一行人就都会齐刷刷地从衣服底下掏出武器。虽然与格鲁姆和凯瑟琳这两位顶级战力走散,但这支护卫小队依旧有远超普通士兵的平均战力,对付数量相当还下了马的巡逻队,完全是手到擒来的事。 骑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正命悬一线,他正了正胸甲,抬头挺胸迈步走向众人:“这几位朋友,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我们想坐船,却不知道政策忽然有变,正准备离开去找镇治安官。”迪特赶紧说道,恰到好处地表现出小民面对军人的惶恐和敬畏。 “原来如此。”骑士点点头,直直地看向粗略女装的罗德,“在下阿盖尔·卡罗,是巴里安伯爵麾下的骑士。我很愿意为这位美丽的小姐效劳,带您前往镇治安官的办事处。” 瞧罗德的模样和被众人包围的站位,阿盖尔已经判断出这是一位贵族或富商家的小姐,正带着仆从出行——巧的是,这也确实是迪特给众人新安排设计的剧本。面对神情友好中带着丝倾慕、正盯着自己不放的年轻男子,罗德脸蛋开始发热,蠕动了下嘴唇,却终究还是记住了没有开口说话。 “咳……洛伊小姐的嗓子受伤了,暂时没法说话,请原谅。”希里反应迅速,立刻介入圆场,“她的弟弟病重,我们正急着往南方家里赶,早上却在路上遇到了劫匪,马匹和拖车都被抢走,此刻只能来码头坐船继续南下……” “劫匪?这一带根本没有劫匪。”另一名年轻骑手嘀咕道,“安泰利王国有谁不知道骑士阿盖尔是个狂热的执法者、罪犯克星,天天带我们一堆人四处巡逻?没有犯罪分子敢到这一片来。” “好像也不是劫匪,他们只抢了我们的马和车,却没搜我们身上的财物,甚至把车上的东西都扔了下来,慌慌张张就跑了,倒像是在逃命。” 【贼喊捉贼】,这是迪特想好的对策……他们几个人既没有住店也没有大件行李,却在萨登堡周围晃悠,遇到追问盘查很难说清,必须得有一个说法,而被“逃犯”们抢了就是个很好的解释。年轻的民兵中立刻有人踏入这个陷阱,议论起来:“莫非是逃脱的刺客?” “可新消息不是说刺客根本没出城吗。” “那也可能是他们在城外的同党!” 骑士阿盖尔神情肃穆起来,转头认真地询问希里:“能描述下劫匪的相貌吗?” “嗯,一个长得高高瘦瘦,背着一把巨大的剑,还有……” 希里混淆视听地胡编乱造一通,骑士身后的民兵中很快有人恍然大悟:“这不是比武大会来自米德兰的冠军季军那伙人吗?” 如果是在通缉更新前抓到这两个人,几十上百枚金币就进了口袋,可惜……不知为何王宫那边取消了对这两个人的通缉,更怪的是,这伙人却偏偏仍在胡乱地抢马逃亡。 “他们往哪里跑了?” “我们是天亮时在镇子北边那个岔路口外遇上他们的,这些人抢了马后向西跑了,具体往哪里,我们也不清楚。” “西边不是我们伯爵的地盘了呀……” “管他是谁的地盘,只要先一步抓住人,他们还能对自己人动手不成?” “你是不是傻,这两个人已经从通缉上被取消了,为两个没有悬赏的偷马贼给我们伯爵惹麻烦,这不是找抽?” 骑士的几个跟班吵闹起来,希里一番巧妙应答确实成功引开了对方的注意力,但迪特却皱起了眉头——他在设计这番说辞的时候,想的是反正都被通缉了,干脆用乔装前的罗德和希里,来给乔装后的众人转移一下对面追捕的注意力。可现在,不知为何两个孩子的通缉被取消了,这时候自己设计的这番话反倒又给罗德希里造了一条“抢马”的罪名,这算不算是个失误? 马后炮没有意义,而此时对面年轻骑士的关注重点也根本不在这里:“别吵了,既然逃犯进了伦纳德伯爵的领地,我不会违反法律越界追捕,塞恩你骑快马去通知伦纳德大人的手下。至于现在……两位女士,很抱歉让你们在我管辖的区域体验如此糟糕的事件,如果有什么能帮到各位的,乐意效劳。” 按迪特的想法,自己这一伙逃犯离安泰利官方的执法人员自然是有多远离多远,哪怕是友好接触,时间长了也必然会多做多错最终露出陷来。 这套逻辑本身没有问题,但希里此刻却有其它想法,作为一个即使脸蛋受伤后也魅力十足的女孩,她太熟悉男孩们喜欢上异性的表现了——这位阿盖尔骑士此刻的神情、语气和动作,简直和十三四岁时围着自己团团转对她言听计从的那些男孩一模一样。虽然希里对玩弄男孩的感情没什么兴趣,此刻迷住阿盖尔的也不是自己而是女装后的罗德,但这种可以利用来脱离危险的机会,不用岂非白不用? “其实麻烦倒也不大,我们的财物并没有全部被抢走……只是如果现在去镇治安官那边开证明和通行令,一通折腾下来必然会导致我们误掉上午的班船。洛伊小姐真的很着急去照看她病重垂危的弟弟……” 一边说着,希里一边用饱含同情和担忧的神情望向了“洛伊”,对此,罗德只能咬住嘴唇,面孔泛红地点点头。 “约翰,我为这两位小姐担保,放她们进码头上船。”阿盖尔神情严肃豪气万丈地说道,“治安官和伯爵大人那边,我待会就去打招呼。” —— 第65章 “放贷人” 基尼亚猎犬是世上最优秀的追踪猎犬,受人类驯化已有千年历史,在人为干涉配种繁育下,这个品种已经筛选进化出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嗅觉。 它不仅能在复杂刺激的味道环境下分辨出所要追踪目标的气息,还能依据残留气味的微妙不同,大致判断追踪目标的体温、生理状态以及在某地的停留时间长短和久远程度等信息。 任何花招,都无法摆脱几条基尼亚猎犬的组队联合追踪。 但今天它们却迟迟未能完成任务。 而这还不是猎犬们的错。 “放贷人”怎么也想不明白,手握遍布安泰利的情报网,自己居然在短短一天内两次看着追踪目标在眼皮底下逃脱:简单料理完那个投毒失败还敢来找他送死的王宫侍从,他就得到消息说目标不知怎么越过萨登堡的高墙,跑到了城外;等风风火火组织好队伍打着尊王讨贼追捕刺客的旗号通过大门,安泰利当局又忽然发下来新通知:停止对罗里克·哈特和希里·利安侬两人的通缉和追捕,转为继续搜查仍潜藏城内的刺客。 到这里为止,虽然事情发展有点莫名其妙,但任务还是能进行下去的:安泰利官方只是下令停止追缉,并没有宣布这两位前逃犯已经清白脱罪——自己只需要假装是民间志愿者,是出于对已故国王的爱戴和崇敬而自发组织起来进行追凶,就能名正言顺地继续追杀。 可紧接着,追踪目标又不知通过什么办法蒙混过关,在国王遇刺、安泰利上下都处于极度戒严的情况下进入了封锁中的码头,成功登船向下游逃去。 这就令人百思不得其解了。 作为纳瑞格王国情报部门驻安泰利的暗面主管,他在王国上下尤其萨登堡周边深耕了这么多年,自问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是在拥有合法的安泰利居民身份、具备广泛的人脉和关系网,以及规规矩矩开证明办通行证的情况下。 对面一帮初来乍到的米德兰游客,还有刺杀伊力特国王的嫌疑,怎么反倒能做到在国王遇刺当天就越矩通行,甚至都不留登船记录这种不可思议的奇迹? 其中原因日后必须细查,但眼下“放贷人”需要将全部精力投入到完成多斯王子的命令中去:全力配合从帝国调来的同事尼可,完成追杀目标的任务。 费尽了资源、人脉,“放贷人”也没能让尼可和他从帝国方向带来的下属们获得身份证明和码头通行令,迫不得已,两队人只能分开——“放贷人”带领长驻安泰利、因而拥有可用本土身份的间谍们乘船紧跟,而尼克则领着外带而来的下属们顺着沿河道路在后追赶。 好消息是:目标们成功混上的是一条普通的浅水船,只能在风平浪静的内河支流中航行,这意味着他们乘船只能逃出去几十里,在汇入瓦赫兰河前的那个码头就必须下船,而该码头在当天下午并没有放行任何船只出港。 只要下了地,在准备更充分还骑着好马的情况下,就一定能追到! 猎犬们兴奋地吠叫着,绕着训练师所骑的马快步转圈——它们嗅到的气味已经新鲜出炉近在咫尺,而这印证了放贷人的判断:他率领一行人紧赶慢赶,终于在临近天黑时赶上了目标。 “大人,我们应该要慢下来了。”一名下属在驰骋的马上大声说道,“再靠近下去,我们的马蹄声就会被目标发觉了!” 按照先前的约定,“放贷人”只需远远吊着目标以免跟丢,等尼克带领的陆路队伍追来汇合后再动手追杀,所以他的下属才会作此提醒。 然而,望了望逐渐西斜的日头,间谍头目却有了别的想法。 “你觉得尼克离我们还有多远,天黑前能和我们汇合吗?” “这……”下属犹疑起来,倒不是回答不上,而是听出了上级话中的语气不善,“恐怕不能。” “如果不能,那就意味着今天日落前无法行动,势必得再等一夜……而如果这一夜里出了什么变故导致目标逃脱,你我担待得起这个责任么!?”放贷人冷哼一声,“目标最强悍的两位护卫已经被安泰利官方扣留,剩下来的那些三脚猫……不需要尼可的人我们也能应付,等他作甚!” “可这毕竟是约定好的计划……” “我和他一南一北分管两个区域,彼此是平级而非从属。我接到的命令是配合他的行动,而非听从他的命令!别说是他制定的计划,就是我们一起讨论出来签了字的方案,我也照样有资格改!”放贷人不悦起来,“你说,如果是他带的队先追上了目标,他可能会乖乖等我汇合把功劳分给我,而不是直接动手免得夜长梦多么?继续前进!” …… 虽然理论上仍未脱离险境,但无论如何至少远离了萨登堡这个是非之地,下船重新踏上地面的迪特一行人情绪变得放松下来,虽然奇怪为什么一天过去还没等来罗德的父母,但就着夕阳的余晖,众人彼此谈话间已然有了闲聊和玩笑。 但就在这一片祥和的氛围中,又一队骑手从后方赶了过来。 更准确地说,是赶上了他们。 在听到身后码头方向的地面传来马蹄震声的那一刻,迪特便高声呼喊着众人离开路面,避到了旁边的树林中。倒不是害怕,而是——哪怕这队骑手是正常通行,他们作为路人于情于理也该让出路面。 然而,待到那队人马逼近些许,能看见马匹疾驰掀起的漫天烟尘、听到清晰可闻的狗吠声时,迪特有些紧张起来。 他大声地呼喊众人藏到树后,不要发出响动,心中祈祷着这帮明显来者不善的人追击目标不是罗德,然而事与愿违……那浩浩荡荡、全副武装、骑马带狗的十几骑摆明了是冲他们而来,疾驰到众人离开路面避让的那一段便果断停下脚步,拽着缰绳原地嘶鸣打转片刻,便在猎犬们的带领下齐刷刷地下马步行,向着躲在林中的众人扑来。 至此迪特不再抱侥幸心理,但他还是程序性地率先站了出来,大声打了招呼,尝试与对方进行沟通,希望能问清来意。 万一对方只是为求利而来的佣兵或赏金猎人,那还是能通过谈判来解决问题的,毕竟……罗德和希里上午被从通缉上撤销,此刻头上已经没有赏金了。 但迎接他的,却是“嗖”一声射来的羽箭。 —— 第66章 猎物与猎手 迪特一个低头,箭矢带着破空声从他头顶飞过。来不及定心神,他便用尽浑身力气,大吼了一声: “动手!” 未进行任何沟通、甚至都不看清人就直接放箭……这种零废话式的坚定果断,只可能来自杀手,而非寻常佣兵或赏金猎人。 迪特知道:面前这些就是自己始终怀疑存在、却迟迟没有发现或遇上的——躲于国王刺杀案阴影下、想杀罗德的人了! 对方有远程武器,躲不成逃不掉,那就只有死磕了。 所有人都拔出了武器,迎上这群沉默冷酷目标明确的杀手。 就在两帮人接近到交战距离,即将撞到一块的刹那,地面落叶中出人意料地弹出一条绳索并迅速绷紧,冲在最前头的两名杀手脚下被一绊顿时失去平衡,最近的护卫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从躲藏的树后冲出杀向倒地的两人。 这是迪特在看到追兵们在路上停下打转,目标就是己方后下令紧急部署的简单陷阱,果然也能小小奏效。然而倒地的两名杀手最终只有一个被当场结果,因为敌人不仅有队友掩护,身上还穿了铠甲。 终究还是要靠实力的硬碰硬来决胜负生死的。 双方人员的训练水平和身手不相上下,大多属于“超过平均水准但够不到强者程度的精锐”,但罗德的护卫们因为事发仓促而未着甲,反观对方却武装到了牙齿……杀手们共约不到二十人,其中大概八九个全副武装冲在前头,另一半则轻装手持弓弩在后方掠阵和放冷箭。在这种准备程度的巨大差异下,绳索陷阱所制造的微弱起始优势被迅速抹平和反超,迪特一行很快陷入劣势。 和平年代,护卫一个隐藏身份的公子哥走大道去王都旅行,需要多强的武装? 不太好回答,但显然不需要威力巨大还容易被查的远程武器,迪特率领的“商队”此行根本没有也不可能携带军用弓弩,但他们的对手却是目标明确、不择手段。必须先对付那群在后排放冷箭的人,至少不能让他们舒舒服服地输出! 迪特手下没有弓弩手,但有一名法师——这是他在利马镇遭遇狂猎,感觉护卫力量不足后又向情报部申请加派的一组人带来的。和凯瑟琳这样天赋超群、学院出身的正经法师不一样,这是一名军方出身的“战斗法师”。摸着梅利卡联邦过河,米德兰帝国也建立起了自己的法师部队:征集那些拥有魔力亲和但没有强到能进入学院或觅得导师的庸才,让他们将有限的天赋全部投入到学习特定门类、高实用性法术中去。 这些战斗法师既没有渊博的知识,也没有钻研的时间和精力,更没有探索未知奥秘和魔法本源的进取与好奇心……凯瑟琳甚至不会把一名战斗法师当成同行来沟通交流心得,但他们释放出来的火球术一样能炸死人。 魔力汇集、震荡,两个橙红明亮的火球陆续在战斗法师双手间成形,并先后飞向树林边缘那群尽情倾泻着箭矢的远程攻击者们,并在两声沉闷的轰声中炸出两团足以吞噬人体的光焰。 杀手们经验丰富,虽无法师队员却自觉地分散着队形,防的就是这种范围法术攻击。 第一发火球精准地命中了杀手,第二发的目标勉强避开了直击但还是被爆炸波及,但剩余的射手们已经反应过来将武器齐刷刷对准那位当出头鸟的法师,数支箭矢集火而至,蜂拥射来。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战斗法师在施展火球术前已经给自己套了能挡箭矢的防护魔法,对面向自己集火=自己为全队人防住了远程攻击。 一层淡淡的光晕浮现在法师的身周,却未像施法者预料的那般阻滞抵挡住所有箭矢,而是被其中两支穿透,最终有一支深深扎入了法师的肩膀,只留带尾羽的半截仍在体外颤悠悠晃动。 “破魔箭!”法师顺着冲击力的方向倒下去以免再受攻击,同时用破音的嗓子高声呼喊,提醒伙伴们注意危险。 (岂止是破魔箭,同时也是破甲箭!) “放贷人”冷笑着,这些箭每支价格都超过一金币——在原本的计划中,尼克带来的高手会牵制住迪特方的格鲁姆和凯瑟琳两位高战,自己手下的弓弩手们就能趁机用这种物理和魔法穿透力皆强的远程武器高效率输出。针对高端战力的武器,对付起寻常好手和普通法师自然是手到擒来。虽然对方的整体战斗力略微超出了预计,但他举着手中的军弩不紧不慢地扫视战场,欣慰地发现己方的优势在肉眼可见的一点点扩大…… 只是刺杀目标不见踪影。 他再次检查战场,依旧未能寻找到那个高高瘦瘦、一头罕见银灰色短发的身影,倒是见着了一个高挑苗条、容貌极美的黑长直年轻女孩提着把明显男式的双手剑,无视周围几条猎犬的狂吠和威胁,大步冲着自己而来。 以这姑娘的容貌颜值,自己不可能在前期侦查中忽视掉她才对,这是谁? 正疑惑间,“放贷人”错愕地发现:这高挑女孩身上竟冒出了似曾相识的亮银色斗气光芒,然后十分干净利索地一剑砍倒了自己的某个下属,继续快步冲自己而来。 原来目标是女装了,间谍恍然大悟,无怪乎他之前短暂消失在追踪里,且成功混上了船! “那个长头发的!”放贷人放声大喊,同时毫不犹豫地举弩扣指,将已经上弦的破魔破甲箭射了过去。 一个外观相差无二的光晕浮现,但不同的是:这道魔法护壁竟将昂贵的破魔箭弹了开来,牢牢护住了主人! 是自己拿错箭了,还是对方佩戴了十分高品质的魔法防护饰品? 来不及再上弦,“放贷人”扔下军弩抽出腰间长剑,激发了体内的能量。 微不可察的明黄光焰在他身周浮现——“放贷人”可不止会放贷和刺探情报,同时也是一位实力颇为不俗的斗者,看过比武大会的他判断自己的斗气和力量与目标少年相近,身手可能略有不如。不过,他胜在有一把品质极好的附魔长剑,以及一大群训练有素的下属,只要能把目标缠住拖到手下们再上弦射击一波,这份大功劳他便能囫囵吃下了! 两米、一米……双方的距离飞快接近,交手前的最后一刻“放贷人”猛然察觉罗德身上的斗气光焰较比武大会决赛时更盛了几分,可惜来不及改变招数,只能挥剑来了一次结结实实的硬碰硬。 罗德手中普通品质的钢剑在刺耳的破碎声中崩飞了一个大口子,而他的对手,来自纳瑞格的地方间谍主管的武器,却在刹那间被像击球一样打飞出去,打着转儿飞向了来时的路。 怎么可能? 那些在半决赛前被目标击败的少年选手们,定然是握力不足心理素质也差才能被击飞武器,自己一个习武多少年的老练武者,怎么可能也被如此羞辱地戏弄?! 不,他不只是被击飞了长剑,就连握剑的整只手都已经麻得失去了控制,若非眼睛清清楚楚地看见手掌还在胳膊上,“放贷人”几乎以为自己的手也被这势若奔雷的一剑给连带着削掉了。 一击除械的目标却一点也没有点到即止的觉悟,罗德一把揪掉头上碍事的假发,同时咬牙切齿地再挥出了第二剑。 “等一下——”间谍头目的最后一句求饶也被淹没在了凌厉迅猛的剑光中。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67章 追与逃(上) 空气中满是血腥味,树林间横七竖八地躺着十多条尸体或伤员……在一番血战击毙杀手队伍中疑似头领者以及数名射手后,剩余敌人扔下一打尸体仓皇撤退。 这是一场惨胜,迪特一行阵亡五人,余下的也几乎个个带伤,杀手们的损失两倍于此,其中倒有一半是罗德自己放倒,一时间让人分不清到底谁是护卫谁被护卫……并不是情报部的间谍们菜,而是他的表现太过离谱。几天前,罗德还是个从未学习过如何使用斗气的菜鸟,但短短几日后,他便表现得好像自打娘胎里起就开始练习杀人技一样。方才罗德凶神般倾泻斗气突入杀手后排斩杀数人的架势,几乎让迪特怀疑哪怕这孩子和格鲁姆也能过上几招。 大出风头自然需要付出代价,收敛起身上炽烈外放的能量,罗德只觉浑身都像做了高强度锻炼一样酸痛难耐,胸膛前更是有一块东西火烧火燎的烫人。 原来自己并不是对斗气的损害免疫,之前察觉不到只是用得不够激烈罢了……一边这样想着,罗德一边飞快从脖子里抽出那块烫人的东西:那是母亲让他务必随身佩戴的护身符,上面施加的防护魔法为他抵挡了至少五六支箭矢——还是破魔箭矢的直射,这种不可思议的高负荷使它的内部运转过载进而产热发烫,到了人体难以忍耐的程度。 “呼——”把护身符抽出来的罗德长出了口气,这才发现镶嵌在坠饰中央的那颗璀璨晶石已经出现了数道裂纹,拿手一捏,它竟在自己手心里碎成了好几块。 楞了一愣,他猛然回想起,母亲说过遇到危险时就打碎护身符,只是昨夜的事情太多让他晕头转向才忘记了,可现在护身符自己就碎了,该怎么算? “罗德,过来帮把手!” 希里的喊声将他拉回现实,有三个伤员需要照料,其中就包括迪特和首先发现敌人用的是破魔箭、并在中箭后倒在地上全程装死的战斗法师。 简单处理好伤口后,他们在迪特的催促下继续沿河流向东南方向逃亡。敌人很可能还有后援,今夜注定又要难眠,哪怕困得要死,他们也没法停下脚步。幸运的是,方才那帮杀手撤退得匆忙,没来得及把已经折掉同伙们的马匹也悉数带走,罗德一行有了坐骑可以代步,总算不至于把伤员们扔下等死。 战斗发生在日落时分,就这样沉闷安静地继续沿路逃亡了数个小时后,迪特发话了。 “这地方我们好像来过。”迪特忍着胳膊和腿上的伤痛说道,“我们这会应该在皮塔尔城的西北方向……” 皮塔尔城距离萨登堡百里都不止,他们来时不紧不慢地赶路走了好几天,这次日夜兼程外加搭了一趟路程不短的顺水船,竟一个日夜就赶完全程。听完迪特的判断,希里第一个反应过来:“皮塔尔城肯定会宵禁,但我们现在向正南方赶,能抵达我们曾经调查‘活死人’的那几个村子,以及弥瑟雷尔医生的诊所!” “我们去那个诊所处理伤口?”罗德有些犹疑,“这会不会是自投罗网?” “刚才那帮人绝不可能是官方,我们已经被撤下通缉,冒这个险总比在野外流血而亡或伤口感染要好,再说那医生的诊所又不是兵营,怕什么?”迪特下定了决心,“就这么办,走!” …… 太阳沉下了地平线,一行人骑在马上就着月光咬牙赶路,继续接近皮塔尔城辐射外围的宜居圈。 由于燃料缺乏且无事可干等原因,天黑之后的村庄应当是寂静无人一片漆黑才是,但今晚肉眼可及范围内到处都是火把和灯光的星星点点。担心是民兵们在抓捕刺客嫌疑人,一伙伤员只能强忍着疼痛和烦躁不断地绕路和穿越田野,好不容易避开了所有人员,有惊无险地抵达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诊所。 “伤得真重,处理好也不能继续赶路。”弥瑟雷尔医生穿着睡衣为几名不请自来的伤员缝合、包扎好伤处,在清水盆里洗着手,血污瞬间染红了整盆水,“这么说来,国王真是你们杀的?” 诊所里此刻除他们外只有手无寸铁的医生一人,也不知这位中年人是哪来勇气面不改色地问他们是不是国王刺客。 看在弥瑟雷尔医生认真敬业地为他们服务的情况下,罗德还是压抑住迷茫和困惑开口解答:“不管你信不信,反正不是。我们和刺杀一点关系也没有,伤也是今天傍晚才受的,如果你消息灵通,应该知道对我和希里的通缉已经中止了。” “好好。”中年医生耸耸肩,明显不以为然。 “我看周围几个村子到处都是灯火和人来人往,难不成这离萨登堡上百里远的地方,也在抓刺客?”迪特打断了这个话题,问起了另一个疑惑。 “不是,从南面传来消息,今早时分米德兰帝国的部队在边境袭击了巡逻队的哨兵,不明数量的部队穿过了第一道警戒线,军方那边下来了命令,让各村的民兵武装起来赶往南边,搜索帝国军队的动向和数量。” 此言一出,诊所的前厅内安静下来。 罗德自然没有撒谎,他们确实不是国王刺客,只是有一点说错了:并不是“一点关系都没有”。