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女医探》 第1章 跳塔之人(1) 姑苏,望月湖畔。 望月塔独耸山头,雄姿巍巍,一黑点仿若暗夜流星,急速坠落。 “天哪!有人从望月塔上跳下来了!” “要死人了——死人了——” 伴随着阵阵凄厉的尖叫声,望月塔内外突然乱成一片。 林霜迟抱着小橘猫,刚踏上通往望月塔三层的台阶,便听到外面此起彼伏的呼叫声,她脚步一顿,紧接着拐角处突然涌出很多人,个个冲势迅猛,你推我搡,不仅挡住她前行的路,还把她撞回一层的入口处。 冷不防背后又被人撞了下,她一个趔趄,身子往前扑去。 双臂刚好压在一个木盒子上。 盒盖上刻着花纹,凹凸不平,瞬间把她的手臂压出褶皱来。 林霜迟疼得皱起眉头,直起身,甩了甩手臂,身后突然传来砰砰两声,紧跟着两道稍显稚嫩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哎呀我好痛啊……” “我也好痛……” 林霜迟一怔,扭头看去。 只见两个小孩儿也被推搡的人群推到地上,正相互搀扶着爬起,衣衫破烂,头发也乱糟糟的,应该是附近的小乞儿。 其中一人个子稍微高些,往她这边扫过一眼,眼珠子咕噜噜地转了转,紧接着跑上前,把地上的木盒子捡起来,递给她,“大姐姐,你的东西掉了,我帮你捡起来了哦……” 林霜迟没有伸手去接。 却不想,他直接把木盒子塞到她的怀里,又拿出随身携带的小破碗,可怜兮兮道:“大姐姐,看在我帮你捡了东西的份儿上,赏点吃的!” 另一个小孩儿也蹬蹬蹬地跑过来,伸出空碗,“大姐姐,我们一天没吃饭了……” 林霜迟眨了眨眼,从随身携带的小布袋里摸出两颗糖,还有几个铜板,放到两人的空碗里,歉意地笑笑,“我身上就这么多了。” “谢谢大姐姐!谢谢!” 两人千恩万谢,当场就要给林霜迟磕头。 林霜迟连忙制止了他们,刚想把木盒子还回去,却见两人小脸惊恐,指着不远处倒在血泊中的尸体叫道:“那不是二狗哥吗?” “是二狗哥……是他……” “他之前就说不想活了……难道……难道是真的……” 两人对视一眼,满脸惊恐地往前跑去,一不小心踩到地上的石子滑了脚,眼看着就要撞上硬邦邦的地面,一双手横空伸出,拎起两人的后衣领,并将他们稳稳当当地放在地上。 “放开我!痛!” 稍高些的小乞儿率先喊了出来。 拎住他们的是个中年男子,虎目生威,捻着八字小胡须,朗声大笑。 “你们这两个兔崽子,我救了你们,居然还不领情。” 林霜迟瞳孔一缩,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这个人的资料。 齐正清,祖籍姑苏,现任兵部尚书。此人曾是她外祖父云茂山的手下,在云家遭逢灭顶之灾时,云茂山曾经托他把一份血书送到当今圣上面前。 可结果是,这份血书不仅没拿出来,在朝廷要给云家定罪时,他还站出来指证她外祖父通敌叛国,成为压死云家的众多稻草之一。 后来,云家几近灭门,他这个“镇国大将军旧部”反倒是从原来的御林军统领,一跃成为手握权柄的兵部尚书。 要说他没做伪证,林霜迟是绝对不相信的。 今日,她听闻望月湖畔要举办什么“选妃大会”,并且齐正清也很有可能会出现在这里,这才特意赶来见一见这个“仇人”。 好在她情绪素来内敛,暗中打量了齐正清一会儿,在对方没发现前,又收回视线。 两个小乞儿终于挣脱开齐正清的束缚,不约而同地摸了摸后脖颈,刚要向尸体跑去,却在看到前方走来的人时,猛地刹住脚步,甚至同时往后退…… 直到,退到无人注意的角落,也即林霜迟的身边。 稍矮一些的小乞儿突然扯住林霜迟的袖子。 “怎么了?”林霜迟心存疑惑。 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低声问她:“大姐姐,那两个人……那两个人是大官吗?” 林霜迟抬眸看了下,点头。 他顿时小脸紧张,“那怎么办……怎么办……大哥哥说不能被大官抓住……” “咱们现在就走!” 稍高些的小乞儿突然拽住他,如泥鳅般滑溜地钻进人群里,眨眼就消失不见。 这时,周围突然出奇的安静下来。 两名男子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快步走来。 当先一人着浅紫锦袍,披一件黑色的披风,颀长的身材如山间翠竹,于人群中尽显清雅韵致。他的样貌如画般完美英俊,双眸深邃乌黑,薄唇紧抿,有股说不出的冷淡疏离。眼前这姹紫嫣红的风景,却好似都不在他眼中,空落而荒凉。 在他身边,姑苏知府李东明亦步亦趋地跟着,微微弯腰,态度是显而易见的恭敬。 在场的人纷纷跪下,只余林霜迟站在场中,显眼又突兀。 “你是何人?为何见到宣王爷也不下跪?”李东明率先喝道。 林霜迟眨了眨眼,瞬间认出那紫衣男子的身份。 宣王萧眠舟,年二十,本朝皇室嫡长子,因景元帝五次赐婚,准王妃都离奇死亡,故而坊间皆传他生来“克妻”,至今仍旧孤身一人。 上至景元帝,下至文武大臣,都为这位宣王的婚事操碎了心。他每去一个地方,当地官府都会特意为他举办“选妃大会”,美其名曰“为君分忧”,实则争取早日把宣王妃的人选定下来。 可没想到,在姑苏知府为他举办的“选妃大会”上,居然会发生命案。 林霜迟抱着木盒子,慢吞吞地屈膝跪下。 她是从二十一世纪胎穿到这个世界的,尽管来到这里已有十八年,但还没能习惯这个世界动不动就下跪行礼的规则。可不知为何,此刻被李东明当众呵斥,又有萧眠舟盯着,尤其那双眼还如寒潭般冷沉威逼,带着皇族独有的高傲,她竟觉得自己如尘埃般渺小。 膝盖终于触地,有点凉,又有点硬,跪着生疼。 但头顶那一道目光如有千钧之力,压得她不敢有其他动作。 萧眠舟终于收回视线,脸上喜怒难辨。他抬步走过林霜迟身侧,在乌压压的人群中穿行而过,再不曾看她一眼。他是皇室嫡长子,生来便高人一等,林霜迟于他而言,便好似茫茫大海中的一滴水,还未沾湿他的双履,便有人替他清扫干净。 脚步声逐渐远离,徒留一抹冷香散发在空气中。 林霜迟骤然放松,莹白指尖捏着木盒子边缘,一口气还没缓到底,那脚步声又突然由远及近地响起,惊得她头皮一麻,脊背立刻挺直起来。 第2章 跳塔之人(2) 萧眠舟去而复返,垂眸盯住她怀里的木盒子,神色冷肃道:“这木盒子是你的?” 林霜迟下意识就摇头,“不是……” “拿过来。” 一只手随即伸到她的面前,骨节分明,精致好看。 然而,林霜迟只看到那虎口处的薄茧,和隐藏在肌肤下的遒劲之力。 她心头一紧,却知道自己没有说不的理由,只能如丢烫手山芋般塞到他的手中,又补上一句解释,“这木盒子不是我的!不知道是谁掉在地上了……” 萧眠舟打开木盒子,里面却空无一物。 他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盯住林霜迟,问道:“里面的东西呢?” “我不知道……” 萧眠舟啪地盖上盖子,对自己的侍卫吩咐了句,“玄砚,去找!” 找?找什么? 林霜迟头皮发麻,再次为自己辩解,“这东西不是我的……” “呵……” 头顶随之传来一阵嗤笑声,仿佛在嘲笑她说谎也不找个好点的理由。 但林霜迟还得继续解释,“这是一个小孩儿从地上捡起来,又塞到我手里的。当时在场的人都看到了……” 然而,她一抬眸,看到周围人迷茫而陌生的神情,暗道一声“失策了”! 刚才她站的位置偏僻,周围人又多,未必有人注意到发生了什么。 这下子,真是百口莫辩! 这时,一阵沉重而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那名叫玄砚的黑衣侍卫去而复返,同时肩头上还扛着一把造型丑陋而笨重的弓弩。 “王爷,这是在望月塔三层角落里发现的。现场有使用后留下的痕迹。” 萧眠舟沉着脸,指着林霜迟:“押走!” 林霜迟身子一僵,恍如听到晴天霹雳。 不过是好心接过一个木盒子,怎么还被抓了? 可没等她开口辩解,一群捕快已经把她围得密不透风,生怕她长了翅膀逃走一样。 她抿紧唇瓣,意识到此刻局势不乐观,只好暂时屈服。 经此一出,在场众人看向萧眠舟的目光齐齐变了,不敢再大呼小叫,开始有序离开。 李东明看到齐正清,立即作揖喊道:“齐尚书,您也来了?” “李知府,好久不见。”齐正清回以一礼,并理了理衣襟,上前向萧眠舟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萧眠舟微点下颔,神色淡淡的,“齐尚书怎么也在姑苏城?” “下官本就是姑苏人,不久前得知家中老母身子不适,便特意向陛下告了假。听说王爷也来了姑苏,下官还想登门拜访,谁知道会在这里遇到您。” 萧眠舟嗯了一声,似乎也不在意他的回答,转身离去。 李东明临走前邀请他,“下官要回衙门审嫌犯,齐尚书可要一起去看看?” “不了,我出来已有一阵子,也该回去了。” 齐正清拱手作揖,往不远处的尸体看了眼,便也离开了此处。 衙门公堂上。 知府李东明一拍惊堂木,冷声喝道:“堂下何人?还不报上名来?” 林霜迟身姿笔挺地站在正中央,神色清冷,不卑不亢道:“小女子林霜迟,家父乃当朝吏部右侍郎林相杰。自小长于乡下,昨日才刚回到姑苏城。” “你……你是……云家……” “云家是我外祖家。”林霜迟神色不变道,“不知知府大人为何要抓我?” 李东明倒吸了口气,“云家”一直都是朝廷的禁忌,连提都不能提起。他不想节外生枝,瞥了眼坐着饮茶的萧眠舟,说道:“林姑娘,望月塔下刚发生命案,你手里又拿着凶器,不抓你抓谁啊?” “我说了,那木盒子不是我的!”林霜迟据理力争。 “证据呢?” 林霜迟被噎了一下,想到自己暂时没办法证明这点,只好从另一角度去辩解:“就算我手里拿着的是木盒子,可里头空无一物,怎么就成凶器了?你见过有谁拿木盒子杀人的?再者,死者是跳塔身亡,说不定就是单纯想不开自杀了,怎么能证明这个就是凶器?” 一连几个问题,直接把李东明问懵了。 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道:“木盒子不是凶器,里头装着的连发弩才是凶器。你扛不动连发弩,把它先丢在望月塔三层角落,只拿走木盒子,又有什么奇怪的?至于怎么证明凶器是这个,等仵作验尸结果出来,自然就见分晓了。” 林霜迟:“知府大人,如果连发弩是我的东西,为何我不直接把连发弩和木盒子一起丢在望月塔三层,反而单独拿走木盒子?你见过哪个嫌疑犯这么没脑子的吗?” 李东明一怔,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林霜迟继续说:“还有一点,这种弓弩应该不是普通弓弩,岂是普通百姓所能拥有的?而且,我刚从乡下回到姑苏城,一没本事,二没途径,从哪儿拿到这种特殊的兵器?” 萧眠舟在一旁听了许久,听到这句疑问,突然别有意味地开口:“依姑娘这气度,这口才,可不像刚从乡下回来的!” 林霜迟被噎了一下,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一名捕快走进公堂,身后还跟着负责验尸的李仵作。 “大人,验尸结果已经出来了。” 话落,验尸单被送到李东明的桌案上。 他大致扫过一眼,便从桌子后绕出来,双手送到萧眠舟的面前。 李仵作同时禀报,“大人,经草民确认,死者除了头部和脸部重伤脑浆迸溅之外,身体未发现明显伤痕。另外,死者右臂弯曲,五指紧握成拳,像是在抓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李东明追问。 李仵作摇头苦笑,“草民暂时还不知道……” “那是什么死因?” “……草民怀疑,极有可能,是自杀跳塔,坠落而亡。” “跳塔自杀?” 李东明慢慢咀嚼着这四个字,想起林霜迟刚才也提到这个可能,是否有什么关联? 他思考片刻后,抬头往身后看去,态度恭敬道:“王爷,如果死者真的是自杀,那可能就是一出意外……” 萧眠舟边看验尸单边问,“李知府,死者是什么身份?若是自杀,又是出于什么原因?望月塔三层留下的连发弩,又是什么用处?” “这……” 第3章 跳塔之人(3) 李东明一时语塞,苦笑道:“王爷,事出突然,下官还没完全查清楚。下官这就让人去查,这就让人去查……” “嗯。”萧眠舟淡淡应了声,又看向林霜迟,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有。”事关清白,林霜迟又道,“刚才我之所以否认我与命案有关,还在于以下三点。其一,连发弩不是我的。其二,事发时,我正想去望月塔三层,却被人潮冲回一层入口处。入口处的守卫可以替我作证。其三,我根本不认识死者,哪怕是个小乞儿都知道得比我多……” 李东明顿时站直了身子,“什么小乞儿?” “就是两个小孩子,木盒子也是他们塞到我手里的。”林霜迟重点描述了下对方的特征,末了又补充道,“知府大人,只要找到这两个小孩子,就能证明我没有说谎。” “来人!立即去城西找人!” 两名捕快顿时跑了出去。 李东明道:“城西有一处贫民巷,是众多贫民与乞丐聚居之地。你要是没有说谎,等那两个小乞儿过来,自然就真相大白了。” 闻言,林霜迟也没说什么,只能耐心等待。 可没过多久,公堂外突然传来一阵阵急促纷乱的脚步声。 众人扭头看去。 衙门的陆捕头走在最前面,国字脸紧绷着,煞气十足。在他身后,四名捕快分别抬着两副担架,担架上是两具尸体,一看到那两张脸,林霜迟骤然神色大变。 “大人,刚刚城西发生一起命案。经仵作现场验尸确定,两人是吃了被下毒的食物,才会突然死亡。卑职把人证一起带回来了。” 李东明眉心一皱,指着那两具尸体,问林霜迟:“林姑娘,你要找的人,可是他们?” 陆捕头这才察觉到其他人的存在,扭头看去,神色忽然变得古怪起来。 萧眠舟瞥见这一幕,眸光微闪,不由得多打量了林霜迟几眼。 对此,林霜迟无暇顾及,只撂下一句:“就是这两人。但不久前,他们还好好的……” 她抿着唇瓣,目光灼灼地盯着那两具尸体的腹部、嘴唇和指甲,却发现死者这三个部位都不发青,身上也看不到太明显的痕迹,一颗心顿时放下来。 在法医学上,当有人口服毒药而死,那他的腹部就会发青肿胀,但嘴唇、指甲却不发青。要是被死后灌毒,那么死者的嘴唇、指甲会发青,而腹部却不发青。 要是这两个小孩子是因为吃了她给的糖果而丧命,那腹部理应发青肿胀,而嘴唇和指甲无异样。但很显然,死者都不属于以上两种情况。 如此,便足以证明她的清白。 问题是,为何仵作得出的结论是“口服毒药而亡”?这两个小孩子又是怎么被毒死的? 李东明深深地看她一眼,又问陆捕头,“人证在何处?” “大人,小人在此。” 一个同样衣衫破烂的老年乞丐跪下来。 李东明问他,“你知道他二人是怎么死的?” “小人知道。小人看见了。” “怎么死的?” “他们吃了一个年轻女人给的糖果,死在了回家的路上。” 陆捕头也出来作证,“大人,卑职赶到现场时,这两名小乞儿的确死在了路边,没能撑到走回城西贫民巷的乞丐窝。” 李东明又问,“那你可有看到那年轻女子的模样?” 林霜迟眉心一跳,又听那人说道:“小人看到了。她长得很漂亮,穿了一件紫色衣服,还抱着一只猫……” 漂亮、紫衣、抱着猫…… 这个人是谁,显而易见! 李东明指着抿唇不语抱着小橘猫的林霜迟,对老年乞丐说道:“你抬头,看看是不是她。” 中年乞丐抬头,看到林霜迟时,又马上点头。 “就是她!” 林霜迟当然不肯背这口烂锅,连忙否认:“不是我!” 她敢肯定,有人在陷害她! “是你。你不仅给了他们糖果,还给了几个铜板。你还说,身上就这么多了!” 见他连这点细节都说出来了,众人顿时相信了一大半。 李东明冷着脸问道:“林姑娘,你还有何话可说?” 林霜迟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承认,我给了他们糖果和铜板,但那些东西都没有毒。他们不是因为吃了我给的糖果才死的。我也吃过那糖果,怎么就没事?” 老年乞丐立刻反驳她,“谁会在自己吃的东西里下毒?你这不是搞笑呢?” 林霜迟登时柳眉倒竖,怒道:“你说,他们吃了我的糖果中毒身亡,可有证据?” “仵作都验出来了,你还想抵赖?” 一名相貌平平的年轻男子当即站出来,说道:“姑娘,这两名小乞儿的尸体是我验的。他们是不是中毒身亡,一目了然。” 连他都这么说,似乎林霜迟洗脱不了罪名了。 萧眠舟手肘撑在桌子上,眸色深沉,不知在想些什么。 陆捕头则显而易见地焦灼起来,刚要开口说话,却听她提出一个意想不到的要求。 “知府大人,我请求重新验尸!” 众人纷纷目瞪口呆。 第一个跳出来提出反对的是李仵作,“姑娘,验尸的人是老朽的徒弟,能力出众,断不可能连是否中毒身亡都分辨不出。” 但她要求重新验尸,无异于不承认他徒弟给出的结果。 这与质疑他有何分别? 李东明虽没直接反驳,但微微拧起的浓眉,同样表明了他的态度。 气氛僵持间,众人忽闻耳边传来一道轻笑声,极轻,却不可忽略。 萧眠舟侧眸看了林霜迟一眼,“你要重新验尸?” 林霜迟忙道:“是的,王爷。” 李东明犹豫道:“王爷是否也觉得不妥?李仵作的本事家喻户晓,怎么可能会出错……” “那就重新验!” 一刹间,公堂内鸦雀无声。 李东明木木地看着萧眠舟,似是不敢相信此话出自萧眠舟之口。 “还不开始?” “哦,哦,这就开始……开始……”李东明骤然回神,对李仵作道,“麻烦李仵作了。” “大人客气了。不过是分内之事。” 李仵作知道,在一旁坐着的那个男人不是他能招惹得起的,只能暗中瞪瞪多事的林霜迟,硬着头皮走到尸体旁边,开始准备起来。 林霜迟偷偷地瞥了眼萧眠舟,哪怕静静坐着,天潢贵胄的气场依旧不容小觑。 要不是他,不会有这个转机。 这份恩情,她记住了! 第4章 跳塔之人(4) 这个时候,两名死者的上衣被剥去,放在一旁,露出瘦骨嶙峋的上半身。裸露在外的皮肤死白死白的,脖颈处还出现了几个血点。在那两张稚嫩的小脸上,眼睛大睁,死不瞑目,面部表情有些扭曲,几乎可以想象得出两人在临死前有多痛苦绝望。 李仵作边验尸边叹气,“这凶手也真狠心,居然对两个小孩子下这么残忍的毒手。” 说这话时,他还撩起眼皮,朝林霜迟的方向看了一眼。 林霜迟同样叹气,“这凶手的确残忍。” 李仵作:“……” 见她仍旧在“装模作样”,李仵作顿觉一记拳头都砸在棉花上,心中的憋闷无处发泄。他偷偷地瞥了林霜迟一眼,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拿出一块小手指般大小的薄银牌和一个小瓶子。然后用布蘸上瓶子里的皂荚水,用力擦拭着那块银牌。等到银牌变得通亮,他便捏住死者的下巴,使其嘴巴张开,把银牌放进去。 上下嘴唇一合,并用纸密封,过半个时辰后,就可以知道死者是否中毒而死了。 李仵作的徒弟依样画葫芦地操作着,几乎与李仵作同时停下手中的动作。 “大人,还需等待半个时辰。”李仵作道。 李东明点头,“那就等等。” 李仵作看了眼林霜迟,又继续说:“其实,不管做多少次,都改变不了结果。这位姑娘,你若是想要拖延时间,那就打错算盘了。” “不是拖延时间。”林霜迟若有所思道,“我没说死者不是中毒死的。” “你说什么?” “你承认是自己下的毒了?” 李东明无比吃惊,可下一瞬,又听林霜迟平静地说道:“我只是不否认死者的死因,却没承认那毒是我下的。这是两回事。” 李仵作冷哼道:“你还在狡辩?死者生前只吃过你给的糖果,肯定是你在糖果上下了毒,害死了他们。没想到你年纪轻轻,人又长得漂亮,心肠居然如此歹毒!” “一切都还未有定论,您就认定我是凶手,未免太过武断了。” 李仵作被她这么反驳,气得吹胡子瞪眼睛,“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等结果出来,看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对此,林霜迟只回以一笑,不再与他起争执。 萧眠舟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神色深沉难辨喜怒,看起来十分高深莫测。但细看之下,偶有几抹亮光自他眼中划过。 在众人默不作声的等待中,半个时辰终于过去。 李仵作掰开死者的嘴巴,取出银牌,却发现银牌已经变黑。 “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李仵作抖了抖手中的银牌,问她。 林霜迟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就喊出来,“这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李仵作丢掉银牌,有了些扬眉吐气的意味。 可林霜迟没有回答他,而是盯着银牌半晌,突然道:“我建议再剖腹检验一下。” “你不要再垂死挣扎了!”李仵作气道,“银牌变黑,说明毒药经过喉咙进入肚子里。他们是吃了你的糖才变成这样的,你既然敢做,就不要不敢认。” 林霜迟却问李东明,“知府大人也是这么认为的?” “林姑娘,你要是不认可李仵作的结论,也可以拿出证据来证明自己。” 换言之,要是拿不出证据,这个罪名就洗不掉了。 林霜迟了然,看向李仵作,字句清晰道:“我是不认可您的结论。谨慎起见,更应该剖腹检验。如果死者只是口中有毒,但是胃里无毒呢?” “仵作一行,可以救人生,也可以致人死。您也不希望世间平添一缕冤魂?” 李仵作嘴唇动了动,老脸憋得通红,却没办法反驳她。 因为,的确存在“口中有毒却胃里无毒”的可能。 林霜迟又道:“知府大人,您是姑苏百姓的父母官,想必也不希望手下出了一桩冤假错案?” “本官自然不希望……” “要是剖腹验出胃里有毒,你又当如何?”萧眠舟突然开口。 “我甘愿认罪伏法,绝无二话。” 林霜迟验尸多年,虽然暂时找不到银牌变黑的理由,但她确信,尸体是不会说谎的。 从尸体呈现的种种迹象来看,这俩孩子根本就不是口服中毒或者死后灌毒的类型。 她有这个底气跟李仵作叫板! 女子的声线沉稳清冷,不同于寻常女子的娇媚动人,却莫名动听,也莫名令人信服。 萧眠舟眸色深深地凝视着她。 抛去初见时这张倾城容貌带来的惊艳,这一次更加夺目的是她周身萦绕着的淡然和沉稳气质。她就这么静静地站着,身姿笔挺纤瘦,风骨灼灼,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萧眠舟略一思忖,便说:“那就剖腹。” 李东明:“李仵作,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李仵作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那两具尸体,一脸茫然。 “知府大人,草民……草民没有剖腹验尸的经验啊!” “那怎么办?”李东明拧眉道,“这姑苏城里,还有哪个仵作有这个经验吗?” 陆捕头瞥了眼林霜迟,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不能说,实在是憋得难受。 可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却见李东明看向萧眠舟,迟疑道:“王爷,您看这……” “你想怎么做?”萧眠舟却问林霜迟。 “我亲自来。” 说话的同时,林霜迟已经卷起袖子,露出莹白纤细的手腕。 殊不知,这话犹如晴天霹雳,把众人雷了个外焦里嫩。 李东明没忍住,当场提出质疑,“你确定自己来?” 李仵作也差点跳脚,嗓音吼得最大,“你不要添乱啊!剖腹可不是杀鸡宰羊,你一个千金大小姐,知道从哪里下手吗?能握得住刀吗?” “小女子不才,自幼长于乡下,跟在一位老仵作身后学过不少东西。剖腹什么的,也会一些。诸位请放心。” 林霜迟说完,又取下随身小布袋,从中拿出一块羊皮卷,摊在地上。 十多把刀子顿时呈现在众人面前。 第5章 跳塔之人(5) 这些刀,有圆头的,也有尖头的,薄而锋利,长短不一,似乎每一把的用处都不一样。 所有人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好家伙,这些刀难道都是用来解剖尸体的? 这位林姑娘居然还随身带着? 短暂的诧异后,李东明忍不住问道:“你怎么弄来这么多奇形怪状的刀子?” “乡下老仵作给的。” 实际上,是她特意去打铁铺打造的。 虽然胎穿到这个世界,她的外科手术刀基本没派上用场,但也可以当做解剖刀来使用。 不是救活人就是剖死人,本质上都是开膛破肚,也没多少区别? 萧眠舟见她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忽然有点好奇,她在乡下过的都是什么日子。 林霜迟不是没感觉到其他人的审视,但从她决定展露这一手开始,就不会把别人的看法放在心上。一旦开始做正事,眼里更是只有“尸体”这样东西。 她戴上自制的口罩,又戴好手套,围上小围裙,半蹲在尸体旁边,指腹划过薄薄的刀刃,在尸身上划下第一刀。 距离死者死去已有一段时间,尸身逐渐变得僵硬,但她手中的刀似乎无比锋利,握刀的手很稳,眨眼间,已经能看到皮肤划向两旁的口子。 难闻的气味顿时四处飘散。 各类脏器粘结纠缠,给人视觉上极大的冲击。 李东明捂着口鼻,率先跑到公堂外透气。 身后还跟着陆捕头等一众官府的人。 李仵作早已从自己的褡裢里拿出姜蒜等东西,裹成布条,绑在脸上。 他虽然大半辈子都在跟尸体打交道,但还是头一次见到这样恶心的解剖画面,心头发怵的同时,也对林霜迟多了几分敬佩。 萧眠舟始终静静地看着她的动作,她虽然左手拿刀,但操作起来十分精准自然,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刀柄,那只小橘猫还乖巧地窝在一旁,整个画面透着一股诡异的美感。 “你以前……也剖过尸体?” “剖过。” “不觉得很恶心?” “习惯就好。”林霜迟神色冷肃,头也不抬。 李东明刚走回来,甫一听到她这句话,忍不住嘴角抽搐。 这得剖过多少具尸体,才能说出“习惯就好”这种丧心病狂的话? 她还是个女人吗? 他不经意间抬眸,看到萧眠舟始终负手站在一旁,心里忽然有些痒痒的,走过去低声问道:“王爷,您可需要去外面透透气?” “不需要。” 他常年遭受各种刺杀,见过的尸体里,还有比这更恶心的。 李东明一怔,又是一阵叹息。 这时,林霜迟终于放下刀子,指着那暴露在外的器官,对李仵作说:“现在,您可以用同样的办法再去检验下胃部。” 其实,不用检验,她也知道结果是什么。 口服中毒者,消化道各段均可见充血、水肿,胃及十二指肠粘膜充血、糜烂、坏死,胃内及体腔内有苦杏仁味。但现在解剖之后,消化道基本没有以上情况,就足以说明—— 死者不是口服中毒的类型。 不过,为了证明清白,她还是请李仵作用刚才的办法,重新检验过一遍。 当银钗探入胃部,再取出时没有发黑,李仵作身子一晃,差点跌坐在地上。 “这……这难道……” 他抬眸看向林霜迟,却见她只是冷冷淡淡地回看过来,并没有因为证明了清白就得意洋洋,有那么一瞬间,他羞愧得想要钻进地缝里。 “李仵作,结果出来了?” 李东明看到那根银钗没有发黑,没来由地跟着松了一口气。 李仵作羞愧得老脸通红,点点头,道:“知府大人,死者胃部并没有中毒迹象。说明,极有可能是在死后被人灌毒,从而造成被毒死的假象。” “错!死者既不是口服中毒,也不是被死后灌毒!” “那是怎么死的?” “到底是什么人,这么残忍地杀害两个小孩子?”李东明无比纳闷。 林霜迟半蹲着,戴着手套的手刚抬起死者的脖子,突然神色大变。 她把尸体侧翻过来,使得整个后背正对着自己,脖子后边露出一片黑色痕迹。 再翻过另外一具尸体,也是一样的情况! “有何新发现?” 萧眠舟忍不住站起来,快步走到她身旁,垂下眸子,看着尸体脖颈处露出的黑色痕迹。 “这里为何会有一块黑色的痕迹?”李东明紧跟着凑过来,双眼闪闪发光。 对他来说,现在发现越多的线索,意味着离凶手越近。 林霜迟没有回答他们,指尖无意识地敲打着,似在思考什么难题。 过了片刻,她突然停下手,从羊皮卷里拿出另一把刀,对李东明说:“知府大人,我需要验证下我的猜想。” 李东明如梦初醒,心有余悸地看了眼那把刀,问道:“你又要剖腹吗?” “不。这次不剖腹。”林霜迟目光坚定道,“我要动这里。” 话音落地,她拿起一把刀,朝尸体僵硬的后脖颈划下去。 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整个人就变得冷肃专注,好看的桃花眼里闪着坚毅的光芒,整个人就像镀了一圈金光。 没多久,她放下刀子,又拿起一把镊子,在切开的皮肉里仔细搜索着,终于夹出一根细针模样的东西。 “这、这是什么?”李东明瞪圆双眼,声音都拔高了几分。 “应该是毒针。” 林霜迟刚说完,又从另一具尸体上取出另一根毒针,并排放在托盘里。 “知府大人,这才是死者真正的死因。”她沉声道,“这毒很猛,能够渗透肌肤,导致验毒的银牌变黑,直接造成食管中毒的假象。只有尽快查出毒药的出处,才能把凶手缉拿归案!” 李东明老脸一红,知道自己冤枉了她,有些不好意思道:“林姑娘真是厉害……” “知府大人过奖了。”林霜迟洗清嫌疑,便收起工具,道,“既然此事已与我无关,我就不耽误大人办案了。告辞!” “等等!”李东明喊住她,走上前两步,诚恳道,“林姑娘,你要不再帮个忙?” 林霜迟挑眉看他。 第6章 跳塔之人(6) 许是知道自己的提议不厚道,李东明也有些赧然,摸了把后脑勺道:“你一出手,就把这两个小乞儿的死因查明了,不如再去查查跳塔死者的死因?” 林霜迟扫了眼李仵作的方向,摇头,“知府大人,专业的事,应该由专业的人来做。李仵作就做得很好。” 她回姑苏城的目的,不是查案验尸,而是找到被齐正清藏起来的那份“血书”。 至于其他的事,统统都要靠边站。 突然被她点名,李仵作老脸一红,下意识地看过去。 那女子眉眼低垂,正意态悠闲地撸着小橘猫背上的毛,仿佛那句话只是随口一说。 李仵作却缓缓吐出一口郁气。 虽不知林霜迟为何会解剖之法,但一个女子抛弃寻常该学的琴棋书画,反而操起仵作这“贱职”,哪怕面对尸体也能面不改色,足可见其中付出了多少的努力。 他敬佩这样的人! “姑娘,刚才是老朽一时鲁莽,并不是有意冒犯。老朽当着众人的面儿给你道歉,只希望你能够摒弃前嫌,找出真凶,还死者一个公道。” 说完,他弯下腰,朝林霜迟深深鞠躬。 林霜迟十分诧异,连忙伸手,虚扶住他,“之前的事,我并没有放在心上。” 李东明面色大喜,“那剖尸一事……” “不行。”林霜迟抚摸着怀里的小橘猫,语气淡淡的,“若是让家父知道,我在这里给死人剖尸,只怕会把我赶出家门!” “那你刚才……” “刚才为了自证清白,不得已而为之。” 这时,沉默许久的萧眠舟突然道:“说出你的条件!” “嗯?”林霜迟讶然,显然没想到他会“关心”这种事。 萧眠舟字字冷淡,却又洞察一切,“能为死者说话,想必也是你心中所愿,不然刚才不会露出那一手。说出你的条件!” 林霜迟暗暗心惊,未曾想到他会窥破她的动机。 正思考着该如何回答,李东明又表态:“林姑娘,你要是有什么难处,不妨直接说出来。我一定会竭尽全力替你解决。要不我现在就亲自上门,替你在林侍郎面前好好解释一番?” 林霜迟沉默良久,终于开口:“知府大人,我可以帮忙,但有两个条件。” “什么条件?” “第一,如果因此传出什么谣言,我希望您能亲自出面替我澄清。” “这没问题。”李东明答应得很爽快。 “第二,”林霜迟斟酌着道,“我听说,衙门里还缺一位师爷?” “你想做师爷?”李东明顿时被吓了一跳,连连摇头,“师爷要帮我处理衙门事务,你若只是验尸,又哪里用得着这个身份?” 萧眠舟也道:“自古以来,还从未有女子出任师爷的先例。” “那么,从现在开始就有了。”林霜迟道。 萧眠舟凤眸微眯,与她四目相对。 但见她笑靥浅浅,目光坚毅,尽显胸有成竹,与望月塔初见时的慌张迥然不同。 就是这个人,在短短时间内,不仅为自己洗脱嫌疑,还凭借那一手剖验之法,替李东明找出死者的死因。此等化危为安而借机掌控局势的本领,倒是难得。 萧眠舟微微挑眉,道:“若能找出死因,便允你师爷之位。若不能,本王要追究的可不仅仅是欺瞒夸大之罪。你可想好了?” 林霜迟秀眉似乎扬了扬,却也沉得住气,“王爷有所不知,我在乡下时,不仅跟老仵作学过验尸,还学过破案,定不负所托!” “你!你会破案?”李东明声音陡然拔尖了几度。 林霜迟点头,指着陆捕头,道:“不信你问他。” 憋了这么久,终于轮到陆捕头开口了,恨不得一吐为快,“知府大人,林姑娘就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当年那件闹鬼跳河案,就是她破的!” 话音落地,李东明忍不住瞪圆了双眼。 饶是见多识广如萧眠舟,也被他的话吓了一跳。 “林神探”这个人,早已被传得神乎其神,哪怕在京城的茶馆酒肆里,一年到头都有说书人在宣扬她的事迹。 一开始,他还觉得世人夸大其词,后来听得多了,罕见地派人去查,却发现说书人所讲的案子并非杜撰的,而是源于“林神探”所经手的每一件真实案件。 从那之后,他对这个“林神探”也生出几分好奇。 据闻,“闹鬼跳河案”便是“林神探”的成名案。 案子里讲的是,乡下一个屠户去算命,算出他子时不能喝酒,否则会主动跳河而死。屠户为此痛打了算命先生一顿,但当天晚上子时,屠户当真喝了酒,跳河身亡。 当地县衙查不出更多线索,只好将案子断为“屠户被鬼附身跳河自杀”,想要结案时,一名十岁的小女孩突然站出来,指出屠户不是主动跳河,而是被人谋杀。同时,那小女孩还找出一系列的证据,证明凶手就是屠户“贤良”的妻子及其情夫。 原来,屠户妻子早与情夫暗中勾结,他们二人联合算命先生谋划好这一切,做出“屠户被鬼附身跳河身亡”的假象,当地县衙碍于鬼神之说,也不敢深查下去。 谁想到,最后这桩案子被一个叫做“林迟”的十岁小女孩破了。 从那之后,“林迟”就一举成名,甚至协助各地县衙破过不少奇案,“林神探”之名也逐渐传播开来。 七年前,陆捕头曾经去外地抓一名衙门逃犯,有幸见到那位林神探的破案过程,更跟着她学了不少的本事。要是知道她早就回了姑苏,肯定带上礼物去拜访她了。 “原来,林神探不叫林迟,而叫林霜迟啊!”李东明顿时两眼发光,“早就听闻林神探的大名,却没想到,正主儿居然就在公堂上。真是失敬、失敬!” 第7章 跳塔之人(7) 林霜迟扯了扯嘴角,道:“知府大人,你也知道,我这个身份尴尬又敏感,不得不另做考虑。而‘师爷’这身份,只是为了便于官衙内行走,或者查一些资料。至于衙门事务,我一概不碰。你,或许可以再考虑下。” “这,”李东明扭头看向萧眠舟,小心问道,“王爷,既然是林神探,就不用考虑了?” 萧眠舟眼风扫过来。 林霜迟也恰好看向他,不期然的,又与他四目相对上。 一如既往的平静如水。 萧眠舟不禁挑起眉头,想着她之前被他那么威吓,仍旧冷静自持,心性倒是够稳。 他面上不辨喜怒,只低低“嗯”了一声,算作应允。 李东明登时喜笑颜开,搓着手,笑眯眯地看着林霜迟,“林姑娘,这命案……” “我需要先去查验过死者的死因。” “那先去停尸房。” 李东明见她应下来,几乎笑得见牙不见眼,往外走时,还差点被门槛绊倒。 这高兴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去的是洞房,而不是停尸房呢! 林霜迟眸光微闪,跟在李东明的身后,心里却暗暗想着,该怎么利用“师爷”这身份,去查出齐正清的过往资料。 正想得入迷时,耳边骤然响起一道低沉的声音,“做姑苏知府的师爷,查东西也更方便?” 林霜迟呼吸一滞,不受控制地停住脚步,脊背僵直,一动也不敢动。 但她很快神色就恢复平静,语气轻淡道:“王爷说得对。有了师爷的身份,我想去查死者的资料,自然也更容易些。” 萧眠舟却一语道破她的狡辩,“你应该清楚,本王所指并非这个。” “那请问王爷所指何意?” 林霜迟微微低头,语声一如既往的清冷平稳,但袖中的手早已冒出一层冷汗。 传闻中,宣王多智近妖,却没想到连观察力都如此敏锐。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那点小心思都无处遁形。 萧眠舟凤眸沉了沉,凝视着她,好半晌都没说话。 直到脚步声传来,林霜迟才暗中松口气,顺势道:“王爷,知府大人还在停尸房等着……” “你先过去。” 萧眠舟收回视线,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才问道:“什么事?” 玄砚立即上前,掏出怀中的书信,递了过去,“主子,京城来信。” 萧眠舟拆开看了看,眸光一冷,薄薄的信纸被揉成一团,又化作碎屑从指缝间飘落。 他薄唇紧抿,也没说什么,往停尸房的方向走去。 停尸房里。 死者的尸体被摆放在正中间,衣衫上浸满了血迹。 林霜迟看了看李仵作写的验尸单—— 全身无明显伤痕,右臂弯曲,右手五指紧握成拳,初步断定为自杀。 倒是与两名小乞儿的说法一致。 林霜迟伸手碰了碰死者的右手,没办法掰开拳头,心里顿时充满了疑惑。 从死者跳塔到现在,也没过去多久,按理说拳头是握不紧的。难道是死者临死之前遭遇了什么危险的情况,才会过度紧张或者疼痛,哪怕是死了也保持着紧握拳头的姿势? 要真是这样,可能就不是自杀那么简单了。 她沉吟片刻,突然开口:“知府大人,这尸体的确需要再好好验一下。” “你怀疑死者的死因?” 萧眠舟突如其来的问题,却让其他人吃了一惊。 显然没想到,堂堂宣王会关心到这个程度上。 他似乎没察觉到有何不妥,继续追问:“刚才仵作已经做了全面的检查,要是死者不是自杀,你怀疑是他杀?” “是自杀还是他杀,光看尸体表面,得出的结论不一定准确。”林霜迟斟酌道,“有些致命的伤口,可能藏得很深,需要仵作剖尸检验……” “剖尸?”李东明想起刚才那个画面,有些抗拒,“林姑娘,这,这应该不用?” 林霜迟笑而不语。 萧眠舟却问,“理由?” “不知王爷是否注意过,一个人在正常死亡且还没出现尸僵时,全身肌肉发生松弛,五指一般很难紧握成拳头。哪怕出现了尸僵,五指应该也是伸直僵硬的,而不是握成拳头状。但这名死者右手弯曲,五指紧握成拳放置于胸口,哪怕我特意去掰开他的拳头,也不能让他手指发生松动。这就说明……” “说明什么?”李东明急得打断她的话。 “说明他在临死前,手指肌肉立即僵硬,也即出现尸体痉挛现象。一般来说,当一个人死前有剧烈的肌肉活动,比如剧烈挣扎、过度紧张或疼痛时,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李东明喃喃道:“那死者死前到底遭遇了什么?” “应该是胸口遭受过重击……” “他的胸口遭受过重击……” 脱口而出的两句话,说明两人想到了一处。 林霜迟心底咯噔一下,抬眸与萧眠舟四目对上,又飞快地移开视线。 萧眠舟则是眸光微闪,盯着那一方侧脸,陷入沉默之中。 李东明毫无所觉,不解道:“但刚才仵作都说了,胸口未发现明显伤痕……” “有些伤不在表面,而在内里。所以我需要解剖尸体,查看个究竟。” 李东明用袖子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问:“那你打算解剖胸口?” “对。” 林霜迟应了声,从随身小布袋里翻出手套和口罩,再把尸体上的衣服剥掉。 她一眼扫过,突然对李东明说:“知府大人,麻烦让人去买些梅饼回来,要热的!” “要梅饼做什么?”李仵作一脸不解。 “有用。” 李东明也不问有什么用,立即派人跑去买梅饼。 等梅饼买回来,林霜迟便指着尸体,对陆捕头说:“麻烦把梅饼趁热铺在上面。” 其他人听了,又是一脸茫然。 “这又是何意?”最先问的还是李仵作。 梅饼铺在尸体上,还能验尸了? 真是闻所未闻! 许是知道林霜迟的本事,陆捕头并无二话,拿过那些梅饼,双手利落地铺在尸体上。 不一会儿,他直起腰,“林姑娘,铺好了。” “嗯。” “现在还要做什么?” “等!” 林霜迟下意识想去摸边上小橘猫的毛,被它躲了过去,猫眼里似乎透露出几分嫌弃的意味。她悻悻然地收回手,回瞪了一眼。 相比而言,其他人则没她那么放松,纷纷目不转睛地盯着尸体。 第8章 跳塔之人(8) 萧眠舟负手站在门口,一言不发。 但他气场强大,纵然不说话,在场的人也不敢忽视过去。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林霜迟对陆捕头说:“可以把梅饼拿掉了。” “好。”陆捕头亲自动手。 当看到尸体上浮现出的伤痕时,所有人纷纷惊叹不已。 “这,这怎么有伤痕啊?” “对,这也太神奇了……” “往嘴里吃的梅饼还有这用处?” “以后是不是咱们也能当仵作了?” “……” “安静!”李东明重重地咳了声,转头时,一改刚才的严肃,笑眯眯地问道,“林姑娘,可否说一下,这是什么道理?” 林霜迟本不想回答,但扫了眼四周,发现一个个汉子都眼巴巴地看过来,心头一软,难得解释了句,“梅饼敷在死人的伤口上,可以使死者生前的伤痕显露。日后查案找线索,也可以多多利用这一点。” “记住了!记住了!”李仵作应得最大声。 至于其他人懂不懂,林霜迟无暇顾及,把注意力放到尸体上。 经过一番观察,她翻过尸体,指着后背上一块伤痕,对李东明说道:“知府大人,你可看出这伤是怎么来的了?” 李东明捂着口鼻凑上去,不确定道:“这是摔到地上时留下的淤青?” “不是。”林霜迟又把尸体翻了个面,露出尸体正面的一大片淤青,说道,“这才是摔到地上的淤青。人从高处坠落,头部、四肢是最常见的损伤部位,所以才会出现脑浆迸溅、四肢粉碎性骨折的情况。你们可以看到,这具尸体除了右臂和左胸口位置,其他触地的部位呈现出的淤青应该是这样的。” “但是,据验尸单上所记载的来看,死者是脸朝下,掉落到地面的。按理说,后背不应该有伤痕。我猜测,这应该是死者在坠亡的过程中,撞到了什么,才会留下的。” “望月塔每一层屋檐大小不同,从上到下,一层比一层的宽大,要是撞到了哪一处,也是有可能的?”陆捕头小声地说了一句。 林霜迟看了他一眼,解释:“人从高处坠落时,下坠路线一般不会改变。但要是改变了,那就说明,在这过程中,死者要么遇到极其强大的气流冲击,被迫改变了下坠轨迹;要么遭受到重击,使他在生死瞬间剧烈地挣扎,自己主动改变了下坠的路线。” “知府大人,依你之见,死者的死因是前者,还是后者?” 李东明想了想,便道:“当时,望月湖边风平浪静,前者可以排除。应该是,后者!” “对。”林霜迟又吩咐陆捕头,“拿炭笔和纸过来。” 陆捕头依言拿来。 林霜迟在半空中比划了下,突然对着那伤痕,用炭笔在纸上描出了形状。 一个侧面图。 “这,这怎么看着有点眼熟啊?”李仵作惊道。 林霜迟说:“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死者在下坠过程中,遭受重击后,后背撞到了望月塔飞檐上的佛像。知府大人,你能根据这个佛像的侧面形状,去找出死者在哪一层遭受重击吗?” “当然可以。”李东明两眼一亮,对陆捕头说,“你去找下夫人,让她把我书房右侧书架上的佛像资料找过来。” 陆捕头点头,跑了出去。 李东明道:“当年,在建望月塔时,我们征询过姑苏百姓的意见,特意在每一层的飞檐上雕不同的佛像,取的是屋脊兽的祥瑞之意。只要核对过佛像的形状,就可以知道死者曾经在哪一层遭受过重击了。” 林霜迟点头,从小布袋中拿出解剖刀,戴上口罩和手套,围上围裙,开始下手。 腐臭的气味顿时飘散开来。 这次,林霜迟的动作要快很多,众人发现,开膛破肚后,里面的血水居然是青黑色,内脏器官一部分发生移位,一部分浮肿坏死,飘在血水中,说不出的恶心。 李东明当场扶着门干呕起来。 萧眠舟只看过一眼,就走了出去,还特意吩咐玄砚:“你留下,把验尸的过程记下来。” 玄砚:“……” 他主子怕不是个魔鬼? 在这么多人里,只有李仵作能够站在林霜迟的身旁,目光炯炯有神,一点儿都不受恶心视野的影响。 专业与不专业,一目了然。 林霜迟不免多看了他几眼,“您老人家不觉得难受?” “还好。习惯了就好。”李仵作瞥了眼尸体,目光又落在她的口罩上,如同小学生般好奇,“姑娘,你这戴着的是什么东西?好用不?” 林霜迟点头,“好用。您要是需要,我稍后可以送您一个。” “行嘞。那就谢谢你了。”李仵作喜笑颜开,“手套也要。” “行。” “那些刀子……” 林霜迟终于抬眸看他,露出外面的双眼清清冷冷,有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李仵作莫名有点发怵,讪讪笑了几声,指着尸体,生硬地转移话题,“你可看出来,这里头是怎么回事儿了?” “死者在坠亡前,就已经中毒了。而且是毒性非常强的毒。” 林霜迟拿着一把镊子,拨开各种脏器,细细观察着。 突然间,她“咦”了一声,拿镊子往肌肉里夹去。 夹出来的是一根细小的银针,尖端发黑,在阳光下发着幽光,教人不寒而栗。 林霜迟把银针放到一旁的托盘里,又继续去夹。 一根,两根,三根,四根,五根。 足足五根银针,嵌在死者左侧胸口靠近心脏处的肌肉里,有一根甚至直接刺入骨头。 “这……这是什么针?哪里来的?” 李东明刚走回来,看到这些银针,眼睛瞪得跟铜陵般大。 “死者身体里找到的。” 林霜迟端详着那五根银针,时不时看眼脏腑,秀气的眉紧紧拧着,似乎被什么困住一样。 片刻后,她问:“从两名小乞儿身上夹出来的两根毒针呢?” “在这。” 捕快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两根毒针。 林霜迟互相比对了一下,当场下了结论,“从这名死者身上找出的五根毒针,与从两名小乞儿身上找出的两根毒针,应该是同一种。知府大人,立即去验毒针上的毒,并追踪毒药出处。” 李东明点头,立即吩咐人去做这件事。 想了想,他又问:“这毒针是怎么进入死者体内的?” 第9章 跳塔之人(9) 林霜迟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而出,“连发弩!” “连发弩!” 又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室内忽然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之中。 林霜迟看向再次与她想到一处的萧眠舟,既无奈又佩服,“王爷是怎么猜到的?” 萧眠舟沉默以对,却递给玄砚一记眼神。 下一瞬,玄砚站出来,主动替他们解惑,“之前属下在望月塔三层发现了一种连发弩。那东西出现在十几年前,既能连续发射羽箭,又能在内里安装针状物,用于偷袭敌人。形体上,比现在的弓弩要庞大沉重些,一般都固定在弩床上,操作极为不便。它曾经是皇室御林军的对敌装备。后来,御林军中有人几次提出改善,并联合兵部、工部,制造出了更加轻巧的弓弩,这种连发弩就被全部封存在兵器库。” “可又怎么会出现在望月塔内?”林霜迟嘀咕了句,换了个说辞,“应该这么说,在整个姑苏城内,有谁能够接触到这类兵器?” 这句话,突然给了萧眠舟和李东明一个启发。 整个姑苏城内,唯一有机会接触到兵器库的人,只有兵部尚书——齐正清。 见他二人齐齐沉默,林霜迟眸光一闪,又道:“从目前来看,死者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因为这些毒针?”萧眠舟问。 林霜迟想起那两个死去的小孩子,摇头,“不仅仅是这些毒针。还因为在望月塔下,那两名小乞儿曾经指着死者说,他不想活了。由此推断,他们三人应该是互相认识的。” “或许,死者本打算跳塔自杀,但在坠落过程中,经过望月塔某一层时,有人从塔里用连发弩射出毒针,恰好打在死者的左侧胸口靠近心脏处。死者剧痛难忍,右手紧握成拳死死抵住疼痛部位,其间也可能伴随着剧烈挣扎,导致死者撞到望月塔该层飞檐雕刻的佛像上,才有了这个形状的伤痕。” 话音落地,众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一幅死者坠亡遭受毒针攻击的过程图。 萧眠舟看着林霜迟,眼底第一次有了些温度。 李东明却觉毛骨悚然,又有些不解,“死者都打算自杀了,是谁还多此一举,利用这种残忍的手段,把人先毒死?” “不知道。” 林霜迟眉宇间的褶皱一直都没有展开。 李东明又疑惑道:“按照目前的推断来看,毒针极有可能是经由连发弩射入死者体内。但那两名小乞儿所中的毒针在后脖颈啊……” 后脖颈…… 林霜迟神色微变,脑海里突然快速闪过一幅画面。 一瞬间,恍若醍醐灌顶,她捏着拳头道:“我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了!” 是齐正清! 与那两名小乞儿有过身体接触,并且还扯了下他们后衣领的人,只有齐正清! 萧眠舟听完她的推断,同样皱眉,“他为何要杀无关紧要的小孩子?” “这就要问他了!”林霜迟道。 这时,陆捕头去而复返,手上还带着一本册子。 李东明顿时大喜,招呼林霜迟来看,“林姑娘,你眼光独到,不如来看看,这个是什么佛像。” 林霜迟拓印下来的是一张侧面图,但册子上的是平面图,寻常人要辨认,还真没那么容易。但她前世也是学过空间立体几何的,脑海里平面立体一转换,没费多少功夫,就把佛像找了出来。 “应该是这个。”她葱白指尖点在册子上,问李东明,“望月塔五层是什么地方?” 李东明素来不关注这些,只朝陆捕头投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陆捕头忙道:“望月塔除了三层建有塔中塔寺庙外,其他层便不设佛堂香火,内里除了登塔绕行的台阶,便是空出的平台。而三层的塔中塔寺庙,香火旺盛,香客众多,几乎每天都有香客前往供奉。” 林霜迟慢慢点头,“知府大人,我需要去望月塔现场看一下。至于齐尚书那边……” “放心。我去安排。” 临出门前,林霜迟又问了句,“死者生前是什么身份,与何人有过来往?” “我们去查了。死者名叫二狗,住在城西贫民巷,家中只有一位母亲李氏。自从二狗死后,李氏也不见了踪影。有人说,她可能是接受不了儿子的死亡,离家出走了。” “仅有母亲?他父亲呢?”林霜迟问。 陆捕头连忙摇头,“没听说他有父亲。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这几年母子俩都在贫民巷生活,除了几个交好的邻居,基本不与外男接触。” 林霜迟彻底沉默下来。 也就是这时候,萧眠舟说出她心中的疑惑,“城西贫民巷,素来鱼龙混杂。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孩子,在那里安安稳稳地生活了许多年,可不是那么容易的。” “但没听说,李氏有嫁过人。”陆捕头补充。 “还是未婚先孕?”林霜迟惊呆了。 她惊的不是未婚先孕,而是在这个牵手都被浸猪笼的时代,居然有人敢未婚先孕? 这个时代对女子有多苛刻,她一早就领教过了,不然也不会如此震惊。 萧眠舟看得更长远些,转瞬之间就吩咐道:“李知府,你速速派人去查死者与死者家属的人物关系。尤其是死者的父亲。” 李东明立即安排下去。 林霜迟眨了眨眼,见他把事情都安排好了,只呐呐道:“现在,我们先去望月塔。” 望月塔作为第一案发现场,在出事后,早已被官府的人层层把守。 一行人来到望月塔五层。 由于楼层较低,整个五层的占地面积不算小。四面开着窗,可以看到窗外上下层的飞檐与屋脊兽。 林霜迟拦住其他人,自己先踏入现场观察。地面没有杂物,跺一跺脚,也没发现什么异常。她又贴着墙壁绕了一圈,停下脚步时,突然发现了异样。 她快步走过去,却发现窗边横嵌着一道划痕,有四片被踩坏的叶子,隐约能看出鞋底的轮廓。窗子缝隙里藏着不少灰尘,有些甚至飘落到窗下地面,像是之前遭受过大力震动一样。 而这扇窗子朝北,外面是葱郁的树木,与南边挨着望月湖的窗子相对。 “发现了什么?”萧眠舟问。 林霜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似的,许久都没回答。 等再回过神来,她突然对陆捕头说:“你去楼上检查下六层和七层的窗户,看是否有异常。这些异常包括,是否有划痕,是否有不合常理的灰尘。” 陆捕头抱拳领命,转身跑上楼。 第10章 跳塔之人(10) 林霜迟则捻起那几片叶子,放到袋子里,“李大人,请妥善保管好这些叶子。” “行。” 林霜迟又看看两扇正对着的窗子,眉头紧紧皱着,脑中不停地预演着各种可能性。她脚步一挪,突然转到距离窗边两步之外的柱子旁,眸光沉了几分。 萧眠舟走到她身旁,只见数道划痕突兀地划过平整光滑的柱面,又细又深,彼此交错,划痕尽头是一个小孔,孔圆不够规则,像是被什么东西一钻头戳下去。 “这就是连发弩使用后留下的痕迹。”他语气十分肯定。 林霜迟点头,“由此看来,死者他杀的痕迹很明显。” “那凶手……” “王爷心中也有了想法,不是么?”林霜迟反问道。 萧眠舟眼里掠过惊讶,沉吟片刻后,忽而说道:“玄砚,立刻飞鸽传书,去查连发弩的出处!” “属下遵命。” 这时,台阶上头突然响起陆捕头喜出望外的声音,“林姑娘,我找到了!” 林霜迟面色一喜,忙问:“找到了什么?” 陆捕头道:“我在七层的窗子边,发现了两道划痕。” “哪扇窗?” “就在这扇窗的上头。”陆捕头指的是发现叶子的那扇窗,又问,“林姑娘,那些划痕是怎么来的啊?为何不在六层,而是在七层?” 林霜迟摇头,去七层看了看,没发现更多的线索,便下楼去了三层的塔中塔寺庙。 此刻,寺门正大开着,两旁佛像林立,庄严而肃穆。一条青石砖小路往里延伸,最尽头是一座高耸恢弘的佛像金身。寺内烟雾缭绕,越发衬得那金身恍如在云端,如梦似幻,仰头看去,教人心生蝼蚁之感。 这个时候,寺中没有香客,少了几分烟火气息。但僧人们仿佛不受影响似的,依旧井然有序地做着自己的事情。 在一众褐色僧衣中,捕快们身上所穿的衙门服饰则显得格外突兀。 就在这时,一名穿着袈裟的白眉老僧走过来,双掌合立,以悲悯平和的语气念了句“阿弥陀佛”,便道:“老衲见过李大人。” 来者正是寺内的主持,慧能大师。 李东明同样双手合十,带着歉意道:“大师,此次我等前来,实则为了那桩命案。我听闻寺庙内进出香客的名册在您手里,可否拿来看一下?” “当然可以。” 慧能大师把李东明等人迎进了待客的禅房,又亲自去拿了名册过来。 李东明双手接过,又递给了林霜迟。 林霜迟也不客气,直接从第一页翻开,快速看下去。 这本名册记录的内容不算很详细,仅有香客姓名、何时入寺、捐了多少香油钱、何时离开这几样信息。 她一页页翻过去,没多久就放下名册,同时从袖中掏出另一本记录望月塔进出人员名单的册子,互相对照着看。 没多久,她放下册子,手指点在书页上,沉吟道:“大师,寺内有专门与香客说经论道的师父吗?” 慧能大师愣了下,点头,“有。但仅有四人。” “一般都会讲多久的经?” “不会太久。一般会控制在半个时辰之内。要知道,在发生命案前,每天来寺中祈福的香客就不少,要是时间太久,恐会引起他人不满。” “照你看来,正常的香客在寺内待的时间是多久?” 这次,不只是慧能大师,连李东明等人都愣住了。 慧能大师垂眸思考了下,才回答她,“正常来说,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林霜迟忽而轻笑出声,点了点纸上的内容,饶有兴味道:“这就奇怪了。为何这三人,却在寺中待了那么长时间?” 李东明伸长脖子凑过去,却见上面写着—— “李昆,辰时二刻入寺,午时一刻离寺。无捐赠。” “齐正清,辰时一刻入寺,午时二刻离寺。捐赠香油一百两。” “齐王氏,辰时一刻入寺,午时二刻离寺。捐赠香油八十两。” 再看其他人,果真如慧能大师所讲的那样,在寺中停留的时间最短为半个时辰,最长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 李东明没想到她能抓住这个漏洞,双眼里闪过一抹精光,转头问道:“大师,今天是哪几位师父与这三人说经的?” “这个,请容老衲去问一下。” “大师,麻烦直接把人带过来。有些问题,我也想问问他们。” 慧能大师点头,起身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又回来,身后还跟着四名僧人。 “女施主,这都是寺中为香客说经的弟子!你有什么要问的,就直接问!” “多谢大师。”林霜迟拿着名册起身,先朝四名僧人双手合十简单行礼,再问道,“几位师父,事关人命,我现在想要跟你们了解些情况。希望你们能够配合我。” 四名僧人齐齐点头。 林霜迟便道:“请问,与李昆说经论道的是哪位师父?” “是贫僧。”一圆脸僧人往前迈一步,身姿魁梧,神色平静。 然而,双目没有焦距。 竟是个看不见的。 慧能大师从旁介绍,“这是老衲的弟子,法号了无。” 林霜迟眨了眨眼,态度虔诚道:“了无师父,能详细说下您与李昆见面的过程吗?” “可以。”了无道,“李施主大概是在寺中弟子做完早课后入寺的。贫僧为众香客说经时,他也在场,之后还与贫僧探讨了一番。” “探讨了什么?” “因果轮回。”了无脸上浮现一抹迟疑,但很快再说,“他先是给贫僧讲了志公禅师的故事,而后又反问贫僧,志公禅师能用五眼六通看穿诸多因果轮回的真相,辨别出好人和坏人,我等凡人没有那样滔天的本事,却要如何才能让作恶多端的人得到应有的惩罚?” 林霜迟眸光微闪,追问,“他为何会问这个?” “这……贫僧也不知道。” 林霜迟:“如果李昆站在你面前,你能认出他吗?” “……难度较大。贫僧双眼不能视物,只记得那位李施主的声音,其他就没办法辨认了。哦,对了,贫僧差点被绊倒时,曾经摸过他的手。他手上的茧子非常厚……” “哪只手?”林霜迟急问。 “右手。” 虽没能问出更多的信息,但林霜迟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谢谢大师。”林霜迟目光又落在齐正清和齐王氏这两个名字上,问向其他人,“齐正清和齐王氏,哪位师父能来说下?” 第11章 跳塔之人(11) “齐王氏,也就是齐施主的夫人,是跟齐施主一起来的。到达时间也在辰时左右。两人先是听了无师兄说经,然后一起去点祈福灵灯。之后,便邀贫僧去禅房论道。不过,齐夫人在中途就离开禅房,去了前院静坐祈福。禅房里只有齐施主与贫僧二人。” 林霜迟:“你们大概谈了多久?他都说什么了?” “大多时候都是贫僧在说,他在听。他很忧心齐老夫人的健康,这次入寺也是为齐老夫人祈福。期间,他感慨了句,子女都是前世的债,并开始反思身为儿子的种种言行。一炷香后,贫僧也离开了禅房。” “这么说来,你并不能证明,他自始至终都待在禅房里?” “……贫僧不能保证。” “好。谢谢两位师父。”林霜迟合上名册,双手合十,以示感谢。 她又沉吟片刻,突然问李东明,“知府大人,那些证据都保存好了?” 李东明点头。 “那咱们先回去。请您立即传唤这三人。” “行。” 半个时辰后,知府衙门。 李东明高坐在公堂之上,身旁是女扮男装充当师爷的林霜迟。萧眠舟作为贵客,则坐在公堂左侧第一个位置,手里捧着一盏茶,偶尔用余光瞥一眼女扮男装的林霜迟,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陆捕头亲自带人去请齐正清夫妇。 到达衙门时,齐正清板着脸问道:“李知府,你把本官和夫人叫来,所为何事?” 李东明笑眯眯道:“齐尚书,不久前在望月塔发生了一起命案,经调查后发现,您和您夫人曾经去过望月塔,并且还停留了较长时间。为了尽早查明真相,下官只好请您二位过堂一叙了。得罪之处,还请您二位见谅!” 齐正清和齐夫人对视一眼,脸色变得不自然了。 “李知府,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齐夫人道,“妾身与老爷的确去过望月塔,但只是去塔中寺庙点祈福灵灯,跟命案有什么关系?那么多人去过望月塔,难道衙门都要抓来问一问吗?” 齐正清没有说话,但显然默认了齐夫人的质问。 李东明早已想好对策,四两拨千金地回了句,“齐夫人,的确有不少人去过塔中寺庙,但在寺庙中停留超过两个时辰的人不多,加上你们也仅有三位!” “这能说明什么?”齐正清肃着嗓子问道。 他是当朝兵部尚书,早年又在御林军中历练过,一身行伍之气颇有威慑之力。此刻,他板起脸,虎目生威,连那八字小胡须都散发着不好惹的气息。 李东明尴尬一笑,下意识地看向坐着喝茶的萧眠舟。 “齐尚书,”萧眠舟眼刀飞过去,字字冷淡却又不容置疑,“有没有关系,一查便知。你又何必如此抗拒?” 齐正清挤出一丝笑容,“王爷说得极有道理。这次是下官愚钝了,不该不配合李知府调查。李知府有话就问,我没做过,自然也不怕的。” “对对对,老爷说得有道理。”齐夫人也赶紧表态。 李东明便问:“齐尚书,昨天你是何时到达望月塔,何时入寺祈福,又是何时离开的?” 齐正清听到这几个问题,神色稍稍缓和,态度也没有之前那么抗拒。 而他的回答,也与之前了解的一样。 林霜迟又往李东明的方向推去一张纸,跟之前一样,上面写的是接下来要问的问题。 李东明偷偷垂眸,扫过一眼,再问,“齐尚书,你说你与寺中僧人说经论道后,就独自留在禅房冥思。这期间从未出过禅房?” “那当然!” “有谁可以作证吗?” “李知府,你在怀疑本官什么?”齐正清讥讽一笑道,“本官在禅房冥思时,也不知道会发生命案。要是早知道的话,肯定会在身边带个人证了。” “你怀疑本官不在禅房冥思,那就拿出证据来。否则,就不能借这个来污蔑人。” 李东明假装咳了几声,又问:“离开禅房后,你去了哪里?” “离开禅房后,本官便与夫人回府了。在塔下遇到了两个小乞丐,顺手拉了一把。” 林霜迟眸光冷冽,突然开口:“齐尚书,贵府谁负责打扫庭院?” 齐正清一脸茫然,“本官怎么记得?” “齐尚书不记得贵府中长年累月负责打扫庭院的下人,却记得茫茫人海中擦肩而过的两个小乞丐,想必那两个小乞丐给你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印象了?” “你什么意思?”齐正清脸上快速地闪过一丝慌乱,梗着脖子反问,“你是什么人?姑苏府的公堂随便一个人都能发问了?” 李东明说道:“齐尚书,我这位师爷言之有理。” 林霜迟继续“乘胜追击”,“齐尚书可知道,那两个小乞丐死了。死于后脖颈处的毒针。我记得,齐尚书曾经拎过他们的后衣领,并且他们还喊疼了……” “你在胡说什么?”齐正清瞬间跳脚,煞白着脸,怒道,“无凭无据就敢怀疑本官,谁给你的胆子?要是本官真杀了人,就直接拿出证据,而不是在这里妖言惑众!” 说完,他便转身朝向萧眠舟,垮着脸恳求,“王爷,您可要为下官做主啊!” 萧眠舟轻抬眼皮,目光如刀锋般锐利,“齐尚书,在本王听来你却不算很冤。至少,你的确在禅房里待过一段时间,刚好这段时间里出了命案。而你同样与那两个小乞儿有过接触,尤其接触位置还在后脖颈。这些,都是嫌疑!” 第12章 跳塔之人(12) 齐正清顿时脸色大变,支支吾吾着,才憋出一句话,“这都只是猜测……” 萧眠舟冷冷淡淡地看着他,其中的意味也很明显—— 要么找出证据来证明自己的无辜,要么就接受衙门的审判。 齐正清握着拳头,手背青筋突起,似在隐忍着什么。 良久,他才看向林霜迟,憋着怒气道:“当时望月塔下那么多人,你怎么能证明看到的人就是本官?既然两个小乞丐死于后脖颈处的毒针,那想必出处也可查到。敢问李知府,本官是从何处购得那些毒针的?” “这……”李东明犹豫道,“目前,毒针出处还在追查中……” 齐正清当即冷笑,“那就是没有查到了。” “齐尚书,此次请你前来,只是先了解下情况,并没有问罪的意思。”林霜迟顿了顿,又说道,“刚好我们在案发现场发现了一件凶器,想请齐尚书来认一认。” 话落,捕快便把连发弩抬上来。 齐正清面色突变,再也控制不住脸上的惊慌之色。 “齐尚书既然是兵部尚书,掌管着本朝兵器库,想必对这件凶器不陌生?” “不……不陌生……” “那是否能查出,拥有这件凶器的人是谁?” 齐正清嘴唇哆嗦着,盯着那连发弩看了半晌,竭力想保持镇定,但苍白的脸色还是泄露了他心里的恐惧。他摇摇头道:“这种连发弩,出现在十几年前,早就被封存在兵器库里。要是想查,恐怕没那么容易。” “不容易,还是你不想查?”萧眠舟问道,“齐尚书,当年父皇将兵器库交给你,可不希望有朝一日会出现这样的纰漏。” 不得不说,萧眠舟真会打蛇打七寸。 要是齐正清不想查,就当不起“兵部尚书”的职责。 可若是查了,有些事就隐瞒不住了。 直到此刻,齐正清才真正怕了,忙不迭应下来,“下官去查!下官回去后立刻让人去查!” “嗯。” 这时,陆捕头突然走进公堂,禀报:“大人,李昆已带到!” 一个身材高瘦、衣衫落拓的年轻男子走进来。 一看到齐正清,他顿时扬起笑脸,朝对方打起了招呼。 齐正清身子一震,顿时瞪圆了双眼,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鬼。他指着那只“鬼”,嘴唇哆嗦着,脸上的神情像是恐惧,又像是愤怒,说不出的复杂。 林霜迟眼里划过一抹兴味。 这两人,认识? “堂下何人?” “草民李昆,见过知府大人。”李昆笑得痞里痞气,像街上晃荡的二流子。 李东明又问,“李昆,本官问你,今早你可去过望月塔?” “去过。”李昆从袖中掏出一颗糖果,丢进嘴里嚼起来,边回想边说,“草民是辰时左右到的望月塔,先是去塔中寺庙上香听了无大师说经,之后又跟了无大师探讨了诸多因果轮回的报应和真相。将近午时才离开!” 李东明:“你一直都在寺中?” “对。了无大师可以为草民作证。” 李东明缓缓点头,对他的配合比较满意,又问:“你为何想去望月塔?” “实不相瞒,草民是收到了朋友的书信邀约,才前往塔中寺庙与之汇合的。谁想到,在他身上会发生那样的事情……” 林霜迟和李东明对视一眼,异口同声地问道:“你的朋友可是二狗?” “正是。”李昆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呈到公堂上来。 李东明大致扫过一眼,又递给身旁的林霜迟。 纸上的内容非常口语化,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唯独“李昆”“望月塔”这几个字勉强能看。 林霜迟收起这封简单的“书信”,问道:“你跟二狗是什么关系?” “我跟二狗及其母亲同住在贫民巷。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你若说关系嘛,那可能是哥们?” 林霜迟默了片刻,又问:“李昆,你可认识齐尚书?” 齐正清像是被人泼了一盆冷水,抬头瞪林霜迟,厉声质问:“你这是什么意思?本官是什么人,怎么会认识这种小混混?” “小混混?”李昆嚼着糖,似在咀嚼着这个词,片刻后却笑了,“这位老爷,你的记性这么差吗?前不久我们才见过啊!” 齐正清脑门上直冒冷汗,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仿佛要从喉咙里跳出来。 “你说什么?”李东明腾地站起来,急得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追问他,“你在哪里见过齐尚书?” 李昆吹了个口哨,吊儿郎当道:“原来这位老爷还是个尚书啊!既是大官,怎么会去见我哥们和哥们的娘呢?” 这话恍如平地惊雷,炸在了公堂上方。 齐正清气急败坏地吼道:“你胡说八道些什么?本官何时去见过……” “肃静!肃静!” 李东明急得猛拍惊堂木,等齐正清冷静下来,才问:“你确定你看到的人是齐尚书?” “确定!不只我见过这位大官,还有人也见过呢!大人可需要传他上来?” “传!他在何处?” “就在衙门外。”李昆瞥了眼齐正清,唉声叹气道,“我们与二狗都是好兄弟,一听说他死了,都恨不得立即找出凶手。因此听说我要来衙门时,他也跟着一起来了。” 说完,陆捕头便带来一名衣衫破烂的中年乞丐。 李东明指着齐正清,问那名乞丐:“你抬起头看看,是否见过这位老爷?” 那乞丐瑟瑟缩缩地抬头,瞥了齐正清一眼,点点头:“对,这位老爷,小的见过……见过……” “你不要血口喷人!” 乞丐被他吼得瘫在了地上。 第13章 跳塔之人(13) 林霜迟顿时不悦皱眉,“齐尚书,既然你问心无愧,何不等他把话说完?如今表现得这么激动,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已经恼羞成怒了!” “你是什么人?当真以为本官不敢把你怎样?”齐正清被气得糊涂了,当场放出狠话。 殊不知,萧眠舟在一旁听着,神色已然冷了几分。 “齐尚书打算对她怎么样?” 齐正清蓦然回头,看着他,满腔怒火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下。尽管再不愿意,但碍于当朝宣王爷的地位和威势,到底没敢光明正大地与之呛声。 林霜迟朝萧眠舟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继续问那名乞丐,“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当时见到的人就是他?” 那乞丐低头想了会儿,声音细若蚊蝇:“小的记得,这位老爷右手的手臂上有个伤疤。当时,他与二狗吵架,气得把袖子撸起来,被小的看到了……” 齐正清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抱住右手臂,却更欲盖弥彰。 “玄砚,你跟齐尚书好好交流下。”萧眠舟道。 玄砚立即持剑上前,三下五除二地制服齐正清,抓住他的右手臂,撸起袖子,果真看到手臂上有一块比较大的疤痕。 萧眠舟却问:“齐尚书,你还有何话可说?” 齐正清挣开玄砚的束缚,声音冷沉道:“我承认我见过他们。那又如何?” 林霜迟:“据人证所说,你跟二狗起了争执。为何争执?” “这是本官的私事!”齐正清仍旧嘴硬。 “既然你不肯说,那我完全有理由相信,正是因为你与二狗有了争执,才会对他怀恨在心,以祈福为由,前往望月塔将二狗残忍杀害。凶器,则是这把仅有你能接触到的连发弩。如此一来,一切就都合情合理了!” “不是这样的!”齐正清慌道,“王爷,您可别听信她的污蔑啊……” 萧眠舟:“那么,齐尚书因何事与死者起争执?独自一人待在禅房时,又做了些什么?” 齐正清久久地盯着他,终于意识到一点—— 他要是再不说清楚,只怕就走不出这个公堂了。 思量许久后,他终于咬牙道:“不管你们信不信,我在禅房里,什么都没做。至于为何会与二狗起了争执……那是因为……因为他是我的亲生儿子。他想要进齐府的族谱,但我没有当场同意,他便与我吵了起来。” 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 他们听到了什么? 齐正清与二狗居然是父子关系? 林霜迟不禁拧眉,要真如此,齐正清就没动机了。 果不其然,齐正清话音陡然转冷,道:“我与我儿的关系,经得起官府去查。倒是你们,先前盯着我不放,不就是怀疑我杀人?之前因为我儿刚死去没多久,我不想跟你们计较。但没想到你们如此咄咄相逼,索性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全部说个清楚。从望月塔跳下来的人是我儿子,出事时,我正在禅房里静坐祈福。要是提前知道会发生这种事,我肯定会放弃祈福,直奔望月塔的塔顶!” “李知府,你们怀疑我跟此案有关,那么我的动机是什么?” “更何况,进族谱的事,我虽没有当场答应我儿,但后来我也让府中安排起来了。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问我夫人。” 齐夫人感受到来自众人的压迫,不禁吞了吞口水,点头附和:“妾身可以作证,我家老爷说的都是真的。” 至此,审问便进入了死胡同。 林霜迟抿了抿唇,神色晦暗不明。 本来诸多证据已经指向齐正清,可临到关头,他却没了动机。 这结果,真是令人挫败! 解除了身上的嫌疑,齐正清一时神清气爽,挑眉看向林霜迟,“你之前诽谤污蔑我的事情,不如来清算清算?” “这个往后再说。”林霜迟不卑不亢道,“从情理上看,你暂时没有动机。但不代表着,你独自在禅房待着的时间里,便是无辜的。” 齐正清被气笑了,“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本官不无辜?” “那你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是无辜的?”林霜迟反问回去。 这下子,双方齐齐沉默了。 李东明摸着下巴,提议道:“王爷,既然齐尚书暂时无法摆脱嫌疑,依您之见……” “大理寺的规定,既是嫌疑人,就要配合查案,必要时由衙门安排去处。不过,齐尚书毕竟是朝廷正二品官员,这段时间就暂时留在府里,修身养性。” “王爷!这不妥!下官不同意!” 齐正清根本不肯对李东明等人言听计从,否则,他兵部尚书的面子往哪儿搁? 可惜,有萧眠舟坐镇,他注定要失望了。 只听萧眠舟淡然道:“齐尚书觉得哪里不妥?” “这……无凭无据,怎么能软禁下官?” 留在府里修身养性,可不就相当于软禁吗? 萧眠舟却反问道:“可你也拿不出证据来证明自己是完全无辜的。按照本朝律例,凡是与案件有嫌疑的人,理应由衙门统一安排去处。难道你想听从李知府的安排?” 齐正清脸色一白,连连摇头,“不。下官并无此意,只是……” “并无此意,那就回去!”萧眠舟一锤定音。 齐正清喉头一滚,捏着拳头不情不愿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下官自然会遵从。下官,告退!” 临走前,他先看了下李昆,随即恶狠狠地瞪了瞪林霜迟,大有扑上前把她撕碎的意味。 林霜迟并不以为意。 这些年走南闯北,遇到过各种穷凶极恶之徒,她早就习惯了。 只是,这个宣王爷,倒是出乎她的意料。 要是没有他,只怕齐正清也不会乖乖让她审问。 在齐正清被“押送”回齐府后,林霜迟又询问了李昆一番,再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便让李东明结束了这场审问。 正出神间,萧眠舟突然开口问她,“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 第14章 跳塔之人(14) 林霜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 在齐正清自爆身份后,原先的推断就走入了死胡同。 而齐正清也成了最不可能对二狗动手的人! 毕竟,虎毒不食子! 她思索片刻,拧眉说道:“我想去城西贫民巷看看,是否能见到二狗的生母李氏。” 如今,案子要进行下去,亟待解决几个问题。 第一,本该待在兵器库中的连发弩,怎么会出现在案发现场? 第二,望月塔七层和五层朝北的划痕是怎么造成的? 第三,齐正清是不是凶手?如果是,他对亲生儿子下手的动机是什么?又是怎么从望月塔三层的禅房跑到五层的? 第四,李氏的失踪与此案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林霜迟便问,“知府大人,涂在毒针上的是什么毒?” 这件事,李东明直接交给陆捕头去办了。 陆捕头刚好取回结果,回道:“是野葛毒。卑职已经派人去查城里药铺的出售记录了。” 林霜迟声音有点沉,“这是谁验出的结果?” “李仵作和王老板验出来的。” “王老板是谁?” “城里最大的药铺老板,跟李仵作是多年好友。您是觉得这个结果有问题吗?” 陆捕头有点紧张。 李东明也疑惑了,“这难道不是野葛毒?” “不是野葛!准确来说,这是假野葛!” 回答他的不是林霜迟,而是看过结果的萧眠舟。 林霜迟颇感诧异,“王爷认得这种毒?” “认得。本王有个手下曾经中过这种毒。中毒症状看似与野葛差不多,实际上,两者在发作时间上有很大的差别。野葛毒一般要一昼夜才能发作,浑身长起小血点。但中了假野葛毒,当场便可发作,致人死亡。” 林霜迟好奇道:“这种毒,很常见?” “不常见。”萧眠舟看着她道,“至少,本王长这么大,算上这一次,也仅见过两回。说起来也巧了,上次中了这种毒的人,刚好你们也认识。” “谁?”众人异口同声道。 萧眠舟眸光流转,薄唇轻吐出一个人名,“兵部尚书齐正清。” “怎么会是他?”这下子,林霜迟也难掩诧异,“王爷能否详细说下过程?” 萧眠舟没急着开口,反倒是别有意味地多看了她一眼。 只这一眼,林霜迟就隐隐有股不妙的预感。 果不其然,接下来的话也验证了这一点。 “说起来,此事还与你外祖父有关。当年,齐正清还在御林军当差,有次得到你外祖父的赏识,随他出门办事。半路遇到刺客追杀,齐正清替你外祖父挡了一剑,剑上抹的恰好是这种毒。” “可否请王爷详细描述下,此毒何处可寻?有何特征?”李东明插嘴道。 “你问玄砚。” 李东明点点头,刚想把人拉到一旁问个仔细,冷不防听到林霜迟道:“宣王爷,知府大人,咱们兵分三路。宣王爷的人去查连发弩的出处,知府大人则去查毒药的出处。而我,再去查访一下涉案人员。” “行。” “没问题。” 得到其他两人的附和,林霜迟不再留恋,与萧眠舟一起走出衙门。 要去城西贫民巷,必须先经过主街。两人并肩行走着,彼此都没说话。 突然间,林霜迟停住脚步,看向左前方不远处的药铺门口。 一个身穿秋香色衣裙,梳着妇人发髻的女子正与身旁的男子有说有笑着,往药铺里头走去。尽管隔了有一些距离,但依旧能辨认出她精致的妆容和鲜亮的打扮。 “那是,齐夫人?”萧眠舟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林霜迟点头,突然想起一件事,“王爷可曾听说,齐夫人举办生辰宴的事?” “你想说什么?”萧眠舟知道,她不是那种喜好八卦的人。 林霜迟讪笑道:“我只是觉得,在齐尚书被软禁的关键时刻,齐夫人居然还有心思举办生辰宴,并下帖子邀请人过府参加,心有那么一点点大……” “……稍后,本王会让人去盯着的。” “那就多谢王爷了。” 林霜迟暗暗松口气,正要抬步往前走,身后突然有人狂奔而来,直接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王爷,知府大人有急事请您回一趟衙门。”来人穿着捕快衣服,脑门上冒着汗,可见一路跑得很急。 萧眠舟第一时间看向身旁,“你……” “王爷的事更要紧。我一个人过去就行了。”林霜迟道。 萧眠舟深深地看她一眼,点点头,沿来时路走了回去。 一炷香后。 林霜迟终于来到城西贫民巷。 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嘈杂声,空气污浊,又似带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酸腐臭味。 一开始,多少有些不习惯。 这里是姑苏城最乱的地方,街道脏乱,鱼龙混杂,真实呈现出最底层老百姓的生活。 她一路穿过嘈杂的街巷,路过打铁的铺子,最终停在一处狭窄逼仄的小屋前。 一间土屋。 跟林霜迟前世见过的农村土房子很相似。 屋门低而窄,挂着一把大锁,锁头大而结实,锁链看着也很沉重,让人担心是否会把这扇不堪重负的门给扯坏。 林霜迟弯腰走进去。 屋子里,仅有的一张小桌子和两个小凳子都被踢翻在地。 一个竹篮子倾倒着,周围是散落一地的头花。 地上有很明显的打斗痕迹,彰显着之前可能曾经发生过一场激烈的对抗。 林霜迟慢慢踱步,走到梳妆台前,低头一扫,眸光忽然敛住。 梳子下,压着一张纸,上面写着——“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纸上的字笔走龙蛇,横竖撇捺间,充斥着浓浓的戎马阳刚之气。 转念一想,便猜出这张纸应该是出自齐正清之手。 她转过身,扫了一眼屋内的摆设,秀气的柳眉紧紧蹙起。紧接着,她蹲下身,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好几样东西,对着地上一大一小的脚印拓印起来。而后,她收起“脚印”,看看地上的桌椅和竹篮子。 尽管地面一片凌乱,但无论是桌椅还是竹篮子,都没有发现损坏之处。 她用手拨了拨散落在地的头花,却发现除了一朵被踩扁之外,其他都只是沾了点泥土。 她一朵朵地捡起来,重新放到竹篮子里,目光倏地一凝,发现地上躺着一根细铁丝,仅有半截食指那般长,铁丝一端像被利刃切开,尖锐锋利。 就在她专心致志研究这根细铁丝的时候,一道人影慢慢靠近,影子逐渐罩住她的身体。 第15章 跳塔之人(15) 萧眠舟回到衙门后,直接去后堂找李东明。 看到他走进来,李东明不禁诧异道:“王爷,您怎么回来了?” 萧眠舟脚步一顿,拧眉问他,“不是你说有急事?” “啊……下官没有啊……” “可那个捕快……” 萧眠舟回头看去,哪里还有捕快的身影? 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脸色骤然大变,如风般掠出后堂。 好一招调虎离山之计! 林霜迟有危险! 就在林霜迟查看那根细铁丝时,身后的门突然无声打开,一道人影慢慢靠近,影子如乌云般无声笼罩住她,似要将她吞噬掉。 她刚好回神,抓着细铁丝滚到一侧,刚要回头,一股浓郁的杀气罩过来。她不得已又就地一滚,左右躲闪着,彻底被逼到角落里,清澈的瞳孔里映出一个蒙面人,目光凶狠,眉眼却给她一种熟悉的感觉。那遒劲有力的左手掐住她的脖子,她顿觉呼吸不畅,死亡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 这时,蒙面人突然声音沙哑道:“本来我不打算动你的。怪就怪你不识趣,非要坏我的事,那就留不得你了……” “放……放开……”林霜迟脸色涨红,双手反掰住他的大手,同时双脚艰难地踢过去,他出于本能躲了下,却被林霜迟寻到可趁之机,一口咬在他左手的虎口上。 蒙面人吃痛嘶了一声,眼里划过阴狠,正要加大手上的力度,后背一冷,仿佛有东西射来。出于对危险的本能感知,他利落地侧身躲开,一把匕首刚好插在他身旁的土墙上。 他似乎不想与来人发生冲突,一拳砸向土墙,砰地砸出一个洞口,便从洞口麻溜儿地钻了出去。 林霜迟身子顺着墙壁滑下,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喉咙痛得咳个不停,脑袋里嗡嗡作响,那一瞬间,她切身体会到死亡的恐惧。 萧眠舟快步走到她身旁,沉声问道:“你可还好?” 他的语气稀松平常,却少了几分皇族威慑与冷沉,也拉回了林霜迟的神智。她呐呐抬头,巴掌大的脸上仍残留一缕惊惧之色,如受惊的小鹿般,平添几分楚楚风姿。 萧眠舟凤眸沉了沉,语声不由得再柔和几分,“可要回去找大夫看看?” “不,不必……” 林霜迟深吸一口气,手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来,这才惊觉腿脚发软,正要跌回去时,一只大手箍住她的腰,让她得以稳住身形。 等浑身力气恢复大半,林霜迟才猛然意识到,她正僵在萧眠舟的胸口,小手抵在那温热的胸膛上,随着心跳一起一伏,就像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她像被烫到般收回手,往旁边退一步,语声清冷道:“多谢王爷相救。” 怀抱骤然一空,萧眠舟手抓了团空气,转而背在身后,强自压住莫名而来的空落感。 一片沉默中,林霜迟又问:“您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捕快,有问题。” 萧眠舟回了句,扫过她全身,目光落在她脖子上,双眼微眯。 她露在外面的脖子格外白皙,但被掐过后,淤青尽显,莫名有股触目惊心的感觉。 “先回去。” 这样子,肯定不能再查下去了。 萧眠舟看了眼摇摇欲坠的小土屋,暗中打了个手势,转过身往外走。 岂料,林霜迟突然喊了声,“等一下。” 她蹲下身,盯着地面,忽而双眸眯起,从怀中掏出一张拓印着脚印的纸,比对着蒙面人的脚印,忽而笑了。 这是萧眠舟第一次见到林霜迟的笑容。 那素来清冷的眉宇间似冰消雪融,潋滟辉光不停流转,恍若晨光乍绽驱散暗芒,牢牢慑住他的心神。他那空落如荒野、万物皆不入的双眸中,第一次有了一个人的存在。 萧眠舟背在身后的手攥了攥,胸口莫名浮上来一股躁意,不自在地轻咳了声,问道:“可是有了新的发现?” “对。”林霜迟比对完毕,得出结论,“李氏失踪,与刚才那个蒙面人有关。” 萧眠舟一怔,“何以见得?” 她摊开那两张“脚印”,“你看,这两个脚印是蒙面人没出现前,我拓印下来的。很明显一个小些,一个大些。小一些的,约六寸六左右。一般来说,脚印七倍的长度,便是人的身高。那么,此人身高应该在四尺六二左右,不出意外就是李氏。而另一个大一些的脚印,约有七寸七,换算成七倍长度的身高,那便是五尺四寸。” 五尺四寸的身高…… 刚好就跟刚才的蒙面人差不多。 萧眠舟不解,“这个蒙面人的目的是什么?” “暂时不知。”林霜迟想了想,又道,“但他刚才提到,我坏了他的事。如果他掳走李氏,是为了阻挠我破案,似乎也说得通了。” 虽这么说,她的眉宇间还是笼罩着一层阴郁,指着地上的痕迹,又道:“令我感到奇怪的是,如果掳走李氏的人就是蒙面人,那么这些打斗痕迹就说不通了。刚才你也看到了,蒙面人身手不差,要掳走李氏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应该是轻而易举的事,又哪里有她挣扎的余地?” 萧眠舟眸光微闪,肯定道:“对方在刻意制造打斗的现场,借以混淆视线。” “我也这么认为。”但她又十分不解,“他为何要这么做?” “应该是不希望咱们通过现场的线索找到他。” 林霜迟沉吟片刻,又提出自己的疑问,“在这件事里,最令我不解的是,李氏扮演的是什么角色。假如现场的打斗痕迹是被刻意制造出来的,那么,蒙面人的动机又是什么?” 她近乎自言自语地理完了思路,等回过神来,却发现萧眠舟正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指点道:“李氏只是一个居住在贫民巷的不起眼的女子。可对某些人来说,她可能就是心尖上的人。” 听完他的话,林霜迟茅塞顿开,“你是说,齐尚书?” “不然呢?” 可林霜迟又疑惑了,“李氏,难道比齐夫人还重要?重要到能成为掣肘齐尚书的筹码?” “至少,从目前来看,这个解释最合理,可能性也最大。” 闻言,林霜迟腾地站起身,“我们赶紧回去!” 萧眠舟却伸手拦住她,“不着急。” 林霜迟一怔,“宣王爷,你已经提前做好了安排?” 她微微仰起头,双眼清澈灿若星辰,其中有着普通女子所没有的狡黠与灵动。 那股莫名的躁意又浮上来了,萧眠舟别过脸,不让她发现自己的异常。 只这一眨眼的功夫,林霜迟已经转身走出小屋子。 萧眠舟忙不迭地问道:“你去哪儿?” 第16章 跳塔之人(16) “我再去望月塔看看。” 撂下这句话后,林霜迟便扬长而去。 之所以选择再回到现场,是因为李氏的失踪给了她一点启发。 她需要再回去确认些事情。 这一次,她直奔塔中寺庙,在得到慧能大师的同意后,直接去了之前齐正清所待的禅房。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萧眠舟居然带着玄砚一起跟了过来。 主仆俩站在门口,看她在屋子里转着圈,显然不想影响她。 玄砚看了好一会儿,突然开口问道:“林姑娘,之前你不是来看过一次了吗?怎么还来?” “有人规定不能来两次?”林霜迟低头拍了拍桌子,头也不抬地反问道。 玄砚被噎了一下,嘟哝了句,“这倒是没人规定。但第一次都查不出什么,你还指望第二次能有新的发现?” “这可说不好。对我来说,破案跟验尸是有共通之处的。尸体是能证明死者死因的最直接的证据,同理,案发现场也是找到线索和破绽的最佳地点。任何线索,都不能脱离案发现场去寻找。否则,破案就是纸上谈兵!” 她的道理,还真是一套一套的! 这时,她突然朝两人招手,“你们快来看!这里不对劲儿!” 萧眠舟三步并作两步走过去,弯腰一看,在摆放着佛像的桌子边,青石砖地板上洒了一团粉末。 “我上次来,并没有看到这些粉末!”林霜迟拧眉道。 萧眠舟往后退一步,扫了眼四周,若有所思:“这个角落视野不好,又被厚重的帷幔挡住,要不是认真查看,不一定能发现。你第一次过来时,会不会没注意到这个角落?” 闻言,林霜迟同样后退一步,与他并肩而立。 诚如他所言,这个位置比较偏,又有佛像两旁的帷幔垂落遮挡,不仔细看,的确很容易忽略掉。 她偏头想了想,突然也有点不确定了。 这些粉末是刚洒在这里的,还是一开始就有,只是她当时没有发现? “要不,找寺庙中打扫禅房的僧人问问?”她提议道。 萧眠舟垂眸一想,点头。 于是,玄砚得到临时命令,身形一闪,掠出房门,去前院寻找打扫禅房的僧人。 在等待的时候,林霜迟轻声问:“你觉得,这是什么粉末?” “看着不像香灰,也不是泥土……” 萧眠舟同样罕见地皱起眉头,凑近观察了会儿,突然说:“像青石砖粉末……” 经他一提醒,林霜迟脑中灵光一闪,突然蹲下身,指腹捻起一些粉末,在指尖搓了搓,一瞬间,两眼闪闪发光。 她拨开垂落的帷幔,手指在帷幔后的墙面上敲了敲,声音清脆不沉闷。 这面墙,居然是中空的! 她脸色大变,冷不防与萧眠舟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眼中看出了一丝凝重。 刚要有下一步动作,玄砚拎着一个小沙弥进来。 “主子,属下把人带来了。” 小沙弥双脚落地,身子还晃了晃,小手合十,念道:“阿弥陀佛。” 林霜迟忙问:“小师父,之前是你在打扫这间禅房吗?” “回女施主,是小僧!” “一直都是你?每天都什么时辰打扫禅房?” “这间禅房一直都是小僧在打扫的。一般是在午时打扫。但要是有客人入住,小僧不得客人同意,就不能进禅房。” 午时…… 林霜迟心中默念着,眼下已经过了午时了。 她突然拉开帷幔,指着地上那一团粉末,问道:“这团粉末,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可是小师父打扫时没有扫干净?” 小沙弥小脸一皱,无比郁闷道:“不应该啊!小僧每天都打扫干净了的!这粉末是哪儿来的?” 林霜迟见他的确不知情,也没有再勉强他。 等他离开后,萧眠舟连忙给玄砚递了个眼色。 玄砚识趣地把门关起来,神秘兮兮地凑上去,“主子,可需要属下做什么?” “需要。”回答他的是林霜迟,她侧开身子,拨开帷幔,指着那面墙道,“现在给你个任务,找遍这间禅房,把机关找出来。” “什……什么……”玄砚差点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机关?” 林霜迟敲了敲墙壁。 “笃笃笃——” 三声清脆的声响! 玄砚走南闯北,对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立马就知道这墙壁有猫腻。 也不用萧眠舟吩咐,他身姿矫健地在屋子里翻来翻去,没过多久,终于在床边的屏风上找到了机关——一个不起眼的衣架子。 转动衣架子,忽听咔嚓一声,那面墙壁突然裂成两半,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一眼看去,仿佛在黑暗深处藏着什么吃人的怪兽,说不出的毛骨悚然。 林霜迟眸色沉沉地盯了一会儿,刚想要迈开步子,手臂却被人突然拉住。 回头一看,萧眠舟一脸不赞同的神色,“让玄砚去!” 林霜迟有些犹豫,“这不太好?” 她不想太过依赖别人,以前遇到这种情况,一般都是她亲自上场的! 可显然,萧眠舟不考虑她这个人选,不容置疑道:“让玄砚去!” 第17章 跳塔之人(17) 玄砚也附和道:“林姑娘,主子说得对。咱们都不知道,这洞口里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要是您贸然下去查探,万一发生点什么,那该如何是好?” 林霜迟抿唇想了想,也没有再坚持,嘱咐玄砚,“我猜测洞口下面应该是密道之类的。你的身手应该不错,假如遇到什么危险,先自保,再谈其他。还有,你下去后,把沿途所见和密道出口记下来,有什么问题都等上来再说。” “属下明白!” 玄砚点头,把佩剑背在背上,弯下腰,钻进了洞口里。 脚步声渐渐远去,变得空远了些。 等了会儿,林霜迟也没听到里头有何异样,一颗心暂时放下来。 此刻,她紧绷的神经一松懈,才猛然意识到手臂还被萧眠舟抓着,拢在袖中的手轻攥,有些不自然地挣脱开来。 想了想,她又微微福身,道:“刚才多谢王爷!” “不久前才刚出过变故,合该更谨慎些。尤其是你!” 尤其是你! 林霜迟心头莫名温热,低头道:“王爷教训的是。我会更加小心的。” 见她如此听话,萧眠舟满意地点头,后续也没有再说什么。 禅房里暂时安静下来。 “咚咚咚——” 就在这时,洞口处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显得有几分急促。 还没等林霜迟做出反应,萧眠舟突然移动脚步,挡在她的面前。 他身量高挺,肩宽体阔,林霜迟站在他身后,抬眸看去,却见他素来温润如玉的轮廓仿似透着一股冷硬强悍,独属于男子的巍然之气尽显无遗。 她心中一动,一种莫名的情绪顿时在心底蔓延开来。 “主子!林姑娘!属下回来了!” 未见人影,先闻其声。 紧接着,一双手从洞口扒出来,再是玄砚那张熟悉的脸。只是,此刻他的脸上沾上了不少白色粉末,跟只大花猫似的,手脚并用地爬出洞口。 等他站直后,身上衣服也抖落了一地的白色粉末。 林霜迟从萧眠舟背后走出来,问他,“说说看,有什么发现。” “大发现。”玄砚拍了拍身上的白色粉末,一脸兴奋道,“林姑娘说得没错,这洞口下面的确是一条密道。但你们可知,这密道出口在何处?” “别卖关子!”萧眠舟有点不满。 玄砚缩了缩脖子,老实相告,“出口在望月塔五层!之前齐尚书不是说,他在禅房中待了很长一段时间吗?说不定就是通过这条密道离开禅房,登上望月塔五层杀人了!” 林霜迟和萧眠舟顿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你确定没搞错?” “没错!”玄砚拍着胸脯保证,“要不,您二位也下去走一趟?” 林霜迟仍旧觉得不可思议,略一思忖,便道:“那我就去走一趟。王爷您……” “本王与你一起。” 话音落地,萧眠舟打了个响指,空气中隐约有气流波动。 眨眼间,四名侍卫打扮的男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禅房里。 “属下见过主子。”四人齐齐单膝跪地。 萧眠舟安排道:“玄砚在前方领路,你们留出两人守在禅房里,不许任何人进来。另外两人提前去望月塔五层等着。” “属下遵命!” 等所有人都各司其职后,玄砚当先走在前面,从洞口钻了进去。 林霜迟瞥了眼禅房里的侍卫,心里对这位宣王爷的行事作风又有了一定了解。 “林姑娘?” 密道里传出玄砚微带疑惑的声音,似在询问她为何迟迟不下来。 林霜迟骤然回神,对着萧眠舟那双洞察一切的眼睛,有些心虚地进了那处洞口。 密道里。 玄砚点起火折子,在前方带路,时不时还提醒身后两人注意头顶尖锐的石块。 初到一个陌生的环境,林霜迟下意识地扫视着四周,却发现这条密道十分低矮简陋,他们三个高个子走在其中,腰都直不起来。 此外,密道里的空气还很浑浊沉闷,呼吸间,仿佛有无数粉末钻入肺腑之中,呛得人十分难受。 林霜迟咳了几下,捂着口鼻问玄砚:“还有多久才能出去啊?” “就在前面。” 玄砚举起火折子,往前一照,不远处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出口。 玄砚快走几步,伸手在墙壁上一按,洞口大开,明亮的光线从上方照下来。 他双手攀在洞口边沿,两脚一蹬,轻轻松松地跳了上去。 “林姑娘,你能自己跳上来吗?” “能!” 出口就在上方,像在头顶开了一扇天窗。 林霜迟踮起脚尖,学着玄砚的样子,举起双手试图去够洞口的边沿。 可她算漏了一点! 她,不够高! 哪怕踮起脚尖蹬了蹬,又跳了跳,都没能攀上去。 她几乎能感受到来自玄砚和萧眠舟的异样目光,那素来清冷的面庞急出几朵红霞,刚要再伸手试一试,突然后腰处被人一托,双脚离地,连忙慌里慌张地攀住洞口边沿。 萧眠舟只觉掌中所托的纤腰不盈一握,指尖微收,掌心似乎也微微发烫。他有些心神不定,就在这时,林霜迟借着他的力量一跃而上,终于离开了密道。 萧眠舟紧随其后跳了出来,神色仍旧淡淡的,回头瞥了眼密道,状若无意道:“挖这密道的人,应该是男子身份。” 玄砚看看他,又看看林霜迟,像窥破了什么天机似的,笑眯眯地出言附和:“王爷说的是。洞口挖得这么高,十有八九是男子身量。可真是为难林姑娘了。” 林霜迟一怔,意识到他们在替她解除尴尬,眉梢微扬,一股暖流划过心田。 感谢的话不需多说,她背对着众人,重新审视起这个现场。 片刻后,萧眠舟问她:“有这个密道在,是否就能证明齐正清是凶手了?” 玄砚一想到,这次找出凶手也有他的功劳,顿时乐呵呵道:“林姑娘,您真是神机妙算啊!一开始就把齐尚书困住,这会儿证据一出来,他想逃也逃不掉了!” “是不是现在就去通知李知府,立刻把齐尚书缉拿归案?” 第18章 跳塔之人(18) 林霜迟瞥了他一眼,视线落在密道洞口处,而后摇头,“还没到那个时候!” “为何?”玄砚一愣,而后想到了什么,不禁试探道,“林姑娘,你该不会因为他是兵部尚书就不敢抓人了?” “我是那样的人?”林霜迟反问回去。 玄砚摸着鼻子,嘟哝了一句,“这谁知道啊?” 林霜迟没有回答,一双澄澈灵动的眸子就那么盯过去。 玄砚也只是随口说说,见状便岔开话题,“如今,密道就摆在面前,齐正清又没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据,你还在犹豫什么?” “动机!我想不明白,他杀二狗的动机是什么。” 经她这么一提醒,萧眠舟和玄砚也想到了这一茬,神色微沉。 尽管从目前的证据来看,齐正清是最大的嫌疑人,但他和二狗是父子关系,没有足够的动机,“杀人凶手”的罪名就不一定能成立。 他们只看到了眼前证据所指向的目标,却没考虑到这一点。 相比之下,林霜迟则看得更深入一些。 沉默片刻后,萧眠舟提出自己的建议,“去齐府?” 林霜迟眼里划过诧异,点头:“我正有此意。” 她最后再看一眼那条密道,抬步往塔下走去。 一行几人刚走出望月塔,远远就看到陆捕头如离弦的箭般冲过来,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恐慌之色。 林霜迟眉心一跳,一股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 像验证她的预感般,陆捕头一看到她,立即大喊:“林姑娘,出事了!齐尚书被人杀死了!” 这道消息恍如晴天霹雳,几乎把林霜迟劈成了傻子。 不过转瞬之间,她便回过神,大步流星地往齐府的方向赶去。 “先去齐府!路上顺便给我说说是怎么回事儿?” “好。” 没过多久,林霜迟火急火燎地赶到了齐府。 事发突然,齐府里没了主心骨,已经乱成一片。 下人们人人自危,早已被官府的人控制住,每一张脸上都布满了惊恐的神色。 林霜迟环顾四周,随陆捕头走向案发现场。 只是,当远远看到高耸在林木间的五层塔时,林霜迟脸色一变,提起裙摆跑了过去。 这时候,一阵痛心疾首的哭声传入耳中。 “儿啊……我的儿啊……你怎么忍心让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啊……” “我的儿啊……” 林霜迟抬眸看去。 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被老嬷嬷搀扶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旁边伺候的丫鬟婆子纷纷出言安慰,却都没能让她停下来。 “那是齐老夫人!”陆捕头靠近林霜迟,低声感慨,“齐尚书被人害死,最伤心的莫过于齐老夫人了。本来就听说齐老夫人身体不太硬朗,经此祸事后,只怕不太妙啊!” 对老人来说,这世间可没有比白发人送黑发人更令人痛心的了! 李东明正在不停地安慰齐老夫人,“老夫人,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啊!要是齐尚书知道您不顾及自己的身子,只怕走得也不安心啊!” “知府大人,我儿好端端的怎么就死了呢?究竟是谁如此残忍地杀害了他啊?”齐老夫人捏着帕子,仿佛下一瞬就会哭晕过去。 对这个问题,李东明同样没有一点头绪,余光刚好瞥到林霜迟的身影,顿时喜出望外道:“林姑娘,你终于来了!” 林霜迟朝他走过去,“见过知府大人。” 李东明抓了抓脑袋,唉声叹气道,“林姑娘,你既然来了,就先看看尸体。希望能通过尸体找到一些有用的线索。” “会的!” 林霜迟扫视四周,目光落在齐老夫人的身上。 此刻,齐老夫人被老嬷嬷搀扶着,在衙役围起的警戒线外使劲儿抹着眼泪。哭声凄厉而悲痛,饶是冷情如林霜迟,心里也莫名生出一股悲戚之感。 她走过去,柔声劝了几句,奈何齐老夫人沉浸在悲痛中,仿佛屏蔽了周遭的人和事。 最后还是一个青衣丫鬟主动站出来,连哄带骗地把齐老夫人带了回去。 林霜迟把清理现场的活儿交给李东明,自己则带着随身小布袋,蹲在了齐正清的尸体旁。 整个尸体侧躺着,弯成熟虾状,林霜迟把尸体掰正,意外看到齐正清的右手抵在胸口处,与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起来。 这时,一片黑影突然罩了下来。 她抬头一看,却见萧眠舟等人围了上来,一副“兴致勃勃想看她验尸”的样子。 李仵作直接跑到她的对面,目光灼热地盯着她,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被当成了猴子来围观。 不过,好在她心理足够强大,眨眼的功夫,就调整好了心态,清冷的声音缓缓响起。 “验:男尸,身长五尺一寸,身材微胖,身穿黑色广袖长袍,腰束黑色宽腰带。” “尸身呈熟虾状,头南脚北,头朝花园拱门,脚向五层塔,右臂弯曲,右手紧握成拳按压于胸口。脑后血水汹涌,现场有浸染血迹。” “尸身表面创口在脑后,创角尖锐,创口呈小圆状,脑后皮肉收缩不一,花纹交错,推测死者生前死于截面圆形的尖锐物。致命伤……致命伤不在脑后……” 听到这里,李东明不解道:“你为何说,后脑勺的伤口不是致命伤?” “因为这个。”林霜迟突然去扯死者的腰带和衣服。 由于死者的右臂弯曲且僵硬,衣服不能利落地脱下,褪到臂弯处,她就停了下来。 “知府大人,你觉得这个画面熟悉吗?” 李东明忽觉浑身冰冷,指着齐正清那具尸体,嘴唇哆嗦道:“这……这不是跟之前那个二狗……” “看来,您已经认出来了。” 林霜迟暂时略过这个话题,翻了翻死者的全身,继续道:“尸身右臂与胸口处已现尸僵,皮肤可见血点,推断为急死。结合尸僵和现场血水凝固程度,推测死亡时间在两刻钟至半个时辰。” 两刻钟至半个时辰? “那不是咱们刚离开望月塔,齐尚书就已经被害死了?”玄砚道。 第19章 跳塔之人(19) “差不多。” 林霜迟脱掉手套,站起身时,眼前一黑,下意识去抓身旁能支撑身体的“物体”。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冷香把她包围住。她只觉脑中一片嗡嗡作响,后背紧接着贴上一具温热而结实的胸膛。 “你怎么样?” 那低沉醇厚的声音恍若天籁之音,瞬间唤回了她的神智。 天旋地转中,她眨了眨迷蒙的双眼,突然感觉到额头上凉凉的。 是萧眠舟的手! 林霜迟一怔,下意识想去拂开他的手,却反被他握住。 “别动。先去旁边坐会儿。” 许是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温和,林霜迟莫名怔愣了下,再回过神,她已经被扶到一旁。 李东明和陆捕头立即围上来,如鸟雀般叽叽喳喳地问了起来。 “林姑娘,你感觉好点了吗?” “林姑娘,刚才可把卑职吓死了!” “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晕倒了?” 林霜迟吐出一口浊气,举起手,陆捕头等人看到她的手势,立即安静下来。 “我没事。”林霜迟道,“可能是早晨出门前没吃饱,饿着了。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其他人纷纷舒了一口气。 萧眠舟看了眼她发白的脸色,突然从袖中掏出一颗糖,递过去,“吃一颗?” 空气突然安静。 任谁都没想到,高贵冷峻的宣王爷会随身携带糖果。 玄砚瘪瘪嘴,可不敢说自家主子喜欢嗜甜。 一片死寂中,林霜迟波澜不惊地接过那颗糖,颔首感谢,“多谢王爷的糖果。” 萧眠舟挑眉,“林姑娘连日为命案奔走,可不能不顾自己的身子。” “是。” 林霜迟剥开糖纸,丢进嘴里,一股薄荷味萦绕在唇齿间,仿佛积压于脑中的晕沉也一扫而空。她休息了会儿,慢慢站起身,重新走到尸体旁,拿出解剖刀开始解剖死者的胸口。 在她身后,萧眠舟盯着她蹲在地上小小的一团背影,眸光也沉了沉,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一会儿后才围了过去。 “林姑娘,是不是又有发现了?”李东明用袖子捂住口鼻,含糊不清地问道。 林霜迟点头,用镊子取出嵌在脏器里的毒针。 一数,刚好五根! “这……这致命伤,就跟二狗的一模一样啊!”李东明用拳头捣着掌心,气得原地打转,“别让我知道凶手是谁。否则,我非得扒了他的皮不可。” 林霜迟抬手,虚按住他的肩膀,道:“知府大人,你先别急。先派人回衙门看看,那把连发弩还在不在。等我先了解下现场情况。” 许是受到她的影响,李东明浮躁的心情也慢慢得到缓解,配合起她的节奏来,“这个时候,咱们需要做什么?” 林霜迟:“先让衙役封锁好现场。凡是与本案有关的人员,一律不得随意走动。另外,把报案人和目击者找过来,我有问题要问他们。” 她的声音沉稳冷静,似有一股无形的魔力,镇住现场所有人的心魂。 所有人,包括李东明,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样,纷纷按照她的嘱咐,各司其职。 很快,相关人员被找了过来。 报案人是齐府的管家,目击者则是一名青衣丫鬟。 林霜迟嘱咐李东明把齐管家带去一旁审问,而她自己则把目光放在那名青衣丫鬟的身上。 她一眼就认出,这丫鬟便是刚才把齐老夫人连哄带骗带回去的人,当即问道:“这位姑娘,怎么称呼?” “奴婢青绿。”这名字,倒是衬得这一身青衣。 林霜迟又问:“老夫人情况可还好?” “回姑娘的话,老夫人许是哭累了,刚刚睡下。”青绿低头回答。 “是你第一个发现的尸体?” “是。” “在哪儿发现的?什么时辰?” 青绿指着不远处地上的尸体,低声道:“就在这里看到的,没有挪动过。当时是辰时初刻,老夫人一般都在这个时辰用早膳,奴婢要路过这里,去后院的大厨房拿早膳,谁想到……谁想到就发现老爷躺在地上……奴婢当时怕极了……” 回忆起那一幕,青绿身子哆嗦了下,捂着嘴巴,似呕吐又不敢吐。 林霜迟给陆捕头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去找人验证青绿话中的真假,同时问道:“你刚发现尸体时,现场可还有其他人?有没有看到什么凶器?” 青绿摇头,“……没,没有。当时就奴婢一个人。” 林霜迟眉尖蹙起,又问她,“你什么时候通知了齐管家?” “一发现尸体,奴婢就去禀报齐管家了。” 问完这些,林霜迟突然沉默下来。 等了许久,青绿都没等到她的发问,便大着胆子道:“姑娘,奴婢可以先走了吗?这段时间,老夫人时常会从梦中醒来,奴婢想回去守在老夫人身边。” “你跟老夫人关系很好?”林霜迟问她。 青绿点头,红着眼道:“奴婢从小是一个孤儿,当年要不是老夫人救下奴婢,奴婢早就成了孤魂野鬼了。老夫人就是奴婢的亲人!” “我知道了。你先回去。若是后面还想到什么关键的线索,也希望姑娘能如实相告。你既把老夫人视为亲人,想必也不希望她整日活在痛苦之中,不能替亲生儿子找出凶手?” “奴婢当然不希望。”青绿神色犹豫,但还是朝她福了福身,慢慢往回走。 突然间,她停下脚步,又小跑了回来,低声说了句,“姑娘,老爷出事前,曾经与夫人在老夫人房中,准备一起用早膳。但是,两人……两人吵了一架……” 林霜迟微微挑眉,环顾四周,才猛然发觉,事发至今,她还没见过齐夫人。 她点点头,好奇道:“你可知道,他们吵了什么?” “当时,奴婢正在外间伺候,听得不算很真切。只依稀听到夫人说了好几次‘那个女人’,之后似是把老爷激怒了,两人便吵了起来。” 那个女人……是李氏? 这是由李氏引发的争执? 林霜迟揉了揉眉心,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如实相告。你先回去。” “是。” 林霜迟闭了下眼,余光瞥到走来的锦缎衣摆,叹道:“王爷,兵部尚书在府中被杀害,可需要上报朝廷?” “需要。”萧眠舟站到她身旁,垂眸看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沉声道,“你最好在最短的时间里找到凶手,否则……” “否则怎样?”林霜迟睁着朦胧的双眼,不解地看向他。 第20章 跳塔之人(20) 案子进展到这里,他一直都是袖手旁观的态度,从来没给过什么压力。 难道出了什么不可控的因素? “我的人查到,姑苏城里有顾太师的人出没。”见她一脸茫然,萧眠舟不免多说了句,“在你外祖父离世后,齐正清就转投顾太师的门下。一旦他的死讯传回京城,涉案者肯定逃不过问询。你身上又有一半云家的血脉,一旦被他逮到……” “我不会被他逮到!”林霜迟瞬间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她很清楚,现在她羽翼未满,根本没有能力与顾太师抗衡。 她还需要低调蛰伏! 只是,在听完萧眠舟的提醒后,她本来从容悠然的心态也被紧迫感所取代,脚下生风地去找李东明搜集情况。 玄砚身形如鬼魅般出现在萧眠舟的身后,不解道:“主子,您为何要把顾太师的消息告诉林姑娘?她从小在乡下长大,说不定都不知道顾太师是谁……” 刚说完,他便收到一记凉飕飕的眼神。 “属下哪里说错了吗?” 他真不认为,林霜迟会跟顾太师有什么交集。 此时此刻,林霜迟正与李东明交换着信息。 在审问过府中的下人后,他们基本理清了经过。 “辰时之前,齐正清与齐夫人一起待在齐老夫人房中,准备用早膳。期间,两人发生争执,起因应与李氏有关。之后,两人不欢而散。” “辰时初刻,青绿在花园五层塔下发现齐正清的尸体,至今没见齐夫人出现过。” 李东明跟在林霜迟的身边,一起走上那座五层塔,沿途边观察边道:“我也亲自问过齐管家和齐尚书身边贴身伺候的小厮,不曾听说齐尚书出事前有何异常举动。如今除了得知他致命伤与二狗的一模一样之外,便没有更多有价值的线索。而且,刚才派去衙门查看的人也回来了,那把连发弩没丢失过,应该不是杀死齐尚书的凶器。” “林姑娘,这案子着实是棘手啊!” 李东明耷拉着肩膀叹气。 林霜迟却道:“知府大人,刚才我们去塔中寺庙,在禅房里发现了一条密道。这密道入口在齐尚书所待的禅房里,出口却在望月塔五层,你可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东明一愣,下意识问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齐尚书不止说了一个谎。”林霜迟告诉他,“齐尚书不仅隐瞒了他与二狗的父子关系,还隐瞒了他在禅房里的动作。我本来想回来问问他是否知道密道的事,却没想到,还没来得及问出口,他就被人害死了。如此一来,问题就很显而易见了。” “那,凶手是不是齐尚书?” “本来他没出事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甚至只要把动机补全,他就逃不掉律法的制裁。但现在他突然被人杀死了,并且胸口同样有五根毒针,那就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萧眠舟也补充道:“凶手应该是同一个人。” 李东明也想到了这点,刚要分享下此刻的兴奋,一抬头,却只看到林霜迟和萧眠舟并肩走上台阶的背影。 他心神一凛,立即跟了上去。 这是一座伫立在青葱绿树之间的五层塔,四面漏风,外观上更像凉亭。 林霜迟刚走到三层,一股熟悉感扑面而来,仿佛回到了望月塔勘察的时候。 她贴着墙壁走一圈,一开始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只是,刚走到朝南的风口,她突然眸色一凛,伸出手捻起风口处的黑色泥土,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莫名觉得这气味有点熟悉。 “你们过来闻闻,这是什么味道?” 林霜迟招手,分别给其他人闻过味道,才放到查案专用的公文袋里。 李东明回味了下,“有点臭……有点像贫民巷臭水沟里挖出来的……” 闻言,林霜迟双眼一亮,“你提醒了我!的确很像!” 她再转身仔细观察着,确定没有其他异常后,又跑到五层,果然在五层朝南风口的上方,发现了一道细而深的划痕。 一如望月塔所展示的那样。 同样的作案手法,同样的致命伤,只差一点点! 萧眠舟等人经过她的提醒,也意识到两起命案的关联性,多少松了口气。 这也算是重大突破了! 玄砚却在此时提出他的疑问,“林姑娘,既然凶手能够用毒针杀人,怎么还要让他脑后受伤?这不是多此一举吗?” “话不能这么说。之前二狗也说不想活了,要跳塔自杀,最后还不是照样被毒针杀死了?万一凶手可能就喜欢多此一举呢?”李东明侃侃而谈,丝毫不见之前的颓丧感。 对此,林霜迟没有做出回应,目光往下一扫,指着底下三层风口外的架子,对玄砚说:“你身手不错,能不能下去看看,那个架子上是否有尖锐物?或者血迹?” 玄砚看了看高度,说了声“没问题”,便一跃而下。 隔着不远的距离,众人能看到他似乎拿起了什么,又很快跳回了塔内。 “发现了什么东西?” “林姑娘,你真是神了!”玄砚摊开手掌,“属下发现了这个,还有一点血迹!” 那是一块钉板,上面仅有一根细长的钉子,长约一寸,尖端锋利,上面还有凝固的血迹。 林霜迟看了看,突然蹬蹬蹬地跑了下去。 众人面面相觑,但心中同样好奇她的举动,纷纷跟了上去。 第21章 跳塔之人(21) 塔底一层,也即地面,四周皆是茂密的花草树木。 林霜迟脑中模拟着人体从五层掉下来的情景,同时走到落地点周围,查看地面留下的痕迹。只是,尸体落地处是由一整片青石砖铺成的地面,并没有留下什么痕迹。 但落地点周围是茂密而稍显低矮的花丛,她厉目扫过,终于发现一处被踩踏的花儿。 拨开那处花丛,底下凌乱的脚步便再也遮挡不住。 “这里有人来过。”萧眠舟肯定地说道。 林霜迟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终于开口,“根据死者身上的伤口来看,他临死前曾经受过两次伤。假设他在五层被人推了出来,坠落到三层的架子上,后脑勺先着地,被架子上的钉板所伤。但这点伤不足以致命,他重新从架子上爬起来,却早有人等在那里,利用连发弩发射毒针,毒药促使他死前遭遇非人疼痛,右手握拳抵在胸口,整个身子弯成熟虾状,并被人再次推下架子。” “由此可以推断,当时在现场的人,不只一个。” “为何不能是一个?”李东明十分不解。 “因为能够把人从架子上推下来又不在现场留下痕迹的,应该是使用了内力一类的功夫,身手应该不错,不大可能会在泥土里留下这些脚印。”林霜迟让开身子,指着花丛里的泥土痕迹道,“而且,这些脚印普遍都比较小,初步认定是女子脚印。同样还有这个。” 她伸手从花丛里揪出一根丝线,银色,极其顺滑,应该是从衣裙上扯下来的。 “你们见多识广,来辨认下,这是什么丝?” 林霜迟把那根细长的丝线递过去。 李东明拿在手里,端详了会儿,便道:“这种丝叫鳞丝,产自姑苏,多用来做女子华服。我夫人也有一件这样的……” “你就直说,这齐府之中,能用得起这种丝做衣服的,都有什么人?” 李东明双目圆睁,腾地站直身子,朝陆捕头挥手。 “走!本官就在齐府设一回公堂!” 林霜迟站在原地,看李东明带着手下走远,神色晦暗不明。 “你觉得齐夫人是凶手?”萧眠舟突然问道。 林霜迟却道:“从目前的线索来看,她并不是完全无辜的。” 萧眠舟多少有些好奇,“这也算是个好消息了。刚才,李知府只差没手舞足蹈,你怎么看起来不算高兴?” “又没找到真正的凶手。”林霜迟神情很淡。 她自认还算比较有耐心,但这几天跑来跑去,多少也有点累,这点消息已经不足以让她情绪有所波动了。而且,一想到齐正清就这么死于非命,她心中莫名有点烦躁,更担心找不到那份被齐正清藏起来的“血书”。 当初她愿意离开乡下,就是奔着齐正清来的。 本意是借命案之机,把对方拉入泥沼之中,顺便找个合适的时机去套他的话。可没想到,计划刚进展到一半,齐正清就被人害死,还真是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许是心中有事,她在勘察现场时,也罕见地沉默起来。 萧眠舟第一时间察觉到她的异常,但见她情绪不高,也没有不识趣地去打扰她。只是眸光不经意间掠过眼前的葡萄架时,转瞬间又凝住,下意识喊了声,“林霜迟!” “嗯?”林霜迟有些诧异,他可从来没连名带姓地喊过自己。 萧眠舟却走到葡萄架旁边,伸手扯下什么,递到她的面前,“你先看看这个。” 居然是根细铁丝! 林霜迟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着。 这根细铁丝长约六尺,两端被削得很尖锐,与刚才那块钉板上的钉子模样有点相似。 可钉板上的钉子能使齐正清头破血流,这根细铁丝又有什么用? 林霜迟沉默着,纤纤素手摩挲着细铁丝,突然发觉指腹有点异样。 她低头一看,铁丝上还沾染了一些东西,像灰尘,又像粉末。 无数条信息在脑海里翻滚重叠,不过转瞬之间,她便明白了这根细铁丝的用处。 “想到了什么?”萧眠舟问。 林霜迟朝他示意了下手中的细铁丝,一脸轻松道:“我终于知道这根细铁丝的用处了。这可是最关键的一个物证!” 说完,她的目光直直看向一旁如木头般抱剑而立的玄砚,“王爷,我跟您打个商量,您的侍卫能否借我用一用?” “嗯?” “我想让他帮忙查些东西。第一样,则是这两根细铁丝的出处。” 林霜迟两手分别拿着两根长短不一的细铁丝,其中一根长一些,也即在葡萄架上发现的;另外一根,则是当初在勘察李氏土屋时,从地上捡到的。 萧眠舟扫了一眼,凤眸微眯。 众所周知,朝廷对铁器的管控十分严格,一般打铁铺做生意,都要记录客人的姓名,要查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 他沉吟道:“第二样东西?” 林霜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神色有些为难道:“不管是二狗死亡,还是齐尚书被杀,都与连发弩脱离不了关系。但刚才知府大人也提到,连发弩自始至终都在衙门里待着,那就意味着姑苏城里还有第二把连发弩。我今天就需要知道,它出自哪里。” “今天?”玄砚在一旁听着,不免讶异道,“林姑娘,要是去查朝廷兵器库的名单记录,需要走很多道关卡……” 萧眠舟扫了他一眼,他被吓了一跳,差点没咬到舌头,话音陡然一转,又改口道:“当然,今天要出结果,也不是不可以……不是不可以……” 第22章 跳塔之人(22) 说这话时,他心里却暗暗惊奇,自家主子居然管起了林姑娘的闲事? 这可是从未有过的事! “还愣着做什么?”萧眠舟声音有些沉。 玄砚缩了缩脖子,立即点头去安排。 “多谢王爷。”林霜迟有模有样地行了个礼,语气轻松道,“如今,只要查清楚这根细铁丝属于谁,这个案子就水落石出了。” 她唇角微微勾起,神采飞扬,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十分放松的状态。那双明澈的眸子里似是盛满漫天星辰,光芒璀璨。哪怕不施粉黛,似乎也比京城那些高门贵女更引人注目。 萧眠舟突然心悸地攥住手,别开视线附和道:“希望如此。” “我要去看看知府大人那边的进展。王爷可要一起?” “嗯。” 由于李东明现场审讯,齐府里相关人员都聚集在花厅里。 除了齐老夫人和齐夫人之外,其他都是府中的下人,有房中伺候主子的丫鬟婆子,也有花园负责洒扫的普通下人,当然也有负责花园修剪的花匠,林林总总加起来,总共有十几人之多。 所有人挤在花厅里,脸上或多或少都有些害怕和不安。 李东明坐在一旁,对林霜迟道,“林姑娘,人都到齐了,你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 林霜迟点头,往前走一步,扬声问道:“花匠都有谁?站出来给我看看!” 话音落地,三名花匠齐齐站了出来。 居然是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林霜迟拧眉问道:“一共就你们三人?” “不。还有一个小木。但她肚子不舒服,提前回去了。”其中一人怯怯弱弱道。 林霜迟点头,又问道:“你们谁来说说,今天都是何时入府的?都做了些什么?每个人负责打理的花圃范围是多大?” 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后无声推选出一个相对年长些的褐衣妇人,向她禀报:“民妇三人都是卯时二刻入府的。其中,民妇负责给花园南面的花圃施肥;其他两位妹妹分别负责打扫东面和西面的落叶。我们三人一般会在辰时离开。” 林霜迟又问:“你只说了你们三人。不是还有一个小木?” “小木应该不可能?”三人中最年轻的妇人低声道。 “为何不可能?” 褐衣妇人解释道:“小木是我们四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个。她勤劳能干,家里又有儿子要抚养,每天都会提前到府门口等着。往常她负责的是花园北面那一片的花丛和落叶打理,但今天可能起早受凉了,没到辰时就离开了。” 林霜迟拿出那根细铁丝,问道:“这东西,你们有人见过吗?” “没见过。” “没……” “民妇……民妇见过……”仍旧是三人中最年轻的那位妇人开口,“这根细铁丝,有点眼熟,好像小木曾经有过这样一根。” 林霜迟眸光一凛,追问:“能否详细说下过程?” “当时,民妇正在东面扫落叶,不经意间看到小木拿着一根细铁丝,缠在葡萄架上。民妇还问她,为何要这么做。” “她怎么回答你的?” “她说,这个葡萄架歪歪扭扭的,看着像要倒掉了,就顺手用细铁丝绑好。” 齐夫人开口,却是斥责那位年轻妇人,“她说葡萄架要倒下,你就信了?府中的事,不分大小,难道不该全部上报给齐管家?谁给你们的胆子,居然敢自作主张?” 年轻妇人似乎被她吓到了,身子瑟缩着,不敢再说话。 见状,齐夫人眼里划过一丝精光,一锤定音:“李知府,肯定是这个小木对老爷下的手。如果不是她,她又怎么会随身带着细铁丝,又怎么会提前离开?” “你们还等什么?赶紧派人把她抓回来啊!” 李东明先吩咐陆捕头去带人,转头又对齐夫人说:“现在看起来,齐夫人似乎比本官还要着急啊!” 齐夫人笑容一顿,而后捻着帕子,压了压嘴角,唉声叹气道:“李知府,实不相瞒,自从老爷被人害死后,我就恨不得随他而去。如今好不容易找到嫌疑人,不赶紧将其绳之以法,又怎么能慰藉老爷的在天之灵?” 她扭头看向齐老夫人,“想必娘也是这么想的?” “对!绝对不能轻易放过害死我儿的凶手!”齐老夫人靠在椅背上,骤然接到儿子的死讯,整个人变得苍老了许多。 唯独那双浑浊的眼睛闪烁着固执的光,大有“等不到结果不罢休”的架势。 林霜迟眨了眨眼,好生提醒,“齐夫人,不必着急。只要对方做过,肯定逃不过律法的制裁。我说得可对?” “对,你说得对。” 齐夫人早年也曾随夫君走南闯北,见过的人数不胜数。可鲜少有人能像林霜迟那样,出身不高,却让人不敢小觑。 尤其她还有一双明澈得仿佛能窥探人心的眼睛,扫过一眼,好像什么都瞒不过去。 真是见了鬼了! 刚好,陆捕头也跑了回来,擦着额角的汗,气喘吁吁道:“大人,卑职按照地址去找那名叫小木的妇人,却发现对方家中空无一人。” “怎么可能?”褐衣妇人惊道,“小木说过,她住在梧桐巷78号,官爷可是找错了?就算她不在,她儿子也应该在的啊!” 陆捕头肯定道:“卑职去的就是梧桐巷78号。但她家中的确没人,而且,那就是一个简陋的屋子,没有锅碗瓢盆,一看就像很久没人住的样子。你们确定那里是她的家?” 褐衣妇人顿时哑口无言。 第23章 跳塔之人(23) 林霜迟便问:“你们平常没去过她家?” “没……”褐衣妇人一脸尴尬道,“虽然大家一起在府里侍弄花草,但基本离府后就各回各家了。这地址还是小木自己说的呢!” 林霜迟双眸微眯,转过身,继续问那三名花匠,“你们可记得那小木的模样?能不能配合画师画下来?” 这个时候,还是那年轻妇人主动举手,“民妇可以试试。” “好。”林霜迟便让人去找画师。 之后再问了几个,每个人都各司其职,没有其他收获。 轮到青绿时,她微微低着头,低声问道:“之前奴婢说过了,还需要再说一次吗?” “你说什么了?”齐夫人突然坐直了身子,眸光直射向青绿。 许是她的目光太有压迫性,青绿的头垂得更低了,半天都不敢说一句话。 林霜迟替她说道:“齐夫人,她跟我说到一点,在齐尚书出事前,你们曾经有过争执?还是在齐老夫人面前?” “真的假的?”李东明腾地站起来,“齐夫人,你跟齐尚书吵了什么?” 要不是知道他为了案子,还以为他在关注人家夫妻房中的八卦了。 齐夫人脸色格外难堪,恨恨地剜了青绿一眼,绞着帕子道:“没吵什么。不过是些夫妻间的小矛盾,吵过也就算了,跟案子没有关系。” “真的?”李东明有点不信。 一来,他知道林霜迟的性子。不是跟案件有关的事情,绝对不会拿出来说的。既然她说了,那说明肯定哪里有问题;二则,齐夫人的态度也不算对劲儿,而且两人吵架的时机也很巧,刚吵完,怎么齐尚书就死于非命了呢? 许是他的眼神过于炙热,齐夫人突然变得很烦躁,不悦道:“我说的都是实话。当时,娘也在场,她可以为我作证。” 于是,李东明立即把视线投向齐老夫人,诚恳地问道:“老夫人,可否跟我们说说,当时发生了什么吗?如今,我们需要多了解些情况,才能尽快找出凶手!” 本来,齐老夫人还有些犹豫,不太想公开儿子与儿媳妇的私事。但一听到后面那句话,什么顾忌统统抛到脑后。 她把无关人员全部屏退,才道:“他俩之所以争吵,是因为族谱一事。前不久,我儿终于找到心心念念的女人和孩子,本来想给那孩子上族谱。就因为这件事,他们俩的意见出现了分歧。今早吵架的内容,便与那对母子有关。” “如此说来,齐夫人极其反对这件事了?”李东明若有所思道。 齐夫人顿时态度强硬道:“我就是反对!难道因为我无法生养,就要让那对母子骑到我的头上来吗?他这么做,可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可有把我当成他的夫人,当成齐府的主母?” 这种问题,确实不好回答了。 李东明拼命地给林霜迟使眼色,示意她赶紧上来接棒。 不负他所望,林霜迟当即接过话匣子,面无表情地问道:“就因为他执意要给二狗上族谱,你就要杀了他?” “你胡说什么?”齐夫人一脸惊惶地反驳她,“什么杀了他?我没有杀他!” 与她的气急败坏相比,林霜迟则显得格外淡然平和。 她从袖中拿出那根鳞丝,道:“齐夫人,可认得这丝线?” 齐夫人脸色骤变,飞快否认:“不认识!” “是么?”林霜迟像没听到她的否认似的,继续说道,“听说,这种丝叫做鳞丝,产自姑苏,价高难求,能够用这种丝做衣裳的人,整个齐府不会超过三个。齐夫人,你算不算其中一个?” 齐夫人还要继续否认,冷不防齐老夫人眯着眼分辨了会儿,开口道:“这的确是鳞丝。府中能用这种丝的人,唯有三位主子。你手里怎么会有?” 林霜迟:“实不相瞒,这根丝线是我在勘察案发现场时,从花丛里找到的。当时,花丛里还发现了一些凌乱的脚印。我猜测,这应该是凶手留下的。” “什么?”齐老夫人虽然老了,但还是能听出她的话中含义,当即瞪大了双眼,指着齐夫人,不敢置信道,“这是你的东西?你害了我儿子?!” “不!不是我!”齐夫人连忙解释,“娘,您宁愿相信他们,也不愿意相信我吗?我虽然不满于族谱一事,但也不会丧心病狂地去杀害老爷啊!” “再者,她随便拿一根鳞丝来充当物证,谁知道又是不是真的?鳞丝这东西,又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才有的,上面也没写我的名字,怎么就能把东西栽赃到我的头上?” 耳听她句句在理,齐老夫人晃了晃身子,又坐回了椅子里。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问林霜迟:“你说说看,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24章 跳塔之人(24) 林霜迟微微颔首,道:“这鳞丝,的确是在齐尚书尸首旁的花丛里找到的。当时,知府大人和宣王爷都看到了。齐夫人就算不信我,也该相信他们?” 齐夫人被气狠了,口不择言道:“谁知道你有没有串通他们做伪证?” “咳——” 李东明重重地咳了一声,板着脸保证,“事关人命,本官绝对不会儿戏对待!” “本王亦然。”萧眠舟也开口作证,由不得众人不信。 饶是齐夫人心中不悦,却也不敢再当面质疑什么。 林霜迟见状,又继续说道:“其实,要想知道鳞丝是否出自齐府,办法也很简单。” “什么办法?”齐老夫人追问道。 “搜齐夫人的衣柜。” “你放肆!”齐夫人直接跳脚,冷声拒绝,“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你想搜就搜?” 岂料,齐老夫人越看她的反应就越怀疑,立即拍板,“查!给老身查清楚!” 齐夫人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双眼,“娘,您怎么能……” “我怎么不能?”齐老夫人猛地拍下桌子,义愤填膺道,“我儿子无缘无故被人害死了,至今都找不到凶手!你身为他的妻子,不想着尽快找出真凶,竟然还要阻挠我!你到底是什么居心?还是说,我儿的死真的跟你有关?”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像指甲划过玻璃,说不出的刺耳。 齐夫人身子一软,连连摆手,“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夫君被人害死,我也很难过,也很想找出真凶。但是,总不能他们说什么,咱们就听信什么,对不对?万一他们随口污蔑儿媳,岂不是让儿媳寒了心吗?” “齐夫人这话,请恕我不敢苟同。”无视掉她几欲吃人的目光,林霜迟始终平静道,“听说,事发至今,你还没去看过齐尚书的尸体,是难过还是另有原因?再者,我与你无冤无仇,有什么动机去污蔑你?就算污蔑你,又有什么好处?” “因为你要替云家报复——” 转瞬之间,齐夫人又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像蚌壳般死死地闭上了嘴巴。 话音戛然而止。 林霜迟蓦地冷下脸,“你刚刚说什么?” 齐夫人却不愿意再开口,别过头,对着齐老夫人求饶,“娘,我不可能去害老爷!” 可惜,在见识过她的失态后,齐老夫人已经不相信她的话,而是对在身边伺候的青绿和老嬷嬷说道:“你们两人带人去搜夫人的卧室。有多少件鳞丝织成的衣服,全部拿过来!” “是!老夫人!” 看着两人快速离去,齐夫人脸上划过一抹慌张,直接冲林霜迟发火,“这下子你满意了?我跟你无冤无仇,何必这么为难和污蔑我?” 林霜迟:“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 其他人:“……” 齐夫人气得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不一会儿,青绿和老嬷嬷抱着两件衣裳,一银色一玫红,就这么走了进来。 齐老夫人却比谁都着急,直接扯过那两件衣裳,又抽出两根丝线,眯着老花眼瞅了会儿,突然把衣服往地上一扔,一记耳光直接扇到齐夫人的脸上。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啪的一声,齐夫人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一个红肿的手印。 众人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刚才奋起扇巴掌的齐老夫人不是个上了年纪的老人! “你这个毒妇!”齐老夫人怒斥,“你为何要害我儿?我们对你不好吗?你为何这么狠的心,竟然连枕边人都不放过?” 这是已经把齐夫人当成了凶手! 在被搜查衣服时,齐夫人已经开始认命,此刻被扇了一巴掌,反倒冷静了下来,头脑清晰地反驳道:“娘,单凭一根鳞丝,又能说明什么?难保有人要陷害我,故意把鳞丝从我房中偷出来,又放到案发现场呢?” 见她还想狡辩,林霜迟毫不客气地撕破她的伪装,“我们找到的证据,可不仅仅是这根鳞丝。” “还,还有什么?” “还有现场的脚印。”陆捕头拿出拓印好的脚印,摊到众人面前,“现在,咱们可以比对下齐夫人的双脚是否与现场的脚印一致。” 话音落地,几乎所有人都看向齐夫人藏在裙摆里的脚。 齐老夫人拍着桌子喊:“现在就做比对!” 可齐夫人一脸心虚,怎么都不肯往上凑去。 明眼人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 齐老夫人手指颤抖着,指着她,怒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许是所有面目被拆穿,齐夫人也破罐子破摔了,捂着红肿的脸颊,嗤笑道:“是!是我把他从五层塔上推下来的,那又怎样?他人都死了,难道还能从地底爬出来找我算账?” “毒妇!你心肠怎么这么恶毒啊?造孽啊!我儿怎么娶了你这么个毒妇?” 齐老夫人捶胸顿足,眼睛红得像发狂的老兽。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她猛地冲上去,对着齐夫人的脑袋狠狠抽打,撕扯着头发,直把众人看得目瞪口呆。 齐夫人头皮被扯疼了,嗷嗷叫了几声,突然发狠撞向齐老夫人的肚子。 砰的一声,齐老夫人被大力撞开,一旦摔倒在地,只怕凶多吉少。 这时,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紫影,在齐老夫人倒地前,稳稳当当地接住了她。 齐夫人眼里划过一抹恶毒,恨不得生吃了林霜迟! “咦,这是什么功夫?”玄砚嘀咕道。 萧眠舟同样一脸好奇。 上一刻还以为看透了她,下一次她又能显露出其他的本事来。 小秘密还挺多! 林霜迟无暇去顾及暴露的事,把齐老夫人扶到一旁的椅子上,又顺了顺她的后背,帮助她缓和过来。 同时,她还抽空看了眼齐夫人,冷声道:“你为何要对齐尚书痛下杀手?” 第25章 跳塔之人(25) “为何?”齐夫人冷笑道,“你们一个个都来问我原因,怎么不去问他?” 李东明冷着脸怒喝:“你最好如实相告,也省得去牢里吃苦头。” 听到这话,齐夫人身子抖了抖,也不再挣扎什么,直接说道:“原因……原因无非跟那对母子有关。他要接那对母子回来,我不同意!” “这些年,他把我当成摆设,摆在‘齐夫人’这个位置上,却从来不肯给我该有的尊重和爱意。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值得他抛弃我这个明媒正娶的妻子?” 齐老夫人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桌上的茶盏都被她扫落在地,“就因为这样,你就把我儿给杀了?你还是人吗?啊?” 齐夫人心尖一颤,低头看着地面。 当然不只是这个原因! 但暂时用来应付这些人,也足够了! 林霜迟一直都在观察她的表情,不知为何,她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儿。 就好像,齐夫人给出的理由没那么有说服力。 她心念一转,又问:“进族谱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之前也该知道齐尚书的态度,为何之前能接受,今天就不能接受了?而且,齐尚书身手不低,就算你把他推下五层塔,难道他不会反抗?齐夫人,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 齐夫人心里突然咯噔一声,身子紧绷起来,连呼吸都慢了半拍。 这个林霜迟,居然如此敏锐!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矢口否认,“我能隐瞒什么?” 犯人不配合,林霜迟再有三头六臂,也没有用武之地。 不过,她暗暗把齐夫人的反常记在心里,对李东明说道:“知府大人,我建议先把齐夫人带下去,关押在齐府里,并派人严加看守!” 对此,齐老夫人第一个提出抗议,“这毒妇害死了我儿,理应一命偿一命!为何你们不把她抓进牢里,反而放在齐府?” 李东明同样感到疑惑。 但他知道,身为知府,这话并不能问出口。 至少,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 林霜迟解释:“老夫人,这也是官府办案的章程。我们只是按照章程办事。不过,您放心,杀人偿命,天经地义,该严惩的,衙门也绝对不会轻饶!” 她的声音清冷而平静,自有一股抚平人心的魔力。 齐老夫人感觉内心的汹涌澎湃慢慢沉静下来,化作一缕缕不可言说的悲恸。 她握住林霜迟的手,由衷感谢了一番,便扶着青绿的手,身躯佝偻地走出花厅。 林霜迟眼眸微微眯起,心中却有些动容。 虽然她对齐正清怀揣着满腔恨意,恨他背叛她的外祖父,但此刻看到齐老夫人佝偻的背影,却莫名能够体会到那种苍凉的心境。 一瞬间,她想到了她的娘亲云嫣然。 当年,云家几近覆灭时,娘亲心里的悲恸和绝望只会比齐老夫人多,而不会少。 本来应该让齐正清尝一尝这股滋味的,但他提前死掉了,那就全部留给齐夫人。 她倏地转头,双眸中迸射出一股寒光,指着齐夫人说道:“来人,把齐夫人押下去!” 李东明连忙安排手下去做。 等花厅里只剩下自己人,他才问道:“你确定不把齐夫人带回衙门?” “确定。”林霜迟不容置疑道,“还记得我之前跟你说过的话吗?齐夫人的确对齐尚书下了杀手,但真正的致死伤不在脑后,而在胸口。” 李东明顿时倒吸了一口冷气,“你想要,引蛇出洞?” “对。” “万一引出来的蛇是一条毒蛇,还想趁此机会杀了齐夫人,造成畏罪自杀的假象,你可就白费功夫了!”萧眠舟突然提醒她。 林霜迟早已考虑过这个可能,“那就要借用下王爷的高手侍卫了!” 李东明不敢置信地盯着她,敢随意支使萧眠舟的人,恐怕只有她! 而萧眠舟也难得愣住了。 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如此不客气的女子! 被他这么看着,林霜迟也有些心虚,低眉垂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乖巧和无辜。 “王爷,若有您的侍卫,定能保证不出意外……” “行。” 天地万物皆为之一静。 李东明张大嘴巴,目光炯炯有神,一会儿看看萧眠舟,一会儿又看看林霜迟,仿佛从中嗅出了什么猫腻。 相较之下,林霜迟则冷静得多了,支使了几个身手好的侍卫,暗中潜伏在齐夫人的周围。 就在这时,陆捕头送来一张画像,上面画的是“花匠小木”。 林霜迟确定自己没见过这个人,便把画像藏在袖子里,与李东明回衙门理一理案情。 谁知道,刚走到衙门外头,一名捕快像长了飞毛腿般跑出来,上气不接下气道:“大人,李氏、李氏来自首了!” 这下不光是李东明,就连林霜迟听到这个消息,都差点被台阶绊倒。 “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林霜迟反应极快,提起裙摆,大步流星地往里走。 捕快跟在她身边,语速飞快,“就在刚才。” “李氏人呢?” “在、在公堂。” 林霜迟一脚踏进公堂,果真看到一个妇人站在堂下,竟与“花匠小木”的画像没太大区别。 眼前的李氏长着一张鹅蛋脸,柳叶眉,能看出年轻时也是个美人。她穿着一身粗布麻衣,花白头发被一条白色布带缠出简单的发髻,整个人收拾得十分干净整洁。只是眉宇间郁色堆积,像是缠绕着无数愁绪,平添几分虚弱可怜。 看到他们走进来,她还主动行礼,“罪妇李氏见过知府大人,师爷!” 李东明也没叫她起身,而是绕着她走了一圈,若有所思道:“李氏,听说你要自首?” “是。” “你因何事自首?”李东明又问。 李氏低着头,声音低哑似是哭过,但语气坚定,“罪妇失手杀了齐正清,杀人偿命……” “你为何要杀他?”林霜迟直接打断她,眉头拧得紧紧的。 李氏咬着唇瓣,犹犹豫豫道:“因为……因为他没保护好罪妇的儿子……因为他说话不算数……” 第26章 跳塔之人(26) “就因为说话不算数,你就杀死了他?” 陆捕头听完,整个人都惊呆了。 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人,下手居然这么凶残! 相比之下,林霜迟和李东明就没那么大惊小怪,甚至因为了解了一些内情,此刻看向李氏的目光也变得复杂了起来。 林霜迟略一思忖,问道:“你可知道杀人是什么罪名?” “知道。” “既然知道,为何还要这么做?”林霜迟道,“虽说二狗是你的儿子,但齐尚书也与你关系匪浅,你能痛下决心放弃两人过往的情谊,去犯下这等杀人的大罪?” 李氏身子一僵,思考了片刻,才回答她,“在罪妇心里,他远不及二狗重要。他可以有很多个女人,可罪妇只有二狗这一个相依为命的儿子。他害死了罪妇的儿子,死了也是活该!” 这个时候,李东明突然插嘴,“可你刚才还说,之所以对齐尚书动手,是因为他没有保护好你的儿子,同时也说话不算数……” 李氏深吸一口气,神色平静地反驳他,“知府大人,这两者并不矛盾。他害死了罪妇的儿子,又怎么谈得上‘保护’二字?” “罪妇既然做下这样的事,就已经想好了后果。要杀要剐,罪妇都认了。” 说完,她的脸上布满了近乎死寂的平静,似乎对这人世早已没有任何留恋。 李东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看向林霜迟,“林姑娘,你是怎么认为的?” 林霜迟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后慢悠悠地下了定论:“虽然你的确跟齐尚书死亡一案有关系,自首的态度也积极良好,但你不是杀人凶手,充其量只能算是帮凶。” 李氏神色一动,终于转过头,眼里掠过一丝害怕。 “林霜迟的脑子,绝对不容小觑。” 想起那个告诫,李氏一颗心也提了起来,尽量使自己表现得无助和无辜一些,“罪妇……罪妇不知道姑娘在说什么。这次罪妇鼓起勇气前来,就是来自首的。齐正清已死,罪妇也能对得起九泉之下的儿子了。你们要让罪妇给他偿命,罪妇也没有任何怨言。” 林霜迟默了片刻,突然语出惊人,“是那人让你这么做的?” 李氏猛地抬头看她,眼里有着掩饰不住的惊慌。 只这一下,李东明像抓到了她的把柄般,当场叫出声来,“李氏,谁让你这么做的?还不快点从实招来?” 没想到自己就这么暴露了,李氏突然慌了,眼神闪躲着,恨不得把头埋进胸口。 “知府大人,罪妇没有……罪妇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那个人……这一切都是罪妇自己做的……对,都是罪妇自己做的……” 林霜迟:“我只问你,那人是谁。你却重复强调,这一切都是你做的。在公堂上,这就是心虚的表现。” 李氏哪里经得起她这么犀利的剖析和问话? 当下抿紧唇瓣,一言不发。 林霜迟却笑了,又招呼李东明坐下,直接摆出一副“当堂会审严阵以待”的架势。 李氏更加头皮发麻,那一瞬间,腿脚都开始发软。 “我来问你几个问题。” 李氏抓着衣角,紧张得能听到自己剧烈跳动的心跳声,喉头干涩地问道:“什么、什么问题?” “你是怎么潜入齐府的?” 第一个问题,就让李氏瞬间绷紧了神经。 她吞了下口水,声音细若蚊蝇,“罪妇、罪妇曾经听齐正清说过,齐府每天都有花匠出入打理花草。于是,罪妇就跟其中一个花匠交换了身份……” “你怎么知道该用哪个花匠的身份?” “是……”李氏下意识就脱口而出,但关键时刻想起什么,又及时刹住,心有余悸地看了眼林霜迟,愈发小心道,“是罪妇观察了许久,才决定用小木的身份。她家境贫寒,又有一个儿子,让罪妇想起了自己的儿子二狗……” 林霜迟眼里划过一抹遗憾,但仍旧不动声色地问道:“那你是何时入府,何时离开,这期间都做了什么?” “卯时二刻入府,未到辰时就离开了,至于做了什么……”提到这个,李氏脸色一冷道,“自然是把那个人骗去花园杀了。” “你用什么杀人?” “一把弓弩。”李氏道,“当时,罪妇混入齐府后,就把他骗到花园,想让他为二狗报仇。谁知道,他顾左右而言他,就是不肯正面回答罪妇的问题。那时候,罪妇已经知道他是逼死二狗的幕后凶手,当场与他吵了一架,并打算向他索命。” “谁想到,齐夫人刚好来找他,罪妇不得已只能暂时躲开。后来,罪妇看到齐夫人把他引上了花园里的五层塔,并推了下去。齐夫人以为他死了,可罪妇清清楚楚地看到他没死,只是落在三层的架子上,后脑勺受了伤。” “罪妇心下一狠,在他爬起来想要找人求救时,立即拿出准备好的弓弩,朝他胸口发射了毒针,并把他推出了架子,造成自杀身亡的假象。” 一口气说了那么多,李氏停下来,喘了口气,又继续道:“其实,这些年罪妇对他已经彻底死心了。只要他不来招惹我们母子,也就当做不认识这个人。可是,他为何不让我们母子安安静静地过日子?二狗跟他提出进族谱的要求,他表面答应背地里却动了杀手,简直是畜生不如!” 说完,她用双手捂住脸,忍不住低声呜咽起来。 在她的阐述中,齐正清表现出来的,就是表里不一的伪君子形象! 林霜迟不为所动,甚至表情更冷了几分,径自问道:“从卯时二刻到不足辰时的时间里,你怎么做到瞒过其他花匠的眼睛,既能不引起她们怀疑,又能把齐尚书引到花园?” 李氏抹了抹眼泪,说道:“说起来,这就要感谢齐夫人了。要不是她把花园里的人都支开,我也找不到机会下手。” 林霜迟一怔,这一点,没听齐夫人说起过。 “齐夫人为何要支开花园里的人?”李东明不解。 李氏看了看他们,突然诡异地笑了,“知府大人,你见过谁红杏出墙,还留着下人围观吗?” 李东明:“……” 林霜迟:“……” 他们都听到了什么? 齐夫人红杏出墙? 第27章 跳塔之人(27) 短暂的震惊后,林霜迟出于对李氏的怀疑,对这个消息只是半信半疑。而后,她话音一转,又问:“杀人的弓弩是怎么来的?现在在哪儿?” “那是我在山上捡到的,应该是猎户打猎丢掉的。至于现在在哪儿,”李氏嘲讽一笑道,“杀人用具,自然是用完就销毁了。” 李东明摸了摸下巴,眉头拧得紧紧的,嘀咕了句,“从这说辞来看,一切似乎都无懈可击啊。” 可林霜迟并不这么想,她起身走到李氏面前,突然伸出手,掰了下李氏的手腕。 “啊——” 李氏猝不及防地叫了一声,脸色惨白如纸。 林霜迟却冷笑了下,十分肯定道:“你在说谎!”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被她的目光盯着,李氏突然头皮发麻,心虚地低下头,闷声否认,“我说的都是实话。没有说谎……” 这时,玄砚突然从门外走进来,把一叠纸递给林霜迟,“林姑娘,您之前要查的东西,属下已经查到了。请您过目。” “辛苦了。也替我谢谢王爷。” 玄砚点头,走到一旁,不打扰她的审问。 林霜迟翻了翻那几张纸,在看到某个名字时,双眸倏地眯起,混沌的思绪像被一把巨斧骤然劈开,某些被她忽视的线索突然拼凑起来。 一瞬间,思绪也跟着明朗了几分。 她弹了弹那几张纸,盯着李氏,好半晌都没说话。 等李氏终于有点沉不住气了,她才从中抽出一张,递了过去,冷声问道:“这把弓弩认得吗?” 李氏扫了一眼那张纸,又小心地瞥了瞥林霜迟,摇头,“没见过。” 林霜迟却看向李东明,说道:“知府大人,麻烦去取一把普通的弓弩来。” “属下这就去。”陆捕头当场应道。 不一会儿,他去而复返,同时把弓弩放到地上。 “你把它拿起来!”林霜迟神色淡淡的,却是不容置疑的语气。 李氏一动不动。 “拿起来!!”林霜迟再次沉声命令她。 李氏心尖儿一颤,犹豫了好一会儿,像是豁出去般,伸出手,握住弓弩。 谁知道,哪怕她用上双手,都没能把那把弓弩拿起来。 这时,头顶又传来林霜迟的嗤笑声,她脸色红了又白,恐慌如潮水般几欲将她淹没。 林霜迟也不跟她打哑谜,“地上这东西,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弓弩,可你都没能拿起来。而你在山上随便捡到的,只会比这把弓弩更加沉更加重,试问,你又怎么拿得起来?又怎么用她去杀人?” “你知道它怎么使用吗?知道怎么发射毒针吗?知道毒针上的毒去哪儿买吗?” 一连串的质问,夹裹着千斤之力,直直朝李氏的头顶压下去。 她越听下去,身子越无力,直至最后瘫软在地上。 一股深深的绝望把她笼罩住。 她心里知道,这个人已经揭穿了她的谎言! 这时,林霜迟再抽出一张纸,“这上面的字认得吗?” 李氏紧紧闭上了嘴巴。 林霜迟却笑了,抖了抖纸张,说道:“这上面的字,写的是‘李蕙娘’三个字。是在贫民巷那家打铁铺拿到的。看你这模样,似乎不认识?” 李氏瞳孔骤然一缩,恨不得以头抢地。 而林霜迟似乎不在意她的反应,从随身小布袋里拿出两样东西,继续道:“这根短一些的细铁丝,是在你失踪那日,从土屋中找到的。而这根稍微长一些的,则是在齐府花园葡萄架下找到的。我想,你应该不会陌生。” 直到此刻,李氏终于意识到林霜迟的可怕之处,嘴唇哆嗦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没见过……” “行。你没见过,那就是有人冒用了你的名字,去打铁铺打了细铁丝。可是,细铁丝怎么会跑到你家里?而且,在此之前,我也问过齐府的花匠,有人看到你特意把细铁丝缠到葡萄架上,原因是你认为那葡萄架要歪倒了。你现在跟我说,你不认识?”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认识……” “要不,我让那名花匠来跟你当面对峙?”林霜迟冷笑。 李东明跟着她绕了那么久,终于听她指出其中的矛盾点,顿时茅塞顿开。 他猛地拍了拍桌子,怒道:“李氏,你再不从实招来,本官不介意给你用刑。” 李氏身子一抖,唇瓣一下子被咬出鲜血。 但到了这个地步,她也没想过要承认半句。 林霜迟脑中已经串好了整件事情的经过,不介意她的无声抗议,继续道:“这根细铁丝用处很大,不是吗?可以让潜伏在五层塔的人跳到三层塔,那人替你杀了齐尚书后,就把这个东西丢给你处理,甚至让你替他顶罪。” “我好奇的是,那人许出什么承诺,让你这么宁死都要替他背下这口杀人的锅!” 许是她的脸色过于灰败,林霜迟又刺激她:“二狗尸骨未寒死不瞑目,你却不想着替他报仇,你配做他的娘吗?” 打蛇打七寸! 林霜迟知道,李氏的七寸就是“二狗”! 果不其然,本来李氏还蔫蔫地趴在地上,一听到这话,猛地从地上爬起来,反驳她,“不!我没做错,我就是在替我的儿子报仇!我杀不了齐正清这个人面兽心的混蛋,就让别人替我去杀!” “你确定是在报仇,而不是助纣为虐?”林霜迟摇头,那神情似可惜,又似无奈。 李氏愣了一愣,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什么助纣为虐?” “我的意思是,你怎么知道帮你杀掉齐正清的人,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李氏脸色白得像鬼一样,连忙摇头否认,“这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不会的! 那个人,不会骗她的! 第28章 跳塔之人(28) “林姑娘,听你这意思,似乎知道凶手是谁了?”李东明难掩激动道。 没等林霜迟回答,李氏突然暴起,狠狠地拽住她的胳膊,“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做我助纣为虐?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说话的同时,她还用力地摇晃着林霜迟的身子,情绪失控,连神色也染上了癫狂。 林霜迟差点被摇出脑震荡,强制按住她的双肩,声音沉沉道:“你只要稍微想一想,就能知道我是什么意思。那人愿意帮你,可有提出什么条件?” 李氏却被问住了。 光是从她此刻的神情上,林霜迟就知道自己没猜错,当即叹道:“那人只说,要替你儿子报仇,并且让你配合他,替他办事,我说得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李氏像听到什么关键词般,浑身的刺儿似乎都竖起来,突然警惕道,“你想要说什么?” 林霜迟又问她,“你怎么知道,你儿子就是被齐尚书杀死的?” “他说的……” “他说的就是真的?” 林霜迟唇角微勾,眼里闪烁着自信的光芒,仿佛一切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李氏见到她这个模样,突然也有些不确定了,越来越觉得她可能知道些什么,当即恳求道:“姑娘,你想要告诉我什么?” “我只是想告诉你,要糊弄你这样一个大字不识的妇人,实在是太容易了。那人说,齐尚书是罪魁祸首,但他可有拿出什么证据?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对方就是拿捏住了你想要替二狗报仇的心理,从而利用你为他做事,甚至顶下杀人的罪名?若是二狗得知你被人这么蒙骗,还能走得安心吗?” 不悲不喜的一番话,却恍如在李氏如死水般平静的心里投下一颗巨石,眨眼间,水花四溅。她嘴唇哆嗦着,一想到有可能做了帮凶,整个人止不住的颤抖。 只是,当她扫过公堂中陌生的人脸时,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句话—— “林霜迟向来最擅长骗人,肯定会怀疑我的动机,你可不要听她的话。” 霎时间,她激灵灵打了个寒颤,突然伸手推开林霜迟,一脸戒备道:“你最擅长骗人了,你说的话不能当真。我不听,不听……” 林霜迟眼里划过一抹可惜。 眼看着就十拿九稳了,谁知道,这人临门一脚还清醒过来了? 她感到无比郁闷。接下来,不管她怎么说,李氏硬是没再搭理她,甚至捂住耳朵,一副死活都不肯再听的模样。 很显然,指使她去顶罪的幕后之人已经提前给她打了预防针。 不然,李氏不会这么防备她的“洗脑”。 眼见审问进入死胡同,林霜迟只能暂时喊停,等李氏被带下去后,她才慢悠悠地坐回椅子里,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自顾自地陷入沉思当中。 李东明左绕一圈右绕一圈,好几次欲言又止,但在看到她那张疲倦的面容时,又不自觉地咽下到嘴边的话。 本以为她会说些什么,但等了许久,她始终如木雕般一动不动,似乎失去了之前的精明与聪慧,一时间,李东明也有些没底儿,连忙问道:“你知道凶手是谁了?” “差不多。”林霜迟揉了揉眉心,难掩眉间的倦色。 李东明顿时急得去拉她的袖子,“那就赶紧去抓人结案啊!” “不急。”林霜迟慢条斯理道,“还要再等一会儿。” “等什么?” “等对方主动露出马脚,再一网打尽。” 林霜迟坐直了身子,盯着虚空某一点,目光冰冷严肃。 其实,她隐瞒了部分私心。 她的确在等对方露出马脚,但也等那份“血书”现世。 冥冥之中,她有十分强烈的预感:那份“血书”一定会让她等到。 这也是她把齐夫人留在齐府的原因。 这个时候,她把所有线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再次跟李东明确认,“齐府那边都安排好了吗?要不要再派点高手过去?” 李东明一怔,而后摆摆手:“有王爷的人在,你就放一百个心!” 可林霜迟不习惯依靠别人,更喜欢亲自动手所带来的安全感。她思考了会儿,突然站起身,对李东明说道:“我去齐府看看。要是顺利,今天就能结束了。” 说完,也不等李东明再说什么,她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 齐府里。 齐夫人被关在卧房里,并不安分。 不是大喊冤枉,就是在屋子里发脾气,甚至砸坏了各种珍贵的花瓶古董。 后来,她居然闹得把齐老夫人都吸引了过来。 “娘……儿媳知道错了……知道错了……” 齐老夫人冷哼道:“晚了!给我去祠堂跪着!跪到官府把你带走的那一天!” “娘……娘饶命啊……饶了儿媳……” 谁想到,齐老夫人直接抬起一脚,朝她的心口踹了过去。 她直接摔在地上。 齐老夫人冷眼俯视着她的丑样,想起那死去的儿子,心口隐隐发疼。 “老夫人……” 齐老夫人有些呼吸不畅,又狠狠瞪了眼齐夫人,才扶着贴身嬷嬷的手离去。 于是,几个腰粗膀圆的老嬷嬷便走上前来,架起齐夫人的胳膊,把她押去了祠堂。 齐夫人哭着闹着不肯走,可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那双狭长的眸子里突然闪过一道精光…… 第29章 跳塔之人(29) “嘎吱——嘎吱——” 祠堂厚重的门打开又很快被关闭。 一缕阳光从快速关合的门缝里射进来,照在一个个牌位上,光似乎也冷了几分。 齐夫人被那几个老嬷嬷粗鲁地丢到祠堂冰冷坚硬的地面上,一时气不过,朝外头大骂了几声。 等听到门外的脚步声逐渐远去,她才松了口气,装模作样的脸上露出几分阴狠毒辣。 歇了口气后,她从地上爬起来,绕着祠堂的祖宗牌位转了一圈,眼珠子咕噜噜地转动着,时而弯腰,时而爬到香炉底下,像在找什么东西。 “放哪儿了?”她嘀咕了句,疑惑道,“明明记得放在这里的。” 转了好久,也没有收获,她也有些不耐烦了,原地跺了跺脚,恨恨道:“齐正清这老不死的,居然把那东西藏得那么深。果真是死了也不让人安宁……唔……” 这时,安静的祠堂里突然传来一道咔嚓声。 像机关被开启,齿轮在转动。 齐夫人双眼发光,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右上角的青石砖突然拱起来,露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模样。 她刚要奔过去,却有人比她更快。 一道黑影从她头顶上方掠过,转瞬间就把盒子抢了过去。 “你是什么人?” 到嘴的鸭子就这么飞走了,齐夫人顿时睚眦欲裂,心中有股想要吃人的冲动。 抢东西的是一个黑衣人,身材高瘦,身上的衣服也破破烂烂的,隐约还有股血腥味。 自从齐正清死后,他就潜伏在齐府中,盯着齐夫人的一举一动。 这下,终于被他等到了。 他抱紧那个盒子,并打开翻了翻,其中躺着一份血书,还有一叠书信。 这正是他潜伏许久的目的。 他像抱宝贝似的抱在怀里,朝齐夫人龇出一口白牙,道:“齐夫人,多谢了。要不是有你的指引,我还没能那么快就找到这些东西呢!” “你给我放下!”齐夫人又惊又怒,惊的是这人显然跟踪了她很久,而她竟然没有发觉;怒的是她辛苦筹谋,为了让齐老夫人把她关进祠堂,还不要形象地打滚撒泼,到头来竟为此人做了嫁衣裳。 这让她如何甘心? 黑衣人冷笑着,似在嘲讽她的痴心妄想,“齐夫人,东西既然到了我的手里,再想抢回去,可就要看你的本事了。在我这里,威胁可是最没用的。” “你……你是什么人?你可知道我是谁?” “知道。你就是齐府中出墙的那一枝红杏!” 黑衣人嘴巴很毒,一下子就戳中她的命门。 她目露惊恐,像心中隐秘被人戳中,哪怕在烛光的映照下,整张脸都惨白如女鬼。 “你……你到底是谁?” “知道你秘密的人。”黑衣人阴恻恻笑道,他往前走一步,齐夫人就被逼往后退一步,直到她退无可退,黑衣人才停下脚步,举了举怀里的盒子,说道,“齐夫人还想要回这个盒子吗?” 齐夫人神色一动,眼里流露出灼热的光芒。 但她不敢轻举妄动。 她并非没有脑子的人,知道对方这么问,肯定不安好心。 果不其然,黑衣人又吊儿郎当道:“拿你红杏出墙的消息,换这个盒子,敢么?” 几乎是一瞬间,齐夫人从喉咙里喊出一句,“不行!你不能这么做!” 人要脸,树要皮。 她不知道黑衣人从何得知了她的秘密,而且对方一身煞气不好惹的样子,她根本不敢拿这个去赌。 她还幻想着,等这件事过去后,她还能够安然无恙地活下去,怎么肯自毁名声? 黑衣人瞧出她心中所想,啧啧叹道:“我真是替齐尚书感到不值!不仅被你戴了绿帽子,连性命都丢在你的手里。真是惨……惨啊……” 齐夫人自从当上尚书夫人后,已经很多年没被人这么当面嘲讽过了。 她脸上青紫交错,好几次被激怒,都强忍着不发作。 这股忍耐力,倒是让黑衣人刮目相看。 但没多久,黑衣人就察觉出不对劲儿。 他暗道不好,刚要逃跑,突然却传来一道开门声。 有人逆光走来,从形体上来看,应该是个身材微胖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后还跟着十多名身材魁梧的打手。 只是,奇怪的是,这么多人来到祠堂里,居然也没惊动府中的人。 齐夫人见到他,顿时喜上眉梢,跑过去把门关上,并拉住那人的手,撒娇道:“你可终于来了。再不来,我就拖不住这个人了。” 黑衣人终于知道,为何刚才齐夫人面对他的嘲讽都能隐忍不发了。 居然在拖时间! 他的目光掠过中年男子及其身后的打手身上,不由得抱紧怀里的盒子,讥讽道:“齐夫人,你带着你的情夫出现在齐府的祠堂里,是想要把齐家的祖宗们都从棺材板里气活吗?” 齐夫人这会儿有人撑腰,丝毫不在意他的冷嘲热讽,反而将其看成他临死前的挣扎,一脸鄙夷道:“如果你怕了,把东西乖乖交出来,再跪在地上给我磕十个头,我就让你死得痛快点。” “绝不可能!”黑衣人道。 “那就看看,你怎么逃得出去?”齐夫人扯住中年男子的胳膊,说道,“赶紧动手。等把东西拿到手后,这个人就交给我。我一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中年男子嗯了一声,朝黑衣人伸出手道:“东西交出来!” “休想!” “那就去死!动手!” 随着这一声令下,中年男人身后的打手们立即动了起来,齐齐朝黑衣人攻打过去。 这些人的身手不差,黑衣人与他们交手没几个回合,就逐渐落于下风。 直到,他被逼得步步后退。 他吃人的目光直直射向齐夫人,试图采用缓兵之计,“齐夫人,你带着情夫在齐家祖宗的祠堂里闹事,就不怕遭报应吗?” “要有报应,那也是报应到你的身上。”齐夫人道,“速速把人拿下!” “是!” 一群人齐齐攻了上去。 黑衣人应付得很吃力,一不小心被人打中胸口,似宝贝般的盒子被打了出去…… 第30章 跳塔之人(30) 中年男人纵身跃起,眼看就要把盒子抓进手里,这时,祠堂的门突然从外面打开。 刺眼的光一下子照进他的眼睛里。 他下意识眯了下双眼,愣神的瞬间,另有一人冲上去,把盒子稳稳当当地抱在怀里。 “林姑娘,东西拿到了。”玄砚把盒子递给林霜迟,同时好奇道,“这里面装的是什么?入手轻飘飘的,好像是个空盒子。” “多谢。” 林霜迟接过来,没有正面回答他的话。 这盒子,果真如玄砚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儿重量。 但她已经能猜到是什么。 她清冷的目光依次落在中年男人、齐夫人和黑衣人身上,语声不起波澜,“几位既然都聚在一起了,也省得我再单独去找人。既如此,那就一起去公堂上说个清楚。” “要知道,我可等你们很久了。” 最后这句话,仿佛在三人当中投下一颗炸弹,无形的恐惧顿时围绕着他们。 齐夫人讷讷道:“你刚刚说什么?你一直在等着我们?” “对。”林霜迟点头,别有意味地看着她,缓缓说道,“不然,你以为我为何把你留在齐府?官府规定,任何一个犯人在被定罪后,都要接受律法的制裁。你害了齐尚书,却不被押回衙门,难道就没想过其中另有隐情?” 齐夫人的确想过,但当时她只想着怎么进入祠堂拿东西,那疑惑只是从脑海里轻飘飘地闪过,并没有深入追究下去。 可一时不察,竟然钻进了林霜迟设下的圈套里。 真是可恶! 她看看身旁的中年男人,又看看被林霜迟抱在怀里的盒子,恐惧和绝望齐齐涌上心头,突然面目扭曲地叫道:“林霜迟,你居然敢算计我!” “纠正一下,不是你,而是你们。” 林霜迟如水般冰凉的目光扫过祠堂里的人,心里默数了下,一二三,一个都逃不掉。 没等齐夫人再次提出抗议,林霜迟抬起手,不容置疑地下了命令,“把这几个人带去公堂。去告诉知府大人,可以结案了。” 相比刚才,这句话更加令人心惊。 然而,林霜迟没有再逗留的心思,任由齐夫人在身后大呼小叫,也没回头多看一眼。 一炷香后。 姑苏城衙门里,李东明正襟危坐在公堂之上。不见萧眠舟,只有齐老夫人正襟危坐着,眼神透露出些许紧张,但在划过齐夫人身上时,更多的是不加掩饰的恨意。 而林霜迟站在公堂中央,身旁是齐夫人、中年男子和黑衣人等人,公堂外由玄砚带人把守着,以防有人不自量力地想要硬闯出去。 李东明一拍惊堂木,厉声喝道:“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妾身齐王氏。” “草民孔文敏。” “见过知府大人。” 轮到黑衣人时,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李东明指着他,问道:“你呢?还不快报上名来?” 黑衣人双手环胸,懒洋洋地靠在堂中柱子上,目光落在林霜迟的身上,吊儿郎当地问道:“林姑娘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林霜迟瞥了他一眼,神色漠然。 黑衣人来了兴趣,问她,“那你倒是说说看,我是何人?” “李昆!” “什么?李昆?”李东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他虽然只见过李昆一面,却对此人印象深刻,尤其记得他把齐尚书吓到的一幕。 难道,这个人身份没明面上那么简单? 李昆被当场揭穿身份,也不恼怒,而是朗声大笑道:“能让林姑娘记住名字,可真是李某的荣幸。今天要不是时机不对,李某真想跟林姑娘好好讨教一番。” 林霜迟忍不住挑眉,对此人也多了几分好奇。 到了公堂上,心态还这么好的,实在少见。 这时,李东明也回归一城知府该有的样子,肃着嗓子问道:“本官问你们,刚才在齐家祠堂,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齐王氏,你先说!” 骤然被点名,齐夫人身子紧绷,脸上布满了心虚。 可没等她开口,公堂外突然传来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李知府真是好大的威风!” 众人循声回头。 一名高大挺拔的中年男子大步走进来,身上穿着官服,浓眉大眼,长相上与齐夫人有五六分相似。 “大哥!”齐夫人顿时喜出望外。 李东明忍不住扶住额头,低声对林霜迟说道:“这是齐夫人的大哥,名叫王磊,如今任吏部左侍郎。而你爹是吏部右侍郎……” 剩下的话,他没再说了,只给林霜迟一个自己意会的眼神。 林霜迟忍不住拧眉,眸色沉沉,不知在想什么。 这个时候,王磊已经跨进公堂,冷眼扫过一眼,目光似乎在林霜迟和李东明的身上停留了一瞬,而后又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齐夫人的面前,把她扶起来,温和地问道:“大哥不在,你就这么任人欺负?” 齐夫人鼻子一酸,抓着他的衣服哭了起来。 眼见自己亲妹被人欺负到这个份儿上,王磊浑身释放出一股煞气,顿时朝上首的李东明发问,“李知府,许久不见,可真是越来越有官威了。” 李东明从桌后走出来,朝他拱手,“王侍郎说笑了。我也是为了能让案子尽快水落石出。再者,我所做的一切都来源于朝廷规矩和律法,谈不上威风不威风。只是不知王侍郎怎么来了姑苏城?” “当今圣上得知齐尚书死于非命,特命我为钦差大臣,前来督查此案进展。只是没想到,一来就看到李知府对我家小妹严刑逼供。不知李知府是否可以给我解释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王磊眉梢微挑,那睥睨他人的模样,与齐夫人颇为相似。 齐夫人有人做靠山,腰杆子也直起来了,指着林霜迟道:“大哥,现在全权负责此案的人可不是李知府,而是这位林姑娘。” 王磊微微眯眼,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忽而嗤笑:“李知府,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一朝兵部尚书死于非命的案子,居然交给一个女人来负责。这要是让当今圣上知道了,还以为你准备告老还乡呢!” 李东明脑门上顿时冒出一头冷汗,正琢磨着该如何回答,耳边突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王侍郎既是钦差大臣,怎么一来不急着了解案情,反而先冲李知府质问?” 第31章 跳塔之人(31) 话音落地,萧眠舟跨过门槛走进来,不着痕迹地往林霜迟的方向看了一下,玄砚注意到他似乎松了口气。 “下官参见王爷。” 现在的萧眠舟,简直就成了李东明的及时雨了。 林霜迟看到那一抹淡紫色身影,心里的压力也没那么大了。 她倒是不害怕对上王磊,但此刻身份卑微,对上了就怕没好果子吃。 有萧眠舟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王磊神色微变,也赶紧上前行礼,“下官见过王爷。没想到,王爷也在姑苏城,真是失敬失敬……” “免了。坐下!” 萧眠舟在众星捧月中走到公堂下首左侧第一个位置,又指了指对面的椅子,举手投足间贵气十足,尽显皇室嫡长子尊华高贵的风范。 相比之下,王磊则显得比较拘谨,坐下后,双手规矩地放在膝盖上。 萧眠舟抿了一口茶,问道:“本王听说,那两起命案,有结果了?” 李东明一愣,看了眼林霜迟,在她的示意下点头。 “那就开始。”萧眠舟道,“王侍郎既然是为了命案而来,刚好也在一旁听听。此次负责破案的人是闻名天下的林神探,早些年在京城已经是被传得神乎其神,好不容易有机会亲眼目睹她破案的过程,王侍郎可千万不能错过。” 林霜迟蹙起眉头,有些不明白他的用意。 王磊则被这个消息砸晕了脑袋。 好一会儿后,他才问道:“王爷口中的‘林神探’,难道是那位林迟?” “准确来说,是林霜迟。”萧眠舟用下巴示意了某人,“喏,就是她!” 不少人脸上纷纷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尤其是王磊,脸色骤然间变得十分难看,下意识就提出质疑,“王爷,这是不是搞错了?林神探怎么会是她?” “你在质疑本王?”萧眠舟抬眸,目光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王磊想起这位的性子和手段,顿时没敢再说什么。 于是,在萧眠舟的三言两语中,混乱的公堂马上就被清了出来。 许是有了王磊做靠山,齐夫人也有些有恃无恐起来,抬眸看向林霜迟,声音里透着一股恨意,“林霜迟,希望你不要让在场这么多人失望。” 林霜迟撩起眼皮,懒懒地问她,“齐夫人,你可承认你把齐尚书推下了五层塔?” 齐夫人没有立即回答她。 眸光一转,想要去寻求自家大哥的帮助。 可出乎她意料的是,王磊在对上她的目光时,直接别过头,没敢看她。 宣王坐镇公堂,他纵然是当今圣上钦点的钦差大臣,也不能公然无视法纪,以权谋私。 见状,齐夫人眼里闪过慌乱,沉默良久,道:“我承认,当时我的确把他推出去了。” “就只有你一个人?”林霜迟问她,目光还在孔文敏的身上停留了一瞬。 齐夫人下意识地瞥向旁边,而后又飞快收回视线,点头。 林霜迟却问:“齐尚书是个武将,身手不差,请问你是怎么把他成功推下塔,又能全身而退的?” 齐夫人眼神闪躲着,支支吾吾道:“我……我就这么……这么推的啊……” “齐夫人,你说谎了!”林霜迟十分肯定道,“你的确推了人,但还有帮手。那人就是孔文敏!” 直到此刻,众人才正眼看向孔文敏这个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男人。他身材微胖,年纪与齐正清相仿,只是相比于后者的行伍之气,他多了几分儒雅。 “这人……这人……是谁?” 齐老夫人到底是见过大风大浪的人,脑子里闪过某种可能,眸光蓦地锐利如刀,射向神情别扭的齐夫人,声音凄厉地喝道:“说!他是谁?跟你又是什么关系?” 这时,孔文敏突然缓缓开口,“我跟婉儿是什么关系,难道老夫人猜不出来吗?” 婉儿是齐夫人的闺名。 这一句模棱两可的话,无疑坐实了众人心中的猜测。 齐老夫人气怒攻心,手指发抖地指向齐夫人,突然两眼一黑,当场被气晕了过去。 李东明连忙让人抬下去,等处理好一切,才道:“齐王氏,你是怎么联合孔文敏,把齐尚书推下五层塔并杀死他的?” 齐夫人连连摇头,有些语无伦次道:“我是推了他,没有杀他……他撞见了我跟阿敏的事,把我逼上五层塔,想要把我推下去……我不想死……” “阿敏突然出现,帮了我一把……但是,把他推下去后,看他一动不动,以为他死了,我就赶紧跑开了……可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摔倒地上的……” 林霜迟:“你联合孔文敏把齐尚书从五层推了下去,致使齐尚书脑后受了伤。因为心虚害怕,后来又回到花园查看,从而留下了脚印和鳞丝,我说得可对?” “是……”齐夫人又惊又喜,始终坚持一点,“我没有杀死他!一定是别人杀的!” 林霜迟点头,“知府大人,现在,我想传唤一个人证。” “谁?” “李氏!” 齐夫人一怔,不敢置信地尖叫出声:“你找那个女人做什么?我跟她的关系,你们又不是不知道。万一她故意作伪证……” “齐夫人稍安勿躁。”林霜迟抬手按住她,说出的话不带一丝感情,“真的假不了,假的也真不了。她想在我面前作伪证,也要看看有没有那个本事。” 话落,陆捕头已经把李氏带了进来。 一看到她,齐夫人登时红了眼,就跟看到仇人似的。 李氏起初还低着头,当对上她凶狠的目光,身子忽然瑟缩了下,不敢再往前走去。 林霜迟问道:“李氏,你把你冒充花匠的过程再说一遍。” 第32章 跳塔之人(32) “是。”李氏低着头道,“那日卯时二刻,我借用花匠的身份潜入齐府,想找到齐正清,质问他我儿是怎么死的。可刚走到花园,却发现齐夫人与另外一名男子在偷情,我害怕被他们发现,不得已躲在暗处,直到他们结束了才去找齐正清……” “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齐夫人感觉自己的脸皮被人狠狠扯下来,趁众人没反应过来时,如矫健的兔子般冲上去,拼命地扯起李氏的头发。 “齐夫人住手!”李东明啪啪啪地拍着惊堂木。 林霜迟二话不说也冲上前,手指在齐夫人的身上点了点,她顿觉浑身无力,瘫软在地上。只是,双眼里仍旧燃烧着熊熊烈火,几乎要将李氏焚烧殆尽。 李氏顶着一头凌乱的头发,冷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既然敢与别的男人偷情,就该想过被人发现的这一天。齐正清娶了你,真是三生不幸。” “你不过是不甘心罢了,何必在这儿装模作样?”齐夫人仰起脖子道,“至少我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而你和你的儿子,永远都是上不了族谱的坏东西!” “够了!你看看你这算什么样子?” 王磊听不下去了,显然也没想到,自家妹妹会如此大胆,不仅背着丈夫在外偷人,还运气差到被人撞见。 作为她的大哥,他板正的脸上莫名又羞又躁,真切感受到了她给自己带来的耻辱。 这一刻,他情愿没有这个妹妹! 齐夫人泫然欲泣道:“大哥,她这么污蔑我,你也不帮帮我!你还是我的大哥吗?” “你确定是污蔑?”王磊理智得近乎冷血无情,目光扫过孔文敏,语带失望道,“婉儿,你真是太不懂事了。爹娘是怎么教你的,你难道都忘了?” “我……” “罢了罢了!就当我没有你这个妹妹。”王磊不去管这句话给齐夫人带来多大的恐慌,只是起身朝李东明拱手,“李知府,婉儿嫁入齐府后,与娘家不常联系了。可我没想到,她居然品德败坏到如此地步。刚才是我错怪你了。这就向你道歉。” 李东明眉心皱起,显然听出了他话中的含义。 心里止不住冷笑。 早就听闻京官狡猾又无情,今日一见,果真跟传闻中的没有半点出入。 可他没想到的是,这个王磊身为朝廷肱骨之臣,做这种事居然也没有半点遮掩。一听说齐王氏做了丢人的事,立即就表明态度,要与之撇清关系。 可没等他说什么,王磊又重新看向林霜迟,带着笑意道:“林神探,对?果真是不同凡响,一出手就揪出如此重要的真相,真是佩服,佩服!” “王侍郎谬赞。如今还在公堂上,请您先继续旁听。” 言外之意就是,你别影响我审问。 王磊脸色一僵,眼里划过一抹暗色,悻悻然地坐了回去。 这时,林霜迟指着孔文敏,问李氏,“这个人,你可认识?” 李氏扭头,仔细看了看,点头,“认识。此人正是齐夫人的姘头。” “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林霜迟又问。 “我看到他们在花园五层塔后面做那种事,一开始那男人问她,花园里会不会被人看到。齐夫人告诉他,自己已经把下人都支开了。如此,那男人才说了句,等拿到东西,就帮齐夫人和齐正清和离。” “东西?”林霜迟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忽而看了眼李昆的方向,却见李昆也朝她看过来,她微微拧眉,再问李氏,“那后来呢?” “后来,他们就走了。我也去找齐正清,可还没跟他说上几句话,又见齐夫人过来找他,之后两人一起去了花园,路上又吵了起来。我不敢离得太近,等来到花园,就看到齐夫人把人引到五层塔上,推了下去。” 林霜迟:“推下去后,齐尚书死了吗?” “没死。齐夫人太害怕,也没去确认齐正清是否死了,当场就逃离了现场。后来,我上了三层塔,刚好看到他从架子上爬起来,便狠下心,拿起弓弩,把毒针射向他。人也是被我从架子上推下去的。” 齐夫人一怔,突然笑出声来,“我就说了,我没有杀他!这个女人才是真正的杀人凶手!我最多只是把他推了下去,你不能判我有罪!” “齐夫人,你该是什么罪,自有知府大人来定。现在就如此高兴,未免太早了些。”林霜迟道。 王磊忍不住开口,“如此说来,杀人凶手就是这个女人了?” “不是。”林霜迟十分肯定道。 王磊却诧异道:“她自己都承认了,怎么不是?难不成还是替人背锅的?” 对此,林霜迟置若罔闻,再次问李氏,“你想好了,还是决定替人顶罪?” “我……我……”李氏咬了咬唇,低头道,“我既然手上沾了鲜血,就想过会被你们发现。你们要处死我,我也绝无二话!” 甚至,她还隐隐有些期待。 终于可以跟她的儿子团聚了。 林霜迟却道:“你想替真正的杀人凶手顶罪,也得看官府同不同意。在本朝律法里,从来没有杀了人还能逍遥法外的先例。你说是不是,李昆?”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纷纷转过头,看向角落里存在感极低的高瘦男人。 第33章 跳塔之人(33) 李昆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双手环胸,懒洋洋地反问:“此事与我何干?” “当然与你有关。”林霜迟看着李氏,往人群里丢下一枚炸弹,“因为劝说李氏去顶下杀人之罪的人,就是你!” “嘶——” 李东明吸了口气,不敢置信道:“怎么会是他?他为何要这么做?” “对啊,我为何要这么做呢?”李昆没个正行道。 林霜迟双手兜袖,老神在在道:“因为你是李昆啊!” 正当众人摸不着头脑时,李昆却蓦地变了脸色,沉声警告道:“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别搞这些故弄玄虚的,我不会上你的当。” 林霜迟眨了眨眼,不由得多打量了李昆几眼。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感觉李昆看着自己的眼神复杂而难懂,更有几分恳求之意。 她心里的疑惑越来越大。 但现在显然不是追究这个的时候,她敛起多余的情绪,缓缓说道:“众所周知,事情的起因源于望月塔一起‘跳塔案件’。据两名小乞丐作证,死者跳塔前曾经吐露过‘不想活’的意向,没多久就从望月塔一跃而下,恰好印证了他想要自杀的心思。但实际上,死者并非单纯自杀,甚至从望月塔顶落地前还遭遇过一场残酷的毒杀!” “谁这么多此一举?”王磊问道。 离开京城前,他虽然提前了解过案件的经过,但时间紧迫,他只来得及匆匆过一遍。 更详细的推断过程,他暂时还领悟不到。 但这回他也聪明了,既然林霜迟敢当众说出这样的话,想必也是有所依据的。 他并没有贸贸然地去质疑她。 “一开始,我也很好奇究竟是谁会多此一举。在勘察过案发现场后,我发现了两个关键的线索。” “线索一,在望月塔七层和五层朝北窗户处,分别发现了几道细而深的划痕,以及四片被踩坏的叶子,其上隐隐印出脚印的痕迹。线索二,在望月塔五层一根柱子的柱面上,刻着数道又细又深彼此交错的划痕,同时划痕尽头是一个孔圆不规则的小孔。” “通过这两个线索,可以推断出,当时早已有人埋伏在五层空地上。一旦死者经过五层,毒针就会射向他的胸口。让他先经历过一场痛苦的挣扎,再坠落地面。” 王磊听得一头雾水,“你说了那么多,始终没说到点子上。难道你至今还没找到那个凶手?” “错。不是一个凶手,而是两个!”林霜迟抛下一颗炸弹。 “怎么会是两个?” “要完成五层塔中杀人,难道还需要两个人配合吗?” “那这么说来,这两人应该是同伙了。” 林霜迟摇头,否认此人的观点,“这两人不但不是同伙,还是仇敌关系。只是,其中一人受制于另一人,算是帮凶!” “那两人是谁?” 林霜迟沉默了会儿,给出两个始料不及的名字,“一个是李昆,另一个,则是齐尚书。” 其他人顿时面面相觑,纷纷在脑海里梳理着其中的关系,很快就异口同声道:“齐尚书受制于李昆?” 一片诡异的沉默中,李昆突然仰头大笑,仿佛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似的。 “哈哈哈……真是笑死人了……哎哟,不行了,笑得我肚子疼……” “我不过就是个走街串巷的贫民,终日与乞丐为伍,又何德何能让一朝兵部尚书受制于我?” “林姑娘,你这未免太看得起我了?” 他抬起手,擦了擦眼角笑出的泪花,又揉了揉肚子,过了好久才稍微缓和下来。 李东明同样不解,“林姑娘,这是不是弄错了?” “知府大人觉得,我弄错了什么?又或者,你认为李昆说得对?” 李东明:“……” 这两者有何区别吗? 林霜迟却不疾不徐道:“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没有弄错。知府大人,你可还记得,当初在塔中寺庙停留时间最久的是哪三个人?” “记得。”李东明略一思忖,便道,“那四人分别是李昆、齐尚书和齐夫人。可是,李昆不是一直都在跟僧人谈经论道吗?” 这正是他感到不解的地方。 你要说,齐尚书形迹可疑,那还情有可原。毕竟,他曾经离开众人视野,单独在禅房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李昆一直都在僧人的眼皮子底下呢! 难不成他还有分身之术? 许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林霜迟解释道:“李昆没有分身之术,但他只需要找个人代替他,以‘李昆’这个名字出现在人前,这样就足够了。而且,当时给李昆讲经的僧人是寺中的了无大师,他的眼睛看不到‘李昆’长什么样,只能听到声音,无疑给破案增加了难度。不得不说,这个李昆想得很周到,同时也很注意细节。” “那可需要把了无大师请来当堂作证?”李东明问道。 这次回答他的是陆捕头,“大人,卑职早已得到提醒,提前派人去塔中寺庙接了无大师了。算算时辰,现在应该到了衙门。” 话音刚落,公堂外顿时出现两道身影,其中一个穿着赤色僧衣,双眼没有焦距,俨然就是许久不见的了无大师。 “阿弥陀佛!李施主把贫僧请来,不知所为何事?”了无大师双手合十地问道。 林霜迟道:“了无大师,冒昧请您前来,实为作个人证。你可还记得跟你谈论因果轮回的李昆施主?” “记得。” “如今,他也在现场,不如你来辨认下他的声音?” 了无大师随即点头。 林霜迟便看向李昆,道:“你可敢跟了无大师说一说那因果轮回之道?” “公堂之上,理应以办案为主。谈经说道什么的,未免太无趣了。”李昆神色一如既往的轻松,不见丝毫异常。 了无大师仔细辨认了下,突然给出自己的回答:“李施主的声音的确是这样的。” “什么?”李东明预感到不对,急得站起来,半个身子趴在桌子上,问道,“大师,你确定没认错?” 了无大师点头,“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确定,李施主的声音就是这样的。” “林姑娘……” 第34章 跳塔之人(34) 李东明皱起眉头,板正的脸上布满寒霜,几乎把所有的希望都放在林霜迟的身上。 李昆却笑道:“林姑娘,这次你可猜错了。” “是么?” 林霜迟挑眉,身形一闪,突然手成爪状,朝李昆冲了过去。 这招出其不意的攻击,一瞬间,亮瞎了众人的眼睛。 李昆下意识往后退去,同时左手夺过一旁衙役的木棍,阻挡着林霜迟的攻势。过了几招后,林霜迟突然停下来,站在一旁目光灼灼地盯着他手里的木棍。 直到此刻,李昆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可能落套了。 他往后蹦去,木棍一头指着林霜迟,不悦道:“林姑娘,公堂之上,你却动手动脚的,究竟想要做什么?” “我只是向大家证明,与了无大师谈经说道的那个‘李昆’,不是你。” 林霜迟如青松般傲然挺立,说出口的话却透着一股倔强和肯定。 李昆一怔,很快就仰头大笑,“你莫不是糊涂了?了无大师都说了,那日他听到的声音,与我的声音一模一样。你就算想要污蔑人,也不能颠倒黑白是非?” 林霜迟没理他,而是问了无大师,“大师,我记得您曾经说过,您差点被绊倒时,曾经摸过‘李昆’的手。他右手上的茧子非常厚,可有此事?” 此言一出,李昆倏地变了脸色。 这时,了无大师已经回道:“林施主,确有此事。” “那您可记得,具体是右手哪个部位?”林霜迟瞥了眼李昆,继续问道。 了无大师:“应该是虎口位置。李施主应该是擅用兵器之人,并且平常也勤于练武,不然不会结成那么厚的茧子。” 得到肯定的回复,林霜迟才扭头对李昆说:“刚才这里的人都看到了,你用左手拿木棍,并且招式娴熟有力量,显然不是一朝一夕就能练出来的。我现在十分好奇,你的右手虎口可有茧子了?” 李昆瞪了她一眼,丢掉木棍,把双手藏在身后,警惕而戒备地盯着她。 这反常的情况,显然已经说明了很多问题。 萧眠舟当即吩咐玄砚,“去查看下他的右手。” “是。主子。” 玄砚应了一声,脚不沾地地飞掠过去,起初李昆还想挣扎,但没过几招,就被玄砚轻轻松松地钳制下来。 他藏于身后的右手被掰开,露出宽大的手掌心。 看着皮肉粗糙,但手上没有任何茧子。 玄砚再掰开他的左手,虎口处结了一层厚厚的茧子,明显与右手是两个极端。 “李昆,现在你还不承认吗?”李东明眼神微变,再不敢轻视这个从贫民巷走出来的“二流子”。 在此之前,他哪里能想到,这样一个人心机会那么深,还懂得使用“分身术”,为自己制造有利的不在场证据。 要不是林霜迟观察入微,注重细节,只怕连他都想不到这个层面上。 在第一道关卡那里,直接就放走了这条“漏网之鱼”! 一想到这里,李东明心里一阵后怕,连惊堂木都拍得格外用力。 “李昆,事实摆在面前,你还不速速招来!” 李昆低笑了一声,扭头看着林霜迟,止不住叹息,“林姑娘,你在乡下待得好好的,怎么就回到姑苏城了呢?回来就回来了,怎么还掺和进官府的命案里?” “你这样,让很多人都很为难啊!” 看似无意的“吐槽”,林霜迟却莫名从中听出了他的无奈。 她眉尖蹙起,面容上掠过一抹疑惑,但很快被她压下去,波澜不惊道:“李昆,如今你可承认,当初在望月塔与了无大师说经论道的人,不是你,而是你刻意安排的人?事发之时,你不在塔中寺庙,而在望月塔五层?” 事到如今,李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索性都承认了。 “你说得对。我的确安排了人,想要制造一个不在场的证明,谁知道会败在一个茧子上。林姑娘这眼睛,可真是够毒够尖啊!” “一般般。”林霜迟淡然道,“既然当时你在望月塔五层,那么你肯定亲眼看到二狗从望月塔上跳下来了?甚至于,他的死也是拜你所赐了!” “什么?” 骤然发出的一声尖叫,引得众人循声看去。 只见李氏见鬼似的盯着李昆,风韵犹存的脸惨白如纸,再配上那头凌乱的头发,像极了受到重大刺激而癫狂的妇人,又像刚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女鬼。 林霜迟想起什么,突然看了看李昆,暗道有好戏可看了。 李昆果然一脸头疼,但应付李氏这样的弱女子,也不需太多手段。 只听他道歉道:“李伯母,对不起,之前我说了谎。二狗出事时,我也在现场,但齐尚书执意要对二狗下手,我也拦不住啊!我此生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能替二狗好好收尸,没能劝他不要轻生,要好好活下去。” 他双膝一弯,朝李氏跪了下去,“伯母,我对不起你和二狗啊!” 李氏脸色有些松动,但涉及到儿子的事,居然没有被带偏了,只执意问道:“你为何会去望月塔五层?你是提前知道二狗会出事吗?又是怎么与齐正清碰到一起?” 一连三个问题,直接把李昆问懵了。 直到此刻,他才正视起一件事—— 他似乎小看了这个李氏! 一想到自己陷入如此进退维谷的处境,完全是拜林霜迟所赐,他再也淡定不下来,毫不客气地瞪起林霜迟。 这个时候,他只能竭尽全力为自己辩解,“李伯母,如果我说,我是阴差阳错碰到齐尚书杀人的一幕,并被他威胁在一旁观看,你相信吗?我与二狗认识多年,彼此间的兄弟情谊早已十分深厚,要是知道齐尚书残忍到要对二狗下手,我就是拼上这条命,也要阻止他这丧心病狂的行为!” 他握紧拳头,一脸无畏,俨然一副“为兄弟两肋插刀”的英雄形象。 李氏却只是沉默地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第35章 跳塔之人(35) 李昆以为,他已经成功地把李氏忽悠住,莫名松了口气。 斜睨向林霜迟的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 刚想说什么,李氏突然抬起头问他,“你还没告诉我,为何会去望月塔。” 李昆好一阵头疼,可能他自己都没意识到,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妇人身上翻车。 “李伯母,你还是在怀疑我吗?”李昆唉声叹气道,“并非我不想告诉你,而是我觉得,二狗未必想让你知道事情的过程与真相……” “那只是你觉得,不是我觉得!”李氏十分坚持。 李昆沉默了会儿,才道:“其实,那日我去望月塔,也是被二狗喊去的。他给我捎来书信,让我去望月塔见他一面。要是我知道他早有轻生的念头,无论如何都不会耽误前往救援的时间。” 这时,林霜迟拿出一张信纸,朝他展示上面所写的内容,“你说的可是这封书信?” 李昆眸光微闪,心中的戒备不减反增。 经过这几次“交手”,他也对林霜迟的行事作风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 一旦她主动抛出新的问题,绝对不安好心。 他在犹豫,是否要承认这张信纸了。 林霜迟却不给他过多思考的时间,只道:“既然你不说,那我帮你好好回想一下。这张纸是你初次被传唤至公堂时,主动从怀里掏出来的。当时,你主动解释,这是二狗给你写的书信,邀你去望月塔一叙。如今该不会不想承认?” “我没说不承认。”李昆道。 他本来担心的就不是这张纸,而是林霜迟主动拿出这张纸的背后用意。 这个女人,别是还留有什么后招? 林霜迟听到他的答案,忽而扬起嘴角,脸庞上布满光彩。 她又拿出另外一张纸,朝李昆扬了扬,道:“那么,这张纸上的字,想必你也认识了?也是二狗写的了?” 在此之前,李昆还保留着一份镇定,但当看到这张纸上的字,他的脸色骤然一变,甚至还有不加掩饰的阴狠。 他低下头看着左手,暗暗思考着,现在把这张纸抢过来毁掉的几率有多大。 然而,之前制服他的那名叫玄砚的侍卫正在一旁虎视眈眈,仿佛他多看那张纸一眼,都有可能会有被挖眼睛的危险。 经过一番衡量后,他沮丧地发现,这个几率几乎为零。 而李东明早已急得朝她招手,“给我看看,这是什么字。” 林霜迟主动把两张纸送到他的桌案上。 比对来看,一张纸的字写得跟狗爬似的,唯独“李昆”“望月塔”这几个字勉强能看。另一张纸上,则写着“李蕙娘”这三个字。 李东明指着“李蕙娘”的那张纸,问道:“这是从哪儿来的?” “这是我托宣王爷的人帮忙去查来的。在勘察齐府的案发现场时,我发现一根细铁丝,并委托玄砚去查这根细铁丝的来处。于是,就在打铁铺找到了这样一张纸。” 李东明盯着纸条上的字,脑子转得很快,眨眼间就理出了思绪。 “前后两张纸的字迹,似乎没太大差别。” 林霜迟:“知府大人,你确定吗?” 被她这么一问,李东明也不敢托大,直接看向萧眠舟,“下官记得,王爷在书法上的造诣极高,要不来帮忙辨认辨认,这两张纸上的字是否出自同一个人之手?” 林霜迟眼里掠过诧异,没想到萧眠舟还有这样的本事。 听这介绍,好像还是个书法家? 许是她的目光过于炙热,萧眠舟捏着茶盏的手紧了紧,面上却平静无波。 “可。” 萧眠舟接过那两张纸,大致扫过一眼,当场下了结论:“这两张纸上的字,应该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何以见得?” 林霜迟知道,古代和现代都有笔迹鉴定师,但具体怎么鉴定的,她还真是不清楚。 萧眠舟看了她一眼,道:“这上面一共涉及八个字,其中,有两个‘李’字是相同的。字体均有反向起笔,左高右低,起收拖带等特点。与常见的右手笔迹有所不同,可以断定为左手笔迹。” “左手笔迹?那不是常见的伪装笔迹的一种手段?”李东明问他。 萧眠舟:“这些笔迹虽由左手书写,但书写快速、运笔流畅、结构紧凑,再综合以上特点,可以判断出书写之人是个左撇子,应是从小到大练出来的。那个‘李’字……” “这个字如何?”林霜迟追问。 “‘李’字,无论是起收姿势,还是圆扁构造,都无甚区别。因此可以判定,这两张纸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不可能!” “不可能!” 公堂上突然响起异口同声的反驳语。 李氏和李昆互相对视了下,一人眼神哀怨,一人眼神漠然,但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对这个结果的不接受。 李昆当先说道:“这两张纸不可能出自同一人之手。因为它们出现的时间,分别在二狗死前和死后。难道他还能死而复生不成?” 李氏也道:“我儿不是左撇子!这根本不是他写的字!” 李昆:“……” 他怎么都没想到,最后会败在一个妇人身上。 林霜迟看到他黑下来的脸,别有意味地看着他的手:“李昆,我记得你是左撇子,对?你捏造二狗亲笔书信,并利用李氏的身份去打铁铺拿走细铁丝,如今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李昆没有反应。 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林霜迟揭穿,他已经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本来,如果林霜迟不出现,他一个人就能轻轻松松地完成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可如今有了“林霜迟”这个变数…… 能不能全身而退,还是个未知数。 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全部告诉她,让她不要再追究下去。但理智到底占据上风,只余一双刚毅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傲然站立的绝色女子。 不知为何,萧眠舟看到他那个眼神,突然心生不喜,当即对李东明道:“李知府,既然种种证据都指向李昆,还不赶紧把人抓起来?” 