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之凤谋江山》 女帝一去一千年 寒冬天。 枯草坟。 三杯酒。 第一杯酒泼天,第二杯酒敬地,这第三杯凉酒,则被握在一只白皙似雪的手中,微微摩挲着。 “我这一生,当过孤儿,做过刺客,曾为皇妃,又叛离故国,披上过凤袍,举剑杀过敌,最后,居然还登上了帝位……”说话的并不是一个多么美的女子,她的鼻子不够挺,她的嘴角不够翘,她的眼睛不够魅,她的眉毛不够浓,却胜在皮肤胜雪,乌发赛墨。 ——那只是一张仅仅能算得上清秀的脸庞而已。 她身穿红衣,旁边站着一匹枣红色骏马,骏马由一个高大仆人牵着而已。 这苍茫雪地,唯有这一人、一仆、一马、一坟而已。 “那分明是最精彩的一生了。”女子摩挲着手中的酒杯,直到冰凉的酒水也带了一丝体温,“世人骂我、辱我,皆因我是个女子,可世人敬我、佩我,也只因我是一个女子。女人的脊背天生就比男人软,却硬生生地扛起来一片天。” 那女子淡淡地说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的那一丝悲色将她的情绪泄露了。 “他们不知道,这么多年来,支持我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只有你。没有你,哪来的我。只是……只是现在你死了,在坟里,那我……又在哪里?”她将手中酒水一饮而尽。 酒水微暖,却暖不到人心。 酒是什么味道,看的,不过是喝酒人的心情而已。有人伤心,喝酒是苦的,哭如黄连,有人开心,喝酒就是甜的,甜如蜜糖。 可这酒,不过是那个味道。喝多了,伤身,不喝,伤心。 三杯酒尽,女子跪在雪地上,朝那坟磕了三个头,直到女子额头上全是白雪,她才站了起来。 “吾皇,天色暗了。回宫吧。”站在旁边的高大仆人这样恭顺说着。 那仆人长得极高,身材极其魁梧,可脸却长得清秀,尤其是一双眼睛,格外的大,很奇怪的组合,却让他有一种奇异的英俊,而这个人,皮肤亦是好的出奇。 可女子,却好似没有听见似的,抚摸着那无名坟墓。 坟只是枯坟而已,小小的一个土包,土包前面立着一个半人高的木牌,而木牌上,却什么都没有写。 ——当年她为了写上那坟里人的名字,割破了十根手指,可是年深日久,那痕迹也终于淡淡消逝了。明明什么都会随着时间转移,可为什么她对他的感情就不会呢? “风来,我们出宫多久了?” “回吾皇,约莫四个时辰了。”名叫风来的高大仆人恭顺回答道。 她看着微暗的天色轻轻叹道:“北国的白天,总是格外的短。我曾和他说过,若是能放下一切,就回到南方,买下个平凡小院,再添上几个老实可靠的奴仆,养上几个孩子,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也是幸事一件。” “吾皇……”那名叫风来的高大仆人似乎想要开口安慰,可话到嘴边,却未出口。 “你把你一辈子的幸运都给了我吧,所以我成了这胡国史上第一个女皇帝,高高在上,受万人敬仰;可你,却被埋在了土里,兴也罢,亡也罢,成了一捧黄土,苦乐不知,魂难归来。”她这样自顾自地说着,语气里,是浓浓的哀愁。 “斯人已逝,吾皇莫要再伤心了。”风来口出安慰之语,“还是早些回宫吧,莫要再遇上什么……” 话至如此,风来并未说下去。 一个女人当上皇帝,受到的阻碍,必然会比一个男人多的多,况且她本不是皇女,甚至,连胡国人都不是,她一个异族之人,竟然当上别国的皇帝,自然受到的险阻会比别人多的多。庙堂上不说,这民间,就有多少所谓“志士”想要取他性命“以正伦常”。 自登上那皇位起,明里暗里杀戮不断,几次,她都险些丧命——可是,她都挨了过来。一个男人登上帝位,需要的是手腕,是气度,是心胸,而一个女人登上帝位,除了拥有男人所需要的一切,还需要一副钢筋铁骨。 “风来,连城他,死了多久了?”她回头看着风来,那黑色眸子犹如黑曜石,那红色长衫犹如一朵绽开在雪地里的花——风来不由地痴了。 可风来,又终究是一个太聪明的人,他很快就回过神来,回答道:“升龙君死后,每年今日,吾皇皆来祭祀,算起来已经整整三年了。” “三年……原来这样久了。” 女子将唇微微翘起,扬起一个不算太过的笑——她本不算是一个太爱笑的女人,可他却说过不喜欢她板着脸的模样,犹记得那时他如阳光般的笑颜,仿佛就在昨日一般,只是斯人已逝,如今她活着,而他却在坟里。 “吾皇,起风了,回宫吧……”风来语气中含着淡淡的悲伤,可声音里,却未含一丝悲意,他劝着眼前女皇。 她听了风来的劝解,却是皱了一皱眉头。 风中隐隐传来一丝淡淡的咸味,若有似无地飘散在空气之中,她将匕首拔出,那匕首似金非金、似玉非玉,乃是一把如血一般的红色匕首,而有略微透明,如血色夕阳一般的匕首握在她手中,越发显得她英气勃勃,巾帼不让须眉了。 ——这便是胡国历史上第一位女帝的风采。白雪皑皑,白衣飘飘,美人红匕,英姿飒飒。 见她这幅模样,风来亦是警觉着,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只见一个带着面具的十三四岁少年,正迎风走来…… 第一章、雪中遇 隆庆七年冬 那一年,雪下的格外大,瑞雪兆丰年,整个帝京,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除了这天,放眼望去,看不到一处不白的地方。 因这大雪,又是大早上的,所以路上行人稀少,几乎没有怎么被踏过的大街上,没有一个脚印,仿佛一条刚刚织锦好的雪缎。 路边府院外的大门被打开,一位约二十岁的男子从里面走出,那男子长得星目剑眉,算不上俊美,但也算清秀,只是那分明是一张清秀雅致的脸孔,却不知为什么,不容易被别人记住。 此时,他身着一身黑底白线,绣竹长袍,外面披着一件雪白狐皮大氅,那零零碎碎的新雪洒有一些洒在那大氅上,竟瞬间化开,不见一丝踪影。 那男子男子看了看天,将手中油纸伞打开。他的右手虽拿着伞,可左手,却捏着一个热气腾腾的包子。 这包子皮包馅儿鲜,还散发着腾腾热气,上面十八个折儿,一个不多,一个不少,外面的皮雪白,和这大雪一个颜色,折儿上还撒着一点黑芝麻。 等这包子凉的差不多了,他刚要下口,就只觉得旁边窜出一道黑影,那黑影长着一口大白牙,恶狠狠的咬住了他——拿着包子的那只手。 “松口!”那只手被恶狠狠地咬着,已经见了血,而咬住他手的,他本来以为是一条狗,却没想到,是一个人。 那只有六七岁、乞丐模样的孩子狠狠地咬住了他的手,像一只饿疯了的野兽。 他的手分明被咬的很疼,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什么痛楚的表情,甚至当他看清咬住他的手的,竟是一个孩子的时候,他的嘴角,竟然微微扬起,“你,很饿?” 那孩子不回答,却咬的更狠了。 明白了那孩子的目的后,他松开了自己被咬住的那只手,包子落在雪地上,而那孩子,也一样松开了嘴,像是饿虎扑食一样,扑向那只逐渐冷却的包子。 可没想到的是,他却抬起腿,毫不犹豫地,将那只包子,踩在了脚下,还碾了一碾,对那孩子冷冷说道:“我陆廉贞的东西,你可以要,却不能抢。你抢了,只要还没到你手里,我都有可能会毁掉它。” 可那孩子根本没听到他的话,只是眼巴巴地看着被他踩在脚底下的包子,黑乎乎的脸上,那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里,已经开始含着泪水了…… 陆廉贞把脚移开,那本来热气腾腾,精致美味的包子已经变成了一摊冰冷肮脏的死物,粘着雪和泥土,再也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可那孩子,却竟是一下子扑到了那包子边,拿起那摊包子就往嘴里塞,吃下去的雪倒比吃下去的包子还多。 “有意思。”陆廉贞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玩味的表情。 看着那孩子狼吞虎咽地将包子吃了下去。 “好吃吗?”他问。 那孩子没有回答,只是恶狠狠地看着他,却又飞也似地跑开了。 可他只是一个孩子,又怎么能逃出陆廉贞的手掌呢。 “你跑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陆廉贞将那孩子追到后,对他这样说着,而那只被那孩子咬的鲜血淋漓的手,还在流血。 那孩子,还是不说话。 “我叫陆廉贞。你叫什么?”陆廉贞又问。可别是个哑巴,他想。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银裸子,在那孩子面前晃了一晃,“回答我的问题,这个,就是你的。” 那孩子要抢,却被陆廉贞闪过,没得手。 “我,没有名字。”那孩子一开口,陆廉贞就知道,自己错了,他是她,不是他。 “你的父母呢?”陆廉贞问。 “死了。”那孩子开口便是死字。 “你几岁了?” “六岁。” “包子,好吃吗?”陆廉贞问。 那孩子点点头。 “以后还想要吃包子吗?”他又问,语气里,带了一点小小的诱惑。 那孩子,还是点头。 “你以后告诉别人,你是八岁,不但这银裸子归你,你还能一直吃到很好吃很好吃的包子。”陆廉贞对那孩子提了要求。 那孩子,依旧点头。 “你不怕吗?”陆廉贞问,“我可能会把你卖掉哦。” 那孩子皱了皱眉,说出一句话:“饿比死难受多了。” 听后,陆廉贞哈哈大笑,将那枚银裸子送给了那孩子,并牵起了她的手。 “对了,既然你没有名字,我就给你取一个吧,叫……就叫陆靖榕。” 回到陆府门口,将门敲开后,大管家一看竟是陆廉贞,微微有些惊讶,这陆廉贞才出去不到半个时辰,怎么又回来了。 “老爷不是出去找平川王赏雪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那管家接过陆廉贞手中油纸伞,掸了掸油纸伞上的雪。 “平川王虽是约我赏雪,但其实赏的,不过是美人而已。可那信香苑的头牌茹姑娘前些天跟着一个落魄侠客跑了,他正气急败坏着呢,恐怕也没什么赏雪的心思了。我去不去,倒是无关要紧。”那陆廉贞一边说,一边快步走进书房,跺了跺脚后,吩咐让人在屋子里点上几个碳盆。 “这是……”见事有一个段落,管家才出声问陆廉贞身边那孩子的事情——这孩子全身乌黑,又带着一点酸臭味,看来是路边的小乞丐,也不知为什么陆廉贞一时心血来潮捡了过来。管家此时出声,问的,就是这个小乞丐的安排。多数是签个卖身契,做家养奴仆,但也不妨碍陆廉贞就是为了拣了玩儿的。 “这孩子……先把这孩子洗一洗……记得让侍女洗。”说罢,就把那孩子丢给管家,自己躲在炭盆旁边烤火。 半个时辰后,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娃娃就出现在陆廉贞的书房里。 “我只道捡来的是个黑小子,却没想到竟然是个玉娃娃。是我走眼。”那管家小声嘀咕。而此时,书房的一个小桌上,摆满了各色糕点。 此时靖榕已经吃过堑了,虽然嘴里全是唾沫,也很想扑到那糕点上,可陆廉贞坐在那糕点边,她却怎么也不敢动。 “看什么,过来吃啊,看着就能饱吗?”陆廉贞朝靖榕找找手。 靖榕这才扑到桌边,左手拿着核桃酥,右手拿着苏式白米糕,左一口右一口,吃的不亦乐乎。 这糕点吃到第五盘,靖榕抬起头,看着管家。 管家心想:“终于是饱了,这五盘糕点,哪怕是我吃下,也得消化半天。” 正打算派人将糕点撤下,却听到靖榕说“光吃甜的有点腻了,能再来五盘咸的吗?” 一听这话,管家目瞪口呆,而陆廉贞则是哈哈大笑。 给读者的话: 请大家多多收藏多多投票,谢谢了 第二章、幼时饥饿 等这五咸的盘点心全下了靖榕的肚子,靖榕才缓缓地打了个嗝,算是吃饱了。 “怎么吃的这么多?”陆廉贞问。 “哥哥你一定没试过饿的滋味。”陆靖榕回答,因为吃了太多的点心,所以她现在嗓子干的慌,带着一点沙哑,努力地咽着唾沫,试着让嗓子湿润一点。虽然陆廉贞面前放着茶水,可她却不敢开口讨。 “哦……”陆廉贞这样漫不经心的回答着,这一个字拖着长长的尾音,像是附和,又像是反驳。 确实,陆廉贞从未试过饿,莫说饿,他连渴是什么感觉都不曾试过。 他是赤国岳北将军的独子,这位将军到五十岁才晚来得子,恨不得把他当做宝贝一样护着,夏天建冰阁,冬天铸碳楼,哪怕是天上的星星,这陆廉贞想要,也是能摘得到的。 可小时候陆廉贞的身体并不好,常常生病,直到七岁的时候遇到一位世外高人才得以渐渐好转,那高人还传授了他一番武艺,只是奈何陆廉贞用心不转,虽然天资聪颖,却只得到高人七分真传,但这皇城之中,已无敌手。 十七岁那年,庆隆帝广招天下高手,他这才知道,他的武艺,竟然已经高深到这个地步。亦是那一年,他出任鸠阁之主,司管宫中暗杀,挂有官职,乃是世人皆知杀人而无罪的侩子手。 此时他已经二十岁了,这二十年来顺风顺水,自然不知饿是什么滋味。 “你现在几岁?”陆廉贞问。 靖榕刚要开口,却又想了一想,烟波流传,说不出的机灵:“我今年九岁。” “哈哈,当真聪明。我没捡错人。”陆廉贞喝了一口茶,而靖榕则咽了一口唾沫,“我把你捡回来,是为了教你一点东西,等教会了你,就要把你送到别的地方去了。” 别的地方? 一听这话,靖榕便有一些小小的担忧。她跟着陆廉贞来到这里,只不过是想有一口饭吃,可别的地方,会不会让她挨饿。 想到这里,她顿时觉得喉咙发紧,且胃,开始微微犯疼。 而这疼痛一开始,便仿佛止不住了…… 她捂着自己的肚子,又看着那一个个精致的瓷碟,脑子里出现的,却是某一个夏天的场景。 那是一个与今天完全不同的炎热午后,她饥肠辘辘地走在大街上,她的胃很痛,而疼痛中那胃还在不断地消化空气,饥肠辘辘地叫着,她的视线开始模糊,而脚,也开始颤抖。 就在这时候,她的面前,竟然出现了一根肉骨头! 那是一根怎样的肉骨头啊,足有她手臂这么粗,一个手掌那么长,虽然被人吃干净了肉,但还是有几条肉丝刮在上面的…… 她的眼睛狠狠地盯着那根骨头,虽然身体努力地朝那根骨头靠近,可却怎么也走不快,近了,近了…… 就在手将触到骨头的那一瞬间,旁边一个黑影突然窜了出来,一口叼走了那根骨头。 ——那是一只狗,一只流浪狗,而那只流浪狗,可比她胖多了。 那狗仿佛炫耀一样,把骨头叼到离靖榕只有十几步远,开始啃食了起来,那锐利的牙齿扎在骨头上,把骨头咬的卡滋作响。 “我的……还给我……”靖榕饿的倒在了地上,眼睁睁地看着那狗把骨头吃的干干净净。 可那狗把骨头吃完后,就开始发狂,他左右跳动着,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他肚子里乱窜,很快,那狗就倒在了地上,嘴里都是血。 “快快……”几个人从不知哪里窜了出来,其中一个人的嘴里还啃着一根肉骨头,将狗尸收起来,“今天可有香肉吃了……咦,哪来的小叫花……” 而他们收完狗尸后,其中一个人丢掉的那根肉骨头,救了靖榕的命。 现在,靖榕觉得,那盘子里精致的点心,就是那撒了毒药的肉骨头,的自己就是那条倒霉的狗,眼前那斯文品茗着茶的陆廉贞就是那个捉狗人。 “毒……我好疼……为什么要害我……”陆靖榕一边疼的蜷缩在地上,一边质问着陆廉贞。 “毒?我杀人哪里用那个……”仿佛被靖榕的话语羞辱,陆廉贞的脸上一副不悦的表情,他捏着靖榕强迫她看着自己。 陆靖榕的眼睛,很黑,在那张白皙脸庞上,黑色眼睛里带着的仇恨的火,使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一点奇妙的魅力。 仿佛被那眼神触怒,陆廉贞拿起桌上茶壶,塞进靖榕嘴里,轻轻一倒,那些茶水就灌进了靖榕喉咙里。 动作虽粗暴,却滋润了靖榕干涸的喉咙。 刚刚开始是陆廉贞灌她,到后面,就是她捧着茶壶往自己嘴里灌。 一壶茶喝完,肚子疼竟也好了,可下一刻,却是一大堆秽物从她嘴里呕了出来,屋子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酸臭味。 “这边是我要教你的第一件事,凡是过犹不及。过了那个度,伤的,还是你自己,切记。”陆廉贞摆了摆手,就有两个下人将石灰倒在那摊秽物上面,打扫干净,点上熏香,屋子里顿时弥漫着香气,什么怪异味道都没有了。 “哥哥,我还是饿。”她颤颤巍巍地对着陆廉贞说。 而陆廉贞听完这话后,却皱了皱眉。孺子不可教。他心里这样想着。 可靖榕却说:“这次,我想来一碗粥。” 第三章、死罚 那白粥淡而无味,可陆靖榕却喝的一点也不剩,等她把粥喝完,陆廉贞这才起身,他从怀里拿出一个金色小锤——他那红木书桌上摆着一个金色小钟。 锤子击打钟后,小钟发出清脆的响声,一脸击打三下后,三个黑衣人便跪在了书房地板上。 “主人!”那三个黑衣人身高一样,体型相似,连声音也差不多。三人齐齐向陆廉贞抱拳跪拜,虽黑纱蒙面,但依稀可以看出三人额头上有汗。 这此时外面大雪纷飞,自然不热。 “你们是我今天带的随身影卫,我鸠阁影卫百人,你们可排前十,你们的职责是保护我,可今日,我却被人所伤。”那陆廉贞语气平缓,不怒不威,可那三个影卫听后,却心中一震,恐惧心顿起。 本以为能逃过一劫,恐怕是在劫难逃…… 他向三人展示手上伤口,那深可见骨的牙印上尤带血迹,虽已结痂,但仍旧血淋淋的,好不凄惨。看到自己所造成的伤口,靖榕心中愧疚。 “我鸠阁中不留无用之人,你们可知道?”陆廉贞问。 这三人当然不能说是无用之人,更可以说,他们是大大的有用之人,可鸠阁中的要求,却是万无一失。鸠阁该司管暗杀之事,陆廉贞为鸠阁之主,每日身边都有三个影卫轮流保护。 今日陆廉贞受伤,却是他们的过失。这陆靖榕所造成的伤口,便是这万无中的一失。 三人听陆廉贞说完后,齐齐跪地,虽不讨饶,但手上却全是青筋,好不吓人。 “主人,今日您受伤全是因为我们顾及她只不过是一个孩子,我们以为一个孩子是不会对您……”那其中一个黑衣人辩驳道。 “一个孩子就不会杀人了吗?”陆廉贞厉声打断他的话。 那黑衣人立刻缄声。 ——隆庆五年,赤国与胡国一战,赤国胜,胡国败,胡国将其十岁二皇子郝连城深做质子送入皇宫,那郝连城深入宫后谦卑恭顺,隐忍不傲,竟是骗过了所有人,他入宫后半年,宫中丽妃被刺受伤,而当时,隆庆帝正宿丽妃宫中。他刺杀庆隆帝失败,全城搜捕,他竟没被找到。 陆廉贞口中会杀人的孩子,便是指他。 黑衣人一听,把头低的更低了。 靖榕看得出,他们要受罚了。而他们之所以会被受罚,却全是因为她。 “哥哥,可以不罚他们吗?都是因为我……”可靖榕还未说完,陆廉贞却用手指点住了她的嘴唇,对她笑笑。 听到陆廉贞的笑声,三人竟更害怕了。 陆廉贞站了起来,他长得本就很高,这一屋子的人,三人跪着,而靖榕还小,只到他的腰。他用眼角看着跪在地上的三个人,就像在看三只蝼蚁。 宽宽的袖子挡住了她的眼睛,她只觉得眼前衣袖上的竹子绣的漂亮,衣袖摆了一摆就稳了下来,而空气中,传来淡淡的咸咸的味道。 屋子里面进来了几个人——她的眼睛被袖子挡住,只能静静地听——有什么东西被拖出去了,地上被撒了水。 当袖子终于放下的时候,靖榕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 屋子里空空荡荡的,只有地上,还有几摊水渍。 “他们,死了吗?”不知为什么,靖榕问了这么一句。她还小,不知道死是什么,只觉得那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而刚刚那三人做错了事情,也许陆廉贞就用“死”惩罚了他们。 陆廉贞没有回答,既没有回答是,也没有回答不是。 “是因为我吗?”靖榕执着地觉得他们已经死了,不知为什么。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氛,陆靖榕那漂亮的小脸上满是不悦的表情,皱着眉头,那小小的手扭着自己的衣摆,指甲泛红。 “很伤心?”陆廉贞问。 陆靖榕点点头。 陆廉贞用手揉了揉陆靖榕的眉心,将她眉间那小小的疙瘩化开,这样温柔问着:“那你怕不怕我,我杀了他们,也可能会杀你。” 陆靖榕摇摇头:“哥哥不会杀我。” “为什么?我看起来不像会杀人的人吗?”陆廉贞把脸板了起来,可惜他本来就是一副清秀模样,哪怕装出威严的样子,也难变成黑面阎王。 “哥哥会杀人,可我总觉得,哥哥不会杀我。”陆靖榕执拗地说。 听完这话,陆廉贞心情大好,哈哈大笑起来。 “我听了这话高兴,便告诉你一件事情吧。”他蹲下(和谐)身子,与陆靖榕齐平,看着对方那墨黑的眼睛,轻声说着,“我,没有杀他们,没有用死,去惩罚他们。” 一听这话,陆靖榕小小的脸上的冰霜全部化开,甚至带着一点融融暖意。 “但是,我打了他们一掌,还断了他们一根手指,他们不能走动,就只好被人拖走,因为断指而留下鲜血,所以才要冲刷地面。但我本来,只想打他们一掌作为惩罚。你知道为什么我要断他们一根手指吗?”陆廉贞一字一句地问。 而陆靖榕,却只是摇摇头。 “因为你替他们求情了。你不求情,他们只需要受我一掌,你替他们求情,他们却还要多丢掉一根手指!”说到这里,陆廉贞顿了一顿,“这便是我要教你的第二课,自己没有力量之前,不要多开口说一个字,否则只会给自己和别人带来更大的灾祸,你……明白?” 而听到这,陆靖榕心中先是一震,再是一惊。 她不过只有六岁,不懂这么多,就像一棵刚刚抽芽长高的树苗不懂暴风骤雨为何物一样,而陆廉贞,则是将她这棵树苗放置在大风大雨之中,虽然不会毁掉她,却会伤到她,而这种年幼时候的伤,会跟随她一辈子,让她一辈子明白这个道理。 “你怕我吗?”说完这话,陆廉贞笑笑,自嘲地说着,“你自然是怕的,只是你往后的路,还长着呢,今日所见,与你日后相比,根本算不上什么,进了我陆家的门,荣华富贵不少,却要比寻常人家活的更苦,更难捱一些,可是,你又能何去何从呢?今年的冬天比往年更冷,恐怕不出几天,你就该冻死在外面了。” 他半是反问半是自言自语地说着,说到最后,却似乎已经不是在说靖榕,而是在说他自己了。 “哥哥,我跟着你就不会挨饿了吧……”小小的靖榕抓住了陆廉贞的手,他的手很冷,而靖榕的手,却暖的出奇。 似乎并未意料到靖榕会这样问,陆廉贞愣了一下,随即,又点了点头。 “那我还是陪着哥哥吧,因为饿比死,难捱多了。”她说。 第四章、陆遥 春去秋来四载已过。 陆靖榕也从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变成了一个明眸皓齿的女孩,虽是不想承认,但她确实不如年幼时漂亮可爱了,但胜在眼神清澈,皮肤白皙,仍算得上是一名亭亭玉立的美少女。 只是靖榕虽是不介意,可陆廉贞每每看到靖榕现在的脸庞,都会多言几句。 “靖榕小时候多漂亮,虽然刚刚开始的时候黑乎乎的,像个乞丐,可一洗干净脸上的泥,就和荔枝剥了皮一样,说不出的清新可爱,可越长大,却越不像小时候那么漂亮了……难道是因为我害的,据说每日看到谁就会长得像谁呢……不行不行……我得去弄一些个美人来……”本以为他只是说说,却没想到,他真弄了百来个与她同年纪的美人过来。 隆庆十一年,春,选秀。 鸠阁阁主之女陆靖榕进宫。 那一年,陆廉贞二十四岁,而陆靖榕,只有十岁。 花名册上,陆靖榕的名字边,写了她的年纪:十三。而没有一个人怀疑,为什么一个十三岁的孩子只有这么小,也没有一个人怀疑,为什么二十四岁的陆廉贞会有一个十三岁的女儿。 不,并不是没人怀疑,而是没人敢怀疑。 陆靖榕低头走在人群中。对于周围那红瓦黄墙的繁华皇城,别的女孩子虽是不敢明目张胆地张望着,但也用余光在不停地注视着周遭景物。 只有她,鼻观眼眼观心地默默地跟着人群。陆廉贞说过,这世上,只有两个地方吃人不吐骨头,一个是阎罗殿,一个,是皇宫。 这时候,走在最前面的走在最前面的男侍用他那尖锐的嗓音喊了一声:“跪。” 眼前那人群齐刷刷的跪下,脸望地,背面天。 只见远处安安稳稳走来一做肩舆,肩舆由四个侍人抬着,后面跟着四排宫女,手捧香炉,手巾,痰盂等物,而端坐在肩舆上的,乃是一位绝世的美人,那美人的容颜之美,如盛开的罂粟,将那逼人的美丽一丝不收敛地外放着。 跪在陆靖榕身边的一个秀女有些好奇地抬头看着,却只听到头顶上有人大喝了一声:“大胆!”那秀女还以为是自己的动作太大,引得宫人注意,颤颤巍巍抬起头后,才发现原来指的,不是自己,原来是另一位秀女那窥伺的眼神太过于明显而被发现,而那被呵斥的秀女则是跪在地上连连讨饶。 那美人挥了挥手手,四个侍人止住了脚步,四排宫女中的其中一人走了出来,跪在肩舆前,而那美人则从肩舆上踏着那宫女的背走了下来,她缓缓走到那秀女面前,其他秀女虽然还是跪着,却自发地将路让开,而领路的侍人则站在那秀女的身边。 “安福,她是谁?”那凌厉美人问着领路的侍人。 那名叫安福的领路侍人打开手中花名册,找到那秀女名字,念到:“回宸妃娘娘,此人名叫纪柔,乃是浙江巡抚纪敏之家三女。” “纪敏之?我怎么记得纪敏之家只有三个儿子,怎么又出来一个三小姐?”那宸妃目光凌厉,看的那名叫纪柔的秀女不敢抬头。 虽没有听到纪柔回答,可宸妃却不知为何笑了起来。 宸妃一笑,美如三月春花,既美且艳,红颜逼人。 听宸妃一笑,纪柔心中松了一口气,而靖榕,却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来人啊,给我拖下去,杖毙。”那宸妃声如莺啼,可轻轻巧巧说出来的话,却要夺人性命。 那纪柔一听,竟是晕了过去,宸妃所跟侍女中的两人走了过来,将纪柔拖了下去,众人也不敢拦,就只看着纪柔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 …… 看着宸妃的肩舆远去,那侍人才高喊一声:“起。” 这一次,行走的队伍却安静的要命,只听得到脚步声和低低的啜泣…… 来到安漱院,众人被分配好了屋子,又领了些宫衣,修鞋。那宫衣的款式极其简单,里面是长长的露肩白色筒裙,外面再加上一件广袖长外套,那宫衣素白如雪,也无一丝丝绣,唯一的装饰,可能就是系在筒裙外面,足有巴掌宽的白色束腰了。 “这衣服白花花的,和孝服一样,难道我们要穿这个给陛下看吗?”说话的是一位穿着绛红色锦衣的女孩,那孩子长得比其他孩子高一些,肤色略黑,眼睛狭长如狐,鼻挺唇薄,竟有三分似宸妃。 此时因无侍人在场,那些孩子又年纪小,又因为自己快见到赤国皇帝而格外兴奋。那纪柔被杖毙的事情,他们虽记得,可在他们心中,见到陛下才是头等大事,那纪柔,不过是自作自受而已。 旁人听那孩子说话,也有些微言,想那宸妃,虽长得美,可穿的也艳,自己穿着这素色衣服还能夺得陛下眼球吗? 靖榕听到那女孩说话,并不像旁人一般附和,亦只是默默地将自己衣服换下。 “他们叫我们穿,我们便穿吧,多说无益。”这时候,一个已经将衣服换好的女孩子说。 “你是什么东西,竟敢顶我相府四小姐明凌的嘴。”那长得有些像宸妃的女孩子原来是相府四小姐,这明凌不但长得像宸妃,这性格,竟然也有些像。 “我不过实话实说而已……”那女孩显然没预料到自己的一句无心之言竟会引得对方大怒。 “那我说的话就不是实话实说了吗?”明凌将衣服一摔,走到那女孩面前,一巴掌打到了她的脸上,顿时,那女孩脸上多了一道红痕,血,流了下来…… ——原来那明凌两只手上十个指头,有四个带了戒指,其中一个戒指划伤了她的脸。 那女孩一摸,手上血红,顿时叫了起来,而她一叫,明凌便慌了,当那明凌还想第二次打那女孩的时候,却不知从哪里飞过来一块碎石,打中了她的手…… 她刚要发作,这时候,那名叫安福的侍人走了进来。 “发生了什么事?”安福问。 众人缄默,无人回答。而唯有那女孩捂着脸在低低啜泣,指尖依稀有鲜血流出来。 “宣抚使陆贺之女陆遥,你可告诉我,这里发生了什么?”安福又问,看的那陆遥脸上有血流出,他亦语气不变。 “是……”她刚要开口,却似乎又想到什么,说道,“是我不小心跌在了地上,伤到了脸。” 她将手拿下,那半边脸上已是满脸鲜血,隐隐还能看到掌掴的痕迹。那鲜血流了下来,染红了她身上白衣,白衣染血,点点朱红,好似梅花在雪地盛开。 “即是如此,你便不能再见天颜了。”安福一开口便决定了她的命运,可陆遥一听安福的话,竟然是隐隐地松了一口气。 女子脸上受损若见天颜,便是一个欺君之罪,重者可株连九族。 临走时,陆遥将陆靖榕叫了出来。 “我知道,刚刚将碎石打过来的那个人,是你……”陆遥轻声说着,语气里,满是感激。 陆靖榕看着她,并没有承认,但也没有否认。 路遥看着她,那眼神温柔,似乎在看着自己的姐妹一样:“你一定在奇怪,我为什么不向安福说出是明凌将我破相的真相吧。我虽然是宣抚使家的二小姐,但我也不过是一个妾室所生的二小姐而已,怎么比得过那相府的小姐呢。且我说出来又如何,最后的结局,也不过是我被驱逐出宫而已。” 陆遥笑笑,她本来就是一个素雅的女孩,虽然脸上多了一道疤,可那眉间的淡然却依旧不改。 “我的志向本部在此,当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妃又如何呢?一辈子被关在金子做笼子里,连自由都没有,那不是很可怜吗?我只用我的容貌就换取了自由,那实在是,太好了……”陆遥低声在陆靖榕耳边说着,若是别人听到她的这一番话,便可以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陆遥说着,而陆靖榕,却只是在默默听着:“你别嫌我多嘴,也别嫌我破你冷水……这宫里,本来就是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九死一生……是女人的坟墓……” 眼前这寡言的女子不知为什么特别让路遥觉得疼惜,她想要急切地告诉她真相,甚至想要把那皇宫漂亮的外壳撕掉,让她看到里面那血腥而散发着恶臭的真相。 可陆靖榕,却只是看着她,不哭,不笑,也不说话。 “是我……多言了……”看到陆靖榕这样的表情,陆遥也觉察到自己的激动与失言,“你……一定要好好保重……” 说过一句珍重再见后,陆遥不舍地转身走了。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在她转身之后,那寡言的女孩突然开口说着。而这一句话,陆遥,没有听到。 第五章、妃争 这群十几岁的女孩子,看到了皇宫繁华,看到了宫妃秀丽,看到了宫中残酷,看到了生也看到了死,看到了自由,也看到了权利的魅力,而他们所看到的这一切的一切,都发生在他们进宫的第一天,而第二天他们会遇到什么,他们并不知道。 夕阳西下,宫中响起一声钟鸣,众人聚集在安漱院一间最大的房子里,屋子里是排排桌椅,秀女们八人一桌,对坐坐着,安福在旁边念着进食的宫规,这一念便念了一刻。众人肚中虽是饥饿,却不敢多言,哪怕是那明凌也端正坐着。 一刻之后,宫门人从大门中涌入,手上端着一盆盆精美菜品,什么黄葵伴雪梅、金鱼戏莲、万福肉……红的、绿的、白的竟是什么颜色都有,不但闻着满是香气,连看着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不忍下嘴。 那些女孩子因饿了许久,看到那些菜上来,眼睛都是亮晶晶的。 菜品一上,不消一眨眼的功夫就没有了。陆靖榕下手不快,也加之宫中菜色不怎么吸引人,比之那精美无比的宫廷菜,竟是陆府的菜色更胜一筹。 她吃过一口宫保鸡丁后竟觉得这味道乏善可陈,吃了两口饭之后就饱了。反观那些女孩子,倒是个个豪爽,吃的满嘴油光,只有少数几个还保持着仪态,似是不饿。 安福见他们吃菜的模样竟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鼻观眼眼观心,半个时辰后,钟声又响,宫人们井然有序地进来将饭菜收拾好。 各自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而此时,已是月处升,天方暗。 “你叫什么?”与陆靖榕同住一屋的女孩子走到她面前,那女孩子和陆靖榕长得差不多高矮,这女孩长得眼圆脸小,鼻挺唇翘,身上虽穿着白色宫衣与别人不无不同,只是那女孩发间上别着一朵姜黄色的小花,倒是显得她越发俏丽可爱了。 见靖榕不说话,她也不觉得奇怪,又说:“我叫文音,是御林军首领文杨的妹妹。” “妹妹?”听到文音的话,陆靖榕抬起头奇怪地看着她,“你不是她的女儿吗?” “女儿?我哥哥才二十四岁,哪来我这是十三岁的妹妹?”文音有些奇怪地回答。“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陆靖榕。” 靖榕一说出这话,文音的脸色就有些发红。她虽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却听过陆靖榕的名字,听说她是那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陆廉贞的女儿,而陆廉贞,和她哥哥同岁。 “我……我……”一时间,文音不知如何开口,只好红着脸揪着衣袖,却说不出什么话。 “你说的没错。”陆靖榕说,“不过有些事情,在没有确定会不会造成什么什么坏的结果之前,还是不要妄自下结论的才好。” 陆廉贞曾这样对她说过。 而文音,则是讷讷地点头。 许是怕吓到对方,陆靖榕对对方笑笑,亦是温柔地牵住了对方的手:“没关系的。我不会因为你的一句话而对你怎么样,虽然我的父亲是皇城中最有名的侩子手,可我却不是他,你不需要怕我。” 文音今日已经经历了太多。她本是不出闺阁的小姐,可今日,她见识到了权利的可怕,还有人心的恶毒,好不容易捱到饭后无人监视亦无人管治,便想与自己同房的女孩聊一聊天,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陆廉贞的女儿。 这一点着实吓到了她,可陆靖榕却又与她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她本以为侩子手的女儿也该是冷血无情的,尤记得她小的时候,他的哥哥经常拿陆廉贞来吓唬她,在他的脑子里,陆廉贞就是一个长着青面獠牙,双手染血的妖怪,可哪知陆廉贞的女儿,竟是长得这样。 ——她看上去的第一眼,并不是那么的夺人眼球,可第二眼,第三眼……却觉得这个女孩越来越漂亮。而这个女孩,却完全不似陆廉贞,非但不冷酷无情,竟然还温柔地牵住了她的手,虽是沉默寡言了一些,但终究还是一个好女孩。 “你的哥哥为什么会把你送到宫里来……”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自然后面一句,陆靖榕没有说出口。 “哥哥本来想买一个漂亮的乞丐替我,可哪知那乞丐竟然死了,宫中侍人又恰好来接人,无人送到宫中便是一个欺君之罪,我不想哥哥人头落地,就来了……”文音将缘由和盘托出,语气里却带着一点疑惑,“这荣华富贵本来就是所有人都向往的事情,哥哥为什么不让我进到宫中呢?又为什么要让一个乞丐代替我,那不也是欺君之罪吗?哥哥将我送出门后,竟然,哭了……” 陆靖榕看着眼前这个俏丽的女孩子稚气而疑惑的脸,突然觉得,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文杨会哭,那个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汉子为什么在送文音出门后竟会哭起来。 ——单纯天真如文音,在这宫中能好好地活下去吗? 可眼前的文音自然没想过这个,从她的眼里,看到的是对皇城生活的向往,是对荣华富贵生活的憧憬,是对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莫名其妙的喜爱。 而陆靖榕,却只是默默听着。 “若我有一天封妃了怎么办?我也要遇到宸妃吗?那样美的美人,我怎么争得过她?”对于那还未到来的未来,文音已经开始担忧了。“你知道为什么宸妃要杖毙纪柔吗?” 突然,文音问出一个让陆靖榕意想不到的问题。 靖榕回答:“是因为她架前失仪?” 没想到文音却摇摇头,看了看四下,确定无人后,才在陆靖榕耳边缓缓说道:“我听我哥哥说,宸妃与柔妃不和,宸妃所住的宫殿里,没有一个侍女宫人的名字里是带一个柔字的,哪怕本来就叫这个名字,也必须得改,这纪柔名字里有一个柔字,许是让宸妃想到了柔妃,心里不顺吧……” ——想不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宫廷秘辛。那纪柔也确实可怜,若不是叫这个名字,哪怕叫张三李四,恐怕今天也不至于落得个杖毙的下场。 而他们这些人,也不过是大海里的一条条小船而已,何去何从,不过是看风浪的心情而已,若想驶的平顺,只有将船做大。 第六章、秀女之众 一群美貌秀丽的女孩穿着素色长袍在宫廷中走着,他们排成两条长龙在一条长廊里并排前行,还好此时天色尚明,若是晚上,必会让人觉得是一群恶鬼夜行。 ——明凌并未说错,他们一群女孩子穿着这样的素色衣服,真是像极了披麻戴孝。可是这麻是为谁披,孝是为谁带呢? 从安漱院出来后,陆靖榕就觉得有人在看自己,那人的眼神太过于露骨,让人忽视都难。而当陆靖榕去看那眼神的主人的时候,那人却把眼神避开了。 那是一个让人觉得很奇怪的女孩——并不是说她不美,只是她的美,让人觉得有些奇怪。就像一朵盛开着的,散发着诱人芬芳的花朵一样,她却硬生生地让花盛开的不那么娇艳,让香不倾吐的那么芬芳。 她有一身白皙如瓷器的皮肤,可是却用一层淡淡的姜汁刻意将脸染黄,她有一双大而有神的眼睛,却硬是用炭笔勾画,将眼睛刻意画小,她的唇形极好,可是似乎已经不喝水许久,所以有些微微的脱皮。 虽是这样,她在以众秀女里,也算是出众的。 那本是刻意折损自己美貌的小计量在陆靖榕眼里自然无所遁形,靖榕只觉得这女孩有趣,却并未上前与她搭话。 走在靖榕身后的文音轻轻拉了拉靖榕的衣摆小声问她:“你在看谁?” 而靖榕自然没有回答。 也不知走了多久,穿过一条细小的回廊后,一行人竟来到了一个荒无人烟的山地之中,此时天气微暗,周围传来阵阵风声,竟有些像是野兽咆哮。 那领路侍人安福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那些开始瑟瑟发抖的秀女,打开花名册后,一个一个念着上面的名字:“骠骑大将军安英三女安容若,丞相明秋术四女明凌,太医院院正欧阳仁长女欧阳素问……” 被点到名字的女孩子一个一个走出队伍。而那偷看靖榕的女孩也在其从,原来这女孩叫做欧阳素问,是太医院院正欧阳仁的长女。 这花名册上的名字安福只少点了两个,一个是纪柔,一个则是陆遥。 百来个少女站在凛冽风中,衣摆飘飘,从远处看仿佛一条雪白的长练,竟隐隐显出一些悲凉的气氛来。 许久之后,安福开口:“各位小主可知道为什么被送到这里来?” 明凌站在最前面,也最先开口:“自然是皇上选秀,我们又刚好年纪合适,便被选进宫来,一朝得宠,贵为皇后了。” 那安福听完明凌的话,竟然笑了,他本来就是一副面无表情的脸孔,笑起来,竟是格外恐怖,那渗人的笑声响彻在狂野里,仿佛一只吃人的夜枭。 “各位小主可曾见过选秀却让人身穿素缟的,可曾见过只有一个领路侍人的,可曾见过将秀女带到旷野的?”秀女之中确有几人有这样的疑问,可他们却不曾敢开口问。 “我们怎么知道……我们,可从来没经历过选秀……”那明凌支支吾吾回答。 安福笑的更大声了,他说道:“是没经历过选秀,还是从来没经历过那荣华富贵的日子?不过是贱人的孩子,竟真把自己当做相府小姐了。” 一听安福这话,明凌那本来被吹的有些微微发红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 “你……你怎么知道……”明凌后退一步,看着安福,竟有些不可置信。 “不止是你,你们这群秀女里只有几个,是正妻所生,血统尊贵,而其余的,不过是庶出之子,在家中不受待见,更有甚者,恐怕只是被买来的贱奴而已吧,可惜贱奴终究是贱奴,哪怕套上再漂亮的衣服,骨子里的酸臭气还是挡不住……”说到这里,他捂住了鼻子,似乎问到了什么怪异的气味一样,扇了一扇。 而明凌听了他的话之后,几乎站不住。 ——不过,这花名册上虽然写着明凌是相府四小姐,可实际上她不过是后院马夫的女儿,可是自小她长得明艳动人,她相信若是字褪下这一身粗布衣衫,换上锦绣华衣,必然比那相府小姐更像一个大家闺秀——那相府小姐长得甚至不如她。 自持美貌的她骄傲任性,可自己父亲马夫的身份却让她觉得厌恶,她有时甚至会想,为什么自己不是相爷的女儿呢?这样丑陋的父亲真的能生出自己这样的女儿吗?还是她其实根本就不是自己的亲生父亲。自己只是她抱养来的。 而这一想法一旦发芽,就仿佛扎在了心上一样,迅速生根发芽…… 这是她与父亲争吵过最剧烈的一次,而在这一次争吵后,她竟一时头脑发热冲进了本不允许她进入的议事堂,此时相爷一家不知为何齐聚在一起,而相府的四小姐,竟还躲在夫人怀里轻轻啜泣。 ——可相爷一看到他,脸上的阴霾且全部散去…… 她代替相府小姐进宫——换上她的衣服,扮上她的妆容,拾起她的身份,以相府四小姐的身份入宫,那一刻起,她觉得她似乎印证了自己的想法,似乎她的人生已经开始慢慢扭转了。 她穿上了这一辈子都没穿过的好衣服,吃了这一辈子都没吃过的美食,甚至她将宣抚使陆贺之女陆遥掌掴出血都不曾有人敢责怪她。 可是安福的一句话,却把她打回原形。 她从未觉得有这样狼狈,愤怒占据了她的心灵,就像掌掴陆遥一样,她甚至伸手想要去打安福,可那安福一推,她变像一只断线风筝一样,被推倒在了地上。 有人扶住了她,在她耳边安慰着什么,可愤怒使她丧失了所有的理智,当她想拿头上的簪子去扎安福的手的时候,却发现,那簪子,竟然不见了…… 明明刚刚,她才摸过那根簪子的——那根镶满了宝石的黄金簪子——是谁偷走了它! 终于,她冷静了下来,看着安福的眼神,也不如刚刚愤怒了。 “小主可冷静下来了?”安福问明凌,可他却并未想要听到明凌的回答。 随后,他又径直走到陆靖榕面前,向她施了个礼,恭顺的问道:“那陆小主可否把簪子还给明小主呢?” 这时候,陆靖榕才从广袖之中,将那枚刚刚才握在手中的簪子交还到明凌手中。 给读者的话: 偷偷更新一下,野生读者在哪里 第七章、消失簪子 “你、你竟敢偷我的簪子!”明白那安福不是善茬儿之后,明凌竟将怒火转到了陆靖榕身上,若是陆廉贞看到,必是要说一句:不知死活、不识好歹。 明凌在众人面前丢了脸,就想要在陆靖榕身上找回来,可她却不知道这陆靖榕,在陆廉贞教导下,比安福好不了多少。 可此时她谨记陆廉贞所教授的东西,不想在众人面前显露什么,便微微低头,向安福鞠了一躬。 “岂敢岂敢……”安福赶忙去扶起,是与对明凌完全不一样的态度。 这一点,让明凌更是火冒三丈。 “好你个安福,说我们是贱奴的孩子,对我们百般羞辱,却对这个陆靖榕态度恭敬。这人不也是和我们一样的吗?况且她还偷了我的簪子,你难道没有看到?”明凌指着陆靖榕的脸大声呵斥道——她不敢直面安福,便只好那陆靖榕撒火。 靖榕叹了一口气。 那安福的态度众人都看到了,以后不免因这个与人树敌——那嫉妒心女人是最重的。别人不说,这明凌以后恐怕是不会与她善了了。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安侍人,此事我不便多言,一切听你做主。”说完,又向安福微微鞠了一躬。 安福也是一个心思剔透的人,知道陆靖榕为人低调,不愿在众人面前表现,便说道:“那我便无礼了。” “一切听凭安侍人安排。”陆靖榕恭顺答道。 安福一伸手,就从陆靖榕的发髻上拿下一朵玉花——众人衣着相同,但所梳的发式却是各色各样,有些秀女为了夺人眼球,还在发髻上戴金镶银。靖榕的发髻上就带着几朵两指大小的玉花。 那玉花白皙透明,精雕细琢,若是摆在绿叶之中,必是栩栩如生,仿如活物。 安福一边拿下玉花,一边在细细观察陆靖榕脸上,见陆靖榕脸上并无异色,才终于放下心来,不过安福心中虽是微惧,面上却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 明凌看着眼睛发直——这玉花初看并不显贵,可越看越觉得这百花剔透白皙、美轮美奂……虽然不知道这玉花花费几许,可必然也是一件值钱的事物。 ——可哪知下一刻,那安福就将玉花丢在地上,用脚狠狠一踩,那一脚踩的极狠,再一抬脚,玉花被踩成碎片,零零散散地落在黑泥里,竟有些落花成泥之意。 “哎呀,这么好的东西,你怎么就给踩碎了!”明凌看着玉花不误可惜道,可那手,却还紧紧地抓着金簪。 安福看着明凌,轻蔑问道:“你可知这玉花是什么制的?” “玉花还能是什么制的?你问这话还真是可笑,玉花不是玉做的,难道还是金子做的?”明凌嘲讽安福,“她偷了我的簪子,你就毁了她头上的玉花,可我的簪子可是黄金做的,这黄金,可比玉贵多了,你想用一朵小玉花就抵了她偷窃的罪责?我可不依!” “你可知这庙堂之上,皇城之间,定社稷黎明,安百姓福利的是谁吗?”安福问。 “自然是吾皇陛下。” “那你可又知道,陛下安福祉,下文书所用的,是何物?” “自然是九龙宝玺。” “这九龙宝玺价值几何?” “价值连城。” 安福听到这里,冷笑两声:“这朵戴在陆小主头上,被我踩在脚底下的玉花,就是那九龙宝玺用下的玉料雕刻成的。抵你那金簪又如何?” 明凌一听,便是再也不做声了。 ——她刚刚反应众人看在眼里。她丢了簪子,便是怒上心头,火急火燎,而陆靖榕被踩碎了那价值连城的簪子则是一副风轻云淡,毫不在意的样子,那更是显得她身份底下,性子卑贱。 她讷讷地站直,虽是低下了头,但眼底却全是怒火,此时她又不敢发作。捏着金簪的那只手越发的用力,其中一端还扎进了她的手心里,可她却浑然不知那种疼痛,直到有人惊呼出声,她才将那染血的手摊开,只见掌心鲜血淋漓,还不时有血渗出。 “今天你们给我的,他日我一定会还!”她看着掌心鲜血这样低声说着,虽安福并未听到,可陆靖榕却听得一清二楚。 此时全到插曲,安福并未在意,训完明凌话后,又从袖中抽出一卷明黄色的纸来,细细看了看后,又将那纸收进了袖子里。 “你们尝了一日富贵,看了一日宫中繁华,可向往?”安福问。 众人多数点头,只有少数沉默不语。 “你们之中,多数是庶出子弟,兼之少数奴种,在入宫之前,可有人想过自己会有机会入宫廷,一朝得宠,鸡犬升天?”安福又问。 众人又多是摇头,只有少数人沉默不语。 “此时若有机会独得圣宠,你们可愿意抓住?”安福再一次问,这一次,他语气里略带诱惑,只是那话里的诱惑更大些。 这次,几乎所有人都在点头,靖榕亦在其中,只是她虽是在点头,只是却不知心里是怎么想的。 “安侍人。”突然,一个秀女出声。 那秀女长得容貌端丽,玉树兰芝,站在一群秀女之中,只觉得这人气质端庄大方,不似穷人家的子弟——此女乃是崔尚书家的大小姐,正房所出,名门闺秀,只因与文音一样,运气不好,买来的奴隶竟是连夜逃了,又一时间找不到代替的人,便只好让进宫。 “崔小姐有何指教?”安福问。 “这些庶出子自是少无机会面圣的,而我乃正房嫡出,哪怕今日不入宫,也不妨碍我他日嫁得良婿,荣华富贵。可否请安侍人高抬贵手,放我出宫。”这崔小姐听安福口中话语,虽是诱惑,却隐隐觉得不对,便开口求安福送她出宫。 “自是可以,崔小姐,请。”安福说了一声请,却不知道要让她“请”去哪里。 那崔姓秀女也不迟疑,兀自往来时方向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夜色之中,可又不过几刻后,这旷野里,就传来了她的尖叫…… 恐怕是凶多吉少。 陆靖榕心中想。安福将这样大的一群人带到这荒郊野外,竟是神不知鬼不觉,恐怕早已事先做好了准备,来到这里,哪怕你是皇亲国戚,也是再也回不去了。此时竟觉得陆遥这人又是幸运又是聪明。 可转念一想,让安福做这件事情的到底是谁?是他自己?陆廉贞?宫妃?亦或是,九五之尊的他? 那安福面无表情地问:“各位小主现在明白了?到这里,不是生就是死,活下去,便有机会面圣,享那荣华富贵,到这里,正妻嫡子,亦或是下贱奴仆,都是一样的。” 众人安静地听着,旷野里静悄悄的的,只有风和某种野兽咆哮的声音格外清晰。 “你们到这里的第一件事,便是要问,为什么,我要把你们弄到这里来吧?”安福那面无表情的脸上,突然挂出了一个清晰的笑。“你们在这里,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 话未听完,陆靖榕就快速拉住了文音的手,往人群旁跑去:“跑!” “那就是——活着。”安福的话刚说完,就从袖中拔出两把锃亮的短剑,刺进了离他最近的两位秀女的胸口,顿时,两人白衣染血,一命呜呼。 人群中传来尖叫,众人四散逃窜,又有几人逃跑不及被安福所杀,还有几人被人踩在了脚底下,一命呜呼…… 可这一切,都发生在陆靖榕和文音逃开之后,她们听到了身后的尖叫,但却没有一个人回头,犹如那无法回头的曾经一样。 给读者的话: 写文真是一件寂寞的事情 第八章、躲藏 陆靖榕拉着文音的手逃入夜色之中,那旷野虽大,却好在跑了许久之后有一个密林,躲入密林中后,文音与陆靖榕两人终于是停了下来。 文音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她是官家小姐,从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里跑过这么远的路,加之跑动之前也未作准备,仓促出发,此时更是难受。 可她心中却微微庆幸,若是没有陆靖榕拉住她的手,此时那死尸之中,可能就有一个叫文音了。 想到自己的哥哥将自己送出时候的模样,她此时竟然开始明白为何哥哥会哭了。 “到这里就安全了,我们稍作休息,找一个安全的地方。”陆靖榕放开文音的手,开始观察四周——看来安福并没有追来——安福突然发难,看起来就是为了逼那些秀女逃走,可那来时的路是不能走了,她们能躲藏的地方,也便是这片密林。 可这密林又大的很,也不知道别人到底在哪里。 “我们,要在这里过夜?”文音看四周黑漆漆的,甚是吓人,便又抓住了陆靖榕的手。 靖榕的手并不暖,甚至初抓住的时候还觉得这手冷的狠,可抓的时间久了,却只觉得这手比什么都温暖,让人舍不得放开。 “只能如此了,若是回去遇见了安福,恐怕就得不偿失。” 说到安福,文音的脸色一暗,她本就是一个聪颖可爱的女孩,这样挎着个脸,却又有一种别样的可爱:“他不是皇城侍人吗?怎么能随意杀人?他又为什么要杀我们?” 文音一连问出三个问题,而陆靖榕,也回答了这三个问题。 “皇城根下埋的白骨不比战场上少,侍人们杀的人也未必不如战士们多。他杀人,也许是自己的意思,也有可能是受人指使。他要杀我们,不就是为了让我们‘活着’吗?”前两个答案文音似懂非懂,而最后一个反问,文音却听不明白。 “他分明是杀我们,又怎么说让我们活着?” “没有死,哪有活?他将我们赶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们进入这密林之中,这密林之中有野兽,有毒花,有毒虫,有天灾,有人祸,能活下去的几率是少之又少。”陆靖榕一边回答,一边继续观察四周,她老练地犹如一个丛林猎人,只是那熟练的样子与那十岁的年龄极其不符。 “他是想把我们全部弄死在这丛林里吗?”文音又问。 陆靖榕摇摇头:“你可听说过蛊?” 文音摇摇头。 “昔南族有异术,粹其命曰蛊,乃至百十毒虫于一瓮中,放置百十日,瓮开,其虫皆死,唯余一虫,其型美,其色异,其身毒,似虫非虫,似毒非毒,非曰虫,乃名蛊。”靖榕如背板书一般将这段话说出——陆廉贞善武,却厌蛊,但不知为什么,却在这几年级频频要求陆靖榕将有关蛊的一切熟记。“你看我们现在可像是被放在瓮里的虫子?” “将人做虫,这树林就是瓮?”文音讷讷地说。她本是一个闺阁小姐,怎么懂这些旁门左道的东西,此时心中极怕,只好用力抓住陆靖榕的手——靖榕说过,最后只会留下一只毒虫,其余皆死,那自己…… “没事的。”陆靖榕轻轻抚摸着她那微微有些发白的脸,这样安慰道。 可是她心中也是怕,却要安慰别人。只因为陆廉贞教过她:你心中怕什么,就要想想自己为什么怕,你想出了原因,就会去想解决之道,想到了解决之道,你为什么还要怕? 想到了这里,她呼出一口闷气,一扫心中阴霾。 “我们且去找一找容身之所吧。”靖榕拿起旁边一根枯树枝,扫开眼前灌木。 “可是,我们都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将来会如何……靖榕你不怕吗?”文音跟着陆靖榕慢慢往前走着,身处在这无边黑暗之中,竟是有一丝暗中行船的错觉。 “若是我没猜错,此处乃是皇城中连着的一片皇家猎场。” “猎场?”文音一阵惊呼,“我哥哥曾和我说过,这春猎一年一回,就在每年四月,今年春猎刚过,皇家猎场必会封闭一年,待猎物休养生息,待下一年春猎。” “是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们会被带来这里的原因了,此处离皇城极进,又万径无灭,林中野兽又多,真真是毁尸灭迹好地方。”猜测到将一干秀女赶到这里来的人的想法,靖榕心中虽是愤愤,却不禁感叹此人聪慧。 两人在林中走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找到一处山洞,这山洞只有一人来高,好在靖榕与文音都身量不足,所以能勉强前行。 洞中微微潮湿,隐隐有风吹过,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好在靖榕聪慧,带了火折子,靠着零星火光,两人摸索着前行。 等走到略微深处,两人收拾了一下,靖榕去外面拣了柴火,与文音嘱咐了两句就往外走去,将洞口放上遮盖物之后,迅速离去。 …… 约摸半个时辰后,靖榕回来,手上拿着一些干柴火还有一只被折断脖子的兔子——洞口处遮盖物尤在,并未有被移动的痕迹。 ——可本来该在洞里的文音,却不见了! 既然文音并未走出洞口,那必然是往洞中走了。 想到这里,靖榕丢下手里的兔子,拿起一根略微坚硬的树枝,以树枝代替武器,拿着火折子往前走。 可没走几步,却看到了另一番场景。 别有洞天! 是的,别有洞天。 几步之外的洞内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暗,可几步之后的洞中却是泉水融融,月光清澈。原来那洞虽然狭隘,可却极长,前半段靖榕所走的,只有一人来高,且漆黑无比,可走到后面,却豁然开朗,洞中顶上有一个脸盆大小的洞,一束月光从洞中射入,其下是一汪清澈的泉水,月照水,水映月,越发显得洞中明亮。 而文音则站在泉水边宽衣解带,准备洗漱一番。两人在林中走着,身上白衣早已染尘,而文音喜洁,在洞中一个人呆着,又是暗,又是怕,便四周来回走动,竟是走到了洞的中央。 发现这样一处地方,对她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第九章、遇蛇 文音此时已经衣衫尽褪,露出下面白皙的身体,她此时只有十三四岁,身量为准,显不出那美好的身体来,只是胜在皮肤白皙,如玉如缎,在那皎洁月光下过更是显得她那稚嫩的身躯美好。 她先将手放在水里,试了试水温,这水虽微凉,可身上污秽却更让她觉得难以忍受,正当她要将脚伸进水中的时候,一粒石子,竟是打在了她的肩侧,顿时白皙的肩头留下鲜血,而文音,也被那力道冲击,倒在了泉水便。 “好疼……谁……”她略带惶恐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里响起,可当她看到黑暗里走出的靖榕的时候,脸上那恐惧的表情褪去,她略带不解地问着陆靖榕,“靖榕,你为什么要偷袭我?” 可靖榕,却是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文音身边,捂住了她的嘴。 黑暗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动,也许是夜色太冷,文音看的陆靖榕捂着自己的手的手臂上,起了一层层的鸡皮疙瘩。 靖榕在文音耳边轻轻说:“等下,你可不许叫。” 文音点点头后,靖榕指了指她面前的泉水。 那泉水清澈无比,又平静无澜,中间倒映这一轮皎洁明月。这……靖榕为何让我看这泉水?文音这样想着。 这月,似乎太清晰了。她又想。 是的,泉水清澈,这月,只能倒映光,可月影却不能倒映,可这一轮明月却如此清晰,那是因为…… 文音细细地看着泉水的底部,这泉水底是黑洞洞的,可这泉水并不深,为什么会这样黑呢……而且那黑色的池底……似乎在动…… 动! 天啊,那泉水底竟然不是礁石,不是细沙,不是水藻,而是一池子黑色水蛇! 她忘了靖榕的嘱咐,几乎惊叫出声,可靖榕却更快地捂住了她的嘴巴,那力气大的,几乎要把她闷死。可也好在靖榕眼疾手快才不至于让文音尖叫出声,引得黑蛇袭击。 靖榕快速将文音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即快又轻地离开泉水。靖榕拉着文音的手的力道不轻,可文音抓着靖榕的手的力道更重,等他们走到山洞隧道里的时候,靖榕的手,已经被文音的指甲抓出了鲜血。 可更让人难以意料的事,却在后头。 等靖榕与文音凭着火折子那微弱的光芒,回到原来放置柴火和兔子的地方,循着明明灭灭的烛光看去,却看到一条足有碗口大小的巨型黑蛇,正在吞噬着她猎捕来的兔子。 这一次,文音没有尖叫——她晕了过去。 前有巨蛇,后有蛇潭,正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他们两人逃过了安福的双刃,竟是要葬身蛇口吗? “我怎么能死在这里呢?”陆靖榕自言自语着,似乎在对那巨蛇说,又似乎在对自己说,又似乎是在对遥在远方的陆廉贞说。 她拔下文音头上的簪子,将它当做武器。 若这簪子能一击即中,插进蛇的七寸,那他们便还有救,若是不能…… 那蛇很快便吞咽下兔子,而陆靖榕则将火折子丢在地上——蛇是看不见的,他们能“看见”人,凭的,只是自己的抓捕热的嗅觉而已。陆廉贞曾对她那样说过,那是在一个冬天,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们正架火煮着蛇锅。 果然那蛇被火折子吸引,而靖榕则凭着这一瞬间,退到了蛇潭边,蛇潭中万蛇涌动,却没有一条蛇爬出来——蛇王出行,万蛇寂静。 靖榕仔细观察着四周,此时她心脏急速跳动,即使大口呼吸也无法平息这一躁动——她远以为自己已经被陆廉贞训练的很好,哪知道真正遇到死亡之时,还是无法坦然面对。 这洞中开阔,视野极好,只是唯一入口被那巨蛇堵住,又下有万蛇水潭,虽然上面有一个大洞,可惜两人一无足够长的绳子,二无可以固定住绳子的铁钩,恐怕想要逃出去,唯有杀死那巨蛇一法。 靖榕将文音放在地上,用周围枯叶将她盖上。 周围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本来寂静无声的泉水中,竟然就在一瞬间想起了“嘶”的声音,那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持续而平稳地响着,就像在迎接着他们的蛇王一样,而那条巨型黑蛇,也在那一瞬间,从洞口处怕了进来。 靖榕捏紧着手心的簪子,而那蛇,亦虎视眈眈地“看”着他。 月明水清,可这朦胧月色下,却是一场杀或被杀的搏斗。这只是世间千万场厮杀中的一场而已,却格外扣人心弦。 这时,从顶上洞口处飘进来一片落叶,那叶摇摇晃晃地飘着,乘着月光,最后落在了泉水里,激起一阵浅浅的涟漪——仿佛约定好的一样,当落叶落在泉水里的一瞬间,蛇群寂静了下来,而他们的王,则向靖榕展开了攻击,而靖榕手上唯一的武器,只是一根簪子,一根头顶尖锐的簪子。 …… 蛇群的嘶鸣与靖榕沉重的呼吸搅在了一起,变成了一曲沉闷的曲调。 那蛇缠住了靖榕的身体,而靖榕的簪子,则在混战中被丢在一旁。紧紧绑在身体上的蛇身越来越近,胸口的骨头在咯咯作响,肺部的气体越来越少,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奢侈的动作。 死? 这就是死? 真是难捱啊。可却比饿死好多了。 她这样想着,却不认命,依旧用仅剩下的力气不断挣扎着。 ——那蛇,已经开始吞噬她了,从脚开始。它上下颚巨大的压力压在她的脚上,让她动弹不得,它的脖子开始慢慢变宽,而靖榕的视线,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我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名字,我还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我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她这样想着,她是这样的不甘心,这样的不耐着,可命运哪里会听人的诉求呢? “就要这样孤孤单单的死去了吗?”想到这里,靖榕竟是用尽力气嗤笑了一声,“竟是这样可怜。” 可就在失去意识的那一瞬间,她突然听到一声清朗的叫声:“阿舍,你在干什么,快吐出来……” 但下面的话,她却怎么,也听不见了。 给读者的话: 打赏加更的一章。男主出现了,等下继续更新,好困,谢谢你的谷粒。 第十章、遇成 “阿舍,你在干什么,快吐出来!你那东西吃了最脏了,你会生病的。”忽的,从顶上洞口跳入一个少年,那少年身体消瘦,却手长脚长——踏月而来,迎风而动,一跃跃入池中,可奇怪的是,蛇群并未围攻他,不但未围攻他,更似一群宠物一样,围着他打转。 少年有着一头栗色长发,不似赤国人一般把头发扎起,而是披散在后面,额头上围着一圈黑色缎带。 他从池子里爬起,抖了抖身上的水渍,当他那如湖水般湛蓝的眼睛看着那巨蛇吐出来的人的时候,那少年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乖乖,平时你吃的都是一些五大三粗的糙汉,今天怎么吃的是细皮嫩肉的美人儿。” 他挠了挠自己的头,将躺在地上的靖榕扶了起来。 那时月色正明,天朗气清,泉水清澈,美人正迷。时间,地点,人,都对了。而在那一瞬间,当那少年看到了靖榕的脸的时候,他突然尖叫了出来:“啊,阿舍,阿舍,这个人,我要这个人做我的媳妇儿,陪我回胡国去!” 昏迷着的靖榕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已经开始慢慢开始移动,自她遇到这个人的那一刻起,命运,就一往无前地将她往前推着,不允许她走慢一步。 可是,此时她不过只是一个十岁年华的少女而已,怎么懂得这么多。 ——————我是逗比男主的分割线(ˉ﹃ˉ)小美人啊,么么哒———————— 当陆靖榕再醒来的时候,迷迷糊糊间,只看到有一团红色的火在徐徐燃烧着,而那火光边,似乎有一个人,而那个人旁边盘踞的那团黑色的东西,不是伤到她,并想吃了她的巨蛇吗?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张了张嘴,却发现,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啊,美人,你醒了?”看到靖榕动了,那少年擦了擦嘴边晶莹的口水,把她扶了起来,“我叫阿成,是胡国人,你看我眼睛的颜色就知道了。是我从阿舍的嘴里救了你,你们赤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叫受人点滴当涌泉相报。泉水我有的是,你以身相报就够了。” 那胡国少年倒豆子一般说着话,可靖榕现在眼睛迷离,耳朵不明,倒没有多少听进去了。只是迷迷糊糊地听到那少年似乎救了他,她挣扎着想要起来提醒少年,那巨蛇还在身边,却被少年按住了身子。 名叫阿成的少年脸色严肃地说:“你现在还难受着,先不要起来。” …… 靖榕脸色发白,因为她看到阿成身后那巨蛇动了一动,那蛇慢慢直起了身子,慢慢向阿成游曳过来——仿佛一个潜行的刺客一样。 靖榕脸色发白,四处摸索着簪子,却发现什么都没有找到。 而那蛇,却离他们越来越近…… 虽生即死说的便是靖榕此时的心情,她本以为自己被眼前少年所救,可以逃出生天,可下一刻,却要连累那少年同自已一起赴死。她浑身无力,眼睁睁地看着那蛇靠近,可眼前的少年却浑然不知。 那夜月色很好,那蛇的影子将少年完全笼罩,可当靖榕觉得那蛇将要袭击少年的时候,那巨蛇竟然将头靠在了阿成的脖颈边,如一只玩犬一样,摸索着对方的脖子。 “哈哈……阿舍,我好痒……好痒……你别蹭了……”在少年面前,那噬人的巨蛇竟如一只家犬般温顺。 靖榕呼出心中一口闷气,那如动燥鼓的心也终于平静了下来。 “这是我舍,是我养的一条蛇,啊……”似乎记起了什么,少年挠了挠后脑勺,“我其实是一个舞蛇人,所以特别明白怎么侍弄蛇类。” 他将靖榕扶了起来,喂了一口水后,靖榕才终于能缓过一口气来。 “你……你是怎么到这里的……”她的声音很小,只有靠的很近才能听清。 “我也不知道,走着走着就来到了这里……”少年脸上带着一点尴尬的神情,“我从小方向感就不是特别好,总迷路……” 对于这名叫阿成的少年时迷路来到这里的话,靖榕自然是不信的,只是她现在重伤,性命都握在对方手里,加之对方还有一条巨蛇环肆,想要打赢对方,难如登天。 好在此人是敌非友。靖榕默默想着,却也不能完全相信对方。 安福能以侍人之名杀死秀女数名,一个自称自己是舞蛇人的人为什么又不能是要杀死他们的人呢? 靖榕大口大口地喝着少年递过来的水,当喝完之后,才终于有了一些力气。阿成看靖榕有些清醒了,就拿起火上的兔子递给她:“呐,这是阿舍捕来的兔子,阿舍吃了你的兔子,现在再陪你一只,我们算是两清了。” “谢谢。”靖榕结果少年的兔子,却撕扯下兔子腿交给阿成,“你也尝尝吧,此时你必然也饿了。” 那阿成也不推测,拿起兔子腿就吃了起来。 靖榕见阿成吃了兔子腿后没什么中毒反应,也试探地吃了起来。 兔肉吃到一半,圈在地上的阿舍突然动了一下,旁边的枯木堆里猛地窜出一个人来,那人身量不高,头发披散,手里还拿着一根棍子,狼狈不堪地挥舞着,时不时大叫:“靖榕,你在哪里,我来救你……丑蛇,我和你拼了!” 奈何气势有了,动作却狼狈,阿舍看了一眼那人之后,就又圈在一起,动也不动。 她见没人理她,周围又没有动静,才终于停了下来,将眼前的乱发撩了起来后,却发现一男一女两人都在看她。 男的手中拿着一只吃到一半的兔腿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嘴里的兔肉嚼了一半来不及咽下,而那少女,则是皱了皱眉。 “靖榕,你原来没事……我以为……我以为……”那狼狈少女,原来是文音。 文音一下子就扑倒了靖榕怀里,大哭了起来:“我以为你死了……为了救我……我真没用,太没用了……为什么我就不能强一些呢……” 她又是哭又是叫的,虽是闹了一点,却是真情流露。她真真以为靖榕是为救她而死,只留她一人独活。此时天大地大却没她的容身之所,哥哥虽是御林军首领,奈何虽在同一皇城之内,却是万里之遥,此时只有靖榕一人陪在身边,爱她、护她…… 如今她几乎已经把靖榕当成文杨,想到靖榕可能已死,人一醒来,便疯了似的想要找那蛇报复,却没想到,靖榕竟没死…… 靖榕替他擦了擦泪,在她耳边轻轻说道:“傻瓜,哭什么,我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一句话,阿成听见了。 可还有一句,阿成并未听见。 靖榕说:“危险犹在,近在眼前。” 给读者的话: 好了,今天的任务完成了,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尽管留言。 第十一章,骗 你是谁?”文音警惕地看着阿成,她此时那张漂亮的小脸上满是污脏和泪水,看不出一点本来面目。 “哼,哪来的小叫花……快从美人儿怀里出来!”阿成虽是这样说着,但却没有动手去拉扯文音。 文音一听反而在靖榕怀里缩地更紧了。 “你在不从美人怀里出来,我放阿舍咬你。”阿成威胁着文音,而蜷缩在一旁阿舍听到自己的名字后,直起了身子,不过当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情后,它竟像一个觉得无聊的人一样,摆了摆尾巴,又继续蜷缩了起来。 文音本以为会受到巨蛇袭击,哪知那巨蛇竟只是一副兴趣缺缺的模样,顿时由惧转乐。 “好了文音,别与他斗嘴了,是他救了我们。”靖榕出声制止两人,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向对方道谢,可却被两人异口同声地制止了。 “美人儿你别起来了,先好好休息一样。” “你别起来,都是因为我……” “对了,美人儿,你姓什么?”几人说了许久的话,阿成从文音的嘴里知道了靖榕的名字,却不知道她的姓氏。 “我姓陆。”靖榕回答。 “陆?你叫陆靖榕?你和鸠阁阁主陆廉贞是什么关系?”与原本略微有些懒散的模样不同,少年那湖蓝的眼睛定定地看着她,那眼神睿智而坚定,而那一层睿智与坚定下却涌动着一丝极不明显恨意。 ——仿佛换了一个一样。 靖榕知道,陆廉贞乃是天下文明的侩子手,授于皇命,杀人而无罪,死在他手下的人,多如牛毛,这胡族少年,恐怕与陆廉贞亦是有仇怨。 若是让他知道了靖榕乃是陆廉贞名义上的女儿…… 文音头上忽地出了一丝冷汗,可当她回头看向靖榕的时候,却发现靖榕脸色没有一丝变化。 靖榕回答道:“我是宣抚使陆贺之女。” 她答这句话的时候及其随意,既不刻意回避对方的眼神,又并未想要让对方完全相信似的看着对方的眼,她说这句话的时候风轻云淡,语气亦平静如水。这宣抚使乃是朝中三品大员,司管巡视战后地区及水旱灾区。这阿成既是胡人,哪怕认识陆贺,也不知道陆贺家中子女情况,且陆贺家中确有一女。 “原来你是陆贺的女儿啊。”像是心底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一样,阿成的语气一下子就松懈了下来。 听陆靖榕这么一说,文音心中的一块石头也落了地,便是指着鼻子问:“你问了靖榕是谁?那你又是从哪里来的野人?” 胡国与赤国两国长年交战,胜有之,败有之。胡国居北,赤国以南。胡国地广物稀,草原辽阔,牛羊丰硕,却物资贫乏。与这土地肥沃,物产丰富的赤国刚刚相反。 胡国人暌违赤国土地许久,常常侵扰赤国边境,而赤国人亦是奋力反击,两国之间刀伐不断,民不聊生。人民之间互相仇恨,战胜后所抓获的战俘常被卖至官宦人家,充当下奴。两国之间,以蓄养他国的人民作为下人为乐。 文音家中虽未有胡国奴隶,但在她心中,却丁点也不喜欢阿成,哪怕靖榕告诉她,是阿成救了他们。 “野人?”阿成的语调微微上扬着。他此时头发微湿,两边头发微微贴在脸颊上,脚边虽带着一点泥渍,但也并不肮脏,略旧的布衣虽然有些潮湿,但并没有破损——这样一个英俊而健朗的少年,除了他不是赤国人这一点外,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将其称作是野人的。 ——只可惜,他是一个胡人。 ——一个铁蹄踏过赤国国境,抢夺赤国资源的野蛮之国的国人。 “哥哥说过,你们胡国人是最穷困的,也是最野蛮的,你们国家没有粮食,就到我们国家来抢,你们国家没有女人,也到我们国家来抢,你们国家没有金子,也到我们国家来抢,你们胡国人从骨子里就流着强盗的血,你们,是一个强盗的国家!”文音本是一个大家闺秀,若她是一个文臣的女儿,自然不知道这个,也不会在乎这个,可是,她却又是御林军统领文杨的妹妹。 文杨与文音两兄妹幼年流亡,他们本是胡国与赤国交界处一个城镇中的两个普通孩子,可那一年冬天,胡国的铁骑踏过这个边陲小镇后,他们,就变成了孤儿。流亡的日子是文音这一辈子都不愿意记起的回忆,只是那时候还小,那记忆虽痛,却始终都是淡淡的。加之文杨对她又爱护有加,除了那一段流亡的日子,就再也没让她吃过一丝苦。 ——只是,当今天看到了这个褐发蓝眸的英俊少年的时候,那些伤痛,终于被一丝丝地唤醒了回来…… 她只觉得心很痛,仿佛有什么压抑在心中的东西被一点点抽离了出来,化成一只茧,可惜里面躲藏着的,不是漂亮的蝴蝶,而是丑陋的吞噬着理智的恨。 就是他啊,就是他的国人杀死了我的母亲,就是他,就是骨子里留着和他一样血脉的胡国人杀死了我的父母,就是他们胡国人,我和我的哥哥才颠沛流离,就是他……都是…… 那一丝丝彻骨的寒意从脊椎里渗透出来,她只觉得身很冷,心很冷。 我杀不了他……为什么我杀不了他……为什么他比我强……为什么我比他弱……她这样反反复复问自己,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圈。 就在这时候,一只温暖的手,抚摸上了她冰冷的脊背。 “文音你怎么了?你……在颤抖……”那声音算不上清脆美好,亦不是让人能一下子就记住。只是越听越觉得温暖。文音听到这个声音,仿佛像是一只手,把她从越陷越深的泥潭里拉了出来。 她一下子扑到在靖榕怀里。 “为什么……为什么我不如他强……”文音哭的伤心,只是阿成却挠挠头,有些不明所以。 “你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比我强?奇怪……”文音对他本来就没什么好气,先是讥讽,后是怒骂,到后来,竟是莫名其妙哭了起来。 靖榕亦是不知其中缘故。 只是默默地,任由对方在自己怀中哭泣。 ——女孩子哭,得要找出她为什么哭的原因,才好对症下药,若是下错了方子,只会适得其反,若是找不出症结所在,便只好任由她发泄。发泄出来便好了。 果然,文音哭了许久,哭累了之后,终于停了下来,她从靖榕怀中微微把头抬起,看着靖榕那关切的目光,想了一想,便在靖榕耳边把缘由说出。 靖榕原以为她是被阿成气的,没想到竟然还有这么一层症结。 她勉强站起,来到池子边,将宽大的袖子微微用水沾湿,那底下黑蛇仍在,可靖榕却面不改色——阿成在心底佩服——用沾湿的袖子擦了擦文音的脸后,底下那张白皙可爱的小脸便露了出来,如盖着明珠的沙砾终于被拭去一样。 “原来不是个小乞丐,也是个小美人啊。”阿成在心里嘀咕着,“虽然小美人明明比靖榕漂亮,可我还是最喜欢靖榕。” 而靖榕和文音自然不知道阿成心中所想。 将文音脸上泪水拭去后,靖榕问:“文音可知道我是谁?” 文音扬起小脸,而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可她还是回答:“我自然知道,你是陆靖榕。” 靖榕又问:“那你可知我父亲是谁?” “我自然知道,是陆……陆贺,陆大人。”文音欲张口说出陆廉贞的名字,可好在她还算机警,看到阿成在身边,转口说出了陆贺的名字。 “你可喜欢我父亲?”靖榕又问。 文音自然摇头。那杀人不眨眼的陆廉贞并不比胡国人好多少。 “那你可觉得,我和我父亲一样?”靖榕再问。 “怎么会。靖榕是我见过除我哥哥之外,最好最好的人了。”靖榕三番两次救了文音性命,现在仍身上负伤,怎能让文音不感激,不喜欢呢。 “这就是了,我是我,我父亲是我父亲,他是他,胡国人是胡国人。你不喜欢我父亲,你却喜欢我,你恨那些胡国人,可他却又未必是你恨的那些胡国人之一。”靖榕以身作比,向文音说出这样一个道理。 这偌大的林子中,少年是他们遇到的第一个人。少年很强,而这种强并不是文音一朝一夕所能克制的,对这样一样强大的敌人怀有敌意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与其让文音对阿成抱有着无法实现的敌意,倒不如化解这种敌意,将敌意转化为往后的助力。 ——这一点,靖榕想的实在是太明白了。 第十二章、无眠 一夜无眠。 文音虽是辗转反侧,但也终究是安稳的睡下了。反倒是阿成,一倒下就响起了微微的鼾声,被文音好一阵嫌弃。 而靖榕,虽是闭上眼睛,可脑子里却全是事情反而没睡着,直到天微微亮的时候,才终于小睡了一会儿。 再醒来的时候,只看见文音和阿成两人都看着自己。 “怎么……”靖榕从地上爬起,才发现自己身上盖着些灰色布料。 “啊,美人,你终于醒了,起来吃早饭吧,我刚刚捕的。”阿成赶忙把靖榕扶起来,然后抖了抖地上的灰布——原来那灰布是阿成的外衣。 火堆旁烤着半只山鸡,似乎烤的有些久了,外皮有些微微发干,只是那食物香气不减。 “我有我自己的名字——你叫我靖榕就好。”实在是不习惯阿成这样叫自己,靖榕对阿成说。 阿成挠了挠头说:“美人你既然不喜欢,我就叫你的名字好了,靖榕也很好听,只是没有美人好听……” “你这粗俗野人。”文音听阿成说后嫌弃道,只是阿成并不理她。 靖榕并未吃下那半只烤山鸡,只是将它抱起来作为干粮,自己则是喝了一些泉水果腹——只是白天蛇潭中竟一条黑蛇都没有,连那条叫阿舍的巨蛇都不见了。 “美……靖榕,光喝水不饱的……”阿成看靖榕没吃下那半只烧鸡,关切说道,“你不喜欢吃烧鸡吗?我给你取摘些野果吃。” 靖榕摇摇头说道:“我一向吃的少,早上并不是很饿,我和文音此时被困在此处,当务之急便是要找到出口在哪里。” 文音刚想开口——靖榕此时分明是说错了。如果他们现在正在皇家猎场,那谈什么出口呢,皇家猎场除春猎之时,全然是封闭的。可一看靖榕神情,分明不假,再一想,恐怕靖榕只是为诳一诳对方。 这封闭的皇家猎场里,若非安福将他们带进来,他们此时也绝不会在这里,可这阿成是怎么进来的?他又有什么本事能进到这里? 这样想来,靖榕那句“危险犹在,近在眼前”,似乎也能微微有些体会了。 “这个……”阿成挠了挠头,英俊的脸上满是为难的表情,“只是我一向方向感不好,若是能找到出口,我早就告诉你了。” 靖榕听这话,也辨不出对方说的是真是假,但本来她也只是为诈他一诈,若是能诈出真话最好,若是诈不出,也在情理之中。 “文音,我们收拾一下,准备外出。”虽说是收拾一下,但也只是将身上灰尘抖了一抖而已。 他们两人本来身穿白衣,可经此变故,身上白衣不再,白衣染尘,是再也不能恢复本来面目。文音本想沐浴洗衣,可这池子却是蛇潭,而她又曾藏在枯叶之中,所以此时她的衣着,竟是比靖榕的更加污秽不堪。可她却并不在意。 一个大家闺秀,竟在几日之内变的如此之多,可见一个活字,是多么珍之重之。 “我们躲在这里不好吗?”文音到底还是有些怕,这蛇窟中的蛇虽然可怕,但又阿成在,这些蛇却不会攻击,躲在这里可好过进入林子太多太多。皇家猎场里雄禽猛兽不少,每年猎狩,总有侍卫死在猎场中。 “文音,你是想死还是想活?”靖榕问。 “自然是想活。” “想活,就戴在这里,日不晒,雨不淋,还有阿成替你捕食,只是像只笼中鸟一样,困在安全的笼子里,慢慢老死……” “可安福是要我们活!”话未说完,文音反驳。她怕——而怕,不过是人之常情而已。 “他要我们活,是要我们如那瓮中的蛊一样活,经过厮杀,经过苦战,最后活下来的那一个人,才叫活。若我们一个个都躲起来,他就会遗弃我们……任我们在这里自生自灭!”靖榕说出这利害关系。 “可是,下一个春猎,猎场打开,哥哥进来的时候,我……我就能得救了!”说到自己的哥哥,文音那本来阴霾的小脸,突然泛着奇异的神彩。 “你能想到,安福自然能想到——在春猎开始之前,恐怕,他就会派杀手搜索这里,把我们一个一个杀死……”靖榕说这句话的时候,余光偷偷扫了一眼阿成,可阿成仿佛没有看到,只是拿土把火堆埋起来。 “文音,我再问你一遍……你,想死还是想活?”靖榕又问。 “我……我想活。” “既然想活,那便跟我进那森林里。” 文音斩钉截铁地点点头,牵着靖榕的手,慢慢地走出洞口。 “靖榕……我们想活,就要杀死那些秀女吗?前些日子才和他们在一个饭桌上吃饭,几天后,就要杀死她们吗?”文音虽这样问着,可脚步,却极稳,她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紧跟着靖榕的脚步。 “那群秀女里,也不乏聪明人,我可以想到,他们自然也可以想到,若她们杀我,我便还回去,若他们躲我,我亦不会追赶……”靖榕回答。 他们走向洞口,当靖榕的手触到遮盖洞口的遮蔽物的时候,另一只手,却比她更快地帮她把遮蔽物推开了——是阿成。 “你要走,怎么不带上我?”阿成笑着问,那笑,竟比阳光灿烂许多。 第十三章、割喉死 三人没出洞几步,就看到两具尸体,皆是割喉而亡。 而这两人,靖榕与文音都见过,亦在一起吃过饭,虽无多少交集,可见几日前还鲜活的生命骤然间陨去,亦是难受的要命。 可更多的,是怕。 是谁杀了她们? 靖榕初以为是其他秀女,可见他们喉头伤口,那伤口狭长且锐利,下刀之时绝无一丝犹豫,且手法精准,绝不是一般女孩子能做到的。 莫非安福就在这林子里?靖榕心想。 可下一刻,她又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安福只是要将“虫”放进瓮里,若是“虫子”都进了瓮,他为什么还要进瓮里呢? 秀女里也有我一般的人?靖榕又想。 在陆廉贞身边四年,靖榕学会的东西,比一般女孩子要多的多,该学的,不该学的,都学会了。 靖榕弯下腰,擦拭了一下他们喉头血,那血竟然还未凝固。 “不好……”话音未落,只见两道黑影从天而降,两人手举匕首,而那锃亮匕首上,鲜血未干…… ——那些秀女并非最终受害者,她们是受害者,但亦是饵,是为了杀死好奇上前的人的饵。 想到陆廉贞曾教过自己,不要有太多的好奇心,好奇心不但会杀死猫,还会杀死自己,便是一阵后悔。 ——可陆廉贞又教过她,后悔无用! 那两道黑影从天而降,速度又奇快,文音不知躲闪,她只觉得双膝酸软,心里害怕的要命,想要逃跑,可身体却不听使唤。 好在阿成机灵,他似乎经历过很多次这样的情况,他将怀中短剑抽出,挡住其中一人匕首,又飞起一脚,踹向另一人额头…… 刀光剑影,赌命搏杀。胜负便在一刻间。 阿成将短剑戳向一个人的心窝子,而另一个人,亦把匕首对准了阿成的脑袋。 那匕首只离阿成脑后一寸,而阿成短剑亦戳进了另一人胸口,顿时,阿成脸上被喷了一腔热血,而他只觉得脑后一凉,一回头,就看到那锃亮匕首。 就在这时,只见那拿匕人嘴里发出一声闷哼,顿时栽倒下去…… 而他背后,则是靖榕——她拿着一根断掉的且极尖锐的树枝,插进了对方的后心…… 陆廉贞曾很多次对她形容过杀人的感觉,有些人是怕,有些人是悔,有些人是乐,有些人是无谓。 而此时的靖榕,却脑子里什么都没有,她只觉得藏在胸腔里的心脏跳的厉害,世界上所有的声音都消失里,只有那颗跳动的心“砰砰……”的声音,还有她那大口大口的喘息声,她只觉得眼前一片模糊,树,草,人,都消失了界定,只有手中握着的东西给她一个实实在在的感觉。 过了许久之后,她才感受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靖榕……靖榕……” “坏了……坏了……好端端的美人怎么傻了……算了,算了……大丈夫一言九鼎,就算傻了也是我的靖榕……我也要娶她……咦……醒了醒了……” 她先是听到有人欢呼雀跃地叫着自己的名字,再是觉得眼前那模模糊糊的世界似乎开始变得有些清晰了,仿佛那一层笼罩在眼前的纱被挑了起来,最后才觉得手,很痛…… 因为紧紧地拿着那根树枝,她的手,已经被磨破了皮。 见她恢复了常态,阿成赶紧把那树枝从她手里小心翼翼地抽了出来,丢在地上,狠狠用力踩了两脚。 “你的手,流血了!”见靖榕手掌流血,阿成干净拿出随身携带的牛皮水袋,倒出清水擦拭靖榕的手,还小心翼翼地拔出她手里的倒刺,最后再用里衣撕出的布条包裹住靖榕的伤口。 沉默许久后,靖榕开口:“这是我第一次杀人。” 阿成点点头:“你才几岁,也不过十岁左右吧,有些人一辈子都没杀过人呢,你会怕很正常。” 听了阿成的话后,靖榕心中竟有些小感动,可她又说:“可你为什么会杀人呢?” “靖榕……”文音走到靖榕身边,轻轻抓住她的双手,靖榕杀人是为了救她,阿成杀人亦是为了救她。 “那是因为他们要杀文音,我要保护你们的。”阿成指了指地上的两个男人这样说道。 “你并不是第一次杀人!”靖榕听了阿成话后,立刻指出,“不但不是第一次杀人,你还杀过不少的人。” 就像陆廉贞说过的那样,第一次杀人后有些人是怕,有些人是悔,有些人是乐,有些人是无谓。而无谓的那种人是天生的杀人狂,他们不会哭,也不会笑,所有的感情都很淡泊,而阿成自然不是那种人。 这样唯一的解释就是,阿成不是第一次杀人! “我确实不是第一次杀人,我只是怕你知道后,讨厌我……”阿成这样解释道。 “我更讨厌撒谎的人!”靖榕又说,“这些人,虽是看起来像要袭击文音,但其实,他们想要杀的人,只有你,不然他们也不会只袭击会武功的你,而不袭击我们这样两个手无寸铁的女孩子,而我,自然也不会有机会偷袭他了。” 听到这里,阿成沉默了下来。 “你到底是谁?你绝不会是一个舞蛇人,但你也并非安福的人,你是胡人,但你却能身在赤国皇宫里……”靖榕这样一句一句地问着,可问到最后,却连她自己也找不出一个头绪来。 “我……”阿成正要开口解释,却只见一支箭穿过他们两人之间,钉在后面的树干上。 转身一看,只见一匹枣红色烈马上骑着一位戎装铁面人,那人将全身包裹在铁衣里,脸上还带着一个铁面前,而双手架弓,那弓,直指靖榕…… 第十四章、射箭人 那一刻,靖榕的血,都凉了。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呼吸,她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搭弓、弯指,直射……那一气呵成的动作流畅之极。 而她,只是眼睁睁地看着。 那一箭,她不躲不闪,不避不藏,眼睁睁的看着它射出…… “靖榕,你在干什么!”那一支血淋淋的箭就立在她眼前三寸,锋利的箭尖银光不闪,却是红光乍现,一点点猩红的血顺着箭尖流了下来——本来那支箭是该射中她眉心,却没想到阿成用左手手掌一挡,那箭射穿了阿成的手掌,却停在了离她只有三寸的位置。 阿成脸上闪过一丝疼痛,却毫不犹豫地将箭拔了出来。 “靖榕……靖榕……”他叫了靖榕两声,却看的靖榕恍惚的神情,便心下暗骂了自己两句,又语速极快地对靖榕说了一句:对不起。 便扬起手掌,一掌,掴在了靖榕的脸上。 带铁面具之人看阿成掌掴靖榕,竟是眼底闪出一丝怒色。 脸上一疼,心却放松了。 靖榕看着阿成血淋淋的手掌,便是再也不犹豫,拉上文音、阿成两人跑进茂密的林子。而这马背上的射箭人,却只是看着他们,虽射了几箭,却并未追赶。 三人不知跑了多久,等文音筋疲力尽再也跑不动的时候,他们终于停了下来。 “那人究竟是……是谁?为什么……为什么要杀我们?”文音一边气喘吁吁地问着,一边喘着粗气,她的身体自然不如阿成与靖榕,便最先停了下来,此时她双脚如铁,肺里犹如刀绞,是再也跑不动了。 阿成也不回话,只是爬上了树,四处张望了一下后,又跳了下来,对靖榕说道:“这四周暂时是安全的,没有追兵,也没有那射箭人……” 说到射箭人,靖榕眼底闪过一丝悲色,可却并未让阿成看见。 “莫非那射箭人就是安福的杀手?是了将我们杀人的那些杀手之一……”休息够了,文音的呼吸也终于平稳了下来。 “或许是……”阿成若有所思地回答道。 “我看不尽然……”靖榕突然开口。 文音和阿成看向靖榕。 “若是我是安福,必然是在我们相互残杀之后才会再派杀手将我们只杀到最后几个,而不是刚刚一开始就将杀手派来……否则杀手将我们杀光了,又谈什么让我们相互残杀呢?”靖榕分析道——安福不过是要他们“活”。 “可他们又是谁?”文音又问。 而靖榕看着文音、阿成,想了许久,似乎下了什么决定,她默默地走到文音身边,将她拉到了自己的身后,随后带着文音退后了几步……她戒备地看着阿成,犹如看着一只一点一点逼近的野兽…… “喂……美……靖榕……你怎么突然用这种眼神看我?”似乎被靖榕这样的举止弄得有些错愕,他慢慢走近靖榕,却被靖榕阻止。 “别过来!”靖榕喊道。 “靖榕……为什么,他不是救了我们吗?”阿成左手上被利箭贯穿的伤口犹在滴血——这一点,靖榕怎么会不知道,但…… “文音,你可知道阿成的身份?”靖榕问。 而当阿成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竟出现了极不自然的表情,仿佛什么不想被提及的东西被暴露在太阳底下,让他有些局促,又有些厌恶。 而接下来靖榕所说的话,更是让他难捱之极。 “自蛇洞里阿成与我们相遇后,我一直在想,他是谁。而直到刚才,我才终于确定了她的身份。”靖榕将身子站的很直,犹如一柄锋芒毕露的剑,“胡国二皇子——郝连城深。” 当然靖榕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阿成,不,胡国二皇子郝连城深——闭上了眼睛,他的脸上露出了极其悲伤的表情。 “我听……传闻说,那位皇子刺杀皇帝后竟未被抓住,可他刺杀赤国皇帝,又能逃到哪里去……胡国不敢收留,而赤国亦是对往来人口详加盘查——出不去,又不能在外面驻留,那他又能躲到哪里去,除非有飞天遁地的本事——再一想,他也只能躲在皇宫里了。” “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郝连城深猝然一笑。“懂我者,靖榕。” 不,并非靖榕懂他,懂他的人,是陆廉贞。 那两名要杀死郝连城深的人靖榕见过——乃是鸠阁中司暗杀的杀手,鸠阁杀手百人,皆以数字代号,接任务之时,陆廉贞都会在一个册子上写上对方的编号,而四年前,这两人的编号正是陆靖榕拿着笔一笔一划写上去的——鸠阁杀手大多面目平凡,让人一看便忘。可靖榕,却有着一双过目不忘的眼。 “你说的没错。这四年里,我一直躲在皇宫里。冷宫、御花园的假山、宫中荒废的院落……我都呆过,我只觉得只要我藏的够久,那些人就会放弃对我的追杀了,可哪知道,他们却像一条狗一样,一直咬着我不放——不过也拜他们所赐,刚刚开始我还会受一些伤,可如今,我逃的本事越来越大,连武功也精进了很多——倒是不幸中的万幸。”郝连城深自嘲地笑笑,可脸上,却没有一丝喜悦的表情。 靖榕看了他许久。 而他亦看着靖榕。 两人相视无言,却又仿佛有千言万语一样。 许久之后,靖榕开口说道:“你走吧……” 郝连城深张了张嘴,但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他转身走了几步,却又回头看了靖榕一眼,仿佛要把她的容貌完全记住一样…… 第十五章、赶走 “阿成,不,郝连城深他走了……”当郝连城深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密林间的时候,文音这样对靖榕说,她一向听靖榕的话,可对靖榕为何要赶走郝连城深,她并不理解,“是因为他是胡国二皇子吗?虽是两国交战,但郝连他并未对我们有所敌意,且他好保护过我……那两个刺客本欲杀我,却死在了你和郝连手中……” 话未说完,却被靖榕打断:“你以为,他是在救你吗?他救的根本就是他自己!” 似是发现自己语气激烈,说完这句话后,靖榕沉默了一小会儿。 “那两人本是为杀他而来,不过机缘巧合与我们相遇,那两名杀手看似要杀你,实则要杀的,只有他,否则凭我一介女流,如何能将那武功高强的刺客杀死?他们本来所有的注意力都在郝连身上,所以才不注意我。”靖榕此时所说,只是一个原因,另一个原因,是她乃陆廉贞之女,而这两个刺客自然见过她——谁人敢动陆廉贞的女儿?他们又怎能想到陆廉贞的女儿竟会在将他们杀死? “可是……” “他能保护我们一次,却难保护我们第二次……与他在一起,虽是多了一份助力,却利大于弊——他刺杀吾皇不成,胡国回不去,赤国又逃不出,下场如何,我大约也能猜到,不是被鸠阁杀手杀死,就是一直在逃亡的路上……” “靖榕你未免也太狠心了一些!”听完这话,文音竟是震怒,郝连城深救过她一次,亦救过靖榕一次,他此时身上带伤,靖榕竟为了自己安慰而将郝连城深赶走。 “狠心?”靖榕看着文音,犹带不解。郝连城深没了他们两个,亦是少了累赘,他过去可以逃脱鸠阁追杀,往后亦可,而他们两个没了郝连城深,便不用受他牵累,引来鸠阁杀手侧目。这确实是对三人都好的决定——可她却算错了人心。 这世上便是有人愿意在一起——哪怕再苦再累。 靖榕在心中的想法和文音说了一遍,文音虽听的明白,心情却无法平复。 “若是有一天,我成了一个累赘,你是否也会将我丢下?”文音问靖榕,两人生死与共,亦是患难之交,可见靖榕对阿成如此,她心中亦是有些薄凉。 听完这句话之后,靖榕却只是沉默,许久之后,她才说了一句:“我不过只是为了活,而已。” 夜近。 靖榕将篝火熄灭,盖上泥土。此时正是春时,虽暖尤寒,两人身上只是穿着一层白衣,第一晚时因宿在山洞里,所以不觉得外面有多寒冷,可此时两人露宿山林,又不敢点火,正是春风阵阵,刺骨寒意。 文音迷迷糊糊地睡着,虽然她对自己说不要睡,可白天太累,人终究还是支持不住。迷茫间觉得有什么东西盖在了身上,那东西薄薄的,带着点体温,虽然算不上暖和,但也终究能抵挡住山风了。 此时文音虽然睡着,可靖榕却醒着,非但醒着,脑子里那纷纷扰扰的事情还在不断地盘旋着,让她怎么睡也睡不着。 夜空中,一只怪鸟飞过,发出“桀桀”地怪叫声,这声音激地文音一个激灵,她顿时醒了——这时候她才发现,靖榕还没睡。而此时的靖榕身着单衣,而外面那件外衣,正披在自己身上。 她红着脸将外衣披回靖榕肩膀上——白天她与靖榕大吵了一架,晚上,靖榕竟还把衣服披在她身上。 “你醒了?”靖榕见文音醒了,便轻声说道。夜凉如水,两人那轻微的声音在这寂静的夜里被放的无限的大,“不再睡一会儿吗?” 文音摇摇头,脸上越发的火辣了。 “靖榕你还不睡吗?”文音默默地坐的离靖榕近了一些。 靖榕摇摇头回答道:“脑子里纷纷扰扰的,乱的很。” 文音皱了皱眉,她自然知道靖榕此时脑子很乱,她亦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遭遇了如此残酷的事情,怎能心里平静呢?只是此时心虽累,可身体却更累。 “靖榕你在想什么?和说说吧。”文音关切道。 靖榕在想什么?靖榕想的,是今日白天那铁面射箭人。 郝连曾以为那射箭人是想要杀死他的刺客之一,但靖榕知道,那并不是。 陆廉贞曾说过,那所谓易容术,若是易容之人面对的是至亲好友,是必然瞒不过的。易容之术,易的,不过是容貌,再者便是身形,更高深的便是连习惯走姿之类一起模仿。可面对至亲,却还是一样又会被识破的风险。 两人若足够亲近,相互认出对方,依靠的不再是容貌身形,而是一种感觉。就像你听到对方的脚步声就能认出对方一样。你并未看到对方的容貌,未见到对方的身形,未认出对方走姿,只是淡淡凭几声脚步声就能认出对方一样。 这骑在马背上的射箭人,虽是全身包裹在铠甲里,又带上了铁面具,可靖榕只消看了一眼,还是马上就认出了对方。 那铠甲,那面具,那箭——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把戏而已。 “他竟是真的要杀我。”靖榕喃喃自语道,她回想着白天那射箭人的一箭——那毫无偏差,精准无比的一箭——若是没有郝连将手挡在她面前,此时,她必已经魂归故里了。 只是到现在,她依旧以为那只是自己做的一场梦而已——这世上,靖榕最信任的人,只有他而已。 听到了靖榕的喃喃自语,文音便关切问道:“靖榕,你在说谁?” 靖榕摇摇头,并未回答。 “那这射箭人到底是谁?你可有头绪,是不是也是被派出要杀死郝连的杀手之一?”文音又问。 靖榕依旧并未出声。 ——那射箭人并未要杀死郝连城深,他要杀死的,乃是陆靖榕本人。靖榕眼中突的留下一大滴泪来,但又很快被她擦了个干净。 “靖榕——你……你怎么哭了……” “风大而已……”靖榕回答,她只流了一滴泪,便再不哭泣了。陆廉贞曾告诉过她,女人的泪,是可以作为武器的,哭的恰当好处,作用甚至强过一支军队,所以不要随意浪费自己的眼泪。 她依旧遵循着陆廉贞曾教过她的东西——虽然那个藏在面具下,想要射杀她的人,就是陆廉贞。 第十六章、黑蛇 这是两人在皇家牧场的第七十二天。 七十二天里,两人遇蛇虫鼠蚁,虎豹豺狼无数,但好在陆廉贞所授应对之法得当,两人有惊无险,虽是狼狈了一些,但好在性命并无大碍。 只是身上白衣成墨,虽是一洗再洗,终究没办法变回原来的洁白无瑕。 此时两人正在湖边游走。 这湖极大,中有小岛,水有肥鱼,两人在湖边不远处找了个树洞住下,虽是雨天阴冷,但好在有了一个遮风挡雨的地方。 就在这时候,湖边树丛里竟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靖榕一个激灵,便把文音护在身后。 而文音,更是一脸戒备。 若是七十二天前的文音,需会笑问一句靖榕大惊小怪,可七十二天后的文音,却是在血与痛的洗礼下,把自己从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硬生生地变成了一个为活着而战的“野人”。 若是此时她再见郝连城深,必不会再嘲笑他了。 只是在七十二天前,靖榕将郝连城深赶走后,他,就再也没有出现过。仿佛他们过去见到的那个口口声声说要将靖榕带回家的少年,只是他们两个共同做的一个梦而已。 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越来越重了,而两人的心也越发的紧了。可当那事物从树丛里钻出来的时候,两人却呼出一口气,大笑出声——没想到,竟是一只白白嫩嫩的小兔子。 “这几日总是绷着心肠,弄的人真累。”那小兔子见到他们竟然也不躲,只是颤抖着耳朵…… “我只是觉得有些不对……”不知为何,靖榕心如燥鼓,久不能静,“这么呆在这林子已经两月有余了,可除了野兽,却什么都没见过……” 文音疑惑道:“这里是猎场,见到野兽,不也正常吗?” 