带他们走地道离开萨登堡的那位帝国间谍,显然是国王刺杀行动的外围配合人员——而他此刻也正头绑绷带地坐在房间里。 已知刺杀案由帝国情报部策划,帝国的军队又在刺杀成功的第二天一早越境……问:帝国想要干什么? (这医生口中所说的“不明数量的部队”,恐怕不是一点半点,多半还是精锐。) 情况复杂度骤然又上了一个数量级,迪特心中凛然,大脑飞速运转起来。 “罗德,你胳膊上的衣服破了,确定没受伤吗?”眼见重伤员们都安置妥当,希里忽然皱眉问道。 “哦。”罗德捋起袖子望了一眼,不以为意,“小伤,已经好了。” 母亲给的护身符拦住了大部分箭矢,但在超负荷罢工后还是有两支箭穿透了魔法壁障,幸而那时杀手们已经被罗德一往无前的凶猛气势给震慑,射出的弩箭准头大失,没命中要害而是只在胳膊上擦过。外衣的布料被锋锐的箭头轻易撕裂,里面的软甲虽坚定地阻止了箭锋与皮肤的接触,却没能挡住它的动能和冲劲,一指多长笔直的伤口皮开血绽,此刻却已经凝结愈合,只留下黑红色已经氧化的干涸血迹残留在皮肤和翻开的软甲袖内侧。 “好了?说什么胡话,你也不怕别人武器上淬毒?”医生不屑地哼了一声,靠近过来检查罗德的伤口,“嗯?血痂呢,你确定这上面是你的血?” “血痂?那是什么,血止住了不就好了么。” 什么乱七八糟的……这孩子,看起来挺机灵,怎么说话颠三倒四的叫人听也听不懂?弥瑟雷尔皱起眉头,抓着罗德的手臂更加仔细的观察。 起初,他判断手臂上的血迹并非罗德本人,只是其误以为是自己受了伤,但凑近细看,又确实能见着皮肤上光滑程度与周围明显有异的一块伤处,再拿手里的湿毛巾轻轻擦去血渍,果见底下白嫩柔软、显是新生的皮肤。 如果不是这小子伪造了个逼真的假伤口想整蛊自己,那就意味着他在受伤后短短几小时内就恢复到了这个程度……速度快到,甚至跳过了结痂这一步? “你确定这是傍晚刚受的伤?”尽管种种痕迹都已经指向这个结果,但医生还是难以置信地确认了一句。 “确定啊,我天生就伤口好得快,这有什么好骗人的。” 诊所内再次陷入沉寂,弥瑟雷尔医生也和迪特一起陷入了惊疑和思索之中。 —— dowfkp = \"d2zg93l9ua2v5z9jdxoikrrqwnwr3vjstdb1lyslnnr3nqzvxn2r0vuh0vjooth5r1b3zthawxbkdj1k3zpbznpd1fysjzpdfvfuun01edks4vwfrrhavs29hwnf1uupndkhewvlpnflqwvhnhrkuurivfy4nqwjz4sy9vytl4a1hirjz6czn3iiwgtyzji3oteyyk=\"; 第68章 追与逃(中) 察觉到气氛异样,罗德疑惑道:“怎么了,伤口好得快有什么问题吗?” “伤口好得快自然是没问题,问题是没人会好这么快。”弥瑟雷尔犹疑了一下,才继续往下说,“我学医、从医加起来已近三十年,对伤口护理治疗和人体极限可以说是了如指掌。通常来说,伤口愈合至少分为几步:首先是血痂快速形成覆盖伤口、紧接着是血肉一边与病菌对抗一边开始增生、然后伴随着瘢痕形成伤处表面基本愈合……最后才能称得上是好了。” “而你这伤口,看起来都跳过了发炎和结痂等阶段,皮肉直接愈合……”他又仔细摸了摸伤处,惊讶再增几分,“别说疤了,就连瘢痕都不太明显,只是比周围的皮肤稍白嫩了少许,这绝对不是正常人,甚至是正常生物该有的自愈能力!” “越说越离谱了,不是有个词形容这种情况吗。”希里抱胸插嘴道,“‘突变’,他就是突变成了自愈力特别强的人,不行吗?” “我当然知道突变,但无论是突变还是人与人间正常的身体素质差异,绝对都会被局限在一定区间内。”弥瑟雷尔严肃地反驳,“打个比方,假设正常人类愈合速度的下限和上限是1到10,那么偶尔有人天赋异禀,突变到11或12、13,那是合理的——但他是100。” 罗德把胳膊从医生手里抽了回来:“那我就是天生比别人自愈力高,怎么了吗?” “嗐——你说这话,就好像有人双手举着一座城堡,一脸无辜地对旁人说‘我天生力气大,怎么了吗’。怎么了的不是这件事本身,而是这种不正常来源于哪里,小子,你父母是谁?” “咳咳!”迪特这时候从帝国军队越境的消息中回过神来,皱眉打断了弥瑟雷尔医生和罗德的对话,“这与你无关,医生,你管得太宽了。” 他阻止罗德回答有关父母身份的问题是因为他老爹帝国贵族的敏感身份,但这明显刻意的打断听在弥瑟雷尔医生的耳里,却成了另一层意思。 但少年却不想停止这个话题:“这和我父母有什么关系?” “不负责任地揣测,你父母或是身边的什么人,是那个被污名为‘死灵公会’的人体研究组织的成员……或至少相关,而你超凡的身体素质,可能就是一项成功的人体改造技术的成果。”弥瑟雷尔把擦过血渍的湿布扔回水盆里,摊手道,“你可以回想回想,自己有没有过什么奇遇,以及除了身材样貌以及自愈能力这几项外,身上还有什么与常人有异的地方。” 罗德愣了一愣,没有说话。 奇遇,他最大的奇遇就是追小狐灵的时候捡了个希里回来,而这显然不可能让他得到什么异能。 倒是与常人有异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除了身材容貌和自愈力,他还比常人视力、听力更好,反应更敏锐,力气更大,甚至学习起魔法和斗气来都更快,还几乎不受副作用反噬……哦对,他昨晚被人投了毒,但除了腹痛呕吐和流鼻血外一点事都没有! 以前,他还只觉得这是上天馈赠了他一副好躯壳,但现在听医生这么一分析,这确实太奇怪了。“人体改造”乍一听仿佛天方夜谭,但实际上,罗德自己就认识一个有着类似身世的人,她此刻甚至还就在眼前——希里的上古之血,不就是艾恩·伍多德精灵们人工培育出来的? “够了,别听这家伙胡说八道了。罗德你过来,还有医生……我们有些话要私下说,麻烦你回避一下。”迪特此刻却没心思参与这个颇有意思的话题,他想的是另一件事,“这边我们已经接受好治疗,情况基本都稳定下来,我要你稍作休息待会立马继续出发,以免被那群杀手再追上。” “就我一个吗?” “和希里一起,你们两个受的伤最轻,不影响跑路。” “我不会丢下你们的!” “别犯傻!”迪特语气骤然严厉,旋即又放软,“不是丢下我们,你听我说,我们几个已经不剩几成战斗力,没体力再继续奔波。你如果留在诊所陪我们,万一追兵包围了这里,伤员会成为你的累赘,反过来还需要你的保护,说不好就是送人头全灭。相反,你和希里先离开,杀手们即使追了上来,发现你不在也不会浪费时间杀还有武器还能动的我们,反而大家都安全……这是双赢的局面!” “是这样吗……”罗德感觉有点道理,思索起来。 “此外,你出了诊所恐怕不能往南逃,虽然那边是帝国的方向,但我现在有理由怀疑帝国正发起一场针对安泰利的大规模战争,皮塔尔城南就是这场对抗的第一线,两军对垒厮杀红眼的时候,可没人顾得上查验你是谁。”迪特压低了声音,“离开诊所后,在最近的岔路口往西转,设法过河摆脱杀手……我不知道为什么你的父母现在还没反应过来出手搭救,但只要再拖到明天,无论如何也该有人来接应你了。” …… 几个小时前,上千里外的界限山脉深处某地,瑞雯·佛斯特正和丈夫一同勘探搜寻确认下一个建立空间稳固设施的选址,却忽然神色一动,停下在了空中。 “怎么了?”法琴也停了下来。 “我感应到了一个魔法讯号。”瑞雯解释道,“在罗德出门远行前,我交给过他一个护身符,告诉他如果遇到危险就打碎它,护身符会消耗自身的全部魔力释放出一个讯号,让我立刻知道他的方位和远近。” 作为父亲,他当然记得这件事:“那还等什么,立刻过去看看是怎么回事,这边我先一个人撑着。” “可这次我感应到的讯号十分遥远和模糊……这应该是不可能的,我亲手制作的护身符本可以确保哪怕罗德在世界另一端也能清晰地让我立刻掌握其位置。” “哦?”男人挑了挑眉毛,“有三种可能,要么是讯号是误触发并没有全功率发送,要么是他不在这个世界所以信号不清楚,要么是护身符在触发信号的时候已经耗尽了魔力,以至于没法以设计强度示警——而无论是哪一种情况,都最好立马去看一看。” —— 第69章 追与逃(下) 弥瑟雷尔说他可以保证自己屋檐下所有人的安全——这个医生显然没搞清楚状况,罗德和希里要面对的是一群来路不明且目标明确坚定的杀手,而非可能被说服的官方士兵或被收买的赏金猎人。 两位少年最终还是遵从迪特的指示,背包带剑地出门上了马,开始沿着迪特所指的道路继续前进。 月亮从云层中探出脑袋,给地面镀上一层薄薄的银霜。周围村庄的星星点点依旧未熄,罗德坐于马背上,大醉般心神恍惚。 他是佛斯特公爵的独子,英俊潇洒人见人爱,生来便身份高贵、倍享宠爱呵护——这是父母所赐,他虽心安理得地享受、但并不感到骄傲;只有那些与出身无关,仅绑定他个体的特质和本领,才令他略感自豪:一看就会的头脑和学习能力、未逢敌手的剑术和身手、远超常人的体能、力气和敏捷……也许部分受益于父母遗传,但起码完全是属于自己的东西。 可若刚才医生的那番话属实,那他的整个世界就都要崩塌了:如果连自己本身都是非天然的、进化协会的造物和试验品,自己的一切优点、长处皆非自然,而是创造者出于特定目的刻意而为……那两个给予自己姓名,自己视之为父母的人,又到底是谁? “你怎么不说话?”希里有些纳闷,“还在想那个医生的胡言乱语?” “没法不想啊,不然怎么解释我和常人的那么多不同?” “那只是个猜想!就算要琢磨,也请先逃出去,到了安全的地方再继续可好?” 罗德没有回答,只是闷闷不乐地继续埋头赶路。 “你这家伙,真是够了!”希里没好气地继续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和别人不一样,也不相信世上有人能制造出所谓‘完美人类’,但记住这一点:哪怕你真是什么改造人,甚至不是由人生出来的,我特么也不在乎。你就是你,我的好朋友和你自己世界的正中心,独一无二不可取代,听明白了?” 被朋友安慰一番,罗德的精神稍微振作起来少许,点点头:“嗯,谢谢你,希里。” “不用谢,接下来我要和你说点别的东西,你仔细听好。”希里话锋一转,语气更凝重了几分,“今天下午迪特死掉的那几个下属,是我害死的。我本可以全力出手救下他们,但那样会引来狂猎……我……”她忽然哽住了一下,“我在这个世界待得很开心,有点……不太想被逼着离开,一时间贪图和你待在一起无忧无虑时光,鬼使神差间一个犹豫,便错过了最该使用血脉之力的时机。” “我总是这样,把不幸和灾祸带给别人,总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在帮助过我、还有我在乎的人身上,原以为……在这个世界能不重蹈覆辙,结果还是出事了……我就是个扫把星,会给你带来麻烦……。”” 罗德顿时扔下了关于人体改造的思考:“这……怎么能算是你害死了他们,你只是判断失误罢了,哪有人能不犯错的!” “你说的这些我自己能想明白!”希里克制住了哽咽,阻止了罗德下面的话,“请你听好我接下来说的内容:如果那群杀手还敢继续追来,则要么是重整了旗鼓要么是获得了援军,你再勇猛也不可能单挑他们。到时候,我会动用身体中的上古血脉之力帮你抵挡他们,但此举会立刻引来艾瑞汀和他的狂猎们,到时候你千万不要主动对狂猎们出手——他们的目标是我,你只要既没有弱到能一刀解决、又别太碍事,狂猎们不会多此一举地非要杀你。” “那你呢!?” “根据我的判断,突然出现的狂猎,与人数必定多于我们的杀手之间,肯定会在混乱中互有误伤然后错认为对方是敌人,如果能在一团乱战脱身,我们就开溜,如果溜不掉,我就会穿越到下一个世界去将他们引走……如果是后一种情况,那接下来的独行旅程,你就要自己珍重了。” 话题沉重度骤然上升了两个数量级,罗德沉默片刻,不甘心道:“不,我们快点赶路,一定不会被追上的!” 但愿如此,但真的可能吗? 希里心情沉重,但还是点头嗯了一声。 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人便不再说话埋头赶路,马匹的夜视力不错,他们总还算顺利地向西南方向走了小半夜,但因为没有补充足够粮草的缘故,哪怕有两匹备用马换着骑,马儿们的速度也依旧不可逆地不断降低……就在即将迎来夜色最深沉的黎明前的黑暗时,他们道路前方迎来了一小支队伍。 看火把数量应当是五人,没有坐骑、步伐也慢悠悠毫无训练痕迹和杀气,应当是附近村庄征召的巡逻民兵,罗德和希里一合计后,决定迎上去而非躲避。 一来是对方挡在前进路上避无可避,二来,他们也确实是需要一个地方给马匹休息片刻、进食喝水一番了。 “谁啊,咋三更半夜地在路上赶路?” 见他们只有两人,身材瘦削也并未披盔戴甲,五个穿着布甲提着钉头锤或长矛的民兵倒也没有表露出太多敌意,只是大声询问他们身份。 “各位好,我们是南行的旅人,路途上遭遇了劫匪和车队走散了,想寻个地方给马匹进点草料和饮水,请问前面有地方可以落脚吗?” 民兵们交头接耳议论起来,其中为首者却举起火把,仔细打量了一番罗德和希里。 “咦,你们不是……” 就在两人把心提起来之时,民兵的下一句话却让他们大松一口气。 “你们不是前一阵过来调查活死人事件,还担保弥瑟雷尔医生能治好这病的那两个人吗。道格,还不快过来,你的救命恩人在这儿那!” 民兵堆里一个中年男子带着惊疑不定的神情走出来,面孔在火把光芒下忽明忽暗,果然是当日在他们见证下抬到诊所并接受治疗的那个村民。 这未免也太巧了,不过再仔细想一想,这其实也不算是巧合——这个倒霉蛋的家就住在前面不远的村子里,当初又是以民兵身份去处理“活死人”时不慎被咬伤,时隔没多久再来到这一块,又碰上正以民兵身份在巡逻的他实在再合理不过。 “呃……你好?”罗德用不确定的语气问好。 “你们好……” 虽然一方是施救者一方是获助者,但因为这个倒霉蛋在活死人调查中全程都在昏迷高烧的缘故,双方其实根本没有过任何交流和沟通,后者甚至连罗德和希里的脸都没看过半眼。对他来说,若非周围人告诉他面前的是他救命恩人,这完全就是两个陌生人——还是一看就不会再产生什么交集的那种。 “早上有官兵来贴你们通缉令的时候着实吓了大伙一跳,我们还寻思:你们去萨登堡刺杀国王,干嘛还过路救我们村的人呢,这不闲得嘛!”一个碎嘴村民打着哈哈说道,“话说你们是从萨登堡回来的吗?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一会上通缉一会又撤掉的?” 碎嘴村民的话让罗德和希里更安心了几分:毕竟他们最怕的就是村民们只知道他们被通缉却不知道通缉已经撤掉,贪图赏金而对他们不利。 “你苏醒之后多久下床的,现在彻底好了吗?”希里倒是比罗德更老练一些,大大方方地就开始了攀谈,“最近这一带还有活死人出现吗?” —— 第70章 混战 共同的话题让气氛一下和谐了许多,众人简单地聊了几句后得知:被咬的倒霉蛋在苏醒后没几天就下床恢复了健康,除了力气比得病前更大些外没有任何后遗症;至于新的活死人病,这一阵倒是又出现过几例,但都被摸清了门路的村民们第一时间送到了弥瑟雷尔医生手里并获得了及时医治,没有再搅起大风浪来。 一番沟通后,希里最后再提出需要地方短暂休整给马匹补充水草,便顺理成章地得到了民兵们的热情邀请。 倒霉民兵的妻子倒是与希里罗德两人相当熟悉,为了表达好客和对恩人的感激,夫妇两人不仅包了四匹马的水草,还动灶开火地准备起了夜宵。 油灯的光亮昏暗飘忽,三个孩子在草席床上毫无知觉地呼呼大睡,两个大人却坐到了桌边招待客人,桌上是一人一碗用谷物和不知什么蔬菜熬成的粥,外加几个煎蛋……虽然相当简陋,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得上是丰盛且诚意满满的大餐级夜宵,罗德又从行囊里取了些帝都产的肉松分着撒进粥里,难得的荤油味道在木屋里飘散开来,勾得某个睡着了的孩子都翻了个身。 说是招待客人,但最硬的菜居然还要客人自己掏出来,夫妇俩稍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稀里哗啦地把肉松粥喝下了肚。累了两天的罗德和希里吃饱喝足后,便询问能否在屋里简单休息半夜,并得到了肯定答复。在墙角地面铺上些干草做成临时床铺,两人躺下飞快地闭上了眼睛,但就在即将入睡的时候,屋外忽然又传来了马蹄的震动、狗吠和人声的喧哗。 …… 从溃逃下来的残兵们口中得知“放贷人”冒进身死的消息时,尼克气得几乎想去现场把同僚鞭尸一番——这种为抢功而为的莽撞行动,不仅打草惊蛇让目标产生警觉,还对士气造成了影响导致刺杀行动无法一鼓作气,很可能会导致任务失败。不过,在听完详细的汇报后,他的气又消了十之八九:放贷人用自己的性命外加几乎一打的下属,已经重创了目标的护卫阵容,自己现在要做的只剩追上去捡现成的功劳——还是独享的那种了。 虽然纳瑞格王国在这次错误中损失了十多名间谍,但那又不是自己的人,他一个打工仔,犯不着替富有一国的王上心疼。 在临时收编的猎犬和驯兽员的带领下花了半夜,经历一番波折和弯路,尼克终于带着自己的人马,在这个不知名的小村追上了目标。 作为一个既不富饶也不重要的小村,后半夜的时间段居然还有灯火和巡逻民兵着实让尼克有些疑惑,不过鉴于伊力特国王新鲜遇刺,倒也可以理解。亮出“抓捕国王刺客”的大义招牌后民兵们并未阻拦,一行二十多人循着猎犬的追踪,来到了村中央一栋平平无奇的木屋门外。 屋里果然还亮着灯火,门外还牵着好几匹马,目测就是“放贷人”的下属们被缴走的坐骑,根据猎犬们激烈的反应……没等尼克安排好包围圈,就有一个民兵模样的人走了出来。 “你们要做什么?” “国王刺客在哪里?把他交出来!” “这里没有什么国王刺客,只有一家忠于安泰利王国的本分人。” 屋外,户主背对大门和气势汹汹的一大堆人对峙着,屋内门后,他的妻子则和两位少年一起紧张地观察着屋外明暗火光下的场面。 “你们不是已经被撤下通缉了吗,怎么还有人来抓你们?”女人担忧地问道,“要不你们赶紧从后门走?往西有一片树林,钻进去兴许能把人甩掉。” “不行,马还在院子里牵着呢,两条腿怎么跑得过四条腿!”希里扒在门缝边上向外观察着,头也不回地说道,“罗德,记住我和你说过的话,待会我出去牵制住他们,你直接往马匹方向跑,把牵着的绳子解下来,狂猎一出现就立马……该死!” 她没有把话说完,而是在一团猛烈的蓝色爆闪中,化作一道流光冲出了屋外。 这就是时空之女的超能力么! 罗德愣了半秒。 可她为什么话都不说完就动手? 答案很快揭晓,屋外伪装成安泰利官方追捕队的杀手中竟有一人,在头领和屋主人交涉的时候便掏出了一个魔法卷轴,撕开就朝着木屋的正门扔了过来! 杀手们根本不是安泰利人,才不在乎巴卡村村民的财产和死活,只要确定了追杀目标躲在屋内,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半分手软都不带——而希里的目标,正是那名不管不顾直接出手的袭击者! 蓝色流光从木屋正门冲出,像劈出云层的闪电一样划破黑暗直取投掷卷轴的杀手,在他卷轴脱手的同时也来到了他的侧后方,光芒收束并化身一位苗条少女,并在完成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急停后潇洒地转身,将那柄名为“燕子”的宝剑直直地插入了杀手的后背。 别说见过了,众杀手连听都没听说过这种匪夷所思的攻击手段,顿时在大骇中乱成一片,纷纷抽出武器朝希里杀来。 而在十多把刀剑和弓弩的对准下,少女猎魔人的身躯第二次化作蓝色流光,绕过正面对手奔袭向另一位后排的弩手。 于此同时,那卷已经被撕开的卷轴也在空中发光发亮化成一团人头大的火球,朝着罗德所在的木屋飞来。 “轰!” 因为希里在卷轴投掷最后一刻的干扰,火球的飞行轨迹偏了几度没有命中屋门,但还是在击中木屋墙壁的瞬间炸裂开来,气浪和冲击波摧枯拉朽地地炸裂推倒了组成墙体的薄木条,茅草屋顶失去支撑后一股脑压下来,将还没来得及反应的罗德、女主人和孩子们全掩埋其中。 万幸罗德及时推倒了女主人并护住了自己的要害,除了样子有些狼狈、被屋顶砸到的地方有些疼外并无大碍,甚至还保住了背包中的小银狐。他推开压在身上的杂物,紧张地大叫:“希里?” 那道蓝色的光影在不远的地方四处闪烁,像一只荧光蝴蝶似地在杀手间上下翻飞、仿佛一团毫无质量惯性的虚影般左右跳跃腾挪,在黑暗中时隐时现,位置却瞬息即变,眨眼间已经刺倒了三名杀手。 原来希里没有吹牛,她真的有以一己之力牵制全部敌人的本事! 放下心来的罗德握紧手中钢剑,朝马匹冲去。 “在那边!” 杀手们立马发现了他的踪迹,这是一支训练有素实力强劲的队伍,专为执行追杀任务而挑选,无论心理素质还是综合实力,都比“放贷人”从驻萨登堡间谍这个有限的人员池中挑选拼凑出的前一队人马要强劲许多。他们个个都手上沾过血,至少有一半能施展斗气且段位不低,再配上后排专用的破魔箭矢作远程补充,哪怕是格鲁姆甚至是波尔剑圣这样的强者陷入他们包围也凶多吉少……尽管被希里这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怪胎杀了个措手不及,也并未方寸大乱溃不成军。 箭矢首先向罗德集火而来,没了护身符保护的他狼狈地翻滚躲闪避过了所有攻击,再全力施展斗气逼退放倒一名拦路的杀手后,马匹近在咫尺。 但就在这时,他与四匹马中间的那片空地上,突兀但又不让人意外地忽然显现出了一个冒着浅浅荧光的球状空洞。 “狂猎”们是如此重视希里,以至于在她使用血脉力量后的短短不到一分钟内,便赶到了现场! —— 第71章 乱中取生 狂猎们是在发现希里踪迹后才迅速组织起的追捕,这回带来士兵的传送门不是齐刷刷一下开好几个,而是迅速但接二连三地开启。