得到提醒,李东明立即回神,拍下惊堂木宣布:“罪犯李昆罔顾法纪,滥杀无辜,按照本朝律例第一百八十二条……” “慢着!”李昆冷喝道,“这只是说明,那两张纸与我有关,但不能证明我杀了人。知府大人不分青红皂白地把我抓起来,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第36章 跳塔之人(36) “你不服?”萧眠舟勾起唇角,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李昆眼神微闪,硬着头皮地喊道:“不服!” 他早已听说过这位宣王爷的身份,也知道对方有多厉害,但一想到逐渐艰难的处境,他就算心里再害怕,也不能不为自己辩解。 没到定罪的时候,他都不能轻易放弃。 萧眠舟却道:“你伪造死者的书信,想要隐瞒去望月塔的动机,是出于什么目的?在望月塔又做了什么?” “之后,你又利用李氏的名义,去打铁铺拿了细铁丝,又去做了什么?当时是否已经想好让李氏替你顶罪了?” “这些问题,想必林姑娘也得出了答案?” 无数道目光齐唰唰地射向林霜迟。 林霜迟点头道:“先说那张伪造的书信。按照李昆的说法,他是接到二狗的书信,才前往望月塔的。但经过笔迹鉴定,证明李昆说了谎。那么,‘赴约’一项就不成立了。” 李昆脸色难堪,攥着手心,问道:“难道伪造了书信,就断定我不能去望月塔了?朝廷律法也没有这个规定?” “没说不能让你去望月塔,但你既然去了,为何还要搞一个‘分身’出来?” 李东明若有所思地接上,“一般人没必要这么做。除非想要转移他人视线,方便自己去做别的事情。” “对,问题在于,去做什么事。”林霜迟道。 李昆一滞,忽而笑了,“是啊,那去做什么啊?” 其他人都觉得他可能疯了。 事关清白,他居然还能如此坦然地参与到这些不利于他的话题中,真不知怎么想的。 但如萧眠舟、王磊等人,也算是朝堂上历练过的人精,看到他如此云淡风轻,心里不约而同地闪过一个念头—— 这个李昆,竟然是个心理强大的硬茬! 一时间,他们看向林霜迟的目光里复杂不一,或担忧,或幸灾乐祸。 对此,林霜迟恍若未觉,仔细盘点着脑海推断出的画面,清冷的声音在公堂上缓缓响起。 “如知府大人所言,李昆找一个分身出来,自然是为了遮掩他去望月塔的行踪和动机。事实上,他早已进入望月塔内,并且藏在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比如某间禅房,或者望月塔五六七层等地。等他的分身出现在僧人面前时,他便开始行动了。” “这又要回到之前提起的两个线索。线索一,在望月塔七层和五层朝北窗户处,分别发现了几道细而深的划痕,在各种物证中,唯有这细铁丝勒出来的痕迹,才与划痕相吻合。” 说完,她突然伸手把细铁丝往房梁上一抛,而后抓住两端,狠狠地往下扯。 房梁顿时发出咯吱的声音。 正当李东明怀疑房梁是否要被她勒断时,她突然松开手,“好了。烦请玄砚侍卫替我去看看,勒出来的划痕是怎样的。” 玄砚到底记得谁是主子,用眼神无声地询问萧眠舟的意见。 等萧眠舟点了头,他才提剑纵身跃起,攀着房梁去查看被勒出来的划痕。 须臾,他飘身落下。 “如何?”萧眠舟问他。 “回主子,这划痕与属下在望月塔五层和七层朝北窗户处看到的一样,又细又深,两者应该都是由细铁丝勒出来的。” 林霜迟转而看向李昆,又补充道:“要是你觉得不服气,也可以自己飞上去看看。而且,望月塔的划痕也在那里,若有需要,也可以立刻安排。” 总要让他心服口服! 李昆轻呵一声,垂眸道:“不必了。”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划痕是怎么出来的。 但林霜迟能发现这细微之处,的确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不过,他很快就知道,林霜迟的厉害之处远远不止这些。 “公堂房梁上的划痕,是由我勒出来的。而望月塔上的划痕,分别在七层和五层,从现场发现的痕迹来看,你把细铁丝一端绑缚在七层朝北窗口,另一端则绑了个人,悬吊至五层朝北窗口。而这个人,就是齐尚书。” 李昆听完她的阐述,脸色紧绷,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 仅凭一根细铁丝,她就推断出了所有的过程,这是多可怕的能力? 李东明却问,“你怎么知道那人是齐尚书?不对,你怎么知道他吊着的是人,而不是其他的物体?” “因为在五层朝北窗口处,发现了四片被踩坏的叶子,其上隐隐现出脚印的痕迹。” “可那会儿齐尚书不是在禅房里静坐吗?怎么会出现在望月塔五层?” 萧眠舟眨眨眼,“齐正清是从密道过去的?” 林霜迟摇头,“不是!” 不是? 这下子,知道密道存在的人几乎都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李东明被她的停顿搞得抓心挠肺,急急追问,“密道不是通往望月塔五层吗?齐尚书放着这么便捷的密道不用,又是怎么离开禅房的?” “知府大人,其实我刚才已经回答你的问题了。”林霜迟道。 李东民回想起刚才所说的话,突然眼前一亮,“你是说……齐尚书离开禅房的办法,与悬吊方式有关?” 林霜迟点头,又问了无大师,“大师,请问您可记得,你们禅房的方位与格局?比如,具体到哪个方位开了多少扇窗户……” 了无大师沉默一瞬,随即点头,“记得。寺中禅房,门开朝南,窗面北边。” “这就是了。”林霜迟道,“我想,当齐尚书被绑住手脚,从三层吊至五层,又从五层吊至七层时,自然就会在五层和七层的窗口处,留下那样细而深的划痕了。” 随着她的描述,众人瞬间脑补出整个过程。 回过神来,皆是毛骨悚然。 李昆扯扯嘴角,嘴唇动了动,却没说什么。 萧眠舟十分不解,“为何你会认为,齐正清是被绑着吊出禅房的,而不是从密道出去的?” 李东明抓了一把后脑勺的头发,同样点头,“对对对,这也是我不理解的地方!” 第37章 跳塔之人(37) “因为,事发之日,那条密道根本不存在!”林霜迟掷地有声道。 在场的人皆是一脸震惊,饶是镇定如李东明,也被这消息炸得站了起来。 “你的意思是,这条密道是临时挖的?”李东明问。 林霜迟点头。 “理由呢?” “为了迷惑我们的视线。”林霜迟看着李昆,缓缓说道,“在这两起命案中,你最聪明的地方,就在于懂得如何利用他人,把自己的嫌疑摘除。塔中寺庙的分身既为你遮掩了行踪,同时也解除了你的嫌疑。而这条密道也起到同样的作用。” “你一早就算好了,要把齐尚书推到‘弑杀亲子’的断头台,并且让他替你挡去官府的注意。可那日齐尚书所处的禅房并无便捷的通道,一旦被官府发现他离去的途径,势必会怀疑到你的头上。” “因此,你临时挖了一条密道,把“齐尚书在禅房静坐”和“出现在望月塔五层”的方法明朗化、合理化,官府查案的人无形中就被你牵着鼻子往前走。如此,你就没有嫌疑了。不得不说,这法子实在是高明至极。” “林姑娘真是抬举我了。”李昆再次叹道,“我做了那么多,还不是没能逃脱你的火眼金睛?‘高明’二字,实在是名不副实。” 此言一出,李东明率先冷哼道:“那是你小看了官府破案的能力。你手上沾满鲜血时,就该想到有被绳之以法的这一天。” “是。知府大人说得极是。”李昆一反常态地作了个揖,言行举止间,无端有股落拓随性的洒脱,就好像,之前的“二流子”气质,都是他刻意伪装出来的。 萧眠舟多看了两眼,沉吟片刻,肯定道:“那日,你在检查禅房时看到的白色粉末,也是他故意留下来,引导你去发现那条密道的。” 林霜迟赞许地点头,“没错。” “什么白色粉末?”李东明问道。 林霜迟:“当时,我去齐尚书静坐的禅房检查,无意中发现地上有一团白色粉末,遂找来寺中负责打扫禅房的小沙弥了解情况。据小沙弥所说,他每天都会在午时打扫好禅房,而那时已过午时,不可能地上还残留了污垢。之后,通过那些白色粉末的指向,我们才找到隐藏在墙面后的那条密道。” “这么看来,这些白色粉末倒出现得很刻意了。”李东明也经手过不少案子,自然能抓住问题的重点,但转念一想,他又不解道,“难道因为这些刻意放出的白色粉末,你就猜到密道是临时挖的?” “不是。”林霜迟道,“与这些白色粉末无关。” “那与什么有关?” “那条密道,”林霜迟语声停顿了会儿,似在斟酌措辞,过了半晌才回道,“那条密道十分低矮简陋,头顶还有许多尖锐突出的石块,就像匆匆完工似的。而且,密道内空气浑浊沉闷,呼吸间,仿佛有无数粉尘钻入肺腑之中,呛得人十分难受。这种特点,一般只有在建筑刚动土时才会出现。” “李昆,我说得可对?” 李昆听完她的陈述,神色几度变换,唇齿间慢慢溢出一抹叹息。 “林姑娘,太聪明了,也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没等她开口反驳,李昆又道:“你说得没错。那条密道是我派人去临时挖好的,目的就是为了栽赃齐正清。但我没想到,你居然看出了其中的不对劲儿,害得我赔了夫人又折兵。” “你那是聪明反被聪明误!”林霜迟毫不客气地指出来。 审问到现在,李昆终于大方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 对李东明来说,这实在是个非常大的进展! 他当即“乘胜追击”,“那你也承认,二狗是被你和齐尚书一起害死的了?” 岂料,李昆耸耸肩,摊手否认,“我可没这么说。你们不能随口污蔑我。” “真是不见棺材不掉泪。”李东明怒斥,“你承认你挖了那条密道,旨在转移官府的注意力。那么,你把齐尚书从禅房绑走后,又去了望月塔五层,难不成还是去看风景?” 李昆突然拍手,“知府大人,你可真是聪明啊!我的确与齐尚书去看了风景!” “……” “我当真与他一起去看风景了!望月塔朝北的景色真不错呢!”李昆再一次强调,就连那张吊儿郎当的脸上也挂上了认真的神色。 只是,不知这份“认真”能让人相信几分了。 遇到这么个难缠的嫌疑犯,李东明只差没被当场气死,索性把烂摊子交给林霜迟。 “林师爷,你来!” 林霜迟嗯了一声,以平静的语气娓娓道来,“李昆,我相信你说的话。你的确很有可能先与齐尚书一起去看风景了。” “……” 这下轮到李昆不淡定了。 但他不敢跟林霜迟正面对上,只耐心等待着她的“杀招”! “我之所以承认你的说辞,并非心血来潮,而是通过望月塔七层和五层窗边的划痕深浅来判断。当然,这其中涉及到力学的知识应用,咱们暂且略过不提。只说,既然看风景,那势必要把齐尚书吊在窗户外边。我忽然很好奇,该是怎样的恩怨纠葛,才能让你用这么恶趣味的方式去折磨齐尚书?” 这番话,看似在询问,但细究之下,林霜迟似乎还有别的用意。 倒像,要跟他确定什么。 这个用意…… 李昆心中一动,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 林霜迟极大可能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 也知道,他在做什么。 可即便如此,林霜迟还是选择当众揭穿他,这就让他十分不解了。 他望向林霜迟那双清澈如水的眸子,企图从中窥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但让他沮丧的是,林霜迟自始至终都保持着平静而漠然的姿态,仿佛一切都不在她的眼中。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赤裸,萧眠舟眸光一暗,突然对李东明说道:“李知府!犯人已经认罪,可以结案了!” “不,不行……” 谁能想到,第一个提出反对的,居然是林霜迟! 第38章 跳塔之人(38) 这下子,别说萧眠舟等人,就连李昆都看不懂她的行为。 从开始到现在,她都表现得很公事公办,无论是面对李昆这样狡猾的嫌疑犯,还是李氏这样孱弱的妇人,她基本都是一视同仁。 可没料到,她居然会替李昆求情? 这,可能吗? 是求情,还是另有打算? 李东明一时摸不着头脑,心直口快地问出来,“林师爷,你在替李昆求情?” “不是。”林霜迟深吸一口气,强调道,“不是求情……而是……而是……” 她的声音很低,后面几个字,众人也没法听清楚。 只是,说这话时,她还朝王磊的方向投去一眼,直把王磊气得够呛。 萧眠舟眸光微暗,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不知是否相信了这番说辞,倒是没有再坚持“对李昆用刑”的做法。 而李东明正指望着林霜迟给他破案,也不会去深究那么多,只道:“既如此,那李昆,本官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你不好好说清楚,有的是棍棒伺候。” “是,是……” 李昆纵然心中不在意,但此刻却与林霜迟莫名有了些默契,算是领下了这份情。 见状,林霜迟眼里划过满意,道:“说,你跟齐尚书有何恩怨纠葛。他是害死了你家人,还是威胁了你亲戚,值得你不计一切代价地去折磨他?” 李昆一听,本来正想着是否要全盘托出,但“家人”“亲戚”这些字样,反而给他提供了另一种新的思路。 一时间,他心中暗暗激动,看向林霜迟的目光变得明亮了起来。 “李昆,怎么回事儿?还不速速招来?”李东明急得拍起惊堂木。 聒噪的声音打断李昆的思绪,他一想到那个可能,止不住的心潮澎湃,甚至指尖还微微颤抖起来,就好像行走在黑夜中,前方突然出现一盏明灯,指引起他前行的方向。 他忽然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当即理了理思绪,道:“林师爷真是一语中的,什么都瞒不过您。其实,严格说来,我与齐正清身份悬殊,本该是没有交集的。真正与他有交集和恩怨纠葛的人,是我父亲。” “十几年前,我父亲与齐尚书曾经是生死与共的好兄弟,约好一起效忠朝廷,封侯拜将。但随着齐正清对权势的渴望越来越强,他逐渐背叛了兄弟间的承诺,并且还颠倒黑白是非,不仅害了我父亲,也害了无辜的另一家人。” “我父亲对他失望至极,本想带着我辞官归隐。谁知道,齐正清又在我父亲离开京城后,派出一批批杀手,想要取我们父子的性命。” 李昆神色有些恍惚,眼神缥缈悠远,望向天边,仿佛又回到了四处逃命的那些年。 当时,他只有四岁,不是被父亲抱在怀里狂奔,就是趴在父亲的背上,看过各种各样的陷阱刺杀,也经历过无数的腥风血雨。 至今,他都还记得父亲杀光一百名杀手,最后也力竭而亡的情景。 临死前,父亲只交代他两件事—— 其一,嘱咐他要找到齐正清,并杀了他;其二,则要把齐正清做错的那件事重新翻出来,无论再难,也要还那家人一个公道。 思及过往,他悲愤难当,忍不住握起了拳头,字字句句,从齿缝里迸出。 “我父亲离世后,我混入乞丐中,侥幸逃过后续的追杀。但因为始终铭记着父亲的托付,不敢有丝毫懈怠。我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走到京城,本想找个机会扳倒齐正清。但没想到,在这十几年里,不只是我在成长,齐正清的官也做得越来越大,我在京城中潜伏多年,却没有找到一击必中的机会。” “直到这次,他回了姑苏,见到二狗,我才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李氏恍恍惚惚地抬起头,凌乱的发丝垂落在脸颊上,却难掩那一脸的悲恸。 她死死地盯着李昆,睚眦欲裂,“当初,你接近我儿,是有意为之?” “是。”李昆自知有愧,只匆匆看了她一眼,就别过了头,继续道,“我无意中得知,二狗竟然是齐正清的私生子,还颇得齐正清疼爱,便想从二狗身上入手,设局逼齐正清现出原形……” “你这个疯子!你还我儿子——” 李氏突然像一头狂暴的母狮子,咆哮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冲了上去。 往常柔柔弱弱的手化作一只只尖利的爪子,不管不顾地往李昆脸上抓,同时手脚并用缠住李昆,充分展现出泼妇打架的彪悍气势。 李昆手脚被钳制住,眨眼间,脸上多了几道鲜红的口子。 他眸光一冷,使出内力狠狠撞开李氏。 李氏砰地一声摔在地上,额头磕在地面上,瞬间变得青紫,但她很快就爬起来,继续朝李昆撞过去。 李昆推开她,她又继续撞…… 如此反复了三四次,李昆本来心里还有的一点怜悯和愧疚之情彻底消失,手下加重了力道,把李氏狠狠地摁在地上,面色冷漠道:“李伯母,你也别怪我狠心。你心疼你的儿子,可当年我和我父亲被齐正清雇来的杀手追杀时,又有谁来心疼我们父子俩?”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因果报应而已。” “我呸!”李氏红着眼,疯了似的瞪着他,怒吼道,“冤有头债有主。齐正清害了你们,你去找他,为何要牵连我儿?我儿是无辜的啊……他还那么年轻……那么年轻……” 李昆卷起袖子,亮了亮拳头,戾气十足道:“自古以来,杀人偿命,父债子偿。我也不想动二狗的,但错就错在他不该是齐正清的儿子,并且还深得齐正清的疼爱。” “齐正清这个伪君子,害得我和我父亲四处逃亡,我不过是把他加在我们父子俩身上的痛苦全部还回去罢了。” “这一切,都是他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 在一旁坐着的萧眠舟听完这段话,突然迅速扭头,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直射向林霜迟,有那么一瞬间,林霜迟感觉自己被他的目光伤了个体无完肤。 “来人!给本王拿下李昆!” 第39章 跳塔之人(39) 林霜迟听完脸色大变,身子僵在了原地,急道:“宣王爷,你这是做什么?” 岂料,萧眠舟倏地盯住她,眸若寒星,眼底深处似乎还藏着一抹怒意。 林霜迟心头莫名发慌。 他在气什么? 难道发现了她的用意? 萧眠舟冷眼扫过四周,沉声道:“在齐正清就任兵部尚书前,曾经当着朝廷众多文武百官的面,主动阐明他在朝中没有人情牵扯,只此一身效忠朝廷。当今圣上也曾经派人去查过,事实证明,他没有说谎。李昆,你口中所谓的“兄弟背叛”,更是无稽之谈。” “至于林师爷,”他的目光直直落在林霜迟的身上,晦涩难明,“林师爷到底是女子身份,容易感情用事失了分寸。这件事就交给本王来处理!” 林霜迟眉尖微蹙,几乎在他提到“当今圣上”时,就明白了他的用意。 刚才那番话,既是提醒,也是警告! 他果真知道她的目的了! 怪不得世人都说,宣王萧眠舟多智近妖,绝对不容小觑。 光是这份“见微知着”的本事,就已经令她陡生敬畏。但她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一个好机会,自然不肯轻易放过,权衡之下,只能辜负他的好心和好意了。 “多谢王爷诚恳相告。但国有国法,若是因为畏惧于这点小磨难,而不去探求案件的真相,才是对死者和所有涉案人员的不尊重!” 萧眠舟倏地眯起眼,像不认识她似的,问道:“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确定!” “不担心将来赔了夫人又折兵?” “担心,”林霜迟看着他,话音陡然一转,又道,“但我更担心,没人去揭穿此案背后的真相,任由凶手瞒天过海。届时,正义得不到伸张,冤屈没办法洗清,天底下还有谁敢再相信朝廷法度的公正无私?” “是以,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说完,她走上前一步,以前所未有的恭敬姿态,朝萧眠舟福了福身,算是谢过他的好意。 萧眠舟静静地凝视着她,见她神色坚定,哪怕听他阐明其中的利害关系,也不打算改变主意,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他唇间溢出一抹轻叹声,有些无奈地揉了揉眉心,叹道:“罢了。既然你有自己的坚持,本王再阻挠,岂不成了不识好歹之人?” “你,继续!” “多谢王爷!”林霜迟暗暗松了口气,对李昆道,“继续!” 李昆十分珍惜这次失而复得的机会,也没敢再搞出什么幺蛾子,老老实实地交代。 “因为我与齐正清有着血海深仇,找到二狗这个突破口后,我就开始着手布局。先是接近二狗,想要利用二狗把齐正清单独引出来,再暗中杀死他。” “但你没这么做,出于什么原因?”林霜迟问道。 李昆:“因为,齐正清身边有保护他的暗卫,并且武功不低,我一个人可不敢跟他们硬碰硬。而且,后来我也想明白了,与其就这么杀死齐正清,倒不如让他亲手杀死自己最疼爱的儿子,尝一尝当年我们父子颠沛流离生离死别的苦!” 李氏双眼红肿,死死地瞪着李昆,目光仿佛要吃人。 但李昆恍若未觉,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继续说道:“每次二狗与齐正清见过面,都会跟我讲见面的过程。后来,我从二狗口中得知,齐正清手里握着一份关键的物证,恰好是十几年前那一家子托他转交的关键证据之一。本着替天行道的想法,我就想让二狗把那份物证偷出来。” 听到这里,李氏声音沙哑地打断他,“我儿提出进族谱的意见,也是得到了你的授意?” 李昆瞥了她一眼,点头,“是我提议的。” “你为什么不自己去偷,却要拖我儿子下水?”李氏冲他咆哮道。 李昆嗤笑,“我等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等这点时间。而且,齐正清这么看重二狗,对他也不会设防。我为何又要以身涉险去偷?直接让他给我拿出来,不是更好吗?只是,我没想到,齐正清宁愿眼睁睁看着二狗被杀死,也不愿意交出东西!” “你……你……你不要脸!!!”李氏声嘶力竭地吼道。 李昆却冷笑道:“脸是什么?能比命重要吗?” “经过这些年的逃亡,我早就看清了这个世道。不要脸的人,如齐正清,背信弃义、恩将仇报,到头来竟然位居兵部尚书之位,享尽荣华富贵;而要脸的人,如我父亲,如被齐正清污蔑的那家人,重情重义、心怀天下,反而落得个身首异处死不瞑目的下场。所以,连命都没了,要脸有什么用?” “从那之后开始,我就告诉自己,为了那些无辜死去的人,就算用尽一切手段,我也要让罪魁祸首付出应有的代价!当年,齐正清因为假野葛而赢得云将军的信任,我便让他再尝一遍那滋味。他既是兵部尚书,我就拿连发弩做杀人的物证。他也想过杀我,但我在姑苏布局那么久,自有一番势力,反击也是易如反掌。” 林霜迟又问:“我遇到的那两个小乞儿,也是你派来的?把宣王爷引走,打算杀我灭口的,也是你?” 提起这个,李昆神色无奈,“是我。说起来,只能算你运气不好。那木盒子本是故意放在地上的,谁知道被你撞上了,还参与到这个案件中,坏我的事,我只能对你下手了。” 李东明却问,“所以,那两个小乞儿是你杀死的?” “不是。杀死他们的人是齐正清。”林霜迟道,“齐正清听到他俩的对话,知道他们与二狗互相认识,生怕牵扯出更多意外,这才利用毒针灭他们的口。” 李昆:“对,我杀的人,只有二狗和齐正清。” 李东明轻咳了声,又问道:“你所说的关键物证是什么?” 李昆脸上露出一抹迟疑,沉思了片刻,才道:“那是一份血书。” “什么血书?”追问的人居然是一直沉默的王磊。 出乎意料的是,他似乎比任何人都心急这个结果。 林霜迟的眸光在他略显焦急的脸上停留一瞬,心里暗暗琢磨着他的反常从何而来。 难道这个人,也与当年的案子有关? 李昆却像没听到他的问话一样,低着头,一言不发。 王磊急了,只差没当场拍案而起,“你这是什么态度?身为犯人,就该有犯人的自觉。李知府,你这审问的手段不行啊,本官问话也不回答,直接大刑伺候!” “王侍郎要怎么大刑伺候?”萧眠舟的声音温润动听,正好掐灭了王磊的怒火。 第40章 跳塔之人(40) 王磊身子一僵,浑身嚣张膨胀的气焰又突然收了回去。 他不敢在萧眠舟面前放肆,只能呵呵笑道:“王爷,下官也是心急于案子的结果。您看,这案子都审了那么久,还没能给犯人定罪,也太磨叽了……” 萧眠舟连个眼神都不给他,只问,“要不,你来?” “……” 王磊也就是嘴上嚷嚷,可不敢真的这么做。 他只是个临时的钦差,职责是监督案件进展,除非遇到非常棘手且当地知府不能解决的问题,他才有出手的机会。否则,今天他光明正大地插手此案,明天就会有无数道“拿鸡毛当令箭”的折子飞到景元帝的御案上。 想明白了其中的利害关系,王磊纵使再着急,也只能乖乖坐了回去。 李东明再一次觉得,当初他把萧眠舟请来当“镇堂神兽”,简直是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 他敛起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问李昆,“李昆,你刚才说的血书,拿到手了吗?” “不是被齐夫人的情夫抢了吗?” 齐夫人两眼一黑,气得怒骂,“什么情夫?你说话注意点。再者,我只是带人去拿回我家老爷的东西,难道这也有错吗?” “说你错,都是抬举你了!你知道孔文敏是什么人吗?”李昆冷哼。 要不是这个女人带着孔文敏横插一脚,他也不会暴露自己了! 齐夫人眉头一皱,“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被人骗了!”李昆言简意赅道。 齐夫人恼羞成怒,“你别想着挑拨离间。阿敏,不可能会骗我。” 说完,她还偷偷瞥了下孔文敏,像在念心上人的名字般,唇齿间带着缱绻的意味。 众人瞧见她这少女怀春的模样,纷纷在心里吐槽一句:“不知廉耻!” 一阵尴尬中,李昆又轻飘飘道:“齐夫人,我可没有挑拨离间。你身旁这个人,可不简单。先是骗你红杏出墙,再怂恿你把齐正清推下五层塔,人死后又告诉你血书的存在。说到底,他所做的一切,最终目的都是为了这份血书!” “你说,要是齐正清知道你这么蠢,会不会被气得从棺材里跳出来?” “不可能!”齐夫人拼命摇头,求助似的看向孔文敏,急道,“阿敏,你快点跟他解释,事情不是他所讲的那样。我们,我们是情投意合才在一起的……” 孔文敏柔声安抚她,“婉儿,你说得不错,我们情投意合,谁都别想离间我们的感情。” 这时,李昆突然啧啧叹道:“齐夫人真是情深义重,可惜,这一腔深情终究要错付了。实话告诉你,孔文敏接近你,就是为了血书。我无意中拦截到他与背后主子联络的书信,信上写明,务必要尽快找到血书。必要时,可以接近你,采取威逼利诱等手段来达成目的。” 话落,他果真从怀中掏出一封书信,把信纸朝王婉儿摊开。 白纸黑字,字字清晰,无不彰显着一个残酷的事实—— 齐夫人当真被骗了! “啊——” 齐夫人受不得这个刺激,当场抱头尖叫,朝孔文敏不管不顾地撞了过去。 “你骗我!你居然敢骗我!我打死你!” 女人的拳头还没砸到孔文敏的身上,就被他反手制住,“闹够了没有?不过是一封书信而已,能说明什么问题?他连那二狗的书信都能伪造,再多伪造一封,又有何难?” 李昆却拆他的台,“我可伪造不来当朝顾太师的印鉴!” “什么?” 其他人顿时瞠目结舌,盯着那封书信,仿佛能盯出花儿来。 难道孔文敏是顾太师的人? 他之所以要来夺血书,其实是受到了顾太师的授意? 孔文敏眼神开始慌了,下意识要夺回书信,奈何李昆早防着他这一手,脚下一转,直接躲到了林霜迟的背后,半颗脑袋探出来,继续火上浇油道:“你说,如果顾太师知道,你不仅没拿到血书,还暴露了他的身份,他会怎么处置你?” 他会死! 孔文敏冷静至今,终于在听完这番话后,表现出实实在在的惊恐神色。 直到此刻,众人才确定,李昆说的是事实! 李东明脸色大变,握着惊堂木的手都在颤抖,突然有点审不下去了。 那可是顾太师啊! 十几年前,朝廷遭受重创被迫南迁,路上遭遇北蛮带兵围攻,四面楚歌之下,顾太师挺身而出,联合众多朝臣力挽狂澜,最终保住了本朝的皇室血脉与南部江山。 从那之后,顾太师在朝中的地位可谓水涨船高,一时间风头无两。 这几年,顾家势头更盛,隐隐有把控朝廷之势。 对此,感受最深刻的人,恐怕就是静坐在公堂的萧眠舟了。 李东明偷偷瞥去一眼,暗暗想着此事该如何收场,冷不防听到萧眠舟一声轻喝,“顾太师驭下甚严,怎么会派人来姑苏,做这等偷鸡摸狗的事?” 林霜迟眸光一转,接上他的话,“我也是这么想的。王爷既然从京城而来,想必也见识过顾太师的墨宝和印鉴,不如来分辨下这封书信,看看是否出自顾太师之手。” 当着聪明!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赞赏,脸上却不显露分毫,“那本王就看看?” “有劳王爷了。”林霜迟暗暗松口气,递给李昆一记安心的眼神,才接过那封书信,送到萧眠舟的面前,语气谦逊道,“王爷请看。” 萧眠舟接过书信,大致扫过一眼,眸底深处倏地闪过一抹暗芒。在王磊凑头来看前,他把那封书信折好,云淡风轻道:“信上所写还有待查证。” 除此之外,他便不再多言。 李东明一脸迷茫,“这封书信,是否会影响本案的审判?” “李知府可以继续审问。”萧眠舟道。 得到他的“保证”,李东明顿时松了口气,也不想去掺和所谓“朝廷重臣”的事,只想安安稳稳地把管辖区内的案子处理掉,只要不再出其他的意外,他就要谢天谢地了。 他摸了摸惊堂木,缓和了下心情,才重新说道:“李昆,你不要转移话题。纵使王氏被人欺骗,那也与本案无关。无关之事,不要在公堂上说出来!” 李昆:“知府大人,这可不是无关之事。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顾太师会专门派人来取那份血书吗?” 李东明:“……” 不,他不想知道! 潜意识里,他隐隐觉得接下来的话不好听,搞不好会折寿。 但没等他出言阻止,李昆直接投下一颗重磅炸弹,“因为,写那封血书的人,是十几年前声名赫赫的镇国大将军云茂山!” “砰砰——” 李东明和王磊两眼一黑,椅子都坐不稳了,齐齐摔到了地上! 第41章 跳塔之人(41) 李昆握紧拳头,脸上焕发着光彩,字正腔圆道:“当时,镇国大将军云茂山被人陷害通敌叛国,在天牢中亲笔写下这封血书以表忠心,并委托自己一手提拔起来的亲信之一,也即当时的御林军统领齐正清,将血书呈送到御案上。” “但是,齐正清早已叛主,拿到血书后,并没有呈送出去,而是私自藏在了手中。甚至,在朝廷给镇国大将军定罪时,他还颠倒黑白做起了伪证。” “而我父亲,则是当时的御林军副统领李德山,因愤怒于齐正清卖主求荣的小人行径,想要替镇国大将军喊冤,没想到惹来了他的追杀,最后落得个身首异处的下场!” “齐正清暗中投靠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大名鼎鼎的顾太师!” 直到最后一个字落地,李昆脸上终于绽放出久违的笑容,仿佛一个跋山涉水而来的旅人,终于体会到抵达目的地的放松与满足。 为这一刻,他足足等了十几年! 十几年的隐忍蛰伏,只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将这一桩陈年旧案重新翻开,为心怀正义却无辜惨死的镇国大将军鸣个不平,也为颠沛流离死不瞑目的父亲阖上双眼! 他知道,这只是开始,但只要他的话被人听到,那就永远多一分希望。 更何况…… 他余光瞥到林霜迟所在的方向,更何况,他不是一个人在努力! 然而,涉及到“云茂山”这三个字,李东明已经快要晕过去。 这种消息,是他们能听的吗? 会不会被顾太师派人灭口? “李昆,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这种事关系重大,是你能随便编排的?”李东明摸了摸脑门上的汗,色厉内荏地吼道。 王磊也附和道:“对对,顾太师高风亮节,为国为民,岂是你一介刁民所能污蔑的?李知府,你还等什么?快把这个满口胡言的刁民拖下去,就地斩首!就地斩首!” “对,对……” 李东明挣扎着爬到椅子上,颤抖着手,刚摸上惊堂木,却被一只手拦住。 顺着这手往上看,林霜迟那张绝色而清冷的面庞映入眼帘。 他心头一惊,想起林霜迟背后的外祖云家,一颗心顿时拔凉拔凉的,直接用眼神无声地诉说着他的控诉—— 你是故意的。 对,她就是故意的。 但林霜迟只能在心里这么说,脸上神色未变,十分无辜道:“知府大人,您为何这么看着我?我也是刚刚知道这件事啊……” 信了你的邪! 李东明一个头两个大,飞快夺过惊堂木,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祈求道:“林大小姐,林姑奶奶,你就行行好,让我赶紧把这案子结了。” 再这样下去,哪怕他头顶的乌纱帽还在,这颗脑袋也保不住了。 他可不敢招惹顾太师啊! 林霜迟哪里肯轻易放过他,只道:“知府大人,事关重大,你可千万不能半途而废啊,不然,当今圣上若是问起来,你要如何回复呢?你听我的,这案子说简单也很简单,直接按照正常流程去审完,至于其他的,自有别人来处理。不会连累到你的!” 见她如此信誓旦旦,李东明突然没那么慌了,又问:“万一李昆再说出什么……” “不用你管。” 那就行。 李东明暗暗吐出一口郁气。 浑然不知,自己这副没出息的模样,已经落在别人的眼里。 尽管两人商量的声音很低,但萧眠舟本是习武之人,耳力好得出奇,自然一字不漏地把两人的对话听了进去。 惊诧的同时,心头也浮上一抹感慨。 林霜迟这忽悠人的本事,比起御史台那些迂腐老头儿,可是一点儿都不差! 可惜了…… 怎么偏偏是云茂山的外孙女? 碰头嘀咕的两人并不知道他这一段心路历程,自顾自地商量了好一会儿,最终,李东明还是选择听从林霜迟的话。 他的确是慌了神,不然不会只相信林霜迟这个普通“师爷”的保证。 他扶了下官帽,整肃好神色,大声喝道:“大胆李昆!公堂上还敢胡说八道,看来不用刑,你是不会招了。来人……” “知府大人!”李昆扑通一下就双膝跪地,语声沉重道,“草民没有胡说八道!当年,齐正清做伪证是真的,私藏了镇国大将军的血书也是真的。他就是个忘恩负义的小人啊!大人,草民敢对天发誓,今日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镇国大将军忠心为国,不该被齐正清这样的小人污蔑啊!还请大人明察!” 明察?明察个鬼! 李东明愈发觉得这山芋烫手,哀怨地瞪向林霜迟,仿佛在说:你告诉我,这种情况要怎么按照流程去走? 他有预感,一旦插手此事,别人不要他的乌纱帽,只会要他的命! 林霜迟给他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转头问李昆,“本案只谈论与齐尚书之死有关的细节,其他冤屈,应择堂再议。我问你,你把齐尚书带到望月塔,又对他做了什么?” “做了什么?”李昆讥诮一笑道,“自然是折磨他啊!我先用绳子狠狠吊了他几刻钟,等二狗从塔顶跳下来时,又逼他亲手拿起连发弩,分毫不差地朝二狗发射毒针,让他也体会体会,与亲人生死分离的痛苦!” “你哪儿来的连发弩?”林霜迟问。 “我父亲离开御林军前,曾经拥有过两把连发弩。” 说着,李昆又转头看向李氏,说道:“李伯母,真正害死二狗的人,不是我,而是齐正清那个人面兽心的东西。我虽然授意二狗提出进族谱的要求,二狗也去找齐正清闹了。但是,齐正清并没有马上同意,甚至还拿你的性命反过来威胁二狗。” “二狗虽然想要做齐府的少爷,但心中更放不下你,不愿意让你身陷险境。所以才会被齐正清逼到那个份儿上,直接有了不想活的念头。” “你难道没发觉,那几天二狗很依赖你吗?没发现他在家里做了很多准备,包括在枕头下放了银票,还替你买了你最喜欢的镜子和梳子吗?” “那是因为他已经被齐正清逼到了绝路,只能提前准备好后事!” 刚听前半段时,李氏还情绪激昂地想要反驳,但一听到后半段,整张脸顿时煞白煞白的,单薄的身子抖得像筛糠。 “对,你说得对……那几天,那几天他一直缠着我……” “我还骂他……骂他多大人了还这么不知羞……我怎么可以骂他呢……” 一想到这里,她就心如刀割,恨不得回到过去,狠狠扇自己几巴掌。 李昆也同情她,叹道:“李伯母,你节哀顺变!齐正清本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做出这样的事,也不算意外……” 至此,李昆承认了自己的罪行,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李东明没有继续审下去,先吩咐捕快把李昆押入大牢,又召集萧眠舟和王磊到后堂,商量起李昆的最终刑罚。 林霜迟虽挂着“师爷”的名头,但多少有些自知之明,没有凑上去,而是直接去了大牢。 第42章 跳塔之人(42) 刚走到大牢门口,陆捕头却迎面走来,“林姑娘,您要去见李昆?” “对。”林霜迟点头,迟疑道,“陆捕头,不知是否可以通融一下?” 陆捕头面色犹豫。 不久前,知府大人还特意吩咐过,李昆属于衙门重点看管的犯人,在判决没下来前,任何人不得随意探视。 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了林霜迟。 “可是知府大人另有嘱咐?”林霜迟见他迟迟不说话,多少也猜到一些。 陆捕头一脸为难,“知府大人的确吩咐过,不经他允许,任何人不得接触李昆……” 就在这时,玄砚突然神出鬼没地从旁边树上倒挂下来,语气幽幽道:“我家主子说了,如果林姑娘要去牢房见李昆,也是可以的。” 骤然出现的声音,直接把陆捕头和林霜迟吓了一大跳。 但惊吓过后,林霜迟两眼发光,“宣王爷当真这么说?” 玄砚点头,把话传到后,便游魂般飘走。 “宣王爷真是个好人!”陆捕头啧啧叹道,当先往前走,“林姑娘,请随卑职来。” 林霜迟往玄砚离开的方向瞥了眼,便跟了上去。 牢房里略显昏暗,穿过一条长长的通道,就到了关押李昆的地方。 陆捕头也识趣,把人带到后,便走了出去。 李昆正埋头在双膝中,听到动静,抬头看到牢门外的林霜迟,神色变了几变。他左右看了看,确定周围无人,才走过去,低声问道:“您,您怎么来了?” 林霜迟面无表情道:“我可当不起你这一声‘您’。” 李昆一时语塞,而后慢慢垂下头,“您在怪我?” “不敢。我跟你不熟。”林霜迟只道,“我来见你,只是想问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 “之前在公堂上,你曾经说过,我会让很多人为难。很多人,指的是谁?” 李昆抿着唇,像锯了嘴的葫芦。 林霜迟再问:“你曾经暗杀我的事,那些人知道吗?” 李昆脸色骤然大变,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他似是慌了,手从栅栏里伸出去,想要拉住林霜迟,奈何被她躲了过去。当看到她脸上的漠然神色时,他才彻底清醒过来,那手也尴尬地举着,似在嘲笑什么。 就这短短一瞬,林霜迟却已了然,“看来,暗杀我是你私自做的决定。” “不,我,我只是,只是一时鬼迷心窍……” “这是你的事。”林霜迟神色清冷道,“我最后再问一遍,那些人是谁?如今齐正清已死,你们还有什么目的?” 可回答她的仍旧是死寂般的沉默。 林霜迟死死地盯着李昆,见他面色复杂却始终闭紧嘴巴,便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她没有再多费唇舌,转身便离开大牢。 当看到牢门外站着的玄砚时,她秀眉不自觉地挑起。 “林姑娘,我家主子有请。”玄砚抱剑道。 林霜迟略一思忖,便随他去见萧眠舟。 萧眠舟还是一袭浅紫锦袍,端坐在书案后,当看到林霜迟同样是紫衣加身,神色多了几分晦暗不明。他搁下笔,问道:“林姑娘可知,本王为何找你过来?” 一瞬间,林霜迟脑海里转过千百思绪,最终停在某样东西上。 她抬起头,神色复杂,“可是为了那份血书?” 不光是玄砚,连萧眠舟都忍不住惊讶起来。 他有些服气,“林姑娘聪慧过人,实在令本王佩服。” 林霜迟抿了抿唇,“早些年我在乡下听过一则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哦?” 林霜迟有些迟疑道:“听闻,卫皇后薨逝与顾太师有关?” “嘶——” 玄砚倒吸一口冷气,下意识地去看书案后的人。 尽管主子仍是那副高贵尊华的模样,眉头都不皱一下,但他知道主子不高兴了。 上一次敢这么冒犯皇后娘娘的人,似乎已经被丢到乱葬岗了? 他几乎已经能预见林霜迟的“悲惨处境”,但下一瞬,他却惊在了原地。 只听萧眠舟语气平静道:“的确有关。你是从哪儿听来的传闻?” 林霜迟自然不能说,这些都是云嫣然亲口说的。她得到想要的答案,也不犹豫,当机立断道:“既然王爷肯替我保管这份血书,我自是求之不得。” 她扭头看向玄砚,语气诚恳,“稍后还得麻烦玄砚侍卫随我去拿下血书。” 玄砚没想到这么顺利,傻乎乎地看向自家主子。 萧眠舟凝眸,打量着林霜迟,似乎也在迟疑着什么。 对他俩的异状,林霜迟却不感到意外。 在拿到那份血书时,她就想过要怎么妥善保存,才能不被顾太师的人盯上。思来想去,万万没想到还有“萧眠舟”这个选项。 若是萧眠舟拿走那份血书,无异于替她承担了顾太师施加的压力。 说起来,她还欠了他的。 萧眠舟眸色一暗,似乎也想到了什么,只道:“行。你退下。” “是。”林霜迟转身,抬步走了出去。 玄砚也跟着她离开。 萧眠舟一直都保持着端坐的姿势,许久后,身子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幽幽说了句,“怎么偏偏跟云家有关系……可惜了……” 对此,林霜迟并不知情,带玄砚去取了血书,临走前玄砚欲言又止地看着她,让她都没办法装作看不见。 “有什么问题?”她问。 玄砚扭扭捏捏道:“林姑娘,日后您还是不要在主子面前提起皇后娘娘了。” 林霜迟讶然,而后摇头,“放心。不会。” “那就好,那就好。” 玄砚真担心她会不听劝。 毕竟,皇后娘娘薨逝一事,既是主子的伤疤,也是最惨痛的人生转折点。 从那之后,主子不得已忍辱负重重新筹谋,为了大局还不得不避开顾太师的锋芒。 再提起皇后娘娘,无异于在虎口拔牙。 林霜迟不去管他,刚要回林府,又被陆捕头火急火燎地喊了过去。 原来,在她离开后,李昆却中毒身亡了。 大牢通道里隔几步就站了个狱卒,再往里,萧眠舟、王磊和李东明均已到场,此刻几人正站在牢房里,等着李仵作的验尸结果。 王磊正跟萧眠舟说着话,“王爷,这肯定是报复!李昆刚认罪,就有人迫不及待地想要杀了他,要是不把背后之人揪出来,这案子就没法结啊!” 萧眠舟正漫不经心地听他说话,余光瞥到徘徊在牢门外的身影,神色端正了几分,朝林霜迟看过去,“林姑娘也到了!” “拜见王爷。” 林霜迟福了福身,低垂的眸光掠过地上李昆的尸体,多了几分凉意。 这时,李仵作已经验完尸,起身禀报,“启禀大人,死者身上没有伤痕,嘴里却发现假野葛之毒。死亡时辰应在一炷香之前。” 一炷香之前? 林霜迟眸光微闪,要真是一炷香之前服毒死亡,可不就跟她脱不了干系了? 李昆这是何意? 死了都要拉她垫背吗? 她心中既愤怒又有些没底儿,面上却始终清冷如霜,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其他人似乎根本不知道她曾经来过大牢见过李昆,而是随着李仵作的验尸结果去推测李昆的死亡动机,最后得出一个“畏罪自杀”的名头。 直到此刻,林霜迟一颗心才稳稳当当地落回肚子里。 她走在队伍后面,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偷偷地拉住陆捕头的衣袖,低声问道:“大人为何把我叫来?” 起初,她以为李东明要审她,可刚才旁听了那么久,才意识到自己探视李昆的行踪没被泄露出来,李昆之死也怀疑不到她的头上。而且,验尸也不用她验,喊她来干嘛? 陆捕头果然知道些什么,凑到她耳边,神秘兮兮道:“之前玄砚侍卫交代过,不能把你来过牢房的事说出去。别的,卑职就不知道了。” 玄砚? 林霜迟脚步一顿,抬头往前看,高矮不一的人群里,那浅紫锦袍包裹的修长身躯格外引人注目。她捏了捏掌心,从未想过萧眠舟会替她善后。 不知不觉中,她又欠了他一个人情! 第43章 深宫佛堂(1) 等处理完李昆的事,林霜迟便披着月色回了林府。 与往常不同,这个时辰林府里灯火通明。 林霜迟一走过花厅,便听到里头传来林相杰怒气十足的声音。 “你这个不孝女,给我滚进来!” 林霜迟脚步一顿,慢悠悠地走进去。 花厅里,她的父亲林相杰坐在上首,左侧是林相杰娶的续弦冯静初,锦衣华服,姿态雍容,看人时带着一股盛气凌人的气势。右侧则是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林一雪。 三人把架势往那儿一摆,如同“三司会审”。 一看到她,林一雪脸上多了几分幸灾乐祸,却还假惺惺道:“姐姐,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要知道,爹爹可是派了好几拨人去找你的……” 林相杰派人找她? 林霜迟颇感稀奇,“找我?什么时候?” 林一雪娇滴滴道:“明日咱们就要回京了,特意等你回来,一起吃个晚饭。谁知道,等了几个时辰,菜都凉了,你还是没有回来。” 轻飘飘几句话,就把一顶“大逆不道”的大帽子扣到林霜迟的头上。 可相比于泼脏水,林霜迟更在意的是她话里透露出的信息。 “我怎么不知道回京这事儿?”她问。 林相杰抖着手指,看着那张酷似云嫣然的脸,到底忍住了发脾气的冲动。 他也懒得再扯那些有的没的,直截了当地问道:“我听说,你去衙门破案了?” “对。” “还成了李知府的师爷?” “是。” “简直荒唐!”林相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拍案而起,“你一个女儿家,不好好待在家里,成天跟衙门里的一堆男人混在一处。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林霜迟反唇相讥,“当年,您把我和我娘亲丢到乡下时,怎么不说名声呢?嗯?” “你……” 林相杰脸涨得通红,却始终憋不出一句话。 他理亏了。 林霜迟神色冷然。 十八年前,母亲云嫣然怀她时,正逢外祖父云茂山被人举报通敌叛国,曾经威震四方的镇国大将军被推上断头台,云家嫡系一脉被斩首示众,所有旁系子弟也被判流放,永世不得再回京城一步。 云嫣然本来也要被牵连的,好在她暗中联合闺中密友卫皇后的旧部,百般筹谋,终于逃过一劫。 而在她出生后,连同母亲,一起被林相杰赶到乡下的庄子里,自生自灭。 这十八年来,云嫣然除了告诉她云家是被冤枉的,还跟她说起外祖父生前的种种英勇事迹,并希望有朝一日,她能重回京城,替云家平反! 这也是她此次回来的根本目的! 可若是林相杰想要拿“父亲”的名头,对她的事指手画脚,那就大错特错了。 “没其他事,我回去了。”林霜迟扭头就往外走。 “站住!”林相杰喝道,“以后不许再碰那些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听到没有?你赶紧回去收拾行李,明天我们就回京城。等回去之后,为父会替你请来教习先生和教养嬷嬷,你跟着他们好好学学。别到头来连你妹妹一根手指头都比不上。” 林霜迟却像没听到一样,头也不回地离开。 林相杰登时瞪圆双眼,气得原地打转,“你们看看她!看看她!这都什么态度?早知道云嫣然把女儿教成这个鬼样子,我当初就不应该任由她待在乡下!” 林一雪与冯静初对视了一眼,笑道:“爹爹,姐姐刚回来,可能还不习惯……” “都是借口!”林相杰怒道,“你比她还小两岁,怎么就没有她这么不懂事?” 莫名得了夸奖,林一雪笑意盈盈道:“爹爹,事情或许没您想的那么糟糕呢?您看,姐姐刚回来,就能得到知府大人的青睐,当上了衙门的师爷,足以说明她很厉害啊!女儿可是很佩服她的!” 林相杰白了她一眼,唉声叹气道:“你懂什么?我就是担心她做了所谓的师爷,心里没个轻重,利用职务之便去查点什么……还有那血书……” 说着,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赶紧闭上了嘴巴。 冯静初偷偷与女儿换了个眼色,状若无意道:“老爷,这应该不会?您是不是太杞人忧天了?” “你不懂。”林相杰顿感心力交瘁,“我算是看出来了,她骨子里的倔强,跟云家人简直一模一样。当初把她送到乡下,本是迫不得已,却没想到她会长成这个样子。早知如此,当年我就不该……唉,算了,说来说去,我还是输给了云嫣然……” 一番话,说得断断续续,冯静初二人也听得云里雾里。 可林相杰没有再说的心思,背着手,走出花厅。 花厅拐角的黑暗处,林霜迟听完后,无声无息地离开,直到回了自己的房间,脑子里还在想着刚才林相杰说过的话。 娘亲还在世时曾经说过,当年之所以她们母女俩能够不被云家牵连,主要是因为她联合宫中卫皇后旧部、太医等人做了一出戏,使得林相杰误以为肚子里怀的是有福气的男孩儿,从而下定决心配合卫皇后的人一起保下母女俩。 从这里看出,林相杰应该是重男轻女的“迂腐”人设。 可回府后,她也与林相杰接触过,逐渐推翻了之前对他存有的刻板印象。能够被当今圣上钦点为状元郎,又能把官做到吏部右侍郎的人,怎么看也是有点脑子的! 那么,“输给云嫣然”又是从何说起? 还有什么是她不知道的?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林霜迟随林府众人回到京城。 林相杰之前那些话也不是开玩笑的,当天下午就把教养嬷嬷和教习先生请入府中,大有把林霜迟缺失十八年的礼仪规矩都补回来的架势。 林霜迟大部分时间都在看书,不算配合但也没怎么捣乱。 这已经是她给林相杰这个父亲最大的颜面。 如此,过了几日的太平日子,林霜迟的院子里终于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她同父异母的妹妹,林一雪。 “姐姐,这几日在府里闷坏了?想不想出去走走啊?” 林霜迟翻着手里的书,头也不抬道:“有事说事,没事就走!” “你!”林一雪被噎了一下,气哼哼地把一本烫金帖子甩到她的书上,趾高气昂道,“三日后,皇贵妃在宫中设宴。娘说,你一直在乡下生活,想必也没参加过什么像样的宴会,便让我把帖子送来!姐姐可要好好准备,别丢了咱们林府的脸!” 说完,她又指了指教养嬷嬷,“庄嬷嬷,我娘说了,要是姐姐没能在三天内学会必要的宫廷礼仪,在宴会上丢了脸,你就赶紧收拾包袱走人。” 她又瞪了瞪林霜迟,目光在那张绝色脸庞上扫过,多了一抹怨毒。 来得快,去得也快。 林霜迟也不理会,盯着那烫金帖子许久,终于起身回了屋里。 第44章 深宫佛堂(2) 三日一晃而过。 一大早,林霜迟便与冯静初母女一同入宫。 这也算是她第一次在京城众多贵妇千金面前露面。 她虽然自小长在乡下,没见过这个时代所谓的“大场面”,但得益于前世的经历,早已能对各种场面做到宠辱不惊。一路走来,她不仅没有失礼于人前,言谈举止更是落落大方,尽显大家风范。 相较之下,冯静初母女早已心态失衡,甚至还沦落成她的陪衬。 “娘,我们去那边。” 林一雪心中膈应得慌,拉着冯静初跑到一旁,眼不见为净。 至于出门前林相杰所叮嘱的“姐妹和睦”,早已被她的嫉妒之火燃烧殆尽。 林霜迟孤零零地站在人群之中,身姿纤瘦,脊背挺直,说不出的引人注目。 对于冯静初母女的离去,她并不感到尴尬,清冷的眸光扫过四周,却发现在场的人都刻意躲开她的视线,好像担心她会赖上她们似的。 她沉默许久,突然抬步走向现场唯一空着的一张石桌。 只是,刚坐下没多久,一名粉衣宫女突然走到她的身旁,低眉垂首,很小声地说道:“林姑娘,皇贵妃有请。” 林霜迟神色一顿,一瞬间心思百转千回。 当今皇贵妃是顾太师的女儿,闺名顾蓉蓉。自卫皇后故去后,顾太师父女一个在前朝揽权,一个在后宫把持,锋芒毕露,隐隐对皇帝形成压迫之势。 姑苏城的案子肯定已经传到顾太师的耳中,那么,皇贵妃提前召见她,十有八九是为了齐正清之死。难不成顾太师想要让他的女儿来对付她? 林霜迟暗暗思考着对策,脸上却清冷无波,“皇贵妃怎会单独召见我?” “奴婢不知。” 粉衣宫女垂着头,神色恭敬,不见一丝不耐,应是受过良好且标准的宫廷训练。 林霜迟心中的怀疑顿时少了一些。 进宫前,她已经做好被皇贵妃“刁难”的准备,虽说这名粉衣宫女出现得有些突然,但也不是不能接受。 她慢吞吞地起身,跟在粉衣宫女的身后,离开此处。 铺展在她面前的是一条鹅卵石路。路旁栽种着比她高的树木。透过树木缝隙,还能看到另一边擦肩而过的宫人,应该算不上很偏僻。 林霜迟心中稍稍安定。 没过多久,粉衣宫女停在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前,伸手推开殿门,恭敬道:“林姑娘,请入内稍候片刻。娘娘很快就会过来。” 林霜迟微微颔首,边往里走边暗中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此处应是设宴的大殿,四五排桌椅依次摆开,桌面上已经摆好各种新鲜水果,果香萦绕混杂,颇是心旷神怡。 粉衣宫女带她去了偏殿。 比起外殿,偏殿则显得简单不少,仅两张桌椅,一个香炉,一扇屏风。甫一踏入,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扑面而来,浑身的燥热似乎都被冲淡几分。 入目所见,一切正常。 林霜迟收回视线,神情愈发从容不迫。 “林姑娘,请您稍坐片刻。”粉衣宫女福了福身,规矩而守礼。 林霜迟嗯了一声,暗暗思索着皇贵妃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许是想得深入了些,一股疲惫感不知不觉便席卷至全身。等林霜迟意识到不对劲儿,手撑着桌面想要站起来时,眼前却突然一阵天旋地转,身子一歪,砰地倒在了地上。 林霜迟感觉自己睡了很久,醒来时,耳边叽叽喳喳的,仿佛一万只麻雀在叫唤。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偏殿,倒下前那一幕倏地回到脑海里,她腾地站起身,却被眼前这一幕吓了一大跳。 不算宽敞的偏殿里,乌泱泱地挤满了一堆人,多是身穿锦衣华服的官家女眷们。 但她一个都不认识。 见她突然清醒又站起来,那些人纷纷往后撤退,一双双眼睛里藏着惊恐。明明人不少,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话,偏殿里静得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气氛是说不出的诡异和凝重。 饶是林霜迟往日如何镇定,也被这些齐唰唰的目光刺伤了眼,往后退一步。 这一退,脚后跟踢到了什么,她身子一个趔趄,往后一仰,左手却反应极快地撑住地面。这时,她低下头,突然看到一名粉衣宫女一动不动地躺在她的身下,左手当场软了,险些砸了下去。 等站稳身子,林霜迟才有空去打量此刻的处境。 却见那名粉衣宫女躺在光滑的地面上,颈侧鲜血汩汩,上半身几乎泡在血水里。 在她颈边不远处,一把匕首沾了血,薄刃泛着寒光,忍不住教人胆寒。 林霜迟忍不住捏了捏掌心,这时手上却传来一股刺痛。 她低头一看,右手手掌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正慢慢流出来。她心中大乱,立即合上掌心,心头却浮现出一抹诡异的感觉。 正要去查看死者的死因,一道熟悉而尖锐的叫声骤然响在众人耳畔。 “姐姐你杀人了!你居然在宫里杀人了!” 林霜迟循着声音看去。 偏殿门口,林一雪躲在冯静初背后,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她似是受到了惊吓,双手揪着冯静初的衣服,但双眸闪闪发着光,更多是幸灾乐祸。 冯静初则手扶着门框,脸上是一副见鬼似的神情,一会儿指着林霜迟,一会儿指着地上的尸体,大呼小叫道:“你,你怎么敢……怎么敢在宫里杀人?” 林霜迟眉头皱起,否认得十分干脆,“我没有杀人!” 可没等她再解释,外面突然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声:“皇贵妃娘娘驾到——” 屋子里的女眷骤然惊醒,纷纷跪下行礼。 众人先是闻到一股浓郁的香气,紧接着环佩叮当,衣袂簌簌,唱和声整整齐齐,“参见皇贵妃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平身。” 清脆又不失威严的女声响起,众人随即起身,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顾蓉蓉扫视一圈,目光在地上的尸体停了一瞬,最后落在林霜迟的身上,“就是你在宫里杀了人?” “回娘娘,臣女没有杀人。”林霜迟抬头看她,不卑不亢道。 直到此刻,顾蓉蓉才看到她那张绝色面庞,丹凤眼微微眯起,语气里透着一股不好惹的气息,“你就是云嫣然的女儿?” “正是臣女。” “你好大的胆子!”顾蓉蓉当场怒道,“一个小小的吏部右侍郎的女儿,居然敢在宫里杀人,可有把陛下放在眼里?” “来人!把她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话音落地,守在外头的大内侍卫立即冲了进来。 第45章 深宫佛堂(3) “慢着!”林霜迟站起身,厉喝住朝她走来的大内侍卫,字句清晰道,“娘娘,事情都没查清楚……” “事情怎么就不清楚了?”顾蓉蓉眼尾微微上挑,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林霜迟语气肯定道:“臣女不是凶手!” “放肆!”顾蓉蓉冷笑道,“林霜迟,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那么多人看到尸体躺在你脚下,地上还有你用来杀人的匕首,你居然敢说你不是凶手!莫不是把在场众人都当成傻子了?” “臣女不敢。”林霜迟垂下头,看着那把匕首,反问道,“臣女想问在场的人一个问题。你们是亲眼看到我拿匕首杀人的过程了吗?” 那些女眷们顿时面面相觑,有几个人还偷偷地摇起头来。 她们并没有亲眼看到林霜迟杀人的过程,但来到偏殿时,地上已经躺着一具尸体,而林霜迟刚好坐在尸体旁边,脚边还搁着一把匕首,任谁都不怀疑人是她杀的。 “那你的手是怎么回事儿?”顾蓉蓉质问。 林霜迟心头大惊,没想到她会注意到自己的手。正要藏到身后,右手已经被冲过来的嬷嬷抓起,掌心被强制性地摊开,一道流血的伤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这宫女就是被你杀死的。她在挣扎的时候,划伤了你的手。这就是铁证!” “不是,”林霜迟根本不知道这个伤口是怎么出现的,“这伤口不是证据。我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到我手上的……我……” “呵,当时除了你和这宫女,现场可还有其他人?” 林霜迟一怔,脑子里乱成一团,仿佛从她失去意识开始,一切都偏离了正常轨道。 她甚至不知道手上的伤是怎么来的! 但她知道,这个时候千万不能慌,“娘娘,当时臣女昏迷了,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刚才臣女也问过,没人看到臣女杀人的过程,她们便不能算做人证。至于物证,大可先去查这把匕首的出处。万一匕首是别人拿来陷害臣女的呢?” “再者,臣女与死者无冤无仇,杀她的动机又是什么?” “这个我知道!”一名容貌秀丽的粉衣女子突然站出来,指着地上的尸体道,“不久前,你跟这名宫女吵过架,因为怀恨在心杀了她。不只是我,其他人也听见了。” 说完,她一脸高傲地看向旁边的人,无一例外得到了她们的附和。 粉衣女子冲林霜迟得意地扬眉,眉宇间与顾蓉蓉有三四分相似。 “云儿,你过来,”顾蓉蓉朝粉衣女子招手,又看向那些女眷,语气威严地问道,“你们果真听到她二人吵架了?” 其他人不敢对上她的视线,纷纷点头。 “臣妇听到了,那的确是林姑娘的声音。” “当时林姑娘侧对着众人,无论是侧脸、声音还是衣服,都不可能是其他人……” “……” 又有好几个人站出来指证林霜迟。 顾蓉蓉眼里闪过轻蔑,冷笑道:“林霜迟,你还有什么话好说?” 林霜迟却开口问那几个妇人,“你们在何时何地听到我与这名宫女争吵的?” 回答她的是顾云,“就在一盏茶前,这座大殿前的小花园拐角。” 林霜迟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倏地盯住她,“一盏茶前,我正在偏殿里等候皇贵妃娘娘的召见,根本不可能出现在什么小花园拐角处。” “有谁能证明,你始终待在偏殿里?”顾蓉蓉插嘴道。 林霜迟倏地捏紧拳头,神色晦暗不明。 能证明她的人,已经死在她脚下,背后布局之人,真是好深的算计! 见她不开口,顾云又道:“从此处到小花园拐角,根本不需要一盏茶的时间。你完全有可能在与这名宫女争吵后,再来到偏殿这里,对巧儿痛下杀手!” “你就是那个杀人凶手!” 话音落地,众人看向林霜迟的目光变得惊悚。 林霜迟抿着唇瓣,死死地盯着顾云,好一会儿才道:“这些都是你的猜想,并没有直接证据能证明我杀了人。” “如今罪证确凿,你还敢狡辩。”顾蓉蓉沉声道,“本宫早就听说,你在姑苏城破了案子,极其擅长替自己辩解,今日算是见识到了。但这次人证物证俱全,你休想抵赖!来人,把她押下去,等本宫禀报过陛下,再好好治她的杀人之罪!” 这次,她是铁了心要把林霜迟打入天牢,再不给她辩解的机会。 林霜迟看清这一点,也没有再做徒劳挣扎,神色清冷地走了出去。 鹅卵石路的尽头,正好走来一个认识的人。 萧眠舟。 林霜迟眸光亮起,犹豫着是否要向他求助,恰好萧眠舟也发现了她,目光掠过押送她的两名大内侍卫,而后抬步朝她走过来。 “参见宣王爷。”两名大内侍卫立即行礼。 萧眠舟抬了抬手,转而看向林霜迟,“怎么回事儿?” 林霜迟嘴角苦涩道:“如王爷所见,我本是入宫赴宴,却无故惹上了人命官司。如今,被皇贵妃娘娘打入天牢,听候发落。” “你……” 萧眠舟刚想说她究竟走了什么背运,但看她一身狼狈,最终没有说出这句话。 林霜迟眸光一转,忽而说了句,“宣王爷,我似乎还欠你两个人情?” “嗯?”萧眠舟不禁挑眉看她。 林霜迟突然面上燥热,心虚地低下头,声音闷闷的,“我不是不懂得知恩图报的人。一直想要还您的人情,只是不知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说完,她抬起如水般清澈的眸子,偷偷地瞥了他一眼。 萧眠舟却恍若未闻,只在擦肩而过时,撂下一个字—— “有!” 林霜迟一怔,眉眼低垂着,唇角却上扬了几分。 天牢历来是关押重犯的地方,林霜迟以前从来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踏足此地。 大内侍卫把她推进其中一间牢房,哐啷关上门,便走了出去。 林霜迟打量着四周,这里比姑苏城的牢房更大更干净,却也更阴森恐怖。头顶开着一扇巴掌大的天窗,丝丝缕缕的阳光从上面倾斜而下,照亮了牢房一角。 她抱着双膝坐在角落的稻草堆里,开始思考刚才大殿里发生的诡异一幕。 她很肯定,在她的脑海里,并没有“杀人”这个记忆。 可是,为何会没有任何防备就失去意识了? 手上的伤口又是怎么来的? 除却梦游、被诱引等因素,那名粉衣宫女只可能是别人杀的。只要凶器是匕首,只要她能查看死者身上的伤口,就可以判断死者的死因。 只可惜,现在她被困在天牢里,一筹莫展。 眼下局势对她极其不利,要是她没有争取到御前辩解的机会,而是被皇贵妃私自处置,这条小命就危险了。 这个时候,她脑海里突然闪过萧眠舟的脸。 他说“有”,应该意味着会出手替她周旋一下? 她在京城没有根基,入宫前就想过要谨言慎行,不要被顾家人抓到把柄。 可惜,她不招惹麻烦,麻烦却主动招惹上她。 这个时候,林府的人只怕会巴不得与她脱离关系,根本不会冒着得罪皇贵妃的危险去替她出头争取。 思来想去,唯一能指望的人,居然只剩下萧眠舟了。 林霜迟心里突然有些不是滋味,刚要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牢房门口却传来一阵脚步声。 第46章 深宫佛堂(4) 奢华又象征着尊贵身份的凤尾裙顿时映入眼帘。 往上看,便是顾蓉蓉那张高傲而不屑一顾的脸。 林霜迟心头一凛,眼底多了几抹戒备。 随行的宫女大声喝道:“大胆!见到皇贵妃娘娘还不下跪,该当何罪?” 林霜迟一怔,不想落人口舌,乖乖地把膝盖点在稻草堆上,朝顾蓉蓉行礼,“臣女参见皇贵妃娘娘。不知娘娘此来所为何事?” 顾蓉蓉啧了一声,透过栅栏,看向跪着的女子,语声轻蔑道:“本宫来此只是想要告诉你,经过仵作验定,那名宫女就是你杀的。” “不可能!”林霜迟倏地抬头,目光如炬,直射向顾蓉蓉,“一定是栽赃嫁祸!” 顾蓉蓉眸光流转,尽显妩媚,“你就这么肯定?” “臣女很肯定!” “那就没办法了。”顾蓉蓉状若可惜道,“本宫也很想帮你,可惜陛下得知你在宫里杀了人,龙颜大怒,不日就要将你斩首示众……” 林霜迟脑子里嗡地一下,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顾蓉蓉很满意她的反应,吹了吹染着玫瑰丹蔻的指甲,得意道:“这是陛下的口谕,你就不要妄想垂死挣扎了。哦,对了,你也别指望有人来救你,你那个爹,啧,恨不得跟你撇清干系。” 林霜迟只觉一股寒意从脚底蔓延上来,仿佛心跳都暂停了。 她没想过要指望林相杰,却也没想到局势对她如此不利。 在此之前,她想过怎么去查找证据,又怎么替自己洗刷冤屈,可想了那么多,她甚至没得到面圣的机会,直接被判斩首。 直到此刻,她才切身体会到“皇权至上”的恐怖之处。 无声无息就能要一个人的命! 震惊过后,林霜迟自然不肯坐以待毙,脑子里不停思考着对策。良久,她才问道:“娘娘纡尊降贵来天牢,不单单是为了告诉臣女这个消息?” 许是她神色恢复得太快,顾蓉蓉丹凤眼眯了眯,无端透露出一股威严气势。 她久久地审视着林霜迟,忽而笑了,“算你聪明。若是只为了告诉你这个消息,用不着本宫亲自走这一趟。” 林霜迟秀眉微微挑了挑,脸上却没有意外的神情。 但也没有急着追问下去。 她隐约猜到什么,但此刻不慌不忙的,硬是把一半主动权都握回手里。 相较之下,顾蓉蓉却罕见地沉不住气,低声叱道:“林霜迟,你若是识趣点,就应该把血书交出来。否则,本宫有的是法子让你和你的短命娘相聚。” 林霜迟低垂着头,声音淡淡的,“娘娘,臣女不明白您的意思。” “到了这时候,你居然敢跟本宫装傻?”顾蓉蓉一张脸沉了下来,怒喝,“本宫好言好语劝你交出血书,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要是你肯交出来,本宫可以给你一个体面的死法。” “臣女该感谢娘娘的恩典么?”林霜迟面无表情道。 顾蓉蓉眼尾一扬,眼神高傲如主宰生命的神灵,“你这条命,本就不该出现在这世上,而该随着云家的覆灭而彻底消失。本宫愿意替你选个好点的死法,你该感恩戴德。” 至此,林霜迟已经彻底看清了顾蓉蓉的真面目。 且不说血书不在她手里,便是在她手里,也不会交出去。 那是外祖父能否平反的关键物证之一,更是她需要拿命去守护的东西! 接下来,不管顾蓉蓉再怎么威逼利诱,林霜迟都没有再做出任何回应。她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低头看着地面,用一种无声却最有效的方式来对抗强权的压迫。 顾蓉蓉没想到她是块硬骨头,软硬不吃,一时面上阴狠,正要吩咐宫人大刑伺候,门口处却又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 众人扭头看去,在看到来人时,脸上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参见宣王爷!”宫人们跪了一地。 听到那三个字,林霜迟双眼一亮,不自觉地看向入口处。 却见萧眠舟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朝众人缓步走来。他神色淡然,似乎万物都不在眼中,但在触及林霜迟的目光时,眸底莫名有了点温度。 他第一眼先看了看林霜迟,发现她神色正常,便移开视线,淡淡道:“平身!” “宣王怎么会来这里?”顾蓉蓉盯着他的脸,暗自咬牙。 萧眠舟却不答反问,“娘娘又怎么来这里?” “自然是来看看这个杀人犯的下场。”顾蓉蓉道,“巧儿是本宫宫里的丫头,心灵手巧又精通音律,谁想到会死于此人之手。宣王来此,又是为何?” 萧眠舟看了眼林霜迟,不疾不徐道:“本王是来传父皇的口谕。此案疑点重重,父皇已令衙门重新审讯。本王要带走嫌疑人,前去面圣。” 林霜迟心中大喜,长吁一口气。 能去面圣,就证明她的机会来了! “怎么可能?”顾蓉蓉惊道,“不是已经定罪了?” 萧眠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谁定的罪?娘娘么?” 顾蓉蓉被噎了一下,没有当面与他起冲突,只是离开前,脸色阴沉地瞪了眼林霜迟,带着一众宫人极其不甘心地离去。 天牢里的空气瞬间都变得清新了几分。 萧眠舟往前走几步,迟疑了下,却见林霜迟郑重地行了个大礼,“多谢王爷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嗯。”萧眠舟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也没多说什么,径自带着她去了御书房。 第一次踏入这个象征着至高皇权的地方,说不紧张是假的。但也就那么一瞬,林霜迟便稳住心神,从容不迫地朝御案后的景元帝叩拜行礼。 景元帝双目锐利有神,鬓边映出几缕银白。他五官棱角分明,许是久居上位,自带一股威严之气。相比之下,继承他九成容貌的萧眠舟则更显得俊雅贵气。 “你就是那个在宫中杀人的林霜迟?”景元帝问。 第47章 深宫佛堂(5) 林霜迟道:“启禀陛下,臣女确实叫林霜迟,却没有在宫里杀人。” 御书房内突然安静无声。 忽然间,萧眠舟轻笑出声,“这位林姑娘,倒有几分云将军昔日的风骨。” 在场众人暗暗吸气,这个时候,也就只有宣王敢在景元帝面前提起这个禁忌。 景元帝眼里划过无奈,面色紧绷道:“皇贵妃等人亲眼所见,你又想怎么抵赖?” “臣女不敢。”林霜迟道,“据臣女所知,皇贵妃等人并未亲眼见到臣女杀人的过程,而是看到臣女脚下躺着一具尸体,还放着一把匕首,因此判定臣女杀了人。臣女认为,这般定罪,未免过于草率。” “最关键的是,被众人看见时,臣女正处于昏迷状态之中,假使臣女真的杀了人,又岂会留在原地,被众人发现?” 顾蓉蓉立刻反驳她,“你杀了人,肯定想要逃,却没想到巧儿会奋起挣扎,不仅伤了你的右手,还让你陷入昏迷之中。这一切,合情合理,你休要狡辩!” 林霜迟是前所未有的冷静,“那么,那名宫女是如何算计臣女的?现场可有发现什么关键性的证据?” “那把匕首就是证据!”顾蓉蓉道。 林霜迟却笑了,“敢问娘娘,您看到臣女拿那把匕首杀人了吗?” “在场就只有你和巧儿。不是你杀的,难道还是她自杀的?”顾蓉蓉又道。 岂料,林霜迟只是看了她一眼,便道:“说到底,这一切都只是娘娘的推测。仅凭推测,就要给臣女定下杀人之罪。陛下,臣女不服!” 她双膝一弯,直挺挺地跪在地上,脸上除了平静,还有一往无前的无所畏惧。 景元帝凝视着她,良久,才重新开口,“既然案件尚未明朗,杀人之罪便不成立。事关重大,此案便交由大理寺来审理。皇贵妃可有意见?” 林霜迟秀眉微蹙,没料到景元帝竟会在这种事上询问顾蓉蓉的意见。 是,忌惮? 顾蓉蓉自然没意见。 大理寺卿是她的亲弟弟,一旦到了大理寺,想要将林霜迟搓圆捏扁还不是她说了算? 但景元帝随后看向萧眠舟,又道:“皇儿既然回到京城,也该做点事了。这件案子就由你来主导,务必要在十天之内查清楚。” 本来,顾蓉蓉还想提出抗议,但一听到“十天”,顿时没再说什么。 十天后,要是萧眠舟没能查清楚,丢掉的可不只是面子那么简单。 她自然乐见其成。 萧眠舟倒没有什么异议,从宫里带走林霜迟后,悄无声息地将人带回宣王府,好一番乔庄打扮后,才带她押着“山寨版林霜迟”去了大理寺。 “十天之内,查清楚!”萧眠舟看着牢房中的“林霜迟”,再回头看看身旁那张其貌不扬的脸,不禁扬眉,“你,可有把握?” 林霜迟一怔,她敢说没有么? “不管有没有,这都是你唯一的机会。”萧眠舟淡淡道。 林霜迟垂首,语气却无比坚定,“我知道。十天之内必出结果。” 就凭萧眠舟偷梁换柱替她争取到这个机会,她也坚决不能拖人下水。 “行。先去看尸体。” 萧眠舟转身大步往外走,而后想起什么,脚步微微放缓,等身后的人跟上来。 一路上无话。 巧儿的尸体已经被移送至大理寺的停尸房,离事发没多久,尸身保存得还算完好。 等无关人员退下后,林霜迟站到尸体旁,下意识要去掏腰间的小布袋。 手却落了空。 之前入宫时,为了避免有人拿那些刀说事,她并没有随身携带小布袋。 眼下却不方便了。 正苦恼着,萧眠舟用两根手指拎来一个熟悉的物事儿,正是她的小布袋。 林霜迟喜道:“它怎么在你这里?” “玄砚去拿的。”话语里带着一丝嫌弃。 林霜迟顿时受宠若惊,“玄砚侍卫可真是善解人意。” 玄砚没敢说真正善解人意的是他家主子,只能心虚地接受了这份赞扬。 眼看林霜迟已经专注地验尸,他默默走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主子,您为何不说,那是您吩咐属下去拿的呀?” “嗯?”萧眠舟挑眉看他。 一看到这表情,玄砚就立刻怂了,“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可您什么都不说,林姑娘又岂会懂得您的心意?再者,您为了替她周旋,还答应陛下要重新接触朝中事务……” “什么心意?” “难道您不是……” 玄砚愣住,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好像、可能误会了什么? 再看萧眠舟,眉眼疏冷,堪比山水绝色的面庞如同覆了一层寒霜,此刻正凉飕飕地盯着他,看似没表情,却无端有股莫大的压迫力。 玄砚顿时缩了缩脖子,“属下知错。” 他闭嘴,闭嘴总行了? 萧眠舟却看向绷着小脸认真验尸的林霜迟,突然说了句,“她欠本王两个人情。” 玄砚顿时愣住。 所以,为了让林姑娘有机会还人情,您就大动干戈地去找陛下谈判? 好像也不是不能说得通,但玄砚总感觉不是那么一回事儿…… 对此,林霜迟一无所知,验完尸,便摘下手套,盯着那具尸体发呆。 萧眠舟走到她身旁,垂眸看着尸体,“如何?” “我刚刚检查过,死者身上仅有颈部右侧的致命伤。伤口皮肉收缩不一,花纹交错,其上还有血水,初步判断是生前被锐器所伤。凶器应是匕首之类。” “另外,死者指甲缝里有金沫和木屑,是除了致命伤外仅剩的线索。” 萧眠舟若有所思道:“这么说来,你的嫌疑洗不清了?” “不!肯定不是我!”林霜迟板起脸否认,“我进入那间偏殿后,没多久就昏迷过去,怎么可能会杀了人还没有半点记……” 似是想到什么,她神色骤变,突然摊开掌心。 一条略显狰狞的伤口顿时出现在众人眼前。 萧眠舟双眸微眯,莫名觉得这伤口十分刺眼,“这是怎么来的?” “我,我不知道。” 林霜迟比之前冷静了不少,但看到莫名出现在手上的伤口,仍旧忍不住胆寒。 也就是这道伤口的存在,让她不敢百分百去相信她的直觉判断。 “你说,万一我在昏迷中做出了什么不可理喻的事……” 萧眠舟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自我怀疑的话,稍微一想,便知道她在恐惧什么,目光在触及那张迷茫无助的小脸时,心中划过一抹异样的感觉。 他别过头,语气却稍稍和缓,反问她,“你会吗?” 林霜迟一愣,莫名平静下来,“正常情况下,昏迷的人不可能会杀人。可死者又是他杀,十有八九有第三个人在现场。” “你觉得,会是谁如此针对你?” 林霜迟脑海里瞬间闪过一个名字,看了看四周,低声道:“顾太师?” 萧眠舟眸色一沉,点出一个事实,“本王去找父皇谈判时,顾太师也在场。当时,他还跟本王站在同一立场上,不相信你会胆大包天到在宫里行凶杀人。” 然而,林霜迟的重点却走偏了,神色略显古怪道:“王爷去找陛下谈判什么?” 萧眠舟眼底划过一丝懊恼,面上却始终神色不变,“没什么。可要去查看现场?” “要。” 见她没再追根究底,萧眠舟眸光微闪,径自带她去了那座偏殿。 第48章 深宫佛堂(6) 作为案发现场,那座宫殿早被大内侍卫封禁起来。 但萧眠舟身份尊贵,所过之处,无人敢阻拦。 他带着乔装打扮过的林霜迟四处转了转,又招来看守的侍卫问话,得知事发后便无人来过偏殿,俊秀的眉眼染上一抹暗沉。 他问林霜迟,“你怎么看?” 林霜迟背着手,边观察边道:“此处四面皆是墙壁,无窗户和密道,一应物事都在各自的位置上,现场应是没有打斗痕迹。而地上除了宫女死时留下的血迹,便再无其他异样。寻常人要是想离开这里,外面的门便是唯一的出口。可我记得,当时我随巧儿来到这座偏殿时,殿内殿外都不见人影。” “也就是说,现场不一定有第三个人。”萧眠舟沉吟道。 林霜迟点头,考虑到情况不乐观,她声音也沉了几分,“我始终坚信一点:处于昏迷中的我没有杀人记忆,也应该不会去杀人。如今我想知道,为何我会无缘无故就昏迷?在昏迷的时候,偏殿里又发生了什么事?” 得到她的提醒,萧眠舟负手走过偏殿的每个角落,而后停在一个香炉前。 凑近一闻,有一缕气息极轻极淡散发出来,清清凉凉的,有点像薄荷味儿。 他顿时朝林霜迟招手,“你过来。” 林霜迟走过去,香炉里的气息似乎散了不少,她嗅了嗅,忽然想起昏迷前的事。 “我刚走入这座偏殿时,的确闻到一股清清凉凉的气息,有点像薄荷味儿。那应该是提神的熏香,王爷是觉得哪里不对?” 萧眠舟放下香炉盖,朝玄砚招手,“你去查查,这香都有谁用过。” 玄砚领命前去。 林霜迟一怔,迟疑道:“王爷,您怀疑……” “没什么。”萧眠舟神色淡然道,“这种香叫做苏罗香,虽不常用,但宫里举办宴会时,有时也会点上。希望是本王想多了。” 听到这话,林霜迟也没再怀疑什么,先仔细地查看偏殿各角落,确认没有任何异常后,便去了大殿前的小花园拐角处。 她指着那处地方,意味不明道:“据说,那些女眷看到我在这里与死者争吵。” “那是你?”萧眠舟神色不变。 林霜迟摇头,“肯定不是我。但我好奇,究竟是谁布下这一局来算计我。” 除了顾家人,她想不出其他的了。 萧眠舟看她了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直接带她去找调查死者的生前关系。 得知死者在宫里有个好友,名叫李姑姑,两人便喊她来问话。 李姑姑年约三十岁,圆圆的脸,长得慈眉善目,极易让人心生好感。一见到萧眠舟,她立刻跪地行礼,“奴婢拜见宣王爷。” “平身。”萧眠舟端坐在上首,问道,“本王听闻,你与死者巧儿关系不错?” 李姑姑一怔,点头。 “那你好好想想,她临死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这……” 李姑姑微怔,稍稍思索了会儿,便摇头,“奴婢没发觉她有何异常举动。” 萧眠舟随即给林霜迟递去一个眼神。 林霜迟便也意会,接过来,开始询问,“李姑姑,可否跟我们说说,巧儿平常都在宫里做什么?又喜欢些什么?” 直到此刻,李姑姑才正视起这名存在感偏低的人,但见宣王也没阻止她的询问,便也识趣地掠过种种疑惑,回答道:“巧儿是皇贵妃娘娘宫中的人,往日都在佛堂里伺候,也算深得马娘娘信任。” “这一年来,她的琴艺大涨,在一众宫女中大出风头。前几日大理寺卿顾大人送了一把七玦琴给皇贵妃娘娘,她还当场演奏了一曲,得到了娘娘的诸多赏赐。奴婢记得,那日她特别高兴,还说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她的救命恩人。” 林霜迟便问,“她的救命恩人是谁?” “奴婢不知。” 林霜迟暗暗记下,又提出自己的疑问,“宫里的人都有机会学琴吗?” “以前是没有机会的。”李姑姑突然感慨道,“您也知道,似奴婢这样伺候人的,哪里有机会去接触琴棋书画那等高雅玩意儿。但三个月前,皇贵妃请宫中乐师给顾小姐讲授琴艺,奴婢们也有幸沾了顾小姐的光,每天都能得到乐师半个时辰的指点。” “不过,这么多人里,也唯有巧儿天赋不错,不仅能牢牢掌握乐师讲授的要点,还能做到融会贯通,短短三个月内就琴艺大涨,实在令人望尘莫及。” 林霜迟一时沉默,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萧眠舟脸色凝重,问她:“顾小姐是皇贵妃的亲侄女,理应从小就学习琴棋书画,怎么还需要宫中乐师的指点?” “这……” 李姑姑神色一顿,偷偷地瞥了萧眠舟一眼,欲言又止。 萧眠舟扬了扬眉头,“事关命案,你还有什么好隐瞒的?” “奴婢不敢。”李姑姑被他的目光一扫,不敢再有半点犹豫,悉数交代,“王爷有所不知,顾小姐虽然才名在外,却有一项短板。” “你指的是,琴艺?”林霜迟从旁问道。 李姑姑朝她点头,把这一切娓娓道来,“奴婢听说,顾小姐在棋艺和书画上天赋惊人,唯独没怎么碰过琴。” “可知道原因?” “不知。” “那顾小姐要学琴,是她的主意,还是皇贵妃的主意?如果是她的主意,她又为何突然想学琴了?” 李姑姑一怔,唇角溢出一抹苦涩,“奴婢身份卑微,能知道的信息并不算多。您问的这些问题,奴婢也找不到答案啊!” 林霜迟抿唇,朝萧眠舟微微颔首,便见萧眠舟站起身,吩咐道:“今日就先到此为止。若皇贵妃问起,你可知道该如何回话?” 李姑姑立刻跪下,战战兢兢道:“奴婢知道,王爷只问了巧儿平日做什么,喜欢什么,事发时是否有异常举动。仅此而已。” “嗯。”萧眠舟负手起身,淡淡地瞥了眼李姑姑,便与林霜迟一起离开。 此时,天色已晚,萧眠舟想起她的身份,不免皱起眉头,“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林霜迟顶着一张平平无奇的脸,仰头望了会儿天,才回道:“我回林府。如今林霜迟已经被关进大理寺,我的院子里肯定没人值守。只要我小心点,从墙头翻进去,就没人能发现我。” 见她径自安排好去处,萧眠舟眸光微沉,也取消了带她回宣王府的打算。 两人就此分开。 林霜迟果真从墙头翻进院子,刚转过拐角,眼前突然出现一团黑乎乎的移动影子。 她猛地刹住脚步,差点没尖叫出声。 第49章 深宫佛堂(7) 等看清那是个人时,林霜迟到嘴的尖叫才及时收回喉咙里,眼里戒备不减反增。 “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对面的人叫何星,也是林相杰替她请来的教习先生,三十岁左右,脸长得方方正正的,眸底似带着笑意,气质偏儒雅,冲淡了身上那股阳刚正派的气息。 平常,何星主要教她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偶尔也会给她科普些京城的人和事。 比如,顾家那些人物关系,她也是通过何星才具体了解到的。 但林霜迟没想到,她防过林府中人,却没防过何星。 要是被对方泄露她的行踪,那等着她的可是…… 何星神色顿了顿,一开始没能反应过来。 明明是陌生而普通的脸,但说话声十分熟悉,他略一思忖,便试探性地问道:“你,是大小姐?” 林霜迟一怔,这才想到自己易了容,无形中把身份泄露了出去。 她暗暗发恼,索性也没遮掩什么,直接承认,“是我。何先生还没告诉我,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这句话后,何星似是松了口气,笑道:“大小姐,原来你没事啊!照理说,我应该下午来给您授课的,却得知您在宫里出了事。我担心您的安危,便想等您回来。没想到,还真被我等到了。”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诚恳,林霜迟没从他身上看到一丝一毫的恶意,便也暂时放下心防,点头道:“我暂时没事。宫里出了命案,我被牵扯其中,眼下不宜出现在人前。还请何先生不要对外说起此事。” “那是自然!”何星应得很快,一脸关切道,“大小姐,可需要我帮忙?” 林霜迟摆摆手,“不用。我只有十天的时间查清真相,在这段时间里,先生暂时不用过来了。” 何星了然,临走前,还特意嘱咐她保重身体,并再三强调他会守口如瓶。 奇怪的是,林霜迟内心里竟然也相信他会说到做到。 这份信任来得突然而莫名其妙,直到何星离去许久后,她都在思考,为何能够随便相信一个教习先生的“保证”。 却说,何星离开林府后,径自回了京城的住处。 思来想去,他还是暗中联系了自己的人。 没多久,两名长相普通的男子便翻入他的院子。 “公子,可是出了什么事?”偏瘦点的男子开口问道。 何星负手而立,看了他一眼,点头,“你们可知道,宫里出了命案?” 瘦个子一脸茫然,宫里的命案与他们有什么关系?公子何时这么喜欢多管闲事了? 另一个稍胖些的男子则从他的话中提取出关键信息,道:“不久前,属下的确得到一则消息,大意是皇贵妃在宫里举办宴会,却有人不识好歹杀了人。公子,这人……” “这人就是林霜迟。”何星脸色凝重道,“但我相信,这应该是栽赃嫁祸。你把你所知道的消息都说出来。” “是。” 胖个子想了想,便把宫中线人的消息复述了一遍,大致与实际没太大差别。 末了,他又道:“眼下林姑娘想要洗清嫌疑,并没有那么容易。她被人发现时,脚下正躺着尸体和物证。而据线人所说,那些女眷进入偏殿时,大小姐正处于昏迷当中,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法说清楚,人究竟是不是她杀的……” “等等,昏迷?”何星突然打断他,着重问了一遍,“她为何会昏迷?现场没有找到致使她昏迷的药物?” 胖个子摇头,“没有。” “但凡用过药物,肯定会留下蛛丝马迹。朝廷那帮查案的人,难道都是傻子不成?”瘦个子脾气暴躁些,各种损话不要命地往外说。 胖个子瞟了他一眼,好心提醒,“负责此案的人是宣王萧眠舟。据说,后来他也带人去查看了现场,在香炉里发现了苏罗香。苏罗香就是普通的熏香,至今也没听说有人因为用了苏罗香而昏迷的。” 这一点,其他两人也是知道的,也赞同他的观点。 一片沉默中,瘦个子挠着头,问道:“那现在怎么办?咱们要怎么帮林姑娘洗刷冤屈?” 何星沉默了会儿,语气沉沉的,“我记得,咱们在大理寺也有人?” “您的意思是,让咱们的人出手?”胖个子眉头紧拧着,似是不赞同,“公子,此案是宣王主导,万一被他发现了什么……” “让咱们的人小心点,不就不会暴露了?”何星举手打断他,不容置疑道,“就这么说定了。当初在姑苏时,我没能看好李昆,差点让他得手,心里早已十分不安。虽说后来李昆也受到应有的惩罚,但我始终觉得对不起她!这次,就当做我的补偿。” “公子,李昆那是咎由自取,不能怪您……” “我意已决,不用再说了。你们就按照我说的去办。” 胖个子和瘦个子齐齐对视一眼,皆无奈道:“是,属下遵命。” 林霜迟并不知道,自己即将得到一位大佬的“加盟”,刚要上床歇息,又见玄砚翻墙过来,给她带来一瓶金疮药。 “主子吩咐的。”玄砚撂下短短几个字,身子便消失在黑夜里,丝毫不知这句话在林霜迟心里掀起多大的波澜。 她对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看,却发现那是个极其精致的小瓷瓶,凑近些,除了淡淡的药香之外,似乎还有股冷冽的熏香。 有点像萧眠舟身上的味道。 林霜迟脸颊发烫,心思忽然有些乱了。 她翻来覆去了半宿,赶在天亮前眯了会儿眼,才偷偷跑去宣王府再次乔装打扮。 本想对萧眠舟道声感谢,却得知他一早就进宫早朝,她只好带着玄砚入宫,再去找李姑姑。与李姑姑说明来意后,一行三人便打算去巧儿所待的佛堂查看。 可刚走到佛堂门口,却被一名粉衣宫女拦住。 “没有皇贵妃的旨意,谁也不能进佛堂。” 李姑姑应是认识这宫女,闻言便道:“红素,这两位是来查案的……” “那也不行!”粉衣宫女抬起下巴,尚显稚嫩的脸上,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神情。 这模样,有几分眼熟,似乎不久前在哪里看到过。 但没等林霜迟想出个所以然来,粉衣宫女又说道:“李姑姑,还请你不要为难奴婢。娘娘把佛堂交给奴婢来看守,奴婢可不敢辜负娘娘的期望。” 林霜迟便朝玄砚递去一个眼神,下一刻,却见玄砚从袖中掏出宣王府的令牌,语气硬邦邦道:“我们奉陛下旨意来查案,谁敢阻拦?” 红素一见那令牌,立即跪地请罪,“奴婢知罪。” “还不让开?”玄砚冷声道。 红素却迟疑了,“奴婢并非有意阻拦,但此刻顾小姐正在佛堂里礼佛,不好见外男啊!李姑姑,您看……” 李姑姑也犯难了,看着身旁的林霜迟,欲言又止。 顾小姐是皇贵妃的亲侄女,称一句“金枝玉叶”也不为过,要是因此冲撞了她,这个罪名她可担待不起啊! 可林霜迟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刻意压低了声音,让自己听起来像个男子,“烦请姑娘通报一声,就说我们有事求见顾小姐。” “你这人……” 红素想骂她不识好歹,但眼睛瞥到玄砚手里的令牌,到底没敢这么做。她站起身,进去通报了一声,便带着三人进了佛堂。 第50章 深宫佛堂(8) “听说,你们是来查案的?” 少女娇俏而高傲的声音打破了此刻的安静。 林霜迟盯着顾云那张脸,忽而想到一个问题—— 之前,顾云在众目睽睽之下指证她与巧儿有“口角之争”,有没有可能是受到顾蓉蓉的指使? 她突然沉默不语,落在顾云眼中,便成了一种忽视。 顾云当即板起脸喝道:“你们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闯入皇贵妃的礼佛之地。下次是不是就要擅闯御书房了?” “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这两个贼人绑了,随本小姐去见皇贵妃娘娘?” 话音落地,在她身旁伺候的丫鬟婆子们立即围上前,却被玄砚拿剑挡住。 眼看战争一触即发,李姑姑立即站出来,解释:“请顾小姐恕罪。他们是奉命来宫里查案,还请顾小姐……” “你算什么东西?敢教本小姐做事?” 顾云一脚踹到李姑姑的心窝处,李姑姑脸色一变,明明看起来很痛苦,却闭紧嘴巴,不敢吱一声。 林霜迟回过神来,见状,脸色骤然一沉,不悦道:“顾小姐,奉旨来查案的是在下二人,你有什么怒气,尽管冲着我们来,何必去为难李姑姑?” 顾云下意识就想反驳,但目光瞥到如木桩般站立的玄砚,到底心存顾忌,没敢怎么放肆。她像发泄般恨恨地踢了下桌角,无比憋屈道:“少废话。本小姐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若是查不出什么东西,赶紧走人。” “那就多谢顾小姐了。” 林霜迟对此人再无任何好感,把李姑姑搀扶起来,便向佛堂里走去。 里头既是皇贵妃礼佛之地,除了环境清幽,还处处彰显着低调奢华的气息。整个佛堂占地面积不小,正对大门的是一座高耸挺立的金像。 金像后倚靠着一颗古树,树干很粗,约要三人才能合抱住。整棵古树长在佛堂里,往上蜿蜒着,树枝和树干一起探出天窗,树叶又在天窗之外投下一片阴影,仿佛将整个金像置于天然的遮挡之中。 金像前是供奉瓜果和香烛等物的桌子,三个黄色蒲团摆在前面,可以想象出皇贵妃跪在蒲团上虔诚礼佛的画面。 林霜迟边看边低声问李姑姑,“您似乎很怕顾小姐?” 李姑姑抿着唇,不敢多说一句。 但眼里流露出的畏惧,实实在在泄露了她的心思。 林霜迟心中了然,又问:“顾小姐一直都这么……暴躁吗?” 她本来想说“嚣张跋扈”,但为了不吓到李姑姑,不得不换了另外的词。 而这个词,似乎打开了李姑姑的话匣子,她的话也多起来,“顾小姐以前不是这样的。她虽身份尊贵,沉默寡言,却心地善良,跟奴婢等人说话都轻声细语的。” “那为何……” “还不是因为三个月前发生了一件怪事?”李姑姑瞥了眼四周,神秘兮兮道。 林霜迟脚步一顿,“什么怪事?” “三个月前的某个初一,顾小姐如往常那样入宫陪伴皇贵妃。当天晚上,她居住的院子里传来一声尖叫,众人赶到时,却发现顾小姐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提着一把剑在院子里大呼小叫,丝毫没有往日的娴静姿态。” “皇贵妃先后命太医们为顾小姐医治,却始终不见好,最后还是顾太师把顾小姐领回家,又请来一位大师作法,才治好了顾小姐的异常症状。但从那之后,顾小姐不再是以往娴静文雅的模样,整个人变得更活泼开朗,却也更暴躁了。” 林霜迟不信鬼神之说,拧眉又问,“那天晚上,顾小姐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要说异常,顾小姐似乎比以往更暴躁些。巧儿往日都在佛堂看守,出事时,她最先赶到顾小姐的院子,却差点被顾小姐手中的剑刺伤。可顾小姐硬说巧儿故意冲撞她,不管不顾地把巧儿打了三十大板,差点就要了巧儿的命。那次,我们都被吓坏了。” “我知道了。” 林霜迟心里沉甸甸的,绕着佛堂走一圈,不知不觉中,竟停在了金像脚下。目光不经意地瞥过那金灿灿的颜色,片刻后,却又倏地扭过头来,停在那金像上一动不动。 她记得,巧儿指甲缝里就检查出了金沫和木屑。 难道,这金沫是从金像上抠下来的?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林霜迟快步朝金像走去。 可还没来得及查看,身后又传来顾云那熟悉的呵斥声,“你要做什么?那是皇贵妃供奉的菩萨,岂是你能靠近亵渎的?” 她来得很快,甚至直接上手,拽住林霜迟的胳膊往后拖。 肢体接触的瞬间,两人心里同时缠绕过一抹疑惑。 顾云疑惑的是,为何此人骨骼如此清瘦;而林霜迟疑惑的则是顾云的手劲儿竟然如此大,一点儿都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闺阁千金。 这时,顾云闪电般收回手,声音里带了几分狠戾,“你这是什么眼神?谁给你的胆子,敢这么直视本小姐?” “在下不敢。” 林霜迟微微垂眸,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刚才的反常,语气便有些敷衍。 而这恰好刺痛了顾云的神经,她指着大门,厉声喝道:“你现在就给本小姐出去!这里不欢迎你!” 林霜迟皱眉,多少有些不甘心。 后宫之地,她不是每次都能顺利进来,尤其这还是在皇贵妃的地盘上。 一旦错过这次…… 正思考着该如何摆脱顾云,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动静。 一身威严宫装的顾蓉蓉在宫人簇拥下走进来,当看到无声对峙的两人时,不悦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顾云面色一喜,小跑到顾蓉蓉的身边,抱住她的胳膊,撒娇道:“姑姑,您来得正好,这个人竟敢冲撞菩萨,快把他赶出去!” 顾蓉蓉拍拍她的手背,斜睨了林霜迟一眼,其貌不扬的脸,粗壮的腰,眉眼低垂着,看不出此刻的神色。 她没认出这是乔装过后的林霜迟,只沉声喝道:“谁给你的胆子,在本宫的地盘上撒野?宣王手下的人就是这么办事的?” 第51章 深宫佛堂(9) “娘娘说错了,这人可不是本王的人,而是大理寺少卿钟延。” 正僵持间,萧眠舟突然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他穿着朝服,头戴紫金冠,较之以往,俊美绝伦的脸上多了些威严和冷酷的气势。厉目扫过时,众人莫名有种如芒刺在背的感觉。 顾蓉蓉吃了一惊,显然没想到林眼前这个人会是大理寺的人。 而林霜迟也暗暗吃惊,本以为萧眠舟会给她随便编造个身份,结果这身份还大有来头?大理寺少卿可不是等闲人物,他就不担心自己会露馅吗? 她微微抬眸,却只看到他流畅的侧脸线条,心中忽而百味陈杂。 顾蓉蓉盯着萧眠舟那张酷似景元帝的脸,满腔怒火只能冲看守佛堂的小太监发泄,“宣王到了,也没人来通报一声,谁教给你的规矩?” “把他拖下去,杖责二十大板!” 看守佛堂的小太监立即瘫软在地,任由他人架起胳膊,却不敢做任何反抗。 这行径,看似在处置宫人,实则在打萧眠舟的脸。 但萧眠舟只是冷冷看过一眼,便走到林霜迟身边,低声问了句,“没事?” 林霜迟便摇头。 “有什么发现?”萧眠舟又问。 林霜迟便朝金像的方向投去一眼。 只一眼,萧眠舟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负手对她说:“你尽管去查。本王在这里,没人敢动你。” 林霜迟顿时也有了底气,微微颔首,转身朝金像走去。 “宣王,你这是什么意思?”顾蓉蓉语气带上了质问。 面对他人,萧眠舟就没那么好说话,神色冷冷淡淡的,轻吐出两个字,“查案!” 顾蓉蓉一时语塞,往林霜迟的方向看了看,冷笑道:“好。本宫倒要看看,这位大理寺少卿能查出什么东西来。” 身后的争论声传入耳中,林霜迟顿感压力倍增,尤其她能感觉到自身后投来的森冷视线,仿佛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监视之下。 但形势紧急,她只能尽全力去找出案件的破绽与线索,才能扭转局势。 她绕着金像慢慢走过去,基本可以断定,巧儿指甲缝里藏着的金沫便是出自这座金像。但目之所及,并没有在金像上看到任何破损的痕迹。 她正要踮起脚尖,往金像上半身看去时,又有一道诡异森冷的视线射过来,她似有所觉,快速地去捕捉那道视线,映入眼帘的却是菩萨的一双眼睛。 那眼睛,有点黑黑的,却有光反射出来,像缺了一块。 她不由得多看了一眼,那股诡异的感觉始终在心头萦绕着,久久散不去。 正考虑着是否要踩上桌子,顾云突然跑过来,拉了她一把。 她身子一个不稳,快速往后退去,注意力也被强制拉扯过来,皱着眉头问道:“顾小姐,你这是何意?” “哼,本小姐只是不想让你冲撞了菩萨,难道你不该说声感谢?”顾云抬起下巴,看她的神情,宛如看一只随手就能捏死的蚂蚁。 没等林霜迟开口,萧眠舟却似笑非笑道:“娘娘,这位就是顾家的金枝玉叶?” 他虽只是淡淡问一句,但不知为何,顾蓉蓉却从中读出讽刺的意味。 虽说顾云言行举止有失妥当,但事关顾家在外的颜面,顾蓉蓉自然要维护她,“顾家是什么教养,恐怕还轮不到宣王来管?倒是这个大理寺少卿,对着金像走了一圈,可有看出什么来?若是装腔作势,可别怪本宫不留情面了。” “启禀娘娘,臣……”林霜迟倏地想起此刻的身份,连忙纠正了自称,“臣刚才发现了一些线索。” “什么线索?”顾蓉蓉蹙起眉尖,瞪着她。 林霜迟道:“之前仵作给巧儿验尸时,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藏有金沫和木屑,初步断定,临死前她在佛堂里待过。而刚才臣观察过佛堂的物事儿,发现这座金像的眼睛缺失了一块,巧儿指甲缝里的金沫应该就是从眼睛上抠下来的。” 顾蓉蓉直接点了个侍卫,去验证这句话的真假。 林霜迟的目光随着侍卫移动,不经意间瞥过顾云略显紧张的神色,心中疑窦顿生。 她眉梢微微挑起,正想看得更仔细些,奈何顾云已经恢复常态,仿佛刚才所见只是她的错觉。 侍卫又走了回来,禀报:“娘娘,那金像的右眼处的确缺了一块。” 顾蓉蓉脸色一沉,看向林霜迟,“就算你说对了,那又如何?” 林霜迟不答反问,“臣听闻,巧儿琴艺不错,还曾经给娘娘弹过琴?” “是又如何?” “可否让臣看看那把琴?” 听到这话,顾云颇是嗤之以鼻,“所谓琴艺不错,也只是个幌子罢了。前不久,她还弄坏了姑姑的七玦琴。如此大不敬,实在该死!” “云儿!”顾蓉蓉喝道。 顾云瘪瘪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 七玦琴很快就被取来。 林霜迟对琴没有研究,第一眼却被断掉的琴弦吸引了注意,“这是被她弄断的?” “对。”顾云道,“当时,她正在弹那曲《秋鸿》,却连二、五弦都分不清,直接弹成三、五弦,一下子就弄断了两根琴弦。就这样糟糕的琴艺,还能被李姑姑称作琴艺不错,呵……” 李姑姑只是讪笑着,不敢去触她的霉头。 林霜迟忽而看向顾云,又问,“听说,顾小姐之前并不怎么弹琴?” 顾云抿起唇瓣,一脸戒备地盯着她。 “之前不怎么弹琴,怎么突然就想学了?” 顾云眼里划过狠戾,语气是一如既往的狂妄嚣张,“本小姐想学就学,还需要征得你的同意不成?” “自然不是。”林霜迟环顾四周,突然朝萧眠舟拱手,“王爷,这座金像存在很大问题。既有问题,就应该按照衙门规矩,封存现场物证,以免遭人破坏。” “准!”萧眠舟一锤定音。 顾蓉蓉顿时急了,“宣王你……” “娘娘,这里人多手杂,恐怕会冲撞到您。我送您出去?” 萧眠舟微微一笑,神色却不容置疑。 四目相对间,顾蓉蓉看出他的决心,咬牙应了下来。 她绞着手里的帕子,拂袖而去。 佛堂里顿时空旷了不少,林霜迟还记挂着那座金像,趁无人打扰之际,拖过一旁的椅子,踩了上去。 她仰起头,有目标地去看那双眼睛,果真如那名侍卫所讲的那样,右眼处缺了一块。再靠近些,还能看到被抠掉的痕迹,硬生生破坏了整座金像的庄严感。 她微微晃神,脑海里想着巧儿的用意,眼神却无意识地游移着,突然间,眼前倏地闪过什么,她瞳孔骤然一缩,吓得急急往后退。 而她正踩在椅子上,这一退,整个人便往后倒了下去。 第52章 深宫佛堂(10) 一只手扶在了她的腰上。 林霜迟身子一顿,那一瞬间,感觉自己的身体也随此刻的心跳被狠狠抛到半空,又被腰间的这只手稳稳地托到地面。 她艰难地转过头,当看到那熟悉的面孔时,脸色里带着一缕连她都没察觉的轻松。 萧眠舟却瞧见了她的放松,心中微微一动,五指修长有力地收住她的腰身,另一只手同时轻轻一托,便把她稳稳当当地放下来。 他道:“怎会如此不小心?” 林霜迟面色一哂,嘴角牵起的弧度尚未完全绽开,那股惊悚诡谲的感受又从后背缓缓升起。她猛地转过身,盯住那座金像,良久才开口,“王爷,您有没有发觉,这座金像有点不对劲儿?” 萧眠舟闻言,也多看了几眼,反问道:“何处不对劲儿?” 哪里都不对劲儿! 林霜迟很想跟他说上这么一句,但苦于没有实际的证据来支撑她的直觉,便只能暂时把此事压下。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那座金像,阳光从天窗照下来,为整座金像镀上了一层金光。但那双被抠掉金沫的“佛眼”仿佛被雾霾笼罩,即便是金黄明媚的阳光,也无法照进那一片黑暗。 走出佛堂大门后,林霜迟思索片刻,还是决定再去找李姑姑问些事情。 恰好碰到顾云在训斥李姑姑。 看到萧眠舟二人,顾云没敢太放肆,暗中用眼神警告李姑姑不要多嘴。 “原来顾小姐也在。如此倒省去我再去寻人了。”林霜迟道。 顾云顿时瞪向她,“你找本小姐有什么事?” 林霜迟:“听闻,三个月前,顾小姐遭遇了一些古怪的事,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古怪的事?”萧眠舟疑惑道。 这一两天,他要处理各种公务,还没来得及听林霜迟说起案子的进展。 林霜迟便解释道:“据说,三个月前的某个初一,顾小姐入宫陪伴皇贵妃,当天晚上,她的院子里却传出一声尖叫。众人看到她像得了失心疯一样,提着一把剑在院子里大呼小叫,甚至差点把最先赶到的巧儿斩在剑下。” “顾小姐,请问,那晚在你的院子里发生了什么?” 顾云脸色剧变,语气暴躁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本小姐凭什么要告诉你?” “就凭你曾经与死者巧儿有过恩怨纠葛。”林霜迟分毫不让。 顾云眼神怨毒地瞪着她,“她的死,跟本小姐没关系。而且,事情都过去三个月了,再拿此事来说,又有什么意义?” 林霜迟但笑不语,只把目光投向萧眠舟。 跟顾云这样的人打交道,没有什么比强权更有用。 萧眠舟负手而立,许是久居上位,纵使神色淡然,眼神也自带一股犀利和锋锐。他盯着顾云,不紧不慢道:“顾小姐不愿意说?” “我……” 顾云嘴唇动了动,朦胧杏眼楚楚可怜地看着萧眠舟,试图勾起他的同情心。 奈何萧眠舟不为所动,甚至双眸冷冽,透露出一丝不耐烦。 想起有关于他的种种传闻,顾云心尖抖了抖,不得不屈服道:“那天、那天晚上,许是长时间对着镜子,无意中看到些脏东西,才受到了惊吓……” 再往下,她说的都是跟“鬼神”有关的事情,脸上的恐慌也不似作假。 林霜迟虽是胎穿的,私心里却不信“鬼神之说”。 听完一整段话,她也没提取出有用的信息,直接打断顾云,“听说顾小姐都在学琴,不知最擅长的是哪首曲子?” 顾云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卫风》。” 林霜迟微怔,别有深意地打量起顾云,“顾小姐去过南疆?” 顾云神色微变,摇头否认,“没,我没去过。” “那你为何会这首曲子?”林霜迟紧紧盯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神情波动,“据我所知,《卫风》只在南疆广为传唱,大意是写出行游子对家乡亲人的思念。你若没去过南疆,又怎会知晓这首曲子?” 见她连出处都说得一清二楚,顾云忽然有些慌乱起来,“那,那是乳娘教我的。” “你的乳娘是哪里人?为何会教你这种曲子?”这次开口的是萧眠舟。 他本来无意参与林霜迟的审讯,但顾云的表现太过可疑,由不得他不去重视。 感受到来自萧眠舟的压力,顾云唇瓣苍白了些,声势却没之前那么嚣张了,“乳娘跟我说过,她自小离家漂泊,最擅长的就是这首曲子。除了家中长辈,她便是我最敬重的人,自然是她教什么,我就学什么了。至于她为何会教我这个,你们该去问她。” 萧眠舟“嗯”了一声,没再问什么,也不知有没有相信她的说辞。 这时,林霜迟问她,“顾小姐可否带我们去看看您出事的那间屋子?” “你们要去那里?”顾云小脸一白,下意识就拒绝,“不行。自从出事后,姑姑就把那间屋子封起来,不许任何人进出。你们要是不信,可以问李姑姑。” 骤然被她点名,李姑姑浑身一震,也不敢看她,只是点头,“顾小姐说得对。那间屋子很邪门,在宫里早已被列为鬼屋一类的禁地……” 萧眠舟轻笑一声,明明什么都没说,其他两人却都打了个寒颤。 “顾小姐去跟皇贵妃说一声。李姑姑,你带路。” 听着这不容置疑的语气,林霜迟真是打心底里佩服死了这个人。 有了李姑姑的指引,萧眠舟二人很快就到了“鬼屋”门口。 这一看,才发觉“鬼屋”位于佛堂的后方。 林霜迟脸色有些一言难尽,很想问问皇贵妃每次礼佛都在“鬼屋”附近,究竟是何感想。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跟在萧眠舟身后,直接走了进去。 霎时间,一股森寒凄冷的气息扑面而来。 第53章 深宫佛堂(11) 林霜迟脚步一顿,那股古怪惊悚的感觉又浮上心头,仿佛从踏入门槛的这一刻开始,自己的一举一动都暴露在一双眼睛之下。 “怎么?”萧眠舟也停下脚步,扭头看她。 林霜迟摇头,说了句“没事”,却离他近了一些。 萧眠舟眸光微闪,沉默地往前走,迈开的步子却比之前要小一些。 入目是一个宽敞的庭院,一棵粗壮的古树盘踞在庭院角落里,树叶葱郁,在地上投下一大片的阴影。许是无人打扫,地上也铺了一层枯枝败叶,处处透露出一股凋零凄凉的气息。 林霜迟走过那棵古树时,像心有所感似的,鬼使神差地抬头往上看。 茂密的树叶里,阳光星星点点洒下来,有些刺眼。 她不自觉地抬起手,遮了遮光线,恍惚中似乎有什么飞快闪过,再去捕捉时,却只看到随风而舞的树叶,仿佛刚才那一瞬间的异样只是她的错觉。 正晃神时,耳边突然传来萧眠舟低沉醇厚的声音,“跟上。” 林霜迟如梦初醒般“哦”了一声,又赶紧跟上去,恰好李姑姑把正厅的门打开,她一时不察,被满屋子的灰尘呛得连连咳嗽。 她往里走了几步,拿手扇了扇面前的灰尘,又扯掉一片蜘蛛网,皱起眉头道:“李姑姑,这屋子多久没打扫过了?” “自从三个月前发生了那种事,这屋子就再没人过来打扫了。”李姑姑回答。 林霜迟点点头,背着手,四处查看。 先是正厅,再是偏厅,然后是卧房…… 一路看过来,除了灰尘多些,四周摆设略显陈旧,却也看不出有何异常。 然而,林霜迟在将要离开卧房时,回眸一瞥,突然从这个角度瞥见床边枕头下似乎压着什么,她脚步一转,立刻走到床边。 她从枕头下抽出那东西,一共三张纸。其中一张是个曲谱,一张是五行八卦图,写着“金木水火土”五个字。剩下一张则是一幅简单的画,画的是两个圆,有点对称,但下面那个圆似乎泡在水里,周围能看到一两只小鱼儿。 “这是什么?”萧眠舟也转过身,打量着她手里的三张纸。 林霜迟分别把纸张摊开,同时问李姑姑,“这些都是顾小姐的东西?” “应该是?”李姑姑有些不敢确定,“奴婢不在顾小姐身边伺候,不是很清楚她的喜好。不过这张图怎么既画着一朵云,又画着一朵莲啊?” 林霜迟一怔,凝视着那幅画,近乎喃喃自语,“这是一朵云?” “难、难道不是吗?”李姑姑有些不知所措。 经她这么一提醒,萧眠舟也重新审视起这幅画,半晌,得出结论,“你说得没错。这应该是一朵云和一朵莲。” “可顾小姐为何要画出这幅画?”林霜迟不解道。 “未必就是她画的。”萧眠舟又指着另外两张纸,尤其在那张曲谱上着重敲了下,意味深长道,“至少,顾小姐琴艺不佳,写不出这样的曲谱。” 林霜迟只是沉默,抬头时,发现李姑姑正对着那幅画出神,便问:“李姑姑,这幅画可是有何处不妥?” “不,不是,”李姑姑骤然回神,脸色不自然道,“奴婢只是觉得这幅画有点眼熟,好像在巧儿那里见到过。” 林霜迟眉目一凛,“你仔细说说。” “是。”李姑姑边回忆边陈述,“奴婢与巧儿同住一间房,巧儿出事前三四天左右,有天晚上被人叫出去,直到很晚才回来。当时她眼睛红红的,胳膊上还被人掐得青紫。当时,天色也很晚了,她睡前从怀里掏出一幅画,似乎,就是这一幅……” 林霜迟又问,“如果是巧儿的画,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奴婢不知。” “那日把她叫出去的人,是谁?” “这,奴婢也不知。” 林霜迟拧眉看向萧眠舟,“王爷有办法查出那人的身份吗?” 萧眠舟略一思忖,便道:“宫中夜晚都有太监值守。她若是夜晚出去,很难不被发现。本王可以找来值守的太监一一询问。” 顿了顿,她又问李姑姑,“你可记得哪一晚?” “好像是初五,或者初六这样。” 萧眠舟“嗯”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没多久,偌大安静的庭院里便站了一排身穿太监服饰的人。 萧眠舟厉目扫过,个个如鹌鹑般缩着脖子,俨然对他很是敬畏。 “本王问你们,这月初五和初六,皇贵妃宫中夜里值守的是谁?” 一排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说话。 最终,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太监站了出来,低声回道:“是,是奴婢。” “初五,初六都是你?” “是,是的。” “那两天晚上值守,可看到有人夜晚出门?” 中年太监认真思考了会儿,才说道:“有人,是看守佛堂的巧儿。大概是亥时左右,她突然离开宫女的住所,往沁园的方向去了。” 瞧见李姑姑脸色微变,林霜迟便问,“沁园是什么地方?” “是,是顾小姐在宫里的住所。” 这么说来,巧儿与顾云还有不为人知的关系了? 可两人身份、地位如此悬殊,顾云又是那样嚣张跋扈的性子,怎么会跟巧儿一个小小的宫女扯上关系? 这样的问题,同样萦绕在萧眠舟的心中。他又问了几个问题,便放人离开。 林霜迟走到他身边,低声道:“王爷,可能需要让玄砚去查下顾云的事情。尤其要查查,她的琴艺是否与她的乳娘有关。” 直觉告诉她,顾云极有可能隐瞒了非常关键的信息。 萧眠舟正有此意,暗中吩咐人去调查,又转头问她,“回去还是?” 林霜迟扬了扬手里的三张纸,歉意地笑了笑,“可能还需要王爷陪我去个地方。” 由于那三张纸出现的场合过于诡异,林霜迟打算逐一弄清它们的来路和去处。 如今可以初步断定,那幅画曾经被巧儿拿回去过,但后来不知怎么又到了“鬼屋”卧房的枕头底下。而画上的“云朵”和“莲花”,暂时没有更多的解释。 剩下那张曲谱,自然需要找宫廷乐师好好鉴定一番了。 “鬼屋”距离宫廷乐坊不算远,一行三人走了没多久,便找到负责给顾云教习琴艺的李乐师。 李乐师约二十五六岁,眉清目秀,仪态端方,只是眼神在掠过萧眠舟时,有着难以掩饰的敬畏。 林霜迟把曲谱摊开在李乐师面前,神色平静道:“李乐师,你可见过这曲谱?” 第54章 深宫佛堂(12) 李乐师接过曲谱,低头看了眼,忽而情绪激动道:“这曲谱是哪儿来的?” “有问题?”林霜迟凑过去,又看了一眼。 李乐师摇头,“没有问题。这首曲子叫《秋鸿》,是由一名宫女弹奏出来的。一开始不是说没有曲谱吗?怎么又完完整整地写在了纸上?” 林霜迟一脸迷茫,“等等,你说这曲谱叫《秋鸿》?就巧儿弹奏的《秋鸿》?” “对。” 林霜迟抿了抿唇,神色复杂地与萧眠舟对视一眼,“这么说来,这曲谱还是巧儿的东西了?” 岂料,李乐师又端详了会儿,摇头反驳她,“不,这不是巧儿写的曲谱。我见过巧儿的字,并没有纸上的字写得那么好。” 被他这么提醒,林霜迟脑海里闪过一个名字,“那是顾小姐的字?” “在下不知。”李乐师道,“在下并没有见过顾小姐的字。” 林霜迟兴致不高地“哦”了一声,想起此来的目的,又问:“李乐师,听说一直都是你在教顾小姐琴艺?” “是的。” “顾小姐之前有学过琴吗?” “这……” 李乐师似乎被问倒了,偷偷地看了萧眠舟一眼,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萧眠舟拂了拂衣袖,气定神闲的,“有什么话,你尽管直说。” “是……”李乐师想了想,便低声告诉他们,“其实,在下曾经听过顾小姐的一则传闻。据说,之前顾小姐曾经跟府中一位姨娘学过琴艺,但后来似乎发生了一些事,她没有再继续学下去。直到三个月前,她入宫陪伴皇贵妃,又刚好遇到大理寺卿送了把七玦琴给皇贵妃,便生出了重新学琴的心思。之后,皇贵妃便让在下教顾小姐琴艺了。” 似是想到什么,他神色顿了顿,迟疑道:“不过,有一点很奇怪……” “哪一点?”林霜迟追问。 李乐师皱眉道:“在下给顾小姐讲授琴艺时,却发现顾小姐指法很生疏,倒像是没学过琴一样……” 林霜迟和萧眠舟顿感诧异。 没料到,在李姑姑那里得不到的答案,居然会从李乐师口中得知。 也算个意外收获。 萧眠舟又问他,“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不碰琴的?” 李乐师摇头。 林霜迟捏着那张纸,突然恳求,“曲谱在这儿,不知李乐师可否弹奏一下?” “没问题。” 李乐师便去取了七弦琴,开始弹奏起《秋鸿》这首曲子。 他穿着广袖长袍,如墨发丝悉数顺在背后,神情温文,风采潇洒,纤细修长的手指拨过琴弦,立即把人带入《秋鸿》的曲调中。 萧眠舟看看李乐师,又看看盯着李乐师不眨眼的林霜迟,忽然移动脚步,直接坐在了两人中间的椅子上,隔绝了林霜迟的视线。 林霜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的背影,须臾,索性闭上眼睛认真去听。 她虽对这个时代的“琴棋书画”没有多少研究,但音乐不分国界不分时代,好听和能让人共鸣便是最直观的标准。 这首《秋鸿》似乎蕴含着说不出的幽恨之意,似暗夜囚徒无法挣脱束缚,满怀悲愤无处排解,又似弱小孤女受欺被侮,怨恨积郁难以消除。 曲调苍凉哀怨,却直达人的心灵,饶是林霜迟听了,都不禁好奇作曲人曾经经历过什么悲惨的事情。 一曲终了,却见李乐师静坐在椅子上,久久不能回神。 林霜迟则指着那把琴,问李乐师,“我对琴不算很了解,如今想问问,一开始的曲子部分,是否有拨过二、五弦?又是否能用三、五弦替换?” 她说的名词不够专业,李乐师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她的意思,随即从曲谱中找出符合她要求的那一段,刚拨动琴弦,却不想,琴弦嘣地一声直接断了。 林霜迟腾地站起身,盯着那两根断掉的琴弦,脸色发沉。 “这首曲子不能用三、五弦弹奏这一段,否则会把琴弦弄断。”李乐师回想起那一瞬间的手感,颇是不解,“你怎么想到要这么弹?这个曲调弹出来很突兀,一般能写出这首曲谱的人,都不会犯这样的错误。” “如果有人就犯了呢?”林霜迟问。 “要么是故意为之,要么就不懂琴。” 林霜迟一愣,忽而展颜笑了。 她脸上戴了面具,笑意不显,但露在外面的双眸如星辰般熠熠生辉,夺人心魄。 萧眠舟挺烦的,也说不清为何烦,尤其看到李乐师那副近乎怔愣的表情,莫名觉得心情更堵了,一时不察,广袖拂过,旁边的桌椅被掀翻,摔在地上发出砰的声响。 林霜迟循着声音看去,眉飞色舞道:“王爷,我知道七玦琴的弦为何会断了。” 她向来冷静自持,情绪也极少外漏,旁人看她都是清清冷冷的模样。 此时,她看着萧眠舟,眸底却隐隐密密铺满了一层光。 萧眠舟一怔,莫名浮上心头的烦躁又莫名地消下去,垂眸问她,“嗯,为何?” 他的声音放得低,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和。 李乐师见鬼似的看着他二人,一高一矮,连他看了都觉得距离过近。 然而林霜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摊开那张曲谱和八卦图,说道:“我虽对古琴了解不多,却听人说过,七弦琴内合五行,外合五音,又有文武王加二弦表君臣。其中,二弦属金为商,三弦属木为角,五弦属水为羽。若将天干、五行、方位联系起来,则庚为斧钺之金,指代西方;甲为栋梁之木,指代东方;壬为江河之水,指代北方。二、五弦则指代西北方,三、五弦则指代东北方。” 她忽而凑过去,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巧儿既然公认是琴艺不错,自然不可能不懂琴。那么,弄断七玦琴便是故意为之。再结合刚才的分析,她极有可能借不可能断掉的两根琴弦,来指代她想指明的方位。” “而这个方位,应该就是她想要告诉我们的关键线索。” 萧眠舟看着她,哪怕心中十分震撼,面上却不显露出来,只低声问:“在你看来,她想要点明的东北方,指的是哪里?” 一瞬间,林霜迟脑海里掠过巧儿待过的各个场所,最后定在佛堂的东北方向。 那个方向是…… 那座金像! 第55章 深宫佛堂(13) 怎么会是那座金像? 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排除掉那个地方,把曲谱折叠起来,心事重重道:“暂时还不确定是哪里。我可能需要去了解下巧儿曾经出入过的场所,再进一步筛选。” 萧眠舟“嗯”了一声,带着她离开宫廷乐坊。 “王爷,咱们先去巧儿的住所。” 林霜迟心事重重地说出打算,但刚走到半路,在景元帝身旁伺候的太监总管突然把萧眠舟请走,无奈之下,她只能跟随李姑姑行动。 巧儿的住所是两人间,东北方向是一面墙,并没有任何稀奇之处。 而据李姑姑所言,巧儿除了在住所活动,便只有在佛堂待着的时间最长。 为了尽快找出真相,林霜迟到底还是去了那间佛堂。 再次踏入这里,林霜迟心里更多了些戒备,无论去哪里,都与李姑姑形影不离。 正如她之前所想的那样,这间佛堂的东北方向是那座金像,此刻临近黄昏,天窗外的树枝遮挡住余晖,并在地上投下一片阴影。 那座金像被笼罩在阴影里,纯金打造的佛身似乎也黯淡了些,莫名有些凄冷。 她站在佛龛前,凝视着那座金像,许久都不动一下。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渐暗下来,天边隐隐传来闷雷声,昭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一阵风从背后吹进来,佛龛上供奉的香烛被吹得摇晃,啪地又熄灭。 整间佛堂顿时更暗了些,一股森冷的气息忽然蔓延开来,风声里隐约还传来铛铛铛的声音,好像从四面八方的墙壁里传出,又似乎在她的脚底下,伴随着诡谲而模糊的笑声,随风环绕在耳边,一时分不清声源在哪个方向。 “李姑姑……” 林霜迟身子一颤,下意识去抓身后的李姑姑,谁知道手落了空,她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也不知道李姑姑去了何处。 她一颗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儿,想跑但又怕错过什么,一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时,身后突然奔来一道沉重的脚步声,紧随而至的是玄砚着急忙慌的声音,“林,钟大人,你果然在这里。快跟我走!” 话音未落,他已经扯住林霜迟的胳膊,连拖带拽地将她带出佛堂。 “玄砚,怎么回事儿?”林霜迟身子踉跄着,边跟上他的步伐边问道。 玄砚木头般的脸上罕见紧张起来,低声说:“刚得到消息,有人在皇贵妃面前嚼舌根,指证你与巧儿曾经讨论过昔日镇国大将军的事,并说了些大逆不道的话。陛下知道后,龙颜大怒,正要派人去大理寺牢房抓你呢!” 林霜迟一怔,“你将我送回去。” 玄砚点头,“放心。属下此来就是为了将你送回去的。大理寺那边已经安排好了,只要赶在传旨的人之前送你回去,就不会有什么问题。” “好。” 林霜迟多少也有些着急,但她低估了玄砚的身手,这一路飞檐走壁,又绕过大理寺的层层检查,居然没有任何意外地回到牢房里。 她刚换回衣裳,送走玄砚和“山寨版林霜迟”,狱卒便来带她离开,并在大牢门口将她交给传旨的人。 入宫后,她仍是被带到了御书房。 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御书房的气氛显然更凝重些,景元帝一看到林霜迟,当场雷霆大怒,“林霜迟,你好大的胆子!” “臣女愚钝,不知陛下所言何事?”林霜迟膝盖一弯,跪了下去。 旁边,顾蓉蓉欣赏着她的丑态,火上浇油道:“林姑娘,陛下面前,你就不要再试图狡辩了。你居然敢在背后非议陛下对云家的决断,简直是大不敬!” “娘娘这话,臣女就听不懂了。请问臣女非议了什么?”林霜迟仍旧不卑不亢道。 萧眠舟也开口,“父皇,不如将告状者带上来,与林姑娘当面对质?” 景元帝瞥了他一眼,“准奏!” 于是,侍卫便将一名粉衣宫女带了上来。 林霜迟一看,竟是之前见过的红素。 “红素,你把你听到的都复述一遍。”顾蓉蓉睨了林霜迟一眼,慢条斯理道。 红素低垂着头,战战兢兢地回答,“奴婢、奴婢听到林姑娘与巧儿吵起来了,当时林姑娘还反问了一句,一句……” “反问了一句什么?” “林姑娘说,难道圣旨就是对的?”红素低着头道。 景元帝顿时勃然大怒,抓起桌上的折子,直接砸向林霜迟,“你真是好大的胆子,胆敢质疑朕的旨意!” 林霜迟不能躲开,额头硬生生被折子砸出一道血痕,顺着面颊流下。 但她始终挺直脊背,浑身上下透露着一股坚韧和倔强。 萧眠舟眸色暗了暗,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直直射向红素,声音夹裹着冰渣,“父皇,仅凭这宫女的一面之词,如何能让人信服?” 景元帝蕴含盛怒的眸子看向他,“你待如何?” “儿臣以为,为免这宫女受到旁人的指使,随口编造些大逆不道的话,此事还需细细查证。” 景元帝鲜少见他一次性说这么多话,当下多看了他几眼,稍稍收敛了怒意,指着林霜迟道:“既然宣王替你说话,朕就给你一个机会。” “谢陛下。”林霜迟忍着额头的痛意,目光锐利地看向红素,字句清晰道,“这位姑娘,你说你听到我与巧儿起了冲突?” “对。”红素看了她一眼,点头。 林霜迟:“我是因何与她起了冲突?前后都说了什么?” 红素抬头,有些畏惧地看了她一眼,说道:“说起来,这件事起初就是巧儿不对。是她先提到你的外祖云家,却被你言语激烈地反驳回去,并拒绝承认云家通敌叛国的事实,之后还质疑陛下的旨意。后来,巧儿惨死,也是因为你怀恨在心下的狠手。林姑娘,你就认了!” “简直一派胡言!”林霜迟气得想骂娘。 原来,顾家举办宴会只是个幌子,目的就是为了要她的命! 第56章 深宫佛堂(14) “陛下,宫女红素所言,实乃无中生有。臣女从未说过此等大逆不道的话。”林霜迟先是表完了态,又看向红素,“当时我随巧儿前往举办宴会的偏殿,沿途走过的是一条鹅卵石路,四处看去,并未见过你。” 红素仍旧低着头,声音细若蚊蝇,“林姑娘正与巧儿争执,自然无暇顾及路边的人。” “你的意思是,你就藏在路边的树下?” “正是。” 林霜迟轻呵一声,“那就好办了。你藏在树下,想必也看到我那天穿了什么衣服,又戴了什么首饰,期间是否又有什么动作?” 红素身子僵住,眼神不自觉地瞥向顾蓉蓉的方向。 见状,林霜迟双眸微眯,愈发肯定心中的猜测。 她眸光一转,状若无意道:“红素姑娘,我让你说出具体的细节,为何你却看向皇贵妃所在的方向?难道皇贵妃娘娘还能告诉你答案?” 萧眠舟眼里划过笑意,知道她已经掌握住了主动权,便没有再插手。 顾蓉蓉差点被她的话呛到,转头就委屈地告状,“陛下,您看看,她这是什么态度?真不愧是昔日镇国大将军的外孙女,在您面前都敢如此放肆!” “娘娘真是冤枉臣女了。臣女只是想知道红素的答案,并无其他意思。”林霜迟颔首请罪,话音陡然一转,却对红素发出质问,“不过是问了几个问题,为何你如此遮掩?莫不是刚才你所说的,并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而是随口瞎编的?” 景元帝也一脸威严地看向红素,命令道:“还不快说?” 一国之君的气势,并非谁都能承受得住。 至少,红素被他这么盯着,半边身子几乎都趴在地上,额头上随之沁出层层汗珠。 她没有抬头,只低声道:“奴婢,奴婢没有说谎。当时,奴婢藏身于树后,也不敢随意出口打断林姑娘和巧儿的争执。奴婢又担心会被她们发现,只能藏身于暗处,并没有看到林姑娘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首饰……” “你我之前从未见过面。既然你没抬头看我,又怎知那人就是我?”林霜迟追问。 红素有些语无伦次,“那是因为,后来你杀死了巧儿……” “简直胡说八道!”林霜迟底气很足,朝景元帝禀报道,“陛下,您刚才也听到了,这宫女并没有亲眼看到臣女与巧儿的争执,而是仅凭声音就断定那人是臣女。再问起具体的细节,她却说不出来了。若是就此判定臣女有罪,将来难保有人效仿此举,扰乱朝纲。请陛下明察!” 御书房里顿时一片安静。 景元帝盯着林霜迟,不知在想些什么。 顾蓉蓉脸色却很难看,“你这是狡辩!” “难道在娘娘的眼里,臣女自证清白也是狡辩?”林霜迟故作不懂道。 这时,景元帝收回视线,转而看向萧眠舟,“皇儿,你怎么看?” 萧眠舟便道:“父皇,儿臣以为林姑娘言之有理。光凭一段模糊不清的对话,就要定下罪名,实在难以服众。更何况,朝廷里也没有这样的条例。” “另外,林姑娘初次进宫,之前与宫女巧儿并不相识,对方却拿过往之事出言挑衅,很明显是居心不良。那宫女才是真正的胆大包天、罪无可赦。” 景元帝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神色稍稍和缓了些。 他又问:“之前让你调查宫中杀人案,可有什么眉目?” “有。”萧眠舟道,“儿臣得知,大理寺少卿已经查到了不少证据,足以证明林姑娘杀人的证据不充分,杀人罪名无法成立。请父皇准许大理寺少卿钟延入宫觐见。” “就按你说的办。” 钟延来得很快,身上还穿着朝服,那张脸也是之前林霜迟易容所用的脸。 想到不久前还顶着这样一张脸招摇过市,林霜迟的面色有些一言难尽。她像第一次认识萧眠舟似的,暗中打量着他,同时在心里思考着这两人的关系。 钟延逐一见礼后,便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等待景元帝的问话。 “朕听宣王说,你已经找到了一些线索?” 钟延点头,“回陛下,的确找到了些线索。微臣了解到,在指证林霜迟杀人的人证方面,存在较大问题。” “有何问题?”景元帝身子微微前倾,好奇道。 钟延随即看向在场的顾云,问道:“顾小姐,听说在死者临死前,你曾经听到她与林姑娘起了争执?” 顾云扬起下巴,“我不仅听到了,还看到了!” “你看到了林姑娘的脸?”钟延追问。 “对!” “不对,”林霜迟突然补充道,“按照顾小姐先前的说法,她只看到了侧脸,而不是正脸。” 顾云却嗤笑道:“是侧脸又如何?无论是侧脸还是正脸,反正都是你!” “那可不一定。”林霜迟不疾不徐道,“世上侧脸相似之人,何其之多……” 顾云想也不想就打断她的话,“你就自欺欺人!如果听到声音看到脸,都不足以作为证据,那还有什么可以做证据?” 她朝钟延点点下巴,“钟大人,你既是大理寺少卿,不如就当面告诉她,我的证词是否作数。” 钟延只道:“顾小姐,大理寺尊重每一个证人的证词,但也对每一份证词持以保留的态度。且不说这个,您其他的证词本就存在很大的问题。” 顾云气道:“我的证词怎么会有问题?你到底会不会查案?” “云儿!”顾蓉蓉不悦地瞪了她一眼,见她嘟着嘴,到底没有再说什么出格的话,才转而看向钟延,反驳道,“钟大人,云儿所言句句属实,又怎么会有问题?” 第57章 深宫佛堂(15) “娘娘请稍安勿躁。”钟延不疾不徐道,“微臣查过,顾小姐并没有去过南疆,但在李乐师为其讲授琴艺时,却喜欢弹奏一首名叫《卫风》的南疆曲子。据顾小姐所言,那首曲子乃乳娘所教。可事实上,顾小姐的乳娘不是南疆人,甚至在微臣去京兆府查看该乳娘的户籍资料时,发现有被修改的痕迹。不知顾小姐对此作何解释?” 顾蓉蓉并不知道这件事,闻言便诧异道:“云儿,这事儿是真是假?” “不是,”顾云脸色煞白,有些语无伦次道,“不,我不知道……” 钟延紧追不舍,“顾小姐,如今当着陛下的面,不妨再说一遍。” 顾云却耍赖了,“有什么好说的?我随便说说的,你们也当真?” “那就请顾小姐不随便说一说。你的乳娘是哪里人?资料为何会被修改过?你又为何会一首南疆曲子?”钟延不依不饶道。 顾云脸色难看地瞪着他,“钟大人,现在说的是林霜迟宫中杀人的案子。难道不该认真审问林霜迟这个杀人凶手吗?” “我现在做的,就与此案有关。顾小姐既是本案的人证,一言一行都会影响案件的取证。但你隐瞒了你乳娘的信息,不得不让人怀疑,这份证词是否有效。” “乳娘的事,与这件案子没有关系……” “有关无关,自有我来判定。顾小姐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其他无需考虑。” 顾云咬着唇瓣,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辩解的话。 这个钟延,明显是有备而来。 她说得越多,错得越多。 景元帝端坐在御座上,犀利的眸子扫过四周,不怒自威道:“怎么回事儿?” 钟延才道:“启禀陛下,照现在看来,顾小姐说了谎。至于为何会说谎,误导微臣查案,原因暂时不明。但由此可以推断出,顾小姐提供的证词已经不足为信了。” “怎么会?”顾蓉蓉听到顾云的证词被推翻,顿时坐不住了,“钟大人,事关重大,凭什么随意推翻人证的证词?” “娘娘刚才没听清楚吗?”钟延不卑不亢地看向她,又重复了一遍,“因为顾小姐说了谎!” 顾蓉蓉一时语塞,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下顾云。 又听钟延继续道:“陛下,此案疑点重重,顾小姐的证词也存在颇多漏洞,更像有人故意针对林姑娘所设下的陷阱。若不能查到确切的证据,不好定罪啊!” 景元帝大手一挥,“那就查清楚!” “微臣遵旨。”钟延又看了看红素,道,“至于这个宫女……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单凭几句对话,也无法直接指证林姑娘以下犯下,质疑圣意!” 顾蓉蓉却不乐意了,“钟大人,明明证据确凿,为何你却装作看不见?” “娘娘恕罪。微臣只是按照大理寺的规矩办事。您若对此心存疑惑,大可去问顾大人。” 钟延口中的“顾大人”,也就是顾蓉蓉的亲弟弟,顾长安。 把他搬出来,顾蓉蓉自然不能再去挑刺,否则就是在为难自家人了。 可她又不甘心就此放过林霜迟,“钟大人,陛下要求十天内破案,你可得抓紧了。否则,十天过去,纵使你想救人也救不了。” 说着,她还特意看了眼萧眠舟,眼里的意味不言而喻。 钟延却道:“微臣身为大理寺少卿,查案一事,自然是责无旁贷。别说十天,便是只有一天,微臣也会竭尽全力找出真相。如此,才不辜负陛下和娘娘的期待。” 顾蓉蓉心中气恼,却拿他没办法,目光转到林霜迟身上时,忽而又道:“虽然证据还不全,但在真相大白前,林霜迟仍有嫌疑在身,理应回到大理寺牢房里……” “娘娘说得有道理。” 钟延朝林霜迟递去一个歉意的眼神,在得到景元帝的恩准后,便带着她回到大理寺的牢房。 “林姑娘,牢房简陋,只能暂时委屈你了。”钟延看了看四周,无奈笑道。 林霜迟不禁挑眉,“刚才多谢钟大人了。” “不敢当。”钟延作了个揖,又神秘兮兮地朝她眨了眨眼,便背着手踱步离去。 林霜迟盯着他的背影,想起他临走之前的表情暗示,忽而陷入沉思中。 牢门外。 钟延恰好与迎面走来的人撞上,“下官参见顾大人。” 顾长安往他身后的大牢看了一眼,温声道:“听说,陛下把林家大小姐的案子交给你来处理了?可有什么新的线索?” 钟延眸底深处极快地闪过一抹亮光,脸上却笑眯眯的,“回大人,暂时没有查到更多线索。不过,此案涉及到顾小姐,下官有个问题想向大人请教一番。” “什么问题?” “下官听说,顾小姐以前曾经随顾家一位姨娘学过琴艺,后来却不知发生了何事,顾小姐没有再碰过琴了。大人可知道其中原因?” 顾长安微微眯眼,神色莫辨,“云儿怎么说都是顾家小姐,岂有跟一名姨娘学习的道理?钟大人,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钟延微怔,随即笑了,“大人说得有道理,是下官愚钝了。” 顾长安“嗯”了一声,也没了进去查看的心思,只对钟延吩咐道:“陛下只给你十天的时间,时间紧迫,接下来你打算从何处入手?” “这……”钟延眸底倏地闪过一道暗芒,脸色却露出十分为难的神情,向他讨教,“一时之间,下官也没有头绪。不知大人有何指教?” “指教不敢当。只是,此案既然起于两名女子的口角之争,钟大人不妨去了解下当事人的过往,说不定会有意外收获。” 说完,顾长安也不管他是什么表情,转身便离开。 钟延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野里,又回头看了看牢门,片刻后也离开大理寺。 宣王府内。 萧眠舟听完钟延复述的话,神色晦暗不明道:“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 钟延摇头。 “本王知道了。你把顾长安的回答告诉她,再跟玄砚联系下,找个机会让她出来。其他事情,就暂时不用处理了。” 钟延顿时笑眯眯地问道:“王爷,下官是否可以……” “不可以。”萧眠舟想也不想就打断他。 真是冷酷、无情! 钟延心里暗暗腹诽,却也没敢提出任何反对意见,乖乖地去找玄砚。 没多久,林霜迟再次顶着钟延的脸,从大理寺的牢房堂而皇之地走出来。 当看到门口的萧眠舟时,她脚步微顿,走过去道:“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萧眠舟应了一声,见她毫发无伤,神色稍稍缓和,对她说:“先送你回去。” 林霜迟一怔,直到马车停在钟府门口,她才回过神来,“王爷,这是何意?” “先将就几日。”萧眠舟并未多加解释。 但林霜迟何等聪明,立即明白了他替她遮掩身份的用意,心中涌上一抹感激。 接到她的目光,萧眠舟有些不自在地别过头,吩咐玄砚,“钟大人累了,你先带她回去歇息。” “钟大人,请。”玄砚推开门,陪她一起走进去。 由于此处是钟延的府邸,林霜迟只做了简单梳洗。刚躺上床,准备和衣而睡,门上突然映出一道影子。 第58章 深宫佛堂(16) 林霜迟心头一紧,从半解的外裳里掏出一把匕首,藏身于被床幔遮挡的暗处。 自从上次被李昆威胁恐吓后,她便随身携带武器,以防万一。 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这时,门栓从外面被推开,一个黑衣人从门缝钻进来,身姿娇小敏捷,在房间里翻来覆去地找着什么。 一直找到床边。 黑衣人扫了眼空无一人的床,转身往门口走去。 林霜迟正要松口气,眼前倏地寒光闪过,出于对危险的本能感知,她侧身往旁边一滚,躲过劈下来的刀刃,又连忙握紧手中的匕首迎战而上。 她本就擅长近战,之前没出手,无非不想多生事端。此刻一出手,没出几招,就把黑衣人压制住,反手钳住对方的双臂。 “谁让你来的?”她沉声问黑衣人。 黑衣人没回答,身子不停地扭动着,想要从她手里挣脱出去。 可林霜迟手劲儿大,无论黑衣人怎么挣扎都无济于事。她见从这人嘴里问不出消息,索性直接伸手去揭黑衣人的面巾。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房门砰地被撞开,一道寒光闪电般劈下来。 林霜迟脸色大变,拽着黑衣人的衣领滚到一旁,凌厉剑气紧随而至,直接将整张床劈成两半,与此同时,无边压力如千万斤铁锤压在林霜迟的头顶。 来人内力高深,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阴冷狠戾,眼见他抢走林霜迟手里的黑衣人,又想要取林霜迟的性命,头顶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一道紫色身影从天而降,一手揽住林霜迟的腰,同时拂袖挥出一道罡气,朝对方砸过去。 那人立即用手里的黑衣人挡在身前,那道罡气打在黑衣人的右肩上,一声痛呼声顿时脱口而出,清脆尖细,竟是个女人的声音! 看到萧眠舟,对方也不恋战,直接拎着另一个黑衣人,从窗户逃出去。 “玄砚,去追!” 萧眠舟刚吩咐下去,窗外黑影闪过,他回头看向林霜迟,温声道:“可有大碍?” 林霜迟摇头,却问,“王爷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路过。”萧眠舟不愿多谈,望了眼窗外,“你可知道那两人为何而来?” 林霜迟略一思忖,回想起那两名黑衣人的异常举动,说道:“他们过来,应该是为了钟大人所搜集到的证据。” 说完,她走到被翻乱的抽屉旁,似又不解,“可钟大人的证据不是都呈递到御前了?谁又会冒着如此大的风险,深更半夜来钟府搜寻?” 萧眠舟沉吟片刻,突然吐出两个字,“顾家。” 林霜迟一怔,还没说话,又听萧眠舟问道:“除了顾云,你还查了什么?” “难道是这个?” 林霜迟从怀中掏出三张纸,递了过去,“我记得,当时在御书房,钟大人没提起这三张纸。黑衣人若为此物而来,又是从何处得知它们的下落?” 话落,两人齐齐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凝重。 有人在想方设法地套取他们查案的进程,并试图销毁证据。 那么,谁是那个内鬼? “这三张纸先放本王这里。” 萧眠舟折好纸张,又塞进袖子里,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这才发觉她身上没披外裳,宽大的男子衣袍下,玲珑有致的身躯如月下翠竹般清雅韵致,若隐若现。 他忽觉颊边发烫,当即移开视线,想了想,又安慰道:“等玄砚回来,自然就知道黑衣人的身份。你也不用太担心。” 林霜迟点头,而后想起了什么,又道:“多谢王爷的药膏。” 被她这么提醒,萧眠舟忍不住往她的额头看去。 可惜,面具遮掩住伤口,他没能看出个所以然来,只好问她:“手掌和额头的伤口都上药了么?” 林霜迟神色一顿,忽然心虚地不敢看他。 这一日,起起落落,她光想着怎么保住这条小命了,哪里还记得那点伤口? 萧眠舟见状,轻叹一声,对她说:“把手伸出来!” “不、不用了。”林霜迟察觉到他的意图,掌心捏得更紧了,“不过是些小伤,并无大碍,我稍后就可以……” “把手伸出来!”萧眠舟却又重复了一遍。 低沉醇厚的嗓音里,满满的都是不容置疑。 林霜迟咬着唇,慢慢伸出手。 不久前,她还拿着匕首与黑衣人交手,伤口早已裂开,鲜血浸红了纱布,在月光下露出几分狰狞。萧眠舟拧着眉,轻轻地剪开缠在她手上的纱布,看看那鲜血淋漓的伤口,又看看林霜迟,眼里莫名多了些复杂之色。 察觉到气氛诡异,林霜迟故作轻松道:“其实还好,不疼……嘶……” 刚说完,纱布刚好按在伤口上,她顿时疼得头皮发麻,跟着倒吸一口冷气。 萧眠舟拿纱布一点点地沾掉血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还好?不疼?” 林霜迟只觉得双颊被打得啪啪作响,低下头,再不敢多说一句逞强的话。 见她乖巧下来,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笑意,下一瞬,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个装着药膏的小瓷瓶,轻轻地涂在伤口上。 他的手指修长如玉,指尖微凉,但碰到林霜迟掌心的肌肤,却似燎原之火。明明是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在他做来,却如诗如画般令人赏心悦目。 林霜迟看得有些出神,再回过神来,却发现他正在撕自己脸上的面具,一时大惊,身子下意识地往后仰去,“王爷这是何意?” “额头上的伤,一并处理掉。” 仍旧是那副不容拒绝的态度! 林霜迟一怔,没来得及说什么,却发现他已经熟练地拿起纱布开始清洗伤口,一时间,身子僵在原地。 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气息,同时温热的呼吸落在她的脸上,有点痒,又有点躁。 林霜迟心跳似乎都慢了半拍,身子不动声色地微微后仰。 萧眠舟本来在专心处理伤口,此时也发现不对。 靠得太近! 他手下动作顿了一顿,身子往后拉开距离,目光没敢多看,只是呼吸有些紊乱。 少女的脸倾国倾城,月光下额头上的那道伤不显突兀,更添几分柔弱动人。睫毛长而浓密,微微颤动时,仿佛两把小扇子扫过他的心弦,直教他心头发痒。 有那么一瞬间,他想伸手抚上去,试一试那触觉是否如想象中的美好。 但从窗口跳进来的人影及时阻止了他心中的这股冲动。 “主子,属下回来了!”当看到相对而坐的两人时,玄砚突然愣在原地。 第59章 深宫佛堂(17) 萧眠舟也处理好了伤口,他先是吩咐玄砚去找个能遮盖纱布和伤口的面具,才问起追踪的结果,“查到结果了?” “查到了。那两人是宫里的。” 萧眠舟并不感到惊讶,只淡淡地问了句,“确定?” “属下亲眼见到那两人进宫,应该不会有假。” 林霜迟收好面具,若有所思道:“宫里的人,要查起来可不容易!” “你想怎么查?”萧眠舟问她。 林霜迟暂时也没头绪,虽然种种迹象均指向顾蓉蓉和顾云这两人,但要准确找出黑衣人的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得想个法子! 萧眠舟也知道事情棘手,但眼下时辰已晚,他并没有多逗留,而是耐心叮嘱了几句“好好休息注意伤口”之类的话,便带着玄砚离去。 同一时间,皇宫深处。 黑衣人跪在地上,低声禀报:“娘娘,奴婢、奴婢……” “失手了?”顾蓉蓉倚靠在贵妃榻上,神色阴沉地问道。 黑衣人面白无须,一脸羞愧,“奴婢该死!” “你的确该死!”顾蓉蓉猛地站起身,把桌上的茶碗拂到地上,怒不可遏道,“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仅没拿到东西,还暴露了身份,本宫要你有何用?” 黑衣人连忙磕头求饶,“娘娘饶命。奴婢、奴婢也没想到,宣王会突然出现在钟府,并替那个钟延拦下奴婢。奴婢不敢跟宣王正面对抗啊……” 顾蓉蓉一怔,眉眼间划过一抹狠戾,“大晚上的,宣王不在府里待着,为何去钟府?难道他提前知晓了你的行动?” “不可能!”黑衣人立即否认。 顾蓉蓉烦得一脚踹向他的心口,“那你倒是说说,为何宣王会突然出现?” “难道、难道宣王一直都在暗中保护钟延?” 顾蓉蓉斜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身旁瑟瑟发抖的另一个人身上。她突然蹲下身子,保养得宜的手扯开那人的面巾,一张熟悉又苍白的脸顿时映入眼帘。 她冷笑一声,丢开面巾,吩咐下去,“派人去接顾云进宫。记住,不要让任何人发现。要是再暴露出去,你的命也不用要了。” “奴婢、奴婢遵命。” 黑衣人连忙退下,一炷香后,悄无声息地把顾云带入宫中。 一同前来的还有顾长安。 看到他,顾蓉蓉神色稍缓,问道:“你怎么也进宫了?” 顾长安瞥了眼忐忑不安的顾云,温声道:“父亲担心云儿,便让我一起进宫,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闻言,顾蓉蓉也没揭穿他,而是厉目瞪向顾云,问道:“你到底隐瞒了什么?” 顾云浑身一震,急道:“姑姑,我没有啊!” 顾长安听得云里雾里,插入两人中间,问道:“这跟云儿有什么关系?” “你自己问她,今晚派人去钟府干嘛去了。”提起这个,顾蓉蓉顿时气不打一处来,骂起她来更加不留情面,“到现在你还敢说谎!是不是非要等一切都无法挽回了,你才肯告诉本宫?你就那么笃定宣王捅不破你的秘密?” 不知哪个字触动了顾云的神经,她身子晃了晃,险些跌坐在地上。 见状,顾长安心里也有了数儿,便问道:“云儿,你派人去钟府做什么?” “我,我只是想把证据都销毁了,不想给姑姑添麻烦,可谁想到会失手啊……” 顾云声线还算平稳,但没有血色的唇瓣,透露出她心中的慌乱。 到底是自己的亲侄女,顾蓉蓉也不可能真的恼了她,叹道:“你该知道,此案有宣王插手,就算是我也不敢轻易动手。你怎么就那么冲动呢?现在好了,宣王突然出现在钟府,拦住了咱们派去的人,一旦被他顺藤摸瓜下去,就算是我也未必能兜得住!” “那,那怎么办?”顾云抓住她的手,急道,“姑姑,您想想办法呀……” 顾蓉蓉却道:“慌什么?天塌下来都有我给你顶着呢!” 得到她的保证,顾云蓦地松了口气,此刻才发觉了不对劲儿,“姑姑,为何宣王会出现在钟府?难道他跟钟延还有不为人知的关系?” 顾长安却拧眉道:“钟延在朝中素来独来独往,见人三分笑,对人却很疏离,我也不曾听说他与宣王攀上了关系。” “那就奇怪了。我好几次都看到他与宣王走得很近,根本不像没关系的样子。”到了这个时候,顾云居然还有心思打趣他,“您确定,您认识的钟延跟我认识的钟延是同一个人吗?” 她刚说完,忽然想到什么,神色变了几变。 “怎么?”顾长安诧异道。 顾云咬着唇,片刻后才说:“我只是突然想起一件事。有一次,我与那个钟延起了争执,顺手拉了下他,发现他胳膊很细,一点儿不像男子的胳膊。会不会,那个钟延不是真的钟延,而是旁人假扮的?” 顾蓉蓉第一反应就是离谱,“你可知道,冒充朝廷命官是何罪名?” 顾云抿紧唇瓣,没有说话。 然而,顾长安却听进了心里,回想起之前钟延的种种表现,神色阴沉了下来,对顾蓉蓉说道:“云儿说得不是没有可能。我这就让人去查清楚。” 顾蓉蓉却觉得荒谬,“如果钟延不是钟延,那又会是谁?” “会不会,是林霜迟?”顾云试探性地说了句,见两人脸上皆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连忙补充道,“你们想想,在这件案子里,谁最希望案子水落石出?除了林霜迟,便只剩下宣王了。但宣王没必要、也不可能去假扮钟延。而林霜迟本就是女子,骨骼细,又曾经在姑苏城破过兵部尚书的案子,若要假扮钟延,完全合情合理。” 其他两人齐齐一怔,居然被她说服了。 顾蓉蓉恨得咬牙,“如果真是林霜迟,那就有好戏看了。” “不,”顾长安却沉着脸道,“必须是林霜迟!这件事,我要跟父亲商量下,务必要趁此机会把林霜迟解决掉!说不定,还能让宣王狠狠吃个教训!” 想到这里,顾长安与顾蓉蓉对视一笑…… 翌日。 玄砚起了个大早,正打算去钟府接林霜迟入宫,却发现林霜迟站在窗前,一直维持着昨晚站立的姿势,只是眉眼间添上了一缕疲倦。 “林、林姑娘,您一整晚都没歇息啊?”玄砚有些唏嘘道。 林霜迟揉了揉眉心,用凉水冲了把脸,云淡风轻道:“无碍。以前查案时,几天几夜不睡觉也是常事。先进宫。” “可……” 林霜迟心中有事,也没在意他的反常,大步流星地往大门口走去。 只是,在看到马车旁站着的身影时,她脚步顿了顿,眸底深处暗藏一抹戒备。 第60章 深宫佛堂(18) “何先生,你怎么会在这里?” 何星看到那张陌生的脸,一开始还有些恍惚,但一对上那双澄澈清明的眸子,突然就回过神来,走过去对她说:“这些天,我打听到一些事,也相信你是无辜的。想到此事棘手,便想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对此,林霜迟颇感诧异,“何先生都知道什么?又从何处得知?” 她可不信,事关皇家的命案,会轻易被市井之人所知。 “我自有我的消息途径。”见她不信,何星又看看四周,低声解释,“我知道你对我心存戒备。但请你相信,我并无恶意。”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真诚,又或者那双眼里透着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林霜迟虽没有完全相信他的话,却也没像一开始那么抵触他,只道:“先生既然知道事情棘手,就该懂得何为袖手旁观,怎还主动插手此事?这不是很矛盾么?” 何星却道:“那是因为,只有我才能解答你的疑惑。你难道不想知道,为何自己会昏迷过去,却又找不到昏迷的原因?” 林霜迟眸光一冷,逼上前,沉声道:“你知道?” 何星神色复杂,“对……” “你为何知道?”林霜迟又问。 何星却避而不谈,“原因,我暂时不能告诉你。但接下来我所说的,请你务必要记住。你之所以会昏迷,并非无缘无故,而是被人算计了。算计你的,便是那日殿中所燃的苏罗香。” 苏罗香? 林霜迟第一时间想起的,便是那一股沁入心脾的清凉气息。 她想起萧眠舟对此香的评价,便好奇道:“那不是普通的熏香?” “是,也不是。”何星斟酌道,“对寻常人来说,那是普通的熏香。但你体质特殊,一旦吸入那东西,便会陷入昏迷状态,从而不省人事。” 林霜迟却更疑惑了,“我怎么体质特殊了?你又怎么会知道?” 要不是何星的神色过于郑重诚恳,她几乎要以为他在拿自己开玩笑。 何星便长话短说,“简单来说,云家血脉里天生被人种下一种蛊,一旦遇到苏罗香,蛊虫便在血脉中蠢蠢欲动,从而使人陷入昏迷。我也是费了好大劲儿才查到的秘密。我无意害你,也请你放心。” 林霜迟点头,心中难免揣摩他的用意。 “我知道你有顾虑。今日我来这里,一是提醒你提防顾家人,二是把这个隐秘告诉你,同时送你一样东西。” 何星从袖中掏出一个香囊,放到林霜迟手中,无比郑重道:“你要是入宫,请务必要随身携带这个香囊。关键时刻,它或许能让你免受苏罗香的算计。切记,一定要戴在身上!” 他又不放心地嘱咐了好几句,才转身离去。 林霜迟垂眸看着那个香囊,棉布材质,凑近些闻,隐隐有股刺鼻的气味。回想起何星自出现开始表现出的种种异常,她到底没有把香囊丢掉,而是佩戴在腰侧。 做完这一切,她猛然惊醒过来,心头涌上一股难言的滋味。 不管何星是真心好意还是别有用心,至少这一刻,她竟然鬼使神差地相信他的话。 “林姑娘,可以走了吗?”玄砚走上前问道。 林霜迟有些恍惚地点头,跳上车,玄砚充当车夫,驾车前往宫门处。 下车后,玄砚因为要去调查其他的事,并没有随林霜迟进宫。林霜迟也不在意,直奔顾云所居住的沁园而去。 不巧的是,顾云已于昨日出宫回府,林霜迟扑了个空,正要出宫去寻人,半路却遇到了顾蓉蓉,不得不停下行礼。 顾蓉蓉眯眼打量着她,心情甚好道:“钟大人要去哪儿?” 林霜迟回答,“微臣正想出宫,找顾小姐了解些情况。” “你想了解什么情况?”顾蓉蓉紧跟着问她。 林霜迟不好回答,模棱两可道:“事关案件,请恕微臣不能透露太多。” 本以为她会继续追问,林霜迟甚至想好拒绝的理由,谁知道顾蓉蓉只是“哦”了一声,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林霜迟颇感诧异,刚抬头一看,却见李姑姑从不远处小跑过来,怀里似乎还揣着什么,一看到顾蓉蓉,吓得噗通跪在地上。 怀里的物品散落一地。 林霜迟一眼扫过,却发现都是些瓶瓶罐罐,其中一瓶还洒了出来。 里头装的居然是药粉。 顾蓉蓉不怒自威道:“李姑姑,你哪儿来的这些药?” 李姑姑忙道:“启禀娘娘,这些药都是奴婢借来的。红素右肩膀上受了伤,奴婢见她忍得难受,便自作主张去借了一些药回来。奴婢不是故意冲撞娘娘的,请娘娘恕罪!请娘娘恕罪啊!” 林霜迟顿时愣住。 右肩受伤,女的…… 这不就是昨晚闯入钟府的黑衣人吗? 她敛住心思,问道:“李姑姑,红素姑娘怎会突然受伤了?” “据说是不小心撞到门上了。”李姑姑回答。 林霜迟愈发坚定心中的猜想,这会儿也不想出宫了,冲顾蓉蓉拱手道:“娘娘,红素也是本案相关人员,既是受了伤,微臣理应前去探望探望。” “那就不耽误钟大人办案了。”顾蓉蓉抬起下巴,又朝李姑姑招手问话。 林霜迟急于验证心中的猜想,问了红素的位置后,也没怎么停留,步履匆匆地往佛堂方向赶去。 没多久,她便来到佛堂外面。 只见大门微敞,门缝后似有人影站立着,林霜迟上前推开门,往里走去。 偌大的佛堂里点着两排灯,烛光摇曳,尽头一道人影正站在桌子上,两只手往上举着,似乎在擦拭着什么。 林霜迟认出那是红素的身影,便往前走几步,这时,一股熟悉而清凉的气息迎面吹来,她心头一凛,下意识地屏住呼吸,但脑海已经开始晕晕沉沉。 又是这股味道! 林霜迟心头大骇,然而这次的气息似乎比上次更浓烈些,甫一吸入,她便倒在地上,熟悉的眩晕感袭来,她眼眸缓缓垂下…… 第61章 深宫佛堂(19) 就在这时,她余光瞥到佩戴在腰侧的香囊,脑海里倏地闪过何星的话,双手也有了劲儿,抓起那个香囊,凑到鼻子边,猛地吸了几口。 刺鼻的气味顿时扑面而来。 林霜迟心下大喜,又凑近吸了几口,直到感觉浑身的力气也恢复了些,终于相信何星没有骗自己。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似的抓住那个香囊,第一反应就是逃离此处。 可一转身,佛堂大门已经被人从外面锁上。 她顿时心头大骇,再回想起一路走来的诡异之处,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踩到顾蓉蓉布下的陷阱里了。她扶着桌子慢慢起身,绕到红素前面去看了看,才发现红素已经是一副死相。 而她,成了即将被宰的羔羊。 这个时候,肯定不能再留在佛堂里。 前后两世,林霜迟遭遇过不少险境,却没有一次如此刻这般焦灼紧迫,她甚至能感觉到从外面传进来的脚步声,之后大门敞开,她被顾家人以“杀人之罪”当场抓获。 光是想想那结果,都足以让她手脚冰冷。 就在这时,她的后背陡然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像被一双眼睛凝视着。她猛地扭头,抬头看向那座金像,像受到蛊惑般,一步步往前走去。 越靠近,那种古怪的感觉越浓烈。 红素的尸体,由上而下被俯视的诡异感,犹如两座大山压在她的头顶。她提着灌铅似的双脚,如无头苍蝇般绕着佛像走了一圈,仍旧没找到任何出口。 这时,门口又传来一阵杂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冲着佛堂而来。 林霜迟一颗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儿,恨不得地上裂开一条缝钻进去…… “陛下,就在里面!” 几乎同一时间,佛堂的门被人从外面撞开,看到站立直吊的“红素”时,现场突然爆发出一声尖叫。 顾蓉蓉指着红素的尸体道:“陛下,您看,臣妾没有说错。红素真遭人毒手了!” “凶手,凶手一定还在这里!” “来人,赶紧去搜!” 没等景元帝吭声,她身后的太监宫女们闻风而动,一个个有模有样地在佛堂里搜查起来。 佛堂占地面积不小,可被这么多人涌进来,空气似乎都稀薄了几分。 景元帝眼底闪过一抹不悦,但此次命案又发生在宫里,他也没多说什么,默认了顾蓉蓉的举动。 片刻后,太监宫女们再次聚在一起,禀报:“启禀陛下,娘娘,佛堂里没发现凶手。” “不可能!”顾蓉蓉显得极为激动,戴着甲套的手指向那一张张唯唯诺诺的脸,冷声叱道,“佛堂里只有这一处出口,人肯定还在这里。怎么可能找不到?” “再去找!” “是。” 宫人们又散开,再过片刻后,回禀上来的却是相同的答案。 顾蓉蓉眼里闪过一抹不甘心,对景元帝道:“陛下,不然让御林军也来搜一搜?” 景元帝却看都不看她,沉声说:“皇贵妃还信不过他们的本事?既然搜不到,那说明没人。先把尸体带下去,让仵作看看是何死因。” 话音落地,景元帝身边的大总管就指挥人把尸体搬下来。 一看到那张脸,在场众人纷纷扭转头,不敢再看。 顾蓉蓉瞥了眼景元帝,幽幽道:“陛下,事发之时,佛堂里只有钟延和红素两人。如今,红素身死,钟延却消失无踪,是否需要通缉他?” “不急。”景元帝举手打断她,又吩咐道,“去把顾长安叫过来。” 顾蓉蓉眉宇沉沉地站在旁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多久,顾长安火急火燎地赶来,朝景元帝二人行礼。 景元帝神色冷沉地点点头,下一刻,目光却越过他,落在萧眠舟身上,温声道:“皇儿怎么也过来了?” “儿臣听闻此处发生了命案,便过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 萧眠舟回了一句,当看到地上的尸体时,那好看的眉眼微微皱起,眸底深处极快地划过一抹冷光。 景元帝顿感欣慰,这才看向顾长安,“顾爱卿,看到这尸体,可有什么头绪?” “回陛下,微臣需要先了解下情况。”顾长安看了眼四周,皱眉问道,“事发时,佛堂里都有谁?” 一瞬间,室内鸦雀无声。 “没人么?”顾长安负手而立,厉目扫过众人,大理寺卿的威严尽显无遗。 萧眠舟趁势看了看四周,得知林霜迟并不在现场,心底莫名松了口气。 这个时候,李姑姑突然站出来道:“奴婢、奴婢有话要说。” 顾长安点头,“你说。” 李姑姑道:“前不久,奴婢亲眼看到钟大人进入佛堂,许久都不曾出来。之后,红素就死在佛堂里。奴婢猜测,凶手会不会是他?” “钟延何在?”顾长安四处看了看,未发现钟延的身影,忽然朝萧眠舟发问,“王爷,下官记得,钟延这几日都跟在您身后查案子?” 岂料,萧眠舟只是淡淡看他一眼,不疾不徐道:“钟大人身为大理寺少卿,查案本就是他的职责,也不归属于本王所管。顾大人作为他的上峰,了解到的必然比本王多,哪里有本王置喙的余地?” 顾长安眉头微皱,也不指望能在嘴皮子上找便宜,只吩咐道:“派人去找钟延。” 他的手下立即领命前去。 没多久,钟延就提着衣袍赶过来。 当看到这般如临大敌的阵仗时,他心头微紧,面上却波澜不惊,“微臣参见陛下,娘娘,宣王爷,顾大人。” “钟大人,刚才你在何处?”顾长安直截了当地问道。 钟延一愣,便道:“下官自然在查案。顾大人这么问,又是何意?” 顾长安指向李姑姑,“这奴婢说,刚才看到你来佛堂找红素,没多久,红素就死了。对此,你可有什么想说的?” “顾大人,下官冤枉!”钟延硬着头皮叫屈,“不久前,下官的确想去找红素了解些情况,但走到半路,又觉得顾小姐的事更加紧迫些,转道就出宫了。下官根本没来过佛堂,又怎么会跟命案扯上关系?” “不可能!”李姑姑立即反驳他,“不久前,您还当着皇贵妃娘娘的面儿问过红素的伤势,还说要去佛堂看她的。” 钟延却反问道:“李姑姑,你亲眼看到我走进佛堂里了?” “这……” “你都没有亲眼看见,仅凭推测就断定我一定去了佛堂?难道不允许我半路离开,去办别的事情?”钟延步步紧逼。 李姑姑被他堵得彻底没话了。 景元帝听完,也忍不住皱眉呵斥,“顾爱卿,到底怎么回事儿?” 顾长安瞥了钟延一眼,压住心头的不悦,沉声说道:“陛下,微臣也是刚刚得知,此事颇有蹊跷。钟大人是出宫还是进了佛堂,只需去问问宫门守卫就可以知晓。微臣相信,钟大人没有必要在此事上说谎。” 此刻,连钟延都忍不住诧异。 唯独萧眠舟冷肃着脸,目光冰冷地直射向顾长安,仿佛下一刻就要将他凌迟处死。 顾长安顿觉芒刺在背,但想到此行的目的,不得不硬着头皮道:“陛下,微臣也是才知道,进入佛堂的那个钟延,并非真的钟延,而是有人乔装打扮的。” 第62章 深宫佛堂(20) 话音落地,萧眠舟已经冷声质问,“顾大人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下官知道。”顾长安道,“正因下官知道,更不敢就此隐瞒。相反,王爷几乎每天都与钟大人相处,难道不清楚钟大人的真假?” 这便是质疑萧眠舟了。 景元帝听到这话,却不乐意了,“皇儿与钟延的接触仅有那么几次,认不出,也是情有可原。” 顾蓉蓉却没想到,他会公开维护萧眠舟,甚至还打了她亲弟弟的脸。本想就此发作一番,无意中接到顾长安的眼神,又想起已经部署好的一切,才没有当场与之呛声。 顾长安倒也不恼,笑道:“陛下说得有道理。” 景元帝又问,“按照你的意思,钟延还能变出两个人不成?眼前这个人,是真的钟延,还是假的钟延?” “陛下,这是真的钟延。”顾长安道,“假的钟延,就是进入佛堂的那一位。如今红素死了,那人也失踪了。当务之急,便是封锁宫门,掘地三尺都要把那人找出来!” “说了那么多,你还没告诉朕,假的钟延是谁冒充的。”景元帝道。 顾长安用余光瞥了眼萧眠舟,说道:“陛下,那人就是林霜迟!” 下一刻,却听钟延大笑出声,“顾大人,您在说笑吗?大理寺的牢房看守有多严格,您不会不知道,为何会说出如此荒谬的事情?” 顾长安看看他,又看看神色不变的萧眠舟,却道:“是真是假,一查便知。来人,去大理寺牢房,看看林霜迟是否还在里头。” 到了此刻,这件案子的关键问题已经变成“真假钟延”的鉴别了。 钟延没有发言的权利,但令他感到不解的是,为何宣王看起来也不着急? 别人不清楚,作为被冒充的一方,他却是最清楚不过了。 既然皇贵妃和顾长安联手布下这个局,自然是掌握了一定证据的,万一真把林霜迟冒充朝廷命官的事情揪出来,想要脱罪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然而,他纵使心中焦急,也不敢在神色上表露半分。 原本最该表露出异常的两人,一个自始至终神色不变,一个则优哉游哉地站在原地晒太阳,一度让顾长安以为哪方面出了错。 很快,林霜迟就被带了过来。 当看到那张绝色面庞时,顾长安神色大变,“这,这不可能!一定是有人暗中相助,不然她怎么可能那么快就能从宫中回到大理寺牢房?” 萧眠舟闻言却道:“顾大人该不会说,那暗中相助的人,就是本王?” 顾长安眸色深沉地看看他,又看看林霜迟,没有说话。 景元帝却没那么好的耐心,冷声叱道:“顾爱卿,这就是你要给朕看的?你所谓的真假钟延,就是这个?” “陛下,这……” “若是不给出一个解释,别怪朕治你一个欺上瞒下之罪!”景元帝冷冷道。 这时,顾云突然出声,“陛下,臣女可以作证,林霜迟的确与钟大人互换过身份。因为臣女曾经与钟大人拉扯过,却发现那位钟大人的手掌很小,胳膊很细,显然不是男子的骨骼。” “顾小姐与顾大人同是一家人,自然向着顾大人说话。”林霜迟道。 顾云却嚷嚷起来,“我才没有胡说。那个人明明是你……” 钟延无奈摊手,“陛下,微臣要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难道微臣要告诉在场众人,当年为了救陛下,屁股上受了伤,当场验伤自证清白吗?” “你这臭小子!”景元帝笑骂了句,但神色显然和缓了不少,对顾长安道,“钟延的身份,毋庸置疑。顾爱卿若觉得不妥,就拿出证据。若无证据,就不要学那些捕风捉影的市井妇人乱嚼舌根。” 顾长安脸色大变,心中纵使再不甘心,也不得不承认他们的计划失败了。 顾蓉蓉有些慌了,她的本意是将林霜迟置之死地,而不是拖累自家亲弟弟。 如今火烧到自家人的头上,她也没有心思去追究林霜迟是如何从佛堂逃脱的,连忙劝道:“陛下,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顾大人既是大理寺卿,想必也知道没有证据不能胡说的道理。怪只怪,背后之人太狡猾,逃过了他的追踪。” “既然大家都在这儿,不如先看看案发现场,争取早日把案子破了。您觉得呢?” 景元帝到底给她面子,没有说什么,只挥挥袖子道:“还不赶紧做事?” “是。” 顾长安与钟延及时出声,同时朝尸身走去。 突然间,顾长安眸光掠过一抹精光,指着桌面道:“陛下,您看!” 景元帝顿时大步走过去,当看到桌子的字时,龙目威严地瞪向林霜迟,“到底怎么回事儿?” 顾蓉蓉眼里闪过一丝得意,故作诧异道:“哎呀,这桌面上怎么写了个‘迟’字?这莫不是指的凶手?名字里有这个字的,似乎也就只有……林霜迟了!” 林霜迟猛地抬头,碍于此刻身份卑微,不能随便开口。 刚才,她并没来得及查看现场的痕迹,因此根本不确定这个字是何时出现在桌面上的。但如果背后之人针对的是她,那么不用动脑子想,似乎也能想出答案。 钟延却道:“娘娘,在这世上,名字里含有这个字的人那么多,总不能都说他们有嫌疑?” “钟大人,你似乎很维护她?”顾蓉蓉眯着眼道。 钟延笑眯眯道:“下官只是不想错怪任何一个人。光凭一个不知道是谁写下的字,就认定此事与林姑娘有关,多少有些不妥当。更别说,死者出事时,林姑娘还在大理寺牢房里蹲着,又怎么有机会出来作案?” 顾蓉蓉见他又要绕回这个话题,便开口说道:“陛下,死者不会无缘无故写下一个字,咱们还是请这位林姑娘来说一说。”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向林霜迟。 第63章 深宫佛堂(21) 这个时候,林霜迟反而不胆怯了,“娘娘所言,实在让臣女无法理解。案发时,臣女有不在场的证据,单凭一个字,又能说明什么?” 她看看顾蓉蓉和顾云,又道:“相反,臣女认为有人在故意栽赃嫁祸,试图要让臣女背上杀人的罪名。如此险恶用心,实在叫人不齿。请陛下明察,还臣女一个公道!” 景元帝微微颔首,“你这么说,也有道理……” 到此,似乎进入了僵持之中。 景元帝眸光一转,忽而道:“林霜迟,朕给你个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住了。” 林霜迟攥着手,隐约意识到什么。 果不其然,景元帝道:“朕给你个自证清白的机会,同时也给顾爱卿查证的机会。你们一个坚持自身清白,一个坚持对方是杀人凶手,只要各自找出强有力的证据来证明各自的观点,朕绝对会秉公办理,绝不徇私。” 在场的人顿时面面相觑,似乎都对他的这个决定颇为意外。 短暂的怔愣后,林霜迟才大着胆子看向这位景元帝。 却见他站在人群之中,身上的龙袍尊贵威严,与萧眠舟有着八九分相似的脸上布满深沉之色,光是那么静静地看过来,都教人不敢直视。 她对景元帝了解不多,仅有几次都是从旁人口中得知,虽不清楚他提出这个提议的出发点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唯一能够证明自身的机会。 于是,她朝景元帝叩拜道:“谢陛下。臣女定不负所托!” 顾蓉蓉却嗤笑道:“本宫倒是好奇,你要如何自证清白?又需要多长时间?” 钟延有点听不下去了,从旁说道:“娘娘,大理寺查案尚且需要十天半个月……” “钟大人,你想让陛下等上十天半个月?” “这……” 林霜迟却站起身,神色清冷道:“臣女现在就可以查。务必尽快找出能够证明臣女清白的证据。” 说完,她便走到红素的尸体旁,开始查看尸体的情况。 钟延早就知道她“林神探”的身份,此刻见她亲自上手,强忍着心里的激动,问道:“林姑娘,你准备验尸吗?” “对。”林霜迟回答。 景元帝忍不住诧异,“你,会验尸?” 这时,萧眠舟开口给他解释,“父皇有所不知。姑苏城的案子之所以能那么快就破掉,还多亏了林姑娘的帮助。林姑娘不仅是罕见的验尸能手,在破案一事上也颇有能耐,江湖上都称她为‘林神探’。想必父皇也听说过这个名号。” 景元帝虽贵为九五之尊,却并非不食人间烟火。 相反,得益于他有个好儿子,基本每个月都会知道些宫外的奇闻异事。 “林神探”这个名字,他好几年前就已经听说过,却没想到会是眼前的林霜迟。 再听萧眠舟提起姑苏城的事,他若有所悟地瞅了瞅两人,意味深长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姑苏城那件案子,办得漂亮,就是不知眼下这案子能否办好?” 林霜迟垂眸,沉声回答,“请陛下放心。臣女必定竭尽所能去查清这件案子。” “行。横竖今日无事,朕就在这儿看你验尸。” 景元帝便坐下来,目光盯着林霜迟的一举一动,像在审视什么物件。 换做寻常人,在他的注视下,早就方寸大乱。但林霜迟不是普通人,甚至一进入验尸环节,周遭的一切人和事通通化作虚无,身上仿佛散发着名为“专注”和“冷酷”的光,直教人刮目相看。 这时,大理寺的仵作也到了,看到林霜迟在动手,便没有上前。 “钟大人,麻烦帮我记录下。” “哎,好好!” 钟延也不在意给她打下手,连忙从仵作的手里夺过笔和纸,准备记录。 “验:女尸,身长四尺九寸,身材偏瘦,身穿粉色宫女服饰,头戴一朵粉色珠花,脚穿粉鞋。尸身呈仰卧状,头南脚北,口与眼微张,双臂半举,双手呈半握姿势。目望斜上方。现场无打斗痕迹,无血迹。” 伴随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出,钟延的笔也走得飞快。 林霜迟又绕走过去,蹲在尸体的脑袋旁,继续道:“尸身未见角膜混浊,下颌关节至上肢已现尸僵,脑上……脑上……” 她似发现什么,突然双眸眯起,扒开死者头顶的黑发,露出一块血迹斑驳的伤口。 “尸身脑上顶门处血迹斑驳,推断为致死伤。创口呈圆形,直径为半寸长,初步推断凶器为形体圆柱状,直径为半寸的尖锐器物。” 钟延记下来,又问,“那具体是何物?” “有可能是,簪子之类的首饰。” 林霜迟说着,又当着众人的面扯开死者的腰带,被顾蓉蓉大喊,“你验尸就验尸,何故如此羞辱红素?” “娘娘,这是尸身检验的其中一步。您若是不想看,可以不看。” 在她的主场上,林霜迟并不惧怕任何人。 顾蓉蓉见她软硬不吃,气得咬牙,“陛下,您看她,居然敢当众顶撞臣妾……” “朕倒是觉得她没说错。爱妃若是看着不适,不如先出去透透气?”景元帝道。 顾蓉蓉神色一僵,勉强笑道:“陛下说笑了。臣妾觉得还好,还好……” 只是那瞪向林霜迟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的后背瞪出几个孔出来。 林霜迟也不在意,扯开死者的衣服,目光落在红素的右肩上。 昨夜入室盗窃的黑衣人里,其中一人就是女子,并且右肩被萧眠舟的罡气所伤。 眼下,一切都与红素的伤口契合起来。 她拧眉道:“尸身已现尸斑,右肩露青紫伤痕,枕部、锁骨上部可见斑点状出血,推断为急死。死亡时间推断为两刻钟至半个时辰。” 说到这里,她神色一顿,也就是说,她进入这座佛堂前,红素已经死掉了。 那么,凶手是否看到她了? 佛堂里那股诡异的注视感,是否又来自于凶手? “林姑娘,林姑娘……”钟延见她久久没动作,用笔杆子在她面前挥了挥,“林姑娘,你怎么了?” 林霜迟骤然回神,想起此刻的处境,心绪难平。 她把死者的衣物整理好,又重新去观察头部伤口,最终得出结论:“陛下,经查验,死者的致命伤在脑上顶门处,初步推断凶手拿尖锐凶器从死者头部刺入,后拔出,血迹才溅在伤口四周的头发上。可以搜查四周,看是否能发现凶器。” 萧眠舟又补充道:“本王记得,当时刚进入这间佛堂时,死者是处于站立姿势,头稍稍往上仰,就……” “那里!” 他指着佛堂内唯一开着的天窗,吩咐玄砚,“你去看看,可有什么发现?” 玄砚立即应声,从人群中穿行到前面。 无人注意到,顾长安盯着他的背影,突然对身旁的手下也道:“你也去帮忙。” “是。大人。” 仅是这般吩咐,便引起了萧眠舟的注意。 不过,众目睽睽之下,他也不觉得对方能做什么,只是多看了几眼,便移开视线。 由于圈定了范围,玄砚的搜寻目标也很明确。但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明明只是不大的桌子,顾长安的手下硬是挤到他跟前,好几次扰乱他的行动。 偏偏他还不能把人推下去。 正心烦意乱时,一束亮光突然映入眼帘,他瞥了眼顾长安的手下,偷偷地抓住那东西,到了手里才发现是一根簪子。 玄砚遏制住满腔激动,又在四周看了看,终于结束搜查,回去复命。 第64章 深宫佛堂(22) “如何?”最先开口的反而是顾长安。 他的手下摇摇头,意思是没有收获。 可玄砚已经朝萧眠舟伸出手,回禀道:“主子,这是属下在上头发现的。符合林姑娘所说的凶器特征,且上面还有血迹……” 顾长安瞳孔骤然一缩,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拿,“我看看……” “顾大人何必如此激动?”萧眠舟躲过他的触碰,又警告地看他一眼,随手递到林霜迟的面前,温声道,“你先看看,这是不是凶器。” 林霜迟接过簪子,放在掌心翻看了一遍,意外发现“内廷敕造”四个字。而簪子末端尖锐而带着粘稠血迹。她凑近去闻了闻,不出所料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这应该就是凶器。”她当场下了结论,又补充道,“簪子上既写着内廷敕造,可以据此查出所属人是谁。” “现在就去查!” 得到景元帝的口谕,萧眠舟立即让人去请内廷总管来问话。 内廷总管是个小胖子,个子不算高,手里拿着本册子,进来先朝景元帝等人行礼,得到允许后,才捧着册子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萧眠舟把簪子递过去,“查一查这簪子的去处。” 内廷总管忙不迭应声,短胖的手指飞快翻着册子,片刻后说道:“王爷,这根簪子于初六被皇贵妃娘娘赐给了顾小姐……” 萧眠舟颔首,转而看向顾云,“顾小姐,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不,不是的……”顾云下意识就反驳他,同时揪住顾蓉蓉的袖子,急道,“姑姑,您替我说句话呀!这根簪子……” “你慌什么?”顾蓉蓉拍拍她的手,安慰道,“本宫赐给你的首饰那么多,偶尔丢失一两根簪子,也不算多大的事。这肯定是哪个手脚不干净的宫人,把东西偷了。” 顾云狠狠愣住,而后喜笑颜开道:“对,就是这样。肯定是哪个宫人偷走我的簪子,故意陷害我!” 总之,她绝对不能与此事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萧眠舟却道:“既是皇贵妃亲口赐下,又有谁如此大胆,敢在宫里行窃?娘娘,看来你们宫里的驭下手段不行啊!” 这话看似与案件无关,却直中要害。 饶是林霜迟听了,都不禁在心里说一句:高明! 拿“掌宫之权”来明嘲暗讽,也就只有萧眠舟才能做得出来。 顾蓉蓉差点吐出一口老血,勉强笑道:“是人都有百密一疏的时候。不过,宫里发生这样丢人的事,本宫难辞其咎,接下来宣王要本宫如何配合,尽管直说。”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丝冷意,却没再说什么。 林霜迟仿佛看不懂两人之间的暗涌,只道:“从尸身来看,这根簪子便是致使红素死亡的凶器。不知顾小姐要作何解释?” 顾云狠狠瞪着她,坚持不承认。 “那就只能请顾小姐去大理寺走一趟了。”林霜迟悠然道。 顾云却急得跺脚,“凭什么?你又没有证据来证明红素的死与我有关。” 听到这话,在场众人皆是一言难尽。 钟延仍旧是那副笑眯眯的样子,“顾小姐,这簪子就是证据!” “都说了,有人偷了我的簪子!”顾云急得直嚷嚷。 岂料,钟延双手兜在袖子里,不为所动,“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有人偷走你的簪子,那这根簪子就还是你的。按照本朝律例,你就是杀人嫌疑犯,自该移交大理寺看管。不管是你,还是之前的林姑娘,都不例外。” 然而,无论钟延怎么解释,顾云始终不肯配合。 闹到最后,景元帝直接皱起眉头,问顾长安,“顾爱卿,你身为大理寺卿,面对不配合的杀人嫌疑犯,会如何做?” 顾长安神色微变,看看顾云和顾蓉蓉,规规矩矩道:“启禀陛下,微臣既是大理寺卿,自该遵照大理寺的规矩,把杀人嫌疑犯羁押入牢,严加看管。” 景元帝下巴点点顾云,意味不明道:“那她呢?” “自然也该秉公办理。” 这个问题,几乎没有任何悬念。 眼见顾云还要闹腾,顾长安却不打算纵容她,立即命手下把人押下去。 而后,他又看看林霜迟,迟疑道:“陛下,林姑娘……” “她啊……”景元帝微微眯起眼,打量着林霜迟,良久才道,“也关着。” “是。” 林霜迟没有什么意见。 之前,景元帝能够给她自证清白的机会,她已经感到很意外,同时心里也很清楚,唯有拿出证据证明巧儿并非被她所杀,她才能彻底离开大理寺牢房。 要破这件案子,还是得想办法再与钟延交换身份。 较之顾云,林霜迟可谓非常镇定,那模样不像去坐牢,而像出门游玩一样。 等重新回到御书房,景元帝回想起这一幕,还是没忍住问了出来,“皇儿,那林霜迟值得你如此慎重对待?” 御书房里仅有父子二人,萧眠舟也不作隐瞒,只道:“她欠了儿臣两个人情。” 见惯风浪的景元帝生平第一次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他这个儿子,还惦记上了人家小姑娘的人情? 萧眠舟却不欲多说,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顾云被送进大理寺,只怕顾太师要坐不住了。您今日会朝顾长安发难,着实出乎儿臣的意料。” 景元帝冷哼一声,“朕若不偶尔发发威,顾家人眼里还会有朕这个皇帝?” 他可没忘记,今日顾蓉蓉越过他去下发命令的那一幕。 一个女人也敢骑到他的头上?! 萧眠舟顿时感觉到一股杀气,想了想,还是叮嘱道:“小不忍则乱大谋。顾家那些人,宜徐徐图之,不可逼得太过了。” “朕知道了。”景元帝不甚在意地摆摆手,心里却很欣慰。 这个儿子,到底还是站在他这一边的。 不枉自己这么疼他! 第65章 深宫佛堂(23) 林霜迟重新回到大理寺牢房里,巧的是,顾云的牢房就在她的对面。 这个安排…… 莫不是想让顾云监视她? 一想到短时间内没办法出去,林霜迟也安分地待在牢房里闭目养神。 不知过了多久,一队御林军突然跑进来,三步一人,站在牢房甬道里,纵是一只蚊子,在如此严密的看守下也插翅难飞。 顾云看到这架势,似乎料定她不能再出幺蛾子,一时心情大好,窝在稻草堆里,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趁着这时候,一名御林军突然悄无声息地打开林霜迟的牢门,在林霜迟惊讶的目光中脱下身上的衣服,如以往那样再次顶替了她的身份。 趁着狱卒巡逻的间隙,林霜迟光明正大地离开牢房,又被藏在暗处的玄砚扛起,一路飞檐走壁,终于回到宣王府。 此时,萧眠舟正站在书房里作画,见到二人,连忙搁下笔,瞥了林霜迟一眼,神色淡然道:“顾长安怀疑你的身份,谨慎起见,本王只能等他防备松懈些才能动手。” 林霜迟一怔,突然意识到,他这是在她解释。 她忽然就受宠若惊,摆摆手,不甚在意道:“王爷能替我做到这个份儿上,我已经很知足了。不敢有什么怨言。” 见她误会了自己的意思,萧眠舟本想解释一番,但一刹那间又放弃了解释,只是吩咐玄砚传上膳食,与她一起吃起了晚饭。 饭桌上,萧眠舟问起今日宫里发生的事,林霜迟也没隐瞒什么,直接说了出来。 听完她的陈述,萧眠舟才问:“你认为凶手是谁?” “没有更多的证据,不好说。”林霜迟若有所思道,“还是那句话,我要是出事,最大的利益既得者便是顾家人。他们始终在我的怀疑名单里。” 萧眠舟点头,“那就一一排除。皇贵妃自然是不屑于去做这些事的,在宫里就是她的地盘,只要她招招手,有的是人替她前赴后继。至于顾长安……” “那段时间,他在宫里。”林霜迟幽幽地提醒他一句。 刚才过来的路上,她问了玄砚才知道的。 萧眠舟继而看向她,“如果顾长安要杀人,只能去核对他在宫廷内行走的时间。” “对。” 这也是林霜迟感到棘手的地方。 堂堂大理寺卿,既知道如何破案,在反侦察能力上肯定也不凡。 要抓这样一个人的把柄,可比想象中的要难多了。 这时,萧眠舟又问她,“你似乎不怀疑顾云?” 林霜迟“啊”了一声,说出其中的原因,“从现场来看,死者死亡前站在桌子上,凶手从天窗拿簪子刺入死者的脑袋。那个时候,凶手应该在佛堂的屋顶上。顾云又没武功,一个人又怎么完成难度这么大的动作?” “谁跟你说,顾云没有武功的?”萧眠舟挑眉问道。 林霜迟倏地坐直身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你说,顾云会武功?” “两个月前,在父皇寿辰宴上,她还表演了一段剑舞。当时,本王发觉她底盘很稳,执剑姿势极其老练,还特意让玄砚去查过。” 林霜迟猛地凑上前,“查到了什么?” 独属于女子的馨香突然扑面而来,萧眠舟愣了愣,不自觉地往后仰去。 他轻咳了一声,才道:“过往的信息显示,顾云并不曾学过武功。有可能其中有什么隐情,也有可能她在藏拙。” 林霜迟抓着筷子,喃喃道:“如果顾云是凶手,动机又是什么?她又怎么会把一根簪子留在案发现场?如果顾云不是凶手,又怎么去解释那根簪子的存在?她跟真正的凶手又是否有联系?” 见她沉迷于此,萧眠舟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先用膳。用完膳,再陪你去宫里看看。” 林霜迟立即点头,想起所剩时日无多,扒饭的速度都快了许多。 一盏茶后,林霜迟跟在萧眠舟身后,再次大摇大摆地进宫查案。 林霜迟要去的第一个地方,就是红素的寝居之地。 平日里,红素也在佛堂四周活动,可一旦顾云进宫,她就摇身一变成为顾云的贴身宫女,时刻陪伴在顾云左右。 这段时间,她也会居住在沁园的偏殿里,以供顾云随时差遣。 那偏殿不算大,却收拾得很整洁。 林霜迟在里头转了转,看看四周简陋的摆设,又突然弯腰看向床底。 一个铜盆顿时映入眼帘。 她伸出手,把铜盆从床底下拉出来,却发现里头装着一层灰白色的灰烬,应该是曾经烧过什么东西而留下的。她伸出手指捻了捻,又放到鼻子下闻了闻,葱白指尖也在那层灰白色的灰烬里拨了拨,意外发现一小块浅紫色的丝绸布料。 不知为何,她居然觉得那一小块布料有些眼熟。 “可是发现了什么?”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把那一小块布料捏在掌心,又把铜盆里的灰烬装进随身携带的文件袋,才问他,“我想问一下,宫女的服饰都是什么颜色?” 萧眠舟道:“都是粉色。” “除了粉色呢?有没有紫色的?”林霜迟再问。 萧眠舟却摇头,再次强调:“宫女只能穿粉色衣服。” 见他这么严肃,林霜迟才意识到自己遗漏了什么。 在宫里,等级制度应该是最森严的,宫女的服饰也有严格的规定。如紫色这般高贵的颜色,可不是普通主子就能接触的。 是她愚钝了。 她又看了眼被烧残的小块布料,眉头皱得比之前更深了些。 这布料,怎么越看越眼熟呢? 怔愣间,玄砚已经把李姑姑带过来。 当看到萧眠舟时,李姑姑险些没跌坐在地上,“奴婢、奴婢见过宣王爷。” 然而,与以往不同,萧眠舟并没有喊她起身,而是俯视着她,许久才道:“李姑姑,你似乎没把本王的话放在心上。” “奴婢,奴婢没有……”李姑姑匍匐在地上,声音细若蚊蝇,“奴婢不敢忘记王爷的吩咐。王爷,奴婢冤枉啊……” 这种小角色,根本不用萧眠舟出手,林霜迟就能代劳审问,“李姑姑,王爷曾经告诫过你,皇贵妃若问起案件的进展,绝对不能说出去。可你是怎么做的?” “你不仅把鬼屋里发现的三张纸告诉皇贵妃,还随时禀报查案的进展,影响了大理寺办案。你可知罪?” 萧眠舟闻言,忍不住多看了她一眼。 这小姑娘,官腔真是拿捏得死死的,这个时候倒是比钟延更像钟延。 李姑姑早已慌了,忙不迭磕头求饶,“大人,奴婢冤枉!皇贵妃问起此事,奴婢真的一个字都没多说。奴婢也不知道皇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第66章 深宫佛堂(24) 巨大的恐惧顿时将她笼罩,她知道不能认下这个罪名,额头磕在地面上,发出咚咚咚的声音,没一会儿,地上就出现一滩血迹。 林霜迟与萧眠舟互相看了一眼,声音和缓了些,又问:“你如何证明,那些消息不是从你口中透露出去的?” “证明,证明……”李姑姑似乎磕得有些恍惚,但求生欲促使她理智回归,稍稍一想,便继续说道,“奴婢真的没有跟皇贵妃透露过任何事。但、但红素似乎问过奴婢……奴婢……” “你告诉了红素?”林霜迟有些不悦。 李姑姑连忙认错,“当时,奴婢跟红素在闲聊,得知奴婢在协助王爷查案,红素就多问了几句。奴婢很享受她的吹捧,一时鬼迷心窍,不知不觉就被她套话了。她是顾小姐跟前伺候的人,一定是她告诉了皇贵妃和顾小姐,一定是的……请王爷明察!” 林霜迟当即冷喝,“如今红素已死,自然是你想泼脏水就泼脏水了。” “不是,奴婢没有说谎。”李姑姑不知哪里来的勇气,突然抬头看向林霜迟,急得直嚷嚷,“奴婢的确被红素套了话。而且,昨天晚上,红素还跟奴婢说,她立了功,得到了顾小姐的赏赐,还偷偷去吊嗓子。这点,周围的宫女们都可以作证。” 萧眠舟立即给玄砚一记眼神,玄砚了然,立即走出去查探。 没一会儿,他再次返回,拱手道:“王爷,属下去查过,昨天晚上的确有不少人听到红素吊嗓子的动静了。” 林霜迟又问道:“红素喜欢吊嗓子?” 李姑姑点头,“红素乃戏班出身,自幼便喜欢听人唱戏,入宫前曾经在京城戏班子里唱过生角。她有一副好嗓子……” “等等,她是女子,怎么能够唱生角?”林霜迟问道。 李姑姑不敢有所隐瞒,“红素嗓子不错,但更有一项寻常人不能匹敌的本领,那便是可以随意切换声调。但她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这项本领……” 林霜迟倒吸一口气,脑海里倏地闪过诸多线索,忽然有些服气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她又朝李姑姑瞪去一眼,“倘若让你去御前作证,你可愿意?” 李姑姑脖子一缩,那句“不敢”没说出口,旁边萧眠舟冰冷的目光已经射过来。 无奈之下,她只能点头,“奴婢愿意。” 林霜迟这才满意地点头,与萧眠舟走到一旁,低声道:“王爷,还需要个出入宫廷的名单,就可以破案了。” 却不想,萧眠舟直接喊道:“玄砚,查好了吗?” “查好了。”玄砚像变魔法似的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了过去。 林霜迟打开一看,上面记录的都是今日出入宫廷的名单,她点着其中一个名字,问道:“辰时一刻,顾长安离开御书房后,便去后宫觐见皇贵妃?可有人可以作证?” 玄砚点头,“属下问过,当时陛下也要派身边的公公去皇贵妃宫中送东西,便与顾大人一同前往。这一点,他可以作证。” 林霜迟合上册子,沉吟片刻,才道:“那我就懂了。王爷,可以结案了。” “确定?” 林霜迟捏了捏手心,把所有线索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才无比肯定道:“确定。” 听到这话,萧眠舟也没再说什么,直接命人去请景元帝等人。 当然,在此之前,林霜迟也与钟延换回了身份,并争分夺秒地交换了信息。 御书房里,一眼望去,尽是与此案有关的人员。 顾蓉蓉也在场,脸上持怀疑的态度,“本宫听说,可以结案了?钟大人,你找到两件杀人案的凶手了?” “找到了。”钟延看了林霜迟一眼,想起不久前得到的消息,心服口服道。 顾蓉蓉说道:“你倒是说说看,凶手是谁。” 钟延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问题,只道:“陛下,微臣想先说明巧儿被杀一案。” “准了。”景元帝微微眯着眼,像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 钟延便道:“那日,林姑娘入宫赴宴,被巧儿以‘皇贵妃’的名义引去设宴的偏殿。后来,就在那偏殿里,林姑娘昏迷不醒,巧儿也死在林姑娘的脚下。敢问林姑娘,可是如此?” 林霜迟配合地点头,“回大人,的确如此。” 钟延继续道:“之后,在审问林姑娘的过程中,微臣得知林姑娘并没有杀人的记忆。也曾百般思索,为何林姑娘杀人后,却留在原地被人发现。直到后来,王爷带人在现场勘察,在香炉里发现了一种熏香。正是那熏香,致使林姑娘陷入昏迷中,不省人事。” 萧眠舟却道:“你说的可是苏罗香?” “正是。” 顾蓉蓉嗤笑道:“苏罗香不过是普通熏香,能有那么大的本事,把人熏晕过去?” 这同样也是景元帝等人的疑惑。 钟延却道:“对别人,苏罗香的确是普通熏香。但对拥有一半云家血脉的林姑娘来说,它并不普通。微臣也是最近才得知,云家血脉里天生被人种下一种蛊,一旦遇到苏罗香,蛊虫便在血脉中蠢蠢欲动,从而使人陷入昏迷。那日,林姑娘就是这么被人算计了的。” 除了萧眠舟,其他人脸上皆露出沉思之色。 再看景元帝,此刻正端坐在御案后,并没有如以往那般听到“云家”二字就万分抵触,只是神色也不算很好,双手握成拳头置于桌上,大有钟延说不出个所以然就要处罚他的架势。 但这样的结果,对林霜迟来说,并不算坏事。 至少,她可以慢慢摸清景元帝在云家一事上的底线,将来真要拿出完整的证据来证明外祖父的忠诚与清白,也知道力该往哪儿使。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却没注意到身旁投来的恶毒目光。 第67章 深宫佛堂(25) 顾蓉蓉眼里划过一抹阴鸷,冷笑出声:“钟大人,林霜迟究竟是被人算计,还是自导自演,谁又知道呢?如今,云家只有她一人在京城,这些东西还不是你说了算?” 林霜迟抿着唇,好一会儿才道:“娘娘真是抬举臣女了。臣女若真有那种本事,为何还会被人算计和污蔑?为何还会留在案发现场,被人撞破?” “你想逃离现场,可惜巧儿死不瞑目,硬是把害她的凶手留下来。”顾蓉蓉道。 林霜迟随即看了钟延一眼。 只一眼,钟延便明白她的意思,提议道:“苏罗香对林姑娘是否有奇特功效,一试便知。陛下,可以当场点些苏罗香,看看林姑娘是否会出现昏迷状况。”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担忧,但想起不久前她亲口保证的话,便也配合起钟延来。 景元帝几乎没怎么思考就答应了钟延的提议。 没多久,御书房内点起苏罗香,袅袅香气飘到鼻息间,林霜迟只觉头昏脑涨,那熟悉的眩晕感再次袭来。她慢慢合上眼皮,身子一歪,就要往地上倒去。 萧眠舟眼含担忧地往前一步,而后又觉得过于突兀,只用眼神示意旁边伺候的老嬷嬷,上前扶住林霜迟摇摇欲坠的身体。 老嬷嬷扶住林霜迟后,打量片刻,才向景元帝禀报,“陛下,林姑娘晕过去了。” “真晕了?” 景元帝立即从御案后走出来,站在两人面前,几经查验,又找来御医检查,终于确定林霜迟真的昏迷了。 他转而看向钟延,问道:“可有办法让她醒来?” “有。”钟延走上前,拿出暗中准备的香囊,放在林霜迟的鼻子下。 刺鼻的气味如有魔力般驱散那股昏沉感,林霜迟悠悠醒转,眼睛睁开的瞬间,还残留着一股茫然之色。 至此,钟延才道:“当日,林姑娘就是被这么算计的。再次醒来,她已经被人指证杀人。再加上地上躺着尸体和匕首,皇贵妃娘娘便以杀人罪将其投入天牢之中。” 顾蓉蓉冷笑,“谁知道她是不是自导自演,想借此机会洗脱罪名?” “娘娘,现场的确发现了苏罗香的痕迹。刚才您也看到了,一旦遇到苏罗香,林姑娘几乎没有清醒的可能。她没必要冒着丢脑袋的风险,去自导自演这一出杀人的戏码,陷自己于万分不利的境地。换做娘娘,只怕恨不得离命案越远越好。” 毕竟,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翻案,可谓难如上青天。 顾蓉蓉被噎了一下,却没有再说什么。 钟延忽然看向顾云,继续问道:“当时,顾小姐给出的证词是,你曾经听到林姑娘跟巧儿有过争执,是这样的?” 顾云眉心一跳,却仰起头,高傲道:“钟大人这话不准确。我不光听到她与巧儿的争执,还看到她穿的衣服,和她的侧脸。而且,不止是我,其他女眷也听到看到了。” “但不管怎么说,你们并没有看到正脸。我说得可对?”钟延道。 顾云神色一顿,嘴硬道:“这样还不够吗?” “不够。”钟延却反问道,“如果有人能模仿林姑娘的声音,还穿上林姑娘的衣服,故意露出一点似是而非的侧脸,借以制造一个假象呢?” 顾云当即嗤笑,“钟大人,别把事情说得这么玄乎。在这宫里,谁有这么大的本事,能够既能模仿林霜迟的声音,还能身形、侧脸都与林霜迟一样呢?” 听到这里,景元帝也忍不住皱眉,“钟爱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陛下,微臣所言,句句属实。”钟延道,“要想制造那样一场‘争吵’,只需要一人模仿林姑娘的声音,再令另一个与巧儿身形相似的宫女扮演巧儿,适时地被当时参加宴会的众多女眷们撞见,人证就这么来了。而在这宫里,的确有人能够模仿别人的声音。” “谁?” “红素。” 脱口而出的两个字,却让其他人陷入沉默之中。 顾云眼底闪过一丝慌张,而后怒道:“你在胡说什么?红素怎么会有这等本事?” “这就要问李姑姑了。”钟延看向李姑姑道,“李姑姑,请把你之前跟宣王爷说过的话,再重复一遍。” 一瞬间,李姑姑感觉如芒刺在背,没敢抬头,低声道:“奴婢知道,红素的确有模仿人声的本事。她自幼在戏班长大,擅长唱生角,因此也有口技之长。” 顾蓉蓉有些坐不住了,“就算证明红素有口技之长,那又如何?” 钟延笑道:“能证明,就好办了。微臣让人去查过那日值守的记录,发现在那段时间里,有人看到红素离开佛堂,往偏殿而去。同时还在红素住处找到了这个东西。” 他把那些灰白色灰烬和没烧完的紫色布料拿出来,同时,又找来一个瘦高的宫女,证明曾经看到红素往偏殿方向而去。 林霜迟适时惊讶道:“这些布料,正好跟我入宫那日所穿的一样。” 顾蓉蓉却道:“如今红素已死,也不能站出来跟你对簿公堂。自然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见她还在逞口舌之快,萧眠舟忍不住皱眉,“罪证确凿,娘娘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钟延瞥了她一眼,缓缓说道:“如今可以确定,顾小姐和那些女眷的证词不能成立。既然林姑娘和巧儿的争执由红素和另一宫女来扮演,那么林姑娘的杀人动机也不成立。之前红素指证林姑娘大逆不道质疑陛下旨意,更不成立。这一切,都是红素自导自演,目的就是陷害林姑娘。” 顾云却不干了,“你胡说!明明人证物证俱在,怎么就不成立了?你是不是收了林霜迟的好处,特意替她翻案的?” 钟延脸色一肃,怒道:“顾小姐,微臣领的是朝廷的俸禄,查案办事也对得起身上这身官服。你又何必这么侮辱人?我倒是想问问,那日你为何要联合红素,指证林姑娘?莫不是你和红素暗中勾结陷害林姑娘?” 面对钟延的反问,顾云突然抿紧唇瓣,下意识去看顾蓉蓉。 这个时候,她也知道不该胡乱说话了。 景元帝突然看向林霜迟,问道:“说了这么多,凶手是谁?” 第68章 深宫佛堂(26) 钟延眼珠子一转,刻意拖长音调道:“凶手嘛,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说人话。”景元帝呵斥他,但神色里却无一丝责备。 林霜迟诧异地看着这一幕,简直对钟延刮目相看。 敢在皇帝面前皮这一下的人,整个朝廷也不超过三个? 钟延被呵斥,神色也变得正经了,“陛下,微臣所说的‘凶手’,就是顾小姐。” “你胡说什么?”顾云第一个跳出来,指着他怒骂,“钟大人,我跟你有仇吗?为何你要如此污蔑和陷害我?” 钟延不疾不徐道:“顾小姐,稍安勿躁。我既然断定你是凶手,自然掌握了确凿的证据。接下来,我会解答你所有的疑惑,直到你无法辩解为止。” 顾云恨恨咬牙,“那我该感谢钟大人的耐心解答么?” “不敢。” 话虽这么说,可林霜迟清晰地看到钟延眉眼间的挑衅之色。 看来,能在顾家人底下做事的,当真有几把刷子。 景元帝快没耐心了,敲了敲桌子,不悦道:“还不快说?” “微臣遵旨。”钟延略一思忖,开始说道,“微臣之所以断定顾小姐是凶手,是因为顾小姐与巧儿有过恩怨纠葛,也有充分的杀人动机。