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女娇媚,疯批摄政王拿命宠》 梦魇 南朝九年,新帝即位后的第三年,沈南天被封了将军,沈安歌见着赏赐一箱箱往府里抬,她欣喜万分。 爹爹的辛劳终于被圣上看见,得到了嘉奖,人人都来恭贺他的升迁,为官数十载,平定战役数次,百姓簇拥。 今日上元节,爹爹出征已经数日,来信说这两日就可归家,沈安歌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爹爹和哥哥终于要回来了,一家人又可以团聚了。 殊不知,这样团圆节日下,乌云遮眼。 一朝君心难测,忠心耿耿的沈家,全府数十口人尽数流放,永不得召回。那明黄色的圣旨就丢在沈安歌面前,本来欣喜爹爹就快回来的表情刹那改变。 大厅摆放着黑色棺椁,她尽力稳住自己去看一眼,她不信父亲就这样死了,确认瞬间,她瘫软在地。 沈安歌一把甩出去圣旨,扶住母亲。 那带头的官兵说道:“沈小姐,沈将军阵前通敌卖国,圣上有旨看在此事未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准许其家眷见他最后一面,明日沈府上下流放三千里,而沈小姐,念在沈家过往功劳,沈校尉下落不明,留沈家一脉,您不用一同流放。” 呵!从小爹爹教导身为臣子为君分忧是本分是,免百姓流离失所乃一生目的,他怎会通敌! 这不就是笑话! 她怒吼:“爹爹不可能通敌卖国!圣上可有查清事实!我要求见圣上!” 官兵回她:“这是圣上亲自下的旨意,沈小姐您就不要再挣扎了,圣上是不会见你的。” 母亲愤恨那朝堂之上的君王,念叨着不公,向她诉说着与爹爹的情分,在她眼前,竟一头撞死在爹爹地棺椁之上。 她不懂为何一个本该团圆的节日突然变成了这样,她木那讷的回忆着母亲刚才的叮嘱:“要照顾好自己,要好好活下去。” 这一夜巨变,定好的婚事也遭人退婚,指着她说那些不堪入目的言语,说她灾星,祸害,克死自己父母,现在还要祸害她儿子。 亲眼看着最后的亲人,云栀流放却无可奈何,她万念俱灰,甚至真的怀疑自己的存在,本以为能得到叔父的帮助,却不想接她过来关在府中,为的就是将她当作礼物送给那突然冒出来的摄政王。 母亲的叮嘱悠然在耳,她决定顺水推舟,尽心尽力讨好他,做他药奴,为他暖床,就是为了查出父亲冤案。 上天怜惜,她放下尊严苟活着,终于查到了真相,却不想武力不敌蒙面真凶,拼死挣扎也未能看清面貌,最终惨死。 她恨自己当初为何不听爹爹的话,好好习武,如今报仇不成,落得这个下场。 若能重来一世,她定要竭尽所能护住沈家上下,为爹爹铲除祸患。 也不知是不是怨气过大,无法投胎,灵魂体的她渐渐消散,陷入黑暗。 —— 房间里,床上的少女额头细密的汗珠,眉头紧锁,她双手揪着被子,指尖逐渐发白。 像是被噩梦缠身,无法抽离。 梦中,她感觉手上湿润,鲜红的血液顺着手流淌下来,是她怀中母亲的鲜血,赤红的颜色让她如坠深渊地狱。 “娘亲!”沈安歌猛地坐起身。 突兀地叫喊惊动了偏房的云栀,她提着灯笼走过来,将蜡烛放到榻边桌上,这才看清自家姑娘额头细密的汗珠,还有剧烈地呼吸起伏。 她连忙唤了声:“姑娘?”见她没有反应,又唤了声:“小姐?” 沈安歌的眼神是空洞的,瞳孔微微放大,像是受了极大的惊吓。 云栀拿出手帕替她擦着汗珠,一边心疼道:“姑娘莫不是又梦魇了?” 沈安歌渐渐回过神来,她呆呆盯着云栀,瞳孔不似之前的放大,她问:“云栀,爹爹出征了?” 云栀诧异,蹙眉看着她,自从前些日子在马上摔下来昏过去,醒来以后就常常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问老爷没事吗?然后会摸着夫人的额头问伤口呢?还问大公子在哪里?今日倒好,直接问老爷是否出征了。 “姑娘,老爷在府里,没有出征,奴婢寻思着您近日梦魇得频繁了些,要不还是请个郎中过来为您瞧瞧?开几幅安神的汤药也是好的,您能睡得好些。” “现在什么时辰了?” “回姑娘,丑时了。” 这是第几次梦到前世了?第三次了,前世的画面始终挥之不去,循环在她眼前,生生折磨着她。 每每惊醒,她总是下意识去确认现在,是否还是那噩梦中情景,她也不想整日梦到那些事,或许是该如云栀所说,看看郎中,吃吃药。 “晚些,我再睡会儿,别告诉阿娘。” “那奴婢等天亮了再去叫郎中。” 云栀扶她躺下,见她还没定神,便抬手拍着她,坐在榻边哄她睡觉。 见她此举,沈安歌笑笑,云栀也不过比她大两岁,做起事来,活脱脱一副老成的模样。 她拍哄着自己睡,反而睡不着了,“云栀,你也去歇息,我没事了。” 云栀打趣她:“小姐长大了,要换作以前做了噩梦,可是非得奴婢拍哄着睡。” 云栀不懂,她也不能明说,这不是噩梦而是真的经历过,自己才会这般。 待云栀回了睡处,沈安歌也没有了再睡的心思,她将双手置于眼前,借着烛光细细瞧着。 这双手细腻白嫩,红润光泽,并未瘦的如同枯槁,苍白不已,也没有那红色血液沾染在上面。 是的。 她重新活过来了。 在爹爹被冤通敌卖国,战死沙场,母亲随他而去,而自己被当作礼物送人,替父母报仇失败枉死后她又活了过来,竟然又回到了十五岁这年。 醒来那日,按照云栀的说法,她当日在马场,为了周景,不顾众人的阻拦。非要和那丞相府小姐比试骑术分个高低,后来从马上摔下来,被景哥哥送了回来。 呵,她低笑,自己幼时怎么会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不用想,肯定早已传遍整个长渊,现在回想过去,简直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 想必那时给爹爹和娘亲增添了不少烦恼。 从醒来至今,她花了数日才相信自己回到了十五岁这年,这一年她刚刚及笄,正是大好年华,还未定亲,爹娘健在,云栀也没有被流放,沈府还是同往日一样热闹。 细细数来,一切都还来的及,沈安歌的眼睛霎时便亮了起来,脸上也有了朝气。 她将双手放下,看向窗外的月亮,这一世,她必定要在还未发生之前斩断所有可能,绝不可重蹈覆辙。 云栀向来办事稳妥,天一亮便请了郎中过来,跟着来的还有自己的母亲。 一来便直接进入里间坐在床边,而那郎中则坐在外间等候召唤。 “阿娘,您怎么来了?” “郎中在我那儿,我看见云栀,恐你伤口又严重,所以跟来了。” “歌儿,是伤口又疼了吗?” 沈安歌无奈安抚母亲:“阿娘,我没事,不过是这几日梦魇,请郎中再来瞧瞧而已。” 待沈安歌打扮完毕,沈母吩咐云栀叫郎中进来,几番询问下,垫着丝绢拿过脉便道出缘由:“想来是小姐近日忧思过重,所以郁结于胸,待老夫给小姐开三副药,也请小姐放宽心思,多加休息,若是不见好,老夫再来。” 云栀送郎中出门,沈母就担忧的瞧着沈安歌。 “歌儿,你忧思过重?何事让歌儿这么苦恼,说与母亲听听。” 沈安歌正想开口解释没什么大事,就看母亲恍然大悟的模样补充说道:“是那周家公子?” 年少 沈安歌好不容易将这事儿圆过去,将母亲哄着走了。 母亲刚走她便陷入思绪,当初举家搬来长渊时也不过垂髫之年,那时沈府对街就是周府,小时候被景哥哥从水里救过一次,后来就日日跟在他身边。 院子里云栀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小姐,赵小姐来了。” 赵小姐?愣了会儿,沈安歌这才想起来这个赵小姐是谁,整个长渊也只有一位赵姓,那就是赵国公府,赵之吟,她的闺中挚友。 还未来得及反应,外头便传来她爽朗的声音:“小安歌,我这一刚回来就听说你受伤了?” 回廊那头出现赵之吟的身影,她提着一篮子东西就往这边走来,沈安歌想走过去迎她,她一看,跨过回廊栏杆直接从亭子里穿过来。 赵之吟伸手扶她“诶诶,别动别动,我过来。” “赵小姐。” 云栀低头问好,让出位置给赵之吟。 沈安歌吩咐云栀:“云栀你去倒杯茶来,还有点心,我要在亭子里坐坐。” 赵之吟连忙阻止:“点心就不用了,我拿得有。” “好的,小姐。” 风从回廊吹过来,亭子旁的小片竹林沙沙作响。 赵之吟一身浅墨色戎装,扶着沈安歌坐到亭子里。 自小赵之吟就是个爽朗性子,在沈安歌面前也从不装模作样扮女儿家心态。 “安歌,听说你和丞相府那位比试骑术?瞧你这头上挂了彩,可是没争得赢面?” 沈安歌想反驳她,云栀拿着茶水过来就开口了。 “赵小姐您可不知道,周公子当时送姑娘回来时,说我们姑娘为了赢,拔下头上的簪子就往马身上戳,这才激得那马儿失了控。” 云栀边开口,边把茶水端上,而后站在沈安歌旁。 沈安歌不理会赵之吟那惊讶的表情,将茶水往赵之吟面前推,作势就要打开她带来的食盒。 三层食盒里品种之多,耳边是赵之吟那满不在乎的声音:“想着你生病,带些不一样的来给你换换口味。” 沈安歌欣喜看着她:“我就知道你对我最好了。” “那你就快快好起来。” 沈安歌看着她,这样的情形有多久没见了,前世的记忆扑面而来。 赵之吟,是她闺中密友,两人小时候在街上相识,她与男孩子扭打在一起,那时的沈安歌还以为她是个男孩子,得胜以后还瞧见她牛气的“哼”了一声,以示胜利,夺回了她的手帕。 上辈子沈家被抄家后,沈安歌还收到了她的来信,信中鼓励她,让她安心等待她回来。 只可惜,只可惜后来她被送往摄政王府,从此断了联系,直到沈安歌死,两人也没能再见面 吃着点心,沈安歌正在感慨,赵之吟莫名一句:“这次的事又是为了那个周景,”惹得她下咽不及时,噎住了。 “噗”一声,沈安歌连连捶着胸口。 赵之吟连忙给她端来茶水,拍拍背,让她顺下去。 “提他的名字,你反应这么大?” 好不容易缓过来,她就不明白了,为什么人人都这样说,以前她真的表现得这么明显吗? “不是。” “安歌,别说我没提醒你,那周家夫妇,可不是什么上得了台面的人。” 沈安歌一点儿也不担心有外人听见她的话,赵家三朝元老,也没人能动得了她。 细细想来,前世的她也忽略了一些细节,有一次她送给景哥哥父母一些点心,可转头她无意间就发现那盒点心出现在了周家下人的手上。 每每自己唤两人伯父伯母,两人的笑意从不达眼底,只是景哥哥对自己太好,以至于让她忽略了这些细节。 她低笑回赵之吟:“我心里有数。” “你要是心里有数就好了。” 赵之吟来陪她不过半晌,就有人匆匆将她叫回,和沈安歌道别,叮嘱她好好养病别操心,万事有她在。 昨夜的梦里还是寒风刺骨,像利剑生生刺进骨子里,梦醒时,这外面倒是生机盎然,绿意更甚。 云栀拿来衣服披在她肩上,总觉得小姐自醒来后就变了许多,变得娴静端庄,她以为是少女情怀初动。 毕竟,小姐喜欢周公子,她是看在眼里的,两人青梅竹马,二人也是有些情谊的,更何况姑娘每每提及那周公子也是脸颊微红,满眼喜色。 云栀暗暗下了决心,她看得出来,虽然周公子待小姐极好,但那周家主母有些难缠,如若嫁过去,她定会保护好小姐的。 而沈安歌想的就不是这个了,她自知,这郎中所说的忧思绝不是因为周景,但周景这个名字的确许久没听见了。 望着窗外的春色,她陷入沉思。 上一世,爹爹升任为将军之后,周家便喜笑颜开的上门来议亲,想到这儿,她怎么忘了,周家是看在爹爹升迁了,所以才来议亲的。 当时她还以为是真心觉得她好所以才来的,那时的她也不知定亲是怎么回事,就只知道她能与这个待她极好的哥哥在一起了,两人永远也不会分开。 她还满意得很,后来大了些,哥哥又总是把这件事挂在嘴边,说什么她终于要嫁出去了,家里的点心都是他的了,不用在家和他抢点心吃。 说得她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反驳,便嚷嚷着:“谁要嫁人,我才不嫁,我就要在家和你抢点心。” 那时候的周景不论什么方面,在这长渊城中皆算上品,又是受器重的武将,前途不可限量,嫁他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周景虽身为武将对她却是体贴细微的做派,给人感觉如沐春风,很能让人安心。 她大抵也是喜欢上这能让人安心的感觉,所以周家上门来议亲时她才没有拒绝,一切全凭父母做主。 原以为觅得良人,谁知,还未成亲,沈家抄家,那周家便露出了本来的面目,再加上那时边疆传来书信,周景生死未卜。 一夜之间,周家主母再也不顾体面,上门来退亲,将她骂得不堪入目,说她:“灾星、祸害,克夫,还未过门就克死了自己父母不说,还要祸害她唯一的儿子。” 她孤立无援,本想着能有景哥哥帮她,却不想这最后一颗稻草也如纸糊的一般,她安慰自己,不能怪景哥哥,他也是无奈。 那一年她经历了双亲去世,哥哥下落不明,后来被接济到了叔父的府上,本以为到了叔父家,会帮她查出父亲冤案,却不想,关在府里几日,出来后却被当作礼物送给了那突然冒出来的摄政王。 算算时日,爹爹升迁的日子也快到了,只不过她总是记不清那一日。 云栀的手在沈安歌面前晃了晃道:“姑娘?” 沈安歌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她:“怎么了?” 云栀一时没反应愣了下。 她总觉得姑娘如今的眼神中,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忽然,府门外闹哄哄的。 升迁 沈安歌住的院子离正门不远,听见外面闹哄哄的,便唤了云栀去瞧瞧看怎回事。 不过半刻钟,云栀来回禀,那模样欢喜极了。 “回姑娘,大喜事,大喜事。” “听着呢。” “老爷被皇上封了将军,赏赐下来了,送到了府里,咱们快去看看。” 沈安歌怔住了,爹爹升迁的日子就是今日吗?那周家是不是也快了? “小姐,咱们也去瞧瞧热闹。” 沈安歌和云栀来到前院,已经聚集了众多来恭贺的人,爹爹和哥哥被围在中间。 人群中,她一眼就看见周景还有他父母,爹爹一向不喜这些阿谀奉承的场面,寒暄了几句道谢就匆匆赶人出门,说着下次再来喝上两杯。 只有景哥哥留了下来。 沈安歌知道他自然是看见了自己的,毕竟爹爹那么努力的朝自己使眼色,她便懂了为何独独留下景哥哥,大概是爱女心切,想要帮自己制造机会。 她看见周景向自己走过来,身旁的云栀一副心知肚明的模样,很识趣的说句“厨房还有事,”就告退了。 云栀啊云栀,你就这样卖了你家小姐我,隔着一臂距离,周景停了下来。 沈安歌福礼:“景哥哥安好。” “安歌妹妹,可好些了?” 说到这儿,沈安歌有点囧,遂低了低头掩饰:“那日,还要多谢景哥哥了,是安歌不懂事,冲动了些。” 周景皱了皱眉,他觉得怎么受伤过后的沈安歌和以前不一样了,现在的她,疏离,知礼也克己,不像几日前的她了。 “……安歌妹妹,受了伤倒不似以往了。” 沈安歌抬眼轻笑:“景哥哥说的那里话,站着怪累的,景哥哥我们去那边坐坐?” 两人一前一后,保持着合适的距离,全然没了之前沈安歌围着周景转的情况。 他也不知是不是该用姑娘家长大了来形容,还是男女有别来描述,昔日左一句右一句“景哥哥”的女子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个端庄的将军府小姐。 索性他直呼名字想唤起以往的情分:“安歌,你可是怨我来的晚了?” 沈安歌知道他指的什么,她受伤他早来瞧或者晚来瞧都一样,早就不是之前了,所以她也只是笑笑 “景哥哥不用内疚,安歌早好了。” 上一世的周景和这一世的周景一样,待自己极好,而上一世这个年岁的沈安歌也的确曾心仪于他,彼时她不懂,可现在的沈安歌懂了,周家看爹爹升迁才来议亲,不过是看中家世,非她这个人。 嫁郎、嫁郎、嫁的可不是只郎君一人,而是郎君身后的一家人,只有景哥哥一人好是断然不行的,自己则不能将整个沈家拖下水。 她又不能直截了当告诉眼前人,我早已不是以往的沈安歌,我知晓我们不会有好结果,所以就此作罢。 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沈安歌也只得婉转方式礼貌疏离,也只盼他能懂其中含义。 说了两句,沈安歌起了心思想赶人,自己表现这么明显了,他该懂了。 “今日我有些累了,谢景哥哥来看我,我就不送了。” 周景就这样被她催着走了,只不过没达到沈安歌的期望,周景一个武将,怎会懂得女儿家百转千回的思绪,他只当沈安歌恼自己没有表明心意。 当下他就决定,要早早让父母上门议亲,娶了这个他一见钟情的人。 沈安歌送走周景,来到正厅,刚踏进去,三道视线齐刷刷盯着她。 最终沈母开口:“怎不见你留周公子用晚膳?” “母亲,周公子有自己家,为何要留下来用膳。” 沈白也一脸懵,难道妹妹不喜欢周家公子了?他还特意去打了招呼让那周景以后对她好点呢。 众人一时也不懂她了,面面相觑交换着眼神。 沈安歌只当没看见他们的眼神,坐下淡定的唤侍女倒了杯茶来。 “爹爹,陛下为何升你任将军啊?” 说来也是奇怪,在沈家搬来长渊之前,她有记忆以来,爹爹一直任从二品副将很久,随军征战四次也只是立下几个小功劳,圣上给的封赏也只是银两,不像那孙将军,几箱几箱的封赏往府里抬。 沈南天回她:“我也不知,早朝时陛下说的是我跟随孙将军征战数次,为国之栋梁,理应封赏。” “封赏的也不光我一人,但升迁的只有我,或许正是用人之际。” 言听于此,沈安歌问出了心中疑惑:“爹爹,孙将军可有封赏?” “没有。” 沈安歌看了眼爹爹和哥哥,两人都同样的表情,爹爹和哥哥一个性子,唯皇命是从,一心只想保家卫国,护百姓免于流离失所。 现如今其余人都有封赏了,一同征战作为主帅的孙将军却无封赏,这不难猜出皇帝什么意思。 “妹妹,你这话问的何意?” 沈南天说出了她心中的思考:“歌儿,现下军中能任主帅的并不多,甚至找不出几个,军中不可无帅,陛下此举也有可能在于稳定军心。” 听见沈南天的话,此刻沈白也听出了其中的道理。 “爹爹说的没错,妹妹想哪里去了,我怎么没发现妹妹何时也会考虑这些了?” 沈安歌只得一句近日喜看兵书,所以多想了些给搪塞过去。 虽不可议论君王,但这事出蹊跷,沈安歌不得不多留一个心眼,现在还只是刚上任,希望真的无事才好。 万万不能再次出现上一世的场景,爹爹战死,哥哥下落不明,她死前也只看见了凶手肩膀上的印记,却没看见脸。 大厅气氛严肃了些,沈母瞧见几人都不说话,便开口缓和:“歌儿,你爹爹今日得了封赏,晚膳吩咐厨房做几个菜,咱们也庆贺一下。” 这些事,她一个人来烦恼就够了,随即沈安歌笑嘻嘻回应沈母:“娘亲想得周到,爹爹和哥哥都辛苦了,是该庆贺一番。” 这个封赏来的莫名其妙,不过好在这个是爹爹应得的。 正高兴着呢,下人拿来一封拜帖,说是周家递来的,明日来府上拜访,恭贺老爷升迁。 议亲 一早,沈安歌在院中练字,昨晚听见周家要来拜访,她就寻思着该如何去做,抬头瞧见云栀端着药快步走过来。 遂又拿起笔接着写,纸张上是一句“任从天断,随遇而安。” “云栀,你跑什么?” 待她放好汤药,云栀才说出她的所见。 “姑娘,周知府携夫人来拜访了,奴婢听了两句,恐是要商议您与周公子的婚事。” 沈安歌顿住了,她没想到,竟一早就来了。 云栀说话间,她已经转身回房,走到铜镜前左右看了看,确认无任何不妥,便从妆奁中拿出口脂随意抹了抹。 “姑娘这是……”云栀疑惑道。 “我去一趟前厅。”不等云栀回她转身就走。 “姑娘,您药还没喝呢?” “温着我回来再喝。” 云栀急急追上去劝说她:“姑娘,老爷此番见周知府,商议的是您与周公子婚事,您贸然前去恐怕不妥……” 哪有自己出面商议婚事的。 沈安歌置若罔闻,抬手让她回去,正因为商议的是她的婚事,她才更要去。 沈府正厅,沈南天与周世昌一左一右坐在主位,娘亲与那周夫人坐在下方。 喝着茶讨论着此次武举会试。 周世昌虽没能亲眼观看,倒也听说了几分,脸上满是自豪,原因无他,就是因为他听说皇上特别看好周景。 旨意虽还未下,但他认为这是早晚的事。 “听闻子晟也参加了此次会试?”沈南天喝了口茶,看了眼下方的夫人,说出正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子晟定能不负所望。” 周景,字子晟,从名字就看得出来他被寄予厚望。 当年沈家搬来长渊,隔着对街就看见他小小年纪就在习武,日日勤扎马步打基础。 说到这个,周世昌心里又傲气三分,连音调都不自觉高了几度,炫耀似的说出口:“他啊,就是被惯坏了,参加此次会试竟不告知父母,若能挣得名头也就罢了,不然……” 周世昌顿了顿到:“不然,恐怕成整个长渊的笑话!” “此次策论,子晟的文章也得到了圣上的赞赏,周兄啊,子晟前途不可限量。” 沈母在下方听着沈南天的赞扬,忍住了给他白眼的冲动,明明儿子此次会试成绩也不错,都没见他表扬过。 一声突兀的咳嗽让正在说话的周世昌戛然而止,他当然知道夫人的意思,话不能跑偏了。 出门前,她再三嘱咐,沈家如今不一样了,沈家女儿又喜爱景儿,一定要趁此机会成了这门亲事。 当年周景8岁,在门口看见对街搬来了一户人家,就去叫爹爹娘亲来看,周世昌倒没说什么,周夫人嫌弃得很,一口一个乡下人。 后来周景救了沈安歌,沈南天带夫人上门道谢,那大方的样子装得真真的,嘴上说让孩子多来玩儿,底下却教唆丈夫不许来往。 同在朝为官,她也看不上沈家官职,待周景大了些,她就一门心思想替周景铺路,说周景将来是要娶公主的人,只不过这些她也只敢在自家院子说说。 以往,沈安歌跟在周景身后她不是不知道,只是看不上,如今沈南天升迁为将军了,她倒上门来了。 苏玉珍向沈南天使了眼色,她清楚这两人是何意思,若不是歌儿喜欢,根本不想让他们进门。 “沈兄,我们今日来想替子晟提亲的,两个孩子青梅竹马,两人的情谊咱们做长辈的是看在眼里的,所以,沈兄如何考虑?” 沈南天默默拿起茶盏。 他是明白的。 他也知道女儿的心思,只不过他气,五岁到现在及笄,这中间有许多时日,周家都没来过,偏偏自己升迁过后就来了。 周景这孩子好是好,可父母却不怎么样。 眼见沈南天不开口,周氏急了,心一横便笑吟吟开口道:“沈长兄,安歌是个好姑娘,活泼可爱,生的貌美,我家景儿木纳,若能得安歌这一好妻子,他定能改变许多。” 沈安歌到了门外,就听见周氏说的这几句话,她笑了,当初嫌弃的不得了的地方,如今却成了优点,前世她恶毒的言语,什么不端庄贤淑,出门浪荡可犹然在耳。 沈南天刚想答应,沈安歌一步踏进来,堪堪挤了些天真的笑容挂在脸上。 “爹爹,听闻周伯伯,周伯母来了?” 沈南天着实没想到她会来,很是意外,四道视线齐刷刷看过来。 沈安歌雍容闲雅地俯身行礼:“见过周伯伯,周伯母;见过爹爹,娘亲。” 沈南天开口:“和爹爹就不用多礼了,怎的到这儿来了?” “女儿听闻周伯伯,周伯母来了,特来拜见。” 听见沈安歌如此说,沈南天真的以为她上赶着嫁周家,就连沈母的表情也显而易见的难过。对面的周家夫妇可就高兴的不行。 谁知话锋一转,沈安歌的话让周世昌和夫人没了心思。 “歌儿刚才在门口听了几句沈伯母的话,想解释一番。” “当年安歌不过五岁,景哥哥也不过八岁,只是恰巧景哥哥救了自己,所以安歌才对景哥哥好些,一直以来,景哥哥在安歌这里,就像兄长一般,安歌是知道的。” “只是没曾想到此举却让周伯伯和周伯母误会了什么,幸好来得及,若是再澄清得晚了些,怕是要耽误周兄长。” 一时间,大厅鸦雀无声。 沈安歌一口一个周兄长将周氏夫妇的算盘压了下来,既不打脸面,又全了此事。 沈南天和苏玉珍愣了会儿便反应过来,附和着沈安歌。 “周兄,你看,原来竟是我们误会了,可惜了,子晟一表人材,又得器重,是我沈家没这个缘分。” 幸好自己刚才就一直在夸周家公子,不然这时候恐怕还无法说出这些话。 “是啊,沈郎说的没错,子晟这个孩子很好,只可惜没有这个缘分。” 沈安歌一直垂着眼,顺着眉,并未觉得自己这番堂而皇之的解释哪里不妥。 周氏夫妇的脸色就不太好了,虽然极力掩饰,最后也只得说了几句场面话也就走了。 沈安歌心想,指不定那个周夫人在私底下如何说呢。 诚然,自己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堂而皇之说出此番话,是有些出格,自古以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轮得到姑娘家开口。 可知道周家上门时,她心里也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阻止。 静了半晌,沈南天这才开口问她:“歌儿,你当真不喜欢那周景了?” 沈母也疑惑道:“是啊,歌儿,你当真不愿嫁与周家?” 沈安歌道:“爹爹,娘亲,若那周家真有意结这门亲事,那早在歌儿及笄当日,就可请媒婆上门提亲,或者在之前也可先定下婚约,周兄长虽好,歌儿也不愿嫁这样看势的人家。” 沈南天没想到,一向跟在周景身边形影不离的她,转变如此大,之前她的行为可谓算是非周景不嫁的。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难为歌儿你想得开。” 苏玉珍也叹了口气,握着沈安歌的手道:“我家歌儿长大了,成亲之事不着急,娘亲定为你寻个如意郎君。” 阳光斜斜照进正厅,解决了此事,沈安歌轻松许多。 解决 沈安歌站在自己院子里,深吸一口气,竹叶随着微风响动,她头一次觉得重生也充满了意义,她改变了与周景的婚事,以后也能改变沈家的未来。 想到这儿,她不由得笑起来,笑意直达眼底。 云栀看在眼里,小姐没了这门亲事还能笑,难不成是自己看走了眼,误会了小姐对周家公子的情谊?亦或是小姐另有喜欢的人? 云栀将药碗端上,沈安歌站在桌子旁,索性抬起碗一口气喝个干净,让云栀惊讶得不得了,这手里端的蜜浮酥也停在半空中。 云栀不禁疑惑问道:“小姐,您就这么喝下去了?” 沈安歌不解回她:“对,不然呢?” “小姐,要换做以前,您可是吃不得一点儿苦,所以云栀才给您端来这蜜浮酥,让您缓缓。” 她的确是吃不得一点儿苦味的,只不过今天高兴,所以就没想那么多,现在回过味来,这嘴里苦得不行。 沈安歌眉头瞬间皱起来,连忙拿过云栀手里的小碟子,挖起一勺,送入口中。 云栀在一旁笑:“我就说嘛,小姐您怎么可能吃得下这么苦。” 沈安歌心情大好,坐在院子里看书,还哼着小曲儿。 “听说妹妹今日拒绝了周家提亲?” 沈白从回廊跨过来,三两步便到了沈安歌旁边,指挥云栀给自己倒茶,他则翘个二郎腿坐着。 沈安歌看着书眼神也没给他一个,也不回答他的提问,反而转个话题说起了会试。 “歌儿听说此次会试哥哥有望拔得头筹?那歌儿便等着哥哥的好消息了。” 沈白听见她的话,抬手挠了挠头道:“若歌儿希望我把得头筹,那哥哥努力努力圆了歌儿的期望。” 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把拦下她看书的动作,将书拍在桌上道:“谁问你这个了?我问你怎么拒绝周家提亲了?” 不能看书,她便拿起勺子吃着蜜浮酥,满不在乎地回他:“就拒绝了呗,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你以往不是很喜欢周景吗?” “兄长,歌儿对景哥哥只是和对兄长一样的情谊,并无他想。” 云栀将茶水放在沈白面前,退到沈安歌身旁。 “莫不是妹妹有了其他喜欢的人?” 这话一出,沈安歌明显愣了,脑海里突然想起来一张极好看的脸。 上一世,皇帝暴毙,太子惨死,那身世不详的顾卿做了权倾朝野的摄政王,立了不到十岁的皇子为太子,登基称帝。 这不就是笑话,十岁的皇子,能懂什么,不过一个傀儡皇帝。 奈何因他手段过于极端,每每上朝,十岁小皇帝坐在龙椅上,摄政王就堂而皇之地,斜坐在龙椅旁的太师椅上,椅子垫上了厚厚的皮毛。 起初还是有人敢指责他的,指责他太过放肆,大殿之上不成体统。 指责他的是大理寺少卿孙大人,不过当场,叫人拔了舌头,打碎牙齿吞了下去,当然,这点手段是震不住那少部分的人。 几日后的朝堂之上多了几盏宫灯,他坐在大殿之上随意的问了句。 “各位可觉得这宫灯好看?” 部分官员见过他的残忍手段,接连附和“好看,好看。” 可那心比天高的武将却当众冷呵一声。 “哦……”语气回旋,不带情绪补上这之后的一句。 “那看来,孙大人的皮相也是极好的。” 自此之后,无论何人再不敢当面说什么,长渊城内也多了很多传说,各路官员都不许自家女儿出门,生怕被瞧上嫁入皇宫。 殊不知,这摄政王的容貌早就流传整个南朝,见者难忘。 这种种手段,皆出自这张好看的皮囊之下,要说喜欢,如果是平常人家的顾卿,那她也许会喜欢上顾卿。 可是没这个可能,顾卿是个疯子,又极其危险,她不可能选这样的人做夫君。 想到这儿,她脖颈一凉,当初他得知有周景这个存在时,发了好大的脾气,伸手在自己后颈抚摸着,那手带来的凉意沁入骨头里,好像下一秒就要被他捏断。 他这个人也是很奇怪的,一到下雨天,他就像着了魔一般,,有一种克制但又不能克己的感觉,喜将自己压在榻上啃咬颈项,直到渗出星星点点的血他才停手。 似乎有种不见血不罢休的感觉,最终也是他伸出舌头舔舐着出血的地方,再给自己上好药,这药效也是神速,没两日就愈合了,一点儿疤都看不见。 外界传言凡是送到他府上的女人,没有一个活得过第二天,唯有自己却住了下来,或许是她这药奴做的太尽职尽责,他用着顺手。 每当她以为自己试了药活不下去时,他又救活她,淡淡来一句:“死不了。” 细数下来,爹娘过世之后,她在摄政王府倒是安稳度日了一段时间,他待自己也还是不错的。 就像这蜜浮酥,他也不知从哪里打听来的,自己喜欢吃这些带香气的东西,日日换着送来,还有冬日里整个皇城都少见的银骨炭,也只有她这里日日燃烧不曾断过。 沈白的手在她眼前晃荡:“你想什么呢?” 沈安歌突然回神:“没,哥哥你也别操心我了,我没有喜欢的人,也不想嫁人,我要守在爹爹和娘亲身边,看着你娶妻生子。” 沈白大笑调侃她:“然后你就出家当姑子,是?” 这话一出连一旁的云栀都笑了。 “哼,我要告诉爹爹你欺负我。” 想了想,她扬起小脸,告诉了沈白答案:“我沈安歌,自是不会当尼姑的,如果要嫁人,那也是要嫁万里挑一的男子做主母的,如若不然,那我宁可不嫁。” 沈白宠溺地看着沈安歌道:“我妹妹,那是自然,定会有一个好夫婿,比我还要疼惜你。” 两人在院子里打打闹闹,让沈安歌心里欢喜不已,哥哥还气宇轩昂的在自己面前,没有下落不明。 沈安歌不会知道,此话最终成了真,她不光嫁了一个万一挑一的男子,这个男子还是万人之上的帝王。 她似乎也忘了自己与她口中的疯子,第一次遇见的日子不是在摄政王府。 沈白走后,因解决了婚事,她高兴吩咐云栀:“云栀,明日我们便去静安寺上香。” 感谢上苍,感谢菩萨,感谢神明,竟让她有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上香 许是有了重生这一遭,沈安歌便信起了神佛,想着今日要去上香,她昨夜便差人弄了些花瓣沐浴,洗净换了身素净的里衣。 难得一夜无梦,对着铜镜,镜子中的自己肤色透粉、脸颊饱满、白玉似的肌肤,沈安歌失笑不愧是十五岁的年纪。 她让云栀给自己随意上了点妆。 云栀难得见她如此气色,手虽忙碌着但嘴里也没闲着:“姑娘,您不知道,昨日您才拒绝了周家的婚事,今日便有媒婆上门提亲呢!” 沈安歌听着,没做声,云栀又一脸微微骄傲道:“前几日那些官家小姐还说您不知天高地厚……想……也罢,反正您已经拒了周家。” 沈安歌无奈,自己这牛皮糖的形象可真的深入人心,现如今做出了如此令想不到的行为,恐怕全城都知道了,只希望今日的出行不会遇见什么人。 将军府大门,依然巍峨耸立,侍卫已经将马车备好了。 瞧见母亲从一旁出来,侍女手里也提着一篮子香。 “阿娘,您也要上香去?” 沈母远远便瞧见了云栀手里的香烛。 “歌儿这是也要去上香?” 沈安歌甜甜笑笑:“是的,阿娘,我想去拜托菩萨保护您,爹爹和哥哥安康无虞。” “那母亲这是?” 沈母看向她,宠溺的语气道:“去谢谢菩萨让我的歌儿幡然醒悟,弃暗投明。” 沈安歌知道母亲指的什么,周家的确是虎狼之窝,但这用的弃暗投明是个什么意思呢?她心里胡哭笑不得。 “阿娘,今日风有些大,我替您去,您还说头疼呢。” 沈母摸摸头上的抹额,她的歌儿越来越心细了,会体贴父母了,虽然性子还是跳脱但终归有了端庄贤淑的样子。 “罢了,阿娘的确头疼,你代我去。” 正好,她也想去拜拜神佛,辟灾辟邪辟祸事。 她自知这一趟出去总是要遇见周景的,毕竟前几日她才拒绝了婚事,总要说清楚,在外遇见,总比他亲自来家里要好。 巳正,日至于衡阳,烟火鼎盛。 沈府的马车驶入永宁街,真真是许久没出来了。 “姑娘,往日你都是自行骑马,怎的今日坐马车了。”而且,姑娘今日安静了许多。 “摔了一跤,自是不敢再骑马。” 风撩起车帘,沈安歌瞥见前头一辆马车,宝顶华贵之余四角吊起流苏,想必不是富贵也是官宦人家。 到了静安寺,侍卫拿来马凳抬手给沈安歌做支撑,沾了地沈安歌才发现那辆马车也在这里。 她带着云栀直奔主殿,虔诚地上了香,真心实意道了谢,这辈子,愿所有缺憾都能圆满。 出来已经接近午时,看了眼当空的日头,想着难得出来便要到处走走。 咕噜一声,云栀凑上来道:“姑娘,饿了,寺中有斋膳,吃了再走?” 沈安歌点点头,她的确也饿。 “那姑娘等等,静安寺斋膳向来都需要提前预定,待云栀去问问。” 沈安歌拉住她转身就走的动作道:“我同你一起。” 刚进入斋堂,沈安歌就感觉有一道视线盯着自己,寻着源头……唉,是几日前的丞相府小姐乔雨兰,想来那马车里估计是她。 冤家路窄,怎的今日倒遇上她了,看她嬉笑的样子,来者不善。 云栀过去询问,她便从椅子上起来,踱步朝这边走来。 “几日前从马上摔下来,听说伤了脑袋,莫不是傻了破相了,所以这几日才不敢出门?” 不想与她多纠缠,沈安歌福礼道:“乔小姐,那日是我不对,太冲动了,冒犯之处还望见谅。” 这突如其来的大转变,让乔雨兰呆住了,原本她还想乘此机会羞辱她的,忽而这般倒让她不好做了,若传出去她这丞相府小姐刁蛮无理……。 乔雨兰僵硬的回了礼道:“既……既然这样,那我原谅你了,这事就这么翻篇。” 想了想她觉得气不过又补了句:“你有什么资格拒绝小周大人的提亲,竟这般给小周大人难堪!” 沈安歌笑笑,安抚她:“乔小姐,您恐误会了什么,我并未心仪于周兄长,嫁与他也是害了他。” 沈安歌低下眼神,也就没瞧见她的带有深意的表情和询问 “你当真不喜小周大人?” “不喜。” 乔雨兰的笑意越来越大,一副趾高气昂的模样指责她。 “你拿小周大人当猴耍?心里是有其他人了?不喜欢他又天天在他身边,谁知道你存的什么不堪入耳心思,沈大人的家教就是这样的?。” “没想到丞相府小姐是这样的言行”一句男声从身后传来。 沈安歌这才知道她问这些话是何意,为了给周景听见。 周景站到沈安歌身旁,看着乔雨兰道:“乔小姐,我的私事与你何干。” 乔雨兰气急,口不择言:“景哥哥,她就是个心思不正的女人,方才你也听见了,她不喜欢你还围着你转,不就是待找到更好的然后再甩开你。” 沈安歌不作言语,扭头看了眼身旁已经生气的人。 “住口。” 乔雨兰一跺脚,气不过走了。 云栀回来就看见自家小姐向周景道谢,连忙走过来。 “周少爷。” 周景笑笑,抬手对云栀道:“能否将你家小姐借我一刻钟。” 云栀看了看沈安歌,收到眼神回:“姑娘,我今日斋膳已没了,我去马车旁等您。”随后又向周景福礼:“还请周少爷过会儿送我家小姐到马车来。” 云栀走远了,现在也只剩两人了。 沈安歌看了眼周景,过往的回忆扑面而来,她眨眨眼,掩住心绪,如今两人婚事未成,他的未来或许也就此改变。 “小周大人。”沈安歌客气地福身。 向来有礼的周景,这会儿并不客气,伸手握住她的手腕,快步将她往廊下带。 “歌儿,可是我娘以往说的话让你生气了,她并不是那样的人,我也不会娶什么公主、郡主的,你可知道?”两人来到一无人角落,周景便急切问道。 沈安歌敛住情绪,周景情绪不好,她不能再随着性子来,怎样和周景说,昨日也已经想好了。 她将自己的手腕抽出来,退后了两步,与周景拉开了些距离,又俯身行礼道:“小周大人多虑了,令堂的话不无道理,做父母的,总要为子女多打算些……” 沈安歌顿了顿,敛下眼睫道:“从安歌受伤以来,便一直心神不宁。细细想来……才发觉,原是因为安歌这些年,早已将周公子当作兄长一般,令堂抬爱,上门议亲,安歌实在无法想象与兄长一般的亲人拜堂成亲……。” “且前几日冲动之下做出如此有损小周大人清白之事,实在不该。” “周公子……”沈安歌微微蹙眉,好似无奈一般,“周公子……这样,您能明白吗?” 周景虽小小年纪就从军,却始终没带得有那军中风气,整个人气质仍旧儒雅随和,欲抬起的手也渐渐放下去。 听见沈安歌如此回答,这样的表情,失落感取而代之,没了先前的急迫。 双眼红着问道:“歌儿,你此话……当真?” “周公子,安歌何时骗过你。”沈安歌低声道:“实在抱歉,安歌一听上门议亲便乱了阵脚,昨日当着伯父伯母说的那番话有失礼数,若日后安歌见了伯父伯母,必当面赔罪。” 今日追过来,周景那里是来听她道歉的,只是以为几日前她怨自己从未表明过心意,所以才匆匆请父母上门议亲,为何她回了那番话。 当真不是恼自己吗? 可今日一见,她妆容得体,还抹了胭脂,话也说得滴水不漏,无论神情,还是动作都看不出来作假。 从前那里会像现在这般,大方说着这些女儿家的事?更是在自己身旁说上两句话就会红了脸。 可只是受伤数日,以往的情分在她那里便烟消云散了吗? “歌儿……你是否……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 面前的她睁着大眼,耐心等他回话,面色如常。最后这句难言之隐他怎么也说不出口,随即撇开眼,面露怃然。 望着他的表情,她心中也是难受的,可无论如何,为了自己也为了他,这门亲事是是断然不可能的。 沈安歌无奈,只有她做了这个恶人,彻底断了他的心思。 如此这般,这件事也算是落下帷幕。 沈安歌与周景一同从廊下走来,身旁上香的百姓络绎不绝,说话的声音自然听得清楚。 那两人衣衫华贵,交谈之事,却让沈安歌猛然一顿,全身汗毛竖了起来,如同受惊的小兽。 “顾卿”二字,尽数落尽她耳里。 上辈子,刻在她骨血上的字,令她闻之生怯。 隐患 热闹的寺院与顿住的沈安歌格格不入。 周景将她送回马车便借口告辞,走之前还回望了一眼沈安歌。 云栀搭上她的手腕,一声:“哎呀!” “小姐,你怎么这么冰。”今天的日头虽不高却也不低。 沈安歌这才回神,方才那两人所说的宫中传闻有待考察,但从她身旁擦身而过,私生子顾卿一句她可是听得真真切切。 上一辈子,沈安歌虽在摄政王府住了些时日,可从没听人说过顾卿的来历,只道他是流落在外的二皇子,而他自己也将宫外生活的经历,隐藏得好好的,朝野上下更是无人敢谈论什么。 彼时,沈安歌首次见到顾卿便是祭月节,那晚她被当作礼物送到了顾卿寝殿,穿着一身绸缎里衣,红色薄纱外衫,姣好的身材一览无余。 她刚刚从睡梦中醒来便见到了坐在榻上的他,清冷孤傲,周身散发着冷如寒冰的气息。 一句名字,让她打了个寒颤。 战战兢兢跪坐好,一瞬间便清楚知道自己的处境,恭顺地回了句“安歌,沈安歌。” 她以为,传说中杀人不眨眼的摄政王定貌如罗刹,却没想到还真如传说一般好看至极。 这私生子一事从何而来? 想想,这宫中秘闻怎么可能是一般百姓能知道的呢,她否决了自己的猜想,断定那两人是胡说的。 “我没事,饿了。” 听闻她这么说,云栀掀开车帘看了看道:“姑娘稍等,此处聚集了些人,马车慢了些,不过就快到府了。” 街边摊贩做着买卖,稚童三两聚集唱着童谣。 “名师大将莫自牢,千军万马避白袍……” 沈安歌听着童谣,就着云栀撩开的车帘,这一路上的安稳平和让她觉得心安。 “云栀,这童谣中的白袍指的是何人?。” 云栀放下车帘道:“哦,白袍?这白袍指的就是孙将军和他带领的大军。” 看着沈安歌还是无解,她又解释道:“这童谣在长渊城中已经流传已久,因为孙将军每每出战都会凯旋而归,所以百姓都传唱他。” 沈安歌不作声,表情若有所思,马车停了,侍卫落下马凳请她下车。 站在门口,她叹气,好似此举能将所有想法丢在门外一样,随后重新拾起笑容跨进大门。 现在午时,爹爹和哥哥应该回来用膳了。 “阿娘,我回来了。” “阿娘,我饿了。” 来到膳厅,爹爹和哥哥果然已经回来了。沈安歌将外袍脱下递给云栀,坐在桌前就吃了起来。 “歌儿,你今日去上香许的什么愿啊,可有请菩萨保佑我们歌儿找个好夫婿?”沈白打趣问她。 本以为她不会理自己沈白正要动筷,就看见她停了动作,正儿八经的回了句:“许了,求菩萨给兄长一个好姻缘,最好……是个知书达理的娇娇女郎。” 沈白吃瘪,被戳到痛处,他闭了嘴。 从小沈安歌就知道,她这哥哥素来偏爱豪爽女子,儿时便扬言要娶个女将军,最不喜那大家闺秀的作风,娇滴滴,哭啼啼。 前世的哥哥下落不明,没有如愿娶妻,只盼今生他能如愿。 用过午膳,书房里沈将军父子正坐在案几后,同看着一幅城内布防图。 沈安歌藏着事,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去找沈白问问。此刻,他与爹爹应该在一起,她唤云栀端来茶水,自己端着直奔书房而去。 行至书房门口,她定了定神,进门将茶水搁在父兄面前,开口道:“爹爹,哥哥,喝点水,休息下。” 沈南天头也不抬,道:“乖女,搁下。” 沈安歌不肯,将托盘放置胸前,小声道:“想着爹爹和哥哥辛苦,所以才端来的。” 两人这才放下图纸,沈安歌瞧了一眼,好奇问道:“爹爹,这是什么?” “长渊城布防图。” “爹爹和哥哥看这个作甚?” 沈南天没回她,倒是沈白回她:“明日便是祭月节,圣上下令大办,要布好岗哨和巡查的人。” 沈安歌话赶话,借此机会说出了疑问。 “爹爹,怎会是你来督察,合该孙将军来才是?” 沈南天放下茶杯道:“圣上派孙将军去了随州。” 沈南天眉头紧锁,一直没放开过,沈安歌知道再问下去,爹爹会怀疑,就拿了杯子退了出来。 从书房回到自己的院子,她一直在想,随州那个土壤贫瘠的地方,又接近关外,未曾听说有敌军入侵? 难不成有匪患? 圣上此举是何意?将孙将军远派,前些日子提了爹爹做将军,如今又让他接手城内布防。 唉,沈安歌恼自己前世没关注过这孙将军和军中局势,现下简直难猜得很,这帝王之心真真是深不可测。 若是陛下真是用爹爹来分散军权,那日后自己提醒着点儿,若是杀鸡敬猴再给权力,势必要提前应对,但目前孙将军一家还未出事,不能着急。 一阵响动,她收回思绪,府里下人抬着一箱箱东西,她拦下一个问:“这是何物?” “回小姐,明日是祭月节,这是夫人吩咐采买的东西,还有灯笼。” 回到自己的院子,云栀也正在捣弄些什么,偏过头去看,是一个灯笼。 沈安歌手一拍,吓得她突然一叫,连带手里的灯笼也落到了地上。 “唉呀,姑娘您吓我一跳。” 沈安歌笑她:“做贼?还是这灯笼预备写上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姑娘您瞎说,没有。” 华灯初上,沈安歌用过晚膳本要缠着沈白带她出去的,瞧着他换了一身官服这才作罢。 依靠在窗边,眼见月亮逐渐被乌云遮住,她也没了再看的兴致,索性坐回了案桌前,拿起书。 屋外突然响起噼里啪啦的雨声,云栀挡着头快速窜进屋,这雨来的突然。也唤起了一些回忆。 每到雨天,他的兴致也不高,总是阴着一张脸,整个王府上下如同冰窖。 她不禁好奇,那个疯子如今又在何处呢?似乎反应过来,她拍了拍自己的脸颊,懊恼,沈安歌啊沈安歌,你怎么会想到那个疯子。 眼下还是爹爹的事重要,明日过后就让云栀多多留意着爹爹的动向。 祭月 今日一早,因是祭月节,沈将军父子早早的就出了门。 府里上下也都因节日气氛而欢喜不已,云栀更是早早拿出昨晚做的月灯挂在沈安歌住的云院里。 “小姐,今日我给你梳个别致的样式如何?” 云栀端着一盘首饰,放在妆奁上一一摆开。 沈安歌坐在铜镜前任她摆弄。 昨夜下了场大雨,今早的空气中湿湿冷冷,云栀给她挑了一件大氅,拿在手里问她:“姑娘,晚点出门我们穿这个好不好?” “都行,不过我得先去给阿娘问好。” 今日爹爹和哥哥都回不来,那白日就只有自己和母亲,按照习俗要去给阿娘做个做个月饼吃吃,可惜自己厨艺不好,别坏了阿娘的胃。 遂去厨房拿了月糕到前厅去。 沈安歌福礼:“阿娘早。” 这个节日,沈安歌的身影一早出现前厅,沈母倒是很意外。 “歌儿快来。” 她真是长大了,竟然也记起了祭月节的习俗,要按照以往,她可记不得那么多,只会记得她的周景公子,如今与那周家清清楚楚,她也变了许多。 “母亲,您吃吃看,歌儿本来想亲自做的,但歌儿厨艺不好,您也知道,母亲先将就着用,以后歌儿再学来做给母亲吃。” 她的这番话算是说到了沈母心里,苏玉珍有了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女儿会向月神许愿,愿沈家永远平安喜乐。” 午时,沈安歌便接到了赵之吟的书信,约她晚膳过后一起出门,所以她早早就在为晚上出门做准备。 夜色降临,华灯初上,就算在门口也看得见那长街上亮起的灯笼。 不愧是皇帝下令大办,今日晚膳过后集市上人头攒动。 赵之吟远远向沈安歌招手,待她走近府门,赵之吟向沈夫人行了礼,两人连带云栀便上街去了。 沈安歌一身身鹅黄色长裙,外披白色裘绒大衣,衬托得她如玉般的肌肤愈加得晶莹剔透,腰间玉佩璎珞,清脆悦耳。 长长的墨发随意地挽了一个发髻,斜插着一根金灿灿的发簪,将她衬托得既清灵又贵气。 相比之下赵之吟就随意得多,一身男装利落无比,也与她的性子十分符合。 沈安歌招招手,示意身后的小侍女到跟前来,指着一个求平安的月灯问:“云栀,你说这个好不好看,我们买了去河边放月灯,替爹爹和哥哥求个平安。” “姑娘挑的自然是最好的,更何况姑娘本就独具慧眼。” “之吟,你觉得呢?” “你挑的都好看。” “那行,那就买这个。” 给了银钱,三人拿着月灯沿着河边找了个僻静的角落,赵之吟始终是个男孩子性格,放个月灯也很随意,蹲下来点上丢过去就完事。 而沈安歌将方才买的月灯点上,撩开袖子将其放在河面上,双手合十许了愿。 河面上的月灯顺水而下,幽幽闪闪,静静地漂移,闪烁出祈盼之光。 少女蹲在河边,身后站着侍女和好友,几人呆了一会儿才从河岸边上来,这地属实有点僻静。 云栀打趣她:“姑娘您就不许个愿找如意郎君?” 少女脸颊一红,抬手拍她脑袋上:“瞎说,我许了愿,将你早早嫁出去。” 突如其来空中降下雨珠,打得众人猝不及防,赵之吟拉着沈安歌就往河边亭子里跑,幸而大雨磅礴之前抵达了亭子。 沈安歌拍拍身上的雨水,解开大衣道:“你俩快进来,虽然穿厚了点,但也还是冷的,我们一起暖暖。” 云栀连忙按住她的手,将大氅裹回去,仔细叮嘱她:“姑娘你就别操心我了,您身子骨本来就不好,您还是顾着您自己。” 赵之吟也按住她的肩膀道:“云栀说的对你还是顾着你自己,我习武,冻不着。” 这还是祭月节头一次下这么大的雨,沉闷的感觉压在心头,不对劲,沈安歌心里怎么也不对劲,怎么着都会想起那个让她害怕的男人。 “我们等雨停了就回府。” “小姐不逛了?” “这就不逛了?” “不逛了。” 这雨突如其来又凶又猛,散去的倒是挺快,只是这空气中,像是能挤出水来。 半刻钟雨便停了,沈安歌几人回到了集市上,朝着沈府的方向走去。 远远传来打斗的声音,好像在对街的巷子里,沈安歌听见了。 走出去几步路,她终是无奈一声叹气:“你们在这儿等着我,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等云栀问她,她便迅速跑了回去,寻着声音找过去。 一路上心里就在盘算着该如何全身而退,爹爹教她不能见死不救,但也教她救人也要顾全自己。 偏偏这个巷子周围没有什么人,又怕之吟打不过,不然大叫一声引人来围观也是好的。 伸头一看,幸好只有两人,可以救。 巷子里黑衣蒙面人用剑指着地上的人,不屑的语气说:“跑啊,怎么不跑了。” “赶紧处理掉他,主上说了要他死。” 而巷子外,沈安歌从袖子里拿出本来准备在河边放的烟花,奈何下大雨了没放成,正巧派上用场。 点了烟花丢过去,噼里啪啦的声响,沈安歌站在巷子口大喊来人啊。许是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吓到,两人以为来人了,害怕事情败露,提身轻轻一跃便从墙上逃了。 沈安歌等烟花熄了,提起裙子贴着墙根走进去,巷子里太黑,只有些许月光照了进来,她这才看清楚了地上躺着的是个少年,脸上血糊了一脸,看不清容貌。 他喘息着,血色与暗色衣物融为一体,若不是血腥味太重,根本看不出来受伤没有。 沈安歌抱着裙子蹲下去,拍拍他的脸:“喂,你有没有事?喂?” “唔。” 躺着的少年发出声音,忽然睁开双眼,眼中寒光让沈安歌本能后退两步。 她忍下了想要惊叫的冲动,稳了稳心神,离他几步距离,虽然时常跟着爹爹出入军营,但那军中都找不出如他一般气势骇人的人。 让她想起了顾卿,可看这人身型却不怎么像前世的顾卿。 离了几步之远,她觉得安全了,便状着胆子问了两句:“你还能不能动?我去叫人来救你?” 沈安歌瞧着眼前人。 说罢,转身就要朝巷子外面走去,噌的一声,伴随着兵器的寒光,一把匕首落在沈安歌脚前些许,拦住了沈安歌的去路,她一声惊呼,倒吸一口气。 这匕首方才明明划过脖子,只是因为力气不足所以才改了道。 心有余悸,她本能的吞咽了一下,脚步往后退,转过身来面向他:“我,我不会害你,刚才,刚才是我救了你。” 下意识,他以为她是去叫人,应激之下才甩出匕首,烟火的气味后是让人放松的药香,淡淡的沁人心脾,他的视线被血水模糊,看不清来人的样子,就只能听见她的声音,清脆悦耳。 他模糊看见她颤抖伸出手,将银钱丢在他面前,叮嘱他一定要找郎中,将手帕裹在他的受伤的手上,他没有阻拦她飞一般逃离。 救他又怕他,莫不是诱饵,他周身充满血腥的气息,肮脏不堪,而刚才,他的确是想杀她灭口, 翻过身来,他躺在地上喘息了会儿,便爬起来捡起地的银子,扶着墙离开。 沈安歌跑回两人身边,弯着腰喘着气。 云栀替她顺着气说:“小姐,你跑哪里去了,再不来我就要回府带人来寻你了。” “安歌,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没……没事了,走,我们回府。” 沈安歌几人走了,那个被救的少年从怀里掏出一颗药丸吃下后,顺着拐角进入一间院子。 祭月(二) 主街上的人群一点没少,喧闹的场面和刚才的寂静完全不同。 差一点,那把匕首差一点就从脖子划过去。 要命!真要命! 一时半会儿,沈安歌难以缓过来,云栀拿着刚买来的各色月糕递到沈安歌面前。 “姑娘,您一向最喜欢吃香香的东西了,方才瞧见那边有带花瓣的月糕,您尝尝?” 她一动不动,赵之吟觉得奇怪,站定在她面前,手指弹上沈安歌额头。 一声轻呼“啊!” “之吟,你弹我做什么?” 赵之吟偏着头瞧她:“你说我弹你干嘛,魂丢了?云栀给你买月糕你都看不见?” 沈安歌向下一瞧,云栀捧着一盒月糕看着她。 ……真不是故意的。 前面开始拥挤了,四下看了看,原来是祭月游行开始了,赵之吟手伸过来把沈安歌拉过去,沈安歌顺势牵住云栀,几人站到了街边。 八个人,抬着大大的月灯渐渐从拐弯处过来,月灯后是拿提着各色月灯的人们,游行队伍浩浩荡荡,就着月光穿梭。 街边树上的月神花随着风飘落,荡至整个永宁街巷。 不稍片刻,花瓣越来越多,香味也越来越浓,掩盖了前巷浓浓的血腥味。 琴声之下,窗户纸上渐开一抹血迹,继而是倒地的沉闷声响。 倒下的打奴一脸横肉凶相,眉骨处还有长长的疤痕,正是先前巷子里刺杀他的壮汉。 顾卿一脚踩在打奴胸膛,蹲身,从打奴身上摸出一封沾血的密信。 展开一瞧,他幽暗的眼神中掠过一丝厉色:“自己身边,果然有内奸,和这蠢货里应外合。” 五指攥拢,一封巴掌大的密信化为碎纸从指尖散落。 顾卿踢了踢脚下的尸体,上下看了看,从他腰间扯出令牌对着月光看了眼,方挂到自己腰上,算上这个,已经有了十来块。 房门虚虚打开了一条缝,墙边躺着一个满身鲜血的肥胖男人,身型怪异的扭曲着。 两刻钟前,他还站在门外嘲笑顾卿找死,摇着折扇坐在门外椅子上,两刻钟后他便被拧断手脚,丢在血泊中,喊不得,动不得。 整个别院的高手,都被他尽数杀光! 长渊城里的南安郡王顾青云,他的表哥,喜爱酒色,这座别院就是他豢养打奴和姬妾的地方,特地选了这座离闹市远的别院。 顾青云眼里交织着愤恨和恐惧,眼睁睁看着黑子少年一脚将喘息的打奴毙命,而后踩过满地的尸体,步履沉稳向他走来,然后俯身。 “你派去的人全在这儿了。” 鬓边的头发沾上了血迹,挂不住顺着额头滴到了眉梢,给他苍白的脸上添了几分诡异的艳丽。 他手指一松,十几块牌子就这么坠落在顾青云面前,叮叮当当作响,笑得人畜无害:“你数数?” 此举激到了顾青云,他剧烈颤动起来,嘴里由于气急一直往外吐着血沫。 “你……竟是装的?为什么……” 顾卿不紧不慢的将手上的血擦在他衣服上,待干净了才饶有兴致地接上话茬:“为什么我身手这么好,先前还会被你折磨?” 似乎想起一件愉悦的事,他笑了起来:“最好的猎人是以猎物的姿态出现,不这样,怎么能抓到我想要的猎物呢?打猎嘛,自然要耐心筹划。” 顾青云瞪大了眼睛,一切都有了合理的缘由。 顾卿这个人,竟然不惜以命相赌,做最狠的猎手,他突然明白了宫中那位为何要怕他。 “不、不是我……”顾青云想要活命,拼了力气解释也只能吐出几个破碎的字。 少年嘲讽笑笑:“我当然知道幕后主使不是你,你这样蠢笨如猪,只配给别人当打手。” 顾卿打开门,门外弹琴的姬妾手一抖,错了一个音节,琴声戛然而止。 顾卿的笑容亲切得瘆人:“接着弹。” 弹!当然接着弹!不弹就只有死! 顾卿走到她身旁,不管她是否正在弹奏,拿着匕首从琴弦上划过,琴弦“叮”一声断了。 琴弦划过姬妾颈项,瞬间开喉,倒在地上。 顾青云慌了,他开始后悔,哆嗦着开口:“你既然知道,便……便饶了我……我…只当你从没来过。” 月色下,他站在血泊中,苍白的脸与血色形成对比,顾卿满不在乎的一笑:“噢~那我还要谢谢你了?你弄错了一件事,我今晚来,只是想杀你而已。” 顾青云云里含着血沫,口齿不清道:“别……别,我把知道的全告诉你。” “那个女人是谁?” 顾青云却是一愣,含糊道:“哪个……女人?” “你派去杀我的人刚走,她就出现了,别说是巧合?” 更何况,寻常女子怎会有胆子往暗巷走。 “我还想着你终于开窍了,学会用人了?” 他眼一挑,对着顾青云道“可别说,那只是巧合?” 在他身边出现的人,不是想要他就是想要他的命,反正都是要他死。 更何况,从没有人想着救他。 见顾卿冷眼扫过来,顾青云的身躯颤抖,呜咽着:“我真……真不知道那个女人,没骗你!真不知道!” 看着他的眼神,不像说谎。 难道……她的出现真是意外? 他晃了晃神。 岂料,那堆尸体中刚才死去的打奴突然睁眼,用尽力气甩出手里的狼牙锤直面顾卿而来! 顾卿的身体先一步察觉杀意,下意识抬起匕首格挡。 铮地一声,兵器碰撞擦出火花。 顾卿听到了自己手腕传来的脆响,继而匕首脱离手心朝打奴掷去,刹那!打奴僵住,眼睛睁得大大的,细看,脖子上一条细细的血线,倒在地上,彻底没了声息。 他皱眉,一时不查,竟让他伤到了自己,晃晃右手,没有一点知觉,无力的垂着。 见手腕不受自己控制,他饶有兴致研究了片刻,得出了一个结论:“啧,脱臼了。” 随即捏住红肿处一拧,只听“咔哒”一声,错位的手腕便被接回原处。 自始自终,不见顾卿眨眼,仿佛没有痛觉的木头,撑着伤痛对打。 他看了眼顾青云睁大的眼睛,弯腰用完好的左手拎起死去的打奴,两百斤重的身体,被他一只手轻松拿捏,一下子就甩到了顾青云对面。 好像还差点儿什么,他摸一摸下巴,又将那打奴调整了一个姿势,使两人面对面,将狼牙锤拿过来就着打奴的手握住。 在顾青云手里塞了一把短刃。 顾青云眼里充斥着惊惧和茫然,不到一会儿,他便明白了顾卿这是何意。 “南安郡王府打奴不堪压迫,起身造反,试图挟主逃生,一场厮杀,打奴与主同归于尽……” 顾卿笑笑,“堂兄满意我写话本的能力吗?这个结局堂兄可还满意?” 案桌上的烛台落地,火光照亮了他削瘦好看的脸颊,顾青云如见恶魔,拼命扭动身躯,企图挪动自己逃出生天。 只可惜,他的手脚经脉尽断。 他甚至无法甩脱手里那把嫁祸的短刀。 顾卿欣赏着他绝望的神情,从他清醒的眼神中逐渐消失。 大火顺着帷幔攀爬,瞬间吞噬了整间屋子,郡王府门外,顾卿看着滔天的火光,笑容俊美而扭曲。 路障 从那间屋子走出来,顾卿抻了个懒腰,走向后街,刚过拐角处,顾卿便“噗”一口鲜血吐出来,他扶着墙缓慢坐下,他伸手抹了一下嘴上粘稠的猩红血液。 进入郡王府前,他本就受了内伤,方才那一下偷袭,能撑到现在已是极致。 视线开始模糊,眼前的手有了重影。 稍坐一会儿,他又起身前行,只不过左转没多久,口鼻渐渐溢出鲜血。 今晚王府失火,定会仔细盘查,得提前做好准备。 顾卿步履蹒跚,身型不稳,终是撑不住伤势,一头栽倒在永安街巷夹道里。 没有了力气,他懒得动弹,或许是失血过多身体的温度正在慢慢流失,身体在微微颤抖。 “哈……”竟有几分惬意。 祭月游行没多久就中断了,被隔街的火光中断,人们察觉到大火的时候,已经烧的没剩多少。 当夜,增派官兵驱赶街上的众人,沈安歌看见爹爹和哥哥朝着大火奔去,她大喊着让他们小心。 沈白安排了人手送他们,摇晃的马车里几人都没有说话,赵之吟停下马车。 “安歌,你们回去,虽今日不当值,我还是跟着沈校尉过去看看。” 说着她便跳下马车,朝车内的两人摆摆手走了。 沈府马车避开人群,绕了路行驶在夹道中。 “吁……” 巷子里,光线微弱,马车因为前方障碍物的阻挡,侍卫急拉缰绳,骏马因为突如其来的回拉而发出叫声。 晃荡的马车灯笼上,“沈府”二字清晰可见。 突然的停车,沈安歌身子一晃,差点磕上车壁,云栀连忙拉住她。 “小姐,你没事?” 沈安歌摇摇头,皱眉道:“出什么事了?” “小姐,前方路中间躺着一个人?小姐莫担心,我去看看。” “等等。” 沈安歌叫住了他,云栀撩开车帘,顺着灯笼微光望去,前方不远处果然有一个黑色轮廓。 怎地躺路中间?若不是侍卫眼尖,只怕他早已成了肉泥。 总归是一条人命,也不能放着不管,沈安歌道:“仔细点,今日是祭月节,许是醉酒之人,你过去将他唤醒,挪去避风处。” 侍卫得令,提着灯笼朝黑影走过去,以备不时之需,左手还拿了佩剑。 “小姐,外面风大,别看了。” 云栀替她拢了拢大氅,怕她着凉。 没多久,侍卫小跑回来,在车外回禀:“小姐,不是醉汉,是一个受伤的少年!” 闻言,她在云栀搀扶下,弯腰钻出了马车,云栀提着灯笼,在侍卫跟随下,一同前去查看。 这巷子里风有些大,吹起她的衣裙,云栀站过来替她挡了挡。 侍卫在前,将手里的灯笼往前移了移,暖光铺地,照亮了少年苍白的脸庞,沈安歌和婢女站在身后,看得不是很清楚。 索性,她走上前来,拿过侍卫的灯笼移近了些,这才清楚看见少年的五官,凭着身上的衣服,沈安歌一下子就想到了她方才在巷子里救过的少年。 她停在原地,迟疑了片刻,似乎要将他的眉眼看个仔细,渐渐眉头蹙起。 云栀头一次见自家姑娘如此盯着一位少年看,眼睛一眨不眨,虽然这少年的确长得有点好看。 “咳,姑娘,您看什么呢?” 沈安歌像是被吓到一样突然回神道:“啊?” “我是问,姑娘您看什么呢?” 沈安歌无法和云栀说,她总不能说这个人眉眼像未长开的那个疯子,下意识打了个冷颤,到底是不是他? 算算时间,这个时候他也就二十一二的样子,顾卿以前的模样会是这样吗?先前巷子里他脸上全是污血,看不清楚,不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被吓到。 沈安歌看看四周,风吹落下月神花瓣铺满地,弥漫着淡淡香味,若这真是他,那还真是孽缘!这样一个甚好的场景他却这么狼狈,前世高高在上的摄政王会如此凄惨? 被人伤到这个地步? “小姐,他好像晕过去了。” 侍卫出声提醒,沈安歌蹲下探了探鼻息,还行,还有气,毕竟是条人命,救他也算是少给爹爹添麻烦,是不是那个人还未可知,沈安歌吩咐侍卫将他挪到车上来。 云栀拉住她的手:“姑娘,那人满身血渍,真要救他?万一不是好人呢?” “他也是一条人命,总不能放着不管,给他找个医馆就行。” 眼下是不能丢他在这里自生自灭的。 狭小的摇晃空间内暖香充盈,与他身上浓重的血腥味截然相反。 淡淡的药香带着少女的软甜,是他曾闻过的味道。 顾卿下意识就要去拿身上短刀防身,却不想摸到了柔软的料子,有点小,只刚好盖住身上,眼神下移,身上盖的明显是属于女儿家的月白斗篷。 受伤的地方也都进行了包扎和固定。 侧眼望去,果真见一窈窕身姿坐在远处,靠着车壁。她眼睫半敛,清丽的容貌下嘴唇紧抿,长长的睫毛扑闪着,在灯影下显出极致暖意。 