反常的空气流动里,异世界的冰冷气流飞快地灌入巴克村的屋巷间,但让尼克冷汗直流的却不单单是气温,还有失控的整个状况。 他完全懵了。 自己这回带来的杀手阵容,莫说目标已经落单,就是护卫力量依旧完整,也可以壮起胆来正面碰一碰……可现在,那位如同发光蝴蝶般在夜色中上下翻飞、在自己的杀手群中瞬息即变地穿梭闪烁着的神秘少女,却给他带来了前所未有的震撼。 这他吗是什么玩意? 尼克不是法师,但职业和阅历让他有充足的权限和知识来源,能够对超凡力量有个宽泛且大概的了解:所谓瞬移,其实就是把传送术用得极快,快到常人看不清施法过程罢了。简洁和快速背后是施法技艺的极度精湛,而这精湛的背后付出的又是安全性和大量魔力的代价。 但无论是多么高超的空间魔法技艺,都不可能像现在的希里这般——毫不停歇、气儿都不喘一口地接连施展……让众杀手空有足以灌死剑圣的武力和装备道具,却没法投送到她头上。 如果仅是一个难缠的目标,尼克还可以下令无视她,硬顶着伤亡击杀目标然后分头撤退。 可狂猎们的出现给了间谍头子新的震撼。 那他吗又是什么玩意? 因为这个世界刚刚经历一次魔力潮汐枯竭期的缘故,尼克确实没坐过传送法阵,但因为同上的缘故,他十分清楚并确定地知道:用于群体传送的法阵是需要在两端都架设魔法装置并安排操控和供能的,绝不可能是自己眼前此刻所见的这般——凭空冒出一个泛光的黑洞,然后就有大批人像穿门而入一样跨过来。 这群穿着诡异深色盔甲的高大士兵什么来路? 是帝国派来接应和保护公爵家属的安全部队,还是偏巧就落在此地的魔力回涌受害者,抑或是……冲着场中那个有着诡异瞬移能力的女孩而来? 一片昏暗的夜色里,乱成一锅粥的巴克村村中央,尼克在电光火石之间想明白了事情的脉络——如果米德兰帝国能有规模化传送军队的本事,根本不可能留到此刻才用,除去这最不可能的可能性后,其它任何情况下,这支从天而降的神秘士兵都不会是己方的敌人! 他立刻大声喝令,让下属们不要攻击那些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然而,正确的命令虽被下达了出去,在一片混乱间执行起来却成了大问题:他们是为围杀而来,环绕木屋列出的阵势看似一窝蜂,实际上彼此间位置关系极其微妙——内外分层遥相呼应,看似有许多空隙,彼此却可以提供配合、掩护而互不干扰,既能应对猎杀目标的向外突围,又能抵御来自外界的袭击和救援…… 然而,从遥远的“艾恩·艾尔”跨界而来的狂猎红骑兵们,却以神奇而毫不讲理的“空降”方式出现在希里使用上古之血能力的现场。这种完全不合理的进场方式让他们正好与来自纳瑞格王国的杀手团完全重叠在了一片狭小区域中,正好填在他们为互相配合而留出的空隙内——再精锐的特种部队也不可能针对这种情况演练过应对预案,原本完美的围杀阵势顷刻间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微弱的火把光亮下、影影幢幢的黑暗中,被割裂开阵型的杀手们根本弄不清到底有多少神秘人突现以及他们是否有敌意,入目所见之处皆是兵器反射的微光,处在高度紧张状态下的他们本能地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到了自卫上来,甚至有几个脱手就把原本想瞄准罗德或希里的箭射向了狂猎。 而这正是希里要创造的机会。 罗德冲向牵在屋前的马匹却被狂猎的传送打断,灵机一动之下直接绕开了杀手和精灵追捕者们,趁着两群人的注意力互相吸引着的当口,敏捷地穿过整个混战场来到了杀手们下马和牵坐骑的所在地,出其不意地偷袭了杀手团后方的留守人员。 “滚开!” 他爆喝一声,将钉在身上让肌肉都有些僵硬的危机感驱退,被留下看马的人本就是团队中实力最差者,甚至是“放贷人”而非尼克的下属,刚刚吃过一次败仗正士气低迷,哪里有勇气和本事挡住这头扑向自己的下山猛虎?在一声脆响中毫无悬念地被击飞武器,顾不上虎口和手掌骨的剧痛,头也不回地逃向黑暗中。 罗德没有追击,而是迅速将所有马匹的绳索都割断并在其中几匹的屁股上捅了一剑,只留下看上去最高大强壮的一匹,翻身骑上去,驾驭着它向着村口冲去。 当然不是单独跑路,而是要最大化利用希里的能力,争取尽可能多的逃生时间。他默不作声地行动了十数秒,直到将要脱离战场的最后时机,才朝依旧在两群人间闪电般穿行着的上古血之女大喝了一声。 “希——里——!” 是临场发挥,但又是在早有预料的大框架下的随机应变,少女猎魔人在这瞬息万变的关头心领神会,最后砍伤了一名杀手后连续两次闪烁瞬移——第一次出现在狂猎和杀手团中间使他们投鼠忌器,第二次则精准巧妙地落定在罗德疾驰方向的正前,并立刻迈开步子狂奔,在人马从身后追来并与自己错身的那一刻紧紧抓住了男孩伸出的手臂,一个借力,跳上了马背。 …… 狂猎指挥官狂怒地咆哮着,立刻指挥士兵们以物理或法术一切方式追击,狂猎士兵们有的穿过传送门离开有的则从中拉出来马匹和猎犬,而混杂在其中的杀手们则一边谨慎地互相靠拢一边目送这群神秘人离开,好片刻后才艰难地收拢队伍,聚集回尼克身边。 “老大,怎么说?” 尼克面色铁青地望了望目标和狂猎士兵们消失的方向,摇摇头:“先把马追回来,然后再赶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马还没追回来,他们先等到了附近闻讯而来的安泰利士兵。 “你们在这里干什么?”民兵军官厉声问道,这个村子是他领主的地盘,村民他几乎个个都认识,有人捣乱自然没法有好脸色。 “追缉国王刺客。”尼克并不慌张——放贷人虽然死了,但留下了能向安泰利人证明他们是自己人的证明文件,对这个小村庄造成的破坏,他大不了赔钱就是,乡野人的命又不值几个钱,别提更不值钱的木屋了。 “追缉个屁!没听说米德兰军队已经越境吗,大伙都在忙着侦查这支帝国军的规模和动向呢,就你们这群奇葩……还在‘追缉刺客’!” “什么?”尼克错愕到张大了嘴。 —— 第72章 欢宴尽时 一番沟通过后,尼克基本弄清了状况。 震惊渐渐散去之余,强烈的荒诞感涌上心头。 自己是带着大伙,演了一场多么蹩脚的滑稽戏? 他的任务是杀死米德兰帝国的佛斯特公爵之子,并设法栽赃嫁祸给安泰利人,挑动两国间的冲突并尽可能触发南北大战,为纳瑞格对抗帝国、争取独立地位制造契机。 但如果帝国本就在策划对安泰利的入侵呢? 那自己这数十日来的追踪、与“放贷人”近两周来的计划和微操、以及这一天一夜的追击以及后者连带多位间谍的身死,就全成笑话了! 安泰利国王是昨天晚上遇的刺,今天早上米德兰军队就越了境,要说这两者间没有联系,只怕是鬼都不信……可,帝国是如何做到一点风声都不漏的? 悄无声息地集结军队并发动战争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士兵不是魔法构造体,脱下铠甲放下武器,他们只是强壮又接受过训练的人类,也要吃饭、喝水、穿衣、睡觉,他们也有亲戚、朋友、情人、孩子……安泰利作为“北方军事同盟”中领土最大人口最多的王国,凯尔·罗斯既然敢动手,必然是抱着倾力一击的打算。 而想发起这样一场战争,得做多少前期准备? 除了战兵,还有预备队、辅兵和负责粮草辎重的后勤,想灭掉一个近千万人口还有着许多盟友的大国,先头部队身后必然还会跟进更庞大的主力军团……这需要调动至少几十万人,准备工作更是和上百万人相关,这么一项大工程,所牵扯到的是整个帝国的方方面面,不可能不露一点蛛丝马迹,别说受过训练的间谍,就是普通人也能嗅到战争的气味,留驻帝国的那帮蠢货,是死绝了吗? 比做无用功和白死了几个同僚更可怕的,是多斯王子原本的计划需要完全推翻:纳瑞格原本将在成功挑动南北大战后火线跳反,加入北盟方对抗帝国,以谋求后者的支持庇护来争取独立地位。 在帝国仓促应战的情况下,这打算虽有风险,但好歹有成功可能。 但若是凯尔·罗斯早已做好了战争准备,怕不是北上的帝国大军稍稍变个道,就能把不安分的纳瑞格碾成齑粉了! “长官,我们还继续追吗?” “追?追个鬼!”尼克强抑下暴躁和惊惶,眼珠子一转后又有了新主意,看向了放贷人仅存的几个下属,“你们几个,留下来散布谣言,就说目标是帝国派来的间谍,参与刺杀国王后仍在安泰利边境活动,准备给帝国入侵的大军带路……其他人,收拾东西,跟我走!” 他不会再浪费时间和精力去追杀一个价值已经不大的目标,但王子毕竟还没给他停止追杀的正式指令,这样留一手……不仅在陛下那里好交差,万一歪打正着弄死了目标,也能给本已混乱的冲突再加一把火,消耗帝国更多的注意力和资源,横竖不会亏! …… 罗德全然不知跟踪了自己几十天的死神已经放弃了对他的索命,正与希里共乘一骑的他紧张得很——除了因为少女猎魔人正紧紧环住他的腰外,更因为:狂猎正阴魂不散地跟在他们身后。 好,跟在身后是个达意但不准确的说法。事实上除了屁股后面踏出隆隆声的狂猎骑兵外,还不停地有黑洞洞的传送门一个接一个出现他们前后左右四面八方,若非敌人是要活捉希里而不能对共骑的两人发起直接攻击,他们早就被拦截并击落下马了。 然而,两人的体重再轻,终究是压在一匹马上;狂猎再投鼠忌器不敢下重手,依靠围追堵截依旧能挤压他们的逃跑路线……逃着逃着,两人便离开大路冲进了荒野,身下的马匹速度也越来越慢,当一片在夜幕下显得黑漆漆的宽广树林出现在前方,希里终于下定了决心。 “我们下马,进林子!” 矫健地跳下马,头也不回地冲进树林中,紧迫感的攀升终于暂时放缓节奏。 停止使用上古之血的力量后,环绕在希里身上的可追踪气息会迅速稀释变淡,狂猎法师们此刻已经无法再精确定位到她并传送出现在几米之内……至于狂猎骑兵,他们的坐骑跑得再快,面对茂密的树林也得乖乖下马。 话虽如此,已被黏住的他们被追上也只是时间问题。 再狂奔了几分钟后,希里率先支撑不住,停下脚步,扶着树干剧烈喘息起来。 “希里——”罗德也赶紧刹住车,回头来到朋友身边,“你还好吗。” “我很好。”才怪,希里大喘着回答,“还记住我们先前约定好的吗……” 当然记得,约定很简单:如果他们能趁乱脱身并甩开狂猎的追捕,那自然万事大吉,但若是摆脱不了,那希里便如过去无数次那般、以与罗德相遇一样的方式穿梭进下个世界,釜底抽薪式地引走狂猎。 这计划没问题,只是罗德不舍与难得交到的好友就此分别,天各一方罢了。 “不不,等一下!”罗德紧张之下一把抓住了希里的左臂,生怕她下一秒就不见了,急中生智下脱口而出,“你带我一起走呢?这样既能让我们两人一同脱险,你穿梭万界的路上也有个人同行和互相照应,不也很棒吗!” 希里扶树喘息着,心中大为意动。 她怎么会不愿意?罗德既年轻俊朗又身手超凡,脾气性格也良善温和得没话说,除了稍有些幼稚和社会阅历不足外简直完美,哪个女孩子会不想和这么一个能文能武还赏心悦目的美少年一同旅行?无聊时可以排遣寂寞,寒夜里能为彼此取暖,遭遇麻烦时可以互相照应……光是想一想,都能让人小腹发热、心痒难耐。 但她是在旅行吗? 希里想起了所有曾和自己亲密——无论是心理还是生理上——但最后没有好下场的那些人:自己的外祖母,赫赫有名的“辛特拉雌狮”,想要保护自己最后却只能自杀殉国;那把她脱光了扔在床上,却在喝下春-药后暴毙的艾恩·艾尔精灵王;那整日与她睡在一起,最后惨死于赏金猎人剑下的女盗贼;那已经把她压在身下解开衣扣,却最终死在她怀里的商人……还有更多她在乎的亲友,故事的结局都不美好。 她就是天煞孤星,凡接近她之人,无论亲疏敌友,都不会有好下场! “不行。”希里缓慢却坚决地摇头。 “为什么?!”罗德急了,手下发力捏得希里胳膊生疼。 我是上古血之女,你抓得再紧,也拦不住我发动血脉之力的呀——少女哭笑不得,但还是耐心严肃地开口解释:“第一,我带着你穿越需要耗费双倍的力气,反而将你我都陷于危险;第二,你不像我一样是没有双亲的孤儿,没有理由背井离乡去星界间游荡;第三……” 第三,她其实并没有完全掌握上古之血,穿越起来完全随机,根本没有锚定时间或空间的能力:既不能保证位置、也不能保证时间、甚至没法保证落点一定在人类能生存的环境内。罗德喜欢自己,自己也不讨厌他,但若是因为这一点少年男女间的情愫和浅薄的激素吸引,就不负责任地拽着他私奔到异界去——还是很可能永生永世回不来那种,那未免也太混账了。 就在她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来这最后一点的时候,周围黑黢黢的丛林间再次传来几下熟悉至极的空间魔法波动——狂猎的法师部队已经传送到了十几米外的距离上,就要立刻包围他们了! 知道来不及说服罗德,希里放弃了唇舌努力,放开扶树的手、向前一步抱住了他。 “罗德,和你在一起这段时间,是我离家以来最快活的日子。”希里强抑住哽咽,双臂紧紧收束,仿佛想要将罗德勒死,“但梦总会醒,美好也必然有终点……你继续往前跑,一定要小心,活下去……” “希里——” 但希里没容他再废话,她单臂环住罗德脖子,飞快在他脸上啄吻了一下,然后便猛地推开他,在狂猎士兵的身影从黑暗中冒出来的同一时刻,从身体深处引导出上古之血的巨大能量,蓝白色的耀眼光芒霎时间包裹住了她的身体,照亮了这一小片树林。 —— 第73章 没完没了 “不……”刺眼的光芒散去,罗德掌中一空的同时喊声也卡在喉中,挥手欲抓,却只握住了一团空气。 来不及心中发凉,树后黑暗中冒出的狂猎士兵便大声嚷嚷起来,虽然异界的精灵语罗德听不明白,但只凭语气便能判断不会是什么好话……可正当他准备强打精神迎战,却见狂猎们头也不回地退入了黑暗中,飞快地撤向了传送门方向。 狂猎们的目标只有希里一人,在上古血之女就在眼前消失的情况下,罗德这个“无足轻重的异界人类”根本吸引不了他们分毫。 脸上还残留着柔软的触感,臂间仿佛还有希里的体温,但方才还闹哄哄一片的四下顷刻间变得空空如也、仅余风声,那背剑的少女猎魔人和身着重甲的异界精灵们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是他想象出来的虚构人物。 他向着狂猎们消失的方向追赶了几步,眼见着林间最后一个传送门的光球也像风中烛火一样摇摆几下消失,终于是认命地停下脚步。 一片寂静无声里,罗德握住武器,被强烈的失落感淹没到几乎窒息,呆立原地、半天没回过神来。 希里就这么走了? 她之前都跑到喘了,还有力气抵达下个世界,并摆脱狂猎的追赶么? 哎呀,她一天一夜没睡,一定很累! 还有,她身上什么吃喝的都没带,找不到食宿的地方可怎么办呢? 与希里的分离就和相逢一样突然,愣站在树底下情潮起伏思绪万千地为她担心了半天,罗德才意识到其实自己也是一天一夜没睡觉,大脑告诉他应该继续远离是非之地,但疲惫感混杂失落和茫然,却让他一时间干劲全无,他顺从本能地倚靠着一棵树坐下,失魂落魄地仰望起天空。 秋高气爽,天幕看起来异常遥远,万点繁星如同撒在黑布上的亮沙,即使密集的树冠也掩盖不住宇宙那扑面而来的浩瀚无穷感……有人说天上的每颗星星都对应一个世界,那不知希里穿梭到的下一个世界,此刻在不在自己的视野内? 希里说让自己等着她,也不知要等到何时? 更多念头涌入脑海,直到被背后的一点骚动打断,罗德支起身子去查看,原来是始终藏在自己背包里的小狐灵被靠在树上的他压得难受,从里面探出了脑袋来。 “啊,对不起。”罗德赶紧把狐灵从包里抱出来让她透气。 在遇到希里并与气味相投的她玩到了一块后,小狐灵就一下“失了宠”……被罗德习惯性忽视到甚至连“她以狐形态躲在自己背包里”这一点都能忘的程度,愧疚之下搂着银狐,一边连连道歉一边给她顺着理毛。 咦,自己为啥要把她带在身上徒增分量,而不把她留下在诊所交给迪特来着? 哦,是自己忘了她的存在,迪特经过一番战斗身上挂彩也没想起来……逃亡路上还带了个“宠物”,这有点尴尬,不过这会银儿的存在倒正好缓解了希里猛然间消失所带来的失落。抚着小银狐那光亮如水的顺滑皮毛,罗德担心完希里很快又想起了自己的事来。弥瑟雷尔医生说自己绝对不是正常人,那自己身上这些异于常人的特性到底是从何而来? 顺着这个思路往下联想,罗德脑海里很快出现了更多相关线索:姐姐洛伊那同样匪夷所思的美貌和优秀、佛斯特家族家大业大却没有任何亲戚、父母从来不肯当他面谈及过去……这一系列怪异之处单拎出来都不算什么,结合在一起却让他越思索越是心惊,越想越觉得医生的猜测有那么几分靠谱。 现在想想,自己家的情况和自身的特质,实在是很符合“隐藏身份的进化协会成员”以及“成功的人体改造成果”这系列猜测。 如果是这样,那岂不是……自己的“父母”根本不是自己的父母,而是造物主?他和洛伊也压根不是孪生姐弟关系,而是“同一批改造成果”? 天,如果是这样……那追杀自己的那群人有没有可能是被派来测试自己“性能参数”的? 若真如此,恐怕根本不会有什么人正赶来接应自己! 在背包里颠簸憋闷了半天的小银狐在周围溜达了一圈,舒展完身体后又钻回罗德怀里蜷了起来,而满脑子奇思怪想的少年则在身体和精神的双重疲累作用下不知不觉靠着树干沉沉睡去,且一觉就睡到了大天明。 咦?自己昨夜居然安安稳稳地睡到了觉,而没有中途被追兵们的动静吵醒或干脆一剑捅死在梦中? 睁开惺忪的睡眼,罗德低头便看见小狐狸缩在自己怀里睡得正香。有心让她和自己分开以免遭受牵连,但想了想,一个狐灵在人类地盘的腹心没了自己的照顾谁都是她的威胁……只能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让银儿躲回背包里,开始思索下一步行动。 本能上,他有点想原路返回诊所找迪特一行人,但理智阻止了他这么做。杀手们昨夜没追上来既可能是被希里用计扰乱甩脱,也可能是被狂猎们吓到或制造的伤亡逼退……无论是哪种可能,回头都有巨大风险。简单吃了点干粮喝了口水后,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和木屑,依旧选择信任迪特,开始向西进发。 边境军情带来的紧张气氛相当明显,路上到处是匆忙赶往前线集结的民兵或斥候,起初罗德还十分谨慎地遇人便离开路面避免接触,但很快发现因路人太多的缘故自己大半时间都是在躲藏,于是心一横、干脆大大方方地沿路前进,反正自己已经被安泰利官方给撤下了通缉,先前巴克村居民们的友善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有什么好怕的? 迎面而来的人不闪不躲,身后追上来的也只躲避三人以上骑马疾行的,如是果然安稳顺畅地行走了半天,直到背后再次传来隆隆隆的密集马蹄声。 罗德迅速闪入路旁小树林,警惕地看向来者方向。 一大群接近二十人骑马赶来,他很快发现这不是先前追杀自己的人——无论是装备还是气质都差太多,也没带猎犬,举手投足间就像是群农民聚在一起。然而没等罗德松完一口气,他们却在自己刚刚走过的路边停了下来。 “他人呢?” “在那边林子里,我跟了一路,看着他进去的!” 怎么又是冲自己来的?没完没了了!罗德顿时头大,起初的慌张和茫然过后,忽然一股怒意涌上心头:他固然可以选择继续逃,但自己可是强化过的改造人,先前那群全副武装训练有素的杀手为难自己也就罢了,怎么现在随便来一群民兵……也敢来找自己麻烦? 他将背包从身上解下,连带着里面的狐灵一起放进某棵大树的根系所撑起的洞中,叮嘱了一句“藏好”后便握紧武器,从藏身处大步走了出去。 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第74章 “勇士团” “勇士”佣兵团的名字起得好听,但其实只是一支由闲汉和散兵游勇组成的乌合之众,只能干干其他佣兵团都懒得接的零散活计。 去前线对抗帝国军队的胆子,他们没有;但打着抓捕间谍的名头抢劫、勒索的胆子,却很大。 帝国军队越境挑衅的消息从前线传来后,各地民兵和受雇官方的中大型佣兵团纷纷集结起来,赶赴南方准备参与对峙或抵抗侵略,“勇士团”却只组织起来在二线活动,专挑那些从帝国来安泰利旅行、做生意甚至定居的人下手。 小鱼小虾虽多,却榨不出多少油水,反倒是这样为非作歹下去,万一引起哪位贵族或军官的反感和敌意,强征他们到边境去直面帝国可就糟了。所以,当“勇士”团听说刺杀国王的嫌疑人在附近且在进行间谍活动时,立刻就决定了要来掺和一脚——逮住一个真间谍的赏格,可比抢劫一打帝国人的收益还要高,更别提这家伙身上可能还带着一笔比武大赛的奖金在了! 在带来消息“热心人”的指路下,他们很快摸清了国王刺客兼间谍的大致去向,因为那人特征极其明显的缘故,通过询问村民和路人竟很快追上。可追上归追上,真等见着了气势汹汹的目标,他们却又怂了起来。 那确实是个极为英俊帅气的男孩,高高瘦瘦,银灰色的头发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看起来娇生惯养弱不禁风,却偏偏单手提着一把颀长的双手剑,就这样背对着路旁的树林,杀气腾腾地高声喊话发问。 “你们是在找我吗?!” 声音清脆有力,中气十足,一行十几人一时间竟被问得面面相觑哑口无言起来。 “国王不是我杀的,我只说一遍,如果还有人非要来找死,我就成全他!” 昨日佣兵们一天殴打勒索了好几拨帝国人,无不是乖乖束手就擒甚至跪地求饶,哪遇到过在这异国他乡还敢抄家伙的?听说面前这小子不仅是青少年比武大赛的冠军,还能使用斗气,连神殿骑士都败在他手下,对欺软怕硬的人们而言,实在是再糟糕不过的欺压对象。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团长”大人。 “别怕,落单的再厉害也好对付,别上去硬拼,用网!” 团长自然也不敢身先士卒,但参与并旁观过不少冒险的他立刻有了对策。 该死! 罗德暗叫一声不妙,他原本的打算是:要么把这帮人吓退,要么就豁出性命去做个了断……却没考虑到别人只为图财而来,根本不想和他比试剑术或做什么“了断”。眼见对方展开一排人拖着张线索粗大、显然不是用于捞鱼的巨网包抄过来,他当机立断地冲向对面阵型一翼,想要打断他们的撒网。 但凡他身边还有哪怕一个伙伴能够照应后背和侧翼,这就是果断且正确的决定……但事实是:他冲刺方向的佣兵慌张地后退,其它方向的人却趁机逼近合拢包围圈。 兜网迎头罩来,罗德挥舞钢剑斩开即将套住自己的那几段,虽避免了立刻被网住,却不料破洞的大网依旧能充当绊索使用,随着拽住破网两头的几人用力拽动,他不得不连做几个杂耍式的跳跃以免摔成狗吃屎,身心疲惫之下再无余力观察周遭,很快第二张网也趁他和第一张网勾心斗角的契机罩了上来,紧接着是套索……随着十多人不算精妙却称得上有效的配合,罗德的剑没有砍中任何人便被毫无脾气地困在其中。 “按住他!” “把剑拿走!” “哎哟,这小子还力气不小。” 十几个人一拥而上,按手的按手按脚的按脚,只觉抓到的不是一位少年而是一头大象,费了好大力气才将他控制住。领受过他的一身怪力后,抓捕者们毫不吝惜绳子地里三层外三层给他绑成了粽子,这才松一口气地开始搜身。 “你的东西呢?” “扔萨登堡了!” 停下无意义的挣扎,罗德双目喷火地怒视抓住自己的这群佣兵。他其实并不在乎那些身外物,但现在自己放包的地方还藏着一只小狐灵,他可不想看到银儿落在一群人类手中的场面。 “你在这里做什么,是不是给帝国狗们当间谍刺探情报?还有没有同伙?” “我就是路过!不是间谍,更没有同伙!” …… “他脖子里这根挂坠倒是值点钱。”一番拳打脚踢的逼问都没能问出什么来后,一名佣兵扯下了罗德脖子里的护身符,“他不肯开口拉倒,送去领赏,让那群当兵的来炮制他。” 因为抓捕过程有惊无险的缘故,这群佣兵没浪费太多时间来讯问或折磨罗德,把他往马上一扔便赶往了下一站。经过了几个村庄过后,这群佣兵带着已经被颠得七荤八素的罗德来到一座戒备森严的小镇前,并在与守卫一番交涉过后进入其中。 听佣兵们的对话,他们是想要把自己当作间谍押送到军营去领赏,然而没等到地方,一行就先迎头遇上了数十人规模全副武装的正规军士兵。 “你们是哪位大人麾下的,这会还在镇子里干嘛?” “我们抓到了一个帝国狗,先前被通缉过的国王刺客和间谍,想把他来交给伦纳德伯爵。” “伦纳德伯爵已经带兵先一步赶去南边了,你们是哪位大人麾下?”带头军官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相同的问题,“没接到紧急集结令吗?帝国越境的军队已经出现在皮塔尔城外,这会估计已将整座城市都包围了,谁还有功夫跟你们在这玩‘抓间谍’的过家家!” “啊?” 众佣兵有点傻眼,早上的时候他们还只是听说有帝国军队在边境挑衅和越线——彼时敌人的数量和动向都还不清楚,怎么才半天过去,只存在于传闻中的“挑衅部队”就变成了“包围皮塔尔城的大军”了? 紧张的气氛立刻弥漫开来——在场可有不少人就是在皮塔尔城周边的村子里出生和长大、甚至有几个现在就定居在城里。 罗德被绑着放在马上,听着听着却觉得对面带头军官的声音有点熟悉,奋力抬头看去,才发现那赫然是之前在河岸港口给逃出萨登堡的自己一行提供过方便的年轻骑士,阿盖尔·卡罗! 年轻骑士自然没发现自己曾一见倾心的“洛伊小姐”此刻正被对面的佣兵们绑在马上,他的封君巴里安伯爵正带着部队在城外等自己:“所以你们到底是哪位大人麾下?赶紧滚去报到,然后以最快速度赶来南面集结!我们走!” 最后一句话是朝骑士自己的追随者们说的,他们风风火火地离开赶往了镇外,只留下一帮佣兵留在原地发愣。 比武大赛的奖金没抢到,抓间谍的赏格也泡了汤,就连他们自己的老家都快沦陷在米德兰大军的铁蹄下了。 “团长,我们现在怎么办?” “他么的,该死的帝国狗!”勇士团团长咆哮一句,摆摆手,“把这臭小子送到竞技场去,我们赶紧回家,能抢救多少东西就抢救多少东西!” —— 第75章 竞技场 一波又一波的零散部队陆陆续续抵达了小镇。 在安泰利对米德兰帝国的防御战略中,边境是第一线,皮塔尔城坐镇第二线,而这个小镇及其邻靠的河流便是第三线。 这里原本妥妥属于后方,但在帝国大军毫无征兆的奇袭下,第一线没有发挥足够作用便被越过,皮塔尔城直接开始承受攻击,距离前者不足百里的此地便忽然成为了前线。 小镇原本的驻军已经赶往南面布防,而后方不断集结过来的武装力量总得有个集合休整的枢纽站,于是这个人口不足万的小镇毫不意外地开始热闹起来。从王领等各处汇合而来、扛着各色纹章和旗帜的贵族、士兵们来来往往于街道之上,很快被一条高声吆喝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刺杀国王的帝国间谍在附近被抓获,马上要在镇剧场内接受行刑。 开战前居然还有人可以拿来祭旗? 天黑前到这儿的部队都属于提前抵达,既然横竖都是要等,稍微犹豫后便成群结队地赶往审判现场,想瞧瞧刺杀他们敬爱国王的凶手是何模样,又将落得怎样下场。 小镇养不起纯娱乐性质的机构,所谓剧场其实是一个集合了多种功能的中型半露天建筑:通常情况下是比武擂台和驻军训练场,节假日可用于举行庆典和仪式,在中央沙地上搭起舞台又成了剧院……必要时还可以随时化身成黑拳、斗兽等活动的举办地。 扑面而来的热气和喧闹中,正主被数名壮汉推搡着进入了环形场地中央的的凹陷大坑,那是一个上身被粗麻绳牢牢捆住的少年,形体高瘦,深银灰色的头发虽然杂乱却依旧熠熠闪光,即使隔了好远距离也能瞧出模样不错——很快就有人认了出来。 “这不是比武大赛的冠军吗?明明已经从通缉上下来了,怎么又抓起来了?” 进场看戏的人中不少来自萨登堡周边,其中自然有人去看了比武大赛并记住了冠军的长相。 “啊,这就是那冠军?派人来拿我们的冠军,完事还要行刺国王,杀人还要诛心,简直是坏透了!” 零零散散的议论没有压住乱哄哄的吵闹和推搡,在一片兴奋的起哄尖叫声里,竞技场的管事从主看台上站起,用魔法扩音后的洪亮话语做起了开场白。 “各位同胞们!今天的竞技场里没有野兽和角斗士,也没有死刑犯和骑士,只有一位辜负了伊力特国王的信任,借陛下为他颁奖之时暴起行凶的帝国刺客和间谍!”竞技场主管的发言慷慨激昂,一点也听不出这是趁领主不在时的自作主张,“如今帝国大军压境,在座的士兵们不日便将赶往前线与入侵者厮杀,为王国的利益抛头颅洒热血……我想,由大家来见证刺杀国王的凶手遭受审判和行刑,用敌人的鲜血来为勇士们践行,是个再完美不过的选择了!” 人群咆哮、鼓掌,少量对“国王刺客”真实性的质疑立刻淹没在喧嚣中。他们中的大部分明后天就将赶往前线,去正面对抗帝国战无不胜的红色铁流,在这种朝不保夕的时刻,谁有心思管场上那个家伙是不是真凶?那是一个帝国人,还是一个不请自来抢了本国比武大会冠军的帝国人,偏偏还卷进了国王遇刺案,长得又比自己帅……简直罪该万死! “凶手和帝国狗!你还有什么话要说的吗?” …… 黑压压的人群制造出让人无法忍受的恶臭和噪音,这个竞技场什么都一塌糊涂,偏偏人们的情绪和气氛却高昂得无与伦比……虽只有比武大会不到十分之一的观众量,罗德却感觉整个世界的人都在欢呼和叫好、并念叨着国王刺客这个和他完全无关的罪名。 抓住他的那群佣兵拿自己换间谍赏金失败、又发现老家被帝国军队迫近,便将他扔给竞技场后急急忙忙地离开了此地。先前自己在面对抓捕时犯了蠢,这才导致身陷囹圄,这会听着竞技场管理员慷慨激昂的指控,望着前方不远处极似绞刑架的木台,他明白:想活命,这会可不能再犯浑了。 “我没有刺杀国王,也不是帝国的间谍,只是个来安泰利旅游的普通人!” “还在狡辩,那你怎么解释国王陛下在对你嘉奖的晚宴上遇刺,然后你就在宵禁封城的情况下出了萨登堡,没两天就出现在南面百里外?这不是畏罪潜逃是什么?” 这里面的缘由太复杂了,复杂到罗德知道自己解释不清,就算解释清了也未必就有用。 “我要见你们的公主……不,现在应该是女王了,她能证明我不是刺客!” 主管哈哈大笑:“大伙看啊,这家伙不但不认罪,还妄想能接近我们的女王陛下,要对王室斩尽杀绝哩。” 观众席再次吵闹起来,有附和主持人的笑声,更多的是愤怒的诅咒和吼叫,伊力特国王是不是个好国王值得商榷,但他受王国上下的爱戴却是不争的事实。罗德的辩解和否认反而调动了观众们的情绪,毕竟,看一个死气沉沉、全盘认罪,然后乖乖受死的囚犯受刑,未免太无聊了些。 “吊死他!” “吊死他!” 不知道谁先开始大喊,这声口号很快汇合成不甚整齐却气势磅礴的山呼海啸,看着观众们的意见达成一致,主持人也抬手示意,架着罗德的几个壮汉立刻领会,推着他便往场地中的绞架方向走去。 “我是伊力特国王亲封的骑士!”在这危险而慌乱的时刻,罗德终于抓到了一根正确的稻草,“安泰利王国之内,没有任何人可以不经审判地吊死我!” 他不理解为什么一群素不相识的陌生人,可以因为他是帝国人就产生这么大的敌意,但只要意识到这一点,那么,用一个安泰利的身份标签缓解一下这种敌意,也就是很容易能想到的自救方法了。 此举效果虽有,但不大。对大部分进场看热闹的士兵而言,帝国那边都打过来了,谁还在乎你一个犯事的骑士?甚至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叛徒比敌人更可恨。 只有竞技场主管短暂地犹豫了下——他只是本地领主的手下罢了,虽是这一片的地头蛇,但本身并无公职或爵位,对任何人都没有审判和执法权,更别提宣布处死了。也就是趁着战争爆发兵荒马乱、伯爵大人离开小镇远赴前线,罗德又是刺杀国王的嫌疑人没谁会替他出头,才敢如此肆意妄为罢了……可眼下被犯人一提醒,这才反应过来确有其事。 你说他是“出于对入侵者的仇恨而处死了一名有间谍和刺客嫌疑的帝国人”,这好像不是什么大事;可要是变成“未经审判吊死了一位国王亲自册封的骑士”,那这事就可大可小,很容易在战后被人拿来做文章了。 “我要求进行比武审判!”罗德的大吼声打断了竞技场主管的犹疑,这是他在一本名为《杀戮与繁衍》的小说中看到过的情节——虽然最终比武审判的结果未能替提出要求者脱罪,却有效地拖延了时间,让当事人在帮助下越狱出逃,摆脱了困境。 而拖延时间,正是眼下罗德最需要的东西。 反正,只要别被吊到那个绞架上去,什么都好说! —— 第76章 狐灵与狼 被取名为“银儿”的小狐灵缩在树洞里躲了半天,一直到外面太阳光不再炽烈也再无声响传来,才小心翼翼地拱开包口冒出头去,紧张地左右看看,松了口气:终于没人了。 轻松过后,忧愁又紧随而来。 和罗德一样,她同样缺乏单独在外漂泊生存的心理准备和能力经验。贪玩跑出来被捉住已经倒霉到家,好在七转八转被卖到了一个还算和善温柔的人类手里,更幸运的是他还愿意送自己回家,两份幸运叠加在一起,简直是不幸中的万幸。可……本应该渐渐好起来的日子,怎么就突然又变成如今这副模样了? 谨慎地观察了一番四周后,小狐灵战战兢兢地变化成人形,拿出罗德留下在树洞中的背包。 以往自己就蜷缩其中随着男孩旅行,里面空空荡荡没什么东西,只装着另一个用魔力就能打开、装了许多东西的储物袋。在里面翻找了一会找出件带兜帽的大衣,赶紧套到了身上。 太大了,披在身上一直垂到地面,连走路都不好走。虽然确实遮住了有异于人类的耳朵和尾巴,却把身形衬托得更娇小纤细,只怕来个十二三岁的男孩都敢欺负她。包里还留下了一些干粮、水以及许多钱币,但狐灵知道,以自己这副模样若是敢拿着这些金币银币跑到人类中去问路、消费,只怕不到半天就人财两空被抓走暖床了。 她哀伤地吸了吸鼻子,翻找片刻后摸到地图,取出摊开在地上。 罗德习惯在睡觉前的空隙教她读书识字,虽然在希里出现后这一频率显着下降,但她还是拼上一切努力和聪慧尽可能多学习了人类的通用语,此刻终于派上了用场:颠来倒去琢磨了半分钟,她好歹没把地图上下拿反。 可仅此而已了,识字归识字,看地图可不是个简单活,她开动脑筋愁眉苦脸地奋力研究了好半天,一直到太阳西沉也没搞清楚自己此刻身在哪里该去何方……这并不完全怪她,罗德留下在袋里的是张大陆地图,有用的那张区域地图早已随着希里的匆忙离开被带去了另一个世界,她要能看大地图找到回家的路,那才真是见了鬼。 眼见天又黑下来却依旧毫无头绪,小狐灵慌张得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茫然地坐在树木间思量下一步该怎么办,却耳朵一动,听到了风从远处带来的人声。 “慢点!你发现什么了?” 有人! 她一下跳起来,飞快地化成狐形,连地图都来不及收便叼起小袋往远离声音的地方窜去,四周的灌木密集高大如一道道栅栏,好在她变成的银狐身形极小,从植物茎秆间的空隙里一次次轻易穿过,倒也逃得飞快。 然而身后追来的存在显然体形更大,大到可以完全忽视这些碍事的植物,跃过或干脆挤开沿路所遇的一切,穷追而来。 “哗哗哗——” 追来者的声音越来越近,小狐女的心也越吊越高,终于,她意识到身后那不知道什么玩意就是冲自己来无疑,而且马上就要追到自己,便偏转方向,奔着正前方一棵笔直的大树而去……只要赶到那里,快点爬上树,她就能像上次逃跑被狼群包围时一样,靠高度来自救了。 至于这回会不会有人赶来解围,等先上了树再说! 她咬紧牙关全力加速,四足的小肉垫都与地面摩擦得生疼,十米、五米、两米、一米……她终于跑到了树下,后肢一蹬,爪子从四肢尖端的肉鞘中弹出牢牢抓附住粗糙的树皮,用力攀登,向树上快速窜去。 (应该安全了?) 爬到了三米多的高度,奔跑起跳的上升惯性已经耗尽,她在换气之余扭头想看看追自己的是什么东西,却只瞧见一个巨大的影子从下方蹦起朝自己扑来,一张血盆大口转瞬便罩住了她。 …… “你这小家伙倒也有趣,抓回去又跑,偏偏又撞上我……屡败屡战,毅力可嘉。我就是很好奇,那小子看起来对你挺好的,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非要跑?”锐恩坐在火堆旁边,一边啃着油滋滋的烤兔一边无语地看着趴在地上、正在巨狼俯视下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狐狸,“别抖了,看在你马上要第二次给我创造收入的份上,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因为狂猎的威胁,迪特之前雇佣了这位身手不凡的魔物猎手随行以补充侦查和防卫力量。但在一段无事发生的旅途后这份短期合约便告终止,得到了丰厚报酬的锐恩在与罗德一行分开后便在安泰利南部边潇洒边找下一份轻松活,直到战争突如其来的爆发。 为安全起见,他很随大流地决定远离战场,于是带着“玛莎”又折返向北,正好和南逃至此的罗德擦肩而过。方才,他在日落前早早选好了露营地准备休息,母狼却忽然兴奋地窜入树林,没一会就叼出来只似曾相识的银狐,实在是叫他又惊讶又好笑。 巨狼兴奋地低头嗅嗅小银狐,又伸出舌头舔了下后者那白顺闪光的毛,这亲昵的动作把狐灵吓得尖叫一声,蹭一下窜到男人背后。 狐形态没法说话,银儿快速变成人形,结巴得话都说不清了:“钱……那个袋子里有钱,好多钱,你全拿走,随便你怎么样都好,让它离我远点!” “玛莎舔你只是因为喜欢你……嗯,也许是喜欢你身上留下的别人的味道。算了——坐下,你吓到她了。”魔物猎手耸耸肩,朝动物伙伴摆摆手,“倒是你,变本加厉了嘛,这回不但逃跑,还把主人家的东西都顺出来了?” “我没有。”小狐女委屈起来,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即使变回人形,那头巨狼看起来依旧大得吓人,她实在怕极,赶紧竹筒倒豆、磕磕绊绊地用初学的幼儿级通用语向锐恩解释了国王遇刺、罗德从萨登堡逃离、之后被人一路追杀并最终抓住的过程。 “可那小子不是米德兰什么大人物的儿子吗,怎么会跑去刺杀安泰利国王?”锐恩不懂政治,但也明白,傻子才会带着一大堆护卫、抱着只珍稀的狐灵宠物,招摇过市地跑到别国首都去刺杀统治者……他压根不信罗德是刺客。 又就细节询问了几句,魔物猎手顿时有了大致猜测:“恐怕追杀你们的不是安泰利人,可能是那小子在国内惹了什么人,人家动用势力要趁他离开帝国的时候对付他……啧,这下可怎么办呢,我原本还想把你送回主人手里再捞一笔打赏呢,迪特出手可挺阔绰的。” “那个袋子里有好多钱的……” “那是别人的钱,职业操守,懂么!”锐恩态度坚决地摇摇头:“罢了,你个兽灵懂什么叫爱财但取之有道……唔,既然你的主人被抓起来了,现在我该拿你怎么办呢?” “你是个有操守的人,所以不会伤害也不会卖掉我的,对。”确如魔物猎手所说,小狐灵哪懂什么叫职业操守,但这是个褒义词她还是能听明白的,眨巴着泪汪汪的大眼睛试图博取同情,不忘害怕地看了眼旁边盯着她的巨狼。 玛莎站起朝自己走来,银儿吓得又一激灵,偏偏已经躲到猎手身后避无可避,又不敢当着他们的面变身逃跑,只能僵着身子一动不动,听天由命。 幸好巨狼没有过来舔她,而是蹭到主人身边,摇了摇尾巴撒娇似地呜呜了几声。 “嗯?怎么?”锐恩挠挠母狼的下巴,不明白她要什么。 母狼朝小狐女示意一下,又摇摇尾巴。 “什么,你要吃她?”男人开了个玩笑,仍然没领会动物伙伴的意思,无言地以神情动作交流了一番,面色严肃起来。 “哦……不,玛莎,那小子也许是被冤枉的,可这和我没关系,以他的身份,只要不死也必然会有人来赎他,轮不到我们着急。” “呜呜呜——” 小狐女在边上傻傻地看着一人一兽言语交流,不明白男子是怎么听懂那野兽的呜呜的,正紧张地思索着自己的退路,魔物猎手已经凭着猜测和经验与自己的动物伙伴磕磕绊绊地交流了一番,并最终做出了妥协:“好好,我承认那小子既帅又大方,只是没想到不止女人就连母狼也会爱上他。唉,好好好,我们就去找他,不过咱们丑话说在前头,如果他被关在哪或要被行刑,我可不会自己冒险去救他。 母狼兴奋地点点头,蹦跶几下以示同意。 天色马上要暗下来,魔物猎手原本打算在此地过夜的,这下有了新计划,只好熄灭火堆,收拾起东西牵上了马:“小狐狸精,傻坐着干嘛,要么上马钻到笼子里来,要么让玛莎叼着你……自己选。” 狐灵赶紧变回兽形窜到马上钻进笼子,虽然被关在铁丝网内不算美好体验,但起码那大狼钻不进来。 玛莎对罗德的气味已是非常熟悉,不用催促便自觉地开始在前面带路。一人一狼一狐灵,这奇怪的阵容在夕阳的照射下,向着少年此刻所在的小镇赶来。 —— 第77章 比武审判(上) 比武审判。 毫不意外地,罗德在场地周遭栅栏后的观众们脸上看到了期待、兴奋和残忍等情绪混合的扭曲面容——而这正是他想要利用的。 你们想看热闹?那我就给你们大热闹。 人不可能战胜绞刑架,但比武的话,罗德可不信这破小镇上找得出能胜过自己的高手来。 “比武审判!” “比武审判!” 短暂的音量降低后,新的呐喊声取代了原先“吊死他”的口号。同样是刺激眼球的热闹,流血见红的厮杀当然比一个简简单单的绞刑更棒,掀起新高潮的声浪将陷入沉思的竞技场主管也给震醒了,他心思一动,忽意识到这是个好主意:下令吊死一位骑士,将来万一有人找茬他扛不起这个责任,但若是当事人自愿接受比武审判,那就算日后清算起来,他也有大把的人证来减轻责任。 最妙的是,比武审判的话,他还可以开盘赌胜负来收钱……这是自己在竞技场里做得最娴熟的事情了,到时候领主回来了自己把收益拿出来奉上,伯爵大人可能就直接默认自己的自作主张了! “不错的主意。”管事身旁的女子用娇娇软软的声音道,“但这可是比武大赛的冠军,该由什么人来进行审判才公平呢?” “竞技场冠军呗,冠军对冠军,很合理。”另一位手下不假思索,他是竞技场员工,路径依赖下自然首先想到这个。 “这家伙会用斗气,寻常的竞技场冠军恐怕不是对手。”竞技场冠军也是有三六九等的,镇一级的显然属于下级。 “那就多上两个,来个群体审判……嗯,不要给他武器,罪人就该空手接受审判!” 主管听着身边手下们的纷纷议论,微笑浮现在嘴角,他将嘴凑到扩音浮石边:“同胞们,嫌疑人抬出了他王国骑士的头衔,主动提出接受比武审判,作为通情达理的守法公民,我可没法拒绝这一符合传统和情理的要求。但鉴于嫌疑人是帝国精心训练出来的优秀刺客,身手非凡,我决定——由竞技场排名前三的战士共同审判之!他将在这场比武审判中发挥如何,又会承受怎样的命运?竞技场将针对审判结果开出盘口,请不要吝啬手中的金币银币,在这无聊又残酷的世界里,你很少能再遇见这样令人兴奋的消遣了!” …… 方才还填满了义愤的竞技场内忽然变得气氛欢快起来,喊叫和咆哮声充塞了竞技场,人们挤向几个押注点,为谁先谁后而争吵推搡,而即使是不打算赌钱的人,也坐在原地大声讨论——只是话题由“罗德是不是刺客该不该死”变成了“比武大赛冠军能不能战胜竞技场冠军”。 竞技场员工们抬着一个个沉甸甸的钱箱离开了现场,稍降音量的吵嚷中,罗德身上的锁链和绳索被解开,他短暂地重获自由。一边揉着手腕,他一边仔细冷静地观察周围,打算在拿到武器之后暴起发难,尝试趁乱闯出去。 但他的打算落空了,除了因为栅栏围得很完整周边的安保也十分严密外,也因为甚至没有人给他一把武器。 倒是三名“审判者”很快进入场地。 一个肌肉虬结的大块头,身着皮甲头戴铁盔,双手握着一把长柄双刃斧;另一个又矮又瘦,拿着两支小臂长短闪着幽幽蓝光的匕首,不知是合金的本色还是淬了毒;第三个有着伊力特国王般的圆滚身形,头发浓密而脏乱,肥肉间也带着一股凶戾气,场外的工作人员抛给他一把战锤。 “三位勇士,三位击败过无数对手的斗技场高手!”竞技场主人用亢奋的语气说道,“此刻在你们面前的,是一名刺杀国王……的嫌疑人。他要求了神圣的比武审判,我现在委托你们三位,代表王国和正义,对他进行审判!” “不就是杀个小崽子嘛,这么多废话。”那肌肉大块头从铁盔的开口里向外吐了口唾沫:“我上,你们不许动手,如果有人拿着武器站在我背后,我连他一起砍。” “不要轻视你们的审判对象,他可是在比武大会的决赛上击败了一名神殿骑士的,三个一起上。”主席台上的典狱长听到了大块头的发言,大声提醒道,“不要手下留情!” 伴随着这声喝令,面前三人身上散发出的杀气便从离散状态一下集中到罗德身上。 神殿骑士,这个名头实在太吓人了。 这群维护光明教会尊严和形象的教团武装人数不多,却堪称大陆第一精锐,当然不可能个个都像罗德击败的爱伦那么青春年少、美丽苗条,卖相反倒高过实力——由于教会的武装力量不能像正规军队那般多多益善,所以它的管理者是在质量上下功夫的。只有通过测试成为大剑士的年轻人才能申报加入,凭借实力和资历功劳的累积获得升迁,达到最巅峰,再在教皇或全体大主教认可后,一位圣武士才能荣升神殿骑士。 出于正攵氵台、外交形象等特殊目的挑选拔擢的花瓶是极少数的。 每一个走正常渠道晋升的神殿骑士,都是万里挑一的顶层高手,就算实力不到剑圣级别,也要比寻常大剑师要强许多……进场负责审判的三名竞技场斗士在这种地下的黑色斗技场里可以横扫八荒,却压根没资格触及那等万夫不当的强者。 眼前这瘦得跟排骨似的小家伙,击败过神殿骑士? 只听这一句,三个压根不了解也不想了解时事的“审判官”就已经感觉到生命威胁,他们靠本能达成一致——必须联手对付这家伙,竞技场上,大意和怜悯是最糟糕的情绪缺陷。 成为众矢之的,罗德浑身汗毛一下竖起来,他大声吼道:“我没有武器!” 观众们展现出了毫无逻辑的墙头草态度:刚才还一致要吊死他的人群里,居然有人大吼着要举办者公平地给罗德一把武器。 “当然,他会有一把剑。”主管见状做出了让步,“但为了惩罚他对安泰利王国犯下的不可饶恕的罪行,他不会得到一把真剑!” 一件长条状物体在空中翻滚转体了几回,最终插在少年面前不远处的砂地里。罗德将其拔出,发现它没有灌铅或镶入其它任何金属——这是把真正的木剑,连训练剑都算不上,没开刃也无重量,杀伤力几乎为零。 遗憾的是,他现在似乎就要靠这把玩具来保卫自己了。 不等谁再提出抗议,主管便拍手高声喊道:“好,同胞们——这个年轻人到底是否有罪,让诸神和刀剑来评判!” —— 第78章 比武审判(中) 让诸神和刀剑来评判。主持人的话音落下,战斗却没有一触即发,三个在竞技场中排名前列的亡命徒警惕地观察罗德,而罗德同样全神戒备着包围自己的三人。他当然清楚自己击败的那个神殿骑士是什么成色,眼前三人若拿出对付一名真正神殿骑士的意志和心理准备来,只有一把木剑的他着实是压力山大。幸好,对方也只能拿出对付神殿骑士的意志和心理准备,并不具有对付正经神殿骑士的实力。拿着一把完全经不起任何磕碰的木剑,罗德往常惯用的硬碰硬缴械战法便完全失去了用武之地,意识到自己必须另辟蹊径,眯着眼睛心思急转片刻后,罗德想起了格鲁姆指点希里时所举例用的那只小小鸟儿。它安心稳当地站在高高的晾衣架上,信任的不只是脚下的木棍,还有自己的翅膀。希里有她自己的“翅膀”:将体内时空魔力以斗气方式使用,将战斗中瞬移用得仿佛不要钱一样花哨;罗德现在也需要属于自己的“翅膀”,从哪里下手呢?大脑急转,罗德很快灵光一闪:自己不需要也来不及像希里那般发明新技能,他有现成的榜样模板可学习借鉴——希里展示过的那套猎魔人剑术,核心思路就是依靠不合乎常理或普通人习惯的动作来迷惑对手以创造优势,这套剑术的唯一缺点,就是需要超常的身体素质才能发挥完整威力。而身体素质,正是自己不缺的东西!血液将糖分和氧气加速输送向大脑,他开始竭尽所能地回忆和希里一起对练时的场面,少女施展出的动作技巧如放电影般飞快在脑海里滚过,他将其中可以避免硬碰硬、正适合没有真正武器自己的动作细节或伎俩一一提取而出,很快便有了眉目。三名“审判官”还在围着罗德虎视眈眈地打转,场外的观众却已经开始不耐烦起来。“审判啊!?”一名靠前坐的观众扔出手里吃剩的苹果核,大声催促道。他的行为引起了其他人的效仿,数不清的垃圾杂物如下雨般飞进场内,逼得其中四人不得不左右闪躲。“立刻开始审判!”竞技场主人迫于观众情绪大声下令,在他的示意下几名持弩的竞技场看守扣动扳机,将一轮弩矢射进场内插在沙地里以示威慑。三名斗士动了起来,不是因为听话,而是因为很清楚:那些持弩的家伙下一次扣动扳机,就真的会射人了。他们硬着头皮围向罗德,擅长单挑的彼此间毫无默契,甚至不清楚到底该由谁第一个动手,而就在这刹那间,罗德先下手为强了。他用了一个从希里那学到的,理论上很简单也很容易对付的小把戏:举剑眼神一动假意发起攻击,脚下踩着砂地向握长柄双刃斧的斗士踏出早有预谋的正好三步,挥动木剑。当初希里第一次用这招戏弄自己时,以罗德的反应之快也差点中招,这回同样的手法在他身上以更快的速度施展出来,效果更是显着。持斧斗士毫无悬念地上当了,他只看见罗德刹那间就逼近自己,脑子根本来不及思索,只有身体凭着经验依据对方的眼神动作判断少年要进行一下侧向劈砍……理智上虽清楚那把木剑即使砍中自己也没法造成大伤害,身体却还是本能地后退一步,靠直觉横举长斧之后,他就只能任罗德宰割了。少年在最后一刻翻转手腕完美实现了预想中的变招,木剑在瞬间完成了让人目眩的换位,本该撞上斧柄崩断的它没有出现在被预判的位置,反倒像有生命般随着持有者的一个闪身躲避来到了敌人身侧……罗德握紧它,身上泛起银白色的斗气光晕,对处于僵直而来不及防守的敌人发起了一次必中的攻击。……【在杀伤力能够保证的前提下,挑选武器遵循越轻越好的原则。】这条公认的常识重点是在后半句,但前提也绝不可忽视——保证杀伤力。杀伤力由什么决定?很多,但起决定性作用的是动量,而动量由质量和速度决定,在不考虑材质形状和攻击部位等其它因素的情况下,挥动武器的速度越快,武器越重,能造成的杀伤力也就越大。罗德此刻拿着的玩具木剑是一个极端——它很轻,轻到罗德可以用它轻松挽出一个对腕力要求极高、很多人练一辈子也难以学会的佯攻假动作,但也正因为它太轻,无论罗德怎么拼命挥动它也没法对身披厚实皮甲戴着头盔的对手造成可观伤害。反而是对面的“审判官”们,无论是长柄双刃战斧还是战锤,都不是身上那件因其貌不扬才幸运地没被抢走的蛛丝内衣可以抵挡的。他解决武器问题的办法,就是在佯攻成功骗取持斧斗士作出错误抵挡动作的瞬间,侧踏步一个旋转闪到绝佳攻击位置,双手握住木剑柄,朝对手身侧皮甲间的缝隙用力捅进去。木剑既不能承受剧烈碰撞,也无法接受斗气灌注,所以罗德选择了捅。这下捅得如此之正,木剑承受的力道精准地作用在剑刃横截面的中心点上,这样的受力方式让它造成的伤害极大来源于罗德的推动而非自身惯性,完美地回避了自身脆弱又太轻的缺点。在罗德一身怪力推动下,整截木剑都深深刺入斗士体腔,不知有多少内脏在这一捅之下受创破裂,壮汉浑身力气仿佛漏水袋一样从伤口倾泻而出,武器脱手、惨嚎着倒向地面。人群发出尖叫,一部分是吃惊,一部分是喝彩——单纯地为技艺和身手叫好。然而场中手持战锤的胖子已经反应过来冲向少年,双持幽蓝匕首的瘦小男子也悄无声息自罗德身后逼近。擅长单打独斗的他们做不到互相配合支援,但趁着队友倒霉寻找战机的本事却是个顶个地好……其中匕首男显然属于高敏捷型战士,后发先至早胖子一步靠近罗德,手中两把匕首闪烁着诡异微光,朝少年的背后插去。来不及拔剑,罗德毫不犹豫地松开手握的剑柄,干净利落地放弃了插在斧斗士体内的木剑,以快得令人目眩的速度转过身来,恰好与正发起偷袭的持匕斗士四目相对。后者惊讶地发现:“国王刺客”的眼神镇定自若,毫无慌乱惊惧反带着一丝戏谑和不屑,像是已经胜券在握,又像是……就等着自己这次攻击。丢失最舒服的背刺位,又被少年盯得浑身发毛,感觉不对劲下,持匕斗士果断放弃了这次攻击——脚下一蹬止住前冲之势,挥舞着匕首腰腿发力便要退开。然后他被抓住了。没错,字面意思上的被抓住了:罗德闪电般出臂,双手穿过匕首的寒芒——就这样硬生生用双手钳住了持匕斗士的双腕,把他的后撤截停扼杀在半途。—— biqμgètν 第79章 比武审判(下) 整个竞技场都发出了惊疑的抽气和议论声。 方才罗德一招制服持斧斗士,虽然同样快得让人瞧不清过程,但至少大家还能靠模糊动态和推断想明白是怎么回事。 但这招空手对白刃,于刀光之间擒住对手双腕的把戏,却着实是闻所未闻,让人无法理解了。 (还有这种操作?) 大部分没去看比武大会的人明白了为何场中此人能夺得冠军,而那一小撮看过罗德比赛的观众同样震惊和迷茫:原来,这小子不仅仅是一身蛮力?! 场中正在交手的当事人却来不及惊叹,身为以敏捷迅速而闻名百里的前竞技场冠军,瘦小斗士虽被这从未设想过的技法拿捏,却在刹那间便反应过来,尝试挣脱无果,便运动手指、极力拨弄翻转掌心里的匕首,用利刃锋利面触及罗德钳住自己手腕的双臂,拼尽力气割入少年衣物和皮肤。 要么你松手,要么就被匕首上的毒素麻痹! 利刃上没有传来刺破人体皮肤的反馈,反倒是另一面抡锤的斗士越冲越近,一个大咧咧的横扫,竟是根本不在乎击中的是一个还是两人。瘦子急眼,大叫一声“放手!”原地蹦起来以双脚踹向罗德胸膛,试图以腿部力量摆脱困境。 罗德如他所愿地松了手,但没有把身体献上去作为垫脚石,而是在松手前轻轻向后一拉,在瘦子向自己踉跄着扑来的同时以更快的速度踏步后退,让对方不仅踢起的双腿踹空,也十分糟糕地处在了战锤的攻击路径上。 “砰。” 一声闷响,铁锤擦着罗德衣角划过,却最终砸到了瘦子身上,这名身手敏捷的斗士被砸得胸膛扭曲变形,双匕脱手摔在砂地里,眼看着就没了进气。 先以假动作骗过持斧壮汉将其刺倒、再转身凭眼神吓退持匕斗士并巧妙地控制他使其被第三名斗士误伤击倒……这一切都在电光火石间。仅仅几秒时间,最初扔出苹果核催促审判的观众甚至连最后一口果肉都没咽下肚,三名“审判官”已经倒地两名。但局势并非完全一面倒,硕果仅存的使锤胖子在误伤队友后未有半分半毫的惭愧懊恼,而是以同样令人称奇的果断丢掉了惯性未消的战锤,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从自己身边退开,想玩极限抽身撤离战场的罗德。 尖利的叫好稀稀拉拉地从观众席上传出,今日进场的观众大多是从各地集结而来的武装人员,其中只有很少的本地人知道:肥壮斗士擅长的就不是战锤或其它任何武器,而是单单纯纯的肉体蛮力。被他擒抱住的人会有怎样的凄惨下场,只有亲眼看过他赢下比赛的人才能想象得出! “再躲啊?你不是很快吗?”成功施展出必杀技的胖子大笑起来,毫不留情地开始收紧手臂。 罗德此刻却是没法还嘴,自己明明也是高高大大的男性,但在对手怀里却仿佛娇弱少女,环住自己上半身的两条胳膊差不多有他的腿粗,饶是他自小就以怪力出名,又运起了体内斗气以增幅力量,却依旧感觉两条巨蟒一般的粗臂一寸寸一丝丝地向内收紧。 这趟出门他已经三番两次地遇险,这绝不是他距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却是最能真切地感受到死神从四面八方向自身压迫逼近的一次,气息已经不通、浑身的危险直觉都在疯狂地告警——怎么可能,天生怪力的自己,怎么可能被人生生抱勒而死?咬牙切齿的不信邪间,体内不知从何而来的一股热流喷了出来,并在刹那间涌遍四肢百骸,并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化作了新的气力。 肥壮斗士脸上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必杀技之所以叫必杀技,意味着擒抱一旦成形他便占据绝对主动。自己勒杀过的臂弯亡魂中不乏力气与他相近甚至更胜一筹者,但只要臂环一成形,除了竞技场主管或领主命令他饶对手一命外便绝无脱身之法。怀中这小子的力气远超预计,但先前纵然勒得吃力,好歹是能感觉到两条胳膊是在渐渐收紧的——但不知何时起,这种收紧感悄然消失,甚至转而变化成了逆推感。 他的勒抱,正在被怀中少年硬生生推开! 在这种难以发力的姿势下逆着推开勒抱,此举可行只指向一种可能——这个体重不足自己一半的小子,竟比自己力气要大,还不是大了一丁点! 肥壮斗士张嘴发出嗬嗬的吼声,但纵然竭力到面色通红额上青筋暴起,也未能扭转这种被缓缓推开双臂的力量碾压,直到最终等来一句话。 “你嘴里真臭,快闭上。” 随着推开勒抱,胸肋获得呼吸空间,罗德能开口说话了。 下一秒,少年把头后仰,猛地给对方来了一个猛烈到足以撞裂盖骨的头槌,把这硕果仅存的审判官也撞得头破血流,跌撞松手向后仰倒在地,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 场外,无论认不认识这位叫托德的肥壮斗士的观众都发出难以置信的惊叹和喝彩,如果说前两位斗士的倒下还只是被迅捷的身法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现在,罗德已经用行动证明了:他就是全无短板的六边形战士,是名至实归的比武大赛冠军,以及比武审判的胜者。 无视癫狂观众们的呐喊和手势,罗德昂首走向主看台方向,抬头仰望躲在铁栅栏后高位上的那群人:“我赢得了比武审判,神明认为我无罪,我要求立刻被释放!” 高高的看台上,无人接茬,只有竞技场主管边上的女子讶异地瞪大了眼睛:“他是怎么办到的?我从没见过被托德这样抱住了还能挣脱的人!” “嘿,现在你见到了。”竞技场主人却是耸耸肩,眼中放出异样的神采:他原本只是帮朋友忙随手处理掉一个该死混蛋,谁想如今看来,竟是捡到了一棵摇钱树?! 他站起来,朝罗德咧嘴一笑:“你的对手还没死光,干掉他们,我再来宣布审判结果。” 罗德扫了一眼躺在场地中不知生死的三名对手,回过头来:“我拒绝,这是比武审判而不是死斗,没有这条规则!” “哼。”竞技场主人目中闪过寒光,盯着他看了几秒,抬头朝手下略微示意。令人头皮发麻的弩弦绷动声响起,将三名倒地的斗士人均射了几次对穿——竞技场里不治疗重伤员,还是有了替代品的重伤员,就是这么简单。 “非逼得我浪费弩箭……我该如何惩罚你的不配合和毫无娱乐精神呢?” 观众席上吵成一片,不少“正派”一点的人认为赢下比武审判的罗德应该被无罪释放,但这些人的要求被选择性无视了。 “人类审判阶段结束,国王刺客胜出!接下来,诸位同胞们,请让我们一起见证两位非人类审判官的登场!”主管笑着大声宣布,丝毫不掩饰表情中的冰冷和阴狠,“饿着肚子的它们可是非常愿意配合,也极富有娱乐精神的——欢迎各位继续押注竞猜!” —— 第80章 “小猫咪” 锐恩带着一狼一狐来到小镇,循着气味挤入人满为患的竞技场,一下便看到了站在场中央三具尸体间的罗德,以及被推至了栅栏边的两只大笼子。 一头狮子,还有一只老虎。 丰富的猎兽和驯养经验让锐恩一眼看出这两头野兽的状态:饥一顿饱一顿的它们比自然状态还要狂暴焦躁——朝推动笼子的竞技场员工咆哮、以双爪挠动笼子栏杆,让靠近的人隔着栅栏也胆战心惊。 笼子对接上竞技场底部的小入口,笼门被解锁打开……只要再升起那个小小闸门,它们就将被释放到场内。 正惊诧间,竞技场主持人那嘶哑难听的声音便在上方回荡起来。 “两只可怜的小猫手无寸铁,拿什么对付一个刚刚撂倒三名竞技场冠军的凶残罪犯?为保证审判的公平性,国王刺客同样不被允许使用武器,本场审判为徒手对决!” 单人和一对狮虎徒手对决? 比老虎狮子更可怕的魔兽,锐恩也对付过,自问进场也丝毫不怯,但那是在允许他自带武器装备的情况下,赤手空拳…… 身旁巨狼因狮虎的出现而焦躁不安,锐恩死死搂住玛莎,摇头叹息:“亲爱的,你想救的那孩子,恐怕凶多吉少呀。” …… 罗德全然不知已有熟人入场,他感受着体内那股莫名冒出的古怪热意,忽生“无所不惧”之感,他恍若未闻地站在场中一动不动,果然不去捡三位手下败将的武器——不是因为他听话,而是因为,打量着与自己还有一道栅栏之隔的两头“小猫咪”,他忽生直觉。 自己能对付这两头野兽。 不靠武器。 毕竟,自己可不是正常人。 几名工作人员战战兢兢地从小门钻入场内,把罗德当成吃人猛兽似地尽可能远离,飞快而谨慎地将武器连同尸体都拖离了场地,没给他任何发难越狱的机会。观众席中爆发了不少争吵议论,有些对斗兽没兴趣的人起身出了竞技场,认为应当立刻释放罗德的声音便随着他们的离开渐渐平息。第二轮投注结束,留下的观众们开始了新的期待——这个能以平均几秒一个的速度撂倒竞技场冠军的家伙,还能给大家带来什么样的惊喜表现呢? 一声清脆的啪嗒响声中,竞技场底部的小闸门被打开,两只饥饿的“小猫咪”低吼一声,顺着通道钻向竞技场。 两头野兽钻出低矮的闸门,踏到了场中血迹斑斑的砂地上,场外观众的喧闹和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极大刺激了它们的感官,让它们迅速进入了捕食状态。 为了确保两头大家伙的战斗力,斗技场方面在伙食上做了精心的规划调配,所喂给的食物搭配和数量总能确保它们既不会营养不良变得虚弱消瘦,却又很尴尬地永远吃不到饱……这种被饥饿感不间断折磨的方式,让它们分外嗜血凶残。 两兽低头嗅嗅地上飞溅出来的血液,踱了几步,朝彼此发出威胁的低吼,很快将目光从明显不是食物的远亲身上转向罗德:这个瘦高个人类看上去肉不多,但塞牙缝绰绰有余,先把他干掉,至于谁先吃……等会可以打一架来决定。 罗德慢慢后退到场地边缘,紧紧盯住两只野兽的一举一动。 他当然见过狮子和老虎,但上一回是隔着笼子、身旁还站着可靠的侍卫队长,他甚至还记得格鲁姆当时一本正经开的玩笑话——遇到这种猛兽一定不能转身跑,它们会在看见你背部的瞬间发起攻击。一定要面对它们,目光直视它们的眼睛,这样,不仅能多活几秒,也死的更有尊严。 现在这项冷知识派上用场,笑话顿时变得一点也不好笑,与两只猛兽毫无阻隔地接触,和隔着铁笼观赏它们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最直观的体验在大小上:在场外远远看去时,老虎和狮子似乎就是大号的猫,但只有经历过它们朝你一步步逼来的感觉,你才会发现——这玩意怎么这么大? 雄狮脖子里的鬃毛硕大一团让人分辨不出真实体型,但老虎身上就没这般花哨装饰了。它躯体矫健修长、身长三米肩高一米二三出头,哪怕前肢不离地,也只需昂起头来就能有接近银儿化成人形后的高度……布满条状花纹的漂亮毛皮之下,肌肉随着动作收缩舒展,如同水银滚动,只一看就明白它具有怎样的爆发力。 两头猛兽向少年缓缓逼近,场外的锐恩皱起眉头死死按住骚动的玛莎,而其他观众同样屏住了呼吸。然后,在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一人两兽进入了接触距离。 老虎喜欢从背后攻击,人们喜欢用它比喻刺客,但与真正刺客不同的是,它实际上强壮到即使正面强攻也能制服任何猎物。它率先发起试探,一个短距离扑跃的同时抬起一只前爪拍向面前人类——只看动作还真有点像是猫咪间打架,但无论是速度还是力量,这仅仅是试探的一击也足以拍晕大部分人类。 罗德在无数观众紧张的吸冷气声中轻巧地撤步躲开了第一爪、第二爪……观众们或担心或兴奋地喧哗起来:看着一个同类在猛兽口下险象环生,实在是惊心动魄,刺激万分。如是几番,老虎失去耐心,发出地动山摇的一吼后跃起猛扑。说时迟那时快,狮子居然默契地也在同一时刻从背后发起了第一击,它没什么超人的智慧,计划也十分简单:若罗德继续向后闪躲就会退进自己嘴里,而如果被老虎扑倒,它也还有机会抢夺猎物。 它的算盘落空了,原因很简单:罗德既没有被老虎扑倒,也没有继续后退,而是蹲身一个翻滚,从跃起的老虎身子下面窜了过去,在翻身的刹那甚至看准时机踢出一脚,把老虎踹得痛吼一声,雷霆巨响把离得近的观众耳朵都震麻了。 这下翻滚不仅让罗德脱离险境,还让两头猛兽撞在一块,老虎眼前突然不见人影却冒出狮子,加上肚子被踹了一脚疼得不行,迷糊间顿时把雄狮当成了敌人。又一声长啸,两只前爪如风车般舞动成幻影,不管不顾地朝另一兽脸上糊,狮子招架几下,自觉略逊一筹,认怂退后,总算让老虎恢复清醒。 反应过来的猛虎回头狠盯住罗德,绷紧肌肉、片刻后如弹簧般射出,四爪在地面上刨起烟尘,气势如虹地冲向人类少年,这一回它意识到了自身敏捷和技巧上的不足,不再使用扑跃跳起这般容易被闪躲的招数,而是踩踏着地面,稳稳地冲向人类少年,誓要让这无毛猴子无处可躲。 在无数观众紧张或兴奋的期待目光中,罗德却没有再闪避,经过一轮试探大致了解两头猛兽力量和反应速度的他已经笃定下来,并选择了站定脚步,正面迎接“小猫咪”的投怀送抱。 —— 第81章 意外的救兵 片刻之后,锐恩和玛莎一人一狼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推搡着走出了竞技场,满脸呆滞。 他和周围的许多人一样,本以为会看到一场血腥而残忍的处刑,最终却瞧见了一个人类少年赤手空拳痛殴两头猛兽,将一狮一虎揍得满地找牙、当真打成小猫咪的神奇场面。 由于到得太晚没看到罗德击败三名竞技场冠军的利落过程,锐恩心中的惊讶其实还要胜过旁人。 “哈哈哈,早告诉你我去看了比武大会,让你投‘国王刺客’赢,还不信,这个月军饷没了。” “他奶奶的,这小子身手惊人,力气更是大得没边,你还觉得他不是真的刺客?” 