靖榕摇摇头,回答道:“见到野兽自是正常,只是除了野兽,我们还见过什么?安福将百来个秀女赶到这林子里,我们除却开头那几日,可见过一个?连那开头几日见的两位秀女,还是那些要杀死郝连的刺客所设下的诱饵而已……” 话语未落,一支利箭将那白兔生生钉在地上,马鸣声起,马背之上射箭之人,全身戎装,头戴面具,正是那两月之前所遇射箭人。 而这一次,靖榕不在迟疑,带着文音一跃入水。 靖榕在陆廉贞教导下,自是如水中游鱼,只是苦了文音,她虽受过靖榕教导,却还终归不太熟悉…… 而那铁面人,却将箭指向湖心水面。 “真是愚蠢之极。”铁面人心想。 原来靖榕与文音两人身穿白衣,而那水面又不算混沌,两人入水,自是有一片白色浮在水面上,是怎么藏,也藏不住的。 利箭如梭,一下射向水中白影,溅起一道水花。那射箭人又连射三箭,渐渐的,水面上浮起了一片白,又浮起了一丝红…… —————————————————我是卖萌的分割线———————————— 靖榕带着已经昏迷过去的文音费力地爬上了岸,两人在水底憋气许久,连靖榕都已经支持不住,更何况文音。 此时两人身着单衣,好在此时正是六月中旬,天气渐暖,才不至于受冷。 ——两人跳下湖后,靖榕迅速将自己与文音的外衣脱下,绑上石头,而两人则是金蝉脱壳,沿着反方向游泳。 这片湖沿着一条河道,等将文音拖上陆地,靖榕已经累地说不出一句话了。 可她虽是累极,可嘴角,却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 “不是他,不是他!”靖榕在心中难以抑制地狂喜着,虽是骑着一样的马,穿着一样的戎装,带着一样的面具,但果然不是他!那一次,也必然是我看错了,他,他怎么会想杀我呢? 原来今日想要杀他们的射箭人,比陆廉贞矮了三分,消瘦了三分,连射箭的姿势都与陆廉贞有细微的差别——靖榕只看了一眼,便断定了那个人,不是陆廉贞。 她亦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两月之前想要射杀自己,导致郝连受伤的人,亦非陆廉贞,只是自己认错了而已。 陆靖榕略微休息了一会儿,见文音还不醒,便锤了两下她的胸口。文音呕出几口水后,终于是醒了。 “我是死了吗?”迷迷糊糊间,文音问着。 而问出这样一句,靖榕便是知道她没事了,便回答道:“是死了……但又活了过来。” 将那射箭人之事七七八八的和文音说了一遍后,文音无奈说道:“怪不得那兔子见了我们不跑,原来是后面还有更可怕的东西……” 见靖榕不说话,文音又说:“只是可怜了我们那才住了几月的家就这么没了。” 文音说的那“家”,就是他们所住的树洞,那树洞不大,两人只有蜷缩着才能睡下,还无法伸展四肢,往往早上一起都是腰酸背痛的,但胜在隐蔽,只要用枯枝将洞口一挡,便很难发现。这个“家”虽不是尽善尽美,但好歹遮风挡雨,让两人求得了一丝安稳。 “若是不想办法出去,只怕这林子再大,皆无我们容身之所。”靖榕说,而更残忍的话,她亦没有说出口:只怕一年未过,两人便永眠在这林子里了。 靖榕又略休息了一会儿后,再次跳入了水中。 “靖榕,你……”文音知道,靖榕不会做没有理由的事情,所以她此时虽是疑惑,却并未对靖榕的动作表示质疑。 “这条河与湖泊相连,我再回湖边缘看看……你且戴在这里不要动。”说完,就慢慢游向湖中。 而那射箭人此时并未走远。他非但没有走远,更是已经从马上跳下,将马系在湖边小树上。 靖榕远远观望着对方,而那射箭人,却并未发现她。 ——果然不是陆廉贞。若是陆廉贞,早已经发现我了。靖榕心中这样愉悦想着。 而那射箭人亦是在等。 湖水潋滟,层层涟漪,很快就把靖榕与文音那微有些染血的外衣拂到了岸边,外衣上还立着三根箭矢,如三块墓碑。 射箭人将白衣一掀,只见那三支箭矢立在一条足有手臂粗细的黑色水蛇上。 而那黑蛇尚未死透,竟是奋起一咬,一口咬在射箭人的手腕上! 第十七章、文音泪 看到这里,靖榕心中暗笑,又游回岸边,却发现,文音不见了! 一瞬间,靖榕的心仿佛被利箭射穿了一样。 这是她来到皇宫后第一次不冷静。如野兽般,靖榕在河边狂奔着…… “在哪里……在哪里……”她的脑子里,只有这么一句话,她无法冷静下来思考,亦无法冷静下来文音能去哪里。 是遇到野兽了吗?是被别的秀女杀害了吗?是遇到刺客杀手了吗?还是她有了更好的保护而离开了自己……这一个个疑问在靖榕心里扩大,她却理不出一丝头绪。 文音的突然失踪是她决计没有想到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将会造成一个怎么样影响,她不得而知,只知道那结果,必然是很可怕——就像她初见陆廉贞的时候,只因为她多说了一句话,那几个影卫就被陆廉贞多断了一根手指一样。很多事情,无论是多聪明的人,也是无法预测的。 好在她没跑出多远,就听到了那局促而细微的哭泣声。 ——是文音。 靖榕不顾一切地朝着那声音跑去,无论声音的那头有什么。 当靖榕来到文音身边的时候,只见一个身着盔甲的男人正在解开自己的衣服,而文音则正在哭泣……那男人手里有剑。 当那男人见到靖榕时,亦是毫不犹豫地将剑拔出,长剑出鞘,锋芒毕露。靖榕却只退后一步,可眼,却未离开文音半步。 “哥哥住手!”文音挡在那身着盔甲的男人面前,可嘴里叫着的,却是哥哥。 ——原来这个男人竟是文音的哥哥,御林军首领文杨。 文杨听了文音的话后,皱了皱英挺的眉毛,虽是不愿,但到最后,还是将剑收了起来。 “我知道阿音你从小善良,可你知不知道,她是为了杀……” 但话未说完,却被文音打断了:“我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呆了两月有余,怎么能不知道呢?可哥哥又有没有想过,我怎么能活下去呢?怎么能活到现在让哥哥见到呢?都是因为有靖榕啊,因为有靖榕的存在,我才能在这里活下去啊。” 文杨听到文音的话后,顿时对眼前这个似乎还不如自己妹妹大的女孩暗暗敬佩了起来。 “感谢你对舍妹仗义相救……”文杨向靖榕抱拳拱手,聊表谢意。 靖榕却不做回应,只是走到文音身边,牵住了她的手。 “这个皇家牧场明明是封闭的,敢问文统领你是怎么进来的?”靖榕问出心中疑惑最深的问题。 可这一句问,文杨却不能回答。 文音看出哥哥的为难,便说:“靖榕,你别强求哥哥回答了,只要哥哥把我们带出去,便……便什么都好。” 她此时只觉得哥哥变成了大救星。从小文杨便宠她爱她,没有一件事情是不依她的,此时文杨竟突然出现在这里,那她和靖榕便有了得救的希望。 文音满心欢喜觉得文杨必会答应,可文音一句话,却把她的希望全部打破。 “阿音……对不起……” “哥哥……你道歉干什么……”她还未听出文杨话里的意思,只觉得此时的哥哥不如心中所觉得的那样高大威武,甚至,还略觉得有些颓废。 文杨慢慢将盔甲脱下,又褪下里面锦衣,披在文音身上——这是他仅能做的一些事了。 那略带体温的外衣披在身上后,文音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她抓住了文杨地手,有些绝望地看着他。 “哥哥也要丢下我了吗?”那湿润的眼睛饱含泪水,让人想到某种将要失去母亲的动物。往日里,文杨对文音都是百依百顺,哪里舍得她落泪。 只是今日…… “文音你……好好保重……”说出这样一句话后,文杨竟只是留下一些熟食和一把匕首后就转身离开…… 看着文杨那决绝背影,文音几欲心碎。 她追出几步,却发现自己怎么也赶不上文杨的脚步。 “哥哥他丢下我了。”文音扑在靖榕怀中嚎啕大哭,终于哭到没有声音了,才是累的睡着了。这一边,靖榕看着倒在自己怀中的文音,偷偷拿出文音怀里的匕首,匕首拔出,锋芒如雪,只要轻轻一划,就可以割下别人大好头颅——端是一把好匕首。 可靖榕看到的,却是那匕首上刻着的一个文字。 …… 第二日一早,文音醒了。靖榕见她醒了就走到河边给她用叶子带了些水回来,可回来后,却发现文音正看着文音的那件衣服发呆…… 靖榕想要开口说些什么,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以为,那是我做的一个梦……”不多时,文音开口,“我和哥哥相依为命一起长大,从小我们无父无母,哥哥便是我的父,我的母,年少之时他为了活着,去做过乞丐,去做过贩夫,去做过打手……每一次伤痕累累回来,却总是不忘记给我带一份吃的,包子里的肉馅一定是留给我的,菜里面的肉丝也一定会给挑出来给我吃……” 说到这里,文音将脸埋进了衣服里,低低啜泣着。 “你说这样的哥哥,怎么会丢下我呢?”文音终究是哭了出来,那一滴滴眼泪落在了文音的衣服上,化成一大滴一大滴的水渍。 “文音……”靖榕轻轻拍打着文音的背——她想要安慰文音,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我一直都在想,要是那只是我做的一个梦该多好,哥哥知道我在这里受苦,随时有性命之虞,怎么会不来救我?怎么会将我丢下……哥哥……哥哥必然是有天大的苦衷!”文音这样安慰自己。 可话未说完,却被靖榕狠狠一推,人跌倒在地上,被摔得极痛,怀中匕首也被抽走了——她正想责备靖榕几句,却没想到一回头,就看到一个面目狰狞的女孩,手中举着一柄染血宝剑,一剑劈在了她刚刚坐着的位子。 “好啊,小贼,原来你在这里!”来人声音尖锐,语气浮躁,虽是有一张俏丽面孔,只可惜面目狰狞,活像女鬼——不是明凌是谁? 文音初见明凌,很是欣喜——明凌是这几日来她所见的几个活人之一,亦是秀女中见到的第一个活人——只是她竟要杀自己。 ——不,她并非要杀自己,而是要杀死靖榕。 明凌虽是相府四小姐,但其实不过是卑微马夫的女儿,而靖榕,乃是安福口中鸠阁阁主的女儿,骨子里对靖榕的嫉妒几乎让她发狂。更加之靖榕曾“羞辱”过自己,借着安福将众人敢进林中,便想借乱将靖榕杀死,可惜未能如愿。 今日一见,怎么能让她再逃走。 第十八章、陌生 可惜那雄心壮志不过不过一瞬,很快就被靖榕一掌打中了手肘,手肘受击,掌心无力,靖榕只是用手一挑,就把那把剑从明凌手中抽了出来。明凌自然不会这么轻易就让靖榕把剑拿走,就恶狠狠地撞向靖榕,靖榕一点不慌,一个闪身--落叶无数,明凌头上一个大包。 “靖榕好利害。”文音称赞道,过后又加了一句,“和哥哥一样利害。” 趁着明凌因为头部撞到大树而无力抵抗,靖榕扯下她的衣服,将衣摆撕成布条,把她五花大绑困得结结实实。 明凌再清醒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 六月的夏天日落极晚,虽是太阳已经下山了,可这燥热却不减半分,好在几人都身处在森林里,所以也算不得很热,只是蚊虫极多,若不烧上一些艾草薄荷之类的驱蚊草药,不消一刻,身上就全是又红又痒的虫包了。 靖榕将一些艾草丢进火堆里,顺手将兔子的皮剥了,架在火上,不多时,兔肉便熟了,一滴滴油渍滴在火中,散发出浓郁的香气。 明凌醒了--是被饿醒的。烤肉的香气飘进了她的鼻腔里,勾的她胃里的馋虫都出来了。她咽了一口唾沫,觉得更饿了。 “啊,她醒了。”文音见明凌醒了,就用树叶拘了些水喂给她。 --她自己吃着烤肉,却只给我喝水。真是可恶!明凌心中这样恶意地想着。却未想过几个时辰前自己想要取靖榕性命,靖榕不杀她,已是万幸。 明凌喝完水后,肚子更饿了。她咽了咽唾沫,却不想开口求她们。 文音看到她这个样子,只觉得可怜,便拿了块烤肉。那被烤的油光锃亮、泛着响起的烤肉一点点靠近明凌,明凌虽是不愿接受对方的施舍,但也难敌自己口里的唾沫越来越多,明凌张开了嘴,打算将文音手里的那块肉吃掉的时候,那块烤肉,却被靖榕无情地拿走了。 “靖榕……”文音见此时明凌的样子--头上一个大包,脸上污秽无比,身上只着中衣,还被绑在大树上--顿时觉得她可怜无比,便向靖榕求情,“靖榕你恨她,我也恨,只是她现在可怜无比,又痛又饿,我们,便施舍她一点吃的吧……” 施舍?我才不用你们施舍!明凌心中这样想着,她虽是傲,但并非没有脑子,知道此时不该激怒靖榕。只是文音竟用施舍两字羞辱自己,这句话,她记住了! “你饿吗?”靖榕将那块烤肉拿到明凌的面前,那被烤的香气扑鼻的肉虽然没放什么调料,但对于饿了许久的明凌来说,无异于久旱甘霖。 若是拿着那烤肉的人是文音,明凌许是会服软,只是拿着那烤肉的人是她口中的小贼,还是让她如此狼狈的罪魁祸首。头上那大包还在隐隐作痛,让她怎么甘心去求靖榕呢。 她将头一扭,脸上满是怨恨的神色。 虽是嘴上硬气,可肚子却饿得咕咕响。 靖榕也不理她,只是嗤笑了一声,便坐在旁边,将手上的烤肉分成两半,一半留给文音,一半吃进了自己的肚子里。 文音终究是一个温柔的女子,见明凌受苦受难,心中不忍,便把那块烤肉递到明凌嘴边,可这一次,明凌却并不领情,将头一扭,文音手中烤肉并未拿稳,于是掉到了地上,染上了污泥。 靖榕为人虽是冷漠了一些,但本性不坏,却最看不得别人浪费食物。 她年幼之时乃是一个乞丐,一年冬天将要饿死之际,是陆廉贞的一个包子救了她,此后,她过上了衣食无忧的日子,却也从未浪费过一次食粮。更何况是现在。这森林里野兽极多,想要抓住一只兔子已是费了靖榕半个时辰的力气,平日里他们多以野果果腹,难得吃上一餐肉,竟是这样被浪费了。 靖榕猛地做起,走到明凌身边。她脸上不怒不喜,但明凌看来,却有一些可怕,慢慢地,靖榕蹲下身子……明凌以为靖榕要打她,便猛地闭上眼,可疼痛却并未来临——再一睁开眼却发现靖榕只是把掉在地上的烤肉捡了起来。 心中庆幸的明凌却还不忘奚落两句:“你这鸠阁阁主的女儿怎么这么穷酸?掉在地上的肉泥也捡……难道你是乞丐吗……” 可话未说完,就只觉得脸上一热,脸颊剧疼,一丝猩红的血,从他嘴角边流了下来…… 明凌瞪大了眼睛,仿佛不相信刚刚发生的一切,而文音,则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不信靖榕竟会这样做,而靖榕,只是擦拭了下烤肉上的泥渍…… “你……你竟敢打我……”明凌脸上一个鲜红的掌印乃是刚刚靖榕所赐。 “若刚刚那句话是陆廉贞听到,此时你的舌头早已经成了她的下酒菜了。”靖榕只说一句,而她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平铺直叙,既不像是威胁,亦没有一点夸张的感觉——可正因为这样,才更可怕。 是了,他们在这林子里太久,竟忘了眼前这个女孩,是陆廉贞的女儿,而陆廉贞,乃是这天下闻名,杀人而无罪的侩子手。 那一瞬间,文音竟觉得靖榕有些陌生的可怕。 她和靖榕相遇、相知,靖榕三番五次救她,陪在她身边,她以为她足够了解靖榕,她深知靖榕与陆廉贞是完全不一样的人,靖榕善良、美好、睿智、不善表达,从不说一些华而不实的话,可她做的每件事情都不曾对他们有害过。她以为靖榕就是她心中想的那个样子,可今天才发现,原来并是不。 善良,美好,睿智,不善表达的靖榕下面,还有另一个冷漠、无情、铁血、冷心冷面的靖榕,而这个靖榕平常隐藏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一旦被他人所触及底线,这一个靖榕,就仿佛恶魔一样,悄然出现了。 文音退后了一步,而明凌,则是竟不知为何,只觉得骨子里散发出一丝寒。现在分明是六月夏天不是…… “你知道安福将我们赶进这林子是为何吗?是为了让我们活,是为了让我们自相残杀。你想要杀我的那柄宝剑上面有血,你的衣服上虽然已经洗过了,可是那淡淡的血色却是洗不掉的——你杀过人。”靖榕轻轻巧巧地说出这样一句话,“你是为了活着,你杀人,我不会怪你。我此时不杀你,不是我狠不下心,只是我知道,为了活着而杀人,终归是一种悲哀……” 她拔出匕首割开绑在明凌身上的布条,又把上面已经没有多少泥渍的烤肉丢给她:“滚吧,下一次再让我见到你,绝不会再放了你了。” 第十九章、不怕 靖榕一回头问文音道:“文音你怕我吗?” 她摇摇头回答说:“不怕。” 可是,她怎么能不怕呢?一个,原来你觉得非常非常熟悉她的人,在一瞬间,变得陌生,仿佛原来脸上带着的面具,被一瞬间拿了下来,而面具下,那些血淋淋的真相,哪怕不看,都能闻到下面的恶臭…… 是了,这个人,终究是天下闻名的刽子手的女儿…… “靖榕,若我以后挡了你的道,你是否也会这样对我?”文音这样问着,她本以为,靖榕会豪不犹豫回答她,可哪知,回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他先是遭遇的哥哥的抛弃,此时她把一颗心都放在靖榕身上,本以为她绝不会背弃自己,却哪知…… “有阿成在身旁,会有刺客追杀,所以你将它赶走,就是有一日,我的存在也威胁到你的存亡,你是不是也会……”接下去的话,她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了,不,并非问不出来,而是害怕答案…… “文音,你要知道,我喜欢活着,你也一样,若我能活,绝不让你死。”她信誓旦旦的说出这样一句话,可她终究没有回答文音的问题。 这个夏天,因为有明凌的存在,似乎什么东西在慢慢变化,明明她想要伤害谁,却只伤害了自己,可分明靖榕与文音两人都没受到一丝伤害,可他们又仿佛受伤害最深…… 但往后的几月,却不那么难捱了。 遇见别的秀女便躲,遇到野兽就藏,多数时候吃着野果,少数时候去猎捕小型的动物,偶尔还有烤鱼吃。文杨给的衣服越来越脏,到后面都已经变成了一块破破烂烂的布,可文音还是舍不得丢掉。 ——文音变了。 虽然从进入猎场的那一瞬间起,她就变了,可是,她变得更自立,更坚强,遇见事情不再想躲在靖榕身后,身上受伤亦会躲在一旁独自舔舐伤口。娇滴滴的大小姐和坚强独立的女子,哪一个更适合在这里生存呢?自然是后者了。可靖榕看到文音的转变,却一点了欣喜不起来——更多的,是担忧。 有什么东西,在她还未注意到的时候,慢慢变质了。 他们还是如过去一样,一起躲避危险,一起摘取食物,一起寻找居所,可是,终究有什么东西变了…… 最寒冷难捱的冬季也终于快过去了。二月的时候下了赤国最后一场雪,这一场丰饶而洁白的雪预示着来年赤国粮食的丰收,而对靖榕与文音来说,更大的意义则是这一年,快过去了。 春猎即将开始——他们即将获得自由,亦或是……死。 四月的时候,靖榕与文音躲在森林边缘的树上看着那扇红油大门——那门一打开,庆隆帝将带着臣子前来打猎,而那时候,也是他们获救时的契机。 但靖榕心中终究有些担忧——为什么安福没有派人来。 四月春猎一开,若是庆隆帝看到猎场里有人,必会追究,此时他难逃一死——他不怕吗?若是陆廉贞,便早就杀人灭口了。 到五月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为什么安福竟没有派人来。 一整个四月,那猎场的大门都没有开过。 “怎么会……”文音瘫倒在树枝上,捂着嘴哭着——她已经明白如何在森林里生存了——若是哭的太大声引来了别的人或野兽,便又是一番苦战,“四月春猎竟未开……” 四月春猎并非每一年必然举行的活动——若是有战争或是祸事,往往便不举行了。 “我们……难道我们还要再着鬼地方再呆一年吗……”她虽然捂住了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但大滴大滴的泪却顺着她的手流到了下巴…… 靖榕心中亦是难受,她将文音的头埋在心口处。 ——文音这才可以痛快地哭了出来。 他们回到了此时的住所——一个山洞里,这山洞原来是一只棕熊冬暖的场所,可惜初春之时这只熊被另一只熊打败——倒是便宜了靖榕与文音。 靖榕在山洞里面升起了火,将捕来的鱼放进了竹筒里,另外放上些野菜蕨根,虽是淡而无味,但好在去了腥味,也在算是一道吃食了。 不多时,那竹筒里的鱼汤开了,靖榕将鱼汤倒进另一个大竹筒中,吹了一吹,递给文音。 文音虽是接过,却并没有喝的打算。 “本来今天该是我的生日呢。”过了许久后,文音才说,“我来这里之前,哥哥还特意将我的生日提前,给我煮了一碗长寿面吃——那时我还笑他,宫里什么锦衣玉食没有,还稀罕一碗长寿面——那碗面到最后我连一口都没吃。现在想来……” 说罢,文音低下了头,只是讷讷地将那碗淡而无味的鱼汤倒进了嘴里。 ——那浑浊鱼汤里落下一滴水渍,起了一圈圈涟漪。 “真好啊……”不知为什么,靖榕却说了这样一句,“我都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虽然每年吃的长寿面不少,却没有一碗是专门为我煮的。” “靖榕你不知道自己的生日是什么时候吗?”文音疑惑地问了一句。这世上,除非无父无母,没有亲人的人才不会记得自己的生日…… 靖榕愣了一下,本来脸上那平淡的神情,却一瞬间严肃了起来:“不,我自然记得。这世上,哪有人会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我的生日,是在一个冬日下雪天,我记得那时的雪很大……大到整个帝都的街道上都只有一片白……” “哈哈……靖榕你真有意思……”文音终于笑了起来,虽是笑的淡淡的,可终究是把她的悲伤冲淡了一些,“这世上哪有人会记得自己出生时的景色的,靖榕你真有意思……” 说到这里,靖榕也笑了起来。 她并没有说谎,也并没有开玩笑,她出生的那一天,确实下着雪,那场雪下的格外的大,那一年,冻死在雪里的人,也格外的多——若是那时候她没有遇见陆廉贞,恐怕早已经变成了雪中的一缕孤魂而已——七年前,遇到陆廉贞的那个下雪天,是她的新生,拥有“靖榕”这个名字的日子。 第二十章、火 林子里的动物并没有变多,可人却少了不少。 刚刚开始那几天还能遇到几个白影,到后面,却什么都遇不到了。 ——这预兆也不知时好时坏。 靖榕也曾和文音一起回到过最初那两名秀女被杀害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已经没有了她们的尸体。非但没有了她们的尸体,连流下的血渍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仿佛这两人都没有存在过一样。 …… 到第二年文音的生日前一月的时候,靖榕与文音的心,已经不像去年那样澎湃了。 ——不过好在,门开了。 虽然只是开了一丝缝隙,可还与她们一样蛰伏在林子里的人,还是一样按捺不住,从林子里冲了出来,跑向门口。可就在她们快要跑到出口的时候,脚下的土地,却突然开始塌陷。 她们的惨叫声只持续了不到一秒,就停止了…… 安福从那扇大门的另一边走了进来——两年不见,他竟似乎是老了许多,鬓边都有了一丝白发,可还是木讷着脸,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 “在这宫里若是沉不住气,可不只是尸骨无存这么简单的……”安福绕过那个门前的陷阱,对着身上插满尖锐竹子的那几个秀女说——不过,她们自然是听不到的。 “出来吧!”安福对着林子里的人喊道。 因为有前几名秀女死在眼前,其他人都战战兢兢,恐怕有诈。靖榕自然也是怕,但她想了一会儿,却还是走了出去。 安福见出来的第一个人竟然是靖榕,脸上有一瞬间的诧异,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其他人见靖榕出来无事,也就陆陆续续地走了出来。 “一、二、三……”靖榕离得安福最近,所以听到了他口中所念的那声音极低的数数声,当安福数到五的时候,他冲向那陆陆续续的秀女中间,将后面的那几个人,杀了个一干二净。 “沉不住气,死得早,若是太胆小的,恐怕也活不长命。”安福将染血的剑拭干,又藏进了袖子里…… 文音抓住了靖榕的手——她本以为这两年来她的胆子已经磨练了足够大了,可是看到有人在自己面前死,她却还依旧是难以掩饰心中的恐惧…… “你们是不是觉得她们可怜?若是不等在这里,就不会死了?又是不是觉得,一定会有漏网之鱼在这林子里?”安福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可这剩下的五人,却无一人开口。 “若是你们觉得她们可怜,那死的便是自己;若是她们不等在这里,也不过是换一个地方死而已;至于这林子里的漏网之鱼……”安福轻轻拍了拍手掌——竟有十来名黑衣人突然跪在他身旁,“你们,去林子里将‘漏网之鱼’解决了——像过去那样,不留一丝痕迹。” 原来这林子里并非只有她们,还有他们。为什么那些秀女的尸体会消失?为什么安福会将她们安排在这里?为什么他竟一点都不怕她们会被发现。 ——原来,都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 而“他们”衣服上暗秀的鸠鸟的痕迹,也告诉了靖榕“他们”的身份——鸠阁司暗杀的杀手。 陆廉贞的人竟一直躲藏在这林子里,自己竟没发现。靖榕咬了咬下嘴唇…… 当吩咐完那些黑衣人之后,安福朝那剩下的五人走进……靖榕虽是知道他不会再杀自己,可还是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靖榕虽只是退后,可其他人,却吓得几乎要再回到林子里了。 可哪知,安福竟是跪下了。 “五位小主在这林子里存活了两年,两年之久,小主们的胆识,体魄,力量都得到了锻炼。百人秀女,活下的,只有你们五人。其余的人,不是被野兽杀死,就是饿死在林子里,还有些吃了毒花毒草的……”他单单说了这么些死法,却唯独不说那些自相残杀而死的人,“小主们活了下来,便是如破茧重生,这林子是茧,你们是虫子,可一从这茧里面出来,就会变成色彩斑斓的蝴蝶。经此一役,你们身上那卑贱血统也会不复存在,你们拥有的身份不再是一个空泛名称……” 靖榕冷冷地看着对方,安福口中淡化了那些秀女的死,却强调了五人的活。这两年里,让她们学会了什么呢?总结起来,不过是一个狠字。 庶出子与奴仆想要出人头地,必是要比一般人要更狠一些。 ——而且,她们杀了人。一旦杀了人,就再也回不了头了。靖榕看向她们,除了文音之外的三人的眼神,都透着一股狠,仿佛饿狼终于长出了獠牙,想要将什么吞噬下去一样。 靖榕眼睛在这三人之间徘徊,这三人里其中两人靖榕都认识,一个是明凌,而另一个,乃是于靖榕有一面之缘的,那位刻意将自己弄丑的女子欧阳素问,此时她脸上亦是涂着一层秽物,让人看不清她的本来面目。 而靖榕更注意到这三人中的其中一个——两年的森林生活竟未将她磨练的消瘦狼狈,而是将她打磨地越发美丽,她身上穿着野兽的兽皮,可全身上下散发出的,却是一种野性的粗狂美。 不似闺阁中小姐的娟秀典雅,却浑身上下散发出一股致命的魅力。 靖榕注意到了她,安福自然也注意到了。 他在脑子里细细搜着着对方的名字:“韩星柯,韩将军家五小姐,但实际上却是一位猎户的女儿。”猎户?想到这里,他突然笑笑。既然是猎户,那自然是习惯了在森林里生存了。 陆靖榕、韩星柯、明凌、欧阳素问、文音……他的目光在这几个女孩子身上徘徊着,当看到躲在靖榕背后的文音的时候,他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深邃起来。 ——这孩子,没有杀过人。 ——一旦杀过了人,她的目光就不会是这个样子了。 “可是,在那种地方,怎么能不杀人呢?”他又想。可安福又是何其聪明的一个人啊,当他看到靖榕的时候,就什么,都想明白了。 他吹了一口口哨,一辆不大的马车驶了进来。 五人上了马车,驶向那谁着不知道的未来…… 第二十一章、里 帝京、陆府。 “是吗……安福终于把她们放出来了,不过两年时间而已,我还以为,他能更沉得出气一些……”此时陆廉贞正坐在窗台上逗弄着一只花斑鹦鹉——靖榕两年之前入宫,他少了打法无聊时间的玩宠,便养了这么一只鹦鹉。 房间里跪拜着一位黑衣人,事无巨细地将这两年所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靖榕没死?”陆廉贞问。 “未死。” “文音也没死?”陆廉贞又问。 “也未死。” “他们遇见了郝连城深?”陆廉贞再问。 “是的。” “做的好!” 廉贞从窗台上跳下来,“倒是一切天随人愿。” 他挥了挥手,让人下去。 “靖榕文音一起活着。那接下去的事情,便好办了。”她将那只鹦鹉从笼子里放了出来,那鹦鹉也不怕人,安安静静地站在他肩膀上。陆廉贞写了几行字,将纸系在鹦鹉腿上,将它放飞…… 另一头,安漱院。 两年前的安漱院,人声鼎沸,热闹非凡,而两年后的安漱院,却寂静无声,仿若鬼宅。靖榕走在安漱院的院子里——此时她已经梳洗完毕,脸上污秽不在,身上那破败的白衣也被替换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件绛红色团秀牡丹的长袍,红而衬白,越发显得她皮肤白皙,如玉如珠。 两年之间,靖榕身量抽高,开始显现出一些女人极美的姿态来,但年幼时那软糯可爱的外表却渐渐退化,与明凌那艳丽而外放的美不同,靖榕的美,是一种典雅大气的美,初看不觉逼人,可越看,越觉得此人美。 ……不知不觉间,她来到安漱院的大厅之中。 这大厅里原来的桌椅犹在,只是桌上无美食,椅上无故人,空空旷矿的一间屋子,越发显得寂寥了。想起两年之前百十个秀女曾在这里一起用膳,再对比此时冷清场景,不免让人唏嘘。 靖榕走进大厅,坐在两年之前她做过的位置。指尖划过面前的桌子,指腹上面一层厚厚的灰……靖榕看着自己的指尖发呆,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啊,你原来在这里。”一个清朗而又极有魅力的声音响起。靖榕循着那声音一看,只见一位穿着翠绿色绣鹤的女子俏生生地站在门口,长衫玉立,芝兰玉树,如一朵初长成的百合。 “你是……”靖榕有一瞬间的迟疑,“欧阳素问?” 那女子点点头。 并非靖榕不认识眼前的女子——只是眼前的女子的装扮让靖榕有些差异——并不是她不美,而是她太美的。那种美无法用语言来描述,靖榕只觉得这女子的眼是水的,鼻是挺的,唇是俏的,每一丝,每一毫都美的恰当好处,增一分则太艳,减一分则太雅。这百来个秀女,每一个都是美丽女子,却没有一个比得上她。 “怪不得她要刻意打扮地丑陋,若是这幅面貌先让别人看见,少不得一些争端。女人的嫉妒不说,只怕那去势之人也会起爱美之心。这幅面貌过早的让人看见,绝非什么好事。”靖榕心想。 “你寻我何事?”靖榕站了起来,走到欧阳素问面前。欧阳素问美则美矣,可却少了一份气质。靖榕端庄大气,站在她对面竟是一丝不显怯。 那欧阳素问笑笑——说是百花齐放,美丽动人也绝不为过:“我想和你联手。” 她很快就说出了自己的目的。 靖榕差异。 若是自己,必会旁敲侧击一番,而不是将话明摆说出,落人话柄。果然,那欧阳素问又是一笑,柔声说道:“靖榕可是嫌我唐突?若是要说那城门失火殃及池鱼的典故,我也不是不会,只是靖榕是聪明人,在聪明人之前耍聪明,就是笨了。” 靖榕心中一震,没想到她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 “为什么是我?” 欧阳素问走到靖榕面前,牵起她的手——欧阳素问的手既美又柔,不见一丝伤痕,可靖榕的手心处却全是薄茧,虽看不出来,但一摸便知。 “文音懦弱、明凌狠毒、韩星柯不知底细。想来这三人之中,我是谁也不能选的。” “那你又了解我吗?”靖榕反问。 欧阳素问一愣,又笑道:“我自是不了解的,但这三人之中,却没有一人,比靖榕更聪明了。况且我知道,这两年里靖榕处处爱护文音,才让那懦弱可欺的大小姐活了下来。这也证明的靖榕亦是一个良善之辈。这还不足以作为理由吗?” “你要和我联手?你想与我联手做什么?”靖榕又问。 “我不天真愚昧,不会觉得进了宫就衣食无忧,荣华富贵——那宫里,分明是一个比猎场还可怕的地方。我之所以想找靖榕联手,不过是为了少一个敌人而已——与其有一个聪明的敌人,不如有一个聪明的朋友。” 你觉得一辈子最幸运的是什么事情?一旦遇到事,就会有人相救吗?不是的!人生中最幸运的事情,是有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不知道为什么,靖榕突然想到陆廉贞的这一句话。 可欧阳素问却弄错了一件事情,靖榕算得上聪明,但绝对算不上善良。在那宫中想要活下去,需要靠山,需要运气,需要手段,而最需要的,便是万人之上的那一人的宠爱。 欧阳素问是太医的女儿,这便是靠山,她活了下来,这便是运气,她懂得拉拢靖榕,这便是手段,可那万盛至尊的那一人独宠,岂是那么好得到的。 “他日,我若站在帝君旁侧,那坐下,必会有你一个位子。”帝君旁侧?能站在帝君旁的人是谁呢?只有皇后。欧阳素问竟是不掩饰自己争夺皇位的野心。若是这话在两年之前说出,必会落人笑柄,只是此时此刻,眼前的女子将此话说出,竟让人产生一种她似乎真的会成为皇后的错觉。 可靖榕的表情,却一直都是淡淡的。 她刚刚还在为欧阳素问的直白而心中一震,可此时,当她听到对方的雄心壮志之时,竟无所触动。 “你不信?”见靖榕竟毫无回应,欧阳素文略有些慌乱。 “素问美色倾城,我哪里会不信?”靖榕略一施礼,便转身离开。 “陆靖榕!你还未回答我的问题。”见靖榕想要离开,并不给出答案,欧阳素问慌乱叫住对方,语气虽狠,却无底气,“你愿不愿意与我联手?” 靖榕虽是挺住,却没回头,只是淡淡说了一句:“自是不愿意多个敌手。” 第二十二章、烬 “啊,靖榕,你回来了?”文音看到靖榕回来,向她展开了一个动人的笑。这两年,她虽是成熟了一些,但醇善天性未变,依旧是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他们两人所住场所,亦是原来那个房间。此时文音面前摆放着一大堆的衣服。那些衣服丝质细软,绣工精细,一看就是极其金贵的面料。 “这些是安福送来的,他说,我们将明晚面圣。”一说到那位并未谋面的君主,文音的脸上泛出一一丝红,“君上今年四十七岁,正值壮年,听哥哥说,君上是一位极其魁梧英俊的君王呢……” 说到这里,她将脸埋进了那一堆布料中,这些布料虽是冰冷,却掩不下她脸颊的火热。 “靖榕可不许和我抢!”文音抽出一堆布料中一件鹅黄色的衣服,“这件衣服我要了,靖榕可不许选它。” 靖榕点点头,走到窗边——此时夕阳西下,金乌如火,天边偶有孤鸟飞过,虽是初夏,却一点也不减热意。靖榕此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心,燥的很。 文音觉得奇怪,便看着靖榕的背影问:“靖榕,你怎么不选?” 眼前那一件件衣服挑的人眼花缭乱却心中欢喜——哪有女人不喜欢锦衣美饰的,文音也是花了好久才选出一件自己喜爱的衣服的。 两年的风餐露宿让她的皮肤不再柔滑白皙,但文音脖颈极美,她这才选了这么一件鹅黄色长衫将双臂盖住,但领口处刚好设计成一字肩,恰好能露出她那白皙的脖颈与消瘦的肩膀。 靖榕回头看了一眼那衣服,回答道:“我选身上这件就好了。” “身上这件……”文音端详着靖榕身上这件绛红色绣牡丹长袍——这件长袍并无什么特色,只是靖榕肤色白皙,毫无瑕疵,倒是显出一派端庄大气来。 文音越看越觉得靖榕漂亮,顿时后悔起自己为什么没早早挑选这一件红色长袍。 靖榕并非不想选,只是此时心中乱的很。 文音的头脑被面圣的喜悦给冲糊涂了,可靖榕却没有。从一开始,她就不想当什么贵妃。幼时最大的愿望是吃饱,再长大一点的愿望,便是活下去,而再更大一点,便被送进了宫,前几年陆廉贞的训练在这两年里救了她的命,她还只不过是个孩子,只是知道孩子是活不下去的,便硬把自己逼成了大人而已。 她只觉得自己可悲可怜,却不愿意自怜自艾。 “安福有这样大的权力可以安排秀女面圣吗?”靖榕在心中问自己。 就在这时,一只花斑鹦鹉从远处飞了进来,落在靖榕手上,而文音依旧在挑选衣服,而没有看到——但她,听见了声音。 “靖榕,我刚刚似乎听到了什么……”文音问。 靖榕一把轻捏住那只鹦鹉,将花斑鹦鹉藏进袖子里。 “许是风声吧。”靖榕回答。这时刚好一阵风吹过,惹得院子里乘凉的那些鸟儿被惊吓飞走。 “原来是这样……”文音喃喃自语,又兀自将目光放在那堆衣服上。 靖榕慢慢走出屋子,将花斑鹦鹉上爪上的纸条拿下,又将其放走。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上,有几条血痕——刚刚鹦鹉受惊,便狠抓了靖榕一把。 靖榕看着手背上的伤痕叹了口气,将纸条打开后,她的目光,竟是有一丝停顿。将纸条吃下去后,她仿若无事地回到居所,陪着文音挑选饰品。 陆府。 陆廉贞看着那鹦鹉飞回落在笼子里。 “这么快就回来了?”陆廉贞看着那鹦鹉发呆——鹦鹉的脚上并无绑什么字条,“靖榕不会是忘了我这个‘爹’吧。” 他又将那花斑鹦鹉拿起,仔细端详一番,想要找出什么暗号痕迹,可到最后,却什么都没找到,倒是让他发现了别的东西:“这是,血吧……” 陆廉贞捏着那鹦鹉的一只爪子端详着,那鹦鹉被捏的生疼,开始扑腾起来…… “哼,野性难驯,竟敢伤了主人。”陆廉贞一脸不快,将那鹦鹉捏在手里,轻轻一用力…… “来人……”他喊了一声,几个仆人走了进来,他将那死去的鹦鹉丢给其中一个仆人后,无谓地说道,“这鹦鹉交给下厨,今晚我要喝鹦鹉汤。文火慢炖,炖的越久越好。” 哪怕一个物件,把玩了两年也该有些感情,何况是一只活生生的鹦鹉,可陆廉贞竟是毫不犹豫地将那鹦鹉杀死,做成汤品,食之入腹。 待到晚膳过后,却有一位不速之客不请自来。这位客人虽算不上不速之客,但却平素与陆廉贞没有什么来往。 陆廉贞乃鸠阁之主,天生带杀,虽是长得英俊嘴角亦常带笑,可让人见之便怕。杀的人多了,身上便带着一股血腥味,而这股血腥味是怎么洗也洗不掉的。 陆廉贞司杀,而这位客人却与陆廉贞刚好相反。陆廉贞擅长将活人变死人,而这位客人,却有逆生死,医白骨的能力。赤国中有名的有两位神医。一位居无定所,浪荡不羁,喜欢走街串巷,看人情听人声。而另一位则被宣召入宫,做了太医院第一把交椅——此人乃是太医院院正欧阳仁。 而欧阳仁,亦是欧阳素问的父亲。 “陆阁主,别来无恙。”此时天色微暗,月刚初升,星月不明。陆廉贞正坐在自家老槐树下乘凉,旁边还放着几块切好的冰镇西瓜。 “原来是欧阳医正,你来的正好,我这儿刚好切开一只西瓜,我又吃不完,恰好可以分你一半。”陆廉贞急忙起身,热络地将欧阳仁迎到槐树下,又打发下人替欧阳仁去搬了把雕花红木椅。 自古黑白不相容,正邪不两立。这两人一个善杀,一个善医。却竟是和乐融融地坐在一棵槐树底下,分吃着一个西瓜,半分看不出与对方不和。 第二十三章、老狐狸 “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便不多作累赘了……”欧阳仁吃完半片西瓜后,对陆廉贞说,“今日里叨扰陆阁主,不过是为了小女……” 那欧阳仁说完后,便是一阵叹息。欧阳仁大约四十多岁,生的亦是俊朗,面有美髯,眼有笑纹,一看便是一副慈祥长者的姿态,因为长年浸淫于医药中,所以身上总是带着一股淡淡的药味…… “哦……”陆廉贞低低回应了一声,也不知道这一个字代表的是什么意思。 欧阳仁略有些尴尬,他将那吃剩下的半片西瓜丢进旁边的杂桶中,用手巾擦拭一下手上的水渍,这才把话接了下去:“小女两年前同陆阁主的女儿一起入宫,我教女无方,劝不动女儿,她一心向往宫中生活,便瞒着我们入了宫。两年已过,前些日子听安总管说,小女竟……竟是安然无恙……” 他话说到这里,便停顿了一下。 “这不是很好吗?恭喜欧阳院正将成皇亲国戚。”陆廉贞假装不知道欧阳仁的所言所语,又拿起一块西瓜。 “这……哎……陆阁主,陛下两年之前得了一场大病,太医院束手无策,我等医术不精,无法缓解陛下病痛,便只好将一位民间神医请来,可那神医不肯入宫,只留下一句药方,说是要医治此病,需女童之血每日洗浴。陛下已十几年未选秀女了,两年之前突然选秀,我等皆是人心惶惶,我本想像其他大臣那样买一童女代替小女,可哪知……”可哪知那欧阳素问竟兀自进宫。 欧阳素问暌违后位,可那万盛之尊十几年前就不再选秀,此次选秀虽九死一生,可一朝得活,就有面圣的机会。若是架前得宠,便是荣华富贵不断。 “素问小姐志向远大,那是好事。”陆廉贞又轻轻巧巧地说出这样一句。 “我这当父亲的,不求女儿荣华富贵,只求她安稳过日,能在那深宫之中活下去……”欧阳仁又说。 “我相信,以素问小姐的聪明才智,必是不成问题。”陆廉贞拿起第二块瓜,一口咬了下去。 “可那深宫之中步步为营,柔妃、丽妃、宸妃三妃已在宫中十几年,其根基之稳,不是我那初入宫的女儿可以撼动的,只怕三妃之中有人一动指头,我那可怜单纯的素问就变成了一缕孤魂了。”说罢,竟是擦了擦眼泪。 这欧阳素问不但不可怜,也并不单纯。她若是可怜,便早就死在皇家猎场里了,她若是单纯,怎么会有这野心争夺后位?欧阳仁把欧阳素问形容成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那陆廉贞也就当做不知,顺着他的话说下去。 “那欧阳院正想要我如何?我虽是鸠阁阁主,可也没有得到能在后宫行走的允许。男人一入后宫,除非帝君,别人不过一个死字?难道欧阳大人想……”他把这话说到一半便不说下去了。 欧阳仁连连摆手,辩解道:“陆阁主想到哪里去了……不过是我知道陆阁主的女儿亦是安然无恙,陆阁主教出来的女儿必是得了阁主的精髓,若是能与小女成为好友,必是日后有益。” 一个欧阳素问,一个欧阳仁。一个女,一个父。一个白天拉拢陆廉贞的女儿,一个晚上拉拢陆靖榕的父亲。一个以登上后位后的荣华富贵为诱,一个装低伏小求陆廉贞保护。倒真真是一对“好父女”。 陆廉贞哈哈大笑,说道:“欧阳院正说的极对。听说院正前些日子研究出一味丹药可以解百毒,可否让陆某参详参详?” 欧阳仁一愣,心想:“他是怎么知道我带着避毒丹的。” 他虽是不愿意,但面上却不显,小心翼翼地将装着避毒丹的瓷瓶拿出,递到陆廉贞手里。 “陆阁主既是喜欢这枚丹药,便参详个一年半载又何妨?”他将那瓷瓶交到陆廉贞手里——这参详丹药哪有参详一年半载的,说是参详,不过是将这丹药送给陆廉贞的借口而已。 “岂敢岂敢。”虽是这样说着,但陆廉贞却并未推辞,而是将那丹药接过,放进袖中。 欧阳仁一面心中暗骂,可脸上,却是笑盈盈的。 “天色暗了。我也该告辞了。”欧阳仁与陆廉贞告辞后,便慢悠悠地走出了陆府。 陆廉贞打开瓷瓶,嗅了嗅那丹丸的味道后,这样说道:“哼,花了皇宫万两雪花白银做出的东西,也不过尔尔……” 另一面,欧阳素问走出陆府后,迅速钻进了马车里。马车外,他的一位徒弟正在等他。 见他出来,那徒弟立刻把他扶进了马车里。 欧阳仁钻进马车后,立刻替自己把了把脉,竟发现自己的脉象并无异常,他却不信,有让徒弟为自己把了把脉,可徒弟亦说他的脉象正常,并无中毒迹象。 可他却越想越不对,就拿出怀中另一颗避毒丹吞了下去。 “师傅……这万两白银的避毒丹,您无病无灾的,怎么就吃了?”那徒弟平素极得欧阳仁喜爱,顾敢于问出这样的问题。 “你不知道,我刚刚在陆廉贞的院子里,吃了半块西瓜。”欧阳仁回答。 “这西瓜有什么可怕的……”徒弟喃喃自语道。 欧阳仁抿了抿犹带西瓜甜味的嘴,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陆廉贞家的西瓜,岂是这么好吃的。” …… “哼,这个老狐狸。” 第二十四章、问话 六月六日,大吉之日。正午时分,鼓打三响。安漱院开,五个窈窕美人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迎驾之人站在两旁,见到了这五位绝色美人的姿容后,竟有几个看的痴呆,迟迟不动,安福轻咳一声,说道:“陛下有旨,宣陆靖榕、韩星柯、明凌、欧阳素问、文音五位小主觐见。” 文音一听难掩心中雀跃,她此时身穿鹅黄色长衫,陪一字肩领,虽领口开的不大,却恰好露出了她那白皙的脖颈与漂亮的锁骨,头发梳成一个小鬓,鬓上簪着一朵黄玉雕成的小玉花,文音本来便美,这一袭打扮更是衬得她俏丽可爱,如一只灵动秀美的小黄鹂。 她朝靖榕展开一个美丽的笑,却发现靖榕并未在看她。 顺着陆靖榕的眼光,这才注意到原来她目光此时正驻留在一位白衣美人身上。 那位美人一袭白衣,不染点墨。与初入宫时的若穿宫装不同,她所穿长袍的材质更加轻盈飘逸,那一层层纱织布料将她美好的身形若隐若现的展露出来,那似妖非妖,似惑不惑,似纯不纯的感受,被这么一件衣服彻彻底底地勾勒了出来。她将如墨长发披散,只用一条白色丝带系上。 她的鼻子极挺,眼睛又黑,但脸上却不施粉黛,一副素面朝天的模样。下半张脸上蒙着白纱,那纯白如烟的纱并非不透,却让那张脸徒增神秘。 男人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得到了清纯的女人,就想要妖艳的,得到了妖艳的,就想要大气的,得到了大气的,就想要小家碧玉的,得到了小家碧玉的,就想要温柔端庄的,得到了温柔端庄的,就想要野性狂妄的……归根到底,男人要的女人,不过是得不到的女人而已。 而那一层纱,除了让她的脸保持了神秘之外,还徒增了一点“得不到”的意味。 “那人是谁?”文音小声在陆靖榕耳边问。 而靖榕却是没有回答,只是对她摆摆手,示意她不要再问下去了。这五人之中,靖榕最熟悉的是文音,最不耐的是明凌,最不愿得罪的是欧阳素问,而这韩星柯……靖榕用余光看了她一眼,又记起欧阳素问曾对她说过的话。 不知底细——欧阳素问用一句不知底细来形容韩星柯。 韩星柯虽说是猎户的女儿,可一个猎户的女儿见到这样的场面,怎么能不怕呢?几十人站立两旁,又是在大内皇宫,虽不及皇后出行,亦是万千瞩目。 相较于那马夫女儿出身的明凌,韩星柯表现的,太不像一个以打猎为生的少女了。 而明凌……经过两年历练,她的脾气变得有些内敛起来,面对靖榕与文音,不再一味地好勇斗狠,想要将两人置之死地。但有些事情,却还是一样改变不了。就像她在众人的瞩目之下,她的手,难以制止地颤抖着——是怕?还是兴奋?陆靖榕不得而知。只是她虽然将那双颤抖的手藏在夸大的袖子中,却逃不过靖榕的一双眼。 五人各自上了一顶轿子后,晃晃悠悠地被抬进了另一座宫殿之中。 轿中靖榕闭目养神,不自觉竟有些睡意,朦胧中似乎听到有什么人一喊:“轿停,舒秀宫到,各位小主请下轿。” 靖榕一个激灵便清醒了。轿门就被打开了,只见安福站在轿外,他向靖榕福了福身子,对她恭顺说道:“陆小主,请下轿,舒秀宫到了。” 韩星柯、陆靖榕、明凌、欧阳素问、文音,五人依次跪在舒秀宫大殿中。 大殿里点着南疆进贡的檀香,那一丝丝青白的烟从貔貅镂雕的香炉中飘散出来,又消失在空气了。两边站着两排侍女,皆是一样的身高、体型,穿着一样的宫女服装,梳着一样的发髻,连脸也是极其相似的。 光滑可鉴的黑曜石地板上模模糊糊地倒影出五位少女俏丽的倩影,靖榕低着头也看不到周围状况,只听到一连串的脚步声传来,有什么人走到了他们面前,然后只听到安福喊了一声:“起。” 五人起身,只见大殿之上本来空空荡荡的座位上已坐了个人。可那人的面前却垂了道帘子,让人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后面的一个影子。 ——这便是帝君吗? 靖榕心想。 却听到旁边一声轻微的惊叫——原来是文音难掩心中惊喜,竟是叫了出来。 “大胆!”安福厉声喝道。 文音立刻跪地,连头也不敢抬起来。想那纪柔只是因为多看了宸妃一眼,便被杖毙,自己竟在架前失仪,那岂不是……岂不是……文音越想越怕,竟是不自觉地流出了眼泪…… 可那座上之人却只是对安福摆摆手。安福是何等聪明伶俐之人啊,立刻明白了这是什么意思,便走到文音旁边,将文音扶了起来。 “呀,文小主,你怎么哭了?”见文音满脸泪水,安福也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妥,只是虚以委蛇地说了两句体己话,倒是靖榕却拿出了帕子递给文音,让她拭干脸上泪水——只可惜文音脸上那精致的妆容被泪水冲花了。 那座上之人又点了点扶手,虽是一个极细微的动作,可动作刚落,安福便问:“各位小主是为何进宫?可否各自说明理由?” 靖榕听完安福的话后,心中一震。 她们入宫,不过都是因为一个原因——皇明有诏。可此时安福竟是问出这样一句话,便让人突生疑问。 见五人之中无人开口,安福便又说:“请文小主先说吧。” 文音本在拭泪,却听到安福在叫自己的名字,而一抬头,却见周围人都在看她,她虽是大家闺秀,却也没有见过这样的阵仗,一下子便慌了,只听她断断续续,语无伦次地说着:“我只听……只听哥哥说……陛下骁勇善战……是大英雄……是赤国最大最大的英雄……英雄……文音喜欢大英雄……” 她一说完,只觉得脸红的慌,周围的宫女脸上渐渐有了些笑意,不再那么冰凉了,而似乎连上位之人的肩膀,也在一点点抽动…… 既然有了第一个人的开口,那接下来的话,便好说了。 第二十五章、帘后人 明凌抢先一步,跪倒在地,行了个叩拜大礼之后,急忙说道:“陛下乃是盖世英雄,哪有女子不爱英雄的,哪个姑娘心中都是想要嫁一个大英雄的,只是情势所逼,有些嫁了官家,做了诰命夫人,有些嫁了商户,做了个大户人家的奶奶,有些只好嫁给下九流的贩夫走卒,做那一辈子在泥里的可怜女人……” 她一字一句说着,说到官家时,眼底有光,说到商户时,嘴角带笑,可说到贩夫走卒时,却是难掩脸上厌恶的表情——仿佛她似乎就是相爷所出,而非是那下九流中马夫的女儿。 “明凌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嫁给那盖世英雄,怎么能不入宫,怎么能不抓住机会呢?”她语句虔诚,字字清楚,仿佛这就是她所想所愿了。说完,她又一跪拜,虽是将头低下,却用那眼角微微看向那上位之人。 ——那眼神,仿佛一道钩子,勾着人的心。 她本就长得美艳无双,此时穿着橙黄底色绣孔雀图案的长袍,那长袍将腰身收的极细,将她那纤细的腰身完全显露了出来,加之她此时跪倒在地,从那位子上往下一看,便越发显得她腰肢纤细,不莹一握了。 她一张小脸虽是贴地,可头却微微扬起,眼神时不时地向那帘后之人扫去,勾引的意味一看便知。 ——可那上位之人却并无一丝表示。 ——不喜不怒。 她有些尴尬地站了起来,站回原来的位子。寻常男子,若是看到她这副模样,早已魂不守舍,早早地将她拥抱入怀,收入囊中了。 明凌见那帘后之人竟无动作,有些懊丧,她虽心高气傲,但也知道此时不能发作,便有些失魂落魄,甚至连本来笔直的脊梁都有些弯了。 “韩小主可否回答问题?”若说文音,安福还会冠冕堂皇地安慰两句,可那明凌,安福却不闻不问,直接开始询问韩星柯。 那韩星柯灿然一笑。 她上前一步,抱拳拱手,施了个江湖礼数。她此时身穿纯黑色长袍,那长袍乃是劲装改良。 本朝女子,虽是有养在深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大小姐,亦有争战沙场,不让须眉的女巾帼。女子虽不得从政,但亦有不少红妆为保家园上阵杀敌,立下赫赫战功的。所以女子着劲装在本朝非但不算出格,还算是一种潮流。 韩星柯长得算不得清秀,与南方女子相比,她所有的,是一股野性狂傲的味道,若是让她身着端端正正的宫装,反而别扭,倒是这一袭劲装让她穿出了一丝侠骨柔情。 那飒爽英姿,勃勃生气扑面而来。 “陛下容我直言,我乃猎户女儿,那日入宫不过是我一时冲动。两年之前一日,我在山中捕猎,见有一女子在林中哭哭啼啼——后来我才知道,那位韩小姐奉召入宫。而那位小姐亦有心上之人,陛下虽是九五之尊,可那韩小姐却只要弱水一瓢,于是我便与那韩小姐互换了身份,她得她幸福,我则入宫。”她将话说完,又是一抱拳拱手。 ——竟丝毫不掩饰自己并非韩家小姐身份。 ——若是帝君怪罪下来,恐怕那韩家,必是诛九族的罪过。 可…… 那上位之人竟无一丝表示,他只是换了个动作,将右手撑着额头,仿佛兴致缺缺的模样。 连安福都知道了这几人的底细,那陛下怎能不知道?靖榕心想,在他们面前掩饰自己的身份,无异于小丑跳梁,自以为自己掩饰的很好,实则已经被人摸清了底细。 安福点点头,又来到欧阳素问面前,问道:“欧阳小主,可有什么要说?” 那欧阳素问上前一步,她不跪不拜,亦未出声。大殿里寂静的很,而这种寂静在不断扩大。所有人都疑惑地看她,可她却并未做出什么动作。 ——久了,人们竟闻到一丝香。 那香与大殿里所燃的檀香不同,那香似麝非麝,似兰非兰,看似极淡,却并不溶于檀香之中,初闻时不觉什么,可却越闻越觉得好闻。 这时人们才发现,原来这香,竟是从面前这个女子身上散发出来的。 此时,欧阳素问才淡淡开口,声如莺啼,亦如泉水叮咚,是说不出的好听:“从小,我便做过这样一个梦,梦里的地方高墙红瓦,金光璀璨,周围都是美轮美奂的屋子,说不出的富丽堂皇,我走到一间最大的大殿门外,可大殿门却突然开了,我见到一位英俊高大的男子将我的手执起……” 话说到这里,她便不说了,后面的话,仿佛一个钩子,勾住了人的心。 帘后的人似乎有了点兴趣,又换了个动作,将左手抵住了额头。 欧阳素问继续说:“若是只做一遍这样的梦,可能还不算什么,可从我记事起,我却一遍一遍地做着这样的梦——后来我想,也许我是天生属于这里的。” 她低头浅笑,那一抹娇艳的温柔。此时虽是白纱蒙住了下半张脸,可那露出的眸子写满了柔情,却是难掩的风情。 “想来,我是天生属于这里的吧。”韩星柯淡淡说着,然后伸出右手,将脸上面纱轻轻解下——周围穿来了淡淡地抽气声。 ——那绝美的女子,那倾世的容颜。 看到了自己想要达到的效果,韩星柯在心中得意:此时陛下也必会被我所迷吧,虽是后宫佳丽三千,可三妃一后已老,那容颜虽是动人,可惜已出老态……哪有不喜欢年轻女子的男人呢?何况这一张绝世的容颜…… 她略一抬头,想要看那上位之人反应,可却惊讶地发现,对方竟依旧是那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并未将帘子升起。 韩星柯心中愤恨,却不敢发作,只好回到原来的位子,只是拿着面纱的那只手捏的死紧…… 安福点点头,来到陆靖榕面前,恭顺文道:“陆小主的回答呢?” 陆靖榕上前一步,如寻常宫人跪拜君主一样,行了一个跪拜之礼,这礼行的极正,不媚不妖,不柔不造作,只是单单纯纯的一个行礼而已。 靖榕回答道:“陛下宣召五品官员以上未嫁之女进宫,爹爹陆廉贞乃是鸠阁之主,属朝廷三品大员,爹爹只有我一个女儿,我便来了。” 她的答案最少,亦最不煽情,只是呆呆板板地将一个事实论述出来,不像文音、明凌谈的是自己对帝君的思慕,亦不像韩星柯,不谈自己并非陆廉贞亲生女儿一事,亦不像欧阳素问,谈自己曾做梦梦到自己将来进宫的事,她只是将这个普通的原因说了出来。 可就是这样一句话,却引的上位之人猛地站起! 第二十六章、明凌 “来人,将帘子移开!”从帘子后面传来的,竟然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帘子被一点点移开,在众人满是好奇与希翼的目光中,帘子后面的人也终于露出了她的真面目——那是一个略上了年纪的女人,胳膊略支在副手上,扶住自己的侧额。她的皮肤白皙,额头饱满,鼻梁挺俏,双眉入鬓,凤眼伶俐。虽是眼角有了些皱纹,但却还算得上是一个绝色的女人。 ——最重要的是,她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如醇酒般的风情。 年轻的女子,胜在青春靓丽,在情场上无往不利,可她们却往往敌不过那些年长的女子,时间在女人身上留下的害处永远比益处多的多,可好在至少它留下来了一样最有用的东西——风情。 而这种风情,却无法在年幼的女子身上找到。 那女子松松垮垮地坐在位子上,散发着一副慵懒而又漫不经心的散漫感…… 可五位女子心中,却皆是一震。 这年长女子身上穿着的,不就是天下少女皆梦寐以求的凤袍吗,那明黄的颜色,顺滑毫无瑕疵的质地,上绣九翎凤凰的图案,无一不在昭示着眼前这名女子的身份。 ——皇后!这位坐在帘子后的人,竟不是庆隆帝,而是皇后! 几名秀女将头低的更低了——她们刚刚的所言所语,无异于架前争宠,而若是面前是庆隆帝的话,许就是不大不小的一件事,可偏偏,那帘子后的竟是皇后。 皇后,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们不要怕。”坐在高位的皇后开口,声音清丽,有微微带着一丝磁性,算得不黄莺出谷,但却如一阵夏日微风,“这选秀的事情本宫是知道的,自是不会怪你们。” 众人这才松了一口气。 可却又听皇后说:“皇上两年前病了,太医院束手无策,幸而上天庇佑,皇上的病虽然严重,但却无性命之虞,只是整日酸软,人没力气。” 原来这就是皇家猎场的春猎并未开始的原因——因为帝君病重,身而无力,所以这春猎才搁置了下来。可若是今年安福未把几人放出,那岂不是…… 想到这里,靖榕微微看了看安福脸色,却发现他亦在看自己。 “民间一有冲喜一说,想来也是今年帝君红鸾星动,便宣召了各位秀女入宫……”她只谈秀女入宫一事,却绝口不提秀女入宫后境遇。“既是入了后宫,便要做好一辈子留在宫中的准备。帝君虽是病重,却把选秀的权力给了我……” 言下之意,便是皇后要她们生便生,要她们死便死,要她们独享荣华富贵抑或是在冷宫中孤单一生,不过是皇后一句话的事情。 众人的心,沉了下来。 皇后却还是一派风轻云淡的模样,她微微一笑,将摆在额前的手方向,慢慢坐起,一步一步走到众人面前。 她从文音看到明凌、从明凌看到韩星柯,从韩星柯看到欧阳素问,最后才站在了陆靖榕面前。 “你是陆廉贞的女儿?”皇后问。 靖榕点头称是。 皇后粲然一笑,点头说道:“倒是女儿随父亲,很有乃父之范。” 她这句话说的既无讽刺之意,又无表演之情,只是淡淡地将一句话说出,仿佛事实一样。可是,她又怎么能不知道,那二十六岁的陆廉贞,怎么会有一个人名义上十六岁的女儿呢? “谢皇后夸奖。”靖榕亦是仿佛不知道一样,回了这样一句。 “咦,这是什么?”皇后将靖榕的右手牵起——那手上原有三条淡淡的抓痕,乃是那只鹦鹉所赐,此时竟被皇后发现。 靖榕亦是不卑不亢,不怕不怯地回答道:“乃是一副雨落残荷图。” 那三条抓痕,自是无法掩藏。为避人耳目,靖榕在自己手背上画上了一副雨落残荷图,那三条抓痕被很好地掩藏在荷叶的脉路里,让人不易发觉。 “倒是多才多艺。”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却别有深意。 她一转身,回到高位上,又如原来一般,以左手点额,朝安福微微点了点额头——这一幅姿态是说不出的妩媚迷人,绝非这些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所能比拟的。 安福朝皇后微微一俯身,大声说道:“文音、明凌、韩星柯、欧阳素问、陆靖榕五人听旨。” 五人慌忙跪下。 “皇后有旨,御林军统领文扬之妹文音,年芳十七,端庄典雅,姿容秀美,名门闺秀,温惠宅心,今晋封为翎妃,赐天心院。接旨谢恩呐。”安福喊出,竟是文音封妃。 随后安福又说道:“明凌、陆靖榕、韩星柯、欧阳素问四人,毓生名门,端良著德,封为贵人,旨谢恩呐。” 众人听后先是一愣,再是一惊。 靖榕想过无数种可能,却单单没有想过这一种。待到四人已叩拜完毕,她竟还愣在那里。 “陆小主,不,陆贵人,怎么不谢恩?”安福在陆靖榕耳边低声问道,陆靖榕这才回过神来,对皇后深深叩拜。 那皇后脸上有了点笑意,起身离开。 临走到五人身侧的时候,她却又突然停了下来,说:“哦,对了,即是封了贵人,自是要有居所的,这样吧,四位贵人赐四季园,陆贵人恰好可以住那临夏阁。” 众人自是称是说好。 等这么兵荒马乱安定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的事情了。 这一日,靖榕正坐在回廊上发呆。 这做贵人的日子无聊的很,除了每日早起去皇后那请安,加上一天三餐,竟是没有别的事情了。这日子安定,半分比不上林子里的两年的胆战心惊,可人虽是安定的,心却静不下来。 眼前荷叶田田,亭亭玉立,中有白莲点缀,真是说不出的清雅秀丽,可靖榕却半分提不起欣赏的兴致。 午后的阳光总是散漫的,恰好临夏阁又又依水而建,所以虽是六月,但温度还是不高。靖榕看着眼前景致,竟产生了一种昏昏沉沉想要睡去的感觉。 可就在她要闭上眼睛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女声。 “陆贵人真是好兴致啊。”靖榕一个激灵便醒了。她有一瞬间茫然地看着四周,当看到明凌从远处走来的时候,她那本来懵懂的睡意才终于消散。 第二十八章、野心 “她这人,好生讨厌。”见明凌消失在院外,文音这才把话说出,仿佛憋了许久似的,呼出一口气。 靖榕对她微微摇头,轻声说道:“她亦是可怜之人。” 说罢,便站起身来,将文音引入临夏阁中,又对着后面跟着的一干侍人说:“你们就候在这里吧。” 文音自然是听靖榕的话的,便对身后的宫女嘱咐了几句,就陪靖榕走进了临夏阁中。 一进门,靖榕也不把门关上,而是拉着文音走进了卧房。靖榕卧房并无大动,只是将原来那雕花木床换了的更大而已,床头白玉花瓶中放着一朵初开的荷花,散发出一丝淡淡的香。 文音进了靖榕卧房后,微皱着眉。 见文音不开心,靖榕柔声问道:“怎么颦着个眉,像个山疙瘩一样,真不好看。” 说罢,就要那手指去揉文音的眉心。文音亦是不躲,她闭着眼睛,感受靖榕指腹在眉心间轻轻揉着,略有些愤愤地说:“靖榕你这卧房装饰也太简单了……是不是那些下人刻薄你?是不是明凌在对你使绊子?” 靖榕听后一愣,随即将手指放下,对文音说:“皇宫里的仆人虽是势力,可我来这里不过几日,他们怎么能知道我受宠不受宠,且那三妃一后在宫中势大十几年,陛下一直未开选秀,我们是第一个新入宫的贵人、妃子,他们怎么敢怠慢。” 文音点点头,却又不解道:“那靖榕怎么不弄些装饰在卧房里。这卧房看着不像个女孩子家该住的地方。” 靖榕我卧房倒也并非像文音所说,不像个女人家该住的地方,只是里面东西极少,只有一个衣柜,一张大床,几把椅子,一个圆桌,加上一些零零星星的小饰品而已。比之文音那摆满锦衣美饰的房间,靖榕的卧房自然是不像一个女孩子家该住的地方。 靖榕笑笑,轻声说道:“我本志不在此。” 她说的很轻,但这话说完,她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终于松了口气。 “志不在此?陛下虽年方四旬,但还是英武过人啊。靖榕不喜欢他吗?天下的女孩子都应该是喜欢陛下的吧。”文音天真地说。 “我平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游离四海,赏南疆的树海,西野的雪山,北胡的沙漠,东铁的金城。我的心是自由的,可却把我关在一个用黄金打造的笼子里?你觉得,我会幸福吗?”靖榕看四下无人,又回答文音的话。 文音皱了皱眉,没有回话。 “都说你皱眉不好看了,怎么还皱……像个老大人似的……”靖榕又伸出手,去揉文音的眉峰。 “明明靖榕和我差不多大,怎么每次说话的时候,都觉得靖榕像个老头子似的……”文音喃喃自语,话虽牢骚,可语气里却无一丝责备的语气,甚至,还略带感恩。 ——靖榕与文音,怎么能相同呢。 文音幼时虽苦,可却有文杨保护,文杨吃包子时,将肉馅剔给文音,文杨喝粥时,最稠的那一碗,总是放在文音面前,虽然他们无父无母流离失所了一阵,可有在文杨保护下的文音,却如温室里的花朵一样,并未遭受过多大苦难。 靖榕却不同。 靖榕幼时失去双亲,饿了就吃别人丢掉的食物,渴了就喝聚在池塘里的雨水,和狗抢过食物,也差点因为没有失去而死去,直到那一年遇到了陆廉贞,她才终于算是活了。可与陆廉贞相处的那几年,她虽学会了许多事情,可那些日子却不比她当乞丐的日子好多少。她哭过,可哭过之后,没人救她,她就不再哭了;她喊过,她喊过之后依旧没人救她,她就变得沉默了,她也想过逃,可逃跑之后却总会在某个地方遇到陆廉贞。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陆廉贞会牵起她的手,对她温柔地说:“呐,阿靖,回家吧。”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可第二天她却又仿佛回到了地狱之中。 四年后,她变成了陆廉贞需要的那种人——冷静、睿智、大气、遇事不慌、勇敢……她有一切一切成年人所有的品格——那硬生生在四年之内被陆廉贞逼出来的品格——可她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 靖榕看着眼前的文音,突然觉得她很幸运,却又觉得,她实则很不幸。她的幸运源自于她有一个那样好的哥哥,而她的不幸,来源于她所身处的地方——这个皇宫,是多少女人不幸的源泉啊。 “靖榕……你怎么这样看着我?”文音见靖榕盯着她发呆,便这样问着,“为什么你看我的眼神里,似乎透着一点怜悯呢……一定,一定是我看错了……” 靖榕愣了一下,又回答道:“是啊,你看错了。” “那个欧阳素问来找我了。”文音走到那朵荷花旁边,轻轻嗅了一下。 靖榕看着她,并未接话。 “她说,我贵为妃子,该是巩固自己的势力……”她嘟着嘴,有些不开心地用手点着那娇嫩欲滴的花蕊,“她说三妃一后身后皆有势力,我一人,是无法在深宫中立足的?” 言下之意,便是想要拉拢文音。 文音虽贵为贵妃,可却未承欢宠,与其他四个贵人相比,她多的不过是一个贵妃的名头,若是久未见君,恐怕,这妃子也不过是一个有名无实的称号而已。文音的哥哥文音乃是御林军统领,身后势力不大,比不上欧阳素问的父亲欧阳仁来的长袖善舞,若是有欧阳仁相助,文音今后的日子,许就不那么难捱了。 三妃一后,除皇后外,三妃皆有一子。丽妃生下大皇子秦筝,宸妃生下二皇子秦笙,柔妃生下三皇子秦萧。这三位皇子都是一表人才的人物,陛下亦是康健,若是未在这三人之中立下太子。 只是三天前在皇后的口中听到陛下病重的事情——恐怕是这三人之中有一人按捺不住,想要做着太皇太后了…… 第二十九章、锦帕 “你觉得如何?”靖榕一问,若是文音不想与那三妃一后争,那便是最好的;若文音想要与那三妃一后争,靖榕可在暗中帮助,可若是要她直面那三妃一后,她是绝不愿意的。靖榕可做那幕后操手,却不能去做那人前的靶子。 ——只是无论文音答案如何,靖榕一样尊重。 听完靖榕问题后,文音努了努嘴,低声说道:“怎么你也要我做个选择……我来这皇宫,只是因为倾慕陛下,权利什么的,我并不敢兴趣——况且,我不去害人,难道别人还会来害我吗?” 听着她那天真的话,靖榕竟不自觉地颦着眉。 “你还说我皱眉难看……你自己怎么也皱眉了?”文音学着靖榕的样子,揉了揉她的眉心。 “你不愿意与欧阳素问合作?那样绝色倾城的美人,日后必会得到皇宠的,现在得罪了她,恐怕对将来不好……”靖榕连忙说。 文音却对靖榕笑笑:“靖榕也说是将来的事情了……将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将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 “是啊……将来的事情,又有谁知道呢?”听文音这样说,靖榕竟也不自觉地重复起她的话来。 ——她一向想的多,总希望把一个问题所有的答案都想清楚,只可惜她不是什么神算,只是一个想的很多的女孩子而已,亦总是忘记,这未来的事情,不是她多想多念便可以解决的。 一想到这里,她那担忧的心似乎减少了一些。 这时候,文音嘴边露出一个坏笑,四下一看无人后,偷偷凑近靖榕的耳边,轻声说道:“我不和她合作,只不过是因为她张的比我漂亮而已。” 说完,捂着嘴就笑了起来,被文音感染,靖榕竟也不自觉地笑出声来——这是她笑的最开怀的一次。什么烦恼、什么任务、什么未来,都似乎统统在笑声中消失无踪了一样。 可是…… “翎妃,陆贵人,何事笑的这样开心?”门外竟传来一个略带磁性的女音。 ——是皇后! 两人笑声戛然而止,齐齐跪倒在地上。 ……也不知皇后是什么时候到来,到底听到了什么……又到底,是从哪里听起的…… ——靖榕相信自己的耳力——陆廉贞曾训练过她,五十步之内的脚步声她亦能听的明白,只是刚刚笑的开怀,竟没注意外面的动静…… “皇后万福。”两人齐声说道。 “这些虚礼就不必了,你们起来吧。”皇后说完,就进入了陆靖榕的屋子,见靖榕卧房里面的装饰古朴,不禁一愣,怪的是皇后身后竟无侍卫随从,只是皇后一人前来,甚至连安福都未跟在皇后身边。这点靖榕虽是觉得奇怪,但却不敢问出。 皇后坐在屋内其中一张椅子上,文音、靖榕两人站在一侧。 “怎么不说话?刚刚不是聊的开心吗?”皇后见两人沉默,便问了这样一句。 文音心虚,自然不敢多言。倒是靖榕上前一步,对皇后说道:“翎妃娘娘说臣妾的屋子太过朴素,是否是因为臣妾太懒的关系……所以……” 说到这里,她似是微微低头,嘴角露出点笑…… “原来是这样……”皇后亦是走到那朵初荷之前,嗅了嗅那荷花香气,“这屋内装饰简朴,应是与陆贵人性格有关,想来陆贵人必是一个大气不羁之人。” “皇后谬赞了。”靖榕急忙谢恩。 文音身为贵妃,品级只在皇后之下,与那三妃齐平,此时她与靖榕站在一起,可皇后却只夸靖榕而不夸文音,若是文音是那小气之人,恐怕此时早已在心中与靖榕结下梁子。 只可惜靖榕与文音两人过了两年互托生死的日子,心中早无芥蒂,在文音心中,靖榕早已经成了一个能与文杨摆在同样位子的人了。若是文音未在森林中遇到文杨,恐怕此时还是心心念念着这个哥哥,只可惜文音遇到了哥哥文杨,文杨缺对她置之不理,把她丢在林子里。她虽是觉得哥哥必是有苦衷的,却一样无法介怀。 “陆贵人可喜欢动物?”皇后问。 靖榕不知她为何会问这样的话,一时间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自是喜欢的。” 皇后唇边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将那插在瓶口的荷花拔出,因是瓶子里面倒了点水,所以零星水底滴在了皇后的手背上,皇后也不介意,她说道:“本宫倒是很不喜欢东西,什么鸟啊,蛇啊的,本宫最是讨厌了。” 靖榕听后一愣,似是觉得皇后知道了什么,可她却又不敢确定。 只见皇后从袖口处拿出一块帕子,那帕子雪白,质地轻盈,上无一丝拙色,想来必是极好的质地。皇后用帕子将水珠拭干,后见帕子上竟还有个踏雪印梅图,便笑着对两人说道:“这块帕子,原来是纯白无暇的,上面也没画什么图案,只是有一天陛下不小心把朱砂滴在了这帕子上面——本宫又极是爱惜这块帕子的,又舍不得丢掉,就只好寥寥添上几笔,作了张踏雪印梅图,倒是比原来的帕子看着喜庆的多。” “皇后说的极是。”文音与靖榕两人连连称是。 只是靖榕将手交叠,左手叠在那右手之上——右手上的伤痕早已经好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那三条伤痕竟似乎散发出淡淡的热,似乎在提醒着谁一样。 皇后与靖榕、文音两人拉了些家常便走了。只是走时将靖榕插在床头的那朵荷花也拿走了。 “我一直觉得皇后端庄雍容,没想到竟是这样一个亲厚之人呢。”文音有些兴奋地说道,她初见皇后时,被狠狠地吓了一跳,本以为皇后该是如宸妃一般凌厉的人物,却没想到竟是十分和善的。 “亲厚吗?”靖榕喃喃自语,那手上几不可见的抓痕似乎又开始隐隐疼了…… 第三十章、帝后往事 皇后一人走出临夏阁,来到大门口,只见外面浩浩荡荡地站着十几排宫人侍女,为首的便是安福。 安福见皇后出来,便赶忙迎上去,急切说道:“可让奴才好一通惊吓,娘娘您怎么就一人进了那临夏阁,还不准奴才等人陪往——这要是有个万一……” “万一?”皇后凤眉一挑,嘴角颦着一抹浅笑,端是淡淡说道,“万一有什么?莫不是怕那两个孩子对本宫不利?” “奴才不敢……只是……只是那陆靖榕……”一听皇后语气里有些嗔怒的意味,那平素极善于察言观色的安福急忙下跪,“只是那陆靖榕毕竟是……毕竟是那个人的女儿……” 皇后笑笑,那脸,虽不如年轻女子般娇羞动人,却是风情万种,撩人心魄:“陆廉贞的女儿又如何……她又不是陆廉贞……况且,你觉得陆廉贞会傻到这个地步,派自己的‘女儿’来刺杀本宫吗?” 安福低下头,不发一语。 至于这陆廉贞为何想要刺杀皇后,别人或许不知,可这身为皇后亲信的安福,却明白的一清二楚。 皇后并非赤国人,她本是在赤国东边一个名叫东铁的边陲小国的一位农家女,帝君落难,流亡到东铁,又困又饿,累到到路边,被当时的皇后遇到,皇后心善,便把他带回家诊治。 ——这才有了这么一段姻缘。 两人经过三年,闯过敌军阵营,遇过风餐露宿,尝过毒酒噬心……这么一步一步走下来,终于在帝君二十二岁的时候,登上帝位。龙袍加身,九龙凌顶,百官朝拜,三呼万岁。 而帝君亦非薄情之人,他只心系那是民女的皇后——铁凝心。他力压百官所鉴,甚至不惜与祖制相抗,清三宫六院,修独凤楼,只为迎娶一个异国民女,封她为后,站在自己身侧,受万民爱戴。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皇后执掌凤印五年,后宫安泰,偶露欢声,奴婢下人每每称颂皇后之凤德,只可惜……只可惜皇后无子。 非但无子,连公主也未可见。 ——百官们,开始骚动起来。 从这异国皇后入宫之时,这声音就从没断过。 ——选妃。 ——国不可一日无君,君不可一生无嗣。 这选秀的折子如雪花一般拥入皇上的御书房——第一年的时候,只有几封,帝君只当看不见,到第五年的时候,皇后无嗣的消息,竟是连街头小儿都当做开玩笑的谈资…… 可帝君,一直在瞒着皇后,不让那纷呈的消息飘到后宫里。 直到有一天。 “若愚。我都知道了……”一日,皇后与帝君两人用膳完毕,皇后突然开口,他们两人一向直呼对方的名字,从不用那虚伪的称呼。 “凝心……哪怕……我不会再选妃的……”就像多年前帝君曾对皇后说的那样,一生一世一双人。哪怕皇后五年无所出,哪怕他们两人再无子嗣,他也不会忘记皇后的情意——毕竟,她比所有人,甚至是她们的孩子,都重要多了。 可是,那个退却的人,却是皇后…… “陛下……”她不再称呼他为若愚,而是开始称呼他为陛下,“臣妾以为,李尚书之女年逾十五,姿容秀丽,贤良淑德,堪当良妃。” 那庆隆帝一下子就从椅子站了起来,椅子打翻在地,发出一声巨响,周围奴婢仆人齐齐跪下,无人敢发一语。 帝君是一个何其深沉的人啊。被迫出宫,他未怒过;兄弟阋墙,他未怒过;藩王逼供,他亦未怒过……此时,却只因为皇后一句话,几个字而大怒起来。 可是,他虽是怒,却亦未责怪皇后半句。 君上拂袖而去,只留皇后一人在那空旷大殿之中,左右站的宫人婢女,无一人敢开口。 可帝君,终究还是对皇后情深意重的。哪怕皇后说出了那样的话,帝君还是守着自己的誓言,顶着众人施加的压力,不肯退却一步。 但有一件事情改变世人命运的事情,发生了…… ——皇后遇刺。 这深宫内院,警卫森严,却有一黑衣人擅闯入后宫内院,非但闯入,甚至未被一人发现。等那皇后的尖叫传出,那黑衣人早已经不见了…… 而那锦衣玉被的床上,留下的,除了皇后那大摊大摊的血迹外,还有一根黑色的鸠羽…… ——直到看见那根鸠羽,皇上的心,才终于开始松动了起来。 鸠阁! 江湖上第一的杀手组织。只有有钱就可以请动鸠阁中最好的杀手,也只有鸠阁里的杀手才有潜入大内后宫的本事。可是,是谁请了杀手来刺杀皇后?莫非那些人,终于开始要动手了吗?也正因为这件事,才让庆隆帝下定决心,且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去收服鸠阁这个组织。 但此时此刻,这件事,帝君终究没有查下去。 而另一件事,却这么悄然无声的发生了。 十五日后,李尚书之女李玉容入宫,封丽妃,赐亭云宫。次年产下一子,赐名秦笙。 秦笙?是对谁的情深呢? 此后,帝后的关系,突然变得微妙起来。并非他们不爱对方,他们对互相也并未显出那一丝丝的不满,只是有些什么东西,似乎变了…… 就像一棵长在一起的并蒂树,看着两棵树的枝干还是相缠相绕,不离不弃的,可根部,却开始一左一右往两边生长了。 有些东西,一旦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有了第二次,就会有第三次。 生下秦笙的第二年、第三年,帝君又娶了两位大臣的妻子,年长的那一位封为宸妃,略年幼的那一位封柔妃。那两位大臣都是几朝老臣,一文一武、一刚一柔,平素极不对盘,没想到这两位大臣的女儿亦是一个如火,一个如冰;一个如水,一个如油,半分不能相容。 可帝君恩泽布施,却半点也没有偏颇。第四年,二皇子秦筝降世。第五年,三皇子秦萧出生。 这三位皇子的降世,也终于让后宫有了一点点生气,那散布在后宫上的阴霾,也终于日渐消散了。 第三十一章、千缕 可后宫之中,却越发汹涌起来。 虽然看似每一个人都言笑晏晏地庆贺三位皇子的降生,可储君,一个就够了。 那三个孩子的战争,从还在母亲肚子里的时候就已经打响了。而他们的母亲,却早已经帮他们把战场开辟好了。原本,宸妃、柔妃两位,一个是大将军之女,一个是首辅之女,是除了皇后之外,地位最高的两人。 他们两人不傻,不会将矛头直接指向对方。那丽妃,就成了一个活靶子。后宫争斗,本该是由丽妃的陨落而开始的,可奇怪的是,只是一个尚书之女的丽妃,竟颤颤巍巍地在后宫之中站稳了脚步。等到所有人都回过神来的时候,丽妃,已经成了除皇后、宸妃、柔妃之外,后宫之中最大的第四股势力了。 后宫中出现了一个奇妙的平衡。与其说是奇妙,不如说是微妙。 皇后不管宫中妃子之斗,宸妃、柔妃并成水火,丽妃身处世外,这样的格局,延续了几十年。宫中日子,看似繁花似锦,实际上,不过是一摊死水而已,而这样的日子,那几个女人,竟过了十多年却还不厌。 ——这或许就是权力的魅力吧。 直到有一天,年近十六岁的陆廉贞入宫,而他所代表,乃是鸠阁之主的臣服。帝君一阵称赞陆廉贞之能,并赐予他三品官职,鸠阁之名不变,只是将其归入朝廷管辖。 可那刺杀皇后之人,却依旧没能从陆廉贞口中问出。 “陛下不会觉得刺杀皇后的人是我吧……”虽是面对的是真龙天子,可陆廉贞的语气,却依旧是轻佻无谓的。“十六年前,我方不过是襁褓中的婴孩,怎么刺杀的了皇后呢。” 犹记得,那时候陆廉贞是这样说的。 可是在皇后面前,他却又是另一番话语了。 “皇后娘娘,刺杀你的人是谁,我们都明白。我现在还不是鸠阁之主,师傅说,他未尽之事,需要由我来完成,否则,那鸠阁之主的位子,我是坐不稳的。” 而皇后听了她的话后,却是一份不乱,只是笑笑。 这便是这皇后心腹安福所知道的事情了。 ——皇后心中,终归是苦的吧。不然为什么会在帝君病重之时却不用那神医所说之法治疗陛下呢?那时,当安福听到皇后的那个计划的时候,心中想的,竟只是这件事情。 他看过皇后盛宠极盛之时,再对比此时状态……连安福都只觉得心中极苦,又何况是身在其中的皇后呢…… 可皇后,却依旧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不喜不怒,不笑不哭——一副那身在帝王身边,后宫之主,那理所应当有的样子。 那陆廉贞豪言壮志想要杀死皇后的音容犹在——安福从不觉得陆廉贞是一个光说不做之人,他说出的话,必然会有接下来做到的事,只是时间发生早晚的问题。 此时陆廉贞已经有二十四岁了。八年后的今天,陆靖榕进宫,又会给后宫带来怎么样的变化呢…… 安福静静沉思着。 只是当他抬头再看皇后的容颜的时候——那不喜不怒,不笑不哭,是后宫之主理所应当的模样,却有了一丝丝的皱纹,才惊觉已经过了这样久了。 也许那孩子的到来,然而是好事呢……安福这样想着,搅乱一池死水,才能焕发出一点生机,不是吗?只是自己,无论如何也会保护好皇后的性命的。 “摆驾,回宫吧。”皇后淡淡地说了一句,才把安福的神拉了回来。 一大群人,如潮水来,如潮水褪,而在这偌大的皇宫里,这不过是一处极小的剪影而已。 ——————————我是过去结束的分割线—————————— 这一日,天气晴好。 宫中无事,一如平常。 靖榕如往常一般,坐在栏杆前赏荷。突的,一个侍人飞快地从远处跑来,那侍人长得不高,人且消瘦,但腿却极其有力。等走到靖榕近前的时候,忽的下跪,开口说道:“陛下有旨,宣各位贵人入宫。” 说完这句话后,有飞也似地往门口跑去,想来是为了把这口信传达给其他宫苑的人。 靖榕一低头,看着水中倒影——那清澈的水面中,倒映出一位少女纤细的倩影。那少女唇红齿白,肤细发黑,此时梳着一个松松垮垮的云鬓,只用一根白色绣金线发带拢着。因为贪凉,也并无穿什么繁琐的衣饰,只是穿着一件白底蓝边,绣着几朵玉兰的长衫。款式像极了欧阳素问面见皇后所穿的那一件,只是不如她来的雅致飘逸。 “摆驾……”靖榕年岁虽小,却隐约有了一些架势,宫人们很快准备好了坐辇,只是有一位贴身丫头对靖榕说了些打扮太过朴素,难以虏获圣心这样的话。 靖榕听她所言,又为自己带上了一串珍珠项链,却也记住了那个丫头的名字:这样撺掇主子争宠的丫头,必不能留在身边,免得她一时嘴碎,惹来祸事。 一路上几个抬辇宫人走的极快,可在坐辇上的靖榕却是稳稳当当的。 不过一眨眼时间,便来到了去祸宫。 从皇后口中得知陛下得了怪病,整日酸软,人没有力气,所以才让皇后代为选秀,这才引发一场闹剧,一干秀女在皇后面前争宠,自以为虏获了圣心,却不知道这些动作在皇后眼里,与小丑无异。倒是靖榕本志不在此,反而没丢什么面子。倒是应了一句话:无心插柳柳成荫,有心栽花花不开。 “莫非是帝君的病有些好转了吗?”靖榕在心中想着。帝君病了有两年之久,太医束手无策,寻访天下名医,却无法根治陛下的病,这才开了选秀,将一干秀女选进宫,当做冲喜之用——可进宫之前,竟让她们厮杀两年,只取剩下那五人——想来,这所谓“冲喜”恐怕是很不简单。 帝君的病症先是肚寒,再是手脚冰凉,最后四肢无力,只好瘫倒在病床上,虽是还能进食,亦能说话,脑子也是清醒的,但手脚无力,极难动弹。朝政也在两年之前搁置了,可国终究不可一日无君,于是这朝政一分为三。 三皇子秦筝为柔妃之子,司文职,他本就是两朝元老,首辅大臣的孙子,有这样一位皇子在,这首辅大臣,自然不会有外心了。而二皇子秦筝为宸妃之子,司武职,他亦是开国元帅的孙儿,那位开国元帅虽是莽撞,却爱极了这一位钟灵毓秀的孙儿,有这样一位孙儿压着,也自然不会出什么大事。 而这大皇子秦笙,则司监督之职。他既无如二皇子、三皇子的后台权势,虽是比二皇子、三皇子年长几岁,但终究未得到太子的位置,吾皇把这一职位交给他,看似器重他,可更多的,分明是为难。而为何父亲要为难孩子呢?这点事情,在皇家,永远是说不清的。 此时,坐辇被慢慢放下,一个侍女快步走到靖榕面前,将身子压低,跪倒在地上。 靖榕奇怪问道:“这是……” 只见那低头的宫女小声说道:“请贵人踩着奴婢的背下坐辇。” 靖榕一愣,温和说道:“不,不用了,你去把小凳拿来……” 可哪知话未说完,那侍女竟是跪下了,非但跪下了,还那头狠狠地磕着青花石板,靖榕虽是赶忙阻止,但那侍女的额头,还是略被磕出了血。 “贵人……贵人是否有什么事情是对奴婢不满意的,奴婢便是做这个的,贵人却不让奴婢做了……贵人……求贵人开恩……”原来那侍女本是宸妃手下,受够了宸妃虐待,又加之本名之中带一个柔字,更是被宸妃百般蹂躏,但好在这一次宫中突多出来四位贵妃,一位妃子,宫中略人手不足,她这才被调拨了过来。听到靖榕竟不用她下辇,她顿时想到了宸妃的做派…… 靖榕一愣,便将那侍女扶起。那侍女眼中有累,头上又破了,好不凄惨,便动了恻隐之心。又想到那嘴碎的贴身侍女,便又加上一句:“我恰好缺一位侍女,你可否愿做?” 那侍女一愣,竟是想不到这天大的好事落在她头上,还没反应过来。 靖榕见那侍女久不开口,便又说:“你若是不愿意……” “不不,奴婢愿意……”说罢,又跪下了。 “你叫什么?” “奴婢……”那侍女略一迟疑,却又咬一咬牙,说道,“奴婢名叫小柔。” “小柔?”听了这个名字后,靖榕心中略一计较,便对那侍女说,“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你替你改个名字,叫千缕可好?” …… 靖榕与千缕种种,不过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可却一丝不漏地被柔妃看在眼里。 第三十二章、丽妃 去病宫所建自然不如皇上寝宫繁华,但也算得上金碧辉煌,雕梁画栋。左右两边各站着一个宫人,虽是宫人,却身高八尺,体态壮硕,太阳穴微微凸着,这手虽是垂在两边,手背上却是隐隐有一点青筋。 靖榕心下了然,便只把侍人宫女屏退在宫外,独自一人进宫。 本以为其他四人该是欢欣雀跃,早就等在殿内,心心念念盼着陛下临幸,可哪知道,她竟是最快的哪一个。 这去病宫是宫中贵人养病之地,自两年前陛下病倒,便一直宿在这里。去病宫乃是一位高人所设计,冬暖夏凉,无虫无蛀。所以此时虽是夏天,可去病宫中竟有些凉意,且偶有风穿堂而过。且去病宫中并无门窗,只是用一层层白色的曼纱来装饰,风一吹过,曼纱飞舞,竟有一点点如入仙境的感觉。 “竟是有风。倒是稀奇。”靖榕小声自言自语说了这么一句。 却听到有人附和,那声音既美且柔,还带着一点飘渺,加上这周围白纱曼曼,竟仿似仙音袅袅:“这宫中四处皆热,四处皆闷,却唯有这去病宫中有风,确实稀奇。” 只见一只玉手拨开眼前曼纱,那玉手如雪,称在那白纱上,竟无一丝突兀之感。而一位宫装丽人,则袅袅婷婷立在那白纱之后,丽人极美,却不及宸妃明丽动人,却带着一股子飘渺仙气,虽是略有些上了年纪,却一点也不显老态,反而是越发的动人,让人不忍亵渎。 而这位美貌女子,让人记住最深的,却不是她的仙气,而是眼角下的一点泪痣…… 靖榕急忙跪下,口称:“丽妃娘娘金安。” 原来这仿如仙女般的宫装丽人,乃是帝君娶的第一位妃子——李尚书之女,丽妃。 宫中的女人,总是有这样那样的本事,将自己的年龄掩盖的很好——皇后如此,宸妃如此,丽妃亦如此。这三妃一后,哪一个都看不出已经是可以做靖榕母亲的年纪了。 因为啊,宫中的女人,她们身后的势力是资本,他们的子嗣是资本,他们那长盛不衰的容貌,亦是资本。她们用这些资本换取圣宠不衰,不知不觉间,这夫妻间的事,在皇家,竟演变成交易的戏码。 那丽妃一愣,便是快步走到靖榕身边,将她扶起,柔声说道:“陛下今日有些好了,听说皇后为他纳了些妃子,就想起来看看。” 靖榕点点头。 丽妃一笑,又说道:“你别怕,陛下乃是明君,又是难得的和善之人,必是不会薄待你们的。” “谢丽妃。”靖榕又说。 “你这孩子,何必如此拘谨。可告诉我,今年几岁?”丽妃看靖榕有些不自在,便与靖榕聊起了家常,倒是半分架子也没有。 “十……十六。”靖榕开口说道。 “十六啊。倒是和我入宫的年纪相仿。”像是回忆起什么往事,丽妃柔声说道,“我亦是这个年纪进的宫,想来,我已经在这个宫中呆了二十年之久了。可转念一想,往事却仿佛还在眼前。我还记得初见帝君时的模样……” 靖榕看着眼前那年逾三旬的丽妃,仿佛陷入了回忆中一样,眺望着远方无垠的天空。 “竟是二十年了。一转眼,我那笙儿都已经十九岁了……”那她声音,既轻且柔,竟仿佛真似从记忆里飘出来。“笙儿丰神俊朗,少年英才,真真像极了陛下过去时的模样……” 父母眼中,孩子总是最好的,陆靖榕亦从陆廉贞口中听过那秦笙的名字,不过陆廉贞对秦笙,却是另一幅评价了—— “秦笙?看起来是个好运的家伙,生的早,占了大皇子的位子,虚长了二皇子两岁,不过,却也是个可怜人而已,身后势力不如二皇子、三皇子,自己的母亲又不受独宠,虽然是个男的,只可惜那宸妃、柔妃也生了两个男孩。这男孩子一多,就不值钱了。况且还是个愣子,半点不如二皇子机灵。”尤记得那时候陆廉贞是这样说的。 ——在那之前,他刚刚到大皇子的府邸上,去白享了一顿山海宴。 可在丽妃的口中,秦笙却成了一个与陆廉贞口中所描述的,完全不一样的人。 “好了,我也该走了。”丽妃本在眺望殿外,此时却突然开口这样说着,靖榕顺着她原本的目光看去,发现那一架架坐辇正从远处被抬来。 丽妃虽是笑着,可眼底却闪过一丝落寂——只闻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说的,便是这个吧。若是寻常人间,当家纳妾,前面几位夫人还可以埋怨几声,可身在帝位家,君上纳妃,前面几位妃子却还需要笑脸相迎,不得露出半分不满意。否则,便是一个欺君之罪。 丽妃缓缓走出宫门,不久便消失在门外,而不多时,一架架坐辇又如潮水一般,涌了进来。 第三十三章、武功 四位经过精心打扮的宫装丽人,一个个从坐辇上下来,飘飘袅袅地走进了宫中,为首的文音见靖榕正站在大殿之中只觉得有些奇怪,看看私下无人,便轻声在靖榕耳边问道:“我打扮的已经很快了,怎么靖榕来的竟然比我还快。” 非但文音将自己打扮的很快,那欧阳素问、明凌、韩星柯也将自己打扮的很快,但她们每一个都来的比靖榕晚。 ——她们哪里知道,靖榕今日并未打扮,只是听了陛下旨意,便兀自来到去病宫中。 “你们扫了眉,换了衣,一个个容光焕发的,便自是比我慢了。我听了旨意便进宫了,虽是第一个到,但也未见到圣颜。”靖榕说的小声,可其他三人却竖起耳朵听。当听到陆靖榕也未得见圣颜后,顿时几人松了口气。 这时候,眼前白纱动了一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侍人,那侍人虽长得清瘦,但人却清俊,可突兀的却是他的一双手,手上筋骨横生,足足比一般人大出四五分。 “各位主子,陛下有请。”那侍人走到五人面前,小声说道。 文音走在最前,明凌、韩星柯、欧阳素问、陆靖榕紧随其后,那一层层曼纱被层层拨开,却发现后面又是一层层曼纱,拨开足有七八层曼纱后,才进到一个屋子里,现在是六月中旬,本是燥热,可这去病宫的宫殿结构却使宫内温度降了许多,可一进入这个屋子,却仿佛进了一个火炉里。 ——屋子中间摆着一个足有两米的大火盆,里面熊熊地烧着热碳,黑的红的搅成一片,有些骇人,又有些诡异。 那火盆后摆放着一张白玉床,床上挂着层层叠叠的黄色曼纱,曼纱上绣着暗纹,而那暗纹虽隔得较远,看不清楚,可那张牙舞爪的样子,却是谁也不会认错的。而普天之下,可以用这一个正明黄颜色的人,也只有一个。 那侍人慢慢走进,略撩开黄色纱幔——几位少女伸长了脖子——虽做的不明显,但也算是有些失仪了。只见那曼纱微微被抬起,只露出床上之人一节白皙的脖子,还有一个略显消瘦的下巴……其他的,便什么也看不到了。 ——文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大大的失望的表情。 而靖榕,却只是侧耳听着——他受过陆廉贞训练,这只有几米的距离,哪怕那侍人声音再小,也是能依稀听到一二的,可让她惊讶的是,那侍人虽离他们不近,她却听不到一丝声响,仿佛他们之间隔了一层透明的墙,虽是能看到,却听不到。 躺在床上的人又似乎说了几句,那侍人微微点头,不多时,那侍人将纱幔放下,将后面的人掩的严严实实,便往前走了几步,大声对五人喊道:“各位主子,请近前几步。” 可那侍人看似喊的大声,但听到靖榕耳朵里,却是声音不大。 五人来到那侍人面前,那侍人说:“陛下有旨,请翎妃娘娘留下,其他几人都回答大殿之中。” 几人面面相觑,但虽是奇怪,但还是终究这样做了。文音倒是一脸雀跃,向靖榕露出一个大大的笑之后,便站到了庆隆帝所躺着的那张床前。可一走近,文音却又觉得突然冷了下来——屋子里放着个火盆,天气又是六月,哪怕这去病宫结构神奇,冬暖夏凉,但怎么也不会觉得寒冷。 可那寒冷又分明不是文音的错觉,她只觉得那寒气一阵一阵地袭来,却又不敢动半步…… …… 剩下四人站在原先大殿之中。 大殿空旷,周围无一侍人宫女,四处又都只是白色曼纱,屋顶上挂着几盏照明用的三足金乌造型的油灯,脚下地板上画着一个大大的八卦,黑白分明的八卦分成阴阳,头尾相衔,非黑即白。与那些雕梁画栋的宫殿不同,这去病宫,显得古朴多了。 四个明丽少女站在大殿之中,也没人说话,久了,便有人忍不住了。 “这文音怎么过了这么许久还不出来,不会是……不会是在承恩吧……”说话的人语调尖锐,长相艳丽,穿着艳红色长袍,长袍上绣牡丹,那人手上戴着四枚红宝石戒指,头上亦戴着一朵红珊瑚雕成的牡丹花,身上散发出一股甜腻的香——不是明凌是谁? “陛下久病,怎能遍布恩泽?”这开口反驳的人,不是靖榕,竟是欧阳素问,“况且,陛下身体若是康健了,哪有何必宣我们入宫?我们入宫不过是为陛下冲喜,这病已经没了,又何来冲喜一说?” 欧阳素问连问三个问题,弄得明凌脸上一阵青白。 明凌乃是马夫的女儿,虽是长着一副漂亮面孔,却未见过多大市面,亦是未读过几年书,虽是性格上泼辣了一些,但又怎么比得上欧阳素问伶牙俐齿。 可明凌的脾气,却上来了。 想那两年前明凌因一时气愤,竟掌掴陆遥,害的陆遥脸被破相,而被逐出宫,虽是阴差阳错免了一场大祸,可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不是明凌是谁? 可这两年中,明凌虽杀过人,却没磨灭了她的脾气,反而增长了一些她的戾气。 见左右无人,她竟又恶向胆边生,居然想如掌掴陆遥一般,去掴欧阳素问的脸——她那枚戒指可是刚刚好可以把欧阳素问的脸,弄出一道漂亮的疤呢。 “啪!”明凌将手抬高,不敢置信地盯着前面——她只觉得自己的脸颊越来越热,不多时,上面出现了一个掌痕——欧阳素问竟是先明凌之前,就赏了她一个巴掌。 “你……你……” “不过是一个马夫的女儿,竟想打我?”欧阳素问冷冷说道——那绝色倾城的脸上,竟是有些冰冷刺骨的表情。 “你……你……”明凌被气地说不出话来,竟是又要动手,却被靖榕拦下,可她还在挣扎着要去打欧阳素问的脸…… 靖榕有些拦不住,便对韩星柯说道:“你还要看好戏到什么时候?还不快来帮忙!” 那一脸看好戏模样的韩星柯这才努了努嘴,帮着靖榕把明凌拖到离欧阳素问很远的地方。好在这大殿不小,明凌离得欧阳素问远了,也就不会出什么事了。 可明凌终究不是省油的灯,几次三番挣脱两人的牵制,想要去寻衅报复,却都被拦住了。 “你快点了她的穴!”靖榕对韩星柯说道。 韩星柯一愣,反问道:“你怎知我懂武功?” 靖榕却又反问韩星柯:“莫非你不会?” 第三十四章、密召 听了这一句话,先愣住的,竟是明凌。 乘着明凌一愣,韩星柯也不含糊,双指并拢,直点明凌脑后大穴,明凌毫无声息地,便晕了过去。 “你这样把她点晕了,若是待会儿陛下问起,我们该怎么回答?”陆靖榕问出心中所想,这明凌若是能不动作,自然是最好的,可却没想到韩星柯竟会做的这么干脆,直接点了她的昏睡穴。 那韩星柯小声说道:“我这点穴手法不精,明凌虽是晕过去了,不过不到半刻便会醒过来,我若只是点了她的穴道让她不能动了,虽是省事,但明凌岂是省油的灯,恐怕一朝能动,不但是欧阳素问,你、我都会遭殃,倒不如直接让她睡过去,让她以为做了个怪梦……” ——其实这岂是韩星柯图省事,不过是一时手快,却又嘴硬,便编了个谎,把自己的失误掩盖了过去。 靖榕心中明白,但不点破。 而那欧阳素问站的不远,只见本在挣扎的明凌突然安静了起来,而韩星柯与陆靖榕两人说着悄悄话,自己拉长了耳朵却又听不见,半是着急,半是害怕——却又拉不下脸来靠近那三人,便只好绞着帕子,一张绝美的脸都有些黑了。 好容易见两人说完悄悄话,欧阳素问便想靠近这两人,去套些话,可那大殿另一头轻薄的曼纱突然被撩了起来,那个年轻侍人迈着步子走到欧阳素问面前,施了个礼,对欧阳素问恭顺说道:“欧阳小主,陛下有请。” 而这一句话,弄得欧阳素问那本来发黑的脸,都开始焕发出容光来。什么明凌、什么悄悄话,什么怒气,都被她一把扫到了脑后。 她正了正自己的衣冠,又扶了扶头上的金簪左右看看自己的妆容完美无暇后,便对那侍人点了点头,跟着她进入了曼纱后,随着她的进入,文音却从曼纱后出来,进入了大殿之中。 欧阳素问与文音擦肩而过,她用凤眼一扫,看那文音脖子白净,脸上妆容不改,衣服亦是平整,便知道她在帝君架前什么都没发生。 ——还未能上帝君的床榻吗?欧阳素问在心中冷笑。可面上却是半分不显,一样从容大气地跟在那侍人后面,甚至连本分脚步都不乱。 她本是这五位新入宫女子中最美的一个,而哪有男人会不爱美人呢?况且她这样的美,那种美,甚至会在她拿起镜子的一瞬间,而产生一丝丝的晕眩。 ——天啊,怎么会有这样美丽的女人?这样美丽的女子,竟是我吗? 她一遍一遍的膜拜着这美丽的容颜,甚至不厌其烦地一遍一遍去触碰着她,直到她终于确定,这一张倾国倾城的美人脸孔,原来真的属于她——而今天她便是要用这上天赐予她的美丽脸孔,去征服这个国家里帝位最高的男人。 自古,最好的东西,都流到了这个地方,这个与整个赤国相比,不过是弹丸之地的地方,可这里,却有着这世上最美的女人,最尊贵的男人,最滔天的权势,而当她看到镜子里的美丽容颜的时候,便知道,这个地方,最终都会属于自己。 欧阳素问一步一步地跟在那侍人后面,她此时心中汹涌,可人却越发平静了起来:一定要抓住这个男人!无论如何都要让她为我神魂颠倒!我既然到了这里,便是命运选择了我,我必然会站在赤国的最顶端,命运也会帮我! 而与那欧阳素问的内心汹涌不同,文音心中却在偷偷笑着。 她偷偷往后看了一眼,看那侍人与欧阳素问消失在曼纱后,便三步并作两步,跑到了文音身边。 走的近了,才看到了晕过去的明凌,顿时吓了一跳。 “明凌……她怎么了?莫不是这天气太热,她中暑了?可这去病宫里面凉快的很,怎么会中暑?”文音一连问了三个问题,却都得不到回答。而韩星柯,自然是鼻观眼眼观心,只当没听到文音的问题。 靖榕开口道:“她刚刚受了气,一下子气急攻心,厥了过去。不多时便会好了。” 这当然是骗人的话,这句话,放到韩星柯、欧阳素问面前,她们两个自然是不信的,可听的人是文音,文音本就单纯善良,虽是经历了皇家猎场两年,可其间一直有靖榕保护,两人之间虽有过间隙,却终究是和好了。 