就在三个月前某个初一晚上,鬼屋闹鬼,顾小姐精神失常,差点把巧儿斩于剑下。当时在场的所有宫人都可以作证。而在本月初五晚上,巧儿曾于亥时前往沁园,据李姑姑所言,巧儿从沁园回来后,双眼通红,胳膊也被掐得青紫,轻则被人打骂,重则遭受一些非人的虐待。” 他瞥了眼顾云苍白的脸色,又拍拍手,命人带上两名宫女,补充道:“后来,微臣依例去询问沁园的宫人,其中有两人的确听到那天晚上从顾小姐房中传来哭泣声。这一点,顾小姐是抵赖不掉的。” 顾云咬着唇瓣,一个劲儿地否认,“不是这样的……”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骤然响在众人耳畔。 顾云的脸上顿时出现五个红肿的手指印。她捂着脸,不敢置信道:“姑姑,你、你为何打我?我真的没有杀人啊!” 顾蓉蓉却直接训斥她,“看来,这些年是我们太纵容你,才让你如此嚣张。我知道你心中嫉妒巧儿在琴艺上的天赋,但也不能这么针对她啊!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你难道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吗?” 听到这话,众人神色各异。 这一招,可真是高! 本来,钟延要指证的是顾云的杀人动机,但落到顾蓉蓉手里,两人的矛盾就变成了琴艺纠纷,连打骂巧儿都被美化成“没有容人之量”下的嫉妒心作祟。 公德与私德,孰轻孰重,明眼人一看便知。 今日,若被她成功偷换概念,不知道内情的人最多吐槽下顾云私德有亏,哪里会想到丧生于顾云之手的活生生的一条人命? 钟延面上难掩嘲讽道:“娘娘,顾小姐可不只是嚣张那么简单,一旦确定她与巧儿的死有直接关系,那就是谋杀了。” 顾蓉蓉却据理力争,“钟大人,对云儿疏于管教,是我们作为长辈的失职之处。但云儿心地善良,几个月前又遭逢大祸,偶有失德之举,又何必上升到谋杀之罪?” 说着,她还看向景元帝,哀求道:“陛下,云儿的秉性,您是知道的,又岂会做出那等禽兽不如的事情?依臣妾看,云儿也知道错了,直接让臣妾的父亲领她回家,好好教育?” 景元帝却只是沉默。 钟延却不给她偷换概念的机会,直接揭穿她,“娘娘此言差矣。且不说顾小姐是否因为嫉妒心而打杀巧儿,就算是,那也涉及到杀人之罪,并不是冠以私德就能掩饰掉的。否则,要本朝这律法又有何用?” “钟延说得有道理。”景元帝突然道。 见状,顾蓉蓉眼里划过一抹不悦,“陛下,云儿年纪还小……” “若本王没记错,顾小姐已经及笄,可以议亲了。”萧眠舟也插嘴了。 顾蓉蓉能明显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压迫气息,在这御书房里,仿佛分裂成两个阵营,泾渭分明。她有些承受不住,暗中给顾长安递去一记眼神。 下一刻,顾长安站出来,却道:“钟大人,就算云儿和巧儿有过口舌之争,那又能说明什么?难道因为这个,就要不分青红皂白地给云儿定罪吗?这世上与巧儿有口舌之争的人那么多,那她有几条命禁得住那些人的残杀?” 闻言,做了许久隐形人的林霜迟终于暗暗松口气。 顾长安替顾云认下这个事实,那就好办了。 她朝萧眠舟眨眨眼,而后目光落在他的胸口上。 有那么一瞬间,萧眠舟顿觉胸口发烫,不受控制地从怀中掏出三张纸,递给钟延,“这个东西,钟大人或许用得着。” 钟延接过来看了看,双眼里迸射出一抹亮光。 他指着上面的两个圆圈,“这幅画,顾小姐应该见过。” 顾云一看,瞳孔骤然一缩,一脸恐惧。 顾蓉蓉察觉出她的反常,立即问道:“这是什么画?” 顾云顿时反应过来,伸手要去抓那幅画,谁知被钟延躲了过去。 她收回手,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手指头都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顾小姐认得这幅画?”钟延再问了一遍,但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顾云面色灰败,咬着唇,没有作答。 顾蓉蓉意识到,似乎发生什么预料之外的事,以防万一,连忙阻止他,“钟大人,陛下把这件案子交给你,是为了尽快查出真凶。你可不能故弄玄虚,随意污蔑人。” “娘娘误会微臣了。”钟延弹了弹那幅画,字句清晰道,“这幅画,是微臣在鬼屋找到的。据闻,巧儿在与顾小姐见过面后,就带回了这幅画。顾小姐,请问这幅画里藏着些什么?” 顾云眼神闪烁了下,却道:“我从未见过这幅画。” “行,就算你没见过这幅画,但你和巧儿间的矛盾有目共睹。”钟延也不逼问她,把话题拉到命案上来,“你容不下巧儿,便想到‘借刀杀人’这一招。先命巧儿把林姑娘引去偏殿,又伪造林姑娘杀害巧儿的现场,为了留下更多的证据,甚至在林姑娘的手上划了一刀,又借着她的手杀了巧儿。这,便是你在偏殿杀人的过程。” 顾云却不承认,“钟大人,这都是你的猜测而已。我承认,我曾经对巧儿看不顺眼,但那也是因为她仗着自己琴艺厉害而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我只是粗粗给了她一点小教训,根本没有杀害她的想法。” 她知道,这个时候只能咬死不认,方有一线转机。 更何况,巧儿的死跟她又有什么关系? 第69章 深宫佛堂(27) 林霜迟在一旁听着,忍不住皱起眉头。 这个顾云,倒是出乎她的预料。 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居然还能如此镇定,不是心理素质过硬,便是此事当真与她没有关系。实际上,她更倾向于前一种可能。 眼见钟延陷入死胡同里,林霜迟突然开口,“钟大人可有什么物证?” 经她这么一提醒,钟延茅塞顿开,拍拍手,又命人呈上一把匕首,“陛下,这把匕首是在案发偏殿里发现的凶器,经过微臣查证,这把匕首出自沁园。” “不可能!”顾云大声反驳她。 物证不比其他,一旦确认出自沁园,这命案就跟她脱离不了关系。 直到此刻,她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可惜,钟延摆出最重要的证据后,又回归到那幅画的问题上,颇有问不出实情不罢休的架势,“顾小姐与其无力辩解,不如来告诉我们,这幅画里头究竟藏着什么,能让你对巧儿怀恨在心,从而痛下杀手。” “我怎么知道?”顾云不耐烦道,“都说了,我没见过这幅画。” 钟延仍旧笑眯眯道:“那就请顾小姐解释下,为何红素会深更半夜闯入钟府,想要偷这幅画。” 顾云突然抿住唇瓣,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穷追不舍的男人。 气氛僵持间,景元帝突然提取到其中的关键信息,“钟延昨晚遇刺了?” 钟延一怔,而后点头,“昨晚府中入了盗贼,得亏宣王爷出手相助,微臣才能死里逃生。其中一名贼子是个女子,被宣王爷打中右肩,逃入了宫中。而不久前给红素验尸时,也在右肩发现一块青紫痕迹,两相比对之下,昨晚想要入府盗窃的贼子之一,便是红素无疑。” 景元帝半眯起双眼,不知在思考什么。 顾蓉蓉虽不喜顾云对自己隐瞒,但她深谙“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无条件维护顾云,“钟大人,你难道要说,红素去钟府盗窃是受了云儿的指使?” “正是。” “证据呢?”顾蓉蓉冷笑道,“你亲眼看到云儿吩咐红素了,还是拿到什么物证了?” 钟延却笑了,“微臣自然没办法撞见顾小姐如何吩咐红素的。但是,微臣找到了这个证据。”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定睛一看,竟是那根在案发现场发现的簪子。 如此确凿的证据摆出来,饶是心脏强大如顾蓉蓉,也微微变了神色。 钟延又道:“红素受顾小姐指使,本欲去钟府行窃,失败后被顾小姐残忍杀害,却没想到会在案发现场留下这根簪子,暴露自己的身份。而案发现场的那个‘迟’字,字体工整,要么是红素死之前写下的,要么就是在红素死后,有人故意写下,从而嫁祸给林姑娘的。” 景元帝又问,“那你怎么肯定,这字是谁留下的?” “陛下,想必您还记得不久前佛堂发生的事情?”钟延目光掠过顾长安,意味不明道,“当时,微臣尚未查出头绪,但皇贵妃娘娘和顾大人执意认定林姑娘就是杀人凶手,足可见林姑娘遭受的恶意有多大了。” 顾长安立刻辩解,“钟大人,请慎言。我们只是根据现场所留的证据来合理推测,怎么到了你嘴里,一切都变得别有用心了。” 钟延却道:“顾大人,下官想问下,林姑娘与红素有什么恩怨,值得她堵上丧命的危险去杀人?” “这个就要问她了。”顾蓉蓉眼神怨毒地瞪向林霜迟。 萧眠舟眸光微沉,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隔绝掉她的视线。 这时,钟延又说:“陛下,微臣了解到,林姑娘刚从姑苏回到京城,又是第一次入宫,当时还被困在大理寺牢房里,不可能与深宫中的一名宫女产生恩怨,甚至痛下杀手。相反,顾小姐的动机要大多了。” “红素是顾小姐在宫中的贴身婢女,被顾小姐委以重任却以失败告终,顾小姐对她痛下杀手,又想嫁祸给林姑娘,实在是合情合理。” “另外,微臣还查到,红素出事前,曾经明里暗里从李姑姑口中套话,想要刺探微臣查案的进展。她知道顾小姐那么多秘密,顾小姐要杀她实属罪证确凿,不容抵赖。” “不,不是我,我没有杀她……” 顾云失声尖叫,冲到顾蓉蓉面前,扯住她的袖子,“姑姑,不是这样的,我没有杀人,红素不是我杀的啊!姑姑,我是被冤枉的!” 然而,回应她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顾云心头一冷,放开她的袖子,神色灰败道:“姑姑,连你都不相信我?” “云儿……” “我没有杀人!”顾云声嘶力竭地喊道。 然而,钟延认定她在垂死挣扎,转身向景元帝请求,“陛下,顾小姐就是宫中两件杀人案的凶手,微臣恳请当场逮捕她。” “我不是凶手!”顾云尖叫出声,鬼使神差地朝殿外冲出去。 “拦住她!”景元帝沉声怒喝。 殿外的大内侍卫立刻拦人,谁想到,顾云当场与他们交起手来,一招一式尽显杀机,竟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 林霜迟状若无意道:“没想到顾小姐的身手如此厉害,能在大内侍卫下过这么多招。想必跳上屋顶也是轻而易举的了。” “你住口!”顾蓉蓉恶毒的目光直射向她,恨不得把她的嘴巴缝上。 得到林霜迟的提醒,钟延趁势喊出声,“顾小姐,红素就是被你杀死的!你身怀武功,跑到佛堂的屋顶杀掉红素,却想要嫁祸给林姑娘。罪证确凿,你还想怎么狡辩?” 然而,顾云像魔怔了似的,根本听不进他的话。 景元帝脸色黑得能滴墨,多少年没人敢在他面前撒野了。 好一个顾云! 他腾地站起身,龙颜大怒道:“皇贵妃,这就是你教养出的好侄女,不仅在宫里杀人,还无视王法嚣张闯宫,顾家何时这么无法无天了?” 顾蓉蓉和顾长安齐齐大惊失色,连忙跪到地上,异口同声道:“陛下,冤枉啊!” 第70章 深宫佛堂(28) 景元帝更加怒不可遏,“朕冤枉你们了?一个小小的顾云都敢在朕的面前打打杀杀,你们哪里来的脸喊冤枉?朕敬重顾太师,但不代表你们可以肆意妄为藐视皇权!” “陛下息怒!”顾长安急道,“云儿三个月前受了刺激,一直以来精神都有点不正常。现在突然发作,必定是事出有因,还请陛下准许太医配合治疗。” 萧眠舟不疾不徐道:“顾大人真是找的好借口。依本王看,顾小姐身手敏捷,杀机毕露,可不像精神不正常的人能做出来的。” 一句话,犹如一记巴掌,狠狠地扇在顾家姐弟的脸上。 钟延乘胜追击,“顾大人方才所言,有失偏颇。一句‘精神不正常’,难道就能抹杀掉她杀人的事实吗?你贵为大理寺卿,理应清楚这个借口有多荒谬。要是天底下的犯人都拿这个当做借口,还有朝廷律法什么事?” 在两人的相互夹击下,顾长安纵然想替顾云求情,也是有心无力。 他闭上眼,遮住眼中的不甘,认命道:“宣王爷和钟大人说得对。既然、既然钟大人查出凶手是云儿,想必不会有错。那就按照朝廷法度来处置。” “长安……” 顾蓉蓉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奈何他已经别开眼,以沉默的姿态表明此刻的决定。 至今,他都没想明白,为何针对林霜迟布下的局,最后却赔了夫人又折兵。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景元帝的脸色才稍稍缓和些,就在这时,顾云也被侍卫擒拿住,他便冷声道:“钟爱卿,既然已经查出凶手,那就结案。顾云枉顾王法,草菅人命,即刻起打入天牢,择日问斩!” “什么?” 顾蓉蓉和顾长安脸上的血色齐齐褪去,一时竟无法接受这个结果。 而顾云像丢了魂儿似的,也没反应过来,任由侍卫把她拖下去。 萧眠舟又提醒道:“父皇,既然此案证明与林霜迟无关,是否可以无罪释放了?” 景元帝眼里划过一抹无奈,却一本正经道:“林霜迟无罪释放。” 直到此刻,林霜迟才彻底放下心来。 一行人离开御书房,钟延走在林霜迟身侧,笑眯眯道:“林神探,我刚才没有丢你的脸?” “钟大人明察秋毫,替我伸冤,实在令人佩服。”林霜迟道。 钟延却不好意思地搓搓手,心里很清楚真正明察秋毫的人是她。 要不是她在短时间内找出各种证据,又细细叮嘱审问过程中的各种注意事项,恐怕今天也没那么顺利。在这方面上,她的经验可比自己丰富多了。 他还想说些什么,余光瞥到走来的顾家姐弟,连忙收住话头,道:“皇贵妃娘娘,顾大人……” “钟延,你给本宫让开。”顾蓉蓉憋了一肚子的火气,劈头盖脸地冲两人发泄,“把本宫的侄女送进天牢,你们满意了?” 钟延皱起眉头,似乎没想到她会失态到如此地步。 而林霜迟只是神色严肃道:“娘娘请慎言。顾小姐手上沾染了两条人命,就该承担起相应的后果。幸得陛下圣明,彻查此案,才能还我一个公道。如今,娘娘却替顾小姐这个杀人凶手抱不平,莫不是质疑陛下的旨意?” 之前顾蓉蓉强塞在她身上的罪名,悉数被她还了回去。 顾蓉蓉虽怒火攻心,但到底没有失去理智,冷不防被这盆冷水泼下,便也瞬间清醒过来,心中不甘却又不敢太嚣张,只能咬牙切齿道:“林霜迟,本宫真是小看了你。不过你等着!别以为躲过这一次就高枕无忧了!” “请恕臣女愚钝,听不懂娘娘的意思。” 虽说经此一事后,林霜迟与顾家人的矛盾已经达到不可调和的地步,但她羽翼未丰,实在不适合与顾蓉蓉当面硬碰硬。 能屈能伸,才是当下最明智的选择。 顾蓉蓉感觉一拳头锤在棉花里,满腔的怒火无处发泄,狠狠瞪了林霜迟一眼,便带着自己的人转身离开。 而顾长安站在原地,上下打量了林霜迟好一会儿,才发出一句意味不明的感慨,“镇国大将军真是好福气!” 林霜迟倏地怒气涌上脑门,捏着拳头死死忍住上前揍他一顿的冲动。 他怎么有脸提起“镇国大将军”这五个字? “顾大人,慎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畔,也唤回了林霜迟的理智。 她抬头看去,却见萧眠舟也正看过来,深邃的眸子里似乎还隐藏着一抹担忧。 她深吸一口气,很快就恢复常态,对顾长安道:“早就听闻顾家人才辈出,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先有顾小姐宫中谋划,勇气可嘉;再是顾大人当众提起朝廷禁忌,与陛下旨意相互抗衡,此间种种,颇是令人叹为观止啊!” 不就是阴阳怪气么? 谁还不会呢? 萧眠舟和钟延听完,眼里皆划过一抹笑意。 顾长安神色微变,似乎重新审视起林霜迟。 许久,他才轻呵一声,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林姑娘真是伶牙俐齿。” “顾大人谬赞,愧不敢当。”林霜迟不卑不亢道。 顾长安再次深深地看她一眼,拂袖而去。 直到不见人影,钟延才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冲林霜迟比了个大拇指,“林姑娘,你刚才真是太厉害了!” 要知道,敢当众挑衅顾家人的女子,整个京城几乎没有一个。 林霜迟眨眨眼,“钟大人,我只是夸了下他们,可谈不上什么厉害。” 你就装! 钟延也不揭穿她,凑过去,笑眯眯道:“如今命案已破,是否要去喝一杯?” 他又招呼起萧眠舟,“王爷,下官请客,您要一起吗?” 萧眠舟没回答,而是看向林霜迟,问道:“接下来,你有何安排?” 林霜迟颇是受宠若惊,但想起萦绕在心中的疑问,到底还是点点头,道:“王爷,我有几个问题想去问顾小姐。” “那本王陪你一起去。”萧眠舟道。 钟延虽心里疑惑,但也识趣地没有开口问出来,而是随他们二人一同去往天牢。 第71章 深宫佛堂(29) 天牢里,顾云抓着铁栅栏,仍旧在喊冤。 当看到林霜迟时,她的情绪更显得激动,要不是被关在牢里,只怕早已如猛兽般冲上来,把林霜迟撕咬个粉碎。 “你来干什么?想看我的笑话吗?”一想到被关进天牢全拜她所赐,顾云眼尾似乎都泛着血色,再无一丝顾家小姐该有的矜贵与优雅。 萧眠舟不满她的态度,冷眼扫过去。 一触及他锋锐而冷厉的目光,顾云心头微颤,不自觉地安静下来。 她到底没敢在萧眠舟面前放肆! 林霜迟趁机问道:“顾小姐,我来这里,主要想问你几个问题。希望你能配合。” 顾云阴阳怪气道:“大名鼎鼎的林神探,还有想不明白的问题?” “是人,都会有想不明白的问题。”林霜迟脾气却很好。 可顾云并不领情,“林霜迟,是你冤枉我,把我当成杀人凶手送进天牢,又何必在这里惺惺作态?知不知道,你这个模样,真令人恶心!” 她的辱骂随口就来,较之以往,多了几分野性难驯。似乎束缚着她的礼仪教养于此刻被她挣脱,露出最真实的模样。 林霜迟心头的疑惑越来越深,也不再废话,径自问出来,“你没去过南疆,为何知道南疆的曲子?” 顾云一怔,没想到她会再次问起这个,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 “我了解过,你的乳娘并非南疆人,而你也没去过南疆,究竟是谁教你南疆的曲子?你到底还隐瞒了什么?”林霜迟问道。 可顾云像心存顾忌般,没有再出言讥讽,甚至多了几分慌乱。 林霜迟又继续道:“顾小姐,你也看到御书房里的形势了。皇贵妃和顾大人当时没能救下你,在陛下定罪后,也不可能再救回你。要是你把隐瞒的事情说出来,说不定我还能替你找到证据去翻案。” 许是“翻案”二字的诱惑太大,顾云不再是那副无动于衷的模样,神色里还带了几分迫切,“你说得是真的?真的能给我翻案?” 没等林霜迟回答,钟延却从旁插嘴,“是不是真的,你难道看不到吗?之前你们顾家人要往林姑娘身上定罪名,最后还不是落得一场空?顾小姐,只要你是无辜的……” “我是无辜的!”顾云急得大叫,手透过铁栅栏想要抓林霜迟,奈何够不着,只能在半空中胡乱抓着空气。 林霜迟便问:“你说,你是无辜的,证据呢?” “证据……证据……”顾云眼里冒着光,仿佛溺水的人想要抓住救命的稻草,却又在抓与不抓这根稻草间犹豫不决。 见状,林霜迟再加一把火,“顾小姐,你要想清楚了,这个时候对我隐瞒,并不是个明智的选择。你若想走出天牢,除了我,再没人能替你做到。” 岂料,顾云像被泼了一盆冷水,骤然清醒过来,冷笑道:“你要真有这等本事,之前还会被打入天牢?我就不信,顾家会放任你这么污蔑我。” 刚才是她急于出去,才会差点着了这个女人的道。 她是顾家女,顾家不会放弃她的! 见她脸上洋溢出诡异的光芒,林霜迟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忽然也不急了,只淡淡道:“既然你还奢望着顾家,那我也不好多说什么。不久后,你就会知道什么是事实了。” 世家最重利益,以前顾云没做让顾家蒙羞的事,自然被人娇宠着。但今时不同往日,景元帝亲自下旨定罪,纵然顾家想要出手救她,也得掂量掂量其中的利害关系。 可怜顾云居然没看明白这个道理。 “王爷,我们走。” 林霜迟再看顾云一眼,摇摇头,转身离去。 另一边,顾长安回到太师府后,直奔书房而去。 刚打开门,一道阴影直冲脑门飞来,他来不及闪躲,被冰冷的茶水泼了一身。 “跪下!”顾太师怒不可遏道。 顾长安关上门,往前走几步,跪下。 “知道为何让你跪下吗?”顾太师头发花白,混浊的眼睛里精光闪闪,难掩当朝太师的精明与城府。 顾长安顶着茶水,沉声道:“因为儿子没能把大理寺的案子办好。” “不仅如此,你还把云儿折了进去。你说,为父该不该罚你?”顾太师问道。 顾长安深知他说的是事实,只是低着头认罚,没敢为自己辩解什么。 见状,顾太师再多的火气也不好发泄了,语重心长道:“如果让你想办法把云儿救出天牢,你可有把握?” “这……”顾长安眉头皱起,十分为难道,“如今证据确凿,想要把云儿救出来,也就意味着重新翻案再审……” 顾太师气道:“你就说,能不能做到?” 闻言,顾长安羞愧地低下了头。 自从那些“证据”被钟延拿出来后,他至今都没能回过神来,如今又突然被问起后续的打算,更是没有一点头绪。 顾太师眼里划过一抹精光,背着手走了走,斩钉截铁道:“如果没有办法,那就算了。怪只怪,云儿的命不好。” 顾长安失声叫道:“父亲,这不关云儿的事,是……” “闭嘴!”顾太师冷眼瞪着他,一字一句,清晰地警告他,“这件事到此为止。不是咱们不想救云儿,而是没有任何办法。我还是那句话,这就是云儿那丫头的命!” 顾长安于心不忍,握着拳头,垂下头。 顾太师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舍不得。事实上,我比你更舍不得。云儿那丫头,多讨人喜欢啊!但到了这地步,只能说这是她的劫数。你可明白?” “是,儿子明白。” 得到他的准确回复,顾太师挥挥手,道:“云儿出了事,你大嫂那里肯定要知会一声的。要好好跟她讲,不要让事情闹大了。” 顾长安应了下来,离开书房后,先回房间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裳,才往后院走去。 一听到顾云被押入天牢的消息,顾大夫人当场晕了过去。 在后院闹得人仰马翻时,一个婢女偷偷地离开正房,往东北方向的院子去报信。 第72章 深宫佛堂(30) “你确定没听错?” 房间里,一个妇人猛地抓住报信婢女的胳膊,因为太过震惊,那张与顾大夫人长得一模一样的脸上多了几分急迫。 她是顾府大老爷房里的姨娘,姓汪,同时也是顾大夫人的孪生妹妹。 十几年前,汪家一母同胞的姐妹花同嫁一夫,甚至还在京城引起了一段佳话。 但随着顾大老爷意外离世,顾大夫人又潜心向佛,“顾家大房”这四个字已经逐渐淡出世人的视野。 不过,也有个例外。 顾大夫人虽深居简出,她的妹妹汪姨娘却是个喜好交际攀谈的高手,不仅把持着顾家大房的中馈,还以“八面玲珑、雷厉风行”的管事风格闻名于京城的贵妇圈子。 不少人都知道,这是个不能惹的人物。 可唯独在顾云的事情上,这个女人频频失态,此刻她更是皱起眉头,焦灼之色尽显无遗,再不复以往的精明与冷静。 婢女被她抓得手痛,却不敢挣扎,点头道:“汪姨娘,您就是给奴婢一千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说谎啊!顾大人既然把消息告诉大夫人,那应该是真的了。” 汪姨娘仿佛听到什么噩耗似的,身子踉跄着,靠在桌角上,魂不守舍道:“怎么会被打入天牢了?顾大人不是大理寺的人吗?难道不能把云儿救出来?” 婢女摇头,一脸茫然,“姨娘,节哀啊。如果顾大人都没办法……” “怎么会没有办法?”汪姨娘顿时急得原地打转,“一定有办法!云儿还那么小,未来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怎么可以被打入天牢?不行,不可以!就算是让我替她顶罪,也一定要把她救出来。” 婢女觉得她有些疯了。 圣旨已下,就代表着此事没有更改的余地。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云儿小姐就是杀人犯,将来还要被砍头的。 恐怕陛下都在盯着这件事,怎么允许别人顶替? 为免她做出什么疯狂的举动,婢女又苦口婆心地规劝,“姨娘,除非能给云儿小姐翻案,否则无济于事。奴婢听说,云儿小姐被打入天牢前,一直都在强调自己没有杀人。要是能找到云儿小姐没有杀人的证据,那不就是救了她吗?” 汪姨娘到底还是有几分脑子,闻言也慢慢冷静下来,吩咐起身边的人,“准备下,我要去大理寺一趟。如今已不能指望顾家人替云儿伸冤,我得好好地想个办法……” 她能在顾府后院里拼出一番天地,甚至能越过她的孪生姐姐顾大夫人,成为大房中馈的把持者,自然也是有些手段的。 可跟随她多年的嬷嬷并不赞成此种做法,“姨娘请三思。圣旨已下,咱们还是等太师和顾大人的吩咐,不宜轻举妄动啊!” “你懂什么?”汪姨娘不悦地回斥了一句。 她看得很清楚,既然顾长安没能替云儿脱罪,那就意味着明面上的局势不算好,更甚者,有人在盯着顾长安的一举一动。 但她只是顾家大房后院里一个不起眼的小人物,行事反而更方便些。 若有她在前面开路,成功了,自然是皆大欢喜;失败了,顾家人也只会把罪责都推到她的身上,谁又会在意一个姨娘的死活? 可是,她并不在乎这些! 嬷嬷不敢违抗她的意思,暗中四处打点后,两人一起从后门出去,直奔大理寺。 一主一仆打扮低调地来到大理寺门口,跟衙门守卫说明来意后,被守卫带去见钟延。 巧的是,林霜迟和萧眠舟也在。 一看到朴素装扮的汪姨娘,钟延立即笑眯眯道:“汪姨娘这么急匆匆地来找本官,可是有何要事?” 汪姨娘曾经在顾府的宴会上见过钟延,也不陌生。再扫过在场其他两人,不卑不亢道:“钟大人,妾身此来,实为云儿小姐一事。” “这……”钟延有些愕然,便问,“汪姨娘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汪姨娘点头,“妾身知道。” “那你应该知道,这件案子是经由陛下裁决的,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涉及到正事,钟延也收起那副嬉皮笑脸的模样,郑重其事地告诉她。 汪姨娘却有些急了,恳求道:“钟大人,妾身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但妾身从小看着云儿小姐长大,深知她秉性善良,平时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怎么会在宫里杀人呢?这一定隐藏着重大冤情,请钟大人明察!” 钟延只是微笑着,一言不发。 一片沉默中,林霜迟忽然问道:“就是你,曾经教过顾小姐琴艺?” 汪姨娘循声看去,却见问话的是个绝色女子,神色有些清冷,一双眼仿若有洞察人心的力量。她心头微颤,否认道:“姑娘说笑了。云儿小姐是府中的主子,琴棋书画自有大师传授,又哪里轮得到妾身?” 林霜迟似笑非笑,“可主子出了事,最关心的还是你啊!” 见她脸上闪过一抹慌乱,林霜迟心里也有了底儿,便道:“你应该知道,顾小姐犯下的是杀人之罪,自古以来,杀人偿命乃天经地义。如今罪证确凿,除非能找到她没有杀人的证据,才有一线转机。我看你也是真的关心顾小姐,若能提供这些证据,协助钟大人重新审理此案,未尝不能救回她。” 她说得有条有理,语气又那么诚恳,轻易就把救人心切的汪姨娘糊弄住了。 汪姨娘紧张地绞着手帕,问她,“需要什么证据?” “说来也巧,在查案时,大理寺发现了几样物证,却一直参不透。你若能看明白,指不定就能替顾小姐洗刷一部分冤屈。” 说完,林霜迟从怀中掏出那幅画,又问道:“这幅画,你可知道代表什么?” 汪姨娘看了看,摇头。 林霜迟又解释了句,“这画上画的,是天上的云朵和水里的莲叶。” 她不解释还好,一解释,汪姨娘的脸色骤然大变,像见鬼似的死死盯着那幅画。尽管她在努力掩饰脸上的恐惧和慌张,但颤抖的身躯却骗不了人。 林霜迟顿时坐直了身子,急道:“你知道这幅画的意思,对不对?” “不,不知道……”汪姨娘开始拼命摇头。 林霜迟眸光一深,又道:“这幅画是顾小姐与一名宫女矛盾的来源,也是关系到顾小姐生死的重要物证。可要是你隐瞒了重要信息,钟大人也是有心无力。” 不得不说,这番话正好戳中了她的痛处。 一边是不可告人的隐秘,一边是心心念念想要救的人,一时间竟无法抉择。 萧眠舟在一旁看着,愈发觉得林霜迟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无人能敌。 照他估计,不出两个回合,这个汪姨娘就要钻进她的陷阱里。 不出他所料,经过林霜迟的劝说和“引导”,汪姨娘终于有所松动,“这幅画,看似画的是天上的云和水里的莲,实际上另有深意。” “什么深意?”林霜迟和钟延异口同声地问道。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的眼中看出一丝惊喜。 就在汪姨娘准备开口说下一句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卷帘被人用力掀开,顾长安那张怒气冲天的脸出现在众人面前。 “钟延,你好大的胆子,居然敢背着本官私设公堂!” 第73章 深宫佛堂(31) 一看到顾长安,汪姨娘脸色骤然大变,“您……您怎么来了这里?” 顾长安紧紧绷着一张脸,瞪着她,“谁允许你来这里?” “妾身、妾身只是……只是……” 顾长安却不想多说,吩咐人把她带走。 “等等,顾大人何必如此着急?”林霜迟起身劝道,“不如等汪姨娘说完该说的,再走也不迟!” 见识过她的本事,顾长安丝毫不敢掉以轻心,而是果断地回绝她,“汪姨娘久居后院,分不清轻重,说出的话又有几分可信度?” 林霜迟摇头轻笑,指着那幅画,“顾大人,这次你就说错了。汪姨娘见解不凡,甚至能透过寥寥几笔,看出这幅画里蕴含的深意,又岂是分不清轻重的人?” 饶是顾长安,此刻也感到十分诧异。 他扭头重新审视起汪姨娘,黑色的眸子低垂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汪姨娘有些发怵,下意识为自己辩解,“妾身、妾身并不知道什么深意……” “汪姨娘,刚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林霜迟又向身旁的男人求证,“宣王爷,想必您也听到了?” 萧眠舟适时地点头,“的确如此。” 到了此刻,顾长安也不好再模棱两可,而是微微眯起眼,问她,“林姑娘,这件案子已经结束,你到底想怎样?” “我不想怎样,反倒是顾大人,想要迫不及待地让顾小姐认罪似的。”林霜迟道。 顾长安冷肃着脸,沉声道:“林姑娘好不容易才翻案出狱,可要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切莫做一些令自己后悔的事。” “顾大人在威胁我吗?”林霜迟直视着他,不卑不亢。 然而,顾长安只是沉下脸,死死盯着她,并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 片刻后,他像没事人般朝萧眠舟拱拱手,带着汪姨娘离开此处。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尽头,钟延才十分不解道:“王爷,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儿?顾大人似乎很担心咱们能从汪姨娘嘴里问出点什么啊?” 萧眠舟点头,转而问林霜迟,“你怎么看?” 听到他的问话,林霜迟心头的疑惑更深了些,突然做了个假设,“假如你们关系很好的兄弟姐妹被打入天牢,会不会想尽一切办法去救他们?” “会。”钟延肯定道。 萧眠舟同样颔首。 林霜迟再问,“那你们觉得,顾大人的反应像想救人的样子吗?” “不像。”钟延摇头,却又感慨道,“但是,他那么做,也能理解。世家大族里,经常需要在各种选择中进行取舍。万一顾家想要牺牲顾云,来保全家族名声呢?” 这似乎是最合情理的解释。 但不知为何,林霜迟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萧眠舟忽然开口,“顾长安和顾家其他人表现出的反应,确实有些冷酷无情了。殊不知,他们过于急切地放弃顾云,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王爷也觉得他们不对?”林霜迟目光灼灼地看过去。 萧眠舟微微颔首,问她,“本王命人去查查那个汪姨娘?” “那就太好了!我正有此意!” 她有预感,汪姨娘会是个关键人物,甚至有可能会解答掉她的疑惑。 这回轮到钟延想不明白了,“王爷,林姑娘,这个案子不是已经结束了吗?为何还要去查这查那的?” 萧眠舟看了看林霜迟,淡淡问道:“知道为什么你是大理寺少卿,她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吗?” 钟延挠头,“为什么?” “自己去想。” 萧眠舟撂下这么一句话后,便带着林霜迟离开大理寺。 没多久,关于汪姨娘的个人资料被放到宣王府的书案上。 林霜迟一页页翻过去,边摇头边叹道:“一母同胞的姐妹花同嫁一夫,还同时怀孕,这是什么奇妙的缘分?” “这哪算缘分?”萧眠舟目光掠过那张纸,凉飕飕道,“同时怀孕,生下来后,一个是死胎,一个是金枝玉叶的顾家小姐。人生的际遇到底各不相同。” 提起这个,林霜迟突然若有所悟,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子微微往前倾,好奇道:“你说,汪姨娘有没有可能因为早年丧女,而把那份母爱转移到顾云的身上?不然,怎么会如此宠爱顾云?” “从这资料上看,她在教顾云琴艺时,可谓倾囊相授,而其他不擅长的项目,她还亲自跋山涉水请来隐居山林的大师,难道只是为了给顾云提供最好的教导?” 她眸子一转,忽而问玄砚,“如果是你,你能做到这样吗?” 玄砚立刻站直身子,认真地想了片刻,随即摇头,“除非我很看重那人,否则凭什么做到这个份儿上?那又不是我闺女……” 闻言,林霜迟与萧眠舟齐齐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那一丝疑惑。 第74章 深宫佛堂(32) 许是此刻的气氛过于沉寂,玄砚看看林霜迟,又看看萧眠舟,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可是哪里不妥?” “顾家人,有问题!”林霜迟斩钉截铁道。 若她没猜错,顾家人势必隐瞒了什么,否则不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稍稍思索,又拿起桌上的纸张,从头到尾认真地再看一遍。 一时间,她的心中忽然萌生出一个大胆的想法。 只是…… “需要本王帮忙?”萧眠舟把她的犹豫看在眼里,适时地开口。 下一瞬,果然见她双眸发亮,重重点头,“需要。” 玄砚却摸摸后脑勺,不解道:“林姑娘,听你的意思,这件案子似乎没结束?” “也不能这么说。”林霜迟咬了咬唇,才继续解释,“如今我仔细想想,有些地方似乎说不过去。” “哪些地方?” “能够证明顾云接连杀害两名宫女的物证,拿到得似乎太容易了些。还有,顾云死活不承认那三张纸与她有关,那三张纸又是如何被放到鬼屋的?还有那间鬼屋……” 听她提到这个,萧眠舟突然想起什么,问她,“说起来,本王至今都不知道,宫女红素出事时,你是如何从佛堂逃脱的?” 林霜迟神色微变,继而摇头,“我也不知道。” “怎么说?”萧眠舟神色凝重起来。 林霜迟又道:“当时,我被困在佛堂里,急着找出路。不知道碰到哪里,我没站稳,好像掉下去后就昏迷了。再醒来,就发现自己已经出了佛堂。当时情况紧急,我也来不及思考太多,只能先暗中联系玄砚,及时回到大理寺牢房。” “如今想来,似乎有人暗中在帮我。” “是不是帮你,还有待查证。”萧眠舟沉吟片刻,忽而问玄砚,“上次让你去查那座佛堂,可有查出什么异常?” 玄砚摇头。 “你确定是佛堂的问题?”萧眠舟又问道。 想起佛堂里的诡异之处,林霜迟肯定地点头,“我确定!” 萧眠舟眸色一深,问道:“如果你不继续追究,这件案子就到此为止……” “可是,现在我觉得案子没那么简单。”顿了顿,她又继续道,“虽说我已经替自己翻案,但若因此错过什么关键线索,冤枉了无辜之人,那也不是我心中所愿。”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欣赏,点头道:“本王会在父皇面前替你争取出入佛堂的机会。至于,那个汪姨娘……” “今日,汪姨娘被顾长安撞见,肯定会受到一定处置。但她现在是唯一可能知道一些隐秘的人,暂时还不能出事。我想再去找她了解些情况。”林霜迟道。 萧眠舟“嗯”了一声,再次温声询问,“让玄砚把人带来?” “可以。但要偷偷的。”林霜迟嘱咐道。 玄砚拍拍胸脯向她保证,便离开王府,去抓汪姨娘过来。 可没想到,人没抓到,反而传来一个噩耗—— 就在不久前,汪姨娘溺水死亡。 林霜迟第一时间感觉到事件的诡异之处,央求萧眠舟带她去顾府,查看情况。 萧眠舟并没有拒绝。 到达顾府时,顾长安早已得到消息,在大门口等候着。一看到萧眠舟,他立即迎上来,“微臣参见宣王爷。不知王爷此来,所为何事?” “本王听闻,府上死了人?”萧眠舟手里敲打着扇子,收敛起周身的矜贵与威势,一派温润如玉。 顾长安突然头皮发麻,应道:“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死的还是不久前去过大理寺的汪姨娘?” “是……” 萧眠舟眼里闪过讽刺,不疾不徐道:“顾大人,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经过仵作验证,汪姨娘是溺水而亡。” 林霜迟急道:“顾大人,汪姨娘为何从大理寺回来就死了?” 面对的人不是萧眠舟,顾长安也不必那么毕恭毕敬,闻言便反问道:“林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怀疑本官害死汪姨娘?” “不敢。”林霜迟道,“不知顾大人可否带我们去看看汪姨娘的尸身?” “这……” “带路。”萧眠舟不容置疑道。 顾长安到底忌惮他的威势,暗中瞪了林霜迟一眼,便把两人带去后院。 彼时,汪姨娘的尸体被放在地上,旁边是一个荷花池,一个中年仵作在记录着什么,一看到顾长安,连忙放下纸和笔,“见过大人。” “这位是宣王爷。”顾长安道,“你把你的验尸结果说一下。” 中年仵作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天潢贵胄”,一时间,紧张得失去言语。 在这怔愣间,萧眠舟便对身旁的女子吩咐道:“你去验。” “是。”林霜迟无意理会旁边投来的各种视线,走到尸体旁,蹲下来,仔细查看。 汪姨娘身上还是之前的那件衣裳,却没戴首饰。她闭着眼睛,两只手紧紧握成拳头,身上没有明显伤痕。脚底板皮皱色白,不鼓不胀,头发与手脚指甲缝里都有泥沙。 除此之外,林霜迟在检查口鼻时,还发现了一些淡红色血污。 她又在荷花池四周查看了一圈,才终于停了下来。 萧眠舟便问,“结果如何?” 林霜迟回道:“王爷,死者的确是溺水死亡!” “好端端的,为何会溺水死亡?”萧眠舟看似在自言自语,目光实则盯着顾长安。 这时候,顾长安仿佛比之前冷静得多,闻言便唉声叹气道:“王爷,说起来,下官也有一定的责任。当时,下官把汪姨娘带回来后,生怕她再不知轻重、做出什么冒犯王爷的事,便当众斥责了她一番。谁知道,她竟然想不开,用如此极端的方式结束自己的性命。若早知如此,下官理应跟她好言好语地说话,否则也不会酿成这桩惨案。” 听完他的陈述,林霜迟当即皱起眉头,不悦地纠正他,“顾大人,请慎言。汪姨娘从未做过任何冒犯宣王爷的事。” 言下之意便是,你不要往宣王爷身上泼脏水。 萧眠舟一怔,须臾间,眸子里似乎有光芒闪现。 他没想到的是,在如此严肃的场合里,她竟会第一时间出来维护自己的声誉。 这意味着什么? 他不敢去细想,但心情是出乎意料的好,眉眼间恍若被三月暖阳照拂着,冲淡萦绕在周身的冰冷与淡漠。 顾长安微微眯眼,看了看两人,忽而自打嘴巴,自嘲一笑道:“林姑娘说得有道理,刚才是我口不择言了。请王爷恕罪!” 他眸光一转,指着汪姨娘的尸体,试探地问道:“既然林姑娘也确定,汪姨娘的死因是溺水死亡,那这尸体是否可以安葬了?” “恐怕还不行。” 第75章 深宫佛堂(33) “为何?”顾长安眼里闪过幽光,敛起嘴角的笑。 林霜迟不答反问,“顾大人认为,汪姨娘之所以会溺水死亡,是因为被你当众斥责,想不开才采取如此极端的方式来结束性命?” “难道不是?” “假如是这个原因,那么,不久前她还想法设法替坐牢的顾小姐伸冤,在没把顾小姐救出来的情况下,为何会改变主意,结束生命?假设不是这个原因,那又是发生了什么事,才导致她有了轻生的念头?顾大人身为大理寺卿,见过那么多命案和罪犯,对这些异常之处更该比常人更加敏锐,不是吗?” 顾长安神色微变,勉强笑道:“的确是这个道理。但这不妨碍死者下葬?” 萧眠舟却突然开口,“你似乎很着急?” “不,不是……” “既然不急,那就先放着。”萧眠舟一锤定音。 顾长安一时语塞,默默地站到一旁,趁萧眠舟没留意时,派人去前院报信。 这个时候,林霜迟已经走进汪姨娘所住的院落。 她四处打量了下,却发现整个院落装扮得极其典雅大气,与之前在姑苏看到的齐夫人的院落相比,这里更像一个正室的院落。 转完一圈后,她便找来院中伺候的人,开始问话。 “李嬷嬷,你在汪姨娘身侧伺候,出事前,可有发现她有何反常之处?” 李嬷嬷是汪姨娘的乳娘,与汪姨娘关系甚好,一听到“出事”二字,忽然红了眼眶。她低声抽泣了一阵子,才哽咽道:“出事前,不,应该说姨娘从大理寺回来后,整个人就很反常。” “仔细说说。” “姨娘回来时,正好是府中用午膳的时候。老奴还给她准备了她最爱吃的红烧鱼,谁想到,她一点儿都没胃口,甚至连尝都不尝一口,就把饭菜撤下去。之后,她突然拿着扫帚在屋子里打扫起来,还翻箱倒柜地清理一些旧衣物。为此,她还推掉府中管事的事务汇报,并说从此以后把府中中馈移交给大夫人,她不会再去碰这东西。” 林霜迟讶然,“她之前很看重府中的中馈事务吗?” “算、算是?”李嬷嬷眼神闪躲着,似乎对说起自家主子的野心一事颇有忌惮。 林霜迟眸光微闪,又问:“大夫人可与汪姨娘进行中馈移交了?” “没,没有。” 这么说来,汪姨娘只是让府中管事去传话而已,并没有见到顾大夫人。 但好端端的,为何要把中馈移交出去?那时候,汪姨娘是否已经存了死志? 又是什么原因促使她痛下决心? 她一时想不出头绪,看了看四周,忽而问李嬷嬷,“可否带我去看看汪姨娘整理出的旧衣物?” “可以。” 李嬷嬷把她引到偏室,里头摆着一大一小两个衣柜。把大衣柜打开,里头整整齐齐地叠着好多衣裳,从尺寸上来看,那些全部是婴儿的衣物,布料还都挺新的。小衣柜里还储存了不少虎头帽、虎头鞋,以及一些小巧玲珑的玩意儿。 她一眼扫过,心头的疑惑更深了些,“这些衣物,是为谁准备的?” “是,府中的二小姐。” 林霜迟一怔,脱口而出,“府中的二小姐不是已经夭折了?” “是的。”李嬷嬷苍老的手摸了摸那些旧衣物,哽咽道,“姑娘想必也知道府中的一些旧事。当年,姨娘与大夫人一起怀孕,特意准备了这些婴儿用到的衣物和小玩意儿。她满心欢喜地期待着腹中孩儿的降临,谁知道,最后却生下一个死胎。对她来说,那是一个十分沉重的打击。但后来她又重新振作起来,把对二小姐的爱转移到大小姐身上,并开始与大夫人冰释前嫌。” “嗯?冰释前嫌?”林霜迟像抓住什么关键信息,追问道,“她二人关系不好?” 李嬷嬷苦笑着,摇摇头,却像忌惮着什么,无论林霜迟怎么问,都不敢再说。 无奈之下,林霜迟只好问道:“仵作验尸的结果显示,汪姨娘是溺水死亡的。你认为可能吗?” 岂料,李嬷嬷膝盖一弯,直接跪在地上,哭道:“姨娘虽然不会泅水,但不可能会轻生的,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原因啊……” “为何你觉得她不可能会轻生?”林霜迟问道。 “因为、因为大小姐还在牢里呢!姨娘那么疼大小姐,肯定会想尽办法把大小姐救出来的。人没救出来,她怎么可能溺水死亡?” 林霜迟眸光一转,似乎对汪姨娘有了另一层新的认知。 就在这时,萧眠舟走进来,问她:“可有什么收获?” 林霜迟:“李嬷嬷说,顾云没救出来,汪姨娘就不可能会轻生。” 萧眠舟不禁挑眉,“如果有人与她做交易,让她自杀来换取顾云的生机?” 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可是,会是谁? “你还没见过顾大夫人?”萧眠舟询问她,“要不要去拜访下?” “好。” 林霜迟与他一起走出院子,迎面却走来两个人,一个是顾长安,另外一个头发花白,白须飘飘,老眼里精光闪闪,赫然就是大名鼎鼎的顾太师。 她回到京城已有一段时间,却是第一次见到顾太师,那些年里被云嫣然灌输的种种信息突然齐聚在脑海,此刻全部化作一股仇恨,冲顾太师无声砸去。 她袖中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花了毕生力气,才把杀人的冲动控制下去。 眨眼间,顾太师已经走到眼前,目光不善地盯着林霜迟,“你就是云茂山的外孙女?” 第76章 深宫佛堂(34) 低沉而带了几分狠戾的话,恍若一盆冰水,从林霜迟头顶泼下。 林霜迟瞬间回神,眉眼低垂着,微微福身,道:“回太师,我外公正是云茂山。” 顾太师抚了抚白须,意味不明地审视着她,“来这里是你的主意?” “是本王的主意。”萧眠舟突然开口,也把顾家父子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原来是宣王爷。”顾太师朝他拱拱手,又指着汪姨娘的尸体,缓缓说道,“刚才来的路上,老臣已经听说此事。汪姨娘被我儿长安当众斥责,心里想不开,跳进荷花池溺水身亡,已是确定无疑的事。宣王爷可否看在老臣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下去?” 萧眠舟不答反问,“太师当真以为,她是因为想不开而溺水死亡的?” “难道不是?” 萧眠舟轻笑一声,垂眸看着林霜迟,“你来说。” “是。”林霜迟捏着拳头,费了好大劲儿才控制住满腔恨意,再抬首时,已恢复以往的冷静自持,“太师,刚才我询问过伺候汪姨娘的下人,得知汪姨娘这个时候不太可能会轻生。” 顾太师抚须的手一顿,这才开始正眼看她,“不是轻生,又是为何溺水死亡?难道还有人从背后推她不成?仵作的结果又该怎么说?” “我并没说,汪姨娘死于他杀。”被当朝太师如此质疑,林霜迟倒也沉得住气,条理清晰道,“我了解到,汪姨娘最大的愿望便是把顾小姐救出天牢,如今人没救出来,她怎么会轻易放弃自己的生命?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有人拿顾小姐的生死来威胁她,甚至要求她以命换命!” 顾家父子互相对视一眼,似乎在交换着什么眼色。 须臾,顾太师又意味深长道:“你说,谁让她以命换命?” “还在查证中。” “那就是还没查到。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顾太师道。 不知为何,林霜迟却从中听出些许讽刺,心头生出几分火气,“虽是猜测,但也是建立在现有证据的基础上。顾大人又是大理寺卿,想必也清楚,任何有价值的推测都是破案的关键。再给点时间,我一定会把真相找出来!” “需要多长时间?” “嗯?”林霜迟一怔,有些没反应过来。 顾太师似乎也很好说话,没有再提把她赶出去的事,而是重复问了一遍,“老夫问你,还要多久才能查到所谓的真相?” 没等林霜迟回答,萧眠舟从旁说道:“本王有个疑惑,烦请顾大人来解答一番。” 顾长安顿时身子一震,变得警惕,“不知王爷想问什么?” “你是父皇钦定的大理寺卿,主管朝廷诸多案件。如果同样接手汪姨娘的案子,需要多久才能查出真相?” “这……” “这个问题,顾大人很难回答?” “倒也不是,只是……” “但在本王看来,顾大人如此吞吞吐吐,的确很难回答啊!” 顾长安被他这么不留情面地嘲讽,顿感羞愧难当。 然而,萧眠舟却似看不到顾长安的尴尬之态,继续说道:“太师,顾大人是您的儿子,他的能力也算有目共睹。如今,他都不能当场给出一个明确的时间,您却这么要求林姑娘,是否有些强人所难了?” 顾太师老谋深算地看着他,忽而爽朗一笑,“王爷言重了。老夫只是在跟林姑娘开个玩笑,并无任何逼迫之意。早知道王爷对这位林姑娘如此上心,老夫就不问了。” 这番话,只差没明晃晃地指出萧眠舟和林霜迟有奸情了。 难道他以为,这样就能毁掉他们二人的名声? 林霜迟微微皱眉,正欲辩解几句,却被萧眠舟抢先开口,“太师为人师表,更应谨言慎行。如今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散播些语意不明的谣言,究竟意欲何为?” 被他当面顶撞,顾太师当即冷哼道:“宣王倒是护着这位林姑娘!” “本王只是实事求是。”萧眠舟毫不畏惧。 眼见两人间的硝烟有弥漫的迹象,顾长安当即打起了圆场,“王爷不是要去查案子吗?可有什么需要下官帮忙的地方?” 萧眠舟也没有揪着不放,看了林霜迟一眼。 林霜迟连忙抓住机会,“顾大人,我们想去拜访一下顾大夫人,不知可否派人带个路?” “当然可以。” 顾长安麻溜地安排带路的人,看那模样,仿佛要摆脱什么烫手山芋一样。 等他二人离开后,顾长安才走到顾太师面前,无比头疼道:“父亲,再怎么说,宣王也是皇室嫡长子,您为何要跟他当面起冲突啊?” “为父有吗?”顾太师笑了笑,忽然阴恻恻道,“为父只是想确定些事情。结果,收获倒是不少。” 至少,他能看出,萧眠舟对林霜迟的态度不一般。 顾长安想得却是另外一回事,“长嫂那边,可需要……” “不需要。从现在开始,管住你的手脚!” “是。儿子知道了。” 另一边,林霜迟与萧眠舟来到顾大夫人居住的院子,开启新一轮的询问。 出乎意料的是,顾大夫人十分配合。 林霜迟松了口气,问出心中最大的疑惑,“大夫人可知道,汪姨娘临死前把府中的中馈事务移交给你了?” “知道。” “在她死前,你见过她吗?” “没有。” “你觉得她为何会把大房中馈移交给你?” “我如何知道?”顾大夫人自嘲一笑,“可能是临死前突然大彻大悟了?” 林霜迟眸光一沉,盯住她脸上的神色。 许是常年礼佛,顾大夫人眉眼平和,无悲无喜,只是在提到“汪姨娘”这个人时,那清冷的面庞上才显露出一点情绪的波动。 但也仅限于那一点点。 林霜迟也不气馁,继续挑着关心的问题来问,“大夫人,听闻你与汪姨娘的关系不算很好?” “对。”顾大夫人倒是承认得很坦荡。 林霜迟有些意外,连忙追问她,“可否告知下原因?” 岂料,顾大夫人唇角扯出一抹嘲讽的弧度,似在自言自语,“不过是些莫须有的原因,也值得她惦记那么多年。真正说起来,我俩的恩怨纠葛还跟一个人有关。” “谁?” 第77章 深宫佛堂(35) “我的女儿。” “什么?”林霜迟眨眨眼,颇是不理解,“这与顾小姐有何关系?” 顾大夫人唇边溢出一抹苦笑,抬头望向前方,神情里带着几许怀念。 她似是沉浸在过往的思绪里,连声音都多了些缥缈,“你既然能打听到我与她的关系不算好,自然也知道我与她曾经同时怀孕的事。那时,她产下一个死胎,精神有些不正常。后来,更是听信一个游方道士的话,执意认为是我的孩儿冲撞了她的孩儿,对我们娘俩怀恨在心。从那之后,她就开始针对我们娘俩,不仅借着老爷的宠爱抢走我手中的中馈事务,更想利用我的女儿来报复我。” “可我听说,她对顾小姐很好……” “假的,都是假的。”顾大夫人突然情绪激动起来,“她之所以对云儿那么纵容,甚至手把手地教她琴艺,也是想要取得云儿的信任,再把她养废。她那点肮脏的心思,生怕别人看不懂吗?” 林霜迟一惊,顿时坐直身子,“所以,顾小姐随汪姨娘学习过一段时间的琴艺,之后却不再碰琴,就是出于这个原因?” “对。”顾大夫人似乎很欣慰,眉眼开始舒展起来。 林霜迟眸光微闪,心中蓦地生出一股古怪的感觉,“顾小姐被关在天牢里,你似乎也不着急?” 顾大夫人笑容微滞,垂下眼睑,声音淡若缥缈,“我虽是个后宅妇人,却也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云儿被汪姨娘惯坏了,行事没有半分轻重,如今自食恶果,我又能做什么?更何况,我在这等大事面前也说不上什么话,纵然想做点什么,也是有心无力。” 她重重地叹了口气,神色显得落寞而寂寥,说完就静静地坐着,望向窗子外边。 但不知为何,林霜迟感觉到了一丝违和。 她所说的话里,一字一句都在强调自己有多无能为力,却看不出太多对顾云处境的担忧,以至于此刻她表现出这股忧郁的气质,反而显得有些滑稽。 可没等林霜迟再问出心中的疑惑,顾大夫人已经到了礼佛的时间,林霜迟也不好再待下去,与萧眠舟一起离开顾府。 “他们都走了?”顾大夫人睁开眼,仰头看着桌面上供奉的佛像。 嬷嬷立刻回禀,“已经走了。夫人,汪姨娘……” “跟你没关系。”顾大夫人神色漠然道。 嬷嬷一时语塞,没再说什么。 过了片刻,她又问,“夫人,那咱们何时去天牢看望小姐啊?” “谁跟你说我要去天牢的?”顾大夫人神色一冷,眼刀锋锐。 嬷嬷被她这么一瞪,双腿一软,擦着额头的汗,“老奴以为您要去天牢看望小姐,就暗中准备了些吃的用的……” “需要你来多管闲事?”顾大夫人随手拂掉一个茶盏,冷冷喝道,“这件事,以后休要再提起。退下!” “是,是……” 嬷嬷连滚带爬地退出屋子。 半明半暗的光影里,顾大夫人唇角忽而勾出一抹诡异的笑容,似癫狂,又似快意。 回去的路上,林霜迟仍旧百思不得其解,“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大夫人对顾小姐的感情没有汪姨娘来的深厚。” “可你不是还说,当初顾云不再跟汪姨娘学习琴艺时,她的神情还很欣慰?”萧眠舟一下子就指出她的前后矛盾之处。 但这也是林霜迟感到万分不解的地方。 她偏头想了想,“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在顾小姐拒绝跟汪姨娘学习琴艺时,她们母女关系还不错。但之后可能发生什么事情,导致母女关系变淡了?” 越想下去,她越觉得是这个道理,“我还打听到,顾小姐被关进天牢后,大夫人也没有去探望的意思。这么看来,这点倒是比不上汪姨娘。” “你想继续查下去,还是就此收手?” 在萧眠舟看来,唯一能够替她解读那幅画的汪姨娘已经死了,这个方向的线索也算是断了,若再继续追踪下去,只怕难度会非常大。 他以为,林霜迟会选择后者。 林霜迟却郑重地思考了好一会儿,才回答他,“我要继续查下去!” 萧眠舟有些意外,挑眉问她,“你要从何处再查起?” “我始终觉得,汪姨娘之死不简单。既然现场查不出有用的物证,那不妨换个角度去查探,比如查一查出事前后汪姨娘与谁接触过,顾府里又有什么反常。当然,这个可能需要麻烦一下王爷了。” 说完,林霜迟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 要知道,以前查案时,她基本都是亲力亲为的。但自从认识萧眠舟之后,她像发现什么捷径一样,使唤起人来也更加得心应手。 当然,还有个原因—— 她无权无势,想要去窥探当朝太师府邸里发生的事,简直是天方夜谭。 所以,这件事,只能靠萧眠舟。 许是看出她的羞赧,萧眠舟似笑非笑道:“顾太师府邸里发生的事,可不容易查到。林神探莫不是太看得起本王了?” 林霜迟一怔,稍稍思忖,忽然伸出三根手指,“王爷要是帮我这个忙,那么,我就欠你一个人情。” 萧眠舟双手兜在袖子里,不为所动,“林姑娘,你还欠本王两个人情……” “……那就先记着,以后一起还?” 林霜迟试图跟他讨价还价,不经意间却瞥见他眼里的笑意,忽然愣了下,随即很快明白自己被他耍了,一股无名火蹭得烧上来。 但她好歹记得自己的身份,没有当场发作,甚至还跟他耐心地讲起道理,“王爷,事关重大,您何苦这么戏弄我?早点把这案子查清楚,我也能早点腾出精力来还您人情啊!” 眼见她连“您”字都用上了,萧眠舟也没有再逗她,垂眸看去,那双眼睛里的光细细密密,仿佛撞见一片星河璀璨。 “本王这就让人去查。” 他说到做到,当晚就把结果送到她手里。 林霜迟一看,差点没被气死,“顾大夫人明明见过汪姨娘,为何要撒谎?” 第78章 深宫佛堂(36) 相较之下,萧眠舟显得更从容些,“可能她想隐瞒什么……” “王爷,需要属下把人抓来吗?”玄砚尽职尽责地问道。 却不想,林霜迟摇头,素来清冷的面容多了几分肃杀之色,“顾大夫人不好相处,倒不如从她身边的嬷嬷入手。” “属下明白。” 玄砚朝她抱拳,跳窗而去,没多久又拎回一个人。 赫然便是在顾大夫人身边伺候的老嬷嬷。 一看到这阵仗,老嬷嬷顿时双腿发软,跪在地上,“老奴、老奴参见宣王爷。” “知道为何把你抓来么?”没等萧眠舟开口,林霜迟直接问出来。 老嬷嬷像被吓坏了一样,摇摇头,一脸恐惧。 林霜迟走上前几步,沉声问道:“你可知道顾大夫人在王爷面前隐瞒真相的事?” “什、什么?” 老嬷嬷脸上是止不住的恐慌,额头沁出一层又一层的冷汗。 这副模样,若是她敢说不知道,那才是真的有鬼了。 林霜迟冷哼道:“此刻把你抓来,便是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你可要好好想清楚,糊弄当朝王爷是何等罪名!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也不为你的家人着想?” 虽然拿亲人威胁不算厚道,但对付老嬷嬷这样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可能自身生死早已不在意,反而更关心底下的子子孙孙。 林霜迟的话,恰好打在她的七寸上。 老嬷嬷已经被吓傻了,忙不迭磕头求饶,“王爷,老奴的家人是无辜的啊!只要不动老奴的家人,老奴愿意什么都说,什么都说……” “那你就好好说!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记住了么?”林霜迟板着脸,喝道。 老嬷嬷果真被她唬得一愣一愣的,连连点头。 玄砚早已看得目瞪口呆,悄悄地挪到萧眠舟身旁,吸着气道:“主子,林姑娘该不会扮演钟大人上瘾了?” 萧眠舟只是看了他一眼,找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好,目光始终不离那道纤瘦的身影。 玄砚见状,心里忍不住唏嘘。 谁能想到,自家主子也有“色令智昏”的一天? 对此,林霜迟并不知晓,吓唬了老嬷嬷后,便开始发问,“顾大夫人是何时去见汪姨娘的?可有什么人看见了?” 老嬷嬷身子一抖,低声道:“在汪姨娘被顾大人带回府后,夫人就去见她了。当时,夫人借口要与汪姨娘谈事情,让老奴提前支开院中伺候的下人。因此,除了夫人、汪姨娘和老奴之外,再无第四个人知道此事。” 林霜迟眸光一深,“你可知道她们都谈了什么?” “不、不知道。”老嬷嬷嘴唇颤抖着,断断续续道,“老奴、老奴守在门外,也没办法去偷听夫人她们的谈话内容。” 林霜迟不禁皱眉,又问她,“你可记得,她二人可有何异常?” 这次,老嬷嬷并没有立刻回答她,而是垂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回答她:“老奴记得,夫人在汪姨娘的房中待了将近一盏茶的时间,离开时,她似乎心情很不错。离开前,老奴忍不住回头,往汪姨娘房里看了看,却见汪姨娘好像受到什么重大打击,又像被抽去魂魄般,颓然地坐在地上。” “当时,她的状态就不是很好?”林霜迟拧眉问道。 “是的……” “你觉得,她会因为大夫人说的话而轻生吗?” 老嬷嬷却为难了,手足无措地跪着,不知从何作答。 好在林霜迟也没再纠结这个问题,话音一转,又问起有关于顾大夫人的事,“你在顾大夫人身边待了多久了?” “十、十多年了……” “她俩的关系一直都势同水火?” “不是的。”提起过往,老嬷嬷的话也变多了,“夫人与汪姨娘本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两人在闺中之时关系就不错。只是,后来两人一同嫁入顾府,关系才变得疏远起来。真正姐妹反目则是在两人共同怀孕后,汪姨娘听信游方道士的谗言,偏执地认为夫人腹中的胎儿会妨碍到自己的胎儿,便想方设法要给夫人使绊子。” 林霜迟眸光微闪,也不知信没信,“我记得,最后汪姨娘产下的是一名死胎?” “是的。”老嬷嬷神色复杂,又带了几许讽刺,“也有可能是老天爷看不过汪姨娘的所作所为,把报应降落在她腹中的胎儿身上……” 林霜迟又问,“大夫人和汪姨娘,哪个更疼顾小姐一些?哪个与顾小姐的关系更好一些?” “这…老奴不知道……” “嗯?”林霜迟不悦挑眉,沉声叱道,“到现在,你还想隐瞒什么?” 老嬷嬷被吓得连连磕头,“老奴没有隐瞒,也没有说谎啊!夫人一直都很疼大小姐,只是在得知大小姐跟汪姨娘学习琴艺后,对大小姐的态度才渐渐冷淡下来。但汪姨娘……汪姨娘似乎自始至终都很疼大小姐的……” 断断续续的一段话,林霜迟却突然从中抓住关键信息,追问下去,“为何大夫人在得知顾小姐学习琴艺的事后,态度会变冷淡?” 老嬷嬷当即摇头,“老奴也不知道个中原因。只依稀记得,那日夫人冲大小姐发了好大的火,甚至指着大小姐说不许再踏进她的房间半步。为此,大小姐还伤心了好一阵子,一度闹到全府皆知的地步。” 这就奇了怪了。 到底发生什么事,才能让一个母亲对亲生女儿做出这么过分的举动? “从那之后,顾小姐便不与大夫人亲近,而是与汪姨娘亲近了?”林霜迟又问。 老嬷嬷又是摇头,“大小姐并没有跟汪姨娘亲近,相反,她对汪姨娘是避之不及。两人关系重新变好,还是从三个月前大小姐出事后开始的。” 之后,无论林霜迟再问什么,老嬷嬷也再回答不上来了。 萧眠舟让玄砚把人偷偷地送回去,又看了看坐在椅子上发呆的某人,温声道:“问了这么多,有点头绪了么?” 林霜迟拧眉,摇头,双手捧着茶盏,一口一口地喝着温水。 萧眠舟还想说点什么,忽听书房门外传来一道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禀报声传进书房,“王爷,宫里传来消息,皇贵妃宫中的佛堂无缘无故走水了!” 第79章 深宫佛堂(37) 林霜迟一口茶没咽下去,整个人已经腾地站起身,目光落在身旁的男人身上。 “即刻进宫!” 萧眠舟没有犹豫,带上林霜迟,连夜进宫。 这场火烧得很凶猛,隔着遥远的距离,都能看到冲天的火光。 等靠近那座佛堂,却发现顾蓉蓉被宫人簇拥着,惊魂未定地站在一处空地上。她鬓发凌乱,妆容似乎有些花了,此刻正倚在宫女身上,一脸后怕地盯着起火的佛堂。 当看到萧眠舟的身影时,顾蓉蓉立刻站直身子,双手理了理鬓发,似乎要在萧眠舟面前维护住自己皇贵妃的颜面。 “宣王怎么进宫了?”她神色不悦道。 萧眠舟象征性地拱拱手,看向佛堂,“听闻娘娘宫中出了事,本王恰好顺路,便来看看。好端端的,佛堂为何会起火?” “不知道。”顾蓉蓉一点儿都不想看到他,当场下了逐客令,“天色已晚,宣王爷还是早点出宫。不过是烧了个佛堂而已,本宫让长安来查一查,就不劳烦你了。” 萧眠舟一把扯出身后跟着的林霜迟,“娘娘何必如此舍近求远?林神探破案无数,能力非凡,又观察入微,定能从现场找到一些蛛丝马迹。这件差事,就交给她。” 此刻,别说顾蓉蓉,就连林霜迟都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刚使唤完萧眠舟,这会儿又被对方拉来做苦力,可算是风水轮流转? 但她很快就反应过来,在顾蓉蓉拒绝之前,立刻表态,“多谢王爷的信任。臣女一定不负所托,连夜把佛堂起火的原因查出来。” 萧眠舟满意地点头,又看顾蓉蓉一脸憋屈的神情,心情莫名畅快了些。 没多久,佛堂的火便被全部扑灭。 林霜迟提着裙摆,在佛堂外围绕着走一圈。 木头被烧焦的气味夹裹着湿重的水汽扑面而来,她拿手扇了扇,眸光不停地逡巡着,浑身散发着一种名为“严谨”与“专注”的光芒。 萧眠舟和玄砚分别提着一盏灯笼,如左右护法般走在她的两侧,原本乌漆嘛黑的地方也被他们照得亮如白昼。 不过,这倒是方便了林霜迟更仔细地查看现场的情况。 整个佛堂都是木制结构,这一次大火烧起来,火势才会那么大,不仅把横梁、房柱等烧毁,导致整个佛堂坍塌下来,连那座金像都被烧得面目全非。 光看现场,一点儿都看不出佛堂的真面目。 林霜迟在外围走了一圈,没有什么收获,便抬步往里面一层走去。 突然间,一道微弱的光映入眼帘,林霜迟心中一急,快走几步往光束所在地奔去。一时不察,她踩到一根被烧焦的圆滚滚的木头上,整个身子往前倒去。 “小心!” 在林霜迟正要感慨小脸不保时,一只手突然箍住她的腰,把她往后带去。 纤瘦的背靠上一具温热而结实的胸膛,淡淡的冷香驱散现场的木头焦味,无孔不入地钻入她的鼻息之间。她只觉后背发烫,身子忽然僵住,一动不敢动。 此时此刻,萧眠舟心绪却此起彼伏。 他从未与女子靠得这么近,也从未有过任何出格之举,这临危一救,却像打开了新的认知,原来在他宽厚的大掌下,女子的腰肢可以细到这种程度,仿佛指尖收起,就能将这处柔软和细弱悉数掌握。 他有些心神不宁,就在这时,林霜迟突然掰开他的五指,着急忙慌地往前小跑而去。 一瞬间,仿佛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 萧眠舟指尖微微蜷起,那种柔软的触觉似乎还停留着,但思及此处特殊,他也没恍惚多久,便走了过去。 “发现了什么?” 林霜迟从一堆烧焦的木头里扒拉出一样东西,掌心朝上摊开,“这个。” 女子的眼澄澈如水,尽管面色无波,但仍旧能看出隐藏在眸底深处的欢喜。 萧眠舟五指微收,而后拿起那东西,就着烛光看了看,“这是,簪子?” “对。”林霜迟起身,拍了拍双手上沾染的灰烬,声音低沉道,“王爷可知道,这簪子是谁的?” “谁的?” 萧眠舟隐约觉得答案不简单,但在听到林霜迟的回答时,还是感到几分意外。 “我的!” 许是看出他的疑惑,林霜迟挑眉道:“很意外,对不对?” “对……” 林霜迟忍不住冷笑,“我第一次入宫时,戴的就是这根簪子。但后来偏殿出事,也顾不上查验身上的首饰是否有缺失,要不是在这里挖出这根簪子,我都不知道自己曾经差点被人这么算计过。” 红素被杀的那一天,如果这根簪子出现在众人面前,那么她杀人的罪名就再加一等,只怕现在早已身首异处了。 直到此刻,她才感觉到一丝后怕。 这背后设局的人,远比她想象中的要心狠手辣。 萧眠舟拿着簪子,又多看了几眼,忽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根簪子……和之前找出来的簪子……” 见他敏锐地指出核心问题,林霜迟眼里划过一抹欣赏,低声道:“若我所料不差,这根簪子,本来应该是指证我杀害红素的物证。但不知为何,最后被调包了,换成了顾云的簪子。那么,初步可以猜测,参与到红素死亡一案中的人,远不止我们所揪出来的顾云。更甚者,顾云还未必是真正的凶手。” 听到这分析,玄砚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 饶是心脏强大如萧眠舟,也忍不住发问,“你可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我知道。”林霜迟面色凝重道,“一旦确定有未知名的人参与进这件案子,就意味着顾云的罪名没那么快成立,也相当于我要给顾云翻案……” 玄砚环顾四周,压低了声音,“林姑娘,这件事可不是开玩笑的!原本你已经从这桩宫廷杀人案里抽身而出,一旦再参与进去,皇贵妃肯定会再找你的麻烦……你可要想清楚啊……” “我……” 林霜迟当然知道这个道理,玄砚所言也正好戳中她的七寸,一时间,竟让她摇摆不定。 第80章 深宫佛堂(38) 萧眠舟垂眸看她,“很难抉择?” “有点。”林霜迟神色不算很好。 当初,她之所以选择离开乡下,就是为了替云家伸冤。但云家的冤情还没太多眉目,更有顾家人在一旁虎视眈眈,此刻要是替顾云辩驳,谁知道是不是作茧自缚? 退一万步讲,就算她最后替顾云翻案,顾家人也极有可能不会领情,甚至还会倒打一耙,到时候,可就得不偿失了。 可明知案子有疑问,却不追根究底,这并非她一贯以来秉持的原则。 过了许久,林霜迟终于抬头,脸上带着一抹坚定。 她说:“王爷,我决定继续追查下去。” “决定了?”萧眠舟有些意外,但又有些欣赏。 林霜迟点头,“我想过了,顾云要真是无辜的,就不该被冤枉问罪。冤有头债有主,没必要去连累无辜人。” “不怕被顾太师反咬一口?” 林霜迟显然也想过这个问题,此刻便面无表情道:“别的不敢说,但在案件上,我就是个中权威。只要我行得端坐得正,他们想要在我的眼皮子底下颠倒黑白,也得问问我允不允许。” 不过转瞬,她又恢复成那个自信坚定的女子。 她有自己所坚持的原则,但也有对抗风险的意识和能力。这种事,放到其他男子身上,未必就能做得比她更好。 萧眠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叹息道:“朝廷法度不是虚设的。你只管查你的案子,其他的自有本王处理。” 这便是,给她当靠山了? 林霜迟眨了眨眼,似乎从认识他开始,这还是第一次听到他如此不加掩饰的维护。 说不感动,那是假的。 但此刻,林霜迟有更重要的事,也无心去细究他这番举动背后的深意,小心翼翼地把簪子包好,揣到怀里,又四处去寻找更多的线索。 萧眠舟看着在废墟中走走停停的身影,有一瞬间,感觉心脏都跳快了几分。 他自知失态,招来玄砚,吩咐道:“保护好她。”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林霜迟。 玄砚愣了一瞬,“王爷,您去哪儿?” “御书房。”萧眠舟背着手,往林霜迟的方向投去一眼,意味不明道,“若是顾太师插手此案,本王总要提前做好准备。” 玄砚似懂非懂,目送他走远。 这时,林霜迟已经把现场大致翻了一遍,除去意外发现的簪子,便再无其他发现。 她在原地蹦了几下,脚下的土地顿时发出一阵沉闷的声响,不像有密道的样子。但好端端的,为何佛堂突然就起火了? “林姑娘,可有什么新发现?”玄砚朝她走过来。 林霜迟摇头,“除了簪子,再无其他线索。你可知道,这座佛堂为何会突然起火?最先发现的人是谁?我可不可以见见那个人?” “这……”玄砚却为难了,挠挠后脑勺,有些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属下也才刚到这儿,还没了解到其他情况。要不属下去查一下?” “嗯。麻烦了。” 林霜迟回以感激的笑容,在他转身去查探消息时,同样往“鬼屋”的方向走去。 凶猛的火势,不仅把佛堂烧得面目全非,也摧毁佛堂和“鬼屋”之间连接的围墙,烧焦的砖头坍塌在地上,差点找不到落脚的地儿。 林霜迟提着裙摆往里走去,砖头和树木像小山般堆叠起来,挡住前进的路。 她弯下腰,堪堪清理出一条能下脚的路,刚走进那间“鬼屋”,一股冷风迎面吹来,天边也传来乌鸦的叫声,说不出的瘆人。 林霜迟脚步顿了顿,双眸谨慎而警惕地看看四周,确定没有任何异常,才继续抬步往里走去。跟外面相比,里面更乱一些,占地不算大的院落里横七竖八地躺着一堆树枝,或粗或细,一片狼藉。 林霜迟厉目扫过,突然目光凝住,脚步一转,直接走向左手边的树堆。 她背对着那棵粗壮的古树慢慢蹲下,拨开堆在最上头的树枝,露出底下一截较为粗壮的树干。截面平整,像被刀锋砍断,树干中间却是中空的,四周的树壁光滑,可见很久以前就是这个样子了。 林霜迟双手捧着那截树干,脑子里闪过诸多设想,就在这时,一股古怪惊悚的感觉射向后背,就跟她第一次踏入这里时所感受到的一样。 这里,还有其他人?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霜迟顿时身子僵硬,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起来。 她抱着那个中空的树干,先是扫视着四周,没有发现什么装神弄鬼的人,心里才松了口气,往背后粗壮的古树走过去。 她抬起头,透过零星树叶,想要看看古树的树冠,恰好月光皎洁倾洒而下,她抬起一只手,遮了遮眉眼,一片刺眼光亮中,一道寒光朝她刺来。 她心头一紧,第一时间丢出那截中空的树干,俯冲而下的人影迅速避开,泛着寒光的刀刃出其不意地插进她的胸膛,鲜血喷涌,溅在对方的脸上。 林霜迟瞳孔骤缩,甚至忘记了该作何反应,双眸死死地盯着那张染血的脸庞,睚眦欲裂,“居然是你!” “呵……”那人忍不住冷笑,又把刀刃往里插了几寸,声音里带着嗜血的尖锐,“你不该来这里的……我本来想放过你的……” 林霜迟只觉疼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甚至没办法去思考对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身体再也支撑不住,砰地倒在地上。 她很快就躺在一滩粘稠的鲜血里,手脚冰冷,但那双逐渐靠近的手再次握上刀柄,正要当场了结她的性命时,外面突然传来玄砚的叫喊声。 那人倏地放开手,怨恨不甘地起身,往树上爬去。 林霜迟早已视线模糊,但见到这一幕,仍旧感到无比震惊。意识消散的瞬间,无数画面在脑海里掠过,她终于意识到自己查错了什么。 “林姑娘……林姑娘……你撑住啊……” 玄砚一手固定住刀柄,另一手托着她的身体,刚要送她去找御医,却不想,她猛地抓住他的手,嘴唇颤抖着,想要说些什么,结果只吐出一口鲜血,便彻底昏迷过去。 第81章 深宫佛堂(39) 御书房里。 景元帝听完自己儿子的话,不敢置信道:“你确定,林家那丫头脑子正常的?哪有人离开浑水后,还想着再去趟一遍的?” “……” 萧眠舟认真地解释,“她跟别人不一样。” “行了,朕知道你的意思。”景元帝震惊归震惊,但也不会真去数落什么,只是摇头道,“皇儿,朕只问你,你是什么想法?” 萧眠舟沉吟片刻,便道:“儿臣与林姑娘的想法一致。顾家势力庞大,党羽众多,并非一朝一夕就能撼动的。倒不如按照朝廷法度去办事,该谁进天牢就让谁进天牢。” 景元帝愣住,仿佛第一天认识这个儿子一样。 片刻后,他才压住满腔的震惊,一本正经道:“这些道理,也是林家那丫头跟你说的?” “不是。”萧眠舟知道他担心什么,连忙表态,“儿臣虽不怎么管朝廷中的事,但多少都知道顾家人的行事作风。此事与旁人无关。” 景元帝才彻底松了口气。 若是林霜迟在他儿子面前搬弄是非,并试图干预朝政,那他需要采取些必要手段,提前把这种可能性扼杀在萌芽阶段。 “跟朕去看看,林家那丫头还能找出什么新的线索。” 景元帝从御案后走出来,正要与萧眠舟一起往外走,却见玄砚飞奔而来,周身的血腥味浓郁得遮掩不住。 萧眠舟神色微变,连忙问道:“怎么回事儿?” “王爷,林姑娘受了重伤,属下已经请御医……” 没等他说完,萧眠舟已经一阵风似的掠出御书房,“人在哪儿,带路!” 玄砚愣了一下,又被景元帝呵斥了一声,连忙跑到前面。 由于林霜迟受伤严重,并且失血过多,玄砚直接把人送去最近的宫殿,并派一部分可靠的兄弟把守着,以防凶手再来害人。等请来御医后,他才马不停蹄地去找萧眠舟,甚至已经做好被处罚的准备。 此刻,看到宫女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走出来,萧眠舟周身气息冷沉到了极点,想进去看看林霜迟的情况,但又害怕耽误御医治疗,急得在门口打转。 景元帝来得晚一些,见他这副模样,心头蓦地沉下来,直接冲玄砚发问,“怎么回事儿?好端端的,怎么人就被伤到了?” 玄砚无比羞愧道:“当时,属下发现佛堂不远处有异动,就暂时与林姑娘分开,去查看那边的动静。谁知道,就此中了调虎离山之计,等属下再找到林姑娘时,她已经倒在血泊里,昏迷不醒了。” “这么说来,你没看到凶手?”萧眠舟沉声问他。 玄砚头垂得更低了,“没看到。属下没能保护好林姑娘,请王爷责罚。” “好,很好!” 明明他还是那副矜贵冷沉的模样,语气却似压着山雨欲来的血腥味,周身戾气十足,“本王倒要看看,谁这么胆大包天,一而再再而三地动手?宫里的守卫都是摆设不成?” 玄砚只觉千斤压顶,脊背都挺不直,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带上人就去搜查。 景元帝在一旁静静地看着,突然不悦道:“皇儿,你失态了。” 萧眠舟一愣,随即闭上眼,再睁开眼时,又恢复成以往高深莫测的模样。他捏了捏拳头,向景元帝认错,“父皇恕罪。儿臣知错了。” “嗯。”景元帝意味不明地应了一声,个中意思,彼此却心知肚明。 这时,御医给林霜迟处理完伤口,走出来禀报结果。 得知林霜迟伤势已经控制住,萧眠舟撇下景元帝,率先走进殿中。 殿内封闭,血腥味十分浓郁,他却似没闻到似的,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紧闭双眼的林霜迟。许是失血过多,她的脸色苍白如纸,说不出的脆弱,丝毫看不出之前半点意气风发的自信姿态。 萧眠舟看着那张脸,想起刚才那不受控制的慌乱,眸光愈发深沉了些。 从何时开始,他的情绪居然被一个女子牵引住? 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林霜迟从疼痛中醒来时,看到的就是他这副懊恼的模样。 “王爷……咳咳咳……” “嗯?”萧眠舟从思绪中回过神,双眸一亮,凑近了些,盯着她的脸,问道,“你感觉如何?” 林霜迟稍稍动了下,伤口便疼得撕心裂肺。她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唇色惨白,但那双澄澈的眼睛为整张脸注入了生机与活力,仿佛以前那个神采飞扬的林神探又瞬间回来了。 她轻咳几声,拧着眉头道:“还行,暂时还死不了……” 只是,这次强撑着醒过来,本就耗尽了她的精力。在意识模糊前,她突然让萧眠舟再靠近些,低声说了几句话。 萧眠舟听完,周身气质变得更冷沉了,柔声叮嘱她好好休息后,便出门与景元帝商量起后续相关事宜。 于是,当天晚上,两道旨意从御书房发出来。 皇宫内外禁止出入,御林军整日整夜地在宫中巡逻,连玄砚都被暗中派去搜查凶手的下落。京城里的守卫也变得更加严格,进出都要开始盘查身份。老百姓们也意识到气氛不对,纷纷躲在家里,不敢随意外出。 而顾大夫人从老嬷嬷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忽然变得紧张起来,“他们、他们有没有说,为何会全城戒严?” “奴婢没听说。”老嬷嬷担心道,“夫人,应该跟咱们没关系?” “应该是?” 顾大夫人有些心神不宁,随口吩咐了几句,便回到那间礼佛的屋子,从佛龛后拿出一个小盒子。里头放着几张纸,她拿起来看了看,突然神色一冷,直接放到火上烧。 这时,一阵风吹过,把烛火扑灭。紧跟着房门被撞开,一身锦衣华服的萧眠舟带人闯进来,她心头大惊,第一反应就是把纸揉成团,吞到肚子里。 可玄砚比她更快,硬是用手去撑开她的牙齿,同时点住她的穴道,把纸张从她嘴里解救出来。 第82章 深宫佛堂(40) 玄砚打开那几张纸,上面除了几个字已被口水晕染开,其他字迹都还算清晰。他没敢多看上面的内容,直接呈递到萧眠舟的面前。 “王爷,东西还算完好。” 萧眠舟垂眸扫过,眸底深处划过一抹讽刺,“收起来!” “是。” 顾大夫人两眼发红,像发狂的狮子般冲上去,但半路就被玄砚拿剑鞘拦住。她的情绪顿时变得无比激动,“宣王爷,这是妾身的私密信件,你不能拿走!不能拿走!” 萧眠舟却懒得看她,拂袖离去。 对他而言,顾大夫人不过是个毫不相干的路人。若非受到林霜迟的嘱托,他根本不会亲自走这一趟。 顾大夫人想追上去,还是被玄砚拦住,“大夫人,你与其去做些没意义的事,不如好好想想,等上了公堂该怎么辩解。” “你……你们这是罔顾法纪、私闯民宅……” “住口!”顾太师闻讯而来,刚跨进门槛,就听到她的话,当即怒喝,“汪氏,你一介后宅妇人,岂可在众目睽睽之下大放厥词?” 顾大夫人神色无比难看,眼神怨毒地瞪着玄砚,却没敢再口吐狂言。 玄砚见状,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冲顾太师行了个礼,便大步离开。 等无关人员都退下后,顾太师才伸手把顾大夫人扶起来,低声道:“我听说,宣王从你这里搜到了所谓的‘物证’?可有此事?” 顾大夫人低着头,没有回答。 顾太师似乎也没想过她会回答,自顾自地说道:“你也太不小心了。这种重要的把柄,怎么能落在宣王的手上?” “您放心。这一切都是妾身自作主张、自作自受,与顾家其他人无关。真到了对簿公堂的时候,所有后果由妾身一力承担。” 顾太师抚须叹息,良久才道:“好好休息。不久后,你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妾身知道了。” 得到想要的答案,顾太师也没停留太久,直接带人离开。 顾大夫人颓然地坐在椅子里,身子缩成一团,不见一点昔日的雍容优雅。 却说,萧眠舟从顾大夫人手里搜集到物证后,全城戒严的气氛丝毫未减。 又过了两日,林霜迟身体好一些,靠在床头听玄砚搜查全城的结果。在得知没能找到那日行刺她的人时,她神色冷沉下来,不怒自威道:“宫里没找到任何蛛丝马迹?” “没有。” 林霜迟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那间鬼屋里,有一棵古树,你爬上去看过了?” “啊?”玄砚顿时傻眼了,“树上都没树叶,怎么藏人?” 直到此刻,萧眠舟才意识到错过了什么,立刻吩咐下去,“你带人爬上那棵树,去看看树干里头是否有异常。” 玄砚神色骤变,恍若一阵风似的掠出去。 屋子里顿时安静下来。 萧眠舟看着那张苍白的脸,语气里难得带了些愧疚,“这个时候去找……” “十有八九找不到了。”回想起昏迷前的那一幕,林霜迟也有些懊恼,“我应该多撑一会儿,在昏迷前就把这个消息透露给你们。可惜,还是被人逃走了。” 萧眠舟眸色一深,给她递了杯温水,“无须自责。” 他就不信,把整个京城都翻过一遍,还找不到凶手的藏身之处? 见他神色如此坚定,林霜迟到嘴的话又收回去,提醒道:“当时,我与那人交过手,对方身手不算好,只是出手极其狠辣。若非我没有防备,也不会伤到这个程度。如今全城戒严,她势必还在京城内,逃不了多远的。”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一句,“王爷,可能需要去查一查,巧儿、红素这两人是否在宫外有住所。我怀疑,凶手极有可能会认识他们中的某个人。” “你是否知道些什么?”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点头,想起昏迷前看见的那张脸,心头闷得发慌。一想到被那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她眼前顿时一阵发黑,差点没当场厥过去。 见状,萧眠舟也没敢问太多,叮嘱她好好休息,便走了出去。 恰好玄砚查完回来,看到他,连忙上前禀报,“主子,属下依照林姑娘的吩咐,爬上树去看了看,却发现那古树里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那树干是中空的?”虽是疑问句,但萧眠舟说出的语气十分肯定。 玄砚已经傻眼了,“主、主子,您怎么知道?” “猜的。” 萧眠舟能猜出来,很大部分取决于林霜迟的态度。 能够让林霜迟懊恼、又特别嘱咐“爬树观察”,很明显就是那棵树有问题。 玄砚顿时服气,“王爷猜得没错。那棵古树的树干的的确确是中空的。” “有地道?” “这倒没有。但属下在现场发现不少中空的树干,粗细都有,极有可能整棵古树都被挖空了。但有一点很奇怪,属下没有找到进出古树的门。” 萧眠舟灵光一闪,“火!那场火势必烧掉了什么。” “那属下再去搜查一遍。” “尤其是佛堂里的那座金像。” 萧眠舟神色漠然,想起林霜迟数次提到那座金像的诡异之处,一颗心也沉甸甸的。 他没想到,居然有人胆大包天到在宫里动手脚。 今天是“鬼屋”,明日谁知道不会换成御书房? 就算是为了父皇的安全,他也绝对要深究下去。 许是有了目标,玄砚很快就搜出结果,在萧眠舟面前义愤填膺地禀报,“王爷,属下又把那座金像认真地检查了一遍,发现金像背后有个极小的机关,一按下去,人就会朝金像栽下去。但属下把金像挪动位置,却没有发现地上有任何密道……” “没有是正常的。”林霜迟解释道,“因为那密道本就不在地下……” “那在哪里?” “在一个你想不到的地方。”林霜迟揉揉眉心道,“先把人找到……对了,顺便再去查查,红素出事前,顾长安到达皇贵妃宫中之后的踪迹。说不定,最后还会有意外的收获。” “要是没有收获,你当如何?”景元帝难得来一趟,扫了眼现场,如鹰隼般锐利的双眸紧紧盯着林霜迟,带着压迫道,“这几日,为找出所谓的‘凶手’,全城戒严,人心惶惶。再这么下去,老百姓都要怀疑天塌了。林霜迟,你不能如此任性,势必要给朕和皇儿一个交代。” “父皇……” 萧眠舟刚喊了一句,却被景元帝一记眼神瞪回去。 林霜迟抿唇不语,片刻后,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郑重其事道:“陛下请放心。就算您不说,臣女已有办法,把凶手引出来。” 第83章 深宫佛堂(41) “什么办法?”景元帝不禁挑眉,“还是说,你想糊弄朕?” 林霜迟忙道:“臣女不敢。但正如陛下所言,事情拖得越久,影响越坏。与其被凶手带着跑,倒不如化被动为主动,主动引凶手现身。” 景元帝也来了兴致,“你想怎么引?” “顾云身负两条人命,也该被问斩了?”林霜迟突然提了一句,随即看向萧眠舟,别有所指道,“王爷,就定在明日午时,如何?” 萧眠舟眸光一转,点头,“如你所愿。” 见他理解了自己的意思,林霜迟也挣扎着起身,朝景元帝行礼,“臣女在宫中待了几日,本就于理不合,今日也该出宫回府了。陛下请放心,明日过后,臣女必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那朕就等着。” 林霜迟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皇宫,回了林府。 傍晚时分,林霜迟正坐着乘凉,院子里突然来了个不速之客,“我听说,明日午时,顾云就要被问斩了?” 何星走到林霜迟的对面,坐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对。”林霜迟没有否认,反而好奇道,“宫里的事,为何你知道得如此清楚?” 何星避而不谈,只道:“顾云也是顾家人。你刚回到京城,就对顾家人下手,可有想过将来会怎么办?” 却不想,林霜迟一本正经地纠正他,“不是我对顾家人下手,是他们对我下手。” 这两者区别可大了。 再者,等到真相出来,她最多只是遭受一次无妄之灾,可与顾家命案没半点关系。 然而,何星却以为她心中委屈,安慰她,“你既然回到京城,就该想到会面临这样的处境。若是你想回去,我倒是可以帮忙……” “不用。”林霜迟断然拒绝他,澄澈如水的眸子盯住他,不解道,“何先生,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这么帮我?” 何星神色一顿,忽而吊儿郎当起来,“我不就是你的教习先生?” 谁家的教习先生对云家的事那么熟悉,甚至还把手伸到宫里? 可林霜迟也知道,他不说自有他的道理,也不勉强,“苏罗香的事,还没跟何先生好好道声感谢。日后若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我会尽力偿还这份恩情。” “好说。”何星答应得很爽快,“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我在京城也待了很多年,论起根基,虽比不上宣王,但多少比你好一些。” 听到这话,林霜迟忽然心中一动,说道:“说起来,我的确有件事……” “什么事?” “我想让先生帮我查查,在红素出事前,顾长安去皇贵妃宫里做了什么。要是能找到确切的证据,那就更好了。” 虽然她已经让玄砚去调查这件事,但多个人参与进来,或许会多点收获。 何星也没推辞,直接应下来。 见他如此爽快,林霜迟眸光一转,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先生若是不忙,可否也再查查这些?” 何星:“……” 翌日。 临近午时,午门前已经聚集了一堆人。林霜迟坐在不远处的茶水摊子里,目光一遍又一遍地在人群里搜寻。 玄砚站在她旁边,低声问道:“林姑娘,如果凶手不出现,顾小姐岂不是要被当场问斩了?” “未必。”林霜迟精神不算好,本来伤势还未痊愈,周围环境又乱糟糟的,她能坐在这里,完全凭靠自身那股强大的意志力。 这时,围观的人群突然安静下来,让出一条道,萧眠舟骑马走在最前面,紧跟在后面的是关押着顾云的囚车。 他是这次的监斩官。 一坐下,他便命人将顾云带上来,熟悉而嚣张的声音顿时响在众人耳畔。 “放开我!我没有杀人!我没有杀人!” 在天牢里关了数日,顾云身上的嚣张劲儿仍旧十分浓重,此刻蓬头垢面,囚服加身,更像一个疯疯癫癫的人,再也瞧不见半点顾家大小姐该有的高贵与优雅。 她嘴里始终念叨着“没有杀人”的语句,然而没人真正把她的话听进去。 离午时还有一盏茶的时间,顾太师突然提着一个篮子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身黑衣的顾长安。 “爷爷,小叔,救我!我是被冤枉的,我没有杀人!”顾云哭着喊道。 顾太师把手里的篮子放下,叹道:“云儿,喝酒。” 直到此刻,顾云才感受到一丝惊恐,“爷爷,我不喝酒,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云儿乖,喝完酒就什么事都没了。”顾太师倒了一碗酒,送到她嘴边。 顾云突然发起怒来,扭动着身子,把碗打碎。清酒泼在她的身上,单薄的囚服贴着肌肤,在她的扭动中,锁骨边一抹红色格外耀眼。 “爷爷,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家好不好?”顾云彻底慌了,哭着喊着,声音凄厉。 林霜迟没看祖孙两人如何告别,目光只是盯着周围,突然不动了。 她偷偷地指着人群中的某个人,问玄砚,“她怎么会在这里?” 玄砚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而后低声道:“主子说,光关着顾大夫人,也没什么意思。倒不如把她放出来,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林霜迟拧眉,刚想说“不必如此”,下一瞬,却见顾大夫人猛地冲出去,一把扯开顾云的囚服,引得众人一片哗然。 “怎么回事儿?”林霜迟暗暗想着,该不会被萧眠舟说中了? 真有意外收获? 第84章 深宫佛堂(42) 别说林霜迟,就连顾太师看到自家大儿媳的动作,也忍不住当场怒斥,“汪氏,你在做什么?大庭广众之下,把我们顾家的脸放在何处?” 顾大夫人恍若未觉,扒开顾云身上的囚服。 锁骨处那一抹艳红,像鲜血,又像火焰,在如玉肌肤的衬托下,更加耀眼。 她双手颤抖着,双眸圆睁,隐约有晶莹泪光闪现。下一瞬,她指腹贴上那一抹艳红,慢慢摩挲着,脸上的表情似欢喜,又似悔恨。 “娘,救救我!我没有杀人!”顾云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见到谁都喊救命。 然而,顾大夫人果真给出了回应,开口第一句却问,“这是你的胎记?” 顾云一怔,低头看了看,不耐烦道:“娘,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管什么胎记……” “回答我!”顾大夫人突然冷声喝道,“这到底是不是你的胎记?” 顾云果真被她吓唬住,忙不迭地点头,“对啊,娘,你不是知道吗?” “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会有这个胎记?明明你……” “闲杂人等!请速速离场!” 萧眠舟带来的侍卫走过来,开始赶人。 顾大夫人抬头看看日头,午时将至,宣王早已坐在监斩台后面。 若是这胎记是真的,那她便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娘,你一定要救我!我没有杀人,我是被冤枉的!” 顾云一看到那名煞气腾腾的侍卫,小脸顿时布满恐惧之色,声嘶力竭地哭喊起来。 就在这一瞬间,顾大夫人突然心脏抽痛,莫名有种“母女连心”的恐惧。她几乎瞬间就下了决定,在刽子手提着刀走来时,猛地用身体挡在顾云身前,张开双臂,尖声叫道:“宣王爷,云儿不是凶手!她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他人!” 顾太师离得近,恨不得把她的嘴巴堵上,“汪氏,你疯了!你可知道自己在胡说些什么?” 顾大夫人望着自己女儿求生欲满满的目光,含泪道:“父亲,儿媳没有胡说!儿媳有证明能证明云儿不是凶手……” 这个时候,她突然表现出的护犊情深,让围观人群感慨万千,却让顾太师心中不宁。 他递给顾长安一记隐晦的眼神,顾长安微微颔首,走上前,边强硬地把顾大夫人拉开边说道:“长嫂,我们知道你心里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圣旨已下……” “不!云儿不是凶手!云儿是无辜的,儿媳要把她平平安安地带回家!” 听到她的话,顾云眼里顿时迸射出一抹亮光,“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是真的。娘对不起你,差点害了你!”顾大夫人突然泪流满面,甚至不顾顾太师的反对与阻拦,径自朝监斩台走去。 顾长安伸手扯住她,人群外围突然传来一阵惊呼。 紧接着,尖叫声此起彼伏。 本来围成铁桶般的人群突然被撞开一个缺口,一辆马车横冲直撞地冲进刑场,眼看着就要把顾云碾压在地,周围的百姓甚至已经惊恐得捂住眼睛,四名侍卫却从天而降,其中一个拎走顾云,其他人则去阻止发狂的马车。 林霜迟顿时坐直身子,从慌乱的人群里盯住某个身影,声音绷得紧紧的,“玄砚,去抓人!” “是!” 早在马车发狂时,玄砚早就在人群中看到那张熟悉的脸。 此刻得了吩咐,他带着手下朝那人飞奔而去。 林霜迟知道他的本事,要抓住一个没什么身手的人,简直是轻而易举。她走到监斩台前,朝萧眠舟点点头,“王爷,刑场发生如此变故,恐怕不宜行刑……” “既如此,那就先把犯人押回天牢。本王先入宫禀报父皇,再做定夺。” 萧眠舟从监斩台后走出来,与林霜迟交换了一个彼此才懂的眼神,便让人押着顾云,往皇宫的方向走去。 而林霜迟达到自己的目的,也没多作停留,混入人群中,眨眼就消失在视野里。 “父亲……” 顾太师猛地举手打断他的话,目光盯着林霜迟离去的方向,阴恻恻道:“我们都被林霜迟耍了!” “什么……”顾长安浑身一震,忽然没了主意,“那怎么办?” 顾太师握着拳头,眼里划过一抹阴狠,附在顾长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便急匆匆地进宫了。 另一边,林霜迟离开刑场后,直接去了宣王府。 玄砚一见到她,立即迎上来,“林姑娘,人已经抓到了。” 林霜迟不觉得意外,“带我去看看。” “好。” 玄砚立刻把她带去一间暗室。 在暗室角落里,一个女子抱膝坐着,正是那天晚上她看到的那张脸。 林霜迟看了一眼,便转身离开,并吩咐门口的守卫,“把人看牢了。” “林姑娘,您就放心。府中的暗室,还没人能逃出去的。”玄砚给她解释了一番,又问出心中的疑惑,“您刚才为何不与那人说说话?” 林霜迟摇头,“没这个必要。” 有话,到御前再说。 她走这一趟,只是为了确认对方的身份。 但一想到即将到来的审讯,她还有一些问题没弄明白,便问玄砚,“之前请你去查顾长安在宫里的异常轨迹,可有查到什么?” “又查到了这些。”玄砚递过来几张纸。 林霜迟接过来看了看,指尖在那几个行动轨迹上点了点,不知在思考什么。 这时,王府管家突然来禀报,“林姑娘,门外有人找您。” “可知道是谁?” “对方说,他姓何。” 那就是何星。 “请他去花厅。”林霜迟收好那几张纸,带着玄砚去花厅。 何星正背着手打量着厅中挂着的画,听到动静,立刻转过身来,打趣道:“在林府找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在宣王府安家了呢!” 林霜迟:“……” “好了,不跟你开玩笑了,”何星一副自来熟的模样,又从袖中掏出一沓纸,“这是你那日让我查的东西。看看?” “多谢。” 林霜迟接过来,一目十行地掠过一眼,再结合刚才玄砚查出的信息,很快就在脑海里串出了一条线。 她翻开其中一页纸,点了点上面的两个字,问道:“稳婆也找到了吗?” “找到了。” 林霜迟吃了一惊,“这么快?” 在记忆中,南疆离京城不算近? 何星耸耸肩,眉眼间藏着一抹得意,“我让手下没日没夜地把人送进京城,路上还跑死了好几匹马。你要如何感谢我?” “日后有何吩咐,尽管直说。”有了萧眠舟三个人情在前,林霜迟现在应对这类事情,已经开始得心应手了。 何星只是笑笑,并没说什么。 由于时间紧迫,林霜迟把那些纸张收拾好,吩咐玄砚,“把该带的人带上,我们即刻入宫觐见陛下。” “属下遵命。” 第85章 深宫佛堂(43) 御书房。 景元帝已经打听到刑场发生的事,又想起昨日林霜迟说起的“满意的答复”,开始好奇她会如何处理这件案子。 至于顾太师和自己儿子的争论,他也是偶尔听一句,直到两人之间的气氛有点剑拔弩张,他才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沉声道:“怎么回事儿?” 萧眠舟正欲说些什么,忽听殿外传来一道高昂的禀报声,紧跟着林霜迟步履从容地走进来,那到嘴边的话顿时吞回肚子里。 “林霜迟,未经允许,你怎可私闯宫廷?”顾太师现在看她,怎么看就怎么不顺眼,恨不得把各种罪名往她头上扣。 林霜迟瞟了他一眼,不卑不亢道:“臣女并非私闯宫廷,而是奉旨查案。如今查到真相,自然要立刻进宫禀报陛下。” “的确是这么回事儿。”景元帝居然也附和她。 顾太师脸色一僵,怒火几乎要冲上天灵盖。 顾长安生怕自家父亲被林霜迟刺激,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话,连忙抢在他之前开口询问,“这么看来,林姑娘已经都查清楚了?” “是。”林霜迟道,“不过,来之前,臣女听到宣王爷在回答陛下的问话,不如就先让他来说。” 萧眠舟看看林霜迟,见对方朝自己颔首,便知道她已经做好万全的准备,便道:“父皇,今日儿臣负责监斩顾云,但中途顾大夫人站出来替顾云喊冤,并声称有证据能证明顾云的清白。儿臣见她信誓旦旦,生怕造成冤假错案,便放下监斩一事,把有关人等送了回来。” 景元帝随即看向顾太师,“太师,可有此事?” 顾太师早已想好说辞,闻言便道:“陛下,老臣的大儿媳受了点刺激,不忍心看到云儿被斩首,才会胡言乱语。还请陛下不要当真。” “皇儿,是这样吗?”景元帝直接问萧眠舟。 在这个时候,萧眠舟也不会任由顾太师颠倒黑白,而是直接揭穿他的谎言,“父皇,太师所言并不正确。既然顾大夫人替顾小姐喊冤,想必也找到相应的证据,那不如让她当场说个明白。” “准!” 伴随着这个字落地,顾大夫人立刻说道:“陛下,臣妇可以证明,云儿不是杀人凶手。真正的杀人凶手,另有他人。云儿是被冤枉的啊!” “何出此言?”景元帝问道。 顾大夫人说道:“早在宫中出事时,就有人暗中联系臣妇,让臣妇把一切罪责都推到汪姨娘身上。那个人,才是真正的幕后凶手啊!” “你可有证据?” “有,”顾大夫人想起什么,突然看向萧眠舟,“臣妇留有那个人给臣妇送的信,信上所言皆可作证。那信,那信如今在宣王爷手中……” 萧眠舟便道:“儿臣的确从顾大夫人的手中抢下几封信件。但信上所言,除了能够证明汪姨娘之死与之有关,却不能洗清顾云的杀人罪名。” 顾大夫人却急了,“怎么不能证明?” 对此,萧眠舟并未多加解释。 很显然,顾大夫人关心则乱,已经失去最基本的判断。 景元帝扫了众人一眼,忽而把目光定在钟延的身上,不怒自威道:“钟爱卿,之前顾云的案子是你亲自定下的,如今顾大夫人却说她不是凶手。你又是怎么看的?” 钟延一早就知道某个人可能要翻案,但还是无比头疼,“陛下,微臣认为,光凭顾大夫人的一面之词,并不能说明什么。正如王爷所言,哪怕顾大夫人受人指使,间接造成汪姨娘的死亡,但汪姨娘与此案无关,两者不能一概而论。除非……” “除非什么?”景元帝不悦地呵斥,“有话直说。你何时这般吞吞吐吐了?” 钟延:“除非有证据能证明,汪姨娘与本案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顾太师当即嗤笑,“汪姨娘怎么会……” “不,臣妇能证明,汪姨娘与本案有关系。”没等顾太师说完,顾大夫人急急忙忙地打断他的话,却没注意到顾太师骤然冷沉的神色,自顾自地说道,“汪姨娘之所以会死,是因为臣妇暗中拿云儿的安危来威胁她,她才会轻生溺水的。” 景元帝更糊涂了,“你为何要拿顾云的命来威胁她?” 顾太师也冷笑道:“依老夫看,汪氏已经神志不清了,此刻所说的话不能当真啊!请陛下明察!” “不是的,”顾大夫人发现没人相信自己的话,突然也急了,努力辩解道,“臣妇以为云儿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汪姨娘的女儿,一开始才会对她的生死那么冷漠……” 顾太师见她越说越离谱,不耐烦地打断她,“简直荒谬!陛下,请允许老臣把府中大儿媳带回去,省得她再胡说八道,影响诸位大人断案。” 景元帝没说可以还是不可以,直接询问萧眠舟的意见,“皇儿怎么看?” “父皇,稍安勿躁。儿臣与林神探几经查证,终于弄明白整件杀人案的经过,以及找出真正的杀人凶手。” 景元帝顿时来了兴趣,“林神探要翻案?” “是。”林霜迟轻咳一声,缓缓说道,“事关人命,臣女以为不可以那么草率定案。于是暗中联合宣王爷搜集证据,终于缉获最后的杀人凶手。” “凶手是谁?” 林霜迟道:“凶手已经被抓获。请允许臣女带凶手上堂。” “准了。” 于是,林霜迟便暂时退下去,找到在外候命的玄砚等人,把人带到御书房。 当看到被玄砚押上来的人时,殿内大多数人都吃了一大惊,就连顾太师也忍不住疑惑出声,“她是谁?为何与云儿长得一模一样?” 在这么多人里,唯独顾云一脸惊恐地盯着那张脸,仿佛下一刻就会昏迷过去。 林霜迟瞥了顾云一眼,凉飕飕道:“看来太师也被蒙在鼓里。如果三个月前没出事,这个人应该就是顾府的金枝玉叶,也就是之前的顾云小姐。” “什么?” “你在胡说什么?” 顾太师和顾长安齐齐大惊,显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第86章 深宫佛堂(44) 林霜迟意味不明地扫了眼顾云,语气凉凉道:“顾小姐也认为我在胡说吗?” 骤然被她点名,四面八方的目光全部射过去。 顾云眼神闪躲着,心虚地嚷嚷,“我不知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到底怎么回事儿?”顾太师意识到事情的发展超过他的预料,心头蓦地一沉,语气里带着几分威压,“汪氏,还不快从实招来?” 顾大夫人此刻正心虚着,不敢抬头看他,更不敢从实招来。 一旦背后隐秘被揭穿,等待她的将会是…… 那后果,她想都不敢想。 然而,顾太师却没那么好耐性,呵斥声一出,天地似乎都要跟着抖上三抖,“汪氏,你自己说,还是老夫亲自来问?” “儿媳、儿媳也是刚知道……”顾大夫人想起自己认错的女儿,一时间羞愧难当,掩面哭泣,“被打入天牢的是儿媳的女儿……” 在场众人更糊涂了。 顾云不是一直都是她的亲生女儿吗? 景元帝耐心骤减,直接点了林霜迟的名字,“林霜迟,你来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臣女遵旨。”林霜迟看了看长得一模一样的两人,解释道,“顾太师应该知道,十几年前,顾家大房的大夫人与汪姨娘同时怀孕的事。当时,顾大夫人生下的是大小姐顾云,汪姨娘生下的是个死胎。实际却不然。” 她指着顾云道:“这是大小姐顾云,但在十几年前,她被汪姨娘掉包,成为一个名义上的‘死胎’,并被偷偷送到千里之外的南疆自生自灭。” 又指向另外一个人,“这是二小姐,名叫顾莲,本该是汪姨娘腹中所出,后来被汪姨娘掉包,一跃成为顾家大小姐,在顾府中过了十几年金尊玉贵的生活。” “她们二人一个在京城,一个在南疆,直到三个月前某个初一晚上,宫中鬼屋闹鬼,大小姐顾云和二小姐顾莲才各归各位,也因此惹出一系列的事情。” 顾太师身子一晃,几乎不能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切。 相比之下,景元帝的接受能力似乎更强些,目标直指向林霜迟,沉声道:“你说,顾家姐妹被调换身份,可有什么证据?” “我们认不出,但她们各自的亲娘总能认出。顾大夫人,是不是这样?” 顾大夫人目光痴痴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点头,“不错,我可以认出我的女儿。之前,我的女儿被人冒名顶替,直到三个月前才回到顾府……” “娘……” “娘……” 顾云和顾莲异口同声地喊她,如照镜子般,互相瞧不起对方,又互相嫌弃。 林霜迟看看两人,把话题拉回到命案上,“陛下可还记得,巧儿被杀一案?” “如何?” “十天前,臣女初次入宫赴宴,意外被人用苏罗香算计,晕倒在设宴偏殿里。醒来后,巧儿满身是血地倒在臣女脚下,当时现场诸多女眷站出来指证臣女,皇贵妃娘娘更是以此罪名将臣女打入天牢。” “但后来,经过钟大人的查证,臣女因受苏罗香影响,缺乏杀人的能力。凶手另有其人。当时,根据现场物证和杀人动机得出,顾云的嫌疑最大。” “难道她不是?”景元帝问道。 林霜迟摇头,十分肯定道:“她不是。凶手另有其人。” “何以见得?” 林霜迟便拿出当初的证据,“当初,从人证物证和杀人动机两方面分析过,顾云的确很贴合杀人凶手的影像。但后来臣女再次查探,意外发现证据存在不少纰漏。如这把出自沁园的匕首……” 宫人把装着匕首的托盘呈上来,她拿在手里掂了掂,又扫了顾莲一眼,淡淡说道:“这把匕首并非沁园之物,而是巧儿从外面拿进沁园的。我想,关于它具体的来源,顾莲小姐应该很清楚?” 顾莲轻呵一声,终于开口,“林姑娘说笑了。我又怎么会清楚?” “因为,这把匕首是你送给巧儿的!”林霜迟直接揭穿她的“谎言”。 顾莲却笑得更大声了,“早就听闻林神探破案厉害,但你就是这么破案的?张口白牙一顿胡说,错的都要说成对的?” “我若不厉害,你怎么会在这里?”林霜迟轻飘飘地反问一句。 “你……” “顾莲,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当着陛下的面,你也别指望能有谁来解救你。真正能救你的汪姨娘,已经间接被你害死了。” 顾莲顿时浑身大震,身子紧跟着晃了晃,瞪向林霜迟的目光里盛满了震惊。 汪姨娘死了? “这个结果,你难道不该早就猜到了?”林霜迟继续往她伤口上撒盐,刺激她,“你故意让人给顾大夫人送信,又拿顾云的生死来威胁她,你觉得她还能活吗?” “不、我不是……” 顾莲像受到沉重的打击般,身子一个踉跄,往后靠在龙柱上。 她双手紧紧抱住头部,面容痛苦不堪,脑海里想到的却是汪姨娘的音容笑貌。 见状,林霜迟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感受,主动把匕首的事件补充完整,“陛下,当初指证顾云的匕首,经手之人除了巧儿,还有顾莲。” 钟延却十分不解,“不过是一把匕首,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对方若是想陷害顾云小姐,直接拿她的贴身匕首,不就好了?” “钟大人,你怎知这把匕首不是顾云的贴身用物?”林霜迟问道。 钟延“啊”了一声,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个反转,“那、那、是吗?” 林霜迟却突然卖了个关子,没说是,也没说不是,而是把匕首递到顾云的面前,“你可认得这把匕首?” 顾云垂眸看了看,双眼睁得大大的,“对,是我的,可我记得被弄丢了……” “何时丢的?”林霜迟问道。 顾云想了想,回答她,“就在巧儿出事前一天,按照往常的习惯,我会在用完午膳后,带着匕首去御花园砍几朵花。但那时发现匕首不见了,我还骂了巧儿一顿……当时在场的其他宫人都可以给我作证……” 顾莲却反唇相讥,“那些宫人都是你的人,自然帮着你做伪证。” “那可未必。巧儿不就帮了你么?”顾云冷笑着反驳。 “你……” 顾莲眼神怨毒地瞪着她,姣好的面容也因此有了些许扭曲。 第87章 深宫佛堂(45) 这时,林霜迟又说道:“两位也不用争吵。我们直接把沁园的宫人喊过来,当面问一遍,不就知道了?” 她看向景元帝,征求他的意见。 事关命案,景元帝自然没有拒绝,当场派人去把宫人带过来。 在沁园里伺候的宫人不少,很多人都是第一次踏入御书房面见龙颜,乌泱泱跪了一地。听到林霜迟的问话,每个人都按照从左到右的顺序来回答,答案都相差无几。 等这些宫人都退下后,林霜迟才总结道:“陛下,之前能够确定巧儿被顾云所杀的物证,如今并不成立。凶手一事,仍有待确认。” 话音落地,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 眼看林霜迟把钟延找出的物证推翻,顾太师等人心里突然不安定了。 万一她再找出别的证据,再次推翻红素的案子,那可是一件祸事。 如果这个时候能喊停……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景元帝已经问道:“如果顾云不是凶手,谁是凶手?当时还有第三个人出入过偏殿?” “没有。”林霜迟道,“自始至终,都只有臣女和巧儿两个人。” “那她是怎么死的?”景元帝问道。 林霜迟道:“事发时,臣女中了苏罗香,早已不省人事。要想让巧儿死在偏殿,一开始臣女也以为会有第三个人在场。然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钟延却问,“如果现场只有两个人,那巧儿是自己杀死自己的?” “对。” “这怎么可能?”钟延拿手比划起脖颈的伤口,十分不解道,“经过仵作认定,巧儿脖子处的致命伤,根本就是他人拿匕首划下的。如果是她自导自演,又如何制造出那样的伤口?” 林霜迟突然摊开手掌,自嘲一笑,“这正是巧儿高明的地方。她知道,如果留下的伤口不对,自杀的举动就完全没有意义。于是,她抓起昏迷中的我的手,并模仿第三个人杀人的动作,制造一个杀人现场。而我手上的伤口,也是她抓着匕首模拟杀人动作时留下来的。” 当然,在陈述时,她直接略去苏罗香背后的事。 依照她的猜测,巧儿应该也受到顾蓉蓉的指使,想要借那个机会来抓住她的把柄。虽不知具体是什么把柄,但总归是为了对付她。可能顾蓉蓉都没想到,巧儿为了让顾莲的局能顺利进行,不惜以性命来嫁祸她。 对此,她也心知肚明,却找不到更多的证据。再者,眼下景元帝的注意力在杀人命案上,顾家所使出的针对她的阴谋诡计,并不是重点。 她只能忍! 萧眠舟时刻注意着她的神色变化,稍稍一想,似乎也明白什么,眉头几不可见地皱起来。他看看林霜迟,又看看顾太师,一时间也有了主意。 这时,钟延又发问,“林姑娘,巧儿为何要这么做?” 林霜迟:“为了嫁祸给我,同时借我的手去帮助她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 顾太师冷眼看她,“她的救命恩人是谁?” “她。”林霜迟指向与顾云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 众人顿时神色各异,投向顾莲的目光有不解,也有痛快。 顾莲却像没事人一样,低笑了一声,难掩脸上的嘲讽,“这都是你的猜测。我怎么会与巧儿扯上关系,甚至成为她的救命恩人?” “对啊,这实在不能理解。”钟延摸着后脑勺道,“林姑娘,会不会哪里出错了?” 林霜迟摇头,“没有出错。我记得,李姑姑曾经说过,三个月前巧儿差点被精神失常的顾云斩于剑下,是有这么一回事儿?” 骤然被她点名,李姑姑顿时点头,“的确是这样。” “可否把前后的细节重复一遍?”林霜迟问道。 李姑姑瞥了眼顾云,怯怯弱弱道:“当时,顾小姐精神有些不正常,拿着一把剑在院子里舞来舞去。巧儿最早赶到现场,奴婢紧随其后,远远看到顾小姐举剑往巧儿头上劈去,奴婢当场被吓坏了,想也不想就冲上前,想要撞开巧儿。” “尽管巧儿的确被奴婢撞到一旁,但仍旧被剑划伤了脖子,当天晚上便发起了高烧。但奇怪的是,第二天她执意去守佛堂,晚上就寝时,她的高烧便退下去了。也是那个时候,她才跟奴婢提起这位‘救命恩人’。据她所说,这位‘救命恩人’帮她抓药,从而使她遏制住了病情。只是,奴婢、奴婢没想到,这人居然会……” 林霜迟便接上她的话,“你没想到,这人居然会跟顾云长得一模一样,对?” “是。”李姑姑低着头,没敢看身旁那阴冷至极的眼神。 顾蓉蓉却不耐烦了,“你说的这些,跟本案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林霜迟不疾不徐道,“充分理解巧儿与她的救命恩人之间的深情厚谊,就能理解为何她甘愿以性命作饵,也要完成顾莲的心愿。” 顿了顿,她又看向顾莲,明知故问:“我记得,巧儿原来的琴艺并不算好,可从三个月前开始,她的琴艺飞涨,甚至还得到皇贵妃娘娘的赏赐。据说,她要把赏赐留给她的救命恩人。想必,她的琴艺也与你逃不开关系?” “你救下巧儿的命,又教她琴艺,虽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却让巧儿彻底把你放在心上。以至于后来,为了配合你设下的局,她不惜以身犯险,以命作赌,也要替你算计顾云,以及算计我。” “可是,如果她要报复顾云,为何要大费周章地算计你?”钟延提出关键的疑问。 林霜迟却道:“因为她知道,如果直接算计顾云,皇贵妃娘娘势必会为了维护顾家的名声而保住顾云,再有顾太师从中周旋,顾云最多待几天牢房,一切就烟消云散。但如果算计我,为了洗清身上的罪名,我肯定要详查案件经过,从而彻彻底底地掀开这一起案件,到那时候,我要是再按照顾莲给出的证据去指证顾云,就能达成她心中所愿。这办法,看似迂回,实际上却很有效。” 她歇了口气,转而看向顾莲,感慨道:“如果我没那么敏锐,发现案件中的不合理之处,那么肯定会被你抛出来的证据牵着鼻子走。到时候,顾云杀人的罪名就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经由她这么分析,众人看向顾莲的眼神忽而变得十分凝重,甚至还有些畏惧。 谁能想到,这个顾莲居然有如此深的城府和心机。 要是他们身处其中…… 光想想这个可能,不少人当场打了个寒颤。 第88章 深宫佛堂(46) 顾云却不能理解,“可是,不对啊!她明明被我……” “被你什么?”顾蓉蓉怒问。 察觉到后面的话,顾云顿时闭紧嘴巴,眼神闪躲着,没敢看她。 林霜迟便道:“还是让我来说。” “林霜迟,你敢!”顾云顿时怒目圆瞪,恨不得把她捏死。 林霜迟没什么不敢的。在案件上,她既是查案人,已经占据一定优势,此刻又有景元帝撑腰,一个小小的顾云还威胁不到她。 此刻,她也无视顾云的怒吼,继续说道:“皇贵妃娘娘可知道,您的二侄女被大侄女关在何处?” 顾蓉蓉心头陡然生起一股不妙的预感,“何处?” “在佛堂的金像里。” “什么?” 顾蓉蓉腾地站起身,罕见的失态。 一想到日夜参拜的菩萨金像里藏着这么一个人,她后背像有阵阵阴风刮过,喉咙里涌上一股恶心感。 她戴着甲套的手指向顾云,声音陡然拔高几分,“你个孽障!枉费本宫对你这么好,你就是这么对本宫的?” “姑姑……”顾云缩着脖子,无力辩解,“姑姑,你别听她胡说!她向来很狡猾,如今就是想要挑拨你我的关系啊……你可千万不能中了她的计……” 林霜迟却道:“我没有必要说谎。更何况,被你关起来的人就在现场,问一问她,不就知道真假了?” 再次被点名,顾莲却说不出的难堪。 她紧紧握着拳头,那种被困在封闭空间的恐惧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眼角发红,发疯似的冲上去,掐住顾云的脖子。 “都是你!害我差点成为那人不人鬼不鬼的怪物。我要杀了你!” “啊……你放开我……姑姑……救我……救我……” 顾云的脖子被狠狠掐住,一张脸瞬间涨得青紫,两眼翻白,眼看着就要厥过去。 景元帝沉着脸,“还愣着干什么?不赶紧把她们分开?” “是、是……” 御书房里伺候的宫人立即冲上前,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近乎发狂的顾莲控制住。 “家门不幸!真是家门不幸啊!”顾蓉蓉瞧着这两个长相一样的侄女,恨恨咬牙,对景元帝说道,“陛下,家丑不宜外传。既然这是两个孩子之间的矛盾,不如就让臣妾的父亲带回府中,好好教训?” 景元帝大手一挥,驳回她的提议,“事关人命,岂有轻易揭过的道理?林霜迟,别再磨蹭了,赶快把你查到的真相全部说出来!” “臣女遵旨。” 林霜迟毫无意外地收到顾蓉蓉的一记怒瞪,但她也不在乎,继续陈述:“三个月前,顾云成功地把身份调换回来,却也没放过顾莲,而是把人直接关进佛堂的金像里。就在那时候,巧儿入了你的眼,我说得可对?” 提起巧儿,顾莲神色变得复杂起来,“你说得没错。当时,那丫头明明已经是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却还是带伤守在佛堂里。当时我难得起了恻隐之心,冒着风险把藏在宫里的药拿给她。谁知道,竟然换来这个丫头的忠心以对。” “不,你怎么会……”顾云不敢置信道,“你不是被关在金像里?怎么会……” 顾莲一记眼刀顿时扫过去,冷笑道:“你把我困在金像里头,却没想过我会拼了命地自救?为了活下去,我每天都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活动,甚至为了隐瞒行踪,不得不在金像和树干间用手刨出一条密道。” 她伸出双手,手背青筋突起,十指和掌心却干瘦恐怖,而指甲被磨得很平,指甲缝里甚至还能看到干涸的血迹。 任谁看到这双手,第一反应想到的是七老八十的老妪,而不是像顾莲这样的妙龄女子。 在场众人纷纷倒吸了一口冷气,本来对顾莲的心机城府还心存畏惧,但一想到顾云直接把一个大活人关到密闭金像里的举动,他们又觉得顾莲还算比较仁慈了。 顾云死死地盯着那双手,睚眦欲裂,“我真是小看了你!” 顾莲冷哼一声,毫不畏惧地与她对视。 钟延眨眨眼,终于问出关键的问题,“林姑娘,巧儿自杀是为了……” “我想,应该是为了报答顾莲的救命之恩?”林霜迟说道,“为了对付顾云,顾莲特意设了一个局,说服巧儿在我昏迷时,借‘自杀’之名来陷害我。更甚者,她还知道我的身份,预想到我会替自己翻案,试图让巧儿通过那幅画和曲谱,带我走入她设好的局里。” “你说的,可是这三张纸?”萧眠舟突然摊开纸张,配合她。 林霜迟点头,从他手里接过纸,摊开在众人面前,“这三张纸,应该是顾莲特意放在鬼屋里,等着我去发现的。第一张是《秋鸿》的曲谱。若我没猜错,这曲子应该在皇贵妃面前弹奏过。” 顾蓉蓉点头,“的确如此。可有什么不妥?” “当然。”林霜迟道,“这曲谱应该属于顾莲,她却教会巧儿,甚至让巧儿用这个曲谱来揭露她被困在金像的秘密。” “一派胡言!”顾蓉蓉怒斥,“不过一张曲谱,哪有你说的那么神奇?” 林霜迟却道:“娘娘稍安勿躁。神奇的不是曲谱,而是弹奏的人。不知娘娘可还记得,巧儿在用七玦琴弹奏《秋鸿》时,曾把二、五弦弹成三、五弦,致使琴弦断掉?” 被她这么提醒,顾蓉蓉突然抿唇,沉默。 林霜迟继续说道:“王爷曾经与钟大人去询问过宫里的李乐师,得知《秋鸿》不能用三、五弦来弹奏。但巧儿作为一个琴艺不错的人,怎么会犯这个错误?” “除非,她是有意为之。”钟延接上她的话。 第89章 深宫佛堂(47) 林霜迟点头,“她的确是有意为之。我对古琴了解不多,却听人说过,七弦琴内合五行,外合五音,又有文武王加二弦表君臣。其中,二弦属金为商,三弦属木为角,五弦属水为羽。” 她又拿出第二张纸,指着上面的八卦图,款款说道:“后来,我想了想,若将天干、五行、方位联系起来,则庚为斧钺之金,指代西方;甲为栋梁之木,指代东方;壬为江河之水,指代北方。二、五弦则指代西北方,三、五弦则指代东北方。巧儿想用断掉的琴弦来指代她想透露的信息,唯一有问题的就是佛堂东北方向,也即金像位置。” 众人顺着她的思路想下去,竟发觉她说得很有道理。 哪怕是素来挑刺的顾蓉蓉,也难得没有出言嘲讽。 景元帝沉声问她,“既然你知道那个方位有问题,为何不去查看?” “臣女去查看过,但没发现异常。”林霜迟苦笑着,又拿起最后一张纸,“就是因为没发现异常,臣女才把希望寄托于这幅画上。后来,臣女无意中得知顾府汪姨娘似乎懂得这幅画的寓意,想多了解些情况,谁知道当天就听到汪姨娘溺水死亡的消息。想必,那时候汪姨娘已经懂得‘天上的云’和‘水里的莲’是什么意思,才会受到顾大夫人的胁迫,被逼轻生。” 顾大夫人骤然被她点名,一时没反应过来。 冷不防又听林霜迟说道:“不如顾大夫人来给众人解释下,你是怎么认出顾莲不是你的女儿,又是怎么想要报复汪姨娘母女的?” 顾大夫人刚想开口,无意中接到顾太师阴冷警告的目光,到嘴的话顿时也吞回肚子里。她的脑袋似乎垂得更低了,始终没给出一个答复。 景元帝有些不耐烦了,敲着桌子道:“汪氏,从实招来。” 顾大夫人身子一抖,怯怯弱弱道:“回陛下,臣妇只有一个女儿,叫顾云,并不认识什么顾莲。” 岂料,顾莲却扬起一抹诡异的笑容,如毒蛇般盯上她,“娘,我是云儿啊,你不认识我了吗?” “不,你不是。”顾大夫人脸上似厌恶又难过,甚至不愿意扭头看她,“你的娘是汪姨娘,不是我!我被你们母女欺骗了十八年,致使我亲生女儿流落在外,这是我有眼无珠。从今往后,就当我从来没认识过你。” 顾云看着这一幕,眼里满是讽刺,“娘,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面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顾大夫人的态度显然要好一些,柔声细语道:“你刚出生时,锁骨处有个红色的胎记。也就是凭着这个胎记,我才知道一直以来认错了女儿。” 顾莲却像想起什么,惨笑道:“当年,你之所以突然对我态度冷漠,就是因为没看到我身上的胎记。” “对。” 顾莲仰头大笑,泪水却盈满眼眶,“我知道,你不喜欢我跟汪姨娘学琴。为这,我放弃最喜欢的古琴,甚至在她苦苦哀求时用狠话伤害她。可我就算这么做,也没能让你转变对我的态度。当时我还以为自己哪里没做好,却不想,竟是这个原因!” “呵,我算是彻底看清了!” 听着她悲凉的话语,顾大夫人也有些不忍,“要怪,就怪汪姨娘居心不良。十几年前一招偷梁换柱,不仅害了你,也害了我女儿。” “害你女儿的人,不只是汪姨娘,还有汪姨娘的女儿。”林霜迟继续点出关键。 顾大夫人大惊,“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霜迟,你不要随口污蔑!”顾莲面目狰狞,立刻扑上去,想要阻止她的话。 萧眠舟用一把折扇拦下了她。 顾莲看看他,又恨恨瞪着林霜迟,脸上满是不甘。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林霜迟淡然道,“顾大夫人,你曾经说过,在宫中发生杀人案后,有人给你写过信。可有此事?” “有。”顾大夫人懵懂地点头,而后想起什么,双目圆睁,指着顾莲道,“难道、难道是她……” 林霜迟点头,“不错。” 她又拿出那些信,指尖点着上面的字,意味不明道:“这几封信,应该是出自顾莲之手。那时候,顾云已经被打入天牢,处境堪忧。在那种情况下,顾府里唯一愿意出手救人的,便只有汪姨娘。而且,她知道你对这个女儿不上心,甚至是持着厌恶的态度,才会想要利用你的手去除掉汪姨娘。事实证明,她揣摩对了人心,不仅猜到顾家要放弃顾云,还成功逼死了汪姨娘。如果我没有继续查下去,顾云必死无疑。” 听完她的分析,顾云快疯的同时,心里浮起浓浓的后怕。 这个贱人! 差一点,差一点就让她得逞了! 林霜迟又总结起整件案子,“陛下,其实所有案件的由来,都是源于顾家的两位千金小姐。巧儿自杀,是为了以性命引出顾莲的存在,并借此来报答她的救命之恩。从顾家两位小姐彼此互换身份后,两人都不无辜。” “一派胡言。”顾太师仍旧不能接受这个事实,闻言怒道,“当年,汪氏与汪姨娘同时生产,一个生下大小姐,一个生下死胎,这是无可否认的事实。” 林霜迟:“这个问题,恐怕只能去问汪姨娘了。” “你……” “不过,太师请放心,虽然汪姨娘已经死了,我却能从中推测出一些蛛丝马迹。当年,顾大夫人和汪姨娘同时生下的孩子并没有死胎,而是汪姨娘做的一个局,目的就是偷梁换柱。臣女找到当年给两人接生的稳婆,同样验证了这一点。” 在得到景元帝的恩准后,她又命人把稳婆带上来。 在稳婆的陈述中,汪姨娘把她和顾大夫人的女儿掉包后,真正的顾云则被丢到南疆,成为死胎“顾莲”。 “现在汪姨娘已死,当年偷梁换柱的原因已无法深究。但臣女了解到,自从顾大夫人和汪姨娘同时嫁入顾府后,两人的关系逐渐变得疏远,也可能是汪姨娘出于各种嫉妒心理才做出把孩子掉包的事。稳婆把孩子带走后,不忍心让女婴自生自灭,便把她抱在身边养着。我说得可对,顾云小姐?” 顾云眉眼低垂着,哪怕被她点名,始终维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顾太师没想到在他的眼皮子底下出现这种丑闻,“云儿,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真的!”顾云不得不回答,“从小,乳娘就告诉我,我是个没人要的孩子。等长大些,我离开南疆,来到京城,见到传说中的顾家大小姐,才回去问乳娘为何有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乳娘便把这一切告诉了我。” “后来,我看到本属于自己的位置被抢走,心中十分不甘,便找机会把人换了过来。”她抬头看向林霜迟,漠然道,“你会查到三个月前的事,实在让我没想到。” 钟延却问:“三个月前,顾莲在宫里,你是怎么跟她调换身份的?” 第90章 深宫佛堂(48) 顾云愤恨地看了顾莲一眼,咬牙切齿道:“我本来打算在宫外对她下手,可那时正处于她被传召入宫的关键点,一旦她出事,我又对皇宫不熟悉,调换身份反而会给我带来危险。所以我就假扮她的随从,跟她一起进了宫里。在掌握宫里的情况后,我就把她绑走!” 说到这里,她忽而狞笑出声,“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带走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但你最后没有这么做……” 顾云脸上划过一抹恼恨,“我把人绑走后,本想悄无声息地杀死她,并沉到宫里的莲花池里。但一想到自己在外艰难生活十八年,顶替我身份的这个冒牌货,却做了十八年的金枝玉叶,我的心里就十分不甘。于是,我放弃把人带出宫的想法,而是把她困在佛堂的金像里。” “你这样是草菅人命。”钟延怒道。 顾云好似没觉得有何不妥,抬着下巴反问回去,“她抢走我的一切,我让她困在金像里,日日看着我如何享受这些荣华富贵,又有何不妥?” “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就算这样,她还能活下来,并且把我算计进天牢。” “论起心机,我是比不过你。” 顾云看着那张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脸,懊恼地用手捶地,神色里带了几分癫狂。 顾莲却道:“如果不是你,我不会失去现在的一切。这一切都是你自作自受。” “不,要怪就怪你的娘!要不是汪姨娘把你我掉包,你根本就不能成为顾家大小姐。现在哪里还有你在我面前耀武扬威的份儿?”顾云嚷嚷道。 顾莲却冷笑道:“可惜,只差一点就让你死掉。你为什么没死呢?” 她倏地扭头,近乎疯狂地盯着林霜迟,“如果不是你多管闲事,她早被死了!都怪你!” “这怎么能怪我?”林霜迟无奈摊手,“你想利用我的手,把杀人罪名栽赃到顾云的头上,却也不该草菅人命,不仅差点害了我,还间接害死巧儿。” “她是心甘情愿为我做事,哪里轮得到你来多嘴?”顾莲怒道。 林霜迟道:“我不管你如何报复,闹出人命,就是不对。” “你懂什么?”顾莲猛地冲上去,想要对她动手,头顶却射来一记冷冽的目光,她忌惮地往后退了几步,不甘心道,“你没被关在金像里,不懂得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痛苦。” 她指着顾云,声嘶力竭道:“她不仅把我当成畜生,还给我下药,让我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得动弹,只能通过金像的两只眼洞来看外头的世界。我看到原本属于我的东西被她染指,看着她抢走我的一切,但我却无能为力,你知道我有多恨吗?” “我承认,巧儿的死跟我有关系。我只恨,没能彻底让这个女人去死。” 被她这么一吼,顾云身子忽然抖了抖,不敢对上她的视线。 钟延又问,“红素也是你杀的?” 提起这个,顾莲突然诡异一笑,往某个方向看了看,薄唇轻吐:“红素不是我杀的。但我知道是谁杀死她的。” “是谁?” 顾太师和顾长安顿时神色大变,紧紧盯着顾莲,怒气就要喷薄而出。 然而,顾莲只是扫了他们一眼,笑道:“就是她啊!” “你放屁!”顾云忍不住爆了粗口,“人明明是你杀的,还想来污蔑我。真当所有人都是瞎子吗?还是你以为,你的所作所为能够瞒得过大名鼎鼎的林神探?” 被她这么提醒,顾莲顿时意识到此刻的处境,随即看向林霜迟,眼神里带了一丝警告,“林姑娘,倒不如你来说说,顾云是怎么把人杀死的。” 林霜迟深深地看她一眼,“杀人凶手,不是顾云。” “那是谁?”景元帝问道。 林霜迟目光扫过一圈,最后落在顾长安的身上,“杀人凶手是,顾大人。” “放肆!谁给你的胆子来污蔑朝廷命官?”顾太师冷声呵斥。 顾蓉蓉同样义愤填膺地斥责她,“林霜迟,别以为你会点破案的本事,就可以为所欲为。长安身为大理寺卿,不可能知法犯法。” “娘娘确定吗?”林霜迟问道。 那目光冷冽而清澈,仿佛一眼就能洞穿她心中所想。但眼下这局势,已经不是她能退缩的时候,只能硬着头皮道:“本宫自然确定。你少在这里装神弄鬼!” “陛下,林霜迟无凭无据污蔑朝廷命官,其心可诛啊!” 景元帝稳坐在御案后,不怒自威道:“爱妃不必惊慌。如果林霜迟拿不出确切的证据,朕定当从严查处。” 林霜迟忙道:“陛下,臣女有证据能证明,杀人者是顾大人。” “什么证据?” 林霜迟从随身布袋里拿出一根簪子,“这就是证据。” 顾长安顿时脸色大变,双腿一软,险些没站住。 景元帝眯着眼,打量着那根簪子,不解道:“这是顾云那根簪子?” “不是。”林霜迟摇头。 “那是谁的?” “是臣女的。”林霜迟神色平静道,“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当初红素被杀的时候,皇贵妃娘娘和顾大人一起指证臣女的经过?” 那段过程,由于掺杂了顾蓉蓉逾矩下令的举动,景元帝记得特别深刻。 记得就好办了。 林霜迟指着那簪子,道:“当时,案发现场留下臣女名字中的‘迟’字,若是再留下一根簪子,被打入天牢的人就是臣女,而不是顾云了。事实上,凶手也是想要借红素的死来陷害臣女的。可惜,这根簪子被人换走,并且换成顾云的簪子。” “而换走的人,则是顾莲。” 顾云怒目圆睁,瞪着顾莲,“是你!是你害我!” “你说错了。害你的人不是我。我只是顺手换了个簪子。”顾莲也不否认。 林霜迟看看两人,眸色一深,说道:“陛下,杀害红素的人,当时肯定站在佛堂的屋顶上,从上往下把簪子刺入红素的头颅,才会造成那样的死亡。而当时,出现在佛堂现场的人,除了顾莲,还有顾大人。” “简直是一派胡言!” 顾长安突然撩起官袍,直挺挺地跪了下去,“微臣没去过佛堂,请陛下明察!” 第91章 深宫佛堂(49) 顾太师周身气息冷沉,剜了林霜迟一眼,浓浓的压力扑面而来,“陛下,自从宫廷中发生杀人案以来,林霜迟便一直在针对老臣府中的亲人。如今,她更是胆大妄为到借查案的便利,无所不用其极地离间君臣情谊,当真是居心叵测啊!请陛下严惩此女,还老臣和长安一个公道!” 顾蓉蓉也知道事情严重,忙不迭劝道:“陛下,请三思啊!长安自担任大理寺卿以来,屡破奇案,兢兢业业,绝对不可能做下这等知法犯法的事。请陛下把这妖言惑众的女人押下去,好好审问出背后指使的人。” 明知他们不见棺材不掉泪,林霜迟也不故弄玄虚,直接把证据摆出来,“臣女查过顾大人的行踪,发现一个规律。往常顾大人离开皇宫,便会直接回府。而红素出事那天,顾大人去皇贵妃宫中,足足待了一个时辰。离开皇宫后,更是急匆匆就回了大理寺,一举一动十分反常。除非,他知道等会儿陛下就会传唤他,故而做出这番布局。” 顾长安心头一慌,反驳回去,“当日,本官只是兴之所至,便去大理寺走了走。这也能被你拿来说事?” “事出反常必有妖,不是么?”林霜迟挑眉看他,也不兜圈子了,索性亮出所有的底牌,“陛下,臣女查到有人亲眼目睹了顾大人杀人的过程……” “传人证!” 话音落地,一名圆脸太监小跑进来,低着头,跪在地上,“奴婢参见陛下。” 景元帝问他,“你是哪个宫里的?” “奴婢是皇贵妃娘娘宫里负责洒扫的。” “朕听林霜迟说,你看到顾长安杀人的过程了?” “回陛下,是的。”圆脸太监垂着头,瑟瑟缩缩道,“当时,奴婢正弯腰蹲在佛堂后边的灌木丛里扫落叶,突然听到一声尖叫,很短,也很凄厉。奴婢被吓坏了,不敢乱动,只是透过灌木丛看到顾大人从屋顶上飞下来,还把一根簪子丢在佛堂后边。” “你说谎!”顾长安并不接受这样的指证,“陛下,这简直是无中生有。那日,微臣并没有去过什么佛堂,请陛下明察啊!” 顾太师同样抚须,眸中精光闪闪,“你这小公公,可敢回答老夫的问题?” 圆脸太监身子一抖,“不知、不知太师要问奴婢什么?” 顾太师:“你可是要当庭状告大理寺卿?” “奴婢只是把自己的所见所闻都说出来而已……” “老夫问你,是或不是?”顾太师冷肃着脸,“除此之外,你不需要回答其他的问题。” 那小太监只是犹豫了一瞬,便点头。 顾太师眸底划过一抹阴狠,朝景元帝拱手,“陛下,按照本朝律例,民告官如子杀父,先坐笞五十,更何况状告当朝大理寺卿的人是一个奴婢。他既然承认自己状告朝廷命官,怎能不按照朝廷法度来办事?” 林霜迟瞳孔一缩,忽然知道他的用意,“太师何必如此为难这位小公公?这么重的刑罚下来,只怕连命都没有了。” 顾太师冷睨着她,不屑道:“那是他的事。既然决定要攀诬朝廷命官,就该想好相应的后果。” “你……” 林霜迟突然被他噎了一下。 就在这时,圆脸太监突然怯怯弱弱道:“奴婢自知身轻言微,但也知道真相不该被埋没。红素姐姐曾经对奴婢有恩,奴婢更不能昧着良心隐瞒事实。奴婢愿以性命担保,刚才所言,都是真的!” 顾太师阴恻恻道:“你想怎么以性命担保?难道还能以死明志不成?” “是不是奴婢以死明志,就能证明奴婢没有说谎了?”圆脸太监突然抬起头,双眼坚定,灼灼有神。 林霜迟见状,心中陡然升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顾太师冷笑,“嘴上说说而已,谁不会……你!!” “砰——” 众人只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如兔子般,出其不意地撞向御书房的龙柱。 刹那间,鲜血汩汩而出,脑浆四处迸裂,满地狼藉不堪。 在他的身体倒下前,他突然扭头看向景元帝,艰难地、一字一句地吐出几个字,“陛、下、奴、婢、没、有、说、谎……” 又是砰的一声,圆脸太监的身子重重地倒在血泊里,再也没能起来。 御书房里静得可怕! 众人都被他的举动震撼了,万万没想到,他会真的“以死明志”! 这些人里,脸色最难看的要数顾太师了。 他多年身居高位,连景元帝都要给他几分薄面,却没想到,今日会被一个小太监打脸。偏偏,这小太监还以死明志,这是不把他儿子钉在杀人罪上不罢休啊! 林霜迟手脚发冷,盯着那圆脸太监,心里突然涌上一抹悲凉。 但也只是一瞬,她便恢复理智和冷静,更坚定了要把顾长安绳之以法的决心。 只见她撩起衣摆,直挺挺地跪下去,义正辞严道:“陛下,这位小公公以死明志,足可见他是真的没有说谎。顾大人知法犯法,草菅人命,企图嫁祸臣女,简直是罪不可赦!请陛下严惩这个杀人凶手!” “好你个顾长安!”景元帝猛地拍起桌子,怒不可遏道,“朕任命你为大理寺卿,可不是为了给你提供杀人便利。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顾长安噗通跪在地上,咚咚咚地磕起头来,“陛下,这一切都是冤枉。微臣没有做过这些事!这都是污蔑!都是污蔑啊!” 顾太师也撩起衣袍,下跪求情,“陛下,这肯定有什么误会。长安秉性如何,您最清楚不过了。他又怎么会做出这等知法犯法的事?” “朕也想知道,顾爱卿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景元帝眸色一深,无尽的威势如泰山压顶,几乎把顾长安压扁在地上。 顾长安一怔,忽然有些不懂景元帝的用意。 第92章 深宫佛堂(50) 萧眠舟心头一紧,隐约猜出景元帝的打算。 他的目光落在那道熟悉的身影上,眸底深处隐含着一抹担忧。 就在这时,顾太师突然为顾长安辩解,“陛下,老臣以为,这名小太监的证词仍需仔细查证……” “太师要如何查证?” 眼看就能给顾长安定罪,林霜迟不想功亏一篑,就连语气也变得强势,“这位小公公以死明志,恰恰说明他决心之大,证词之真。若是这样还不能作证,怎样才可以?顾太师德高望重,顾大人也深谙朝廷各项办案规程,应该知道眼下已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太师若想再为此辩驳,可有把朝廷法度放在眼中?” “你……” 顾太师没想到她如此巧舌如簧,正要再辩解几句,却被景元帝喊住,“行了。兹事体大,不容狡辩。顾长安知法犯法,即刻革职查办。” 他站起身,看了顾太师一眼,背着手往内殿走去,“太师,随朕来一下。” 顾太师眼神阴鸷地瞪了下林霜迟,拂袖走入内殿。 想来,君臣二人要就顾长安的处置商量些什么。 林霜迟莫名紧张起来,脑海里浮现出顾家的人物关系。 据了解,顾太师有两子一女。顾家大爷早年意外离世,大房只剩下后院一堆女人,不堪大用。顾蓉蓉以皇贵妃之尊把持着景元帝的后宫,算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而唯一能在前朝发挥作用的,便只剩下小儿子顾长安。 在此之前,顾长安是本朝最年轻最有能力的大理寺卿;过了今天,他就从天堂跌落地狱,成为人人唾弃的阶下囚,落差不可谓不大。 顾太师肯定不会坐以待毙,恐怕会趁此机会与景元帝进行谈判。 而景元帝…… 想到这里,她突然看向萧眠舟,神色变得晦暗不明。 感受到她的视线,萧眠舟很快处理好后续相关事宜,走到她面前,低声问道:“可是哪里不妥?” 林霜迟咬了咬唇,犹豫道:“陛下他……” “父皇自有安排。” 似是知道她要说什么,萧眠舟连忙打断她,并与她一同走出御书房。 出宫的路向前延伸,尽头的花草郁郁葱葱。 林霜迟心中不安,忍不住开口道:“王爷,陛下会如何处置顾长安?” “你希望怎么处置?”萧眠舟垂眸看她,眸色深沉。 林霜迟:“……” 本来抑郁的心情,忽然被他这句话给冲淡了。 她微微抬头,看着那张俊美无双的脸庞,谨慎地说道:“顾长安知法犯法,罪加一等,所受的刑罚自然比顾云更重一些。” 却不想,萧眠舟直接回她一记复杂的眼神。 只一眼,林霜迟就知道,这件案子的结果极大可能不会朝着她预想的方向走。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无尽的愤怒。 但萧眠舟接下来的话,抚平她的抑郁和愤恨,“不管父皇如何处置顾长安,有一点,却是不需要你担心的。” “什么?” “从今日开始,大理寺卿便要换人了。” 林霜迟脚步顿住,忽然意识到什么,心头稍稍好过一些。 将来她要给云家翻案,极有可能会经过大理寺。 现在顾长安被革职,意味着日后她遭受的阻力也会小很多。 这个时候再去追究顾长安的最终处罚,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红素之死,注定得不到一个最理想的结果。 这就是这个皇权至上的时代的悲哀! 这时,萧眠舟突然停住脚步,望着路的尽头,道:“本王还有事,先行一步。” 说完,他就转身离去。 看着那道清隽挺秀的背影,林霜迟眨了眨眼,心里想着他该不会专程来安慰她? 后来意识到什么,她猛地甩头,把这个恐怕的想法抛之脑后,转身往宫门口走去。 没多久,顾太师离开御书房,被皇贵妃宫中的人请过去。 偌大的宫殿里,宫人已经被屏退,只剩下顾家几个人聚集在此处。 这时候,顾蓉蓉仿佛有了主心骨,急道:“父亲,陛下说要如何处置长安?” “这个容后再说。” 顾太师脸上布满皱纹,威严里透着几许阴沉。当他扫过在场几个女人时,眸色一暗,忽而抬起脚,朝顾大夫人的心口踹了过去。 顾大夫人的脑袋咚地磕在地面上,一阵头晕目眩。 “娘……” 顾云跑到她身旁,小心翼翼地扶起她,看着那流血的伤口,想碰又不敢碰。 顾太师看着她俩,气不打一处来,沉声喝道:“汪氏,我们顾家对你不薄,你就是这么回报顾家的?” “不,妾身只是……只是不甘心……” “闭嘴!”顾蓉蓉又踹了她一脚,怒不可遏道,“你不甘心什么?” 顾大夫人只是沉默。 顾蓉蓉更加愤怒,“哪怕兄长意外离世,顾家也没有缺你吃喝用度,更没让你遭受一点点委屈。谁知道,你居然如此不满足,甚至连生出来的女儿都如此不安分。” 然而,顾大夫人只是沉默地承受着她的怒火,并没有多说什么。 顾云却指着顾莲,反驳她,“姑姑,这关娘什么事?罪魁祸首是这个女人才对!要不是她搞出这些事,小叔也不会出事。都怪她,应该把她杀了,替小叔报仇!” 顾莲神色讥讽地看着她,也不反驳,仿佛这些话无关痛痒。 见状,顾蓉蓉与顾太师互相对视一眼,仿佛在这瞬间下定了什么决心。 顾大夫人心思敏锐,连忙抱住顾云,惊慌失措道:“父亲,娘娘,云儿是无辜的啊!要不是汪姨娘把她和顾莲掉包,她也不至于在外流浪十多年……” “行了。”顾蓉蓉不耐烦听她鬼哭狼嚎,反而问顾莲,“你是怎么想的?” 顾莲薄唇一勾,扫过地上相互依偎的母女,冷笑:“有我没她,有她没我。” “你敢!”顾大夫人一脸惊恐,死死地抱着顾云不撒手。 顾蓉蓉同样不悦道:“莲儿,你要知道,离了顾家,你可什么都不是了。” “无所谓。” 本来她暗中谋划这一切,就没想过能全身而退。经历过三个月最绝望的封闭求生,她最大的要求就是活下去。 更何况,顾家已经没有她的位置了。 然而,顾太师炯炯有神的双目不停审视着姐妹二人,心中另有一番考量。 第93章 浓妆赴死(1) 较之顾云的粗鲁与莽撞,顾太师还是更看好稳重有心计的顾莲。 但是,顾莲也是顾家祸事的罪魁祸首。 可要是这么放过顾莲,他也不甘心。 若要把顾莲变成一颗好棋子,不仅要拿捏她的把柄,还要让他看到利用价值。 从目前来看,顾莲比顾云有这个资本。 想到这里,顾太师下了决心,对顾蓉蓉道:“蓉蓉,改日你给云儿丫头挑个好人家,选个吉日就嫁出去。” “什么?” 不光是顾大夫人母女,连顾蓉蓉都吃了一惊。 “父亲,你……” “就这么定了。你们都退下,我要跟皇贵妃再说几句话。” 顾大夫人犹且不肯离去,却被顾太师瞪了眼,一步三回头,还指望他能改变主意。 奈何,这情景落入顾莲眼中,却变得无比讽刺。 经此一遭后,她似乎对任何事情都变得无所谓,哪怕顾太师留下她,也不能让她有半分的情绪波动。只是唇角始终微微勾起,漫不经心里又带着几分看透世事的凉薄。 顾太师始终在观察她,等人都退下后,才对顾蓉蓉道:“长安不会死,但也不好过。为父想好了,暂时让长安离开京城,保住这条命,等以后再找机会重新回来。” “我听父亲的安排。”顾蓉蓉想了想,又问道,“父亲留下顾莲那丫头……” 顾太师抚须叹气,“那丫头心够狠,能成大事。可惜,不是男儿身……不过,要是用得好,未必不是一颗好棋子。” “女儿晓得了。”顾蓉蓉绞着帕子,咬牙切齿道,“这次是女儿大意了。本以为那林霜迟没有依靠,又自幼在乡下长大,斩草除根是件很容易的事。谁知道,不仅没能动她分毫,反而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日后,她若是再落到女儿手里,别指望还能留下一条命!” 提起这个,顾太师也差点被气得吐血。 之前在御书房,景元帝拿长安的性命与他做交易,不仅要走“三尚书六侍郎”的朝廷官职,从他手里收回文官一部分权利,还逼他主动放弃对御林军暗中的掌控。 可恨的是,他明明知道景元帝在趁火打劫,却没有任何办法反抗。 长安是他唯一的儿子! 作为父亲,他永远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子去死。 要不是林霜迟……要不是她…… 他捂着发疼的心口,脸色阴沉得能滴出墨来,“那个林霜迟,找个机会处理掉!” “怎么处理?”顾蓉蓉面色狰狞道,“那小贱人如今有宣王撑腰,只怕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她有宣王,你不是也有儿子吗?”顾太师冷笑。 父女俩彼此对视一眼,邪恶的念头随即滋生。 顾蓉蓉脑中顿时有了主意,心情大好,“女儿知道该怎么做了。多谢父亲提点。这一次,女儿绝对不会再轻易放过她。” 顾太师连忙叮嘱她,“做得小心些。别再被人抓到把柄。” 顾蓉蓉点头,“女儿知道。” 林霜迟尚且不知,顾家人又在酝酿一场针对她的阴谋诡计。她出宫回府后,做了简单的梳洗,便找何星聊起之前的事。 宫中关于顾长安的处罚并没有大肆宣扬,但何星仍旧通过自己的势力,查探到一些蛛丝马迹,并当场与林霜迟分享。 “顾长安没有以命偿命,而是被判流放三千里,永世不得回京。” 何星啧了一声,神色讥讽,“为了救出顾长安,想必顾太师在跟咱们那位陛下的交易中,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和牺牲。” “人是活的,其他都是死的。”林霜迟呷了一口茶,讽刺一笑,“更何况,顾长安可是顾太师唯一的儿子。不想顾家绝后,要么与景元帝闹翻,要么维持君臣情分,选择妥协。” 见她把局势分析得头头是道,何星眼里划过一抹无奈,“你可真是时时刻刻都很冷静。看来,乡下的日子教会你很多东西。” 听着他这番似感慨又似郁闷的话语,林霜迟心头的诡异感再次加深。 她向来对人有很重的戒备心,但不知为何,何星却让她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威胁。 她轻轻地放下茶盏,带了几分试探,“何先生三番五次帮我,又是出于什么原因?” 何星唇边的笑意凝住,别开目光,话说得含糊其辞,“不过是受人之托。你不必担心,我对你并无恶意。” 闻言,林霜迟心中有些失落,但又觉得结果在意料之中。 只要对她没恶意,那一切都好说。 她也没有再纠结此事,话音一转,又道:“我可否再问一个问题?” “你说。” “指证顾长安的那名小公公……” “是我的人。” 林霜迟难掩脸上的诧异。 她十分敬佩那个小公公的血性和勇气,还好奇他是哪里找来的证人。 却没想到,对方是何星的人。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何星向她解释,“不用担心。每个人活着的意义不同。能够替你做事,又成功扳倒顾家人,是他的责任和使命。” 林霜迟无措地摩挲着茶盏边缘,好一会儿,才说道:“他有亲人吗?” “没有。” 林霜迟沉默良久,愧疚道:“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直说。” “那是自然。” 何星也欣然应下。 恰在这时,窗下突然传来有规律的三道敲击声。 何星立刻站起身,走过去,把窗子打开。 月色下,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站在窗下,看到他,连忙附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何星脸色骤然阴沉下来,转过头,看向林霜迟,欲言又止。 “真被我说中了?”林霜迟忍不住挑眉,“有事要找我帮忙?” 何星捏着拳头,长长吐出一口气,压着怒火道:“刚得到消息,我的一位故人离奇死亡。我想请你帮忙看看。” “行。”林霜迟起身整理了下衣裳,又问,“报官了么?这件案子经由何处?” “报官了。此案由大理寺审理。” 林霜迟颔首,大理寺经手,那就好办了。 她可以直接去找钟延。 事出紧急,而且死者又与何星关系匪浅,林霜迟也没有任何拖延,连夜出了门。 但刚转过廊角,前方骤然出现一道黑影,吓得她当场停住脚步,握紧袖中的匕首。 “是谁?” 那人影从廊角走出来,借着廊下的烛光,林霜迟看清那人的脸,不由得皱眉,“这大晚上的,您不去歇息,为何会在这里?” “孽女!这话该为父问你!”林相杰气得额头青筋直跳。 “有事,出门一趟。” 林霜迟急着出门,没功夫去应付他,绕过他就要往前走。 “不许去!”林相杰猛地拽住她的胳膊,面相凶狠,不似文人。 第94章 浓妆赴死(2) 林霜迟猛地甩开他的手,“让开!你没这个资格管我!” “孽女!我是你父亲!”林相杰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她怒道,“我要是没资格管你,这世上谁还有资格?” 林霜迟冷睨他一眼,“这世上能管我的,只有我娘。” 说完,她头也不回地离去。 林相杰一拳头捶在廊柱上,摇曳的烛光映照着那张脸,显露出几分狰狞与冰冷。 大理寺。 门口灯笼高挂,官差们进进出出,宛如白昼时候那么忙碌。 林霜迟朝看门的官差禀明身份,便被带到钟延跟前。 一见到她,钟延顿时喜出望外,“林姑娘,您怎么会来这里?” 林霜迟不答反问,“听说又发生了一件命案?” “对,啊,不对,是两件。”钟延眸光一转,笑眯眯道,“林姑娘,你要帮我?” “可以。” 钟延只是随便一说,却没想到她真的应下来,差点没蹦起来,“林姑娘怎么突然想来查案了?” “……我说我睡不着,你信吗?”林霜迟并不打算把何星的事告诉他。 钟延忽然无言以对。 难道这就是神探的敬业之处? 见他兀自发愣,林霜迟悄悄桌子,提醒他,“钟大人,你要是不需要我帮忙……” “不,需要,非常需要。”钟延骤然回神,急道,“林姑娘,你能来帮忙,实在是太好了。如今大理寺群龙无首,我这肩上的担子实在是重啊。要是你能加入,那简直是如虎添翼啊!别说两个命案,便是来十个八个,我都不用怕了。” 林霜迟:“……倒也不必如此夸张。” “不夸张,不夸张!” 为了防止她改变主意,钟延手忙脚乱地戴好官帽,拉着她往案发现场赶去。 “报案人是吏部左侍郎家的管家……” “吏部左侍郎?”林霜迟总觉得有点耳熟,但又一时想不起,“死者是何身份?” “死者有三人。其中一位是王侍郎家的姨娘,姓云。另外两位是云姨娘的贴身丫鬟。” 林霜迟倏地停住脚步,难怪她觉得“吏部左侍郎”有点耳熟。 原来是在姑苏城见过的王磊! 钟延敏锐地察觉出她的反常神色,连忙问道:“林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没,”林霜迟摇头,继续问道,“报案人是怎么说的?” 钟延顿时皱眉,“报案人说,王侍郎府中的丫鬟在亥时一刻的时候,发现云姨娘主仆三人集体上吊死亡。而房间里门窗反锁,现场除了几张横七竖八的椅子和一滩水迹之外,并没有发现其他痕迹。” 林霜迟低低应了一声,眉心的褶皱却更深了几分。 三人集体上吊,又是在门窗都反锁的情况下,凶手是如何做到的?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一行几人便来到吏部左侍郎府。 “钟大人,终于等到你了。”王磊松了口气,刚迎上来,却在看到他身后的林霜迟时,身子突然僵住,“林霜迟,你怎么也跟来了?” 钟延却给他介绍,“王侍郎,这位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此次她过来,便是帮忙破案的。林姑娘,这位是吏部左侍郎王……” “我知道。”林霜迟举手打断他的话,唇角微勾,似笑非笑,“王侍郎,好久不见。” “你们认识?”钟延有些吃惊。 林霜迟点头,“之前在姑苏城查案时,曾经与王侍郎有过几面之缘。” 王磊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似乎不乐意她参与进来,“一点小案子,就不劳烦林神探出手了。如今天色已晚,林神探不如先回去休息。” “不必。”林霜迟摆摆手,神色平静道,“我既答应了钟大人,就不会置之不理。咱们还是先去查看案发现场。” 钟延也附和她,“林姑娘说得对。王侍郎,前方带路。” “那怎么好意思?”王磊却道,“我听说,林神探也在宫里忙了一天,何不先回去歇息?不过一桩简单的案子,难道你不相信钟大人的能力?” 钟延却连忙摆手,直接拆他的台,“王侍郎,你说错了。是我不相信我自己的能力。再者,林神探一直都是我无比推崇的对象,如今能有这个机会跟在她身后学习,我还求之不得呢!” 王磊一听,脸色当场阴沉下来。 不知为何,林霜迟却从中看出王磊的不情不愿。 但她来此,不仅仅是为了命案,也是为了何星的嘱托,自然不会因为王磊的几句话而扭头就走,反而是很好脾气地站在原地,等候王磊的同意。 被两人齐齐盯着,王磊也没有再坚持什么,带着两人往案发现场走去。 走过后花园,行过一座精致的人工拱桥,便来到一处环境清幽典雅的院落前。 两个侍郎府的下人站在房门口,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妙龄少女,两人脸上俱是惊魂未定的神色。 当看到王磊等人时,他二人立刻行礼。 王磊摆摆手,指着半开的雕花木门,叹道:“钟大人,死者便在里面了。” “嗯。”钟延背着手,与林霜迟一前一后走进房间。 三名死者被并排放在地上,身上衣着首饰穿戴齐全,脸上还化着浓而鲜艳的妆容,看着十分诡异。而房间里三张椅子歪在地上,靠近门口处的地面还有一滩水迹。 林霜迟戴上手套,开始验尸。 钟延也不闲着,把门外的一男一女喊进来,“谁最先发现死者的尸体?又是谁去报的案?” 那名妙龄女子怯怯弱弱道:“回禀大人,奴婢最先发现尸体……” “你姓甚名谁?” “奴婢梅雪,是厨房里负责云姨娘膳食的厨娘。” 钟延审视着她,若有所思道:“你把过程详细说一遍。” “是。”梅雪偷偷地瞥了下那三具尸体,身子颤抖着,低声道,“当时,奴婢依照惯例,要给云姨娘送一份莲子羹,走到门外时,却发现院中漆黑无人,十分安静。奴婢在院子里喊了几句,实在是无人应答,就上前敲门。大概敲了五六次,奴婢察觉到不对劲儿,便用身子撞开门,发现房梁上挂着三个人。” 钟延便问,“你发现的时候是什么时辰?” “亥时左右。” 钟延嗯了一声,看看靠近门口处的水迹,心知那应该就是摔碎的莲子羹。 他又问,“你发现尸体的时辰是亥时,而官府报案的时辰是亥时一刻。为何相差了一刻钟的时间?” 梅雪突然脸色发白,身子止不住地发起抖来。 第95章 浓妆赴死(3) 光是这异常的反应,钟延便瞧出不对劲儿,当即喝道:“还不从实招来?” 梅雪被吓得噗通跪在地上,哭道:“大人,当时奴婢看到尸体在房梁上吊着,早就被吓坏了,两条腿都发软着,过了好久才恢复力气,跑出去禀报管家。” 钟延忍不住挑眉,“一刻钟的时间里,你跟尸体同处一室不害怕?” “怕,奴婢怕死了。但是,奴婢双腿发软,根本没办法跑出去……” “不会喊人吗?” “奴婢、奴婢喊不出来啊……奴婢真的被吓坏了……” 梅雪早已泣不成声,身子趴在地面上,几乎抖成了筛糠。 王磊眸色一深,似是于心不忍,“钟大人,婢女胆小,连跑都跑不动,可见是真的被吓坏了……” 钟延不置可否,又问那名中年男子,“你就是报案人,章管家?” “是。”章管家顿时绷紧身子。 钟延问他,“这婢女直接去找你禀报此事?” “是。” “亥时一刻,你在何处?这婢女又在何处?” 章管家后背一冷,连忙回答,“回大人,亥时一刻时,小人刚好要回房歇息。在经过后花园时,突然看到梅雪冲过来,大喊‘死人了’。小人心道不妙,立刻与她一同来到云姨娘的住处查看。之后,小人找来府中守卫,让他们把尸体放下来,并看管好案发现场,将此事禀报给侍郎大人后,便直奔大理寺。” 他脑门上沁出了一层冷汗,但即便如此,还是一五一十地把活动路径说得很清楚,思路又清晰,引得钟延多瞅了几眼。 王磊眸光一闪,便道:“章管家亥时一刻离开书房,这点我可以作证。” “亥时到亥时一刻,王侍郎又在何处?”钟延转而看向他,问道。 王磊从容道:“当时,我正在书房里整理明日早朝的折子,又恰逢章管家来禀报些府中事务,便与他多商量了一会儿。” 钟延点头,自顾自地思考着,并没有再问什么。 这时,林霜迟也摘下手套,半蹲在尸体旁,拿着炭笔记录着验尸的结果。 王磊想凑近又不敢凑近,“林姑娘,可有什么收获?” “有。”林霜迟放下炭笔,并把验尸单递给钟延,神色平静道,“我刚才检查过三名死者的尸体,她们身上除了颈部的勒痕之外,便再无其他伤痕。而这勒痕……” 王磊顿时脱口而出,“这勒痕如何?” “王侍郎似乎很关心,很急切?”林霜迟微微眯眼,眸中射出一抹精光。 见状,王磊尴尬一笑,解释道:“毕竟是发生在我府中的命案,死者又是我最疼爱的云姨娘,怎么会不关心、不急切?若是能早点查明真相,抓住凶手,她们三人在天之灵也可以安息了。” 说完,他脸上顿时布满悲伤的神色,不似作假。 林霜迟没看出其他反常,姑且相信他的说辞,继续说道:“这勒痕是死者生前被人勒死后留下的。因此,死者不是上吊自杀,而是被人杀死后,才被吊上房梁。” 话音落地,梅雪身子似乎抖得更厉害了。 林霜迟眼尖地瞥见她的反常,突然沉下脸,问道:“梅雪,你在抖什么?” “没……奴婢没有……” 林霜迟神色一凛,怒喝:“你的身子在剧烈地发抖。你在害怕!” 经她这么提醒,房间里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放到她的身上。 钟延登时怒道:“梅雪,你在害怕什么?” “奴婢……奴婢一想到……当时自己可能会撞上杀人凶手……就害怕……” “所以,你撞上了吗?” 林霜迟在她面前半蹲下来,掐住她的下巴,强迫她与自己对视。 只见那双杏仁眼里蓄满泪水,眸底深处是显而易见的恐惧,不像不知情的样子。 如此反常的反应,也瞬间引起钟延的注意,他拿出大理寺少卿的威严,当场审问起梅雪,“你是不是看到了什么?不然为何会觉得,自己可能撞上杀人凶手?” “没、没有。”梅雪摇头,泪水沿着脸颊流下,始终坚持是自己被吓坏了。 无论他们怎么问,她都吐露不出更多的信息。 王磊问道:“林姑娘,你确定死者是被人杀害的吗?不是自杀?” “我很肯定,不是自杀。” 林霜迟暂时放弃对梅雪的审问,拿起一根白绫,在手上绕了几圈,沉声说道:“最简单的一点,这三名死者脖子下有交叉勒痕。若是上吊自缢,痕迹应该呈八字。” “另外,自缢死者,两眼闭合,嘴唇青黑,唇开露齿。若绳索压于喉咙下方,人吊起,舌根前提,舌便会伸出口外。若绳索压于喉咙上方,舌根压向咽后,舌便不可能伸出口外。但这三具尸体所呈现出来的,与自杀情况不相符合。故不能判定为自杀。” 而王磊大惊失色,踉跄着后退到门框上,语气悲愤道:“是谁?到底是谁如此残忍地杀害她们三个人?” “林姑娘,你可一定要查出凶手啊!” “这是自然。”林霜迟见他神色悲恸,神色倒是和缓了些。 然而,钟延却十分不解,“可我记得,章管家去报案时,说的是房间反锁,窗子关闭,就连梅雪发现尸体,都要用力把门撞开。如果是他杀,凶手又是怎么进入房间,又怎么在杀了人之后出去的?” 林霜迟沉着脸,问梅雪,“你确定,房间是反锁的?” “确定。奴婢十分确定。”梅雪抹了一把眼泪,点头如捣蒜,“一开始,奴婢敲门没人应答,便想推门而入。但当时奴婢还捧着莲子羹,只能用一只手推门。后来发现门没法推开,只能用身子去撞开,还撞了四五次呢……” 然而,听完她的话,林霜迟脸色更加难看,“你既然敲门没人应答,为何不当场去喊其他人来帮忙,而是选择自己用身子撞开门?” 钟延顿时恍然大悟,“林姑娘说得对。你还不快点从实招来?” 梅雪哪里见过这等阵仗? 被他俩这么一威吓,她上半身都直不起来,整个人瘫软在地上…… 第96章 浓妆赴死(4) 王磊眼珠子一转,也呵斥道:“梅雪,你可知道,隐瞒真相是何下场?” “不,奴婢没有说谎!”梅雪哭得梨花带雨,拼命摇头,“当时,奴婢已经被吓坏了,足足花了一刻钟的时间,才从地上爬起来,根本喊不出声音啊……” 说着,她又爬起来,朝钟延等人磕头,“奴婢真的没有说谎。请大人明察啊!” 眼看她的额头已经被磕破,丝丝血迹渗出来,钟延有些不忍道:“没说谎就没说谎,用得着磕头吗?你这么大反应,反而让本官怀疑你心里有鬼啊!” 听到这话,梅雪的头磕也不是,不磕也不是,十分尴尬。 林霜迟淡淡地瞥过一眼,便收回视线。 她背着手,在房间里走动片刻,耳边突然传来一阵清脆的响声。循声看去,却见屏风角上挂着一串小巧的风铃,此刻正随微风轻轻摇动。 她走过去,纤细白皙的手挑起那串风铃,问道:“这东西是谁的?” “应该是这个丫鬟的。”王磊指着地上最左边的尸体,突然开口。 林霜迟意味不明地看向他,“王侍郎对一个丫鬟也如此关心,连她拥有什么玩意儿都一清二楚?” 这一刻,王磊也察觉到不妥,连忙解释,“让林姑娘见笑了。我经常在云姨娘房中留宿,有几次见到这丫鬟拿着风铃来把玩,自然就印象深刻些。” 梅雪也附和道:“老爷说得没错。这串风铃的确是云姨娘身边的丫鬟翠儿的。奴婢记得翠儿喜欢风铃这玩意儿,还曾经送过她一个。” “婢女的东西,为何会出现在云姨娘的房间里?”林霜迟不解道。 “奴婢也不知道。”梅雪同样摇头,“起初,翠儿都是把风铃当成饰品,佩戴在身上的。因为她说,她喜欢听风铃的声音。但后来,由于云姨娘睡眠浅,翠儿害怕自己进出闹出大的声响,影响到云姨娘歇息,才把风铃放在自己屋子里。” 林霜迟沉吟片刻,忽而抬眸看向章管家,“之前,这个房间都有谁进来过?” 章管家看了王磊一眼,捏着掌心道:“发现尸体后,小人便让两个下人放下尸体,并看守现场。一直到钟大人到达此处,府中拢共也就五个人走进来过。” “把另外两个下人叫过来。” “……是。” 眨眼间,相关人员就聚集在房间里。 从左到右,依次是梅雪,章管家,王磊,以及两个中年护院。 林霜迟率先问那两个护院,“尸体是你们放下来的?” “是的。” “何时进入这个房间,何时出去的?” “大概是亥时一刻进入,一盏茶之前出去的。小人把尸体放下来后,章管家说不要妨碍大人办案,没让小人二人留在房间里。” “期间可有人进来过?” 那两名护院齐齐摇头。 林霜迟又再问王磊三人,得到的结果也是“没有”。 她拎着那串风铃,放到随身携带的文件袋里,又仔细观察房间中的摆设。 除了地上歪着的三把椅子,便再无其他异常。 她走到窗边,一手推开窗,外面是一个不算大的荷花池,月光下波光粼粼,荷花池的对岸同样是一扇窗,在烛光映照下,窗户上映出几道娉婷影子。 “对面住的是何人?”林霜迟问道。 王磊走到她身旁,看了看对面,眸光微闪,“那是李姨娘的住处。” “李姨娘?”林霜迟拧眉问道,“她跟云姨娘的关系如何?” 王磊似乎被问住了,一时没有回答。 林霜迟便对梅雪道:“你来回答我。” 梅雪缩了缩脖子,畏惧地看了下王磊,不敢随意说话。 岂料,王磊皱起眉头,吩咐她,“官府办案,你全力配合。无需顾忌我在场。” “奴婢知道。”得到他的吩咐,梅雪便低声道,“奴婢听说,李姨娘和云姨娘的关系不算很好。在府中,谁都知道云姨娘最受宠,但李姨娘经常仗着自己是府中的老人,去找云姨娘的麻烦。” “都有什么麻烦?” 梅雪又紧张地看了下王磊,硬着头皮道:“比如说,云姨娘每天亥时都有喝莲子羹入睡的习惯。但李姨娘偏说云姨娘矫情,经常从奴婢手里截走那份莲子羹。” “奴婢还听说,昨日李姨娘还因为一匹布,与云姨娘起了争执……” 越说下去,她的声音越低,更多是对王磊的忌惮。 王磊摸了摸鼻子,尴尬笑道:“府中妾室相争,让两位见笑了。” 事关他人私事,林霜迟虽心中不齿,但面上并无表露。 许是不想让气氛闹得太尴尬,钟延便打哈哈道:“王侍郎日理万机,醉心公务,一时间顾不到后院的妾室相争,也是可以理解的。” 话落,两人相视一笑。 王磊又主动问道:“林姑娘,可需要把李姨娘找来问问?” “那就麻烦王侍郎了。” “应该的,应该的。” 王磊便派人去喊李姨娘。 没多久,对面的窗户里人影晃动,隐约还能听到几句说话声。林霜迟盯着那扇窗户上的动静,锐利的目光又再次掠过窗外的荷花池时,倏地凝住。 她跟钟延说了一声,便出门绕到窗户后面,朝里头伸手,“给我灯笼。” 钟延立刻抓来一只灯笼,从窗子里递过去,“林姑娘,有什么发现?” “我先看看。” 林霜迟提着灯笼,绕着荷花池走了一圈,又蹲下身看了看,才满腹心事地回到房间。 “怎么说?”钟延凑上去问道。 林霜迟脸色凝重道:“凶手是从窗户逃走的。” “为何这么认为?”王磊紧跟着问道。 林霜迟把灯笼递给钟延,说出刚才的发现,“刚才,我在荷花池周边发现一滩水迹,大概在东北方位。” 钟延顿时拍手,“那就去东北方位找啊!凶手肯定往那边逃了。” 还没等林霜迟再说什么,他已经火急火燎地带上官差,一阵风似的出了房门。 第97章 浓妆赴死(5) 王磊眯着眼看了好一会儿,有些感慨,“钟大人真是好有劲头。不知道能否抓到凶手?” “不行。凶手只要不是死人,这时候应该就逃走了。”林霜迟沉思片刻,问王磊,“王侍郎,你们府中东北方向是什么地方?” “那里是一处荒废的柴房。”章管家替他回答。 “柴房……” 林霜迟慢慢咀嚼着这两个字,目光时而落在荷花池上,时而落在尸体上,不知在思考些什么。 王磊也没去打扰她,与章管家一同站在靠近门口的地方,偶尔交换些彼此才懂的眼色。 一盏茶后,钟延带着人吭哧吭哧地跑回来。 他的身后,还跟着两名女子。 一看到地上的三具尸体,这两名女子突然尖叫出声,互相抱在一起。 钟延被吓了一跳,只当她二人胆子小,也没怎么在意。 他甩着袖子,气呼呼道:“我带人去看了,那里是个废弃的柴房,没有任何可疑的地方。别说什么水迹了,连一只苍蝇都没瞧见。” 许是他的神情过于悲愤和生动,林霜迟难得笑了下,只是目光落到那两名女子时,笑意也跟着收敛起来,问道:“王侍郎,这就是府中的李姨娘?” “正是。”王磊看向李姨娘,“还不过来见礼?” 李姨娘迈着小碎步上前,螓首微垂,不施粉黛的巴掌小脸线条完美流畅,倒是比地上躺着的云姨娘更多几分娇艳动人。 “妾身见过大人,大人万福……” “免了。”钟延摆摆手,指着地上的三具尸体道,“李姨娘,你可认得地上的人?” “回大人,认、认识……她是府中的云姨娘……”李姨娘吓得往后退去,抿着粉红的唇瓣,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样。 钟延追问道:“听闻你与云姨娘的关系不算好,昨日还因为一匹布,与她起了争执?” 李姨娘顿时花容失色,激烈地反驳他,“大人,妾身虽与她关系不好,但绝对没有这个胆子去杀她啊!她的死跟妾身无关,绝对无关……” “到底是无关还是有关,本官自有定论。”钟延似是不喜她的激烈反应,反问道,“你既然没做亏心事,何必如此慌张?” 王磊也不悦道:“钟大人问你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其他的,不用你管。” 冷不防挨了骂,李姨娘委屈地红了眼,嘟着嘴道:“老爷恕罪。妾身只是见到云姐姐的尸体躺在地上,一时被吓坏了。妾身不是有意的呜呜……” 她那娇弱的哭泣萦绕在耳边,偶尔还抬头看看王磊,似乎想从王磊处得到些安慰。 若非场合不对,林霜迟都想好好欣赏下美人落泪的娇媚风情了。 但此时此刻,地上躺着三具尸体,李姨娘却垂泪博取关注,怎么看就怎么诡异。 她不想再浪费时间,冷肃着脸,开门见山道:“李姨娘,找你来,是为了问些问题。你最好如实回答。” “是,妾身明白。”李姨娘抽泣了下,又用帕子擦掉颊边的泪水,娇娇软软道,“姑娘有什么问题,直接问。但凡是妾身知道的,定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林霜迟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抽,问她:“亥时一刻,你在何处?又在做什么?” 李姨娘道:“那时候,妾身早已歇下,自然在自己的卧房里。” “何人可以作证?” “妾身房中的丫鬟可以作证。”李姨娘绞着帕子,看向身后的丫鬟,“红玉,你来跟这位姑娘说说。” 名叫红玉的丫鬟走上来,低声道:“奴婢可以作证,亥时一刻,奴婢已经伺候姨娘歇下了。” “李姨娘,你又为何醒来了?何时醒来的?” 李姨娘嗔了她一眼,娇柔道:“府中发生了这么大的事,妾身睡得再死,也会被吓醒的。至于醒来的时辰,这个就要问红玉了。” 红玉立即接上话,“奴婢听闻府中出事,便把姨娘叫了起来。那时候,应该在亥时一刻过一点。云姨娘的屋子正好与姨娘的屋子互相对着,动静太大,奴婢把姨娘叫醒后,就一直守在房中等待消息。” 林霜迟扫了主仆两人一眼,“你们二人自始至终都在房间里?” “是。” “是的。奴婢不敢说谎。” 林霜迟又问:“李姨娘,可否带我去你房中看看?” “啊?”李姨娘有些傻眼了,不情不愿道,“问话还不行吗?非得去看?” 林霜迟没回答,只是眼神极具压迫力。 见状,李姨娘吐了吐舌头,没敢再提出反对的意见,乖乖地带她过去。 甫一踏入那间屋子,一股甜腻的香味扑鼻而来。 微风还带来一串清脆的风铃声。 林霜迟脚步一顿,往声源处走去,却见窗边的鸟笼子下,挂着一串银色的风铃,大小与她在案发现场看到的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相比那个,眼前这个显然更精致些。 她指着这串风铃,问李姨娘,“这是你的东西?” 岂料,李姨娘脸色大变,尖叫出声,“红玉,谁把这东西挂在这里的?快拿走!快拿走!” 红玉吓了一跳,小脸一白,立刻冲上去,把风铃捂到怀里,背对着安慰道:“姨娘,别怕!看不到,听不到了。别怕别怕……” 直到此刻,林霜迟才意识到,李姨娘的反应似乎剧烈了些。 她沉下脸,目光在主仆两人身上来来去去,“怎么回事儿?” 回答她的是红玉,“姑娘有所不知。姨娘一听到风铃声,就容易做噩梦。” “为何会做噩梦?”林霜迟追问。 李姨娘气得大骂,“要你管?你是来查案,还是来问东问西的?” 林霜迟忍不住挑眉,刚想说什么,突然被红玉拽了拽衣袖,她垂眸一看,却见红玉冲她挤眉弄眼,又指了指门外,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她稍稍思忖,便与红玉走到外面。 这时,红玉长舒一口气,擦着额头上的汗珠,低声道:“姑娘,您有所不知,姨娘在入府前,曾经是杏花楼的人。那时,楼里每个姑娘的房间都挂着一串风铃。一旦要接客,就会让人摇响风铃。姨娘也是过了好多年的苦日子,直到被老爷赎身,才彻底摆脱那种噩梦。只是,从那之后,姨娘就对风铃这东西深恶痛绝了。” 杏花楼,似乎是一座青楼的名字。 林霜迟暗暗想着,她倒是不知李姨娘还有这样一段过往。 怪不得初次见到她时,总感觉有股闺阁千金难以比拟的妩媚风情。 红玉害怕再生事端,跟林霜迟打了个招呼后,便把风铃带去处理了。 再回来时,她怀里抱着一个铜盆,里头放着几件衣服,对林霜迟道:“姑娘,奴婢要把姨娘的衣裳送去洗衣房,您还要问什么问题吗?” 林霜迟眸光一闪,看到盆里的淡蓝色衣袍,忽而上前拎来看了看,不解道:“你说,这是你们姨娘的衣服?” “对。” “可这不是男子的衣袍吗?” 第98章 浓妆赴死(6) 红玉看了眼那件衣袍,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眼睛里明显有了光,“您恐怕不知道,我们姨娘可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呢!” 林霜迟立刻被勾起了兴致,“怎么个厉害法?” “以前在杏花楼时,姨娘经常趁空闲时女扮男装出门去玩,尤其喜欢像话本子里的女侠一样,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哪怕现在入了府,一直都保持着这个喜好。好在老爷也没说什么。姨娘还喜欢搜集各种话本子,而且老爷还在今天傍晚送来了不少好看的话本子呢……” “可以给我看看吗?”林霜迟问道。 红玉却摇头,偷偷地往里看了一眼,低声道:“姨娘对这些话本子可宝贝了,不轻易给人看的。要不,您问问她?” 林霜迟神色一顿,对话本子不感兴趣。她摇摇头,回到云姨娘的屋子,垂眸看着地上的三具尸体,对钟延道:“先把尸体带回大理寺。” “行。” 钟延也没指望一下子就能破案,喊来大理寺的官差,把尸体抬出去。 王磊亲自把两人送到门口,语带歉意,“这么晚还劳烦钟大人和林神探走一趟,实在是过意不去。等这案子了结了,我再请两位喝一杯。” “王侍郎客气了。”钟延摆摆手,与林霜迟携伴离去。 王磊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道路尽头,神色渐渐变得晦暗不明。 回到大理寺时,已是亥时三刻。 钟延邀请林霜迟入内探讨案情,却发现来了个不速之客。 “王爷,您怎么来大理寺了?” 萧眠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负手站在窗前,目光微凉似浸染了窗外的寒霜,只是在落到林霜迟的身上时,才有了些温度。等他二人坐下后,他才问道:“你们刚从案发现场回来?” 提起这个,钟延顿时来劲儿了,“王爷,您不知道,今天在王侍郎家中发生了一起命案,死者是三人,皆化着浓妆穿着漂亮的衣服一起上吊了。不过,林神探观察入微,一眼就看出死者不是自杀,而是他杀。” 骤然被这么吹捧,林霜迟脸上躁得慌,连忙借着喝茶的功夫,遮掩此刻的尴尬。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笑意,面上却不动声色道:“可锁定凶手了?” “哪有这么容易?” 钟延瘫在椅子上,仰头灌下一杯茶,一举一动间透着一股洒脱不羁。 “那是发现了有用的线索?”萧眠舟猜测。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摇头又点头,叹道:“暂时,没有头绪。” 这下子,连萧眠舟都感到十分诧异,“连你都觉得没头绪的案子,该有多难?” “其实,还是有头绪的?”钟延道,“至少,我们知道那三名死者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且凶手是逃窗走的,而不是一开始王磊所认为的鬼怪作祟。” “只是,我不明白为何死者会浓妆赴死。” 林霜迟眉眼微沉,接上他的话,“或许,你该去思考,那三人的妆容是自己给上的,还是别人帮忙上的。” 钟延想也不想就回答,“那肯定是她们自己给自己上妆的啊。凶手总不能杀完人后,还有这个时间和心情去给死者上妆?”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阵沉默。 钟延一怔,挠了挠后脑勺,忽然就不确定了,“还真有可能是凶手?” “凡事皆有可能。”林霜迟悠悠道。 她似是想起什么,转而看向萧眠舟,“王爷,您来此,开始跟命案有关?” “城中有户人家的女儿失踪,最后只找到一堆骨头。” 林霜迟顿时坐直身子,目光灼灼地盯着他,“那骨头是失踪的姑娘的?” 萧眠舟神色顿住,好一会儿才道:“据死者家属所言,他们在发现那堆骨头时,边上还有一些衣物。家属是通过衣服而认定骨头的身份。” “死因是什么?”林霜迟又问。 萧眠舟摇头,“仵作拿那些骨头束手无策,无法判断出死因。这也是本王来找你的原因。你可有什么办法?” “可以验骨。” 钟延被吓了一跳,一个没坐稳,直接从椅子上栽下来。他摸了摸摔疼的屁股,兴致勃勃地问道:“林姑娘,你会验骨吗?验骨怎么得出死因的?” 萧眠舟似乎也松了口气,“你有办法查出死因,那最好不过了。事不宜迟,本王立刻命人把那堆尸骨送来大理寺……” 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去,林霜迟难得怔愣住,“不是大理寺的案子吗?” “当然不是。”钟延笑得神秘兮兮的,“林姑娘,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本朝与案子有关的,除了大理寺,还有刑部和都察院。一旦同时发生好几起命案,大理寺兼顾不过来,可以选择把另外的案件移交给刑部。而宣王爷身为新上任的刑部尚书,极需要这样一桩极其有说服力的案件来立威。” 林霜迟吃了一惊,万万没想到,如萧眠舟这样的天潢贵胄,居然还担任刑部尚书这样的职位。可以说,这打破了她对本朝皇子的刻板印象。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钟延又低声解释,“说起来,宣王爷能够担任刑部尚书,还与你有关。” “我?”林霜迟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满脸不敢置信。 而钟延只是微笑点头,并没有再多说下去。 林霜迟心中一动,突然想起之前何星提到过的事。 据说,景元帝拿顾长安与顾太师进行谈判,拿走“三尚书六侍郎”的朝廷官职,其中应该就有“刑部尚书”一职? 如此,也难怪钟延会这么说了。 但她多少有自知之明,并没有把这份功劳揽在自己的头上,而是想起另外一件事,“钟大人,大理寺卿会是谁?” “暂时不知。”钟延笑眯眯道,“不过,还请林姑娘放心。如此重要的位置,陛下肯定会好好考虑的。” 没等林霜迟回答,萧眠舟的声音便从外面传进来,“考虑什么?” “没什么。”林霜迟立刻站直身子,往他身后看了看,却发现空无一人。 萧眠舟解答她的疑惑,“尸骨被玄砚拿去停尸房……” “那就过去看看。” 三人一前一后地走向停尸房。 第99章 浓妆赴死(7) 停尸房里。 一看到三人,玄砚立刻行礼,“属下参见王爷、钟大人,林姑娘。” 林霜迟应了一声,指着他脚边一个体积很大的黑色箱子,问道:“这里面装的就是尸骨?” “对。” “开箱。我来看看。” 一说到正事,林霜迟的语气也变得严肃起来,边指使玄砚干活,边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手套和口罩,一一穿戴好后,便蹲在敞开的箱子旁。 只见箱子里堆满了骨头,基本每一块骨头上都还连着筋肉。她似习以为常地拿起其中一块骨头,前后左右仔仔细细地查看一遍,戴着手套的手又在那堆骨头里拨了拨,一点儿都看不出害怕的模样。 钟延捂着口鼻,站在萧眠舟身旁,低声问道:“王爷,林姑娘一直都这么勇敢?” “你想问什么?” 萧眠舟仍旧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样子,只是目光一直没离开那道专注的身影,甚至再细看时,隐约还能窥见他眸底深处暗藏的柔软之色。 瞧见他这模样,钟延哪还敢打扰他? 只是悻悻然地摇头,把到嘴的疑问吞回肚子里。 没多久,林霜迟停下手中的动作,目光幽幽地看着钟延,“钟大人,请为我准备两口锅。要大一点的。” 锅? 钟延盯着她手里连着筋肉的骨头,不由得毛骨悚然,“你要锅做什么?” 这个问题刚问出来,他就后悔了。 林霜迟语气幽幽道:“煮骨。” “什么咳咳咳……煮骨?!” 钟延登时拔高了声音,紧接着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她是个女人吗? 怎么能把这种事说得这么云淡风轻的? 再一看身旁的男人,他忽然拿不准主意了,“王爷,您觉得有必要吗?煮骨一事,违背伦理纲常,要是传了出去,不光是死者家属要闹事,恐怕连陛下都接受不了。” 他没刻意压低声音,林霜迟自然也听完了他的话,心里有些无奈。 她知道,在世人看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或毁或伤,均是不孝。而且,这个时代更讲究“死者为大、入土为安”,别说煮骨或者剖腹验尸,便是简单地损坏死者遗体,皆为世人所不容。 严重者,更有可能会被判重刑。 她已经做好被拒绝的准备,但出乎她意料的是,萧眠舟并没有立刻否决她的做法,而是问道:“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的办法?” “有。”林霜迟捏着一块骨头,拧眉道,“如果不能煮骨,那就只能用刀把骨头上的筋肉一点点削下来了。不过,这样比较麻烦,而且剔除掉筋肉后的骨头仍旧有血迹黏连,看上去不算美观。但如果能煮一下,筋肉更容易剔掉,血迹也能洗掉,查验起来自然也更省事。” 众人:“……” 一片死寂的沉默中,钟延吞咽了下唾沫,弱弱问道:“林姑娘,好歹是人骨,你能不能、别说得跟猪骨一样稀松平常啊?” 多少尊重下死者啊! 林霜迟神色一顿,瞥了他一眼,说道:“抱歉。职业习惯。” 接下来,又是一片诡异的沉默。 林霜迟觉得,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盯出无数个洞出来,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一股不适感,主动开口,“要是觉得不能煮骨,那我就亲自动手了?” 钟延已经不知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心中的感受,甚至万分希望,天降霹雳,把他劈晕在这里。 他对上林霜迟那双澄澈冷静的眸子,又扭头看向萧眠舟,迟疑道:“王爷,您的意思呢?” “听她的。”萧眠舟言简意赅道。 除了一开始有过短暂的震惊,他很快就恢复常态,足可见接受能力有多强大。 然而,钟延似乎被他的话吓傻了,并没有及时做出反应。 玄砚把脑袋凑过去,低声提醒,“钟大人,就听林姑娘的安排。于验尸一事上,林姑娘是个中高手。既然她提出煮骨,那肯定有她的道理。更何况,现在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吗?何不让林姑娘试一试?” 钟延回神,一掌推开他的大头,“我有说,不让林姑娘煮骨吗?” 玄砚忍不住瘪瘪嘴。 您是没说,但话里话外的意思,明眼人有谁不懂? 感觉到他的鄙视,钟延也来了脾气,什么顾虑都抛到脑后,立刻吩咐手下的官差去准备两口大锅。官差动作很快,几句话的功夫,就把林霜迟想要的锅带回来。 生火,架锅,烧水,没多时,腾腾水汽就从锅里升起。 林霜迟抱着那个箱子,走过去,又拿起箱子里的骨头,丢到锅里。 一块,两块,三块…… 她像不知疲倦般重复着“拿起、放下”的动作,口罩遮住她的脸,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凌厉而冷静,透过蒙蒙水汽,依旧能让人感觉到其中专注的光芒。 此刻,她的镇定自若,却宛如一根定海神针,无端稳住在场所有人的心。 萧眠舟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有那么一刹那,差点迷失在那剪水双瞳里。 他不着痕迹地别开目光,身后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成拳头。 箱子里的骨头刚放到一半,整口锅就已经装满。林霜迟歇了口气,又把剩下的骨头放到另一口锅里。 随着沸水翻滚,水汽渐多,一块块人骨在锅中翻腾熬煮,腐肉的臭味也跟着挥发出来,恶心难闻,有些官差没忍住,直接跑出去呕吐。 钟延胃里也翻滚得难受,但他又不愿意错过煮骨的每个细节,硬是捂着口鼻待在停尸房里。此刻更是盯上林霜迟的口罩,“林姑娘,你脸上戴着的是什么?有多的么?” “这是口罩。还有一个。” 林霜迟脱下手套,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多余的口罩。 钟延脸色大喜,刚要接过去,却见那口罩拐了个弯,被递到萧眠舟的面前。 “王爷,您可需要?” 萧眠舟怔住,瞧见她眸中显露的关切,心头突然生出一缕隐秘的喜悦。 “王爷见惯大风大浪,想必不需……” “不。本王需要。” 没等他说完,萧眠舟已经伸手接过,眉眼带笑地戴上口罩。 第100章 浓妆赴死(8) 林霜迟没来由地松了口气,又教他怎么戴口罩,才重新回到大锅旁守着。 她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搅拌了下,似乎想要让骨头熬煮得更加均匀,可在钟延看来,一举一动间都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诡异。 钟延便问,“林姑娘,这东西……要煮多久?” 林霜迟抽空瞥了他一眼,似在思考怎么回答他这个问题。 然而,光看到她这副认真负责的模样,钟延心底的敬佩便已油然而生,连忙摆摆手,解释道:“我只是随口问问。你不用回答我,真的,不用。” “哦。”林霜迟应了一声,果真没有再去思考这个问题。 子夜,两锅尸骨都煮好了。 林霜迟让人停了火,因为要等锅中水冷骨凉,便走到一旁的椅子上。 她扯了下脸上的口罩,忽然想到什么,往萧眠舟的方向看过去。 一瞬间,四目相对。 她微微愣住,心里暗暗感慨着,原来他的眼睛竟然这么漂亮。只是以前容貌太盛,总会让人无意中忽视掉那双眼,此刻脸被口罩遮挡,倒显得无比璀璨夺目。 “怎么?”萧眠舟见她对着自己发怔,忍不住开口问道。 林霜迟有种偷看被人抓包的心虚感,摇摇头,指着另一张椅子道:“还要等一阵子。王爷若是累了,不妨坐下来一起等。” “嗯。”萧眠舟依言坐下,似是想起什么,忽然说道,“本王听你的。” 林霜迟觉得哪里不对,但见他神情坦荡,也没想太多,自顾自地梳理着脑中的思绪,因此也没看到萧眠舟眸底一闪而过的无奈神色。 钟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扯出玄砚的衣领,拉到一旁,无比八卦地问道:“你们,王爷,他……他……” “我们王爷怎么了?”玄砚抱剑而立,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钟延只差没凑到他耳边低吼,“王爷跟林姑娘是何关系?” 直到此刻,玄砚才撩起眼皮,凉凉地看他一眼,嫌弃道:“主子的事情,我一做属下的,又怎会知道?” 就算知道,他也不会说,更不能说。 钟延却像发现惊天大秘密似的,急得抓耳挠腮,最后实在把玄砚闹得烦了,直接朝他放话,“你要真想知道,直接去问王爷不就好了?” 钟延倒是想,但他没这个胆子。 他算发现了,宣王也就在林姑娘面前脾气好些,但在面对其他人时,仍旧是那副高冷疏离的模样,光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一动不敢动,哪里还敢去问其他? 但这并不妨碍他暗中查探心中的猜想。 锅中热气渐散,水汽消失,林霜迟重新站到铁锅旁,戴上手套,挽起衣袖,把手伸进锅里。 沸腾过的水混浊不清,肉渣和骨沫混在其中,因水未彻底凉透而带了些薄薄的热气。昏暗的烛光下,众人只见那如玉般白皙的手腕悬于污水上方,在清与浊的交界处,那一截皓腕比熬出的骨头更加惹人注目。 萧眠舟眸光一深,心里那股微躁的感觉又冒出来了。他捏了捏掌心,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想着,若这双手换到被看添香的场景,又会是怎样一幅画面? 一时间,他想得多了些,待重新回神,林霜迟已经捞完所有的骨头,并开始清理。 骨头上还连着筋肉,林霜迟又从随身小布袋里拿出一把刷子,一丝不苟地刷着骨头上的多余物体。她的动作很快,一刻钟后,便把地上的骨头全部清理干净,双手起起落落间,又拼出一具人骨架子。 钟延挪了几步,看着面前这副白森森的人骨,脚底顿时升起一股冷意。只是,目光在落到林霜迟身上时,却是说不出的敬佩,“林姑娘,这便好了?” “对。接下来便是分析这副人骨。” 钟延一听,顿时激动得无以复加,“那你快分析啊!快分析!” 林霜迟口罩后的嘴角一抽,眼眸里带了些许无奈之色。她从上到下扫了眼面前的人骨架子,目光在触及骨头上或青或黑的痕迹时,眉头深深皱起。 “死者死前遭受过非人虐待。”她双手捧起头颅骨,压制着怒气道,“这块头颅骨呈青色,此处有细微骨裂,带有淤血,骨上的形状分别是圆形的和大块的,可以断定她是被拳头所伤,和被外物撞伤。” 光是这番叙述,就足以让人怒气直冲天灵盖。 钟延握着拳头,双眼发红,宛如被激怒的狮子,“究竟是谁如此丧心病狂,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下如此毒手?” “不止这些。”林霜迟目光缓缓往下移动,周身骤然聚起一股煞气,声音也变得冷沉,“死者全身多处遭受过拳打,外物撞击,一只手指骨质碎裂,应该属于粉碎性骨折。另一只手上有小块青黑形状,极有可能是脚尖踢伤。” 她的目光往下落,忽然停住不动了,反而拿手指去比某一块骨头的长度,下一瞬,滔天的怒火腾腾升起,“钟大人,死者体型如何?高矮胖瘦如何?” “据死者家属所说,死者年方二五,体型较小,长得比较消瘦,”钟延又问,“怎么突然问这个?” 林霜迟没有回答他,而是继续问:“可有死者生前所画的全身像?” “有。那死者的父亲刚好是个画家,就喜欢给他的女儿画肖像画。于是也画下了他女儿从小到大的生长过程。我这就让人拿来。” 他连忙吩咐下去,没一会儿,一堆画像就送了过来。 林霜迟让他把画像一一展开,心中有了数儿,指着那块骨头道:“女性正常骨盆大小,髂骨嵴直线距离在六寸九至七寸八之间,出口横径正常值在两寸五至两寸八之间。但因为死者年方二五,尺寸明显比正常值要小很多。” “然而,在检查时,我发现死者骨盆碎裂,生前或许遭受过粗暴的对待。” 她说得隐晦,似在顾忌什么。 但萧眠舟和钟延都是成年男子,自然清楚这个部位遭受过粗暴对待的意思。 一刹间,钟延握紧拳头,低吼,“到底是谁那么残忍?是谁?” 第101章 浓妆赴死(9) “暂时不知。” 林霜迟垂眸,把地上的骨头再重新看一遍,同时用炭笔画下整副人骨架子,并记录下死者生前遭受过虐待的身体部位。 她写得认真而详细,低垂的眉眼削去凌厉,换上柔和。 萧眠舟挪步到她身后,低头看着她如行云流水般飘逸的字体,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那双眼睛上。 片刻后,她把炭笔和纸收到随身小布袋里,又重新戴上手套,把人骨一块块地放到一个崭新的盒子里。 做完这一切,她把盒子递给钟延,语气里带着几分疲惫,“钟大人,请把这些骨头都收好。将来兴许还有派上用场的地方。” “行。” 钟延依言收好盒子,又带她和萧眠舟去堂厅喝了几口茶水,便一起离开大理寺。 这会儿,正是晨光熹微时分,街上行人稀少,不远处隐隐传来一阵叫卖声。 钟延搓搓手,看看四周,突然往左手边指了指,“这里有个馄饨摊。要不我们先吃点东西,再各自回府?” 他似乎只是随口问问,也不等其他人回答,撒腿就跑了过去。 林霜迟下意识地去看身旁的男人,“王爷……” “去吃点?”萧眠舟见她满脸倦容,声音也柔和了些。 林霜迟一怔,对上他温和的双眸,竟然鬼使神差地点头。 一行四人便围着四方桌坐下。 钟延给自己点了一碗鲜肉馄饨,转头又问林霜迟,“林姑娘,你需要来点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林霜迟兴致并不算高。 忙了一晚上,她只想坐着发发呆,睡睡觉,倒不是很在意这些食物。 钟延却兴致高涨,极其热情地给她推荐,“这家馄饨摊做得最好吃的,当属鲜肉馄饨。皮薄肉鲜,入口极其美味,你可千万不能错过。” “是吗?”林霜迟没有胃口,但也不忍扫他的兴,随意问道,“听你的意思,似乎经常来这里吃啊?” 钟延摇头,“倒也没有。也就是最近突然吃上这家的馄饨,觉得好吃,才偶尔来吃一次。你也知道,像我们这种跑动跑西的,也就好这一口吃的了。” 说话间,一碗热腾腾的馄饨就放在他的面前。 他拿了双筷子,捞起一只馄饨往嘴里塞,又催促道:“林姑娘,你快想想吃什么。忙了一晚上,你难道就不累不饿吗?” 林霜迟无语地看着他,心想她一晚上都在煮骨验尸,的确又累又饿,但哪怕前世已经习惯了那种环境,也不见得能吃下东西。 这个人,倒是一点都没忌讳。 “姑娘要点些什么?” 馄饨摊的老板是个中年男人,衣着朴素,笑容憨厚,端来钟延的鲜肉馄饨后,也没有离开,而是耐心地询问起林霜迟的口味。 林霜迟却摇头,“我就不用了。” 她又转过头,去问萧眠舟,“您呢?” 萧眠舟颇感诧异,但同样摇头。 他极少在外面吃东西,之所以来这里,也不过是以为她想吃。 “我不饿。”林霜迟连忙给他解释。 萧眠舟也不勉强,“那就先坐会儿。” 林霜迟用手捶打着大腿,对老板说道:“您去忙。我们坐会儿就好。” “好嘞。”老板脸上绽开憨厚的笑容,特别冲林霜迟说了句,“姑娘,这次没胃口,下次可一定要来我这里尝尝鲜肉馄饨啊!瞧这位公子吃得多香!” 林霜迟看向钟延的方向,果真见他吃得狼吞虎咽,不免有些咋舌。 不知是不是错觉,她恍惚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怎么了?”萧眠舟问她。 她忽然起身,嗅了嗅周围的气味,摇头道:“没事。兴许是我搞错了。” 坐下时,她也收回视线,无意中却与馄饨摊的老板四目相对。对方站在摊子里,身子一半在昏暗中一半在明亮处,那憨厚的笑容莫名多了些难言的意味。 她双眸微微眯起,刚要再次确认,老板已经背过身去,仿佛那一瞬间的诡异只是她累到极点的错觉。 没多久,钟延已经把整碗馄饨都吃完,结过账后,三人便各回各家。 林霜迟一宿未归,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偷偷地穿过花厅回房间。 但当看到站在门口的身影时,她脚步顿住,冷着脸走过去,“您来这里做什么?” “孽女!”林相杰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一宿未归,谁给你的胆子?” “你来这里就是为了骂我这一句?”林霜迟尽量克制着脸上的不耐。 奈何林相杰没看到她隐忍的神色,自顾自道:“你老实说,是不是又去做那等下贱的活计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妹妹,乖乖在府里做你的千金大小姐?” 林霜迟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没事我就回去了。” 在她擦肩而过的时候,林相杰突然拽住她的胳膊,“慢着!你答应为父,以后不准再去查案验尸。听到没有?” 林霜迟猛地被他拽住,身子突然往后仰,好在她手脚利索,在跌倒前抓住一旁的柱子,才堪堪稳住身形。 这一刻,心头的火气蹭得旺盛起来,但越气愤,她却越理智,出口的声音更是前所未有的冷静,“你为何不让我去查案?” “为父是为你好。”林相杰面不改色道。 林霜迟冷笑,“现在知道为我好,早干嘛去了?” “你……”林相杰指着她,许久都憋不出新鲜的话,只是不停重复道,“这里是京城,不是姑苏,也不是能让你为所欲为的乡下村庄。你最近在查的那件案子,牵涉甚广,稍不留神就会没命。要是真得罪了那些人,就算是宣王也保不住你。” “你知道我在查什么案子?”林霜迟倏地盯住他,神色凛冽。 林相杰没想到,自己苦口婆心说了那么一堆,她却只听到这一句话。愤怒之余,更多的是心惊胆战,“女儿,就当我求你。京城水深,不是咱们能掺和进去的。