天色已黑,四周,或赢钱或输钱看客们的咒骂和纷纷议论传入耳中,锐恩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脚下一偏,隐入了竞技场边巷道的阴影里。 作为成名已久的魔物猎手,他执业过的地域遍布西大陆南北,这座小镇自然已进出过多次。不仅早已在本地治安官和守卫面前混了个脸熟能够轻松进出,镇子里大致的建筑分布和走向也有大概了解,三两步来到竞技场后方的一处通风口前,站定了脚步。 “你的小主人此刻就在下方的地牢里,钻进去,想办法找到并救出他来。”锐恩掏出了藏在包里的小银狐,把她放到地上,指着洞口道,“别想着逃跑,无论你跑到哪里,玛莎都能把你揪出来。” 这句话有着确实的信服和威慑力,小银狐呜咽着摇摇尾巴,最终还是在一人一狼灼灼目光的注视下忧伤地吸了吸鼻子,转头钻入了通风口内。 身后,锐恩拍了拍斗篷上的灰尘,领着母狼来到不远处外的墙角边,在阴影里的一堆木箱上好整以暇地坐下。 他全然相信罗德的无辜,但这事与他无关,若只因一段愉快但简短的受雇经历、几枚好赚但并不算横财的金币,便要他豁出性命去闯竞技场救人,那多少是脑子有点毛病。锐恩在看完罗德对两头猛兽的比武审判后便做出判断:只要把这小子从牢房放出,他自己就能从这栋建筑里杀出来。 而体形娇小又能变形的狐灵,是执行这项任务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如果那小狐狸精能把人救出,那锐恩会仗义一把带他逃出小镇——能以如此微小代价结交一名帝国权贵,稳赚不赔;而若是狐灵救人失败,或是惊动了太多人引来大搜捕,那锐恩也会毫不犹豫地离开此地,并心安理得地占有罗德包里留下的资财。 毕竟,那时他就是出手相助未果,而非见财起意的恶人了。 …… 同一时刻,再次被控制住自由的罗德在几名壮汉的押送下,来到了斗技场地下的底层区域。 他赢下了连续两场比武审判,却没等来无罪释放,而是被扣上了个“间谍嫌疑依旧无法洗清”的帽子,依旧要被监禁。全程寻找逃脱机会不成,他没有在无数弩箭的威胁下作无谓抵抗,而是假意顺从地重新被戴上锁链领回了牢房。 他已经想明白了,对方是看中了自己的好身手和怪力,想继续逼自己参加竞技和死斗取乐观众来敛财。只要自己表现得听话,三两次后哪怕管事的没有麻痹大意,底下人的警惕也会大大放松,自己早晚能找到机会暴起发难,并一举逃出。 至于眼下——面前这块地方说好听点叫斗士住宿区,其实和牢房无异。 在这个竞技场里,没有自由人斗士。 他被押过长长的地下走道,在无数打量的目光和窃窃私语声中经过十多个囚室,一直来到尽头一扇铁门后才停下。 这里并不是牢房,而是一个宽敞的守卫值班室,只是其中近半的空间被粗大的铁栅栏隔出来作了囚室——很显然,这个囚室内关押的人员将会日夜全时段地处在守卫的眼皮底下,做任何小动作都难逃人眼,重视程度直接拉满。 厚重的大铁栅栏门在身后发出轰响,罗德没有回头,开始观察自己的新居所。 这地方显然很长时间没有关过值得启用的人物:地上的稻草已经开始腐烂,桌凳上积满灰尘,伸出手指就可以作画……他拿袖子擦了擦凳面,坐了下去。构成囚室的铁栅栏有手臂粗细,饶是以他的力气也没法掰开;而其他几个方向的墙壁看着就又厚又结实,没有窗户,只在高处有一个勉强能把脑袋探出去的通风口,根本没法逃跑。 再仔细一感受,他发现自己体内的能量流动也受到了不小的阻滞,这间牢房居然还有一定的魔法和斗气压制效果。想来,一定是自己能够使用斗气的情报被知晓,竞技场的管事才特意启用了这个定制囚室。 也不知道,这间屋里关过多少法师和斗气使用者? 栅栏之外就是三名虎视眈眈的看守,罗德没再多观察囚室的构造,而是坐在原地闭上眼睛,开始养精蓄锐。 他看似轻松地揍趴了三名斗士+两头猛兽,但过程中是不止一次仗着恢复力惊人故意以伤换优势,才打得如此漂亮。看似潇洒其实不着片甲的身上还是留下了几道伤口和牙印爪痕,他放缓呼吸,开始体验那种熟悉的伤处愈合的轻微刺痒。 门外的守卫见他没有要耍花招的意思,很快移开注意,坐回自己的桌前,重新拿起酒杯开始吃喝闲谈。 夜渐渐深沉,守卫们很快吃饱喝足,三人中有两个先后离开值班室去休息,只留一个也在酒劲和困乏的作用下趴在桌上打盹……罗德终于可以放心地起身观察囚室,并寻找可能的越狱机会。 很可惜,作为这座小镇唯一能关法师和斗者的囚室,这间屋子理所当然的没有明显漏洞和破绽。 正眼神飘忽地思索着,眼前忽然微微一亮,一团雪白从那狭窄的通风口里钻了进来。 “银儿!?”他大吃一惊,赶紧奔过去接住差点摔下的小狐狸,看了眼守卫确认他没醒,将那一小团紧紧搂在怀里,竭力压低声音:“你怎么找到我的?” “呜——”小狐狸委屈地哼着,狐形态下没法说话,只往他怀里钻了钻。 没等到回答,不知实情的罗德已然鼻子一酸,泪水差点就奔涌而出。 他压根想不到,在自己人生中最无助彷徨的这一天,会是这个狐灵赶来救助自己。 —— 第82章 逃出生天 父亲、母亲、格鲁姆、迪特甚至洛伊……无论是谁跑来救自己,罗德都只会感到喜悦却不会意外,但偏偏来的是这胆小如鼠的狐灵女孩,着实叫他诧异到难以置信。 “银儿,谢谢。”少年强忍住感动的哽咽和眼泪,小声问道,“你有办法把我弄出去吗?” 怀中的小银狐摇摇头,意思明显不过。 好,罗德倒也没有失望,而是扭头四下观察,找起了可能的脱困之法,这并不困难——留下值班的那守卫虽然趴在桌上打盹,却很谨慎地将钥匙别在自己腰间。被困在铁栅栏后面的少年自然是没法隔着两米距离做什么手脚,但小银狐却是能从栅栏缝隙里钻出去的! “银儿,你看见守卫别在腰上的钥匙了吗,想办法拿过来,我就可以开门了。” 啊? 这也太危险了! 小狐灵从他怀里探出脑袋,只看一眼就差点流出眼泪,幸亏少年看不懂自己狐形态下表情里的畏惧和不情愿。她自然不敢说自己其实是被逼着而非自愿来救援罗德,观察清楚值班室内状况后,再害怕也只能慢吞吞地跳下地、钻出囚室、硬着头皮向正趴桌打鼾的守卫走去。 夹着尾巴、发着抖,小狐灵z字型曲线前进——墙角躲一会、柜子后又躲一会,如是战战兢兢地凭依一个又一个掩体靠近目标,见守卫确实鼾声如雷一动不动,才如履薄冰地慢吞吞靠近,前爪抬起搭在凳上,开始凑近研究怎么把那串钥匙从腰带上解下来。 钥匙通过一个带扣的大铁环串在腰带上,若是主人自己解,把铁环上的小机关掰开即可拿下,可要是让一只狐狸来解,还要求不惊动佩戴者……这可就有点麻烦了。小狐灵用爪子小心拨拉几下,又想用嘴去咬,试了试无从下口,僵在原地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诚然,她只要化成人形有了手,就能轻而易举地完成这一任务,然而,兽灵在化形的过程中可是会发出细微的魔法波动和光亮的,谁能保证不把守卫惊醒? 正一筹莫展间,守卫却仿佛被狐灵的拨弄和鼻息所扰,毫无预兆地背手朝后腰摸来。手背刚触及一团毛茸茸,便旋即在一道气流中逃窜了出去,男人当即酒醒了一半,像弹簧一样坐了起来。 他先警惕地扭头看向栅栏内的罗德,见他原地安坐,眼观鼻鼻观心,这才缓缓站起,朝方才眼角看见一团白色消失的墙角一步步走去。 “啪嗒”、“啪嗒”,守卫沉重的脚步声在入夜的地牢内清晰异常,罗德强装镇定,心却渐渐提到了嗓子眼——那处转角过去没有出路,银儿此刻正缩在那儿害怕地哆嗦着,很快就会被守卫发现! 正要想法吸引守卫的主意为银儿解围,却听“喵”一声,缩在墙角的小银狐走投无路,竟出乎意料地来了一下惟妙惟肖的猫叫。 还能这么玩? 小狐灵的语言天赋,作为她通用语老师的罗德早已领教……只是以前看这小狐狸精不但学习人类语言也学猫语狗语、还在旅途中和那些宠物们煞有介事地对话之时,他只觉得好笑和可爱,全没想过:掌握的多门“外语”居然还能在关键时刻这么用! 野猫,实在是再常见不过的玩意了。 果然,听到猫叫的守卫停下了脚步,骂骂咧咧地返回了原位,把台面上还没吃完的食物盖好以防被偷吃后,便往桌上一趴,很快重新发出了均匀的鼾声。 太惊险了。侥幸解决危机的小狐灵缩在角落里半天没敢动弹,眨着扑闪扑闪的大眼睛期待地看着罗德,想从他嘴里听到“快走”、“不要管我”之类的豪言壮语,可惜少年全没会意,反而隔着铁门向她做无声的口型,竟是示意她在那边化成人形,再去试一试。 来都来了,肯定是得出一次手看看的。然而她方才实在是被吓得够呛,缩在墙角好一会不敢动弹。直到十多分钟后,她才舒展一下身体,深吸口气后重新壮起胆来,在墙角掩体和油灯火光的掩护下开始悄无声息地变形。 微弱的魔力波动和闪光里,一个穿着单薄衣裳的娇小女孩出现在地牢一角,变回原形的她蹲在墙角等了几秒,见守卫丝毫未被惊动,才迈着赤足,一步一停、大气不敢喘地挪向守卫。三米、两米、一米……站定等待几秒后,女孩战战兢兢地伸出手去,探到守卫腰间,摸上那串钥匙。 十指的灵活性远非尖牙利爪可比,但一位少女也绝无法如一只狐狸般迅速逃离危险。这是狐灵赌上了自由、清白乃至性命的一次冒险,罗德想过制造点噪音来给银儿作掩护,但最终还是忍住了可能多做多错的冲动,在他屏息凝神的注视下,那几根仿佛比钥匙还要纤细的白皙手指握住了铁环,再几秒的静止过后,“啪”一声轻微到极致的脆响在夜深人静的值班室里响起,整串钥匙也应声被狐灵握在了手中。 —— 第83章 母亲的怒火 清凉的新鲜空气吹拂到脸上,重获自由的感觉真好。 这只是个身兼多职的竞技场,防卫自然没有领主的城堡那么严密,时间又正值半夜,罗德只打晕了包括囚室看守在内的三个巡逻人员,便依着小狐灵的指示找到了一扇侧门,推门而出。 小银狐继续带路,罗德跟着她又在夜色中走了一段后,向导突然受到惊吓似地跳了起来,回头窜进他怀里。 “怎么了?” 不明所以间,他看见一头小牛犊般的巨狼在黑暗中朝自己走来,它双目中带着兴奋的神色,在阴影里闪闪发亮。 这又是哪来的野兽? 管他呢,自己连老虎和狮子都揍过了,还怕一头狼? 他握紧捡来的铁棍,没有丝毫胆怯地迎了上去,却越接近越觉得迎面而来的巨狼似曾相识,直到终于听到熟悉的人声。 “这小狐狸精,还真把你救出来了?” “锐恩!?”罗德略一错愕,旋即既惊又喜地抚摸怀中银狐:这小东西,难不成竟聪明到知道找好援军再来救自己? 既然来人是锐恩,那巨狼的身份自然也就毫无悬念了。 罗德放下举起的铁棍,看着玛莎摇着尾巴友好异常地凑上来,嗅他的衣服舔他的手,通过一切肢体语言告诉罗德自己再次见到他的喜悦。罗德伸手揉揉母狼的头,后者发出舒服的呜呜声。 “银儿找你们来救我的?” “找我们?想多了,只是正巧撞见罢了。”锐恩自然不知道对面把功劳和感激都算在了那只小狐狸精头上,大方地摆摆手,“不要问为什么我会来帮你,如果你想听好听的,我会回答‘老主顾落难,能帮一把就尽量帮一把。’如果想听真话,其实是玛莎非要来救你。” 魔物猎手说道,一个响指叫回母狼,带头朝小巷另一头走去:“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跟我来。” 和想象中的天罗地网插翅难逃截然不同,锐恩轻而易举地带罗德离开了小镇。 少年并非安泰利官方的正式通缉人员,给他扣上刺客和间谍两顶帽子本就是几个佣兵道听途说的个人迫害——这其实也是锐恩敢出手相助的原因。作为二线部队的集结点和中转站,小镇外紧内松,到了深夜进出人员依旧断断续续络绎不绝。精力有限的守卫们查进不查出,两人伪装成是要赶赴前线的自由骑手,便在夜幕掩护下混在一群士兵中出了大门。 …… 天渐渐放亮,帝国入侵安泰利的第三个黎明就这样悄无声息却又不可阻挡地到来了。 被罗德打晕的守卫先后被发现,他越狱出逃的消息立刻被上报到了竞技场主管耳中。在初升太阳的照耀下,竞技场纠集了一队人马冲出小镇,循着踪迹向逃犯追去。 那是他们此生见过的最强的角斗士,一棵茁壮成长的未来摇钱树,竞技场今天可给他准备了一头从界限山捉来的凶猛魔兽作对手的。眼看一场精彩绝伦的人兽争霸就要上演,结果正主跑了? 即将亏的钱不提,这叫他以后还怎么继续当这一片的地头蛇? 竞技场主管一边赶着路,一边暴怒地骂着自己那群没用的手下,却忽然听到由远而近的一阵怪声,抬头望去,只见湛蓝的天空背景下,一个小小的黑点从远处飞来,速度如此之快,带起空气阵阵轰鸣,没多久便来到他们附近的上空,并盘旋几圈后停在他们头顶几米高处。 他们看清了飞来者的模样:那是一个美到让人窒息的女子,并不奢华的浅色衣衫难掩其倾城丽色,偏偏身上又带着一股威严气息,无与伦比的美貌和气势结合得如此完美,惊世的风姿加上从未听闻的出场方式,一下震慑了在场所有人。 “尊敬的女士,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吗?”竞技场主管方才还满腔的怒火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他讨好地问道。 那女人没有看他,而是竖起两条细细柳叶眉,声音颤抖,厉声质问他身旁另一位坐在马上的佣兵头头:“你脖子里戴的东西,是哪来的?” 那佣兵下意识地摸摸胸前那条挂坠,心中暗叫不妙。 他是“勇士”佣兵团的二把手,昨天跟着团长等一众兄弟逮住那小子时,没搜到比武大会的奖金,便把他身上所有看上去值点钱的东西全搜刮了下来——这条一看就有点名堂的挂坠便被分配给了自己。 怪不得这东西戴到身上就感觉身心舒畅头脑清醒,原来是一件魔法饰品! “这是……我兄弟给我的,如果原本属于您……” 虽然有所隐瞒,但他至少没有撒谎,但对面的女人却没有耐心等他吞吞吐吐地回答了。她抬起纤细白皙得仿佛泛光的玉手,轻轻一招,一股巨力瞬间作用到佣兵身上,他被一只无形巨手从马上抓住提到了女法师面前,女人一把揪下那条项链,另一手拍到他脑袋上,粗暴地开始搜索记忆。 几秒后,瑞雯松了口气。 之前因为距离太远,她只能模糊感应这条项链的位置。传送了两次、又飞了几个小时,奔波了一夜才找到这里。 半分钟前,当她飞近到精神力能感知项链的范围内,却发现它没有戴在自己儿子身上时,胸中那份几乎让心脏停跳的惊恐,没经历过的人绝无法体会。她明确地告诉过罗德不能解下这条项链,那孩子身边有格鲁姆保护,又一向听自己话,什么情况才能让这条挂坠落入别人手里? 幸好,面前这家伙的记忆显示罗德还安好,只是跑掉了…… 轻松不过瞬息,怒火迅速从心底窜向头顶——自己正忙着守护这个世界,而自己最疼爱的孩子,却被自己保护的人类中的一小撮整得死去活来? “你喜欢绞刑?”女法师的容颜因为愤怒而扭曲,声音都变得尖利了些许:“你会亲身体验史上最漫长最非凡的绞刑,好好享受!” 话音一落,双脚未曾着地的佣兵尖叫一声,像被无形绞索套住脖子一样迅速向空中飞去,一直升到肉眼无法看清面容的高度才停下,仿佛现实世界出了什么诡异错误一般悬在半空中,双脚还在不断踢动摇晃。 其余还坐在马上的人全都被这神奇又惊悚的一幕震住,呆立原地连大气都不敢喘。 “至于你,喜欢‘配合和娱乐精神’?”女法师的目光又扫向竞技场主管,咬牙切齿一字一句地说道,眼中爆出诡异华彩,“不用担心你借来的那头魔兽无处可用了,今天竞技场的节目,就是你亲自下场参与对战。希望你能富有‘娱乐精神’一些,让观众们感觉值回票价!” 说罢这句,瑞雯没再停留,直接腾空而起向北飞去,只留下一众追逃者面面相觑。 竞技场主管好半天后才回过神来,难以置信地摸遍全身,发现自己既没有缺胳膊少腿更没有脑袋开花,一时间迷糊大过了劫后余生的庆幸——自己得罪了一位能够高来高去的强大法师,居然还能活下来?那女法师离开前留下的那两句没什么威胁力的狠话又是怎么回事? “老大……我们还继续追吗?”一名手下小声地问。 “追你个头,回去!” “那伯纳德……不救他吗?” 竞技场主管抬头望了望那个还在高空中虚空蹬腿的倒霉蛋,恶狠狠地瞪了手下一眼:“好,其他人跟我回去,你留下来想办法救他!” —— 第84章 战争地带 瑞雯毫不吝惜地鼓动着魔力,以最高速度飞向萨登堡。 给罗德准备的挂坠本该能确保自己能迅速找到他,谁想这东西竟能被人夺走,她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是怎么与迪特一行队伍分开并落难的,但她知道罗德此刻就处在自己周围方圆数十里内的某处。 比起漫无目的地乱飞、依靠一己之力大海捞针式寻找,她选择了另一个更安全高效的办法:叫停这场战争以免这一带变成战场,然后让更多人来帮自己一起找。 狂风拍打在法术护盾上,她不由自主地回想起孩子们出生那天的场景…… 两个小家伙,长得一模一样,白白嫩嫩、又软又暖,在接生婆婆臂间健康而活力十足地扭动哭闹,却在被自己抱入怀中的瞬间安静下来——从那一刻起,她原本的世界轰然融化,两个孩子成了她的一切。 无论是谁,想要伤害自己最珍爱的孩子,他都将面对一名母亲、一名强大母亲的怒火! …… 罗德并不清楚自己刚刚和母亲几乎擦肩而过,深吸一口旷野里夹杂着泥土气息的空气,他正品味着久违的自由。 为防被追击,他与锐恩离开小镇后向远离前线的方向马不停蹄地赶了小半夜的路,此刻天已放亮,身后还是没有任何追兵的踪迹,放松下来的猎手终于抽空减慢马速,与罗德并肩骑行。 “买马的钱、请镇守卫喝酒联络感情的花销,还有我的辛苦费和玛莎的餐费,都已经从里面扣了。”猎手扔过来一个沉甸甸的袋子,正是罗德被抓住前交给银儿的包,“你现在逃了出来,准备去哪?” 本还有些轻松和亢奋的罗德仿佛被一盆冷水浇到,瞬间情绪低落起来。他没去检查包里的东西,而是怅然若失地叹息一声:“不知道。” “不知道?你的同伴们……还有希里呢?” “格鲁姆和凯瑟琳走散了,迪特他们在一间诊所养伤,希里被逼着又跳跃到另一个世界去了。” “好,那你可以考虑先向西北方向越境进入哈里奇王国,再折向南面通过未交战的中立国返回帝国,虽然要绕点远路,但避开交战区域很有必要。战争中的士兵就是有组织的土匪,凶残野蛮到什么程度你没法想象。我可以给你当向导和保镖,一路上也有个照应,价格就按先前的算,如何?” 这是个好主意,放在平时罗德肯定会干脆利落地一口答应,但现在,发觉了自己可能并非正常人类的他,却对回家这个选项显得极为犹豫。 好半晌后,他才表情沉重地点了点头。 “很好。”锐恩同样点点头,表情却是截然不同的满意和轻松,他反正也要寻路远离交战前线的,顺路还能挣点心安理得的干净钱,简直不能更妙,“注意一下,后面又有骑士过来了,听声音就一匹马,我们避一避。” 又一位身着安泰利服装的骑士鞭打着快马一溜烟从他们面前驰过,和今天已经遇到过的前两次一样,依旧是纯粹的路过而非冲谁而来。这本是寻常事一件,但对于被杀手追杀、被佣兵追捕了足足一天多的罗德来说,却有一种诡异的稀奇感。如是安安稳稳地又赶了小半天路,临近中午时他们抵达了一个小村,正商量着准备在这里稍作休整补充一点粮水,却发现全村都已经在一小队士兵的喝令下收拾好行囊聚集在村中央空地上,一副要大转移的模样。 一问之下才得知,帝国军昨夜已经通过奸细的里应外合拿下了皮塔尔城,此刻正一点都没耽搁地继续向北而来。 “这怎么可能?”锐恩一副见鬼模样地瞪大了眼睛。 行走江湖的他见多识广,什么都懂一点,正因如此才更明白这事有多不可思议。 帝国通过一次精妙的“假换防,真调兵”打了安泰利边防军一个措手不及,这招虽然狠辣,但也就是能让看客赞叹一句“漂亮”罢了。将前者当假想敌备战了数年的安泰利王国,绝不至于被一个突袭先手就完全打乱阵脚。作为边陲第一重镇的皮塔尔城有着仅次于王都的深沟高垒和无数倍于后者的战术警觉,不仅兵精粮足,更有名将坐镇,在收到边境告急的第一时间就封闭全城进行了战备。 突然冒出在城外将之团团包围的帝国大军确实令人悚然,但从某些方面而言,皮塔尔城早就为这一天做了不知多少准备,根本就临危不乱稳如泰山。 别说只要一周援军就能集结完毕,就是孤城独守,撑个一年半载也应该毫无问题才对。 可现在,它偏偏就是被一夜就拿下了。 虽说是有内鬼配合所致,可……能够配合军队攻城的奸细,难道不也是敌方军事实力的一部分,该为守军所戒备的存在么! “糟了,我们恐怕得抓紧跑路。” 罗德不解:“为什么?” “如果你是帝国这次入侵的指挥官,越过两国边界奔袭几十里突袭拿下了皮塔尔城,会乖乖停下脚步就地休整吗?” 罗德不懂军事,但脑子并不傻,稍一思索便想明白了这里的凶险:帝国军队一定会趁着安泰利王国被这一连串奇袭打懵的时机,乘胜追击,将先手优势所能取得的战果最大化。昨夜自己受困的那座小镇,被安泰利军队作为援军集结点的所在,肯定会成为下一个攻击目标,这会说不定已经沦陷了。 接下来,帝国军队就要顺着大路继续北上,直奔失去了第一道屏障的王都而来了。 而自己和锐恩,这会就在帝国军队的前进路线上! 正商量着,那队将村民赶出房子的士兵又做了一件令人瞠目结舌的事:他们在村庄内四处纵火,很快便将整个小村化作黑烟腾腾的一片火海。 “这是在干什么?”这回轮到罗德目瞪口呆了。 “坚壁清野,主要是在烧刚刚秋收上来的粮食。”锐恩稍微疑惑后,很快想明白了此举用意,“帝国军这次精妙的秘密集结和偷袭,肯定是没做粮草调动才能瞒住各国的情报部门……这头一批越境的精锐军团肯定没带足够辎重,打的是以战养战的主意。安泰利这边先失一城,就必须得阻止敌人在己方领土上获取给养才能遏住溃势。道理我能想明白,但能如此迅速果断地开始放火烧粮,这说明安泰利这边的指挥官也是个魄力十足的狠角色啊,这场仗接下来还有得打。” 停顿一下,锐恩神色一正:“不过这些都和我们无关,快走,再晚点……那个‘魄力十足的狠角色’就该下令抓壮丁了。” —— 第85章 殿后部队 在军官的催促下,村民们套好了牛车马车,装着十几个男人、几十个女人和小孩……赶着牲畜们准备出发。