而靖榕又一次一次保护了文音性命,文音自然是不会不信的。 所以听靖榕这样说后,文音便喃喃自语道:“我就知道明凌气劲一向是大,可却没想到她还能把自己气晕,看来我要学学靖榕,不能胡乱生气。” 可说完这话,她的眼珠却是滴溜溜的转,似乎知道了什么…… 听她这样说,韩星柯嘴角露出了一点笑,但虽是笑,却也没敢笑的太大声。 “陛下让你留下,所为何事?”韩星柯漫不经心地问着,她的动作不大,声音亦不重,却引得靖榕侧目——韩星柯看似志不在此,却对宫闱之事太过热衷,此番向文音询问帝君架前之时,虽然看似无心,但其实有意。 此时他们四人无异于在经历一场不知答案的考试,可文音却最先走出了考场,略知考题的她,自然成了有心之人询问的对象。 可那只,文音听了这句话后,竟然笑了起来。 文音单纯,不懂掩饰,她那脸上表情,分明有些得意,又带着一点小小的算计,是说不出的可爱。 “怎么?想到什么好笑的事情了?”靖榕虽是不在意帝君架前之事,可看到文音这个表情,也不免起了一些好奇之心,可话一问出,她就后悔了! ——好奇心这种事情,在宫里,是最要不得的!陆廉贞的教诲尤记在耳,可今日她却犯了这样一个大错! 靖榕脸上表情有些恍惚——但文音脸上得意洋洋,并未注意到靖榕脸上表情,而韩星柯则等着文音说出答案,亦是未在意靖榕的不是。 且在靖榕问出后,韩星柯便立即接上了话茬:“好文音,你且告诉我吧!” 可文音,却换了一副样子,她面露严肃,伴着一副脸孔,一字一句地说道:“陛下有旨,不允许我说里面的事情一句。” 而这一句话一出,自是谁也不敢多问了。 第三十五章、解穴 话音刚落,欧阳素问走了出来。 与刚进去时的踌躇满志、一脸骄傲不同,她此时的脸上,竟微微有些颓废,仿佛一只张开了翎羽的孔雀,却恰好遇到了凤凰展翅。孔雀开屏,本是美轮美奂,可与那凤凰展翅相比,却犹如麻雀般不起眼——其中胜败,可见一斑。 见韩星柯、陆靖榕两人正奇怪看着她,欧阳素问想摆出一副骄傲的面孔来,却发现怎么装,都装不像。 那一刻,她甚至想开口讥讽两人——哪怕这两人,根本什么都没有说。可她,终究是忍住了。 自己终归是比明凌骄傲了一些,来的不泼妇骂街一样的姿态,可被两人看到了自己颓废的样子,却无论如何都不能释怀,她一负气转身,想要离开这去病宫,不让两人见到自己那可怜的模样——但却被那侍人拦住了。 “欧阳贵人,陛下有命,请您在这里候旨。”他声音虽不大,但人却挡在欧阳素问面前,不允许她走出半步。 靖榕心中虽是奇怪,但也不敢多问一句。 眼前之人虽是消瘦又年纪不大,但看出来武功不弱——整个去病宫,除门口两个侍卫外,竟只有这样一个侍人伺候。这三人武艺如何,自是不用置喙了。 靖榕所想不错,这门外两个侍人长得五大三粗,全身精肉横生,太阳穴凸起,手臂上满是青筋——这两人乃是外家拳高手,以一敌百,不在话下,虽比不得陆廉贞,可两人联手,亦可在陆廉贞手下走过三十招。 欧阳素问咬了咬下唇,便讷讷走到一边,不再言语。 那侍人走到韩星柯、靖榕之前,对两人恭顺说道:“贵人可否让开,陛下要奴才将明贵人接进去。” 可两人怎么肯让开呢?身后明凌被点了睡穴,此时还没有醒来,只是软软地躺在柱子后面,从那侍人的角度,只是觉得明凌似乎是坐着,可往近前一看,便会发现明凌闭着眼睛——帝君还在后面等着,这明凌怎么能睡得着? 个中蹊跷,这侍人必然是知道了,这侍人知道了,帝君必然也会知晓——恐怕一桩祸事是免不过去了。 这件事情,文音不知。可靖榕与韩星柯却是明白。那韩星柯甚至想抢先去解了明凌穴道,可那侍人竟是更快走到韩星柯前面,使了个四两拨千斤之术,竟硬是让她没有得手。 韩星柯慌了,而靖榕亦是起了飞智,想要尽快想到一个办法。 以靖榕的智慧,若是有个半刻,便可想出一个绝妙的解决方法,可那侍人就在明凌身侧,触碰到明凌身体也不过只用一瞬,靖榕如何能在那一瞬之间想出一个解决方法呢? 韩星柯闭上眼睛,不去看那侍人触碰明凌的身体,而靖榕,则只是退后了一步,亦不闭眼,亦不躲闪。 可…… “好你个……什么……原来是你……”明凌先是怒,再是惊讶,最后,却唯唯诺诺起来,“侍人大人……怎么是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莫不是陛下召唤于我?” 那明凌从地上站了起来,左右整了整自己的衣服,见自己的发髻有些松散,本欲开口责备,但碍于这年轻侍人在眼前,却又不好开口。 “明贵人是为何坐在那柱子边休息的?”那年轻侍人关切地问。这自然是废言了,这侍人武功高强,怎么能不知道明凌是被人点了穴道,可他此时开口,自然必有他深意。 话音未落,靖榕便抢在明凌之前,开口说道:“明贵人突然中暑晕厥,我们便把她扶到了旁边休息。本是想传唤太医的,可转念又一想,陛下还等着我们几人,便不敢擅作主张。” “原是如此……”那侍人点点头,仿佛接受了这一解释。 可反复的,却是明凌! “什么中暑晕厥?我不过是因为与欧阳素问争吵,你们看不过眼……便……”她要开口将自己被韩星柯点穴之事说出,却被那侍人抢了先。 “怎么?明贵人竟是是欧阳贵人有所嫌隙?”他看了看明凌,又看了看欧阳素问,此时那欧阳素问依旧失魂落魄,似乎根本没有听到明凌的话,那侍人又看似为难地说道,“那此时便难办了,若是中暑,明贵人醒了,便可去见皇上了;但若是与欧阳贵人有所嫌隙,那便只好请你们二位去皇后娘娘那里一趟,将事情讲清楚,弄明白,也就没事了。” 言下之意,便是去皇后哪里,将事情讲清楚,弄明白——却见不到君上一面了。 君上病重,今日才有所好转,这些醒来的贵人、妃子才得以见帝君一面,下一次可见面之时,却不知是多久之后了。是以如欧阳素问、明凌之类的人,必然会抓住这一机会,好好表现。 况且那姿容绝色的欧阳素问竟是失魂落魄的狼狈模样,那对明凌而言,是极其有利的。 若是自己这一次在架前得宠……想到这里,欧阳素问便即刻回答道:“确实是我中了署,陆贵人与韩贵人才将我扶到一边坐下,此时我已经好了,麻烦侍人请将我带到君上那里。” 她那跃跃欲试的模样,让人不禁想笑。 “那是自然,请明贵人跟我来。”那侍人引着明凌走向帝君所在。 直到那两人消失。韩星柯才终于呼出一口大气。 她本欲夸靖榕机智,却没想到,却是靖榕开的口。 “你那点穴手法虽水,可解的时间却是恰当好处,这才免得一场大祸。” 韩星柯一听,却是一皱眉:“我知道自己的深浅,我虽武功不济,但这穴道,却不是这么容易被冲开的……刚刚不是因为明凌她穴道解了,自然而然醒来的……” “你是说……”下一句话,靖榕却并未说出。她不笨,而韩星柯亦是聪明人。聪明人说话,只说半句,下面半句,便是个人的领会了。 而文音却还不明所以地问:“什么武功?什么深浅?” 可靖榕却不回答,只是笑笑。 ——既然明凌的穴道并不是韩星柯解开的,那能解开她穴道的,只有一个人。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第三十六章、火盆 明凌所呆的时间,竟是比欧阳素问还要短,只是出来时候的脸色,竟是一模一样。一样的灰头土脸,一样的衰败颓废——一样的,像一只落败的公鸡。 明凌失魂落魄地走到宫殿的墙壁旁边。 陆靖榕在看她,韩星柯在看她,文音亦在看她。若是平时的明凌,必会大怒一番,不但会有口舌之争,甚至还会有动手之虞。只是此时此刻,此地此间,她竟不发一语,仿佛未看见众人围观她一样。 文音眨了眨眼,似乎觉得有些奇怪,却又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捂着嘴偷偷笑了。 靖榕虽是想问,但终究还是忍住了。 下一个进去的人,是韩星柯。 与欧阳素问、明凌不同,韩星柯进去时,既不显得骄傲,亦未显出什么期待的神色,只是眼底闪过一丝丝新奇。 ——她呆的时间略比欧阳素问长一些,出来时却是嘴角带笑。 文音问她:“你怎么笑的这样开心?” 韩星柯回答:“我笑的这样开心的原因,你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想来,必是帝君对这两人说了什么一样的话,而这话,显然也对欧阳素问与明凌说过,只是一样的话,两样的人,显露出来的,却是不一样的心境。 那侍人走到靖榕身边…… ——终于是轮到了我吗?靖榕心想。 走进帝君所在我屋子,屋子中央那火盆还在熊熊燃烧着,这火焰虽是极热,可屋子里,却连一点烟也没有——这皇家至贵之人,用的器具,哪一样不是精挑细选的。 靖榕细细看着屋子四周,这屋子不大,却显得狭长,帝君所躺的床在最里面,而屋子中间则是摆放了一个大火盆。左右两边整齐地摆放着各色瓶瓶罐罐。那些瓶子虽看起来极不起眼,但每一个都是官窑烧制,贵重异常,天家所用的密色瓷。地下的黑曜石地砖整齐划一,几乎无一丝杂色。这间屋子看似普通,可点点滴滴都透漏着低调的贵气。 靖榕跪在地上,等待着帝君的传唤。 可膝盖一触到地面,就只觉得一股彻骨的寒——仿佛跪在冰上一样——原来那黑曜石,并非普通黑曜石,乃是从西边雪山上开采下来的,因常年浸淫冰雪,所以石质本身也带着寒星。皇家常用这种黑曜石来铺制夏日避暑宫殿的地面。 那侍人在帝君耳边低语几句,便站在了帝君床边。 靖榕跪了许久,却久不见帝君传唤——她想抬头一看,但终究还是忍住了。好奇心,是最要不得的。 因为黑曜石的冰冷,靖榕的膝盖几乎已经麻木了。刚刚开始,只是觉得膝盖有些疼,然后越来越疼,可到最后,却连疼,也不觉得了。寒冷,已经让她的腿,开始麻木了…… 这从西边雪山采下来石头,非但可做消暑之用,亦可做天牢中刑具,一些犯人不听话,便让他们跪,只需过了半个时辰,这腿,就保不住了。那些犯人在听到跪刑时,往往不以为意,可半个时辰后人再一站起来——却再也站不起来了。 所以宫中用这黑曜石建造地面后,还会在铺上厚厚一层毯子,以防不测。却不知为什么,帝君的房间里,却让这黑曜石生生露在外面。 好在,还未满半个时辰,就看到帝君微微从帐中伸出了手,轻轻动了动。 身为帝君近侍,自然明白帝君所指:“陆贵人,免礼,起。” 靖榕这才终于吐出一口气,缓缓站了起来——只是她跪的久了,膝盖没了知觉,两只脚都早已经无力,一起身,只觉得人一个不稳,就朝前面倒去…… ——而前面便是熊熊燃烧的火盆! 靖榕若是倒下,那就是火上放肉,哪怕不被烧死,也是一个毁容的结局!而一个被毁容的女人,怎么能得到帝君宠爱,而失去帝君的宠爱,又怎么能在后宫中生活下去呢? 说时迟那时快,靖榕伸出双手,想要在倒下去的时候将身子撑起来——那样只是废掉了一双手,但面目和性命,还是可以保全下来的。 ——她做了最正确的决定,可临到最后,她心中还是怕,却是硬生生不肯把眼睛闭上。 ——她想睁着眼睛,看她的那双手,是怎么消失在火烬中的…… 可…… “贵人真是不小心啊。贵人若是无力,为何不叫奴才。刚刚贵人若是不小心……”他指了指那火盆,“贵人这张漂亮的脸,可就保不住了。” 那侍人长得年轻,又是平凡,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冠冕堂皇与陆廉贞有的一比。那侍人分明知道靖榕跪的久了,腿脚无力,若是有心相帮,早该过来相助,而非在靖榕将要倒入火盆之时,才将人带上来。 ——可这人武功之高,却让人觉得可怕。 一瞬之前,他还在帝君床边,可一瞬之后,他却平白无故出现在靖榕身边,甚至,靖榕都没能感受到他的气息。 很危险!这个人,很危险!靖榕心中对自己这样说着,可面上表现出来的,却是一副平静如水的模样,她淡淡说了一句:“多谢侍人大人。” 再危险,也不过陆廉贞。他便是这样的人,看起来无害,似乎还带着一点甜甜的味道,可一吃下去,虽然入口是甜的,却一下子,就能让人肠穿肚烂。陆廉贞是一条看起来拔掉了牙齿的蛇,可他的牙齿,却是最剧毒的牙齿,看似被拔掉了毒牙,变成了一条无害的宠物蛇,可那更厉害的毒牙却会很快长出来。 ——眼前这个人给靖榕一瞬间的感觉,竟是与陆廉贞如此的相似。 靖榕谢完他后,便兀自站直,用着不太突兀的动作,走向帝君窗前。 而在他背后的那位年轻侍人,却露出了一个他不该露出的,充满玩味意味的笑。 第三十七章、床榻 靖榕走到帝君床前,又要跪下,却只听到白色曼纱中传来一个虚弱而飘渺的声音,那声音极弱,几不可闻,靖榕全神贯注,才终于听到一点。 那声音说:“跪着干什么?刚刚还未跪够吗?” 语气虽是虚弱,却带着一点让人无法抗拒的魔力,还有一点强硬的意味,可这声音,却是沙哑而低沉的,并不带一点粗犷的味道,干净而淡然地犹如一汪泉水。 “过来,让我看看,陆廉贞的女儿,到底是什么样子。”那声音复又响起。 靖榕挪了挪步子,来到帝君床边,微微迟疑了一下,便将白色曼纱撩起,用旁边金钩挂住。 ——床上,躺着一个男人。 传说中已经年近五旬的帝君的容颜,却让人觉得意外。 靖榕见过皇后,见过丽妃,见过宸妃——都年轻的让人诧异,丝毫看不出对方有一个和自己一样大的孩子。尤其是皇后,似乎只比帝君小了三岁,但看起来却似乎与三妃年岁相同。 可眼前的这个男人,却老的有些可怕。 他的头发几乎已经全部变白了,只是其中偶尔掺杂了一些黑发,脸上全是皱纹,让他的脸看起来有些干瘪,他的眼睛亦是带着一点浑浊,仿佛眼珠上蒙着一层灰色的纱,他的嘴唇微微干裂,且带着一点不自然的黑色。 ——中毒! 这个念头猛地跳入了靖榕的脑海中。 白发,可能是因为突生变故,皱纹可能是因为日夜操劳,眼睛浑浊可能是因为国事繁重,可嘴唇的黑色——那不自然的黑,唯有毒药才能办到。 帝君竟不是身患重病,而是中毒! 可国中太医并非泛泛之辈,又怎么能看不出帝君是身中奇毒呢? “你在发呆?”那沙哑的声音传来,正是出自帝君之口,“是因为觉得我又老又丑,十分可怕吗?” 虽是这样说着,可帝君的语气,却没有半分的责怪,甚至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自嘲。 可靖榕却跪下,不敢抬头看他。 “又跪……真不知道有什么好跪的。这黑曜石的地板,跪多了,腿会残废的,你且起来吧。”他挥了挥手,示意靖榕起来,又说道,“我也知道我现在的样子,你们便是说再多的好话,我一照镜子,就全都明白了。什么仪容,什么贵气,看过去,也不过是一个糟老头子而已……” 他话说的太多,开始咳嗽了起来。靖榕忙左右看看,拿起一旁的茶碗,摸了摸茶碗中的水温,觉得温度适宜,便扶起帝君,将水喂进了他嘴里。 “你倒是机灵,不愧是陆廉贞的女儿。”帝君说道。 “臣妾不敢。” 帝君笑笑,又说道:“只是算不上一个倾城倾国的女人,比不得和你在一起的那两个,那两个叫什么来着……” 帝君记住了那两人的容貌,却没记住这两人的名字,却反而是对并不如这两人漂亮的陆靖榕上了心。靖榕恭敬回答道:“更漂亮的那个,叫欧阳素问。另外一个长得明丽的,叫明凌。” “也亏得你大度,这个年纪肯夸别的女人漂亮。”帝君说,“那明凌来的时候,骄傲的像只孔雀,一心想看看帷幕后我的样子,可一让她看到,却又像是看见了什么怪东西一样,脸色难看的很。” 那明凌本是马夫的女儿,自然没见过帝君的样子,只是能从别人只言片语中了解帝君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帝君虽已经四十七了,但确实是一位有着绝顶手段的人物,这一点,从他只用三年时间登上帝位便可得知。而皇家的人,又能丑到哪里去呢,一旦拥有了权利,那美色与金钱,不过是附加品而已,顶尖的美人所诞生下的孩子,又能差到哪里去呢,况且那皇后与贵妃都看不出一丝老态,更何况帝君。 所以明凌心心念念帝君是一位风度翩翩的男子,即使此时帝君病重,也该只是憔悴了一些,却没想到帝君竟老成了这个样子,似乎时间在他身上偷偷溜走,留下的,只是一点残影而已。 可欧阳素问,却不是这样的人。靖榕知道,哪怕眼前帝王,不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而是个不到垂髫的孩子,她也能怡然自得,言笑晏晏,会让她显得那么狼狈,只能是帝君说了什么,亦或是她知道了什么…… 帝君叹了一口气,笑问:“那文音倒是一个话匣子,看到我这样,竟也不怕,只说我病种,要我好好养病,又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情……她说,你是个好人,可那陆廉贞养出的东西,不是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就好了,哪还能是个好人……” 他说到这里,又咳了起来,靖榕又喂了他一次水。 被人称作饿狼,靖榕坦然处之,那陆廉贞,本就是帝君手中一柄利剑,座下一条吃人的野兽而已,作为野兽的女儿,被称作是恶狼,也不过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他小口小口地吞咽着茶杯中的水,虽是喝的不急,但还是有零星一点从嘴角溢了出来,靖榕拿帕子去擦,却听到帝君竟是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你还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陆廉贞,到底教了你什么,让你,那么……那么不像个人……” 第三十八章、有病 靖榕的手,顿了一顿,脸上流露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这一点,帝君自然是注意到了。 “好在还有救……”不知为何,帝君竟说了这样一句,“若是我说你这样,你还能视若无睹,那便真是没救了——和你那个名以上的爹一样——没救了。” 靖榕心中一震,可又想,自己与陆廉贞的年纪只差了十岁,别人只是不说,不敢说,并不代表他们不知道。可帝君,却不一样,这世上,没有什么话是他不敢说,不能说的。 “那个人,看起来平平凡凡的,又没什么架子,可他的心,却比火盆里烧的炭黑多了,你说一句他记在心里,他当时不发作,可等你病了,势弱了,他肯定会踩上一脚,不,踩上一脚哪里是他啊,若是他,只会在背后捅你一刀而已。”帝君言笑晏晏地评价着陆廉贞,却丝毫看不出一丝责怪的语气。 ——陆廉贞是个睚眦必报的人,可他亦是聪明人。他算不得是个小人,但也绝非一个君子。 (天蝎座的陆廉贞。) “我一直觉得,陆廉贞是那样的人,他教出来的孩子也应该是……可你……”帝君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那浑浊的双眼仔细端详着靖榕许久,“可你,只是像极了他的形,而里面的骨子,却和他完全不一样。” “骨子里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看清楚呢?”不知为什么,靖榕却回了这样一句——若是平时,靖榕自然是少说少错,可今日,却硬生生顶了那万盛之君一句。 帝君听完后,竟是愣了一下,随即,大笑了起来:“是了……是了……这骨子里的东西,怎么能轻易看清呢……你说的不错……这一点,倒是像极了陆廉贞。” 越是胸怀广大的人,越是不容易生气,他的胸怀如海,而那悖言不过是海中的一滴浪花而已,大海怎会因为一滴浪花而汹涌呢?反倒是心胸狭隘的人,只一句话不对,便怒发冲冠,横眉立目,仿佛对方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一般。 靖榕的脸微微红着。她竟一时冲动说了这样的话,可帝君却好不责备。 可…… “该死!”不知为何,这空气中竟传来一个女子愤怒的呵斥声。那声音极尽,犹如在耳边低语,可这屋中,除了帝君,那侍人与靖榕外,却不见第三个人影。而三人中,唯有靖榕是女子,可靖榕哪敢在帝君面前这样放肆,且这赌咒之语,她也是绝不会说的。 “是谁?”靖榕心中想着。 却不妨空气中又传来第二个声音:“你怎么还敢在这去病宫中说话,不怕帝君听见吗?” ——竟是文音的声音。 “靖榕可知道,这去病宫的去病二字,指的是什么意思?” “若是字面上的意思,便是将疾病去处,不生祸害的意思。”靖榕如实回答。“可不但人会生病,社稷、朝纲都会生病,这去病,去的,未必是人身上的五谷之病,还有……” “不错,确实是陆廉贞养出的好‘女儿’。真真是聪明。”帝君称赞着,“这去病宫本就是我养病的场所,去病二字,非但指的是身上的病,还有那社稷的病。我虽病重,将朝政交予三位皇子主持,可还是那三位皇子无法解决的事,那些大臣便来着去病宫找我。如我榻前,便让他们在去病宫中大殿待一会儿……” “这大殿构造奇特,是能在殿中声音传到陛下这件房屋中。”靖榕将帝君未讲之话说出。以她本来性子,本不会炫技,可一来二去,帝君性格已是摸清——庆隆帝不喜做作,倒更爱听实话,也更喜欢聪明人。所以此时靖榕将这话说出,并无不妥。 “是了,我国中曾出一奇才,善医善蛊,善武善毒,懂奇门八卦,晓天地之意——简直,简直不像凡间的人……”帝君仿佛陷入往事之中,语意飘渺,思域仿佛飘散到远方,“亦是这个人设计了这栋去病宫。她说:‘人在周围没人的时候,是最没有防备的,而当要面对重要的人物时,无人的环境下更容易吐露心声。’这栋去病宫,便是为此而建。” 大臣在外,帝君在内;可那大臣心中九九,却藏得比海还要深。帝君虽坐拥高权,却命令不了人心。要那些位高权重的大臣说些实话,却是比登天还难。这去病宫却让人敞开了心声。 “这去病宫建筑看似简单,其实暗藏奇门遁甲,利用地上八卦及白纱暗示,加之灯油中加了一些让人放松的药物,更易让人敞开心扉。这便是那位奇人所说‘催眠’之法。” 靖榕一听,便暗自赞叹起这位奇人来。 这位奇人,博古通今,通晓万事,简直不像个人,而是个神。而这样厉害的人,如今又在哪里呢?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恐怕…… “我将这件事告诉了每一个人,文音倒是兴致勃勃地听着,听着我说这个去病宫的故事,又听着你们在外面吵吵闹闹的,她倒是一边听一边笑……这欧阳素问、明凌虽是长得漂亮,也是聪明,只是这聪明却如宫中每一位妃子一样,谋事谋天,却以为别人是傻子……最有趣的,恐怕就是你和韩星柯了。韩星柯兴致勃勃地听着,听完之后,却是沉默着——仿佛在想什么似的。”帝君诉说着这五人听完去病宫之事后的样子。 ——可帝君将这五人安排在去病宫中,不就是为了如此吗? ——只不过想听那五位新人心中之话而已。 ——去病宫,虽是养病,养的是帝君之病,去的,亦是朝纲之病,到这里的,都是有“病”之人。帝君将五人安排到这里,亦是因为这五人“有病”! 而遵循了陆廉贞教诲的靖榕,虽是并未在去病宫中显出什么可恶的姿态来,却同样亦是“有病”之人。她,只是病的更轻一点而已。不,也许她已经病入膏肓了,可陆廉贞,却教她如何伪装自己,伪装地自己仿佛是一个没有病的人,而其实,她的病,已经深入了骨髓,无药可医了。 第三十九章、陆廉贞 填充后宫之事,本该是皇后不悦,帝君欢愉,但这庆隆帝与皇后,却恰好相反。皇后代天职,授这五人或妃或贵人的封号,因这皇后未曾露面,顾后妃皆以为这帘后人乃是帝君,做了一些勾引姿态后,皇后虽是知道,却并未有一丝怪罪。 可帝君,却将人带进去病宫,引得宫妃大斗,他却藏在那后头房中,作壁上观,亦不阻止,亦不告诫,让人露尽丑态后才告之这一切,他都看在眼里。 ——这一切,无非是为了告诉众人,没有一个男人会爱这样丑态露尽的女人。 ——而这丑态,却分明是帝君设计逼出来的。 世间男子,皆爱三妻四妾,这是天赋,亦是本能。相守一人,白头偕老是世间最美好的童话,因为不会发生,所以才能称之为童话。皇后不孕,帝君等了五年,寻常人家,五年算不得长,可天家贵胄,帝君是忍住了多大的压力,才不纳妃的。 ——这也已经算是尽心竭力、仁至义尽了。 为皇后者,是妻,亦是臣,虽是爱君亦要爱国,以仁爱纳后宫。帝君征战天下,皇后统御后宫,这便是天理。 十几年前,皇后无嗣,皇后劝解帝君纳妃以充后宫,十几年后,帝君病重,皇后替帝君纳妃以冲喜治病。 十几年前,帝君似是不愿,却在纳了丽妃后又纳两妃,还诞有三子,十几年后今天,帝君亦是摆出一副不甘不愿的姿态,还让那宫妃丢了个大脸,帝君此时如此决绝,可谁又能知道后面的事情呢?会不会这一次亦像十几年前一样,此时帝君虽对新人厌恶,可到后面,却一朝得宠呢? 这一点,靖榕能想到。那欧阳素问,也能想到。 天家无常,此时虽是丢尽了颜面,可谁又能知道帝君接下来会做什么呢?毕竟有那三妃之事在前,帝君也未必不会在以后突然变了主意。 辞别帝君后,五人各自回去,回去路上靖榕一直在想这件事情,只是她心中极乱,一直理不出个头绪。 “辰妃、丽妃,我已见过,辰妃两年之前见过我们,只因为一人视线太过,便杖毙一人,想来,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且对纳妃一事,及其排斥。这丽妃,倒是看起来无欲无求,一心扑在大皇子身上。只是……”想到与丽妃去病宫中一遇,那清雅姿态的丽妃,靖榕却不觉得,她是一个简单的人。 ——她身后权势不如柔妃、辰妃,亦无皇后之位扶持,却能在宫中立足,想来也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去病宫分两块,一块是殿中,一块是帝君所住的屋子。丽妃在殿中与我说了大皇子的事情——那声音,帝君也必然是听到的。”靖榕皱了皱眉,想到了一个她不希望的可能,“莫非这丽妃知道去病宫奥妙,所以才特意与我谈论大皇子的事情——实则,只是为了让陛下听见……” 想到这里,靖榕的心竟有些微微疼着。 她是孤儿,自小无父无母,见到丽妃虽在宫中,竟如斯疼爱自己的孩子,又觉嫉妒,又觉羡慕——可此时想来,却竟只是丽妃演给帝君看的戏码而已…… 靖榕揪紧手中帕子,竟是怎么样都不愿想下去了。 “但愿,但愿那丽妃不知去病宫的秘密。”她默默地对自己说着。 这时候,外面传来千缕脆生生的声音:“陆贵人,到临夏阁了。” 与原来那唯唯诺诺的声音不同,此时千缕的声音带着一丝欢快,亦带着一点感恩。从那辰妃宫中的下等侍女到贵人身边的贴身侍女,这是千缕想都没有想过的事情。 可今天,这样一个好运气却平白无故掉在她头上,把她砸的晕乎乎的,到现在,她都觉得这可能是个梦。而赐予她这个美梦的人,正从轿中走下来…… 出临夏阁之时,刚好是正午,可回来之时,却已经日落西山。 寥寥吃了几口菜之后,靖榕便兀自走到了卧房中。 打发千缕回去休息后,她便将屋中烛火熄灭,关上窗子,不让月光进来,又将大门牢牢锁着。 屋中没有一丝光,只有无尽的暗。 这是靖榕的习惯,习惯在无人的黑暗中入睡。黑暗中看不到敌人,而敌人亦看不到她,那是最安全的状态了。 这是她的习惯,亦是陆廉贞的习惯。 …… 黑暗中,突然有人这样说着:“好在是做了贵人了。” “父亲……”靖榕在黑暗中看不到他的脸,可是,一听那声音,便马上认出了这个人——这个救了她,教育她,将她送入宫中,两年未见的人。 “我不是说过吗?没人的时候,可以叫我哥哥,一直叫我父亲——我哪有这么老?”他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戏谑,黑暗中,那声波微微扩大着,犹如一圈圈涟漪一般。 “哥哥。”靖榕说道。 “你当了贵人。可为何没当上贵妃?”那人的语气里,带着一点指责的意味。 这分明是强词夺理! 皇后赐靖榕贵人,乃是皇后的意思,哪有靖榕想做,便可以做的。五人之中,其他四人背后势力皆高过文音,但却偏偏是文音做了贵妃,其他四人只是贵人。她为人单纯,身后又无势力,以靖榕看来,是最不适合做妃子的人选了——可她偏偏就被封为贵妃。 可靖榕,却似并未听出那人话中意思一般,略带歉意说道:“确实我不够努力,未能当上妃子,请哥哥责罚。” 黑暗中,突的,有一双冰凉的手,摸上了靖榕的脸,此时乃是六月,天气亦暖,可那人的手,却冰冷刺骨。 那只手,先以指尖轻触靖榕的鼻尖,再以双手手掌抚摸靖榕脸颊,再是触及靖榕眉眼,最后,才碰到了她的唇。 靖榕唇间呼出了微热气,而那只手,那只冰冷的手,亦在靖榕唇间,变得微微温暖起来…… “真丑……”黑暗中,那个人说了这样一句。 “分明周围都是美人,怎么越来越丑。”那人又说。 靖榕自是不算丑,只是她的美,并不是如明凌、欧阳素问般外方之美,她的美,内敛大气,粗看不觉惊艳,却越看越美。 “与文音相处如何?”那人问。 “她与我推心置腹,我在林中救了她几次,她对我已是感激,后又遇到文扬,可文扬却对她置之不理,想来那时候,我该是变成了与文扬在她心中位子相似的人了。”靖榕说。 “死了我鸠阁两位杀手,才换的那小女孩推心置腹。这笔帐,必是要算的。”那人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那声音不大,却字字句句映入靖榕耳中。 这个人,这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 ——不是陆廉贞是谁。 第四十章、金珠 那人将手伸出,那白皙的,毫无血色的手在烛火下显得越发干净剔透——那是长年不见阳光的后果。 帐中人的眼中闪过一丝血色,竟是如野兽般,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住了那只白皙干净的手。 那人的眼中,闪过一丝痛楚,而更多的,却是释然。 她发出了一丝野兽般的低吼声,口中腥稠的鲜血仿佛浸润了她的五脏六腑,让她脑子里的混沌略微沉淀了一些,她眼中的血色渐渐散去,神情亦慢慢平静下来,当她意识到她口中咬着什么的时候,才终于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恸哭。 “我的儿啊,为娘对不起你!”她松开了嘴,将那人抱在自己怀里,抚摸着他那张毫无血色的脸,一遍遍这样说着。 而男人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悲哀的表情—— 黑暗中莫名地吹来一阵风,把本来就明明灭灭的烛火忽的一下吹灭了,无尽的夜色在沉寂中蔓延,整座宫闱都陷入了沉重的死寂之中。 无边黑暗里,这样两人仿佛过去般相偎相依,而男人的手腕上,密密麻麻地,满是齿痕…… ——————————我是血色的分割线—————————— 宫中的白天,总是来的这样早。 靖榕猛地从床上醒来。她有着茫然地望着四周——周围静悄悄的,一个人都没有——昨天见到的那个人,果然是个梦吗? 自然不是了。 靖榕在心中冷冷笑着。 她从没有做梦梦到过陆廉贞,从来没有! 昨晚那一切,看似一个迷茫的梦,实则,再真实不过了。 又想起昨晚陆廉贞所讲,竟是不自觉地心脏有些微微犯疼着。陆廉贞对文音当上贵妃一事,也不知道是喜是怒——他一向喜怒无常,笑的越大声,反而是越生气。那黑暗中看不到陆廉贞的脸,甚至连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一丝一毫…… 靖榕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却又不知道自己在担忧什么。 这时,门外传来千缕的声音。 “贵人可是醒了?” 有了一个贴身侍女在身边的感觉,终归是有些不适应。只是到最后,都还是要有的。与其让那三妃一后抓到把柄,硬塞进一个耳目来,倒不如自己选一个贴心合意的。这千缕原只是靖榕一时好心收留,现在想来,确实是一个贴心本分的人。 靖榕允诺后,千缕在前,身后跟着四个侍女,手上拿着洗漱器具、衣鞋等物。靖榕对服饰方面一向不讲究,只要衣物简单大气,她便喜欢。所以就将这选择衣服之事,随意吩咐了几个下人。 此时那侍女手中拿着一件绛紫色长袍,长袍上寥寥绣着深紫色曼珠沙华——此花,有花无叶,有叶无花,乃是有着悲伤故事的花,但花形极美,所以也会偶用在宫廷绣品之中。这长袍广袖流云,裙摆极长。靖榕嫌它繁琐,所以并未穿过。 “这件衣服……” 千缕开口回答道:“是奴婢找出来的,奴婢听那些侍女姐姐说贵人将这选衣服的权利都交给了侍女姐姐,我就将这权责讨要了过来——这件衣服是奴婢翻箱倒柜找出来的,必是适合贵妃雍容之气。” 千缕说话清脆,人也伶俐,全然没有初见靖榕时战战兢兢的模样,想来是在辰妃那里杯弓蛇影,处处受到惊吓,一直压抑着性子,此时到了靖榕阁中,无人欺凌,终于是恢复了往日的模样。 “雍容一词,乃是皇后所属,我等岂能妄言。”靖榕淡淡说上一句,便起床更衣。 用完早膳后,往皇后无忧宫走去。 皇上为皇后修独凤楼,可自皇上纳妃后,皇后就再也未住进去过,纳妃一事,本就是皇后所鉴——可皇后心中,恐怕也是极苦的吧。 每日早上与皇后请安本就是后妃所必须之时,后妃中无机警之人,往往是一人前脚刚走,一人后脚便到了,时间不差一点,竟从来没有谁遇到谁的情况。连那文音也是每日固定时间来,固定时间走,不与那三妃碰面。 皇后所住的地方,自然是繁华之地,只知道早年皇后极爱金银,帝君便在独凤楼中造了一座以真金白银制成的阁楼,以作藏美之用。而无忧宫中,亦是以黄白之物为主,屋角飞扬起的凤凰乃是鎏金之物,大门上所用门环乃是白银貔貅,屋中梁柱上所刻凤凰上嵌着金丝……这样的 可今日…… “见过皇后,见过辰妃娘娘……”靖榕向皇后请了早安礼数之后,却发现辰妃亦坐在一侧。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那辰妃锦衣美颜,姿容绝色,可坐在皇后身侧,却显得大气不足了一些。是了,整个宫闱中,哪里能有一个女子比得上皇后端庄雍容,比得上皇后贵气非凡。 所谓请安,虽是只是问一声皇后安康,可学问,却不在这里。 犹如这青梅煮酒,若是桌子对面未坐着一个饮酒听事之人,这煮酒岂不是无趣之极,所谓醉翁之意不在酒,说的,便是这个了。 聊的虽是家常,却时时要听皇后话里的意思,教诲,看似聊的是宫中美食,听的,实则是人间疾苦。品的,虽是绿茶红花,听的,却是宫中规矩。 这事情,分明是听的人累,说的人也累。这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却每一日早晨,都要在宫中发生——不单单是在皇后宫中,而是在这宫中每一处…… “今日辰妃得了一串从东铁寻来的金珠项链,她知我是东铁人,便带到我宫中来让我欣赏。”说是欣赏,实则不过是为了送给皇后而已——这欣赏着欣赏着,金珠项链便会被“大意”的辰妃留下。 若是皇后归还,便是推说辰妃从未有过这条项链,这项链,便安安稳稳,毫无意外地到了皇后手里,神不知鬼不觉。 ——可今日皇后却将这项链的事情说出让靖榕知道,倒反倒是打了辰妃的脸。 这项链要暗送,得要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是有第三人知道,便送不出去了。靖榕知道皇后在“欣赏”项链,辰妃就无法推说这项链并非自己“不小心”落在皇后地方的。 本以为依辰妃性子,必是会大怒一番,却哪知道辰妃只是用帕掩了掩唇间,轻笑说道:“本只是想让皇后看到,哪知道也能让陆贵人鉴赏一番,真是大善。” 语气里无一丝不悦,甚至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笑意。 辰妃向身后贴身侍女做了个首饰——她这才发现靖榕身后所站之人,似乎有些眼熟——那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辰妃一时间想不起来,这时候,那贴身侍女将一个木质盒子拿出,那盒子全身透着一股金属的黄,却似金非金,分明是一块木头,上面仿佛纹着金丝纹路——此乃金丝楠木——乃是皇家御用木材,若是民间擅自使用,便有杀头的罪过。 第四十一章、玉盒 辰妃将那金丝楠木的盒子拿在手里,也不多做动作,只听到一声轻响后,那盒子被慢慢打开,里面以红绸做底,安安稳稳地摆放着一串金珠项链。 每一颗珠子都有小拇指大小,一个个滚圆金润,全部都是一般大小。那金珠乃是金底银嵌,金珠打底,上面阴雕着各色图案,然后再用银丝镶嵌,那银丝嵌上去后再用火溶,金银熔点不一,工匠往往掌握不好火候。十颗金珠中,往往出一颗金银契合又纹路清晰,且体态圆润的金珠已是不易。 而辰妃这一串珠子,一共二十颗金珠,每一刻金珠都完美无缺,毫无瑕疵,可珠身却无一丝凹陷凸起,堪称绝品。 “这是……”皇后一见,语气里竟透漏出一丝丝惊讶。皇后原是东铁小国一民女,而东铁国与赤国相邻,虽是国小人微,可国中居民却并不平困,只因为东铁盛产铁矿,且善于铸造兵器,所盛产之铁器售卖与其他国家,再换取金银。 而东铁之中最著名的都城,并非国都,而是一个名叫金城的地方,金城所在之地一年之中有一月是下着一种带有腐蚀性的雨的,所以金城之中所有的建筑物,都是以铁铸成,此乃是东铁国一大奇观。 而金城城主亦是一位奇人。从来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只是零星从金城民众中能听到一些关于城主的传闻——仿佛是一个长衫玉立,风姿卓绝的人。而这个神秘的金城少主所让人称道的,不止是他的神秘,还有他的手艺。 一个手艺人想要赚钱,需要有许多人来称颂他的手艺,再者他的作品不然不能太多,再有的,便是他的作品需要有自己的特色。而这位金城少主,便是做到了这三点,金城民众树立了口碑,他一年才出一个作品,而他的作品里,往往都藏着特别的惊喜。所以这个手艺人,才成了一个富可敌国的手艺人。 而此时辰妃手中的作品,便是那位金城城主的手笔。 看到了自己想要看到的神情,辰妃的嘴角边微微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她指着那金珠说道:“此乃金城少主前几年的作品,臣妾也是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托人买过来的。皇后请看这里……” 她将那金珠项链拿到皇后面前,捏着其中一颗上刻小荷初放的金珠,以指尖轻点那荷花三下,让人错愕的事情发生了,那金珠竟忽然裂开一道口子——金珠裂开,只见里面中空,可以置物。而那原来的金珠,严丝合缝,看不出一丝裂纹。 “果真神奇。”皇后连连赞叹。 这金珠二十颗,颗颗都是这样的构造,若是普通实心金珠,制作工艺中以十取一,而这中空金珠,恐怕百中取一犹未可得。 而这金珠功用——或许别处无多大用处,可在黄家,却有大功用。若是那金珠有小指大小,里面中空,刚好可以放上一丸解药,或是毒药! 搜身之时,便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谁又能想到这金珠项链之内,竟暗藏乾坤呢? 这金珠项链虽是贵重,又构造神奇,可辰妃想将这金珠项链赠与皇后,又是安的一个什么心呢? 靖榕不语,看着眼前这两人一派和乐,却暗地汹涌。 帝君中毒,可宫中食宿皆有人服侍,帝君进食又有专人试毒,加之用银筷银碗,毒物入口的机会,几乎微乎其微——可帝君,却偏偏中了毒,非但中了毒,还是奇毒,是连那天下闻名的神医欧阳仁都解不了的毒。 宫中警卫森严,处处皆是眼线,谁能敢将这毒物长久的带在身边?一旦迹象败露,便是九族之罪。 ——可辰妃所拿金珠,可藏解药,可藏毒药。乃是暗藏玄机之物。 若是金珠中曾藏谋害帝君之毒,而此时辰妃又想将那金珠项链转赠皇后…… 靖榕顿觉心惊,看那金珠项链的眼神,亦是带着一点颤动。这一点,皇后却注意到了。 她开口问道:“陆贵人怎么看着痴了?莫不是这金珠项链让你极喜欢?” 靖榕这才回过神来,说道:“这金珠项链美轮美奂,自是价值连城,谁人不爱,只是臣妾并非爱黄白之物之人,比之金银,臣妾更爱那装着金珠的盒子。” 这金珠无论是价值还是工艺,无论哪一种,都是顶尖的。靖榕若说不爱这金珠,反倒是显得她矫情了,只是她又不能说是喜欢这项链,这样易引得皇后侧目,亦易引辰妃不快。加之皇后曾来过她临夏阁,知道她不似其他女子一般,将闺阁装饰的繁花似锦,更喜简约明快,所以此时靖榕说出自己不喜金珠,而喜盒子,也并无不妥。 皇后听完,果然是释然一笑,说道:“陆贵人也确实特别,不过性格使然,倒也不觉奇怪。且非但这金珠项链乃是金城少主所做,连这盒子也是,虽不及这金珠金贵,但也算是及其贵重之物了。” 辰妃一听,竟是有些愣住。皇后示意那辰妃贴身侍女将金丝楠木盒子拿过来。 这盒子四四方方,并无什么特别,只是上面以彩贝装饰,拼成一个蝴蝶图案,彩贝颜色炫目,在阳光下闪出淡淡彩色光晕,可金丝楠却是寸木寸金的木材,配以这彩贝装饰总是觉得廉价了一些,好在是制作这个首饰盒的人的手艺精湛,将那蝴蝶做的栩栩如生,所以也不无不妥。 “果然是品味特别……”辰妃用帕子掩住了嘴唇,只用那眉眼一挑,看了靖榕一眼。 “陆靖榕进宫,我也没送什么物件,这样吧,我便做主,将这盒子赐予陆贵人。”皇后说完,又朝后面一位年纪与皇后相仿的贴身侍女说道,“去将我放在床头的那个盒子拿来。” 不多时,那年长侍女就将一个玉做的盒子从内庭拿了出来。 “此乃白玉雕成,名唤八方为正盒——亦是金城少主所做。”皇后将那玉盒子打开,将金珠项链放入,竟是盒子比项链贵重许多。 给读者的话: 为鼓励各位大大留言(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看),现在如果有人在留言区留言满30字,并评论最爱的角色,我会酌情给这个角色写个小番外。 番外、将星皇骨却早逝(一) ——番外,将星皇骨却早逝 说起他的名字,恐怕没有多少人知道。 可知道的人,一听到他的名字,刚刚开始是敬佩,到后面,便是叹息,最后留下的,却是无奈。 ——因为他,死的太早了。 那时候,赤国和胡国,还征战连连,南北商道尚未开通,胡国还以牛马为食,过的,依旧是游牧生活,天雨人饱,天旱人疲——就是这样的环境下,才造就了胡国人剽悍的身体。若无法适应这样的环境,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所以,胡国是一个太悲凉,也太荒芜的一个国家,可却是这样的一个国家,却养育出了整片大陆上最彪悍的民族。 而这一族的王,便是整个胡国人中,最强悍的存在。 无论是征战沙场,还是兴邦建国,这个男人,都做的很好。他将胡国这一个游牧民族,变成了一个拥有都城,拥有文化,拥有野心的国家——这一切,都是从赤国学来的。而这一些安邦治国的办法,却是用胡国无数战士的血肉换来的。 这个姓郝连的男人,直到三十岁,才有了自己的第一个孩子。 而他也发过誓,只忠诚于一个皇后,只生下一个孩子。他会让这个孩子生活在没有威胁的环境下,他要把这个孩子培养成胡国最贤明的皇帝——胡国历代君王的草莽之气,都要在这个孩子身上洗刷干净——这个孩子会像赤国的那些皇帝一样,能文能武,身上不带一丝野气,却威严十足。胡国,会在他的带领下,越发的昌盛起来,人民不再看天吃饭,百姓安居乐业,而胡国的领土,会一直延续到赤国的另一边。 他这样想着,亦是这样做着。这位胡国的圣明君主,听的太多赤国的宫廷斗争,他并不算是一个太聪明的人,在他的脑子里,想不出为什么弟弟要害哥哥,母亲要杀孩子之类的事情。他只知道,国君,一个就够了,皇后,一个就够了,储君,也只需要一个! 可……他将赤国的文化学了个通透,却也没戒掉胡国人好酒吃肉的秉性。一次宴席后,在一个宫女的肚子里,不小心种下了一个小小的种子。 而十个月后,那颗种子,发芽了…… 那个叫郝连城深的孩子,在不被任何人祝福的情况下,诞生了,而他的诞生,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那位君主的皇后,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呢?与赤国的皇后不同,她并不端庄,亦不贤淑,当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第一时间,就揪住了胡国皇帝的耳朵,然后,就躲到了胡国的沙漠之中,这一躲,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郝连城深的母亲,也因为那位皇后的无踪,才终于有了一个贵人的名头。 ——母亲是安排好了,可孩子呢? 郝连城深在他三岁的时候,才终于被父亲承认,有了一个二皇子的名头,只是他三岁了,会叫娘,会叫娘娘,会叫嬷嬷,甚至会背得出几句粗狂的胡国民歌,却连一声父皇,都不会叫…… 他看自己父亲的眼神,是沉默的,是疑惑的,是陌生的——这绝不是一个儿子看自己父亲的眼神。 而为了让儿子好好活着,为娘的从小就对郝连城深这样说着:“皇上他,一个儿子就够了,你以后,会是王爷,会是将军,会是大臣,却不会是皇帝——你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最好的王爷,最勇猛的将军,最睿智的大臣——否则……” 这后面的话,那位贵妃,并没有说下去。 是啊,皇帝他,从一开始就已经说了,他啊,只需要一个储君。 皇帝的第一个孩子,名叫郝连城钰。钰,乃是一块无暇美玉。这也表明了皇帝对这孩子的期待——希望他成为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可给第二个孩子的名字,却是毫无意义的,深…… 郝连城钰从小就被养在深宫之中,胡国宫中自然是比不上赤国宫中繁华,但也算的上是繁花似锦。皇帝还专门请了一位胡国中有名的文人做了他的师傅。郝连城钰从小学的就是安邦之道,治国之策,从小,他就被当成了未来的储君教养,被寄予了所有的期望。 所以郝连城深,就被硬生生地逼成了一个传奇。 郝连城钰说想要沙漠中野马的头领,他就会花上一个月的时间,驻守在戈壁之中,无论是风暴还是沙尘,都毅然不动,只为寻找一个捕捉的契机,那年他八岁。郝连城钰说想要南疆树海上最高的那棵树上的一片叶子,他就骑着骏马,穿过兵戈四起的沙漠,越过赤国领地,来到满是毒物的南疆,只为寻找一片树叶,那时他九岁。 在他十岁的时候,皇帝,才终于开口说想要一样东西。 ——他想要赤国皇帝的项上人头! 临行那天,郝连城深的母亲,哭的脸上的妆容尽毁,那是她哭的最大声,也最狼狈的一次,她死死地揪住了郝连城深的衣服,不让他往赤国一步。 “都是我害了你……”她的母亲,一边流泪,一边摸索着自己孩子的脸,“你不过,不过才十岁啊……为什么,为什么要你做这样的事情……” 可郝连城深,却是笑的一脸灿烂,丝毫不像是一个送死之人:“姆妈,你言重了,父皇他只是为了试试我的本事呢。我把那皇帝杀了就回来。” 他扬了扬自己的宝剑,而背后背的竹筐里,一条足有手臂粗细的黑蛇突然蹿出了脑袋,舔了舔郝连眼角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阿舍,你又吓人!”虽是这样说着,可郝连却从行囊里拿出一颗果子,丢进了背后的竹筐里。 郝连的母亲却并未吓了一跳——这条名叫阿舍的蛇,本来就是郝连十岁的成年礼物。 “姆妈,我们与赤国……败了,刚好赤国皇帝要我们送质子过去呢……好在父皇生了两个孩子,不然,咱们胡国可就真的没办法了呢!”他笑如阳光,语气里亦无一丝不悦,只是听在郝连母亲耳里,说不出的辛酸。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丈夫舍弃的是自己的孩子,却不是对方的…… 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到最后,她只是挥了挥手,说了声:“早点回来。” 是啊,早点回来。 可……回得来吗? 番外、将星皇骨却早逝(二) 浩浩荡荡的胡国在边境集结——可是这一次,并非动了刀戈——队伍里面,有褐发蓝眼的美人,也有胡国特产的战马,胡国人悉心养育的牛羊,还有的,就是那胡国的二皇子,郝连城深。 临出国境时,郝连城深命令队伍停下,又朝王都方向拜了三拜。 除了大漠风沙,周围什么什么声音都没有——胡国人静静地看着这位王子神情肃穆地叩拜着——明明只是一个叩拜的动作,却不知为什么,让人产生一种风萧萧兮的感觉…… 回不来了吧。这位从一出生就不被祝福的皇子,这一次是注定回不来了。众人心中这样想着。 送质队伍的护卫将军,名叫樊离,乃是一赤国人——赤国与胡国一向相对,可自从郝连的父亲当上皇帝后,这一情况才有了一些缓解,且这樊离在阵前与胡国刀兵相向,可身在赤国中的家人,却被人陷害,一一斩首,全家一百三十五口人头落地,无一幸免,是以樊离阵前倒戈,带着兵士投靠胡国,做了胡国中第一位赤国将军。 “二皇子……”樊离开头,想要说些什么,可临到嘴边,却又说不出什么话了——该说什么呢?该让他安心,甘心赴死吗?他才不过只是一个孩子而已,担负的了这么多吗?樊离挠了挠头,脸上,满是尴尬的神情。 “樊将军,我没事的。”郝连朝樊离露出一个大大的笑,“父皇他……只是为了试试我的本事而已……不过是刺杀赤国皇帝,我想,我可以做好的……” 他小声对樊离说着。 刺杀赤国皇帝这种事情,自然是不能大声说出来,只是这件事情,樊离知道,而郝连亦不想把这件事情憋在心里——他虽是面上露笑,可心,终究是苦的。哪一个父亲,会对自己的孩子做这种事情呢,这种,已经可以用残忍来形容的事…… 可是他心中,对那位父皇,却没多少恨。 “你竟还拿这些屁话来糊弄自己!”风中隐约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只见蔓延向沙漠的送质队伍突然分开两边,齐齐跪下,而一少年,骑着一匹纯黑色的骏马,踏风而来。 “大皇子……皇兄……”樊离与郝连同声说道。 胡国之人,多是褐发蓝眸,皮肤蜜色,身材魁梧,如郝连城深,如胡国皇帝,而偏偏这位胡国继承人,却生的是黑发蓝眸,皮肤白皙,身材高挑,倒有三分似赤人。 郝连城钰骑在马上,微微一挑眉,居高临下说道:“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去送死吗?” “皇兄言重了。”郝连这样说着。 “哼,我最看不惯你这个模样——分明就是只狼,却偏偏要把自己当成事狗。”郝连城钰手拿马鞭,轻轻在空气中甩了一下,马鞭发出了一声脆响,而郝连城钰胯下的黑马,不自觉地打了个响嚏。 ——他这个样子,被胡国皇帝看到,必然会让胡国皇帝失望的。他的父亲,一直想要一个如谦谦君子般的儿子,可这个儿子,外表确实像极了。可骨子里,胡国人的草莽秉性,却一点也没有根除掉。 见郝连并不回话,郝连城钰却突然大笑出声了。 “我因为你只是把自己当做一条只会摇尾巴的狗,没想到,你竟然还有这种脾气。”郝连城钰把自己的弟弟的沉默,当做了一种无声的抗辩,他将头微微一扬,看着远处黄沙漫漫的沙漠,轻轻说道,“郝连,你求我吧。我求我一句,我就让你留下来。毕竟我是胡国未来的储君,将一个质子留下来,还是做得到的。” 郝连城钰说完后,看着郝连城深的眼睛。 沙漠中的风声越发的大了…… “皇兄,你会成为胡国历史上,最贤明的君主!而我——则会成为胡国历史上,最有名的将军,我会为你开拓疆土,杀死敌人,做一切有利于胡国的事情。我今日所做的一切,并非只是父皇相逼,而是……而是我生来,便是应该如此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着郝连城钰的眼睛,一眨也不眨,眼中,看不出一丝慌乱,亦看不到一点敷衍,“你为皇,我为臣。我会为你守住胡国的每一片土地,而我,也会如父皇所言,去取下帝国皇帝的项上人头。” 说完之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笑。 阳光太烈,晒的人头晕目眩。 樊离听完这一番话后,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很,似乎眼里要流出什么来滋润眼球了——阳光太烈,风中太干,而人的眼睛,却太脆弱了。他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子,却只觉得这个人的脊背,似乎立的太直了。 “所以……所以我才讨厌你的……明明,明明就是一头长满了獠牙的狼,却硬生生把自己当做一条狗。主人打你一鞭,你觉得理所应当;而主人给你一根骨头,你却感恩戴德……”郝连城钰脸上,却未露出一丝感动,只是这样轻蔑地说着,又似乎有着无聊地甩了甩手上的马鞭。 “多谢皇兄了……请皇兄,照顾好我的母亲,也照顾好父皇……”郝连城深对那位父皇,有敬,却无多少爱。只是放不下自己那羸弱的母亲。 “你自己都活不长了……竟还想着别人过的好不好……”郝连城钰耸了耸肩肩,又说道,“我知道了。” 郝连城深挺直了脊梁,胯上了枣红色的骏马。樊离一声令下,送质大军远远地,朝沙漠挺近。 风声越发的大了,沙漠中隐隐起了一层黄色的风。队伍越走越远,直到完全消失在了沙漠之中……直到沙漠中,最后只剩下了两种颜色——一种是蓝,一种是黄。蓝的是天,黄的是沙。 而站在沙漠边缘的那个男孩子,却从马上下来,远远地眺望着着无垠的沙漠,许久许久…… “别回来了!永远,都不要回来了!”猛地,那白肤蓝眼的少年,突然朝沙漠喊着,可沙漠中的风一下子就把他的声音吹散了……消散在沙漠的每一个角落…… 给读者的话: 好了,到这里番外就算是完结了。其实还可以写下去的,但我觉得点题到这里,就好了。新角色,郝连的哥哥也点到了。就是一个斯文败类(ps我就喜欢斯文败类),也算是一个富有魅力的角色吧(笑……)。下一个写谁? 打赏有木有,点击有木有,收藏有木有,投票有木有 第四十二章、赠盒 “靖榕。”人还未到,声先到了。听这声音,靖榕便知道是谁了。 只见文音如一只欢快的小鸟一般从外面跑进来,今日她身穿一件水蓝色长衫,外披一件于长衫颜色相似,却更淡一些的纱衣,纱衣上点缀一朵朵小白花,显得她整个人都轻盈了起来,头上还带着一只景泰蓝工艺的蓝色簪子,金蓝相交,精雕细琢出一只栩栩如生的蓝色知更鸟。 若是在旁人面前,她自然是不敢如此的。只是此时是在靖榕的临夏阁,靖榕喜静,临夏阁中一向没什么外人,而文音又把下人屏退在临夏阁外,所以才敢这样放纵,将自己天真烂漫的秉性全然放开,又加之今天听到一个好消息,急急要和靖榕分享,便就这么将声音喊了出来,却没想到到门口时,却与一个人相撞,整个人都摔倒在地上,而那人亦摔得不轻…… “好疼……”文音揉了揉自己的腰,背后硬生生地疼着,好在不是站不起来。 对面那人在起来之后,急忙把她扶了起来,文音这才认真打量这眼前的女子——不施粉黛,面目白净,眼角低低的垂着,可眼睛却并非没有神采,嘴角虽没有下垂,可却只是抿着——看来是个不喜欢多言的人。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贵妃可有恙?”那人急忙道歉。 “没事……”文音摆手,她并非是真的不痛,只是不想惊动靖榕,让她看到自己狼狈的模样——可…… “文音你怎么了?”靖榕快步走到文音身边,刚刚她在卧房听到文音的叫声,便知道她来了,可文音喊了她的名字后,却再没有了声音,她只觉得疑惑,便急急往外走去,刚好看到文音扶着腰,一脸痛苦的样子。 靖榕从千缕手里接过文音,把她扶到了一旁的座位上。 文音痛的不想开口,却只用眼角扫了扫站在一旁的千缕。 靖榕是何等聪明的人啊,见文音的样子,便知道是怎么样的一回事了,在问清缘由后,她叹了一口气后,便走进卧房。 出来之时,手上拿着一个两个手掌大小的黑色盒子,而后将盒子交给了文音。 “靖榕你这是……”文音不解。 靖榕将盒子打开,里面亦是摆放这一个盒子,只是这个盒子更精雕细琢一些,那盒身以金为主,却似金非金,显出的,乃是木头的纹理,可那纹理却如金线一般,闪烁这一层淡淡的光,盒身并无多大雕琢,亦无雕刻镂空,只是在盒盖上面镶嵌着一些彩贝,彩贝颜色炫目,无一丝残缺,被磨的亦是极薄,被镶嵌在盒盖上,拼凑出一个蝴蝶的图案。 “道歉之物。”靖榕只说了四个字。 听在千缕心中,却是一震。 这盒子,作为贴身侍女的千缕,如何不知道,此乃金城少主所做,皇后所赐,价值连城的宝物,可今日,却因为自己的过失,要转赠他人——自己只在陆贵人身边几日,她却竟能对自己这样好。 “道歉?分明是她撞的我,怎么非要靖榕来道歉呢?”文音努了努嘴,对着千缕说道——千缕把头低的更低了。 “文音可听过一句话:‘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她既做了我的贴身侍女,那我便理所应当对她好。且我是她的主子,下人犯错,理所应当主子承担。这盒子虽是贵重,但也不过是身外之物——怎么比得上人呢?”这一句说出来,虽语气寥寥,但却情深意重。千缕不争,竟是流下泪来。 “既然靖榕这样说了,那我便原谅她吧。”她对靖榕笑笑,此时坐的久了,背后也不大疼了,便是又恢复到了好心情。 只是靖榕注意到了千缕的样子,便如寻常般对千缕说道:“皇后新赐了一些上好乌梅茶,如今的日子,消暑止渴正好,去替翎妃准备一碗。” “皇后?皇后赐了你御品乌梅茶?”在千缕走后,文音问靖榕。 靖榕想了一想后,点点头,又说道:“非但是赐了一些乌梅茶,还赐了一个盒子。” 她将皇后赐那金城少主的盒子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隐去皇后以更贵重的八方为正盒来换的那一段,想来那日皇后赐盒,屋中只有六人,皇后自是不会多言,而以宸妃性子,自然不会把这件事情四处宣扬——自己本想投皇后所好,暗中送金珠一串,却没想到金珠未送成,竟是把盒子送给了一个不相干的贵人。 可宫中眼多嘴杂,靖榕平白多了一个金城少主所做价值连城的盒子这件事情,总是会被人知道的,倒不如此时将事情先告诉文音,也好日后有个防备。 文音听完后,竟是“呀”的一声:“靖榕是想把这个盒子送给我吗?这么贵重的东西。” 她虽是这样说着,可手却抚摸着盒子不停,眼睛又在那盒盖上扫来扫去,一副口是心非的模样,真是可爱极了。 “你若不要,那便算了。”靖榕亦是起了一个逗弄的心,便假装要将盒子收回去,可文音的手却更快,她一把将那盒子收进怀里,向靖榕吐了吐舌头,说道:“送别人的东西,怎么能收回去呢?靖榕可不能做说话不算话的人。” 说完,两人竟是自顾自地笑了起来。气氛是难得的轻松。 ——在宫中久了,最是压抑,靖榕也是许久都没有这样开心的笑了。 ——不,并非是从宫中开始。自遇见陆廉贞之后,她便再也没有开心的笑过。 靖榕看着文音的脸,心下暗暗说着,自己必会保文音安稳,让她一世展露笑颜。 …… 两人笑够了。 靖榕便率先开口问着:“今日找我何事?” “你不说,我倒还差点忘了。我听欧阳素问说,她今日去向皇后请安的时候,皇后似乎有开办百花宴的意思。”百花宴,也不过只是一个名头而已。自古以来,这种宴席,不过三种,赏花、赏月、赏美人。这百花宴,看起来是第一种,其实说到底,也不过是最后一种而已。而宫中的宴席,无论名头如何,说到底都只是为了让一个男人看的。 而这个男人,却久病不起。 那赏美人的,自然只有女人了。 可女人赏女人,赏出来的,必然只有一番暗潮汹涌,仅此而已。 第四十三章、锁祸 皇后设宴的消息传的是这样的快,早上才散出一点口风,下午内务府就开始忙碌了起来。 各宫侍女在内务府中来来去去,搬运着各自需要的东西,更有甚者,嫌手下宫女不够伶俐,竟是自己到了内务府去讨要锦衣玉服。内务府一看是新入宫的贵人,自然是不敢怠慢,所以拿出的衣服,自是比那些宫女来讨的,好了一些。 那新贵人见手上衣服所用材质上好,满意离开,临走时,还在那内务监手里塞了一锭白银。可走后,内务监却是换了一副脸孔,原是笑脸相迎的一张脸,突的变得冷漠了起来,好像脸上的面具被猛地摘掉了,那内务监冷冷说道:“这新入宫的贵人怎的这么没有规矩,也忒不把自己当回事了,想那十几年前三妃入宫,一个个端庄秀丽,从没掉过架子,如今的新人,倒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虽是这样说着,可还是不动声色地将那枚银锭塞进了袖子里。 这一桩桩一件件,靖榕都看在眼里。 只是此时她身穿劲装又脸蒙面纱,躲在那内务府库房梁上,看着这内务府中人来人往,走走停停,直到夕阳西下,内务府库被内务监关上,才从梁上轻轻跃下。落下之时,脚步极轻,甚至连地上的灰尘都未溅起一粒。 内务府库房极大,装的多是宫中应用之物,此处库房装的多是皇帝宫妃所用锦衣美饰,什么绣品丝绸、胭脂水粉、灵芝玉藕,皆是珍品中的珍品,令人目不暇接。只是靖榕却目不斜视,直直朝库房最底部的一个小房间走去。 那房间上挂着一个金锁,靖榕从腰后拿出两样器具,一样是比牙签粗一些的铁棒,而另一根与着铁棒样子差不多,只是头是弯的,靖榕两手飞快的运作,不到一会儿,锁内传来一声脆响……靖榕轻轻把锁取下,放在一旁。 里面的房间里的东西更是珍贵,入眼便是一对一人来高的景泰蓝花瓶,这花瓶样式不无二致,只是一个图案描画的是百合花开,娇嫩欲滴,一个图案描述的是月下清音,水流栩栩——这一对花瓶取义自花好月圆之意,乃是帝君与皇后大婚之物,却不知怎的被放在了这里。 看到那花瓶后,靖榕竟忽的生出一些悲凉之感——帝后二人往事,乃是赤国一段佳话,只是如今两人关系却是剪不断理还乱,似爱非爱,似恨非恨,如今连那成婚时的物件都孤零零地拜访在库房中无人问津。 可靖榕也不过看了那对花瓶一眼,便往里面走去。 她小心翼翼地将里面一个个沉香木的大箱子打开——这沉香木本就是贵重之物,散发着幽香,又防虫防蛀——可里面的东西,却是更贵重一些。千年人参,半人来高的红珊瑚,还有一块手掌大小的琥珀——赤国是不产琥珀的,琥珀唯有胡国才有,这琥珀明显是胡国战败时赔偿之物,却也被放在了这里。 可这些东西,靖榕却都不屑一顾。 ——她在找一样东西,一样可能在这里的东西。 皇后转赠靖榕的盒子,靖榕曾细细看过,那盒子只有两个手掌大小,却不太厚,装那金珠项链,显然是大了。靖榕不以为是那金城少主刻意为之,出自匠人之手,绝不会配着这样的盒子。而当靖榕将那盒子里面的红绸拿掉时,却发现那盒子底部,竟被挖掉了一小块,四四方方的那一块,似乎还不到半个手掌大小。 ——里面,曾装了什么? 想到这里,靖榕心中便有了疑问。以宸妃性子,必然是不会将这有瑕疵的盒子送给皇后的,那唯一的解释,便是她从未研究过这个盒子,也就没看到过红绸下的情景。而宸妃知道皇后是东铁国人,得到那金珠项链后,便想送给皇后,但只将那金珠项链拿出未免寒酸,便从内务府拿来一个同样是金城少主所做的盒子来配那金珠项链。 而这盒内的东西,若不在宸妃手中,便是落在了这内务府里。 靖榕却首先来到了内务府。 若是那盒子里原本的东西亦是贵重之物,这宸妃必然会将那东西一同献给皇后,可那时她所进献的东西,却只有一条金珠项链,那便说明,这盒子里面原本的东西,有可能还在内务府中。 而靠着今日宫妃大动,内务府急急采办,靖榕才有机会躲进那些采买的车子,来到内务府库房中。 “啊,有了。”一番找寻后,她在一个装满了珠宝的箱子底下找到了一样东西。 这箱子里的每一样东西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放在那金城少主所做的盒子里,都是毫不为过的,只是这样东西出现在这里,实在是太让人意外了,所以靖榕才可以肯定,这东西,便是原本放在那金丝楠木盒子里的东西。 靖榕将那东西拿起,细细端详。 ——那不过是一枚铁质的钥匙,浑身漆黑,足有半个手掌大小,握住钥匙的地方是一个四方形圆环,而钥身亦是极其平常的两枚长短不一的铁齿。 这样的钥匙,却是随处可见,毫不稀奇,又无价值,谁人都可以模仿的。 ——却偏偏被放在一箱珠宝之间。 此间必有蹊跷。 靖榕毫不迟疑,便把那枚钥匙收进怀里。 正要准备离开,却听到外面传来了踉踉跄跄的脚步声,靖榕心中一惊,便立刻摸到最近的一个大箱子中,箱子一打开,一阵香气扑鼻而来,原来那是一个装满了胭脂水粉的大箱子,箱子中央的水粉盒子已经被搬空了,正好留出一个位子,刚好藏人。 靖榕也不迟疑,立刻跳进了那箱子里,把盖子盖上。 那零星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不多时,便听到了一声“丁玲桄榔”的声音,似是踢到了什么铁器。 靖榕眉头一皱——刚刚进门之时,她将那锁放在门口,想来是有人将那锁踢到了。 又等了一会儿,只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咦,怎么有把锁在这里,不好……有人,有人……闯进了库房,咱们快一同进去!” 第四十四章、胭脂 只听到那人一脚踢开了门,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囫囵摔在了地上。 另一个人哈哈大笑道:“哈哈,都叫你……叫你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嗝……什么有人闯进了库房啊……定是你喝醉了酒,没把门锁好……还偏说有贼人闯入……这深宫内院的,谁人敢这么做……要有……也是内贼啊……” 说完,那人又连连打了好几个个酒嗝儿……弄得满屋子都是酒臭味道,难闻极了。 想来这两个侍人都是喝了些酒,脑子又糊涂。也是靖榕幸运,遇上这样两位糊涂人,竟把锁未锁上之事就这样囫囵过去了。 但古人有云,福兮祸之所伏,便是幸,又是不幸,那两个宫人踉踉跄跄,酒气熏熏地走出门口,却是不忘将门锁上,随着一声轻微的金属撞击声,那一扇门,才终于是关上了。 靖榕在箱子里松了一口气,原本提着精神,并不觉得,此时人松懈下来,只觉得周围香气萦绕,满身芳香,可久了,非但不觉得香气扑鼻,竟只觉得难闻。 想来是因为香味太重的关系。 靖榕皱了皱鼻子,却在那一摸香气中,寻到一股奇异的香,那香味怪异之极,本在一堆香味中不易发觉,却被靖榕的鼻子捕捉到,靖榕一一打开那些香粉的盒子,却发现那些胭脂水粉中,大多数都参杂了那一位香料。 红的、粉的、白的……各色胭脂水粉中,竟都参杂了那一位奇异的香料。 靖榕虽不懂胭脂的制作,可却懂一些药理,尤其是这一种,陆廉贞教授的,是最多的。那时他说:“宫中的女人,无非会的,就是勾心斗角,要她们杀人,又不敢自己动手,所以用药,就成了她们独一无二的法门了。可那些女人又呆板的很,用药也就用那么零星几种,你可要记住了……这个,叫麝香……这个叫一丈红……这个叫藏红花……” 陆廉贞所说的“杀人”杀的,并非是大人,而是孩子。宫妃之中,母以子贵,三妃虽皆有一子,可其后再无所出,便才形成了这一个格局,若是三妃中有人又诞下一子,无论是男是女,此人的身价,便必然会超过他人。 ——可,这宫中终归只有三个皇子不是吗? 而归根到底的原因,却藏在这胭脂水粉当中。 这香气扑鼻的胭脂水粉中,却隐隐藏着杀机——杀死那些未出生孩子的可能。这些水粉中,蕴含着一味药材,一味有利肝胆,利于血液的好药材——藏红花。 可这药材,给女人一吃,给女人一闻,却可以断了女人下辈子的生机。 ——不孕!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哪一个女人能接受自己不孕的结局,这,不比杀了她们更难受吗? 而今日,靖榕竟在这些平常供给宫妃使用的胭脂水粉中,找到了这样一味好药材! “莫非皇后养育不出皇子,也是这胭脂水粉所害?”可转念一想,她又否定了这一想法,“皇后入宫之后五载未孕,这五年里,后宫之中只有皇后,谁人能做出这种事情?便是有这样的可能……许……许是皇后真的生不出孩子吧。” 想到这里,靖榕竟是心下悲哀。 “听完这三妃一后的故事,只觉得奇怪,为何那三妃今后后便迅速诞下皇子,却又再也生不出孩子,想来,这胭脂水粉必是原因之一,可……又是谁下的毒手?皇后吗?若是皇后,想来那三位皇子,是无法活到成年的,非但皇子遭难,恐怕连那三个妃子,也架不住皇后势大。难道……是三妃中一人?”靖榕想了一想,又看了看身后那藏满胭脂水粉的大箱子。 白的是百合胭脂,乃是柔妃钟爱。粉的是梅花胭脂,乃是丽妃钟爱。红的是桃花胭脂,乃是宸妃钟爱。这三种胭脂中,无一例外,都有藏红花的存在。 “或许这三妃都想到了要用这个方法……却没想到另外两人竟也是如此……”靖榕又想到一种可能。 可那可能终究只是可能,若无确凿证据,也只能是靖榕脑中臆想而已。 她将那三种胭脂拿出一小盒来,放进怀里,权作证据之用,以后若是此事事发,也好当做撇清之物。 “文音向往的地方,竟真的是这般模样……”靖榕喃喃自语这样一句话。文音所憧憬的男人,此时垂垂老矣,全然没有一副英雄模样,所向往的皇宫,藏污纳垢,勾心斗角,所神往的宫中生活,也不过只是如此而已,如此的繁华,却又空洞。就好像一个看着大大的面包,可一口咬下去,却发现那只是一个面皮空壳而已,哪怕把那个空壳全部吃下去,也顶不了饱,饿,还是饿,难受,还是难受。不会因为吃了那么一点点东西而有所改变。 在那一瞬间的停顿后,靖榕便不再想这样多的事情。 可当推门出去时,她才记起来一件事情——府库的大门已经锁上,她此时被关在这密不透风的府库之中。若是想要出去,便只能从里面将锁破坏,可一旦这锁被破坏了,内务府库被人进入之事也必会被人知晓,那么她便会有被发现的可能。可若是不去破坏,等到白天天亮府库打开,那时人一多,混出去的可能自然也就小了。 进也不是,出也不是。来也不是,往也不是。所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说的,便是这个了。 第四十五章、冰窖 内务府库内一灯如豆。 这府库本就是为储藏贵重物品之用,为怕引火,室内并无装着蜡烛,只是为防急用,还是在门口边放置了一盏极小的灯盏——灯盏里的蜡烛只剩下小小一截,想来是管理府库的人偷懒,没有及时换上。 靖榕拿起那灯盏,看了那蜡烛一眼,却又将它放了回去,并未将其点燃。 府库四处都是墙壁,唯有靠近屋顶的地方建了一个小窗口,以通风之用。以靖榕本事,用那小窗口逃走自然不是什么问题,只是那窗口上焊了一根根儿臂粗细的铁柱,若是无工具在手,想来是怎么也挣脱不开的。 本来库房里还有些光亮,到后面,却什么光亮都没有了,直到月亮升了起来,库房里面上,才铺上了一层柔和的光。 ——这蜡烛,自然是不能点的。 外面漆黑一片,若是库房中点上蜡烛,那宫人往这窗口一看,便会看到里面散发出的昏黄烛光,这便是堂而皇之地告诉别人,库房之中有一贼人,此事无异于画蛇添足。所以靖榕手中虽是有蜡烛,却有如无。 此时六月下旬,天气炎热,算不上冷,可不知怎的,靖榕站得久了,竟是觉得有些刺骨之感。月光由那小窗落下打在地板上,被隔成几个白色的小块,而依着月光看向那地面,那被月光找到的地面,也是纯白如雪的。 ——若是这地板是黑曜石所制,月光照到,只会让这地板显得更漆黑透亮,而非如雪的白。 这地板,只是普通的大理石。 可这周围所传来的寒气,却咄咄逼人。刚入府库时,靖榕只觉得这府库之内寒冷,她初以为是因为这府库构造,如今想来,也许不是。 她将手摸在那地板上——这大理石所做地板,竟是寒冷刺骨! 靖榕只觉得手上摸着的,不是一块石头,而是一块冰。 冰! 莫非…… 靖榕四处搜索一番,却没找到什么奥妙。若是她猜想没错,这府库之内该是有个机关的,可她找了许久,都没发现那机关在哪里。 “默慌,静下心来。”她对自己这样说着,然后慢慢地做着呼吸。 ——口中哈出的气,开始变成了白色,飘散在空气中,形成一道诡异的,不可能在夏天出现的白。 而透过迷茫的白色雾气,靖榕看到她来时的那扇大门。而大门边,悬空钉着一个烛台,烛台上的蜡烛没有多少,看起来是许久未点了,可烛台上,却没有多少灰…… 烛台上的蜡烛没有多少了,看来蜡烛是经常点,可经常点的蜡烛怎么会没人更换呢?所以解释,只有一个了,使用的多的,并非蜡烛,而是烛台! 想到这里,靖榕三步并作两步,来到那烛台前。用手将那烛台往下一拉,只听到轻微的“咔嚓”一声,这照耀着月光的那块大理石板,竟是裂开一道口子,里面飘散出白色的雾气,而寒气,扑面而来…… 靖榕皱了皱眉,左右找寻了一下,将一把金质的如意拿在手里,权当趁手兵器,便一步一步走入了那口子里。 入口处虽是狭窄了一些,但没走几步,这道路就变得开阔起来,阶梯一直向下,也不知道通向哪里,只是入口寒冷,可越走下去却越冷。靖榕身上衣服单薄,不一会儿就的冻得瑟瑟发抖。 府库中锦衣美服虽多,可靖榕却拿不到了。 她一进入这入口,那石板就猛地关上了。此时她身上只着单薄劲衣,手里拿着的只金如意,只可以这如意虽价值连城,饿时不能做食,冷时不能做衣。 后路已无,便只好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阶梯向下,似是无尽,靖榕只觉得下面似乎越来越冷,她一步一步数着阶梯,数到三十的时候,才终于停下。 ——眼前却是一大层冰墙! 前路被堵住,而后路又回不去,莫不是要死在这里?靖榕心想。 “不!我怎么能死在这里?”靖榕冷冷一笑,便对着那冰墙狠狠砸下,手上金如意与冰撞击,发出了巨大声响,一下,两下……久了,那冰上裂痕越来越大,而靖榕的手心,也因为寒冷和撞击裂开了一条大大的口子——血红的血落在了雪白的冰上…… 靖榕虽是掌心极疼,可人却动了起来,人一动,血液也活了,反而不觉得有多冷了。 而更好的事情,还在前面——冰裂开了。 随着“哗啦”一声脆响,那冰面如蛛网般裂开,碎在地上。而随着那冰块碎裂,一个巨大的冰窖,展现在靖榕面前。 冰窖长年不见阳光,冬日之中久而不用,但夏天却是使用旺季,所以冰窖中央放着一个巨大的油灯,油灯之油乃是从西方山脉中一种雪貂中提取出来的,哪怕温度再低,也是长年不冻。 这府库地板下之所以连着冰窖,是因为府库中藏着灵芝人参等贵重之物,低温能使这些贵重的药材易于保存,而这入口因长年没有人进出,所以久而久之就冻结出一层不厚的冰墙。靖榕被锁进府库中无法出去,机缘巧合下却发现了这样一个地方,倒是天意弄人。 虽是逃出了府库,可冰窖中寒冷刺骨,靖榕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如何能抵挡寒气,好在冰窖门口的墙壁上挂着一些御寒的衣物,靖榕忙将那衣物拿下,穿在身上,那一直在瑟瑟发抖的身体此时才终于停止了抖动。 此时已是晚上,月亮高升,想来也快到了宫妃们安寝的时间了。 靖榕透过冰窖大门的门缝往外看——这冰窖大门虽未上锁,可外面却站着两个守卫——若是将两人杀人灭口,自是最省事的办法,可平白无故两个大活人突的消失,不是让人平白起疑吗? 此时靖榕不能退,又不能进,只能呆在原地。好在冰窖之中烛火尚亮,且温暖,身上又穿着些厚衣服,在冰窖之中呆着不被冻死,想来是不难的。 ——只是逃出去…… 靖榕却只有一个晚上的时间。 ——明日一早该去皇后那里请安,若是久未见人,可不是一句坏了,就能说清的了…… 第四十六章、贵人 好在到了半夜,外面突然传来稀稀落落的声音,靖榕本是迷迷糊糊的,听到这声音一下子便醒了,她也不迟疑,便一跃跳到了冰后,躲了起来。 大门打开,细碎的月光找了进来。 只见一个侍女打扮的人带着两个侍人,两个侍人手中还提着一个半人多高的大箱子,那箱子周围裹着厚厚的棉布,这箱子虽大,可两个侍人拿着这箱子的模样倒是轻便。 那侍女走入冰窖后,外面的侍卫将冰窖大门关上。 “咦。这棉袄怎么少了一套?定时那值班的侍卫糊涂,又是不知道将棉袄弄到哪里去了。”听那侍女口气,想来这值班的侍卫之一不是个明白人,这棉袄丢失的事情不止发生了一次,也好在如此,靖榕将棉袄拿走之事才未被起疑。 可这墙上本来是有三件棉袄的,此时却只有两件,那侍女合计了一下,便对那两位诗人说:“你们将这棉袄穿上,将冰搬进这箱子里吧,咱们贵人耐不住热,大晚上的睡不着觉,你们且快些,好让贵人早点休息。” ——原是因为他们的主子耐不住热,才遣着三个下人来冰窖取冰。听他们的口风,这贵人想来平时对他们不错,否则便该是一副责怪的的口气,埋怨主子如此之晚还将他们遣出来。 好脾气的主子?莫非是文音?想来这明凌绝不会是一个好主子,而欧阳素问向来心高气傲,倒也未必会责罚奴才,只是要她做到亲厚,想来也是极难的。 自靖榕来到这里后,便没什么好事发生。 先是入府库被锁,再又入密道险些被冻死,以如意击砸冰墙,弄得鲜血淋漓。此时又累又饿,人虽是可以忍住,可身体还是在连连抗议,如今见到这样几人,无异于雪中送炭。 那侍女吩咐完后,就抖了抖身子,走出了门,门复又锁上之后,那两个侍人将棉衣穿上,打开那覆满棉布的空箱子后,一左一右分开,手里拿着个冰锥,开始凿起冰块来。 靖榕也不迟疑,看那两人干起活,便跟着其中一个。 两人自顾自地凿着冰块,铁与冰的敲击声不绝于耳,也是因为这样,才给了靖榕可乘之机。 只见靖榕拿起散落在地上随意一枚冰块,以极快的手法将冰块丢出,那冰块如梭,一下子就点住了其中一个侍人的穴道,而另一边,靖榕将金如意上的宝石翡翠挖出,随意丢在另一个侍人必经路上。 那侍人本在专心找着合意的冰块,却不想脚下一滑,鼻子装在了冰上,疼的他“啊”的一声,大叫了起来,他本想痛呼出声,却没想那一声声痛呼却硬生生被他堵在了嗓子眼里——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一块有大拇指那么大的翡翠,就在刚刚他滑倒的那个地方,碧绿的翡翠上,还沾着他脚下的泥。 ——他本来痛的想哭,而此时却开心的想笑。 只见那沿途路上,零零碎碎还落着一些红宝石,白玛瑙之类的东西,那侍人机灵,亦不声张,便偷偷摸摸将那宝石一一收入囊中。 靖榕看这一切差不多了,就躲入箱中,以同样手法解开侍人穴道后,立刻将箱子关了起来。 “柳子,柳子……”那被点穴的侍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开始叫另一个侍人的名字,另一位侍人找宝石也找的差不多了,便回答道,“扬子,我在这里。” 他急急走了出来,看到那箱子的盖子被盖上了,便对那名叫扬子的侍人说:“冰装完了,咱们快走吧。” 这侍人怀中现在急坠坠的,满是贵重珠宝,只想快快把事情做完,好一个人将那珠宝拿出来,细细把玩。 可那扬子却不附和,他摸着脖子,疑惑问道:“柳子,刚刚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怪事?” 那扬子所指的怪事,便是指他似乎被什么怪力量牵制住了,突然不能动,可一会儿后,他又手脚俱全,又不觉得难受,只是脖子上面一股儿水,把棉袄都弄湿了…… 可柳子却以为他说的是自己捡到宝石的事情,这柳子为人虽是不坏,却自小贪财,听扬子这样一说,以为他想要与自己分一杯羹,他那眼珠滴溜溜乱转,便说道:“你说道哪里去了,哪有什么怪事情?我这不是好好地把箱子里的冰都装上了吗?好了,这箱子也满了,咱们快回去复命吧。” 他这样说着,便立刻拿住箱子箱子的另一头,见扬子不动,那柳子又急急催了几句。这扬子也就只好将箱子搬了出来。 那侍女本是等在外面的,见两人出来了,虽是心下嘀咕:“怎么出来的这样快。”可心里又记挂着自己的主子,便也不理这一茬,便急急带着这两人往四季阁其中一处走去。 靖榕躲在箱子中,此时箱子里外三层棉布,靖榕身上又穿着外衣,天气又热,她本该燥热如火的,可此时却心下如冰。 ——虽是出了府库,虽是出了冰窖,却不知道要去往哪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这两个侍人的脚程也快,终于这颠簸道路是停下了,藏着靖榕的箱子被慢慢放下,只听到外面那侍女说了一句:“你们且下去吧。” “是。”那两个侍人齐声说道,其中一个声音,是说不出的兴奋。 “贵人,我见您睡不着,就从冰窖里弄了些冰来。”那侍女轻声说了一句。 靖榕在箱子里只听到急急脚步声,由远及近:“什么?冰块?就在这个箱子里吗?” 靖榕手握上无雕饰的金如意,定了定心神。 ——这新贵人,若是文音还好,可若不是…… 但容不得靖榕多想,这箱子的盖子,便被打开了,站着的那位美貌女子,看到箱子中的人时,先是欣喜,到最后却是错愕,可那错愕神情转瞬即逝,只看了一眼,她便把那箱子的盖子狠狠关上…… “怎么?贵人,可是在箱子里看到了什么?”那侍女奇怪地问。 第四十七章、质问 靖榕躲在那箱子里。 说不心慌,那是骗人的,此时若是那位新贵人随口说上一句,非但靖榕有性命之虞,恐怕连她名义上的“爹”,这鸠阁之主陆廉贞,也未必能保她安全,以靖榕的本事,逃出宫闱虽是需要经过一番凶险,可她若逃走,余下的烂摊子可就是需要陆廉贞来收拾了。 “便是豁出性命,也觉不能再欠他人情了。”靖榕在心中暗暗地想着,那手又紧紧地握住金如意,甚至连本来被冻伤的伤口再次崩裂开,流出血来,都未能意识到。 ——若是这箱子外的贵人是明凌,想来必会拿一把刀子刺入箱子,将人戳成一个血筛子后,再锁上箱子,将人沉塘毁尸灭迹,若是欧阳素问,必会不动声色让人将箱子狠狠锁上,然后再抬到帝后面前,大肆宣扬一番,将靖榕当做踏脚石,一步一步走上去。 ——可这箱子外的人,偏偏是韩星柯,在靖榕心中,最不值底细的韩星柯。韩星柯很美,虽不及欧阳素问之美,可她却美的随意,美的野性,那是一种让人过目不忘的,生机勃勃的美。 可她却又不似欧阳素问与明凌一般,向往权势,对权利变现出一种莫名的执妄,还有她的入宫……那是最让靖榕觉得奇怪的事情,他们这些人之中,明凌是相府马夫的女儿,欧阳素问是太医院院正的长女,自己是陆廉贞名以上的“女儿”,而韩星柯……她却什么也不是…… 她与朝廷无一丝关系,与朝中大臣无一丝瓜葛,可她却偏偏顶替了韩家小姐的身份,入了宫,做了新入宫四位贵人之一,与明凌和欧阳素问不同,她对这宫中的一切,显得太不热衷了…… 文音对这宫中生活亦是向往,可她向往的,是她心中的帝君,是她心目中的偶像,而韩星柯却变现的太淡薄了,无论是面见皇后之时,还是去病宫面对帝君之时,她都显得太默然了…… ——难道韩星柯真的如她所说,对宫中生活并不向往,亦或是,她藏着更大的野心。 这些事情,靖榕不得而知。 此时她只是竖起耳朵听着,听着箱子外的动静,分明此时炎夏,理当燥热无比,可靖榕心中却寒冷似铁。 只听到韩星柯对那侍女轻轻笑了笑,说道:“我想到那午后让御膳房取了个西瓜过来,冰镇在屋后井中,此时放在冰上,必是消暑止渴,锦绣可替我拿过来?” 锦绣心中虽是疑惑韩星柯刚刚表现,但既是主子吩咐,她也是不敢多问,这位主子虽是没什么架子,只是主仆之序不可乱。且这宫中最忌多说多问,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也便越快。 听到那贴身侍女锦绣渐走渐远的脚步声,靖榕才终于松了口气。 只听到那韩星柯轻声说了一句:“陆靖榕,你出来吧。” 靖榕便慢慢将箱子打开。 只见韩星柯的房间里摆放着诸多红木器具,无论是桌椅还是床,皆是红木所做,连那摆放着水果的果盘也是红木制成。 韩星柯房间里一灯如豆,唯有旁边一人多高的铜烛台上点着一点蜡烛。 靖榕就这么蹲在箱子里,看着眼前的少女,而眼前的少女,亦是一脸防备的看着她——陆靖榕手上拿着金如意,而韩星柯手中则拿着一柄短剑。 许久沉默,却是韩星柯忍不住了,若是锦绣将西瓜拿来,看到的是一番这样的情景,恐怕是什么也瞒不住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韩星柯问。 “我记得宫中不得携带武器,你那匕首又是哪里来的?”靖榕反问道。 脚步声慢慢进了,靖榕一皱眉,挖下金如意上一块碎片——那如意本是价值连城之物,只可惜今夜却被当做凿冰的凿子使用,上面满是伤痕口子,故靖榕能将上面的碎块挖下,只听见一声脆响后,蜡烛被熄灭,而外面的脚步声亦停了一停。 “主子?”锦绣试探地喊了一句,却没得到韩星柯回应,而后她又轻声问道,“主子可是睡了?那我便下去了……” 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韩星柯回应,那锦绣便端着西瓜离开了。 黑暗中,靖榕听到锦绣离开的声音后,微微松了口气,月光从窗户中照了进来,浮现出一种纯粹的白。 韩星柯的短剑在月光的照耀下散发着一阵淡淡的白光。 两人僵持许久,韩星柯这才将短剑收入鞘中,说道:“你先出来吧。” 说罢,就头也不回地朝里屋卧房走去。靖榕见韩星柯竟这样大胆,便也不再迟疑,走出箱子。临走时,还不忘将棉袄脱下。 ——刚刚屋中明亮之时,若是贸然站起,床上剪影除了会出现一个韩星柯的影子,还会出现她的……屋中分明只有一个人,却平白无故出现了两个影子,这不是让人徒生疑惑吗?而藏在箱中,外人看不到靖榕的影子,也就保护了靖榕的安全。 故而此时靖榕才敢站起,却因蹲了太久,脚全部麻了,一时间竟走动不。好在韩星柯并未发觉。 两人走入卧房之中,韩星柯又再问道:“你怎么会在那箱子中?” 这一次,靖榕却未顾左右而言他,回答道:“我本欲在冰窖中找一样东西,可却被困住又不敢叫人,看你那两位侍人前来取冰,便设计藏进那箱子里,让他们将我带出来。” 靖榕隐去库房一节不说,只说自己是被困在冰窖之中,这半真半假的话听在韩星柯耳朵里,也不知是不变成了什么样子,只是黑暗中也看不到对方神色。 “那你去库房中寻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竟不敢叫人,还穿上夜行衣?”韩星柯一连问出两个问题,直指重点,毫不迟疑。 靖榕微微一想,便毫不迟疑说道:“你可见过帝君?” 韩星柯听靖榕问题,便有些疑惑,自己分明是在质问对方,可对方却又抛出一个全然无关的问题。可韩星柯的直觉却又告诉她,自己的问题和靖榕的问题,并非不无关系。 第四十八章、雪虫 韩星柯点点头,回答道:“自然是见过的。便是在去病宫中,帝君榻前。” “帝君可与你说了那去病宫秘密?”靖榕又问。 这一问问出,韩星柯便知道靖榕也被帝君告知了去病宫的秘密,便直言不讳说道:“那去病宫,设奇门遁甲,养香药神奇,令人不知不觉说出心中所想,这去病宫,去的非但是帝君之病,还有朝廷之病。” “那你可看出帝君古怪?” 古怪?用这一次形容帝君,便是大不敬之罪,可靖榕竟敢在韩星柯面前说出,且毫不迟疑。而那韩星柯亦非心眼小之人,她略略一想,便反问靖榕:“你说的古怪是什么?” “帝君,似不是病,而是……”靖榕一字一句将话说出,月光融融却洒不进这卧房一处,黑暗中看不到韩星柯神色,只听到对方浓重的喘息声。 过了许久后,韩星柯才回答道:“面见帝君时,我正奇怪,为何分明六月,帝君房中还夹着火盆,为何帝君一病两年,却不见一丝好转,为何帝君分明耳聪目明,可人却不能动弹一点……” “想来,只有那个可能了……”靖榕缓缓说道。 中毒!这个词忽的出现在两人的脑中,激的两人一个激灵,分明是六月盛夏,可两人身上却活生生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是谁?”韩星柯问道。 “我不知道。”嘴上虽这样说着,可靖榕心中却也大约明白,做了这件事情的人,可能是在那三妃之一。陛下病重,朝政已落在那三位皇子的手中,只可惜王位只有一个,可摄政之人却有三位,三人各不相让,不愿让出手中实权,相争相协,相互制约,这才让朝政不至于偏颇地走下去。 ——世人皆以为这只是帝君选出太子的一种手段,可这帝君躺在床上,虽是口能言,眼能动,却身体僵硬,仿如死人。 若是想选太子,何必要用这样的手段,何必一用就用两年? 想来做这件事情的人,本来只是为了要置帝君于死地,可哪知宫廷之中用毒甚重,帝君从小服药,有了一些抗药性,所以才未被毒死,只是全身僵硬,无法动弹——可这也够了。 那三位皇子已经堂而皇之地将爪牙伸进了朝政之中。 ——到底是哪一位做了这样的事情呢?到底是谁,竟会如此狠心,下毒毒害了自己的丈夫,自己的父亲?到底是谁,设计了这一连串的事情,将赤国高高在上的君主,变成了一个颓废衰败的老人呢? 这样想着,靖榕心中徒然升起一些悲凉之感,此处虽是繁华之地,却分明是用白骨堆成,莫生在帝王家,本不是一句空话。 “陛下如此……会受益的只有三位皇子,我一向知道这宫廷之中父不父,子不子,却没想到却是这样的残酷。”韩星柯口中叹出一口气,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韩星柯本是江湖中人,亦是看出了帝君并非单是重病,而是中毒,亦是想到下毒之人可能是三妃或是三位皇子,若是三妃之一下毒,其子必知,可此时宫中却无一丝消息传出。想来那下毒之人必是上下一心,要谋划那个王位。 “你去冰窖之中,又与陛下中毒有什么关系?”韩星柯问。 “你入过陛下病房,可觉得那病房有什么异样?” 韩星柯微微想着那病房模样,回答道:“似是外面放着个火盆,可那病房,却又出奇的冷……” “是了,六月盛夏,为何在一个封闭的屋子之中,你竟会觉得冷?而那屋子中央还放着一个火盆,里面烈火熊熊,更该炎热,可里面偏凉快的很,你可想过为什么?”靖榕问。 韩星柯想了一会儿,回答道:“莫非是因为这去病宫构造特殊?” 靖榕说道:“虽是特殊,可是外面放着一个火盆,屋里是怎么样也凉快不起来的——想来你是未跪过帝君榻前的地板。” 韩星柯想了一想,自己入帝君病房之时,那侍人确实示意自己免跪。 “那地板乃是冰山上所采黑曜石制成,长年如冰,寒冷刺骨,被铺在帝君所住房子的地板上,所以房中才能如此阴冷……但后来,我却发现一件事情。”说道这里,靖榕停顿了一下,“我竟发现帝君床榻,亦是那黑曜石所做!” “啊!”韩星柯听后,竟是惊叫出声。 这黑曜石似冰如铁,寻常人躺上去不过是一个冻透骨肉,五脏六腑全部郁结的下场,可帝君躺在上面,非但未死,还能明白地将话说出来,想来其中必然是有大奥妙的。 “那床榻虽用锦绣床单覆盖,可却隐隐透漏出寒气,再看帝君面相,亦是青白无比,想来寒气渗入五脏六腑,导致血液郁结,所以才不能动弹。”靖榕一字一句分析道,“我曾经听陆……我父亲说过,雪山之中有一虫,名唤雪虫,长年宿在雪山石洞之中,那虫极小,又细碎无比,进入人身体中,会让人的血液渐渐冻结,初时,人只是觉得僵直,过了半年,便会半身无法动弹,过了一年,人就全身无法动弹,如死人无异。” “你是说,这虫子并不会致人死命,只会让人无法动弹?”韩星柯问道。 靖榕摇了摇头,遗憾说道:“不,一年后,这虫入脑,人无法言语,这人,也就死透了。” “帝君竟是中了这样的毒!”韩星柯惊叹道。 “可让我觉得奇怪的是,帝君已中毒两载之久,虽是四肢不能动弹,可口能言语,并不像将死之人。被这雪虫寄宿两年之久,断不会这样活的轻松。”沉默许久之后,靖榕说出这样一句,竟是有叹,有哀。 第四十九章、再毒 “你是说,可能有人曾为帝君缓过毒,帝君这才得以活命?”韩星柯又问道,那语气里带着一点希翼,又带着一点说不出的意味。 可靖榕的眼睛,却是暗了一暗,黑暗中,韩星柯看不到靖榕的脸,可那莫名的气氛,还是蔓延开来了。 “我猜错了?”韩星柯试探地问。 靖榕唇间,溢出一丝淡漠的,不明所以的笑:“非但猜错了,还正好相反。” “怎么?” “那雪虫进入人体后,虽是会让人人体僵硬,无法动弹,可这虫子本来就是至阴至寒之物,进入人体后,会会让人血液郁结,可人体燥热,雪虫无法适应人体的热度,便会很快死亡,所以理所应当,帝君一年之后该是大病痊愈。可……” “可如今,帝君依旧缠绵床榻,不见任何好转!”韩星柯将话接了下去,“不可能……这不可能……” “那便只有一种解释了,一年之后,待雪虫尚未死尽,还未代谢出人体,帝君身体还未回复之时,那人又将新一批的雪虫放进了帝君身体里!一连两次,分明是要置帝君于死地,不留一丝生机!”靖榕将话说出,话语虽不重,却字字句句打入韩星柯心中。 “那下毒之人,可能是帝君的妻,可能是帝君的子——他们每一个人都是帝君的亲人,却偏偏要致帝君于死地……”韩星柯后退一步,似是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她一个踉跄做到了椅子上,半饷说不出一句话。 “这便是皇家。”如韩星柯所言的皇家——父不父、子不子。血液延续的,只有血统,而非爱。这个地方,可以硬生生地将血液亲情冲刷地干干净净,只留下用白骨堆成的权势。 这样利益熏心的地方啊…… 过了许久,韩星柯似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又转而问道:“可帝君中毒一年,分明该是雪虫入脑,不治而亡,可他……可他分明还活着……虽是如花甲老人般苍老,可是……他终究还是活着!” 韩星柯终究接受不了那母子谋害夫父的事实,转而提出一些事情来反驳靖榕——依靖榕所说,帝君早该雪虫入脑,一年之前,在第二批雪虫进入身体后,就该死亡。可是,他如今还活着,那便是一个铁证。 接下去的话,靖榕不想讲出,可又不能不讲出。她微微叹了一口气后,说道:“你还记得我曾说过,那雪虫是宿在雪山石洞里面的吗?那山洞,便是黑曜石制成的山洞,打石人采石之前,以九叶草熏遍全身,再将九叶草在洞口点燃,散出烟来,将石洞中雪虫熏跑。这黑曜石本就是雪虫寄宿之地,帝君躺在雪山黑曜石上,如雪虫入了黑曜石洞窟之中,雪虫会进入一种类似于冬眠的状态,这样便可以减缓雪虫入脑的时间。” “竟是如此……帝君卧房竟是因为这样,才如此构建的……” “人体无法承受黑曜石之寒,所以要在房间里点上火盆,可人躺在黑曜石上,寒气渗入五脏六腑,终究会对人体产生一些可怕的伤害——所以帝君才如斯苍老……”靖榕将自己心中所知道关于帝君中毒之事说出。 ——她本不愿意和盘托出这件事情,只是此时情况紧急,且韩星柯不似明凌般尖锐,又不似欧阳素问般看重权势。只希望韩星柯确如自己曾经所言,只是因为一时仗义勇为而进宫,并非如欧阳素问与明凌般,只是向往权势。 若是如此,那韩星柯藏的太深,也太可怕了一些。 黑暗中,似乎有水滴落下的声音。 空气里传来了淡淡的喘息声,许久之后,韩星柯才轻声说道:“你说了如此多帝君的事情,却还没有说你自己一句。你刚刚,为何在哪里?” 兜兜转转,靖榕说了这样多的事情,也不过是为了让韩星柯问出这一句,引出这一句而已…… “那雪虫被二次下到帝君身上,想来,这宫中必有雪虫之种,雪虫在冬天可以存活,可一到炎夏,便会迅速死去。想来能让那雪虫活下来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靖榕缓缓说道,却又不把话点明,任由韩星柯想下去。 她说的话这样明白,简直就像是把问题所有的线索都说了出来,只是少说了一个答案而已。 “冰窖!那雪虫在冰窖里?”韩星柯急急问。 第五十张、韩星柯之心 靖榕沉默了许久,却不回答,久了,似乎韩星柯略有些不耐,便回答道:“不,并不是,那雪虫,并不在冰窖里——我也本以为那雪虫会藏在冰窖之中,可哪里想到,竟然没有……” 想来那宫中能藏雪虫之地,未必只有这冰窖,且这冰窖人多手杂,太多能进,太多人能往,也并非什么安稳之地。可宫中机关暗道甚多,如那个通往府库内的暗道,这冰窖之中也未必没有其他的暗门。 这一点竟然能想到,那韩星柯,也是必然能想到的。 所以此时靖榕将这句话说出,韩星柯也并未反驳。 “许是那雪虫真的藏在那冰窖之中,可我呆的时间不够……”她亦是将话点到即止,不将话说下去,可韩星柯亦是个玲珑七窍的人,一下子就听出了靖榕话中的意思,“你是责怪我将人派进冰窟,搅了你那寻找雪虫的大事?” “确实如此。”此时再说一些反复的话,可就没什么意思了。靖榕此时将话头引到了韩星柯身上。 本是韩星柯职责靖榕为何深夜潜进冰窖,还藏进了箱子之中,此时倒反倒变成了韩星柯搅了靖榕为帝君寻找雪虫的大事。 “你……你真是强词夺理。”韩星柯声音虽是变重,可语气里,倒没有多大的怒意。 “不过,我倒是还要谢谢你。”靖榕话锋一转,从指责变成了感谢,韩星柯本想反驳几句,可此时靖榕却说出这样的话,让她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竟是愣在那里。 “我进去之时,亦是恰逢换班之时,刚好外面没有人,可出来却成了个问题——我自是不能叫嚷,免得露了行踪招来祸事,而明日一早我要去皇后那里请安,若是我未前往,恐怕亦是坏事,恰好你差人前来,我这才能安安稳稳从冰窖中走出。”靖榕不提自己入府库之事,只是安安稳稳将自己编排成一个为帝君寻雪虫的忠心之人。 而韩星柯此举,将她这个对帝君“忠心之人”救了出来,方式大功一件。 若是文音,想来已经含糊过去了,可靖榕面对之人,可是韩星柯——那不知底细的韩星柯。 “噢。即使为帝君做事,怎么不敢将外面的人叫过来。还要借着我的箱子逃出来。”她虽是已经被靖榕说服,可是心中却有些隐隐不快,便说出这样一句,可说完却觉得自己语气微酸,便已后悔。 可是却听到靖榕说:“星柯乃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若是我将此事宣扬出去,可我什么好果子吃?那三妃一后我且不说,单是明凌、欧阳素问两人就可以借此事将我棒杀!我本不愿呆在宫中——可我,终究想活。” ——这一句话,是全全然然说进了韩星柯心里。 原来韩星柯那日在皇后架前所说之话,并非冠冕堂皇之语,而是肺腑之言。只是她隐去了自己江湖人的身份,将自己讲成是一个猎人的女儿,偶然为之,才进宫到了秀女。 那时她曾说过,自己的志向不在庙堂,而在江湖,并非一句套话,只是她那侠义之心作祟,顶替了那韩家小姐的位子,这才进宫,与那明凌、欧阳素问相比,那两年的森林生活,磨练的,并不是她的“狠”。 ——她已经习惯了树林中的生活,甚至比靖榕与文音躲的还要好。 此时她虽是进宫,亦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她武功虽不弱,却敌不过鸠阁高手,若是那时候不从林子中出来,想来她也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可进入这皇宫中,她虽是留住了性命,却失去了自由。 