一个不慎,连身家性命都会赔进去的。” 可林霜迟始终没给他正面的回复,直接问他,“你在担心什么?你口中这件牵连甚广的案子,又知道多少?” 第102章 浓妆赴死(10) 一问到关键问题,林相杰顿时一脸戒备,闭紧嘴巴。 林霜迟轻呵一声,也不在意他的态度,“你不说,那我就只能自己去查了。若真查到什么,你也别怪我。” 说完,她也不管林相杰是什么表情,自顾自地回了房间。 林相杰握起拳头,心中已有了主意,喊来府中的管家和护院,把林霜迟的院子围得跟铁桶一般。 林霜迟听到动静,伸头往窗外看了一眼,当场就被气笑了。她啪地甩开门,与林相杰面对面,“为了把我留在府里,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林相杰以为她妥协了,不免得意洋洋道:“你也别怪为父。为父这是为了你好。京城的案子水深着呢,稍不注意,就会得罪不该得罪的人。如今你也出不去了。倒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在家好好学习闺阁礼仪,将来找个好人家嫁了。” “我的事,不用你管。”林霜迟强忍着往他脸上打一拳的冲动,脸色十分难看。 然而,林相杰只当她在气急败坏,也不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对他而言,只要把林霜迟困在府里,不让她去查案,就完成那位大人的嘱托了。 剩下的事情,自然牵扯不到他。 他又当着林霜迟的面,吩咐那些护院务必要看守好这个院子,便施施然地离去。 林霜迟扫过一眼,气愤地回屋,暗中想着对策。 不得不说,林相杰采取的这个法子,看似可笑,却也十分有效。 她房中没有密道,又无飞天遁地之能,想要从围得铁桶般的院子里出去,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如今,她只希望钟延能够及时发现她的处境,并来林府解救她于水火之中。 如此,过了两日。 林霜迟被困住,也没做无用的挣扎,除了不能查案,但也吃好喝好。每天上午,庄嬷嬷会到她面前,教她一些闺阁千金该学的礼仪。到了下午,何星就会来教她琴棋书画,顺便带来些大理寺的消息。 得知京城中又连着发生了两起“女子失踪案”,死者也是死的只剩骨头,不见皮肉,何星长吁短叹的,只差没把头发都薅秃了。 想起林相杰的举动,他直接被气笑了,“钟大人来找过你,但被林侍郎轰了出去。而且,他还当着门外百姓的面,指责钟大人居心不良,诱骗你一个好好的闺阁千金去碰那些不吉利的尸体。更放话出去,要是钟大人再敢哄骗你去查案,就要闹到御前,请陛下来评评理了。” 说到最后,他颇是咬牙切齿。 林霜迟早已对林相杰的所作所为了然于心,听到他的话也不意外,只是问起自己关心的问题,“有没有办法能拿到大理寺的卷宗?” “我来,就是为了跟你说这事。”何星像变魔术般拿出一沓纸,墨香浓郁似乎刚誊抄没多久,他递到林霜迟面前,说道,“钟延本不想这么麻烦你。但案情实在复杂,形势又紧迫,只能想出这么个法子了。我特意找他誊抄了一份卷宗,你慢慢看。” 林霜迟伸手接过来,但双眼仍旧止不住地往他身上瞟去,“你跟钟大人很熟?” “熟啊……不熟……” 何星差点说漏嘴,等意识到什么,忽然心虚地没敢看她。 而林霜迟脸色始终淡淡的,心里实则十分震惊。 看来,何星的身份比她想象中的要更复杂一些。一个平平无奇的教书先生,不仅认识王侍郎府中最受宠的姨娘,又与当朝大理寺少卿有着非比寻常的关系,甚至连最该保密的朝廷卷宗都能偷出来一份,她身上到底有什么东西值得他待在林府? 种种疑惑自心底滋生,但在看到案件后,她的注意力便被吸引过去,暂时无暇去思考别的问题,也没注意到何星默默松了口气。 从案情上看,这两天发生的“女子失踪案”与那日煮骨验尸的案子极其相似,死者也都是死的只剩下骨头,结合前世的经验,更像“连环碎尸案”。 但凶手大费周章地剔出骨头,尸体的其他部分又去了哪里? 她把心中的猜想说出来,“麻烦何先生跟钟大人说声,尽快集结人手去找碎尸。” “可要怎么找?”何星十分不解。 林霜迟想了想,忽然双眸一亮,走回内室,转身又抱出一只小橘猫。 “这猫叫大橘,是我早年查案时的帮手。你们让大橘去闻一闻骨头,它就能记住骨头的味道,从而去找寻死者生前留下的气息。” “这么神?” 何星炯炯有神地盯着猫咪,审视半晌,也没能看出它跟普通猫咪有何不同。 像是要验证什么似的,大橘突然从林霜迟怀里跳出来,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绕着他转了一圈,喵喵喵地叫个不停。 林霜迟便道:“要是不想用大橘,你们用其他猎犬也行。” “……没有猎犬。” 说完,何星直接把小橘猫抱在怀里,对她道:“我信你。你既然说有用,那便用它。不过,云姨娘的案子跟这几起案子有关系吗?” 林霜迟摇头,“暂时看不出太多联系。” “尽快查出来。”何星叹道。 林霜迟不禁挑眉,“云姨娘是你什么人?” “她姓云。” 听到这明显的提示,林霜迟倏地站直身子,“是我想的那个意思?” “对。”何星一手慢慢地抚摸着大橘背上柔软的毛,神色晦暗不明道,“当年,云将军出事,云家嫡系被逐出京城,旁系的处境也格外凄惨。这位云姨娘,本叫云欣茹,也是云家旁系血脉里的一员。但后来发生了一些事,被王磊收入房中,我也是几年前才意外得知她的下落。” 林霜迟又问,“你跟他是什么关系?” 何星看了她一眼,也不隐瞒,“我曾经救过她的命,后来时不时让她传些消息出来。她出事后,我也想过是不是她暴露了。但我去了两人暗中联系的地方,情报还在,人却没了。她的死,应该没那么简单。” 当然没那么简单。 林霜迟身为查案人,比谁都更清楚这一点。 但是,她没想到的是,何星为了云家竟然会做到这个份儿上。 “你到底是什么人?” 第103章 浓妆赴死(11) 何星眉心一跳,那些话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在触及她清冷的眉眼时,他突然清醒过来,及时改口,“我就是你的教书先生,还能是什么人?” 见状,林霜迟便知道,若不是他真心想说,恐怕从他嘴里问不出答案了。 她只能作罢,“不管你是什么人,我之前答应你的,仍旧有效。” “行。”何星心情不错,把小橘猫藏在袖子里,离开林府。 日落时分,林府迎来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林霜迟诧异道:“王爷,您怎么来了?” “有急事。”萧眠舟背着光,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声音稍沉,“你收拾下,跟本王去一趟大理寺。” 这模样,就意味着事情不妙了。 林霜迟心头一紧,带上随身小布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刚出门,迎面却撞上提着衣袍吭哧吭哧赶来的林相杰,他额头上还冒着一层汗珠,看到萧眠舟二人,立即小跑着上去,“王爷,您不能带走微臣的女儿啊!” 萧眠舟唇线紧抿,眸光冷冽,“为何?” 林相杰:“微臣这女儿犯了错,正在闭门思过……” “林姑娘奉旨查案,有何不可?”萧眠舟微微皱眉,不悦道。 林霜迟突然一乐,显然没想到还有这一招,这几日被关禁闭的心情突然好了一些。 “仗势欺人”这种事,果然能看别人吃瘪才是最开心的。 林相杰也没那个胆子去拦萧眠舟,甚至在听到“奉旨查案”这四个字后,神色已经不能用“难看”二字来形容了。他只觉无形的压力罩住头顶,不自觉地往旁边退去,看着两人扬长而去,却没有任何办法。 直到出府上了马车,林霜迟回想起林相杰那一瞬间的脸色,还是忍不住感慨,“这个世界,有权有势真好!” 萧眠舟瞥了她一眼,似是第一天认识她一样,不解道:“为何会这么说?” “你看,你有权有势,就能让我那个父亲退让吃瘪,不是很威风?”林霜迟难得打趣他。 却不想,萧眠舟反而一本正经地解释,“有权有势未必是好事,伴随而来的也有可能是无穷无尽的麻烦与顾忌。” “那么,你的烦恼与顾忌是什么?”林霜迟仰起头,略显昏暗的空间里,双眸如星辰般闪耀。 萧眠舟一怔,望进那双眸子里,一时间忘记要说什么话。 “王爷,到了。”外面传来玄砚的禀报声。 萧眠舟倏地回神,抬手掀开车帘,背影里似乎带了些狼狈而逃的意味。 “王爷……” 玄砚挠了挠后脑勺,不解地看向林霜迟,“林姑娘,我家主子怎么了?” “不知道。” 林霜迟摇头,大步进入大理寺。 一看到她,钟延立刻喜笑颜开,“林姑娘,你来得正好。快来看看这两副骨头,是不是跟之前那具人骨架子一样?” “骨头怎么会一样?”林霜迟随口开了句玩笑,蹲在骨头旁边,仔细观察起来。 片刻后,她开口问道:“这两副人骨是在哪里找到的?死者的信息呢?” “据报案人所说,一副骨头是在城东榕树下发现,另外一副骨头则是在杏花楼墙角发现的。”钟延指着左手边的一副骨头,条理清晰道,“这个死者是城东一个琴行老板的女儿,年方二五,于昨日失踪,今早骨头和随身物品在城东大榕树下被人发现。另外一个,则暂时不知道身份。” 林霜迟拧眉问道:“判断死者身份的依据,也是那些随身衣服吗?” “对。” “我知道了。”林霜迟起身,对钟延道,“麻烦钟大人把发现尸骨的人和报案人一起带过来,我要亲自问他们一些问题。” 钟延点头,刚吩咐下去,却见一个官差正领着一名妙龄少女走进来,赫然就是在李姨娘身边伺候的红玉。 林霜迟心头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捏着掌心问:“红玉,你怎么来这里?” “姑娘,姨娘不见了!求您救救她啊!”红玉看到熟悉的面孔,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林霜迟连忙扶起她,问道:“你先别急,慢慢说。李姨娘是什么时候、怎么不见的?你最后一次见到她,又是什么时候?” 许是她的声音过于冷静,红玉紧张慌乱的心情顿时也平复了些许,抽抽噎噎道:“前天,奴婢与姨娘出府逛了逛,去了常去的铺子买首饰。后来,姨娘要去给老爷买他喜欢吃的馄饨,便让奴婢在铺子里等着。但直到天黑,奴婢也没等到姨娘。” 钟延问她,“前天就不见人了,你们没去找吗?” “找过了,当天晚上奴婢把此事禀报上去,老爷立刻全府的人出去找了。但没想到,足足找了一天都没找到。奴婢实在没办法了,才偷偷跑出来报案。” 红玉说完,又跪了下去,给林霜迟磕头,“姑娘,求求你,帮忙找找姨娘。” “你先起来。”林霜迟若有所思道,“确定她真的失踪了么?有没有可能去找要好的朋友,却忘记告诉你了?常见的地方都去找过了吗?” 红玉:“姨娘在京城没有太要好的朋友,平日里也极少出门,奴婢甚至连杏花楼都去问过了,却没有任何消息。” 杏花楼…… 林霜迟一怔,突然扭头盯住右手边的尸骨,问钟延,“钟大人,我记得你刚才说过,这副尸骨是在杏花楼墙角发现的?” “对。”钟延点头,而后恍然大悟,“你该不会怀疑,这副尸骨是她口中的李姨娘的?” 直到此刻,红玉才注意到地上的骨头,再听钟延的话,猛然意识到什么,两眼翻白,当场晕了过去。 林霜迟边掐着她的人中边问道:“你觉得可能性是多大?” “不可能?”钟延道,“那李姨娘在前天就失踪了,如果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理应昨天就让咱们发现尸骨了,怎会拖到现在?” 林霜迟只是抿唇,目光幽幽地落在那一堆尸骨上,不知在想些什么。 第104章 浓妆赴死(12) 萧眠舟幽幽道:“你怎么知道凶手今日杀人明日抛尸?” 钟延一怔,羞愧地挠头,“王爷说得对。是下官钻进死胡同了。” “唔……” 掐了会儿人中,红玉终于幽幽醒来,再一想起昏迷前得知的事情,两眼一翻,差点又要厥过去。 林霜迟猛地掐住她的人中,说道:“如果想尽快找到李姨娘,你最好不要晕。” “可是,姨娘不是……不是已经……” “目前只是猜测,并不确定。”林霜迟放开她,声音沉稳道,“你要是想尽快找到她,最好配合我们,提供尽可能多的线索。晚一点,她的危险就多一分。还是说,你看似为李姨娘的生死四处奔走,实际上并不在意她的死活?” “才不是!”红玉眼里噙着泪水,往那一堆骨头看过去,抽泣道,“姨娘就是奴婢的救命恩人,整个府邸里再没有比奴婢更担心她的人了。如果当初可以选择,奴婢宁愿替她受这份罪!” 钟延双手兜在袖子里,说道:“那你就不要再耽误时间了。你知道些什么,赶紧都说出来。我就不信,这么多人齐心协力还找不到一个人的下落。” 红玉赶紧擦掉脸上的泪痕,带着哭腔道:“大人想知道些什么?” 事关案件,钟延也没有如往常那般插科打诨,而是把主场交还给林霜迟。 林霜迟便问:“李姨娘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红玉摇头,“没有。” “她都跟你说过什么话?”林霜迟又问。 红玉脸色为难道:“姨娘跟奴婢说过很多话,不知道姑娘要问的是什么?” 林霜迟想了想,换了个问法,“你之前说过,李姨娘先去买首饰,再去买馄饨,她为何不让你跟着?” “不知道。” “馄饨摊离首饰铺子很近?” “这……奴婢也不知道……” 钟延在旁边听着,急得跳脚,“你不知道她去哪里买的馄饨?” 红玉脸色羞愧,低下头,说道:“奴婢、奴婢真的不知道……” “那你知道些什么?” 饶是钟延自认脾气不错,在遇到这么不靠谱的报案人时,也忍不住万分焦急。 红玉身子抖了抖,头似乎垂得更低了。 林霜迟不悦地瞪了瞪钟延,语气比以往都要温和,“红玉,你别害怕。我们要尽快找到李姨娘,必须要把她失踪前后的行踪了解清楚。你若是能回忆起更多的细节,也意味着能给我们提供更有用的线索。这样,大理寺找起人来,也会更方便些。” 被她那么一瞪,钟延也赶紧调整好面部表情和语气,附和道:“对呀,你不用害怕。你先仔细回忆下,李姨娘失踪前后都发生过什么事?” 见他俩为了个小奴婢而做出改变,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笑意,随即拉过一旁的椅子,神情淡然地听着他俩的审问。 这时,红玉一颗心顿时稳定下来,偏着头想了想,才轻声说道:“前天早上,姨娘似乎心情很不好,捧着话本子茶饭不思。奴婢便提议她出门走走。” “姨娘把奴婢的话听了进去,带上银两和奴婢就去了常去的首饰铺子。在买了几个金钗后,她的心情似乎才好一些。” “但后来不知看到窗外的什么事,她突然变得很气愤,之后更是撇下奴婢,怒气冲冲地离开铺子了。” 林霜迟问她,“一开始,李姨娘为何心情很不好?” “好像跟话本子有关。”红玉不确定道。 “你详细说说。” 红玉抿了抿唇,眼神扫过那堆骨头时,身子明显瑟缩了下,声音更低了几分。 “姨娘在看话本子时,很容易把自己想象成其中的人物。一旦她沉浸其中,不仅会用私房钱大肆购置书中人物所用的刀剑、折扇等道具,还喜欢在院子里扮演各种场景和事件。奴婢没看到那话本子,但猜测可能是话本子中的人物结局过于凄惨,才会让姨娘那么难以接受。” 林霜迟听完,不免有些咋舌。 这不就是前世的sy吗? 但没想到,李姨娘比她想象中的要入戏更深。 她又问:“那是什么话本子?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 “大部分话本子都是老爷从外面带回来,特意送给姨娘的。姨娘对那些话本子十分看重,平日里都锁在一个檀木盒子里,灰尘都是自己清理,从来不让奴婢去碰。” 钟延忍不住插嘴,“也就是说,其实你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红玉随即点头。 林霜迟又若有所思道:“那李姨娘看到了窗外什么事,才会变得很气愤?” “奴婢不知。”红玉无比沮丧道。 “那间铺子名叫什么?窗外是酒楼,还是什么风景?” “铺子名叫万翠阁,万翠阁左面的窗户,正对着杏花楼。” 杏花楼? 林霜迟心中一动,似乎有一条线把整个案件都串起来。 她捏了捏掌心,思考片刻,才道:“除此之外,你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 “没、没有了……” 林霜迟站直身子,对她说:“你先回去等着。要是有什么消息,记得第一时间来大理寺通知我们。” “好。”红玉点头,起身,临走前盯着那堆被装在箱子里的骨头,怯生生地问道,“姑娘,我们姨娘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林霜迟审视着她,忽然问道:“你和李姨娘的关系很好?” “奴婢说过,姨娘是奴婢的救命恩人。当年,要不是她把奴婢从雪地里扒出来,奴婢早就死在十四年前的冬天里。是她给了奴婢第二次生命,值得奴婢拿命去守护。” 明明她还是个小孩子,稚嫩的脸上还挂着泪痕,但在说出这番话时,她的眼睛里似乎有了光芒,又仿佛在追随什么顶天立地的英雄。 林霜迟忽然感慨,“你放心。我们会全力以赴找到她的下落。在此之前,也希望你自己能多多保重。” “奴婢谨记姑娘的教诲。” 红玉朝她行了个大礼,一步一步离开大理寺。 林霜迟一把拖过旁边的椅子,目光在两堆尸骨里转来转去,对钟延道:“把已知那个死者的家属喊来问话。” 第105章 浓妆赴死(13) 然而,令人沮丧的是,死者家属除了哭喊,便再没有提供其他有用的信息。 好说歹说,把家属送走后,钟延才倒在椅子上叹气,“这么多人,看着声势浩大,结果还不如红玉那个小丫头呢!” 像是寻求认可般,他扭头看向萧眠舟,“王爷,您说是?” “人之常情。”萧眠舟吹去茶沫,动作优雅地呷了一口茶。 钟延讨了个没趣,又问道:“林姑娘,你认为呢?” 林霜迟神色冷淡,“那些家属痛失至亲,悲痛欲绝,的确是人之常情。再者,他们要真有大本事,也轮不到咱们来替死者讨公道了。” 这就事论事的语气,还真是与某人如出一辙。 钟延眼珠子骨碌碌转动着,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一拍大腿,“看来,王爷与林姑娘真是心有灵犀啊!那稍后要去杏花楼查案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位啦!” 萧眠舟凉凉地看他一眼,“本王怎么不知,大理寺少卿也被革职了?” “哎呀,王爷,这不是能者多劳吗?”钟延笑眯眯道,“林姑娘聪慧过人,您又熟悉京城,配合着查案,岂不是天衣无缝?就算凶手会七十二变,也难逃被抓的命运。” 林霜迟赶紧喝茶压惊。 认识萧眠舟这么久,还是第一次看到有人敢当面拿他开玩笑。 不得不说,钟延的胆子真大。 正这么想着,钟延又拉她下水,“林姑娘,如果王爷从旁协助你,你觉得是否能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知是不是错觉,林霜迟感到身上的压力骤增,再一看,被他点到名字的萧眠舟主仆同样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似乎很期待她的答复。 她暗暗吐槽钟延不厚道,脸上却波澜不惊道:“若能得王爷相助,那肯定事半功倍。只是,王爷公务繁忙,这点小事就不必麻烦他了?” 钟延忍不住嘀咕了句,“你倒是替他说话……” “嗯?什么?”林霜迟一时没听清他的低声吐槽。 但萧眠舟是习武之人,耳力灵敏,倒是把他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入耳中。他下意识地想要斥责钟延,但目光落到林霜迟身上时,忽然就沉默了下来。 喝完手里的茶以后,萧眠舟回府处理点急事,林霜迟又在大理寺查了些东西,才满腹心事地离开。 夜幕低垂,天色似乎比昨晚更暗一些。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林霜迟脑海里还想着案子,也没注意自己走到哪里。 “馄饨,好吃的馄饨嘞……” 一道叫卖声随风传入耳朵里。 林霜迟骤然回神,看看四周,不知何时,居然走到那个馄饨摊前。 一个女子背对着她,身影有些眼熟。而老板正拿着漏勺在捞馄饨。 听到脚步声,两人同时转身,老板朝她憨厚地笑道:“姑娘,可要来一碗馄饨?” 林霜迟一怔,来不及去回答他,反而把目光放到顾莲的身上。 “林姑娘,别来无恙啊。”顾莲扬起笑容,朝她打招呼。 林霜迟不想跟顾家人接触,只讪讪然地点头,想起钟延曾经拼命夸过的鲜肉馄饨,便鬼使神差地坐了下来。 “老板,麻烦来碗鲜肉馄饨。” “好嘞。” 老板转过身,熟练地下了馄饨,滚烫的汤水里,一个个馄饨在欢快地跳跃着。在昏黄的油灯下,腾腾热气似乎也为这个夜晚增添不少温度。 林霜迟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了些,又看向顾莲,问道:“顾小姐,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顾莲仿佛自来熟地挪到她这张桌子上,笑意盈盈道:“我听说,这里的馄饨特别好吃,就来尝尝鲜。林姑娘也是慕名而来的么?” “慕名?”林霜迟不解道,“这里的馄饨很有名?” 顾莲点头,“当然!林姑娘不知道吗?” 似想到什么,她突然捂住嘴唇,歉意地笑笑,“林姑娘,真是不好意思。我听说,你之前一直都在府中休息,并没有出门的机会。不知道这馄饨摊也是可以理解的。” 她嘴上道着歉,但多少能看出其中的幸灾乐祸。 林霜迟眸色一深,抿唇不语。 眼前的顾莲,早已不是当初癫狂的模样,似乎养了几日后,十多年的礼仪教养又悉数回到她的身上。 与之相比,记忆中顾云的行径则不够端庄大气了。 林霜迟曾经参与过宫中那一桩案子,自然不会小看这个女子。 相反,正是因为知道顾莲的心计与手段,与之对话,她更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顾小姐无需道歉。我的确被父亲禁足了,阖府皆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顾莲倒是十分诧异,半晌,才感慨道:“能像林姑娘这般直率聪慧的人,可真是太少了。至少,有些人就做不到,不然也不会被皇贵妃匆忙找了门亲事,把人给嫁了。” 林霜迟心头一动,难道她说的人是顾云? 她虽然好奇,但也知道不宜多问,便扭头问起老板,“老板,京城里卖馄饨的人多么?” “不算多。”老板背对着她,拿着个漏勺搅了下汤水,笑道,“京城那么多酒楼,稍微有些钱的人家基本都去酒楼吃山珍海味,瞧不上我们这些路边摊哟……” 这么说着,他又拿了个空碗调葱花酱油和盐,先放到桌子上来。 之后,他又转身,拿漏勺熟练地捞起馄饨,加了点汤,双手捧到林霜迟的面前。 热腾腾的水汽顿时扑面而来。 有那么一瞬间,林霜迟视野被水汽模糊掉,仿佛看到有白光闪过。 她往后撤了下身子,又拿手挥去面前遮挡视线的水汽,一抬头,却见馄饨老板正满脸笑容地看着她。 许是不习惯这样的注视,林霜迟微微皱眉,状若不经意地问道:“老板,这馄饨就好了?” “好了。姑娘,您请慢用。”老板把一双洗得干净的筷子递给她。 林霜迟伸手接过,搅了下碗里的馄饨,一股混合着热气的味道便钻入鼻息之间。 她却怔住,像要印证什么似的,凑近去闻从碗里飘散出来的气息。 这味道,如此古怪又熟悉…… 难道是?! 电光火石间,她似想到什么,脸色骤然大变,身子下意识往后仰去…… 第106章 浓妆赴死(14) 身子往后仰去的同时,林霜迟用筷子挑起碗中的汤水,朝馄饨摊老板洒去。 老板下意识抬起手臂去挡汤水。 下一瞬,林霜迟长腿一踢,桌椅被掀翻,碗筷、馄饨、汤水全被她砸向那个老板。老板边用胳膊挡回去边往后撤退,乒乒乓乓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再看地面,早已如蝗虫过境般一片狼藉。 “贱人,你找死!” 老板双目赤红,宛如要吃人的野兽般提刀冲上去。 刚到近前,林霜迟侧身躲过,同时抬起长腿把老板踹出去。 砰的一声,老板被踹到身后汤水滚烫的馄饨车里,胳膊瞬间被烫红,他发出杀猪般的尖叫声,混浊的双眼划过狠戾,长臂一伸,就近抓住不知所措的顾莲。 “啊——” 顾莲刺耳的尖叫声瞬间划破夜空,小脸惨白如纸,“林姑娘,救命啊……” “放开她!” 林霜迟满脸煞气,唇线紧抿成一条直线,一只手还提着长凳,浑身戾气十足,像极了前世在街头打群架的黑帮人物。 殊不知,这副冷厉狠煞的模样,却让馄饨摊老板心里升起浓浓的恐惧感。 本以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谁想到,互相一交手,他都差点招架不住。 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怀疑,眼前这个煞气冲天的人是个女人吗? “我再说一遍,把人放了!”林霜迟提着长凳,一步步逼上去。 馄饨摊老板被逼得步步后退,“你别过来!否则我就杀死她!” 说完,他手中的刀一划,在顾莲的脖子上割出一条血线。 “林姑娘,救命啊——” 顾莲被吓得花容失色,叫声凄厉,似要划破耳膜,仿佛下一刻人就会晕过去。 林霜迟侧脸紧绷,一双眼如深海般幽黑冷暗,其中仿佛藏着会吃人的野兽。 她没有因为顾莲的哭喊而妥协,只是冷笑道:“你挟持的人是顾太师的亲孙女。如果她有什么损伤,你觉得顾太师会不会放过你?” “你见死不救,要找也是找你算账!”老板目光凶狠地瞪着她,又把刀锋往顾莲的脖子上逼近一分,“别过来!放我走!否则,我当场就会要她的命!” “林姑娘,求求你救救我!救命啊……” 顾莲被吓得嚎啕大哭,什么礼仪教养通通被她丢到九霄云外。 林霜迟被她哭得心烦,当即冷喝一声,“闭嘴!” “林姑娘……”顾莲瘪瘪嘴,泪眼汪汪地看着她,如同被主人丢弃的狗。 林霜迟有片刻的心软,但她知道,现在不是心软的时候。 夜色已深,街上没有可以帮她的人,她要做的是既能保证顾莲的安全,又能当场擒拿住馄饨摊老板这个“嫌疑犯”。 再严格点来说,应该是凶手。 她眸光一冷,提着长凳继续往前,似乎完全不惧于馄饨摊老板的威胁。反倒是老板被逼得退无可退,嘴上叫嚣得很厉害,神色间已然有些慌了。 突然间,他眼神发狠,出其不意地把顾莲往前推。 顾莲不受控制地砸到林霜迟的身上,趁着她视野被挡的间隙,老板撒腿逃走。 眨眼间,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林霜迟推开碍事的顾莲,望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脸色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水。 许是刚才的动静过大,也把城中巡逻的侍卫引了过来。借此机会,林霜迟言辞恳切地请求其中一人替她去大理寺传信。 对方见她气度不凡,又能准确说出钟延的名字,不疑有他,转头就去报信。 “林姑娘,对不起……” 一道饱含歉意的声音在身后幽幽响起。 林霜迟回过头,唇瓣紧紧抿住,眸光如浸染寒霜般冷冽。她的身量比寻常女子要高一些,此刻沉默地盯着顾莲,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明明是个不受宠的乡下大小姐,顾莲却有一种在面对天潢贵胄的错觉。 她不甘心在气势上被压制,抬起头,望进那双冷冽锋锐的眸子,勉强笑道:“林姑娘为何这么看我?可是怪我拖累了你?” 难道不是? 林霜迟在心里默默吐槽,脸色冷沉地问道:“这么晚了,顾小姐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顾莲却怔住,“林姑娘在怀疑我吗?” 林霜迟负手而立,眸光冷沉,气势迫人,“顾小姐贵为金枝玉叶,这么晚出现在这里,又经历过这一场挟持,本身就不符合逻辑,不是么?” 顾莲愤怒地辩解,“林姑娘,一开始我就说过,之所以想来这里,不过是想尝一尝这里有名的鲜肉馄饨。要是早知道会有此一劫,我怎么都不会出门的。” “白天不来,晚上来?”林霜迟挑眉反问。 顾莲指着她,怒目圆瞪,“你……我何时出门,还需要征求你的同意不成?” “不敢。”被嫌疑犯逃走,林霜迟心中正窝火着,语气也不算好,“等下钟大人来了,顾小姐亲自跟他说。” “说什么?” 话音未落,钟延喘着粗气跑过来,他的身上还穿着官服,许是跑得快了,发髻都有些微凌乱。他快速地扫过一眼,吸气道:“林姑娘,这是怎么了?” “报信的人没跟你说?”林霜迟忍不住皱眉。 钟延摇头,拿手做扇,扇了扇风,气喘吁吁道:“报信的人只说这里出了大事,我再想问更多信息,便问不出来了。不过,一听到你的名字,我就立刻赶过来了。这速度够快?” 见他一副邀功求夸奖的神情,林霜迟眼里划过无奈,“先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赶紧去看看,现场是否留下什么痕迹。” “哦,好。” “另外,事发之时,顾小姐也在现场。” 钟延微微眯眼,看了看两人,朝顾莲拱手笑道:“既如此,还请顾小姐配合……” 顾莲立刻辩解,“钟大人,我是无辜的……” “只是例行询问,还请顾小姐不要惊慌。”钟延安抚她,大手一挥,“来人,请顾小姐去大理寺走一趟。” 顾莲急道:“钟大人……” “顾小姐,请!” 钟延没有再给她说话的机会,她脸色骤变,不情不愿地随大理寺官差离开。 第107章 浓妆赴死(15) 直到顾莲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钟延才无比感慨道:“整个京城里,胆敢这么对待顾家小姐的女子,恐怕只有你了。” “顾莲难道比顾长安更不能招惹?”林霜迟眼角眉梢都透着一股漫不经心。 钟延一时无言以对。 仔细一想,好像也有道理。 她才华横溢,一手断案验尸的本事令人叹为观止,就连宣王都成了她的靠山,区区一个顾莲,还真不算什么。 想到这里,钟延也不再扯些有的没的,跟在她的身后,往馄饨摊走去。 不久前,这里才发生过一起争斗,现场原封不动,钟延一眼扫过,问道:“林姑娘,这个馄饨摊……” “老板有问题,我怀疑是之前那几起‘失踪少女案’的凶手。” 林霜迟看着那个馄饨车,因为刚才的打斗,最上面一层洒满了汤水,馄饨皮浸泡在里头,几乎糊成一团,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馄饨车第二层放着碗筷,因着刚才的冲撞,不少都被撞成碎片,散落在车边,一不小心踩上去,在安静的夜晚里发出咔嚓咔嚓的声响。 钟延拍了拍额头,无比头疼道:“林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啊?” “今夜,我本想来馄饨摊吃点东西,结果在老板把鲜肉馄饨盛上桌子时,突然发现那些馄饨有古怪。” “什么古怪?” “我闻到那馄饨的味道,不是猪肉味。” 钟延哦了一声,漫不经心道:“那是什么肉?” 林霜迟眼神古怪地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人肉!” “哦哦……什么?!”钟延陡然拔高了声音,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你……你不是在开玩笑?” 他的心里还残存着一丝侥幸,只希望林霜迟能给他一个肯定的答案。 然而,林霜迟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一切尽在不言中。 “呕,呕……” 钟延顿时如置冰窖,一瞬间,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扶着桌子吐起来。 他头皮一阵阵发麻,想起自己曾经吃过好几次的鲜肉馄饨,那滋味甚至早已融入他的骨血里,恨不得当场死去。 林霜迟早已退到一旁,十分能理解他的感受。 前世,她刚接触“法医”这职业时,经常面临各种血肉模糊、死状凄惨的尸体。 一开始,她也觉得那画面很恶心,但为了克服心理障碍,她硬是逼自己去直面那些尸体,甚至在闲暇时还一个人躲在家里看惊悚电影,看那些面目狰狞的杀人犯如何把一团团人肉塞进绞肉机,又用肉糜包裹成一个个包子,神不知鬼不觉地送到客人桌上。 那些客人,一个个都还说很好吃。 简直就是之前钟延的翻版。 钟延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大声喘息,却也无法平息内心的恶心和恐惧。 “呕,呕……” 他疯狂地呕吐,恨不得把五脏六腑吐出来,用清水洗过,再重新塞回去。 林霜迟一脸同情和叹息,看了看头顶的月亮,心里想着今晚不能指望钟延帮忙了。 她朝不远处的官差招手,等人来到近前,指着钟延道:“钟大人现在不舒服,你们找人把他送回府里。再留下几个人帮我。” “不,不用……呕……” 钟延惊叫不已,一把挥开官差搀扶的胳膊,目光再瞥到那个馄饨车,胃里又是一阵翻滚。吐到最后,只吐出一滩酸水。 林霜迟忍不住扶额,“钟大人,你先回去。这里有我。” 说完,也不等钟延反对,她不由分说地把吐到几乎虚脱的人塞到官差怀里,再命官差赶紧把人送回去。 街道尽头,一道挺拔的身影却快步走近。 林霜迟看着那张熟悉的脸,有些讶然,“王爷怎么来了?” “听说你大半夜派人去大理寺报信,本王以为案子有进展了……” “的确有进展。” “什么进展?” “我刚才遇到了嫌疑犯。更准确来讲,极有可能是碎尸案的凶手。” 萧眠舟神色一凛,“详细说来。” 林霜迟点头,边观察着馄饨车,边把今夜发生的事说出来。 听完后,萧眠舟突然明白刚才钟延为何有那么大的反应,“这么说来,他吃的鲜肉馄饨,极有可能是人肉馄饨?” “若我没猜错,应该是。” “除此之外,可还有其他发现?”萧眠舟扫了眼满地狼藉,只是站在原地,识趣地不去打扰她的查案。 林霜迟弯着腰,在馄饨车的前后左右查看着,语气幽幽道:“我还发现了这个。” 她摊开掌心,上面躺着一根长头发。 “这……这是……” “这暂时不确定是馄饨摊老板的头发,还是被害者的。” 饶是见惯风浪如萧眠舟,此刻也感觉到极其不舒服。再一看面前的女子,自始至终都如此冷静,那一刻,敬佩之意油然而生。 林霜迟并不知自己的形象在他心中变得高大,小心翼翼地把头发放到查案专用文件袋里,又继续弯下腰搜查线索。 这一查,又查出被卡在馄饨车缝隙里的一小块肉糜。 林霜迟神色如常地把东西放到桌子上,又凑近闻了闻,果真闻出一股腐尸味。 她微微拧眉,强制压下涌上心头的恶心感,声音却十分沉稳,“这也是人肉。” “你怎么知道?”萧眠舟不解道。 “我辨认得出猪肉和人肉的气味。” 萧眠舟:“……” 瞧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林霜迟又扯着嘴角,解释道:“以前经常走南闯北去破案,闻的尸体多了,自然就能辨认出来了。” 她尽量说得云淡风轻,但落在萧眠舟耳中,他心中莫名多了些怜惜和心疼。 更甚者,他还怨恨起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林相杰。 “你父亲真不是个男人!”素来金尊玉贵的皇长子,说出生平第一个粗口。 林霜迟却狠狠愣住,读懂他的怜惜之意,心脏的跳动似乎都加快几分。 一种隐秘的暖意自心里滋生。 她想起前世今生被自己刻意忽略和隐藏起来的情感,于这句指责的话里,似乎也找到在乎和圆满。 “王爷这话,真该让我父亲听听。” “你可以直接告诉他。” 林霜迟眉眼飞扬,轻笑了声,却在看到馄饨车下面一层时,目光倏地凝住…… 第108章 浓妆赴死(16) “有什么发现?” 萧眠舟正要走过来,立刻被林霜迟厉声喝住,“别靠近!太恶心了!” “……” 尽管已经见过不少尸体,但萧眠舟也不是喜欢受虐的人,不让靠近就真的停住脚步,静静地站在原地,等待着她的结果。 林霜迟戴上手套,从馄饨车最下面一层掏出一小块肉糜,看她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对待什么稀世珍宝。 灰黑的小肉块摊在掌心,她又忍着恶心凑近闻了闻,一股冷意顿时从脚底窜起。 “这是被剁成肉糜的人肉!”她无比肯定道。 萧眠舟神色一僵,看她仍旧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小肉块,有些哭笑不得,“你现在还这么认真地观察,是否又有别的收获?” “没。” 林霜迟手掌微微倾斜,把那一小块肉糜也放到文件袋里,又低头观察了下那辆混沌车,好半晌后,她才站直身子,抬步往馄饨车后搭建起来的简易棚子走去。 “等等!”萧眠舟下意识地伸手拉住她,“让玄砚先去看看。” 林霜迟一怔,刚想说“不用了”,却又听他道:“现在钟延状态不行,你便是大理寺查案的唯一的核心人物,要是有什么闪失,钟延只怕要哭了。” “哦。” 他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林霜迟也不好拒绝,侧身让到一旁,同时还有些不自在地把手臂从他的大掌里挣脱出来。 萧眠舟歉意地笑了下,心里却暗暗松口气。 想起那一瞬间涌上来的紧张感,那么不受控制,他又暗暗发恼,手背在身后,五指却不由得蜷了蜷,有种莫名的空落感。 他眼里划过一抹躁意,同时给玄砚递去一个眼色。 玄砚瘪瘪嘴,暗暗想着真该给其他兄弟好好看看。 他素来冷情的主子,居然也会怜香惜玉了! 铁树也要开花了啊! 一想到林姑娘极有可能会让主子变得更有人情味一些,他替林霜迟干活也充满了干劲儿,不用自家主子吩咐,他就提着剑走进棚子里,仔仔细细地查看起来。 林霜迟往里瞥了一眼,突然想起姑苏城发现塔中密道时,他也不允许自己冲在最前面。一瞬间,她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情绪,轻声道:“王爷大可不必如此。查案本是我分内之事,理应由我去勘察现场……” 一对上她那双澄澈如水的眸子,萧眠舟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有本王在,就没有你冲在最前面的机会。” 只是,话刚说完,他眼里便划过一丝懊恼,解释道:“本王想说的是,现在你是查案的关键人物,任何有可能会危及安全的事情,可以直接交给玄砚。他皮糙肉厚,也有足够的自保能力……” 刚从棚子走出来的玄砚:“……” 主子你这么卖属下,良心不会痛吗? 林霜迟不自在地轻咳一声,心里却划过一抹暖意,笑问:“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回林姑娘的话,里面是安全的。”玄砚对她的态度愈发恭敬了。 萧眠舟不免又看他一眼,他顿觉后背一冷,也不敢耍机灵了,乖乖地让到旁边,充当一个称职的隐形人。 “进去看看。” 萧眠舟率先走进去。 林霜迟紧随其后,前方高大挺拔的身影如同一座大山,给她足够的安全感。她不由得捏了捏掌心,慌忙把那些不该有的念头全部压下去。 棚子的占地面积大约只有二十平方,无论是萧眠舟还是林霜迟,身量在同性中都算比较高挑的,此刻往里头一站,更衬得空间逼仄,令人难受。 棚子里各种杂物随地堆放,左手边的角落里还铺着一层茅草。 林霜迟伸出手,正要掀开那层茅草,又被萧眠舟拦住,“让本王来。” 低沉醇厚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动听,却比以往更让她感到安心。 她收回手,朝萧眠舟微微颔首,“那就多谢王爷了。” “本王以为,你我之间不需言谢。”他说得淡然,浑然不知这句话在林霜迟的心湖荡起多大的涟漪,一圈又一圈,搅得她心湖难静。 一时间,她觉得棚子里的空气变得稀薄了,心脏都跟着多跳动了几下。 这时,一道异响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她凝眸看去,却见萧眠舟猛地掀开茅草下的木板,一股浓浓的腐尸味如煞气外泄般迅速充斥了整个棚子。 林霜迟被那股气味熏得差点呼吸不了,拉着萧眠舟跑出去,给彼此戴上口罩,才又重新返回棚子里。 原来被一层茅草和木板盖住的地面挖出一个坑,里面血水囤积,肉块、肉糜和毛发等物体浸泡在血水里,此刻正散发着阵阵恶心而血腥的味道。 饶是见多识广如林霜迟,在面对这样糟糕恶心的视野时,都差点想当场呕吐。 “先出去。”见她强忍着恶心,萧眠舟不由分说地拉她出去。 一直走到街道中央,离棚子里散发出的气味远了些,他才扯下口罩,言语里难掩一丝关切,“你……可还行?不然先回去,让钟延来看?” “不,不用。” 林霜迟摇摇头,也扯下口罩,顺了顺胸口。 等喉咙里那股恶心感压下去,她的小脸已经惨白如纸,“我从未见过这么……这么……这么丧心病狂的……” 此刻她已被气得语无伦次,双手紧握成拳,要是凶手在这里,只怕早已被她揍得爹妈都认不出来。 认识她这么久,萧眠舟还是第一次看到她脸上有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 可想而知,刚才那一幕给她的冲击有多大。 萧眠舟更加痛恨起那个杀人凶手,“你放心。本王已经派人去追查凶手。不管他逃到哪里,都会把人逮回来,让他以命偿命。” 林霜迟郑重地作了个揖,“我替那些无辜死去的女子,先谢过王爷的大恩大德!” 萧眠舟顿时后退一步,把她虚扶起来,颇是无奈,“要说谢,也该是本王谢你。” “啊?”林霜迟一头雾水,“王爷何出此言?” “你并非朝廷中人,却以女子之身,全力协助大理寺破案。可比朝廷很多尸位素餐的官员要厉害多了。” 林霜迟被夸得双颊微微发烫,忽然不敢抬头看他。 萧眠舟眸光一闪,在她微红的耳朵上停过一瞬,心头却似被猫挠过一样,痒痒的,想去抓一下,眨眼又了然无踪。 恍惚间,他好似看到平原上有什么破土而出,从此刻开始,一切都有些不一样了。 “王……王爷……” 身后突然传来玄砚僵硬的声音。 萧眠舟周身的温柔瞬间敛起,一瞬间,又恢复成那个高不可攀的宣王。他扭头看去,漠然道:“有话直说。” “是……属下发现了一些线索……” 第109章 浓妆赴死(17) 林霜迟急道:“什么线索?” “属下发现一些指甲印。” 林霜迟瞳孔一缩,抬步往前走,却在靠近那个棚子时,被浓重恶心的气味熏回去。 萧眠舟稍稍沉吟,对玄砚道:“带人把整个棚子掀开。” “主子?”玄砚顿时傻在原地。 林霜迟也不解道:“王爷,这是何意?” “棚子掀开后,再让风吹一吹,气味就没那么难闻了。” 林霜迟嘴角几不可见地抽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开口,那头已经热火朝天地拆棚子。 不得不说,宣王府的侍卫不仅打架厉害,连拆建筑都无比干脆利索。 眨眼间,那棚子就被拆得面目全非,浓重的气味如怨鬼出逃似的快速挥发出来。 萧眠舟带着林霜迟走到上风口,等气味散得差不多了,两人才重新走回去。 玄砚提着一盏灯,站在他们身侧,指着血坑边沿呕吐不平的痕迹道:“林姑娘,你看这像不像被害人在挣扎时留下的指甲印?” 林霜迟点头,语气沉重道:“从这些痕迹来看,这指甲印落在血坑边缘,应该是有人被塞下去时,还想做下挣扎,死死拉住边缘而留下的。” 萧眠舟摸了下那指甲印,十分认同,“的确如此。这个血坑周围所用的木头是枣木,质地坚硬,可不是随便就能掐出印子的,可见当时挣扎动静十分大,而人在剧烈挣扎和惊恐之中,往往存在着难以想象的力量。另外,从指甲印的形状和方向来看,确实是在坑里往外死死抠住边沿时才会落下。” 说完,他还换了个方位,手隔着半空对了对指甲印,在他的手指和指甲印贴合的情况下,用力的方向正好是从坑里往外抠住边缘的方向。 玄砚目瞪口呆地看着他的举动,又揉揉眼睛,一副见了鬼的神情。 要知道,主子素来喜洁,又不喜欢多管闲事,以往不是没有接手过朝中事务,但不管是出于避嫌的心思还是对朝中事务不感兴趣,主子基本不去过问。 可自从认识林姑娘后,玄砚感觉自己的认知一次次被打破。 尤其今天晚上所看到的一切,几乎让他以为主子换了个人。 许是他的神色过于夸张,萧眠舟一个眼刀过去,再多的话也被扼杀在肚子里。 玄砚低下头,忽然就把林霜迟当成了王府女主子。 这世上,唯一能够让主子做出这些改变的人,除了林姑娘,便再无他人了? 对此,林霜迟并不知情,只是低低地应了一声,问玄砚:“可否帮我找一根长一些的木棍?最好是一人高的竹竿!” “属下去找。”玄砚立刻应声。 片刻后,他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根比他还高的竹竿,“林姑娘,这个可以吗?” “可以。” 林霜迟伸手接过竹竿,让玄砚走远些,又提醒萧眠舟把口罩捂严实,才把那根竹竿探进血坑里。她手上用着力,竹竿却似进入无底洞般直直往下捅去,等遇到阻碍,留在外面的竹竿仅剩下半截手臂的长度。 玄砚倒吸一口冷气,指着那血坑,无比骇然,“这个坑,居然这么深?!” “比我想象中的要深很多。”林霜迟露在外面的双眼布满寒霜,冷笑道,“我真是高估了凶手的人性。这个坑里,不知道吃了多少骨血!” 她气得身子发抖,狠狠拍了下竹竿顶端,咬牙切齿道:“要是不能把这个凶手抓住,我往后都不再查案了!” 见状,萧眠舟便安慰她,“放心。肯定能抓到的。” 林霜迟抿了抿唇,目光在坑里的那摊血水上掠过,突然朝玄砚伸手,“请帮我找个桶,还有一把大一点的镊子。” “林姑娘你……” “你要捞血水里的东西?” 萧眠舟和玄砚同时出声,彼此对视一眼,又默契地移开视线。 林霜迟点头,“目前还不能确定,泡在血水里的是不是与人体有关的器官。如果是与人体有关的东西,将来如果抓到杀人凶手,这些都是不可抵赖的铁证!” 线索就在这里,不亲自验证一番,不是她的风格。 萧眠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对玄砚颔首,“去准备东西。” “属下遵命。” 玄砚动作很快,把桶和镊子交到林霜迟的手中后,抢先跳到一旁,假装看不到自家主子的眼神暗示。 不是他不想帮忙,而是这件事已经超过他的心理承受能力。 只怕东西没捞出来,他半条命已经没了。 萧眠舟本想上去帮忙,被林霜迟一把推开,“王爷,你走远些。我一个人可以。” “……”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无奈,见现场没有他发挥的余地,只好走远一些,默默看着她的动作。 戴上口罩的她,周身仿佛竖起一道屏障,那双露在外面的眼睛沉静而深邃,透着一股凌厉和专注。哪怕面对如此恶心血腥的血水,她手中的动作仍旧稳如泰山,似乎就是这世间最美的一道风景。 大约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林霜迟终于停下动作,提着桶走到街上。 她稍稍缓了口气,又从一旁扯过一块篷布,铺在地上,同时把桶里的东西一样样地夹出来,就着烛光仔细地观察起来。 刚才打捞时,她特意把血水甩去,辨认起来也更方便些。 除了肉眼可见的肉块和肉糜,还有几张被剥出来的皮。 玄砚捂着嘴,含糊不清道:“林姑娘,这、这难道是人肉和人皮?” 林霜迟没有回答,而是扯下口罩,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块肉块,放到鼻下闻…… 第110章 浓妆赴死(18) 玄砚紧张地看着她,也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林霜迟将肉块丢回篷布上,一脸不解地摇头,“这不是人肉。” “什么?”玄砚怔住了。 萧眠舟神色里也难掩诧异,“不是人肉……那是什么肉?” “猪肉。” 林霜迟又拿起另一块肉块,闻了闻,“这是兔肉。” 再拿起另一块,“这是羊肉。” “鼠肉……” “猪肉……” 直到她把肉块和肉糜全部闻完,篷布上的并没有与人体有关的东西。 她盯着那些染上血水的不同种类的肉块,忽而把目光放到那几张皮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时间,街道上寂静无声。 萧眠舟缓过神来,问她:“你怎么分辨得出这些肉的种类?” 林霜迟头也不抬地回道:“早些年,我把猪肉当成人肉,差点断错一桩案子。尽管后来找到真正的杀人凶手,那件事却给我一个极其可怕的教训。为了不再发生这样的错判,我花了半年多的时间,闻遍了身边所能接触到的肉类。重复的次数多了,我对常见肉类的气味也变得敏感,所以现在能够轻易辨别人血兽血,人肉兽肉。” “原来如此。”萧眠舟若有所思道。 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他眼里既有敬佩,又有怜惜。 玄砚则毫不吝啬地夸奖她,“林姑娘,你真是太厉害了。如果钟大人知道这个消息,肯定不会再恶心得呕吐了。” 林霜迟却摇头,看向那辆馄饨车,神色凝重道:“这只是说明,血坑里捞出来的肉与人体无关,并不能代表凶手用来包馄饨的肉就不是人肉。” “那、那些被钟大人吃到肚子里的馄饨……” “就是人肉馄饨。”林霜迟手撑着膝盖,缓缓站起来,看向萧眠舟道,“王爷可还记得,那晚我们连夜煮骨验尸,第二天早上路过这个馄饨摊时,钟大人点了一份鲜肉馄饨?” 萧眠舟点头,“本王记得此事。” “那天早上,我闻到那个气味,便觉得有些熟悉。只是,当时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才会出现幻觉。如今想来,那并不是幻觉,而是我刚好闻过腐尸,再闻到鲜肉馄饨的气味,才会觉得熟悉。当时我若多个心眼儿,当场去验证那股气味,说不定就能提早抓获凶手了。” 说到这里,她恨恨握拳,为错失掉那么一次弥足珍贵的机会而感到无比惋惜。 萧眠舟却安慰她,“百密总有一疏。不怪你!” 林霜迟摇头叹息,指着篷布上的东西道:“这些先带回大理寺。” 她又看看四周,负手站在馄饨车前,“这个馄饨摊位置偏僻,往外是青楼和赌坊,那一片的人都是昼伏夜出,凶手把棚子搭在这里,目的恐怕不简单。我还需要去查下馄饨摊在官府登记的摊主名字,才能做进一步的推测。” “大理寺有备案。”萧眠舟吩咐手下把一应证据带走,又对林霜迟道,“如今天色已晚,你是否要先回府歇息?” 这个时候,林霜迟哪里睡得着? “不用了。咱们先回大理寺。” 大理寺。 已是深夜,但里面仍旧灯火通明。 林霜迟刚踏入堂厅,就听到钟延那虚脱到半死不活的声音,“水……给我水……” 她走过去,关切道:“钟大人,你怎么样?” “林、林姑娘,是你啊!”钟延脸色白得像鬼,不见一丝血色,此刻正趴在桌子上,有气无力道,“林姑娘,我要死了……我居然吃了人肉馄饨……呕……” 一提到这四个字,他胃里又冒出酸水,扭头抱住痰盂,吐得昏天暗地。 林霜迟忍不住扶额,“你要不要吃点止吐的东西,比如陈皮这类?” “不、不用……呕……” 他又不是孕妇,吃什么陈皮止吐? 林霜迟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连忙问萧眠舟,“王爷,恐怕需要给钟大人请个高明点的大夫,帮他止吐。否则,这样吐下去,实在很危险。” 萧眠舟“嗯”了一声,连忙吩咐玄砚去找大夫。 等钟延的状态好一些,林霜迟才问道:“顾莲还在大理寺吗?” “谁?”钟延眨眨眼,一时没反应过来。 萧眠舟也颇感诧异,“这事儿跟顾家小姐有什么关系?” “当时,凶手挟持顾莲,想要以此逼迫我。我受制于此,才会让凶手逃之夭夭。” “所以,你怀疑……” “不算怀疑?”林霜迟若有所思道,“只是想了解多一些信息。毕竟,那个时辰,本来路上行人就很稀少,她又是顾家千金,独自一人出现在馄饨摊,怎么看都不符合常理。” 钟延现在急需其他事情去转移注意力,一听到顾莲可能有问题,立刻摇摇晃晃地起身往外走,“我去把人带来。” “他、他没事?”林霜迟有些不放心道。 “没事。让他找点事做,说不定就不会再吐了。” 林霜迟:“……” 不过,眼看钟延一来一去,脸色已经比刚才稍稍缓和了些,她也不得不承认,萧眠舟说得很有道理。 林霜迟掠过钟延,径自看向他身后的顾莲。 比起之前,现在顾莲的脸色要更差一些。在看到端坐着的林霜迟时,她眼里甚至划过一丝戾气,但又很快地把这抹戾气隐藏到眸底深处,不让任何人看见。 林霜迟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淡然道:“顾小姐,很抱歉用这种方式留下你。但是,事关凶手,也请你体谅下。” “我要回府了!”顾莲却不理会她,直接看向钟延,楚楚可怜道,“钟大人,该交代的我都交代清楚了,是否可以放我回去了?” 钟延摆摆手,一副甩手掌柜的样子,“现在案子由林姑娘审理。她说可以就可以。” 顾莲却冷笑道:“林姑娘并无官职在身,如何能审理朝廷命案?” 第111章 浓妆赴死(19) “她不可以,那本王呢?”萧眠舟正襟危坐着,目光凌厉,教人不敢直视。 顾莲心神一颤,不敢与他正面对抗,低眉垂首道:“王爷乃天潢贵胄,若要审理此案,自然没有什么不妥。” “你倒是识趣。”萧眠舟凉飕飕道,“林姑娘是本王看重的查案高手,至于她高在何处,你经历过宫中杀人案,应该有更深刻的认识。若是你执意追究她的白衣之身,本王不介意亲自入宫请旨,替她求一个名正言顺。” 别说顾莲,就是钟延等人,都为他话中透露出的坚定所震惊。 偏偏,没人相信他做不到。 顾莲嘴唇颤抖着,狠狠地瞪了下林霜迟,连忙请罪,“王爷恕罪。臣女一时糊涂,并无看轻林姑娘之意。林姑娘本事如何,臣女自然是清楚的。” 林霜迟扯了扯嘴角,多少都有些讽刺。 但眼下不是追究这些的时候,既然萧眠舟替她出头摆平障碍,她肯定要抓住机会。 “顾小姐,我还是那个问题,”林霜迟幽幽道,“深更半夜,你为何会出现在馄饨摊?我到达馄饨摊时,你与那个老板说过什么?是否认识那个老板?” 顾莲瞪着她,“林姑娘,之前我就回答过你了。我只是听说馄饨摊的鲜肉馄饨很好吃,突然想去尝一尝。为何你却不信呢?” “你以前吃过那家的鲜肉馄饨吗?”林霜迟不疾不徐地问道。 顾莲一怔,随即摇头,“没吃过。” “何时听说那里的馄饨好吃的?” “今天……” “你去过那个馄饨摊吗?” “……我……我也没去过……我怎么可能去过那里?” 林霜迟深深地看她一眼,字句清晰道:“你没去过那里,也没吃过鲜肉馄饨,之所以深更半夜不带婢女独身一人前往,只是因为今天听别人说那里的鲜肉馄饨好吃?” 顾莲小脸紧张,却仍旧硬着头皮道:“是、是的,就是这样。” 这时,一道轻笑声打破堂厅中的尴尬。 萧眠舟讽刺一笑,“这么说来,本王就很好奇了。光凭叙述,就能引得吃遍山珍海味的顾家千金深夜前往,甚至不带婢女不分昼夜,只为了尝一碗鲜肉馄饨。那人舌灿莲花的本事该是多厉害?” 钟延也跟着点头,“这等人才,的确难求。不知顾小姐是否方便告知下,此人姓甚名谁呢?” 顾莲脸上瞬间闪过尴尬、恼怒、恐慌等神色,此刻更是一脸为难,“钟大人,您说笑了。我只是听人随口一说,怪就怪我过于贪吃,才会深夜前往馄饨摊。难道贪吃也是一种错吗?” “贪吃没错。但贪吃到这种程度……” “大人!” 没等林霜迟说完,一名官差突然快步跑进来,打断她的话。 萧眠舟不悦道:“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王爷,顾太师来了,说是要接顾小姐回府。” 在场的人,除了顾莲,其他人纷纷皱起眉头。 萧眠舟和林霜迟互相对视一眼,漠然道:“还不请太师进来?” “是。”那名官差又立刻跑出去。 片刻后,顾太师大步流星地走进来。 当看到堂厅中近乎“三司会审”的架势时,他眼里划过一抹寒芒,“宣王爷,别来无恙。” “太师此来,可是为了接顾小姐回府?”萧眠舟靠在椅背上,身子放松,却教人不敢小觑。 “正是。”顾太师抚须点头,又主动问道,“不知莲儿犯了何罪,居然劳烦宣王爷亲自审问?” 钟延却打哈哈道:“太师说笑了。王爷并非在审问顾小姐。只是,今晚在抓捕杀人凶手时,刚好顾小姐也在现场。谨慎起见,这才请顾小姐来大理寺配合调查,争取尽早抓到凶手。” 顾太师顺势问道:“钟大人,是否问完了?” 钟延偷偷地瞥了下林霜迟,见她没有反应,便讪讪然道:“问完了,已经问完了,本来正打算送顾小姐回去呢,这不您就来了吗?” “钟大人公务繁忙,就不劳你亲自相送了。”顾太师也不揭穿他,直接给顾莲一记眼神,“走。爷爷带你回去。” “是。”顾莲立刻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临走前,还挑衅地看了林霜迟一眼。 林霜迟神色未改,仿佛没看到她的得意洋洋。 等顾太师二人离开后,钟延才问道:“林姑娘,人都走了,要不就先到这儿?” “行。” 忙碌了一整天,林霜迟也有些疲倦,揉着眉心道:“明天,想办法去查查顾莲身边的人。看看是谁把馄饨摊的消息透露给她的。” “你还在怀疑她去馄饨摊的动机?”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不答反问,“难道不该怀疑?” 不能怪她多想,实在是顾莲出现的时机过于巧合。 像顾莲那样心思缜密的人,怎么会在半夜那么草率地出门? 光是这一点,就说不过去。 萧眠舟稍加思忖,便也点头,“本王自会让人暗中查探清楚。” “那就麻烦王爷了。” 林霜迟没有再说什么,与他一同离开大理寺。 一盏茶后,顾府。 顾太师把顾莲带到书房,屏退所有下人,便问她,“今晚是怎么回事儿?你怎么跟宣王他们对上了?” “都怪林霜迟!”顾莲恨恨跺脚,姣好的面容也染上狠戾,“本来,我办好事情就要回府,结果林霜迟也去了那个馄饨摊,还被她发现馄饨摊的异常。当时馄饨摊老板挟持我,争取到逃走的机会。林霜迟没抓到人,就把我扭送到大理寺了。” 顾太师脸上煞气毕露,无比厌恶道:“怎么到哪儿都有林霜迟这个人?” “可不是?”顾莲气得磨牙,“爷爷,这个林霜迟实在太碍眼了。必须要想个办法除掉她!” 岂料,顾太师狐疑地打量着她,“你是不是被她抓住什么把柄了?” 顾莲顿时急道:“爷爷,我没有。” “那她怎么会怀疑你?” “我怎么知道?”提起这个,顾莲也颇为委屈,“在那种情况下,我本来就是受害者,最不该被怀疑的人就是我。谁知道那女人脑子不同常人,居然会怀疑我……” 第112章 浓妆赴死(20) 见她神色不似作假,顾太师脸色稍稍和缓,“没留下把柄,就不用担心其他。林霜迟插手朝廷案件,不知已引起多少人不满。总有一天,她会踢到铁板,再不能翻身。” 顾莲忽而轻声道:“要是这次能除了她,那就再好不过了。” “若能这样,那是最好不过;若是不能,你也不必灰心。总归是来日方长。我就不信,她能一直拥有这么好的运气,每次都能躲过夺命的危机。” 这个道理,顾莲不是不懂,但多少还是不甘心。 明明快要把林霜迟引到布好的陷阱边,就要推她下去了,临到紧要关头,却被她跑了。 真是白白浪费了这么好的机会! 顾太师只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安慰道:“你也不用不甘心。以后有的是机会。如今,顾家人丁凋零,你小叔又遭逢祸事,顾家能指望的人只有你了。林霜迟再怎么讨人嫌,也不值得你以身犯险。” 顾莲突然愣住,“爷爷……” “行了。该说的话,我都说完了。你也早点回去歇息。”顾太师便挥手赶人。 管家把顾莲送到门口,又折返回来,“老爷,小姐已经回房了。” 顾太师“嗯”了一声,似想到什么,便道:“给云州的人传信,中秋节前务必要回到京城。” 顾家世代都在云州繁衍、发展和壮大,那里就是整个顾家的根基。 自从顾太师进驻朝廷中枢之后,云州也成为他最坚实的后盾。 这次,他却动了让其他顾家人迁移的心思,足可见顾家面临的局势远比想象中的要不利。 管家压下心头的震惊,小心翼翼地问道:“老爷,没到这个地步?” “你懂什么?”顾太师冷笑,“之前,为了保住长安,景元帝从我手中分走了多少权利。京城里看似有我和皇贵妃撑着,实际可用的人却只有莲儿那丫头。至于那丫头……” 他沉吟片刻,眉眼间染上一抹躁意,声音阴冷,“那丫头也顶不了大用……还是需要早点打算……” 管家呐呐道:“老奴愚钝,不及老爷思虑长远。是否再让林侍郎……” 顾太师火气蹭的一下就上来了,“别跟我提他。那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 “是,老爷教训得是。”管家眼珠子一转,又给他出主意,“您要是担心林霜迟碍事,不如老奴去联系那人,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了她,岂不是更好?” 顾太师冷哼一声,“你以为我不想?” 一开始,他也以为林霜迟无依无靠,解决她就跟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但几次观察下来,他发现林霜迟并不简单。 若能一举击毙她,自然皆大欢喜;可若不能,给她喘息反击的机会,极有可能会迎来她更猛烈的反扑。 她就是一匹咬死人不吭声的狼! 那一身验尸断案的本事,能于不可能中博取可能,一旦被她抓到切切实实的把柄,极有可能会把顾家推入万劫不复之地。 他不敢再小看林霜迟。 管家见他神色凝重,顿时不敢再说什么,赶紧退下办事。 翌日。 林霜迟起了个大早,刚推开门,就见林相杰等在了外头。 她咬了一口馒头,视若无睹地从林相杰身旁路过,却被吼住,“孽女,你是不是又去查案了?” “是又如何?”林霜迟嘴里嚼着东西,说话也含糊不清。 林相杰见她这副二流子似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拦住她,“为父跟你说过多少遍了,你要乖乖待在家里,不要再去插手朝廷事务。否则,将来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林霜迟倏地停住脚步,扭头瞪他,笑意凉薄,“你就这么希望我死?” “你……你……你真是不识好歹!”林相杰被气狠了,但想到目前的处境,又苦口婆心道,“算为父求你行不行?这几日,多少大臣弹劾为父,再这样下去,林府在京城便没有立足之地了。” 林霜迟讽刺一笑,“谁弹劾你?” 林相杰却不说。 见状,林霜迟多少了然,“让我猜猜,是顾太师,还是顾太师派系的人?” “你!”林相杰恨不得捂住她的嘴巴,气急败坏道,“谁让你这么口无遮拦的?那是你能议论的吗?” 林霜迟当即嗤笑,“您知道娘亲是怎么死的吗?云家又是怎么覆灭的?” “你……” “您知道。不但知道,还与那些人狼狈为奸。”林霜迟恨恨地咬一口馒头,脸上满是讽刺,“有时候我真怀疑,当年您是怎么做戏瞒过外祖父,迎娶娘亲的。” 林相杰被她踩到痛处,怒道:“你闭嘴!” “我可以闭嘴。”林霜迟看着他,眸色幽深难懂,“但前提是,你得把十几年前云家遭逢的事情悉数告诉我。” “不可能!”林相杰想也不想就拒绝,“这是朝廷秘辛,连陛下都下令不允许任何人再谈起此事。为父劝你,要想活得长久些,就不要再揪着这件事不放。你娘辛辛苦苦把你养大,可不是为了让你因此送命的。” 林霜迟摊手,“那就没得聊了。” 说完,也不管林相杰如何跳脚,头也不回地离开。 一直到了大理寺,她还在回想刚才与林相杰的对话。 可以肯定的是,林相杰知道些什么,但老家伙嘴巴严,试探过几次,都没能套出半点有用的信息。 还不如何星呢! 可她转念一想,若是那么轻易就能松口,那也不是她认知中的林相杰了。 思及此,她吐出一口郁气,暗暗告诉自己不要急,便走进大理寺。 钟延早就在堂厅等着,比之昨日,今天他的状态好了不少,凑上来叽叽喳喳道:“林姑娘,今天要查什么?现在都找到哪些线索了?” 林霜迟看了看他那张憔悴的脸,“你不吐了?” “只要不提、不提那个,就还好,呵呵……” 钟延干笑着,也不想再继续说起自己的糗事,吩咐手下把人带上来。 那是个中年妇人,面容憔悴,衣袖微微挽起,头却低垂着。 “这是在大理寺备案的馄饨摊老板。”钟延解释道。 林霜迟神色一凛,沉声问道:“你与那个男人是什么关系?” 第113章 浓妆赴死(21) 中年妇人突然大喊,“大人,民妇是冤枉的啊!民妇跟那个男人没关系……” “没关系,又怎么用你的馄饨摊?”钟延坐到椅子上,面若冰霜。 林霜迟给了他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漠然道:“先说说,你叫什么,家里有何人?” “民妇随夫姓魏,是个寡妇,家里还有个儿子。” “馄饨摊是你的?” “是……” “那为何会是另一个男人在使用?” “大人,那馄饨摊是民妇租出去的,目的是为了赚点租金。要是知道会惹上人命官司,就算是打死民妇,也不会租给那个男人的!请大人明察!”魏氏急得磕头。 林霜迟眉头皱得更深了,“那人是谁?你主动找上他的?” 魏氏忙不迭摇头,“不是,是他主动找到民妇的。民妇听到一个月有六钱的租金,想也不想就答应了。至于他是什么身份,也没去问……” “这么说来,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是……” 魏氏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民妇要是知道他会借馄饨摊来做那些犯法的事,当初绝对不会租给他的。大人,民妇真的不知情啊……民妇是冤枉的……” 林霜迟又问:“他是从何时开始租用你的摊子?” “大概,大概半个月前……” “呕……” 钟延已经忍不住干呕起来。 他第一次去馄饨摊吃鲜肉馄饨,就在半个月前。 魏氏被吓坏了,手足无措地看着他,“大人,民妇没有说谎……” 钟延挥挥手,无比痛苦道:“林姑娘,你问你的,不用管我……呕……” 林霜迟担忧地看了他一眼,又问道:“魏氏,你跟那个男人可有过接触?平常都说过什么话?” 魏氏忙道:“民妇只在他找上门时说过话,平常到了收摊的点,就把馄饨车放在棚子里,然后收拾东西回家。这半个月以来,也没有跟他碰过面。” “如此说来,你根本不知道他用你的馄饨车做了什么?” “对,对,就是这样。” “每天摊位上卖的馄饨,是你包的吗?” “不是!”魏氏声音顿时拔高几分,无比惊恐,“民妇卖多少就包多少,也不会帮那个男人包的。请大人明察!” 林霜迟定定地看着她,半晌后才又问道:“馄饨车后搭建起来的棚子里,有个血坑,你知道吗?” “什、什么?”魏氏瞳孔骤然一缩,瘦削的身子瞬间僵硬。 林霜迟眸光一凛,冷声喝道:“那个血坑是你挖的?” “不,不是……” “你的意思,那血坑是男人挖的?” “是的,肯定是的!” “魏氏!”林霜迟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你把馄饨摊租给男人,不仅没过问他的身份,还不关心他做了什么。陌生的男人能让你这么放心?你把衙门的人当傻子不成?” “你跟那个男人到底什么身份,还不快从实招来?” 魏氏颤抖着身子,眼泪要掉不掉,饱经风霜的脸上满是恐慌。 她只是一个劲儿地摇头,无论林霜迟再怎么问,也没有再说出任何一句有用的话。 林霜迟眉眼间染上一抹浮躁,摆摆手,“先把人带下去!” “是。” 大理寺的官差带走了魏氏。 此刻,钟延也终于止住呕吐,有气无力地问道:“林姑娘,有什么有用的发现么?” 林霜迟便也摇头。 查案多年,她不怕面对擅长诡辩的人,只因说得越多,就越容易露出破绽;反倒是那些闭口不言,或者一开口就是不知道的人,才最令她感到头疼。 很显然,魏氏就属于后者。 一般这样的人,不是真的不知道,就是藏得极深,嘴巴也够严。 她想了想,对钟延提出一个请求,“钟大人,可以去查下魏氏的信息吗?” “可以,当然可以。”钟延连忙吩咐手下去查,同时问道,“除此之外,还需要再查什么?或者你觉得谁有嫌疑的?” “顾莲的情况都了解清楚了?” 提起正事,钟延勉强压下心头的恶心感,道:“忘记跟你说了,今早宣王爷命人传来消息,顾太师府中的下人们基本都知道城中有个馄饨摊的馄饨很好吃。有可能真如顾莲所说的那样,她只是偶然听到下人们议论,一时冲动之下才会出门。” “时间也对得上?” “下人们半个月前就知道了,只是那时候应该没有传得满府皆知,那么,顾莲所说的时间应该也对得上。或许,只是我们想错了,一切都只是巧合而已。” 林霜迟眸色沉沉,“希望真的是巧合。” “那接下来,你想从何处着手?”钟延紧跟着提醒她,“现在,京城里的人命已经堆积。先有王侍郎府中的云姨娘主仆三人浓妆赴死,再有三四个人被碎尸留骨,可不能再拖了。要不然,先把碎尸案破了?” “你觉得可以?”林霜迟反问。 钟延摊手,“为何不可以?这两桩案件,总不能有什么关联?” 现在碎尸案还没闹大,他还能暂时压住。但时间拖得越久,越容易出各种岔子,到时候闹到陛下跟前,他也讨不了好。 “钟大人,我比你更想抓到凶手。”林霜迟揉着眉心道,“但查案不是急就能解决问题的。之前王爷不是派人去全程搜捕了吗?可有结果了?” “没听说。” 林霜迟不禁拧眉,“既然暗中抓捕不到,那就只能全城通缉了。” 说完,她猛地起身,从随身小布袋里拿出炭笔和纸,“我先把那个男人的画像画出来。到时候,你派人去城中张贴画像,希望能找到点线索。” 其实,她昨晚就该画出那个男人的画像的,后来转念一想,有萧眠舟的人出手,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她又何必多此一举? 谁知道,这个举动反而让衙门错过最佳的搜捕时机。 从何时起,她对萧眠舟如此信任了? 第114章 浓妆赴死(22) “林姑娘、林姑娘……”钟延边叫边在她眼前挥手。 林霜迟骤然回神,“怎么了?” “你在写什么?”钟延指着纸,欲言又止。 林霜迟低头一看,却见纸上画了“萧眠舟”三个字,字大得毫不遮掩。 难怪钟延摆出一副八卦的表情。 她抓起那张纸并揉成一团,暗暗为自己的思绪被萧眠舟牵引而懊恼。又重新铺上一张纸,语气闷闷地说道:“刚才手抽了。” 钟延捂住嘴,一副“我懂你不用解释”的神情,笑得愈发暧昧。 他做贼似的看看四周,又凑到林霜迟耳边,笑眯眯道:“放心。我不会笑话你的。宣王爷龙章凤姿,才智多谋,正常女子都会倾心于他的。不意外,不意外哈哈……” 林霜迟白了他一眼,专注于手中的画像。 钟延却像打开了话匣,围着她打转,“林姑娘,你是何时对王爷动心的?打算何时把你的心意告诉王爷呀?需不需要我帮忙……” 被他这么一说,本来波澜不惊的心湖,突然变得不平静。 林霜迟愈发烦躁,把之前作废的纸团塞到他的嘴里,恶狠狠地警告,“闭嘴!再说一句话,我就缝了你的嘴。” 钟延猛地捂住嘴巴,唔唔唔了几声,突然扒开那纸团,无比委屈道:“林姑娘,这怎么能怪我?要不是你在纸上写那个名字,我又岂会……” “写什么名字?”门口突然传来萧眠舟低沉醇厚的声音。 林霜迟神色微变,朝钟延做了个封口的动作,不疾不徐道:“钟大人看错了。我并没有写名字,而是画那个男人的画像。” “把画像认成名字?”萧眠舟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道,“钟延,当年,你是怎么通过我朝科举入朝为官的?” 钟延心里委屈,却碍于林霜迟在一旁虎视眈眈,没敢答话。 萧眠舟若有所思地看了看两人,却没有继续追究下去,坐在一旁看林霜迟画画。 林霜迟画的是前世的素描人像,短短几笔,线条流畅,很快就勾勒出一张逼真立体的面孔。她似乎还不满足,又修改了好几次,方才搁下炭笔。 纸张平铺在桌上,她起身捏了捏手指,又问他俩,“你们都见过那个男人,再看看这幅画像,可有任何不妥当之处?” “没、没,这可太像了。”钟延眼里闪闪发光,搓着手,笑眯眯道,“林姑娘,这画是你从哪儿学来的?怎么跟其他画不一样?” “无可奉告。” 钟延:“……那可以教教我吗?” “看心情。” 钟延沉默片刻,扭头看向萧眠舟,“王爷,您要不帮我说说好话?” 萧眠舟懒得搭理他,拿起那张纸看了看,“或许,你还需要再多画几张。” 虽然她没说师从何人,但刚才他研究过她画画的手法,并不属于任何一种他所知道的画法。换做其他画师,恐怕也画不出其中的神韵。 林霜迟稍稍一想,也便明白他的意思,又掏出几张纸,开始临摹这幅画。 大概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终于停下笔,把画像悉数递过去。 萧眠舟接到手,又递给身后的玄砚,“去找人。” “是,主子。”玄砚抱拳离去。 林霜迟收拾好随身物品,看向萧眠舟,“王爷,我想去杏花楼看看,可要一起?” 如今已经锁定凶手,只等玄砚抓捕归案,基本就没她什么事了。 但关于李姨娘的下落,她心中仍有疑惑亟待验证。 思来想去,她决定亲自去一趟杏花楼,说不定会找到些有用的收获。 萧眠舟深深地看着她,“你可知杏花楼是什么地方?” “知道,青楼啊!”林霜迟一脸无所谓的神情。 “你……” 萧眠舟长这么大,从未见过这样特立独行的女子,但转念一想,正是因为她如此特别,他才会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随即靠近。 思及此,那些想要阻止她的心思便也没了。 他转过身,率先往外走去,“本王与你一起。” 林霜迟当即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杏花楼还很冷清,林霜迟也没乔装打扮,大摇大摆地走进去。 楼中只有下人在打扫卫生,老鸨王妈妈穿着艳丽的衣服靠在栏杆上,手上抓着一把瓜子,正嗑得十分起劲儿。 一看到大步走入的林霜迟三人,王妈妈顿时扭着水蛇似的腰走下来,“哟,三位客官怎么来我们楼里了?这会儿,姑娘们都没起来呢!” 钟延往那里一坐,气势威武道:“我们不找姑娘,找你!” 王妈妈化着浓妆的脸变了几变,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又看了看他们三人的衣裳,终于确定不是她能招惹的人,便谄媚一笑道:“公子,敢问尊姓大名?来我这楼里,所为何事啊?” 林霜迟便道:“我们是大理寺的人,来此是为了调查一个人。” 王妈妈脸色一僵,“谁?” “李明云。”这是李姨娘的名字。 王妈妈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呐呐道:“她,她不是我们楼里的人了,你们找错地方了……” “曾经是,我说得对吗?”林霜迟紧紧盯着,不放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 王妈妈讪笑道:“姑娘说得有道理。不过,姑娘还是不要在外面乱说为好。” “为何?” “自从李明云被某位大人物赎身后,就不允许别人再提起此事。毕竟,这不是什么好听的过去,我们也都能够理解的……” “她在杏花楼时,与你们的关系怎样?” “能怎么样?”王妈妈哎哟一声,拍了下自己的大腿,叫道,“当时她是楼里的花魁,谁不把她捧着呢?” “是么?” “那当然了,”王妈妈慌忙点头,似是担心她不相信似的,拍着胸脯保证,“姑娘,你要是不信,我现在就可以喊人来作证。那位小祖宗可是我们楼里的摇钱树,我是捧在手心怕掉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对她那是有求必应啊!” “可我怎么听说,她很讨厌听到风铃声?”林霜迟挑眉,一句话戳破她的伪装,“我记得,你们接客是会摇响风铃的?要是她真像你所说的那样,是这杏花楼里的祖宗,又怎么会对风铃声留下这样的阴影?” 王妈妈一听,有些慌神了。 她没想到,林霜迟连这点都调查到了,一时间恐慌涌上心头。 钟延察觉到不对劲儿,厉声喝道:“还不快从实招来?” 第115章 浓妆赴死(23) 王妈妈被他吼得身子抖了抖,笑容也变得勉强,“大人,楼里的规矩就是这样……虽说李明云是花魁,但也不能不接客啊,您说是?” “你强迫她了?” “没有,没有……” 王妈妈忙不迭否认,可眼神闪躲着,就是不敢看她。 林霜迟微微眯眼,目光在她故作镇定的脸上停留片刻,又落在她掐着衣摆的手指上。 紧张,心虚…… 这个王妈妈有问题。 林霜迟心中有了数儿,话音陡然一转,“在李明云没被赎身之前,可有什么相好?” “没有?” “有还是没有?”冷冷的问话,却让王妈妈觉得这气势比那笑眯眯的公子更可怕。 王妈妈颤抖着身子,低着头,“没有!真的没有!” “既然没有,你抖什么?”说话的是沉默许久的萧眠舟。 王妈妈怔住,见他一身贵气,眸光凌厉,纵使坐着都比其他两人气势更凛然,便知道这是个更加得罪不起的人物。 她暗叹倒霉,哭丧着脸道:“这位大人……” “不得放肆!”钟延怒喝,“这是宣王爷!” 王妈妈哪里见过这样的大人物,当即被吓得双腿发软,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奴家有眼不识泰山,不知宣王大驾,该死!实在是该死!” 萧眠舟墨眸微沉,“问你什么就答什么,不许有半点隐瞒。” “是,是,奴家知道了。”有萧眠舟亲自坐镇,王妈妈也不敢再耍滑头,老老实实道,“奴家想起来了,李明云被赎身之前,曾经有过一个老相好……” “刚才为何隐瞒?”钟延冷哼一声,明知故问。 王妈妈身子一僵,无比懊恼,“王爷,大人,奴家不是有意隐瞒的。本来,楼里的花魁跟外面的男人好上了,又不是光彩的事。更何况,那个男人条件还很差,要钱没钱,要身份没身份的,奴家也是害怕被人耻笑啊!” “再后来,李明云被赎身,给她赎身的那位老爷严令禁止奴家等人说起这些事,奴家也不敢阳奉阴违。否则,奴家在京城都待不下去了。” 林霜迟便问,“与她相好的男人姓甚名谁,家住何处?” “那男人名叫王斌,一年前来到杏花楼附近流浪。据说,李明云出外时,时不时会给他带点馒头包子之类。一来二去间,两人就好起来了。为此,奴家还经常责骂李明云,一度把她关起来,又派人去挑拨两人的关系,不准他们相见。” “后来,王斌很久都没见到李明云,似乎真的以为她攀上高枝,抛弃了自己,没多久就不在杏花楼附近出现过了。奴家听说,他是心灰意冷,离开京城了。” “你觉得,他当真离开了吗?”林霜迟问道。 王妈妈点头,“如果他还在京城,不可能不来找李明云的?” “你不是说,他被伤了心了?” “这……这倒也是……” 萧眠舟忽然插嘴,“李明云对王斌的感情如何?” 王妈妈下意识就脱口而出,“王爷,一看您就不懂。青楼里的女子哪有什么真情?不过是图一时新鲜罢了。只有那些能把她们赎出去的男人,才是她们眼里的真情。” 被一个老鸨当面嘲讽“不懂感情”,萧眠舟的脸几乎沉得能滴出墨水。 林霜迟与钟延想笑又不敢笑,憋得甚是痛苦。 王妈妈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张脸青紫交错,忙不迭地磕头赔罪,“王爷,奴家有罪,哪怕您不懂感情也不该妄议您。王爷饶命啊……饶命啊……” “哈哈哈……” 她不解释还好,一这么解释,钟延彻底憋不住了,当场大笑出声。 萧眠舟的脸色更黑了,再一抬头,看到林霜迟明媚张扬的笑容时,忽然怔住,心里那股憋闷的气就顺了过去。 她本就生得眉眼倾城,只是素日绷着脸,多了几分清冷和淡漠。此刻却笑得眉眼弯弯,如两弯好看的月牙儿,眸中似有星光闪耀,吸引他前去窥探其中的奥秘。 这一瞬间,他感觉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跳出来。 一股陌生而炙热的情感如潮水般要将他淹没。 他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却为那一瞬间的悸动而感到欢喜、心惊、甚至懊恼。 种种复杂而不受控制的情绪齐聚心头,他急需一个发泄口,腾地站起身,把在场其他人都吓了一大跳。 钟延顿时捂住嘴,笑声戛然而止。 林霜迟也刻意抿紧唇瓣,有些同情地看向王妈妈。 “王爷,奴家不是故意的,求王爷饶命啊!”王妈妈被他强大的气势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连忙自打嘴巴,只求他能够饶自己一命。 萧眠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又重新坐到椅子上,扫了眼钟延,沉着脸道:“你查案就这个态度?” 钟延:“……” 不过一瞬,钟延又明白过来,连忙点头,“王爷教训得是。下官知错了!” 他又瞪向王妈妈,“你还知道些什么,赶紧都老实交代了!” 王妈妈心里哀嚎不已,诚惶诚恐地回答,“大人,奴家知道的都说了呀!真的没有半句隐瞒!请大人明察!” “刚才说到,李明云经常给王斌送东西,除了馒头包子这类,可还有其他什么?” “好像,好像有。据说还送了不少首饰银钱……” “口说无凭,证据呢?” “这……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奴家怎么找证据啊?”王妈妈一张脸几乎皱出了褶皱,而后想起什么,顿时喜道,“当时服侍李明云的丫鬟还在楼里,要不问问她?” “还不快叫她过来?” “是,是。”王妈妈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去喊人。 没一会儿,一个穿着绿色长裙的妙龄少女便款款走下来。 许是得到过王妈妈的嘱咐,绿衣少女行为规矩,头也不敢抬,走到近前,便与王妈妈一同跪地行礼。 “王爷,这就是曾经服侍李明云的丫鬟,绿衣。”王妈妈说道。 林霜迟打量着绿衣,一身绿色长裙质地上乘,衣摆处绣着一只百灵鸟,栩栩如生,足可见绣工了得。她便狐疑道:“王妈妈,你想要骗谁?杏花楼一个丫鬟,还能穿上这等绫罗绸缎?” 第116章 浓妆赴死(24) “这位姑娘,奴家已经不是丫鬟了。”绿衣抬头,不悦地纠正她。 王妈妈也连忙解释,“的确如此。自从李明云被恩客赎身后,绿衣一跃成为杏花楼的头牌,吃的穿的不比李明云差的。” 听她这么说,绿衣神情里难掩一抹得意。 她五官清秀,长相虽不及李明云妩媚风情,但胜在拥有剪水双瞳,再化上清雅的妆容,平添几分楚楚动人的风姿。 在杏花楼这种浓妆艳抹的环境里,多的是男人喜欢这种清纯动人的长相。 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忽而问道:“绿衣,你可认识红玉?” 绿衣眸光微闪,下巴微抬,“自然认识。当初,奴家与红玉一同服侍李姑娘,彼此也以姐妹相称。不过,后来李姑娘被赎身,红玉随她离开这里,彼此再也没有见过面了。” “你为何不随她们一起离开?” “奴家为何要离开?” “你不想从良吗?” “从不从,又有何妨?”绿衣颇是嗤之以鼻,“奴家天生就是这种命,去哪儿不是伺候人?与其掺和进那些后宅争斗,最后落得惨死的下场,还不如留在楼里。至少,妈妈不会让奴家死于非命。” 钟延忽然觉得她很有趣,“你为何会这么想?被人赎身后,你就脱离贱籍,说不定还能凭借宠爱站稳脚跟,这不比你在青楼里接客更好?” “哪儿好了?”绿衣冷哼道,“在这里,奴家想讨好谁就讨好谁,又不用只看一个人的脸色。也就只有李姑娘那么蠢,才会义无反顾地跳进火坑里。” 对此,林霜迟颇感诧异,“她跟你说,她跳的是火坑?” “没,没有!”绿衣立刻矢口否认。 “你可知道王斌这个人?” 绿衣瞳孔一缩,神色突然变得不自然起来。 钟延立刻冷声大喝,“还不快说!” “是,是,”绿衣舔了舔嘴唇,声音发紧,“奴家认识他。当初,李姑娘跟他好上了,奴婢还帮她传过信,送过东西。但后来,他们分开后,奴家就没再见过王斌了。” “他俩的信,都是由你来传的?”林霜迟问。 “是,是的。” “除了给他传信,你还跟王斌说过什么话?” “这……都过去这么久了,奴家怎么还记得起来?”绿衣耷拉着肩头,苦笑道,“姑娘,您真是太难为奴家了。” 林霜迟不依不饶地问,“你觉得,王斌此人如何?” 绿衣却怔住,似乎想到什么,脸上可疑地一红,嘴上却丝毫不留情,“不过是个落魄少爷,又靠李姑娘来养着,能好到哪里去?” 她似乎打开了话匣子,说起王斌来更是滔滔不绝。 直到此刻,众人才知道,王斌曾经也是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少爷,后来家里遭逢巨变,全家人省吃俭用替他攒下入京赶考的盘缠,只盼他能一举中第。 然而,现实比想象中的更残酷。 王斌科举没有中榜,一时间心灰意冷,无颜面对家中父母。在上京的盘缠用完之后,选择留在京城里做流浪汉。 “他说,他还想继续参加科举。可真是笑死人了。如果流浪汉都能参加科举,奴家都能一飞冲天了!也就只有李姑娘听信他的谗言,好多次都拿钱接济他,给他买文房四宝衣服饰品之类的。后来,实在没钱了,李姑娘就把首饰典当掉,供他一应吃喝用度。” 说起过往,绿衣毫不掩饰她的鄙视和冷漠。 林霜迟眨眨眼,这才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像,“这个人,你二人可认得?” “他不就是隔壁卖馄饨的人吗?”王妈妈诧异道,“半个月前,他在隔壁经营了一个馄饨摊。每天晚上,楼里的客人和姑娘们饿了,奴家都会派人去他的摊子上买一些馄饨回来,当做宵夜。” 林霜迟点点头,转而看向绿衣,“你呢?” 绿衣看看这边,又看看那边,神色不算自然,正要开口敷衍几句,却听林霜迟冷冷警告,“你要想清楚,在王爷面前撒谎,一旦被揭穿,可是要坐牢的。” 这下子,绿衣神色更惊慌了,忙不迭地回道:“奴家不敢,不敢……” “再问一次,你认识这个人吗?” “认识。他,他就是王斌啊!” “什么?”林霜迟颇是吃惊,没想到拿出的画像,居然会有这样意外的收获。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忍不住再次确认道,“你确定这人是王斌?” “确定!” “那为何王妈妈认不出他?” 王妈妈一听自己被怀疑了,顿时急了,“奴家,奴家真不知道那人是王斌啊!你这丫头,为何要这么害我?” 她扬起手就扇了绿衣一巴掌,绿衣身子歪向一旁,也不敢反抗,捂着脸回答,“奴家也没有说谎。妈妈之所以认不出,恐怕是因为见到王斌的次数少,而且以前王斌本就是个流浪汉,一身邋遢,脸上脏脏的,认不出来也是正常。” 王妈妈眼睛一亮,连忙点头,“对,就是这样!就是这样!” 林霜迟收起画像,脸色冷漠道:“官府会派人去核查王斌的身份。要是被我知道,你们当中有人说了谎,大理寺的牢狱随时等着你们!” “不,不……” “奴家没有说谎……” 王妈妈和绿衣彻彻底底被吓到了,忙不迭替自己辩解。 之后,林霜迟又提出要去看看李姨娘所待的房间,但因为李姨娘早已离开杏花楼,她的房间也被人占用,早已面目全非。 林霜迟只能歇了这心思,与萧眠舟、钟延一起离开。 而后,一行三人去了王磊的侍郎府。 “王爷此来,可是有了什么发现?”王磊毕恭毕敬道。 萧眠舟颔首,“把你府中那个红玉喊过来。” 王磊一愣,随即点头,派人把红玉带来。 这丫头比想象中的要无畏些,当看到林霜迟时,她也顾不上什么身份卑微,急忙开口,“姑娘,可是找到我家姨娘了?” “没有。不过我想问你几个问题。” “……什么?” “你可还记得绿衣这个人?” “奴婢记得,当初就是她跟奴婢一起服侍姨娘的。” “那,王斌呢?” 红玉脸色霎时一变,又偷偷地看了看王磊,似在顾忌着什么。 林霜迟稍稍一想,便知道她的顾虑,又问:“你们觉得他是怎样的人?” “在奴婢看来,他就是个坏人,骗子。反倒是绿衣姐姐似乎对他很青睐,好几次都借着送东西的名义去见他。” “你确定?”林霜迟腾地站起身,脸色阴沉如水。 第117章 浓妆赴死(25) 红玉不知她为何突然变脸,结结巴巴道:“对、对呀……” “可是,不久前绿衣还在我们面前嫌弃过王斌。”林霜迟神色冷淡道。 红玉连忙摇头,“不可能。她肯定说谎了。” “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说谎了?” “她留在杏花楼,就是最好的证据。”红玉握着拳头,义愤填膺道,“当初,姨娘被老爷赎身,想要带奴婢和绿衣一起离开杏花楼。但绿衣毫不犹豫地拒绝了。奴婢有一次听到她跟别人的对话,才知道她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什么原因?” “她对别人说,之所以不跟姨娘离开,是因为进府后没有自由,不能去见王斌。” 林霜迟与萧眠舟对视一眼,几乎同一时间做出了相同的反应。 “去杏花楼捉拿绿衣!” 钟延自告奋勇道:“王爷,下官去抓。” 一个小小的青楼女子,敢在他们面前撒谎,胆子可真是大! 等钟延带人离开后,林霜迟又继续问红玉,“你平常跟绿衣的接触多不多?” 红玉摇头,“自从姨娘进府后,奴婢基本跟她没什么来往了。不过,姨娘出事前,奴婢曾经在街上见过她一回。当时她还跟奴婢推荐过一家馄饨摊呢。” 林霜迟便问:“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姨娘失踪的那天。” “那家馄饨是在城东方位的?” 红玉便点头。 王磊忽然感慨道:“此事是我的过错。要不是我无意中跟云儿提过想吃馄饨,她也不会去买馄饨而失踪,至今生死不明。林姑娘,请你一定要找到云儿的下落啊!” “王侍郎请放心。我定会竭尽全力。” 王磊眸光微闪,朝她拱手,“那我就先替云儿谢过林姑娘了。” 林霜迟象征性地回了个礼,又问:“王侍郎,我想再去李姨娘的卧室查看查看……” 王磊却问:“不是看过一次了吗?” 没等林霜迟回答,萧眠舟直接开口,“不方便?” “哦,这倒不是,”面对他,王磊多少有些顾虑,不敢太放肆,“既然林姑娘想去看,那就让红玉带过去。” 林霜迟冲萧眠舟投去一记感激的眼神,转身随红玉走了出去。 从花厅到后院,需要穿过一个花园,再沿着莲花池边的长廊走过去。 上次来王磊府上时,正好是夜晚时分,一切都看得不算分明。此刻,阳光普照,莲花池的花朵儿竞相开放,清香袭人,一点儿都看不出附近曾经发生过命案。 林霜迟四处看了看,突然指着莲花池的东边方位,“那里是什么地方?” 红玉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姑娘,那里是老爷的书房。” 王磊的书房? 林霜迟往那个方向看了一眼,脑海里灵光闪过什么,想要再去捕捉时,却了然无踪。 正思索间,两人便来到李姨娘的卧房前。 红玉边开门边说道:“自从姨娘失踪后,奴婢每日都来房中打扫,但基本没动过房里的摆设。姑娘,您随便看。要是能发现什么线索,那就真是太好了。” “嗯。”林霜迟再次走进这个房间,边观察边问,“失踪前一天,李姨娘做了什么?有没有哪里不对劲儿的地方?” 她脑海里还留着上次摆设的记忆,却发现除去一串消失不见的风铃,其他东西基本没有移动过位置,整齐得不像有人居住过的样子。 红玉偏头想了下,摇头,“前一天晚上,姨娘如往常那般看过话本子,就在奴婢的服侍下上床歇息了。只是中途做了个梦,大半夜还在屋子里走动。当时可把奴婢吓坏了。” 林霜迟一怔,拧眉道:“你们姨娘有夜游症?” “啊?”红玉后知后觉地叫了声,又担心地看看四周,低声道,“姑娘,您知道就好,不要传出去啊。姨娘是最近半个月才患上夜游症的。为此,奴婢还特意从外间睡到里间,就是为了方便查看姨娘夜间的动静。” 林霜迟又问:“这半个月来,她有过几次这样的情况?” “两次,还是三次了。” “两次,还是三次,你都记不清楚?” 红玉急得连连摆手,“奴婢清楚地记得有两次。但有一次,不是很确定。” “具体说说。” 然而,红玉咬着唇,似是有什么顾虑。 林霜迟便道:“你既然想知道你们姨娘的下落,就不要有什么隐瞒。” “是。”红玉被她说得没有了顾虑,“那次,奴婢夜间听到有猫在叫,担心会影响姨娘休息,便悄悄地起身出门去赶猫。等再回来,屋子里已经没有姨娘的人影。后来。又遇到云姨娘房里的人集体上吊,奴婢担心姨娘会出什么事,赶紧出门去找她。” “那你在哪里找到她的?” 岂料,红玉摇头,“奴婢没有找到姨娘。姨娘是自己走回来的。当时,她已经清醒了,但问起之前如何离开屋子,中途又发生了什么,她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姑娘,您也知道的,有夜游症的人,发病期间做了什么,自己是没有印象的。” 这点,林霜迟自然也清楚。 只是,整件事情梳理下来,看似合理,却存在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疑点。 云姨娘的死,是否又与李姨娘有关系? 许是看出她脸上的疑惑,红玉急忙向她保证,“姑娘,我家姨娘绝对不可能跟云姨娘的死有关系。当时她都神智不清醒了,怎么可能会去害人呢?” 林霜迟心想,正因为她神智不清醒了,才有可能会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 不过,凡事都讲究证据,这也只是她的一个猜想罢了。 再问红玉,也问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林霜迟又把主意打到李姨娘所看的话本子上。 红玉本想拒绝,但想到自家姨娘的下落,又只好乖乖地掏出钥匙,从一个名贵的紫檀木盒里捧出一叠话本子,放到桌子上。 林霜迟随手翻了几本,类型多种多样,有女子行侠仗义游荡江湖的故事,也有各种重口味的鬼怪小说。 她还发现,有几本话本子的封页上写了王磊和李姨娘的名字,其他的话本子,却很干净,仿佛那题字就像一个标记一样。 她似想起什么,问道:“云姨娘出事那天晚上,你们姨娘看的是哪个话本子?” 红玉偏头想了想,又翻了翻,突然从中抽出一本,“就是这本。奴婢记得,姨娘在看的时候,特意在第一页折了页脚。” 说着,她展开对应的书页,果真看到页脚被折起的痕迹。 林霜迟接过那话本子,随手一翻,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脸色突然变得很难看。 第118章 浓妆赴死(26) 原因无他,只因上面写的是各种杀人手法,有溺毙、毒死、绞刑等,其中的人物画得很逼真,光是这么看着,莫名会感觉到一股阴森之气扑面而来。 林霜迟又往后翻了翻,突然间,瞳孔骤然一缩,死死地盯着书页上的画。 那正是云姨娘主仆三人画着浓妆,穿着艳丽衣服,集体上吊的画面。 一刹间,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来。 明明是大热的天,她却如置冰窖。 林霜迟感觉心跳都慢了半拍,手指捏着话本子的边沿,一时间思绪如麻。 “之前你说,这些话本子是谁送给李姨娘的?” 红玉:“有些是老爷,有些是姨娘自己搜集的。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林霜迟扬了扬手里的话本子,“我问你,这话本子是你们老爷送的么?” “奴婢不知道。姨娘亲自整理话本子,从不让奴婢去碰。或许,您可以去问问我们老爷?”说到最后,红玉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林霜迟理解她对王磊的惧意,话音陡然一转,又问她:“你看过这里面的内容吗?” “没有。” “有谁看过?” “姨娘肯定看过。但老爷是否看过,奴婢就不知道了。” “我再问你,你家姨娘患有夜游症的事,都有谁知道?” “只有姨娘和奴婢两人。” 林霜迟一怔,似乎对这个结果不满意。 但不管她再怎么询问,红玉再也说不出更多的东西,她也只好作罢。 由于发现话本子上的诡异之处,林霜迟突然开始正视起第一次进入这里的情景。 无数画面在脑海里掠过,她几乎花了一盏茶的时间,才从中找出最反常的地方。 那串引起李姨娘失态的风铃、这些话本子、以及放在盆里的男子衣袍…… 她神色一凛,几乎以命令的语气对红玉说道:“第一次,我进入这个房间时,那串风铃和你送去洗衣房的男子衣袍,能不能找出来?” 红玉“啊”了一声,皱起眉头,“那串风铃被奴婢丢了。” “丢去哪儿了?” “后门。现在应该找不到了。” “那衣服呢?” “衣服……衣服从洗衣房拿回来后,奴婢一个不小心,勾到院子里的假山,衣服上破了个洞。为这,姨娘还骂了奴婢,要不是老爷替奴婢说话,恐怕那天就要被罚跪。后来,老爷又见姨娘心烦,离开时顺便把衣服带走。至于怎么处理,奴婢便无从得知了。” 这个结果,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在林霜迟的身上。 她有些泄气,拿着那叠话本子,快步往花厅走去。 萧眠舟正悠闲地喝着茶,时不时与王磊说几句话,当看到步履匆匆的林霜迟时,便放下茶盏,问道:“有收获么?” “有。”林霜迟单独把那本诡异的话本子递过去,“王爷请看。” 萧眠舟伸手接过。 趁他阅读时,林霜迟也顺势问起王磊关于那件男子衣袍的事,“红玉跟我说,王侍郎曾经从李姨娘房中带走一件男子衣袍,不知现在何处?” 王磊瞥了下红玉,后者吓得赶紧低头,身子似乎还发着抖。 他眼里极快地划过一道寒芒,下颔线绷得紧紧的,仿佛对红玉胳膊肘往外拐的行径极为不悦。 迟迟等不到他的回答,林霜迟不禁讶然,“王侍郎,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不难。只是,我从府中姨娘的房里带走一件衣服,跟案件又有什么关系?林姑娘,你前后两次去过云儿的卧房,又事无巨细地询问些不相干的问题,我都要怀疑你是不是在浪费时间了?” 林霜迟微微眯眼,毫不退让,“王侍郎,我只是问你要一件衣服,你却这么大的反应,莫不是那件衣服有什么问题?” “自然不是……” “既然不是,为何不能如实告知?”林霜迟眨眨眼,“善意”地提醒他,“要知道,像你这样类似于恼羞成怒的举动,一般只有做了坏事的人才会表现出来。” 王磊气得脸色铁青,但碍于萧眠舟在场,也很识趣地没有跟她争吵,而是冷冷回道:“那不过是一件破衣袍。拿走之后,我就让下人处理掉了。” “你为何要拿走处理?”林霜迟问他。 他绷着脸,目光不善地瞪着林霜迟,“我怜惜云儿,不愿意让她因为这点小事而动怒,甚至去责怪一个婢女。这个答案,你可满意?” 一时间,无形的硝烟弥漫在整个花厅。 “啪——” 一道清脆的瓷器撞击声打破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萧眠舟放下茶盖,矜冷的目光扫过王磊,似笑非笑道:“王侍郎何必动怒?” 王磊顿时哭丧起脸,“王爷,下官痛失爱妾,心中本就十分难过。如今,林姑娘却一而再再而三地逼下官回忆起过往的事情,那跟在下官伤口上撒盐有何分别?” 萧眠舟眸光一冷,只道:“林姑娘问话,自然有她的用意。你只需如实作答,她必不会多加为难。” 林霜迟也附和道:“王爷说得有道理。王侍郎若问心无愧,何惧我问什么问题。” “我自然问心无愧。”王磊拂袖冷哼。 林霜迟不置可否,突然指向萧眠舟手里的话本子,“那么,请王侍郎再回答我一个问题。这本话本子,是你送给李姨娘的吗?” 王磊只看了眼封页,便摇头,“不是。” “你只看一眼,就知道不是?” “我送给云儿的话本子,都会在封页上写下两人的名字。这本显然没这个标记。” 这倒是符合事实。 但也无妨。 林霜迟打算稍后再让玄砚去查话本子的出处,应该会有其他的线索。 她就近坐下来,刚喝上一口茶水,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进来。 循声看去,只见钟延满头大汗地冲入花厅,脸色凝重道:“绿衣失踪了!” “什么?” 由于太过震惊,她直接被茶水呛了一口,咳得上气不接下气。 等这口气终于顺了,她下意识地扯住钟延的衣袖,急道:“何时失踪的?杏花楼内外都找过了么?没人看到她去了哪里?” 第119章 浓妆赴死(27) 钟延摇头,“我问过杏花楼的王妈妈,咱们离开后,绿衣就回房了。等我想去抓她,才发现她已经不在房里。我推测,她应该是从后门偷偷溜走的,时间就在咱们离开后不久。至于她去了哪里,暂时无从得知。” “城中派人去搜了么?”林霜迟问。 钟延点头。 在发现绿衣失踪之后,他第一时间让手下去城中搜查。 只是,京城这么大,搜查也需要一定时间,暂时还没有传来好消息。 林霜迟稍加思忖,便看向萧眠舟,“王爷,不如先回大理寺?” 王磊府中的事,她能想到的问题已经了解得差不多,没必要再待在这里。 萧眠舟微微颔首,动作优雅地放下茶盏,起身往外走。 王磊暗中松了口气,赶紧跟上去,把一行人恭恭敬敬地送到门口。 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拂袖转身,吩咐章管家,“把红玉带上来。” 红玉被带到王磊面前时,仍旧一脸茫然,“老爷,您找奴婢?” “红玉啊,你跟在云儿身边有几年了?”王磊随口问她。 红玉轻声道:“老爷,奴婢从小就跟在姨娘身边,至今已有十四年了。” 提起这个,王磊似乎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云儿曾经说过,当年正是她把你从雪地里救出来的。难怪你对她如此忠心耿耿。” “姨娘,姨娘她值得奴婢这么做。”红玉眼神坚定,一脸忠诚。 王磊眸光微闪,感慨道:“难为你了。可过去好几日,衙门都没查出什么线索,我就怕云儿凶多吉少……” “老爷,不会的。奴婢相信,在林姑娘的查探下,肯定能找到姨娘的。” 说完,她又提起林霜迟问过的问题,以及查案的态度,用来证明自己并没有说谎。 “奴婢对林姑娘有信心。”她这么说。 王磊若有所思地看着她,随即挥挥手,“行。你先下去。往后林姑娘再问起什么,你也来告诉我。说不定我还能帮上忙。” 红玉顿时喜出望外,“奴婢替姨娘谢谢老爷。” “退下。” 王磊挥退了红玉,又站在花厅里思考片刻,便让人套上马车前往太师府。 同一时间,大理寺。 林霜迟简单地吃过点心,开始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命案脉络。 如今,亟待解决的有几个问题: 第一,云姨娘主仆三人集体上吊的那天晚上,李姨娘突发夜游症,且不知所踪,那段时间都发生了什么?莲花池边上发现的水迹,到底是何人留下?为何在李姨娘所看的话本子上出现集体上吊的画?那幅画是原本就有,还是后来画上去的? 第二,李姨娘失踪的事,与馄饨摊的王斌有无关系?那副至今无人认领的人骨,是不是李姨娘的? 第三,绿衣为何说谎?又为何失踪?她跟王斌是何关系?碎尸案是否与她有关? 第四,王斌为何要用人肉做馄饨?失踪的女子是否都惨遭他的毒手? 林霜迟把这些疑问一条条列出来后,又丢给钟延他们,自己则捏着眉心,靠在椅背上,舒缓着紧绷许久的神经。 钟延把她写的东西念出来,眉头皱得死紧。 可以说,这四个问题完全概括了他们目前所面临的困境。 一旦全部找到答案,这两件案子也能破掉了。 他同样沉默地思考了一阵子,随即挠了挠头,无奈道:“王爷,林姑娘,你们觉得云姨娘主仆三人浓妆赴死的案子,与馄饨摊老板杀人碎尸的案子,是同一个案子吗?” “不知道。”林霜迟摇头。 萧眠舟却显得更慎重些,目光掠过那张纸上的问题,提出最关键的问题,“就算不是同一件案子,但两者之间应该有不可分割的关系。” 林霜迟惊讶于他话语中的肯定,“王爷,何以见得?” “只需看这些人相互间的关系。”萧眠舟指尖点在“王斌”这两个字上,不疾不徐道,“王斌是馄饨摊老板,却与李姨娘、绿衣都有联系,想要追究碎尸案,可以从这个人身上入手。” 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点头,抬头问玄砚,“人抓到了吗?” 玄砚抱拳道:“抓到了。” “在哪里抓到的?” “在王斌的老家,沧城乐青。”玄砚道,“出事后,王斌第一时间逃出京城,逃回老家。但又害怕泄露身份,没有与家人相见。而是在离家不远的地方挑了个破烂长草的小院子,终日混在乞丐堆中。属下已经让人押解回京,下午应该就能到大理寺。” 林霜迟点点头,又提出她的疑问,“如果两件案子互相有关联,那起到关联作用的人是,李姨娘?” 毕竟,云姨娘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会跟王斌扯上关系。 但她与李姨娘的关系不好,出事前一天,两人还有过争执。 可不知为何,林霜迟总觉得两个案子的性质差相差很大。退一步讲,光是口舌上的争执,能够撑得起李姨娘的杀人动机吗? 是不是哪个地方被她漏掉了? 萧眠舟却提醒她,“你不是说过,李姨娘有夜游症?” “是……” 林霜迟捏了捏眉心,难免有些烦躁。 推理下来,似乎李姨娘的嫌疑最大。 但关键是,李姨娘早已不知所踪,所有的证据指向都无法查证。 她想了想,忽然问道:“如果我想知道,李姨娘在夜游症发作期间做了什么,能用什么办法?” 萧眠舟沉吟片刻,给出一个意见,“把那晚王磊府中的人全部问过一遍。” “对对,王爷说得有道理。”钟延也从旁附和,“一般,像王磊这种官家府邸,晚上都会安排下人值夜。事发至今,除了李姨娘不知所踪,也没听说府中哪个下人出事的。林姑娘,你要是想问什么,我可以派人去安排。” 林霜迟想起王磊对她的排斥,秀眉不自觉地蹙起。 许是看出她的顾虑,萧眠舟当机立断地下了命令,“钟延,你带人去问。” 钟延立即点头,点好人数,便离开大理寺。 林霜迟又喝了杯茶,派人把卷宗重新拿出来,再次研究起来。 不知不觉间,时间便到了下午。 得到王斌被押送回京的消息,林霜迟连忙丢下卷宗,跟萧眠舟一起去了牢房。 第120章 浓妆赴死(28) 大理寺的牢房环境比天牢稍差一些,阴暗潮湿,到处散发着霉烂的气味。 一条甬道笔直通向最里面,两旁是一间又一间紧挨着的牢房,几乎每隔一间就关了一个犯人。偶尔有犯人因受刑而发出痛苦的呻吟声,无一例外,都被狱卒甩鞭子冷声喝止住。 林霜迟冷眼扫过,抬步从甬道上走去。 萧眠舟却有些佩服她,“换做别人,可没有你这么冷静。” “不过是习以为常罢了。” 早些年,她协助各衙门办理案件,去过的牢房有大有小,而且大部分环境都比大理寺的差多了。这么一对比,她突然觉得大理寺的牢房已经做得十分不错。 萧眠舟微怔,想起她自小的生活环境,若有所思道:“你之所以那么执着于云家的事,难道一部分原因要归结于小时候的经历?” “不是。这是我的责任。” 身为云茂山外孙女不可推卸的责任! 再者,就算她身上没有那一半云家的血脉,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也不忍心让昔日为国为民的忠臣良将蒙受不白之冤。 前世接受过的爱国教育,刻在骨血里的忠诚道义,更促使她想要竭尽全力地找出当年的真相。 她一定会找出真相! 林霜迟板着脸,昏暗的甬道里,双眸却似星辰般闪亮坚定。 萧眠舟不由得多看她一眼,心头多少有些震撼。 从第一次相遇,他就发现她与其他女子格外与众不同。如果其他女子是长在深闺后院的娇柔富贵花,那她便是立于山涧峭壁的青松翠柏,风骨灼灼,宁折不弯。 她似乎永远都比他想象中的更果敢坚毅。 有那么一瞬间,他突然很想告诉她,关于云家的一切。 但理智肆意跑马后,又在转瞬间被他狠狠勒住,他竟然有些无所适从。 林霜迟何其敏感,一眼就看出他的为难,低声安慰,“王爷不必挂怀。之前能得到您的帮助,我已经十分感激了。至于接下来我要替云家做的事,您不方便插手就不插手。” “一定要如此执着吗?”萧眠舟第一次问出这样的话。 林霜迟猛地顿住脚步,抿唇看着他,脸上是他读不懂的神色,“王爷,这是我的责任!如果云家真有冤屈,不论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会追查到底。您可能想让我放弃追查,殊不知,不是我放不放弃的问题,而是我没有这个资格替云家人放弃。” 说完,她重新抬步往前走,也没看到萧眠舟脸上一闪而过的黯色。 越往里走,潮湿的感觉越浓重。 林霜迟走到最里面一间牢房前,昏暗的烛光下,一切都看得不太真切。 她先闭上眼,片刻后再睁开,才适应这里的光线。只见牢房的上方开着一扇小窗,并用铁条钉住,一缕缕阳光从窗户照射进来,依稀可辨牢房内的景象。 地上铺着一层干草,上面躺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 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林霜迟便知道,人没有抓错。 而男人在看到林霜迟时,情绪突然变得无比激动,仿佛脱缰的野兽般冲向牢门,双手疯狂地往林霜迟身上抓去。 林霜迟一时愣住,没反应过来。 就在这时,突然腰间一紧,一只手揽住她,把她往后带去。 头顶随即传来萧眠舟的呵斥声,“这个时候发什么呆?” 语气里看似指责,但难掩其中的关切之意。 林霜迟刚从“魔爪”下逃生,一颗心还未完全落下,又被他这句话勾得不上不下。 尤其此刻她被揽住腰肢,靠在他的怀里,一股灼热的气息透过单薄的衣衫传至她的后背,她的身子顿时僵硬住,一动不敢动。 萧眠舟最先反应过来,松开她的腰,往后退了一步。 “没事?”他问。 林霜迟摇头,心头仿佛有羽毛轻轻扫过般空落落的。 但眼下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她快速调整好心态,重新看向对面咬牙切齿的男人。 “你是王斌?” 男人冷笑一声,“老子不是。你们抓错人了。快放老子出去。” 明明是同一张脸,但前后的态度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第一次在馄饨摊看到他时,只觉得这人笑容憨厚老实,谁能想到,他还有另外一张嚣张的面孔。 林霜迟却道:“王斌,沧城乐青县人。家中父母健在,另有弟妹三人。19岁入京赶考,落榜后因无颜面对家中父母,选择留在京城。后来盘缠用尽,不得不以流浪汉的身份停留在杏花楼附近。就是那时候,你结识了杏花楼的李姑娘,并用她的银子解决了自己的一应吃穿用度。我说得可对?” “放屁!”王斌指着她,破口大骂,“别以为你随口胡诌就能糊弄老子。老子不认识李明云那娘们,也没花过她的钱。” 林霜迟冷笑,“我有说过,那位李姑娘叫做李明云?” “你讹老子?!” 王斌面目狰狞,双手抓住面前的铁栅栏,使劲儿地摇晃着,似是要把牢门摇倒。 林霜迟往后退了一步,嗤笑道:“我只是替你把事实说出来,怎么能算讹呢,对不对?既然已经被关到大理寺,你就别指望再能溜出去了。如果我是你,倒不如老老实实地坦白,也省得要吃些没必要的苦。” “呸!”王斌朝她吐了口口水,恨得磨牙,“如果不是你,老子就不会被抓到这里。你这贱人……啊……” 没等他说完,一道掌风朝他的脸扇过去。 他被扇得摔在地上,双手双脚仰躺着,双眼冒金星,嘴里的牙掉了几颗,鲜血流出,颇是恶心。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厌恶,语气带着威压与狠戾,“如果不会说话,本王不介意动手教教你。” 他不经意间露出的这一手,彻底把王斌震慑住。 王斌看他如同看什么凶神恶煞,纵使被打成猪头,也不敢再吱一声。 林霜迟无比感激萧眠舟的从旁相助,然而,一对上她那双明亮的眼睛,萧眠舟自己倒先不自在起来。他佯作轻咳了下,默不作声地走到一旁,为她腾出审问的场地。 至此,林霜迟终于能问出心中存留许久的疑惑,“王斌,你老实回答,为何要用人肉做馄饨?在你手上,一共有几个人死于非命?” 第121章 浓妆赴死(29) “为何用人肉做馄饨?”王斌眼神古怪地盯着她,幽幽说道,“姑娘,你不觉得人肉馄饨很新鲜美味吗?” 他似想到什么,突然无比惋惜,“那天晚上,应该让你尝一尝我亲手做的人肉馄饨的。真是可惜了,白白浪费了那么好的一碗……” 林霜迟喉咙里突然泛起恶心,“这就是你杀人的原因?” “对啊,你不是早就知道了吗?”王斌笑出声,但他声音沙哑,笑起来如老旧的鼓风箱,说不出的瘆人。 林霜迟皱起眉头,又问:“你认识李明云吗?” 一提起这个名字,王斌顿时煞气外露,脸上横肉突起,“你提这个贱人做什么?” “这么说来,你承认认识她了?” “是又如何?” “你似乎很恨她?” “难道我不该恨?”王斌情绪变得很激动,两手拼命地摇晃着铁栅栏,“那个贱人攀龙附凤,唯利是图,难道不可恨?” 林霜迟:“你恨的是她攀龙附凤,还是恨她背叛你们的约定?” “有区别吗?”王斌怒问。 林霜迟却道:“当然有区别。如果我告诉你,她并没有背叛你们的约定呢?” “不可能!”王斌不肯相信。 而林霜迟为了让王斌配合,早就做好了准备,见他死活不肯相信,便命人带来杏花楼的老鸨王妈妈,以及贴身伺候李明云的红玉。 王妈妈和红玉听着耳边传来的吼叫声,两人俱是身子发抖。 “林姑娘,您为何让我们来这里啊?” “是啊,是啊,要问什么,直接在外面问不行吗?” 林霜迟冷眼扫过,两人齐齐噤声,缩着脖子不敢再说什么。 这时候,她才指着王斌,问两人,“先看看,你们可认识他?” 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光是王斌那凶狠到要吃人的目光,就把王妈妈吓得心脏都跳出来了,“林姑娘,这人是谁啊?怎么看着这么凶狠?” “对啊,奴婢确定没见过这个人啊!”红玉也摇头。 岂料,王斌却猛地摇晃起铁栅栏,朝王妈妈怒吼,“你个贱妇,当年要不是你从中作梗,我和李明云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你该死!” “还有你!”王斌怒瞪向红玉,戾气十足,“当年,你是怎么跟我保证的?只要我好好对你主子,你说你就会帮我们。结果,你是怎么帮的?” 一句句话,挑破当年的诸多龌龊,也让两人瞬间想起他的身份。 王妈妈吓得跌坐在地上,“你,你是那个王斌?” 相比之下,红玉则没有那么失态,“你是王大哥?” 王斌阴恻恻道:“我可当不起你这声‘王大哥’。” 一听他承认了身份,红玉反而松了口气,似乎也没那么害怕了。 她抬头看向林霜迟,“林姑娘,王大哥他犯了什么罪?为何会被关在牢里?” “你自己问他。”林霜迟饶有兴味地勾起唇角,又补充了句,“你不是一直都在找你们姨娘的下落?问问他,或许会有意外收获?” 红玉一脸单纯,“王大哥,你知道姨娘在哪里吗?” 王斌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阴笑道:“你们姨娘是谁?” 像被人当头敲了一棍,红玉想起自家姨娘与眼前这男人的过往,脸色倏地惨白无比。 她,她好像问错人了? 楚楚可怜的目光随即看向林霜迟,似乎想要争取她的帮助。 林霜迟给了她一记安慰的眼神,随后对王斌说道:“王斌,你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的真相?李明云又为何会背叛你?” “什么?”红玉突然瞪圆双眼,忙不迭解释,“没有。王大哥,姨娘没有背叛你。” 王斌呵呵一笑,“你以为你说一句‘没有背叛’,我就会相信?你和你主子利欲熏心,嫌贫爱富,敢做还不敢当了?” 红玉急得跺脚,“不是!姨娘真的没有背叛你。当时,姨娘被王妈妈关了起来,不允许她和你见面。她甚至向王妈妈绝食抗议,就只是为了见你一面。” “你说谎!”王斌突然愣住。 第一次听到这样的细节,他有些无法接受。 他似想到什么,瞪向王妈妈,声音沙哑地质问:“你来告诉我,她说的是假的,对不对?一定是假的,对不对?” 提起过往做过的那些缺德事,王妈妈也格外心虚,再有林霜迟和萧眠舟在旁站着,更是一句谎话都不敢蹦出来。 看到王妈妈这副模样,王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目光怔怔地望着虚空某个点,神色也变得恍惚起来。 没多久,他再次看向红玉,面目狰狞道:“就算她被关在房里,不准出门,可以传信让我等她。我又不是等不起。结果,她自己主动跟我断绝关系,又成了你口中某个高官富商的姨娘,这又跟背叛又有何区别?” 然而,红玉却傻眼了,“不是你要跟姨娘断绝关系吗?” “什么意思?”王斌忍不住皱眉,“不是她让绿衣来给我传信,要跟我断绝关系吗?” “没有!绝对没有!”红玉急得大喊,“姨娘从来没有让绿衣去做这种事。反倒是你,让绿衣给姨娘传信,并说了很多难听的话。姨娘为此悲痛欲绝,还生了一场大病,几乎把命都给丢了。” “姨娘那么爱你,怎么可能会想要跟你断绝关系呢?” 这些事情是王斌没听过的。 这个时候,他相信红玉没有说谎,那么说谎的人就只有…… 绿衣! 红玉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一定是绿衣!一定是她在挑拨离间!” “这个贱人!”王斌气得咬牙切齿,“我真是瞎了眼,居然会相信这个女人的鬼话!不然,也不会误会了云儿这么久。” 他又瞪向王妈妈,龇牙咧嘴道:“绿衣做的事,你知不知道?” 王妈妈顿时瑟瑟发抖,“不,我不知道啊……” “你敢说一句废话,我就让你死无葬身之地。” 许是他的语气过于狠戾,王妈妈竟一时忘记他已被关在牢里,吓得赶紧都招了,“我说,我说。我知道绿衣挑拨离间的事,但那也是出于无奈啊!王公子,当时你无钱无势,却勾走了我楼里的摇钱树,你知道我有多不甘吗?” “所以,你就任由绿衣编排些谎言,拆散我跟云儿?”要不是被关在牢里,王斌铁定要冲出去,把王妈妈摁在地上狂揍一顿。 王妈妈还是忍不住辩解,“主要是绿衣那丫头做的,跟我没有太大关系啊。而且,绿衣知道事情败露后,已经逃了。这就说明她做贼心虚啊!” 说着,她又看向林霜迟,“林姑娘,你快告诉他,罪魁祸首是绿衣啊!” 王斌的目光顿时幽幽地射向林霜迟,混浊的眼底似深渊又似深渊里藏着一点光。 林霜迟看了,告诉他,“绿衣的确逃了。但逃的原因,恐怕只有你才清楚。” 顿了顿,她又继续说道:“刚才让你听到了你想听的真相。现在轮到你来告诉我,李明云到底去哪儿了?” 王斌一瞬间面如死灰,浑身像被抽筋剥骨一样,瘫软在地上。 第122章 浓妆赴死(30) 林霜迟皱起眉头,刚想逼问下去,却见王斌捂住喉咙,疯狂地吐出来。 一时间,阴冷潮湿的牢房里,到处弥漫着腐臭的气味。 林霜迟赶紧从随身小布袋里拿出口罩,同时分发给萧眠舟,争取捂得严严实实。 而王妈妈和红玉则没那么幸运,一闻到那个气味,一个被熏晕过去,另一个则恨不得把整张脸埋进衣服里,再也不出来。 眼看王斌仍没有停止的迹象,林霜迟有些不耐烦了,一脚踹在铁栅栏上,厉声喝道:“王斌,你赎罪的最好办法,就是把李明云的下落说出来。” 听到“赎罪”二字,王斌顿时停下来,眼里已经没了光。 在此之前,哪怕他是凶狠的杀人凶手,但能感觉到有股恨意在支撑着他。但此时此刻,他眼里连“恨”都没有了,瘫软地坐在地上,犹如一坨烂泥。 恶臭,肮脏,却也没有任何生机。 仿佛刚才听到的真相,已经把他的精气神都抽走了,如今他只剩下一副躯壳。 “你还不肯说吗?”林霜迟拧眉道,“她是不是被你杀死了,变成了人肉馄饨?” “什么?”红玉顿时大声尖叫,“不可能——” 红玉受不了这惊吓,两眼一翻,当场晕过去。 王斌呵呵笑道:“我没杀她!” 对这个结果,林霜迟感到十分意外。 更甚者,她还猜测过,那副至今尚无人认领的骸骨,就是李姨娘的。 今天就是想来找王斌做个确认。 谁知道,事情会有这样的反转。 “那李姨娘去哪儿了?”她问。 “去哪儿了?她去哪儿了?”王斌起初只是呵呵一笑,后来笑声变得凄惨,乍一看就像要疯癫了一样,“我以为她背叛了我,在抓住她之后,把她送去那些低贱的窑子了。她不是最喜欢往上爬吗?我就把她丢到最脏的地方,让她好好尝尝我被背叛的痛苦!” “当时,她哭着求我,还说从来没背叛过我,我都只当她在说谎。可是,我现在后悔了!我后悔了啊!” 王斌一会儿双手捂住脸,痛哭流涕,一会儿攥起拳头,狠狠地捶地。 没一会儿,地上就晕出一滩血迹。 林霜迟有些唏嘘,“你把李姨娘丢到哪个地方?现在去找,说不定还没酿成大错。要是你什么都不做,就打算一直悔恨下去么?” “不,我不想。”王斌赶紧把地址说出来,跪在地上哀求林霜迟,“求求你们!我求求你们!你们一定能把她带回来的对不对?一定能的对不对?” 早在听到他说的地址时,林霜迟脸色已经冷沉如水。 尽管见识过他的手段,但把李姨娘丢到那样一个人间地狱,无异于让她生不如死。 林霜迟想不出,当李姨娘被自己所爱的人亲手送进地狱时,又是何种心情。 她朝萧眠舟点头示意,暂时撇下悲痛欲绝的王斌,一起走出牢房外面。 萧眠舟派人去王斌所说的地方找李姨娘,又摘下口罩,呼吸着外面的新鲜空气,良久后,淡淡开口,“等会儿还要继续审?” “要。关于人肉馄饨,还没开始问呢!” 刚才铺垫了那么多,就是为了击垮王斌的心理防线。 如今,她目的达到,要是不趁此机会一举拿下,岂不是白费功夫了? 萧眠舟了然地点点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双眼,突然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替她把口罩往上提了提。做完这动作后,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甚至刚才擦过她脸颊的指腹似乎燃起燎原之火,说不出的滚烫。 林霜迟也被他吓了一跳,在她有所反应前,萧眠舟已经把手收回去。 四目相对间,仿佛有什么在彼此心底滋生,两人又赶紧默契地移开视线。 林霜迟只觉被他碰过的地方微微发烫,周围的空气似乎都稀薄了些,她用手扇了扇,有些不自在地说了句,“我继续去审问王斌了。” 然后就急匆匆地走进牢房里。 只是,看着那背影,多少都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萧眠舟静静地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想到什么,眸子里铺了一层细细密密的光。 看得出来,他心情不错。 玄砚突然从树上吊下来,神秘兮兮道:“主子,您对林姑娘到底是何想法?” “你觉得是何想法?”萧眠舟不答反问。 玄砚却难掩惊讶。 这是否意味着,主子已经承认自己对林姑娘有了想法? 萧眠舟却也不明说,接到宫里的消息后,提前离开了大理寺。 而林霜迟回到牢房后,却发现王斌的精神状况稍稍恢复了些,她心里也松了口气,语气冷静道:“已经派人去找李姨娘了。你,给她祈祷祈祷。” 她这么说,也不指望王斌会有什么反应。 下一刻,她几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 只见王斌突然转过身,弯下腰,朝她重重地磕了个头,“多谢!” “你……” 林霜迟一时语塞,忽然发觉那句话没有说错。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她眸光一转,又安慰了王斌几句,才直入正题,“你应该清楚,我做这些不是没有条件的。”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直接问。”王斌似乎放弃了挣扎,出乎意料的配合。 第123章 浓妆赴死(31) 前面铺垫了那么多,终于等到这一时刻。 林霜迟蓦地松了口气,开始她的审问,“怎么想到要用人肉做馄饨的?” “因为穷。”王斌漠然道。 林霜迟有些意外。 王斌看了看她,自嘲一笑,“姑娘,我看你穿戴不凡,想必没吃过苦?” 林霜迟笑了笑,“怎么说?” “你试过一文钱当成十文钱来花吗?你试过大冬天差点冻死在路上吗?你试过一个月饿着肚子,只能靠老鼠来充饥的吗?”王斌苦笑道,“看你的穿着,想必出身不错,十有八九没吃过这些苦。但我都吃过。” “赚钱的办法那么多,为何偏偏要卖人肉馄饨?”林霜迟又问。 王斌顿时鄙视她,“当时,我只是个文弱书生,手不能提肩不能扛,除了卖点馄饨,还能做什么?你没吃过苦,不懂这个世道有多难。” “都是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林霜迟冷笑。 王斌先愣住,而后眼里涌上浓浓的愤怒,“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苦,有什么资格来评判我的所作所为?” “你怎么知道我没经历过你的苦?” “什、什么?” 见他双目圆瞪的样子,林霜迟自嘲一笑道:“如果你以为我出身很好,过的是金枝玉叶般的生活,那就错得离谱。我从小在乡下长大,吃不饱穿不暖,唯一一点口粮还是帮县太爷验尸讨来的。” 王斌愣住,眼神开始发生变化。 显然,她的话戳中了他心底的某个角落。 “在你备受父母宠爱时,我早已穿梭在各大义庄,帮人验各种恶心的尸体,还可能会遭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刺杀。我所经受的,远比你想象中的多。但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想过要去做那些杀人放火的事。我吃的每一粒米,身上穿的每一件衣服,都来得清清白白。” “那怎么能一样?”王斌忍不住为自己辩解。 “怎么不一样?”林霜迟倏地打断他,“你穷,我不穷?你没权势,我又有?” 王斌一时语塞,眸光几度变换,无言以对。 “所以,穷只是借口。本质是你的恶性苏醒,草菅人命。”林霜迟毫不客气道。 王斌被她这么痛斥,难得没敢反驳她。 “你所做的人肉馄饨,用的都是新鲜的人肉?”林霜迟又问。 “刚认识云儿时,没想过这么做。”提起那个人,王斌似乎神色温柔了些,“云儿是个善良的女孩,冬天外出看到我差点冻死在雪地里,就让红玉给我送吃的穿的。她从来没嫌弃我,在知道我落榜后,更是鼓励我来年继续努力。是我对不起她。” 他双手捂住脸,嚎啕大哭。 一想到这么好的女孩,却因为他的误会,而被他亲手送进那种下贱的地方,他恨不得替她去承受那份痛苦。 “我没脸再提起她。”他这么说。 林霜迟沉默了一瞬。 这些年,她查过很多案子,也见过不少“别有苦衷”的杀人犯,但像王斌和李明云这么造化弄人的,还是第一次见到。 一时间,她竟不知该不该同情。 “这么说来,你开始用人肉,是在与李明云分开之后?” 王斌顿时点头,“你说得对。刚开始,胆子都比较小,想从馄饨上找出点新意。为此,我试过鼠肉、马肉、猪肉这些低贱的东西。但与云儿分开后,我没有积蓄,连普通的肉都买不起,只好离开京城。” “你是半个月前才回京城的?” “对。离开京城后,我越想越不甘心,私心里也想再见一见云儿。问问她,为何要背叛我们俩的约定。后来,我遇到了绿衣,在她的蛊惑下,我又偷偷回来了。但是,在京城生存下去,需要很多钱。我租了个馄饨摊,打算重操旧业。没钱买猪肉,就只好打起其他肉的主意。有一次,我无意中在乱葬岗看到刚出生就死掉的婴儿尸体,便想因地取材,用婴儿尸体的肉做成鲜肉馄饨。” 林霜迟嘴角抽了抽,心想“因地取材”可不是这么用的。 但跟杀人犯讨论词语所用的语境,似乎也不妥当,她只好默默地吞回肚子里。 又听王斌继续说道:“自从我用人肉做馄饨,摊子的生意便好起来。但有次可能从乱葬岗捡回去的人肉不新鲜,好几个人吃了之后就生病了。为此,还闹到我的馄饨摊来。我担心事情闹大,用钱财摆平此事,暂时没敢再用那些捡来的肉。” “也就是这样,你决定亲自杀人?”林霜迟脸色阴沉道。 感觉到她几欲吃人的目光,王斌缩了缩脖子,“当时我也是走火入魔了……” “你一句‘走火入魔’,就杀害那么多人的性命,眼里可还有一点王法?” 安静的牢房里,突然传来一道惊天动地的怒吼声。 钟延身上还穿着官袍,怒气冲天地跑进来,一脚踹进铁栅栏的缝隙,把没反应过来的王斌一脚踹翻在地上。 他还想多踹几脚,却被林霜迟一把拉住,“钟大人,不要冲动!” 钟延回头看了她一眼,很给她面子,只是有点遗憾地收回脚。 林霜迟又问:“李明云那天出来买首饰,在窗户边看到的人是你?是你把她引出去,并对她下手?” “是我。”王斌把头埋进双膝间,悔恨交加。 “当时你在杏花楼里?” “对。” “后来,绿衣又是怎么失踪的?” “这,我不知道……那天我乔装打扮去杏花楼找绿衣,无意中被云儿看到我的脸。之后,我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把她引出首饰铺子,并对她下手。” 钟延听到这些话,指着王斌怒道:“之前本官吃的那些馄饨,也都是人肉馄饨?” 林霜迟眼神突然变得古怪,搞不懂他非要问个答案的意义是什么。 还嫌自己吐得不够狠吗? 殊不知,钟延刚问完就后悔了,可想要收回也来不及,只能听王斌老实回答,“从半个月前开始,就已经用的是人肉馄饨了。只是,当时没有闹大,才让我侥幸逃过一劫。” 恍如一道白光从脑海里闪过,林霜迟猛地抓住了什么,急道:“钟大人,大理寺是何时接到城中有少女失踪的消息的?半个前?十天前?亦或是五天?” 钟延一愣,顺着她的思路想了想,给出一个准确的答复,“七天前。” 那岂不是中间有八天的空白期? 林霜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冷声问王斌,“七天前,半个月内,你有杀人吗?” 王斌:“……” “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王斌被她的声音吓了一跳,点头。 钟延意识到不对劲儿,不解地问她,“林姑娘,这八天里出了问题?” 林霜迟看看四周,脸色凝重,低声道:“城中少女失踪这么大的事,遇害者亲属肯定会报官。如果没上报给大理寺,那会上报到何处?” 一番话,直接让钟延变了脸色。 第124章 浓妆赴死(32) 在朝廷里,能够处理这些案件的衙门,除了大理寺,便是都察院和刑部。 而半个月前,景元帝刚从顾太师手里拿回“三尚书六侍郎”的官职,大理寺和刑部被牢牢掌握在萧眠舟和钟延等人手里,不存在案情遗漏的现象。 但真正捅出篓子,则是在七天前,也即大理寺接到遇害者家属报官之后。 中间八天的空白期,要么没有遇害者亲属报官,要么被人暗中压住了消息。 思来想去,似乎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经她这么提醒,钟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一脚踹在栅栏上,整个牢房都被他震得剧烈摇晃。他周身戾气大开,手伸进里面,一把揪住王斌的衣襟,拖到面前低吼,“老实回答,你背后是不是还有指使的人?” 王斌瞳孔骤然一缩,疯狂摇头,“没,没有。” “你最好不要说谎!”钟延朝他吹了吹拳头,恐吓意味十足。 王斌嘴唇动了动,越过他的肩头,径自看向林霜迟,大喊道:“姑娘,你要我回答的问题,我都老实回答了,可没有半句隐瞒啊!” 林霜迟给钟延使了个眼色,等他把人放开后,才又问道:“你把人杀了之后,就不担心会遭到报复吗?” “反正都是死,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王斌梗着脖子道。 林霜迟:“所杀的那些人,你又是怎么锁定目标的?” 王斌脸色大变,支支吾吾着,脑子似乎卡壳了。 “你敢骗我!” 钟延又上手揍了他一拳,直把人揍得嗷嗷叫。 尽管如此,王斌还是没吐露出一句话。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不得不使出杀手锏,“王斌,你已经被抓到这里,还想隐瞒什么?你可知道,就凭你在京城中肆意杀人的罪名,朝廷就可以抄你的家,灭你的族。就算不替自己想想,难道你也不为家中父母弟妹考虑一下吗?” 说完之后,林霜迟都有些鄙视自己。 在以往的查案过程中,她基本不用这种“阴损”的招数。 毕竟,在她所接受的价值观里,祸不及家人。 这次被逼得没法了,她也只能冒险一试了。 好在王斌没有泯灭人性,一听到她的威胁,立刻吓得磕头求饶。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放过他们!他们是无辜的!” 钟延打心底里佩服林霜迟,这种人,就该这么治。 他一把甩开王斌的衣襟,颇有些扬眉吐气,“想要不连累家人,就乖乖招出你背后的主子和同伙。看在你积极认罪的份儿上,本官可以禀明陛下,让陛下不迁怒于他们。不然,你该知道后果!” 林霜迟默默地看他一眼,倒是没说什么。 而王斌果然在认真考虑他说的话,在他快要不耐烦时,才从铁栅栏缝隙里抬起头,苦苦哀求,“我都说了,你们会帮我保住我的家人吗?” 林霜迟眉尖蹙起,很快就明白他的忌惮,“有人拿你的家人来威胁你?” 王斌没开口回答,但脸上的神色无不证明她说得对极了。 这个时候,钟延反而能理解王斌的顾虑了。 前有狼后有虎,还都是会吃他家人的狼和虎,无论怎么做都是死路。 换做他,他恐怕选择自我灭亡了。 然而,王斌一双眼紧紧地盯住林霜迟,其中藏着不加掩饰的希望,似乎她的保证比钟延的要更可靠些。 林霜迟略一思忖,便问:“你做的这些事,他们知道吗?” “不知道!他们全都不知道!”王斌道,“当初,家中父母亲省吃俭用,给我攒好入京赶考的盘缠,希望我一举中第,光耀门楣。而我却辜负了他们。是我不孝!如今,我对自己所做的事情供认不讳,只希望不要因为我的事而连累他们,让他们能够安享晚年。” 钟延冷哼道:“这个时候,想起家人了。早干嘛去了?” 王斌:“……” 林霜迟:“……” 但没得到林霜迟的答复,王斌始终闭紧嘴巴,不肯再多说一句。 许久后,林霜迟才回道:“只要你确定,你所做的事与他们无关,并且能够把幕后主使和犯罪过程都交代清楚,我可以替你争取祸不及家人。” “你……” “你应该清楚,就凭你犯下的大罪,砍头都是轻的。” 林霜迟没敢说得太绝对。 这个时代,皇权至上,在她眼中无辜的人命,可能也抵不过久居高位者一句“株连之罪”。但只要有一丝机会,她都会努力去争取。 这也是她要向王斌传达出的信号。 王斌握着拳头,考虑片刻后,终于点头,“好。我相信你。” “那就说。” 王斌:“你们猜得不错,在那八天里,我杀的人并非随机选取,而是提前锁定了目标。” 哪怕有过这样的猜想,但听他说来,林霜迟仍旧觉得心惊。 她有预感,再查得深入些,恐怕会把某些阴谋连根拔起。 但要问,她敢不敢拔? 她肯定敢! 更甚者,她隐隐有股猜测,这幕后主使是冲着萧眠舟来的。 只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你是怎么锁定目标的?”林霜迟又问。 王斌道:“在我开始卖人肉馄饨的第二天,有人拿这个来威胁我,让我按照他们给的名单去实施碎尸案。要是不听从他们的吩咐,他们就会把我送官。当时我也走火入魔了,想着杀谁不是杀,就没有反抗。那空出来的八天里,不是没有遇害者家属报官,而是被他们暗中拦住了。” “你怎么知道?” “是他们自己说的。” 林霜迟又问,“记得他们长什么样么?” 王斌摇头,“他们每次来找我,都是晚上的时候。而且浑身上下罩在黑色斗篷里,又蒙着面,除了知道是不同的男人声音,便没有更多信息了。” “你记不记得,所杀之人的身份?” “太多了,有些记不得了。但是,我把那些人记在一本册子里……” “那本册子在哪里?”听到这个关键的信息,林霜迟和钟延顿时异口同声地问出来。 第125章 浓妆赴死(33) 王斌被两人同时怒吼,立刻吓得缩了缩脖子,回忆起来。 片刻后,他才小心翼翼道:“放在我家枕头下的地砖里。” 藏得倒是隐秘。 林霜迟又问他,“这册子,除了你之外,还有谁知道?” “没了。” “你住在哪里?” “城南街尾一个姓胡的男人家里。这男人家里近期刚死了妹妹,可能心情不算好。” 林霜迟微微颔首,眼光从他身上掠过,“那些骨头,是你处理的?” “不,不是。”虽然知道死罪难逃,但王斌仍旧努力辩解,不是他的锅坚决不能背,“那些人找上我,只要求我把人杀死碎尸,取走皮肉,剩下的骨头则不归我处理。” “他们也没告诉你,会如何处理那些人骨?” “没,没有……” “我来告诉你,他们把那些人骨连同被害者生前衣物丢出来,丢弃地点也没有讲究。你认为,他们为何这么做?”经过这一番审讯,这也是林霜迟感到最无法理解的地方。 如果只是单纯的杀人碎尸,悄悄地把人骨毁掉,才是最妥当的办法。 可那些人大费周章地丢出人骨,还让被害者家属发现,相当于把自己暴露在官府的眼皮子底下。 这显然与他们的“初衷”背道而驰。 那么,他们这么做的原因又是什么? “姑娘……” 王斌弱弱的声音打断林霜迟的沉思。 她抬眸看去,却见王斌举起手,声音又弱了一点,“你看,我已经把能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 “你还有什么要求?”林霜迟不禁拧眉。 王斌呵呵笑了一声,沙哑的嗓子如同破旧的鼓风箱,小心翼翼地跟林霜迟打着商量,“我,我可以在临死之前,再见一见云儿吗?” 林霜迟和钟延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那一份疑惑。 王斌为自己解释,“我知道,是我对不起云儿,也不指望她能原谅我。只让我远远地看她一眼,别的也不奢求了。姑娘,我给你磕头了,可以吗?” 说完,他的脑袋咚咚咚地磕在地面上,没一会儿,额头上就一片青紫。 林霜迟有些动容,但想起他对李明云做的事,心肠又冷下来,“这件事不由我决定。我可以替你传话,愿不愿意见你,则看对方的意思。” 顿了顿,她又指出另一个残酷至极的事实,“你亲手把她送去那种地方,应该知道会有什么后果。还是先祈祷她没事。” 话落,她给钟延一记眼神,两人一起往牢房外走去。 王斌听到她的话后,整个人颓然地瘫在地上,周身笼罩着一团绝望与死气。 回到审讯的公堂后,钟延猛灌几盏茶水,借以冲掉涌上心头的恶心感。 再看林霜迟,派人去王斌交代的藏册子地点去搜查后,又开始拿出纸和笔,一刻不停地在纸上画着什么。 整一个不知疲倦的模样。 此刻,堂厅里也没有别人,钟延也不怎么在意坐姿,翘着腿,问道:“林姑娘,如今王斌已经全部招认,接下来就是云姨娘的案子了。” 在他看来,杀人碎尸案总算有交代了。 然而,林霜迟倏地瞪向他,只差没拿教鞭鞭打他,“王斌全部招认,不代表这个案子就结束了。那些在背后指使他的人,至今都没有下落。” “可……这要怎么找?” 他们只知道对方穿着黑色斗篷蒙着面,具体样貌,年龄几何,何时出现等等这些信息,根本无从得知。 要找他们,无异于大海捞针。 “不好找,也得找。但凡做过,必有痕迹,绝对不能让幕后黑手逍遥法外。”这是林霜迟一直信奉的办案准则。再者,她还怀疑那些人之后还有主谋,若不能揪出来,谁知道会留下怎样的隐患。 私心里,她也不希望再留下这些人与萧眠舟作对。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林霜迟也暗暗吃惊,为自己极少去考虑案子之外的事而心情不平静。 但她很快又自我安慰起来—— 萧眠舟在查案过程中帮过她这么多,她总得“礼尚往来”,最好能借自己的能力替他扫平一些障碍。 对,就是这样。 林霜迟就这么说服了自己,再专注下来,继续在纸上画东画西。 突然间,钟延砰地拍了下桌子,直接冲到林霜迟面前,“林姑娘,有件事,我忘记告诉你了。” “什么事?”林霜迟波澜不惊道。 “关于王侍郎府上的事。”钟延暗暗懊恼,同时吩咐手下把人带上来。 林霜迟顿时坐直身子,“问出新的线索了?” “对。”钟延点头。 说话间,官差带了个少女走进堂厅,赫然就是王磊府上的厨娘,梅雪。 林霜迟记性不错,但对这个厨娘的印象也很深刻,如今被钟延带过来,莫不是要翻供? 狐疑的小眼神顿时飘向钟延,她略一沉吟,便问:“钟大人,怎么回事儿呀?” “之前,我去王侍郎府上找线索,她突然偷偷地找到我,并告诉我李姨娘失踪,可能另有隐情。我看她透露的信息不少,再加上王侍郎也没在府上,就先把她带回来了。” 那就是没盘问过王磊府上的人了。 林霜迟收到这个信息,便把目光放到梅雪的身上,“你跟钟大人说了什么?” “姑娘,请你救救李姨娘!”梅雪突然朝她下跪,哀求道。 林霜迟不解,“为何这么说?” 梅雪双手互绞,急道:“姑娘,奴婢怀疑李姨娘不是简单的失踪,而是被人盯上了。” 林霜迟开始好奇,“她被什么人盯上了?” 岂料,梅雪并没有直接说明,而是警惕地看看四周,目光甚至在堂厅中多余的官差身上停留了一下。 钟延挥退官差,保证堂厅中只有他们三人,“人已经走了。你可以说了。” “是。奴婢遵命。”梅雪神色稍顿,想了会儿,便道,“其实,当初奴婢说了谎。云姨娘是被人害死的。而奴婢……奴婢……” “你什么?”钟延不满她停在这个地方,迫不及待地问道,“你倒是快说啊!” 与之不同的是,林霜迟几乎一下子就猜到一个可能,“你看到了杀人凶手?” 第126章 浓妆赴死(34) 吓! 钟延不理解她为何能如此平静,“林姑娘,你是开玩笑的?” 一个小小的厨娘,亲眼看到杀人凶手勒死云姨娘主仆三人,又把她们做出集体上吊的模样,这个画面足够有冲击力的了。 然而,林霜迟并不搭理他,而是盯住梅雪,“我说的只是猜测。现在,我需要你来验证这个猜测是否正确。” 梅雪狂跳的心脏稍稍平缓些,点点头,却又摇摇头,直把在场两人看得糊涂了。 但她很快又接着说:“那天晚上,奴婢的确看到了一些事情,也隐瞒了一些事情。” 林霜迟联系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心中有了猜测,“这些事情,与李姨娘有关?” 梅雪眼睛一亮,忙不迭点头,“姑娘,奴婢就知道,来找你准没错。那天亥时,奴婢去给云姨娘送莲子羹,走到门外时,发现院中漆黑无人。奴婢在院子里喊了几句,但仍旧无人应答……” “这个我知道。”钟延道,“无人应答后,你就上前敲门。大概敲了五六次,你察觉到不对劲儿,便用身子撞开门,发现挂在房梁上的云姨娘主仆三人。这些细节,你那天已经说过了。现在你要推翻的证词是哪一条?” 梅雪绞着手指,紧张地吞咽着口水,身子在不停地发着抖。 林霜迟倒了杯茶,递到她手心,语气冷静道:“慢慢说,不要急,也不要怕。这里是大理寺,没人能伤害到你。” “是,是……谢谢姑娘……” 梅雪双手紧紧地握住茶盏,喝了一口茶水,感激地看着林霜迟,愈发坚定自己的决定。 她重新组织好语言,“奴婢,奴婢在喊了几声后,发现无人应答,便想去敲门。但是,门没敲上,已经有人从里面走出来了。” “什么?” 钟延被她吓得额头冒出一层冷汗,呼吸似乎也急促了几分。 光是想想那个画面,就让人很窒息啊! 林霜迟也被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恢复常态,疑惑道:“你的意思是,当时你不仅看到云姨娘三人尸体挂在房梁上的画面,还看到凶手的模样?” 钟延听着,差点就激动得尖叫。 这可是个大证据! 要不是林霜迟在这里坐镇,他马上就要升堂结案了。 但梅雪接下来的话,立刻给他泼了一盆冷水,“奴婢的确看到云姨娘她们三人的尸体,也看到从房间里走出来的人。但是,那个人绝对不是凶手!” “你先说,那个人是谁?”钟延急道。 林霜迟心中有了猜测,语气平静道:“那个人,是不是李姨娘?” 其他两人齐齐大惊。 梅雪立刻点头,“就,就是李姨娘。” 此刻,钟延想否认的话默默地吞回肚子里,甚至因为这个出其不意的人物而倒吸一口冷气。再看林霜迟,似乎并不感到意外,“林姑娘,你怎么猜到是李姨娘的?” “她之前不是说了吗?”林霜迟一派冷静。 说什么? 钟延回想起梅雪进来后说的话,第一句就是请林霜迟去救李姨娘。 因为这句,她就联想到这么多? 林霜迟眉眼间的自信和沉稳几乎要溢出来。 就这一句,也已经足够了。 查案最重要的是如何把各种线索条分缕析,归类放置,从而找出彼此之间的联系,并从中筛选出最有价值的信息。 如梅雪这样心思单纯的丫头,能够从她口中蹦出的名字,肯定值得他们格外重视。 钟延似乎明白了什么,也没有追问下去,只问梅雪,“你说说,当时是怎么个情况。” “是。”梅雪低眉垂首道,“当时门被人从里面打开,李姨娘穿着一件男子衣袍,手里拿着一把剑,从里面走出来。奴婢看到这一幕,当场就被吓坏了,站也站不稳,手里端着的莲子羹更是摔到地上。但李姨娘好像没看到奴婢,出门拐个弯往左边走,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等等,你确定李姨娘没看到你?”钟延问道。 梅雪点头,“奴婢确定。而且,李姨娘的状态好像不太对……” “哪里不对?” “当时,奴婢大着胆子看了她一眼,却发现她眼神空洞,行动还有些僵硬,像变了一个人一样。” 林霜迟立刻知道症结所在,“当时,她应该在梦游。” 只有梦游,才能解释这一切。 更何况,红玉也提到过,云姨娘出事的那天晚上,李姨娘发病离开了卧房,在外面待了很久才回来。却没想到,李姨娘直接去了云姨娘的房间。 但是,梦游的人能够把人勒死,并做出三人集体上吊的样子吗? 答案显然是,不能。 钟延知道这事儿没完,又问梅雪,“当时,除了李姨娘,屋子里可还有其他人?” “没,没了。”梅雪摇头道。 钟延不死心,“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了吗?” “真的没有。” 林霜迟却开始问她更多细节,“当时房门是李姨娘打开的?” 梅雪一怔,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去,瞳孔里呈现出满满的恐慌,“不,不是……” “那屋子里还有人!”林霜迟斩钉截铁道,“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杀人凶手!” “哇——” 梅雪一颗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儿,一想到自己曾经离杀人凶手那么近,当场被吓哭了。 林霜迟眸底微愣,却没有太苛求她不能哭。 说到底,梅雪也只是个孩子,放在前世,就是个妥妥的未成年人。 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林霜迟才递上手帕,继续问她,“除了没看到那个藏在房间里的人,你还看到了什么?比如地上有什么东西?现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梅雪眼神慌乱,想了一会儿,直接摇头。 林霜迟又点出很关键的一点,“要是我没记错,你摔倒时还没进入房间,对不对?” “对。”梅雪不懂她为何单独拎出这一点。 林霜迟脸色变得十分凝重,“这么说来,你端来的那碗莲子羹,摔在屋子外面,而不是摔在屋子里靠近门口的地方了。” “对,对。” 林霜迟转而对钟延说:“钟大人,我们去勘察现场时,只在屋子里发现一滩水迹,在屋子外面并没有水迹残留。当时我以为是莲子羹残留,但现在看来并不是。所以,那水迹是怎么来的?” 第127章 浓妆赴死(35) 钟延挠了挠后脑勺,“难道是凶手留下的?” 他径自看向林霜迟,似乎想要跟她求证。 然而,林霜迟也只是猜测,并没办法给他准确的答复。 她抿唇思考片刻,再次看向梅雪,问道:“你好好想想,当时屋子内外可有什么异常?有没有看到什么人,闻到什么气味,或者听到什么声音?” 梅雪认真想了想,忽而惊道:“奴婢好像,好像听到了水声……” “水声?”钟延狐疑道,“屋子里又没人沐浴,哪里来的水声?” 林霜迟举手,沉吟道:“不,肯定不是沐浴的水声。你可还记得,云姨娘那间屋子外面建有一个莲花池?” 经她这么提醒,钟延顿时反应过来,补充道:“那屋子里应该还有第二个活人存在。在李姨娘出门后,那人又从窗户逃走,甚至在屋子靠近门口处和莲花池边都留下水迹。这个人,十有八九就是凶手。” “那么,现在亟待解决的问题就是,凶手与云姨娘有什么仇恨?为何选择用这样残忍又诡异的方式来杀死云姨娘主仆三人?又怎么想到要把罪名推到李姨娘身上的?” 林霜迟微微颔首,“凶手对王磊府上的两个姨娘出手,会不会是后宅女子?” “有可能。”钟延若有所思道,“王磊的后院收了不少女子,需要一一去查探吗?” 林霜迟想了想,只是摇头。 查肯定是要查的,但不能想到什么就去查什么。 如今,王磊对她的态度不算好,三番五次上门叨扰,不仅影响不好,还有可能会惹来对方的阻挠。 到那时,只怕会节外生枝。 鉴于之前的经验,她决定先把王磊府上相关的疑惑整理出来,再找个合适的时间,拉着萧眠舟一起上门。 思及此,她便坐回椅子上,拿起炭笔列出“问题清单”。 钟延本想凑过去看看,奈何官差突然来禀报,大理寺外聚集了很多朝廷官员。 他连忙抛下堂厅里的事,赶紧走出去。 只见十来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阵仗很大,饶是钟延久经风浪,也被这个架势吓了一跳。 “诸位大人,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突然都来大理寺了?” 吏部李侍郎连忙拱手,“钟大人,听说你们大理寺抓到了碎尸案的凶手?” 钟延顿时无比警惕地看着他,“李侍郎,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呢?” 嘴上虽这么说,他心里却暗暗焦急。 大理寺近期两件案子,都没有宣扬出去。除了参与到“人肉馄饨”一案中的人,其他人应该不知道啊! 李侍郎却以为自己说对了,连忙指责他,“钟大人,陛下暂时把大理寺交给你来管,可不是让你欺上瞒下不作为的。既然凶手已经抓到,为何你不禀报陛下,恭请陛下圣裁?” “就是……” “李侍郎言之有理。” “钟大人,你把杀人凶手藏在大理寺牢房里,究竟意欲何为?” 在李侍郎的带领下,其他人顿时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起钟延,只差没在他脑门上刻上四个字—— 阳奉阴违。 钟延能坐到这个位置上,自然也不是傻子,看出李侍郎不怀好意,便问道:“我想请问诸位,你们是从何处得知大理寺抓到了杀人凶手的?” “这……” 十来人的目光齐唰唰地看向最中间的李侍郎。 钟延半眯起眼,冷笑道:“李侍郎,原来是你在背后怂恿这一切!” “钟大人,你这话就说错了。什么叫做怂恿?我可没有怂恿。”李侍郎除去一开始的慌乱,此刻也冷静下来,站在众人中间,与钟延面对面对峙着,隐约呈现出分庭抗礼的局面。 钟延嗤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李侍郎府中也有人失踪并被碎尸了?” “你……”李侍郎气得大怒,又在看到他略带嘲讽的笑容时,眉眼倏地阴沉下来,“钟大人,我的府上虽没有人失踪,这几位大人却都经历过如此惨痛的事,有些甚至还没找到自家亲人的遗骨。大家都同朝为官,理应互帮互助。我也是想为他们做一点事情。没想到,这好心竟然被当成了驴肝肺!” “也罢也罢,诸位,李某不该多管闲事,这就离去了。” 说完,他惺惺作态地叹了口气,转过身,就要离开。 其他人顿时拉住他,“李侍郎,你帮我们找到破案的希望,可不能就这么走了啊。” “就是。” “钟大人不理解你,我们能理解你。” 说着,又有人把矛头指向钟延,“钟大人,你这么藏着掖着,为何不敢让我们去见杀人凶手?” “莫不是你要包庇那个杀人凶手?” 耳听他们越说越离谱,钟延气得面色铁青,眼神如针一样钉住李侍郎的脸,“这样可满意了?” 李侍郎一脸无辜,“我不知道钟大人在说什么。既然抓到了凶手,为何不禀报陛下,让凶手以命偿命。” 钟延坚决否认,“谁跟你们说,大理寺抓到了凶手的?” 许是他说得太过义正辞严,其他人纷纷愣住,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开始怀疑自己是否听了个假消息。 眼看李侍郎又要闹事,钟延又抢先开口,“诸位大人都是本朝栋梁,本不该如此冲动。若是陛下知道你们以讹传讹,甚至为了莫须有的消息而闹到大理寺,不知他会作何感想?” 话落,不少人神色各异,甚至有些想退缩了。 不管他们再如何着急,但钟延有句话说得对,这里是大理寺,不是他们能放肆的地方。 要真是闹到御前,吃亏的肯定是他们。 “钟大人,请你见谅。”其中一人拱手道,“在我们这些人里,都有亲人失踪多日,至今没有找到任何消息的。一听说你找到凶手了,我们也急着想知道自己亲人的下落,这不马不停蹄地赶来跟你确认了吗?” 钟延便道:“赵侍郎,我能理解您的心情。但越是这样关键的时刻,越不能听信他人传言,中了他人的圈套啊!” “实不相瞒,大理寺的确抓到了人,但不是最终的杀人凶手。若是按照诸位的意思,在如此关键时期处置了人,岂不是主动切断了线索,反而让幕后凶手争取到逃跑的时机?” “我想,诸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第128章 浓妆赴死(36) 此言一出,众人沉默不语。 李侍郎眼底划过一抹暗色,当面质问他,“钟大人,既然凶手没抓到,为何你们不去抓凶手,反而要对死者煮骨验尸。本来,死者被害,已经死不瞑目,死后又被你们大理寺的人煮骨剥皮,不得安宁,你们到底是何居心?” 本来已经控制住的局面,又被李侍郎轻飘飘的几句话重新挑起了事端。 其他人满脸怒容,朝钟延逼上去,似乎只要他说一句“是”,就要将他撕得粉碎。 “这是真的吗?” “钟大人,请你给我们一个解释。” “……” 这事儿,自然是真的。 可当初林霜迟半夜煮骨验尸时,并没有多余的人在场。哪怕是他手下办事的官差,也被他特别叮嘱过,不允许对外透露半个字。 李侍郎又是从何得知? 钟延知道“煮骨验尸”有多违背人伦,无论如何都不能承认。 “李侍郎,请慎言。”他态度冷硬道,“我不知你从何处得到如此荒谬的消息,念在你一心替死者操心的份儿上,不与你计较什么。但此事就此作罢,我不希望接下来再听到这样煽动人心的言论。” 李侍郎自然不吃他这一套,“钟大人,我既然敢说出来,肯定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你若不想被牵连,赶紧把林霜迟交出来,否则闹到御前,你们两个都讨不了好。” 直到此刻,钟延终于意识到他的用意。 不是针对他和案情,而是针对林霜迟。 可是,为什么呢? 难道林姑娘查到的东西,已经让他们按捺不住了? 要真是这样,他更不能让林姑娘出事了。 然而,没等他再与之辩个一二三四五,宫中已经派出人,来请他和林霜迟入宫觐见。 幕后黑手还没查出来,就被请进宫里,这是林霜迟没有想到的事。 钟延与她走在前往御书房的路上,偷偷地给她打气,“林姑娘,等会儿见到陛下,你什么都不用说。全部交给我来处理。” 只要他一口否定“煮骨验尸”的事,李侍郎就不能拿他怎样。 林霜迟闻言瞥了他一眼,自始至终都很冷静,“如果陛下点名要我说呢?” 钟延:“……” “是不是有句话叫做,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林霜迟这个时候居然还能打趣他。 钟延哭丧着脸,虽有点不能接受,却不得不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他可以对抗李侍郎,却不能不听从景元帝的旨意。 至于在御前代替林霜迟回话,那更是痴人说梦。 林霜迟拍拍他的肩头,“放心。不会有事的。” 话虽这么说,她心里却有些没底儿。 当初在提出煮骨验尸时,包括萧眠舟在内的人都不太能接受,也不知道景元帝的心脏好不好?会不会就此惩罚她? 她受了惩罚是小事,要是找出的证据因此被否定,那可就功亏一篑了。 眨眼间,两人就走进御书房。 林霜迟抬头一看,心里直呼“好家伙”。 只见往日空旷的御书房里,坐了满满当当一屋子的人。看到他们走进来,那些人神色各异,静得几乎能听到针落在地面的声音。 钟延和林霜迟朝景元帝行礼后,便问:“陛下,不知召见微臣与林姑娘,有何要事?” 景元帝看了他一眼,重点把目光放在林霜迟的身上,“朕听说,京城里发生了好几起的杀人碎尸案,搞得人心惶惶的?” “回陛下,杀人碎尸案是真的,但要说人心惶惶,却也不至于。”钟延不卑不亢道。 景元帝神色稍稍缓和,“抓到凶手了吗?” 钟延点头,又摇头。 景元帝不悦道:“朕问的是抓没抓到。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是何意思?” “在林姑娘的帮助下,微臣的确抓到了明面上的刽子手。但后来调查发现,此人背后还有指使之人。微臣本想把幕后凶手一起抓住后,再跟陛下禀报的。” 景元帝点头,似乎也认可他的做法。 这个时候,李侍郎却站不住了,“陛下,微臣要揭发林霜迟有违人伦,煮骨验尸!如此心狠手辣、冷酷无情的女子,不该再插手朝廷案件。” “这次她敢煮骨验尸,下次谁知道又会做出什么荒谬的事情来?” 景元帝神色不改,而是问林霜迟,“你怎么说?” “陛下,李侍郎所言,着实有失偏颇。”林霜迟解释。 李侍郎却急了,“林霜迟,你休要狡辩。你敢说,你没有把那些人骨给煮了?” 林霜迟没有否认,“我的确煮了。” 李侍郎眼里划过一抹得意,“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死者为大,你却如此践踏死者的尊严,足可见品性之恶劣。陛下,这样的人又如何能插手朝廷命案,甚至决定衙门查案的结果?” 景元帝面无表情道:“那在你看来,朕该如何处置她啊?” “陛下……”钟延吓得喊出声,可一对上景元帝的目光,只能默默地把话吞回到肚子里。 李侍郎却很高兴,“陛下,按照本朝律例,凡以焚烧、肢解等手段残害尸体的,以斗杀罪减一等论处,即流放三千里!若仅损伤尸体,要以斗杀罪减二等论处,即徒三年!若残害、遗弃的是尊亲的尸身,则要以斗杀重罪论处,判斩首死刑!林霜迟如此残害尸体,理应流放三千里,永世不能回京!” 话音落地,御书房里有片刻的安静。 顾太师站在人群里,唇角微微勾起。 都到了这个程度,又有本朝律例在压着,他就不信林霜迟还能逃过一劫。 钟延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团团转,但眼下不管他说什么,似乎都没有用。 一条“本朝律例”,就能把林霜迟的罪名钉死了! 第129章 浓妆赴死(37) 景元帝默不作声地看着下方的争执,转而把目光放到林霜迟的身上。 只见她身姿笔挺地站在众人中央,哪怕被李侍郎当面状告,哪怕此刻局势不利于她,她也没有表现出一丝惊慌之色。 如此胸有成竹的模样,倒是赢得了景元帝的赞赏。 他屈起手指,在御案上敲了敲,不怒自威道:“林霜迟,你有何话想说的?” “陛下,臣女想向李侍郎请教一个问题。”林霜迟看着李侍郎,字句清晰道,“李侍郎,请问本朝律法是由谁来编纂的?” 众人纷纷愣住,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 李侍郎也摸不清她的心思,“本朝律例自然是由太史公编纂并多次修改而成的。太史公乃本朝开国功臣,尤其对律法极其精通。当年,天下大定后,他便深居简出编纂律法,并在周边诸国的基础上,经过多番修改与求证,终于编纂出一套符合我朝刑狱衙门、监察衙门和司法衙门的律法。如太史公这般名垂千古的人物,你连提都不配提起。” 说完,他冷哼一声,眼底眉梢都是不加掩饰的轻蔑。 林霜迟也不甚在意,语气冷静道:“李侍郎对太史公的事迹如此熟悉,那想必也听说过,他在编纂本朝律法时,曾经写过一本《前纪提要》。” 李侍郎身子猛地僵住,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 然而,林霜迟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自顾自道:“陛下,臣女曾经有幸翻阅过太史公的《前纪提要》副本,时隔多年,里面有一条仍旧记忆犹新。” “哪一条?”景元帝老神在在道。 林霜迟瞥了脸色难看的李侍郎一眼,“《前纪提要》第三条提到,‘凡以焚烧、肢解等手段残害尸体’一句中,应特别注意‘残害’的本质和目的。若有人残害尸体是为了泄愤、报复等恶劣目的,维持‘流放三千里’的审判。可要是出于查案目的,应该另当别论。” “臣女之所以煮骨验尸,并非出于泄愤、报复等恶劣性目的,而是为了协助钟大人,争取尽早破案。如此一来,这也符合《前纪提要》第三条所陈述的条件。” “臣女不过是依律行事,怎么就成了枉顾朝廷法纪了?请陛下明察!” 听她说完,众人哗然,纷纷找身旁的人验证这句话的真实性。 李侍郎显然也想到了这一条,再多的狡辩也说不出来了。 顾太师扫了眼场中的局势,炮火直接对准林霜迟,“这都是狡辩。老夫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儿?太史公一世英名,又怎么会编纂出这样的书籍?” “太师不知道,不意味着没有。”熟悉的声音终于响在耳边。 林霜迟双眸一亮,循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萧眠舟步履从容地走进来,手上还拿着一本薄薄的册子,四目相对间,似乎能感觉到他的关切与担心。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在面对萧眠舟时,她已然有了期待。 顾太师眸底划过一抹阴暗,不悦道:“宣王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萧眠舟把手中的册子高举过头顶,对景元帝道,“父皇,儿臣从藏书阁中找出当年太史公编纂的《前纪提要》,第三条的确有提到林姑娘所说的内容。” “拿上来给朕看看。”景元帝忙道。 “是。” 景元帝翻开册子,重点查看其中的第三条。 当确定林霜迟没有信口雌黄时,他猛地拍了下桌子,“李爱卿,怎么回事儿?” 李侍郎只觉头顶压力倍增,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的确知道《前纪提要》中第三条相关的陈述,之所以还敢找林霜迟的麻烦,无非算准林霜迟从乡下来的,不懂得朝廷律例。 谁知道,一踢就踢到铁板上。 刚才他有多得意,现在就有多恐慌。 钟延趁势讽刺他,“李侍郎刚才不是挺能说的吗?怎么这会儿变成哑巴了?你身为礼部侍郎,连这些条例都没搞清楚,就随口污蔑林姑娘,究竟是何居心?” “不,不是……” “不是?”钟延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不是没搞清楚,那就是明知故犯。要不是林姑娘提前了解过太史公留下的《前纪提要》,岂不是要被你钉死在罪恶的柱子上了?” 他转头看向景元帝,大义凛然道:“陛下,李侍郎如此居心叵测,可不能轻易饶过!” 李侍郎彻底慌了,跪下来求饶,“陛下,微臣一时糊涂……” “既然你自己都承认自己糊涂,那不如先回去治治脑子?”萧眠舟冷冷道。 李侍郎如遭雷击,身子瘫软在地上。 他求助地看向顾太师,奈何后者直接撇开视线,留给他一个冷酷的侧脸。 一时间,他心里飘过两个字——“完了”! 在场的人都知道,涉及朝廷律例,白纸黑字,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推翻的。 之前,顾太师正是看准这一点,才会让李侍郎为难林霜迟,却没想到,最后被林霜迟反将一军,把李侍郎折在这里。 那什么劳什子的《前纪提要》,真是害人不浅! 景元帝龙目瞪着李侍郎,怒喝,“这就是朕底下的好官员,不仅没有容人之量,连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都要欺负,还枉顾朝廷律例,不把朕放在眼里。朕非要……” “陛下,请息怒!”顾太师也顾不得太多,直接打断他的话,“李侍郎为朝廷任劳任怨,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他之所以针对林霜迟,也是因为她过分插手大理寺的案件,有违祖宗‘女子不得干政’的训诫。若是因此而治他重罪,恐怕难以服众啊!” 李侍郎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本不想管他的死活。 但听景元帝这么说,大有把李侍郎革职查办的意图,顾太师怎么还站得住? 他已经丢掉“三尚书六侍郎”的位置,眼下可不能再被景元帝趁火打劫。 景元帝眼里划过一抹可惜。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顾太师这么出来阻拦,他还真是拿李侍郎没办法。 不过,不能革职查办,小小地惩治一下,还是没问题的。 等景元帝借机收拾了顾太师的狗腿,林霜迟才得以离开御书房,与钟延回了大理寺。 然而,刚走过门槛,迎面就听官差惊慌大叫:“大人,不好了,犯人死了!” 第130章 浓妆赴死(38) 这个犯人,自然指的是王斌。 可他们不过才离开半个时辰的时间,怎么王斌就自杀了?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火急火燎地跑去大理寺的牢房。 王斌的尸身躺在地上,饭菜还散落一旁,听值守的狱卒说,王斌是吃完饭才死的。 林霜迟立刻去检查饭菜,从中发现了大量的砒霜。 “王兵是被毒死的。”她这么说。 钟延顿时绷着脸,怒问,“当时送饭的人是谁?给本官站出来!” 一个中年狱卒噗通跪在地上,战战兢兢道:“大人,不是小人下的毒啊!小人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啊!大人饶命,饶命……” 林霜迟脸色也十分难看,“饭菜是你做的,也是你送的?” “是,是……” “全程都经过你的手?” “是……” “中间没有磕着碰着?” “没……” 林霜迟脸色愈发阴沉,“把人押下去。严加看守!” 在这个紧要关头,王斌没等到李姨娘,绝对不会畏罪自杀。 肯定是他杀! 或许,对方正等着她和钟延入宫觐见的时机,才好对王斌下手。 “一定别让我揪出来!否则,我非得把那人碎尸万段不可!”钟延恨恨握拳。 与其抱怨,林霜迟选择当场审问相关人员。 但除了送饭的狱卒,并无人接近过王斌。 她回头看了看王斌的尸体,冷淡道:“先把尸体拉去停尸房。” 说完,她就回到大理寺的堂厅。 萧眠舟正坐着喝茶,见她垂头丧气地走进来,便问:“人死了?” “嗯。”林霜迟揉了揉眉心,显然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 萧眠舟给她递了杯茶,慢条斯理道:“有怀疑的对象吗?” “有。”她对顾家人的怀疑只增不减。 但是,现在怀疑没有任何用处。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萧眠舟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你不觉得,李侍郎带人闹事的时机很巧合?” “我也想过,但找不到证据。”这才是让林霜迟最头疼的地方。 她猛灌几口茶水,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线索,因为王斌的死去而开始凌乱了。 这时,钟延也走进来,唉声叹气道:“林姑娘,这可如何是好?这下子,想要揪出背后的人,更加没那么容易了。” 当看到萧眠舟时,他也被吓了一大跳,“王爷,您怎么有空来大理寺了?” “这案子,大概还需要多久?”萧眠舟不答反问。 钟延摇头,“目前还不知道。关于幕后凶手,并没有太多的信息。” 林霜迟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去问案子的进展,只有可能是景元帝给他施压了,“可是陛下给了期限?” “没有。”萧眠舟眉眼淡淡,“本王前不久统计过杀人碎尸案涉及到的人家,发现其中大部分遇害之人,都是刚被提拔上‘三尚书六侍郎’位置的官员亲属。父皇知道此事后十分震怒,勒令大理寺和刑部联合破案,务必要尽快查出凶手,稳住那些官员的心。” 钟延和林霜迟顿时面面相觑,本以为死者是京城中的普通百姓,结果还涉及到官眷。 这可就麻烦了。 林霜迟抿唇想了想,问他,“陛下有猜测的对象吗?” “你说呢?”钟延感觉她说了句废话,翻着白眼道,“明摆着的事。只是找不到证据罢了。真是想不到,他们居然会如此嚣张。看来,留给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的确如此。”萧眠舟语气悠悠,目光又在林霜迟眼下的黑眼圈上掠过,欲言又止。 对此,林霜迟毫无察觉,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眼下,王斌已死,馄饨摊的事也算过去了。但背后之人要是不停手,肯定还会再制造出命案,试图搅乱京城官员府邸的平静。” “钟大人,咱们需要去查查,在王斌被抓起后,可还有人死亡?” “另外,绿衣从杏花楼离奇失踪,究竟去了哪里?” “还有,王斌藏起来的名单拿到手了吗?” 钟延摊开手,一脸的生无可恋,“林姑娘,这几个问题,我都无法回答你。不过,王斌所说的地址,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很快就出结果了。” “什么地址?什么名单?”萧眠舟听得云里雾里。 林霜迟便把之前从王斌嘴里套出来的话告诉他,“其实,有了王爷查出来的名单,似乎王斌手上的名单也不重要了。” 但现在线索断了,她也是一筹莫展,主动去找点事情,总好过什么都不做。 说话间,外面一个官差突然跑进来,“大人,又发现一具尸体。” “哪里发现的?” “城南街尾。死者是一个姓胡的男人。” 林霜迟瞳孔一缩,倏地站直身子,偏头对钟延道:“这个名字,是不是有点耳熟?” “当然耳熟了。王斌曾经说过,他就住在城南街尾一个姓胡的男人家里。” 钟延提着袍角,匆匆忙忙地出门,骑上马赶去城南街尾。 林霜迟和萧眠舟紧随其后,没多时,一行人就来到了案发现场。 这是一个相对偏僻老旧的居所,一条胡同通到底,两旁是很多户人家。 胡姓男子就住在胡同最深处的那家,前方一座小茅草屋,房中只能摆下一张床,房门口放着一张矮桌子,上面的茶壶似乎还在冒着热气。 而死者正斜躺在地上,眼白往上翻,脸上肌肉扭曲,可以想象死前遭受过极大的痛苦。在他的右手边放着一个碗,凑近闻一闻,还能闻到一股腥味。 钟延问她,“自杀,还是他杀?” “暂时没发现他杀的痕迹。”林霜迟四处看了看,对他说,“先去问清楚,这男人是何身份?素日里可有仇人?临死前做过什么?是否还有亲属?” “好。我立刻派人去问。” 林霜迟又朝屋里看了看,想起王斌说过的话,又穿过小茅草屋,往后面走去。 一个同样的小茅草屋出现在她的面前。 她推开门,一眼扫到那张床枕头下的地砖,却发现地砖已经被掀开,一个四四方方的小坑里,空无一物。 如她所料,名单被人先一步偷走了! 第131章 浓妆赴死(39) 这时,头顶忽然传来一道问话声,“什么东西被偷走了?” 林霜迟手撑着膝盖起身,脸色凝重,“王斌记录下来的名单。” 似想起什么,她又自嘲一笑,“王爷手中也有那份名单。偷不偷,似乎也不要紧。” “还是要找回来。”萧眠舟道,“说不定,两本名单有不重叠的地方。” 林霜迟点头,转身走出去。 茅草屋外。 钟延正在问话,看到他俩走出来,下意识就瞟向林霜迟的双手。 “不用看。被拿走了。”林霜迟摊手道。 钟延顿时叹气,“那接下来怎么办?” 林霜迟扫了眼四周,不答反问,“可问出与死者有关的信息了?” 提起这个,钟延也顾不得惆怅了,立刻把了解到的信息全部说出来。 “死者叫胡四,很多年前就在这里了。往常都是他一个人住着,但从半个月前开始,后面一间茅草屋就住进一个男人,也就是重新回到京城的王磊。” “胡四有个妹妹,据说在大户人家里当婢女,每个月都会回来一次。我也问过了,胡四平常就去酒楼当小二,干干粗活,也没有什么仇家。” 林霜迟沉吟片刻,目光掠过在场的百姓,突然问道:“知情的人都在这里了吗?” 钟延道:“除了胡四的妹妹,基本都在这里。” “好。”林霜迟背着手,站到那些百姓面前,扬声问道,“诸位都是胡四的街坊邻居,想必与他也有些交集。如今,我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大家。” “第一个问题,在胡四出事前,都见过什么人?” 话音落地,一个中年妇女站出来,“我知道,他好像要去见什么大管家。” 然而,一个老大爷纠正了她,“不是大管家,好像是什么王府的管家。说起来,他今天起得很早,而且精神很不错,应该是前几天赚了钱,去酒楼吃好吃的去了。” 王府的管家? 像王磊这样在酒楼做小二的人,能认识什么王府的管家? 林霜迟纳闷,“老人家,您可听清楚是哪个王府吗?” “这个,老朽哪里知道哟?”老大爷摆摆手,一脸无奈。 林霜迟又问,“您可知道,他去哪个酒楼吃好吃的了?” “天悦酒楼。”老大爷道,“胡四就是在天悦酒楼做小二的。以前老朽听他说过,等哪天发达了,一定要去天悦酒楼吃好吃的,当一回人上人。” 话落,钟延立刻命人去天悦酒楼抓人。 林霜迟再问,“除了管家,他还见过谁吗?不一定是今天,昨天或者近段日子也可以的。” 紧接着,又有个中年男人站出来,“前几天,还见了个年轻的姑娘。那姑娘长得可好看了,跟仙女儿似的。哦,对了,还有个坐在轿子里的年轻公子,声音也很好听。” “你可记得他们的长相?”林霜迟问道。 “俺记得那姑娘的样貌。但那个年轻公子没露面,不知道长什么样子哟!” 总算有点收获。 林霜迟摆摆手,指着中年男人道:“带他去见画师。务必要把那姑娘的样子画下来。” “行。” 说话间,大理寺的官差已经带着几个人,从胡同那头走过来,“启禀王爷、大人,天悦酒楼的掌柜和小二带来了。” 掌柜是个胡须花白的男人,一听到宣王的名号,立刻吓得跪在地上。 小二更是瑟瑟发抖,半个身子都趴在地上。 萧眠舟只道:“你们可知,找你们过来所为何事?” “草民,草民不知,请王爷明示。”掌柜擦着额头道。 萧眠舟便看了下林霜迟,于是,她便接过话,开始问他们,“掌柜的,真正有话要问的是我。你可认识胡四这个人?” “认识。他曾经在草民酒楼里做过店小二。” “曾经?”林霜迟不禁挑眉,“现在不做了吗?” 掌柜点头,“就在前几天,他突然来跟草民说,以后不继续在酒楼里做小二了,还让草民给他结算工钱。草民见他主意已定,当场就把工钱结算给他了。后来,后来……” “后来怎样?” “在辞掉店小二的活计后,他今早又去酒楼点了一桌大餐,吃不完,还带回家了。” 林霜迟从地上捡起那个碗,闻了闻气味,又推到掌柜的面前,“你闻闻,能闻出里头装过什么食物吗?” 掌柜一脸为难,“这……” “或者,你把他点过的食物都复述一遍。” 掌柜心神一凛,连忙接过那个碗,闻了一下,脸色微变。 “怎么说?”林霜迟眸色一深,心里已有了底儿。 掌柜放下碗,又偷偷地瞥了下萧眠舟,小心翼翼道:“这里面应该装过肺鱼肉。” 肺鱼,又叫“河豚”。 若是处理不当,轻则中毒,重则丧命。 但既然能摆到饭桌上,肯定会处理好肝脏、肾脏这些,又怎么会让人中毒? “胡四是吃了肺鱼肉,中毒死的?”萧眠舟问她。 林霜迟用下巴点了点天悦酒楼的掌柜,“问他!” 掌柜身子瘫软在地,惊慌失措道:“不,不可能会有毒的。这东西在酒楼里卖得很好,一直都没出过事,怎么这次就吃死人了?” 事关人命,掌柜也被吓死了,连连否认,“王爷,这一定有什么误会。草民的酒楼从未出现过这种差错,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一定是的……” 见他已经开始语无伦次,林霜迟沉声道:“你先别慌。仔细想想,经手过肺鱼肉的人,都有谁?到底是酒楼大厨处理不当,还是恶意为之?” 钟延也道:“对。你可要仔细想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掌柜早已没了主意,脑门上沁出一层又一层冷汗,仿佛下一刻就会厥过去。 相比之下,店小二的状态相对好些,“掌柜的,小人记得咱们酒楼的大厨换了一个。昨日王大厨家中有事,导致酒楼大厨人手不够。有个自称是王大厨远房表兄的男人一大早就上门,说是得到王大厨的推荐来酒楼帮忙做菜的。会不会就是他……” 经他这么提醒,掌柜顿时机灵过来,“对对对,很有可能是他动的手脚。” 这次,也不用林霜迟示意了,钟延再次派人去找王大厨的远房表兄。 可等大理寺的官差前去抓捕时,这位“王大厨的远房表兄”早就失踪了。 第132章 浓妆赴死(40) 听到这个消息,酒楼的掌柜和小二顿时面如死灰。 这次真是被害惨了。 线索到这里,似乎就断了。 林霜迟有些心浮气躁,问店小二,“你可记得那个人的模样?” “记得记得。” “带他去找画师,把那人的模样画出来。” 等店小二被带下去,掌柜一脸希冀道:“姑娘,那我是否可以回去了?” 林霜迟没有说话,只是一双眼睛清清冷冷,透着一股拒人千里之外的淡漠。 她只是随意一瞥,目光里似有千钧之力,往头上压过去。 掌柜呼吸一滞,再不敢说什么话。 岂料,林霜迟却开始问起他,“今早,胡四在你们酒楼用餐,身边可有人陪同?用餐时,他可有什么异常的言行举止?” 掌柜一怔,随即回答,“有有有。他今早特别高兴,点下满满一桌子菜后,就跟一个中年男人坐下吃东西。期间,他还高谈阔论,整个酒楼几乎能听到他的嚷嚷声。” “那中年男人是谁?” “好像叫什么,章管家?”掌柜似乎也不确定,“那章管家还不停地劝他多吃一些菜。但肺鱼肉,他却让胡四带回家吃的。” 他又哭丧着脸道:“姑娘,我虽在京城里开酒楼,但赚的都是百姓的钱,极少能够接触那些达官贵人。您要问我具体的身份,实在是太为难我了。” 然而,林霜迟脑海里已经过滤出准确的人名。 章管家,还是王府的? 一开始,她就理解错了,除了皇亲国戚的“王府”,还有另一个“王府”。 也就是,王磊的府上。 得到这个重要消息,林霜迟朝萧眠舟看了一眼,“王爷,咱们或许得走一趟王府。” 萧眠舟双眸微微眯起,大手一挥,当先带着人离开此处。 林霜迟紧随其后,临走之前还把相关的人证都带上了。 一行人匆匆忙忙地离开,策马来到王磊府上。迎面恰好碰到王磊带着章管家出门,双方人马面对面站着,王磊率先矮了一截。 “王爷,您怎么又来了?”他微微弯腰,眼神在掠过林霜迟时,似有暗色划过。 萧眠舟抬步往前走,他不得不侧身让到一旁,紧随左右,等候吩咐。 “王侍郎要去哪儿啊?”萧眠舟语气淡漠。 王磊苦笑,“刚才礼部尚书传信过来,要下官过去办点事。不知王爷有何要事?若是没什么大事,可否等下官从礼部回来再说?” “可以。”萧眠舟应道。 没等王磊绽开笑容,他又指着旁边的章管家,“这次过来,本王要找的是章管家。王侍郎既然有事要忙,可以先行离开。” 王磊神色微变,看看他,又看看章管家,一时犹豫不决。 “王侍郎这是怎么了?”钟延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拿起果盘里的苹果啃了一口,含糊不清道,“你若是有事就去忙。据我们调查,贵府上的章管家应该会知道不少事情,兴许问完这一轮话,这个案子就能破了。” 王磊突然板起脸,也坐到椅子上,“听钟大人的意思,章管家还与命案有关系?这是不是哪里出错了?章管家从来都尽职尽责,不曾有过半点邪念啊!” “老爷说得有道理。”章管家也被吓坏了,噗通跪在地上,“钟大人,小人绝对不可能做出作奸犯科的事。这一定是污蔑,请大人明察啊!请王爷明察啊!” 一瞬间,高大威猛的汉子突然弯下脊背,露出胆怯和惶恐的一面。 钟延瞥了下林霜迟,决定做个恶人,“章管家,先别急着喊冤。我且问你,今天一早,你在何处?身边又有何人?” “这……” 章管家眼神闪躲着,看看王磊,又低头看看地面,就是不知该如何回话。 见状,钟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腾地站起身,把苹果的果核丢过去,怒道:“让我来告诉你。你今天一早就去了天悦酒楼,还陪胡四吃了一顿饭。期间,你不停地劝胡四多吃菜,还让胡四把肺鱼肉带回家吃。这样,哪怕肺鱼肉毒死了他,也跟你没关系。我说得可对?” 章管家面色惨白如纸,嘴唇颤抖着,竟说不出任何辩解的话。 王磊见状,连忙问道:“章管家,钟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回老爷,是、是真的。” “这么说来,你知道那肺鱼肉有问题?” “知,知道。天悦酒楼做这道菜的人,就是小人喊去的。” “你怎么这么糊涂啊?”王磊痛心疾首道,“你跟在我身边几十年,素来一心向善,怎么会对一个陌生人动手?你跟他是什么仇什么怨啊?” 章管家脑袋低垂着,语带戾气,“老爷,您有所不知,胡四在天悦酒楼做店小二时,曾经因为嫉妒小人而弄脏小人的衣服,甚至还对小人使些上不了台面的伎俩。后来,小人实在忍不下去了,一时动了恶念,就对他下了毒手。” “小人现在已经后悔了啊!大人,求您看在小人主动认罪的份儿上,对小人网开一面!大人,求求您了……” 说着,他还拽住钟延的衣袍,一瞬间涕泪横流。 然而,不管他哭得有多凄惨和悲痛,萧眠舟三人自始至终神色不改,细看之下,甚至还能看到暗藏在眸底深处的讥讽。 王磊眸色一暗,唉声叹气道:“钟大人,章管家也是被猪油蒙了心,才会做出这种没有分寸的事出来。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对他从轻发落?” 钟延面色讥诮,“王侍郎,你读过本朝的律法吗?” 王磊:“……” “看来是读过了。”钟延往后退一步,把衣袍从章管家手里抽出来,“那你应该知道‘杀人偿命’的道理。章管家毒死胡四,手上沾的可是一条人命,岂能从轻发落?” 王磊脸上有些挂不住,“那什么胡四也不是他害死的……” “这样都不算他害死,那要怎么才算?”林霜迟突然嗤笑,“难道要让他亲手把肺鱼肉喂到胡四嘴里,才能算得上‘亲手’二字吗?” 饶是王磊如何厚脸皮,此刻也被他的话气得拉长了脸,显露出与刚才不同的一面。 阴冷,甚至有点狠戾。 第133章 浓妆赴死(41) “林姑娘,你似乎对本官很不满?”王磊眯着眼问道。 林霜迟摇头,波澜不惊道:“王侍郎误会了。” “那你为何如此针对本官,甚至是本官府上的下人?”王磊阴恻恻道,“自从京城中发生命案以来,你屡次对本官府上的人进行提审。若是寻常审讯也就罢了,但问了那么多,也不见对案情有任何帮助,实在很难不让人怀疑你的用意。” 积累许久的怨气终于得以发泄,王磊通体顺畅,似乎也忘记厅中还有萧眠舟的存在。 对此,林霜迟不置一词,而是垂眸看着章管家,“章管家,你刚才说,胡四在做天悦酒楼的店小二时,曾经屡次刁难你,才导致你对他起了杀心?” 王磊被她无视,脸色十分难看,“林霜迟,你……” 萧眠舟一记冰冷的目光扫过来。 他的话顿时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实在难受得很。 林霜迟将他无视得很彻底,一门心思放在审问章管家身上,“章管家,你跟胡四很熟?还是经常去天悦酒楼?” 章管家眼神闪烁着,支支吾吾道:“小人去过几次天悦酒楼,虽与胡四不算很熟,但也算打过几次照面。” “是么?都让你生出杀心了,不仅仅是打个照面那么简单?”林霜迟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我大胆猜想,如章管家这样气势不凡的人,一旦出现在天悦酒楼里,应该是引人注目的存在?” 章管家被她看得头皮发麻,心虚道:“林姑娘,你真是抬举小人了……” 孰料,林霜迟直接让人把天悦酒楼的掌柜和店小二带上来,指着章管家说:“这位就是王府的章管家。你们可有见过他?” 章管家身子一僵,一股冷意从脚底窜起来。 店小二率先瞥去一眼,随即摇头,“小人没见过。” 天悦酒楼的掌柜则认真地看了看章管家,之后才慎重地说道:“在今早之前,草民也未曾见过。” 顿了顿,他又特意补充了一句,“姑娘,我们酒楼做的就是普通老百姓的生意,像他这样的大人物,只要在酒楼里出现过,基本就不会忘记的。” “既然之前没见过,为何章管家说他与胡四打过几次照面?胡四还为此特意针对他?” “这不可能!”掌柜立刻否认,“胡四虽不算多大好人,但也不会眼瞎到这种程度,平白无故去得罪一个有权有势的客人。至于针对,更是无稽之谈。” 最后,掌柜一锤定音,“他肯定在说谎!” 林霜迟眸光渐冷,问王磊,“王侍郎,你觉得呢?” 王磊垂下眼睑,遮住眼中的暗色。 他没有回答林霜迟的话,而是直接伸出脚,往章管家心口一踹,怒气冲天道:“老章,枉我那么信任你,你却做出如此天理不容的事。真是令人寒心!” “王爷,钟大人,既然查明真相,那就秉公办理!” 明明林霜迟就站在他面前,但他硬是看都不看一眼,足可见对林霜迟的怨恨有多大。 林霜迟只是笑笑,并不在意这种幼稚的行为。 这时,玄砚大步走进来,先把两张图纸递给萧眠舟,待萧眠舟看过后,又递给林霜迟,并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 林霜迟周身气势骤冷,眼睛死死盯着那两张画像,眉眼间的冷酷竟有点熟悉。 玄砚忽然想到了自家主子。 正思索间,林霜迟已经从思绪中回过神,锐利的目光径自钉在王磊的脸上。 王磊下意识挺直脊背,“你,你何故这么看本官?” “你可知道胡七这个人?”林霜迟绷着脸问道。 王磊身子一僵,放在膝盖上的手倏地握起,脸上有片刻的慌张,但很快就恢复如常。 “胡七,听着有点耳熟。” “仅仅是耳熟吗?” 尽管他在努力表现出正常的样子,但刚才一闪而过的慌乱,早已被林霜迟捕捉到,愈发肯定他在隐瞒着什么。 王磊吞了下口水,反问道:“林姑娘真是好笑。随便拿出一个人名,就来质问我是否认识,真当我过目不忘么?” “胡七可不是随便一个人,而是你府中已故云姨娘的贴身婢女。不久前,她离奇死亡,没多久,她的哥哥胡四也中毒而死。王侍郎觉得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 她眉目清冷,看人时自带一股威慑之气。 可一旦笑起来,似乎比不笑更加骇人。 王磊总感觉她在怀疑什么,但又没有确凿的证据,梗着脖子反问,“我并非大理寺和刑部的人,不擅长查案。林姑娘有话直说,不需要这么拐弯抹角。” 林霜迟扯了扯嘴角,趁着这个时机,把王磊府中的下人全部喊来问过一遍。 搜集到想要的信息,林霜迟也没留恋,带着其他人翩然离去。 至于章管家,也暂时被扣押到大理寺,听候发落。 偌大的堂厅顿时鸦雀无声。 王磊像经历过一场大劫似的,瘫坐在椅子里,逆光的脸孔明明暗暗,看不真切。唯独一双眼睛如暗夜里的鬼火,幽幽发着光。 大理寺。 林霜迟把两张画像摊在桌子上,“根据百姓的描述,王斌、胡四和绿衣应该是互相认识的。在胡四临死前,他不仅见过王斌,还见过绿衣,要是能找出绿衣……” “问题是,绿衣在哪里?”钟延抓了抓脑袋,一脸倦色。 这个案子,远比他以前接触的要复杂得多了。 本来,云姨娘主仆三人浓妆赴死,直接把李姨娘牵扯进来。眼看着人证物证有了,梅雪突然供出的证词又明晃晃地告诉所有人,害死云姨娘的凶手不是李姨娘,而是另有其人。 直至今日,凶手是谁,并无更多线索。 三人命案还没解决,这头又闹出馄饨摊老板杀人碎尸,把整个京城搞得人心惶惶。除此之外,还牵扯出更多被害的官眷,直接让这件命案的性质上升到更严重的层次。 他掰着手指头数了数,随后双手捂住脸,“从云姨娘那件案子开始,已经有不下十条人命无辜惨死了……” 他哀嚎一声,一脸的生无可恋。 第134章 浓妆赴死(42) 萧眠舟仍旧是那副冷漠疏离的模样,只是目光偶尔掠过静坐的少女时,稍稍有一些温度。他想了想,开口分析道:“从目前来看,王斌、绿衣、李姨娘、云姨娘、胡四、胡七之间的关系很复杂,但两件案子要是有关联,在身份差距比较大的情况下,必须有一个人作为关键的联结桥梁。那个人,可能是被害者,也有可能是杀害者。” 钟延一怔,“那是被害者,还是杀害者?” 回答他的是死寂般的沉默。 突然间,林霜迟一拍桌子,脸色沉重道:“不可能是被害者!” “那就是杀害者?”钟延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霜迟点头,一脸凝重,“这些被害者之间,看似关系复杂,实则彼此之间没有明显的矛盾点。就这样的关系,不足以支撑起这么庞大的案件。” 钟延眼珠子一转,“那万一,这两件案子没有任何联系呢?” 越想下去,他越怀疑,“云姨娘可是藏在深闺里的妇人,死状又与其他被碎尸的死者不同。会不会是咱们的方向从一开始就出错了?” “不会。”这一点,林霜迟十分肯定。 这次,不仅钟延无法理解,就连萧眠舟也好奇了,“你为何如此肯定?” “因为凶手想把我们的目光引向李姨娘。”林霜迟道。 “可是,众所周知,李姨娘与云姨娘的关系不算好,凶手之所以会这么栽赃陷害,也是情理之中,也更有说服力啊!”钟延仍旧没明白其中的逻辑。 萧眠舟也在一旁点头。 换做谁,面对一桩命案,首先会怀疑死者是否有仇家。 这是最合理不过的推测。 可林霜迟边在脑海里疯狂推算边说:“我想,凶手一开始的初衷,应该也是跟你们一样的想法。但凶手犯了一个‘画蛇添足’的致命错误,成功把官府的目光引向李姨娘后,并未就此收手,而是反过来对李姨娘灭口。” “不对,不对,”钟延大声反驳她,“背后要害李姨娘的人是王斌。按照你的说法,王斌从未去过王磊府上,更不可能会认识云姨娘,怎么可能是那个隐藏极深的凶手?” 林霜迟瞥了他一眼,语气淡淡,“我没说王斌是幕后凶手。” “那你……” “我说的是,王斌同样也是受到那个人的指使。”似担心这句话不够分量,林霜迟又抛下一枚炸弹,“更甚者,章管家也是受到那人的指使,去害死胡四。” 自始至终,那个人都没出现过。 萧眠舟神色晦暗不明,“若真如你所说的那样,这人借刀杀人的手法未免太高明了。” 同样还是钟延提出一串疑问,“凶手把云姨娘的死栽赃给李姨娘,这个可以理解。但又怎么把李姨娘的死栽赃给王斌?到底是什么人,既能进入王磊府的后宅,又能与一个馄饨摊的老板认识?” 一番话,仿佛醍醐灌顶,萧眠舟瞬间思路清晰,“你想想,李姨娘是怎么跟王斌扯上关系的?” “难道他俩不是老相好?”钟延愈发一头雾水。 “不是。”林霜迟缓缓摇头,一瞬间思路开朗。 她朝萧眠舟拱手,脸色无比轻松,“多谢王爷,我终于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 “不是,林姑娘,你俩在打什么哑谜啊……”钟延无比焦躁,这感觉就像别人都发现了宝贝,而他始终做着睁眼瞎一样。 有了新的突破,林霜迟心情激动,也没搭理他,而是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案情。 片刻后,她眉头稍稍皱起,突然问钟延,“李姨娘找到了吗?” “啊?”钟延一怔,但很快反应过来,点头,“找到了。今早就找到了。但我忘记跟你说了。你要是想去看她,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啊!” “死了?”林霜迟挑眉。 钟延摇头,“没死。但,还不如死了。” 今早,官差把李姨娘抬回来时,他第一眼看到差点没厥过去。 哪怕早就从王斌嘴里得知,李姨娘会被残忍虐待,但在看到担架上体无完肤奄奄一息的女人时,那一瞬间仍旧恨不得把王斌碎尸万段。 就王斌那种丧心病狂的人,被毒死都是便宜他了。 林霜迟见他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心里也有些唏嘘。 只是,转瞬之间,她又问道:“听说你们大理寺的审讯手段很厉害?” “还行,还行。”钟延瞥了眼正襟危坐的某人,有些心虚。 林霜迟:“那去审一下章管家。”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留他一口气,剩下的怎么狠就怎么来。” “行。” 钟延没抱太大希望,但见她如此郑重,索性自己亲自上场。 这时,玄砚突然飞奔进来,“主子,林姑娘,绿衣找到了。” 林霜迟刚坐下又立刻站起来,急道:“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这个时候,绿衣出现得刚刚好。 只是,当看到床上几乎包成木乃伊的人时,林霜迟顿时愕然不已。 玄砚连忙解释,“自从此人失踪后,王爷就派府中侍卫暗中搜查她的下落。后来,在京城外一处池塘边发现了她的踪影。当时,她正被人挥刀乱砍,奄奄一息,属下等人费尽千辛万苦,才把她从鬼门关救回来的。” 说着,他又从怀中掏出一本册子,递过去,“发现绿衣时,她怀里死死捂着这本册子,似乎很重要。” “辛苦了。”林霜迟接过册子,翻开看了看,“这应该就是王磊暗中记下的杀人名单。我猜得不错,绿衣跟王磊果然认识,而且关系应该还不错。” 她一眼扫下来,除了李姨娘,再没看到一个熟悉的人。 她把名单递过去,“王爷,你要不也看看?” 萧眠舟接过来,大致扫了一眼,又变魔术般从袖中掏出另一本册子,互相比对着看。 没一会儿,他就说道:“除了胡四,两本册子上的人名一模一样。” “这样么?” 林霜迟沉吟着,在“胡四”这个名字上掠过,刚想到什么,耳边突然传来玄砚的声音:“王爷,林姑娘,人醒了!” 第135章 浓妆赴死(43) “醒了?”林霜迟有些喜出望外。 她站在床边,垂眸看着床上的人,淡淡道:“你可记得之前遭遇过什么?” 清冷的声音传入耳中,绿衣眨了眨眼,“你是,林姑娘?” 林霜迟冷哼,“看来脑子还没坏,眼睛也没瞎,还能认得出我。” 平白无故被怼了一顿的绿衣:“……” 玄砚站在她身后,瘪瘪嘴。 这张嘴,可真毒啊! 也不知道往后主子能不能受得住? 他这么想着,眼神却不受控制地往萧眠舟身上瞟,在被发现前,又做贼似的收回去。 萧眠舟见怪不怪,坐在唯一一张椅子上,看似闭目养神,实则竖起耳朵,听着屋子里的动静。 耳边便传来林霜迟没有感情的问话声。 “我问你,那日你为何从杏花楼逃走?” 绿衣被裹得如同干尸,白色纱布里露出一双红红的眼睛,眼泪不由自主地滑落,浸湿了眼角边沿的纱布。 林霜迟望进那双眼睛里,看到悔恨,恐惧,还有绝望。 “林姑娘,奴家错了……奴家真的知道错了……呜呜呜……” “不准哭!”林霜迟板着脸怒喝,“不管错还是对,自有大理寺来判定。但我问的问题,你不许有半点隐瞒。” 许是历经大劫,绿衣也看得透彻了些,态度还算配合。 她说:“林姑娘,那日奴家之所以逃走,是因为害怕和心虚。” 林霜迟:“……” 不害怕,不心虚,用得着逃走吗? 她问的是这个? “那日,您问到王斌此人,并且态度不算友善,奴家便以为王斌事发,即将小命不保,这才想着提前逃走。” “你跟王斌是什么关系?” “奴家,奴家……”绿衣眼珠子艰难地转了转,似乎有些难以启齿,“奴家与王斌是那种,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林霜迟不满于她的吞吞吐吐。 办案审讯,要的就是一个确切的证词,最忌讳这种吞吞吐吐、遮遮掩掩的。 哪怕被纱布包裹住头尾,绿衣也莫名觉得周围空气似乎变冷不少,暗道不妙。 “林姑娘,您别生气,奴家说,奴家这就说……” “王斌是奴家在杏花楼外的相好。” 林霜迟并不意外,“你们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知道他平日做什么的吗?” “自从李姑娘离开杏花楼后,奴家就与王斌走得近一些。后来,他离开京城另谋生路,也是奴家暗中与他联系,通过时不时接济些银两,才与他走在一起的。半个月前,奴家不忍心让他在外奔波,便劝他重新回到京城,重操旧业。” 这么说来,王斌卖馄饨,也是绿衣的主意? 对此,绿衣颇是嘲讽,“奴家不是李姑娘,没有那等心思去养男人。虽然知道卖馄饨不赚什么钱,但平常也给他出点小主意,不至于让他没有生意。” 林霜迟绷着脸,压抑着怒气,“让他卖人肉馄饨,也是你的主意?” 绿衣瞳孔骤缩,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就是不敢看她。 “看来我没说错。”林霜迟冷冷道,“如今你会躺在这里,也是罪有应得。” 绿衣顿时急了,“不。林姑娘,奴家哪有那么大的胆子?都是王斌说,没有钱买肉,才会让奴家想到用别的肉代替的。起初,奴家只是提议用鼠肉、兔肉这些,并没有提到人肉啊!这一切都是王斌的主意啊!” “就算是王斌的主意,你也是帮凶,有此下场也不算冤枉了你。” 绿衣哭嚎的声音戛然而止。 若是能够重来,她一定不会再去劝王斌。 这个死男人,不仅害得她被人追杀九死一生,还要面对林霜迟这个恶魔的审问。 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 林霜迟无意去顾及她是否后悔,又问:“你逃走后,为何又拿走那份名单?追杀你的人,也是为了那份名单?” “是。”绿衣喘息道,“在王斌没钱买猪肉做馄饨后,人肉馄饨便被端上桌面。一开始,那些人肉来源于乱葬岗刚出生没多久就死掉的婴儿尸体,但后来差点吃死人,我们就决定暂时歇手。可王斌不乐意。歇手意味着没钱进账。” “从那开始,他变得很不正常,想要对活人下手。但用活人的肉,不仅意味着沾染上人命官司,一个不慎还会招惹来官府的注意。这个时候,突然有人亲自找上门,替王斌决定所杀的人选,并把新鲜的尸体送过来。” “那份名单,其实是奴家劝他记下来的。那些人每杀一个,都会在尸体上用墨水注明死者是谁,也不避讳奴家和王斌。或许,他们料准我俩也不敢说出去。起初我俩还很恐惧,但可能屠刀握得久了,也麻木了,脑子里只有赚钱,剥皮,碎尸,做馄饨……” “呕——” 她说起这些细节,语气却那么云淡风轻。 玄砚不禁胃里翻滚,跑到外面一阵干呕。 林霜迟面色更加冷肃,愈发认定绿衣的秉性极坏。 对无辜惨死者如此冷血无情,对生命没有一点敬畏之心,人世间没有比这更可怕的了。 要不是还要留着她公堂上作证,林霜迟几乎忍不住胸腔里的怒火,直接让她以命偿命。 “林,林姑娘……” 绿衣回过神,见她要吃人的模样,后知后觉地害怕起来。 “你见过那些人吗?”林霜迟冷声怒问。 绿衣想了想,摇头,“那些人只有晚上的时候才杀人,奴家从不在晚上离开杏花楼。要是有事儿,也是直接去王斌的馄饨摊找他。不过……” “不过什么?” “奴家有次傍晚去找王斌,正逢王斌收摊,忽然来了一顶轿子。当时,奴家想要离开,轿子里突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他跟王斌说了些奇怪的话,奴家至今没明白他们在打什么哑谜。” “什么话?” “那年轻男子坐在轿子里,也没露面,只让轿夫给他买了一碗馄饨。也不知吃没吃馄饨,突然问王斌,‘这肉不够美,可需要我为你提供一些新鲜美观的肉’?” 话音落地,现场气氛顿时变得阴森悚然。 这些话,王斌之前并未跟她说过。 第136章 浓妆赴死(44) 玄砚刚从外面回来,听到这些,一瞬间又骂了句脏话,跑了出去。 光听着就这么毛骨悚然,主子和林姑娘居然还受得住,真是令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念头刚冒出来—— “砰!” 屋子里,林霜迟气得一脚踹翻桌子,杀气无形中蔓延开来。 这时,萧眠舟突然按住她的肩膀,温声道:“不必动怒。” 熟悉的冷香萦绕在四周,林霜迟愣了愣,从极度的愤怒中平静下来。 说得对! 现在生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唯有尽快抓住凶手,让凶手以命偿命,才能对得起那些死者的在天之灵。 思及此,她理智回归,再问道:“你见过轿子里的男人吗?” “没,没有。”绿衣被她表现出的狠戾吓了一跳,回答得心惊胆战。 林霜迟:“之后,他真给你们送肉了?” “奴家不知道。”绿衣回想起那一幕,似乎也有些惊惧,“当时王斌情绪有点不对,直接把奴家支开。等奴家逛了一圈,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他俩已经谈妥了。” “你怎么知道谈没谈妥?”林霜迟十分不解。 绿衣道:“奴家看到王斌笑容满面的,而且临走前,还把奴家买来的小玩意儿挂在那个男人的轿子上。若是没谈妥,对方怎么允许王斌那么放肆?” “什么小玩意儿?”林霜迟好奇道。 “是……咳咳咳……” 许是回答得太急,绿衣突然咳个不停。 林霜迟凑过去,替她抚了抚心口,随即听到她低声说了两个字。 一时间,她的身子僵在原地。 “怎么了?”萧眠舟发现她的异常,关切道。 林霜迟摇头,目光中光影浮沉,眨眼间,似乎千帆已过。 “没事。”她回以萧眠舟一个安抚的浅笑,又安抚好床上不得动弹的绿衣,“她现在可以移动吗?” “你想移动到哪里?”萧眠舟不答反问。 林霜迟有些踟蹰,“现在她暂时用不到,但真到了对簿公堂的时候,她能发挥很大的作用。所以,要暂时保障她的安全……” 她知道这个要求会比较麻烦,又加了句保证,“最多两天。两天之内,结案!”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在说出“结案”二字时,神情有多放松。 萧眠舟眸光一深,别开视线,淡淡道:“本王明白了。” 之后,他喊来玄砚,亲自部署这间屋子的守卫,确保一切都没有问题。 见他如此亲力亲为,林霜迟颇感羞愧。 本来,查案是她的事,到头来还连累他陪同奔走。 想想就很不好意思。 回去的路上,她万分别扭地跟萧眠舟诚挚地道了谢。 谁想到,萧眠舟一句“职责所在”,又让她心里稍稍有些安慰。 稍后一想,她也觉得十分有道理。 如今,她不仅替大理寺查案,还替刑部查呢! 哪怕用萧眠舟的人,也不算太过分。 理清了这点,林霜迟顿觉浑身轻松,连步伐都轻快了一些。 重新回到大理寺,只见钟延已经在堂厅里等着,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林霜迟问他,“章管家都说了什么?” “什么都没说。”钟延气得磨牙,“这老家伙还挺嘴硬。我几乎把大理寺能用的刑具都用上一遍了,也没能让他吐露出半句有用的信息。” 这段时间,他碰到的都是这种难啃的硬骨头,快要怀疑人生了。 “那怎么办?”林霜迟还指望能从章管家嘴里问出点爆炸性的信息呢! 气氛正颓靡时,萧眠舟突然悠悠地说了一句,“本王试试。” 说着,在林霜迟震惊的目光中,他优雅转身,又翩然离去。 一片死寂的沉默后,林霜迟突然看向钟延,呐呐道:“你怎么没告诉我,宣王爷还会审犯人的?” 钟延:“……” 说什么说? 他也不知道好嘛? 在两人怀疑人生的等待中,玄砚奉命来请林霜迟。 “主子说,您可以去审问章管家了。” 林霜迟顿时回神,问出一个很蠢的问题,“刚才过去了多久?” “好、好像,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钟延已经彻底服了。 林霜迟顿时给他一记无语的眼神。 所以,他忙活了一整天,最后比不上萧眠舟短短几分钟? 这效率简直了! 林霜迟已经无力吐槽他,跟在玄砚身后,再次去了大理寺的牢房。 与上次王斌所待的地方相比,这次关押章管家的牢房显得宽敞明亮多了。 刚踏入牢门,浓浓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再看地上,摆满了各色各样的刑具,其中一个铁钩上还挂着一片肉丝,见之心惊胆寒。 林霜迟心神一凛,目光下意识去找寻那道颀长的身影。 无意中,却与那人四目相对。 此刻,他微微偏头,素来笔挺的身躯正斜靠在一根房柱上,慵懒又不羁。那如墨般幽黑深邃的眸子正凝视着她,眉梢微挑,尽显风流意态。 见惯他在人前的威严,乍一看到他如此放松不羁的状态,林霜迟有些恍惚。 直到感觉袖子被狠狠扯了下,她猛然回神,恰好对上某人微微含笑的双眸。 刹那间,似乎空气稀薄,脸颊发烫。 林霜迟暗自懊恼,低着头,迈进牢房里。 目光一触及被绑在柱子上用过刑的章管家,所有出走的理智瞬间回笼。 “王爷问出了什么?”她如是问道。 萧眠舟摇头,双臂抱胸,“没问。” “哦。”林霜迟应了一声,从满地的刑具里走过去,仰头看向章管家,“说说,你为何要杀害胡四?” 章管家艰难地睁开眼,一脸恐惧,“胡四发现了我的秘密,并借此来威胁我。我害怕秘密泄露,才会对他下杀手。” 林霜迟:“他知道你什么秘密?” “这……这与案子无关?”章管家低着头,没看她。 林霜迟冷笑,“你只需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有关无关,我自会辨别。” “是,是,”章管家吞了下口水,语声晦涩,“胡四撞见我的衣服上有血迹,以为我杀了他妹妹,扬言要报官抓我。” 林霜迟目光如刀,倏地射向他那张颓丧的脸庞。 “你,杀,了,他,妹,妹?” 第137章 浓妆赴死(45) “不,不是,我没有。”章管家连忙解释,“我没有杀他妹妹!” 没等林霜迟问话,钟延抢先开口,“要是你没杀人,为何会有带血的衣服?” 章管家被噎了一下,无从回答。 不用林霜迟吩咐,钟延都能看出其中的猫腻,逮着这个问题死命地问,甚至手上还拿起一个铁钩,毫无顾忌地在他面前摇晃。 章管家早被萧眠舟的狠戾手段弄得崩溃了,再被这么吓唬,当场就举手投降。 “我说,我都说……” 半个时辰后,萧眠舟、林霜迟、钟延三人一前一后走出大理寺牢房。 正午时分,太阳正烈。 林霜迟抬手挡了下阳光,只觉这段日子积攒起来的疲惫一扫而空。 “先回堂厅。这件事要从长计议。”她这么说。 稀奇的是,不管是萧眠舟,还是钟延,都没有任何异议。 俨然十分尊重她的决定。 “王爷,林姑娘,咱们怎么做?直接去抓人吗?” 钟延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那舒服地眯起眼的模样,引得玄砚频频侧眸。 似乎从林霜迟协助审理大理寺案件后,这位大理寺少卿就跟变了个人似的,一再打破他的认知。不仅人变得懒了,还事事都依靠林姑娘,就像甩手掌柜一样。 察觉到他的视线,钟延挑眉道:“玄砚,你这是什么表情?” “属下没有表情。”玄砚吐槽归吐槽,万万不敢对他指手画脚。 毕竟,这极有可能是一只装睡的老虎。 没得到想要的答案,钟延又看向林霜迟,态度里多了些恭敬,“林姑娘,人是你审出来的,你想怎么做?” “什么怎么做?”林霜迟似乎有些不在状态。 萧眠舟发现她的异常,不解道:“看你这样子,似乎还有难题未解开?” “不会?”钟延讶然道,“如今人证物证俱全,还有什么没考虑到的吗?” 林霜迟看了萧眠舟一眼,惊叹于他如此敏锐的直觉,“我刚才又理了一遍,的确发现两个疑点。其一,李姨娘话本子上的那幅画,是怎么来的?其二,王磊饭里的砒霜又出自何处?” 其他人:“……” “这是关键。”林霜迟一下子点出这个问题。 钟延也不敢嘻嘻哈哈的,摸着后脑勺,只回答前一个问题,“难道是云姨娘显灵,故意留下这样的图画,指引咱们去找到真相?” “这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林霜迟道,“唯有找出话本子的出处,才能解释这个诡异的现象。之前,钟大人不是派人去查话本子的来源了么?至今可有什么收获?” 听她这么说,钟延突然拍了拍手掌,“你不说,我倒是忘记了。” 他猛地钻到桌案后,从一堆公文折子中找出一封信,拆开看了看,长吁一口气,“早在几天前,我有个朋友就把消息送过来。那时候我正吐得昏天暗地,就把这事儿搁在脑后了。刚好,派上用场。” 林霜迟很想回他一个白眼。 这么重要的事,居然也能忘记,以前他都是怎么做上这个大理寺少卿的? 林霜迟接过他的信,一目十行,当目光落在落款的字上,双眸倏地闪过一道光芒。 一瞬间,忽然明白为什么钟延如此照顾她了。 “怎么?有问题?”萧眠舟敏锐地发觉她的反常,关切开口。 林霜迟抿唇,不动声色地摇头。 不管怎样,这都是那人的心意,她不能未经对方允许就泄露这些。 只是,该她领的情,肯定是要领的。 她把薄薄的纸叠好,炯炯有神地看向萧眠舟,“王爷,现在基本都解决了。但要让凶手伏法认罪,仍需要您提供一个契机。” 说着,她走到萧眠舟身旁,低声说出自己的打算。 萧眠舟只觉一股幽香袭来,有些凉,又有些甜,一如她这个人给人的印象。 紧绷的心弦似乎被什么拨弄了下,他身子一动不动,努力使自己的注意力回到正事上来。经过两人的商讨,终于确定了最后的策略。 之后,林霜迟又与钟延确定好后续的一应事项,终于踩着余晖回了家。 当晚,京城诸多官家府邸收到宫中的旨意,要求明日集体入宫赴宴。 不少人在怀疑这道旨意的来由,有些甚至为此彻夜难眠。 次日一早。 林霜迟再次与林府其他人一起入宫赴宴。 上马车之前,林相杰特意喊住她,忧心忡忡道:“再次入宫,你要安分点。可不能再闹出什么事了。否则,为父都保不住你。” 对此,林霜迟只是讥笑。 且不说她一直都很安分,就算不安分,也不见他做过什么。 嘴上说说,谁还当真呢? 林相杰能从寒门状元一路爬到吏部右侍郎的位置,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是厉害的。见她笑而不语,一时面上也难堪无比。 但想起此行的目的,他还是忍不住开口,“这道旨意来得如此突然,你可知道原因?” 原因么? 她自然知道! 实际上,这是昨日她与萧眠舟商议过后所采取的方案。 但让她告诉林相杰,想都不要想。 “宫中的旨意,我怎么知道?”她如是说道,“您要是问我哪具尸体怎么死的,或许我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 “你……” 林相杰鼻子都差点被气歪了,扶了扶头顶的乌纱帽,气呼呼地上了马车。 林霜迟嘴角勾起冷笑,也跟着上了最后一辆马车。 行至拐弯处时,车子突然被什么拦住,停了下来。 “怎么回事儿?” 林霜迟纳闷地问了声,掀开车帘,诧异道,“何先生,你怎么在这里?” 何星正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双腿一夹马腹,走到车子旁边,“我来跟你告别。” “什么意思?你要走?”林霜迟问他,“出了什么事?” 何星摇头,示意她不必紧张,“一个长辈临时出了事,需要我过去帮忙。这几天,我都不在京城里。等处理完长辈的事,我再回来。” 对他来说,如此详细地交代行踪,真是人生头一回。 林霜迟有些诧异,但更多的是被他话中的“长辈”所吸引。 印象里,何星一直都是温文尔雅的模样,不管做什么事,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 极少见他如此焦躁和紧张。 由此可见,这位长辈应该很重要。 林霜迟不是不识好歹,没有贸然去问太多,只道:“可需要我帮什么忙?” 何星眸光一转,忽然说道:“我曾经跟这位长辈提过你,她也一直很想见见你。若是可以,是否能够把你的一件随身物品送给她?” 林霜迟却怔住,“这,这不太好?” 从来没听说,还可以拿自己的随身物品当做礼物送给长辈的。 然而,何星却觉得这个主意甚好,指着她手腕上的链子,“要不就这个?” 林霜迟神色微变。 这可是她娘亲手编织的手链! 第138章 浓妆赴死(46) 林霜迟握住手链,笑容客气而疏离,“这是我母亲留下的东西,不能送人。抱歉。” “这样啊!那就算了。”何星看着那串手链,神色晦暗不明。 林霜迟想了想,不着痕迹地岔开话题,“今天你没在,倒是可惜了。云姨娘的事,今天就会有结果。要不,到时候我让人去通知你?” “不必如此麻烦。我相信你能查出害死云姨娘的真凶。” “何先生,你与钟大人认识?” “认识。” 林霜迟讶然,但见他不似作假,忽然更加好奇他俩的关系了。 何星看看四周,突然弯腰,凑在她的耳边低声道:“他是我的人。” “……” 仿佛晴天霹雳,炸响在耳畔。 林霜迟抬眸看他,却又听他柔声道:“往后有什么事,你可以直接去找他。” “哦,哦……” 林霜迟有些回不过神,但落在何星眼里,她这模样却显得分外乖巧。 比起之前的担忧,何星的神情里似乎更多了几分欣慰,如同长辈看到家中晚辈茁壮成长由衷感到高兴一样。 他像受到什么鼓舞似的,犹豫片刻后,突然问她,“那位长辈应该会很喜欢你。你是否要随我一起去看看?” “我……” “不,她不去!” 一道霸气的回答,直接盖住林霜迟的话。 两人循声看去。 只见萧眠舟头戴紫金冠,身穿紫色锦袍,策马而来。 他身姿笔挺,目若朗星,修长有力的手紧紧勒住缰绳,眨眼间就来到马车前。 锐利的目光扫过靠得极近的两人,他眸光流转,却做了个意料之外的举动。 他凭借高超的驭马技术,挤到马车旁,也把靠得极近的两人隔开。 一瞬间,仿佛空气都清新不少。 萧眠舟眉梢微挑,对林霜迟说:“今日宫中设宴,不到迫不得已,不可缺席。” “我知道。王爷不必担心。”林霜迟本来也没想答应何星。 萧眠舟眼神微缓,心里莫名松了口气。 何星眸光微闪,也认出他的身份,朝他拱手,“草民见过宣王爷。” “你认识本王?”萧眠舟微微眯眼,目光暗含审视和打量。 何星朗声笑道:“皇室子弟中,唯有您拥有这样尊华高贵的气质。” “过奖。先生怎么称呼?” “何星。” 萧眠舟微微颔首,看看他,又看看林霜迟,“何先生不是有事吗?” 何星却怔住,还没开口,又听他继续说道:“既然有事,就先行一步。林姑娘还要去宫中准备些东西,恐怕不能耽误太久。” “对,王爷说得对。”何星心里好笑,冲两人告辞,带着手下策马离开。 萧眠舟收回视线,示意车夫重新启程,自己则策马守在车子旁边。 林霜迟掀开车帘,神色古怪地看着他,“王爷,今天您怎么了?” “嗯?” “我是说,您能不能先行一步?” 她只是个小小吏部右侍郎的女儿,用不起皇室嫡长子这样的“随行护卫”啊! 尤其是,路上那么人好奇的目光,几乎要把她的脸戳穿了。 玄砚跟在后面,也感觉不合适。 虽然他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思,但其他人不知道啊! 这样一路护送到宫门前,没过多久,整个京城的谣言都要像飓风过境般恐怖了。 他清了清嗓子,试图用这种方式引起自家主子的警惕。 然而,回应他的是一记冷冽而暗含警告的目光,“有问题?” 凉飕飕的两个字,直让玄砚身子僵直,猛烈摇头,“不。属下没问题。” “坐好。”语气很言简意赅了。 “是。”玄砚如受气小媳妇儿般夹紧马腹,脊背直得不能再直。 教训完属下,萧眠舟不忘对林霜迟嘱咐,“不用多想。如今正是结案的关键时刻,你的安全绝不容有失。” 林霜迟:“……” 那您也不用这么守着啊! 吓得她坐都坐不住了。 但不管她怎么说,萧眠舟仍旧是一副不改初衷的模样。 林霜迟拗不过他,又不想去面对车外看猴似的目光,啪地放下车帘。 喧嚣逐渐远去,车子似乎进入一处僻静的小巷子。 突然听到咔的一声,车子向左边倾斜,车夫的声音传了进来,“不好,车子坏了。” 林霜迟刚要掀开车帘,探头往外看,忽听一声怒喝传来,“回去坐好!别动!” 刹那间,杀气弥漫。 一支箭嗖地射穿车帘,夹裹着凛冽的杀意,直直射进林霜迟颈边的车壁上。 只留下白色箭尾剧烈地颤动着。 林霜迟心跳慢了半拍,看了看那支箭,终于意识到一点—— 她,遇到刺客了! 那个谁谁谁,真是乌鸦嘴! 车外已经响起一阵打斗声,伴随着兵器的撞击声,声声夺魂。 林霜迟能感觉到,这批刺客的实力远在她之上,尤其通过现场混乱的气息可以判断出,这些人都是有着深厚内力的高手。 她知道,这不是她能应对的局面,也识趣地没去凑热闹,帮倒忙,而是选择藏身于马车中,透过晃动的车帘,偶尔能看到萧眠舟矫健的身影。 尽管知道萧眠舟这么做,是不想案件节外生枝,但她还是心生感激。 于是,在萧眠舟收剑入鞘,迎面对上那道仰望神只般的目光时,他罕见地愣在原地。 “王爷,这些人怎么处置?”玄砚过来请示他的意见。 这批刺客一共有十三人,个个都是身怀绝技的武功高手,虽然被降服了,但也害得兄弟们伤势轻重不一。要是他们没有提前做准备,恐怕此刻见到的就是林姑娘的尸体。 到那时,曾经不愿意萧眠舟做“随行护卫”的他,就成了千古罪人了。 幸好,幸好! 林姑娘安全无恙! 萧眠舟冷眼扫过地上横七竖八的刺客,眼里杀气毕露,“把人带上。之后有用得上的时候。” “是。”玄砚安排好受伤的兄弟,再带人清理现场,眨眼间就离开此处。 之后的路程,一切风平浪静。 一盏茶后,马车终于停在巍峨的宫门前。 林霜迟刚要走下马车,身后又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以及一阵持久而刺耳的哨声。 紧接着,拉着林府马车的马儿长嘶,前蹄直立,直接把整个车厢掀起。 林霜迟没反应过来,身子已经抛了出去。 她一阵天旋地转中,看到萧眠舟担心的眉眼。 身子刚落地,耳边便传来一道清脆又嚣张的声音—— “什么人,胆敢挡本公主的路?活得不耐烦了?” 第139章 浓妆赴死(47) 林霜迟回头看去。 眼前的少女大约十三四岁,穿着一身大红色的衣裙,用银白色的丝线在衣料上绣出大朵大朵怒放的牡丹花,从裙摆一直延伸到腰际,尽显奢华高贵。她额前留着薄而整齐的刘海儿,柳叶眉,丹凤眼,怒目而视时,透着一股不加掩饰的嚣张和跋扈。 林霜迟在脑海里转过一遍,确定自己不认识这个人。 但,为何会被针对? 萧眠舟揽着她的腰,把她轻轻地放到地上,对着红衣少女沉声问道:“昭华,谁允许你在宫门口大喊大叫?” “哎呀,大皇兄,我这不是赶着进宫见父皇和母妃吗?” 红衣少女从马背上一跃而下,动作干脆利落,手上的马鞭在半空中绕了个圈,又乖顺地回到她的手里。 昭华公主,也即顾蓉蓉的亲生女儿,真正的掌上明珠。 似想到什么,林霜迟往她身后看了看,没有看到想象中的身影,眉头微微皱起。 据传,顾蓉蓉生下的是龙凤胎,兄妹俩形影不离。 没见到那位二皇子萧眠逸,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萧昭华努努嘴,不悦道:“大皇兄,数日不见,你都对着我大喊大叫了?哪个妖艳贱货值得你这般动怒?” “妖艳贱货”林霜迟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呵呵。 萧昭华凑上前,试图看清林霜迟的脸。 还没得逞,被萧眠舟轻轻挪步,挡住身后那人的身形。 “既然要入宫,还磨蹭什么?” 萧昭华心有不满,但一想到手头的急事,也暂时没心思与他周旋。 她“哦”了一声,又瞟了眼被他挡住的女子,悻悻然地坐进轿子。 林霜迟从他身后走出来,郑重地福了福身,“刚才多谢王爷出手相助。” “不必。”萧眠舟眸光沉沉地看着她,在那张绝色面庞上停留一瞬,又低声道,“昭华被她母妃惯坏了,行事毫无分寸,你若是再遇上她,不想惹事就避开。” “若是避不开呢?” “找本王,或者找你爹。” 林霜迟无比诧异,从他口中说出的两个名字,都教人不能理解。 萧眠舟为此解释,“当初,昭华曾经辱骂过你娘,被你爹听到后,他连着上了半年的折子,请求父皇惩治昭华,并去你娘坟前道歉。” 听到这话,林霜迟差点以为自己再次穿越了。 那个唯唯诺诺的爹,居然还有这么勇猛的时候? “不管怎么说,林侍郎到底是状元出身,文辞犀利直中要害,初入朝堂时行事又很勇猛,没有他不敢得罪的人。父皇不胜其扰,勒令昭华去道歉,长达半年的抗争才终于结束。只是,从那之后,他俩就结上梁子了。” 据萧眠舟所说,“结上梁子”只是她爹单纯的认为。 实际上,经过那次“精准狙击”,萧昭华对她爹几乎是处于既厌恶又不想招惹的状态。 听完这段过往,林霜迟心中也有数儿,警惕和防备再次竖起。 看来,今晚有一场硬仗要打了! 临近傍晚,夕阳沉坠,余晖遍洒大地。 这一场宫宴设在清和殿。 四周是巍峨雄伟的宫殿群,于一片寂静中,清和殿显得格外热闹。 林霜迟寻到自己的位置,坐下后,与席中的钟延遥遥对视了一眼。 许是心中有成算,她显得从容不少,拿着一杯茶水优哉游哉地喝着。目光偶尔扫过现场的人群,还能窥见眸底深处一闪而过的暗芒。 随着时间的流逝,殿中的人逐渐多起来。 林霜迟四处看了看,除了顾家人和林家人,其他人都不认识。也有不少官家女眷时不时地往她的方向瞟过来,但被她发现后,又快速地收回视线。 那模样,仿佛被她盯上一眼,就会变成洪水猛兽似的。 没过多久,景元帝终于来到殿中,身旁还跟着锦衣华服的萧眠舟和萧昭华。 一阵繁琐的跪拜礼节过后,众人各自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开始喝酒用膳。 气氛正和谐时,一名小太监突然快步走进来。 林霜迟眼尖地瞥见他,顿时坐直身子。 来了! 那小太监附在德公公的耳边,低声禀报了几句。 德公公是在景元帝身边伺候的老人,一听事情大了,也不敢隐瞒,直接往上报。 相比之下,景元帝神色未变,似乎并不把这些放在眼中。 不愧是能在顾太师重重“压迫”下扳回一局的一国之君。 林霜迟正好奇他会怎么做时,却见他伸手点了几个殿中的人,分别是顾太师、萧眠舟、钟延、以及两个不知姓名的圆脸和方脸中年男子。 把现场交给顾蓉蓉后,景元帝带上一行人起身,往殿外走去。 只是,一只脚刚跨过门槛,景元帝突然转过身,在人群中找到林霜迟,“你也过来。” “臣女遵命。”林霜迟一怔,赶紧跟上去。 清和殿里,余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些胆子大的人甚至隔桌低声议论起来。 顾蓉蓉端坐在高位上,捏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想起林霜迟被带走的画面,她一颗心蓦地沉甸甸的。 现在,在她眼里,林霜迟已然与“命案”画上等号。 能够让景元帝毫无顾忌地带走人,莫不是又有什么意外发生? “母妃,您怎么了?” 萧昭华坐到顾蓉蓉的身旁,娇俏张扬的模样与她如出一辙。 顾蓉蓉拍拍她的手背,眼里满是慈爱,“不过是些小事。母妃听说,你跟林霜迟在宫门起了冲突?还被你大皇兄训了一顿?” 提起这个,萧昭华既委屈又怨恨,“不过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官家之女,根本不值一提。反倒是大皇兄糊涂了,居然为了这么个女人而教训我。母妃,我可咽不下这口气!” “那你想不想出气?”顾蓉蓉眸光一转,诱哄起她。 她不方便对付林霜迟,但不意味着她的女儿不行。 她的昭华,可是本朝最尊贵的公主,拿捏一个林霜迟岂不是轻轻松松? 思及此,她在萧昭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母女俩相视一笑,均是一副阴谋即将得逞的得意神情。 第140章 浓妆赴死(48) 林霜迟跟在众人身后,眼观鼻鼻观心地往前走。 拐过两个弯,前方的队伍终于停下来。 这里的空间不算大,从周围布局来看,应该是某个宫殿的后门。 突然间,前方传来一道惊恐的尖叫声,“不,我没杀你!!!” 哪怕叫破了音,众人也能听出里面的人是王磊。 顾太师眸光一暗,心头忽然浮起一抹不好的预感。 “王侍郎好像遇到什么事,咱们进去看看……” 话落,他往前走了一步。 一道身影极快地拦住他。 “宣王爷,这是何意?”顾太师愈发肯定里面有猫腻。 萧眠舟也不隐瞒,“太师不必惊慌。先听听王侍郎要说些什么。” “陛下面前,岂容他胡言乱语?”顾太师沉着脸,“更何况,王侍郎极少会有这么失态的时候。今日如此,莫不是遭了小人的算计?” 说这话时,他的眼睛紧盯着萧眠舟,只差没说他就是那个小人了。 萧眠舟眸光一暗,神色不改,“他是遭人算计,还是本性如此,太师一看便知。” 眼看两人快要吵起来,景元帝难得开口叱了声,“行了。带你们来这里,是朕的主意。你们只需在一旁看着。其他不用多说。” 有了这句话,两人之间的气氛才稍微好一些。 林霜迟提着的心顿时放下来。 她偷偷地往前看去,却见萧眠舟负手而立,气质矜贵冷淡,似有所感应般也朝她看过来,眸光深邃幽黑,似暗藏旋涡,要把她吸进去。 一瞬间,她脸颊微微发烫,避开他的视线。 这时,那道尖叫声又响了起来。 “欣茹,不是我,不要来找我……” 殿内,王磊额头青筋直跳,整个人瘫软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本来,他只是入宫赴个宴,中途走错地方,却撞见这恐怖的一幕。 四周都是飘动的白幡,如同一堵白色的墙,将他困住。 在墙的中央,三具尸体吊在他的对面,披头散发,衣着华丽,俨然复原了府中云姨娘主仆三人浓妆赴死的一幕。 四周气息阴森骇人,王磊三番五次想逃出去,但每次都像撞到鬼打墙,出路瞬间被封住。 这时候,“云姨娘”突然朝他“飘”过来,“老爷,妾身死得好惨啊……” 王磊疯狂地踢着脚,眼睛闭得死死的,“走开!给我走开!” “老爷,你为何要害死妾身?”“云姨娘”声音幽幽道。 “不,不是我……”王磊别过脸,满脑子都是她死气沉沉的脸,“不是我!不是我杀的你。你去找别人。” “就是你——” 这下子,不只是“云姨娘”,其他两具尸体也纷纷飘过来,怨气冲天。 “啊——” 王磊被困在宫殿里,尝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苦,神经已经崩到极点。 此刻又被三具尸体逼过来,他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攻破,面目狰狞地大吼—— “你们滚开!” “不关我的事,要怪就怪你云欣茹听到不该听的话,不然我也不会对你下手!” “你是死有余辜!” “砰——” 殿门骤然被撞开,景元帝等人走进来。 只见王磊缩在一个角落里,身上的朝服皱得不成样子,发冠歪着,乍一看就像神经病。 他用手捂住半张脸,似乎仍旧沉浸在被女鬼逼迫的场景中。 一时间,也没察觉殿内来了人。 顾太师眼里划过暗芒,厉声喝道:“王磊!还不快来参见陛下?” 回应他的是沉默。 顾太师脸色阴沉,迈步往前,被德公公拦住。 “太师息怒。这等小事,让奴婢来做就行,怎能劳烦您动手?” 德公公走到王磊身边,推了推他的胳膊,“王侍郎,您怎么了?” 王磊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看到眼前放大的脸,神色茫然,“德公公?” “哎,正是奴婢。”德公公慈眉善目地应声,“王侍郎刚才是受了惊吓?” 王磊一惊,躲到他的身后,看看四周,瞳孔蓦地一缩。 三具尸体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映入眼帘的是景元帝那张威严的脸。 “陛,陛下?” 他心神颤了颤,想起刚才惊吓之下的话,绝望如潮水般将他淹没。 不会的,陛下肯定没听到…… 他这么安慰自己,然而萧眠舟很快就打破他的幻想。 “王侍郎,你刚才说,你对府中的云姨娘下手?” “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浓妆赴死案,就是你的手笔?” 王磊直接被惊飞了,连忙矢口否认,“不是我!这跟我没关系!” “那刚才我们听到的是鬼叫了?”萧眠舟似笑非笑。 王磊双腿发软,噗通跪在地上,看了看在场的几人,脑海里瞬间飘过两个字—— 完了! 顾太师暗骂一声,神色冷肃道:“王侍郎,大家都去清和殿赴宴,你怎么会在这里?可是谁暗中算计了你?” “如今,陛下也在这里,只要你说出来,一定会给你讨回公道的。” 王磊顿时恍然大悟,连忙顺着他的借口爬下来,“陛下,微臣被人算计了。请您替微臣做主啊!” 景元帝:“王爱卿,说说看,你被谁算计了?” “微臣,微臣……”王磊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拼命想着脱身之词,“微臣只知道,自己被人关在这里,还被逼问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你说,你刚才是被逼的?”景元帝问他。 王磊连忙点头,“刚才所说,并非微臣本意。微臣,微臣实在被吓坏了……” “动手一事,怎么解释?” 王磊:“……” 没等他想出一个合理的借口,额头上沁出的汗珠,已经出卖了他。 “皇儿,你来问他,什么叫做死有余辜?”景元帝坐在德公公搬来的椅子上,看这架势,大有当场设公堂审问的意思。 王磊眼神飘向顾太师,恳求他为自己说几句话。 他还不想死啊! 可没等顾太师开口,景元帝又指着人群后面的林霜迟,“他不说,那就由你来说。朕知道,最近你在协助大理寺办案,想必也有所突破。你来说一说。” 林霜迟一怔,很快就恢复如常,“臣女遵命。” “这些日子,臣女的确在协助钟大人办理几桩案件,其中一桩是王侍郎府中云姨娘主仆三人浓妆赴死却找不到凶手的案子。直至今日,臣女终于找出真凶。” “哦?”景元帝挑眉,看向王磊,“你说的真凶,莫不是王爱卿?” 林霜迟颔首,“正是!” 第141章 浓妆赴死(49) 王磊当场跳脚,“你胡说!不是我!跟我没关系!” 他又看向顾太师,“太师,我是什么人,您最清楚不过了。人不可能是我杀的啊……” “看来,王侍郎与太师关系匪浅啊!”林霜迟幽幽道。 王磊的叫声戛然而止,突着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林霜迟。 林霜迟牢记来此的目的,开始问他,“王侍郎刚才为何惊慌?可是看到了什么?” 提起这个,王磊顿时看看四周,似乎还能感觉到那种阴森的感觉。 他两股战战,要不是景元帝坐在这里,恐怕也待不下去。 “你,看到了死去的云姨娘?”林霜迟再问。 王磊顿时跳脚,“我没有!你别瞎说!我怎么会看到她?” “那你刚才说,云姨娘听到不该听的事情,才会让你对她下手……” “假的,都是假的!”王磊坚决不肯承认。 林霜迟也不意外,直接从袖中掏出两样东西,“这些,你都认得?” 王磊脸上的血色悉数褪去。 风铃,话本子…… 这些都是李姨娘房中的东西。 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景元帝早已被吊起胃口,“林霜迟,赶紧说清楚。” “是。”林霜迟掂掂手里的话本子,缓缓道来,“陛下可知,不久前王侍郎府上发生了一起命案?” “说说看,什么命案?” “有天晚上,王侍郎最宠爱的云姨娘,以及两名贴身婢女穿着艳丽的衣服,化着浓妆,集体上吊。而当时屋子里门窗都关着,屋内摆设整齐,并没留下什么打杀的痕迹。” 景元帝第一次听到这件案子,顿时来了兴致,“不是自杀?” “不是。”林霜迟道,“尽管凶手努力做出死者自杀的现场,但从三名死者脖子上的勒痕来看,死者是先被人勒死,才挂上房梁的。” “你不是说,门窗都是关紧的?”景元帝又问。 林霜迟:“门窗是关紧的,但臣女在屋子内外发现一滩水迹。后来,经过审问王侍郎府上的厨娘,臣女得知当晚有个人出入过案发现场。那个人,就是王侍郎府中的李姨娘。” “而且,臣女也在李姨娘的房中,发现了这个话本子。” 林霜迟把话本子递过去。 德公公连忙接过,并送到景元帝的手上。 话本子制作粗糙,其上内容却丰富多彩。 景元帝边看边感慨,“王爱卿,你府上的姨娘不简单,看话本子都看这么有趣味的。” 王磊憋着满腔怨气,不知该回答什么。 顾太师沉默许久,终于开口,“陛下,王侍郎的姨娘死了,说起来难过的还是他。林霜迟摆出这副审问的架势,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杀人了。” “他杀没杀人,太师只管听下去。林姑娘自然会给出一个结果。”萧眠舟道。 顾太师冷笑,“宣王爷倒是信任她。” 萧眠舟顿时反唇相讥,“太师可以信任王侍郎,本王为何不能信任林姑娘?” “怕就怕,有人心怀叵测,利用王爷的权势做些颠倒黑白的事。王爷可得擦亮眼睛,切勿中了某些小人的奸计啊!”临到这时候,顾太师仍旧不忘记挑拨离间。 萧眠舟:“同样的话,送给太师。” “你……” “好了。有什么好吵的?”景元帝翻完话本子,打了个圆场,“林霜迟就在这里,耐心听下去,总会听到你们想要的答案。” “林霜迟,你继续说,这话本子怎么了?” 林霜迟连忙应声,“陛下可以翻到最后面。” 景元帝顿时翻到最后面,当看到上面的图画时,惊了一惊,“这是什么画?” 这么阴森诡异! “这就是王侍郎府上三名死者的死状。” 景元帝吓得丢开话本子,不悦道:“怎么回事儿?凶手是那什么李姨娘?” 林霜迟弯下腰,捡起话本子,“一开始,臣女也以为凶手就是李姨娘。毕竟,王侍郎府上的厨娘亲眼看到李姨娘从案发屋子里走出来,并且她的房中还摆着那么一本话本子,杀人的嫌疑是最大的。” “但是,李姨娘虽有嫌疑,却没这个能力,一次性杀害三名死者。” 王磊登时冷笑,“你怎么知道她没这个能力?” “她是女子。”林霜迟神色幽幽地看着他,提醒道。 王磊轻嗤一声,“你既然查到话本子,应该知道她向来喜欢舞刀弄枪,学那些江湖侠女行侠仗义。不管是体力还是招式,都不能当做寻常女子来看待。” “所以,这就是王侍郎把罪名推向李姨娘的理由吗?”林霜迟问道。 王磊登时怒目而视,“林霜迟,你休要胡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当然跟你有关系。” “什么关系?” “李姨娘房中的风铃,是你放进去的。话本子也是你送给她的。而话本子最后那一张画,也是你画上去的。事到如今,你还敢狡辩!” 王磊立刻大喊,“我没有狡辩。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根本没有证据!” “谁说我没有证据?”林霜迟挑眉,冷笑。 王磊顿时傻眼,嘴唇颤抖着,“你,你怎么会有证据?” 证据都被他销毁了啊! 一定是假的!一定是! 想到这里,他心中稍稍安定,冷眼瞪着林霜迟,想要再看看她会出什么招数。 林霜迟又从袖中掏出几张纸,呈到景元帝面前。 “陛下,这是臣女命人查到的消息。” 景元帝看了一眼,一把丢到王磊的脸上,“你自己看看,这都是什么?” 王磊双手颤抖着,接过那几张纸,等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一瞬间感觉手中捧着的是重达千斤的石块。 噗通一声,他跪了下去。 “陛,陛下,微臣冤枉啊——” 第142章 浓妆赴死(50) 景元帝冷笑,“说说看,谁冤枉你了?” “是,是林霜迟……” “她怎么冤枉你了?”景元帝不怒自威道。 王磊身子一抖,嘴唇动了动,不知该从何说起。 “林霜迟,你来告诉他,他到底是不是被冤枉的。”景元帝怒道。 林霜迟立刻摇头,“不是!” 在征询到景元帝的同意后,她开始把人证带上来。 一共有三个人。 分别是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男人,一个身穿侍卫服的刀疤男子,以及被裹成木乃伊躺在担架上的绿衣。 见到这些人,王磊瞳孔一缩,脸白得像鬼一样。 林霜迟指向那名中年男人,语气平静,“陛下,此人是京城中出售话本子的王老板。王侍郎的话本子,基本都是从他那里买的。” 说着,她又把那本话本子丢到王老板怀里,“你看看,这是你家出售的东西吗?” 王老板手忙脚乱地接过来,看了看,点头。 “你再翻到最后一页。” 王老板照做,下一刻,做出跟景元帝同样的动作—— 他慌忙丢开话本子,脸色苍白道:“这图……这图没有……草民的话本子上,从未有过这样的图。” “你确定?”林霜迟问他。 王老板重重点头,“草民十分确定!” 开玩笑,那种阴森诡异的画,岂能与他扯上关系? 林霜迟又指着另一个青年男子,“你认识他吗?” 王老板端详了一会儿,点头:“认识。这话本子就是他去买的。” “行。你退下。”林霜迟问完,直接看向王磊,“王侍郎,你应该认得他?” “不……” “否认之前,希望王侍郎能先想清楚。”林霜迟从袖中掏出一本名单,慢悠悠道,“当然,你有权保持沉默,但你说的每句话都将成为呈堂证供。” 王磊被噎了一下,顿时变成哑巴。 见状,林霜迟也不卖关子,“既然王侍郎不愿意说,那就由我来说。这个青年男子名叫赵四,曾经受到你的嘱托,去王老板的店里买话本子。你在话本子的最后一页画上那幅诡异的图画,并将其混入李姨娘的话本子里,为栽赃李姨娘提前做了准备。在钟大人去查案时,你又否认话本子是你所送,企图混淆视线。” “你以为,只要赵四离开京城,就能利用这个话本子,坐实李姨娘的杀人罪名。如此一来,李姨娘就会被钉死在罪恶柱上。我说得可对?” 王磊沉着脸,一言不发。 林霜迟也不在意,继续说道:“但是,你没想到的是,我会找到赵四,揭穿你的谎言。而你在话本子上画蛇添足的一笔,反而解除我对李姨娘的怀疑。” 证据确凿,王磊到底没再否认,“你说得没错。话本子是我买的,那又如何?” “你承认就好。”林霜迟暗暗松口气。 要是再不承认,她就要放大招了。 王磊却冷哼道:“我承认又如何?谁规定我不能买话本子?不能在上面画画??” “既然是你买的,为何又否认送给李姨娘的事实?”林霜迟可没那么好糊弄。 眼见王磊又变成哑巴,她冷哼道:“除了话本子,你在李姨娘房中还留下一串风铃。而那风铃的作用,想必也跟李姨娘的夜游症有关?” 这一次,她没用肯定的语气。 顾太师却嗅到可乘之机,冷声叱道:“这只是你的猜测。” “不是猜测。”钟延走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那串风铃的作用很不简单。我们在调查案情时,意外得到一个消息。李姨娘对风铃极其厌恶,不仅因为她在青楼时的经历,还因为风铃会在她梦游时控制她的行踪。” 顿了顿,他又看向王磊,“我猜,之所以在案发现场挂着一串风铃,是因为王侍郎就是靠风铃来把梦游中的李姨娘吸引过去的。” 林霜迟眸光微闪,万万没想到,一串风铃都有这样的作用。 王磊却不承认,“这都是你的猜想,又没有证据……” “你来说。”钟延拎出背后的人,“虽然李姨娘生死不知,但红玉贴身伺候多年,想必很清楚她的生活习性。她说的话,可信!” 红玉瑟瑟发抖,但想到自家姨娘的处境,顿时像吐豆子似的说起来。 原来,在听到大理寺要替李姨娘洗刷冤屈时,红玉不由分说地赶过来,想要提供更多更有用的线索。而其中一条便是关于风铃的。 钟延再三思索,决定悄悄带她入宫。 为的便是在关键时刻捅王磊一刀。 如今,再看看王磊面如死灰的神情,钟延也满意地点头。 这个红玉,带对了! 最后一个字落地,钟延冲王磊喊道:“王侍郎,你还有何话要说?” 王磊却很嚣张地冲红玉扬眉,“这婢女所言,不足为信。谁知道她有没有受到你的指使,特意来作伪证?” 红玉被这么怀疑,当即对天发誓,“奴婢发誓,刚才所言皆是真的。若有半句虚言,就让奴婢被五马分尸,不得好死!” 这誓言,不可谓不恶毒。 王磊却是半句话都不敢说了。 在此之前,他之所以有恃无恐,无非仗着林霜迟没有证据。 但可恨的是,他引以为傲的倚仗,到头来竟被一一推翻。 那一瞬间,他感觉浑身的衣服被扒光,说不出的羞耻难受。 景元帝胸腔的火腾腾烧起来,一拍椅子扶手,怒道:“好好好!这就是朕的好臣子,视人命如草芥,枉顾朝廷法纪,临到此刻还死不悔改!” 龙目倏地瞪向顾太师,他意味不明地问道:“太师,你怎么看?” “陛下,老臣以为,涉及到朝廷命官,应该更加慎重。若有必要,需要重新彻查此案,并经三法司会审,才能定夺。林霜迟的确有几分本事,却是白衣之身,名不正言不顺,她的审讯自然也不能当真。” 顾太师这一招,可谓是高! 只从朝廷办案的流程来提议,不偏不倚,既找不到错处,又为王磊争取到缓和之机。 只是,他当着以为这样有用? 现在,大理寺由钟延主事,刑部尚书又是萧眠舟,唯独一个都察院敌我不明,但仔细盘算下来,无疑是景元帝的胜算更大一些。 那么,顾太师不懂得这个道理么? 未必。 他既然懂得,为何还提出这样的提议? 第143章 浓妆赴死(51) 林霜迟总感觉,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但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 景元帝脸色沉沉,问林霜迟,“你也是这么想的?” “回陛下,臣女不是。” 岂料,王磊闻言大笑,“你说不是,难不成想自己建立一套新的朝廷法纪?你凭什么?” 林霜迟回他一记冷漠的眼神,仿佛他就是个傻子。 “林霜迟,我不过在姑苏与你有点小纠葛,至于这么耗费心力地对付我吗?” “不至于。” 林霜迟不理会他的“污蔑”,自顾自开口,“王侍郎,你与顾太师交好,又在礼部任职,我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敢去对付你?” “你……” 不理会他的面红耳赤,林霜迟直接表明态度,“陛下,臣女身份卑微,并无害人之心。若非想要替死者找出真凶,也不会与王侍郎对上。” 言下之意便是,王磊若不是真凶,她也不会与之有交集。 王磊怒极反笑,索性也不忙着否认,冷笑问道:“好。你如此言之凿凿,便来说说我杀害云姨娘的动机是什么。” “你刚才不是说了么?”林霜迟神色未改,“云姨娘听见了你的秘密。” “什么秘密?” “那就要问你自己了。” 王磊嗤笑,“刚才我精神错乱,才会胡言乱语。所说的话,又如何能当真?” 似想到什么,他脸色蓦地沉下来,“那些尸体,难道是你安排的?” “林霜迟,你居然设局算计我!” 说时迟那时快,王磊一蹦三尺高,面目狰狞地挥拳,砸向她的脸。 林霜迟早就注意着他的反应,身子往后仰去,同时伸出脚踹向王磊。 “砰——” 王磊再次被踹翻在地上,双眸泛着狠戾的光。 “放肆!”德公公率先替景元帝发声,“王侍郎,陛下面前,岂容你这般造次?” 王磊心有不甘,但碍于此刻的身份,连忙低头认错,“微臣,微臣只是不甘心被人这么污蔑,才会当着陛下的面严惩恶人。请陛下明察。” “我若是恶人,那你又是什么?”林霜迟一改之前的清冷神色,冷声叱道。 王磊阴沉着脸,“你口口声声说,云姨娘是我害死的。你是亲眼看到了?” “没有。” “那我是如何害死她的?” “栽赃嫁祸,借刀杀人。” 王磊身子一僵,并没有急着辩解。 林霜迟却道:“王侍郎,在这几桩案件里,你把手段玩弄得很充分。你知道李姨娘患有夜游症,又喜欢看话本子,还知道她在梦游时行踪受到风铃的控制,便想把杀人罪名推到她的头上,却忘记了一个事实……” “什么事实?”景元帝好奇道。 “李姨娘终究是个弱女子,要想在云姨娘主仆三人都清醒的情况下把人勒死,又不惊动府中其他人,本身就是一件难如登天的事情。更何况,当晚王侍郎这个主人也还在府上,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察觉?” “严格说来,为了能把杀人罪名栽赃到李姨娘的头上,王侍郎可谓煞费苦心。先是借风铃,把正处于梦游状态的李姨娘引去云姨娘的房间,营造出她在案发现场的证据。同时,还留下厨娘梅雪的性命,使其亲眼看到李姨娘从案发现场离开。” “只差一点,就能把李姨娘的杀人罪名定死。” 旁听的方脸男子便问:“从你所描述的内容来看,一切都很合乎情理。若王磊当真如此设计,理应没有破绽可寻。为何你却说,只差一点?” 林霜迟循声看去。 方脸男子蓄着八字须,目光炯炯有神,一张脸却陌生得很。 钟延连忙介绍,“这位是都察院左都御史苏大人。” “原来是苏大人。失敬。”林霜迟垂下眼睑,恭敬回道,“之所以说只差一点,是因为王侍郎忽略了一些细节。” “什么细节?” “李姨娘对厨娘有恩,在我和钟大人去勘察案发现场时,梅雪并没有当场揭穿李姨娘。因为这份维护,钟大人没有第一时间把李姨娘押回大理寺。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王侍郎不得不兵行险招,引出后面对李姨娘下手的命案。” “你胡说!我根本没有做过这些事!”王磊大声否认。 林霜迟看都不看他一眼,直接对景元帝说道:“陛下,臣女恳请传一位人证。” “准!” 林霜迟便朝钟延递去一个眼神。 钟延了然,把事先带入宫的人证带上来。 梅雪第一次见到这些大人物,心里早已恐慌无比,身子趴在地上,险些直不起来。 林霜迟道:“梅雪,你把你看到的事情再说一遍。” “是。”梅雪轻声道,“那晚,奴婢去给云姨娘送莲子羹,却发现院中无人,一片漆黑。奴婢想去敲门,这时李姨娘从房中走出来,身后房梁上还吊着云姨娘和她的贴身婢女。奴婢当时就被吓坏了,也不敢上前喊李姨娘。而且,李姨娘神情呆滞,也没发现奴婢的存在,好像被什么妖魔鬼怪附身了一样。” “后来,奴婢才知道,李姨娘患有夜游症。” 钟延看看在场的人,替林霜迟问她,“李姨娘患有夜游症的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 “奴婢不知。”梅雪道,“奴婢只是个厨娘,平日只在厨房待着,与府中诸位主子并无太多交集。若非那晚碰到李姨娘,奴婢也不知道这件事。” 林霜迟看着王磊,神色清冷,“当时,梅雪不仅看到李姨娘的离去,还看到现场有一滩水迹。那水迹,就是你留下的?” “不……” “案发现场的外面是一个莲花池。你从莲花池涉水而来,虽不知是何用意,但离去时,又从莲花池离开。那我再大胆猜测下,原本你想把云姨娘三人的死推到‘鬼神’之说上,引导官府的人往‘自杀’上面去想,故而关紧门窗,从莲花池进入。但后来,你发现骗不过我,就算计了李姨娘,并暗中准备好一切证据,等着我们去发现。” “只是,你没想到,这样都失算了。” “云姨娘被杀死的案子,便是后续一切案子的源头。而你,不惜策划后续的杀人碎尸案,拉上那么多人陪葬,只是为了掩盖你杀人的事实……” 钟延目光惊悚,倒吸一口凉气,“这案子,分明就是案中案啊!” 王磊眼里闪着幽光,如狼的目光突然盯住林霜迟,蠢蠢欲动…… 第144章 浓妆赴死(52) 众人都沉浸在林霜迟和钟延所给的震撼中,久久不能回神。 唯有萧眠舟注意到王磊的异常,脚步一转,修长挺拔的身子立刻隔绝掉他恶毒的视线。 王磊恨得咬牙,却不敢妄动。 景元帝消化完这些信息后,神色更阴沉了,“王磊,他们说的可是真的?” 王磊立刻否认,“陛下,这些都是污蔑!” 景元帝却指着风铃和话本子,以及在场的人证,“这些人证和物证,都是假的了?” “这……” “你把朕当傻子不成?”景元帝腾地站起身,一脚踹过去。 “啊——” 王磊在地上滚了几滚,停下来时,额头撞到香炉脚,刹那间,鲜血直流。 景元帝指了指那些人证和物证,勃然大怒,“朕倒是好奇,你跟钟延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他伪造那么多人证物证来陷害你。” “陛下请息怒。” 顾太师眉心一跳,立刻指责起王磊,“王侍郎,事到如今,你还是不见棺材不掉泪吗?就此坦白,还能免受皮肉之苦,要是再执迷不悟,大理寺和刑部的刑具都在等着你呢!” “说得好像大理寺滥用职权一样……” 钟延低声嘀咕着,心里颇是不悦。 林霜迟眨眨眼,脸上划过一抹深思。 “怎么?”不知何时,萧眠舟走到她身旁,低声问了句。 林霜迟压住心头古怪的感觉,不确定道:“顾太师与王侍郎……他们……” 她没说完,似在斟酌,又似有所顾忌。 然而,萧眠舟早已听出她的用意,低低“嗯”了一声。 林霜迟满心震撼。 这个朝廷,被顾太师的势力渗透成什么样子了。 她甚至有个大胆的猜想—— 这几次查案如此顺遂,是否也有景元帝背后纵容的原因? 景元帝需要她这杆往前冲的枪! “放心。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万事有我。”萧眠舟以为她害怕了,立刻给她吃定心丸。 林霜迟知道他误会了,摇摇头,回他一记安心的眼神。 两人暗中的互动,丝毫没影响到现场紧张的气氛。 王磊双手抓地,听出顾太师话中的威胁之意,一时间,瑟瑟发抖。 他还想挣扎。 但已经没有退路。 许久后,他匍匐在地,从齿缝中挤出话,“陛下,微臣知错。云姨娘,是微臣杀的。” 王磊当场认罪,本该是好事。 但景元帝的脸似乎更沉了些,犹如发怒的暴龙,在屋子里暴躁地走来走去。 心中的气还未顺,他又往王磊身上踹了几脚。 萧眠舟对他愤怒的原因心知肚明,连忙上前拉住他,“父皇息怒。儿臣知道您心疼命丧他手的无辜人,当务之急便是让他交代清楚犯罪始末。其他大人都还在等案子的结果呢!” 其他大人,自然指的是亲人遭遇“碎尸”的那些官员。 事情闹大后,景元帝才知道自己的臣子被人这么针对,无时无刻不想着找出凶手。 真到了这时候,他才会如此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父皇,想必您也累了,先歇歇。”萧眠舟贴心地把他扶到椅子上,“您且在一旁看着。一切有儿臣。” 极少见到他如此温和,林霜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萧眠舟直直迎上她的视线,并朝她颔首,“林姑娘,王磊府上云姨娘的死因已经明确,不如你来说说,这又与‘杀人碎尸案’有何关系。” “好。” 林霜迟敛起多余的思绪,缓缓说来,“刚才说到,王磊为了把云姨娘的死推到李姨娘的头上,暗中准备了诸多证据,但都没派上用场。而且,因为有厨娘梅雪的掩护,李姨娘暂时没有暴露在人前。为了不露出马脚,王磊打算亲自解决掉李姨娘,来个死无对证。” “于是,他让李姨娘去城南买他喜欢吃的馄饨,希望能借馄饨摊老板王斌的手,让李姨娘彻底消失在人世间。” “可是,有点不对啊!”红玉嘀咕了句。 “哪里不对?” 红玉小心翼翼地瞥了下王磊,低声道:“老爷怎么知道馄饨摊的老板会对姨娘下手?难道老爷还认识他吗?” “这个,就要问他了。”没等林霜迟回答,钟延已经看向王磊,笑眯眯如一只老虎。 王磊低垂着头,自嘲一笑,“你们不是查案很厉害么?连这都查不出来?” “查得出。但我更想听你亲口说。”林霜迟道。 听到她清冷的语调,王磊恨恨咬牙,“你既然查到王斌,想必也知道他的身份。” 林霜迟点头,“知道。王斌半个月前才回到京城,你只能在那个时候认识他。” “不错。”说起过往,王磊神色复杂,“半个月前的某一天傍晚,我从城南办事回来,路过乱葬岗,看到王斌在捡婴儿尸体,心下好奇,便跟了上去。那时候,我才知道他暗中在卖人肉馄饨。” “你既然知道,为何不报官?”钟延一想起无辜惨死的人,拳头瞬间硬了。 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而是活生生的人命! 该是多硬的心肠,多冷的血,才能在得知这些时无动于衷? 其他人报以同样的疑惑。 王磊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含糊其辞,“那时候,我心中的震惊不比你们的少。可刚发现的时候,王斌只是捡些尸体回去用,并没有对活人下手,再加上我那阵子公务繁忙无暇顾及,暂时把这事儿抛到脑后。直到……直到……云姨娘那事儿过后,我才关注起王斌的馄饨摊……” “啊——” 红玉突然爆发出凄厉的尖叫,把众人吓了一跳。 她就像一颗发射的炮弹,直直冲过去。 王磊猝不及防地被撞翻在地,没等反应过来,拳头如雨点般砸在他的身上。 “打死你打死你!你怎么可以这么对姨娘?” 红玉气得红了眼,甚至忘记自己卑微的身份,一心想要替李姨娘讨回公道。 只是,她毕竟力量有限,眨眼就被王磊反制住,双手被反剪在身后,疼得眼泪直流。 “王磊!住手!”顾太师冷声呵斥,“陛下面前,岂容你这般放肆?” 王磊畏惧地看了下他,一把丢开红玉,整个人又颓然地跪在地上。 “罪臣知错。请陛下责罚。” 景元帝盯着他,“朕当然要罚你!” “来人,把王磊拖出去,凌迟处死!” “陛下——” “哪里来的狂贼,居然敢这么气父皇?父皇,女儿来帮你出气!” 殿门外突然红衣闪过,砰的一声,王磊直接被踹飞到墙上。 萧昭华刚想补上一脚,一只手臂横空出现,拦住她的动作。 她扭头看过去,声音危险。 “林霜迟,你要阻拦本公主?” 第145章 浓妆赴死(53) “是。”林霜迟毫不畏惧。 “你为何要这么做?”萧昭华眉梢挑起,冷笑,“他杀了人,千刀万剐都是轻的。” 话音落地,王磊的身子几不可见地抖了抖。 林霜迟振振有词道:“国有国法,家有家规。王磊触犯律法,自该接受朝廷律法的制裁。如此,才能肃法纪,正朝纲。若是人人都像公主这样私下用刑,岂不乱套了?” “林姑娘,说得好!”钟延无比赞同。 萧昭华看看他,又看看神色不改的林霜迟,冷哼道:“你一个臣子之女,倒是了解本朝律法。怎么,还想入朝为官不成?” “不敢。”林霜迟垂下眼睑,不卑不亢。 仿佛一记拳头打在棉花上,萧昭华胸口憋着一股气,朝景元帝奔去。 “父皇,你看看她,连女儿都敢顶撞……” 景元帝神色稍稍和缓,拍拍她的手背,“你想多了。林霜迟一心替朝廷查案,并不针对谁。” “可是……” “好了,不要影响她办案。你要想待在这里,就乖乖站在一旁,不然就去找你母妃。” 萧昭华气不过,狠狠瞪了下林霜迟,才不情不愿地待到一旁。 景元帝又恢复以往的威严与冷漠,下巴微微抬起,示意林霜迟,“你继续说,那什么馄饨摊,是怎么回事儿?” “馄饨摊老板从半个月前就开始卖人肉馄饨。但那时候的人肉,是他从乱葬岗捡回去的刚出生便死亡的婴儿尸体。据说,用人肉做出的馄饨,味道更鲜美。” “呕——” 萧昭华忍不住干呕,看着林霜迟的目光突然变得复杂。 然而,林霜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并没在意她的神色,自顾自地说下去。 “王斌曾经是个落榜学子,身无分文,靠卖人肉馄饨过活。后来,某次所用的人肉出了问题,导致客人吃了之后身体不舒服,他便开始对活人下手。” “那些活人,并非随机挑选的,而是上了必杀名单的。” 景元帝顿时坐直身子,“那些活人,都有谁?” 林霜迟看了看萧眠舟,回道:“臣女曾经走访过王斌的住所,并几番查探,终于找到那些人的具体名字。” 说着,她又从袖中掏出那本册子,递了过去。 “宣王爷也曾经暗中搜集过遇害者的名单,除了胡四此人,其他人名都是重叠的。” 景元帝快速翻过,一刹间,怒气冲天。 他把册子狠狠砸到王磊的头上,“这都是你要杀的人?” 王磊双手颤抖,翻了翻册子,大声哭嚎,“陛下,冤枉啊!罪臣根本没做过这些。罪臣真是冤枉的啊!” “你还敢狡辩?” 景元帝怒到极点,反而沉下来。 众人只觉周身温度骤降,一种浸入骨髓的寒意从脚底升起。 饶是顾太师,也不敢轻易去触怒龙颜。 林霜迟感觉呼吸困难,脊背都弯了些。 第一次真实地感受到何为“龙颜大怒”。 正这么想着,景元帝突然指着她,下了命令,“林霜迟,你来说!他到底冤不冤枉?” 这便相当于把王磊的生死交到她的手上。 甚至,哪怕她出于报复心理说一句“不冤枉”,可能景元帝都会毫无理由地相信她。 众人都没想到,景元帝会做出这样的决定。 一时间,数道复杂的目光投到林霜迟的身上。 萧眠舟和钟延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一丝担忧。 这一招,看似放权给林霜迟,实际上却是把林霜迟架在火上烤。 说“是”,那她附和了景元帝的心意,不仅会得罪顾太师,还会得罪一些与王磊交好的官员,日后还说不定会怎么举步维艰。 可若说“不是”,景元帝第一个饶不了她。 顾太师深谙其中的道理,语气同样暗含警告,“林霜迟,事关人命,你可得好好想清楚了。没有证据的事,可不能胡说。” 景元帝瞥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太师说得有道理。” 林霜迟内心哀嚎不已,心想着你们神仙打架,可不可以考虑下凡人的感受?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吐吐槽,并不敢表露真实想法,语气十分冷静,“陛下,从目前来看,并没有充分的证据能证明,幕后主使者便是他。” “你确定?”景元帝眼里划过一抹狠戾,无形地朝她施压。 林霜迟头皮发麻,“臣女确定。臣女问过与幕后黑手有过接触的人证,对方并没留下任何有用的线索。但王磊在杀害府上云姨娘后,又联合馄饨摊老板王斌,置李姨娘于死地,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之后,他又命章管家害死胡七的哥哥胡四,手上一共沾了五条人命。这都是无法抵赖的。” 也就是说,不管王磊杀了几个人,最后都逃脱不了律法的制裁。 这也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了。 或许,她会猜想王磊是否受到了顾太师的指使,但没有证据,猜想终究不能成为现实。 希望景元帝也能明白这一点。 景元帝眼底划过一抹失望,面沉如水,道:“既然罪证确凿,那还等什么?” “来人,即刻把他拖下去,五马分尸!” 五马分尸! 众人心头大惊,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样一种死法。 这可比斩首残忍得多了! 但再一想到王磊手上的人命,林霜迟又觉得他死不足惜。 王磊像被抽去魂魄,整个人已经不会动弹了,任由大内侍卫把他拖出去。 此处事毕,景元帝也回了寝宫,现场的气氛却没有一丝缓和。 林霜迟挪到萧眠舟身旁,低声道:“王爷,从大理寺的角度来看,案子还没审完……” 这一次的案子,远比上次遇到的阻碍要多。 先是景元帝和顾太师神仙斗法,再有萧昭华从旁阻挠,一把王磊的罪名定下来,王磊就要被五马分尸。 但章管家这些人都没来得及出场作证呢! 替皇帝办案,压力真是巨大! 萧眠舟垂眸看着她,温声道:“对父皇来说,那些都不重要了。不过,如果你还有疑问,可以赶在行刑前问王磊……” “可以吗?”林霜迟两眼发光。 钟延在一旁听着,连忙插嘴,“当然可以!需要我带你去吗?” “需要!当然需要!” 林霜迟松了口气,刚转过身,迎面却对上一张怒气腾腾的脸。 第146章 浓妆赴死(54) “林霜迟,你真是好本事!”萧昭华挑着眉,极尽嘲讽。 案子已经结束,林霜迟不想与这位公主再起争执,表现得能屈能伸。 “公主谬赞。我只是略尽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萧昭华冷哼,“这会儿知道谦虚了?刚才你不是还挺嚣张的吗?” 林霜迟:“……” 天地良心! 她素来低调,何时嚣张过? 可没等她回话,萧昭华再次开口,“林霜迟,你最好祈祷自己能一直这么嚣张下去。否则,往后有的是苦头吃。” 放下这段狠话,萧昭华拂袖离开。 林霜迟怔怔地站在原地,良久,才问同样目瞪口呆的钟延,“我怎么得罪她了?” “这我哪儿知道?”钟延耸耸肩,摊手,同样表示疑惑。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 林霜迟急着去找王磊,也顾不上其他人审视的目光,拉着钟延跑了出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苏大人突然感慨,“这位林姑娘,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凶手设计了那么缜密的案子,都被她破了,真的是……” 顾太师脸色阴沉道:“苏大人也认为她很厉害?” “下官认不认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陛下这么认为。” 要知道,刚才在看到林霜迟主持整个案情审讯时,他心里有多震惊。 本朝的衙门里,第一次有女子正儿八经地站到朝廷官员的面前,明明无权无势,最终却能把犯罪的朝廷命官绳之以法。 这个诡异的现象,背后怎么会没有景元帝的纵容? 顾太师也知道这点,胸腔中的愤怒几乎喷薄而出。 遇到林霜迟,他失手几次了? 一次,两次,亦或是三次? 再这样下去,景元帝光靠一个林霜迟,就能得偿所愿了。 越想下去,他越愤恨不平,连招呼都不打,风风火火地离开皇宫。 苏大人摇头晃脑地感慨,“一颗好的棋子,真是羡慕不来哟!” 另一边,林霜迟拉着钟延,紧赶慢赶,终于赶在行刑前见到王磊。 跟之前相比,王磊神色平静不少,似乎已经接受即将被五马分尸的命运。 但面对林霜迟,那眸中的恨意只增不减。 “你来干什么?”他咬牙问道,“来看我堂堂一个礼部左侍郎,怎么被你打趴下,又怎么被五马分尸吗?你是不是很骄傲,很自豪?” 说到最后,他的面色露出几分狰狞,如同被拔去獠牙的猛兽,对猎人奋力抗击。 林霜迟退到安全距离,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这几桩案子既由我负责,审讯流程必须要规范完善。毕竟,以后也没问你的机会了,不是么?” “林霜迟,你会有报应的!”王磊双目赤红,歇斯底里地喊出来。 就是这个女人! 就是她! 把他的一切都毁了! 如今还敢跑到他面前说风凉话,真以为所有人都拿她没办法吗? 他又阴恻恻道:“林霜迟,你不过是仗着陛下需要你,才能这么得寸进尺。等陛下不需要你了,就是你的死期!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癫狂而凄厉,宛如临死之人对这个人世间的怒吼。 林霜迟却不在意。 早在决定做景元帝手里的那杆枪时,她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在那一天到来之前,她会倾尽全力完成自己的使命,再争取全身而退。 最惨,也不过一死罢了! 时间宝贵,林霜迟没有再给他诅咒的机会,开口问道:“王斌是你毒死的?” 王磊冷笑,“这个重要吗?” “就从结果来看,的确不重要。”林霜迟话音一转,却道,“我只是好奇,无论是云姨娘,还是李姨娘,你都能成功地隐在身后,杀人不沾血。唯独在王斌之死上,特意留下你购买砒霜的记录。你背后的人为何会留下这样的纰漏?” 王磊眼神警惕地盯着她。 直到此刻,他仍旧不肯承认,自己会栽在一个女人手里。 “将死之人的答案,可没那么容易拿到。”他唇角勾起,阴恻恻道,“你能给我什么报答?横竖都是死,我为何又要告诉你?” 看起来,他的确破罐子破摔了。 林霜迟盯着他,许久才道:“我知道你背后的人是谁。” 王磊却愣住。 “我还知道,王斌那个名单上,记录的都是他对手的亲属。你甘心为他卖命,无非被他捏住命脉。让我猜猜,你的命脉是什么?” 她似乎看不到王磊的恐慌,神色平静,“人活一世,总有些牵挂,不能割舍,也不能丢弃。似你这样的男人,拥有的除了权势,就只剩下亲人了?” 王磊果真脸色大变。 林霜迟倏地眯起眼,“你的亲人在何处?你带着秘密,被五马分尸,就能确保他会放过你的亲人?万一他怀疑他们知道些什么,是否又会斩草除根?” 字字句句,清冷无情,却能让王磊心乱如麻。 他没承认,却警告林霜迟,“你不必在这里挑拨离间。就算你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那又如何?之所以会来我这里套话,无非拿对方没办法。你又何必如此装腔作势?” “是我在装腔作势,还是你?”林霜迟叹息着,摇头。 王磊罕见地没有顶嘴。 他知道,林霜迟所说的一切都有可能会发生。 王家虽不算什么大家族,兄弟姐妹倒是不少,他也曾跟叔伯等人提过为那人效力的事。一旦泄露出去,以那人的狠辣手段和心性,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既然都是死,为何不能用他的死保住想保住的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仿佛格局都打开了。 他抬头,“你说得对,反正我都要死了,留着那些秘密,也没什么意思。” 林霜迟心中一喜,脸上却不动声色,“你有什么条件?” “你很聪明。”王磊恨得磨牙,但不得不低头,“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帮我去陛下面前递一句话。” “什么话?” “我会认罪,只求陛下看在我老母年迈无辜的份儿上,放她一条生路。” 林霜迟暗道一句,好算计。 “我相信,你能做到。”王磊毫不留情道,“只看你有没有这个心思。” 林霜迟只是沉默。 正思索间,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她不可能会接受你的提议。” 第147章 浓妆赴死(55) 林霜迟转身,神色稍稍缓和,“王爷怎么也来这儿了?” “过来听听。” 萧眠舟走到她身旁,与她并肩而立。 墨眸一转,他看向王磊,语声冷漠,“你没有选择的权利。” 王磊握住拳头,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王爷,你难道不想……” “本王想做什么,还需要你?”冷淡的语句,彰显的是独属于他的自信。 王磊一瞬间哑口无言。 原本还有八分底气,此刻面对萧眠舟,只剩下不到三分。 他知道,面前这个冷酷无情的男人,的确有这个底气。 萧眠舟却不看他,只是侧头问道:“几时回府?” 林霜迟呆怔住,神情里透着些许不合时宜的懵懂与茫然。 萧眠舟心中微微一动,语气更温和了,“你想找的答案,本王替你找。” 言下之意便是,没必要与王磊再纠缠。 眼见自己的筹码变成废纸,王磊却开始慌了,“王爷,我什么都可以说。只求你饶过我年迈无辜的娘亲……” “据说,你在替顾太师效力?”萧眠舟一语戳破他的秘密。 王磊如遭雷劈,身子僵在原地。 “顾太师是什么人,你比本王更清楚。这个时候想起家中母亲,是不是太晚了?” 王磊脸色煞白,颓然地跌坐在地上。 一瞬间,仿佛失去了灵魂。 萧眠舟不再多言,只是垂眸征询林霜迟的意见,“现在就回去?” 林霜迟望进他深邃的眸子,莫名的安心。 她点点头,也不再跟王磊扯皮,转过身就要离开。 “等等!”王磊看到朝他走来的行刑侍卫,慌得声音都拔高几分,“林霜迟,你先别走。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 林霜迟:“???” 这是怎么走向? 她抬眸看萧眠舟,却见他丝毫不意外,忽然悟到了什么。 刚才那一出,难道是为了打心理战,逼王磊就范? 若真如此,这玩弄人心的本事也太厉害了! “你要留下来吗?”萧眠舟仍旧神色冷淡。 林霜迟配合他,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微微颔首,“留。” 王磊浑然不知被两人联手套路了,只是在看到那几个侍卫时,心头莫名恐慌。 能拖一会儿是一会儿。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的话就多起来,“王斌不是我毒死的。只是有人用了我的名义,去药铺买砒霜,并刻意留下痕迹。” “其实,从那时候开始,我就知道自己成了弃子了。” 对此,林霜迟颇感惊讶,“你知道?” “对。”王磊苦笑道,“人对死亡的嗅觉,总是异常敏感。但知道是一回事儿,不信邪又是另一回事儿。我以为,你们查不到云姨娘的真正死因,谁知道,却是低估了你们。” 尤其是你。 最后这句话,他没有说出来。 哪怕到了这个时候,他也不想正视这个事实。 林霜迟又问:“杀人的名单,是你给王斌的?” “不是我。”王磊大声否认,“不是我做的事,我是不会认的。” “那是谁做的?” “我不知道。” “你跟他们没有来往?”林霜迟表示不信。 王磊却自嘲一笑,“你就那么认定,我认识那些人?” 顿了顿,他又补充了句,“我只是个礼部左侍郎,能做的事情也有限……” 得到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林霜迟心情并不美妙,“你最好没说谎。” “我一个将死之人,说谎又有什么意义?”王磊苦笑道。 林霜迟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也不知刚才是谁拼命讨价还价。 王磊脸色讪讪,再三保证,“我发誓,绝对没有说谎。我与王斌的关系,仅与李姨娘有关。至于其他的,根本不关我的事。” “章管家说,他与胡四的恩怨,起于一件带血的衣服。之所以对胡四下手,也是担心会暴露你的所作所为?” “这……我不知道……” “不知道他替你背锅的用意,还是不知道他会对胡四下手?” 王磊呼吸一滞,艰难地吐出两个字,“前者。” 林霜迟面露讥讽,“看不出来,你在章管家心里的地位还挺高。” 王磊有点难堪,“那天晚上,我从莲花池涉水去找云姨娘,把人杀死后回书房,正好碰到章管家来禀报公事。我并不知道涉水过后的衣服还残留血迹,不然肯定会亲自处理掉。至于章管家是否知道我杀了云姨娘,如果知道为何不捅出来,就不是我能管得着的了。” “那我告诉你,章管家不仅知道,还帮你隐瞒了这件事。” 那日,萧眠舟逼得章管家开口,一审就审出背后的隐秘。 王磊不知衣服上染了血迹,只是丢给章管家去处理,无意中被胡四撞见。后来,胡四听闻自己的妹妹胡七离奇死亡,便想到那件衣服上,更以此作为威胁,想要逼章管家就范。 章管家前后一联想,才知道自己的主子可能曾经做过什么。 但他没有抖露出来,宁愿替王磊做这个恶人,亲自对胡四下手。 王磊听完,整个人忽然傻了。 这背后的细节,他一无所知,甚至在得知章管家对胡四下手时,还踹了对方一脚。 想到这里,他双手捂住脸,低声呜咽起来。 似懊恼,又似后悔。 林霜迟深吸一口气,望向天际,“最后一个问题,云姨娘究竟听到了什么秘密,导致你对她起了杀心?” 话音落地,王磊先是一愣,而后像疯了一样,唇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他褐色的眸子紧紧盯着林霜迟,一会儿像在哭,一会儿又像在笑,尤其那目光复杂又古怪,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他幽幽说了句,“我劝你,还是不要知道的好。” 林霜迟:“???” 王磊却不欲再说,不经意间看到钟延身后的马匹,身子剧烈颤抖起来。 “王爷,林姑娘,咱们该走了。” 耽搁了这么久,也该行刑了。 王磊吓得大吼,“不——带我走——带我走——唔——” 几名大内侍卫把王磊的嘴巴堵住,往不远处的马匹拖去。 “唔唔唔……” 王磊拼命地挣扎,奈何四肢被困住,动弹不得。 只是看向林霜迟一行人的目光里,充满了惊恐和绝望。 刚走到门口,林霜迟便听到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还有一阵急促而惊恐的嚎叫。 她蓦地想起“五马分尸”的场面,一时间,身形不受控制地晃了晃。 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向全身。 她浑身发冷,一只手却突然盖上她的手背…… 第148章 浓妆赴死(56) “放心。他罪有应得,怨不得别人。”萧眠舟安慰道。 林霜迟应了一声,有些不自在地抽出手,“我知道。” 她又不是圣母,不可能会对王磊这样的人心怀同情。 更多是被这个时代的酷刑所震慑。 萧眠舟便没有再说什么,把她送到林府后,便也回了王府。 这些日子,为了能尽快找出真凶,林霜迟几乎早出晚归,比当官的林相杰都要忙碌。 甫一看到她在天黑前回府,林相杰罕见地诧异。 “案子都办完了?” “嗯。”林霜迟心中有事,随意敷衍了句,便往后院走去。 林相杰突然叫住她,“等等,为父有事要跟你说。” “什么?”林霜迟挑眉,不解。 林相杰说道:“过段时间,就是你娘的忌日。一起去祭拜她。” 明明林霜迟脑子里还有诸多问题,但他这句话,却成功地钻到脑子里。 她微微一怔,偏头看了他一眼,“你想做什么?” 林相杰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为父就想给你娘上柱香,还能做什么?怎么说,你我都是亲父女,非得这么针锋相对吗?” “你把我困在府里时,是否有想过亲父女这层关系?”林霜迟缓缓问道。 林相杰捂着心口,想发怒又得拼命忍着,生怕一不小心把她气跑了。 然而,他这副模样,更让林霜迟戒备。 放在以前,他肯定会开口指责她,骂她丢林府的脸面。 今儿个是怎么了? “老实回答,你到底在打什么主意?”林霜迟愈发警惕。 林相杰暗暗心惊,没想到这个女儿会如此敏锐。 倒是有几分他的风骨和本事。 他清了清嗓子,语重心长道:“为父没有在打你的主意。这些日子,你协助大理寺和刑部办案,功劳和苦劳,为父都看在眼里。之前误会你了,为父在这里跟你道歉。” 林霜迟:“……” 这样的道歉,简直是前所未有。 联想起他话中的意思,林霜迟隐约猜到一些,“陛下找你谈话了?” “没……”林相杰眉心一跳,纠正她,“咱们到底是普通人家,不能妄议陛下。” 看来,的确跟景元帝有关。 林霜迟若有所悟,忽然觉得这样也不错。 只要林相杰不再为难她,她可以考虑与之和平相处。 她抿了抿唇,问道:“那你以后还阻拦我去查案吗?” “不拦了,不拦了。”林相杰摆摆手,但想到什么,又跟她商量,“女儿啊,往后要是继续去查案,可不可以跟为父说一声?” 林霜迟不解。 他又解释,“为父不是想探听衙门的秘密。只是,每一桩案件都牵连甚广,稍不留意,就会踩到坑里。你也不能每次都去麻烦钟大人和宣王爷?” 这番话,倒是说到林霜迟的心坎儿上。 以前在乡下处理些小案件,不管是查证据,还是找人证,她都能亲力亲为。 但到了京城,她才知道一个人的力量有多局限。 就拿王磊的案子来说。 要是没有萧眠舟和钟延从旁相助,只怕她连王磊家的大门都进不去。 这就是权利的好处。 既然林相杰主动提出这点,林霜迟也没有拒绝,“必要时,我会告诉你。” “那就好,那就好。”林相杰蓦地松了一口气。 谁能想到,有一天他会因为亲生女儿的答案而感到紧张。 他又试探性地问了一句,“那你娘的忌日……” “可以。”林霜迟想也不想就应下来。 林相杰顿时喜笑颜开,搓着手道:“好,好,那为父去准备……” “嗯。到时候喊我。” 林霜迟没多作停留,脚步一转,径自回了房间。 林相杰看着她的背影,微微眯起眼,像极了修炼千年的老狐狸。 贴身随从十分不解,“老爷,您真愿意让大小姐去接触死尸和犯人啊?” “不然还能怎样?”林相杰随意回了一句。 “您之前不是还挺反对的吗?”随从十分不理解。 岂料,林相杰拍了拍他的后脑勺,意味深长地回了句,“此一时彼一时也。” 之前,他担心这个女儿会惹上祸端,给林府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但现在嘛…… 景元帝把他叫过去,只差没明说“倚重他的女儿”了。 有皇帝做靠山,他根本不需要害怕。 能够从寒门状元爬到吏部右侍郎的位置,林相杰除了脑子灵光会做人,还懂得坚定不移地拥护景元帝的决策。 既然他的亲生女儿入了景元帝的眼,就是他们林府的造化。 他又岂能不好好抓住这个机会? 想到这里,他心情出奇的好,在随从不明所以的目光中,满脸笑意地离开。 另一边,林霜迟回到自己的院子,还没来得及喘口气,一个陌生的男子突然翻窗而入。 她腾地站到门口的位置,警惕地盯着对方,“你是什么人?” “林姑娘请勿惊慌。属下奉何先生之命,前来给您送点东西。” 男人把一个木盒子放到桌子上,又冲她抱拳行礼,再翻窗离开。 一如来时那般神出鬼没。 提起“何先生”,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想起了何星。 他给她送东西? 之前在街上遇到时,也不曾听他提过这件事啊! 怀揣着这样的疑惑,林霜迟把木盒子打开。 当看到里面装着的东西时,她脸色剧变,抱起木盒子就跑了出去。 没多久,她便来到宣王府。 巧的是,萧眠舟刚走下马车,看到停留在门前的身影,脚步加快了些许。 “你来找本王?”他快速地打量一番,目光落在她怀中的木盒子上,“有事?” 林霜迟点头。 “先进府。” 萧眠舟招呼她,一起走去书房。 玄砚端来点心,放到桌上,“林姑娘,什么事啊?” “你先看看这个。”林霜迟把怀里的木盒子送到桌上。 萧眠舟打开,看了几眼,神色变得冷肃凝重。 又见他从书架的暗格里拿出几张纸,并排放在桌子上,眉头紧紧皱起,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他才开口,“这些东西,你是从哪里找到的?” 有这些,意味着对付顾太师的筹码更多了几分。 第149章 浓妆赴死(57) 林霜迟开口,“这是何先生给我的。” “何星?”萧眠舟脱口而出。 林霜迟有些意外,“宣王爷怎么知道是他?” “之前路上不是见过?”萧眠舟一派坦然。 玄砚在他身后瘪瘪嘴。 算了,那日见过何星后,主子差点没把对方的祖宗十八代查过一遍。 明明紧张林姑娘与其他男子的关系,却偏偏死鸭子嘴硬。 林霜迟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指着那木盒子,不确定道:“这些东西,王爷怎么看?” “先要确认下真假。” 木盒子里装着的东西,分量有点重的。 里面记录的是顾太师与王磊多年暗中的党派联系。 正因为意义重大,才必须更加谨慎。 他只是随口一句,却不想,林霜迟十分肯定道:“是真的。” “嗯?”萧眠舟有些愕然,“你为何如此肯定?” 玄砚也忍不住问她,“林姑娘,何以见得啊?” 林霜迟垂下眼睑,轻声道:“若我所料不差,木盒子里的东西,应该就是云姨娘被害的根本原因。” 玄砚摸了摸后脑勺,一头雾水,“什么原因?” “据王磊所说,云姨娘是无意中偷听到他的秘密,才会被他灭口。后来,我几次问过他,究竟是什么秘密。但他始终不肯正面回答。” “我想,若是涉及到顾太师,那就可以理解了。” 萧眠舟仔细一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一时没有再问下去。 玄砚瞅了瞅两人,突然问了句,“林姑娘,你跟这位何先生很熟吗?” 话音落地,他果真收到自家主子一记警告的目光。 心里有些委屈。 自家主子是个沉闷的人,私下明明很关注林姑娘的交友情况,甚至还大动干戈去查毫不相干的人。一旦遇到什么事,都喜欢憋在心里,实在让人着急。 要他说啊,光查有什么用? 还不如直接问呢! 林霜迟倒是不知道他心中的小九九,老实回答:“何先生是我父亲为我请来的教习先生。” “教习先生?”玄砚嘴巴张得大大的。 再回想起那日在街上见到何星的场景,他却更慌了,“林姑娘,他一看就不像教习先生啊!该不会是对你有所图谋吗?” “什么意思?”林霜迟眨眨眼,有些茫然。 萧眠舟扫了下玄砚,暗中警告了一番,才道:“玄砚胡言乱语,不用理他。不过,本王上次也见过那位何先生,光是气质就格外与众不同,不像是教习先生。” “是啊,林姑娘,你没问他,原先是做什么的吗?” 说起这个,玄砚更加委屈。 那日,他领命去查何星的祖宗十八代,却发现对方的信息既少又干净,似乎被人暗中抹去一般。 一般人,可没有这个本事,能在宣王府的查探下完美遁身。 然而,林霜迟却只是摇头,“问过几次,但他都没有正面回答。但要说怀疑他的目的,却是没必要的。” 玄砚暗中啧啧两声,再偷偷瞥了下某人的脸色。 果不其然,那张俊美无双的脸罕见的黑了起来。 偏偏,林姑娘没察觉到有何不妥,还在替何星说好话。 “何先生名义上是我父亲请来的教习先生,实际上所教的东西并不局限于书本上的知识,还包括京城中很多达官贵人之间的人际关系。除此之外,他还帮我躲过几次危机。” “上次,我在宫里莫名晕倒,就是他告诉我体内有蛊虫,会受到苏罗香的影响。” “他似乎,对云家的事情格外熟悉,也十分上心……” 萧眠舟听她夸了那么多,心里本来有些不舒服,但听到后半段,不舒服就变成了担忧。 对云家熟悉,会是什么人? 是敌是友?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萧眠舟就被吓了一跳。 从何时起,他居然站在林霜迟的角度上去看问题? 尤其还事关云家,事关他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他的父皇,景元帝。 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她想为云家平反的心思从未停歇过。 若不阻止她,将来说不定真会影响到他的父皇;可若是阻止…… 他有什么理由、什么资格去劝她放弃? 一想到未来两人面临的局面,他心里愈发不舒服,烦躁地拍了下桌子。 说话声戛然而止。 他眼里划过一丝懊恼,看见对面女子紧张生怕说错话的表情,语气不免和缓些。 “这些,稍后再议。你可用过膳了?” 林霜迟却怔住。 刚还说着正事,怎么就说到吃的了? 萧眠舟却下了决定,边走边吩咐玄砚,“先去吃点东西。吩咐厨房的人,把拿手好菜拿出来。” 玄砚:“……” 林霜迟:“……” 最后,在两人惊讶的目光中,萧眠舟命人上了一桌子好菜。 刚要动筷子,宣王府却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王爷,林姑娘……哎呀,你们都在啊……” “这么多好吃的!” “王爷,你是特意用来迎接下官的吗?” 还没看到人影,就先听到钟延的嚷嚷声。 他自来熟地挤到萧眠舟和林霜迟的座位中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红烧肉,吭哧吭哧地往嘴里送。那模样,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饿死鬼投胎呢! 林霜迟打趣他,“现在又没案子,你连饭都吃不上了?” “哪里的饭,比得上王爷这里的饭好吃?”钟延咧开一口白牙,完全没看到身边某人沉沉如水的目光。 玄砚有些于心不忍,拿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示意他不要太口无遮拦。 奈何钟延完全没看懂他的用意,还十分不满地问:“玄砚,你今天吃错药了?还是手抽筋了?需不需要我给你请个大夫?” 玄砚无语望天。 顺便心疼自家主子一会儿。 第一次跟林姑娘坐一起吃饭,居然被钟延这个傻愣子搅和了。 可怜的主子! 钟延仍在自顾自地说着,“林姑娘,你是不知道啊,我来这里也是迫于无奈。家里老头儿要给我介绍姑娘,这不是要我的命吗?” “这不是好事吗?怎么要你的命了?”林霜迟好奇道。 钟延顿时嚷嚷起来,“你给我介绍尸体和犯人还行,介绍姑娘是个什么意思?我又不会跟人家姑娘聊天。” 玄砚和林霜迟毫不客气地笑出声,就连萧眠舟也轻笑了下,露出唇边两个可爱的小酒窝。 林霜迟眨眨眼,一时间竟有些移不开视线。 第150章 浓妆赴死(58) “咳咳咳!” 一阵急促的咳嗽声,唤回林霜迟的神智。 她眸光清明,不经意间对上萧眠舟带笑的眼睛,忽觉脸颊发烫。 手中的筷子胡乱地戳着米饭,她甚至不敢抬头,生怕再失态于人前。 “府上厨子烧的饭菜,也不知合不合你的口味。”萧眠舟给她夹了一块肉,肥瘦适宜,似也有些不自在,“你先吃吃看。若不好吃,本王再让厨子准备些别的。” “不,不用……” 林霜迟有些手足无措,盯着那块肉,迟迟不敢下筷子。 她何德何能,可以拥有皇室嫡长子亲自夹菜的待遇? 这要折寿的? 当事人都这么震惊,更别说玄砚和钟延了。 两人下巴都掉下来了。 钟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 他垂眸看了眼所坐的位置,默不作声地端起碗,抱起小板凳,走到两人的对面。 呼—— 空气瞬间清新了。 玄砚见状,突然满意地点头。 饭后,钟延又怂恿玄砚去拿酒,非要来个不醉不归。 难得有空余的时间,又见几人兴致颇高,萧眠舟也没有拒绝什么。 酒意一上头,钟延什么话都不要钱似的往外蹦。 “林姑娘,你可知道,最近你出名了啊!” 林霜迟连个眼神都不给他。 出名不出名的,无所谓。 玄砚眼珠子一转,忽然问他,“钟大人,林姑娘怎么出名了?” “她回到京城,不是破了两桩复杂的案子吗?” “对啊,这不是很正常的吗?” 毕竟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 钟延手搭在他的肩头上,打了个酒嗝儿,神秘兮兮道:“这你就不知道了?之前林神探仅出现在世人的传说中,大部分人都没见过她。如今听到她就在身边,自然变着法儿想见她了。我听说啊,有好些人家还看上她,想把她娶回去做媳妇儿了。” “什么?”玄砚顿时惊叫,下意识看向萧眠舟。 主子都没说什么,这群癞蛤蟆居然想吃天鹅肉? 萧眠舟心头浮起一抹烦躁,“都有哪些人家?” “多着呢!比如,兵部尚书家、御林军统领家、工部尚书和工部左侍郎两家……” 钟延掰着手指头,一个个数过去。 难为他酒意上头,思路还如此清晰。 林霜迟听完,揉了揉眉心,无奈笑道:“钟大人,我怀疑你在胡说八道。” “怎么可能是胡说八道?”钟延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又打了个嗝儿,摇头晃脑道,“你别不信我的话。我听说,有人要去你们家提亲了。这几天都注意点。” 玄砚顿觉周身骤冷,瞥了瞥某人,默默地走远了。 林霜迟并不放在心上,吃饱喝足之后,便从宣王府离开。 也不知钟延的嘴是否开过光,她刚回到林府,就见府中堆了不少红箱笼。 拉过下人一问,才知道是御林军统领家中遣媒人来说亲。 虽觉此事十分荒谬,但外人当前,她不能随便出面。 想了想,仍旧让人给林相杰带了话:但凡提亲,一律拒绝。 宣王府。 玄砚得知这个消息,立刻去书房禀报,“主子,大事不妙啊!” “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萧眠舟正提笔练字,头都不抬道。 玄砚却急了,“属下听说,有人去林府提亲了。” 狼毫在纸上唰地划出一道重重的痕迹,如天降一笔,硬生生破坏整幅字画的意境。 他垂下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沉默的时间一久,玄砚怀疑他受了刺激,小心翼翼地问道:“主子,可需要属下去做点什么?” 萧眠舟回神,丢下笔,捏了捏眉心,心情却躁郁难当。 “你想做什么?” 玄砚一愣,建议道:“要不,属下去警告御林军统领,不让他们打林姑娘的主意?” “你怎知她不愿意?”萧眠舟语声淡淡。 然而,微微蹙起的眉头,出卖了他此刻烦躁的内心。 玄砚傻了一瞬,“不会?林姑娘怎么可能愿意?” 可一对上自家主子幽黑冷沉的目光,他忽然就不确定了。 “要不,属下去问问林姑娘?” 萧眠舟扫了他一眼,“你闲的?” “没有。”玄砚缩了缩脖子,嘀咕了句,“属下只是觉得,主子既然对林姑娘有些别的心思,何不先下手为强?要是林姑娘与人定了亲,您就一点儿都不急?” 萧眠舟被气笑了,“你倒是说说看,本王是什么心思。” 玄砚:“……” “这些事,你不需要管。”萧眠舟下了命令。 玄砚狐疑地审视着他,“主子,您到底怎么想的?” 萧眠舟恍若未闻,把作废的纸揉在手心,却不说什么。 玄砚盯着他半晌,忽而又问:“您对林姑娘到底有没有那个心思?要是有,属下也好见机行事啊!” 皇后娘娘故去多年,主子在世上的亲人仅剩陛下一人。 但陛下握着的是万里河山,恐怕顾不上主子的终身大事。 能够操心这事儿的人,就只有他这个贴身护卫了! 尤其这些年,他跟在主子身侧,瞧见他愈发高深莫测、无欲无求,心中叹息的同时,也不免有些担心。 “您素来对女子不假辞色,却唯独对林姑娘多番隐忍、帮助,甚至是欣赏。要是真认准了她,咱们就去请陛下赐婚,未来您身边也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啊!” 萧眠舟手指一顿,沉默不语。 玄砚又继续碎碎念,“主子,属下瞧着,林姑娘挺好,不仅长得漂亮,还没有京城众多贵女的娇气、虚荣和势利。再者,她既能验尸又能查案,刑部若有什么案子,也能帮得上您。” “现在就已经有人上林府求亲,要是名声再大些,那求亲的人家只多不少。属下对男女之情不算了解,但也听人说过,这世上有些人就是可遇不可求的。如果就这么错过了,换做属下,只怕会遗憾终生。” 萧眠舟眸光微垂,“遗憾终生?” “对,对呀……” 玄砚瞪大了眸子,“那您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第151章 浓妆赴死(59) “此事到此为止。不需再多言。”萧眠舟直接举手打断他的话。 自从母后离开人世,他就再也没有寻常人那些世俗的欲望。 活着,也是答应了父皇,不能食言。 顾太师之流如经年蛀虫腐蚀朝廷,人多势众,关系又错综复杂。他只能坚定地站在父皇身侧,为其分忧,一步步夺回对朝廷的掌控权。 然而,这条路走得异常艰难。 父子俩位居至尊之地,却处处受人掣肘,早些年手中权柄更是被顾太师等人瓜分出去,数十载如一日的抗争,至今才初见成效,岂能因为儿女私情而舍本逐末? 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玄砚神色呐呐,一瞬间,仿佛他又恢复成以往刀枪不入的模样。 脸,仍是俊美无双的;可眼神微有空洞,仿佛历经沧桑,万物都不在他眼中。 似乎在认识林姑娘后,他就鲜少露出这样的神态。 一眨眼,又活回去了? 他还想问点什么,但话没说出口,又被萧眠舟不耐烦地赶了出去。 王磊杀人案已经告一段落。 消息传到何星的耳中,他欣慰地点头,“我果真没看错她。” 他又看向身旁的胖个子,“东西送过去了?” “送了。不过……” “不过什么?” “属下听说,她把东西送给宣王了。” 何星一怔,有些郁闷,“我竟不知,她居然那么信任萧眠舟。” 不久前,萧眠舟还派人查过他的信息,若非提前做了准备,祖宗十八代都被查出来了。 小姑娘与他走得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胖个子突然问他,“公子,可需要属下出面去提醒下……” “不必。”何星挥手,似下定了决心,“等回到京城,我亲自去跟她说。” 顿了顿,他又问,“她身体内的蛊虫可有异常?” “据手下来报,林姑娘一切安好,暂时看不出什么异常。” 那就行。 何星长舒一口气,想起卧房里躺着的人,心情愈发沉重。 他转过身,朝身后的房间走去,边走边问:“那药,确定没问题吗?” “属下随神医做过几百次实验,都不会影响到生命。” “那神医有没有说,何时能醒过来?” “这个……不好说……” 何星烦躁地踢了踢地上的石子,推门的动作却很轻。 他走到床边,垂眸看着静静躺着的女子,眼里划过难言的忧愁。 一眨眼,半个月就过去了。 由于衙门没有新的案子,林霜迟也不出门,每日待在小院里看书练字。 钟延来找过她几次,顺便还带来何星的消息。 据说,何星那位长辈生了病,一直昏迷不醒。 如今好不容易有醒来的迹象,何星连忙抛下京城的事,直接去照顾长辈了。 她不知道何星在京城还有什么事,却也清楚,他不只是个“教习先生”这么简单。 说起这个,又不免想到害死云姨娘的那份“证据”。 出于对自身能力和安全的考虑,林霜迟最终还是决定把东西交给萧眠舟保管。 就跟那份血书一样。 可钟延不知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特意来找她,并明里暗里地提醒她,把东西拿回来。 据说,不仅是他,连何星都十分不满。 直到现在,她都没想明白,他们是对萧眠舟不满,还是对她的举动不满。 正想着,小院门口突然传来一道娇滴滴的声音。 “姐姐,原来你在府里啊!” 林霜迟敛起思绪,看向走来的林一雪,神色冷淡道:“什么事?” 林一雪嘟着嘴,有些不满,“姐姐,我就不能来找你玩吗?” “有事说事,没事就走。”林霜迟懒得跟她扯嘴皮子。 林一雪眼里划过不悦,气哼哼道:“过几日就是乞巧节了。爹让我也带你出去走走,别老是待在府里。虽说你现在名声在外,不愁嫁娶,但多出门认识一些人,也是有好处的。” 话说到后半段,她脸上浮起一抹不屑。 虽然林霜迟是她名义上的姐姐,自始至终,她却瞧不上对方。 也只有似林霜迟这般长在乡下的人,才会担心嫁不出去。 偏偏,这阵子爹还以她为豪,说什么“会验尸会破案”,能够替朝廷分担事务。 还要好好向她学习。 林一雪想,她是疯了才会向这个乡巴佬学习! 学什么? 怎么挖泥巴,还是怎么剖尸体? 林霜迟对乞巧节不感兴趣,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着,不痛不痒地回了两个字。 “不去。” “你……你别故意拿乔……要是你不去,我怎么跟爹交代?” “那是你的事,与我何干?” 林一雪被噎了一下,眼珠子一转,又说道:“这次,由不得你不去。昭华公主发话了,无论如何你都得去。否则,咱们林府就得遭殃了。” “昭华公主?”林霜迟难得愣住,而后神色凝重。 萧昭华莫不是还想找茬? 若是如此,那她更不能如对方的意了。 林一雪疯了似的缠着她,好话歹话都说尽了,最后还是没得到林霜迟的同意。 她狠狠瞪了林霜迟一眼,气呼呼地走了。 当天傍晚,一张请帖却放到林霜迟的桌子上。 她看着那烫金的“宣王府”三个字,突然有种因果轮回报应不爽的错觉。 拒绝得了林一雪,还能拒绝萧眠舟吗? 答案自然是,不能! 虽不知萧眠舟为何在那天邀她出门,但林霜迟也多长了个心眼儿,稍稍做了些准备。 到了那天傍晚,她背上随身小布袋,去了请帖上约定的地方。 乞巧节是个大节日。 京城主街上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林霜迟从熙熙攘攘的人群中走过,来到约定的浮云楼,迎面却遇见一个不想遇见的人。 她暗暗气恼,象征性地朝来人福了福身,“见过昭华公主。” 萧昭华扬眉,一如既往的目中无人,“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吗?你不是推了本公主的邀请了?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说着,她还朝身后喊了一声,“皇兄,快来看呀,这就是我跟你说过的林霜迟。” 能让萧昭华这么亲昵地喊出“皇兄”二字,也就只有二皇子萧眠逸了。 林霜迟心中好奇,抬眸看过去。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她顿时手脚冰冷,咬牙切齿。 第152章 水中浮尸(1) 原因其他,只是那张脸像极了前世抛妻弃女的生父。 若那个渣爹再年轻个几十岁,想必也跟萧眠逸长得一样。 如今,林霜迟回忆起过往,能够想起的只有父母永不停歇的争吵,以及暴力殴打。 那一个个巴掌、一根根木棍打在她的身上,至今想来都心惊胆寒。 林霜迟呼吸变得沉重,但如此关键的时刻,她仍旧没忘记身处何地。 浮云楼前,人多口杂,稍有不慎就会惹来一身腥。 她指甲紧紧捏着掌心,疼痛刺激神智归位,才堪堪把涌上来的愤怒压制下去。 这时,眼前投下一道阴影,萧眠逸垂眸看着那张倾城的脸庞,温声问道:“你就是连破两桩大案的大名鼎鼎的林神探?” 话落,周围的人唰地看向林霜迟,目光灼热得令人心惊。 这几日,京城各大茶馆都在讲“林神探”的话本子。 众人早已对她产生浓厚的兴趣。 但素来习惯低调的林霜迟备受苦恼,往后退一步,谦虚道:“二皇子过誉了。我只是帮些小忙,算不上什么。破案的是衙门,与我并无关系。” 萧昭华冷哼道:“之前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不知我做错了什么,竟让公主产生这样的误会?”林霜迟再不想与这对兄妹纠缠,语气放得一低再低,“若我哪里做得不对,还请公主直言。我一定会改。” 萧昭华狠狠愣住,狐疑道:“你是不是吃错药了?” 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听话了? 对比之下,萧眠逸则没有多少意外,甚至在看到她透露出的疏离时,心底微微诧异。 “你怕昭华?或者是,怕我?” 林霜迟暗暗心惊,才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竟令初次见面的萧眠逸看出端倪。 几乎是一瞬间,她就调整好状态,神态自若道:“让二皇子见笑了。第一次见到您,难免有些紧张……” “哦?是吗?”萧眠逸突然靠近她,低声问了句,“你第一次见到大皇兄,也会像现在这样紧张?” 林霜迟微微一怔,脸上却始终清冷平静,“这是自然。宣王爷龙章凤姿,气势不凡,谁会不紧张?” 岂料,萧眠逸突然朝她的身后喊了句,“大皇兄,听到了吗?林神探居然说,她在你面前也会紧张!” 林霜迟:“????” 这是什么脑瘫二皇子? 她猛地转身,果真见萧眠舟面沉似水,周身仿佛还刮着冷风。 而玄砚抱剑站在一旁,眼神既哀怨又无奈。 俨然已经听到他俩的对话。 林霜迟暗暗骂起萧眠逸,连忙开口补救,“二皇子兴许是误会我的意思了……” “那你是什么意思?”萧眠逸当真不依不饶地追问下去。 没等林霜迟开口,萧眠舟已经走上前,岔开了话题,“二皇弟怎么会在这里?” 萧眠逸笑了笑,一派温雅。 “大皇兄又为何在这里?” “自然是有事。” 萧眠舟瞥了某人一眼,朝其他人微微颔首,便往二楼的厢房走去。 玄砚紧随其后。 林霜迟正想着该前进还是后退,前方却传来萧眠舟的声音。 “还不跟上来?不是要跟本王禀报案子?” “好,好的……” 林霜迟努力忽略周围灼热的目光,步履从容地从人群中穿过。 直到进了雅间,她紧绷的后背才稍稍松弛,手心已经满是汗水。 萧眠舟颇是无奈地看着她,“你紧张什么?” “没。”林霜迟有些面热,规规矩矩地坐了下来,“王爷刚才说什么案子?” 玄砚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林霜迟:“……” “林姑娘,主子只是替你解围,没别的意思。”玄砚倒是感到很新奇。 林姑娘素来聪慧过人,可真是鲜少有这么懵懂的时候。 林霜迟也察觉是自己的问题,脸颊更热了,随手抓起桌上的茶杯,仰头狂饮。 只是,这一瞬间,周围忽然安静得过分。 她抬眸看了看两人,心头忽然有股不安的预感。 “你们……为何这么看着我?” 萧眠舟手握成拳抵在唇边,眼神盯着她手里的杯子,“那是本王喝过的。” “什,什么?” 林霜迟的脸唰一下就红彤彤的,手里还握着的杯子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 烫手得很。 一想到她跟萧眠舟同用一个杯子,她顿时觉得这个房间待不住了。 刚要起身,却被萧眠舟拉住,“坐下。有事跟你说。” 林霜迟连忙收回手,坐了回去。 只是,脊背紧绷的姿势,倒是透着一股罕见的拘谨。 “与云姨娘有关的那些东西,你打算怎么处理?”萧眠舟问她。 谈到正事,林霜迟也顾不上羞恼,反问回去,“王爷想怎么做?” 似想到什么,她又补充道:“王爷应该知道,我的目的是云家当年的事。我所求之物,也与此事有关。至于其他的,您想必也有决断?” 严格来说,他们目的并不相同。 只是,面对的最大难题就是顾太师,才会在诸多方面有所合作。 若能互惠共赢,未尝不是好事? 萧眠舟似乎松了口气,“你能这么想,那最好不过了。” 刹那间,林霜迟忽然起了些恶作剧的心思,“我若是不这么想,王爷又待如何?” 萧眠舟一怔,望着近在咫尺的灵动双眸,心里仿佛有一只手在挠着。 痒痒的,又有点热。 他眸底的神色渐暗,指腹摩挲着茶杯边沿,勾唇笑道:“那本王想问问大名鼎鼎的林神探,要怎么做,你才肯将那些东西交出来。” 玄砚突然鬼灵鬼精地插了句话,“林姑娘,你想要什么,尽管直说。我们主子的库房里有很多宝贝,寻常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回。不过,要是你问他要,他肯定给。” 说完,他还在心里给自己竖了个大拇指。 这么卖力地介绍自家主子,还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 林霜迟眨眨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儿。 但想了想,仍旧没想通其中关键,她索性摇头拒绝,“你们误会了。我刚才只是开个玩笑,不必当真。” “啊?”玄砚顿时露出一副失落的神情,仿佛她不顺走萧眠舟库房里的几件宝贝,就对不起他刚才那么卖力地推销似的。 他犹且不甘心地问道:“林姑娘,你对王爷……的库房,就没点想法?” “想法,自然是有的……” 萧眠舟听到这话,肩背似乎都挺直了几分,暗中竖起耳朵听他俩的对话。 第153章 水中浮尸(2) 玄砚顿时两眼发光,“您想好要什么宝贝了吗?” 萧眠舟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慢条斯理道:“想不出来也没关系。等晚点带你去库房,你亲自选几样好的玩意儿。” 这可算得上格外恩赐了。 林霜迟摇摇头,颇是哭笑不得,“王爷不必如此。我只是想问问,您那里有没有多余的铁质材料,可以拿来做这种刀的。” 说着,她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那个羊皮袋,往桌上摊开,一排发亮的薄刃映入眼帘。 她拿起其中一把,指腹刮过刀口,淡淡说道:“前几天,我发现这把刀卷刃了,便想找个地方换一换。但找遍整个京城,都没有比较耐用的铁质材料,这才想问问您……” “您也知道,本朝对铁器管控极其严格,实在是求助无门了,才想……”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玄砚俨然充当了萧眠舟的“代言人”,兴致勃勃道,“王爷,属下记得前几年有位南海来的大人送了块玄铁,应该还在库房里?” 萧眠舟眼刀飞过去,他顿时挺胸抬头,一脸正义。 “的确有那么一块。你若想要,本王让人送去你府上。” 林霜迟难得绽开笑容,“那就先谢过王爷了。” “你我认识已有数月,又共事许久,不必如此客气。”如今,他说起这些话,已经是信手拈来。 玄砚站在一旁,颇感欣慰。 好歹有点开窍的迹象了! 真是不容易啊! 正事谈妥,萧眠舟又让人去备菜,打算在这里与林霜迟共用晚膳。 林霜迟因为神色放松,席间多有笑容,一顿饭倒是吃得很轻松愉快。 相比之下,萧眠逸雅间里的气氛就没那么愉悦了。 “皇兄,你说大皇兄要跟林霜迟谈什么案子?” “最近也没听说京城发生了什么命案啊……” 萧眠逸始终勾着唇,温润如玉的面庞上挂着一抹笑,就像他的保护色一样。 他沉吟片刻,忽而问道:“你可曾见过他对哪个女人这般亲近、维护过?” 萧昭华愣了下,下意识就摇头,“没有。你的意思是……” “咱们这位大皇兄,恐怕有了软肋了。” 萧眠逸给自己倒满酒,闻着那清冽的酒香,舒服得半眯起眼。 萧昭华却有些不敢相信,“林霜迟那样的人,大皇兄居然能看上?” “为何看不上?”萧眠逸喝了一口酒,悠悠说道,“人家长得倾国倾城,又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可比那些长于深闺的贵女有用多了。” 对此,萧昭华颇是嗤之以鼻,“什么林神探?说白了就是跟尸体罪犯打交道的。只有身份下贱的人才会操起贱役。我看大皇兄也是糊涂了。” “他糊涂了,岂不是更好?” 萧眠逸与萧昭华对视一眼,随即会心一笑。 没多久,夜幕降临。 由于是乞巧节,街上仍旧十分热闹。 林霜迟和萧眠舟用过晚膳后,便在玄砚的提议下,去河边放花灯。 而提议者本人,早已偷偷离开,生怕走得晚一些,打扰到自家主子的约会。 林霜迟二人去了花市一条街。 身边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各色各样的花灯挂在道路两侧,亮得恍若白昼。 林霜迟走在其中,眉眼灵动,看得出心情极好。 萧眠舟则护在她身旁,见她露出与往常不同的小女儿神态,心里却有些满足。 他看了看两旁,温声问道:“想要什么样子的花灯?” “随便……”林霜迟只是光看着,没有太大的喜好,“我觉得哪个都好!” 穿来这个时代已有十八年,她却因自幼长在乡下,又疲于验尸破案,几乎没有空余的时间出去游山玩水。 更别说,在这种“全民节日”尽情地放松了。 萧眠舟却随手把她拉到一处稍微空旷些的角落,对她说:“你先在这里等着。本王替你去买花灯。” 没等林霜迟拒绝,他矫健挺拔的身姿已经融入人群里。 林霜迟心中一动,心中忽然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错觉。 但她很快就甩甩头,把这种可怕的感觉抛出脑海。 这时,身旁突然传来一道吊儿郎当的声音,“哟,姑娘,一个人呢?” 林霜迟扭头看去。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朝她走来,身材矮胖,大红色的上衣扎在深绿色的裤子里头,脖子上还戴着一个金项圈。行走时,如同一头披红挂绿的猪仔,颇具喜感。 林霜迟忍不住挑眉,心想这是哪家的小纨绔? “小纨绔”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到她跟前,朝她拱了拱手,“姑娘,在下有礼了。” 本是简单的一个动作,却因他体形过胖而略显滑稽。然而当事人并不觉得,目光只差没黏在她那张倾城容颜上。 林霜迟不习惯与陌生人靠得这么近,稍稍往后退一步,问道:“有事?” “有事。我想请姑娘同游,不知姑娘是否肯给个面子?” “不肯。” “小纨绔”脸色一僵,气道:“你竟然不给小爷面子……” 他肥胖的手一挥,几个家仆从身后窜出来,朝林霜迟逼近。 “把她给小爷拿下。” “是。公子。” 那几个家仆从四面八方扑上去。 周围的行人被吓得尖叫连连,恨不得离开十丈远。 林霜迟拧眉,往后退了几步,后背靠在围栏上。 这是在一座桥上,桥下是一条长满莲花莲叶的清水河,期间点缀着不少花灯。 要么跳下去,要么就与现场几人打斗一番。 林霜迟几乎想都没想,就选择了后者。 她摆出迎战的姿势,在那几个家仆扑上来时,身子灵巧地钻到他们身后,抬脚一踹—— “砰砰砰——” 几道身影从桥上落下,在河面上溅起一阵水花。 林霜迟踢人的脚刚落地,“小纨绔”立刻从旁边冲上来。她灵敏地弯下腰,毫不费力地踢在对方的后背上。 “啊——救命——” “小纨绔”尖叫着,同样落入河水中。 林霜迟拍拍手,眼里划过一抹不屑。 刚要离开,桥下又传来接二连三的嘶叫声,对比刚才,这次的声音更尖锐,也更惊恐。 “啊啊啊啊——死人了——救命啊——有死人啊——” 第154章 水中浮尸(3) 死人? 林霜迟几乎形成条件反射,扒到围栏边,往下望去。 “小纨绔”主仆几人正在水中扑棱着,清水河上溅起一阵又一阵的水花。涟漪一圈圈荡开,正对着桥的正中央,一具尸体慢慢浮上来。 周围停着几盏花灯,烛光昏黄,照在尸体上,莫名毛骨悚然。 如此诡异的画面,惹得周围人群阵阵尖叫,相互奔逃离开。 林霜迟刚转身,想跑下桥,却见萧眠舟手提两个精致的花灯朝她走来。 “本王替你选了两种花灯,一个是八仙过海,另一个是猴王献桃,你觉得怎样?” 花灯里的蜡烛摇曳着,烛光昏黄,照在他的面容上。 高挺的鼻梁,五官棱角分明,下颔处线条流畅而完美,莫名让人晃神。 桥下已经发现尸体,明知不合时宜,林霜迟还是没出息地有些晃神。 她接过那个“猴王献桃”的花灯,轻声道:“就这个。谢谢王爷。” 萧眠舟满意地点头,手里便拿着那个“八仙过海”的花灯。 这时,周围突然起了一阵骚乱,百姓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他四处看看,十分不解,“发生了何事?” 被他这么提醒,林霜迟骤然想起桥下的尸体,顿时面容冷肃,提着花灯往桥下走。 “桥下清水河里发现尸体。咱们先过去看看。” 两人一起来到清水河边。 就这一眨眼的功夫,清水河畔已经有官差介入,并在周围围起警戒线。 披红挂绿的“小纨绔”躺在河畔的草地上,身旁围着几个家仆,一个个就跟落汤鸡似的,说不出的狼狈与滑稽。 一看到林霜迟,那人立刻跳起来,如旋风般冲过去。 还没靠近林霜迟,玄砚却已从天而降,把他拦在几步之外。 “是你,就是你……要不是你把我们踹下桥,也不会遇到水里的尸体……” 耳听他吵吵嚷嚷,萧眠舟不免有些好奇,“你把他踹下桥了?” “对,”林霜迟到底有些不好意思,把当时的场景复述了一遍,才接着道,“要不是他先招惹我,我也不会下手。话说回来,要不是他们被踢下桥,也不会发现清水河里还有这么一具尸体。” 萧眠舟面色微沉,凉凉地看了看“小纨绔”,冷声道:“踢得好!” 现在还能活蹦乱跳的,想来是踢得轻了。 “玄砚,把人送去京兆府。” 玄砚忽然有些同情这个二傻子。 敢打林姑娘的主意,真是不要命了。 只是,他还没动手,却又被人拦住。 “等等!大皇兄,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饶他一回?” 萧眠逸从人群中走出来,身后还跟着萧昭华,虽问的是萧眠舟,目光却看向林霜迟。 “林姑娘觉得呢?” 林霜迟神色冷淡道:“这是宣王爷的决定。我无权干涉。” 殊不知,这个名号一喊出来,那“小纨绔”率先脸色大变。 宣王大名,如雷贯耳。 他怎么就这么倒霉,踢上了这块铁板? 出于求生的本能,他看向萧眠逸,哀求道:“表哥,救救我。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知道提前知道这姑娘与宣王有关系,就算给他千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如此放肆啊! 萧眠逸看着他这副怂样,颇觉面上无光,再次征求萧眠舟的意见,“大皇兄,开宇之前也没见过林姑娘,才会不小心冲撞到她。你看可否念在他年纪还小的份儿上……” “他几岁了?”萧眠舟下巴朝顾开宇点了点。 萧眠逸一怔,转而看向顾开宇,“今年应该是十八?” “对对对,我今年才十八岁!”顾开宇猛地点头。 玄砚嗤笑道:“林姑娘也才十八,就能协助大理寺和刑部验尸破案了,顾小少爷却在街上调戏良家少女。同样的年纪,怎么顾小少爷还不如林姑娘?” 顾开宇被说得脸上红白交错。 而萧眠逸眼底划过一抹暗芒,却对萧眠舟道:“大皇兄身边的侍卫倒是厉害,只是未免太不务正业了些。这口齿伶俐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学了坊间妇人的口舌呢!” 玄砚神色一变,连忙抱剑请罪,“属下逾矩,请二皇子恕罪。” 林霜迟突然站出来,打了个圆场,“王爷,不是要验尸吗?” 萧眠舟应了一声,眼刀扫过顾开宇,倒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 直到此刻,顾开宇才浑身瘫软地坐在地上,擦擦额头上的汗,一副劫后余生的神情。 京兆府的官差看到萧眠舟等人,已经立刻迎上来,“拜见王爷。” “这是林神探,本王带她过来看看,是否能帮上什么忙。”萧眠舟指着身旁的人,话音一转,又问那些官差,“你们来到现场,可有什么发现?” 一听到“林神探”的名号,那些官差顿时两眼发光,甚至顾不上回答萧眠舟的问题,紧紧盯着她的一举一动,生怕错过什么精彩的验尸点。 而萧眠舟也不在意,看着忙碌的女子,眉眼染上些许柔和。 萧眠逸走到他身旁,看看林霜迟,忽而感慨道:“许久不见,大皇兄居然也动了凡心了。想必过不了多久,就能喝到大皇兄的喜酒了?” 萧眠舟只是沉默。 岂料,萧眠逸还不识趣,自顾自地叹息道:“要是皇后娘娘看到这一幕,恐怕九泉之下也会无比欣慰的。” 话刚说完,萧眠舟猛地看向他,携裹着无形的威势,似要将他逼进绝路。 若不是顾及着周围的百姓,只怕拳头已经落到他那张脸上。 “提她,你还不配。”萧眠舟冷冷道。 萧眠逸微微眯起眼,“那谁配?她么?” 这个“她”,自然指的是林霜迟。 萧眠舟没有否认,甚至不屑于跟他站在一处,抬步朝林霜迟的方向走去。 萧眠逸见状,唇角勾起一抹兴味,似乎看到什么好玩的事。 萧眠舟走近些,听到那些官差叽叽喳喳的询问。 “林神探,你真的是林神探吗?” “之前那桩杀人碎尸案,就是你破的啊!” “林姑娘,你可真是了不起!” “……” 萧眠舟唇角微勾,像听到自己被人夸奖般,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他走过去,蹲在林霜迟身侧,温声问道:“有什么发现?” 第155章 水中浮尸(4) 林霜迟便道:“发现倒是不少。这是一具女尸,十五六岁,最明显的伤口在脑袋上。她的一整块头皮,包括头发,都被凶手残忍地剥下来。而且,身上有不少外伤,暂时说不好致死伤是在何处。这里验尸不方便,需要把尸体抬回府衙,再重新验一遍。” 她的目光掠过那鲜血淋漓的脑袋,一股冷意突然从脚底窜上来。 “王爷,这案子由京兆府审理吗?” 萧眠舟看着她,“如果你想接,可以交给刑部。” “这……我不是很懂朝廷规程,还是按照规矩来。” 万一不小心给他招惹了麻烦事,罪过可就大了。 萧眠舟忽而笑了,唇边的小酒窝格外勾人,“你在替本王着想?” “有点。”林霜迟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实回答,“王爷的事情已经够多了,若是我再不识趣,给您招惹上了不必要的麻烦,我会于心不安的。” “你的麻烦不是麻烦。” 玄砚刚走过来,就听到这句肉麻的话,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再看看那些官差,早已被自家主子惊在了原地,一时间心情复杂。 他清了清嗓子,“王爷,需要属下去通知钟大人吗?” 萧眠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低头看向林霜迟,询问她的意见。 林霜迟想了想,点头道:“反正我现在没事情,送去大理寺,也不会耽误王爷公务。” “林姑娘,您真善解人意,居然连这个都想到了。”玄砚的好话不要钱地往外说。 林霜迟被他夸得有些不自在,便起身查看四周。 由于发生命案,乞巧节的气氛硬生生被破坏了。 桥上和河边的人明显少了下来,但还有些胆子大的,围在不远处看热闹。 她垂眸看着河边的尸体,死者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花纹繁复,色彩艳丽又撞色大胆,一时也看不出是什么身份。 此刻,死者衣裙上满是淤泥,被剃了一整块头皮的脑袋鲜血淋漓,裸露在外的脖颈和手脚呈现出青白的颜色,应该在水里泡了很长时间。 为何到现在才发现? 她似想到什么,问那些官差,“这尸体是怎么到岸上的?” 其中一个官差弱弱举手,“是被属下拖上岸的。” 林霜迟比划了下,“你拖上岸时,有没有发现尸体上缠绕着什么东西?比如绳子之类?” “您说的是这个吗?” 那官差突然往旁边走几步,弯腰从湿润的草地里拿起一根绳子,递了过去。 林霜迟连忙接过,很普通的粗麻绳,单凭这个可看不出什么。 “绳子上必定系着重物,你们有谁敢去水底捞一捞?另外,死者的两只鞋子也不见了,极有可能遗落在了河里……” “属下去。”一个年轻的官差解下佩刀,扑通一下就跳进水里。 林霜迟又问其他人,“你们上岸时,在河滩上看到什么脚印了么?” “没有。”官差们的答案出奇的一致。 林霜迟又看向呆呆坐在草地里的顾开宇等人,“你们呢?可有看到什么脚印?” 经过刚才那一番对峙,顾开宇再也不敢对她生出任何狎昵或亵渎之心,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有发现脚印。这尸体从水里浮上来,肯定跟我一样,是被人从桥上踢下来的。” 说到这里,他顿觉后背一凉,目光惊恐地看着林霜迟。 这个女人,刚才要是再狠心点,给他身上捆个石块什么的,他岂不也成了水鬼中的一员? 林霜迟并不知他心中所想,现场勘察结束,便走向萧眠舟。 “王爷,我们先回大理寺。” 她摸了摸腰侧的随身小布袋,眼神掠过四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或惊讶或平静的目光悉数投在她的身上。 某一瞬间,她感觉如有芒刺在背,回头查看时,又没看出什么异样。 直到上了马车,那种诡异的感觉才消失不见。 “你脸色很难看。”萧眠舟看着她,微微皱眉。 林霜迟从心悸中回神,“刚才我有种奇怪的感觉。” “什么?” “仿佛凶手正站在人群中看我。”林霜迟喉头干涩道。 萧眠舟一怔,便问她,“以前也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没。”林霜迟摇头,“我已经很久没出现过这种奇怪的感觉了。上一次出现,还是在好几年前。当时,我带着县衙的衙役去查访案情,路过一个水缸,想要从水缸里舀水喝。” “当时并不知道凶手就是那户农家的男人,更没想到凶手的弟弟就藏在水缸底下,在我弯腰舀水时,水里突然刺出一把菜刀,差点刺中我的心脏。幸好带去的衙役身手不错,人数也多,及时地把凶手和他的弟弟擒拿住。” 她比划了下左侧肋骨的位置,心有余悸道:“那一次,真是九死一生。这一次,不知道又有什么在等着我。” 萧眠舟沉吟片刻,对她说道:“从今天开始,就让玄砚跟着你。” “啊?”林霜迟愕然,连忙解释,“王爷,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该不会以为,她在故意卖惨,打他侍卫的主意? “就这么说定了。”萧眠舟不容置疑道。 不管她是什么意思,他都不敢冒这个险。 林霜迟却不敢坦然接受,“玄砚是您的贴身侍卫,要是跟在我身边,岂不是没人保护你了?” “岂会?”萧眠舟眉目英俊舒朗,闻言就笑道,“你该不会以为,本王就只有玄砚这个一个护卫?”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不可能。 早在塔中寺庙时,她就见识过其他的护卫,比起玄砚,恐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是,她是什么人,何德何能用得上宣王的贴身护卫? “玄砚会很乐意的。放心。”萧眠舟如是安慰她。 林霜迟推辞不掉,只好呐呐应下来。 萧眠舟心里又满意一分,等下了马车后,便跟玄砚说起这件事。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玄砚果真表现得很高兴,连进门都一蹦一跳的,只差没像个小蜜蜂那样围在林霜迟周围嗡嗡叫。 听说有新的命案,钟延顿时从后堂跑出来,“林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最近有点闲了,居然主动给我送来新的尸体?” 林霜迟:“……” 行,她原先还觉得有点过意不去,现在看来,倒是自己想多了。 钟延顾不上她,蹬蹬蹬地跑去看尸体。 却听他咦了一声,“怎么是这个人?” 第156章 水中浮尸(5) 林霜迟挑眉,“你认识死者?” “算是认识。”钟延叹息,“此人名叫李千兰,乃烟雨楼的花魁,一手琵琶弹得出神入化,在京城也算小有名气。本来还与杏花楼的花魁约好下个月进行琵琶比试,谁知道,竟是如此造化弄人。” “杏花楼的花魁,不就是绿衣?”林霜迟郁闷道。 “可不是么?”钟延点头,又叹息道,“如今约好要比试的两人,一个还在大牢里蹲着,生死不知,另一个则已经魂归黄泉,死因不明。可真是令人惋惜。” 林霜迟同样感到惋惜。 但她没忘记自己的职责,从随身小布袋一掏,口罩和手套齐齐戴上。 “先验尸。” 官差们把尸体抬到大理寺的停尸房,无关人等被屏退,以免打扰到林霜迟。 “钟大人,你来记?”林霜迟看了一周,忽而问道。 钟延兴致勃勃的,“可以可以!反正我也记过,早就熟练了。” 说着,他走到一旁,拿起纸和笔,注意听她的话。 林霜迟的目光从尸体表面逡巡而过,面容冷肃地开口。 “死者为女子,身长四尺八寸,年岁在十五至十六岁之间。死时着绫罗绸缎,衣裙凌乱,袖口和衣领处有被撕裂痕迹。腰侧处布料有被灼烧的痕迹。” 她又小心地把衣衫褪掉。 “死者右脸颊有青紫浮肿伤痕,形状为柱状,应为棍类工具所伤。眼膜有皮下出血,眼尾处各有青紫伤痕,太阳穴部位呈凹陷之状,应是死前被圆形物体所捅。死者一整块头皮及头发被剥去,创面不平整,边角形状不一,所用应为薄削刀具,但凶手不善使用。” “死者致死伤在颈部。颈部喉头有青紫色勒痕,既深又细,勒痕边缘表皮浮肿翻白,水泡明显,应是死者奋力挣扎所留。” “死者身上已现尸僵,多出现在臀部、手臂、背部等处。身上有被侵犯痕迹,大腿内侧有长条出血已起水泡,表皮有脱落,应是被工具所伤。” 林霜迟说完,又换到尸体的两侧,抬起死者的手,再次细细查探。 “死者指甲缝隙藏粉末状物体,香味不明。另藏匿有细软毛发与血迹,应是死前从凶手身上刮下。” 说完,她又念出一些比较细碎的腋下和脚跟伤痕。 钟延赶紧一一记下。 又等了会儿,没听到她的声音,他又问道:“林姑娘,可还有其他发现?” “尸体上的痕迹和伤口,基本都找完了。” 林霜迟搬过一旁的小板凳,盯着那具尸体,陷入了沉思当中。 钟延收起纸和笔,若有所思,“死者有被侵犯痕迹,首先应排除凶手为女子的可能性。凶手将死者拖至无人处侵犯,期间死者奋力挣扎,反而遭来凶手的殴打与凌虐。这点可以从死者身上的伤痕看出来。这极有可能就是一场奸杀案。” 林霜迟目不转睛地盯着死者的头,不解道:“凶手剥去死者一整块头皮,又是为何?” “可能,可能是出于某种变态的心理?” 钟延越想越觉得是这样,并举出办过的案子,“以前不是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案子。有些凶手心理扭曲,对某些人身上的皮肉格外喜爱,于是策划了一起谋杀案,并用刀具将整块肌肤全部切下来。当时,衙门搜到凶手的藏身之处时,还找出一块块封存的人皮。” 说完,他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林霜迟想了想,暂时默认他的推测。 这时,京兆府的官差跑过来,又送来两只绣鞋,皆浸了水,其中一只鞋尖处绣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珍珠,另一只鞋尖的珍珠则不知掉落在何处。 林霜迟捻起那只珍珠,又突然拿起死者的衣物,翻到腰侧,指尖停留在几个破洞上。 “这是什么?”钟延凑过来问。 林霜迟用手指描摹了下破洞的形状,眉心拧得紧紧的。 “这应该是被烧过的,破洞痕迹不算大,有可能是蜡烛,也有可能是其他……” “香火算不算?” “算。” 钟延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清水河上游,就有个寺庙,还有个尼姑庵……有没有可能,尸体就是从上游被水冲下来的?” “不一定。”林霜迟想到什么,问那个来报信的官差,“除了在河底找到鞋子,可还有什么其他的重物?” 那官差点头,“属下潜入河底,发现有个大石块。大概这么大。” 他用双手比划了下大致的形状,又摸着后脑勺,不好意思道:“石块沉在河底,属下也没办法捞出来。让林神探见笑了。” “没事,辛苦你了。”林霜迟感激道。 官差嘿嘿一笑,随即回了京兆府。 钟延手撑着膝盖,起身,“先去烟雨楼看看?” “好。”林霜迟简单收拾了下,便走出停尸房。 玄砚正靠墙站着,看到她走出来,连忙上前,“林姑娘,可是要去哪里?” “去烟雨楼看看。”林霜迟朝他颔首,又看向他身后,“王爷呢?” “宫里临时有点事,王爷便提前离开,只嘱咐属下务必紧跟在姑娘左右。” 林霜迟了然地点头,也没说什么。 一行几人出了大理寺,便前往烟雨楼查探案情。 烟雨楼位于城南的花柳巷,对面就是杏花楼。 正是夜晚,楼里楼外人来人往,一楼大堂里莺歌燕舞,好不热闹。 钟延穿着官服,带着官差走进楼里,差点没把那些人吓得跪在地上。 一个红衣姑娘扭着腰走上来,谄媚地笑道:“官爷,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带这么多人来咱们楼里呀?” “大理寺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退散!”钟延大手一挥,身上满是历经官场的沉稳与威势,“你们这里管事的呢?把你们这里的管事叫过来。本官有事要问。” 红衣姑娘小脸一白,连连后退了几步,“是……是……奴家这就去喊妈妈……” 说完,她立刻转身,往楼上跑去。 一看这阵仗,大堂里寻欢作乐的客人也慌了,也不用官差去赶,瞬间作鸟兽状散了。 林霜迟环顾四周,目光倏地停在大堂正中央的舞台上。 就在这时,一道诡异的视线射到她的后背。 她猛地转身,眼神凌厉地扫过去…… 第157章 水中浮尸(6) 入目所见,不是穿红戴绿的青楼女子,就是弯腰不语的龟奴。 “林姑娘,你怎么了?”钟延察觉到她的异样,低声问道。 林霜迟抿唇,一一扫过面前的人,同样低声道:“刚才那一瞬间,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凶手在看着我们。” “什么?凶手就在这些人里?” 钟延大惊,半眯起的眼睛里射出寒芒,与玄砚一起扫视过去。 对面的人愈发瑟瑟发抖。 玄砚犹记得主子的吩咐,挪到林霜迟的身旁,“林姑娘,您一定要跟着属下!” “嗯。”林霜迟点头,再次审视着对面那些人。 这时,一个瘦瘦高高的中年女子提着裙摆蹬蹬蹬地跑下来。 这女子脸上化着浓妆,颧骨很高,狭长的眸子微微眯着,看着人透着几分精明。 “大人,这是我们楼里的李妈妈。” 李妈妈揪着一方帕子,站在原地看了看几人,小心翼翼道:“奴家姓李,是这烟雨楼的管事。不知大人怎么称呼呀?” “这是大理寺少卿钟大人。”一官差立刻给她说道。 李妈妈心头一惊,脸色变了几变,有些不自在道:“原来是钟大人。您不去查案,怎么来了奴家的烟雨楼了?” “就不能是你楼里发生了命案么?”钟延挑眉,问她,“你们楼里的李千兰姑娘呢?” 李妈妈猛地张大嘴,身子止不住发抖。 钟延哼笑,“看来,你也知道她出事了,对?” 李妈妈身子又抖了抖,再多的粉都掩盖不住脸上的惨白。 钟延靠在椅背上,盯着李妈妈,道:“说,你都知道些什么。” “奴家不知道啊……”李妈妈皱着一张脸,神色为难。 钟延轻嗤一声,“李千兰是你们楼里的花魁,人不见了,难道你不派人去找?” 李妈妈拍着大腿,唉声叹气,“找了。但没找到啊!” “为何不报官?” “丢了个女人,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再者,以前她也有过几次夜不归宿的情况。刚发现时,奴家也派人满京城地找过,隔了好几个时辰,她却自己回来了。有一次,甚至还隔了一夜才回到楼里。奴家以为这次也跟以前一样。” 钟延和林霜迟对视一眼,又问她:“这次,她又是为何彻夜不归?从失踪到现在,过去了几个小时?” “这……奴家有点记不清了……好像是前天午时,或者是晚上……”李妈妈神色为难道,“楼里那么多姑娘,奴家也不可能一一看过来。这几日,李千兰又刚好身体不舒服,奴家也没让她下来接客,一直待在房里的话,恐怕只有她的婢女才知道了。” “既然问什么都不知道,你说那么多废话做什么?”钟延不耐烦地拍桌子,不容置疑道,“就喊她的婢女过来。” 李妈妈身子一震,“是是是,奴家立刻去喊人……” 她立刻朝不远处探头探脑的丫头大喊一声,“快!去把二丫叫过来!” 见那人跑开,她重又扭头看向钟延,尴尬地解释道:“二丫就是李千兰的婢女。主子去了哪里,她应该最清楚不过了。” 钟延冷哼,“最好是你说的这样。” 李妈妈神色一僵,绞着帕子,乖乖地站到一旁。 这时,一个下人带着二丫过来,朝在场的人行了个礼,“大人,这就是二丫。” 众人看向他身后。 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正怯生生地看着他们,眼睛大又圆,虎头虎脑的,十分可爱。 钟延拧眉,不想去审一个没长大的小女娃,于是暗中给林霜迟使了个眼色。 林霜迟无奈摇头,声音清冷道:“二丫,你们姑娘去哪儿了?” 岂料,二丫直接瘪瘪嘴,当场哭起来,“我,我不知道……姑娘不见了……” “什么时候不见的?”林霜迟问她。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句,“你先别哭。要是你说得准确些,就能更快找到她了。” 二丫果真停住了哭声,半信半疑道:“你们真能帮我找到姑娘吗?” “能。”一个字,给足了二丫底气。 二丫用袖子擦了眼泪,“姑娘是前天夜里不见的。她说,乞巧节快到了,花灯还差点材料才能做好,就决定亲自去买材料。姑娘去了胭脂巷的灯笼铺,我去了花柳巷的灯笼铺。我们说好午时在楼里汇合,谁知道,一直等到了晚上,我也没看到姑娘回来。我才慌了,连忙去告诉李妈妈,让李妈妈派人去找。” 李妈妈跟着点头,“对对对,奴家听到李千兰失踪的消息,立刻派人去找了。” “都去哪里找过?”林霜迟问道。 李妈妈想了想,随即说道:“就二丫说过的灯笼铺,还有胭脂巷附近的其他宅子、店铺,都去找过了。别说人了,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林霜迟在脑海里过了一遍地图,忽而问钟延,“胭脂巷距离清水河有多远?” “坐马车前往,大概要半个时辰。”钟延回答。 “离烟雨楼呢?” “很近。步行最多也就一盏茶的时间。” 二丫又紧跟着说了一句,“姑娘跟我分开时,快到午时了。我在午时三刻才回到烟雨楼,等了大概一个时辰的时间,才告诉李妈妈的。” “你为何不在她失踪的第一时间去找李妈妈?”林霜迟盯着她,开始追根究底。 二丫身子一抖,连忙回答,“我,我以为姑娘会晚点回来。以前,姑娘也有过这样的情况,去灯笼铺总会晚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等一个时辰,是姑娘跟我约好的。” 林霜迟:“她从什么时候开始去灯笼铺的?” “一个月前。” “去灯笼铺做什么?” 二丫却偷偷地瞥了下李妈妈,似是有所顾忌。 李妈妈顿时被气到了,“问你话,你就答。看我做什么?” “一个月前,姑娘私下里说,平时接客太累了,要做个灯笼打发时间,并且要在一个月后的乞巧节上,用她的灯笼惊艳众人。” 这是什么奇奇怪怪的想法? 林霜迟有些茫然,“你们姑娘会做灯笼?很喜欢做灯笼?” “会做!但之前姑娘嫌灯笼做起来麻烦,基本不怎么动手。平日里,反而更喜欢弄些香粉,香料之类的,打发打发时间。” 香粉,香料…… 林霜迟蓦地想起清水河边闻到的香味和李千兰指甲缝里的粉末,面色蓦地冷肃起来。 “把她的香粉和香料拿过来。” 第158章 水中浮尸(7) 二丫十分不解,“要香料和香粉做什么?” “官府办案,自有章程。你只管拿来,为何问那么多?”钟延喝道。 二丫身子瑟缩了下,也不敢怠慢,慌忙往楼上走。 “等等——” 林霜迟想了想,却说道:“我跟你一起上去。” 而后又转头,对钟延和玄砚说道:“钟大人,你们也一起来。” 一行几人进了李千兰的屋子。 浓郁的脂粉味顿时扑鼻而来。 二丫打开梳妆台旁边的抽屉,指着里头的脂粉盒道:“这些就是姑娘的香粉了。” 说着,她又走到窗边,从小桌子上抱来一个小竹篮,“这里面装的都是香料。” 林霜迟先拿起圆饼状的脂粉盒,打开仔细闻了闻,眉头微微皱起。随后又将其放下,拿起小竹篮里的香料,凑近嗅了嗅,眉间的褶皱似乎更深了些。 “林姑娘,可是有何不妥?”钟延这里看看,那里看看,有些摸不着头脑。 林霜迟摇头,“这些都是常见的香粉和香料,暂时没发现有何异样。” “那你想找什么?”钟延看出她的用意,自然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霜迟暂时没有回答,把香料放到小竹篮里,“二丫,你们姑娘身上用的都是什么香粉?在这些香粉里面吗?” “没。”二丫摇头,“您刚才有句话说对了。这些都是很普通的香粉和香料,我们姑娘素来追求独一无二,自然不肯用这些东西。实际上,姑娘所用的每一种香料,都是精心调制的,不可能与别人所用的相同。” 钟延颇感好奇,“那她都怎么调?” “都是用这些香粉和香料调的。”二丫道。 林霜迟:“你说具体点。” “半个月前,姑娘认识了一些同样喜好研究香粉和香料的人,空余时间基本都跟她们学习怎么调制与众不同的香粉。我有幸站在旁边见过几次,不仅操作复杂,而且也不容易调制得让人满意。姑娘调了不下百次,至今也就只满意了三次。” “那三次调出的成品呢?” “都用光了。”二丫道,“姑娘每天都会用调制的香粉,加上分量也少,最后一次用则是前天出门的时候。” 林霜迟想起在尸体上闻到的香味,心头再次划过诡异感。 她又问道:“那香味多久才会消失?” “如果沾到衣物上,可以保持两天香味不消散。沾到皮肤上,可能时间会更久一些。但这种情况极少出现的。姑娘对这些香粉都格外宝贝,不会随意浪费。” “有没有可能指甲缝里塞进了香粉?”林霜迟又问她。 二丫直接摇头,“不可能的!姑娘每次上香粉都很小心,从来不会出现这种问题。” 说着,她又模拟了下李千兰涂香粉的动作,的确如她所言,全程都是用指腹操作,一举一动都十分小心谨慎,根本不可能会塞进指缝。 做完这一切,二丫长舒一口气,“刚才我模仿的就是姑娘沾取香粉的动作。你们也看到了,姑娘对这些东西看得比什么都重。如果真在指甲缝里出现香粉,那极有可能当场发生了什么,导致她方寸大乱。” 本来迷雾般的思绪瞬间被拨开,林霜迟感觉窥见一个小角,却至关重要。 她垂眸看向二丫,“你们姑娘一般只在房里涂香粉?” “对。” “那就好办了。”林霜迟拍了下桌面,对钟延道,“钟大人,烦请把烟雨楼里的人全部集中起来。我需要查验一件事情。” 钟延顿时睁大了眼,“所有人?” 烟雨楼里少说也有上百人,如此大动干戈,又是为何? 二丫也不解道:“楼里一共有一百五十三个人,这还不包括那些护院。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啊?” 林霜迟看着她,语声冷淡,“二丫,我实话告诉你,你们姑娘不久前已经被我们找到了。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命丧黄泉,死相凄惨。” “而在验尸时,我发现她的指甲缝里藏着一些粉末和细软毛发,以及血迹。那些粉末仍散发着香味,应该就是你口中所说的香粉之类。那么,细软毛发和血迹,想必是她在临死前奋力从凶手身上刮下来的。” “刚才你又说过,她不可能在房间以外的地方涂香粉,也不可能会把香粉蹭到指甲缝里。如今,不可能的事情发生了,那就说明在她涂香粉时,有人进过她的房间。这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而且就在楼里。” 二丫骤然听到这消息,整个人已经傻了。 满心满眼里都想找到姑娘,结果,找是找到了,只有一具尸体。 林霜迟转头看向钟延,“钟大人,李千兰应该在临死前与凶手有过接触,才会在指甲缝里留下那些物证。咱们发现尸体后,第一时间验尸并赶赴现场,凶手有可能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当务之急,就是赶紧把烟雨楼控制住,以防凶手闻风而逃。” “行。”钟延点头应声,似想到什么,又迟疑道,“这楼里有一百多人,哪怕我把大理寺的官差都调过来,逐一脱衣检查,也需要不少时间。是否先有个侧重?” 林霜迟挑眉看他,“你想先从男人开始检查?” “对。” 他们都知道,李千兰死前受过侵犯,这也随之圈定了凶手的性别。 在钟延看来,要想尽快出结果,重点检查对象自然就是男人。 林霜迟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随即点头,“那就按照钟大人说的来办。不过,虽然检查有先后顺序,这座楼却要派人日夜看守了。夜深了,若检查不完,明早还要继续的。” “那我去安排。” 以前办案,他也不是没遇到过需要大规模排查的情况,安排起来并不算难。 先命人守住烟雨楼的大门,再把楼里的人聚集起来,脱衣服逐一检查。 命令下达后,烟雨楼里顿时一片哗然。 男人倒也无所谓,夏天还光过膀子,但女人抗议得最激烈。 林霜迟从李千兰的房间走出来,外边已经是一片鸡飞狗跳。 她眉尖微蹙,往楼下走时,恰好听到一女子泼辣大胆的声音。 “官府就怎样?官府就能这么折腾人吗?天子脚下,还有没有王法了?” 一名官差烦躁地抓头发,憋着一口怨气,“姑娘,官府办案,所有人都要配合……” “怎么回事儿?” 钟延大步流星地走过来,身上的官府虎虎生威,无形中有种不可直视的压迫感。 那姑娘顿时噤声,再不敢大声喧哗,乖乖地往集合地走去。 林霜迟扫过一眼,便收回视线。 第159章 水中浮尸(8) 钟延立刻朝她走过去,“林姑娘,楼下在检查,可要去看看?” “好。”林霜迟与他一同下楼。 一楼大堂原来的桌椅板凳都被抬走,清出一大片空地。 男人和女人分两个区域站立,左边的男人已经开始脱衣检查,右边的还没集合完。 钟延看到右边那些稀稀落落磨磨蹭蹭的场景,眉头皱得死紧,“一个个的,都没吃饱饭吗?集合都要花这么多时间?” 不少磨蹭的女子忌惮于他的威势,也不敢多加耽搁。 但有个胆子大的,竟然直接顶撞起钟延,“哎哟,大人,女人家都是这样的啦。之前有位大人还等了姐妹们一两个时辰呢,您理解理解一下呀……” 钟延顿时被气笑了,“不如你来告诉本官,那位大人是谁?如此好的耐心,用在青楼女子身上太浪费了,理应由陛下安排更好的去处!说出来,本官记你一功!” 那人一缩脖子,噤若寒蝉。 林霜迟抬眸看去,正是之前与官差吵架的女子,不禁多看了她几眼。 只是她一张脸化着浓妆,又是烈焰红唇,有些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钟延冷哼一声,指着那人,对林霜迟说道:“林姑娘,你也看到了。要不是现在手里有案子,我非要把她背后的‘大人’揪出来不可。” 林霜迟抿唇轻笑,“至于吗?” “怎么不至于?”钟延一拍大腿,“陛下供养这些官员,就是指望他们为江山社稷出一份力。他们倒好,拿着陛下给的俸禄逛青楼,还为个青楼女子等上一两个时辰,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这些人,就该扭送给朝中那些御史老头子,让他们狠狠批斗一顿。” 他的声音也不算小,飘到那些女人耳朵里,个个都吓得花容失色。 意识到此人跟以前接触过的“大人”都不一样,她们也不敢再矫情扭捏,纷纷以最快的速度站到指定的位置上。 林霜迟只扫过一眼,又把目光放到左边的男人堆身上。 烟雨楼里拢共一百多人,男人仅有三十人,还包括了那些护院。 检查过半,仍旧没有半点收获,林霜迟清冷绝艳的眉眼染上一抹焦躁。 就在这时,玄砚从人群中快步走来,低声禀报:“林姑娘,王爷来了,此刻正在门外等着……” 林霜迟应了一声,起身,“钟大人,我先出去?” “啊,去去。”钟延眼珠子骨碌碌转着,极有眼力地摆摆手。 林霜迟走了出去。 门外灯笼高挂,烛光昏黄,照在倚车而立的男子身上,远远看去,美得如同一幅画。他身上是入宫所穿的蟠龙暗纹朝服,只那么懒懒一靠,身姿修长挺拔,又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慵懒与矜贵。 他手里还拿着一把折扇,正无聊地开开合合。玉骨扇柄莹润剔透,愈发衬得那双手修长白皙,如玉般引人注目。 林霜迟抬步走过去,朝他微微颔首,“王爷才从宫里出来么?” “嗯。先上车。” 萧眠舟顺手掀开车帘,跳了上去,同时朝她伸出手。 林霜迟一怔,不解地看着他。 他微微倾身,近距离的注视下,仿佛眸中只剩下她一个人。 她的手在袖中紧了紧—— 不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上来。”温润的声音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 林霜迟心下赧然,伸出手,放到他的手里。 掌心宽厚干燥,两相触碰时,隐约能感觉到他虎口处的薄茧。 一股热流在两手贴合处快速流淌,并窜至全身,林霜迟只觉脸颊微微发热,下一瞬,身子一轻,已被他拉到车子里。 车厢不大不小,但不知是否心里作怪,林霜迟只觉空气里都是男子阳刚的气息。 她有些不自在地找着话题,“王爷,宫里出什么事了么?” 萧眠舟神色莫测地看着她,微微叹息,“宫里没出事,是你……” 闻言,林霜迟心里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怎么说?关于什么的?” “关于你的婚事。”萧眠舟给她投下一枚炸弹,“顾太师深夜入宫,自称找钦天监算了一卦,得出你与顾开宇缘分天定,想替顾开宇求一道赐婚圣旨。” 神特么缘分天定! 林霜迟在心里爆了句粗口,抬眸看向他,“那陛下怎么说?” “父皇……”萧眠舟想起之前的一幕幕,忽而喉头晦涩,“父皇没说什么。” 嗯? “没说什么”,是什么意思? “那陛下答应了没?”林霜迟有些紧张。 萧眠舟见状,连忙安慰她,“你别担心。父皇没答应。” “但是也没拒绝,对不对?” 不然他不会如此为难。 萧眠舟再次惊叹于她的敏锐力,点头道:“父皇一直都认可你的能力,也不甘心把你推进顾家人的阵营里。只是,这一次,顾太师似是铁了心地要替顾开宇求娶你,并许出了好些条件……” 见识过“三尚书六侍郎”的利益交换,林霜迟用脚指头都能想到,那些条件是什么。 无非又是一场交换。 但让她感到惊讶的是,她居然值得顾太师如此花费心思? 萧眠舟一看就知道她在想什么,连忙解释,“顾太师几次在你手上吃了亏,此番求娶必定不怀好意。他未必是欣赏你,更有可能想借此机会打压你,甚至……” “甚至毁了我,对?” 不用他说,林霜迟短短时间里已经看透这一切。 她和顾家之间的恩怨,往远了说,事关云家;往近了谈,还有“顾长安”这个被她亲手送去三千里流放之地的“顾家之星”。 大仇小怨,这辈子都过不去了。 想了想,她突然问萧眠舟,“我有什么办法,可以阻止陛下赐婚?” “要么让顾太师主动打消这个念头……” 林霜迟一听,立刻摆手,“这个不现实。换一个!” “那就逼他打消这个念头。”萧眠舟眸色冷沉,嗓音喑哑又带了些狠戾,“顾开宇就是那扶不上墙的阿斗,背地里不知仗着顾家的名头做过多少缺德事。只要能抓到他的把柄,并以此胁迫他主动放弃,到那时,顾太师纵然不愿,也不得不做出妥协。” 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突然眼底一亮,拍手叫道:“我知道怎么做了!” 第160章 水中浮尸(9) “怎么做?”萧眠舟有些好奇。 林霜迟却神秘兮兮地回了两个字,“秘密。” 只是,那倾城容颜上已经重新绽放出笑容,神色也变得轻松,显然是真的有办法。 萧眠舟也没追问下去,提醒她,“近些日子,顾太师恐怕不会安分。无论去哪里,都要记得带上玄砚。” “好。我先在这里谢过王爷了。” 林霜迟看着他的侧脸,突然问出一个疑惑,“顾开宇既是二皇子的表弟,为何姓顾?” “他随母姓。”萧眠舟简单回了一句。 显然不愿意提起与顾家有关的人。 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点头,对顾开宇也更加防备。 一炷香过后,马车停在林府门口。 林霜迟下了车,朝萧眠舟摆摆手,便走进府里。 萧眠舟则靠在车门坐了会儿,朝玄砚招了招手。 “主子,您有何吩咐?”玄砚麻溜儿地跑上前,问道。 萧眠舟问他,“今天有碰到什么反常的事么?” “没有?”玄砚抱剑想了想,把林霜迟白天做的事情说了一遍,末了才道,“林姑娘一直在查案,去的地方也比较人多,属下也随时跟着,暂时没发现什么问题。” “继续保持。直到这个案子结束。” “属下遵命。” 本来,萧眠舟想亲自把案子接到刑部的,但最近他的父皇给他安排了不少事情,刑部的事也暂时交给左右侍郎来处理。否则,他倒是希望能有更多的时间,陪她验尸查案。 玄砚突然小心翼翼道:“主子,您不是说,要忍一忍吗?” 萧眠舟:“……你想说什么?” “就,您现在是什么意思呀?”玄砚拿手比划了下,一脸莫名,“如果您对林姑娘没太多想法,又怎会事无巨细地帮她?” 萧眠舟懒得跟他说这个,车帘放下,直接回宣王府。 玄砚摸了摸后脑勺,讪讪然地从墙头进了林府。 次日一早,林霜迟简单地用完早膳,准备出门。 玄砚不知从哪里跳出来,向她禀报,“林姑娘,顾太师来了。” “什么?”林霜迟感觉受到了惊吓,“他怎么会来林府?” 话音刚落,她又反应过来,“总不会是来提亲的?” 玄砚神色有点一言难尽。 林霜迟脸色蓦地一沉,快步往待客的堂厅走去。 刚跨进门槛,便听到林相杰谨小慎微的回话声。她不悦地拧眉,扬声问道:“父亲,有客人来了?” 林相杰神色一顿,往她的方向看去,有些尴尬,“你怎么过来了?” “听说有客人来访,岂能不过来拜见?” 林霜迟瞥了他一眼,而后把目光投到顾太师的身上,“不知太师此来,所为何事?” 没等顾太师回答,林相杰抢先开口,“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考虑考虑你的终生大事了。太师跟为父说,顾家有个公子不错……” “请问,那位公子姓甚名谁?”林霜迟也不急着出门了。 她悠悠地坐到椅子上,喝了一口茶,说不出的闲适悠然。 林相杰瞥了下身旁的顾太师,清了清嗓子,“那位公子叫顾开宇,你有没有……” “有。我昨天晚上刚见过。”林霜迟放下茶盏,靠在椅背上,嘴角噙笑,“太师想给我介绍顾公子?” “对,”顾太师道,“既然你们昨天见过面,那多余的不用老夫说了。开宇是个好孩子,你若是嫁过去,不会让你吃亏的。” 林霜迟忽而笑了,“太师知道我俩是怎么认识的吗?” “怎么认识?”顾太师微微皱眉,有种不妙的预感。 下一刻,却听林霜迟继续说道:“当时,我在桥上看花灯,他带着几个家仆走过来,言辞中颇多调戏之意。难道这就是太师口中的‘好’?” 林相杰登时眉毛倒竖,“还有这种事?” 仅凭这一反应,林霜迟对林相杰也稍稍有了些好感。 顾太师却道:“开宇那孩子,老夫最清楚不过了。虽然有些顽劣,性子却是极好的,也从未听说调戏过谁。恐怕是你这张脸,让他情不自禁了……” 简直荒谬! 林霜迟被气笑了,“这么说来,要怪就只能怪我的脸了?” “这个问题并不大。”顾太师浑然不觉得自己的话有什么问题,理所当然道,“说明你俩有缘分。等以后两人成亲了,夫妻一体,自然没什么顾忌。” 听到这番话,林霜迟顿时皱起了眉头,“太师,请慎言!” 饶是卑微如林相杰,也忍不住附和她,“太师,这的确不妥。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马虎不得。小女尚未与顾公子议亲,不宜过早放在一起讨论。” 林霜迟瞪了他一眼,耐心彻底消失殆尽,“听闻,顾公子曾经仗着顾家的名号,私底下做了不少事情?不知可有此事?” 顾太师倏地眯起眼,气势迫人,“这些都是从哪里听说的?” “太师不必管从何处听说的,只说是不是。”林霜迟老神在在地问道。 许是走南闯北见惯了风浪,在面对当朝颇有威名的太师,她仍能云淡风轻。 相比之下,林相杰却比她显得更拘谨。 顾太师的怒火已经集中在林霜迟的身上,冷声道:“简直是无稽之谈。到底是谁在造谣?” “只是听说,太师何必动怒?”林霜迟笑道,“不过,既然传出这样的消息,说明也不是空穴来风。父亲可得去查查呀!” 林相杰额头顿时出了一层冷汗。 这个女儿,果真不让人省心。 他是吃饱了撑着,敢去查顾家公子的丑事? 话说到这里,林霜迟也不想再继续待下去,临走前,还对顾太师说了句话。 “太师请回去问问顾公子,昨晚清水河的水够不够凉?” 说完,也不等顾太师再问什么,她头也不回地离开。 没多久,顾太师也满脸阴沉地坐上马车。 他想了想,吩咐身边的随从,“去问问开宇,昨天晚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另外,让他最近给老夫小心点,要再传出什么谣言,他也不用待在京城了。” 随从心头一凛,立刻应了下来。 第161章 水中浮尸(10) 却说,林霜迟离开林府后,直接坐车去烟雨楼。 玄砚坐着赶车,还不忘八卦,“林姑娘,顾小少爷这事儿,您想怎么处理?” “先放着。我自有主张。” 对她来说,眼下最重要的是案子。 玄砚心里痒痒的,但她不说,也没什么办法。 马车停在烟雨楼前,林霜迟又化身“工作狂魔”,一门心思扎了进去。 玄砚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她这么不解风情,忽然对自家主子的未来深感担忧。 烟雨楼内。 钟延坐在椅子里,打了个哈欠。 余光瞥到快步走来的人时,他又硬生生忍住,一脸倦色地迎上去。 “林姑娘,这么早啊!” 林霜迟扫了下他眼下的青色,迟疑道:“钟大人,一夜没睡?” “对!” “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钟延摆摆手,无所谓道,“以前捉拿犯人时,经常在外风餐露宿,几天几夜不睡都是正常的。这点算什么?” 林霜迟抿唇轻笑,又看了下四周,低声问道:“检查了一夜,可有什么收获?” “没!”提起这个,钟延愁顿时唉声叹气,“昨天半夜就把烟雨楼里的男人检查过一遍,不是身上没有划痕,就是划痕对不上。” “女子呢?” “也没有。会不会是找错方向了?”钟延有些怀疑。 林霜迟神色也有些沮丧,但很快就恢复常态,“既然这里检查不出来,那就先不管了。咱们先去昨天提到的灯笼铺和脂粉铺看看。” 她扫了下一楼大堂,“二丫呢?” 要是去灯笼铺和脂粉铺,可少不得她引路。 钟延连忙派人去找。 没一会儿,二丫跟在一个官差的背后,小跑了过来。 林霜迟向她简单说了下行程,确定没问题后,便问钟延,“这里的人都检查完了?” “差不多。”钟延冲她摆手,“你先去探访下。我处理完这里的事,就过去找你。” “行。” 林霜迟没有推辞,带着二丫就出了门。 灯笼铺位于胭脂巷的巷口,生意不好不坏。 林霜迟几人进店时,还有几个顾客在挑选灯笼。 “客官,需要买点什么?”店小二迎上来,极其热情。 林霜迟却问二丫,“你说的是这家店吗?” “对。”二丫连忙点头。 店小二这才注意到她,“咦”了一声,“小姑娘,是你呀!这次怎么是你来了?你们姑娘呢?” 林霜迟却诧异了,“你认识她?” “认识,当然认识。”店小二似乎是个话痨,侃侃而谈,“这位小姑娘跟一位李姑娘来过好几次。李姑娘生得貌美,教人记忆深刻。前几天还来买过灯笼纸呢。” “能具体点吗?你最后一次见到她,是在哪一天?”林霜迟问道。 店小二果真思考了下,“好像……前天快到午时的时候……” 那应该没错了。 林霜迟又问他,“她来这里,除了买灯笼纸,还做了什么?又待了多久?” 店小二却摇头,“这个就不清楚了。当时,小的把她迎进店铺里,就到门口去招呼其他客人了。您若想问详细的,恐怕需要问问我们掌柜了。” 林霜迟:“你们掌柜的呢?我们有些事想问问他。” 店小二却迟疑了,“敢问姑娘,你们是……” “让你去,你就去。问那么多干嘛?”玄砚不耐烦地吼了一句。 林霜迟摇摇头,向店小二解释下自己的身份。 一听是大理寺协助办案的,店小二也不敢耽搁,立刻跑后堂去喊灯笼铺的掌柜。 玄砚偷偷道:“林姑娘,你就是太好说话了……” 他常年跟在主子身后,素来不耐烦应付这些小喽喽。 有这个攀谈解答的功夫,还不如多去查几个人。 林霜迟无奈笑了笑,刚好看到掌柜掀开门帘走出来,立刻又敛起神色。 掌柜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在得知大理寺的人到访时,立刻火急火燎地赶过来。 却没想到,只看到一男一女,和一个半大不小的姑娘。 他下意识把目光放到玄砚身上,“官爷,请问您有何贵干?” 玄砚一愣,马上指着林霜迟,道:“这是我主子。” 言下之意便是,你直接问她! 掌柜脸色微变,再也不敢轻视林霜迟,有些讨好道:“不知姑娘想问点什么?” 林霜迟面无表情道:“前天,是不是有个李姑娘来你店里买过灯笼纸?” “您……指的可是李千兰姑娘?”掌柜神色犹豫。 林霜迟点头,“就是她。” 掌柜搓搓手,点头,“前天快接近中午时分,李姑娘的确来过店里。买了几样灯笼纸后就离开了。可是有什么问题?” “她在店里待了多久?” “没多久。大概就半炷香的时间。”掌柜边回忆边道,“李姑娘似乎还有别的事,买完想要的灯笼纸后,便急匆匆地离开了。” “可知道她去往哪个方向?” 掌柜神色赧然,摇头,“没,没注意……” 林霜迟打量了这掌柜几眼,又在店里转了转,往角落的灯笼走去。 尽管对这些不了解,但她也能看得出,这些手工制品特别精致好看。 她手指划过,问掌柜,“当时,李姑娘来买的是哪几种灯笼纸?” “是这个。”掌柜走到柜台后,抽出几份纸,递了过去。 玄砚看了一眼,却道:“这是很普通的纸啊!” “对。之前李姑娘说,要赶在乞巧节前做一个好看的灯笼,让她能在众人之中脱颖而出,还特意让我们多准备些上等的灯笼纸。谁想到,她来买的只是普通灯笼纸。” “还有这回事儿?” 林霜迟与玄砚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疑惑。 忽然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冒出来—— 会不会跟李千兰行踪匆忙有关? 之后,林霜迟又问了些琐碎的东西,可掌柜能给的答案有限,她也不耽误功夫,带上玄砚和二丫,直接去了李千兰常去的脂粉铺子。 与灯笼铺相比,脂粉铺的人显然要更多一些。 一听林霜迟要找掌柜,店小二立刻跑去后堂。 林霜迟在原地等了会儿,眸光一扫,突然扫到角落立着的柜子前。 走过去,当闻到那股香味时,她倏地眯起眼眸…… 第162章 水中浮尸(11) 这香味,怎么那么熟悉? “林姑娘,可是有何不对之处?”玄砚走到她身旁,同样垂眸看着柜子里的东西。 但他没验过尸,不知道林霜迟心底的疑惑。 这时,脂粉铺的老板走到两人身旁,“两位官爷……” 在说出“官爷”二字时,他还特意顿了顿,目光在林霜迟那张过于绝色的面庞上掠过,又继续说道:“不知有什么可以帮到您二位的?” 林霜迟沉吟道:“老板,你认识李千兰姑娘吗?” 掌柜一怔,随即道:“认识,她来小店买过几次香粉。怎么了?” “一般,她都买些什么香粉?” 掌柜从柜台下拿出本册子,边翻开边道:“都是些普通的香粉。小店里有记录的,您二位可以看看。” 说着,他又招呼店小二拿来对应的香粉盒子,一一摆在桌子上。 由于对这种东西也不算有研究,林霜迟只粗略看过一眼,便放下册子。 手指向角落的柜子,问:“她没买过那些?” 掌柜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随即摇头,“没买过。那些是今天刚摆出来卖的,以前是没有的。而且,李姑娘一般很少买别人调制出来的香粉……” “等等!”林霜迟打断他的话,“你说什么?那些香粉是经人调制的?” 掌柜不明所以,点点头,“是的。姑娘,可是哪里不妥?” 林霜迟不答反问,“可知道是谁调制的?” “不知。” “那你们怎么拿到东西的?对方没亲自露面?” 要真是这样,也太奇怪了? 掌柜面有愧色,“姑娘说对了。那人并未露面。但小店与他签订了供货协议,每隔一段时间,对方就会派人把调制好的香粉送过来,然后我们再给货主结账。” “那给你们送货的人,长什么样子?” “不记得了。” 要不是掌柜的脸色太过正常,林霜迟几乎要以为他在蒙骗自己。 不知道背后供货的人,也不记得送货人的样子,怎么听着如此魔幻? 掌柜清了清嗓子,颇是不好意思,“姑娘,这是真话。每次送货的人都不一样,我怀疑对方也在刻意隐瞒自己的身份。不然不会这么做的。” 林霜迟捏了捏眉心,有些沮丧。 走访两家铺子,问出的东西都是皮毛,说是迷雾重重也不为过。 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 至少,她知道藏匿在李千兰指甲缝里的香粉,不一定全是来自李千兰,也可能有别的渠道。 眼见再问不出别的东西,林霜迟让人打包了些香粉,先送回大理寺。 与钟延碰头后,林霜迟把走访结果跟他分享了下,末了才道:“要是能查出给脂粉铺供货的人就好了。现在犹如大海捞针,也没个头绪。” 钟延突然朝钟延瞥去一眼,“听说,宣王府有特定的查探方式?” 听到这话,林霜迟顿时看向他,两眼闪闪发光。 玄砚摸了摸鼻子,“林姑娘,您想让属下去查吗?” “可以吗?”林霜迟问得比较谨慎。 想到三番五次借助于萧眠舟的势力,她到底有几分心虚。 玄砚倒没说什么,立刻出去安排。 直到此刻,钟延才终于确定事情哪里不对劲儿了。 一开始,他以为玄砚只是受宣王之托,前来保护林霜迟的安全,以便案情能顺利进展。 但几次相处下来,玄砚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不仅跟在林霜迟后面寸步不离,态度很好,甚至还到了有求必应的地步。 可是,宣王手底下的人有多难调动? 这态度,未免也太好了? 想了想,他忍不住歪头问林霜迟,“林姑娘,玄砚为何跟着你啊?” “大概是忧心案情进展。”林霜迟没敢说,玄砚是来保护她的人身安全的。 钟延对她没有疑心,但事情过于诡异,他还是半信半疑,“就只有这样?宣王爷可是有其他的指示?” “没有。”林霜迟立刻摇头。 她隐约知道钟延想问什么,但未经萧眠舟的允许,她是绝对不可能乱传的。 更何况,萧眠舟保护她的安全,也单纯是出于对案情的考虑。 没有什么好想的。 钟延偷偷地打量了她几眼,到底还是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心里已经打定主意,要将此事告诉何先生了。 却说,玄砚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就查出供货之人。 那是个二十四岁的男人,名叫季关,家境贫寒,父母早逝,给他留下一个灯笼小铺。 但不知为何,他居然会调制香粉,并且还把香粉供货给脂粉铺的老板。 得到消息的那一刻,钟延就派人去请季关。 苍白的脸色,瘦削的身板,衣服宽大套在身上,有种小孩偷穿大人衣服的感觉。 他似乎很紧张,一跨进门槛,两腿直打哆嗦,连话都说不平稳。 钟延便安慰他,“季公子不必紧张。找你过来,只是想问些事情。” “什,什么事情?”季关低垂着头,搓着手,看着地面。 钟延也不兜圈子,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听说你会调制香粉?” 季关立刻摇头,瓮声瓮气道:“不,草民不会,不会……” 钟延看着他,毫不留情地揭穿他的谎言,“本官既然把你请过来,又问出这样的问题,肯定是做了一番调查的。再给你一次机会,想清楚怎么答话。” 季关身子似乎抖得更厉害了,嘴唇颤抖着,只是沉默。 林霜迟见状,慢条斯理道:“确定不说吗?” “草民……草民不知该从何说起……”季关吐字愈发艰难。 钟延冷喝,“本官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不许有任何隐瞒。” “可大人不是都查过了吗?为何还要再问一遍?” 没想过会被暗搓搓怼一番的钟延:“……” 林霜迟扫了下那张看似老实懦弱的脸,忽而沉声道:“季关,实话告诉你,今日把你找来,是查到你与一桩命案有关。你若是不配合,那就只能采取特殊手段了。” 而大理寺里能有什么特殊手段? 无非那些不为人知的酷刑罢了。 季关果真被吓到了,脸色一会儿白一会儿青,似在挣扎什么。 第163章 水中浮尸(12) 过了许久,季关似乎放弃挣扎,一脸颓丧。 “草民不敢有任何隐瞒。大人想问什么,就直接问。” 这话来得及时,钟延窜到喉咙的脾气又被压下去,直截了当地问道:“先回答一开始的问题。” “是。”季关老实回答,“草民的确会调制香粉。” “你自己经营灯笼小铺,为何要把香粉送去别的地方卖?” 季关看了看钟延,忽而问道:“大人想必不知道香粉是怎么用的?” 钟延:“……” 林霜迟对这个季关愈发好奇了。 不为别的,只因遇到这个人,素来冷静的钟延已经好几次被气到失语了。 若季关不是真老实,就是伪装得极好。 一点儿都不能让人小觑。 她先给钟延投去一记安抚的眼神,而后说道:“你倒是说说看,香粉是怎么用的。” 季关抬眸,看了她一眼,便道:“香粉的作用,与熏香有些相似,但又不相似。相似之处在于,两者均是为了留香,去除异味。不相似之处则在于,熏香常在点香炉和熏烤衣物时用到,而香粉则是涂于身体肌肤上的。” “正因与肌肤有接触,使用者多会考虑香粉是否安全,为此会去选择比较知名且有保障的脂粉铺。以前也发生过不少客人使用后导致皮肤溃烂的情况,一传十十传百,经过好一番淘汰过后,能够在京城香粉铺子里生存下来、并且名气较好的铺子,便只剩下那么几家了。” “草民调制香粉,便是为了赚钱。倘若放在自己的灯笼铺子里卖,十足会亏本。为了不亏本,草民便想借香粉铺子的途径,把钱赚到手。于是,我给那个掌柜提供调制好的香粉,他再给我结账,双方互利互惠,倒也合作了较长一段时间。” 林霜迟听出他的言外之意,“那你怎么通过那家掌柜的查验?” 提起那个,季关似乎颇为得意,眉眼也变得神采飞扬,“草民曾经潜心钻研过,每次提供的香粉,都是经得起检验的。这点,你们可以去问掌柜。” “你调制香粉的技术,从何处学来的?”林霜迟又问。 季关神色微顿,随后道:“都是草民从书上自学的。” 他尽量说得真诚,可林霜迟自始至终都盯着他,自然也把他表现出的怔愣看入眼里。 她眸光一转,又问:“都有什么书?可否给我看看?” 季关嘿嘿一笑,搓着手,似乎有些羞愧。 “草民家境贫寒,有时候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有闲钱去买书?那些书,都是去书馆看的。草民的记性不错,看过几遍后,就记在脑子里了。” “那你倒是挺厉害的啊!”钟延意味不明道。 季关低垂下头,连道“不敢不敢”。 然而,林霜迟却不允许他岔开话题,继续追问,“你说的都是哪些书馆?” “这……” “怎么?很难回答吗?”林霜迟始终盯着他,不放过他脸上的任何变化。 季关连忙摆手,说了三个书馆的名字,颇是不可思议。 “姑娘真是明察秋毫。草民实在想不到,您会问得这么详细。” 林霜迟目光沉沉地看着他,“我也没想到,一件非常简单的事,居然问得如此吃力。” 季关脸上微变,又低下头,瘦削的身影似乎透着一股落寞。 林霜迟端起茶盏,喝了一口茶,又继续道:“我实话告诉你。与你合作过的掌柜,我们已经去找过了。据他所说,你每次供货都不亲自出现,而是派人去送货。而且,每次送货的人也都不一样,这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考虑?” “草民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林霜迟挑眉,“详细说说。” “是。”季关吞了下口水,低声说道,“其实,这种自己调制香粉却委托别人出售的法子,并非草民自己想出来的,而是借鉴了一位朋友的。但那位朋友与草民不同,每次送货都是亲自出面,后来,与之合作的掌柜起了贪婪之心,想要把调制香粉的配方据为己有。为此,把那位朋友给害了。草民害怕自己也会遭遇这样不幸的事,便选择了隐瞒身份。” 钟延与林霜迟对视一眼,冷哼道:“你倒是想得长远。” 季关苦笑,“事关性命,怎么能想得不长远?倒是让两位见笑了。”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 林霜迟脑子里有些乱,这个季关给她的感觉,总有些怪怪的。 似合理,又过于合理。 找不到一丝破绽。 这种情况下,要么季关说的是真的,要么就隐藏得实在太好了。 正当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钟延又开口问道:“你认识李千兰吗?” “谁?草民怎么会认识?”季关立刻否认。 然而,钟延却抓住他这一反常举动,厉声逼问,“既然不认识,你为何会否认得这么着急?莫不是心里有鬼?” 季关噗通一下就跪下了,“大人,冤枉啊!草民并不认识什么李千兰,刚才的回答也仅仅是下意识的反应,并不存在着急一说啊!请大人明察!” “既然不认识,何故如此惊慌?”钟延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意味深长道,“要知道,是你让自己暴露的。你到底说不说?” 季关却咬死否认,“大人,草民没有说谎。草民并不认识您说的那个人。” 接下来,无论钟延再如何审问,季关都直接否认。 态度之坚定,倒是诡异得很。 至此,审问似乎进入了死胡同。 钟延挠了挠后脑勺,心情莫名很烦躁,越看季关,越发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当即挥挥手,“行了。不认识就不认识。你先回去。” “是。谢谢大人。”季关松了口气,又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赶紧离开。 看那架势,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在追着一样。 林霜迟想了想,给出一个结论,“这个季关,有点问题。钟大人,恐怕需要找人去暗中盯着了。” “那是自然。”钟延话音一转,又问,“林姑娘,你觉得他认不认识李千兰?” 第164章 水中浮尸(13) “这个暂时不好说。”林霜迟沉吟道。 钟延只好叹气,“这个季关,似乎有点邪门。我刚才理了下他的陈述,处处合理,却又感觉过于合理。一时间,想把人留下,都找不到理由。” 对此,林霜迟颇感惊讶。 看来,并非她一个人觉得季关有古怪。 她想了想,便安慰钟延,“没事。但凡做过,必有痕迹。他若真有古怪,暴露也是迟早的事。不必急在这一时半会儿。” “对了,我要去烟雨楼找人,可要一同前往?” 钟延立刻起身,随她出门。 临近傍晚,烟雨楼逐渐热闹起来。 林霜迟和钟延一前一后走进去,又命人找来李妈妈,想要再询问些细节。 却不想,李妈妈早被他俩弄得草木皆兵,一个劲儿地哀求,“大人,您二位上次不是检查过了吗?这次过来,又是所为何事啊?” “你在质疑本官?”钟延一言不合就给她扣上个罪名。 李妈妈脸上的皱纹紧紧皱起,苦笑道:“奴家哪敢啊?奴家只是好奇……” “别瞎好奇。有些事情不是你能窥探的。”钟延再次警告。 李妈妈讪讪应声,又小心翼翼地问他:“那您这次来,又是想问什么?” 钟延随即把目光放到林霜迟的身上。 “李妈妈不必担心。只是问些小细节。”林霜迟波澜不惊道,“李千兰在烟雨楼的人缘如何?有没有什么特别好的朋友?或者关系特别差的对手?” 李妈妈莫名松了口气,“她的人缘挺不错,会做人,出手又大方,印象里并没有关系特别差的人。不过,她倒是有个关系特别好的朋友,叫做贺姬。曾经有一段时间,两人几乎好到同进同出的程度。可需要把那人喊来?” “要。”林霜迟道。 李妈妈连忙派人去请贺姬。 “妈妈,什么事呀?王公子可还等着女儿呢!” 伴随着一道娇俏的问话声,一个红衣女子扭着腰肢走进来。 看到她的第一反应,林霜迟竟下意识地把她与李千兰做了对比。 贺姬容貌妖娆,化着浓妆,举手投足间风情万千。 一蹙眉一勾唇,尽是勾人心魂的美。 她就是个妖精! 更甚者,从她那眸子里透出的野心,也彰显着她是个颇不简单的妖精。 这样的人,能跟李千兰这个花魁是关系极好的朋友? 还未问话,林霜迟已经对这对“姐妹花”持着怀疑的态度。 李妈妈给贺姬介绍了钟延和林霜迟,而后才道:“官府办案,你务必要好好配合。大人问什么,你就回答什么。可记住了?” “记住了。妈妈放心。” 贺姬懒懒扫过,却在看到林霜迟那张脸时,神色忽而顿住。 但她很快就恢复常态,声音柔得能滴出水来,“奴家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见到能在大理寺当差的姑娘,尤其还是这么漂亮的姑娘。妈妈,你说是不是呀?” 李妈妈拼命给她使眼色,又连连道歉,“这丫头素来口无遮拦,但她并无恶意……” “对呀,这么漂亮的美人儿,奴家怎么会有恶意呢?”贺姬娇笑道。 林霜迟却比她想象中的要坐得住,“在此之前,我一直都很好奇,两个容貌不相上下的人为何能成为好朋友。如今见到贺姬姑娘,才知道姑娘心胸宽广,实在令人佩服。” 贺姬神色一怔,垂下眸子,似乎被她说得不好意思了。 “您真是说笑了。奴家只是个卖笑的,心大不大不知道,这胸嘛……” 她刻意停顿了下,朝林霜迟身上溜了一圈,调笑起她来,“自然是要比姑娘大一些。” “咳咳咳咳咳……” 钟延被如此大胆的挑逗说辞呛到,随即剧烈咳嗽起来。 贺姬却像不过瘾似的,居然追问钟延,“公子,您觉得奴家说得可有道理?到底是奴家的大,还是姑娘的大呢?嗯?” 钟延脸颊微红,眼神闪躲着,就是不敢往林霜迟的方向看过去。 就怕一不小心,把林霜迟给惹恼了,当场摔门而去。 不过,林霜迟比他想象的更镇定,“你比我的大还是小,我并不关心。相反,我更关心李千兰与你的大小。不知姑娘可否为我解答一下?” 贺姬脸上难掩诧异,似重新审视了她,捂嘴吃吃地笑,“姑娘真是个妙人儿。若是能得姑娘这样的好友,人生简直无憾了。”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林霜迟神色清冷,不容她岔开话题。 贺姬神色微僵,朝她抛去个妩媚的眼神,唉声叹气道:“奴家对姑娘心生仰慕,谁料想,姑娘居然如此冷酷无情。也罢,是奴家高攀不上。” 她停顿了下,回答一开始的问题,“要论大小,奴家还真不知道呢。” “你跟她关系不是很好?” 贺姬白了她一眼,风情万种,“关系好,又不代表可以一起沐浴,更不代表奴家能肆意去摸她的胸部呀。这是登徒子才做的事,奴家怎么会去做?” 钟延简直被她的厚脸皮给折服了。 刚才她调戏林姑娘时,可不就是个妥妥的女流氓吗? 在他吐槽时,林霜迟忽然吐出一句判断,“这么看来,你跟李千兰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你应该知道她失踪了?但我们在这里坐了这么久,你连问都不问她一句,是因为早就知道她的下落,还是根本就不关心她?” 直到此刻,贺姬脸上终于露出一丝恐慌。 “好啊,说了那么多无关紧要的东西,到头来竟是要掩饰你与她关系不好的事实。你果真有问题!”钟延骤然回神,猛地拍起桌面,厉声喝道。 李妈妈也不敢置信道:“贺姬,你……难道你……” “妈妈,冤枉啊!”贺姬泪盈于睫,抽抽搭搭地哭开来,“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得出这个荒谬的结论,但我二人的关系却是作不得假的。” 林霜迟冷笑,又问了句,“论年纪,你大还是李千兰大?” 明明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一句话,贺姬却下意识绷紧神经,无比谨慎道:“自然是她年纪稍大一些。” “既如此,你为何从不愿意叫她一句‘姐’?关系好到同进同出的两个人,连句姐都难以叫出口吗?”林霜迟从最不起眼的异常入手,却用最直接的方式揭穿她的伪装。 贺姬彻彻底底地变了脸色,只觉她的眼睛像锋利的剪刀,把她的遮羞布全部撕开。 她不敢再开口。 第165章 水中浮尸(14) 然而,林霜迟既然能问到这个程度,显然不打算让她蒙混过关。 “你可以保持沉默。但我想,做过皆有痕迹。你能在众人面前伪装,却不一定能时时刻刻都伪装。等我们查出来,恐怕你就不是站在这里,而是在大理寺的公堂了。” 钟延板起脸,厉声喝道:“你可要想清楚。机会只有一次。” 相比之下,贺姬更怕他,也不敢再隐瞒什么,连忙开口,“奴家,奴家刚才说了些小谎。其实,近段时间,奴家与她的关系不算很好。” 林霜迟却不意外,“近段时间,具体指的是什么时候?你俩关系又为何不好?” “就乞巧节前几天。她让奴家一起去见个人,奴家不想去,当场拒绝了她。她接受不了,并责怪奴家不够义气,跟奴家起了争执。” “她要去见的是什么人?” 贺姬摇头,“奴家也不知道……”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钟延现在不怎么相信她的说辞了。 这个女人,真是太狡猾了。 先是利用美色转移他的注意力,再是顾左右而言他,嘴巴里没半句真话。 贺姬楚楚可怜地看向他,“大人,奴家说的都是真的。” “来人,去搜!”钟延大手一挥,不容置疑道。 贺姬脸色剧变,突然急了,“大人,奴家真的不知道啊……” 见他不改主意,她又瞪向林霜迟,“姑娘,你们就是这么办案的吗?奴家虽是青楼女子,但也是有尊严的。你们不经同意就擅自闯入别人的房间,还有没有王法了?” 想不到,这人竟是个泼辣的。 这难道就是她的真面目? 钟延嗤笑,“你屡次说谎,并干扰大理寺查案进程,提供假的线索。按照本朝律例,便是以‘嫌疑犯’一罪处置也不为过。” 直到此刻,贺姬才终于明白,自己踢到的是什么铁板。 然而,后悔也来不及了。 官差很快就从贺姬的房间里搜出一系列物品,有书信,还有香粉盒子,以及很多张鬼画符般画着“李千兰”名字的纸张。 “大人,这些纸是从纸篓里捡到的。”官差把那些纸放到桌上。 钟延当即冷笑,“贺姬,你还想怎么狡辩?” 贺姬脸色灰败,似不甘心,又不能不认命。 李妈妈当场跺脚,恨铁不成钢道:“你,你怎么这么糊涂啊?兰儿对你那么好,你怎么忍心跟她闹翻?” 更不该,撒谎撒到大理寺少卿面前。 她默默在心里补充了这样一句。 贺姬一脸嘲讽地看着她,嗤笑道:“妈妈,不是你告诉我,不要被李千兰压下吗?要不是知道你会站在我这边,我也不会嫉妒她,从而想去抢走她的东西。那些‘关系好’的谣言,不都是从你这里传出来的吗?” 李妈妈吓得浑身发抖,声音陡然拔高,“你在胡说什么?我哪有这么说过?” “你有!就是你怂恿我这么做的。你说,李千兰勾走了你的男人,你要报复她,甚至还让我去找男人毁了她!这些都是你让我做的,到现在,你以为狡辩就有用吗?”贺姬歇斯底里地骂回去。 李妈妈显然没料到她如此彪悍,手捂住心口,差点没当场倒下。 面对这泼妇骂街的架势,钟延和林霜迟齐齐呆住。 两人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那一抹荒谬。 所以,说到底,这都是因为嫉妒心和报复心而衍生出的三个女人之间的明争暗斗。 李千兰的死,跟这两个人有没有关系? 林霜迟猛地拍下桌子,见她二人冷静下来,才又继续发问:“贺姬,你说你受到李妈妈的指使,刻意找男人毁了李千兰,可有什么证据?那个男人又是谁?” 要知道,李千兰死前是真的受到了侵犯,极有可能也是被侵犯的男人杀死的。 若那男人是贺姬和李妈妈找来的,相当于李千兰间接死于此二人之手。 这个牢,肯定是坐定了。 贺姬仿佛骂累了,颓然地坐在椅子上,指着李妈妈道:“你们要证据,就直接问她。要是她不说,就去隔一条街的东北角院子里,抓了她的姘头和孩子。她肯定就会说了。” “至于那个男人……对,那个男人也是她找来的……都是她做的……” 李妈妈气得睚眦欲裂,跳起来,狠狠撕扯贺姬的头发。 “你这小贱人!枉我那么帮你,你居然敢污蔑我?!” “啊!!!救命啊……杀人了……” 贺姬被扯住头皮,姣好的面容变得扭曲,不一会儿,头皮竟然渗出血来。 钟延急得拍桌子,连忙让官差把两人分开。 “真想闹,去大理寺的牢房闹?”钟延拉长了脸,当官的气势既霸气又有压迫力。 李妈妈和贺姬不敢在他面前放肆,互相瞪了对方几眼,便安分了下来。 钟延这才问李妈妈,“也不需要本官问了。你直接说。” “记住!你们只有一次机会!” 李妈妈缩了缩脖子,许是贺姬把她的底都透得差不多了,也不敢再胡言乱语。 “说起来,李千兰一开始是奴家亲自捧出来的花魁,比起杏花楼的绿衣,差不到哪里去。后来,杏花楼出了事,那些生意很多都流到了烟雨楼里。很多人豪掷千金,就是为了见她一面。但她出名后,开始变得飘飘然,也不把奴家这些人放在眼里。” “奴家没有办法,为了打压她的嚣张气焰,不得不另外捧出一个人,与她进行抗衡。” “这个人,就是贺姬?”林霜迟问道。 李妈妈点头,剜了贺姬一眼,“没错。贺姬是个有野心的,长得又不差,自然不甘心被李千兰压下去。奴家让她先去接近李千兰,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后来,奴家见她几次都能让李千兰吃暗亏,便也默认了她的举动。但找男人这事儿,奴家真的不知情啊!” “大人,这都是她背着奴家做的啊!” 林霜迟总算了解了这场三人恩怨,再问贺姬,“你还是不肯说出那个男人的名字吗?” 第166章 水中浮尸(15) 贺姬眼神闪躲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李妈妈从旁劝道:“贺姬,你就实话实说了?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替那人隐瞒吗?这样做,真的值得吗?” “妈妈,我……我不是不想说……而是……” “而是什么?” 贺姬秀眉微蹙,低声道:“而是因为,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什么意思?”李妈妈替钟延二人问出了疑惑,“人不是你找的吗?” 贺姬“哎呀”一声,手贴在额头上,十分苦恼。 “做这种事,我肯定不会亲自出面啊。只要给钱,不是大把人抢着去做?” 轻飘飘的一句话,诠释的是对人性的践踏和对生命的漠视。 钟延面沉如水,指着贺姬,怒道:“你可知道,你找来的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杀害李千兰的凶手。严格算来,你也是帮凶了!” “钟大人,你跟她多说什么?既然问清楚了,一切按照规矩办事。” 林霜迟素来沉静,极少在外人面前表露出别的情绪。 可这一次,她罕见地表达出对贺姬种种行为的厌恶。 足可见,她心中有多愤怒。 贺姬顿时垮下脸,哭天抢地道:“大人,刚才不是说了,只要奴家交代出那个男人的身份,你们就会放过奴家吗?怎么现在却出尔反尔了?” 钟延冷哼,“你交代了吗?” “奴家能交代的都交代了呀……你们不能这样……” “带走!”钟延懒得跟她废话,大手一挥,直接让官差带回大理寺。 贺姬拼命挣扎着,回头看着两人的目光,阴狠而恶毒。 “你们这么对我,一定会后悔的!” 她歇斯底里地尖叫着,眼尾泛红,状若癫狂。 林霜迟看着她,忽觉似乎遗漏了什么。 她转头问钟延,“你有没有觉得,贺姬最后那句话,似乎另有所指?” “你这么说,好像有点。”钟延摸着下巴,若有所思道,“她说咱们会后悔?难不成手里还握着什么证据?” 见他说到关键的点子上,林霜迟点头,“我也是这种感觉。稍后,估计要去审审她。” “这事,我来安排。”钟延道。 由于钟延临时有其他的事,接下来的查访队伍,则变成林霜迟和玄砚二人。 两人再次去了脂粉铺。 只是刚进门,他们就看到一群人围着一个姑娘拳打脚踢,旁边的粉衣女子被一众丫鬟簇拥着,神情高傲如孔雀。周围站着不少人,却无人站出来说一句。 林霜迟站在人群外,问玄砚,“这女子是谁?” 她指的是粉衣女子。 玄砚看了一眼,便道:“若属下没记错,应该是永乐伯府上的二小姐,好像叫什么丁佩玉的。地上躺着的那个,应该是她的嫡姐,丁佩兰。” 嫡姐居然被妹妹打? 玄砚又道:“听闻,永乐伯府的当家老爷是个宠妾灭妻的。原配生下嫡女后,因为难产而死去,留下个女儿丁佩兰孤苦无依。后来,小妾被扶正,更对丁佩兰愈发看不顺眼,多年来一直都在变着法子蹉跎丁佩兰。” 听完这些话,林霜迟突然有些同情这个丁佩兰了。 严格算来,她也算是“宠妾灭妻”的受害者。 家里那对母女还时不时到她跟前晃悠。 只是,近来似乎被林相杰警告过,这种状况才好一些。 玄砚的声音不算小,说话时,周围的人都听见了,无数道目光纷纷射向他们。 其中也包括丁佩玉。 她看了看林霜迟的穿着和气质,便给身旁的丫鬟使了个眼色。 丫鬟便道:“你们是什么人?居然这么非议永乐伯府的小姐?” “难道刚才所说不是事实?”玄砚扬眉反问。 那丫鬟立刻反驳,“当然不是。我们夫人小姐宅心仁厚,岂会欺负人?” 玄砚指着地上的女子,一脸讥诮,“那她呢?” “那是因为她偷了我们小姐的香粉盒子,无论如何都不肯交出来。我们才会出此下策。”丫鬟振振有词道。 至此,丁佩玉才开口,“两位有所不知,我这姐姐不久前染上了些毛病,看到喜欢的东西总想抢过来。不过,她既然想要,我便送给她。也怪我不该在大庭广众之下如此失礼,让两位见笑了。” 她朝林霜迟微微颔首,带上丫鬟,便扬长而去。 这人,倒是比林一雪更有分寸,也更知进退。 林霜迟这么想着,上前扶起地上的丁佩兰,又替她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尘。 “你没事?”她问。 丁佩兰躲开她的触碰,摇摇头,转身就溜了出去。 “真是没礼貌!”玄砚嘀咕了句。 林霜迟眉目含笑地看着他,倒也不在意这声“感谢”。 她走到角落的柜子旁,却发现里头空无一物,连忙找到掌柜,“里面的香粉呢?” “姑娘,您来得真不巧。那香粉刚被人买走了。”掌柜笑容满面。 可见,卖得价格不低。 林霜迟又问:“是谁买的?” “就刚才那位小姐。” 永乐伯府的丁佩玉? “丁小姐很喜欢这个类型的香粉,当场就结清了账。您要是也想买,只能等下次了。” 林霜迟只想买回去,看看能不能研究出什么来。 但既然没了,也不能强求。 她带着玄砚刚走出脂粉铺的大门,忽见不远处一个官差匆匆跑来,到了面前,人已气喘吁吁的,“林姑娘,卑职可算找到您了。” 林霜迟认出他是大理寺的官差,便问:“钟大人有何吩咐?” “钟大人说,城内又出现一起命案,让卑职尽快带您去案发现场。” 林霜迟心头一凛,“前方带路。” 官差不敢耽搁,立刻走在最前面。 路上,林霜迟才了解到,这次死的人是顾开宇的小妾。 具体原因不明。 一行人穿过川流不息的街道,拐过几个弯,便来到顾开宇的府邸。 虽然顾开宇是个“小纨绔”,但很早就离开父母,在外开府独住。 当看到林霜迟时,顾开宇脸色骤变,仿佛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 “你怎么把林霜迟喊过来了?”他揪着钟延的衣领,低声吼道。 钟延把自己的衣领拽开,慢条斯理道:“她是大理寺特聘的仵作和查案人员。府上既然闹出人命,当然要把她请来了。” 顾开宇听完,感觉天都要塌了。 第167章 水中浮尸(16) 前不久,太师还让人来特别警告他,这段时间要安分点,不要再闹出什么幺蛾子。 如今,这算不算主动把“幺蛾子”送到林霜迟面前了? 他知道,太师有意让他娶林霜迟。但此时此刻,他更担心林霜迟借题发挥,搅浑了这桩婚事。到时候,恐怕他的皮都要被太师剥走的。 “钟大人,死者呢?”林霜迟瞥了顾开宇一眼,语声平静。 钟延把她往前带几步,露出假山后的尸体,“本来你出去查访,不该打扰你的。但这个死者的死因急需验证,只好劳烦你走一趟了。” “大人客气了。”林霜迟并不在意,蹲下身,仔细观察着尸体。 同时,她又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纸和笔,递给钟延,“麻烦大人帮忙记一下。” 钟延动作熟练地接过来。 验过那么多次尸体,两人合作起来,已经十分有默契。 林霜迟也不用吩咐太多,戴上手套和口罩,开始验尸。 “死者约十五六岁,死亡时间应在五天前。死因为勒死,伤处在颈部。勒痕深且细,自前颈延伸至后颈,表皮翻白,深可见骨。” “死者一整块头皮连同头发都被剥去,创面痕迹不一,初步断定为刀刃所割,但从混乱的创面痕迹来看,凶手不擅长使用刀具。” “除此之外,死者全身和手脚各处均有擦伤,死前应经历过剧烈挣扎。且死者下体有严重撕裂出血,死前应是遭受过严重的侵犯。” 钟延写下最后一个字,眉头皱得变成了小老头。 这死因,怎么跟李千兰的一模一样? “应该是同一凶手。”林霜迟同样给出自己的判断。 钟延收好验尸单,问道:“死者死于五天前,也就是在李千兰之前。但为何现在才发现尸体?尸体又是在何处发现的?” 这话,显然问的是顾开宇。 林霜迟同样看过去。 顾开宇拧着眉头,慢吞吞地走过来,说道:“你们别问我。我也不知道啊。五天前,她不是失踪了吗?又是怎么被找到的?” 钟延有些服气,“她不是你府上的姨娘吗?为何你不知道?” “我府上姨娘那么多……”顾开宇刚说了一句,似意识到不妥,又换了种说辞,“我是说,虽然她是我的姨娘,但我也管不到她的行踪啊!更何况,五天前的事,谁还记得?” 简直是一问三不知。 可林霜迟意识到,可能她“退婚”的机会来了! 她懒懒地瞥了下顾开宇,漠然道:“那你总知道,伺候她的人是谁?” “这……”顾开宇很想说“不知道”,但一对上林霜迟那清冷的目光,莫名有些心虚,“这种事,问管家。” 钟延忍不住扶额。 这个顾开宇,可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他一早就听说,顾太师近段时间似乎要替顾开宇求娶林姑娘。为这,宣王爷亲自上阵,与顾太师交手了好几次。 这样的人,连给林姑娘提鞋都不配,怎么好意思求娶?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赤裸,顾开宇既羞愧又汗颜,二话不说就让人去找管家。 没多久,管家就带来一个婢女。 “少爷,红霞便是伺候陆姨娘的婢女。您有什么事,直接问她好了。” 顾开宇点头,没敢看林霜迟,而是对钟延说道:“钟大人,您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她。” “那就多谢顾小少爷了。”钟延敷衍性地拱拱手,冷冽的目光直射向红霞,沉声问道,“红霞,本官问你,五天前你们姨娘去了哪里?可有什么反常之处?” 红霞偏头想了想,轻声道:“五天前,姨娘离家出走,之后便再没回来。奴婢记得,那天她很生气,带上一些细碎银两,就从后门偷偷地走了。” “她为何很生气?” 红霞慌了下,偷偷地瞥了下顾开宇的方向。 见状,林霜迟便沉声逼问:“你们姨娘离家出走一事,与顾小少爷有关?” “无关,无关!怎么会跟我有关?”顾开宇差点跳脚。 钟延却指着红霞,反驳他,“那她为何这么害怕地看着你?” “我怎么知道?我又管不了她的眼睛……” “行了。先别嚷嚷了。听听看,这丫头怎么说。”林霜迟顿时反客为主,“红霞,请你一定要想清楚。若是知情不报,被我们查出来,你可知道面临着什么牢狱之灾?更何况,这是唯一能替你们姨娘伸冤的机会,你若是不好好抓住,就不怕你们姨娘在九泉之下死不瞑目?” 红霞果真被说动了,低声道:“奴婢只是害怕……” “你害怕什么?”钟延挑眉。 红霞又瞥了下顾开宇,差点没把顾开宇气得翻白眼。 顾开宇想着,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索性说道:“你有话就直说。大理寺的钟大人在场,本少爷还不会对你怎样。” 钟延也附和道:“他说得对。有本官在,你不用担心他会对你动手。” 许是得了保障,红霞终于敢开口,只是第一句话,差点把顾开宇原地送走。 “姨娘之所以生气,是因为她与少爷吵了架。” “你……”顾开宇脸色大变,脑海里倏地闪过什么,立刻冲上去。 钟延脚步一挪,把他挡住,“顾小少爷,刚才不是说过,不会对她动手的吗?你现在又是在做什么?” 顾开宇气得捏住拳头,他哪里记得曾经与陆姨娘吵过架? 可偏偏红霞这奴婢记得! 钟延和林霜迟肯定会深究下去,到那时,他铁定会被太师弄死! 不行,不能让她说! 可没等他想出对策,林霜迟已经开口,“红霞,你说清楚,你们姨娘因何吵架?” “还能为什么?”顾开宇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都是些闺房情趣。女人嘛,总是想要这个想要那个,一旦她的要求不被满足,自然就会一哭二闹三上吊了。红霞,本少爷没说错?” 红霞一怔,回想起姨娘生气的原因,似乎也是这样。 她点点头,一脸单纯,浑然不知这个点头的意义有多重大。 顾开宇蓦地松了口气。 他就不信,话说到这个份儿上,钟延还能再胡扯些乱七八糟的。 然而,林霜迟没听到想要的答案,继续追着询问下去,“红霞,你别光点头。具体说说,你们姨娘是因为什么而吵架的?原因可否再具体点?” 红霞似乎明白了她的意思,便道:“因为姨娘要留下来,但少爷不让她留下来。” 顾开宇顿时傻了,声音拔高了几分,“你给本少爷闭嘴!” 第168章 水中浮尸(17) “说清楚!”钟延沉声道。 顾开宇身子震了震,几次想反驳钟延,都被钟延身上的戾气狠狠逼退。 久经官场而锤炼出气势,岂是他这样的纨绔子弟所能比拟的? 只一眼,就让他歇了所有的话语。 林霜迟忍不住点头。 带着钟延去办案,果然会方便很多。 她也不耽搁,直接问红霞,“红霞,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意思?” 红霞缩了缩脖子,怯生生道:“奴婢也是偷偷听到的。姨娘说,少爷要娶新夫人了,要把她送走。姨娘不愿意,只想留下来。为此,就跟少爷吵了一架。” “吵完架后,她还做了什么?” “也没做什么,就让奴婢给她上了妆,她拿了些银两,便离家出走了。” 林霜迟随即看向顾开宇,冷声问道:“顾小少爷,这是真的?” 顾开宇正要回答,又听林霜迟冷冰冰道:“现在你可以否认。但府上的姨娘应该不少?就算你否认了,其他人呢?” 一番话,直接堵住顾开宇想要开脱的所有可能。 顾开宇脸色颓丧,低着头,却不说话。 林霜迟简直服气。 她可以从一堆话里找出破绽,却不能让一个“哑巴”开口。 她看了看钟延,无声地耸耸肩。 相比之下,钟延比她要懂得如何对付这种纨绔子弟,“顾小少爷,要是你不说,本官只好去请太师了。而且,你府上出了命案,大理寺也需要通知他一声……” “不!求你,别告诉太师!”顾开宇显然很怕他这么做。 但一看钟延这副不罢休的模样,他知道这次不能蒙混过关了。 想了想,他也不敢再挣扎,老实回话,“我的确想把府上的姨娘都遣走。但又不是逼她们去死,我也给她们提供足够的银两了,怎么一个个就寻死觅活的呢?” “所以,娶新夫人的事,是真的了?”林霜迟面无表情道。 顾开宇缩了缩脖子,点头,“是,是真的。” 林霜迟面若冰霜,拉过红霞,继续问有关于陆姨娘的事。 “你们姨娘以前也离家出走过吗?” “有,有过几次。” “那她一般会去哪里?大概什么时候回府?” “奴婢不知道姨娘去哪里。姨娘也从来不让奴婢跟着。不过,一般晚上都会回来。” “如果她不回来呢?比如这次?” “奴婢会禀报给少爷。但,少爷只说知道了……” 林霜迟想起顾开宇那吊儿郎当的样子,眉心狠狠皱起。 那人一看就不在乎陆姨娘的死活,哪怕红霞禀报了,恐怕也不会报官。 她沉吟片刻,又问:“你们姨娘都有什么相熟的朋友吗?” “有几个。奴婢记得,姨娘不久前迷上了调制香粉,也因此认识了不少人。平常没事的时候,要么请些好友过府一叙,要么就去外面找她们研究香粉。” 又是跟香粉有关?! 林霜迟脑海中拉起警报,“你们姨娘有什么喜欢的香粉?喜欢自己调制,还是喜欢别人调制的?” “都有。但自己调制的,成功的较少。” “带我去看看。” 林霜迟对钟延说了几句,便走进陆姨娘的卧房。 梳妆台上,果真放着好几盒香粉。 林霜迟一一打开闻了闻,与之前在李千兰处闻到的味道有些许相似。 初步判断,应该是很普通的香粉。 而那些经过特殊调制的香粉,却看不到影子。 “你可还记得,你们姨娘离家出走时,所用的是什么香粉?”她问。 红霞眨了眨眼,忽然从梳妆台的铜镜后找出一个盒子,递过去,“就是这个。奴婢也觉得这个特别好闻,在姨娘用完后,就偷偷地把盒子藏了起来。” 林霜迟打开盒子,一闻到那个气味,顿时脸色微变。 这恰恰是曾经在李千兰指甲缝里留下的粉末的气味。 这两人,居然用的是同一种香粉! 可二丫不是说过,李千兰从不喜欢跟人用同一种香粉吗? “红霞,你老实告诉我,”林霜迟脸色冷沉道,“你们姨娘的香粉是从何处得来的?” 红霞一脸单纯道:“自然是买的呀!” “从哪儿买的?”林霜迟罕见的着急了。 红霞却摇头,“姨娘只说,这香粉是从一个好朋友那里买来的。别的就没再多说。” “哪个好朋友?” “奴婢不知。” 刚问到的线索,却这么断了。 林霜迟有些沮丧,恰好钟延走进来,她把了解到的信息说了下,“现在初步可以知道,陆姨娘与李千兰用的是同一种香粉,而且很有可能认识李千兰。如果能找到他们共同的好友来问问,那就更好了。” 钟延拧眉思考片刻,匆匆走出去,转瞬又提着顾开宇,匆匆走进来。 “你知道陆姨娘都认识些什么人么?”他问。 顾开宇摇头,“我从来不关注这些。不过,你可以问问其他人。” “什么其他人?”林霜迟不解道。 顾开宇不敢看她,声音闷闷的,“这府上,除了陆姨娘,还有其他姨娘。她们往常都会在一起谈话,兴许会知道一些其他的消息。” “那就把人喊来。”钟延直接吩咐。 不一会儿,顾开宇府上的小妾全部集中在这间屋子里。 一眼扫过,环肥燕瘦,姹紫嫣红,香味袭人,任谁看了都要感慨一句“好福气”。 钟延神色有些一言难尽。 再看看身旁气质清绝的林霜迟,心里那股气更加难平。 谁要是让林霜迟嫁给这个花心又纨绔的顾开宇,他第一个提刀上门表示不同意。 顾开宇摸了摸鼻子,说道:“钟大人,人都在这里了。你想问什么就问。” 钟延随即看向那些女子,冷声问道:“你们当中,谁与陆姨娘的关系最好?” 那些女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没人说话。 钟延皱眉,似乎意识到这么问有些不妥,便换了种方式,“平日,你们与陆姨娘的交流多不多?她是否跟你们提到过,在外面认识的朋友?你们聚在一起时,会不会谈论些胭脂水粉之类的?” 话音落地,其中一个白衣女子弱弱地举起了手。 第169章 水中浮尸(18) “你说。”钟延用脚拖了张椅子过来,大大咧咧地坐下审问。 白衣女子便道:“陆姐姐对我们还算不错的,出门都会给我们其他人带一些小玩意儿。大家都喜欢跟她在一起玩,但她极少与我们提过外面认识的朋友。” “不过,不久前妾身给她送鸡汤时,听到她似乎迷上了调制香粉。那几日,因为调制失败,她的脾气也不算好,还把妾身骂了一顿。” “那大概是什么时候的事?”林霜迟接过话茬子,坐到了椅子上。 白衣女子道:“妾身记得,好像是一个月前……” “她给你们送过调制出的香粉吗?” “没有。” “那你闻过吗?” “也没有。”白衣女子轻声道,“陆姐姐对那些香粉很宝贝的。从来不让人碰。而且,妾身听说,她也没有调制成功过。后来实在恼了,才去找她朋友买了一盒。” 她停顿了下,忽而神情古怪道:“陆姐姐私底下跟妾身抱怨过,那一盒香粉虽然是买的,但实际上花了不少力气。为这,她似乎还差点跟人家翻脸了。” 林霜迟暗暗叹气。 问出来的结果,似乎都在某个关键信息上徘徊。 但因为不知道陆姨娘的“好朋友”是谁,竟然不得其门而入。 她捏了捏眉心,有些疲惫。 这时,白衣女子突然叫了一声,“妾身想起来,陆姐姐有一次跟妾身提过一个地方,好像她就是从那里买的香粉。” 林霜迟顿时坐直身子,“什么地方?” “她给妾身画了张图……” “图在哪里?”对于这个重大突破,钟延也显得十分激动。 白衣女子怯生生道:“图被妾身放在房里了……” “那你现在去找过来。”钟延和林霜迟异口同声道。 白衣女子连忙点头,起身匆匆地离去,不一会儿,又匆匆地回来。 手心还拿着一张纸。 林霜迟接过来,摊开一看。 上面画的是个简陋的房子,房子后是一个塔,门前是一条河。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特点。 林霜迟把图递给钟延,又问道:“她除了给你一幅图,还说了什么吗?” “陆姐姐说过,这个地方不好找,当时她坐船沿着河往上走好久,又走了一段时间的山路,才终于找到这个地方的。