这是第二次了,她又救了自己,怎会每次都这么巧合,他摸了摸身上的短刃,将其握在手中,仿佛这样能增添几许安全感。 就算是女人也不能掉以轻心。 坐着的人察觉到他的视线,转过头来,眼神双双对上,她一愣,没想到他会醒得这么快。 实际上,方才安歌汗毛竖起,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这才扭过头来,却不想直接对上了他的视线,和那个疯子看她的感觉一模一样。 她这才愣了下,雾沉沉的眸子里带着些微亮光,就这样盯得她心头发麻,她不喜欢,随即皱起了眉,语气稍愠道:“醒了?” 顾卿也不知她这瓮声瓮气的,是在和谁生气。 每次自己有难,及时出现的总是她,怕他又救他,她的表情连带语气不是惊就是怒,还真是矛盾的女人,有趣,真有趣! 在迷蒙中他似乎听见了沈这个字,整个长渊城中,姓沈的只此一户…… 不管巧合还是故意安排,她身上有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思绪飞转而过,当下顾卿便开了口,声音暗哑道:“姑娘认得我?” 孽缘 他开口说话,让沈安歌一惊,这语气,活生生就是他顾卿的语气,只不过不应该如此狼狈。 “不认识。” 她听见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微弱:“那姑娘为何救我两次?” 这样的语气,沈安歌听着怎么着都不舒服,让她想起前世冬季的有一日,难得顾卿不用她试药伺候,她睡了个昏天黑地,一觉起来就见他在院子里舞剑。 一袭白衣胜雪,身形欣长,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温润得如沐春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 雪地里,这样模糊性别的美,让沈安歌移不开眼,她看得久了些,随即就听见他高傲又自满的语气:“还没看够?”,他知道他生的好看。 当时沈安歌就想,这人若是不会说话才好,白瞎了这么一副好皮囊。 这少年的语气当真和他相似,总觉得别人帮他不是图财就是图色,他没财那自然只有色了,被别人救了,不道谢也就罢了,还……真是被他硬生生气笑。 “谁救你?挡了我回家的路,觉着碍事罢了!” 顾卿没有说话,一双眸子看着她,沈安歌总觉得他像是能把自己看透一般。只见他轻启薄唇道:“若是这样,那在下便谢过姑娘顺手搭救,顾卿铭记在心。” 此话一出,狭小的车厢里一声尖叫充斥,云栀在一旁疼得喊出声。 “姑娘,您捏疼我了。” 她家姑娘是怎么了,怎么这么大力,沈安歌恍然回神,连忙道歉:“抱歉,抱歉。” 刚才听见这两个字下意识一抖,所以用力了些。 她听见名字后的惊慌失措全被他看在眼里,心底有了结果,她是认识他的。 沈安歌稳了稳心神,携带前世冤气道:“顾卿是,既然醒了,那就下车,这里离医馆不远,自行求医去。” 她的转变也是他从未料到的,怎的突然变了个人,现下哪里已经不再安全,宫里势必要查失火一案,虽做了手脚,但也要找一个不易被人察觉地方才行,而沈将军府就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他要想办法留下来。 顾卿动了动嘴,带着微微凄惨的样子,嗓音是受伤后的柔弱:“我已无处可去。” “不管你如何打算,都与我无干,救你已是仁至义尽。”沈安歌微抬下颌示意车门方向,“下车。” 顾卿见她语气强硬,态度坚决,便强撑着起身,将身上软香的斗篷仔细叠好放在一旁,再扶着车壁,缓慢移动。 他胸口、手上都有伤,稍加动作不过片刻就已经脸色惨白,渗出细密汗珠。 沈安歌索性别过头去,装作没看见。 等他下了车,沈安歌帘子一闭,吩咐侍卫驾车离去,留顾卿在街边檐下,残灯将他孤寂清瘦的身影拉得很长。 “小姐,不管他了?” 沈安歌眼睛一横道:“你家姑娘我又不是菩萨,哪里管得了这么多,赶紧走。” 车厢里没了血腥味,沈安歌的理智也回来了,方才脑子里充斥了前世他吓她,死后还不让她入葬的回忆,所以一时之间气上头。 回想起他刚才的样子,沈安歌真的不解,堂堂一个王爷,怎会沦落到如此地步,前世未回宫之前竟是这样生活的吗? 他一向不是俊美矜贵,睥睨众生的吗? 一时之间,她又想起了在摄政王府的日子…… 沈安歌闭了闭眼,叹气,那件斗篷映入眼帘,罢了…… 顾卿扶着墙壁,在街边艰难移动,前方传来马蹄声,抬头一看,早已远去的马车竟又回来了。 只见侍女撩开帘子,她正襟危坐在马车中间,面容冷酷,没好气的唤住他。 “等等。” 顾卿抬头,极慢地眨了眨眼,露出疑惑的神情。 侍女在她的指挥下抱着他盖过的斗篷下车,她面无表情道:“这件斗篷染了血,我不要了。” 侍女将斗篷塞到顾卿手里,又回车拿了她递过来的伞放在他脚边。 随后,一句话不说,又驾车离去。 车厢里,沈安歌忽而涌上一股疲惫,抿了抿唇,云栀瞧得出来自家姑娘情绪不对,转身拿过放在一旁的糕点递上。 “姑娘,吃点?” 糕点的香气稍缓和了她心中的郁结,现在不是前世了,他也不是摄政王,前世种种,都已经过去了。 前世在他那里,也算过了段安稳日子,救他两次,算是仁至义尽了,怎样都好,这一世她只想护住沈家安然无恙。 马车行至沈家,侍卫拿来凳子扶她下车。 今夜的月亮虽圆,风却吹得有些大,进了门,沈母苏玉珍还坐在堂屋中未就寝,她连忙上前拿起丫鬟手中的衣衫给她披上。 “娘亲,您还没睡呢?” “你爹爹和你哥哥巡防还未归呢,我瞧见那边红光冲天,是不是走水了?” “是走水了,爹爹和哥哥过去了,娘亲别担心,他们过会儿就归,我去门口迎迎便是。” “也好,看看他们回来没有。” 沈安歌到大门边站了会儿,迟迟不见两人归家,正要出门去看看,就听沈南天教训的声音。 “怎么还不睡?” “娘亲等不到爹爹归家,让我迎迎。” 沈母见到几人回来,表情松动了些。 刚坐下,沈南天的话震惊了沈安歌,郡王府走水,火光冲天,这么大的事,怎么会没有人发现呢? 那么大的火,调集了数百人才将其扑灭,只可惜也没能找出什么有用的东西,全成了灰烬。 “南安郡王府走水,烧的一干二净。” 沈母一听,惊得站起来,沈安歌走到母亲身边,搭上肩膀安抚,开口道:“爹爹不需担忧,这事明早您上朝就会有结果。” 皇室宗亲惨死,宫里不会不管,她只是希望爹爹别过度插手。 “嗯,已经派人连夜上书了,也安排了人手守在四周。” “长渊城中出现了如此大事,想堵住百姓悠悠众口才难。” 沈白起身朝着沈南天拱手道:“爹,您休息,我去盯着。” 沈安歌回到云院,云栀替她端来水盆,伺候洗漱,直到躺在床上,她也没回忆起前世有走水这么大的事。 窗外,月亮躲进了云层。 沈安歌头一次梦见了顾卿。 辗转 梦里,自己还是那抹无冢无坟的游魂,飘荡在顾卿身边。 不知是否错觉,还是他变本加厉,现在的顾卿,似乎比以往更疯。 他的脸色怎么越来越苍白,给人一种病态的俊美,沈安歌看着他眉头紧锁,依然斜斜地坐在龙椅旁的太师椅上,毫无规矩。 沈安歌看着他杀了太傅、杀了兵部尚书、杀了都统,炒了丞相薛家,好像还不太满意似的。 再后来,看得顺眼看不顺眼的,全都杀光,屠戮满城血雨腥风。 那个10岁小皇帝看着他瑟瑟发抖,声音弱弱的叫他:“皇叔……”,他听得烦躁,索性起身拎着小皇帝后领丢在旁边。 沈安歌不懂,以前自己尚活着的时候,他虽狠戾无常,但总归做事会讲个喜好,而现在的顾卿,只有毁灭两个字,对于这好不容易站上的最高位置,他不屑一顾。 就算这样他还是不开心。 虽然他嘴角总是挂着若有似无的笑意,饶有兴致地欣赏大殿上飞溅的鲜血,可沈安歌就是看得出来,他不开心。 下朝后,轿子行到半路,随着他手一挥转了个方向朝牢狱去了。 他去折磨周家人,折磨叔父,叔父便罢了,她本以为能得到叔父帮助,他却将自己送了出去,落得这样的一个结果是他活该,只是他为何折磨周家人? 难道就因为那日他从别处听得周景的存在? 周大人从起初的强硬,说周景会带兵杀了他,到后来的求饶,顾卿一笑,世上想杀他的人多了,不在乎多一个周景。 不知周大人怎么察觉到的顾卿心思,忽而开了口,细数自己与周景青梅竹马的事迹,顾卿脸色越来越难看,抿紧了薄唇,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目光一转,刺向沈安歌飘荡的方向。 明知他看不见自己,沈安歌仍怵然一颤。 霎时,她从梦中惊醒,抬手一摸,额头上尽是冷汗。 沈安歌盯着帐顶的花纹,大幅度喘息着,像是透不过起来,眉头蹙在一起,为昨夜的心软感到气愤。 那人眼下再可怜,以抵消不了未来他满身杀孽的事实。 可怜他,谁又来可怜前世自己孤魂野鬼的境况。 本以为能够入土为安,却不想尸体被他抢了去藏于冰室,害她成为孤魂野鬼,不能转世投胎跟随父母。 还有事没事就吓她,魂都去了半截,不死也会早死。 想到此间种种,沈安歌翻了个身拿个枕头抱在怀里,愤愤用力捏着怀中枕头,像是泄愤。 “得想办法了解了此心结,出了这口恶气。” 沈安歌打定主意。 梦魇一半来源是他,顾卿这个心头祸患若不解决,那她就会一直担惊受怕会和前世一样,必将成为她的执念,令她日日难安。 窗外天色微亮,这帐外的烛火也快燃到了尽头。 翻来覆去,横竖睡不着了,沈安歌索性披衣坐起。 爹爹说过,有仇报仇有冤报冤,但不能乱来,做事也要有理有据,也罢,那自己就列出来他的罪状,这样总该没话说了。 她捻起上等紫毫笔,拿来纸张,想了想提笔写下。 顾卿白天吓她,夜里欺负她,还让她看人皮灯。 一到下雨天,就啃自己,伤痕累累。 可……从第一天到哪里,他在衣食住行上不曾苛待过她,吃的用的穿的都是上好的,宫中有的她有,宫中没有的她也有。 顾卿杀了皇帝,杀了叔父满门,将沈氏旁支族人流放。 可皇帝昏庸,叔父狼心狗肺,爹爹对他那么好,他却将自己当作礼物送给顾卿,贪财受贿、利欲熏心,到头来被自己的贪欲害死,她没理由替这样的人伸冤。 顾卿暴虐成性,有这样一个人治理国家,百姓定流离失……仔细一想,顾卿成为摄政王以后整个南朝百姓都安定许多,商贩也没有日日担心会被强行上贡。 这放在以前,那些仗势欺人的官员都会凭借官职对百姓打压。 沈安歌掂量许久,顿笔,迟迟未开动,笔尖在纸上浸出一团墨色。 一连写了好几条,她忽然发现,曾经罄竹难书,罪不可恕的男人,待她似乎没有那般可恨至极,除了让她试药,甚至算是庇佑了她一段时间,过了段安稳日子。 就连试药,她都觉得原本破败不堪的身体,却一日比一日健康,现在想来,那药估计也不是什么毒药。 要说恨,她摇摇头,罪不至死;要说怨,他点点头,是挺怨的,怨气难消。 她想起前世,他当着她的面问:“如何处理对她要下杀手的人。” 她在顾卿怀里摇摇头。 当即,顾卿就嗤笑她:“你还真是大善人,菩萨心肠,可这个世上,善人不仅难做,还活不久,倒不如像我这般恶人潇洒。” 沈安歌想,或许他是对的,就算那般境地,她也不想有人在她面前丧生。 即使现在,她也从未想过要去杀人,哪怕如今的顾卿,只是一个落败不堪的少年。 渐渐,晨光从窗户照入,烛火燃到尽头,噗嗤一声熄灭。 权衡半晌,她将笔往桌上一拍,溅出几点墨水。 撅着嘴想:“不管怎样,其余也就算了,父母不在,生死她早已置之渡外,但身死不得善终是真,活着折磨,死了还不放过自己也是真。” 这件缺德事,如何都不能抵消的。 房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姑娘,您怎么就起来了?” 云栀撩开纱帘,将茶盘往匆匆往桌上一搁,拿了件更厚的衣服盖在她身上,嘴里念叨着:“您身子骨不好,这样会着凉的!” “无碍,这样正好醒醒神。” 在她进来时候,沈安歌早已将纸张压在书下,尽管她不识得字。 不多时,有三四名端着东西,水盆的侍女鱼贯而入,伺候沈安歌洗漱更衣。 云栀将盛放衣服的托盘推至沈安歌眼前。 “姑娘,这两件都是新裁的衣裙,您今日想要穿那件。” 沈安歌心不在焉,随口说了句红的…… 不过片刻,她猛然回神,看着这两套衣裙。 她初次见到顾卿那日,穿的就是红色…… 云栀正要把另一件拿下去,被沈安歌制止道:“等下,我要浅青……。” 云栀瞧着自家姑娘脸色不太好。 “姑娘,您脸色不好,又做噩梦了?”云栀给她穿上衣裙,系上束腰,不管几次,姑娘这纤纤细腰让她这个女人家都会脸红。 因睡眠不够,沈安歌打了个哈欠,淡淡道:“不是噩梦,是小人,不知该如何惩治他,心烦而已。” “这有何难?” 云栀给她整理衣袖,轻声道:“在我们那儿,若是犯了小人,只需剪一个小纸人出来,再将此人生辰八字写在上面,然后用脚踩几下,再打出门去就好。” “姑娘莫急,我这就替姑娘剪个纸人出来。” 沈安歌茅塞顿开,“打?” “这倒是个不错的法子,云栀你别剪了,我自有法子。” 他现在既不是摄政王,也没有在宫中,而自己是将军府小姐,仗势欺人一把,想来也很容易。 没过多久沈安歌摇摇头、撇嘴,若是被爹爹知道自己仗势欺人,不得被罚抄家训,转念一想不能用家里人……那别人总该可以。 既要出了这口恶气,那还讲究什么礼仪道德? 想来想去,不如打一顿来得快意,到时候麻袋一套,打完就走人。从此桥归桥路归路,恩怨两消。 想到这儿,这心中的气一下子就顺畅了。 她扬起嘴角,吩咐道:“云栀,过会儿我写封信替我送去赵家,交到赵小姐手上。” 云栀看着沈安歌心情又突然大好,一脸懵,俯身应下。 心中有了打算,待侍女都走了,沈安歌拿来笔墨纸砚,洋洋洒洒地写了几句话,将其折叠递给云栀。 偶遇 她坐在桌边,视线扫到墙上挂着的鞭子,这个鞭子是哥哥第一次打猎时用野兽的皮做成的,说是送给她防身,女儿家使鞭子要顺手一点。 为此,她还跟着哥哥学了一年有余,直到被爹爹发现,哥哥还被骂了一顿,说从小就带着妹妹爬树、钻狗洞,一点女孩子的样子都没有,现在还教她使鞭子。 后来,爹爹请了一个先生,自己也就没再跟着哥哥学了,性子收敛了许多。 她站起身来,从墙上取下皮鞭,手柄嵌了金丝,兽皮被打磨到柔软,走到院子里随意挥舞了两下。 “还真是许久没练了。”沈安歌活动着手腕,喘着气。 沈安歌心想,总有用得上的时候,再不济也能保全自己,就此荒废了可不行。转身走到柜子前,拉开抽屉取了些银两放钱袋里。 出了云院去到主屋。 “阿娘,早。” 沈夫人在院子里喂着鱼食,一见她来便笑意盈盈的。 “别行礼了,跟母亲还客气。” “娘亲,先生说了,礼不能废。” 说起这个她就来气,好好的一个活泼女儿,让先生教得这样古板,好在没多长时日就走了。 “用过早膳了吗?” 沈安歌笑笑:“还没呢,这不找母亲来了。” 沈夫人点点她的额头,宠溺道:“你啊。” 唤人去厨房准备膳食,沈安歌则在池塘边看着里面的鱼儿。 “阿娘,你真会养,不仅把鱼儿养得白白胖胖,嘻嘻,把我也养得白白胖胖。” 没多久,侍女端来了一碗荷花粥,两碟小菜和一碟糕点。 “阿娘,您不吃吗?” “我吃过了,这些都是你爱吃的,你从小啊就爱吃些带香气的东西。” 吃着吃着,沈安歌像是想起什么,停下了勺子道:“阿娘,我想上街裁身衣服。” “行,吃过午膳就去。” 沈母也没察觉有什么不对,只当女儿家想穿新衣。 午时未到,爹爹和哥哥回来了,只不过为何哥哥一瘸一拐。 “白儿这是怎么了?”沈夫人迎过来扶着沈白。 沈安歌端来茶盏递给沈南天道:“爹爹辛苦了,昨夜的事情如何?” “圣上下令大理寺彻查,务必三天之内得出结果,今儿一早,大理寺便派人接管了那片街区。” 沈安歌不着痕迹的左右瞧了眼沈南天,没有任何伤痕,没有怪罪他巡查不利就行。 沈安歌递茶水给沈白,他喝完了茶水才开口道:“昨夜当值的所有将领,巡防不利,都被打了10军棍,我担心爹,所以领了20军棍。” “这几日后就要殿试了,这可怎么办啊 那看来,除了这个,并没有再过多受罚,她这才放下心来,倒是沈母,一听这个就要让沈白躺着去,自己给他喂食。 沈南天摆摆手,制止自己夫人。 “夫人,在军部已经给他上过药了,过几天就好。” 午膳过了,沈白回了自己院子里休息,沈南天还是愁眉不展,沈安歌知道他在愁什么,归根究底不过就是皇室宗亲被杀,这个凶手如此残忍,让他游荡在外,岂不是祸害。 明明自己是武将,却整天操心职责之外的事。 “爹爹宽心,此事既有大理寺来查,那就无须担心。” 才用过午膳没多久,沈南天便被人叫回。 沈安歌回到云院,云栀已经在等着了。 “云栀,信你亲自交给赵小姐了。” “嗯,我亲自交给赵小姐了。” “那走,我们上街去成衣铺裁身新衣服。” 沈安歌早早的就让人备车等着了,云栀扶她上车,侍卫驾着马车朝西街而去。 西街正好路过昨夜起火的郡王府。 因为官兵的管制,今日街上的百姓都少了许多,做买卖的小贩若见着都远远绕道走,本来从沈府过来是要走那条巷子的。 但那边有官兵把守,为了不生事端,沈安歌让侍卫绕了点路,她放下车帘,细想着这一路的情况,层层撕开,沈安歌脑子里出现了一个疯狂的念头。 昨夜遇见顾卿的地方,离事发地不过一条街道,而他身上也都是伤……莫不是……。 沈安歌连忙制止自己这个可怕的想法,不断劝诫自己,他的事与我何干,还是眼下的事要紧,身强体魄才能应对以后的情况。 马车外是侍卫的声音。 “小姐,到了。” 沈安歌进店里挑了一块浅墨色布料,量了尺寸交了定金,让店家做好送到沈府。 云栀不解,姑娘干嘛要做一身男子常服。 “姑娘,您不做身衣裙,干嘛做这个?” “本姑娘自有妙用,”沈安歌看了远处的酒楼,回身道:“云栀,听说归香居新出了一种点心,我们去吃了再回府。” 沈安歌吩咐侍卫街边等待,云栀报了名字,要了一间厢房,主仆两人坐到了楼上。 厢房的雅致自是不必说的,毕竟,归香居是长渊城内最大的酒楼,来往之人不乏权贵,沈安歌打开了临街的窗户。 南朝刚建立没多久,还处在恢复阶段,经过前几日的祭月活动,这街上的商贩才多了许多,隐约记得前世父亲说过战乱虽看起来平息,但因为各项政策都跟不上,背井离乡逃难的百姓也多。 就像现在,这个街上商贩是多了,可商贩都是些面生的人,想来户部的责任重大,要将这些外来者都记录在案也是不容易的。 商家推开房门,端进来两碟子点心和一壶茶。 沈安歌让云栀坐下来,云栀迟迟不肯。 沈安歌脸一板道:“我说的话你都不听了?” “听,姑娘说的我都听,我坐就是了。” 她将另一碟点心推到云栀面前,督促她快尝尝,自己也从窗边过来,转身瞬间,沈安歌看见一个像是顾卿的身影从街边走过。 下意识她又撑在窗户外边,想要看清楚他去哪里,奈何视野狭小,转个弯他便不见了踪影。 要出气,就得知道他住什么地方,长渊城这么大,正愁找不到他。沈安歌欲打开房门就追出去,被云栀拉住道:“姑娘,您干嘛去?” “云栀,你先吃,我等会就来。” 偶遇(二) 沈安歌提着衣裙匆匆忙忙跑下楼去,身后紧跟着跑出来的云栀,顺着刚才的方向,沈安歌追到了拐角箱子里,但是那里空无一人,从夹道里出来印入眼帘的是一座四层的房屋,匾额上写着水云天。 云栀喘着气问她:“姑娘…您……您找什么呢?” 沈安歌看了眼匾额,又四处看了看,的确没发现他的身影,摇摇头:“云栀,我们回去。” 这里只有一条道,想来他也只有这个地方可去。 回到厢房,沈安歌拿着勺子一下一下戳着点心,挖了一勺入口,又一下一下戳着点心。 “姑娘,不好吃吗?” “嗯?哦,好吃。” 却不想楼下陡然一道声响—— “妈的,谁他妈挡我路!”随着一声瓷器碎裂的声音,楼下起了争执,参杂着女声的哭泣。 沈安歌听着似乎还有拉扯和挣扎。 “我!碍我眼了!要吵……他妈滚外边儿吵!别他妈打扰老子喝酒!” 沈安歌的心跳一下子提了起来,她在楼上虽看不见楼下,但这个声音…… 云栀比她先一步开口道:“姑娘,周公子?” 沈安歌不由得将走道的窗户打开了些,竟真的是周景。 云栀开口:“周公子怎么会?” 云栀在沈安歌身边多久,就见了周景多久,他怕吓着她,一向在她面前都是彬彬有礼,向来没有军中风气,行为举止文雅随和,还不曾听他说过粗话,更没见过他这番样子。 但毕竟常年混迹军营,多少带了点血性,此时又喝了酒,大概率喝多了…… 沈安歌看见周景摇摇晃晃挡在那姑娘身前,与方才开口的人对视。 他声音不屑道:“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任杰。” 任杰屡次仗着任家与宫中的关系,在街上作恶,故意挡着那个姑娘不让走。 这样的事不是一次两次了,每每闹到御史衙门都草草了事,不过是因任家在宫里有一位受宠的妃子——嘉瑞贵妃。 历朝历代封妃多以单字,而这个嘉瑞贵妃却以双字封号,足以见得受宠到何种地步。 任杰向来因为他姑姑嘉瑞贵妃不把所有人放眼里,自然也没注意过周景是何人。 他洋洋得意道:“知道我是谁,还不赶紧给老子跪下赔礼道歉?跪得爷舒心了,爷自然放过你。” 周景一声冷哼一声,任杰看他不将自己放在眼里,想给周景下马威,招呼身后打手上前。 “给我打!” 酒楼里的客人看在任家权势都不敢招惹他,这下又来个醉酒的,纷纷躲到了边上。 自那日静安寺一别,已经许久没见他了,三日后便是殿试,不想本应该准备殿试的他会在这里买醉。 沈安歌忽然想起上一世,他在殿试过后第一时间跑来向她报喜,没过多久便被皇上封赏,继而远赴边疆,想着建功立业过后就可完婚,却不想身死异乡。 这一世,议亲不成,他的结局也会改变。 虽然周景身手不差,不会打不过那几个大汉,但他毕竟醉酒,双拳难敌四手,若是因此挂了彩,在殿试上如何面圣,再治一个大不敬之罪,那可就遭了。 沈安歌心下一思量,没必要为了这个任杰赔上他的前途。 她向云栀招手,云栀心领神会地俯身靠近她,沈安歌在她耳边交代了几句话,云栀眼神放光,眼里满是对自家姑娘的崇拜。 楼下打得火热,任杰就要趁他不备反客为主,这时,归香居的掌柜终于带着护院赶来,将两人分开。那任杰被他一脚踹倒,面子上过不去,不肯放了周景。 但那掌柜的在他耳边不知说了什么,就见任杰咬牙道:“算你走运,你小子给我等着!”而后拂袖离去。 这才终于结束了这个打斗的场面,周景也是知错的人,因为自己把酒楼弄得乱七八糟,他从怀里掏出银钱拿给掌柜道:“损失多少就用这个赔罢。” 随后便扶着桌子坐下。 掌柜的也是经历过风雨的人,瞧见周景气度不凡,这往后指不定能到那种地步呢,连忙陪笑道:“周公子那里话,这钱我收下,谢过周公子了。” 掌柜向护院使了眼色,护院引领,上前来两个人架住周景,招来马车送他回家。 云栀从外面进来,反身关上房门后,兴冲冲跑到沈安歌身边道:“姑娘,您真聪明,你怎么想到的?” 沈安歌抿了一口茶,待放下茶盏,微微笑着回她道:“这长渊谁最大?” 云栀呆呆的回:“陛下。” “那若是有人在陛下的家里闹事,被陛下知道了,他会高兴吗?” 云栀摇摇头,那这又有什么关系? 归香居——长渊城唯一一家大酒楼,自然会养一些护院,以防有人来闹事,但这里来往的客人,大多都有各自的身份背景,生了什么冲突,不到万不得已,那掌柜是不愿出手得罪人的,毕竟官再小,也能压死平头百姓。 任杰嚣张跋扈惯了,不加收敛,到现在也没人能惩治他,无非就是因为宫里哪位,能让圣上都要礼让三分且不怕贵妃的,就只有三朝元老的赵国公府了。 今日还是沾赵之吟的光了。 所以刚才,她交代云栀去知会了掌柜一声,今日沈将军预定了两间房,一间与赵国公用膳,另一间则是商谈要事用的。 任杰再怎么纨绔,他始终是任家独子,朝堂之上的厉害之处,他就算不知晓,也会惧怕给家里带来麻烦,回头他爹娘知晓,定不会放过他。 这样的地段开酒楼,掌柜都是怎样的人精?她让人如此一说,自然巴不得店里减少损失,将这些大佛都请走。 说了半天,云栀也没听懂,不知道她家姑娘是怎么知道这些个宫中的事,还有那个纨绔子弟的。 最后帮他这一把,殿试没有被耽误,那按照前世他必然会是榜首,得到皇帝器重,在会武宴上大展风采。 她也算了了一桩心事,接下来就是报私仇。 吃完茶点,她请店家加急做出来的衣服,傍晚应该就会送到沈府。 决心寻仇 马车回到沈家,沈安歌一下马车,没想到那个成衣店也将衣服送来了,看来不论过了多久,多有点银钱还是好的。 让云栀拦住店家,拿回了自己院子。 在门外看见了爹爹的马,想来他应该回来了,沈安歌去到前厅,正好再给兄长交代事项。 “伤势如何了?” 沈白嘿嘿一笑道:“谢爹关心,皮糙肉厚,明日就好了。” “兄长可好些了?” 沈安歌踏进前厅,手里还拿着归香居打包的糕点,将其放在桌上。 “哥哥,爹爹,这是归香居新出的糕点,你们尝尝。” 沈安歌坐在沈白旁边开口道:“爹爹您今日这么晚才归家,可是郡王府的事有着落了?” 说到这,沈南天就皱眉,这大火查下来是从屋内引燃的,地上、房里有打斗的痕迹,盘问了那天住在附近的百姓,却说没有听见其他的声音,就只有琴声,这郡王是个什么德性整个长渊谁人不知。 就是死的太蹊跷。 “仵作检查过尸体,凭借玉佩辨认了郡王,他与另一具尸体相对而躺,整个院子四周没有一点痕迹,除了郡王的尸体,其余按骨龄算应是他养的打奴,几具尸体都有打斗伤痕……” “那这么说……是……” 沈白接话道:“那这么说?是打奴起事造反?” 沈安歌想说点什么,话到了嘴边没说出口。 沈南天接着道:“大理寺那边也是这样的结果。” 想来应是那皇帝不想人心惶惶,而顾青云小小年纪就被封了郡王立府远离宫中,也是不受宠的皇子,整日不是姬妾就是打奴,恐他死了也正好合了皇帝心意,少得祸害皇室名声。 好像忽略了什么事,沈安歌放下糕点,沈安歌看向和父亲正在讨论的沈白,她才意识到这个顾青云是皇帝兄长的儿子,两个亲王唯独只剩了这一个血脉,如今也死了。 沈安歌低头掩住思绪,不禁扯了扯嘴角,这么早那位就担心自己的位置了吗?铲除有可能威胁的人,皇帝只有两位皇子,他已经早早被立为储君,还担心什么呢? 不知为何,她想到了顾卿,果然同属一脉,就连心性都一模一样。 她不敢当着爹爹的面将这些说出来,沈安歌突然对自己诧异,何时她也能这般心思缜密了! “爹爹,此事大理寺已经有了定论?” 沈南天点点头,说是明日就会上奏圣上禀明此事。 “爹爹,既然已经有了结论,那就别再苦恼了,大理寺的结论岂是随意决定的。” 这句话说到了沈南天心上,他虽怀疑,但大理寺的审查不会那么草率。 转头,沈安歌看向沈白道:“哥哥,这伤会影响后日的殿试吗?” “不妨事,那日回来已经从军中拿药回来了,论跌打损伤,军中的药是最好的。” 苏玉珍从小厨房过来,端着熬好的汤放在沈白面前,说是对伤好。 一顿晚膳吃出四种心思,沈南天还在想这次的案件,沈白则在盘算着该如何提升,而沈母则一个劲儿叮嘱沈白多吃点,至于沈安歌,她在想找什么借口才能出门。 才过晚膳没多久,护卫来报赵家小姐来了。 沈安歌一激动从椅子上站起来,对上沈将军的眼神,又悻悻坐下去。 赵之吟拱手道:“沈将军,夫人好。” “做。” 赵之吟余光扫到沈安歌眼神,她立即反应过来。 “沈将军,我就不坐了,我来是想请安歌帮个忙,祖母说安歌从受伤以来很久没见她了,所以让我来请安歌过去。” 赵之吟这话不假,她以前也结交过很多朋友,可赵老太君一个都不喜欢,唯独只喜欢这个小时候被赵之吟领回家的小女孩儿。 两人从小被赵老太君看着长大,赵老太君对于沈安歌,那是喜欢的不行。前些日子回乡省亲,回来就听说沈安歌受伤,就立马派了赵之吟来瞧。 有了这个借口,沈将军自然也会放行,走之前还督促沈安歌不能造次,派了一个护卫跟随,云栀本想跟着去的,被沈安歌勒令在府。 门外是赵之吟按信中所说,带来的两个护卫,身强体壮,看这身高压迫感十足。 “怎么样,还可以,这可是我赵家军中,精挑细选出来的护卫,只听命行事,不问缘由。” 沈安歌拍拍她的肩膀示意:“那甚好。”再加上爹爹给的护卫,应该是够了,都是军中高手,任那顾卿再厉害,也抵挡不住。 沈安歌没有选择坐沈府的马车,而是和赵之吟上了一辆买来的马车,一行人从沈府出发,摇晃的马车里沈安歌问她:“之吟,你知道永安巷过去那个那个房子吗?” “你是说水云天?” “叫水云天?” 赵之吟一下子别有深意看着她道:“你去哪儿做什么?” “寻仇,不能叫爹爹知道我仗着沈家的势欺人,所以只有你能帮我出这口气了。” 沈安歌为了让她信服,编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赵之吟又从小护着她,一听完,脸上的怒气显而易见,并且保证一定帮她出气。 便开口让护卫转了方向,朝水云天而去。 水云天,近来在长渊城中突然兴起的一个地方。 赵之吟向她介绍,水云天扬名在外的烟花之地,虽是烟花之地,却不同于其他,同时还是药材黑市,共分四层,地下一层,地上三层。 也是长渊城内最大的货品交易地点,地下一层是斗兽场,地上一层是角斗场,赌博场和药材商铺,上两层则是接纳男女恩客的烟花之地。 特殊的地方就在这里,不论男女,在这里的信息及其隐蔽,男倌和女妓分层而立,最顶层则是接待达官显贵,要想上去,需得有令牌证明身份。 而水云天门外便是极为热闹的交易集市,聚集了各个地州前来贩卖的商人,一到夜晚,那灯笼照亮整条街。 赵之吟对水云天的记忆,还是儿时那里刚建成的模样,这几年随着朝纲稳定,它也越发繁荣。 意外的发现 马车刚到街上,沈安歌有点懊恼。 “着急出门,都没来得及换身衣裳。” “来这里要换什么衣裳?” “换身男装,方便行事。” 赵之吟疑惑,打量着沈安歌,忽而道:“安歌,自你病了一场后,我怎么觉得你变了许多呢?” 还未到地方,沈安歌手托着下颚,倚在车窗上问:“哪里变了?” 赵之吟眼睛一转,靠着车壁与沈安歌错开,从后面盯着她道:“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着你胆子比以往大了些,还能想到以男装形事方便这样的主意,换作以前听到这样的地方都能将你吓一跳。” “有吗?”沈安歌微微恍神。 她总不能说再血腥的场面都见过,见过的不是现在的她,是前世的她。真算起来,她的经历已有百年,怎么会怕这些。 好在,就算自己有什么不同,身边的人也未刨根问底询问过。 沈安歌看向窗外,远远就看见水云天方向一片红光,大红灯笼在夜晚照的如同白昼。 顾卿怎会沦落到这样的地方? 将军府的马车,外人一眼就看出来,水云天又极为复杂,免得沾上不必要的麻烦,被人认出来,传出去沈家大小姐逛妓院,那爹爹可不会放过她,沈安歌叫停了护卫。 “把车停远些,我们步行过去。” 车停在另外一条街道,护卫见她是要去往水云天,作势就要拦住她,被她抢先一步警告。 “今日的事,不能告诉父亲,否则,我就告诉他是你带我来的,”沈安歌看他为难的样子,再三保证:“我只是来找人,很快就走,不是还有你跟着吗?” “那请小姐把这个带上,赵小姐也请您一起带上,您的护卫最好也能蒙面。” 李止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两块面具,递给她一块,赵之吟一块,自己则蒙上面部。 “小姐听我说,水云天虽对外是最大的交易集市,但这里货物来源不明,来往之人不乏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更何况这里有最大的烟花之地,为了不被人认出惹来祸端,大多都带上面纱或者面具,以防节外生枝。” 沈安歌挺意外他知道这么多,夸他:“你还知道这些。” 赵之吟也挺意外:“安歌,你这护卫可以啊,比我知道的都多。” “小姐过奖了,侦察乃是将军教的本事,属下守城,自然得清楚城中情况。” 沈安歌带上面具,只留一双杏眼在面具外,睫毛轻舞般眨着。 “届时,请两位跟紧我。” 步行过了这条街道,就能看见水云天大门灯笼的余光影射在街道上。 原以为水云天的大门会和别处不同,没想到和普通集市并无区别,也是朱楼碧瓦,琉璃纱灯,沈安歌脑海里冒出三个字,俗,太俗。 然而进了大门往里走,不是热闹非凡的场面而是一条阴暗巷子,巷子里只有两盏灯笼勉强看得见路。 沈安歌不认得路,护卫倒是门清,带着她们过了地下厅堂,便瞧见一堵浮雕铁门,狰狞的野兽浮雕比那大牢还要恐怖几分。 大门徐徐打开,沉重的响声夹带着扑面而来的热闹。 沈安歌这才瞧见这座地下城池,竟灯火通明如白昼一般,来往消遣的人都将自己隐藏在面具之下,展现最原始的自己。 纸醉金迷,赌博角斗,乘肥衣轻就是沈安歌现在所见到的场面。 楼上木质围栏边,不少漂亮姑娘在招揽着客人。 沈安歌甚至看到角斗场里,已有一方败落,但周围的看客像是着魔了一样,往台上丢着银钱叫喊着:“打死他!打死他!” 沈安歌虽然跟着父亲去过军营比武场几次,可他们都是点到为止,从不杀戮,这番她多少有些不适。 “这样的地方,关了才好。” 护卫在一旁回她:“小姐,这里形式复杂,暂时处理不了。” 跟着护卫,她眼睛搜寻着想要找的人。 穿过躁动的人群,护卫带着沈安歌走向最里面的楼梯:“小姐,这是地下一层,是斗兽场。” 随着楼梯渐渐下旋,向下看去,不止地下一层,应该是两层,是一个圆形观看台,底下就是空旷场地。 人们纷纷在入口处下注,在此的人比角斗场的人们更加疯狂,原始的暴力欲望显露无疑。 护卫将她围在自己身旁,叮嘱她:“小姐莫要乱走,若是找到了您要的人,我们就回府。” 这时,号角声响起,铁链上升,闸门缓缓打开。一声野兽的吼叫,震得人心惊,沈安歌发现周围的人不仅不怕反而吼叫过后更加兴奋,统统叫喊着:“上啊,撕了他!撕了他!” 她被护卫隔在外圈,只隐约看见了另一边出来的竟然是个人!这野兽和人斗?简直荒唐!这人带着面具看着身型与顾卿极为相似,她想走上前去看个清楚是什么人,就被侍卫往回拉。 “小姐,该走了。” 沈安歌挣扎,频频回头:“诶诶,你看,是人,怎么可以拿人来做这样的赌注。” “小姐,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等出去,属下再向您解释。” 底下和野兽面对面的面具少年朝着沈安歌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 随着两人的离去,斗兽场内叫嚣的声音越来越多,参杂着各种骂声。 “妈的,退票,怎么回事,还打不打了。” “老子花了钱,是来见血的,再不开打,别怪我不客气。” 面具少年一步一步走向野兽,不知为何,这野兽反倒是怕他得紧,随着他的步子一步一步往后瑟缩着。 霎时,一声尖叫“啊”看台上叫嚣的中年男人被推到了底下,面具少年浅笑一声走向闸门说了句:“吃食来了。” 闸门后,他话音刚落,野兽便朝两人扑过去,惨叫声不绝于耳。 两人回到地上一层,沈安歌还想找借口再到二楼,三楼看看,被护卫阻止。 “小姐,二楼是什么地方你也知道,三楼没有令牌上不去,该回府了。” “那……那人就不管了?” “小姐,您随属下出去再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这时赵之吟也开口:“安歌,走了一圈,没找到你要的人我们就出去,呆久了不好。” 沈安歌不情不愿跟着他出来,走到外面集市上,相比里面,这外面集市倒是很正常,都是些寻常百姓买卖物品做生意的地方。 沈安歌总觉得这个地方太过诡异。 待两人走远了些,沈安歌摘下面具。 “现在你可以说了。” “小姐,不是不管,而是没有办法管,这个地界朝中查过几次,几次都无功而返,这里有各个地州来做交易的商人,鱼龙混杂,像刚才您看见那个青年,很多时候这类人口都无法查到相关户籍。” “镇刑司来过几次,也没有查不到任何不妥,手续都齐全,后来,朝中就下令不再追查。” 沈安歌简直无法相信,这样的地方是合规矩开设的。 “那就这样不管了?”按照爹爹的性子,他也没有上奏? “小姐,此处地界无法追查。” 护卫给她揭开帘子,等待她上马车。 沈安歌还在想着那个面具少年,在护卫催促声中回头看了一眼水云天的方向便埋头钻进马车。 她陷入沉思,好像刚才的喧闹都不存在一般,不知在想着什么。 云镜阁最上层的廊下,一位褐衣面具少年看着将军府的马车缓缓离开。 手下人来报:“主上,可以开始了。” 少年摘下面具,凌厉的线条下是面无表情的脸,双眼在黑夜中泛着寒光。 打断他的腿 今夜没寻到人,倒让沈安歌心思重重,这样的地方没有他的身影,不知为何心里却松了口气。 不过没多久,沈安歌就否定了自己的想法,他怎么样干我何事,被他嘲笑大善人还不够? 她不自觉便叹气,这番模样落在旁人眼里,那就是被欺负的姑娘,因没办法摆脱恶人而悲伤。 赵之吟又想起她在里面四处寻人的模样,以为那人真把她欺负狠了,撩开车帘就问一旁的侍卫:“水云天的人一般居住在哪里?” 侍卫摇头,李止护卫回道:“赵小姐,水云天的人一般居住在后街。” 心下一喜,这下总该能找到安歌要的那个人了。 “安歌,你听见没有,水云天不在,那就去后街。” 马车转换了方向停在街边,李止带路绕后进了水云天后街,一行人逐渐往里走来空气里尽是潮湿的味道,夹带着恶臭。 随行的李止道“小姐,这里大半居住的都是云镜阁内的兽奴和管事的,保险起见请两位走于我们当中。” 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 月光完全照射不进这里,一墙之隔居然天差地别,就只有灯笼的些微光亮铺在地上,勉强看得清这里。 肮脏的石阶上除了青苔尽是不明液体,残垣断壁,污水四处流淌在石阶上,简直无处下脚,时不时还会有老鼠从石阶边窜过。 赵之吟捏着鼻子:“这是什么鬼地方啊!简直比城外流民所还要阴暗腐臭!” 这是最后一个地方了,沈安歌聚精会神四处看着。 的确,沈安歌见过流民所,这里简直比哪里还要阴暗腐臭,不仅如此,空气还不流通。 不流通…… 沈安歌掏出面具戴上,也叮嘱赵之吟:“带上面纱,多少能阻挡些味道,你们也带上面具。” “是。” 长长的石阶像是通往地狱的道路,越往里走越来越暗,这已经进入住所了。 残破的房子,窗户毫无遮挡,一眼就可以看尽里面的全貌,这里的人像是没了灵魂,穿着旧衣麻木地行动着。 几人前方,忽然出现一道身影,清瘦的身影从拐角处出现,径直往前方扶墙走着,沈安歌一行人走在身后,像是察觉到什么,前方的身影往后看了一眼就加快了动作。 好像是顾卿! 沈安歌以为他是在躲避自己一行人,毕竟这个巷子里只有她们一行人,的确像不怀好意,可没过多久,三个高壮的蒙面男人出现打消了她的念头。 李止停住脚步在身前拦住沈安歌说:“小姐请慢。” 三个男人提身跃起,从两旁的墙壁踏过截住他的去路。 顾卿已经受伤,体力远远不及眼前的三个男人,眼见局势不对,护卫将赵之吟和沈安歌护在身后。 “两位请后退。” 赵之吟捏紧佩剑道:“安歌,这下怎么办?” 沈安歌按住她抽剑的手:“不急,我们再看看。” 未等沈安歌说清楚,前面传来一声闷哼,少年胸口结实的挨了一脚,身体随之凌空坠落,落地时还滚了几圈,脸上的面具脱落。 “你不是挺厉害的?搅局?让你去斗兽场是主子看得起你。” “现在怎么不牛了?” 少年行动缓慢,应是本就重伤未愈,他捂着胸口站起来,又被几人一脚踹飞,摔进进那杂物中,一口鲜血吐出来,微弱的灯光下深色的衣服侵染一团印记。 下意识,沈安歌闭上了眼,下意识拒绝将他这副落败不堪的样子记在心底。 “把他拖过来。” 为首的那个壮汉吩咐其余人,扯着他的衣领就如同拖行一条死狗。 将他甩到说话的那个男人脚下,男人抬脚使了点力气,把他死死钉在脚下,少年的脸贴在肮脏的地面上,因为他的用力少年的脸变了形。 泥水裹着血液一同留下,却掩盖不住少年阴鸷愤怒的眼神。 壮汉扬起手中的兵器,嘴里念叨着:“你这么喜欢跑,那就打断你的腿好了,这辈子,下辈子都像条狗一样爬着过。” 眼看就要朝着他的腿打下去,沈安歌瞳孔一闪,下意识朝护卫吩咐:“愣着作甚,动手!” 这时,前面的壮汉回头,这才瞧见不远处还有人,少女的身姿在这地方格格不入。 李止提剑劈去,壮汉诧异,未来得及反应就被剑刃划伤了手腕,兵器应声落地,溅起的水珠折射出兵器的寒光。 随即另外几名侍卫从李止身后窜出,像另外两人攻去,交锋瞬间,时辰仿佛被无限拉长,沈安歌睁大眼睛看着。 击打带起的疾风,掀动衣角,赵以棠护着沈安歌往后退了几步。 远处的少年见着与地狱格格不入的干净,抬眼想要看清楚,却与少女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局势太紧绷,沈安歌没注意少年的眼神,以及那微微扬起的嘴角。 带来的护卫都受过训练,几个壮汉不敌,就想逃跑,又恐留下痕迹,甩出武器击落一旁堆高的杂物阻挡视线,翻墙逃遁。 风停了,微光下积水像镜子般里倒映出护卫的脸。 沈安歌从赵之吟身后出来,屏息过去,看向一动不动的少年。 “他死了吗?”沈安歌问李止。 李止收剑入鞘,蹲下身去将少年翻过身来,碳了探鼻息。 对上视线的一刹那,李止下意识收手,仅一瞬间刚才那股骇人的气势便消失不见,仿佛不存在一般。 这个少年给人一种极其危险的感觉,可转眼他的气息又像是随时都会死去。 “回小姐,他还活着,只是伤有点重。” 按照常人,受到这种程度的伤,早该撑不下去,或者叫喊疼痛,他却像是失了五感一般一句不说。 沈安歌松了口气,只要不出人命就好。 赵之吟将佩剑回鞘,打量了这个少年道:“安歌,这就是你要寻仇的人?都这样了,还揍不揍他?” 少年躺在地上,头侧向她的一方,黑如深潭的眸子盯着沈安歌,一眨不眨的看着她,暗流涌动。 眼神折射下,沈安歌竟动不了一步。 赵之吟看着她,沈安歌的手紧紧攥着捏着,脑海里前世的记忆一次次闪过。 “安歌?安歌?” 静了许久,沈安歌叹气:“李止,你身上有伤药吗?给他,我们回府。” “是。” “不揍了。”他现在这样,自己再落井下石那和他有什么分别。 沈安歌蹲下身来,细细瞧着他,身型渐渐与前世的顾卿重合,回宫之前的他过得这般凄苦吗? 沈安歌接过护卫的药,将其塞进他的手里道:“这药你拿着,我也只能帮你到这里。” 沈安歌起身,走之前对着地上的他说了句:“以后希望我们没机会再见。” 抬他进来 马车摇晃,沈安歌坐在马车上朝着沈府行去。 一墙之隔的楼上,刚才那带头的壮汉声音微颤:“大人,我们刚才是不是下手太重了?主上会不会?” 女子开口:“事情办得越真,主上才越有机会,放心,不会问责你们的。” “那主上的伤势?” “他心里清楚,无碍。” 马车走了一段路,车外护卫警觉出声:“小姐,那个少年跟来了。” 她微微掀开一点车帘,那跌跌撞撞努力跟上的声音让她心里没由来的烦躁。 她让侍卫停了马车,回首喝道:“不许再跟着我!” 于是顾卿不动,矗立在残巷里。 然而等马车再次启程没多久,侍卫又出声道:“小姐,那人还跟着,莫不是想讹咱们?” 够了!简直够了!顾卿少年时是属狗的吗?给点儿好处就跟着不放?真是记吃不记打,没揍他不过是他已经够可怜了。 她撩开车帘,往回看了一眼,残巷里他一瘸一拐走着,努力加快着步伐,真是又疯又执拗! 沈安歌大声喝道:“甩开他!” 果然疯子不是一朝一夕养成的,他竟不顾伤势跟来了。 侍卫得令,几鞭子下去,马儿跑起来,虽然速度不快,却也足够令那个残缺的身影渐渐跟不上马车,消失在巷子里。 沈安歌心想,今夜意外见到他那种情况,心底善念油然而生,放弃了报复的想法,罢了,他已经够苦了,所有的恩怨就这样。 赵之吟送她回府已经很晚了,侍从打着灯笼出来迎接。 沈安歌下车时还特意往回看了眼,没有见到那个执拗的身影,低头笑了下,说不出是轻松还是沉重。 今晚所见到的一切都和前世大相径庭。 刚进大门,沈母匆匆前来,担忧道:“歌儿,不是说早点回来?怎的这么晚?” 沈安歌一下子想起出门前的借口,搭上母亲的手道:“娘亲,陪老太君聊得尽兴了些,所以晚了。” 沈府灯火通明,娘亲的手温暖而安心,这下才将沈安歌的情绪扫光,“娘亲,这里风大,我们快进屋。” 亥时,沈安歌沐浴完出来,拢着斗篷坐到亭子里,她想起来方才自己应付父亲和兄长的盘问游刃有余,不禁失笑若爹爹知道他心里的娇娇乖女会撒谎,他会不会气得七窍生烟。 换了个方向,她倚在护栏边,脑海里又浮现那重伤蹒跚的身影。 该不会他伤势加重!出血过多倒在半路? 还是没支撑住死了? 那也是他自找的! 恶人自有天收,防他以后成为祸害! 云栀出来叫她:“姑娘,说了几次刚沐浴完别出来,会着凉的。” 说罢便拉起她往屋子里走,嘴里念叨她如何不听话。 沈安歌知晓她这是气出门不带她。 “云栀,别气了,下次我去哪里都带着你好不好?今日实在是时辰太晚了。” 她安抚的样子让云栀不好意思了,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姑娘,我没生气,没有我在身边您要顾好自己。” 云栀熟练点上薰香和罩上蜡烛,她躺在榻上,薰香的作用下她渐渐闭上眼睛。 窗外的风大了,吹得窗户做响,院外传来一阵喧哗,沈安歌院子离府门不远。 沈安歌没睡多久就被吵醒了,不禁揉着眉心下榻,朝外面问道:“何事喧哗?” 值夜的婢女睡眼惺忪进来,秉烛道:“回小姐,门外有个乞儿,怎么也不肯走,侍卫们正想办法呢。” 乞儿? 等等…… 这个念头再微弱,那也不是不可能,沈安歌索性扯了屏风上的斗篷围上,低声道:“提灯,我要出去一趟。” 她想要迫切证实这个念头,一路步履匆忙,直至侧门,命人打开。 刚踏出一脚,她便怔住了。 门口石阶上,蜷缩着的身影,果然是他! 守门侍卫踌躇道:“小姐,这人到了这里就怎么也不走了,现在还叫不醒,莫不是死了,还挑咱们门口,真是晦气……” 沈安歌仿若不察,抬手止住了侍卫的话。 她虽不信顾卿会死,却也忍不住蹲身探了鼻息,墨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弧度散落在前。 食指刚放到他的鼻尖下,便见他睁开眼,沉沉的目光下,眼底掠过一丝微弱惊艳。 能睁眼,就还活着。 暗夜下,四目相对,突兀的叫声吸引了沈安歌的视线,颤颤的“喵呜”随着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出现了。 他的怀里出现了一只幼崽,只不过因为太过瘦小而声音微弱,顺着视线望去,他竟扯开衣服将满身水的小猫塞进怀里,用自己的体温给它取暖…… 见此情形,沈安歌心绪复杂,思绪不可抑制地被拉回了遥远的前世。 她记得前世顾卿养了一批猎犬,用于寻找和猎杀,次次顾卿将它们放出去都能给他带回来想要的情报,有时嘴里还能撕咬下敌人的衣物或者肢体。 没多久,有一条猎犬生了病,找了赤脚郎中来给它看,她就在一旁,明明郎中说了养养便好,顾卿却直接扭断了猎犬的脖子。 沈安歌讶异,她听见顾卿开口:“残喘就是无用,我从不养无用的东西。” 鉴于此,她更加认得这个眼前的顾卿,是何等的心思扭曲和毫无悲悯之心。 她数次鼓足勇气想问他,自己与猎犬没有区别,为何他还不杀她,就算她能试药,没有她别人也是可以的。 只可惜,到死她也没能问出口。 而到现在,眼前这一切似乎让她隐隐明白了一点,曾视人命如玩物的,却也用命守护了一只野猫。 下意识她想要证实什么,暖黄色的灯火印在沈安歌脸庞,她抿了抿唇问:“你就是因为这只猫,才没跟上我的马车?” 他什么话也没说,把怀里的小猫搂得更紧,大力地呼吸喷洒在小猫身上。 默认? 沈安歌半晌无言,起身往门内走,没两步便顿住,不知在想什么。 没转身,她朝侍卫吩咐:“把他给我抬进来!”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少年苍白的唇轻轻一勾。 她想,也许若是有契机,他是不是也会有所改变。 毕竟已不是前世。 留他养伤 少年已经陷入昏迷,沈安歌命人收拾出来柴房干净的一脚,将他安置在了那里,让人去叫了郎中,云栀站在她身旁欲言又止。 这半夜让一个男人进去府里,还安置在云院,这对姑娘清誉有损。 “姑娘,安置在这里恐有不妥,您还未出阁呢。” 她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着下人替他褪了衣衫,露出身上那大大小小的伤痕,深深浅浅,有的甚至与衣服粘连,脱下来一瞬间带下点点身上的肉。 沈安歌皱眉,转过了头,压制住这不适感。 云栀再次出声提醒她:“小姐,堂而皇之带一个男人回府,被老爷知道了会被罚的。” “爹爹刚升任将军没多久,若是有人死在门口,终归是不吉利的。” 侍卫将郎中带了进来,沈安歌吩咐侍卫几句“爹爹国事繁忙,兄长在准备殿试,娘亲身体不好,近日担忧过度,这等小事由我做主,不必惊扰他们。” 侍卫拱手称“是”。 她便出门等待,坐在院子里,云栀看着自家小姐,面无表情却眉头紧蹙。 没过多久郎中出来回禀:“那个少年受了内伤,腿伤太重,陷入昏迷,若是伤口再深些,那条腿就保不住了,老夫开了几副药,人要是能醒,那就还有救,要是不能……请小姐为他准备后事了。” 沈安歌没想到会是这么重的伤,当时见他一声不吭,以为没这么重的,小小年纪是经历了什么才养成这样。 她点点头,让人送走郎中,将药方给了云栀去抓药,再一次踏入柴房。 她打量着方才匆忙收拾出来的房间,角落杂乱堆着木柴和一些用具,余下干净的一脚只有一张铺了旧褥子的床榻,和一张旧桌子和椅子,简陋但避风养伤绰绰有余。 经历过刚才的清洗,她才是真真的能看清他的样貌,剑眉星目,带着阴柔的美,就算在整个长渊,这样的容貌也是上乘的。 怪不得堂堂摄政王能借着美貌流传整个长渊。 他还未醒,现下最主要的就是如何藏他,按爹爹的秉性是绝不可能会留这样一个底细不明的人在林家的。 沈安歌看着蜷缩在墙角的小野猫,蹲下身来轻抚着被它被打湿得乱糟糟的皮毛,见它不停颤抖,让必须拿来了一床被褥,给它做了个窝。 大概是手心带来的暖意,猫咪顺从的在她手心下蹭了蹭,沈安歌嘴角浮现一抹笑意,随后又压下来,瞥了眼床榻上的顾卿又转而看想猫咪。 “莫要冻死他了。” 侍从自然明白她说的什么意思,忙安排下去。 幸而沈府离郎中不远,云栀跟着郎中去抓药也花不了多长时间。 “把这药熬好给他端来,不能张口就灌下去。” 安排好一切,沈安歌这才在侍卫的开道下回了自己的房里,数名侍从提着灯笼在黑暗里开辟出一条银河。 待她一走,房中没了人,床榻上的身影悠悠动了动,渐渐张开眼睛,黑不见底地眸子看见墙角的野猫,嘴角勾起一抹苍白的笑意。 都被她捡回家了啊! 方才的所有,都被他看在眼里,他至今不明白,她为何会救自己数次,又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她的矛盾从何而来,每次她望过来的复杂眼神里,都像是透过他再看另一个人。 她不喜欢自己,顾卿是有所感觉的。 想要长久留在她身边,恐怕比想象中的难。 正在思索下一步计划该如何,便听见门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 顾卿警觉,躺回床上闭目不动,原是侍从端着汤药进来,嘴里骂骂咧咧。 进来以后将那碗搁在桌上,没有个好脸色,犹豫了片刻后转身开门。 许是半夜被打扰睡梦,心中不爽,又许是自己都这般了还要伺候一个“乞儿”,心中更加不满,最终情绪战胜理智,关门离去,那吹进来的风将蜡烛熄灭也不管。 想着明早来,自己应该会喝完这药,顾卿有一搭没一搭的扣着床沿,随即勾起一抹低笑。 顾卿倚着上半身撑起来,看见猫咪饿了从窝里爬出来,努力爬上桌子,大口咬着冰冷的馒头。 他伸手,两指捏着小猫后颈提起来,丢到床榻上。那小畜生像是见到什么鬼煞般,浑身毛发炸起,喵呜挣扎起来。 “再动就捏碎你的脖子。”少年低哑的声音自黑暗中响起。 于是,这小东西像是感受到了威胁,喵呜一声不动了,顾卿将它丢进被褥中,不再管它,翻身闭目。 翌日一早,因睡眠不足的沈安歌打着哈欠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中瞧着自己眼下这乌青的一圈,没精打采问道:“那人如何了?” 云栀在她身后梳着头发,不解道:“哪个人?” 沈安歌皱眉:“昨夜捡回来的那个?” 云栀这才反应过来。 “噢,姑娘您是说那个受伤的少年?” 回想了下今早的样子,如实回答道:“早上起来时,柴房那边并无动静,想来应是还睡着。” 还未醒,该不会真的伤势过重死掉了?不都说祸害遗千年? “昨日有人端药给他吗?” “有的姑娘,”云栀推过妆奁,“姑娘今日带那对?” 沈安歌从中挑出一对浅青色翡翠珠钗,心想等下去向母亲请安过后便去看看。 沈安歌从母亲房里出来,正巧遇见回来的沈家父子。 正想上前询问,就见两人急匆匆的脚步往书房里去,沈安歌心下一紧也跟了过去。 刚走到廊下,便传来沈家父子的声音。 “白儿,你今日专心准备殿试,不要再跟着大理寺察这件案子了?这不是你我该管的。” 沈安歌心想难道这件事还有遗漏地地方? “午膳过后,我要去一趟兵部,水云天留不得了。” “这么快!”沈白一顿,问“皇上要灭水云天?” “爹,不是没派人去调查过,以往都无功而返,怎的今日要动兵?” “南安郡王毕竟是皇亲,他再怎么不堪,死在打奴手里,不灭不行。” 沈将军又接着说:“尤其是那内部斗兽场,藏污纳垢,许多无户籍的人口,在这京中是隐患。” 窗外,沈安歌听完这前因后果,左思右想似乎遗漏了什么,才将他从水云天救出来,后脚宫中就下了杀令,派兵围剿。 莫非,与他有关? 心思动容 从书房回来,沈安歌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随着重生的时间越久,很多东西需要费心去想,才会有所察觉。 想到此,沈安歌凝神,快步朝后院走去。 侍卫们都在府中执勤,罩房四处无人,而边上的柴房门户半开。 “他走了?”沈安歌问云栀。 云栀摇头,也是一脸茫然:“姑娘,我早起就留意着呢,没见他出过门。” 两人正说着,屋里传来一声猫叫。 听见叫声,沈安歌不再迟疑,匆匆踏上台阶推门进入。 房中冷风肆意,桌上摆放着汤药,沈安歌一看那碗,便知晓一夜未动。 抬眼一看,那个清瘦的身影蜷缩在床榻一角,被子早已垂到地上。 被褥中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出来,可怜兮兮的朝着沈安歌“喵呜”一声声叫着。 她扫了一眼屋中的情况,桌上两个冷的发硬的馒头,连杯水都没有,那汤药更是凉得不能再凉。这一切定是下人瞧不起顾卿这样的“乞儿”,心生怠慢,就连这门都懒得给他关上。 让他进府,又这样对待他,和那些虐待他的人有何区别。 他还晓得这小东西怕冷,将它放到床上来分它一半被子。 纵使她再怎么怨恨顾卿,此时见他这番样子也气急,她上前推了推他。 “王……喂,醒醒!” 见他不醒,沈安歌手掌覆上他的额头,灼热的温度让她倏地缩回。 满身是伤的少年抱着双臂直打颤,嘴唇苍白干燥,脸颊是不正常的嫣红,气息着重急促,沈安歌撩开伤口一看,果然再次崩开,肿了一大片。 没有及时用药,连带着吹了一夜冷风,这才起了高热,这样下去,他小命就没了。 沈安歌顾不得惩治侍从,回首道:“还愣着作甚?快去请大夫。” 云栀也被吓到了,匆促答道:“哎,好!” “等等,”沈安歌唤住她,“从角门进出,别惊动爹娘。” 尤其是要避开隔壁院子里聪明过头的哥哥。 “云栀知晓。”侍婢连连回应。 现下又不可能堂而皇之地打盆水来给他退热,沈安歌盯着双目紧闭的少年顾卿。 屋中唯一收拾出来的就只有床榻一角,其余地方都落着薄薄的灰,沈安歌爱干净,没敢坐。 想了想,她挪到榻边,扯了一角被褥垫着,小心翼翼地坐在榻沿上,审视着病重垂危的顾卿。 上辈子,就算顾卿受伤,深可见骨,他眉头都不曾皱一下,唯独一到雨夜才会这般浑身冰冷发颤,就像此刻一样,她也是整夜守在榻边。 可尽管如此,那时候的他也强悍到不行,根本不把这个病症放在眼里,那会如现在一般,虚弱到随时都会死去。 从在意外见到他开始,不是被打就是浑身受伤,没有一刻像他自己,或许是没有一刻像前世的顾卿。 这样的少年,会和郡王府满门灭口有关吗? 这样的他,到底是怎么一步步成长为人人惧怕的摄政王呢? 顾卿呼吸急促滚烫,与前世种种交织,沈安歌第一次生出类似茫然的情绪。 迟疑了会儿,她伸手替他盖好被子。 淡淡地语气出自她口“我不如你狠,也没有你凉薄,如若你死了,一张草席我还是愿意施舍的,只是……” 她垂下眼:“只是我没想过害你,也没想过真让你死在我手上。” 走神间,替他掖被角的手划过脖颈。 很轻的力道,昏迷的少年惊醒般,猛地睁开了幽暗的双眼。 长期那样生活下的他,自卫的本能捏住沈安歌手腕。 下一刻,沈安歌吃痛。 随即视线颠倒,她被顾卿狠狠地按在了床榻上,双手禁锢在两边不得动弹。 墨发如云般铺满了床。 她惊讶地瞪着双眼看向身前的人,她以为顾卿醒了,仔细看双眼才知道没有,眼神凌厉但涣散,只不过处于自卫的本能才这般防备。 少年居高临下地钳制着她,力气全用在了手上,渐渐地顾卿支撑不住倒在她身上,滚烫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颈侧,带起一阵久违而又熟悉的战栗…… 沈安歌下意识吞咽,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眉头皱起,语气不善道:“放开。” 攥着沈安歌手腕的那只手掌灼热滚烫,热铁般钳制着她,动不得一分,强悍得不像个病重的少年。 听见她的声音,仅一瞬间少年就收敛了手上的力道,眼中的凌寒涣散,紧绷的身形渐渐松散,到最后无力伏在她身上。 见他没有动静,还一直趴在自己身上,薄唇离自己颈项咫尺之间,沈安歌心头发麻。 太近了! 忙用力将他脑袋推开,又用力推开他整个人,起身整理微乱的头发和衣裙。 若是前世,他这番钳制,沈安歌定然不敢忤逆他分毫,反而会卸下周身尖刺顺从。 但如今可不是前世,有求于人的是他顾卿,任人宰割的也是他顾卿,而非她。 沈安歌眼神一聚,扬起纤细的手就要落下去,可见顾卿那烧得脸颊通红的模样,手终究没能落下。 转换了方向,朝一旁的被褥去,扯过一角盖住顾卿那张可怜又可恨的脸,眼不见心不烦。 “来了来了,小姐,大夫来了。”云栀的声音恰好响起,打破这个局面。 关了房门,侍婢给喵呜直叫的小猫喂了食,吃饱喝足后它寻着窝躺了进去。 大夫把了半晌的脉,又掀开顾卿的衣服查看伤势,眉头蹙在一起。 这是不好? 沈安歌谨慎的问:“他如何?” “昨夜肺腑淤血还未清,腿伤没有照顾得当,伤口难以愈合,起了脓血,又受了凉风,数症并发,这才引发高热,能熬过昨晚已是万幸,如果再不小心照顾,恐过不了今晚。” 大夫捻着花白的胡须,摇首叹道:“昨夜我开的方子没有用上吗?” “是我的疏忽,未曾用上。” “老夫重开方子,一定要服用。” 沈安歌没想过伤势会这么加重,心下一沉,大概是因为前世他太过疯癫强悍,毁天灭地坚不可摧,以至于她忘了,再怎么强悍的他也是肉体凡胎,会伤会痛。 若是没见过他少年时也就罢了,那他永远会是那摄政王的模样,偏偏又被她给瞧见了。 望着他发颤的样子,苍白的脸,沈安歌心里有些许不是滋味。 原本淡然的心有了波动,大夫开了方子,沈安歌给云栀使了眼色,声音带着怒气道:“昨夜叫伺候的小厮让人押去领板子,再另挑两个伶俐的小厮来煎药伺候,”顿了顿,“还有……他若醒来,立刻来报。” 云栀头一次见自家小姐如此肃然神色,心底再疑惑也不由得认真了几分,连忙领命安排下去。 屋里升起了炭火,待侍从给顾卿换了药,喝了药,沈安歌方安心里去。 是夜,北风乍起。 床榻之上,躺着的少年顾然睁开了眼。 起了大火 顾卿醒了。 常年处在危机和暗杀下锻炼出来的强悍意志,使得他无论生病或者重伤,都能保持超乎常人的警觉和本能。 他撑坐起来,低首一看,胸前已经被人缠上了绷带,手腕处也涂了活血化淤的药膏,腿伤也被人固定了。 看来,昨夜没有白费。 昏迷两日,这身上的细致处理和包扎,都显示他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顾卿抬手,五指张开又虚握住,掌心似乎还残留着少女手腕的温度,温软的触感让掌心有些发痒。他模糊记得自己烧糊涂了,错将那女子当成敌人,差点儿出于本能伤了她。 还好未曾露出破绽。 放眼整个长渊,再也找不出比将军府更好的藏身之地。她的眼神就是认得自己,却几次三番救自己?虽然危险,但在她身边远比在外要方便的多,必须想办法留下来。 余光瞥见那吃饱喝足的小猫,自在的躺在棉被里,顾卿目光深沉。 不过在此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顾青云死了,郡王府被灭门,想必这时候宫里那人已经查到了水云天…… 想到此,顾卿眸中划过一抹寒光,撑着身子下榻,一瘸一拐绕过地铺上熟睡的侍从,踩着一地月硬标后门而去。 途中闪过身影藏于假山,避开巡逻,翻墙落地,好不容易恢复的面色骤然一白,“唔”吐出一口淤血。 