只是她不如靖榕淡漠,亦不如靖榕善于谋划,以静制动。她已经试过很多逃出去的法子,可是……都失败了。 这个用黄金做的笼子,看起来漂亮,又坚固,只是没有自由,还是不是要面临死亡的危机……怎么样,也算不上一个安居乐业的好住所。 她本以为那些女孩之中,无一人有她这样的想法,可进入,在夜里,在阁中,在一个她觉得最不可能说出这样话的一噶女孩口中,她竟听到了自己的想法。 说不欣喜是骗人的。 只是此时状态,她在强,靖榕在弱,她在暗,靖榕在明,若是此时她喊上一句,靖榕可就没法善了了。 ——她分不清此时靖榕口中所言是真是假,只是觉得这个女子,别样的成熟,别样的聪明,也……别样的可怜。 一瞬间,她竟放开了所有的防备,就这么看着她。 ——虽然黑暗中,看不到对方的脸。 靖榕将话说出后,便不再言语,她说出了自己心中的话,却未将后面的话说出——她心中虽是这样想的,却没法这么做。陆廉贞要她所做之事,她便是失去自由,也是要做到的,做完那事之后,陆廉贞便放他自由。 只是那时靖榕到底是死是活? “你说的,可是真的?”韩星柯问。 靖榕回答道:“字字是真。” 字字是真,拼成的句子,也是真的,只是还有半句话,没说出口。 韩星柯将手中断剑放下,对靖榕缓缓说道:“我并非真的信你,这宫中人心叵测,若是句句都信,我迟早是要死无葬身之地的。只是你愿说出这样的话,我便假装你是有那样志向之人吧。” 韩星柯虽嘴上这么说着,却隐隐希望靖榕如她所言,确实是个有与她相同想法的人。毕竟这宫中孤寂,若是有人能说说话,便是最好的。 若更进一步,两人能相互扶持,一起逃出宫中,那便是好上加好。 黑暗中,靖榕听到韩星柯将匕首放下的声音,这才微微松出一口气,可人一放松,肚子就开始饿了。 听到靖榕肚子的叫声,韩星柯“噗嗤”一下就笑了出来。 她也不嫌累赘,抹黑走到床头,敲了敲床头金钟后,只听到外面传来一阵轻轻脚步声后,外面便传来了锦绣轻弱的声音:“主子,您有什么事情?” 韩星柯也不点灯,就着黑朝外面喊道:“锦绣,替我煮一碗粥来,我饿了。” 只听到锦绣说了一声“是”,便缓缓朝外面走去。 不多时,就拿了一碗粥来。 锦绣端着粥进了屋,房门打开,外面皎洁的月光照了进来,弄得大厅一片白茫茫的,靖榕躲在里屋之中不出声。 锦绣正要点蜡烛,却被韩星柯制止:“今夜月色明媚,何让一片烛火辜负了这一片星月,锦绣,你且把粥放下,等会来取,我想就着月光,一人独食。” 锦绣知道这个主子有些奇奇怪怪的点子,只是对下人却是极好的,总是将他们当做亲人对待,一点也没有架子,所以虽是觉得奇怪,但也并未说话,只是福了福身子,就慢慢退下了。 锦绣退下后,韩星柯将门关上,又将粥端进了里屋卧房,只见里面暗黑一片,看不到人,便摸到梳妆台上,打开一个化妆盒后,从里面拿出一个半个拳头那么大的夜明珠。 顿时屋内发出一阵柔和的亮光,将黑暗全部驱散了。 这时韩星柯往四周一看,却发现靖榕不在了。开了衣柜,又找了床底下,还将帘子都掀起,却不见她人影。 她想了一想,又抬头一看,却发现靖榕竟正躲在她的房梁上,微微发呆。 韩星柯将夜明珠当做暗器,一把抛掷向靖榕,靖榕亦不含糊,仿佛早已料到一般,将那夜明珠稳稳拿在手里,又轻轻一跃,落在了地上。 第五十一章、反诘 就着那夜明珠洒下的光辉,靖榕将那碗粥喝了下去,那粥本就不烫,加之口味清淡,便是喝的急了也一点不腻。 喝完这才发现,韩星柯正在看她。 靖榕将碗放下,疑惑问道:“你怎么一直看着我?” 韩星柯摇摇头,回答道:“我只是觉得你喝粥的样子很好看。” 说完,她又摇了摇头,似乎否决了自己的话:“倒也不是说好看……只是,只是觉得你这样饿了,若是我,必然是狼吞虎咽地喝下去,可你却还是一副端庄从容的样子。怎么,你不饿吗?” 靖榕一愣,没想到她问出的是这样的问题。靖榕从小被陆廉贞训练,不但要习得用药手段,还有轻功暗器,更有礼仪姿态,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都是小事,故靖榕此时虽饿得很,在喝起粥来还是文质彬彬的,一点也不显得狼狈。 这倒不是靖榕装模作样,只是从小训练如此,竟似皇家训练公主一般。 而靖榕却未接下话茬,只是看着手中的空碗发呆,她记起初见陆廉贞的模样,那时她吃了太多东西,却都呕了出来,最后进到肚子里的,只有一碗粥。 一碗热气腾腾,在大冬天里温暖了手心,温暖了脾胃,温暖了人心的一碗粥。 还有那个赐予自己名字的那个人。 “你在想什么?都出神了。”见靖榕不说话,韩星柯又问。 “只是想起过去的事情。”靖榕将碗放下,微微擦拭了一下眼角。 韩星柯将碗放在门口,那锦绣自会把空碗收走,她又复回到房间之中,将衣柜打开,凭这朦胧夜明珠的光芒,只见她从里面找出一件不甚平凡的衣服。 “你将劲衣脱下,换上这剑宫女装扮,明日一早我醒来,锦绣带人来与我洗漱,你便混进那群宫女之中,便可出去了。你那临夏阁离我焕春阁也近,一路上运气好,遇不到什么侍人,也就蒙混过关了去。”韩星柯将衣服堆在靖榕怀中,将话说出。 只是靖榕却不敢领情——上半夜她们两人还互相猜忌,怎么下半夜韩星柯竟会如此帮她? “我知道你们古……宫里人都不信人,可是你现在还能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出去吗?如何与人解释你以为临夏阁的贵人为何在我焕春阁中?此时还身穿着劲衣,一副刺客打扮……不是平白引人怀疑吗?”韩星柯字字句句说出利害关系,让靖榕不禁为这女子聪慧钦佩,“我只不过,只不过不想要一个和我有一样想法的人,落难而已……” 最后一句话,韩星柯说的很轻,可靖榕却听到了。 她将那衣服拿在怀里,唇边微微溢出一抹笑,对韩星柯说:“你可知道这下九流中有一法,名曰易容。我只要将你制服,服以迷幻神智的药,让你记不得今晚之事,再易容成你的模样,早上与皇后请安之前,在那无人之地将脸上人皮面具一撕,便可以陆靖榕身份前去请安。此时有祸的,不是我,而是你了……” 靖榕将破解之法说出,只是为了不想去欠韩星柯人情而已。那韩星柯此时肯救自己,必然算不上一个坏人,可宫中人心叵测,她不去害人,未必别人不会去害她,她今日可救靖榕——靖榕不会害她,可她往后再救别人,却不知道别人会不会反过来害她。 此时靖榕将话说明白,便是为了给她一个警示。 韩星柯此时震惊,没想到自己愿意救靖榕,却得到靖榕这样的回答。 可…… “谢谢。”韩星柯猛地抬头,仿佛听到什么不敢置信的话一样。 “谢谢。”靖榕又再说一次。 只见眼前少女那本来苦恼的脸上,却迸发出一朵灿烂的笑。 第五十二章、千缕的身份(改名通知) 晨曦微升,靖榕猛地醒来,昨日一夜狼狈,睡的虽晚,却是一夜好眠,只见外面启明星还亮着,月将落,日缓升。 ——此时韩星柯睡在地上,靖榕睡在椅子上。 韩星柯虽邀请文音与她一同上床,可却被靖榕拒绝。 随着靖榕一醒,韩星柯亦是迷迷糊糊地醒了,她顶着一头乱发,揉了揉眼睛,看着外面的天色,嘀咕了一句:“天还早呢,再睡会儿,便又睡着了。” 可这瞌睡虫还没回来,就听到了外面锦绣的声音。 “主子,主子!”那声音急切,仿佛发生了重要的什么事情。 靖榕心中暗叫不好——某非是昨夜之事被人发现了,莫不是这韩星柯嘴上要助自己,可背地里,却把这消息散播出去,可转念又一想,若是韩星柯真藏着这样的心,恐怕自己端无这一夜好眠了。 韩星柯揉着眼睛打开了门,她倒是一副清汤寡水的模样,眼睛里面有泪水,头发又乱糟糟的,嘴角还有可疑的水渍。韩星柯又小小地打了个哈欠,问道:“怎么今日这么早?我还没起呢,你们就来了……” 经昨夜一事,她自然睡的极少,此时眼睛下还有一圈圈黑色的痕迹,显然是没有睡好。 锦绣回答到:“皇后娘娘今早传了个口谕,说是今日要去陪伴皇上一日,若是各位贵人妃子想要请安,便是要早一些了。奴婢怕主子睡过头,所以才叨扰了主子,请主子别见怪。” ——原来如此。 韩星柯微微往后看了一眼,发现厅堂不明虽暗,可是,却一个人都没有,便是放下了心,将人放进来。 进来之时,加上锦绣一共有五个,而走进卧房之中,却突然变成了六个。那些侍女多是老实本分之人,知道眼睛不该乱看,加之此时皇后急召,个个心中又急又乱,便没注意到这多出来的一个人。 韩星柯洗漱穿衣后,锦绣急急帮她梳头,那时,韩星柯随口对旁边一侍女说:“我现在渴的很,你去御膳房帮我拿一杯蜂蜜水来,越快越好……” 那侍女亦不含糊,急急出门,很快便消失在清晨中。 ——那侍女,自然是靖榕。 靖榕虽算是个及其冷静的人,可此时亦是忍不住心慌。这韩星柯侍女接到了消息,急急来报,那临夏阁,也必然是收到了消息。 若是千缕发现了自己不在阁中,恐怕…… 这样想来,却是越走越快,恨不得自己此时飞起来。 好在临夏阁离焕春阁极近,不多时便到了,靖榕从平时运输所用小门进入,老到自己卧房边,发现果然有一群侍女等在门外——可千缕却不在其中。 靖榕从卧房后小窗越窗而入,落地后,却听到屋内有人急急喊了一声:“是谁?” 原来千缕竟是在这屋子里。 此时千缕脸上满是焦急神色,看到靖榕从窗子中跃入,却是一阵安心。她也不多做解释,就急急替靖榕宽衣解带,又松散了头发。 靖榕亦随她这样做着,任由千缕将自己的一副褪去,将头上发髻弄散——期间两人无言。 等靖榕脱的只剩一件里衣里裤之时,千缕这才向外面喊道:“陆贵人醒了,你们进来吧。” 而随着千缕的话,门被打开,四个侍女端着洗漱器具、衣物首饰走了进来。 “主子睡的真熟,让奴婢闹腾了这么久才醒。皇后娘娘有谕,今日娘娘要去伴帝君榻前,各位贵人妃子请安时辰往前推了半个时辰。主子此时虽困,还是先行请安,下午再做歇息吧。”千缕将自己想要说的话编排了一遍,说给靖榕,听个明白。旁人眼里似是千缕在与靖榕请罪,可暗里,却是告诉靖榕切勿担心,自己不会将靖榕之事告诉别人。 靖榕亦不慌乱,只是懒懒地生了个懒腰后,就如木偶一般,凭着这些人打扮,今日千缕选了一件素白色收腰长衫,上绣青竹曼曼,极是素雅。搭配上一根碧玉做成的青竹簪子,倒是显得靖榕玉树兰芝,亭亭玉立,又是一种别样的美。 这几人手法利落,打扮的很快,不一会儿,靖榕就梳妆完毕,坐上了软轿,其间千缕一直跟在靖榕身后。 因是今日突然通知请安时间,故诸位妃子贵人请安时间都打乱了。往日里入皇后宫中,该是一人不遇到,今日请安,竟是与韩星柯打了个照面,两人心照不宣,互点了点头,就算是礼数周全了。 与皇后请安后,说了一些不疼不痒的话,临出宫门时,却又与宸妃打了个照面,那宸妃许是早起,面色有些不善,脾气亦大:“看你那眼下黑痕,连这胭脂水粉都遮不住,倒是和韩星柯一个模样,莫不是你们两人昨晚一同做了什么不能告人的勾当。” 这自然是一句酸话。 靖榕并不理会这句话,只是默默对宸妃请安之后,便转身上了软轿。 那宸妃在靖榕转身离开后,嘴边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可那笑容却如蜻蜓点水般转瞬即逝,仿佛让人觉得那只是一种错觉而已…… 回到临夏阁,靖榕将周围侍女都遣出去,靖榕本也是喜静之人,故将他们全部遣走也无人疑惑,可靖榕却唯独将千缕留下。 “你将门关上。”入了卧房里,靖榕淡淡说出这样一句话,她缓缓走到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 千缕将门关好之后,站回靖榕身边,亦不说话。 说时迟那时快,靖榕将梳妆台前梳子投向千缕,那梳子本不是锐物,即使被砸到也无甚大碍,且靖榕用力道不重,只是奇快又准。可哪知,千缕竟是躲开了…… “我便一直对你的身份有些奇怪。”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可靖榕的声音里,却无多大波澜,仿佛只是说的极平常的事情一般。 “贵人为何说出这话?”那梳子落在地上,发出轻响,千缕亦不害怕,只是走到那梳子旁边,将梳子捡起来后,吹了吹上面的灰,复又放回了梳妆台上。 “千缕一开始就告诉了我,你与众不同,不是吗?”靖榕反问,“虽是从宸妃那里过来,虽是身上有些瘀伤,可那些伤却非致命伤,我听说过宸妃的手段,在她手下只受轻伤的,显然不是那种会笨手笨脚的人,也不是那种兀自会自责又胆小的人。你不是这两种人,可你又偏偏表现出那样的样子。” 靖榕冷静分析。 千缕听后却是一愣,急切说道:“贵人只是因为这个就怀疑我吗?我曾受过很多伤,只是时间久了,那伤就淡了,看不到了。贵人不能因为我受伤不重就这样怀疑我……” 她说的真切亦自然,半分听不出假来。 “还有一点,你告诉我你原来叫小柔。宸妃一向与柔妃不和,她宫中所有侍女,若是有柔字,必须一律改掉,否则……”靖榕回头看她,眼神淡漠,亦无任何嗔怪,但就是这样的眼神,偏偏让千缕觉得毛骨悚然。 ——这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那眼神,竟像极了一头狼在看掉入陷阱里,绝对逃不掉的猎物;也……像极了陆廉贞。 “可你告诉我,你叫小柔……”靖榕继续说下去,语言中亦是无什么波澜,似是只是再讲一个最单纯不过的事实而已,“你是谁?” 听了这话之后,千缕竟兀自笑了出来,她笑的张狂而肆意,全然没有了初见时那战战兢兢的模样,可在那笑中,亦听出了一丝钦佩。 “主子猜的这样准,不如再猜一猜,我是谁派来的。”千缕被戳穿身份亦是不恼,只是玩味问着这样的问题。 “若是宸妃派来,想来为了博取我的同情,你受伤还会更重一些,可你没有;若是柔妃派来,那你便不会用小柔的名字来暗示我了,换一个名字岂不是更不引人怀疑;若是皇后、丽妃,今日早晨我不在卧房之时早该被人知晓,可你不但替我隐瞒,还仿若无事……而我此时无权无势,仅是一个弱小贵人,谁人想要护我?”靖榕将事情一桩桩一件件说出,引得千缕心中一阵大赞。 ——她本以为对方不过是个孩子,却没想到,这孩子真的如陆廉贞所说,是个可怕的人,是个可怕的聪明人。 她心中微微战栗着,亦是难言的开怀。 “我这样猜下来,答案,就只有一个了。”靖榕看着她,而那表情,依旧是淡漠如水的,与千缕心中的波涛汹涌,刚好相反。 本文原本的名字叫《凤袍之下》,现改名为《女帝之凤谋江山》。反正内容还是一样的,一样都是每日4000,大人门不留言爱我一下吗? 第五十三章、黑影 “是他吗?”靖榕低声问。 千缕点点头:“确是那位大人叫我前来助你。他说我必不会失望,现在想来,确实如他所言。” 靖榕低头,不发一语。 ——说是来助,实则,更是监视。 只是此时在宫中,靖榕只有一个文音,半个韩星柯相助。文音天生单纯,后宫斗争是她不该涉及,也是靖榕不愿让她涉及的。韩星柯虽是聪明,又无好勇斗狠之心,只是为人依旧善良,且对人防备不够,加之她无意留在宫中。这两个,竟是哪一个都不堪大用。 而靖榕又抬头看着眼前千缕。 千缕约摸比她大个七八岁,想来已经在宫中呆了许久,熟悉宫中事宜,加之人又善于变通,今早之事,可见一斑——想来是千缕听到皇后旨意,来请靖榕早起,却发现无人应门,一个人推门进去后,发现里面空空如也。她便当机立断,以贵人贴身侍女身份将那些洗漱侍女留在门外,等着靖榕回来。 又加之千缕是他指派的人,若是得他青眼,必不是个武功卑微之人。 靖榕虽得一助力,可是心却彷徨了起来——这深宫内院,可得她全心相待的,却无助她之力,有助她之力的,她却要时时提防。 千缕见自己的主子眼神迷茫,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只觉得眼前的孩子承受了太多太多,一时间有些心痛。 夜晚时分,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靖榕将门窗锁好,卧房之内不留一人,亦不点灯,亦不点蜡,只是静静坐在窗前,默默感受着那种暗…… 过了许久,只听到屋内突地传来一个男人冷质而干净的声音:“怎么,遭遇了太多的事情?睡不着吗?” 虽是关切的话语,可语气里,却带着浓浓嘲讽。 “遭遇这些事情便弄得睡不着了……我陆廉贞教出来的人,可是这么没有用的东西?”那突然出现在靖榕卧房里的男人,竟是陆廉贞。 “哥哥。”靖榕叫了一声,他谨记男人过往教诲,在无人的时候,该叫他哥哥。 可…… “废物!你觉察不出这里还有第二个人吗?”陆廉贞语气里,带着一点薄怒,可却又带着一点听不出意味的戏谑。 靖榕听后,亦不觉得意外,只是淡淡说道:“父亲。” “靖榕不问我为何将千缕弄到你身边吗?”陆廉贞问。 “父亲所做,自有父亲的意思,孩儿不敢妄加揣测。”靖榕回答道,黑暗中看不到陆廉贞的脸,只能听到他那清朗的,略带磁性的声音。 “倒是学聪明了。”虽是这样说,可语气里却无一丝赞扬,“将千缕送到你身边,不过是为了监视你而已。我还是等得了,可帝君……怕是要等不住了……” 提到帝君之时,陆廉贞语气里,竟是带着一些淡淡的遗憾。 ——他为人狂傲,但却对帝君敬爱有加。想来这帝君是世上唯二能让他钦佩之人。 “我那师兄送出的方子,只能压制住一时毒性,人躺在雪山黑曜石上,哪有好的。”说完,陆廉贞脸上带着淡淡的嘲讽之笑,“只不过有更好的方法帝君却不愿用而已。” 靖榕侧目,她只是过去曾在陆廉贞话中零星听到雪虫的事情,那日看到帝君,又一想那雪虫发毒时的样子,竟和帝君症状不谋而合。可她却只知道雪虫的事情,不明白如何解去那雪虫之毒的法门。 “靖榕可好奇?”黑暗中,靖榕只觉得有什么东西慢慢靠近了自己,他在自己的面前呼吸,而那温润的气体极有规律地打在自己脸上,让这炎热的午夜,更加燥热了——不自觉的,靖榕的脸,许是因为炎热,竟是红了。 可靖榕并未开口回答。 想来是因为逗弄靖榕无趣,陆廉贞有些兴致缺缺说道:“虽说雪虫一年便死,可余毒却会毁了帝君下半生,若是有破解之法,自然也是也是有的,便是用那童女之血,浇灌全身,七日一换,浴血两年,便可解毒。” 陆廉贞轻轻巧巧说完这句话后,靖榕竟是瞪大了眼睛,说不出一句话来。 两年之前,召各家女子入宫,众人多是用奴隶,庶女替代,若非因为不得已,文音、欧阳素问等人是万万不会进到那宫中的。 想来各家大臣是知道这件事情,便是知道那秀女入宫并非享福——而是去临死的。所以才敢这样欺君罔上,将非本家子女送到宫中——只因他们知道,帝君要的,并非一位妃子,而是一味解毒的药材而已。 可最后,他们几人非但没有放血入药,而是被丢入林子之中,却是为何? 这个问题,靖榕自然是不敢开头语问的。 她尤记得初见陆廉贞时场景——我给的,你能要,我不给的,你不能抢——这句话犹在耳边,怎么能不牢牢记住呢? 陆廉贞的脾气便是不能急,不能逼。深知这一点的靖榕,便将心中疑问压下,只等陆廉贞开头解答。 “靖榕怎么不问。刚刚分明忍不住想把问题问出,怎么临到嘴边,却又不说话了。”靖榕何其了解陆廉贞,而陆廉贞,又何其了解靖榕。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四年,四年的时间意味着什么靖榕并不大明白,只是似乎这四年本该是她童年里最快乐的日子,可是她却哭着,熬着。她心里恨过陆廉贞,可更多的,却是感激。 “父亲,将答案告诉我吧。”靖榕如陆廉贞所说,说出了这句话。 可陆廉贞却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模样。 “你这样说,反倒是因为我逼你说你才问出的。”陆廉贞语气里带着一点笑意,可靖榕知道,他并不是真的开心,“那倒还不如不说了。你便带着这个疑问好好呆在宫中吧。” 说罢,就要离开。 说是离开,也只是那寂静黑暗之中,再也没有他的声音,他的语言而已。 ——分明靖榕刚刚并没有看到他,可是没听到他的声音,还是一样感觉到无比的失落…… 第五十四章、探望 “靖榕啊,真是不如小时候可爱了。越是长大,总觉得越是离我远了,那小时候任我捏圆搓扁时的模样,真是让人怀念啊。”陆廉贞的声音忽的,如鬼魅一样在黑影中想起。 惊地靖榕抬起头,看着那无垠的黑暗中之中。 ——陆廉贞,竟是还在,并未离开,刚刚那仿佛离开的感觉,竟是错觉。 靖榕定了定心神,将耳朵竖起,听着那黑暗中传来的陆廉贞的每一言每一语:“这将你们传召过来的,是皇后——真是个为救皇帝性命不择手段的女人啊。可临到你们入宫,这消息,却传入了帝君的耳朵里。他第二日便下令将你们送出宫去。” 第二日?不,第二日安福分明是将他们带入了皇家猎场,将她们赶入猎场之后,再引他们厮杀而已,这点期间,半点也没有听到帝君要将他们送出宫闱的消息. ——是谁?为什么?到底是为了什么? 这样三个疑问突然出现在靖榕脑子里。 她沉默地看着眼前的黑暗,竖起耳朵听着黑暗中的每一丝动静,可是,却再也没有得到一丝回应。 靖榕细细地感受着黑暗中传来了,一丝丝细微的声音,可是…… 他确实不在了。 并不如刚刚一般,只是隐去了气息,不让靖榕看见,而是——真的不在了。靖榕不死心,将怀中夜明珠拿出,丢进黑暗里,那夜明珠在地上“滴溜溜”地滚着,滚着,将那细碎的,朦胧的光照耀满整个房子。 可房间里的人影,却只有一个。 第二日清晨,皇后宫中。 靖榕收到了消息,比平常更早了一些,发现皇后坐在正当中主位,丽妃、宸妃两边各坐一侧,宸妃身边坐着明凌,而丽妃身边坐着欧阳素问,见靖榕来,屋中五双眼睛齐刷刷看着她。 靖榕定了定心神——往常来皇后初请安,绝不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后妃之间心照不宣,往往都是前脚来后脚走,很少会遇到几位妃子碰在一起时的情况,可今日似乎又有点不大相同,似乎是皇后可以将几人安排到了一起。 靖榕先向皇后请了请安,又先向丽妃问安,再是宸妃。 丽妃见靖榕便是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可宸妃人虽是坐的端端正正,可眼却望向一边。 “陆贵人且随便找个位子坐吧。”皇后这样说道,她平日里都是微施粉黛,今日却画了个略浓的妆,眉眼上涂上眼黛,唇上用了些略红的唇彩,又特意修饰了一下唇形,将她那如醇酒一般的风情完完全全的显露出来,比之宸妃那凌厉逼人之美,丽妃飘渺仙气之美,竟是她美的更胜一筹。 而皇后年纪,是比丽妃、宸妃两人都大。 皇后似随口这样一说,可靖榕心中却是另一番想法。 那明凌与欧阳素文想来请安的较早,一位坐在了宸妃身边,一位坐在了丽妃身边,这座位看起来随意,可却代表了明凌与欧阳素文两人的支持。这宫中尤是三妃一后势大,皇后其人不喜拉拢势力,且地位甚高,新到贵人高攀不上,那三妃便是很好的选择了。 如今明凌坐在了宸妃身边,欧阳素问坐在了丽妃身边,想来这两位贵人也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可如今,这个选择权却落到了靖榕手中。 靖榕本无意进入这后宫争斗之中,可今日却被逼如此。 皇后将话说完,四人皆在看她,唯有皇后一人,似是漫不经心地将茶碗拿起,轻轻抿了一口,而等茶盅放下,靖榕竟已经坐下了。 看的她坐的位子后,五人心中皆是一震。 ——她竟坐在了明凌旁边,宸妃那一排。 宸妃性子,她们这几人都是知道的,虽是长得明艳凌厉,美丽逼人,如一朵盛开牡丹,可那脾气,亦是如牡丹梗上的尖刺,扎的人肉疼。 若非欧阳素问比之明凌先到,而选择坐在了丽妃那一边,明凌是绝不会选择坐在宸妃这一边的。 可如今,靖榕竟不带一丝犹豫坐在了明凌身边,倒是让皇后那美丽成熟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淡淡的、玩味的笑意,当然,这一切都被掩饰在茶碗后,不让任何人看到一点。 宸妃见靖榕做到她的一侧,心中一阵,这女孩她见过几面,只觉得这女孩沉稳大气,似是文静,可城府颇深,让人看不出底细,宸妃几次想试,竟都没有使出,不是被对方轻轻巧巧躲过,就是如投石入海,竟一点动静都没有。 此时她坐在自己身侧,她虽看不到对方容颜,却不知为何竟心中有一丝丝的不耐。 丽妃倒是依旧一副从容大气的样子,对靖榕坐在那一边并未表示出什么,只是在靖榕坐下后那短暂的沉默过后,率先开口道:“皇后娘娘,这几日不见柔妃,臣妾念想的慌,去柔妃宫中拜见,她却又避而不见,虽说宫中传出口风,是柔妃得了重病,却不愿让太医诊治——这讳疾忌医总归不是个事儿。” 说道这里,丽妃看了一眼宸妃。 今日几人相聚,宸妃早想把柔妃之事添油加醋与皇后一说,可哪知却被丽妃先开了口。 她开了口,那宸妃便不能再改些什么,便只好顺着这话下去。 “择日不如撞日,不如今日我们几个便去柔妃宫中探望探望,也好关心关心她。”说是关心,却不带御医,只是带着这一大群不是太医的女人闯进柔妃宫中,宸妃说的这样明白,众人怎会心里不知。 想那柔妃已经闭门不见客一年多了,每一次去,她宫中侍人皆只用病重搪塞,宸妃虽是硬闯过几次,可到那柔妃养病之处的门口,总能见到那柔妃的儿子。侍人婢女之流,可打之,可骂之,可呵斥之,可棒杀之,可这皇子,却不能如斯对待。 加之那秦萧清俊文气,却风姿绰约,乃是三位皇子之中最有可能得陛下青眼之人,若是将来他当了皇帝…… 宸妃虽希望自己的儿子能登上帝位,可此时亦是不敢惹怒秦萧。 如斯几次,宸妃便断了闯入柔妃寝宫的年头,转而希望让皇后出门去一探虚实,只是皇后比她年岁大,城府亦深,往日由着这柔妃、宸妃不和,却不去搅乱他们之间的事,这两妃势如水火,与后宫却偏偏是一件大好事。 可今日宸妃却在众人面前说出,亦是有理有据,且是丽妃开的话头,宸妃将话接下去,打着是探病的幌子,竟是一切合乎礼数,合乎情理。 而欧阳素问与明凌两人却也明白,这柔妃一倒,宫中势力大变,与她们也是大大的有利。 所以两人亦是连连附和,想要一同去“探望”柔妃。 只是这四人虽说的火热,可此时却是在皇后宫中,这四人分别坐在两侧,坐在最当中的,仍是皇后!皇后若是未开口,那便是什么,也不作数的。 第五十五章、暗藏 今日皇后似口渴,连连喝了好几口水,众人虽是心焦,却不敢催,亦无人开口。 等到皇后将杯子放下,已是半刻之后的事情了。 而那杯子放下刚好,文音便来了。 文音见几人分坐两侧,请完安,受皇后示意后,便毫不犹豫地坐在了靖榕身边——此时宸妃身边坐了三人,而丽妃身边坐了一人。 欧阳素问将手中帕子绞了一绞,心中暗暗想到:莫不是选这丽妃选错了? 这宸妃暴虐,与其相处需处处小心,一个说话不甚,责罚还算是轻的,若是以棍棒相加犹未可知。 所以欧阳素问虽知道丽妃势力不如宸妃大,却仍旧坐在了宸妃身边,且她有自己的打算,自己的父亲虽只是太医,背后势力却根深蒂固,想来丽妃势力不如自己,自己在丽妃手下,谁是主,谁是仆还犹未可知! 可,那陆靖榕竟坐在了宸妃身边,而文音那个没脑子的,竟然跟着陆靖榕,坐在了宸妃那边! 情势一下子扭转了过来!此时丽妃那里只有两人,而宸妃那里便有四人。这可如何了得! 不过好在,当韩星柯来时,她做到了丽妃身侧。 倒不是因为她选择了丽妃,只是因为这大殿之上,初主位一把椅子外,左右两边各放了四把,取八字大顺之意,加上皇后坐下一把,便是九九归一之词,无论哪一个,都是大吉之意。 可此时宸妃身边已经做了明凌、陆靖榕、文音三人,那便只有做到丽妃那一侧。 当韩星柯坐在自己身旁时,欧阳素问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这样便是三人对四人,好在悬殊不是很大,凭着自己手段,断不会被宸妃一派压下去。 此时三妃一后、新一妃四贵人皆在一室,除柔妃病恙不在之外,倒算是一整个后宫了。 宸妃打量着坐在自己对面的那三个女人。 丽妃且不说了,自己看了十几年;那欧阳素问却是一个大敌,宫中女人无一不美,可却谁也没有她美,那种美,即使只看了一眼,却也再也无法忘记。宸妃自持自己是三妃一后中最是明艳之人,可如今与欧阳素问一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且自己,老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妇人如何与一个十几岁貌美如花的少女比呢?自己若是帝君,也会宠幸这十几岁的美貌女子吧。 可…… 终究是不甘心啊。 自己在宫中经营十几年,与天斗,与地斗,与那柔妃斗,将自己那十几岁的年华都落在了宫里面,却平白无故要把这一切让给一个只有十几岁的女子——只因为她比自己更美。 这一切,分明未发生,而帝君也早已经看过了欧阳素问容貌,却未特别倾心于她,反倒是对靖榕、文音两人记得最深,尤其是文音,对她颇有好感。 可这一切,仿佛已经映入里宸妃脑子里,又仿佛她刚刚所想一切,明日就会发生一样。 究其原因,不过是因为嫉妒两字。 欧阳素问之美,倾城倾国,在男人眼中,是祸水尤物,可在女人眼中,却是除之而后快的眼中钉、肉中刺。 “刚刚丽妃、宸妃与我商量,说是要去看望病中柔妃。”皇后突的出声,将宸妃心思拉了过来。 众人看着皇后。 皇后这话听起来,是说给后来的文音、韩星柯说的。可其实,分明是对所有人的说的。 “这柔妃病重,我们一行人去看望她,也是好事。”丽妃笑的淡漠素雅,柔声说道。 “我们几人自入宫后,见过皇后娘娘,见过宸妃娘娘,见过丽妃娘娘,却未见过柔妃娘娘。想来也是我们礼数不周,只是柔妃已谢绝见客一年多,想来去见她,也是不易,此番趁着这个机会,倒不如去与娘娘请个安,也算是我们还了礼数。”说这话的,是欧阳素问,她此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恰当好处,令人听不出什么错处。 若是皇后略急躁一些,许就被她劝进,而急急带着几人去见了柔妃了。 可皇后是谁?六宫之主,执掌凤印二十余载,虽未生子,却稳坐后宫第一人宝座,虽无子嗣,却无一人敢欺凌于她。 皇后凤眼一挑,看了一眼欧阳素问。 那眼神中不带一丝挑衅、愤怒、责怪——却,看的欧阳素问心中一跳。那只是淡淡的一眼,可便只是那一眼,就让欧阳素问明白,这个女人,她是不可能撼动的。 皇后嘴边露出一个浅笑,如昙花盛开,转瞬即逝,她开口,不问宸妃、不问丽妃,却偏偏问一直沉默的靖榕,她似慵懒,似漫不经心问着:“陆贵人觉得,本宫是否去‘看望’柔妃呢?” 这一句话,又把众人的目光引向靖榕。 第五十六章、桃花胭脂 靖榕入宫,本就是授意于陆廉贞,加之她为人寡言低调,不喜引众人注意,所以众人讨论柔妃之事,她并未开口。 只是此时皇后将话问出,她便不得不回答了。 靖榕开口极快,似是未想过答案,只是那答案已经在她肚子里百转千回,所以说出之时,也是极平常的:“全凭皇后做主。” 这是这样淡淡六个字。 却让众人心中各有想法。 “这陆靖榕将问题抛给皇后,倒是勇敢。”丽妃如斯想着,皇后分明是问她意思,可她竟又把问题丢还给皇后。 “本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意见来呢?原来还不过是让皇后做选择,真是个胆小的东西,本以为陆廉贞的女人该是个怎么样厉害的觉得,想来,也不过如此。”宸妃用余光看了一眼陆靖榕,这样想着。 “我本是处丽妃、宸妃二人来的最早的,皇后竟不问我问题,而是单单问那陆靖榕,真是可恶……”欧阳素问绞了绞手中的帕子,脸上表情虽是一片风轻云淡,可眼中却迸发着一股难言的煞气。 “又是陆靖榕!这陆靖榕有什么好的,皇后几次三番点名叫她!”明凌的眼角抽了抽,虽是不敢说出什么重话来,可却已经把腮帮子里的肉咬破了。 而文音想的,便只是:“靖榕说什么都好。” 韩星柯却仿佛有些没睡够一般,微微闭着眼睛,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即是这样,那便如此吧……”皇后似是想了一想,而后微微一笑。 众人将目光聚集到皇后身上,只见皇后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想些什么,而后嘴角边却又出现一丝浅浅的笑,似乎已经将心中疑惑解开。 “既然如此,不如三日后便开一个换装宴,一来好欢迎这些新到的妃子贵人,二来,也好邀请柔妃参加。想来柔妃喜宴,必是会出席这换装宴的。”说是宴席,无非就是打着一个宴席的幌子,引柔妃出现而已。 这宴席,不是皇上所开,却是皇后所请,柔妃碍于皇后的面子,也是不敢不参加的。她自是可以推说自己病重,只是柔妃患病一年多,这宴席亦是开了几次,次次都是如此推说,加之柔妃之病又无太医佐证,想来这一次,她只可参加,不可称病。 靖榕看了一眼皇后,那皇后依旧雍容端庄,说完想要开宴的话后,便复又喝了一口茶。靖榕只觉得皇后与平时不大相同,却又一模一样。 众嫔妃贵人再说了几句家常闲话后,就各自回宫了。 靖榕回自己的临夏阁不过一盏茶的时间,便有人来了。 临夏阁来的客人不多,也只是因为这宫中妃子不多,三妃一后唯有贵人们去巴结,哪有自己光临贵人处的,而这四位贵人与新妃又是暗潮汹涌,往日里虽是见面,也不过寒暄几声。 靖榕未存着明凌、欧阳素问哪样的心,也不愿如欧阳素问般长袖善舞,所以比之欧阳素问的府阁,靖榕的临夏阁便可以算是门庭冷落了。 初时靖榕以为是文音到了,等人到前厅的时候才发现,那只是一位不认识的侍女而已。 那侍女向靖榕欠了欠身体,将怀中抱着的一个两个手掌大小的盒子送到千缕手中,千缕又将那盒子递给靖榕。 靖榕一打开,却发现那里面,竟是两盒胭脂。 ——两盒宸妃喜用的桃花胭脂。 第五十七章、换装宴前 靖榕接下那胭脂,细细闻了一闻后,对那侍女笑道:“替我谢谢宸妃,这胭脂,我很喜欢。” 那侍女听完之后,对靖榕回话道:“这两盒胭脂乃是宸妃娘娘极喜爱之物,娘娘说,希望贵人涂着这一抹胭脂参加换装宴。” 靖榕听完,便给那侍女塞了几粒散碎银子,柔声说道:“你且回去告诉娘娘,这胭脂我极是喜欢的,必会好好使用。” 那侍女也是明白人,将那几粒银子压进袖口说,便告退了。 侍女走后,千缕走近靖榕,细细闻了闻那胭脂味道后,嗤笑一声说道:“藏红花?贵人分明还未承欢,且陛下缠绵床榻两年,已无心力统御后宫了,怎么还送来了这个胭脂?倒是让人想不明白。” 千缕自是想不明白,可靖榕却清楚的很。 这胭脂与内务府府库之内乃是同一种,非是宸妃将藏红花加入胭脂内。恐是宸妃经过今日之事后想要拉拢靖榕,又不便送什么贵重的东西,便送了两盒体己的胭脂来。这桃花胭脂乃是宸妃本人所爱,她人从未敢用,反而倒是显得她对靖榕的重视了。 “你且把这胭脂收起来,三日后我还要以它做妆。”千缕将桃花胭脂交给千缕,这样吩咐道。 千缕却是不明白靖榕的用意:“这桃花胭脂分明会让你不孕,你怎的还用?” “若是我不用它,得罪了宸妃,怕是再聪明也躲不过去了。宸妃虽是看不上我们这些贵人,可此时三妃一后格局已乱,她此时无暇分身。若是她铲除柔妃后,必会想起这一茬来,宸妃此人睚眦必报,决不能让她抓住一个把柄。”且靖榕无意于宫中生活,只向往江湖逍遥——育不出帝君的孩子,倒反而是好事。而下面的半句,自然是不会告诉千缕的。 以后妃所言,柔妃已经久不露面,这宫中势力自然是宸妃盛,柔妃弱,加之三日后换装宴,也不知会闹出什么风波来,此时自是能忍便忍,绝不能让别人抓住一丝把柄。 三日时间,说快也快,说慢也慢,其间文音来过一次,韩星柯也来过一次,最让人惊讶的,竟然明凌也来探望靖榕一次。 文音自是对宴会之时极其热衷。她见到的不是后妃之间的暗潮汹涌,而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宴会,文音心思单纯,想不到那宴席并非单纯的宴席,而后妃之间尔虞我诈之火又暂烧不到她那里去。所以她兴奋地对靖榕说着自己挑选的衣服、首饰,亦要求靖榕也打扮地漂漂亮亮的。 靖榕看着文音那兴奋的小脸,突然觉得——若是她能这样一辈子单纯幸福该多好,只是在后宫之中,不被污染,又是多么的难。 而韩星柯却只是过来寒暄几句,她那日来的最晚,很多事情都未听见,未看见,只是请了个安就被莫名其妙地分到了丽妃那一边。 韩星柯不笨,自是想到了那一层,只是此刻竟是莫名与靖榕为敌——那是她从未想过的事情。 不过靖榕倒是对宸妃、丽妃两人之间的瓜葛不甚在意,对待韩星柯依旧是原来的模样,倒看不出一丝一毫的不同。 而明凌的到来,却是让人有些玩味了。 ——她在靖榕面前从没有这么温顺过。仿佛一只刺猬被拔掉了所有的刺,露出了下面柔软的肚皮一样,又仿佛寄居蟹被剥掉了外壳,露出下面柔软的蟹肉一样…… “我们此时同属宸妃手下,当时要好好相处才是。”明凌笑着说道,虽是看得出不愿,但那表情也算是无懈可击了,靖榕懒得戳穿,便附和说好。 明凌走后,千缕倒是意外开口:“这明凌倒是个见风使舵的东西,哪里船大就往哪里走钻,今日请安一事,硬是将你们分成两排,如今宸妃一派虽有四人,可那文音与你却是极好的,这宸妃必然又是看不上她,便来找你示好。” 这一点,靖榕怎能不明白。 “她也是可怜人。”突的,靖榕竟说了这样一句。 千缕侧目看她,似乎不相信这是她会说出的话。 “只是可怜人身上,可恨的地方太多,反而看不出她那可怜的地方了。”靖榕亦未理会千缕眼神,只是淡淡说出这样一句话,便转身入了卧房。 第五十八章、如仙 三日之期过的飞快。 到开宴的时候已经是七月了。 内务府早已将场地布置好,只等后妃贵人们前往了。 这换装宴,说来是宴,可这重点还在换装上,宫中日子无聊,这宴多开了,也无非不过那几个调调——听曲唱戏,杂艺口技,歌舞绚丽,美食饕餮,经的多了,这曲子再美,这舞姿再艳,这美食再香,人也提不起劲来。 于是宫中就设了各色主题,百花宴斗的是宫妃自己养的花、诸如此类的还有什么百兽宴,容妆宴之类,的这换装宴就是其中一种。 宫妃丽人自个将自己寻常时候的衣服换下,换上不一样的装扮,来斗巧争美(cosplay?)。 这换装宴宫中倒是第一次开,所以三妃一后亦是手忙脚乱地准备着。到靖榕这边,倒反而不着急了。 不过有句俗话——皇帝不急,急太监。到了临夏阁,却是靖榕不急,急千缕。 千缕倒是在皇后公布要开宴之后,各色准备。什么胭脂水粉,首饰簪子、锦衣华服,倒是准备了一大堆,只是靖榕不领情,临到明日就要开宴了,竟还未将衣服选出来。 “我的主子啊,您倒是选上一样,这皇后说的是换装,你若还穿着平常的衣服去,可就是不尊凤旨,罔顾上命,若是那后妃贵人再多说两句,您的性命可就……”千缕将各种利害关系说的通透——不愧是陆廉贞选出的人。 可千缕说所字字句句,靖榕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她似是离开陆廉贞久了,仿佛生出了一些反抗之心,便是想要任性一次,不理千缕,兀自看着临夏阁前池子中荷叶田田——那荷花已经落了一拨了,新一拨又未盛开,倒是小荷才露,田田连连。 可临到晚睡之前,她却又似乎改变了主意,将千缕找来,从一大堆花花绿绿的衣服里,选出了一件白色沙质长衫,那长衫上细细绣着一朵朵似粉又白的荷花,端是飘逸又是精致。 只是千缕嫌那衣服简单——也不知靖榕怎能能从这一堆堆五颜六色的衣服里选出这样一件,却又知道这主子虽然看起来好说话,可凡事心中都有计较,虽然心里老大不愿意靖榕穿的这样朴素,却还是将衣服拿了下去。 但临到第二日一早上妆之后,却只觉得靖榕此时飘逸异常,倒仿佛一个刚落凡间的仙子。 ——靖榕将头发披散,分散在背后,头上只用一根玉带箍住,脸上略施薄粉,只将纯微微染成如初荷般颜色,再在眉心间画上一朵粉白相间的荷花。 望着眼前素雅又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佳人,千缕竟是看的痴了…… 靖榕知道自己面目,不如欧阳素问,亦是不如明凌,若是与那两人争艳斗美,便是必败无疑,可自己胜在气质略佳,人又寡言大气,所以弄一副这样的装扮,必不会显得太过落魄。 千缕将靖榕扶起后,看着镜子里靖榕那美丽模样,笑着说出一句话:“奴婢看是要向您道歉,收回昨晚说过的话了,主子这样美的不似人间凡物,想来必会在换装宴上拔得头筹。” 可靖榕只当千缕只是夸张所言,讨自己开心——她不过只希望自己打扮不差,倒是半分不希望自己比别人强多少。 陆廉贞所言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可不是一句空话。临上轿之时,靖榕忽的似乎想起一件事情,她拿起宸妃所增胭脂,点了一点在自己的唇上。那胭脂殷红,若是陪在华丽装备上,必是锦上添花,可靖榕所妆扮的,乃是素雅之色,那一点胭脂上去,仿佛雪上染血,极其不配。 千缕见那一点胭脂点在唇上,竟将那妆容所饰出绝色减了三分,又是恨,又是难耐,却又知道这胭脂乃是宸妃所赠,绝擦不得,便只好带着一些遗憾将靖榕送上了轿。 第五十九章、俗气 这宴会设在一座极大的宫殿之中,皇后开宴之时乃是晚上,夏季之晚哪怕日已落下,这气温也不会下来。 靖榕此时穿着一袭纱衣,极是轻薄。虽是外面燥热,但她却还觉得适宜。 只是一进入宴会之所后,人却莫名感受到一股寒气。 一如大殿,地上铺着一层薄薄的水汽,这满溢的寒气止不住地钻入人的骨子里。大殿之中还徐徐传来水声,想来也是做过了一番布置,为怕晚上宴会之事天气燥热,扰了各位后妃贵人的兴致,所以才特意做了这样的布置,好让暑气下去一些。 ——只见大殿之中搭着一个台子,那太子皆是银白,似是白银打成,左右装饰着雪莲花,而台子周围放着几桌白玉做成的桌椅,想来是为了让后妃们进餐用的,而大殿四周放着一块块巨大的冰块,冰块化水,散发出阵阵寒气,倒是让这燥热烟消云散。 大殿之中这四位贵人,一位新妃已经到了,只是不见丽妃、宸妃两人,想来他们地位比别人高一些,自然也是会来的晚一些的,而皇后自然是最后出场,这大殿之中台子的最前面还摆着一个比别的白玉桌椅更大一号的桌椅,想来便是为皇后准备的, “啊,靖榕,你来了……”文音一下子就迎了过来,如一只快乐的小鸟——此时说她像只小鸟,倒是一点也不为过。文音穿着一件用天鹅羽毛做成的羽衣,头上还左右簪着两根用汉白玉精雕细琢而成的羽毛型簪子。 只是文音身量小,穿在这样一件大大的羽衣之中,反倒是显得她人更小了。 “靖榕今日穿的好像一个荷花仙子……”文音看着靖榕,又围着她转了几圈,像一只围着荷花飞舞的快乐小鸟一样,“靖榕真是漂亮,比所有人都漂亮。” 文音由衷感叹,可听在欧阳素问与明凌之类的人耳中,却是别样刺耳,尤其是那自持美貌过人的韩星柯,更是觉得文音说此话简直有辱视听。可欧阳素问脸上显出来的,却是衣服从容大气的模样,她今日穿着一袭红衣,红衣上绣着大朵牡丹,还有零星几个囍字,妆容极艳,头上所簪凤钗与皇后相比亦是不妨多让。 若是别人画了这个妆容,必是妆压了人,可欧阳素问画着这个妆容,却是人印衬着妆,妆点缀着人,她本就生的倾国倾城,便是什么妆扮在她身上,都是绝不奇怪的。 “陆贵人今日所画,果然是美极艳极,只是这唇……怎么画的这样的艳?某不是少了浅粉色的胭脂吗?昨日丽妃来我阁中赐了我一些胭脂,我可匀你一些,画上那胭脂,想来必不会这样突兀了。”欧阳素问说这话之时,倒是句句真心,半点不参假。 只是她嫌弃完了靖榕唇上胭脂,又说出了丽妃来自己阁中之时,倒是一举两得,既不显得她炫耀,又将想要说出的话说完。 靖榕却不回话。 “本宫倒是不觉得这妆容有什么突兀的。”默的,这殿阁外竟传来一声锐利清脆的声音,只见宸妃一步一步慢慢走来。 这欧阳素问不知,靖榕唇上胭脂乃是宸妃所赐,她这样一说,便是得罪了宸妃,可她自己却犹不知道。 此时宸妃身上珠光宝气,她身上穿着一件由金丝拉成的外套,里面却是一件大红的袄子,袄子上面亦用金线绣着龙凤呈祥图,头上顶着一个同样以金丝制成的金冠,金冠上用金片做成一朵手掌大小的牡丹。 “臣妾细看了看陆贵人的妆容。也觉得是臣妾刚刚眼花,陆靖榕此番装扮清雅宜人,倒是最合适不过了。”见宸妃要保陆靖榕,欧阳素问亦是不傻,便转风使舵,往宸妃那话头说去。 可宸妃却半分不领情。 “今日陆贵人妆容自是完美无暇,只是欧阳贵人你的妆容,怎的如此俗气?” 第六十章、似龙袍 这世上,能将脾气压回去的,也不过那么两种,一种是大度者,被人戳到痛处,若是对方对,便是审视自己的错误,若是对方错,不是上纲上线的大事,便也寥寥过去了。 还有一种,便是因为对方地位、权势比自己不知高多少,若是此时自己将脾气发出,恐怕日后遭到的报复,可比一时的发泄严重的多,便硬生生将自己脾气压下去,隐忍不发的。 这欧阳素问也不知道是第几种,被宸妃诋毁了妆容,她心中虽满是怒火,但却也无任何表示,只是心中暗想为何宸妃会如此说自己——只是因为自己如今是“丽妃那边的人”了吗?若是如此,她为何不对付韩星柯,却偏偏对付自己。 莫不是自己那倾国美貌惹的她横生嫉妒?想来也只有这一个原因了。这宸妃虽美,但,终究是老了…… 欧阳素问心中得出了一个所谓的结论,只是为何今日宸妃会为难欧阳素问,靖榕心中是再明白不过的。 这原因,并非因为欧阳素问美貌,而是出在他们各自妆容上。 欧阳素问今日凤冠霞帔,妆容绝艳,便是女子出嫁之时所应有的装扮,而这宸妃身上金冠金袍,却是小国东铁中金城贵女出嫁时的装扮。这金冠金袍亦是金城少主所做,这金城少主虽鲜少有作品,这金冠金袍却是一年出品一件。 所以金城中名门望族女儿都以有这样一件衣服为荣。宸妃身上这一件自然是极品中的极品,价值连城不说,也比寻常金冠金袍贵重许多。 可一样是嫁衣,穿在两人身上,不免有些比较,加之欧阳素问又确实美丽,虽众人不知宸妃此件衣服意义,可在宸妃心中,终究不痛快。又在进门时听到欧阳素问讥笑自己送给陆靖榕胭脂,便才口出一语,引得欧阳素问不快。 可这百转千回的心思,又有谁能想到呢? 靖榕见宸妃、欧阳素问两人之间暗潮汹涌,竟是庆幸自己以红唇将这清丽妆扮减了三分。 正在几人无语之时,门外传来了“叮叮当当”的声音。 众人往门口一看,只见丽妃露着膝盖与手肘,穿着一身蓝布所做的衣衫,头上顶着一个做工精致的银冠,上有银花、银角,四肢及脖子上都带着一个精雕细琢的银镯子。相对于宸妃的妆容,丽妃的打扮倒是众人都知道。 这是南疆那边的装备,南疆族人善蛊善毒,虽是神秘,却为人热情朴实,且南疆多瘴气毒沼,赤国虽有意吞并,奈何兵力不进,且南疆族长长年与赤国交好,愿甘心称臣,年年上供,所以虽是附属国,倒与一般郡县无异。 所以众人才如此熟悉丽妃打扮。 见时辰差不多了,众人各自坐在了白玉椅子上,这白玉桌椅前面摆着四排,后面放着四排,倒是合乎四妃,四贵人,一皇后的规格。只是这妃子后该坐着谁倒是一番讲究。 明凌、欧阳素问各自抢了宸妃、丽妃身后的位子。轮到靖榕与韩星柯时,倒反而简单了。靖榕坐在了文音身后,文音一阵开心;而韩星柯则坐在了柔妃身后,只是柔妃此时未到,她的眼前,只是空空如也的座位。 仿佛约定好的一样,等众人一坐下,那皇后,便姗姗来迟了。 今日皇后所打扮的,却是让众人都吓了一跳。 龙袍! 皇后竟穿了龙袍! 莫不是皇后要谋朝篡位,谋杀亲夫后,再登上帝位吗?可她久之无子,这赤国百年基业又有谁来继承,皇后难道不怕这悠悠之口吗? 可靖榕却未想这样多。 只是一句话——皇后并不蠢,若是皇后想要谋朝篡位,二十年娶三妃之后,前便该有动作了,又何必等到现在,且如今三妃皇子已大,若要登上帝位,必须将三子铲除,可如今想要铲除这三位皇子,却是难如登天。 所以皇后今日所穿龙袍,必是有一番蹊跷。 再细看皇后所穿,这龙袍虽是龙袍,可龙的爪子却是只有四爪,五爪金龙才是真龙天子,这四爪的,不过是亚龙而已。且皇后头上戴着的乃是一个仿效凤冠的金冠,这金冠上有龙有凤,倒是龙凤呈祥,琴瑟和鸣。 这新进宫几位贵人、妃子不明白,可宸妃、丽妃两人却通透。 想那陛下、皇后两人还情意绵绵时,帝君曾想与皇后并架这座江山,哪知道另一件龙袍已经做好,却出了皇后纳言,要陛下娶丽妃之事。 陛下心中不快,便将此事搁下了,虽是事情搁下了,可那袍子终究是做好了,想来今日皇后所穿,便是那日本该登殿之时所穿的袍子。 这袍子本该是江山的另一样代表,可如今,却只做了一场宴席上的摆饰物,想来也真是讽刺。 皇后坐在那最大的白玉椅子,一坐上去,竟真有一些龙驭天下的气势。 “怎么?柔妃竟还未与来吗?”这一句话,说的风雨欲来,皇后一向和善,可和善之人若是生气,可便比怒大之人更是可怕。 皇后这一句话虽是未含怒气,可众人却是听的出的,皇后此时心情极不好。 宸妃等的便是这一刻,这柔妃也许自己是斗不过,只是那皇后出马,哪有拿不下一个妃子的道理。 且皇后与柔妃争个你死我活,自己作壁上观,岂不是快哉? 可这丽妃,却只是低头,亦看不到她脸上表情。 这殿中清冷,冰块化水亦快,不多时这殿中地板上就铺上了一层更厚的白色烟气。 而烟气之中,只见一女子缓缓走来,风摆荷叶、雨润芭蕉,说的便是这样的女人,如弱柳扶风,如若无骨,比不得宸妃凌厉之美,比不得丽妃飘渺仙气,比不得皇后端庄雍容,却胜在从骨子里发出的那一丝柔软。 第六十一章、敬酒 只见那柔妃此时穿着一袭蓝色长衫,上绣黑色纹理,又嵌百花,腰上缠着一根白银做成的要带,右边的袖子敞着,露出纤细的肩膀,肩膀上面画着黑藤红花,一直蔓延到脖子上,右手手腕上带着一个以白银做成的手套,将整个腕子都包裹住了。 而那右边的脸上,亦是覆盖这一个银质面具,左边脸上,画着半面妆。 此番打扮倒算是出挑的了,柔妃本人以柔字见长,此种打扮露骨非凡,却又带着一些野性的魅力——倒是与她平常的给人的感觉毫不一样。 “柔妃今日的打扮……倒是与众不同……”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柔妃一样,虽是这样说着,可语气里,却无多大意外之意,只是扬了扬手,示意她坐在自己的位子上。 柔妃似是大病初愈,走起路来亦是如若柳扶风,没走几步便是额上有了些薄汗…… ——想来柔妃确实患了重病,这一点倒不算假,靖榕看着柔妃此时虚弱的样子,这样想着,只是哪有什么病,可以一病这样久,却不痊愈的,又有哪一样病,却是不能让太医诊治,硬是闷在房间里的。 只可惜帝君病重,举国上下皆瞩目于他,倒没多少人理会这个病重的柔妃了。 那柔妃走了几步,便连连娇喘,脸上满是红晕,倒比桃花绚烂几分。 忽的,大殿门口又传来一个清朗而充满磁性的声音——此时后宫九人皆已经到齐,可外面偏偏又传来了别人的声音。倒是惹人奇怪。 只见一个穿着与柔妃相同款式衣服的蓝衫男子,缓缓走来…… 那男子似是只有十七八岁,同是蓝衫银带,半张脸上盖着音质面具,腰侧系着一根玉质短笛。他长得比柔妃高了两个头,只见他走到柔妃身边,轻轻扶起她的左手,将人慢慢扶到位子上。 “竟是秦萧,怎么?后妃宴事,你也想来参与一下?”辰妃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后宫中人,多半是喜欢不上别家孩子的,况且这秦萧长得风姿绰约,芝兰玉树,虽是帝君每一个儿子都长得不差,只是那秦萧长得更好一些。 如今这满室皆是女郎,唯有秦萧一个男儿,岂不怪哉?加之这本就是后妃换装,明也说了只让后妃、贵人参加,他一个皇子,自是不在被邀请之列。 可秦萧听后,却是不卑不亢,亦未露出任何不悦神情,只是向皇后施了礼后,又向丽妃、宸妃两人施礼后,这才回答宸妃道:“额娘久病,我本劝额娘不要参加这宴,徒增病情,可额娘却说,这宴席她乃是皇后钦点,宸妃协办,她必是应参加的。可额娘身子我也是知道的,我便硬是求着额娘将我带过来。” 此时秦萧不过十六岁,虽是长得极高,可相貌却是还算是清秀稚气,所以说出这些微有些任性的话来,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你对你额娘倒是尽心。”皇后似是接受了秦萧的解释,便差人又搬了一把白玉椅子过来,放在了柔妃座位旁边。 此时柔妃身边有了这么秦萧,走路便顺当多了,虽是已经脚步无力,但步子却稳当多了。 这四妃座位排法,乃是按照入宫顺序所排,故这柔妃排在宸妃与翎妃之间。这位子从左到右乃是丽妃、宸妃、柔妃、翎妃。 靖榕坐在文音身后,便只要往左边看去,便能看到柔妃背影。 这柔妃似乎久病,有着坐不稳,若是没有三皇子秦萧扶持,恐怕早就跌下椅子去了。可那柔妃坐的摇摇晃晃的,可人的背却是挺得笔直。 柔妃坐下后,便是开宴了。 这满桌酒菜,山珍海味暂且不表,此番开宴也并未真的为了吃什么美食,只不过就是为了责难柔妃而设的一个幌子而已——可此时柔妃却来了,非但来了宴席,还带了自己的儿子前来。 皇后首先拿着白玉杯,向众人敬了杯酒。 众人还礼。 “柔妃,你怎么不喝?”众人将酒饮下后,这柔妃却是迟迟不动,此举引得皇后侧目,可开口的,却是宸妃。 “母后,我那母妃久病,不宜沾酒,这酒,且让我代他喝了吧。”也不等皇后答应,便把那酒一饮而尽,连说了三声,“好酒、好酒、好酒……” “萧儿海量,母后很是快意,只是从未听过萧儿会喝酒,这酒量又是哪里练出来的?”皇后看秦萧将酒一饮而尽后,便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秦萧拭了拭嘴角酒渍,说道:“男儿醉时,当醉卧美人膝。我记得二皇兄曾对我如此说过,说完他还送了我好些上好女儿红,他说男儿当有酒量、气量,才不负男儿名号。” 宸妃本想触一触柔妃与秦萧眉头,却没想到这火却烧到了她儿子秦筝上。她便只好改口附和道:“萧儿说的没错,男人当有酒量、气量,如此,本宫便再敬你一杯。” 她将酒一饮而尽,丝毫未作迟疑,倒有些巾帼风采,如此,也算是把亲生带坏弟弟的事,给掩过去了。 而靖榕却看着这几人暗潮汹涌,心下却又对宸妃此人有了新的想法。 此人看似如明凌般凶狠、暴戾,可这智慧、气度,却又不知比明凌高上几许,这明凌虽是容貌像极了宸妃,可这脑子里的东西,却是一点也不像。 敬酒之事慢慢过了。 菜也上了,酒也上了,眼前台子上“咿咿呀呀”地开始唱戏。 靖榕状似在看这台上的戏,可夹菜倒酒间,眼神却是飘忽在这几位妃子贵人之间。 第六十二章、狸猫 众人似吃非吃的吃这些东西,那柔妃亦是品尝着眼前美味,只是她把双手放在了桌子上,转而由秦萧代劳,一点一点地为自己的母亲夹着食物,因这柔妃吃的不多,所以秦萧夹食物的动作也不频繁,倒也不显得多么突兀。 只是靖榕却并未大注意到他们母子之间的互动,她注意到的,乃是那柔妃放在桌子下的那只右手。 柔妃将右手软软地放在身侧,似是无力般,而那白银做成的手套,因这屋子里的水汽,而被拢上了一层白雾。 久了,便有一点水渍集合到了柔妃中指指尖的部分,可滴下来的——却是一滴如墨水一般的液体…… “这……”一时间,靖榕竟忘记了手中的动作,而只是盯着柔妃那白银手套发呆,可好在她很快就醒悟过来,又以酒挡住了自己的唇,以不大的动作左右晃了晃目光,把那刚才的失误掩了过去。 秦萧本在看着台上的戏曲,可突的,觉得似乎背上一冷,仿佛有谁在看他,也不知怎的,他猛地回头,只看到一个韩星柯韩贵人在吃着眼前的白玉豆腐,再就是旁边那一位陆靖榕陆贵人在喝酒。 那韩贵人到仿佛更在意眼前的食物,并未注意到他的目光,而那陆贵人,只是将手中购得酒,往前一敬,以做敬酒之礼。而那秦萧亦是将酒杯往靖榕那里一扬,算是做了个回礼。 这一切做的自然,无一丝错,却被没一人个都看在眼里。 在与秦萧敬完酒后,靖榕自然而然将杯中之酒饮下,可饮酒动作却漫不经心——她心中想着别的事情,无法做到一心二用。 猛地,有人叫着她的名字。 靖榕回过神来,才发现皇后似乎在看着她:“陆贵人可喜欢今日本宫所准备的酒食?” 靖榕回答道:“美酒美食,饕餮之宴,自是欢喜。” “那陆贵人又是否喜欢本宫准备的大戏呢?”皇后又问? “这……”陆靖榕看着台上的戏码,这戏正演到高潮处,一只狸猫被抱了出来……“自是喜欢。” “本宫亦是喜欢,这狸猫换太子的戏码久看不厌,在夏天一看,倒是沁人心脾。”从未听过看戏还能让人觉得凉快的。 这狸猫换太子的戏,说的是宫中无嗣,两位宫妃有孕,谁先生下孩子,谁的孩子便会变为太子,母凭子贵,这位妃子自然也能一步登天,可先生下太子的那位宫妃,却是生下了一只狸猫,本该成为皇后的她,却平白无故变成了妖孽。 靖榕不知皇后说这话意思,若是说这丽妃、柔妃、宸妃三人中有谁的孩子是“狸猫”,想来也是绝不可能的。 这三妃、三皇子,看似和睦,实则恨不得将对方吞进骨子里,皇位只有一个,可皇子却有三人,若是其中一人是“狸猫”,岂不妙哉。可如今三位皇子都已经这样大了,宫中却连这点风声也没有,想来这“狸猫换太子”的故事,不是说给三妃听的。 ——莫不是说给新贵人与新妃听的? 可皇帝陛下久病,缠绵于床榻,莫说临幸后宫了,便是站起来也是一件难事,又何谈生下皇子一事呢? 靖榕虽是聪明,可无前因后果,却也无法推算出各中缘由——许皇后就只是喜欢看这样的戏吧。 这戏,倒是确实演得好。 演员演哭便哭,演笑便笑,倒是把剧中人那酸甜苦辣、物是人非演的活灵活现,剧情虽是一样的剧情,可编排上却花了大把力气,台词也是缠绵悱恻。 临到那生下“狸猫”的妃子死在宫中,耳边竟传来了哭哭啼啼的声音。 ——这文音竟是感动的哭了。 明凌见文音哭,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显的讥讽的表情。可她又似乎意识到此时皇后在侧,不该造次,又把那表情生生压了下去,只是终究不是个善于伪装之人,弄得脸上僵硬,倒是比哭还难看。 靖榕将怀中帕子递给文音,也未说什么安慰的话。 临到十八年后,那被换到宫外的“狸猫”太子终于出来的时候,文音才“啊”地一声,惊讶的叫了出来,连脸上的泪水都未擦,却换上了一脸惊讶的表情。 第六十三章、刺客 “宿在林中十六载,昨日养父死,交我一封信,催我上帝京,要我寻一人。”那演绎狸猫太子之人一出来,便唱出这样一句戏文。 原来戏中这太子未死,虽被人换成狸猫,却得忠心侍人相救,藏在林子中,活到了十六岁,十六岁后,那侍人养父死,却交给他一封信,要他去找自己的外公。 ——这本该是九五之尊的男孩,如今却制成了一个猎人的孩子,想来也是命运无常。 这戏不看下去,靖榕也是知道结局如何的。 乃是那狸猫太子见到了自己的弟弟,彼时那弟弟已经做了皇帝,那弟弟做皇帝之后,励精图治,国家风调雨顺,无一处不好,那狸猫太子知道自己哪怕做了皇帝也做不到弟弟那样,便停止了复仇之路,安心回到了山林里,做一个自由自在的猎人。 可这部戏的结局,却不是如此。 这戏演绎了一个时辰,一个时辰后,到了结尾处,本该是哥哥归隐山林,可听完弟弟叙述后,哥哥却是拔出了刀…… 那刀砍向弟弟时,却转换了刀锋,反而朝皇后砍来。 皇后本坐在最前面,猝不及防,等到尖叫声传开时候,这刀已经落在了皇后眼前——却被架住,而架住那刀的,却是一双银筷子。 只见靖榕将皇后护在身后,亦一双筷子挡住了那刺客的袭击…… “来人……护驾!”这一句话一出,那刺客便不宜久留,他立刻转身离开,只是走时,却回望了靖榕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眼,不甘的、辛酸的、难舍的、和饱含爱意的…… 他仿佛有些意外看到了她,却又仿佛很开心看到了她。 可靖榕却全然没有意识到,她自刺客逃走后,便只是将皇后从椅子上扶起,而后护在了身后,虽是知道那刺客已经逃走,却害怕那戏班子里还有刺客的同伙。 这一宴席,开的很不愉快。 本欲对柔妃兴师问罪,却不妨引来了血光之灾,倒让皇后受了一番惊吓。 靖榕虽人前出了风头,但也让众人防备起她来——终究是陆廉贞的女人,哪怕装的再低调,再沉默,也改变不了她骨子里的那种东西。 一头饿狼养出来的女儿,会是一只羊吗? 反倒是柔妃的儿子秦萧,对靖榕却产生了一种别样的兴趣。 他本是皇子,虽是锦衣玉食,可却因小时候生了一场大病而骨子虚弱,所以他的皮肤比一般人更白一些,可骨子却也比一般人更弱一些。帝君与柔妃爱护于他,不允许他如大皇子、二皇子一般习武,每年春猎,其他两位皇子骑在马背上,弯弓射猎,可他却只能站在帐篷里等着皇兄们将猎物猎回来。 秦萧又自小饱读诗书,最爱这书中刀光剑影、快意恩仇的生活,只是生活在这皇宫里,却如笼中鸟一般,虽是吃着最好的美食,穿着最好的锦衣,却唯独少了他最向往的东西。 所以今日一见靖榕竟是这样勇敢地护住皇后,竟对这女子产生了一些别样的兴趣。 不过也只是一点小小的兴趣而已,他知道该有的分寸在哪里,如今发生这种情况,他又该怎么做。 皇后终究是一个大气的女人,遇到这种事情,竟是一点也不慌张,稳了稳心神后,命令赶来的侍卫去追赶刺客后,又叫了另一拨儿人,将戏班剩下的人抓了起来。 推荐朋友的文: 惑国公主 作者:风若嫣 地址: 简介:幽幽兰花香,牡丹命自华。她美的不可方物,命运却一波三折。她代替妹妹出嫁,却不得郎君喜爱,她极力隐忍,却换不来任何温柔。当她身世之谜被揭开,亲眼看着她心爱的男人血染沙场,她又当何去何从?姐妹的仇恨,爱情的漩涡,她又是否能够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岁月明晨邀请驻站 初恋猛于虎 作者:冷娆苒 地址: 简介:初恋,大约是这个世界上最不靠谱的事情了。她从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遇见他,甚至没想到,他身边会有那么多的人。而他,也没想到,六年后,这个女人,竟然已经深入他的骨髓。只是,终究,他们中间隔着六年......“喂,初恋,你能不能别这样猛。” 第六十四章、血污 那几位伶人跪在地上,一个个莫说抬头了,便是大气也不敢出。 “说吧。”皇后也不问,只是单单抛出了这样两个字,左右御林军站在皇后两侧,一个个解释银盔亮甲,红缨铁枪,站在皇后身后极有架势——这些升斗小民哪里见过这样的阵势,倒反而有几个吓得晕了过去。 那班主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姓张,倒还有点见过世面,见这样的阵仗,虽然腿还是在抖的,可好在皇后问话的时候,还是支支吾吾地能把话说明白。 “皇后冤枉啊。”那张班主一开口便喊出这样一句,“那小子是半年前来我们戏班的,刚开始我见他落魄,又是个胡人,以为是哪家逃出来的叛奴,可找遍他全身也没见奴隶烙印,小老儿也是一时心软,就把那胡人留了下来,那胡人倒是老老实实,为整个班子洗衣洗碗,到后来便是提出要和我学戏——也是那胡人天资聪慧……” 那张班主说着说着,便开始夸那刺客,可夸完,却又停住,看了看皇后的面色——未显出什么大的怒意来,张班主才继续说下去:“都说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这孩子只学了半年,就比别人学了十年还好,不久便挑了大梁……这才有了这么一桩祸事……” 张班主一开始称呼那刺客为胡人,到后面,却又称呼他为孩子,想来那刺客在张班主眼中,确实为人不差,只是却不想出了今日祸事,亦是那胡人引出,想到自己会因那胡人而死,张班主便是悔不当初。 “原来如此。” “小老儿不敢隐瞒。” 皇后漫不经心地看了那张班主一眼,又朝站在身边的安福看了一眼,安福得到皇后示意,便在皇后耳边低语几声。 皇后听完微微点了点头,又开口道:“你说的,可是实话?” “句句属实,句句属实啊。”那张班主开口道。 “这胡赤两国年年战争不断,你一个赤国人,怎敢收留一个胡国人呢?可知那通敌卖国的罪,可是能株连九族。”皇后只淡淡地说出这样一句。 这满堂伶人便开始哭天抢地——倒是比那大戏精彩多了。 那张班主虽是见过世面,可一听这诛九族的话,也冷静不下去了,他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却如一个孩子一样,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道:“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啊,只因……只因家中有位兄长,做的是商人买卖,长年游走于赤、胡之间,又……又与我们说过这胡国风土人情——故、故我将这事看轻了……皇后若是要罚,便是罚我吧……可与这一班子老老小小没一丝关系啊。” 那张老爹虽是下九流之人,可人却是个铁骨铮铮的汉子,见自己收留胡国人却连累了戏班,便独自抗下责任。 “你可知若真怪罪于你,你得到的,可不只是个,而是生不如死了。”皇后照旧是那漫不经心的模样,似是未意识到这话中暗藏惊心之语,“你不后悔?” 那张班主一听,几乎站不住,可嘴上,却硬是不曾讨饶:“不后悔。错,是小老儿一人的错,请皇后责罚。” 皇后微微一抬手,身后的御林军动了动,为首一人站了出来,此人身量极高,站的极挺,身上衣着虽与其他人无异,可他的盔甲却是更加锃亮一些,而且,他我武器并非银枪,而已一把别在腰侧的三尺青龙宝剑。 “微臣文扬听令。”那为首御林军却是文音的哥哥,两年未见,文扬似是苍老许多,却是越发英俊挺拔了,他的肤色虽不白,却是健康的麦色,他的眼睛乌黑,透着刚毅,鼻挺唇厚,虽算不上一个偏偏美少年,却是真真是一位刚毅男人无依。那文音声音掷地有声,铿锵有力,如钢似铁。 “将这些人带出去。”皇后下令道。 靖榕想要开口求情,到最后,却是忍住了。 站在一旁靖榕只默默牵着文音的手,却觉得那稚嫩的手,捏着自己,越来越疼。靖榕知道,文音想要叫出文扬的名字,却苦于众人皆在。 虽是两年之前文扬抛下文音,可这骨肉亲情又怎能如此轻易被阻断? 可那文扬,却仿佛没看到文音那思念的样子,依旧站的笔直,眼神坚毅,连一点余光都未施舍给文音。靖榕见文音眼角有泪,那珍珠似的泪光坠在文音眼眶里,却没落下——文音虽还是天性单纯善良,可终究还是成长了。 她已是知道,什么时候该哭,什么时候不该哭,什么时候能哭,什么时候不能哭。 “是。”那文杨领命,将人带了下去,这殿中哭声更大了。吵得柔妃眉头皱起,人是越发站不稳了。 这秦萧心系母亲,虽是在意皇后安慰,可亦上前一步,对皇后恭顺说道:“皇后娘娘,请允我母妃先行回去,她久病床榻,最是听不得吵闹,请皇后允许,让我母妃先行回去。” “莫不是你那母妃不在意皇后安危,便只是吵了一些,又何谈身体变差,要是先行回去?”那宸妃说完,用那金丝袍子的袖子微微遮住了自己的嘴巴,嘴边露出一丝不浅不深的笑,倒反而引人遐想了。 秦萧刚要上前一步,反驳宸妃,却哪知道柔妃竟呕出一口火热鲜血来,生生污了宸妃那价值连城的金丝线袍。 第六十五章、欧阳仁 “母妃!”见柔妃吐出一口鲜血,秦萧吓得脸色煞白,连连扶着柔妃,却连一点大气也不敢出。 这殿中之人,先是经历皇后遇刺,再说遇见柔妃吐血,饶是再不慌不乱,此时的心也早惴惴不安了。也只有皇后,只说了两句,便将这乱哄哄的势头压了下去:“来人,将班子收监,不得用刑,不得恫吓;将殿后貂皮毯子拿来,让柔妃躺在上面,宣太医。” 这句话不过寥寥数字,却把众人的心稳了下来。 宫中侍人、侍女、御林军,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情,收押的收押、拿毯子的拿毯子,请御医的请御医,便是半分也不乱。 ——靖榕看着柔妃吐的那口血发呆。 柔妃从指间渗出之血分明是黑的,可她口中吐出的那口鲜血,却是红的。若是毒血呕出,那口污血,必然漆黑无比,可这柔妃吐出的那口血,却无一丝黑色。 怎会? 靖榕只见柔妃用左手捂着胸口在微微喘气,可那只带着银丝手套的手,却一动也不动——仿若一摊死物。 “某非……”喃喃间,靖榕微微吐出这样两个字,却引得文音侧目。 “靖榕你在说什么?”她见文杨走了本欲说些什么,可碍于众人皆在,便硬是生生忍了下来,平复了心情后,便听到靖榕说了这样两个字。 靖榕见瞒不过去,边说:“某非那文杨,没有认出你。想来你是女大十八变,两年未见,竟是长成了这幅漂亮模样,想来你哥哥是认不出了,而不是故意不理你。” 她顺着这话说下去。是了,文杨、文音两兄妹两年未见,而自己与陆廉贞,也已未见两年。陆廉贞神通广大,想来早已经见过她了,只是自己,却未见到陆廉贞。 这样一想,心里竟是酸楚。 听到靖榕安慰,文音霎时展开笑颜:“你说的没错,哥哥与我两年未见,肯定是认不出我了,再者我刚刚站在这么多人之间,哥哥也未必能看得到我。” 那文杨身为御林军统领,非但要武艺高强,那察言观色的能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强,又如何能未看到文音呢?且骨肉亲情不做假,哪怕两年未见,文杨也不会认不出文音。靖榕说了谎,却引得文音开颜,这样想来倒还算是好事。 御医很快便来了。 皇后去请,来的,自是太医院首席——院正欧阳仁。 那欧阳仁朝皇后行了个礼。 “且别做什么叩拜了,治病要紧。”皇后将人引到柔妃地方,此时柔妃躺在毛毯之上,脸色煞白,唇亦无一丝颜色,急急喘着,却又似说不出什么话来。 欧阳仁也不管自己女儿在场,便替柔妃把起脉来,他拿起柔妃左手,一抹脉象,却是脸色未变。 宸妃见那欧阳仁脸色变了,心中倒反而欣喜了起来。 “欧阳院正,我见你面色不好,可是柔妃……”那软音柔语在欧阳仁耳边响起,说话的乃是丽妃,那丽妃一脸焦急之色,揪了揪袖子,担忧地问着。 第六十六章、秦萧的脸 “娘娘。”那欧阳仁看了看四周左右,小声对皇后说道,“可否屏退左右……柔妃娘娘的病……不好说……” 他一边说着不好说,一边缓缓地搓着手。 皇后听完,微微扬了扬手,众侍人、侍女且慢慢退下,安福乃是皇后近侍,故未离开。 而左右,自然不包括三妃,如今文音亦是一位妃子,她自是有权利留在这殿中,可文音手中却拉着靖榕,不让靖榕走,这靖榕一位贵人不走,那其他贵人自然也可以留下来了。 故这大殿之中走的干干净净,却只剩下几个地位尊贵的女人,这倒仿佛又开了一场宴,只是这柔妃躺在地上,供人观瞻而已。 不过这换装宴也不过是为了引出柔妃的一个饵而已,如今场景,倒是合乎了某些人心中所想,倒也不差。 “这……”欧阳仁看着周围这群女人,还有一个男孩——秦萧乃是柔妃亲生子,母亲有难,做儿子的怎会离开,只见那秦萧半张脸上满是焦急神色——他那另半张脸上覆着银质面具,到现在还没有拿下来。 “欧阳院正,我母妃……到底如何了……”他急急走到欧阳仁身边,牵住柔妃的手,只见柔妃胸口起起伏伏,似是无力,又似是遭受着极大的痛苦。 欧阳仁看着周围,似是在琢磨接下去的话该如何说出,才妥妥当当,想了许久之后,他叹了口气,说道:“想来是流年不利,柔妃娘娘,竟是感染了时疫。” 时疫! 那便是瘟疫了! 一说出这话,本围着柔妃的这群妃子、贵人啥时往后退了几部,倒让柔妃周围的空气顺畅了起来。 纵观这大殿之内,也只有皇后与那陆靖榕两人,半步未动,原来是站在哪里,如今还是站在哪里…… 听到自己的母妃感染疫病后,秦萧身子虽是震了一震,但却半步也未离开自己的母亲。 “欧阳院正,可有医治之法?”皇后开口,不卑不亢,不怒不威,却是一派大气。 “这……且容老夫想想。”这欧阳仁在殿中踱步,听完欧阳仁刚刚所说,知道这柔妃得的是瘟疫,而刚刚欧阳仁又是替柔妃把过脉,众妃子、贵人仿佛欧阳仁已感染了时疫一般,急急让开。 更有甚者,竟是慌忙向皇后告称疲乏回宫。 皇后自是准了。这贪生怕死本是人之长性,也不需过多苛责,有了这第一个,便有了第二个。 等到这想走的人都走光了,这大殿之中空空荡荡的,却只有皇后、秦萧、靖榕、文音、宸妃几人。 出于靖榕意料之外,这文音竟是不怕,反而是留在了殿中。 文音见靖榕奇怪地看着她,也知道她想问什么,便在靖榕耳边轻轻回话道:“靖榕不怕,我也不怕,靖榕在哪里,我也在哪里。” 听完这话,靖榕心中很是感动,却亦有一股痛楚滋生出来…… 那欧阳仁走了几步,便停了下来,再为柔妃把了把脉后,又验了验柔妃舌苔,那柔妃舌苔泛白,还带着一丝黑气:“微臣先用针灸之法,逼出柔妃体内时疫,再以汗蒸之法,将余下时疫蒸出,再辅以药酒,想来可以将时疫完全祛除。” 欧阳仁不愧是名满天下的神医,很快便想出了方法。 那秦萧听完亦是松了一口气,便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可哪知一个不慎,脸上面具落下,发出清脆之响。 只见那秦萧肤色极白,仿佛凝脂,眼珠极黑,仿佛珍珠,嘴唇极粉,仿佛初荷,鼻梁极挺,仿佛山峰——那是一个太美太美的美男子,比靖榕见过的任何人,都要美。 可那美,却含着俊,他眉峰极挺,脸亦微含棱角,虽是带着稚气,带也不妨他是个绝美男子的事实。 ——那是靖榕第一次见到秦萧的脸。 第六十七章、面具下 “欧阳院正定要好好医治我的母妃。”那秦萧似乎未察觉到脸上面具已掉,便是站起身来,牵住了欧阳仁的手,以表拳拳谢意。 这欧阳仁也不推辞,便连声说道:“那是自然,请三皇子放心。” 他又向皇后施了个礼道:“皇后娘娘,在柔妃宫中搭建一所临时医馆,想这柔妃感染时疫,微臣恐怕,这宫中……” 他说的人人自危,只是这剩下来的女人,倒并非不怕,只是每一个人心中都有计较,倒是只有文音,一个劲儿地往靖榕身后躲。 “既然如此,那便去办吧。”皇后一声令下,虽是周围无侍人、侍女,却有皇后心腹安福,这安福必是会将此事办的妥妥当当。 “这时疫宜早不宜迟,恳求皇后今早医治。”欧阳仁说出这样一句,若是寻常人家听见,必是会笑的。这人命在前,天大的事情,也是治病重要,可这欧阳仁,不得到皇后首肯,却不敢为柔妃治病。 皇后脸上露出一丝端庄之笑,说道:“那自是今早治疗为好。欧阳院正,你且帮柔妃好好看看。” 欧阳仁得到皇后首肯后,安福本欲抱起柔妃,却被秦萧抢了先,秦萧将柔妃抱起,本欲走开,却被宸妃叫住。 “且慢。”宸妃叫住秦萧,秦萧不敢不听,便只好停下,“我见柔妃脸上面具带着,似是憋的慌,不如将那面具解下,替她松松气。” 此时秦萧脸上面具已下,而柔妃脸上面具犹在,可宸妃却不知为何单单抓住了柔妃脸上面具这一点。 “母妃此时病重,需要医治,先医治好不迟。”秦萧抱着柔妃,亦比宸妃高大不少,少年脊背笔直,半分不弯,不卑不亢说着。 靖榕看那柔妃脸色,她那露出的另外半张脸苍白无比,脸上涂抹的胭脂亦是无法掩盖她那毫无血色的肤色。 此时她人虽是在呼吸着,可身子却不大动弹。因了室内冰块全部化光了,所以屋内也没有了水汽,这银质手套上,也未滴什么黑色的物体。 只是站在靖榕的角度上,却能隐约看到柔妃那覆在面具下的阴影……而靖榕旁边站着的,便是宸妃,靖榕可以看见,那宸妃,亦是可以看见。 那秦萧做出保护姿态,不让宸妃去碰柔妃一下,而欧阳仁亦是挡在宸妃面前,苦口婆心劝道,说的,无非是柔妃病重、不得耽误之类的话。 可靖榕心里却是太明白了,这柔妃病重,不得耽误,不过是一句套话而已,依宫中所言,柔妃不见外人已经一年多了,这一年之中未曾看过太医,若是真病重成这个样子,恐怕此时的柔妃,连尸首都已经烂出骨了,还哪能在这里谈什么病重不病重的。 这道理,靖榕懂得,宸妃如何不懂,这宸妃懂得,皇后亦是懂得,于是,她便作壁上观,亦不出声制止。 靖榕知道,料想那皇后,也是想要看看柔妃的面具下,到底是什么。 宸妃虽是强硬,可秦萧却是半分不让步。 久了,宸妃也便败下阵来。 这两人嘴里藏刀,可面上却又是一副好母子的模样,一个恭恭敬敬地叫着宸妃娘娘,一个亲亲密密地叫着三皇子。 “即是如此,那三皇子,我便也不硬让柔妃透气了,你便早日回宫,将你那母妃治好,也解了众人心头担忧。”宸妃这样一说,似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那金丝线袍被柔妃以血污染之事。 秦萧放下心来,对宸妃连连称谢,便要走出殿去。 这宸妃本站在秦萧面前,如今示弱,便自是站在了秦萧身侧,当这秦萧走过宸妃身旁时,只见宸妃一个抬手,将柔妃脸上面具掀起。 “啊……”靖榕耳边传来的,是文音的一声惊叫。 第六十八章、油彩 宸妃见柔妃面具的的脸后,只是微微以袖子捂住了下半张脸。 靖榕侧目。 而皇后,见到柔妃面具下的容颜后,无半分惊讶,只是问了一句话:“秦萧,这是何故?” 语调里,无一丝责怪,只是有些疑问。 那秦萧看了一眼自己母亲的脸——柔妃本是个柔弱女子,虽是内心如磐石,可她以往变现出来的样子,都是一副温婉可人的柔弱模样,可此时,柔妃那另外半张脸上,却爪牙舞爪地用黑的、白的、红的油彩,在那右边的脸上,画上了一只噬人的野兽。 “此事,想来丽妃娘娘该是清楚的。”秦萧见到母亲脸上怪异模样,无一丝惊讶,却把问题引向丽妃——只是此时丽妃不在殿中,便无人解答。 “秦萧,这丽妃不在殿中,你某非要让人将她请来方可解答吗?方才又是谁说母亲病重,急需治疗,你却偏在这里卖着关子。”说话的宸妃还是用袖子吾主了下半张脸,只是露出的那半张美丽动人的脸孔上,那双如狐狸一般狭长诱惑的眼睛里,透漏着一丝丝怀疑与笑意。 “自然不是。只是这丽妃打扮与我母亲打扮不无关系。母妃打扮的,乃是仿效一名为唐堡的武林门派,那门派善毒善医,正邪不分,人敬它却不敢不怕它,而这武林盟主亦是从唐堡里出来的。我与母妃的打扮便是仿效唐堡门中的打扮。”秦萧如实回答。 “可这又与丽妃有什么关系?”宸妃又笑问。 别人不知,靖榕却是知道的。 这宫中女人多久居内院,不问外面事情。这武林里的事,他们大多是不明白的。这唐堡坐落于赤国南边,毗邻南疆,南疆中满地毒物,而这唐堡恰好位于南疆附近。唐堡虽是一个门派,却已坐落百年,声势浩大,门徒众多,这门派与南疆关系密切,唐堡毒物有许多都取自于南疆,而南疆众人亦有不少为唐堡门徒。 而今日丽妃所穿衣服乃是南疆中人女子出嫁之时穿的,而柔妃与秦萧所穿衣服,乃是唐堡中人衣服的改良,这两种衣服颜色大体相近,只是裁剪方式一个更偏于赤国,一个更偏于南疆。 而这银质面具,更是唐堡一大特色,唐堡之人行踪诡异,行事不容人预测,出师之时,脸上会带着一个师傅赐予的面具,而面具下,会纹着一个师傅画上的图案,而这图案内容,却无人得知。唐堡之人带着面具在江湖上行走,若是遇上对头,败于对头之手,便要洗掉脸上图案。 一年之后回堡,若是脸上图案犹在,那便是这一年之中端无敌手,或是遇到敌手而成功逃开,那便是出师了,若是这脸上图案洗掉,那便是技不如人,还需修行。 秦萧如此这般说了柔妃脸上图案典故,这宫中女人多不知江湖密事,听后,倒也将柔妃脸上可怖图案的时候掩了过去。 ——只是,靖榕却并非单纯是那不知江湖事的宫中女人。 她,可是陆廉贞的女儿。 而陆廉贞是谁?天下第一高手,赤国皇帝手下第一杀手,拥有皇帝旨意,杀人而无罪! 靖榕看着秦萧滔滔不绝,将柔妃脸上图案之事解释了过去。 却又在心里明白不过。 ——这唐堡虽有在银质面具下画上图案的习惯,可唐堡众人向来以黑为戒,唯有犯事之人,才会在脸上涂上黑色油彩,这柔妃是何等贵气之人,又怎么能引此等典故? 第六十九章、乌黑 可这话,自然是只能烂在心里的。 秦萧此番话,说的有理有据,让人半分听不出假来,又加之将丽妃也拉了干系,而这丽妃此时又不在殿中,便是半分也反驳不了。这宸妃心中有些惴惴,却不知道怪在哪里,那银质面具还在她手中,可秦萧人却已经走远了。 “宸妃娘娘,将这面具交给我吧,我将这面具送还回给柔妃娘娘。”宸妃本在愤愤,可耳边突传来一阵清脆如银铃般的声音,宸妃往旁边一看,只见旁边站着一个小个子姑娘,她长的脸蛋圆润,上无一丝下次,眼睛亦大,一闪一闪的,好似两颗星子,嘴唇俏丽如樱桃,而唇边还挂着甜甜的笑——不是文音是谁? 只见文音此时手中拿着一个银质面具——这面具乃是刚刚秦萧不小心落下的,而另一个面具此时被宸妃拿在手里。 文音指的,便是这件事情。 宸妃一见这样可爱的女孩,一下子愣住了,人似不自觉地将手里的面具递出去,而文音在接过宸妃面具后,给了宸妃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宸妃娘娘。” 说罢,就牵着靖榕的手,转身离开了。 她身上本穿着羽衣,此时俏生生地跑着,倒仿佛是一只可爱的小鸟一样。 “——这边是新妃,翎妃?”宸妃突的开口。 “便是她。”皇后回答道。 宸妃并未回话,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 文音带着靖榕跑了出去,本欲去追秦萧,可哪知秦萧走的极快,两人走了许久,都未找到,加之文音穿着那笨重羽衣,不多时,人就汗淋淋的了。 “不追了,不追了。靖榕,我好累。”两人跑到一处阴凉地后,文音气喘吁吁地扶着墙根,这样说道。 她将两个银子面具丢到靖榕怀中,耍赖一般地蹲在地上,再也不动了。 “你这样跑的急了,人又蹲下,对身子不好。”靖榕也不责怪她,便拉着文音的身子,将人带了起来。 “对了靖榕,你让我问宸妃讨要面具,是为何?”文音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靖榕,眼里满是疑惑。 靖榕对文音笑笑,说道:“那是因为我们之中,文音最美。” “靖榕你笑话我。”虽是知道这话是靖榕说的趣话,可哪一个女孩子,会不喜欢自己被人夸呢,又何况,夸她的人,是靖榕呢……一向不爱说笑话,一向想的很多,一向为自己考虑的靖榕。 不过这一句话,却并未是趣话。 这新入宫几人,欧阳素问倾城倾国,明凌艳丽逼人、韩星柯野性不羁却唯有文音娇俏可爱,而这种可爱,却是唯一让女人不讨厌的东西。 ——没有女人喜欢比自己年轻还美丽的女人,尤其这个女人还会是将来要与自己争夺自己丈夫的女人。 而文音这种可爱,却让他们想到了自己的女儿,激起了他们的母爱。有哪个女人会讨厌自己的女儿呢? 所以刚刚若是靖榕去向宸妃讨要面具,少不得被宸妃奚落两句,且有可能拿不到面具,可文音却只用了一句话,一个笑,做到了靖榕要花大力气才能做到的事情。 想来这相生相克用在这里,也是不差。 靖榕见文音累了,也不催她,让她好好休息便是。 她便翻看着这两个面具。 两个面具皆是精雕细琢,纹理精致,与面部可以很好的服帖,但靖榕注意的,自然不是这些。 “咦,这面具,怎么黑了?”文音凑了过来,伸长脖子看了看靖榕手中面具,其中一个的面具内部,已经变黑了。 “这是柔妃娘娘脸上带的面具。”靖榕解释道。 “可戴在她脸上的面具怎么会黑了?”文音又问。 “你还记得柔妃脸上的图案吗?想来那油彩未干,便粘在了面具上。”靖榕又回答。 而真正的原因,靖榕自然不会告诉文音。柔妃脸上那图案清晰可见,无一丝污损,若是油彩真附着在面具上想来那脸上图案绝不会如此清晰。 而造成面具变黑的原因,也只有一个了…… “说到油彩……”文音突然沉默了起来,她似乎想了很久,才把心里想说的话说出来。 靖榕何其聪明,见文音脸上的表情,便知道她想说什么。她慢慢向去阻止文音说出来,可心里,却有着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让她说,让文音说……” 靖榕张了张嘴,却到底没有说出阻止文音的话来。 “那个人,刚刚那个刺客,那个要刺杀皇后娘娘的人,到底……到底是不是他……”文音说话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 这宫中耳目众多,说的话,做的事,又有哪一件不被别人看在眼里,她虽然很想在靖榕口中得到答案,却终究没把话说的太明白。 可她嘴里的那个人,靖榕,早已经知道了。 第七十章、扑 “他与我们分别后,我时常在想,他到底过的好不好。”文音略带哭腔地说着,大滴大滴的眼泪从她眼里落下来,滴在地上,又被这炎热的天气蒸干了。 靖榕轻轻用手点住了她的嘴唇,对她微微摇头,轻声说道:“此处人多眼杂,不可多言,你去临夏阁等我回来。” 她示意文音往后一看,原来他们两人匆匆跑出来,身后跟的侍人不及,被他们甩下,如今是跟了上来。 那文音的贴身侍女名叫一贺,乃是个和文音年纪相仿,且模样身量差不多的女孩子。只见那一贺跟在千缕身边,两人为首,后面跟着浩浩荡荡的队伍…… “主子怎么跑的这样急,可吓死奴才了。”那一贺来到文音身边,嘴里虽是说着埋怨的话,可又是给文音打伞,又是抵水的,半分也不耽误。想来那文音平常也是对下人极好,所以这下人没什么规矩,却极疼人。 千缕亦是要给靖榕打伞,却被靖榕止住了。 “文音,你且先回临夏阁等我。”文音自然听靖榕的话,便上了坐辇,让人抬向临夏阁方向。 看到文音离开,靖榕又对剩下的人说道:“你们且回去,我要将这两个面具送还给柔妃,只千缕留下来陪我便好了。” 众侍人、侍女口称是,便也下去了。 本来熙熙融融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两个人。 “主子有何吩咐。”千缕低声说道。 靖榕看看四周左右,便走出阴影,千缕急忙打伞跟了上去。 “你看看这面具。”靖榕将面具交给千缕。 千缕一看这面具上的黑色痕迹,便心中有了一点计较,再一问道:“主子这是什么意思?” “你是爹爹派给我的人,怎么还问我是什么意思。你且说说,这是什么?”靖榕指着这面具上的黑色痕迹问道。 “毒。”千缕想了许久后,说出一个字。 “这是什么毒?”靖榕想了一想,问道。她也大约猜出柔妃中了毒——那从柔妃指尖流下的黑血,便是证明了这个,只是这毒物到底是什么,靖榕却不大而知。 “似是雪虫毒。”千缕闻了闻那面具上的味道,说道,“奴婢手中两个面具,一个面具已经有些热的,而另一个面具却是寒冷刺骨的,想来这毒物粘在面具上,才让这面具散发出一丝寒。” “可……”靖榕又想了一想,将那面具接过来,拿在手中,这面具确实比另一个面具寒冷,“可那中毒之人发病症状,并不似雪虫中毒之状啊。” “这……”千缕听靖榕说完,一时间回答不出,想了一想后,说道,“且让奴婢看看这个人。” 话未说完,便已经到了柔妃宫殿了。 这柔妃宫殿与宸妃宫殿不远,只是柔妃宫殿已一年多不让客人进入,此时却门户大开,又无什么人阻拦。 靖榕略定一定心神,便往里面走去。 “柔妃娘娘,奴婢乃是新贵人陆靖榕,特来向娘娘还回面具的。”靖榕往里屋喊了一声,这一声招呼,是告诉里面的人,自己进来了,非但是进来了,还是进来的有原因,并非无故到来。 可里面却无人回答。 靖榕看了看千缕,千缕亦看了看她。靖榕侧耳听了听里面动静,便迈步朝里面走去。 走到内院时,却发现内院乱成一团。 这柔妃状似疯妇,见人就咬,抓人就挠,仿佛一条恶犬一样,她披散着头发,眼睛又是血红,加之半张脸上油彩已经不知怎么的,竟然化了,更是把她衬得仿佛厉鬼一样,无半点人形。 而那些侍人、侍女,一个个围在柔妃身边,躲不敢躲,近又不敢近。 见有人来了,柔妃更是大叫一声,朝靖榕扑了过来。 第七十一章、手腕伤口 千缕本欲上千保护靖榕,却看到靖榕对她使了个眼神。 只见那柔妃如饿虎一般扑向靖榕,而靖榕眼神慌乱,仿佛被吓到一般,全身僵硬,无法动弹。那柔妃“啊”的一下,一口咬住了靖榕的手臂。 那嘴越来越紧,很快,就把靖榕咬出了血。 靖榕挣扎着,却抵不过柔妃的力气,而千缕在一旁焦急,却有不敢动柔妃一下,周围侍人、宫女乱作一团——这柔妃虽是半疯,可身份却依旧是妃子。而被咬的那一位那是新入宫的贵人,这两位,哪一位都不能伤着,可哪一位,也不能动。 就在僵持当下,听见柔妃嘴里传来一声闷哼,那咬着靖榕手腕的力气徒然变小,柔妃慢慢倒下,众人将她抬了起来,带人了寝宫。 而柔妃倒下后,一个高大的青年站在她的身后——是秦萧——刚刚,是秦萧以手刀打击柔妃后劲,才让柔妃送了口。 可饶是如此,靖榕手臂亦是鲜血淋漓,不见一块好肉。 那秦萧此时已经换过了衣服,她换上一件藏蓝色长衫,上绣锦绣蝙蝠图,腰缠玉带,头戴金冠,将头发全部梳起,露出额头,却越发显得他鼻子高挺,面目英俊。 “你的手……”秦萧看靖榕手腕上满是被柔妃咬出的伤口,便抽出手帕,轻轻按在了靖榕的伤口上。 靖榕疼的微微抽了口气。 那秦萧满是歉意说道:“我那母亲,因为……因为时疫,人不知怎么的,就有些癫狂,等那欧阳院正将我母亲医治好,我便带她来向你道歉。” 这字字句句说的都是真情实意。 靖榕自也说不出什么,只是当秦萧将那手帕抽出时,靖榕从秦萧那隐隐约约露出手腕的袖子中,看到了他那绑满了绷带的手臂…… “我原是为了来还你么面具的……”靖榕捂着伤口,而那只被咬伤的手腕上,还拿着两只银质面具。 秦萧将那面具接过,心中更是歉意。 他说:“若是贵人不嫌弃,便来屋中坐坐吧。” 靖榕自然说好。 柔妃被人带下去医治,而靖榕则被带到了前面的待客厅。 秦萧还让人从太医院又另请了一位太医来,来帮靖榕包扎伤口,靖榕那本来血淋淋的手腕,如今上面缠着白色绷带,却还隐约有些血迹透出——看的秦萧更是内疚。 “对不起。”秦萧说出一句歉意的话来。 靖榕却摇摇头:“柔妃本是病痛所致,想来柔妃也是极苦,又难以发泄,这才变成了这个样子。我,不怪她。” 此时靖榕因为失血而脸色有些煞白,手上绑着绷带,绷带上还微微透漏出鲜血,旁边摆放着的帕子上,是大滴大滴的血污——而这样的女子,却声声说着自己并不怪罪柔妃。 ——这让秦萧是何种感动。 第七十二章、金疮药 秦萧虽是惭愧,却仍是坚称柔妃乃是时疫,而非中毒。 这倒是耐人寻味。 靖榕自是不会觉得秦萧会如此天真。这后宫之中,人人自危,有很多话,能说,却有很多话不能说。而柔妃中毒却是一件大大可说之事。 何人下,何时下,何毒下。乃是一门大学问,这柔妃可靠着自身中毒一事,肃清后宫其他嫔妃势力——此事后宫史上倒也发生过几次,但终究没什么人用。 若是小毒,解了也就解了,动不了对方皮毛,还反倒让自己遭罪,若是奇毒,哪怕自身有这解药,服下也必然伤身的很,是药都有三分毒,又何况本来就是奇毒。后妃服毒污蔑别人,不过是为了将别人拉下位子而已,可那对头被拉下了位子,自己却命不久矣,岂不是得不偿失。 所以这以药毒自己的手段,虽然奏效,却不常用。 可这柔妃…… 靖榕几乎可以完全肯定她确实是中了毒,可为什么,她不愿意泄露自己中毒之事一丝一毫?况且这名满天下的神医欧阳仁,竟是诊断出柔妃仅是时疫,而非中毒,各中缘由,倒是耐人寻味。 而最有意思的是面具上所附着的毒,竟含有雪虫毒素。 ——这帝君所中之毒,乃是雪虫之毒无疑,帝君身如死僵,难以动弹,可好在脑子清晰,口亦能吐人言。 可观这柔妃,却是四肢能动能跑,可脑子却是含含糊糊,见人就咬的架势,这一点,倒和帝君完全不一样。可千缕却说这毒是雪虫之毒,而千缕是这陆廉贞派来的人。若是千缕说谎,那便必是陆廉贞授意,可,陆廉贞又有什么要对靖榕说谎的理由呢。 这样一想,里面的观窍倒反而不通了。 而靖榕,亦是对陆廉贞有了一些隐隐的怀疑。 “欧阳院正对柔妃的病情是如何说的?”靖榕喝完茶后,关切地问着秦萧。 “院正说,母妃本就体弱,加之起夜的时候偶感风寒,帝京之中本就有一处染了时疫,想来这时疫顺着风飘进了宫里,感染了母妃,而母妃又讳疾忌医,所以才变成了这样的状况。”秦萧说这话的时候,眼神微微有些闪烁,想来他也不是个善谎之人,只是不知为什么,在辰妃面前,倒是算得上伶牙俐齿。 “既是如此,也请柔妃好好保重。”靖榕施了个宫中礼数,可一动作,血就顺着腕子流了下来,秦萧有一瞬间眼神微变。 便回话道:“也请陆贵人保重身体,来人……” 一个侍女拿着个托盘,托盘上摆着一个瓷瓶,那秦萧将瓷瓶交给千缕,又对靖榕说:“这是我宫中上好的金疮药,将之涂抹在伤口上,几日便结痂了。此番陆贵人受伤,也是我母妃连累,这金疮药,也算是一点心意,请陆贵人莫责怪我母妃。” “怎会……”靖榕收下瓷瓶,便转身离开。 走出大门时,秦萧却突然叫住她:“陆贵人且自珍重。” 这一句,说的情深意重。 到了临夏阁,靖榕屏退左右后,千缕立刻将靖榕手腕上带子接下,看着这鲜血淋漓的手腕,千缕的眼里竟有些泪花:“主子你这是何苦,平白遭着罪啊。” 以千缕和靖榕本事,便是有十个柔妃也咬不到一个靖榕,可那柔妃扑过来之时,靖榕却不允许千缕去挡,这才弄的靖榕手腕全是伤口。 千缕一边说,一边打开打来水,替靖榕洗了洗手腕上的伤口。 可洗完后却发现,那伤口并不如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可分明,那血是不做假的。 ——莫非靖榕是自己将伤口弄裂,所以才流出这样多的血。 千缕有些不敢置信地看这她,亦将心中的疑问问出。 “确实是我自己将这伤口弄裂的。”靖榕淡淡回话。 “为何……” 靖榕慢慢站起,甩了甩手腕上水渍,那淡粉色水渍溅在地上,溅出一朵水花,伤口处偶有血渍流出,可却没原来看起来那么吓人了。 她用那只未受伤的手,拿起秦萧送的那瓶金疮药,淡淡对千缕说道:“我为的,便是这个。” 靖榕以一只手腕,换取了一瓶金疮药,想来算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情,可她,却偏偏这样做了。 若是换成别人,必定会被千缕嘲笑。可靖榕是谁?她乃陆廉贞的女儿,她虽年幼,却不幼稚,她的身上有陆廉贞的影子,而陆廉贞,是不会做什么蠢事的。 果然,只见靖榕将那金疮药倒在手心里,轻轻一吹,这金疮药本是褐色,这么一吹,很多药粉都被吹掉了,却露出了下面一些黑色的粉末。 “这是……”千缕将头凑了过来,以手指辇了辇这黑色粉末,却觉得这粉末质地极硬,怎么也辇不碎,“莫非……” 靖榕点点头说道:“这是黑曜石石粉。” “可那秦萧又为何要将黑曜石石粉混入金疮药之中给你呢?”千缕奇怪地问,她不知道前因后果,所以才这样问。 “那雪虫宿于人体内,血管之中,亦可以隐藏在人血液里,那时候柔妃咬了我好几下,又以指甲抓挠,想来,或许有雪虫进了我体内也尤未可知。”靖榕淡淡说道。 千缕却是大惊。 第七十三章、深渊 “雪虫?可那柔妃哪里像是中了雪虫之毒的样子?” “你还记得那面具吗?”靖榕问。 “自是记得。”记忆里那银质面具已经泛黑,且透着一股寒,想来是雪虫之毒无疑,可此时靖榕说这话又是什么目的呢?难道……“莫非那面具是……” “确实如你所想。” “可是那柔妃哪有半分像是中了雪虫之毒的样子。”千缕又问道。 靖榕抬了抬自己的手腕,腕子上伤口犹在,只是不再渗血:“所以我才让那柔妃来伤我,否则,我怎能拿到秦萧的这一瓶金疮药呢?” 靖榕想的明白,若是柔妃身上中的是雪虫之毒,这秦萧必然也是知道自己母亲中的是何种毒,所以才加以隐瞒,自己被柔妃所伤,雪虫之毒很可能会顺着伤口进入到自己身体里,到时候自己毒发,可这毒发模样,却与帝君病症不无二致,这一来二去一查,很有可能会查到柔妃身上。 为了避免这种情况发生,秦萧自然会将解药参杂在金疮药之中,金疮药中含有黑曜石石粉,石粉较重,不易被吹走,而那金疮药所散发的香味之中,还隐隐散发出一些九叶草香,这黑曜石可以将体内雪虫之躁动安抚下来,而九叶草却可将雪虫排出体外。 “我用完这金疮药后,便可解了我的毒,仿佛我从未中过毒一样,而柔妃中毒之事,亦可以隐瞒过去,只是……”靖榕略一迟疑,便将话说下去,“只是父亲想来不愿意帝君再受苦楚,柔妃中毒一事乃是线索,而我,将会成为将这线索引出来的人。” 千缕心中一惊,急问道:“主子意欲何为?” 靖榕略略一想,回话道:“我想做那引线之人,这帝君中毒之事,总要有人说出来不是……” “主子可知,这雪虫之毒毒发之事,全身血脉如同冻结,痛处难当,生不生、死不死,半年之后人便如活死人一般无法动弹,只能躺在床上,如废人一般要人服侍。”千缕声声血泪,可靖榕又怎么会不知? ——只是陆廉贞情谊,万死难报。陆靖榕此人,年幼之时就该饿死,却活到了这个年岁,全靠陆廉贞可怜。陆廉贞心中所想,便是靖榕一定要做到之事,哪怕再苦再累,也要完成。 千缕知靖榕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可为报恩情却连自己性命也不顾,倒真是……愚蠢。 可陆廉贞又分明说过,靖榕是个聪明人,一个聪明人,变得这样愚蠢,却未必是因为忠诚,倒反而有可能是因为……这样想来,靖榕,真真是个可怜人。 “千缕,你且把这金疮药收好。”靖榕对千缕说道。 “主子真是这样决定了吗?”千缕又问一句。 “若我未毒发,乃是大大的好事,若我毒发,这帝君中毒一时便可曝光于世人眼下,无论是哪一桩哪一件,都是好事一桩。”靖榕说的句句在理,却唯独忘记了自己的感觉。她以自己的性命健康揭开皇室的阴谋,却也将自己葬身在那深渊之中。 第七十四章、甘心 三日后,柔妃痊愈。 欧阳仁亦成了秦萧幕下之宾。 本算是皆大欢喜的一件事情,不过不开心的,倒不止一个宸妃,还有的,便是欧阳素问。 “父亲,你为何要将柔妃治好?”欧阳仁乃是太医院太医,有在后宫之中行医的权力,而欧阳素问,如今的欧阳贵人,以治病为由,将欧阳仁召进宫中,可一开口,却是责备的话语,“若是让她死了,不是更好?” 那欧阳仁听后,也不说什么,只是兀自品了一口欧阳素问阁中的茶水,这茶水只是普通龙井,比不得宫中那些贵人所喝,甚至比不得欧阳仁家中所饮用的茶水,将杯中茶水品茗完之后,欧阳仁才不紧不慢说道:“女儿啊,你觉得是为王者大,还是为后者大?” 欧阳素问奇怪地看着欧阳仁——欧阳仁问出的问题与自己想要的答案完全没有关系,可她深知“欧阳仁”是一个怎么样的人,便恭顺回答道:“那自然是为王者大。” “那为后者与为妃者呢?又是谁大,谁小?” “自然是为后者大。” “我儿要杀一个为妃者,只因此妃大过你,于你富贵道路上有碍,是或不是?”欧阳仁问。 欧阳素问想了一想,回答道:“是。” “可我儿又想过没有,你除了妃,还有后,我儿想做这后宫之主,要走的路,可不止要除掉一个柔妃。”欧阳仁不愧是老狐狸,做了宫中太医院院正二十多年,可不单单只是因为医术精湛。宫中势力盘根错综,这太医院医正说起来是治病的,却懂的最多的要是人心。 什么人能治,什么人不能治。什么人要治死,什么人要治活。凭的,不单单是医术手段,还有那背后错杂的因果。 这欧阳素问虽然聪明,却又怎么抵得上老狐狸一般的欧阳仁。 “女儿不懂,请父亲明示。”欧阳素问地下头,说道。 欧阳仁看着女儿倾城倾国的脸孔,脸上露出一个爽快的笑,他说:“女儿可知,为人妻者,非但要贤,还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是必须要有的,有了那样东西,即使你不是太美,太贤,太有手段,只要那样东西足够优秀,就可以弥补你身上所有一切的缺点了。女儿啊,你可知道,那是什么?” “这……” 看欧阳素问迟疑模样,欧阳仁在心中微微叹一口气,回答道:“是子嗣。女人若是无子,哪怕再美,再贤惠,再有手段,也无法将夫君的心抓住,这皇后,便是一个例子。而这柔妃,虽是三妃中算是最美最有手段的,可是,他却有一个最好的儿子。” 