她还特别嘱咐我,如果要去这个地方,一定要穿得好看点,因为卖香粉的那个人喜欢穿漂亮衣服的女子。如果穿得寒碜了,那人是不会搭理的。” 直到此刻,林霜迟终于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她口中的那个人,是男是女?” 白衣女子一顿,随即摇头,“妾身也不知道。陆姐姐也没提到过。不过,喜欢穿漂亮衣服的女子的,十有八九是男人?” 林霜迟撩起眼皮,扫了下顾开宇,淡淡道:“你们可以随意去见外男?” 顾开宇瞬间黑了脸。 他感觉头顶的帽子很绿了。 “不,不行,”白衣女子低下头,轻声道,“正因为不能去见,所以陆姐姐每次出门都是偷偷的……” 顾开宇直接跑出去了。 “他这,至于吗?”林霜迟十分不解。 钟延朗声笑道:“估计就是男人的自尊心在作祟。” 拿到了关键的纸,再加上也问不出什么,林霜迟便去发现尸体的地方看了看。 但显然,那个地方并非第一案发现场。 她并没有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 一行人准备打道回府。 至于陆姨娘的尸体,则暂时存放在大理寺的停尸房。 刚走到门口,林霜迟往前看了看,忽然停住脚步。 不远处,顾开宇正背对着她,与萧眠舟说着什么。隔得远些,她听不到两人谈话的内容,但能看出顾开宇的态度很畏惧,甚至还称得上毕恭毕敬。 这个就有点不寻常了。 这时,萧眠舟也看到了她,撇下顾开宇,径自朝她走过来。 仍旧是那身暗紫蟠龙朝服,只是他神色紧绷着,无端多了些威严与压迫。 “下官见过王爷。”钟延赶紧打了招呼,并拉着她迎上去。 萧眠舟朝他微微颔首,而后看向林霜迟,语声温和,“查完了?” “是。我们正准备打道回府。”林霜迟回道。 “那就一起。” 萧眠舟几人走到马车旁,先让林霜迟上了车,钟延推脱自己累了要蹭车,也眼疾手快地爬进车厢,动作麻溜儿得跟只猴儿似的。 “王爷……”顾开宇见他要走,连忙出声喊住,“太师那边……” 萧眠舟直接打断他的话,“你自己解决。本王只看结果。” 顾开宇如丧考妣,也顾不得什么形象,双手捂着脸,跌坐在地上重重地叹气。 马车里。 钟延毫无形象地半躺着,大长腿直接抵在另一边的车壁上,痞里痞气的样子,实在让人很难将其与大理寺这么严肃的地方结合起来。 萧眠舟踢了他一脚,提醒他,“你收敛些。” “放心,林姑娘不介意的。”钟延大大咧咧道,“一起查过那么多案子,我早已把林姑娘当成我的好哥们了。” 林霜迟:“……” 瞥见她这么无语的表情,钟延拍着膝盖哈哈大笑,正欲高谈阔论一番,又被萧眠舟一记眼神冻在原地。他无奈地翻了个白眼,说起今天的收获。 “王爷,你恐怕不知道,那个顾开宇府上居然有那么多姨娘,亏得顾太师还想给那小纨绔提亲呢!就这样子,给林姑娘提鞋都不配。是,林姑娘?” 林霜迟正襟危坐着,不参与他们的讨论。 萧眠舟却道:“这跟案子有何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钟延凑过去,神秘兮兮道,“顾开宇那个死掉的姨娘,就是因为不想被他赶出去,离家出走,才被人害死的。而他之所以要赶走那些姨娘,据说是为了给林姑娘腾位置。” 他边说边偷偷地瞄林霜迟,看似有所顾忌,实则一脸八卦。 林霜迟本来在闭目养神,听到他这么说,顿时无语地睁开眼睛,“我怎么不知道,钟大人居然如此八卦?” 又在钟延开口前,她拿出那张纸,递给萧眠舟,“王爷可知道,这里是哪里?” 第170章 水中浮尸(19) 萧眠舟凝眸,端详片刻后,才道:“本王也不曾见过。此地应该在京城郊外。” 他从小在京城长大,对城内的布局了如指掌。 一眼就认出这不是城内任何一处地方。 有河,有塔,还有茅草屋…… 却莫名有些眼熟。 他指尖点在纸上,温声开口,“玄砚也没见过?” “没。”林霜迟摇头。 找到这张纸的第一时间,她就询问玄砚了,可对方也说没有印象。 如此,倒难办了。 萧眠舟却提醒她,“我们没见过,不代表其他人没见过。” 林霜迟和钟延齐齐一怔,“其他人?” “你们之前不是抓了个季关?”萧眠舟点出其中的关键,“问问他!” 钟延顿时恍然大悟。 回到大理寺后,他立刻马不停蹄地找来负责盯梢的官差,“季关这几天可还安分?” “大人,他很安分。每天除了去他的灯笼铺看铺子,就是在家调制香粉。” “没去书馆什么的?” “没。属下等人去查过,那三家书馆老板的确见过他,但据老板所说,他近一个月都没去过了。而且,每次去书馆,手上都会拿着很多书,以风月话本子最多。” “除此之外,他不看其他调制香粉的书籍?” “那些老板倒是没有提到。” 钟延冷哼,“他倒是惯会偷奸耍滑。” 官差呆立在一旁,不敢吭声。 钟延又道:“去把人抓来!” “是。”官差注意到他的说辞,是抓,不是请,他们也更加没了顾忌。 季关被抓来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大人,为何要抓草民?之前草民不是都交代清楚了吗?” 钟延冷嗤,“你确定都交代清楚了?那为何那些书馆老板说,你最喜欢看风月话本子,并不喜欢看调制香粉的书籍?胆敢欺瞒本官,你活腻了?” 啪地一声,桌面被他拍得很响。 季关身子一抖,摇头,“大人,冤枉啊!草民是被冤枉的!” “可需要那些书馆老板来跟你当面对峙?”林霜迟凉凉地问了一句。 本来,她只是随口试探,却没想到,季关直接瘫软在地上,“草民不是有意要欺瞒的,请大人明察。草民只是更喜欢那些风月话本子,也在看那些调制香粉的书籍的……” 钟延满意地点头,重新坐回椅子上,“既然你已经承认,那么你调制香粉的本事是从哪儿学来的?还不快从实招来?” 季关一脸惨白,“是,是从另外一个人那里学来的。” “那是谁?” 季关却摇头,“草民也不知道那人是谁。” “什么意思?”许久没听到想要的答案,林霜迟也有些不耐烦了,“你没见过那个人?还是说,你见过对方,但不知道对方的身份?” “没,没见过……” “简直荒谬!”钟延再次拍案而起,“你没见过那人,又怎么学得调制香粉的本事?而那人又为何教你这些?” “季关!你要撒谎,也得找个好点的理由!” 岂料,季关仍旧坚持自己没撒谎,“大人,草民真的没见过那个人,也不知道他为何会教草民。一个月前,草民心情郁闷去山上拜佛,下山时遇到大雨,便躲进山脚一个屋子里躲雨,无意中看到屋子主人留下的书籍,才知道如何调整香粉的。” 林霜迟便拿出那张纸,“你说的屋子,是不是这样?屋前有条河,屋后有一座塔?” 季关立刻点头,“对对对,就是这样。” 得到肯定的答案,林霜迟和钟延心里齐齐松了口气。 “那个地方,你去过几次?”林霜迟又问。 季关想了想,便道:“很多次。至少有十次以上。” “那你没见过那个人?” “一直都没见过。”季关停顿了下,又继续说道,“草民每次过去,桌子上都会摆着好几本书籍。草民的记性不错,基本看过后,都能记在脑海里。等回去调制出好的香粉,草民又会带上山,请那人指出不足。” “你跟他都没见过面,怎么给你指导?”钟延愈发不解。 季关道:“草民会把香粉放在桌子上,下次再来时再拿走香粉。而事实上,经过那人的调整后,香粉质量的确有了更高的提升,连脂粉铺的老板好几次都夸草民了。” “你怎么知道,经过那人的调整,香粉比之前更好了?”林霜迟问他。 季关:“销量上去了啊!” “这么说来,你并不知道提升了哪里?” “是……那人本事高超,草民的确看不出他做了哪些调整……” 提起这个,季关感觉很惭愧。 林霜迟若有所思道:“看出来,你对这个人很崇拜。难道就不想见见他?” “想。有一次草民想蹲守在屋子周边,看看那个好心人是谁。谁想到,那天不仅没见到人,还被对方发现了,给了一次狠狠的警告。从那之后,草民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这么神秘? 这是划过众人心头的大疑问。 一片沉默中,萧眠舟突然开口,“你去山上的时间是否固定?” “不,不固定。”面对气场特别强大的他,季关愈发战战兢兢。 林霜迟突然起身,对钟延说道:“钟大人,咱们有必要走一趟。” “我正有此意。” 确定下目标,钟延便问季关,“若是我们提前过去,是否需要做些什么准备?” 季关有些茫然,“好像,不用?” 钟延顿时冷下脸,“到底是用,还是不用?” “不,不用。”季关打了个寒颤。 得到明确的回复,钟延懒得再去搭理他,开始清点上山所需的人手。 林霜迟跟萧眠舟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这次上山,恐怕很难找到人。”林霜迟莫名生出这种预感。 萧眠舟不由得多看她几眼,“为何会这么认为?” “不知道。”林霜迟眉眼清绝,语声平静,“就一种,直觉。” “你的直觉向来都很准?”萧眠舟有些好奇,“破案的话,直觉能发挥作用?” 林霜迟点头,“能。” 老实说,她的直觉很多,就看能不能抓住,或者能不能分辨出哪些有用。 萧眠舟难得轻笑了下,眸光深邃似海,又似暗藏着满天星辰。 “那你的直觉能否告诉你,本王来此是为了什么?” 林霜迟:“????” 是她想的那个意思吗? 第171章 水中浮尸(20) 林霜迟不敢想,莹润指尖捏着纸,神色不变道:“王爷的心思,我又如何能猜到?” “连猜都不猜?”萧眠舟挑眉。 林霜迟总觉那双眼能看穿她的心思,索性装作收拾东西的样子,别开了视线。 “不是不猜,而是王爷的心思素来高深莫测,岂是我所能猜到的?” “既如此,不如不猜。” “更何况,王爷若想让我知道,自然会当面告诉我。若是不想让我知道,我却妄图揣测您的心思,岂不是罪过大了?” 萧眠舟静静地看着她,良久,忽而大笑出声。 认识他这么久,鲜少见到他这般爽朗大笑的模样。 林霜迟眨了眨眼,心中疑惑之余,却也被他的笑容所感染,不自觉地抿唇轻笑。 钟延走过来时,就看到这牙酸的一幕,刻意重重地咳嗽一声。 “钟大人,准备好了?”林霜迟立刻起身,敛起多余的思绪。 钟延点头,随即看向萧眠舟,“王爷,您是何打算啊?” “本王跟你们一起去。”萧眠舟站起身,一派潇洒。 钟延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到底没说什么。 一行人坐上马车,又让官差押好季关,往目的地走去。 据季关所言,他们要先坐船从清水河往上走,再走一段山路,才到达那间屋子。 由于路线与之前白衣女子说的差不多,林霜迟对这次出行更加期待了。 一个时辰后,一行人终于站在那间茅草屋前。 季关双手被捆绑在身后,气喘吁吁道:“大人,前面就到了。” “你们过去。” 钟延先让那些官差打头阵,去前方探路。 等确定安全时,他才往前迈开步子,边走边道:“王爷,林姑娘,瞧这样子,那人应该不在。不然,不会没有一点儿动静。” 萧眠舟二人也不意外。 走近些,才发现茅草屋很小,房门也很低矮,如萧眠舟三人都要弯腰才能走入。 屋内更小,光线昏暗,仅在角落里摆放着一张桌子。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小盒子。 钟延走过去,把盒子打开,又放到鼻子下嗅了嗅,独特的香味顿时扑鼻而来。 他微微一怔,眼前似乎闪过林霜迟的脸,正欲朝林霜迟走去,忽觉啪地一声,一个巴掌扇在他的脸上。 “玄砚,你做什么?”钟延捂住半边脸,怒瞪向举手的玄砚。 “王爷,人醒了。”玄砚硬邦邦道。 钟延捂着火辣辣的脸颊,不解道:“什么醒了?我睡着了吗?” “你没睡着。只是中了人家的圈套。”林霜迟如实说道。 她走上前,拿过他手里的香粉盒子并盖上,递给玄砚,“这个得去检查一下。” “林姑娘放心。属下知道的。” 毕竟,刚才钟延在闻到那香味时出现的反常情况,在场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任谁都知道,这个香粉有问题。 钟延摸了摸后脑勺,一头雾水,“这个香粉有什么问题?”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萧眠舟却不答反问。 想起那瞬间看到的画面,钟延脸色一白,眼神变得闪躲着,不敢往林霜迟的方向看去。 见状,萧眠舟眯起眼,沉声道:“看到谁了?” “不是,王爷……下官……” 钟延心虚又气短,更加不敢看他。 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狐疑道:“不会是看到我了?” 钟延的头几乎要埋进膝盖里。 如此说来,她便是猜对了。 再联想起钟延那一言难尽的神色,林霜迟隐约意识到,那香粉里可能掺杂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她紧抿住唇瓣,想起先后死去的两名女子,脸色更加阴沉。 “查!一定要查清楚!”她骤然怒道。 钟延捂着脸,不敢去触她的霉头,只能拼命给萧眠舟使眼色。 “不是要去看看四周?”萧眠舟巧妙地岔开话题。 林霜迟却怔住,看了看四周,这才提步往外走。 “王爷,下官真是无辜的啊!那香粉有问题,绝对掺了些东西……” 此刻回想起来,钟延仍旧出了一身冷汗。 那玩意儿,藏得比什么秘药都要深了。 萧眠舟拿过玄砚手里的盒子,很普通的脂粉盒,也没有花纹,任谁都想不到,这东西里头会藏着那么龌龊的招数。 连钟延这样有坚定意志的人都被蛊惑住,要是换做区区弱女子呢? 萧眠舟眼里划过狠戾,转过身,问季关:“这东西,你用过?” 季关连忙摇头,“没用过,绝对没用过……” “那你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 “不,草民也不知道……啊……” 话还没说完,他胸口就挨了钟延一脚。 钟延蹲下身,揪住他的衣领,“还不快说?” 季关忍着胸口疼痛,吭哧吭哧地喘气,“草民,草民不知道啊。那人交代过,拿到香粉盒子后,就不允许草民打开。由于能赚钱,草民也没细究过有何不妥。草民真的冤枉啊!” “砰——” 钟延松开他的衣领,拍拍手,问萧眠舟,“王爷,这里除了一盒香粉,便再无其他。是否需要再从头到尾搜查一遍?” “搜!”萧眠舟几乎没有任何迟疑,就下了命令。 钟延大手一挥,余下的官差立刻分散开,各自去找寻线索。 “大人,东北角没有发现……” “大人,东南角也没发现……” “……” 听着一道道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声音,钟延几乎没耐心了,提着季关走了出去。 “林姑娘呢?”他四周看看,没发现林霜迟。 萧眠舟扫过四周,忽而纵深一跃,就跳到茅草屋的屋顶。 暗紫袍角在风中随风而动,愈发衬得他身材颀长挺拔。只是,那张脸上覆满寒霜,双眸寒冷似深潭,只有在瞥见那道瘦弱修长的背影时,才有一些温度。 他跳下屋顶,快步朝河的另一边走去。 还没走近,忽听玄砚大叫一声,“林姑娘,让开。” 萧眠舟脚下生风似的掠过去,在林霜迟急急后退时,一把揽住她的腰,往旁边平坦的地方移动。 “怎么回事儿?”他下颔绷得紧紧的,冷冽的目光直射向大呼小叫的玄砚。 第172章 水中浮尸(21) 玄砚摸了摸鼻子,指着地上的坑,“王爷,这里有点发现。” “过去看看。” 林霜迟心心念念着案子,也没注意到萧眠舟的动作,从他怀里挣脱开,便往前走过去。 河边湿润的地面,被挖出一个小坑。 里面是一张血淋淋的头皮,散发着腐臭的气味。 “能拿出来吗?”林霜迟拧着眉头问道。 玄砚点头,从旁边折来一根树枝,小心翼翼地把那块头皮挑起,并放到地上。 突然,他“咦”了一声,“林姑娘,坑里还有画。” “一起拿出来。”林霜迟道。 玄砚便用两根手指捏着画的边缘,小心翼翼地拿出来,同样铺在地面上。 林霜迟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工具,走过去,蹲下身,仔细查看。 头皮边缘的痕迹粗糙而不规则,应该被水泡过,整块皮已经泛白肿起,还有些蛆虫爬来爬去,说不出的恶心。再看那些画,用的都是普通画纸,由于被垫在一整张头皮下,纸张上已经被血水浸透。但依稀能辨认出,画上的人是容貌姣好的女子。 林霜迟看了看,确定不是李千兰和陆姨娘,便问:“你们认识这女子吗?” 萧眠舟和玄砚一起走上前。 玄砚眯着眼看了半晌,摇头,“不认识。不过,凶手画这个画像,是什么目的?难道这是他接下来要动手的目标?” “暂时不清楚。”林霜迟若有所思道,“回去得查查,这女子是何人。” 玄砚点点头,记在心里。 这时,钟延也走了过来,“林姑娘,可是有了发现?啊……这,这是怎么来的?” 他被吓得当场跳起,多少都有些惊魂未定。 萧眠舟却问:“近日,京城里一共发生了几起被剥头皮的案件?” 钟延一怔,“就,就两起啊。一个是烟雨楼的李千兰,一个是顾开宇府上的陆姨娘。” “那些人的头皮都找到了?”萧眠舟又问。 钟延摇头,“没找到。这,莫不是就是其中一个人的头,头皮?” “说不准。”回答他的是低头验看的林霜迟。 片刻后,她停下手,说道:“把季关带过来。我要问他一些事情。” 季关很快就被带过来。 当看到地上血淋淋的头皮时,他尖叫了一声,身子瘫软在地上。 “这,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被害者被凶手剥走的头皮。”林霜迟走到河边,边洗手边问,“脂粉铺的老板有没有告诉你,那些香粉都是卖给谁的?” 季关愣住,摇头。 “那你知不知道,那人给你的香粉里,掺进了不干净的药?” 季关仍旧摇头,哭喊,“草民对此一无所知啊。草民只是为了赚钱,才会遵从对方的意思,把香粉放在脂粉铺售卖。拿到钱后,其他根本就不在草民的考虑范围内。” 钟延恶狠狠道:“如果那人是凶手,那你就是百折不扣的帮凶,下半辈子的牢狱足够你吃的了。识趣的话,最好将功赎罪。本官看在你自首的份儿上,兴许还能给你少判几年。” 季关脸上浮现绝望,爬过去,抓住钟延的衣摆,“大人,草民真的不知道。草民只在这里看过几本书,又拿走一些香粉,怎么就成帮凶了?草民是冤枉的啊。” “你认识李千兰吗?”林霜迟突然问了一句。 季关瞳孔一缩,脸上是还没收起的惊愕。 “你认识贺姬吗?”林霜迟又追问道。 连着两个问题,季关的神色从愕然变成惊恐,若再说不认识,似乎也说不过去。 “你认识她们。”林霜迟冷冰冰地下了结论,“你极力想否认,脸上的表情却将你出卖了。事到如今,还是不肯说实话吗?” 季关忽觉手脚冰冷,一股名叫绝望的潮水将他慢慢淹没,窒息又怖人。 面前这个女子,有着倾国倾城的脸,神色是一如既往的清冷。但此刻落在他的眼中,却比地狱勾魂的黑白无常更令人心生绝望。 直到此刻,他才猛然意识到,之前的推脱根本没用。 这些人,早就看清了他的隐瞒,却又不揭穿。等他像个傻子似的四处撒谎圆谎,才让他意识到自己的把戏有多拙劣。 可是,他们是怎么看穿的? “你现在交代,还能有从轻处罚的机会。但要是不交代,等回去后查出来……” “草民说,草民都说!” 季关觉得她简直是魔鬼,不想再忍受这种煎熬,硬着头皮交代。 “草民的确认识李千兰,也认识贺姬。实际上,一开始是贺姬先找上草民,并想和草民联手毁掉李千兰的。” 除了林霜迟,其他人都表露出意外的神情。 钟延率先问出他的疑问,“贺姬为何找上你?” “因为,草民缺钱。”季关垂头丧气道,“那日,草民在自己的铺子里看守,贺姬走进来,问草民想不想赚大钱。草民自幼家境贫寒,有赚钱的机会,当然不会拒绝。” “她让你做什么?” “她让草民想办法去接近李千兰,并让李千兰爱上草民。” 众人:“……” 怕他们不相信,季关又连忙解释,“草民说的是真的。她想在李千兰爱上草民后,借草民的手给予李千兰最致命的一击,从而达到毁掉李千兰的目的。” “她给你什么报酬?” “一笔钱。”季关缩了缩脖子,又道,“事成之后,草民会拿到一笔丰厚的钱。但没等草民得手,李千兰突然失踪了。之后,草民听说,她被人害死了。” 林霜迟突然开口,“李千兰失踪前,你是否见过她?” “见,见过……” “何时何地见的?都说了什么?当时她可有什么反常举动?” “乞巧节前三四天这样。当时,她孤身一人来找草民,并说打算在乞巧节当天给草民惊喜,让草民去烟雨楼找她。草民记得,她说起这话既害羞又兴奋,心中也生出了好奇心,便应了下来。却没想到,没等到乞巧节,她却出事了。” 林霜迟沉默片刻,又继续问道:“她跟你约好的事,还有谁知道?” 季关左看右看,心虚地低下头,“贺姬也知道。” 林霜迟随即看向钟延,“钟大人,可能要麻烦你尽快回去,把贺姬缉拿归案。” “行。”钟延把季关交给她,带上一些人手,提前下山。 林霜迟目送他走远,便再次看向季关,“你跟李千兰认识多久了?” 第173章 水中浮尸(22) “一个月。” “你知道她喜欢调制香粉吗?” “知道。实际上,就是草民教她的。而且,她还从草民这里买了好几盒,每次都说很好用,也很喜欢。她想让草民特意为她调制,但草民不乐意。为此,还跟草民吵了一架。” 林霜迟却不解了,“你为何不乐意?” 季关扯了扯嘴角,满脸市侩。 “草民知道,那些香粉在脂粉铺卖得不错,远比李千兰给的钱多。当然不愿意低价出售。就因为这样,她便自己动手调制香粉,后来还真让她成功了几回。” 林霜迟回想起在李千兰房中看到的香粉盒子,疑惑终于慢慢解开。 她想了想,又问道:“你是怎么认识陆姨娘的?” “李千兰和陆姨娘认识,后来把她带来见草民。但草民跟她仅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没有别的接触?” “没。” “她从你这里买过香粉吗?” 季关顿了顿,摇头,“没有买过。但她想买,被草民拒绝了。” 如果真是这样,那陆姨娘手里的香粉又是从何处得来的? 脂粉铺,还是正面与凶手接触? 再问季关,却没有得到更多有用的线索。 林霜迟示意官差把头皮和画像拿好,又四处去转了转,便准备打道回府。 只是,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茅草屋,心底突然滋生一股诡异的感觉。 萧眠舟见她停下脚步,便关切地问道:“怎么不走了?” 林霜迟指着茅草屋背后的塔,“那里是什么地方?” “是个普通的寺庙。周边的居民都喜欢去那边上香拜佛。” 林霜迟诧异地看着他,“王爷怎么会知道得那么清楚?” “以前来过这里。”萧眠舟示意她边走边说,“年轻时,京城内外几乎没有不能去的地方。一开始,你把那张纸拿给本王看时,本王也觉得有些熟悉。” 只是,这些年,他忙于争权夺势,极少离开京城,一时也没想起来。 听他这么说,林霜迟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一幕“少年纵马游街意气风发”的场景,心头忽然生出一股无以名状的遗憾。 萧眠舟得知她的想法,忽而笑了,“你遗憾什么?” 林霜迟下意识就脱口而出,“就是觉得,没能看到王爷意气风发的那一幕,多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但话说出口,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懊恼地闭上嘴。 那来自头顶的目光灼热而不容忽视,她低着头,双颊微微发烫,心跳却不受控制地加快了几分。 良久,忽然听他轻声叹息,“我也很遗憾,没能在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遇见你。” 林霜迟呼吸一滞,思绪有些茫然,却又在茫然中似乎窥见了什么。 只要她的手轻轻一拨,好像就有什么变得不一样。 但她没敢。 她尴尬地笑了笑,狼狈地往前快走几步,只留给萧眠舟一个落荒而逃的背影。 萧眠舟轻笑着摇头,却赶紧跟了上去。 在他们走后,一个人影从山上小径走下来,一头黑发在日光中散发着乌亮的光泽。 回到大理寺后,钟延已经把供词都整理好,直接递给萧眠舟和林霜迟。 “贺姬已经招供,她找来的男人就是季关,目的也是为了借季关的手毁掉李千兰。我们还从她另一个住处,找到许多能让李千兰身败名裂的道具。只是,还没实施,李千兰就遭遇不测。” 林霜迟看了看那些供词,眉头紧紧拧着,一言不发。 萧眠舟难得开口问了句,“你没问问,李千兰出事前,她在何处?又是否知道李千兰约季关在烟雨楼见面的事情?” “问了。她说她知道,也打算在那天让李千兰出丑的。”钟延拍了拍桌子,心有戚戚然,“女人的嫉妒心果然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光凭这个,就能毁掉多少人啊!” “嗯?”林霜迟挑眉看他。 他猛地捂住嘴,尴尬地笑了笑,“林姑娘,我没说你啊!你肯定跟普通女子不一样。” 至少这整日与尸体为伍的作风,别说女子,便是世间男子都不能望其项背。 林霜迟也只是开个玩笑,并不在意道:“贺姬和季关有加害李千兰的嫌疑,实际上属于未遂。但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他们也与凶手无直接联系,那么凶手是为何盯上李千兰和陆姨娘,甚至对她们下手的?总不能隔空作案?” 一时间,众人沉默不语。 须臾,萧眠舟却道:“有没有可能,凶手并没想过借季关和贺姬的身份做遮掩?他们三人之间的恩怨纠葛,对凶手来说,无关痛痒,也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 “啊……”钟延听完,头更加大了,“如果没关系,那查起来更加没头绪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林霜迟,“林姑娘,你……” “不急。让我想想。”林霜迟掏出纸和笔,自顾自地理着脑海里的思绪,“先找共同点。” 钟延一怔,而后便顺着她的思路去想,“那就先从死者的共同点来看。死者李千兰和陆姨娘的共同点有三个。一是都被凶手剥走一整块头皮,二是都喜欢香粉,并且用同一种香粉,极有可能与凶手有过正面接触。三是死前都遭受过侵犯。由此可以推断出,死者应是男性,有搜集头发的怪癖,同时又会调制香粉。” “只是,他搜集头发做什么?” 林霜迟脑中白光一闪,倏地抬头,反问他,“什么人才需要头发?” “和尚?尼姑?”钟延两眼大放光彩,“难道凶手是个和尚?而且是有心理怪癖的和尚?因为自己的头发被剃度了,看到年轻女子飘逸的长发,就想占为己有,于是手段残暴地削去一整块头皮,只为了取对方的头发?” 越说下去,钟延越觉得是这样。 他拍拍手,终于松了口气,“一定没错了。那咱们可以把搜查范围缩小些,看看附近有没有什么寺庙之类的?” 林霜迟再重点指出,“尤其是山上那间茅草屋后的寺庙。” 那个地理位置,无论去茅草屋还是回寺庙,都十分方便。 钟延顿时坐不住了,急忙起身,“我这就让人去搜那边的寺庙!” 第174章 水中浮尸(23) “好。”林霜迟没有阻拦他。 在她看来,目前和尚的嫌疑最大。 这倒是个重大突破。 萧眠舟拿过那张纸,“刚才说到死者的共同点,现在不如来说说,加害者的共同点?” 林霜迟点头。 “虽然暂时找不到凶手,但涉案人员里,有可能会促成死者死亡的人拢共有四个,分别是季关、贺姬、李妈妈和顾开宇。” “我认为,可以先排除顾开宇。” 听到她如此果断的结论,萧眠舟眸色微沉,嗓音低哑道:“为何排除他?” 林霜迟一怔,下意识就回道:“他不可能?” “为何不可能?”萧眠舟脸色似乎更沉了些,“没经过分析,也没对人证和物证进行核对,你就如此草率地判断他不可能了?” 许是他的反应过于反常,林霜迟和玄砚不由得多看了他一眼。 岂料,萧眠舟冷眼扫过,沉声问道:“本王说得不对?” “没没……” 林霜迟狐疑地看着他,“您说得很对。是我大意了。” 见状,萧眠舟点点头,眼底划过满意。 唯有玄砚暗中窥破其中的玄机,在无人看见的地方,朝自家主子翻了个白眼。 这种醋都能吃,不愧是主子。 林霜迟不知他心中所想,重新在纸上画画,片刻后,说道:“陆姨娘死亡前,与顾开宇有过争吵,这是很明显的矛盾点。” “按照查案的流程,顾开宇肯定是首先被问责的对象。但从之前的询问过程中可以看出,他对陆姨娘离家出走之事不上心,且不在意。同时在查证相关物证和人证时,并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证明他与死者的死亡有关。撑死就是个渣男罢了。” 萧眠舟问了句,“什么叫渣男?” 林霜迟愣了一瞬,而后给他解释,“渣男指的是男性中一类对待异性感情不认真、玩弄对方感情的男人。” “林姑娘,那叫负心汉。”玄砚忍不住提醒她。 林霜迟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听完她的解释,萧眠舟忽然神色渐缓,也没有再追究顾开宇的“罪责”。 林霜迟笔触一转,又转到季关和贺姬身上,沉吟片刻后,才道:“至于季关和贺姬,与其要找共同点,不如找联结点。” “林姑娘,什么叫做联结点?”玄砚拧眉道。 林霜迟缓缓道来,“季关和贺姬,皆因李千兰之死而联系在一起。那牵连他们三人的纽带,便是联结点。” “贺姬出于嫉妒心而想要毁掉李千兰,故而找上季关,让季关用感情蒙骗李千兰。贺姬与季关的联结点是利益,贺姬与李千兰的联结点是表面姐妹情实则嫉妒心,季关与李千兰的联结点则是虚伪的感情。” 伴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林霜迟用炭笔在纸上勾勒出一个三角形。 一个稳固的形状。 按理说,只要三人出于本心,就会维持平稳的表象。 如今,李千兰骤然死去,整个三角形轰然崩塌,那么塌的是哪一边? “你们觉得会是哪一方塌了?”林霜迟抬眸,看向对面两人。 玄砚率先开口,“属下以为,女子都是敏锐的,兴许李千兰看到了贺姬的真面目。昔日姐妹的表里不一,让她与贺姬产生隔阂、戒备。这是最有可能会被摧毁的原因。” “既然女子是敏锐的,那李千兰应该也会感受得出,季关对她的感情真假。更有甚者,女子在男女之情上的嗅觉,远比在女子友情上的嗅觉要敏锐得多了。” 林霜迟倍感惊讶,“王爷这么懂?” “本王不懂感情,却懂人心。”萧眠舟眉眼染上一抹倦怠,懒懒地靠在椅背上,声音有些飘忽道,“你要知道,人心远比这世上任何一种感情都要复杂难懂。” “而本王,研究人心已有十多年。” 不知为何,林霜迟莫名从他的话中,听出了一丝丝沧桑与悲凉。 这个时代,除了弄权者要研究人心,恐怕就只有怀疑人心的人了。 林霜迟沉默了一瞬,似有无数话语汇聚在唇边,临到关头,却发现无从说起。 或者,她也意识到,自己没有这个资格和立场。 须臾,她重新开口,“如此说来,贺姬和季关的利益关系,应该是最可靠的。问题就出在李千兰和季关、或者和贺姬之间。再准确点讲,李千兰极有可能发现了季关的虚情假意。那么,她约季关在乞巧节当日于烟雨楼见面,其动机就很可疑了。” 萧眠舟沉吟道:“还可以大胆假设,不仅是李千兰发现了季关的虚情假意,有可能季关也知道李千兰发现了他的秘密。从而在乞巧节前提前做了准备。” 说到这里,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未言之意。 林霜迟索性补充完整,“所以,季关还是说了谎。” “玄砚!”萧眠舟突然坐直身子,吩咐他,“去搜季关的住处。便是掘地三尺,都要给本王找出他说谎的证据。” “是。”玄砚立刻去办。 一时间,偌大的花厅里,只剩下炭笔画在纸上的沙沙声。 林霜迟再把脑中的思绪理了一下,确定季关还是最大的嫌疑人,眉头皱得更深了。 “年纪轻轻,皱什么眉头?”那道低沉醇厚的声音突然响在耳畔。 林霜迟骤然惊醒,双眼既迷茫又慌乱,有点像清澈跳跃在山间的小鹿。 但只是一瞬,她又恢复成以往的清冷模样,颇是不解,“王爷怎么了?” 萧眠舟忍不住想扶额。 “你就没点想问的?” 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想问什么? 但脑子比嘴快,她很快就想起来,不确定道:“王爷希望我问吗?” “你想知道,还是不想知道?”萧眠舟语气慵懒道。 与以往所见不同,他似乎褪去一身的矜贵和高冷,神情既放松又自在,甚至还带着罕见的耐心,有意无意地诱引着什么。 林霜迟反应稍显迟钝,不一会儿,就摇头。 “不想。” 萧眠舟一愣,“为何?” “王爷是掌权者,研究人心自是大有裨益。一般能问这种问题的人,只有两种:一种是极其亲近可靠之人,另一种则是,死人。” “说实话,我还是比较珍惜这条命的。” 这还不算,她还做出一个抹脖子的动作,神情冷肃而凛然。 无语至极的萧眠舟:“……” 第175章 水中浮尸(24) “你……”萧眠舟颇是哭笑不得,“你难道就没想过其他?” 林霜迟一脸茫然,“其他什么?” 可能是案子还盘桓在脑海里,她一时竟意会不到萧眠舟的意思,忍不住拿炭笔抵了抵额头,无害得如同不谙世事的孩童。 萧眠舟彻底放弃这个问题,揉着眉心道:“不说别的了。还是先把案子破掉。” 提起正事,林霜迟的兴致顿时来了。 可这回没等她开口,一个宣王府的侍卫便大步走进来,手上还拿着那个香粉盒子。 “王爷,经大夫检查,这香粉里含有催情香,致幻粉等多种禁药。寻常女主涂在肌肤上,多闻几次,便会彻底失去意识,任人摆布。” “真是好恶毒的心思!” 饶是林霜迟已经猜到个中本质,但在切切实实地听到大夫的确认时,仍旧毛骨悚然。 她无法想象,闻了这香味的李千兰和陆姨娘,又是怎样被凌辱至死的。 当时,又该有多绝望。 萧眠舟神色未改,接过那盒子,又问:“有解药吗?” 不光是侍卫,便是林霜迟都感到十分惊讶。 “王爷,要解药做什么?”林霜迟忍不住问他。 萧眠舟指腹摩挲着盒子边缘,闻言抬眸看她一眼,“以防万一。” 林霜迟想了想,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防的“万一”该不会是她? 越想越觉得有可能,她有些不解,“王爷,至于吗?” “至于。”萧眠舟回了两个字,见她没多想,忽然心中发闷。 他把盒子往后一抛,等侍卫手忙脚乱地接住,便道:“把东西拿回去。让人尽快研究出解药。本王要的是尽快!” “是。”侍卫立刻去办。 萧眠舟还回头叮嘱道:“在解药没出来前,你暂时不能去危险的地方。” 林霜迟:“……” “这是命令!”萧眠舟生怕她不放在心上,又额外嘱咐了一句。 林霜迟也很感激他的好意,郑重地点头,“谨遵王爷的旨意。” 这时,玄砚终于回来了。 在他身后,还跟着提着箱子捧着书的官差。 “王爷,属下把季关的家和灯笼铺都搜查过好几遍,从中找出了这些东西。” 一共三个箱子,三捧书。 箱子里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如刻刀、剪刀、镊子等生活用品,大大小小,形状和尺寸各不相同。但不知为何,满打满算居然装了三个箱子。 萧眠舟沉声道:“不是让你出季关说谎的证据?你搬来这些东西,有何用处?” 玄砚苦着一张脸,偷偷地瞥了下林霜迟,“王爷,属下、属下不知哪些是证据啊!” “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能抬回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林霜迟打了个圆场,又问,“季关的屋子已经控制住了?” 玄砚忙不迭点头,“控制住了。属下还特意让手下的人暗中监控着。一旦发现任何异常,随时禀报。” 他又踢了踢那三个箱子,“还有这些,并没有放在明面上,而是放在屋角挖出来的大洞里。正因为位置特殊,属下才特意把它们搬回来的。希望能帮上林姑娘一点忙。” “辛苦了。”林霜迟由衷感谢。 事实上,刚才她应该跟着去现场的。 不过,刚才被萧眠舟的问话乱了心神,才把这事儿给忘了。 她走过去,仔细地查看箱子里的东西。 刻刀、剪刀、镊子、浆糊、甚至还有针线…… 季关又不是做女红的,为何会有这些玩意儿? 忽然间,她眸光凝住,在两把镊子的交叠位置,发现了一根长长的发丝。 玄砚瞬间毛骨悚然,“这是谁的头发?” “暂时不知。” 林霜迟小心地放到一旁,再把箱子里的东西一一拿出来,直到箱子空了,箱底暗红的痕迹才显露在众人面前。 “这是,干涸的血迹?” 林霜迟凑近闻了闻,肯定道:“就是干涸的血迹。” 她再去翻另外两个箱子,不是在箱底,就是在箱子四壁上,发现干涸的血迹。 同时,还有密密麻麻的针孔,分布在箱底和四壁上。 一瞬间,林霜迟头皮发麻。 她似乎知道,这箱子曾经装过什么东西,又用来干嘛的了。 “把季关带过来。”她如是吩咐。 玄砚强忍着心中的好奇,跑去大理寺牢房提人。 趁着这功夫,林霜迟还特意看了看那些书籍,居然看到类似“植皮”“针缝”等相关的内容。 为何死者被剥去头皮,忽然就有了解释。 季关再次走进这个花厅,还没靠近,就已经两股战战。 “进去!”玄砚嫌他磨蹭,一把推在他的后背上。 他身子一个趔趄,险些直接扑到地面。 “大,大人,又怎么了?” 林霜迟合上书,眸色冰冷地问道:“季关,这是你第几次被审讯了?” “三,三次?”他举着手指,神色惊惶不定。 林霜迟指着那些箱子,面无表情道:“这些东西都认识吗?”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季关眨了眨眼,一一扫过那三个箱子,摇头,“草民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真不认识。” 林霜迟轻呵一声,走到他面前,突然拿起一旁的剪刀,直接将他的右手按在地上。 “如果都不认识,你手上的针孔又是从何而来?” “这,这不是针孔。”季关连忙辩解,“这是草民在扎灯笼时,不小心被细竹刺刺伤的。细竹刺跟绣花针差不多大小,故而留下这样形状的痕迹。” 萧眠舟瞧见这一幕,忽而觉得两人靠得太近了些。 他走过去,把林霜迟拉起来,吩咐道:“既然分辨不出是细竹刺还是绣花针的痕迹,索性就现场展示一遍。玄砚,把他所说的细竹刺和绣花针都准备好。一根根手指头扎过去,十指不够就换脚趾,总会辨别出来。” 玄砚立刻应声,从一旁拿过绣花针,一步步走过去。 季关被逼得节节后退,低垂的眉眼遮住眼中浓郁的煞气,在即将被玄砚逼至角落时,突然狂跳而起,五指化做鹰爪,扣向林霜迟的脖子。 “林姑娘小心!” 第176章 水中浮尸(25) 林霜迟第一时间往后退去。 这时,身后突然撞上一具结实而温热的胸膛。 紧接着,她腰间一紧,整个身子离地,并被往后带去。 闻到那熟悉的冷香,林霜迟悬着的心慢慢放下,在双脚落地时,神色已经恢复如常。 “你怎么样?”低沉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霜迟摇头,语声平静,“没事。不必太担心。” “砰——” 一声巨响打断两人的对话。 林霜迟看去,只见季关被玄砚踹到墙上,而后身子贴墙滑下,狠狠吐出一口鲜血。 玄砚又上前,卸了他的下巴,把人提到萧眠舟和林霜迟的面前,单膝跪地。 “王爷,林姑娘,属下未能看住此人,请责罚。” 林霜迟摆摆手,“不关你的事。谁都没想到,他会突然发难。” 说着,她又看向一身狼狈的季关,冷声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了。可你怎么就学不会老实交代呢?” 季关只是瞪着她。 考虑到要问话,玄砚又咔嚓把他的下巴按好,又站在他身旁,时刻警惕着他的举动。 季关当场呸了下,目光凶狠道:“少在这里惺惺作态。本来就是你们太无能,破不了案子,就拿我们这些无辜人来折腾。真把我们当成你们官府的狗了吗?” “你叫得这么大声,究竟想掩饰什么?”林霜迟突然问道。 季关恶狠狠地瞪着她,唇角却扬起一抹诡异的弧度。 林霜迟又道:“前后审过你三次,哪次不很尊重你?是你先开口说谎,怨不得别人。” “何必跟他说这些废话?”萧眠舟眸光冰冷,直接吩咐玄砚,“把人带下去。不管用什么办法,让他把事情都交代清楚。” 这是要用上宣王府的审讯方式了。 玄砚心头一凛,提着大呼小叫的季关,退离现场。 地上三个箱子里,血迹斑斑,犹如最直观的案发现场。 林霜迟已经猜到这几个箱子的作用,便命人将其抬下去。 “死者应该还有一个。但现在没找到。”林霜迟若有所思道,“这三个箱子,之前应该都装过死者被剥下的一整块头皮,血迹就是那时候留下的。而箱底和四壁上的针孔,应是凶手用针在缝合头皮,或者是学习缝合的动作。” “由此可知,凶手是个不擅长女红的男人,也不擅长用刀,有着一头黑亮的长发,同时喜欢香粉这类东西。” 想到这里,林霜迟有些担心地看看门外,“也不知钟大人那边情况怎样了。” “且等着罢。” 萧眠舟神色平静,只在扫过她的脸时,眸底似有涟漪微漾。 当天傍晚,季关的口供终于审出来了。 玄砚拿着厚厚一叠纸,重新走进花厅,把口供递给林霜迟。 “林姑娘,这次应该没错了。” 毕竟,经历过宣王府地狱般审讯的人,再没有胆子去说谎。 林霜迟接过看了看,而后递给萧眠舟。 纸上所写,李千兰出事前,曾经去过季关家中,与他摊牌了。李千兰的确发现了季关的虚情假意,却希望能够继续与他在一起。为此,还邀请他在乞巧节当日去烟雨楼约会。 但季关生性多疑,表面上答应下来,实际上并不想去,却还把她的行踪透露给了别人。 那三个箱子并非季关所有,而是两个借宿的男人带来的。 李千兰的行踪,也是被季关泄露给了其中一个男人。 大概是半个月前,有两个男人雨夜借宿,并出了好多费用,让季关不要对外宣扬。季关家中屋角的大洞也是那两人挖的,目的是用来放置三个箱子。 第一次,那两个男人在季关家里待了一晚;第二次,只有其中一个男人上门拜访,除了给季关一些“封口费”,便直接冲着屋角的箱子而去。第三次,同样如此。 林霜迟察觉到,这三次发生的时间,基本都在雨夜。 而除了第一次外,其他两次仅有一人出现。 “那个人,极有可能就是凶手。”林霜迟想了想,又补充道,“这半个月来,下雨的夜晚不多,刚好有两晚,正与李千兰、陆姨娘失踪的时间重合。” 萧眠舟若有所思,“季关见过凶手?” “见过。” 林霜迟一惊,翻了翻那些口供,“这里面没有凶手的画像。” 玄砚抓耳挠腮的,头疼道:“属下问了季关,他说他的确见过凶手。但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对方的相貌。” “想不起?为何想不起?他不是见过凶手吗?” 林霜迟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足可见,对这个结果有多不满意。 “你先别急,”萧眠舟温声安抚她,“兴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原因。” 随即,看向玄砚,“季关怎么交代的?” 玄砚皱眉,“他没办法交代。无论如何都想不起那人的样貌。据他所说,现在脑子里能回忆出来的,就是有这么个人,以及那人身形比较瘦小,其他就很模糊了。” 这就很奇怪了。 若是放在现代,这种情况,有可能是被人催眠,或者采取其他高科技手段,抹去了一部分记忆;可古代技术有限,不能对人脑进行处理。 除非脑子遭受过重大损伤。 “脑子有问题吗?”林霜迟有些迟疑道。 玄砚摇头,“属下起初也以为是脑子受伤所致,特意给他找来大夫进行诊治。可据大夫所说,他的脑部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林霜迟闻言,只能沉默。 这时,萧眠舟突然说了句,“他有没有提到,那两个男人有何反常?比如,身上有香味之类的?” 林霜迟一拍脑袋,“对哦!他有没有闻到什么香味?” “有!”玄砚显然也很激动,有些懊恼道,“这是属下疏忽了。季关的确提到,那两个男人里,有一个身上似乎有香味,闻着让人很舒服。后两次,那人到他家中,都会特意找他聊聊天。但属下问他具体聊了什么,他也说不上来。” “那就是香味有问题。”林霜迟道,“那人身上肯定用了香粉,里面可能掺杂了致幻的药物,导致季关记忆出现混乱。” 类似的药物,前世不是没遇到过,只是管控极其严格。 但没想到,古代也会有这种东西。 萧眠舟显然想得更多,脸色比她更阴沉,“本王以前遇到几个高明的太医,听闻有种能够致幻的植物,叫做菖蒲。若是经过懂药物的人再次提炼,只怕效果会更加惊人。” “如此看来,这凶手不擅长女红和刀具,反而对香粉、药物等颇有研究。” 林霜迟点头,又问:“本朝有什么比较知名的调制香粉的家族吗?” 第177章 水中浮尸(26) 玄砚略一沉吟,便道:“或许要去查一查。” “这些事,你交给其他人去查。”萧眠舟吩咐他,“如今凶手在暗,手上又有这样厉害的东西,一旦出手就极其危险。你必须要寸步不离地守在林姑娘的身边,保护她的安全。” 玄砚心头一凛,立刻应声。 林霜迟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有些犹豫,“不、不用这么麻烦?” 她也不是完完全全手无缚鸡之力。 萧眠舟却无比严肃,“以防万一。” 这便是不可商量的意思了。 认识这么久,林霜迟也知道他“说一不二”的性子,由衷地向他表达感谢。 现在,就只等钟延的结果了。 在林霜迟看来,把目标圈定在寺庙和尚里,应该是没错了。 此行必定有收获。 事实上,她的预想也没错。 天黑之后,钟延终于回到大理寺,同时还带回了一个和尚。 “就是他。林姑娘,凶手就是他。”钟延走进来,衣摆和鞋子上还溅上了泥浆,却兴高采烈地说道,“我们带人去搜查了整个寺庙,逐一排除后,终于抓到了这个和尚。” “当时,他借着砍柴的名头,想偷偷下山。好在被我们发觉,及时缉拿归案。” 那是个二十四五岁左右的和尚,剃着光头,圆圆的脸,一双眼滴溜溜转动着,贼眉鼠眼的,一看就不像是安分人的样子。 在他身上,也看不到任何出家人该有的平和气息。 他似乎极为不安,被丢到地上,却瑟缩着身子,一声不吭。 “你是何人?”林霜迟直接问道。 自进来起,和尚一直低着头,此刻听到女子问话,忍不住朝声源处看去。 当看到林霜迟那张脸时,他的眼里划过一抹惊艳。 突然间,一束冰冷的视线射来。 他心头一冷,却在对上萧眠舟那冰冷锋锐的目光时,险些浑身冰冷。 好可怕的男人! 玄砚知晓他犯了主子的忌讳,当即站到前面,挡住他看向林霜迟的视线。 “大胆!还不赶紧回话?!” 和尚缩了缩脖子,低着头回道:“贫僧法号了明。” “了明,你可知罪?”钟延坐下来,喝了一壶茶,沉声问道。 许是之前有过接触,了明也没狡辩,直接认罪。 林霜迟往后靠向椅背,“说说看,你是怎么作案的?又是怎么盯上那两名死者的?” 了明手撑在地面上,回道:“贫僧经常下山化缘,好几次遇到那两个姑娘,一时起了歹心,就想把人抓到手。但盯了许久,一直都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直到后来,那两人落单,终于让贫僧等到了机会。” “那个叫陆姨娘的人,那次离家出走,意外被贫僧撞见。当时,贫僧意识到那是下手的绝佳机会,便乔装打扮将其引到山脚下的茅草屋里……将其杀死后,为了不暴露茅草屋的位置,又翻山越岭地把尸体扛到她住所附近的山丘。” 陆姨娘的尸体发现地,的确在她住手后山的一座山丘上。 这番说辞,倒是对得上。 林霜迟问他,“你是用什么办法,将她引到山脚下的茅草屋里?” “香粉。”了明道,“贫僧知道,她喜欢香粉。” “但她怎么会轻易相信你?” 了明却阴恻恻地笑道:“贫僧乔装打扮后,戴上假的头发,再配上一把折扇,骗她也是手到擒来。更何况,还有那些教人听话的香粉。” 林霜迟双眸一眯,从齿缝中挤出一句话,“你手上有那些玩意儿?你会调制?” “这是自然。姑娘可想试一试?只要闻一闻,就会很开心的。”了明嘿嘿一笑,脸上尽是淫邪而猥琐的神色。 没等萧眠舟吩咐,玄砚已经一脚踹过去,并将人摁在地上。 “跟姑娘说话,放尊重点!” 了明眼底闪过阴鸷,脸上却做出畏惧的神情,“大人,贫僧知错了。贫僧再也不敢了,求大人饶命啊!” 玄砚这才松开他。 林霜迟把审讯交给钟延,自己则蹲在一旁,查看那些从山上寺庙带回来的证据。 钟延又道:“李千兰也是你害死的?” “李千兰,就是那青楼花魁?”了明见识过玄砚的拳头,老实交代,“其实,比起那个陆姨娘,青楼花魁更好玩。但每次出门,她身边都有丫鬟随行,又身在闹市,不好下手。乞巧节前几天,有人把她的行踪提前告知贫僧,贫僧终于等到她机会,把人悄无声息地扛走。” “那你为何要割走她们的一整块头皮?”钟延说完,自己都有些恶心。 了明眼里似是闪着诡异的光,突然抬手摸了摸光头,“贫僧想要她们的头发。” “小时候,贫僧家里贫穷,养不起才被送到寺庙里剃度。逐渐长大后,便羡慕旁人有一头好看的头发。而一般来说,女子的头发飘逸柔顺,非常适合贫僧。适合的头发,肯定要割下来,种到自己的头上,日日抚摸了。” 说完,他还嘿嘿笑了一声,无端让人感觉到毛骨悚然。 孰料,林霜迟翻着手里的假发,斩钉截铁道:“不对!你在说谎!” 其他人,除了了明之外,脸上纷纷露出不解的神情。 林霜迟托起那个假发,一字一句清晰道:“这两个假发,发质粗糙并不柔顺,根本不符合你口中所说的飘逸柔顺。这不是陆姨娘和李千兰的头发。” 了明身子一震,呵呵笑道:“头发离开主人,肯定会干枯不柔顺……” “你在诓骗谁?”林霜迟将假发摔到地上,冷笑,“距离死者死亡至今,也才过去几日?若真是死者的头发,再有你日日抚摸,岂会这般干枯?” “真正的头皮不在你这里,而是在你的同伙身上。说,你的同伙在哪儿。” 了明眼神微闪,“你,你说什么同伙?” 林霜迟走过去,在距离他一步之遥时停下,用鼻子嗅了嗅,脸色更加阴沉。 “你身上也没有那股香粉的味道。你不是凶手?!凶手另有其人!” 钟延腾地站起身,一脸冷肃。 他,他抓错人了? “凶手肯定是你认识的人。说,他在哪儿?” 第178章 水中浮尸(27) 了明脸色微变,矢口否认,“贫僧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接下来,无论林霜迟等人如何逼问,他都闭紧嘴巴,不再多说一句。 无奈之下,萧眠舟只能让玄砚拉去暗牢,重新审问。 钟延在察觉到抓错人后,第一时间再次部署寺庙抓捕的相关事宜,这会儿走回来,便问林霜迟,“林姑娘,稍后我会再次上山查看。你可要一起?” “一起……” “她不去!” 林霜迟眨眨眼,有些茫然。 萧眠舟却说出自己的担忧,“凶手未现身,你在明,他在暗,不宜轻举妄动。” “可是,我不是一个人行动。” “对呀,”钟延摸了摸鼻梁,试图去劝他,“王爷,下官保证,一定会平平安安地把林姑娘送回来。您不必太担心。” 林霜迟也一脸赞同之色。 见他没有松口,钟延又继续劝道:“您不是让玄砚跟着林姑娘吗?玄砚的本事,难道您还信不过?” 玄砚的本事,他当然能信得过,但凶手手中若有那等致幻药物,一切可就说不准了。 想到这里,萧眠舟便道:“你之前答应过本王什么?” 林霜迟一怔,轻声道:“在解药没出来前,不能冒险。” “如今解药出来了么?” “没……” 林霜迟有些无奈,真没想到,素来矜贵高冷的宣王爷,居然会计较这些事。 钟延也觉得十分不可思议,“王爷,就差一点点了。林姑娘的本事,大家有目共睹,要是之前她随下官上山抓人,现在也不会打草惊蛇。就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实在缺不了她啊!” 萧眠舟半步都不肯退让,“你也说了,已经打草惊蛇了。” 谁知道凶手这回藏在什么地方? 万一出了事,危及她的生命安全,他找谁算账都没用。 萧眠舟的态度很坚决,直到当天晚上解药研制出来,才松口让林霜迟上山。 翌日。 天空下起了大雨。 林霜迟起了个大早,简单用过早膳,便去大理寺与钟延集合。 两人坐了同一辆马车。 钟延掀开车帘,看看外面瓢泼的大雨,忽然拍了下大腿,“这天气真是不给咱们面子。本来上山的路就难走,再下雨,到达山上恐怕要中午了。” “中午会怎样?”林霜迟问道。 钟延便道:“山里那些秃驴,做完早课就会四处活动。谁知道,咱们中午到达时,还能不能找到想找的人?” “不是有官差看守吗?” 钟延一脸苦涩,“别提了。昨天我以为抓到真正的凶手,便把官差全部带回来。后来虽然再去安排人上山,却得知那些人临时遭遇不便,只能在山脚下将就一夜。今早再上山,跟咱们从京城赶过去,也没差多少。” 说到这里,他拍了拍额头,“只能怪我自己了。” 林霜迟连忙安慰他,又问起对了明的审讯结果。 然而,得到的结果却让人很意外。 前后两次审讯,了明的说辞并没有太大变化,除了承认他的确有个师弟,其他再无更多收获。这样的人,要不是藏得太深,就是他没说谎。 但是,没说谎,可能吗? 林霜迟不禁去思考这个可能性。 不知不觉间,马车行驶到山脚下。 了明所在的那个寺庙,正位于山顶,林霜迟走下马车后,又与钟延撑着伞,沿着山间的台阶逐步而上。 等到达山顶的寺庙门时,已经是正午时分。 一个官差赶紧迎上来,“大人,林姑娘,你们终于到了。” 这是钟延提前安排出的官差,但一了解,才发现他们路途颇为坎坷,不是遇到山洪就是被巨石拦路,到达寺庙也只比他们早了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 林霜迟仰头看着面前的寺庙建筑,心头陡然生出一抹不安感。 “林姑娘,咱们先进去?”钟延找官差了解完情况,便走到她的身旁,询问她的意见。 林霜迟点点头,往前走一步,忽而顿下脚步。 “林姑娘?” 她却直接看向玄砚,低声道:“等会儿你跟紧我。” 不知为何,越往里走,她心头的不安感越来越浓重,仿佛有什么正在脱离她的掌控。 玄砚被她这么吩咐,顿时绷紧神经,下意识地看看四周。 暂时没发现反常的人。 嗯,安全! 但想到她不是无缘无故就提醒自己,他还是忍不住劝道:“林姑娘,要不咱们不进去了?您要是觉得不妥,不如等改日主子有空时,再与他一起上山?” 本来,今早萧眠舟也想一同前来的。 但宫中突然来了旨意,他不得不抛下案子,即刻进宫。 临走前,还特意叮嘱他要寸步不离地跟紧林霜迟。 一想到这,他肩头的压力顿时更大了。 林霜迟摇头,似要缓解他的紧张情绪,打趣道:“放心。我肯定会全须全尾地回去。不会让你家主子有斥责你的机会。” “阿弥陀佛!” 前方,寺庙的方丈已经迎上来。 钟延上前与之说了几句,便带着林霜迟往大殿后方的禅房走去。 “刚才方丈说了,现在寺中人不齐,正在紧急派人寻回寺庙中的僧人。所以,暂时不能找那些僧人审问了。不过,我们可以先去了明的禅房看看。” 林霜迟嗯了一声,对这个安排并无异议。 片刻后,一行几人走到最里面的一间禅房,推开门,一股山风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正对着大门的是一扇大开的窗子,窗外是一片郁郁葱葱的竹林。此刻,竹叶正在随风摇摆,发出沙沙沙的声音。若是忽略掉他们的目的,单纯为了赏景而来,倒是别有一番意境。 林霜迟走进去,大致扫过一眼。 一张床,一套桌椅,十分简单的屋内摆设。 钟延指着墙角某个地方,说道:“昨天搜到的东西,就是从墙角那里拿到的。” 林霜迟走过去,特意在他所说的位置上踩了几脚,没发现任何异常。 “你怀疑这里有地道?”钟延自问自答道,“没有地道。这间屋子,我们上上下下搜查了近十次,都没有发现地道之类的存在。” 林霜迟抿着唇瓣,突然走到窗前,指着那片竹林道:“竹林另一头是哪里?” 第179章 水中浮尸(28) “据说是个尼姑庵。”钟延挑眉,“怎么?你认为有必要去尼姑庵搜一搜吗?” 林霜迟抿唇不语。 只是,视线在掠过葱郁的竹林时,脑中倏地闪过什么。 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她神色微变,再想去追寻那个念头,却已无处可寻。 良久,她跟钟延说道:“你把昨日抓捕了明的过程跟我说一说。” 钟延点头。 “昨日,我带人来到这里,先对寺中僧人进行了例行审问。没发现异常后,才开始带人去搜查僧人所住的禅房。一直搜到这间屋子……” 他停顿了下,英俊的眉眼随即染上一抹疑惑。 “怎么?”林霜迟正沉浸在思绪中,见他突然停下来,顿时向他投去一记疑惑的目光。 钟延又继续道:“一直搜到这间屋子,把了明当场抓了个正着。如今想来,似乎太过顺利了。你说,会不会是……” 他与林霜迟四目相对,心头那点猜测已然成真。 “了明暴露,其实是凶手算计好的?”钟延握着拳头,眉眼染上戾气。 林霜迟却问,“你们发现了明时,他是什么神情?” 经她这么提醒,钟延回忆起昨日的经过,便道:“被我们撞见,他显得比较惊慌。” “只有惊慌?”林霜迟拧眉问道,“没有一点恐惧之类的?” 钟延摸了摸后脑勺,似在分辨这两者的不同。 林霜迟又问,“当时他站在何处?姿势如何?” “就站在窗前。我们推开门时,他正惊慌地转身,整个身子紧紧地贴在窗户上。” 林霜迟闭上眼,试图在脑海中复原这个画面。 下一瞬,她睁开眼,快步走到窗前,往窗外看了看,而后说道:“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当时你们进来时,凶手正好从窗口离开。了明身子紧贴窗户,其实是为了掩饰凶手离去的行踪?” 钟延脸色微变。 那不是意味着,他们曾经离凶手那么近过? 林霜迟再次看向面前的竹林,目光犀利,如能穿过竹林一般,看到凶手的藏匿之地。 “不用等寺中僧人集合了。你把方丈叫来。我问几句话。” “行。”钟延立刻派人去安排。 不一会儿,方丈就被喊过来,“两位施主,不知老衲能帮上什么忙?” 林霜迟问他,“你们寺中的了明,与其他僧人相处如何?” 方丈思考片刻,回了两个字,“挺好。” “有没有跟他关系特别好的人?”林霜迟又问。 方丈又思考片刻,摇头。 “平日他在寺中都做些什么?与什么人有接触?” 方丈把了明的行程都讲了一遍,其中特意提到一点:寺庙与尼姑庵的关系联结,主要通过了明来完成。因为尼姑庵的香火不及寺庙的香火旺盛,而方丈又与尼姑庵的管事师太同出一门,平日里也颇多照拂。 闻言,钟延怒道:“本官昨天也问你了,但你没说过这些。” 方丈却道:“施主稍安勿躁。昨日是老衲一时没想起来……” “好你个一时没想起来!”钟延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 要是知道了明与尼姑庵有接触,他岂会不去搜尼姑庵? 林霜迟给他一记稍安勿躁的眼神,又问方丈,“您还有什么要告诉我们的吗?” “了明究竟与尼姑庵什么人接触,老衲并不清楚。或许,你们可以去问问那边的管事师太。”方丈道。 “好。多谢方丈。” 方丈看着她,又有些欲言又止。 “方丈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了明虽是寺中弟子,但其他人却是无辜的。可否看在寺中香火……” “这个稍后再议。”钟延想也不想就打断他的话,冷笑道,“你们寺中的弟子暗中谋害人命,你身为方丈却丝毫不知情,可对得起每日诵读的经书,跪拜的佛祖?” 方丈脸色难堪,再不敢提要求,退下时身形还踉跄了下,撞到了门上。 “你确定这么说,不带点私人情绪在里面?”林霜迟好笑地问道。 钟延哼哼两声,“他耽误大理寺办案,不连坐已经是轻的了。” 林霜迟摇头,余光不经意一瞥,却瞥见门后的一个木棍。 刚才怎么没发现? 忽然间,方丈离去时撞门的动作重复在脑海,似乎就是那时候,让这根隐藏在门后的木棍现形了。 她走过去,拿起那根木棍,却发现这根木棍很粗糙,整个呈圆柱状,四周还有些小小的突起。但突起摸过去,又很光滑,说不出是什么手感。 这时,一股奇怪的味道钻入鼻息之中。 再凑近些,这气味有些腥,又有些难以言喻的酸气,混合在一起,就显得很古怪。 她递给钟延,“你闻闻看,能闻出上头沾染的是什么气味吗?” 钟延立刻接过来,只吸了一口气,便捂着鼻子皱着眉头,把木棍拿远了些。 “什么味道?” 他摇摇头,表示他也不明白。 两个人都想不通,林霜迟决定不再去想,让钟延带上人,直接穿过竹林间的小径,往尼姑庵走去。 迎接他们的是管事师太。 但对方以尼姑庵的清规戒律为由,不允许男子入内。 钟延与之交涉过几次,都没办法让对方改变主意,最终忍无可忍之下,直接让人控制住管事师太,推开山门,一行人直接冲进去。 “阿弥陀佛!你们不能这样!”师太急得两眼发红,脸上的褶皱似乎更深了些。 林霜迟压着性子与之讲道理,奈何讲不通,索性随她去。 但他们很快就遇到一个难题。 若想找出与了明接触的庵中尼姑,不仅要把所有尼姑聚集起来,还需要师太配合。 “那个老顽固,怎么可能会配合我们?” 不把他们赶走都是轻的。 钟延颇是头疼。 这时候,林霜迟显现出她的决断和魄力,“钟大人,让你手下的人,先把人赶到这里。再去师太禅房看看,是否有名册之类的东西。有的话,全部搬过来。” 今日,哪怕把这里闹个鸡犬不宁,她也势必要找出那个凶手。 正这么想着,她敏锐地感觉到后背射来一道视线,如被人监控般,令她后颈一凉。 她倏然扭头看去…… 第180章 水中浮尸(29) 不远处的空地上,几个小尼姑正往她所在的方向看过来。 凌厉的视线一一扫过那几人,却发现无论是身形还是样貌,都是平平无奇,哪怕丢到人群里,也都分辨不出谁是谁。 可刚才那一瞬间的惊悚感,却是实实在在的。 会是谁呢? 林霜迟查案多年,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能如此清楚地感知到凶手的存在,却又不知对方是谁。 仿佛稍不留意,那人就能反扑过来,朝她狠狠咬上一口。 饶是她历经两世,一想到这种奇怪的感觉,心里也不禁胆寒。 “林姑娘,人都到齐了。”钟延走过来,提醒她。 林霜迟点头,指着不远处的几个小尼姑,“她们呢?” 钟延沿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那应该是尼姑庵里负责粗活的人。我去喊她们过来。” “小心些。”林霜迟这么提醒,单纯是出于安全考虑。 钟延摆摆手,不以为意。 在他看来,凶手是男人,几个小尼姑能对他怎样? 等所有人都聚集在尼姑庵大殿前的空地上,钟延便让人把管事师太请来,当众说明了此行的基本情况。当然,与案情有关的部分几乎略去,只强调所有人要配合官府查案,不要心存侥幸,企图瞒天过海。 整个过程中,林霜迟始终站在一旁,注意着那些人的动静。 突然间,她眸光凝住,暗中指着前排最左边的小尼姑,低声问玄砚,“她是谁?” 为何此刻看起来,有些眼熟? 玄砚顿时无比警惕,看了看她所指的那人,同样觉得眼熟。 但不知为何,就是想不起对方的身份。 林霜迟不肯放过关键的线索,抬步走到钟延身旁,低声说了几句。 钟延眼里划过惊讶,又转过身,指着前排最左边的小尼姑,“你是何人?” 那小尼姑站出来,“贫尼法号妙清。” “庵中负责什么事务?近几日可有下山?”林霜迟问她。 妙清低着头,一字一句道:“贫尼在庵中负责劈柴和担水。近几日并未下山过。” 林霜迟沉吟片刻,转头问师太,“她说的是真是假?” “真的。”师太点头。 林霜迟走上前几步,由于身量较高,此刻垂眸看下,有股居高临下之感。 她的视线上上下下审视着妙清,又先后问了几个问题,但妙清的回答都很正常,她便也没有再继续追究下去。 “林姑娘,可要盯住此人?”玄砚知晓她的习惯,低声问她。 听到这话的第一反应,林霜迟抬眸看向妙清。 恰好,妙清也正好望过来。 四目相对间,妙清弯了弯唇角,似乎朝她点头示意。 隔得较远,那双眸子朦朦胧胧,似蒙上一层水雾,看得不甚真切。 林霜迟忍不住拧眉,几乎是当场下了决定,“找人盯住她!一旦有任何异常举动,立刻把人拿下。” “是。”玄砚想了想,忽而又问,“林姑娘,您觉得此人有问题?” “不知道。”林霜迟却这样回答。 玄砚顿时愕然。 “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林霜迟思忖片刻,继续说道:“先让人盯着。此来是为了找出与了明有关的尼姑,不能在其他人和事上花费太多精力。不过,盯肯定要盯住她的!” 她没来得及解释太多,只因钟延已经开始喊她过去了。 想来是有了新的发现。 尼姑庵里都是女人,而与了明有过接触的倒是不少。此刻,钟延盘问的便是其中之一,甚至能提供一些基本的线索。 “贫尼与了明有过两次接触,但情愿没有。了明表面是个正经的和尚,暗地里却很古怪。”那女尼说道。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问她,“哪里古怪?” “有一次,他让贫尼去拿东西,还无视庵内的清规戒律,对贫尼动手动脚。若非贫尼拿师太来威胁他,他指不定还会继续纠缠下去。” “除此之外呢?” “还有一次,贫尼意外碰见他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从竹林里走出来。当时他的神情有点可怕,甚至那木棍上还有些血,不知道是用来干嘛的。” 林霜迟不由得想起门后发现的那根木棍,用手比划了下,确定自己没有猜错。 她又问道:“那天,他也是来给庵里送东西的?” “对。” “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 “大概是辰时左右来,但贫尼遇到他从竹林里走出来时,已经是午时二刻了。当时贫尼被吓坏了,也没留意他何时离开的。” 但总归不会早于午时二刻。 从辰时到午时二刻,他难道一直都待在竹林里?又在竹林里做什么?那木棍有什么用? 一个个疑问从脑海里飘过,林霜迟暂时想不出答案,只能暂时搁下。 等逐一盘问清楚,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天空又下起了暴雨。 钟延一行人的行程也因此遭到搁浅。 眼看这雨越下越大,直到傍晚也没能停下,钟延便去找管事师太交涉,希望她们能提供一些房间,好让这么多人稍作歇息。 管事师太虽不乐意,但出于慈悲心肠,还是在庵中腾出两间屋子。 只是,因为他们都是男子,不好安排在禅房附近,与林霜迟的住处倒是有了些距离。 雨越下越大,仿佛天被捅破般,几乎要将这座小小的尼姑庵淹没。 玄砚寸步不离地守在林霜迟的身侧,搓了搓手臂,叹气。 “林姑娘,这雨怕是明天都停不了了。到时要怎么回去?” 林霜迟脑海里还在想着案子,不甚在意,“凶手都没找到,回不回去有什么要紧?” “这么危险,不如让钟大人留下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林霜迟笑着摇头,“放心。这次过来,我们做了充分的准备,不会让凶手再次逃脱的。” 毕竟,她都已经以身涉险,光凭这一点,就能把凶手引出来了。 然而,玄砚并不知道她已有这样的决心,不然肯定不会让她留下。 这时,敲门声突然响了两下。 玄砚立刻去开门。 一阵混合着山风和水雾的清冽气息扑面而来。 玄砚有些晃神,等反应过来,一张熟悉的笑脸顿时出现在眼前。 第181章 水中浮尸(30) 京城。 萧眠舟从宫中出来后,已经是傍晚时分。 他直接去了刑部。 刑部左侍郎正在与报案人核对信息,甫一看到萧眠舟,立刻丢下笔迎上来。 “这个时辰,王爷怎么过来了?” 萧眠舟厉目扫过,视线重点在报案人身上停了一瞬,淡声问道:“有案子?” “有有有,”左侍郎立刻把他迎上公堂,指着报案人道,“刚来的案子。报案人是永乐伯府的王管家。据说,永乐伯府的二小姐昨夜突然离奇失踪,直到现在都没能找到人。永乐伯想让咱们刑部帮忙找找看。” 萧眠舟神色冷漠,“找人应该去找京兆府,跟刑部有何关系?” 察觉到他语气中的不满,左侍郎立刻解释,“王爷,是这个样子。永乐伯府的人也去京兆府报案了,但过去一天,也没找到人。永乐伯府的人怀疑他们二小姐是遭人毒手了,希望能借助刑部查案的力量,替他们查出幕后凶手。” “对对对,就是这样……”王管家擦着冷汗道。 萧眠舟便道:“可有怀疑的人选?” 王管家突然从袖中掏出一幅画像,递了过去。 左侍郎立刻接过来,并送到萧眠舟的桌案上。 画像展开,是一张女子的脸。 “画上的人是伯府的大小姐。据说,二小姐出事前,曾经与大小姐发生过争执。伯夫人怀疑是大小姐对二小姐下手,便特意让人画了一幅画像,希望能帮助刑部尽快找到人。” 萧眠舟低头看了看,反问道:“既然怀疑是大小姐,为何不直接去抓人?” 王管家一脸苦涩,“王爷有所不知。大小姐乃伯爷原配所出,性格乖戾,寻常几乎见不到人。不然,我们也不会分别到京兆府和刑部报官了。” 听到这话,萧眠舟也没了继续了解的欲望,直接把画像丢给左侍郎。 “你来处理。” 左侍郎手忙脚乱地接过画像,谄笑着,连连应“是”。 萧眠舟又问了几句,确定刑部没有什么大事,才抬步往门口走去。 迎面却撞上一个行色匆匆的宣王府侍卫。 “王爷,属下有事禀报。” 萧眠舟抬眸,“何事?” 侍卫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去,“这是之前玄砚侍卫让属下去查的东西,应该是林姑娘要的。但眼下两人均不在京城,属下生怕错过什么重要消息,便特意送来给您过目。” 自从玄砚跟着林霜迟去查案后,隔三差五就会回王府查点资料。 是以,王府侍卫对这位“林姑娘”并不陌生。 听到与林霜迟有关,萧眠舟便立刻接过来。 当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他猛然转身,一阵风似的往里掠去。 王管家正与左侍郎商量着更多细节,冷不防后衣领被人拎起,他扭头一看,萧眠舟那张冷沉的脸便出现在面前。 他差点失声尖叫,结结巴巴道:“王、王爷,小人做错了什、什么……” “永乐伯府的大小姐,叫丁佩兰?会调制香粉和香料?”萧眠舟冷声道。 王管家吞了下口水,点头,“是,是啊,大小姐的外祖家曾经以香粉发家,只是后来没落了,慢慢退出京城世家的视野了。王爷,这个有什么问题吗?” 萧眠舟一把松开他的后衣领,又从左侍郎手中抢过那幅画像,声音愈发低沉。 “这是你们大小姐近期的画像?” 王管家不明白他的用意,点头道:“是,是啊……” 萧眠舟却道:“把丁佩兰的事情速速说来。” “是。”王管家不知他为何会突然关心这个,却还是道,“大小姐是伯爷原配所出,与二小姐的关系不是很好。在没有去尼姑庵修行前,她基本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摆弄和调制香粉香料。后来,她主动离开伯府,去京城外的尼姑庵修行,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伯府一次。刚好前几天是乞巧节,二小姐心地善良,去信邀请她回府。谁知道,会遭逢祸事……” 萧眠舟脸色黑得吓人,但语气还算沉稳,“她去尼姑庵修行,还有头发?” “有啊!”王管家似乎也很奇怪,“按理说,尼姑庵是要剃度的。但不知为何,大小姐每次回府,都对外说她是带发修行。那头发看起来也很好,不像是假的……” 那当然不是假的。 根本就是从活人脑袋上剥下一整块头皮做出来的。 林霜迟和钟延查了这么久,怎么会想到自己被一个尼姑耍得团团转。 尼姑…… 好在他们今天去的是寺庙,不是尼姑庵。 萧眠舟抓着那画像,又如来时一样,一阵风似的掠了出去。 侍卫早得了他的吩咐,在刑部门口准备了上好的骏马,“王爷,现在就出城吗?” 萧眠舟应了一声,利落地翻身上马,又问道:“玄砚可有消息传来?” “暂时没有。不过,不久前玄砚侍卫抽调走一个兄弟,似乎是林姑娘有新的发现。” 萧眠舟:“他们现在人在何处?” “山上的寺庙。” “随本王走!”萧眠舟扬鞭策马,如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 玄砚打开门,看到妙清那张熟悉的脸,顿时无比警惕。 “谁允许你来这里的?” 妙清轻声笑道:“师太让贫尼来送些吃的。施主不必紧张。” “给我。”玄砚自然不可能让无关人员接触林霜迟。 尤其这人还在他们的观察范围。 妙清也不在意,直接把手里的斋饭篮子递给玄砚,便转身离去。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玄砚才关上门,提着篮子走进去。 “是谁?”林霜迟随口问了句。 “妙清。” 林霜迟倏然坐直身子,同样警惕,“她来做什么?” “送斋饭。”玄砚嘲讽笑道,“林姑娘,咱们敢吃吗?” “不想死就别吃!” 她可没忘记,妙清给她留下的古怪感。 玄砚提着那篮子,丢也不是,放也不是,“那这个怎么办?” 林霜迟盯着许久,突然拿过来。 刚打开盖子,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屏住呼吸!” 话音未落,玄砚已经两眼一翻,砰地倒在地上。 林霜迟脸色剧变,紧跟着头一垂,也趴在桌子上。 之后,她身后的窗户被人打开,一道身影从窗户跳进来。 一道闪电如银龙般劈过夜空,照出那光头下阴笑的脸。 赫然就是妙清。 第182章 水中浮尸(31) 妙清走到桌边,踢了踢地上昏迷的玄砚,随即狞笑着,走向林霜迟。 她弯下腰,把林霜迟扛到肩膀上,又从窗口跳出去。 萧眠舟策马冲出京城后,没多久就遇到了山洪爆发。 原本畅通无阻的官道像被人从中间砍断一样,数块巨石拦路虎般挡在中央,无论是前进还是后退,都是一种艰难的选择。 “王爷,雨下得太大,这条路不通啊!要不咱们歇一晚上再走?”侍卫如是劝道。 萧眠舟却等不了。 山上寺庙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了。 换做平时,他未必会如此着急,但眼下凶手性别为女,是所有人始料未及的事。 他知道,不管是钟延还是林霜迟,都没想到这种可能。 说得不好听点,哪怕凶手就在他们面前晃悠,他们未必就能认出来。 这才是最令人担心的地方。 萧眠舟抬眸,目光似要越过磅礴的大雨,直接射向山上的寺庙。 他拧眉想了想,便问:“此路不通,那就换条路。本王记得往后退有一片山林?” “对。” “弃马!从山里穿过去!” 说完,他掉转马头,来到山林入口,便弃马上山。 侍卫们连忙跟上。 正是电闪雷鸣,周围一片漆黑。 妙清扛着林霜迟,从窗口跳出去后,身姿敏捷地高低跳跃,越过一个又一个的障碍,最终钻进那片竹林里。 不知走了多久,她终于在一处房屋前停了下来。 任谁都没想到,在荒芜的竹林里,居然还有房屋的存在。 妙清推开门,把肩上扛着的林霜迟丢到地上,又从桌上拿起水杯,灌了一口。 不多时,那紧张的神色才稍稍有所缓解。 她抬起脚,从林霜迟的身上跨过去,径自走向房屋的角落。 那里,一个少女手脚被捆绑住,嘴里塞着一块棉布,此刻正眼神恶毒地瞪着妙清。 这人,正是失踪不见的丁佩玉。 “我的好妹妹,关了这么久,还是没学乖啊!”妙清拿掉她嘴里的棉布,笑意森然。 丁佩玉猛地喘气,尖声骂道:“丁佩兰,你个怪物!你快点放了我!要是被爹娘发现,你的死期就到了。” “可惜,他们不会知道,你已经落在我手里了。我的好妹妹,你不是喜欢玩吗?接下来,姐姐陪你好好玩玩。” 妙清呵呵笑了,犹如深夜山间的夜枭,泛着悚然的冷。 她的手拍了拍丁佩玉的脸颊,目光阴冷而带着几分迷离,像对待一件什么货物。 丁佩玉只觉脸上被毒蛇爬过,冰冷冰冷的,所过之处,仿佛血液都停止了流动。 她万分惊恐地盯着那只手,吓得当场哭出来,“姐姐,我错了!求求你放过我……” “嗯?错哪儿了?” 妙清眉梢微挑,光溜溜的头反射着烛光,愈发衬得她的笑容瘆人。 丁佩玉面无血色,哭得涕泪横流。 “我错了,平常不该那么欺负你,也不该骂你娘。只要你放我回去,我一定会把你娘当成亲娘来对待,天天给她跪拜上香。我是说真的,姐姐,求求你放过我……” 妙清轻呵一声,面容讽刺,“我娘自有我供奉,不劳你费心。” 丁佩玉一怔,双眼发光,“那我……” “你以为,我抓了你,还会让你有机会逃走吗?”妙清几乎跟她面贴面,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脸上,却让她的血液迅速结冰。 下一瞬,又听她慢慢说道:“现在知道错了?可惜,晚了。你再也没有这个机会了。” “不——” 丁佩玉厉声尖叫,出于恐惧,双手双脚剧烈地挣扎起来,“不,你不能这么做。一旦发现我不见了,爹娘肯定会去报官的。到那时,你想逃都逃不掉。” “你现在放了我,我还可以看在同是姐妹的份儿上,替你在爹娘和官府面前求求情。” 越说下去,丁佩玉越觉得自己有底气,似乎也不害怕了,傲气又重新染上眉眼。 然而,回应她的是一阵畅快的大笑声。 妙清像看傻子似的看着她,“说你蠢,还真是蠢。整个京城最会破案的人都我被抓来了,你以为还有谁能找到你?” 她又指着地上昏迷的林霜迟,阴笑道:“看到她了吗?她可是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林神探,既会验尸又会破案,最后还不是乖乖地躺在这里,任我宰割?” 丁佩玉脸上的血色迅速褪去。 她当然知道“林神探”的名声有多响亮,但如果对方都被抓了,那岂不是没希望了? 如愿看到她脸上露出的绝望神情,妙清心情大好,阴恻恻地笑道:“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现在没人能救得了你。等会儿,我会先跟你玩些好玩的,让你临死前体验下做女人的快乐。然后,再把你的头皮剥下来,拔掉头发,种到我的头上……” 光是听她这么描述,丁佩玉已经承受不住,眼白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啧啧,这就晕了?”妙清脸上露出鄙夷的神情,看看丁佩玉,又看看林霜迟,突然说道,“既然都晕了,那就先从这个大名鼎鼎的林神探开始。” 她操起一根圆柱状的木棍,走到林霜迟身边,目光淫邪地在林霜迟的身上溜达。 “不愧是倾国倾城的美人,这脸蛋儿,这身段,果然不是丁佩玉那等胭脂俗粉所能比拟的。就是不知道玩起来会不会很刺激。” “恐怕你的愿望要落空了——” 原本“昏迷”的林霜迟突然睁开眼,双手化作鹰爪,朝妙清的眼珠子抓去。 妙清立刻拿手臂挡住,冷不防腹部被踹,整个人便往后倒去。 她双目赤红,手往旁边一抓,就把昏迷的丁佩玉抓到手里。 “你居然没中药!你骗我!” 林霜迟站起身,活动了脖子和手脚,冷笑,“你几次都用香粉来迷惑受害者,真当我没有防备吗?” 话虽这么说,她回想起来,也出了一身冷汗。 幸好听了萧眠舟的话,等到解药研制出来,才上山抓人。 否则,此刻她就要跟丁佩玉一样,成了砧板上任人宰割的鱼了。 妙清恨得咬牙切齿,掐着丁佩玉的脖子,威胁她,“你上山来,不是为了救人吗?放我走,人给你救。否则,你就等着给她收尸!” 第183章 水中浮尸(32) 她以为自己拿捏住了林霜迟的命脉,显得格外有恃无恐。 却没想到,林霜迟看她就跟看傻子一样,“我是来抓你的,可不是来救她的。” 言下之意就是,你拿她来威胁我,根本没用。 妙清愣住,却以为她在说谎,把丁佩玉抓得更紧了,“别以为故意混淆视线,就能让我轻易放弃她。如今,她可是我唯一的筹码。想救人,就乖乖按照我说的去做。” “你觉得可能吗?”林霜迟双臂抱胸,也不在意她的敌对态度。 她知道,对方有人证在手,绝对不能轻举妄动。 要么拖住时间,等待钟延支援;要么就另想办法,争取把人证和凶手一起拿下。 是以,她表现得越发镇定自若,甚至还跟妙清聊了起来,“我该叫你妙清呢,还是该叫你丁佩兰?” 妙清愣住,却嘲讽一笑,“丁佩兰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妙清。” “好,那就叫妙清。”林霜迟态度熟络得不像面对一个杀人凶手,而像在跟陈年老友聊天一样,“说说看,你是怎么盯上李千兰和陆姨娘的?” 妙清久久地凝视着她,不知在想什么。 突然间,她眼珠子一转,阴恻恻道:“你怎么不问,为何会盯上你?” “这还用问?”林霜迟挑眉,一副“我美我头发好看谁能拒绝我”的神情。 妙清眼神贪恋地盯着她那张脸,啧啧叹道:“老实说,你这张脸这头黑发,简直是我最想拥有的东西。这些日子,我一直都在研究怎么把别人的头发移植到我的头上,拿了那么些人来练手,为的就是你。” 林霜迟顿时有些反胃,但面上仍旧不动声色,“这么说来,我还应该感谢你对我这张脸和这颗脑袋的青睐?” “难道不该吗?”妙清脸上浮上一抹痴狂的神色,仿佛已经看到她的头皮被剥下来的情景,目光似乎泛着绿光,如森林里饿到极致的狼,说不出的瘆人。 林霜迟摸了摸手上的鸡皮疙瘩,在她那光秃秃的脑袋上看了看,猜测道:“你恨丁佩玉和她的亲娘,为何不直接找她们算账?反而要连累李千兰这些无辜人?” 妙清微微眯起眼,无比警惕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敢在这里大放厥词?你以为你是谁,居然来教训我?” “我不是谁,既没大放厥词,也没想教训你。只是,你与丁佩玉等人的后宅之争,就算要报复,难道不该冤有头债有主地报复?” “但是,你没有这么做。让我猜猜,是因为什么?” 林霜迟故意把话题引向永乐伯府的后院之争,如愿看到妙清愤恨的神色时,才继续说道:“我猜,那是因为,你没有能力直接对丁佩玉她们下手。但为了满足你的变态欲,你又不想控制不住心中的恶念,才会选择对其他无辜的弱女子下手。我说得对不对?” “不,你说错了!”妙清狞笑道,“她们两个可不无辜。” 林霜迟挑眉,做出一副不信的样子。 这个模样,反而莫名勾起了妙清的倾诉欲和辩解欲。 只听她咬牙切齿道:“李千兰和陆姨娘,可一点儿都不无辜。不过是些不干不净的女人,装得比谁都清高,甚至跟丁佩玉一个德行,看谁不顺眼就打骂谁。这种女人,纵然是死,也绝对不可惜。” 短短几句,林霜迟就拼凑出一幅幅画面。 几乎都是妙清如何被李千兰和陆姨娘欺负的。 但令她不解的是另一个问题。 “你为何会出现在烟雨楼?又是怎么跟陆姨娘产生交集的?” 妙清白了她一眼,尤其在看到她一身绫罗绸缎时,那点嫉妒心蹭蹭地涌上来。 “你们这些千金大小姐,自然不知道低人一等的痛苦。山上有什么好?一群尼姑,整日念经,哪里有青楼逍遥快活?我是个女人,这个年纪本该有疼爱我的夫君,享受这世间最美妙的事情,但一切都被丁佩玉她们毁掉了。” 她摸着光秃秃的脑袋,近乎癫狂道:“为了活下去,我没了我最喜欢的头发,自然要从别处找回来。我渴望逍遥快活,也希望能从青楼里找到快乐。你说,我有做错吗?” “呵!”林霜迟嗤笑一声,不予置评。 这个时候,她心里虽嗤之以鼻,却也识趣地没去反驳什么。 而妙清似乎也不在意,自顾自道:“青楼多好啊!凭着一张脸,一具身子,就能有大把大把的钱,还有拥有无穷无尽的快乐。我很多本事都是在那里学会的。” “所以,哪怕后来我弄死了李千兰,但也让她在临死前好好享受了一把,这也算对得起她了。到了地底下,她应该感谢我啊!” “至于陆姨娘,仗着有几个臭钱,就把人当成丫鬟来使。我肯把她赏给和尚,她应该对我感恩戴德。” 从这一番话中,林霜迟基本推测出李千兰和陆姨娘被害死的原因了。 原来,都是源于妙清的报复。 可是,这些报复看起来,既变态又可笑。 她不免有些同情起妙清了,“旁人做错了事,你应该直接报官,岂能直接伤人性命?甚至让她们以那样屈辱的方式死去?” “哈哈哈哈哈哈报官……你真是要笑死我了!” 妙清眼泪都笑出来,身子摇摇晃晃着,看她仿佛看白痴一样。 “也就只有你这种单纯的人,才会相信报官有用。像我们这种低人一等的,只怕连衙门的门槛都没迈过,就已经被人轰出来了。” 林霜迟抿着唇,神色晦暗不明。 却又听她继续说道:“所以啊,你们有你们的报复方式,我们这些市井小民,也有市井小民的报复方式。我俩,谁都别说谁。” 林霜迟忍不住叹息,“你又何必如此极端?” “我极端?”妙清突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手中的木棍肆意挥舞,如同不受控制的疯子,“我极端,都是被那些人逼的。我只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林霜迟耳朵动了动,眸光划过狡黠,不动声色地挪上前一小步,诱引她道:“所以,你联合了明,侵犯李千兰和陆姨娘,也是出于你的报复?” “是又怎样?我就是不希望她们死得太容易了……啊……” “林霜迟你敢骗我——” 第184章 水中浮尸(33) 伴随着这声尖叫,四面八方的墙壁轰然倒塌。 这间屋子本是竹子所造,又建在山上竹林里,地基不稳,现在直接成为废墟。 钟延带人围过来。 “林姑娘,你怎么样?” “我没事。”林霜迟站在废墟里,与妙清面对面,“你该知道,现在已经逃不掉了。识相的话,乖乖束手就擒。” 妙清面色狰狞道:“想得倒是挺美。想抓住我,得看你们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说着,她从袖中掏出一把匕首,直接抵在丁佩玉的脖子上。 那纤细白皙的脖颈立刻被划出一道血线。 丁佩玉痛得醒过来,当看到面前这一幕时,“啊啊啊”地尖叫出声。 “救命……救救我……” 妙清又把匕首抵进一寸。 众人便听到丁佩玉痛苦的吸气声。 钟延来得匆忙,尚未搞清楚丁佩玉的身份。 但毫无疑问,这个人质必须要救下来。 可惜他来得匆忙,没来得及叫醒玄砚,不然以玄砚的身手,从妙清手里抢夺人质的几率就大很多了。 林霜迟也想到了这点,与钟延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了无奈。 但总不能什么都不做。 她试图与妙清谈判,“把人放了。你有什么冤屈,可以跟钟大人说。哪怕是涉及永乐伯府的老爷夫人,钟大人也会秉公办理。” 妙清居然犹豫了。 林霜迟知道,这是个好兆头,心里已经在幻想着妙清是否有什么冤屈。 可谁想到,第一个提出反驳的,却是丁佩玉。 就在这短短时间里,她已经认出钟延和林霜迟的身份。 官府的人。 既然是官府的人,他们就不可能不管她的性命,一时间,她也有恃无恐起来。 “你在胡说什么?” 她对林霜迟的话极其不满,甚至无视林霜迟的眼神示意,极尽所能地拖后腿。 “什么叫做涉及永乐伯府的老爷夫人,都能秉公办理?明明是她的错,明明是她要害死我,你们居然还替凶手说话?你们是一伙的?” 林霜迟心里不禁咯噔一声,果不其然,妙清的脸色彻底沉下来。 之前出现在脸上的犹豫,似乎也只是他们的错觉。 妙清又把匕首推进一寸,无视掉丁佩玉的嚎叫,盯着林霜迟道:“你们也听到了,我这位好妹妹可不愿意呢。你们说,我该相信谁呢?” 钟延恨死了丁佩玉的搅和,但为了稳住妙清的情绪,仍不得不好言好语地劝道:“这种事,可不是她说不愿意就可以当做无事发生。本官办过那么多案子,抓过多少高官,岂会畏惧一个小小的永乐伯府?” 似担心她不信,他又指向林霜迟,“林神探可以作证,本官没有说谎。” 岂料,妙清又问道:“我要是放人,可以免去我的杀人之罪?” 钟延:“……” “不可能。”林霜迟面无表情道,“按照本朝律例,杀人偿命。如果你有其他冤屈,一码归一码,但不能与杀人罪混为一谈。” 林霜迟想要救人,却不能无视妙清杀人的事实。 否则,她跟帮凶有何区别? 钟延也劝道:“你该知道,这已是额外开恩了。本官能看出来,你身上应该还有其他冤屈,是否与你亡母有关?你应该是个孝顺的女儿,想必也希望能够替亡母做点什么?” 妙清再次犹豫,“你说得没错。我的冤屈,的确关乎我娘亲的生死,甚至与永乐伯府那些人脱离不了干系。如果你们答应我能够秉公办理,我可以放人。” 钟延默默松了口气,与林霜迟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我们答应你。” “好。”妙清勾唇,忽然扯住丁佩玉,往旁边走了几步。 林霜迟微微皱眉,警惕地盯着她的动作,“我们已经答应你了。该放人了。” “放人,不是不可以。就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命来接了。” 最后一个字音落地,妙清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戾气十足。又恍如七月半鬼门大开,成串的孤魂野鬼朝林霜迟他们扑来。 林霜迟后背一凉,刚往后退去,却听“咔”的一声,熟悉的机关声响起,一张大网出现在地面上,猝不及防地把钟延等人吊在半空。 “咦,居然漏了你。”妙清嘀咕了句,而后不知她做了什么,林霜迟脚底一滑,也被一张大网牢牢包裹住。 直到此刻,林霜迟才突然发现,地上居然铺了不少网。再看钟延他们,用尽任何手段都不能把网割开,足可知妙清下了多大的血本。 “卑鄙!”钟延下意识去扯那张网,可哪怕用上匕首,都没能将网割断。 妙清抬头,看着他们挣扎的样子,狞笑道:“别浪费力气了。这张网,可是我在烟雨楼花了大代拿到的。为的就是今天这个时刻。” “我倒是小瞧了你。”林霜迟多少都有些后悔。 妙清冷哼道:“现在才知道,已经晚了。之前你在拖延时间,真以为我不知道?但你恐怕也没想到,我也在拖延时间,等着把你们一举击毙。” “自从在烟雨楼见过你,这个陷阱就已经为你备着了。” 听到这话,林霜迟心中胆寒,一股冷意从脚底窜向全身。 被这个人盯上,恐怕没那么容易脱身。 许是看出她心中所想,妙清嘿嘿笑道:“放心。你的头发还没拿到,不会轻易让你死的。只是这些人太碍事了,我们得找个隐秘点的地方好好玩玩。” 说完,她一手拖着丁佩玉,一手拖着被网住的林霜迟,慢慢地往竹林深处走去。 钟延被吊在半空,见到这一幕,立刻大喊出声。 可惜,无人搭理他。 声音穿过山林,随着夜风飘散开来。 另一山头,萧眠舟走着走着,忽然停住脚步,问道:“你们可有听到什么声音?” 其中一个侍卫立刻纵深一跃,直接跳到树上,往四周看了看。 “王爷,没发现任何异常。” 萧眠舟心头愈发不安,指着那人道:“去四周看看。其他人,沿着计划的路线走。” “是。” 吩咐下去后,他重新迈开步子往前走。 不多时,那侍卫跑回来,大声喊道:“王爷,发现钟大人的踪迹。” 第185章 水中浮尸(34) 漆黑的山林里,山路凹凸不平。 林霜迟被困在网里,双手双脚被捆绑住,又被蒙上眼睛拖着往前走。 地上的石子划破她的肌肤,疼痛不停袭来,她却一声不吭,脑子里还在想着脱身之策。 至少,如果妙清要剥下她的头皮,就必须把她从网里放出来。 到那时,就是她的逃生机会。 想到这里,她咬牙忍受着一路的颠簸,并积蓄力量随时准备反击回去。 但挨不过有个嗷嗷叫的丁佩玉。 “姐姐,我知道错了。求求你放了我。只要你把我放了,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妙清嫌她聒噪,撕掉她的袖子,直接塞在她的嘴巴里。再看林霜迟,她忽然冷笑道:“不愧是林神探。这份勇气和胆量,连我都自愧不如。” 说着,她还狠狠拍了下丁佩玉的脸,“学着点。” 林霜迟:“……” 也不知走了多久,林霜迟感觉到,似乎到达目的地。 虽然被蒙着眼,但从耳朵听到的动静来看,似乎在某个封闭的空间里。 她大胆猜测,可能是山洞之类。 等眼睛上的布被扯下,她才慢慢睁开眼,却发现根本没有猜错。 真的是个山洞。 她环顾一圈,忽而意味不明道:“这算是狡兔三窟?” “算。”妙清阴恻恻道,“我从十多年前就待在山上,这里就是我的地盘。我也不怕告诉你,这山里别的没有,藏人的地方却特别多。你乖乖的,我不会让你太痛苦的。” 林霜迟紧抿着唇,乌黑透亮的眸子死死盯着她。 饶是心理变态如妙清,此刻对上那双眸子,多少也有些心悸。 她选择避开林霜迟的注视,转而对丁佩玉动手。 “啊!你要做什么?你干嘛扯我衣服?”丁佩玉开始鬼哭狼嚎。 感觉到一只手在身上作乱,丁佩玉脊背发冷,更觉得恶心难忍,直接吐了出来。 妙清厌恶地瞪着她,手下剥衣服的动作更快了些,不过须臾,丁佩玉已经身无寸缕。 林霜迟冷眼看着这一幕,一个可怕的念头随之滋生。 “你要做什么?”她冷声问道。 妙清却笑得很诡异,“做些好玩的事啊!” “你这个变态!你就是个疯子!你放开我……” 丁佩玉彻底害怕了。 尤其在看到她拿着木棍靠近自己时,一张小脸已经惨白如纸。若非被掐着手臂,疼痛不停袭来,只怕她早已再次晕了过去。 妙清乐于享受她的恐惧和哀求,甚至还自动代入林霜迟的脸,整个人莫名很兴奋。 眼看那木棍就要碰到丁佩玉的身体,林霜迟突然冷声喝道:“住手!我陪你玩!” “嗯?”妙清手一顿,忽然双眸大亮,扭头问她,“你在说什么?” 林霜迟一字一顿道:“我、陪、你、玩!” 这句话,明显非常有吸引力。 妙清立刻推开嗷嗷叫的丁佩玉,凑到林霜迟的身边,笑意阴冷。 “你确定?” “确定。”林霜迟神色清冷,眸底深处晦暗不明,“不过,你得把我的手松开。” 妙清顿时警惕,“你在打什么主意?” “我都这个样子了,能打什么主意?”林霜迟勾唇,本就倾城的容颜显露出一丝妖冶,轻声道,“既然要玩,你一个人怎么好玩?总得让我动动?” 妙清眼底一亮,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但为了以防万一,她只打算松开林霜迟的双脚。 林霜迟又道:“你玩这个,难道还用脚玩??” 妙清:“……” 丁佩玉:“……” 万万没想到,她会如此上道、主动。 妙清虽然心动,却很犹豫。 她在烟雨楼玩的时候,只有双手才好玩,可谁知道松开双手,林霜迟会不会做出什么不可控制的事出来? 许是看出她的顾忌,林霜迟又再接再厉道:“你这张网,一困就困住我了,又有什么值得担心的?你还信不过它的威力?” 这倒也是。 寻求刺激的心思愈发活络,最终战胜顾忌,妙清便松开林霜迟手上的绳子。 林霜迟转了转手腕,又瞥了下一旁呆怔的丁佩玉,便垂下眼睑,遮住眸底的暗芒。 但妙清早已沉浸在这个“惊喜”中,也没有瞧见她的眼色,立刻把手伸进网里,开始上手扒她的衣服。 “早知道你这么识趣,我就没必要带着丁佩玉这个蠢货了,嘿嘿……” 妙清手上的动作不停,没一会儿,再拿起木棍,往网里伸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林霜迟突然双手那根木棍,在妙清脸色大变想要抢夺时,出其不意地用脑袋狠狠地撞上她的眼睛。 她一个吃痛松开手,林霜迟再操起木棍,提着网狠狠敲在她的脑袋上。 一瞬间,脑袋开瓢,鲜血从头发里流出来。 “你居然敢……” 妙清睚眦欲裂,顶着脑袋的疼痛,一把夺过林霜迟手里的木棍,甚至狠狠砸在她的脑袋上。林霜迟躲闪不及,半边脸被砸到,瞬间红肿起来。 紧接着,妙清报复性的拳头就落在她的身上。 饶是如此,林霜迟也不吃亏,虽不能离开那张网,但活动的双手早已看准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毫不犹豫地反击回去。 妙清实在被打得狠了,双目赤红着,突然拖住那张网,像甩麻袋一样,把林霜迟狠狠地甩向两旁的山洞壁面。 同时,还伴随着那嚣张的大笑声。 丁佩玉双手捂住身前,瑟缩着,往后退去。甚至在看到被虐打得奄奄一息的林霜迟时,眼里还流露出一丝同情。 林霜迟早已意识模糊,两辈子加起来,似乎还是头一次遭遇这么悲惨的处境。 她算准了妙清的狠毒,却高估了对方的人性。 这个人,哪里还有什么人性? 耳边是砰砰的撞击声,她的身体骨头似乎都被撞碎,鲜血从脸上流下来,几乎要把她淹没。意识慢慢流失,她睁开眼,似乎看到了萧眠舟的脸。 是要死了吗? 不然怎么会出现幻觉了? 在一片嘈杂中,她闭上眼,彻底陷入黑暗中。 “林霜迟!” 第186章 水中浮尸(35) “林霜迟!” 萧眠舟从洞口飞掠进来,一眼看到这个画面,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没等妙清做出反应,他直接一脚飞过去。 只见妙清的身子如同破布般砰地撞到壁面上,光是从旁看着,众人都能感受到骨头碎裂脏器移位的剧烈疼痛。 萧眠舟却觉得不够。 当他伸手把林霜迟抱入怀里时,感受着她轻而冰凉的体温,以及毫无生机的脸庞,一股恐慌止不住地蔓延上来。 素来冷静的人,甚至因此手脚颤抖了。 玄砚跟在萧眠舟身后多年,从未见过他这般骤然惊变的神色,也多年未见他出手伤过人,更别提对方还是个女人。 但眼下这一幕,着实有点颠覆他的想象。 “愣什么?抓人!”萧眠舟脸上满是暴风雨来时的震怒。 似乎与皇宫里的九五之尊一样可怕。 没等玄砚应声,他又伸手去扯那张包裹着林霜迟的网。上手后,才发觉那网没有那么容易扯开,眸色紧跟着沉了沉,索性直接用内力震碎。 他动作轻柔地把林霜迟抱在怀里,顾不上山洞里的形势,匆匆往外走。 “王爷,林姑娘这……” 钟延既惊又惧,尤其在看到林霜迟满头鲜血时,呼吸都跟着滞了滞。 然而,萧眠舟像没看到他一样,火急火燎地冲了出去。 这个时候,雨已经停了。 宣王府的侍卫跑上来,“王爷,山下的路已通……” “即刻回京!” 萧眠舟果断下了命令,似想到什么,又吩咐了句,“去看看玄砚在何处。” 侍卫们心头骤冷,低下头,不敢去看他杀意腾腾的神色。 萧眠舟抱着人火速下山,上了马车后,从马车夹层里掏出药瓶和绷带,小心地处理着伤口。早些年,在外奔波时,他也经常遭遇各种刺杀,受伤也是家常便饭。当时觉得痛都习惯了,面对属下们的担忧,总认为他们在大惊小怪。 可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这样的疼痛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时,有多难以忍受。 许是下手重了些,林霜迟在昏迷中还痛呼出声,吓得他心头跟着一颤,动作愈发小心。 回到京城,已经是子夜时分。 宣王府里却灯火通明。 太医们被提前请了过来,此刻正围在床榻前,商量着什么。 萧眠舟坐在床沿,忍着脾气听了一阵子,突然敲了敲桌子。 “还没商量出来?” 男人的声音低沉醇厚,却犹如魔音穿耳,直教人打了个寒颤。 太医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终于推举出一个稍稍年老些的,走上前禀报,“禀王爷,这位姑娘的伤势比较严重,又涉及身体和头部,若要治疗,可能需要脱衣查看……” 话还没说完,萧眠舟一记凌厉的眼刀径自扫过去。 那太医心尖儿一抖,紧接着改口,“宫中有医女,可以协助查看伤势……” “人呢?”萧眠舟看似平稳的声线下,压抑着的是浓浓的不耐。 太医立刻明白他的意思,“下官这就去喊人,这就去……” 萧眠舟又扫了眼其他人,烦躁地挥挥袖子,径自把人赶出去。 没多久,医女到来,代替太医们查看伤势。得到准确的伤情汇报,太医们立刻斟酌治疗,开了药后,又由医女帮忙上药。 折腾完,已经是一个时辰之后。 医女已经退下,萧眠舟重新坐在床边,眸光深沉地凝视着床上的女子。 许是伤情控制住,又及时上了药,林霜迟的脸色稍稍恢复些血色。那巴掌大的小脸上,似乎还能窥见不久前的恐惧和惊慌,唇瓣干燥无光,说不出的楚楚可怜。 哪怕处于昏迷中,她仍旧睡得不安稳,秀气的眉头紧紧蹙着,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喉间溢出一丝痛呼,又开始不安地轻颤。 萧眠舟呼吸一滞,柔声安抚住她,拿惯刀剑的手轻轻拍打着她的肩头,像哄着心尖儿上最重要的人一样。 若是他的属下看到这一幕,眼珠子铁定要瞪出来。 萧眠舟一夜难眠。 晨光从窗棂照进来,也照在床上床边的两人身上。 林霜迟慢慢睁开眼,入目便是萧眠舟那张英俊绝伦的脸。她眨了眨眼睛,刚要抬起手,熟悉的痛感铺天盖地席袭来。浑身的骨头像被敲碎又拼接起来,一个小小的动作,牵引出的是难以名状的痛苦。她流出生理性的眼泪,倒吸了一口凉气。 “醒了?”萧眠舟立刻坐直身子。 一晚上的看护,他已经训练出条件反射,自顾自地伸出手,去探她额头的温度。 很好,没有发热。 他又小心地拉过她的手,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动作熟络得仿佛做过千百遍。 林霜迟怔怔地看着这一切,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自己再次穿越了。 “王爷,您……您一晚上都在这儿?” “对。” 萧眠舟听她声音沙哑,又从床边的小桌上倒了杯温水。 走到床边时,却不知该如何喂。 “给我。” 林霜迟强忍着手臂的疼痛,想要去接那杯水,却被他轻轻按住。 正怔愣间,却见他不知从何处寻来一个小勺子,一点点地舀着温水,送到她的嘴边。 有那么一瞬间,林霜迟感觉自己不会思考了,机械地重复着张嘴吞咽的动作。 “嗓子好点了么?”见她傻傻的,萧眠舟担忧地问道。 林霜迟连忙点头,终于平复下此刻慌乱的心情,问道:“王爷,这里是王府?” “对。” “我……在这里待了一夜?” “不然呢?” 林霜迟不禁咋舌,眼神飘忽着,就是不敢看他。 让本朝宣王爷亲自伺候整整一晚,这得是多大的脸面啊!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一觉醒来,似乎萧眠舟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怪怪的,眸中似乎又包含了千言万语,看得她心情复杂。 “对了,玄砚如何了?”林霜迟想起昨天的事情,连忙劝道,“昨天去尼姑庵时,我们就发现很多那个妙清有问题。后来,为了让她主动露出马脚,我也没来得及知会玄砚……” 话没说完,却发现萧眠舟倏地转头,神色冷肃地看着她。 她忽然卡壳了,也忘记自己要说什么。 “王爷,您怎么……” 第187章 水中浮尸(36) “你知道那尼姑有问题,还敢以身犯险?”萧眠舟下颔线绷得紧紧的。 一股无名怒火在胸中熊熊燃烧着。 林霜迟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点头,“形势所逼,这不是没办法……” “你似乎没把我的话听进去?”萧眠舟突然伸出手,擦了擦她的下巴。 林霜迟身子僵硬,突然间,所有的注意力都被他的手牵引住,甚至脑子都不会思考了。 “你说什、什么?” “不要冒险!”萧眠舟缓缓说道,“你记在心里了吗?” 林霜迟:“……” 这还真没记住。 但她自有自己的一套说辞,“王爷,查案就这样。有时候冒险也是没办法的事。” “那你可知,如果本王没能及时赶到,你会如何?”萧眠舟不与她争辩,却试图想让她去理解那一刻的万分凶险。 林霜迟忽然就沉默了。 说实话,这次她几乎以为自己要死了。 她低估了妙清的凶狠和变态,再来一次,她未必敢这么做。 但是,当时若不阻止住妙清的疯狂举动,丁佩玉遭殃后,就轮到她自己了。 看似在救丁佩玉,实则在救她自己。 一看到她那样坚定的目光,萧眠舟便知道她没后悔过,心里除了无奈,还有几分怜惜。 “以后再不许这样。”萧眠舟提醒道。 林霜迟没功夫跟他辩解太多,只敷衍地应了一声。 岂料,萧眠舟像跟她犟上了,非要问出个答案,“下次不许再这样了。嗯?” 林霜迟:“……” 眼见他大有“不答应就不罢休”的架势,林霜迟狐疑之余,却也难得有耐心。 “行。我记住了。” 闻言,萧眠舟满意地点头,站起身,跟她说了句“好好休息”,便出门去寻太医。 只是,当看到跪在地上的身影时,他突然停住脚步,面容冷肃道:“起来。” 玄砚不敢置信地看向他,几乎要哭出来,“主子,您怎么罚属下都可以,就是别把属下赶走啊。不然谁来保护您呢?” 萧眠舟睨他一眼,“本王需要你保护?” 玄砚摸了摸鼻子,没敢继续说大话。 “行了,起来。”萧眠舟道,“你去跟钟延说说,后续的事情由他来处理。在她伤势没痊愈前,不许拿案子来打扰她。” 见他如此关心林霜迟,玄砚莫名觉得很欣慰,似乎从认识林姑娘开始,主子都变得有了不少人情味。 恐怕再过些日子,王府就有女主人了? 许是他脸上的笑容过于荡漾,萧眠舟有些看不下去了,索性把人打发走。 这时,管家又来禀报,“王爷,林侍郎携妻女登门拜访……” “他可有说,是因为什么事?”萧眠舟问。 “不知是从何处听说,林姑娘受了伤,被您带回府了。想来应该是为了了解林姑娘的情况的。可要跟林姑娘说一声?” 萧眠舟不好插手林府的事,稍一思忖,便重新回到卧房。 此时,林霜迟正对着医女手里的镜子唉声叹气,“这次牺牲真是大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痊愈?对了,我留在这里,不方便?” 医女笑不露齿,心里却很忌惮。 她哪敢非议主子的事情? “你想知道答案,何不来问本王?”萧眠舟从屏风后走出来,把两人吓了一跳。 他走上前,拿过医女手里的镜子,对她说:“这次,你伤及全身,必须要好好休养。没好之前,哪儿都不能去。” “这……这恐怕不是很方便……” 林霜迟虽从前世穿越而来,不在意所谓的“男女大防”,却不能不在意世人的看法。 现在时间短,还能瞒得住行踪。 等她许久不回去,林相杰只怕要去报官找人了。 萧眠舟却坐在床边,温声道:“林侍郎要见你。你是怎么想的?” 林霜迟颇感诧异,“他怎么知道?” “不知从何处听来的。如今人已经到了府上。你若是想见他,本王让管家带他过来。” 自始至终,他考虑的都是林霜迟的感受。 若是以往,林霜迟说不定还能承这份情,但现在她一门心思扑在林相杰的来意上,闻言便思考了下,说道:“见一见。” 她倒是想知道,林相杰来看她是否另有目的。 得到她的允许后,萧眠舟立刻让管家带人过来,自己则把空间留给他们。 林相杰战战兢兢地走过来,身后还跟着冯静初和林一雪。当看到林霜迟全身缠着绷带的模样时,三人差点被吓个半死。 “女儿,你、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林相杰走过去,脸上布满震惊之色。 林一雪也走过来,娇滴滴道:“姐姐,你这是怎么了?不会毁容了?” 说着,她还特意凑过去,像审视什么物体般审视着她。 林相杰扯了她一下,尴尬笑道:“你妹妹口无遮拦,你做姐姐的,可别放在心上啊!” 林霜迟懒得搭理这些,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我们听人说,你受了伤,被宣王带回王府了。” “听谁说的?” “当然是二皇子了。也不知道二皇子为何会如此关注你,知道你受伤后,还让我们来看你。要不然,我们才不会来这里呢。” 林一雪果真是口无遮拦,一股脑儿地说了出来。 林相杰站在一旁,想阻拦也阻拦不了,急得差点冒冷汗。 谁知道,林霜迟听到此事与萧眠逸有关,顿时冷下脸,“父亲何时与二皇子有了联系?” 林相杰吓得看看四周,低声道:“这哪是什么联系?人家二皇子的关心,为父能拒绝吗?实话告诉你,为父此来就是要带你回去的。你一个黄花大闺女,怎么能待在宣王府里?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虽说林霜迟也觉得不妥,但她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直接拒绝。 这可把林相杰三人急坏了。 “女儿啊,你不能待在这里啊。万一给宣王爷惹了麻烦,岂不是罪过就大了?”林相杰苦口婆心道。 谁想到,门口直接传来一道矜冷的声音,“只要她想,可以一直住下去。” 其他人齐齐愣住。 这、这是什么意思? 第188章 水中浮尸(37) 萧眠舟走进来,精准地盯住林相杰,漠然道:“林侍郎还有事?” “没,没……” 林相杰不敢与之正面对视,只是让到一旁,暗中观察着那两人的互动。 当看到萧眠舟对自己女儿展现出一副温和的面孔时,他心头不禁咯噔一下,隐约察觉到什么。似不敢相信般,他又擦了好几次眼睛,确定自己没有看错眼前这一幕,一颗心顿时沉甸甸的。 正当他沉浸在胡思乱想中的时候,萧眠舟突然起身,朝他走来。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结结巴巴道:“王、王爷,您有何指教?” 萧眠舟目光冷漠,道:“林姑娘伤势较重,不好四处移动。在她没痊愈前,就暂时留在本王府中休养。林侍郎可有异议?” “没、没有……” 萧眠舟摆出这样一副不容置疑的态度,他敢有什么异议? 得到满意的回复,萧眠舟点点头,又再次问道:“林侍郎还有事?” “有,不,没。”林相杰没出息地应声。 本来还想问问林霜迟,她和宣王是什么关系,但碍于后者脸色过于冷肃,他也没敢继续待下去,遂带上冯静初和林一雪离开了宣王府。 直到走出王府大门,林相杰才终于能挺直脊背,长舒一口气。 冯静初道:“老爷,瞧你这出息样儿……” “无知妇人,你懂什么?”林相杰叱道,“不得对宣王爷不敬。” 冯静初顿时噤声。 然而,林一雪却不以为意,“爹,怎么感觉你更怕宣王爷?” “你懂什么?”林相杰对这个女儿没辙,但又不想讲太多朝堂上的事,只道,“宣王爷不是一般人物。日后若是碰到了,给我放尊重点。知道了么?” “知道了。”林一雪讪讪然道。 林相杰逐一叮嘱过她们母女,才想起留在宣王府的林霜迟,一时头都大了。 他不是傻子。 相反,男女之间的那点事,他更是看得很清楚。 这位宣王爷,显然对他的女儿“别有用心”。 换做其他人,不经他的同意就觊觎上林霜迟的,恐怕他早挥着拳头冲上去了。 但这人是萧眠舟,他不敢有反抗的心思。 只是,一想到有可能对方会成为他的女婿,头顶的这片天突然就暗了。 他回头看了看宣王府恢弘的朱红大门,步履沉重地离开。 自那之后,林家人再没去过宣王府。 林霜迟也落了个耳根清净。 前几日,她一直都躺在床上,动弹不得,直到拆了绷带,整个人才感觉活了过来。 只是,旁边某人的神色似乎不太对。 她想了想,小心翼翼地问道:“王爷,可是太医说了什么?还是我留下什么后遗症?” “没有。”萧眠舟波澜不惊道。 既然没有,为何神情如此低沉和忧郁? 只是,这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不敢当面说出来。好在钟延突然走进来,打破此刻略显诡异的气氛,她也无暇顾及萧眠舟的异常,开口就是问案子。 “结案了吗?” 钟延点头,“妙清已经招了,她之所以联合了明害死李千兰等人,纯粹是出于报复心理。后来,她潜伏于烟雨楼,又从那里学到些折磨人的手段,让李千兰她们以那么残忍的方式死去。而且,我们第一次去搜查烟雨楼时,妙清也在场。” 什么?! 林霜迟后背一凉,“她有没有说,藏身于何处?既然人在烟雨楼,为何会查不出来?” “她就藏身在人群中。只是,没有被检查到。”钟延忍不住叹气,“说起来,这个是我手下人的疏忽了。妙清说,当时你已经离开烟雨楼,而且官差们在检查到青楼女子时,也没那么谨慎,被她以“解手”的名头,从烟雨楼东北角的狗洞里钻了出去。” 直到现在,钟延仍旧叹息不已,“要是那天晚上能够抓住她,也就没有后面那么多事,你也不会平白遭受到这些无妄之灾。” “不过是小事。”林霜迟如是安慰他。 钟延又道:“在这个案子里,死者除了李千兰和陆姨娘,还有另外一个人。我从妙清口中问出那女子的下落,并通知了死者的家属。这个死者是山脚一个农户家的闺女儿,据农户一家人所说,他们女儿曾经给妙清和了明送过粮食和伞,却没想到,会被那两个丧心病狂的人盯上,更因此丢了性命。” “据了明所说,陆姨娘是被他侵犯致死;李千兰是被妙清折磨致死。唯有这个农户家的姑娘,是被第一次作案的两人联手害死的。” “我打算将此案禀报给陛下,对妙清和了明二人处于极刑。林姑娘以为如何?” 对此,林霜迟摆摆手,“我不是朝廷的官员,不懂朝廷律法,钟大人自己看着办。” 钟延点点头,又瞥见她眉间的倦色,识趣地起身告辞。 只是,出门前,他突然喊了下萧眠舟,“王爷,林姑娘还要在这儿待多久啊?” “嗯?”萧眠舟挑眉看他,却不回答。 钟延莫名被他看得心虚,摸了摸鼻子,道:“下官只是觉得,林姑娘待字闺中,留在这里多有不便。想必王爷也是这么想的?” 说这话时,其实他心存了试探的念头。 不怪他多想,而是刚才走来时,玄砚过分热情的态度和萧眠舟过于反常的温和,让他察觉到事情似乎超出了他的预想。 然而,萧眠舟只是漠然道:“本王听太医的。太医说,她现在不宜移动。” “真的是这样么?”他怎么有点不信呢? 萧眠舟可不管他信不信,肯给他一个“理由”,已经是看在他与林霜迟交好的份上。 换做以往,他才不会说这么多。 钟延还想再问点什么,忽然听到玄砚来禀报,“王爷,有位何先生求见。” 何先生? 莫非是他认识的那位? 钟延唇角一勾,暗暗想着,这可就有意思了。 他没资格管林姑娘的事,但换做那位,可就不一定了。 萧眠舟诧异于何星的登门拜访,但更令他愕然的是,钟延似乎很期待他与何星正面对上? 这个何星,究竟是什么身份? 第189章 水中浮尸(38) 萧眠舟压下心头的疑惑,去了待客的花厅。 彼时,何星已经喝了好几盏茶,眸底氤氲着些许浮躁。 但在看到缓步走来的人时,他还是立刻迎了上去,“草民参见王爷。贸然登门,请王爷恕罪。” “何先生不必多礼。”萧眠舟在主位坐下,开门见山地问道,“本王似乎与何先生来往不多。此番先生登门,不知所为何事?” 何星却道:“实不相瞒,草民来此,实为毛遂自荐。” “嗯?先生何意?”萧眠舟颇感意外。 何星侃侃说道:“让王爷见笑了。您应该知道,草民是个教书先生,却又不甘于做一个教书先生。若是能有机会报效朝廷,那也算是全了一番心愿。” 萧眠舟睨他一眼,不咸不淡道:“以先生的才学,可以去参加科举。” “王爷太抬举草民了。而且,科举要等几个月之后……” “你很急?” 何星一怔,干笑了声,“倒也不是很急。只是,林姑娘最近在休养身体,估计也没心情听草民的教习,一时间空下来,难免会无聊一些。” “对了,不知林姑娘恢复得如何了?” “挺好。不劳何先生费心。”萧眠舟又瞥了他一眼,问道,“何先生想走本王的门路,却不知要谋求的是什么职位?” 何星有些不好意思,“听闻万寿节即将到来,各国使臣也会纷至沓来。草民没有别的本事,唯独一张嘴在待人接物方面还算上得了台面,不知是否有这个荣幸能参与其中?” “你该知道,朝廷不用出身不明之人。”萧眠舟面色冷淡道,“不如先生来给本王说说,你跟她是什么关系?之前去照顾的那位长辈,又是何人?” 何星神色一凛,眼神突然变得警惕起来。 他本以为隐藏得很好,结果却被萧眠舟查到了这个程度? 那是不是意味着,也知道他口中的“长辈”是谁了? 想到这里,他面色肃然,“王爷既然知道那位长辈的身份,那应该知道知道,帮我的忙就是帮林姑娘的忙。将来,你的心愿也容易达成,不是么?” 他没否认,无疑给萧眠舟吃了一颗定心丸。 萧眠舟想了想,便道:“既然是先生的请求,本王自然不会拒绝。只是,接待各国使臣一事,事关重大,本王不希望闹出什么事端。请先生铭记于心。” “这是自然。”何星答应得很果断。 见状,萧眠舟也没再说什么,吩咐管家把人送出去。 玄砚不解道:“主子,您为何答应他的要求?” “你知道他是谁吗?”萧眠舟问他。 玄砚摸了摸后脑勺,“不就是个身份不一般的教书先生?” 萧眠舟懒得搭理他,转身去找林霜迟。 彼时,林霜迟正由医女喂着喝粥,看到他走进来,医女立刻起身。 他上前接过医女手里的碗,舀了一勺,递到林霜迟的唇边。 那动作,一如既往的熟练。 林霜迟眉心一跳,蓦地想起过去几日被他喂的情景,两颊微微发烫。 她低下头,试图找些别的事情来转移掉注意力,“王爷,听说万寿节快到了?” “对。”萧眠舟凝视着她,说起刚才的事,“何先生似乎挺有报效朝廷的意思,特意来找本王的门路,想去礼部任职。”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林霜迟心头便附上两个字——荒谬。 那些被何星教导的日子里,她不止一次听到何星对当今朝廷的吐槽、甚至是对景元帝的种种不满发泄。这样的人,想要报效朝廷?莫不是有什么别的目的? 她莫名有些慌了,“那,王爷答应他了么?” “看在你的面子上,本王能不答应?”萧眠舟却感到很稀奇,“你似乎不希望本王答应?这是为何?” 林霜迟沉吟片刻,便把关于何星的种种事情都告诉他,末了又道:“我不知道他为何会做出这样的改变,但事出反常必有妖,还是要谨慎一些。王爷或许可以让人盯一下。” “你在关心本王?”萧眠舟眸底微亮。 林霜迟一怔,点头又摇头,“我只是不希望王爷因为我而受到牵连……”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没必要看在她的面子上,去答应何星的要求。 人情这东西,可太难还了。 而且,她似乎还欠了萧眠舟好几个人情,日后要怎么还? 萧眠舟不知她心中所想,只道:“本王心中有数。倒是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何会如此关注你,甚至三番五次对你伸出援救之手?” 林霜迟肯定想过这个问题。 只是,每次提出疑问,何星都以“不方便告知”来堵住她的嘴。后来,她问的次数多了,又见对方没有恶意,便没有再继续追根究底下去。 如今,听萧眠舟这意思,他似乎知道些什么? 萧眠舟避开她的目光,又问起她的打算,“之前,顾太师失去顾长安和王磊这些臂膀,但很快就会迎来顾氏族人和萧眠逸的帮助。你要是继续与之对抗,未来的路走得势必会更艰难。不考虑放弃么?” “不考虑!”林霜迟不解道,“王爷应该知道我的态度,为何还会这么问??” 萧眠舟喉头艰涩,避而不谈,“没什么。” 他早该知道是这样的答案,此番再次问起,又在奢望些什么? 要不要跟她说,阻拦她的人里,除了顾太师的人,可能还会有那人的…… 眼见他脸上罕见地露出为难之色,林霜迟稍稍一想,就想到了关键,“可是陛下说了什么?亦或是,顾太师那边出了什么变故?” “如果是,你会放弃么?”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瞳孔一缩,唇瓣几乎抿成一条直线。 如果是顾太师那边的变故,她肯定不会放弃;可若是景元帝从中阻挠…… “王爷,”她忽然意识到什么,一脸严肃地问道,“云家的事,是否与陛下有关?陛下……真的会阻止我翻案么?” 她第一次问起这个问题,也是第一次在人前露出这么忐忑不安的神色。 萧眠舟眸光微暗,忽然不知该如何回答。 第190章 万寿巫蛊(1) 过了许久,萧眠舟突然开口,“此事稍后再议。你先安心养好身子。” 闻言,林霜迟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底。 她扯了扯嘴角,“王爷说得对。如今谈这些,还为时过早了。” 至少,也要等她把所有证据都搜集完,才有底气跟那些人面对面地较量。 萧眠舟给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有事就喊医女。本王先去书房处理些公事。” 林霜迟点点头,也无心去追究他亲近的动作,一门心思扑在云家案子上。 因此,她也没有注意到,萧眠舟离去时那复杂的目光。 又过了大半个月。 林霜迟的伤势终于完全恢复。 在某个风和日丽的早上,她便离开宣王府。 当乘坐的马车驶入京城主街的时候,拥挤的人潮突然堵住前路,马车也寸步难行。 林霜迟掀开车帘,看了看外面,问赶车的玄砚,“今天是什么日子?” “林姑娘,今儿个是北蛮使臣入京的日子。万寿节就要到了,各国使臣陆陆续续来到京城。北蛮使臣算是来得比较晚的。没想到,会被咱们碰上了。” 林霜迟眨了眨眼,伸长脖子往前方看了看,突然道:“先不回去了。我下去看看。” “哎,林姑娘……” 没等玄砚说完,林霜迟的身子如游龙般钻进人群里。 来到这个朝代已有十八年,林霜迟从未见过如此盛大的场面。整个京城主街上,早已被百姓们挤得水泄不通,林霜迟眼尖地寻了个高地,才避免与人碰撞的局面。 北蛮的使臣队伍比较长,一般来说,位于最前面引路的人,应该是本朝礼部的官员。 当看到那张熟悉的脸时,林霜迟狠狠吃了一惊。 居然是何星! 而何星身旁,则是个面生的中年男子。 突然间,她想起之前萧眠舟提过的“毛遂自荐”,却没料到,何星真会去接待使臣。 当时,她怎么跟萧眠舟说来着? 事出反常必有妖。 却不知,他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正思索间,何星似乎感觉到她的凝视,朝她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又很快移开视线。 林霜迟抿了抿唇,忽然也没了看热闹的心思。 只是,刚要跳下去,目光不经意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时,她突然身子僵住。 那两人,似乎是林一雪和萧昭华。 林府的人,怎么跟顾蓉蓉的子女扯上关系? 由于云家的关系,现在林霜迟对这些事格外敏感,几乎没怎么想就偷偷跟上去。 看着林一雪和萧昭华相谈甚欢,走进一间厢房里,甚至给她们开门的还是萧眠逸,她便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也不白费力气去偷听了,直接回府去找林相杰。 她要知道,在她养伤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事。 为何林一雪会跟萧眠逸兄妹走得这么近? 彼时,林相杰正在书房里练字,甫一听到她的问话,突然神色古怪道:“这是你要问的,还是宣王爷要问的?” 林霜迟不禁挑眉,暗暗想着,这跟萧眠舟有何关系? 见状,林相杰蓦地松了口气,淡淡道:“你妹妹年纪小,偶尔与人出去玩玩,不是什么大事。不必过于紧张。” “什么出去玩玩,这分明……” “分明什么?”林相杰堵住她的话,语重心长道,“倒是你,老大不小了,也该收收心了。这些日子,为父都在想,也该是时候给你相看人家了。” 林霜迟:“???” 许是看出她的不乐意,林相杰又苦口婆心道:“女儿啊,你要不要先离开京城,去外面多见识些世面?你看,自你从乡下回来后,不是在姑苏查案,就是在京城查案,甚至好几次都置身险境,命悬一线。你娘若是知道你这么拼命,恐怕也会跟为父一样,不会安心的。” 他极少会喊“女儿”,也基本没用这种近乎卑微恳求的语气来说话。 这应该是第一次。 林霜迟心中微动,那点敌意似乎少了些,只是语气仍旧警惕,“你有什么目的?” “我能有什么目的?”林相杰拍着大腿道,“你是我的女儿,难道我就不能希望你过得好吗?我承认,之前对你诸多不满意,也疏忽了你的感受。但近来发生了那么多事,我也意识到过往有多对不起你。我想弥补你,这都不行吗?” “咱们是父女,非得见面说话就跟仇家似的?” 林霜迟嘴唇动了动,不知想到什么,忽而问道:“你爱我娘吗?” 林相杰身子大震,有些不自然地别开视线,“为何问这个问题?” “我只是不理解,如果你爱我娘,当年为何任由她在乡下自生自灭?类似的问题,我似乎也问过不少,但一旦涉及到我娘,你就避而不谈。到底是什么原因?” 林霜迟紧紧盯着他,不愿意放过他脸上一丝一毫的神情。 然而,林相杰只是沉默。 久到连林霜迟都有些待不住了,他才道:“这些事,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等以后找个时间,我跟你慢慢说。你伤势刚好,要不要离开京城,去外面走走?” 看他态度放得这么低,林霜迟也不好冷言冷语地拒绝,只说等万寿节过后就出去走走。 林相杰似乎很高兴,连忙吩咐管家去收拾行囊。 林霜迟忍不住提醒他,“陛下肯定会在宫中设宴,你不用这么急……” “就明晚的事。现在提早准备,后天你就可以出京了。”林相杰似乎极有主张,也没采纳她的意见,火急火燎地派人去准备。 不知为何,林霜迟莫名有种“他很着急送走她”的错觉。 但好在万寿节很快就到来,她也无心去思考那么多,专心为宫宴做起了准备。 翌日傍晚。 在林相杰的带领下,林府四人坐上马车,开始往宫门口驶去。 在本朝,万寿节是庆祝景元帝生辰的日子。一路走过去,街道上张灯结彩,气氛热烈,显然很符合“普天同庆”的气息。 等到了宫门口,排队检查的队伍已经长得像一条龙。 林霜迟掀开车帘,面无表情地看着周围的人。 正出神时,耳边突然传来萧昭华嚣张的声音,“没长眼睛吗?不知道给本公主让路?” 第191章 万寿巫蛊(2) 林霜迟循声看去。 原是一辆马车挡住了萧昭华的去路。 本来,现在入宫的人就不少,除了京城中的官眷,还有各国使臣。只不过,官眷马车走的是宫门右侧,左侧的则留给宫廷中的皇亲国戚和其他身份贵重的别国使臣。 林霜迟注意到,前头那辆马车上的标记是一头鹰。 是北蛮的人? 此刻,那马车突然停下来,刚好卡在宫门口,半晌也不见挪动一下。 萧昭华的公主脾气也上来了,从自己的马车上走下来,怒气冲冲地朝那马车喊道:“里面的人听着,赶紧让开!不要挡本公主的路。” 话音落地,车帘突然被掀开,一个婢女模样的丫头伸出头来。 她没去看萧昭华嚣张的脸色,冲马车后大喊:“邱侍卫,不好了!公主突然发病,喘不过气来了!” 与此同时,马车内又响起一道惊呼声,“公主,公主您撑住啊!太医就来了……” 这时候,包括萧昭华在内,谁都不敢上前去触霉头了。 这车里坐着的可是北蛮公主,若闹出人命,只怕吃不了兜着走。 林霜迟直接下了马车。 前世,她是外科医生,自然也需要对濒危病人进行抢救。虽不知北蛮公主患的是什么病,但真需要她出手相助时,她也不会见死不救。 “邱侍卫,邱侍卫你快来啊……”那婢女急得差点哭出来。 好在她刚喊完,一个身材健硕的侍卫一阵风似的策马跑来,同时抓起马背上的太医,跳上车门,“太医,你快给公主看看。” 太医连忙钻进车厢,给病人把了把脉,突然脸色大变。 “这……这公主没有呼吸了啊……” “啊!什么?!” 周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离那马车远了些。 如此大喜的日子,北蛮公主居然在宫门口死了? “真是晦气!”萧昭华瘪瘪嘴,嘀咕了一句。 一道冰冷的视线顿时射到她的身上。 她抬眸看去,却见那个“邱侍卫”正满面阴沉地瞪着她,似乎要把她吃掉一样。她心尖儿一抖,刹那间,有种难以名状的恐惧感。 随即别开眼,也闭上了嘴巴。 太医已经从车内爬出来,婢女扯着他的衣摆求他,却被他扯开。 “都没有呼吸了,还怎么救啊?邱侍卫,微臣能力有限啊……” 无论是邱侍卫还是婢女,听到太医的话,纷纷面如死灰。 林霜迟突然走上前,问道:“请问,你们公主是什么病因?” “公主自小就有心疾……” “可否让我看看?” 林霜迟一听“心疾”二字,便猜测可能是心脏骤停,必须立即进行胸外按压。 但她的举动,俨然引起了周围人的震惊。 萧昭华当先吼道:“林霜迟,你不会医术不要逞强。这车上的人可是北蛮公主,不是什么阿猫阿狗。要是出了什么事,可不是你能承担得起的。” 出生于皇室的公主,怎么可能是傻子? 眼前这个北蛮公主骤然发病,又突然死去,一个搞不好就是两国纷争。偏偏这个林霜迟像白痴一样,在旁人都退避三舍时冲上去,嫌自己活得命长? 林霜迟无暇理会她,利索地跳上车门,快速查看了一番,突然转到北蛮公主的身侧,开始做起心脏按压。 “林霜迟,你干什么?”萧昭华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个蠢货,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霜迟一门心思扑在救人上,没多久,额头就沁出汗珠。她意识到体力不足,立刻跟邱侍卫说明动作要领,并指使邱侍卫来做。 好在邱侍卫没提出质疑,顺从地听她的话。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北蛮公主才终于有了呼吸。 林霜迟摸了摸对方的脉搏,松了口气。 虽然微弱,好歹暂时活过来了。 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扭头冲车外的太医说道:“人已经有呼吸了。麻烦太医来看看,该用药就用药。” 邱侍卫立刻看向她,眼里的恳求之意再明显不过了。 林霜迟却冲他摇头,“我只会基本的抢救,若论用药,还是要看太医。” “那就麻烦太医了。” 林霜迟立刻下车,却也没走开,而是站在车旁听太医的诊断。清冷的眸光时不时划过邱侍卫和北蛮公主的脸,似乎对两人的关系有了新的认识。 直到太医确定无碍,林霜迟才重新回到马车上。 刚好,这会儿也轮到林府马车的检查,她便将这个插曲抛之脑后。 检查、入宫、赴宴…… 如此单调的流程走下来,林霜迟除了感到无聊,就是疲惫。 趁无人注意时,她偷偷地离开设宴的宫殿,往御花园走去。 夜幕降临,晚风微凉。 御花园里一片寂静。 林霜迟刚吃了不少东西,慢悠悠地踱步着,倒也十分惬意。 只是,这惬意的心情没维持多久,就被突如其来的尖叫声打破。 林霜迟脚步一顿,朝声源处看去,却见一人踉踉跄跄地跑来。 正是不久前才见过的萧昭华。 只是,比起之前的嚣张跋扈,此刻她脸上布满惊慌和恐惧,甚至在看到她时,急得当场喊出来,“林霜迟,是你!快!死人了!” 死人?死什么人? 然而,没等她想太多,萧昭华直接上前拽住她,仿佛把她当成救命稻草般,往御花园的东北方向跑去。 还未看到尸体,就闻到空气中浓浓的血腥味。 “是阿秀。阿秀被人杀死了,她死得好惨啊呜呜呜……” 萧昭华狠狠地拽住林霜迟的手,力气大得惊人,林霜迟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开来。 索性由她拉着往前。 当看到地上的尸体时,林霜迟瞳孔骤然一缩,脚下像被钉子钉住一样,再也迈不出去。 从尸身上看,这个是宫女的模样。 但那张脸七窍流血,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更令人感到恶心的是,死者脸上似乎有什么虫子在爬着,或在鼻孔间进出,或从嘴巴里游动,哪怕是小孩子看了,都会做噩梦。 “这……这是谁杀的?” 她下意识问了一句,随即扫视四周,似在找寻着什么。 第192章 万寿巫蛊(3) “你不是会验尸吗?快去验啊!” 萧昭华猛地从背后推了她一把。 林霜迟身子踉跄地往前倒去,得亏她眼疾手快地抓住旁边的树枝,才没有扑到尸体上。 她回头看着萧昭华,神色晦暗不明,“公主,你若想尽快查出凶手,最好立刻去禀报陛下。同时,最好不要破坏这个现场。否则,我有理由怀疑你在阻挠官府办案。” “林霜迟,你敢!”萧昭华双手叉腰,几乎指着她的鼻子怒骂,“你是什么东西?胆敢这么怀疑本公主?给你点颜料,你就要开染坊了吗?” 她的声音不小,直接把附近巡逻的御林军引过来。 当看到地上的尸体时,那一队御林军纷纷大惊失色,也不用林霜迟吩咐什么,其中一人直接干脆利落地跑去禀报。 不出片刻,混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景元帝当先走在前面,身后还跟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每个人脸色都十分凝重,一路走来,没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 整个气氛是说不出的诡异。 一看到景元帝,萧昭华仿佛有了主心骨,带着哭腔地扑了上去。 景元帝被她抱住,紧绷的神色稍稍缓和,“怎么在这里?” “父皇,死人了!阿秀死了!” 萧昭华拉着他,往前走几步,指着地上的尸体道:“阿秀不知被谁杀死了。她死得好惨啊呜呜呜呜……父皇您一定要找出杀害阿秀的凶手,绝对不能放过!” 景元帝拍拍她的胳膊,扫了眼那尸体,又像才发现林霜迟的存在,悠悠地说了句,“林爱卿的女儿也在现场啊……” “臣女拜见陛下。”林霜迟赶紧上前行礼。 景元帝摆摆手,指着尸体问她,“你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儿。” 林霜迟瞥了眼尸身,波澜不惊道:“启禀陛下,臣女本来从宴会上偷溜出来,打算在御花园里散步消食。谁知道,半路遇到惊慌失措的昭华公主,被她引来此处。是以,才发现了这具尸体。死者具体是怎么死的,又是被谁杀死的,臣女暂时还不知道。” 景元帝便看向萧昭华,“是她说的这样?” 尽管与林霜迟不对付,但此情此景,萧昭华也不敢说谎,只能点头。 “钟爱卿。”景元帝突然开口。 钟延随即从人群中走出来,“陛下,微臣在。” “此事由你来负责。”景元帝扫过在场的人,不怒自威道,“大理寺最近的案子,你都办得不错。相信这个案子也能尽快查出真相。” “这凶手敢在宫里杀人,无疑是在挑战朕的权威。一经查出,绝不轻饶!” 钟延心头一凛,“微臣遵旨。” 景元帝亲自发话,不仅给钟延施加压力,也是在警告在场众人。 于是,面对钟延要立刻彻查赴宴人群的举动,无人敢提出任何异议。 夜晚的御花园里,顿时站满了乌泱泱的人群。 林霜迟回到林府女眷的队列,抬眸往钟延的方向投去一眼,神情变得深沉莫测。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落在众人眼中,便成了另一种独特的风景。 林一雪发现,御花园里大部分年轻男子的目光全部落在林霜迟的身上,一时间起了嫉妒之心,装作不经意地问道:“姐姐,你不是验尸和破案都很厉害吗?怎么不出去帮忙呀?” 经她这么提醒,不少沉浸在美色中的年轻男子纷纷回神,鄙夷地收回视线。 林一雪瞧见这一幕,心头有种莫名的畅快感。 长得再好看又怎样? 做仵作要碰尸体,破案要混在男人堆里,京城没有哪个世家子弟会看上这种人的。 林霜迟无暇理会她的小心机,只是反问,“你在质疑陛下的旨意么?” “林霜迟,你胡说什么?”林一雪吓得差点想去捂她的嘴。 林霜迟睨她一眼,低声警告,“这里不是林府,你自己掂量些。若是说错什么话,谁都救不了你。” “你……” 林一雪刚得意没多久,又被她压制住,心中颇是不甘。 可没等脾气发作,她已经被亲娘拉到一旁,低声教育。 林霜迟眸中不起波澜,只是盯着不远处的审讯。 虽然她也好奇死者的死因,但此刻有那么多别国使臣在场,并非她出风头的时候。 景元帝亲自点了钟延,应该也是出于这一层考虑。 毕竟,她只是个弱女子,白衣之身,无权无势。若是这种场合用上她,难免会让其他使臣认为,朝中无人可用。 到时候,才是真的贻笑大方了。 被钦点查案的钟延,却感觉到极大的压力。 但他能做到“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显然也有几把刷子,二话不说就让御林军封禁了御花园四周,逐一审问赴宴的人。 他的想法很简单—— 这个案子肯定不能一下子找到凶手,但把这么多人关在宫里,也不现实。 眼下,死者被发现死在御花园,凶手肯定隐藏在宫廷中。再结合万寿节赴宴的宾客来看,谁曾经离开过设宴的宫殿,谁就有一定的嫌疑。 如此,便可先筛出一部分相干的人选。 至于那些没有嫌疑的人,便可以趁此机会放出宫了。 事实证明,他这么做有一定的道理,也得到了景元帝的认可。 在御林军的配合下,很快就筛出一批不相干的人。 在景元帝的同意之下,这些人得以提前离开皇宫。 最后留下来的,不超过十个。 偌大的御花园一下子变得冷清下来,景元帝坐在太监搬来的龙椅上,又亲自点名,让林霜迟也留下旁听。 如萧眠舟、顾太师等、皇贵妃等人,景元帝则没有限制他们的去留。 林霜迟一眼扫过,一一认出那几个人的身份—— 萧昭华、北蛮公主阿桑娜、北蛮公主的贴身侍卫邱康、一个在御花园值守的宫女,以及礼部尚书陆高明。 毫无关系的几个人,却被放在同一个位置,还没开始审问,林霜迟已经替钟延感到头疼了。 此时此刻,看着筛出的几人,钟延头皮发麻,率先问萧昭华,“公主,请问你为何会离开设宴的大殿,来到御花园?又是何时离开的?” 第193章 万寿巫蛊(4) 提起这个,萧昭华似乎回到刚发现尸体的那一刻。 巴掌大的小脸,一刹间苍白如纸。 她嘴唇动了动,眼神瑟缩,“本公主不记得何时离开大殿了。当时嫌在大殿里闷得慌,跟母妃说过一声后,便独自一人走到外面喘口气。因为设宴的宫殿离御花园比较近,本公主就往这里走过来,刚走到这里,就发现了阿秀的尸体。之后……之后本公主被吓坏了,连忙往回跑,半路上遇到了林霜迟。之后的事,你也知道了。” 钟延又问:“你为何独自一人离开大殿?” “本公主素来不喜欢身边带人,这有什么问题吗?”萧昭华抬起下巴,反问回去,“要是本公主知道会撞见死尸,肯定会提前带个婢女来做人证的。” 钟延:“你的婢女是何时不见的?” “好像……好像是开宴后……” “时间能否具体点?” “哎呀,记不清啦,”萧昭华跺跺脚,不悦道,“钟大人,本公主又没有随身携带漏壶,怎么能说出具体的时间?你这不是为难本公主吗?” 钟延无比头疼,“行。公主不记得具体的时间,那总该记得你的婢女为何不见?难道你没派人去找她吗?” “当时,本公主想吃御膳房的桂花糕,便吩咐她偷偷去拿。因为她离开的时间不算太久,本公主并未发现有何不对。直到在御花园里发现她的尸体,才知道她被人害死了。” 问到现在,终于有点线索了。 钟延派人去把御膳房的人带过来,又继续问她,“事发之前,阿秀可曾与人起过争执?” 萧昭华想了想,摇头,“没有。” “那她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也没有。” 说话间,御膳房的宫人被带了过来。 钟延盯着他们,沉声问道:“今夜在御膳房值守的人,就是你们?” “回大人,是的。” “酉时一刻过后,都有谁去过御膳房?” 酉时一刻,正是万寿节开宴的时间。 岂料,那些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动作一致地摇头,“回大人,开宴过后,便再无人到过御膳房了。” 钟延不禁皱眉,“一个人都没有?” “没。” “这么说来,你们也没见过昭华公主身边的婢女阿秀了?” 这下子,御膳房的宫人们更是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萧昭华喃喃道:“如果阿秀没有去过御膳房,那是不是意味着,她在途中就被人害死了?那凶手该不会一早就盯上她,趁着周围无人时,就把她杀了?” “可是,阿秀素来没与人结仇,到底是谁会盯上她啊?” 这也是在场众人心里的疑问。 到底是谁,会对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宫女下手? 这时,刚好仵作验完尸体,走过来禀报。 “陛下,小人在验尸过程中,发现了这个。” 他把一个类似于痰盂的器皿拿出来。 钟延走过去,定睛一看,差点没被吓个半死。 就连见多识广如景元帝,也下意识地挥开那东西,沉声喝道:“这都是些什么肮脏的东西?尔等也敢随便拿出来?” 仵作被吓了一跳,立刻跪地求饶。 而那器皿被挥到地上,又滚了几下,几条血淋淋的虫子顿时掉在地上。 “呕——” 萧昭华一时没忍住,直接吐到一旁的小花圃里。 一时间,酸臭的气味无孔不入地钻入鼻息间。 林霜迟很想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口罩,但余光瞥到景元帝那难受的样子,想了想,到底没敢那么放肆。 她用袖子捂住口鼻,走上前看了看,发出第一声疑问。 “这些是什么虫子?看着像水蛭,又不是很像……” “兴许是,蛊虫?”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林霜迟不禁抬头,好奇道:“王爷见过蛊虫吗?” “见过。但是……” “但是什么?” “但是,本王没见过这种会吸血的蛊虫。”萧眠舟英俊的眉头微微拧起,显然对眼前看到的这一幕十分不解。 林霜迟突然想起前世的“基因变异学”,忍不住小声嘀咕,“该不会是变异了?” “嗯?何为,变异?”萧眠舟问她。 林霜迟便解释道:“我是说,有没有可能,这蛊虫是经过改良过后的品种?凶手能接触到这种蛊虫,会不会就是从蛊虫产地过来的?这次万寿节上,最有可能从蛊虫产地过来的,又会是哪些人?” 这一番话,直接让在场的人陷入沉思中。 景元帝率先开口,“本次使臣中,的确有南疆人。是他们?” “有可能。”林霜迟道。 现在宁愿多抓一些线索,也不能轻易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景元帝大手一挥,直接吩咐道:“来人!去把驿馆中的南疆人控制住。在没有朕的旨意前,不允许任何人进出驿馆。” 一队御林军顿时领命前往。 这时,钟延又再次问仵作,“验尸是何结果?死者的死因是什么?” 仵作便答:“回大人,小人刚才给死者验尸,并未从死者身上发现什么伤痕。唯独七窍流血,十分可疑。经过小人的查验,死者应是死于蛊虫。” 一下子,问题又回到最难解的地方。 钟延暗自叹气,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林霜迟。 要不是情况不允许,他真希望林姑娘能亲自上手验尸了。 但他也知道,景元帝既然没有允许林霜迟插手,那就意味着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他接过验尸单,一目十行地扫过去,便折起来,收到袖子里。 接下来,要问的便是北蛮公主阿桑娜和她的贴身侍卫。 阿桑娜是个身材高挑纤细的女子,瓜子脸,一双水眸楚楚动人。许是之前心疾发作过,脸色比较苍白,虚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倒下一样。 相比之下,她身旁的侍卫邱康则显得高大威猛。 钟延看了看他们二人,犹豫着开口,“阿桑娜公主,请问你何时离开大殿?又是因何离开?” “属下替公主回答。”邱康突然站了出来。 阿桑娜却一脸不愿。 第194章 万寿巫蛊(5) “他问的是我,跟你有什么关系?”阿桑娜有些不乐意。 邱康眼底划过一丝无奈,好言好语道:“公主的事,就是属下的事。岂有让您亲自出面的道理?此事就由属下来处理,嗯?” 明明是那样硬朗的汉子,可在尾音上挑时,硬是让人听出浓浓的宠溺之意。 林霜迟眨眨眼,心里充满好奇。 一个是北蛮公主,如斯高贵;一个是贴身侍卫,身份卑微。且不说两人身份上的差异,光是这份敢于在众人面前露出亲昵之态的勇气,就足以让人佩服得五体投地。 相比之下,景元帝和顾太师等人则诸多鄙夷。 “钟爱卿,抓紧时间!”景元帝不耐地催促道。 钟延顿时站直身子,直接打断这两人的浓情蜜意,“请两位回答下刚才的问题。” 邱康用眼神安抚住阿桑娜,而后便道:“公主与属下离开大殿,也是在开宴之后。当时,公主吃了几口菜,便感觉到身子不适。属下便寻来殿中伺候的宫人,仔细询问周围可以稍作休息的地方。那宫人给属下指了一处宫殿,属下便与公主一起过去了。” “那处宫殿叫什么名字?”钟延问他。 “清波殿。” “可有人看到你们前往清波殿了?” “有。”邱康又想了想,指着一旁的宫女道,“在经过御花园时,她看到了。属下还问了她,清波殿的具体位置。” 被他点到名字的,是御花园里值守的宫女。 此刻,她战战兢兢地站出来,回道:“奴婢翠儿,是御花园料理花草的。当时,刚好有个公公让奴婢把一盆牡丹捧去别处,行至御花园入口时,的确遇到了公主二人。那位侍卫问奴婢,清波殿在何处。奴婢便给他指了指方向。” “你有看到尸体吗?”林霜迟问她。 “没有。” 说完,翠儿又迟疑道:“但在经过御花园时,奴婢似乎听到了些古怪的声音……” “什么声音?”林霜迟和钟延异口同声地问道。 翠儿:“当时,奴婢似乎听到两个男人的争吵声,本想循声去看看,却又听到一声巨响,像是什么瓷器摔在地上破碎的声音,紧跟着便是一声凄厉的尖叫。奴婢心中害怕,也不敢再去查看,立刻跑开了。” “你先听到声音,才遇到阿桑娜公主的?” “对。” “走到哪里,开始听到声音的?” 翠儿突然抬头,看了看四周,茫然地摇头,“奴婢,奴婢不记得了。当时,奴婢被吓坏了,感觉声音似乎就响在耳边。好像都在这条路上……” 接下来,无论怎么问,翠儿都没能给出一个明确的地点。 钟延也不费这个力气了,索性派人把嫌疑范围全部看住,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之后,他又重新看向邱康,“邱侍卫,你跟公主路过此地,可有听到什么异响?” “没有。”邱康说道,“后来,属下扶着公主到了清波殿。殿内有两个值守的宫女,可以替属下作证。” 钟延朝身旁的某个侍卫微点下巴,示意把清波殿的宫女带来问话。 许是有景元帝亲自坐镇,侍卫的动作都很快,不一会儿,相关的宫女便被带过来。 钟延指着阿桑娜和邱康,问她二人,“你们可见过他们?” 那两名宫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齐齐点头,“见过。若奴婢没记错,这两位贵人应是北蛮公主和公主的贴身侍卫。不久前,公主身子不适,在清波殿休息了一段时间。” “你们一直都在公主跟前伺候?”林霜迟突然开口。 许是她插入的话语过于突兀,不只是邱康,连阿桑娜都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她却恍若未觉,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 其中一个宫女说道:“奴婢二人本来守在殿门外,之后看到邱侍卫扶着公主前来,立刻上前帮忙。后来,邱侍卫让奴婢去取些温热的茶水,奴婢便离开了一会儿。” “这一会儿,是多久?”林霜迟微微皱眉。 那宫女歪着脑袋想了想,便道:“大概有一炷香的时间。” 一炷香,就是半个小时。 这下不只是林霜迟感到吃惊,连钟延也忍不住发问,“你去端个茶水,还需要一炷香的时间?” 那宫女回道:“大人,奴婢没有说谎。清波殿四周并无人居住,奴婢也找不到温热的茶水,只能偷偷去了设宴的偏殿。后来,又不小心撞到了一位贵人,奴婢磕头赔罪,才终于把茶水端回去的。当时在偏殿的人都可以替奴婢作证呀!请大人明察!” 林霜迟倒是没想去追究太多。 既然这个宫女能说得如此详细,想必不会有什么偏差。 更何况,景元帝的威慑无处不在,一个小小的宫女,晾她也没有胆量说谎。 问完这个,另一个宫女的回答更简单了。 “邱侍卫说,公主身体不好,需要有人时刻看护着,便让奴婢守在卧房之外。” 林霜迟便问,“那你可看到什么?听到什么?” “没有。”那人摇头,小脸儿上却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不用林霜迟吩咐,钟延都看出她的反常,沉声喝道:“你听到什么,看到什么,最好如实说来。若是被本官知道你说了谎,有的是苦头吃。” “大人冤枉。奴婢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钟延愈发不耐道,“有话就直说,为何吞吞吐吐的?” 那人两眼一闭,一股脑儿全说了出来。 “大人,奴婢只听到邱侍卫为了哄公主开心,给公主唱歌、舞剑。不过,在奴婢看来,这并不算什么异常。除此之外,便没别的什么了。” 钟延愣了一下,耳根处微微泛红,“本官问的是异常,你说这些不相干的做什么?” “那不是您追着奴婢问吗?”对方忍不住嘀咕了句。 林霜迟暗自好笑,眸光在掠过同样尴尬的阿桑娜和邱康时,似乎有了些温度。 阿桑娜轻咳了几声,似有些不好意思,“让诸位见笑了。我这侍卫没别的本事,就是会些讨好人的法子。也得亏他当时那么悉心照顾着,我才能这么快地恢复过来。” 邱康又趁势说道:“公主言重了。这是属下的职责所在。” 阿桑娜与之对视一眼,随即低下头,不再言语。 钟延摸了摸心口,回想起两个宫女的说辞,并没有发现任何可疑之处。 于是,便把目光放到礼部尚书陆高明的身上。 似是察觉到他的目光,陆高明恍若梦醒般吃了一大惊。 第195章 万寿巫蛊(6) 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的状态似乎不是很好。尽管努力保持着脸上的镇定,但那不算自然的神色和略显闪躲的眼神,还是逃不过林霜迟等人的眼睛。 “陆尚书无需惊慌。”钟延道,“你只需把你离开的时间、原因和能够替你作证的人证讲出来,就可以回家了。” 然而,他的和气,并未能让陆尚书平静下来。 相反,陆尚书似乎更紧张了些。 他吞了下口水,嗓子发紧,“本官也是在开宴后来到御花园的。只是,当时御花园里空无一人,本官走了几步,就回到设宴的大殿了。” “你在御花园里待了多久?” “没多久。”陆高明回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似乎又觉得不妥,又补充道,“本官待的时间很短,而且进出时,大殿门口的侍卫都看到了。不信,你们可以去问他们。” 钟延立刻派人去找那些侍卫。 得出的结果,果真与陆高明所讲的没有差别。 可如果没有问题,陆高明为何会表现出这副可疑的样子? 不只是钟延这么想,连林霜迟心里都十分疑惑。 但碍于陆高明的供词没有任何问题,钟延也不能当着景元帝的面严刑逼供,只能暂时把这件事放下。 只是,暗地里却记住陆高明的反常情况。 至此,所有人基本都问过一遍。 景元帝早就不耐烦了,一只手拍打着椅子扶手,不悦道:“问完了?” “启禀陛下,微臣问完了。”钟延硬着头皮道。 景元帝又问,“知道凶手是谁么?” 钟延一脸为难,“这……暂时未知……” 本以为景元帝定要发一通怒火,谁料想,他只是若有所思地点头,问道:“需要多久才能查出真凶?” “恐怕没这么快。”钟延努力给他分析着,“陛下,经过刚才的审讯,微臣以为这桩案子可能并非普通的寻仇杀人案。究其原因,可从死者的身份说起。从昭华公主口中得知,死者乃婢女身份,也未与人结仇。经过仵作验尸,死者身上并无致命伤,最大可能是死于蛊虫。但蛊虫极其罕见,谁会用到一个普通的宫女身上?” “那你是什么想法?”景元帝问道。 钟延便说:“微臣以为,死者有可能是撞破了什么,被人杀死的。” “死者死在御花园,而据御花园值守的宫女翠儿所言,当时除了死者之外,极有可能还有两名不知身份的男子。那两人因为什么事发生了争吵,甚至摔碎了什么,引来死者的查看。这一看,却让死者丢了性命。” 顿了顿,他又继续说道:“当然,这只是微臣目前的猜测,仍需要去搜集更多的线索。恳请陛下给微臣一点时间,微臣定竭尽所能找出真凶。” 景元帝撑着椅子扶手,起身,“行。朕准了。” “谢陛下。” 交代完这些事情,景元帝便带着人离去。 其他人也纷纷离开御花园。 林霜迟终于寻到机会,走到尸体旁边,蹲下身仔细查看。 “林姑娘,可看出什么来了?”钟延同样蹲下身,捂着口鼻,含糊不清地问道。 林霜迟已经开始动手验尸,并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 然而,没过多久,她停下手里的动作,说道:“仵作的验尸结果是对的。死者身上并无任何伤痕。目前看来,蛊虫是最有可能的致死因。” “但是,这些蛊虫是从哪里来的?为何跟王爷见过的不一样?又为何会用到一个普通的宫女身上?” 一连串的疑问从她口中吐出,光是听着,就让人脑壳发疼。 钟延摸着后脑勺,凑到林霜迟的身旁,问道:“林姑娘,接下来可不可以请你帮忙啊?” 林霜迟瞥了他一眼,凉飕飕道:“钟大人,这次我可能帮不了你。” “为何?”钟延急了,搓着手道,“林姑娘,你是不是担心被陛下阻止?这个你放心,我稍后就会去请示陛下,一定会让你参与这件案子的。” “不行!” “怎么不行?谁敢说不行?”钟延气得回头,却在看到萧眠舟时,一下子拉长了脸,“王爷,您为何反对啊?” 萧眠舟看向林霜迟,淡声道:“本王记得,林姑娘明日就要出京了,对?” 钟延无比吃惊,“林姑娘,这是真的?这个时候,你怎么要出京啊?不能不走吗?” “你是大理寺少卿,还是她是?”萧眠舟突然板起脸,叱道,“没有她,你还查不了案子了?要不然,你头顶的乌纱帽也给她戴好了?” 其他人:“……” 林霜迟不想把事情闹得过于难堪,便开口解释,“并非我不愿意帮忙,而是出京一事早就说好了。我也不好临时反悔。不过,陛下也没有限定时间,你不用那么着急。” 话虽这么说,钟延却没感到一丝安慰。 对此,林霜迟也是爱莫能助,她看了看天色,跟几人打了个招呼,迈步往宫门口走去。 萧眠舟没跟上去,只是对钟延语重心长地说了句,“这件案子,你必须要接下来。不能让她沾上一丁半点。” “王爷,下官能否知道原因?” 钟延隐约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那种感觉,就像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偏偏他被蒙在鼓里一样。 可萧眠舟没说太多,临走前,只给他一个意味深长的眼色。 另一边,林霜迟刚走到宫门口,突然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扭头看去,展颜一笑,“何先生,你还没回府?” “今日宫里出了事,就耽搁了些。听说,你明日就要出京了?”何星一上来就问这个。 林霜迟微微诧异,点头,“的确如此。何先生从何得知?” “你忘了,我是你的教习先生?”何星冲她眨眨眼,打趣道,“林侍郎为了让你能安心出京,早就遣人来告诉我了。要我说,你这次出京,就该在外面好好玩玩,不必急着回来。” 林霜迟心中不禁咯噔一下,一股莫名奇怪的感觉涌上心头。 她眸光微闪,问了句,“何先生很希望我离开京城?” 第196章 万寿巫蛊(7) 何星却笑道:“林姑娘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自然是真话。”林霜迟道。 “真话就是,我自然希望你能离开京城。”何星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自顾自地说下去,“我发现,自从做了你的教习先生,一开始你还能听听我的讲授,之后其他时间几乎都要为案子奔跑,每天不是验尸就是破案,基本没有停下来过,甚至还好几次遭遇到生命威胁。若是能趁此机会好好歇歇,岂不是好事?” 林霜迟眼底划过诧异,“真话就这样?” “当然!不然,你以为真话是什么?”何星说着,又是仰头一笑。 他一如既往的豁达爽朗,此刻却事无巨细地给林霜迟交代着出行的注意事项,竟给人一种晚辈出行被家中长辈叮嘱的错觉。 林霜迟的防备渐渐散去,暗笑自己想太多。 似何星这样的人,任何无端的揣度都是对他的不尊重。 她岂能这样忘恩负义? 想到这里,她把那一瞬间的小心思压到心底深处,神色却越来越温和亲近。 许是看出她的放松,何星眸光微闪,脸上的笑容也更加和煦。 这时,萧眠舟也走到宫门口,朝他二人走来。 他看向林霜迟,冷冽的目光里似乎冰消雪融,“怎么还没回府?” “遇到何先生,多聊了会儿。”林霜迟回道。 只是,她自己恐怕都没意识到,这种“你问我答”的对话,因为过于自然而呈现出几分难以言喻的熟悉和亲昵。 何星心底诧异,狐疑的目光在两人之间来来去去。 萧眠舟却似看不到他的打量,神色愈发温和,“那,说完了?” 林霜迟点头。 “夜深了,等会儿本王顺路送你回去。你先回车上。本王有事跟何先生说说。”萧眠舟径自安排好她的行程,态度热络得让人无法拒绝。 林霜迟转过身,朝马车走去。 忽然,又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她刚才、似乎、过分、听话了? 何星看着她乖乖转身的身影,神色复杂,“王爷与林姑娘的关系何时变得这么好了?” “何先生以什么身份来问本王?”萧眠舟淡声问道,“以你林府教习先生的身份?” 何星一怔,眸色似乎都深了几分。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了句什么,但没等萧眠舟听清楚,他又打哈哈道:“王爷说得极有道理。是我逾矩了。” 他又问道:“今天这事儿,王爷怎么看?” “何先生又怎么看?”萧眠舟不答反问,“接待使臣的官员里,也有你。想必你对那些使臣也比较了解,可知道有谁使用蛊虫的?” 何星思考片刻,若有所思道:“在那些使臣里,唯一有可能接触蛊虫的,除了南疆的人,便再无其他了?莫非真是他们?” 稍后,他又摇头,“不对啊!如此明显的特征,南疆人岂会暴露出来?莫不是有人故意嫁祸给他们?” “这就不知道了。”萧眠舟深深地看他一眼,也没再说什么,径自上了车。 车内。 林霜迟正闭目思索,察觉到他的气息,便睁开眼睛。 “王爷,我觉得凶手可能不是南疆人。” “嗯?理由?” 萧眠舟坐在她对面,又从车内小几上倒了杯茶水,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 林霜迟分析得头头是道,“凶手能够在御花园里杀人,足以说明对方不蠢。一个不蠢的人,为何会使用如此具有明显特征性的蛊虫?这不是嫌自己暴露得不够快么?” 萧眠舟呷了口茶,淡声道:“你这说辞,倒是与何星一致。” 闻言,林霜迟小小的诧异了下,“何先生居然也这么想?” “你很惊讶?”萧眠舟狐疑道,“为何?” 林霜迟不好意思跟他说,就在不久前,她曾经有过一些龌龊的念头。 却没想到,如今她与何星想到一处去了。 同时,心里也颇是赧然。 看来,之前真是她一时糊涂了。 她摇摇头,继续说起她的猜测,“我认为,凶手可能不是南疆人,但对方既然能拿到南疆的蛊虫,想必与南疆人接触甚密。如此,倒是可以圈定一部分人群。” 萧眠舟若有所思地点头,“所言有理。可以知会下钟延。不过……” “不过什么?” 林霜迟暂时没有更多头绪,恨不得多与他讨论讨论,希望能从他这里得到一点启发。 萧眠舟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提醒她,“那些蛊虫是否来自南疆,还有待查证。” 他从未见过那样的蛊虫,个儿那么大,又能似水蛭那般吸人血。 但没见过,不代表什么。 有可能并非出自南疆,也有可能产自南疆却少为人知。 林霜迟闻言,倾城绝艳的巴掌小脸顿时垮下来。 若真如此,想要查出真相,岂不是更难了? “明日,你便离开京城,何必去思考这些?” 萧眠舟看不得她皱眉的样子,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抚平她的眉头。 肌肤相触时,似乎有燎原之火灼烧开来。 林霜迟僵住身子,一时间,却不知该做何反应。 两人认识这么久,查案过程中有些接触也在所难免,但似这样单纯而亲近的触摸,却还是破天荒头一次。直到此刻,她才突然意识到一个严峻的问题—— 他靠得也太近了。 独属于男子的阳刚气息将她笼罩住,清冽中夹着一股冷香,明明是提神醒脑的气息,此刻萦绕在身边,却似一团火在身边灼烧着,素来冷静理智的脑子也开始晕乎乎的。 忽然间,她忍不住开口问了句,“王爷,王府里养了小狗吗?” “嗯?”萧眠舟没跟上她的思路,不解道,“为何有此一问?” “您刚才莫不是把我当成小狗来摸了?”这回,林霜迟嘴巴比脑子快。 可话刚说出口,她已经意识到自己说错什么,一张脸涨得通红通红的。 萧眠舟轻笑一声,颊边两个小酒窝浅浅凹进去,她一时又呆怔住,像着魔似的盯着那两个小酒窝,等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他的影子笼罩住。 一时间,那脸颊似乎更烫了。 “王爷,你能不能……” 离我远点。 但话没说完,她猛然睁大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第197章 万寿巫蛊(8) 只见萧眠舟抓着她的手,往自己颊边两个小酒窝的位置各戳了下,声音低哑道:“你刚才一直盯着本王这里,莫不是对本王这里情有独钟?” 她不是、她没有、别瞎说! 林霜迟羞愤难当,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 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她只是被酒窝迷惑住了,小小地发了下呆,怎么还被他发现了? 发现就发现了,他怎么还专门拿起她的手去戳一下,这跟当场社死有何分别? 她尴尬地收回手,再也维持不住往日的冷静,侧过身钻到角落里,开始面壁思过。 见她如鸵鸟般缩着,萧眠舟忍不住轻笑出声,心情是说不出的愉悦。 林霜迟小脸埋在双膝间,只想求求他不要再笑了。 前后两世,她闹过的糗事都没现在的多。 已经没脸见人了。 好在马车停了下来,玄砚的声音如救世主般解除了她的尴尬。 “主子,到了。” 林霜迟一刻也不想多待,第一次慌不择路地跳下车,“王爷再见,好走不送!” 车外狠狠吃了一惊的玄砚:“……” 萧眠舟从车内探身而出,看着某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唇角的笑容愈发真切。 “主子,您、您怎么了?”玄砚擦了擦眼,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 萧眠舟睨他一眼,敛起笑容,语声漠然,“明日她出京,你也随行。若是她再出什么意外,你知道后果!” “是。属下必定用性命护住林姑娘的周全。”玄砚连忙回答。 萧眠舟应了一声,随即放下车帘,吩咐他回王府。 却说,林霜迟落荒而逃后,又被林相杰叫去书房,听他嘱咐了很多出行的事项。 直到她有些不耐烦了,林相杰才放她回房。 当晚,林霜迟做了个噩梦。 梦里,她看到林相杰死在她的面前,与阿秀的死因一样。身上找不到任何的伤口,唯独一张熟悉的脸七窍流血,更有虫子爬来爬去,说不出的恐怖瘆人。 林霜迟大半夜被惊醒,披着外裳在窗口坐到天亮,那股心悸感始终未能散去。 许是梦境的缘故,后来林相杰下了早朝特意赶来送她,又念叨了好一阵子,她也难得没有嫌弃什么。临上马车前,还特意叮嘱他注意安全,夜晚不要出门之类。 林相杰感动得中午都多吃了一碗饭。 此次出行计划虽定得临时而仓促,但林相杰显然也想让她出去散心,安排的行程不是些山清水秀的寺庙别庄,就是人多热闹的集市,顺便还帮他带些礼物拜访些老友。 一路向南,天气越来越好,林霜迟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放松。 而与之相比,皇宫里的气氛就显得剑拔弩张了。 萧昭华一大早就冲进御书房里,摇着景元帝的胳膊哭诉,“父皇,您可一定要尽快找出凶手啊!昨天女儿梦见凶手又杀了很多人,每个人都是七窍流血而死,满地都是蛊虫乱爬,可把女儿吓死了。” 实际上,昨晚的噩梦里,她梦见的是父皇和母妃都死了。 她看着那些蛊虫从他们的七窍钻出来,又钻到她的身上,差点被吓死了。 被惊醒后,她甚至连寝宫都不敢多待,立刻进宫寻求父皇的庇护。 景元帝不甚在意道:“没事就少做点梦。省得自己吓自己。朕忙着呢,你去玩你的。” “父皇……” “朕不是让钟延去查案了吗?你慌什么?”景元帝对这个女儿还算温和,只是被她烦得没办法了,才丢下手中的折子,捏着眉心不耐烦道。 萧昭华却扯着他的袖子,不满道:“父皇,钟大人何时能抓到真凶啊?要是抓不到,女儿岂不是每天都要这么心惊胆战?” “你又没做什么坏事,心惊胆战什么?” 萧昭华嘟着嘴,委屈巴巴的,“阿秀也没做坏事,怎么就被人盯上了?” 许是被她闹得烦了,景元帝皱起眉头,“你到底想说什么?” “女儿只是想让林霜迟来负责这件案子,这样也好尽快找出真相。那钟延一看就不是个靠谱的,昨晚那种情况下,都没发现一点儿收获。若是换做林霜迟,只怕早就找出凶手的影子了。” “咳咳咳……” 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她的抱怨。 她扭头看去。 却见钟延正跟在萧眠舟和萧眠逸身后,慢悠悠地踱步进来。 她也丝毫没有背后说人坏话被抓包的尴尬,当场冲钟延发问,“钟大人,可有眉目了?何时才能找到凶手啊?” 钟延拱手道:“回公主,暂时没有头绪。” “父皇您看!女儿就说了,还不如让林霜迟来查案。” “公主可能不知道,林姑娘已经出京游玩了。短时间内,恐怕不能接手这个案子。” 萧昭华可不管那么多,向来只有别人顺着她的意,岂有她去体谅别人的道理? 她下巴一抬,理所当然道:“那就把她找回来啊!若是有她帮你,岂不是很多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钟延没有说话,只是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一旁的男人。 萧眠舟冷着脸,眸光凌厉,“她既不是朝廷命官,又不是你的手下,凭什么要听你的吩咐?本王怎么不知,你居然如此认可她的能力?” “我……” “大皇兄,这次不把林霜迟喊回来,事情恐怕不能那么容易解决了。” 萧眠逸走进来,朝景元帝禀报,“父皇,儿臣刚从宫外回来,得知一则消息。前不久,礼部尚书在房中被人杀害,死相凄惨,疑似也是中了蛊虫而死。” “什么?!” 这下不只是景元帝等人,连萧眠舟脸上都露出震惊之色。 这次死的不是宫女,而是朝廷的礼部尚书。 一个处理不好,只怕会引起朝野内外的恐慌。 萧眠舟眸光微冷,“礼部尚书死了,就去刑部或者大理寺报官。何苦这么折腾一个姑娘?” “大皇兄,此言差矣。”萧眠逸温和一笑道,“众所周知,林姑娘无论是验尸还是破案,本事都很厉害。有这样的人在,为何还要舍近求远呢?大皇兄如此抗拒,莫不是有什么苦衷?” 萧眠舟的确有苦衷,但更多是私心。 他不想林霜迟掺和进这件案子,但能不能如愿,却还是个未知数。 刚这么想,便听到景元帝不容置疑的声音响起—— “去!立刻召林霜迟入宫!” 第198章 万寿巫蛊(9) 林霜迟没想到,她都出京了,还被景元帝召回去。 回去那天,钟延和萧眠舟亲自到城门口接她,把她吓了一跳。 钟延垮着一张脸,苦笑,“林姑娘,真对不住。还是要麻烦你了。” “怎么回事儿?”林霜迟随口问了句,随即走到萧眠舟面前,拧眉道,“王爷怎么也来了?这案子,莫不是还惊动了刑部?” “先上车。”萧眠舟给她掀开车帘。 林霜迟心事重重地上了车。 好在马车足够宽敞,哪怕再多萧眠舟和钟延这两个大男人,空间也不算很挤。 钟延掀起车帘,对赶车的玄砚吩咐道:“直接去礼部尚书府。” “嗯?”林霜迟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礼部尚书出事了?” 钟延点头,“今早,礼部尚书陆高明被人害死了。” “死因?” “同样是七窍流血,同样是死于蛊虫。” 林霜迟眸光一凛,良久后,才终于吐出一句话,“这个凶手,很嚣张啊!” “可不是么?”钟延恨得咬牙切齿。 用同样的手法来杀不同的人,生怕他们不知道凶手是同一个人似的。 若这是一种挑衅,那只能说挑衅得很成功。 马车很快停在礼部尚书府门口。 由于府上死了人,尚书府的大门口挂着两只白灯笼。 一行三人往里走去,入目所见皆是一片缟素。压抑沉闷的气息如同一张大网,罩在尚书府的头顶上方。越往里走,遇到的人越多,下人们走来走去,似乎在布置灵堂。 钟延直接带她去了书房。 刚推开书房的大门,一个棺材便映入眼帘。 “经过仵作初步验证,陆尚书死于他杀,尸体没能那么快下葬。林姑娘,你可要重新验一遍尸体?”钟延推开棺材板,一股古怪的味道就散发出来。 林霜迟走到棺材旁边,垂眸看着里面尸身,忽而问道:“仵作的验尸单呢?” “在这儿。” 一张薄薄的纸随即被递了过来。 林霜迟接过看了看,心里大致有了数儿,再从随身小布袋里掏出“验尸工具”,开始对尸体进行新一轮的检查。 一盏茶过后,她停下手中的动作,“结果一样。” 钟延顿时拉长了脸,“那他是怎么死的?” “蛊虫。”林霜迟垂眸看着尸体,语气冷静道,“死者与宫里遇害的阿秀不同,除了七窍流血之外,右手的大拇指和食指都被切断。创口平整,呈斜下方向,应是被凶手以斜切方向砍下。这个姿势……” 她比划了下,若有所思道:“当时,凶手应该站着,死者高度略矮一筹,极有可能是跪着或者趴在地上。死者的大拇指和食指应该捏着什么,凶手夺不过去,索性直接切断那两根手指。” 光是听到这陈述,钟延直接打了个寒颤,“这么残忍?” 对此,林霜迟不置可否。 萧眠舟却问,“可以看出对方所用的是什么兵器么?” “从创面来看,任何一种刀刃都能造成这样的伤口。这不是突破口。”林霜迟道。 钟延摸了摸后脑勺,“莫非,那两根断指才是突破口?” “是,也不是。”林霜迟脸色冷肃道,“最主要的是能找到凶手要夺走的东西。若能通过那两根断指找到东西,自然就是突破口。若是不能,那也无关紧要了。” 但她想得更多一些。 那两根断指尚不知被丢弃在何处,有可能还在尚书府,也有可能被凶手带走,随意丢弃在外面某个角落。与其去找断指,倒不如去查那些蛊虫的来源。 但钟延不这么想。 反正他手下有人,直接吩咐大理寺的官差去搜查书房内外。 每一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林霜迟又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线索,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实在很奇怪,”她对萧眠舟说道,“我从来没见过这样干净整洁的案发现场。” 干净到看不出任何漏洞。 萧眠舟同样环顾四周,幽深的眸子里似闪过寒芒,“凶手会是从何处进来的?” 林霜迟摇头。 在书房找不到任何物证,她只能去问人证,“是谁报的官?又是谁第一时间发现礼部尚书被人害死的?” “是陆夫人。”钟延道。 林霜迟:“麻烦请她过来。我想问她一些事。” 钟延便点头,吩咐下去。 陆夫人很快就被请过来。 只是,当看到书房里摆着的棺材时,她的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几乎要哭晕过去。 林霜迟暗自叹气,“陆夫人,请节哀。” 陆夫人用帕子擦掉脸上的泪痕,带着哭腔问她,“你就是林侍郎府上的林姑娘?” “正是。” “我听说过你。”察觉到她的诧异,陆夫人再次掩面哭泣,“老爷还跟我提过你断案的威名。今日,你亲自过来,是不是查到凶手了?” 林霜迟摇头,“未曾。我请夫人前来,想问问案发时的细节。我听说,夫人是第一个发现陆尚书被害的人?也是你让人去报的官?” “对。” “可以详细说说过程吗?” 陆夫人点点头,平复了下情绪,才满腔悲恸地道来。 “由于前一天晚上,老爷睡得不好,今早醒来后,直接去了书房。一直到了用早膳的时间,也没见他出门,我便想着去看看。结果,刚走到这个门口,忽然听到书房里传来一声尖叫声,是个男人的声音……” “那男人喊了句‘老爷被人杀死了’,我立刻冲了上去。可那时候,老爷已经趴在地上,七窍流血了。” 陆夫人看向林霜迟,哽咽道:“林姑娘,老爷曾经跟我提过你,并且夸过你的本事。你可一定要替老爷找到凶手啊!算我求求你了!” 说完,她撩起衣摆,又要跪下去。 中途被林霜迟拦住。 “夫人莫急。”林霜迟安慰她,“但凡做过,必有痕迹。只要我们掌握住足够多的证据,绝对能将凶手绳之以法的。现在,请你先回答我几个问题。” 陆夫人含泪点头,“什、什么问题?” 林霜迟便问,“当时,你听到屋子里传来尖叫声时,可有看到什么人影?” 第199章 万寿巫蛊(10) “人影?” 陆夫人愣了愣,摇头,“那会儿正是早上,阳光照在窗子上,根本照不出什么人影。” “可否再请你详细回顾下,从听到声音到看见尸体的过程?”林霜迟问她。 虽不知她为何如此在意这个过程,陆夫人却也很配合,重复道:“当时,我听到有人喊‘老爷被人杀死了’,便立刻冲进去……” “慢着!你没推门吗?”林霜迟脸色凝重地问道。 陆夫人一脸茫然,“没有……” 似意识到什么,她的脸色刹那间变得很难看,“我记得应该没有推门……那门好像没关……是不是没关……” 她像寻求帮助似的看向自己的贴身嬷嬷,想要从嬷嬷处得到一些验证。 可惜,嬷嬷也摇头,害怕道:“夫人,老奴不记得了。当时老奴都吓坏了……” “那怎么办?”陆夫人急得握住林霜迟的手,憔悴的面容上尽是焦躁不安,“我们都不记得了。会不会因为这样,就找不到杀死老爷的凶手了?”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彼此眸光变幻莫测。 不记得,那可就麻烦大了。 岂不是意味着没什么有用的线索了? 过了片刻,林霜迟又问道:“你进入书房后,可有看到凶手?” “没,”陆夫人摇头,眼神有些恍惚,“当时,我看到老爷躺在地上,只差没有晕过去。眼里只有他躺在血泊中的尸体,哪里还看得到其他?” 林霜迟不死心地再问,“当时大喊陆尚书被杀死的是谁?” “是谁?”陆夫人重复了下,瞳孔骤然一缩,突然感觉到了后怕,“我,我不知道是谁。当时,我被吓坏了,也没注意……” 出于对案情的敏锐认知,林霜迟终于意识到这个细节存在多大的漏洞。 她又换了个问法,“那你进门时,可有看到什么人?” “没、好像没……” “如果没有,那声音从何而来?” “我、我不知道……” 林霜迟深吸一口气,心中安慰自己不能急,心平气和地引导着陆夫人,“你再好好想想,当时房间里有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比如,窗子是开着的?再比如,你进来时有没有看到人影从窗子或者屋顶逃出去?” “陆夫人,刚才的问题非常关键,请你务必要好好想想。” 自始至终,她的语气都很沉稳冷静。而陆夫人也受到她的感染,慌乱无措的心慢慢趋于平静,沉下心来想了想,果真想到了一些被忽略的地方。 “我想起来了,当时窗边的竹帘都被拉上,书房里很暗,我可以肯定窗子是没开的。但是再多的,我也想不起来了。” 提起这个,陆夫人就很沮丧,“林姑娘,是不是还缺什么?” “没。”林霜迟神色复杂地看着她,突然转头对钟延说道,“钟大人,可能需要派人去查查,当日出现在尚书府书房的下人是谁。” 钟延一惊,“你是觉得……” “只是猜测。”尽管这么说,林霜迟心里却沉甸甸的。 若她没猜错,陆夫人极有可能在第一时间里遇到了凶手。只是她沉浸在丧夫的悲恸中,眼睛里看不到其他人。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她才逃过一场死劫。 钟延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亲自带着官差去找人。 陆夫人站在棺材前,茫然无措地问道:“林姑娘,我还能帮上什么忙吗?” “夫人可否告知下,出事前陆尚书可有什么异常?平日里可有提到与谁有恩怨?” 陆夫人想了想,随即摇头,“老爷那天晚上除了精神状态不算好,吃得少睡得早,似乎也没什么异常之处。” “他为何精神状态不好?”林霜迟问道。 陆夫人却道:“应该是做噩梦的原因。这几天,他反复做噩梦,有时候叫都叫不醒,甚至还在梦里伤人。” “以前也做噩梦吗?” “没。” “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噩梦的?” “前天夜里。”陆夫人斟酌道,“前天夜里,他做了很恐怖的噩梦,甚至还拿起刀砍人。我们废了好大劲儿才把他弄醒,却发现他已经不记得自己做梦的事了。” 不知为何,听到这个症状,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梦游。 毕竟,之前李姨娘也曾经在梦里做下些不可理喻的事情。 但当她说出这个疑惑时,陆夫人率先否认,“老爷那样子,根本不像是梦游。而且,老爷之前也从来没有梦游的习惯。也是从前天夜里开始,他才会如此。” “没去看大夫?”林霜迟疑惑道。 陆夫人却一脸难色,“没。老爷固执地认为自己没病,不去看大夫,却相信了游方道士的话,甚至还买了很多平安符回来。对了,昨夜就寝前,他还说过,打算今日请那道士来做法,还说做完法就不会再做噩梦了。” 这么说来,陆尚书记得每天所做的噩梦了? 一般只有涉及到超度亡灵这些,才会需要所谓的道士做法,难道陆尚书做噩梦的背后还另有隐情? 萧眠舟沉默许久,突然问道:“那道士姓甚名谁,住在何处?” “这……我不知道……或许得问问老爷的贴身随从,或者管家……” 萧眠舟大手一挥,不容置疑道:“把你口中提到的人找来。” 碍于他的身份,陆夫人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派身边的嬷嬷去找人。 管家和随从很快就被找来。 当听到林霜迟的问题时,那随从犹豫片刻,才如实相告,“小人曾经陪老爷去找过那个道士,知道他的住址就在城外三里处的半山寺。并且,他还说,如果老爷有需要,可以随时去那里找他。” 萧眠舟当即给玄砚一记眼神。 玄砚会意,立刻走出去安排。 林霜迟再问了些问题,可惜陆夫人一介后宅妇人,知道的十分有限,她也没有再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正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钟延却急匆匆地走来,“林姑娘,找到那两根断指了。” 林霜迟顿时脊背绷紧,连忙问道:“在哪里?” 第200章 万寿巫蛊(11) “在后花园里。” 林霜迟便随他去了尚书府的后花园。 “大人,属下一直守在这里,并无人来过此处。”官差立刻回道。 钟延立刻点头,把林霜迟引到一棵树下,“林姑娘,请看。” 沿着他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树根下被挖出一个小土坑,两根断指埋在湿润的土里,鲜血洒在断指四周,不细看还真是看不出来。许是夹杂了泥土的气息,那股血腥味儿也被冲淡了不少。 林霜迟蹲下身子,边查看边好奇道:“你们怎么找到这处地方的?” 钟延没参与到搜查中,多少也有些好奇。 有个官差摸摸后脑勺,有些不自在道:“大人命属下等人去搜查书房内外,无意中发现有血滴在某片树叶上,循着那树叶四处搜寻,便找到了这处地方。那凶手恐怕也没想到,无意中留下的一滴血,会暴露他的行踪。” “厉害。”林霜迟毫不吝啬地夸奖他们,同时把两根断指夹出来。 之后,她又用手指扒了扒泥土,甚至往下多挖深了些,却没有找到想要的东西。 她心情莫名丧气,一掌拍在地上,叹道:“除了断指之外,再无其他发现。这个东西,倒也无关紧要了。” 不过想想,似乎也能理解。 能够让凶手不计代价地砍掉两根手指,那陆高明手里的东西想必很重要。 更甚者,还会暴露凶手的身份。 岂会如此轻易地丢在此处? 是她想得过于简单了。 钟延一拳捣在掌心,十分不解,“对方既然夺走个东西,为何不连断指一起带走?故意把断指埋在树底下,不是更容易让他暴露么?” 林霜迟沉吟道:“若凶手刚好被陆夫人撞见,应该急于逃脱。但断指被砍下来,本身就带着一股血腥味,如此更不容易脱身了。” 尽管这么说,她却好奇为何会把断指埋在树根底下。 抬眸往前看去,紧挨着后花园的却是一大片池塘。 直接把断指丢在池塘里,既能毁尸灭迹,又省时省力,不是比挖坑埋掉更简单? 当了许久隐形人的萧眠舟突然开口,“也有可能,凶手只是想挑衅你。” “挑衅我?”林霜迟不期然地皱起眉头,摇头道,“王爷,这个玩笑可不好笑。” 萧眠舟却一本正经的,“本王没开玩笑。” 林霜迟正想说点什么,忽听不远处传来官差的惊呼声。 “大人,这里有个大坑!” 林霜迟立刻走过去。 往前走个十多步,绕过后花园的假山,一个巨大无比的土坑顿时出现在众人面前。 林霜迟用脚步丈量了下土坑的长度,随即说道:“从肉眼来看,这个土坑约有五尺二寸长,相当于一个成年男子的身高。不过,怎么会挖在这里?又是什么用处?” 萧眠舟往后退一步,大致看了看,突然说道:“有没有觉得,这土坑像个棺材?” 经他这么提醒,钟延和林霜迟纷纷往后退去。 以俯瞰全景的视角去观察,果真与棺材极其相似。 钟延心头浮起一个荒谬的想法,“这个土坑,该不是凶手挖来埋陆尚书的?” 此言一出,其他人齐齐恶寒不已。 杀人还附赠埋葬,现在的凶手都这么人性化? 林霜迟在心里吐槽了句,端着一本正经的神色,却问:“查出进出书房的下人了么?” “查出来了。”玄砚拎来尚书府的管家,“你来说说,那人是谁?” 管家额头直冒冷汗,紧张道:“那人叫巴六。” “那什么巴六?人呢?”钟延问道。 “不、不知道……” “去找。”钟延吩咐下去。 不一会儿,官差居然把巴六此人带了过来。 “大人,属下是在下人房里找到此人的。不久前,此人正在房中呼呼大睡。” 呼呼大睡? 钟延忍不住皱眉,这可不像是参与了命案的样子。 他走上前,面容冷肃地问道:“巴六是?早上你有去过书房吗?” “书房?小人怎么可能去书房?”巴六揉了揉眼睛,一副没睡醒的样子。 钟延双眸微眯,随即看向管家,“怎么回事儿?” “大人,冤枉啊!小人从书房门口经过时,的确看到他进了书房的。那身影就跟他一模一样,不会有错。当时小人还好奇,为何他这等卑贱的身份能进书房呢。” 钟延:“你既然好奇,就没有上前去看看?” “没。”管家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急道,“老爷的书房不是谁都能进的。小人以为,他敢走进去,必然是得到了老爷的允许,才没有去查看。再者,这几天老爷的心情不好,小人也不敢自作主张地跑去找他求证,以免惹了不快。” 钟延当即冷哼道:“你们二人最好说的都是实话……” “是实话!绝对是实话啊!” “大人,您就是给小人一千一万个胆子,小人也不敢当着您的面儿说谎啊!” “是啊是啊……” 管家和巴六连忙表态,那急于撇清干系的神情,也不像是嫌疑人能装得出来的。 林霜迟暗自叹气,命人把管家和巴六带下去。 自己则靠在一旁的假山上,望天出神。 钟延绕着那土坑转了好几圈,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凶手是借用了巴六的身份,进入书房,对陆尚书下了杀手。既然对方与巴六的身形一模一样,那找起来不是容易多了?” 对这个发现,他感到十分惊喜,当场问林霜迟,“林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可以这么说。”林霜迟点头,话音一转,又道,“那光凭一个背影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至少要圈定范围,比如对方可能会出现在何处,又与什么有过接触……” 钟延顿时垂头丧气道:“如今,除了知道对方身形与巴六一样,已经没有其他的线索。你说的这些,根本无从得知啊!” 林霜迟随即站直身子,脸色平静地对他说:“我的意思是,暂时不用急。至少我们知道,那人的身形与巴六一样,再多找些其他的线索,比现在急着大海捞针要有用得多了。更何况,我们刚才已经从陆夫人处得知了些信息,兴许可以解释陆尚书为何会被人害死。” 钟延顿时来了精神,“什么信息?” 第201章 万寿巫蛊(12) 林霜迟便把游方道士的消息告诉他。 末了,她又道:“我打算亲自去会一会这个游方道士。” “我跟你一起去。”钟延随即看向萧眠舟,“王爷要一起吗?” 林霜迟暗中拽了下他的袖子,警告他不要多事。 这些日子,她也看出萧眠舟有多忙了。 忙着替景元帝分忧,还要忙着提防顾太师等人,岂能让他随自己奔波? 却不想,萧眠舟直接应下他的邀请,“刚好本王闲着无事,便与你们去走走。” 钟延一听,顿时哥俩好地搭上他的肩膀,一起往府外走去。 萧眠舟也不在意他的无礼,朝林霜迟微微颔首,抬步离开。 且看他闲庭信步的模样,一点儿都没有之前的来去匆匆。 林霜迟拉住玄砚,低声问道:“你们王爷不是很忙吗?怎么这会儿有空四处走动了?” 玄砚的脸色有点一言难尽,支支吾吾着,起初还不肯说实话。 在林霜迟的逼问下,他才终于吐露些内幕。 “前几日,顾太师的族人回到京城,出其不意地夺走了不少朝廷职位。那几日,王爷甚至还遭受到了几次大规模的刺杀。陛下为了保护王爷的安全,收回他手中的不少事务了。” 林霜迟不禁咋舌。 怎么都没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良久,她才问道:“王爷他就没说什么?” “林姑娘,您误会了。”玄砚告诉她,“陛下并非真的剥夺主子的权利,只是由明转暗,借以麻痹顾太师等人罢了。如今,能够坚定站在陛下这边的人,也就只有王爷了,父子俩是万万不可能会出现纷争的。” 刚说完,玄砚都被自己吓了一跳,精明的双眸看看四周,确定没人听到自己在背后议论天家父子的话后,一颗心才慢慢放下来。 若是以往,他肯定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真是跟林姑娘混久了,什么话都敢说了。 也是这时候,林霜迟才意识到形势不乐观。 若是连景元帝和萧眠舟都对付不了顾太师,那她想碰云家的事,岂不是难上加难? 想到这里,她不禁问玄砚,“我能做些什么?” “啊?”玄砚愣了一下,随即摇头,“林姑娘什么都不用做。主子不跟您说这些事,无非不想让您胡思乱想。您能理解并支持主子,便是最大的帮助了。” 林霜迟却当他在安慰自己,往门口走去的路上,一直都愁眉不展的。 坐上马车后,她的沉默瞬间引起其他两人的注意。 钟延问她,“林姑娘,你这是怎么了?” 萧眠舟同样关切地看着她。 不想被他们看出心中所想,林霜迟便摇摇头,没再提起此事。 好在案子迫在眉睫,一来到城外的半山寺,她也顾不上其他,直接冲着寺门而去。 开门的是个和尚,面黄肌瘦,身材矮小,残破的袈裟披在身上,犹如偷穿了大人衣服的小孩子,愈发显得瘦骨嶙峋。 一看到这么多人,那和尚立刻就想关上门。 却被林霜迟眼疾手快地拦住。 她手用力一推,寺门就被彻底推开,一行几人走了进去。 许是这副气势汹汹的模样,把和尚吓到了,他揪着袈裟,结结巴巴地问道:“你,你们是谁?你们要做什么?” 林霜迟只顾着查看四周,没开口问话。 配合多次,钟延已然摸清她的性子,当即问道:“这里就你一个人?” “不,不是……”和尚吞了吞口水,紧张得额头冒汗。 见状,钟延便温声安慰他,“你不用紧张。我们只是听说,这里住了位大师,可以给人做法驱邪,不知是否有这回事儿?” 和尚摸了摸光头,问道:“你们说的是济善师父吗?” 钟延顿时两眼发光,“他在这里吗?” “在,在的。你们找他去做法事吗?” “对。他人在哪儿,可否带我们去见他?”钟延温声引诱着,犹如狼外婆。 和尚看看他们几人,识趣地没有反对,而是把人往寺庙里带去。 所过之处,遍地残垣,墙上斑驳的石灰扑簌簌地往下落,大殿里蜘蛛网结了一层又一层,丝毫看不出这里有人居住的样子。 和尚把他们领到后院一排禅房的前面,指着正对着他们的一间禅房,道:“济善师父就在里面。不过,小僧劝你们先不要去打扰他。” “为何?” “这个时辰,师父大概在睡觉。”提起这个,和尚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暗黄的脸色难得浮现出一抹红晕。 钟延可管不了那么多,吩咐人直接撞开门,动静大得就跟去拆家一样。 林霜迟嘴角抽了抽,无奈地看向萧眠舟,“王爷,钟大人行事竟如此粗犷?” 萧眠舟笑而不语。 不得不说,钟延这类似土匪的行事风格,倒也十分简单粗暴,二话不说就把游方道士给架了出来。 甫一看到这么多人,济善的瞌睡虫也跑光了,一双精光闪闪的眼睛快速地溜过一圈,尤其在萧眠舟、林霜迟和钟延三人身上停留了下,似乎也认出对方不是他能招惹的类型,态度也表现得十分识趣。 他被官差架着双臂,脚不沾地地来到门口,却笑嘻嘻道:“几位贵客到来,有失远迎啊!不知所为何事啊?” 钟延简直没眼看。 这个样子,可一点儿都不像道士。 他也不兜圈子了,清了清嗓子,沉声问道:“别在我们面前耍滑头。今天过来,主要是想问你一些问题。务必要老实回答。否则,哼哼……” 济善身子抖了抖,立刻点头。 “你可认识礼部尚书陆高明?”钟延直接开门见山地问道。 济善脸色一变,眼珠子滴溜溜转着,就是不敢看他。 “他是不是想请你去府上做法?”钟延又冷声问他。 谁想到,济善被他的大嗓子一吓,直接噗通跪在地上了,“贵人饶命啊!陆尚书的确请我去做法,但还没去,你们就过来了啊!若是他做了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事,直接去找他好了。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 “瞎扯什么?我只问你,陆尚书为何要找你做法?可是因为他做了什么噩梦?” 济善却怔住,眼神警惕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第202章 万寿巫蛊(13) 在场的几人都是人精,岂会看不出他的反常? 钟延当即走上前,揪起他的道袍,叱道:“想要欺瞒我们,你可得掂量掂量是否值得。礼部尚书已经被人害死,你又与他脱离不了关系,就不怕凶手也会来害你?” “什么?”济善瞪圆了双眼,“他、他死了?怎么死的?” 钟延看看他,又看看林霜迟,隐约觉得哪里奇怪了些。 正百思不得其解时,林霜迟突然开口问他,“你以为,他会怎么死?” “我,我……” 济善似乎被问住了,双手搓了搓,心虚地往四处看去。 林霜迟语声清冷,“他是不是跟你提过做噩梦的事儿?” “你,你怎么会知道?”济善不敢置信地看向她。 如此私密的事,那天在谈起时,也就只有他和陆尚书才知道。 这个漂亮的姑娘,为何一问就问到了核心点? 林霜迟给了钟延一记眼神,随即道:“陆尚书从你这里回去后,不仅做噩梦,还被人谋杀丢了性命。严格来讲,与他有过接触的人中,你的嫌疑也逃不脱。” 济善顿时急了,“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跟他见了个面……” “见面说什么了?”林霜迟挑眉问道。 正当济善犹豫时,她又继续说道:“你要想清楚,如今陆尚书已被人害死,是否还有再隐瞒的必要?若是因此耽误了官府办案,或者为此引来杀身之祸,谁都救不了你。” “你们,你们是官府的人?”济善手指颤抖着,问道。 钟延冷哼一声,“本官乃大理寺少卿。” 他又指着萧眠舟,“这位是当朝宣王爷。” 甫一听到这些传说中的称号,济善双腿发软,跌坐在地上。 这下子,他再也不敢挣扎,极其配合道:“不知几位贵人想要问些什么?”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随即问他,“你是怎么跟陆尚书认识的?认识多久了?” 济善掰着手指头数了数,“大概有十多年了?”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感到十分诧异。 “详细说说这个过程。”钟延寻了块石头,撩起衣袍坐了上去。 济善思考片刻,才缓缓说道:“当时,陆尚书似乎也做了噩梦,正四处求佛拜神,无意中被我撞见,我便想要借此机会博取他的信任。于是,我利用自身的本事,替他免除了噩梦,的确如预想中的那样,赢得他的尊重和信任。” 这时,钟延突然八卦了下,“你那些本事是真本事,还是糊弄人的?” 济善一脸尴尬。 见状,钟延也明白了,摸着下巴道:“你继续说。” “嘿嘿,让大人见笑了。”济善局促不安地抓着身上的道袍,干笑道,“从那之后,陆尚书遇到什么解决不了的难题,都会来找我问上一问。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林霜迟双手抱臂,问他,“陆尚书可跟你说,他做了什么梦?” “说、说了……” “什么梦?” “是个噩梦。”济善打了个寒颤,似乎想起来都心有余悸,“陆尚书说,他在梦里被人杀害,在还有一口气的时候,被埋进坑里活活憋死。之后,他灵魂出窍,看到有个年轻人把他的尸体从坑里挖出来,并狠狠鞭尸……” 这下子,其他人纷纷恶寒不已。 这个时候,他们反倒不去嘲笑陆尚书的“无用”了。 换做他们当中的某个人,在被这样的噩梦困扰后,也很难保持一颗平和的心态。 林霜迟更在意的是这个梦的由来。 “你仔细想想,陆尚书在提起这个噩梦时,是否有其他异常的神情和表现?” 济善皱眉想了想,摇头。 “那他是否特别提到过一些额外的事情?比如,一些可怕的人或者事?” 济善忽而眼神大亮,“有,他有提到过一个年轻人……” “什么年轻人?” “似乎指的是在梦里鞭尸的年轻人,而且还说什么,做鬼了都不放过他……” 这样的信息简直太少了。 林霜迟眼底划过不耐,脸上却不动声色地问:“他没说,那人姓甚名谁?或者有没有给你看过画像之类的?” “没有。”这次,济善回答得十分沉稳,“他只说过,好像是十多年前做了一件缺德事,以前从未梦见那个人。如今隔了这么多年,可能需要替那人超度超度。因此才找上我,想请我去做法事的。” “你们约定的时间是今天?”林霜迟再问。 济善点头。 “如今他被人害死,你觉得谁最可能是凶手?” 济善脸上呈现出一抹踟蹰,干巴巴地笑道:“这种事,我又怎么好去猜测?几位贵人找到这里,想必也是有所眉目了?” 恰恰相反,他们并没有眉目。 如今听他说完这些,也只能初步理出一个大概—— 约摸十多年前,陆尚书做了一件缺德事,甚至因此促使某个年轻人死亡。之后,在噩梦里梦见那个年轻人来寻仇,并将其杀害、活埋、鞭尸。 这三样临死前的“酷刑”,极有可能是陆尚书曾经施加在那个年轻人身上的? 这仅仅是林霜迟心中的猜测,但不知为何,想起这个她仍觉得心中发堵。 看出她脸色不好,钟延连忙接过话头,又再问了几个关心的问题。 只是,济善的回答都很中规中矩,没有太值得注意的地方。 趁着这机会,萧眠舟走到林霜迟的身旁,关切地问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有点。”她犹豫片刻,终于说出心中的猜测,“我怀疑,陆尚书当年做的缺德事一定没那么简单。甚至,他在梦里梦到的下场,就是他对那年轻人所做过的。” “为何会如此认为?”萧眠舟好奇道。 “直觉。”林霜迟抬眸看向他,“我说是直觉,你信吗?” 萧眠舟忽而笑了,眼里有着连他都未曾察觉的宠溺,“你的直觉向来很准。” “那我要是想知道,十多年前陆尚书做了什么缺德事,可有什么途径?”林霜迟歪头看他,如水般澄澈的眸子里名为“期待”的光芒。 而萧眠舟只从中看出他的倒影。 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种错觉,仿佛她的眼里心里尽是他的存在。 如此不可替代。 他心底生出一股莫名的满足感,打趣道:“最好的途径,难道不是让本王帮忙?” 林霜迟一怔,脸颊上浮起一抹可疑的红晕。 第203章 万寿巫蛊(14) “我跟王爷说的是正事。” 言下之意便是,不要拿这种事来开玩笑。 岂料,萧眠舟也一本正经道:“本王说的也是正事。此前不都是求助于本王么?” “那时候是我不懂事,不该如此麻烦王爷。”林霜迟觉得有必要跟他说清楚,略一思忖,便脸色沉静道,“如今正逢多事之秋,王爷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我又岂能因为自己的小事而耽误您的大事?” 萧眠舟一怔,忽然意识到她指的是什么,心中有点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问道:“玄砚跟你说的?” “王爷不要因此责罚他,要罚就罚我。毕竟是我先追问他的。” 萧眠舟眼底划过无奈,“在你心里,本王就是如此不讲理之人?” 林霜迟眨了眨眼,突然鬼使神差地说了句,“王爷说笑了。您英明神武,是非分明,这天底下可再也找不到比你更讲理的人了。” 这话一出口,两人纷纷愣住。 萧眠舟显然也是第一次听到她这样讨好的话,一时间不知该作何反应。 只是,那耳后根似乎微微红了起来,他甚至不敢去看她的眼睛。 而林霜迟则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当做从未说过那些话。不管是前世还是今生,她都从来冷静克制,得脑抽成什么程度才能说出刚才的话来? 她忽觉脸上一片火辣辣的,有些语无伦次道:“王爷请别误会。我只是想说,您的事情比较重要,我是万万不敢拿这点小事去打扰您的……” 此刻,她眉眼低垂着,依稀能看到脸上的红霞。 比起以往的清冷和疏离,现在的她似乎更加生动迷人。 萧眠舟只觉心弦被什么拨动了一下,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涟漪,荡漾得无法自抑。他有些失态地别过视线,温声道:“你的事,自然不是小事……” “啊?”林霜迟如遭雷劈,那一瞬间,仿佛自己出现了幻听。 萧眠舟暗暗发恼,又解释了句,“本王是说,你接触的都是人命关天的案子,哪里算得上小事?再者,不管本王有多落魄,借几个人给你的事儿,还是能做到的。” 从他口中听到“落魄”二字,林霜迟不禁拧眉,“朝堂上的事很棘手?” “你在关心本王?”萧眠舟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 她面色羞赧,别过头,“我只是不希望看到顾太师等人那么得意。” 见她别扭地不肯承认,萧眠舟心情却是出奇得好,嘴角噙笑道:“放心。顾太师不会得意太久的。” 许是看出她的不自在,他清了清嗓子,又把话题拉回案子上,“如齐正清那样,陆尚书也曾经接受过朝廷的调查,等回宫后去翻阅他的过往事迹,总会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那我就先替钟大人多谢王爷了。”林霜迟低声道。 正好钟延朝两人走来,萧眠舟也不再多说什么,沉默地听他说起审讯的收获。 由于济善与陆尚书的死有关,钟延等人下山时,一并把人带回大理寺。 只是,一行几人刚回到京城,便见钟延手下的官差火急火燎地跑过来禀报。 “大人,属下等人沿着尚书府的书房往外搜查,发现了一条通向驿馆的血路。” 林霜迟稍稍松懈的神经顿时绷得紧紧的。 通向驿馆的血路? 驿馆里住着的可是本次进京贺寿的各国使臣,怎么会跟陆尚书的死扯上关系? 是凶手刻意为之,还是无意中留下的证据? 钟延不似她提前想得那么多,大手一挥,带上手下,再次奔赴现场。 林霜迟刚下马车,看看他的背影,又看看身旁的萧眠舟,迟疑道:“王爷可以一同前往?” “本王需要入宫一趟。你随钟延前去,务必要小心,最好能跟在钟延身边,不要单独行动。”他可没忘记,前几次遭遇凶手暗中袭击的事。 只是,这一番叮嘱,却让一旁听着的玄砚目瞪口呆。 