只见他淡定拭去嘴角的血迹,仿佛没有痛感一般,走到一颗树下,抬指吹了个口哨。 没多久就听见羽翼划过长空,一只传信的灰隼从月光而来,稳稳落在他的手臂。 夜色如浓稠的墨砚,深沉得化不开,长渊沉睡在寂静中。 一整日,她都未见到爹爹,下意识她就想到郡王府案件。 躺在床榻上,她翻来覆去难以入睡,派兵包围水云天,郡王府惨案。沈安歌想不明白这和顾卿有什么联系。 脑海里想法逐渐多起来,扰得她烦躁不堪,“哎呀”一声,沈安歌放弃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他怎么样干我何事。” 沈安歌这才静下心来逐渐睡去。 而永安街的方向,一辆华贵的马车里,身穿黄色衣袍的男人执起杯子一饮而尽,随后响起极淡的声音。 “沈将军,刘御史,辛苦你们了,陪着孤查案。” 两人一听,齐齐拱手道:“殿下体恤百姓,不辞辛苦也要除了这祸患,是殿下辛苦才是,臣等定当协助殿下左右。” 马车里传来低沉的笑意。 午膳过后沈南天正要去调兵,却遇见拿着一道圣旨前来的顾崇,说是他向皇帝请旨,代皇帝处理此事,沈南天虽略感怪异,但也只有遵从,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一幕。 水云天内出来一位下属道:“禀告大人,已全数清查完毕,一干人等皆全数羁押在前院,是否要一一审查。” 沈南天回首禀告:“殿下,已清查完毕,是否要全数捉拿。” 这时,马车里的人才有了起伏,掀开车帘,侍卫立即躬身匍匐跪在马车前,待那人踩着下车。 “走,去看看。” 两排长长的侍卫手举火把,将水云天夹巷照得灯火通明。 男子进入到前院,侍从立即搬来椅子让他坐下,现在只要男子发话就可全数带回衙门。 沈南天和刘御史各站一边,他们看不懂身前的太子是何意思。 顾崇从左到右扫视了一遍,又仔仔细细的瞧了一遍,随后敛下眼神,神色淡然道:“审查一番,不要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有嫌疑无户籍者统统羁押。” 说完他便起身朝外走去,在侍卫开道下走出水云天,谄媚的驾车侍从连忙迎过来“殿下辛苦了。” 前脚他刚上车,后脚沈将军和刘御史刚将人羁押出来,水云天就起了大火,火势凶猛到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已经随着房屋的纱帘将整个水云天包围。 又是些极轻易点燃的东西,虽立即安排人手灭火,但也没多大用处,该烧的也已经烧毁。 慌乱救火中,远处房顶的黑影瞬间遁身离去。 空中的残月被铺天的火光印红。 沈安歌被一阵铜锣喧闹声吵醒,心下略微一沉,她连忙起身询问:“发生何事了?” 云栀匆匆披衣而来,着急道:“小姐,好像是水云天的方向起火了,火势有些凶猛,您看,那边天都红了!” 沈安歌心头一紧道:“走,出去看看!” 她披上斗篷下榻,走出房门到廊下一瞧,漫天黑灰飞舞,接了片用手一捻,这是纱帘的灰烬。 抬头一看,永安街方向的天空,红了一半。 怎会起火了呢?几天之内接连两场大火。 沈安歌终于想起来忘记了什么,前世,水云天的覆灭不是这个时机,却提前发生了。 只不过这次,她仍好端端的在气势恢弘的将军府内,而非叔父冷清凄寒的后院,也未被束手捆脚。 自己的重生扭转了婚事,扭转了命运中的第一个转折,却终究只能救了自己救不了别人,也未能改变这长渊城中应有的劫难。 “今年这城中坏事连连,接连两场大火了,实在是骇人。” 云栀嗟叹一阵,凑近了沈安歌道:“小姐,夜里凉,咱别看了还是回去。” 眼看着万千繁华奢靡付之一炬,铺满半边天空,沈安歌想到什么,低声道:“提灯,去后院。” 没多久,正在酣睡的侍从听到推门声,揉了揉眼睛含糊道:“谁啊?这么晚了……” 门外响起沈安歌的声音“我。” 侍从霎时瞬间清醒,连忙起身给外面两人开门。 “小姐,这么晚了,您还没休息?” 沈安歌略过慌乱的侍从,直接走到床榻前站定。 她从侍婢手中拿过纱灯放在桌上,微光落满床榻,打在顾卿俊朗清秀的侧脸上,他依然还是双目紧闭,安静又脆弱。 “他……一直不曾醒来吗?”沈安歌问。 侍从不敢说自己偷懒,换了药就睡了过去,忙摇首肯定回答:“没有没有,小的一直在房内守着,未曾见他醒来。” 侍从心想,反正他不曾听见什么动静,伤成这个样子,应该……不曾醒过来? 那场大火让沈安歌如惊弓之鸟,不祥之感驱使下,她下意识就想确认与顾卿有何关系,见到他如此,松了口气。 顾卿伤成这样,大抵是她想多了。 看着他还微微红着的脸,迟疑了片刻,便伸手探了探顾卿的额头。 还在发烧,也不知能不能撑得过去。 顾卿躺着未醒,那只他救回来的小猫无人照料,沈安歌蹲身抚摸了几下,对侍从道:“好生照料,若出了问题,唯你是问。” 侍从连连点头回应“是”,毕恭毕敬送她们出去。 几乎同时,侍从将沈安歌送出去,少年也在榻上醒来。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的额头,似是在回味方才额头的细腻温软触感。 原来女人的手是这样的感觉吗? 以前在宫里,他被那个男人打得半死不活的时候,那个生下她的女人也不曾这般照料过他。 顾卿扬起笑意,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儿的东西,眼里有了类似于期待的感觉,留在将军府的日子似乎可期。 殿试 老天似乎也厌烦长渊突然雾沉沉的样子,又接连两场大火,索性下了场大雨洗刷干净。 今日便是殿试的日子。 一早,沈安歌唤来云栀给她洗漱打扮,今日是个大日子,得给哥哥一个好兆头。 沈安歌坐在铜镜前,云栀的手在她头上舞动,没多久一个好看的发髻便出来了,垂在脑后。 “小姐,带这个好不好,你看那些官家小姐那个头上不是金光闪闪,这个好看。” 沈安歌一脸愁容说:“云栀,你手艺这么好,怎么审美这么差,”边说边从台上挑了一只素色竹节簪子给她:“带这个。” “小姐,您眼光真好。” “快点,我还要送哥哥出门呢。” 云栀替她挑了一件青色裙衫,一件斗篷,云栀撑着伞整理好她便急匆匆赶去门口,正巧,沈白在整理着装上马 “哥哥,早。” 沈白和沈母一同回头,见着沈安歌跑过来。 沈白瞧着今日的沈安歌有些不一样,打趣道:“妹妹今日格外好看。” 沈安歌兴起,指了指头上的发簪,又指了指额间花钿道:“今日特地挑了竹节簪子,画了额钿,祝哥哥节节高升,高中榜首。” 沈白捋了捋她额前的碎发:“谢过妹妹,哥哥定当竭尽全力。” 沈母在一旁提醒“时辰快到了,快走。” 沈白出了门,沈母在一旁叹气,沈安歌知道阿娘这是担心爹爹。 “阿娘,爹爹虽一夜未归,但无人来通报就是没事,可能等会儿就回来了。” 沈安歌真安慰着母亲,扶着她往回走,身后就传来马蹄声,身着铠甲的爹爹一身黑灰,眼中通红,显然是熬了一夜。 沈母拿过伞迎上去,连忙唤来侍婢准备热水,将他身上的衣服脱下来递给侍从。 “爹爹辛苦了,可是水云天的事处理完了?昨夜似乎水云天方向起了大火?” 沈南天看了她一眼,宠溺的语气道:“女儿家家别操心这些事。” 沈安歌还想问些什么,侍婢前来回禀热水已经烧好了,沈母催促着沈南天去沐浴休息。 雨渐渐小了,变成了绵绵细雨。 伞下,沈安歌将手伸出伞外,任由雨滴落在手上。 “云栀,去后院。” 台阶上有些许青苔,又加上雨水,云栀提醒她小心些,“姑娘,您小心些,路滑。” 好在没有看到门户大开的场景,沈安歌推门而入,侍从正收拾换下来的绷带,看见沈安歌进来低身福礼:“小姐。” 沈安歌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动作。 顾卿还在昏睡,因为两日未进食脸颊有些消瘦,反倒是他捡来的小猫,经过两日的喂养毛色顺滑了许多,也不似之前胆怯。 沈安歌命人在窗边放了把椅子,抱着小猫坐了上去,有一下没一下挠着小猫的脑袋,嘟囔着:“哼,明明前世受苦的是我,该报仇的也是我,现在却变成他来讨债,我伺候他,你说这是什么道理?” 云栀在一旁听得不是很清楚,问道:“姑娘您说什么呢?” “无事。” 窗外的雨有越来越小的趋势,午时未到就已经放了晴。 沈安歌听见前院有动静,想到应是哥哥回来了,放下小猫就往门口去。 沈南天正大手拍着沈白的肩膀称赞他,不愧是沈家的孩子,有他当年的几分风采。 沈南天虽未在殿试当场,但结合沈白的样子想来应该还算不错,不然方才出门那些同僚怎会恭喜他。 沈母也一脸笑意抚摸着沈白的脸,沈安歌凑上前去恭喜他,围在一旁的奴仆也在恭贺着沈白此次殿试。 晚膳时,沈安歌唤了云栀去瞧顾卿,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沈南天的脸色也不似之前的愁容。 沈安歌觉着手上痒痒,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沈母还关切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没当回事摇首道:“阿娘,我没事。” 谁知她举杯准备一饮而尽时,沈母看出了端倪,露出一小节手臂上起了红点,沈母一把拉过来,撩起一点袖子一看,小臂上满是红点。 “乖女,怎么起了疹子?” 正巧云栀从外进来伺候,便接了沈母的询问。 “回夫人,应是猫咪,小姐捡了一只野猫。” 幸好云栀只说了野猫,沈安歌松了口气,想到顾卿,她解释道:“阿娘,前些日子我的确捡了一只野猫,在路边浑身发颤怪可怜的。” 可不是捡了一只野猫嘛,一只爪尖野性难驯的野猫。 今夜开始,身上的疹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窜起来,大夫交代她这两日千万别吹风。 沈夫人来给她上药都心疼的不行,说什么也不让她养那小野猫了,然那小野猫乖巧,丢了也于心不忍。 沈夫人善心,抚着女儿娇气的脸安慰道:“下人里有爱猫的,将青奴交给他们养,这样你也可远远地瞧上一眼,只是,千万别去碰了。” 青奴是那只野猫的名字,它又是顾卿捡来的,沈安歌夜里想起顾卿就气,遂取了个同音的青。 沈安歌还嘟囔,这个小野猫可比顾卿乖巧多了,知道知恩图报,亲她这个半路出来的主人。 这番随便交给一个下人是不行的,须得交给一个打心眼儿里爱猫的才行。 思及此,左右也只有顾卿可以。 猫是他捡回来的,怕猫夜里冷,还抱他上来一起睡,他前世虽心狠手辣,六亲不认,但这辈子的顾卿还是有几分人情的。 将其交给别人,也不合适。 第二日,她的红疹退了不少,只是阿娘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别吹风,姑娘家家留了印子了就不好了。 在屋里也闲的无聊,沈白倒是日日都来陪她,给她带了些新鲜玩意儿解解闷。 赵家小姐不知从哪里知道的,也带了点心过来瞧她,给她说些街上的事。 什么现在街头巷尾人人都在猜明日放榜谁会是此次殿试榜首,因此街上的赌坊还开了注,时时都有人下注赌个结果。 沈安歌一听,想来明日就是放榜之日,待赵之吟走后,她唤来云栀,在她耳边说了几句话,云栀的眼睛瞬时瞪得像铜铃似的。 哆哆嗦嗦道:“小……小姐,您这是要做什么?” 钱是一个好东西 她没说什么,只不过是为了后路在做打算而已,若是将来爹爹不为官了,那至少还有退路。 前世沈家覆灭,她四处求人,手里没有银钱根本无人理会。 沈安歌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放心,你去帮我打听边是。” 云栀就差把讶异这两个字写在脸上了。 罢了罢了,小姐说什么都是对的,她自有她的道理。从自家小姐醒来至今,她所做的古怪事也不差这一件了。 苦着脸给了沈安歌一个无可奈何的表情,转身离去。 云栀一走,沈安歌在窗前的躺椅上翻了个身,拿起摆放在一旁的药碗,五官都皱到了一起,犹疑了片刻,她干脆闭着眼睛一口喝了下去。 刚喝完就连忙拿起旁边小碟子里的蜜饯忙不迭吞下。 云栀领命去打听一个叫卫朗的考生,若押他鼎甲及第,赔率是多少,下注又需多少。 那日赵之吟来探望她,聊到街上大小事,听到地下钱庄的赌局,她就动了心思。 虽然爹爹每月给的月钱足够了,兄长也会额外补贴,但这远远不够为以后做打算。 她其实也想过卖了一些首饰,可挑来选去都是母亲给自己置备的嫁妆,容易被发现。 既然眼下有这个机会,虽然……确实有点不像话,被爹爹知道……,可机会难得,下一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是何时就不可知了? 为何不牢牢把握呢? 她记不清前世榜首是谁了,但这个卫朗她却是记得最清楚,因为前世卫朗排名最后,众人都以为他无缘前三,意料之外他竟然夺得了榜眼。 当时流传在整个长渊城月余,是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来这般反差之大,爆了个大冷门,赔率应该不会少。 果然,没一会儿云栀回来,凑到她耳边说:“姑娘,奴婢去问了,若押他进前十,五倍的赔率,若指定他鼎甲前三,整整十倍的赔率呢!” 听及此,沈安歌眼睛都亮了,顿时前面所有的顾忌都没了。 她拍案而起,“走,咱们出趟门。” 云栀连忙拉住她,“姑娘,您还不能出门。” 她“哦”一声,刚才高兴上头一下子忘记了。 她抬起双手看了看,眉头紧锁着,虽然脸上没有疹子,但这手也是要的。 她起身拿出那套男装,“你试试看,你和我身形差不了多少,应该也是可以的。” 云栀瞠目结舌,完全不知道自家姑娘这是想干嘛?让自己穿男装? 结结巴巴问道:“姑娘,让奴婢穿男装?” 沈安歌表情认真的点点头,表示对的你没想错,就是你。 待帮云栀整理好衣服,连头发也给她改了,带了斗笠,转身从妆奁右侧盒子里拿出银子,一股脑儿全给了云栀。 云栀被吓傻了:“小……小姐……您,您不要我了?” 沈安歌看着云栀的模样失笑:“没有,我暂且出不了门,需要你去帮我办件事。” 她这才表情放开道:“小姐您说,我一定帮你办到。” 沈安歌数了数袋子里的银子,突然有点庆幸自己平常没有多大开销,加上哥哥给的,这里整整有五百两。 在沈安歌的指挥下,一身男装的云栀出现在了赌坊,以沈白的名义,在里面押了五百两“卫朗鼎甲前三”时,沈安歌等待的心都是慌的。 从头到尾,云栀整个人都……麻木了,她到底在帮姑娘做什么啊,居然敢来赌坊了。 但很快,她的思绪就被带偏了,她替自家姑娘算了一笔账,她想起自家姑娘笃定的眼神,若真赢了,五百两……那可就是五千两啊。 白花花的银子! 当云栀回到府里,向沈安歌交代一切办妥的时候,沈安歌一高兴抱着云栀亲了一下。 “云栀,你真棒。” 不知是不是有成就感,总之沈安歌的心情很是愉悦。 这种愉悦不仅仅只是可能入袋的大笔银钱,更甚者是她自我的一种感知。 如果说最初醒来拒了周家的议亲,是一种试探,那后来和顾卿的相遇就是转变,直至现在自己对“赌”这件事的态度,那就是确信。 一直找不到的方向生了根,她的重生有了意义,她可以做更多的事,学更多的东西。 或许,她也能改变顾卿! 云栀换了身衣服进来,就看见沈安歌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愁容,她有点担心自家姑娘的精神状态。 看自家姑娘这状态,难道是要自己准备嫁妆? 可是从小将军就从没苛待过姑娘啊,甚至姑娘的首饰都是夫人亲自挑选的,她又不好问得这么直白。 便顿了顿道:“姑娘,其实你不用这么着急准备银子的,到时候将军肯定会陪嫁一笔丰厚的嫁妆的。” 沈安歌又被云栀逗笑了。 这傻丫头。 怎么会觉得自己是在准备嫁妆。 怎么上辈子这个年纪,她都没察觉呢,还觉得云栀年长自己一些,她说的有一定道理。 嫁妆嘛,她自是不着急的,重新活过来,她就不把嫁作人妇当成重要的事了,这辈子如果没有遇见非他不可的人,那不嫁人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云栀不理解,她也不方便解释。 她想要银子不假,至于拿到手了用于何事,目前还没有其他想法,具体做什么,她还需要仔细思量。 只是不管做何事,需要银子是必定的。 上辈子,独独留下她一人时,她四处求人让她流放前见见云栀,以及她求以往关系较好的长辈帮帮她时,人人都说没有银子无法办事。 就连那看守大门的狱卫也要她给好处。 为此,她可是吃尽了苦头。 从前养在闺中,她不知其重要性,等什么都没了也为时已晚,她才发现这世道没有银子是万万不能的。 有了银子,才可以做更多的事,为了沈家也好,为了自己也罢,总之,不论做什么,她定会好好盘算。 而眼下,除了等待明日的放榜,还要想办法出去。 “云栀,把涂的药拿来,我要多涂几遍,汤药也拿来我喝了。” 只希望明日一早起来,这身上的疹子会消退,若是不消退,也就只能另想办法了。 放榜之日 翌日,沈安歌早早就下榻对着镜子看,正巧云栀和一种侍婢端着衣物和水进来,她看不见后面,便唤了云栀一声。 “云栀,你快拿镜子在后面我瞧瞧,这身上的疹子可退了?” 云栀放下承放衣物的案几,拿着铜镜站到她身后。 “姑娘,您这消退了很多。” 她看不见一听云栀这么说,高兴的问:“真的?那我这接连两日泡药浴还是管用的。” 既然消退了许多,那出门应该也是可以的。 沈安歌耐住性子风侍婢们都出去了,让云栀关了房门,做贼一样的拿出两套男装。 “云栀,走我们出门一趟。” 还未等云栀阻止,她立马开口断了她的念头,“云栀,我身上疹子也消退的差不多了,这男装也捂得严严实实,大不了我再戴个斗笠避风,不管如何,今日我必须要出门。” 云栀看着沈安歌央求的眼神,再看看她准备的衣物,无奈妥协。 长街上,除了祭月那次,今日的人群恐怕是最多的。 一身男装的沈安歌,带着一身男装的云栀,这一回生二回熟,这次男装云栀比以前放开了很多。 两人寻了一个茶馆,找了个二楼包间的好位置,点了一壶茶,一碟子点心,等着放榜的消息。 这条街是主街,若是放榜的消息有了,那必定快速传遍大街小巷。 她满心满眼都是难掩的激动,一旦得到消息,她马上就去兑银票。 今日戴了斗笠,又是一身男装,为了避免旁人瞧见自己瘦弱而出什么差错。她还雇了几个高大的小厮随行。 云栀在一旁有些坐不住,心里想的都是姑娘下注的结果,那可是五百两,要是打了水漂可会心疼死。 “姑娘,咱们不去等着吗?” “你傻呀,这个位置是最好的了,一有动静咱们就行动。” 沈安歌望了下窗外街上摩肩接踵的人群。 她将云栀拉下来坐着,给她倒了一杯茶道:“安心。” 巳时刚过,本就热闹的永安街躁动起来,接着便听见有人奔走相告“放榜了,放榜了”! 声音越来越多,人们迅速往礼部的方向涌动。 “姑娘,不然我现在下去打听打听结果?”云栀望着外面热闹的那个劲儿,有些按耐不住。 沈安歌稍稍掀开斗笠一角,看见下面人潮汹涌,却蹙了眉头。 万万没想到今日的街上的人群会这样多,这个架势,最容易发生意外了。 “罢了,不急于一时。”临到头了,沈安歌变得从容起来,“再等等,我们再喝几盏茶。” 现在街上的人多,等会儿兑现银票的也多。 人多……也就容易出事端。 虽然两人都着以男装,但毕竟是女子,身形与男子也有区别,行事多有不便。 两人也没有等多久,不多时,便有人回到茶楼,语气多有转变:“我就说!榜首一定是李公子,人是武学世家,这次果然不负众望!” 另一人回道:“是啊!是啊!我就说了李公子一表人材,只不过……谁也没想到周公子竟然落榜了!可惜呀!” 听见此话,沈安歌手一抖,茶盏落了下来,摔在桌上。 云栀被惊到了,听见周公子落榜,姑娘这番动作,想来也是伤心的,但她长了张口,也不知说什么。 沈安歌回了神道“云栀,你去楼下打听一下卫朗的排名,还有哥哥的。” 云栀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沈安歌挥了挥手,让她赶紧下去。 她大抵是想说姑娘你……还是在意周公子的。 “唉,”沈安歌叹了口气。 景哥哥从始至终待自己都是极好的,若是没有……也许真的会喜欢他。虽然两人没有缘分,但始终她也是盼他好的。 只是这些许的在意和盼望,小到可以忽略不计,更别提和爹爹的性命相比,和沈家相比,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云栀很快就回来,脸上全是喜悦。 等关了门,她兴高采烈道:“姑娘,好消息,好消息,大少爷高中探花,那个卫朗竟真是榜眼。” 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沈安歌双眼还是瞬间亮起来,情绪也随之起伏。 这时,云栀开了口道,“姑娘,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只不过,奴婢还打听到周家公子自上次拒亲后,整日借酒消愁,周大人周夫人忧心不已,没想到真落榜了。” 沈安歌换了个杯子倒上茶。 落榜了也好。 落榜了也就不会和前世一样。 这辈子他的路径也就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既然有了结果,那剩下的就是兑银票了,沈安歌给了云栀一锭银子,“你再去雇几个打手,待会儿咱们就去兑银票。” 不多时,云栀带着人回来,“姑娘人雇好了。” 现在,沈安歌才稍稍放心,这六个人该足够了。 沈安歌收回思绪道:“走,现在就去。” 上次她没能来,派的云栀,这次在云栀带领下,她终于来到了赌坊。 果然这赌坊和她想象的一样,好生热闹。有得意的,有失意的,大多都是这次放榜缘故。 无论输赢,更多的人都是选择一而再再而三拿出银钱,希望扳回一城。 兑换银票比沈安歌想象中顺利,她带着防风斗笠,掌柜想看看眼前人是什么样的,都没机会。 也就只能凭借衣物分辨夸赞:“这位公子好眼力,这般会识人,不如再来一注?” 沈安歌将银票往怀里揣,不上他的套。 清点完毕,就要带着云栀离开,只听门口一声熟悉的大喊:“向本少爷讨要赌资,怕是你没这个本事?” 沈安歌抬头看了眼,原是那个任杰下注输了太多,现在仗势耍赖,还想将先前的赌注一并拿回来。 “本少爷何时在你这里下注了,不要不识好歹,你这怕是黑作坊,小心本少带人抄了这里。” 说着便要让人动手,但这城边赌坊掌柜可不是个善茬,一向走南闯北惯了,见识许多无赖,压根儿不会怕任杰这种人。 沈安歌禀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想避开任杰出去,不曾想,有官兵鱼贯而入,那带头的是御史衙门张大人,这下可不得了。 被抓小辫子 沈安歌见到来人,下意识“不好。” 除了不能给爹爹添麻烦以外,这个任杰也是个难缠的主。 顿时,便见赌坊一片混乱,刚刚还气势汹汹势必要赢回来的赌徒,也不管桌上的银子是不是自己的,抓起就往怀里揣。 “全部扣押!我倒要看看这个黑赌坊哪儿来的这么大胆子,居然扣押朝廷命官。” “呵,好一个颠倒黑白。”沈安歌低语。 说完,她马上将银票一分为二,给了云栀一部分,“快,趁现在!快跑!我去引开他们,你先跑回府里!” 云栀哪里见过这个阵仗,从方才开始就一直紧紧抓着沈安歌,沈安歌这么一喊她才回过神来。 云栀从没见过这么多官兵,更没拿过这么多银票,脑子里嗡嗡的,被沈安歌一推连忙点头,拔腿就跑。 沈安歌紧随其后,好在今天戴了斗笠,谁也没看见她。 “有人跑了!追!” 云栀和沈安歌,到底云栀体力好,跑得也比沈安歌快。 而沈安歌本就有意断后,所以有官兵追来时,她故意做了挑衅的动作,还停了下。 接着转身窜入街巷。 这时,她突然感谢当初沈白带着她四处闲逛了,所以她才对这街头巷尾及其熟悉,穿梭各种小胡同并不费力。 为了给云栀争取时间,她故意多绕了几个圈,没多久身后的人影便不见了踪影。 路过一个窄巷,她瞧见那边上有一堆码放整齐的木棍,里面有一个箩筐,毫不犹豫地钻进去,躲在木棍后。 不过片刻,她从缝隙中看见两个带刀侍卫从巷口过去。沈安歌按兵不动,又待了一会儿,确定那两人不会再回来了,她站起来掀开箩筐。 稳了稳斗笠,猫着身子到巷口看了看,眼见着没人了,她一个冲劲儿跑出去。 却不想没注意方向,砰的一下,只听见一声“哎哟。” 沈安歌天旋地转,头上的斗笠也随之落下,疼得她深呼吸,待缓和了些她起身整理衣服,看了下四周…… 被撞的的那人见她这个架势以为要逃跑,匍伏过来就抱着她的腿不放,嘴里大喊着:“来人啊,撞了人就想跑啊!我一个老头子可怎么办啊!” 沈安歌本就在摆脱追兵,他这一闹心里更加紧张,什么话也说顾不上说。 手足无措道:“诶,别……你……老爷爷是我不对,您别嚷嚷……我肯定不会不管你的……” 眼看大街上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她又没办法摆脱脚下这位,索性直接蹲下身将玉佩扯下来告知他:“这是将军府玉佩,我向您保证我不会跑的,只是现在我有急事,您拿着玉佩去看郎中或者去沈府找我,都可以的。” 那人一听,“没骗我?” 沈安歌现在只想赶紧离开这里,连连点头道:”没骗您。” 老头就松开了手,放沈安歌里去。 围观的人们看着这个苟着身子直不起腰的老人,也以为他就只是想要钱财,觉得没什么意思也逐渐散去。 沈安歌没注意,看着姑娘远去的方向,那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家,看她的眼神却不似年老者一般。 而沈安歌逃命,为了绕开赌坊,特意另走了一条路,现下无人,她拿出怀里的银子一张张数着,完全忽略了身后的人影。 沈白左瞧右看,就觉得前面不远处的这个人有几分像她那个妹妹,加快了脚步跟上来,还真是她那个妹妹! 一身男装就不说了,自己起疹子还偷跑出来,伸手一提将前面人的领子拎了起来。 “哎,谁?”沈安歌以为是劫道的,迅速将银票揣回怀里。 “沈,安,歌,你最好给我一个满意的答案。” 一字一句的威慑力不亚于沈家家法,从沈安歌身后包围过来,她心下一紧,随即装作委屈的表情开口。 “哥哥,我……爹爹不让我出门,我……我一个人多无聊啊,所以就偷偷跑出来了。” 沈白走到她身前,狭小的巷子里他的身形全然笼罩着她,沈安歌头一次觉得她这个哥哥这么有魄力。 好在沈白也只是心疼她,担心身上的疹子退不了,身上留下疤痕。 “让你别出府,别出府,吹不得风,你出来连个斗笠都不带,这要是留下印子怎么办,啊!” “还一身男装,说!为何要一身男装出门!坐马车不好吗?” 沈安歌心虚,哥哥一向疼她,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的样子。 瞬间,也没了底气,只得两眼泪汪汪看着他,虽然是想借此让哥哥放过他,可也有几分被吓到了。 声音多了委屈和害怕被责罚。 “哥哥……哥哥……我错了,我只是想,只是想让爹爹别发现我跑出来,所以才……才穿成这样的。” 沈白看这里离家不远,也就没再说什么,拎着她的后颈往沈府去。 一进大门,就把沈安歌往前厅领,刚踏进去就一声大喝“面壁思过。” 沈母和沈将军听见声音过来,一看沈安歌这样,沈将军气得胡子都立起来,只觉得全身血液往上冲,大喝一声“跪下。” 沈安歌腿一软,直接坐在了地上。 沈南天绕着沈安歌来来回回踱步,嘴里念叨着前些日子醒来,看见她变了个人,就真以为她有了改变,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直接男装出门。 气得指着沈白:“这就是你从小带出来的好妹妹,带她做什么不好,像个野小子一样,本以为前段时间转了性子,变好了,现在直接回了原样!” 沈安歌摸着怀里的银子一声不吭。 这不是想给沈家留后路嘛。 但她也不能明说,就只能想了个办法,哭着看向沈母又转而看向沈白,最后什么也没说低下了头。 沈安歌垂着脑袋:“爹爹,歌儿错了。” 沈白和沈母也不忍心看着还在病中的沈安歌受罚,在一旁明里暗里劝说沈南天。 什么女儿会改的,她只是在府里闷够了,所以才换身衣服上街的、什么妹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想出一趟门而已,穿男装也只是为了安全。 两人睁着眼睛说瞎话。 而云院里,云栀听说自家姑娘回来了,就想要赶过来,远远在门口就看见沈安歌跪着。 沈南天看到门边的云栀,言辞间都是怒气,“还不快把小姐带回去!换了这身碍眼的衣服,禁足半月!” 吓得云栀忙不迭进来扶起直掉眼泪的沈安歌,往云院方向走去。 细枝末节的发现 一个月的禁足,挨骂了很久。 回到房里,云栀心疼地上上下下看沈安歌,斗笠丢了那身上的疹子还好。 脱了衣服,一番检查下来确认没什么事,云栀拿起一旁退疹子的药膏在她光洁的皮肤上抹着。 本想唠叨两句,看她在将军哪里已经挨骂了,还是将话咽回肚中。 仔细涂了会儿,云栀轻轻吹着沈安歌后背。 “银票呢?”沈安歌本来很享受的躺在榻上,突然想起这件要紧事,弹了起来,“云栀,银票呢?还在罢?” 云栀叹口气,她家姑娘怎么就掉钱眼儿里了。 “在呢,您替我引来追兵,我就直接回府了。” 为了这五千两银子,小姐连闺誉也不要了。 “快拿过来,连带我怀里那份。” 云栀停下手上的动作,转身从柜子里掏出银票和桌上的一齐交给了沈安歌。 沈安歌坐起来,拿着银票数了数,终于松口气。 虽然有些意外,终归是顺利的。 今晚总算可以好好睡一觉了。 不过晚膳没吃成,爹爹正在气头上,怎么着都要让她长长记性,交代了沈夫人和沈白不准给她送吃的。 可阿娘和哥哥才不会真看着自己饿肚子,不过一会儿,便背着爹爹唤人送来了膳食。 肚中有了存货,沈安歌也不嚷着肚子饿了,美美的躺在榻上,现下终于可以好好休整一凡了,一整天也怪累的。 沈安歌以为她这一觉定会睡得极舒适,极深沉。 然而并不是那么安稳。 意识浮浮沉沉,各种画面轮番过眼,最终定格在一张暗夜里的榻上。 梦里,她突然就病了,病得猝不及防,一连高热了几天。 虽然她在大夫的调理下,体质已大有改变,但还是受不住惊吓。 这是她被送到摄政王府头一次生病,原因无他,顾卿在房里摆了两盏灯笼,上面还有好看的梅花花纹。 顾卿撑着脑袋在她身边问:“这个灯笼好看吗?” 夜里太暗她看不全,随口回了句“好看。” 却不想抬头看见了房梁上吊着的两句女尸,吓得她大叫一声,不顾脸面,一把钻进他怀里,顾卿在她耳边幽幽地说了句:“用她们后背割下来的皮做的。” 就这样,沈安歌彻底晕了过去,一连高热了好几天,其实也不怪她,任谁看见这样的场景都恐会被吓去三魂七魄。 偏偏那个疯子还饶有兴趣的说了句:“多好看。” 好不容易清醒过来,沈安歌连忙四下查看昨晚的血迹,她发现,不仅一点痕迹没有,就连血腥味也消失殆尽。 她唤了侍女进来问:“王爷呢?” 她其实是想问,昨晚的尸体怎么处理的,那两盏灯呢?她没敢直接问,毕竟一想起来昨晚的场景她就冷汗直流。 “夫人,王爷进宫议事去了,” 听见他不在,沈安歌眼前一亮,这下有了机会,趁没人注意,她偷偷溜进了顾卿的书房。 自从顾卿摄政以来,所有的奏折都送到了府里,那十岁的小皇帝也不过是个空架子。 书房内,沈安歌仔细查找着卷宗,正要打开,从卷宗里掉出一封书信。 看见信上的字迹,内心有什么在驱使她打开,为了不放过任何细节之处,她小心将卷宗放回原处打开了那封信。 没几时,沈安歌的手在发抖,若信中内容属实,那她势必要走一趟。 按着焦急的心绪,她不动声色如往常一般在府里走动,该吃吃该喝喝,唤来彼女让她备车上街买布料做衣服。 侍婢碍于她的身份,再者摄政王也没有禁止她出门。 她怀着其他的心思,坐在马车里有些许焦躁不安。 直到有了机会,她从成衣铺后门的窗户跑出来,按着信上的地址,她来到城边一处破败的房子。 未曾来得及防范,她刚进入房子,身后突然出现蒙着面的男人。 匕首贯穿胸膛。 刹那,梦里深入骨髓的痛让沈安歌醒了过来,满头冷汗又脸色苍白,过于细致的梦境让她半晌才缓过来。 她终于想起来忘记的东西,那凶手戏谑的言语一字一句道出真相。 说他是怎么联合朝中重臣,坑杀了即将上战场的爹爹和兄长,还有沈家旧部,说他如何仿造了爹爹的笔记递交给了敌国将领,从而做实了沈家通敌叛国的罪行。 又如何为了防止留下隐患,上交奏折提议流放沈家上下几十口人,只是没想到那个皇帝会放了自己。 他担心自己真的借着摄政王的势力查到蛛丝马迹,适才伪造了书信引她出来。 右手抚上额头,眉头紧蹙,紧闭的双眼因为脑海中的灵光一闪而睁开,那个凶手的衣袍的纹路城中少有,还有……还有他握着凶器的姿势也格外怪异。 手受过伤? 沈安歌脑海里快速思索她所见过的人,最终她叹气,毫无头绪,凶手未提过任何姓氏,这该从何查起。 她接着月光坐起,窗外夜阑人静,已经入了九月,夜晚也渐渐寒凉。 罢了,被禁足一个月,也无法去看看顾卿,今日小厮来报他已经醒了。 一个月不曾过来,还未踏上台阶,扑面而来的药味。 云栀推开房门,沈安歌下意识皱起了眉头,环顾四周,茶水齐全,也升起了火盆。 沈安歌心里放下心来,一月未踏足这里,小厮们也不曾怠慢他。 消瘦的少年正躺在榻上,面色依旧苍白,不过看上去精神好了许多。 小厮正在劝他吃点东西,他闭口不开,直到沈安歌开口:“怎么不吃?” 见到沈安歌进来,黑眸中划过些许亮色,掀开被子就下榻。 病态的嗓音唤了声“小姐。” 随后便要跪下,沈安歌未反应过来他的称呼,一步上前阻止,一只手虚虚抬着他,言语间有些厉色道“不想要腿,你尽管跪下去。” 谁料到他突然抬头,那双好看的眼睛摄人心魄,沈安歌突然顿住了,有些说不清的感觉。 只得用力将他扶起,随后嫌弃似的擦擦手,坐到远处。 昨夜梦见前世,他还居高临下地唤自己“安歌。” 这今日,他就恭恭敬敬地唤她“小姐。”语气前所未有的乖巧。 以至于前后过大的反差才让她有些不自在。 定要纠正过来 “小姐。” 顾卿又恭敬地唤了声。 别说,让高高在上的摄政王叫自己小姐,还挺受用。 沈安歌从自己的世界中回神,看他身上还穿着以往的破旧衣服,衣服上还沾染着血迹,不仅微微蹙眉。 难得沈安歌真的心平气和,见他也不再情绪波动,朝侍婢道:“照着他的身形,拿两身衣服过来。” 侍婢动作伶俐,不稍片刻便将衣服取来了,是府中给侍卫置办的多余衣服。 “都出去。”沈安歌屏退侍从,自己也转过身去。 迟迟没有动静,沈安歌不得不转过头来,顾卿依旧安静站着不动,没有去触碰那两声干净的衣裳,直直的看着沈安歌。 沈安歌这才知晓他在等什么,只好吩咐他:“赶紧换上,你这身衣服穿了这么久,不能再穿了。” 离这么近才发现,他身上的衣服早就臭了,沈安歌摸了摸鼻子,心想着这伺候的人也没有眼力,就一套衣服而已,拿给他穿也不会怎么样。 顾卿听从她的指令,听话地拿起其中一套侍卫衣服抖了抖。 这样乖巧听话的顾卿她还是头一次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 沈安歌原以为他会避嫌,躲到后面去换,没料到这少年竟然当着她的面,解开腰带撕开上衣,露出打着绷带的、肌肉紧致的上身。 好在伤口处理了,不然这样脱衣服,得硬生生撕下来一块肉。 肌肉好看是好看,但她不是十五岁的沈安歌,好歹前世相处两年,这点小场面算什么。 方才她也只是惊讶了小片刻,随后就恢复了平静。 少年的身形虽不似前世那般精壮有力,还稍稍偏瘦,但该有的肌肉是一点儿没少。只是那身上的深深浅浅的伤痕难看了些,若是没有,那应该是一具漂亮的身躯。 肩宽腿长,匀称紧致,腹部肌肉分明,漂亮的腰腹线条延伸至下面…… 打住,沈安歌收回思想,这下面的东西,是一点儿也不可爱的,想起前世床榻……她瞬间感到疲惫。 不管前世还是现在,顾卿都是个没有五感的人,他知道自己生的好看,但从不认为这有什么用,连带对自己的身体也不屑一顾,不知羞耻为何物。 前世,摄政王府里除了侍卫,少不了侍女伺候洗漱更衣,顾卿从来沐浴完后就袒露着身躯出来,等着侍女给他穿衣服。 自从沈安歌到摄政王府以后,这些事就变成了沈安歌份内之事,他会屏退侍女让她伺候,还不能只是在外间,要站在他身旁贴身伺候。 当着第一次见面的她,就脱个精光让她搓背,当时沈安歌脸红得不行,而他无比淡定。 后来见到大夫给顾卿疗伤,生剜掉腐肉也不见他哼一声,他对自己的身体有一种近乎麻木的冷淡,好像如果坏了大不了再换一副躯体的样子。 前世她无法理解的冷血个性,和木然的行为,似乎都在重生后的再一次遇见里,有了模糊的答案。 一个随时都在防备别人杀了自己的环境下,怎么可能还会顾忌到其他。 思绪回转,顾卿的手已经伸到了裤腰,眼看就要脱下来,她连忙制止。 “停!” 顾卿抬眼看向她,那毫无波澜的眼神里,明显写着不解两个字,沈安歌头疼。 “这里不是水云天,在这里,要懂礼义廉耻,不能随便脱衣服。” 沈安歌手左手捂着眼睛,额角微跳,耐着性子让他到后面去换。 既然在这里,那就要遵守自己的规定,这身上的臭毛病都得给他改过来。 帐帘陈旧,已经微微泛黄,依稀透出来少年的身影。 沈安歌背过身去,这屋内药味太浓,她走到窗边透气。 其实,从进门前她就开始犹豫,若是留下他,那他的身份对于沈家来说太过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卷入朝堂之争。 她最终还是否决了留下他的想法,护住沈家上下才最重要。 “我见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水云天的事我这几日在外也没有听见什么动静,想来风头也已经过去了,这猫因我体质特殊收养不了,给你准备了干粮和银子,你一并带着走。” 屏风后的少年一顿,她还是没有想要留下他。 见他没有回话,沈安歌解释道:“这府里不能留来路不明的人,你身负重伤,那日不忍你横死街头,所以才留你养伤,现在你伤好了,我也不便留你太久。” “小姐的意思,我明白。”顾卿垂眸从后面出来。 听见他出来,沈安歌转过身来,换了身衣服的他让她微微愣神。 他这张脸身穿侍卫衣服,也能让人如此惊艳,头发高高束起,暗青色侍卫衣袍加身,利落干净,显得整个人英俊挺拔。 顾卿走到沈安歌面前,身高带来的压迫感让她忍不住后退一步,脚步没迈成,就见少年“扑通”一下直挺挺欲跪下去。 身体比思绪先一步反应。 沈安歌已经扶住他的胳膊,托着他道:“你做什么?” 顾卿依旧维持着屈膝欲下跪的姿势,她这突如而来的动作让他漆黑的眼里略过一丝波澜。 在宫外这些年里,他如丧家之犬一般生活,所有人都想把他踩在脚下,按入泥里。 唯有这个女人,第一次不让他下跪是为了他的腿,现在伤已好她也还是不想自己下跪。 “顾卿只是想向小姐辞行。” 眼前人表情上明明拜拜写着“小姐不用为难”几个字,他道:“小姐救我数次,我虽想跟在小姐身边效犬马之劳,报答小姐的救命之恩,但我也明白不该让小姐为难。” ?沈安歌疑问,他不执拗了?懂事了? 沈安歌抬起他的肩膀,道:“辞行就辞行,用不着跪下,你且站好。” 不论过了多久,她怨他也好,恨他也罢,可以用其他方式,唯独不会折辱他。 他这一跪,她可受不起。 “我自知身份卑贱,本就蒙受小姐恩惠,救了数次,小姐不肯让我为小姐所用报答恩情,我也理解,可……” 顾卿抬起眼看了下沈安歌,又飞快垂下去,眼里意味不明的亮光,落寞又可怜。 哑忍道:“可我是水云天逃出来的低等奴隶,我知晓比下等奴仆更低贱,无法用其他东西来偿还,只有跪下表达感谢。” 这一番话,字字珠玑,情意深切,沈安歌心里动摇,打量着顾卿。 明知道他以后会权倾天下,现在只是一时苦难,沈安歌心里还是不忍。 明明自己不欠他什么,却平白生出愧疚之感。 “顾卿这就离开,请小姐保重。” 不知为何,他这般顺从自己,沈安歌反倒没有想象中轻松。那一丝怪异的感觉仅一瞬间就被她压了下去,走,走,走了也免得自己看见他。 顾卿双手欲打开门,云栀一下子推门进来,脸上尽是担忧。 又走不成了? 街上喧闹,沈南天着盔甲回府,在找沈安歌。 “姑娘,将军来咱们院子了,咱们快回去。” 一听沈南天亲自过来,吓得沈安歌将忙丢了句,“你暂且先呆在这儿。”匆匆跑回了云院。 刚到门口一看,沈南天站在院子里等着,一身官袍。 “爹爹,您怎么过来了?” 沈南天听到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就见沈安歌神色慌张。 “乖女,这是做甚?慌慌张张。” “爹爹,女儿方才只是去角房看看那小猫。” 云栀一听,心里腹诽,可不就是小猫,长得挺好看的小猫,也不知道小姐为何留这个来路不明的人。 沈安歌抚了抚胸口,转移话题道:“爹爹特地来找我,是有要事交代?” “要事,确是要事,近日出门要带上侍卫。” 听见沈南天说这话,她疑惑的眼神看着自家爹爹 “爹爹,平日里都不用让护卫随行,近日为何?” 沈南天握着佩刀转了个方向道:“为父还有事要去兵部一趟,前日任家在赌坊出了事,告倒御史衙门去,现在街上都在严查外来人员。” “你上街带着护卫,我安心点。” 她心里腹诽,那个任杰,颠倒黑白有一凡本事,难道就真的没人能惩治任家? 沈安歌面上不露痕迹,只要不是发现顾卿就行。 “女儿知道了,爹爹,请爹爹放心。” 对于前几日能换男装独自出门的沈安歌来说,他是一点儿不放心,这个女儿看似乖巧,实则有自己的主意。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好了,我走了。” 沈安歌福礼,目送沈南天走远。 刚出去没多久,云栀凑上前来,满脸担忧之色。 “姑娘,将军都这么说了,那个少年来路不明,不能把他留在府里。” “我自有分寸,”沈安歌声色沉静。 爹爹的话提醒了她,这街上严查了外来人员,这个时候再将人赶出去,怕是要绝了他的后路。 身体远比思想行动得快,还在思忖该怎么办的沈安歌已经走到了角房边上的柴房。 推门进去,他还是木然的站在窗前,见沈安歌进来,他眼底闪过一丝光亮。 “叫你等一下,你就真一直站着等,若是我不来,你也就一直站下去?也没见你前……”幸好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要说什么,及时转了言辞。 “你就不会坐下来等?”真像小狗一般。 谁知那个少年眼神诚恳回她:“小姐说什么就是什么,既然答应了小姐,那理应做到,至于……”他忽然扬起嘴角,有了微笑,“小姐这不是来了吗?” 沈安歌真被他气死,若不是经过前世,已经熟知他的脾气秉性,真会被他着无辜地笑迷惑。 这人畜无害地模样,沈安歌有气都没法儿撒。 半晌,她放弃挣扎,无奈道:“坐,坐,我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顾卿乖巧坐在她对面,眼睛一眨不眨望着她,那眼神亮得很,好像已经知道她改变主意了。 “你暂且留下,现在出去也不合适,街上在追查外来人员。” 真的!沈安歌就差看见他身后的狗尾巴晃来晃去了! 他喉结滚动,低着嗓音道:“从今以后,我这条命,便是小姐的。” 两人就这么相对坐着,沈安歌想一时半会儿他出不去,那在府中也不能这么一直藏着,得有个名正言顺的身份。 前院传来鞭炮声。 沈安歌在这角落都听得见门口的热闹,她一下子站起来,想起自己忘记的重要事,今日是哥哥获赐“武堤及第”的日子。 “你好生休息。”撂下这么一句,她再无留恋,朝门外快步走去。 刚到前厅,兵部官员已经将赏赐抬放到了府里,正与爹爹寒暄几句。 “沈将军,公子此次武举夺榜探花,获封正四品二等侍卫,沈家又被圣上大加赞赏,将军与其子能文善武,是不可或缺的人才。” “以后还要仰仗沈将军提携。” 沈南天喜笑颜开,和夫人连连道谢,沈夫人说着塞给官员一锭银子,“这是请各位喝酒用,辛苦了,辛苦了。” 那带头的官员更是笑得合不拢嘴道:“晚些的会武宴,大人莫要迟到啊。”装模作样的推拒着就出了门。 “妹妹恭喜兄长,兄长真棒。”沈安歌调皮凑上前去,简单两个字哄得沈白来欣喜。 今日的沈家格外热闹,沈南天特地安排了几桌膳食,允准全府上下一同庆贺,就连云栀回到院里都喜笑颜开的。 沈安歌问她,说是爹爹赏赐了全府上下银钱。 因为值守的问题,侍卫轮班站岗,就连顾卿房里的小厮也不例外,他着急将药端给顾卿,忙不慌就往前厅去。 “是何事?”他唤住小厮。 “大公子获武举探花,将军犒劳下人,前院在用膳呢。”说罢便急匆匆关上门走了。 小厮一走,顾卿转身躺在了榻上,从腰带里掏出一粒黑色药丸吞了下去。 大公子……沈白? 夜里,前院灯火通明,这后院一丝灯光都看不见,唯有拆房里一点烛光。 顾卿将窗户关上坐回桌边,抬手将纸伸向蜡烛,任由纸条被烛火蚕食,眼中的光逐渐暗淡冷冽。 任家……嫡子?那个草包任杰和他的好皇兄搭上线了啊! 意不在长渊隐患在自己,这场局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 沈家父子在府里庆祝没多久,就起身整理着装去了兵部参加会武宴,留下沈夫人和沈安歌。 沈安歌原本也想跟着去的,被沈南天一句胡闹,便乖乖跟在沈夫人身边。 “阿娘,我也想去。” 沈夫人看着她小脸,无奈安慰道:“会武宴也不是谁都能去的,听话。” “阿娘,听说这会武宴不光圣上会来,那些朝中大臣也会趁此替自家闺阁女子考察未来夫婿?”沈安歌嬉笑,“那哥哥可惨了,他一向不喜欢这些管家小姐的做派,真被挑上了,不知如何是好呀。” 说罢,她望着眼前膳食,突然一下子站起来,完了完了,忘记给他送吃的了。 还生着病,不会饿死了,可别死在府里。 沈安歌连忙拿了碟子、碗,什么都给他装了一点,趁沈夫人回屋给顾卿送去。 从后院跑回来,远远瞧见阿娘与别人交谈,不知何时桌上多了一人。 会武宴 会武宴自武举推行以来,每三年一次,由圣上于兵部举办,并不是所有武举人都可参加,仅单独为武科新进士所举办的宴会。 此举一则意在感恩皇帝和考官,二则是为了彰显武科新进士的荣誉。 沈家父子提前在家中庆祝了一番,才着装来到兵部。 今年的武举,最大的热门除了榜首便是沈家父子,这长渊城中不乏父子兵,但大多都没有功名加身,全靠战场上的厮杀才换的身份。 唯独像沈家这样能文能武的将才少有,原本按照沈家官职,以及沈白高中探花,是坐在皇帝下方两个位置的。 沈南天一进兵部就看见了被召回来的孙家大将军孙庭,宴会开始前,便找了相熟的同僚换了位置,找到沈白,指了指中间的位置道:“我们坐那儿去。” “是,父亲。” 沈南天放着近身的位置不坐,做到了中间,沈白疑不解倒也顺从他。 沈南天虽不愿应付这些场面,但今日不同,自家儿郎及第,少不了几杯。 酒过三巡,众人都放开了些,围着那状元郎寒暄,他也顺带看了眼状元郎。 身着暗色隐纹武服,黑色发冠,偏女性的阴柔,长得的确好看,沈南天听别人说起过,这武状元和自己是同乡,也是冀州来的。 面对众人寒暄或者是阿谀,他虽游刃有余,但沈南天看得出来,他出生寒门,不是官宦之家,能中榜首这心里免不了有几分傲气。 沈南天也是能理解的,这长渊历来都是寒门学子夹缝求生,幸而当今顾文帝不似前朝那般重文轻武,这才有了出头之日。 算起来,今年的武举学子中,朝臣子嗣中榜的没有几个,沈南天转身看了眼自家儿子,这臭小子暂且也算一个。 扫视一圈,无意间扫到当今圣上时,竟发现顾文帝也在盯着状元郎看。 顾文帝在位十年,历来杀伐果断,天威甚重,可这时,他盯着状元郎的眼神竟眉眼和煦,眸光闪亮,很是满意的样子。 莫非…… 因前几年稳定朝纲,顾文帝膝下子嗣,有嫡出两子一女,余下便是与嘉瑞贵妃所生的一个公主和其他妃嫔所生六位皇子一位公主,而嫡出公主只有十二岁。 沈南天低头若有所思。 帝王的心思难测,顾文帝向来惜才,但也忌惮官官勾结,更厌恶前朝后宫联系,这“才”要能让皇帝怜惜,恐心里只能装下一人。 这武状元寒门出身,孑然一身。 沈南天或多或少都猜到了点帝王的心思。 朝臣们见到样貌武艺都不逊色的状元郎,或多或少都有些其他心思,一道又一道的目光朝他脸上掠过。 尤其是任家那几位,就差将“满意”两个字写在脑袋上。 沈南天不知何时移到了角落里,欲拿起酒杯一饮而尽,眼前出现一双靴子。 “沈大人。”来人躬身行礼,微笑着看着他。 沈南天放下酒杯酒杯一看,原来是榜眼的卫朗。 “沈大人,在下卫朗。” “原来是卫小公子,如今也是都司了,恭喜恭喜啊。” “沈大人客气了,在下与沈白兄同一职位,只是仰慕沈大人威名,所以特来拜见。” 沈南天对于这突然来拜见的卫朗没有其他心思,倒是沈白略感奇怪,这卫朗殿试之前不声不响鲜少露面,怎的突然来拜见爹爹。 “沈大人名声在外啊,连武榜眼都来拜见……莫不是为了待字闺中的女儿。” 卫朗默不作声站到了一边。 孙执,御史衙门任职。 孙庭的弟弟。 来者不善。 语气看似轻松却刺耳,沈南天自知受封于孙庭外调时刻,对于孙家多有打脸的滋味,所以在这会武宴那是要多低调,有多低调。 他也明白分权管制的道理,孙庭在南朝建立之初,屡屡平定边关动荡功劳无数,顾文帝起初也非常重用他,特批给了殊荣封赏孙家上下。 沈南天无奈,大抵时觉着脸上过不去,这话中有话。 “孙御史此言差矣,我本就受圣上栽培才得以施展拳脚,何来名声,原就是圣上任贤用能、内政修明,贤君之名流传在外。” 顾文帝还在上位,沈南天这话说得滴水不漏,孙执原是想说他木无帝王、自视甚高,被他这么一堵,没了话说。 “望真如沈大人所说,不要踏歪了才好,同朝为官的日子还长呢。” 沈白一听,站上前去就开口道:“晚辈见过孙大人,圣上在前,自然会如父亲所说,莫不是大人对父亲这番话不赞同?” 孙执一口气堵在胸口。 “你……”脸都气白了。 旁边的卫朗出声缓和:“同在朝为官,两位大人都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圣上还在,若是看见……何必闹的不愉快呢,您说是?孙大人。” 孙执瞧了一眼卫朗,愤恨离去回到了孙庭那边。 卫朗的出言,让沈南天意外,他这才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人。 朗目舒眉,唇红齿白,不似状元朗偏女性的阴柔,有一种英武不凡的气质。 沈南天一下子就想到家中那叛逆的女儿,此人刚中功名却不惧权贵、能仗义直言,颇有几分胆色。 越看他越顺眼,连一旁的沈白都感觉到了父亲的视线,直勾勾盯着人家。 “父亲,父亲?” 沈南天从思绪里回神,满脸笑意看着卫朗道:“卫小郎君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许人?” “……” 得,沈白从来不知道自己父亲也是这么直白的人,满脸窘迫之色楞在原地。 他连忙解释道:“卫朗,你我同在一职,父亲的意思是年纪相仿不用这么拘礼,一同入座如何?” 沈白在心中暗笑,恐怕自家妹妹没想到一场赐宴,就给自己定下了夫婿。 赐宴到了后期,氛围松快了许多,此刻下座官员们谈笑喝酒,上座的顾文帝也难得地与近臣聊聊家常。 状元郎备受瞩目,却也不能让其他中榜进士太过冷落。 皇帝指挥部分官员安排膳食酒水,笑意盈盈地看向其他中榜进士。 寻上门来 上辈子,沈安歌订做了兵器匣子作为贺礼送给沈白,在他从会武宴回来以后给他。 这辈子的沈安歌没来得及做,就遇见了上辈子不曾出现的一个人。 从后院回来,沈安歌就见一个老者在和母亲交谈,旁边站着护卫架着他。 “夫人,您看这玉佩,可是府中之物?”老者半跪在地上神色凄凄。 “府中小姐将我撞倒后就不管,任我受伤躺在大街上……疼啊!” 说罢还撩起裤腿,将伤展示给众人看。 沈安歌瞧着那人眼熟,她快步走上前去才看清是那天在街上撞倒的人。 一见她来,沈母朝她投来探究的目光,“乖女,他手里拿的可是你的玉佩?” 沈安歌应声回:“是的,母亲,他手里拿的是我的玉佩,那日在街上不小心伤到了他,我又急着回府,无奈之下才只给了玉佩,让他来府里找我。” 沈夫人望着沈安歌,见她言辞恳切,也就暂且信了这个人的话。 在场家丁护卫侍女都在看着这个老者,那眼神明晃晃就是我们家小姐怎么可能这样,这玉佩定是你偷的。 沈夫人身边的江桃上前一步,垂首低语道“夫人,小姐涉世未深,虽然小姐承认这事,但总要查查的,骗吃骗喝不要紧,就怕对小姐有什么心思。” 沈夫人点点头,“伤了你是我们不对,这样,你暂且住在府里,给你安排人伺候,待你伤好再离开如何?” 没想到老者不像她们想的会狮子大开口,立马就换了副表情见好就收道:“那就谢谢夫人体谅了,我老了也走不动了。” 沈夫人唤来两个家丁,将其扶起。 “夫人,在下会点医术,实在没钱抓药才来府中,可否让家丁按我的药方给我抓几副药过来,”老者言辞恳切。 “理应如此,理应如此。” 沈安歌内疚自己将他伤成那样,故向沈夫人说她来安排此人的衣食住行。 偌大的将军府,沈安歌不知他是有意还是无意,选了一间离云院近的客房。嘴上说着这间好这间采光不错。 她也没有多余心思去想,上辈子也没见过他,安排好住处就要离开。 “等等,沈小姐。” 沈安歌站定,转过身来道:“先生还有何事?可是我安排得不够周到?” 老者和蔼微笑,“沈小姐安排的很妥当,老夫只是想谢谢小姐。” 沈安歌着急,听完扭头就走,忽略了那别有深意的笑容。 她想起来上辈子的会武宴,爹爹和哥哥回府之后虽看起来高兴,但总感觉有事发生,后面在她的追问下,沈白才说出宴会上的插曲。 先是孙将军的弟弟,孙执来找爹爹的麻烦,后是武状元当场驳了孙大将军的面子,固然有理有据,也没说什么过分的言辞,但谁都知道,得罪了孙庭大将军,必定不好过。 后来武状元杜泽任参将一职,按理说应立即上任边区,但在当时并没有,而是留在了长渊做城防。 人人都说这是得罪孙庭的下场,可没想到转眼不过半年时间就被赐婚嘉瑞贵妃之女三公主容珍。 从此留在长渊,在兵部做了个闲职。 她记得赐婚那年容珍公主与孙家副将的情谊传的沸沸扬扬,任家也和孙家来往极为密切,为何到头来却是嫁给了杜泽呢? 嫁给杜泽之后,任,孙两家非但没有疏远,反而来往密切。 那个杜泽,沈安歌了解甚少,到死之前也很少听见他的消息,沈安歌突然想起来一个人——卫朗。 那次会武宴回府后,爹爹向她提了一句此人,颇为赏识的样子,并且在爹爹麾下任职……然沈家覆灭后,她在顾卿哪里看见了卫朗的升迁文书。 一下子沈安歌觉得不好,想必爹爹已经见过卫朗了,不行……一定得让爹爹提防他,那通敌叛国的书信说不定就是他伪造的。 沈府里的庆贺已经结束,侍从们正在收拾打扫,撤掉了那些灯笼。 已经快接近冬季,风多少有些刺骨,沈夫人坐在廊下看着池塘里鱼。 “阿娘,天气越来越冷了,您别在外面呆太久,我们进去,”沈安歌顺手接过侍女手中的披帛给阿娘围上。 沈夫人左手覆在沈安歌手上,“歌儿有心了。” 沈安歌坐到她身旁,耳边是母亲回忆的耳语。 在冀州时,沈安歌从小就跟着哥哥沈白上山下河乱跑,管都管不住,甚至抓周还抓了一束剑穗,随后又拿起了一旁的雕刻而成的小木剑。 沈南天那时还只是总兵,见此乐得不行,不愧是沈家的女儿,有穆桂英的风范。 什么时候变了呢,在沈南天屡次从战场上回来以后,他的想法就渐渐变了,沈白也就罢了,保家卫国乃男儿本职,这样才可以给沈家一个稳定的环境。 他是断然不许沈安歌习武的,所以她习武两年不到就被沈南天梯制止,转而给她请了先生,教她读书写字。 那时候,沈安歌每每坐着就犯困,央求着哥哥带他出去,而沈白呢,见不得妹妹一整天不高兴,也就大着胆子带她逃了几次。 有一次,被沈南天发现还被打了一顿。 沈母扭头过来看着她,抬手抚上沈安歌的脸颊,宠溺的看着她道:“那个无法无天的小女孩儿也长这么大了?也该是时候找个好夫婿了,应该让你爹爹从赐宴上给你挑一个模样好、品行好的郎君。” 沈安歌羞的嘟着嘴反驳她,“阿娘,我才不要嫁呢,我要一直守着爹爹和你,见着哥哥娶嫂嫂,我们一家人平安快乐生活下去。” 沈母无奈制止她道:“瞎说,哪有女儿家不嫁郎君的,阿娘舍不得你嫁远,就在这长渊就好。” 沈安歌看着母亲,眼含千丝万缕的情绪,只可惜沈母只当她是舍不得家人。 重来一次不可能草草嫁人而结束的,沈安歌有了打算,待赐宴结束爹爹归家,旁敲侧击的问问卫朗这个人如何。 除了此事,也要多多观察孙家的动向,孙庭心里对爹爹多有不满,不然也不会放任亲弟弟去找麻烦,虽然事小,不至于如此,但不得不防。 帝王之心难测 此时会武宴上,顾文帝嘴上说不胜酒力,故而提前退席,这在场就剩下了看似以孙庭为首的场面。 实则,在场的人中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以孙庭马首是瞻,一部分则和沈南天一样不想党派之争,只想国泰安民,而剩下的一小部分人就是惧怕孙庭的势力左右摇摆。 状元郎杜泽坐在右下方,喝了点酒那心高气傲的劲儿散了点出来,一个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大的年轻官员开了口:“状元郎今日可是春风得意,意气风发啊!” 嘴上说着恭喜,眼神却一眼不看,笑容和说出来的话一样轻慢。 也是,少不得人看不惯他出身寒门又自命清高的样子。 杜泽听得出来他的语气,倒也沉得住气不浓不淡的说了句,“守备大人客气了。” 两人正要说什么,顾文帝从后方出来,脸上虽笑意不减,但表情不是那么轻松。 众人见皇帝归来,也收了收气性,坐回自己的位置。 “众位都是朕的爱将,趁着众位爱卿都在,朕有一事请各位爱卿共同商议,现在不是在大殿之上,各位爱卿有何见解都可直抒胸臆。” “近几日边关地区屡屡传来我朝百姓被抢粮的消息,朕已经命地区官员严加防范,终归是些游民,各位看如何处理此事较为妥当。” 上位话一出,下座立刻安静下来,看似是在思考,实际上都在暗中观察局面,就等着谁开口。 这时,孙庭开口了,两手一拱道:“陛下,臣以为塞外都是些游民,民风彪悍,喜好打斗,屡屡进犯我朝边关,有意图试探我朝底线,若是置之不理那将是个后患。” 顾文帝点点头,“孙爱卿所言有理。” 孙庭一方的人见他开了口,接二连三符合他,都纷纷表示孙将军所言甚好,就该如此,搓搓他们的锐气。 这种激进的理论遭到了另一方人的反驳,只是还未开口就听见武状元杜泽站起来身来,煞有其事的启奏。 顾文帝见他郑重其事,连忙叫其坐下。 “诶,杜爱卿不必如此慎重,朕说了今日不在大殿,不用这么拘礼,杜爱卿坐下,坐下说。” 见顾文帝这么说,杜泽坐下回禀道:“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如此激进,塞外分布广泛,若他们联合起来将是大患,臣以为能不费一兵一卒才是上策,就不用费力攻打,还劳民伤财。” 顾文帝一听,颇有兴趣的眼神示意杜泽,对他的一番话带有赞赏之意。 而这时,以孙庭为首的一派沉不住气了,开口的是那日一起抓捕打奴的刘御史,见初出茅庐的杜泽敢当场反驳孙庭,见不得他傲气的姿态,随后对着杜泽说了一番话。 “陛下,臣以为孙将军才为上策,不打压他们的士气,展现我朝实力,那些蛮荒之人怎会惧怕我朝,进而不敢来犯,杜状元说的如此轻松,可有真正了解过我朝边关。” 那言下之意就是你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子,孙将军平定边关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呢,屁事儿不懂就敢反驳孙将军。 说完还眼神带刺的看了眼杜泽。 一个刚出茅庐的杜泽,怎么敌得过身在朝堂的武将,出了一个刘御史,连连有人反驳杜泽,一下子赐宴变成了辩论场。 沈南天看控制不住,打了圆场遂站起来道:“陛下,臣以为孙大人和杜状元所说都有理,只是因地制宜,不能贸然选一种方式。” 话音刚落,在场都结束了争辩,沈南天说的在理,也不得罪人。 顾文帝笑了笑:“沈爱卿说得有理,畅所欲言嘛,畅所欲言,好了,朕也乏了,就此结束。” 皇帝一走,孙庭麾下的人就没了顾忌,争相在孙庭面前表现,而孙庭也只是颇有深意的看了眼杜泽。 刘御史开口道:“杜状元,你还年轻,很多事情要清楚祸从口出啊,太冒进的竹终归会被压头。” 孙庭喝了杯酒,刚刚咽下就拦着刘御史,一番话让人捉摸不透,能解读出无数个意思,好的坏的都有。 “刘御史,别这么严肃嘛,杜状元还年少,多多敲打他就知道了,有了前车之鉴也就会处理了。” 宴会纷纷散去,沈南天一整晚都压着沈白不许说话。 刚上马车,沈白就憋不住了,两手握着放在腿上,带着埋怨道:“爹,你刚才为何拦着我,那孙庭摆明了就是仗势欺人,杜泽说的也不无道理。” 沈南天看着自己傻儿子,沈白哪儿都好,就是一根筋,很多事情背后的意思要敲打才懂,看来该敲打的不是杜泽,而是他沈白。 