随行还有一些猫狗,它们大概做梦也想不到,有一天会因为两脚兽之间的战争而流离失所。 黑烟冒起,随着火苗从一幢幢房子里腾出来,村庄很快被烈焰吞没。 罗德头一回如此真切地感受到战争的残酷,方才还把这趟出行当成一次集体远足、嬉笑打闹着的孩子们也终于感受到了沉重,消停下来。 两人准备出发,但在临走前得先给马买点粮草——他们带有吃喝不假,却是给人而非坐骑准备的。 不想,这么简单的一个打算却落了空。 “这位猎手大人,大伙忙着逃命,哪有心思赚这笔粮草钱?”一个头发灰白的老人站了出来,拒绝了锐恩的采购要求,“但村民们一致同意,邀请你和你的学徒同行。” “同行?”锐恩皱起眉头,打量了一下村民们的队伍,毫不客气地纠正了他,“怕不是白嫖我当一路上的护卫。” “绝对没有白嫖的意思。”老人赔了个笑,“米德兰的军队从南面逼近,多半是要直扑王都,我们得避开北上的大路。最好的逃难路线是从卡文霍尔森林通过,前往王都的西北,这样万一萨登堡守不住,我们还可以继续逃到哈里奇王国去避难。但这一路上可能会遇到森林里的野兽、落草为寇的散兵游勇……总之各种危险。我们村中的青壮跟着领主去了战场,只剩下老弱病残……” 他清了清喉咙,看着锐恩背上的剑和他的魔狼。 “您看——你有马,有武器,还有大狗,看上去也身经百战经验丰富;而我们有充足的食物、水和交通工具,以及熟悉路线的向导。”老人略有些结巴起来,显然是不擅长说这种条理清晰的长篇大论,“大家完美互补,假如能够同行的话,就都可以安心赶路……此外,我们还会提供一份报酬!” “唔。”猎手摸着下巴思索片刻,转头小声对罗德道,“跟着村民一起行动肯定会拖慢速度,但优势是马需要的粮草有人包了,一路上还可以偶尔坐坐车,我们两个吃的也会好点。如果安泰利这边进行坚定的坚壁清野的话,这会我们北向路上的其它村子肯定也开始放火和转移了。” 言下之意很清楚,拒绝村民们的提议直接走的话,前路上很难再获取补给。 在有安泰利士兵在场的情况下,他们不可能强买强卖,而如果不给马儿补充粮草便继续上路,过不了多久就得减速甚至弃马步行。 村民们乞求地看着魔物猎手,而他们的妻子和女儿们则把视线瞥向锐恩的“学徒”,把自己弄成寸头的罗德不再那么俊美逼人,但在这乡下地方、站在一堆玩泥巴的小屁孩中间,他依旧像猪群中的骏马一般明显。 “我听你的。”别说他在这方面没什么主意,就算有,看这群村民可怜兮兮的样子,罗德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嗯,但咱们提前约好。”罗德回过头去重新看向村长,“我们只管撑场子和对付野兽,加上打发小股的匪盗,如果帝国军追上来……那大家各奔东西。” “那自然,那自然。” …… 作为一名佛斯特,罗德理论上可以待在原地等帝国军抵达,然后和他们解释自己的身份并要求获得庇护。但这支突袭部队过快的进军速度着实有点吓人,锐恩的担心很有说服力:势如破竹的前锋部队很可能会杀红了眼,仗着执行高级别的作战任务,根本不管挡在面前的是己国的公民还是贵族。 为免稀里糊涂丧命在战乱中,罗德就这样跟着锐恩,混在一村子的居民中踏上了当难民的路。 正值秋高气爽的时节,极佳的气候带来的是非常好的可见度。安泰利军方坚壁清野和焦土的决心坚定,行动也十分果断迅速——视野所及之处,东南西北到处都是扶摇直上的滚滚浓烟,在蓝天上划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污迹。即使夜晚降临,情况也没有丝毫好转,所有方向的地平线都被火光笼罩,末日般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心情沉重。 他们在启程的当天下午没有被帝国军赶上,但后方不断追来并越过他们的北撤部队显示安泰利在阻挡帝国军的行动上吃了一场大败仗。经过几番询问沟通后众人得知:由于依凭皮塔尔城构建防线的战略布置遭遇惨败,为免帝国军的迅速突进再打乱第二第三道防线的构建,统帅部壮士断腕地放弃了在皮塔尔城至萨登堡间再组织防御的计划,选择了直接在帝国军绝不可能奇袭到的王都一线集结军队组织反击。 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接到了坚壁清野指令放弃家园逃难的队伍,在接下来几十里都将无法得到接应和保护。 有这道新的压力上身,逃难队伍第二日早早便启程上路,由于辎重妇孺较多速度提不上去的缘故,仍然不断有轻装的小股部队不断从后方追上并越过他们,而看这些人一队比一队狼狈、一队比一队仓皇,甚至开始出现带着伤员的模样,危险显然正在步步紧逼他们。 终于,有一支十几人的安泰利部队在追上他们后没有选择超越,而是缀在了他们身后,并过来一位骑士大声地通知了最新消息。 “帝国军就在后面几里外了,伯爵大人组织了一支殿后部队,但挡不了太久,赶紧扔掉点没用的辎重,加快速度!” 惊惶的村民们扔掉了一些笨重的行李,极力鞭打起拉车的牛马,而比起消息的惊悚,更让罗德意外的是:他又遇上了老熟人。 曾经在河岸港口给女装的自己提供过方便的年轻骑士,阿盖尔·卡罗,第三次出现在了他面前。 一如上次在小镇入口的擦肩而过,这位年轻骑士并未认出乔装打扮了的罗德,而是在催促完这支逃难队伍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士兵中间,紧紧地跟在他们身后,也不知是在保护还是在驱赶。 没过多久,又一支盔歪甲斜的士兵从他们屁股后面奔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很显然是在逃离什么。 “站住!你是哪支部队的,负责保护的平民呢?”骑士阿盖尔暴喝一声,拦住了来人。 “来不及了……米德兰人追上来了。”逃兵小队的十夫长面色苍白地说,“我让他们抛掉东西轻装逃跑,但有人不肯……” “殿后部队呢?” “不知道……但我们有人看见了帝国斥候在我们身后冒头。他们可能派侦查兵绕过了殿后部队,也可能是殿后部队已经被消灭了。” “所以你就带人跑了?一支箭没放一点伤没受,一个敌人都没杀死?” 逃兵们擦着脸上的汗水和灰尘,没有人回答。 “很好,如果殿后部队已经被消灭,现在我们就是新的殿后部队。”年轻骑士拔出剑来,指着几个看架势还想继续跑的逃兵,“以伊莲女王的名义,我现在就是新的殿后部队指挥官,你们所有人都临时归我指挥,如果有人想越过我逃跑,从我的尸体上跨过去!” —— 第86章 身不由己 新的殿后部队! 这番慷慨激昂的宣言引得所有人为之侧目,在帝国前锋部队距离仅几里的情况下,这显然不是作秀而是真的舍生忘死,不仅罗德心生敬佩,就连锐恩都忍不住为这位年轻骑士叫了一声好。 然而,没等他们钦佩几秒,这位新的“殿后部队指挥官”便将目光投向了村民们组成的逃难队伍。 “那边!所有拿得动武器的男人,都留下帮忙!” 靠! 突然被殃及,两人顿时傻眼,对望一眼后,锐恩苦笑着对年轻骑士解释道:“不是……大人,我是一个魔物猎手,只对付野兽,不参与战争的。” “别说蠢话,你首先是一个人,然后才是一个猎手。如果你今天能看着那帮强盗消灭我们然后追上难民进行屠杀,那你就连人都算不上!”年轻骑士瞪眼怒吼,还略显年轻的嗓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是强制征召而非商议,我们将在下一个路口设下路障阻击追兵,坚持到天黑就撤,不是送死……那边那个腿有毛病的小子,别躲在女人堆里,出来!” 没有商量余地,如果只和逃难村民同行,那大可以直接按约定各奔东西自行逃命,但现在……锐恩看了看骑士追随者们手中的长弓,决定还是不当移动活靶。 比起猎手的不情不愿,罗德倒是坦然接受了事情的发展。且不提他本身也正遭受威胁、自己还是伊力特国王亲封骑士这类乱七八糟的理由……以他的性格,哪怕只是个单纯的过路人,也是没法眼睁睁看着与自己同行了两天的无辜村民遭受劫掠和屠戮的。 …… 于是,除了老弱妇孺们继续赶车逃亡,余下的男人们不情不愿地加入了这支临时拼凑成的“殿后军”。一行三四十人后退至一段两边都是茂密树林的狭窄地带,背靠着一个十字路口推翻了一辆故障的马车,用砍下的树干和杂物建立起一道矮矮的、连人都遮挡不住的拒马路障,开始严阵以待。 作为米德兰军队首脑的儿子,自己此刻居然混在一群安泰利军人间准备阻击帝国军先锋——这感觉不仅很奇怪,其实也更加深了罗德对自己真实身份的怀疑:以自己父亲的身份,无论多高级别的军事机密也不可能瞒着他才对。而如果他知道这场奇袭的谋划,又怎么会允许自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来到安泰利这片危险地带? 除非,父亲是想测试测试自己这个人造人的作战性能?! 拿着随手发到的钢剑等待着,胡思乱想间他们又迎到了三三两两的几小队残兵和最后一批难民,收编其中可用人员扩编到五十多人后,殿后部队终于得到了确实可靠的消息。 “就在后面!” 脚下的地面传来沉闷的轰鸣声,隆隆的震响把不少新兵震得双腿发颤,所有武器都出了鞘,所有眼睛都凝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各就各位,小伙子们!挡不住的话,我们今天一个都活不下来!弓弩准备!” 他们没有等太久。 一面红金相间的华丽旗帜探出坡面,紧接的是大群着鲜红色披风如同浪潮般漫出的骑兵。这支骑兵部队人数约莫三四十,并不比罗德所在的这方多,但不仅服色统一队列整齐,就连速度也十分一致,展现出高超的装备训练水平,声势何止十倍于己方。他们气势如虹地逼近,习惯性地尝试散开两翼,发现地形不允许后便果断收拢阵型,沿路朝阻击阵地正面冲来。 片刻前罗德还天真地想着也许不一定会发生战斗,小股的前锋部队见到他们有所防备的阻击阵地,可能就直接放弃进攻了。 但这支帝国骑兵的战斗意愿和士气显然超出了预计。 他们甚至连呼喊劝降的流程都懒得走。 十几把弓弩进行了一轮齐射,但只射下两三个人,追兵冲到近前,简陋的拒马和路障让他们放弃了骑兵冲锋,而是在长官的呼喊中整齐迅速地下了马,只花了短短数秒便结成了简单的冲锋阵型,在一声短促却雄壮有力的齐声呐喊后,便朝殿后部队涌了过来。 他们的靴子踩踏地面发出沉闷响声,眼神中也迸射着无比的自信和杀意,尚未接战便慑得这支东拼西凑而成的殿后部队人心浮动,幸而有阿盖尔·卡罗这位指挥官亲自督战,才没有立崩溃散逃。 怎么办? 罗德握着压根不称手的军用钢剑在心中自问,也许自己是人造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但正冲过来的至少是自己心理上的同胞呀。 锐恩看出了少年的犹豫,无可奈何地舞了舞手中的长剑:“没办法了——被干掉,或者当一回安泰利人,两条里只能选一条。” 战斗开始了。 锐恩和罗德都蒙着脸打好了划水的主意,但双方刀兵相撞的一秒后两人就发现先前的打算压根行不通,米德兰的前锋骑兵们穿着统一的深色铠甲和鲜艳披风,哪怕下马步战也依旧勇不可当所向披靡,他们朝任何与自己服装不一样的人发起果断凌厉的攻击,刀刀奔要害而去。作为职业士兵,训练水平更高的他们虽然人数略少,却在接战瞬间就迅速创造出局部优势,“殿后者”们来自不同地方,被不同领主大人带来皮塔尔城战场然后被冲散,虽然临时被拧成一股,依旧在顷刻间就显露出败相。 罗德略动脑筋便很遗憾地发现,自己不可能握着剑、站在安泰利军人间,却让帝国士兵认出并相信他帝国人的身份,现在自己能做的,竟只剩下竭尽全力对抗自己国家的军队,争取杀出一条活路。 他们在后退。 “站住!”新殿后部队的指挥官大声地咆哮着,重重强调每一个字,拦住了每一个想要扭头逃跑的人,“你们想去哪儿?懦夫!坚守阵地!逃跑死得更快!” “他们是米德兰士兵,席卷大陆的红色浪潮!”一个新兵哭喊着,“我们会被杀干净的!” “抬起你的狗头好好看看,两个外人还在战斗!”阿盖尔挥舞着武器,发现只靠言语已经难以遏制颓势,大吼着带领作为预备队的亲信投入了战斗,“羞耻!不想死的,跟我上!” —— 第87章 火之洗礼 罗德试图让敌人知难而退以免流血太多,但很快发现:这群同胞攻势凌厉凶猛毫不手软,招招都奔着杀人而来,自己固然是屹立不倒谁都能拦住,但并肩的临时战友们却开始不住后退,为免站位太过突出遭受围攻,他只能跟着节奏同步后撤。 而后撤便代表依旧处于劣势。 从小就听说帝国军队的战斗力强,只是谁能想到,自己明明作为一个帝都人,竟有一天会站在对面来体验这种“强”? 苦笑过后,罗德猛然惊醒:再留手,就是拿自己的命在冒险了。 他发出一声坚定的高喝,将自己的国籍和出身全部抛到脑后,开始不带感情地投入战斗,将自己想象成一台杀戮机器发动了起来。 人挨着人很难施展剑术,他就单纯重复着劈砍、格挡和直刺几个简单的动作,虽不花哨,蛮力加持下效果却惊人的好。没有人能接住他的一剑,没有人能在与他直面的三秒后还完好无损地站着,也没有任何武器能挨到他的身体……乒乒乓乓的钢铁交击声里,他割草般的出众身手立刻引起了帝国军指挥官的注意,而在后者调派弩手准备狙击他的同时,殿后军的组织者阿盖尔·卡罗也不是瞎子,意识到谁是大腿的年轻骑士立刻针锋相对地排兵布阵,将仅有的几面盾牌和亲信精锐全派到了罗德和锐恩身边,牢牢护住了他们侧翼。 战场上,实力才是硬道理。 随着阵脚稳住,方才还惶惶不安的殿后军士兵内心渐渐鼓起斗志和勇气,他们也开始发出吼叫呐喊,没多少章法但坚定地朝训练有素的追兵挥舞利剑、斧头和棍棒等武器,咬牙与面前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单兵战力都远胜自己的敌人血战。 罗德和锐恩的抢眼表现为他们赢得了理所应当的军官级待遇——这群多半是头次经历短兵相接式血战的安泰利散兵们很快在预备队的带动下自发靠拢、并有意识地保护他们二人,这让他们可以更好地掌控局面并展开攻击。 没有人逃跑,殿后军士兵们团结一致、越战越勇……战斗渐渐开始明确地以路障后两个没穿军装的蒙面人为中心进行。帝国的追击部队同样没有因为遇到顽抗就退缩,他们在指挥官的命令下以明明更少的人数包围了这帮由逃兵组成、毫无阵型和经验的安泰利军人,开始尝试解决中间两个棘手的家伙…… 但很快,指挥官发现自己给了士兵们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他决定撤退。 一声尖锐的哨音,帝国军士兵们干脆地从攻势转入守势,开始保持着阵型逐步后退,片刻后便回到了路障那一边。 胜利在望!但让殿后军士兵失落的是:罗德和锐恩都在路障这一边站定了脚步,没有乘胜追击的意思——除了怕身边这群训练度不够的杂牌军在追击中散乱外,没有增加战果的动机和意愿也是主要原因。两条大腿不迈,其他士兵自然也不敢追过路障去,片刻前还处于胶着死战状态的双方突然就干脆利落地分了开来,在最后被射了一通箭后,气势汹汹而来的帝国追击部队上马退向了来路。 这场发生在安泰利南部一个无名路口、参战人数总计才百余名的小规模战斗宣告结束,激烈而短暂。之后任何一本正式的编年史中都没有以任何方式记载它的发生,但在这场浩大的南北战争中,这确实是有安泰利军队正式编制的部队在正面战场上取得的为数不多的胜利之一。 耳边传来欢呼和对敌人的嘲讽,众人都不敢相信——他们不仅把追击者击退,还让他们留下了至少十来具尸体,虽然己方的伤亡接近,但假设实现战术目标一方算赢的话,他们毫无疑问是完胜。 最重要的是,米德兰帝国的“红色浪潮”不可阻挡的神话,就这样被破了功! …… “我们赢了?”有人颤抖着难以置信地问道,“我们击败了战无不胜的米德兰军队?!” “别像个傻子似的,‘米德兰军队不可战胜’是指他们从未输掉过一场战争,不包括战斗和战役。”魔物猎手解下蒙面的布泼起了冷水,对于被迫参与这场战斗他感到很不快,“而帝国之所以被称为帝国,是因为它输得起无数场这样规模的战斗,而我们如果继续留在这里,很快就将面对一千、一万乃至更多的红衣大军了。” 锐恩刚才的表现为他赢得了尊重,没有人张口唱反调。也许这场小小的胜利只能拖延追击的帝国军队一两个小时,但成百上千个本不可能逃脱的难民将因此得以逃入卡文霍尔森林,在场许多人可以为参与这场战斗吹半辈子。 “嘿,朋友,敢问何方神圣?”阿盖尔挤过人群,兴奋中带着庆幸,“我开始还担心你能不能挥得动剑,结果……你简直是个天生的战士!你从哪里学的武技?有没有兴趣当兵?我保证你很快就会当上军官的。如果安泰利的军人个个都像你这样有种,我能一路打到那该死的温维城去,把凯尔罗斯从皇座上揪下来!” 我就是从温维城出发开始这趟旅行的,回家为啥要一路打回去? 年轻骑士的话丝毫没有触动罗德的心弦,也许他真是天生的战士——甚至可能就是以培养超级士兵为目标才诞生的。可就算那样,帝国在自己成长过程中也一点都没亏待过自己,只因为自己可能不是天然人就与同胞们为敌,这未免太没逻辑了些。 正打算说点什么客套话敷衍过去,先有人认出了他来。 “是‘国王刺客’!他是‘国王刺客’!昨天晚上还因为当间谍被抓进竞技场,进行了比武审判,怎么这回又到这边了?” 虽然蒙住了脸,但大概因为身材体形太过显眼,恐怖的身手更是极为罕见的原因,他还是被一个进过竞技场的士兵认了出来。 叹一口气,罗德扯下了蒙面的布条。 “各位好,我是罗里克·哈特,本届青少年比武大赛的冠军,伊力特国王亲封的骑士,陛下的遇刺与我完全无关,至于间谍行为……更是子虚乌有。”他转头盯向方才说话的那名士兵,“你指控一名骑士是间谍,可拿得出证据?如果没有,我会将此视作严重的冒犯和侮辱。” 他此刻丝毫不虚,竞技场内的经历已经让他明白了“名正言顺”的重要性,更别提长剑在手,如果身边其他人也跟这傻子一般拎不清,大不了杀出一条血路去便是了。 幸而,世上毕竟是正常人多——比起虚无缥缈的一个“间谍嫌疑”,片刻之前真真切切的并肩作战当然要可靠得多。 “乱七八糟的谣言,就不要再传了。”阿盖尔瞪了一眼那嘴上不把门的士兵,回头继续和罗德说话,“原来是罗里克阁下,先前抽不出空去看比武大赛,遗憾未能早结识,今日一见,才知这冠军果真是靠实力拿下。不过现在不是聊天的时候,那位猎手先生说得对,我们得赶紧离开这儿,不然将没机会享受这份胜利的乐趣了——再来点人,跟我来干活!” 间谍不间谍的,阿盖尔不知道,但面前这位冠军肯定不是国王刺客这事可是经过了官方背书的。要知道:去撤下对罗德的通缉这件事,就是几天前他亲自收到命令并带人去办的。 殿后军继续忙碌,除了收拾战场、照顾伤员以及为帝国部队可能的卷土重来做备战,他们同时也把刚才在战斗中牺牲的、很多连名字都尚未彼此知悉的袍泽尸体收殓摆放到了以树枝和杂物垒成的路障之上。 随着太阳渐渐西斜,他们顺利完成了预定的殿后任务,阿盖尔召集队伍,当着所有人的面点燃了路障堆。 火焰渐渐腾起,这堆燃起的杂物将同时承担阻击追兵和火葬死者的双重职责。火势渐渐变旺,烈焰腾起的热量烘烤着所有人的脸庞,很多人在这初升太阳般的热烈光芒照射下感觉体液沸腾,热血仿佛化作蒸汽随脉动涌向四肢百骸,许多人开始为自己先前的逃兵行径感到羞愧……在这火焰的洗礼下,一种虚无缥缈的、名为“荣誉”和“信念”、许多聪明人不屑甚至鄙视的的东西,悄然充满了所有剩余士兵的胸腔。 在不知道谁的带头下,士兵们或遮盖或收起自己身上标示着所属领主和家族的纹章,尽管连军装服色都不同,但他们此刻有着相同的身份——安泰利军人,以及保护北撤难民的殿后部队! —— 第88章 难民营 花费了几分钟目送阵亡者的尸体被烈焰吞没,剩余士兵在阿盖尔·卡罗的率领下整队出发,向北往卡文霍尔森林继续撤退。 如果“经历过实战就是老兵”这句话成立,那么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便可以用脱胎换骨来形容:他们瞬间从大半是新兵变成了全员老兵。殿后部队的氛围变得从容和镇定,北向的脚步也不再慌乱匆忙,他们做好了迎接更多追兵并与之战斗的准备。 “殿后部队”就在这样的气势下,一路上又陆续收拢了更多被打散的士兵和拿得动武器的难民,人数迅速突破一百、再渐渐壮大到二百人……等到无名路口血战结束两天后,他们已经成了一支颇有派头的殿后部队:人数接近四百,步履稳健、阵型井然,不紧不慢地跟在赶路最慢的那支难民屁股后头,大摇大摆底气十足。凑了一些战马的他们甚至像完整的建制部队一样组织起放哨和警戒的斥候,根本看不出是一支由来自王国各地的残兵败将组成的乌合之众。 有趣的是,这支品尝过了胜利滋味,因而忽然变得信心十足视死如归的部队,明明已经做好了与更多追兵血战到底的准备,却在到达森林前都没再遭遇战斗。终于,卡文霍尔,安泰利最大的森林出现在他们视野中。 卡文霍尔森林,说它是安泰利最大的森林不太对,更准确的说法是“全境都属于安泰利的森林中最大的”。 除了最大这个头衔以及归属权属于王室外,这片森林没有其它任何值得一提的特点。比起自然生长的平平无奇的树木,人为的东西总是更容易吸引视线——大量搭建在森林边缘的帐篷一下抓住了他们的眼球,随着靠近,声音和气味也飘了过来。 吵吵闹闹,人类和家禽制造的噪音混杂在一起形成杂乱无章的交响曲,孩子独有的欢笑声夹杂其中尤为明显……空气中还能嗅到阵阵食物和屎尿的味道。要生存,人们要有地方呆,也需要进食,然后又需要解决生理需求,于是便形成了此刻他们面前的东西,一个难民营。 “这里就安全了吗,为什么他们不穿过森林继续向前?” “不清楚,但他们既然敢在此就止住逃亡脚步,必然有其原因。” 