欧阳仁将子嗣比作东西,亦将女人身上的品德拿来比较。 “父亲是说……太子之位?” 太子之位,其实说明白了,便是帝位,只是此时皇帝未死,便将话说明,万一落入有心人的耳朵里,便又是一场大祸了。 “皇帝育有三子,大皇子乃丽妃所出,丽妃无权无势,又未太得皇上宠幸,这大皇子亦是中庸之能,不堪大用。皇上睿智,不会选一个守成之君。二皇子奶宸妃所出,为人聪慧狡黠,却无容人之量,喜睚眦必报,有仇必还,难为君主……唯有这三皇子秦萧……此人天资聪慧,又为人大气,想来,倒最是适合做君主之人。”欧阳仁分析道。 这皇家秘事被父女二人拿捏分析,做成这欧阳素问未来康庄大道上的垫脚石。欧阳仁是如何的一只老狐狸,将这其中蹊跷分析的彻彻底底。 “父亲的意思是,您治好了柔妃,便是卖了秦萧一个大人情,日后他若为帝,那对父亲日后仕途,想来是一大助力。只是女儿……”那欧阳素问欲言又止,秦萧欠了欧阳仁一个人情,日后自然对欧阳仁有益,只是自己暌违后位,若是将来秦萧称帝,自己也不过是西宫太后而已,这东宫位子,终究还是柔妃的。 这让她如何甘心! “可这又与孩儿……”欧阳素问刚要开口,欧阳仁就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我儿可信为父?”虽是问句,可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允许欧阳素问反驳的语气,欧阳素问亦是明白欧阳仁为人,便从善如流回答道。 “自是相信爹爹的。” 欧阳仁脸上露出一个运筹帷幄的笑容:“我儿姿容堪当皇后、堪当太后,而这皇后、太后,向来都只有一个……” 听欧阳仁这样说话,欧阳素问便把一颗心放进了肚子里。 “儿啊,该吃药了。”话题一到这里,便结束了。欧阳仁从怀中拿出一个琉璃盒子,那盒子半透明状,又只有两个手指大小,依稀可见里面放着一粒白色丹丸。 那丹丸被欧阳素问拿了出来,捏在指尖。 欧阳素问五指狭长,手指纤细,指甲圆润——哪怕是手掌,她也是美过所有人的。而她捏在手中的丹丸,亦是一丸极美的药。那丹丸浑身雪白,仿佛一粒雪球,又散发着阵阵甜香,捏在欧阳素问手中,却是别样美丽。 ——可,欧阳素问却未把那丹药服下,非但未将那丹药服下,甚至脸上,还露出了及其厌恶的表情。 她人是美极艳极,可做出那厌恶表情之时,却让人觉察不出她的美,她仿佛一个普通女人一样,对眼前的事物露出了厌恶的神情——她及其讨厌这丸药,却没办法不吃它。 “我儿怎迟疑了?”欧阳仁见欧阳素问犹豫模样,突然出声,“此药可让我儿美丽动人,乃是一味极好的药材,我儿怎么不吃?” 欧阳素问脸上露出了更加难捱的表情,她的眉头仿佛一座山峰,而她的鼻子亦在不停重重呼气,她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颤抖,这些动作,都组成了一个名叫“抗拒”的表情。 可终究,她还是闭上了眼睛,将那药小心翼翼丢进嘴里,然后狠狠地把它咽下去。 ——顿时,海浪般的痛楚,袭击了她的全身每一寸骨头、每一寸肌肉…… 这销魂蚀骨的美丽啊…… 第七十五章、家宴 靖榕毒发的时候,是在一场家宴上。 ——说是家宴,却也是宫宴。换装宴乃是一群女人的戏,这宫宴,就是带上了三位皇子和一众国之重臣而已。只是这宫宴上位者,本该是吾皇万岁,只可惜万岁病重,这最高位子,却换做皇后。皇后终归替不得男人位子,而臣中亦是有大臣对这位不孕的皇后颇有微词。 加之柔妃、宸妃、丽妃三妃的父亲都在其中,便有些不好看了。皇后乃是东铁民女,朝中无一丝势力,只是凭着帝君强势,才为妃子。 所以宴间喝了酒,那些大臣就有些什么也管不住了。只是好在分寸这件事情,哪怕他们是真醉了,也不会忘记的。所以虽是弄的有些不愉快,可终究还是不会太不愉快的,酒还是照样的喝,醉话还是照样的说,皇后也依旧圆滑的将话顺过去。 台中美人起舞,身如蒲柳。台旁歌姬轻唱,如人鱼唱晚。台前乐师轻谈,声如溪流。只是这一桩桩一件件,却没一点入了那些人的眼。这宴,本就不为欢愉。 只是期间,靖榕却发发出一声低低痛呼,而后吐出一口黑血,身子便仿佛被冻住了一般,朝座位旁倒了下去……千缕一声惊呼后。 宴席,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风声开始变得清晰。 舞娘们停止摇摆他们的腰肢,歌姬将他们的割喉凝滞,而乐师则停下了他们波动琴弦的手。 ——站在靖榕身边最近的那一位太医摸了摸靖榕脉象。 此时靖榕正躺在千缕怀中,生不生,死不死。文音见靖榕这个样子,也不管礼数,便跑到靖榕身边,拉着她的衣角哭,虽然叫了很多次她的名字,却久不见靖榕回应。 本在蓄在眼眶里的泪水,终于再也止不住一样,流了下来…… 那年轻太医摸了摸靖榕脉象后,似是不信,同僚见他脸色不对,便也摸了摸靖榕脉象,尚未等欧阳仁走到靖榕身边,皇后便开口问道:“两位太医,这陆贵人所得的,到底是什么病?” 这欧阳人乃是太医院院正,虽官品不高,可胜在这皇宫大内贵人的人命都捏在他手里,所以他坐的位子及其靠前,又离皇后很近,见陆靖榕吐血,他本觉得心中快意——那陆廉贞一向与他不对盘,而他的女儿又与自己女儿同为贵人,可自己的女儿却不得人缘,而这陆靖榕却颇得皇后青眼。 又见两位太医院太医去摸那陆靖榕脉象,他本因为事情便会这样过去了,那两位太医虽算不上顶尖,但也算是医术超群,可下面他们两个说出的话,却让他悔恨自己为何被如此看重,为何要坐在此时的位子上……若是再靠近陆靖榕一点…… 那皇后问话后,两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人开口回话道:“启禀皇后,想来这陆贵人,陆贵人是得了与皇上一样的……一样的怪病!” 这一句话说出,满室哗然。 这宴,自然也就开不下去了。 第七十六章、秘药 靖榕的临夏阁被密封起来,从里到外被蒙上了厚厚的棉布,阁中升起了巨大的火盆,寻常人躺在这屋中,必然是汗流浃背的,只是靖榕躺在这屋子里,也是满身汗渍,只是她的汗,却是冷汗。 此时屋子里围着一群人,这皇后、宫妃、贵人、皇子、大臣、太医一个不少,倒仿佛是把宫宴搬到了靖榕的临夏阁中,只是此时无勾恍交错,众人脸上也无笑意,只是担忧地看着眼前女孩儿。 靖榕此时呼吸平缓,几无呼吸,心跳极慢,连瞳孔都开始涣散。而她的四肢开始出现一些僵硬,当御医将她的血管切开的时候,从里面流出的血都异常缓慢。 此时柔妃的“时疫”已经全部好了,恢复到原来那柔弱模样,柔妃身量不高,比不得皇后身材修长,亦不如宸妃明丽美艳,不如丽妃飘逸出尘,只是,她即美且柔,而那种柔,却是从骨子里透漏出来的柔弱,半分也没有虚假。 她正忧心忡忡地看着躺在床上的靖榕,眼中露出的担忧,并无一丝掺假。 靖榕本是一位贵人,她平时若是得病,也决计请不到这赤国闻名的神医,太医院院正欧阳仁来看诊的,可此时,非但看诊的人是欧阳仁,连这皇后,也呆在靖榕身边,探望她的病情。 ——只因为靖榕此时所得病症,与帝君不无二至! 可…… 此时靖榕虽是人昏昏沉沉的,但脑子却还算是清醒,她听得出那哭的最惨烈的,是文音,说话间要太医院救治好自己的,是皇后,搭着自己脉搏的是太医院院正欧阳仁,还有林林总总一些人,她虽然迷迷糊糊的,但也依稀能听的明白。 这些人不懂雪虫之毒,才将帝君之病当做是怪病的,可……别人不知道,陆廉贞却知道的清楚,陆廉贞此人狂傲,却唯独对帝君惟命是从,却不知为什么,他竟未将此时透漏半句。 靖榕此时全身冰冷,呼出的气息都能在空气里凝结成一层冰,她此时心里心心念念的那个人,却没有出现。 他非朝中重臣,亦非太医,宴会之中无他名字,只为避之杀气,可……靖榕却分明,太想念这个人了……若是此时,若是此时……他能在这里多好。 便是这样想着,突然耳边传来一声不大的声音。 “怎的这么没用,一点小毒就把人毒倒下了。还能算作是我陆廉贞的女儿?” 是他! 一听到他的声音,靖榕的身上,就仿佛有了力气一样,血液开始在体内涌动了起来,虽然身上还是无尽的寒,却,不那么难捱了…… “诸位且让。”陆廉贞说了这样一句,但本来就无一人敢站在他身侧,周围的人为他让出一条道,甚至连皇后,亦是侧了侧身子。 欧阳仁看着眼前的男人,心中却不知道如何是想。 陆廉贞其人长得算是俊逸,只是不知为何却让人一见便忘,他气质干净,无杀无妄,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见了便怕。这许是杀多了人,反而身上便会没了杀气吧。只见那陆廉贞坐到靖榕窗侧,将手掌贴到靖榕腹部。 靖榕只觉得被陆廉贞碰到的地方,仿佛有一团火在烧,源源不断的热气输入了靖榕的身体里,为她那冰冷的身体滋生了一点暖意。 见靖榕的脸色不如原来冰冷,众大臣宫人交头接耳,啧啧称奇,连文音都止住了哭声。 又见陆廉贞从袖子里拿出一丸药香扑鼻的丸子,那丸子不过手指大小,可闻到那药香后的欧阳仁,脸色却白了一白,那陆廉贞动作不快——仿佛是为了让众人看到他喂药的动作一样,而欧阳仁却是明白,这一系列动作,只不过是为了让他看而已。 那药被靖榕吃了下去,陆廉贞又为靖榕喂了口水。 不多时,只见靖榕猛地坐起从嘴里喷出一口黑血,那黑血极冷,一出身体便冻结成冰,又碍于室内温度极高,很快就化成了一滩黑血。 “这……陆大人,陆贵人的病,可是治好了。”柔妃迟疑问出,她那柔弱容貌丝毫都让人看不出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了。 “病,并未治好。”陆廉贞一开口,便将众人的希翼打碎了,可下一句话,却又将这希翼拼凑了回来,“不过至少这‘病’却缓和了一些。” “是因为这药?”皇后问。 “不错。”陆廉贞虽与皇后并不对付,可是在人前,两人却是一副和睦模样,丝毫看不出有任何不妥,只是站在皇后身侧安福,虽是低眉顺眼,可双手,却紧紧地抓着袖子里的短剑。 “既有此药,为何不让陛下服下,却平白给了你的女儿。”这万盛之君与陆靖榕相比,谁强谁弱,谁重谁轻,一看便明,可陆廉贞,却把这救命的丹药给了一个贵人,而非帝君!但是这样一件,便可治他个大不敬之罪。 但…… 他是谁?他乃陆廉贞,他所做的事情,无人可阻止,亦无人敢阻止。非是因他狂妄任性,而是因为……他是陆廉贞。 屋内一片寂静,唯有皇后敢这样质问。 可听到皇后质问后,陆廉贞却是一排平和,不见一丝惧意。 “皇后可知,此味药,不能治了陛下身上的病。”陆廉贞从千缕手中接过湿帕子,擦了擦靖榕嘴角血污。 此时靖榕虽吐出一口鲜血,脸色亦好了,只是人还是晕厥,无法醒来,气息亦是羸弱。 “此药,乃是我从……”他说到这里,便停住了,用余光扫了一眼欧阳仁,只见那欧阳仁鼻观眼眼观心,似乎并未注意到陆廉贞,陆廉贞嘴角露出一丝淡笑,又接下去说道:“这药,是我从一黑市中购入的。” 他一说出这话,憋在欧阳仁心中的那口气,也终于吐了出来。 第七十七章、黑市 “黑市?”皇后心中一惊,“你竟拿黑市中买来的药材给自己的女儿吃?” 皇后如何不知道这陆靖榕不是陆廉贞的女儿呢,只是一想到此种药材可能会入帝君之口,便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皇后未免也太小看陆某了。”陆廉贞虽是这样说着,但语气却半分不善,一丝也听不出对皇后敬意,他来到欧阳仁面前,让他嗅了嗅那本藏着药丸的瓶子。 “欧阳太医,你可告诉我,这药丸里,到底放了什么?”这药丸本就是欧阳仁所做,这里面放的药材几许,他连分量都能说明白,只是此药丸在陆廉贞口中,乃是“黑市购得”,这欧阳仁本松了一口气,可这陆廉贞却是咄咄逼人,非要将事情引到他身上,他虽是气,却也不敢说什么。 闻了闻那瓶子后,欧阳仁对皇后恭顺说道:“这里面放了千年滕,雪莲花,百岁草……都是些疗伤解毒的奇药,虽是不能治愈陆贵人的病,但也可以缓上一缓。” 他将话说到这里,又想起自己被陆廉贞诓骗丹丸之事,心中愤愤,便又添上一句:“此药倒算是圣品,想来这陆贵人一吃,能缓这病痛,帝君服用后,也必有奇效,可否让陆阁主再寻一颗过来,以报君心。” 这一丸丹药本就是陆廉贞从欧阳仁那里诓骗过来的,而这欧阳仁却开口要那陆廉贞再寻一丸过来,这便是在为难陆廉贞。他知陆廉贞不能杀他,便耍了个心眼。 可他的对手是谁?乃是陆廉贞。 陆廉贞岂是个愿意吃瘪的人。只见他听完这话,微微一笑,那笑容分明正常之极,却让欧阳仁打了个冷战。 “欧阳太医既可以闻出这丹丸中所用药物何许,为何还要让我再寻一颗过来?况那黑市众人诡变,今日,我拿到的是救命良药,明日我若拿来夺命毒药,与那帝君一服,这谋害帝君的凶手,当属你,还是我?”说完,他便哈哈大笑起来。 他是笑的,可这欧阳仁脸上却平白无故冒出一滴冷汗。 这陆廉贞三十岁不到,却比他这在宫中行医二十余载的太医还要圆滑诡辩,倒是让人诧异。 可那欧阳仁亦非善茬,他说道:“这丹丸配药慎重,若是我行差踏错一步,便是万劫不复。这丹丸我虽能闻出几许重要药材,可还有零星几味……恕臣下愚钝,着实猜不出来……” 欧阳仁乃名满天下的神医,若是连他也这样说了,那丹丸十有八九,便是真的配不出来。 大臣之中有人开始唉声叹气。 ——为何要将那救命的丹药喂了陆贵人吃,若是服用之人是帝君…… ——可若是那丹丸并非救命良药,陆贵人吃下后立刻毙命呢? 这丹丸服下之后效果如何,无人知晓,虽是陆廉贞知,欧阳仁知,天知地知,却再无第五人知晓。 这药丸虽救了靖榕性命,缓了雪虫之毒的发作状态,可她体内雪虫却未完全根治。 好在,若无第二次下毒,那一年之后,靖榕便可痊愈——只是……她要过那一年形如僵尸一般的生活,活不活,死不死…… 可好在,因为陆贵人的“牺牲”,也算是为众人指明了一条道——只要找到那黑市之中的卖药人,便能治得了帝君的“病”。可谁人又能想到,这陆廉贞口中黑市之中的“卖药人”,就站在他们之前,与他们高谈阔论着。 第七十八章、陆廉贞的粥 这几日,靖榕都是昏昏沉沉的,不是不想睁眼,只是觉得眼皮重的很,实在睁不开。 她知道这几日,是谁守在她身边,有时候是千缕,有时候是文音,有时候皇后也会来看看她,还有时候,她的脑子昏睡的厉害,都觉察不出对方是谁,只觉得对方的掌心燥热无比,把握着她的拿只手都捂热了…… 终于再一月之后,靖榕便醒了,此时已经是十月份了,临夏阁中满是残荷。 “倒是没看到满池荷花盛开的场景,还真是有些遗憾。”千缕听到屋中有人说话,先是一愣,而后手上的瓷器猛地摔落下去,发出一声脆响。 她急急跑入靖榕屋中,却发现她的主子,终于把眼睛睁开了。 千缕本就岁数比文音大,可这泪腺,却不比文音结实,一看到靖榕醒了,便是跑到靖榕床前,也不知要说些什么,人就这么哭了出来…… “哭什么,我醒了,可是件大大的好事呢。”靖榕语气虚弱,虽是躺在床上,可人的眼睛却睁的大大的。 屋中四周都帼了黑布,为了让室内燥热,室内火盆不断,却难让靖榕身上变暖。 “主子,您……您好歹是醒了啊。”千缕终于缓过了神,一下子拉住了靖榕的手,眼泪虽是少了,可感情却没有断。 “你我都是知道的,这雪虫之毒会产生什么样的反应,我又会变成何种模样,你为何……为何还要哭呢?”靖榕想要抬起手指,却发现她的手重如千斤,怎么也动不了。 “知道虽是知道,可看主子这幅模样,千缕心里还是止不住的难受……”千缕比不得靖榕坚强,若此时发生在千缕身上,或许千缕不会皱一丝眉头,可这事却发生在靖榕身上,却反倒让千缕难受之极。 “我只消一年便好了……一年之后,我又活蹦乱跳的,可与几月前一样呢!”靖榕安慰千缕,而后,她似想到什么,又问道,“陆……爹爹他可曾来过?我虽迷迷糊糊的,可我总觉得他来过这里……” “主子没感觉错,阁主确实来过,他还喂主子服下一颗药丸,那丸子似是解毒丹,虽未完全解除雪虫毒性,可主子此时虽是感觉四肢僵硬,可千缕摸着。主子的身体依旧是软的,并不像帝君一样,僵硬似石。想来,这便是解毒丹功效吧。”千缕解释道。 “没想到这雪虫潜伏期竟有三月。这三月之中,我与一般人无异,还以为柔妃之毒并未感染到我身上……”靖榕感慨,“爹爹他,可有追查我身上毒物来源……” “这……”千缕听到靖榕如此问话,竟有些迟疑。 “怎么……” “那太医院院正欧阳仁以为,你的病,乃是与帝君一样的‘病’,而非毒……而阁主为鸠阁阁主,又不好点名帝君身上非病,而是毒……所以……”陆廉贞虽是天下第一高手,可他并非万能之人,论医术,他绝迹抵不过欧阳仁的权威,而这毒……想来这一干大臣该被蒙在鼓里,是有欧阳仁一份功劳在。 靖榕本以为自己中毒会成为一个契机,却没想到……自己终究棋差一招,不但引得自己中毒无法动弹,这帝君中毒之事,依旧无法被点破。 “可恶!”靖榕一激动,便说出这样一句话——这也是千缕第一次见到靖榕此番模样,比之过去大气从容,竟是此时更有一股孩子该有的姿态,她便是兀自笑了起来。 “主子,莫嫌千缕多言。人生不如意有八九,岂能事事皆如主子心意。这欧阳仁乃是连阁主都头疼的老狐狸,主子如何能在一朝一夕赢他?今日败便败了,明日胜回来便是。主子还年轻的很,比只那行将就木的欧阳仁,主子可厉害多了。”她一说完,便知看到靖榕竟在默默看她。 “主子为何这样看我?” 靖榕略略一想,便说出了这样的话:“只是觉得,千缕不该会说这样的话。” “为何?” 这是这一句为何问出,千缕亦是愣住了。 她乃是陆廉贞安插在靖榕身边一颗棋子,一根眼线。她所做的事情,便是协助靖榕,看住靖榕而已,而今日,她所说的话,表现出的感情,却已经超过陆廉贞所指派的一切了——千缕,越界了。 意识到这一点,千缕看了一眼眼前那僵硬如铁,却脸色煞白的女孩…… 突的,她又笑了起来。那陆廉贞,她是怕,因他武功超群,因他手段卓绝,而对靖榕,她有的是敬,是怜,是疼,是爱,这两厢一比较,她又在犹豫什么呢? 靖榕只见千缕脸色一下红,一下白,一下苦,一下笑,到最后,千缕的眼神却是定定留在了自己的脸上。 最后,千缕低声说道:“主子昏睡了这样久,想来必是饿了。主子想要吃些什么,奴婢给您去准备……” 仿佛刚刚所发生一切,都不负存在一样。 靖榕虽想不明白其中关节,但看千缕模样,便也明白了一些,她让千缕把自己扶着坐起,在背后点了一个靠垫。 虽然不觉得有些饿,可那胃里的空虚,却做不了假,睡了这样久,靖榕只觉得身子空荡荡的,越发的消瘦了。 “来一碗粥吧。最普通的粥,加上一些切得细细的肉丝便好了。”靖榕吩咐下去,她此时山珍海味也吃不下去,却唯独想念一碗她初见陆廉贞时候的粥。 第七十九章、挡 “陆阁主。”那日,欧阳仁与陆廉贞在路上相见。 两个本不对盘的人,却如旧友一般,互相热络地打着招呼。 “原来是欧阳院正。”陆廉贞回应道,“院正去往哪里?” 欧阳仁并未回答陆廉贞问题,只是反问一句:“敢问路阁主又去往哪里?” 此时虽是十月,秋天,可天气仍旧热的很,秋老虎未过,只是吹来的风里面,已经带来了一丝丝凉意,此时陆廉贞穿着一件白色长袍,上面绣着零星几朵枫叶,也算是应了景。 只见陆廉贞那算是清秀的脸上露出一个暧昧的笑,见四下无人,他将嘴凑到欧阳仁耳边,轻声说道:“想那平川王新纳了一位妾氏,乃是异族姑娘,这姑娘柔功了得,平川王邀我鉴赏一番。想来再不去的话,那平川王可要生气了。” 可虽是这样说着,陆廉贞脸上却无一丝焦急神情。那平川王,说的是二皇子秦筝。大皇子、二皇子先后被封王位,却独独将三皇子留在宫中,不封王位,想来,那时帝君心中,就有了计较。 “我且已经告诉欧阳大人我要去哪里了,欧阳大人可否告诉我,您要去哪里?”虽是一副不正经的模样,可却听的人汗毛都竖起来了。 欧阳仁回答道:“我便是要去拿陆大人口中的黑市。” “哦,莫非欧阳大人也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见人,非要拿到黑市上去交易的?”陆廉贞嘴里半点不曾避讳,虽分明说的是虚话,可这话,却说的比什么都真。 那欧阳仁也似是未注意到陆廉贞空中语气,只是淡淡说道:“还不是托了陆大人的福,陆大人说这药丸是从黑市购入的。于是这御林军闯入黑市,把黑市搅得一塌糊涂,还有那些想要邀功求赏的贵人,也入了黑市,想碰一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如陆阁主一般“好运”,能购入缓解帝君病情的药。” 也托了这陆廉贞的福,这几日欧阳仁家的门槛,都快被踩平了——这药是购入了,可药效真不真,无人知晓,他们又没办法去找另一个中毒之人试药,便只好找那欧阳仁验药。 这几日欧阳仁虽是麻烦了一些,却与那些达官显贵热络了起来——想来陆廉贞未想到这一层。欧阳仁心中如此想到。 “那便请欧阳院正格外用心,好好寻那一味丹丸,以表忠心了。”陆廉贞似是毫不在意,这样说着。 可一说到这里,却仿佛戳到了欧阳仁的痛处。 欧阳仁眉头一皱,面上不显怒意,可心里,却早已把陆廉贞大卸八块了。这欧阳仁心中算盘打的极好,他制出一粒可解百毒的解毒丸,这解毒丸一出,非但能在危机时救他性命,且还有别处妙用。 这帝君中毒,可这毒怪异,欧阳仁亦是从一本古书上记载,才知晓那为雪虫之毒,可那古书只写毒物本身,并未记载一点解毒之法。后虽有民间神医入宫,而那神医亦是说出解毒之法——只是那法子太过于血腥,帝君弃而不用。 若是无法解除一种毒,便做一颗可以解百毒的——当时欧阳仁是这样想的,此药做出,哪怕无法完全解除帝君身上的毒,也能暂缓一下。 可当药做出来的时候,他却并未将之呈上。 在他专心制药的时候,朝堂上的风向,开始变了,一开始,大臣们忧心的是如何为帝君解毒,如何让帝君回到朝堂之上——国不可一日无主,臣不可一日无君。 可到后面,他们却开始私下里谈论,那一位皇子是最适合做储君的人选,这朝堂之事,瞬息万变,一个不慎,满盘皆输。 若是此药献出,帝君活,那欧阳仁自是加官进爵,恩赐无数……可,不够……欧阳仁的野心,并非是这一点点东西所能填充的。 ——如果不把药献出去而帝君驾崩了呢…… 他选了一条他觉得最稳当的船登了上去,并告诉船上的人他手中的筹码,一旦这条船驶向了最后,那封王拜爵,不在话下。 哪怕这船翻了,他也有退路不是,这退路,便是他手中丹丸,哪怕他那结党营私之罪被人告发,哪怕这秦萧因谋反被株,只要他手中有这粒丹丸,便有退路。 那时,他可将丹丸献出,救帝君一名,帝君乃是仁君,便是绝不可能杀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的,虽是远离庙堂,可却保住一条性命,加之自己手段,家中大量财产尤在,这东山再起,不在话下。 可…… 那日陆廉贞却将解毒丸拿出,又将这丹丸说成是黑市商人处购得,若日后秦萧未登上帝位,又遭帝君诛杀,而这株连之事,自己将丹丸拿出——非但不能保全自己身家性命,甚至有诛九族危险。 ——欧阳仁手中购有丹丸,却不显出,乃是欺君大罪! 陆廉贞此招高明,竟是将欧阳仁逼得没有退路,而他这一招,却是在几月前就已经想好,埋下伏笔,一直等到现在…… 若是自己精心参与柔妃、秦萧谋帝之事,这秦萧称帝还好,若是未成…… 他心中汹涌,可脸上却是一派和气:“正是正是,在下也正要往那黑市走去,希望如陆阁主一般‘好运’,寻到那救命丹丸,以解帝君之苦。” “既然如此,我便不挡着欧阳院正的‘官途’了。”这陆廉贞兀自让出一条路,连带笑意的对欧阳仁说,“欧阳院正且快些,免得那丹药被他人抢走了。” “自该是如此。”欧阳仁如平常般向陆廉贞行了个礼,便往黑市走去。 第八十章、醒 这几日,靖榕总是没有睡好,一下子惊醒了,也不知自己在哪里。 许是陆廉贞喂的药有了一些效果,靖榕的身体有些可以动了,虽是只有一点点,但也终究是好的。 屋子里的火盆总是烧的很旺,而这屋子却是四周密封的,千缕为了怕靖榕不透气,便在将离靖榕比较远的窗户打开——虽是让热气透出了一些,但也防烧炭出现的意外。 今日醒来,却是晚了,屋中炭火通红,可一看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外面风轻云淡,漫天星子闪耀,若是平时,靖榕也未必有兴趣出去赏月一番,可今日,却是有心无力,她倒是想月下散步,却苦与无法动弹。 靖榕看着那朦胧月色,竟一下子睡不着了,她如一个普通少女一般数着天上星子,人却迷迷糊糊起来。 朦胧间,只觉得有人握住了她的手,在对她说些什么,可她的脑子里迷迷糊糊的,明明都听到了,却一下子反应不过来。 她只觉得那人的手很温暖,比那融融的炭火还要暖上许多。 可一觉醒来,身边却分明什么人也没有。 好几个晚上都是如此,她与千缕说了这些,千缕加强了戒备,果然那感觉便不再出现了。虽是不像承认,可靖榕心中,确实有些失落。 这一日,宫中内侍得皇后赏赐,一人可领一套冬衣冬裤,这衣裤内务府本就每年都会发,只是皇后赏赐的,必然是材料更好一些,千缕虽是不屑,只是靖榕说:“别人都去拿了,你却不去,这像是什么样子。” 可临到千缕,却出了岔子,说是冬衣虽有,可冬裤却没有了。千缕拿着那冬衣,心中担忧靖榕,却想着回去,可临到门口,内务府的人却把她拦住了,说是已经差人去库里面取了,很快就能找出来,可等了许久,也不见人出来,只是没当千缕想走,却总是有人拦着…… 迷迷糊糊间,靖榕只觉得又有什么人来到了她的身边,那人的呼吸声虽是淡淡的,却不容人忽视……那人离的靖榕极尽,靖榕几乎可以感受到他那淡淡的鼻息…… 忽然间,外面传来了轻微的脚步声…… 那人的呼吸声一顿,便再无了踪迹。 “别走……”靖榕在心中呐喊着,却苦于睁不开眼睛。她用力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但倒最后,能动的,也不过是一根小指而已…… 只觉得,有人轻柔地将她扶起,将放在旁边活血化瘀的药喂进了她的嘴里,药里面的苦涩味道让她一瞬间清醒,眼皮似乎没那么重了,当她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终于,猛然间睁开了了。 “你是谁?”她在心中这样问着,“让我知道,你是谁!” 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虽然只是动了动手指,却紧紧地揪住了那人的衣服……只是这一次,他却没有走开。 努力地,靖榕睁开了眼睛,眼前,是一张俊美无双的脸。 他的鼻子是挺的,他的眼是亮的,他的眉峰是英气的,他的皮肤是毫无瑕疵的,那是一张生在女子脸上亦倾城倾国的脸,只是生在男子身上,偏多了三分英气,让人看不出女相。 ——秦萧!是他! 靖榕昏迷之时,只觉得身边总有一个人在陪着她,当夜里无助之时,那人会握着她的手,轻轻哼唱着不知名的歌曲,她不知道那人的名字,那人的长相,甚至连他的声音都已经模糊不清了,只记得那人的手,很暖、很暖。就像眼前这个人的手一样。 秦萧见靖榕醒了,也不避讳什么,继续将手中汤药喂入她的嘴里。 “三皇子怎来了这里?”此时深夜,女男寡女共处一室,而靖榕,还是秦萧父亲的“妾”。这无论如何都不合乎伦理,可此时靖榕纵使也天大本事,也使不出来,这陆廉贞的药虽是让靖榕好受了一些,却无法完全根治毒性,她四肢依旧无法动弹。所以此时靖榕只能冷静应对秦萧的到来。 况且…… 那无人的夜里陪伴着靖榕的人若是秦萧…… 秦萧见靖榕睁开了眼睛,便回给她一个温暖的笑,此时近秋,他的笑却比三月春风还暖:“我本欲早些来看陆贵人的,只是碍于陆贵人此处探望之人众多,所以才迟迟不能相见。今夜偶然到来,却发现陆贵人这里竟无人照料,便是逾越了……” 秦萧口中字字句句不提陪伴之事,只是说今日偶然到来……靖榕一听,心下黯然,可脸上却露出感激表情。 “平日里该是千缕候在外边,却不知为何今日却不在。也好在三皇子庇佑,我才得以从梦魇中醒来。”靖榕此时手中还揪着对方衣角,听秦萧这么说,靖榕便不动声色将手中衣角放开。 第八十一章、无名人 “陆贵人可否让在下看看你的手腕?”秦萧问道,此时靖榕手不能动,便只好口头应允。 秦萧轻轻拿过靖榕手臂,微微将衣袖撩起。 几月过去,那伤口早已经完全愈合,不复过去狰狞模样,只是用药虽好,却终究留下了一圈淡淡的牙印…… 秦萧脸上露出黯然神情,靖榕心下一紧,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的表情。 “此伤早就好了,不劳三皇子挂念,你且不用自责,这伤,也本不是你的错。” 秦萧却摇摇头说道:“此伤终究因我母亲而起,如今虽是痊愈,却终究留下伤疤……我,还是依旧要对你说声抱歉的。” 两人之间似是在说靖榕手上伤口,其实,说的亦是靖榕身上雪虫之毒。 这柔妃中雪虫之毒无疑,可她却平白无故好了,但靖榕却深中雪虫之毒,无法动弹,此毒皆因柔妃而起,可靖榕却只能假装不知,这秦萧虽有歉意,却也不能将雪虫之毒明说。 靖榕虽是明白,却有一事不明——为何一样是雪虫之毒,这柔妃症状却与自己完全不同! 秦萧摩挲着靖榕手腕上的伤口,靖榕虽是不能动,却能感受到手臂上那痒痒的感觉,她的脸色微红,却不能将手臂收回,只能微微咳嗽一声提醒。 那秦萧本就有些出神,听到靖榕咳嗽,便有些尴尬地将手收回。他本就肤色白皙,这一下脸色微微变红,也是看的明白。 “陆贵人,我有一事不明。”秦萧突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我曾送陆贵人一瓶金疮药,陆贵人可曾涂抹?” 其实秦萧心中明白,若是靖榕用了他的金疮药,绝不至于如此。 可若是没用……某非靖榕知道了什么。 只见靖榕脸上露出一个尴尬的笑:“不瞒三皇子,那药,因我那贴身侍女手拙脚笨,竟不小心把瓶子摔碎了……故而我未能用上……” 靖榕编了一个借口,将事情掩了过去——其实她也并未算是说谎,只是那药虽是未洒,可她确实未用,倒也算是说了一半实话。 “原来如此……”秦萧又是沉默,也不知他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秦萧脸上露出一个暖笑,对靖榕说道,“陆贵人且好好养着,可能过个一年半载便好了。” 靖榕自然知道,自己中的雪虫之毒会在一年之后自己解开,而自己服下陆廉贞所赐予的丹药后,恐怕这血里面的雪虫死的更快。所以这一年之后,靖榕必会安然无恙。 可这一点,自然不能明说。 靖榕得了如帝君一样的“病”,帝君已“病”了快三载了,这如帝君一样“得病”的陆贵人,怎么能在一年后好转呢? 这“不知内情”的陆贵人,此时听完三皇子的话后,便只能落寂说道:“多谢三皇子安慰。” 秦萧张了张嘴,似是要说些什么,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你且好好休息。”秦萧将靖榕扶平回床上,又替她压了压身上的被子,便要转身离开。 却…… “三皇子且等等……”那个人,那个在我无助时陪着我的人,牵着我的手的人,给我温暖的人,是不是你?可这话,她终究没有问出来。 “陆贵人还有何事?”秦萧疑惑问道。 “不……”靖榕想了一想,说道,“此时晚了,天黑路滑,三皇子回去时且小心一些。” 而自那之后,那陪伴靖榕的无名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第八十二章、来访 秋老虎还未过去,虽是早晚已经有了一点寒意,但中午却还是炎热不已。这一日难得天气燥热,靖榕便命千缕将本来封起来的屋子打开,千缕记挂着靖榕的身子——体内雪虫未清,最是讨厌寒冷,往日里将屋子封起来,再烧上碳,才保屋内温度极高,靖榕才舒服一些。 今日里却要把屋子打开,这外面温度虽是高了一些,但终究比不得封起来时候的温度。可,靖榕却是难得有事求自己,便也应允了。 只是千缕却只答应靖榕,只把门窗打开半个时辰,半个时辰后,门窗必须关起来。 门窗被打开后,外面的光便照射了进来,靖榕久未见阳光,只觉得眼睛干涩的很,竟是觉得一瞬间有些睁不开眼。 她这屋子已经被封闭了个把月了,其间屋内无光,屋内照明用的是烛火炭火。所以如今看到那明媚的正午阳光,竟是微微有些感触。 靖榕初躺在床上,外面的林木还是郁郁葱葱,花虽微败,但到底还是开的娇艳,如今再一看外面,却是落叶萧萧,花开不再。而门口那口池塘里的荷叶,也终于衰败下去,只剩下一点点残荷还不愿枯萎,池间不见荷叶田田,只有那一个个干瘪的莲蓬证明着这个池塘曾经的繁荣。 “真是天凉好个秋啊。”此时千缕正呆在靖榕身边,她将靖榕扶起,往靖榕身后塞了个软垫,让她坐在床上,看着对面风景。一听靖榕感慨,便将放在床头的炭盆又拿的近了一些,用旁边的火钳再加了一些碳。 “主子明年夏天便会好了,此时再去赏荷也是不错的。”千缕心中悲伤,可说出的,却还是安慰的话。靖榕身上中了雪虫毒,此时为了看一眼外面风景,却是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据说那雪虫毒中毒发作之后,先是将郁结在心口的热血吐出,浑身变得冰冷刺骨,而后身体慢慢变硬,半年之后,身上就没有一块软肉,其间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如同被泡在冰水之中一样,犹如万刃传身,痛苦不已。 “千缕,你怎么流泪了?”靖榕看千缕双眼水盈盈的,几粒金豆子落了下来。 “许是这炭火太旺,烧了眼睛。”千缕轻轻摸了摸自己的眼角,又用火钳捅了捅烧的通红的炭火,这炭火乃是皇后御赐之物,铁竹烧制,通体漆黑如墨,烧起来无烟无尘,还有一丝丝清香。 靖榕嘴角露出一丝苍白的笑意,便也不点破。 “主子可是渴了?奴婢今夏采了一些莲蓬来,做成了一些莲子茶,主子可要试试?”千缕心痛靖榕,便是这样提议。 “自是最好。” 千缕走后,却是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陆贵人怎还是这副模样?”这欧阳素问一进室内,便让人觉得满室生芳——她人生的极美,仿佛整个人都散发着光,便是照耀着靖榕整间房子都亮了。几月不见,欧阳素问又似是美了三分。她本就美的倾城倾国,这一看来,后宫之中,便再无比她更美的女子了。 “帝君一病两载依旧还是那副模样,我又能变到哪里去呢?倒是欧阳贵人,越发美了。”欧阳素问一开口便是一些甜中带刺的话,虽看起来是问候之语,可细细一琢磨,却又是别样的味道的。靖榕以帝君做开头,可话说到后面,却是夸赞欧阳素问的——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别人夸赞自己的美丽,自然欧阳素问也不例外,她听靖榕这样一说,神情上便带上了笑。 “只是陆贵人似是憔悴了许多,我那里有丽妃御赐的珍珠粉,可送于陆贵人一些,陆贵人用了之后,必会容光焕发,神采奕奕。”她说这话的时候,虽是带着动人的笑,却字字句句戳到靖榕痛处。 只是靖榕听后,脸上却无大多怒意,心中也未有多少波澜,只是说了几声谢。 欧阳素问未看到靖榕脸上愤然表情,便是有些灿灿的。 她来靖榕这边,一来时为了来看看靖榕此时情况,二来,便是为了耀武扬威一番,三来、欧阳仁口中,靖榕乃是大敌之一,摸清敌人底细,终归是不错的。 只是无论欧阳素问如何挑衅,靖榕却终究还是那个样子。若是寻常女子,看到比自己更美的女人,终归会嫉妒一番,可靖榕脸上却不喜不悲——她如今躺在床上许久,又无梳妆打扮,素面朝天的,自然不如欧阳素问,可哪怕是如此,却也不觉得她比欧阳素问差一些。 欧阳素问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扭曲表情,但又很快平复了下来,便开口道:“我听说陆贵人曾受过伤?” 她不等靖榕开口,便拿起靖榕手腕,动作虽是轻柔,却不容抗拒。 ——撩起靖榕袖子后,只见靖榕手腕上,还留有柔妃留下的牙印。 “这痕迹,似乎是被什么咬到了……”靖榕被柔妃咬伤之事,虽未惊动很多人,只是宫中人多口杂,未必不会泄露一二,靖榕也是想过,所以并未疑惑为何欧阳素问会知道这个。 “确实。柔妃宫中养了一条恶犬,我那日去送还面具,可那恶犬却突然扑了出来,咬住了我的手臂……” “是恶犬?”欧阳素问脸上露出玩味表情,却未反驳。 “想来那恶犬必是柔妃……”说到这里,她骤然间停了下来,似是觉得这炭盆烧的太旺,便离了远了一些,又继续说到,“必是柔妃心爱之物,否则为何咬了陆贵人后,却没听出那恶犬被处死的消息呢?” 这宫中,哪怕是一条狗,也可以成为事情败露的败笔。 可听了欧阳素问这一句之后,靖榕却未表现出什么异样,只是说道:“想来也是因为天气燥热,人燥了,狗也燥了,这才咬了我一口。” “你……”欧阳素问银牙一咬,几乎把牙肉咬出血来,这陆靖榕说的“咬人的狗”分明指的就是自己,可她终究还是一个成大事的主,便硬生生把这口气吞下了,“你且好好休息,可千万,不要让病情变得严重了!” 便是撂下这样一句话,便急急出去了。临出门时,还撞到了刚要进门的千缕,弄得千缕手中莲子茶撒了出来,千缕为保那莲子茶茶味悠长,用的是滚烫的泉水,这一撞,一小半的莲子茶都洒在了千缕手上,弄得她的手背,一片通红。 第八十三章、谋划 “千缕你的手……”千缕一进门,靖榕便注意到了她的手背。那手背上一片通红,是怎么掩,也掩不住的。 “刚刚与欧阳贵人一个错身,她弄撒了我的茶,这手背便有些烫伤。”千缕似是感受不到疼痛一样,轻描淡写一笔带过,她来到靖榕身边,吹了一吹那茶水,喂进了靖榕嘴里。 “千缕不恨?”不知为何,靖榕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千缕一愣,脸上竟露出一丝邪恶的笑容。千缕长相算是小家碧玉,加之平常总是低着头,给人一种温婉可人的形象,可如今这张脸上却带着一丝邪恶的笑,反而让人觉得有些可怕。 “主子是陆廉贞教出来的。陆廉贞其人,你害他三分,他还你七分。想来主子也是不差,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千缕默默喂着靖榕茶水,嘴里却说着可怕话语,可她面色从容,而听了千缕这话的靖榕亦是脸上无一丝怪异表情——倒是一副主善仆从的和谐模样。 “千缕以为欧阳素问其人如何?”靖榕喝完茶水后,问道,这莲子茶未加蜂蜜,未剔莲心,苦的吓人,可回味却是甘甜。 “美、聪明、有野心。” 靖榕又加上一句:“只是太过狂妄,容易把人看轻。” “主子说的一点也不差。”千缕附和道。 “美丽的女人若是聪明,便很难得了,而聪明人往往野心都不小,只是欧阳素问太美了,美的迷惑了别人,也迷惑了自己。”靖榕从千缕手中将最后一点茶水喝完,说道。 “主子想要对欧阳素问下手?为何不找一个容易的?”千缕说的那容易的,便是明凌,明凌其人美,只是不聪明,野心虽大,可是没有脑子,这样的人对付起来,想来比欧阳素问容易百倍。 “我可不是那欺软怕硬之徒,况且,后宫之势我本不愿意插手,明凌欺我,只是伤及皮毛,而这欧阳素问,却是能一刀刺进我血肉里的。她今日欺你,明日也可欺我,我虽容人,可人不容我,我便还回去。”靖榕一向以退为进,可今日,却铁了心要将欧阳素问逐出皇宫。 她口中话语,只是为了说给千缕听的,也只是为了说给自己听的。她心思豁达,若非如此,在那陆廉贞训练自己的四年内,早已经自裁而死。她虽知道欧阳素问早晚要对付她,却不会早于欧阳素问动手。 这原因,也不过只有一个。 ——欧阳素问,乃是欧阳仁的女儿。 ——而那日迷迷糊糊喂药之间,靖榕听到了陆廉贞在她耳边说的一句话:“这欧阳素问太美,美的,真是让人讨厌。” “主子若想对付欧阳素问,只需要开口说上一句。”千缕说道。 “此话怎讲?” “千缕便是陆阁主派来协助主子的,只需要主子说上一句,千缕便是万死,也要去取来那欧阳素问人头。”千缕此话,却是夸大了,她要让欧阳素问死,恐怕那欧阳素问死一万次,她都不会被伤到一次。 “若是能杀她,我便早就杀了。”靖榕看千缕这样,竟是笑了一笑,“虽是本事不如你,但要她无声无息死去,却是容易,只是……” “只是什么?” “她若一死,这欧阳仁便必会去追查死因,要杀那欧阳素问,想来还需要合计一下。这欧阳仁为官二十多载,其间势力盘根错综,爹爹恨这欧阳仁,却也不愿动手,想来虽是能杀了欧阳仁,只是背后势力却难铲除,爹爹一向做事喜干净利落,这对付百足之虫之事,想来是最让他讨厌的。”陆靖榕这样说道。 “主子是想对付欧阳仁?”千缕又问。 靖榕笑笑,虽想摇头,只是连头都动不了:“欧阳仁岂是我辈能轻易扳倒的,只是他那爪牙已经深入朝堂,至少不让他的根系进入后宫太深便是了。” 若这欧阳素问一朝受宠,恐怕后患无穷。 “那我们这第一步……”千缕武功高超,人又伶俐,只是这后宫之事,非是她一介小奴可以参透的。 “你且去告诉三皇子一句话。”靖榕说道,千缕侧耳过去,靖榕在她耳边说了一句听起来毫无意义的话,便差遣她去了柔妃宫中。 千缕虽是心中不明白,却还是照做了。 秦萧听到靖榕口信的时候,本在练琴。他为人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诗词歌赋亦是广有涉及,民间常有他的诗词流传,所以民间口碑极好,世人皆称颂他文辞卓绝,可秦萧却半分未曾骄傲,加之此时陛下病重,他又司管文臣,文臣骨傲,却独对这个皇子敬爱有加,与他那文学上的天赋也不无关系。 只是大皇子、二皇子都已封王,一个封临江王,一个封平川王,却独把前线留在这宫中。有人风传是因为陛下独爱此子,不愿让他到宫外受苦,亦有人说是因为陛下不爱此子,所以才不给王爵。 可见了秦萧其人后,便会知道,这第二种传言,是绝不可信的。 千缕见了秦萧便施了个宫中礼数。 秦萧见千缕眼熟,想了一想,问道:“你可是陆贵人身边贴身侍女?” 千缕口称是。 她本想说出靖榕给予秦萧口信,却没想到竟让秦萧抢了先。 秦萧本对靖榕中毒一事有些疑问,又见千缕来了,便是时机难得,此时难得与靖榕贴身侍女相处,便要将靖榕中毒之事问清楚。 “这陆贵人得病原因,你可知道?”秦萧不知千缕乃是陆廉贞派来的人,只当她是寻常侍女,如是问着。 千缕是何等伶俐之人,回答滴水不漏,虽是说的一问三不知,却未引起秦萧反感。 秦萧知道问不出什么,便似又想到什么一样,似是无谓一般,问:“哦,对了,我曾送陆贵人一瓶金疮药,你可知道?” 千缕口称是。 “这药,陆贵人可曾用过?”秦萧温柔问道。 第八十四章、恶犬 “这……”千缕眼神闪烁,不愿去看秦萧的脸。 这倒反而让秦萧起疑,只是那秦萧又是何等聪明人,他兀自拨弄着手下琴弦,可这乐曲,却是半分不乱。 秦萧手下之琴,乃是胡琴,这胡琴与古筝样子相似,只是只有无根琴弦,且高低音差极少,难以奏出古筝一般行云流水的节奏,只是胡曲亦非辗转缠绵之曲,倒更适这五弦演奏。这胡赤两国长年征战,虽是商道不同,却不妨碍文化往来,胡人向往赤国古风悠长,而赤人亦是仰慕胡曲豪放做派。 “有何难言之隐?”秦萧不抬头,只是任由指尖在琴弦上滑动,他虽无心在这胡曲上,可乐曲,却如流水一般从他的指尖流出来。 “奴婢该死!”千缕跪下,便是朝秦萧磕头。 “这里面,果真有有问题!”秦萧心想,他手下一顿,曲子戛然而止,缓缓站起后,他将跪在地上千缕扶起,问道,“你又是何罪之有?某非这陆贵人未用我那金疮药吗?” 若是如此,想来那陆靖榕是决计留不得了! 千缕听完后,却竟是流泪了,她本就长得温婉动人,此时一流泪,越发显得她可怜了。 秦萧于心不忍,便是柔声问道:“你有什么且与我说吧。” “奴婢该死,是奴婢不好……”千缕本是本秦萧扶起,可一听秦萧如此问话,她却复又跪下了,“奴婢不小心,将那金疮药打碎……陆贵人这才未擦那金疮药的。” 秦萧这样一听,心中石头也算是落了地。 “终究是人算不如天算,陆靖榕中毒之事,本以为是陆靖榕自己设计,却没想到,竟只是因为这婢女一事不小心……可母妃中毒之事却未泄露,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他让千缕起来,也不说什么责备的话,只是让她好生看护靖榕。 “三皇子,主子让我带给您一句话。”千缕擦了擦脸上泪水,低声对秦萧说。 “陆贵人有何话说?”秦萧疑惑。 听完秦萧问话后,千缕嘴边露出一丝察觉不出的笑意:“陆贵人说,天快凉了,这人要加衣服,狗也要换毛了,狗一换毛,就容易燥,最好将那狗关起来,免得又咬到了谁,就不好了。这欧阳贵人最害怕犬类,还是莫要让她看到。” 秦萧听完后,眼神恍惚了一下,他和何等聪慧之人,只要一说,便明白靖榕话里的意思了,秦萧嘴角便带了一点点笑意,轻声回答道:“多谢陆贵人提醒。我这就回宫,将我母妃爱犬关起来,免得它再咬到谁。” 千缕低头退下,这一件事本算是了了。 可临出门时,却出了一点小小的意外,虽是意外,倒也算是一件及其平常的事情。 ——这皇后身边贴身大总管安福,此时正要去柔妃那里送一些应用之物,皇后怜惜柔妃久病,便选了一些上好的人参、灵芝、鹿茸之类物事过来,这千缕走的算急,便没曾想两人就这样撞上了。 千缕说了一句道歉的话,而安福却也未曾为难。 这事,看起来就这么过了。 第八十五章、爱犬 临到十二月的时候,已经是深冬了,外面白雪皑皑,可靖榕临夏阁里面,却好似一个蒸笼一样,倒是应了这临夏阁的名字。千缕唯恐一点寒气倾入靖榕房中,便是将房子彻底封了起来。 靖榕说了几次,千缕却倔的像头驴。 “你都认我为主了,怎么还这样不听我的话?”靖榕知道千缕是好心,却是这样打趣说道。 “还不是主子这样不爱惜自己,主子不爱惜自己,千缕便只好爱惜主子一些了。”千缕又往火盆里加了一些碳,还端了一杯莲子茶给靖榕,她将靖榕扶起,可感受到靖榕衣服下的皮肤时,却不免脸色一暗。 虽是吃下了陆廉贞给的解毒丹,可靖榕的身体,却还是不免开始出现了一丝丝僵硬的痕迹。 “可是我的身子开始变硬了?”靖榕看千缕脸色不好,这样漫不经心问着。 “不……”千缕摇摇头,说道,“阁主给的乃是好药,必然会将主子的毒性更快排出的。” 靖榕笑笑,也不点破,便兀自喝下了莲子茶:“这茶我已经喝了好几月了,竟还没喝完,真是幸运。如此回味甘甜的莲子茶,我若是吃不到了,恐怕会伤心好一阵子。” 千缕笑笑,自是没有回答。 要说靖榕若想对付欧阳素问,想来虽是难,但也并非做不到。可却偏是有人从中作梗,虽不算是坏了靖榕大计,却也让这计划推迟了一些。 ——欧阳仁乃是太医,虽无实权,可是在病人那里,他的权力,却比天大多了。 他只说了一句话,便把靖榕的计划生生打乱了。 他说:“这帝君之病,许会传染,不若将这临夏阁封起来,不让外人进来,也不让里面的人出去,许能将这恶病隔绝住。” 这话,自然是无稽之谈。 若是帝君之病可以传染,那朝中大大小小的重臣便是无一幸免了,又怎么会只单单传染了一个只见过一面的小贵人呢。 只是他是医生,在病人那里,医生的话便是旨意,加之那一干重臣做高官久了,便更加怕死,竟是有几个老臣上书谏到了皇后那里。 ——只因一个贵人而群臣上谏,倒是闻所未闻的事情,却偏偏发生了。 皇后一边在心中责笑那一干老臣糊涂,却也不能驳了那些老臣面子,便命人将临夏阁封了起来,这阁子一封,无人可进,无人可出,自然这计划便只能搁浅了。 “欧阳仁还真是老奸巨猾,知道咱们想对付他的女儿,便想出这样一招来。”千缕听完皇后旨意后,愤愤说道。 “他与我父亲斗了许久,虽是未胜过,却也不妨多让。”靖榕听完皇后旨意后,却未露出什么惊讶神色,只是淡淡说道,“我如今像个废人一样,倒也未想过能将她很快拉下位子。” “主子莫要伤心,等你伤好之后,自是能与欧阳素问一斗。”千缕安慰道。 “斗?”靖榕似是不理解千缕口中怀疑,突然反问了一句,“为何要让我与那欧阳素问斗呢?” “主子不是要将她拉下位子吗?”可话一出口,她见靖榕脸上神色,便已然明白了一些。 “古来,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策,只是这上上之策无法布局,也难以实行,便只好用这上册——坐山观虎斗。”靖榕缓缓说出,似是在教书,亦似是在说一个浅显故事。 “只是主子此时无法出去,又如何知道这外面情况如何……”千缕一听靖榕的话,虽是心中有些笑意,可是一看靖榕此时样子,却高兴不起来,“虽是主子与宸妃并不和睦,但好歹算是她那派系的人,这宸妃为何见死不救,偏要主子困在这屋子里面一年。” 以宸妃手段,阻止那欧阳仁,想来不在话下,只是那消息传出之时,宸妃却连一点影子也见不到。当日请安之时,硬生生将宫中关系分为丽妃、宸妃两派,靖榕坐在宸妃一侧,自然算是宸妃的人,可如今靖榕形如软禁,却不见宸妃相救。 “这些事情,若是千缕能想到,这宸妃又是何等伶俐之人,又怎么会想不到呢……”靖榕似是说话多了,有些渴了,便示意千缕再倒一些莲子茶来,那莲子茶暖暖的,喝下去整个身体都散发着暖意。 “主子是说……” “这柔妃身体渐好,虽是势力大不如前,却也够宸妃头疼一阵子的了,想来我、文音、明凌站在了宸妃身边,而欧阳素问、韩星柯则站在丽妃那一边,若是柔妃亦加盟丽妃一派,想来这宸妃可不单单就是头疼了。”靖榕喝下杯中莲子茶后,淡淡说道。“所以宸妃必会动用一切势力,不让柔妃加盟丽妃一派。想来她已经自顾不暇了,自然不会再来关心我是否被软禁了。” 千缕心中一阵敬佩,靖榕比自己小了不少,却将宫中势力分析的通透,却又觉得她可怜无比,这样一个孩子,到底是被陆廉贞教育成了什么可怕的样子…… “可主子不是说过,要对付这欧阳素问,要借别人的刀吗?这刀,莫非借的是宸妃的刀——若让宸妃去对付欧阳素问,想来是绰绰有余了。”千缕问道。 靖榕笑笑,说道:“宸妃虽是对付欧阳素问有余,可宸妃却未必会对付她,她如今想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不能让柔妃加入丽妃一派,做成这件事情之前,想来她都不会想要去对付谁——而我,却又送了她一份大礼。” “哦……大礼……”千缕疑惑道。 “千缕可是忘记了,这一份大礼,还是你送给那柔妃的。”靖榕打趣道。 可她这样一说,千缕却越发不解了。 靖榕亦是不再卖什么关子,缓缓说道:“千缕可还记得你曾去三皇子秦萧宫中?” “自然记得。” “我还让你去给他带一句话。” “主子是说让他将宫中爱犬关起来的事情?” 靖榕脸上,虽是有笑意,却半分不带狡黠,甚至还微有一丝暖意,她本算不上倾城倾国美人,加之此时已经缠绵病榻几月,便是将最后一丝秀色都磨灭了,只是此时在千缕眼中,她却无一处不美,甚至比那欧阳素问亦不妨多让。 “千缕便要明白一件事情——这柔妃宫中,是不养狗的。” 第八十六章、冷 “好冷……为什么这么冷……”迷迷糊糊间,靖榕醒来,只觉得仿佛骨子里面都结冰了一样,似乎骨子里面长出了冰碴子,而这冰碴子,顺着血管往外冒,外面仿佛是冰天雪地,而靖榕则被剥光了衣服,丢在雪地里。 身上仿佛盖着一层厚厚的雪,却又不断有新雪从天下落下,掉到她的身上…… 她想颤抖,想将自己抱紧,想蜷缩起来——可是,她却什么也做不了,她能做的,只有动一动手指,只有无声地呐喊…… “我不想死……”靖榕在心中这么想着,“我本应该饿死、冻死在雪天里的,可是我活了过来……可是为什么,我还是觉得这样的冷呢……” 她仿佛回到了初见陆廉贞的那一天,那一天,她饿的几乎就要死去,她吃了太多雪,却一直不饱,肚子里面仿佛有一只嗷嗷待哺的野兽,在不断吞噬着她的心肝脾肺肾,仿佛五脏六腑都被掏空了一样,却在那空空如也的腹腔被,被塞满了冰块…… 如今,她便是这样的感觉。 年幼时那饥饿难耐的时刻,简直是她这一辈子最大的噩梦,如今,噩梦仿佛重演了一样。只是那时候幸运,遇到了陆廉贞,可是,重温一次噩梦后,陆廉贞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千缕,千缕你在哪里……”她在心里喊着千缕的名字,却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是了,千缕本来就是陆廉贞的人,如果陆廉贞没有出现,千缕自然也就消失了,她这几日与千缕推心置腹,却几乎忘了对方本来就是安插在自己身边的人。 “文音……”她又想到一个名字,可想到那名字后,心却突然停顿了下来,她不像将文音拉到自己的噩梦中来,文音有她自己的人生,她的人生该是丰富多彩,绚烂无比的,自己,将会成为她那五彩人生的一道灰色影子——这是她所不愿意的。 ——还有谁?还有谁能救我…… 她在心中问着自己,将里里外外的名字数了个遍,她甚至想到了秦萧的名字,可是,却终究还是被她否决了。 ——原来自己的人生如此孤苦无依。 ——原来自己竟是这样的孤单。 一瞬间,那股寒意似乎侵入了她的心脏,几乎让她无法呼吸。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叫了她的名字:“靖榕……美人儿,你醒醒,别睡过去了,你再不醒,我就要吻你了。” “是谁?谁在叫我?谁用这样戏谑的语气叫我?为什么,这个声音的明明很陌生,可是却又这么熟悉……你是谁?是谁?”四周突然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似乎有什么人把她从雪地里挖了出来,再把她放进了温暖的热水里面。 又似乎有人将她拥入怀中,细细叫着她的名字——只是,她却不知道那个人是谁。 ——原来,竟还有人如此关系我的死活。她在心中这样想着。虽是这样想着,却仍旧在心里默默开心着。 这是她第一次放纵自己,第一次愿意将眼睛闭上,将耳朵蒙上,不去理会外界一丝一毫的动静。 此时,她就只是她,是一个平凡的再也不能平凡的女子,累了就睡,睡着了之后,不需要去理会窗外的峥嵘,后宫的争斗,无需去在意宫中风波,亦无压力去压断她的脊背。 那融融暖意更胜,她不自觉地嘴角露出一丝愉快笑意…… “咦。你做梦竟是在笑,你梦到了什么,梦里有我吗?”那个人的声音复又想起,却是带着一些愉悦心情。 不,她的梦里,什么人都没有,没有陆廉贞、没有千缕、没有文音,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她有的,只是黑甜的梦境,还有肆意的睡意。 “希望你的梦中,有我。”有什么热热暖暖的东西,轻轻贴了一下她的额头,那只觉得额头烫的要命,却不厌恶那一种触碰。 也许,这就是最好的美梦吧。 第八十七章、炭火 “千缕。我昨日做了个怪梦。”早上一起,靖榕与千缕说了昨天做到的梦境。 “主子不是一向无梦吗?怎么昨日偏做了一个怪梦?”靖榕曾与千缕说过,她并不会做梦,从小睡觉便浅,是从来没做过梦的,“说来也怪,奴婢也一向浅眠,却不知道为什么,昨日睡得特别好,还梦到了小时候。” 因是昨日睡眠极好,所以今日靖榕倒是算得上容光焕发了,虽是不能动弹,可人的心情却因为好眠也好了不少,便是问了起来:“千缕小时候又是什么光景” 千缕没想到靖榕竟会问出这个问题,便是一愣,笑着回答道:“奴婢本是孤儿,这赤胡两国交战,我父母皆死在战火之中,我颠沛流离了许久,这才遇见了我师父……” “哦,我倒从未听千缕提过你的师父。” 一提到自己的师父,千缕脸上露出一丝明媚笑意,仿佛回忆起什么似的,暖暖说道:“师父是个很美很美的女人,她美的,不像个凡人,比之欧阳素问,亦是不妨多让。” 原来千缕的师父,竟是一个女人。 “师父她晓天文知地理,明阴阳懂八卦,医蛊星象无一不精通,我们师兄妹几个,只能学到师父零星一点皮毛,就能行走于江湖之上,几无敌手了。”千缕将她的师父形容的无所不能,虽是有些夸大,但亦能显出千缕爱护自己师父之意,于自己心爱之人,便是有千般不是,也能忘却,却唯独记得她的好。 “只是师父不会做菜。”说到这里,千缕似是想到什么,突然笑了起来,“小师弟是个吃货,每每师父做出什么,总要尝一尝,可师父经手的菜色,哪怕原料多新鲜贵重,最后出来的东西非但不能入口,还能叫人腹痛难耐。想来,这是师父唯一不精通的东西了。” “原来如此……我本以为,你的师父是爹爹……毕竟鸠阁里的杀手暗卫,都是爹爹训练的,他们的本事都是爹爹教授。”靖榕听到这里,便回话道。她本以为千缕乃是陆廉贞手下,如此想来,看来时自己猜错了。 “主子说笑了。想来若是算起来,那陆阁主还算是我的师哥呢。”千缕轻轻巧巧说出一句。这却是靖榕没想到的事情。在靖榕心中,千缕一直是一个如鸠阁普通杀手一般的身份,且这千缕对陆廉贞恭顺,办法看不出是兄妹情意,竟是把靖榕也骗过了。 千缕见靖榕听完之后出神,便也大约猜到她心中所想。 “主子待我不薄,若是处处提防于我,却也未虐待我、刻薄我,我明白主子心意,在主子眼里,我不过是陆廉贞手下眼线,主子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应当的。”千缕并不意外靖榕心中所想。只是如是说出。 听了千缕的话后,靖榕不发一句,许久之后,她便问道:“千缕为何入宫?” 千缕没想到靖榕竟会问出这个,便是楞了一下,可一会儿之后,却又猝不及防地发出一丝轻笑:“陆阁主只说你这人有趣,我初见你时,还不觉得,如今想来,确实有趣的很。我入宫,不为别的,只为完成师命。” 靖榕曾听陆廉贞说过,这鸠阁本是江湖上的一大组织,只要给钱,便会去杀人,可后来却不知为什么,被朝廷收编,而这鸠阁之主,亦是封了朝廷大员。可陆廉贞身入朝廷之时,却也尊了师命,要做成一件事情,才能真正继承鸠阁阁主的位子。 可那师命到底是什么,靖榕却不得而知。 今日得知这千缕却是陆廉贞的师妹,想来这两人所尊师命,必是相似。 可千缕却说:“我们的师傅一向爱戴帝君,这帝君乃是文君,无一丝残暴粗俗之气,可偏是这样,却容易被那些大臣欺压在头顶上,亦易滋生谋反叛逆之人,我藏在禁宫之中,便是为了将那苗头扼杀下去。” “可这几日,千缕却日日陪我……”又怎么有时间去保护帝君? 靖榕本想这样问,却没想到千缕却说:“你未免也是太小看陆廉贞了,他所训练出的影卫日日保护着帝君,又何须我出现呢?便是帝君身边的影卫死光死绝了,我若出现又有什么用呢……” ——她这样说话,倒是有点像是蛮横的陆廉贞了。到底是师兄妹,还是有那么一些相似之处的。 说完之后,千缕笑了起来,笑声悠扬,倒是让这寒冷冬日平添了一份暖意。 “千缕,这炭火似有些灭了,你且添上一些吧。”这冬日之中,靖榕尤其怕冷,雪虫乃是冬虫,于冬天之中最是活跃,这雪虫似乎大了一些,在血管之中横冲直撞的,倒是难受的很。 千缕看了看那炭火,却是有一些明明灭灭的,便那火钳添了一些,可拨弄了几下,却咦了一声。 第八十八章、美梦 “怎么了?”靖榕疑惑地问。 “这碳,竟然有一些没烧着……”千缕拨弄这那些炭火,说着,这炭火上层似是红彤彤的,可下面一层,却是黑乎乎的,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没有烧着——寻常炭火没有烧着那是理所应当的,烧碳之时,总有燃与未燃的分别,那未燃的碳便自然很难烧着,可靖榕此时所烧之碳,乃是皇后御赐竹炭,与帝君榻前所用炭火是一模一样,如何会出现未烧着的可能呢? 千缕将那火红炭火拨开,将那下面未烧着的其中一块夹了出来。 “千缕,这竹炭,且让我看看……”说是看,又如何看呢?靖榕此时身不能动,若是想要看清楚,也只能让千缕将竹炭夹在自己眼前而已。 那竹炭虽是未烧尽,可却亦是飘着一股热气,加之那火钳铁质,又拨弄了好久那烧的火红的炭火,而那火钳、竹炭,只离靖榕眼前三寸……若是千缕的手不小心抖了一抖…… ——那火热炭火悬在面前三寸,可靖榕却是半分不乱,反而倒是千缕,连大气也不敢出一下,生怕自己手略一抖,酿成什么大祸。 “这碳……”靖榕闻了一闻那炭火,说道,“确实是皇后御赐竹炭不假,可其他竹炭皆可引燃,唯有这一片却烧的不完全……” 她想了一想,又再说道:“你且看看,那火盆下,是否有水渍……” 千缕不明就矣,这火盆长年烧炭,哪里可能有一丝水迹……可靖榕是这样说了,她便这样做。 将那最地下的炭火拨开后,果然最地下的竹炭,是湿的…… “怎么可能……”千缕不敢置信地说着。 这皇后御赐竹炭,每一颗都是精挑细选,绝无一丝杂志,是不可能不燃烬的,可昨日的竹炭,非但未曾燃烬,还留下下面一大堆未燃烬的竹炭,而这火盆下,竟还有一丝被水浸到的竹炭痕迹,想来,只有一个可能了…… “千缕昨日可是睡的特别好?” 这一句,本是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了,却生生听的千缕心惊肉跳。 千缕双膝跪下,头不敢抬,丝毫看不出她的辈分本比靖榕大上一辈,她此时心惊肉跳,却不知道为什么要怕。分明眼前女子年纪不大,又久宿床榻,甚至连手指都不能动上一动,可刚刚靖榕那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生生让她的心,凉了半截。 “千缕你跪什么……我并没有……” 千缕却不愿意起来,只是跪在地上,脸面地面,连头也不敢抬起:“乃是千缕失职,为尽到保护主子责任,请主子责罚。可也主子明白,千缕并非害主子之人。” 靖榕淡淡说道:“千缕,你且起来吧。我会因你失职而罚你,却不会因你害我而罚你——你是我选出的贴身侍女,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一点,我再是清楚不过了。可你又是如此兢兢业业,便是可以抵过你昨日所犯的错了。” 千缕听完,心中感动,可却依旧不愿意起来。 却只听头顶上的女子,淡淡了叹了口气,说道:“也是因了千缕,我昨日,才做了一个我这辈子都没做过的美梦。” 第八十九章、帝厄(上架通知) 临到冬日最冷的那个时侯的某一天里,千缕端了一碗长寿面来。 “这是……” “主子可是忘了。”千缕笑笑,柔声说道,“今日可是主子的生日呢……” 靖榕楞了一下,突然眼边带着一丝暖暖的笑意,说道:“想来确实是我忘了。我的生日本就是在冬天里最寒冷的日子,连我都忘记了,你却还记得。” 千缕脸上出现一丝悲伤的表情,不过那表情来的快,去的也快,很快她便如平常一般服侍靖榕进食,为减轻靖榕身体负担,她日日吃的都是粥食,这长寿面,竟是她几月以来吃的唯一不是粥类的食物。 近春的时候,靖榕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起来,冬天过去,冰雪消融,连她的身体都开始慢慢好了起来,本来可以动一动手指,现在,连手腕也可以微微动了起来。 想来是那陆廉贞的药起了一些作用。 这一日天气晴好,外面艳阳高照,虽然靖榕被锁在黑洞洞的房子里,却能听到外面欢快的鸟鸣,还能听到微风拂过的声音…… 千缕替靖榕擦了擦脸后,便出去倒水了,可进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却有些奇怪。 “怎么……” “帝君……”千缕只说了两个字,便不说下去了…… “不、不可能……”靖榕激动地几乎从床上坐起——可是,她根本做不到。 “主子你且别激动……帝君他……他还活着,并未死去……”千缕急急来到靖榕身边,以手抚摸着她的胸口,让她莫要激动。 听到帝君未死,靖榕那本来激动的心才终于平复下来。 她急急问道:“帝君如何了?” 一问到帝君,千缕眼神暗了一暗,沉默一会儿后,却复又开口说道:“帝君他,未死……只是……已经无法言语了……” 无法言语! ——中雪虫之毒的人,身上无法动弹,身体一点点变得僵硬,最后如铁如钢,身如死尸,半分不能动弹,可人却依旧可以言语,可当两年后,人渐渐失去了言语的能力,也就离死,不远了。 “太医院莫不是一点法子也没有了吗!”靖榕急急问道。 帝君是明君,天下没有一个臣民是不希望自己的国家有个明君的。这个男人,在胡国践踏赤国之时,组建了最强大的军队,给予胡国迎头痛击,这个男人,冒天下之大不韪娶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而那个平凡民女,如今还是皇后,这个男人,肃清朝堂上暗流,以还政治清明。 ——这一桩桩一件件,历史,都会留下浓重的痕迹。 这是靖榕,记着的,却不是这些,他记着的,是这个男人,乃是陆廉贞想要扶持之人,而这个人,不能死! “他们已经四下去寻找那民间神医了,说那神医在帝君初中毒之时曾说过一个方法,而说完那方法后,他便消失了。如今宫中派出大军走遍整个大赤去巡展那位云游神医……”虽是派出大军,可人海茫茫,又去哪里寻找,若是寻个一年半载,那神医寻到了,却不知道帝君又去了哪里…… 雪虫中毒之初,可以九叶草驱逐,可在人体里驻扎久了,便是神仙也难救,哪怕救了回来,这身子骨已经败了,又要好一番调养,却也不知道能不能调养回来…… “那神医说过,此时治病,只需要用那处子之血洗上三月,帝君其病自解。”雪虫乃是极阴之虫,善喜人血,宿于人体内之中,将人体变成适合它们居住的巢穴,可若体外有更事宜居住环境,便会顺着体液流出。 这处子血,乃是至阴之血,以处子血洗浴,雪虫感外而出,用上三月,体内血虫便尽流出,且此法还有奇效,可将帝君身体补到极盛,便是一举两得,只是帝君不愿,亦无人敢勉强。 此时雪虫即将入脑,便是处子血洗浴,也于事无补。 “帝君此时,是病入膏肓了吗……”靖榕喃喃自语,又联想到自己此时样子,不免有些唏嘘。 “主子切莫多想,帝君他……帝君他吉人自有天相。想来,是不会错的……”这自古以来,听凭人事的,绝不会看那天意,若是看了那天意,便是因为那人事,尽够了。这万民之主,竟还有人事尽够了的那一天,想来生老病死的最后一字,倒是人人平等,无一丝偏颇。 “那欧阳仁可说过帝君还有几日天寿?”那欧阳仁乃是太医院院正,皇城之中第一的太医,虽不如那民间太医,想来却也该有一些办法。 此时靖榕未想到那欧阳仁竟已被陆廉贞逼到毫无退路,他此时想救帝君,却也未必敢出手——这三位皇子虽个个焦急,急于寻找到那民间神医,可他们心中所想,又是如何呢? 这皇位,终究只有一个。 若是父亲不死,这皇位,怎么会传给儿子呢…… 所以,这地下暗藏汹涌,却不是外人所能明白的了。也便只有皇家,能将父子相残,兄弟相悖,做的这样狠决毒辣,顺理成章了。 成王败寇,若是下一个君主比庆隆帝更好,想来,也无人会计较他那政治生涯上一个小小的“污点”了——哪怕这个污点,是“弑君”。 给读者的话: 终于写了将近20万字之后,阿竟的文也要上架了,其间谢谢大家支持,也不知道有没有看。我发现蛮多人都不怎么喜欢作品收费,怎么说呢,作品是作者耕耘的产物,就像你努力工作之后想要得到工资,努力学习之后想要得到好成绩一样,作者每日绞尽脑汁地写着文字的同时,也希望是有所回报的。总之,谢谢大家能看到这里,我爱你们。另、请各位盗文的大哥说加一下,这个是3g书城首发,也请在别站的读者能偶尔来3g书城看看孤单的我,笑。 第九十章、凶手 可临到冬天的尾巴都已经抓不到的时候,帝君驾崩的消息,却还未传过来。 “想来帝君性命,不是这样能轻易断了的吧。”靖榕心中有些微微窃喜,可更多的,却是疑惑。 那雪虫的毒,如何能够驾驭的住呢……而帝君已然在北方雪山上做的黑曜石上,躺了三载了。内里五脏已经被冻伤的几乎快碎成了渣滓,却依旧苟延残喘地活着。 他如今说不出一句话,亦做不了什么事情。 靖榕想去看看他,看看他是什么模样,却苦于被禁,无法抽身,加之身上雪虫之毒未解,更是毫无办法。 只是有一天,她猛地醒来,突然觉得自己应当做点什么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脖子,似乎没那么僵硬了。 从她中毒起,已经过了半年多了,可这半年之后,本该是四肢无法动弹,越发的僵硬,可靖榕却微微能动了。 她将这一点狂喜压在心里,连千缕也未告诉。 又过了两月,帝君驾崩的消息仍旧未传来,此时竟是帝君中毒的第三年——从未有一人中了雪虫之毒还能活过三年,可他,却做到了。 “许是帝君真乃真龙天子,有上天庇佑,所以才能如此幸运。”这雪虫之毒一中三年而不死,却只能用幸运来解释了。 可这真是幸运吗? “若是帝君真是幸运,那毒便自解了,他非但不是幸运,却还是不幸。”靖榕淡淡说道。 千缕淡淡叹了一口气,说道:“帝君的毒,是有歹人下药,可主子身上的毒,却是自己染上了,等主子病好之后,可不能再做这样的冒险的事情。” 靖榕身上的雪虫毒乃是遭柔妃噬咬后传染。雪虫乃是一种寄宿在血液里的小虫,那时柔妃狂躁,几如疯子,乃是谁也劝不住,拉不住,非但伤了别人,也伤了自己,将靖榕手臂咬到鲜血淋漓后,却也同样将雪虫之毒传入了靖榕身体里。 靖榕笑笑,不发一语。 在千缕喂完靖榕一碗粥后,便兀自下去了。 ——————————————我是孤单的分割线—————————— 是夜,宫中闹了刺客! 那林林总总御林军在各家宫中搜寻,找那刺客踪迹,千缕探了一探那御林军口风后,便告知靖榕,乃是有一刺客,想要行刺皇后,最后虽未得手,却不见了踪影。 想起那一次换装宴上,亦有一人想要行刺皇后…… 莫不是…… 想到这里,靖榕的心便沉了下来。 靖榕的临夏阁乃是皇后亲自下的懿旨,不让人出,不让人进,这御林军虽身系保护皇后之则,却也不敢轻易打破皇后命令,加之这靖榕得病一事,被后宫宣扬的可怕。女人的嘴能将坏的变成好的,却也能将坏的变成更坏…… 这靖榕本就是后宫贵人之一,亦算是后宫对手,虽未作出什么骇人的事情来,可这敌手,少一个,不是更好吗? 于是,靖榕这如帝君一般的“病”,便被他们形容成了,脚底流脓,头上长疮,浑身散发着恶臭,见了一面便会传染的怪病。 却也好在她们这样疯传着,才让那些搜人的御林军迟疑了些许。 到最后,下令的,却是文杨。 ——文音的哥哥,那个气定如山,威武大气的男人。 他带着手下,第一个闯入了靖榕的卧房里。 此时靖榕正在咳嗽,虽是几乎咳的快要出血了一般,却手脚僵硬,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这气从喉咙里飞快地喷出,却连掩个帕子都做不到。 那本进来的御林军退后一步——他们仿佛看到那骇人的病菌正在空气中飘荡一样…… “我等御林军乃是不怕死的好男儿,岂会为这一点小事退缩……”文杨见手下如此,便说出这样一句。 ——这御林军自然是不怕死的,只是靖榕与帝君得了怎样的怪病,他们又岂能不知,这怪病会让人全身僵硬,几如僵尸,半分动弹不得,身体刚刚开始还有感觉,可到最后却会渐渐失去知觉,到最后连说话都做不到,只能任由那僵硬侵蚀到自己的脑子里。 那时才算是真的死了。 死有什么可怕,诚如文杨所说,这御林军多是不怕死的好男儿,可那靖榕与帝君,此时却是生不如死! 可有了文杨这一句,那本来想走的心,才终于定了一定。 千缕见那群人竟不顾皇后懿旨,强闯进靖榕卧房之中,便是皱了皱眉,走到了靖榕的身边。 靖榕咳嗽的厉害——可是,她从中毒开始,就从未咳嗽的这样厉害过。 千缕亦是伶俐之人,便很快明白了。 “主子你且喝茶。”她将那放在床边的莲子茶端起,凑到靖榕嘴边,却不倾斜,而是用大拇指狠狠地将自己的中指割出伤口。那血,瞬间便把莲子茶染红了…… 靖榕又轻咳了几声。 却没想千缕竟是一阵怪叫:“天啊,主子,你竟咯血了。” 说完后也不迟疑,便把那染血的莲子茶往那御林军脚下一洒,撒完之后,却又连声说着抱歉的话。 那文杨本不是个小心眼之人,可被千缕这样对待,也是要怒的。 可没想到,靖榕却淡淡说了一句:“千缕怎可将我的血乱洒,这欧阳院正曾说过,我是因为见了一面帝君,那时帝君不小心咯血,溅了一滴在我手上,我才染了病,若是不小心溅在那御林军身上,这可如何是好……” 说完,竟还有一丝淡淡的血渍从她嘴角流出。 这一句话说出,便是文杨站得住,那御林军也是站不住了。 只见那御林军乱成一团,一个个往门口冲去,最后这房间里,竟只剩下文杨一人。文杨巍然不动,许久之后,一步一步往靖榕走去。 “文大人不怕?”靖榕问道,此时千缕拭去靖榕唇上鲜血,而那帕子已经染成了血红。 当千缕将那血渍擦完后,靖榕急急说道:“快把这帕子烧掉!那帕子上有我的血,你可千万不能碰到。” 这血中尤有雪虫,而千缕此时手上又有伤口,若是一不小心碰到,后果不堪设想。 这丝质的帕子丢进火盆里,一下子窜起一道烟,直迷了文杨的眼。 “陆贵人,在下职责所在,请贵人莫要在为难我了。”文杨边擦眼角被熏出的零星眼泪,边如是说道。只是此时靖榕躺在床上,手脚不能动弹,能动的,就一张嘴而已,何来为难之说。 “若是文大人如此说,我又可曾能辩驳呢……此时我手脚难动,可动的,不过是一张嘴,你便说为难,我倒也无话可说。”靖榕说完,竟是闭上眼睛,任由文杨一个人站在室内。 这屋子里极暖,仿佛六月三伏,文杨只站了一小会儿,便是全身冒汗,仿佛雨淋。千缕却是熟悉了这样的温度,虽是出汗,但未想文杨这般,而靖榕则是极其怕冷,此时温度刚好适宜而已。 他站了许久,无人理他,便是兀自四下观察起这屋子来…… (你们别一看到要收费就去看盗版啊,喂!) 第九十一章、苦闷 这屋子里唯有床前两人合抱大小的火盆和一张木床而已,木床边摆着一个小茶几,还有一张平常千缕坐的凳子外,竟是没什么物件了。 ——这屋子里总摆着火盆,又温度极高,若是一个不慎这火盆将屋子里的家具点燃了可如何是好,便是将屋子里该有不该有的,都拿了出去,甚至连一个可以藏人的衣柜都没有…… 文杨看了看这几乎可以称作“家徒四壁”的贵人居所,心中却有一个大大的疑问,若这陆靖榕未曾藏着什么刺客的话,她为何为难自己。 只是这话问出不妥,加之此时靖榕闭着眼睛,已经不想回答自己话语。文杨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 但…… 这屋子里,似乎也并非没有不能藏人的地方。 文杨行了一个礼后,便大声说道:“贵人且赎罪,在下也是尊了皇后懿旨,若有怠慢,也请贵人体恤,饶恕了在下怠慢之罪。” 说罢,也不等靖榕开口,竟是蹲下了身子,往靖榕床底下看去。 那床是大床,上面躺上三四个人也没什么问题,而如今上面只躺了一个靖榕,便是显得这床极大,靖榕极小——这杀手若是真在这屋子里,想来也未藏在床上……那便只能藏在床下了…… ——————我是鬼祟文统领的分割线———————— …… 片刻过后,文杨猛地从床前站起,朝靖榕施了个军礼,便往外走去。 “文大人可是什么也没找到?”床上的靖榕依旧闭着眼睛,可嘴里面,却问出这样一句话。 “陆贵人且赎罪,在下确实没找到。”文杨此时已经站在门口,他却不回头,任由靖榕这样问着,他亦如此回答。 “文大人不奇怪我今日为何如此态度?我并未窝藏刺客,却如此为难与你……”靖榕又问。 文杨皱了皱眉,却回头看她。 那床上女子几与文音一般年纪大小,虽是不如文音俏丽,可看久了,却别有一番风采,尤其是眉眼间那透漏出的淡淡韵味,却仿佛是一坛历经久远的醇酒一般,非是文音这样的小女子所能散发出来的。 “我将文音当做自己的亲妹,可两年前那猎场中间,她见到了你,你也见到了她,你为何不去救她?”靖榕声声问道,语气中质问语调凄厉,却并不让人觉得尖锐。 ——原来她是因为这件事情才记恨与我,今日才为难与我。文杨心想。 此时文杨竟似是了解为何今日靖榕竟会做这样的事情,甚至觉得靖榕做出这样的事情,便也可以理解。 那陆贵人今日会如此行事,只是为那两年前自己抛下文音之事,而愤愤不平。 “我且谢谢陆贵人对家妹的好,亦请陆贵人以后如今日这般对家妹,只是这原因,我终究……终究是不能说。”他转身回头来到靖榕床前,单膝跪地,行了一个叩拜大礼。将头抬起后,便是毫不犹豫地走到了外面,腰肢笔挺,仿佛一柄利剑。 那文杨走离临夏阁之后,千缕又复问靖榕:“文杨来临夏阁,却难倒真是为了捉拿那刺客?” 靖榕却又回文:“莫非不是?” “文音此时乃妃子之一,虽无实权,又未得帝君临幸,可终究是三妃之外第四个妃子,且这新到几位贵人,唯有文音一个被封了妃子,想来帝君该是独爱文音的,文音虽是单纯,可这文杨却未必没有野心。”千缕说的句句在理。 可听完这话,靖榕却笑了起来。 “话虽没错,只是他今日来这阁子,却真是为了找那刺客,且……”话未说完,只听到这床里传来了“咚咚”的声音,仿佛有什么东西钻在了床柱子里面,想要从里面钻出来。 千缕一听脸色发白。 “出来吧。”靖榕说了这样一句,只听到床里面传来“咔嚓”一声,靖榕的被子突然隆起了一个大包,不多时,一个有着麦色皮肤的英俊青年,却从被子里面钻了出来。 ————————我是逗比出来的分割线—————— 千缕是何人?乃是陆廉贞师妹,虽是不如陆廉贞武功卓绝,却也算得上是一位绝世高手。那少年出来之际,千缕便以掌相击,却被少年闪身躲开。 两人片刻之间以过了十几招,为怕发出声响,引人注意,这两人静默无言,只余指掌触碰时的闷响,可两人身法极快,却半分未伤到靖榕。 “住手!”靖榕那声住手说的既快且急,两人动作一顿,那麦色皮肤少年猛地收住掌风,可千缕却收手不及,一掌打在了那少年身上,上年喉间吐出零星鲜血,溅在靖榕被子上。 “你可无事?”靖榕急问。 “美人儿你这么关心我,我自然是没事了。”那少年一副赖子模样,只是脸即英俊又带着一点痞意,却半分也让人讨厌不起来。可是说完,又咳嗽了起来,一丝鲜血从他喉间溢出,脸上更是显出微微痛意。 “你不是走了吗?怎么还在宫中?”靖榕并未理会少年说法,只是这样问着。 少年脸上露出一丝不自然表情——他想到那时靖榕曾厉声让他离开,不念半分情意之事,可转头一见靖榕模样,那委屈表情瞬间化为无踪。 “我让我走,我便走,可这宫中戒备森严,我走不出去,就只能留下来……”说到那日靖榕在林中所作所为,少年犹有愤愤,可却又偏偏怎样都恨不起眼前少女。少年与靖榕三年未见,却还是一眼便认出了她的模样。 三年之前,皇家猎场,靖榕因是少年在被追杀,怕那少年所连累自己,便将少年赶走,毫不留情,三年之后,两人相遇,却仍是那样的光景。 ——少年仍旧在被追杀着,而这一次,靖榕却再未将他赶走,而是让他躲在了自己的床榻间…… 可…… “你走吧……”靖榕想了一想,竟又说出如三年前在皇家猎场的那番话。 少年没想过靖榕却又会如此话说,英俊的脸上顿时出现了一丝惨淡的表情。 “你分明刚刚才帮的我,可一转身,却又要我走开……”少年讷讷地说出这样一句,便是从床里面钻了出来。 那床里面,暗藏机关。文扬看了床底下,却未看床里,这床上虽是空荡荡的,却一侧连着墙壁,这床与墙壁相连,墙壁厚实,里面却是中空,床板上又藏着一个小暗门,而这暗门一开,少年便可顺着暗门钻入那中空墙壁。 所以这少年,确实是躲在这屋子里,只是文扬未曾发现而已。 千缕见那凭空出现的少年本是惊讶,可如今一见少年与靖榕熟识模样,便也知道这两人是非但认识对方,甚至还熟谙的很,便是施了个礼,退了下去,独留这两人在屋中叙旧。 少年从床里钻出来,又把暗门关上,盘膝坐在靖榕身边。 这床极大,便是坐上几个少年也不嫌挤。 “你是不是中毒了?”蓦地,少年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这个房间里热的吓人,可你却又一点不动,浑身还散发这一点点冰冷——虽然你本来就是冷美人来着……” 说完这句,少年似乎有些觉得自己说错了话,便挠了挠后脑勺,有些局促说道:“不是说冷美人不好,靖榕你怎么样我的都喜欢的……” 靖榕听完,也不理他。 “可是……”他也不顾男女之大防,便掀开了靖榕身上被子,下面身体软绵绵的,是许久没有动过了。 他捏了捏靖榕手腕,而那掌心透过来的温度,却是格外温暖。 “你现在症状,仿佛中了冰雪蛊一样。” “冰雪蛊?” “采自北边雪山上雪虫做蛊,百只雪虫厮杀,只剩下一只,极寒极冷,再配以各色蛊物,养出一只,入人体后,人体从四肢开始冻结,无法动弹,到最后五脏六腑都冻结成冰——我见过一个中了冰雪蛊的人,他在六月三伏天被冻成了根冰棒,碰一下就碎在了地上,身子四分五裂,连内脏都摔碎了出来,只是都没流血来,仿佛一座冰雕一样……” “阿成……”那少年形容的可怕,但他脸上却没有一丝害怕的神情,更仿佛像是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靖榕突然出声,将他那飘渺的思绪拉了回来。 “你叫了我的名字!你终于叫我的名字了!”那名叫阿成的少年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可他知道自己的此时处境,便也只是紧紧地抓住了靖榕的手。 靖榕不发一语,看着眼前少年。 “可惜你中的毒,不是蛊毒,否则,便是让阿舍咬一口便好了。”阿舍是那少年宠物,乃是一条有着大腿粗细的巨蛇,只是那巨蛇可听懂人言,且懂人性,虽是凶猛,却不像一般兽类肆意胡杀。 “不过……你似乎要好了……”阿成摸了摸靖榕被子下的皮肤,似乎在感受里面血液的流动一样,阿成用手握着靖榕的手腕,突然不说话了,“似乎,这毒……唔……” 可是,却被什么极其温暖的东西碰住了嘴唇,说不出一句话……阿成只觉得眼前金光闪耀,鼻子里闻到的都是暖暖的香气,心脏仿佛从胸腔里面跳了出来,他一句话也说不出,一个动作也做不了——若是此时有人拿刀要杀他,恐怕他也是一动也不能动的。 靖榕将唇离开阿成三寸,在他面前,轻声说道:“别说,别告诉别人,我的毒已经快要解了……” 原来靖榕身感自己的身体似乎在冰雪消融,便日夜练习动作,此时非但可以动弹,甚至连站起都没问题,只是动作仍不利索,可她这毒性消除的消息,连千缕都未告诉,却被今日阿成识破。 靖榕怕是隔墙有耳,便阻止阿成将这一个事实说出,却用了最让阿成惊喜的做法。 “你别说不告诉别人了,便是此时要我死,我也甘愿了。”阿成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那上面犹有温度,又摸了摸靖榕手腕,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容,仿佛一个傻瓜一样。 “我吃了爹爹的解毒丹,所以这毒快解了,虽然身体比之以前柔软了许多,不再僵硬,可仍旧‘不能动’。”可刚刚靖榕分明灵活地起身,又怎么能说不能动呢…… 可是阿成只是面对靖榕时犯蠢而已,他终究还是一个太过聪明的人——否则也不会一逃五年,不被别人发现。 “雪虫之毒,确实难解,只是若是一年之内不二次中毒,这血内雪虫自然便是死了。”阿成看了一眼门口——靖榕是在防谁?隔墙有耳,想的又谁谁?不告诉别人,又是不告诉谁? 莫非…… 看那犹如一汪月下泉水般深蓝的眼睛看着靖榕,眼中倒映出靖榕那美丽模样——此时靖榕自然算不上美,她在床榻上躺了几月,此时又未梳妆,可在阿成眼中,却是别样的美丽。 “你在防着她吗?”阿成凑到靖榕耳边,轻声说着,那灼热的鼻息喷在靖榕耳边,弄得靖榕耳朵痒痒的。 靖榕一听,默不作声,只是默默点头。 阿成一看靖榕承认,心下黯然,却毫不犹豫,双手握住靖榕的手:“我是绝对不会背叛你的,无论如何,你都不需要提防我,我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你的。” 他这样深情款款地说着,虽然是那么平凡的语句,却仿佛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靖榕一听,却是愣住了。 “我此时模样,也亏得你能说出喜欢,若是怕我说出你的下落。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将你的踪迹透漏半句——毕竟,你曾救过我与文音。” 郝连城深一听,默不作声,仿佛在想靖榕话中的语句,许久才突然问出一句:“我只觉得,我是怕你泄露我的踪迹,才对你表露爱意吗?你觉得我是在利用你的爱吗?你未免,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也太看不起你自己了……” 他字字句句都是苦闷、悲伤,却也没有放开握住靖榕的那双手。 第九十二章、二皇子 “我说过我要娶你,我要带你回大漠,带你回胡国,不是我的一句空话……我一见你就觉得,我该喜欢你,那日一见,你本来就狼狈的很,可我却觉得你在闪闪发光……你带在身边的女孩分明比你漂亮,可我却只能看到你……”在一个女人面前夸别的女人漂亮,乃是死穴,只是郝连字字句句真诚,却又让人讨厌不起来。 “我……我没有你想的这么好……”靖榕只是太过冷静,却并非铁石心肠,被人诉于爱意,也会高兴——只是她终究无法回应郝连城深而已…… “靖榕要我做什么,我都愿意,只是,你别让我离开你……你见到我,只想让我快点走,可是,我又能走到哪里去……”郝连城深自然是可以走出宫去的,只是他刺杀皇帝失败,全国通缉,胡国虽是与赤国相斗,却也容不下这一个刺杀他国国主的刺客。 有国难回,有家难投,说的便是他了。 只是他却从来不曾抱怨过,他的身世,容不得他有一丝抱怨,若是他过去怨过一次,便不会有此时的郝连城深了。 “你本是为了刺杀赤国国主,为何两次刺杀皇后?”靖榕不敢回应郝连情意,便将话头引向刺杀之事。 帝君未传来身死消息,那郝连城深便是尚未成功,帝君仁德,可靖榕终究不是什么忠君之人——她希望帝君活着,只是因为陆廉贞效忠那个人而已。 而眼前少年,却是救过自己性命。 算起了,他们两人,竟只见过三面。 郝连城深十岁之时,曾刺杀过帝君一次,可是那时失败,累的丽妃被刺受伤,他虽逃窜,却未能逃出皇宫,两人与皇家猎场相见,那时郝连城深亦在逃亡之中。这是第一面。 换装宴上,勾皝之间,兵戎相见,却是靖榕以一双银筷子抵挡了阿成进攻,可一双筷子如何能抵挡利刃,不过是因为那刺客收手而已。这是第二面。 如今阿成刺杀失败,引得追兵捕捉,却阴差阳错来到这临夏阁,来到这靖榕房间里,一进房间看到那躺在床上的睡美人。这便是第三面。 命运豪无意外地将这两个人交汇在了一起,仿佛两根颜色、质地、粗细都不一样的绳子,却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我找不到他。”本以为阿成会说出什么惊人之语,却没想到是这个…… 想来这个原因,竟是滑稽的有些可笑。 帝君久病,如今宿在那去病宫中,去病宫偏僻,军国大事又由三位皇子亲政,除非是干系到国家要事,而那三位皇子有僵持不下,才会去打扰帝君,否则大臣是不会去往那去病宫去的。 ——帝君需静养,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所以若无帝君召唤,是无人敢入那去病宫的。加之去病宫比一般宫殿更为朴实,这郝连城深找不到,也并非没有原因。 只是帝君所在,靖榕是绝不会告诉郝连便是。 “我听说赤国皇帝爱极了皇后,我刺杀了皇后,这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他总会出来……却没想到……”赤国皇帝迎娶异国民女为后之事,甚至传到了胡国。胡赤两国交战,虽是战事上不和,可这爱情的歌,却随风传到了胡国女子的耳朵里。 哪有一个女子是不爱这动人的爱情的,哪有一个女子不憧憬有这样一个爱人,于是,他们的故事被写成了歌,写成了词,写成了动人的诗篇,甚至连胡国宫廷都广为流传着他们的故事。 年少之时,郝连母亲也曾与他说过这段故事,她说的时候,眼睛,却看向最大的那个宫殿,眼里,充满了憧憬……可那美丽的眼眸里,也总是含着流水…… “我就知道,是骗人的!”可话一说完,阿成却又蹦出这样一句,“我到了胡国才发现,那个皇帝不但娶了别人,还一下子娶了三个,就只是因为……只是因为皇后生不出孩子而已……赤国的男人总是这样花心,可我……可我又觉得他似乎真的是爱皇后的……” 年少之时听的爱情故事犹在耳边,姆妈的声音温婉而迷人,一字一句地不断重复说着赤国皇帝动人的爱情故事,如泣如诉,如歌如慕,可怎么一下子,却全部变了呢…… 靖榕听后,不发一语。这帝后关系,岂是他们所能置喙的。只是皇后对帝君,到底是爱,还是恨呢? 若说是爱,怎么会能容忍自己的男人去娶了别的女人?若说是恨,那又为何未将那些女人赶出宫廷呢?靖榕终究不是皇后,猜不透皇后心中所想。也许,在皇后心中,帝君,也终究不过是帝君吧。他可以是皇后的皇上,也可以是其他妃子的陛下。 靖榕脸上,一片黯然,郝连以为靖榕是在想帝君娶了三位妃子之事,便又连连保证道:“我们胡国的男人,一辈子只娶一个女人,哪怕这个女人,生不出孩子……孩子,不过是附加品而已,终究是自己的女人,更重要一些!” 他信誓旦旦地保证着,为了怕靖榕不信,还狠狠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脯。 靖榕听后,想了一想,问道:“我若让你不要刺杀帝君。你可做到?” 郝连城深一愣——这刺杀帝君任务,乃是胡国皇帝下的命令,可如今靖榕的要求,却是不去刺杀赤国皇帝。郝连城深亦不迟疑,很快说道:“自然是听靖榕的。” 靖榕听后,却是未笑,只是叹了口气,问道:“那我说的话,你可全部会听?” 郝连城深狠狠地点了点。 “那我接下来的话,你且一字一句,都要听牢。”靖榕的脸上,无一丝笑意,只是睁着眼睛,看着眼前英俊少年,“你,立刻离开皇宫,无论是隐姓埋名也好,归隐山林也罢,绝不能被赤国派来追杀你的人杀死,也不能让胡国的人发现你。” 郝连城深听后,瞪大了眼睛,似乎无法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你又要赶我走!你居然又要赶我走!”他捏住靖榕肩膀,虽是看起来用的力气极大,却没有一点伤到靖榕。 他少年英俊脸上露出大大的悲伤神情,那湖蓝的眼睛里,出现了湿润的悲伤。 “你分明担心我,分明在乎我,却又为什么不让我留下来!我见你痛苦难受却帮不了你,如今有机会出现在你身边,你却仍旧要赶我走……为什么……”他虽是悲伤,却仍旧只是质问靖榕。 靖榕把脸别开,不去看他。 “我知道,那个人,是你……”默的,靖榕说出这样一句,“我中毒难耐之时,是你陪在我身边——我原以为那个人是秦萧,但后来知道,那个人是你……有人在我中毒之时把炭火熄灭,我本该冻死的,却是你将火点燃,又用体温温暖我,我才得以活过来……这一切,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可是,你仍旧要我走?没有我,你早已经死了!”郝连已经不止一次救了靖榕性命,今日靖榕虽救了他一次,可这恩情,却仍旧没有还清。 靖榕咬着下唇,将脸侧开,不去看那郝连城深脸上表情。 两人之间静默无言。 可最后打破这静默的,却是靖榕抽出少年随身短剑,刺进了少年的腹腔。 “我会动了,不再是任人宰割的模样……所以我……不要你了……我不再需要你了……”靖榕手中,依旧拿着那短剑剑柄,只是那只手,却无法抑制地颤抖着…… 郝连城深仿佛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腹部,又看了看靖榕的脸。 靖榕花了身上所有的力气,才不让自己哭出来——只是她现在脸上的表情,哪怕不看镜子,她也知道必然难看的很…… 郝连城深将短剑从伤口处狠狠地抽离出来,血,仿佛盛开在雪地里的花…… ——————我是悲伤的分割线—————— 他终究还是走了,对一个伤过他的人,他再爱她,也终究是如此不留情面的,何况,靖榕还说的如此决绝…… 临到四月春中的时候,靖榕的身体,已经完全好了,而宫中也传来了一个好消息。 ——欧阳仁终于确认这“病”是不传染的,而将临夏阁解禁了。 靖榕乃是六月末中的毒,如今是四月春季,只要三月,这血液中的雪虫便死光死绝了。只要不染到中雪虫之毒的人的血液,这毒,自然是不会传染的。若是会传染,这千缕,早就已经倒下来,哪能如此活蹦乱跳的。 这一点,自然宫中的人都看的明白,只是不曾点破而已。倒是柔妃宫中反而因打破了贵重瓷器而被赐死了几个。 而且,靖榕知道,自己身上的毒,已经完全解了。 想是那陆廉贞给的药丸起了作用,才能让这雪虫死的更快。 “千缕。将帘子拉起来一些吧。我想看看外面。”身体好了,人却难得的任性了起来,靖榕被关了大半年,此时自然是想看看外面光景。且听外面鸟鸣阵阵,想来必是个好天气。 “这初寒犹盛的紧,主子身体还未大好,怎么就这么不爱惜自己。”千缕替靖榕擦身之时,也能感到这靖榕身体不再僵硬,仿佛已经大好,只是身上摸着还不如一般人暖和,依旧会散发出阵阵寒气。 ——这寒气,乃是靖榕吃了一味药物造成的假象。 “我被关了大半年,自然是想念外面,我此时身体大好,千缕便依我一次吧。”靖榕自是可以以主子身份强压千缕,可她,却并未这样做。而那示弱的态度,便是让千缕招架不住,便只好由着靖榕了。 千缕怜惜靖榕被关了大半年,便是在火盆里加了些炭火后,将窗子打开了一些。 可一打开,却是吓了一跳。 ——只见一个青衫男子,正站在窗外。 那男子似是比秦萧年长了一些,却与秦萧几乎一半高低,手拿金丝纸扇,头发披散着,只用一条金带箍住。这个男人,有着一双桃花眼,而眼角下,还有一粒泪痣,可分明是这样女气的特点,却分明比秦萧英气三分,见千缕将窗户打开,他便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二皇子……”千缕急急行礼。 原来眼前男人,竟是赤国三位皇子中的二皇子——宸妃的儿子、秦萧的哥哥。 “我听闻欧阳院正说这病,是不传染了,所以特来探望。”他也不寒暄,直接开门见山把来意说出。若是以前,这临夏阁中出现了人,倒是出乎意料,只是此时解了门禁,这二皇子再一出现,便是合乎常理了。 千缕开门,将人迎了进来,为怕靖榕冷着,却复又把窗子关上了。 靖榕张了张嘴,却最后都没有说出挽留的话,只是留恋地看了一眼眼前景色,将那满园春色收入眼中。 “二皇子请坐。” 那秦筝也不迟疑,便是坐下。 “多谢二皇子前来看我。”此时千缕便坐在靖榕身边,二皇子乃是帝君子嗣,而靖榕与帝君虽无夫妻之实,但到底是帝君名义上的妻子。可两人岁数,却是靖榕小,秦筝大。为避嫌疑,便是必须有这第三人在场。 秦萧轻咳一声,问道:“陆贵人,我从外面走来,今日风大,干了喉咙,可否请陆贵人赐上一杯茶水?” 这屋中无茶,若是想要喝到,便只能让千缕去外面拿了…… 千缕看了一眼靖榕,却见靖榕巍然不动。 她是靖榕贴身侍女,自然是听靖榕命令,此时这秦筝虽是说渴了,但没有靖榕的命令,千缕自然也不敢给秦筝拿些水喝。 见靖榕未有什么动作,秦筝也不意外,只是在心中暗想:“果然是个不好相与的角色。” 他将手中金丝扇打开,微微扇动,这屋子里极暖,弄得秦筝身上全是汗水,可他那扇的动作却不见一丝急促,仍旧是缓慢且优雅的。 “二皇子此番前来,所为何事?”靖榕也不理会这一茬儿,便兀自问着秦筝来意。 秦筝也不生气,便回答道:“无事不登三宝殿,我来这里,是为了谢陆贵人一谢。” 第九十三章、黑影 文被盗,很揪心,就只能用这种方法了,以后都在凌晨时分发文,然后早上八点改文,毕竟是阿竟每天辛辛苦苦写出来的,被盗了很不开心,加之被盗之后也不说原网站在哪里,如果我的在盗文网站的读者大大们,你们看到这些文字的话,请来3g书城看看可怜的作者我的吧。 以下是正文,谢谢大家购买,鞠躬: 他将扇子掩住下半张脸,而那上半张脸上的那双桃花眼,却仿佛狡狐一般,看着靖榕与千缕,他眼神游弋在两人之间,半响,那被扇子遮住的唇边,露出了一丝鬼魅的笑。 “谢?我倒不知道你要谢我在哪里?我在这屋子里呆了大半年的,却不知道到底哪里帮了二皇子……”靖榕故作不知。她那眼神、表情都做的恰当好处,半分也看不出伪装痕迹。 “我那母妃,一心想做皇后,可是这皇后位子,却不是那么好坐的,她终归要找一些事情的做,就像那丽妃、柔妃两位一样——她们都要找一些事情做的,而我母亲,却是个再要强不过的人……”秦筝将扇子收起来,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嘴角露出一丝轻笑,“她不喜欢输,一点也不喜欢。而你,却让我母亲狠狠地赢了一次。” 靖榕脸上露出惊讶神采,仿佛无法理解秦筝口中所讲。 “陆贵人不明白,也不打紧,只是你终归是一个太聪明的人,我在说什么,你是明白。我愿意将事情说明白,也是因为你是个明白人。”他明白来明白去,倒好似个绕口令,却并未把谁绕晕——这个房间里的三个人,都明白的很。 而当他又将扇子打开时,靖榕在他那白皙的手腕上,窥见到了一丝伤痕,那伤痕细小,仿佛像是女子的牙印…… ————————————我是二皇子退场的分割线———————— “靖榕!” 这二皇子前脚一走,文音便来了。只是人还未到,声音就先到了。她在人前分明是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如今又封了妃子,只是在靖榕面前,却还依旧脱不了稚气,一副天真烂漫的模样——快是大半年未见了,却半点也没有生疏。 文音一来,便扑到了靖榕怀里,也没多想靖榕受的住受不住。 好在此时靖榕身体大好,所以也未受什么伤,倒是把站在一旁的千缕吓出一身冷汗。 “翎妃娘娘且当心一些,贵人身体才是刚好,切莫又伤到了。”她站在靖榕床边这样说着,此时文音似又长大了一些,脸也更圆了一些,算不上丰盈,却更加的可爱了。 她本来就眼圆脸圆,此时嘟着嘴,倒是更想让人捏上一把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下去吧,我知道轻重的……”文音开口脆生生的,仿佛莺啼一般,她想将千缕打发,而靖榕亦向千缕使了个眼色,示意对方退下。 “靖榕、靖榕。我好想你……”文音本想再扑到靖榕怀里的,可靖榕此时脸色发白,想来身体未好,便忍住了,“你此时的手,怎么还怎么冷?” “我恶病未好,自然是身体不适。我与帝君得的是一样的病,比之帝君,我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说到帝君,文音心下黯然,本来那神采飞扬的小脸上,顿时没了光彩。 “帝君他……我曾去见过几次……靖榕刚刚中毒的时候,帝君还能和我说笑两声……可现在,他却连嘴都张不开了……”想到帝君此时境况,文音那如墨的眼上,蒙上了一层水雾,“他像个木偶一样躺在那里……除了睁眼闭眼,却什么都做不了。如今连粥饭也吃不下去了,嘴里还被人插了根管子……” 帝君竟是如此惨状…… 想来靖榕被关软禁了大半年,自然是没有去面圣的机会,倒是文音得陛下垂怜,去面见了几次,倒是显得比那三妃更得帝君宠爱。 “那欧阳仁怎么说?”靖榕又问,某非这欧阳仁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吗? 文音摇摇头,略带哭腔说道:“那个欧阳院正说了一大堆套话、客话,却没说出一句治病救人的话,最后还说帝君吉人天相……” 这样说来,便是想不出什么办法了。 自古帝王病死,这太医院院正,是难逃株连下场,除非帝君特赦,或是出现其他意外,所以这太医哪怕真的想不出一点办法,为保自己活命,也必然会绞尽脑汁,尽一切力量去尝试。 可这欧阳仁却是什么也不做,只叫帝君——等死…… “皇后未责怪欧阳仁吗?”靖榕又问。 文音摇摇头。 想来那欧阳仁势力在朝中根深蒂固,他虽只是太医,并无实权,只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为保后面势力不被牵出,而引起超纲大动,皇后也确实有可能为了保全江山社稷,而不去动欧阳仁。 “那日,我去见帝君的时候,皇后也在……我看到,皇后哭了,哭的脸上全是泪水……一点威仪也没有……那么狼狈……狼狈的都不像一国的皇后……”文音想到那时场景,帝君躺在床上,全身僵冷,面老如叟,头发花白,而脸上,满是皱纹——此时帝君仿佛一具没有生气的尸体一般,而皇后,却是锦衣华服、面如牡丹。一个躺着,一个坐在床侧。一个不发一语,一个只低声哭泣。 文音犹记得那时皇后表情——悲不自胜,如杜鹃啼血。 “我去见帝君的时候,还在想靖榕要是变成了帝君那个样子,该怎么办……”文音眼里泪水快流下之时,文音急急把眼泪擦掉,给了靖榕一个大大的笑脸。 靖榕看着文音,虽是鼻子酸涩,却也回给她一个微笑。 “我不怕的……哪怕靖榕真的变成那个样子,我也不怕的……”文音突然这么说着,“哪怕靖榕变老、变丑、又全身冻成了冰,可靖榕终归是靖榕……我怎么会怕呢……” 她这样信誓旦旦,毫不掺假,倒让靖榕不敢去看她眼睛。 这一点动作,文音自然不曾在意。 此时她依旧沉浸在与靖榕相见的欣喜之中,大半年未见,如何不曾想念。 “我与哥哥,见过了……”文音握着靖榕的手,缓缓说着,她本是高兴,可却不知道为何却提起了自己的哥哥。文扬其人,靖榕几日之前还见过。 “怎么?” “哥哥他,似乎不认识我了……”文音那小小的脸上,满是悲伤,“我叫他哥哥,他也不回应,看了我许久,才叫了我一声‘娘娘’。我是他的妹妹啊,哪怕我成了妃子,成了娘娘,我终究……终究也是他的妹妹啊……” 文音的声音里,带着一些颤音,带着一些委屈,她紧紧地抓住了靖榕的手掌,直到一滴灼热的液体终于滴在了靖榕的手心里。 靖榕仿佛被烫到了一样,掌心颤了一颤——好在文音并未发现。 “文扬,想来是有苦衷的吧。”文音猛地抬头,却看到靖榕脸上挂着暖暖的笑,“他必然是有苦衷,才不认你的——这世上,哪有能因身份而阻隔掉的血脉亲情呢?” 靖榕问着,而文音,则重重地点着头。 临到春天只有了一个尾巴,而夏天也终于快到了的时候,靖榕,终于是好透了。 ————————我是黑夜的分割线———————— 夜深之时,紫禁之巅。一个黑衣人踏月而行。 今夜无风有月多云,月光零星洒在地面上,是有是无,而那黑衣人,着踩在月光招不到的地方,急速前进着。 在某一个简朴的宫殿顶上停下来之后,那黑衣人无声落地。 这宫殿周围并无多少侍卫,半分也看不出是帝君所在——去病宫。 那去病宫还如过去一般,外面门口守着两个侍卫,而大殿之中除却白纱之外,空无一物,唯有地下一个八卦大阵,顶上只有一支蜡烛,明明灭灭地散发着昏黄而不明亮的光,靖榕很快便来到了帝君榻前,却发现,那本应跟在帝君床侧的那侍人,却不在了。 帝君榻前依旧摆放这一个大火盆,而那火盆里的炭火,烧的极旺。脚下踩的黑曜石依旧散发着无尽的寒气——只是帝君身下所躺的地方,已经不再是用黑曜石所做成的床榻了——雪虫已然是侵入了五脏六腑,便是再躺在黑曜石上,也是回天乏术。 听到有人来了,帝君本来闭着的眼睛,猛地睁开。 他虽口不能言、身不能动,可反而耳朵越发灵敏,眼睛越发犀利——想来是身体的回光返照,都回到了这两个部位上吧。 “是你……”帝君心想,“真没想到是你……原以为你是决不能来的。” 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下来,无人回答,只余炭火熊熊燃烧。 猛地,炭火中突然出现了一丝木炭裂开的轻微“噼啪”声,也就在那时,黑衣人手中匕首的白光,倒映在帝君脸上…… 手起刀落,无一丝迟疑! 第九十四章、脚 帝君喉头发出一声轻微而短暂的“咕噜”声——是因为疼痛。 一丝浓稠而暗红的血液,从帝君手腕里流了出来,那黑衣人以琉璃器皿将帝君血液接住,密封封好,放进怀里,再拿出药粉,洒在帝君伤口上,三息过后,血液凝结,五息过后,伤口结痂,七息过后,血痂掉落。这新被割开伤口,竟是在七息之后,仿若从未被伤过一般,以肉眼可见速度回复。 那黑衣人站在帝君床侧,也不知为何,竟似微微出神,片刻之后,她伸出手,碰了一碰帝君手背——触手如冰般寒冷,她仿佛触电一般,把手收了回来。 而外面,却亦传来了亦步亦趋的脚步声。 ——却是另一个黑衣人。 那黑衣人身形较前一个更高大一些,且手中那的乃是一柄短剑,虽是身着黑衣,却并不直奔帝君床侧,只是左右看着,分明帝君就在前面,可他却仿佛视而不见。 当来到帝君榻前时,那黑衣人只是歪了歪头,端视了一下帝君后,便知说出了两个字:“好丑……” 此时帝君形容消瘦,白发苍苍,脸上满是皱纹,端是看不出一丝英武模样,倒像是个久病将死的老人。故这黑衣人如此评价帝君倒也不差,只是这世上,又有何人,敢以这两个字来形容帝君呢?若是真的敢说出,那便只有两个字的评价了——找死。 …… 那声音,听在躲在床底下的另一位黑衣人耳中,却是格外的耳熟。 “我的美人儿说,要我不杀你,可我的父皇却说,要我杀你,我的美人儿让我快点离开皇宫,而我的父皇却要我留在宫中,带你的项上人头回去。”那黑衣人竟不动手,只是絮絮叨叨地说着这句话。 “你要动手便动手,说这么多废话有个什么意思。”帝君心想。 那黑衣人说了这句话后,却是坐在帝君榻前,托着腮,看着眼前苍老的男人:“真是丑,亏的我们胡国的女人还把你当成梦中情人,他们要是想到那故事里的男人如今变成了这个样子,恐怕会悔的肠子都青了吧。” “你们胡国的女人,便是这么看中男人的脸,男人的心胸可比脸重要多了。”帝君又想。 “我的美人儿伤了我,所以我不想听她的话,可我,却又不想让她伤心。”这样一说,黑衣人那湖蓝眸子暗淡下来,却又从袖子里拿出一枚铜钱来,铜钱是最普通的铜钱,外圆内方,除了老旧一些,无一丝特别,“待会儿我将这铜钱抛出,若是字,我就杀了你,带你的人头去面见父皇,若是花,我就放了你,听我美人儿的话。” “本王乃万金之躯,你竟用一枚铜钱来决定本王生死,你这野蛮人!”若是此时帝君能言能语,能坐能动,必是会将那黑衣人大骂一顿,只是此时他本分动弹不得,又苦于无法开口,便只能自己如案板上的鱼一样,瞪大眼睛,看着对方。 只是那铜钱尚未抛出,这门口,却又第三次传来了脚步声…… 那手拿铜钱的黑衣人看了看这周围四周。 虽是帝君住所,却无可以躲藏之地,这周围除了两个不大的放药柜子,竟然再无其他,可这柜子里满满的都是药材,若是想将人藏进去,就要将药材拿出来,可此时哪有时间。 所以这能躲人的地方,竟还是只有那个地方。 只是一进那床底下,却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捂住了嘴巴,那高大的黑衣人亦是敏捷,虽是被那手捂住,却是见招拆招,不多时,两人已经过了二十招,而那高大的黑衣人终究技高一筹,终将另一个黑衣人压在了身下…… 也亏得帝君床榻极大,他们在其下如此动作,竟未触到那躺在床上的帝君。 “且让我看看你这小贼到底是谁?”那高大黑衣人轻声说道,这帝君床下极暗,几无光线,可那被压在身下的黑衣人眸子却仿佛散发着淡淡的光,那高大黑衣人一看对方眼神,却是一个恍惚。 他停下了摘下另一黑衣人的动作,黯然地将手放下,又不再压制对方,从对方身上下来…… “是你……”那细微如蚊的声音里,有惊喜,有讶异,有悲伤,也有一点,淡淡的、无法掩饰的爱意…… 另一黑衣人见他这个模样,也不理会,只是以手轻轻点了点自己的唇,示意他不要说话。 两人静默无言,躲在床下,只听那轻柔脚步声,越来越近…… 两个黑衣人躲在床下,视野所限,只能看到方寸之间,而那方寸之间,却只见美人袅袅而来,虽只看到那一双轻移莲足,可那摇曳风姿,却也能窥见一些绝色姿态了。 美人之美,非但美在脸上,美在眼上,亦美在手上,美在姿态上。一个美人虽美,却只有脸面极美,端是称不上绝色佳人的。 而眼前这个女子,虽只能看到一双莲足,却也让人觉得,此女必然会是一个绝美的女子。 只见那女子站在床边,也不知做了什么动作,一双丹寇玉手慢慢向下,轻轻按住自己的脚踝,手一点一点下移,将脚上一双丝绣精致的鞋子慢慢脱掉,其下玉足白皙,衬在那光滑漆黑的黑曜石上,倒更是显得肤白如玉,仿佛散发着一层柔光。 那玉足以足尖轻轻点了一下地面后,便上了帝君床榻。 美人无言,帝君无语,却不知道床榻之上发生了什么。两个黑衣人皆侧耳听着,却又听不到办分声响。 片刻之后,只听到“咔嚓”一声,一条白玉做的腰带,从床头滑落了下来。 那白玉腰带精雕细琢,无一丝瑕疵,上还镶嵌着几颗有半个手掌大小的夜明珠,这屋子里面本来不亮,却因为这夜明珠落下,让这屋子里的地板上蒙了一层淡淡的白光。 空气里传来了一点点暧昧不明的哭泣声,可是那声音很轻,轻的几乎让人听不到,那哭声里,似乎还混合着什么声音,可是,却是怎么也听不清楚。 床榻之上传来了一丝丝“吱呀、吱呀”的声音,似乎有人在床上做着什么,其间有女子淡淡的哭腔,还有那沉闷而粘腻的喘息声…… “靖榕……他们在做什么?”那长得略高的黑衣人极小声地在另一个黑衣人耳边说着,那带着潮湿而温暖的呼吸,引得另一个黑衣人的脊背几乎麻痹。 “我不知道。”她亦小声回答。 不,她并不是不知道,她只是不想说而已。 ——这两个藏在床榻下的黑衣人,一个,是躺在这床榻之上的人的妻子、贵人,陆靖榕,一个,是躺在这床榻之上的人的敌人,对手,郝连城深。 可这两人之间,非但无一丝敌意,甚至还隐隐有这样一丝朦胧爱意,倒是稀奇。 “不告诉我便不告诉我……”郝连城深喃喃自语,他知道靖榕是不肯说,并非不知道,但这责怪之语,却未到心里。 可…… 这空气中飘散着的情欲那灼热的味道,却是怎么样也消散不去的。女人那沉闷而暧昧的声音飘荡在空气中,虽是看不到,却又那么撩人心魄,更何况,心上人就在身旁…… 他的眼睛,不知道往哪里看——他分明此时想看着靖榕,可却又觉得此时不该看她。 就在眼神左右游弋之极,却发现靖榕竟一只盯着前面发呆…… 发呆? 不,并非发呆,而是……而是她看着什么出了神…… 第九十五章、约定 郝连城深顺着靖榕眼光看去,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一块空着的黑曜石地面,黑曜石地面光滑可鉴,上无一丝瑕疵,若是人站在上面,还能看到倒影…… 可分明是什么都没有的地方,为什么,靖榕会看着出神呢? 不! 那里并非什么都没有! 当意识到靖榕在看什么的时候,郝连城深的脸一下子就红了。他摸了摸自己那微微发热的鼻翼,可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盯着那个被腰带上夜明珠照的微亮的地面。 ——黑曜石那光亮漆黑的地面上,有着一个朦胧的、极不清晰的影子。 交叠着的,暧昧的,看不清面目的影子,就那样清晰而模糊地映照在黑曜石地面上,将床上两人动作,一点不剩地映射在床下两个黑衣人眼里。 帝君已经全然不能动弹了,可跨坐在帝君身上的美人儿,却是鲜活而又美丽的,虽然倒映在黑曜石上的影子并不那么清晰,可是,只凭那一个简单的轮廓,也可以看出那必然是一个美的惊心动魄的女人。那两人的动作,形成了一个妖媚而奇异的图像…… 那女子衣衫未褪,甚至连外衣也没脱下,只是解了腰带,跨坐在帝君身上,女子的身体,不断的上下移动着,仿佛一条大海中的小舟,又如一条被人捞上岸的鱼一样。 那粘腻的,暧昧的,低沉的声音在房间里起起伏伏,分明是欢愉之极,却不知为何,那声音里却带着一点点哭腔,一点点悲凉。 也不知过了多久,那床上的动作,戛然而止,只留下空气中那一声声淡淡的喘息声。 “荒寒三月,定下三生,来生虽苦,永不相负。”那女子平复后的声音,已然是沙哑而朦胧的,她的喉头干咳,声音便有些变了。 那语调听起来虽然熟悉,可却让趴在床上的靖榕认不出来。 ——这女人,分明是宫中的女人,可宫中那么多女人,她又是谁? 床下视野只能看到女子的脚踝,而那黑曜石上倒影又是如此的朦胧不清,便是哪一样,都无法告诉靖榕她想要的答案的。 若是……若是她再说上一句,再多说几句,我便可以知道她是谁了。 靖榕在心中想着。 那女子捞起掉在床下的白玉腰带,重新系上,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来是那女子正在整理。一双玉足落地,复又将鞋子穿好,她分明可以走了,可却又迟迟不动。 她站在床边许久,却又半分不动,反复在凝视床上之人的身影一般。靖榕趴在床下,自然看不到上面动作,只是莫名觉得女子对帝君情深意重,却又觉得,似乎不是…… 许久之后,只听到那女子,淡淡的,浅浅的,一声叹息…… 第三章 “我不是让你回去了,你怎么还呆在这里?”将郝连城深乘着夜色带回临夏阁后,靖榕摘下脸上面纱,狠狠质问着。 分明,分明这个人已然该离开这是非之地了,为什么,还会呆在这里…… 郝连城深与靖榕就别欣喜,本想一诉衷肠,却没想到心上人开口,便是这样一句,他虽知道,靖榕是担心自己,不愿让自己留在皇宫之中平白遭受危险,却又恨她狠心,竟是能如此铁石心肠将自己赶走。 这一半苦,一半甜的滋味,弄的人想哭不是,想笑也不是。 “我想过了,我终究舍不得你。”郝连城深说道。 靖榕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悲伤表情,可下一刻,却复又拔出了郝连城深拿在手中断剑,将之立在胸前,狠狠说道:“你若不走……” “我若不走,你便要再刺我几次吗?”话未说完,竟被郝连城深将话头抢过去,“那你便刺吧,便是将我刺死,我绝不会将你一个人丢下。” 他这话硬气,却也不是说笑,那郝连城深将自己的夜行衣脱下,露出下面精壮的身体,少年乃是胡国人,那胡国一向以兵强马壮著称,哪怕少年此时身体还未完全成熟,却也健壮无比,无一丝赘肉,可那有着漂亮腹肌的腹腔上,却包裹着一层层纱布,而那纱布已经染血,透漏出一大朵红。 ——伤口不知在什么时候裂开,他虽疼痛,却只愿独自忍着,不告诉靖榕。 “往这里刺……”郝连城深一步步走向前,那靖榕剑尖一点一点抵住对方胸口,“若是还刺到别的地方,我可能十次八次都不会死呢,可这里……” 郝连城深点了点自己的胸口,缓缓说道:“只要被靖榕刺了一次,我便再不会缠着你,再不会留在这里。” 他一点一点走近,那剑尖一点点靠近他的胸口,可临到那剑尖要刺进对方胸口时,靖榕的手,却终于再也拿不住那柄剑了。 短剑应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而郝连城深亦顺势将靖榕抱在怀里。(如果有爷们看,学着点的啊,喂……) 他腹部伤口犹在滴血,腹腔上的花朵越开越大,而他的脸色也越发苍白。 靖榕对他笑笑,算是示弱。将对方安置在座位上后,靖榕转身离开,郝连以为靖榕又要走,便狠狠地拉住了她的手。 “我不会走的,我去替你拿一些金疮药来。”靖榕忙解释道。 郝连听后,努了努嘴巴,将夜行衣撕成一根根布条,将布条连在一起后,布条的一段系在靖榕手腕上,而另一端,则拿在郝连城深手中。 “你去拿吧。”郝连城深说。 靖榕被她那孩子气的举动逗乐,却也不曾接下那系在手腕上的那根带子,便走向床前梳妆柜,打开梳妆柜最下面的盒子,拿出一盒胭脂水粉,又复回到了郝连身边。 “你不是去拿金疮药?怎么拿了一盒胭脂水粉来?”郝连看着靖榕手中精美盒子发呆。 靖榕也不回答,便是坐在郝连城深面前,将盒子打开。 这盒子虽是装胭脂水粉的盒子,可盒子里面装的,却并非胭脂水粉,而是一味上好的金疮药。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靖榕果然聪慧过人。”郝连城深赞叹。 靖榕也不理他,便替他解开绑在腹部的带子,以清水洗过伤口后,将金疮药洒在了伤口上,那伤口虽大,却是不深,这金疮药洒在伤口上后,伤口上的血,立刻止住了。 这染着血污的绷带,自然被靖榕丢进了火盆之中,毁尸灭迹,不留一丝痕迹。 不消一刻,这处理伤口之事便被做的妥妥当当,郝连腹部上被缠上了干净整洁的绷带,那腹部上的疼痛也好了许多。 “靖榕真是宜家宜室。我选的人,果然不差……”也不知道他在喃喃自语什么,靖榕只当每听见。 “你曾答应过我,不去刺杀帝君,你可曾记得?”为郝连包扎完伤口后,靖榕便看着对方眼睛,语带质问说道。 “这个……”郝连城深挠了挠后面头发,却又因为动作过大,而疼的龇牙咧嘴,“我……我记得……我自然记得……只是那时候我气的慌,听不进靖榕的话,现在想来,我后悔的要命,靖榕便原谅我一次吧……我胡国男人,都是说一不二的男子汉,绝不会出尔反尔。” 他脸上分明稚气未脱,可却说着所谓男子汉的话语,只是他的英俊脸上神情认真,眼神坚毅,倒仿佛说的半分不假。 “这一次,你可会听我的话?”靖榕又问。 “听的,听的。”郝连城深急急点头,却又加上一句,“只要不是说些什么让我尽快离开皇宫,让我去隐姓埋名之类的话,我都是听的。” 他此时虽是激动,可脑子倒是灵光,知道不能全然答应,否则又会给靖榕把自己赶离身边的机会。 靖榕眼神游曳一下,却突然看着郝连那湖蓝眼睛,认真问道:“若我愿意嫁你,你可愿意?” 话一问出,郝连城深却是愣住了。 靖榕以为他没听到,便又再说了一遍,可郝连城深却仿佛一座石像一点,半点不动。 许久之后,他才说出一句:“美人儿,你打我一巴掌吧。” “什么?” “美人儿,你快打吧,这个肯定是个梦,而且是个大美梦——你打我巴掌,我一定不疼的。”靖榕想来冷漠的很,却不知为什么,总是能被郝连城深弄的哭笑不得。 “不用打了。这个,不是梦。” “啪。”却没想到,郝连城深却是狠狠地甩了自己一巴掌——靖榕不愿意动手,那便只能他自己来了,“疼的,疼的……原来真的不是梦!”(别问我为什么要写这个逗比。我喜欢这个家伙!) 他捏住靖榕双手,欣喜若狂地说道。 “愿意愿意,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我这就带靖榕会胡国去,我要让胡国百姓都知道,我娶了一个怎样漂亮聪慧的女人,我要让他们都知道,我有多开心,都快乐。”郝连城深脸上表情狂喜,可与之形成对比的,却是靖榕那暗淡的脸。 “可……我有个条件……”靖榕一说完,郝连城深脸上表情退却,却是默默看着她。 “你便说吧……”他突然这样安静,倒让靖榕措手不及,只是话已说出,绝无收回可能,且这一些,确实是对大家都好,靖榕便义无反顾地开口了。 “我自是可以嫁你,只是我终究是赤国皇帝的贵人,虽无实,却有名,你若将我带走,两国之间,必又再会起一场纷争——这样,对大胡、大赤,都不好,若是,若是你能想出一个万全之策,将我名正言顺带去胡国——我要让赤、胡两国的人民都知道,我,陆靖榕,终于成为了郝连城深的妻子……”她说的信誓旦旦,言辞凿凿…… 可……这件事情,郝连城深如何做得到。 罔论他以刺客身份可否将靖榕带出,便是以他胡国二皇子身份,也未必能将靖榕安全带出赤国国境。 如今郝连城深乃是胡、赤两国统计对象,一旦露面,便是一死,如何能将靖榕毫发无损、名正言顺地带回胡国呢? 这分明是为难之语,可郝连城深的脸上,却看不出半分阴霾。 “今日所说之事,我此时无法办到,只能让靖榕在宫中等着我,只是他日,我必会做到这些,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必十里红妆,迎娶靖榕回到胡国。”郝连城深握住靖榕双手,那湖蓝如碧的眼睛看着靖榕的双眼,深情如许,让人欲罢不能,却也那样撩惹心魄、那样用情至深——那样让人觉得愧疚。 ……终究是。 终究是……辜负了他……骗了他…… 靖榕在心中这样想着,那恍惚的眼神,连自己都骗不过了,何谈骗过别人…… 可那郝连城深的眼眸,却半分不减炙热…… 靖榕心中一震,不知为何,竟是鬼使神差地将头上玉花拿下一朵,塞进郝连城深手中——那玉花雕琢的栩栩如生,玉质无一丝瑕疵,乃是用雕琢御玺剩下的边角料做成,天然无垢,玉质天成。 “你且将此花拿着……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我等你回来……”这句话,她本不应该说。 我只是在骗他。靖榕这样对自己说。可是她又是明白,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变了,那种透彻的转变,让她始料未及,琢磨不定。 只是第一次,她不再用脑子思考,不再用理性告诉自己,自己应该怎么做,必须怎么做,而是义无反顾地顺从了自己的心…… 那玉花被郝连城深紧紧抓在手心里。 他此时不说一语,却又胜过了千言万语。 “你快走吧。”靖榕说道,“早走一日,便早回来一日。” 郝连城深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微笑,便穿上了那件撕的不成样子的夜行衣,打开大门,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再也不见踪影…… 不知何时,靖榕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那里竟满是泪痕…… “我竟哭了……为一个异国的男人……真是不可思议啊……”靖榕喃喃自语,却是一下子便把门关上了。 第九十六章、掴 她失魂落魄将门关上,可当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却是突然起了一阵风,那风呼啸,一下子便将窗门紧紧吹上。 门窗皆闭,屋子里唯余火盆上的红火袅袅。 此时乃是深夜,外面寂静无声,仿若死寂,而那样的沉寂之中,靖榕却嗅到一丝危险的味道。 只听到“呲啦”一声,似是有无数活水浇灌在那火盆之上,顿时,那火盆里燃烧着的熊熊烈火,一下子便熄灭了。只有零星炭火,还顽强地在空气中闪烁着一点几不可见的光芒。 靖榕心中因见郝连城深,本是火热的,可此时,却仿佛如被一盆凉水冲刷一下,片刻之间便沉静下来,只余那零星热度,在胸腔之中不肯磨灭。 ——他来了。 靖榕在心中对自己说。 ——他就在这里。 她又这样对自己说。 ——可……刚刚那一切,他到底看到了哪里,看到了什么……他又会如何处理这一情况……是放任,还是,杀…… 靖榕的呼吸,越发的凝重起来,黑暗中,什么东西也看不到,什么东西也感知不到,只有自己那躁动不安的心,在猛烈地跳动着。 可终究,靖榕是陆廉贞一手教出来的人,她的所想所做,便是陆廉贞亲传的手段——事若发生,追悔无用,便一想那解决方法。 ——只是,对手是陆廉贞。 那个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陆廉贞。 如何能想出一个万全的方法,去应对陆廉贞的怒火呢…… 就在靖榕难耐之时,只听到“啪”的一声,一个重重的耳光甩在了靖榕脸上,那耳光极重,打的靖榕左边的脸颊都麻木了,口中传来一丝剧痛,甚至有一些零星的咸味液体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啪!”又一个耳光,以同样精准的角度甩在了靖榕脸颊上同样的位子,只是力气,比上一个更大一些,靖榕一下子便被那记重重的耳光甩在了地上。 脑子里有着的,是“嗡嗡”的轰鸣声,仿佛有千万只蚊子趁着自己虚弱的时候,一下子端进了耳朵里,搅得自己不得安宁。 她用舌尖舔舐了一下口腔内的伤口,更多的血液从那伤口里流了出来,可她却并不在意,微微吮吸了一下伤口上的液体后,她淡淡地将那液体吐了出来。 靖榕并不急于站起……哪怕此时站起,也不过是徒增对方怒气而已。 况且…… 靖榕在心中微微笑着,若是此时对方打了他,那便是对方将怒气发泄出来了。 她太了解他了,若是他笑着,那便是心里已经将对方恨到了骨子里,往后挫骨扬灰或生不如死亦未可知,若是他怒了,动了手,或是此时报复了你,那便是往后相安无事,各走阳关独木桥。 所以此时对方打了她两记重重的耳光,她却心中欣喜,并无一丝埋怨。 只是不知为何,对方从进来之后,便不发一语,倒是让靖榕猜不透对方想法。 可……陆廉贞心中想法,靖榕从一开始认识到现在,便从未有猜透过…… 第九十七章、问 “没用的东西!”黑暗中,传来了对方的声音,其中所含怒气,不言而喻,只是靖榕却是心中疑惑——自己认识他多年,自小到大,都未见他如此生气过。 靖榕感到有一只手,精准而又蛮横地将她从地上拖了起来,又摔在了床上,一只大手摁住了她的脖颈,微微用力,让她不能呼吸…… “你可知道,我养你这么大,不是为了让你谈情说爱的……”片刻之后,他那本来激烈的语气,又恢复到往日平常,虽是语气淡泊,可字字句句见蕴含着的怒意,却是不言而喻。 靖榕几乎不能呼吸,却又半点不能反抗。 一来这陆廉贞武艺高超,便是反抗也绝无一丝赢的胜算,二来,这陆廉贞自小便是教导靖榕,明白“分寸”二字,这不能反抗陆廉贞,也便是“分寸”之一。 ——仿佛一头从小被圈养的小象,年幼之时被铁链绑住,无论如何不能挣脱开,哪怕长大之后,有了力气,那铁链决不能再绑住自己,便也不会想去挣脱铁链,那便是惯性,那便是,怕…… 靖榕从心底敬畏着陆廉贞,又怎么敢反抗对方一丝一毫。 “不……”过了许久,靖榕才从喉咙里憋出一个这样的字来,可这一个字,也已经费尽了她的力气。 “不?哼……你有什么不的,今日里送玉花,明日,是否就要送给对方为父的人头了?据说为父在胡国也是恶名远扬,想来你那小情朗拿着为父的人头去往胡国,必然会被当做大英雄吧?此时你再一去,便是英雄的妻,想来也是一桩美名!”陆廉贞所说之事,字字句句皆是靖榕从未想过的。 只是靖榕想要反驳,也无法开口——那陆廉贞手劲极大,虽是只用一只手,但那扼住靖榕脖子的手劲,却是恰当好处——既不让靖榕开口,又能让她痛苦难当,却又恰好不是能扼杀她的那个力道。 “你可还记得为父所说?如这宫中,便是帝君的女人,我要你往东,你绝不往西,要你往南,你绝不往北,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你可还记得?”他分明说着靖榕是帝君的女人,可到最后,却又变成他的命令。 靖榕脸色先是因憋气而红,而现在,却是因为缺少空气而白,陆廉贞手掌下的脉动先是激烈跳动,到最后,却开始愈发平缓,而到最后,几弱似无。 ——他这才轻笑一声,放开了那只手。 靖榕躺在床上,眼角都是泪水。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那微含暖意的空气如刀子一样搜刮着靖榕的喉道,可靖榕却不甚在意…… 终于,那窒息的感觉略微减轻了些,脑子中的嗡嗡声渐渐消失,靖榕跪在床前,对着眼前黑暗深拜一躬,恭顺说道:“哥哥,可有何事吩咐?” 这一次,陆廉贞却未开口。 许久,才听到陆廉贞说上一句:“阿靖,你可是爱上那臭小子了?” 语气清淡,可语气之中所蕴含雷厉风行,却让人极难忽视。 靖榕低下头,许久之后,却又摇摇头——她甚至忘了,这黑暗之中无法视物,她哪怕真的做了这个动作,对方也未必能看到她。 “我要你说出来。”可陆廉贞,仿佛看到了阿竟摇头的动作,如此回答道。 “……” “说!” “我与那郝连城深,无半分情谊,我赠那玉花给他,不过是为了将其驱赶出皇宫,不坏我大事而已,且这玉花送出,他觉知我感情,便不再刺杀帝君,解了帝君危难,此等一箭双雕之事,若是义父,也必然会如此选择的吧。”靖榕冷冷说出,无半分情谊,仿佛置身事外,她不过是一个看戏之人而已,亦或是将自己当做那戏剧中的一个角色,不带一丝情感。 “原来如此……”陆廉贞唇间溢出一丝轻笑,仿若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片刻之后,他便说道,“阿靖可知这杀手刺客,最要不得什么?” 这一问,仿佛将靖榕思绪拉回到多年之前——那时年幼无依,得陆廉贞庇佑,求得一席之地,受陆廉贞命令,联系武功,那陆廉贞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她依凭着多年前的记忆,如当时陆廉贞所将答案一样,缓缓说出:“杀手刺客,做到顶尖,靠的不是刀剑之利,武功之巧,而是因他无一丝牵挂。因无牵挂,所以敢杀敢刺,敢将自己当做一柄利器,两人拼杀之间,往往是那不要命的人胜过那要命的人,原因无他,不过人怕死了,便弱了。” “所以这杀手刺客,最要不得的,乃是感情……”说到最后一句,靖榕眸子里的最后一点亮光,也如那火盆里最后一丝星火一般,完全消去了。 黑暗中,一丝亮光也没有,只余下陆廉贞那一丝轻微的、戏谑的、满意的笑声…… ————————————我是大变态陆廉贞退场的分割线—————————— 临到夏天刚刚开了一个头的时候,本来在等死的帝君处,竟是传来了一丝好消息,那一丝好消息传来,却未必是喜多忧少,有多少人等着帝君死,又有多少人窥伺着他的皇位——他若不死,那帝位,又怎么能传给下一位帝君呢?虽然那下一位帝君也不知道是谁…… 不过在临夏阁,也确实有了一个大大的好消息。 靖榕的“病”,终于完全治愈了。 一年之期已过,血液中的雪虫已经被完全排出,虽然靖榕在几月之前已经完全好了,却也没有告诉任何人。 所以靖榕“真正的”病好,便是在这个夏天。 “也算是上天庇佑,陆贵人的病竟可以痊愈……只是帝君……”话未说完,丽妃便擦起了眼泪,她本就是个娇弱女子,比之柔妃,多了一丝飘逸清雅,便是落泪,也落得悄无声息,美轮美奂。 “帝君必是吉人天相……”靖榕安慰,未见有人能中雪虫三年,竟还能活的,想来这吉人天相三个字,用在这里,竟是半分也无差错。 “也是陆贵人幸运,竟得陆阁主相救,拿来一粒救命丹丸,这才解了陆贵人厄运,只可惜帝君……”丽妃欲言又止,又是抹了抹眼泪,便不再说下去了。 她哪里知道,靖榕并非因陆廉贞丹药治愈,而帝君之病,亦非病而是毒,且是有人二次中下雪虫才造的孽根。 只是听丽妃语气,似乎将帝君重病不治的怨气撒在了靖榕身上,只是她在深宫多年,哪怕心中怨极,说出来的话,也是滴水不漏,让人听不出什么假来,这靖榕虽是听的明白,却也只能权当不知。 这丽妃哭够了,便是以娟帕擦了擦眼角,其下妆容半分不乱,只是眼角微红,倒也恰当好处。 “陆贵人久病,我倒其实本该来看看,只是碍于欧阳院正说言,不敢前来,如今贵人病愈,便是理所应当来看的。”她发泄够了,便开始说起正事。 “多谢丽妃前来探望。”靖榕朝丽妃微微一笑,她久病床榻,又未见阳光,此时全身莹白似雪,又不施粉黛,倒是衬得她眼黑肤白、唇红发丽。竟是让她在众女之间本不算出彩的五官有了一些亮色。 “敢问陆贵人一句,我可是那最先来探望陆贵人之人?”丽妃一问,可靖榕却不知道她为何要有此一问。 丽妃所问之事,无非两种答案,是或不是。 可这答案之间,却又有太多讲究。 ——莫不是她知道了什么…… 若是说她是第一个探望之人,可她之前有文音、二皇子,而这文音与二皇子之前,却又一个郝连城深。若是她知道前面两人之事,那还罢了,若是知道的是郝连城深的事情…… 靖榕心中偶露杀机,可面上,却是一副平淡模样。 她对丽妃微微摇摇头,轻声说道:“不知丽妃为何问起?” 那丽妃也未曾理会靖榕反问,只是柔和端起一杯茶,轻轻抿了一口,淡淡说道:“想来我关心陆贵人是不做假的,可亦能有其他之人关心陆贵人我亦一样开心,我一向觉得陆贵人与那几位新来贵人不同,端是最贵气不过的了……想来也该有人与我有一样的眼光……早早来探望陆贵人吧。” 丽妃此话,说的轻巧,既是夸了靖榕,却反而又是贬低了其他贵人,若是靖榕一个大意,顺了丽妃这话说下去,恐怕明日之时,就该是有人要闹上门了。到时候一场小打小闹难免,终归是要费心了一些。 靖榕想的明白,便是对那丽妃恭顺一笑,轻声回答道:“多谢丽妃关心,想来,在丽妃之前的,也只有一人来探望过我了……” “哦……”丽妃竟不自觉地挑了一挑眉,那略带欢愉的神情,被掩饰在喝茶水的那个动作里,她略是拖长音地说了一个字,其后,才是似是漫不经心地问着,“那陆贵人且可告诉我,这个人是谁否?” 给读者的话: 本文3g书城首发,请各位在其他网站看到此文的大大,偶尔也来看看我,笑 第九十八章、一贺之死 靖榕心中一愣,可面上却是不显,一切神色如常,只是眉头微皱,仿佛在想些什么,许久之后,靖榕脸上猝然一笑,神情愉悦,倒是弄得丽妃有些摸不到头脑。 “陆贵人为何发笑?”丽妃疑惑问道。 “想那丽妃娘娘说的先于探望我的人,想来便是文音吧。”靖榕回答道,“这文音一向天真烂漫,见不得一丝阴霾,让人想起来便是脸上有了笑意,故我才不自觉发笑的。” 丽妃听完后,不自觉地挑了挑眉,虽是动作轻微,却也并非难以发现。 ——这可不是她要的答案。 这第一个来探望靖榕的人——分明是那宸妃的儿子,那轻佻好色的二皇子秦萧,如何变成了文音了? 她本想劝服靖榕,脱离宸妃一派,可奈何宸妃势大,而靖榕亦非一个糊涂人……人端是趋利避害的动物,靖榕端无舍弃宸妃而投奔丽妃的道理,此番丽妃前来,不过是要让靖榕与那宸妃划清界限——不可帮,亦不可不帮。 想来这靖榕乃是陆廉贞的女儿,若是旁人,宸妃端可用势,便是肆无忌惮,只是那喜怒无常的陆廉贞……若是靖榕受伤一个不慎,谁知道这陆廉贞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所以这宸妃,是决计不会与靖榕为敌的,所以丽妃才感以探病名义,来拉拢靖榕——哪怕她不入自己一派,也至少不去帮那宸妃一派…… 可哪知……靖榕却连这一茬也不提起……这让丽妃如何将话题进行下去? 但丽妃,终究是丽妃,她这样的女人,本身无权无势,却可在两股极大势力之间寻一个夹缝生存之地,凭的,是她的胆识,她的胸襟,她的睿智。故而靖榕此时虽这样说,但她也未发作。 “这翎妃娘娘,确实是宫中一抹亮色。”丽妃顺着靖榕的话说下去,其间,无一丝讽刺之意。 宫中虽是繁花似锦、光鲜亮丽,却亦只是一潭死水无澜,可那文音,却如这一潭死水中的一尾活鱼一样,将这一池死水生生弄得有了一些活气。 “文音在宫中一起,也凭娘娘庇佑。”靖榕恭顺说道。 她这话,无半分虚假,文音天真,若非宫中几位不去针对,这此时文音可还有活路?以她这样天真的性子,恐怕早已经死无葬身了! “我们这几位,不做,便是最大的作为了。”丽妃轻轻一笑,露出洁白牙齿,倒是比花还娇艳三分。“只是陆贵人可曾想过,自己又能护着翎妃到几时?我曾听宫中传言,几念之前,在这猎场之中,亦是陆贵人护着翎妃周全,才能让两人活下来……其间所费功夫,即使我不在当场,也可想到是何等坚信……陆贵人岂非不累?” 她话说的诚恳,无一丝虚假,可话里的意思,却是要靖榕将文音丢掉。 靖榕亦是报以一笑,柔声回答道:“若是让丽妃娘娘丢弃大皇子,只因对方让自己活的累了些,丽妃娘娘您可愿意?” 丽妃一愣,自是摇摇头。 “如你一般,我将文音视作自己的亲妹,这世上,哪有姐姐将妹妹丢掉的事情?”靖榕笑着说道,语气真诚无一丝虚假,倒是让丽妃一愣。实则这文音是比靖榕大了几岁,只是文音天真,两人相处之时,倒反而是靖榕更像一个姐姐。 此言一出,这丽妃竟是无言以对。 只是沉默不过一瞬,丽妃是何许人也,她又说道:“想来陆贵人自有偏颇,我便不多做累赘了,此乃帝君所赐百年玉参,陆贵人且熬了补补身体吧。” 说罢,就命人将玉参拿来,那玉参装在一个白玉盒子里,端是贵重之物。靖榕接过,说了两句谢意的话,这丽妃便是走了。 “主子可觉得这丽妃来者不善?”千缕接过靖榕手中药盒,对靖榕问道。 “善?这宫中岂有善人?”靖榕反问一句,“若是有善人,那便也是早死的命。我将文音庇佑在我手下,也不过是为了让她逃脱早死的命运而已。” “可如今看来,三妃一后,都无人要动文音,这岂非好事?”靖榕对文音格外良善,千缕虽觉不值,但亦知此时劝解无用,便随他去了。 听完此话后,靖榕沉默了许久,淡淡说道:“好事?福兮祸之所倚……我心中却总是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头,好像是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一样……希望我的感觉,不是对的吧……” 可第二天,那不好的预感,却那么意外地成了真。 …… 若说这宫中起的最早的地方,那便是御膳房了,这天还没亮,御膳房里最下等的伙夫、学徒就忙活了起来。 宫中膳食皆是由大厨料理,帝后所用之食、妃子所用之食、贵人所用之食,皆有讲究、道理,且每位大厨都有各自品阶、头衔,个人不得干涉个人菜色,但这切菜,剥蒜,挑水,劈柴之类的准备,自然不是由大厨来做的。 而当某一位御膳房里的学徒将厨房里最大的一个水缸盖子拿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里面没水了。 ——这做菜怎么能没水? 于是他自顾自地来到厨房后院的水井处……帝后所用之水乃是宫外送来的——几十里外的山中清泉,还有专人把守。而这其他妃子贵人所用的水,自然就没这么讲究,他们所用来煮饭、熬汤的水,皆来自这口井。 小学徒此时人还未睡醒,天也没多大亮,加之此时天气燥热,人也迷迷糊糊的,打了个重重的哈欠后,便将放在水井便的木桶“啪嗒”一下,丢进了水井中,本来理所应当,水井中是会响起一声“扑通”的水声,可这一次,却什么声音也没响起。 小学徒甩了甩手上的绳子,也没在意,便把桶再拿起来,再是一丢——可……理所应当响起的水声却还是没想起来…… 这一次,他的睡意有些消散了,便扶着井栏往里面看…… 随后,所有人的睡意,都被这一声高昂的尖叫声惊散了…… “啊……天啊……天啊……快来人啊……有人落水了……快来人啊……”那小学徒叫着人,而这金霞,漂浮这一具已经被泡的膨胀起来的尸体,尸体面朝水面,穿着普通宫人穿着的宫装,因是泡的久了,发髻都松散开来,仿佛一朵朵黑色的海藻…… 那发髻上还别着一只精雕细琢,景泰蓝制作的蓝鸟簪子。 而小学徒那来不及收起的水桶,还砸在那尸体的背上……随着水面的漂浮,一上一下…… ——这宫中宫女侍人投水之事并不少见。若是主子太过刻薄或是犯了什么重大过失,为了逃避罪责、痛苦,往往会一死以求周全……此番事情,在宸妃宫中倒是不少见,只是在御膳房后院井中寻死之人,倒是第一次见到。 一来这御膳房井水乃是众人饮水之地,若是自寻短见也不会寻到那里,二来因自己寻死污染了饮用水,若是上头怪罪下来,恐怕这无权无势的家人会是遭殃。所以这宫人若非有极大冤屈,是不会在那里寻死的。 熙熙融融间,那宫人被人打捞了上来。 人群之中叹息有之,悲伤有之,无谓有之,无奈亦有之。 当这个消息传到靖榕临夏阁中的时候,天已经亮了。此时乃是夏天,太阳升起的时候早的很,便有人在外面传此事。 靖榕听完后,便往御膳房敢去,千缕紧随其后。 此时御林军已到了,文杨亦在其中,本来死了个人,是不会引得御林军来的,只是那尸体被捞上来后,头上一个血窟窿——这哪是寻死,分明就是遇害! 宫中有人平白死去,自然该是有人查的,这查的人,便是御林军。 文杨一看这死去宫女面目,心中“咯噔”一下,在看她头上簪的簪子,心中更是凉了三分。 就在此时,靖榕来了…… “文大人对此事可有眉目?”一看那躺在破草席上的尸体,靖榕便明白了三分。此女被水浸泡了许久,身体发肿发胀,皮肤又是煞白,甚是可怕。这御林军围成一圈,不让宫人靠近,这宫中之人虽多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之徒,但那好事之人亦不少。 文杨摇摇头,脸上却是一派阴霾。 “咦……”此时千缕突然出声。 靖榕回头看她后,问道:“怎么?” “这个女孩子,我似乎认识。”千缕说道,她亦是不怕,走进了那溺死的女子,端详了几眼后说道,“是了,这个人,我确实认识。虽是这水泡的肿胀了一些,可这头上的簪子,我是不会认错的。” “哦……此人是谁?”靖榕问道。 “她名叫一贺,乃是翎妃娘娘身边的贴身侍女,贵人与翎妃乃是好友,故我们也算是熟识之人,前几日她还想奴婢炫耀,翎妃对她极好,有送了她些首饰,其中就有这一支景泰蓝的蓝鸟簪子。”千缕娓娓说道。 可她每说一句,这文杨的脸,就白上一份…… 本文3g书城首发,请各位在别的或是盗文网站看到此文的读者大大,也偶尔来看一看可怜的穷困潦倒的作者我吧。 第九十九章、夜话 文杨何人? 御林军统领,虽算不上杀人如麻,但死在他手上的宵小之辈却也不计其数,其为人正气,刚正不阿,自然也算不上胆小之人,只是若是为人,便总有弱点,这文杨的弱点,便是他那天真可爱的妹妹文音。 文音入宫之事,文杨便几番阻挠,只是天不遂人愿,文音入宫之前,那买来代替的奴仆竟是意外暴毙,此时再去买人代替,已是来不及了,为不让自己欺君之罪坐实,文音便决绝进宫。 文杨在文音进宫之后,便是悬着一颗心,只是他是文音的哥哥,却也是大赤的臣子,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又何况那忠字摆在孝字前面呢?文杨在那时,便仿佛舍弃了文音,任由她入了宫——只是她竟是安然地回来了,那是文杨决计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一次,必是要保她周全。文杨那时心想。 可文音入宫之后,却是平顺之极。想来是因为那新到贵人无一善茬,又加之陆靖榕庇佑,才得此结果……文杨并不天真,本以为祸事难免,却未必如此早发生,却没想到,这么快,便死了一个人。 而这个人,还是文音身边的贴身侍女。 ——是谁做了这件事情?他又是为什么要做这件事情? ——是意外?还是警告? 文杨看着躺在地上的死尸这样想着……有一瞬间,他仿佛看到躺在地上的人不是一贺,而是文音……可那,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靖榕在千缕耳边低语几句,千缕点了点头,便是退下了。 “陆贵人可与那千缕说了什么?”文杨不解问道。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我让千缕将一贺死讯告诉于她……” 尚未说完,文杨猛地站起——他本在勘察一贺尸体,此时听靖榕这样一说,竟是猛地站了起来。 “陆贵人,家妹天性单纯,若是直言一贺已死之事,想来她必会伤心至极。”虽是未直言怪罪之事,可文杨语气里所含责备,却是听的分明。 靖榕看着文杨,心中突然叹出一口气来,文杨果然极其宠爱自己这个妹妹,这文音有如今这样一个不谙世事的性格,想来也与文杨脱不了干系。她此时并无责怪文杨想法,只是觉得又是羡慕,又是无奈。 “文统领,这一贺已死之事,想来文音那里,是瞒不过去的,贴身侍女平白无故失踪,文音必会寻个究竟,这一贺之死,或早或晚,终究会被文音知道……”靖榕谈及此时,语气淡泊,丝毫看不出与文音情深意重,仿佛在说着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文杨一听,却一下子愣住了。 “文音她,终归是要长大的……你将她放在自己羽翼之下,不让她见识世间残酷,那是好事,可她终归是要走出自己的一片天的……我们都是一样的,把文音放在自己的温室里,不让她看到外面的残酷,可我,却偶尔会让她窥见一些外面那血淋淋的事实……”靖榕说到这里,便是停顿了一下。 文杨看着这个女孩子……她看起来比自己的妹妹更小一些,可那颗心,却成熟了不止一点。 “我偶尔在想,我现在在宫中,还可以将她收入自己的羽翼之中,可要是有一天,我不在了,会如何?我终究希望她好好活着,保存着那颗赤子之心,却能好好活着……”她说话声音不大,这周围熙熙融融的御林军与看戏人未必能听的明白,可站在她身边的文杨却听的清清楚楚…… 自己,竟是责怪了一个这样的女孩? 这样一个全心全意对着自己妹妹的女孩……他却在刚刚责备了对方…… “陆贵人……我……” 靖榕摇摇头,示意文杨不再说下去:“我让千缕去文音那里,一来告诉她一贺死讯,二来便是为了让千缕阻止文音到这里来……毕竟让文音看到自己贴身侍女的死象毕竟不好……又何况这一贺并非意外落水呢……” 是了……这一贺额头上的伤,乃是他人所造成的。 ————————我是谋杀案结束的分割线———————— “文音啊,怎么不吃?”这一日,宸妃请了靖榕、文音、明凌三个她那一“派系”的人在宫中用餐。 此时夏天,餐桌上所用食材也大多都是冷菜、暖菜,加之多是酸甜口的,看着就让人食指大动,胃口大开,哪怕是靖榕这样的久病之人也吃了不少,又何妨文音这样的健康人呢? 可这靖榕虽吃了几口,文音却是连筷子都没有动。 宸妃疑惑,便是问出口。 文音脸上闷闷不乐神情是谁也看得出的,宸妃邀约用膳,便是不爱吃,也需要吃几口的,若是不吃,便是驳了宸妃面子。只是此时文音心中想的全是一贺的事情,如何吃得下去呢? 众人也大约明白文音今日为何如此,却无一人点破。 “我不饿,吃不下去……”文音闷闷不乐地说。 靖榕一听,便也不说话,只是先盛了一碗乌鸡雪莲汤端给文音,这汤上无一丝浮油,却是干净清澈的很,唯有上面撒了几朵雪莲花瓣,倒是有一些落花之美。 “你且尝尝,这汤很是清淡滋补,想来是和你的口味的。”靖榕要劝文音用膳,却自然不能明劝——落了人把柄,可哪有好的。 若是平时,文音自然是听了靖榕的话,只是此时,她心中悲痛,便真是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竟只是接过靖榕手中的碗,却未喝一口。 靖榕微微一皱眉,又是想说什么。 可这一次,开口的,却是明凌。 “翎妃可是为自己宫中侍女投井自尽之事烦恼?”明凌一开口,便直戳人心眼,文音本就在为这事伤心,被她这样一说,眼里马上有了一点泪痕…… 可那明凌却不见好就收,反而又是说道:“想那宫中自尽之人也是不少,可这一贺为何要自尽呢?莫不是受了什么委屈,才如此想不开的?想她被打捞上来的时候,全身都是肿的,像一块泡发的豆腐一样……可头上,还有一个血窟窿……” “够了!”宸妃此言一出,明凌便从位子上摔了下来,跌跪在地方,头碰着地面,连大气也不敢出……靖榕与明凌同是贵人,这明凌跪,靖榕自然也是要跪的,只是靖榕却是微跪,而明凌却是狠跪。 靖榕见那明凌贴近地面的那双手在微微发抖,倒是文音听宸妃一言,竟是把眼泪眨了回去。 “明贵人是否多言了?这一贺之死,自由御林军去详查,又岂需我们这些后宫妇人多嘴多舌?”宸妃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明凌,淡淡说道,“这乌鸡雪莲汤的味道确实不错,消暑解乏,来,你们都喝一碗。” 她这样一说,便是事情过去了,明凌战战兢兢从地上起来,拿着那碗的手,却是还在颤抖…… 宸妃这样一说,自然文音也是要喝上一碗的,好在那乌鸡雪莲汤确实美味,所以她此时虽是没有胃口,但也不会喝不下去。 看着那津津有味品尝着汤品的文音,明凌的眼神,却是从未有过的阴狠…… ————————我是好喝的乌鸡雪莲汤的分割线———————— “靖榕……”月落星稀之时,文音突然造访。 若是以往皇宫之中,这贵人、妃子一到晚上,皆是要等在各自宫中,不得离开的,或是帝王翻牌,将贵人、妃子以锦被包裹,送进帝王寝宫之中,或是帝王驾临,宿于各自宫中…… 只是帝君久病,莫说临幸女子,便是说一句话或是站起都做不到,所以这规矩,自然就有名无实了。 文音此时穿了件白色的寝袍,手里还拿着个大枕头,突然到访。 此时靖榕已经快要睡下了,突然听到文音到来,虽是有些奇怪,但也去到前厅迎接,看到文音这幅模样,她也大约有些明白了。 “以往都是一贺陪着我睡的……没有她在……我睡不着……”文音见靖榕出来了,支支吾吾说道。 以往她在家中,虽是独自睡着,却不知为何,却是不怕的,可后来进了宫中,先是在皇家猎场,虽是露宿林中,却有靖榕陪伴,虽是怕,但也可以忍耐,可到了皇宫之中,不知为何,她却受不了一个独睡,仿佛自己一睡着,便会有个恶鬼站在床头一样…… 所以她才让一贺与自己同睡,虽是同睡,只是房间里摆了另一张小床,这一贺睡在小床上。 如今一贺已死,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靖榕笑笑,也不觉得意外,便是将文音引到床上,两人睡下。靖榕睡在外面,文音睡在里面。仿佛回到三年之前林子之中,那是残酷,却是残酷在手上,如今皇宫之中锦衣玉食,吃住皆有人伺候,虽不如三年之前吃不饱、穿不暖,却未必过得比过去舒爽。 “靖榕,你睡了没有?”过了许久,文音问道。 黑暗之中,靖榕将眼睛睁开,回答道:“没有……文音,你又怎么还没睡?” 只听见旁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文音那灼热的鼻息喷在靖榕的脸颊边,弄得靖榕的脸颊一阵痒的:“可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所以才睡不着?” 今早文音的贴身侍女一贺被发现死在御膳房后面的井中,一贺与文音年纪一般大小,两人虽名义上是主仆,可实则与朋友无意,两人感情虽比不得靖榕、文音,可一贺一死,文音也免不得悲伤许久。 “我今日听那明凌说……她说一贺头上一个血窟窿,想来,她是被人害死的……”文音在靖榕耳边说道,文音只是单纯,却又不笨,如何想不到这一点,“可是一贺就只是一个普通宫女,谁又会想害她?” “此事乃是文杨在查,想来你哥哥必会还一贺一个公道……”靖榕睁眼看着,看着眼前那无尽的黑暗……她一向喜欢宿在黑暗之中,这门窗皆用不透明的布盖死,文杨刚刚一进这房子,还被吓了一跳,可她又尊重靖榕习惯,却也没说什么。 “若是哥哥查不到呢……”不知为什么,文音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怎会……” “这后宫里,有很多人哥哥是不能碰的……我知道的……我知道的……哪怕知道这个人是杀了一贺的凶手,如果这个人的身份……哥哥也是决计不会去动她的……”文音在一旁断断续续说道,她虽是心思善良,可在宫中看到了许多事情,也大约明白了一些道理。 她知道文杨的为难,却又对一贺的死感到可怜与不甘心。 “文音这样说,难道是知道谁是杀害一贺的凶手?”靖榕心中疑惑,既然文音如此说,那便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有了什么眉目。 文音想了一想,回答道:“有一日夜里,我突然觉得口干舌燥,便叫一贺去弄点水来,恰好屋子里的水喝完了,便让她去御膳房拿,那时候是半夜,一贺去的快,来的也快,可手里却没那回水壶。我问她为什么,她却不肯说……” “这……”这倒是稀奇,一贺去御膳房,却未拿来水,又不肯与文音说什么,一贺与文音感情一向不错,断无瞒着文音的可能……只是为何…… 靖榕本还想询问什么,可耳边却传来文音低低地啜泣声…… “昨晚,昨晚也是天太热,我渴了,便叫一贺去弄点水来,想来她也是去了御膳房,却……却是没有回来……这样一想……她的死……岂非都是因为我吗……”说完,文音的哭声是越来越大了…… 她天生善良,又越想越绕不过弯来,觉得一贺之死皆因自己而起,便是哭的止不下来,眼泪仿佛流水一样从眼眶里流出来……可哭了许久,却没听见靖榕安慰…… “你若是哭,那便哭的痛快吧,那难受、憋屈都哭出来,把对一贺的思念,难捱都哭出来……哭出来,也便不那么难受了……”见文音的哭声有些小了,靖榕这样说道。 文音擦拭了一下眼角眼泪,对靖榕问道:“靖榕听我刚才所言,对一贺之死可有眉目……靖榕你,一定要替我找到杀死一贺的凶手啊!” 给读者的话: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章、滑稽 夜半之上,明月无边。 空气冲传来一丝丝腥咸的味道,那粘稠的、暧昧的水声与低低的沉吟交织成一首动人却无人欣赏的曲,一切的一切,随着风声逝去,在这无人的夜里,悄悄的蜕变,发酵…… 女人轻声的娇笑与男人那粘稠在喉咙里低低的喘息声不断交织着,掌心与掌心贴在一起……汗液与汗液融化在一块儿……这样迷离而炎热的夜里,所有的一切都变得那样不真实且迷茫…… 女人的头高高的扬起,形成了一条美丽的弧度,在这充满了美妙香气的地方,她那脊背几乎崩成了一条动人的直线,那涂着丹寇的指甲,在那肮脏的地面上搜刮着……可是她却不慎在意。 那雪白的墙壁上,斑驳的影子变成了两个。 而在她身侧的男人的嘴角,却露出了一个诡异而暧昧的笑容……这样寂寞而沉醉的夜里,什么伦理、什么世俗,似乎一切的一切,都可以不顾……只为驱逐那无奈的,悲凉的夜…… ————————我是好孩子的分割线—————————— 一觉醒来,已是天明。 靖榕猛地坐起……她做了一个很怪很怪的梦……梦里,所有人都离开了她……无论是文音、陆廉贞、或是郝连城深,每一个人都走了,她只有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往前走着……可路上,却什么都没有……没有磨难,没有危险,没有困境……只有一条宽阔的,看不到目的地的大道…… 靖榕是极少做梦的……可这样的梦,无一丝欢愉,亦无一丝恐怖,反而才是更可怕的…… 一个人独独的往前走,说来容易,却又有多少个人能真正做到呢…… 可好在,那只是一个无聊的梦啊,梦一醒来,便消散无踪了。 靖榕摸了摸脸上的汗渍,竟是开始庆幸那只是一个梦……正如陆廉贞所说,她开始变得有了牵挂,而一旦有了牵挂,便会有弱点……而有弱点的人,总是死的比较早…… 这种改变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在与陆廉贞分别后?是遇见文音后?还是在与郝连城深互诉衷肠后?这一切的一切,靖榕终究想不出一个最正确的答案。 可人生而有心,又怎么能无牵挂? 此时靖榕醒了,文音自然也醒了,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又侧了侧身子,看了看坐在身旁的靖榕……许是她没睡醒——只觉得此时靖榕脸的表情,竟有些怕人……她又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果然是我看错了啊。”文音心想。靖榕分明是一副往常的模样。 两人用了早膳。 虽然文音有些没有胃口,但听靖榕说了一句话后,便听话地将饭食吃了下去。靖榕说:“若是一贺之死给你的打击竟让你连饭也吃不下去,至自己的身体于不顾,那让九泉之下的一贺,如何安心?” 吃完饭食后,皇后那里传来口谕,要两人一同前往…… 这一点倒是不奇怪,宫中眼线众多,皇后司管后宫,如何不知道文音在靖榕那里过了夜,她未阻止文音,自然是默许了这一行为。 靖榕与文音入皇后宫中,却发现后宫之中每一位都在,且每一个人人脸上都是一副凝重表情,于那皇后、宸妃、丽妃分别施礼后,靖榕与文音分开,文音站在皇后身侧,而靖榕,则站在贵人之间。 “昨个儿听说翎妃的贴身侍女毙了。”皇后开口,依旧是那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一个宫人对皇后来说自然不算什么,为维那后宫平静,死上几人确实不叫什么,且那后宫之中枉死之人甚多,若是皇后一一去详查,只怕那皇城根都是由血染红的。 众妃子、贵人侧目…… 这皇城之中,死一个侍女自然不叫什么事情,又为何值得皇后单独提出呢? 文音既被皇后叫到名字,自然是该由她回答的,她昨日与靖榕谈了一下子,如今心肠也是有些硬了,不会动不动被提到一贺的事情便流眼泪,所以此时虽是心下悲伤,可步子却是沉稳的很,她走到皇后面前,微微一跪,低声说道:“我那贴身侍女名叫一贺,昨日早上被御膳房学徒发现在水井里……” “水井?往常这侍人、宫女寻死都会找一个僻静场所,怎的翎妃的贴身侍女这一死却污了大伙儿吃饭喝水的水井呢?”皇后疑惑问道。 这宫中之事,自是没有皇后不知道的,又何况一群人皆见到了那一贺死状,只是皇后若问,自是要回答的。 文音又回答道:“我那贴身侍女一贺,并非是自己寻死,而是被人谋害,那一贺虽是坠井,可头上却有着一个血窟窿……” 她心中愤愤,就差没说出那一贺是为人所害,只是靖榕昨夜教过,此时该怎么说,说到哪里,故她心里虽然有气,但也点到即止。 皇后微微点头,语气里微有些愤怒:“我这后宫之中,竟有一杀人凶手,想来必是要那文杨彻查后宫,将那凶手揪出来!” 宸妃听后,以那锦帕微微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勾魂魅眼看了一眼皇后,轻声说道:“我那不争气的皇儿整日喜欢看些杂书,里面还有些破案侦讯的书,不若皇后将这差事交于我皇儿试试,让那文杨为正,我儿为副,找出那杀人凶手如何?” 此言一出,那另外两位妃子却是愣住了。 非但两人皆是愣住,连此时心中想的,都是一样的事情:“这宸妃葫芦里,到底卖的是什么药?” 可若是宸妃要争,这柔妃也必是要争的。 靖榕心想,若是宸妃让秦筝参与此时,那柔妃之子秦萧,也是必然会参与其中。 却没想到,那宸妃说完,柔妃却未开口,开口的,却是丽妃,丽妃脸上露出一个清雅的笑,慈爱说道:“想来我那秦笙平日里也是极爱看些闲书的,加之这朝纲之事,他无心插手,整日闲着,也不是个事情,不如让他也参与其中,也好让他不要总在我眼前晃着,弄得我眼晕的很……” 她虽是这样说,可哪有半分嫌弃秦笙的意思,不过是不知道宸妃葫芦里卖着的是什么药,便让自己的皇儿也参合一脚,以防这宸妃突然发力,打的自己措手不及而已。 而那秦笙,因无外戚支持,自己外公不过是一介尚书,如何比得上宸妃与柔妃之父呢……所以在别的地方,他自然是要强过这两个弟弟的。 于是这秦笙与秦筝两位皇子,在自己不知情的情况下,竟是要参与详查一个普通侍女的死因,真是滑稽之极。 本文首发3g书城。撒花,终于一百章了,值得纪念啊,洋洋洒洒写了二十多万字了,你们不说点什么鼓励作者吗 第一百零一章、侍人 其间靖榕去见过帝君一面,这一贺死因自然与帝君毫无关系——只是不知为何,靖榕便是想去见见。 本来,无帝君旨意,是无权去见帝君的,只是此时帝君口不能言,声不能动,一来到去病宫门口,靖榕本是踌躇,却没想到那位在帝君身边侍人恰好出来,看到靖榕后,他一愣神,便于靖榕打了个招呼。 问清来由后,他竟从正门将靖榕引入了去病宫,左右侍人皆不赶拦,倒是稀奇。 见靖榕脸上略有些疑惑模样,那侍人开口说道:“帝君尚而能言之时,便下了道口谕,说是帝君不能开口之后,所有要见帝君之人,皆要过了奴才的眼,若是奴才应允,才能相见。” 想来帝君对这位侍人信任有加,才下了此道口谕。 ——只是靖榕在想,那日她黑衣蒙面来取帝君血液之时,却为何没有见到此人呢?此人武艺不差,断无察觉不到自己的可能。再转念一想,想来是这位侍人知道那“女子”要来,才避了嫌疑,这才让自己有了进去病宫的机会。 可……那个女人,到底是谁? 她虽无要谋害帝君之心,可那日在她的语气里,却能听出一丝怨气…… 想着想着,却是穿过大厅,来到了帝君榻前。 此时帝君正是用膳之时,因是此时帝君无法动弹,也是无法咀嚼,所以吃的一直都是御医们配置的药粥,那药粥由人参、当归、枸杞之类平顺又养生的药材,以小火炖出精华,再配以南方运来的精米煮上三天三夜,此间水火不能断,才能煮出这样一碗不用咀嚼便可咽下,且既有营养的药粥。 只见那侍人从一个盒子里拿出一根大拇指粗细的玉管来,那玉管足有一个手臂那么长,上面还有一个漏斗形状的玉盘…… 那侍人先将帝君扶起,在帝君身后摆了个软靠……又以精准手法将那玉管插入帝君喉头,又将暖好的粥倒进那玉盘里。 其间帝君静默无言,甚至连玉管插进喉咙里都不呻吟一声…… “帝君他……每日三餐皆是如此吗?”靖榕问着,语气里含着一些悲凉。 那侍人点点头,叹了口气,说道:“贵人病好之后,帝君便没法子说话了,别说说话,便是动一动嘴都难,可人要活着,总是要吃的……这御医里便有一人想出了这个法子……好在帝君的肚子现在还能用,若是连肚子都不能用了……” 说到最后,那侍人便止住了话语,将帝君身后软靠抽去,轻手轻脚地将帝君放在床榻上。 帝君此时虽睁着眼睛,可眼里却浑浊的很。 “陆贵人且与帝君聊一聊吧,帝君寂寞的很,想来有人能和他说说话,他必是很开心的。”那侍人将玉管与粥食收了起来,微微朝靖榕行了个礼,便退了下去。 屋中只余靖榕与帝君两人。 两人对视,久而无言,许久,却是靖榕以袖间擦拭了一下帝君唇角粥渍…… 第一百零二章、何物? 帝君躺在绣着金龙的床榻之上,盖着厚厚的被子,床榻亦非普通床榻,而是用一整块暖玉雕成,这暖玉随便挖下一个角来,做成饰品,都可以买下一间房子来,可此时却被当做宿躺之物,几若无用。室内烧着一个大火盆,里面猩红炭火把这个房间都弄得火热无比,靖榕只是在里面站了一会儿,就出了一身汗。 帝君虽是躺着,可眼珠却是极黑极亮,他看着靖榕,眼神斜了一斜,那眼神灵动,半分看不出是一个将死之人。 “你且能来看我,倒还算是有些忠君之心……”帝君在心中这样想着,“可前几日割破我的手臂又是为何?还取了些血……某非是陆廉贞的命令?可那陆廉贞再是大胆,也不敢忤逆于我……想来是你这小妮子自作主张……” 帝君心思百转千回,只是现在口不能说,自然靖榕亦是不如此明白。 两人独处一室,靖榕先是摸了摸帝君脖颈——虽是冰冷刺骨,可好在下面脉搏并不薄弱…… “帝君中雪虫之毒三年,期间那歹人曾二次与帝君下毒,帝君可有否注意?”大抵为王者,都不会太蠢,若是蠢了,靠着运气混到了皇位上,恐怕这位子还没坐热,就会被臣子赶下来,帝君为皇二十载,自然不能说是一个蠢人,只是一着不慎,却落得如此下场,为皇为圣,并不如外人所想这么美好,可权利之美,却能让人忘乎所以,利益熏心。 帝君只是眨了眨眼。 靖榕虽是聪明,可终究不是帝君肚子里的蛔虫,靖榕想看的,不过是帝君眼上动作,人的喜怒哀乐很大程度上,是有脸上表情表达的,可是脸上的表情,又是有很大的一部分是由眼上的表情表达的,可帝君眼上的表情露出的情感,竟不是愤怒,亦非疑惑,更不是绝望……而是一种类似于无奈的情感。 无奈……什么人会让帝君感觉无奈…… “帝君,您可有下毒之人线索?臣妾且说出那怀疑之人身份,若是您心中怀疑之人,您便眨两下眼,若是不是,您便眨一下眼……”靖榕将自己心中所想对帝君说出——这本是一件好事,找出凶手严惩不贷、睚眦必报、以牙还牙……如何算不得一件好事呢? 只是帝君听完后,竟是眨了眨眼睛后,便把眼闭上了。 ——这是何种说法? ——是帝君心中其实无下毒之人的人选吗? 却也有这种可能…… 靖榕想起那宸妃想要送于皇后的金珠项链……心中更是一阵沉默,那金珠项链可藏毒于无形,若是两人亲密之时,宸妃微微用指挑开那金珠的盖子,雪虫钻入帝君皮肤里……那便是防不胜防…… 可此等精巧绝伦之物虽不算多,在皇宫之中自然也算不得少,要彻查起来,绝非一件易事。 如今帝君病危,回天乏术,便是抓到凶手也是于事无补,可……这又让人如何甘心呢?如此明君却因此而死,乃是天下之大憾……且陆廉贞若是听闻帝君死讯也必然会伤心欲绝…… 既然从帝君此处无法得到线索,那便只能从雪虫地方查起。 只是帝君已经病入膏肓,那下毒之人是否会雪虫全部销毁也犹未可知。靖榕曾闯大内冰窖——虽闯入冰窖并非本意,可阴差阳错却入了皇宫最寒冷之地——此处乃是最事宜养雪虫的地方。 可出乎靖榕意料的是,那雪虫竟不在冰窖之中…… 如此,线索便是又断了…… 靖榕看那帝君,帝君只是闭着眼,此时两人静默无言,帝君身下虽是火躺,可人却全身散发着寒气,加之此时他不说话,又面色苍白、垂垂老矣,倒还真好似一具死尸。 知道帝君不想理自己,靖榕便轻声走到帝君榻前,轻施了个礼数便缓缓下去了。 她走后,帝君猛地将眼睛睁开,漆黑如夜的眸子转了一转,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久了,眼底竟是泛出了一抹淡淡的忧伤…… 可事情的发展,却超出靖榕的意料。 帝君中毒与一贺之死,这两件事情,如何能联系的起来呢?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个是卑微低下的一介婢女,两人之间千差万别,却因一样东西,联系在了一起。 这样东西惹得靖榕被困一年,惹得帝君九死一生,惹得后宫大动,暗潮汹涌各自为政,这个东西,却有着一个绵长而美好的名字——雪虫。 听似洁白无暇的名字,实际上那雪虫的样子也是软绵可爱的,像极了蚕宝宝,可却小的可怜,几乎肉眼不见,如一颗颗芝麻般,盘踞在一贺那血红的伤口上…… 皇宫之中本无放尸之地,若是寻常宫人死了,身边有那有情有义的朋友,便出上几定银子,塞给那处理尸体的宫人,宫人到外面为那尸体寻上一块地皮,买上一口薄棺,也算是尽了一份心也,也有那收尸的宫人,收了银子却不办事,只将尸体包了块破草席往后山一丢,这骨啊、肉啊的,都喂了后山野狗…… 一贺的尸体,乃是被放在一个杂物间里,杂物间中虽空无一物,奈何此时炎夏,尸体放久了便有些异味,而御医虽在脸上带了面罩之类的东西,却也不能完全将那味道隔除…… 于是其中一位验尸的御医便在杂物间里烧上了一味香,那香烧起来清淡,可胜在香味能把尸臭盖过,于是当几人再将那杂物间的们打开的时候,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千缕那发白的脸庞上,额头的雪洞竟出现了一个个白点,若是那白点出现在一贺的皮肤上自然是不引人注意的,可那白点却争先恐后地出现在了脑门上的血洞里……可就太引人注目了…… 当文扬带着秦筝、秦笙两人前来的时候,那芝麻大小的雪虫还在慢慢蠕动…… “微臣用的香料里面有一位药材,名叫九叶草,这草药乃是北方山上所张,专门用来驱逐雪虫,乃是雪虫天敌……”一位年轻御医战战兢兢说道。这欧阳仁乃是太医院院正,这验尸之事自然轮不到他。 “哦……”秦筝一听,嘴里拖出一声长音,桃花眼里却闪出一丝疑惑神,片刻之后,秦筝问道,“这雪虫又是何物?” …… 第一百零三章、发现 虽说秦筝、秦笙一再对那两个御医叮咛嘱咐,不得将此时泄露出去,可临到傍晚的时候,靖榕还是从千缕口中听到这一消息。 “竟是雪虫!”靖榕听完这一事情后,便是皱了皱眉,“这雪虫怎么会进到一贺身体里的?” “我也想不明白。帝君乃是九五之尊,这雪虫深中是为权,一贺乃是一介普通侍女,为何她体内也有雪虫……”千缕分析道。 这点靖榕自然也想的明白。 “而据文音所言这一贺在死之前仍旧是能跑能动,能言能语,想来虽是中了雪虫,但还未到毒发之事,我中雪虫毒后,那雪虫毒在我身体里潜伏了三月之久,想来这一贺中毒亦不到三月。”靖榕缓缓说道。 “可她一介侍女,又有谁要害她?”千缕反问道。 靖榕摇摇头后,又皱了皱眉,说道:“我想的,反而不是这个……” “主子是说……” “我本以为这后宫之中,无人要去害文音,可……”靖榕脸上阴霾,眼底偶有风影雷动,“该来的,终归要来的……” …… 第二日,翎妃宫中。 “哥哥……”文音在卧房中听到文杨来找自己的消息,便是欢快的如一只小鸟一样跑到了大厅,可哪里知道,等着他的,不止一个文杨,还有秦笙、秦筝两兄弟。 “翎妃娘娘……”两人年纪虽是比文音大,可辈分却是在那里的,所以恭恭顺顺向文音施了个礼。 而文音自是回礼。只是她脸上那欢欣踊跃的笑容却不见了…… “你们来,所为何事?”文音虽是天真幼稚,可宫廷中该有的礼数威严却是不少,见秦筝、秦笙两兄弟来找自己,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心头的肉,却不知为什么颤的厉害。 “我来向娘娘禀明一件事情……”那大皇子秦笙首先开口——他乃长兄,自是先于秦筝,只是一贺此事乃是文杨为正,他们两人为副,他这一开口,却是抢了文杨的先,好在他的身份在那里,也就无人计较了。 倒是秦筝,在看自己的大哥抢先回答时,最后露出一丝诡异的轻笑。 “哦,有什么事情发生?”文音疑惑问道,那声音脆生生的,仿佛黄莺出谷。 “这……”话本是他说出的,可临到要开口,他却迟疑了,想了片刻后,大皇子秦笙看向文杨,对文杨说道,“文统领,此事不如你来说吧。” 这一贺的死因,谁说出都会讨不得好,不如让文杨开口,文杨乃是文音的哥哥,想来文音不会将这件事情怪罪到文杨身上。 文杨听后,峰眉一皱,虽是无奈大皇子先开口又收回话,却仍旧对文音说道:“娘娘,微臣与两位皇子彻查侍女一贺死因时,发现一样东西。” 那文杨从怀里掏出一个透明的琉璃瓶,瓶子底部零星散落这几粒如芝麻大小的雪虫…… 文音看着那琉璃瓶,不解问道:“这是何物?” 大皇子立刻开口说道:“此物名叫雪虫,乃是北方雪山上产物。” 文音那俏生生的小脸皱了皱眉,又反问道:“可这,又和我有什么关系?” 大皇子又说:“此物是在一贺的身体里发现的。” “一贺的身体里竟有这种东西……怎么会……一贺死前分明还是好好的……”文音想到一贺之死,眼底又泛起了水花…… “这一贺却是是被钝物砸击头部而亡,与这雪虫没有什么关系,不过将这雪虫带来,却是想问一问翎妃娘娘,可对这雪虫有什么印象?”文杨见文音流泪,自是于心不忍,可他又知道,此时文音身份为何,而自己又是什么身份,便是硬生生忍住了。 文音擦了擦眼泪,摇了摇头。 这雪虫记载几乎为无,世人对它了解又知之甚少,这雪虫为何物,也是因为那验尸的其中一名太医在医术上偶然发现了它的踪迹,才将这雪虫之事告诉了两位皇子及文杨,可那医术记载不全,只是说出了雪虫的名讳以及所在地点,这中毒后症状如何、是否致死、又有何解毒之法,却是一问三不知。 恰在此时,外面侍人传来一声:“陆贵人到。” 靖榕这才姗姗来迟。 “原来两位皇子与文统领也在这里。”靖榕恰似来的刚好,又与三人不期而遇,施了个宫廷礼数后,便站到了文音身边。 文音见靖榕来了,便揪住了她的袖子,眼中泪痕未干,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怎么哭了?连妆都花了……”靖榕擦拭了一下文音眼角泪痕,这样说道。 “我们且是来问问翎妃娘娘,可认识此物否?”这时候,二皇子秦筝突然开口。从进这文音宫起,他便没开口说过话,一直都是文杨及大皇子秦笙在于文音对峙,此时一开口,便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的身上。 “这是……”靖榕从文杨手中拿过那琉璃瓶——此时瓶子里的雪虫已经完全死尽了,如芝麻般,那白皙雪虫卧在琉璃瓶底部,一动不动,“此时我认识。” “哦,那便要陆贵人说个究竟了……”二皇子秦筝那桃花眼一眨不眨地看着靖榕,他本就俊美,可那目光却如毒蛇咬住了猎物一样,半点不放松。 可靖榕却是释然一笑。 回答道:“这雪虫乃是北方雪山产物。” “这个御医曾告诉过我们。”大皇子说道。 靖榕听后也是不恼,只是又将话接了下去:“这雪虫乃是北方雪山产物,宿于黑曜石中,中毒之后全身如冰冷,极难解除。” 靖榕这话,就是连说上一半也算不上,雪虫中毒几许、解毒如何、毒发症状如何,靖榕都在心里明白,只是她只能话尽于此,若是说上太多,将帝君“怪病”与这雪虫联系起来,可是不好。 这雪虫之毒若是可以曝光,自然是好事,可这事,却决不能出于靖榕之口。 若是说的太多,平白引起别人猜疑,便是得不偿失。 可…… “哦……此时连太医都一知半解,这陆贵人如何能知道这么多?”二皇子秦筝问。 第一百零四章、嫌疑 是了,那雪虫本是隐秘之毒,否则也无法用于帝君身上,北方雪山虽是赤国属地,却不与中土往来,中土与之,也不过是往来石料、药材……加之长在雪山之上的九叶草又是香料又可以食用,所以雪虫之害在北国人身上竟无可见。 而这雪虫也不过是在极少医术上有些零星记载,这靖榕能说出如此多关于雪虫的事情,岂不是让人起疑? 可…… 靖榕听完,脸上无反复颜色,还是依旧那副淡然表情,回答道:“二皇子可是忘了,我父亲是谁?家父一向喜好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家中藏书也是数以万计,只不过家父喜收藏,却不喜欢看,倒是平白便宜了我,只是我精力有限,也只看了零星一点——我曾在一本《北国手记》上看过关于着雪虫的记载:色如雪、形如芝、宿于石、安于寒。一本《北国手记》写有十万字,可这雪虫记载,却只有这零星十二字……” “可亏得陆贵人过目不忘,竟是能将这十二字背出。”秦筝如此一说,便是心中不信。可靖榕的话里,又那陆廉贞来压他,他虽是不信,却又不能明说。 二皇子秦萧的外公乃是当朝的一品大将军——本朝本有两位大将军,一左一右两位丞相,可如今,大将军却只有一位,而文臣之首还是有一双。 那另一位大将军,便是死在了陆廉贞手里! 若是旁人杀了那大将军,便是死无全尸,株连九族,可那陆廉贞杀了人,却仍旧毫发无损、安享太平,而那大将军为何被杀?只因他在陆廉贞女儿十岁生日上说了一句:“陆阁主如何有了一个这样大的女儿?” 那大将军喝了酒,全身都是酒臭味,脸上又红彤彤的,边说,嘴里海不时冒着酒泡……这酒席上本来是言笑晏晏的,可他一开口,四周却徒然寂静了下来。 众人放下酒杯,停止欢谈,脸上灰白,一个个都低着头,却只有陆廉贞面色不便,脸上带笑,还敬了大将军一杯酒…… ——陆靖榕之事,算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一件事,那陆廉贞做鸠阁阁主几载,某一天,却平白无故突然出来了个女儿来,可陆廉贞偏是犯懒,连个女儿的身世都不肯编。 这一天,却是大将军酒醉,一时失言。 那一日勾恍交错,言笑晏晏,也没觉察出什么来。后面的几日里,也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可临到离靖榕十岁生日过去了一月,大将军,却被人杀死在卧房里! 她那贴身小妾早上懒起,本还想与大将军温存一下,可她那被子还是温的,大将军那床却凉了……非但凉了,还湿了…… 大片大片的血液染红了大将军盖在身上的那床被褥,把那绣着山河锦绣的被套都染成乐一片血色…… 可人死了,却终归要有个交代,更何妨死的是当朝大将军呢。 最后落网的,乃是一江洋大盗。 此人穷凶极恶,视财如命,一日见大将军家妾氏极美,便起了淫心,加之那小妾身上穿金戴银,本想入室销魂一番,再取其性命,盗其金银,却没想到恰好遇到了大将军,便起了杀心,来了个一不做二不休…… 那供词上,判官如是写着。 可分明是个穷凶极恶的大盗,脸是狰狞,可神情却是一片灰败……入狱、判刑、处斩……片刻也没耽误,倒是给了大将军一家一个交代。 大将军家有一家仆,极是忠心,知道那惨案竟然是来了个顶缸结案,便是不服,加之又年轻气盛,竟拿着一柄尖刀闯入了陆府。 按说他一介武夫,虽是空有一腔热血,又手有武器,可如何闯的进这周围皆是暗卫的陆府呢?可他非但闯了进来,还直到了陆廉贞面前,当靖榕看到陆廉贞脸上表情的时候,才知道,这一切不过是陆廉贞眼里看的一场好戏而已。 “你……你这个杀人凶手!”那仆人手舞尖刀,面目狰狞,活脱脱一个恶鬼模样。见陆廉贞出来,虽看起来不怕,但身子却在发颤。 “杀人凶手?你看我们两个,到底哪个更像?”尖刀在前,陆廉贞却面不改色,风轻云淡的模样让那仆人恨的咬牙切齿——确实,那陆廉贞衣衫整齐,风度翩翩,虽算不上俊美,倒也是一派佳公子模样,可反观那仆人,是被仇恨迷瞎了眼,三分不像人,七分倒像鬼。 “你!”那仆人忠心是忠心,可舌头与脑子一样,不太伶俐,寻常人家,便是知道自己的主子乃是陆廉贞所杀,虽是忠心,也绝不会找陆廉贞麻烦。 “我?我什么我?你拿着尖刀闯入我陆府,莫非是想杀了我不成?”靖榕站在离陆廉贞不远处看,那陆廉贞脸上表情戏谑,让人看着火大,周围虽看似无人,可左边屋顶上藏着三个影卫,右边树上藏着两个,还有屋檐下躲着一个——这仆人若是有轻举妄动,恐怕就不是一个死字可以解脱的了。 “别人都说,是你杀了我家主子!我要为他报仇!”也不管陆廉贞如何舌灿莲花,那仆人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听完这话后,陆廉贞板出了一张恶狠狠的脸孔——靖榕知道,陆廉贞并非在生气,他生气的时候,是笑的,笑的比什么时候都开心,而他现在板起了脸,脸上露出这样的表情,却反而是因为有趣:“你觉得,我杀人,需要用刀子吗?” 那仆人自然不懂他的意思,陆廉贞往前走了一步,捡起地上一片落叶,因他这个动作,仆人身体震了一震。 “你别怕……”看那仆人全身颤抖的模样,陆廉贞此时想的,却是千万别把人吓跑。 他以双指夹住微黄落叶,以阴力轻轻一甩。 陆府院子里有一颗老槐树,此时正是郁郁葱葱,一片繁盛,却平白无故遭了灾——那陆廉贞双指用力,叶片飞出,便是入了槐树之间,片刻之后,只听到“吱呀”一声,两根大树枝落地,激起落叶、灰尘无数…… 那仆人吓得尖刀都丢了,嘴巴长得,一副呆蠢的模样。 陆廉贞在心里暗骂了一句“白痴”。便走到他面前,此时那人是被吓着了,连陆廉贞走到他面前都不知道,陆廉贞先是捡起了刀,又替他扶了扶打开的下巴…… 那仆人这才醒悟过来,连连跪下,求陆廉贞饶命。 “你觉得,我要杀你主子,需要对他放血割喉?你觉得,我杀了人之后,还会留那小妾性命?你觉得我杀了人后,还会让你来我这里放肆?”他一句一句,说的懒散,可没说一句,那仆人便怕上一分…… 是了,这样的男人,怎么会用这样明显的手段去杀自己的主子呢? 于是,那仆人便退却了,退却后,自然也是向周围认识的人去说了一下这件事情,倒算是把陆廉贞的嫌疑洗清了一些…… 可事实如何呢? 第一百零五章、歉疚 虽然陆廉贞不屑撒谎,可这件事上,他确实说了谎,可转念一想,撒谎的,又似乎不是陆廉贞。 ——杀人的人,是靖榕。 ——可是,下命令的,却是陆廉贞。 靖榕将匕首送进对方胸膛的时候,无一丝迟疑,可看到对方仆人找上门的时候,她的心,却不知为何,颤了一颤——不是因为怕,而是…… “靖榕脸上表情,似乎是歉疚啊……”陆廉贞走到靖榕面前,以指抬起靖榕的下巴,他只是轻轻一用力,靖榕便仰首挺胸,“看这俏生生的小脸,却是阴云密布……怎么,那仆人的到来让你觉得歉疚吗?” 歉疚?是了,她杀了人,杀了一个与自己完全不相干的人……这如何让她不感到歉疚呢…… 只是这种感情,是她所不需要的,也是陆廉贞觉得她该舍弃的。 凡是陆廉贞觉得不必要存在的东西,便不应该存在于这世上,比如那位酒后胡诌的大将军,再比如靖榕此时脸上表情。 “哎……”陆廉贞将手放下,脸上出现了一个无奈的神色,“这样漂亮的脸上,带笑、不带笑,都很美,只是愁眉苦脸的,便丑了。” 那时靖榕还小,不明白陆廉贞话里的意思,如果是如今的靖榕,必是明白陆廉贞此时此刻话里、语气里的意思,可那时的靖榕,哪管的了这么多,她只是觉得陆廉贞脸上的表情难看的很,让她觉得不好受。 便开口安慰陆廉贞道:“哥哥,你别伤心,是我的错……我不该露出这样的表情的……” 陆廉贞听完,嘴角却是露出一丝诡异的笑。 “靖榕真是乖巧,你想让我开心吗?” 年幼的靖榕点点头。 “那便三天三夜不吃不喝,想来,我便会开心了。”这世上哪有看人不吃不喝便能开心的道理,且靖榕年幼时候几乎饿死,最怕的,便是饥饿了,要她不吃不喝,岂不是拿这世上她最怕的东西折磨她? 且靖榕年幼,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如何能经得起饿? 可那陆廉贞非但这样要求了,靖榕竟还那样倔强的完成了陆廉贞的要求,其间坚信,可想而知。 不过这件事情,自然不为外人道也。 也亏得陆廉贞暗杀了那位,才让二皇子秦筝的外公做了这朝堂之上唯一一位权倾朝野的大将军,加之陆廉贞斗鸡走马,又喜欢叫上二皇子,便是两人之间有了酒肉交情。 这陆廉贞虽是谁都不处,倒是因为喜欢美人,与这二皇子走的不远。 而那位被靖榕暗杀而死的大将军,恰好人送外号:“北国将军。” 如今靖榕将这《北国手记》说出,也不过是为了提醒秦筝这一件往事而已。陆廉贞之威,加上北国将军往事。 惹得这如狐狸一般的二皇子也退却了。 “原来是陆阁主啊,阁主一向喜欢稀奇古怪的玩意儿,前些日子我还送了他金城少主做的玩意儿呢,哪知道他竟把那盒子里的玩意儿送了回来,却把盒子留下了……我本以为买椟还珠不过是一句笑话,哪里知道竟真在我身上发生了……”那二皇子笑的开怀,可这屋子里却只有他一个人笑,自然是诡异之极。 可等他笑了几声后,大皇子秦笙也更着笑了起来。 他虽笑,可却不知道为什么笑。 两个人笑够了,靖榕便问:“两位皇子对一贺之事,可有什么头绪?” “陆贵人这样问,可是在心里有了什么计较?”问出声的,是文杨,文杨本就是负责此事的人,虽是未立下什么军令状,可事若拖久了,终究对他不利,加之后宫之中各位贵人、妃子都有自己的眼线,那靖榕心中有些什么想法,倒也不奇怪。 靖榕却是笑笑,柔声回答道:“我心里哪有什么计较……我只是看文音可怜,便是希望你们能急于找出凶手,还一贺一个交代……也让文音,可以安心下来……” 她的前半句话,是说给秦笙、秦筝、文音三位负责此事的“大人”听的,而后半句话,则是说给文音的哥哥,文杨听的。 文杨听完此事之后,果然身上一震,脸上露出毅然表情来…… 几人问完话之后退下,房间里只有靖榕与文音两个,文音就凑到靖榕身边,问着些不能让别人听到的话。 此事她虽然眼里未含泪水,可刚刚哭过,便是眼睛湿润,又带着些可怜,看的靖榕心疼。 “靖榕,你刚刚说话,是骗他们的,还是真的……”文音小声地在靖榕耳边问道,这所谓骗他们的话,便是说靖榕心中无杀害一贺之人这句话。 靖榕脸上露出一丝高深莫测的笑,她回答道:“文音觉得如何?” 文音摸了摸脑门,擦了擦脸上泪水,却是破涕为笑道:“靖榕你总是打趣我,我脑子笨,你还让我猜……我一定是猜不准的……我连一贺是被谁杀掉的都猜不到,连一个大约会杀死一贺的人都没有……” 靖榕摇摇头道:“这一点,我倒是与文音一样,我心中并无杀害一贺之人的人选……只是……” 后面的话,靖榕便不再说下去了。 她说这话,并不是在安慰文音,可她心中,却并非没有杀害一贺之人的人选,只是那人选太多,多到几乎不可想象……饿死和撑死,其实不过一样是个死字,靖榕说自己与文音一样,倒是不假。 这一贺身上中了雪虫毒,却不毒发,想来中毒还未有三月,若是她不被人杀死,而是等到毒发,那帝君身上是中毒而非病的事实,就会被揭发出来——毕竟一贺只是一个普通侍女,并不如靖榕一样,曾去见过帝君,如何染上帝君的“病”呢? 可是,一贺却死了,死的那么莫名其妙,可雪虫之事,依旧被曝光了出来…… 想来这是凶手始料未及的事情——若是那御医不因天热而燃上那香,若是那香里未含有九叶草,若是那一贺身上并无伤口——那一贺中雪虫之事,是绝不会被人知道的。 可是便是这样的偶然制造出了必然,才使得雪虫之事,被牵出了一个头…… 杀死一贺的人,到底是谁? 某非那人与下毒毒伤帝君的是同一人? 他又为何要杀死一贺? 这几个问题不断在靖榕脑子盘旋,可终究找不出一个答案。 但第二天,更让靖榕始料未及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百零六章、约定 “怎会……”一贺死后第三日早晨,靖榕与皇后请安后走出宫门,侯在一旁的千缕就在靖榕耳边耳语了几句,靖榕本就是一个大气不易触动的人,可听完这个消息后,却仍旧不自禁说出了这样两个字……“此事可属实?” 千缕点点头。 “怎么会……”靖榕百思不解。 “也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两人絮絮叨叨说着,看似神秘,可话里却没涉及到一点事情。 两人回临夏阁一刻钟后,皇后及三位皇子宣召百官入宫! 这是很少有的事情,除非外族进犯,或是大赤出现突发祸事,否则是不会二次引百官入宫的,这百官接到消息,便知道,必是有大事发生了…… 有些人甚至在想,是不是帝君去了……毕竟帝君已经一病三载,此时身不能动,口不能言,已经露了死相了……君是明君,可君一死,这皇朝还是要延续下去的,可皇位的继承人是谁? 是大皇子、二皇子,还是三皇子? 若是立长不立贤,那皇位便是大皇子的,若是立贤不立长,那皇位自然是三皇子的无疑,可若是拼的是身后权势、金银,那自然是二皇子更占优势一些。 群臣虽看似平静,可实际上下面却暗潮汹涌,这潮水涌动,单凭一朵小舟如何能在大海上航行呢?何况海上还刚好有三条大船,自然有很多人坐在了三条大船之上,可这船能开下去的,却只有一条,其他两条船若是犯了,船上之人自然是尸骨无存的。 ——谁,会是君主呢? 群臣们大多怀着这样的心思,战战兢兢地站在了金銮殿上,可大殿之上,非但平常一样站着三位皇子,而那金銮殿最中间那龙椅之前,还摆放着一面巨大的帘子,帘子明黄,微微透明,上面绣着龙凤呈祥的图案,帘子后坐着一位女子,头戴凤冠,身着凤袍,虽是看的不大清楚,但只但看一个影子,也称得上是风华绝代了。 ——此人,不是皇后是谁? 可皇后,又为何出现在这金銮殿上? 莫非…… 群臣心中有喜有忧——莫非,莫非真如众人所想,帝君驾崩,皇后宣读旨意,钦点下任君主吗?可无论是秦笙、秦筝、秦萧哪一个登上的帝位,这皇后又会如何呢?莫不是要出现东宫西宫太后?可那三位皇子无论哪一位,都非皇后亲生,身上没留着皇后的骨血,如何能任由着皇后做着东宫太后的位子,自己的母亲却做着西宫太后呢? 看着那垂帘后的皇后,群臣心里,多的是可怜担心——这个女人,仿佛在前辈子把她所有的好运都花光了,所以她以民女之身当上了皇后,得陛下独宠,宿独凤楼,陛下为其宁可与百官为敌。 可她又是那么的可怜,无子;丈夫却要死去。帝君死后,她身后无一丝势力,又无子嗣孝养,如何活得下去呢? ——可帘子后的那个女人,却端坐如泰山,不喜不怒、不卑不亢,全然是一副一国国母的模样。 群臣三呼千岁后,坐在帘子后的皇后说道:“陛下久病的事情,你们也是知道的……” 果然是因为如此吗?群臣在心中唏嘘,可无人敢回一句,但心中却已经认定了帝君驾崩事实,甚至有几个人开始抹了抹眼泪……有些人抹着眼泪,可眼角却没多少泪水,有些人的眼泪,却是袖子也挡不住…… 可皇后的声音,却半分也没有被群臣那悲恸的情绪影响,甚至,在众人未看到的角度,皇后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轻蔑的笑:“帝君他久病……就在刚刚,欧阳院正告诉了我,陛下他……陛下他……” 群臣屏住了呼吸,等着皇后将此时说出,甚至有人已经酝酿好了感情,等着大哭一场,可哪知…… “欧阳院正告诉了我,陛下他……陛下他……竟不是得病……而是中毒!”前半句,皇后说的悲恸,而后半句,皇后的声音里却隐隐显出一些雷厉风行来。 “那毒是何人所下,又是何人做的手脚!”皇后从帘子后猛地站起,指着大臣中一个一脸笑意的男人说道,“你,替我查清楚!” 陆廉贞走出群臣之列,他乃是三品大臣自然有上朝的义务,只是陛下有旨意,陆廉贞可免除朝政,才从未见陆廉贞少过朝,只是此时将群臣召见进宫,却也一样把他叫了过来。 陆廉贞走出群臣队列,朝那皇后行了个跪礼,将嘴角笑容掩去后,对皇后恭顺说道:“皇后这样说,臣自然是遵命的,臣也会尽力去彻查,只是万一臣力所不能及,又当如何呢?” 若是普通人,自然不敢忤逆皇后半句,又何况朝堂之上,百官之间,说了这样一句,便是给皇后穿了小鞋,一向只有君命臣,哪有臣逆君?可这陆廉贞非但逆了,还这样大言不惭,不给皇后半分面子,百官虽是在心中暗骂,却又无人敢说一句。 更是有人在心中想着:这陆廉贞敢是这样嚣张,不过凭着帝君宠幸,若是帝君一走,他又有何依凭?皇后到底活着,而帝君却是快驾崩了,孰轻孰重,他竟是半点不明白…… 皇后听后,却是一笑,她又坐回位子上,以手轻轻点了点额头,侧目看着跪在地下的陆廉贞,半响也不说话,许久之后,她慵懒说道:“那陆阁主以为如何?” “那便如此吧,若是臣能将这贼人抓到,便许臣将靖榕带出宫去,反正她在宫中也无一丝用处,还平白污了皇后的眼……”陆廉贞淡淡说道。 “哦……你倒是对你那‘女儿’用心……”皇后以那凤眼淡淡看了陆廉贞一眼,便又说道,“可你若是做不到,又当如何?” 那陆廉贞清秀脸上露出一个快意地笑:“这做到如何,臣已经说了,这万一臣做不到,那便由皇后说出要求吧。” 皇后听后,亦不做声,似是在想接下来该说什么,又是许久之后,皇后还是懒懒散散的说了一句:“那便这样吧,若是陆阁主抓不到下毒毒害陛下凶手,那你便带着你的鸠阁远离我赤国,一生都不得回来!” 第一百零七章、龙椅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 这陆廉贞乃是帝君看重的人,可皇后,却分明把他推到了风口浪尖上,与之为敌。可哪知陆廉贞听完此话后,竟是嘴角含笑,脸上不带一丝愤怒表情,而垂帘之后的一国之母,亦是懒散地亦手点着额头,嘴角带着一丝和善的微笑。 两人之间和风细雨,比之群臣,竟是这两人平静的多。 “一言既出。” “驷马难追!” 陆廉贞脸上笑意更大了,他便站了起来,揉了揉发麻的膝盖——谁人敢让陆廉贞跪的这么久,便是帝君,也不会让他跪下许久,却只有皇后,也不管这陆廉贞任性为何,武艺超群为何,硬是让他跪了这样久。 “既然如此,微臣却要向皇后讨要一道旨意。”他这样轻蔑皇后,已经是犯了蔑视之罪,却哪知他亦得寸进尺,竟要向皇后讨要旨意,群臣之中本就有人不满皇后无嗣,如今这陆廉贞将皇后威仪扫地,更是有人觉得这皇后不配现在这个位子。 可皇后,终究是皇后,她身后无势,膝下无子,却安安稳稳做了皇后宝座二十余年,其心胸之宽阔,城府之深,自然不是这些心胸狭窄的男人所能知道的。 “哦……陆阁主要向本宫讨要什么旨意?” “这皇宫之中,能向陛下下毒的,也无非那几人,而这几人中,有几个,是臣下所不能碰的,可否请皇后赐我一道懿旨,若是我能找到凶手,无论尊卑,皆可毙于我手!”陆廉贞直面皇后,神情松散,语气淡泊,可说出来的话,却又再一次让百官震动。 ——竟是这样直言不讳,说出那下毒可能之人。 帝君中毒,能下毒的,除非是绝世高手,如陆廉贞这样的人,或是帝君近身之人,贴身侍女、侍人,御膳房的厨子,试菜人,亦或是那些与帝君日日相处的妃子、贵人…… 众大臣之中,最坐不住的,乃是一位丞相、一位将军、一位尚书,可这三人虽是坐不住,可却都忍住了,比之其他臣子,他们竟是沉稳许多。 “你既是这样说,必然是心中有了计较,来人啊……”左右侍人拿着朱笔,凤印上前,皇后站起,便是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再按上凤印交给陆廉贞,便是说道,“如此,你可安心了?” 有几个离着陆廉贞的近的,便是好奇心重,便是伸长了脖子去看,却哪知陆廉贞之看了一眼懿旨,就收进了袖中,如此,今日之事就算是了了。 皇后似是疲倦,便挥了挥手,站在一旁安福高声喊道:“皇后有旨,退朝。” 群臣便如来时一般,洋洋洒洒离去。 此后殿中只站着三位皇子与皇后,三位皇子不似群臣一般,自然不会就这样离开,又碍于皇后未发话,便站在皇后身侧。 这三位皇子从未见皇后上过朝,只是依稀从自己的母亲口中听过本来这位皇后是极得帝君宠爱的,帝君甚至想为她做一件龙袍,与其共享江山,可最后,这所有的一切,都被这位皇后自己毁了。 ——他们本以为,这位皇后会得帝君喜爱,不过是因为容颜极美,加之性情又是大气,如今一看,想来这胸襟谋略,也却是不下于任何一个男子。 四周空气沉默,几乎凝固,那皇后依旧以手点额,不发一语,似乎在想着什么。 久了,皇后突然开口,那声音淡淡的,沉稳的,却又带着一些磁性,在这空旷而华丽的金銮殿中响起:“你们,都觉得这龙椅是世上最好坐的位子吧。” 皇后此时声音疲倦,不带一丝责备语气,可这三位皇子却是异口同声说道:“儿臣不敢!” “我只问你们觉得这龙椅如何,可没问你们敢不敢的。”皇后将点在额头上的手放下,看着这三位俊美异常的皇子说道——这三位皇子,每一个身上,都看得到秦若愚的影子,却又分明与他一点也不像。 可……终究没有一个人回答她的话。 “哈哈……”皇后笑了起来,她是一国国母,母仪天下,她的笑,自然是笑不露齿,温婉大气的,可这三位皇子,却偏偏在这位国母的笑容里,听到了一些可怖的感觉,“这龙椅看似金银所制,坚固稳健,上面裹着金丝银缕,可你一坐下去,才发现,这龙椅,并不如你想象的那么好坐,你觉得它是热的,其实它寒冷刺骨,你以为它稳健结实,其实你坐上去却是前后左右都靠不到——你能靠谁,只能靠自己而已。” 皇后说了这么两句轻轻巧巧的话,却是弄得三位皇子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她微微动了动手,示意安福将自己扶起来——这龙椅坐久了,腿会麻,臀下会生根,会变得站不起来。 “我乏了,且先回去了。你们也早先回去休息。”皇后脸色不好,似是疲倦,说了这样两句,便晃晃悠悠地走了。 而只余下三位皇子,对着那空空如也的皇位发呆…… ——————————我是最爱的皇后的分割线—————————— “什么,欧阳仁竟把帝君中毒之事说出?”看着手中茶碗发呆,久了,便说出一句话,“他乃三皇子一派,虽是与其他两派亦交往甚密,可无论他支持谁,这帝君中毒之事曝出,都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这是为何……” 帝君中了雪虫毒三年,若是欧阳仁想早早将其医治,想来这帝君之毒,也不需要一拖三年。如今这帝君中毒之事被众人知晓,必然是引得后宫一阵大动,超纲亦是不振,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且帝君中毒之事被人知晓——那中了毒,便是要解毒,一旦解了毒,这皇帝之位哪怕会落到三皇子头上,便是也要等上几年,以欧阳仁算计,必不会做出这样的蠢事。 靖榕倒是希望帝君中毒之事被曝出,否则她也不会做了如此多的事情,还不惜以身中毒,可天不遂人愿,非但她中毒在床上躺了一年,可帝君中毒之事却依旧不被人知晓,靖榕想过无数次帝君中毒之事被人知晓的情况,可这一种,却不在她的算计之中…… 而第二天,她便知道为什么欧阳仁竟会将此事说出来了…… 第一百零八章、危 靖榕一大早梳完装,云鬓上最后一支玉簪还没簪上,千缕就从外面急急进来了……传来的消息便是皇后的口谕,皇后说今日有些急事,要后宫的妃子贵人早些去皇后宫中…… 听完此事后,靖榕心中“咯噔”一下,昨日帝君中毒之事才东窗事发,今日皇后就命众人去宫中集合——莫不是心中已经有了什么嫌犯凶手,想要在众人面前拆穿吗?可后宫之事,真真假假,又岂是真假所能评判的,到时候指认的凶手,又是否真的是凶手呢? 那纷纷扰扰的事和问题在靖榕脑子里盘旋,弄得她头昏脑胀。 千缕见靖榕面色不好,便问了几句。 靖榕自然是强作冷静,不肯示弱一步。 坐辇落下,靖榕走出,她此时脸色白的很,天光大亮,外面又散发着暑气,如今倒是最热的天了,加之几日未下雨,倒是空气里,都漂浮着一层干燥的浮灰。 因是宫中,自然无法不端庄,加之皇后还特别要求盛装出席,倒是让千缕难得高兴一下,皇后的命令来的快,千缕找衣服的动作也是快,也不知道从哪里找出一袭绛红色绣团牡丹的长裙,这长裙材质轻薄,可却胜在样式繁琐,例外套了两层,好在材质算是透气穿着也算是轻便。 可等到皇后宫中时才发现这妃子贵人,倒是无一穿着不华丽的,反倒是靖榕显得朴素了一些,文音看到靖榕来了,就偷偷靠向靖榕那里,见靖榕脸色不好,本想问上几句,可碍于别人都在,便只好偷偷拉了拉靖榕的衣角。 而靖榕则回以她一个安心的笑。 不多时,皇后便来了。 于众人说了几句不疼不痒的话之后,安福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皇后微微点头,可语气,却是凝重了起来。 “本宫昨日说了,陛下乃是中毒,而非得病,你们可听说了?”这后宫之事,一人封不住嘴,第二天这件事就所有人都知道了,又何况皇后乃是在群臣百官之间将此事说出呢? 众妃子贵人自然口称是。靖榕本以为皇后正是为了帝君中毒之事要在众人之中问个究竟,可哪里知道,皇后接下来要说的话,竟和揪出凶手这件事情无一丝关系…… 皇后站了起来,看了看宫外那风轻云淡的景色,此时乃是上午,可天却已经仿佛泛着火一般的热,天上无一丝云,那橙黄色的阳光毫不吝惜他的热度,洒在地面上…… “前几日御林军于我报告,那神医,找到了……” 此言一出,众妃、贵人侧目。 那神医说的并非欧阳仁——此人极怪,居无定所,又喜好游山玩水,乃是一名赤脚游医,他身上长年带着一个破药箱,而箱子上,总是站着一只巴掌大小的猴子——此人看起来虽然只有四五十岁,但其实已经年逾九旬,靖榕曾见那神医一次,那人鹤发童颜,站不住又坐不住,身上带着一只猴子,背后背着个药箱,正在用一支人参和一个孩童换糖葫芦吃…… 不过有趣的是,最后他还是没能把糖葫芦换过来——幼稚孩童哪知道人参价值,在他眼中那糖葫芦可比人参诱人的多,最后还是靖榕掏了几文钱从那孩子手里把糖葫芦买过来的。 怪人、怪医、怪神医。便是这样的人,才有可能将这奇毒雪虫医治好,也只有这个人才能引得皇后召唤三宫六院盛装相迎,只为求此人将帝君治好。 一群宫装丽人,浩浩荡荡走到玄武门口,皇后为中,四妃为次,贵人们站在最后,其他侍人、侍女暂且不表,倒算是把玄武门口挤的水泄不通。 