沈南天剜了沈白一眼,语气无奈得像是在说我怎么有你这么一个傻儿子。 “我且问你,陛下是真要一个答案?” “难道不是吗?” 沈南天无奈道:“白儿,有些事不能只看表面,陛下要的不是答案,而是人、一些真的能为他所用的人,孙庭平定边关屡屡建功,到今朝已经有一定影响,陛下想必也发觉了此事,但又不能明目张胆,所以才出此下策想看看那些人。” “为父一直避开孙庭也是这个原因,不想引起无端灾祸,保家卫国战场厮杀也就罢了,这些小事不该费心。” 马车行至将军府,沈白刚掀开帘子就见沈安歌站在门外,脸上尽是担忧。 见爹爹和兄长无事回来,沈安歌松了口气,上前福礼道:“爹爹,哥哥,你们回来了。” “乖女怎的站在这儿?” “阿娘说让我来门口迎迎,顺便看看你们回来了没。” 沈南天心疼女儿,见她站在门外,解下自己披风盖在她身上。 “出来也不披件衣服,走,我们回去。” 沈安歌来门口,其实不是想除了迎接他们,还想找机会问问沈白今日的事,但看着爹爹的样子,他肯定不会和自己说的。 便放慢了脚步,跟在沈白身边,见沈南天走远,一把拉住沈白。 庭院中,沈安歌问了他宴会上是否发生了什么,爹爹为何不开心,都被沈白一一挡回,说她还没长大就开始操心起来了?不如让爹爹这个将军下来,她去做? 看门的“小狗” 今夜的月亮,沈安歌见迟迟不肯说出来今日的事,索性脾气一上来就直接开口道:“赐宴上是不是和孙家起了争执。” 听见这话,走在前头的沈白一下子停住了脚步,转身回来看着她,疑似之间道:“妹妹是如何得知的,派了人跟踪?” 沈安歌叹,垂眸又抬起。 “哥哥,我不小了,你和爹爹若出了什么事,我一问三不知,让我如何自处。” 见她言语之间恳切,脸上的表情不像以前,沈白无奈之下走回她身边。 月色之下,一位兄长的宠溺和爱表露无疑。 “歌儿,你无须担心,今天是起了争执,不过是件小事,不管发生了什么事,哥哥都一定会保护沈家保护你,放心好了。” 说完,沈白抱了抱她,安抚性的拍拍后背。 “别这么凝重的表情,我的妹妹只需要每天开开心心就行,万事都有哥哥在。” 沈白又恢复到了那个吊儿郎当的样子,顺手给她塞了个什么东西,一打开是一个糕点。 “我吃着好吃,从赐宴上给你带的。” 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煞有其事的开口:“你不知道,说起今夜的赐宴,那个状元郎有骨气,我喜欢,竟然敢当着圣上的面反驳孙庭的意见。” “啧啧啧,不愧是状元郎,有魄力。还有那个卫朗,也是个人物。今年的科举人才济济。” 卫朗? 前世并没有过多关于卫朗的事,就算会武宴回来,也没有向她提过此事,怎的重生后就变了。 沈安歌看似随意的问了句,“哥哥,这个卫朗是?” “卫朗啊,赐宴上孙家来找麻烦,卫朗还帮着爹爹,一表人才,长得也不错……”说到这儿,他突然回了头,让沈安歌猝不及防停住。 “哥……哥哥?” 沈白笑得很莫名其妙,弄得她心理发慌。 “爹爹可是很满意这个小郎君呢,连连夸赞他,看来我就要有妹夫了。” 吃个酒还给我吃出了夫君。 直到房里,沈安歌望着天上的月亮也没想明白,这个突然杀出来的卫朗是个什么人。 云栀在铺着床,她倚窗而望,月光薄如蝉翼覆盖整个院子。 沈安歌若有所思,有些事也不能一直搁置,总要想办法解决。 她虽只是一个小小女子,机缘巧合之下得以窥探一点天机,但她不想坐以待毙。 云栀吹了烛,给沈安歌盖好被子便退身出去。 而角房边上的柴房里,因顾卿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就没有叫人再伺候他。 少年在榻上盘腿而坐,掐着手指凝聚内力,在身体各处点了几下便缓慢放下,待气息平稳睁开眼睛。 自水云天被抄以来,他将人安排在了各处,时时替他搜集信息。 今日,线人回禀,这会武宴上的所有事,看完纸条少年微微敛眸,盖住所有情绪。 这件事,他不会管也不想管。 从榻上下来,他推开门走了出去。 也许是心里揣着事,沈安歌醒得很早,不到寅时便坐起身来,系上斗篷就推门而出。 门外突然的身影吓了一跳,正要大叫她她立即捂住自己的嘴。 这疯子不睡觉在这门口干嘛,幸好反应得及时,不然这一叫把所有人都引来了。 她摸摸自己胸膛,站远了一步蹲下身来,戳戳眼前这个睡着的少年。 “诶,醒醒。” 少年睁开睡意缠着的双眸,见来人是她,立即跪下。 “对不起,小姐,我不是故意睡着的。” 沈安歌皱着眉看他,“你就一整晚都在这儿?” 这人又神经兮兮做什么? “小姐收留我,我想报答小姐,所以想守护小姐安全。” 夜里寒凉,顾卿的嘴唇都泛着红和脸色形成鲜明对比,眼睫上挂着淡淡雾气。 她真的不知道该和这个疯子怎么解释了,执拗得不像话,说了不用他做什么,还这样做。 “我说了不用你做什么,你何必这样,快起来。” 顾卿还是死心眼的跪着,见他不为所动沈安歌发了脾气。 “我说过什么,在我的地盘就要守我的规矩,我不喜你动不动就跪的样子,下次你还跪就离开这里。” 沈安歌的反应是顾卿没想到的,就一个区区下跪,惹来她发这么大的火,像是真真讨厌下跪。 她也不看他,说完那句话就往屋里走。 顾卿站起身就听见她叫他。 “进来。” 沈安歌坐在外间桌前,桌上摆了一个杯子,她亲自斟满一杯酒,往顾卿面前一推。方才她是想倒杯热茶给他喝的,找了一圈都没有。 她想起前些日子放在屋里的烈酒,转而给他倒了一杯,想着酒虽烈但可以迅速将身子热起来。 想到前世,顾卿爱喝烈酒,从不食甜,但吃食上从来都是她先尝一口他再吃,他这个人谨慎得很。 却不想顾卿毫不迟疑,拿过酒盏一饮而尽。 肚里没有东西垫着,一下子辛辣呛上喉间,顾卿忙侧身握拳抵在鼻尖,眼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泛了红,给他没有什么血色的脸上染了一抹艳红。 没忍住他咳嗽起来,这让沈安歌诧异,前世他可是很能喝的。 冬季里有一日,他没去批折子,不知从哪儿寻来各种不同的酒,在晚膳时将其一一摆出来。 那一晚上,顾卿美其名曰和她玩游戏,输的才喝,可是一整个晚上几乎都是她在喝,那些酒也真是奇怪,越喝越甜。 直到最后连她肩头都泛起了薄薄的粉色,才见他从对面起身将自己抱到榻上,后面的沈安歌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怎么重来一世,倒变成他不能喝酒了? 见他咳嗽的厉害,沈安歌起身走到他旁边,帮他顺着气,又将昨夜哥哥给的糕点拿来,待他平稳将糕点塞他嘴里。 突然的喂食让顾卿本能抬起手,欲一掌将她推开,然他硬生生扭转了自己的动作,转为抓住她的斗篷。 “喉间辛辣,吃点甜食缓解。” 他不喜甜食,她是知道的,她倒要看看他吃还是不吃。 可没想到,少年顾卿这么实诚,咬了一口吞了下去,眉头都皱到了一起。 “多谢小姐……” 话还未说完,顾卿欲再吃完,沈安歌及时制止住了他。 “不喜甜食就不要再吃了,这点应该够缓解了。”她道。 “我能吃。” 顾卿吞咽要完,眉头舒展开来,望着沈安歌道:“小姐带我好,我不能辜负小姐的心意,小姐给什么我都吃。” 他的眼里有沈安歌上辈子不曾见过的眼神,带着小心翼翼地讨好。 有了打算 沈安歌也不知是真是假,太过乖巧的顾卿她招架不住,遂不自在的反驳道:“谁待你好啦?” “小姐收留我养伤,给我新衣穿,让人照顾我。” 顾卿如数家珍,认真的看着沈安歌道:“小姐是这世上,待我最好的人。” 他诚恳认真到极点的样子成功让沈安歌一愣。 窗外的晨曦躲过云层,将屋里镀上一层柔软的光,沈安歌置身于柔光中,不入凡尘一般让人痴迷。 顾卿的声音低沉好听,这是她上辈子就知道的事,她不曾一次想过,若是他那张嘴说起情话来,那定时无人能抵挡。 只可惜,就算他与自己在床榻之间,她也从没听过。 而他那张嘴里吐露出来的,从来都只有凉薄的杀意。 没想到前世不曾听过的美言,这辈子 倒是一句不落,顾卿呢则想一只被主人捡回家的小狗……应该是披着狼皮的猎犬才对。 虽听话但无比危险,随时会反扑主子。 从小爹爹教导的是不存害人之心但要有防人之心,自问做不出来心狠手辣的事,所以就算现在,她也是对顾卿上辈子所做之事心有芥蒂。 她被人杀害,不知道顾卿是如何找到尸体的,本来已经下葬,他倒好前后不过一刻钟命人将自己挖出来,还收拾干净了置于冰室。 任谁死后不能入土为安,成为孤魂野鬼心中能有不怨的。 她知道顾卿喜辛辣不喜甜,她就偏偏要在给他辛辣过后塞甜食,看着他难以下咽的表情…… 沈安歌终是做不到像顾卿那样手段狠厉、杀伐果决,所以也就只是小心机捉弄他。 他方才说她是世上待他最好的人,许是假话,但看着他的样子还是软了目光。 她垂首看着桌面而后又抬起,托着腮,眼眸灵动清澈,不知怎的,她伸指隔空从自己嘴角向上划,画出一个嘴角上扬的姿势。 学他的语气道:“笑一个?” 顾卿一怔,随即听话的扬起嘴角,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来。 这一笑,似春风掠过平静的湖面,荡起涟漪。 沈安歌两辈子加起来也没见过顾卿这样的笑容,这般干净、没有算计、没有血腥,只有单纯的少年心性。 他面人似的随人搓扁揉捏没有脾气,沈安歌忽然感到有些泄气,和他耍小心思甚是无趣。 心中那点警惕在这一笑中渐渐散去。 于是,她也笑了,面对顾卿第一次轻松畅快的笑意。 顾卿不明白她为何笑,但见她开心,他也更卖力扬起嘴角,黑沉的眼眸死死锁定这柔光中嫣然一笑的美人。 卸下重物般的轻松,她更加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前世,顾卿给她造成的影响甚大,压迫感十足且让她觉得和他沾染上就没有好事。以至于今生,除了现在之前她见到他都是举足无措的。 想和他划清界限,越远越好。 或许,重来一世,会有所不同呢?会有另一种选择呢? “我改主意了。”柔光中她笑吟吟道。 有了决定,不再受困扰,沈安歌眼神清明。 “云栀他们快来了,你先回去。”沈安歌看了眼窗外的时辰道。 少年以为她又要赶自己走,忙起身看着她,眼神中划过不明的情绪。 沈安歌看出来了,轻笑着安抚他道:“不赶你走,以后有的是时间,指不定我还有用得着你的地方。” 顾卿眼底的不明情绪消散,喉结滚动,“小姐你……”随即转了转了话语道:“我什么都愿意为小姐做。” “好了,你去,我会和爹爹说的。” 顾卿走后没一刻钟,云栀便带着侍女鱼贯而入。 “小姐今日怎的这么高兴。” “噢,是吗?” 高兴,怎么能不高兴,不再受梦魇的困扰,也有了新的出路,当然开心。 她方才在顾卿面前没说的,现在自然也不能说。 沈安歌不信顾卿没地方去,留他下来也是有自己的考量,以后的他定是和前世一样的万人之上,而自己势单力薄,要保护沈家平安,必得借用外力。 顾卿前世也不是全无理智,他对生产的人还过得去。自己这番救他、助他,就算他嗜血狠厉,看在这段时光的份上也会留沈家上下一命。 沈安歌要出门,随着心意选了件袄子就去前厅,真好赶上爹爹和哥哥出门。 俏丽的身影远远而来,步伐松快。 沈南天瞧着她的样子,唉,定又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爹爹,哥哥,早,”沈安歌福礼。 “今日这么早?”沈白整理着衣袍看着她。 “今日是哥哥中榜后升迁上任的第一日,做妹妹的当然要来送送。” 临走到门口,沈安歌偷偷拉住沈白,将他带到一边。 “兄长,歌儿从小没骗过你,你是知道的,所以我说的话你一定要放在心上。” 沈白看着她,想起昨晚的事,不免郑重了几分。 “歌儿,若是你担心,那我保证我会留意的,好吗?” 沈安歌见他郑重点点头,这才放下心来,不过远远不够,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总有大意的时候。 沈家两父子走了。 沈安歌挽着母亲的手陪她散步,整个人若有所思。 后院角房墙下,顾卿久久躬身伫立,直直透过月门盯着她的身影。 风起,竹叶微动,飒飒作响。 少年垂首勾狩猎者凉薄的微笑。 “光留下来是万万不够的……” 接下来,需要获得她的信任,近她的身,光明正大在沈家掩护下去布一张大网。 而她,是顾卿布局时所发现的好玩的东西。 …… 沈安歌想出门,缠着母亲说了半晌想去买医书,她想学岐黄之术。 沈夫人问她,为何突然想学这个。 她不假思索的回答:“为了爹爹,为了哥哥,也为了阿娘您,别人我不放心,我想你们在我的照料下都健健康康的。” 这一顿好话说的沈夫人喜笑颜开,其实也不是为了出门拍马屁,她是真的这么想。 爹爹和哥哥太危险了,倘若受了点什么伤,有心人在药里做手脚那该怎么办。 一来学成岐黄之术有个长处傍身,还可照顾爹爹娘亲和兄长,二来使使鞭子锻炼身体,这三嘛……就是要找一块人来人往,方便打听消息且又能掩人耳目的地方。 靠自己那点功夫,当然不可能打得过,所以至少在发生什么事前,可以提前知道。她也曾想过安插人手,但她一个女子,有点难于登天。 有所动作 初秋的凉风天气,难得今日出了太阳。 廊下,沈安歌抬首看了眼日头,今日的天气甚好,她右手放于额头挡住刺眼的阳光。 “阿娘,您别喂了,这日头当空,”说着便要去拉着沈夫人回来。 沈夫人一回到廊下就抬手敲了沈安歌脑袋一下。 “这两日你有去看过哪位老先生没?” 沈安歌捂着脑袋一下子想起来还有这么一个人。 沈夫人看她那恍然大悟的样子就是没有去看。 “还不快去瞧瞧,伤了人家就不管了?” 从沈母那儿出来,沈安歌带着云栀穿过回廊走到客房。 应是沈安歌都没来过这里,就只派了仆从伺候,他倒真当自己家了,在院子里晒起了太阳,还使唤人端茶送水。 “小姐,这老先生太过分了,我看他就是个骗子。” 云栀看着那人悠然自得摇晃着躺椅,气愤上头快步走过去。 老先生在躺椅上闭着眼睛,感觉有一片阴影覆盖下来,脸贴脸,一睁眼尖叫声传来,“哎哟”一声从躺椅上跌下来。 “哼。” 云栀嬉笑着站到一边给走过来的沈安歌让位。 “先生可还住得习惯?” 老者趴在地上,像个乌龟似的久久缓不过来,听见来人的声音他抬头,阳光下覆盖下的阴影中他看不清来人,但也闻到了香味。 老者费力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 “小姐,我就说嘛,他肯定是个骗子。” 沈安歌笑笑,他不清楚这人是什么来历,但就是感觉不是坏人。 “老夫给小姐请安了。” 他装模作样就要俯身低头,被沈安歌抬手挡住。 “先生不必多礼,坐就是了。” “我此番是来看看先生恢复的如何了,若是好了我也就放心了,今日我还要出门,就不多留了。” 沈安歌还没走远,身后传来苍老的声音。 “小姐今日出门,可是有要事?” “老夫恭送小姐。” 停了脚步,回身看去,老者正拱手俯身送自己。 她总觉得哪里不对,但好像又很合理,转过身来便没再停留。 回到云院,沈安歌招呼云栀进来,关了门神。 神神秘秘地从榻上取出两件衣服道:“云栀,我们穿这个出门。” 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云栀就算再想不到自家小姐要去做什么,但看这身男装也知道,肯定又是“方便行事。” 沈安歌将头发一束,一把伞子拿在手里,妥妥一个小公子形象,她将手里的扇子一收,在云栀面前晃了两下。 “回神,云栀,我这模样是不是比得城里那些贵公子了?” 沈安歌得意的挑了挑眉笑着。 “小姐,何止啊,您就是翩翩公子。” 两人从头到脚整理好,云栀便打开房门。 门外伫立的身影吓了她一跳,本能倒退一步。 “你……你在这儿做甚?” 门外的少年眼神真挚,和求主人摸摸头的小狗一般无二,前提当然是忽略掉身高带来的压迫感。 “小姐,小姐若要出门请带上顾卿,顾卿可以保护小姐。” 带他?带着他才最显眼。 别坏了正事才好。 “我还没和爹爹商量,你就暂且待在房里,不要随便走动。” 沈安歌边说边走,大有一种赶紧离开别沾上来的感觉,她可不能让他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任何地方。 眼见她走远,顾卿走到后院墙边,轻松一丢便有一张纸条轻松落入墙后商贩的框里。 商贩拿起一个水果盖住纸条,挑起箩筐沿街叫卖,渐渐远去。 永安街作为主要通道,路上都是来来往往的人群,商贩大多都沿街分布。 两人挑了一个茶馆,要了两碟子点心,给了银钱选了一个靠街边的位置坐下。 云栀一头雾水的看着自家小姐,她不明白十分不明白,小姐不是要学医术?她抬头看了看惬意吃点心的沈安歌。 “……小……不,少爷,在这儿怎么学医术?” 沈安歌见她投过来视线,抿了一口茶放下,随后解释道:“从哪儿知晓谁医术最好?” 云栀呆呆回道:“医馆?” “傻云栀,医术最好不是医者本人说的,而是被医者说的,你看看四周,这个茶馆的位置正出中心,不论朝南朝北、朝西朝东都可。” “我们在这儿等上一等,是否就能得到有用的东西呢?” 云栀恍然大悟,这样不用费力满城去寻找,还能喝茶吃点心。 “小……不,少爷您真聪明。” 沈安歌灿然一笑,颇有几分得意,今儿选这个地方可不光为了这事。 不着痕迹的她四下看了眼地方,心里盘算着自己的计划。 台上的戏文里说的还是放榜那日的情况,这时台下有看客不满意了。 “掌柜的,掌柜的,你这可过时了,现在都议论的陛下欲招驸马一事,你说这会是哪位公主啊,驸马爷又能是谁呢?指不定也有在做给位呢!哈哈哈。” 旁边一年轻男人附和道:“得了,咱们还是别做这个梦了,驸马怎么会轮到我们头上。” 沈安歌笑笑,原以为这些男子都一丘之貉,还是有聪明人的,公主的驸马爷怎会轮到他们。 她默不作声,算算时间,这赐婚之事不是现在,估摸着应是那晚会武宴上流传出来什么事了。 云栀凑近身来道:“小姐,那边有卖梨,您可要吃几个?” 像是恰巧,从巷子里出现一个卖梨的。 沈安歌想起这几日听见爹爹时不时咳嗽,她点了点头。 本想出去摊贩上买的云栀改了主意,从围栏边向正在吆喝的商贩招招手,示意他过来。 沈安歌拿起茶点咬了一口,街边出现一衣衫破烂的中年男子,奋力拉着板车前行,车里躺着年迈老妇人。 两人看着穷苦不堪,中年男人的脸上却是开心,正一张一合时不时扭头和车里的老妇人说些什么,待两人渐渐走进她才听清男人的说了什么。 原是老妇人突发疾病,卖了家里耕田用的老牛,换了银子带母上城里看病,却不想药石无医。 本以为回天乏术,抱着侥幸心理随便找了一位郎中,接连治疗两日竟然好转了,郎中念他孝心可嘉,给了药让回家去吃。 沈安歌眼神亮了起来,来这里等果然是对的,找的就是他! 率真可爱? 永安街上,一位年轻贵公子拦住衣衫褴褛的中年男子。 沈安歌一激动,起身飞奔过去拦住那母子两人。 云栀在框里挑挑拣拣,商贩的目光却不在生意上。 “大哥留步,请问这位大哥,您口中的这位郎中姓甚名谁,医馆位于何处?” 男子愣了愣没说话,沈安歌反应过来道:“哦,是这样的,家父常年咳嗽,吃了许多药也不见好,所以特来打听一二。” 沈安歌心里暗暗发誓,爹爹,不是乖女诅咒你,是实在没没办法。 “原来是这样,那位郎中姓柳名书白,那日我是在街上遇见他的,至于医馆?他说居无定所,暂时留宿于长渊城而已,所以我也无法给你答案。” 有了信息,在这城中找人也不是易事,但也不难,沈安歌拱手朝人道谢,就又回到了茶馆。 云栀抱着梨子,边走边笑着道:“少爷,你看我买的梨看起来多水灵,您吃一个?” 沈安歌接过云栀递过来的梨,咬了一口,还真是很甜。 “走了,我们回府。” “少爷,不听折子戏了?” 合着这么半天,这个傻丫头还是以为自己是来这儿坐坐的? 云栀跑到沈安歌身旁问:“少爷,您刚才问那人什么呢?我看着您还挺开心的样子。” 只见她嘴角微扬,笑容明媚,轻摇着折扇。 “爹爹和哥哥快下值了,我们快回府。” 从沈府后门直接进了云院,两人利落的将身上的男装换掉,沈安歌坐在凳上等着云栀给她梳头。 沈安歌挑了两只玉钗,又挑了一身青色衣裙,对着镜子左看右看,觉得合适了这才起身出门。 要怎样和爹爹说顾卿的事呢? 说他父母双亡,无家可归,且被人买卖到长渊? 还是说她半路捡了个半死不活的人? 再者,顾卿姓顾,整个南朝姓顾的……可想而知他一说出来,爹爹会是怎样的表情。 长渊这几日搜查的情况少了许多,憋了这么久才说出来,应该没事了,况且顾卿身上也没有奴仆的印记。 爹爹这人,一向见不管百姓被欺压,得想个法子让爹爹相信。 她带着云栀匆匆赶到府门,正遇上爹爹归家,沈安歌刚要举起来的手停在半空,随着爹爹进来的竟是卫朗! 她兀然立住,匆忙的脚步转而缓慢前行,收着情绪不紧不慢走过去。 “爹爹,兄长。” “老爷,少爷。” 一见沈安歌过来,沈南天高兴得拉着她到跟前介绍,“乖女来,这是卫朗。” “卫朗,这是我女儿沈安歌。” “沈小姐好。” 见他拱手行礼,沈安歌遂低头福礼以敬。 这突如其来的不速之客,让沈安歌没有机会开口。 沈安天左瞧右看着两人,脸上止不住的笑意,沈南天和卫朗走在前面,沈白趁着机会拉住沈安歌。 他眼底笑意沉浮,别有深意的样子看得沈安歌心里发毛,兄长这是……? “妹妹,别说哥哥没提醒你,这爹爹可是对卫朗满意得不得了,大有一种让他做你夫婿的架势。” “……” 沈安歌张着嘴,片刻都说不出话来,不停的眨眼看着沈白。 沈白抬手将她的下颚合上道:“别惊讶了,你可知在那日会武宴上,阿爹问人家年岁,问家中还有何许人,我在一旁都插不上话。” 他抬手搭上沈安歌的肩开口:“我觉得那个卫朗也不错的,年轻有为且不惧权势,会武宴上还帮过爹爹。” 沈白说完便跟着沈南天的身影远去。 沈白的一席话让沈安歌彻底呆住,上辈子关于卫朗的细节不多,怎么千防万防,没有算到宴会上他就有所行动。 不行! 这绝对不行! 不能让爹爹和兄长与他太过接近,可方才哥哥的一番话,明显就是对卫朗很满意的样子,连爹爹都那么说。 倘若以强硬的态度对之,恐怕会适得其反。 沈安歌紧抿嘴唇,眼中有明显的焦灼之感。 适才将军少爷都在,还有卫大人,轮不到她一个侍女开口,现在人都不在了,她才敢站到沈安歌身旁,看着其他人远去,她侧着身子过来。 “小姐,小姐,那个卫公子还真是一表人才,英武不凡,大公子已经是好看的了,他甚至比咱家公子还要好看几分。” “您说是不是?”见她没有反应,云栀转过头来这才发现了一家小姐的异样。 她扶住沈安歌,关切的眼神看着她道:“小姐,小姐您怎么了?” 沈安歌木然的侧首看向云栀,她还没想好如何应对,这人就已经到了家里。 她将手从云栀手中抽出来,眼前陡然浮现沈家破败的景致,再一晃眼就变回了原样。 庭院里的一切都被月光照的清晰可见。 沈安歌稳了稳心神,目光坚定朝前厅去,正遇上沈母出来叫她用膳。 一顿饭,沈氏夫妇吃得喜笑颜开,沈白也笑容满面,似乎三人达成了共识,都于这个这个卫朗都觉得甚好。 只有沈安歌,淡定之下是思绪万千。 对于沈将军的话也答之甚少,没过半晌,沈安歌便换了神态,不似之前的寡言少语。 “卫公子家是哪里人士?” “长渊。” “那卫公子家中父母可健在?” “……” “咳” 不合时宜的咳嗽声音响起,沈南天脸上有微微泛红,大抵是见自家女儿如此直白,脸上有些挂不住。 “歌儿,这是问的什么话。” 经沈南天这么一说,她才知晓自己刚才问的什么话,也不怪她,方才也没多想,就是想多了解一些也是好的,好做防备。 男人低笑,不掩饰表情道:“沈大人,无妨,沈小姐率真可爱,回答这两个问题也无事。” “家中父母健在,住于郊外卫园,沈小姐可还有疑问?一并说了,在下一并回答。” ……沈安歌摇摇头,拿起碗筷又接着夹菜。 对面的男人一双眼眸熠熠生辉,如黑曜石般幽深的不见底,卫朗敛下眼神,也开始吃东西,只是这脸上笑意不减。 沈安歌哪里知道,这一顿饭除了吃出三个心思,还吃出了“眉目传情”,“佳人才子”以及非常登对几个词。 试探卫朗 将军府前院因为到来一位翩翩公子而热闹起来,晚膳过后沈南天拉着卫朗聊够了,便给沈安歌安排了一个任务,陪卫朗在自家花园里走走。 她手头上有正事,自然是不愿的。 “爹爹,我有事要与您商量。” 沈南天充耳不闻,将沈安歌转了个方向道:“来,带着卫公子走走。” “爹爹,我……” 沈南天朝她挥挥手,“快去,快去。” 再一看,阿娘和哥哥也和爹爹一样。 唉,这个不靠谱的爹爹又是哪根筋不对,景哥哥也就算了,这个不知是豺狼还是虎豹的也敢往家里领。 沈安歌和他拉开了些距离,走在一旁。 余光私下打量着这人,看起来人模狗样、人面兽心的,模样是不错,但心肠怎么这么坏呢。 “卫公子,方才的事还请你别放在心上,我随口问问。” 男人微微勾唇道:“沈小姐多虑了,卫某没放在心上。” “贵府的景色善心悦目。” 沈安歌看了眼假山,看了眼竹林,看了眼池子里的鱼,的确是挺好看的。 “卫公子也在爹爹麾下任职?” “是的,与沈白兄同在骑都尉都司一职。” 月光下,庭院熠熠生辉,别有一番素雅的风味。 沈安歌正琢磨着如何去套话,忽而想起爹爹的教导,心生一计。 “卫公子考取功名是为何呢?看卫公子衣着气度,不想普通人家。” 卫朗驻足,眼角带着笑意,转而不明所以的问她:“沈小姐这是说我不缺吃穿,应该也要像城中那些骄奢淫逸的公子一样只图享乐?” 沈安歌没想到他会这么回答,一时半会儿也不知如何作答,便扯了理由道:“卫公子多虑了,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卫公子的仕途志向而已,所谓有志者,事竟成。” “卫公子能高中榜眼,想必德才兼备,若是在官场中埋没了,岂不可惜?” 两人渐渐走了到池边,看着池里游动的小鱼。 卫朗没回她的话,而是对她笑笑,这个很正常且轻松的笑容倒是让沈安歌看不明白了。 看不透。 真的看不透。 此刻沈安歌真的恨自己前世为什么不和顾卿学学怎么攻心计,完全看不出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对待爹爹和娘亲恭敬有礼;对待哥哥又点到为止从不过度,更别提对自己了。 送走卫朗,她才一下子想起来还有一件事没做。 沈白回了自己的院子,沈母去了膳房,沈南天则去了书房。 沈安歌一路跟着他来到书房门口,欲言又止地样子,沈南天坐到椅子上,抬眼看了眼自家女儿,随手拿了本书籍。 “说,什么事?” “……爹爹,我今天……今天……” “卫小公子?” 沈安歌无奈垂首叹道:“爹爹,我对那个卫朗无半点好感,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 “我今日,有事要告知爹爹,前日我在街上救了一个少年,无父无母,被官兵欺压流落至此,被人欺负打得半死不活,我想……我想帮人帮到底,让他在府里做个护卫,给他份差事过活,可以吗?爹爹。” 这瞎话说的沈安歌自己都良心过不去,要知道可是只有他欺人的份。 沈南天从书中抬头,打量着她,随即便将视线转回书上,乖女生性善良他是知道的,小时候也会教训那些仗着自己大欺负小孩儿的男孩子。 她开口,莫非这人真凄惨无比? “不行,外面世道太乱。” 沈安歌一下子就慌了,除了这个她也找不到其他理由了,虽是借口,可有一半也是真的,他被人打得半死不活。 顾卿在府里的很快就会被发现的,藏了一个月已经是极限了,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 “爹爹,那人不顾自己安危救过我的命,您从小教导我知恩图报,现下他有难我不能不帮。” “爹爹……您就答应我……” 书房除了父女俩人就是月光,寂静中都可以听得清烛火的燃烧。沈南天不松口,沈安歌就站了多久。 唉…… “明日将他带来见见我,做个院内侍卫。” 沈安歌一听,高兴得立马俯身行礼,“谢谢爹爹,爹爹果然深明大义。” …… 回到云院的沈安歌,靠在门上长长的舒了口气。 “小姐,您怎么了?” “我去向爹爹请求留那个少年在府里。” 云栀将纱灯点上放于案桌,又四处点亮了烛台。 回首见自家小姐开心的模样,又忍不住多嘴道:“小姐,虽说老爷是将军,咱们府上家大业大,多几十上百个奴仆也养得起,可他是个来路不明的乞儿,您给他治伤、给他衣穿、给他吃食已经很好了,就这您还要将他招入府中,是否太过冲动了?” 沈安歌虽然觉得这个决定太过仓促,但也想了很久,她并不后悔。 就如之前所想,她能解决婚约,但自己一个女子势单力薄,要帮父兄防患于未然是万万不够的。 爹爹已是将军,这幕后真凶的局恐从爹爹升迁那日起就开始了,眼下无法确定真凶,但都难逃一个位高权重,甚至皇室中人的猜想…… 若真是那样,那将是沈安歌无法撼动的人,思来想去最好的办法就是有一个靠山。 趁着顾卿如今落难,暗中扶持收留他。待他两三年后权倾朝野,万人之上,便能成为沈家的靠山,铲除隐藏在幕后的奸佞。 想法是没问题的,唯一有问题的事,她太过了解顾卿,就算之前种种现象都显示他还有回旋的余地,可是沈安歌无法放下心来。 哪怕他现在表现得人畜无害,沈安歌也无法忘记前世他手段残忍的极端性情。这样的人无疑是一把危险的利刃,稍有不慎伤人也伤己。 沈安歌赌的就是那少得可怜的回旋余地。 如何能让他承沈家这份恩情,稍稍改改他的性子,是她眼下最头疼的问题。 “既已应下,便不能出尔反尔,走一步看一步。” 大不了,到时顾卿不认账,那就辞官回乡,手里没有了兵权,一身轻松。 “云栀,准备热水,我要休息了。” 柳书白?神医? 罗袜凌波波不定,小扇单衣。 云栀拂水从她的肩膀落下,水滑过凝脂一般的肌肤。 沈安歌有一个习惯,沐浴只喜云栀一人伺候,其余人等全在房外等候。 从小沈母见不得她一个女儿家皮肤粗糙,那时就开始给她买特制调配的澡豆,能有如今的成果,全靠沈夫人的坚持不懈。 云栀端来一个小盘,里面是沈安歌常用的茶花油,还有珍珠粉。 不知怎的,看着以往用惯了的东西,生出几分感慨来,原来自己真是被爹爹和阿娘养得极好。 待系好最后一根衣带,云栀唤来其他侍婢将这些东西都收拾出去,转身到沈安歌身后给她擦着头发。 “云栀,给那个少年重新换间干净通透房舍,离云院不要太远,叮嘱不许他来前。院,也不许指使他干脏活重活。待我明日和父亲商量,若哥哥和母亲母亲问起,就说我留他来养猫的。” 云栀回道:“奴婢明白。” 说来也奇怪,从自己答应他留下来后,这前后差不了多少时日,顾卿的伤一日比一日好得快。 沈安歌还未想好下一步该如何走,索性除了安排住处以外,便让他呆在后院,从自己的月钱里分一份养着他,让他照顾小猫青奴。 当着顾卿的面,她自然不敢说出小猫的名字,改了个称呼叫踏雪就交给他了。 这一晃便是大半个月过去。 转眼已是深秋,枯黄的落叶铺满院内。 沈安歌的云院有一颗银杏树,那是幼时爹爹送她的生辰礼物。 她把玩着手中的绞金鞭,随意挥舞了两下,不远处站着的身着暗青色武服的顾卿,云栀在房里弄着她喜欢的点心。 那晚第二日一早,沈南天休沐一直呆在家里,哥哥则到都司卫所当值。 她敲开顾卿房门,和他说了许多需要注意的地方,要带他去见爹爹。 她有没有十分把握顾卿会听自己的,便千叮咛万嘱咐他不要随意开口,一切看她眼色行事。 顾卿整个人的气势过于明显,也长得好看,去前院之前沈安歌特地挑了一件稍破一点的衣服给他换上。 好在爹爹虽惊讶于顾卿的外貌,沈安歌演了好一通戏,说他因为长相被人欺负险些卖到那种地方,又说他身陷囹圄却不同流合污。 沈南天在看过他的基础功力以后,便更加对这个少年叹息,这样方才打破了他心底那最后的疑虑,将顾卿留了下来,做后院护卫。 临走前,沈南天的一句话让她一下子慌了,他问沈安歌这少年叫什么名字? 沈安歌一下顿住,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顾卿率先开口道:“大人,在下没有名字。” 沈安歌立即反应道:“既然我救了你,那我帮你取一个名字,叫付九如何?” 刚才一刹那,她真的担心顾卿张口就来自己姓顾,吓得她冷汗直流。 这才蒙混过关。 于是,顾卿便做了院内的护卫。 “小姐,来吃杏仁酥?” 云栀的话把她从回忆里拉出来。 “来,您最喜欢的花茶。” 沈安歌也不瞧一眼点心,还继续挥舞着鞭子。 “唉……” “小姐有心事?” 当然有心事,这半个月以来她隔一日便出门寻找,甚至花了银子托人去打听那个郎中的存在。 没有半点消息,这可把她愁的不行,她余光看了眼远处执勤的顾卿,上辈子他喜好调制一些毒药,自己就在一旁看着他写药方。 一想那些药材毒性很大就避而远之,也没看一眼那些医书。 实际上这辈子学岐黄之术有半分他的原因,看不透他的想法,万一他下毒,她也能救人。 “不吃了,备车出府。” “小姐,您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沈安歌刚起身又坐回去,侧身看着她。 “小姐您是不是又忘了那位先生。” 远处的少年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听见“那位先生”几个字,稍稍倾斜了动作靠近这边。 沈安歌豁然顿悟,这半个月集中而来的事情来多,一下子忘了还有这位老先生,也不知道如何了? “去客舍。” 从云院过去的路也不长,穿过回廊和花园也就到了。 远远就瞧见那位老先生在收拾衣物。 沈安歌和云栀对视了一眼,快步走过去。 “先生这是?” 听见声音,老先生回头,一看是沈安歌就笑笑:“老夫在府里叨扰多日,如今伤势全好,也该告辞了。” 说着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副药方递到沈安歌手里道:“沈小姐,老夫看令堂被头风困扰许久,按这个药方服用上一段时间,自会有所缓解。” 沈安歌还在发愣,老先生就已经收拾好东西起身了。 云栀在一旁低声唤了句小姐,这才会回过神来。 “先生,我今日也要出府,不如我送您。” 马车里,沈安歌坐在主位上,她还在愁怎么找这位柳姓郎中。 “小姐,您别愁了,柳郎中今日找不到,终有一日能找到的。” 云栀话音刚落,旁边老者眼里闪过一丝喜色,面色也变得让人寻味。 这还真是巧。 “小姐可是在找柳书白,柳郎中?” 沈安歌听他这么说,一下子的愁容满面消散干净。 “您认识他?” “老夫有幸见过一回,只不过……” 寻人迫在眉睫,此事不能耽搁,沈安歌一下子激动起来。 “不过什么呢?” “只不过这位柳先生,脾气古怪,不轻易诊治,更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若想见他得能满足他的条件。” “什么条件?我都能答应。” 云栀在一旁补充道:“是啊,先生您若知道就请告诉我家小姐,她为了老爷特地找柳郎中学习岐黄之术。” 直到下车,老先生也只是摇摇头,并没有告知答案,不过他给了沈安歌一张纸条,让她明日这个时候按照条上所写去城外一个地方。 沈安歌得到答案,自是不会再去街上漫无目的乱找。 街上飘香而来的酒味勾起了她的瘾,这个时候的她是喝不了酒的,但有了前世的经历,她倒也爱上了这其中滋味。 吃醉了的沈安歌 沈安歌打了一壶酒,那摊贩老板极热情的介绍这是今年刚摘的金桂“香着呢。” 当即沈安歌就买了一壶。 马车里飘散着桂花的香气,勾起了她的馋虫。 “云栀,回去做一盘羊奶糕咱们树下喝一杯。” 沈府后院,顾卿想着前日小小纸条上的数行字,他低头扯起嘴角。 “这长渊怕是也平静不了多久。” 沈府门口,侍婢刚撩开车帘,就见扎着护腕的结实臂膀伸了过来。 沈安歌下意识就搭上去,侧身一看是顾卿。 “你不在院内,在这儿做甚。” “我听见马车的声音,想着应是小姐回来了,所以来等候小姐。” 沈安歌始终是第一次被顾卿这样伺候,有些不适应也强迫自己尽量自然。 下了车,她差点又本能的想曲身谢礼,靠着重生后的意识硬生生扭转过来。 她不着痕迹的收回手,转身就进了沈府,少年的视线随着沈安歌身影的消失变得暗淡,他转身从侧门回了院内。 沈安歌让云栀拿着桂花酒先回院里,叮嘱她不要被发现,自己则跑去花厅。 “阿娘,我回来了。” 沈安歌刚从院子里过去,瞧见爹爹还有另一个人的身影朝书房去。 她的脚步慢了些,进而转了方向跟过去,哪来得及看清楚人,两人就拐进廊下。 沈安歌收回视线。 刚到花厅,就见沈夫人正唤侍从将茶水收拾下去。 沈安歌靠近沈夫人“阿娘,我回来了。”说着便抱上去,挽着沈夫人的手臂。 “阿娘,家里来人了?” 沈夫人拍拍她的手,“你啊,又跑哪里去了,小心你爹爹再把先生给你叫回来。” “阿娘,到底是谁啊?”沈安歌抱着沈夫人撒娇。 “武状朗杜泽。” 沈安歌下意识扭头看了眼书房的方向,杜泽?他来干什么?她放下心来只要不是卫朗就行,爹爹每次回府她都下意识看看有没有卫朗。 也不知前几日提醒哥哥注意卫朗他有没有放在心上。 杜泽没有留下来用晚膳,沈安歌也庆幸他没有留下来,生怕爹爹再给自己添置一个中意的人选。 比起卫朗笑面虎一般,她倒是觉得杜泽这个人简单的多,除了有点傲气,她也能猜个大概这傲气从何而来。 晚膳过后沈安歌就急匆匆回了云院,唤来云栀把就酒拿出来。 “点心呢?” “小姐等等,马上就来。” 银杏树下,亭内。 云栀在一旁站着,沈安歌独自一人喝着酒。 似乎她觉着一个人没意思,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顺手就拉着云栀云栀坐下,给她一个酒杯。 “站着多没意思,一起喝,云栀你尝尝。” 架不住她的劝说,又直接喂到嘴边,两人就这么你来我往,一杯接着一杯。 许是酒劲上头,沈安歌此刻觉得情绪大起大落,一时无比畅快、一时又思绪上头情绪低落。 眼前的树变得晃晃悠悠,到底是女儿家的礼教克制着她,没做出什么太夸张的事。 “云栀……你……看月亮好大,要掉下来了。” “小姐……瞎……瞎说,夜深了该去睡了,我去给小姐铺床。” 云栀还尽力让自己清醒,说着就要去给她铺床就寝,谁知走个没两步扶着门栽倒在房前。 沈安歌听见声响,转身寻找来源,看着自己侍女倒在门口,就要起身扶她。 “云栀……你怎么睡在这里,地上凉。” 少女的身形晃晃悠悠,就算步伐不稳她也顺着竹子走过去,衣裙随着她的动作飞舞。 一下子视线极速向下,沈安歌下意识闭眼迎接疼痛,等了半晌疼痛没来,倒是落进一个硬邦邦的怀里。 “小姐当心。” 沈安歌听见声音缓缓睁开眼睛,原来是他啊。 吃醉了酒,她没有力气,整个人全依托在男人怀里,没有男人预想中的挣扎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此时,沈安歌眼里因为酒喝多了的缘故亮晶晶的,多了几分娇媚的神态。 不知怎的,怀中的人倏地眉毛拧到了一起,眼中升起怒气。 看着顾卿那张脸,以往的回忆浮出水面,心中的怨气突然涌上来,又伤心又生气控诉。 “你又想欺负我是不是,你就是个疯子,就会吓我。”想想似乎觉得委屈,也不管眼前人是个什么情况,抬手就要揍他。 “……我都已经尽量远离你了,为什么还这么阴魂不散,是我不能入土为安,不是你……你凭什么这么缠着我。” “顾卿,你混蛋……” 顾卿控制着她的手放进怀里,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想要弄清楚她说的是什么意思。 眼看怀里的人情绪越来越大,他看了下四周,巡逻的人还没过来但也快了。 “小姐,别闹了,我是傅九。” “什么傅九,你是顾卿……就是你。” “小姐若再闹,该引人过来了,到时丢脸的可是小姐。” 沈安歌这分钟委屈得很,她才不管有谁会来,就想报仇,他像个梦魇一样缠着自己,现在做梦了还不能动手,这是哪儿的道理。 “这是我的梦,以往打不过你,梦里我还不能揍你?” 呵,顾卿头一向淡定的表情难得有破裂的痕迹,不过他确信了一事,她认得自己。 “小姐,你醉了。” 难过的情绪实实在在涌了上来,她时分不清虚幻还是现实,她总以为现在的自己是灵魂体,这个男人就连灵魂体的自己也不放过。 沈安歌又打不过他,无可奈何之下,她只得一声声哭泣,断断续续含糊着说着心里的委屈。 远远晃过来灯笼的烛光,低头看了眼自己怀里的人,抱着她迅速闪过身影进入房内,吹熄了烛灯。 本想将她放在床上的,奈何沈安歌双手死死揪着他的衣服,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开。 灯笼的烛光越来越近,他抬手捂住了她的嘴,眼睛盯着窗外的灯影。 待巡逻侍卫走过,他才放开捂着嘴的手。 黑夜与他像是一体,熬夜中的眼神似捕猎的野兽般盯着沈安歌,闪过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异样。 沈安歌的言语他听了七七八八,只得出一个结论。 他终于懂了初次见面那天,她眼神里东西,她不光认识自己看起来也和自己有不浅的关系。 胸前还有她紧紧抓着的手,疯狂的念头由心底而生。 低沉的嗓音自黑暗里响起:“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农历七月,天气时好时坏。 容易被扭断脖子 月升当空,长渊都渐渐陷入沉睡。 只有窗外树枝上时不时闪过亮光,那是一只灰隼。 熟悉的味道包裹自己,下意识她转过身更加贴近。 她又梦见了前世,梦见了在冰室里她最后未来得及听清楚的话。 顾卿席地而坐背靠冰棺,表情木然,嘴角微微勾起,自嘲般的轻呵一声后,开口道:“沈安歌,你这么爱漂亮,怎么会舍得把自己弄成那副样子呢,若是我没找到你,你怕是会与蛆虫作伴……” “平日里见个虫子都怕的你,怎么那会儿不叫我呢,那脸上都是泥,本王给你洗干净很累……” “砰”的一声,酒壶从手里坠落碎成几块。搭上她的手,指尖拢了拢,摩挲着,他失笑,毫无温度可言,甚至冻得人发抖。 顾卿不悦,皱着眉看她道:“本王说了,最讨厌你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冻了本王的榻……” 他醉了,醉的胡言乱语,不过沈安歌还是清楚的听到了那句,就连你也要走了吗?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从心底泛起,这人真够奇怪的,不让自己入土为安,还……,她不懂。 晨曦从天边亮起。 不出意外的一声尖叫! 沈安歌眉头紧蹙,抬手覆在额头挡住那刺眼的阳光,不耐烦道:“何事尖叫?” 云栀从地上爬起来,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她做了个噩梦,梦见那阎王殿上的主位要娶自家小姐。 听见沈安歌的声音,她这才回身看向榻上的沈安歌,幸好这只是个梦,小姐还好好的睡在榻上。 诶,昨夜被小姐拉着自己饮酒来着,随后呢?怎么回到房里的? 她使劲晃着脑袋,试图想起昨夜的情况,但…… 诚然,云栀不会知晓自己是被随手丢进来的,顾卿右手抱着人在肩上,路过云栀时提起衣领就给她拎进来放地上。 昨夜男人本是扯开胸膛前双手就走的,然而怀中的人感觉到手里没了抓握感,就百般不愿哭闹着。 他一向没什么耐心,却莫名其妙皱着眉无奈躺回榻上去将就着她,在一掌拍死她和说不清楚的情绪之间做选择。 见她没有停止哭闹,甚至威胁道:“再闹,我就扭断你的脖子。” 顿时,怀中的人收了声音,乖巧地躺在自己怀中。 在水云天他不是没见过美人,各式各样的都有,他也不见得动摇过一丝一毫,这今夜软香在怀…… 他也很诧异,女人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吗?柔弱又娇软,张开手掌比了比,还真是软到容易被扭断脖子。 顾卿没有环着她,就这样僵直躺着,反倒是她自己时不时钻过来。 直到后半夜他忽然惊醒,下意识就要掏出怀里的匕首,不小心碰到了怀中的人,他猛然发现自己竟然也睡着了。 心底生出诧异,没有任何一点防备是大忌,下榻抚平身上的衣服,转头看了眼熟睡的沈安歌,这才跨过地上的云栀出了房门。 “小姐,我们怎么回来的?” 沈安歌揉着额头,艰难坐起身来。 努力回想了一下,她只记得去扶云栀,后面就怎么也想不起来了,脑子里闪过什么片段,她昨晚好像做梦了? 什么梦来着? 下次绝对不准喝这么多了? “我记得我去扶你,应该是我扶你进来的……” 顿了一下。 沈安歌一下子仰首! “云栀,快!今日要去城外!” 沈安歌动作利落的下榻,脚步一软她扶住榻沿差点跪地上。 云栀出门唤人端来热水、首饰、衣物,婢女鱼贯而入。 湖蓝色银线云肩和乳白色云缎裙,侍婢刚要给她戴上步摇,她抬手阻止。 “今日就不用了,”她随手挑了根缎带,“用这个绑上,其余的就不用了。” 时辰还早,沈安歌吩咐云栀备车,挑个有力的人驾车 思来想去,带云栀出门多有不便,戴上幂篱转而吩咐她留守府内。 沈府大门,顾卿身着圆领暗青色武服,手腕脚腕都绑着护腕,身姿挺拔利落。 沈安歌带着幂篱,没注意驾车是何人,为保安全起见,她预备再带一个侍卫,被身旁的声音打断。 “小姐,有我一人足矣。” 她这才撩开围纱,见顾卿低着的头抬起,两人对视,他想看来她是一点儿记不起来昨夜的事。 眼见沈安歌要拒绝,他连忙说道:“小姐相信我。” 他一副我只是想回报小姐的样子,让沈安歌实在无法拒绝,他的确是最好的人选,就凭那日的伸手,这院中恐怕没人能打得过他。 遂朝他点点头,少年屈腿伸来手腕等着沈安歌踩着他上车,她视而不见,搭上他的手腕绕过腿稍稍用力,一步跨上去。 跨上去那一瞬,还不忘教训的语气说他。 “傅九,下次准备车凳。” 掀开车帘坐进去,温柔的声音响起:“去城郊。” 他利落坐上马车,驾车朝城门去。 一向有云栀陪着她,车内也不会过于安静,这今日和他独处,要多奇怪有多奇怪。 沈安歌在内心说服自己,他是侍卫,自己是小姐,两人没有其他关系。 “傅九,到城外五十里初停车。” 她反复看着手里的纸条,城郊五十里处竹屋…… 沈府的马车在城郊格外显眼,马车速度渐渐慢下来直到停住。 “小姐,到了。” 沈安歌躬着身子出来,抬首四处看着,取下幂篱放在马车内,搭着顾卿的手下了马车。 城郊除了树林没有其他地方,这要如何找,顾卿站在她身后,倩影映入眼里,脑子里昨夜的画面浮现。 看不透,她的身上和自己必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若是仇人那就不会三番两次救自己,若不是仇人她眼里对自己的怒意又不像假的。 他承认沈家大小姐的确很有趣,她很好奇,对自己了若指掌的人,不能为他所用放在身边,那就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杀了她。 不过他不着急,还有的是时间,那样细软的身躯禁不住自己一掌的。 顾卿上前一步道:“小姐,您要找的是那个竹屋那?” 转过来,还真是她要找的地方,自己方才找了半天,一丁点儿影子都没看见,却被顾卿一下子就找到了。 两人来到竹屋门前,就见门户左右两边写了两句话。 非不治之症不治! 非千金难买不治! 奇怪的郎中 城郊五十里处的树林。 袅袅炊烟之处树立着一间竹屋,浓浓的药味。 看着门户上的字,她真的很怀疑纸条上的真实性。 大概因为内里不是幼年时的自己,她终是没忍住“啧”了一声。 随后她安慰自己,说不定真有过人之处呢? 是? 高人自有怪异之处,不自觉看向身旁的顾卿,她欲上前敲门被他伸出手臂挡住。 “小姐站远些,我来。” 说好的敲门,顾卿一巴掌就给拍开了,完全没有一点儿拜访的样子,门开了他又站回沈安歌身旁。 从屋里传来苍老的喊声:“诶诶诶!作何这么对待我的门!” 沈安歌抬眼望去,原来是那个在府中居住多日的老人家,只不过他佝偻得更厉害了。 顾卿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调整了内息,眼神凌厉了几分。 “您是柳书白?” “沈小姐,我们又见面了,我确是柳书白,不知沈小姐找我多日是为何?” 沈安歌没回答他的话,反而打量着他,眼中满满的质疑,都说他不轻易以真面目示人,那今日? 老者会心一笑,懂她在看什么,便解释道:“不便以真面目示人那是对外,前几日在沈府多有叨扰,自该坦诚相待。” “沈小姐,你找我所为何事?” 沈安歌有点抱歉福礼道:“神医,方才的确有所疑虑,请神医见谅,我这番寻找不过是为了家中至亲,想跟您学习岐黄之术。” 老者眼中的狡黠逃过了沈安歌的眼但没逃过顾卿的眼,一举一动尽收眼底。 听见别人有求于自己,老者的声音多了点傲气。 “沈小姐请先进来,咱们屋里说。” 老者躬着身子,好像真是因为年纪大了,而直不起来腰。沈安歌和顾卿走在身后,沈安歌留了个心眼,下意识就观察着眼前的人。 不多时,得出了结论,遂侧身看向顾卿,收到她的示意,顾卿心领神会。 他不知她会如何做,不过他很有兴趣看这只小兔子的反应。 再者,她对自己还有用,自己的猎物被别人盯上他也是会觉得烦人的。 老者引着两人来到屋里,他挥挥手让两人坐下,给两人端来茶水。 “先喝口茶。” 话家常般以年长的姿态对沈安歌笑笑,又转身为他们端来点心,而沈安歌看看这茶水,闻了闻也没喝下去。 “沈小姐莫急,沈小姐来之前可有打听过我的规矩?” “这位小公子不坐吗?” 见对方说到自己,顾卿并未搭理,木着表情看向沈安歌。 顾卿不搭理对方,老者为了有些不自然说道:“不坐就不坐,年轻人站站也好。” “柳先生,我不知道您的规矩,有什么要求您尽管说就是了,我都答应。” 老者拉开椅子坐下,别有深意道:“噢,当真什么都答应?” “是的,我什么都答应。” “若是我要你今夜在这里陪我呢?” 话音刚落,沈安歌怒上升。 “您知晓您在说什么吗?若您不是柳神医,尽早说清楚的好。” 老者自大的干脆往椅背一靠,声音里充满着神券在握的气势。 “一点诚意都无,那我还怎么教你。” 沈安歌见他如此无耻,心里更加断定他不是柳书白,起身就想走,却不想身子一软跌坐回去。 而站着的顾卿也身形不稳,扶着桌边勉强支撑住。 “你想做什么?”沈安歌瘫软在椅子上无力开口。 此时的老者再也不掩饰自己,嬉笑着说:“小美人,我在长渊里找了这么久,从没见过哪位姑娘能有你这般模样,很合我胃口。” “你身边这位护卫让我费了点时间,你是不是以为只要不喝茶就没事?从你们进院子里开始就已经中毒了,这药香可好闻?” “你放心,这毒不伤身,就只会让你们软那么几个时辰,留你下来也不会把你怎么样,就是我这人从来都只爱容貌姣好的姑娘,取血也只会取模样俊俏的姑娘。” “你等等啊,就差你这一个了,待我取点你的血入药,这药就成了,你不会死的,就一点点而已。” 沈安歌的默不作声在看见他拿了一个大碗之后不再淡定,给顾卿使了眼色,虽然方才进门前她让顾卿做了准备,但不知道他的能力到何种程度。 她有些担忧,若是不行那两个人真栽在这儿了。 老者还没来得及回头,顾卿不再是之前的软弱无力,动作迅速给他点了穴道,强迫他张开嘴喂了一颗药丸进去。 这点毒对于顾卿而言再简单不过,但他此刻有点私心,所以并未给沈安歌解毒,随即换了种方式。 他又走过来站到沈安歌身旁,道:“小姐得罪了。” 顾卿将她整个抱在怀中,使其身子立起来,幸好沈安歌还能说话,她懂顾卿的意思。 面对他道:“老先生,我也无意为难你,把解药交出来,我可以当没发生过任何事。” 虽然只是无力,但沈安歌渐渐也没了说话的力气,她惊讶于顾卿的身体,为何他可以行动自如,适才的样子是他装出来的吗? 前世他那么会用毒,难道从小就开始的?所以到了现在轻微的毒性都奈何不了他? 顾卿自然没放过怀中的人投来的视线,不过他并不在意,给老者解了穴道,将沈安歌放回椅子上安顿好。 “解药拿来。” 解了穴道,老者不似之前的佝偻,也没了之前的苍老,直起腰来疯狂在扣自己喉,试图将刚才喂进去的药丸吐出来。 半天没有任何反应,而弄得自己连连干呕,眼睛发红,他索性撕下自己易容的面皮,露出本来的面目。 没了之前的苍老,面具下是一副阴柔的样子,细细的眉毛和女儿家一般无二。 “你方才喂我吃了什么?” 顾卿不看他一眼,周身空气冷冽,言语更像利剑。 “你猜是什么?” 沈安歌看得出来他不太高兴,至于为什么不高兴她不知道,现在又没力气说话,只得看向他。 顾卿没理会沈安歌的视线依然动作着,将她扶正,手垫在她的后脑。 柳书白看着两人的互动,很微妙的眯了眯眼睛,审视的目光让她有点不舒服。 不答应,杀你全家 “如果不想死,那就把解药交出来。”顾卿声音寒冷。 柳书白连忙改了态度道:“我方才只是玩笑,真的只是玩笑,公子我这就给你解药。”说着连忙掏衣服。 “公子你内力真深厚,这毒竟然对你没用?” 顾卿并不想搭理他,拿了解药就给沈安歌喂下去,半蹲着身子扶起她上身再喂她喝水。 没过多久,沈安歌动了动手,发现能握住了,便起身站起来。 “你到底是谁,柳神医呢?” 谁知他竟然坐了下来,脸上尽是无奈的神情。 “沈小姐,我的确是你要找的柳书白,方才也并不是真的要取你的血,我只是想看看你是否具备定力,治病救人不会一帆风顺,因为你不知道所救的是人还是鬼,很多时候医术精湛是会带来危险的。” “心性不定之人,难以成事。” “方才多有得罪,并非我本意。” 说完,柳书白还对着她深深弯腰鞠躬。 “沈小姐,这下你可以让这位公子把我的解药给我了。” 他没见过像顾卿这样的人,刚才强装镇定和他对视已经是花了半身力气,现在仔细打量着他,不难发现他绝非一般人。 这等气势,绝非等闲之辈。 顾卿斜眼看了一下他,柳书白吓得手僵在半空,顿了会儿才讪讪收回手。 沈安歌看像身旁的人道“傅九,你刚才喂他吃的什么?” 见她没事了,顾卿又站回了原位,离她一步之遥。 “回小姐,糖。” “……” “……” 空气中有些许尴尬的意味。 一代神医被糖丸骗得慌忙撕开自己的面具,刚才由于情急,他并未真的记住是什么味道。 “……当真?” “当真,小姐。” 行,他也不屑于对普通人使用手段,既然说是糖,那就是糖。 恢复了原来的感觉,沈安歌不由正色道:“柳先生,我只想为了至亲学些医术,并未做他想。” “家中父兄皆征战在外,为了他们,我请您收我为徒。” 柳书白嬉笑,双手交叉置于后脑,摇晃着椅子。 “我从不为难美人,但实在抱歉,沈小姐您身娇肉贵不适合学习,请两位回去。” 他说完,闭着眼伸手指了指门口的方向,示意两人出去,柳书白不想牵涉朝堂。 沈安歌不死心,在这屋中又坐了一会儿。 屋内响起了逐客令,“怎么还不走。” 她有些失落,好不容易找到的人,方才又这样被戏弄,沈安歌有些委屈,但她又没办法。 带着顾卿出了竹屋,正要关上院门,顾卿让她等一下,沈安歌以为他忘了什么东西。 “小姐请等一下” 他转身便折回了屋内,没有片刻顾卿出来了,依然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小姐,他答应了。” 听见顾卿说他答应了,沈安歌又惊又喜,她讶异柳神医是如何答应的。 踱着步子走回屋内,见柳书白正襟危坐在椅子上,脸色并不是很好。 “柳神医,您怎么了?” “……没,没怎么,你既然诚心要学,这本书你拿回去看看,若有什么不懂的地放,我会在城内呆一段时间,每隔七日你就到医馆来找我。” 沈安歌一时半会儿没理解现在是个情况,呆呆的拿着书回到了马车上。 “顾卿,他会答应是因为你?你是如何让他答应的?” 车外传来相当淡定的声音。 “我说,他若不答应杀他全家。” “……” 这时若是有乌鸦,沈安歌绝对相信会从自己头上飞过,这的确是他顾卿的方式,简单直接。 正欲说些什么,马车外响起他的声音,“小姐放心,我只是威胁他,想帮小姐达成所想,并不会真的动手。” “傅九……”,沈安歌轻微叹气,“……谢谢,不过下次不能再这样。” 当时顾卿进门,挑了个沈安歌看不见的角落,堂而皇之坐在柳书白诊治病人的榻上,神色姿态完全不似之前的模样。 他没对沈安歌没说实话,威胁是有的,但也不全是威胁。柳书白不愿意以真面目示人的原因他知道,所以循循善诱分析了利害关系。 “长渊内外,你孤身一人,若某日因为救人而得罪了权贵,想必你应该也是知道后果的,这整个长渊中又有哪位官员能像沈南天一般为国为民不求私心,良禽择木而栖?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你为何帮她?” “她是沈家小姐,我是她的护卫,仅此而已。” 后来才有了面色不好的柳书白答应了请求。 顾卿本不想帮她一把的,不过是由于十分好奇她会怎么做,所以才点了几句。 马车内,沈安歌看着柳书白的亲手书写的笔记,不由得感叹他的能力,非常细致地记录和解说。 接下来就是安心学习的日子。 回到沈府,已是午膳时辰。 沈安歌扶着顾卿下了车就直奔云院,唤来侍婢吩咐道:“告诉母亲,午膳我就不吃了。” 回了沈府,顾卿也就不能再跟着她身边,轻松多了。 “小姐,你回来了。” 关上房门,云栀抬起双手熟练的将她身上的云肩取下,为她换了衣裳。 “小姐可用过午膳?” “不吃了,我要读书。” “那柳神医答应了?” 沈安歌拿出书籍放在桌上,没有回答云栀,见她这样专心,云栀悄声告退去了膳房。 不过片刻便端来了点心搁置于案桌上道:“小姐饿了就吃这个。” 眨眼间,沈家父子下值回了沈府,一同而来的还有赵国公府的帖子。 赵国公府送来了请帖,邀请沈家兄妹三日后一起去城郊灵泽山秋狩。 沈安歌上辈子没能随心所欲被困多年,这一重生过来就被婚事和顾卿的事占了心神,想想这么多日都没好好放松过,被闺中挚友邀请,才几日应该无事发生,自然卯足了劲儿想去。 听见云栀来回禀,她匆匆穿了衣服就跑去前厅,正好看见赵国公府的侍从走出去。 再看爹爹手里拿的正是请帖。 沈安歌曲身福礼道:“爹爹,娘亲。” 秋猎 赵国公府身为三朝元老声望颇高,老将军唯一的孙女儿要主持围猎,城内多数的官宦子弟都会应邀前去,正好方便沈安歌打探消息,这个机会绝不能错过。 围猎要住在城郊两三日,想到沈安歌骑术不精沈白又无法随行,和沈母一商量,本不同意她应约的。 但架不住小女儿的百般央求,只好松口道:“你兄长朝中事务繁忙,不能同行,便让你大姐姐同你前去。多带些侍卫,千万不可莽撞,你骑术不精小心伤着,莫往危险之处跑。” 沈安歌连连颔首答应。 一听沈南天说大姐姐,她激动上前,笑得格外开心。 “阿姐要回来了?” 沈南天点点头道:“信中说今日便到。” 不多时,在云院中看书的沈安歌听见了动静,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定是阿姐回来了!” 云栀一路小跑进院子里,脸上洋溢着喜气,还未等缓过气来匆匆福礼道:“小姐,大小姐回来了!” 沈芜华,沈南天从边关收养的孤儿,那时沈安歌还未出生,一年前被派去边关,如今期限已到回了长渊。 前院一片热闹。 沈安歌匆忙过来,在廊下远远听见兄长沈白在打趣阿姐,道:“一年不见,沈芜华你又强壮了不少了啊!嗯,在边关没白锻炼,”煞有其事的拍了拍她的肩膀,随后又贼兮兮地补了一句,“以后哪个公子敢娶你?” 沈白和沈芜华年纪相差不大,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在外人看来如同双生兄妹似的,后来沈母才生了沈安歌。 沈芜华从沈母身后出来,身材高挑的她有着盔甲,英姿飒爽的模样,左手按着刀把一挑,出鞘半寸,娇喝道:“沈白,皮痒了是!” 沈芜华虽算不上肤白貌美,但也是明眸皓齿,健康肤色,声音如落盘玉珠。 她这才想起来,前世到死都没能见上她一面,那时沈芜华早早就被皇帝派到了苗疆,沈安歌曾收到过她的信件,说她不日便能回长渊,只可惜沈安歌没等来她就已经死了…… 阿姐待她可是心疼得紧。 思及此,两世都没见过几次的阿姐,沈安歌眼眶一红。 “歌儿!” 沈芜华看见朝自己走来的貌美少女,还剑入鞘,笑着张开双臂道:“来,让阿姐抱抱!” 许久许久不曾见到的爽朗笑容,沈安歌再也忍不住,提着裙摆一路小跑过去,扑入她的怀抱中,盔甲冰冷但毫不影响她的思念。 “阿姐……阿姐!”她嗓音暗哑,笑道:“我好想你” “娇气鬼。” 话虽如此,沈芜华还是摸摸她的头安慰她。 沈母很快便安排下去膳食,待沈芜华洗漱换身衣服就用膳。 沈安歌不管不顾就黏着沈芜华,还自告奋勇帮她沐浴,说什么也不离开一步。 沈芜华转身不怀好意看向沈白,声音里带着恐吓。 “你欺负歌儿了?” 沈白一听,下意识就缩在柱子后。 “她也是我妹妹,再说了……我哪儿敢啊。” “那歌儿拽着我不放。” 沈安歌苦笑不得看着两人,收了收情绪道:“阿姐,我就是太想你了。” 晚膳时辰,院子前厅。 沈家五口其乐融融,沈安歌一个劲儿往阿姐碗里夹菜,边夹边说:“阿姐,你尝尝这个,这个是长渊中时兴的菜品,还有这个也是你喜欢吃的。” 三两口下肚,沈安歌想起了正事。 “阿姐,你这次回来就不走了是吗?