他们很快明白了原因,再靠近一些可以看见森林外几百米的空地上更多的帐篷扎堆在一起。和难民们所住的那些不同的地方在于,这些帐篷的样式更单一,排布也更整齐,外围有木墙围住,还有放哨的木制岗楼…… 一个安泰利军队驻扎地,成千上万从二线溃逃回来的王国军队至此被收拢不再继续北逃,而从各地赶来响应号召准备履行封臣义务的大小领主也正带着有生力量源源不断到达,安泰利军队肯定预备在这一线展开反击。这场战争最终谁胜谁负不好说,但为实现奇袭而未携带足够粮草的帝国两大前锋军团,是肯定不敢也不会穿过敌人让出的宽广纵深,直接扑到以逸待劳的守方有生力量怀里来的。 …… 很快他们就进入了臭烘烘,熙熙攘攘的营地,穿越帐篷、篝火堆和畜棚之间,罗德所在的部队很快就成了难民们的兴趣焦点——因为粮草紧张,米德兰的骑兵追击劫掠部队相当活跃,甚至已经出现在军营南面视线范围内,而此地军队的指挥官又缩头乌龟一般拒绝分兵南下接应难民和溃散的其它王国军队,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他们这样一支看上去还算体面的队伍抵达这里了。 最神奇的是,他们还护送着不少逃亡难民。 人们聚集过来,速度快得难以置信,然后他们中很快有人发出呼喊,有人尖叫起来,还有人狂笑甚至哭出声。依靠过人的听力罗德很快就弄清了是怎么回事:早些抵达这里的难民们在自己这一行人以及同时抵达的最后一批难民里发现了亲人。本以为生死两相隔,却惊喜地发现人还活着,喜悦和泪水交织不尽。 这亲人相聚的场面打动了罗德,他想念起父母和洛伊来,甚至开始考虑:自己也许可以忘记身上的异常之处,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回到“家人”身边,继续享受原先的生活? “我们完成任务了。”当了好几天临时殿后部队指挥的阿盖尔感叹了一声,打断了少年的思绪,“许多人在我们的掩护下到达了这里,一切都值得了,我现在要带着这帮胆小鬼去向这里的最高指挥官报到……感谢两位先前的仗义出手,有机会定要请你们喝酒!” 锐恩和罗德向年轻骑士点点头,虽然对被强制征召有所不满,但事已至此也没必要摆臭脸。 阿盖尔带着一帮半点也不像残兵败将的残兵败将们前往那处军营准备面见掌权的安泰利将领,剩下的罗德和锐恩就在难民营里闲逛起来。 一堆人聚在一起的场面吸引了他,即使历经了这么多事,凑热闹的本能依旧没有被磨灭,他好奇地走向了人群。 …… 几个破烂的木头架子,三个人被绑在上面,正准备执行绞刑。 “他们犯了什么罪?”罗德随便逮了个人问道。 “那个瘦的男人,趁乱抢劫杀了人;那个壮一些的傻大个,大概以为自己逃不脱米德兰追兵的屠杀了,准备临死爽一爽于是强奸了和自己一起逃难的妇女。但不知道算幸运还是不幸的是,我们的殿后部队……就刚刚到达的那支,把那帮红衣的抢劫杀人狂们拦住了,于是他勉强到达了这里,又被认了出来,现在依然逃不脱死亡的命运。” “那个小孩呢?” “偷东西。” “偷什么了就要被吊死?” “我也不知道他偷了什么,反正听人说是惯犯,不知怎的也逃难到了这里……难民营本来秩序就差,不能再容忍人渣的存在了。” 罗德盯着那三人看了一会,同样面对过绞刑架的他可真有资格说自己能感同身受了,但他们既然确实犯了罪……那就应该接受惩罚,也许不分青红皂白全部绞死有些过分,但希里说过,“特殊情况,特殊处理”。现在是战争时期,手段狠辣一点也许真有必要。 他叹了口气,不想看行刑场面,正准备离开前再望了一眼三名犯人中年纪最小那个,却忽觉得有些眼熟。 —— 第89章 路见不平 回忆一下后,罗德想了起来:这是自己第一次踏入萨登堡城门时,拦住他进行乞讨的那个小女孩。 她怎么会跑到这来,还被抓住绑上了绞刑架? 绞架前的空地上,一个穿得还算端正的男人拿着张纸条列举了这三个人的罪状,并宣布他们被判处死刑。围观的人群情激昂地吼叫起来,这场面是如此眼熟,以至于罗德立刻生出既视感:当自己在竞技场里被带往绞刑架时,周围看台上的人正是这样一副看热闹的兴奋表情,有多少人真的在乎被套在绞索里的人有没有罪、该不该死? 他毫无道理地产生了一个直觉:这些人,有没有可能正陷于与自己相同的困境? “有证据能证明这三个人有罪吗?”罗德压根不知怯场为何物,有想法便大声质问,“受害者或目击证人?” “我看见他杀人了,就是我带人抓住的他!受害者家属也在这里!” “被侵害的妇女也就在现场。” 围观难民七嘴八舌地回答起来,那两个挂在绞架上的男人,一个像死人一样默不作声,另一个却大声咒骂和威胁着证人和抓捕者,还向他的方向吐了口水,皆未否认罪行或为自己进行辩护。 “好,那这个孩子呢,她偷了什么?难道不能进行补偿以赎罪吗。” 面色死灰,表情木然地站在绞刑架下等死的女孩抬起头来看向他,很快面露讶色,记忆极佳的她认出了罗德。 现场稍微安静了些,并没有什么人站出来申明自己被偷了什么东西。 好几秒后,总算有人说话:“这小崽子常年在萨登堡门口招摇撞骗,我第一次去给了她几个铜板,结果后来还能在那看见她。” “没错。” “确实是这样。” “骗子真是该死!” 不少人应和起来,看来迪特当初第一眼见到这孩子的判断是对的,她真是个守大门的职业乞丐。不过……同样是据迪特所说,像这样的职业乞丐一般会有组织,此刻萨登堡还没被帝国军队包围,她不和自己的同伙们一起待在更安全的城里,逃到这森林里的难民营来干嘛呢? 职业乞丐固然可恶,但显然没到该被吊死的程度。 罗德做出了决定:“管事的是谁,我为她缴罚金顶罪。” “你搞什么?”锐恩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表示莫名其妙,“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罗德自然明白这事与自己无关,但他就是忽然想这么做。除了一点点萍水相逢过的熟悉感、些微路见不平一声吼的浪漫主义外,前两天差点无辜上绞刑架的相似遭遇是更主要的原因——而后者,和非当事的锐恩解释是没法得到共情的。 “你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替人缴纳罚金赎罪?” 行刑的主持人不悦问道,倒不是在骂人,而是在安泰利王国,有且只有贵族——是有替人缴纳罚金赎罪的权利的。 正在罗德犹豫要不要抬出“伊力特国王亲封骑士”这个身份的时候,有人先一步为他发声了。 “他一路都在保护我和我的邻居们。”一个妇女用辨识度极高的尖锐音调说道,“还加入殿后部队参与了一场战斗,当那帮死神一般的帝国追兵们试图屠杀我们并抢走我们的粮食时,就是那些自愿殿后的勇士拦住了他们!” 罗德听声音记起了这位妇女的身份,随后又见到当初邀请自己和锐恩同行的村长走向那人,在他耳边比划着说了点什么,很快,那行刑主持人的脸色变得柔和了些。 安泰利军方指定的正牌殿后部队早已在与帝国军的正面作战中被击溃,而罗德和锐恩加入的这支临时成立的“新殿后部队”虽然是今天才抵达森林营地,他们存在的消息却早已被先一步逃到此地的难民们带了回来,并随着议论和祝福传遍了整个营地。 虽然殿后殿的不是通往萨登堡的大路、拦住的也不是帝国军主力,但对限于这个营地的同路难民们而言,他们就是救世主。 “唔,好,既然是参与了殿后战斗的勇士,那我卖你这个面子。拿一个金币来,你就可以为这小丫头抵罪!” 开价一个金币其实多少有点为难人的意味,然而对罗德而言,这根本不算什么问题。 但锐恩拦住了他。 “别露富。”猎手小声道,随后转身向那主事人走去。 他检查过罗德的包裹,自然知道里面有多少钱,但在这人多眼杂的难民营里,要是一伸手就掏出个金币来,只怕会惹来麻烦。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后,猎手用一把银币拿下了这场赎罪罚款。点头示意过后,套在那女孩脖子里的绞索被取下,绑住手脚的绳索也被割开,女孩站在绞刑架下犹豫了会,被人朝罗德推得踉跄了一把,慢吞吞地走了过来。 另外两人的行刑开始了,罗德不想看人被吊死的模样,别过头向人群外走去。 “你不必跟着我,我只是替你花钱消了罪,可不是买下了你。” 片刻之后,发现那瘦小女孩正像跟屁虫一样缀在身后的他主动开口。 “可是我没地方去啊。”女孩吸了吸鼻涕,可怜兮兮地说。 “你把她救下却不管,她下场说不定比被吊死还要糟糕。”锐恩鄙夷中带着点幸灾乐祸,“你给了人第二条命,就应当负起些责任来,不然不如不救。” “算了。”罗德有些头大,自己的回家路还没着落呢,“你叫什么?” “尼基塔。” “嗯,尼基塔,你不是在萨登堡门口乞讨吗,怎么到这来了?” “我……我原先跟着大哥……不是,跟着前大哥混。我们把讨来的钱给他一半并提供信息,他负责罩我们。”尼基塔迅速开口回答,毫无隐瞒,“但有一天,我决定给自己放个假,去看正在举行的比武大赛。我洗了澡,穿上了最干净的衣服,然后出门前被大哥看见了……趁他捂着那玩意惨叫的时候跑掉了。” 原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会有如此刺激的经过,罗德有点目瞪口呆了:“然后呢。” “我前大哥在萨登堡黑白通吃,势力很大,我不敢躲在城内,就跑了出来到其他地方继续乞讨,结果正好遇到打仗,跟着人流不知怎的就跑到了这里,然后就是你们今天遇到我时的事情了。” “我觉得你应该让他干的。”锐恩轻蔑地说,“那样就成为大哥的女人了,何必这样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谁说不是呢……”尼基塔嗫嚅着,嘀咕了些什么,抬起头来看向少年,“现在你就是我新大哥了,如果你想要干我……” “停,打住。”罗德立刻打断,“我不是为了干……做那种事才救你的,另外,我也不是你大哥。” “好的大哥。” 罗德翻了个白眼,没再继续争辩,锐恩则在一旁耸耸肩:“行了,扯淡等会再扯,逛一逛营地,我想吃点有油水的玩意,再洗个澡,身上黏死了。” —— 第90章 不打自招 难民营的建设比他们想象的要完备健全,虽然一眼望过去就是满堆帐篷,但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和生意。稍微闲逛就能发现,这里像一个小镇般什么都不缺:诊所、旅馆、食堂、女支院……对脑子灵活的人来说,一点点困境根本阻挡不了他们赚钱,一切都只是转移到了帐篷里、服务变得更简单落后收费变得更低,功能全在。 背井离乡流离失所的滋味不好受,但若不是发生战争,卡文霍尔森林可是王家专享的森林——等闲人进来打猎要坐牢那种。在一个小烧烤摊上品尝了点“王家野味”打过牙祭后,罗德和锐恩匪夷所思地找到了一个浴室。 说是“浴室”,其实就是个搭建在一条小溪上横跨过它的大帐篷,付五个铜板便能得到一条毛巾、一小块肥皂和一个用布围起来的小隔间,冷水从穿越帐篷的小溪里自取,而只要叫一声并再多付两个铜板,浴室老板还会给你递一壶热水进来。 浴室生意不太好,这是理所当然的——毕竟天气还不算太冷,走几步直接在溪水里洗也是差不多的体验,经营者也就只能做做那些怕被偷窥骚扰的少女、以及罗德这样不差钱又怕麻烦的客户的生意。 付了一枚银币,三人一狼都进去体验了把最原生态的洗浴,出来时谈不上神清气爽,也至少是浑身一轻。 变化最大的是罗德刚救下的女孩,她洗干净后原先黑乎乎油腻腻的头发变成了蓬松的浅褐色,换上罗德备用的新衣服,看上去还算顺眼……起码让人能理解她“前大哥”是怎么见色起意的了。 “找零十六铜。”他们用了大块的肥皂和好几壶热水,都不是最低浴资,一枚银币几乎用尽。 “不用了。”罗德摆摆手朝帐篷外走去,铜币,他拿着嫌重。 “他的意思是……让我拿着!”女孩仿佛见鬼一样看了眼救命恩人的背影,飞快冲到老板身边拿走了那一小摞铜板,小心翼翼地收进身上新衣服的口袋,小跑着跟上了少年。 “这里才是卡文霍尔森林的边缘,为什么难民们敢逃到这里就停下脚步?”和锐恩继续并肩走在难民营里罗德忽然有所好奇,很显然,帝国军若追到这里,这个难民营依然要遭殃。 “非要我解释的话,一是因为这里远离王都,不是帝国主攻方向;二是因为安泰利军方决定在这一线站住脚跟,发起反击。”锐恩不假思索道,“但如果让我说实话,我也觉得难民营所在的这个位置有点太靠外了。” “我们接下来往哪边去?” …… 一中一少两个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跟在后面的尼基塔插不进话,只好研究起猎手的大狼来。 和小狐灵怕得要死相反,这个年纪相仿的女孩对玛莎半点都不带怕的,只稍微上下打量一番,居然就上手去摸了。 玛莎不满地回头作势就咬。 “嘿,小子……你干什么!”眼角余光扫到这一幕的锐恩吓了一跳,“别看玛莎不声不响就以为她人畜无害,她最不喜欢鸡鸣狗盗之辈。” “喂,大叔!什么叫鸡鸣狗盗之辈,我只是迫于生计乞讨些钱罢了。”女孩吸了吸鼻涕,大声抗议起来,“既不谋财害命,更不像某些人一样把杀戮当成职业!” “牙尖嘴利。”锐恩自然听出了这番话里的讥讽,眯了眯眼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种‘丐帮’会搞些什么勾当,装可怜诱使别人拿出钱包后,你有没有趁机抢夺过?哦你是个女孩力气小,那有没有看准别人后假装碰撞然后顺走钱包过?有没有告诉你前大哥‘这是条大鱼’,然后他再安排人去入室盗窃过?我只为了人类的利益而杀怪,如今倒叫个专门侵犯他人利益的小丫头讥讽,真是可悲可叹!” 罗德本还想看他们一大一小如何拌嘴,这下却站不住了。 “说到这个,尼基塔。”他认真地盯着对方问道,“我有些好奇:如果我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没有人赶走你,你会把我‘是条大鱼’这个消息告诉你前大哥吗?” “你才不是大鱼。”女孩毫不犹豫地回答,“你看起来身份不凡、带了那么多护卫,本身又那么厉害……大哥他会说你是‘扎手的刺猬’,不会招惹的。” 话刚说完,场面短暂地冷了片刻后,锐恩噗嗤笑了一声。 这一笑把尼基塔也笑醒了,她顿时意识到自己刚才没过脑子的解释,看起来像是在安慰新大哥,其实等于是不打自招……她可不就是鸡鸣狗盗之辈嘛,还是不敢惹硬茬的那种。 无语了片刻后,某扎手的刺猬叹了口气,摇摇头:“嗯,以后不许再做那种事了,明白吗。另外,别老吸鼻涕,想办法处理掉。” “好的大哥。”女孩低下头,哪敢还嘴,朝边上的地面擤掉了鼻涕,擦了擦回到他身边,不再说话。 “天色不早,我们该去找‘旅店’了,我可没带帐篷。”锐恩提醒罗德,然后忽然眉毛一挑,“哎,老朋友又回来找我们了。” 罗德闻言抬头,只见才分别没多久的殿后军指挥官,年轻骑士阿盖尔·卡罗又带着一大帮士兵朝这边奔过来,见两人看见了自己,似乎是怕吓到他们,让手下在原地等待后独自跑了过来。 “嗨,长官,又怎么了吗?”锐恩稍微放心,老实讲,要是阿盖尔不是独自跑过来,他真要考虑是不是拽着罗德开溜了。 “两位,我刚才去见了这里的指挥官,得到了几个消息。” 两人点头,静待气喘吁吁的骑士说下去。 “有近十万安泰利军队按照指令,已经或即将集结部署到我们现在所处的‘卡文霍尔森林-萨登堡’一线上,现在我们已经有能力发起反击了;北盟另外两大王国——哈里奇、亚加的第一批快速反应兵团也已经抵达边境,随时可以越境支援。”骑士简洁明了地说道,“但战争忽然被一个神秘的‘守护者女士’冻结了,帝国军队和安泰利军队现在都被勒令原地待命,首先寻找一个年轻男孩。” 阿盖尔毫不掩饰地看向罗德,并上下打量他。 瘦高个子、银灰发色、容貌俊美……以及刚刚拿下安泰利青少年比武大赛的冠军,不是眼前这家伙还能是谁? —— 第91章 两难 “守护者女士?”罗德愕然地念叨一遍,心觉自己知道那是谁,却确实从未听过这个称号。 “你来自米德兰,母亲是一位法师,没错?” 犹豫了一下后,少年点点头。 “那就肯定是你妈了。”阿盖尔表情一松,旋即又提了起来,“跟我走,还有锐恩先生,您最好也过来,可能会有人想要对罗里克不利,我们需要低调和人手。” 罗里克就是罗德在安泰利使用的化名,他闻言立刻想起了这一阵遭遇的投毒和追杀,幕后指使者的身份和目的一直是谜团,即使经验丰富如迪特也摸不着头脑,难道阿盖尔知道了什么内幕? “有人要对我不利?是谁,为什么?” “还不是你妈闹出来的动静太大了。”阿盖尔招手示意他们跟上自己,“你妈……咳咳,我是说‘守护者女士’,先是去之前你被关过的小镇,干掉了抓你的佣兵和那个竞技场的管事……” 骑士忽然停了一下,觉得自己随便概述道听途说的内容并指控一位强大的女法师是杀人犯有点不妥,便重新组织语言。 “总之,你从那镇子里跑出来后,竞技场曾组织过一队人追你,但在路上遇到了‘守护者女士’,然后其中一个佣兵被那位女士用魔法吊到了天上,可能现在还挂在那边没断气。被请去解除法术的法师,只看了一眼便扭头就走。然后是那个竞技场管事,他回去就发了疯,说什么广告打了出去就不能让观众失望,多少人劝都拉不住非要亲自下场去和魔兽搏斗,最后自然是被撕得粉碎……明明当时大家都去逃难躲避帝国兵锋了,根本没什么观众。” “精神控制魔法。”一旁的锐恩吐出了这个词。 “确实很像,问题是当时伯爵府的法师在场,并使用了解除魔法,但屁用没有。”阿盖尔耸耸肩,认同却否定了这个判断,“然后‘守护者女士’马不停蹄地又赶……飞到了萨登堡,从天而降强闯王宫见了女王,逼着王室下令释放了几个米德兰人,并叫停军队的一切调动、集结和反击动作,以及拒绝盟国军队越境加入战场。” “既然是冻结战争,那帝国那边应该也被叫停了,这样岂不是很公平。”锐恩照例插嘴,把罗德心想也说了出来。 “这句话千万不可再说!”阿盖尔郑重地警告猎手,“战争是被冻结在我们安泰利的国土上,扯什么公平?如果这事发生在帝国军队越境进犯但拿下皮塔尔城之前,那还勉强够得到点公平,毕竟那时帝国军是有心打我们无备,中场暂停能让我们争取宝贵的喘息时间来应对突袭。可现在的情况是,我军在被突袭丢掉皮塔尔城之后,是看穿了帝国军发起突袭没带够粮草,才决心放弃十分之一的国土,用坚壁清野的方式来拿空间换时间。” 阿盖尔带两人走回殿后军众人中,向一堆并肩作战过的脸熟士兵打过招呼后继续道:“我们付出了时间、生命和国土,烧掉了无数村庄和囤积其中的粮食,将战线后撤了几十上百里布置出了一个口袋,近十万大军外加北盟另外两大王国的快速反应军团,有六七成的把握——至少指挥部是这么判断的——能打赢接下来的这场反击战役,就算不能将帝国先锋军团歼灭,也至少能将他们逼回皮塔尔城一线。结果,就在大家磨刀霍霍准备立一番军功的现在,喊暂停!你认为我们的士兵将领们会觉得公平吗!” “明白了,皮塔尔城丢之前喊暂停是帝国吃亏,之后暂停是安泰利吃亏。帝国现在有更充裕的后勤准备时间在安泰利的国土上站稳脚跟,调动后勤来扩大入侵的规模了。”锐恩恍然大悟,然后很自然地看向了罗德。 “没错,罗里克爵士,你是帝国人,你的母亲又是一个能孤身强闯安泰利王宫的强大法师。你的祖国入侵了我的祖国,现在你的母亲却站出来要求被入侵的我们暂停抵抗,先在混乱的战场中找到并捞出你来……你觉得这事合乎‘情’、‘理’或‘法’中的任何一条吗?”阿盖尔用严肃的语气说道,“此外还有一个问题:我们停止抵抗、找到并交出你之后呢,战争是会停止,还是在我们烧掉了十分之一的国土、损失了最宝贵的第一波反击战机后继续打下去?” 这是个没法回答的问题,而阿盖尔显然也没期待罗德回答。 “更糟糕的是,你还卷进了伊力特国王遇刺案以及被谣传是帝国间谍。”骑士没有回头,长叹一口气,“这么说,如果没有这殿后路上并肩作战的过命交情,我都会有想对你不利的心思。现在大家基本上就是两派想法:极端点的想宰了你泄愤,理智点的也认为至少应该扣留你作人质。” “所以,现在这边军营里你能信任的,也就是我和我身边这几十个兄弟……就这些兄弟里,只怕也有心怀怨气的愣头青。所以,你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除了自己的伙伴谁都不要信任。” “我靠,不是?”锐恩这下总算明白为什么阿盖尔要强调自己也跟过去,原来是指望在有士兵违抗命令来威胁到罗德的时候,自己作为保镖护卫他周全! 可要知道,自己和罗德约定的,是当撤离战场和返回帝国的向导啊。 我一个小小的魔物猎手,拿什么对抗无数安泰利士兵的怒火? 没有给锐恩抗议和脱队的机会,阿盖尔扭过头去继续带路:“待会可能会有人拦路或言出不逊,你们不要还嘴,只管看着。” 接下来他们一言不发地向森林深处行进了一段路程,七转八转,在天彻底黑下来前抵达了一处小山谷。 附近肯定有温泉,山谷顶端被巨大、翠绿的树冠封住,靠近地面的低处又被水雾和蒸气笼罩,视野内稍有点距离的一切都隐隐约约,明明太阳尚未落山,却已经有了点夜色的意味。 随着护送罗德的殿后军接近,许多人影从道路两旁的灌木中冒了出来,他们明明和阿盖尔率领的士兵属于同一方,目送他们经过的目光中却带着明显的敌意和不善。 终于,在众人抵达山谷口最狭窄之处时,一群二三十人规模的安泰利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站住!”拦路众中的为首军官高声喝道,语气不善,“那个传说中的‘守护者之子’在哪?让兄弟们瞧瞧,到底长什么模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