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的主子被换了人。 这个不厌其烦地唠叨、叮嘱的人,真是他那个沉默寡言的主子? 还有,林姑娘是怎么回事儿? 为何两人站在一起,总有一种夫妻间互相叮嘱的错觉? 不只是他,连林霜迟也感觉到了不妥,简单地应了几句,便赶紧跟上钟延的步伐。 玄砚看看她,又看看萧眠舟,“主子您……” “嗯?”萧眠舟一个眼刀扫过去,所有的话瞬间吞到肚子里。 玄砚摇头,没敢说他希望两人赶紧修成正果的话。 而林霜迟紧赶慢赶,终于与钟延汇合。 当一行人来到发现血迹的巷子时,却发现周围已经被大理寺的官差封锁住,巷子两头不允许任何人进出。 林霜迟在走进巷子前,突然抬头看了看四周。身后不远处则是尚书府的后花园。 这条巷子里的血迹若是凶手留下的,那么,凶手在杀死陆尚书后,带走陆尚书的两根断指并埋在后花园的树下,同时翻过后花园的围墙,走入这条巷子,再赶往驿馆。 如此一来,路线也很明确了。 只是,这些都是她的猜想,她走上前,在青石砖地面上缓缓走过,每经过一处血迹,就停下来观察一番,直到从巷子这头走到那头,才终于松了口气。 “是人血。” 她指尖捻起地上的血液,一次次分辨后,得出这个结论。 钟延往前看去,眼睛微微眯起,不知在想什么。 他又扭头看了看身后鳞次栉比的宅子和商铺,突然语气坚定道:“林姑娘,咱们需要去驿馆看看。不管那人是否藏匿于驿馆,又是否被凶手拿来当障眼法,这一趟,咱们也是飞走不可了。” “没问题。”林霜迟自然晓得其中的道理,二话不说就往驿馆的方向走去。 钟延带着人紧随其后。 没多久,一行人就来到驿馆门口。 迎面正好遇到北蛮公主阿桑娜和她的贴身侍卫邱康。 许是知道他们的来意,阿桑娜肉眼可见的紧张,“你们,怎么来了这里?” 第204章 万寿巫蛊(15) “自然是查案。”钟延朝她拱拱手,“阿桑娜公主不必惊慌。只要您配合我们,我们也不会为难您的。” 却不想,邱康直接挡在阿桑娜面前,面色冷肃道:“之前不是已经查清楚了么?为何还需要我们公主配合?你们官府办案就是如此儿戏的?” 对阿桑娜,钟延要顾及两国面子,不敢说重话。 但这不意味着,他会拿一个贴身侍卫没有办法。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凌厉地直射向邱康,“邱侍卫为何如此抵抗?莫不是知道什么?” “你……” “邱康。”阿桑娜看了他一眼,直到他不甘心地闭了嘴,才一脸笑容地看向钟延,“让钟大人见笑了。我这侍卫素来讨厌麻烦之事,偶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一国公主亲自赔罪,钟延可不敢托大,当即摆手不追究。 又听阿桑娜声音温柔地问道:“钟大人此来,可是有了什么线索?” “的确有一些。”钟延道,“我们发现,从死者家中出来,有一条血路通向驿馆。是以,我们怀疑凶手或许藏于驿馆之中。” “什么?”阿桑娜花容失色,有些紧张,“怎么会在驿馆里?” 钟延以为她担心自身的安危会受到威胁,连忙解释:“公主请放心。我们会尽快把凶手缉拿归案。这些日子,也请您不要单独走动,以免遭遇什么不测。” 阿桑娜脸色又白了些,点点头,“辛苦钟大人了。” 她还想说些什么,林霜迟在一旁提醒看,“钟大人,时间紧迫,该去办案了。” 话落,阿桑娜和邱康同时看向她,神色里似乎还藏着一抹复杂。 然而,林霜迟一门心思扑在案情上,也无暇理会两人,朝他们微微颔首后,便与钟延一起走入驿馆之中。 当然,涉及到驿馆人员,原本打算出去的阿桑娜和邱康,此刻也被留了下来。 看着前方两道挺拔清俊的身影,阿桑娜突然低声说道:“这位林姑娘,倒是很不一般。就算在咱们朝中,也没有女子能参与到朝廷案件的。” 邱康顿住脚步,微微眯起眼,往前看去。 良久,他才叹道:“的确很不一般。” “他们会抓到凶手吗?”阿桑娜继续问他。 邱康眸光幽深,意味不明道:“会抓到。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拍了拍阿桑娜的手背,安慰她,“公主请放心。属下肯定会保护好您的安全,不会让那些别有用心之人伤害到您的。” 阿桑娜闻言,脸上顿时扬起一抹脆弱的笑容,“有你在,我自然是没什么好担心的。” 说完,两人便大步走回驿馆。 这个时候,钟延已经吩咐官差,把消息传达给驿馆居住的各国使臣。 由于涉及到人命,使臣们虽不乐意被如此调查,但还是给足了钟延面子,稀稀落落地集合到驿馆正中的空地上。 钟延扫视一圈,朗声说了些场面话,便直接回到正题。 “诸位想必也知道,凶手十分狡猾,不仅在宫里杀了人,隔天又杀害了本朝的朝廷官员,无异于视本朝律例于无物。今日好不容易找到相关线索,下官只能采取这种不得已的方法,尽快把凶手缉拿归案。” 其中一人突然问道:“钟大人,你的意思是,凶手藏于驿馆之中?还是说,凶手是我们使臣中的某一个?” “都有可能。”钟延朗声道。 那人又问:“不知钟大人要我们如何配合?” 钟延看着他,回道:“本官需要调查下,案发之时诸位都在何处。若有人证可以证明自己的行踪。若有,还请诸位当场指出来,以免造成冤假错案。” “同时,由于两桩命案均涉及蛊虫,本官还需要奉旨搜查你们的住所。” 若说调查行踪,众人都没有异议。 但一听到搜查住所,大部分人都不能保持淡定了。 住所是隐秘之地,岂容陌生人随意进出、勘察,甚至是触碰? 在他说完后,不少人纷纷提出抗议。 “钟大人,这不妥?” “就是!虽说这么做也是为了找出凶手,但我们都是贵国的客人,岂有这样的待客之道?” “对啊,对啊……” 钟延似对这一幕早有预料,不慌不忙道:“诸位都是本朝的贵客,的确不能如此草率鲁莽地被人搜查。为表公平和公正,本官决定亲自带人搜查。同时每搜到一个住处,该住处的主人都可在旁监督。诸位以为如何?” 相比之下,可以在旁监督的决定,倒是更能让人接受。 其他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没有再反对。 见状,钟延暗暗松了口气,朝林霜迟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要不是林姑娘提出这个方案,他恐怕也不能如此顺利地去搜查。 论细心,他的确比不过林姑娘。 得到允许后,钟延带人从东面的厢房开始查起。每查到一处厢房,便有人走上前“监督”,而未查到的厢房主人则站在原地,等候叫唤。 由于万寿节入京贺寿的使臣众多,把东西南三面的厢房都查完,已经是傍晚时分。 而此刻,并无任何收获。 钟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又抬头看看天边的落日,心里蓦地沉甸甸的。 如今,只剩下北面的厢房没有搜查过了。 若是都没收获,那极有可能是找错地方了。 钟延敛起多余的思绪,带人走进门。 恰好此时林霜迟也审问到南疆人,见状便跟了过来,站在门边,等待着搜查结果。 一个侍卫模样的汉子同样站在门边,唠唠叨叨道:“这是我们王爷的厢房,不可能会藏着凶手的。而且,这几日王爷身体不适,基本都待在驿馆里……” “大人,这是什么?” 突如其来的惊呼声,打断了那个侍卫的陈述。 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的目光齐齐看了过去。 一名官差捧着个坛子走出来,双臂颤抖着,脸色紧绷,似在忍耐什么。 看他这模样,仿佛下一刻就会把这个坛子丢开一样。 林霜迟走过去,往坛子里面看过去。 突然间,一个黑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地窜出来,直冲向林霜迟的面门。 “林姑娘!” 第205章 万寿巫蛊(16) 伴随着这声惊呼,一股强劲的掌风袭来,把那个黑点推了出去。 嘶的一声,那黑点掉落在地上,刹那间自爆身亡,鲜血流了一地。 而官差也跟着手抖,没拿住那个坛子,啪地碎在地上。 一只只黑色的“虫子”如无头苍蝇般四处乱窜,爬满一地,密密麻麻的画面,直让人毛骨悚然。有些胆小的人更是尖叫出声,互相推搡着,退到十几步开外。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在最初的恐惧过后,林霜迟也迅速回神,正欲躲避那些“虫子”,忽觉手臂一紧,身旁的玄砚已经把她快速拉到安全线以外。 只是,那素来清冷的面孔上,早已浮上浓浓的冷肃之色。 钟延也被吓得不轻,指着地上乱爬的“虫子”,冷声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这……这……” 之前还在侃侃而谈的南疆侍卫突然卡壳了。 只因他也认出,那不是普通的虫子,而极有可能是蛊虫。 见他默不作声,钟延转而看向人群外的南疆王爷,“梁王,您怎么说?” 此次,南疆派出的使臣中,梁王则是其中的代表人物。他年近三十,相貌平平,只是一身独属于皇室的不凡气度,让人无法忽略他的存在。 听到问话,他微微皱眉,颇是不解道:“钟大人这是何意?难道你怀疑本王在驿馆里豢养蛊虫,并参与到你们的命案当中?” “梁王殿下,这一坛子的蛊虫,又该作何解释?” 钟延也不跟他扯别的,抓住最核心的搜查结果,大有不问出个所以然誓不罢休的架势。 梁王脸色阴沉如水,目光落在那些蛊虫上,辩解道:“这些不是本王的东西。” “那请问梁王殿下,这些是谁的东西?”钟延追问。 梁王盯着他,半晌后,脸色难看道:“本王不这些来自于何处。但可以确定的是,这些蛊虫并非南疆皇室内常见的蛊虫,也不归属于本王所有。钟大人,很明显这是陷害,你可千万不能中了贼人的奸计啊!” 只是,回应他的是钟一片沉默。 就在此时,林霜迟突然开口问他,“梁王殿下为何说,这些蛊虫不是南疆常见的?” 清冷的嗓音响起,梁王朝她看去。 其实,从一开始,他就注意到这个女子的存在,只是碍于身份和形势,不方便去询问对方的身份。此刻被她这么问起,他微感诧异,却还是如实告知。 “姑娘兴许没接触过蛊虫,不然不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林霜迟微怔,“何以见得?” 梁王指着那些蛊虫,“南疆常见蛊虫都要小心保存,不会随便放在这种坛子里。另外,蛊虫也不长这个样子,不会出现死后出血的情况。” “这些,算不算蛊虫?”林霜迟问出心中的疑惑。 若她没记错,这些小东西与宫中见过的蛊虫有不少相似之处。 最直接的则是,死后都会在地上留下一滩可怖的血水。 梁王也发现了这个特点,脸色凝重道:“说实话,本王也未曾见过这样的蛊虫。姑娘问本王,许是问错人了。” 林霜迟没得到想要的答案,抿着唇,没再说话。 而钟延则认定此事与南疆人有关,客气又不失强硬地说道:“梁王殿下,此物在你们的住处搜出,恐怕没办法撇清干系。” 梁王却问:“钟大人想怎样?” “接下来,请梁王殿下务必待在驿馆里,配合大理寺的调查。”钟延拱手道。 梁王脸色微变,“你要限制本王的行动?” 钟延没说话,只是那神情俨然已经认可他的说辞。 梁王气得连说三个“好”字,指着钟延道:“这就是贵国的待客之道?光凭这些不知来路的小东西,就要把本王软禁起来?景元帝知道你这么胆大吗?” 这个时候,钟延表现出强势的一面,“梁王殿下,请勿动怒。下官并非要软禁您,而是出于案情考虑,不得已才采取这样的措施。下官坚信您不会是凶手,但如今在您的住处搜出这些东西,您可知道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梁王拂袖冷哼。 钟延继而说道:“意味着,凶手已经盯上您了。” “什么?”梁王脸色剧变,紧张地看看四周,声音都变得尖锐几分,“你在胡说什么?凶手怎么会盯上本王?凭你几句话,就想吓唬本王吗?” 林霜迟忽然插嘴,“驿馆里住着那么多人,为何这些东西不放在其他人的住处,反而放在您这里?梁王殿下只需静心想想,肯定能想清楚其中的道理。” 许是她的声音清冷又平和,仿佛一盆冷水浇在梁王的头上。 刹那间,梁王也清醒过来,浑身似湿透般的冷。 哪怕此刻站在众人之中,他忽然也生出一股芒刺在背之感,仿佛凶手就在不远处盯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吞了吞口水,紧张地问道:“本王要如何做,才能免于凶手的算计?” 林霜迟不疾不徐道:“听从钟大人安排即可。” 至于其他的,她也不再多言。 对此,钟延无比感激,跟梁王说起来也愈发有底气,“梁王殿下请放心。您是我们的贵客,我们是绝对不会让您出事的。稍后,下官就入宫禀报陛下,恳请陛下派出一队御林军来保护您的安全。” 听到这话,梁王的脸色才稍稍好些,又道:“不只是保护本王的安全,还要查查究竟是谁如此大胆,居然敢把这些玩意儿放到本王的住处。” “这是自然。请梁王殿下放心,我们必定会将凶手揪出来的!”钟延语气坚定道。 私下里,他与林霜迟暗中对视,大有搞定这个王爷而大松一口气的意思。 由于得到梁王的配合,接下来的事情就变得简单多了。 钟延找来驿馆里伺候的下人,详细询问了一番,却发现无人知道,那个坛子是怎么被放进梁王的厢房的。再问梁王在陆尚书死亡时去了何处,对方明显迟疑了。 就是这犹豫的瞬间,足以让钟延和林霜迟二人生出一丝警惕之心。 “梁王殿下,这个问题不好回答么?”钟延问道。 第206章 万寿巫蛊(17) 梁王不自在道:“没有不好回答。那时,本王并不在驿馆。” 他一脸踟蹰,眼神却不自觉地瞥向某个方向。 赫然就是阿桑娜和邱康所在的地方。 林霜迟心头一凛,狐疑的目光在几人之间来来去去,似在思考几人的关系。 钟延却没有发现这样的异常,追问梁王,“梁王殿下,您不在驿馆里,又去了何处?” “让属下来回答。”突如其来的声音,打破此刻的尴尬。 邱康从阿桑娜公主身后走出来,冷冰冰道:“那时候,梁王殿下在街上看到些好玩的小玩意儿,想邀请公主前去观赏。但公主身体不适,就命属下陪同前往。” 提起这个,梁王似有些不好意思,讪笑道:“的确如此。” 只是,那不自觉飘向阿桑娜公主的目光,却泄露他此刻的心思。 林霜迟眨了眨眼,恍惚觉得,邱康的脸色更冷了些。 她又问,“不知那酒楼是哪一家?” “便是街北的四方酒楼。” 她的脑子里飞快旋转过各种信息,最后才回归到正题上,“自始至终,梁王殿下都与邱侍卫在一起么?” “是。” “是……” “嗯?”林霜迟惊诧于两人回答的不同步,“是,还是不是?” 梁王哈哈笑道:“是,也不是。本王与邱侍卫一同去买了那些小玩意儿,便去酒楼喝了些酒。可惜,本王不胜酒力,醉了之后,小憩了会儿。醒来之后,才与邱侍卫回了驿馆。” 邱康目不斜视道:“说起来,这也是属下的错,不该忘记自己的身份……” “邱侍卫说笑了。这与你有何关系?”梁王笑道,“说来说去,都是本王贪杯。不然也不会把你一人丢在酒楼里,还让你守着本王醒来。” “邱侍卫一直都在酒楼里么?”林霜迟问道。 邱康点头,“当时,梁王殿下喝醉了,随从又不在身边,属下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便一直守在厢房中。酒楼的掌柜和小二都可以替属下作证。” 林霜迟随即看向钟延。 合作这么久,钟延与她也有了默契,立刻派人去请四方酒楼的掌柜和小二。 见到如此阵仗,不少人忽觉呼吸困难,那看向钟延的眼神里更多了些畏惧。 没多久,四方酒楼的掌柜和小二便被大理寺的官差带了过来。 钟延先是指着邱康,问道:“你们可认识他?” 酒楼掌柜抬眸看向邱康,随即点头,“草民见过这位公子。前不久,这位公子在草民的酒楼里点了很多好酒,是以记忆深刻。” “你可记得,他是何时去酒楼,又何时离开的?”钟延问道。 掌柜道:“天刚亮的时候,他便来了。而且,他还是草民酒楼里的第一位客人。至于何时走的,草民不是很清楚。” 说着,他又问向身旁跪着的小二,“你记得吗?” 小二头一次遇到这种大场面,紧张得不得了,闻言便哼哼点头,“小人记得,好像在辰时之后。” 林霜迟不禁拧眉,“你确定吗?” “小人不敢确定。”小二道,“但是,小人曾经两次进出这位公子的厢房,最后一次大概是在辰时过后。当时,另一位贵人已经喝醉了,这位公子还吩咐小人去拿些醒酒汤。虽不知具体时辰,但大概可以估计在辰时过后。” 邱康闻言便道:“如此,便没什么好追究的?” 林霜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之后,钟延又问了几个相关问题,也没察觉出什么不对,便结束了此次搜查与审问。 那些坛子则被带回去。 邱康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走到梁王面前,拱手道谢,“方才多谢您替属下说话。” 梁王不甚在意地摆手,笑容温和,“邱侍卫何必如此客气?本王与你聊得来,也是人生一大幸事。要不改日再找个机会喝两杯?” “属下求之不得。”邱康谦逊道。 梁王连连说好,带着属下离开了此处。 围观的人群随即散去。 阿桑娜走上前,看着自己的贴身侍卫,欲言又止。 “公主,属下护送您回去。”邱康温声道。 那素来冰冷的面孔上,难得露出一丝柔情。 阿桑娜水眸脉脉地凝视着他,似乎怎么都看不够似的,点点头,走了回去。 另一边,梁王殿下回房后,命人关上门后,便问起自己的贴身随从。 “那些东西,当真是蛊虫?” 那随从年近六十,从梁王父辈起,就一直为梁王府效力,见过的东西多少比梁王多些。 只是,被梁王这么一问,对方也不敢确定,“近些年,倒是没见过这样的蛊虫。” “不是近些年呢?”梁王问他。 他皱眉想了想,说道:“十多年前,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蛊虫。不过,属下不曾亲眼见过,只是从属下父亲处得知,曾经有人豢养这样的蛊虫。属下依稀记得,父亲在提起那些蛊虫时,特别提到‘死后出血’的特征,因此记忆特别深刻。” 梁王又问:“你怀疑,这两种蛊虫是同一种?” “属下的确这么怀疑。” “你父亲可说过,那些蛊虫是谁豢养的?” “不曾。” 梁王手撑在椅子扶手上,若有所思道:“若是十多年前的事,为何会再次出现?你父亲可有提到过,当年那些蛊虫用在了何处?” 那随从看看四周,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下一瞬,却见梁王猛然站起身,不敢置信道:“居然用在了景元帝的臣子身上?” “殿下,小心隔墙有耳。”随从提醒他。 他脸色蓦地阴沉下来,背着手踱来踱去,又问:“除此之外,你父亲还说了什么?” 随从便摇头。 如此,便棘手了。 梁王本以为事不关己,谁知道,竟会牵扯出这样的隐秘。 若是被钟延知晓,他只怕连能不能回去都成问题。 对,回去。 他必须趁这件案子没查清楚前,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想到这里,他盯着随从,脸色凝重道:“这件事,往后不许再提起。还有,你想办法去跟礼部的官员说一声,看看能不能尽快回去。” 随从面有难色,“这个时候回去?” “那不然呢?等着火烧几身吗?”梁王反问道。 随从不敢回答,连忙应声退下。 谁也没注意到,屋顶一道黑影匆匆来,又匆匆回去。 第207章 万寿巫蛊(18) 玄砚打听到驿馆的消息,立刻返回大理寺,将其复述给林霜迟和钟延。 对此,两人都感到很意外。 “这么说来,梁王真是无辜的?”钟延摩挲着茶盏,若有所思道。 林霜迟同样愁眉苦脸,“从目前来看,他似乎真替幕后之人背了黑锅。可若是连出身于南疆皇室的梁王都不清楚那些蛊虫的来历,又会是谁豢养的蛊虫?” 所有人一致沉默。 最终,还是玄砚打破了现场的沉闷,“梁王不是说,那些东西用在了本朝臣子身上?是否可以根据这一点,去查一查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十多年前? 林霜迟蓦地想起一件事,“那个济善道士是否说过,陆尚书十多年前也做了噩梦?这两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联系?” “不知道。”钟延摇头,重重地叹了口气。 玄砚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问道:“现在该从何处入手?” “要不,先去查查是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钟延试探性地提出了建议。 林霜迟点头,“我正有此意。” 说完,两人立刻起身,进宫查探。 早些年,景元帝定下一条规矩:但凡是入朝为官者,必须要对其出身、来历、品性等方面进行严格考察,并做登记。 这有点像前世的“背调”。 而调查结果则封存在宫中。 如陆尚书十多年前经历过的事,一般都会记录在内。 这一次,林霜迟随钟延入宫,主要也是为了调查这件事。 只是,刚经过御花园,迎面却遇到皇贵妃的仪仗。 林霜迟脚步一顿,跟在钟延身后行礼,却听顾蓉蓉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这不是林霜迟吗?怎么又进宫了?” 钟延连忙替她回答,“启禀皇贵妃娘娘,宫里发生命案,微臣特意邀请林姑娘参与调查,也利于尽快找出凶手。” 顾蓉蓉长长地“哦”了一下,居高临下地看着林霜迟,而后又嗤笑道:“如此看来,钟大人都很认可她的本事啊!” 钟延微微皱眉,不知道她这么说是何用意。 但他心中牵挂着案子进展,便想主动告辞。 顾蓉蓉却道:“本宫与林姑娘见过那么多次,还未曾坐下来好好聊一聊。钟大人既然有事,就先去忙。既然林姑娘也进宫了,就留下来陪陪本宫好了。” “这……娘娘……” “怎么?本宫连留下她的资格都没有吗?”顾蓉蓉挑眉问他。 钟延却为难了,“大理寺那边还有案子……” “之前,林姑娘没进京时,你们都是怎么办案的?”顾蓉蓉又问。 这下子,钟延就算再怎么不愿意,也不好拒绝了。 只是,临走前,他特意给林霜迟投去一记担忧的眼神,并暗中指了指玄砚,示意她遇到什么危险的情况,可以先求助于玄砚。 相比之下,林霜迟除了疑惑,却不怎么害怕。 光天化日之下,顾蓉蓉应该还不至于杀人灭口? 等钟延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顾蓉蓉却在宫女的簇拥下走过来,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林霜迟,轻嗤一声,“林霜迟,知道本宫为何留下你吗?” “臣女愚钝。” 林霜迟深谙此时不宜与之起冲突,态度摆得很低。 顾蓉蓉冷哼道:“你倒是识相,比你那个清高的娘好多了。不过,若是你以为这样就能达成所愿,那就打错算盘了。有本宫在,你休想扳倒顾家人。” 闻言,林霜迟颇感诧异。 严格说来,她与顾蓉蓉虽有过几面之缘,但每次不是存在各种各样的矛盾,就是穿梭在各色各样的案情之中。 这还是头一次听到对方明确地表达出这抹厌恶。 林霜迟眼睑低垂,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些。 “臣女不知娘娘在说什么。” “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你自己心里清楚。”顾蓉蓉突然弯下腰,凑过去,在林霜迟耳边低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娘是怎么死的?” 林霜迟身子僵住,双手紧握成拳,瞪着她,“什么意思?” 她娘不是病死的吗? 听顾蓉蓉的意思,似乎另有死因? 她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儿? 是顾蓉蓉为了迷惑她而故意这么说,还是确有其事? 若是后者…… 她几乎不敢去想那种可能。 “林姑娘,林姑娘?”玄砚的声音,忽然唤回她的神智。 她抬起头,看到顾蓉蓉嘴角勾起的弧度,一瞬间心乱如麻。 玄砚又担忧道:“林姑娘,您没事?” “没事。” 林霜迟也回过神,眼神复杂地看着顾蓉蓉,转瞬又恢复成以往的清冷模样。 刚才那瞬间,她已经想清楚了。 不管顾蓉蓉是不是故意的,她都把这件事记在心里了。 只是,眼下并非好时机,就算要查,也只能等这件案子告一段落之后。 这个时候,绝对不能顾蓉蓉看了笑话。 她站起身,朝顾蓉蓉微微福身,便找了个蹩脚的借口离开。 顾蓉蓉也没有拒绝。 等林霜迟带着玄砚离开御花园后,顾莲才走上前,不解道:“姑姑,您刚才跟林霜迟说了什么?侄女儿可从未见她那么变过脸色。” “自然是说些能够戳中她伤疤的事。这你就不用知道了。”顾蓉蓉摆摆手,妆容精致的脸上布满冷意,“你去查查,宫里那个案子都查到哪里了?必要时,给她制造点阻碍,别让她过得太顺意,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顾莲心头一凛,立刻去办。 而林霜迟与顾蓉蓉分开后,便在玄砚的带领下,与钟延碰头。 这个时候,钟延已经在翻阅诸多册子,见她走来,随口问了句,“林姑娘,皇贵妃没为难你?” “没。”林霜迟有些心不在焉,但目光落到他手里的册子时,猛然意识到所处的环境,才重新把思绪放到案子上。 她走过去,随意翻了翻,问道:“可有什么发现?” “还在看。”钟延捧着厚厚一本册子,边与她闲聊边看下去。 突然间,他用手指掸了掸册子,指着上面的一行字,喜出望外道:“林姑娘,找到了。” 第208章 万寿巫蛊(19) “找到了?”林霜迟立刻凑过去。 这上面记录的是陆尚书十多年前的经历。 其中有一项特别提到,陆尚书十多年前曾经去过南疆,并且在那里待了足足两个月。 回朝后,他便生了一场大病,之后更是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缓过来。 记录中还说到,当时陆尚书的家人为了稳住他的病情,特意求助于某位贵人,恳求那位贵人出手,替当时还身轻言微的陆尚书请来宫中的太医。只是,一连请了好几位太医,都对陆尚书的病情起不了作用。直到有个游方道士从旁协助,陆尚书才彻底好起来。 后一段叙述,倒是跟游方道士所讲的并无二样。 林霜迟眸光微闪,如玉指尖从那些字上一一划过,若有所思道:“从这个记录来看,并不能看出什么。既没有记录陆尚书出京前往南疆的具体原因,也没提及陆尚书亲属所求助的贵人身份……好似什么都说了,又仿佛什么都没说……” 钟延也忍不住皱眉,“你说得不错。我还以为,这里会记录得详细些,谁知道竟然如此空洞无物。仅仅是陆尚书的记录如此,还是所有人都这样?” 说话间,他直接抬眸看向玄砚。 “属下也不知道会是这样,”玄砚耸耸肩,感到很无奈,“要不属下去问问主子?” 林霜迟摆手,“不用去麻烦他。” 想也知道,萧眠舟肯定已经很忙了,哪里禁得住他们这么麻烦? 玄砚却一脸为难,指着那白纸黑字道:“这个要怎么办?” “我们可以自己查。”林霜迟眉眼沉沉,语气里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 钟延拍手赞同,“这等小事,岂能麻烦王爷?我们自己就可以解决。” 玄砚:“怎么……怎么解决?” 钟延道:“既然记录的是朝中官员的经历,何不查查我自己?若是我的没有问题,就间接证明陆尚书的有问题。反之,亦然。” 林霜迟点头,深以为然。 玄砚看他二人已经下定主意,也没有再说什么,赶紧帮他们把册子全部搬过来。 厚厚两大沓册子堆积在桌子上,三人又费劲千辛万苦从中找出钟延的个人记录,只是当看到那个结果时,钟延的眉头几乎拧成了麻花状。 “如何?”林霜迟不是当事人,看不出那些记录是详细还是具体。 但在看到他的神情时,她心里似乎也有了答案。 “我的没有问题。”钟延不解道,“三年前,我为了破案,主动深入山匪老巢,可谓九死一生。但你们看,这个记录既点明了我有此举动的原因,又详细地介绍了我的伤情,以及回朝后给我诊断的太医,简直比我自己记住的还要详细。” 亲口听到他的承认,林霜迟脸色又暗沉了几分。 她翻了翻那些册子,又捧起其中一本,片刻后又道:“看来只是陆尚书的记录有问题。钟大人,你再看看这个。” 她把手中的册子递过去。 钟延大致看了一眼,眉头皱得几乎能夹死苍蝇,“你说得不错。这份记录里,无论是原因还是人名,都没有可以挑刺的地方。” 说完,两人又不信邪似的再翻阅其他的册子,一连四五个人,都没有在记录上发现什么明显的漏洞。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一抹凝重。 钟延率先提出自己的疑问,“这就很奇怪了。为何只有陆尚书的个人记录如此模棱两可?是记录者的疏忽,还是刻意为之?” 林霜迟沉默片刻,语气里突然多了几分坚定,“我猜,应该是故意为之。” 钟延没有说话,似乎也在思考这个可能性。 “林姑娘,何以见得?”玄砚却不解地问道。 林霜迟指尖点在陆尚书的个人记录上,沉声说道:“如果不是故意为之,那么这里的记录应该更详细、更具体。然而,你也看到了,事实并非如此。” “所以,我猜测,这份记录是被刻意留下来的,极大可能有什么问题。” 玄砚百思不得其解,“若真是有问题,直接删掉不是更合适?” “问题是,没删。”林霜迟语气更加坚定,“正因为没删,才更能验证我的观点。” 这时候,钟延也反应过来,附和道:“林姑娘,你说得没错。如果陆尚书这份记录有问题,不管记录者是谁,为了头顶的乌纱帽,都应该将其处理好,不给自己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但对方没有这么做,反而冒着被发现的危险,记下这些语焉不详的字句。这就足以说明,对方本就是故意这么做的。” 只是,这个记录人是谁? 为何要冒着断送自身前程的风险,也要这么记录? 对方的用意又是什么? 林霜迟问道:“可以查出,当年记录这些的人是谁吗?” “属下需要去问问。”玄砚转身就走了出去。 没多久,他折返回来,手上还捧着一本名册,“林姑娘,这是主管记录的人员名单。属下从内务总管那里拿过来了。” “有劳。” 林霜迟道了声谢,接过名册,细细翻阅。 钟延也站在她的身旁,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对过去,片刻后,又吩咐玄砚,“这些人现在何处?是否还能找到他们?” “这个需要去问内务总管了。”玄砚面无表情道。 “那你去把他叫来。就说事关命案,请他务必配合调查。” 他都这么发话,玄砚也没说什么,转身又走了出去。 片刻后,他再次折返,身后还跟着圆胖圆胖的内务总管。 “不知钟大人召奴婢前来,有何要事啊?”内务总管有些忐忑不安道。 钟延指着林霜迟手里的名册,“本官找你来,实为命案。你务必要配合。” 内务总管忙道:“这是自然。钟大人不妨直接问。奴婢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见他如此上道,钟延便也满意地点头,从林霜迟手里抽出那本名册,放在他的面前。 “你给本官仔细看看,这上面的人如今都在何处?如果本官要找他们,是否能在一天的时间之内找到人?” 内务总管暗中松了口气,找人而已,他在行! 他接过那本名册,从第一个名字开始说起。 第209章 万寿巫蛊(20) 在宫中当了十多年前的差,再加上记性不错,他居然都能说出大部分人的名字。 有些认不出的,也是因为他当年年纪还小,地位还低,无法接触到这个层面。 如此,只能派人再去找前任内务总管留下的记录。 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地说下来,林霜迟才发现,负责记录朝廷官员各大事项的,基本都是翰林院的人。其中,很大一部分至少都是当年新科进士以上的年轻官员。 按理说,这些人刚经历寒窗苦读,熬过千军万马独木桥,应该十分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不应该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漏洞。 可既然留下了,十成十是故意为之。 越到这时候,林霜迟愈发坚信她的判断。 等内务总管全部说完,已经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钟延屈起手指,在桌面上敲了敲,“在你看来,这些人有什么特别之处么?若是要把他们找齐,需要多长时间?” “这个……”内务总管低头沉思了下,给出一个不确定的答案,“奴婢说不好。这些人里,有些是已经在朝堂上崭露头角的,如这位苏大人;有些则被外放至京城以外的城池,有些则辞官离去。十多年来,参与过记录的人拢共有三十几人,要找到他们,难度极大。” “再者,奴婢也没跟这些人接触过,更无从得知谁有特别之处,谁没有呀!” 钟延心里除了无奈,便再无其他。 这样去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他要是有这个本事,还不如直接在京城里找那个跟巴六身形一样的人呢! 说不定,运气一好,直接抓住凶手了。 林霜迟也想到这一点,倾城绝艳的眉眼染上一抹烦躁。 她意识到,这个凶手似乎很大胆,又很狡猾。既敢用同一种手法来吸引她的注意,又能如此精心地布局,给了她找寻的线索,又在找寻过程中制造各种障碍。 日后若是把人抓住了,她非得好好揪住凶手,狠狠出这口憋屈的气。 但吐槽归吐槽,该做的事一点儿都不能少。 她抱起各种册子,对内务总管道:“公公,我可否带走这些?” 内务总管一怔,下意识就拒绝,“陛下曾经有令,不经他允许,不能私自带出宫啊!” 而且,若不是钟延要破案,他断不可能把名册拿出内务府。 一旦出事,他就算是赔上项上人头,也无济于事。 本着不能得罪钟延的原则,他又提议道:“林姑娘,严格来说,这些都是朝廷的隐秘,不能随便离开内务府的。要不你们就麻烦点,想查看什么,再入宫查看?” “不行。”钟延和林霜迟异口同声道。 且不说进出宫廷浪费时间,便是已经确定存在疏漏的部分,都必须要严格看管。 以防被人偷盗,或者篡改。 这些可都是十分宝贵的物证! 林霜迟转而看向钟延,“钟大人,要不你去跟陛下提个申请?” “可以……” “不用。” 没等钟延说完,一道熟悉的嗓音便从门口传进来。 “宣王爷!”林霜迟眼睛一亮,脸上有着显而易见的喜色。 瞧见她这模样,钟延不自觉地半眯起眼睛。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的情绪已经被萧眠舟所牵引,甚至是被明显影响到了。 这意味着什么? 钟延想起何星的交代,让他务必要看好两人的相处距离,但眼下这情况,他忽然不知该怎么办了。 内务总管脊背绷直,连忙下跪行礼。 萧眠舟垂眸扫了他一眼,不甚在意地摆摆手,说了句“免礼”,便走到林霜迟的面前,关切道:“你要向父皇提什么申请?” 林霜迟一怔,忽然卡壳了。 自从得知他的近况后,她就尽可能地减少麻烦他的几率。 潜意识里,她并不觉得大理寺的案子能比他的事情更重要。 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她无法说出她的顾虑,只能把求助的目光投向钟延。 希望他能主动揽下这件差事。 若换作平常,钟延未必会想得那么多,但不巧的是,他刚刚发现两人之间的猫腻,根本不想再让他们多接触,闻言便立刻应下来。 为此,他还接到萧眠舟的一记眼刀。 “就这么说定了。”钟延又把几本名册往林霜迟怀里塞了塞,趁着萧眠舟没收拾他之前,脚下生风地溜了出去。 林霜迟一脸莫名,但此时此刻,她更在意手上的东西,倒也没有去想太多。 不一会儿,一行几人便出宫了。 这个消息,同样传到皇贵妃宫中。 一听到钟延二人能查到这个份儿上,顾蓉蓉语气里多了些浮躁。 她的目光扫过在场的顾家人,“父亲,咱们就这样眼睁睁看着林家那丫头名声大噪,也不做点什么吗?” 顾太师老神在在地坐着,眼皮都不掀一下,“你想做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顾蓉蓉却怔住了。 她试探性地问了句,“不给林霜迟找些事儿做?” 顾太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对面的萧眠逸身上,“二皇子也是这么想的?” “自然不是。”萧眠逸顿时坐直身子,态度恭敬道,“母妃兴许是被仇恨蒙蔽住了。那林霜迟手段了得,又会抽丝剥茧寻找线索,若是咱们贸然插手,只会把自己搭进去。因此,这个时候,万万不可轻举妄动。” 闻言,顾太师脸上终于露出满意的笑容,“就是这个道理。你作为母妃,反而不及儿子考虑得周全,也该好好反思一下了。” 顾蓉蓉却觉得脸上有光。 毕竟是自己的好儿子,能得到如此认可,也是对她的莫大肯定。 顾太师意有所指道:“虽然不能光明正大地给钟延他们使绊子,但暗中做一些手脚,也未尝不可。你们都是顾家的好儿郎,不妨想想,能有什么办法干扰、甚至是改变林霜迟的断案方向?” 顿了顿,他目光一转,又突然看向左下手边正襟危坐的年轻男子,神色和蔼道:“廷之,你不是说,你曾经与林霜迟交过手吗?你是什么想法?” 那年轻男子缓缓抬起头来,唇角勾起一抹浅淡的弧度。 眉间一点朱砂痣愈发显得妖孽绝艳。 第210章 万寿巫蛊(21) “您过奖了。”顾廷之缓缓说道,“我只是与林霜迟有过几面之缘,却是没有正面交手的。不过,据我所知,林霜迟此人极其自信,并且拥有十分敏锐的直觉。正如二皇子所言,若想要干扰、甚至是引导她的查案思路,只怕没那么容易。” 萧眠逸遂问,“堂弟云游四方,又见多识广,可有想出什么办法?” 虽说顾廷之常年不在京城,但他的足迹可谓遍布天下,就连他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的眼界和见识要略胜他一筹。 是以,他问出这句话时,心里是没有半点不服气。 顾廷之却不敢受了这恭维,站起身,态度谦逊道:“二皇子说笑了。不过是走的路多些,称不上什么见多识广。不过,我倒是知道林霜迟的弱点,兴许能够发挥一些作用。” “什么弱点?” 几乎大殿内的人都齐唰唰地朝他看过去。 顾廷之似笑非笑道:“弱点之一,便是她身上被种下了蛊虫,一旦闻到苏罗香,便会陷入昏迷状态。可以利用这个弱点,在特殊时候阻挠她的行动。” 顾蓉蓉若有所思地点头,“这个弱点,的确很好利用。” 可顾太师想到的是另外一回事儿。 “你可知道此种蛊虫的化解之法?”他问。 顾廷之点头,又摇头,“我虽不知化解之法,有人却知道。” “是谁?” “南疆皇室的人。” 顾蓉蓉却惊叫出声,“这次进京祝贺的使臣里,便有南疆的梁王殿下。林霜迟会不会趁此机会去解了体内的蛊虫?” 这也正是顾太师等人的疑问。 顾廷之却道:“娘娘请放心。进宫之前,我已经让人去盯着她了。至少,现在还不曾见她去找梁王殿下。而且,我还怀疑,她根本不知道这回事儿。” “何以见得?”顾太师难得起了兴致。 顾廷之道:“有关于林霜迟体内蛊虫的事,我也是询问过南疆公主,才知道其中内幕的。这种蛊虫一共有两只,为何会被种到林霜迟的体内,想必太师比我更清楚了。晚辈就不在这里班门弄斧了。” 顾蓉蓉等人脸上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神情。 听这意思,似乎林霜迟体内的蛊虫还与顾太师脱离不了干系? 顾太师却恍若未觉,自顾自地问道:“是否还有其他弱点?” “有。”顾廷之面色如常道,“弱点之二,林霜迟极其擅长推理,不会轻易丧失理智。若想让她失去理智,除非拿云家的事儿来做饵。而且,这些年她一直在想办法替云家翻案。这次离开乡下,参与到姑苏和京城的命案中,实际上也是为了搜集当年云家被冤枉的各种证据。” 顾太师似要拷问他,“你说的这些,稍稍查一下就能知道,又与老夫所说的问题有何益处?” 顾廷之笑眯眯道:“您不是想干扰、甚至是引导她的查案思路吗?若是能借云家的事,把她往咱们所想的方向去走,既能干扰她,又能利用她的能力替咱们办事。如此,岂不是一举两得?” 此言一出,其他人纷纷陷入沉默之中。 不过片刻,萧眠逸拊掌惊叹,“廷之堂弟言之有理。只是,该如何利用云家的事?” 话虽这么说,他的眼神却不自觉地飘向他的母妃和顾太师。 当年,云家出事时,他年纪还小,在这问题上并无太多发言权。 如今自然也不好贸然开口。 顾蓉蓉瞥了下自己父亲的脸色,弱弱道:“我倒是觉得,廷之的办法很有效。本来,林霜迟那贱丫头就三番五次地挑衅我的威严,甚至还利用查案之机肆无忌惮地搜集证据,我早就很想收拾她了。若是能趁此机会除掉她,岂不是一件好事?” 不知是哪个字触动到了顾太师,他居然当场说道:“若想除掉林霜迟,何须咱们出手?” 顾蓉蓉却以为他被气到了,迟疑道:“父亲,那贱丫头可不是好对付的人。之前好几次都被她躲了过去……” “那是你蠢。”顾太师毫不留情地骂道,“这本来就可以借刀杀人,结果你却亲自上手,没被她找到你的把柄,都是你幸运。” 顾蓉蓉一怔,“借刀杀人?借谁的刀?” 然而,顾太师点到为止,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只是起身离开前,特意把顾廷之叫出去,似乎要吩咐些什么。 顾蓉蓉看着他俩离去的背影,忽而问萧眠逸,“听说你们在前朝抢了不少那个人的朝廷官职?” “对。母妃觉得此举有何不妥吗?”萧眠逸问道。 顾蓉蓉摇头,捏着眉心道:“这些年,与那个人的明争暗斗从未停止过,说一千道一万,也都是各凭本事罢了。只是,你们也不要做得太不留情面……” 萧眠逸却以为她在担心自身的安危,便安慰她,“母妃放心。无论前朝斗得如何,儿子都会护您周全。” “母妃担心的不是这个。”顾蓉蓉耐着性子跟他解释,“有你们在,那个人还不敢对母妃怎样。只是,兔子被逼急了都会咬人,更何况那根本不是兔子。” 萧眠逸却颇是不以为然。 就算不是兔子,还能是真龙天子么? 真龙天子还是他爹呢! 见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顾蓉蓉便问出心中的疑惑,“之前双方不是维持着平衡,维持得好好的吗?怎么突然就开始动手了?” “母妃您说错了。自从林霜迟在姑苏破掉齐正清的案子后,彼此间的平衡早就被打破了。更别说,之后林霜迟助那个人拿下了‘三尚书六侍郎’的官职。就算不是现在,不久之后,前朝也会出现动荡。只是,与其让那个人主动挑衅,倒不如咱们先发制人。” 提起这个,他温润如玉的面庞上布满了阴霾之色。 一想到他们顾家人曾经吃过的憋受过的气,他便有些控制不住心中的愤怒之火。 “这些事,听你外公的话,你不要乱来。”顾蓉蓉担心道。 萧眠逸脸色隐忍而克制,点头,“儿子明白。不过,若是儿子娶了林霜迟……” “你想都不要想!” 第211章 万寿巫蛊(22) 顾蓉蓉的反应比想象中的更激烈。 她倏然站起身,面色冷酷道:“那丫头还不值得你这么做。说白了,她就是半个罪臣之女,有娘生没娘养,如何配得上你如此高看?这种人,也只能跟顾开宇那种小纨绔配一对。” 言语中,竟是丝毫不掩饰她对林霜迟的厌恶。 萧眠逸却迟疑了,“可我听说,大皇兄似乎对她情有独钟,甚至还派出贴身侍卫保护她的安全。若是林霜迟被招揽过去,无异于如虎添翼……” “够了!” 顾蓉蓉却不愿意听到自己的儿子如此吹捧那两人,脸色冷沉道:“那两个人根本不值得你这么去看重。你也老大不小了,改明儿我就替你挑选个妻子,早点把终身大事定下来。” “母妃您……” “就这么说定了。行了,你走。多跟你外公学学。” 顾蓉蓉生怕他再说出什么刺激她的话,摆摆手,命人把他送出去。 萧眠逸没辙,只好离开。 林府。 林霜迟把宫里的名册抱回来,正打算歇一口气,却发觉林相杰主动找上门。 她诧异地看着对方,语气难得温和,“什么事?” “你……”林相杰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转了转,又落到桌上的名册上,眉头几乎拧成了川字,“你何时回来的?一回来,又参与到大理寺的案子中了?” 林霜迟挑眉,“你不是都知道了?” “唉!”林相杰重重地探口气,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拍着大腿道,“不是早就让你离开了吗?怎么不管怎么做,都逃不过这个事儿呢?” 听这语气,似乎就替她感到很痛心。 林霜迟何其敏感,一下子就听出他的不乐意,“你根本不想我掺和进这件案子?这是为何???” 林相杰脸色一僵,有些心虚得地移开视线,“为父以前也不是千方百计阻止你吗?” “可是这次不一样。”林霜迟特意强调道。 林相杰抹了一把脸,郑重其事道:“女儿啊,咱们既然躲不过,就不要太出风头了。不是还有钟延吗?能够交给他的事情,你就不要揽过来,给自己找麻烦了。” “你……” “你也别问为什么。为父都是为了你好。”林相杰拍拍心口,语重心长道,“为父实在是害怕啊!你不想想,自从你接手了那些案子,遭遇过几次生命危机了?而且,还有好几次跟顾太师扯上关系了?若是真惹恼了顾太师,他有的是办法收拾你。” 他虽是坚定不移地站在景元帝这边,但也清楚顾太师党羽的势力有多庞大。 一旦想弄死他的女儿,根本就不用顾太师出手的。 多的是帮他动手的人。 “你也别想着,宣王爷能够时刻保护你。前不久前朝动荡,好些官职被撤的撤,被吞的吞,就连宣王爷都要避其锋芒,低调行事。这个时候,他都自顾不暇了,更别提顾得上你了。”林相杰又道。 林霜迟咬紧唇瓣,问出一直缠绕在心中的疑惑,“你不如跟我说说,顾太师与宣王爷的仇恨是怎么来的?我听说,与卫皇后有关?” “嘘!”林相杰吓得从椅子上弹起来,又赶紧看看四周,一脸紧张道,“谁跟你说这些的?卫皇后这三个字,就跟你外祖家一样,在朝廷中是提都不能提的禁忌。若是被陛下听到了,是要掉脑袋的。” 说完,他还特别夸张地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看那模样,像是之前就被人警告过一样。 林霜迟还想再问些什么,没想到,对方已经逃也似的离开了。 就仿佛身后被洪水猛兽追着一样。 见状,林霜迟心中更加好奇了。 到底是怎样的恩怨情仇,才让所有知情人都如此讳莫如深? 许是把这件事放在了心里,林霜迟用完晚膳后,哪怕在看着那些名册,也颇是心不在焉。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突然响起一道低沉醇厚的声音。 “在想什么?如此魂不守舍的?” 林霜迟下意识地说出脑海中的想法,“在想卫皇后。” “嗯?”来人的气息突然冷了下来。 林霜迟才猛然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话已经说出口,再也收不回来,她抬起头,有些无措地看着萧眠舟,尴尬道:“王爷怎么过来了?” “来告诉你一件事。”萧眠舟似乎也不在意她的失态,掀起衣袍在她对面坐下,难得打趣她,“只是,本王刚过来,就听到你在想本王的母后……” “让王爷见笑了。”林霜迟干笑了声,岔开话题,“您要说什么事?” 萧眠舟也不在意,只道:“你可还记得,之前顾太师曾经替顾开宇求娶你一事?” “记得。”林霜迟眨眨眼,问道,“怎么了?” 萧眠舟道:“就在刚才,顾太师特意去父皇面前,收回了这个请求。” “啊?”林霜迟突然脑子宕机了。 其实,自从顾开宇府上的陆姨娘曝光后,她就丝毫不担心顾太师会乱点鸳鸯谱了。 本来,她还打算亲自拿着顾开宇的把柄,去威胁对方打消这个念头的。只是,后来出京匆忙,暂时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 但顾太师会亲自跑去跟景元帝说这个,属实让她没想到。 “顾太师想做什么?”她想了想,又问道。 萧眠舟眼底划过一抹笑意,“你为何觉得,他会想要针对你?” “直觉,经验。”林霜迟也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坐下来,“其实,顾太师不这么做,我反而觉得很正常。毕竟,这事儿也已经过去了。但他突然把此事闹得人尽皆知,这就很不同寻常了。莫不是又想到什么对付我的法子了?” “兴许。”萧眠舟点点头,话音陡然一转,却问,“你刚才想了什么关于本王母后的事?” “咳咳咳……” 被他这么一问,林霜迟有些猝不及防,眼神四处闪躲着,就是不敢看他。 总不能说,她在好奇卫皇后是否跟顾太师、景元帝有什么恩怨情仇? 涉及到三人关系,她在心里想想也就算了,岂能当着人家儿子的面说出口? 只是,萧眠舟又问她,“你知道,本王的母后是怎么死的吗?” “怎、怎么死的?”林霜迟磕磕绊绊道。 下意识觉得,那不会是她想听到的答案。 果不其然,萧眠舟朝她扔下一枚重磅炸弹,“母后是被活埋的。” “什么?!”林霜迟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脸上的震惊无法形容。 第212章 万寿巫蛊(23) 怎么都没想到,卫皇后会是这样的死法! 活埋?! 谁敢活埋了一国之母? 再看萧眠舟,哪怕说得云淡风轻,但那痛苦的神情、紧握的双拳,无一不彰显着他内心的悲痛欲绝。 林霜迟心里满满的自责,下意识地握住他的手,低头道:“对不起。我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要不是她好奇心过重,也不会如此残忍地揭开这个伤疤。 都是她的错! 萧眠舟垂眸,看着覆盖住手背的小手,突然鬼使神差地反手将其握住。 又软又暖,掌心还有些薄茧,也不知是不是剖尸剖得太多留下的。 这手那么小,轻轻松松就被收于他的掌心,肌肤相触间,隐约有燎原之火燃烧开来。 他却不觉得炙热难受,反而很舒服。 因为沉浸在那段过去而浮上来的冰冷,也于此刻被她的手温所溶解。 林霜迟却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想抽出手,但眸光落在他郁沉的眉眼时,心头莫名有些心疼他,以至于后面她的手被拿着“把玩”,她也忍了下来。 两人彼此沉默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眠舟终于松开她的手,“抱歉,刚才是本王唐突了。没吓到你?” 林霜迟:“……” 她能说,已经被吓到了么? 但再想到某人的遭遇,她也不去计较那些小事,摆摆手道:“王爷心情不佳,我可以理解的。只是,下次是否能提前说一声?我也可以好去关门啊!” 她本意是开个玩笑,岂料,萧眠舟却抬臂挥袖,房门砰的被关上。 他还一本正经地说:“现在关上门了。” 林霜迟:“……” 她这是招惹了什么样的男人? “王爷,”她斟酌片刻,打算不跟她同处一室,岔开话题道,“您可用晚膳了?” 萧眠舟双眸一亮,“你要亲自动手给本王做晚膳?” 林霜迟:“……” 那句“你要是没吃我就让人传饭”的话,忽然就说不下去了。 她成功地坑死了自己。 萧眠舟却当了真,拉着她去院中的小厨房,大有“亲自监督她做饭”的意味。 真是骑虎难下。 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拒绝,但转念一想,看在他心情不佳的份儿上,做一顿饭似乎也不算什么。下定决心后,她连忙让府中的厨娘送来各类食物,撩起衣袖,开始做饭。 以前,她还在乡下时,衣食住行全部要自己操心。 这还是她第一次为男人洗手作羹汤。 一想到这个,她心头涌起一股难言的滋味,甚至觉得脸颊都开始发烫。 萧眠舟倚在门框上,身形慵懒放松,神色里少了些矜冷和漠然,此刻更像是温润如玉的翩翩佳公子。那黑眸里深邃如海,刹那间,铺满了细细密密的星光。 他动了动身子,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懒洋洋地靠着。 “你怎么会做饭?”他问。 林霜迟没抬头,只专注于手中的活计,随口说道:“以前在乡下时,可没有仆从和厨娘伺候。想吃什么,只能自己做了。” 她拣好菜,朝他招手,“你过来。” 萧眠舟挑眉,却也听话地走到她身旁,垂眸看着案板上的东西。 “你要本王帮你切东西?” 他是拿剑的,切脑袋胳膊都在行,更别说其他了。 刚把袖子挽起来,却又见林霜迟往他手里塞了一大篮子的绿菜,“王爷帮忙处理下这些。不然,等我全部弄完,都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了。” 萧眠舟低头看着手里的菜叶子,忽然感觉到一股无所适从。 他又往案板上圆滚滚的东西看过去,打着商量的语气道:“要不,本王处理那个?” “哪个?你说土豆啊?”林霜迟已经拿起一把菜刀,闻言便顿了顿,摆摆手,拒绝道,“切土豆很讲究刀工的。你还是处理些菜叶子。就看看有没有黄叶子,有没有虫子之类的。要是都没有,就拿水来冲洗下。” “对,就是这样,要洗干净……” “……” 玄砚本想来找自家主子,刚到厨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的声音。 他探头探脑地往里看,当看到自家主子挽起衣袖洗菜的一幕时,一时竟愣在原地。 厨房里时不时传来林霜迟和萧眠舟的交谈声,偶尔还夹杂着菜刀剁在案板上的笃笃声,烟火气十足,莫名让人感觉到一股温馨。 不知为何,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一抹感动。 来这的目的被他抛到脑后,他偷偷地迈开步子,离开了厨房。 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就不去打扰主子和林姑娘的相处了。 萧眠舟耳目聪敏,察觉到玄砚来了又走,倒也不担心会耽误事儿。 难得有机会接触厨房的活儿,他也摒弃往日压在肩头的责任,温声问道:“今儿个要做什么?” “就普通的家常菜。”林霜迟刷完锅,又让他去烧火,“王爷喜欢吃鸭肉吗?” 萧眠舟一怔,“你做鸭肉?” “嗯?你不能吃吗?”林霜迟这么问他,心里却暗暗苦恼。 这个时候,吃鸭肉正补身体。 不过,萧眠舟只是悠悠说道:“本王不挑食。只是突然想起来,母后最喜欢吃的就是鸭肉。很多年前,一到这个季节,父皇就会让御膳房做很多道鸭肉菜。那曾经也是本王最喜欢吃的一道菜。” 可是,自从母后不在人世之后,鸭肉也成了宫廷两父子的禁忌。 一年到头都不会被摆到桌子上。 “似乎所有人都知道,这道菜与母后有关,却没人敢提起此事。他们却不知道,这样反而更像一种无声的提醒,无时无刻不在告诫活着的人,母后已经死去的事实。” 他蹲在灶台前,挺拔伟岸的身躯被缩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属实有些委屈。 檐下的烛光照进来,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那张英俊的脸也变得更加深沉莫测。更甚者,还透露出一股若隐若现的脆弱。 林霜迟手中的动作顿了顿,莫名有些心疼,“这都是过去的事了。卫皇后若是知道你如此缅怀她,九泉之下也不会安息的。人嘛,总要学着往前看啊……” “那你呢?” 萧眠舟倏地抬头看她,眼神幽黑恍若藏着旋涡,稍不注意就会被他吸进去。 他幽幽问道:“云家的事,你能放下?” 林霜迟一脸苦笑,“王爷,咱们至于这样互相伤害吗?” 就不知道什么叫做“人艰不拆”吗? 萧眠舟扯了扯嘴角,颊边小酒窝若隐若现,话音陡然一转,却又问她,“你想不想知道,母后为何会被活埋?” 第213章 万寿巫蛊(24) 林霜迟神色一顿,一脸为难,“不太好?” 她还没有这种恶趣味—— 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而再三去揭萧眠舟的陈年伤疤。 却没想到,萧眠舟不似之前那么激动,而是缓缓道来:“你可知道,十多年前北边戎狄率军南下,逼得朝廷不得不南迁?” 林霜迟点头,“我知道。” 朝廷南迁,无异于重大的转折点。 在过去,她的娘亲云嫣然不止一次提过这个转折点。 也就是从南迁开始,云家无端遭受灭顶之灾,云家子弟死的死,散的散,一朝大厦倾倒,不知埋住多少凄苦人的尸骨。 只是,听萧眠舟的意思,似乎卫皇后之死也与南迁有关? 萧眠舟又继续说道:“你应该也知道,南迁断送了云家的生存机会,却也给了顾家崛起的契机。” 那时候,他年纪还小,跟随朝廷大军日夜兼程,见过父皇被一众臣子逼迫着,做下各种匪夷所思的决定。 他问母后,为何父皇整日愁眉苦脸。 还记得,当时他的母后只说了一句,“这都是帝王的命。” 一国之君,从来都是要牺牲的。 但他没想到,父皇需要牺牲的不仅仅是前朝势力,还有母后的性命。 当时,南迁路上,朝廷大军遭遇戎狄伏击,最后被困在一处峡谷里。父皇多次向昔日的镇国大将军云茂山发信求助,奈何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四面楚歌之下,顾太师声称自己寻到了外援,但要跟父皇提条件。 “什么条件啊?”林霜迟低声问道。 萧眠舟往灶台里丢进一根柴,自嘲一笑道:“一个条件是,要封顾蓉蓉为皇贵妃,掌管三宫六院。另一个条件则是,他要前朝的势力。” 听到这话,林霜迟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十多年前,顾太师的野心就那么大了吗? 竟然敢这么威胁一国之君? “那陛下答应了吗?”她又问道。 萧眠舟点头,“当年,父皇跟本王、母后说过,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本意是先答应下来,等脱离困境,再做其他打算。只要一家三口在一起,倒也没什么。” “可我们都没想到,他会丧心病狂到对母后下手。” 林霜迟一脸惊恐,“卫皇后她、她是被顾太师……她……” 无论如何,她都说不出“活埋”二字。 萧眠舟一脸阴鸷,“顾太师那么奸诈狡猾,自然不会留下什么把柄。只是,在封了皇贵妃之后的那天早上,本王发现母后失踪了,便禀报父皇,派人去找。谁想到……谁想到……” 谁想到,他们会在距离营地五公里的地方,发现母后伸出泥土的手。 那只手…… 萧眠舟一想起那个画面,至今都浑身冰冷,眼里的恨意几乎要毁天灭地。 林霜迟猛地握住他的手,这一碰,才发现黏腻腻的。 她掰开他的手掌,却发现那素来宽厚干燥的掌心已经被他自己掐得血肉模糊。 “快!去上药!” 她既紧张又心疼,这时候也顾不上什么饭菜,一把将其拉起来,往自己的卧房跑去。又从梳妆台的抽屉里取出一堆瓶瓶罐罐,小心翼翼地给他处理伤口,并上好药。 直到彻底停下手中的动作,她才长吁一口气,“这伤口挺深的。王爷洗浴时,可要注意些,不要碰到水。” “你在关心本王?”萧眠舟对这些小伤看不上眼。 但真正让他心弦触动的,是她的紧张和……在意。 她在意他的伤口? 不知为何,一想到这个可能,他胸腔中翻滚的恨意似乎都被冲淡了几分。 林霜迟眼神闪躲着,尴尬笑道:“王爷是天潢贵胄,我关心不是正常的吗?若是你在府上出了什么事,我们也担待不起啊!” “就这样?”萧眠舟将信将疑。 林霜迟别过视线,声音闷闷的,“不然是哪样?” 萧眠舟眼里划过一抹失落,捏了捏掌心的纱布,忽而打趣道:“本王还以为,你之所以关心本王,是因为在意本王。” 这、这都是什么虎狼之词? 林霜迟眉心一跳,忽觉脸颊发烫,迈步往门口走去。 “我去做饭了。” 萧眠舟怔怔地看着她的背影,不知想到了什么,眼里满是势在必得的光芒。 他站起身,追了上去。 由于萧眠舟受了伤,林霜迟也不敢再使唤他做什么,无论是烧火还是炒菜,都是她亲自动手。只是,经过刚才那么一出,她对萧眠舟的感觉也变得复杂起来。 不管是言语还是笑容,都变得格外拘谨。 一股难以言喻的暧昧飘荡在这方小小的空间里。 萧眠舟也察觉出她的不自在,主动找起话题,“现在,你知道为何父皇和本王会对顾家人那么忌惮了?” “知道,”林霜迟点头,偷偷地瞥了下他的脸色,又问道,“那,卫皇后,是被顾太师……那什么的?” 闻言,萧眠舟脸色似乎又冷了几分,声音冷沉道:“父皇和本王没找到证据。但在那种情况下,除了他,我们想不到有其他的可能。” 也对! 顾太师的野心那么明显,完全有这个动机。 可让她感到不解的是,他都已经如愿以偿了,为何还会多此一举,做出这种触怒景元帝的事儿来? 他当真那么有恃无恐吗? 萧眠舟得知她的想法,却有些好奇,“你为何不关注你外祖父的动向,反而去关注顾太师做了什么?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你外祖父会迟迟不去救援?” “为、为何?”林霜迟更加心虚了。 她双手互绞着,心里却在想景元帝和他是否已经把这笔账算到云家的头上? 越想,她越觉得有这个可能。 如此,似乎也能理解,为何云家会成为景元帝的禁忌了? 等等,禁忌! 难道云家的覆灭,景元帝才是幕后黑手? 思及此,她脸上的血色唰一下就退了下去,双手止不住地颤抖…… 第214章 万寿巫蛊(25) “云家……” 林霜迟喉头艰涩,万千话语梗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实在难受得不行。 她忽然就想到,萧眠舟主动将过往告诉她,是否也存了告诫之意? 告诫她,不要再试图替云家翻案? “你外祖父云茂山……” 萧眠舟沉吟着,斟酌道,“当年,为何云茂山不出兵驰援,原因估计只有他才知道。本王长大后,试图去找过真相,但至今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这些事,你暂时不要管了。” 林霜迟却听出了一丝希望,“王爷相信我外祖父?” “本王只是做个正常推断。”萧眠舟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语气又恢复一贯的高深莫测,“谁人不知,镇国大将军忠心为国为民,关键时刻却没有出兵驰援,并不符合他的风格。这件事本就处处透着古怪。” 林霜迟思绪活络道:“会不会是当年陛下的求助信,并未送到我外祖父的手上?” “本王也怀疑过这个可能性。但是,当年负责传信的人已经找不到了,根本就无从查起。” 这些年,他查探下来,却发现有用的线索要么被抹掉,要么就彻底消失。 总感觉有人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 他似想到了什么,又问:“这些年,你在乡下可有接触云家嫡系的人?” “没。王爷为何会这么问?”林霜迟攥紧双手,心里忽然有些不是滋味。 他这是什么意思? 想从她这里打听什么? 许是她的神色过于僵硬,萧眠舟微微皱眉,忽然意识到自己问了什么傻问题。 他连忙向她解释,“你不用多想。本王只是想知道,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镇国大将军不仅是朝廷的肱骨之臣,也是本王的授业恩师,本王相信他若真收到了父皇的求助,不会不出兵的。” 林霜迟眼中掠过诧异,“王爷真的相信我外祖父?” “你觉得本王不该相信?” “没。”林霜迟摇头,语气坚定,“我外祖父不会罔顾陛下安危,见死不救的。这其中一定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缘由。” 只是,她突然想到个问题,“陛下是不是把当年的账,都算在了我外祖父的头上?” 萧眠舟怔住,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一声,“父皇只是被母后的死蒙蔽了双眼。只要找到证据能证明云家的无辜,他自然就不会再抓着不放了。” 言下之意便是,景元帝的确因为这个记恨了云家。 更甚者,云家的覆灭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想到这里,林霜迟看向他的目光就变得很复杂了。 “为何这么看着本王?”萧眠舟不止一次想过,如果她的眼睛里装满自己的影子,那会是一种怎样的满足? 可真当她拿这样一双眼睛凝视着自己时,他忽然有些遭不住了。 相比于他内心的浮躁,林霜迟更显得沉稳冷静,条理清晰道:“王爷,我很感激你对我外祖父的信任。但是,我也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始终会努力搜集当年的线索和证据,有朝一日总会证明我外祖父和云家的清白。到那时,如果与陛下对簿公堂,还请王爷能够理解。” 撂下这番话后,她也没有再说什么,重新回到灶台前,专心准备他的晚膳。 萧眠舟眸光晦暗不明,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昏黄的烛光洒在她的身上,犹如蒙上一层柔软的光芒。她螓首微垂,拿着勺子的手葱白如玉,让人想起冰肌玉雪的色泽。 “好了。请王爷先出去。”林霜迟的声音突然传来。 萧眠舟悠悠回神,看着已经盛出锅的几道菜肴,暂时也顾不上其他。 用完晚膳,萧眠舟便偷偷地离开林府。 林霜迟本想再翻翻从宫里带回来的名册,看看是否能找出什么线索。可此刻脑子里都被之前的事情所占据,竟是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当天晚上,她甚至做起了噩梦。 梦里梦见亲娘指责她,没有一心想着替云家搜集证据和翻案,反而与景元帝的儿子纠缠得不清不楚,实在是不该。 她从噩梦中惊醒,耳边似乎还环绕着“不该”这两个字,以至于醒来后脸色差到极点。 钟延本来想问问她,是否有什么收获。 可在看到她眼下的青黑时,那些催促的话语顿时说不出口了。 罢了,林姑娘已经那么辛苦了,他就不要再给她压力了。 林霜迟不明所以地回视过去,“钟大人,你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发现?” “有。”钟延点头,“我想了想,你真正参与到这件案子时,陆尚书已经被人害死。但宫里阿秀的命案,只是粗略地过了一遍,却没去查看过现场。” 林霜迟一脸郁闷。 距离阿秀死亡已有好几日,现在才喊她去看现场,恐怕连根毛儿都不见? 钟延挠挠头,似乎也知道这个提议很荒谬。 但这一段日子,他思来想去,似乎遗漏了点什么,回头一想,才想起这一茬。 “林姑娘,你要不再去看一次?”他提议道,“上次,我搜查了御花园附近,并没有什么收获。但当时阿秀被杀时,陆尚书也曾经出现在御花园,这两者之间是否有什么关联?” “再者,凶手能在宫里行凶,又能拿到蛊虫,极有可能与进京祝贺的使臣有关。而这几日,皇宫封禁,严禁外人出入,对方那天若是不能销毁在场的证据,之后更不能了。这也意味着,现场仍旧是那个第一案发现场。” 经他这么提醒,林霜迟也回过神来,一时有些意动。 不过转瞬,她便放下名册站起身,当机立断道:“那就入宫去看看。” 钟延顿时喜出望外,赶紧跟了上去。 正是晌午时分,御花园里却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静。 自从这里发现阿秀的尸体后,素日供后宫嫔妃赏花的宝贵地儿已经冷清下来。 林霜迟先去发现尸体的现场,而后以那个现场作为中心点,从东到西、从南到北开展地毯式搜查。 “我记得,当时负责料理御花园花草的宫女,是叫翠儿?也是她听到了具体的声音?就在这条路上?” 林霜迟绕到御花园的左手边,抬头看着两人高的墙,脸上流露出一抹沉思。 第215章 万寿巫蛊(26) 钟延走过来,同样仰头看上去。 “你说得不错。据她所说,当时她一共听到了三种声音,先是男人的争吵声,再是类似于瓷器摔碎在地上的巨响,最后才是凄厉的尖叫。后来,我去查看现场时,也是循着这三种声音的特色去搜查的。只是,一无所获。” 说话间,林霜迟已经迈开步子,在墙根下四处走动。 这条小路是鹅卵石路,仅容一人通过。路的两旁是郁郁葱葱的花草树木,从那长势来看,平日里应该鲜少人经过此处。 林霜迟把翠儿提供的信息过了一遍,突然指着前方的花草,“钟大人,当时你们搜查的是哪个位置?都查了些什么?” 钟延便指着她前方和左手边的两块区域,“就是这两处。” “踩上去了?” “对。有什么问题吗?” “没。”林霜迟摆摆手,朝墙根走去。 她直接拨开遮掩住视线的花草,弯腰钻到半人高的灌木丛后,看起来目的十分明确。没找到想要的东西,她又一路沿着墙根往两边搜查,最终在靠近墙根拐角处,终于发现了一些碎瓷片。 她朝钟延招招手,“钟大人,你过来一下。” 钟延立刻三步并作两步地走上前,当看到她手里的碎瓷片时,一脸的诧异。 “这、这难道就是翠儿听到的声音之一?” “应该是这样。”林霜迟又扒开松散的土壤,往下挖深一些。 果真从中挖出一捧碎瓷片。 她一一摆好,试图去拼凑出原来的瓷器图样。 但东西摔得太碎,根本没办法复原,她只能盯着那些碎瓷片,陷入沉思当中。 “这颜色、纹路,似乎是那晚宴会上准备的酒壶?”钟延狐疑道。 林霜迟一怔,“确定吗?” “不是很确定。我让人去查查。” 钟延立刻吩咐官差,把那天负责宫宴的太监找来。 只是,没想到,官差不仅找来了直接负责人,还把内务总管也带了过来。 看到钟延,内务总管立刻上前行礼,“奴婢拜见钟大人。听闻钟大人在查些瓷器?” “对。你可是知道些什么?”钟延问道。 内务总管嘿嘿笑道:“钟大人明鉴。那日,奴婢在复核宫宴上的瓷器用具时,的确发现少了一个茶壶。只是,因为宫宴上发生了命案,一应后续事件都需奴婢去处理,也没能及时去寻找茶壶的下落。” 他指着地上的碎瓷片,又道:“若奴婢没猜错,这些碎瓷片拼凑起来,就是那日丢失的茶壶。可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钟延看了看拧眉沉思的林霜迟,不答反问,“你可知道,这只茶壶是谁带出来的?” “这……”内务总管一脸为难,“奴婢不知。” 顿了顿,他又垂眸看向脚边跪着的太监,顺势踢了一脚,“小刘儿,那日你在大殿中伺候,可看到是谁带着茶壶出门了?” 这名叫小刘儿的太监身子瑟缩了下,低声道:“奴婢、奴婢没看到……” “大人问话,想清楚再回答。”内务总管又踹了他一脚。 他哎哟一声,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奴婢想起来了。当时是有个人拿着酒壶出了大殿。因为奴婢毛手毛脚的,不小心撞到了他,还被他踹了一脚。对,就跟公公踹了奴婢一样……一样的……” 不用林霜迟说,钟延都赶紧问他,“可有看清楚,那人是谁?” “这……奴婢不知……”小刘儿额头点地,懊恼道,“奴婢本来没有资格进入大殿伺候的。只是刚好在大殿伺候的小泥土身体不适,才让奴婢代替了他。因此,奴婢也无法辨别出那人的身份。奴婢只记得,那是个非常高大的男子,古铜色的脸,眼睛很吓人……” “除此之外,可还有什么明显的特征?”林霜迟问道。 小刘儿歪着脑袋想了想,而后说道:“奴婢记起来了。那人穿的衣服也不常见。” “那是什么样的衣服?”钟延问他。 可惜,小刘儿的表达能力似乎存在一些问题,无论怎么问,他都说不出更具体的细节。 好在林霜迟自有妙计,让人把当天参加宫宴的各国服饰都画出来,以供挑选。 小刘儿也发挥他的作用,在一堆服饰中,突然伸手指向北蛮人的服饰。 “就是这个。” 林霜迟脸色凝重,“当日赴宴的北蛮人,都有谁?” 内务总管身子一抖,擦着额头上的汗珠,拼命去回忆宫宴上的细节。 片刻后,他战战兢兢道:“只有北蛮公主和她的贴身侍卫。” “你确定?” 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不敢置信。 这个得出的答案过于简单,指向又太明显,用脚指头都能想出,那人是邱康。 正因如此,她反而觉得太容易了些。 更何况,邱康与死者阿秀又有什么关系? 小刘儿缩着身子,颤颤巍巍道:“您就是给奴婢一千一万个胆子,奴婢也不敢说谎呀!奴婢眼睛也没瞎,不会看错那人的衣服。若是再见到那个人,奴婢也能认出来。” 对,见人! 林霜迟吩咐他,“你跟我们出宫去见个人。” 既然证据如此明确地指向邱康,他们没有理由不去会一会此人。 钟延顿时也反应过来,立刻吩咐自己的手下,提前去驿馆看守,以防邱康趁机溜走。 一行几人从皇宫骑着快马直奔驿馆。 刚到门口,钟延才猛然想起,早有御林军封禁了驿馆,紧张的情绪稍稍得到缓解。 “里头有什么动静吗?”钟延逮住一个手下来问。 手下连忙抱拳回答,“大人,一切正常。” 钟延点点头,喊上林霜迟,直奔北蛮人在驿馆的住处。 他们来势汹汹,煞气十足,把那些伸头看热闹的人都吓了一跳。 不多时,他们走到北蛮公主的院门前,敲了敲门。 来开门的是个面生的丫头,一看到他们,怯生生地问道:“你们是何人?为何会来这里?” “请禀报你们公主,就说本官有事求见。”钟延板着脸道。 那丫头缩了缩脖子,却不让开,“公主现在没空……” “啊——” 没等丫头说完,她身后的院子里突然传出一道凄厉的尖叫—— 第216章 万寿巫蛊(27) 钟延一把推开拦路的丫头,率先冲了进去。 林霜迟紧随其后。 几人冲到房门,刚好看到阿桑娜公主冲进房间的背影,随之听到她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邱康……邱康你怎么死了?” 林霜迟脚步一顿,脸色十分难看。 他们刚找到指证邱康的线索和证据,眼下人就死了? 难道邱康不是杀人凶手? 就这呆怔的功夫,钟延已经先她一步往里走,当看到房子里的无头尸体时,他感觉浑身的血液都在逆流,无穷无尽的冷意从脚底窜了上来。 这凶手居然这么残忍? 察觉到林霜迟的靠近,钟延扭头看了看她,脸上尽是一言难尽的神情。 “林姑娘,这怎么办?” 他们好不容易找到指向邱康的线索,刚要来抓人,结果人却死了? 林霜迟拍了拍他的肩头,“不急。我先看看尸体。” 说完,她走过去,对趴在尸体身上哭泣的阿桑娜说道:“阿桑娜公主,请节哀。” 阿桑娜红着眼,抬眸看看她,又看向她身后的钟延。 “你们、你们是来替邱康查杀害他的凶手吗?” 林霜迟:“……” 钟延:“……” 见他们沉默,阿桑娜却以为自己说对了,连忙转过身,朝他们跪下。 “我认识你们。你们一定可以查出害死邱康的凶手,对不对?” 林霜迟与钟延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那股无奈和荒谬。 本来,他们是来抓邱康的,怎么现在变成替死去的邱康抓凶手了? 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但吐槽归吐槽,林霜迟也不可能避开命案,当即把阿桑娜公主拉起来,并体贴地替她理了理身上的衣裙,语气冷淡道:“公主请放心。既然被我们碰上,断没有视而不见的道理。只是,如果想查到凶手,我们还需要你们的配合。” 阿桑娜疯狂点头,“只要能帮忙查到凶手,你们要我做什么,我都配合你们。” 得到她的允诺,林霜迟也放下心,开始拿出随身小布袋验尸。 第一眼,她就盯着脖子的横切面。 只是,那目光久久停留在切口处,屋子里的人看见了,只觉得瘆得慌。 “林姑娘?”钟延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林霜迟低低应了一声,手脚利落地拨开邱康的衣服。 “如何?”钟延走过去,同样垂眸看着尸体。 林霜迟检查过一遍,缓缓说道:“尸体身上无明显伤痕,左手处有厚茧。死亡时间就在刚才。致死伤在脖颈处,创面齐整水平,血液鲜红,凶手应是水平方向持刀割掉头颅。” “哇——” 听到她的话,阿桑娜当场哭出来,“是谁?究竟是谁如此狠毒?” 林霜迟眼底划过不悦,但体恤她的悲痛心情,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暗中却给钟延一记眼神。 钟延会意,先把阿桑娜带出去,整个房间似乎都空旷不少。 林霜迟再次仔细地查看尸体。 恰好,钟延再次走回来,问她:“致死伤是在脑袋这一刀?” “对。”林霜迟却又拿出镊子,把一个小东西夹到地上。 定睛一看,赫然就是之前所见过的蛊虫模样。 钟延咬牙,“跟之前一样的蛊虫么?” “应该是一样。”林霜迟似乎也不害怕,用镊子翻了翻蛊虫染血的尸体,“这只蛊虫,死后也会出血。只是看颜色,似乎这只是绿色。” 若她没记错,之前的那两只,要么是红色,要么是橙色。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 正思索间,钟延又凑上前,对着无头尸体审视一番,不解道:“我看了看,在邱康的尸体上,没发现有蛊虫残留的痕迹啊!这玩意儿是从哪里找到的?” “不在尸体上。” 林霜迟用镊子指了指尸体不远处的桌角,“在那里找到的。” 循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看到桌角不起眼的地方,残留着一滩血迹。 钟延忽然有些反胃,别开视线,“看来,这只蛊虫不是致死的凶器。由此是否可以看出,凶手与之前的不是同一个人?对方故意留下这么一只蛊虫,其实是为了混淆视线,甚至把咱们往错误的方向去引导?” 林霜迟看着尸体,若有所思,“的确有这个可能。” 主要是,致死伤与前两个死者的不一样。 这个蛊虫,反倒显得多余了。 “那会是谁与邱康有仇?”钟延郁闷道。 林霜迟摇头,让官差把尸体先抬走,自己在房中搜寻一番,却无任何收获。 她走了出去。 此刻,阿桑娜正站在房门口,见她走出来,立刻迎上来。 “你是林姑娘吗?可有查出害死邱康的凶手?” “暂时没有线索。”林霜迟忽然想起来时看到的一幕,突然问道,“公主何时到达此处?又为何来此?” 阿桑娜垂下眼睑,断断续续地抽泣,“我本来想来找邱康,让他陪我出一趟门。谁知道,刚来到门口,却见到他……他被人……之后,你们不也来了吗?” 林霜迟:“这么说来,公主就在我们前面一步?” “嗯。”阿桑娜小脸苍白,捻着帕子,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林霜迟再问她,“近期他有跟人结仇吗?” “没。”阿桑娜道,“自从我们来到这里,就没惹过事。而这里又是驿馆,里外都有御林军把守,外面的人也闯不进来啊!到底是谁杀死了他?” 她猛地抓住林霜迟的手,眼神殷切,“林姑娘,求你一定要替我找到真凶!求你了!” 眼看她膝盖弯下,林霜迟吓得赶紧拉住她,安慰道:“公主莫急。我们会尽快找到凶手的。只是,如今凶手在暗,你在明,若对方是冲着你们来的,这几日还请不要四处走动了。” “嗯。我听你的。”阿桑娜前也很好说话。 林霜迟只当她被吓坏了,柔声安慰了几句,便去找钟延。 刚走到院子门口,却听到一道哭哭啼啼的女声飘入耳中。 “大人,奴婢真的不知道啊……您就算再问奴婢一千一万遍,奴婢也回答不了……” 林霜迟走过去,问道:“钟大人,这丫头有什么问题?” 第217章 万寿巫蛊(28) 一看到她走过来,那丫头顿时朝她膝行而来,伸手拽住她的裙摆,哭道:“姑娘,饶命啊!奴婢之所以会拦住你们,只是提前得到公主的吩咐。奴婢并不知道邱侍卫死了啊!” 她只是奉命看门而已。 怎么就无端惹上了这个祸事? 钟延却指着她,对林霜迟说道:“林姑娘,这丫头有点问题。你忘记了?之前就是她拦住咱们,不让咱们进院子的?” 若是没被她拦那么一下,说不定他们就撞上凶手了。 林霜迟给他一记安抚的眼神,同样目光凌厉地盯着那丫头,冷声喝道:“你说你是无辜的?那为何会拦住我们,不让我们进门?” “奴婢只是奉命行事。”那丫头被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好一个奉命行事。”林霜迟道,“去把阿桑娜公主请来。让她与公主当面对峙。” 这时,身后却传来阿桑娜娇弱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那丫头顿时大喜,急道:“公主,您快告诉他们,奴婢真的是奉命行事看守院门的。奴婢也不知道邱侍卫会被害死啊……公主……” 阿桑娜从她断断续续的求饶声中听出了大概,随即抬眸看向林霜迟,“这丫头,的确是受到我的吩咐才这么做的。可否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再追究她的过错了?” 亲口听到她的承认,哭哭啼啼的丫头顿时喜笑颜开,拿袖子抹了抹眼泪,乖巧地站到阿桑娜公主的身后。 林霜迟不解道:“公主为何不把她带进去,反而让她看守院门?难道你一早就料到,我们会来这里吗?” “说起来,也是我的私心。”阿桑娜一脸黯然道,“你们想必也知道,我与邱康感情不一般。但光天化日之下,到底不好做得太放肆。之所以让这丫头看守院门,也是怕有人打扰了我们。只是,没想到会遇到这样的事……” 她抬起头,捏着帕子问道:“假如没有她拦着,你们是否就能抓到凶手了?” “有可能。但也不一定。” 闻言,阿桑娜忽然泪流满面,“都怪我!都怪我害了他!明知道两人身份差距过大,没有结果,却还是贪恋他给的温柔和爱意。就连最有可能替他抓到凶手的机会,都被我亲手毁了。都是我的错!” 说着说着,她突然变得激动起来,下一瞬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公主……公主您别吓奴婢……” 在阿桑娜倒地前,林霜迟快走过去,一把捞住她的身子,“我先送她回去。” 钟延点头,“那我再去查查事发时驿馆里的动静。” “嗯。”林霜迟打横抱起阿桑娜的身体,在经过钟延身边时,又提点了一句,“必要时,拿那只蛊虫再去问问南疆的梁王殿下。” 钟延一口应下。 林霜迟知道他的能力,也没再说什么,直接走向阿桑娜在驿馆里的落脚之处。 好在两个地方相隔不远,没走多久,林霜迟就把人送到了目的地。 又见伺候的丫头年纪尚小,她略一思忖,便也没急着离开,而是吩咐丫头去打盆水,亲自给北蛮公主擦拭额头和脸上的泪痕。 “姑娘,您若是有事,不如先走?”那丫头突然开口。 林霜迟一怔,随即转头看向她,却没回答她的问题,“之前怎么没见过你?” “奴婢是昨儿个才到驿馆的。” “从哪里过来的?你是北蛮人?”林霜迟再问。 那丫头立刻摇头,“奴婢不是北蛮人。而是公子从人牙子里买回来的。” 林霜迟暗暗琢磨着,莫非这公子就是邱康? 可一直以来,邱康不都是跟在阿桑娜身边,既当护卫又当婢女的么? 怎么突然去买了个婢女来伺候阿桑娜? 她似想到什么,起身看了看空旷的房间,又拧眉问道:“除了你之外,其他伺候公主的人呢?” “啊?还有什么人?”那丫头一脸茫然,“奴婢自从来到这里之后,除了公子和公主,便再也没有见到其他人了啊!姑娘,您想问的是谁?” “没见过其他人?” 那之前在宫门口遇到的宫女,又去了哪儿? 她本想留下来,等阿桑娜醒来后再问个清楚,可一直等到没耐心了,人也没醒来。 刚好,钟延又派人来找她,她也不能再待下去。 只是临走前,她担心阿桑娜迟迟不醒会出事,特别叮嘱伺候的丫头去请太医。 那丫头连忙点头,乖巧地应下来。 见状,林霜迟又往床上昏迷的女子投去一眼,叹息着离开。 她随报信的官差去了南疆人的住处。 可刚跨过门槛,一股剑拔弩张的气息顿时扑面而来。 抬眸看去,只见钟延和梁王殿下面对面对峙着,连她到来都不曾发觉。 钟延绷着脸,怒道:“梁王殿下,按理说您是贵客,下官不该上门叨扰。但这几日发生的命案,无一不是跟南疆的蛊虫有关。下官邀请您去大理寺坐一坐,也是希望您能配合我们,尽早抓到真凶。您又为何如此强烈反抗?” “废话!你们都把刀架到本王的头上,难道还不允许本王反抗?”梁王殿下也被气到了,拂袖怒骂,“钟大人,看在你们陛下的份儿上,本王不想跟你多番计较。这不意味着,你们就能为所欲为,甚至意图囚禁本王。” 钟延顿时黑了脸,“这不是囚禁……” “都要把本王带去大理寺了,下一步不是囚禁是什么?你们就算要抓人,也该拿出证据,让本王心服口服。” 听到这里,林霜迟才出场,“梁王殿下误会了。我们并非要抓您,而是保护您。” 梁王却怔住,“你说什么?保护本王?” “对。”林霜迟振振有词道,“您是本朝的贵客,却因为蛊虫而被命案所连累。我也不妨告诉您,如今唯一的突破口就在那些蛊虫身上。若是此刻来个死无对证,我们无法从您身上找到关于蛊虫的答案,凶手就成功脱身了。您说,我们不是保护您,又是什么?” 梁王似乎被她说动了,但一想到要去关押犯人的大理寺,心里便是好一阵膈应。 他跟林霜迟打起了商量,“本王不去大理寺。你们要问什么,就在这里问。同时,还要派人来保护本王的安全。若是能做到以上几点,本王就告诉你一个关于你的秘密。” 第218章 万寿巫蛊(29) 关于她的秘密? 林霜迟指着自己的鼻子,难掩诧异,“您确定是我?” 梁王睨她一眼,反问道:“你的外祖父是不是姓云?” 闻言,林霜迟心头一凛,语气凝重,“我外祖父的确姓云。不知您为何这么问?” “那就对了。”梁王道,“你难道不想知道,体内的蛊虫是怎么来的?又要怎么解?” 林霜迟眸光微冷,“你知道?这蛊虫是你们南疆的?” 梁王反而更加诧异。 她居然不知道体内的蛊虫出自南疆? 那他主动提及此事,岂不是暴露了自己? “梁王殿下,你们南疆真是神通广大。”钟延冷哼道,“在本朝子民身上种蛊虫,究竟意欲何为?您又怎么敢拿此事来做交易?” “这不是本王做的。” 梁王再如何迟钝,也知道不能背下这个锅。 “那是谁做的?”林霜迟沉着脸问道。 梁王讪讪然道:“本王可以告诉你,前提是你要答应本王刚才提出的要求。” 林霜迟用余光扫了下钟延,却道:“我只是个无权无势的弱女子,无法满足您的要求。您要想拿此事来威胁我,恐怕找错人了。” 闻言,钟延暗暗松了口气。 他对林霜迟表现出的尊重感到十分感激。 毕竟,事关朝廷命案,纵然是他,都不敢轻易许下承诺。尤其是,接二连三的人因蛊虫而死,熟知蛊虫的梁王便显得格外重要。 将来,景元帝真要问罪起来,梁王的存在就格外举足轻重了。 梁王愣了愣,随即看向钟延,“她做不了主,那钟大人呢?” “那要看您是否足够有诚意了。”钟延慢悠悠道。 梁王气得磨牙,但他也知道,现在形势不利,他还需要这些人的保护。 略一思忖,便道:“自从那日在本王房中搜出那些蛊虫后,本王便派人去查过那些蛊虫的来历。事实证明,那些蛊虫在十多年前的确出现过……” “那是谁的蛊虫?又用在谁的身上?时隔十多年,为何再次出现在京城?” 钟延一口气问了三个问题,恰恰也是林霜迟最关心的问题。 梁王道:“本王不知道那些蛊虫是谁的,也不清楚为何会再次出现在京城,却知道她们被用到景元帝的某个臣子身上。” 林霜迟与钟延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问道:“那人是谁?” “是云……唔……” 没等他说完,一支利箭突然从他背后的窗户射出来。 那支箭似乎被灌注了极大的力道,穿透梁王的肩胛骨,甚至把他的身子往前推了一段不小的距离。箭尖泛着蓝光,显然是涂上了毒的。 “护驾——护驾——” 梁王身边的侍卫大声呼喊,同时房门打开,一队精锐侍卫立刻涌进来,把中箭倒地的梁王重重保护起来。 林霜迟和钟延等人被挤到外围,想查看梁王的情况,都找不到合适的机会。 “快!快去叫太医!”梁王的贴身随从大喊了一声,倏地扭头盯着钟延,冷声道,“钟大人,我们殿下在驿馆被人重伤,你们可逃脱不了罪责。” 钟延头皮一麻,语气真诚,“王长史请放心。我已经派御林军去追凶手了。当务之急,先把梁王殿下的伤情控制住,可别让毒素蔓延全身了。” 王长史当然知道这个道理,恰好大夫也匆匆赶到,连忙对梁王进行施救。 林霜迟不敢去添麻烦,又扯着钟延的衣袖,退到门边。 “钟大人,你必须尽快把这件事禀报给陛下。对方既然敢在驿馆里动手,想必不会把御林军放在眼里。到时候极有可能需要全京城搜查。” 受伤的人可是南疆的梁王殿下,恐怕他不会善罢甘休。 更何况,那个王长史也并非善茬,极有可能会趁火打劫。 不管如何,都需要景元帝提前做好准备。 钟延点头,“不用你说,我都已经派人去禀报陛下了。只是,我没想到,对方真的会在驿馆里下手。” 说到这里,他似想到什么,低声问道:“林姑娘,之前你让我来这里看看,是否早就猜到了会有这么一出?” “只是有点预感,不算确定。” 梁王遇刺的事,确实也打了她一个措手不及。 但更让她焦急的是梁王遇刺前吐露的消息。 他说,蛊虫被用到云家人身上? 严格来讲,她并不算真正的云家人,那体内被种下蛊虫的人,又会是谁? 发生在十多年前的事,会不会与她外祖父有关? 正想着,楼道里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混乱的脚步声。 她抬眸看去。 只见萧眠舟大步走来,身后还跟着景元帝身旁的公公,以及宫中的太医。 见她站在门口,萧眠舟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她面前,“梁王怎样?” “大夫还在抢救。”林霜迟想了想,又补充道,“箭上涂了毒,还穿透了肩胛骨,可能危险比较大。” 萧眠舟冲她颔首,带着太医进门,先行了解情况。 王长史知道他的身份,态度比起钟延要恭敬了不知多少倍,几乎是有问必答。 “本王会禀报父皇,加派人手保护梁王殿下的安全。这几日,希望你们也配合一下,尽量不要单独出行。”萧眠舟如是说道。 王长史立刻点头,这才把人送到门口。 萧眠舟便与林霜迟一起离开此处。 路上,他温声问道:“你觉得把梁王放在驿馆还是宫里?” 林霜迟一怔,下意识就反问回去,“王爷为何来问我?” “本王想听听你的意见。”萧眠舟道,“父皇得知梁王遇刺,特命本王来安抚安抚。本王需要知道,现在驿馆还安不安全?那凶手能找到么?” 这几日,萧眠舟忙着与顾太师等人斗智斗勇,已经没怎么插手大理寺的案子。 也没想到,看似指向明确的凶杀案,不仅牵扯到朝廷重要官员,还把他国使臣也连累了进去。 这个凶手,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219章 万寿巫蛊(30) 林霜迟抿唇沉思起来。 片刻后,她才谨慎地回道:“我最初的猜想是,凶手敢在驿馆里刺杀梁王,一定提前想好了退路。此人要么熟悉驿馆,能够来去自如,要么在驿馆里有人暗中接应。” “钟大人已经去搜查了。想必不久之后就会得出结果。” “这段时间,不仅需要加强御林军对驿馆的管控和监视,必要时还是把梁王转移到另外一个安全的地方。” 萧眠舟“嗯”了一声,又道:“这几日,玄砚替本王去办些事,可能暂时没办法跟在你身边贴身保护。稍后,本王会派另外一个人过来……” “不,不用了。”林霜迟刚想跟他说这个,“王爷,眼下你正是用人之际,我又岂能再给你添麻烦?” 萧眠舟脚步一顿,眸光幽深地看着她,“跟本王这么客气?” 林霜迟愣住,心想总不能老是占他的便宜。 岂料,萧眠舟自顾自道:“你是客气,还是担心什么?” “都、都不是……” 林霜迟不知该怎么解释。 过了一会儿,她绞尽脑汁地想出一个不算敷衍的答案,“我以为,王爷日理万机,不该把精力浪费在这点小事上。更何况,若让人误会了你我的关系,我的罪过岂不是大了?” 萧眠舟眸光微闪,突然逼上前一步,垂眸凝视着她,“在你看来,我俩是什么关系?” 林霜迟:“???” 这个问题,不是显而易见的吗? “您是王爷,我是林侍郎之女,身份悬殊,走得太近了,容易惹人闲话。” 林霜迟本以为,她说得也算明白了。 可没想到,萧眠舟听了之后,脸色似乎更冷了些,甚至仗着身高的优势,将她逼到墙角,沉声问道:“在你看来,本王会是为了大臣之女而专门派出侍卫保护的人?” “林霜迟,本王以为,你会懂得本王的心意。” 什么心意? 林霜迟突觉脑子宕机了。 他话里话外的意思,无不引向另一个答案。 但那个答案,却是她不敢去想,也不能去想的。 刹那间,似乎所有的思绪都被他的话牵引着,她眨了眨眼,问出萦绕在心头的疑惑,“王爷为何会三番五次帮我?” “你说呢?” 萧眠舟眸色深深地看着她,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提起其他的事,“一直以来,你都表现得聪明过人,之所以不明白,想必也是没想过这方面的问题。如今,本王就命你用你聪明过人的脑子,好好去思考这个问题。” “然后,给本王一个答案。” 林霜迟:“???” 她有点不懂,这是什么操作? 可还想再细问,却又被他岔开话题,“稍后,本王会再派个侍卫给你。” “可……” “不许拒绝!”端的是霸道而强势。 林霜迟嘴唇动了动,暗自在心里叹息一声,脸上却恭敬道:“我知道了。只是,王爷口中的答案……” “自己想。”萧眠舟脸色不算很好。 林霜迟眸光微闪,倒也没有再与他发生争执,转瞬又说起蛊虫的事。 “梁王殿下昏迷过去前,应该提到的是云家。只是不知道,当年那种蛊虫,会种在云家哪个人的身上。” 萧眠舟一脸凝重,“他说的是十多年前?” “对。”林霜迟偏头看着他,“王爷是否有什么线索?” 顿了顿,她又补充道:“十多年前,我估计还没出生。云家嫡系里,最有可能会被种下蛊虫的人,除了我娘,便是我的小舅舅和外祖父了。” 只是,这三人都已经不在人世,要想得知答案,难道只能等梁王醒来? 之前,她还特意观察过梁王的伤,肩胛骨被穿透,又中了毒,短时间内要醒来,恐怕并不容易。就算醒来了,她又是否有机会去接近对方,得到对方嘴里的消息? 凶手特意选在梁王提起此事时动手,想必也是打着阻挠对方的心思。 她就算去找梁王,想必也会遭遇很多“困难”。 萧眠舟沉吟片刻,对她道:“本王替你去查。你就专注于案子,同时想出本王让你想的那个答案。其他的,不用你管。” 见他如此郑重其事,林霜迟眨眨眼,破天荒地起了逗弄的心思,“王爷想要什么答案?” 萧眠舟一怔,目光落在那张脸上,久久没移开。 她微微仰起头,双眸里似乎有狡黠一闪而过,本就倾国倾城的脸庞,因为这罕见的笑容,而变得格外灵动娇艳。看久了她清冷绝艳的样子,甫一看到这副生动的神情,莫名让人想要沉溺其中。 萧眠舟不知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目光从那张脸上移开。 为了不把她吓到,他身后的手微微握成拳头,力气大得连手背青筋都突起来,似乎想要借此来在平复此刻翻滚的思绪。 过了片刻,他才缓缓说道:“本王想要什么答案,你都能给?” “不,不是……”林霜迟立刻收起玩闹的心思,连连摆手,“王爷误会了。我只是开个玩笑,开个玩笑……” “放心。今晚我肯定会好好想,必定给您一个满意的答复。” 她说得义正辞严,仿佛真把这件事当成差事来看待。 萧眠舟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儿了。 这态度,是否太公事公办了些? 其实,他本想徐徐图之,但不久前父皇对他说的一番话,让他意识到不能再温水煮青蛙。于是,便有了刚才的对话。 若不是怕吓到她,他甚至想直截了当地表达自己的情感。 可他知道,不行。 而云家和父皇的恩怨,他一直都心知肚明,也已经在思考如何平衡父皇和云家案子之间的利害关系。 更甚者,好几次旁敲侧击,为的就是知道父皇的态度。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父皇也给了他一个准确的答复,他也不会让彼此失望。 许是他的目光过于凝重,林霜迟有些担心道:“王爷怎么了?” “无事。”萧眠舟摆摆手,“你只需记住本王的话,其他不必多想。知道了么?” 林霜迟:“……” 这一副哄孩子的口吻是怎么回事儿? 正想着,玄砚突然从不远处走过来,“王爷,宫里出事了。” 第220章 万寿巫蛊(31) “出什么事了?”萧眠舟下意识就问他。 他却支支吾吾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状,林霜迟便知道事关机密,不是她能探听的,也很识趣,“王爷既然有事,不妨先去处理。我也先回去了。” 萧眠舟点头,临走前,还不忘叮嘱她好好思考之前的问题。 由于驿馆出了事,案子也变得扑朔迷离起来。 林霜迟打算回府拿点东西,再与钟延碰面。 却没想到,会在门口碰到许久不见的何星。 “林姑娘,我还以为等不到你了。”何星走上前,拱手笑道。 林霜迟也回了他一礼,“何先生怎么有空过来?” “有点事,”何星道,“我听说,驿馆那边出了事?” 林霜迟却怔住,“何先生从何得知?” “你忘了,我也在礼部做事。”何星回她一个浅淡的笑容,又道,“驿馆出了事,我们礼部自然要去过问的。只是,礼部尚书和礼部左侍郎都出了事,我才有机会接触这些。” 经他这么提醒,林霜迟也想起了这一茬。 礼部左侍郎王磊、礼部尚书陆高明,可不都是先后出了事么? 说句不好听的,何星进入礼部谋差事,当真是赶上好时候了。 但这些话,她也只是想想,也不会当着何星的面说出来。 看起来,仍旧是那副清冷无波的样子。 “何先生此来,是为了梁王殿下遇刺一案?” 何星点头,却又摇头,“是,也不是。” “怎么说?” “我知道,梁王的案子属于朝廷大事,不是我这等身份的人能够私下议论的。与其说我在关心案子,倒不如说我在关心你的安危。” 她的安危? 林霜迟心头一凛,不由得多打量了他几眼。 只是,如以往所见的那样,何星脸上仍旧挂着熟悉而舒服的笑容,犹如邻家小哥那般,莫名令她感到安心。 那股奇怪的感觉又浮上心头,她沉吟片刻,问道:“何先生为何如此关注我的安危?” “如果我说,我只是关心你呢?”何星笑眯眯道。 林霜迟愈发不解。 何星却只是感慨,“可能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这么奇妙。以前,我也没想到会如此在意你的安危。但当看到你屡次遇险后,我才不得不去正视心里的感觉。” 林霜迟:“……” 她真是信了他的邪! “何先生何必来寻我开心?” “你不信?”何星有些诧异。 林霜迟却道:“若是你把脸上的玩世不恭收起来,或许我还会相信几分。” “这样啊,”何星摸了摸下巴,眼里划过一抹狡黠,“你不信我说的,为何会相信宣王说的?” 不知为何,林霜迟莫名有些心虚,“何先生为何这么说?” “你懂的。”何星却回给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有点受不了他的揶揄,林霜迟清了清嗓子,连忙岔开话题,“何先生既然来了,不如替我参详参详。之前在驿馆询问梁王时,他曾经说过,我体内被种下的蛊虫,本是出自南疆皇室。先生可知道是真是假?” 提起正事,何星也立刻变得正经,“他当真这么说?” 林霜迟点头。 何星眸底划过暗芒,沉吟道:“如果连梁王都这么说,那十有八九是真的了。除此之外,他还说了什么?有说到怎么替你解掉蛊虫吗?” “有提到过,只是没来得及说就遭到凶手暗杀、倒地不醒。” 林霜迟凝视着他,心里的疑惑却越来越深,“先生,你似乎并不意外。” “蛊虫出自南疆皇室。梁王殿下既然是皇室中人,知道这些并不足为奇。只是,他在驿馆里都会遭到刺杀,还真是令人感到惊讶。”何星缓缓说道。 林霜迟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并没有继续钻牛角尖。 转身就进了林府。 何星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好半晌才离开。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没走几步,就被人请到了宣王府。 在等得不耐烦后,萧眠舟终于披着月色走进花厅,眉宇沉沉地问道:“何先生可知道,本王为何把你请到府上?” “请宣王爷指教。”在他面前,何星端的是无比恭敬。 萧眠舟凝视着他,薄唇轻吐,“驿馆梁王遇刺的事,你应该知道了?” “知道。” “知道凶手是谁么?” 何星笑眯眯地回视过去,“宣王知道?” “若是本王知道,那凶手就该寝食难安了。”萧眠舟呷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说,“如今,礼部能主事的已经没几个人,何先生可有意向……” “不不不。”何星直接摆手拒绝,“承蒙宣王爷厚爱。可我资历尚浅,担当不起此等大任。宣王爷还是另找他人。” 萧眠舟目光幽深地看向他,“当初你毛遂自荐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时是我自视过高,让王爷见笑了。” 不管萧眠舟再如何规劝,何星始终还是推辞,怎么都不肯接下礼部的烂摊子。 萧眠舟眸光微冷,心中的猜想再次得到确认。 再出口,语气也不如刚才那么客气,“何先生,迄今为止,与南疆蛊虫有关的人已经死了三个。你说,接下来死的会是谁?” 何星神色不改,乐呵呵道:“宣王爷为何来问我?这件案子归大理寺的钟大人负责,更有林姑娘从旁协助,你要想知道后续的进展,不该去问他们二人吗?” “本王自会去问他们。” “那你……” “本王希望,何先生能够帮上点忙。如今看来,倒是本王不识趣了。” 何星闻言,更是笑呵呵的,“王爷说笑了。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若是没其他事,我就告辞了。” “玄砚,送客。”萧眠舟道。 何星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他也分寸不让,素来冷漠的眸子里似藏着刀光剑影,要把里面的倒影撕个粉碎。 不知为何,何星莫名觉得后背发凉,再也不敢待下去。 迈开步子,匆匆忙忙就离开宣王府。 等玄砚再次回来,萧眠舟便吩咐下去。 “找人盯着何星。有什么异常举动,随时来报。” 第221章 万寿巫蛊(32) 玄砚不解道:“主子,您不久前不是才说过,这个何星没有问题吗?” “本王可能猜错了。”萧眠舟只说了这么一句。 但话中的意思,不容置疑。 玄砚犹豫了好一会儿,到底没有质疑什么。 短短一两日内,京城里便闹出了几桩命案。 其中,还有身份贵重的人物。 景元帝一改之前慢吞吞的风格,在当日早朝上,给钟延施加了极大的压力。 更甚者,勒令他要在十日内破掉这个案子。 下了早朝,钟延拉着萧眠舟回了大理寺,同时又让人找来林霜迟,吐一吐心里的苦水。 “林姑娘,这可怎么办啊?陛下让我在十日内破掉这个案子,可现在我除了知道凶手背影长得像巴六,以及惯用南疆蛊虫之外,便再无其他明显的线索了。” “如今看来,似乎只能等梁王殿下醒来了。” 林霜迟点点头,“这的确是个法子。” 边说,她边神色清冷地翻着宫中的名册,语气是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钟大人,兴许你现在就可以去驿馆接人了。” 钟延怔住,随即两眼发光,“梁王殿下醒了?” “来大理寺之前,我特意去驿馆看了看,当时他已经有醒来的迹象。” “林姑娘,谢谢你告诉我!”钟延立刻起身,火急火燎地带人去驿馆。 林霜迟没跟上去。 只是,她的身子侧对着萧眠舟,看似在翻阅着名册,实则身子都绷紧了。 萧眠舟暗暗叹息一声,走到她身旁,垂眸看了看那白纸黑字,突然一把抽走,坐到她的对面,“之前让你去想的问题,可有答案了?” 林霜迟一怔,莫名羞愧。 那日在门口与何星谈了一会儿后,她就把这件事抛到脑后了。 如今,竟是没有半点头绪。 她眨了眨眼,问道:“不知道王爷想要什么答案?” “你……” “王爷!林姑娘!出大事了!” 没等他说完,钟延炮仗似的声音顿时传进来。 林霜迟莫名松了口气,二话不说就站起身,迎了上去。 见状,萧眠舟眸光又深了几分,暗暗想着,还是不能逼得太急了。 钟延浑然不知自己搅黄了什么,提着衣袍小跑进来,身后还跟着一群人。 一眼扫过,居然是南疆人。 而梁王正躺在担架上,被身边侍卫抬进来,脸上是惊魂未定的神情。 “钟大人,你不是去驿馆了吗?这么快就回来了?”林霜迟问道。 钟延清了清嗓子,故作神秘道:“巧的是,我在路上遇到了梁王殿下。” 话落,林霜迟和萧眠舟的目光齐唰唰地看过去。 梁王直挺挺地躺在担架上,双颊浮上可疑的红晕,低声道:“让宣王见笑了。本王本来就打算迁居大理寺,刚好路上遇到了钟大人,这便结伴过来了。” 林霜迟:“……” 谁能告诉她,这是怎么回事儿? 之前,梁王不是死活都不肯配合大理寺查案吗? 许是她的眼神过于赤裸,梁王也颇觉不好意思,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 同时,还给王长史递去一个眼神。 王长史会意,主动站出来,替自家主子说道:“让诸位见笑了。其实,我们也是事出有因。就在不久前,有人闯入驿馆,想要取我们殿下的性命。被众侍卫击退后,那人狼狈逃走前,还特意放出话来,让我们殿下管好自己的嘴巴。” “经此一事后,我们也觉得驿馆不安全了,这才连忙收拾行李,来大理寺避避风头。” 这样的事情,钟延事先也是不知道的,此刻更是无比诧异,“你们刚才怎么没说?” “来不及。”王长史垮着脸道。 这个时候,梁王语气虚弱地说了句,“本王想了想,你们说得很对。凶手既然盯上了南疆,只怕会把本王当成替死鬼。驿馆人多眼杂,远不及大理寺安全。” 林霜迟和萧眠舟顿时面面相觑。 果然在生命受到威胁时,没人能够泰然处之。 只是,这样也好,省得让他们再额外跑一趟。 林霜迟想起那日没问完的话,便趁着这个机会,再次问道:“梁王殿下,那日你说,那种蛊虫被种到了云家人身上?” 梁王看着她,点头,“的确是这样。” “可知道是云家哪个人?” 梁王摇头,“本王只听说,那人是云家嫡系。除此之外,便再无任何特征。” 云家嫡系? 林霜迟在心里默默数着,云家嫡系无非就那么几个人。 她的外祖父云茂山,她的亲娘云嫣然,以及她的舅舅云星河。 可她自从出生后,就与亲娘待在一处,也没听说云嫣然身中蛊虫。 那就只剩下外祖父和小舅舅了? 一时间,她也找不到更多思绪,再问道:“那您可知道,我体内的蛊虫是被谁种下的?可有什么化解之法?” “是你们本朝官员。”梁王道,“而且,据本王所知,你身上的这种蛊虫,应该是母女蛊。不仅你体内有,你的母亲应该也有。” “什么?!” 林霜迟脸色剧变,不敢置信道,“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从小就跟我母亲生活在一起,从未听她说起过此事。” “那可能是她也不知道?”梁王猜测道,“一般来说,出自南疆皇室的蛊虫,都会登记在册。本王也是偶然间翻阅到相关信息,才意外得知此事。” 顿了顿,他又问道:“这种蛊虫遇到苏罗香,会使人陷入昏迷状态。而随着年龄的增长,蛊虫会逐渐在体内长大,同时会吸收人体的营养,慢慢使人陷入昏迷,从而沉睡不醒。所以,一般中了这种蛊虫的人,都活不过二十五岁。” “本王可否冒昧地问一句,你生母今年几岁?可还在人世?” “不在,今年刚去世。”林霜迟呐呐道,“若我没记错,她今年也是二十五岁。” 岂料,梁王只是摇头,“不应该啊。二十五岁的年纪,应该只是刚陷入昏迷,还没到沉睡不醒,甚至是死亡的时候。只是她会陷入假死状态。你,该不会就这么把她下葬了?” 林霜迟身子晃了晃,眼前一阵发黑…… 第222章 万寿巫蛊(33) “林姑娘……” “林霜迟!” 一阵天旋地转中,林霜迟感觉身子往后倒去,可很快就被一只手拖住腰。 熟悉的冷香将她笼罩,她靠着那具结实温热的胸膛缓和许久,眼前终于恢复光明。 “你怎么样?”关切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林霜迟逐渐站直身子,朝他摇头,双眸随即死死盯着梁王,“梁王殿下,你说的可是真的?二十五岁的时候,只是陷入假死状态,并不是真的死了?” 梁王点头,“这是南疆皇室中人都知道的事。本王不会说谎。” 然而,得到他的保证后,林霜迟反而像丢了魂儿一样,无力地坐到椅子上。 光看这副模样,要说没事,都是自欺欺人。 萧眠舟担忧地看了她一眼,也意识到她这种状态没办法再了解更多情况,便暗中给钟延递去一记眼神,并清退了在场众人。 他走过去,坐在她的对面,关切道:“你可需要出京?” “嗯?出京?” 林霜迟转过头,懵懂的双眼凝视着他,无端透露着一股脆弱。 四目相对间,她看到萧眠舟黑眸中倒映出的影子,才终于回过神,摇头道:“不用。现在回去,也无济于事。” “你娘……” “我以为她死了。”林霜迟呐呐道,“她十八岁在乡下生下我,在我七岁那年,她就从我的生活中彻底剥离出去。” “我没有看到她的尸体,也不知道她最后葬在何处,只是在七岁那年某个黄昏,从县太爷那里捧回了一个骨灰盒子。” “你说,那个骨灰盒子会不会是别人的?”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霜迟顿时心潮澎湃,下意识地抓住萧眠舟的手,急道:“会不会她还没死?有没有这个可能?” “有可能。” 萧眠舟握住她的手,另一手覆住她的手背,动作轻柔地安抚着她。 见她神色稍稍平静下来,他才继续温声道:“上次,本王跟你说了母后的事,不如你也来跟本王说说你娘亲的事?” “又或者,你们云家?” 林霜迟微怔,见他不似说笑,便也开口,“我出生后,一直都是我娘抚养我。记忆中,她总是喜欢坐在院子里发呆,基本不怎么出门。” “当时,我们住在县衙后面的一个民宅里,平常生活中遇到什么困难,基本都可以去求助于县太爷和官差他们。宅子里也没有多余的仆从,但不管是洗衣做饭,都不用我们亲自动手。稍稍大一些,我才意识到可能有人在暗中保护我们母女。” “知道是谁么?”萧眠舟若有所思道。 林霜迟眸光闪了闪,语气不是很确定,“我猜测,应该是云家的暗卫。” 顿了顿,她又补充了句,“但我长这么大,从未见过他们。” “她也没跟你说?” “没有。”林霜迟道,“从小,她只跟我说,外祖父如何英明神武,云家又如何无辜。并且告诫我,等我长大后,一定要替云家翻案,不然她死都不能瞑目。” “我在乡下查案验尸,也是得到了她的同意的。” 这倒是新奇。 萧眠舟终于知道,她那股替云家翻案的执念从何而来。 换做他,要是母后从小就对他耳提面命,恐怕他没有一日敢松懈。 想到这里,他神情愈发温柔,安慰道:“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林霜迟苦笑,“王爷不用安慰我。我离目标还差得远了。” 离开乡下已有好几个月,而她除了找到些不算重要的线索,至今还没发现能够撬动顾太师根基的有力证据。 光是这个进度,她自身都不满意,又怎么能敷衍得了外祖父的在天之灵? 萧眠舟却安慰她,“这件事,不能光让你一个人去做。” “除了我,还有谁?”林霜迟讪讪笑道,“王爷的心意,我心领了。但严格说来,这是我的责任和使命,不该把您也拖累进来。” 岂料,萧眠舟只道:“本王说的不是这个意思。” 但他也没说,具体是什么意思。 看起来就很神秘。 林霜迟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儿,但那张脸上的神色过于温和,以至于她就算感觉不对,也没办法生出别的坏心思。 见她逐渐恢复以往的冷静,萧眠舟终于放下心来,转而问道:“之前,让你去想的问题,你还没给出一个答案。不如趁着现在无人,好好想一想?” “什、什么?” 林霜迟低垂着头,双手互绞着,有几分无措。 萧眠舟扫过她微红的耳廓,唇角微勾,“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什、什么关系?”林霜迟突然结巴了。 她只觉脸颊发烫,明明是最简单不过的问题,但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有了些许撩人的滋味。不用想都知道,她的脸有多烫。 萧眠舟又道:“我记得,当时曾经跟你说过,不是谁都能让我派出侍卫去贴身保护的。但独独对你如此。你可知道其中原因?” 这已经是赤裸裸的“逼问”了。 林霜迟感觉阵地逐渐失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莫名蔓延开来。 又或许是因为退无可退,她索性豁出去了,大胆而直接地直视向他,“那不如王爷说说,其中原因又是什么?我必定洗耳恭听。” 可能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此刻她呈现出的神态,与方才迥然不同。 那双眸灵动又精光闪闪,带着一股即将得逞的狡黠,教人移不开视线。 萧眠舟眼中的情意几乎要溢出来,但又不想表现得过于失态,清了清嗓子道:“虽说你与顾开宇的婚事没成,但顾家那么多人,万一顾太师又故技重施,你又该如何?” “不会?”林霜迟第一反应就是怀疑。 “怎么不会?”萧眠舟幽幽道,“我可是听说,顾家族人里,已有不少年轻子弟入京。前几日,顾太师不是还带什么叫顾廷之的人,去见了皇贵妃?” “你说谁?顾廷之?”林霜迟有些诧异。 第223章 万寿巫蛊(34) 萧眠舟微微眯起眼,“你认识他?” “以前还待在乡下时,与他有过几面之缘。” 那个人,可不是顾开宇那种笨蛋所能比得上的。 萧眠舟仔细地打量着她的神色,见她除了诧异,并无其他特殊神情,倒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话音陡然一转,便问:“如果顾太师要让你嫁给他呢?” 林霜迟直接摆手,“不可能。” “旁人可不这么认为。”萧眠舟语气幽幽道,“你年纪也不小了,也该定亲了。” “噗——” 林霜迟没忍住,差点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这副长辈催婚似的说话方式,配上这样冷酷英俊的脸庞,怎么看都无比搞笑。 萧眠舟掏出帕子,替她擦拭了下嘴角。 似乎没怎么接触,但林霜迟已经被他的动作惊得僵在原地。 仿佛有点、过于、亲密了? “林侍郎似乎没顾得上你的终身大事,那不如我替你操心操心?”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也起了玩闹之心,眨眨眼,“王爷想要如何操心?” “比如说,进宫求父皇,给你我赐婚。” “什么?” 林霜迟纵然再好的教养,在听到这句话时,也被雷了个里嫩外焦。 片刻后,她的视线缓缓移动,最终落在那张波澜不惊的俊脸上,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王爷,你、你该不会在开玩笑?” “不是。” 林霜迟仿佛被球砸到头顶,脑子似乎都不好使了,“为、为什么……” “我不是让你去想答案了?” 萧眠舟说起这个,显得格外理所当然。 可落在林霜迟耳中,无异于晴天霹雳。 搞了半天,这两天特意叮嘱的“答案”,就是这个? 历经前后两世,林霜迟也不是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很快就反应过来,反问回去:“王爷,你是在跟我表白吗?” “表白?” 萧眠舟似乎对这个词不熟悉,但联系上下的语境,也明白这个词的含义。 他手抵在唇边,低声咳了下,莫名显露出几分不自在。 正当林霜迟要继续追问时,他缓缓说道:“你说得不错。” 他,承认了! 林霜迟顿时呆在了原地。 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居然对她有了这样的心思? 更奇怪的是,她也没觉得不能接受。 “我说是,你又待如何?” 萧眠舟神色温柔地看着她,双眸里熠熠生辉,再也不克制内心对她的情意。 林霜迟眸光一转,忽然也不扭捏了,“王爷希望我怎么回答?” “当然是答应他啊!” 没等萧眠舟开口,门口处突然爆发出一阵哄闹声。 两人齐齐看去。 钟延和玄砚不知何时走了进来,此刻红光满面的,俨然已把两人的对话偷听进去。 萧眠舟顿时沉下脸,扫了下两人,不悦道:“钟延,这就是你大理寺少卿的本事?不去查案,反而在这里偷听墙角?” 钟延下意识地站直身子,也收起脸上嘻嘻哈哈的笑容,一板一眼道:“王爷,下官知错了。下官再重新敲门进来,您看可好?” 说着,也不管萧眠舟同不同意,扯着玄砚的衣服往外走。 房门关上,又笃笃笃地响了三声,裂开一条缝。 钟延那颗黑不溜秋的脑袋顿时伸进来,带了一丝讨好的意味,“王爷,下官可以进来吗?” 萧眠舟冷声道:“进来。” “好嘞。”钟延赶紧走进来,搓搓手,难掩脸上的八卦之色,“王爷,天色也不早了,是否要吩咐下人去准备晚膳?” “钟大人要留在大理寺?”林霜迟好奇道。 虽说被人撞见那么尴尬的现场,多少有些不自在。 但好在她脸皮厚,素来又秉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原则,此刻面对起钟延和玄砚,倒是比萧眠舟还要更自然些。 以至于,在她神色自然地问出那句话后,连萧眠舟看向她的眼神都有点不对了。 林霜迟眨眨眼,又问:“你们这是怎么了?” “没什么。”萧眠舟收起心中的诧异,吩咐下去,“摆膳。” 玄砚拔腿就往外跑。 为了化解那股尴尬,钟延主动分享起刚才的审查。 “王爷,林姑娘,我刚才去问过了,南疆皇室里曾经出现过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极有可能也是那个人研究出了那种杀人吸血的蛊虫。” “但再问起那人的行踪,梁王却怎么都说不出来。” 林霜迟拧眉,“说不出来是什么意思?” “用梁王的话来说,就是不知道那人去了何处,又与什么人接触过。这些都不曾记录在册。若真要找出是否与陆尚书有过联系,恐怕不容易。” “这样么?”林霜迟扶着椅子扶手,又慢慢坐了回去。 转瞬间,她又变成那个以冷静和理智着称的林神探。 萧眠舟眼底划过一抹无奈,却针对这件案子下了判断,“不容易,也必须要找出来。这个案子一定要在十天之内解决掉。” 林霜迟也点头,“王爷说得有道理。万寿节过后,各国使臣都要陆续离京了,这是我们所能争取到的唯一机会。若是让他们走了,恐怕这案子更加不好处理。” 钟延当然知道是这个道理,搓搓手,一脸凝重道:“目前,据我所知,凶手的特征也就一个,背影跟巴六长得像。而且,对蛊虫作案情有独钟。你们说,对方会不会就是南疆的人?或者这阵子与南疆人有过接触的?” “如果是后者,我去排查南疆使臣团里每个人的行踪,是否会有些收获?” 林霜迟与萧眠舟互相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那就去查。” “行。我记下了。” 林霜迟又问,“梁王遇刺时,御林军可有发现什么异样?” “没有。”钟延摇头,“事发之后,我第一时间让御林军去封住驿馆的出口,却发现无人进出。也不知道凶手到底藏在了什么地方。” “哪里离梁王的住处最近?或者最方便逃走?你可有看过附近的地形图?” 钟延被她这么一问,顿时在脑子里调出驿馆的方位图,随即道:“离得最近的,应该是北蛮公主的住处。可那时候,北蛮公主不是晕倒了吗?难道凶手趁此机会逃进了北蛮公主的寝居?” “那就是你要去查的事情了。”萧眠舟坐在一旁,听着他俩的分析,从容地给林霜迟沏了一壶茶。 看到这一幕的钟延:“……” 第224章 万寿巫蛊(35) 用过晚膳后,萧眠舟三人又聚在一起商讨了下案情,便一起离开大理寺。 此时,夜幕已经降临。 万家灯火,璀璨生辉,衬得这个夜晚温馨又祥和。 一行三人刚走出大理寺的大门,却被门口一道身影吸引住。 “这么晚了,还有人来报案?”林霜迟率先想到的便是这个。 钟延微微眯眼,片刻后分辨出那人的身份,“王爷,那人是吏部尚书任景山大人。下官过去看看。” 说着,也不等萧眠舟回答,他迈开步子就走了过去。 林霜迟看着他的背影,忽而问道:“这位吏部尚书很厉害?” 不然,怎么钟延如此紧张? 萧眠舟摇头,“不是这个原因。” “那是?” “你想想,陆高明。” 经过他的提醒,林霜迟方才恍然大悟。 前不久,礼部尚书陆高明才刚刚被人害死,恐怕钟延已经形成了应激反应。 一看到这些大官徘徊在大理寺门口,他的心里就已经开始突突突地跳起来了。 林霜迟往钟延的方向看过去。 也不知钟延跟吏部尚书说了什么,后者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而后摆摆手,似乎没说几句,就匆忙地掉头走了。 萧眠舟这才与林霜迟走过去,看着那消失在街角的轿子,问道:“任景山来做什么?” “不知道。”钟延摇头,又找来不远处看门的官差,问道,“任尚书在门口站了多久?” 那官差仰头想了想,“好像有一炷香的时间。” “他就一直在门口徘徊?” “对。” 这就奇了怪了。 钟延想起陆尚书的下场,心底莫名发冷,“他该不会遇到什么性命攸关的事?” 越想下去,他心里越发不安,朝萧眠舟投去一记询问的眼神,“王爷,您说下官可需要去吏部尚书府上查看个究竟?” “问你自己。”萧眠舟连个眼神都不给他,而是垂眸看向身旁的女子,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我先送你回去?” 尽管之前两人已经捅破了那层纸,但林霜迟仍旧有些无法接受他如此大的转变。 她脸色微赧,一心只想逃离有第三个人的地方,索性便点头应好。 萧眠舟暗中攥着的手随即松开,默默地松了口气,同时喊来玄砚,坐上马车扬长而去。 钟延站在原地傻眼了。 他从未见过萧眠舟如此明显的偏袒和维护。 啊,这该死的差别对待! 林霜迟回到林府后,经过一番深思熟虑,最终决定把云嫣然被种蛊虫的事告诉林相杰。 本以为林相杰会狠狠吃上一惊,但出乎她意料的是,他只是安静地听着,直到林霜迟说完一整段话,才稍微应了几声。 林霜迟自然不会放过他如此反常的反应,想了想,开口问道:“您知道这件事?” 不然,无法解释他为何会如此平静。 林相杰神色复杂地看着她,良久,叹气道:“一直都听他们说,你很聪明过人,今日才算是见识到了。你说得不错,我的确知道这件事。” “瞒了你这么多年,我索性都直接告诉你。” 林霜迟眼底划过一抹诧异。 听他这意思,似乎当年的事还另有内情? 正思索间,林相杰已经开始说起当年那段鲜为人知的过往。 原来,当初云家出事后,所有人都对她的娘亲云嫣然避之不及。 林府老夫人更是恨不得把云嫣然赶出门,借此来撇清与云家的关系。 为了保住肚子里的孩子,云嫣然不得不借助卫皇后在宫里的势力,同时联合宫廷中的大夫、护国寺的普济大师,对林老夫人和林相杰说了谎。 回忆起当年的事,林相杰神色有些恍惚,“当时,普济大师对我说,你娘怀的是个有福气的男孩儿,生下来会庇佑林府一世。” “你们都信了?”林霜迟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林相杰老脸发红,“普济大师毕竟是本朝最有名望的大师,亲自出山替你看相定论,我高兴还来不及,又岂会去质疑他的话?” 可他没想到,云嫣然跟普济大师认识,甚至还能让对方配合,做下这等违背良心的事。 林霜迟冷哼一声,脸上的嘲讽之色更浓了几分。 很久以前,她就好奇过,为何林相杰肯冒着被景元帝连累的风险,来保下她们母女。 却不想,还有这样的内情。 严格来说,她这个爹相信的不是云嫣然的肚子,而是普济大师说出的那些话。 多少都有些讽刺。 林霜迟又问:“那你是怎么知道蛊虫这件事的?” “那是在你娘生下你之后,我知道被她骗了,才开始着手去调查。”林相杰声音闷闷的,“我派人去查她的动机,又去查她在乡下的动静。无意中得知,她闻到苏罗香会昏迷,再深入查探下去,才知道她体内被种下了蛊虫。” 如此,也算是交代了当年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林霜迟凉凉地盯着他,直到把他盯得不自在了,才语气幽幽道:“看来您也不是那么无情无义,还记得去乡下看望我们母女。” 林相杰老脸更躁了,“当年的事,是我不对……是我不对……我现在不是知道错了吗?” “呵呵!”林霜迟再看他,愈发觉得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林相杰摸了摸鼻子,愣是心虚地没敢看她。 既然提到这个,林霜迟也不会放过机会,再问道:“你知道我体内的蛊虫怎么解吗?” “这……”林相杰一脸为难,“我要是知道,你娘就不会死了。” 林霜迟眸光闪了闪。 看来,在她这个便宜爹的认知里,她娘已经死了。 之前还坚定的心,忽然就被动摇了。 不过,既然林相杰不知道蛊虫背后的内情,她也没必要在他面前说起“她娘可能还活着”的话。 送走林相杰之后,她回到屋子里,捧起从宫中拿回来的名册,目光随即落在陆尚书那“画蛇添足”的记录上。 是谁,想要引她发现陆尚书在南疆的行踪? 还是以如此不聪明的方式? 第225章 万寿巫蛊(36) 许是怀揣着心事,林霜迟一晚上没有睡好,整个人都有些病蔫蔫的。 钟延来接她去兵部侍郎府上时,围着她绕了一圈,特意在她眼下的青黑上瞅了一眼,意有所指道:“林姑娘,昨晚你去做贼了?” “不是。” “那你为何……” 钟延似想到什么,突然凑过去,笑得贱兮兮的,“可是昨晚跟宣王爷促膝长谈了?” “啪!” 林霜迟拎起随身小布袋,砸在他的脑门上。 里面顿时传来一阵哐啷的声音。 “林姑娘,里面都是刀啊!”钟延捂着脑袋,神情夸张道。 林霜迟一个眼刀飞过去。 不知为何,钟延莫名觉得脊背发凉,仿佛回到被夫子训斥的时候。 跟宣王爷走近后,她身上的气质似乎也跟宣王爷越来越相似了。 光是那么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人无比忌惮。 林霜迟重新戴好小布袋,神色清冷无波,“不是要去兵部侍郎府上?” “对对对。” 钟延也顾不上其他,见她收拾好东西,立刻一前一后出了林府的大门。 据钟延所说,今天天还未亮,兵部侍郎府上的管家突然去大理寺报案,声称他们老爷已经失踪几日了。府中派出一拨又一拨的家丁去寻找和搜查,始终没有查到他的下落。 “兵部侍郎的夫人认为,他有可能遇到了麻烦。此番报案,便是希望咱们能去府上看看,是否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钟延如是说道。 林霜迟不禁拧眉,“兵部侍郎失踪,跟咱们在查的案子有什么关系吗?” “好像没有,”钟延随口说了句,余光却瞥到她清冷不耐的神色,话音又陡然一转,解释道,“老实说,我也不确定是否有关系。但我之所以想要亲自前往,是因为查到兵部侍郎沙远曾经与陆尚书有过同样的南疆行踪。”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本名册,递了过去,“你看,这些记录是否很眼熟?” 林霜迟的目光随即落在他所指的白纸黑字上。 果真如他所说,记录者用同样的笔墨,记录下那段过往。 要说没问题,估计都没人相信。 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盯着那一页,好半晌后,才问道:“你是怎么想到去查他的行踪?” “自然是因为我很聪明。”钟延乐得红光满面。 只是,在对上林霜迟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目光时,他到底有些底气不足,讪讪然道:“其实,只是心血来潮。我想着,凶手应该在酝酿着什么阴谋。在这个阴谋里,他要杀掉如阿秀、陆尚书等人,也要借用这个机会捅出些什么过往隐秘。” “如此一来,那些被杀的死者,也就成了他的工具。而既然是工具,肯定在某些方面极其相似,或者有所关联。思来想去,能够把本朝官员联结在一起的,唯有那段南疆的过往了。” “事实证明,我在宫中查到的信息,的确也是如此。” 林霜迟赞赏地竖起大拇指,“钟大人真是高明。” “过奖,过奖了。”钟延笑得眼睛几乎眯成一条线。 要知道,能够得到她的夸赞,对他也是一种极大的肯定。 他转念一想,又提到了阿秀的死亡,“要说最难理解的,当属宫女阿秀的死亡。如今,我只能推测出,她死前应该是撞见了邱康和别人的争执。但现在邱康在咱们调查之前就死去,他究竟是不是凶手?” “你问的是哪个案子的凶手?”林霜迟淡声问道。 钟延一怔,“这、这难道不是同一个案子吗?” “是同一个案子吗?”林霜迟喃喃自语道。 她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 要是宫女阿秀被邱康害死,那么在阿秀之后死亡的陆尚书,难道也是被邱康杀死的? 林霜迟闭上眼,理了理脑海里的思绪,随即给他分析,“先不管是不是同一个案子。咱们先来理一理,宫女阿秀与邱康有何关系。” 钟延想了想,摇头,“没有关系。” “不,或许有点关系。” 林霜迟突然想到入宫赴宴那天,北蛮公主发病,却被萧昭华及其婢女羞辱的场面。 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不能忽略过去,甚至还将这个经过,跟钟延说了一遍。 末了,她才道:“在我所看到的明面上,阿秀曾经羞辱过北蛮公主阿桑娜。以邱康爱护阿桑娜如爱护眼珠子的个性,难保不会在心里记着这份仇。” “应该不会?”钟延却道,“一个大男人,应该不会因为几句话就记恨上一个小小的宫女?” “如果阿秀不仅羞辱了邱康的心上人阿桑娜公主,还撞见邱康的秘密呢?” 两相叠加下,可能性似乎也大了些。 钟延想了想,似乎也有些认可她的说辞,也没再发表什么意见了。 车厢里,难得安静下来。 林霜迟靠在车壁上,想起两名死者之间的关联,眉尖微微蹙起。 片刻后,她又摇头,“不对。” “哪里不对?”钟延凑过去,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他发现,每次听完她的分析,脑子里的思路都能得到重新的整理,比他干坐在那儿胡思乱想有用多了。 林霜迟幽幽地看了他一眼,红唇轻启,“按照你刚才分析出来的,沙远和陆尚书都去过南疆,但阿秀总没去过?她的死,或许又跟陆尚书的死没有关联。” “而且,你别忘了,凶手的背影与巴六很像,但邱康的背影像不像巴六的?” “不,不像。” 这一串起来,钟延眉头深深地皱起来。 好半晌后,他才想出一个不可能的可能,“难道真不是同一个案子?真有两个不同的凶手?” 林霜迟没有回答他,而是拿出纸和笔画了画,当机立断道:“如今,我们需要去查清楚,那时候与邱康在一起的人是谁?还需要去查查他的背景,私底下可与宫女阿秀有过联系?一个北蛮侍卫,又是如何跟本朝官员扯上关系的?” “你怎么知道本朝官员?” 只是这次回应他的是林霜迟一记冰冷至极的目光。 钟延挠了挠脑袋,没有再问下去。 说话间,车外已经响起玄砚低沉的声音。 “钟大人,林姑娘,兵部侍郎府到了。” 第226章 万寿巫蛊(37) 迎接他们的是沙夫人。 一看到钟延,她连忙问道:“钟大人,可是有老爷的消息了?” “不是。”钟延摇头,“本官已经派人去搜查。之所以登门拜访,是因为想要多了解些情况。请夫人见谅。” 沙夫人脸色落寞,“这样啊!那你们随妾身来。” 钟延看了看林霜迟,同时迈开步子,跟了上去。 沙夫人带他们去了沙远的书房。 “老爷应该是在书房失踪的。” 钟延环顾四周,便问:“夫人可否跟我们说下具体的细节?” “可以。”沙夫人点头道,“三天前,老爷用过晚膳,便来了书房。一直在书房待到很晚,妾身都没见他回房歇息,便想着来书房看看。可一推开门,书房里空无一人,老爷不知道去了哪里。” “妾身有些慌了,立刻派人里里外外去搜查。阖府上下将近一百多人,几乎把整个府邸都翻过来,也没搜出老爷的下落。” 林霜迟与钟延对视一眼,又问:“沙夫人,沙侍郎何时来的书房?你又是何时发现他不见了的?” 沙夫人虽没见过她,但也听说过她的大名。尤其是她清冷无波的声音,犹如一剂镇定剂注入她的身体,那颗忐忑不安的心似乎也随着平静下来。 她低头想了想,才回道:“老爷应该是酉时三刻来的书房。妾身在戌时三刻才到的。若不是老爷在书房待了太长时间,妾身也不会想要来书房看看。” 酉时三刻到戌时三刻,中间可能发生的事情可就太多了。 光从时间上,并不能准确判断出沙远失踪的时辰。 林霜迟沉吟片刻,又问:“在沙侍郎失踪前,可有什么异常举动?” 担心沙夫人不明白话里的意思,她又特意补充道:“比如说,有没有什么往常不会做的事,那天他突然去做了?又或者去见了什么人?” 本来脱口而出的“没有”二字,突然被沙夫人吞回肚子里。 她想起来,那天老爷的确有个比较反常的举动。 “老爷来书房,本就是比较反常的一件事。”她如是说道。 林霜迟眸光一闪,追问下去,“沙夫人,此话何解?” 沙夫人道:“你们想必也知道,我家老爷是武将出身,一直都在兵部任职。舞刀弄枪或许在行,但让他像文人那样拿笔杆子或者看书,却是为难他了。因此,府上的书房基本都是摆设,一个月内可能都去不了几回。” “但是,那日他居然在书房里待了那么长时间,实在让人感到很费解。而我也是出于这个原因,才想亲自去书房接他的。可是,没想到……” 提起这个,沙夫人眼眶一红,又低声哽咽起来。 林霜迟暗自叹息,柔声安慰她几句,便在她的同意下,在书房里四处逛了逛。 只是,这个书房摆设很简陋,偌大的房间里,除了角落立着几个崭新的书架,便只剩下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由此也可窥见,沙远的确也不像在书房里能待久的人。 可事实上,三天前他不仅在书房里待了很久,还从这里凭空失踪了。 林霜迟莲步轻移,目光落在角落那几个书架上。在得到沙夫人的允许后,她翻了翻书架上摆着的几本书,最后又走到那张宽大的桌案后面。 桌面上除了文房四宝,便再无一物。 她伸手拉开抽屉,看到里面藏着的几张纸,便拿了出来。 只是,当看到上面那鬼画符一般的字迹时,她眉尖微微蹙起,朝钟延喊道:“钟大人,你过来看看,这个是什么。” 钟延双眸一亮,赶紧过去看了看,却发现他也看不懂上面的内容。 无奈之下,两人只得求助于沙夫人,“夫人可知,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东西?” 沙夫人擦了擦脸上的泪痕,凑过去看了一眼,同样摇头,“妾身也看不懂这些字。但是老爷似乎曾经学过这些,时不时会收到一些类似的书信。” “你亲眼见过?”林霜迟问她。 沙夫人点头,“可能老爷也知道妾身不认得这些字,无论是写信或是收信,一直都没避开过妾身。久而久之,妾身也认得出来了。” “他收信的频率是怎样的?”林霜迟再问。 “以前是好几个月才收到一次。最近似乎频繁了些,一个月几乎会有一封。” 林霜迟把几张纸折好,在得到她的同意后,又将纸放到随身小布袋里。 心里也暗暗打算着,回去让钟延去问问,谁更见多识广些,能翻译上面的内容。 林霜迟再次把书房绕了一遍,没有再发现更多的线索,便与钟延离开兵部侍郎府。 马车上。 林霜迟举着那几张纸,秀气的眉头拧得紧紧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见状,钟延便道:“以我多年的经验来看,这可能是某一国的文字。等会儿,要不就拿到宫里,找翰林院那帮文人帮忙看看?” 一听到要进宫,林霜迟眉间的褶皱更深了些,“除了进宫,就没别的办法?” “有。”钟延贼兮兮地看着她,“也可以去问宣王爷。我曾听闻,宣王爷天赋异禀,说不定就认识这些字。” 可林霜迟并不是很想去麻烦萧眠舟。 钟延却以为她在害羞,连忙说道:“林姑娘,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我猜想,宣王爷估计巴不得你去找他呢。要知道,你现在可是他心尖儿上的人物……哎哟……” “别打别打……有话好好说……我知道错了还不行吗?” 听到他求饶,林霜迟才停下手,面无表情道:“钟大人,你若是觉得太闲了,不如这案子就多上点心……” “别,我知道错了。”钟延连忙阻止她,又收起脸上玩世不恭的神色,一本正经道,“我没在开你的玩笑。要么去入宫去找翰林院那帮文人学子,要么就只能找宣王爷了。你难道想进宫啊?” 林霜迟当然不想,但让她去麻烦萧眠舟,心里又有点过意不去。 正心烦意乱时,她打开车窗扫过一眼,目光倏地凝住,指着窗外一个眼熟的身影问道:“钟大人,你看那人是谁?” 第227章 万寿巫蛊(38) “谁?” 钟延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来来往往的人群里,一道墨色挺拔的身影格外引人注目。 甚至,还有些熟悉。 他拧眉想了想,一时半会儿,却又想不出那股熟悉感来自于何处。 “林姑娘……” 可没等他说完,林霜迟已经让玄砚停车,掀开车帘,直接跳了下去。 正是那道身影所在的方向。 钟延也赶紧跟下去。 林霜迟追上那道身影,这才发现对方是北蛮公主阿桑娜的侍卫。 心里小小地吃了一惊。 但刚才情急之下,她直接伸出手去拦住两人,此刻倒显得有些突兀了。 这时,钟延也跟了上来,同样诧异道:“阿桑娜公主,好巧,居然能在这里见到您。您这是……” 他指了指身后大包小包拎着东西的侍卫,“这是在逛街买东西?” 阿桑娜脸色微红,似是有些不好意思,“让两位见笑了。本宫之前因为病情发作而被困在驿馆多日,也未能出来走一走。今日趁着天气好,便想出来买些京城的特产。再过几日,可就买不到了。” 林霜迟不禁挑眉,“您要走了?” “对。”阿桑娜病白的小脸上扬起一抹笑容,朝她微微颔首,“本宫身体不适,还是早些回去比较好。早前也让随行的大臣去跟景元帝告别,再过几日就启程回去了。” 闻言,林霜迟莫名多了些紧迫感,随即抬眸看向她身后的侍卫,神色冷肃道:“阿桑娜公主,这是您的贴身侍卫?” “对,”阿桑娜一脸茫然,“林姑娘,怎么了?” 林霜迟板着脸,问她:“以前怎么没见过他?” “以前本宫的身边有邱康,也不需要其他人。如今,邱康已经不在了,本宫身边总不能没有保护的人。”阿桑娜垂下眼睑,唉声叹息道。 只是,细看之下,她抓着帕子的手背似乎有青筋突起,指节都泛白了些。 林霜迟半眯起眼,审慎地打量着她,忽而又问:“听闻公主对邱康情深义重,几乎同进同出。可如今邱康身首异处,也没找到凶手,您怎么不多等会儿啊?” “这……” 阿桑娜小脸似乎更白了些,贝齿紧咬着唇瓣,似有什么难言之隐。 钟延也感到十分惊讶。 听林姑娘这么说,似乎有些古怪。 就算不过问查案的进展,也不该走得如此匆忙啊。 不然倒显得之前那些所谓的“情深义重”很可笑了。 阿桑娜能感受到他落在身上的嘲讽目光,一时更加羞愤难当。 她抿了抿唇,有些尴尬,“本宫也希望能尽快抓到害死邱康的凶手。只是,本宫也知道大理寺的辛苦,不敢多加催促。邱康在京城被人害死,于本宫而言,这里就是个伤心之地,趁早离开才是上上之策。” “你们景元帝也是这么认为的。是以,本宫才定下这次的归期。” 说完,她又匆匆忙忙说了声“告辞”,便要带着侍卫离开。 可惜,林霜迟却伸开双臂,拦住她的去路,“阿桑娜公主,你可以走,但这个侍卫必须要留下,随我们回大理寺调查。” “林姑娘……” 钟延正要说她勇气可嘉,敢拦一国公主的路,下一瞬听到她后面的话,立刻条件反射地盯向那个侍卫。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知道为何这个侍卫看起来眼熟了。 林霜迟明白他反应了过来,淡声道:“钟大人,这个侍卫的身影,像不像巴六的?” “像!”他忙不迭点头。 幸亏林姑娘火眼金睛,能够认出这人的身影,否则岂不是错过重大线索了? 再看阿桑娜那副无辜的表情,钟延也不得不感慨,这个女人不是真的天真无知,就是太会伪装了。竟然差点也把他骗了过去。 思及此,他的眸光越发冷冽,指着那侍卫道:“阿桑娜公主,这个侍卫必须留下。” “他、他怎么了?”阿桑娜脸色剧变,一双水眸楚楚可怜。 饶是钟延这个大男人看了,心里都莫名产生一股罪恶感,甚至怀疑自己是否对一个弱女子太无情了。 林霜迟却不想与她多废话,直接递给玄砚一记冷酷的眼神。 玄砚无声无息地逼上来,以绝对老练的姿势,堵住阿桑娜公主和侍卫的路。 但出于她意料的是,那侍卫并没有像阿桑娜那么紧张,甚至被玄砚逼上来,仍旧没忘记安抚自己的主子,“公主,属下配合调查。您不必为属下担心。” 嗯? 这么好说话? 林霜迟狐疑地看着他,却发现对方已经低下头,冷冰冰道:“几位大人,属下随你们走一趟。但在此之前,可否先让属下送公主回驿馆?” “可以。” “那就一起。” 林霜迟本来就没其他事,好不容易抓到这么个人,又岂能轻易放过? 于是,一行几人以一种古怪的方式“护送”阿桑娜回了驿馆,确保她被婢女安全接走,钟延才把那侍卫押回大理寺。 大理寺后堂里。 那侍卫跪在地上,钟延站在他面前,俯视着他,“你叫什么名字?” “属下王石。” 钟延看着他那老实的样子,拧眉问道:“陆高明尚书是不是你杀死的?” “属下不懂大人在说些什么?”到了这时候,王石还想狡辩。 钟延也懒得多费唇舌,直接派人去陆高明府上,找来那日见过凶手背影的管家与下人,指着王石问道:“你们站起来,走到他身后看看,认不认识他?” 管家和下人依言照做,当看到那个背影时,脸上俱是震惊的神色。 “这……这不是巴六?” “这背影太像巴六了!” “他是凶手吗?”钟延又问。 管家等人却突然噤声。 事关命案,他们做下人的,哪里敢胡言乱语,扰乱大人的判断? 钟延也没指望他们能说出些什么来,直接厉目扫过,冷声叱道:“王石,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什么?陆尚书是不是你杀死的?” 王石身子一抖,半个身子几乎趴在地面上,俨然被钟延的凶神恶煞给吓到了。 第228章 万寿巫蛊(39) 钟延厉声喝道:“你到底说还是不说?” 王石身子瑟缩着,整张脸都埋藏在阴影中,教人看不真切。 不知为何,林霜迟莫名有种“他要消极对待”的错觉。 一般对付这样嘴硬的犯人,大理寺自有另一种审讯方式,钟延不想让林霜迟见识到如此血腥的一幕,二话不说就把人带了下去。 看这架势,应该是要严刑拷打了。 以前在乡下办案时,林霜迟自有独特的审讯方式,而且她能把握住犯罪嫌疑人的心理,基本用不上大牢里的刑具。 以至于,她也忘记了,这似乎才是古代衙门办案最直接有效的审讯方式。 正思索间,一道黑影兜头罩下来。 林霜迟抬头看去,眼底有股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欢喜,“王爷怎么又有空过来了?” “关心我?”自从那次说开后,他也不在林霜迟面前自称“本王”了。 一口一个“我”,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对她的特殊对待。 林霜迟嗔了他一眼,眸光流转间,尽显狡黠和灵动。只是,余光不经意间瞥到一旁站着的官差身上时,她骤然心头一肃,那点女儿情思也被正事代替。 “王爷来得正好。不妨帮忙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林霜迟直接把那几张纸递过去,神色里满含期待,“我听钟大人说,王爷从小便天赋异禀,说不定会认识上面的文字。因此,便没有带着这些纸进宫找其他人。” 听到这话,萧眠舟眼底划过一抹满意。 看来,这个钟延也不是没有可取之处。 他敛起多余的思绪,目光在那白纸黑字上扫过,淡声道:“这些是南疆国的文字,大意是‘当年的事,务必要守口如瓶。同时,也让所有知情人闭紧嘴巴,不要泄露半个字。至于蛊虫一事,不是他能管得着的。’” 翻译完上面的文字,他又慢悠悠地折起纸,分析道:“从内容上看,这应该是一封信。你是从哪儿找到的?” “兵部侍郎府的书房抽屉里。”林霜迟从他两指间抽出那几张纸,若有所思道,“这封信,应该是别人写给兵部侍郎沙远的。只是,不知他为何会大大咧咧地放在抽屉里。” “你不觉得信上的内容更重要?”萧眠舟好奇道。 林霜迟摇头,“我没说不重要啊!只是,写信的人明显想到这一层,看似语意复杂暗藏玄机,实则没有露出一点突破口。光靠猜,可猜不出对方的意思。” 实际上,他们还需要去查沙远的生平关系。 但是,如果这封信来自南疆,是否意味着梁王可能知情? 林霜迟抬眸,与对面的萧眠舟四目相对,同时说出心中的打算,“需要问问梁王。” 话音落地,两人都为彼此的心有灵犀而会心一笑。 而玄砚早已麻溜地去请梁王,一点儿都不想看这两人含情脉脉眉来眼去。 不多时,梁王脚步缓慢地走进来。 甫一看到萧眠舟,他拱手打了招呼,又问:“宣王爷难道也接管大理寺的案子?” 萧眠舟只是笑笑,并未正面回答他的话,同时从林霜迟指尖抽出那封信,递了过去。 “此次请梁王殿下过来,实乃有事相求。” 梁王抖了抖那几张纸,“就是这几张纸?” “对。” 闻言,梁王寻了个位置坐下,一脸阴沉地看完上面的内容,随即抬眸看向萧眠舟,“宣王爷,敢问这些都是从何处找到的?” “事关命案,请恕本王无法相告。”萧眠舟神色矜冷,纵然拒绝,也自有一股风流气度。 梁王似乎也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他能回答。 沉吟片刻后,他才缓缓说道:“本王不说内容,光看这字迹,就知道写信之人不是南疆中人。” “何以见得?”林霜迟拧眉道。 梁王道:“南疆的文字自成一体,要学会并没那么容易。而且,其中有些独特的字体,如这个‘闭’字,本国人写容易连笔封住四边。但外边的人因为从小就不习惯这种写法,容易在这个字上露出破绽。” 似乎担心他们不信,他还特意拿来纸和笔,亲自写了一个新的字。 定睛一看,果真与他所讲的并无差别。 梁王看了看他们二人,最终下了结论,“本王不知这封信从何而来,但就所见所推测的来看,写信之人并不是地地道道的南疆人。至于他为何会采取南疆文字来传信,莫不是还想打着嫁祸南疆的主意?” 这一番话,同样说出了林霜迟等人心中的疑问。 这背后的凶手,到底想怎样? 难道真要赖上南疆人? 萧眠舟眸光微闪,突然开了个冷笑话,“如此看来,你们南疆倒是惹人注目。” 梁王只能苦笑。 好好地参加个万寿节,居然还摊上人命官司了。 果然,早点离开才是王道。 就在这时,钟延也走了回来,行走间,似乎还带着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在他身后,官差拖着满身是血的王石,丢到了地上。 “王爷,林姑娘,”钟延用手做扇子扇了扇,朗声道,“这小子已经招供,陆尚书就是被他杀死的。” 说着,他走上去,踹了下王石的胳膊,厉声叱道:“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是。”王石点头,声音沙哑道,“陆尚书的确是被属下杀死的。” 说完这句后,他便闭上了嘴巴。 林霜迟再问他,“你为何要杀死陆尚书?” “姑娘有所不知,属下虽是阿桑娜公主的侍卫,却是地地道道的本朝人。数年前,陆尚书因为一己私欲,害死属下的家人,属下无时无刻不想着回来复仇。这次跟随公主进京,属下知道这是复仇的绝佳机会,便趁无人在意时,偷偷潜入礼部尚书府,杀死了那个人面兽心的人。” 他抬起头,看了看林霜迟,郑重地朝她磕了个头,“人是属下杀的。要杀要剐,属下绝无二话。” 最先提出疑问的是萧眠舟,“你家人都叫什么名字?” 岂料,王石又朝萧眠舟磕了个头,低声道:“属下的家人已经故去,什么名什么姓,都不重要了。” “是真的不重要,还是你编不出来?”萧眠舟冷声质问。 王石额头抵着地面,默不作声。 第229章 万寿巫蛊(40) 林霜迟双手兜着袖子,绕着他走了一圈,把众人看得莫名其妙。 须臾,她突然问道:“当时,在陆尚书书房里大声尖叫的人,也是你?” “是。”这点,王石并不否认。 “你是怎么杀死陆尚书的?又是怎么逃走的?” 岂料,王石一反常态地抬头看她,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弧度,“久闻林姑娘大名,这点过程应该难不倒你?又何须再来问属下?” 林霜迟哼道:“你可不是我的属下。” 王石:“……” 其他人:“……” 林霜迟再看了看四周的人,语声清冷,“据陆夫人所说,那日她带着下人,刚走到书房门口,便听到里头传来一声尖叫。推开门时,书房内门窗紧闭,只见到陆尚书的尸体躺在地上。但再问起凶手在何处,她却说不出来了。” 钟延点头,“如果那声尖叫是王石喊出来的,那说明他也在现场。为何陆夫人看不见?他又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逃脱的?” “要是他根本就没逃呢?”林霜迟道。 钟延大惊,“没逃?那么多人都闯进书房了,他若是没逃,不就是被人看到了吗?” 这样一来,凶手也早就抓到了,哪里还有他们什么事? 林霜迟却挑眉反问,“当时,陆夫人带去的下人,应该是丫鬟婆子之类。这些人的打量可想而知。当她们在看到地上的尸体时,估计早被吓得肝胆俱裂,身旁站没站人,她们可能都不记得了。” “只要在一开始,王石就把自己隐藏好,当这些人蜂拥而入时,他从视线盲区偷偷走出来,混入那些下人中,足够支撑他溜出书房了。” 经她这么解释,众人纷纷在脑子里画出这样的场景,一时看向王石的目光也复杂了不少。 林霜迟这才重新看向王石,问道:“你既然不回答,那就来说说,我刚才所说得可对?” “果然是大名鼎鼎的林神探。虽未亲眼所见,却能精准到如此地步,实在令属下佩服。”王石顶着脸上的鲜血,朝她拱手。 林霜迟抿了抿唇,眸光意味不明,“我再问你,陆尚书因为什么一己私欲而害死了你的亲人?” 却不想,回应她的只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钟延气得开始撸袖子,“这个时候,你还想隐瞒什么?非得本官再给你上刑,你才肯开口说话?” 他实在被气到了。 一开始,信誓旦旦说招供的人是他,最后被打脸的人也是他。 这让他的脸往哪儿搁? 可没等他有所动作,萧眠舟一记凌厉的眼神便扫过去。 钟延顿时怂了,“王爷,下官也是为了问清楚……” 萧眠舟懒得搭理他,而是径自给林霜迟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 然而,林霜迟只是摇头。 一早就说过,她不怕犯人多话,怕的是犯人不说话。 她擅长的是从只言片语中找出破绽,而逼犯人开口的事,可能还不如大牢里用惯了刑具的牢头。 见状,萧眠舟也不勉强,吩咐钟延:“把人押下去。” “那杀人之罪……” “依律行事。”萧眠舟睨他一眼,反问道,“这种事,还需要本王教你?” 钟延连忙摆手,“当然不是。下官只是一时糊涂,一时糊涂……” 说完,他便命人把王石带下去。 犯下这样的事,王石也算罪有应得,基本判刑也是按照杀人犯的标准执行。 这些,也没什么好说的。 这会儿,钟延又凑到林霜迟身边,挤眉弄眼的,似乎在询问着什么。 林霜迟正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见他突然凑过来,一脸懵懂和迷茫。 “钟大人,怎么了?”她问。 钟延一门心思扑在那几张纸上,也没注意两人靠得极近,拽着她的手臂追问,“林姑娘,你不是拿来几张纸吗?趁着宣王爷在这儿,不妨给他看看?” “哦,你说这个啊,”林霜迟慢悠悠道,“王爷已经看过了。” “真的!” 钟延似乎很高兴,刚一转身,就对上萧眠舟冷冽幽深的目光,仿佛要把他的手剁下来一样。他心尖儿一颤,莫名想起他的种种手段,不自觉地往一旁退去。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从萧眠舟身上散发出的冷意似乎都淡了些许。 他看了看两人,暗暗在心里吐槽萧眠舟那该死的占有欲,却不敢正面去触他的霉头。 在他重新坐下后,林霜迟又把信上的内容说了一遍,才道:“钟大人,看来咱们还需要暗中去查一查,本朝有谁会写南疆字。尤其是……” 尤其是顾家那些人。 尽管她没说最后那句话,但在场的人都是人精,自然能听出她的潜台词。 钟延却犯难了,“之前去查陆尚书和兵部侍郎的生平,已经引起很多人不满了。这次要是再继续大张旗鼓地去查,万一被人知道了……” “那就偷偷地查!”萧眠舟道。 林霜迟也点头附和。 他没听懂其中的深意,但再看两人镇定自若的模样,心里莫名有股不安的预感。 就好像,他被卖了还帮对方数钱一样。 “玄砚,你带他入宫。”萧眠舟兀自吩咐道。 玄砚点头,看向钟延,“钟大人,咱们现在就走?” 本来钟延还想再待会儿,但心里又好奇那所谓的“偷偷查”是什么意思,两相权衡下,好奇心也占了上风,乖乖地跟在玄砚身后,走出了大理寺。 林霜迟眨了眨眼,突然扭头看向旁边英俊无双的男子,“你所说的‘偷偷查’,该不会直接让玄砚带钟延去翻宫墙?” “不行?”萧眠舟温声反问。 许是堂中再无他人,他也卸下那些冷酷的伪装,凤目脉脉,剑眉好似也温柔了几分。周身的气场似乎也没那么强大了,举手投足间,尽是难以言喻的矜贵与高雅。 尤其当那双眼直视过来时,林霜迟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随之蔓延开来。 她摸了摸脸颊,摇头,“我没说不行,可宫里那么多高手,玄砚能应付得过来吗?” “放心。”萧眠舟一点儿都不着急。 见状,林霜迟也知道自己是杞人忧天了,便把思绪放到这个案子上。 “如今,” 第230章 万寿巫蛊(41) 萧眠舟给她倒了杯茶,柔声说道:“如今,三个死者中,杀害陆尚书的凶手已经找到,接下来你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但愿如此。”林霜迟心里却不觉得乐观。 要知道,万寿节到现在也才过去几天,便有三人死于非命。 更甚者,她还有种错觉—— 王石认罪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不容忽略,以至于她在沉思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萧眠舟暗自叹息,随即把茶杯塞到她的手里,“先喝茶。你若是感觉到不对,稍后本王帮你理一理这一桩案子里的因果脉络。” 林霜迟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又抿了一口茶水,感觉喉咙里的干涩稍稍缓解,才放下茶杯,拿出纸和笔,摊到萧眠舟的面前。 “嗯?”萧眠舟挑眉看她,似是不解。 林霜迟只道:“王爷不是说,帮我理一理吗?” “……” 萧眠舟先是一怔,而后看着她,笑了出来。 那颊边的小酒窝随之突显而出,浅浅的,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盛满了馥郁的佳酿,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又带着些许微醺之意。 他眸中的宠溺似满月即将溢出,饶是林霜迟再如何迟钝,此刻也在他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 好在他也没有趁此逗弄她,而是认命地拿起笔,在纸上开始涂涂画画。 “从万寿节至今,一共死了三个人。不管是御花园里的阿秀,礼部尚书府上的陆高明,还是驿馆里的邱康,皆是死于蛊虫。” “不对,”林霜迟打断他的话,纠正他,“驿馆里的邱康,死于刀伤。凶手砍下他的脑袋,才把他送上黄泉路的。蛊虫并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此刻,思绪一上来,她直接抢过萧眠舟手里的纸和笔,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先找共同点。阿秀与陆尚书死因相同,又与邱康不同。” “不同点在于,凶手杀这三者,似乎并无关联。阿秀只是昭华公主身边的小小宫女,暂时查不到与陆尚书有什么明面上的关系。但与邱康的关系……他俩的关系……” 林霜迟陷入迟疑中,咬着笔头,似在纠结着什么。 萧眠舟却在纸上替她画下重重的一笔,“阿秀与邱康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围绕着阿桑娜公主而引申出的矛盾纠葛。如此一来,阿桑娜公主在这个案件中也不容忽视。” 经过他的提醒,林霜迟便也点头,“你说得对。阿桑娜公主未必就真的置身事外。更别说,今天抓到的这个王石,还是保护她的侍卫。” “王爷,你觉得有必要传唤阿桑娜公主吗?” 若是寻常人,林霜迟想找人就直接去找了,并没有这么多顾忌。 但阿桑娜不同。 她不仅是北蛮使臣中的一员,还是个身体娇弱的,要是被他们吓坏了,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萧眠舟却道:“你想找她,那就去找。万事有我。” 如此霸气的话语,此刻听来却如天籁之音。 林霜迟心中生出一抹感动,但秉持着“能不麻烦就不麻烦”的原则,她并没有立刻派人去请阿桑娜公主,而是凑过去,又在纸上添了一笔。 “从目前来看,阿秀与邱康存在矛盾关系,而宫宴那会儿,邱康也曾经离开设宴的大殿,前往御花园,甚至在御花园附近的墙根下留下一堆破碎的茶壶碎片。如此一来,两人之间是否有直接接触,就变得不确定了。” 萧眠舟直接问她,“你认为,他俩是否有过接触?” 对此,林霜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眼神坚定道:“有。” “嗯?怎么说?”萧眠舟问她。 林霜迟:“我们先来说说邱康的动机。在进宫赴宴时,阿桑娜公主在宫门发病,因马车停滞不前而引起昭华公主的不满和刁难。” “那日我也在场,自然也看到昭华公主及其婢女对阿桑娜公主的出言不逊。邱康又对阿桑娜公主的感情不一般,极有可能会因此事而想给昭华公主和阿秀一个教训。” “可是,他不过是个侍卫,恐怕没有机会去报复昭华公主,那么对阿秀下手也是情有可原了。” “我再做个假设,当时宫宴上,阿秀离开设宴大殿,前往御花园,无意中撞见邱康与别人的矛盾。邱康本就想教训她,如此更是没有了顾忌。” “我认为,这个动机完全可以成立。” 之前,林霜迟还有些犹豫,但经过这次的分析后,她的犹豫便化作坚定了。 不为别的,只因她没有再低估邱康对阿桑娜公主的情意。 那样一个人,或许真可能为了替阿桑娜出口气而害死一个人。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回答,萧眠舟便感慨道:“这么说来,你已经认可了邱康的杀人之罪。但如今邱康已死,这桩案子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闻言,林霜迟心里的确有些沮丧。 但稍稍一想,她又摇头,“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我已经知道,阿秀的死与陆尚书的死,不是一个性质。” “嗯?”萧眠舟不解地看着她,随即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 所谓的“不是同一性质”,应该指的是阿秀之死与陆尚书之死无关。 极有可能,阿秀之死不在凶手的计划当中。 可如此一来,谁到底才是凶手? 林霜迟眉尖微蹙,片刻后,才道:“我现在怀疑,兵部侍郎已经遭遇不测了。” “因为沙远与陆高明曾经去过南疆?” “对。”林霜迟分析道,“现在,极有可能死者已经变成四个人。其中,阿秀与邱康的死互相有关联。而陆尚书与沙侍郎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前者,有可能是为了私仇,后者极有可能是与南疆之事有关。” “王爷,这个凶手,不一般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230章 万寿巫蛊(41) 萧眠舟给她倒了杯茶,柔声说道:“如今,三个死者中,杀害陆尚书的凶手已经找到,接下来你也可以轻松一些了。” “但愿如此。”林霜迟心里却不觉得乐观。 要知道,万寿节到现在也才过去几天,便有三人死于非命。 更甚者,她还有种错觉—— 王石认罪不是结束,而是开始。 这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却又不容忽略,以至于她在沉思时,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萧眠舟暗自叹息,随即把茶杯塞到她的手里,“先喝茶。你若是感觉到不对,稍后本王帮你理一理这一桩案子里的因果脉络。” 林霜迟不好意思地扯了扯嘴角,又抿了一口茶水,感觉喉咙里的干涩稍稍缓解,才放下茶杯,拿出纸和笔,摊到萧眠舟的面前。 “嗯?”萧眠舟挑眉看她,似是不解。 林霜迟只道:“王爷不是说,帮我理一理吗?” “……” 萧眠舟先是一怔,而后看着她,笑了出来。 那颊边的小酒窝随之突显而出,浅浅的,笑起来的时候就像盛满了馥郁的佳酿,令人感觉如沐春风,又带着些许微醺之意。 他眸中的宠溺似满月即将溢出,饶是林霜迟再如何迟钝,此刻也在他的注视下,不受控制地红了脸颊。 好在他也没有趁此逗弄她,而是认命地拿起笔,在纸上开始涂涂画画。 “从万寿节至今,一共死了三个人。不管是御花园里的阿秀,礼部尚书府上的陆高明,还是驿馆里的邱康,皆是死于蛊虫。” “不对,”林霜迟打断他的话,纠正他,“驿馆里的邱康,死于刀伤。凶手砍下他的脑袋,才把他送上黄泉路的。蛊虫并不是他真正的死因。” 此刻,思绪一上来,她直接抢过萧眠舟手里的纸和笔,自顾自地分析起来。 “先找共同点。阿秀与陆尚书死因相同,又与邱康不同。” “不同点在于,凶手杀这三者,似乎并无关联。阿秀只是昭华公主身边的小小宫女,暂时查不到与陆尚书有什么明面上的关系。但与邱康的关系……他俩的关系……” 林霜迟陷入迟疑中,咬着笔头,似在纠结着什么。 萧眠舟却在纸上替她画下重重的一笔,“阿秀与邱康的关系,说白了就是围绕着阿桑娜公主而引申出的矛盾纠葛。如此一来,阿桑娜公主在这个案件中也不容忽视。” 经过他的提醒,林霜迟便也点头,“你说得对。阿桑娜公主未必就真的置身事外。更别说,今天抓到的这个王石,还是保护她的侍卫。” “王爷,你觉得有必要传唤阿桑娜公主吗?” 若是寻常人,林霜迟想找人就直接去找了,并没有这么多顾忌。 但阿桑娜不同。 她不仅是北蛮使臣中的一员,还是个身体娇弱的,要是被他们吓坏了,谁都负不起这个责任。 萧眠舟却道:“你想找她,那就去找。万事有我。” 如此霸气的话语,此刻听来却如天籁之音。 林霜迟心中生出一抹感动,但秉持着“能不麻烦就不麻烦”的原则,她并没有立刻派人去请阿桑娜公主,而是凑过去,又在纸上添了一笔。 “从目前来看,阿秀与邱康存在矛盾关系,而宫宴那会儿,邱康也曾经离开设宴的大殿,前往御花园,甚至在御花园附近的墙根下留下一堆破碎的茶壶碎片。如此一来,两人之间是否有直接接触,就变得不确定了。” 萧眠舟直接问她,“你认为,他俩是否有过接触?” 对此,林霜迟并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眼神坚定道:“有。” “嗯?怎么说?”萧眠舟问她。 林霜迟:“我们先来说说邱康的动机。在进宫赴宴时,阿桑娜公主在宫门发病,因马车停滞不前而引起昭华公主的不满和刁难。” “那日我也在场,自然也看到昭华公主及其婢女对阿桑娜公主的出言不逊。邱康又对阿桑娜公主的感情不一般,极有可能会因此事而想给昭华公主和阿秀一个教训。” “可是,他不过是个侍卫,恐怕没有机会去报复昭华公主,那么对阿秀下手也是情有可原了。” “我再做个假设,当时宫宴上,阿秀离开设宴大殿,前往御花园,无意中撞见邱康与别人的矛盾。邱康本就想教训她,如此更是没有了顾忌。” “我认为,这个动机完全可以成立。” 之前,林霜迟还有些犹豫,但经过这次的分析后,她的犹豫便化作坚定了。 不为别的,只因她没有再低估邱康对阿桑娜公主的情意。 那样一个人,或许真可能为了替阿桑娜出口气而害死一个人。 听到她如此肯定的回答,萧眠舟便感慨道:“这么说来,你已经认可了邱康的杀人之罪。但如今邱康已死,这桩案子也只能不了了之了。” 闻言,林霜迟心里的确有些沮丧。 但稍稍一想,她又摇头,“不过,也不算没有收获。至少我已经知道,阿秀的死与陆尚书的死,不是一个性质。” “嗯?”萧眠舟不解地看着她,随即转念一想,却又释然了。 所谓的“不是同一性质”,应该指的是阿秀之死与陆尚书之死无关。 极有可能,阿秀之死不在凶手的计划当中。 可如此一来,谁到底才是凶手? 林霜迟眉尖微蹙,片刻后,才道:“我现在怀疑,兵部侍郎已经遭遇不测了。” “因为沙远与陆高明曾经去过南疆?” “对。”林霜迟分析道,“现在,极有可能死者已经变成四个人。其中,阿秀与邱康的死互相有关联。而陆尚书与沙侍郎也有不可分割的关系。前者,有可能是为了私仇,后者极有可能是与南疆之事有关。” “王爷,这个凶手,不一般啊!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231章 万寿巫蛊(42) 越往下细想,林霜迟越能感觉到事情的诡异之处。 这一刻,她感觉自己似乎置身于黑暗中,有一只手在暗中操控着这一切。它通过杀死不同的人,引导她去发现这些人之间的关联和秘密。 但秘密的尽头是什么? 一想到这个,她心中莫名胆寒,有那么一瞬间,信念都有了几分动摇。 见她神色微白,萧眠舟立刻握住她的手,下一瞬却皱起眉头,“怎么这么凉?可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没,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林霜迟心中怀揣着重重心事,一时也没发现他行为中的不妥之处,喉头干涩道,“王爷,你说凶手到底想要做什么?如果邱康是杀死阿秀的凶手,那么陆尚书的死与他有无关系?王石已经认罪,但给出的杀人理由是私仇,他的所作所为,邱康又是否知道?” 萧眠舟眸光一凛,“应该知道。” “好。”林霜迟脸色反而变得更凝重,“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邱康知道王石的所作所为,那么王石去杀害陆尚书,是否也得到了邱康的指使?我再做个假设,若是王石受到了邱康的指使,那是否意味着,邱康也是杀害陆尚书的凶手?” 这下子,连萧眠舟都无法给出一个回复了。 两人互相对视了一眼,皆从彼此眼中看出那一抹凝重和疑惑。 一开始,他们还以为是两个不同的案子,有两个不同的凶手。可这样分析下来,却发现自始至终贯穿在几个人命案子中的,似乎还有那么一个人。 可是,那个人已经死了啊! 思及此,萧眠舟眸光逐渐清明,给她分析道:“假使你说的是对的,邱康是幕后真正的凶手,如今他已经死了,是否就可以结案了?” 林霜迟却怔住,好半晌后,才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应、应该是这样?” 只是,细听之下,她的语气里透着一股不自信。 于她而言,这是极少发生的事。 不过,好在她也很快就反应过来,收敛起多余的思绪,道:“不管邱康是不是幕后凶手,真要结案,就必须要找到能够证明咱们这些推测的人证和物证。” “如今,阿秀之死也算是水落石出,陆尚书之死也有犯人王石认罪。唯有邱康之死,尚且找不到眉目。这该如何是好?” “不急。”萧眠舟把茶杯塞到她的手里,温润从容道,“父皇给大理寺的时间是十日之期。如今,距离十日尚且还有几天,未必来不及。” 许是他的语气和神色都很冷静镇定,林霜迟受到他的影响,也逐渐恢复常态。 她微凉的指尖握住那只茶杯,热度从陶瓷茶杯里传递到手上,随即游走至全身,刹那间,她感觉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来,说不出的神清气爽。 至于心底那点难以名状的担忧,也很快被她忽略了过去。 她冲萧眠舟感激地笑了笑,捧着茶杯,慢慢地喝起茶来。 见状,萧眠舟便知道她已经彻底从案子中抽出身,悬着的心也随之落回肚子里。 两人相对而坐,纵然没说什么,气氛也是前所未有的温馨与融洽。 没多久,两人正要携伴离开,可没跨出门槛,却见钟延拽着玄砚的衣领冲了进来。 他还向萧眠舟告起了状,“王爷,管管你的侍卫。再让他这样胡闹下去,下官别说头顶的乌纱帽了,就是脑袋都要不保啊!” “怎么回事儿?”萧眠舟漠然问道。 钟延松开手,又顺势推了一把玄砚,语气哀怨,“之前,您不是说要让下官偷偷去查沙侍郎的事情吗?说好是偷偷地查,结果他居然直接带着下官去翻了内务府的墙头。” 一想到差点被巡逻的大内侍卫捅成筛子,他顿时气得头上冒烟,“那可是内务府宫墙。他居然也敢翻。而且,翻就翻了,还被人发现了,真是……真是……” 他似乎被气狠了,指着玄砚骂了几声,又觉不过瘾,伸脚又踹了上去。 玄砚灵敏地跳开,后来又觉得行为不太妥当,偷偷地瞥了下自家主子。见他没有表露出任何不满,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他解释道:“王爷,属下只是遵从您的吩咐,不想把事情闹大……” “放屁!”钟延直接爆粗口,“你那叫不把事情闹大?不仅把大内侍卫引来了,甚至还惊动了陛下,害得我俩被大内侍卫架着去了御书房。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出这么大的丑。玄砚,你可真是好样的!” 萧眠舟和林霜齐齐吃了一惊,目光唰一下射向玄砚。 这下子,玄砚的头垂得更低了。 一片静默中,林霜迟率先开口问道:“不是要偷偷的吗?怎么还被人发现了?” “谁知道他。估计是越活越回去了。王爷,你不考虑让他回去再历练一下?” 钟延承认,他提出这个建议,压根儿没安好心。 但一想起不久前他在众人面前出的丑,他又觉得自己可以被原谅了。 玄砚瞪了他一眼,挠头道:“主子,属下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翻过宫墙时,的确已经很小心了。但不知是谁闹出了动静,害属下二人被大内侍卫发现了,才会……才会闹到陛下那里去。属下该死,请王爷责罚。” 萧眠舟敏锐地察觉出他话中的含义,“你的意思是,有人暗中对你下手?” “不像是下手,而像是、捣乱。”玄砚心虚道,“属下没感觉到什么杀意,但对方确确实实出手了,说明想要打乱属下的计划,使属下与钟大人被暴露于人前。” “知道是谁吗?”萧眠舟再问。 玄砚只是摇头。 而林霜迟关心的则是另外一回事儿,“你们被抓到御前,陛下是什么个反应啊?该不会要治你们的罪?” “这……” 想起景元帝的反应,玄砚和钟延身子一抖,齐齐往后退了一步。 没等他们再说什么,一阵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紧随而来的是一道洪亮的男人声音,“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林霜迟。闲杂人等,速速退开!” 第232章 万寿巫蛊(43) “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林霜迟……” 这句话,恍如平地惊雷,把在场众人劈了个里嫩外焦。 饶是镇定如林霜迟,也被这番突来横祸砸晕了脑袋。 这段时间,她都安分守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啊! 怎么就被奉旨捉拿了? 当那些穿着清一色大内侍卫服装的人走进来,众人才猛然意识到,所谓“捉拿”并不是开玩笑的,而是景元帝真的动了真格。 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如临大敌。 萧眠舟最先反应过来,脚步一移,便挡在林霜迟的面前,沉声问道:“怎么回事?” 大内侍卫统领立刻单膝跪地,“卑职参见宣王爷。” “说清楚!”在外人面前,萧眠舟可没那么好脸色。 短短三个字,夹裹着浓重的威势,几欲将人脊背压弯。 侍卫统领头也不敢抬,毕恭毕敬道:“回宣王爷的话,卑职奉陛下之命,前来捉拿吏部右侍郎之女林霜迟。” “理由?”萧眠舟漠然道。 “吏部右侍郎林相杰之女林霜迟,恶意怂恿大理寺少卿闯宫偷查官员履历,罪不可赦。陛下特命卑职前来……” “简直是胡说八道!”钟延想也不想就否认他的说辞,叱道,“本官脑子还在脖子上,岂是那么容易就被人怂恿的?你说,究竟是谁唆使你来找林姑娘的麻烦?” 侍卫统领头皮一麻,猛然意识到自己踢到了铁板。 这位大理寺少卿,可不是个善茬,甚至在陛下面前都极为吃得开。 如今,这是跟他杠上了? 萧眠舟给钟延递去一个眼神,后者意识到不妥,也讪讪然地闭上嘴巴。 须臾,萧眠舟才继续问道:“这是陛下的旨意?” “是……” “陛下可说,要如何处置?” “卑职不知。” 萧眠舟知道他不敢在自己面前说谎,既说不知道,那就是真的不知道。但他也不可能放任这些人带走林霜迟,稍一思忖,便道:“你们先回去。” “可是……” “本王自会带林霜迟入宫禀明一切。”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侍卫统领也不好再继续坚持,带着手下灰溜溜地离去。 萧眠舟随即看向林霜迟,温声道:“可能需要你陪我走一趟。” “好。”林霜迟点头。 至于其他的事情,都暂时交给钟延去处理。 路上,林霜迟说起这件事,仍旧觉得不理解,“我怎么就成了怂恿钟大人的人了?” “等会儿就知道了。”萧眠舟想了想,又安慰道,“放心,万事有我。且不说这是子虚乌有之事,便是真有此事,我也不会让你再次被关押的。” 他显然想起了以往经历的几次案件。 林霜迟心底划过一股暖流,那感觉就跟有了靠山一样。 “我自是相信王爷的。” “嗯?”萧眠舟闻言,垂眸看向她,语气里带了几分揶揄,“能得到林神探的信任,本王深感荣幸。” 林霜迟脸颊一热,手脚都不知该往哪儿放。 这个人…… 可真是越来越喜欢打趣她了。 萧眠舟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每次与她单独相处,总会控制不住地想要逗弄她。 尤其看到她一反常态地低头红脸,在他面前露出这般娇羞的小女儿姿态,他心里莫名有种满足。那一瞬间,就好像拥有了整个世界。 他强忍住想拥她入怀的冲动,礼貌而克制地问道:“等会儿见到父皇,可想好说辞了?” 林霜迟仰起头,身子往后靠在车壁上,有些无奈道:“所谓‘怂恿’,不过是无稽之谈。我能做的,也不过是如实道来。不过,陛下会相信我的说辞吗?” 这个问题,萧眠舟也无法给出答案。 他父皇的心思,如深海般莫测,饶是他这个至亲的儿子,有时候也看不透。 林霜迟心中有了数儿,反过来安慰他,“王爷不用担心。我素来运气不错,怎么都会逢凶化吉的。只是,令我感到不解的是,究竟是谁想出如此阴损又没用的招数?” 萧眠舟一怔,忽而摇头轻笑。 可不就是阴损又没用么? 以往顾太师等人想要阻挠她查案,还会挖坑给她跳。虽然好几次都没成功,但好歹在一定程度上给她造成了不小的麻烦。 相比之下,这次的手段可就太低端了。 两人头碰头地想了一番,一致认为此番入宫不会出现什么意外,便也放下心来。 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车停在宫门口。 林霜迟和萧眠舟一起下了车,往宫廷里走去。 面圣之地仍在御书房。 只是,当看到陪同之人是自己的儿子时,景元帝脸色微僵,落在林霜迟身上的目光似乎都变得冷沉几分。 萧眠舟第一时间却被御书房里的其他人吸引住了注意。 除了顾太师,这里还多了个丰神俊朗的年轻男子。 眉眼间,竟与萧眠逸有三四分相似。 稍一思忖,他就认出此人的身份——顾家那位刚入京的少爷,顾廷之。 相比之下,林霜迟率先注意到的是景元帝的脸色变化,为了不落人把柄,她一进门就直接跪下行礼。清冷动听的声音,直接把其他人的注意力都吸引了过去。 景元帝端坐在御案后,眸光沉沉地看着她,“林霜迟,你可知罪?” “回陛下,臣女不知自己犯了何罪。请陛下明示。”林霜迟螓首微垂,不卑不亢道。 景元帝道:“你怂恿钟延闯宫偷查朝廷官员履历,难道还想狡辩?” “父皇……” “陛下,臣女有话要说。” 没等萧眠舟开口,林霜迟偷偷递去一记眼神,并主动将此事揽到身上。 又听她继续说道:“陛下,臣女并没有怂恿钟大人去做什么。钟大人是朝廷肱骨之臣,经验又丰富,岂是臣女这般白衣之身所能怂恿得动的?这其中是否有什么误会?” “这么说来,你是不承认了?”景元帝沉声问道。 林霜迟做出一副苦笑的神情,“若真是臣女做的,臣女自不会推脱。但如今此事乃无中生有,臣女就算想认罪,也不知从何认起!” 景元帝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随即看向顾太师,“太师,您怎么看?” 第233章 万寿巫蛊(44) 顾太师捋了捋白须,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 “陛下,老臣早就说过,林霜迟并非朝廷官员,也不懂朝廷律例和规矩,根本不能胜任大理寺辅助查案的艰巨任务。这才过了多久,她就利用查案的便利,意图窥探朝廷官员的履历私密,一旦传了出去,只怕会引发其他大臣的不满。” 一番话,不由分说地把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林霜迟的头上。 林霜迟和萧眠舟正欲与他辩解一番,谁知道这老狐狸半点不接他们的话茬子,而是自顾自地跟景元帝禀报,“依老臣看来,这样是非不分的人,不仅不适合再参与到大理寺的案件中,还应该给予一定严惩。如此,她才能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萧眠舟却不乐意了,“顾太师为何如此污蔑林姑娘?” “老臣只是实话实说。”顾太师眉眼不动道。 萧眠舟神色漠然,“敢问太师,有什么证据能证明她怂恿了大理寺少卿?” “大内侍卫当场抓住钟延和她身边的侍卫,难道不就是证据?” “她身边的侍卫是谁?” 顾太师一怔,忽然意识到什么,那目光里带了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他怎么忘了,真算起来,那侍卫还是宣王的人呢。 这宣王是什么意思? 为了个女人,主动趟进这趟浑水吗? 景元帝也感到十分不解,甚至看向林霜迟的目光极为不满。 很显然,他把萧眠舟的异状悉数算到林霜迟的头上。 读懂这一点,林霜迟连忙说道:“太师所言,不敢苟同。既是当面对峙,钟大人又岂能不在场?无凭无据就指证臣女怂恿朝廷命官,此等欲加之罪,臣女可担待不起。” 她相信,以钟延的性子,必定不会“出卖”她。 但为何景元帝和顾太师会揪着她不放? 难道他们又在私底下达成了什么“三尚书六侍郎”的协议? 同样的疑问,也掠过萧眠舟的脑海。 可没等两人想明白其中的道理,又听景元帝问道:“朕却觉得,太师所言有理。林霜迟,你以女子之身涉足朝廷案件,本已不符合祖宗规矩。朕命你,从今日起不得再插手大理寺的案子。” “父皇……” “皇儿,你把朕的旨意传达给钟延。他既是大理寺少卿,就该担当起相应的职责。若是次次破案都要靠别人,这‘大理寺少卿’的位置就换个人坐。”景元帝不容置疑道。 林霜迟和萧眠舟顿时面面相觑。 这算怎么回事儿? 若说之前只是怀疑,但在听到景元帝的这番说辞后,他们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景元帝和顾太师又暗戳戳地达成了什么协议。 林霜迟眼里划过一抹无奈。 再抬眸看去,却见萧眠舟那张脸俨然已经黑了下来。 她知道,作为儿子,萧眠舟肯定是不能自私地去拆景元帝的台。不过,好在她对这些虚无的东西不算看重,景元帝没说怎么惩罚她,那就无关痛痒。 想明白这点,她也没什么不可割舍的,便也遵旨而行。 可接下来,顾太师的所作所为,再次出乎她的意料。 “陛下,林霜迟以女子之身干涉朝政,岂能不给予一点惩戒?若被其他使臣知道了,指不定会如何笑话咱们君臣呢。” 景元帝心中不耐,脸上却不动声色,“太师还有何指教?” “老臣不敢。”顾太师只道,“老臣以为,若不能惩戒林霜迟,恐不能服众。” “如何惩戒?” “就罚她,将功赎罪。” 将功赎罪? 别说林霜迟本人,连那对天家父子也搞不懂他的用意了。 景元帝与自己儿子碰了碰眼神,不解道:“太师,此言何意?” “老臣以为,林霜迟把大理寺的案子搅得一团乱,不能就这么全身而退。至少,也该把案子查清楚。但以她的身份,再去主导查案进程,显然也不合理。若是帮忙跑跑腿,也不失为一种法子。” 林霜迟心里忍不住发笑。 若非场合不对,她都要当场笑出声来。 这个顾太师莫不是脑子糊涂了? 把她从主导地位变成辅助地位,但本质还是让她参与到案子中。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似乎什么都没改变。他究竟想干嘛? 事出反常必有妖。 此时此刻,林霜迟已经脑补出顾太师的各种阴谋诡计。 但脑补结束后,她悲哀地发现,她也看不懂这是什么迷惑操作。 求助的目光随即投向萧眠舟。 然而,萧眠舟只是摇头,示意他也暂时不懂顾太师的用意。 御书房里,众人心思各异,气氛沉默而诡异。 可当事人顾太师恍若未觉,又继续道:“陛下,既然林霜迟再不能主导案情进程,而钟大人又怎么都破不了案,老臣认为可以采取一些特殊的手段。” 景元帝也来了兴致,很好奇从他口中还会说出什么,便也顺着他的意思往下接,“那在太师看来,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顾太师便道:“老臣族中有一子弟,在破案上颇有天赋,或可协助钟大人……” 后面的话,他没有再说下去。 但在场的都是人精,自然听出那话中未言尽之意。 林霜迟简直服气了。 见过开后门的,就没见过像他这样堂而皇之当着一国之君的面儿开后门的。 再看景元帝,那脸色堪比黑炭,只是隐忍着没有发作。 这个时候,她倒是好奇起来,顾太师究竟许下什么承诺,值得景元帝这般无视? 心思流转不过一瞬间,再回过神来,耳边便听到景元帝诧异的声音,“顾廷之也会破案?” 顾廷之顿时站出来,毕恭毕敬道:“回陛下,草民的确会破案。之前还与林霜迟姑娘有过几次合作。” “哦?”景元帝脸上划过一抹兴味,转头问林霜迟,“可有此事?” “回陛下,确有此事。”林霜迟话音陡然一转,又问顾太师,“我有一事想请问顾太师。如果顾公子协助破案,可有品阶在身?” 萧眠舟一时没忍住,轻笑出声。 顾太师却瞬间黑了脸。 第234章 万寿巫蛊(45) 这个林霜迟,居然是个记仇的。 前不久,他才提到她以白衣之身不能参与朝廷案件,没想到这么快就被她反击回来。 果真不是善茬。 林霜迟似乎没觉得有何不妥,“顾公子既无功名在身,又不是朝廷官员,又如何能参与到大理寺案件中?太师对自家人的偏袒未免过于明显了?” “你是女子,又如何能与他相提并论?”顾太师道。 林霜迟轻嗤一声,差点没当场翻白眼,“女子不是人?” “你!简直是巧舌如簧。”顾太师当场拂袖,厌恶地移开视线。 那模样,仿佛多看她一眼都是浪费时间。 景元帝不想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上花时间。 于他而言,不管是林霜迟还是顾廷之,都只是替朝廷办事的人。 只要能帮他办好差事,其他的都不是大问题。 更别说,顾太师为此还特意跟他提了些条件。 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他扫过在场众人,随即目光落在萧眠舟的身上,缓声说道:“皇儿留下。其他人都先退下。” “老臣告退。”顾太师转过身,带着顾廷之退下。 林霜迟紧随其后。 临走前,她回头看了下萧眠舟,眸底深处掠过一抹复杂。 不知为何,她莫名想起,她刚进门时景元帝那冷沉的脸色。 特意把萧眠舟留下,莫不是与她有关? 但很快她就摇头。 她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侍郎之女,还没脸大到能让天家父子谈论的地步。 思及此,她昂首挺胸地走出御书房。 通往宫外的鹅卵石小径上,顾廷之正伫立在路旁,见她走过来,拱手笑道:“林姑娘,别来无恙啊!” 林霜迟停在几步之外,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还以为,顾公子向往的是山林野鹤般的生活,不会卷入京城的纷纷扰扰。谁想到,竟是我想错了。” 顾廷之道:“你我交集不多,想错也正常。不过,未来你我一起共事,有的是时间慢慢了解。希望到那时,林姑娘能知道顾某向往的是什么。” 林霜迟:“……” 如愿见到她呆怔的模样,顾廷之唇角一勾,礼貌地颔首离去。 林霜迟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有点搞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 御书房里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宫外。 城北某个僻静的院子里。 何星刚从房中走出来,不敢置信地问了句,“景元帝要把她从案子里剔出去?” 这个“她”,指的自然是林霜迟。 他手下那个胖个子回道:“严格来讲,不算剔除,而是减少林姑娘在案子中的参与程度。属下还听说,咱们这位陛下不知与顾太师达成了什么协议,居然同意顾太师用族中子弟来代替林姑娘的决定。依属下看,宫里那位是越活越回去了。” 另一个瘦瘦高高的汉子则嗤笑道:“这些大逆不道的话,你在这里说说也就算了,可千万别让人听到,以免惹祸上身。” “我脑子又没坏,怎么会去外头胡说?”胖个子白了他一眼,随即看向何星,“公子,如果林姑娘不直接参与到这个案子中,岂不是好事?” 何星冷眼看过去,不悦道:“好事坏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可是,属下还特意去了解过,顾家那叫什么顾廷之的,破案本事还不如林姑娘。再加一个大理寺少卿钟延,这案子不是要拖到猴年马月了。” 然而,不管他们怎么说,何星始终是那副神色冷淡的样子, 更甚者,不知在想到什么时,他的脸色还变得难看几分。 他问自己的两个手下,“你们不觉得,顾太师有点多此一举了吗?” “公子,怎么说?”其他两人异口同声地问道。 何星道:“按照顾太师以往的行事风格,理应把她彻底剔除出去。何故又留下她,给她继续参与的机会?” 他们都是同顾太师打过交道的人,经过这么提醒,显然也意识到不对之处。 “难道顾太师在打什么主意?还是不利于林姑娘的主意?” “有可能。” 你问我答间,胖瘦两汉子已经分析出一个结论。 何星眸光几度变换,终于说道:“不管顾太师打的是什么主意,绝对让她受到影响。那个顾廷之,去查过了吗?” “据说,顾家这位公子与林姑娘有过几面之缘。但对方行踪缥缈,没办法查出更具体的事情了。”胖个子说道。 何星冷声吩咐道:“从现在开始,盯住他!有什么异动,随时来报。” “是。” “公子,咱们要给林姑娘提个醒儿吗?” 何星沉吟片刻,却是摇头,“不必。我自有打算,等……” “公子!醒了!人醒了——” 没等他说完,一道激昂高亢的女声从屋子里传出来。 何星大喜,也顾不上其他,一阵风似的冲进屋子,脑海里只有那么个念头—— 终于醒了! 却说,林霜迟离开皇宫后,本想直接回林府。 半路却被钟延接到了大理寺。 由于她不再主导整个案子的进展,也不好参与到钟延和顾廷之的讨论中,此刻坐在一旁,边喝茶边听那两人的谈论,莫名有种置身事外的轻松感。 更甚者,她还不自觉地想起仍在宫里的萧眠舟,想他是否会被景元帝教训,或者被要求离她远一些。 等再回过神来,她却发现周遭一片安静。 钟延和顾廷之正神色复杂地凝视着她。 她放下手中的茶盏,拧眉道:“怎么了?” “林姑娘,问你问题呢。”钟延颇感稀奇。 认识她这么久,他也知道她在查案一事上有多专注和认真。这还是头一次见她走神成这个样子的。 余光掠过身旁的顾廷之,他突然起了恶趣味,打趣道:“林姑娘,你该不会在想什么人,想得入迷了?” 顾廷之眸底掠过一抹亮光,但很快就消失不见。 林霜迟心中一动,半真半假道:“是啊,我在想你啊!” 刚走到门口的两道身影齐齐顿住。 玄砚用余光偷偷地瞥向身旁的主子,看见他那骤冷的神色,在心里替钟延默哀起来。 第235章 万寿巫蛊(46) 钟延被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 这时,他余光又瞥到门口那方紫色的衣袍,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立刻双手合十,连连求饶,“林姑娘,请你不要开这种玩笑……” 任谁都能看出宣王对她的在乎。 如今更被宣王撞上现场,他只求保住这条狗命。 甚至,心里无比后悔刚才的多嘴一问。 林霜迟背对着门口,完全不知道门口的动静,只道:“刚才不是你问我,是不是在想什么人吗?如今我回答你了,也不算失礼?” 钟延:“……” 不,他宁愿她失礼一些! 正这么想着,萧眠舟已经从门口走进来。不知是不是钟延的错觉,他总感觉萧眠舟在扫过他身上时,那目光仿佛冷到了极致。 他缩了缩脖子,主动让出林霜迟对面的座位,语气里还带了几分讨好。 “王爷,您来大理寺有何指教?” 萧眠舟睨他一眼,漠然道:“本王奉命来督查大理寺查案进展。父皇说了,既然顾公子得到顾太师的推荐,查案本事必定不错,务必要在各国使臣离开京城前破掉这桩案子。” 林霜迟插了一句,“各国使臣何时离开京城?” 见她发问,萧眠舟眸底有了些温度,淡淡道:“最早就在四日后。” 如此一来,大理寺必须要在四日之内破掉这个案子了。 钟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求助的目光随即看向林霜迟,“林姑娘……” “钟大人,如今顾公子才是主导。”林霜迟没有执意揽下这个差事。 不为别的,只因她对顾太师的操作感到警惕。 以对方的权势,大可直接把她剔走,省得出现在顾家人面前碍眼碍事。但顾太师没有这么做,反而要拖着她,很难让她不去细想其中的猫腻。 这里头,是否还有什么大坑在等着她? 是以,她没有不识趣地去接这个摊子,若是可以,她想袖手旁观。 对此,萧眠舟也感到赞同,甚至在她说出那句话时,已经暗中给她一记赞许的眼神。相比之下,他对钟延就没那么温和的态度,“钟大人,既然这是大理寺的案子,接下来四日之内就看你和顾公子的了。” “王爷……” 钟延还想再挣扎一下,可在对上他说一不二的神色时,未出口的话顿时落回肚子里。 罢了。 靠他就靠他。 他认命地整理起那些名册和卷宗,推到顾廷之的面前,“顾公子,这些都是之前本官搜集到的线索,你要不先看看?” “辛苦钟大人了。” 顾廷之仿佛看不懂他们三人的“眉眼官司”,拿起那些卷宗翻了翻,手指突然点在某个位置上,当场问出来,“钟大人,这些名册有什么用?” “哦,你说这个啊……这个是……” 话音却戛然而止。 钟延心里一突,忽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在他们看来,这些案子都与顾家人脱离不了关系。可如今查案人员里,混入了一个顾家人,这案子还怎么继续查下去? 那些极有可能指向顾家人的证据,是否要告诉顾廷之? 此刻,林霜迟也想到了这个问题,心头莫名浮上一抹烦躁感,“我们想从名册中找出关键的人证。反正我也查了不少人,要不这个还是由我来负责?” 话虽这么说,她的目光已经斜向了身旁的男子。 萧眠舟稍一思忖,便知道她这么做的用意,当场拍板下来,“就这么定了。” 顾廷之看看他,又看看他对面的林霜迟,双眸里掠过一抹微芒。但他很快就恢复如常,朗声笑道:“既然王爷都这么说了,在下也不好过问了。不过,在下刚才扫过一眼,却发现里面有个人倒是眼熟。” 这下子,不光是林霜迟,连萧眠舟都忍不住对他的话起了好奇心。 钟延替其他两人问出疑问,“不知顾公子眼熟谁?” “一个叫做江宣的男子。”顾廷之说道,“在下记得,这个江宣曾经是中榜学子,并且在放榜后去跟顾太师道谢过的。按理来说,他也是顾太师的门生了。” 钟延又追问道:“你想说,这个人当年曾经负责记录众多大臣的履历?” “对。”这次,顾廷之倒是承认得很干脆,“你们要是想找他,可以跟在下说。虽然上面没有记录他的去向,但这些年在下走南闯北,也算颇有积累,可能找起来比你们更容易一些。” 听完他的话,林霜迟顿时翻开手里的名册,找到江宣的信息。 上面只记录了此人被贬官离开京城,却没有记录去向。 就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真要找起来,恐怕是大海捞针。 林霜迟暗中和萧眠舟对了下眼,委婉地拒绝了顾廷之的好意,“我还需要再看看。若真是与此人有关,到时再寻求顾公子的帮助。” 顾廷之也不在意,只是朝她扬了扬眉,便与钟延说起别的发现。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顾廷之终于起身告辞。 没了他在场,钟延总算可以畅所欲言,“这个顾廷之,倒是有些本事。不过,他刚才提到的江宣此人……你们是怎么看的?” 林霜迟略一思忖,便道:“我还是觉得他有问题。他是不是故意抛出这个人,引我们往这个方向去查?更甚者,这个人会是谁的人?” “他说,江宣是顾太师的门生,但他不会不知道我对顾太师的忌惮。如今当着我的面说出来,又是什么用意?” “这一招虚虚实实,直接把我搞晕了。” 钟延也赞同她的观点,“不得不说,光从这点来看,顾廷之就颇有心机和手段。不管是信还是不信,他已经开始扰乱你的思绪了。这样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 他抬起头,看向静默不语的萧眠舟,“王爷,您倒是说句话啊!您是怎么看的?” “这不重要。”萧眠舟只道。 钟延和林霜迟顿时面面相觑,“那什么重要?” “把人找到,才是最重要的。”萧眠舟看进林霜迟的眼睛,语声里自有一股镇定人心的魔力,“你不是最擅长辨别蛛丝马迹吗?找到人,不管是什么妖魔鬼怪,都可以让他无处遁形。” 第236章 万寿巫蛊(47) 林霜迟仔细想了想,似乎也是这个道理,便也接受他的提议。 “那,我派人去跟顾廷之说一声?”钟延这么问道。 林霜迟点头,眸光流转间,隐约有狡黠闪过,“钟大人,你顺便问问他,是否能在今天晚上找到江宣这个人?” “今天晚上?需要这么急……” 他的话还没说完,却在对上林霜迟那澄澈的目光时,刹那间灵台清明。 他很快就想通了这一切。 寻常人在几天之内查到一个人的信息,已经是极有难度的事。 但如果顾廷之能在短短一天内找到人,足以说明此人与他有着某些密不可分的关系;若是找不到,那也可以用他头顶的“顾”姓来替大理寺分担些压力。 有顾廷之在,他手里无异于握着一张挡箭牌。 钟延朝林霜迟竖起大拇指,“林姑娘,高!真是高啊!我这就吩咐手下去办。” 说完,他就火急火燎地冲出去。 林霜迟看着他的背影,摇头轻笑,“钟大人真是精力充沛。” “他一直都这样。”萧眠舟垂眸看着她,顿觉这一刻无比美好。 察觉到他炙热的视线,林霜迟用指尖绕了绕垂落在身前的发丝,有些不自在道:“王爷,之前在宫里,陛下没说什么?” 萧眠舟唇角勾起一抹弧度,不答反问,“若是本王被骂了,你当如何?” 林霜迟:“……” 她能如何? 不知为何,她突然认真地思考了这个问题,才问他,“要不,改天我找个没人的地方,帮你说回去?” “哈哈哈……” 萧眠舟忍不住朗声大笑。 似乎从两人认识以来,他还是头一次如此开怀地笑出声来。 林霜迟感到很稀奇,尤其在看到他那张灿烂的俊脸时,心情也不自觉地受到他的感染,眼角眉梢紧跟着染上一抹喜悦。 钟延再次折返回来,看到这对才子佳人的美好画面,突然也不忍心去打扰了。 他转过头,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刚走出花厅,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眼帘。 他心头一凛,立刻迎上去,“公子,您怎么来了?” 边说边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同时还把人往旁边的堂屋里带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两人才重新走出来。 钟延神色如常地将人送到大理寺门口,并目送他的背影逐渐消失在视野里。 当天晚上,顾廷之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来到了大理寺。 这人便是江宣。 据闻,江宣本不在京城,在被贬官后,便回到离京城五公里之外的老家,做起了教习先生。早上刚得到顾廷之的召唤,他便安排好老家的事情,火急火燎地赶进城了。 钟延适时地表现出他的惊讶,却没忘记林霜迟的嘱咐,开始对江宣展开盘问。 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江宣都回答得很正常,偶有犹豫之处,却也不是大问题。 钟延余光瞥到一旁坐着的林霜迟,突然问江宣,“你与顾公子是什么关系?” 顾廷之却愣住了。 江宣脸色呆怔,看了看顾廷之,拱手道:“顾公子是江某的救命恩人。当年,江某被贬官离京,本想带着一家老小返回老家。谁想到,路上遇到了山贼。若非顾公子及其随从出手相助,江某一家人恐怕早就遭遇不测了。” “原来如此。”钟延半眯起眼,审视着两人,又问他,“这些年,你与顾公子时常联系?” “不不不,大人真是太抬举江某了。”