爹爹说你会陪我去秋猎。” “嗯,我这次回来就不走了,会一直陪着你。” 夜晚,沈安歌缠着沈芜华一起睡。 远处的顾卿神色淡然地看着少女洋溢着笑容,转个身回了自己屋里。 他独住一屋,屋内药气十足。 桌上摆放着各色粉末,他捻了一点置于鼻下,不多时一颗药丸就出现了。 翌日一早。 沈芜华已经整顿好秋猎随行的人马,府门外脚步混着马蹄声一片热闹。 沈安歌换了身方便出行的窄袖衣裙,便见云栀捧了个首饰匣过来,笑问道:“小姐今日想戴什么首饰?小姐放心,奴婢打探过了,今日应约的贵女也颇多,所以拿来的首饰皆贵重,一定能把她们比下去!” 云栀还真是……聪明呢…… 沈安歌无奈道:“此次是去秋猎,戴这些不便行事。” 她随手从里面挑了一个木制桃花簪子和发带,带这个簪子丢了也不心疼。 云栀一看这个簪子,抿唇一笑,随后又看了眼自家小姐,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辰时,秋猎的随行侍从便气势磅礴,从沈府出发。 沈安歌和贴身侍婢乘坐马车,沈芜华自是一身武服,单独策马在队伍前面开道。 到了城门,赵之吟和周景,以及几个士族子弟的人马已经等候多时。 沈芜华远远就瞧见了周景,顿时一副“明白”的笑容。 周景只和沈芜华点头打了个照面,便策马朝着沈安歌的马车而来。 “安歌妹妹。” 听见熟悉的声音,沈安歌一愣,掀开车帘才发现是周景。 隔了数月又见面了,她想问落榜之后他怎么样了,也想问问他近来如何,但始终都没有开口。 她只是微微笑了下,道:“景哥哥。” 周景一眼就瞧见了她头上的簪子,暗淡的眼底又显出一抹微光,他不敢问也怕得到自己不想知道的答案,便随口说了句:“安歌妹妹头上戴的可是我亲自为你做的簪子?” “……” 沈安歌顿时收起了笑容,下意识摸了摸头顶,没想到随意挑了副首饰,看它丢了也不心疼,却不料是他亲手做的。 不等她回答,周景策马回到了队伍前。 徒留沈安歌一人呆在原地发怔。 隔了两世,她早就记不清这些首饰从何而来了,难怪早晨云栀一脸怪笑。 就算现在摘下来,也为时已晚,到有一种欲盖弥彰的味道,罢了,先将就着。 马车行进了两个时辰,一路上渐渐汇合其他人,总算在午时赶到了灵泽山脚下。 外面已经停了不少华贵的马车,还有寒暄问好的声音混合着马蹄声,好生热闹。 “乔小姐,近日可好?” 丞相府乔雨兰也来了? 头筹 蔚蓝的天空下。 光影在天地间荡开。 待侍婢撩开车帘,沈安歌刚弯腰钻出马车,便见一只扎着护腕的结实臂膀自一侧递过来,这护腕…… 沈安歌搭上臂膀,下意识看了眼,果然是他顾卿,她收回眼神,默不作声下了车。 顾卿? 他怎会在这儿? 沈安歌记得随行名单里并没有?他的名字,但莫名没有感到多少意外。 “你怎会在这儿?” 他原是内院护卫,自己也让他不要随意走动,理应不会被阿姐看见才对,怎会让他随行。 顾卿稍稍低头道:“请小姐注意脚下。” 午时过后,凡是受邀秋猎的官家子弟皆已到齐,各自在山间寻了处避风平坦的地方安营扎寨。 沈家帐内。 云栀端来一盆清水进帐,替沈安歌挽起袖口,再弄湿帕子,仔细擦拭着。 “小姐,问过大小姐了,原本随行的马奴都吃坏了肚子,上吐下泻一整夜,起不来床。管家实在找不到人手,偶见哪个少年擅驭马,特请示了大小姐,让他随行的。” “小姐不用担心,大小姐说了不让他近身伺候,想来出不了什么问题的。” 沈安歌将用过的帕子递给云栀,她担心的不是这个问题,这山泉水的冰凉让她思绪清晰了许多。 顾卿身为皇子,纵使他备受冷落,在宫里没有什么存在感,可他毕竟在皇宫里生活过一段时日,而此番围猎世家子弟中不乏有皇亲国戚,他就不怕被人认出来吗? 就算上辈子,她对顾卿的过往也了解甚少,也从不曾看透过他。 云栀拿来红色束腰骑装,替她换上。 “安歌,快出来!各家都已安顿好,准备围猎了!” 赵之吟的声音自营帐外传来,带着些许兴奋打断了沈安歌的思绪。 这秋日的阳光虽热但也不至于太毒,刚好驱散这寒冷的风。 沈安歌从帐里出来,各家子弟果然已经背着利箭,手挽良弓,在林子外集合了。 一眼望去,官位高的,家世显赫的皆养着猎鹰和猎犬,一时之间犬吠鸟鸣,好不热闹。 沈安歌捏了捏手中的绞金马鞭,待护卫牵着爹爹花重金买来的西域红马,她踩着马镫跨越上去。 颇有将门虎女的风采。 云栀在马下欲言又止,担忧的看着她道:“小姐,您要骑马吗?太危险了?您上次还从上面摔下来,不然我们在这儿等着?” 沈安歌兴致来了,早就已经压过害怕。 “我会小心的,你在帐内等我,待我凯旋而归给你打只野鸡。” 沈安歌骑着宝马信步而去。 马是宝马,宝马上的美人一袭红衣束腰骑装利落无比,比平日里钗环碧裙的模样更为夺目。 一时间,各家子弟皆都注目于眼前的女子,带着明显的惊艳之色,大概是没想到那个为了男子争风吃醋的沈家幺女,是这样的美人。 不远处周景身旁有人凑过来,脸上带着艳羡之色道:“周兄,这样的美人围着你转,你怎能不心动啊!” “是啊,周兄,没想到沈家幺女,是这样的绝色,周兄你错过可惜了,不过我们倒是有福了。” 旁边的耳语都尽数传入乔雨兰的耳里,捏着马绳的手越来越紧。 周景骑马上前,绕着她走了一圈方勒马停下,温声嘱咐她道:“安歌妹妹,林中地势复杂,待会儿切记跟着人群走,莫跑远。” “好。”沈安歌颔首,和他加入狩猎队伍,立在沈芜华身旁。 沈芜华并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的事,还别有意味的看着两人,调侃道:“周公子,这好像是我的妹妹,怎的倒像是你的……人一样。” 语尾的音调特意拉长,沈安歌有点羞愤。 “阿姐,你别乱说。” 号角一响,百骑卷过长坡,争相绝尘而去,惊起林中飞鸟无数。 在众人当中,独独沈芜华一人与男子并驾齐驱,不分伯仲。 赵之吟勒马来到沈安歌旁,见她盯着前面已经远去的身影,以为她在看周景。 便打趣道:“怎么?旧情复燃?你还是舍不得你的周景哥哥?也对,这在场的未婚配世家子弟中,也就他还算看得过去,勉强配得上你……” 这话题怎么会突然扯到这上面来了。 沈安歌及时打断她的话:“我不过是看阿姐和那人谁会赢,你想哪儿去了?” 两人正交谈着,忽地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女声,唤道:“沈小姐。” 沈安歌回头,看到了一身青衣的乔雨兰,还有她身后跟着的一男子。 唉,沈安歌心中叹气,想起前世种种,还有乔家的下场,最终都定格在乔雨兰血肉模糊的那个晚上。 上辈子沈安歌被人下毒,久久不醒,醒来便是乔雨兰那被人划花了的脸,说来说去因爱生恨,嫉妒能蒙蔽双眼,她见不管自己都已经家破人亡了,周景还爱自己,自己又成功入住摄政王府……。 无端而来的气愤突然又没了,变得无比平静。 沈安歌于马背上直身,淡淡语气应了声:“乔小姐。” 乔雨兰趾高气昂地从她身边走过去,还不忘剜了她几眼。 待人走远,她才开口问了赵之吟:“她身后的男子是?” 赵之吟随着视线看过去,“噢,他啊,乔雨兰的表哥,家中无人了才被乔家收养。” “不说这个了,安歌,你今日来就准备这样起起马就算了?” 说到这个,沈安歌肆意一笑道:“怎么可能,来,我们比比谁猎得多。”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的欢呼声打破了林中的平静。 赵之吟眼睛一亮:“看来有人猎得头筹了,这么快!” “走,我们去看看。”沈安歌一扬马鞭穿林而去。 沈芜华猎到一头野猪,拔得头筹,顺手将沈家家徽的旗帜插在猎物上,英气无比。 而一旁,刚才和沈芜华争相狩猎的华贵男子,此时正气喘吁吁地骑在马背上,不甘的瞪了沈芜华一眼。 “刚才我看你是个女人,这才让了你三分,下次本王绝不会手下留情!” “你是哪家千金,我记住你了。” 沈芜华傲气看了眼他回道:“将军府,沈芜华。” 男子诧异,“原来你就是那个被派到边关的女将军,怪不得你看着眼生。” 少年的笑容 赵之吟和沈安歌驭马停在不远处,随后改变速度慢慢朝着聚集的众人过去,沈安歌瞧着这华贵少年有些眼熟。 应是在前世某次宴会上见过。 沈安歌留了个心眼,轻夹马腹向前问赵之吟:“阿吟,那个手挽雕刻金弓的少年,是谁?” 赵之吟手覆于眼上,挡住阳光眯眼看了看道:“哦,他啊,当今圣上侄子,南阳王唯一的儿子。” 沈安歌和赵之吟走进,就看见顾燕北将一只箭掷于沈芜华脚下,昂首宣战道:“再来!” 沈芜华挑眉一笑,翻身上马道:“小世子,待会儿若是再输丢了脸面,可不许哭,不然我让你先跑?” 围在一旁的世家子弟也在起哄,顾燕北羞愤红了脸,气冲冲道:“谁哭谁是狗!” “用不着你让!” 说罢,两人一扬马鞭又开始比试,将跟随的侍卫甩在身后。 沈安歌见他好笑,这个南阳王世子是个孩子心性,她心里倒是笃定这人不可能是沈家的敌人。 赵之吟命人将那头野猪抬回营帐,围观的人也四处散去。 “还比试吗?” 沈安歌扬眉答道:“当然,我阿姐这么厉害,我也不能输。” 两人正准备扬鞭远去,周景从林中出来,赵之吟看了看身旁的沈安歌,这周景一看就是朝着她来的。 赵之吟一副“我懂”的表情对她说:“我先过去等你。” 周景驭马缓慢前来,手里提着一只雪白绒毛的兔子,马儿在沈安歌身旁绕了一圈方才停下。 “歌儿,给。” 他扬起手中的兔子道:“见它通体雪白干净,额前一抹银灰色,想着你会喜欢就给你捉来了。” 沈安歌仔细看了眼他手中的兔子,还真是可爱极了,银灰色的毛又与别的兔子不同,她是喜欢的……但…… “多谢景哥哥了,我……”还没等她说要完,周景怕她说出拒绝的话,一股脑开口道:“那我就把兔子给你放营帐里,带回府养着。” 看着他往自己营帐走的身影,也没说得出拒绝的话。 “那就多谢景哥哥了。” 随即扬鞭离去,行到赵之吟身旁时,就听见她说了一句,“真没情分了。” “景哥哥和我的兄妹之情不算情分吗?” 众人都已经跑远,沈安歌和赵之吟也都跑进林中,只可惜沈安歌骑术不精,两人体力也比不上沈芜华。 在林中转了几圈,便和一干贵女回了营帐。 斜阳余晖,溪水泛着暖光。 两人驭马缓慢前行,沈安歌马背上挂着两只刚猎来的灰兔,而赵之吟马背上除了兔子多了只野山羊。 赵之吟脸上尽是得意之色,不知和沈安歌说了什么,逗得她捂嘴直笑,到了营地就各自分开朝着自家马厩而去。 到了马厩她翻了难,上是好上可这下来,平常都有侍从拿着马镫候着,她越看越觉得马背很高,正犹豫跳下来会不会受伤时,便见一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过来。 双臂交叠,单膝跪地形成一条人臂梯子,供她踩着膝盖下来。 顾卿? 他就这么爱跪下? 沈安歌不禁在想,上辈子他动不动吓得人跪下,是不是也因为在外生活的影响。 “我没有踩人凳的习惯,你且让开。”她语气轻柔但不难听出带着些许怒气。 已经把他留下,她就得将他这些折辱人的臭毛病改改。 见她不悦,顾卿抿了抿唇,依照她的吩咐退了一步。 沈安歌在马上找着着力点,踩着马镫一个翻身下来,落地不稳险些摔倒。 “小心。” 顾卿眼疾手快的上前扶住她,修长的手指带着凉意,牢牢地攥住她的手腕。 这样有力度,让沈安歌心下一颤,眉心一紧。 四目相对中,顾卿的眼眸平和安定,没有一丝掌控和欲念。 沈安歌这才回过神来,面前的少年不是前世的顾卿。 方才那一下握着的力度,一下子把她带到了前世的王府。 “谢谢。”她松了口气,不着痕迹的抽回手腕。 顾卿顺从的松了手腕,想了想,他忽而抬眸对着沈安歌一笑。 不似那晚些许的僵硬,今日的笑容随和许多、带着少年的朝气。 夕阳成了五彩霞光,潺潺流动的泉水边没了喝水的动物,眼前少年的笑容如山泉一般干净,洗涤所有阴霾。 都说长渊城中周家公子周景面容傅粉,身姿挺拔堪称第一人,但沈安歌倒是觉着不及眼前笑容满满的顾卿。 她心中在想,从那夜让他“笑一个”以后,他总会在见她时都会露出一个笑容来。 好像这样她就开心,他也就能继续留下来。 她猜,顾卿宫外颠沛流离这些年,为了活下去,为了迎合别人,一定是锻炼出了超乎常人的敏感度和警觉度。 否则他也不会察觉到自己心中摇摆不定的念头,从而抓住机会讨好,让自己留下来。 不过他的笑容真的太过刻意。 “以后别硬逼着自己笑。”她道。 顾卿流露出不解,问:“小姐不喜?” 沈安歌认真想了想,说:“倒也不是。” 随即嘴角荡起浅浅笑意,认真道:“无端发笑挺傻的,而且……笑是自发地,不是因为外力强迫,就像这样。” 她对顾卿扬起笑容,将缰绳递到他手里,语气轻快:“它就交给你了。” 说着晃荡着手中的马鞭,迎着光朝营帐走去。 日落,击鼓收猎。 溪边架起了篝火,草地上堆着不少飞禽走兽,都是各家收获的猎物。 赵之吟正在安排人手清点,按照猎物身上的箭徽盘点各家所狩猎的多少,从而选出魁首。 为了避免出错,数了几回,都是沈家猎物最多,不论数量还是稀有的猎物都占大头。 南阳王世子顾燕北次之,再者就是周景等人。 最少的便是丞相府,不过她猎不到,旁人送她的倒是挺多,上赶着巴结她。 她也不在意这些,看了沈安歌一眼,貌似再说我技术差也比你的好。 篝火旁,大理寺少卿家嫡子打趣周景道:“周兄,怎的今日不见你一展风采,莫不是心猿意马,导致了心有余而力不足?” 乔雨兰是知道的,周景所打获的猎物都尽数给了沈家,不由得咬紧牙关,狠狠嚼了几口烤肉。 篝火前,炙肉分食,大家都在吃着今日的战利品。 沈安歌命人割了一腿鹿肉,分给随行的侍从,而后又亲自挑了些瓜果和细嫩的炙肉,吩咐云栀道:“将这些的给……”顿了顿,改口道:“给那马奴单独送去。” 云栀领命起身,朝着马厩而去。 红眼雪白小兔子 不多时,云栀回来,在沈安歌旁说了句话。 “小姐,那只兔子是要喂草吗?” 声音极小,但话音刚落,便听见一旁刘侍郎家的千金说了句:“沈小姐的兔子?” 这时,吴总兵家的嫡女眼里带着笑意,打趣道:“不是,那个兔子啊,方才我看见周公子送与沈小姐的呢,额头有一撮银灰色的毛,可稀罕了。” 顿时,这事在人群中炸起聊天源头,纷纷说着周景与她的情谊。 沈安歌一时不知如何解释,周景瞧出了她的为难便出来解释道:“方才只是顺手,只有安歌妹妹在,若吴小姐你喜欢,我再打一只来就是。” “哎呀,我哪儿有那个福分呐,说笑,说笑而已。” 这时,乔雨兰开了口道:“吃肉都堵不住你的嘴?” 那几个贵女这才住了嘴,满不在乎地吃着手里的肉,有人不服气,小声嘟囔着“要不是丞相府,我才懒得搭理她。” 乔雨兰瞪了她一眼,将手里的肉一丢,回了营帐。 一圈下来,沈安歌也没看出什么异样,倒是听了些尖酸刻薄的言语,也意外发现了其他的东西。 说到今日谁的猎物最多,众人都在称赞着沈芜华的能力,只有孙家来的那位当即说了一句话。 “沈大人能力卓越,为百姓着想,能者多劳,不然也不会培养出沈大小姐这样的女中豪杰。”虽带着笑意,这话中绵柔却夹藏着钢针。 这时任家那个草包二世祖任杰不乐意了,真以为是夸沈芜华,仗着家中有人,毫不在意说道:“沈大小姐女流之辈混迹军营,可要当心伤着自己。” 眼神意味不明,看来还是想再说点什么,顾忌到她手中的剑。 说完,还有看了一眼正在烤肉的沈芜华一眼。 沈芜华慢悠悠单指抽起些许剑刃,寒光吓人,正想说什么,身旁的顾燕北提前开了口:“这就不劳你费心了,又没抢了你风头,也别抬着头看了,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胸无点墨,只知吃喝玩乐?” 顾燕北的开口是沈安歌没想到的,她反倒小看了这位少年。 有人出来打了圆场,比起任家,南阳王更是得罪不得,这点,任杰是知道的。 这一场狩猎,沈家风头正盛,哪些人钦羡,哪些人另有深意,沈安歌都心里有数。 这在场的士族子弟从一见面开始,就三三两两聚到了一起,贵女更是早早就抱团取暖。 独有自己和阿姐还有赵之吟没有任何表示,见着她们这番模样,她也是懂的。 毕竟,这其中各自代表的都是自己家族背后的利益。 若是没有长辈之间的授意,又怎么会聚到了一起。 想到当初父亲的案子,沈安歌默不作声朝着在场众人打量了一番,脑海中将线索定在了一同出征的人员上,当初“证据确凿”的证据自然只有同行的人才能拿到,可断然不会因此就定罪,毕竟那时还在战事中。 朝中一定有人和边关里应外合,在朝堂之上严加渲染,或许,还准备了其他也说不定。 今夜众人中,她有了初步的怀疑对象。 外头篝火热闹,众人又开始新一轮烤肉。 丞相府帐内,乔雨兰坐在榻上,脸色不畅,男子端着一盘兔肉讨好的递到她跟前。 账外更是跪了一地的奴仆。 “表妹,晚膳你没吃多少,我拿了点你喜欢的兔肉,烤得正好,别生气了,吃点。” “那些女人只会嚼舌根,你同她们不一样,别置气了。” 恰巧这时,营帐不远处有几条人影走过,议论道:“少有机会见到那沈家小姐,之前听说为了周景赛马,原以为会是个无脑花瓶,想着今日必定被丞相府小姐比下去,却不想沈家二小姐乃仙女下凡啊。” 另一人笑道:“可不是嘛!那个乔雨兰贵为丞相府千金,整日围着周景转,方才还怒气冲冲走了,就这样,周景还不理她。” 随即话锋一转单:“我还在猜想周景为什么不愿意要乔雨兰,今日一看沈家小姐,我就全都明白了!我要是周景!我也选沈家幺女!那身段容貌简直没得说,比宣称长渊第一美人的乔雨兰还要美貌。” 帐中传来东西碎裂的声音,账外的声音戛然而止,脚步匆匆离去。 乔雨兰气的甩盘趴在榻上,怒气冲冲,更是被外面那几人的话语委屈的红了眼。 乔迟瑞一见表妹委屈了,心疼得不行,安慰道:“表妹别伤心,哪些人不长眼,那样的花瓶怎么比得上表妹这样的珍珠。” 他眼里闪过一抹暗色,“今日没拔得头筹没关系,明日我定一举拔得头筹,将所有猎物送到你跟前,让他们那些瞎了眼的看看,表妹才配得上所有的好东西。” “那个沈安歌,表妹放心,她明日一定比不过你。” 弦月西斜,篝火也已经熄灭。 营地里都十分寂静,各家都已经陷入沉睡。 树林里秋天的寒气悄然升起,一只灰隼划破夜空准确的落到顾卿臂膀之上。 刚取下情报,便听见树林外传来了轻重不一的脚步声,想来是心虚所以刻意放轻了脚步。 顾卿耳力极好,再从树后借着月光判断,这声音来自沈安歌的马厩。 臂膀上的灰隼欲扇动翅膀,他抬指压在唇上,示意它别动。而后身形一闪,来到最前面的树干后窥探。 一个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马厩,然后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倒入马槽,伸手搅拌一番,月光下,顾卿看见一闪而过的寒光,马儿动了一下。 做完这些,人影才匆匆离去。 待那黑影消失不见,顾卿方从树后出来,抬臂放飞灰隼。 他负手,踱步走到马厩,四处看了看,随手捞了一把草料置于鼻下嗅了嗅。 又绕着沈安歌的马儿查看了一番,终于在马腿上发现一个细小的针眼。 顾卿嘴角一勾,喉间闷着声嗤笑,眼眸在银色月光下尽显凉薄。 看来,不用他出手,就有人迫不及待要放火了。 管还是不管呢? 当然是不管。 躁动的马 翌日一早,天边云层厚重,晨曦都蒙上了一层晦暗,温度随着起风逐渐下降。 山脚,沈安歌换了身稍厚的衣服,望着山坡上驭马而来的沈芜华,她朝沈安歌道:“歌儿,今日天气突变,怕是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若晚些再下雨就不好了,咱们再猎一场就拔营归府,你身子弱,再感染风寒就不好了。” “阿姐,我哪有那么弱,”不过此行目的不在于狩猎,想了想,她转而答道:“好。” 营帐后的马厩里,沈安歌的马驹发出低低的啾鸣声。 沈安歌的良驹是沈南天特意挑选的,通人性且性情温和,今日不知为何有些躁动,不让人近身,一直刨动着前蹄。 沈安歌拿着干草喂到它嘴边,伸手抚过它的鬃毛,试图安抚它。 红马却是一甩马头,挣扎着甩开缰绳,沈安歌忙后退一步险些摔倒,欲唤侍卫前来帮忙,突见身旁横过来一只臂膀,攥住缰绳用力下拉,红马叫了一声,乖乖不动了。 沈安歌从他身侧站远了一步,视线从红马移到他的侧颜。 眼眸中止不住的讶异,这红马从来到府上,除了自己和阿爹,还未见它在第三个人手里低过头,旁人要是碰它,定撂蹄子。 “小姐,可以了。”顾卿扯着缰绳转过来,疾风卷过,吹乱了他鬓角的发。 她这才注意到,他身上的衣服也只有一件侍卫的衣服,甚是单薄,今日的疾风呼啸。 云栀拿着一件青色斗篷过来,原是想着今日风大给沈安歌穿上防风的。 沈安歌接过那件斗篷,意外地抖了抖将其披在顾卿身上,两人之间的距离有些远,她拉了拉系带顾卿向前站了一步。 给他系绳节的时候,她能感受到他的僵硬,只不过瞬间便顺从地放松下来。 顾卿看着眼前的柔荑,眼底藏着些许疑惑。 云栀也是一脸懵,不自觉撅着嘴看了那个备受主子青睐的少年一眼,酸溜溜道:“那……奴婢再去给小姐取一件。” “不必了,我身上穿的这件本就是厚的,待会儿还不知道跑多热呢,云栀,你也去多穿点,当心着凉。” 云栀这才喜笑颜开的应声。 沈安歌上下打量着顾卿,心想这浅色不适合他,看起来有些柔弱。 “这斗篷短了些,你先将就着穿,待回去再给你做几身衣裳。” 沈安歌说完便拉着马鞍,踩着马镫一跃而上,道:“你既是我带出来的,那就是我的人,穿得太寒酸了别人会认为我虐待你。” 顾卿并没有回她的话,只是直直望着她,瞳孔幽深漆黑得不见底,并未将缰绳递给她。 沈安歌看着他,正疑惑他怎么不给自己缰绳时,云栀开口了,低声喝道:“你这马奴是怎么回事,不把缰绳递给小姐,还这般无礼直视小姐!” 顾卿这才薄唇微启,说道:“小姐。” 沈安歌凝神看着他,以为他要为了这件斗篷道谢时,等了半晌却听见少年含带笑意:“今日有雨,不宜狩猎。” 他笑什么? 沈安歌看了眼天空,远处传来狩猎开始的号角声。 沈芜华和赵之吟在远处扬鞭催促她,沈安歌便没体会他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扬起手中的马鞭道:“下午之前我自会回来。” 云团遮日,天空蒙上薄薄地灰暗。 顾卿眼神锁定着远去的沈安歌,抿着唇看不出什么情绪。 林中,猎犬狂吠,惊鸟疾飞。 没想到今日拔得头的竟然是那乔雨兰的表哥。 乔延州将猎来的飞禽走兽尽数摆放在地上,将带着乔家家徽的旗帜插在地上作为标识,目光却落在外圈的骑马而来的乔雨兰身上,带着些许讨好的意味。 一时间,陆陆续续有人围过来,恭贺声不断传来,乔雨兰脸色不由得傲气起来。 南阳王世子顾燕北气的一把将弓扔在地上,昨日输给沈芜华也就罢了,她出身簪缨又任职军中。 可今天,输给一个名字都叫不上来的乔家养子,又算怎么回事? 他看了眼得意洋洋的乔延州,气不打一出来。 奇怪的很,明明猎物就在眼前,只需一步就可收入囊中,可这身下的马匹就是病恹恹的跑不动,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驾马而去轻松拿走猎物。 不满的不止南阳王世子一人,还有任家的任杰,张口就是尖酸的讽刺和怀疑。 “昨日不见乔兄一展风采,今日这林场倒像是你开的一样,我们无论如何都比不过。” 这话引得视线都集中在了乔延州身上,乔雨兰开了口道:“怎么,比不过就要以气势压人?我们乔家还没怕过谁。” 这一句话压下了所有的猜忌。 “歌儿” 沈芜华眉头紧皱,没有骑马而是牵着走过来,压低声音问:“你的赤雪如何?” 沈安歌摇了摇头,道:“从晨起开始就有些躁动,不太听使唤。” 沈芜华环顾四周,各家马匹都病恹恹的样子,怪异道:“怎么一夜之间我们所有的马都出了问题。” 此刻赵之吟也牵着马儿围了过来,脸上也是怀疑的神色道:“这在场的马匹怎都病恹恹的?” 还未来得及思考什么,忽闻顾燕北的马匹仰天长啸,高高撂起马蹄,发了狂似的要将马背上的人甩下来。 这样被甩下来可不是闹着玩儿的,会出人命的,顾燕北身份特殊不能儿戏。 “吁,停!停下!” 顾燕北极力拉扯住缰绳,试图将马停下来,但终归是徒劳,只得仓惶喝道:“愣着作甚,还不来帮忙!” 侍从忙向前但无法近身,还是在一旁的周景反应过来欲牵动马儿过去帮忙,却不想他身下的马儿口吐白沫,也癫狂起来。 紧接着,在场的马儿接二连三都像疯了一般,横冲直撞。 一时间,林中乱作一团,嘶鸣声和尖叫声响起,人们都慌忙稳住自己的马匹。 沈安歌尽力安抚着身下狂动的马儿,忽看着乔家的马安然无恙地停在林边,显得十分突兀。 乔雨兰脸色苍白,下意识看向乔延州。 他昨日所说的头筹就是这样来的? “怎么回事?不可能的,不可能的……”乔延州低语,脸上虽极力稳住也难掩饰慌乱的神情。 他昨夜明明只在沈家草料里下了药,让沈芜华无法夺得头筹,可为何所有的马匹都疯了? 这林中一定有问题! 一片慌乱中,人们都发现了乔家的异样,傻子都能发现他们有问题。 随即,乔延州靠近乔雨兰,不知怎的乔雨兰的马儿也癫狂起来,带着乔雨兰向远处跑去,他也随之向外逃去,远离了现场。 跌落山崖 与此同时,顾燕北控制不了疯马,脱身从马背上掉下来! 须臾之间,一条身影踩着马背而去,沈芜华刚好拽住顾燕北的衣襟,带着他问问落到地上。 原以为死定了的顾燕北眼睛都红了,还未来得及道谢,沈芜华身后的骏马扬起蹄子就要朝着她脊背踩下来! “阿姐!” 沈安歌顾不得追逃跑的乔家兄妹,抽着马鞭颤阿姐奔去! 赤雪嘶鸣冲上前,扬起前蹄将顾燕北的疯马撞开,撂起的马蹄堪堪擦着沈芜华的肩膀落下,避开了致命一击…… 若这蹄子落下去,阿姐不死也残废。 沈安歌还来不及高兴,却见被撞开的那匹疯马癫狂起来,眼睛凸出,回身一口咬在赤雪的脖子上! 不过一瞬,赤雪脖子鲜血如注,疼得马身立起,转而载着沈安歌朝林中深处而去。 “安歌!” “安歌妹妹!” “歌儿!” 沈芜华、赵之吟、周景同时惊呼而起,还来不及反应,周景和沈芜华拔腿追去。 可人腿怎么可能追得上四蹄,满树林又都是疯马,光凭人力如何能追上? 顾卿从马厩来到林边,瞧见的就是如此画面。 昨夜沈安歌的马儿甚是警觉,吃了一口草料味道不对便没有再吃第二口,所以中毒不深,麻烦的是……扎入马身的药,若她按时回来不管闲事,便不会有性命之忧的。 可…… “还是多管闲事。”顾卿低讽。 看着那熟悉纤细的身影在马背上颠簸,很快便消失在树林深处,将追赶过去的两人远远甩在身后。 此处地势险峻,没人能比他更清楚,沈安歌这时落单意味着什么。 他淡漠的视线落在一旁惊魂未定的顾燕北身上,那是他此行的猎物。 欲走近一步,斗篷的一角被荆棘挂住。 紧接着,急促的马蹄声传来,马背上是乔雨兰和乔延州。 顾卿伸手扯住斗篷,温暖的触感让他愣了会儿,歪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片刻,他改了方向,朝着乔家两兄妹前去。 “闪开!快闪开!” 乔延州大喝一声,但并未减慢骏马的速度,直直朝着阻拦的那人冲去! 眼前那少年非但没有躲避,反而在笑。 乔延州没顾得上笑容背后的深意,少年唇线扬起,目光冷冽,就像睥睨众生的阎王,视他们如蝼蚁的主宰。 一种被野兽盯上的恶寒油然而生,乔延州来不及勒马,缺见那少年单手将他从马背上狠狠拽了下去,砸入一旁的道上。 乔雨兰惊呼一声:“表哥!”,眼睁睁的看着他跌落涧溪。 而乔雨兰的马儿顺势停了下来。 顾卿抢了乔家的马,利落勒马回身,翻身而上,抬手将匕首刺手马臀,身下的马儿因为疼痛而受到刺激,不要命地朝林中奔去。 沈芜华追到一半,身旁一股风呼啸而过,便见一抹身影如箭离弦般朝着妹妹失踪的方向而去。 马背上的青色斗篷在她不认识的少年身上。 …… 沈安歌在林中疾驰,耳畔的风呼啸而过,如利剑般刺过皮肤。密林的树枝不断抽打在她身上,火辣辣的疼。 她匍匐在马背上,就算疼也不敢松开缰绳。 大声喝道:“赤雪,停下!” 可惜,马儿更本不会听她的。 她强撑着神志,因为用力手被勒得生疼,一个颠簸让她不小心咬到了舌头。 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沈安歌一阵恶心,此时浑身都在疼痛。 此时,她只能安慰自己。 没事的。 等赤雪跑累了,自然就会停下。 但她没注意,骏马的眼已经被白色覆盖,已经没有神志,更本不会停下来。 林子到了尽头,视野变得开阔,没想到不远处竟是断崖。 眼看就要冲出断崖,赤雪的腿忽然被飞过来的石子击打,前身折了下去,在离断崖不到三尺的地方堪堪停住。 突如而来的动作把沈安歌抛了起来,缰绳脱手,她和那些踏碎的石子一样,不可控制的像山崖下坠落。 抛起的身体还未落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野之中,紧紧攥住了向下坠落的她。 沈安歌是被刺骨的寒风刮醒的。 刚才在马背上颠簸的疼痛在此刻显现,她下意识动了动身子,立刻听见身侧的石子滚落深涧的声音。 这时,沈安歌彻底清醒了,一下子收住呼吸,僵在原地不敢动。 她仔细看了下,这是断崖中凹进去的一个山凹,宽不过五尺,长不过半丈,头顶有一颗横向生长的松树向外延生,刚好遮住这个洞口,挡住了上方的视线,也不知道离崖顶有多远。 而下方则是雾蒙蒙的,看不见底的深渊,稍有不慎坠落下去,必定尸骨无存。 扭头一看,顾卿就昏睡在她身边,双眼紧闭,而这个洞刚好够容纳蜷缩着的两人。 沈安歌想起来了,她坠崖时是顾卿追了上来,从马背上飞扑过来攥住了她的手臂。 另一只手攀着悬崖上凸起的岩石,悬崖绝壁上,岩石或薄或厚,顾卿拉着她不断攀援擦过,留下一路血痕。 最终,他见到中间那棵老松树,带着沈安歌借力缓和下落的速度,从而在体力快要耗尽时,将沈安歌和自己抛至这个能容身的山凹处。 他体力虚脱,尚在昏迷中,这高大的身躯在山凹中有些憋屈。 不过憋屈就憋屈,至少能活命。 凌乱的斗篷被山风吹的簌簌作响,沈安歌怕他掉下去,跪坐着费力将他又移进来些。 凑近一看,她这才发现顾卿眉骨有细小的伤痕,而双臂上更是无数血痕交错,看着很是吓人,想必是寻找攀援的岩石弄伤的。 唉…… 不管前世今生,即使有了她的干预顾卿也总在受伤,她不禁想到前世,在宫外无人照顾时他是如何过活的。 山崖的风比林中的还要大些,这个山凹又不避风,沈安歌缩了缩身子,天边的云层被吹的翻涌起来,头顶的老松也哗哗作响。 她想阿姐还有之吟此刻定时在寻找她,也不知那个乔延州抓住了没。 独处 云层翻滚几圈后逐渐舒缓消散,沈安歌清楚的感知到内心深处那最坚硬的部分在融化,柔软最终和这云层一样消散。 眼睛始终不曾离开过顾卿,眼眶微红,用已经麻木的手轻拍他的脸颊,哑声道:“喂,醒醒……” 指尖刚碰上他的脸颊,顾卿便突然转醒。黑沉沉的眸中带着防备和肃杀。 沈安歌第一次见到他这番模样,以往的不防备恐怕花了很多时间,心中更加肯定了他在宫外过得不好。 只是一瞬间,那双黑沉沉的眼眸逐渐有了光亮,眼神不再涣散,目光落在沈安歌冻得苍白的脸颊上。 “小姐。”他唤了声,然后坐起身来。 沈安歌看着他以极不自然的姿势撑着做起来,再看他左手软绵绵的耷拉着,掌心被碎石化得血肉模糊,也不知伤势如何? 她眉头微皱,喃喃道:“你的手?” 顾卿的视线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落在自己无力垂着的左臂上,随即满不在乎的笑起来:“不妨事,手断了而已,不会麻烦小姐的。” 沈安歌心下一惊,简简单单的断了……而已? 沈安歌不由得一口气堵在胸口,脸色一沉,冷声道:“你就是个疯子,到底知不知道现在是个什么处境,若没有及时医治,你的手还要不要了?” 顾卿面无表情,右手搭上左肩摸着位置,找到了关节处,用力一板。 只听见“咔嗒”一声,错位的关节便被他扭回了原处,看得沈安歌触目惊心,仿佛他的身体就像一个随时可拆卸的娃娃一般。 不……不疼吗? 自己若是受伤定会搂着阿娘哭天喊地,爹爹和哥哥,还有阿姐定会在一旁急得不行。 下意识她脱口而出道:“你……” 沈安歌一时无言,眼前的少年脸色冷漠平静,没有痛觉一般的样子倒是有几分他前世的模样。 莫名的,她反而觉得有些熟悉,心中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楚。 顾卿试着活动了一下手臂,见还能用便环顾四周道:“小姐,我们困在断崖中央,离崖顶约莫二十余丈,这崖底云层太厚尚且看不清,这个山洞过浅不能避风避寒,没有水和食物……” “普通人活不过三日。”他话还没说完,这最后一句话便被沈安歌说了出来。 他望向沈安歌,刚才的话中他并没有听出一丝波澜或者是恐惧。 她不怕? 她感受到顾卿大量的视线,没有躲避,反而老向他的手掌,随即挑了最里面的白色底裙,当着她的面用牙齿咬开撕下。 顿时就成了两条长长的带子。 “你忍着点,我帮你清理一下。” 沈安歌挪动着身体靠过去,尽力控制住手抖,拿起他的手掌小心清理着碎石屑,又用布条擦干净将其包扎上。 他不禁在想,她这般熟练的包扎动作可是为了那个碍事的家伙学的。 “好了。” 她又坐回去,蜷缩着身子靠在石壁上。 顾卿看了她一眼。 少女娇弱的身子不断因为寒风而发抖,可她的眼神却冷静又坚韧。 娇弱美丽对上坚韧,难得看见如此违和的东西出现在同一人身上,他眼底浮现些许兴致,挪动身体与她并肩靠在石壁上。 屈起一腿道:“小姐不害怕吗?” 沈安歌心想,怕,怎么不怕。 只是前世拖您的福,再可怕的场面也见过,如今这点儿危险倒是不算什么了。 “别怕。” 她尽力将自己缩入臂弯中抵御寒冷,尚有余力安慰身旁的少年,“阿姐和景哥哥还有之吟会来救我们的。” 方才见她包扎,就已经猜想是他,这下再听见他的名讳,顾卿严重的阴翳越来越浓。 真的是个碍眼的东西。 “你不该陪我困在这里的。” 正想着,少女轻柔低哑的声音传来,吞咽了下道:“趁现在还未下雨,崖壁干燥,你的手我已经帮你包扎了,撑到爬上去想来应该没问题,待上去了,寻人再来救我。” 虽然他手臂伤口很多,但经过刚才她就知道,顾卿臂力非常人能比,他若能活那自己也有希望。 总比带着自己在这里冻死好。 闻言,顾卿摩挲膝盖的动作微顿。 方才下落此处他留意过,这处凹洞离崖顶不过十丈左右,以他的能力,的确能爬上去一走了之,但若真那样,他所做的一切便没了意义。 此行目的在顾燕北,本想借此机会入……现在既然放弃顾燕北这个目标选择她,他便要让这个决定发挥最大的利益。 无用就代表死亡,他不会白白浪费时间。 想着,他换了神情,扬起了以往的笑容。 “我受了伤,就陪在小姐身边,那也不去,况且能不能坚持攀上去也不一定。” 边说着,边解开身上的斗篷,用干净没有受伤的右手拍了拍上面的灰,将它盖在沈安歌身上拢了拢。 他凑过去,漆黑的眼眸中清楚映着沈安歌讶异的表情,“小姐别怕,我会陪在小姐身边,待我伤势稍缓,我再另想办法。” 沈安歌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也就微微笑了笑。 疾风如猎刃划过,切开半空的云层,也划过她的记忆。 前世她初到摄政王府是一个雨夜,穿着里衣套红纱,她不敢抬头,直到阴影将自己笼罩,一双登云靴出现在眼前。 那一夜她以为自己要死了,结果捏着颈项的手松了松,变为抚摸而后双手紧紧的箍着自己,顾卿胸膛起伏,牙齿在肩上摩擦。 从那天开始,只要是雨夜里在榻上他始终都把自己圈在怀里紧紧的,实在麻木动了动,身后就传来他的声音。 “卸了四肢和乖乖别动,你选一个。” 于是她便不敢动了,又不会像其他女人似的哄他松开点。 见她乖巧,顾卿会忽的大笑起来,手臂更加圈紧她,带着病态的偏执道:“陪在本王身边,哪儿也不许去,就算是死,也只能死在本王身边。” 后来他的确做到了,死了也没能逃过他。 记忆中那双冰冷幽暗地眼睛,似乎渐渐在眼前重叠。 不管他所言是否属实,沈安歌都败下阵来。 她所背负的缺憾和过往,让她无力再去计较什么,分辨什么,至少他未曾害过家人。 沈安歌将身上的斗篷挪了挪,沉默着分出一半盖在了顾卿身上。 两人就此相互取暖。 峭壁上的“甘霖” 峭壁的方寸之地,有一对鸟儿停下来歇脚,沈安歌没来由的轻笑了下。 现在自己和顾卿不就是如这对鸟儿般,瑟瑟依偎着相互取暖。 天色渐渐暗下来,暗夜侵袭。 她担心的事还是发生了,没有等到援兵,等来了雪上加霜的暴雨。 沈安歌尽力将自己往里挪一些,避免身上被荆棘划过的伤痕淋到雨,她心里预感很不好。 悬崖黑漆漆一片死寂,她头一次知道夜色能像墨一般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地步,密集地雨点打在身上,无处可避。 仅有的一件斗篷根本无法御寒。 沈安歌感觉雨水浸透到骨子里,浑身都被湿寒包裹,越来越冷。 她下意识想起顾卿受伤比她更重,尽管她视线昏沉也想将斗篷多往他那边挪点。 手刚触碰到温暖,不自觉地将挪动的手转而变成了索取,紧紧向他怀里钻。 沈安歌不知道夜雨是什么气候停的,她又冷又饿还起了高热,很快便失去了意识。 她在两极感受中挣扎,一会儿身在火炉、一会儿入坠冰窖,喉间因为口渴的关系不断做着吞咽的动作。 渐渐黑夜被黎明划破,微微天光从远处升起。 顾卿正闭目单手枕在后脑盘算着下一步该如何做时,怀中的人不安分的嘟囔起来,带着委屈的哭腔低低呢喃着什么。 他将耳朵凑过去,方知她嘴里念叨的是:“王爷,我疼……” 顾卿眼睫微动,眼神凝聚问道:“什么王爷?” 将耳朵更凑近了些,她却是牙关紧闭没再哼唧什么。 那句王爷似乎也被寒风吹散,成了错觉。 顾卿沉思,这朝中封了亲王,郡王的并不多,与沈家有交集的也不过只有一位,那就是南阳王府的世子顾燕北。 她与南阳王府有关联? 正推算着,感觉到怀中的人越来越往下沉,这样下去她会直接落下去,顾卿伸手一捞将她整个人圈在怀里。 见她这样,顾卿思忖片刻,眼睫一沉注视着怀中的人。 没了雨水…… 手腕一动,袖中的匕首滑落出来。 刀刃的寒光折射晨曦照在顾卿的脸上,眼眸带着笑意,脸上却毫无波澜冷静得可怕。 将情况稍好一点的右手伸出来,解开那条白色绸带,捏着刀刃划过,手心开了一个口子。 手搁放在沈安歌嘴边,犹如干涸的大地突降甘霖,她极力的吸吮。 崖底密林,数十人执着火把,踩着泥泞的山路搜寻。 四处大喊着沈安歌的名字。 泥土蔓延到了沈芜华腿上,她的脸上也沾上了泥土,嗓子喊哑也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崖顶追过去时,二人的马匹皆倒在崖边,两人却像人间蒸发了一般,沿着断崖边向左右找了许久,没有任何发现。 而现在崖底搜寻了许久也没有任何踪迹。 女子身体总比不过男子,妹妹又康复没有多久,这大雨一天一夜,她如何支撑的住? 想到此,她狠狠捶向身旁的大树,树干受到敲击,树叶簌簌作响,沈芜华眼里满是自责。 “好了,不是你的错,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我相信歌儿。”沈白在一旁开口道。 他也着急,称病告假在家和沈芜华带着侍卫找了很久。 “是啊,沈大小姐勿要着急,我们再找找。”周景亦是满眼通红,因为通宵过度劳累嗓音都变得沙哑。 沈府和周府的侍从布满这片林子。 周府侍卫执着火把向前,在周景身旁道:“公子,沈二姑娘从几十亿丈高的悬崖落下,我们也搜寻了许久,莫不是已经……” 话音未落,周景一脚把人踢倒,厉声道:“她不会有事!若有人再胡言,就地处置!” 他素日待家仆温和,今日却像在军中一般,吓得周府的奴仆跪了一地。 太阳逐渐悬挂当空,没有了暴雨阻碍,视野开阔。 雨水顺着叶子滴落,打在沈芜华额头,她仰首向上看了看,视线定格在那高空中的凸起的一块崖壁上。 峭壁凹凸不平,两人随着她的视线望去,立即意会,还有一个地方没有搜寻。 山崖半空。 沈安歌像将这“甘霖”喝个够,却因为精疲力尽无法汲取,眉头渐渐皱起来,不满的哼哼唧唧。 身边的人似乎察觉到了这个问题,那抹“甘霖”暂时远去。 不稍片刻,阴影再次俯下,有什么柔软温凉的东西覆盖在她干涸的唇瓣上,继而被动的接受一条温热撬开了她的唇齿,将这浓重味道的液体喂进她的嘴里。 阴影覆盖了她,遮挡了阳光她微微睁眼,两人贴的极近,背着晨曦她看不清眼前人的模样,只记得他苍白的唇上沾染着一抹艳红。 一口又一口的将什么东西渡进来,滋润她早已经干涸的喉间。 沈安歌尽力睁大眼睛,最终记住的也只有他那双毫无波澜,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 …… 再次醒来,沈安歌已经躺在了柔软的榻上。 睁眼便是熟悉的自己闺房帐顶,身上也没有了湿冷的感觉,房间里烛光昏暗,窗外是一片黑沉的夜色。 就像…… 就像某个人的眼眸。 沈安歌下意识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她刚撑着身子坐起来,便见云栀高兴的手上不稳,打碎了杯子。 云栀跑出门外,边跑边大喊着:“老爷,夫人,大小姐,少爷!” “咱们姑娘醒了!咱们姑娘醒了!” 沈安歌坐稳,晃着昏沉沉的脑袋,渐渐回忆起崖上,这才想起来喉间的味道…… 像是鲜血的味道。 “女儿!” 沈安歌头一次见到阿娘这番模样,就连上次从马上摔下来她都不曾这般,几乎是勉强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跌倒。 她扑倒榻前,声音颤抖:“乖女,我的儿,你终于醒了!” 阿娘身后还有涌进来的爹爹,兄长,阿姐。 沈安歌的脑袋还不是很清醒,见他们都进来了,下意识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来,安抚阿娘到:“阿娘,您别哭啊,只是一个小意外,不妨事,不妨事。” 谁知沈芜华红着眼睛道:“还敢说只是小意外?这一天一夜你反复发烧,”说着走到榻前紧紧抱住她,“你都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 她扬起一个轻松的笑容,抬手拍拍沈芜华的肩膀。 “我这不是没事嘛,多亏了那个……” 话说到这里她才发觉,顾卿没有在这里,于是她松开沈芜华道:“阿姐,救我的那个少年呢?” 尘埃落定 房里一片寂静,沈芜华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是周家公子率先找到了落在峭壁中的你,并未发现什么少年。” “不可能!” 沈安歌清清楚楚的记得是顾卿骑马追来,拉住了坠下悬崖的他,是他在峭壁中照顾自己,为她遮风挡雨,甚至为她…… 她不信,狐疑的看向沈芜华:“阿姐,你老实说,到底怎么回事?” 见沈安歌生着病怕她再被气出个什么好歹,沈父开了口。 “府中没有这个人,若是有,我如何不知道呢?你先休息,改日我们到周府道谢。” 这时,沈安歌才懂了他们是何意,自己当初没有打声招呼便将他留在府里,前有自己为了周景的事闹得人尽皆知,这次若再穿出什么风言风语,对自己不好。 沈芜华生性秉直,不会说谎,也从没骗过她这个妹妹,脚一跺道:“哎呀,沈白你来解释!” 末了,沈白解释道:“歌儿,你是女孩子,和一个马奴呆在一处一天一夜,传出去会对你不利。” “所以,所以你们就挑了一个好人选,周公子名声好,门第好,拿他做借口帮我掩盖了此事?” 沈安歌的声线低沉,带着质问的语气,明显可见的怒气。 她抬头,看向门边的爹爹还有兄长,反问道:“爹爹,您从小教我的知恩图报就是这样回报救命恩人的?若不是他,也不会有现在的我,此恩今生无法报答。” 沈安歌不再说话,掀开被褥下榻,“他在哪儿?” “乖女,你才刚醒……” “妹妹,你还病着呢……” “那个救我的少年,在哪儿?” 房里一片沉默。 沈夫人到底是不忍心再这样,给门边的儿子递了眼色。 “不准说!” 沈父沉声道。 沈安歌见此情形,起身就要出门自己找。 沈白无奈叹道:“按理说,奴才毁了主子清誉,定要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祸患,但他毕竟救了你,所以我重金酬谢,客客气气地将他送走了。” 话音还未落,沈安歌扯了一件斗篷披上就要出门,被沈父拦住。 她挂心顾卿的伤势,见爹爹沉着脸,沈安歌哀求道:“爹爹,你从小教我的是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做人更是要正直坦荡,他不止一次救过我,我只是想他能痊愈了再走,并未作他想。” “更何况他伤势严重,万一真的因此丢掉性命怎么办,那女儿不是更加罪孽深重了吗?” 好不容易,沈南天不再阻拦她,系上斗篷便冲出房门。 先是来到了顾卿居住的后院,房间不见她的身影,便直奔马厩。 李止侍卫正将马鞍给挂上,牵着它正要出去。 来不及打声招呼,沈安歌从李止夺过缰绳,踩着马镫翻身而上,一拍马臀道:“驾!” 便从后门直接冲了出去,惊摔了几个护卫。 骏马驮着白色身影消失在长街上夜色中。 白色斗篷翻飞,头发未来得及束上随着微风飞舞。 夜色太黑,沈安歌怕看不清,匀着速度在府门前的街道找了一圈,都不曾见到他的身影。 这么晚了,他又受着伤,能去哪儿呢? 正焦急着,脑中灵光乍现,沈安歌想起了一个地方,于是她调转了方向朝着北门长乐街而去。 亥时,街上已无百姓,集市皆歇。 水云天后街房舍,因为水云天大火的牵连也被烧得一塌糊涂。 黑色嶙峋的残垣断壁支棱在夜色中,融为一体。已经看不出哪里是大门,但她还是一下子就找到了靠在街边顾卿单薄的身影。 远远他就听到马蹄声,站直了身子,影子在月光的投射下拉得很长,罩上了落寞两个字。 他的眼神在黑夜中格外发亮,没有丁点儿意外。 似乎知道自己会来找他。 发现她的那一刻,沈安歌的心尘埃落定,使得沈安歌忽略了转弯处那稍纵即逝的身影。 见他无事,紧张过后的放松中弥漫着无限酸楚。 或许他在外没有家,被父兄这样“驱逐”出府,他潜意识中的归处,仍是这个给他带来伤害和屈辱的勾栏之地。 又或者,他是故意回到这儿,在她能找到的地方。 哥哥给了他银量,他却并未走远。 无论有意还是无意,不管上天安排他是恶鬼还是神仙,她都必须将他带回去。 她要让他在未来成为沈家的庇佑和靠山。 “吁……” 沈安歌勒住马匹。 顾卿微微仰着头,眼眸中是她紧急勒马的小小身影。 骏马高高撂起蹄子,马背上的少女勒紧缰绳,披散的发丝如云般轻柔翻飞,在月光的印射下竟带上了银白的光。 似银发仙女落入凡尘。 飞扬的裙摆下是纤细如玉一般的脚踝和小巧的绣鞋。 顾卿有一丝的撼动,她居然未梳洗更衣,就这样穿着里衣出了门,他低笑细声道:“幸好不算蠢,还知道拿斗篷。” 沈安歌并未下马,控制着马儿小心踱步上前,坚定又明亮的眸子投向马下。 “小姐。” 本应该伸出手来行礼,四目相对下,顾卿又将手往身后缩了缩。 沈安歌还是瞧见了那右手上单独缠绕的绷带,唇齿间仿佛又有了那温热又腥甜的味道。 “傅九,你是我捡回来的,我既将你带在身边,便不会怕那些闲言碎语,今日哥哥所说的事,你别往心里去。” 顾卿没有说话,静静地望着她。 她的目光像是在透过自己看向谁。 沈安歌看着他,目光投入他的眼中,回到了遥远的以前,一字一句道:“傅九,在你找到正真的去处之前,你便呆在府里,可好?” 顾卿不知道她当初给自己取名九是巧合,还是知道些什么。 这个九是那个疯女人赐予他的。 一个只有他自己知道的数字,当初他以为只是巧合,如今这个名字再次从她嘴里说出来…… “你不说话,我便当你答应了。” “跟我回家,傅九。”她红唇微张,唤道。 “家”这个字,从他记忆以来就不存在的东西,让人无法相信。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这个字,莫名的有种让人无法拒绝,且让人信服的魔力。 顾卿喉结动了动,怔然了一瞬间,方缓缓抬起右手,白色绷带隔绝了他厌恶的红色,将干净的指节轻轻搭上她的掌心。 温热…… 温热且有力。 他说“好。” 少女娇嫩柔软的手扣住自己,只轻轻一拉,便将顾卿拉至马背上。 落魄的少年和娇贵的少女,皆在此夜,开启了一场前途未知的豪赌。 她用前世对顾卿了解的百分之一,和今生对他的恩来赌沈家上下几十口人的命运。 而少年用自己的谋略还有布局来赌沈家的价值最大化。 谁都不知会是何种结果。 以礼相待 黑夜下,白光神女降世,向一位少年伸出了手。 少年被她一拉,借力翻身上马。 “你左手有伤,身形不稳,最好抓住我,掉下去我可不负责捡。”少女低低的嗓音自前方传来。 顾卿垂眸,视线下移至少女不盈一握的腰肢上,迟疑着伸手。 楚腰纤细,柔软,两手轻松就能掌握。 他生平第一次女人的身体产生了好奇。 在山崖上就是一团冰冷,而今日则是温软的触感,正疑惑这手下的软玉是何做成时,便见一个手肘捅过来,少女娇声警告:“抓一天衣裳,不许乱碰,不然自己走回去。” “是,小姐。” 沈安歌没见,身后少年乖巧的答应,眼里有着肆意的笑容。 将军府里,灯火通明。 自是都在等着沈安歌。 她从侧门入,将顾卿直接带去了偏厅。 一路上的侍从纷纷躬身行礼,但无人敢抬头看一眼,多说一个字。 沈南天和夫人坐在上位,沈白坐在一旁,沈芜华站在门边向外看着。 见着女儿回来,几人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她身后的少年身上,刚松开的眉头又拧在一起。 “爹,娘,兄长,阿姐,我回来了。” 一路上她都在盘算,若要让他成为沈家靠山,那自然不能再是奴仆。 那日爹爹初见顾卿并未认出他,那今日自然也不会有问题。 沈安歌和顾卿站在房屋中间,她仔细盯着父兄的反应,倒是沈芜华见着两人站在一起,像是……像是一对苦命鸳鸯。 就如同那话本里写的,千金小姐和侍卫的爱情被家人阻拦,小姐以死相逼的场景。 怎么看怎么不对,她上前将沈安歌拉到一旁。 “你做呀,站着干嘛,看着很奇怪。” “?”沈安歌并未理解她话中的意思。 沈安歌见父兄和娘亲的脸色除了略微头疼无奈之外,并未有任何异常。 她这才放下心来。 也对,他们不认识顾卿。 反观面对沈将军气势凛然的审视还有沈夫人堂而皇之的打量,顾卿没有半分的惧意,亦是一脸坦然。 只是眸色在睫毛的阴影下变得深了许多。 见到沈安歌的视线望过来,他立即展颜笑了笑,宛如冰雪初融。 是在让她安心? “你且先去休息,吃食和伤药我会让人送到你房里。” 沈安歌声音轻缓,眼中是坚定,娇弱而又耀眼,顾卿收到示意。 听话的很,忍着伤口向沈将军和沈夫人行了礼,便退下了。 “妹妹,你太心软了。” 沈白深吸一口气,他始终觉得这个被他捧在手心的妹妹,若因为这档子事坏了姻缘,那是万万不行的。 所以他率先开了口:“你尚未出阁,秋猎遇险,即使那马奴对你如何忠心,你也不能……” “他原就不是奴才。” 沈安歌看向沈白,一字一句道:“他原就不是奴才,万般无奈下才沦落这样,哥哥,他有名字,叫付九。” “他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清誉。” 说着,沈白情绪上来,没控制住上前一步说道:“纵使他救了你一命,但你也救过他,留他在府上养伤,两两相抵,你根本不欠他什么,重金酬谢送他出府便是最好的结局。” 沈安歌知道兄长在生气什么,接过侍婢递来的热茶握在手中,微微一笑道:“兄长,你心里清楚我救他不过举手之劳。他大可以不用这么罔顾性命来救我,当日在场的人都没有任何办法,是他以命相搏拼死救我,这两者怎可相提并论。” 廊下拐角处,听到这番话的顾卿步子微顿。 虽然他一切都如他所想达到了他想要的结果,但这番温柔又坚定的话语,仍是在他心中投下一片涟漪,转瞬即逝。 微微侧头看向偏厅方向,唇角勾着,似笑非笑,转身不见尽头的长廊阴影中。 椅子上,沈安歌放下茶盏,不紧不慢道:“他对我以命相待,舍身相护,我若是因为惧怕旁人的流言蜚语,而将他赶出府去,那才是有违爹爹的教诲。” 闻言,沈南天不由得看了眼自己女儿一眼,平日里玩闹的她,今日有所不同。 “咱们又没亏待他,我给他的银两够他受用一辈子了,是他自己不肯要。” 沈白嘀咕着,被一旁的沈芜华一个拐肘捅过来,便禁了声,不再言语。 沈夫人看着一向乖巧的女儿,第一次如此执拗,也只有叹气的份,给丈夫使了个颜色。 沈安歌的一番话倒是让沈南天缓和了面色,露出因为的神情来,缓缓颔首道:“不愧是我沈南天的女儿,爹爹没白白教导你,有担当!讲义气!有你爹的风范。” 沈南天顿时感觉一道冷光射过来,侧头瞥见夫人的狠狠盯着他。 “沈郎,女儿并非男子,要义气何用?”随后她看了眼沈芜华,更加对沈南天不满道,“当初华儿我就不该随了你的愿,女儿家跑到那种地方去,看这脸上都有了痕迹。” 说罢便走到沈芜华身旁,一脸心疼的看着这个大女儿,抚摸着她的脸,在外一定是受了很多苦。 “娘,我没事,我从小的愿望就是做将军。” 沈白眼珠左右转动,突然一椅子扶手道:“妹妹,容兄长多嘴一句,你该不会是……” 那少年的确不是一般人,样貌出色,身姿挺拔,这个子似乎也比自己高上许多,就连周景也比不上他。 他担心妹妹性子单纯,那少年模样俊俏,怕她因此搭上自己的终生幸福。 毕竟,少年一无所有,而周景才是良配。 沈安歌明白兄长的意思,忙解释道:“兄长放心,恩情与男女之情,歌儿还是分得清楚。” 从留下他开始,她就在盘算着如何将顾卿的身份告诉父兄,让顾卿顺理成章得到父兄的信任,当身份表露时,才好说服他们扶植顾卿,将来才能靠着这座有力大山,挖出对沈家别有用心之人。 避免沈家再重复前世的结果。 但用“前世今生”这一理由,显然是不可能的,说不定母亲还会怀疑她摔坏了脑子。 情之一字,难解 偏厅里,沈氏夫妇无奈看着小女儿,沈白拗不过妹妹脾气也只能低头,沈芜华则没他们的担忧。 她虽不常回来,但从他救妹妹看得出,此人胆识过人,且武力不凡。若妹妹真喜欢他,稍加培养定能成大事。 “阿爹,我觉得妹妹说的对,我们不能这样。” 沈芜华的开头莫过于给沈安歌增加了信心。 好在顾卿在府里这几日,爹爹都未曾认出他是皇子,可见他在宫中也不受人重视,所以也不会常出现在人前。 想到这儿,沈安歌不免联想他在宫中的生活,就算不受重视,但丢了皇子竟然也不派人寻找,这让沈安歌百思不得其解。 后来他怎么回去的呢? 为今之计,他要做的事,自己也是大概知道的,他的身份始终不能藏太久,只能抛出些端倪,让父兄自己查了。 届时,等父兄查出他的身份,自己或许已经将顾卿残暴冷血的性子扭转过来,爹爹最看重仁德,到时候再劝说父兄扶植一个德才兼备的落难皇子,要更容易些。 毕竟当今太子她多少也是从爹爹嘴里听说过一些的。 思及此,安静的偏厅响起少女的嗓音。 一字一句,字字在理。 “其实,我执意留下他,除了被他舍命相救感动,更是因为他的气质和眼神告诉我,此人绝非池中之物。” “爹爹,兄长,你们想想,他不为钱财,宁折不屈,来到府上也没有过多出现,若换了旁人,知道这是将军府,早就琢磨着如何靠着沈家拿个一官半职。” 随后她清澈的眼眸向阿爹望过去,说的这么明白了,素来爹爹惜才,她想赌一把他的惜才之心。 说出这最后一句助力的话:“阿爹曾说过,不会埋没任何一个人才,不是吗?” 沈芜华借着这个理由,也附和道:“岁岁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些细节来,郎中说那个少年的手臂有骨裂的痕迹,手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还能拉着妹妹不放手,着实有些气魄。更是在无水的情况下割腕喂血,这样豁得出性命。” “爹爹,这样的人,沦落至此,设身处地体会过百姓的苦,又豁得出去。方才在堂下,面对您的审视,不卑不亢,他若有机会,绝对能成大事。” 沈安歌惊喜看着阿姐,有了她的助力,必定能事半功倍。 一旁的沈将军的样子已然有了转变。 屈指点了点椅子扶手,沈将军叹道:“乖女,那你打算如何安置那小子?” 沈安歌一笑,不假思索道:“脱离奴籍,擢为客卿,自此在府里以礼相待。” 那晚以后一连休息了四五日,这天气也是越来越冷。 今日,外头没有吹那么大寒风,赵之吟备了厚礼登门,亲自致歉。 毕竟出了这么大的事,又害得闺中挚友在自己操办的秋猎中啊,出了这么大的意外,险些没了性命,换作是谁都会内疚的不行。 本该当日就上门的。 “安歌,你不知道,祖母发了好大的火,当日派了人跟着一起搜寻。我要跟着去,祖母不允,那天就罚我跪祖宗祠堂,跪了四五日呢,说让我祈求祖宗保佑你能平安无事,还不准人送饭给我吃。” 这一见面,她就开始诉起苦来,说到她好不容易被找不回来,激动之下一把抱住沈安歌:“安歌,对不起!我很抱歉,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的要去陪你了!” “是我没有仔细盘查,才会出了这档子事。” 沈安歌安慰她道:“傻姑娘,这哪儿能怪你。” 两人拥抱在桌前,以防这针伤到她,沈安歌也不敢回抱,就这样两只手敞着。 给一旁的云栀使了眼色,云栀心领神会朝着膳房走去。 “好了,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赵之吟这才放开她,上下左右一瞧见她没有任何事,便笑嘻嘻的看着她。 沈安歌将针线放回篮子里,拉着她坐下来。 “今儿天冷,来,这是刚煮的姜枣茶,祛祛寒。” 说着便把杯子递到她碗里。 “疯马的事,有着落了吗?” “南阳王府世子受伤,怎能不查?那日派了人回城调集人手,说是草料出了问题,里头放了些药物,就是这药物让马儿狂躁甚至失去理性的。依我看,乔家嫌疑最大。” 听见她这么说,两人想法不谋而合,沈安歌问她:“噢,怎么说?” “两场围猎,第一场你阿姐拔得头筹,按理说第二场毫无意外也肯定是你阿姐,毕竟在场人中只有阿姐在军中最久,骑射肯定不在话下。” “但这第二场,却是那个手无三两肉的乔延州拔得头筹,你说奇怪不奇怪?” 沈安歌沉思着当日细节道:“那日乔雨兰的马也惊了的……他总不会害她?” “这你放心,不会诬陷他,乔雨兰的马儿找回来了,那马儿正常,除了马臀上有一个伤口,像是被故意刺伤的。” 说着门外云栀端了盘点心来,是赵之吟爱吃的桂花蒸糕。 她顺手拿了一块在嘴里咬着,忿忿不平道:“要不是我没证据,而且那乔延州被找到时,不知何故摔倒在间隙里,至今还未能醒过来,传唤乔雨兰她又只会哭,什么也问不出……” 想起那日在一群疯马中突兀伫立的乔家兄妹,她垂下眼睫,眸色深了些许。 前世她不懂乔雨兰为何这么恨自己,今生她懂了,心里也只剩无奈,因此就要对自己下手吗? 想到这儿,她突然想起了那日带去的簪子。 回来这么些日子,倒是忘了它的存在。 沈安歌转身便问道:“云栀,我回来时,头上可有簪子?就是狩猎带去的簪子。” 听她这么一问,云栀皱着眉努力回想着,最终还是摇摇头道:“小姐,那日慌乱,奴婢不曾注意到。” 骑着马狂奔,头上还能留下东西才是奇迹,也许不知道丢在哪儿了。 赵之吟吃着糕点看她,神色失落,再加上这桌上的针线。 心里好一顿猜测。 涌入流民 赵之吟开口:“不说这个了,那簪子很重要吗?不然我再派人去林里找找?” 沈安歌摇摇头不说话。 “从进门便见你缝缝补补,看这鹿皮靴样式……莫不是给……给周公子?” 话音刚落,她又像是发现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般,恍然大悟道:“那簪子不会也是周公子送你的?怪不得你这么宝贝。” “……”看她说的,自己哪有宝贝,只不过是随身多年的东西丢了,不舍而已。 赵之吟笑得不怀好意,挪着椅子靠过来打趣道:“听说那日可是他亲自把你抱上来的,英雄救美呢。” 沈安歌见她不正的把“亲自”两个字加重了音调,忍不住娇嗔到:“你就只会打趣我。” 果然,父兄做的够彻底,秋猎人人都只记得周景。 不知怎的,她有些委屈,也不知道委屈什么。 她又拿起针线,轻启红唇咬断线头,随口塞了个理由搪塞:“上次狩猎得来的鹿皮,这不冬日要到了,索性拿来练练手,给兄长做一双。” 赵之吟见她没什么闪躲,也就真以为是给沈白做的,便很快岔开了话题。 “过些时日便是冬至,听说禹州那边因为近几日暴雨连连,气温降低,导致灾民增加,也不知圣上会派何人去赈灾。我想大概也是武状元,毕竟他刚上任。” 因为赵之吟的话,沈安歌放下了手里的活计。 两人呆了一会儿,赵之吟便起身回府。 沈安歌要送她出门的,被她连连摆手拒绝,说着她受了如此大惊吓,该好好休息才对。 …… 赵之吟一走,她心里就全是赈灾这件事。 记忆中,赈灾父兄并未出事,难道她多心了? 转念一想,上辈子父兄并未参与赈灾,她安抚自己放心。 “云栀,去后院。” 这几日她一直在房中休养看医术,是该去看看顾卿了。 