天气又热,可人却久等不来。 初到玄武门口的时候,这太阳还在地平面上,而此时,却已经升的老高,早上的温度便已经让人无法忍受了,又何况是现在。 便是有几个侍女被热晕了,抬了下去,才解了这太阳炙烤之苦。 皇后、妃子、贵人倒是个个被晒的脸上冒汗,面色血红,衣衫都被湿透了,虽然头上顶着伞,可终究还是抵挡不住光热。 “怎的还不来?”这柔妃身体甚是羸弱,其他人的脸色是越晒越红,却只有她约晒越白,脸上倒也不怎么出汗,只是身上的冷汗倒出了不少,“可是这消息出了什么岔子?” 柔妃虽是柔弱,可说话倒是棉里带针,她看似语气担忧,可实则,却是指责这消息出了岔子,消息是谁给出的?乃是大总管安福,而那安福又是谁,乃是皇后心腹。 ——这后宫女人,能有哪一个是不暌违后位的? 就如同帝君位子,又有哪一个皇子是不向往的? 而站在文音之后的靖榕脸色也亦是不好,今日早上一起,她人便晕的慌,想吐却又吐不出来,脸色也白的很,如今在太阳地下一晒,便是更加摇摇欲坠了,可好在,她是如斯一个强韧的人,虽是身体受不了了,却强凭一介意志摇摇晃晃地站着。 文音觉得身后靖榕有些不好,便回头小声说道:“靖榕,你先去歇息歇息吧。” 站在靖榕身旁的,乃是明凌。 明凌虽是未说什么,可口中却响起一声猝笑,倒是弄的人难受的很。 靖榕摇摇头,回以文音一个虚弱的笑。 但好在,玄武门外,终于走来了一群人影。 那人影摇摇晃晃,却又浩浩荡荡,从远方走来,端是威武大气,只是天气燥热,晒在地上的空气都扭曲着,倒是让从远方来的人影不甚真切。 “来了来了……皇后娘娘,终于来了……”安福在皇后耳边欣喜地说,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可此时却也难耐住高兴。 皇后之苦,他是看在眼里的,这大军一来,便是神医来了,神医来了,就可解了这皇后暴晒之苦,让他如何不欣喜呢? 可…… 靖榕看着远处浩浩荡荡的大军,眼里虽是模糊的,但胜在她眼神极好,她靠在文音肩上,透过人群看去,勉勉强强才模模糊糊地看着那大军前来。 当看清大军模样时,心下只暗叫不好,可人却出不了声了。 此时乃是炎夏,靖榕全身却冷的可以,她本来是皮肤煞白,此时却连嘴唇都白了…… “靖榕!”她只听到文音一阵惊呼,便天旋地转,什么都不知道了,迷迷糊糊间,她想说些什么,却发现她要说的话,却被安福抢先了…… —— “来人!保护皇后!那些人不是送神医的队伍!”3g书城首发 第一百零九章、师妹 此言一出,这站在玄武门前的,便不再是香衣美鬓的美人如玉,而是刀剑相向的御林军武士,也不知道他们是从哪里来,竟是浩浩荡荡将玄武门口围的水泄不通。 而那妃子贵人们,自然就站在了御林军后。 而靖榕却是强撑着站起来,由千缕与文音一左一右扶着,迟迟不肯退下去。 “靖榕……”文音刚要开口,靖榕却是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 由着这两人扶着,身上不要用力,又加之喝了些水,靖榕脑子虽还是混混沌沌的,身子还是软的,可终于不再是快要晕厥的模样,虽然脸色不好,但靠着强打起的三分精神,也终于没再晕过去。 三人穿过层层御林军,零星可见一些那队伍身影。 ——那队伍越走越近,却仿佛丝毫未见御林军那剑拔弩张模样,一步一步向前着…… 血腥味,从空气中缓缓飘来…… 走的近了,才发现那队伍并不庞大,并不是不够庞大,而是因为这队伍里,却是活人比死人多…… 那队伍里的人皆带着伤,瞎眼、断腿、无手的,倒是多数,少数几个身上无伤或是小伤的,推着几辆板车,而板车上,却是一堆一堆的尸体…… “怎么会……”靖榕喃喃自语,而文音只是疑惑地看了一眼靖榕。 皇后挥了挥手,示意御林军让出一条道来,众人莫敢不从,却是安福将皇后拦住了:“娘娘,这几人敌我不清,娘娘怎可以身犯险?” “此处,乃是我大夏国土,此地乃是帝君坐镇的皇宫,而我的身边全是我的忠心臣子,我,又何要怕?”皇后说出这样一句,便是一步一步走到御林军前。 那队伍见皇后在前,便加快了脚步。 临到皇后还有几步路子的时候,那为首瞎了一只眼的军官却是跪下了,人虽伤了,可声音却仍旧掷地有声:“臣、御林军左都统左项英参见皇后娘娘。” ——帝君久病之时,曾派出一批御林军去大赤各地寻找神医,这左项英便是一个。 他从怀里摸出染血军牌抵到面前,安福接过,呈给皇后,皇后摸着那军牌,看着上面左项英的名字,久而无语,那军牌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变成了一个褐色的污渍,而那军牌背面本刻着赤国山河的雕刻上,却凹陷进去了一个洞…… “左都统,发生了何事?”皇后摸着那军牌,久久地叹出了一口气,沉声问道。 “臣在唐堡附近发现神医踪迹,后差人传话帝京,神医与我军相随,一路上遇暗杀险阻无数……臣带队时有五百人,如今能挨到帝京的,不过寥寥两百人……其他士兵,皆……皆……”皇后微微伸手,示意那左都统不要说下去了。 她一步一步走到左项英面前,亲生扶起左项英,将那军牌郑重交到他手里。 “左都统且莫跪着,起来吧,来人!传御医!”她这样一说,便是将那兵士性命看的极重,先不问是否那神医在队列之中,只说要人传唤御医治好他们的伤痛。 ——那活下来的士兵自然感激涕零。 可…… 皇后真不在意这神医是否在队列之中吗? 靖榕知道,并不是。 那神医,必然是在队列之中的! 这几位伤到手眼的士兵,从唐堡那潮湿之地走来,身上无溃烂痕迹,伤口又被处理得极好,人虽狼狈,却没见几个人脸上露出虚像,而最让人在意的,却是放置在板车上的尸体——天气如此燥热,那尸体竟无腐烂变臭,想来是用了什么秘药才减缓了尸体的腐烂吧。 种种迹象便是表明,这神医却是随行。 靖榕虽是善于观察,却并不代表别人也是。 皇后宽慰士兵,却是有人忍不住了。 “那神医呢?你们且把神医带来了没有?”本以为出声的会是那凌厉的宸妃,却没想到,最后说出所有人心中疑问的,却是丽妃。 丽妃之言,不过是为了表现出自己对帝君的关心之情,可也莫名寒了将士们的心,这些将士,浴血换来了帝君活下去的可能,还未被宽慰两句,却是被丢在了脑后。 靖榕站在那皇后、妃子身后,自然看不到他们几人的脸色,只是那丽妃急功近利的样子却不可取,靖榕在心中微微叹了口气,却也听到了一声若有似无的轻笑声…… 丽妃话语刚落,只见那将士队伍分开左右,那被层层围住,身在其中的人才终于显现出来…… 那是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身穿着白色纱衣,纱衣雪白,却不染一点尘埃,白衣飘飘,仿如谪仙,头上亦梳着一个最普通的鬓发,上无一丝装饰,脸亦无妆,下半张脸只用用一面似透非透的薄纱将面目掩住。 ——如斯女子,从一群莽汉中出来,便是绝然出尘的很。 而她一出现,便是带着淡淡的药香——少女与记忆中的神医完全符合不起来,可那柔软的眉梢眼角却似乎更符合慈医的样子——她手上还提着记忆里那只破旧的药箱,而一只巴掌大,却眼睛奇大的棕色猴子,则停在少女的肩膀上。 看着前面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巴掌大的猴子还“吱吱”叫了两声,用手捂住了眼睛…… 那纤细少女一步一步走向前,而周围,却开始吹起了微风,也不知道是巧合或是少女面目让人如沐春风,这散发着淡淡药香味的风吹的人心头的燥热都消失了…… 那少女走到皇后面前,微微跪下,虽是粗野民女,却极懂宫廷礼仪,这一袭跪礼,却比别人行的更美,更威严:“皇后娘娘千岁。” “此人是……”皇后略一迟疑。这能被御林军所带回皇宫的,自然该是神医,可那神医乃是一个年纪略大的老头儿,可眼前这个少女,年纪小了不知几倍,连性别都与那神医不无一致。若说那神医可返老还童,皇后自是信的,可以男便女,却是天方夜谭。 “此人便是神医。” 那少女便皇后迷茫模样,便是一笑,只是她脸上带着面纱,这笑却不真切,可她双眼柔和,那带笑的眼睛,却是把笑意都传染给了对方。 皇后一见便似乎感受不到心头燥热一般,问道:“你可是神医弟子?” 那少女摇摇头回答道:“非也,我乃是神医师妹。” 第一百一十章、故人 “这……我倒是从未听说神医有个师妹。”这陛下乃万金之躯,如何能让一来路不明之人医治,万一此人乃是刺客杀手,骗取了御林军新任,以医治之名为虚,行刺之名为实,带她去见了帝君,这可如何了得。 “娘娘,我辈将这神医带来,路上经历了千难万险,想是有人不想让神医入宫,才万般阻挠!再者,我们入唐堡之时,此女子却是在神医左右,臣下与兵士也听到神医称她为师妹……想来,是不会有假的。”这左项英一路护送此女子进宫,一路上所遇危险,所死去兄弟无数,又加之伤口皆是此女子处理,便千万笃定这女子是神医之妹无疑,加之初遇这女子之时,身边有神医相伴,便更是认定。 ——可皇后听凭的,却只有一句话,那便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非但皇后对这女子身份有所怀疑,那三妃,倒也如此。 只见宸妃走出队列,来到那女子身边,看了看那破药箱,又看了看那只巴掌大的猴子,便是笑问道:“敢问姑娘贵姓。” 那女子回答道:“我随师父,姓花,单名一个遥字。” “花姑娘,我接下来说的话,许是你不爱听,只是我们视帝君如珍如宝,不愿意让不想干的人去触及帝君威仪,便只好试你一试,你且别闹。”她若是如柔妃一样,说话婉转迂回,需听在这七窍玲珑心的人耳里,便是不动听了,可她话说的直白,却又认真,倒好似真是一个担忧夫君之人。 只是话音刚落,却听到人群中一声惊呼…… 靖榕只觉得头晕目眩,再也支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后,便是背重重地落了地,她听到文音在叫她的名字,千缕在喊着她主子,她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眼睛沉重的要命。 虽是眼睛不灵,可鼻子,却通透的很。 她只闻到一股柔软的药香,那药香苦涩,却又带着一点莫名的香气,并不甜腻,却好闻的要命,她只觉得有人抬起了她的头,在她的人中虎口处刺了三下,又往她的嘴里塞了颗丹丸,片刻之后,那丹丸就在她嘴里化开。 那丹丸初时甜蜜,可糖衣化开后,却是难耐的苦涩,可化到最后,却是一阵刺骨的寒意直冲脑门,激得靖榕瞬间转醒! “好医术!”皇后赞叹。 此女能在片刻之间将一晕厥之人弄醒,且那醒来之人眼神不滞,手脚不眩,想来非但在用药上有一些造诣,在这用针上,也有一些成就。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那花遥淡淡说道,语气里无一丝骄傲之意,只是本来靖榕昏昏沉沉的,此时一个激灵醒了,听着这姑娘的声音,却只是有些耳熟。 又听那姑娘说道:“我以金针刺其人中、虎口三次,一为清其神智,二位促其血液,可晕厥之人血液流的太快,却不知利弊,我看诸位皆是流着热汗加之面色血红,想来是在太阳下站了极久,这位贵人体虚,想来是中暑晕厥,我再配以普通中暑所用丹药,此丹丸外面是枫糖,包裹着苦药,良药苦口,恰好是治疗中暑良方,而最中间的,乃是冰片、薄荷之类的凉药。这贵人口含药物,先甜后苦,先是以糖补充了体力,再是以药解了暑气,再猛地一尝到凉药,便是转醒……” 她以一些粗俗易懂的道理将如何治疗靖榕之病说个清楚明白,倒是比欧阳仁更像一个普通良医。 这欧阳素问乃是欧阳仁的女人,自然是看她不顺眼,可见周围那妃子、贵人皆被她所说服,连那皇后脸上也露出赞许表情,便是咬了咬下嘴唇,不发一语…… 靖榕看着眼前那柔软温和的少女,却是出神…… 文音以为靖榕又要晕厥,便轻轻拍了拍靖榕脸颊,小心翼翼说道:“靖榕,我要不扶你去旁边的阴凉地坐一会儿。” 此时众人皆在太阳下,他们两个却是溜走,一旦被发现,便是一场闹剧,靖榕知道文音是关心自己,却也只是对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再提及此事。 靖榕看着眼前少女——经此一役,这花遥必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定,且她神医师妹之名也必是坐实了。 她又将眼光转向少女手上拿着的那个破药箱——药箱确实是神医的无意,连那只巴掌大的小猴子,也是常伴神医的宠物,却不知道为什么,却落在了花遥手中——此时便只有两个解释,神医已经遇害,这两样东西自然是落到了花遥手里;另一种可能,便是花遥确实是神医师妹,只是为何要将这两样东西交给花遥,倒还需要一番斟酌。 本是看着皇后与众贵妃的少女突然愣住,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人在看她,而比她更敏感的,却是停在她背上的那只猴子,那小猴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一位位长得如花似玉又各有不同的美人。 突然……它的眼神被什么东西定住……它一下子从花遥肩膀上跳下,一步一跳地冲进人群里,这猴子本就小巧可爱,加之脸圆眼圆,虽是引起了一阵惊呼,可这惊呼里,却是欣喜大于害怕。 加之它乃是神医宠物,这御林军自然不敢拦。 它跑了许久,终于在一个人面前站下,周围的女子围着它绕成一个圈,却又无人敢上前,只见那猴子听在靖榕面前,尾巴轻轻抖了一抖,对了对手指后,朝靖榕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世上,竟有会笑的猴子。 见那猴子挺住,少年也急急跑到靖榕面前,当看到靖榕时,花遥愣住了,而靖榕也是愣住了。 “怎么,莫不是两位见过?”皇后来到这靖榕身边,此时靖榕脸色煞白,却比原来好了不少,想来是因为那花遥医术高超,才能好转的如此的快。 花遥本想开口说着什么,却没想到,竟是靖榕先开了口,靖榕朝皇后微微施了个礼数,她虽是站的摇摇晃晃,可终究是站住了,人虽虚弱,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我总觉得这花遥神医,像是我那一位故人……只是我那故人,是绝迹不会出现在皇宫里的,想来花遥神医也只是像,而并不是……” 此话一出,花遥脸上露出悲伤神情,只是她连带面纱,却让人看得不那么真切…… 第一百十一章、神医 “这……我倒是从未听说神医有个师妹。”这陛下乃万金之躯,如何能让一来路不明之人医治,万一此人乃是刺客杀手,骗取了御林军新任,以医治之名为虚,行刺之名为实,带她去见了帝君,这可如何了得。 “娘娘,我辈将这神医带来,路上经历了千难万险,想是有人不想让神医入宫,才万般阻挠!再者,我们入唐堡之时,此女子却是在神医左右,臣下与兵士也听到神医称她为师妹……想来,是不会有假的。”这左项英一路护送此女子进宫,一路上所遇危险,所死去兄弟无数,又加之伤口皆是此女子处理,便千万笃定这女子是神医之妹无疑,加之初遇这女子之时,身边有神医相伴,便更是认定。 ——可皇后听凭的,却只有一句话,那便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非但皇后对这女子身份有所怀疑,那三妃,倒也如此。 只见宸妃走出队列,来到那女子身边,看了看那破药箱,又看了看那只巴掌大的猴子,便是笑问道:“敢问姑娘贵姓。” 那女子回答道:“我随师父,姓花,单名一个遥字。” “花姑娘,我接下来说的话,许是你不爱听,只是我们视帝君如珍如宝,不愿意让不想干的人去触及帝君威仪,便只好试你一试,你且别闹。”她若是如柔妃一样,说话婉转迂回,需听在这七窍玲珑心的人耳里,便是不动听了,可她话说的直白,却又认真,倒好似真是一个担忧夫君之人。 只是话音刚落,却听到人群中一声惊呼…… 靖榕只觉得头晕目眩,再也支持不住,一阵天旋地转后,便是背重重地落了地,她听到文音在叫她的名字,千缕在喊着她主子,她想睁开眼睛,却只觉得眼睛沉重的要命。 虽是眼睛不灵,可鼻子,却通透的很。 她只闻到一股柔软的药香,那药香苦涩,却又带着一点莫名的香气,并不甜腻,却好闻的要命,她只觉得有人抬起了她的头,在她的人中虎口处刺了三下,又往她的嘴里塞了颗丹丸,片刻之后,那丹丸就在她嘴里化开。 那丹丸初时甜蜜,可糖衣化开后,却是难耐的苦涩,可化到最后,却是一阵刺骨的寒意直冲脑门,激得靖榕瞬间转醒! “好医术!”皇后赞叹。 此女能在片刻之间将一晕厥之人弄醒,且那醒来之人眼神不滞,手脚不眩,想来非但在用药上有一些造诣,在这用针上,也有一些成就。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那花遥淡淡说道,语气里无一丝骄傲之意,只是本来靖榕昏昏沉沉的,此时一个激灵醒了,听着这姑娘的声音,却只是有些耳熟。 又听那姑娘说道:“我以金针刺其人中、虎口三次,一为清其神智,二位促其血液,可晕厥之人血液流的太快,却不知利弊,我看诸位皆是流着热汗加之面色血红,想来是在太阳下站了极久,这位贵人体虚,想来是中暑晕厥,我再配以普通中暑所用丹药,此丹丸外面是枫糖,包裹着苦药,良药苦口,恰好是治疗中暑良方,而最中间的,乃是冰片、薄荷之类的凉药。这贵人口含药物,先甜后苦,先是以糖补充了体力,再是以药解了暑气,再猛地一尝到凉药,便是转醒……” 她以一些粗俗易懂的道理将如何治疗靖榕之病说个清楚明白,倒是比欧阳仁更像一个普通良医。 这欧阳素问乃是欧阳仁的女人,自然是看她不顺眼,可见周围那妃子、贵人皆被她所说服,连那皇后脸上也露出赞许表情,便是咬了咬下嘴唇,不发一语…… 靖榕看着眼前那柔软温和的少女,却是出神…… 文音以为靖榕又要晕厥,便轻轻拍了拍靖榕脸颊,小心翼翼说道:“靖榕,我要不扶你去旁边的阴凉地坐一会儿。” 此时众人皆在太阳下,他们两个却是溜走,一旦被发现,便是一场闹剧,靖榕知道文音是关心自己,却也只是对她摇摇头,让她不要再提及此事。 靖榕看着眼前少女——经此一役,这花遥必是得到了众人的认定,且她神医师妹之名也必是坐实了。 她又将眼光转向少女手上拿着的那个破药箱——药箱确实是神医的无意,连那只巴掌大的小猴子,也是常伴神医的宠物,却不知道为什么,却落在了花遥手中——此时便只有两个解释,神医已经遇害,这两样东西自然是落到了花遥手里;另一种可能,便是花遥确实是神医师妹,只是为何要将这两样东西交给花遥,倒还需要一番斟酌。 本是看着皇后与众贵妃的少女突然愣住,她似乎觉得有什么人在看她,而比她更敏感的,却是停在她背上的那只猴子,那小猴子舔了舔自己的手指,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那一位位长得如花似玉又各有不同的美人。 突然……它的眼神被什么东西定住……它一下子从花遥肩膀上跳下,一步一跳地冲进人群里,这猴子本就小巧可爱,加之脸圆眼圆,虽是引起了一阵惊呼,可这惊呼里,却是欣喜大于害怕。 加之它乃是神医宠物,这御林军自然不敢拦。 它跑了许久,终于在一个人面前站下,周围的女子围着它绕成一个圈,却又无人敢上前,只见那猴子听在靖榕面前,尾巴轻轻抖了一抖,对了对手指后,朝靖榕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这世上,竟有会笑的猴子。 见那猴子挺住,少年也急急跑到靖榕面前,当看到靖榕时,花遥愣住了,而靖榕也是愣住了。 “怎么,莫不是两位见过?”皇后来到这靖榕身边,此时靖榕脸色煞白,却比原来好了不少,想来是因为那花遥医术高超,才能好转的如此的快。 花遥本想开口说着什么,却没想到,竟是靖榕先开了口,靖榕朝皇后微微施了个礼数,她虽是站的摇摇晃晃,可终究是站住了,人虽虚弱,可脊背依旧挺得笔直:“我总觉得这花遥神医,像是我那一位故人……只是我那故人,是绝迹不会出现在皇宫里的,想来花遥神医也只是像,而并不是……” 此话一出,花遥脸上露出悲伤神情,只是她连带面纱,却让人看得不那么真切…… 第一百十二章、五人 “花遥姑娘又待如何?”皇后听完靖榕回答,自然是有些听出不对头来,便是回问花遥,以听对方回答。 花遥虽是表情失落,可且也说道:“想来是我认错了。” 那猴子亦是又重回花遥肩膀上,用毛茸茸脸颊蹭了蹭花遥那洁白的脸颊。 因是靖榕中暑晕厥,让花遥施展了医术,倒是连实验她的过程都免了,按照宫中礼数,神医驾到,必然是要接风洗尘一番,只是此时帝君久病,中了雪虫毒已经三年,便是一拖也不能拖,于是一行女人变成宣武门口移到了去病宫。 去病宫乃是僻静之地,自然不能如玄武门口一样,由着侍人、侍女任意进出,所以这入去病宫的,唯有四妃一后、四贵人,皇后虽是感念靖榕身体不适,劝慰她先行回去,可靖榕却说:“臣妾乃帝君之贵人,帝君有病得医,臣妾如何能不在呢?且此时臣妾只是中暑,而非晕厥,加之花神医医术高超,臣妾是无碍的……” 她将话说的这样明白,又没什么破绽,皇后自然是欣然让其前往的。 入得去病宫中,临到大门口,却是被那帝君身边的侍人拦住了——帝君口不能言之前有所口谕,凡是要入这去病宫的人,皆要经过这个侍人同意。 那侍人站在去病宫前,不肯移开半步。 “怎么,莫不是皇后要见帝君也不可?”开口的,是柔妃,她此时脸上苍白褪去,又恢复到往日柔软可人模样,只是话语虽是轻柔,可语句里的话,却是半分不饶人。 分明是一众女人要去见帝君,如何变成了只有单单一个皇后要去见呢? 皇后自然听的明白,这众女人之中也有几个听得分明。只是皇后都未开口,她们又何必出声呢? 那侍人先向皇后行了礼数,又与各位娘娘、贵人行了个礼,便是说道:“帝君久病,各位关切之情奴才自是明白,只是去病宫乃是安静养病场所,诸位浩浩荡荡而来,怕是会惊扰圣驾。” 一个小小侍人,竟拿帝君来压皇后! 诸位听的分明,可却又一时间想不到话头来辖制这侍人,加之此侍人有帝君口谕不假,虽是狐假虎威,可帝君未死之前,谁人又敢触怒那胡须? 就在众人沉默之时,只见靖榕想了一想,便轻声问道:“那依侍人您的想法,如何才能让我们去见帝君呢?” 让一众妃子、贵人去向这小小一个侍人服软自是丢脸之极,只是此时若无法见到帝君,才是更加要命的事情,所以靖榕才敢问出这样一句。 那侍人听后,便是笑着回答:“这去病宫虽大,可帝君病房却是狭小,若是人多了,嘴杂了,怕是污了帝君榻前的气——这也是对帝君极不好的,我思敷了些许,想来那狭小房间,只能容下五人。” ——这帝君病房确实不大,但也并未小到那个底部,容下十人且还绰绰有余,又怎么能只容下五人呢? 只是他一开口,倒算是给了诸位一个商量余地。 为表对帝君忠心,自然是无一人不想进去的,只是后宫九人,加之神医花遥一共十人,神医花遥必然是要进去的,那其他四人,却又是谁? 皇后为尊,哪怕其无子嗣,无根基,但也毕竟有着一国之母的名号,诸位妃子、贵人哪怕能与她抢,也是必然不敢抢的。 那剩下三个位子,自然是在众人斤斤计较之中。 ——但凡女人,无论多高贵典雅,大气磅礴,心中也多是有个长舌妇的,这倒并非是因为她们的本性如此,只是女人的舌头和心思,天生就比男人多一点,所以古有一话,便是毒蛇口中牙,青蜂尾后针,两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 那侍人看着一众高贵典雅的妃子、贵人吵的如菜市场一样,却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看不出的、恶意却又快慰的笑。 吵了半刻又余,皇后亦不阻止,花遥沉默,靖榕无语,文音看着一众女人吵闹脸上露出一个疑惑表情,倒是停在花遥肩膀上的那只猴子,挠了挠头,到最后,却是那侍人发了话:“帝君此毒,乃是会传染的,诸位且请小心。” 此言一出,竟是所有人都闭了嘴。 ——是了,他们想到一年之前靖榕“得病”之事,此时一想,莫不是靖榕见了帝君一面后,便被传染了。这世上未必是恶病才会传染,会传染的,还有恶毒和恐惧…… 有一人怕了,怕的开了口,怕的退却了,便会有第二个、第三个…… 临到后面,却是连丽妃、柔妃都往后退了一步,文音想要前往,却见靖榕摇了摇头,便是忍住了,明凌自然不用说,她虽蠢,却不是不要命的蠢货,见两位妃子都往后退了一步,她也自然不做迟疑。 最后余下的,却只有宸妃、韩星柯、欧阳素问、陆靖榕四位。 可名额却只有三个……就在僵持不下之时,靖榕竟是从口中喷出一口鲜血,直吐到欧阳素问脚边,虽是未大污到她的衣服,可衣角终归是有一些染到了血。 “主子……”千缕扶着摇摇晃晃的靖榕,可却感觉靖榕的身体反而没那么绵软了…… 花遥走到靖榕身边,为她把了把脉之后,沉声回答道:“想来是余毒未清,加之中了暑气,所以才吐出这样一口淤血来,人虽吐了血,可身体却反而没了负担——到是件好事。” 此言一出,便是有几位听的脸色都白了——说是陆靖榕已经痊愈,可中毒之后的身子却是这样摇摇欲坠……若是自己染毒……此念一想,便是更加坚定了自己不去见帝君的决心了…… 可靖榕心中却是明白,自己所吐出的,不过是自己用内力逼出的一口血而已,这欧阳素问不肯退却,自己便只能出此下策——这口血,不是什么淤血,也不是什么余毒未清才产生的病症,但花遥便是这样说了,倒反而让她的这口血显得真切。 靖榕看着花遥,眼底有感激,可花遥却仿若不知,如一般医生一样。 花遥、皇后、宸妃、韩星柯、陆靖榕五人,便是由着那侍人带进了去病宫,此时靖榕身体虽是弱,却也未弱到站不起来,只是她要显得自己是个身体虚弱的模样,倒是韩星柯与花遥两人心思剔透玲珑,便是一左一右,代替了文音、千缕的位子,慢慢扶着“虚弱”的靖榕,往帝君所在走去。 第一百十三章、针 因是帝君中毒已深,所以这屋子也做了些改动,往常那黑曜石地板已经铺上了厚厚的地毯,而屋子里的火盆也由一个变成了两个,帝君所躺之地不再是黑曜石床,而是以一整块暖玉雕成的床榻。 此时已是炎夏,而帝君所在之地,却仿佛是炎热地狱一样。 可好在此处虽热,却是通风,故而汗虽有,却未有多少闷热的感觉,帝君听见有些脚步声,便睁开了眼睛,看到眼前却是五个神态各异,样貌绝美的女子——按理说,这倒是男人梦寐以求的场景,只是帝君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眼底的情绪,却有些微妙…… 来到帝君榻前,倒是花遥半点不怯,与帝君行了个礼后,也未得到什么允许,便三步并作两步来到帝君榻前,当她手指触到帝君手腕之时,这屋内气氛却徒然间紧绷了起来。 “这姑娘是谁?”帝君眼里有些莫名的感情,若是此时帝君能动动脸上肌肉,想来表情必是苦涩、苦笑,“莫不是凝心你又为我找了个妃子贵人来吗?” 铁凝心乃是皇后名讳,而帝君名讳乃是若愚,秦若愚。 可又看那姑娘,倒是半点未被帝君此时垂垂老矣,又几乎老死一般的模样吓到。而是闭目不语,可指上动作,却是半分不乱,她那三根手指在帝君那满是褶皱又冰冷刺骨的手臂上缓缓动着,仿佛在弹奏着世上最动人的乐器一样,众人屏气凝神,不敢说出一句,唯恐扰乱了花遥的诊断。 倒是帝君看着这个架势,虽是不明白,可到现在也是该明白了一些。 ——此女子,竟是一位医师。 “我大赤什么时候允许个女人做太医了?”帝君虽是身上难受,可脑子里,却是苦中作乐一般想着——旁人若是受了这样的苦楚,却是疯的比死的更多,但帝君却生生熬过来了,他在床上一趟三年,三年之中无可动,唯可说,而那凶手又三番两次下毒,帝君却硬生生地活着。 若是他的心不够强大,恐怕此时大赤早已经易主…… 猛地,那花遥睁开了眼睛,又翻了翻帝君的眼皮,看了看帝君的舌苔,最后,便是打开了药箱,拿出一把刀来! “你……”韩星柯刚要开口,却是被靖榕紧紧地捏住了手臂,力道大的简直就不像一个女人能做出的动作,而也是因为那种痛楚,才生生把韩星柯本想喊出来的话给收了回去。 “若是她想加害帝君,一到帝君榻前便该下了毒手,又何必等到现在?”且那把刀,靖榕是认识的,那刀有一个手掌长,一根手指宽,材质剔透却是坚硬无比,看似琉璃,却能削金断铁,乃是一把利器——而这把刀,乃是神医心爱之物,如今在这花遥手里,想来这花遥却是神医师妹无疑。 花遥此时拿出那把刀,便是打消了靖榕心头顾虑。 只见花遥拿起帝君的一直手,将手腕朝向自己,再以那把刀将伤口割开,帝君久病,身上皮肤如老年人一般,且上面生了硬皮,想要将皮肤割开便是要费一番功夫,而那把刀,却是轻轻巧巧便割开了帝君皮肤,刀之锋利,却是先出一条血线,却不见血液流出…… 许久之后,才见那血流出来。 “你们且离得远一些,那侍人没说错,亦未骗人,这毒存血液之中,若是你们沾到了,可能会被传染也说不定。”可她虽是把话说的这样明白,却依旧无人退后一步。 那花遥如靖榕般,将血液装进一个琉璃瓶子里,再以呼吸吹着帝君伤口——那伤口上并未洒什么奇特药物,却没想到几次呼吸之后,伤口竟是缓缓凝结。 众人惊呼神奇,而靖榕却是明白,神奇的,并非花遥的医术,而是那柄刀,此刀乃是雪山上陨铁做成,触之极冷,又加工的极其锋利,在萃以一些止血圣药,割开人身体后,人感觉不到疼痛,若是小伤口,那伤口被割开口片刻就好了。 ——其实为取帝君血液,何必要用此刀,只是靖榕知道,这后宫佳人未必全然形容她,所以这花遥才露这一手,看似神奇,实则说破,却又非关花遥医术。 只是后宫之中,对勾心斗角权术倒是无人能出其右,可这江湖医术对后宫之人,却是无所必要涉及的东西,所以花遥才能将众人骗过——只是骗不过靖榕。 将那破药箱打开口,只见里面一格一格的小格子,那药箱不大,里面却是别有洞天,一格一格的格子打开后,里面有些是干草药,有些是药粉,还有些瓶瓶罐罐的东西,便不足一而表,只见花遥拿出一瓶药来,里面倒出的是无色药水,那药水混合到帝君血液里,啥时间,那红色血液化成无色透明,而后妃之中,却是传来一声惊叫。 ——无他,只是因为那变成透明无色的血液里,游动着一粒粒只有芝麻大小的白色的虫子,那虫子可爱,仿佛缩小的蚕宝宝一样,只是不过取了十滴帝君血液,可那瓶子底部却是密密麻麻都是这样的虫子。 却那虫子虽是通体洁白,可脑门上却又有一丝似有若无的粉色血线,只见花遥从药箱里拿出一块白布,铺在帝君床榻上,又从药箱里拿出一枚银针来,那银针极白极细,足有一根手指长短,一段还雕着只小鸟图案。 花遥以针轻轻放入装有帝君血液的琉璃瓶中,放入银针之时,这因为却无半点变色。 “这银针未变颜色,可是说帝君并未中毒?”宸妃见花遥医术神奇,便是开口一问。 花遥手上动作半分不乱,亦未看宸妃,未看帝君,只眼睛盯着那琉璃瓶说道:“这银针试毒,只能试出帝君身上是否有中砒霜之毒,这世上毒物千万种,倒不是每一样都能由银针试出的。” 她将银针在透明血液里搅动了几下,又拿了出来,可若是仔细一看,倒能发现这银针针尖上,戳着一只如芝麻大小一般的白色虫子… 第一百一十四章、末路 花遥将那虫子点在白布上,再从药箱里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来,那虫子离开帝君血液,却仍旧顽强活着。 靖榕看了看花遥脸色——虽是被白纱遮面,可那上半张脸上表情,却是一点也不好…… 花遥从破药箱里面拿出几个瓶瓶罐罐来,那些瓶子里又是水又是粉末。只是花遥每次都只拿零星一些粉末或是一滴药水弄在那虫子身上,缓缓看那虫子变化,可每试一中瓶瓶罐罐里的药物,花遥的脸色就难看一分。 她拿出的药物都试完了,可那白布上的虫子,却还是半死不活地动着。 哪怕这几人在不懂医术,也该知道些什么了。 最先开口的,还是皇后:“花遥姑娘,这……” 她不愿开口说出自己夫君无救事实,虽起了个头,却没把话说下去,人遇见绝望之事大抵如此,便是可以开口,可那最难捱的话,却希望让别人说出来。 “我试了九种与雪虫相克药物,可没有一种能完全杀死它……这雪虫在帝君身体里住的太久,已经产生了一种变化——它虽然是雪虫,但却又是另一种我未见过的品种……师兄与我曾研制的药物,却无法完全克制他……此时哪怕师兄来了,恐怕也回天乏术!”这一句,等于判了帝君死刑。 竟是连神医都救不了吗? 靖榕踉跄了一下,而皇后则是面如死灰…… 倒是听了花遥“宣判”的帝君,虽是人不能动,口不能言,但眼神里,却没透漏出多少绝望来……或许死,对帝君来说,反而是一种解脱吧…… “可这神医分明在两年之前还是有所办法的!”宸妃突的开口,而她所说的办法,便是将百人处子放血洗浴,只是那时帝君还能开口,便是否决了这一办法,众人虽是久劝,可帝君又是如何顽固之人,才落得今日下场。 “那是两年之前,两年之前帝君之病还可有所救治,可两年之后,却是天差地别……”只是花遥话未说完,可只见皇后一步向前,坐到了帝君塌边。 只见皇后抚摸着帝君脸颊,轻声问了一句所有人都听得到的话:“若愚,你可后悔?” 普天之下,敢喊帝君名讳的,想来,也只有皇后了。 而皇后要的答案,帝君自然是说不出的。 只见一滴水轻轻滴在帝君脸颊上,发出了一声轻微的“滴答”声,帝君被那水烫的眼底泛红,可却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 皇后将头回过来,便又是一副那绝色动人,母仪天下的模样。 只是皇后眼底绝望,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 靖榕微微定了定心神,以看看那花遥,花遥虽是在看众人,可她的眼看的,却是靖榕。 不知多久的沉默后,花遥突然开了口:“帝君身体里的雪虫虽是变异,可倒也不是没有办法,古而有云,读百里书行百里路,师兄做那游方野医便是为了这个……想来我在帝君身边,做这长久打算,也未必没有不能将帝君治疗痊愈的可能……” 话一说出,这屋里几双眼睛都是亮的,亮的就像一匹匹吃人的狼。 ——————————我是治病救人的分割线———————— 神医虽未到,可神医的师妹却是到了,神医虽是医术超群,可人却不太靠谱,又是个老不修,比之神医,倒是花遥更符合这济世救人的形象,加之花遥手段不差,或许便有将帝君治愈的可能吧…… 只是…… 只是那要将花遥杀死的人有是谁? 如今花遥入了皇宫,难道就真的安全了吗? 江湖之上,因是神医性格古怪,所以树敌不少,可树敌虽多,倒是没有人敢真正得罪他的,谁人会去为难医生,便是万一有个奇毒怪伤,到最后求的,还不是他吗? 那这会想要将花遥谋杀在外面的,便只有不想让帝君活下来的人了…… 可…… 似乎问题又回到了原来的问题。 想要帝君死去的人,实在太多了,敌国胡国不说,如今那三位妃子、三位皇子,倒是无一不在企盼着帝君早早驾鹤西游,好去坐上那龙椅宝座。 这殿中几人个个心中有所揣测,竟是没一个人心思是一样的,人心叵测在这个时刻倒是体现的明明白白。 “那花姑娘,你可大约给出一个将药配制的时间否?帝君身体,想来是拖不了太久了……”皇后沉声说出这样两句,虽是说的小声,可话里之难捱,却是谁都听的明白。 “我虽是无救治帝君办法,可延续寿命,却是有一个法门的……”此言一出,便是有人恨的牙痒痒,有人心中欢喜,有人心思忧愁……只是做出来的表情倒是一模一样的欣喜。 “敢问如何救治!” “帝君之病,病在血里,只是那雪虫宿在身体里久了,入了五脏六腑,如今要做的,便是将五脏六腑及血液中的雪虫一一清除掉,这便是最难的事情……这雪虫多少在血液里,若是能找到几个与帝君之血仿佛之人,以换血之法,一次一次将帝君血液里的雪虫冲洗出来,想来能够延寿……”只是这延寿几年,却是没说清除。 “此法可使与神医之术相似?可神医却道那处子阴血洗涤之法,一年过后便是无用了,花姑娘此时提出,倒是让人迟疑……”说话的乃是宸妃。 那花遥一笑,也不显出一丝怒意,只是专心解释道:“师兄所用,乃是外敷之法,以血引虫,取的是保全之法,不伤帝君根基,却又能治疗疾病……而我用的,却是换血之法,以他人之血换帝君之血,可此法凶险,稍有不慎……只是帝君此时,已是陌路之选,用此法还有一线生机,若是不用……” 靖榕明白花遥所指,若是不用这凶险的换血之法,想来帝君便是挨不过去了……帝君所显毒相,乃是穷途末路之相,皇后无退路,无选择,便只有按照花遥所说去做。 第一百十五章、花遥 “主子……有客人来。”这一日,千缕在靖榕耳边说了这么几个字。往日里,来靖榕临夏阁的,不过是那么几位,皇后、妃子、贵人……可千缕称呼他们,往往也是说得出名号的,可今日之人,千缕只用两个字客人便一笔带过了。 ——莫不是哥哥,可转念一想若是陆廉贞,此时怕是不顾宫廷法则,早已经登堂入室,哪里还容得千缕前来禀报。 便是带着一腔疑问,靖榕从卧房走到了大厅。 来人站在大厅之中,脸朝外,背朝里,正看着屋外荷光秀色——这临夏阁中有个不大的池子,池子中央种着些亭亭玉立的荷花,此时正是夏天,倒是万物尽暖,唯有着荷花看着让人沁心。 此人一身白衣飘飘,倒如一朵白莲立水般亭亭玉立,衣不染尘,好似一朵天山雪莲,她亦眉梢眼角不带一丝妆容,倒是一副天生丽质,眉目清明的样子,只是下半张脸上带着一点薄纱,让人看不怎么清楚…… “原来是她。”靖榕在心中这样想着。 与对方问好后,便叫千缕去沏些莲子茶来,靖榕喜静,加之生活不算繁琐,所以临夏阁里一向无多少奴仆,此时千缕被支走了,倒是大厅之中只有两人,便是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我本以为,你不会回来的。”靖榕先是开了口,若是往常,她可没有这样沉不住气,只是对方乃是熟人,倒不必如往常一样处处防备,反倒是安心了许多。 “我那日离宫,也是如此以为,只是人算天算,人算终究敌不过天算,来来回回几载,却是终究回到了这里。”她如此说道,眉眼之间清明,倒是把什么事情都看在了眼里。 “你倒是说对了,人算,终究不如天算。”靖榕心中感叹,“那年你离开后,有了怎么样的遭遇?想来必是一番惊心动魄的际遇吧。” 那人笑笑,只是脸上带着面纱,看的不太清明,倒是眉梢眼角间露出的淡泊却是超然:“际遇倒是奇遇,只是算不上惊心动魄,我那日离宫之后,便四处漂泊,恰好遇上神医,那时候他饿的晕倒了路边,我就舍了他一个馒头,想不到他竟硬是拉住了我要让我去见他师父……这才有了这样一段际遇……” 靖榕点点头说道:“你总是这般好心,所以才有了好报。” 那人却摇摇头回答道:“你这样说,显得自己倒不像个好人似的,我记得,那时候,分明是你救得我,大恩大德,我是绝不会忘记的。” 靖榕摇摇头,却是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也看不怎么分明——她并不是一个挟恩报复的人,这人还恩也好,不还也罢,靖榕倒是并不怎么在意。 只是好人……靖榕在心中反问了一下自己:我是否算是个好人? “想来你遇到了神医,这脸上的伤……”两人沉默许久,靖榕突开口道,这世间女子哪有不在乎容貌的,对方当年因伤离宫,因缘际会却有了一段奇遇,既然遇上神医,那脸上的伤必然也是了无痕迹了吧。 却哪知对方摇了摇头,轻轻解下脸上面纱,她那动作既美且柔,倒好似一阵清风,只是面纱落下之时,靖榕眼中难免显出一丝心痛来…… ——只见那白皙如玉的脸上,却有一道如桃花颜色一般的狭长伤痕,那伤痕伏在左眼之下,足有一根大拇指长,眼角下的伤痕颜色最深,到脸颊里便慢慢淡了…… 伤痕处的肉有一些微微凹陷,仿佛受伤之时被人剜掉了一丝肉…… 那人见靖榕脸上表情哀伤,便却是微微一笑,开口说道:“你这样的表情,倒仿佛我很可怜一样,当年若无这一缕伤痕,如今我是死是活犹未可知……那年我们进宫,一共百来个秀女,如今剩下的,却只有五个,我能活着,活的这样安稳,又有了那样的机遇,便是受这伤痕的恩赐,你又何必如此……” 这一点,倒是她比靖榕想的明白。 “陆遥……”靖榕刚一开口,便被对方打断。 “花遥,我已经舍弃了陆遥的身份、陆遥的名字。如今的我,乃是神医的师妹——花遥,而那陆遥,在皇宫之中,便已经死去了。”她说的明白,花遥一向性子柔软,可在这一件事情上,却格外坚持,亦是被自己的骨肉至亲伤心到了极致,才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吧。 这陆遥本是与靖榕一同选秀的秀女,可在选秀之前,却平白无故遭了一灾——她言语之间得罪了明凌,明凌亦是心胸狭窄之人,便是掌掴陆遥,可那戒指上带着棱角,便是划伤了陆遥的脸,于是陆遥被逐出宫后,偶遇神医,便是改名花遥,三年之后再回皇宫,却是以神医师妹的身份。 “我这伤痕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若是没有神医相助,这伤口早已经溃烂的不成样子。” 靖榕看着陆遥脸上伤口沉默些许,便不再聊起这个话题,而陆遥,亦是将面纱带上,面纱轻薄,其实本不能遮盖什么,只是能将花遥脸上伤口模糊一些,显得不那么吓人,加之与其他秀女三年未见,倒是未必有什么人能真的认出她。 哪怕是明凌,也并未认出这花遥神医乃是当年被她掌掴毁容的路遥。 靖榕其人,便是发生了事情便不后悔,而花遥,却是感激这一伤心,非是言语,而是真心,两人虽是无言,但却达成共识,不再去提这一茬儿。 “这帝君之病,你有几成把握?”靖榕一开口问的,便是众人心中想的事情。只是这件事情,旁人不敢问。 花遥叹了口气后,也不看靖榕,只是看着外面的荷塘秀色,淡淡地说出一句:“若是帝君早一些让我与师兄治疗,这成功机会便有八成,如今这机会,却只有区区三成,这治疗成败与否,看的不是我医者治疗之术,而是帝君的求生之心。” “哦……此话怎讲……”靖榕想了一想,沉声问道。 第一百十六章、胶囊 “三年之前,他们找到我师兄,师兄一诊断,却是雪虫之毒,他将此事告与帝君,并留下解毒之法后,便走了。”听完此话,一向沉稳的靖榕也几乎站了起来。 “什么!帝君竟知道自己中毒之事!”言辞切切,倒是惊讶的很。 “非但自己知道中毒,还任由自己中毒,知道解毒之法却又不用——这帝君之心,倒是深不可测,让人想不明白。”花遥说道。 “莫非帝君中毒是假,此时他已经解毒无碍,却要看看三位皇子见其中毒模样,也好选出一位德才兼备的储君……”想来帝君不像一个甘心赴死之人,以帝君才智、兴趣,倒是又可能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只是…… 花遥摇摇头回答道:“帝君油尽灯枯之像不假,怕是没几天可活了……我以药物辅佐,加之金针度血,再配合换血之法,想来能为帝君争取些许时间,只是治疗之时痛苦无比,若是帝君求生之心极重,又是挨得住,想来是有可能挨到我将解药研制出的……” “若是帝君太过痛苦,生无可恋……”说到这里,靖榕与花遥都是沉默下来。 只是这沉默并未持续太久,便只听到一阵轻微水声,便是有一个黑影从一片荷叶之中腾空而起,以足尖轻点荷叶后,便是一跃落到了大厅之中,那人黑衣黑面,半分不曾露出脸上模样,只是脸上露出两个黑漆漆的眼睛,倒是吓人的狠。 那黑衣人也不发一语,就朝靖榕袭来…… ——临夏阁因是靖榕喜静,所以仆人、侍女皆少,加之此时乃是下午,午后昏睡之时,更是寂静无声,那黑衣人先入大厅便是洒了一片药粉,本以为那药粉乃是迷药之类,可靖榕、花遥猝不及防,还是吸入了一些,却是并无昏昏欲睡感觉。 但出声,却是万万不能了…… 那药,不是迷药,而是让人无法出声呼救之药! 千缕虽是靖榕贴身侍女,可此时知道靖榕不愿自己打搅两人谈话之事,自然不会出现,而以那黑衣人武艺,让手无缚鸡之力的花遥走不出大厅还是可以做到,加之两人此时无法呼救,倒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想来那刺杀之人倒是做了一番计较——知道花遥神医之名,便知道一般迷药是无法将她迷晕的,而这哑药,却是谁人能想到呢…… 靖榕也是不慌,便是拉着花遥往门口跑去,只是那黑衣人更快,一跃来到门口,以剑相抵,却是让靖榕不能向前半分…… 两人一步一步退,那黑衣人一步一步近。 分明是生死相搏之际,可靖榕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丝笑意——都说这皇宫是这世上最固若金汤的地方,可这杀手刺客却又如入无人之境般出现在自己眼前,倒是讽刺的很。 如今这两人,花遥虽善医善毒,可苦于手上无药粉、金针,倒好似老虎没了爪牙一般,空有本事却无法施展,而靖榕虽懂武艺,可眼前之人却略胜一筹,加之又要保护花遥,便是躲闪之间终究伤了手臂。 屋子里面瓷器、桌子,噼里啪啦坏了一地,乃是靖榕躲闪之间所致。 那黑衣人再是武艺高强,一时之间也无法取两人首级,可若是他无法在片刻之内取到两人首级,却是再也取不到了。 只见门口突窜出一道黑影,直取黑衣人脊椎,黑衣人只觉背后一凉,再是脊椎一疼,却是直跪在地上,手上连拿兵器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千缕。 千缕见靖榕伤了,脸上闪过一丝悲伤,也没说什么,就扯下自己的里衣,权做绷带之用,花遥接过那布带替靖榕绑好,不多时,那血就流的不那么猛烈了。 靖榕见那黑衣人倒在地上,如一条蠕虫一样,却只能抖抖身体,却半分不能动,脸上也没什么颜色,便只是示意千缕将门关上。 千缕也是明白,便看了看门口左右四周,未见什么人来,才将门“吱呀”一声关上。 那分明是很小的关门声,却让黑衣人心头一惊。 门关上后,亦无人言语,千缕行使她那侍女职责,便是不声不响地捡着地上碎掉的瓷器,陶器……瞬间将倒下的桌椅归位…… ——靖榕虽是不能出声,可桌椅板凳、瓷器陶器却会说话,屋子里面叮当作响,不单单是为了躲避对方攻击,也是为了告诉千缕,这大厅之中,出了问题。 果然千缕机智,听到响声后,便知道其中出了差错,来到门口,虽听不到里面叫喊声,却听到里面竟有刀剑破空声音——她乃是陆廉贞师妹,虽是武功及不上陆廉贞,可于着黑衣人一比,却是高下立判,加之她来的极快,黑衣人不妨,便是被她一招取胜。 千缕平常不显,可终究是陆廉贞师妹,这一掌,便是打碎了对方的脊梁,让其身子一辈子都站不起来了!可她亦算是良善,出掌之时,往下偏了些许,故对方只是不能走动,双手绵软,可若是治疗得当,腿虽是保不住了,可这手却还有用的可能。 三人之间静默无言,花遥几次想问出什么,只是奈何中了哑药,药性不解,也无法开口说些什么。 等到千缕将屋子收拾好,已经是两刻钟之后的事情了。 而那黑衣人也在地上躺了两刻钟,两刻钟之内,无人和他说一句,无人动他一下,可却是比杀比死,更难捱的沉默。 刚刚开始,他的眼神还是强硬的,凶狠的,可两刻钟之后,那眼神里,却带着一点点迷茫,还有一点点可怜,甚至,还带着一点怕…… 有时候,不说话,比说一万句话更有用,不是吗? 千缕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走进了后厅,朝着靖榕卧房走去。 而随着千缕的消失,那黑衣刺客也终于熬不住了…… 他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他的眼神时而游曳,时而阴狠,时而可怜,时而恐惧……可到最后,那眼神,却是说不出的狠绝! 他闭上了眼睛,狠狠地咬下了牙齿间的那颗胶囊——里面所蕴含的毒素可以在片刻之间将他的性命夺取——只是死亡的感觉,总是那么的痛苦,冰凉…… 可……? 第一百十七章、皆死 只觉得脸上被抚上了一只灼热的手,而那只手,却狠狠地捏住了他的牙关,不让他咬合一下,那藏在牙缝里的毒药还未尝到,却是先尝到了死亡的滋味…… 靖榕一下子摘下对方脸上面纱,再是以头上金簪挑出对方牙缝里的药丸,一脚踩碎,这才将对方丢在地上,又是坐会到原来的位子,依旧不说一句。 ——可那刺客,却是熬不住了。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杀了我吧。”那刺客长得一张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脸。尤记得陆廉贞说过,做杀手刺客的,不能太美,但也不能太丑,若是有一张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脸,那便是最妙的事情了。再若是身高不太高,却又不矮,不胖,又是不瘦,那便是天生做杀手的料,再加上一副狠毒心肠,想来必能在杀手刺客中占了一席之地…… 陆廉贞选那鸠阁刺客,亦是按这两样来的,一是普通,二是狠心,占了这样两样再加以培养,想来不会太差,而这狠心,说的非但是对刺杀之人狠心,亦是对自己狠心,若是刺杀失败,便是要有对自己狠下心肠,命赴黄泉的准备。 可眼前之人,虽是做到的普通,却没做到狠心,虽是武功高强,却终究难成顶尖刺客。 那黑衣人话音刚落,千缕便进来了,手中还拿了个盒子,打开盒子后,里面散发出一阵清香的药味,只是那盒子外脂粉气极重,却恰好将那药味掩过去了。 靖榕拿出一粒丹丸塞进嘴里,又是拿出一颗,递给花遥。 花遥用鼻子闻了一闻——她乃是神医师妹,想来这药理非但不差,甚至比神医还要精深三分,便是用鼻子这样一闻,就知道了里面的药材成分——都是些祛毒避害的好药材,虽说不上解百毒,可解开这哑药,想来是绰绰有余了。 果不其然,这药一吞下,喉头便一阵清凉,不多时,便可开口说话了。 “是谁派你来的?”靖榕开口便是问出这样一句。 那黑衣人听后,便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说什么,只是不断点头——他是想要磕头,只是奈何脊椎被伤,无法动那四肢,便只好点头代替:“贵人且别问了,我那妻儿还在对方手里,我若说出,我那妻儿便是一个死。” 靖榕听后,便是脸色古怪。 因她从小受陆廉贞教育,这鸠阁之中的刺客杀手,皆是无父无母、无妻无子、无牵无挂之人,故乍一听这杀手竟还有妻儿,便是有些觉得怪异。 “可此时你刺杀失败,他们亦是一个死。”靖榕冷冷说出。人若杀我,我却怜他,若死,亦是自过。这杀手虽是可怜,可靖榕终究是给不了一个要杀死自己的人怜悯的。 倒是花遥,一脸悲伤模样,她乃医者,父母心也,虽是知道对方要杀她,可见对方惨状,却依旧狠不下心肠。 “他们与我有约,我若是刺杀失败,可依旧死了,他们便放了我妻儿。”那黑衣人颤颤说道。黑衣人牙中毒药,非是那雇佣之人所给,却是自己所藏,他虽是刺客,却久不做这一生意了,隐姓埋名后便平凡生活,只是天不从人愿,家中孩儿重病,便是散尽家财潦倒无依,才是重操旧业,便是为了赚取孩儿病资。 他已想好,若是刺杀失败,便咬下口中毒药赴死,这样也不累及家中妻儿,只是过了平凡日子久了,便怕死了,无法狠绝咬下毒药,这才给了靖榕可乘之机。 “你若死了,你妻儿又如何可活?我可放你回去,甚至可助你一臂之力,将你那妻儿救出。”若是寻常一个贵人,说这话,他自是不信,只是看自己刺杀之时对方冷静异常,而自己被捕之后对方却又沉稳大气,竟是在心中隐隐觉得或许对方真的能救自己。 就在左右踟蹰之际,却只觉得脊背一阵冰凉,突的,心脏里生起一股疼,而这股疼,却如千刀万剐之邢,仿佛生生把心脏割成了千百块……可这疼也并未持续许久,并非是那疼痛消失了,而是…… “他死了……”千缕看着地上躺下变冷的尸体,说出这样一句。 靖榕摸了摸对方脖颈,下面无一丝跳动;又摸了摸对方心脏,那里亦无一丝起伏,便是闭上眼睛,皱了皱眉:“确是死了。” 那花遥听后,脸上露出一丝悲伤表情来,可她终究是医生,病人活着的时候,要让他们好好活着,而若是死了,便是要找出他们的死因。 闻了闻对方的口腔,再以银簪刺破对方皮肤,观察血液之后,花遥说:“想来来这里之前,他便服下了毒药,若是几个时辰之内没有回去,便会毒发身亡。” 靖榕一听,却是心下有些莫名感情。 他们留下这个男人不过两刻,两刻之间如何能够出了皇宫——这男人,无论是刺杀成功亦或是失败,都会死在这最繁华的坟墓里,成为一具无名的枯骨——那将命令男人进皇宫刺杀她们的人,就没想让这男人回去! 再是看了一眼那男人紧闭的双眼与手心后,花遥却是发出一声惊叫。 “怎么?”靖榕急急来到花遥身边,却没想到,对方竟是满眼泪水,却不知为何悲伤,“怎么哭了?便是为了一个死人,也……” “蛊……”花遥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将门打开,屋子里面一具凄惨尸体,可屋子外面却依旧骄阳似火,天光大亮,仿佛这世上所有污秽都不曾出现在这明媚阳光之下一样。 “蛊?什么蛊……”这不同于毒,却同意致人死命的东西,靖榕曾在陆廉贞以及阿成的口中听到过,比之毒物,这蛊,更是阴险狡诈,让人防不胜防,可为何花遥此时却这么说? 莫非这男人身上…… 靖榕又细细看了花遥观察男人的部位——男人双眼之间血丝密布,而双手掌心之处亦是带着一圈桃红…… “此乃连心蛊,男人身上,被下了蛊引……”花遥说出,语气中悲伤意味不言而喻,只是她站在门口,背对着靖榕千缕,靖榕看不到她脸上表情,却只见她一个寂寥背影,“蛊引下在这男人身上,而蛊毒……蛊引死了……蛊毒自然也不会活着……” ——她说的如此明白,便是让靖榕也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 第一百十八章、缘由 处理尸体的事情,自然交给了千缕,千缕将尸体了搬出去,这黑衣人比千缕大了一半,可千缕将尸体拿在手上却毫不费力。 靖榕与花遥对坐,两人沉默不语,却是一种别样气氛蔓延开来…… “你可想过是谁要刺杀我们?”靖榕开口问道。 花遥似还被刚刚情绪所感染,医者父母心,可她却又偏偏最是看得到生离死别的人,对这骨肉相离之事,当是比所有人都看得开。 只是花遥乃是庶出子弟,三年之前被父亲送进宫,这无异于送子于死的举动,却是狠狠地伤到了花遥的心,所以比之一般人,花遥却更是看重骨肉亲情,如今一位极好的父亲在她面前死去,如何让她能够看开呢……加之这一家三口皆死,这灭门惨案发生在一瞬,又是发生在她眼前,更是加重她那负罪之感。 ——她作为一个医者,竟是任由伤患在自己面前死去。 “靖榕你真是……好狠的心肠!”靖榕问的,分明是谁想要杀死她们,可换来的,却是花遥的斥责。 靖榕也不恼怒,只是问道:“为何如此评述?” “他们一家在你眼前惨死,你却是无动于衷!”花遥回答道。 “却非我杀的他,亦非我杀的他家人,我为何要为其动容?”靖榕一开口,便是铁石心肠话语,只是她说的,半分没错,靖榕亦非不为对方所难捱,只是她一向淡泊,面上不太流露什么感情,所以才会让花遥觉得她铁石心肠。 花遥虽是想要反驳,却找不出什么反驳话语,是了,杀他的不是靖榕,害他一家的,却也不是靖榕,可……一个人在自己面前惨死,如何才能不伤心难过呢?人,终究是物伤其类的动物,别人悲伤,会感其悲伤,别人难过,会感其难过,别人欢喜,会感其欢喜,别人忧愁,会感其忧愁。 而无悲无喜、无忧无愁的人,如何能算作一个人呢? “你若有时间伤感,倒不如找出是谁将他派来,到时候找出真凶,一报还一报,也是不迟。”靖榕说此话之时,冷漠之极,却是一席话说出,让花遥茅塞顿开。 是了,悲伤、无奈何用,若是怜悯他可怜,却不做什么,反倒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事情了。 一旦相通了这一茬儿,这花遥脸上倦容消散,也不见了悲伤,虽是眼有泪痕,可脸上却现出一些别样神采来。所谓的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说的便是这个吧。? “我从唐堡过来,一路上遇见击杀十次,这御林军勇猛,却是死伤过半……想来那人是下了死心不想要我入宫……”花遥细想这路上所遇,如今已经入了这固若金汤的宫中,却依旧心惊胆战。 ——本以为有了这宫殿保护,加之戒备森严,这贼人是无论如何不会入得宫中,却哪知今日竟是又再遇见。 她手无缚鸡之力,若无靖榕相救,恐怕此时早已血溅五步。 花遥看了一眼眼前女子,眼中有着莫名的感动,可更多的,却又是莫名的可怜——这样的女子、这样柔软的女子,到底是遭遇到了什么,才会如斯冷静,如斯睿智,即使钢刀在前也面不改色。 “你觉得她是为杀你而来?”靖榕反问。 “莫非不是?”花遥便说。 靖榕摇摇头,便是说道:“你若死在宫外,那可推说是胡国敌兵,江湖势力,可你一入宫中,这能杀你的,却只有一种人,他杀了你——无论是否被东窗事发,都是一袭破绽,一袭败笔,想来,没有人会这么蠢……”靖榕将刺杀之事分析后,花遥心中唯有一个想法:当年未入宫中,想来是这一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了。 “那你觉得,此人是谁所指派?” 既然不是为杀她而来,那这刺客要杀的,是谁?如今这屋子里只有两人,不杀花遥,那要取之性命的,便只有…… “他们要杀的,便是我……”靖榕将此事说出,对于自己被刺之事,她竟是表述的如此淡然无措,仿似那要被杀的人,不是她一样。 “只是……他为什么会被派来杀你?”花遥疑惑地看着靖榕,依是靖榕个性,便是两字:藏拙。虽是锋芒毕露,聪明无双,却又不喜外露,寡言沉默。却是这样的人,如何能引得外地前来,取其首级,又如何能引出这样的恨? 靖榕知道花遥心中疑惑,便是将欧阳素问之事一五一十与花遥说出。 “这人倒是奇怪。”听完靖榕故事后,花遥只用这两个字来评价欧阳素问此人,而她亦是不很了解为何欧阳素问会如此作为,其实这欧阳素问所为所谓,若是用四个字来描述,那便是利益熏心,若是用两个字来描述,那便是权势,若用一个字来描述,那便是妒。 一个妒字,便算是这一系列事情所有的源泉了。 欧阳素问自负美貌绝世,可却败给了容貌不如她的陆靖榕,这如何让她甘心,皇后对那陆靖榕侧目,连是帝君见了欧阳素问容貌后亦无所表示,反而对这相貌平凡的陆靖榕青眼有加——只是因为她是陆廉贞的女儿?而那陆廉贞,不过是帝君座下一条鹰犬而已! 可为何欧阳素问偏偏针对陆靖榕,却不针对文音呢?文音天真,又是心下无垢,这样的人,便是暗中谋害于她,许是她死了也未必会知道原因为何,只是那文音却偏得陆靖榕、宸妃庇佑……宸妃虽未明说,可那态度却是所有人都知晓的。 要杀一个身为贵人的陆靖榕容易,可要杀一个身为贵妃二十载的宸妃又何其之难,这欧阳素问如何会舍易取难,而去触那宸妃虎须。 故而此时靖榕所想,倒是半分不差。 “只是……只是这刺客如何入得宫中?”花遥便是说出如此疑问,郝连城深为刺客之时,亦是假借着战俘之名才入得深宫,今日这带着凶器的刺客,又是如何入宫——只是那刺客已死,这个秘密,恐怕是无人再会知晓。 第一百十九章、素死 她欢欣雀跃地打开了门,可前一秒欢欣雀跃的神情,却在下一秒变得错愕,就如同她那即将开口的言语:“父……怎么是你……” 那个在门口微笑的人歪了歪头,就在她要将门关上的那一瞬间,死死地将门抵住,一个女人,一个娇弱的女人,如何能有力气能抵挡一个男人的手段呢? 她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关不上门,便是张嘴喊着,可刚一开口,便只觉得喉痛一痛,可那痛楚,却又是细微之极,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她喉头留了下来,她低头一看,衣襟上面全是血渍……可嘴巴里,却是一点声响也发不出了。 她在屋子里面像是一只被逼到笼子里的兔子一样四处跑动,而笼子的大门口却站着一只猛兽,那猛兽不急于吃她,只是微微露出牙齿,舔舐一下自己的爪子,哪怕只是这样简单的动作,也足够让她胆战心惊了。 她不断弄倒屋子里的桌椅、瓷器,发出的刺耳声音不断在屋子里响起,可站在门口的人,却仍旧是一副无谓的模样,那淡然的神情,仿佛在看着一场好戏。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人来! 她在心中呐喊着,可惜却说不出一句话。 “弄坏你的喉咙,不过是为了让你觉得发出声音有用而已……其实……无论你喊的多大声,都不会有人来救你……”那人淡淡地说出一句,却是在她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这宫廷之中,竟能入无人之境,肆杀肆虐,无人敢顾。 “怎么会?怎么会?”她不断在心中问着自己,“我分明有着这样美丽绝俗的容貌,依着我的智慧、美丽,来到这个世界不过是为了来开创一个我的盛世而已……我如何,如何会死在这里?我又怎么能死在这里?” 一想到这里,她那本来慌乱的神情,竟然是安稳了下来。 他见对方如此模样,倒反而显得有些好奇了。 “你不怕?”他的脸上露出一个细微的笑来,那容貌虽是清秀,可这笑,却平白无故让他有些毛骨悚然,他这样的人,笑不是笑,忧愁不是忧愁,烦恼不是烦恼,有着这世上最难估计的心——比海深、比天高。 “我自然是怕的,但我知道,一定会有人来我救我,我绝不会死在这里!”她在心中这样坚定地想着,而她的眼,亦是看着门口——一定,一定会有人破门而入来救我的。 “哎,我倒反而忘记,让你失声的那个是我,我却反而想要在你嘴里听到什么,倒是失策。”他言之凿凿,倒仿似真的有些后悔。 她虽是定了定心神,但终究是怕,也未听出他话里讽刺意味。 “你今日杀不了我,明日我必千倍万倍还你!”可偏是这样一想,却是被一层层白色的部硬生生地扼住了脖颈,那布条极其宽,几乎有一个巴掌大小,又是极厚,缚在脖子上让她透不气来。 而那背后之人却似乎未用多少力气,可那布条却是越来越近…… 她的眼,开始充血通红,可手脚却不知为何软弱无力,只是那张脸,却意外地一只面对这那扇紧闭的大门…… “怎么不来……怎么还不来……”这件事她心心念念的,最后的事情了。 ————————————我是死亡的分割线—————————— “想来这宫中,是多事之秋啊。”御厨带着小学徒在一条曲回宛转的长廊上走着,此时天还没亮,虽是比正午温度冷了些许,但还是带着一些稀薄的暖意。 那学徒一副畏缩模样,看看左右四周,又看看了御厨,并不答话。 “这宫中死人不少,却怎么恰好被你赶上了,我在这宫中为皇后服务了二十年,都没遇到这件事情,可偏偏你就遇到了……”那大厨见小学徒不说话,倒也不恼——任是谁遇到了这样的事情,也会心神不宁,何况这孩子不过才几岁而已,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显得畏缩恐惧,倒也是常理。 走了许久,终于是来到了御花园,向着御花园守卫展示了下皇后御赐的腰牌后,两人便入了御花园。 按说这厨子本应该在后厨忙活,又是无权,也无必要到御花园中,此处缘由,却是在御花园那池子荷花。 皇后本最爱荷花,在盛宠极隆时,帝君从金城买了几朵堪称稀世珍宝的金池荷花来,那荷花先开极白,开到最盛时,花朵上会长出一圈金边来,故有金池荷花美称,这荷花受专人照顾,倒是越开越盛,只是花虽繁盛,可盛宠却不再了…… 这御厨与学徒来这御花园,便是为了取一样东西——荷夕微露,虽说名字意境久远,可说白了,便是初晨之时,落在荷花荷叶上的露水而已。这露水是为做一道皇后挚爱甜点而去,此道甜点取金池荷花莲子、莲藕磨成粉末,再加以蜂蜜、冰糖等甜物,过亦冰水,凝结成冻,使用之下便是爽口微甜,却半分不腻,乃是解暑佳品。 而这所用之水,却不可用普通饮用水,而是用之金池荷花上的荷夕微露,这两人便是为此而来。 御花园里的荷叶比之临夏阁,自是繁盛许多,一片片荷花荷叶繁盛之处,竟是只见绿色,不见水色,倒是绿叶如波,飘飘摇摇。 那御膳房学徒本经历了一贺之事,心中郁结,如今见了这样的场景,倒是欢愉许多,呼出一口气后,仿佛蒙在心中的那一口气一下子飘散无踪了一样。 那大厨见学徒如此,也是脸上笑盈盈的。 “我边说让你出来,决计是有好事的,你老蒙在房子里,这又算是个什么事,这来采荷夕微露的事虽是要你早起了些,可好在是来着御花园啊,御花园可是有些人一辈子都不能去的地方,你再看看这金池荷花,寸叶寸金的荷花啊……”说罢,他便是拿着一个白色瓷瓶去接荷叶上的露水。 采了慢慢两瓶露水后,他便对学徒说:“我们且也再采一些莲藕去,御膳房里金池莲藕也是不多了。” 说罢,便是撩起其中一片荷叶,可一撩起,却是愣住了…… 那学徒见大厨愣住,也是不明所以,便走到他身边,一看,也是愣住了…… 第一百二十章、验尸 “怎会……怎么会……我的儿啊……我的儿啊……”这眼前哭天抢地,毫无风度的男人竟是名满京城的欧阳仁,一代神医哭的这样如丧考妣,便是因为躺在他身旁用一袭白布掩盖的尸体…… 端是身前多倾国倾城,死后也不过是一具肤白如面,全身肿胀,面目丑陋的尸体而已,她身前自负美貌,死后,却是这样丑陋的容颜,想是她这一辈子都没想到的事情吧。 “谁人……谁人竟是这样狠心,杀我女儿……若让我知道……我必……”他们那最后的话便是消失在他那呢喃唇间,再也听不见了。 靖榕带着千缕而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番情景。 她来的虽是不晚,却比不过皇后与三妃,她来之后,便是韩星柯、文音也来了,最后来的,是明凌。 文杨将欧阳仁扶起,安慰几句后,便是要就地验尸,可却是被欧阳仁拦住:“我儿惨死,便是让我验尸如何,也算是我这做父亲的,尽的最后一些心力。” 可…… “欧阳院正,且先让别人来吧,你此时又是悲痛,又是苦闷,怕是因悲废业,难以还你女儿一个公道,倒不如来别人来,许是平稳一些。”皇后此话说的公正。本朝仵作是没有检验自己亲人尸体的案例的,便怕是悲伤太过,检验出的结果于事实不符。故而皇后说出这样一句,却是半分没有差错。 那欧阳仁本还想辩驳什么,可一抬头见到皇后容颜,却是什么声音也说不出来,什么话也反驳不了了。 倒并非皇后容颜有多可怖——那张成熟而又略带风情的脸上无雷雨风行,亦无悲伤表情,有的,只是冷冷的淡漠……无论是看着欧阳素问,还是欧阳仁的时候,瞳孔里飘散出的眼神,都是冷漠无比的。 仿佛被这一眼神刺伤一样,欧阳仁心中竟是升起一股莫名的寒意,而便是这样的寒意,让他再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 这检查尸体的事情宫中的人虽是理所应当该是检验,可却无人敢插手——一贺身份乃是一普通宫女,无论检验结果天听是否满意,都是无碍大事的,可这欧阳素问,乃是新贵人之一,加之她的父亲乃是欧阳仁,为太医二十载,宫中势力盘根错节的欧阳仁,这如何让宫中太医敢去验尸呢? 加之这欧阳素问之死也并非不可利用……若是自己说出的话便是不遂了某位大人的意思——丢官事小,这身家性命可是大事了。 而这件事情,兜兜转转落到了花遥身上倒是始料未及。 “也不算什么稀奇事情,宫中御医哪一个人敢接这个差事,那死去之人非但是个贵人,还是他们顶头上司欧阳仁的女儿,大理寺里虽有仵作,可那些仵作不过是为下贱之人服务的,又有哪一个敢污了贵人身子,兜兜转转,倒是花遥一个外人最为适合了。那花遥医术已经获得众人肯定,加之宫中她无熟识之人,虽是无人可以控制她,但对于其他人,不也是一样吗?想来现在宫中势力都盯着这个花遥,倒是有趣。”对于此事,陆廉贞便是如此评价。 只是靖榕却…… “她一个方外之人,好不容易离了这宫廷束缚,是理所应当不该再卷进来的……可这,许是天意吧……”靖榕看着屋外风起云涌,这夏天本是烈日炎炎的,可却不妨变了天,可这天一边,便是电闪雷鸣,风雨大作,非是倾盆大雨,瓢泼万物所不能解。 ——但也亏得是这样的天气,才让这炎炎夏日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只是随着这一场雨,也便把池塘里的东西洗刷的干干净净。 花遥听闻此事后倒无多少惊讶之情。 帝君的病情好歹是稳住了,虽然依旧是那一副不死不活的模样,但终归不如某些人心里想的那样,可能不知什么时候就驾崩了。岌岌可危的皇位在摇摇欲坠之间被人扶了一把,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靖榕与花遥说了这些之后,花遥倒是出奇的淡然:“故有医者,活死人、肉白骨。我常想那是什么,后来师傅一席话,却是点醒了我……” “你师傅是否是说,这医者本事再是高明,也出不了活死人、肉白骨的手段,这活死人、肉白骨的,不过只有神,而我们,不过是人而已,俗语所说活死人、肉白骨便是让死人开口,而这让死人开口,却是仵作的手段,想来这仵作和医生其实某些方面都是一样的,不过是为活人服务的手段而已……”花遥尚未说完,靖榕却开口说道。 花遥却是一脸惊奇模样问道:“你可认识我师傅?” 靖榕却是摇摇头,似乎想起什么似的,那眼神遥远却又空茫,仿佛回到了遥远的过去。她沉默了许久,花遥也并未催促,短暂沉默之后,靖榕说道:“这话,乃是我爹爹说的。” 花遥一听,一愣。便是想到这靖榕的“爹”乃是鸠阁阁主,这受天命支使,杀人而无罪的侩子手陆廉贞。心中便想,他这样的人竟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稀奇。 靖榕也不理会花遥心中所想,便是问道:“这如今帝君之病,该是如何情况?” 花遥一听,脸上倒算不上愁云密布,但也不算太好,她便回答道:“雪虫入骨,且产生了变异,虽是去找了那些与帝君血型相符的人,可终究是治标不治本,且这血也不能天天换,怕是帝君吃不消,可循序渐进了,却是容易让雪虫越长越多……” 这境地倒是两难,前不能行,后不能退,说的便是这个。 “不过好在是控制住了……”花遥脸上虽是有愁容,但也不妨有一丝笑意,“两难之中,我找到了些平衡,便是又能让帝君身体吃得消,又能让雪虫渐渐减少一些……只是换血之法于帝君终归不好,找到完全杀死雪虫方法才方是万全之策。” 靖榕叹了口气后,却又是点点头。 第一百二十一章、寒 此时两人正坐在临夏阁大厅之中,前些日子便是有个人死在这大厅里,可这人虽死,却无人知晓,大厅里照样侍人、侍女来来往往,而宴席宾客也依旧在这大堂里进行。 花遥乃是见过那黑衣人死前一幕之人,可她在这大厅之中亦未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每每想到,心中不免唏嘘一番。 昨日下了场暴雨,雨后虽是凉爽了一些,可第二天却反而越发燥热了,倒是把昨日压下去的热意全部反弹了回来一样,只是好在天上并非无一丝云彩,外面蓝天白云,倒是仿佛一幅画一样,靖榕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因是坐了久了,所以人有些混沌,略是踉跄了一下,便是被站在靖榕身侧的千缕扶了一扶。 “怎么?”花遥关切地问道。 靖榕摇了摇头,脸上虽是有些惨白,可人倒不是一副虚弱模样,她如平常般语气回话道:“想来是暑气还没下去,所以才是如此,头虽有些晕眩,但也不大碍事。” 几日之前为迎花遥入宫,便是一大群人等在皇宫之外,因是天气燥热,靖榕便入了暑气,虽是吃了花遥的药,想来身体还未大好。 花遥也是担忧靖榕身体,便是为她把了把脉,可手搭在靖榕腕子上,脸上却是变颜变色。 “怎么……主子身体如何?”千缕开口,焦急问道。 花遥把脉许久,这才将靖榕手腕放下,缓缓说道:“想来是我不够周全,我本以为那颗药丸可以将你身体里暑气除去,却没想你身体却是偏寒,这药丸里有一味药,却是不适合你偏寒身体,所以你才是头晕目眩。” 靖榕点点头,而旁边千缕却是放下了心。 “只是……”花遥却又一问,引得两人侧目。 靖榕便是开口道:“你有什么想说,便是问吧。” 悬丝问脉品的,不过是一般病者,若是患者体内器官出了些许差错,便是可以在脉象上大致体现出来的,所以这御医们摸摸脉象便可治百病,显然便是异想天开的事情,只是医者,望闻问切四养需样样精通,靖榕身体寒冷,便是体虚之状,加之药物中一味药材与体寒者相克,又从两人样子里评判自己刚刚所说是否正确,便也能大致猜出病症如何。 而宫廷中的御医,倒是更加严谨一些,哪怕是欧阳仁这样的神医,也是做不到悬丝问脉便能断出百病的,而之所以能面面俱到说出病症,再是下药医治,便是借了这宫中侍女、侍人的福。以其口中病者再加以悬丝问脉之后脉象判断,便也大致八九不离十了。 只是太医院里死的太医还是不少。 只因这欧阳仁乃是院正,问诊下药之事,只需要他一人为断,而其他一些普通太医,便是一群人诊断一个病症。 望闻问切四样虽是人人精通,只是越是为高位之人看诊,便越是凶险异常,往往只要有一人说错,那这几位太医便皆要株连,故而看诊之间几位太医皆要通过口风,这才敢对症下药,只是终究有人急功近利,故而这死的出头鸟也是不少。 “靖榕身体寒星非是由体生寒,更像是后天带来了……”她这是病句,口中带着疑惑语气,却不是肯定,靖榕身体康泰,手上纤细,却不似一般养在深闺中的女子那般娇弱,又加之乃是陆廉贞的女儿,想来自小受过的教训不少,如何会没有一个健康身体呢,故而花遥才这般说道。 倒是被靖榕肯定了下来。 “主子乃是因中过寒毒,这才变了体质。”却没想到靖榕尚未开口,却是千缕先说了话,按说一般侍女,若是在主子面前抢话开口,乃是大不敬之罪,若是重罚,可以惩死。只是千缕身份却是陆廉贞师妹,虽名义上是靖榕侍女,可实际上,靖榕却要喊他一声师叔。(话说老爸的师妹要叫什么我真是不懂,有考据帝来回答下吗。) 只是千缕一向伶俐,如何会在这件事情上抢了靖榕话头,引得花遥疑惑。此事靖榕自是不得而知,只是通过千缕话语,也大约可以明白她不想让花遥知道这件事情。 ——千缕乃是陆廉贞安插在靖榕身边的人,这千缕不想让花遥知道此事,想来也是陆廉贞的意思。 想到这里,靖榕便不愿意再深究下去了。 倒是花遥,听到靖榕中了寒毒的事情,却是一阵惊讶,她曾受过靖榕恩惠,又加之佩服靖榕其人,便是关切问道:“你是如何中毒的,可是……” 接下去的话,她便未说出口,这可是后面可是的是什么,屋中几人心知肚明。 “想来你初出宫门的时候,还有几个秀女在背后窃窃私语,以为你是最不幸的人了,想来此时,却是你最幸运,不必受这样迫害,不类其苦,不受其罪。”靖榕也未把话说明白,可却又是太明白了。 “真是那宫中妃子所为?”听到靖榕的话,花遥却猛的大声,倒是千缕警觉起来,往门口左右看去,去看那是否隔墙有耳,发现没有后才呼出一口气来。 “花神医道未免是太沉不住气了,所谓祸从口出,言多必失,想来是不会错的。”千缕语气中微微有些责怪的意思,好在临夏阁没有什么人,这才免了一场祸事。 花遥平素也不是那心燥之人,只是听闻靖榕身上所中寒毒竟是后妃所下,一时沉不住气,这才未确认左右四周把话说出。话一说出,她便后悔了,如今受到牵连责备,她亦是虚心接受,只是心中愤愤却是未减。 这倒并非靖榕撒谎,靖榕虽身中非是寒毒,而是雪虫,可这毒,却是从柔妃那里来,可下毒方式却非偷偷摸摸,而是在众目睽睽之下“一口咬定”。 这半真半假的话靖榕说起来倒是面不改色心不跳,连是千缕也做了帮凶。 靖榕看这花遥样子,便是叹了一口气,又是问道:“你可检验过欧阳素问尸体?” 花遥点点头,缓缓说道:“便是发现之后还未停尸我便检验了,师父曾是说过,尸体放置的时间越是久,这可以证明凶手的证据越是少,故我得皇后命令后,便是第一时间去验了尸。” “哦,这检验出结果如何?”靖榕沉声问道。 第一百二十二章、红点 花遥想了一会儿,便是说道:“这欧阳素问是窒息无疑,那腹中积水与荷花池的水是一处来源,这是无假——许是欧阳贵人夜半赏花,脚下一滑,这才跌下荷花池的。” 花遥此时下的断论倒并非她一家之言,乃是她验尸之时,旁边需有人在场,而那在场之人便是御林军统领——文扬。文扬其人威猛刚毅,武艺非凡,而能坐上御林军统领这个位子的人,自然不能只有武力而无智慧,便是听完花遥此番结论,文扬亦是检查欧阳素问尸身,这才在欧阳素问脚下绣鞋边找到一丝青苔痕迹。 ——而这青苔乃与荷花池边青苔痕迹一模一样的! 文扬细细查看了御花园里那偌大的荷花池,终是在一处青苔上找到了一丝踩踏痕迹,而那痕迹却又恰好和欧阳素问修鞋上的痕迹完全相同。 ——这几乎可以盖棺定论了! 只是…… 这是将此事告与欧阳仁知道后,这个男人竟是如泼妇一般大吵大闹起来,丝毫没有一丝御医该有的样子…… 为父母者,便是再冷静睿智、阴狠毒辣,面对自己子女之事,也无论如何都会疯狂吧,又何况面对的是自己子女的死讯,所谓虎毒不食子,说的便是这个。 “我的素儿素来不喜去赏什么荷花,又说什么失足落水,我那素儿水性虽不是谙熟,但溺水却是绝不可能……想来,想来必是有人……”他激动之余,说到这里,却是忍住了,哪怕是这样的情况下,他还是深谙那个深宫中最重要的道理——言多必失。 他想说什么? 他想说的,不过只有一句话:想来是有人下了狠手,将我那素儿推入池塘,才让我那素儿在这种年华死去,以她那绝世容颜,这皇后位子可非尽在掌握……便是有人妒她,才做了这样的事情。 可这句话,他终究没有说出口。 会妒的,不过是女人而已,可又有会感这样大胆做出这件事情呢?三妃可能,皇后可能,贵人可能,便是可能的人太多了,便是谁都不可能了。 若是查出下毒手之人乃是贵人还好,若是三妃或是皇后,这仇是报或不报?若是想报,那便是蚍蜉撼树,誓要做好那粉身碎骨的准备,若是不报,这敢杀自己女儿的人却是骑到了自己头上,如何让他咽得下这口气。 他便是将这件事情压在心里——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欧阳素问那案的结果,很快就出来了,说是因赏荷花而落了水,这才一命呜呼的——这结果倒是未出靖榕意料之外。 且不说这一切证据都指明此时乃是意外,便是真是有人蓄意谋杀,文杨又岂敢将此时明目张胆说出,故而此时做出一个意外结论乃是上上之策。 停灵三天后,欧阳素问举行葬礼。 其间那尸体花了妆容,换上一身素衣后,便被放置在皇家祠堂里。这祠堂极大,乃分成两块,一块大的,一块小的,大的乃是皇帝、皇后及皇帝宠幸贵妃才有资格死后停灵的地方,而这小的,便是贵人、嫔妾、小主之类死去停灵的地方。 虽说人死为大,可在这皇家,连是死也分了三六九等。 夜晚之时,一道黑影来到欧阳素问灵柩前,那祠堂里皆是花白一片,纸花、白布、白烛……到处都是,连是今晚的月光的白亮的吓人,照在地面上,白花花的一片,仿佛扑在地上的一条白练。 那黑影踏月而来,一步一步踩碎月光,在这一条白练上留下漆黑的影子。 可这月,终究是明的,那皎洁的毫无一丝杂质的月光洒在地面上,便是把一切暗都驱逐了……随着月光的游曳,那黑影也从月光下一点点显出本来面目来。 ——那是一个淡漠而素雅的女子,她的鼻梁不挺,她的嘴唇不翘,她的眼睛不魅,她的眉毛不浓,这仅是一张算得上清秀的面孔,却是胜在肤白似雪,头发塞墨。 她此时身穿一套白色长袍,长袍上无一丝装饰,只是一条暗秀白菊的腰带箍住了腰身,将那身体上最美好的曲线显现了出来而已…… 而这套装扮,像极了她们初入宫时候的样子,而此时,她站在这里,好好的;而她,却躺在了灵柩里,再也发不出一丝声响。 她微微叹出一口气,虽是淡泊的女子,只是眉间笼罩的悲伤忧愁却是不做假的,人死为大,便是再有恨有怨,也是随着这一口气咽下,再也消失不见了。 “却没想到,你竟死的这样早。”她淡淡说道,拿起灵柩前拜访的香火,轻轻点上三只,再是拢在额头前,微微鞠了三次躬,“便是希望你魂兮归来,忘记前程往事,有一个无忧未来。来生你若如这般绝世容颜,便希望你有一个能爱你护你,将你碰在手心里的人之相伴,便也是希望你,再也不要入这宫廷里……” 那幽幽的,淡淡的声音,在这偌大的祠堂里影影绰绰的,倒是有些如鬼魅般可怕,只是语气中含着的一些遗憾与希祈却听的让人唏嘘不已。 躺在灵柩之中的欧阳素问,依旧是那副动人美丽的模样——那绝世无双的容颜,除了略有些苍白而已,却无一丝折损——仿佛她只是睡着,而非死去。 那连浊水都腐蚀不了的容颜,仿佛真是上天赐予她的动人一样,这样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却也是引的人之妒忌,才这般早殇。 那黑影又是再叹了口气,却似乎发现了什么一样,猛地愣住了。 微微将欧阳素问的下巴抬起一些后,她在欧阳素问那白皙如雪的脖子上,看到了一个如针尖般大小的红点,因是皮肤太白,这才显得那血点是如此的明显,否则,便是怎么也看不到的。 看到那红点之后,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震惊表情,而就在这个时候,祠堂门口,却传来了淡淡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第一百二十三章、出殡 那人影飘飘渺渺而来,倒是在这朦胧月色下显出一些鬼魅姿态来,只是今夜月色明朗,加之风轻云淡,才能这样看清对方面目,若是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恐怕认作鬼魅也不稀奇吧。 那人走进祠堂后,亦是点燃了三炷香,磕头完毕后,却是站在祠堂中央不再动了。 过了许久,只听到地上传来一声极轻微的“滴答”声,似是有什么东西落地,可再一看,那人脸上却早已满脸泪痕。 她哭的如此悄无声息,又如此狼狈不堪,不做作又不虚伪,却是一副难看的哭象。这世上,倒没有真心实意的哭是美的,人都说笑颜如花、梨花带雨,都是女子美的表现,可极高兴时,笑的,却能如花般美丽,可悲伤之时,如何能哭的梨花带雨呢? 这一把鼻涕一把眼泪,便是把所有苦楚所有难捱都宣泄出来,如何能是美的?所以那梨花带雨的哭象,只是因为那悲伤不够重而已。 而此时女子悲伤无比,自然那哭象是美不起来的。 她虽是擦拭了好几次自己的眼眶,可那泪,却像是止不住的泉水一样,从“泉眼”中流出来……不多时,这地上便有了一点点淡淡的水渍。 “欧阳素问,我都还未问你,你来自哪里,你便死了,如今这世上,孤孤单单的,只有我一人,如何能再找到一个伴呢?”她哭够了,便也停了下来,只是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一样,她本是个野性大气的女子,如今哭过,倒是将她那三分野性折损,多了半分秀气,只是终归狼狈的很,算不得美丽。 “我与你,都是不属于这个国家,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人……我总以为,逃脱了所有的束缚,我可以有个自由的世界,于是我去习武,去行侠,去做了我梦中想要做的一切,只是……我遇到了你……我本想再缓一缓,再缓一缓问你些什么,可到最后,你却是死了……我想要的答案,恐怕一生都得不到了……”她说到这里,眼睛里面却又是有泪,只是那泪却未流出。 “你终究是太急躁,也太孤傲了一些,总以为依照你得知的手段,脑中的计策,学到的知识,加你那绝世的容颜便可以拥有这世上最动人的权势……可是……可是你错了,错的太离谱了……”女子走到欧阳素问灵柩边,看着欧阳素问那绝世的容颜,悲伤且遗憾地说道。 “为何,为何要把这个世界、这个国家的人想的如此简单呢?你所看到的,不过是别人虚构出的故事,你以为了然了别人故事里的把戏,就能笑到最后了吗?你所知道的,不过是故事,而这里,却是人生啊。”说到后面,那女子脸上,却再也没有什么泪水了,虽是半夜,可天气仍旧不减燥热,这暖意温度将她脸上泪痕一点点蒸干,再也不留半分痕迹。 “你错将别人的故事,当做了自己的人生,会是如此,也是理所应当——我们,终究不属于这里……”女子说完,便是再又向欧阳素问灵柩之前燃上三支香,此时她脸上已无什么悲伤表情,只是那样淡淡的,做着她以为正确的事情一样。 夜凉如水,少女那纤细的身影在夜色中几乎化作一道虹,仿佛随时都要迎风而去一样。 她哭,是因为悲伤那灵柩里的人,亦是在悲伤自己而已,而那不再悲伤,却是因为坚定了自己的信心——这后宫之地,繁华所在,终究不是安身立命的场所,江湖远大,必是有一番广大之地,可任君翱翔。 她便是这样想着,脸上终于显出一丝淡淡的笑意。 而躲在房梁上的人,听完此话之后,却是露出一丝震惊表情。 “她竟是……她竟是……”她在心中翻涌,却没想到那人竟是这样的身份。 而跪在欧阳素问灵柩之前的少女也站起来身,她打了打自己膝下灰尘,缓步走去,月色微凉,照在她的脸上,那美丽的脸——不是韩星柯是谁…… (你们有猜到我要表达的意思吗,我就不写的这么明显了,你们一定猜得到。) ----------------我是欧阳素问领便当的的分割线—————————— 贵人的出灵仪式,再是宏大,也终究打不过妃子,打不过皇后,棺材乃是上好的红木,由八个人抬着,缓缓走出朱雀门……后面跟着几十个宫女、侍人,队伍后还跟着欧阳仁及欧阳仁下属。 ——这倒是显出她身份的不同来了。寻常贵人出殡,便只是由宫人、侍女随行,后面无人跟随。而欧阳仁所带太医几十人,倒是一个个皆是白衣素裹,百来人组成的队伍犹如一条白龙,倒是显得庄严隆重多了。 只是人都死了,要着排场何用。 欧阳仁显然是还未从女儿死去的打击里出来,他虽是衣冠整洁,白衣白袍,可脸上颓废却是不减,而那向来保养的极好的容颜仿佛老了十几岁。 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一大悲恸,让他如何可以承受。 而站在远处眺望这个送葬队伍的靖榕,却是未有多大表情,只是眉宇之间有些忧愁,又有些悲伤,却是不大看出。 “靖榕……”此时文音站在靖榕身旁,她一向喜欢穿着鹅黄、嫩绿之类颜色明亮的衣服,可今天却偏偏换了一身黑衣,倒是显得有些浓重了些,她脸上有些忧伤,又有些不解,只是站在靖榕身旁,看着靖榕脸色,有些难捱而已…… “你别怕。”也不知道为何,靖榕却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文音摇摇头:“我以前进宫,是因为倾慕陛下,我总以为,陛下是世上最英武的男人,而这皇宫,却是世上最繁华的地方,可如今一到宫中,我却知道自己错了,这陛下是往昔最英武的男人,而这皇宫,虽是繁华,却也是枯骨……” 今日的文音,别样成熟,只是她的眉眼说不出的幼稚可爱,倒与她此时说出的话不大一样。 “那文音可后悔来到了这里?”靖榕问出一句。 可回答靖榕的,却是文音那果决的摇头:“我若是没来到这里,便遇不到靖榕了。”(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二十四章、逃离 比之靖榕,竟是文音豁达许多。 靖榕默然,看着那白色长龙消失在朱雀门外——天气炎热,可心中悲凉之感不减。一入宫门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非但萧郎是路人,连这皇宫之外一花一树、一草一木皆是只能活在记忆里的影像,若是再想去看一看宫外风景,非庶不能,非死不能! 如今这欧阳素问倒是应了那一句:非死不能。 她是如何死的,被谁杀死的,死的原因是为何……这些林林总总的问题,随着她的尸身离开了这个皇宫,是随风消散了。 欧阳素问一向自负美貌,而那对后位的希翼还未实现一点,便是陨落了。 她心中空有满腹心机,只是还未用上一点,这人的尸身便已经冷下来了。想来,这就是命吧,所谓的人生倒不会看你是否美貌,就给予你一帆风顺。该是凶险,依旧凶险,该是死去,依旧死去,不留一丝情面。 她本一心向后位,却没想到连那凤冠都没摸上一点,便成了一具尸体,因是尚未承欢,死后连入皇陵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运往欧阳家祖坟,倒是讽刺。 靖榕回到临夏阁后,与文音分别,将自已一个人关在卧房之中,想来想去,却是越想越乱,到最后,却是千缕敲了敲门。 “主子,韩贵人来访。”千缕在外面恭顺说道。 她怎么回来?莫不是…… 靖榕愣住。 千缕见靖榕并未回话,便是再轻声喊了两句。门“吱呀”一声开了,千缕面色担忧地看着靖榕,看靖榕脸上并无什么表情……千缕却是更担忧了。 物伤其类——欧阳素问与靖榕同是贵人,欧阳素问死了,哪怕是一个普通人也该伤心一阵,可靖榕脸上却无多少悲伤表情,倒反而像是不知道欧阳素问之死一样…… “主子……”千缕欲言又止,她想安慰靖榕,却不知道从哪里安慰起。 还未等千缕开口,靖榕便摇摇头,示意她不要说下去:“韩贵人既然来了,那我便先去见见她吧。” 说罢也不理千缕,就往前走去。 韩星柯往日里都是最安静的人,无他,只是因为她志不在此,亦不醉心权势,所以风平浪静的很,往日里也不见她与诸位妃子、贵人来往,今日见她来,倒是出了靖榕意料之外。 韩星柯也不含糊,看了看左右四周没什么人后,她便说出自己来意:“靖榕,你曾与我说过,你本志不在此,如今我只问你一句,若有机会可以出离这皇宫,你可愿意?” 此言一出,却是惹得靖榕错愕不已。 “你如何会说出这样的话?”靖榕问道,“莫不是因为这欧阳素问之死让你生了些什么奇特想法……” 靖榕一向是知道韩星柯之愿的,韩星柯本是江湖儿女,野性十足,却又桀骜不驯,只是人生的心地善良,虽算不上一个大好人,但也决计算不上一个坏人。 她入了宫中,心心念念的,却是出宫一事,帝君久病,无法临幸后宫,待是这些贵人三十岁还是完璧之身,便是会得一些盘缠任其出宫;而若是陛下身死……这些贵人或是被送出宫去,或是被送到感恩寺……感恩寺不如宫中戒备森严,那时凭着韩星柯本事,想要离开,也不是难事。 只是这两样可以逃出宫的条件,都需要一个字:等! 可如今看来,这韩星柯,却是等不得了。 “你是不愿意和我一起出宫?”韩星柯见靖榕此番模样,也大约明白了对方心计,本以为对方与自己一样,不留恋宫廷生活,更想要自由,却没想到自己将此话说出后,却惹的靖榕如此反应,她又是失望又是悲伤,“原来你说过不想留在宫廷的话,不过是骗我的。” 她语气中唯有遗憾、无奈,却无愤愤之情。 “星柯,并非我不愿意,只是……只是此时若是你离开这宫中,别人会怎么想?”靖榕此时声音严厉起来,只是她声音在是严厉,在韩星柯耳朵里,也是听不进去了。 “我自有我自己的打算,若是无法离开皇宫,获得自由,倒是和死差不多了。”韩星柯说上这样一句。 靖榕听完此番她的话,知道她心意已定,是怎么也劝不动了,只是不知为何,她还是想要劝上韩星柯一劝:“如今欧阳素问才死,你却无声无息消失在宫中了,别人会怎么想?哪怕花遥验出结果,欧阳素问乃是失足落水,可在欧阳仁眼里,你离开皇宫却不过是畏罪潜逃而已……江湖远大,且有你容身之所,只是你这一辈子,都要被欧阳仁所派出的凶手追杀,你,便是这样也要离开皇宫吗?” 韩星柯摇摇头道:“你当我没想过吗?如今欧阳素问身死,一贺身上所中毒物又与帝君相同,帝君病危……正是宫中人心惶惶之极,此时虽是戒备森严,却比普通之时松懈许多,加之欧阳素问乃是落水而死,宫中会请法师除灵,我便是可以混在那法师之中出宫——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如何才能等到?” ——靖榕知道,她并非再也等不到这样的机会,而是等不住了。 欧阳素问之死,竟是意外地坚定了她离开皇宫的信心。 “你试过几次离开皇宫?”此时,靖榕已经冷静下来,脸上再无一丝波动,只是淡淡问道。 韩星柯见靖榕这样,也是知道她决定不再劝自己,便是说道:“三次,一次是想乘夜离开皇宫,一次是想混到采购队伍里,还有一次是想借着御膳房运送泔水……只是都失败了……” “你便也知道这逃离皇宫的难度,且自珍重。”此时,靖榕已不再劝阻韩星柯不要逃离皇宫,而是说了这样一句。 可韩星柯却是信誓旦旦地回答说:“此处逃出宫去,必是能够成功的。” 靖榕错愕,却不知道她那自信来源于哪里,而还未等靖榕问起,韩星柯便是说道:“我准备将此事告于皇后去听。” 第一百二十五章、游鱼 “什么!”这决计是靖榕没想到的事情。 皇后其人虽是宽厚又不怎么理会后宫事情,可是后宫若是出了一个逃亡贵人,于后宫声誉也绝非一件好事,皇后又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此事皇后便是不知晓还要,若是知晓,恐怕非但事情难成,便是知情之人也会受到株连,这韩星柯如何能想不到这些事情,可此时此刻,她竟说要将此时告与皇后——这又是个什么想法…… 靖榕不解,却自然是极力反对的。 “你想出宫一事,我不拦你,江湖远大,可有你一席之地,你便是已经做好了被人追杀的打断,只是你将此时告诉皇后,却是大大的不妥。”靖榕冷静说道,“皇后不管还好,若是管了,你该如何应对?皇后不知此事,你还可暗中操作,皇后知晓此事后,恐怕便不只是横加干涉了,恐怕你那贴身侍女,宫中侍人、宫女皆要被株连,而我这个在事前与你商量过的人,恐怕也会引起皇后怀疑……这些事情,你可想过?” 韩星柯听完靖榕话后,却是并无多大反应,只是淡淡说道:“我自然知道。” “你便知道,却还是这样做了。”靖榕语气中有一些淡淡的倦意,她以为韩星柯是个聪明人,却没想到,并不是……她错看了韩星柯,却也错看了自己。 “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明白呢?可你又是否想过,我如何知道宫外会有法师前来超度,又是如何想出这个办法呢?”韩星柯不过是普通贵人而已,消息灵通程度自是比不上靖榕,靖榕身边乃是有一个千缕在,而韩星柯身边,却是什么都没有…… 此时靖榕才是真的冷静下来…… 是了,韩星柯如何知道几日之后会有法师会请进宫?想来必是有人告诉了她,而这件事情连是靖榕都没收到消息,想来其他人更是不知道了。有权能将法师请进宫的,只有那么几人,而会为欧阳素问请灵的人,却是更少。 “是皇后?”靖榕沉默许久之后,淡淡问道,那清秀脸庞上带着一丝看不出的讶异。 韩星柯点点头,说道:“不错,确是皇后。” “可皇后为何要将这件事情告诉你?她为何要助你离开皇宫?”靖榕又问,这才是她最猜不透的事情,堂堂六宫之主,如何会助一个贵人出宫呢?可事实却是皇后告诉韩星柯几日之后会有法师前来,那时候,韩星柯可乔装成一位法师,蒙混出宫。 韩星柯摇摇头,那美丽脸上带着一丝淡淡希祈:“是或不是,又与我有什么关系?我本似游鱼、飞鸟,却要把我养在池塘里,养在笼子里,这与死,又有什么区别呢?如今便有了这样一个决计能逃出这里的机会,让我如何不想去试一试……” 靖榕刚想开口,可见到韩星柯脸上表情,却是愣住了——释然,韩星柯脸上竟出现了彷如解脱一般释然的表情,而这种表情,却只有在了却心中大事的人的脸上,还有死人的脸上才会出现…… 是了,那是韩星柯的人生,也仅仅只是她的人生而已…… 韩星柯看着大厅前的荷花池——那荷花池中荷花开的茂盛,却不及御花园中荷花,池中游鱼尾尾,倒是自由自在,她听着那细微水声,有些出神,便是毫无意识地说了一句:“池中游鱼,宿无野敌,食有香饵,为何不乐?” “池中游鱼,宿无野敌,食有香饵,为何不乐?”那日,她自欧阳素文死后一日,在御花园池边这样说道,那里荷叶田田,碧水悠悠,游鱼尾尾,倒是一派和乐,只是她心中不甚开心,便是说了这样一句,却没想到,竟是有人附和。 “为何不乐?池水虽广,却不及江河远大,虽无野敌,却无景可看,虽有香饵,却皆是囚壁。”韩星柯一回头,却只见一位宫装丽人徐徐走来,便是雨润芭蕉、风摆荷叶,走姿端庄,却是飘逸,不是皇后是谁? 一见皇后,韩星柯立刻下跪,却是一双素手将其扶起。 皇后之手甚是干净,倒不是说其他之人的手不干净,只是皇后之上,上无丹寇,又无戒指,更无手链,却只是白白净净一双素手,上面毫无装饰,倒是更显得皇后双手修长有肉,乃是大大的福相。 “韩贵人为何有此一问?”皇后一向和善,又无什么架子,对这新几位贵人皆是一视同仁,除非有什么大错,才会指责一句。 韩星柯看着池中游鱼,似是出神——她仿佛看到欧阳素问在这池中死去一般,可转眼一看,却只看到池中几尾游鱼游来游去。 那鱼自然是彩色锦鲤,有白、有红、有黄,一条条在池中游荡,甚至美丽,只是那鱼身姿迟缓,又是肥胖,全然没有了游鱼该有的矫健灵活…… “只是觉得池中游鱼可怜……我曾是江湖之人,也曾在湖中捕鱼,那江湖中鱼,非是用巧力不能捕,每一条都迅捷的很,可看这大内宫中的池中之鱼,却是被人驯养许久,已经全然没有了游鱼该有的样子,故才有此一问。”韩星柯如实回答。 她话语之中,虽是指的是鱼,却又指的是自己。 韩星柯入宫本就是一时间行侠仗义,她本志不在此,故这宫中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却也难买她那自由的心,如今被困在这宫中,还要见那宫妃之间争斗……想来是她极不愿意见到的事情,而昨日,欧阳素文之死,便是坚定了她要离宫的心。 所以今日她来御花园中转转,一来便是为了看欧阳素文丧命之地,二来,也不过是为了散散心,三来,便是为了观察周围情况,看有何漏处,可以逃离这皇宫。 只是大内戒备森严,一时间找不到漏洞,便站在池边赏鱼赏荷,有此感叹,这才让皇后听到。 皇后听完之后,便是说道:“鱼自有鱼游之地,若是不愿呆在这里,江河远大,自有容身之所,韩贵人,你说是不是?” 听闻皇后一言,韩星柯竟是听出一丝别样意味来,她试探地回答道:“皇后说的极是。” 便听皇后对身后安福说道:“你且去宫外找几个法师来为欧阳贵人超度一番,也免得她冤魂作祟,搅得宫中不得安宁。” 安福口中说是,而这件事情,自然是被韩星柯记下了。 皇后要放走游鱼,那游鱼游走便是,又何须多说多言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病重 当晚,乃是个暴风骤雨之夜。 靖榕辗转难眠,外面亦是电闪雷鸣不止,一阵白光闪过,便是一阵巨大的轰鸣声,靖榕睁开眼,看着头顶上的纱帐…… 可耳边,却传来了灼热的呼吸。 是谁? 是他! “哥哥……”靖榕不动,也不害怕,只是说出了这样两个人。 而躺在她身边的人也不说话。 外面的雨声,更大了…… 仿佛要把所有事情都冲刷掉一样,那如刀割一般,瓢泼淋向地面……激起阵阵轰鸣声……外面的风声、雷声、雨声,都大的吓人。 