江宣又瞥了下顾廷之,摇头道,“顾公子身份贵重,又志在四方,不是江某所能结交的人物。严格说来,这是江某第二次见到顾公子。” 钟延扭头看向顾廷之,“顾公子,是这样吗?” “是,也不是。”顾廷之笑道,“江先生实在太谦虚了。虽被贬官,却不坠青云之志,回归乡野也不忘编纂之业。能够与先生结识,本是在下的荣幸。” 说完,他还特意问低头不语的林霜迟,“林姑娘,在下说得可对?” 林霜迟放下炭笔,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你这么说,也有道理。江先生好歹还有些建树,不知道顾公子又有什么值得称道的本事?” “我的本事,你不是最清楚不过了?”顾廷之说了句似是而非的话。 林霜迟眉尖微蹙,下意识想与他辩驳一番,但瞬间又想起此刻的处境,及时遏制住了这个念头,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手中的名册上。 顾廷之眸底划过一抹亮光,但没让人察觉。 在他人看来,他仍旧是那副温润微笑的模样。 钟延看看他,又看看林霜迟,心里充满了各种八卦。 但碍于此刻的环境,他不得不收敛起多余的思绪,继续问江宣,“江先生,本官听闻你曾经在翰林院担任过一段时间的编修,同时记录过不少官员的履历。可有此事?” “的确如此。” 提到正事,江宣也突然正襟危坐,一板一眼地回答他的问题。 林霜迟没有抬头,但握着炭笔的手顿了顿,耳朵也跟着竖起来。 钟延又问他,“你可还记得,自己曾经记录过哪个官员的履历吗?” 江宣摇头,“请大人恕罪。时隔多年,江某已经记不清了。” “你的字迹,总不会改变太大?”钟延又问。 江宣一怔,似乎也想到了这个法子,喜笑颜开道:“大人说得不错。这些年,江某的字迹,并无太大改变。而且,江某多多少少还记得其他同僚的字迹,说不定,还能借此便利,帮上大人一点忙。” 他卷起衣袖,说道:“请大人为江某准备纸和笔。” “行。” 钟延立刻朝官差点头示意。 眨眼间,笔墨纸砚便被放到他面前的桌子上。 江宣提笔写下几行字,随即递到钟延的面前,“这是江某的字迹。大人请看。” “有劳。”钟延接过来看了看,转手又递给林霜迟。 上面的字,遒劲有力,却不失飘逸,自成一道风骨。 林霜迟翻开名册,与上面的字迹做了对比,随后便冲钟延摇头。 陆尚书和沙侍郎的官员生平履历,不是江宣写的。 这个人,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第237章 万寿巫蛊(48) 不只是钟延,连林霜迟都感到无比惊讶。 本以为,顾廷之既然特意指出这个人,会给他们带来些意外的收获。 谁知,对方竟然不是他们要找的人。 难道说,顾廷之真的没有自己的私心,只是单纯想帮忙? 钟延与林霜迟暗中交换着神色,以至于沉默下来,连江宣也感觉到不妥。 “大人,可是江某所言有何不对之处?”江宣战战兢兢道。 钟延摇头,又在林霜迟的示意下,拿了几本名册,让他来辨别上面的字迹。 他一一接过,指着上面的字,道:“这是段辉段公子的字迹……这是殷厚殷公子的……这个是黎尤的……” 接连指出三四个人的字迹后,江宣便停了下来,捧着另外几本名册,对钟延说道:“大人,这几个人的字迹,江某已经认不出来了。实在很抱歉。” “没关系。”钟延把他认出字迹的那几本名册拿过来。 定睛一看,陆尚书和沙侍郎的记录赫然在列。 若他没记错,刚才江宣提到的记录者,应该是一个叫做“段辉”的公子。 得到这条信息,林霜迟已经不着痕迹地在名册里找这个人的去向。 而钟延则负责继续询问,“你刚才提到的那几个人,可有他们的消息?你离开京城后,可与那些人有过联系?” “没有。”江宣苦笑道,“当时,江某犯错被贬,离开京城时,都是灰溜溜地走,根本没脸去联系昔日的同窗。” “这么说来,你也不清楚他们的现状了?” “是的。” 得到他肯定的回复后,钟延又再问了几个问题,便暂时让人将其带下去。 顾廷之便道:“钟大人,没有找到你想找的人么?可需要在下再帮忙找找?” “不……” “那就麻烦顾公子了。”林霜迟也不跟他客气。 钟延见鬼似的看着她,后被她一记眼神提醒,才骤然回神。 只是,心里的好奇感越来越浓。 要说这两人没点过往,他是绝对不信的。 林霜迟并不知道他的想法,就算知道了,也不会去在意。她始终牢记萧眠舟的嘱咐,能够“借力打力”的事,就不会想着去亲力亲为。 更何况,顾廷之已经参与到案件中,势必会利用这个机会做点什么,才不枉费顾太师为此所做出的“牺牲”。 与其严防死守四处防备,倒不如放开手脚,等着他出招。 顾廷之眸光复杂地看着她,似感慨又似无奈,却也没提出什么异议。 在几人达成共识后,他便借口有事,提前离去。 林霜迟再次盯着陆尚书的生平履历,对玄砚道:“能找到这个段辉吗?” “需要点时间。”玄砚回答。 林霜迟点头,“尽快。目前看来,这是唯一的线索了。” 玄砚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刚起身打算回府,又见钟延火急火燎地冲进来,一把拽住她往外跑去,“林姑娘,大事不好了。吏部尚书被人害死了。” 林霜迟神色一冷,盯着他,“怎么死的?” “暂时还不知道。我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就赶紧过来拉你了。咱们先去案发现场看看。”钟延不由分说地把她往外拽。 林霜迟脚步一顿,突然想到什么,跑回去抱起那本名册塞到怀里,又匆匆地跟上去。 被杀死的人是吏部尚书任景山,消息一传出来,满朝文武瞬间哗然。 钟延和林霜迟匆匆忙忙地赶到吏部尚书府上时,却发现已经来了不少朝廷官员。他带着林霜迟从人群中边打招呼边走过,随即在管家的指引下,直接去了任景山出事的卧房。 一跨进门槛,血腥味夹杂着腐臭气息扑鼻而来。 林霜迟厉目扫过,却见房中四面窗户紧闭,床前的矮桌下血流成河,任景山的尸首正躺在血泊里,脑袋已经不知所踪,整个画面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而在血水中,几只青紫色蛊虫仍在动弹着,虫体胀得几乎要爆体而亡。 光是看到这一幕,林霜迟便头皮发麻,心里涌上一抹浓浓的无力感。 又是蛊虫! 又是一具无头尸首。 “林姑娘,怎么还有蛊虫?”钟延拽着她的袖子,脸上是罕见的茫然。 林霜迟摇头,一脸凝重。 她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为何这蛊虫就跟被批发了一样,时不时就能冒出几只? 她暂时想不通,但又见四周围了不少人,不欲再浪费时间,卷起袖子带上验尸工具,便走了进去。 这次验尸,比她想象中的还要简单。 不过一盏茶的时间,她就停下动作,对着那具无头尸体出神。 “林姑娘,如何?”钟延捂着鼻子,蹲在她身侧。 林霜迟如实相告,“尸体身上并无其他伤痕。脖子和脑袋的衔接处,刀伤肉色干白,没有血荫。从伤口的情况来看,他是死后才被人砍掉脑袋的。” 这个结论,简直出乎钟延的预料。 他指着地上遍布的血水,不敢置信道:“如果是死后才被砍掉脑袋,为何地上会有这么多鲜红的血水?而且,他身上没有其他伤口,致死伤又是何处?” 顿了顿,他又指着地上那几只蛊虫,“总不可能会是这几只虫子?” 林霜迟面色犹豫。 一开始,她看到死者身首异处,也下意识地认为致死伤在脖子那一刀上。 可在检查过尸体的伤口情况后,她不能昧着良心给出错误的结论。 她开口解释,“若死者是生前被砍了脑袋,这处刀伤应该有血荫,创口鲜血多且为红色。可你看看,现在这伤口呈现出干白状况,也没有血花。他的脑袋,应该是死后被人砍掉的……” “不可能——” 一道尖锐的女声瞬间打断了她的话。 林霜迟抬眸看去。 一名穿着锦衣华服的夫人踉踉跄跄地冲进来,鬓发微乱,神色苍白,许是跑得急了,她的胸脯还一起一伏的,显然不知从何处听说他们在验尸,便赶了过来。 她扶着门框,盯着林霜迟,一字一句道:“老爷不可能是死后被人砍掉脑袋的!绝对不可能!” 第238章 万寿巫蛊(49) 钟延双手撑着膝盖,起身看向她,“任夫人,此话何意?” “就是你听到的这个意思。”任夫人微微喘气,盯着林霜迟道,“林姑娘,我不知道你为何会判定我家老爷是死后被砍掉脑袋的。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你判错了。” 林霜迟感到很诧异,也不在意她的针锋相对,当场拱手道:“请任夫人指点一二。” “对啊,任夫人,你怎么知道任尚书不是死后被砍掉脑袋的?”钟延摸摸后脑勺,问道。 “因为,我看到了!” 伴随着话音落地,任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脸色愈发苍白如纸。 若非手扶着门框,此刻她的身子就要支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了。 在场的人都被她的话吓了一跳。 钟延面容冷肃地问道:“任夫人,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看到……看到……” “看到了什么?”林霜迟语气急切道。 可是,任夫人猛地捂住心口,一瞬间仿佛受到了惊吓,额头也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疯狂摇着头,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林霜迟大步走过去,撑住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只是,手刚握住她的胳膊,很明显就能感受到她浑身在发抖。 她看到了什么,居然怕成这个样子? 林霜迟眸光微沉,扫了眼任夫人颤栗不安的身子,连忙拉来一把椅子,扶着她坐下。同时劝四周围着的人散开一些,保持现场的空气流通。 这一番忙碌下来,任夫人脸色稍稍恢复一些血色,看着林霜迟的目光里充满了感激。 “任夫人,先喝口茶水。”林霜迟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上。 任夫人道了声谢,又抿了一口,温热的茶水从喉咙流下去,身体似乎都轻松了不少。 她握着茶盏,看了看林霜迟,欲言又止。 “夫人想说什么?”林霜迟看出她的顾忌,主动开口问道。 任夫人像被打开了话匣子,满腔的话倾吐而出,“老爷,老爷不是死后才被砍掉脑袋的。” 这句话,她至少重复了三次。 林霜迟却很有耐心地引导她说下去,“那他是死前被砍掉脑袋的?” “对。我看到了。” 任夫人身子打了个哆嗦,突然松开手里的茶盏,茶盏啪地摔到地上,碎了一地。 她像寻求水上浮木那般紧紧抓住林霜迟的手,面色惊惶不安道:“林姑娘,当时我就在外面,看到老爷大吼一声,而后脑袋被人砍下来。他的血溅到窗纸上,身体却倒了下去。” “你在外面看到的?”林霜迟问道。 任夫人怔怔地看着她,“对,怎、怎么了?” 林霜迟拧眉问道:“看到凶手了吗?” “我、我只看到了个身影……” 如此,便是没看到脸了。 不过也难怪,任夫人站在门外,也没有透视眼能看到里面的人。 这时,钟延也走了过来,“任夫人,你确定看到被杀的人是任尚书吗?” 任夫人不懂他的意思,反问回去,“不是老爷会是谁?明明里面的那具尸体就是老爷啊!” “不是,我指的不是这个。”钟延也发现话中的错处,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看向林霜迟,“林姑娘,你知道我的意思?” “我知道。”林霜迟点头。 但正如任夫人所说的那样,死的人便是任尚书,被杀的不是他还有谁? 林霜迟略一思忖,对钟延说道:“钟大人,与其去怀疑死的人是不是任尚书,不如去想想为何伤口会误导了我们。” 说着,她又问任夫人,“你是什么时候看到任尚书被杀死的?凶手可有发现你?他又是何时离开卧房的?” 任夫人被她问住,缓了会儿,才道:“今早天未亮时,老爷要去上朝,让我帮他去书房拿一些折子。等我拿着折子回来时,就看到窗纸上映着那一幕。当时我被吓坏了……” “你喊人了吗?”林霜迟问她。 任夫人摇头,“我被吓坏了,浑身发软跌坐在地上,别说喊人,连叫都叫不出来。” “那凶手知道你在外面吗?” “这……应该不知道?” 任夫人也意识到这点,双手用力地抓着林霜迟的手背,把她手背抓出一道红色的痕迹。 她像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溺水之人一般,喉头干涩道:“是不是凶手没有察觉到我的存在,所以才敢那么肆无忌惮地砍掉老爷的脑袋?如果、如果当时我喊出了声,你们说会不会老爷就不会死了?” 林霜迟暗自叹息,却安慰她,“夫人,这跟你无关。当时你没出声,没被凶手发现,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钟延也连忙附和道:“林姑娘说得对。对方既然是冲着任尚书来的,只怕不会那么轻易就善罢甘休。那种情况下,你没有贸然出声,说不定还保住了你的性命。” “真的吗?”任夫人看着他俩,一脸的惊恐难安。 在此之前,她一直都在自责,更为她的窝囊表现感到无比悔恨。 在她看来,当时她没能阻止凶手的杀人行径,甚至没能开口把府中的侍卫喊过来,才让凶手有了砍老爷脑袋的时间。 她对不起老爷! 直到被林霜迟和钟延又劝说了会儿,她心里的悔恨感才稍稍减轻一些。 钟延松了口气,又问道:“任夫人,任尚书最近可有得罪什么人?或者与什么人有矛盾?” “没有。”任夫人摇头,“老爷最近很少出门,基本下朝后不是去衙门,就是直接回府。看着比以前都要清闲不少。” 钟延再问:“那他出事前,可有表现出什么异常?” 谁想到,任夫人却沉默了。 钟延和林霜迟互相看了一眼,追问道:“任夫人,如果任尚书当真有什么异常举动,麻烦你一定要告诉我们。这关系到能不能找到凶手啊!” “我没有想隐瞒的意思。”任夫人挤出一丝难看的笑容,道,“只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跟你们说。” “你就实话实说。”钟延说道。 任夫人深吸一口气,说道:“老爷出事前几天,的确有些不对劲儿。有一天晚上,他天黑之后才回来,也没用晚膳,就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发落了一个犯事的仆从……” 发落仆从? 钟延摸了摸鼻子,不解道:“发落仆从很反常吗?” 第239章 万寿巫蛊(50) 在他看来,若是府上下人犯了错,被主子发落也是情有可原。 但任夫人只是摇头,“在外人面前,老爷一直都控制得很好,基本不随便朝下人发脾气的。哪怕仆从犯了错,也只是让管家私底下打发了,从没有过像那天大发雷霆的情况,甚至还在屋子里大喊大叫……” “他喊了什么,叫了什么?”林霜迟比较关心这个问题。 任夫人胆怯地看着他俩,犹豫再三,才决定开口,“说什么‘他回来了陆高明都死了’之类的话……” 林霜迟心里顿时警惕起来。 任尚书居然会注意到陆尚书的死? 而他口中的“他”,又会是谁? 突然间,她脑海里倏然闪过一道白光,随即从怀里掏出那本名册,径自翻阅起来。 钟延也不打扰她,继续问任夫人,“你可记得,那是哪一天?” “就在陆尚书死后没几天。哦,对了,那天我还问过老爷,他之所以回来晚了,是因为去了大理寺一趟。钟大人既在大理寺任职,可有碰到我们老爷?” 钟延顿时恍然大悟,“如果你说的是那天,那我知道的。” 话虽这么说,他心里却犯了嘀咕。 难道那时候,任尚书早就预料到自己可能会被人杀死? 之所以徘徊在大理寺门口,其实是为了寻求大理寺的帮助或者保护? 但那日任尚书在大理寺门口徘徊那么久,为何又离开了? 见他沉默不语,任夫人战战兢兢地问他,“钟大人,老爷的死与陆尚书的死有关吗?” “这个,暂时还不知道……” “不,我知道,”林霜迟突然拍了下名册,指着上面的一行字,“钟大人,你先看看这个。” 钟延垂眸看去。 下一刻,脸色大变,他猛地抓起名册,两只眼睛恨不得贴上去。 须臾,他满脸震惊道:“这……这又与南疆之行有关?” “从目前的记录来看,的确如此。”林霜迟一脸凝重。 任夫人却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什么南疆之行?老爷怎么会跟南疆有关?你们是不是搞错了?老爷都没去过南疆……” 林霜迟不答反问,“任夫人,近段时间,任尚书可有接见什么陌生人?或者收到什么奇怪的信?” “没有陌生人。但是那日我去书房替他拿折子,的确发现了一封奇怪的信。老实说,我也看不懂信上的文字。难道那就是你们口中的南疆文字?” 林霜迟:“可以拿来给我们看看吗?” “可以。我这就去拿来。”任夫人立刻起身去书房。 钟延看着她的背影,脸色严肃道:“林姑娘,如果名册上的记录没有出错,那么陆尚书、沙侍郎和任尚书应该都与南疆之行有关。我倒是很好奇,当年他们去南疆都做了些什么,时隔多年,仍旧引来幕后之人如此大的报复。” 甚至,连性命都丢掉了。 林霜迟也摇头,“这个可能需要好好查查了。如果能找到更多的知情者,或许会事半功倍。” 提到这个,钟延立刻再去翻阅名册。 但是奇怪的是,除了那三人,其他人的记录没有任何问题。 “我现在怀疑,兵部侍郎沙远或许已经遭遇不测了。只是我们没有找到他的尸体而已!” 林霜迟的猜测,毫不意外地得到了钟延的认同。 如今,他们只能等一等,看看任夫人是否再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在等待的间隙里,林霜迟又走进卧房,重新查看了下案发现场。凌厉的目光一一扫过紧闭的门窗,整齐的桌椅,最后落在地上的血水上。 之前急于知道任尚书的死因,来不及多观察案发现场,此刻认真地审视下来,却发现这一滩血水似乎有点不同。 按理说,过了这么长时间,血水也应该变得黏稠了,但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如今看起来反而更稀了。 就好像人血里掺了清水一样。 她又看向地上的无头尸体,脑海里掠过前世今生那些破案技能,脸色渐渐变得凝重起来。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钟延见她迟迟不出去,赶紧走进来,视线同样落在地上那具无头尸体上,迟疑道,“你在怀疑什么?这具无头尸体不是任尚书的吗?” 林霜迟挑眉,“你觉得任夫人会认错自己老爷的尸体?” “这……应该不会……” “那就是了。”林霜迟道,“我并没有怀疑这具尸体不是任尚书的,也没有怀疑凶手杀的不是任尚书。我只是突然知道,为什么伤口会呈现出干白的模样了。” 钟延百思不得其解,“你的意思是,你认可任夫人的说法?你还知道原因了?” “对!” 钟延也来了兴致,“那是什么原因?” “原因就在这滩血水上。”林霜迟指着这满地狼藉,语气坚定,“普通的人血在经过这么长的时间之后,应该会呈现出黏稠状态。但你看看地上的血水是否这样。” 钟延垂眸看了看,眉心几乎拧成了麻花儿。 他摇头,“这可是一点儿都看不出黏稠的样子。林姑娘,这是为何?” “因为里面掺了些东西。” “什么东西?” “水。” 钟延第一反应就是她在开玩笑,但当看到她严肃的神情时,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是开玩笑,那就是真的了? 林霜迟缓缓说道:“如任夫人所说,任尚书的脑袋不可能是死后才被砍掉的,那么就是死前致命伤。照理说,生前的伤口四周应该有血花,同时创口处有血荫,颜色比较鲜艳。但眼下我们看到的并非这样。那是因为,凶手在砍掉脑袋后,对创口进行了处理。” “什么处理?” 钟延以为自己把心中的疑惑问出来,但很快又意识到不是。 他扭过头,却见顾廷之步履从容地走进来,甚至还朝他颔首示意。 他忽然觉得此人格外不顺眼,语调也有些阴阳怪气,“顾公子怎么这个时候才来?” “去接了几个人。”顾廷之笑道,随即扭头看向林霜迟,兴致勃勃地问她,“林姑娘,你刚才说凶手怎么处理这个创口?” 第240章 万寿巫蛊(51) 钟延闻言看着他,“顾公子不是会查案吗?为何会这么问?” “在下会查案,却不会验尸。”顾廷之没觉得有何不妥,甚至反问他,“钟大人不是也会查案?为何也不懂这些?” 钟延:“……” 他真后悔问出刚才的问题了。 这个人,居然是个睚眦必报的。 顾廷之的目的也不是与他争吵,见状便转而看向林霜迟,温润笑道:“林姑娘见多识广,可否为顾某解惑?” “就与这些水有关。”林霜迟指着满地狼藉,冷声说道。 顾廷之和钟延齐齐看向地面。 这一滩血水红而污浊,混合着血腥味,给人极其不好的感受。 却不知,又怎么与任尚书的死有关了? 林霜迟语声清冷,“我们都知道,正常人死亡后,身上流出的血在经过一段时间的放置后会变得黏稠暗红。从任尚书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时辰,但地上的血水始终保持鲜红稀释的状态,其中可能掺了水。” “而这些水,正是让任尚书伤口干白无血荫的根本原因。” 没等钟延问出来,她又自顾自地说下去,“之所以这些水能够做出这些假象,是因为凶手对伤口所做出的特殊处理。我猜测,当时凶手把任尚书的脑袋砍下来后,就马上用开水在伤口那里浇淋。这样,伤口就被烫白了,看不出血荫。” “如此一来,仵作验尸看不到正常的血花,自然就会把这个伤口归为死后伤。” 钟延沉默片刻,又问道:“凶手为何要这么做?” 顾廷之自顾自地分析起来,“凶手用开水把伤口处理掉,就是为了混淆视线,让仵作验不出是死前还是死后伤。也就是说,他真正要处理的是伤口产生的时辰。莫不是想要借此来掩盖什么?” 这么说着,他绕着尸体走了一圈,再次提出疑问,“难道这具尸体不是任尚书的?” 他提出的疑问,直接把林霜迟和钟延吓了一跳。 两人齐齐看向那具无头尸体,脸色是如出一辙的凝重。 如果这具尸体不是任尚书的,那又会是谁的?任夫人有没有认出来? 想到这里,林霜迟倏然站起身,往外面看了看,“任夫人不是去书房拿信了?怎么还没回来?” “我去看看。”钟延立刻丢下他们,跑了出去。 于是,屋子里只剩下顾廷之和林霜迟二人。 林霜迟目光平静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又重新蹲回到尸体前,目光呆怔,似在出神。 察觉到自己被无视了,顾廷之眼底划过一抹无奈,唉声叹气道:“林姑娘,好歹你我也有过一段交情,就算不能坐下来好好叙旧,也不用这么无视我?” 林霜迟挑眉看他,“我捉贼你在背后捅刀的交情么?” 顾廷之:“……” 没等他开口解释,钟延又急匆匆地跑过来,身后还跟着一脸紧张的任夫人。 钟延指着地上的无头尸体,问道:“任夫人,你再来辨认下,这具尸体是任尚书的吗?你可一定要认清楚了啊……” 他还想唠叨几句,冷不防接到林霜迟一记冰冷的眼神,便识趣地没有再说下去。 光是这番话,便足以让任夫人心生慌乱。 她挪着小碎步往前走,裙摆被血水浸湿,也不曾察觉,只是那满含着悲伤的眸子紧紧盯着那具无头尸体,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地方。 下一刻,她突然伸出手,扒开尸体胸前的衣襟,露出胸膛上一块拇指大小的黑痣。 她抚摸着那黑痣,眼含泪水,哽咽道:“这尸体就是老爷的。老爷胸口就有这么一块黑痣,错不了,绝对错不了……” 任夫人是死者最亲近的人,连她都这么说了,自然错不了。 “顾公子是何看法?”钟延开口问道。 他可没忘记,怀疑尸体身份的人便是这个人。 顾廷之双手兜在袖子里,云淡风轻道:“不是就不是。兴许是我哪里想错了。” 钟延:“???” 就这样? 他还想借此机会好好讽刺一番呢。 可林霜迟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而是转头问起任夫人,“书房里找到书信了吗?” “找到了找到了,”任夫人从袖子里掏出一封书信,递给她,“我不记得老爷把信放在哪里了。在书房里找了好久,才终于找到的。” “林姑娘,你快看看,上面写的是什么。” 林霜迟打开一看,又是那些奇形怪状的文字。 俨然跟沙侍郎府上的书信是同一种。 她只大致扫过一眼,便折起来,“若我所料不差,这纸上所写的应该是南疆文字。” 任夫人吃了一惊,十分不解,“老爷怎么会跟南疆扯上关系?林姑娘,这其中会不会有什么误会?” “是不是误会,稍后便知。”林霜迟道,“任夫人,宣王爷看得懂南疆文字,我只需要将这封书信递到宣王爷面前,真假便知。” 听她搬出“宣王”,任夫人也悻悻然地收回那些质疑的话。 林霜迟勘察完现场,便让人把尸体带走,同时带着任夫人的证词回了大理寺。 只是,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她并没有参与到钟延和顾廷之的讨论中,而是抱着一本名册,拿着炭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钟延知道她在整理脑子里的思绪和线索,但想到以往互相讨论的情景,他心中对顾廷之的埋怨又多了一层。 要不是这个碍眼的人,林姑娘肯定会跟以往一样,与他分享起各种线索和发现了。 顾廷之假装看不懂他的眼色,从容自得地问道:“钟大人,听闻宫中阿秀的死和陆尚书的死,已经找到凶手了?” “对。”这些进展,在顾廷之参与到命案中时,他们就已经交流过了。 是以,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 顾廷之又问道:“我还听说,杀死陆尚书的凶手也被人暗杀,甚至也没了脑袋?” “对。你想说些什么?” 钟延现在看他愈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 心里却在暗暗想着,最好他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否则肯定要他好看。 顾廷之仍旧是那副温润如玉的样子,“那么,无头尸体的脑袋找到了吗?” 钟延神色一僵,刹那间,变幻莫测。 第241章 万寿巫蛊(52) 林霜迟埋首涂写的动作一顿,在无人注意的角落里,脸色显得有些难看。 顾廷之也注意到这一点,又继续说道:“既然是无头尸体,怎么不去找被砍掉的脑袋?是找不到,还是遇到了什么阻碍?” “若是后者,钟大人可以直说。我们顾家别的不多,就是人手多一点,肯定能够帮大理寺出一份绵薄之力的。” 钟延摸了摸后脑勺,心里直呼,大意了。 他怎么没想到这点? 关键是,林姑娘也没想到吗? 他的目光幽幽地飘向林霜迟所在的方向,但又不好当着顾廷之的面去问,只能嘴硬道:“谁说没有去找?只是暂时找不到而已……” “林姑娘,是这样吗?”顾廷之微微偏头,看向不远处默不作声的女子。 林霜迟低低应了一声,凭借与他为数不多的几次交集,多少都能猜出他的想法。 于是,她便问道:“顾公子难道找到了?” “知我者,莫过林姑娘也。”顾廷之开怀一笑道,“我的人的确找到了无头尸体,却不是杀死陆尚书的凶手的脑袋,而是任尚书的脑袋。” 说着,他拍拍手,手下便捧着个木盒子走进来。 他走过去,把木盒子打开,一股血腥味顿时飘散在屋子里。 林霜迟不认识任尚书,但钟延认得,确定过那是任尚书的脑袋后,他便给林霜迟递去一个肯定的眼神。 如此一来,顾廷之的动作的确够快。 林霜迟问他,“这是在哪里找到的?又是怎么找到的?” “据我手下所说,这颗脑袋被悬挂在城北群山某个坟地的高树上。被他们发现时,现场杳无人烟,只有脑袋还在滴着血。因此也不知道是谁把任尚书的脑袋挂到了那里。” “还能是谁?”钟延道,“肯定是凶手呗。” 顾廷之却道:“若是凶手,何必多此一举?” “这算什么?你是没见过,当初陆尚书被人杀死时,凶手还在现场挖了一个坑。可别提有多瘆人了。”提起这个,钟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岂料,林霜迟脑海里倏然闪过什么,突然翻开了那本名册。 她没有开口,只是下颔绷得紧紧的,神情似乎罕见的紧张,就连那捏着名册的指节都还泛着一抹苍白。 如此异状,自然引起钟延和顾廷之的注意。 但没有人敢开口询问。 许久后,林霜迟从名册中抬起头,脸色是少见的难看。但她很快就恢复如常,如鹰隼般锐利的眸子紧紧盯着顾廷之,“顾公子,你之前说去接了几个人,都有谁?” 顾廷之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起这个,也没什么隐瞒,“就是江宣的那几个同窗。” “人在何处?” “暂时被安置在客栈。你要去见他们吗?”顾廷之问道。 林霜迟点头,“我现在就要见他们。” “行。我让人带来。” 顾廷之的动作很快,没多久,三两个中年男子就被带到大理寺。 江宣赫然在列。 许是提前得到了提醒,这几人并没有太惊慌,一一见过钟延后,便并排站在一旁,等待他的问话。 林霜迟拿着那本名册,问道:“请问,黎尤、殷厚、段辉分别是谁?” 被她点到名字,几人依次站出来。 巧的是,从左到右,分别是黎尤、殷厚和段辉。 林霜迟把那本记录了陆尚书的书递过去,问道:“当年,这部分内容是谁记录的?” 三人一起看过后,其中段辉主动站出来,认领了这份东西。 林霜迟瞅着他,暗中打量着这个人。 老实巴交的脸,低垂的眉眼,身上穿着的是普通的棉布,衣摆处洗得发白。 这样的人,为何会记录下这样一份履历? 段辉忐忑不安道:“这位姑娘,可是哪里不妥?” “的确有不妥之处。”林霜迟挑着陆尚书那三人的履历,并指出之前找出的问题,末了才沉声问道,“我看过,这本名册里,除了陆尚书、沙侍郎和任尚书的履历存在问题,其他人的一切正常。既然是你记录的,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 段辉却摇头否认,“不可能。不会记录下这样的东西。这些履历在记录完后,都会上交到翰林院,由上峰统一审查的。如果我这么写,不可能逃脱上峰的问责。” 而事实上,他并没有被问责。 林霜迟不悦道:“那你怎么解释你的笔迹?现在才来否认,是否太迟了些?” “姑娘,不是段某做过的事,段某绝对不可能会认的。我敢肯定,这绝对不是我写的东西。肯定是有人污蔑我。” 钟延却道:“你有什么证据能证明,这是污蔑?” “这……” 段辉自然拿不出证据来。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他早已忘记当年给谁记录过履历了,若非认得自己的笔迹,他是一点儿都不想认领这个名册的。 谁知道,竟然还有人给他挖坑了。 钟延一看,便知道他给不出证据,直接吩咐道:“既然你无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暂时不能离开大理寺了。” “大人,你要囚禁我?”不只是段辉,其他人也露出惊慌之色。 钟延却一本正经道:“这不是囚禁,而是为了保护你的生命安全。如果你是无辜的,明明没做过却被人污蔑,说不定早已被盯上。万一来个死无对证,你岂不是要替人背黑锅了?” 他的脑子也转得快,遇到这样不配合的人,直接把对付南疆梁王的手段再次用上来。 效果真是立竿见影。 段辉缩缩脖子,似乎被他的话吓到了,并没有再说什么。 等这些人都退下后,林霜迟捧着那本名册,兀自梳理着脑海中的线索。 顾廷之坐在她对面,悠然问道:“可有得到你想要的答案?” “没。”林霜迟下意识就摇头。 不只是没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反而更加扰乱她的思绪了。 本以为找到记录陆尚书履历的人,就能解开大部分的疑惑。 如今,这些都成了妄想。 “有没有可能是段辉说了谎?” 林霜迟心里也这么想着,耳边同时想起这一句话,差点被自己吓了一跳。 她还以为自己不经意间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她看向顾廷之,问道:“顾公子觉得该怎么做?” “顺藤摸瓜。你不是最擅长的吗?”顾廷之眼底划过一抹亮光,语气里似乎还带着几分诱哄。 林霜迟脑海里似有白光闪过,倏地抬起头,冷冷瞪着他! 原来是这样! 第242章 万寿巫蛊(53) 许是她的目光太冷,顾廷之有种被扒掉衣服浑身赤裸的错觉。 他捏了捏掌心,状若镇定地移开视线,同时问道:“林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乡下一别,顾公子似乎变了不少。” 顾廷之一怔,心头莫名生出一种难言的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比如说?” “比如说,变得乐于助人了。”林霜迟神色清冷,又带了几分冷漠。 而刚才那瞬间展现出的冰冷,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顾廷之却怔住,突然意识到她在骂他。 “林姑娘似乎对我有很大误解。” “是误解么?”林霜迟挑眉反问。 顾廷之神色不改道:“从我参与到大理寺的案子开始,你不是无视我的存在,就是针对我。你敢说,你没有在担心什么?” 林霜迟不答反问,“你敢说,如此殷勤的查探,不是别有所图?” 他敢说一句“不是”,她脑袋都能拿下来给他当球踢。 之前,她一直都不知道顾太师的目的。 但就在刚才,她联系此前种种,终于想出些眉目。 若她没猜错,他们应该想要借她的手来查点什么,不然顾太师不会允许族中子弟与她共事。但以顾家今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查到,又能借助她来查的? 几乎在这一瞬间,林霜迟脑海里就冒出两个字—— 云家。 唯有这个,她一直都在查探,却又被景元帝明令禁止的。 难道顾家要阻挠自己?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霜迟深感危机,甚至看着顾廷之的目光都充斥着浓浓的戒备。 顾廷之无视掉她的戒备,开口承认,“我的确有所图。” “嗯?” “不过,我所图的不是其他,而是你。”顾廷之说道,“林姑娘,自乡下一别,我对你的欣赏便与日俱增,尤其期待能与你再次合作……” “停!”林霜迟一脚踢开椅子,猛然起身,毫不客气道,“请顾公子注意点分寸。” 她背对着门口,倾城容颜被笼罩在阴影中,看得不慎真切。 因此,也没注意到门口伫立着的两道挺拔的身影。 顾廷之脸色微沉,明显感觉到从门口射来的锋利视线。 他知道,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又跟她提起名册的事,“我本以为,找到江宣的同窗,就能知道是谁在名册上动手脚。如今看来,这案子没那么简单。” “林姑娘打算如何做?” 林霜迟垂下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不痛不痒道:“如果不是段辉做的,那就只能是别人了。顾公子再去找找?” 顾廷之:“……林姑娘竟然对我如此信任。真是令顾某受宠若惊啊!” 顿了顿,他又冲门口说道:“宣王爷,你说能够得到林姑娘的认可和看重,是不是一种荣幸呢?” 听到这话,林霜迟顿时转过身来,神情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 她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悬着的心突然就安稳地回到肚子里。 莫名就不紧张了。 萧眠舟看向她身后的男子,漠然道:“离各国使臣离京只剩下三日,顾公子可查到真相了?” 顾廷之:“……” 偏生钟延似乎没看到他的为难,自顾自道:“顾公子,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咱们可得抓紧啊!要不现在再去驿馆看看。” 说完,他也不等顾廷之出声同意,直接把人拽了出去。 堂厅里只剩下林霜迟和萧眠舟二人。 林霜迟揪了揪袖子,解释道:“我跟他没有关系。自从知道他是顾家人,我便离得远远的了。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解释完,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情,亦从未出现过。 萧眠舟眼底含着笑意,摆摆手,拉着她一起坐下,问起案子的进展。 在他面前,林霜迟似乎也没有顾忌,直接把刚才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幸亏我多了个心眼儿,才没有如顾廷之所讲的那样顺藤摸瓜。不然,这一摸下去,不知道是有利于自己,还是有利于顾家的了。” “你觉得,这是顾太师的目的?”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点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顾家人。尤其是顾廷之参与案子,本就十分蹊跷。而且,当初钟延和玄砚翻墙入宫被抓一事,难保没有顾家人的手笔。” 经她这么提醒,萧眠舟神色也肃然几分。 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也想过是否被人盯上了,但后来事情太多,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事。此刻再听她提起,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他道。 林霜迟组织了下语言,便道:“之所以会怀疑此事蹊跷,是因为刚才顾廷之说了句话。” “什么话?” “他让我,顺藤摸瓜。”林霜迟道,“我们都知道,整个案子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内务府提供的有问题的名册。一旦知道记录者的身份,再顺藤摸瓜地查下去,自然就知道是谁在多年前就布下这个局了。” “可是,咱们想知道,难道顾太师不想?” 萧眠舟背着手踱来踱去,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想要借用你的手去查当年的事?所以才派出顾廷之,想要诱引你的思绪,按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去做?” “对。”林霜迟点头。 萧眠舟却不解了,“他们想要查什么?” “敢问王爷,我一直想查的是什么?” 萧眠舟顿时恍然大悟,“云家。他们想阻挠你去查云家?”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林霜迟转念一想,突然又问道:“王爷,如果顾家人要查的是云家的事,那么是否可以反向推断,在内务府名册上留下那么明显漏洞的人,其实是与云家有关的人?” 甚至是,云家的亲属? 一想到这哥可能,林霜迟莫名激动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亲人在世? 会是谁? 萧眠舟看着她,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随即道:“或许,我知道是谁。” “谁?” 第242章 万寿巫蛊(53) 许是她的目光太冷,顾廷之有种被扒掉衣服浑身赤裸的错觉。 他捏了捏掌心,状若镇定地移开视线,同时问道:“林姑娘为何如此看我?”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来,乡下一别,顾公子似乎变了不少。” 顾廷之一怔,心头莫名生出一种难言的窃喜,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比如说?” “比如说,变得乐于助人了。”林霜迟神色清冷,又带了几分冷漠。 而刚才那瞬间展现出的冰冷,似乎只是一种错觉。 顾廷之却怔住,突然意识到她在骂他。 “林姑娘似乎对我有很大误解。” “是误解么?”林霜迟挑眉反问。 顾廷之神色不改道:“从我参与到大理寺的案子开始,你不是无视我的存在,就是针对我。你敢说,你没有在担心什么?” 林霜迟不答反问,“你敢说,如此殷勤的查探,不是别有所图?” 他敢说一句“不是”,她脑袋都能拿下来给他当球踢。 之前,她一直都不知道顾太师的目的。 但就在刚才,她联系此前种种,终于想出些眉目。 若她没猜错,他们应该想要借她的手来查点什么,不然顾太师不会允许族中子弟与她共事。但以顾家今时今日的权势和地位,还有什么是他们不能查到,又能借助她来查的? 几乎在这一瞬间,林霜迟脑海里就冒出两个字—— 云家。 唯有这个,她一直都在查探,却又被景元帝明令禁止的。 难道顾家要阻挠自己? 一想到这个可能,林霜迟深感危机,甚至看着顾廷之的目光都充斥着浓浓的戒备。 顾廷之无视掉她的戒备,开口承认,“我的确有所图。” “嗯?” “不过,我所图的不是其他,而是你。”顾廷之说道,“林姑娘,自乡下一别,我对你的欣赏便与日俱增,尤其期待能与你再次合作……” “停!”林霜迟一脚踢开椅子,猛然起身,毫不客气道,“请顾公子注意点分寸。” 她背对着门口,倾城容颜被笼罩在阴影中,看得不慎真切。 因此,也没注意到门口伫立着的两道挺拔的身影。 顾廷之脸色微沉,明显感觉到从门口射来的锋利视线。 他知道,眼下不是谈论这些的时候,又跟她提起名册的事,“我本以为,找到江宣的同窗,就能知道是谁在名册上动手脚。如今看来,这案子没那么简单。” “林姑娘打算如何做?” 林霜迟垂下眼睑,遮住眸中一闪而过的阴霾,不痛不痒道:“如果不是段辉做的,那就只能是别人了。顾公子再去找找?” 顾廷之:“……林姑娘竟然对我如此信任。真是令顾某受宠若惊啊!” 顿了顿,他又冲门口说道:“宣王爷,你说能够得到林姑娘的认可和看重,是不是一种荣幸呢?” 听到这话,林霜迟顿时转过身来,神情里带着几分她自己都没发觉的紧张。 她想为自己辩解几句,但在对上他的视线时,悬着的心突然就安稳地回到肚子里。 莫名就不紧张了。 萧眠舟看向她身后的男子,漠然道:“离各国使臣离京只剩下三日,顾公子可查到真相了?” 顾廷之:“……” 偏生钟延似乎没看到他的为难,自顾自道:“顾公子,没剩下多少时间了。咱们可得抓紧啊!要不现在再去驿馆看看。” 说完,他也不等顾廷之出声同意,直接把人拽了出去。 堂厅里只剩下林霜迟和萧眠舟二人。 林霜迟揪了揪袖子,解释道:“我跟他没有关系。自从知道他是顾家人,我便离得远远的了。不是他所说的那样。” 解释完,她又觉得自己莫名其妙。 这种不受控制的感情,亦从未出现过。 萧眠舟眼底含着笑意,摆摆手,拉着她一起坐下,问起案子的进展。 在他面前,林霜迟似乎也没有顾忌,直接把刚才的猜测说了出来,末了又道:“幸亏我多了个心眼儿,才没有如顾廷之所讲的那样顺藤摸瓜。不然,这一摸下去,不知道是有利于自己,还是有利于顾家的了。” “你觉得,这是顾太师的目的?”萧眠舟问道。 林霜迟点头,“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去揣测顾家人。尤其是顾廷之参与案子,本就十分蹊跷。而且,当初钟延和玄砚翻墙入宫被抓一事,难保没有顾家人的手笔。” 经她这么提醒,萧眠舟神色也肃然几分。 那件事情发生后,他也想过是否被人盯上了,但后来事情太多,暂时也顾不上这些事。此刻再听她提起,只怕不是空穴来风。 “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他道。 林霜迟组织了下语言,便道:“之所以会怀疑此事蹊跷,是因为刚才顾廷之说了句话。” “什么话?” “他让我,顺藤摸瓜。”林霜迟道,“我们都知道,整个案子最关键的地方就在于内务府提供的有问题的名册。一旦知道记录者的身份,再顺藤摸瓜地查下去,自然就知道是谁在多年前就布下这个局了。” “可是,咱们想知道,难道顾太师不想?” 萧眠舟背着手踱来踱去,沉吟道:“你的意思是,他想要借用你的手去查当年的事?所以才派出顾廷之,想要诱引你的思绪,按着他们所想的方向去做?” “对。”林霜迟点头。 萧眠舟却不解了,“他们想要查什么?” “敢问王爷,我一直想查的是什么?” 萧眠舟顿时恍然大悟,“云家。他们想阻挠你去查云家?”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其他的理由。” 林霜迟转念一想,突然又问道:“王爷,如果顾家人要查的是云家的事,那么是否可以反向推断,在内务府名册上留下那么明显漏洞的人,其实是与云家有关的人?” 甚至是,云家的亲属? 一想到这哥可能,林霜迟莫名激动起来,这是不是意味着她还有亲人在世? 会是谁? 萧眠舟看着她,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人的身影,随即道:“或许,我知道是谁。” “谁?” 第243章 万寿巫蛊(54) 林霜迟罕见的激动了,“那人是谁?是否与我外祖父有关?” “应该是?”萧眠舟犹豫是否要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她。 说到底,他没查到明确的证据,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林霜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直到眸光由亮转暗,才收敛起心中的点滴失落,善解人意道:“王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他又提议道,“你若是想知道具体的过程,或许可以去问一个人。” “谁?” “何星。” 林霜迟吃了一惊,“这与何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猜测。之前也有明里暗里地问过何星,但他没有正面回答过。但如果问的人换成你,兴许他会说的。” 听到他如此诚恳的建议,林霜迟点点头,心里已经决定要去找下何星了。 对她来说,这个结果太重要了。 两人再互相谈论了些案子相关的事项,便离开大理寺。 林霜迟直接去了何星在京城的住处。 以前何星做她的教习先生时,曾经给她留下一个地址,并说如果遇到麻烦,可以随时去他的住处请求帮忙。 她问了一路,到达那座僻静的院落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林霜迟只好原路返回,在路过兵部侍郎府门口时,想起那生死不知的兵部侍郎沙远,略一思忖,便走了进去。 得知她的身份,管家态度很恭敬,直接把她迎进了府里,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 林霜迟心中有事,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们夫人呢?” “夫人回娘家了。这几日,老爷一直找不到下落,夫人忧心此事,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娘家的老太君担心她胡思乱想,一大早就派人把她接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点头,再问他,“这些日子,你们还在找沙侍郎的下落吗?” “在找。可是,一无所获。林姑娘,你说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尽管林霜迟心里也这么认为,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会给出如此明确的答复。之后又问起有关于沙侍郎的生活习惯,当听到沙侍郎左手用剑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管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林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你们老爷左手用剑?那手上有厚茧子吗?”她看似轻松,实则绷紧了神经。 管家点头,“有啊!怎么可能没有?” 恍如晴天霹雳,从林霜迟的头顶劈过去。 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时半会儿竟无法反应过来。等再次回神,她清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除此之外,他的身体还有什么特征?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 管家摇头,“说来也奇怪。老爷虽上过战场受过伤,但身上几乎没怎么留下疤痕。小人还曾经向他讨教过,如何去掉疤痕呢。” 听到这里,林霜迟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迫切,也来不及说什么,提着裙摆就冲出去。 她直接去了大理寺的停尸房。 由于案子还没破掉,与之相关的尸体都暂时被安置在这里,以便后续需要用上。 林霜迟找到那两具无头尸体,再次仔细地检查一番,许久后,才重新走出停尸房。 此时,夜幕低垂,天边星光点点。 她站在停尸房的门口,脑海里闪过以往的一幕幕。 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直到钟延过来喊她,她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只是细看之下,还多了几分复杂。 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了,钟延往一旁让去,不解道:“林姑娘,听说你在停尸房里待了好一阵子,可是找出什么线索了?” “是。”但她忽然宁愿找不到。 钟延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有了重大突破,高兴道:“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结案了?” 然而,林霜迟只是沉默。 在钟延开口前,她又突然问起其他的事,“钟大人,你跟我说说何先生的事。” 钟延:“……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能说?”林霜迟眉眼清冷,抿唇想了想,又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吗?他又是什么身份?为何你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会听他的话?” 一连几个问题,直接把钟延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搓搓手,眼神四处闪躲着,就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说?”林霜迟语气里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是认为那是何星的隐私,她不该不经允许就私自去询问。 但今日过后,她突然后悔起自己的无知和迟钝。 当初何星三番五次帮她度过难关时,她就该想到他的身份的。 不然,也不至于参与到这桩案子里,差点犯下那等错事。 钟延心中有鬼,问她,“林姑娘,您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去问何先生?” 何苦让他做这个左右为难的中间人? 林霜迟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望天,退一步道:“既然他曾经嘱咐过你,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但是,我只问你一句话,他有没有说这件案子该如何做?” “有。” “怎么说?” 钟延沉吟片刻,才道:“他说,一切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林霜迟眉心蹙起,似是无法理解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他没说,若是我……” “何先生说了,那都不要紧。”再说起这个,钟延变得十分平静。 只因他也看出了些苗头—— 恐怕,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会问起这些与案子“无关”的问题。 好在何先生早就有了吩咐,他在应对时,也不至于会手忙脚乱。 林霜迟定定地看他半晌,又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啊?我怎么会知道?”钟延吓得当场跳起,紧张地看看四周,只差没冲上去捂她的嘴巴,“林姑娘,你可千万不能乱说啊!我要是知道凶手是谁,还用得着跑来跑去查案子吗?” 林霜迟半信半疑道:“何先生没告诉你?” “没有。”说真的,何先生也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他还想问什么,却见林霜迟朝他招手,低声道:“明天你配合我。” “配合什么?” “这个案子,可以破了!” 第243章 万寿巫蛊(54) 林霜迟罕见的激动了,“那人是谁?是否与我外祖父有关?” “应该是?”萧眠舟犹豫是否要把自己查到的东西告诉她。 说到底,他没查到明确的证据,一切都只是他的猜测。 林霜迟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直到眸光由亮转暗,才收敛起心中的点滴失落,善解人意道:“王爷,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我只是不知从何说起。”顿了顿,他又提议道,“你若是想知道具体的过程,或许可以去问一个人。” “谁?” “何星。” 林霜迟吃了一惊,“这与何先生有什么关系?” “我只是猜测。之前也有明里暗里地问过何星,但他没有正面回答过。但如果问的人换成你,兴许他会说的。” 听到他如此诚恳的建议,林霜迟点点头,心里已经决定要去找下何星了。 对她来说,这个结果太重要了。 两人再互相谈论了些案子相关的事项,便离开大理寺。 林霜迟直接去了何星在京城的住处。 以前何星做她的教习先生时,曾经给她留下一个地址,并说如果遇到麻烦,可以随时去他的住处请求帮忙。 她问了一路,到达那座僻静的院落时,却吃了个闭门羹。 林霜迟只好原路返回,在路过兵部侍郎府门口时,想起那生死不知的兵部侍郎沙远,略一思忖,便走了进去。 得知她的身份,管家态度很恭敬,直接把她迎进了府里,好茶好点心地招待着。 林霜迟心中有事,开门见山地问他,“你们夫人呢?” “夫人回娘家了。这几日,老爷一直找不到下落,夫人忧心此事,已经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娘家的老太君担心她胡思乱想,一大早就派人把她接过去了。” “原来是这样。”林霜迟若有所思地点头,再问他,“这些日子,你们还在找沙侍郎的下落吗?” “在找。可是,一无所获。林姑娘,你说老爷是不是出事了?” 尽管林霜迟心里也这么认为,但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不会给出如此明确的答复。之后又问起有关于沙侍郎的生活习惯,当听到沙侍郎左手用剑时,突然打了个寒颤。 管家不明所以地看着她,“林姑娘,可是有何不妥?” “你们老爷左手用剑?那手上有厚茧子吗?”她看似轻松,实则绷紧了神经。 管家点头,“有啊!怎么可能没有?” 恍如晴天霹雳,从林霜迟的头顶劈过去。 她似乎想明白了什么,一时半会儿竟无法反应过来。等再次回神,她清冷的声音里带了几分急切,“除此之外,他的身体还有什么特征?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 管家摇头,“说来也奇怪。老爷虽上过战场受过伤,但身上几乎没怎么留下疤痕。小人还曾经向他讨教过,如何去掉疤痕呢。” 听到这里,林霜迟再也按捺不住心里的迫切,也来不及说什么,提着裙摆就冲出去。 她直接去了大理寺的停尸房。 由于案子还没破掉,与之相关的尸体都暂时被安置在这里,以便后续需要用上。 林霜迟找到那两具无头尸体,再次仔细地检查一番,许久后,才重新走出停尸房。 此时,夜幕低垂,天边星光点点。 她站在停尸房的门口,脑海里闪过以往的一幕幕。 忽然不知该如何继续下去。 直到钟延过来喊她,她的眼神才渐渐恢复清明,只是细看之下,还多了几分复杂。 许是被她看得不自在了,钟延往一旁让去,不解道:“林姑娘,听说你在停尸房里待了好一阵子,可是找出什么线索了?” “是。”但她忽然宁愿找不到。 钟延不知她心中所想,以为有了重大突破,高兴道:“那我们是不是很快就可以结案了?” 然而,林霜迟只是沉默。 在钟延开口前,她又突然问起其他的事,“钟大人,你跟我说说何先生的事。” 钟延:“……怎么突然提起这个?” “不能说?”林霜迟眉眼清冷,抿唇想了想,又问,“那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跟他扯上关系的吗?他又是什么身份?为何你堂堂大理寺少卿,居然会听他的话?” 一连几个问题,直接把钟延打了个措手不及。 他搓搓手,眼神四处闪躲着,就是不知该如何回答。 “怎么说?”林霜迟语气里多了些咄咄逼人的气势,以前没往这方面想过,是认为那是何星的隐私,她不该不经允许就私自去询问。 但今日过后,她突然后悔起自己的无知和迟钝。 当初何星三番五次帮她度过难关时,她就该想到他的身份的。 不然,也不至于参与到这桩案子里,差点犯下那等错事。 钟延心中有鬼,问她,“林姑娘,您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去问何先生?” 何苦让他做这个左右为难的中间人? 林霜迟双手背在身后,仰起头望天,退一步道:“既然他曾经嘱咐过你,那我也不为难你了。但是,我只问你一句话,他有没有说这件案子该如何做?” “有。” “怎么说?” 钟延沉吟片刻,才道:“他说,一切顺其自然。” “顺其自然?”林霜迟眉心蹙起,似是无法理解这四个字背后的含义,“他没说,若是我……” “何先生说了,那都不要紧。”再说起这个,钟延变得十分平静。 只因他也看出了些苗头—— 恐怕,她已经知道了些什么,所以才会问起这些与案子“无关”的问题。 好在何先生早就有了吩咐,他在应对时,也不至于会手忙脚乱。 林霜迟定定地看他半晌,又问道:“你是不是知道凶手是谁?” “啊?我怎么会知道?”钟延吓得当场跳起,紧张地看看四周,只差没冲上去捂她的嘴巴,“林姑娘,你可千万不能乱说啊!我要是知道凶手是谁,还用得着跑来跑去查案子吗?” 林霜迟半信半疑道:“何先生没告诉你?” “没有。”说真的,何先生也只跟他说了一句话。 他还想问什么,却见林霜迟朝他招手,低声道:“明天你配合我。” “配合什么?” “这个案子,可以破了!” 第244章 万寿巫蛊(55) 驿馆里。 阿桑娜公主站在门口,指挥着宫人收拾行李。比起之前,她的脸色稍显红润些,只是肩头上仍旧披着一件披风,多少都能看出她的身子很虚弱。 林霜迟和钟延赶到驿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钟延率先走上去,朝阿桑娜公主拱拱手,“公主怎么突然就要启程了?” 若他没记错,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应该是三日之后。 阿桑娜眸光微闪,看了看他们二人,虚弱地咳了咳,语气带着歉意道:“难得出来一次,本宫也想晚点回去。可是母后挂念,已经几次来信催促,本宫不得不提前离开。” “不过,钟大人请放心。本宫已经派人跟你们陛下说过了。除了本宫之外,北蛮其他使臣会晚几日离开。若是给钟大人添了麻烦,还请你见谅。” 一番话,既得体又温和,很难让人去挑刺。 钟延有些无措地看向林霜迟,不知该如何说出阻拦的话。 阿桑娜看看两人,不解道:“两位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林霜迟双手兜在袖子里,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岂料,阿桑娜也很善解人意,开门见山道:“既是有事,不妨直说。趁着本宫还没离开京城,还可以帮你们做些事。” 林霜迟却道:“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突然起了玩心,想要邀请公主出去游玩。不过,公主既然就要离开京城,想必不能成行了。” 阿桑娜一怔,笑道:“那真是不凑巧了。本宫今天傍晚就要离开,无法赴林姑娘的约了。希望日后有机会再相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林霜迟也不勉强,临走前又扫了下那些收拾出来的箱笼,状若无意道:“邱康的尸体还停在大理寺,公主不带走吗?” 阿桑娜明显愣住,“你们的案子破了?” “还没。但已经有了头绪。那具尸体用处也不大。若是公主想带回去,可以去大理寺办一些手续,再将其带走。只是,如此一来,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离开。” 阿桑娜脸上浮起一抹哀恸,摇了摇头。 “既然还没找到真正的凶手,那将来应该还有用处。本宫也不能影响你们破案的进展。那尸体就先留在停尸房。” “那公主打算何时接回去?”林霜迟并不放过这个话题,追问下去。 阿桑娜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被她问住了。 见状,她半眯起眼,心中某个可能性更大了些,“怎么?公主是暂时没想到这么长远,还是压根儿没想带走这具尸体?” 看似平静清冷的语气下,暗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阿桑娜从未见过她这般强大的气场,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脑子一空,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奇怪的是,林霜迟也没有逼迫她,而是以一种明澈洞察的眼神凝视着她,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像被扒光,有股无处遁形的羞耻感。 两人面对面站了许久,她最终还是没能扛住来自林霜迟的压力,低声道:“姑娘说笑了。本宫肯定想过,这不是想到你们还需要用到尸体嘛……” “是么?”林霜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否相信她的说辞。 阿桑娜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又怕她看出什么,特意别开视线。 “若是没事,本宫就先去忙了。” 说完,也不等林霜迟说什么,转身走进厢房里。 林霜迟双手抱臂,斜靠在门柱上,目光始终落在阿桑娜的身上。 钟延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问道:“林姑娘,还要继续吗?” “继续。为何不继续?”林霜迟来此只是为了再次验证心中的猜想。 如今,阿桑娜的确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她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刹那间,眸中情绪几度翻滚,终于化作一抹坚定。 “钟大人,去准备。” 钟延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桑娜的背影,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字。 “行。” 眨眼间,便到了傍晚时分。 北蛮公主提前离开京城,光是行李就收拾了好几车。 由于事关两国邦交,礼部的官员也一起来到驿馆,为北蛮公主送行。 阿桑娜早已坐上马车,面对礼部官员的殷勤问候,也只是淡淡回了几句,便吩咐手下侍卫和宫人即刻启程。 仪仗队从驿馆门前离开,又缓缓驶入人流之中。 在即将到达主城门时,突然有一队蒙面的黑衣人从人群中杀出来,直奔阿桑娜的马车而去。 变故突生,现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场面无比混乱。 阿桑娜公主的马车被黑衣人围困住,那些侍卫想上前施救,奈何不是被路边行人冲走,就是不敌黑衣人,一时间,数十个宫廷侍卫竟然无法靠近马车。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冲到马车里,拿刀架在阿桑娜公主的脖子上,直接把人带下了马车。 “放开公主!” “公主——” 阿桑娜公主的侍卫和婢女们大惊失色,纷纷想上前解救她。 可黑衣人既是冲着阿桑娜而来,根本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正当黑衣人带着阿桑娜即将退出主街时,身后突然被人袭击,又一名高大威壮的蒙面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开黑衣人的胳膊,同时把阿桑娜从他的桎梏下解救出来。 就在这一眨眼间,他二人便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蒙面男子将阿桑娜藏到身后,以绝对庇护者的姿态,迎上那些黑衣人的攻势。 下一刻,双方交起手来。 可因为蒙面男子要护着阿桑娜公主,行动间颇有掣肘,根本不能完全施展身手。 没多时,他便落于下风,最终被黑衣人擒获。 阿桑娜顿时急了,挡在蒙面男子的身前,“不准你们伤害他!都给本宫退开!” 话落,长街尽头又突然响起哒哒马蹄声。 以宣王萧眠舟为首的三人打马而来,最终停在阿桑娜公主的面前。 “宣王,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些人赶抓走……” 萧眠舟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在她身旁的蒙面男子身上,不疾不徐道:“公主,本王是为你二人而来的。” “什、什么?”阿桑娜身子一僵,心头涌起一股不安感。 第244章 万寿巫蛊(55) 驿馆里。 阿桑娜公主站在门口,指挥着宫人收拾行李。比起之前,她的脸色稍显红润些,只是肩头上仍旧披着一件披风,多少都能看出她的身子很虚弱。 林霜迟和钟延赶到驿馆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钟延率先走上去,朝阿桑娜公主拱拱手,“公主怎么突然就要启程了?” 若他没记错,从宫中传出的消息,应该是三日之后。 阿桑娜眸光微闪,看了看他们二人,虚弱地咳了咳,语气带着歉意道:“难得出来一次,本宫也想晚点回去。可是母后挂念,已经几次来信催促,本宫不得不提前离开。” “不过,钟大人请放心。本宫已经派人跟你们陛下说过了。除了本宫之外,北蛮其他使臣会晚几日离开。若是给钟大人添了麻烦,还请你见谅。” 一番话,既得体又温和,很难让人去挑刺。 钟延有些无措地看向林霜迟,不知该如何说出阻拦的话。 阿桑娜看看两人,不解道:“两位可是有什么事?” “是有点事。”林霜迟双手兜在袖子里,犹豫着该怎么开口。 岂料,阿桑娜也很善解人意,开门见山道:“既是有事,不妨直说。趁着本宫还没离开京城,还可以帮你们做些事。” 林霜迟却道:“其实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我突然起了玩心,想要邀请公主出去游玩。不过,公主既然就要离开京城,想必不能成行了。” 阿桑娜一怔,笑道:“那真是不凑巧了。本宫今天傍晚就要离开,无法赴林姑娘的约了。希望日后有机会再相见。”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林霜迟也不勉强,临走前又扫了下那些收拾出来的箱笼,状若无意道:“邱康的尸体还停在大理寺,公主不带走吗?” 阿桑娜明显愣住,“你们的案子破了?” “还没。但已经有了头绪。那具尸体用处也不大。若是公主想带回去,可以去大理寺办一些手续,再将其带走。只是,如此一来,可能要明天早上才能离开。” 阿桑娜脸上浮起一抹哀恸,摇了摇头。 “既然还没找到真正的凶手,那将来应该还有用处。本宫也不能影响你们破案的进展。那尸体就先留在停尸房。” “那公主打算何时接回去?”林霜迟并不放过这个话题,追问下去。 阿桑娜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下子就被她问住了。 见状,她半眯起眼,心中某个可能性更大了些,“怎么?公主是暂时没想到这么长远,还是压根儿没想带走这具尸体?” 看似平静清冷的语气下,暗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坚定。 阿桑娜从未见过她这般强大的气场,不自觉地往后退一步,脑子一空,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可奇怪的是,林霜迟也没有逼迫她,而是以一种明澈洞察的眼神凝视着她,那一瞬间,她感觉自己浑身像被扒光,有股无处遁形的羞耻感。 两人面对面站了许久,她最终还是没能扛住来自林霜迟的压力,低声道:“姑娘说笑了。本宫肯定想过,这不是想到你们还需要用到尸体嘛……” “是么?”林霜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也不知是否相信她的说辞。 阿桑娜莫名觉得自己矮了一截,又怕她看出什么,特意别开视线。 “若是没事,本宫就先去忙了。” 说完,也不等林霜迟说什么,转身走进厢房里。 林霜迟双手抱臂,斜靠在门柱上,目光始终落在阿桑娜的身上。 钟延走到她的身旁,低声问道:“林姑娘,还要继续吗?” “继续。为何不继续?”林霜迟来此只是为了再次验证心中的猜想。 如今,阿桑娜的确给了她肯定的答案。 她怎么会放弃这个机会? 刹那间,眸中情绪几度翻滚,终于化作一抹坚定。 “钟大人,去准备。” 钟延若有所思地看着阿桑娜的背影,言简意赅地回了个字。 “行。” 眨眼间,便到了傍晚时分。 北蛮公主提前离开京城,光是行李就收拾了好几车。 由于事关两国邦交,礼部的官员也一起来到驿馆,为北蛮公主送行。 阿桑娜早已坐上马车,面对礼部官员的殷勤问候,也只是淡淡回了几句,便吩咐手下侍卫和宫人即刻启程。 仪仗队从驿馆门前离开,又缓缓驶入人流之中。 在即将到达主城门时,突然有一队蒙面的黑衣人从人群中杀出来,直奔阿桑娜的马车而去。 变故突生,现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 场面无比混乱。 阿桑娜公主的马车被黑衣人围困住,那些侍卫想上前施救,奈何不是被路边行人冲走,就是不敌黑衣人,一时间,数十个宫廷侍卫竟然无法靠近马车。 就在这时,其中一个黑衣人冲到马车里,拿刀架在阿桑娜公主的脖子上,直接把人带下了马车。 “放开公主!” “公主——” 阿桑娜公主的侍卫和婢女们大惊失色,纷纷想上前解救她。 可黑衣人既是冲着阿桑娜而来,根本不给他们靠近的机会。 正当黑衣人带着阿桑娜即将退出主街时,身后突然被人袭击,又一名高大威壮的蒙面男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开黑衣人的胳膊,同时把阿桑娜从他的桎梏下解救出来。 就在这一眨眼间,他二人便被黑衣人团团围住。 蒙面男子将阿桑娜藏到身后,以绝对庇护者的姿态,迎上那些黑衣人的攻势。 下一刻,双方交起手来。 可因为蒙面男子要护着阿桑娜公主,行动间颇有掣肘,根本不能完全施展身手。 没多时,他便落于下风,最终被黑衣人擒获。 阿桑娜顿时急了,挡在蒙面男子的身前,“不准你们伤害他!都给本宫退开!” 话落,长街尽头又突然响起哒哒马蹄声。 以宣王萧眠舟为首的三人打马而来,最终停在阿桑娜公主的面前。 “宣王,你来得正好,快把这些人赶抓走……” 萧眠舟只是看了她一眼,随后将目光放在她身旁的蒙面男子身上,不疾不徐道:“公主,本王是为你二人而来的。” “什、什么?”阿桑娜身子一僵,心头涌起一股不安感。 第245章 万寿巫蛊(56) 萧眠舟却只是指着那个蒙面男子,不答反问,“他是谁?” 阿桑娜公主脸色大变,下意识拿自己的身体去遮挡身后的蒙面男子。 等反应过来,她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萧眠舟既是冲着蒙面男子来的,也不拖泥带水,大手一挥,便见玄砚带人冲上去,钳制住那名蒙面男子。 “把他带走。”萧眠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冷声吩咐道。 玄砚随即应声,身子灵敏地避开阿桑娜公主的触碰,押着蒙面男子扬长而去。 阿桑娜跺跺脚,毫不犹豫地想要跟上去。 奈何宣王府的侍卫个个带着刀剑,以绝对看守的架势,把她挡在人群之外。 隔着高矮不一的人头,蒙面男子回头看了看阿桑娜,似乎还朝她点点头。 一行人在路过林霜迟的身旁时,蒙面男子还特意抬起头,向马背上的林霜迟投去一记复杂的眼神。 林霜迟只当做看不见。 直到玄砚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萧眠舟才掉转马头,准备离开。 却不想,阿桑娜公主直接冲到他的面前,以血肉之躯硬生生逼停了几人。 “阿桑娜公主,你这是做什么?”萧眠舟眼底划过不耐,漠然道。 阿桑娜带着哭腔道:“宣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也想问,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得那蒙面男子?” “本宫……本宫怎么会认得?”阿桑娜惨白着脸,笑得十分难看,“只是,本宫虽不认识那蒙面男子,却是他把本宫从那些黑衣人手里救出来的。那些黑衣人……”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刹那间,瘦削的身板跟着晃了几晃,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倒下去。 那些黑衣人……那些人……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那些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踪,就好像没出现过一样。 可是,为何会这样? 她的脑子里一片乱嗡嗡的,虽短时间内没想到答案,直觉却告诉她事情极其不妙,甚至那些黑衣人极有可能是萧眠舟派来的。 直到此刻,她感觉到浓浓的恐惧。 可萧眠舟不想跟她多说,示意手下把她拉到一旁,便策马向皇宫奔去。 林霜迟也紧随其后。 只是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阿桑娜,哪怕置身于闹市中,她也莫名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股落寞和孤寂。 她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扬鞭策马,直奔宫门。 一行三人穿过九重宫门,再次来到御书房。 此时此刻,除了尚在路上的阿桑娜公主,其他相关人员早已到位。偌大的御书房里,众人或站或坐着,彼此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眼色,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萧眠舟厉目扫过,带着林霜迟和钟延上前见礼。 景元帝免了他们的礼,指着被玄砚押来的蒙面男子,高深莫测地问道:“皇儿,这是什么人?你大张旗鼓地把人全部找来,又是为何?” 萧眠舟道:“父皇,儿臣听说,案子已有眉目,便想尽一点绵薄之力。至于这个人是谁,父皇还是等钟大人来告诉您。” 一听案子有进展,景元帝也来了兴致,径自问钟延,“钟爱卿,凶手抓到了?” “回陛下,应该是抓到了。”钟延如是回答。 景元帝却皱眉道:“抓到就是抓到,怎么还有应该?” 顾太师也插了一句,“陛下言之有理。钟大人,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行事啊。而且,老夫也问过廷之,似乎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能指向凶手的啊!” 钟延却扬眉看向他身后的顾廷之,“顾公子,这话是你说的?” 顾廷之站出来,谦逊一笑,回道:“在下的确提到过此事。不过,现在看来,钟大人和林姑娘似乎有了别的收获。在下没能参与进去,倒是一桩憾事。” “既然已经到了陛下面前,不知两人可否替在场众人解解惑?” “这是自然。”钟延冷哼一声,拱手禀报,“陛下,您也知道林姑娘本事高超,要找出杀人凶手也并非难事。而这个人,也是她让微臣特意部署好才抓到的。” “他是凶手?”景元帝只关系这个。 钟延下意识去看林霜迟,见她朝自己颔首,才回道:“陛下明鉴。此人正是凶手。而且,还是个意想不到的凶手。” 景元帝不耐烦听他耍嘴皮子,直接看向林霜迟,沉声道:“林霜迟,这凶手是你抓到的?” “回陛下,臣女只是提供了些思路……” “你也别谦虚了。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看到御书房里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喜洗好耳朵来听了吗? 林霜迟略一沉吟,便道:“要知道这个凶手的身份,还要从御花园里被杀死的宫女阿秀开始说起。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宫宴上被蛊虫害死的阿秀?” “记得。那宫女也是被此人杀死的吗?”景元帝问道。 作为第一个发现阿秀尸体的人,萧昭华忍不住催她,“姓林的,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本宫的宫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霜迟转而看向她,意味不明道:“严格说来,她是被公主连累的。” “你在胡说什么?”萧昭华感觉到无数视线射向自己,气得差点当场跳脚。 林霜迟却一本正经道:“公主可知道,阿秀为何会被蛊虫杀死?” “为何?” “因为你曾经得罪过一个人,连带着阿秀也对那人嗤之以鼻。而这,正是阿秀被害的其中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阿秀听到了凶手的秘密。” 萧昭华不耐烦听这些,直接问道:“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凶手是谁?” “算了,本宫自己去揭开他的面巾。” 话落,她便朝蒙面男子走了过去。 蒙面男子眼神嫌恶地瞪着她,直接避开她的手。 “你大胆!居然敢对本公主不敬!”萧昭华环顾左右,突然拔出大内侍卫的剑,朝蒙面男子刺过去。 阿桑娜公主刚好走到御书房门口,一见到这一幕,顿时大喊:“住手!不许伤害他!” 蒙面男子忧心她的身体状况,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却给了萧昭华揭开面巾的机会。 面巾撕开,露出一张熟悉而硬朗的脸。 认识他的人,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245章 万寿巫蛊(56) 萧眠舟却只是指着那个蒙面男子,不答反问,“他是谁?” 阿桑娜公主脸色大变,下意识拿自己的身体去遮挡身后的蒙面男子。 等反应过来,她脸色更苍白了几分。 萧眠舟既是冲着蒙面男子来的,也不拖泥带水,大手一挥,便见玄砚带人冲上去,钳制住那名蒙面男子。 “把他带走。”萧眠舟居高临下地看着,冷声吩咐道。 玄砚随即应声,身子灵敏地避开阿桑娜公主的触碰,押着蒙面男子扬长而去。 阿桑娜跺跺脚,毫不犹豫地想要跟上去。 奈何宣王府的侍卫个个带着刀剑,以绝对看守的架势,把她挡在人群之外。 隔着高矮不一的人头,蒙面男子回头看了看阿桑娜,似乎还朝她点点头。 一行人在路过林霜迟的身旁时,蒙面男子还特意抬起头,向马背上的林霜迟投去一记复杂的眼神。 林霜迟只当做看不见。 直到玄砚几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萧眠舟才掉转马头,准备离开。 却不想,阿桑娜公主直接冲到他的面前,以血肉之躯硬生生逼停了几人。 “阿桑娜公主,你这是做什么?”萧眠舟眼底划过不耐,漠然道。 阿桑娜带着哭腔道:“宣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本王也想问,公主是什么意思?难道你认得那蒙面男子?” “本宫……本宫怎么会认得?”阿桑娜惨白着脸,笑得十分难看,“只是,本宫虽不认识那蒙面男子,却是他把本宫从那些黑衣人手里救出来的。那些黑衣人……” 不知想到什么,她的话音戛然而止。 刹那间,瘦削的身板跟着晃了几晃,好像稍不留神就会倒下去。 那些黑衣人……那些人…… 她环顾四周,却发现那些黑衣人早已不知所踪,就好像没出现过一样。 可是,为何会这样? 她的脑子里一片乱嗡嗡的,虽短时间内没想到答案,直觉却告诉她事情极其不妙,甚至那些黑衣人极有可能是萧眠舟派来的。 直到此刻,她感觉到浓浓的恐惧。 可萧眠舟不想跟她多说,示意手下把她拉到一旁,便策马向皇宫奔去。 林霜迟也紧随其后。 只是临走前,她回头看了看阿桑娜,哪怕置身于闹市中,她也莫名觉得那背影里透着一股落寞和孤寂。 她抓着缰绳的手紧了紧,有些不忍地移开视线,扬鞭策马,直奔宫门。 一行三人穿过九重宫门,再次来到御书房。 此时此刻,除了尚在路上的阿桑娜公主,其他相关人员早已到位。偌大的御书房里,众人或站或坐着,彼此交换着只有彼此才懂的眼色,却无一人开口说话。 萧眠舟厉目扫过,带着林霜迟和钟延上前见礼。 景元帝免了他们的礼,指着被玄砚押来的蒙面男子,高深莫测地问道:“皇儿,这是什么人?你大张旗鼓地把人全部找来,又是为何?” 萧眠舟道:“父皇,儿臣听说,案子已有眉目,便想尽一点绵薄之力。至于这个人是谁,父皇还是等钟大人来告诉您。” 一听案子有进展,景元帝也来了兴致,径自问钟延,“钟爱卿,凶手抓到了?” “回陛下,应该是抓到了。”钟延如是回答。 景元帝却皱眉道:“抓到就是抓到,怎么还有应该?” 顾太师也插了一句,“陛下言之有理。钟大人,若是没有确凿的证据,你可千万不能鲁莽行事啊。而且,老夫也问过廷之,似乎并没有明确的证据能指向凶手的啊!” 钟延却扬眉看向他身后的顾廷之,“顾公子,这话是你说的?” 顾廷之站出来,谦逊一笑,回道:“在下的确提到过此事。不过,现在看来,钟大人和林姑娘似乎有了别的收获。在下没能参与进去,倒是一桩憾事。” “既然已经到了陛下面前,不知两人可否替在场众人解解惑?” “这是自然。”钟延冷哼一声,拱手禀报,“陛下,您也知道林姑娘本事高超,要找出杀人凶手也并非难事。而这个人,也是她让微臣特意部署好才抓到的。” “他是凶手?”景元帝只关系这个。 钟延下意识去看林霜迟,见她朝自己颔首,才回道:“陛下明鉴。此人正是凶手。而且,还是个意想不到的凶手。” 景元帝不耐烦听他耍嘴皮子,直接看向林霜迟,沉声道:“林霜迟,这凶手是你抓到的?” “回陛下,臣女只是提供了些思路……” “你也别谦虚了。赶紧说。到底怎么回事儿?” 没看到御书房里一个个都伸长脖子喜洗好耳朵来听了吗? 林霜迟略一沉吟,便道:“要知道这个凶手的身份,还要从御花园里被杀死的宫女阿秀开始说起。不知陛下可还记得,宫宴上被蛊虫害死的阿秀?” “记得。那宫女也是被此人杀死的吗?”景元帝问道。 作为第一个发现阿秀尸体的人,萧昭华忍不住催她,“姓林的,你就不要再卖关子了。快说,本宫的宫女到底是怎么死的?” 林霜迟转而看向她,意味不明道:“严格说来,她是被公主连累的。” “你在胡说什么?”萧昭华感觉到无数视线射向自己,气得差点当场跳脚。 林霜迟却一本正经道:“公主可知道,阿秀为何会被蛊虫杀死?” “为何?” “因为你曾经得罪过一个人,连带着阿秀也对那人嗤之以鼻。而这,正是阿秀被害的其中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阿秀听到了凶手的秘密。” 萧昭华不耐烦听这些,直接问道:“你别扯这些有的没的。直接说,凶手是谁?” “算了,本宫自己去揭开他的面巾。” 话落,她便朝蒙面男子走了过去。 蒙面男子眼神嫌恶地瞪着她,直接避开她的手。 “你大胆!居然敢对本公主不敬!”萧昭华环顾左右,突然拔出大内侍卫的剑,朝蒙面男子刺过去。 阿桑娜公主刚好走到御书房门口,一见到这一幕,顿时大喊:“住手!不许伤害他!” 蒙面男子忧心她的身体状况,听到这话,动作一顿,却给了萧昭华揭开面巾的机会。 面巾撕开,露出一张熟悉而硬朗的脸。 认识他的人,却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是怎么回事儿?” 第246章 万寿巫蛊(57) “怎么会是他?” “这不是北蛮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邱康吗?” “对啊,他不是死了吗?” 由于北蛮公主对邱康格外上心,又带着他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因此在场不少人都认得他这张脸。可是,他们都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啊! 还是被人硬生生砍掉脑袋而死的。 怎么又活过来了? 大白天的,难道见鬼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有些胆小的人顿觉寒气自脚底升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景元帝拧眉,心里虽然很震惊,面上却不显,只问:“这是北蛮公主身边的侍卫?” “回陛下,正是如此。”林霜迟说道。 景元帝沉声问她,“怎么回事儿?朕听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人死还能复生?” 顾太师也从旁附和道:“老夫也觉得不可能。廷之,你认为可能吗?” “这……我也没听说过……”顾廷之眉头紧紧皱着,显然也没想清楚其中的奥妙。 顾太师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直接冲林霜迟开火,“林霜迟,廷之也负责了这个案子,连他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是怎么得出结论的?该不会是你对陛下剥夺你查案权利心存不满,才胡乱找个人出来,充当凶手?” 景元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刹那间变得有些可怕。 钟延很想当场给顾太师一记白眼,但到底顾虑到自己的身份,没敢这么放肆。 不可否认,顾廷之的确很厉害。 但比起林姑娘,他还稍逊一筹。而且,他参与到这件案子中,也没有多长时间,想要在短短时间内理清这些线索,发现新的证据,仍需要一定时间。 就凭这,林姑娘便比顾廷之多了很多优势。 林霜迟被他们这么质疑,也不气恼,而是不卑不亢道:“陛下,您就算给臣女一千一万个胆子,臣女也不敢在您面前做下这等欺上瞒下的事。臣女对这条小命还算比较爱护的。” 顿了顿,她又指着被撕下面巾的男人,说道:“这个人,的确是阿桑娜公主的贴身侍卫,至于他为何会‘死而复生’,便是另一个高明的手段了。” “速速道来。”景元帝当即吩咐道。 林霜迟点头,目光停在邱康的身上,神色清冷道:“先说邱康是如何死而复生的。那日,臣女与钟大人在宫中找到杀害宫女阿秀的凶手,正要去驿馆捉拿,恰好看到阿桑娜公主冲进房间。钟打人可还记得,当时阿桑娜公主说了什么?” “我记得,阿桑娜公主大喊了一声邱康的名字?”钟延也不是很确定。 林霜迟微微颔首,说道:“当时,阿桑娜公主的确说到,死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卫邱康。当时,这句话给了我先入为主的冲击,也让我认为死者就是邱康。” 顿了顿,她随即看向阿桑娜,意味深长道:“毕竟,那是阿桑娜公主的贴身侍卫。连我都认为,她不会认错人。” 而恰恰就是这个常识,一下子糊弄住了她,让她始终无法从中逃脱出来。 阿桑娜紧咬着唇瓣,眼神里带着几分祈求。 林霜迟知道她在祈求什么,但既然选择将此事捅破,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何况,死了那么多朝廷大臣,也该有人来承担这个后果。 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邱康自从被带到御书房,一直都是默不作声的状态,如今看到阿桑娜为自己如此卑微哀求,一时间心痛如刀割,连忙走到她的身旁,低声安慰起她来。 在场众人看到他俩旁若无人的亲近,突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等安慰好阿桑娜,邱康才重新看向林霜迟,神色复杂道:“林姑娘,属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待属下?”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邱康却很想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她应该做的事。 但眼下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也不能不考虑后果,满腔愤慨悉数吞回肚子里。 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那尸体不是属下的?” “依据有三。”林霜迟道,“你应该知道,我会验尸,在那具无头尸体上,发现死者左手有厚茧,并且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而同一时间,兵部侍郎沙远也离奇失踪,据侍郎府的管家所言,沙侍郎虽是武将,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疤,同时还是走左手使用武器。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一旦被放到一起,契合度却出奇的高,很难不让人多想。” “当然,这只是其中两个原因。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能算是我的猜测。直到我与阿桑娜公主交谈过后,才确定了这份猜测。” 阿桑娜呼吸一滞,怎么都没想到,破绽是从她这里主动露出来的。 她神情无措地看向邱康,“我没有……” “公主别担心。属下知道不是你的错。”邱康柔声安慰她。 可她心头的悔恨和歉意越发浓郁,甚至当场问起林霜迟,“林姑娘,本宫想知道,本宫哪里露出破绽了?” 林霜迟道:“公主可记得,不久前曾经问过您的话?” 被如此精准地提醒,阿桑娜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好在邱康站在她身侧,及时地扶住了她,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阿桑娜绞着帕子,眼神无光地问她,“就因为本宫没把尸体带走?” “对。”林霜迟见她想明白了这点,便道,“公主对邱侍卫的深情,众人都看在眼里。按照常理推断,邱侍卫客死他乡,又身首异处,最难过的应该是你?若你真对他情深义重,哪怕只剩下个无头尸体,也会想将尸体带回去。” “但你没有。” “这种情况,显然就很反常了。要么,你对邱康的情深义重是假的,要么你对那具尸体根本不在乎。而我有幸见过你俩相处的细节,自然也知道前者不可能。如此一来,只剩下后者这个可能性了。” “所以,三个原因集齐在一起,我便知道邱康的死另有原因。” “而你,也与此事逃脱不了关系。准确来讲,你是邱康的帮凶。” 第246章 万寿巫蛊(57) “怎么会是他?” “这不是北蛮公主身边的贴身侍卫邱康吗?” “对啊,他不是死了吗?” 由于北蛮公主对邱康格外上心,又带着他参加过宫里的宴会,因此在场不少人都认得他这张脸。可是,他们都听说,这个人已经死了啊! 还是被人硬生生砍掉脑袋而死的。 怎么又活过来了? 大白天的,难道见鬼了? 一想到这个可能,有些胆小的人顿觉寒气自脚底升起,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 景元帝拧眉,心里虽然很震惊,面上却不显,只问:“这是北蛮公主身边的侍卫?” “回陛下,正是如此。”林霜迟说道。 景元帝沉声问她,“怎么回事儿?朕听说他已经死了,怎么人死还能复生?” 顾太师也从旁附和道:“老夫也觉得不可能。廷之,你认为可能吗?” “这……我也没听说过……”顾廷之眉头紧紧皱着,显然也没想清楚其中的奥妙。 顾太师仿佛抓到了什么把柄,直接冲林霜迟开火,“林霜迟,廷之也负责了这个案子,连他都不知道的事,你又是怎么得出结论的?该不会是你对陛下剥夺你查案权利心存不满,才胡乱找个人出来,充当凶手?” 景元帝显然也想到了这点,脸色刹那间变得有些可怕。 钟延很想当场给顾太师一记白眼,但到底顾虑到自己的身份,没敢这么放肆。 不可否认,顾廷之的确很厉害。 但比起林姑娘,他还稍逊一筹。而且,他参与到这件案子中,也没有多长时间,想要在短短时间内理清这些线索,发现新的证据,仍需要一定时间。 就凭这,林姑娘便比顾廷之多了很多优势。 林霜迟被他们这么质疑,也不气恼,而是不卑不亢道:“陛下,您就算给臣女一千一万个胆子,臣女也不敢在您面前做下这等欺上瞒下的事。臣女对这条小命还算比较爱护的。” 顿了顿,她又指着被撕下面巾的男人,说道:“这个人,的确是阿桑娜公主的贴身侍卫,至于他为何会‘死而复生’,便是另一个高明的手段了。” “速速道来。”景元帝当即吩咐道。 林霜迟点头,目光停在邱康的身上,神色清冷道:“先说邱康是如何死而复生的。那日,臣女与钟大人在宫中找到杀害宫女阿秀的凶手,正要去驿馆捉拿,恰好看到阿桑娜公主冲进房间。钟打人可还记得,当时阿桑娜公主说了什么?” “我记得,阿桑娜公主大喊了一声邱康的名字?”钟延也不是很确定。 林霜迟微微颔首,说道:“当时,阿桑娜公主的确说到,死的人是她的贴身侍卫邱康。当时,这句话给了我先入为主的冲击,也让我认为死者就是邱康。” 顿了顿,她随即看向阿桑娜,意味深长道:“毕竟,那是阿桑娜公主的贴身侍卫。连我都认为,她不会认错人。” 而恰恰就是这个常识,一下子糊弄住了她,让她始终无法从中逃脱出来。 阿桑娜紧咬着唇瓣,眼神里带着几分祈求。 林霜迟知道她在祈求什么,但既然选择将此事捅破,就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更何况,死了那么多朝廷大臣,也该有人来承担这个后果。 到了水落石出的时候了。 邱康自从被带到御书房,一直都是默不作声的状态,如今看到阿桑娜为自己如此卑微哀求,一时间心痛如刀割,连忙走到她的身旁,低声安慰起她来。 在场众人看到他俩旁若无人的亲近,突然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等安慰好阿桑娜,邱康才重新看向林霜迟,神色复杂道:“林姑娘,属下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对待属下?” “我只是做我应该做的事。” 邱康却很想问问她,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她应该做的事。 但眼下那么多人虎视眈眈地盯着,他也不能不考虑后果,满腔愤慨悉数吞回肚子里。 他又问道:“你是怎么发现那尸体不是属下的?” “依据有三。”林霜迟道,“你应该知道,我会验尸,在那具无头尸体上,发现死者左手有厚茧,并且身上没有任何伤痕。而同一时间,兵部侍郎沙远也离奇失踪,据侍郎府的管家所言,沙侍郎虽是武将,身上也没有任何伤疤,同时还是走左手使用武器。看似毫无关联的两个人,一旦被放到一起,契合度却出奇的高,很难不让人多想。” “当然,这只是其中两个原因。没有确凿的证据,也只能算是我的猜测。直到我与阿桑娜公主交谈过后,才确定了这份猜测。” 阿桑娜呼吸一滞,怎么都没想到,破绽是从她这里主动露出来的。 她神情无措地看向邱康,“我没有……” “公主别担心。属下知道不是你的错。”邱康柔声安慰她。 可她心头的悔恨和歉意越发浓郁,甚至当场问起林霜迟,“林姑娘,本宫想知道,本宫哪里露出破绽了?” 林霜迟道:“公主可记得,不久前曾经问过您的话?” 被如此精准地提醒,阿桑娜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好在邱康站在她身侧,及时地扶住了她,脸上尽是担忧之色。 阿桑娜绞着帕子,眼神无光地问她,“就因为本宫没把尸体带走?” “对。”林霜迟见她想明白了这点,便道,“公主对邱侍卫的深情,众人都看在眼里。按照常理推断,邱侍卫客死他乡,又身首异处,最难过的应该是你?若你真对他情深义重,哪怕只剩下个无头尸体,也会想将尸体带回去。” “但你没有。” “这种情况,显然就很反常了。要么,你对邱康的情深义重是假的,要么你对那具尸体根本不在乎。而我有幸见过你俩相处的细节,自然也知道前者不可能。如此一来,只剩下后者这个可能性了。” “所以,三个原因集齐在一起,我便知道邱康的死另有原因。” “而你,也与此事逃脱不了关系。准确来讲,你是邱康的帮凶。” 第247章 万寿巫蛊(58) 说到这里,她缓了缓语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俩。 若不是事关人命,她也不想拆散这一对有情人。 但事实就是事实,情深义重也不是她能假装不知道的理由。 “所以,阿桑娜公主,这才是你急着离开京城的原因?” 阿桑娜摇头,一脸无害,“林姑娘,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之所以提前离开,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若是你不记得,本宫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再解释一遍。” “你也知道,本宫身体虚弱,不宜出行太久。母后已经三番五次来信催促,本宫自然不好再待下去。更何况,各国使臣也差不多要离开京城,你为何不去质疑其他人,反而揪着本宫不放?迟个一日两日,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若无确凿的证据,休想污蔑本宫。” 这一番话,思路和逻辑都很清晰,同时也赢得了御书房内不少人的赞同。 景元帝似乎也对林霜迟不满,催促道:“林霜迟,破案可不能只凭你的猜测。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若无证据,朕可是要治罪于你的。” “陛下放心。臣女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不会空口无凭。”林霜迟朝他表明态度,又再次看向阿桑娜,问道,“公主会有此反驳,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想请问公主,之前照顾您的那几名北蛮宫女,如今又在何处?” “你……你怎么会……” 阿桑娜指着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她几次听说,这个林霜迟在破案上颇有天赋,尤其脑瓜子特别好使。 可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他人所言不假。 她一直都小看了林霜迟。 这个人,可怕之处不仅在于敏锐的洞察力,还在于对各种信息的关联和处理能力。本来毫不相干的小细节,居然也能被她充分利用,甚至从中找到各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是她大意了。 “公主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让我来说。”林霜迟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继而道,“那些照顾你的宫女,此刻应该在回国的路上?” “你知道你参与到了本朝的命案中,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我无从得知,你把那些宫女提前遣送回去,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在我这里,俨然就是破绽了。” “正因为你身上的破绽太多,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注意力放到你的身上。当然,如果公主不承认,陛下也可以让人去追那几名宫女。这会儿,想必还能把人追回来。” “不必了。本宫认了便是。”阿桑娜苦笑不已,心里对邱康愈发愧疚,“只是,本宫怎么都不肯相信,好心送人离开,却成了多此一举。” 正如林霜迟所言,之所以把那几名宫女提前遣送回去,是因为她担心事情败露之后,会连累到那些人。她自认为做得很隐秘,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注意到这点细节。 若是她知道,这样会引来林霜迟的关注,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神色凄苦,“邱康,本宫对不起你。” 邱康握住她的手,虽没说什么,却以绝对包容的眼神无声诉说他的心情。 “提前遣送宫女回国”这一件事,他也是知情的,当时只是感慨于心上人的善心和仁心,却也没想到会成为他暴露的证据之一。 他没与林霜迟接触过,也小看了这个女子。 若他知道林霜迟会观察细致到这个程度上,肯定会阻止这个举动。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众人听完林霜迟的解释,那看向阿桑娜和邱康的眼神也开始变了。 景元帝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阿桑娜公主,她说的可是真的?” “景元帝,本宫……本宫……” 阿桑娜犹豫许久,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众人见状,便也默认她知晓此事,一时对林霜迟的推理能力更加佩服。 顾太师不乐意见到她出风头,低声问顾廷之,“你不是也参与了案子?也认可她的说辞?” 顾廷之对他的心情心知肚明,却也不觉得羞耻,低声回道:“她说得是真的。在这一点上,我自认不如她。” 顾太师要的可不是他的承认,想到当初费尽心思把他塞进大理寺的初衷,心情愈发不好了,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你可别忘记,当初老夫让你与她共事,是为了什么?” 顾廷之神色一僵,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的阴暗之色。 他没有回答,只是感慨了句,“在查案方面,林霜迟比我厉害。” 听到这话,顾太师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好一阵子都没缓过来。 角落里的小动静,众人也没怎么注意,心思都被这错综复杂的案情所吸引了。 南疆梁王突然开口问道:“林姑娘,行刺本王的人也是他么?” 没等林霜迟开口,钟延却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带人搜查了驿馆的里里外外,都没能找到凶手来过的痕迹。也难怪御林军没有看到凶手进出驿馆。原来,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在驿馆里。” 邱康下意识去看林霜迟,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说道:“你说得不错。暗中行刺梁王的人就是我。蛊虫既然是出自南疆,将此事推到梁王头上,再合适不过。” 梁王却气得咬牙,“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也敢如此算计本王。本王要是不好好惩治你,如何对得起南疆皇室的威名?”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到邱康的脑袋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身影倏然掠过去,直接挡在邱康和北蛮公主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梁王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林姑娘,你要阻止本王?” “不敢。”林霜迟神色不改道,“只是,梁王可否稍等片刻?等案情完全明朗之后,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梁王捏了捏拳头,到底给她这个面子,悻悻然地走回去。 景元帝再问:“林霜迟,若朕没理解错,你刚才说的是这个侍卫拿沙远的无头尸体代替了他自己的尸体,来了一招移花接木,成功让自己从众人视野中‘死去’?” 林霜迟点头,“回陛下,的确如此。” “那沙远的脑袋在何处?” 第247章 万寿巫蛊(58) 说到这里,她缓了缓语气,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俩。 若不是事关人命,她也不想拆散这一对有情人。 但事实就是事实,情深义重也不是她能假装不知道的理由。 “所以,阿桑娜公主,这才是你急着离开京城的原因?” 阿桑娜摇头,一脸无害,“林姑娘,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本宫之所以提前离开,已经跟你解释过了。若是你不记得,本宫不介意当着众人的面再解释一遍。” “你也知道,本宫身体虚弱,不宜出行太久。母后已经三番五次来信催促,本宫自然不好再待下去。更何况,各国使臣也差不多要离开京城,你为何不去质疑其他人,反而揪着本宫不放?迟个一日两日,不是很正常的吗?” “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你的猜测罢了。若无确凿的证据,休想污蔑本宫。” 这一番话,思路和逻辑都很清晰,同时也赢得了御书房内不少人的赞同。 景元帝似乎也对林霜迟不满,催促道:“林霜迟,破案可不能只凭你的猜测。你这么说,可有什么证据?若无证据,朕可是要治罪于你的。” “陛下放心。臣女既然敢这么说,自然不会空口无凭。”林霜迟朝他表明态度,又再次看向阿桑娜,问道,“公主会有此反驳,也在我的意料之中。我想请问公主,之前照顾您的那几名北蛮宫女,如今又在何处?” “你……你怎么会……” 阿桑娜指着她,脸上满是震惊之色。 她几次听说,这个林霜迟在破案上颇有天赋,尤其脑瓜子特别好使。 可并不放在心上。 直到此刻,她才猛然意识到,他人所言不假。 她一直都小看了林霜迟。 这个人,可怕之处不仅在于敏锐的洞察力,还在于对各种信息的关联和处理能力。本来毫不相干的小细节,居然也能被她充分利用,甚至从中找到各种不可分割的联系。 是她大意了。 “公主既然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如让我来说。”林霜迟神色平静地看着她,继而道,“那些照顾你的宫女,此刻应该在回国的路上?” “你知道你参与到了本朝的命案中,已经提前做好了应对之策。我无从得知,你把那些宫女提前遣送回去,究竟是出于什么心理,但在我这里,俨然就是破绽了。” “正因为你身上的破绽太多,我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把注意力放到你的身上。当然,如果公主不承认,陛下也可以让人去追那几名宫女。这会儿,想必还能把人追回来。” “不必了。本宫认了便是。”阿桑娜苦笑不已,心里对邱康愈发愧疚,“只是,本宫怎么都不肯相信,好心送人离开,却成了多此一举。” 正如林霜迟所言,之所以把那几名宫女提前遣送回去,是因为她担心事情败露之后,会连累到那些人。她自认为做得很隐秘,也没想到居然有人会注意到这点细节。 若是她知道,这样会引来林霜迟的关注,她是绝对不会这么做的。 说到底,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她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面容,神色凄苦,“邱康,本宫对不起你。” 邱康握住她的手,虽没说什么,却以绝对包容的眼神无声诉说他的心情。 “提前遣送宫女回国”这一件事,他也是知情的,当时只是感慨于心上人的善心和仁心,却也没想到会成为他暴露的证据之一。 他没与林霜迟接触过,也小看了这个女子。 若他知道林霜迟会观察细致到这个程度上,肯定会阻止这个举动。 可惜,一切都没有如果。 众人听完林霜迟的解释,那看向阿桑娜和邱康的眼神也开始变了。 景元帝屈起手指,敲了敲桌面,问道:“阿桑娜公主,她说的可是真的?” “景元帝,本宫……本宫……” 阿桑娜犹豫许久,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众人见状,便也默认她知晓此事,一时对林霜迟的推理能力更加佩服。 顾太师不乐意见到她出风头,低声问顾廷之,“你不是也参与了案子?也认可她的说辞?” 顾廷之对他的心情心知肚明,却也不觉得羞耻,低声回道:“她说得是真的。在这一点上,我自认不如她。” 顾太师要的可不是他的承认,想到当初费尽心思把他塞进大理寺的初衷,心情愈发不好了,语气里带了几分警告,“你可别忘记,当初老夫让你与她共事,是为了什么?” 顾廷之神色一僵,垂下眼睑,遮住眸中的阴暗之色。 他没有回答,只是感慨了句,“在查案方面,林霜迟比我厉害。” 听到这话,顾太师差点被气了个倒仰,好一阵子都没缓过来。 角落里的小动静,众人也没怎么注意,心思都被这错综复杂的案情所吸引了。 南疆梁王突然开口问道:“林姑娘,行刺本王的人也是他么?” 没等林霜迟开口,钟延却恍然大悟,“怪不得我带人搜查了驿馆的里里外外,都没能找到凶手来过的痕迹。也难怪御林军没有看到凶手进出驿馆。原来,那是因为你本来就在驿馆里。” 邱康下意识去看林霜迟,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便也说道:“你说得不错。暗中行刺梁王的人就是我。蛊虫既然是出自南疆,将此事推到梁王头上,再合适不过。” 梁王却气得咬牙,“一个小小的侍卫,居然也敢如此算计本王。本王要是不好好惩治你,如何对得起南疆皇室的威名?”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三步并作两步地冲上去,拳头高高举起,眼看就要砸到邱康的脑袋上。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一道身影倏然掠过去,直接挡在邱康和北蛮公主的面前。 看着面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梁王强忍住心头的怒火,“林姑娘,你要阻止本王?” “不敢。”林霜迟神色不改道,“只是,梁王可否稍等片刻?等案情完全明朗之后,再找他算账也不迟。” 梁王捏了捏拳头,到底给她这个面子,悻悻然地走回去。 景元帝再问:“林霜迟,若朕没理解错,你刚才说的是这个侍卫拿沙远的无头尸体代替了他自己的尸体,来了一招移花接木,成功让自己从众人视野中‘死去’?” 林霜迟点头,“回陛下,的确如此。” “那沙远的脑袋在何处?” 第248章 万寿巫蛊(59) 沙远的脑袋在何处? 不只是景元帝有此疑问,其他人也同样感到很疑惑。 那么一大颗脑袋,怎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林霜迟却道:“迄今为止,沙侍郎的脑袋没有出现过。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邱侍卫才知道答案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向邱康。 然而,邱康仿佛看不懂众人的注视,只是垂眸与阿桑娜公主对视,那脉脉含情的神态,恨不得把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景元帝不悦地敲了敲桌面,直接冲阿桑娜公主发问,“阿桑娜公主,你的贴身侍卫肆意打杀朕朝中的官员,若不给个交代,朕只好采取些特殊手段了。” 一国之君的威严不是说笑的。 这句话一出来,阿桑娜明显神色慌乱,下意识地握住邱康的手臂。 那水眸莹润楚楚,透着浓浓的担忧。 邱康心生不悦,对威胁她的景元帝更加不满。他知道杀人要偿命,但前提是不能连累了阿桑娜。若是可以,他根本就不想让阿桑娜知道他所做下的肮脏事。 可他做不到。 在外人眼里,他跟她就是不能完全分割开的。 想到这里,邱康怀着敷衍的态度,回答景元帝的问题。 “丢了。”他如是说道。 轻飘飘的两个字,夹裹着几缕漫不经心,直让众人哗然。 景元帝却感觉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战,怒不可遏道:“区区一个侍卫,居然也敢在朕面前如此张狂!来人,把他拖下去,大刑伺候!” “不!景元帝,他不是有意冒犯您的……”阿桑娜公主连忙替邱康求饶,言辞恳切,纵然身材瘦弱,却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这份勇气却让人动容不已。 景元帝神色莫测,却也没有为难她,只道:“不想受皮肉之苦,最好老实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不管是谁求情,朕也不会再讲任何情面。” 阿桑娜顿时松了口气。 她实在看不得邱康受此皮肉之苦。 邱康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许是不忍心让阿桑娜为难,态度也比之前要严肃不少。 “沙远的脑袋被我扔在了乱葬岗。这个时候,应该被野狗吃了?” 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不少人听完头皮发麻,看向邱康的目光更添了几分厌恶和畏惧。 眼看景元帝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林霜迟抢先开口,问出萦绕在心中许久的疑惑,“邱康,你为何要对沙侍郎下手?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萧昭华比她更着急,“本公主的丫鬟阿秀也是你杀的?她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来杀死她,甚至死后都不肯给她一个体面?” 她说得大义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对自己的婢女有多关心。 但只有熟知她的人和她自己才知道,之所以揪着这件事不放,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公主尊严遭到了挑衅,而且还是来自于一个小小侍卫的挑衅。 邱康冰冷的目光射向她,面露嘲讽,“刚才这位林姑娘不是说过了吗?她之所以会死,都是受了你的连累。与其来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你敢教训本公主?”萧昭华顿时勃然大怒。 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被挑衅的羞恼和愤慨。 顾蓉蓉自然见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这委屈,直接请景元帝严惩邱康,好替自己的女儿出这口恶气。 景元帝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让顾蓉蓉遍体生寒,不敢再出言捣乱。 见状,景元帝才开口问邱康,“你说,那宫女是怎么被连累的?” 邱康眼里划过一抹诧异,终于得到机会,一吐为快,“这就要说到她对我们公主出言不逊、肆意羞辱的事了。” 他把那日入宫赴宴时萧昭华主仆的恶劣行径当众说出,更是无视景元帝等人复杂难看的脸色,义正辞严道:“再怎么说,我们公主也是皇室明珠,岂有被她肆意辱骂的道理?若是换做你们,想必同样咽不下这口气。” 钟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附和,“邱侍卫言之有理。若是换做本朝公主被辱骂,想必没人能忍得下去。” 他的声音不算小,在场的人毫无例外都听进了耳朵。 顾蓉蓉母女怒目而视,却碍于景元帝的威势,没有当场与之争吵。 景元帝瞪了下钟延,似在无声质问他到底是谁的臣子。 钟延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板起脸,厉声质问:“就因为昭华公主及其婢女对阿桑娜公主出言不逊,你就要取那婢女的性命?” “不然呢?”邱康抬起下巴,神情里隐藏着一抹极深的傲气。 这一刻,众人再也不敢小觑这个身份卑微的侍卫。更甚者,有些朝臣善恶分明,还暗暗佩服起他不畏强权誓死扞卫本朝公主尊严的骨气和胆量来。 邱康又道:“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害死那宫女的罪魁祸首。害死她的,而是你们国家的昭华公主。若不是她不敬他人,出言辱骂,那宫女也不会被她连累,无辜惨死。” 他指着萧昭华,语声厌恶,“说到底,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放肆!给本宫放下你的手!”顾蓉蓉眉目冷肃,厉声喝道,“本宫的女儿,岂是你可以随意用手指的人?” 萧昭华同样气愤不已,“你这卑贱的侍卫,休想颠倒是非黑白。本公主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更何况,你敢说杀死阿秀,仅仅是因为本公主冒犯了阿桑娜公主?” 她冷哼一声,指着林霜迟,继续说道:“她可说了,不敬他人只是原因之一。真正的原因,肯定不是这个。林霜迟,你来说,本公主说得对不对?” 林霜迟回过神,点头应道:“昭华公主说得对。不敬他人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因为宫女阿秀撞见了邱康的秘密。为防秘密泄露,置阿秀于死地,才能永绝后患。” 阿桑娜公主带着哭腔问林霜迟,“你这女人,一定要这么针对邱康吗?” 林霜迟眉尖微蹙,还没开口,却听钟延替她回答,“阿桑娜公主,您说错了。林姑娘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针对谁。若这位邱侍卫没有杀人,只怕林姑娘都不认识他,又谈何针对?” 阿桑娜却急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怎么不是针对?她明明……” “公主——” 第248章 万寿巫蛊(59) 沙远的脑袋在何处? 不只是景元帝有此疑问,其他人也同样感到很疑惑。 那么一大颗脑袋,怎么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林霜迟却道:“迄今为止,沙侍郎的脑袋没有出现过。这个问题,恐怕只有邱侍卫才知道答案了。”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齐唰唰地射向邱康。 然而,邱康仿佛看不懂众人的注视,只是垂眸与阿桑娜公主对视,那脉脉含情的神态,恨不得把时间凝固在这一刻。 景元帝不悦地敲了敲桌面,直接冲阿桑娜公主发问,“阿桑娜公主,你的贴身侍卫肆意打杀朕朝中的官员,若不给个交代,朕只好采取些特殊手段了。” 一国之君的威严不是说笑的。 这句话一出来,阿桑娜明显神色慌乱,下意识地握住邱康的手臂。 那水眸莹润楚楚,透着浓浓的担忧。 邱康心生不悦,对威胁她的景元帝更加不满。他知道杀人要偿命,但前提是不能连累了阿桑娜。若是可以,他根本就不想让阿桑娜知道他所做下的肮脏事。 可他做不到。 在外人眼里,他跟她就是不能完全分割开的。 想到这里,邱康怀着敷衍的态度,回答景元帝的问题。 “丢了。”他如是说道。 轻飘飘的两个字,夹裹着几缕漫不经心,直让众人哗然。 景元帝却感觉自己的权威遭到了挑战,怒不可遏道:“区区一个侍卫,居然也敢在朕面前如此张狂!来人,把他拖下去,大刑伺候!” “不!景元帝,他不是有意冒犯您的……”阿桑娜公主连忙替邱康求饶,言辞恳切,纵然身材瘦弱,却毫不犹豫地站出来,这份勇气却让人动容不已。 景元帝神色莫测,却也没有为难她,只道:“不想受皮肉之苦,最好老实交代事情的前因后果。否则,不管是谁求情,朕也不会再讲任何情面。” 阿桑娜顿时松了口气。 她实在看不得邱康受此皮肉之苦。 邱康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许是不忍心让阿桑娜为难,态度也比之前要严肃不少。 “沙远的脑袋被我扔在了乱葬岗。这个时候,应该被野狗吃了?” 又是这种漫不经心的语气。 不少人听完头皮发麻,看向邱康的目光更添了几分厌恶和畏惧。 眼看景元帝的怒火即将喷薄而出,林霜迟抢先开口,问出萦绕在心中许久的疑惑,“邱康,你为何要对沙侍郎下手?为何要杀那么多人?” 萧昭华比她更着急,“本公主的丫鬟阿秀也是你杀的?她跟你无冤无仇,为何要用那么残忍的方式来杀死她,甚至死后都不肯给她一个体面?” 她说得大义凛然,不知道的还以为对自己的婢女有多关心。 但只有熟知她的人和她自己才知道,之所以揪着这件事不放,是因为感觉到自己的公主尊严遭到了挑衅,而且还是来自于一个小小侍卫的挑衅。 邱康冰冷的目光射向她,面露嘲讽,“刚才这位林姑娘不是说过了吗?她之所以会死,都是受了你的连累。与其来问我,不如问问你自己都做了什么丢人现眼的事。” “你敢教训本公主?”萧昭华顿时勃然大怒。 姣好的面容上尽是被挑衅的羞恼和愤慨。 顾蓉蓉自然见不得自己的宝贝女儿受这委屈,直接请景元帝严惩邱康,好替自己的女儿出这口恶气。 景元帝只是淡淡地扫了她一眼,只一眼,就让顾蓉蓉遍体生寒,不敢再出言捣乱。 见状,景元帝才开口问邱康,“你说,那宫女是怎么被连累的?” 邱康眼里划过一抹诧异,终于得到机会,一吐为快,“这就要说到她对我们公主出言不逊、肆意羞辱的事了。” 他把那日入宫赴宴时萧昭华主仆的恶劣行径当众说出,更是无视景元帝等人复杂难看的脸色,义正辞严道:“再怎么说,我们公主也是皇室明珠,岂有被她肆意辱骂的道理?若是换做你们,想必同样咽不下这口气。” 钟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附和,“邱侍卫言之有理。若是换做本朝公主被辱骂,想必没人能忍得下去。” 他的声音不算小,在场的人毫无例外都听进了耳朵。 顾蓉蓉母女怒目而视,却碍于景元帝的威势,没有当场与之争吵。 景元帝瞪了下钟延,似在无声质问他到底是谁的臣子。 钟延尴尬地笑了笑,随即板起脸,厉声质问:“就因为昭华公主及其婢女对阿桑娜公主出言不逊,你就要取那婢女的性命?” “不然呢?”邱康抬起下巴,神情里隐藏着一抹极深的傲气。 这一刻,众人再也不敢小觑这个身份卑微的侍卫。更甚者,有些朝臣善恶分明,还暗暗佩服起他不畏强权誓死扞卫本朝公主尊严的骨气和胆量来。 邱康又道:“严格来说,我并不是害死那宫女的罪魁祸首。害死她的,而是你们国家的昭华公主。若不是她不敬他人,出言辱骂,那宫女也不会被她连累,无辜惨死。” 他指着萧昭华,语声厌恶,“说到底,你才是害死她的罪魁祸首。” “放肆!给本宫放下你的手!”顾蓉蓉眉目冷肃,厉声喝道,“本宫的女儿,岂是你可以随意用手指的人?” 萧昭华同样气愤不已,“你这卑贱的侍卫,休想颠倒是非黑白。本公主怎么做,还轮不到你来说教。更何况,你敢说杀死阿秀,仅仅是因为本公主冒犯了阿桑娜公主?” 她冷哼一声,指着林霜迟,继续说道:“她可说了,不敬他人只是原因之一。真正的原因,肯定不是这个。林霜迟,你来说,本公主说得对不对?” 林霜迟回过神,点头应道:“昭华公主说得对。不敬他人只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则是因为宫女阿秀撞见了邱康的秘密。为防秘密泄露,置阿秀于死地,才能永绝后患。” 阿桑娜公主带着哭腔问林霜迟,“你这女人,一定要这么针对邱康吗?” 林霜迟眉尖微蹙,还没开口,却听钟延替她回答,“阿桑娜公主,您说错了。林姑娘只是实话实说,并没有针对谁。若这位邱侍卫没有杀人,只怕林姑娘都不认识他,又谈何针对?” 阿桑娜却急了,下意识就脱口而出,“怎么不是针对?她明明……” “公主——” 第249章 万寿巫蛊(60) “公主!”邱康骤然打断她的话,并冲她轻轻摇头。 阿桑娜紧咬着唇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似乎在替他感到不值。 只是,她到底听从邱康的暗示,没有再说什么。 邱康神色微缓,承认了林霜迟的话,“你说得没错。我杀她,除了她冒犯过公主,还因为她撞破了我的秘密。这样的人,的确不能再留下来。” “那是什么秘密?”钟延插了句。 邱康看向林霜迟,只是沉默。 “林姑娘,你可知道是什么秘密?”钟延问道。 林霜迟若有所思道:“我想,应该与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以及兵部侍郎都有关。” “林霜迟,别打哑谜,直接说!”景元帝如是吩咐道。 林霜迟应了声,略一思忖,便缓缓道来:“那就要从那次宫宴开始说起了。” “当时,宫宴上发生命案,经过简单排查后,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除了阿桑娜公主和邱康,还有昭华公主、御花园值守的宫女翠儿,以及礼部尚书陆高明。” “钟大人,我没记错?” “没错。” 这次率先提出疑问的反而是萧昭华,“虽然知道这个小侍卫就是杀人凶手,但本公主记得,当时他在清波殿陪着阿桑娜公主,也有宫女作证。他难道有分身之术,既能陪在阿桑娜公主身边,又能去杀人?” 林霜迟却问,“公主可还记得,宫女是如何作证的?” 这点小事,萧昭华不屑于去记得,径自催促她,“林霜迟,你有话就直接说,何必如此吊人胃口?” 钟延从旁补充道:“我记得,当时有个宫女自称一直都守在清波殿门口,听到大殿里传来两人的说话声,以此来证明两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对。”林霜迟颔首道,“宫女的证词,说明大殿内的确有两个人的声音,听到里面的人唱歌舞剑,可里面的人是不是邱康和阿桑娜公主,宫女便无从得知了。” 钟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分析着,“我认为,阿桑娜公主肯定在大殿里面。而那个侍卫,却不是邱康侍卫,应该是找人假扮的?” 阿桑娜罕见地硬气起来,冷笑道:“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吗?有什么证据?” “自然有证据。”林霜迟朝钟延递去一个眼神。 下一瞬,钟延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来几个宫人,并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事发之后,我一一询问过在宫宴上伺候的宫人,得知邱康曾经提着酒壶离开过设宴大殿。而在靠近御花园的另一个墙角,我们还发现了被砸成碎片的酒壶。” “阿桑娜公主,请问如果他真一直陪在清波殿,又是如何出现在设宴大殿的?” 阿桑娜顿时闭上嘴巴。 钟延随即冷哼道:“由此可见,你们都说了谎。你可能真在清波殿里,邱康却不在里头。甚至,你们还联手找出一个假扮邱康的人,对外一致说谎,并隐瞒了邱康的行踪。” 说完,他又指着那些宫人,让他们当着景元帝等人的面,一一说出自己的证词。 景元帝当即冷笑,“朕尊重你们北蛮,是看在宋太后的面子上,却不意味着任由你们北蛮人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阿桑娜公主,今日这事儿若是不给一个交代,朕只能让底下的官员按照本朝律例行事了。” 按照本朝律例,杀人偿命。 景元帝显然没打算给他们留颜面了。 阿桑娜公主唇色泛白,却道:“景元帝,你要无视两国邦交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朕?”景元帝沉声道,“你们身为北蛮使臣,却敢在朕的宫廷中肆意杀人,真把朕放在眼里了?” “要么你们给一个交代,要么,朕让你们去蹲蹲天牢,再邀请宋太后来京城谈谈。” 涉及到国事,阿桑娜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一旦破坏了两国邦交,她就成千古罪人了。 可一边是自己的意中人,一边是国家大义,她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求助的目光顿时投向身旁的男子。 邱康给她一记安慰的眼神,随即道:“不用为难公主。我承认,那些都是我做的。” “好啊!你居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真当我们不敢办了你吗?”萧昭华怒道。 邱康直视着她,俨然无所畏惧。 就在这时,大臣中突然有人发出疑问,“林姑娘,严格来说,这位侍卫金蝉脱壳的本事不算高明。若真是他做的,为何还会被宫人看到他的脸?” 林霜迟说道:“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宫里闹出命案。宫女阿秀的死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若非阿秀撞破他的秘密,他不会生出杀人之心。” “而且,就算后面查到如此明显的破绽,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经过她这么分析,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对策划出这一切的邱康更多几分畏惧。 邱康饶有兴味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人只是一时兴起?” 这两个问题,同样是其他人心里的疑惑。 “因为宫女阿秀与其他三个死者并无任何联系。”林霜迟如是说道。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再无其他人懂得其中含义。 景元帝同样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其他三个人有何关联?” 提到这个,钟延立刻拿出那本内务府的名册,又翻到陆高明、沙远和任景山三人的生平履历页面,呈送到御前,毕恭毕敬道:“陛下请看这里。” 他把之前与林霜迟发现的问题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经过微臣与林姑娘的查验,除了陆尚书这三人,其他人的履历没有任何问题。因此,微臣怀疑,有人在多年前就布下这个局,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就是为了今日的命案。” 景元帝盯着那名册,暂时没说什么。 最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顾太师。 他怒瞪着钟延,冷声呵斥,“简直是胡说八道。钟大人,你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也不该拿这种粗制滥造的名册来蒙蔽陛下?” 钟延一脸无辜,“太师何出此言?” 第249章 万寿巫蛊(60) “公主!”邱康骤然打断她的话,并冲她轻轻摇头。 阿桑娜紧咬着唇瓣,楚楚可怜地看着他,似乎在替他感到不值。 只是,她到底听从邱康的暗示,没有再说什么。 邱康神色微缓,承认了林霜迟的话,“你说得没错。我杀她,除了她冒犯过公主,还因为她撞破了我的秘密。这样的人,的确不能再留下来。” “那是什么秘密?”钟延插了句。 邱康看向林霜迟,只是沉默。 “林姑娘,你可知道是什么秘密?”钟延问道。 林霜迟若有所思道:“我想,应该与吏部尚书、礼部尚书以及兵部侍郎都有关。” “林霜迟,别打哑谜,直接说!”景元帝如是吩咐道。 林霜迟应了声,略一思忖,便缓缓道来:“那就要从那次宫宴开始说起了。” “当时,宫宴上发生命案,经过简单排查后,出现在案发现场的人,除了阿桑娜公主和邱康,还有昭华公主、御花园值守的宫女翠儿,以及礼部尚书陆高明。” “钟大人,我没记错?” “没错。” 这次率先提出疑问的反而是萧昭华,“虽然知道这个小侍卫就是杀人凶手,但本公主记得,当时他在清波殿陪着阿桑娜公主,也有宫女作证。他难道有分身之术,既能陪在阿桑娜公主身边,又能去杀人?” 林霜迟却问,“公主可还记得,宫女是如何作证的?” 这点小事,萧昭华不屑于去记得,径自催促她,“林霜迟,你有话就直接说,何必如此吊人胃口?” 钟延从旁补充道:“我记得,当时有个宫女自称一直都守在清波殿门口,听到大殿里传来两人的说话声,以此来证明两人一直都没有离开过。” “对。”林霜迟颔首道,“宫女的证词,说明大殿内的确有两个人的声音,听到里面的人唱歌舞剑,可里面的人是不是邱康和阿桑娜公主,宫女便无从得知了。” 钟延摸了摸下巴,若有所思地分析着,“我认为,阿桑娜公主肯定在大殿里面。而那个侍卫,却不是邱康侍卫,应该是找人假扮的?” 阿桑娜罕见地硬气起来,冷笑道:“你们说不是就不是吗?有什么证据?” “自然有证据。”林霜迟朝钟延递去一个眼神。 下一瞬,钟延便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来几个宫人,并指着其中一人,说道:“事发之后,我一一询问过在宫宴上伺候的宫人,得知邱康曾经提着酒壶离开过设宴大殿。而在靠近御花园的另一个墙角,我们还发现了被砸成碎片的酒壶。” “阿桑娜公主,请问如果他真一直陪在清波殿,又是如何出现在设宴大殿的?” 阿桑娜顿时闭上嘴巴。 钟延随即冷哼道:“由此可见,你们都说了谎。你可能真在清波殿里,邱康却不在里头。甚至,你们还联手找出一个假扮邱康的人,对外一致说谎,并隐瞒了邱康的行踪。” 说完,他又指着那些宫人,让他们当着景元帝等人的面,一一说出自己的证词。 景元帝当即冷笑,“朕尊重你们北蛮,是看在宋太后的面子上,却不意味着任由你们北蛮人胡作非为,视人命如草芥。阿桑娜公主,今日这事儿若是不给一个交代,朕只能让底下的官员按照本朝律例行事了。” 按照本朝律例,杀人偿命。 景元帝显然没打算给他们留颜面了。 阿桑娜公主唇色泛白,却道:“景元帝,你要无视两国邦交吗?” “是如何,不是又如何?你以什么身份来质问朕?”景元帝沉声道,“你们身为北蛮使臣,却敢在朕的宫廷中肆意杀人,真把朕放在眼里了?” “要么你们给一个交代,要么,朕让你们去蹲蹲天牢,再邀请宋太后来京城谈谈。” 涉及到国事,阿桑娜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毕竟,一旦破坏了两国邦交,她就成千古罪人了。 可一边是自己的意中人,一边是国家大义,她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求助的目光顿时投向身旁的男子。 邱康给她一记安慰的眼神,随即道:“不用为难公主。我承认,那些都是我做的。” “好啊!你居然胆大妄为到如此地步!真当我们不敢办了你吗?”萧昭华怒道。 邱康直视着她,俨然无所畏惧。 就在这时,大臣中突然有人发出疑问,“林姑娘,严格来说,这位侍卫金蝉脱壳的本事不算高明。若真是他做的,为何还会被宫人看到他的脸?” 林霜迟说道:“那是因为,他本来就没打算在宫里闹出命案。宫女阿秀的死也不在他的计划之中。若非阿秀撞破他的秘密,他不会生出杀人之心。” “而且,就算后面查到如此明显的破绽,也拿他没有办法。” “因为那个时候,他已经被人‘杀死’了。” 经过她这么分析,众人顿时恍然大悟,对策划出这一切的邱康更多几分畏惧。 邱康饶有兴味道:“你怎么知道,我杀人只是一时兴起?” 这两个问题,同样是其他人心里的疑惑。 “因为宫女阿秀与其他三个死者并无任何联系。”林霜迟如是说道。 这句模棱两可的话,除了为数不多的几个人,再无其他人懂得其中含义。 景元帝同样不明白她的言外之意,“其他三个人有何关联?” 提到这个,钟延立刻拿出那本内务府的名册,又翻到陆高明、沙远和任景山三人的生平履历页面,呈送到御前,毕恭毕敬道:“陛下请看这里。” 他把之前与林霜迟发现的问题大致说了一遍,末了又道:“经过微臣与林姑娘的查验,除了陆尚书这三人,其他人的履历没有任何问题。因此,微臣怀疑,有人在多年前就布下这个局,留下如此明显的破绽,就是为了今日的命案。” 景元帝盯着那名册,暂时没说什么。 最先沉不住气的反而是顾太师。 他怒瞪着钟延,冷声呵斥,“简直是胡说八道。钟大人,你找不到确切的证据,也不该拿这种粗制滥造的名册来蒙蔽陛下?” 钟延一脸无辜,“太师何出此言?” 第250章 万寿巫蛊(61) 顾太师指着那名册,咄咄相逼,“翰林院选来记录官员生平履历的人,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上榜的有才学子,岂会有人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特意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钟大人,你敢说,这些不是你找来糊弄陛下的?” 话音落地,景元帝同样怀疑地看过来。 钟延在心里骂着顾太师,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您就算给微臣一千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拿如此重要的事情来糊弄您啊。” “更何况,这名册是内务府总管公公亲自拿来给微臣的,在此之前,微臣从未接触过。您若是不信,大可直接喊内务府总管公公来与微臣当面对峙。” 不用他说,景元帝自然也会去求证。 然而,正如钟延所讲的那样,他们从未碰过这些履历,若非查案用到,恐怕都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如此一来,景元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确有人玩忽职守,阳奉阴违。 突然间,景元帝似是想到什么,抬眸看向顾太师,“太师可知道,这名册上的记录是怎样的?” 顾太师眉心一跳,摇头,“老臣不知。” “那你看看。” 景元帝似乎找到了有趣的事情,也不急着让钟延审问案情了,把那本名册直接丢到顾太师的怀里。 顾太师接过名册,大致扫过一眼,又在景元帝的指点下,再看了看兵部侍郎沙远和吏部尚书任景山的生平概述,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他双手捧着名册,捏着名册边缘的指尖微微泛白,彰显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太师,你看也看过了,感觉如何?”景元帝好整以暇地问道。 顾太师到底是久经风浪的人物,短暂的怔愣过后,便若无其事道:“启禀陛下,老臣认为这名册的确存在问题。为今之计,便是组织翰林院相关人员重新检查,若再发现如此类严重问题,务必要及时修订过来。” 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却不是景元帝想要的,但碍于他说得也算合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景元帝胸口蓦地憋了一股气,这股气却只能冲钟延发泄,“钟延,你既然知道名册有问题,可有查出当年记录的人?” 钟延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在心里又骂了回顾太师,低头恭敬地回禀,“陛下,微臣在发现名册存在问题时,已经派人去找当年记录的人员。其中,顾廷之公子也贡献了不少力量,找到了对应笔迹的记录者……” “那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景元帝怒问。 钟延硬着头皮道:“微臣也问过那几个人,可没人承认自己记录过这份履历。是以,微臣怀疑有人仿照了相关人员的笔迹,留下这份错漏百出的名册。” 顾太师却反驳他,“钟大人,你这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多年前的事,有什么必要拖到今天才解决?而且,那人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在宫里动手的?” “这里可是重重深宫,守卫森严,岂是无名宵小所能随意造次的?你是小看了皇宫里的守卫,还是想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一番话,恨不得把钟延钉在无能柱上。 钟延恨得暗暗咬牙,却不得不连忙向景元帝表忠心。 景元帝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指着林霜迟,“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林霜迟从容不迫道:“陛下,臣女认为,钟大人怀疑的不无道理。” “怎么说?” “事实证明,名册的确是被人动过了。至于是谁动的手脚,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过,臣女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从名册上来看,陆尚书这三人的履历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曾经都去过南疆。” “而这,也是他们三人之间存在的联系。邱侍卫,我说得可对?” 无数道目光重新回到邱康的身上。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邱康直接点头,“你说得对。” 这下子,不只是林霜迟,连其他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地认下了这个事实。 “怎么回事儿?”景元帝肃着嗓子,不怒自威地问道。 邱康扫过在场的众人,唇角微勾,“与其来问我,不如在场的人回忆下,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三人去南疆做了什么?又对谁下了蛊虫?” “我只能说,今日他们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 众人的思绪随即被他的话牵引着,纷纷去回忆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沉默许久的萧眠舟状若无意道:“十多年前,本王年纪还小,但对南疆之行仍有些印象。父皇,若是儿臣没记错,陆尚书三人去南疆,实际上是为了追踪云家嫡子云星河。” 话音落地,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纷纷屏息凝气,以一种格外佩服的目光注视着萧眠舟。 任谁都知道,景元帝最忌讳的便是“云家”之事。 恐怕也就只有萧眠舟敢如此无视忌讳,说出这个被众人尘封许久的词语。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景元帝虽不满于他的自作主张,却没有出声呵斥,而是问他,“皇儿,你认为陆高明三人之死与云家有关?” “儿臣以为,多少都有些关联,否则如何解释陆尚书三人之间的关联和离奇死因?” 景元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林霜迟,“此事若与云家有关,你又是什么想法?” 林霜迟顿时心头一凛,不卑不亢道:“陛下明鉴。十多年前的事,臣女一无所知,不敢轻易发表意见。要想知道当年陆尚书三人的南疆之行发生了什么,唯有两种办法。” “哪两种?” “要么,找到当年有关的人,问个明白。要么,就只能等幕后黑手主动告知了。” 林霜迟挺直脊背,想起那被放在心头的“云家”二字,胸腔中似有无限热血在涌动。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邱康,拱手问他,“不知邱侍卫是否愿意替大家解解惑?” 第250章 万寿巫蛊(61) 顾太师指着那名册,咄咄相逼,“翰林院选来记录官员生平履历的人,无一不是科举考试中上榜的有才学子,岂会有人拿自己的前程做赌注,特意犯下如此严重的错误?” “钟大人,你敢说,这些不是你找来糊弄陛下的?” 话音落地,景元帝同样怀疑地看过来。 钟延在心里骂着顾太师,面上却不动声色,“陛下,您就算给微臣一千个胆子,微臣也不敢拿如此重要的事情来糊弄您啊。” “更何况,这名册是内务府总管公公亲自拿来给微臣的,在此之前,微臣从未接触过。您若是不信,大可直接喊内务府总管公公来与微臣当面对峙。” 不用他说,景元帝自然也会去求证。 然而,正如钟延所讲的那样,他们从未碰过这些履历,若非查案用到,恐怕都没发现其中的问题。 如此一来,景元帝也不得不正视这个问题——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的确有人玩忽职守,阳奉阴违。 突然间,景元帝似是想到什么,抬眸看向顾太师,“太师可知道,这名册上的记录是怎样的?” 顾太师眉心一跳,摇头,“老臣不知。” “那你看看。” 景元帝似乎找到了有趣的事情,也不急着让钟延审问案情了,把那本名册直接丢到顾太师的怀里。 顾太师接过名册,大致扫过一眼,又在景元帝的指点下,再看了看兵部侍郎沙远和吏部尚书任景山的生平概述,一颗心蓦地沉了下去。 他双手捧着名册,捏着名册边缘的指尖微微泛白,彰显着他不平静的内心。 “太师,你看也看过了,感觉如何?”景元帝好整以暇地问道。 顾太师到底是久经风浪的人物,短暂的怔愣过后,便若无其事道:“启禀陛下,老臣认为这名册的确存在问题。为今之计,便是组织翰林院相关人员重新检查,若再发现如此类严重问题,务必要及时修订过来。” 这样滴水不漏的回答,却不是景元帝想要的,但碍于他说得也算合理,一时间,竟然找不到反驳的借口。 景元帝胸口蓦地憋了一股气,这股气却只能冲钟延发泄,“钟延,你既然知道名册有问题,可有查出当年记录的人?” 钟延平白遭受这无妄之灾,在心里又骂了回顾太师,低头恭敬地回禀,“陛下,微臣在发现名册存在问题时,已经派人去找当年记录的人员。其中,顾廷之公子也贡献了不少力量,找到了对应笔迹的记录者……” “那是谁如此胆大包天,敢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弄手段?”景元帝怒问。 钟延硬着头皮道:“微臣也问过那几个人,可没人承认自己记录过这份履历。是以,微臣怀疑有人仿照了相关人员的笔迹,留下这份错漏百出的名册。” 顾太师却反驳他,“钟大人,你这说得越来越离谱了。多年前的事,有什么必要拖到今天才解决?而且,那人又是怎么悄无声息地在宫里动手的?” “这里可是重重深宫,守卫森严,岂是无名宵小所能随意造次的?你是小看了皇宫里的守卫,还是想替自己的无能找借口?” 一番话,恨不得把钟延钉在无能柱上。 钟延恨得暗暗咬牙,却不得不连忙向景元帝表忠心。 景元帝不耐烦听他说这些,指着林霜迟,“你说说看,你是怎么想的?” 林霜迟从容不迫道:“陛下,臣女认为,钟大人怀疑的不无道理。” “怎么说?” “事实证明,名册的确是被人动过了。至于是谁动的手脚,恐怕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不过,臣女想说的是另外一件事。从名册上来看,陆尚书这三人的履历都有一个明显的特征,就是曾经都去过南疆。” “而这,也是他们三人之间存在的联系。邱侍卫,我说得可对?” 无数道目光重新回到邱康的身上。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邱康直接点头,“你说得对。” 这下子,不只是林霜迟,连其他人都不可置信地瞪圆了双眼。 谁都没想到,他居然如此轻易地认下了这个事实。 “怎么回事儿?”景元帝肃着嗓子,不怒自威地问道。 邱康扫过在场的众人,唇角微勾,“与其来问我,不如在场的人回忆下,十多年前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三人去南疆做了什么?又对谁下了蛊虫?” “我只能说,今日他们所遭受的一切,不过是因果报应。” 众人的思绪随即被他的话牵引着,纷纷去回忆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沉默许久的萧眠舟状若无意道:“十多年前,本王年纪还小,但对南疆之行仍有些印象。父皇,若是儿臣没记错,陆尚书三人去南疆,实际上是为了追踪云家嫡子云星河。” 话音落地,御书房内顿时鸦雀无声。 众人纷纷屏息凝气,以一种格外佩服的目光注视着萧眠舟。 任谁都知道,景元帝最忌讳的便是“云家”之事。 恐怕也就只有萧眠舟敢如此无视忌讳,说出这个被众人尘封许久的词语。 到底是自己的儿子,景元帝虽不满于他的自作主张,却没有出声呵斥,而是问他,“皇儿,你认为陆高明三人之死与云家有关?” “儿臣以为,多少都有些关联,否则如何解释陆尚书三人之间的关联和离奇死因?” 景元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又问林霜迟,“此事若与云家有关,你又是什么想法?” 林霜迟顿时心头一凛,不卑不亢道:“陛下明鉴。十多年前的事,臣女一无所知,不敢轻易发表意见。要想知道当年陆尚书三人的南疆之行发生了什么,唯有两种办法。” “哪两种?” “要么,找到当年有关的人,问个明白。要么,就只能等幕后黑手主动告知了。” 林霜迟挺直脊背,想起那被放在心头的“云家”二字,胸腔中似有无限热血在涌动。 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邱康,拱手问他,“不知邱侍卫是否愿意替大家解解惑?” 第251章 万寿巫蛊(62) 邱康深深地看她一眼,从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似乎读到了什么。 他也没有推辞,暗暗深呼吸,才缓缓道来。 “诸位可能不知道,我虽是北蛮公主的贴身侍卫,本质上却跟你们同属一个国度。若不是十多年前在南疆遭逢祸事,我也不需要背井离乡,逃至北蛮,苟且偷生。” “而这一切,都与陆高明三人脱离不了关系。” 说着说着,邱康的思绪突然回到十多年前的南疆窑洞里。 那时候,他还是公子的伴读和随从,和其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一样,以保护公子为己任。可他们一路南下,无数次死里逃生,最终却被困在一处破烂的窑洞里。 窑洞外是赶不尽的杀手,如饿狼般一次又一次地扑上来,恨不得将他们撕个稀巴烂。 而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全,一个又一次冲出去。 下场却很凄惨。 或被杀手挖坑,活埋在窑洞前;或被砍掉脑袋,悬挂在窑洞外的树枝上;更甚者,那些杀手还给他们喂下蛊虫,让他们忍受过万蚁噬心的痛苦,再在痛苦和绝望中残忍死去。 他们被困在窑洞里,足足七日。 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离开,他始终陪在公子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兄弟被折磨,被虐杀,却无能为力。 后来,公子与他互相发誓,若是能活下来,一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也许是老天开眼,在窑洞被火烧得崩塌之后,他们顶着被毁掉的脸,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按照计划,他去北蛮,成为北蛮公主的贴身侍卫,而公子则留在国内,暗暗为十多年后的复仇而做准备。 如今,他们终于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他只感觉到无比轻松。 林霜迟按捺住心中的雀跃,满脑子都只有一件事—— 云家还有人活着! 而且,确确实实是她的小舅舅。 她脑海里闪过一张温和的脸,往日种种随之浮上心头,而那些困扰着自己的疑难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怪不得不求回报…… 怪不得他知道那么多关于云家的事,甚至连她身中蛊虫都一清二楚……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若非萧眠舟从旁提醒,只怕会失态于人前。 思及此,她朝萧眠舟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由于邱康也没指名道姓,便也当做看不懂似的,朗声问道:“邱侍卫,据你这么说,之所以会如此针对陆尚书、沙侍郎和任尚书,是因为他们曾经做了天理不容的事?” “对。” “我在陆尚书府上看到有个土坑,那也是你挖的?” “是。”邱康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仅如此,我还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面向南疆的某一棵树上,以此祭奠我那些兄弟的在天之灵。当年他们对我们兄弟做下的事,今日我都要悉数还回去。” 到了此刻,众人也终于知道这桩命案的前因后果。 说白了,这都是陆尚书三人造下的孽。 如今被当事人回来寻仇,也算罪有应得。 但不少人偷偷地瞥向龙座上的景元帝,暗暗思索着,他会如此定罪。 林霜迟也提起一颗心,朝景元帝看过去。 却不想,景元帝也正好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她恍惚看到那威严双眸中隐藏的杀意。 城北某个偏僻的院子里。 何星刚给床上的人喂完药,服侍她沉沉睡去,便走出了房门。 门外,胖个子和瘦个子齐齐拱手禀报。 “公子,不久前得到消息,林姑娘已经入宫觐见景元帝了。” “同时,林姑娘还带走了邱康。” 何星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际流云,唇角溢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邱康是如何被抓到的?” 两个手下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无奈道:“林姑娘拿阿桑娜公主作为诱饵,在阿桑娜公主出城的路上派人埋伏偷袭。邱康见公主遇到危险,便主动现身相救。谁知道,最后会落入林姑娘的圈套。” 说到这里,胖个子又问何星,“公子,林姑娘的能力有目共睹,若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为何不提前告诉她,让她不要参与进来?” “对啊,要是林姑娘不参与这个案子,咱们报仇报完了,也不会有人查到真相。” “你们懂什么?”何星叱道。 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可不单纯是为了报仇,还为了能够还云家一个公道。 若不能将此事的影响扩到最大,云家之事得不到重视,并非他所希望看到的。 必要时…… 可能连邱康都要…… 想到这个可能,何星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心情莫名的烦躁不安。 他背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突然问道:“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两个手下齐齐摇头。 宫中虽有他们的眼线,传递消息却没那么及时,尤其景元帝亲自过问此案,又有多名朝廷重臣旁听,想要及时地传出消息,更是难如上青天。 何星却等不下去,吩咐手下看好房间里的人,准备借用礼部官员的身份进宫一趟。 刚打开大门,却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在身旁嬷嬷的搀扶下走过来,锐利精明的眸光打量着何星,片刻后,才开口问道:“你就是云茂山的儿子?” 何星顿时如临大敌,与那妇人面对面地对峙。 御书房里,也正在上演一场对峙。 林霜迟被景元帝那么盯着,有那么一瞬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她又想到,此事与她无关,纵然景元帝怀疑她,也找不到证据。 一时间,腰杆也挺直了起来。 就在这时,景元帝则问道:“林霜迟,你觉得此案要如何定罪?” “请陛下恕罪。臣女只会查案验尸,却不懂朝廷律例。” 林霜迟低垂着头,实则脊背挺得笔直。 她知道,景元帝已经打心底里开始怀疑她了。 帝王多疑,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景元帝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继续问她,“你不用考虑什么朝廷律例。在你看来,这个侍卫回来报复,是对还是错?” 对此,林霜迟只能沉默。 萧眠舟不忍她被如此逼迫,特意站出来,替她求情,“父皇,有您和诸位大臣在,林姑娘又岂敢班门弄斧?” 第251章 万寿巫蛊(62) 邱康深深地看她一眼,从她那双澄澈明亮的眸子里,似乎读到了什么。 他也没有推辞,暗暗深呼吸,才缓缓道来。 “诸位可能不知道,我虽是北蛮公主的贴身侍卫,本质上却跟你们同属一个国度。若不是十多年前在南疆遭逢祸事,我也不需要背井离乡,逃至北蛮,苟且偷生。” “而这一切,都与陆高明三人脱离不了关系。” 说着说着,邱康的思绪突然回到十多年前的南疆窑洞里。 那时候,他还是公子的伴读和随从,和其他精挑细选出来的侍卫一样,以保护公子为己任。可他们一路南下,无数次死里逃生,最终却被困在一处破烂的窑洞里。 窑洞外是赶不尽的杀手,如饿狼般一次又一次地扑上来,恨不得将他们撕个稀巴烂。 而那些朝夕相处的兄弟,为了保护公子的安全,一个又一次冲出去。 下场却很凄惨。 或被杀手挖坑,活埋在窑洞前;或被砍掉脑袋,悬挂在窑洞外的树枝上;更甚者,那些杀手还给他们喂下蛊虫,让他们忍受过万蚁噬心的痛苦,再在痛苦和绝望中残忍死去。 他们被困在窑洞里,足足七日。 身边的兄弟一个个离开,他始终陪在公子身边,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兄弟被折磨,被虐杀,却无能为力。 后来,公子与他互相发誓,若是能活下来,一定要让这些人血债血偿。 也许是老天开眼,在窑洞被火烧得崩塌之后,他们顶着被毁掉的脸,忍辱负重地活了下来。按照计划,他去北蛮,成为北蛮公主的贴身侍卫,而公子则留在国内,暗暗为十多年后的复仇而做准备。 如今,他们终于替死去的兄弟们报仇了。 他只感觉到无比轻松。 林霜迟按捺住心中的雀跃,满脑子都只有一件事—— 云家还有人活着! 而且,确确实实是她的小舅舅。 她脑海里闪过一张温和的脸,往日种种随之浮上心头,而那些困扰着自己的疑难问题也终于有了答案。 怪不得不求回报…… 怪不得他知道那么多关于云家的事,甚至连她身中蛊虫都一清二楚…… 她终于不是一个人了! 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若非萧眠舟从旁提醒,只怕会失态于人前。 思及此,她朝萧眠舟递去一个感激的眼神,由于邱康也没指名道姓,便也当做看不懂似的,朗声问道:“邱侍卫,据你这么说,之所以会如此针对陆尚书、沙侍郎和任尚书,是因为他们曾经做了天理不容的事?” “对。” “我在陆尚书府上看到有个土坑,那也是你挖的?” “是。”邱康唇角微勾,似笑非笑,“不仅如此,我还把他们的脑袋砍下来,挂在面向南疆的某一棵树上,以此祭奠我那些兄弟的在天之灵。当年他们对我们兄弟做下的事,今日我都要悉数还回去。” 到了此刻,众人也终于知道这桩命案的前因后果。 说白了,这都是陆尚书三人造下的孽。 如今被当事人回来寻仇,也算罪有应得。 但不少人偷偷地瞥向龙座上的景元帝,暗暗思索着,他会如此定罪。 林霜迟也提起一颗心,朝景元帝看过去。 却不想,景元帝也正好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间,她恍惚看到那威严双眸中隐藏的杀意。 城北某个偏僻的院子里。 何星刚给床上的人喂完药,服侍她沉沉睡去,便走出了房门。 门外,胖个子和瘦个子齐齐拱手禀报。 “公子,不久前得到消息,林姑娘已经入宫觐见景元帝了。” “同时,林姑娘还带走了邱康。” 何星负手而立,仰头看着天际流云,唇角溢出一抹若有似无的叹息。 “我早就知道会有这一日。邱康是如何被抓到的?” 两个手下互相对视一眼,皆是无奈道:“林姑娘拿阿桑娜公主作为诱饵,在阿桑娜公主出城的路上派人埋伏偷袭。邱康见公主遇到危险,便主动现身相救。谁知道,最后会落入林姑娘的圈套。” 说到这里,胖个子又问何星,“公子,林姑娘的能力有目共睹,若是为了计划能顺利进行,为何不提前告诉她,让她不要参与进来?” “对啊,要是林姑娘不参与这个案子,咱们报仇报完了,也不会有人查到真相。” “你们懂什么?”何星叱道。 他隐姓埋名、苟且偷生,可不单纯是为了报仇,还为了能够还云家一个公道。 若不能将此事的影响扩到最大,云家之事得不到重视,并非他所希望看到的。 必要时…… 可能连邱康都要…… 想到这个可能,何星忍不住抬手,捏了捏眉心,心情莫名的烦躁不安。 他背着手,在院中踱来踱去,突然问道:“宫里可有消息传来?” 两个手下齐齐摇头。 宫中虽有他们的眼线,传递消息却没那么及时,尤其景元帝亲自过问此案,又有多名朝廷重臣旁听,想要及时地传出消息,更是难如上青天。 何星却等不下去,吩咐手下看好房间里的人,准备借用礼部官员的身份进宫一趟。 刚打开大门,却见一辆低调奢华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个穿着华贵的妇人在身旁嬷嬷的搀扶下走过来,锐利精明的眸光打量着何星,片刻后,才开口问道:“你就是云茂山的儿子?” 何星顿时如临大敌,与那妇人面对面地对峙。 御书房里,也正在上演一场对峙。 林霜迟被景元帝那么盯着,有那么一瞬间,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 但她又想到,此事与她无关,纵然景元帝怀疑她,也找不到证据。 一时间,腰杆也挺直了起来。 就在这时,景元帝则问道:“林霜迟,你觉得此案要如何定罪?” “请陛下恕罪。臣女只会查案验尸,却不懂朝廷律例。” 林霜迟低垂着头,实则脊背挺得笔直。 她知道,景元帝已经打心底里开始怀疑她了。 帝王多疑,对她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 景元帝却仿佛没听到她的话似的,继续问她,“你不用考虑什么朝廷律例。在你看来,这个侍卫回来报复,是对还是错?” 对此,林霜迟只能沉默。 萧眠舟不忍她被如此逼迫,特意站出来,替她求情,“父皇,有您和诸位大臣在,林姑娘又岂敢班门弄斧?” 第252章 万寿巫蛊(63) 景元帝怒瞪着他,极为生气。 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居然胳膊肘就这么往外拐了。 真是好样的。 但哪怕心里气到了极点,他也不好当面反驳萧眠舟,只道:“既然皇儿都这么说了,朕也不追着问一个答案。林霜迟,这案子能结束了吗?” 林霜迟余光往邱康的方向瞥了下,沉吟道:“按理说,凶手已经现身,案子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臣女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位邱侍卫,不知陛下……” “朕准了!”景元帝不甚在意道。 林霜迟便转过身,看向邱康,“邱侍卫,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在距离御花园不远处的墙角下,你和陆尚书都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是陆尚书?”钟延冷不防问道。 林霜迟十分无语,“钟大人,你难道忘了,那晚陆尚书也离开了设宴大殿,同时还出现在御花园里?” 钟延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邱康也回道:“没有说什么。只是扮鬼吓了他一下,谁知道他会那么不禁吓,甚至还把那宫女引过来了。” 林霜迟再问:“那些蛊虫是你的吗?” “不是。” “那是谁的?” 邱康道:“那是我从本朝某位朝廷重臣手里偷来的。当初,那人也是用这样的蛊虫,残忍地折磨我的兄弟。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这下子,不用林霜迟反问,景元帝也抢先开口,“你口中的那位朝廷重臣是谁?他可在这御书房里?” “在。” 这简短的一个字,恍如平地惊雷,把众人炸得不知东南西北。 顾太师脸色蓦地大变,心头有股不安感。 景元帝眸光闪了闪,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瞥过去,“说说看,那人是谁?” 邱康的视线逐一划过那些忐忑不安的人。 几乎每个与他对视过的人,都刻意别开视线,一副生怕被他指证的模样。 在转了一圈后,他定定地盯着顾太师,朗声说道:“这人就是顾太师!” “放肆!”顾太师厉声叱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污蔑老夫!” 他猛然转身,朝景元帝冷声道:“陛下,依老臣来看,此人心术不正,胡乱攀咬,他说的话绝对不能当真。” 景元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龙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太师何必动怒?此人敢当面攀诬,属实大胆。不过既然要治罪,也不急于一时,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陛下……” “嗯?太师对朕的话有异议?” 顾太师被噎住,心头莫名划过冷意,却罕见地反驳景元帝,“陛下,老臣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惧任何诬陷。再者,老臣并非有异议,而是不想这个心怀叵测的人胡乱说些话,来破坏君臣关系。” 此言一出,顾太师立刻获得不少大臣的附和。 景元帝冷冷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刺眼。 本来,云家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但相比之下,顾太师这些人比云家更让他闹心,若是能够借云家之事对付顾太师,未尝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景元帝无视掉抗议的众人,直接把目光落到林霜迟的身上。 “林霜迟,你来说,这个侍卫的话可不可信?” 林霜迟心头一震,很快就明白了景元帝的用意。 他要借她的手,来对付顾太师,甚至准许她当众提起“云家”。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霜迟只知道,她的目标是替云家翻案,若能趁这个机会重提旧案,那是最好不过了。思及此,她面色冷肃,字句清晰道:“陛下,臣女以为邱康能说出这样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倒不如给他个机会,是真是假,一辩便知。” 在顾太师开口前,她又说道:“虽说此举有些冒犯了太师,但若太师没有做过,何须担心邱侍卫的指证?” 顾太师冷冷拂袖,“笑话!老夫从未做过那些事,需要担心什么?” “那就让邱侍卫说!” “林霜迟,你居然敢给老夫下套!”顾太师眼底划过暗色,当场怒道。 林霜迟扯了扯嘴角,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 气氛瞬间僵持不下。 最后,钟延不得不在萧眠舟的“威压”下,硬着头皮站出来,打起圆场。 “太师,林姑娘,不如我们先听听邱康怎么说?” “若他胡乱攀咬,并且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欺君之罪,罪不可恕。若是他拿出了证据,只需按照朝廷律例来处置。你们觉得如何?” 顾太师倒不在意钟延的说辞,他在意的是景元帝的态度。 此刻,他用余光瞥见景元帝微沉的神态,心头跟着沉甸甸的。 多年君臣,他也看出景元帝的耐心快要告罄,与其吃力不讨好地与林霜迟争执,倒不如等他们摆出所有证据后,再一举击毙。 下定决心后,顾太师也不再坚持,狠狠警告,“老夫等着看,你们能拿出什么证据。若是拿不出,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对此,邱康倒显得无所畏惧,“顾太师何必恼羞成怒?我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此事,肯定掌握了充分的人证和物证。” 在得到景元帝的允许后,他让人带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人证。 那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一踏入御书房的门,顾太师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身子一个趔趄,若非后腰被顾廷之托住,只怕早已倒仰在地。 跟他同样震惊的还有南疆的梁王殿下。 他如小旋风般冲过去,又在一步之外站定,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只能局促不安地跟老头儿打起了招呼。 “您,您可是退隐多年的白眉老蛊王?” 老头儿捋了捋白须,混浊的双眼里精光闪闪,只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梁王殿下?” “正是。”梁王两眼发光,眼神灼热,仿佛看到什么宝藏。 这位可是白眉老蛊王,在南疆可是能被称作“老祖宗”的人物。 有生之年,他居然能遇见。 “老祖宗,您怎么会在这里?国君都以为您退隐深山了……” “受人之托,来做个见证。” 说完,他便看向脸色苍白的顾太师,指着他怒道:“你个老匹夫,居然还没死!” “你胡说什么?老夫从来不认识你!”顾太师哪怕克制着自己,神色仍旧暗藏着一抹惊慌。 他却猛然跺脚,冷笑道:“十多年前,你从老夫手里骗走那么多蛊虫,拿去害老夫最敬重的云家人,这笔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第252章 万寿巫蛊(63) 景元帝怒瞪着他,极为生气。 养了这么大的儿子,居然胳膊肘就这么往外拐了。 真是好样的。 但哪怕心里气到了极点,他也不好当面反驳萧眠舟,只道:“既然皇儿都这么说了,朕也不追着问一个答案。林霜迟,这案子能结束了吗?” 林霜迟余光往邱康的方向瞥了下,沉吟道:“按理说,凶手已经现身,案子也可以告一段落了。只是,臣女有几个问题,想问问这位邱侍卫,不知陛下……” “朕准了!”景元帝不甚在意道。 林霜迟便转过身,看向邱康,“邱侍卫,我想知道,那天晚上在距离御花园不远处的墙角下,你和陆尚书都说了些什么?” “你怎么知道那是陆尚书?”钟延冷不防问道。 林霜迟十分无语,“钟大人,你难道忘了,那晚陆尚书也离开了设宴大殿,同时还出现在御花园里?” 钟延顿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这时,邱康也回道:“没有说什么。只是扮鬼吓了他一下,谁知道他会那么不禁吓,甚至还把那宫女引过来了。” 林霜迟再问:“那些蛊虫是你的吗?” “不是。” “那是谁的?” 邱康道:“那是我从本朝某位朝廷重臣手里偷来的。当初,那人也是用这样的蛊虫,残忍地折磨我的兄弟。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这下子,不用林霜迟反问,景元帝也抢先开口,“你口中的那位朝廷重臣是谁?他可在这御书房里?” “在。” 这简短的一个字,恍如平地惊雷,把众人炸得不知东南西北。 顾太师脸色蓦地大变,心头有股不安感。 景元帝眸光闪了闪,有意无意地往某个方向瞥过去,“说说看,那人是谁?” 邱康的视线逐一划过那些忐忑不安的人。 几乎每个与他对视过的人,都刻意别开视线,一副生怕被他指证的模样。 在转了一圈后,他定定地盯着顾太师,朗声说道:“这人就是顾太师!” “放肆!”顾太师厉声叱道,“谁给你的胆子,居然敢污蔑老夫!” 他猛然转身,朝景元帝冷声道:“陛下,依老臣来看,此人心术不正,胡乱攀咬,他说的话绝对不能当真。” 景元帝寻了个舒服的姿势,靠在龙椅上,并没有想象中的愤怒,“太师何必动怒?此人敢当面攀诬,属实大胆。不过既然要治罪,也不急于一时,先听听他是怎么说的。” “陛下……” “嗯?太师对朕的话有异议?” 顾太师被噎住,心头莫名划过冷意,却罕见地反驳景元帝,“陛下,老臣行得端坐得正,根本不惧任何诬陷。再者,老臣并非有异议,而是不想这个心怀叵测的人胡乱说些话,来破坏君臣关系。” 此言一出,顾太师立刻获得不少大臣的附和。 景元帝冷冷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刺眼。 本来,云家是他心头的一根刺,他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提起。但相比之下,顾太师这些人比云家更让他闹心,若是能够借云家之事对付顾太师,未尝不是好事? 想到这里,景元帝无视掉抗议的众人,直接把目光落到林霜迟的身上。 “林霜迟,你来说,这个侍卫的话可不可信?” 林霜迟心头一震,很快就明白了景元帝的用意。 他要借她的手,来对付顾太师,甚至准许她当众提起“云家”。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林霜迟只知道,她的目标是替云家翻案,若能趁这个机会重提旧案,那是最好不过了。思及此,她面色冷肃,字句清晰道:“陛下,臣女以为邱康能说出这样的话,并非空穴来风。倒不如给他个机会,是真是假,一辩便知。” 在顾太师开口前,她又说道:“虽说此举有些冒犯了太师,但若太师没有做过,何须担心邱侍卫的指证?” 顾太师冷冷拂袖,“笑话!老夫从未做过那些事,需要担心什么?” “那就让邱侍卫说!” “林霜迟,你居然敢给老夫下套!”顾太师眼底划过暗色,当场怒道。 林霜迟扯了扯嘴角,不卑不亢地与之对视。 气氛瞬间僵持不下。 最后,钟延不得不在萧眠舟的“威压”下,硬着头皮站出来,打起圆场。 “太师,林姑娘,不如我们先听听邱康怎么说?” “若他胡乱攀咬,并且拿不出证据,那便是欺君之罪,罪不可恕。若是他拿出了证据,只需按照朝廷律例来处置。你们觉得如何?” 顾太师倒不在意钟延的说辞,他在意的是景元帝的态度。 此刻,他用余光瞥见景元帝微沉的神态,心头跟着沉甸甸的。 多年君臣,他也看出景元帝的耐心快要告罄,与其吃力不讨好地与林霜迟争执,倒不如等他们摆出所有证据后,再一举击毙。 下定决心后,顾太师也不再坚持,狠狠警告,“老夫等着看,你们能拿出什么证据。若是拿不出,休怪老夫不留情面。” 对此,邱康倒显得无所畏惧,“顾太师何必恼羞成怒?我既然敢在众目睽睽之下揭穿此事,肯定掌握了充分的人证和物证。” 在得到景元帝的允许后,他让人带来了早就准备好的人证。 那是个白发白须的老头儿,一踏入御书房的门,顾太师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恐惧。 他身子一个趔趄,若非后腰被顾廷之托住,只怕早已倒仰在地。 跟他同样震惊的还有南疆的梁王殿下。 他如小旋风般冲过去,又在一步之外站定,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只能局促不安地跟老头儿打起了招呼。 “您,您可是退隐多年的白眉老蛊王?” 老头儿捋了捋白须,混浊的双眼里精光闪闪,只一眼就认出他的身份。 “梁王殿下?” “正是。”梁王两眼发光,眼神灼热,仿佛看到什么宝藏。 这位可是白眉老蛊王,在南疆可是能被称作“老祖宗”的人物。 有生之年,他居然能遇见。 “老祖宗,您怎么会在这里?国君都以为您退隐深山了……” “受人之托,来做个见证。” 说完,他便看向脸色苍白的顾太师,指着他怒道:“你个老匹夫,居然还没死!” “你胡说什么?老夫从来不认识你!”顾太师哪怕克制着自己,神色仍旧暗藏着一抹惊慌。 他却猛然跺脚,冷笑道:“十多年前,你从老夫手里骗走那么多蛊虫,拿去害老夫最敬重的云家人,这笔账也该好好算算了!” 第253章 万寿巫蛊(64)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任谁都没想到,他一上来就爆出这种惊天大隐秘。 再看顾太师,眼神仓皇不定,脸色苍白如纸,俨然不像不认识的样子。 如此说来,顾太师这般否认,难道是做贼心虚? 邱康瞧见这一幕,胸口里充斥着浓浓的讥讽。 他先是引着白眉老蛊王觐见了景元帝,才向众人解释,“这位是南疆家喻户晓的老祖宗。他手里拿出来的蛊虫,堪称人间至宝。而就在十多年前,顾太师从他手里骗走了好几样蛊虫,并将其用到云家公子的身上。这件事,没得抵赖。” 他说完后,白眉老蛊王立刻点头附和。 顾太师喘着粗气否认,“这不是真的。老夫从不认识这个人,也没骗走他什么蛊虫。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景元帝四平八稳地坐着,懒懒地掀起眼皮,语气淡漠,“太师,你的为人,朕是信得过的。但朕相信,堵不住悠悠众口啊。你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与这位白眉老蛊王素不相识?” “这……”顾太师一脸为难。 他哪里有什么证据? 要是有,那也是证明两人相识的证据。 但他不仅不能透露这一点,还要竭尽全力捂得死死的。 景元帝眼底划过一抹讥讽,目光随即转向邱康,“那你呢?你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二人是认识的,并且顾太师还从他手里骗走蛊虫的?” “有!”邱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到钟延的手里,“当初,老祖宗得知顾太师对云家公子做的恶事,郁结在心,恨不得去找顾太师算账。但我深谙顾太师的手段,不希望老祖宗打草惊蛇,才等到了现在。我劝住老祖宗后,又暗中搜集了他与顾太师来往的证据。” “陛下只要看过,就知道我和老祖宗没有说谎。说谎的人,是顾太师。” 钟延把布包呈送上去。 景元帝垂下眸子,看到泛黄的纸张上记录着熟悉的字迹,以及右下角盖着一方私印。 那是顾太师的私印。 也不知顾太师是怎么想的,竟会把如此明显而致命的把柄留在别人手里。 但此刻想来,这些都不重要。 他要的只是顾太师曾经犯过的“错”。 还有曾经做过的“恶事”。 他站起身,走下龙椅,并把这些东西递给身旁的公公。 “朕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你们都来看看,这上面的字迹,还有那方私印,是不是太师的?” 众人纷纷大吃一惊。 若不是顾太师的字迹和私印,那还没什么;一旦确认是真的,无异于公开处刑。 饶是林霜迟看了,也不得不说一声。 这一招,真狠! 顾太师老脸上血色尽失,只恨没有当场晕过去。 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次遭遇如此难堪的事。 景元帝,真是好样的。 他记住今日这份耻辱了! 那些物证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最终又回到景元帝的手里。 他把东西拿在手里掂了掂,饶有兴味道:“诸位爱卿,怎么说?” 其他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我,脸色满是为难。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与顾太师的博弈。他们要这些小喽喽要是参与进去,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于是,众人才万分迟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御书房里却被死寂般的沉默笼罩着。 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景元帝的脸色愈发暗沉,愤怒逐渐汇聚,眼看着就要喷涌而出,关键时刻还是钟延站出来,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刚才仔细分辨过纸上的字迹和私印,的确与太师的没有差别。” 在顾太师等人开口否认前,他又补充道:“再者,朝中应该留存有太师的墨宝,若想进一步验证,也可以立刻派人去取来。再不济,呈上文房四宝,请太师现场写几个字,总不是太难的。至于私印……微臣没有见过太师的私印,不好妄下论断。” 见他把什么后路都说完了,顾太师等人齐齐皱眉,看向他的目光恶毒又阴冷。 钟延只是低着头,假装看不到他们的视线。 景元帝要的只是他的附和,随即看向顾太师,问道:“太师,你怎么说?” 顾太师自然不能承认,“陛下,这都是污蔑。老臣从未见过南疆的人,也没有见过什么蛊虫。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个侍卫,居然让他花费如此大的心力来布下这个局。老臣是被冤枉的啊!请陛下明察。” 顾蓉蓉等人也连忙替他辩解、求饶。 刹那间,御书房里跪了一批顾家人。 景元帝却只是沉默。 这个时候,林霜迟再次开口,“顾太师,若你真是被人冤枉的,理应如邱侍卫那样,拿出具体的证据出来。否则,如何能让众人相信你的说辞?” “林霜迟!” 顾太师恨得牙痒痒,却拿她无可奈何。 因为,他拿不出证据。 邱康当即嗤笑道:“林姑娘,你就别为难顾太师了。要是他能拿出证据,早就把证据甩到你的脸上了,哪里需要你这么再三提醒?” “他根本拿不出证据。因为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当年的南疆之行,陆高明、沙远和任景山是奔着云家公子去的。但我记得,陛下的旨意是捉拿云家公子,而不是当场置云家公子于死地。” “的确如此。”景元帝回想起过往,难得心平气和。 邱康冷冷盯着顾太师,咬牙切齿,“可是,陛下可知道有人背着你,发出一系列阳奉阴违的命令?陆高明三人看似要捉拿云家公子,实则背地里还接到顾太师的命令,将云家公子置于死地。” 景元帝脸色骤然大变,“还有这种事?” “一派胡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顾太师终于恢复常态,“陛下,老臣对您、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岂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他怒目瞪向邱康,周身强大的气场直逼过去。 邱康只觉头顶似有泰山压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又听他逼问邱康,“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云家公子,老夫且问你,云家公子现在何处?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扰乱朝纲,特意借云家人的名头来行事?” “陛下,此人动机不纯,不可相信啊!” 没等景元帝开口,御书房外顿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顾太师,是不是云家公子出现,你就肯认下这份罪了?” 第253章 万寿巫蛊(64)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任谁都没想到,他一上来就爆出这种惊天大隐秘。 再看顾太师,眼神仓皇不定,脸色苍白如纸,俨然不像不认识的样子。 如此说来,顾太师这般否认,难道是做贼心虚? 邱康瞧见这一幕,胸口里充斥着浓浓的讥讽。 他先是引着白眉老蛊王觐见了景元帝,才向众人解释,“这位是南疆家喻户晓的老祖宗。他手里拿出来的蛊虫,堪称人间至宝。而就在十多年前,顾太师从他手里骗走了好几样蛊虫,并将其用到云家公子的身上。这件事,没得抵赖。” 他说完后,白眉老蛊王立刻点头附和。 顾太师喘着粗气否认,“这不是真的。老夫从不认识这个人,也没骗走他什么蛊虫。陛下,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景元帝四平八稳地坐着,懒懒地掀起眼皮,语气淡漠,“太师,你的为人,朕是信得过的。但朕相信,堵不住悠悠众口啊。你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你与这位白眉老蛊王素不相识?” “这……”顾太师一脸为难。 他哪里有什么证据? 要是有,那也是证明两人相识的证据。 但他不仅不能透露这一点,还要竭尽全力捂得死死的。 景元帝眼底划过一抹讥讽,目光随即转向邱康,“那你呢?你可有什么证据能证明,他二人是认识的,并且顾太师还从他手里骗走蛊虫的?” “有!”邱康等的就是他这句话。 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布包,交到钟延的手里,“当初,老祖宗得知顾太师对云家公子做的恶事,郁结在心,恨不得去找顾太师算账。但我深谙顾太师的手段,不希望老祖宗打草惊蛇,才等到了现在。我劝住老祖宗后,又暗中搜集了他与顾太师来往的证据。” “陛下只要看过,就知道我和老祖宗没有说谎。说谎的人,是顾太师。” 钟延把布包呈送上去。 景元帝垂下眸子,看到泛黄的纸张上记录着熟悉的字迹,以及右下角盖着一方私印。 那是顾太师的私印。 也不知顾太师是怎么想的,竟会把如此明显而致命的把柄留在别人手里。 但此刻想来,这些都不重要。 他要的只是顾太师曾经犯过的“错”。 还有曾经做过的“恶事”。 他站起身,走下龙椅,并把这些东西递给身旁的公公。 “朕年纪大了,眼睛也不好使了。你们都来看看,这上面的字迹,还有那方私印,是不是太师的?” 众人纷纷大吃一惊。 若不是顾太师的字迹和私印,那还没什么;一旦确认是真的,无异于公开处刑。 饶是林霜迟看了,也不得不说一声。 这一招,真狠! 顾太师老脸上血色尽失,只恨没有当场晕过去。 活到这个岁数,还是头一次遭遇如此难堪的事。 景元帝,真是好样的。 他记住今日这份耻辱了! 那些物证在众人手里传了一圈,最终又回到景元帝的手里。 他把东西拿在手里掂了掂,饶有兴味道:“诸位爱卿,怎么说?” 其他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我,脸色满是为难。 谁都看得出来,这是陛下与顾太师的博弈。他们要这些小喽喽要是参与进去,谁都不知道是什么下场。 于是,众人才万分迟疑。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御书房里却被死寂般的沉默笼罩着。 无人敢站出来说一句话。 景元帝的脸色愈发暗沉,愤怒逐渐汇聚,眼看着就要喷涌而出,关键时刻还是钟延站出来,朗声说道:“启禀陛下,微臣刚才仔细分辨过纸上的字迹和私印,的确与太师的没有差别。” 在顾太师等人开口否认前,他又补充道:“再者,朝中应该留存有太师的墨宝,若想进一步验证,也可以立刻派人去取来。再不济,呈上文房四宝,请太师现场写几个字,总不是太难的。至于私印……微臣没有见过太师的私印,不好妄下论断。” 见他把什么后路都说完了,顾太师等人齐齐皱眉,看向他的目光恶毒又阴冷。 钟延只是低着头,假装看不到他们的视线。 景元帝要的只是他的附和,随即看向顾太师,问道:“太师,你怎么说?” 顾太师自然不能承认,“陛下,这都是污蔑。老臣从未见过南疆的人,也没有见过什么蛊虫。不知怎么得罪了这个侍卫,居然让他花费如此大的心力来布下这个局。老臣是被冤枉的啊!请陛下明察。” 顾蓉蓉等人也连忙替他辩解、求饶。 刹那间,御书房里跪了一批顾家人。 景元帝却只是沉默。 这个时候,林霜迟再次开口,“顾太师,若你真是被人冤枉的,理应如邱侍卫那样,拿出具体的证据出来。否则,如何能让众人相信你的说辞?” “林霜迟!” 顾太师恨得牙痒痒,却拿她无可奈何。 因为,他拿不出证据。 邱康当即嗤笑道:“林姑娘,你就别为难顾太师了。要是他能拿出证据,早就把证据甩到你的脸上了,哪里需要你这么再三提醒?” “他根本拿不出证据。因为我所说的,都是事实。” “当年的南疆之行,陆高明、沙远和任景山是奔着云家公子去的。但我记得,陛下的旨意是捉拿云家公子,而不是当场置云家公子于死地。” “的确如此。”景元帝回想起过往,难得心平气和。 邱康冷冷盯着顾太师,咬牙切齿,“可是,陛下可知道有人背着你,发出一系列阳奉阴违的命令?陆高明三人看似要捉拿云家公子,实则背地里还接到顾太师的命令,将云家公子置于死地。” 景元帝脸色骤然大变,“还有这种事?” “一派胡言!” 经过一段时间的调整,顾太师终于恢复常态,“陛下,老臣对您、对朝廷忠心耿耿,又岂会做下这等大逆不道的事?” 他怒目瞪向邱康,周身强大的气场直逼过去。 邱康只觉头顶似有泰山压着,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又听他逼问邱康,“你口口声声说什么云家公子,老夫且问你,云家公子现在何处?谁知道是不是你为了扰乱朝纲,特意借云家人的名头来行事?” “陛下,此人动机不纯,不可相信啊!” 没等景元帝开口,御书房外顿时传来一道爽朗的声音。 “顾太师,是不是云家公子出现,你就肯认下这份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