从那日过后,顾卿在府里应该会比几日前顺心得多。 云栀给她披上大氅,两个侍女走在她跟前,一左一右替她照明着石阶。 到了后院,刚踏上台阶的脚步顿住了,随后又收回来。 她要用什么理由去看他呢? 云栀奇怪,等了片刻不见小姐走动,便抬头看向她。 “小姐,您?” 沈安歌用力摇摇头,心想这是在她的地界看他还需要理由? 想着便踏上台阶,待侍女推开门。 “在门外等着。” 侍女低头答道:“是。” 因沈安歌未出阁,侍女虽在门外守着但房门并未关闭。 她仔细看了看,这房中陈设变了,变得比之前更好,有了屏风将桌椅和床榻隔开,安置了书案还多了几把椅子。 “你伤可好些了?” 见有人,顾卿从屏风后出来,瞧见是她脸上立即换上了笑容。 “小姐。” 顾卿也没坐下,径直走到她跟前,作势就要脱开衣衫给她看。 沈安歌连忙上前去按住他,这动不动就要脱的习惯哪里来的? “不是手受伤了吗?脱衣服干嘛?” 少年老老实实回答:“臂膀上也有伤,我想小姐能看清楚点。” 沈安歌绕过去,一把撩开他的衣袖,仔细看着手上大大小小的伤痕,那被碎石划开伤口皮肉翻卷,看得人触目惊心。 “府里的伤药是阿娘为爹爹寻来的,效果奇好,你多擦擦,只是少不得会留下点疤痕,明日我去柳神医哪里为你寻些祛疤的药膏来。” 少年总是带着探寻的目光看向沈安歌,仿佛她是个难得的稀罕玩意儿。 “可还疼?” “不疼。”他摇头,眸子里印着浅浅的烛光。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擢升之事,爹爹还未吩咐下来吗? 午膳过后,沈安歌打发了云栀上街。 大雨已经过去,在府里呆了许久,她是一点儿不知道这外面可有发生什么事。 这几日爹爹和兄长似乎都很忙,吃过晚膳就一头扎进书房里。 沈安歌坐在房中,拿着勾子拨弄着盆中的炭火。 寒风因为推门而入的关系被带进来,来人转身关上房门。 “妹妹,身子可有好些?” 沈白搓着手坐下,端着她递来的茶水。 沈安歌不着痕迹的把医书丢在篮子中,将其挪到不显眼的地方。 “哥哥,今日不用当值?” 她抬眸看了看沈白,脸上掩饰不住的疲惫之色。 “兄长脸色不大好,朝中可是有事发生?” “无事,能有何事,不过因为雨水过多,加上天气愈加寒冷,这城中莫名涌现出了许多流民。” 原来是为这事。 这城中流民过多,要时时监测也并非易事,工程浩大。 沈白抿了口茶,玩笑道:“还是妹妹你这里安静,能得到片刻喘息。” 沈安歌将糕点递过去,沈白虽嬉笑着但她看得出来一定是流民的事,这给城中防守的带来压力,若是被有心之人利用,产生动荡那将是祸患。 又不能随意处置,既得不了民心还会落下残暴专政的口舌。 “兄长这流民人数众多吗?” “是有一点,不过陛下说了,在城下设置难民营,所有无家可归的难民不得入城,定时定日支蓬施粥。” “兄长可有考虑过疫症?” “这流民过多,难民营又多聚集在一起,这天寒引发疫症可不是小事。” 这一话让沈白恍然大悟,眼下只顾着安置难民,却没想到这一层。 “再者,兄长有没有想过,如何能才能掌握流民动向?我有一个办法,不知兄长是否愿意听我说说?” 都这个关头了,沈白哪儿还顾得上愿不愿意,这妹妹他从小看到大,就喜欢看些杂书,说不定能有用。 “你直说便是。” “首先,将难民按军中部署安置,以十人或者数十人为一营,按顺序编排下去。再者,施粥发放吃食时,按编排顺序一一领走,以登记制度来发放粮食。” “这就解决了名册和粮食数量问题,不浪费铺张,也绝了有心之人的贪图,这最后嘛,自然是预防疫症。” “以苍术,桔梗,细辛,附子,乌头按比例磨成粉末撒在难民营里,这样方可预防。” 沈安歌说得头头是道,没注意沈白盯着她的眼神越来越亮,眼眸中不乏对她的惊喜和赞赏。 这一条条都是良策。 “我的好妹妹!你真是睿智明珠啊!我这就告知爹爹,明日上朝将此计策告知陛下。” “谁说我妹妹只顾玩乐的,妹妹冰雪聪明和该是女诸葛才是。” 沈白夸张的样子逗得沈安歌直笑,她知道兄长可以做到这些,只不过入局者迷,一时半会儿需要人提点一下。 这段时日的医书没有白看,门被推开,是云栀回来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茶,一口气喝下去。 “这么着急做甚?我也没催你。” “小姐,我一早再街上看见了……看见了将军。” 沈安歌手上的针线不停,该知道的从兄长哪儿已经知道了,也就很随意的问了句。 “阿爹在很正常,爹爹作为将领是该在哪儿值守。” 云栀缓过来,见小姐没一点好奇的样子,觉得她说的对,也就没有再接着说下去。 实际上,云栀看见的不止沈南天一人,还有杜泽。 徒儿拜见师傅 云栀带回来的还有柳书白的消息,方才向兄长说的话里,点醒了沈安歌。 父兄日日接触流民,真有疫症那他们是极其危险的。 “我让你去打听的柳神医住处,可知具体位置?” “知道,小姐,就在沈府不远处,右拐过一个巷子口就到。” 没想到能这么近。 这日子也越来越冷,好在这双靴子快做成了。 翌日一早。 沈安歌早早梳洗完毕,唤来云栀备车。 待侍婢给自己系上斗篷。 “小姐,车好了。” 马车从沈府大门而出,沈安歌拿着医书,除了找柳书白拿药膏,还要好好问问自己不懂的地方。 按照云栀的叙述,马车停在巷子深处一个宅门前,匾额上什么也没写。 侍女先躬身出来,撩开马车扶着沈安歌下车。 昨日云栀的到访,柳书白就知道她定是要来找自己。 早早便在堂屋设下“鸿门宴。” 等了半晌也不见人开门,云栀气呼呼的推开大门,不忘抱怨:“小姐,这神医架子未免有些大,都快比老爷大了……” “好了,我此番是来学习的,待会儿你可不要多嘴。” 柳书白年纪轻轻却能到这种地步,难免会傲气几分。 云栀知道不能耽误小姐正事,也只是嘟囔了两句,便乖乖跟在身旁。 “先生,先生?” 走到院里,沈安歌就看见堂屋门开着,柳书白端坐在中间,一张桌子堵着门。 这一下子,云栀更气了。 “小姐,你看他还不让你进门。” 沈安歌拍拍云栀的手,安抚她。 “先生莫怪,她护主心切而已,”沈安歌视线下移,自是看见了这些碗的,“先生这是?” 沈白收了扇子,坐直身体道:“喏,你既跟着我,那这声师傅自然是要叫的,那日虽在威胁下答应,但我考虑了一番,在沈府吃住下,你没有一点怠慢我且诚实。” “我这人有个规矩,凡入我门下,得尝过这几碗东西,能分辨出味道,才能入门。” 云栀一把拉住沈安歌,轻微摇头,眼里尽是担忧。 “无妨,柳神医不会害我。” 沈安歌眉眼弯弯,温柔笑着轻拍云栀抓着自己臂膀的手安慰。 “你就不怕我给你下毒?我这个人可是随性的很。” 眼前人明亮的杏眼中亦是坚定,他收回眼神,捏着扇子敲响碗的。 方才那句话问得多此一举。 “请。” 原本是想看看,这位手不能提肩不能扛得千金胆量如何,没想到意外发现了其他的事。 她虽娇贵,却不是深居简出的大小姐,对于试药眼睛都不眨一下,对于药材出奇的舌头灵敏,柳书白一下子就笑了。 不说百年难得一见,也可以说是现如今的第一人,这三个碗里的药材被她分析得一清二楚,看来她还是花了点心思的。 最后,柳书白以流民为题,让沈安歌按照突发病症,说出自己心中的处理方法,以及所能用到的药材。 他在沈安歌对答如流的过程中毫不掩饰对她的赞赏,除了疾病预防,他很意外沈安歌对于流民的管理方式,这不是一般女子所能想到的。 还真如那人所说,常言道有其父必有其子,若非家中父亲的思虑周全,女儿家很难有这般见地。 “你考虑得很全面,且用药合理,看来我给你的那本书,你有好好仔细研读。” 沈安歌见他神色不似刚才,便趁热打铁道:“师傅说的话言犹在耳,怎能不仔细研读。” “嗯……做的不错。”话音刚落,柳书白忽的反应过来她刚才说了什么。 傲气翻脸道:“我何时说过要收你为徒?” 听他说这话,沈安歌直接躬身道:“徒儿拜见师傅,望师傅不嫌弃徒儿愚笨,教导徒儿。” 她眉眼弯弯,笑容灿烂,如寒风中温暖的煦日让柳书白有一瞬间的愣神,笑容落在他的心上,痒痒的、柔柔的。 “咳!”柳书白不自然的咳嗽了一声,找回状态。 ”好了,我虽同你一般大,这声师傅我还是受得起的,你手里的书仔细研读,等你那日烂熟于心就可以再来找我。” “等等,师傅,徒儿有一事拜托师傅。” “何事?” “那日的少年为了救我,罗德一身伤痕,看得人触目惊心,我想师傅赐我药膏,徒儿好赠与他表示感谢。” …… 从柳书白住处回来已经是晚膳,她捏着两个配好的香囊进入膳厅。 “你才刚好,怎么又这么晚才回来?”阿娘看向她。 “是啊,妹妹,你这又是出去做什么?” 沈安歌神秘一笑,待侍女解开斗篷,从身后拿出配置药材的香囊,挨个递到众人手几。 “我听兄长说,长渊来了很多流民,皆是逃难来的,又快到冬季,我怕出疫症,所以才出府寻来这些香囊。这几年配好了可预防疫症的药材。” 她慎重看向沈家父子和沈芜华道:“爹爹,兄长,还有阿姐,你们定要时时佩戴在身上。” 晚膳过后,沈安歌得到了沈南天的嘉奖,说她今日和沈白说的计策很全面,他的女儿就不应该只呆在宅门后院,如此聪慧若是在朝堂定能受到器重。 沈安歌却不这么想,她只想守护沈家,这就够了。 这一番话引得身旁的沈夫人连连白眼,忍不住胳膊肘一拐,沈南天吃痛这才闭了嘴。 随后,沈安歌先回了云院,唤来云栀掌灯,拿起框中的针线又继续缝制着。 这鹿皮不似其他兽皮那样硬,但也不容易穿针,她的手指被磨到发红,甩了甩手又继续动作。 “小姐,这天色太晚了,伤眼,明日再缝?” “无事,你再多点几盏灯笼,我这快好了。” 云栀见劝不动她,也就随她去了,多拿了几盏灯笼过来。 没片刻,这鹿皮靴子便缝制好了。 沈安歌还特意在靴子里绣上一个单子“卿”,提起靴子左右看了看,十分满意的样子。 在房中纠结了半晌,她想了想,屏退侍婢,自己提着灯笼,怀里揣着靴子独自去了后院角房。 既然以后少不得仰仗他,那就需得拿出点诚意来,除了这药膏…… 一双靴子而已。 更何况沈安歌有预感,她始终觉得会有用得着他的时候。 我要你特殊的对待 顾卿房前,门扉半掩,屋内隐隐透着一线暖光。 他还没睡。 沈安歌是悄悄来的,这一路上躲着巡逻的侍卫,她想了想,怕惊醒左邻右舍熟睡的侍卫,也就没有叩门,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刚跨进一条腿,她就愣在原地。 屏风前,烛台案几旁。 顾卿退了左半边衣裳,正袒露胸膛胳膊,给小臂上的伤口换药包扎。 昨日没看见的,今儿全看见了。 烛火的映射下,暖光打在他匀的肌肉线条上,以往冷白的皮肤上多了一层暖意。 如果,忽略那横七竖八的伤口的话。 意外的,见到沈安歌闯进来,顾卿不曾有半点的惊慌诧异,好像司空见惯了似的。 他右手将绷带从腋下绕过来,歪着头咬住绷带一端打了个结,随即衣裳还未穿上便露出笑意,站起来身来唤道:“小姐。” 好像每次见到她他都很高兴。 沈安歌转身关上门,清了清嗓子道:“你的药用完了就告诉我。” “好。”简简单单一个字,嗓音缠绕。 转过身见他,脸上笑意盈盈,一双眼睛就紧紧盯着自己,恍惚间沈安歌好似看见了她幼时所养的小狗。 对着自己也是这般笑容。 沈安歌看他乖巧的样子,没忍住弯了弯唇。 将鹿皮鞋子搁在案桌上,她直接道:“给你的。” 顾卿的视线从她身上转到靴子上,摸了摸鹿皮靴子,缠着绷带的指尖从细密的针脚处一点一点碾过。 抬首看向沈安歌道:“小姐为我做的?” “库房里捡的。”沈安歌眼皮都没抬一下,想也没想回道。 “试试合不合脚?” 随着时日越长,从一开始的不适到现在,她对于顾卿这么听话的样子还是很受用的。 她让做什么,顾卿便做什么,听话的不行。 沈安歌坐在一旁,他换上靴子走了两步。 “很合适。” 顾卿低着头看靴子的眸转而望向她,眼里的笑意更深了些,问道:“可是,小姐是如何得知我鞋靴的尺码的呢?” “……”忘了这茬,沈安歌险些噎住。 这……该如何解释呢? 前世,沈安歌在摄政王府,除了查探定罪的奏折,有大把的空闲时间。 书写画实在静不下心来,时常写着写着就一把撕掉,后来因为母亲给自己做的荷包针脚松了,她便试着自己缝制。 有时她也会讨好顾卿,给他缝制上一两个香囊,充斥着敷衍而又拙劣的讨好,奈何人家看不上那个做工。 那个时候的顾卿浑身上下吃穿用度皆是上乘,哪里会瞧得上这拙劣的东西,送出去的香囊不是丢了就是在角落里蒙灰。 为了讨他开心,自己方便行事,沈安歌也没在意那么多,他丢他的,她缝她的。 两年来,这女红是越做越好。 从最初的针脚歪歪扭扭到后来细密整齐,再后来给顾卿陆陆续续缝制的东西,他只看上了一双银线云纹刺绣的登云靴。 那时,沈安歌还在心里腹诽摄政王果然只看得上奢靡的东西,这绞了银线的才入得了眼。 讽刺的是,在她死后,灵魂飘荡在他身旁时,他日日穿的也是这双靴子。 那双靴子几乎是刻在了她最后的记忆里。 只不过想着冬日来了,这刚打的鹿皮正好,缝制的时候也没想这么多。 没想到,忘了这茬,顾卿第一时间就发现了不对劲。 仅仅是一瞬间的停顿,她敛下眼睫,很快便随口说道:“看你和李止差不多身量,猜的。” 顾卿也不知是不是真信了,拿起茶杯擦了擦倒上水递给沈安歌,颔首道:“小姐的眼光很准,猜得正好。” “你坐下”沈安歌微微抬头,朝椅子上抬抬下颚。 他站起身来倒茶,大半个身子的阴影将她笼罩在其中,让她觉得压迫感十足,直到顾卿顺从落下,这感觉才消失了。 她方与他平视,借着灯光,认认真真打量着这个与前世不同的恭顺少年。 努力跳出对他的偏见,沈安歌问道:“付九,说实话,我待你如何?” “小姐待我很好。” 沈安歌要的不是单单一句很好,她要的是不同,要的顾卿心里那不同的对待,这样在他万人之上后,沈家方可平安。 美人目光流转望向他。 顾卿抬首:“小姐收留我,为我治伤,给我住处,衣食住行皆为优待,自然是待我最好的人。” “若是以后有别人待你比我更好呢?” 听她这么说,少年认真道:“若无小姐相救在前,又哪里来的以后呢?” 这话说的滴水不漏,没有讨好的意味却也中听,沈安歌眯了眯眼,他幼时能在宫外活下来,除了自身的警觉恐怕还有嘴甜。 她也不在意这话真假,主要是他亲口答应。 沈安歌索性顺着话茬继续挖坑:“那我待你的好,你可要记住。” “付九不敢忘。” 大抵是天生的皇族气质,顾卿不似别的奴仆那般怯懦,反而直视她的眼睛,声音低低的。 “到现在,小姐从未要求我做过什么,若能报答小姐恩情的万分之一,我什么都愿意做!” “嗯?” 看他的样子,似乎还不知道擢升之事。 不知怎的,沈安歌想到前世他高高在上的样子,坏心顿起,故意问道:“哦?那你会做什么?” “若小姐需要,愿鞍前马后,侍奉小姐。” 见她挑着眉不言语,顾卿想了想,又展开笑容加了一句:“我还会打架且武功不俗,若小姐需要,我可为小姐刀刃,替小姐除去碍眼之人。” “停!” 这哪儿跟哪儿啊,动不动就要杀人,满脑子除了杀戮就没有别的想法了,她不想杀人,只想保护沈家上下。 这前世莫不是就这样长歪的? 她自知就耍那两下鞭子,只能任人宰割,所以…… “我不要你杀人,与此相反,我要你保护我,保护沈家上下。” “保护?”顾卿一愣,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 “是,若你真想留在我身边,那便要守我的规矩,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背弃沈家,做出伤害沈家的事。” 说到此处,沈安歌站起身来,眸里的光影似万千烛光揉碎而汇聚于眼,耀眼得很。 她让他选择。 “我并非挟恩图报,我也尊重你的想法,若你不愿,那我也会让你在府里养至伤好,待你痊愈增你重金,送你出府安置。” 话音刚落,顾卿便忽略她的话语,不假思索的回了句:“我愿意。” 他微微抬首,眸色认真,定定的望着她,闪烁着光泽,像星辰般能把人席卷过去。 她被他认真的神色定住,愣神了片刻,转过头不再看着他。 客卿或者侍卫 今夜一行,本以为还要费些波折,却没想到如此顺利。 沈安歌不自觉在袖中捏紧了手,在他这句话后才舒展开来,眉间神色恢复如常,笑道:“既如此,那明日起你便不再是奴仆,为我府上客卿,如何?” 似乎没料到她能如此“相待”,顾卿微微怔住。 心中思索了一番,这客卿名声好听,但始终都是外人,在府里不方便行走不说,也不便随行出门,对于他的行动那是阻碍。 “付九出身低微,又曾身在水云天,见识浅薄,做不了客卿,付九愿从侍卫做起,跟在小姐身侧,保护小姐。” 顾卿垂下眼帘,盖住眼里流转的情绪,放低了声音道:“付九只要能留在小姐身边,做什么都是可以的。” 这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这么对他,他做个侍卫就行。虽不知道他是何打算,但他的话提醒了沈安歌。 若他为客卿住在沈府的确太过打眼,极易被有心之人利用,再查出身份,那对于沈府而言,将会卷入朝堂纷争,给沈家增添危险,不如做侍卫来得隐蔽。 跟在自己身侧,又不用堂前出现,是个不错的法子。 沈安歌心中腹诽,静静看他自谦自怜。 脑中灵光一闪,沈安歌顺势答应了他。 “那就依你所言,从侍卫做起,不过有一点你要记住,侍卫也是人,并非奴仆,可不要再自轻自贱,做那些有辱自己的事,这剩下的,我再慢慢教你就是。” 沈安歌走了,走到门口差点忘了一件事,她又转身回来,从腰间掏出一盒药膏,深知他多疑的秉性,打开盖子沾了一点涂在自己手上。 “这药膏是祛疤的,像这样涂抹便好,知道吗?” 而后又转身离去,眼见着灯笼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拐角处,顾卿坐上榻,一挥手关上房门,隔绝黑暗。 顾卿暗笑,四处瞧着这间屋子。 “嗯,是个好笼子,开着就会自己跑进来。” 他脱下这双鹿皮靴子,借着烛光细细端详,而后似乎想到什么好玩儿的事,手指一松,任由靴子坠落在地上耷拉着。 身子往榻上一倾,曲肘支撑着,从胸腔里发出沉闷的笑声来。 连撒谎也不会,小少女的心思在他面前显露无疑,这鹿皮新的很,除了那日狩猎回来,根本不像库房里积压的存货。 她如此关照,又是靴子又是药膏,倒像是企图用温柔枷锁来绑住他这头狼。 他不禁怀疑,难道她猜出自己身份了? 思索片刻,顾卿很快便打消了这个想法,就是沈家父子都不曾认出我,更遑论一个闺阁d女子? 在沈府这些时日,观察了许久,沈安歌每日的行动都极其简单,并为涉及宫中党派。 她身上的谜团是他至今都解不开的,她为何认识自己,又好像对自己很熟悉,少女好似迷雾中的烛光耀眼又吸引人。 顾卿从来不做不做没把握的事,按照以往的行事风格,他未能掌握或者了解的事,那就处之而后快,最为稳妥。 最后再一把火烧个干净。 但如今…… 顾卿眸色微沉,没有按照以往,竟随着自己的性子,有点舍不得下手。 他缓缓收敛笑意,起身又拾起靴子,掸了掸上面的灰尘。 深夜幽静,沐浴冷月华光;树影凄凉,顾卿的影子随之拉长。 窗边悠悠飞进来一只萤火虫,直奔烛光而去,转瞬便化作青烟,只教人分不清是谁引诱了谁。 …… 顾卿房里的烛灯熄灭,整个沈府陷入寂静,那值夜的侍卫也趁此机会偷懒,靠着门打盹。 窗户上落下一双靴鞋,因为身体的重力微微有些褶皱。 轻轻一点,黑色身影便消失在墙头。 长街上巡逻的队伍从街头两两相交,从墙上看过去一览无余。 似乎在提醒着人如何避开。 水云天烧毁的漆黑的房屋后,巷子里黑衣少年黑夜中驾轻就熟的踩动一块地砖,半截屋顶的掩盖下出现一个向下的楼梯。 少年缓步向下走去,随着逐渐向下,两壁的火把自动点燃。 楼梯下端室内的模样逐渐明朗,屋内床榻,桌椅一应俱全。 屋内四人见到来人,纷纷单膝下跪。 “主上。” 领头在前的女子但:“主上,据线报,明日那边所安排下去的人就会有所行动,属下是否还需要继续……” 另一人也上前道:“主上,城外已经安排妥当。” 少年一身黑衣,侧身坐在椅子上,衣摆随着膝盖的动作滑落一旁,主位上的他俨然天生上位的气势。 顾卿把玩着手里的匕首,匕首在指尖翻飞,稍有不慎便会插入手指。 少年低沉的嗓音,平静如水带着隐隐的威严:“若是被抓,你们应该知道什么下场。” 几人听见少年的话,齐齐低头言语表达着忠心和绝意。 “是,我等绝不做主上拖累。” 夜色中的话语,如同火引,点燃了宫中一隅之地。 东宫一角,明黄衣袍加身的男人做在上位,茶盏的碎片分散四处,堂下跪着的几人瑟瑟发抖。 “殿下,在外影子来报,派出去的几人皆一一毙命,是否还要派人。” 男人抬腕搭在扶手上,五指微微收紧,指尖泛出白色,不难看出他压制着的怒气。 “不用了,父皇已经有所察觉,此事暂缓,他回不来的。” 堂下一人壮着胆子禀告:“殿下,禹州那边已经将所有东西整装,待殿下下令,将秘密送进长渊。” 刚说完,男人突然喝道:“愚蠢!此时送来,若被父皇知晓,是想让我被废吗!禹州灾情连连,他那个父母官怕是不想做了!” 突然的发怒让堂下之人直接匍匐在地,连连磕头认错:“殿下息怒,殿下息怒。” “殿……殿下,臣等一定加派人手……”话未说完,堂上的男人一个眼神过来,厉声道:“等你加派人手,不知早死在哪儿了。” “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若是这事再办不妥,本宫请各位来东宫喝茶……” 难民营的暴动 时辰未到,少年提身点地,悄然进入沈府。 如同夜行的鬼魅一般,悄无声息。 少年躺在榻上,黑夜中眸子精准锁定床边的鞋靴,转而闭上眼。 翌日。 沈家父子下朝回来,脸色凝重。 沈安歌步于身后,轻轻拉住沈白道:“哥哥,爹爹这是?” 沈白停下脚步,拉住她到一旁。 “今日上朝,陛下得到消息,所分发下去的赈灾粮皆被匪患所劫,陛下发了好大的火。” “那之后呢?” 沈白摇摇头,没有得出结果,这朝中人人自危。 谁不知道禹州匪患严重,这一去凶多吉少,所以都不敢出声应下,倒是那杜泽不识禹州情况主动请缨。 沈安歌心想,按照兄长所言,这最后也没有答应杜泽的请求,会不会是在等孙庭痊愈。 这孙庭早不病晚不病,就是不想淌这趟浑水。 归家没多久,沈家父子就换了身武服拿着佩剑去了城北流民营。 沈安歌立马带着云栀回了自己院子,换身男装就要跟着出门去流民营。 见自家小姐匆匆忙忙,云栀也没来得及问什么事,就跟着要一起出府。 这步子还没迈出去,就在月洞门前遇见了顾卿,若不是云栀及时提醒,她转个身就差点撞上去。 沈安歌稍稍后退一步。 “付九,你在这儿做甚?” 少年不回答她的话语,转而问她:“小姐可是要出门?” “嗯。” 就一瞬间,沈安歌突然一把抓住顾卿手腕,惊得云栀在身后倒吸一口凉气。 “小姐!”这还在府里,别大白天就拉拉扯扯。 “你来得正好,和我出府一趟。” 她要亲自看看流民营的情况,确认沈家父子的安危。 “小姐这是?” “我要去城外流民营,你随我一同前去。” …… 沈府标志的两辆马车,浩浩荡荡去了城外。 沈安歌不想给父兄惹麻烦,便找了个借口向沈母说明,说是自己见城外流民增多,于心不忍所以想城外施粥。 沈母长年礼佛,一听说自家乖女有这份心意也就答应了下来。 只不过女儿家,出现城外,总有不妥,所以沈母要求她多带几个侍卫。 但沈安歌怎么会听呢? 所以当城外搭建起摊子准备施粥时,一共也就三个侍卫,还有她和云栀五个人。 沈安歌没让顾卿来帮忙,就让他安安静静站在身后。 沈家父子见沈安歌来城外施粥,虽眉眼紧拧,但也没有阻拦,派了几人维护秩序。 少年漆黑的眼里思绪不明,他上前迈了一步,站定于沈安歌身后,突然侵袭过来的气息让她惊了一下,条件反射移到一旁。 “何事?” 少年神色如常道:“小姐,眼见着快下雨了,早点回府。” “无妨,再等一会儿。” 施粥是假,摸清处境才是真。 少年目光跟随着流民人群中走动的倩丽身影,仿佛这周遭嘈杂的环境中唯她一人。 早该想到她不会听话的,顾卿有点烦躁,不听话的人就该打断腿锁起来。 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 沈家父子一看,那马上的明黄身影,匆忙叮嘱了沈安歌几句就小跑过去迎接。 “殿下。” “殿下。” 顾崇于马上颔首,示意众人起身,连自称从孤改成了我。 “今日都是为了百姓而来,不必这么多礼。” “沈将军,我想替父皇分忧,所以来看看我能做些什么,这流民营情况如何?” 沈南天拱手道:“回殿下,这里一切都好,按照人数都一一划分范围,所有人口都登记在册。” “沈将军不愧是父皇的得力干将,走,我们过去看看,我带了些粮食和人手,你安排下去。” 顾崇下马正要走过去,被沈南天躬身挡住。 “殿下请慢……请将这个佩戴在腰间。” “这是何物?” “这是预防疫症的药囊,殿下躯体尊贵,万万不能有一点闪失。” 顾崇将香囊拿在手里细看,低眸瞥见沈白腰间也有,随后挂在腰间。 太子亲自体察民情,只身来到流民营,除了彰显自己明君,不外乎就是为了赚取民心,可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沈安歌带着人站在一旁,对于这个太子,她是没有一点好感的。 都说太子顾崇是个草包,以往只知道吃喝玩乐,但今日一见,她却不这么想。 蓦地,沈安歌想到什么,急急去找寻顾卿的身影,他在旁人面前或许不会被认出来,但在太子面前就不一定了。 她想找个借口让他上马车里去,可四处一看,哪里还有他的身影。 没见着人,沈安歌松了口气,不在就行,也没想他到底去了哪里。 而顾崇跟着沈家父子进入到流民营,这地上的粉末,还有里面浓重的药味让他疑惑。 “沈大人,这是?” 沈南天一见他指着地下的粉末,反应过来说道:“哦,这些都是药材,像这样按地划分能有效隔绝疫症发生和传染。” 顾崇赞叹之色溢于言表。 “这样的巧思可是沈大人的手笔?” 沈南天一笑,摇摇头道:“我就是个粗人,哪里会有这样的想法,是家中幺女所想。” 闻言,顾崇意味不明的笑了起来。 “沈大人这是哪里话,沈大人若目不识丁,怎会教养出沈大小姐这样的巾帼英雄,还有沈指挥这样的人才。” “想必沈二小姐也是才情样貌皆上乘的女子。” 顾崇刚走出流民营,就看见了一身男装的沈安歌,面容姣好的她让顾崇印象深刻,呆呆发愣。 身旁的人轻声提醒未果,准备轻拍之际,忽然从一旁矮屋中飞身而起蒙面男子,提着剑就要直面顾崇而去。 刹那,从四周一拥而上数十人,沈家父子反应过来随即将顾崇护在身后,身旁的侍卫与刺客交手。 “杀了你这个不顾百姓死活的贪官!” “就是他不顾禹州百姓,灾粮和赈灾银两一定是被他收入囊中,为了禹州,杀了他!” 刺客们纷纷喊出贪官,剑锋直指顾崇而去,听见刺客们的言语,流民营里也起了动乱,人人都愤恨贪官,让他们流离失所。 一时间,城外乱成一锅粥。 沈家侍卫护着沈安歌往房子里退,云栀被吓得紧紧拉住了她颤抖着。 “小姐!我们快走!” 可眼前父兄生死未卜,她那儿能就这么走了。 街上刀光剑影,沈安歌死死盯着沈家父子两人,好在两人身手都不错,未受伤。 刺客的剑仿佛长了眼一般,就直直追着顾崇,可又像是故意牵制一行人,招招都未下杀手。 沈安歌心里清楚,若太子在这里出了事,那父兄定会被问责,还未思虑周全,只见寒光下突然闪现沈白的身影。 沈安歌一着急,下意识摸了腰间,顾不得鞭子没在身边就要冲出去。 刚出房门没几步,手腕被人紧紧抓住,一个力道将人扯回身旁,后背靠上一个结实胸膛,沈安歌侧首望去,见来人是顾卿。 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下意识紧张情绪一松,眼里满是焦急。 “付九!付九快!救我哥哥!” “小姐,莫慌。” 等两人退回房子里,沈安歌这才看见本来朝着沈白的剑被侍卫挡下。 远处匆匆传来官兵声,沈安歌知道有救了。 最终合力抓捕一人,可那人见毫无逃脱希望,竟自刎于前。 少女的锋芒 城外流民营出现了刺客,皇帝下令严查,刺杀储君乃大罪。 对物进城和出城的人,车都严加盘查。 从那日难民营过后,长渊城内渐渐传言弥漫,太子顾崇收受禹州地方官所贪污的赈灾银两,朝廷所分发下去的粮食也都无一粒进入百姓口袋。 因并未有实质的证据,皇帝没有处理此事。 沈府内。 沈安歌焦急在自己院门向外看着,天气寒冷大氅也没系一个,云栀一来就见着自家小姐脸被吹得通红,急急从房里拿出大氅给她盖上。 “小姐,有再紧要的事也不能这样冻着自己啊,我们进屋等。” 沈安歌此时心里全然记挂着父兄,事发不过一日,虽然太子无事,但难民中混着刺客,这就是失职。 她担心…… 万一父兄被问责,该如何替父兄查清这些刺客来历。 或者……直接查清流言的真假? 沈安歌摇摇头,否决了这个想法,她怎么可能差得清流言,贪污之事又该如何着手去查? 她挡开云栀拉着的手。 “云栀,我等爹爹呢,你先进去。” 说着便甩开云栀,就要出门去迎迎。 历朝历代,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为了那至高之位,朝中划分为党派之争。 如今顾崇身为太子,又是皇帝膝下唯一一个适龄皇子,自然他的支持者众多,但是也有一部分人是不拥护他的,而难民营的刺杀,或许那一部分人就是始作俑者。 三皇子虽年幼但明年就是弱冠之年,不外乎是可以竞争一番,可意外的今年三皇子突然痴傻,任太子如何查验都找不出病因。 正想着,沈安歌看见父兄于门口下马,夹带着寒风归来。 “父亲,哥哥。” “父亲,遇刺一事,陛下没有责怪你们?” 沈南天和沈白同时摇头,随后沈白说道:“太子在陛下面前极力强调,是我和爹爹拼死保护他才得以脱险,所以我和爹爹无事还被陛下夸奖。” “但难民营里出现动乱,陛下要求彻查此事。” 没说两句沈家父子便去了书房。 沈安歌没跟着去,她知道爹爹和兄长是为了难民营一事。 思及此,她转身回了云院,唤人召来顾卿。 房里炭火温暖,炉上温着烈酒,香味四溢。 云栀带着顾卿推门进来,沈安歌头也没抬让他坐下。 纤纤玉指提起酒壶倒了一杯,推至顾卿面前。 “天寒,酒可暖身,坐,我有一事要问你。” 顾卿听话坐在她对面,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偶尔沈安歌看向他,他才扬起笑脸相迎。 “小姐所谓何事?” “那日太子遇刺,从而流传出的谣言……” 顾卿一口把酒喝下,而后道:“小姐认为那是谣言?” “并非如此,但我又没证据,所以只能说谣言,再者陛下也未处置此事。” 少女的声音坚定又充满力量,顾卿怎会听不出她要问的什么。 顺着她的言语为她解开答案。 “小姐可知贪污风气是为何?” “贪污送礼无非为了加官晋爵,为了他日有空缺之位能被人拉一把、为了找到能支撑自己为所欲为的身后之人。” “那小姐如此聪慧,怎会想不到原因呢?” “……”沈安歌在沉默中恍然大悟。 “接近年关,这各地的礼节怕是已经在来长渊的路上,这其中肯定也不乏禹州知府的东西。” “但太子不可能会愚蠢到这个地步,在这个节骨眼上自投罗网?” 少年轻笑一声,带着轻蔑的意味。 “小姐莫急,既然有了这个传言,不会送到长渊来,那会送去哪里呢?” 思及此,沈安歌一下子站起来,眼前一亮。 是啊! 这不送到长渊来,为了堵住这个流言自然又会送回灾区。 到时贪污的银两重现,这里面自然夹杂着礼银。 果然,若是交给顾卿,他定然能顺利解决。 …… 晚膳后,沈安歌回到云院。 云栀关上窗户,只留下一点缝隙。 沈安歌手指一下一下在桌上敲击着,诚然顾卿说的没错,但皇帝会为此就废了太子吗? 不! 不可能的! 于皇帝而言,他不知道地方官员的手段是不可能的,一直以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毕竟太子是嫡子。 这次赈灾银两未送到太子手里,那皇帝自然也会其开脱,就算是罚也不会罚太重。 就是不知会到那种地步。 果不其然,没多久这流言传的沸沸扬扬,禹州知府下令派人抓捕,官兵纷纷不肯动手,甚至到后来丢盔弃甲与灾民一同跪下。 这事传到长渊,当天府衙门前跪倒一片灾民。 皇帝勃然大怒,下朝过后紧接着就宣太子晋见。 沈安歌和母亲在房中准备着姜茶。 门外是三道声音,沈安歌一听就知晓爹爹和兄长,还有阿姐回来了。 自灾情那日起,沈芜华请命去了禹州。 “阿姐!” 沈安歌一下子就夺门而出迎上去,沈芜华虽在军营中历练许久,在她眼里阿姐始终是个女孩子。 她心疼阿姐。 “阿姐,你都瘦了。” 沈芜华揉揉她的脑袋,宠溺道:“没有没有,阿姐胖着呢,能吃能睡,进入,天儿怪冷的,你受凉就不好了。” 沈芜华搂着她转身进屋。 沈母已经将茶杯一一放在桌前,侍婢给三人递来暖帕擦手,随后又递上手炉。 沈母开口道:“书房寒冷,你们就在这儿,我和歌儿不说话便是。” “阿爹,陛下怎么说?” 沈南天叹气道:“还能怎么说,关于东宫内自省,缩减东宫用度,拿出一万两充作赈灾银。” “就这样?” “嗯。” 听见沈南天这么说,沈芜华气的一下子把手炉拍在桌上。 “哼!不愧是太子,这样的大事也能安然无恙。阿爹,你不知晓那禹州是何等惨烈!庄稼颗粒无收,房屋损坏,百姓根本无处可去!” “这朝中发放下去的银两和粮食支撑不了多久。” 沈安歌在一旁静静听着,原来不光禹州,长渊城外的难民营也被加派人手看管,府衙门前更是严厉惩处跪地之人。 最终沈南天开口道:“陛下已经下旨重新筹集粮食,银两,应该三日后就会启程送到禹州。” 好一番道谢 “什么!” 听见这个消息的沈安歌一下子呆坐在地上。 沈家父子下朝回来,沈南天就和夫人商量准备衣物的事。 沈安歌走到前厅就听见母亲温婉的声音道:“何时启程?” 沈南天回答道:“三日后。” 厅中阿娘嗔怪他:“陛下怎的突然又改变了主意,不是不让你护送的吗?”“且不说其他,你前些日子才护驾有功,这个时日,天气只会越来越坏,陛下是如何想的。” 沈南天安抚道:“圣上口谕已下,岂能抗旨不遵?再者,圣意不是你我能揣摩的,小事而已,我送到禹州就会尽快回来,赶得上冬至。” 恍如一盆冷水兜头泼下,沈安歌僵在门外。 她本以为爹爹和兄长不会再有事发生的,竟然凭空多出了赈灾一事,这护送赈灾粮食和银两是何等危险,她不是不知道。 前世这个节点本该孙家去护送赈灾银两的,前几日没听兄长提起,就真的以为最终会是孙家。 这下要怎么办…… 她完全不记得上次赈灾的情况,只记得孙家最后被皇帝赏赐,可这不一样,爹爹若顶替孙家的位置去,这结果……万一真有不同呢? 她必须做点什么,但这么短的时间要从哪里知晓比去一路上的情况呢? 沈安歌呆呆的回到云院,六神无主的样子让云栀惊了一下。 “小姐?” “小姐?” 云栀的再三轻喊才将她的神智唤回来。 “嗯?……我,我没事。” 沈安歌呆坐在椅子上,脑中无数想法运转,赈灾粮的运送稍有不慎便是砍头的大罪,她要怎么帮爹爹安然无恙送达。 忽的她匆忙起身,不顾云栀在身后的呼喊,一路小跑到沈白的院子,全然忽略了跟在身后的顾卿。 在院子里踌躇许久未进门,直到沈白从书房回来,就瞧见沈安歌单薄的衣着独自站在院子里。 他快上前,两手刚搭上沈安歌,这触手的冰凉让他眉头一皱道:“来了怎么不进去坐着,还穿得这样少?”转而院内厉声喝道:“小姐来了没人发现?就这样让小姐站院子里?” 声音一出,奴仆从房里出来,在院子里跪倒一片。 沈安歌手抚上沈白:“哥哥,不怪他们,是我没出声,这天气冷了,他们在房里暖和点。” 说着沈白搂着沈安歌进屋,唤来奴仆拿斗篷和手炉。 “兄长,我不冷,我来是为了运送赈灾粮一事。” “陛下给了三日期限筹集赈灾粮和银两,到时从哪里出发?” “兵部?怎么了?” 沈安歌放下手炉,搭上沈白的手背,紧紧握着,神色认真道:“兄长可听我一言?” 窗外、院子里、长街上,凛冽寒风呼啸,吹的树叶簌簌作响,树叶禁不住寒风的热情,与其相拥落下。 仅凭一道房门,就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沈白的眸色随着自家妹妹的言语不段变化着。 父兄一生杀伐,为国、为民、不惧生死,不惧宵小,即便当面阻止,她相信父兄也依然会前往禹州。 那晚,在她的再三恳求下,沈白答应了她的法子,他和沈南天一同运送赈灾物资,由沈白来做这些是最好的选择。 这两日沈安歌闭门不出,就在房里准备着这种预防药物,长渊没有疫症出现不代表禹州没有。 她的计策虽不完美,但也绰绰有余。 从长渊一路到禹州,途径哪里沈安歌也早已经打听清楚,剩下的就让沈白来执行。 出发的日子很快便到了。 沈安歌,沈芜华,还有沈夫人一同于门前送两人。 沈母脸上的担忧也都在沈安歌眼里,她走到沈母旁轻声道:“阿娘,你放心爹爹很快就回来。” 沈芜华也紧紧拉着沈母的手安慰她:“阿娘,爹爹和兄长武功高强,不会有事的。” 送别两人,沈芜华去了难民营值守。 沈安歌则陪着沈母直到夜里,她看着母亲睡下,悄声放下纱帐走出来。 沈安歌本想在父兄走后偷偷跟上去的,然看见阿娘这个样子,她怎么也放不下心。 夜里月色夹带着寒风,显得更加凄冷。 沈安歌独自坐在院中喝着酒,这几日由于忙着爹爹的事,她都未能好好谢谢顾卿那日难民营的相救。 他又在赈灾这件事上帮了自己,不管怎么说是该谢谢他。 欸? 这脑袋晕晕的…… 沈安歌摇摇头,见着眼前的景象又变清楚了,她迈着步子朝着后院走去。 她也没注意,这一路上竟没遇见巡逻的侍卫,而后院暗处悄无声息的站着两个人影。 沈安歌稳着步伐,踏上台阶叩门,这门还没叩就因为沈安歌的重量推开,一个不稳就要趴到地上。 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传来,沈安歌两手抓到了什么东西,视线下方是她熟悉的鞋靴,这是自己绣了一段时间的鹿皮靴。 她抬首,扑面而来的熟悉味道让她分不清到底醉没醉。 沈安歌摇摇脑袋,口中嘟囔道:“明明没醉的,怎么……怎么一到这里就醉了?” 少女用力撑着身子站直,指着少年脚上的鞋子,傲娇告诉眼前的少年道:“这是我绣的,好看。” 随后又抬起手置于少年眼前,脸上没有了白日的疏离,带着小心翼翼的靠近和讨好? 她讨好自己做甚? “为了绣这双鞋,我还被针刺伤……” 再明显不过,少女吃醉了。 胡乱举着手找伤口在哪儿,找不到还哼哼唧唧。 “小姐醉了,我送小姐回房。” 冷冰冰的嗓音让她不满,好看的眉头拧在一起,但又不敢还嘴的样子。 此时,沈安歌眼里的少年与前世的摄政王无异,冷冰冰的声线让她害怕,她默不作声挪移到一旁,好似在给他让路。 不知少女又想起了什么,一改之前的样子,大着胆子指他道:“现在我是小姐,你是护卫,怎敢如此凶我。” “小姐此番来,不会……是故意打趣我来的?” 沈安歌一本正经点头又摇头道:“是……不,不是,我是来谢谢你。” 说着一个弯腰下去就要行大礼,没把握住力度,眼见着就要跪下去,一只有力的手掌握住手臂,使力一拉沈安歌就到了顾卿怀里。 这让暗处的几人不自觉吞咽了一下,眼睛一眨不眨看着顾卿怀里的女人。 一个寒光刺过去,几人纷纷低下头。 再回过来时,哪里还有两人的身影,就连房门也没发出任何声响。 “主上的功力,已经到如此地步了?” 另一人点点头。 两人再次出现,已经是沈安歌房里,少女早已经在他怀里熟睡,嘴里不停念叨着爹爹,兄长。 顾卿坐在榻边,手一挥便灭了蜡烛,关了房门。 她实在很容易看透,想的什么,要他做什么自己一眼就瞧出来。 顾卿眼中的她,娇软又弱小,本就无法做任何事的身体却意外的蕴含坚定的力量,他不禁疑惑就是这力量才让那双明亮的眸子中闪现坚毅的吗? 顾卿很好奇,不知道自己借她的手杀人,她还会不会这样待自己好呢? 会不会一怒之下把自己赶出府呢? 若真的是那样,她的下场或许比之前的那些人更惨。 房中的漆黑自然连接窗外的夜色,黑夜中的火把像蜿蜒的火龙,照亮夜行的路。 沈家父子已经走了一天一夜,在驿站也不敢多家逗留,加派着人手守护。 沈白脑子里不断回响着沈安歌的话,他摇摇头怎么可能会出现这样的事。 今夜正好到他值守。 获封县主 驿站突然响起了走水铜锣的响声。 正在值守的沈白立刻条件反射一般直冲后院,赈灾粮就放在此处。 眼里是冲天的熊熊大火! 侍卫正组织人手灭火,沈南天也急急忙忙赶过来。 “怎么回事?怎么就起火了?” “快!调集所有人来灭火!” 沈白愣神不过片刻,立马就投入到救火的行列中,粮草皆易燃,即便抢救了一整晚的大火也无济于事。 黑烟夹带着晨曦缓缓上升。 沈家父子站在后院,沈南天脸色不是一般的凝重,眉间肉眼可见的深深川字皱纹。 “……” “查!给我彻查!今天查不出来,谁都别想走!” 沈南天交代了沈白几句,立刻就召集了所有人员到前院。 银两在沈南天房里没有任何事,这粮食放在后院派兵把手,怎么就出现了问题呢? “昨夜值守人员何在?” 沈南天一身盔甲,不怒自威,现在因为粮食问题更是一脸怒意,让人战战兢兢。 只见四个士兵站出来,还未说什么就直挺挺跪下。 嘈杂的求饶声响起,“将军,将军,真的不是我啊” 沈南天从腰间抽出佩刀,指着在场所有士兵。 “提供情报者,赏银五十两,若让我自己查出来,那就别我手下不留人了。” 抽刀不过是让下手的人害怕,说罢他转而又回到了后院。 “查的怎么样?” 沈白朝着沈南天附耳,轻声道:“爹,莫慌,我有办法查出来” “当真?陛下的旨意这批粮食须得三日后到达灾区,若真延误,你我二人恐怕只能提头谢罪了。” 沈白给沈南天递了一个眼神,示意他别着急,也别声张。 停留驿站第二日,沈家父子还未做出什么回应,就有一人坐不住了。 一夜大火过后。 停留驿站的第二日凌晨沈家父子还未对昨夜的大火做出什么回应,就有一人坐不住了。 沈南天正好与沈白在房里商谈事物,敲门进来一士兵,拱手道:“将军,大火已经扑灭,但粮食……” 沈白看了眼父亲,开口道:“粮食怎么了?” “……粮食不是已经。” 沈白瞬间明了,看了半跪着的士兵一眼,开口道:“粮食无事,吩咐下去整装出发。” 士兵再隐藏着表情,也不免有一丝破裂而出的疑惑,粮食昨夜烧的干干净净的,怎会没事。 他不敢问,随即起身回应。 驿站后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包包粮食,士兵驾着车骑着马浩浩荡荡从驿站出发。 等沈南天带着士兵走在前面,沈白骑着马殿后,终于在第三日下午到达了禹州驿站。 士兵前来回禀,是否要派人前去通知地方官员,谁知沈白一个挥手,出现两人将报信士兵扣押下来。 沈白从容下马,右手搭在剑柄上走过去,问:“叫什么名字?” “大人,大人您这是干什么?我犯什么错了?” “还不说?留着你到禹州,就是为了给你改过自新的机会,你确定还不说?” 谁知士兵沉默了一会儿,开口辩解:“大人,什么是我做的,我真的什么都没做,粮食也不是我烧的,大人明察,那日我在值守不光只有我一人啊。” 沈白轻蔑一笑道:“你怎知我说的赈灾粮?我明明说过粮食没问题,你是如何笃定粮食一定出了问题呢?从驿站开始到禹州,你似乎很关心赈灾粮?” 忽而疾声厉色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跪在地上的士兵抬首看了沈白一眼。 “扣住他的嘴!” 可惜沈白晚了一步,士兵咬破了嘴里的东西一命呜呼,身体软了下去。 沈南天从驿站出来,就正好看见沈白走进来。 “怎么样?” “没问出什么,他就自尽了,我查过了,这人是从地州招上来的,家中已经无人,就是不知道受谁指使。” 沈白招手,将尸体抬了过来,沈南天掀开布帘尸体的左手无力垂了下来,他拿起手左右翻看,虎口处不细看就看不出来的刺青的痕迹,虽已经洗掉,但大概还是可以看出模糊的形状。 沈南天收回眼神看向沈白,道:“处理了。” 沈白没有忽略父亲的眼神,他疑惑道:“爹,可有发现?这手有问题?” 沈南天摇摇头:“痕迹太模糊,看不出什么来,你我心中有数就行了,以后提防着点儿。” “粮食已经到了?” 沈白点点头,幸亏那日听从了妹妹的建议,分两路人马前往禹州,真正的粮食当天夜里已经悄悄提前出发。 而后沈家父子押送的这批,根本不是粮食,那袋子里只有表面一层粮,里面全是稻草和沙子。这才避免了这场大祸。 不然此行粮食被毁,沈家定然抄家问斩。 沈白露出欣慰的笑容,他从来也没想过自家妹妹能有这样的智谋,只可惜她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告诉爹,不然真的想让爹也自豪。 眼瞧着沈家父子已经出发快四日了,沈夫人每日都在门前看着,盼望两人回来的身影。 沈安歌出来劝她:“阿娘,爹爹应该快回来了,我听阿姐说灾情得到了控制,这几日城中的流民都少了许多。” “乖女说的可是真的?” “女儿何时骗过您呢?” 沈家父子走的第六日,沈府终于传来喜报。 宫里赏赐的圣旨到了沈家,一路而来的还有风尘仆仆的沈家父子。 就在沈府大门前,沈家上下跪地接旨,皇帝嘉奖沈家父子赈灾有功,连带着沈安歌也收到了封赏,她让沈白带过去的药囊,和贡献预防疫症的计策起了大用处。 大大减少了当地百姓的死亡人数,沈南天将此计策贡献者告知了皇帝。 传旨的公公喜笑颜开的看向沈南天。 “沈将军快快请起,沈家教子有方,沈二姑娘如今封了县主,沈家可谓是长渊第一人啊。” “沈县主,您也请起,这长渊女子中,您现在称第一才女可没人敢称第二。” 沈南天给沈安歌让出了一个位置,示意她上前来。 “多谢公公,臣女为皇上分忧乃是本分” 沈母这时上前来,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两,笑着不着痕迹塞到前来宣旨的公公手里。 “两次都劳烦公公前来,辛苦了。” 今日,沈家四人都有了封赏,沈安歌更是被封了县主,赏赐了金银首饰,沈母高兴得不得了。 兄长和阿姐更是替她开心,有了封号加身妹妹就有了身份,这下他们不在身边也不会有人欺负她。 沈府后院,顾卿倚在银杏树上,看着前院热闹非凡。 他没看错,看来留在沈家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莫要让我失望……” 在沈安歌收封不过几日,宫中又传来圣旨,过两日,皇后举办冬宴,除了王侯世子,长渊城中各家官宦闺阁嫡女都在受邀之列。 这让沈安歌心绪烦忧,名为冬宴,实则是为皇亲国戚选妻纳妾,开春就能赐婚,沈安歌刚刚收封县主,自然是受邀的重中之重。 冬宴 冬至,宫宴。 沈安歌原本打定主意称病不去的,谁知还未来得及去摸摸猫儿起疹子,阿姐就因前段时间劳累过度而病倒了。 这下,若是她再病倒,难免会给沈家带来皇帝的猜忌。 沈安歌思索再三,只能代表沈家赴宴,沈芜华病倒,也就只有沈白陪她去了。 “小姐,您真的要穿这身?不如还是换件衣服?” 云栀有些为难的看着不施粉黛,甚至连发髻都懒得打理的沈安歌,替她着急道:“小姐,这宴会上各家姑娘都盛装出席不说,还卯足了劲儿打扮自己,云栀知道您貌美,但这素净的打扮,也会被衬得不起腰呢。” “就是要不起眼才好。” 傻云栀,若是起眼了那还得了。 沈安歌满意的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推开云栀手中的金簪,在头上随意的发髻中插入一根不起眼的玉簪,满意的出了门。 马车旁立着的,是顾卿。 见到沈安歌在侍婢的簇拥下迈下台阶,他淡定的眸子中动荡着浅浅的痕迹。 她今日只穿了素色袄裙,发髻简单随意,斜斜插着一根玉簪,更衬得人清丽脱俗。 顾卿唇角动了动,主动上前伸臂。 沈安歌搭着他的手上车,素白的手一触即离,在他的护腕上留下了淡淡的女儿香。 在车中的沈安歌想起什么,复又撩开帘子道:“此番入宫,你不必跟着。” 此次宫宴,鱼龙混杂,她怕有人认出顾卿,打乱她的计划不说,会给沈家带来麻烦。 顾卿乖乖点头:“好。” 片刻,他又补充上一句:“宫宴人多,难免侍卫有疏忽的时候,万望小姐当心,莫要去显眼处。” 沈安歌莫名的望着顾卿,总觉得他话里有话,像是在提醒她什么。 不过,不用他提醒,她自己也知晓该如何做。 “知道。”沈安歌放下车帘。 沈白陪同沈安歌赴宴,在一旁亮两人的交谈的神色尽收眼底。 难不成妹妹真喜欢上这个来路不明的小子了? 沈白剑眉轻皱。 “李止。” 他换来侍卫,压低声音,道:“派人护着小姐,务必要功力深厚的,再有,查查那个小子,所有信息不准遗漏,一有结果,立刻来报。” 宫宴设在含元殿。 皇后早早就派人在殿中染了炭火,此时的含元殿温暖如春。 沈安歌刚提裙下车,便见一骑小跑过来,唤道:“沈校尉……” 见到沈安歌的脸,南阳王府世子顾燕北脸上一阵尴尬,“是二姑娘啊?抱歉,是沈县主啊。” “世子。”沈安歌提裙福礼。 顾燕北匆匆下马,朝着马车里望了望,似乎在找什么人。 “沈校尉呢?” 顾燕北望车里张望着,疑惑了一声。 “上次秋猎多亏了她舍身相救,这几日她又忙于灾情,我一直不曾寻得机会,与她当面道谢。” 沈安歌腹诽,这个小世子对着自己间自称都改了,从本世子改成了我,难不成因为阿姐? “阿姐身体抱恙,不能赴宴。” 沈安歌微微一笑,“世子的心意,我会亲自转答给阿姐的。” 说罢,便不再逗留,与解了佩刀的沈白一同进门赴宴。 城北,寒山寺。 后院客房处,床榻在机关的作用下缓缓打开。 顾卿甩掉沈白安排的侍卫花了点时间,从寺庙客房进入密室是已经有数个近卫在等待。 “殿下!” 见到顾卿负手进门,众人纷纷抱拳跪下,颤抖的喉结喊着惧意,但却是忠于顾卿的模样。 “属下因固来迟,险些害殿下受伤,请殿下惩处。” 黑衣少年转身坐在椅子上,挑着眼尾看向他:“既如此,还要我亲自动手吗?” 近卫自知因为自己,数月前未能及时赶到,害得殿下差点命丧于南安郡王府,不禁后怕,喉结滚动一番,似乎下定了决心,抽出背上的重剑。 随着一声闷哼,原本要剁手谢罪的刀刃偏了方向,只斩断一根尾指,顺着墙角滚过去,充当谢罪。 重剑“砰”一声坠地,激起一地灰尘。 “谢殿下,手下留情。”不恨也就算了,近卫竟然叩头谢恩。 近卫捂着断指,鲜血从指缝中流出忍痛望着顾卿的左手,那上面还缠着绷带。 那是沈安歌交代过的祛疤药物,缠上绷带避免污染。 “殿下潜伏已久,忍受如此屈辱和危险,此番现身召集属下几人,是否要动手……” “先不急。” 顾卿的语调漫不经心,“沈家手握城防,沈白和沈芜华皆在军营,而……沈安歌,受封县主,这么大块肥肉,吞并比毁灭更有价值。” 近卫一瞬间明了,“殿下的意思是?” 顾卿似乎想起了有趣的事,突兀的笑起来:“沈家很有意思,有趣的猎物总要养肥了慢慢吃,才会尽兴,不是吗?” “殿下英明!” 顾卿坐在上位,有一搭没一搭的玩儿着匕首,随着匕首视线向下,目光落在落在脚上的崭新鹿皮靴子上,上面极为细小的两点殷红,是方才斩手指时不小心溅上去的。 他目光一沉,脸上的笑意淡了下去。 半晌,顾卿开口道:“风影,你弄脏了我的靴子。” 明明声线平淡,辨不出喜怒,风影却觉得寒疾加身,入坠冰窖一般,扑面而来的杀气,突然间压得他匍匐在地,喘不过气来。 来到含元殿前,男女分席而坐。 与沈白分开后,沈安歌便去女眷那边,寻了个不起眼的位置坐着。 与此同时,太子顾崇正信步登上瑞昌楼,身后跟着一个赭红玉带的年轻太监。 虽说是太监,却不似其他公公勾着腰,一脸谄媚。 “当初水云天起火,搜出来的少年尸体中,左肩的确有一疤痕,且骨头有断裂过的痕迹,想来那便是九皇子了。” 年轻太监背脊挺拔,面无青须,有种不辩性别的美,在听见顾崇的回答后,慢吞吞道:“世间无人能威胁到殿下您的地位,何必如此忧怀?” 闻言,顾崇夹带着恨意哼了声:“最好如你所说,若是让我发现那野种还活着,你这阉人的脑袋我看还是放地上合适。” 听闻“阉人”二字,年轻太监眯了眯眼,轻微弯腰道:“不敢。” 月光下,明黄的身影登上最高处。 赏赐 宫宴还未开始,瑞昌楼上。 身后太监道:“殿下,皇后娘娘让臣转告殿下,今日宫宴上,未曾婚配的官家嫡女都在宴上,殿下可趁此挑位新太子妃。娘娘还说,说沈家嫡女就很合适……” “立谁都不可能立沈家的女人,让母后断了这心思。” 顾崇向楼下望去,将宴席上来的各家女子尽收眼底,他兴致缺缺的看向楼下那些浓妆艳抹的女人。 面上带着烦躁:“那个沈芜华我见过,从小混迹军营,长相也就那样,和男人没两样。” “让我娶她,还不如娶乔家嫡女,乔雨兰。” 这时,顾崇想起了那日南民营前施粥的女子,嘴角的淫笑显而易见,那才是个大美人啊,比乔家那个有过之而无不及。 “沈家如今势头正盛,娘娘说以后必定能与孙家争上一二,若不能斩草除根,又不能入您麾下,以后必定成为您的祸患。” 说着,太监的目光望向某处角落,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道:“殿下可知乔家还有一位小女?” “就是前些日子受封县主的那个?” 顾崇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顾光落在最西边的角落,瞳孔微张,竟一时忘了合上嘴。 透过镂空窗户,他似乎看见了那日施粥的女子,隐约可见一位妙龄少女,袅袅聘婷的身姿,乍一看妆扮简朴,不太起眼。 若不是身旁的阉人提醒,他几乎就要忽略过去。 如今定睛细看,暖光下的她不施粉黛却犹如暖玉一般白皙透亮,少女纤细的脖子往上,是精致的下颌轮廓。 “她是谁?” “她就是沈家幺女,沈县主。” 没成想她竟然就是那日的女子。 美人皮相与骨相当属骨相最佳,顾崇阅人无数,什么样的美女他没见过,和眼下的女子相比,在场的女子简直就是庸脂俗粉。 这样的女子才是人间绝色,顾崇的笑意势在必得,给了太监一个眼神。 年轻太监立刻意会道:“臣这就下去安排。” 沈安歌对于瑞昌楼上的一切毫无所知,安安静静的充当一众女宾客的背景。 没多久,皇后和皇太后坐于主位开席,说话间皇后的目光一番搜寻,落到最角落的沈安歌处。 沈安歌急忙低头装作看菜肴,躲避开她的视线。 宴席中,见了礼,皇后搀扶着皇太后离去,众女宾才稍稍松了口气,没了方才的拘谨,宴席又恢复了当初的轻松热闹。 “安歌?你怎的躲在这儿,让我一顿好找。” 来人让沈安歌眼前一亮,赵之吟破天荒的换了身装束,描了妆不说,还穿了云锦缎裙。 她上下打量着沈安歌:“你怎么穿成这样?” 沈安歌无所谓的笑笑:“这样不好么?我就觉得这样挺好的。” 转而,沈安歌托腮轻笑,打趣道:“难不成像你这般穿成仙子神女似的,钓个皇子王孙做金龟婿?” “没良心的家伙,你还笑起我来了!都是祖母逼我穿成这样,麻烦得不行,你瞧,我胳膊腿儿都伸不开。”说着她还在沈安歌面前演示了一番。 引得沈安歌捂嘴偷笑。 这宴席正热闹,大家都喝了点酒逐渐热起来,有一小部分人索性不在殿里呆了,走到了外面花园喝酒。 说着,赵之吟挨着沈安歌坐下,笑吟吟的用手挡着咬耳朵,“还说呢,安歌,你和周公子婚事没指望了,就没想过再看看?” “我瞧着这满院子的人,就那个周景人品相貌好,方才我从外面过来,看见他正被一众女子纠缠着呢,又抹不开脸抽身,那表情为难得很,你不去救救他?” 这丫头,让自己不要嫁好好考虑考虑的人是她,现在又说周景不论人品还是样貌都最合适。 沈安歌无奈:“我不胜酒力,就先走了。” “一起走,这宴席无聊的很。” 两人起身离席。 沈安歌出来按照约定好的,在画桥上等着沈白,兄长没等到,到是等来了周景。 那次狩猎过后,听说他又去禹州,立了大功受了封赏。 周景今日一身月白直襟长袍,腰束银白云纹腰封,乌黑的头发被白玉银冠束起。 怪不得他被女子缠上,这一身打扮放在哪里都颇为打眼。 “赵小姐。” 他朝着赵之吟拱手一揖,而后才看向沈安歌,眼里是让人如沐春风的笑意,浅淡又矜持,温声道:“方才皇后召见沈白兄,他恐一时半刻不能事毕,所以让我送安歌妹妹回府。” 赵之吟的眼神在两人中转了一圈,笑容颇有深意道:“呀,这……安歌,你们的衣袍倒是很配啊,那什么,你们聊着,我有事就先走了。” 话毕,不顾沈安歌的眼神示意,一溜烟跑了。 沈安歌轻微叹气,只有颔首道:“那就有劳景哥哥了。” 两人来到宫门前,周景扶着沈安歌上马车,自己则转而骑马护在沈安歌马车前,时不时回头望上一眼。 其实他方才是故意在桥边等着的。 自从听赵之吟说,沈安歌用狩猎得来的鹿皮在做靴子,她神秘兮兮的告知他,应该是送给自己的后。 在宴会上,他就恨不得一整心透过宫墙,都飞奔到她身边,原以为她真的对自己无男女之情,他私下里又不肯放弃,所以才退而求其次远远看着她便足矣。 现在,他又觉得那日的拒婚定是母亲的问题,只要他做出行动表示会护她一辈子,就算是母亲也不能欺负她,那她应该没有顾虑了? 他的二妹妹总是不擅长应付这些后宅的事,没关系的,他会挡在前面。 马车停在沈府门前,沈安歌这次没有借周景的手下车,伸手绕开了他,踩着车凳自己下了车。 在门前顺口道:“今日多谢景哥哥,若不嫌弃,喝杯茶再走?” 难得她不排斥自己,他又猜想莫不是要找机会送他鞋靴?便期许道:“好。” 沈安歌有些哑然,这是客套话,客套话,他真的不懂吗? 没想到他真的爽快答应,不过都到门口了,喝杯茶感谢一下也无妨。 正门开着,门外停着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还有几匹骏马。 沈安歌只看了一眼,只当有贵客上门,也没多想。 谁知领着周景进了门,方见庭阶前立着立着两排宫侍,人人手里都捧着一个托盘,里头陈放着金银珠钗,玉器珊瑚等物,珠光宝气不说,极其奢华。 赏赐? 赏赐谁? 婚事 沈府门前,金银玉器一排。 沈安歌顿住,心里涌上不好的预感。 厅中,爹娘勉强一副笑意应付着,客客气气送一名华衣老太监出门。 老太监见着沈安歌,立刻堆出满脸褶子的笑意来,连连拱手道:“咱家给县主道喜了!不愧是被太子殿下倾心的人物,县主果真才貌双全,乃长渊第一!” 沈安歌的笑意僵在脸上,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两人顿在原地。 一时间不知言语。 沈白是策马飞奔回来的。 马儿还未停住,他就飞身下马,朝着大厅疾步而去。 老太监走了有多久,沈安歌就立在院子里多久。对于周景的轻唤她像是没有知觉一般,沈将军和沈夫人也一脸担忧看着她。 “安歌妹妹?” “妹妹。”直到沈白回来,她才堪堪挪动脚步同周景一起进去。 方才宴会进行到一半,皇后便召他过去,便殿中他抬眼就看见太子也在,旁敲侧击的打听他小妹年岁,还有是否婚配。 当即他就感觉不好,匆匆忙忙赶回来,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皇后动作很快,他没回来之前东西就已经送到了沈府,这满堂的求偶赏赐很是刺眼。 爹娘现在厅中,一脸凝重,周景则眉头深皱。 气氛低沉又压抑,这唯一镇静的就是才回过神的沈安歌了。 沈安歌回想着宴会上的一切,她打扮的极不起眼,也不曾在宴会上出风头,这样都能被太子选中,那就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有人刻意引荐,让太子注意到了她,二则是沈家最近势头正盛,爹爹和哥哥才受到赏赐,自己又获封县主,不论她去不去宴会,太子都会为了巩固权势而求娶她。 她真的没想到会这么快,不管哪种可能,沈家都被迫卷入了党派之争中。 沈安歌坐在一旁。 “眼下境况,乖女是何想法?”一室的沉寂,终还是沈将军打破。 周景和沈白的目光立刻聚集了过来,尤其是周景,眼里的担忧毫不掩饰。 “阿爹,我不愿。” 沈安歌面无表情,神色淡定,忽而又轻笑起来,道:“但若只此一条路,那女儿……” “不行!” “不可!” 沈白和周景的声音同时响起。 甚至激动之余,周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沈白看了眼自己捧在手心上的妹妹,深吸一口气道:“妹妹,太子绝非纯良之辈,再者他已经有了一名侧妃,四名姬妾,将来更是坐拥佳丽三千。深宫之中步步危机,我怎可放任你嫁进去,就算我受制于人也好,罢官也行,总之,就是不能让你嫁。” 这时,一旁的沈将军也开了口:“只要乖女不愿,便无人能逼迫你,太子又如何,最差的结果就是沈家举家搬迁,我不再做官,没什么比你的安全更重要。” 话毕,沈将军于主位上撩袍将搭着的腿放下,两手交叉,俨然一副大将凛然的气势。 他沉声道:“眼下还只是太子中意,乖女是县主,怎么样陛下都会斟酌一二再答复太子,在圣旨还未下来之前,我们还有机会。” “可是,总不能让女儿假死?” 一旁的沈夫人忍不住啜泣,看着屋中那些灼人眼眸的东西,心中沉重不安,未来天子要娶她的女儿,哪儿能轻易推脱…… 怕是只有假死,才能躲过。但若是假死,她这辈子都再难以见到女儿,此生骨肉分离。 “那……那我去死……” 作为母亲,她怎么会舍得下心来,还不如自己去死,孝期三年,再怎么样皇帝总不会逼她背孝嫁人。 沈安歌怎么会不知母亲想的什么,急忙开口。 “阿娘!你别胡说。” “娘,这事还有余地,别慌。” “沈将军,沈夫人。” 周景打破沉默,“若想拒婚而不落人口实,其实还有另一个办法,只是……只是少不得要委屈安歌妹妹……” “是何办法?”沈夫人立刻问到。 沈白看了一眼周景,立刻明白了,很快接过话茬道:“你是说,赶在圣旨下来之前给小妹定亲?” “?” “定亲?” 沈安歌听见定亲两字,猝然抬首。 她想要说点什么,还未张嘴就被周景抢先道:“君不夺臣妻,更何况安歌妹妹刚封县主,皇帝对于太子会有顾虑,只有如此办法才能杜绝。” 沈夫人想了想,觉得此计可行,正欲开口,又柳眉微蹙道:“可是,若是这样,那我们又到哪里去寻一位知根知底,又称心如意的郎君呢?” 随着话音刚落,沈将军和沈白的视线纷纷落到周景身上。 周景低头沉思,像是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一样,顶着两道沉重视线起身。 他知这样有点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但这是个机会,他不能放弃。 受心之所向驱使,这次他若不站出来,定会后悔一辈子。 思虑再三,他不再迟疑,起身站远一步,撩袍就跪下。 脊背挺直,朝着在场的人郑重道:“周景心悦安歌妹妹,愿娶她为妻,我知安歌妹妹不喜后宅事物,若能娶她为妻,我将另立府邸,让她做她喜欢的事,此生护她周全!请沈将军成全!” 寒山寺外,僧人在打扫着庭院。 偌大的庭院中立着一尊巨大的佛像,顾卿停住了脚步,微微抬首,侧眼视之。 嘴唇不屑的勾起讥笑。 世人都说你普渡众生,拯救陷入苦海中挣扎的迷途之人,我看也不过如此,若是求一个死物,我不知早已死多少次了,与其拜你,不如来拜我。 随即,少年走下台阶,风中夹带着淡香,这香味让顾卿驻足。 寻着味道过去,他看见了海棠花,想了想顺手折下一株,置于鼻端轻嗅。 不错,是这个味道,顾卿看了看自己手腕,这个味道像极了沈安歌袖袍间熏染的淡香。 趁着采买的沈府车队回府,他也跟着一起从角门进去,没有叫那李止侍卫起疑。 进门时,顾卿扫了眼门外停着的、沈安歌出府专用的马车,不经意间勾了勾唇。 她回来了。 碍事的家伙 少年回房换了一身墨色武服。 由榻上起来,他垂眸看了眼脚下的鹿皮革靴,推门朝着前厅方向而去。 一路上遇见不少侍婢奴仆,但自从那日后,侍婢奴仆知道他是主子眼前的红人,只当他在府中的游走是在巡视,所以并未阻拦。 转过回廊,却听见两个从池塘边过来的侍婢交谈。 “你说,咱们二小姐真的要嫁给周公子了吗?” “多半是的了,今日宫里来了人,送了一堆金银珠宝,当时将军和夫人的脸色就不太对劲。” 另一人絮叨接住话茬道:“依我看呐,肯定是宫宴上那个皇子王孙看中了我们二小姐,所以才送这么多金银首饰来,能嫁入宫中也是件大喜事。” 话音刚落,这侍婢迎来另一人讽刺:“像你似的,整天白日做梦,宫里那是什么地方,吃人的地方。将军和夫人肯定是舍不得送咱们小姐去吃人的地方,便急着给二小姐定亲,周公子方才当众求娶小姐,情真意切,再也找不出比周公子更合适的了。” 最初开口那人附和:“也对,周公子知根知底,又是和小姐从小青梅竹马,嫁给他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交谈的声音随着拐弯的侍婢远去。 顾卿眼底的笑意也随之远去,沉下脸色,停在廊下再未动一步。 从这个拐弯处,正好一眼就看到了前院从厅中出来的沈安歌和周景,两人并肩走着。 隔着树枝,他们不知道说了什么,周景脸上浮现笑意,微微泛出红晕,沈安歌则眉头紧蹙,像是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似的。 见她沉思,身旁周景急切上前一步,言辞恳切,而沈安歌则望着他无奈叹气。 清朗公子和俏丽美人,烛光下给他们蒙上了一层光晕,很是般配。 般配到顾卿觉得很是刺眼。 他眯了眯眼,淡漠的眸子里涌现许久未曾出现的阴霾。 这刻,他明白。 原来曾刮破黑夜出现在水云天的白色亮光,并不只照亮了他一人。 那抹暖玉,也并不只属于他一人。 “哼”了一声,顾卿扬起一抹讥笑,然后转身就走。 风吹过小池塘,夹带水意的寒风扑到沈安歌脸上,她摸了摸脸颊,望向廊下。 方才那里好像站着人。 转过拐角,他的脚步一慢再慢,直到停在了与光亮分庭而立的阴影中。 悄无声息的,那株刚从寺庙里摘下来的海棠花枝应声而断。 像是捏断人的颈项一般。 “周景么?” 这么一个妙人,他想要的还轮不到别人来抢。 碍事的人除掉就好了。 周府门前。 一匹骏马匆匆停下,马上下来一人,好像怀里揣着什么贵重的东西一般,防备似的进入府里。 书房中,周世昌唤侍婢请来自家夫人,屏退了群奴仆,待人进门后做贼一般看了眼门外,随后把门关上。 “怎么了,神神秘秘的样子。” 周世昌来到案桌前,打开一锦盒,顿时亮光照射出来,竟然是颗夜明珠。 周夫人霎时眼睛瞪得极大,颤颤巍巍指着,结结巴巴说道:“夫君,你哪里来的夜明珠。” 周世昌一下子“嘘”一声。 “小点儿声。” 随后凑到夫人身边低声说:“今日任大人叫我去府中,他给我的这个。” 周夫人虽是妇道人家,但她毕竟以前也是千金小姐,自然懂这是何意。 “夫君,你当真想好了?” “夫人,与其这样高低不就,为了景儿的前途我也要拼一把,任家女儿在宫中做贵妃这你是知道的。” “佳瑞贵妃膝下只有一女,她当然要为自己后路做打算,所以任大人依附太子,若是我们依附任家,以后太子登上皇位,景儿的前途就不可限量。” “所以……夫君你就答应了?” 周世昌郑重点点头。 “这是任大人赏赐给我的,这颗夜明珠价值上万呢。” 此时,门外传来周景的呼唤声。 周家夫妇连忙把东西关上,两人装作神色淡定走出书房门。 “景儿,唤我何事?” 周景看了眼父亲母亲,随后拉着两人到了书房里,让两人上坐以后,“咚”一声跪下。 匍匐在地上道:“父亲,母亲,儿子要娶沈家二姑娘。” “!” “!” 随即一声大喝脱口而出:“不行!” 周夫人听见这话,气得眼睛都瞪大了,否决道:“那日,沈家那般侮辱人,休想再娶沈家女儿进门。” 周景直起上半身,望向母亲,一脸郑重道:“母亲,那日是什么情况您应该清楚……” 周夫人一拍桌子,怒声道:“你什么意思!你是说我的问题了?好啊!翅膀硬了,现在责怪起娘来了。” 随后怒气顿时消散,周夫人掩面啜泣起来:“夫君,这就是你的好儿子……我一心为他筹谋……可他却为了别人说起自己娘亲的不是了……我……我真的是……呜呜呜。” 周景不是不知道自己母亲是个什么样子,从沈家搬来他就知道了,他也知道母亲是为了自己的前途,但……安歌是自己心中唯一想娶的人。 他放软了态度:“娘,我不是这个意思,儿子心中只有安歌妹妹一人,娘就我这一个儿子,不能成全儿子一生的幸福吗?” “不行,反正不行,你爹爹现在……” 周夫人话还未说完,就被周世昌打断。 “夫人……” 周夫人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也就没有再说下去。 “夫人啊,景儿喜欢那姑娘也不是不行。” 这话一出,周景立刻抬头眼睛顿时就亮了,脸上划过一抹喜色激动看向父亲,等待他接下来的话。 周世昌抬手覆在自己夫人手背,给她使了个眼色。 “景儿,你当真想娶沈家二姑娘?” 周景两手一拱道:“儿子非沈家二姑娘不娶。” 他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儿子良久,徐徐呼出一口气。 “景儿,为父与你说过,身为臣子理当效忠天子,忠义乃大事,绝不可失。” 年近半百,周世昌眼角已经有了纹路,沉甸甸的眼神看向跪着的儿子。 用浑厚的嗓音道:“沈家二姑娘如今是太子看重的人,若是你真娶了她,你便欠太子殿下一份情。” 周世昌话里有话,周景问:“爹,您的意思是?” “沈家分了孙家一半兵权,孙庭一直以来居功自傲,根本不屑于归附东宫麾下,如今沈家三个全都居军中重要职位,而沈二姑娘更是县主。” 停顿了片刻,周世昌起身将他扶起来,转身看着书房里挂着的“忠义”二字的字画。 “近年来,朝中对太子的不满的意见增多,又传出废长立幼的声音。与沈家结亲后,你更要竭尽心力连衡两家,辅佐太子。” 闻言,周景怔然,一时半刻竟说不出话来。 暴露 周家书房里,周景站在父亲身后,久久未能说出句话来。 太子……父亲…… 父亲何时成了太子的人,又什么时候与太子搭上线了,一向应付不来官场的父亲何时卷入了党派之争。 就算周景是武将,但他如此聪明,又怎会听不出父亲的言外之意。 眼下父亲成了太子的人,为了赢得太子信任,必定要做出些什么事来,现在此话,不过是让他利用和沈安歌结亲之事,拉拢沈家站太子阵营。 这样,太子会更加重用父亲,周家在朝中也能有一席之地。父亲一直以来只是个小小文官,他不是不知道父亲的抱负,奈何没有机会。 原来父亲并非表面上那样,原来父亲也并非不善于应付官场,而这一场婚姻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的呢? 他不禁摇摇头,自己一点都没发现父亲的布局。 不管自己或者太子,谁娶了沈家的女儿,都是为了把将军府收入太子麾下。 “父亲……您是太子麾下的人?”他不可置信的问。 “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 周景想要一个答案,于是他问出自己的疑惑:“可父亲不是一向应付不来官场之争?” “景儿,父亲不屑于朝堂争斗,但父亲一生只守护天下正统,太子是未来储君,又是皇帝嫡长子,近来的言论不利于朝堂稳定,我理应拥护太子。” “可是……”可是若真是如此,安歌妹妹那里还会答应嫁给自己。 想起昨夜分别时沈安歌的婉拒,周景握紧了手指。 周世昌转过身来,看着这个被寄予厚望的儿子,语重心长道:“你好好想想,若是能做到,那爹定会帮你促成这门婚事。” 许久。 周景打开书房门走了出来,天上下了淅淅沥沥的雨,夹带着北风,扑面而来的凉意。 周景推开侍从的打伞,心事重重地缓慢回房。 身后,周世昌和夫人看这个走远的儿子。 周夫人问:“夫君当真让他娶沈家二姑娘?” “夫人,眼下咱们刚刚依附太子,与任家交好,这是一个立功的机会,若真的能把沈家拉过来,那太子必定会念周家的情,我不会让景儿居于任家之下,以后景儿受到太子重用,那个任家还算什么。” 一路上,周景心中想的都是沈安歌。 她那么孝顺,若是知道自己的婚事会连累沈家,将沈家卷入党派之争,从此不得安宁,定是更加不会同意这门婚事。 他也不想乘人之危,不想瞒她,可是没有其他办法了。 已经没有时间让他犹豫。 至少…… 至少能瞒多久是多久,等成了亲,他一定会好好保护沈家。 周景只愿卑劣这么一回…… 他不可能将心仪的姑娘拱手相让,眼看着她嫁入东宫。 日子还长,只要她嫁过来,总有办法想出万全之策。 想到这儿……周景推开侍从递来的帕子,提笔润墨,匆匆写下书信,约她酉时城北寒山寺相见。 将书信折叠封好,他唤来侍从:“把这封信送到将军府沈二小姐手里,快去!” 天上下起了细雨,打落枝头的树叶。 整个长渊都笼罩在朦胧的细雨中。 他做了一个梦。 头一次,他没有梦见暗无天日的血腥味,和一张张刻薄的面孔。 而是也梦见了一个雨天,屏风作为格挡,内里烛光分布四周,一片氤氲的气雾中,一池的暖光因为动作变得波光涟漪。 他臂弯中搂着一个黑发白皙皮肤的女人,似妖似幻。将她压在汤池边缘亲吻索取。 好似这样就能缓解隐隐的头疼。 他奇怪,明明自己没有头疾,梦中的自己动作却这样熟练,仿佛已经做了千百回。 怀中女子眸光蒙蒙,咬得狠了,她唇齿间溢出挣扎的哼唧。 白玉一般的手臂缠上他的脖颈,皮肤缠上水雾也连带着他的脖颈也变得湿漉漉的。 少女娇软的嗓音唤道:“王爷……” 眉头一皱,带些惩罚意味的咬下去,一颗嫣红的血珠顺着唇角划过脖颈。 他也顺势一路向下舔舐。 池中传来他不满的清冷嗓音:“该叫我什么?” “顾……顾卿……?” “嗯?” “付……付九?” 一阵风吹来,池中水雾涟漪散开,露出一张熟悉的娇媚面容。 梦到此处,顾卿悠悠睁眼,转醒。 寒山寺拆房下的秘道里,墙上的四盏烛火跳跃着。 他撑着手肘支起身子,不太明白自己为何会会梦见沈安歌,还在那样的方式下逼她唤自己可笑的假名。 顿了半晌,他坐直身体,摊开手掌,将指尖置于鼻息之下,似乎手掌上还残留着那细嫩脖颈间的香味,夹带着湿软的触感…… 有那么一瞬间,晃了神,本就厌恶触碰的他,竟觉得男女媾和或许也不是件肮脏难忍的事。 也就是一瞬间,这个念头便被莫名的躁郁取而代之。 这股躁郁来的莫名,但他知道来自哪里,从昨日听闻沈安歌和周景的婚事开始,从那时便翻涌于心间。两人并肩而走的一幕,刺得他记到现在。 “殿下饶命!”女人凄惨的叫声把他的思绪拉回。 顾卿有点不耐烦,他抬起眼皮,阴暗的地上匍匐着一个女人。 她的衣衫已经被鞭子撕裂几块,可想而知下手有多狠,从她腰带上佩戴的宫牌可以看出,应该是皇宫里位份较大的掌事宫女。 在顾卿进来前,她就已经是遍体鳞伤,可她一句话都没说,直到他坐于主位上,女人的脸庞瞬间煞白,冷汗直流。 风影左手包着纱布,视如无物般伫立在一旁。 他的身旁还站立着几个战战兢兢的下属。 其中一个更是在更换着手中的鞭子,平常的鞭子换成了绞满薄薄刀刃的鞭子,在顾卿的示意下,拿出一瓶药水撒了上去。 宫女见着他进来,又看见这样的架势,没了方才的气焰,拼了命的磕头,仿佛这样做了就能活得更久似的。 她努力哀求道:“殿下!殿下饶命,看在奴婢曾服侍殿下多年的份上,饶了奴婢!” 惩处叛徒 野兽于黑暗中生出异样的想法,想试试某样东西到底存不存在。 又或者说除了她,还会不会存在于别人的身上 顾卿坐于椅子上,兀自把玩着手中的刀刃,不理会跪着的宫女。 他不急不缓的等这叛徒磕够了,方勾起一丝笑意,轻声道:“当初姑姑可曾想过今日呢?向皇兄出卖我的行踪,将我置于死地的时候,又可曾念过多年的情分?” “就因为我不在宫中,所以就这么迫不及待的向皇兄表示忠心?” “奴婢不敢了,奴婢真的不敢了!” 宫女名叫芳华,从顾卿还未出世就服侍于他母亲身边,她根本没想到顾卿能逃过太子的追捕,又从顾青云手里活下来,还将其满门屠杀。 不禁结结巴巴道:“只……只要殿下饶了奴婢,奴婢……奴婢什么都可以做。” “噢?” “做什么都可以?”顾卿反问到,似乎在衡量这句话的重量。 宫女以为这是一线生机,忙点头如捣蒜:“请殿下给奴婢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奴婢……奴婢可以为殿下刺探太子的情报。” “好啊。”半晌,他轻松应允。 “不过,不需要你做这个……” 只抬了抬下颚,似笑非笑,宫女就速度匍匐跪着到他脚边。 “殿下,殿下请说,我什么都可以做。” 顾卿把玩着手中的匕首,半合着眼,似乎在打算着什么。 片刻,顾卿笑容凉薄,睥睨脚下的女人:“你爱我吗?” 就像,就像那两个人。 闻言,房中的侍卫皆是一震,随后惊愕抬眼,完全看不透自己主子的心思。 宫女更是惶惶不安,九皇子这是何意? 顾卿从出生起就被生父视为错误、视为仇恨、视为芥蒂,他从小承受着冷漠,手足的压迫,就连她的生母元妃,在逃离那一刻都选择丢下他。 他偏执,狠戾,为了活下去,他善于伪装,短暂的人生里充斥着谩骂,黑暗和扭曲,从没有人对他说过爱。 宫女对他只有恐惧,实在不知如何回答他,可她想活下去,所以硬着头皮顺着脚下崭新的革靴,试探性抓住顾卿衣衫下摆,随后攥在手里。 “殿下……殿下从小我就在身边,我……我当然是爱殿下的。” 只可惜,她不懂顾卿。 那双染了汗渍和鲜血的手刚出碰到革靴,顾卿的目光便倏然冷了下去,黑压压一片阴影。 “是这样吗?”他冷冷道。 看了眼那双衣裳下摆的手,他想起少女柔软的手来,便是再害怕,她的眼眸始终干净透彻,一眼就看到底,带着微微的亮光。 全然不似眼前的女人,虚假媚俗,眼神混沌带着明显的目的。 是了,接近他的女人那一个没有目的。 全都隐藏着目的,嘴上说出的话虚无一物。 只有她…… 他总算想明白了,也只有她可以有那样清澈一眼看到底的眼眸。 “啊!” 宫女被掀翻在地,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脸的少年。 “你真脏。”他淡色的薄唇,吐出的字眼能刺人心。 少年手捏着赌短刃,寒光划过衣衫,她刚触碰到的下摆飘落在地上。 “奴婢,奴婢真的爱殿下,心里有殿下的,殿下给奴婢机会,奴婢定会让殿下知道的。” “嘘”顾卿抬起修长的指节,示意女人噤声。 转而道:“你应该庆幸,自己服侍过我多年。” 宫女一愣,就在真的以为自己逃过一劫时,座位上的少年忽然发笑,笑得胸腔震动,却又不失优雅。 像是逗弄一个畜生似的,笑声带着愚弄众生的讥笑。 他瞬间恢复平静:“你是不是以为我会这样说?” 前后反覆无常的语气,令宫女眼中那好不容易生出来的希望破灭,被他撕碎。 她知道自己活不成了,无法走出这里了,那双将死灰暗的眼神中,因为滔天的恨意反而有了光彩。 他的语气意外温柔,“现在的眼神我倒是很喜欢。” “爱?你不配得到爱,没有人会爱你,殿下,没有人会爱你的。”宫女的声音又哭又笑,像是黑暗中的诅咒,回荡在整个密室中。 她用尽讽刺的言语:“你生来就是恶鬼,你永远只能被抛弃、被背叛、被所……” 咒骂声戛然而止。 无人看清顾卿的动作,明明他还照样优雅的坐在椅子上。就只见宫女瞪大了眼睛轰然倒下去,没了声息。 顾清把手中的短刃改了方向,把玩于五指中,环顾周围剩下的几名侍卫,方才的笑意没了,平淡道:“有谁想和她一样?从实招来我可饶他一命。” 密室里突兀想起吞咽的声音,其中两人互看了一眼,瞬间变了脸朝顾卿扑过去。 芳华姑姑的死他们看在眼里,相较于服侍了几年的人,他们清楚自己的地位,拼死一搏或许还有活法! 可两人刚迈出一步,心口便被洞穿,继而两把短刃自胸口而出,钉在墙上,随后位置上的人手指一勾,短刃又从墙上回到了手里。 他们甚至来不及喊出声,就这样瞪大了眼睛哑然倒于地上,变成了两具沉默的尸体。 顾卿擦着沾染血渍的刀刃,在椅子上转了个方向,除风影以外的两人齐刷刷跪下,汗如雨下道:“属下誓死追随殿下,必当为了殿下大业竭尽所能,死而后已!” “起来,既是无错,又何须跪下。” 大业? 他极慢的擦了擦手指:“无所谓大不大业,只要你们别碍我事。” 顾卿站起身来,台阶前淌着一滩血水,他皱了皱眉,方小心迈着步子跨过那滩血水,信步走上台阶。 “殿下!” 风影急忙唤住他。 沉声提醒道:“殿下,从花影哪里得知,进来城中不知为何流传出了秋猎那日的情况,说是沈二姑娘秋猎时被困于崖上,和一个……” 他看了眼台阶上的主子,头一低,道:“和一个低贱的马奴有染,可要属下将谣言扼杀?” 意外的,少年转身过来,笑得轻快,反问道:“为何要扼杀?这样,不好吗?” 风影眼中诧异的思绪流转。 他原以为主子会借助这场有关太子的婚事行动,而今看来,主子的想法不光只有这个。 方才宫女死前的言语悠然在耳。 风影一时竟不知该同情沈家姑娘好,还是为自家主子担忧好,看主子这样……唉,他所以你选择缄默。 密室外,细雨绵绵,连带着空气都冷上三分,这天气是越来越冷了,顾卿低头看了看脚上的靴子,里面的皮毛倒是让自己不再冰冷。 “天气,越来越冷了呢。” 谣言四起 沈府。 窗外下着细雨,北风夹带着雨雾,让外面的一切都是雾蒙蒙的。 沈安歌手握着柳书白给她的医书,上面勾勾画画的是她不懂的地方,上次的预防疫症的药方,她自己改了改,拿去给柳书白一看,他激动的不行,说她是难得一见的天才。 还自夸道他眼光真好,收了这么一个好徒弟。 想想她就不自觉笑出来,柳书白性格古怪,但人真诚,醉心医术,对于这医书以外的世界根本没有兴趣。 屋中燃了炭火,她觉得闷的慌,便下榻去把窗户开大。 刚坐回来,云栀就从外面推门而入,瞥眼瞧见她又开大了窗户站到床边。 念念叨叨:“小姐,你上次在山崖上受寒,睡了那么多日,身子骨越来越差,怎的又站到窗户边去了,快过来,快过来。” 哪里有云栀说得这么夸张,她都常去柳书白哪里拿些药来调理身体。 说着放下手里的大氅便过去把她拉过来,顺便拿了一个手炉塞到她手里。 “小姐这天气已是初冬,过些时日就该下雪了,您要多加注意才行。” 沈安歌睖睁的看着云栀念叨,下意识说出一句:“都这个时日了?” “?什么?”云栀回过头来看着她。 沈安歌望向窗外,这个时节了。 云栀将糕点放置于榻前的的案桌上,又给她端来杯热茶。 见四下无人,便蹲在沈安歌跟前,笑嘻嘻道:“小姐,您成婚后还会回来看奴婢吗?要不,您还是将奴婢一道给带走,把奴婢当作您的嫁妆,好吗?奴婢舍不得您。” “说什么呢?” 沈安歌都懒得看她一下,放下手中的医书,拿起一块糕点吃了一口。 “和谁成亲呢?” “嗯?那自然是周公子呀!小姐以往最喜欢周公子了,我看得出来,虽然不知道后来小姐为何疏远周公子,甚至拒绝了婚事,但您看,这有缘人还是会在一起的,兜兜转转总是要嫁的。” “未定之事,不许胡说。” 沈安歌又将手里的糕点放了回去,这心中有事,连东西也吃不下去。 有缘吗? 所以就像云栀说的,辗转许久最终又宿命般牵扯上? 那可真是孽缘,孽缘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昨日,为了婉拒东宫婚事,周景当着父兄的面下跪求亲,本来若是没有重生这一遭,觉得自己或许该开心的,因为在所有人眼里自己与他是难得的天造地设。 她不感动是假的,满怀感动又有什么用呢?却始终开心不起来,心中没有了少年时的懵懂情愫。 昨日在庭院中,沈安歌也感受到了周景的开心,当他红着脸问她意见。 她心中挣扎了许久,也曾试图说服过自己。然后想了许久,终是摇摇头拒绝:“景哥哥很好,可我不曾想过婚配。” 那时周景的神色她是看见的,大概是没想过她会再次拒绝,眼里的落寞巨大。 但很快,他想通了什么,温言笑道:“安歌妹妹还小,我早该知道的,不曾想过婚配实属正常。没关系的,我们可以慢慢来,只要能度过眼前的危机。” 他太过于诚心,这害得沈安歌想了一夜。 她或许能与周景成婚,两人青梅竹马,婚后可以相敬如宾的度过一生。可这样对周景不太公平。 爱已然不对等。 骗谁都可以,唯独她狠不下心来骗两世都都为她着想的周景。 “小姐,您不嫁周公子,难不成真的想嫁入东宫?” 云栀垂下眼,撇撇嘴,做太子妃虽然尊贵,但以后可是要和后宫三千争宠,还要处理那么多事,多累啊! 哪像周家那位,她可是听说了的,周公子为了小姐,婚后可另立府邸,让她不处理那些后宅琐事,这眼里心里可都只有她一人。 云栀的话让她认真思索了一番,若自己真的嫁入东宫,那将来顾卿杀回宫来,那自己凭借着以前的恩情,能有几分活下来的机会,而自己又如何能在深宫中活下来…… 顿了半晌,算不出来。 顾卿的性子,她只能说了解了三分,危险的很。 赌不得…… 正想着,侍从推开房门,躬着身子进来,递上一份帖子,道:“二小姐,赵国公府赵小姐递来帖子,请小姐上门一叙,说有事要商谈。” 沈安歌接过帖子,展开一看,尽数是她的愤怒。 越往下,沈安歌眉头轻蹙,随即想到什么似的,又舒展开来,没了先前的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沈安歌露出笑意。 赵之吟帖子上的字迹浸透纸背,足以见出她下笔时的愤怒。 这几日因为东宫婚事,她闭门不出思索着解决办法,却不知道这外面出了这事儿。 赵之吟说,近来长渊城中传出流言,说沈府二小姐在秋猎中遇险,与一个少年马奴困于山崖上一整夜,说沈二小姐失贞于他…… 赵之吟说,这个流言最先开始是从贵女圈流传出来的,眼下恐整个长渊都知道了。 贵女圈? 那便只有那日在场的女眷制造的谣言了。 秋猎过去那么久,外面没有一点风声,怎的东宫礼物一到,周景求娶自己的做法一出,这般捕风捉影的言论就流传出来了。 多半是想要嫁入东宫做凤凰的女子,亦或是倾心于周景的仰慕者放出来的。 她并没有想去真的揪出这个人。 反而,她倒是觉得这是个好机会。 沈安歌合上帖子,道:“备车,去赵国公府。” 她站起身来,云栀将衣衫给她穿好,又在外给她系上大氅,仔细看了一圈,这才放心给她打伞出门。 刚出了门,边见雾蒙蒙的雨中走来一人。 顾卿不知从哪里回来,也未打伞不说,衣裳发丝都湿透了,雨水顺着挺拔的线条落下,俊美异常。 这两天为了东宫的事忙的焦头烂额,倒是忽略了他。 沈安歌心中一动,接过侍婢手中的雨伞,朝着顾卿走去。 “既下着雨,为何不等雨停了再回,你身上的伤才刚好。” 她停在少年跟前,隔了半臂距离。 雨水烟尘的味味道夹杂着陈年腐朽的气息,还有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是我的责任 发丝的雨水顺流而下,从眼睫滴落。 “你去哪里了?”她问少年。 “饮酒。”顾卿回答。 刚才闻到的酒味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他又发什么疯…… “大雨天饮什么酒?”沈安歌皱眉,伸直手臂,将手中的雨伞递了过去。 在垂眸那一下,看见他穿着自己送的鹿皮靴子,她心中慰藉,心中腹诽他还是知道的,随即又忍不住勾出一抹笑。 “不痛快。” 顾卿执拗的没有接过伞,就这么看着她,忽而轻声道,像是极委屈的样子。 “少将军曾说,我留在府中只会毁了小姐清白,所以赶我走。” 他站在雨雾中。 蓦地,一股寒风突然吹过来,她下意识就将他拉进自己伞下,这快深冬的季节,淋湿了全身又吹风,沈安歌不由得皱眉。 “天冷,快回去。” 顾卿个子高大,伞下他完全笼罩住自己。 也罢,既然流言都出来了,何不坐实了。 顾卿雨雾中,那雾沉沉的眼睛倒格外的亮,像是一个求抚摸的淋雨小狗,她没忍住浅笑了一下。 “付九……付九也想问小姐,小姐也觉得我身份低微,是小姐的耻辱吗?” “?”这个问题问的莫名其妙,做的还不够多,所以他才会这样问? 沈安歌被他这小心的样子逗笑:“若是我在乎那些,就不会夜半策马将你寻回。” 顾卿仍望着她,问:“那小姐会将我丢弃、背叛我吗?” 啊?这又是什么话? 若论抛弃,背叛,该是她来问他才对,只要他别过河拆桥就行了。 沈安歌疑惑不解,微微皱眉看向略微反常的他,就差把手覆上额头摸摸看有没有发烧了。 她想了想,慎重摇摇头看着他道:“我既将你带回府中,便是我的责任,付九,有我在一日,你就不用回到以前的日子。” 毕竟,她说的也不是假话,将来还要靠着这份恩情,让他成为沈家最大的庇佑。 话音刚落,顾卿笑了,也不知道是在开心什么,明明叫的是那个她赐予自己的假名,颔首道:“好,付九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这一番谈话,说的莫名其妙,还未来得及想清楚这个小疯子的话中之意,沈安歌赶着去赴赵之吟的约,将伞一把塞在他手里,催促道:“快写回府,天气寒冷,换身衣服。” 说罢转身,快步上了马车。 顾卿握着伞,要打便打。 望着她的马车教练消失在大道之上,眼中的笑意方沉淀下来。 还未转身,一个陌生的小厮与他擦肩而过,连伞也没打,急匆匆叩响沈府的侧门。 侍卫开了门,小厮将怀中的完好的信件递过去,朗声道:“这是我家周公子的手信,信件很重要,请务必转交沈二小姐。” 顾卿站在一旁,想到沈安歌刚离府。 侍卫接过信件,转而交给了侍婢,让其搁置在沈安歌房里,只待她回来以后再看。 侍婢刚掩门离去,转角就走出来一人取走了那封书信。 这样的天气下,东宫的风雨似乎比外面还要大些。 太子顾崇一手掀翻了整张桌子,碗碟噼里啪啦碎了一地,发怒道:“谁说她和周景有婚约的,我怎不曾听过?” 一名暗卫抱拳半跪回禀:“据属下所查,沈,周两家却有婚约,前些日子周大人更是当着沈家所有人的面表明心意,沈家夫妇也没有反对。” 闻言,顾崇更加气堵,沈安歌和谁有婚约不成,偏偏是周家人。 任家在宫中的佳瑞贵妃,还有任家在朝中明面上不偏向任何一个党派,但暗地里是却是东宫最大的臂膀。 任家刚拉拢周家,周景又受到父皇的重用,不论怎么样,周家的加入只会如虎添翼,这个节骨眼,他是如何都不能对沈安歌下手的。 顾崇那日宫宴以后,就派人打听过,这个沈二姑娘的确是貌美全城,以往只鲜少出府。可那样的绝色小美人竟然从小倾心于周景,真是便宜他了! 正咽不下这口气,又见从殿外匆匆进来一名太监,跪着将书信举过头顶道:“殿下,方才在东宫门扉上发现了这东西。” 顾崇哪里有眼看这些东西,只教人打开念给他听,可太监颤颤微微说道:“殿下,这……这是周家小周大人的书信。” 顾崇一把夺过信封,展开一看,眉间戾气更加重了。 “今夜酉时,望与城北寒山寺见……” 顾崇咬牙切齿将这句话一个字一个字从齿封中念出来,恨不得撕了这写信人的感觉。 “郎情妾意,所以一见解相思?生怕她嫁入东宫?想着私奔是吗?” 脑海中那小美人的脸和这信上的内容反复在脑海里回放,越想越气,他甚至想少个周景而已,大不了拉拢一个杜泽就是了。 顾崇烦躁的步子停顿了下来。 他喃喃自语道:“一个周景而已,有的是人替换,谅那任家也不会因为一个小小周景翻了脸。” 暗卫讶然,忙抱拳劝解,“殿下,眼下多一个人多一分把握,周景动不得……” “只要手脚干净点儿,除了他周景又不是没有别人,去。” 顾崇被嫉妒冲昏了头脑,一门心思就想娶美人进门,将信纸一把甩在台阶之下。 怒道:“快去!” …… 国公府门前,赵之吟已经在门口等待,待沈安歌下车便迫不及待把人往里带,吩咐侍从不准靠近。 领着沈安歌就进了自己房间。 给她倒了一杯茶水,拉着她坐在榻上,气呼呼道:“安歌,亏你还笑得出来,都这样了,你不想想该怎么办?” “真是气死我也,到底是何人透露出来。” 沈安歌只是笑笑,脱开她的手站起来,不急不缓将大氅给脱下,慢吞吞整理了衣衫。 “诺,喝口茶,别气别气。” 赵之吟白了她一眼,搞不懂她为何还能这样悠然自得。 “你当真不急?” “急什么?之吟,前些日子东宫派了人到府里,这你应该知道。” 赵之吟点点头。 “我是什么性子,你也知道。” 她复又点点头。 “你想想,那还有何可着急的?” 赵之吟气急的情绪慢慢缓和下来,按照她的性子,那东宫又是…… “本就没有发生什么,这你清楚的,过段时间谣言就会不攻自破,东宫那吃人的地方……”沈安歌转而眼神坚定看向赵之吟“我是万万不可能嫁过去的,若真要嫁,为了沈家,我答应但我不会活过成婚当晚。” 这雨越下越大,沈安歌和赵之吟相谈许久,等到雨停,方赶回沈府。 是他吗? 马车里,沈安歌撩开车帘。 这雨刚停,天空中还是雾蒙蒙的。 酉时,因是接近深冬的时节,又下过雨,这天早早就黑了。 一弯残月掩在云雾中,瓦楞上还有雨水滴答,待一滴重重落下,碎开那积水中的清冷。 沈安歌刚回到房中,这大氅都还在手里,就有侍婢匆匆来报。 “小姐,午时周家公子的书童给您送了一封书信过来,说是有要紧事,我给您搁置在案桌”侍婢一看,疑惑道:“……怎么没有呢?” 遂跨进门,反复在案桌上寻找着书信,讶异道:“我明明放在这里了的。” 沈安歌略微一沉思,猜想周景肯定因为婚事来找她。 此事拖不得,既然有了更好的解决办法,那就需要要早做决断。 “不用找了,既然是要紧事,那我便亲自登门拜访。” 沈安歌对镜又重新将大氅系上,整理了一下仪容,见并没有因为细雨失礼,才轻声道:“备车和拜帖,去周府。” 这雨明明停了,去周府的路却不顺畅,不是商贩挑着篮子挡路,就是小摊贩的东西撒了一地,她也没想其他,只当雨后商贩都急切想售卖。 “小姐,那前面商贩的东西撒落一地,估计还需要时间。” 沈安歌见着要耽搁不少时间,所以你放弃马车,步行到周府。 好不容易赶到周府,递上拜帖后,前来迎接的仆人感到惊讶,问道:“沈二小姐,您怎的来这儿了?我家公子不是约您城北寒山寺明月轩相见么,一个时辰前已经出发了。” 这侍从的话让她心底平白生出一股不安的情绪,再加上方才一路过来的诸多不顺…… “走,去城北。” 城北寒山寺旁的明月轩。 明月轩依湖而建,是一家风雅别致的酒楼,周景正等在厢房外的廊下,周景一脸笑意,怕沈安歌受风,他特地挑了这一出避风的地方。 也怪他,这个时节还让她出来。 蒙昧的夜色中,只见周景穿了那日的锦衣玉带,想着见她,也就没拿配剑。 负手于廊下踱步,从这里看外面,既能清楚的看见大门进出的人,又能赏冬季夜色,他时不时往酒楼门前张望。 安歌妹妹定会喜欢这处地方的。 正焦急的等着,忽闻身后传来一声“周公子。”满心满眼都是心上人,没来得及防备,结结实实的挨了一掌。 周景向前匍匐在地,转身看见从房梁上下来的两个黑衣人,嘴角溢出血迹。 “你们是何人?” 黑衣人不言语,随即展开招式攻了过来,周景只得在这个狭小的廊下堪堪躲避,身上没带武器,没多久凭拳脚功夫周景便难以抵挡。 这两人处处杀招,将他往廊下尽头逼,他侧眼看见身后就是湖中心,很显然要将他逼下去。 一个分神,两人同时击打过来,为了躲避兵器,受了两人一掌。 他不会水,这是一个他一直以来隐藏的秘密。 那股巨大的掌力将他仰面击落掉入深且冰冷的湖中。 噗通一声,水花四溅。 廊下的两个黑衣人朝下看了眼,互问道:“这样死得了吗?早知道方才就给他一剑了。” “不管了,反正他也受了我们几掌,又不会凫水,把他的脑袋按下去,别让他浮起来就是了。” 一阵羽翼划过长空的惊飞声响,让两个心怀鬼胎的人立刻抬起头来,只见一只巨大的灰隼盘旋于空中,两人一看这灰隼不走便意识到不寻常。 “有人来了?” “撤!” 两人怕被人瞧见现场,相互点头示意,四下分散开来,也没顾上周景是否沉了下去,就提身逃遁。 几乎两人逃遁同时,远处酒楼院子月门下,走出一抹昕长的少年身姿。 他抬臂,空中盘旋的灰隼便乖乖降落,在他手臂上收起羽翼。 顾卿斥责了一声着听不懂人话的畜生。 “让你现身救他?小畜生。” 湖中传来呼救声。 “救命,救命……” 掉下来也不高,这就是她沈安歌看重的人?连凫水也不会? 池中哗啦一片声响,奈何这是后面贵宾厢房,除了食客自己唤人,一般不会有人打扰。 顾卿悠然在月门边负手站立,眸中印着寒凉的月光,似乎不太尽兴,他在后院中寻了个好位置,欣赏着周景下沉的身影。 周家虽微不足道,但周景一死,就会破坏任家给太子所铺好的路,和周家交好的文官皆会给任家施加压力,皇帝自然会追查。 到那时,无需动手,就能如蚁穴崩巢般,一点一点消散殆尽。 两虎相斗,君臣反水的场面,想来也很有意思。 湖中的声响在慢慢减弱,吞噬着周景的性命。 顾卿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似乎在看什么开心的事。 确认那身影在慢慢下沉,他转身就走,却不想迎面对上不该出现的双眼。 她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 沈安歌胸腔起伏,震惊地看着他。 灰隼受惊,从他手上飞起。 “付九……?”沈安歌听见自己的嗓音微微发颤,她心中不安的预感在见到他时达到了顶峰。 顾卿看着她,面色平静如常,就像根本没发生任何事一样。 沈安歌瞥见不远处湖面水花四起,很快便由大转小,湖面似乎漂浮着什么。 沈安歌呼吸一窒,惊骇道:周景?他不会凫水。 来不及质问顾卿,她脱了鞋袜大氅便快步跃入水中。 水花四溅,冬季湖水冰冷刺骨,仿佛穿透全身,沈安歌顾不得许多,倾尽全力向周景游去,再不快点,连她都要交代在这冰冷湖中。 顾卿见着少女奋不顾身朝他游过去的身影,眼中在见到她时的一片光影,碎了一地。 湖中娇小的身体涌出巨大的水花,沈安歌努力将头颅浮出水面,看着周景沉下去的地方。 奈何这水实在是太过冰冷,连她的动作都比平时慢了几分。 周景不会水,这个她是知道的,因幼时两人去河边贪玩儿,他一不小心落入河中,狠狠的呛了几口水,幸得被路过大人救起,不过从那以后,他就很怕水。 原以为习武了会好些,原来还是不会凫水。 你要装到什么时候? 眼里倒映着湖中的影子。 他不懂,于他看来,周景无疑是一个碍事的人,趁人之危,那点心思他一眼就看到底,骨子里的阴暗标榜着正义呈现给她看,她偏偏就当真。 明明只要他死了,便能顺理成章的解决这门婚事还有东宫两个危机。 用他一人来做,实在是划算得不能再划算的买卖,他不明白为何沈安歌要跟着跳进去…… 湖水让周景清醒不过片刻,就已经失去了意识,水中又有衣物束缚,少女体力本就不如男子,很快便支撑不住,被男子的身躯拖着往下沉。 沈府的马车就停在前院,侍卫抱剑而立,对这院内的情况一无所知。 沈安歌竭尽全力拉住周景的衣领,拼命凫水将他往岸边拉。 好不容易几番浮沉,她将周景推向岸边石头,随后便脱力没入水中,沉下去那一刻她透过水面,看见了顾卿晦暗冰冷的眼睛。 这就完了? 好不容易重生一次,又要死了。 她后悔方才为了方便谈话将侍卫留在外面了。 想张口呼救,却被灌入冰冷的湖水,她不能就这样死去,重生一世,死前看见的还是那个疯子讨人厌的脸。 她拼命划水,但都无济于事。 就在意识快要失去前夕,她听见噗通一声。 湖中的她正在慢慢失去挣扎的能力。 模糊中她看见一个黑色身影朝她游来,带着一连串气泡。 手臂被人紧紧攥住,用力一拉,沈安歌的身体推开水的阻力往上浮去。 强健的手臂拖着沈安歌的腰,使得她顺利浮出水面。 “小姐。” 她听见顾卿略微急促的声音在耳边想起,捏着她的下颌拼命呼唤她。 宽大的手上贴于胸前,胸腔受到挤压,一瞬间打开了呼吸,空气争先恐后的灌入,呛得她猛力呼吸起来。 “来……来人!” 能说话的第一时间,她连忙唤进来侍卫,声嘶力竭道:“李止!” 前院马车旁,李止隐约听见呼唤声,察觉不对大步跨过月门,这才看见湖中的一幕。 顿时骇得色变。 “来人,快救小姐!” 李止丢了佩刀,跳入湖中扶住沈安歌。 其他两个侍卫也随后赶到,合力将昏沉的周景拉上岸。 沈安歌被簇拥着上岸,侍卫们围着她,给她拍背顺气,她却顾不得自己,短声催促道:“别管我,快去……看……看看周公子!” 于是,这才转到周景这边,探呼吸,压胸腔,请大夫,一阵忙乱。 完全无人注意到湖中还有一个顾卿。 他也不恼,心中想的是,这番场景被人看到了,那就只有杀光在场的所有人才是最保险的。 然而,水下手中的匕首划了几圈,终是收回袖中,挂着一身厚重的湖水上了岸。 这样的时节,湖水的冰冷可想而知。 湖边沈安歌在发抖,不尽然全是寒冷,还有另一半是劫后余生的害怕。 前世周景因她而死,今生不能重演。 正想着,身上一暖,压来一件宽大干燥的墨色外袍。 她怔然抬首,看见了顾卿因湖水而冰冷的脸。 他的发梢还在湿漉漉滴着水,唇色因为寒冷变淡,背着月光,他的眸色难辨。 “小姐,别着凉。” 沈安歌黯然坐在地上,喘息着,她眼底的情绪也难以辨别,方才在这张年轻的脸上,仿佛看见了前世的影子。 她下意识咬着下唇,短暂的回神过后,便是由心底而生的无边愠怒。 她胸中堵得慌。 掌下用力,她一把扯下顾卿拢紧的外袍,扔在了地上。 她不愿看见他、不愿和他说话、现在看见他这张脸就讨厌。 她又不能当着众人的面骂他和前世没有两样。 正气着呢,一旁昏迷的周景猛的呛出一口胸腔积水,侍卫喜道:“小姐,周公子醒了!” 沈安歌长舒了一口气,顾不上一旁的顾卿,转危为安的喜乐让她没稳住,一把扑到周景身边,沈安歌脸色苍白,唯有眼睛湿红,她满是愧疚道:“景哥哥,你没事?” 又是这样…… 顾卿垂下眼眸,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脚边是她扔下来的衣袍,睫毛压出深深的阴翳。 周景刚刚从鬼门关回来,他的身上已经盖上了外袍,他想张口说什么因为体力透支没说出口。 只是颤颤巍巍抬起手,将手里的东西给沈安歌,知道他不会凫水的人不多,今夜这两人明显带着目的而来。 “这布料……” 还是一旁的李止见多识广,拿着布料摸了摸,皱起眉头道:“小姐,这料子不似一般百姓用布,倒像是……是官宦人家……” 沈安歌的眼神流转于李止和周景身上,这已经坐实了她的猜想,周景的坠湖绝非意外。 “景哥哥,你可还有受伤?” 周景看了眼她,随后敛下眼神,摇摇头。 很快,周景被送回了周府,沈安歌特意派了侍卫前去护送。 待周景走远。 “李止,方才你还有话未说?” 李止惊讶于沈安歌的观察,明明自己隐藏的很好。 “小姐,方才我看那布料,除了像是官宦人家所用,也像高官人家私卫所用,布料耐磨,且又兼具柔软,很明显多是用于常年习武的人身上。” 闻言,沈安歌默不作声,呆呆的在地上坐了许久,才在一名侍卫小心的呼唤下回神,拖着湿漉漉的身体被搀扶到马车旁。 顾卿下颚滴着水,始终沉默的跟在她身后,一如几个月前那个夜晚。 可惜,那晚是沈安歌侧影之心动了,但今天她不会再被骗。 沈安歌停住脚步,一向轻软的声音此刻因为怒气多了力道。 “你们先下去!” 屏退侍从,她巡视了一圈,在马车旁看见车夫驾马的鞭子,拿在手中转而对着顾卿,直视着他。 半晌,他开口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 消失的书信,一路上的阻挡,坠湖的周景,还有“恰巧”出现在这儿的顾卿…… 所有的细节被她一点点串起来,连成一个可怕的真相,一切都是她最不愿看见的发展方向。 马车上沈家标志的灯笼因为马儿的不安而晃动,后院的静谧让摇晃的灯笼透着诡秘的气息。 顾卿依旧毫无变化,依然乖巧安静的样子,仿佛是今晚这场事端的局外人一般。 只有在看着沈安歌因为湿冷瑟缩着身体,偏偏又倔强生气时,眼底才会有些许波澜。 “小姐在发抖。”他轻声道。 沈安歌不理会他的言语,问道:“你是何时开始计划的?” “快入深冬了,夜里风寒,穿着湿衣容易生病。”顾卿道。 沈安歌深吸一口气,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怒气,“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付九?” 鞭笞是提醒也是赌 酒楼后院,不妙的氛围在蔓延。 “小姐换身衣服,付九等着小姐训斥。” 顾卿见她无动于衷,上前一步靠近她,扑面而来的压迫感让她不由自主往马车车壁靠,等整个人都被马车挡住,他方离她三步远。 “不说吗?” 顾卿紧抿着嘴唇,垂着眼睫沉默不语。 就当沈安歌以为他在忏悔反思时,少年抬首,扬起一个她无比熟悉的笑容。 一个前世他常挂在嘴边的凉薄笑容。 卸下了那累人的乖巧,他连语调都变得轻松起来,轻声道:“小姐不能与他成婚,让碍事的人从世上消失,不好吗?” 沈安歌心头一颤。 他原来…… 想起方才她在月门下瞧见的画面,那时的顾卿就站在湖边,冷眼看着湖中的周景在挣扎,脸上就挂着现在这般轻松愉快的面容。 这才是顾卿原来的样子,这才是和前世一模一样的顾卿,她认识的顾卿。 “所以,你就下手杀他,逼迫一个不会凫水的人掉入湖中然后冷眼旁观?”沈安歌忍着大力呼吸的疼痛,质问他。 所以这就是他杀人的理由?她怎么忘了,他顾卿向来杀人不需要理由,更何况现在。 “我没有。” “你还骗我!” “杀他的不是我,他不值得我亲自动手,看他碍眼的人不止我一个。” 顾卿不以为意的笑了,若是他出手,周景根本等不到现在。 沈安歌手捂着胸口道:“你没有杀他,但你想让他死。” “是”他承认的无比干脆。 “为什么?” “周家保护不了你。” 沈安歌不可置信问道:“就因为这个?” “小姐若和他成婚,便不会留在我身边,”顾卿直直看着她,眼神摄人心魄,“可小姐才答应过我,永远不会丢弃我的。 沈安歌终于明白,明白在雨雾中他的那句“付九明白了。” 他明白了,明白了为了将自己留在他身边,那只要有阻碍他的人或事,他都会不遗余力的处理掉。 哪怕,他不会亲自动手。 也对,哪里轮得到他亲自动手。 这个疯子!果然和前世一样不可理喻! “那我呢?我如果碍事,你是不是也要……” 她抿了抿唇,“也要杀了我。” 沈安歌眼眶湿红,含着愤怒亦含着失望。 她没想到,顾卿竟然微微侧首,盯着她思索了半晌,方得出结论道:“我不会伤害小姐。我说过,小姐是时上待我最好的人,我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捡他回来时,她不是没有想过他的伪装,也不是没有试探和怀疑过,后来想想他伪装也就伪装,总归要靠他在将来护住沈家。 一点小小的谎言无伤大雅,他在外生活难免圆滑。 可她没想到,顾卿的性子不是后天改变的,而是天生如此,他竟然对自己身边的人下手。 反正已经被看穿,他也不慌,索性接着道:“要怪,也只能怪他高估了自己,愚蠢至极又自不量力。” “没有足够的力量,却妄想和太子争;明知不会凫水,偏偏选一个依湖而建的地方。这样不自知的人,以免以后落得个死无全尸的下场,还不如现在就死,才是他最大的价值。” 一字一句,字字让沈安歌内心深深震惊。 对于他又一次重复自己的好,沈安歌已然分不清是真是假。 “所以,当初你拼死都要追着我的马车,是因为认出了我的身份,认出了这是将军府的马车,觉得将军府有利可图,才以命相赌,博得我的可怜?” “是。” “那……青奴呢?也是你装模作样地计策?” 她下意识不愿面对接下来的话,她怕,她怕半死都要救野猫的他是他装的。 “不是。” “秋猎时,你是为我看管马匹的人之一,其他人看不出来我能理解,付九你会武,以你的能力,我不信你看不出草料有问题,马匹出了事,而我的马发了狂,谁都追不上来,只有你追了上来……” 话未说完,一个不是脱口而出。 “不是。” 沈安歌不信,猜测道:“但你知情?” 或许,他还借着这场事端做了另外的打算。 “是。” “你救我也是故意?” “不是……我提醒过小姐的,天气变换,最好不要再去狩猎,是小姐不听。” 他脸上坦然到一点悔意都没有,仿佛这样和吃饭睡觉一样理所应当。 “可曾悔过?反思过?” “不曾,我无错,为何要反思。” “你!” 沈安歌气的扬起了鞭子,举在空中。 “小姐要打吗?那便打。” 顾卿站着没动,甚至主动往前移了一步,脸上尽是讽刺的笑容。 鞭子而已,有何可怕?幼时在宫中,不也经常鞭笞他? 要疼,早疼过了。 受了她这一鞭子,就当结束这场以沈家为界的无聊游戏好了。 然而,鞭子高高举在空中,久久不曾落下。 沈安歌气急,眼眶已然湿润,泛红,眼泪在框里倔强的不肯落下。 眸子里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她想起了今日自己说的那句,“有我在一日,你就不用回到以前的日子”,她想起了悬崖上他脱臼的手臂不肯放开自己的那一刻,还有喉间的血腥…… 前世今生,都受他庇佑,握着鞭子的手发颤,如同千斤重。 静了许久,只听得见风吹过的声音。 下一刻,眼泪从沈安歌泛红的眼眶里落下,鞭子擦着顾卿的脸落到自己身上。 用尽全力,带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啪”的一声响动,沈安歌腿上立刻出现一条红痕。 一瞬间,顾卿收敛了笑意,本在身后玩匕首的手指一顿。 “这一鞭,罚我识人不清,心软以至于引狼入室而不自知。” 沈安歌微微皱眉,咬牙忍着疼痛带来的颤抖,一字一句道。 “啪!” 又是一鞭落下,腿上两道鞭痕交错,触目惊心,少女皮肤娇嫩,哪里受得住这样的鞭笞,隐隐已经有了见血的痕迹。 沈安歌忍着剧痛,颤声道:“这一鞭,罚我心慈手软,明知是狼还要信任,险些酿成大错,我说过,有我在一日,你就不用回到以前的日子,所以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是我的错。” 眼泪模糊了双眼,她看不清顾卿的面容。 第三鞭就要落下,顾卿的脸色阴沉。 他抬手攥住了落下的鞭子,由于力道的惯性,鞭尾如蛇扭动,在他好看的下颌甩出一条显眼的红痕。 如同沈安歌的愤怒。 顾卿连眼都没眨一下,丝毫不知疼痛似的。 皱着眉定定看着沈安歌,嗓音阴沉:“够了!” 赌了解的三分 马鞭被顾卿攥在手里,沈安歌扯了扯,纹丝未动。 “放手!” 沈安歌瞪着湿漉漉的眼,执拗的与他相抗。 顾卿不松反而更加捏紧,手臂转而又缠绕了两圈。 “小姐娇贵,再打会留下疤痕,小姐的身上不能留疤。” 他面色阴沉,嗓音却是是清淡:“还有多少下,打我便是,我替你受。” 说罢,他手腕一抖,马鞭从沈安歌手里脱落,转而识人一般缠绕上他结实的小臂。 沈安歌手里没了家伙,这腿上又是火辣辣的疼,刚才那两鞭,她是往死里下了狠手,现在已然耗尽了她仅剩的力气。 “我不会打你。” 她依旧撑着身子力挺,紧抿唇随后又松开:“打你?若是不知鞭子为何落下,那惩罚又有何用?我不如自罚,至少我知道自己的错处,带你回来,是我的责任,所以我打自己。” 顾卿静默,看了她一会儿,方开口道:“我无错。” “你过往经历坎坷,养成了你比常人更加警觉的天性,若是为了自保,那我无权苛责你什么,但你如今既没有遇险,也没有性命之忧,就只是为了一己私欲,从而享受布局虐杀的快感。” 这样的顾卿简直就如同前世一般,完全顺着心意,稍有不如意,便卷起血雨腥风。 本以为多少可以扭转他这个阴鸷的性子,却不想天性是难以扭转的。 他今日可以因为碍事布局杀了周景,下一次就可以是自己身边的任何人,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所以,小姐要告发我吗?或是将我送到衙门?” 顾卿面无表情,唯有嘴角动了动,“还是说,又要赶我走?” 沈安歌知道,他无非要说看,这就所谓的承诺,你与旁人都是一样的。 她怎会让他如愿,按照顾卿暴露本性后的疯魔,这两条路必然都行不通。 沈安歌自然是清楚的,当初留下他的后果。 若因中途遇挫,事不如己所愿,就弃他于不顾,那这和旁的唯利是图的伪君子有何区别。 “回去以后,我会告诉所有人,今夜你会在这里,全因我知你善骑术,所以派你提前来此传信。现在,身旁亦无其他人,你可放心。” 顿了顿,她似乎觉得这样不保险,复而又让这个黑心少年做选择:“付九,我的承诺依然作数,现在就是你的选择,一,跟我回府,二,就是用你惯用的手段,将今晚在场所有人灭口。” 顾卿意外,眼睫一颤,面前的少女倔强支撑着瑟瑟发抖的身子,眼中是一片沉静。 他听她说道:“若是你选择第二,那就先杀了我。” 她的声音坚定有力,“你若不杀我,那我就算只留一口气在,也会阻碍你的事,让你不能动我身边人分毫。” 顾卿彻底笑了,笑意直达眼底,可沈安歌看不出他是什么意思。 “小姐把什么都说尽了,就不怕吗?” “怕。” 事关生死,怎么会不怕,她好不容易重生。 她怕,但好在她了解三分的顾卿,若真按他的性子,怕是杀人灭口也不会等到现在。 方才在湖中,他本可以如之前岸上观火一般,让她随着一起沉下去就是,可他没有。 那样,便会无人知晓他来过这里。 终是他跳下湖里,将两人都拉了出来。 再加上适才的问话,鞭子的抽打,她心底生出了一个心思。 索性再赌一把,将这道门拴上得牢牢的锁住。 沈安歌往前一站,再向前一步,与顾卿只有半臂距离。湿淋淋的衣裳贴着玲珑起伏的身躯,从发梢滴下来的水珠在顾卿的革靴上晕染开来。 或许对付别人没有这样豁出命的勇气,但对顾卿,他一向喜欢以命相赌,不妨她也有样学样。 两人的身影在月光下交叠,延伸到车壁。 沈安歌呼吸湿灼,仰首抬眸看他,顾卿定定站着,握着鞭子的手蓦地发白。 沉声道:“现在,要杀我吗?” 她忍住瑟缩的欲望,为了不让他看出端倪,索性闭上眼睛,在他眼前呈现一副赴死的模样。 “动手。” 顾卿比她高出许多,此刻正低着头垂眸看她。 沈安歌等待了许久,不见他有动作,她了然颔首:“好,那我现在要回府了。” 顾卿还是站在那里,没有动作。 “还要跟我走吗?”她问。 顾卿只是望着她。 沈安歌睁大眼睛看着他,直到确认顾卿默认便是不拒绝,方转身上了马车。 钻入马车时,沈安歌余光见到站定在那里的顾卿,见他没有其他的动作,她便知道赌赢了。 冷,刻入骨髓的冷。 从上岸到入马车前的那一刻,她都在强装镇定。 坐在马车里一下子力气消散,寒意和腿上的疼痛侵入四肢百骸。 她拿过一旁的大氅披在身上,试图温暖早已僵硬的身子,疲惫到都没有坐上椅子,颓然靠着车壁。 她轻轻掀开下摆衣裙,两条红痕交错,破了皮渗出献血。 “小姐,腿上的伤不能留疤,还请小姐用药。” 车帘被掀开,少年将药递过来,沈安歌在气头上没有接过,顾卿等了半晌,最后直接把药搁置在内里。 “小姐回去时,记得要暖身。” 顾卿面无表情,淡然的说出这些话,就好像刚才的争执不存在一般。 呵,仔细想来方才就她一人在生气。 沈安歌偏过头去,不理会他的身影,直到少年放下车帘,她才酸涩了眼眶,轻轻碰了下破皮的地方,硬是咬着下唇不吭声。 前世今生两辈子,她何时活生生受过这种皮肉之苦。 可她不后悔,能赌赢就是最好的结果,所以她才毫不吝啬下了重手,疼但也疼醒了她。 顾卿就是顾卿,从来不分前世今生。 心怀侥幸有她的干预能改变他的性格,实则非她一夕之间就能改变。 对付疯子,就只能比疯子更疯。 马车摇晃,沈安歌在车内没有声响,侍卫没有发现,但顾卿在极好的耳力下,还是发现了异样。 他跟在车后,故意提气放轻了脚步,从车后向里看了眼,她果然晕了过去。 寒冷加上受伤,当晚就起了高热。 伤痕,挥之不去 沈府,入夜。 方才回来时,沈府简直鸡飞狗跳,沈安歌腿上的伤还有周景遇刺,惊得众人都围着沈安歌。 换了干爽的衣物,沈夫人在一旁关切地问她,这小腿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她只得找了借口说是夜里太黑,湖中石头刮的,还有树枝蹭的。 绘声绘色描述水有多冷,湖有多深,好不容易才将周景拉上来。 看着她一真轻松的描述,沈夫人虽放下担心,但也不免会心疼。 沈安歌乖巧的趴在案桌上,睁着大大的杏眼看着阿娘,道:“阿娘,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我今日可是英勇救人了一番,不夸夸我吗?” 沈芜华推门进来,直皱着眉道:“是,你最厉害了,为了救人不惜性命。” 上好药,沈安歌与阿姐和母亲来到前厅,父兄正等在那里。 “乖女,你救人时有没有看见可疑地人?” 落座于母亲身旁,沈安歌摇摇头,只说自己到到哪里时就已经这样了,其余的就只有景哥哥自己知道了。 “阿爹,此事幸得付九听见动静,从外面赶到后院,女儿这才得救。” “嗯?” “是他救了你们?” “嗯,幸得付九听见我的呼喊,所以才得救。” “那我们岂不是要好好谢谢他,他救了你一次又一次。” 沈白意味深长的说着,眼睛直直盯着自家妹妹,想从沈安歌的脸上看出异样的情绪,只可惜沈安歌的脸上有的只是坦然。 一副他救了自己,所以理当酬谢的样子。 也许是他多心了。 沈夫人温柔的看着她,嘴里不免唠叨几句:“你呀,冒冒失失的,若是有个知根知底的人陪在你身边,保护你,娘也就知足了。” “阿娘,我才不要,我要一辈子跟在你和爹爹身边。” 沈安歌明白阿娘的意思,今日此举无非加重了自己还想着周景的印象。 半晌,她轻声坚定道:“阿娘,我对景哥哥只有兄妹之情,并无男女之意。” 她的再三坚持,让前厅中的众人都怀疑自己心中所想是否正确。 她当真不喜周家那小子了? 沈安歌走后,沈夫人又独自在厅中坐了许久。 直到肩上一沉,一件衣服压在她肩上,沈将军大手将她拥入怀中,刚毅的脸上是难得的柔情。 “夫人,想什么呢?” 沈夫人回头,眉头舒展道:“我在想,女儿之前就倾心周家公子,虽后来数次证明那只是兄妹之情,但乖女水性一般,这你是知道的,天这么冷,她竟然不顾自己跳下湖中去救他,你说……” 说到这事,沈将军亦是叹息,他这个女儿所有东西都只学了一般,领略皮毛,能做到如此,他也是吓了一跳。 “我与夫人想的一样。” “可是,可是女儿方才那认真的模样,你也看到了,她对周家那孩子只有兄妹之情。” 沈夫人琢磨不定这个女儿。 “沈郎,你说女儿到底是怎么想的?” “夫人别担心,沈家那小子,看得出来对女儿是个真心实意的。” 沈将军转而沉声道:“如今,东宫那边虎视眈眈,迟迟未见皇帝下旨,无非就是芥蒂东宫,但实在是不能拖下去了。” 女儿的终身大事,因为突如其来的东宫,匆匆决定,这无异于是对她的不公,也是一场没有办法的赌博。 沈夫人无奈,叹了声:“唉,以前我应多让女儿上街,要是能遇见自己倾心的人多好。到了现在就能直接让两人成亲,哪怕世家门第差些,有我们帮扶着,总能一生顺遂。” “也不至于被东宫逼到这个份上。” “现在想这些已是无用。两害取其轻,周景那孩子是个能对女儿实心好的人,总比将她嫁给不爱她的人,要好的多。” 沈将军宽慰道:“好啦,夫人,周家就在对街,以后还能时常去看她,周景不是生病了吗?明日我带着女儿上门去瞧瞧,也看看周家的态度。” “到时,等我们从周家回来再说。” 沈安歌院子里。 云栀给沈安歌喂药过后,就扶着她歇下。 转身吹熄最后一根蜡烛,走到了另一个隔间躺下。 夜深了,窗外除了巡逻的侍卫一切都是静悄悄的。 一个黑影从假山后出现,控制着内力,轻轻一闪便到了沈安歌房门跟前。 他悄然推开房门,借着月光如同白昼一般,稳稳当当走到沈安歌床前。 他四下寻找着给她的药瓶,没有踪影。 看来她气得不轻。 榻上的少女脸色异常红润,睡得深沉。眉头也蹙在一起,顾卿伸手一探,有些许发热。 他将人扶起来,靠在自己胸膛,从怀中拿出药,强制让她吞了下去。 又掀开榻边的被褥,将里衣下摆撩起来看着小腿上的伤,入目是渗血的包扎,顾卿紧抿着唇,脑中是她执意惩罚自己的模样。 站在榻前顿了半晌,方又重新拿出药膏,拆开纱布轻轻抹着,沈安歌因为疼痛轻微的一动,他又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待她安静,又放轻了力道涂起来。 这药,因他常年受伤,索性随身携带的,但因他喜爱疼痛的滋味,这能让他无比清醒,所以从来没用上。 这今日,给她用上了。 少年紧盯着沈安歌,表情甚是不耐烦,心中生出莫名的烦躁出来。 她的眼泪像是武器,包裹着自己,折磨着自己。 少年伸出手覆上沈安歌的脖颈,这样让自己烦躁不安的,不如…… 翌日,云栀来瞧沈安歌,竟意外的发现她腿上的伤没有昨日红肿了,甚至愈合的比昨日还要好。 “小姐,这药可真神,一晚上红肿就退了不说,甚至开始愈合了。” 沈安歌睡得香甜,被云栀吵醒,她娇声嘟囔:“别吵我,我再睡一会儿。” 一整晚,沈安歌从一开始置于火炉,呼吸灼热,到她梦中触碰了一个冰凉的物体,她就死活抱着不放。 腿上的刺痛也渐渐消失,入睡由折磨变成舒适,她以为在做梦,索性也就由着自己。 再后来她也就都不知道了。 她还在生气啊 云栀扶沈安歌从榻上起来,她盯着腿上的伤想了许久,府里的伤药是很好,但效用也没如此神奇? 侍女们推门而入,端着晨用的东西一一进入,也打断了她的想法。 阿爹今日休沐,派人来告知沈安歌。 “小姐,将军说,若是小姐不便走动,那就不用跟着去周府了。” 话毕,沈安歌连忙让云栀去回她等会儿就到。 毕竟两家从小走动,周景坠湖一事与她有关,于情于理昨晚发生的事她都该登门拜谒。 在府门登台阶时,她下意识伸出右手想要搭着侍从的胳膊上马车。 谁知余光一瞥,却瞥见一条带着牛皮护腕的熟悉手臂。 顺着视线往上,便是顾卿那张不容忽视的好看脸庞。 昨夜的事就像没发生过,他依旧面色如常站在台阶前,侍奉她出行归府,看他的视线,沈安歌到了自己腿上。 沈安的手一顿,与手臂不过咫尺之间,然后若无其事的换了左手,搭上另一边侍卫的手臂。 她从府里出来时,身上穿的已不是寻常的衣料,格外的柔软,想来应该是避免摩擦到伤口。外面则系上了厚厚的大氅。 不过,上下台阶动作依然缓慢,就这一刻的缓慢让他无时无刻不想起那扭动的鞭子缠上她腿的场景,挥之不去。 可她没有和他说一句话,临到上车也一声不响地搭着别的男人的手臂上了马车,又一声不响的离去,连一个眼神也没给他。 他缓缓放下手臂,伫立良久。 还在生气啊。 周府在对街拐角,本是走路去的,但沈将军担心她的腿上,也就安排了马车。 沈安歌刚下马车就遇见了周府的管家出来。 周府的管家躬身行礼,赔笑道:“县主,将军,我家公子还在病中,不便见客。” 话未说完,从门里出来周世昌,冷着脸训斥管家,打开了大门,将两人迎进来。 “县主,沈兄快请进,请进。” 开了门沈安歌这才发现门后的周夫人,想来应该也是不愿意见到她的,毕竟因为她周景才生病的。 “两位快请进,奴仆冲撞,沈兄千万别放在心上,也请县主见谅。” 沈南天开口道:“周兄,不妨事的。” 沈安歌也附和道:“周伯伯严重了,不妨事的。” 几人坐到屋中,门外就传来轻微咳嗽声。 “安歌妹妹!” 是周景听说沈家父女前来拜访,匆匆穿了衣服便跑出来。 周景脸色略微憔悴,但状态依旧,得益于他常年习武,身体恢复的比较快。 “景哥哥可好些了?” 侍女将周景扶进来,因军中习惯,他一把推开侍女。 周景笑意满满道:“呛水太多,不过不碍事,见到安歌妹妹就好多了。” 四人坐在前厅中,沈安歌瞧了眼两位长辈,侧身颔首道:“周伯伯,昨日景哥哥掉湖,想来应该是歹人有意为之,景哥哥手里还扯下歹人的衣物……” “此时,还请周伯伯彻查。” 话音刚落,让沈安歌没想到的是,周景怪异的咳嗽了一声,周世昌更是不着痕迹的顿了一下方说道:“昨日天色已晚,景儿虽扯下衣物,但未能看清容貌,如今这衣物我去查了,流通于市,很难查清。” “好在景儿也无事,此时就作罢。” 沈南天自一旁开口:“周兄,就如此放弃了?光天化日,凶手未抓到总是隐患。” “沈伯父,昨日是我未带配剑,不然那两人也跑不掉。” 沈安歌在回府的马车上陷入沉思,周家有意避开此时,难道是因为太子? 可太子身为储君,没道理为了自己而下毒手,依他的身份,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 回到将军府,又下起了细雨。 沈安歌刚弯腰钻出马车便见一把墨青油纸伞斜着横过来置于头顶,为她遮挡住飞舞的细雨。 沈安歌提裙抬头,对上顾卿透着雨水浸润过的眸子。 她抿了抿唇,不再停留,而后踩着凳子下车,到了云栀的伞下。 那抹熟悉的味道也随之被雨水侵蚀,伞下的味道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安歌没有回头和云栀一同进入府里,但她能感觉到身后的人滞留雨中,伫立良久。 她不会打他泄愤,但她也是真的生气,不会就这么轻易原谅他的,否则,尝到了甜头就会变本加厉。 在顾卿看来,不杀她便是最好的承诺。 可顾卿不知道,欺骗和利用的手段施加在对他好的人身上,本就是锥心之痛。 她虽带着目的想留下他,但她绝不会用这么卑劣的手段。 这些,需要他自己想清楚。 哪怕只有那么一丝可能,但只要想清楚了,这场豪赌便有了继续下去的机会。 日子越来越冷,连着数日的雨水终于停了。 东宫那边直到现在也没什么动静,也不知是不是风雨前的宁静。 沈安歌因这宁静而得到片刻的喘息,坐在屋中抱着手炉,这腿上的伤也好了,还真是没有留下一点疤痕。 有机会问爹爹从哪里得来的,再准备几个。 她不知,腿上的伤擦的并不是府里的药膏,而是顾卿夜里给她抹上的玉痕膏。 每当入夜,少年就悄无声息进入房间,安抚她给她上药,连着数日,见着伤口一日比一日好,才罢手。 猜想这几日的平静应该让小疯子缓和了下来。 也许……是个找他谈谈的好时机。 屏退侍婢,自己去了一趟后院。 刚从台阶踏上游廊,转角处一身浅色衣袍的顾卿站在廊下。 正负手抬头,饶有兴致的看着从院子外伸进来的树枝。 浅色的衣服让少年没有攻击性,他的容貌更是俊美非凡。 这样的小疯子一副人间岁月静好的样子。 “怎的出来也不多穿一点。” 听见沈安歌的声音,他转而躬身道:“小姐。” 沈安歌放轻脚步走过去。 顾卿行完礼就转身继续着方才的动作,头也不回冷冷道:“小姐又肯理我了?” 小孩子心性,他倒是摆起架子来了。 沈安歌被他逗笑。 果然被戳破真面目,这性子也懒得伪装了,又冷又呛,只是相对于前世的顾卿而言,还是少了几分力道。 “在看什么?”沈安歌站定在他身边,熟悉的味道萦绕着他,没来由的轻松。 顾卿勾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笑意:“看……下场。” 下场 院子里树下,落叶铺满一地。 少年捏住石子弹射过去,为少女指明方向。 不知从哪儿钻进来的野狗幼崽,正瑟瑟发抖蜷缩在树下,看样子这几日受冻了许久。 半死不活的样子很是可怜,沈安歌起了恻隐之心。 她正欲唤来侍从将其带下去,就见身旁的俊美少年侧身看着她。 “小姐要救?” 她点点头,为何不救,一只野狗而已。 “小姐就没有想过它是狼?” “这明明就是野狗。” 树下的少女一身红色袄裙,眉目如画,正反驳着身旁的少年。 顾卿未再阻拦,沈安歌唤来侍从救助于它,谁知,就在她面前,待侍从围上去抓它时,“野狗”突然警惕起来,反过来咬伤了侍从。 那明晃晃的狼尾摇曳着,露出牙齿威慑着众人,一转身就从洞里跑了出去。 “……” 沈安歌吩咐赶紧将人带下去治疗,懊悔方才自己的做法。 “小姐,救它的下场……” “方才,它也只是蜷缩起来,将自己的尾巴隐匿在内,伺机而动。所以,你才将其认为是狗。” 少年意味深长的又补上一句。 沈安歌恼因为自己害了侍从受伤,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气:“冷血动物,不识好人心还被反咬一口,凉薄冷血。” 顾卿笑了,极轻的一声“呵” “可是小姐,它只是为了自保,且狼本就是为狩猎而生,自然会咬人。” 顾卿的笑意浮于表面,未达眼底,带着淡淡的嘲讽:“它生而冷血,经历厮杀才能活下来。在黑暗中活得久了,已然适应不了人的温暖,你又怎能怪它的天性?” “……”邪门歪理,总被他说的头头是道,让人无法辩驳。 “得找个侍卫将这个洞堵上。”沈安歌想到夜里狼猩红的双眼就渗得慌。 “小姐,你要做的不是堵上洞,而是方才就应该杀了它。” 这一番莫名其妙的谈话,让人琢磨不透。 沈安歌望着顾卿,两人相视,一时拿不定他话中的意思。 习惯性地,她伸手扶着身旁的柱子,似乎腿还疼着的样子,侧身坐在廊下靠墙这边的椅子上。 “站不住了,我腿疼。” 就像前世,当她猜不透顾卿的心思时,便会审时度势的服软。 顾卿果然眼尾瞥了一眼她的方向。 她自己发狠抽的,到头来还要在他面前卖可怜。 “小姐为何袒护我?”他薄唇轻启,转换了一个话题。 那日在前厅中,她所说的一字一句全都落入了他的耳中。 沈安歌抬首看他:“你说呢?” 顾卿低首看她:“小姐很聪明,我猜不透。” 被九曲玲珑心思的人说聪明,她是该高兴还是自惭。 她也不怕表明自己的想法。 “让你承我的情,总比让你多一分恨好。” 沈安歌直言道:“更何况,此事有我的责任,顾卿。” 闻言,顾卿没有再说话。 良久,开始起风,吹落树叶也连带着几滴露水。 少年不着痕迹走到她前方,虽隔着一定距离,但足够身影笼罩住她,挡得严严实实,连带着吹过来的风和雨。 “那小姐对我的表现可还满意?” 沈安歌对于这莫名其妙的阴影忍不住往后靠,压根儿没注意他这句话的意思。 拢了拢身上的衣服,愣愣的问:“什么表现?” “我没有砍下他的手臂。” 说到这个,顾卿的嘴角勾了勾,语气凉飕飕的,带着撒娇似的生气道:“小姐是觉得,他们的臂膀,比我的好用些吗?” 沈安歌这才明白他说的什么,原来是指那日出府,自己没有搭理他,转而搭上别人手臂上马车的事。 可是,这有什么好争的啊! 已经过去好几天了! 他没有反思自己也就罢了,竟然是在琢磨这件事。 沈安歌对于他难以扭转的思绪没了脾气,无奈叹道:“付九,在这世间,你难道没有对别人有过慈悲情爱吗?” 这个爱字,让顾卿忽然笑起来。 “爱?”他反问道,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问她。 重生以来,这是沈安歌头一次见到顾卿这般恣意的笑容,带着嘲弄众生的姿态。 “小姐莫不是忘了,付九的身份本就是假的,我是斗兽场里厮杀出来的。” 他背对着沈安歌,笑意不减但周身逐渐散发寒意,甚至转过身来望着她时,眸子里毫无波澜。 沈安歌甚至怀疑方才的笑出自哪里。 他说:“没人教过我这种东西。” 她心绪起伏,又归于平静。 脑中原先的想法逐渐改变,一点点小恩小惠是不足以改变他的,他生活于黑暗中,从未有过正常人以五感建立起来的感情。 她要做的就是教他礼义廉耻之前,让他知情识爱。 两人一站一坐,在廊下良久。 直到沈安歌站起身来,他方让出条路来。 卸下伪装的野兽连气息都懒得隐藏,索性露出獠牙。 他以为沈安歌会生气,气他难以教诲,但少女站起来许久,没有言语,转身走时,她告诉他:“天冷,早点回屋,付九,我们从来不是仇人,沈府,也永远不会是斗兽场。” 应该是,前世他就从未为难过她。 沈安歌走了,远去的背影刻在他眼里。 片刻后,他转过身看向那个墙洞,手一挥一颗石子从旁击打石块,正好赌住那个洞。 轻喝一声,不知该说她聪明还是愚蠢。 若说她傻,每每到了他横生怒气的时候,她都能恰到好处的化解这份戾气。 若说她聪明…… 顾卿的眼神逐渐寒凉,五指攥拢,聪明就该知道自己救了一个披着狼皮的兔子时,就该永绝后患。 亦或者,不知好坏的情况下,若是不能控制就利落的斩草除根。 沈安歌回到房中,刚坐在榻上这手就推翻了什么东西,她拿起一看,是那日顾卿给她的药膏。 忽而她的视线流转于腿上,眼珠微动,不知是欣喜还是感叹。 她该高兴吗? 高兴这个疯子其实也并非看见的那样,这是不是也代表刚才的谈话也会起作用。 这场豪赌可以继续下去了? 该来的还是来了 东宫外。 宫女太监都在擦拭着花园,打扫着石路,一片岁月静好…… 但岁月静好掩盖不住内里的翻涌。 “你说什么!” 太子顾崇站起身来,一拍桌子道:“母后不同意沈安歌为太子妃,这是为何?” 太监吴弋立在一旁,慢吞吞道:“听闻沈二姑娘与周家有婚约,殿下为未来储君,陛下又十分器重周家公子,殿下理应为天下表率,自然不能做夺臣妻的事。” “何况,周家刚刚归附殿下,殿下不能此时将人往外推,周家和任家的联合想必殿下也应该明白有多重要。” 提起这事,顾崇心里就堵得慌,一腔怒火无处泄。 这个周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 “废物!都是废物!” 顾崇挥袖扫落了一桌的纸墨,很大一片声响,他指着地上的两个暗卫道:“都是废物!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周景不仅没死,还差点惊动了沈家插手查案。 顾崇气得胸膛起伏。 太监吴弋两手交叠于腰间,直着身子眼皮也不抬一下,照样是慢吞吞的语气道:“周景是万万不能再动的。但没了周景,殿下也是娶不成沈安歌的。” “恩?” “近来宫中多有流传,说沈二姑娘曾在秋猎中遇险,和一个马奴独处了一天一夜,有失贞洁。单凭这一点,她也不可能入主东宫的。” 吴弋道:“娘娘说了,会为殿下另择沈大姑娘为妃。殿下先前送去的沈府的重礼,就当是赏赐沈大姑娘的,莫落人口实。” 顾崇的心思此刻根本不在沈芜华身上,只听太监说她已经失身。 “你是说她已经失身?” “传闻如此,想来并非空穴来风。” 顾崇直愣愣的呆坐回去…… 见他不言语,吴弋招手唤来宫女打扰这一地的狼藉。 …… 沈府里,沈芜华不知听说了什么,下了值就直奔云院。 一把推开门,寒风随之灌入。 “歌儿!” 沈安歌正裹着狐裘揣着手炉窝在榻上看着医书,见沈芜华连佩剑都没解就匆匆过来。 惊得她以为又有何事发生,从榻上下来。 “阿姐这是怎么了?” 沈芜华走过来榻边,云栀随即为她搬来凳子。 “歌儿为何不同我说?” 沈安歌放下医书莫名道:“说什么?” 见她一脸不着急的样子,沈芜华难免带些怒气。 “还能说什么,说东宫啊!我先前生病对此时一概不知,你担心我病情不说也就罢了,我这病好了,你还是不说,要不是我今日到库房里取东西,见着那这东西,你是不是不准备同我说?” 原来是这样…… “阿姐,这不是还没事嘛,若真有事,到时候再与你说也不迟。” 食指曲着往沈安歌头上一敲。 “你啊,现在真是主意大了,和以前截然不同,什么事都自己揣着,你说出来,也好有商有量的。” “好了,阿姐,我知你疼我,目前东宫也没有动静,更何况先前已经做了一事,只是说发酵是时间问题而已,估摸着现在应该也到宫里了。” 沈芜听她这么说,脸上怀疑的表情不由自主。 “当真?” 沈安歌对着她笑笑,慎重的点点头。 给沈芜华倒了杯热茶,递到她面前。 “阿姐歇歇,喝口茶。” 手上偶感一点冰凉,沈安歌覆上脸颊,这一抬眼就瞧见了窗外飘零的雪花。 下雪了。 沈安歌忽然想到爹爹和兄长这个时辰了还未归家。 “阿姐,为何这个时辰了爹爹与兄长还未归家?” 沈芜华摇摇头,她也不知晓。 只是…… 抿了一口茶,沈安歌余光瞥见自家阿姐的表情,稍稍一想,她放下茶盏道:“方才还说有事要说出来,这样才商有将,那阿姐这是?” 沈芜华回神,一脸无奈看着看着她。 这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 “也……无事,就是听说早朝时,陛下发了好大的怒火,连带着惩治了一些人。” “为何?” “听说是因为近来天寒地冻,边关常有胡人进犯,抢夺粮食不说,还烧杀抢掠,早朝陛下问有何解决之法。” “然群臣就一举力荐孙将军带兵围剿,说非他不可,你想想,武臣在朝中的呼声如此之高,难免皇帝会起猜忌之心。” “当场,皇帝就发怒,说为何举荐别人,而不自荐,下令处置了一些人。” “那后来呢?有没有打听到陛下是如何安排的?” 沈安歌险些忘了爹爹出征这一事! 南朝十四年冬,阿爹和兄长奉命前往岚州边关讨伐,却受奸人所害,饮恨战死。 从这日起,沈家一落千丈,阿娘也得了重病。 只是算算日子,为何拖了这么久她不得而知。 只是眼下得做准备了,万一真的陛下下旨,那她绝不可能让爹爹和兄长去的。 沈芜华走了,沈安歌愣愣坐在房中。 云栀将门关上,回首惊叹道:“小姐,这外面的雪可真大。” 走过来又用夹子拨弄着火盆里的炭。 云栀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小姐?” 沈安歌这才回神,“嗯?怎么了?” 没多久她听见沈府门外的马蹄声,料想定是爹爹回来了。 方慌忙穿衣,匆匆出门。 身后云栀还未来得及拿伞给她打上,沈安歌的身影就消失在了拐角。 她呼吸急促,脸颊绯红,恨不得脚下生风,却在快到前厅时,又不由自主放慢了脚步。 刚穿过内院,离前厅不过几步路,便听见厅中传来温婉的夫人声音。 她听见阿娘问道:“何时启程?” 爹爹回:“十日后。” 厅中夫人的声音略带忧伤,沉默片刻道:“夫君,这天寒地冻,又下了雪,真的非去不可吗?不是还有孙将军?” 沈南天安抚她:“夫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圣上口谕已下,岂能抗旨不遵?不过是镇压边关而已,小战,很快便回来,夫人莫要忧怀。” 真的是要出征了,恍如寒潭深渊,沈安歌僵在门外。 沈安歌没有进去,抬起的脚转而回了身。 她低头沉思,步履沉重朝着云院走去。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用药? 一下子,沈安歌从没这么挫败过! 她想不出来! 想不出来有什么办法可解…… 直到云栀责怪她为何不等自己撑伞。 “小姐真是的,为何不等奴婢撑伞,小姐您一直都在喝药调理,万一又受寒了可怎么得了。”边说边给她拍掉身上的雪。 这一句“受寒”倒是给了她希望,只要让爹爹和兄长生病就可,那这样就能避免出征了。 对! 对,就这样做。 她兴冲冲站起来准备朝外走去,被云栀一把按住。 “小姐,你这魂不守舍的要干嘛去?你要去哪儿?” 她侧首看了云栀脸上莫名神色,这才镇定下来。 又回到火盆旁坐下。 云栀说得对,这没头没脑的怎么会办成,爹爹和兄长常年习武,身体素质不容易受寒,更何况即便受寒根本不会太严重。 而且,若是两人都同事生病了,会引起皇帝的疑心,怀疑沈家抗旨不遵,沈家照样会大祸临头。 此时,云栀将汤端到一旁,再取来几颗蜜枣。 “小姐,来喝药了。” 脑中灵光乍现,沈安歌猛然看着云栀。 药…… 是了,她怎么没想到呢?还有这个法子。 有什么药既能不伤身体又能延迟发作,最好昏睡个七八日。 沈安歌一口气将汤药见底,根本没来的及顾上苦不苦,转而拿起柳书白给她的医书,仔细翻看着。 “小姐您不吃蜜枣解苦?” 沈安歌没理她,一头扎进了书中,云栀见状也悄声退下,将房门给关上。 要快点,再快点…… 一整日,都不见沈安歌走出房门。 直到晚膳,沈安歌来到前厅一起用膳,沈南天便在晚膳宣布了要出征一事,众人都没有任何意见,除了沈安歌。 她害怕自己还没找出解决办法,来不及阻止父兄,慎重道:“阿爹,兄长,你们能否不要出关。” 沈将军眼含柔情,哄道:“不行啊,乖女。” 沈白在一旁补充道:“圣上亲自点量,这是对沈家的信任,岂能说不去就不去?” 沈安歌难掩急切,放下筷子道:“若此去……”想了想她转而说道:“兄长,此去随行人员都有谁?” 沈白自然会道:“除了自己和爹爹,还有孙庭和卫朗。” 沈安歌又问道:“阿爹,为何今年朝中武将增多,这边关进犯小小骚乱,用得着动用孙将军和父亲两员大将?” “更不论还有兄长和卫朗。” 沈白宠溺笑了,解释道:“卫朗是自请作为辅佐去的,孙庭作为主帅,爹爹作为副帅,我做副将合情合理,有何不可?” 对于父兄的态度,意料之中,可是卫朗为何自请?急于表现?若是急于建功,那必然那个杜泽一马当先。 毕竟这个时候他还未和公主成亲。 劝不住就只能加快脚步找找这味药,或是明日去问问柳书白。 夜里风雪越下越大,这今年的第一场雪下得悄无声息。 沈安歌走到窗边,喃喃自语道:“希望别是为了掩盖什么才好。” 夜里风雪越下越大,云栀匆匆推门进来催促她该歇息了。 “小姐,快歇歇,从沐浴过后您就一直在看书,当心熬坏眼睛。” “云栀,你说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怎么样?” “?” “小姐您说什么?” 沈安歌心里腹诽,只希望别是为了掩盖什么脏东西才好。 翌日。 银霜铺地,冷莹莹一片,如星河碎玉一般。 早早的,云栀撑伞打开房门,少女一袭云烟丝绵袄裙,系上狐裘大氅。 在侍女的簇拥下走向门口,父兄已经上朝去了。她不想惊动阿姐还有母亲。 侍卫已经备好马车等着。 “小姐,雪天路滑,扶着我。”云栀话音刚落,自右侧伸来一只臂膀。 不用想,若是这次她再搭着旁人的肩膀上车,恐怕这个小疯子能被点燃。 只是……自己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马车都是命人悄悄准备的,他怎会知晓我要出门的。 没等她多想,少年的声音传来:“小姐,雪天路滑,小心脚下。” 少女柔软的手掌落下,臂膀稳稳稳地将人带下台阶,又送到马车上。 直到沈安歌的马车消失在拐角,顾卿才隐隐动了动。 顺毛还是管用的,至少现在顾卿是高兴的。 马车从长街转到巷子里,云栀去叩门,等了许久都不见有人来开门。 索性,沈安歌躬身出来道:“云栀,扶我下车,我看看。” 敲了两下,从门缝里掉出来一张纸。云栀弯腰捡起来递到沈安歌手上,展开一看。 上面潇洒一行字明明白白写着:乖徒儿,门给你开了,需要何物就自取,为师云游几日就归。 …… “小姐,这信上写了什么?” 沈安歌深深叹口气道:“走,回府。” 她这不靠谱的师傅走得还真是时候,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而为之,明明昨日都还派人来送典籍,今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她正心急火燎。 也只有眉头深深一皱,然后又回了府里。 沈安歌从角门进入,再到前厅去,阿娘和阿姐正在给爹爹和兄长准备出行的冬季衣物。 她没有进去,却是被阿娘准备衣物这一幕刺痛着。 云栀撑着伞随行在一旁,眼见着自家小姐失魂落魄,她不知道怎么开口。 游廊蜿蜒曲折,沈安歌仿佛走了很久,直到眼中出现那雪中的少年。 大雪完全覆盖了将军府,假山上、树枝上都深深压着积雪。 少年没有打伞,行走于院子里,仰首望着天空,好看的下颚轮廓在雪里分明。 他今日穿的一身墨色武服,却让沈安歌有一种除却君身三重血,天下谁人配白衣的感觉。 前世,他的容貌已长成,于白雪中十分好看,没想到少年的他也是如此。 啊! 沈安歌突然回神,想起来还有顾卿。 他于前世就喜爱钻研各种药物,一定知晓哪里有,或许他直接有也说不定…… 心中落下去的希望复又升起,她寻了借口支开侍女,走向雪中的少年。 这脚才抬起来,还未落下就被少年制止。 “小姐别过来,地滑,当心跌跤。” “付九,我有事问你,你过来。” 少年这才回身走过来,他依旧是不辩情绪的神色。 试药 两人行走于院中,在旁人看来无异于雪中漫步的一对璧人。 顾卿自然接过沈安歌手中的纸伞撑起来,大半个伞面都往她那里压。 “小姐找我,所谓何事。” 沈安歌看了眼四周,轻声道:“此地不便说话,到你那里再说。” 这倒是让顾卿反问了一句,“小姐要去我那里?” “嗯,不可以吗?” 顾卿难得敛眸,轻笑了一声。 “可以,我的就是小姐的,我的地方自然小姐可以随意出入。” 顾卿打开房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等沈安歌进了房门,再将其关上。 末了,他还别有深意说了一句:“小姐,我关上门,可以吗?” 沈安歌坐在桌前,一脸认真等着他:“做甚?关了门快过来,我真有事同你说。” 她本想自己拿起茶盏倒水,被顾卿拿了过去,用里衣细细擦着,再给她倒上茶水,递过去。 沈安歌坐的那个位置,本是顾卿坐的,现在他背对着门,与她相对而坐。 “小姐当心烫。” 等她喝完,不知何时顾卿手中多了一个手炉,那模样甚是精巧。 手炉被仔细包了一层帕子,火星不大,既不烫手,又刚刚好。 “这是你做的?” 少年点点头,这一点头让沈安歌误以为府里又苛待他了,遂开口道:“我忘了问你,可有缺什么,我吩咐去库里取。” “没有,小姐交代过,所以都被添置得很好。” “小姐找我何事?” “顾卿,你可知晓有一种药物能让人昏睡几天却又不伤害身体吗?嗯?” 话音刚落,顾卿莫名盯着她看,审视的目光让她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她才想起来这么问他,无异于是在告诉他,我知道你的底细,不用藏了。 在他面前,坦白比隐藏更好。沈安歌连忙补充说道:“这药,是我替爹爹和兄长求的,过几日他们便会出征,我担心……所以出此下策。柳书白那里我去过了,医书上有相似的,但我还没能找到配伍的法子。” 她的担忧不是假的,在他面前强调过一次又一次不能伤害她身边的人,对于沈安歌来说,家人的性命甚至比自己的更重要。 没来由的,顾卿心中升起些许怒意,连带着说出口的话都带着讽刺。 “怎么?小姐又要救人?” “嗯,我不希望爹爹和兄长去,” “若是如此,怎的不让沈将军辞官归隐?” 又何必来做这多此一举的事情。 沈安歌只得耐心解释道:“爹爹的性子我知道,为了百姓他什么都会做,又怎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临阵脱逃。” “顾卿,若你真的有线索,来云院告诉我。” 顾卿没有送沈安歌出门。 “小姐慢走,雪天路滑。” …… 晚膳,一家人照常说笑着,只是不经意间都会看一眼沈安歌。 她也只是笑笑,说着要为父兄准备预防的药物便回了云院。 “还有九日得抓紧时间。” 沈安歌裹着狐裘翻看医书,没多久她便专注在其中一页上。 她不由自主念出声:“灵鸢草?” 提笔碾墨,她在纸上写下这味药材又继续翻看着医书。 直至该就寝了,云栀来催她,她也只是吩咐侍婢不用守夜,别来打扰她。 柳书白给她的医书果真是至宝。 云院里的烛光亮了一整夜,这期间还是云栀起夜查看给换上的。到了后半夜,索性云栀也没了睡意,就这样陪着沈安歌。 窗外逐渐明亮。 沈安歌抻了抻身子,放下纸笔。 “云栀,告诉阿娘,我要睡会儿就不用早膳了。” 她将写方子的纸张递给云栀,吩咐道:“按照这上面的东西买回来,不要惊动爹爹和阿娘,兄长和阿姐也不行。” 虽然不知道小姐要做什么,但云栀还是点点头,亲自带了银子出门一趟。 药材是凑齐了,但还得她亲自试一试才知道有没有毒。 按照沈安歌的吩咐,到晚膳前,这纸上的东西便都买了回来,云院中已经是一片浓浓的药味。 幸好天寒地冻,沈安歌熬药在院子里,热气很快便散开,减淡了药味。 待到晚膳过后,沈安歌匆忙回到云院,将房门关的死死的,连带窗户也不开。 “小姐,你真要吃?万一有毒呢?” 云栀拉着她的手腕阻止她喝下。 “小姐,不然我拿着药方先找郎中看看方子是否有问题,再来斟酌?” 沈安歌那里还听得进去,时间紧迫,这药都在嘴边了,正欲推开云栀一口喝下去。 门被外力突然推开,顾卿走了进来。 “小姐这是做甚?” 云栀像是看见了救星一般道:“付九,快,快劝劝小姐,她要亲自试药。” 从那日交待下去顾卿一切衣食住行优待以后,府里上下侍从便对顾卿改了称呼。 “小姐如此聪明的人,怎的这会儿变笨了?” 他来做甚?来嘲讽我的? 沈安歌心里忍不住腹诽道。 “这里没你的事,你且先出去。” 顾卿不但不走,反而对着云栀道:“没听见吗?小姐让你出去。” 她以为云栀听得出来真假,没想到这个傻姑娘还真的退了出去。 房中,就只剩下两人,顾卿在她桌前站定。 “小姐就不怕有毒?” “怕,这自然是怕的。” “那小姐还如此莽撞?” 沈安歌没忍住,带着恼意没好气的抬着眼皮瞥他一眼。 “若你是来说风凉话的,那请你出去。” 她在自己面前还真是毫不掩饰脾气啊 “小姐莫急,你不是问我有没有这种药物?有。” 沈安歌一激动,当即放下站起来,眼睛一亮转而盯着他。 “当真?” “当真,只是……” “只是什么?” “小姐信得过我?” 只见少年将药碗推开,从袖中拿出一个净白瓷瓶。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前世的回忆,前世顾卿拿她试药,所研制的药方也从不避讳着她。 有时还当着面与她说这是你晚上要吃的。 沈安歌记得当她避无可避被逼吃下净白瓷瓶药物后,顿时感觉全身无力,连呼吸都变弱,起初两日高热,后来便是在床上一连躺了好几日。 她笃定自己就要一命呜呼了,遂努力爬到榻上去,可怜兮兮的等着生命尽头。 等她意识渐渐模糊昏睡了好几日后,又奇迹般醒来。醒来就见榻边是顾卿那张让人讨厌的脸。 她还嘟囔了一句,难不成因为我罪恶滔天所以到了阴曹地府? 当时顾卿也只是好整以暇的看着她,撑着太阳穴在笑。 后来她才发现自己没有死,反而恢复后比以往还要强健的多。 沈安歌眼神一直盯着瓷瓶,丝毫未移开。 加了特料的姜汤 原本灰暗的天空被凿开一线天光。 除了大喜过望,还有她的顾虑,信或者不信,都在她一念之间。顾卿这人他虽脾气古怪手段心狠辣,但前世顾卿就没害过她,这一世在府里许久,他也未曾动过手。 莫名的,她不但相信他,也因他在有些许安心,至少,在前些日子中他有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付九,那日我没有将你赶走,你还不懂吗?我信你,从来没有不信你。” “事后,我必定重谢。” 闻言,顾卿微微倾身,离沈安歌近了些,“付九愿意为小姐做任何事。”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谢了? 从顾卿哪里回来,于雪中撑着伞,正遇上侍从远远带着卫朗入府,看样子是朝着书房去的,天色已晚,他还来府里是为了商量出征? 她虽有心相跟着去看看,但眼下还有更重要的事。 今夜突兀过去寻找爹爹和兄长,定会让他们起疑心,沈安歌便放弃了今晚行动的想法。 就一晚而已,明日才是第三日,还有时间。 翌日。 沈安歌唤来云栀。 “你去帮我准备些姜汤,我送去给爹爹和兄长。天寒,爹爹和兄长就要出征了,别染了风寒才好。” “是。” 事情尘埃落定,她的思绪也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细细梳理起来,长远城内并未有任何异样风声,从那次运送赈灾梁以后就销声匿迹了一般。 父兄回来以后只字不提粮草被烧毁一事,也只有兄长晚些来过云院,夸她足智多谋解决了大麻烦。 那日看爹爹的脸色,他似乎也不是很愿意提起这件事。 而自己也无从得知当日的细节。 兄长也只是说那场大火烧得干干净净,凶手也畏罪自杀。 好一个死无对证。 父兄身边,定是有歹人奸细,但这奸细是谁那就不得而知了。 “小姐,厨房说您吩咐的姜汤熬好了,是现在给您送过来吗?”云栀进门禀告,将沈安歌的思绪拉回了现实。 这些都不知从何处查起,眼下的事最重要。 沈安歌只好压下心事,道:“不必,我自己去取。” 说罢,拍拍脸颊回神,起身去了膳房。 雪停了,这路也好走一些。 好在赶上了突然天降大雪,夹杂着寒风更加顺理成章。 膳房的台上搁着一个红漆雕花的盘子,里面是方才吩咐熬好的姜汤。 她挥挥手让前来帮忙的侍婢退下,自己则端着姜汤欲向外走去。 沈安歌不动声色,寻了个理由道:“这姜汤辛辣,你去拿些蜜饯过来。” 依着沈安歌的习惯,侍婢不疑有他,道了声:“是”,便躬着身子退下了。 幸而昨日提前说过给父兄准备预防的药物,不然还没有借口让他们喝下。 支开了侍婢,沈安歌放下托盘。倒了两碗出来,又从袖中掏出药瓶,迟疑了片刻后,还是从中倒出两粒,碾碎放入碗中,趁着还烫能把药化开。 两碗颜色相差无几,她特意叮嘱多放了姜,辛也无任何奇怪的药味,想来是辛辣的味道盖过了,应该是瞧不出来的。 侍婢很快捧着蜜饯回来,沈安歌随手拿了两颗放在盘中,又放了一颗在嘴里。 犹豫了片刻,她不放心道。 “你且下去,这两碗姜汤我亲自端去给爹爹个和兄长。” 从膳房里出来,她抬眼便瞧见卫朗。 身旁没有人跟着,他何时来的府里?看这样子,还是在有意查看什么。 随后沈安歌走上前去,毫不掩饰的审视目光。 “卫公子在这儿做甚?” 卫朗拱手福礼道:“沈小姐,我来府上与沈大人商量出行事宜,没成想看府内景色入迷,一时不查,竟不知在哪儿。” “沈小姐这是?” “不便告知,既是走错路了,那跟我来。” 两人的身影穿过月门,消失在拐角处。 而后院廊下,顾卿正站在那里,垂在一侧的手中正捏着一张细长纸条。 书房中,沈将军父子正坐在案几后,共同商讨着出征一事。 沈安歌将人带回了书房,见着卫朗同父兄道别,说着已经差不多了,侍从将他送了出去,这才把托盘里的东西端上来。 沈安歌定了定神,将姜汤搁置在父兄面前,稳了稳声音道:“阿爹,兄长,这是我给你们熬的姜汤。” 沈将军头也不抬,道:“乖女,搁下。” 沈安歌看了眼两人,将托盘抬起放置胸前,眼眸一转,说道:“若是凉了就没有效果了,姜汤辛辣驱寒,阿爹,喝了避免风寒才能如约出征呢。” 沈将军这才端起姜汤,将碗送至嘴边。 眼看着就要喝下去,沈安歌屏住呼吸。 结果呼吸一骤,一口还未饮下,便见兄长沈白指着舆图某处,道:“父亲,此处路线不妥,有待商榷。” 沈将军闻言,又放下姜汤。 沈安歌的呼吸随着汤碗起落,而后又瞪了碍事的兄长一眼。 她耐着性子道:“哥哥,你也快喝,驱寒。” 再不喝,怕是要节外生枝,她得想想办法。 想到什么,沈安歌提了一句:“阿娘还在等我呢,她方才叮嘱我若是爹爹和兄长不愿意喝,那她重新加些东西在里面。” 话音刚落,父兄的额角齐齐一跳,端起姜汤一饮而尽,深怕晚了些这姜汤就变了样子。 沈安歌憋笑憋的辛苦,阿娘熬这些东西的本事,她是知道的,从来不放多余的东西,说是就要原本的味道才是最佳的。 所以常常熬的汤药很是难以下咽,味道也千奇百怪。 若不是自己从小吃不得苦,只怕是阿娘如今熬药的功夫更加变本加厉。 喝完姜汤,父子俩又去了一趟兵部,说是要商量粮草一事。 沈安歌并未阻止,而是乖巧的退到一边,说着等他们回来用晚膳。 她记得此药发作需要数个时辰,让父兄多去几个地方也好,方能为他们分散身上的嫌疑,她也能轻松些。 于是,她耐着性子在府中等了很久。 到了午时,父兄果真被人搀扶着回来了。 发病 将军府。 侍从奔走,跑到前厅通知沈夫人。 这一切被沈安歌在廊下看得一清二楚,但她不能也跟着慌张。 沈夫人惊骇,询问随行的侍卫,方知丈夫和儿子不知怎的突发风寒,头晕目眩且乏力,这才被侍卫用马车拖了回来。 起初,父子俩也只是发热,好歹还有神志。 送回府上来时,却已经神智不清,瘫软无力,这到了夜里更加严重,昏迷不醒。 连夜,宫里派来的太医换了一波又一波,可就是无法查出沈家父子的病症。 眼下离出发不过还有七日,沈家父子的病情好无缓解。 到了昏睡的第三日,沈家父子的呼吸绵长渐弱,连太医院最好的太医看过以后,也只得眉头紧锁,摇摇头。 一旁的大太监见着太医束手无策,这急症也并非作假,作势宽慰了侍婢扶着的沈夫人几句,便回宫复命去了。 沈安歌在母亲身旁,她想劝慰母亲,可人多眼杂,母亲表现的越真父兄就越安全。 大太监回了宫里,沈安歌这提着的心也终于落地。 虽说出征前换主将,于军心不利、于稳定局面不利,但沈安歌重活一世,已经提前知道这次出征并非打大乱,更何况前世本就是孙家出征,不知为何孙家出了事,才换成了爹爹。 这次出征,有心之人会布下针对沈家的毒饵。无非就是爹爹夺了他的名头,有孙家在,即便换了武将出征,也不会对此次出征有什么影响。 ……她也是迫不得已才用了这个法子。 看着母亲还有赶回来的阿姐,她们伤心欲绝的模样刺进了沈安歌的心里,她也无比心疼。 只是,难免要苦了阿娘。 沈夫人已经在丈夫和儿子的病榻前守了几天几夜,瘦得衣带都松散了许多,憔悴了许多,可一见到女儿,她还是为了让女儿放心,费力撑出一个脆弱的笑容。 “歌儿你来了,别担心,有阿娘在呢,你爹爹和兄长不会有事的。” 沈安歌见着阿娘红肿的双眼,几度心中的不忍动摇。 她张了张嘴,几度想全盘脱口而出,想让阿娘别这么担心。 可她不能。 阿娘会信天下真有这样神奇的假死药物? 若是阿娘和阿姐都不表现出真切的一面,怎能逃过皇帝的眼镜。前朝的事她了解的不多,但能在夺嫡中胜出的人,又怎么会是无能之辈。 “阿娘,您先歇会儿,我来守着爹爹和兄长。” 沈安歌上前一步,搭上母亲孱弱的肩头,“阿娘,快去歇息,这里我来照顾。” 沈夫人摇摇头,不肯去。 “乖女,你身子易染风寒,若是你再有什么事,阿娘……阿娘就真的不知道怎么活了!” 沈安歌拥着母亲,抚慰着:“不会的,阿娘!你相信我,最多还有五日,阿爹和兄长就能醒过来了。阿娘,女儿也跟着神医学了些,我问过老师了,他们一定能醒过来的。” 只有找个可靠的理由了,用柳书白作为借口再也合适不过。 沈安歌的言语让沈夫人心里宽慰许多,沈夫人拗不过女儿的坚持,只得应允。 就连沈芜华要进来替换她,她也只是摇摇头。 “阿姐,你白日里还要上值,夜里再守夜会吃不消的,你快去休息。” 后半夜。 榻上的沈家父子并排躺着,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到几乎看不出胸膛起伏。? 屋内烛火昏暗,沈安歌走进去,仔细替父兄掖好被角。 而后坐在榻沿,望着气息微弱的父亲,渐渐红了眼框。 “对不起,阿爹;对不起,哥哥,你们受苦了。” 她握住沈南天粗糙的大手,轻柔的放在脸颊,低声道:“这一世,女儿一定会好好守护你们,好好守护沈家……一定!” 沈夫人欣喜,果真如乖女所说。 过了五日,沈家父子果然先后转醒。 父子俩神清气爽地下榻,等换了身衣服出来就得知自己突发恶疾,昏睡了许多日。南朝的兵马已经启程出征,武将则换成了杜泽。 这让沈南天想不通为什么,茶饭不思自己耽误了出征,第二日便带着沈白进宫面圣谢罪去了。 沈安歌坐在府中,侍卫前来回禀。 “小姐,将军和少将军已经平安无事归府。” 侍卫李止躬身立在门外,尽职尽责向沈安歌说着今日的动静。 “皇上不仅没有苛责将军,还赐了许多补品,交代两人要注意修养,客客气气地将人送了回来。” 沈安歌面无表情道:“知道了。” 皇帝暂且还得用得着沈家,用得着爹爹去平衡武将兵权,这些反应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沈将军父子身体从衰弱姿态转好,这无异于是大幸事。就连沈夫人都参拜佛堂几日,还捐赠了银两用于修缮寺庙以表心意,谢谢神佛保佑。 而大将军府里,沈夫人更是赏赐了全府上下银量。 总之,府里一片欢声。 夜宴上。 “阿爹,这病来的太蹊跷了,我和您身体向来强健,更是很少感染风寒,怎会在这关键时刻双双病倒。”沈白心不在焉的捏着筷子,疑惑道。 随后索性放下筷子,沉思片刻,最后得出一个结果。 “莫非有人下毒?亦或是……阿爹,我们身边有奸细!” 闻言,正在喝汤的沈安歌突兀的呛着了,一声声止不住的咳嗽。 沈夫人连连给她顺着气,沈芜华给她倒了一杯水。 “喝个汤都能被呛着,像个小孩子一般。” 她心里一阵心虚,又暂时说不出了话来,只得在缓和过后,强装镇定地拭去嘴角的汤渍,顺着兄长的话茬,将话题引到了“内奸”一事上。 “是不是朝中有人妒忌阿爹威望,觉得阿爹会威胁到他,与人里应外合呢?” 发生的桩桩件件事情,更加证明了敌方视阿爹为眼中钉,眼下奸计未能得逞,父兄在明、敌在暗,不得不再次提醒他们堤防。 沈白经历过粮草一事,对这个妹妹的话没来由的相信,他也附和道:“也不无可能。” 他转而道:“阿爹,歌儿说的对,会武宴上的事您别忘了,我们又恰好发病之前去了兵部……想要做点什么,其实也未必亲自动手。” 沈安歌闻言,心里难免愧疚,但愧疚之余更加是暖意。 哥哥那么聪明,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自己更加无需里解释和圆谎。 眼中更是闪亮着点点碎光,只觉得一切都值了。 除夕夜,岁岁平安 爹爹和兄长已经痊愈,阿娘的面容这几日看起来也好了许多。 一杯酒饮下,瓷盏与石桌碰撞,桌上方置这一个火炉,这是云栀为她温酒用的。 难得今日没有下雪,也没有吹风,她便坐在院中小酌两杯。 出征的危机已经解决,那么接下来要查清的就是…… 她垂眸凝神,手指沾了沾酒在桌上写下“死因”二字。 杀她的凶手必定也视沈家为眼中钉,她始终忘不了死前凶手说的“你死了,沈家就再也没有人了。” 前世自己是偷跑出去的,顾卿又怎么会在当天就找到了自己,他又是从何得知的。 忽而她想起顾卿折磨景哥哥父亲的场景,他到底为何抓周世昌,周世昌到底做了什么。 他刺激辱骂顾卿那一幕她到现在都还记得。 又一杯酒下肚,沈安歌脸颊晕红,踩着被月光照亮的路回了闺房。 后院角房。 门窗紧闭,屋内没有一点烛火。 榻上的少年盘腿而坐,闭目调息。没多久便睁开了眼睛,拿出一个一粒药丸看着。 “还未成。” 吃下去已经几日了,药效维持不过三日,且伴随有疲乏感。 忽闻窗外有响声,顾卿下榻。 窗户外是一只鸽子,腿上绑着一个小小的竹筒。 看完纸条上的字,顾卿轻“呵”了一声。 “既然都要都要争上一争,那自然是隔岸观火,想来也很有趣。” …… 今年长渊苦寒,年末又下了一场大雪。 如今哥哥和父兄也安然无恙在府中,这便是她最开心的了。 除夕夜,将军府内张灯结彩,亮如白昼。灯笼沿着檐下挂了一圈,就连花园里的石子都看得清有多少。 一家人在屋子里。 “爹爹,压崇钱。” 沈安歌笑颜如画,伸着双手置于额前,随后又调皮的看着沈将军。 沈将军宠溺的将一个封好的包放到她手上。 “嘻嘻,谢谢爹爹。” 一圈走下来,沈安歌腰间鼓鼓囊囊,她讨巧的模样甚是讨人欢心,就连沈白和沈芜华也给了她压崇钱。 除夕要祭祖,之后便是守夜。 沈夫人召集了府中所有侍从,一个个都分发了银钱。 沈白从管家哪里拿了一大叠新春贺贴来,笑吟吟从中间挑出一封,笑吟吟道:“周府?妹妹,周景的拜帖,可要见见?” 沈安歌忘了,东宫这事还没有动静,那周景自然也就不会放弃。 “哥哥,周家拜帖干我何事啊,不看。” 沈将军在一旁说道:“乖女,你已经及笄,女子及笄而议亲乃是规矩,若你真的还喜欢周景那孩子,就好好考虑考虑。” 沈安歌饮了一杯酒,在一旁笑得嫣然,弯着的眼眸中亮晶晶印着灯火。 “阿爹,阿娘,长兄未娶,长姐未嫁,焉有幼妹先嫁的道理?兄长也高中,至今还未娶,这可说不过去,还是等兄长娶妻,长姐嫁了人再来商议我的事。” “乖女说的在理。” 沈安歌成功将话茬转移到沈白身上,沈将军的攻势成功转移,随机点点头,瞪向儿子道:“等过了年,让你母亲安排安排相看哪家姑娘合适。” 沈白顿时像霜打了的茄子似的,埋怨的瞥了一眼躲在父亲身后的小妹,她正得意的笑着。 沈芜华幸灾乐祸,朝着妹妹竖了一个大拇指。 趁着家里人都在商量着沈白的婚事,沈安歌偷偷溜出门,去院子里透透气。 夜里饮了不少酒,身体发热,脸颊也晕染底色。这屋外是积雪,她贪图凉快便从前厅沿着游廊缓步而行,让带着冰霜的风吹散身上的燥热。 不知走了多久,灯火渐稀,檐上的积雪于月光中反射,泛出淡蓝色的光。 沈安歌于黑暗中依稀瞧见一人,这个日子,所有侍从都在前院热闹,这人是? 待走近了一看,原来是顾卿。 今夜除夕,他最不喜的也就是除夕。 前世的摄政王府,从来不过新年、不点花灯。城中张灯结彩,家家户户热闹非凡的时候,只有这伫立在城中最大的府邸像一座孤坟,不见一点鲜艳之色。 “呵”,沈安歌轻喝一声。 “也不是一点鲜艳之色都不见……” 整个年关,唯一的鲜艳之色,大概就是顾卿涂在她唇上的口脂,还有送到她面前的鲜艳衣裳。 在节日里,他倒是很喜欢看她穿鲜活。还有就是他在榻上磨人似的咬着她的下唇,舔去上头那抹猩红。 正子时了,街边铜锣声响起。 城中烟火窜天而起,在黑蓝的夜空中炸开一朵朵鲜花。 一瞬间,城中万千灯火都不如此刻的璀璨。 前厅响起了侍从们恭贺的声音,热热闹闹一片。 沈安歌站定在他身旁,少年弯腰福礼烦:“小姐。” 少年低着身子,眼下只有阴影一片,耳边响起少女娇韵的声音:“顾卿,岁岁平安。” 他一愣,身子僵住。片刻后缓缓起身,眼前的人脸颊绯红嫣然含笑,那双好看的杏眼蓦地炸开喜悦的烟花来,顾卿不知如何动作。 他想,他看见了万千星辰。 有什么东西在心底炸开。 少女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整个人的情绪外放,难得的松活,伸手在顾卿眼前晃了晃。 “顾卿,顾卿?” 少年回神,淡然道:“小姐醉了,我是付九,我送小姐回去。” 这风吹的有些大,沈安歌身体晃了晃,也不知是不是酒劲借着风上涌,她扶住一旁的柱子,努力看清眼前的少年。 复又道:“顾卿,我说岁岁平安,你还没同我说恭贺的话。” “付九不过节,所以说不出,小姐还是请回。” 沈安歌喝了酒,那个缠人的劲儿就上来了,她不满少年冷冰冰的模样。非要凑上前去,少女独有的的香味窜入鼻腔。 顾卿喉结滚动。 她伸出手指,按着少年的嘴角向上,作出一个微笑的样子,整体看了看,她满意的点点头。 “要笑,是新年了。” 随后身体瘫软,彻底倒在少年怀中。 顾卿眼底的黑寂有了些许松动,泛出微微亮光。 从没想过这让人厌恶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是这般好听。 岁岁平安吗? 黑夜中,点点星辉铺路。 顾卿横抱起她,少女的衣裙自他的臂弯落下,随风舞动。 沈安歌睡了过去,就靠在他肩上,时不时动动寻个舒适的位置。 她的动作熟练到他以为两人已经同床共枕多年,沈安歌身上的谜团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好奇万分。 廊下的走动缓缓而行,少年的动作如春风化作细雨,润物细无声,似乎担心怀中的人睡得不安稳。 少年微微偏首,逐渐靠向那一抹柔软,咫尺之间就能一吻芳泽,但不知为何他停下了,又看着路走向云院。 只是嘴角多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一根发带 新年除夕这一夜,少年在被人抛弃的日子里听见了“岁岁平安”,看见了少女执拗的向他讨要恭贺祝词的模样、也看见了万千星辰。 新年第一日,沈安歌换上侍婢新拿来的衣裙,红色刺绣既不突兀又恰好增添了些活泼。 “小姐,今日我给您梳个特殊的发髻如何?” 这一世的新年她过得极为惬意、也极为高兴,父兄没有出征,阿娘也没有生病,所以,沈安歌对“新”这个字莫名的有好感。 她笑着点头应允。 这次多亏顾卿帮了自己,等下去问问他在新年有何需求。 “小姐好了。” 神游之际,云栀连妆都给她上好了,肤白胜雪,内里透粉,额间点了梅花额钿,整个人更加不入凡尘的气质。 就连她自己从镜中看见这番模样,也忍不住赞叹云栀手巧。 早膳吃完元宝,在沈夫人的叮嘱下一人喝了一杯屠苏酒下肚,说是驱邪避凶,百病不生。 今日爹爹给府中放假,轮番出门,沈安歌也特许云栀出门游玩。云栀那个丫头,说什么也不去,她要守在小姐身边,最后还是沈安歌撵她出门。 实际上,她也是为了能方便去找顾卿, 将军府内,除了留下部分侍卫还有奴仆,一下子人少了许多,她看了看手中提着的屠苏酒,脚步轻块地穿过廊下她来到后院角房。 左右瞧着有无旁人,这才大胆走过去。 顾卿一人独坐在房中,门扉开着,就好像在等着谁。 “付九。” 声音自门外响起,少年眼底亮了一下。 他起身福礼“小姐。” 沈安歌俏皮的踏进房门,看他穿的还是以往的旧衣,遂问道:“为何不穿府里发的新衣?” 又看看他的脚下,还是那双旧靴。 “我吩咐下人给你送来的靴子为何不穿?” 少年答:“小姐给的太珍贵,付九舍不得。” 顾卿自动站一侧,将凳子挪开给沈安歌让出位置方便她坐下。 待沈安歌坐下,他又为其斟茶暖手。 沈安歌将茶挪开,把酒搁置在桌上道:“不喝茶,喝这个。” “阿娘说了,新的一年要喝屠苏酒,驱寒辟邪保佑来年身强体健。” 她将杯子推到顾卿面前望着他。 “既是小姐赏赐,那付九便喝。” 一股辛辣下肚,整个人从深处蔓延上来的暖意。 “付九,你帮了我大忙,爹爹和兄长能逃过此劫全因你,我说过要重金酬谢,你想要什么?” 闻言,站在一旁的少年顿了下,昨夜的记忆涌上心头,他没有回答,而是高深莫测地回看坐着的人,说了句:“小姐昨夜已经给过了。” “?” “给过了?”顾卿的话让她一头雾水,好看的黛眉蹙在一起,狐疑的看向他。 昨夜给了?何时给的?她为何完全不知晓? 而且,昨夜她有见过他吗? “昨夜,我有见你?”沈安歌问出声。 少年负手站在一侧,眼眸流转于她的脸上,随后心里得出一个结论,她喝醉了。 “昨夜小姐喝醉了,于廊下遇见付九的。” 沈安歌“哦”。 “给了那便给了,你可还满意?” 顾卿又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来,“满意。” 随即沈安歌想起了什么,眼眉开怀。 “既如此,今日是除一,街上定然热闹非凡,你作我护卫,遂我出门可好?” ……长街之上。 沈家父子被调去做了城防,严加查看城门来往人员,而沈芜华则是被派去巡街,沈安歌只好和母亲请求多带几个侍。 街上完全没有了以往的寒栗,人们似乎也从灾害的影响中走了出来,主街两旁贩卖着各种新年气息的小东西。 稚童更是拿着糖葫芦成群结队玩闹着。 “小姐请当心。”李止站出来将她围在左侧,远离正在放爆竹的稚童。 顾卿则跟在身后,眼眸黑沉的看着这一切。 街上不乏都是身穿盛装的人群,扶老携幼、呼儿唤女、都投入在新春的气氛中。 沈安歌一行人,行走于熙熙攘攘人群中。正行走着,忽而听见前方传来一阵敲锣打鼓的声音,人们纷纷被吸引地循声望去。 人群推动着前进,一时不查,沈安歌与侍卫走散了,夹杂在人群中艰难向身后移动。 沈安歌正犯愁要怎么出去时,手腕突然被人攥住,用力一揽,她便身影不稳跌入怀抱。她心下一慌,以为是遇见歹人,欲用力挣扎就听见头顶传来熟悉的声音。 “小姐,抓紧我,我带你出去。” 她抬首望去,见来人是顾卿才放下心来。虽有心拉开两人的距离,但眼下这个情景,还是不要分得太开比较好。 在顾卿身后,人群中很容易就开辟出一条道路,毫不费力就被他带了出来。 手上的力道消失了。 印入眼帘的是他冷冰冰的态度和言语,“小姐娇贵,还是听话些别往人多的地方去。” “付九,多谢。” 他……又在气什么。 “李止他们呢,我们等一等。” 李止……李止…… 他也是个碍事的家伙。 沈安歌看了一眼街上流动的人群,逐渐往自己这个方向涌来。再一回头,身后已经开始了舞狮。 动作灵活的狮子在爆竹声中游走,甚是生动活泼。 她想了想,随后从发髻上拆下来一根带子,在自己手腕上缠了缠,又将其缠到身前人的手腕上。 顾卿一愣,侧身回首看着她的动作,原本还阴晴不定的脸也缓和了下来。 “付九,这样就不会被人群分开了,走,我们找个地方,等一等李止他们。” 一前一后,丝绸系带连接,划开两个世界。 人群和其中的两人。 她的动作恰好化去他横生的怒意。让他打消砍了李止手臂的念头。 沈安歌不知方才那一个拥护的动作,让身后少年的脸色一沉,他的小姐自是由他自己来。 怎能让旁人抢了去。 “付九,你走慢点,我跟不上了。” 仔细一看,人群中跟着沈安歌往回走的,还有不远处的几人,不细看还以为是寻常百姓出来游街。 远处的低语沈安歌自然是听不见的。 风影的眼神锁定着行走的两人,这沈家二姑娘怕是逃不掉了。 想到自家主子那个样子,不由得一阵后怕。 狼争夺伴侣可是要杀光伴侣身旁的一切障碍。 邀约 爆竹声中,人群攒动。 归香居前,沈安歌走在前面正欲回头唤顾卿。 “安歌表妹” 身后细细的呼唤让她回了头,来人是正是沈家远房表亲,她的表姐郑禾茉。 沈安歌福了福身子,“表姐。” “郑姐姐,错了,应是沈县主才对。” 沈安歌望她身后望了望,随之一同前来的还有乔雨兰,有一段时日不见了,从那次秋猎以后她就再也没出现过。 听说是被丞相大人关在家里面壁思过,她俩认识? 乔雨兰见她也没了以前敌意,只是默默地跟在身后。 这个表姐前些日子搬来长渊,还未来得及去拜访。 对于这个表姐,关于前世的记忆不是很多。 “请表妹勿怪罪,我也是才知晓。县主也是来买归香居新出的点心?” 沈安歌回神道:“表姐,你我从小相识,不用在意这些虚礼,还是依照以往唤我就好。我在等人,方才和我一起来,李止他们走散了。” “若是这样,那便一起,如何?归香居新出的这个点心听说很好吃。” 这时,在她身后的乔雨兰也开了口:“沈县主,难得遇见,一起坐坐,让他留在这里等。” 再三的邀请,沈安歌盛情难却。 于是,二楼包间,侍婢都在门外屋内只有她们三人。 “安歌表妹来,尝尝看。” 沈安歌拿着勺子吃了一点,脸上礼貌性的微笑。 “好吃。” “表姐,前些日子家中出了事,还未来得及去拜谒,请表姐体谅。” 郑禾茉微微一笑,道:“姨父生病,我未能去探望才是我的不对,不过安歌,今日姨父已经来过了,我出府前看见了沈府的马车。” 郑禾茉的声音温温柔柔的,还像小时候一样,爹爹未搬来长渊之前,两人也常一起,只是后来不知什么原因,郑禾茉就没有再来。 没来由的,沈安歌生出一种时过境迁的流失感。 “这次,姨父升迁,就不走了。” 郑禾茉点点头,忽而她想到什么,放下茶盏道:“安歌可知道过些时日就是懿阳长公主寿辰?” 沈安歌沉思,算了算日子,这懿阳长公主寿辰可跟她没任何关系。 “嗯,知道,都是爹爹和阿娘去。” 楼下隐隐听见侍卫的声音,沈安歌坐在这里也不自在,与两人道别过后便找了借口回去了。 一路上的沉默,全都落入他的眼里。 …… 开春,沈府。 沈安歌惬意的躺在梨花躺椅上晒太阳,前院多了些人声,一个冬天的拜读,她也将这本医书看得差不多了,是时候再去找柳书白了。 云栀从前院回来,将大氅往沈安歌身上盖了盖。 “前院……” “小姐,长公主府派宫侍前来送贴,邀请夫人参加寿宴,还有小姐您。” 沈安歌扭过头来,“我?” 云栀点点头:“是的,小姐,邀请沈夫人携县主参加寿宴。” 懿阳长公主是今上的亲姐,而先皇在世时,这位长公主就膝下无子。当今陛下尚是皇子时就多受这位长公主照拂。 因此,这位长公主名义上是公主却和太后是差不多的,地位非同一般。她的寿宴,长渊中凡是叫得上名字的官职都会派女眷前去赴宴的,沈家也不例外。 原本沈夫人是预备如往常一样,携长女沈芜华赴宴的,谁知,这帖子帖子中特地点名了沈安歌也要出席。 沈安歌思来想去,不论前世还是今生她都未曾与这位长公主打过照面,何来特地邀请一说。 但懿阳长公主从陛下即位时就因久病而无法再有子嗣,一直将侄子顾崇视作亲生,想来能顺利入主东宫,她功不可没。 说不定,当今陛下能登上皇位,她恐怕也出了不少力。 沈安歌猜想:“此番长公主点名要她赴宴,多办是为了太子的婚事而来,就算不是自己那也是想看看自己这个人。” 沈夫人吩咐侍婢过来传话,让沈安歌梳妆打扮。 懿阳长公主历来就喜欢温婉的女子,看着让人舒服。 想了想,她特意挑了一件茜色的衣裙,外加最新料子做成外衣,描了红妆不说,还把能带上的首饰珠宝全带上了。 整个人无比的珠光宝气。 这满头的珠子张扬无比,看得云栀在一旁咂舌。 小姐的喜好真是一天一个样,只是……这头上的珠子也太多了。 “小姐……这头上的钗是否拿下来一些?” 沈安歌心里的盘算她是不知道的。 “小姐,该出发了。”沈夫人派来的侍婢在门外请示。 “就来。”沈安歌对着铜镜审视许久,这镜子中的自己她简直没眼看。 本想直接画了丑陋的妆容,但跟着阿娘一起去肯定是不行的,也只得往穿衣、发髻上去改变,不能让阿娘还有阿姐起疑。 但凡和皇室沾上关系的事,不论大小都不能掉以轻心。 没成想还没出府就栽了跟头。 “歌儿,你这满头珠钗是作何?快回去摘下些。” 最后出府,沈安歌也只保留了部分,虽看着珠光宝气,抢眼得很但没了那股子嚣张跋扈的气质。 云栀还夸她,这下小姐变好看了,艳丽又不风尘,如神妃一般,刚刚好。 长公主既是和太后一般的待遇,这守卫的士兵自然也是众多。 禁卫军严加看守,赴宴之人不能带刀剑利刃,也不能带奴仆,以防有心之人混入其中。 想了想,还未出发,她唤来门口的李止,将手中的纸条递给他,低声吩咐道:“今日赴宴,你多带两个侍卫跟着。外人进不去长公主府,若我和阿娘还有阿姐未时还未出来,便以阿姐的名义去通知南阳王府世子,将纸条拿给他看。” “属下明白。” 懿阳长公主府,各府马车都沿着府门停了十来丈远的距离,热闹非凡。 沈芜华今日没带配剑,与沈安歌和沈夫人一同坐马车。 刚下马车她就看见对面的赵之吟,随即灵光一闪心生一计。 她向母亲打了招呼,说过去同赵之吟说说话。 沈夫人点头应允。 “你快些回来,我们一同去。”沈芜华在一旁叮嘱她。 沈安歌远远朝着赵之吟招手,两人来到一旁。 “安歌,你拉我来这儿做甚?” 两人是闺中密友,外人来看不过女儿家之间的私话。 沈安歌轻声道:“之吟,我有事求你。” 寿宴 从赵之吟哪里回来,远远就瞧见阿娘正在和郑夫人在交谈。 两家人碰面,郑家母女脸上那傲气的神色显而易见。 郑夫人和沈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她听阿姐说过,阿娘还未生下她之前,这个郑夫人每次见着阿娘就话里话外嘲讽阿爹不在身边,她这个将军府主母独守空房。 从闺房时起,她就处处和阿娘争,不论衣服首饰,还是奴仆,她都要比阿娘更好,阿娘又是个温婉性子,定是想着她是姐姐,要便给她。 争到最后,阿娘成了高高在上的将军府主母,她却嫁了一个不起眼的文官。 郑家原先蒸蒸日上的,那时沈南天还未成为将军,也只是一个副将,只是后来郑家不景气,郑夫人觉得她差了自己妹妹一截,脸上无光便断了与沈家的联系。 此番能遇上,全是因郑大人好不容易升迁,来了长渊,看郑夫人的样子,定是少不得显摆一番。 还未走近就听见郑夫人的提高了八个调的声音。 “妹妹,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沈夫人微微点头,她许久未见自己姐姐,心里也是开心的。 “阿姐,如今你们搬来长渊,咱们两家要多多走动才是。” 预料之中的,郑夫人得意洋洋地说道:“是啊,如今夫君得到皇上赏识,升迁来了长渊,陛下又体恤我们路途遥远,还赐了宅子,年节沈将军上门,妹妹你怎么没来呢?” 沈芜华没好气的欲开口,被沈安歌拦下,在身后微微摇头示意她别说话。 “年节府中事务繁忙,我抽不开身,所以就请夫君独自前往。” 一番寒暄,郑家母女走了。 走之前郑夫人嗯眼神还往沈安歌这里看了眼。 沈安歌也瞧见了郑夫人身后郑禾茉的神色,虽然极力掩饰,但她也瞧出了一丝得意之色。 她印象中的表姐竟然也变了许多。 “哼,郑家得意什么,不过是个四品文官,在阿爹面前还不够看呢,瞧她那个得意今儿。我还以为是赏赐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呢。” “华儿,休要胡说,郑夫人怎么说你们应尊称一声姨母。” 沈芜华不满的踢着一旁的墙。 待离沈安歌一行人距离远了些,郑夫人的脸色就立刻沉了下来,朝着郑禾茉道:“论容貌你不如她,等下寿宴上你再不能夺得长公主关注,回去就给我面壁思过!”? 郑禾茉脸色不悦,心中的狠毒隐隐闪现。 从小母亲就拿沈安歌与自己相比,不论哪一方面都不如她沈安歌,只要她在,自己就只能居于下风,原先她觉得无所谓,她是她,我是我。 可渐渐地母亲说的次数多了,因此挨打多了,她渐渐变得不甘心,她也想要在母亲面前表现得比她沈安歌好。 而今天的寿宴,就是机会。 长公主府门口,人们依次序进入。 郑禾茉第一见这么大的宅子,内苑衣香倩影,觥筹交错。 这样的恢弘气度在她心里留下了深深烙印。 懿阳长公主还未露面,寿宴安排在了花园内,女眷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交谈,原以为将军府内有鱼塘小桥已是够大,没想到公主府更加大气磅礴,竟有小桥流水,曲折回旋。 “阿娘,公主府真大。”沈安歌没忍住惊讶,叹道。 “嘘。” 将军府这一年受到的封赏不少,自然是各家讨好笼络的对象。一时间,沈家三位女眷被围在里面。 “沈夫人,沈县主。” “沈夫人真是好福气啊,大女儿成了司骑,小女儿被封县主。” 沈安歌往阿娘身旁一看,哪里还有沈芜华的影子,早早逃开了。 这等宴会,少不得人际来往,她只得硬着头皮和阿娘应付。 远处,郑夫人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屑地撇撇嘴,翻了个白眼道:“茉儿,你可要给为娘争气啊。” “是,母亲。” 没多久,沈安歌招架不住便朝着沈夫人道:“阿娘先忙,我去找之吟。” 转了一圈,赵之吟没找到,倒是见到了周景。 他气色好多了,正保持着客气的距离,微笑着同乔雨兰说些什么。 余光瞥见沈安歌,周景眼睛微亮,委婉从乔雨兰那里脱身,朝着沈安歌的方向走来。 “安歌妹妹,”他朗声唤到。 “景哥哥,”沈安歌颔首福礼,关切道:“身体可大好了?” 周景笑笑,打趣道:“多谢县主惦记,不碍事,已经痊愈了。” 沈安歌嗔怪道:“景哥哥就会取笑我,我虽是县主,但始终都是沈安歌。” 周景引她到位置上坐下,亲手给她倒了杯茶,两人还未坐稳,旁边走来了郑禾茉。 “安歌表妹。” 沈安歌只得向周景介绍她,随后三人便坐到了一起。 郑禾茉轻嗅了两下,端起沈安歌面前的茶盏闻了闻。 “这茶好香。” 周景介绍道:“这是今年最新的茶种。” 是有点香,沈安歌莫名觉得这个味道很熟悉。 苑内热闹非凡,长公主府最西边的轩楼上,顾崇匆匆爬上去,望着府内来往的女眷,焦急道:“沈二姑娘在哪儿呢?” 明明出门时还晴空万里,这会儿子倒是吹来了几片云朵,盖在了长公主府上空。 将军府后院,顾卿站在树下,侍从只当他观察那日的洞,都未上前来询问,皆从他身边过去。 四下无人了,从树上落下一节细细竹筒,随后一只灰色雄鹰停在他肩膀上。 从竹筒中倒出密信,展开一瞧,顾卿的眸色渐暗,直至阴影完全覆盖瞳孔。 顾崇悄然入公主府,还从后门进去,不光明正大就只有龌龊勾当。 眼神流转,他抬手抚摸肩上的雄鹰,神色冰冷泛着慑人的寒气。 “小姐,我早说过的啊,为何就是不听呢……” 他勾起嘴角,像是外力拉扯下才出现的笑容,极低的嗓音带着戏谑,“这斩草不除根,只怕小姐应付不来……” 她那点子想法,一眼看穿,如何应付得来绝对的权势,傻得天真。 既是威胁,那理应永绝后患。 要救吗? 他斜斜倚靠着树,脸上表情未变,让人看不出心绪。 前些日子她不是才生过气,还教导自己。若真无端又出现在哪儿,她说不定又要怀疑他心机深沉,出现必定是为了布局杀人。 还是算了。 反正他的小姐聪明得很,不是准备了什么李止、什么世子还有国公府,也用不着他,不是么? 他冷笑一声,起身就要往房里走,抬脚便看见她亲自为自已做的革靴,脚步不自觉慢了下来。 最终,眼神定在前方,五指攥拢,捻了两下密信便化作粉尘从指缝中溜走。 她想他改。 可是小姐,你那可笑的仁义在别人看来是一文不值呢…… 薄唇轻启:“啧,碍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