却没有一个,比屋内我沉寂更加骇人…… 靖榕不说话,而他,亦不说话…… “外面的雨,还真是大啊。”过了许久,那人终于开口了,所说的话,不过是家常之雨,却平白让靖榕觉得仿佛被丢入大雨中一样,浑身透骨的寒冷。 “哥哥说的是。”靖榕虽是浑身发寒,可口中说出的话,却还是一样冷静,半分听不出怕来。 “靖榕啊,可替我做一件事情吗?”他用一种恳求的语气说着,可他这样的人,又如何用得上一个求字? 靖榕知道,一旦他用这样的语气,那这件事情,必然是大大的难事,有可能,会丢掉自己的性命。 可她,却还如往常一般说道:“自然。” “有一个人,我很讨厌很讨厌他,讨厌到几乎希望他去死。”他的声音里,充满了淡淡的委屈,可却又有一点笑意,仿佛在说着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靖榕觉得,我该怎么做呢?” “那便杀掉他吧。”她说这句话的时候,仿佛就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或是今晚吃什么那样普通、平常。 “是了,杀了他便好了!”听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后,他的语气,骤然之间犀利了起来,“是了,靖榕替我杀了他就好了。” 他只说要杀了他,可是,杀谁,几日之内杀掉,用什么杀法,却根本就没有说。 外面的雨,下够了,也就小了,只是雷声依旧不断,白光闪闪,那躺在靖榕身边的人的脸上,有着一丝淡淡的笑意,而那笑意,却又不断扩大着…… 再一个闪电后,那床上,哪有什么人——却只有靖榕一个而已。 而靖榕身边留下的,唯有一粒丹丸,一个人皮面具,一把匕首,一张地图而已。 今夜,看来是个无眠之夜了…… 靖榕从床上坐起,穿了鞋子后,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雨小了许多,落在荷叶上叮叮咚咚的,倒也好听,只是那雨下的极大,倒是把荷花都打散了…… 靖榕看着这雨夜,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而凭着那外面闪电的光亮,她从那张地图上看到的,却是胡赤两国交接处的某个小镇。 ——哪怕她能出宫,再是快马加鞭到那小镇,也至少要用三天。 三天,杀了人之后再回来,还是三天,一共六天时间,如何让一个贵人在宫中失踪六天而不起疑呢? 靖榕并不以为这件事情陆廉贞未想到,便是摸索着那粒丹丸——想来这颗丹丸的效用,便是可让靖榕在宫中失踪六天而无人起疑。 雷电又是闪烁起来,照在靖榕清秀的脸上,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毫无表情…… “陆贵人病了?”这日早晨,本应去皇宫宫中请安的陆贵人却没有到,安福在皇后耳边耳语几句,才听到了这个消息。 临夏阁中,便是皇后大驾。 只是一路杀到靖榕卧房之中,看到的,也不过是靖榕躺在床上,脸冒白汗的模样。御医来诊——自然不是欧阳仁,依着靖榕品级,无论如何也劳烦不动太医院院正,而欧阳仁之女欧阳素问之死亦是给了他很大的打击,这几日他无心出诊,来的,便是一位较年轻的太医。 “虚寒之症?”皇后听完那太医诊断之后,微微皱了皱眉,美丽的脸庞上带着一丝丝疑惑,“此时乃是大夏天,陆贵人怎会得什么虚寒之症?” “想来是因为陆余毒未清……她身体虽是好了,可身上却略带余毒,加之前几日中暑,又吃了一些凉性的药,这药消暑虽是快,普通人吃也没什么大碍,只是陆贵人身体偏寒,这才发出病来。”那年轻御医解释道。 “原是如此……”皇后喃喃自语,“若依你诊断,这陆贵人的病,需要多久才能治好?” “这……”那太医倒是犯了为难——皇后心中,是要快医,还是慢医?若是快医,便是下了猛药,病自然是会很快好转,只是伤了根基,以后身体会是差一些,若是慢医,便是好好养着,好医好药,治标治本。可……这皇后对陆贵人又是一个怎样的态度呢?是要死要活,要好要坏? 靖榕好坏全凭皇后一念之间,而那太医亦是不敢下什么定论。 “你且说吧,好医好药伺候,务必要把陆贵人医好……”皇后这一句话,这才是让那年轻太医吃下了颗定心丸。 “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方可痊愈。”那太医说出自己的诊断之语。 皇后点点头,算是应允了。她又坐到靖榕床边,与她说了几句宽慰话、家常话,让她放宽心,这病是很快能医好的,又赐了些补品,算是以表爱惜之情。呆了约摸半个时辰后,皇后见时辰差不多了,便是要走。 靖榕挣扎地要从床上起来送送皇后,却是被皇后制止了。 皇后走到临夏阁门口,身后安福跟着,也没说话,走了几步后,皇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默默地对安福吩咐了一句:“再是让另一个太医看看陆贵人得的是什么病吧,想来只是一个太医看,是不作准的。” 安福口称是,便是将这件事情记下了。 而自皇后走后,那躺在病床之上的靖榕,却猛地坐了起来,脸上那本是虚弱而又苍白的脸色不在,人也是一反刚刚虚弱神情,仿佛毫无病痛,她看了看左右四周无人后,便是关上了房门,摘下了脸上的人皮面具…… 第一百二十七章、边城 而面具下的那张脸,自然不是靖榕的。 皇后来临夏阁后,只见了靖榕,只怀疑靖榕与那御医串通,只怀疑靖榕并未得病,却没想到,躺在床上的那个人,并非鸠阁阁主之女陆靖榕。 她太注意床上的靖榕了,甚至没注意到,靖榕身边少了一个人,一个很重要的人,一个决计会跟在靖榕身边,却又存在感稀薄的人——千缕。靖榕的贴身侍女,千缕。 千缕乃是陆廉贞师妹,虽是文武不如陆廉贞,却有一项易容绝技——哪怕是跟在皇后身边的老江湖安福都不能认出。 以千缕易容之术,加以陆廉贞赐予丹丸紊乱体内脉象,骗过御医,便可伪造靖榕病重假象,这宫中少了一个陆贵人,自然是大大的不妥,可少了一个侍女千缕,却未必会有多少人注意到。 在这“陆贵人”养病其间,除了太医会是到访,别人一律谢绝,哪怕是皇后到来……千缕跟在靖榕身边,学会靖榕那一举一动又有何难?这些事情,不过尽在陆廉贞掌握之中。 而真正的靖榕,又去了哪里? 鲜衣怒马,情剑江湖。 ——两句话,八个字便是世人对江湖生活的憧憬之情,可靖榕知道,这所谓刀里来,剑里去的江湖生活,又如何能是这般肆意、快意呢? 你杀了人,人便要杀你,你杀了人却不让人杀你,便要斩草除根,杀人一个,便要杀人一家,一旦心软,便是后患无穷。 此时靖榕拿着陆廉贞所给地图,快马加鞭,往胡赤两国边境赶去。 边境之地,因是战乱,所以毫无法制,这里,卖命人、猎命人、杀手、小偷、商人、叛徒并存,乃是一个无序的国度。 靖榕用了三天时间,累死了五匹马才是赶到了这里,赶到这里后,那马才终于停下了脚步,允许休息一会儿,可还没休息多久,便是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小姑娘你的马死了,不如卖我吧……”旁边那家客栈里,走出一个伙计模样的人,那人生的倒是清秀纤细,只是脸上满是精细表情,倒是市侩的很。靖榕也是疲乏,加之已到了目的地,也无心再说什么,便是应允了下来,只是卖马钱不要,而是抵了住进了这家客栈里银子,具体要住几万,还需商量。 靖榕将身上的披风裹紧了一些,生怕露出下面的皮肤来。又将自己脸上的斗笠压了一压……这边城多数的人都是这样子打扮,这边城之中非但有普通民众,还有些逃犯叛徒,这客栈里的伙计是见怪不怪。 只是靖榕奇怪的是,她都已经这样子打扮了,那伙计竟还是一眼认出她是个姑娘家,倒是稀奇的很,想来阅人无数有了许多经验,见了许多可人,便不需要再以脸分辨对方性别、年纪了。 那伙计抹了抹桌子后,是问靖榕:“怎么,客官,你要住多久……你看,我们客栈一向生意兴隆,你要是住的久了,咱们就亏了……也该合计合计,免得到时候生了嫌隙,可就不好了……” 他这话说的倒是尖酸刻薄,锱铢必较,靖榕已经做了打算要将马卖给他,他却在靖榕坐下后合计着要将人在几天后赶走——只是商人本性如此,倒也不算意外,且靖榕在这里也呆不了许久…… 从皇宫到这里不眠不休用了三天时间,再是回去,一样要用三天时间,陆廉贞给的那丹丸可以拖延至多一月,所以靖榕可以在这边城至多呆上半月。 “这样吧,客官,十天,十天如何?”那伙计伸出两只手比了一比,清秀脸上满是狡黠神情,倒并不是说让人这么讨厌。 靖榕却是摇摇头,又抓住了他的一只手,微微收进,让他一只手握拳。 “什么,十五天……客官,这边城之中吃喝挑费十五天至少也要十两银子,你那死马,哪里值十两?”这可是大大的虚话,靖榕这马乃是百里挑一的好马,初买之时花了百两纹银,这伙计阅人无数,生得一双慧眼,如何能看不出那马的价值,这马此时虽然死了,但也绝不会只值十两纹银——只是商人本性便是压榨别人,成全自己,故而他这样说倒一点也不奇怪。 靖榕也不说话,也不反驳,亦不还价,只是猛地站起身往外走…… 那伙计一看……慌了…… “客官客官……我说笑的,十五天就十五天,您更我来,我给你准备一间上房!”说罢,便拉着靖榕的袖子往上走。 靖榕将袖子从他手里抽出,掸了掸上面的灰尘后,便跟着他走了上去。 只听到那伙计喃喃说了两句:“真是的,又不是什么天仙大美女,还不允许别人摸两下。” 这话,靖榕是听见了,却是懒得计较。 房间是准备好了。靖榕三天未睡,躺在那张微微散发着霉味的床上,却是睡不着了,想来物极必反并非没有道理。 虽说是这房间乃是上房,可是却是朝西北方向,西北朝向的房子夏天闷热,冬天寒冷。不过因是这边城临近沙漠,格外炎热的关系,这房间里,竟然摆着一块冰,这是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这冰块虽是平常之物,可储存冰块的冰窖却非平常之物,这客栈每个房间之内都摆放了一块冰块降温,想来这客栈底下必是一个很大的冰窖——这也许就是客栈生意如此好的原因之一吧。 边城白天天气燥热,而晚上温度却是降下来了,算不上凉爽,但比之白天,却是宜人许多。 靖榕向那伙计要了些桶水洗澡,又要了些小米。 ——这水在边城决计是珍贵物矢,那伙计本也是嘟嘟囔囔的,可一抬头看到靖榕的脸,却是什么话都没有了。 倒并非靖榕长得又多漂亮,只是千缕的易容之术,靖榕也学了一点,虽不能如千缕一样,将所有人都骗过,可在这客栈昏暗的灯光下,迷惑一个伙计还是做得到的。 洗了一个不太舒适的澡后,靖榕坐在烛光之下,擦拭着自己手中的武器——乃是一把匕首。 那匕首泛着寒光,开口锋利,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好物——也不知谁会死在她手里。 就在这时,外面的窗户却突然传来了一声声“咚咚咚”的撞击声,似乎又什么东西正在窗外敲击,当靖榕把窗户打开后,一道白影窜了进来…… 第一百二十八章、自由 靖榕随手抓了一把小米捏在手里,撒在地面上,那白影便扑腾着翅膀落在地上,以红色的鸟喙啄食小米,靖榕也不着急,等地上小米被啄食光之后,她便轻轻抓住那只白色的鸟,将绑在鸟腿上的纸条拿下来…… 这白鸟看似鸽子,实则不是鸽子,它比普通鸽子小一点,有一双红色的爪子,红色的喙,可两眼之间却没有肉球,头顶之上竖起三根白色翎羽,看起来既像鸽子,又像鹦鹉……是的,鸠阁之间传递信息的,便是这种鸟类。 鹦鹉与鸽子的混合产物,乃是陆廉贞的恶趣味,飞行速度与鸽子一样,却比鸽子更小巧一些,偶尔还能学舌几句,用陆廉贞的话说,便是杂种笨鸟。 可这种“杂种笨鸟”却是鸠阁之间联系之物,寻常信件,借用这种鸟类传递。 靖榕将信从那只白鸟上拿下来后,打开窗子正要放飞,却没想到那白鸟口中,竟吐出了一个含糊不清的字:杀!靖榕一个愣神,那白鸟从她指尖飞走,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之中了。 杀…… 靖榕默默将窗子关上,仿若无事,灯下看着那只有手指粗细的信上的信息——不过是目标的一些特征还有陆廉贞给的时限而已。 三天! 他竟要靖榕在三天之内杀了那个目标! 可如今这个人在哪里,她都不知道。 但既然陆廉贞这样说了,三天之内,那个靖榕要杀死的人必然会到,只是这刺杀成功与否,却不在陆廉贞意料之中。 烛火明灭,一只蛾子飞蛾扑火,最后却是发出一声“噼啪”声响,就掉入了烛油之中,靖榕拿着铁棒将那蛾子的尸体从红红的烛油中挑出,却没想到,又是“噼啪”一声,另一只蛾子却又重复了同样的命运。 烛火摇曳,靖榕看着那烛火,看着那蛾子的尸体发呆……分明人累的很,可却如何也闭不上眼睛…… “若是……若是我就这样逃走了呢?韩星柯心心念念,就是为了逃离皇宫,而我如今逃离了皇宫,为什么不逃得远一点呢?远离这是非之地,过那逍遥自在的日子,不是我所希望的吗?”靖榕在心中这样问自己,可…… “噼啪……”又是另一只飞蛾落在了烛火中,因那翅膀离烛火极尽,便是烧的连灰都不剩了,屋子里飘散出一股诡异的味道,可靖榕却视若无睹。 “是了,韩星柯有她的江湖,可我……可我有什么?”江湖广大,自由容身之地,可若是陆廉贞在后面追赶——他那样的人,便是有把江湖踏碎本事…… 就这样想着,人的脑子,却越发清醒了。 房门上传来了一声轻微的响声,若是平时,必是听不到的,可如今靖榕在意的很,自然不会感受不到。 她回头看去,却看到房门的门缝下,被插了一根细小的管子,而管子里面,正冒出一阵阵烟来。 迷香…… 在这边城之地,有这下九流的人物倒也平常,只是靖榕没想到她竟会遇到,也没想到对方竟会如此大胆——她这屋子里还点着烛火,竟是不等到她睡着——她便佯装不知,倒在桌子上。 靖榕吃过陆廉贞给的解毒丸,寻常迷药如何能够将它迷昏? 不多时,那迷香停了,一个鬼祟身影走到靖榕身边。那小贼倒是一心向财,没想要出过人命,便是直直往靖榕放着的包裹走去。 拿了包裹翻找几下后,便拿出钱包,捏在手里,可在一回头,却看到那本该倒在桌子上的人,竟是无声无息地站在身后…… 那小贼吓得几乎要叫了出来,好在他是老手,又仗着自己有三分功夫,看今日里住这客栈的客人乃是一个小个子,便起了歹心,于是摸入靖榕房间,放上迷香行窃,却没想到,对方却是个小个子,也是个美人儿,可惜,却是个刺头。 靖榕三下两下便打得对方讨饶,那人也不恋战,便丢下钱包逃走,靖榕见人走了,也不追赶,可再一将钱包拿起,这手感却一点也不对——这里面,哪是银子,分明是石头! 看着那装满石头的钱包,靖榕皱了皱眉,也是不恼——钱已然被偷了,如今再去追,也是追不到了,恼怒又有何用? 靖榕虽是聪明,但却终归只是女人的聪明,江湖经验终归不足,她虽往日里杀过不少人,但也只是趁着月黑风高,拿上一柄匕首,或暗杀、或武斗,却从来没有伏击过对手,这倒是第一次,只是靖榕便是个肯吃亏的人,吃一堑,长一智。倒没有不吃亏就学乖的事情,这话,靖榕可明白的很。 只是如今任务尚未完成,却先没了盘缠又该如何……唯一庆幸的是自己这几天内吃住皆是免费,只是回去之时却没了脚力…… 想到这里,靖榕脑子却是昏昏沉沉的,想来是三天三天没睡,这瞌睡虫是终于出来了,也有可能是刚刚迷香作用终于发作,靖榕再也管不了这么多,便是关上房门,和衣在床上睡下——反正这财物已然没有了,便是没什么好怕了,若是对方起了歹心——这陆廉贞的女儿,岂是这么好想与的? 果然是一夜无梦,睡到了早上。 边城早晨倒是比皇宫早晨喧闹许多,外面有卖菜之人,打铁之人,走商之人,一个个都起的很早,便是应了一句一日之计在于晨这句话,虽是喧闹嘈杂,可那人声鼎沸的模样不就是活着的模样吗? 靖榕将那窗户打开,看着清晨这一番情景,心中,却是莫名的开心。 船到桥头自然直——这句话,也是陆廉贞教会靖榕的。 陆廉贞说,这任务三日之内便能成功,那这目标必然会在三日之内出现,靖榕又何须担心呢? 她此时要想的便是任务完成后该如何回去…… 至于那任务完成与否,她却没有多想——不过是成与不成,成了,便继续留在皇宫之中,做那有名无实的贵人;若是死了,那倒反而是自由自在,了无牵挂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是非 这一大早,那清秀伙计送了一碗牛肉面到靖榕房间里,权当是早饭。 靖榕吃惯了稀粥、糕点,吃这样的早饭倒是不常遇到,这牛肉面用的是大海碗,宫中是有规矩的,这碗若是破了口,便是不吉之兆,曾有一位宫人因是不甚,让宸妃用了个破口的碗而被重责。赤国习俗,若是犯人秋后问斩,需要吃一碗断头饭,而那断头饭所用的碗,便是破碗。 可这里,显然没有这许多规矩…… 边境里多的是刀口舔血,需千刀万剐的罪人,这碗破了,他们也依旧大口吃肉,大碗喝酒,只是初来边境的人便会有些不适应而已。 靖榕此时拿在手里的牛肉面用的碗,便是有两个大缺口。 ——手中的面是手工制作的,每一根都同样粗细,又是带着淡淡的金黄,汤是炖牛肉用的肉汤,加上盐、糖、胡椒面,熬上许久,撒上葱花,再切上几片厚薄均匀的牛肉……拿在手里香气扑鼻,是说不出的撩人胃口。 那伙计见靖榕只看不吃,也是奇怪。可他又是何等伶俐之人啊,在边城做了伙计许久,看了多少人,见靖榕这个样子,便想起了初来边城的一些客人。 “客人你是不是不习惯这破碗,我去给你换一碗。”那伙计作势要拿走,却只见靖榕摇摇头。 “这是我见这碗牛肉面做的这样香气扑鼻,有些舍不得吃。”靖榕说出的话,倒是大大的出乎了伙计的意料——他从没想过会有人舍不得吃一碗牛肉面的。 只是他见多了人,便是有了处变不惊的本事,这才回话道:“没事,您吃,您要喜欢,中午、晚上,我都可以给您去做。” 这态度,却与刚刚相见那市侩模样全然的不同了。 靖榕点了点头,将筷子拿起,先是喝了一口汤,那咸鲜又刺激的口感,果然是美味的很…… 那伙计在旁边便是看的痴了,心想:“昨日只觉得这是个女孩子,边城来的女孩子都是粗狂如男的野丫头,却没想到来了一个端庄的美人儿……” 又想到昨天自己那市侩模样落到对方眼里,便是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 而伙计眼前看到这所谓端庄美人儿不过只是靖榕脸上带的人皮面具而已,世人皆看重皮相,这美丽容颜便是会为此次任务提供一些便利。 靖榕一向胃口不大好,可这一次却把那海碗里的面都吃光了。 “姑娘你还要不要,我再去给你盛一碗来。”那伙计便是要走,却被靖榕叫住了。 “再来一碗,我如何能够吃的光呢?”靖榕便是对那伙计淡淡一笑,那并不算是一个太过分的笑——不妩媚,不夸张亦不刻意附和,只是淡然一笑,却是让那伙计整个都痴了……多情最是无情扰。 那伙计挠挠头傻笑,他本是长着一张清秀精明的脸,变成这样,倒反而痴傻的很。 “我可否去见一见你们老板,我有话对他说。”靖榕此时倒是三餐安逸,居有定所,只是回去之时却无盘缠,如今倒是一文钱难倒英雄汉——靖榕也想的明白,以她的本事,去偷去抢不成问题,只是这边城之中什么人都有,倒不妨有那么几个比自己本领更高强的,那时一遇到岂不是吃亏的很。 如今之际,便是只能靠这眼前的活计去向这客栈老板吹吹风,借靖榕弄几两银子。靖榕自然也未存着什么欠账不还的心,若是到了帝京,自然会把钱还上。 “这……”那伙计皱了皱眉,脸上出现了一丝为难的表情。 “可有什么不妥之处?”靖榕看那伙计脸上变颜变色,便知道有些不妥,可为今之计,不偷不抢而得纹银的,便只有借钱一法,这眼前伙计虽是看起来迷恋靖榕脸上皮相,可身上穿着却是朴素,一匹快马少说也需要八十两银子,这伙计如何拿得出呢? “也倒不是不妥……”那伙计喃喃自语,可下一秒,他却又说,“可也不是妥……这不是妥不妥的问题……” 他妥来妥去,妥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倒是让人觉得有趣的很。靖榕见他这幅模样,也不着急,只是安安静静地等着下文。 那伙计脸上一下白,一下红,最后却是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什么决定一样,狠狠说道:“好,我这就带你去见我们老板!” 虽是这样说,可脸上表情却是如壮士断腕一样,有趣的很。 靖榕脸上有了一些难得的笑意,而那伙计,便是看痴了。 “怎么,我脸上有什么怪东西吗?看的你都不动了?”靖榕看那伙计这般模样,便是疑惑问道。 “只是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话一说完,脸却先红了,他分明是个市侩的男人,可在靖榕面前,却是不善言辞,又容易脸红——这美丽容颜的魅力,还真是大的很。靖榕在心中笑那男人肤浅,可却又是感谢男人的肤浅,否则这任务如何进行下去呢? 两人一路下楼,来到大厅,这大厅里面全是些草莽汉子,也有一些如靖榕一般披着斗篷带着兜里之人,这客栈里面极大,坐了百来人,里面零星有几个拿着刀剑的江湖人士——这边城之中鱼龙混杂,果然如此。 那伙计见靖榕停下看着客栈大厅,便是小声在她耳边嘀咕一句:“这些人,都是惹不起的人,你这样漂亮,最好每一天都呆在房间里不要出来,免得他们看到起了歹心。” 又觉得这事情表述不对,便又加了一句:“不不……我不一样,我对你没有歹心……” 靖榕也不理他,她粗粗地看了那些客栈里的人一眼,有些人穿着清凉,露出了粗壮的手臂还有胸膛——这看似粗鄙的事情,在边城却是普通不过了。 “你还是别看了……多看了,免得他们生出是非……虽然我们老板本事……”可话还未提醒完,却是晚了。 只听到人群里响起一声:“喂,你这臭小子,看老子这么久干什么?” 那虬髯大汉从人群里站起来,提着金环大砍刀,朝靖榕那里走去…… 第一百三十章、女儿红 这世上哪有被人看得久了就生气的道理,不过是那大汉刚刚输了钱,没钱发泄,东看西看,便见客栈楼梯下有个带斗笠遮着脸的小个子似乎在“看”他。他便是气不打一处来,想着发泄发泄,加之他为人体型高大,又是常拿着一把金环大砍刀唬人,所以才是耀武扬威惯了。 这客栈里面有多百来个,他却偏挑了靖榕这个小个子,可以说他聪明,可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靖榕个头虽小,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这仙人球虽小,可是带着刺,一把抓下去,便是要刺的满手血肉模糊的。 那虬髯大汉走到靖榕面前,靖榕也不害怕,倒是那伙计躲在了靖榕身后。 “喂,臭小子,你看什么!”那大汉见自己来到靖榕面前,对方竟然不畏缩,便是更加大声起来。 靖榕摸了摸怀中匕首,那刀锋寒冷,如冰如雪,一如肌肤,便是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要取这大汉性命,不用一眨眼时间,只是这客栈之中人声鼎沸,取人性命自是不可——靖榕将本来拔出的匕首又塞进刀鞘里。 那大汉气势汹汹站了许久,可眼前这个带斗笠的小个子非但不说话,连半步退后都没有,他虽然说话越来越大声,可心里却越来越没有底气了……说到最后,竟是拿起了刀…… 而靖榕也是准备好了应付手段。 可…… 只见一只酒葫芦从后厨飞出,直砸在大汉脑门上,砸的那大汉头上肿起一个老大的包,躺在地上,如平沙落雁一般不省人事了…… 而那酒葫芦不过只有两个拳头大小——靖榕将那酒葫芦拿起,却没想到,里面竟是空的…… 这砸出酒葫芦的人,必然是有很大的力气,才能做到用这轻轻的空酒葫芦把人砸晕。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手一松……”还未见其人,便从后厨听到了对方的声音,那声音甚是豪爽,语气里也没什么抱歉的意味,虽是说着歉意的话,却是半分诚意也无——只见那后厨帘子被拉开,一位长得极其壮硕的男人走了出来。 那男人很高,足比靖榕高了两个头,他的额头上带着一条旧伤疤,可这伤疤却未破坏他五官的任何一点,却更平添了一些男人味,他有些高高的鼻梁,厚重的嘴唇,英挺的眉毛和蜜色的皮肤,下巴上还微有胡茬,而他的眼睛,却是如湖水一般的深蓝。 ——胡人,这男人,竟是胡人! 这边城乃是赤胡两国交界处,赤胡两国常年交战,弄得两国百姓相互怨恨,如何这个胡人竟能在这个客栈里生存下去呢? 且这客栈里的人看这个胡人出现,也是见怪不怪,该是喝酒喝酒,该是吃肉吃肉,丝毫未显示出一丝愤恨之情。 “什么?晕了?这么不禁打,亏得还生的一副高壮模样。”那大汉喃喃自语,又挠了挠后脑勺,他长得一头褐发,却又带着一点卷曲,不想赤人一样高高竖起,而是随意地披散在后头。 那大汉也不理会靖榕,便是将躺在地上的虬髯汉子拖起,仿佛什么破麻袋一样,将人丢在了客栈的大门口,这客栈里的客人竟也见怪不怪,随着这胡人一通乱搞,靖榕似还隐隐听见有人说道:“赫雷做的好啊,这虬大汉总欺负外乡人,如今给了他一同教训,看看他以后还会不会欺负人……” 赤人称呼胡人的称谓多了——胡狗、蓝眼妖怪、杂毛种……却从未听到有人说过胡人一句好话,如今这个名叫赫雷的男人,到底是一个怎样的男人,竟能让赤人开口哦称赞一个胡人! 将那大汉丢出去后,那胡人拍了拍手,掸了掸身上的灰,又回到了客栈里。 夺过靖榕手中的葫芦摇了一摇后,这男人脸上露出了无奈的表情:“啊,果然是没有酒了……这可怎么了得。” 他脸上表情仿佛大难临头一样,丝毫看不出刚刚这个只用空酒葫芦就砸晕一个大汉的人,就是他。 “既然如此,我便请你喝酒吧。”靖榕一开口便是这一句。 “如此,自然是大好!”那胡人汉子一下子就开了笑颜,整张脸上满是红光,倒是一扫阴霾,“只是我喝的酒贵的很,你有钱吗?” 赫雷一开口提的便是钱,可靖榕此时最缺的,却也是钱。 说出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这个道理,靖榕如何不明白呢?只是她受人恩惠,自然是需要一报还一报的,此事她也想过,便是开口说道:“钱,我虽是没有,可我有这个……” 她从怀中拿出那柄陆廉贞给的任务所用匕首。 那并非什么特殊匕首,若是匕首太特殊了,留下什么线索可是得不偿失,可这匕首却又胜在锋利,虽不到削金断石的程度,可微微一碰到皮肤,就会留下一道血痕来…… 那胡人汉子在靖榕拔出匕首一瞬间,眼睛亮了一下:“倒是一柄好匕首。” 这匕首虽好,在这边城小镇自然是买不到的,可在帝京那些打铁铺子里寻觅一二,也是可以找到几把像这样锋利的匕首的。 “以我这匕首去换几壶好酒,想来是可以做到的。”靖榕将拔出匕首收进刀鞘之中,又将那匕首交给伙计。 伙计颠了颠手里的匕首便开始盘算,可嘴里的估价还没说出口,却只见一只大手把手里的匕首抢走了。 赫雷将匕首丢给靖榕,却是摇摇头说道:“买不到,买不到,我要喝的酒,可贵着呢,你这区区一把匕首,恐怕连换一碗都换不到!” 这边城偏僻小镇,如何能有什么酒,竟是一把匕首也换不来一碗呢? 靖榕倒是起了好奇之心,而这胡人汉子脸上表情倒也是不做假。 身后伙计微微发出了一声轻笑。 只听那伙计说:“掌柜,你又开别人玩笑……” 那名叫赫雷的胡人汉子,竟是这家客栈的掌柜,这倒是大大出乎的靖榕意料之外。 可只见那赫雷却是摇摇头说道:“我哪里是这家客栈的掌柜,我想喝的酒,只是这客栈掌柜藏了二十年的女儿红!” 第一百三十一章、老板娘 “臭小子,你说什么呢?叫他掌柜,又把我置于何地?”却是人未到,声先到,一双红酥手,却是一左一右掐住伙计与赫雷的两只耳朵,提着往后院走去。 靖榕只看到一个纤细身影——那左右摇曳风姿,便是带着露骨的风情。那人将头发高高盘起,在发髻上带了一朵娟做的红花,虽是一声粗布衣衫,却掩不住衣衫下拿窈窕的身影,每一步皆是风情,每一步皆是倩影,这样的女人,虽是未看到脸,可那略带泼辣和诱惑的身体,却又是如此的撩人心魄。 这三人往后院走去,靖榕自然也是只能跟去了。 一入后院,入眼所见,便是一棵高大的紫穗槐,这种槐树耐旱又是能开出一串如紫穗一般的花束,而紫穗槐下,只见一个俏丽女子正叉着腰,点着那胡人汉子的鼻尖说着什么,虽是这幅泼辣模样,可胡人汉子脸上露出的表情却是幸福无比。 那伙计站在一旁,虽是缩着脖子,可脸上的表情却不是害怕,而是带着一些无奈。 女子说够了,才停了下来,胡人汉子拿起放在一旁的水递给那女子,女子喝下,这才回过神来——院子里,似乎不止他们三个,还有另外一个人呢。 女子虽是泼辣,可对待外人却是和善的很,见那靖榕误入,也不恼怒,只是换上一副笑面孔,对靖榕和善说道:“你是迷路误入这里吗?阿莱,你来把他送出吧,免得他再迷路了。” 这院子虽大,可断无迷路的道理,女子这样说,也不过是为了给这位“迷路的客人”一个台阶下而已。边城之中鱼龙混杂,女子却混的如鱼得水,客栈里宾朋满座,也是并非没有道理。 单是这一样,便已足够让靖榕对眼前这位女子刮目相看了。 ——只见眼前女子约摸三十几岁模样,眼下略有皱纹,眼睛略有些下吊,寻常这样的眼睛容易让人没有精神,而这个女人的眼睛长在脸上,却是恰当好处,非但不会显得没有精神,而更是让她本来明丽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柔和。 她有着巴掌大小精致的脸庞,眉目秀丽,鼻梁高挺,黑发如墨,因是在这边城小镇,天气炎热且光照充足,她的皮肤虽不是白皙如雪,却呈现出如小麦一样健康的肤色。 这样明丽而美丽的女子,如太阳一般充满活力又热力四射,如何让那赫雷不为之倾倒呢? “含玉,你怎么对她这么不客气,女人生气容易变老哦。”赫雷在紫穗槐下拿着这位名叫含玉的掌柜喝过的水葫芦,对她如此开口。 “怎么?见这姑娘年轻,便是又起了什么兴趣不是?”分明是尖酸刻薄的话语,可在她嘴里说出,在赫雷眼中却是说不出的俏丽,比之那年少美丽的少女,还是这与他年纪相仿的苏含玉更和他胃口。 “怎么会!”赫雷立刻撇清道,“在我心里,就一直只有一个苏含玉,别人,我看都不看一眼!什么年轻漂亮的姑娘,怎么比得上你!” 这甜言蜜语说出,倒是听的人耳朵发麻,连是那客栈伙计都听的身体抖了三抖,可那掌柜却是面色不变,只是脸有些微红而已。 “男人嘛,皆是喜欢这年轻美貌的女子,什么色衰而爱弛,什么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说的,不就是女人吗?男人三妻四妾可以,女人便只能一辈子守着一个人,哪怕是赫雷你,不也……”说到这里,她却不说下去了,那本来明丽的脸上带上了一丝悲伤的神情,那本来有些微微下吊的眼里,带出了一丝悲伤。 “我……”那赫雷正要开口,却不知道如何开口,沉默许久之后,只见那赫雷站起,一步一步郑重走到苏含玉面前,他们两人年纪相仿,却是赫雷略显得成熟一些,“我胡国男人,不像赤国男人一般,三妻四妾,不懂爱惜,说爱一个,那便是一辈子,一辈子的心,都放在那个人身上,哪怕死……” 他未正面回答苏含玉的问题,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这句话,靖榕似乎在哪里听过,似乎不久之前,有一个人,曾对她说过这样的话,那个人说会把她带走,会将她带离那宫廷所在,会一生一世爱她。可是,她终究辜负了他……爱啊,是那么奢侈的东西,她却将其作为借口,将他骗走。 走了…… 远离这是非之地,也好…… 只是看着眼前这恩恩爱爱的一对,心中却不免薄凉起来,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如今她形单影只,那个与她执手一生的人,又在哪里? 听了这样的话语,苏含玉脸上本来微红的表情,却突然消失了,她的神情冷漠了起来,她的牙齿微微咬住了嘴唇,仿佛想到了什么悲伤的事情,她不再开口。 那伙计是何等伶俐之人,见苏含玉这样,便是知道她想到了什么悲伤之时,便是走了出来,对苏含玉说道:“掌柜的,这位姑娘说是有事情找你。” 苏含玉与赫雷两人本来倒算是沉浸在两人世界里,本来倒还是顾及着靖榕这外人的存在,可情到深处,却是谁也看不见了,这伙计一开口,她这才意识道,顿时两颊生红,仿佛云霞一般。 赫雷倒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便是看呆里,只是弄得伙计难耐的很:“你们两个都已经四十多岁了,可以不要每天这样爱来爱去刺激我这个孤家寡人吗?” 因是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这伙计是何等伶俐之人,虽是老板娘嘴上硬气,可那表现出的模样却是全然接受了赫雷这个人,应允他住下来,还将一般产业交予对方看管,所以这伙计才敢称呼赫雷为掌柜,而对苏含玉这个真正的老板娘称呼却是掌柜的。 “臭小子,要你多嘴。”那苏含玉不过羞涩一会儿,便是回复了泼辣本性,“让你把这姑娘带走你不动身,倒是让姑娘看了笑话,这半月的工钱,扣了!” 那伙计一听,立刻哭丧着脸。 倒是靖榕,对着老板娘起了敬畏之心。 第一百三十二章、批判 伙计如此机灵,却是不敢反驳苏含玉一句,而那赫雷身体高壮,脚步匀实,想必是一位外家高手,却被一弱女子制的服服帖帖的——想必这苏含玉便是有过人的手段和品格才能做到如此。 “且慢!”那伙计听了苏含玉的话,正要将靖榕送走,却只听靖榕说了这样一句,靖榕走到老板娘面前,将脸上斗笠拿下,斗笠乃是遮阳斗笠,四周盖着黑纱,外面的人看不清楚里面的人的脸。 ——可这三人,却是每一个都能认清这斗笠之下乃是一位女子,而非一个小个子男人。 这斗笠摘下之时,伙计脸红心跳,看着靖榕面目发呆,连是那赫雷也是看着靖榕的脸有一瞬间失神,只是被老板娘一脚踩在脚板上,刚要喊疼,又被老板娘瞪了一眼。 “是谁说对我一心一意,如今见了漂亮女孩子,还不是照样移不开眼……” 那赫雷倒是挠挠头,一副憨厚的样子,也不敢回嘴。 “姑娘,你有什么事吗?”苏含玉走到靖榕面前问道,她在赫雷面前是一副泼辣模样,可在外人面前却是温文尔雅,进退有度。 “我进这边城,可马匹累死,卖给了客栈,换得几日住宿,而银钱也在昨日被偷走了,可否请老板娘借我几两银子,我可拿此匕首一换。”那老板娘不愧是做生意的人,一听到有人要银子便是脸色不好,可一旦听到有东西来换,便是眼冒金星。 ——那财迷模样倒是表露无遗。 只见靖榕从斗篷下拿出一把普通匕首来,那匕首放在一个黑色牛皮做的刀鞘里,鞘身上也无什么特殊装饰,一看便是极普通的很。 可那匕首一拔出来,却是锃光瓦亮,锋芒毕露——端端是一把好匕首! 这一把匕首从帝京铺子里面买了,足要百量纹银,虽是无削金断石之利,可割肉断骨不在话下,乃是取人性命一把好利器——这把利器乃是陆廉贞赐予,来取此时一人首级,只是这人还未出现,却是要将这把匕首交予别人,换取盘缠。 靖榕并非一个木讷之人,取人性命,便并非一定需要武器,如今这匕首能换些盘缠,又有何不可呢?反倒是完成了任务却未回帝京,倒反而会引起一场风波。 只见那苏含玉看了一眼那匕首,脸上倒是无什么惊讶表情,从靖榕手中将那匕首接过,这匕首锋利,可拿在手里却不是很重——匕首一类偏重灵巧的武器,若是重了,反而用不灵活。 倒是曾有初入江湖的人买到匕首,嫌匕首分量不足,以为那打铁师傅刻薄材料,闹了一顿的,可最后,也是因为那“足量”的匕首太重,使得手腕麻木,最后被仇家所杀的。 那苏含玉左右端详了匕首两眼,又舞了舞那匕首,此时乃是上午,阳光不烈,却是炎热,那老板娘不像是习武之人,可却将那匕首使得如乱花飞舞,那匕身映照着阳光,可反射出来的,却是冷森森、夺人二目的寒光,那寒光照耀在靖榕脸上,弄得她脸色忽明忽暗,可靖榕脸色却是半分不边。 舞到最后,那老板娘将匕首一甩。 “铮……”如一柄犀利暗器般,那匕首直穿过靖榕脸侧,割断靖榕三根头发,直扎入身后那棵巨大的紫槐树上。紫槐树本开着一串一串如铃铛一样的紫槐花,如今倒是遭了无妄之灾,因这匕首插入树身而被震下来好几朵,惹得这小院里下了一场紫色花雨。 ——这花雨里站着的四个人,无一不俊,无一不美,倒是一番别样景色。 “好匕首。”那苏含玉夸出这样一句,“赤胡两国交战,胡国靠其勇,而赤国靠的是兵器之利,若是胡国掌握了这兵器锻造之法,想来是无往不利的。”? 说完这话,站在她身后的赫雷瞳孔微微缩了一缩。 倒是靖榕不为所动,赤胡两国长年战争,这道理苏含玉懂,难道这胡国皇帝便不懂了吗?边城之地,打铁技术并不比胡国技术高多少,赤国所用兵器乃是从东铁而来,东铁小国,地小物薄,却是矿产丰富,人人都善于锻造之术,凭着机甲之利,便是缩成了一只刺猬,虽是小,可却在赤胡两国这夹缝之中求的了一丝生存。 而这赤国锻造之术精良之辈皆在帝京,胡国之人想要在天子脚下生出什么是非来,想来也是不容易。陆廉贞之鸠阁将帝京护的如铁桶一般,鸠阁之中暗卫百人,有些分布在皇城之中,有些埋伏在市井乡下,有些蛰伏与王公大臣府上……这胡国之人想要偷入帝京,想来也是极难的。 “兵器之利,不过屠国而已。国亡人在,兵器越利越是诛心,与其见那兵器之利,不如想收服人心之法,古而有云,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之策,杀人诛心乃是下下策,胡赤两国长年交战,看的是国与国的战斗,实际上看,却是人与人在斗。”靖榕将此话徐徐说出,不带一丝感情,冷质而毫无温度的仿佛在读一本关于战争的书。 “你倒是有意思。”靖榕说完之后,那赫雷走到靖榕面前,豪爽地说,可话一说完,又怕是惹恼到苏含玉不开心,还偷偷看了一眼对方,却没想到苏含玉亦是看着靖榕出神。 “你看的明白,可惜啊,国主之间倒不是这样豁达,国与国,利与利,盘根错节,环环相扣——用这兵器之利虽是粗暴而诛心,却不需要花太多心思,靠着强硬手段,踏平一国都城,乃是最简单的手段,若是以心攻之,虽是不伤兵卒,可要花的心思却是千花百样。胡国国主乃是个粗俗莽汉,要他杀人还好,要他去玩那勾心斗角的手段,想来他是做不来的。”那苏含玉提起胡国国主来,却是毫不留情,将其痛批为一个无知莽汉。 而那身为胡国之人的赫雷,听完此话之后,虽是苦笑,却也不敢反驳。 ——本来一场普通的兵器买卖,倒是不知道为什么竟变成了痛批胡国国主的一场对话。 (抱歉,我去萌一会儿。)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三十三章、心思 “本来只是为了将那匕首卖了,怎么到如今反而成了痛批胡国国主了……”那赫雷一阵嘟囔,可是被苏含玉一瞪眼,便是不敢再说下去了。 “这匕首姑娘想卖多少两银子?”苏含玉柔声问道,她面目含笑,倒是看不出原来泼辣模样,那面色又柔和的很,倒是让人觉得她会帮助靖榕一样。 靖榕看了看苏含玉面目,却亦不说话,只是说道:“全凭苏掌柜做主。” 那苏含玉微微一笑,如是清风拂面,她亦是不说话,而是伸出一根手指,在靖榕面前摇了一摇。 这靖榕还未说话,倒是伙计开始鸣不平了:“什么,掌柜的,才十两银子,你的心也太黑了吧……” 说到最后,便是知道自己的言语太过向着靖榕,便是越说越轻了。 “臭小子!”苏含玉赏了伙计一个爆栗,打的不痛,伙计却是很识时务的将后脑勺捂住了,“胳膊肘向外拐,倒是向着外人,我收养你十几年,还不如刚见面的一个外人,怎么……看着人姑娘漂亮,心动了?” 那伙计被苏含玉说中了心事,只是傻笑,全然没有了初见时候的精明模样。 “掌柜的,这刀若是我出价,也最起码是二十两,你就出十两,也实在是……”那伙计被苏含玉说中心事,却依旧为靖榕说话。 倒是让靖榕对他生了些好感,只是那伙计对靖榕的好感却是来源于靖榕那张美丽的脸,而靖榕那张美丽的脸,却是假象! “十两?我什么时候说我出十两银子?”苏含玉皱了皱眉,说道。 “含玉莫不是看中了这把匕首,要出百两纹银?”那赫雷豪爽问道,“若是含玉想要,这百两银子我便出了。” 说罢,便要摸口袋掏银子。 听他如此说道,靖榕倒是心中欣喜,百两纹银去买一匹好马是没什么问题的,以一匹好马脚程,去往帝京五天便可以了。 可这苏含玉却是眼眉一挑,以手轻点住赫雷摸口袋的那只手。 “我什么时候说要出一百两了?且你那钱不就是我的钱?”苏含玉说出了这样一句,自然是让赫雷开了笑颜。 “那掌柜的意思是……” “一两,我就只出一两银子。”那苏含玉又摇了摇那涂着丹寇的玉手,从怀里拿出一两散碎银子,放到靖榕面前问道,“你卖,还是不卖?” “掌柜的你也太……”那伙计刚要开口反驳,却是被苏含玉瞪了一眼。 “她都还未说什么,你开什么口,想是在她面前挣面子,你就花钱把这匕首买下来。吃住都是我的,却胳膊肘往外拐。”那伙计是苏含玉养的弃婴,从小看他长大,如今长到这幅模样,却由着他向一个陌生女子献殷勤——想来这苏含玉便是母亲看那儿子带来的妻子的心情。 又是感叹孩子大了,又是心中欢喜,可不免也是觉得自己将孩子养了这么大,却平白给了别人,心中微酸,这才说出了这番话。 靖榕听完此话,也不恼,只是嘴角带了些笑——苏含玉本性不坏,只是商人秉性,加之这伙计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好,她这如母亲一般的人心中有些嫉妒而已。 便是说道:“谢谢小哥儿替我出头,只是苏掌柜,这匕首买来便要百两纹银,可你却只出一两散碎银子,可否容我抬抬价?” 那苏含玉听靖榕要抬价之后,也没做什么动作,只是说道:“我只出一两银子,你爱要要,若是觉得这匕首不值,便离了我这客栈,去别处卖吧。” 虽语言里说的是让靖榕将匕首卖给别人,可言下之意却是说若靖榕不将匕首以一两银子卖给她,便是要将靖榕赶出客栈。 靖榕住进客栈里乃是以累死马匹换了几日住宿,非是如银钱交换一样,靖榕若是不住便可退还银钱,这马已死去,且已经入了客人腹中,如何再还给靖榕呢? 若是以武力逼之,这边城鱼龙混杂,也不知是否有高手混杂其中,单单是苏含玉身边赫雷,便是一位高手。加之靖榕此番为刺杀而来,便是要低调行事,闹出些事端来,反而不妥。 权衡利弊之下,自然是好汉不吃眼前亏。 一双素手接过苏含玉手上那只有指甲盖大小的银两,靖榕接过亦是表达谢意。 那伙计还想说两句,却是被靖榕阻止。 接过银两后,靖榕对苏含玉与赫雷说了句谢,便兀自出去了,只留下院子里面三人,倒是看着眼前女子背影发呆。 当靖榕消失在众人视野之中后,那伙计才是责怪地问着老板娘。 “掌柜的,你未免也太黑心了一些吧。这样好的匕首,二十两银子也是黑了,你竟是黑出了一两银子,还威胁别人如果不卖便将人赶出去,倒是……倒是……”他说道后面,这倒是的话便没说出口了。他也知道此时说这个是对掌柜的不敬,只是他见心爱女子受了委屈,便有些抱不平。 “臭小子,说什么呢!”还未等苏含玉出口,那赫雷便是一个爆栗打在伙计后脑勺上,弄得伙计一声痛喊,一下子捂住了后脑勺。 “难道我说的不对?”那伙计虽是被揍,可嘴上还是硬气,不服一句软。 “哼!”那赫雷从鼻子里哼出一口气,走到紫槐树下,将插在树身上的匕首拔下来,因是那力道极大,又惹得院子里下了一场花雨,“这匕首这般工艺,想来是从帝君那里来的,这姑娘是京城中来,自然会往京城中去,你便是心系人家,又能如何?” “这点,这点我自然知道……”这伙计何等伶俐之人,如何能不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我才说,你要谢谢含玉。”那赫雷叹了一口气,将匕首插入鞘中,交给苏含玉,说道,“那姑娘有了银钱,如何在这边城久留,她身无分文,寸步难行,这才只能呆在这里,这一点,含玉想的比你明白的多。她可是为你费了一番心思。” 伙计听完此话,便是感动的几乎落泪。 3g书城首发 第一百三十四章、酒 这是靖榕来到边城的第二日,那伙计本提议给靖榕换一个房间,可靖榕却是婉拒。此处房间虽是靠北朝向,阴森的很,且光照不足,可却有一大好处,这客栈后院有一个大院子,院子里早晨没什么人,大家都在前厅吃些早餐,可一到晚上时候却是热闹。 纳凉的人有之,探听消息的人有之,交易的人有之,倒是一个好所在,而靖榕房间却是在二楼一个角落处,平时只要开着窗户,便可以从下面听到声音,可地方又隐蔽的很。 与那老板娘谈好生意后,靖榕便一直呆在房间里面,等着夜晚降临。 几个时辰过的很快,不多时,这夜,就黑了。 边城的夜晚比之帝京是凉爽了许多,可这边城中人依旧有纳凉的习惯,院子里面本来是空空荡荡的,没什么人,可一旦有了第一个人坐下,第二个、第三个都会陆续出现…… 这紫槐树下热闹,不多时便人声鼎沸了起来,边城众人皆是穿的清凉,一个个拿着蒲扇、拿着刀剑来到院子之中纳凉,伙计机灵,也是做起了生意,什么瓜子、花生一应俱全,倒是又添了一门生财之道。 “你说这仗还打不打?”靖榕听着院子里一个男人这么说着。 “谁知道,虽说是赤国赢了一场,可胡国也不是什么善茬儿,虽说将质子送进了宫,可送进去了又怎么样——咱们皇帝以为送来的是一条驯服好的狗,却没想到是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狼,妃子被刺杀不说,现在那人还没抓到……”另一个男人搭茬。 ——这鱼龙混杂之地,恰好是消息最灵通的所在。 听到这里,靖榕端是松了一口气,阿成离开皇宫之后,靖榕便没了他的消息,虽是相信阿成本事,可……这世上最怕的,不过是万一两字。阿成若是一个大意……岂非都是自己所害。想到这里,她那微微担忧的心这才安静下来。 “我倒是听说那人回到了胡国。”这时候,又有一个声音插话道。 “胡国?这胡国国主还敢留他?”赤胡两国交战大大小小战役无数,几年之前一场大战之中,胡国被伤了元气,为求偏安,便是将十岁二皇子郝连城深送入赤国为质。可送过去的,却并非质子,而是刺客,那郝连城深刺杀庆隆帝不成,却伤到了丽妃,转而藏进皇宫之中,这才遇到了年少时候的靖榕。 这郝连城深刺杀赤国国主失败,便是成了赤胡两国的罪人。赤国要追杀他,胡国为求安稳,自然不敢收留他,让这件事情变成赤国交战借口,所以这些人对郝连城深回到胡国一事感到万分惊讶。 这些人虽是些升斗小民,可对有些事却是看得通透。 “国主倒是没理会这件事情,却是大皇子下了命令将人留下了。”又有人说。 “什么!大皇子竟是下了这样的命令,莫非不怕两国再以此为借口开展吗?”这包庇刺杀赤国国主刺客的事情,可是关系重大,郝连城深看起来虽是蠢笨,可一个蠢笨之人如何能在宫廷里藏了几年不被发现呢? 郝连城深如此,这郝连城深的哥哥又能差到哪里去呢? 想到这里,靖榕那漆黑的眸子越发深沉了——阿成有个去处自然是好事,可这胡国却未必比赤国太平多少——宫廷纷争,想来是不念兄弟情义的…… “谁知道呢……你也知道,这胡国国主向来对大皇子疼爱有加。此次大皇子如此任性妄为,想来也是因为胡国国主不会怪罪吧。”说道这里,楼下几人唏嘘一般,大约是在羡慕、嫉妒大皇子生在皇家,又极得帝王宠爱之类的。 可…… “咣当”一阵清脆的瓷器破碎的声音响起,紧接着便是听到一个粗狂豪迈的声音说着:“抱歉,手滑手滑……” “赫雷,你看,你打碎的酒坛子都把我们几个的衣服都弄湿了。”那些人不再谈论赤胡两国之间的消息,而谈论起自己的衣服来。 只听到赫雷有些歉意说道:“不如,我请你们喝些酒吧。” “哟,赫雷,你喝酒可会被苏掌柜嫌弃的,当时候被关在房门外,可怜兮兮的,求谁去啊,我们也不为难你,这酒,你留下,我们喝,你可以走……”说完,那男人哈哈大笑起来。 赫雷也似是想到了苏含玉发怒时候的样子,便挠了挠头,果然拿了些酒来。 “你们喝……你们喝……”他如是说道,便也退下了。 可靖榕却是眉头一皱,这些人还清醒着倒是还能说出些事情来,一旦醉了,便是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她想了一想,便是打定主意,走到了楼下。 却只见那里已经没有赫雷身影了,只有几个赤膊大汉,正围着一大坛子酒,正要往嘴里倒…… “诸位……”靖榕只是轻轻说了一句,这几个本就对酒虎视眈眈的大汉倒都往靖榕那里看了。 倒并非靖榕的声音有多动听——靖榕此时脸上仍旧带着斗笠,穿着也不过是普通男子的粗布衣衫,外罩斗篷,看起来不过是一个个子矮小的男子而已,加之靖榕声音本就不像文音一般清脆动听,而是略有些低沉的,所以她此时将声音压低了一些,倒仿佛是一个未变声的小子一样。? “怎么,小子,找我们有事情吗?”那一群围着酒的大汉黑压压的一回头,对比着靖榕,倒是更显得靖榕渺小了。 那一群大汉本是要喝酒,如今被打断了兴致,如何高兴的起来,自然语气里也带了些怒意。 “没什么,我只是想请各位喝些酒而已。”靖榕不喝酒,但也知道,想要喝酒的男人与想要去买东西的女人是怎么挡也挡不住的,与其让他们不去喝酒,倒不如以酒买通——怀中那一两银子,决计是买不到一匹好马的,但买上几坛好酒却是足足够了。 那些大汉一听又有人送酒,脸上本来怒意的表情便是灿烂了起来:“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非但赫雷送酒,这小个子也来送酒……来来来,你坐下,与我们一起喝吧。” 说罢,便是拉着靖榕的手,把她迎到了人群之中。 (3g书城首发) 第一百三十五章、醉 估摸着手上的银钱足够,靖榕又要了两碟子花生米,那伙计看靖榕这番模样,倒是欲言又止——如今这些大汉将靖榕看成一个男人尚如此行事,若是知道靖榕是一个女人,可就该出些事情了…… 再又上了两坛子酒后,其中一个为首大汉将酒坛子打开,里面酒香飘出,倒是勾的一群人馋虫都出来了。 这边城之人豪迈,喝酒不像王公贵族,什么葡萄美酒夜光杯,歌姬舞女全无,只是拿出几只海碗一一满上,酒是洒出的多,入碗的也多,可丝毫让人看不出浪费,反而是生了一腔豪迈之请。 将那酒倒入一个个海碗后,那大汉说:“来,兄弟,你请我们喝酒,我先敬你一杯。” 其他人将海碗拿起,“咕咚咕咚”喝下,也是没注意到靖榕耍了个小心眼,并未将酒喝下。 这酒,喝少了壮胆,心里本来有堵墙,喝点酒,这墙就薄了就淡了,可喝多了,却是墙壁倾倒,将人压在下面,神智全无,只凭着一腔热血行事。 喝了一碗酒后,周边大汉脸上也无什么变化,只是满嘴酒气,又是哈哈大笑。 光是喝酒,喝不出来什么,加上谈资还是略显单薄,可加上一叠花生米,却是能将肚子里的东西都一股脑儿的套出来。 这天黑院落,几坛子好酒,几碟子花生米,加之一群没什么娱乐活动的人,不聊些什么,岂不是辜负了这碗中好酒了吗? “我刚刚听说你们在说胡国的事情。”话题,总是要有一个引头的,几个人肚子里满是靖榕的酒,自然话题是可以由靖榕开头的。 那为首大汉看了一眼靖榕,哈哈笑道:“莫非你这小个子也关心军国大事?” “聊做谈资而已。”靖榕只是淡淡说道。 那大汉又说:“也是,这夜半躺在房间里也无事,出去又费银子,这边城之中窑子、赌桩不少,可都黑的很,倒不如这里三五成群说说话,喝喝酒。” 虽然为首大汉这么说,倒是旁边有几个听到窑子两字,眼睛都亮了…… “这胡国二皇子郝连城深如今呆在皇宫里?”靖榕拿着海碗摇了摇里面的酒,也不喝,只是盯着那清澈的酒水,如今月亮高升,天上又无一丝云彩,只见一轮月影映照在碗中,倒是干净漂亮的很。 “先是听说在赤国边境找到了他,不过他武艺高强,却是逃掉了。似乎就在临过去几个小镇上。”其中一个大汉压下一口酒后这般说道。 “逃了?追赶郝连城深之人不少,怎么会许他轻易逃掉?”虽然听到阿成无事靖榕心中开心,可又怕这是赤国放虎归山以做借口之计。 “说是几人武斗的时候突然来了一群沙匪,也不在意这官兵所在,竟是刀剑相向,那郝连城深这才趁乱逃走。”有一人说。 赤胡两国之间以一沙漠为界,而这沙匪则是生活在沙漠之中,靠着打劫来往商人及赤胡两国边境城镇过活的匪类。也常有沙匪来打劫边城之地,只是这一波沙匪,倒是来的蹊跷——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是郝连城深将要逃离赤国之时前来相救,倒是让人觉得巧合之极。 ——莫不是? 靖榕想了一想,心中此番可能是否会有…… 莫非这沙匪实则是胡国营救之人假扮,为免引起争端,这才以沙匪姿态,助郝连城深逃走。一想到此番可能,靖榕心中倒是欣喜——如此看来,阿成,他是安全了。 只是这胡国之人倒是不明白,如今赤国国主近死,三位皇子对那皇位蠢蠢欲动,倒是没有一番心思在那侵国上,此番相助阿成,便是胡国士兵来做,赤国国中也无暇顾及。 “说是沙匪,可谁知道呢……”有一大汉说道,那大汉长得眉目精明,虽是高大,可与其他人一比却是矮小地多,加之眼睛滴溜溜乱转,倒是一副不怀好意的样子。 “哦,此话怎讲?”靖榕又问。 那大汉靠近靖榕,眼睛在靖榕身上扫着,上上下下,一丝也不看漏,倒是一副恼人姿态,连说话声音也是尖锐鼠辈,丝毫不似那边城之人豪爽:“我有一个亲戚就在那胡国二皇子所在边城,逮捕二皇子的时候,他恰好在。他的眼睛可尖,脑子也灵活,见那沙匪来了,便躲到门口……” 说到这里,他却突然停下了话语,仿佛留了一个扣子,弄得人心尖痒痒的,压下一口酒,吃下几粒花生米后,那汉子复又说道:“你猜怎么着……沙匪来过那个边城几次,长得什么模样,什么体型,什么武器,我那亲戚早就记得清清楚楚,可那日来的那几人却是一个都不认识……” 这人长相不行,可人倒是聪明。 “许是新来的一波沙匪吧……这世道乱,想活着不容易,咱们能有一口饭吃,也是不易了,落草的越来越多,杀人也不过为了活下去而已……”其中一个大汉唏嘘道。 这一番简简单单的话倒是弄得人心凄凉。 战争利国,不利民。死在战场之上的,永远是普通老百姓,生灵涂炭的,也不过是普通平民百姓的家而已,王公贵族不会死在战场上,他们的家也永远都是金银成躺……苦累都由民众承受,乱世之中非但出英雄,也出贼寇。 而做英雄、做贼寇的目的,却是一样的——活着…… 看似简单的两字,却逼死了多少人啊。 气氛一下子沉闷下来,靖榕也不再需要在他们嘴中听到什么事情——该知道的,也大约知道的,林林总总拼凑起来,知道阿成还活着,回到了胡国,那便是大大的好事。 她悬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唯有月明当空,一片清明。 虽是只有几坛子酒,可酒,都是烈酒,不多时,人就醉的七七八八,躺在院子中央。 这边城之夜虽算是凉爽,可人也不会中了风寒,苏含玉自然也就不管。 人都躺在院子中,却唯有靖榕一人坐在中央,手拿一碗酒,就中映明月,微风拂过,紫槐花落,却是一番缤纷美景…… 第一百三十六章、泼皮 酒香天高,只是靖榕却无品尝碗中美酒的兴致。 她将酒放下,一点点走出那醉醺醺的大汉之间,临走到门口之时,却是一只带着汗液的手,抓住了她的脚踝。 那滑腻腻的手感,透过绑在腿上的布条传了过来,让人觉得油腻腻的讨厌。 靖榕低头一看,只见一只粗糙大手抓住了她的脚踝,那手极大,可十根手指倒是生得既长又细,可这手,却分明一点也不美,这手上有着厚厚的茧子,且指节生得及其宽大,指甲盖里有些黑色泥沙,而指甲亦有些微微龟裂。 靖榕循着那手看去,却只见那人猛地睁开眼睛,这眼里,分明一丝醉意都没有。 而这个男人,不是刚刚那个长得一脸精明,眼睛滴溜溜乱转的男人是谁? 靖榕皱了皱眉,动了动自己的脚踝,却没想到那手,握的更紧了,非但紧了,甚至那手指还在一点一点摩挲着靖榕的脚踝,仿佛一条恶心的蠕虫在靖榕脚踝上滑动一样,靖榕的脊背上都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放手!”靖榕厉声说道,虽是心中恶心,可她的声音依旧压低,仿佛一个年轻男子。 “小姑娘,你还装什么啊。”听完那男子一言,靖榕心中一惊,顿时心中有了杀意,可自己分明伪装的很好,那男人又如何得知。 ——原来这男人其实是个偷儿,所谓另一个边城他的亲戚,也不过是他的偷儿朋友而已,这小偷一要手快、二要眼快,三要腿快,故而能将沙匪面目一个个认清楚,他到这客栈里面也不过是为了寻些猎物,可一听那几人说了窑子的事情,便是色心又起,压不下心中欲火。这一旦心中有了杂念,手就不快了,手不快了就偷不到东西了。于是这才加入了讨论之中。 “你怎么看出来的?我分明是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被人一诈便说出真话,那岂非是最傻的事情。陆廉贞曾是教过,一个人在说出他心中所想可能的时候,若无证据,心中也是惴惴,可被说之人的心中却更是忐忑,此时比的,却是谁比谁更冷静,若是一慌,便是泄了气,一旦泄了气,就离说实话不远了。 故而靖榕此时虽是被说中心事,却仍旧嘴硬,不肯承认自己乃是女子的事实。 那尖酸男人舔了舔下嘴唇,露出的牙齿带着一些污渍,他嘿嘿笑着说道:“你倒是伪装的很好,衣服、走姿、身形都没什么破绽,连是一张脸也不让别人认出来——只是,却终究忘记了一样事情……” 说到这里,倒是引得靖榕好奇。 她可谓是想的面面俱到,如何会被人看出破绽来,想到那伙计、赫雷、苏含玉三人也将自己为女子之事看出,想来其中门道甚是蹊跷。 那大汉说道:“手……你瞧瞧我们边城爷们的手,再看看你的……” 靖榕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那双手因时暴漏在外面久了,已经不如往日白皙,只是生得纤细。上无丹寇,亦无戒指,乃是普普通通,平平常常一双素手。 靖榕又看了看躺在地上的那些男子之手,便是心中一震。 这边城男子之手皆是粗大黝黑,生的指节宽大而有力道,上面厚重的一层茧子,有些上面还带着血痕……这一双双手,写的全是艰辛,全是为了活着两字所花的心思。 比之他们的手——自己的手,确实是一双女人的手。 靖榕心思微沉,一下子想不到什么辩驳的话,那人却越是嚣张,开始沿着靖榕的脚踝往上摸……靖榕冷漠地看着,心里,却起了杀机! 可一声酒坛子落地的声音,却是让靖榕一下子清晰了起来——若是在此地杀人,这周围人多眼杂,不免出事,在此只为完成任务,若是横生枝节反而不妥。 周围大汉呼噜声此起彼伏,却是无一人醒来来阻止这大汉恶性。 “你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我没有醉倒啊。”摸到靖榕膝盖处,那大汉突然说道,语气里面得意洋洋倒是明显的很。 也好在他这样爱炫耀的性格,才是让靖榕心中松了一口气。 “那酒,我才没有喝……”他本来躺在地下,如今倒是猛地站了起来,一把捏住靖榕那双泄密的手,在她耳边说道,“不过才几坛子酒而已,如何能让这里所有人醉倒……不过是你在这酒里下了些好药而已。” 靖榕所下之药并非什么蒙汗药,只是一些安于睡眠的好药而已,这药却是普通,混在酒水里也尝不出来,这才让这些大汉混混睡去。她本欲借此脱身,却没想到却出了这等事情。那大汉本是偷儿,这类药他自然熟悉,一闻味道便是明白怎么回事了,他佯装喝下,便是等众人昏昏睡去之时,行那不轨之事。 “那药,我也用过,倒是好药,也不难买,我倒是要谢谢你,否则要和你独处还需要花费我一番功夫。”那大汉声音也是滑腻腻的,恶心的很,靖榕听的难受,可心中却是想着怎么捂上对方的嘴,毒打一顿。 ——那大汉说的不差,此处院子只有靖榕与他二人,因是晚了,那伙计、苏含玉、赫雷三人已经睡下,所以,这大汉做什么,别人不会知道,而靖榕做什么,别人也不会知道。 那大汉淫笑着,舞动着五根手指,往靖榕胸前袭去,而靖榕也是已经准备好了布条要塞进那大汉嘴里,教训他一顿。 两人两样心思,只在这一院落之中。 却只听到耳边传来雷霆般的炸响:“小子,你做什么!” 那大汉听到耳边的声音,却是一愣,这一愣,手就松了,而一松,靖榕便是逮到机会,仿佛一个无助少女终于可以逃脱恶心胸怀,将人往后一推,急急 往前跑去。而随着这一推,靖榕心中石头落地,杀意散去。 只见那赫雷站在院子门口,如天神一看看着那泼皮般的男子,脸上表情,仿佛杀神!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三十七章、蛾 那泼皮汉子见赫雷也是怕。 赫雷人生得高大威猛,又是一脸正气,武功亦是高强,也常“教训”客栈里那些无事生非的客人,所以这泼皮汉子见赫雷如此,却是打心底害怕。 可虽然两股战战,站不安稳,可嘴上却是一点也不示弱。 但凡男人,在女人面前总有些英雄情结,在女人面前,便是再懦弱的男人也会显出一番英雄气概来,所以这泼皮汉子此时虽是心里害怕,可嘴上却不肯讨饶,倒是显出一些勇敢的样子来,只是手心全是汗水,脚又站的不稳,好似一只纸画的老虎,只有了皮,却没有骨。 “几碗黄汤下肚,连眼前是男是女都看不出来,怎么……这双招子放在眼睛上,是用来装饰的吗?”赫雷是个胡人汉子,说罢豪爽浅白,声音又大,仿佛炸雷一般,且他为人专一,最是看不得别人如此,故而此时他脸上表情倒仿佛鬼神一般,让人觉得可怕极了。 “什么……我才没有喝酒!”那汉子股间颤颤,却是磕磕巴巴把话说了出来。这汉子确实没有喝酒,只是这院子里满是酒香飘散,加之此人人品恶劣,便是说了实话又有谁人可信,“这个人,分明是个女子!” “哦!”赫雷一听倒是挑了挑眉,反问道,“你从哪里看出她是个女子的?” 那泼皮汉子将自己辨识靖榕身份的那一套又说了一遍,可哪知赫雷一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 “你这没见识的东西,不知道帝京所来的男子都是这般细皮嫩肉吗?你当这世上所有男子都如你一样,手上仿佛粗糙树皮——难道非是所有男人的手都该如此吗?”赫雷说的,倒是半分不假,这汉子虽是偷儿,却久在边城这个城市里晃荡,从未离开过,故而他的脑子里,便是唯有女人才有这柔滑的手。 他听赫雷这样一说,竟是被唬住了。 也是一愣神的功夫,赫雷那沙包大的拳头就直砸到那汉子脸上,顿时,那汉子脸上见红见白,一下子躺在地上,翻着眼白,便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其实以赫雷功夫,何须与那大汉皆是靖榕男女一事,一个拳头糊过去,便是什么事情都解决了,可赫雷仍旧在动手之前将靖榕性别之事颠倒了一下,非但解了那汉子心中疑惑,也解了靖榕危难。 靖榕也是不含糊,拿起地上的一碗酒,“咕咚咕咚”倒进了那汉子嘴里,顿时,那汉子醉死过去,明日一早醒来,他便是会将此事当做一个不解的梦,许他还会觉得自己在酒醉之时耍了酒疯,这才弄得自己脸上伤了一块。 “多谢。”靖榕施以江湖礼数,抱拳拱手,对那赫雷道了声谢。 赫雷倒仿佛一副未睡醒的模样,只是打了个哈欠,便是兴致缺缺地离开了这个院落,丝毫未有刚刚那雷厉风行模样——所谓施恩不求报,说的,便是这样的男人了吧。 靖榕心中便对这样的男人有了谢意,而这赫雷形象便是在靖榕心中无比高大了起来。 ——这已经是赫雷第二次救了她了,第一次乃是昨日大厅之中,赫雷以一酒壶里将闹事大汉砸晕,丢出客栈,虽只是尽了他保护客栈职责,但也同样解了靖榕的围。 这二次相救,便是让靖榕心下感激。 可她亦是个谢恩不挂在嘴上的人,来日回到帝京,再托人带上百量黄金送与那赫雷,也算是还了一些恩情吧。 便是打定主意,靖榕回到了房间里。 如今倒已经是半夜了,月亮高升,皎洁明亮,无垠无边,这清朗美色却让人怎么也睡不着了。 靖榕盯着那明明灭灭烛火发呆。 ——红彤彤的烛火之中,是一只只白胖的蛾子尸体,前赴后继,向着那一点光,将自己最后一点生命都舍去了。 她想着的,并非陆廉贞给予的任务,而是今日所遇见的事情。 那泼皮汉子认出靖榕乃是一女子,只是因为靖榕的手,而这伙计、赫雷、掌柜能认出靖榕是个女子,是凭什么呢? 伙计久在堂前,迎来送往,什么人都可接,什么人都可送,便是需要一颗七窍玲珑心,看这靖榕模样,可是因为经验——看的人多了,自然就可以认出来了。 而这苏含玉看出靖榕是一女子,乃是因为她本身就是一名绝色女子,虽是徐娘半老,却是风韵不减,比之后宫之中的皇后,这苏含玉多的是一份泼辣,半分灵巧,算是市井之中一绝色,也难怪赫雷倾心于他。 赫雷乃是一位看起来有着四十多岁的男子,他看出靖榕是一女子又是因为什么? 是因为江湖资历?是因为靖榕身上所表现的气质?是因为她的一举一动?还是因为……实在是有太多可能的存在,倒是让靖榕脑子里一片混沌。 边城之中鱼龙混杂,如赫雷这般的人便又是不少,靖榕只是遇到其中之一。 “只是,无论如何,他都是个好人啊。”靖榕心下感叹道。 ——好人?这世上可有长命的好人? 猛地,脑子里面竟浮现出这样一句话,而那句话语气戏谑,回味绵长,乃是出自陆廉贞之口。 靖榕本来看着烛火有些迷迷糊糊的,可却是被脑海里面这样一句话惊醒了。 红色的烛油之中,带着一点黑色的灰烬,乃是因为昨日靖榕将白鸟腿上信封卸下之后,看了信上内容,又将其付之一炬所致。 那黑色的灰烬在一对对白胖的蛾子尸体之中,格外醒目。 靖榕拿着铁棒子挑了挑烛油,将本来沉在烛油之下的黑色兀自被搅得一塌糊涂,连是那蛾子的尸体也沉了下去。 “江湖相忘,来生不负。”不知为何,她心里竟出现了这样一句话。 ——这句话,分明就是她心中所想所念而已。 可这句话,亦是她想要背叛陆廉贞,去过那自由自在生活的那颗心在作祟。 “怎么会,我竟怎么会这样想?”靖榕手中一抖,那烛火烧的老高,越发显得室内明亮了。 “啪……”一只胖胖的蛾子,也终于扑到的那烛火上。 只是随着它的陨落,屋子里的火,也终于熄灭了。 无边的黑暗之中,似乎传来了一声淡淡的,几乎听不出的叹息…… (本文3g书城首发) 各位读者大大,看我的口型:爱护作者,抵制盗版,饿死作者,再无盗版。 订阅很低的某人的哀怨。 第一百三十八章、逃 一个平凡的早晨。 这是靖榕来到边城第三天。 今日之期,便是该将目标性命取下之日——只是,他又在哪里。 那个人,又在哪里? 可靖榕倒是不着急,以那陆廉贞手段,说是三天之内杀死,那此人便是会在三日之内出现,非到半夜三更,这一天就不算过去。 如平常一般,那伙计拿了一晚汤面来,不过与昨日不同的是,这碗汤面却是有牛肉、番茄、土豆、大白菜之类的食材做成的乱炖,冒着一点白色烟气,飘出一些诱人的香来,便是一看就叫人食指大动。 “你且尝尝。”那伙计将一大海碗的乱炖防到靖榕面前,而旁边还摆着一个小碟子,碟子上面放着码的整整齐齐的一些面饼,都切成两个手指大小的小块,煎的金黄松脆,散发着一股谷类的香气。 “这是什么?”靖榕今日心情倒是格外的好,便是有了兴致问上一问。 那伙计见靖榕不错,也是开怀,便是开心说道:“这个叫牛肉泡馍,你尝尝,这乃是我们边城的名产,虽是到处有卖,可我们客栈却卖的最好,很多人都慕名前来吃呢!你尝尝,这个是我新做的,还热乎着呢……” “什么?竟是你自己做的?”靖榕脸上带了些笑意,惊讶说道。 那伙计自然是卖力——在心上人面前自是要表现自己,况且这老板娘赐了这样的好机会,如何能错过呢? “是了,我一大早起来做的,你且快吃。”那伙计将牛肉泡馍推到靖榕面前,急急说道。 就着这牛肉泡馍,靖榕倒是度过了一个饱食的早晨。 她寻了个位子,点了壶茶,坐在大堂之中。苏含玉的客栈人流量极大,来来往往之人众多,住下的也不少,靖榕的眼左右看着,若是陆廉贞要他在三日之内杀人,那此人便必是在住宿的客人之中。 陆廉贞绑在白鸟身上的纸条写出所杀之人在这客栈之中。 昨日晚上趁着那些大汉酒醉之极,靖榕在那几人之间寻找目标特征,可那几人都不是……若那些人不是,那目标就很有可能在今日出现。 靖榕捏了捏手中茶水。她经昨日之事,便是学乖了,手上带了双手套,连是一双白皙的手都不露出来了。 来来往往看着那些人群,要找出一个身上有标记之人和何其困难,加之此人模样,武功皆不知道,便是要杀,也不知道从何杀起。 只是靖榕全然相信着陆廉贞。 那个人,今日必是会出现的!而且,必是在今日之期——若这要杀之人早在靖榕身边,陆廉贞绝无可能会说出三日之期! 靖榕看着门口,便是看了一上午,期间男女老少皆有。只是,突的就是面前站了一个人,原是赫雷。赫雷拿着碟牛肉炒饭放在靖榕面前,对她说:“你这样坐着也是该饿了吧,这是我们那小伙计特意替你做的牛肉炒饭,里面放了满满的牛肉,便是被含玉看到,还罚了几个铜钱,也只许他在后厨帮忙……这不,我只好到前头帮忙……” 那赫雷说完,挠了挠后脑勺,脸上一副烦恼表情,可眼神却是半分也没抱怨之意。 这牛肉炒饭很好吃,加了些土豆、洋葱,还有分量十足的牛肉,牛肉切成指甲盖大小的丁状,入口鲜香又不塞牙,想来是费了一番心思的。 靖榕默默吃完,说了一句谢。 那赫雷将盘子收走后便是问道:“你今后有何打算?” 想是赫雷知道靖榕现在身份一文铜板也没有,才有此一问的——这最后一两银子也被靖榕用来换取几坛子美酒,如今她倒是两袖清风,落得清净。 “船到桥头自然直,总是会想到办法的。”靖榕淡淡说道,语气里面倒未含什么特殊的语调。 赫雷未做什么动作,倒是躲在门后的伙计听的牙痒痒。 他本是觉得靖榕现在身无分文,该是求助与赫雷的,只要靖榕开了口,这赫雷就有借口将人留下了,可哪知靖榕连这个头都未提,这让他的心如何平复下来? 那赫雷也不在意靖榕所说之话,又是问道:“倒不如留在这里,帮我们做些事情,我与含玉商量一下,给你多一些工钱,这样你便有了上路的盘缠了。” 虽不能叫人心甘情愿留下来,可日久生情却不是作假的,只要靖榕留下,再让两人相处久了,总是会生出一些感情来。赫雷心中打的便是这样的算盘。 只是他却不知道,今日靖榕便是要走了,而走之前,便是要杀一个人! 靖榕本欲开口拒绝赫雷,可一想到赫雷曾救自己两次,又见赫雷脸上满是希翼的表情,那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也不知为何,一个“好”字,竟就这样从靖榕的嘴里不知不觉地飘了出来。 门后的伙计一蹦三尺高,却是门打到了膝盖,疼的半天站不起来,赫雷走过去赏了他一个暴栗,那伙计虽是疼流出眼泪,可脸上笑意却是半分不减。 可看在靖榕眼里,却是酸楚。 那不过是一个违心的谎言而已,却让人能开心的笑出声来,可如果自己说了真话呢?那时的境地,恐怕不单单是一句尴尬便可以概括了的吧。 这样想来,刚刚吃下去的牛肉炒饭竟不那么美味了。 临到晚上的时候,那意料中该来的人还是没有来。 可却是被苏含玉敲响了房门。 “这边城之中也没什么特产,唯是后山上有一处药泉,亦是我的产业,如何?与我去看看?”那苏含玉眼角带笑,端是一副端庄模样,倒是与白天那泼辣模样好不一样。 靖榕想了一想,便是答应。 三日之期到今晚为止算是过了,只是那人却还不知道在哪里。 若是自己未完成陆廉贞目标…… 这样一想,她竟是开始泄气起来,可虽然是泄了气,心底却是一副舒坦。往日里,她哪敢这幅模样,想来是离得陆廉贞久了,便是放肆了。 ——原来这就是没有陆廉贞的生活。 靖榕年幼之时遇见陆廉贞,受他一番调教,有了一些本事,后来入了宫中,在那林子里厮杀,两年之间朝不保夕生活,便是为了活着而战,再是入了宫中,虽是从未见过陆廉贞一面,却一直在他监视之下。 若是此时,自己就这么逃了……永远逃离陆廉贞的钳制呢? 第一百三十九章、鹰 想到这里,竟是开始嘲笑自己了。 也许别人还有那样天真的想法,为何自己也会有呢。 苏含玉见她久不答话,便问复又问她一次。 靖榕这才答应。 所谓后山其实离客栈不远,不过赫雷不愿意让苏含玉多走些路,便驾着马车将两人送到后山,到了那后山药泉处才发现,这里竟被苏含玉改建成了一个露天澡堂,名头虽是俗了一点,可里面的精致却是半分不俗。 松柏有之、翠竹有之、青苔有之,这几样东西在边城这干旱荒芜之地本是最不容易养成的,可因是有这样一口药泉在,才能长得郁郁葱葱。 三人入了大门之内,赫雷把门锁上。 “我本只买下了这后山,却没想到挖到一口药泉来,于是做了些改造,将这药泉分成两块,往日里取水饮用是一块,而还有一小块就留出来,做成了露天澡堂。又差了些人在这药泉周围盖上围墙,也是防了些豺狼虎豹,宵小之辈。”苏含玉倒是想的周全。 苏含玉将靖榕带到了左边的草席门内,将门关上后,便开始将衣服脱下。 她虽是年纪足以做靖榕的母亲乐,可她的身体依旧美好,只是腹部偶有些松弛,上面还有一条条白色的纹路。 见靖榕盯着她的肚皮看,那苏含玉微微一笑。 听到苏含玉笑声,靖榕也是意外的红了脸,把脸别了过去。 倒是苏含玉不甚在意,她走到靖榕面前,摸了摸靖榕的脸,另一只手又摸着自己肚子上的纹理对靖榕温和说道:“这些纹路,以后,你也会有的……” “这是什么?”看着苏含玉肚皮上那纵横交错的白色纹理,靖榕仿佛被诱惑一般,伸出了手去触摸,可当指尖触到苏含玉皮肤的时候,她却仿佛被烫到一样,又缩回了手。 “傻孩子……”苏含玉轻轻握住靖榕的手,将那只手引导到自己的肚皮上,感受这那纵横交错的纹理,靖榕的掌心灼热,可心中升起的,却是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妙感觉。 “这是……”靖榕抬起头,看着苏含玉,与往日不同,苏含玉脸上带着笑,可那笑的意味,却是慈祥、和熙而又母性的…… “这里,曾经生出过一个新的生命呢……而这些纹理,便是一个生命曾出现在这里的证明……”苏含玉的手,一点一点描画着肚子上的白色纹理,这样温和地说着,“往后,你或多或少,也会有的……” “那你的孩子……”靖榕猛地开口问道,可话说到最后,却又未在说下去了——苏含玉的孩子不在她身边,加之边城慌乱,其中缘由大约也不会太好。 可那苏含玉却是一笑,回答道:“他现在过的很好,比我,好的太多太多了,所以我才安心放手,任他有个广阔天空。” “是嘛……”靖榕感受着掌中皮肤说道…… 苏含玉见靖榕此番模样,也大约感受到了什么,便由着靖榕仿佛一个孩子一样,用手触摸这自己的腹部,虽是痒痒的,可看靖榕容颜,倒仿佛是看到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两人进入药泉之后,倒是没什么话。 苏含玉平日里都是一副伶俐、泼辣的模样——她一个女人,支撑起这样大的一个客栈来,若是没有什么手段的话,想来这客栈也不会开的这样生意兴隆。只是此番天高水长,天朗气清,加之泉水涌涌,若是说了些话,反而破坏了如此安静景致。 苏含玉仰望夜色,那恬静侧脸甚是安逸,仿佛褪去了白天那副伪装色,回复到了原来的样子。 “此番景致,若是有一杯美酒,倒是美哉。”苏含玉如此说道。 倒是听这隔间门外突然传来了赫雷那粗狂高昂的声音:“我早知道含玉会想喝酒,便在马车里面备着呢……” 只是赫雷是好心,可苏含玉却并不领情,只见苏含玉猛地从水里站起来,叉腰喊道:“好你个赫雷,靖榕偷听我们说话,是不想再留在客栈里了吗?” 赫雷唯唯诺诺,不敢还嘴,倒是靖榕,竟是笑了出来。 苏含玉在靖榕耳边轻轻说道:“倒是让你见笑了。” 靖榕摇摇头道:“怎会?我见你们感情这样好,甚是羡慕呢……” 苏含玉虽未反驳,可脸上,却满是苦笑。 靖榕披上浴袍,走出房门,那苏含玉自是不肯去见赫雷的,于是靖榕便自告奋勇去将那酒拿来。 一出门口,便只见赫雷湿着头发,松松垮垮地披着件浴衣——原来这赫雷趁着苏含玉与靖榕两人去药泉之时,也去沐浴一番,只是他知道苏含玉沐浴之时会偶要饮酒,便快速洗完,等在浴室门口。 而他手中,还手里还拿着两壶酒。 “含玉生气了?”赫雷往靖榕身后望了一望,却见无苏含玉声音,脸上顿时出现了失望的表情。 “她并未生气,只是此时不想见你。” 靖榕安慰赫雷,可哪知赫雷听完此话,脸上表情却更是颓废,加之他那湿乎乎的头发,倒仿佛真是一条落水狗一般狼狈。 “你们……”见赫雷如此表情,靖榕也大约知道两人之间曾发生过什么。 “我年少之时,曾做过一件对不起含玉的事情,含玉一气之下离开,茫茫人海,我找了十几年才找到她,如今再是遇见,我决计不会再放手了。”靖榕见赫雷此时信誓旦旦模样,倒是一个为情所困的痴情汉子,他年已不惑,可仍旧对苏含玉矢志不渝,这倒是让人羡慕不已。 这世间男女,多是色衰而爱驰之辈,却甚少见过这样一个男人,竟是为了寻找自己的爱人花了十几年的时间,这如何不让人感动呢。 “哦,对了……”赫雷似乎想到了什么,从松松垮垮的浴衣之中拿出一样事物来,那东西靖榕却是认识,乃是她以一两纹银卖出的匕首,“我与含玉商量过了,这匕首,还是还你,本也没存着想要将这匕首留下的心,只是……” 说到最后,赫雷却不说了。倒并非他说不下去,而是站在他对面的人,却没有在听他的话,而是一直盯着他的胸口…… 赫雷那松松垮垮的浴衣,因为刚刚那匕首的动作,有些松了,露出了下面精壮的胸膛来,而胸膛上纹的那只鹰,却与白鸟信上画着的那只鹰,一模一样! 第一百四十章、驱魂 她从梦中惊醒。 猛地从床上醒来,还带着梦里的头晕目眩——仿佛做了一场深刻的噩梦一样,那噩梦的余韵还在脑海里徘徊,挥之不去……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却没想到那并非汗水,而是她梦中所流的泪。 “原来我竟也会哭吗?”靖榕这样想着…… 边城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深邃的梦境,而此时,她已经醒来,唯有枕头下那边冰冷坚硬的匕首证明了这一切,并非只是个梦。 她在床上坐了许久,直到那沉重的呼吸终于舒缓了下来。 夜还长着呢,又有什么过不去的。 在这张空空荡荡的床上,靖榕曾无数次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 “怎么?做了什么梦被吓到了?”这深情无限又满怀关怀的语调,却是比噩梦更是吓人一些,靖榕的睡意一瞬间便是消散了。 “哥哥……”靖榕淡淡地回了一句,可与之相反的,却是她的心跳动的仿佛燥鼓一般。 “人呢?”黑暗中那个人淡淡地问了一句。 他并没有说清楚那个人是谁,可靖榕又如何能不明白。 靖榕在枕头下摸索,可那把匕首,却不见了。 黑暗中,兵器从刀鞘里面抽出的声音格外明显,那狭长的铁质的声音,在黑夜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他竟是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了靖榕藏在枕头下的匕首,并将匕首从刀鞘里面拔了出来。 冰冷的触感点在脖颈间,而在那把匕首上,还能闻到干涸的血的味道。 “我儿啊,可怕不怕?”那人冷质的,淡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随着他的声音,那把抵在靖榕脖颈上的匕首,亦是刺入了皮肤一些,虽不到将皮肤刺破的程度,可仍旧的疼…… 靖榕并未回话。 那人似是无趣一般,将匕首收入刀鞘之中,灿灿问道:“那只鹰,可是死了?” 被他一问,靖榕心中一震,可仍旧是淡漠说道:“我用这把匕首刺进了他的胸膛里,想来,是必死无疑。” “想来?”他似乎很不喜欢这种似是确定又不确定的语调,便是反问道,“我的儿啊,你当是知道为父最恨这模糊的词语了,想来你去了边城一趟,连是那心都玩野了,竟忘记为父的教诲了。” 靖榕听完,心中一震,是了,她怎么会忘记这个人,平生只有对错,最恨的,便是这样是或不是的答案。 她的手紧紧握紧,而那指甲,却直刺到掌心里——唯有那痛,才能让她一点点回忆起来对方那深邃的可怕。 就在她以为自己会受到何种惨烈的惩罚的时候,却没想到。 “想来你今日是累了,所以才做出此番回答,为父也不是不近人情之人,这一次,便是算了吧……”想不到,他竟会网开一面。 这是靖榕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她想过对方会如何惩罚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惩罚的打算,却从未想过对方竟然会不做惩罚…… ——这简直就不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黑暗中,传来一丝淡淡的笑声。 那并非可怕的夜枭的笑声,可靖榕听着,心里感受到的却是毛骨悚然的害怕。 ————————我是变态的分割线—————————— “靖榕你终于好了!”待到靖榕身体好转的消息传出来的时候,已经过了十一天了,去时,靖榕花了三天的时间,累死了好几匹马,不眠不休去到边城,又花了三天时间,将那人杀死,抢夺了架在马车上的马匹,慢慢的骑了回来。 身上无银钱,自然不敢快步而走,马和人,都是要歇息的,就这样走走停停,用了五天时间,这才到了皇城之中。 而到了皇城里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了陆府。 ——可陆廉贞却不在。 但陆廉贞,终究是陆廉贞啊,哪怕没见到人,也已经把事情妥妥当当地安排了下来,靖榕毫无意外地入了宫,就像初出宫时候的那样。 与千缕将身份换回之后,便是传出了靖榕身体好转的消息。 这身体一好转,文音便来了。 “怎么你消息如此灵通?”靖榕身体虽好,可人仍旧是“虚弱”,语气且轻,双颊且白,可较之前几日,倒是好了一些。文音倒算是这宫里的局外之人,靖榕病好的消息不过一刻钟之前才传出,这一刻钟之后,文音便来了,倒是让靖榕觉得稀奇。 “是柔妃与我说的。”文音也不加避讳,说出柔妃名号,又是选了一个放在床头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那苹果酸甜好吃,文音脸上露出快乐的表情来。 一说出柔妃名字,靖榕心下一紧。 ——这文音,恐怕是被人当做箭使了一回,只是好在未对文音做些什么,所以靖榕也便释然了。 看来不止皇后,所有人都想一探靖榕生病虚实,可又不愿当最先来的那一个,于是柔妃便将文音哄骗过来,做了出头的鸟儿。 “靖榕你快好起来吧,明日宫里会来些法师驱灵,靖榕与我去看看热闹!我可从未看到过呢!”文音自小生活在文杨保护之中,这法师驱灵一直都是为驱赶冤魂,文音身边从未出现过冤死的人,所以才未看到过,可进了这繁华所在,却反而遇到了枉死之人,倒是讽刺。 靖榕想要点头,却不知道自己“病”到了何种境地,便是看了一眼千缕。 千缕回话道:“主子收到了花遥神医的药,身体好转了,想来去看那驱灵仪式,是没什么问题的。” 文音听完之后,便是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可靖榕却是满心担忧。 韩星柯本欲逃出宫去,便是借着这法师之利,大赤虽有传统,死人当祭头七,二七,便是说祭祀两次,一次是人死后七天,一次是人死后十四天。 若是为驱赶欧阳素问怨恨,当时头七最好,可为何又将驱魂仪式延到了二七。 其中缘由,也只有皇后心中明白了。 ——只是想到那韩星柯……靖榕心中不免还是叹出一口气来。 成败与否,就在明天,若是成了,她便江湖远大,任君遨游,若是不成……想来这驱魂仪式,非但驱的是欧阳素文的魂,恐怕也该驱韩星柯的魂了……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四十一章、怨恨 群魔乱舞。 那一群群穿着白色道袍,脸上带着蚩尤面具的匠人在这荷花池边排成一排,围着荷花池跳起,那诡异肆意的舞姿——仿似他们真的能看到那欧阳素问纠缠的灵魂一般。宽阔的袖子仿佛流云一般,那长长的衣摆又仿佛风一样。 这是一场无声的死祭。 皇后、宫妃、贵人站在那长廊之下,每一个都穿白带黑,寂静无声地站在那里,看着这一场肃穆的典礼——只是一个贵人死去,自然是无法得到如此大的关注的,只是她非但是枉死的,还是欧阳仁的女儿。 这便是与一般贵人有些不同了。 文音看这驱魂仪式,一开始看的是新奇,可到最后却看出一些悲凉的味道来,她本就是单纯而不加掩饰的女子,她一伤心,便是哭了,而哭这种气氛,是会传染的,她一哭,别人便也跟着哭了。 只是文音的哭法是带着泪的,而其他几个,有些掩面,有些拭泪,可眼角却没有什么水渍,甚至当袖子将脸微微挡住的时候,她们我唇下却微微带着一个快意的笑。 是啊,宫中对手少了一人,有什么不好的? 帝君久病,虽是无法临幸后宫,可谁有保不准哪一天这病就好了呢?寻常的人中了那样的毒,两年便死了,可帝君却生生多活了几载,加之神医花遥入宫——也许,也许帝君真的能被医好…… 终归是万民之主,哪怕是死,也做不到干净利落。 那几个匠人还在池边舞着,半夜三更,连是月色也见不到一点,却只见池边影影绰绰几个白色影子,倒仿佛鬼魅一样。赤国这驱魂人非是道人,非是僧侣,而是自成一派,乃称匠人,匠人有通晓鬼神的本事,可却是一脉单传,若是做了匠人,便是一辈子无法嫁娶。 文音挪了挪身子,来到靖榕身边,揪住靖榕的衣角轻轻说了一声怕。 靖榕握住了文音的手——虽然她的手,比之文音,更是凉一些。 文音看着靖榕,而靖榕,却看着韩星柯。 ——这个女子,今夜就要离开皇宫。 可……胜算又有多少呢? 她看着韩星柯,只见韩星柯穿着一身素白,倒与匠人服饰无不一样,头上未带什么金银首饰,连是脸上,也是不带一丝妆容。她的表情倒是肃穆悲伤,只是却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靖榕又看了一眼皇后…… 皇后依旧是那一副模样,端庄典雅、雍容贵气,哪怕是穿着一身素白,也是与旁人不同的,她那样的女子,哪怕容貌不是顶尖的,站在人群里,旁人的眼睛,还是依旧会在第一时间看向她。 看她如此严肃模样,谁又能想到她竟会安排自己夫君的“妾”在今夜离开呢? 皇后这般作为,靖榕却是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若是想要除了那韩星柯,随意找个借口便是,还省了些许功夫。帝君久病,后宫之事传不到他耳朵里,而韩星柯若是死了,于这后宫每一个,倒都算是好事。 ——想来,确实是皇后生了好心吧。 将一只向往自由的鸟囚禁在笼子里,作为鸟的主人,虽然能欣赏到鸟儿那动人的歌喉,美丽的羽毛,却也不舍得看到鸟儿因为囚禁而渐渐失去神采——天空才是鸟的归宿,不是吗? 皇后身边所站三妃倒是未见什么大动作。 宸妃未流眼泪,而柔妃眼有泪痕,丽妃却是不断地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眼角。这三人动作虽不同,可妆容却都一样半分不乱。秦笙、秦筝、秦萧,三位王子各自站在自己母亲的身后,亦是一副悲恸模样。 明凌…… 明凌还是那一副明丽逼人的模样,虽是穿着一身白衣,可那白衣上却绣着金丝,虽然在暗中看的不明显,可终究还是能看出一二来,妆容虽是淡了,但与其他几人比起来,还是太艳了点,头上的金饰换成了银饰,可十根指头上带着的五个戒指却是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少…… ——她这样的人,竟是比欧阳素问晚死。 靖榕心中突然闪现出这样一段话。可转念一想,明凌不死,倒并非没有缘由的。 欧阳素问在入宫之前,放是秀女之时,刻意扮丑,在自己脸上抹上黄色的粉末,让自己的皮肤看起来黄了一些,可一到宫里,却是想要将贵人们拉拢过来,作为自己的手下亲信,加之她又生的太过于漂亮,比之明凌,竟是她更出风头一些。 而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如今丽妃一派,欧阳素问已死,只余下一个韩星柯,想来丽妃必是会多加保护,不让她两个重蹈欧阳素问覆辙。 可丽妃也决计没想到的是,韩星柯的心,根本不在这个宫里。 这日后之事,想来也能猜的到一些。 宸妃势大,而丽妃却逐渐陨落下来……过往三妃一后局势不再,只因为这宫中来了五人。后宫之势平静而无波澜,却容不下这五人的到来。 靖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若是可以,她亦想远离这是非之地,只是去往那边城,离陆廉贞万里之遥都未逃走,如今到了这宫中,又怎么还会想着离开呢。 “砰……”突的,黑暗中想起这样一声响声,虽是不大,可这宫中的夜,又是何等的寂寥的,哪怕是这样一声轻微的响声,也足以让所有人侧目了。 ——发出这一声声响的人,竟是欧阳仁。 女儿的驱魂仪式,他自然是该在场的,而此时,他难言心中悲痛之情,竟是一圈打在这栏杆上,所以才发出这点响动。 这宫中之人,皆是知道他此时内心悲伤,故也无人出声责怪。 欧阳仁为之父母,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人生最大悲伤,莫过于此,也唯有这个人,哭的最真实,也最难看。 他满眼血丝,眼下全是浑浊泪水,连那两鬓,都已经发白了……不过几日而已,他却已经老成了这幅模样。 看着欧阳仁这般,靖榕却不知为何心下一阵悲伤。 待到那驱魂意识快结束的时候,欧阳仁那泪水,也终于止住了一些,他茫然地看着周围,而靖榕,亦在看他。 当他的眼睛看向某一位贵妃的时候,那眼神,出现了一瞬间的怨恨。 第一百四十二章、笛子 靖榕心中一惊。 ——他那怨恨之人,竟是柔妃。 莫非他是觉得那柔妃便是害死欧阳素问之人吗? 可转念一想,靖榕却又仿佛知道是为什么了。靖榕雪虫之毒解后,二皇子曾来过一次,留下一句让人摸不透头脑的话后,便离开了。 记得那时候他说的是:你让我母亲狠狠地赢了一次。 赢?这又从何说起? 三妃不睦,此事人尽皆知,只是面上还是一副和睦样子,可暗地里,却是谁都想把其他两人踩在脚底下。 事情缘由便是靖榕差遣千缕曾对秦萧说过一句话:天快凉了,这人要加衣服,狗也要换毛了,狗一换毛,就容易燥,最好将那狗关起来,免得又咬到了谁,就不好了。这欧阳贵人最害怕犬类,还是莫要让她看到。 便是在言语之间告诉秦萧,这欧阳素文许是知道了此时,要他多加防备。三皇子是个男人,而且是被寄予厚望,可能为储君的男人,要他去对付一个弱女子,自然是不可能,可三皇子的母亲,却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靖榕也不过是想透过三皇子的口,将此事情告诉柔妃而已。 柔妃是何等的聪明人,一听此事便明白了十分。一个妃子与一个贵人斗,便是只要花上三分力气,便可让那贵人招架不住了。又何况那贵人比妃子更美,更年轻呢…… 所以这欧阳素文被柔妃对付的何等惨烈,也就可想而知了。只是柔妃虽伤及欧阳素问皮肉,却也未必没想过杀害欧阳素问性命,只是碍于左右都在看,便是忍住了。 这柔妃与欧阳素问不睦,而欧阳素问又是丽妃的人,丽妃不能保欧阳素问——若是一保,便是得罪了柔妃,可这柔妃对付了欧阳素问,自然是不能再拉下脸来成为丽妃一派,这宫中势力,除却皇后便只有宸妃独大。 这才有了二皇子的谢词,所谓宸妃狠狠的赢了一次,便是此种说法。 某非欧阳仁所狠柔妃一事,便是这个吗?因那柔妃曾几次三番折磨欧阳素问,欧阳仁知道,却是碍于对方地位,是敢怒不敢言,如今自己女儿一死,便是怒从心起,想起过往柔妃所作所为,所以产生了恨意吗? 靖榕皱了皱眉,想了一想,若自己是欧阳仁,决计不会觉得柔妃是那杀害欧阳素问凶手,无他,只是因为柔妃不是这样愚蠢之人。做的这样明显,再将人杀死,岂不是将罪名引向自己吗? 可如今的欧阳仁,却是悲伤太过,便是有十分聪明,如今却是半分也没剩下,只是他终究是个老臣,知道为臣子本分,虽是觉得柔妃可能杀了自己孩儿,却依旧未敢做什么动作。 待到那驱魂仪式结束,众人散去后,御花园处空空荡荡的,却仿佛更适合鬼魅丛生了。 靖榕兀自来到御花园荷花池畔,摸索着那块青苔,指尖所触之地,却是郁郁葱葱所在,夏天本该是这青苔枯萎的时节,可这池塘边却是湿润阴冷,恰好让它长的茂盛,且只是几日不见,这原本踩踏的痕迹,便半分也没有了。 “咦,原是陆贵人,且小心些。”一个黑影从远处走来,今日里无风无月,饶是靖榕眼神再好,也看不清对方面目,加之那人一身白袍,倒仿佛更像个鬼魂一般,只是那鬼,却不是女鬼,而是男妖。 待到对方走近的时候,却发现竟是三皇子秦萧。 秦萧生的高大纤细,又长得俊美无双,且文武双全,乃是诸多臣子心中为帝的不二人选,只是生在帝王家,虽是人生一帆风顺,却又有诸多不顺遂,今夜看那欧阳素问为这匠人驱魂,他看的心中淤塞,好不容易等那仪式结束,也是睡不着,便来御花园里走走,却没想到看的陆靖榕站在池边。 仿佛被鬼魅缠身一般,一动不动,他便出声提醒。夜色之下少女乃是自己父亲的妻子之一,只是生的比自己还小,初时觉得这样的女子并不是绝美的,比之欧阳素问,她只是平凡了一些,可今夜无风无月,站在池塘旁边那素衣少女,却不知为何,却是别样的美丽。 看惯了她面无表情的模样,偶尔现出的那寂寥神色,却是别样的风情。 “原是三皇子。”靖榕向三皇子行了礼后,便是退后一步。这御花园虽有守卫把守,可这池塘边却是只有他们两个,为避嫌疑,当是离的远一些为好。 秦萧微微一笑,他本就生的俊美,這一笑倒越发显得他俊美无双了,秦萧说道:“陆贵人,我可有这般吓人?” 靖榕愣了一下,回答道:“自然不是。” 秦萧本欲和她开个玩笑,却没想到对方是这般回答,心中顿时有了一点笑意。 “陆贵人为何在此?”秦萧问道。 “只是觉得欧阳贵人与我同时进宫,如今我天人永别,心中有了些兔死狐悲之感,故在此次站里一会儿。”靖榕回答道,她也并未说谎,却没想到秦萧也会到来。 “人有旦夕祸福,月有阴晴圆缺,陆贵人且节哀顺变莫要伤心了。”秦萧安慰说道,他在这宫中这么久了,对于生死之事早已看淡。加之这欧阳素问之死,对于柔妃来说反而是件好事,这宫中不过是弱肉强食所在,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如何可有心软…… 靖榕点点头,不做二语。 两人之间沉默,却是不怎么尴尬,秦萧看着眼前女子——比之自己,她矮了不少,可脊背却依旧挺得这样的直。加之这样柔弱的女子,却可将刺客赶跑……帝君虽不喜欢柔弱书生,每一位皇子都有习武,只是他天分不够,学武强身健体,却终究到不了强的地步。 “我听闻陆贵人会武?”这靖榕会武功,却是半分也不让人觉得意外,她是陆廉贞的女儿,如何没有自保的手段呢? 靖榕也不觉得意外,便是点了点头。 秦萧笑问道:“可否请陆贵人舞剑一曲,以慰亡魂?” 也不等靖榕拒绝,他便拿出随身携带的短笛,那短笛乃是竹制,全身黝黑,也无什么特别,他看了靖榕一眼,便是唇边带笑,轻轻吹出一首动人曲调。 见秦萧如此靖榕自也不好拒绝,便是掐下河边池塘柳上一根柳条,以之代剑,舞了起来。 池中流水潺潺,池边飞影绕绕,池上笛音袅袅,才是不负这无边夜色。 第一百四十三章、等与离 “什么?韩贵人竟消息在她那阁子中?”听闻这个消息后,宸妃站了起来,她原本正打算去皇宫宫中请个早安,却没想到手下线人却早来一步,非但是早来一步,还带来了这样的好消息。 ——丽妃如今一派不过韩星柯一人,这韩星柯一消息,她便是搁浅在沙滩的龙,纵使有天大本事,也难起什么风浪来。无论韩星柯是死了还是消息了,对她来说,都是好事。 宸妃以帕子掩住了自己殷红的口,不让自己那唇边的笑太过放肆。 想来自己收到了消息,那其他几人也会收到消息,如今倒是可以看那丽妃好戏了。后宫之中如此局势已经过了二十载了,二十载中无风无浪,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在二十年后的今天,也该有一些起伏了吧…… 坐上轿辇之后,靖榕脸色依旧不是很好,昨夜以柳枝代剑,舞了一刻有余,其间虽未看到有什么人来,但看秦萧模样,倒是兴致盎然。只是弄得靖榕一晚没睡着,又加之前几日劳累奔波,到今日还未恢复。 “主子请安回来后,奴婢且为主子去弄些参汤来吧。”千缕走在靖榕坐辇之侧,看靖榕此番模样,也是心中不忍,便在心中打定主意,回来之后未靖榕熬制些参汤。 “我现在倒是想睡个三天三夜,参汤只补身子,倒是没办法把睡意驱散些。”靖榕此话说出之后,脑中睡意更胜了,加之这坐辇摇摇晃晃的,倒仿佛是摇篮曲一样,她只眯了会儿眼睛,便开始做起梦来。 梦中迷迷糊糊的,倒与她中毒那时候没什么不同,也是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看不明白。 ——黑暗中,仿佛看到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潜进她房间里,然后在那火红炭火上,狠狠地淋了一盆水,炭火熄灭的“撕拉”的声音一下子就消散下去了,周围开始寒冷起来,又仿佛热的很,一切都变得不再真切,唯有那人提着水桶的那只手,看的却是分外的明白…… “主子……” 靖榕猛地醒来,却只见千缕在叫她。 她只囫囵睡了一会儿,却已经到了皇后宫前,千缕见靖榕闭着眼睛,便出声提醒一番。靖榕这才醒来。 “主子,到皇宫宫中了。”千缕又轻轻说道,她来到靖榕身侧,将靖榕从坐辇上扶了起来,分明是个长身体的少女,可靖榕的身体,却越发的消瘦了。 千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将靖榕扶进了皇后宫中。 却没想到非但皇后在,那丽妃、柔妃也在。 丽妃见靖榕来了,赶忙迎了上去,嘘寒问暖一番。靖榕口称是,但也没有多说多话什么。与皇后请安之后,她便站在一旁,虽是仍旧有些站不稳,可好在有千缕站在身后,倒也没什么大碍。 靖榕如今这番困倦模样倒与她“久病才愈”模样不谋而合…… 皇后命人赐了座,众人坐下后,寒暄了一番,也没人要走。皇后说道:“内务府前些日子送来一些珍珠过来,这圆润之物,本宫看着喜欢,想来你们也该是喜欢的,便想拿出来一些送与你们。待到诸位妃子贵人到了,再拿出来选吧。” 说罢,便命人去内间将所在柜子里的珍珠去拿出来,那婢子听到皇后的话,走进了内间,不多时就拿出一个玉质的盒子来,那盒子足有三个手掌这般大小,全身剔透玲珑,无一丝瑕疵,以金镶玉手艺在玉上雕琢出一朵栩栩如生的荷花,这白与金的组合,倒是让人感叹工匠做工巧妙。 “若是我未看错,这盒子也该是金城少主所制之物吧?”也是宸妃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此物价值。 皇后点点头,也未说什么。 将那盒子放在皇后身侧小桌上,便是静待众人到来。 靖榕看了一眼周围这几人,因是欧阳素问二七才过,所以各位妃子穿着倒都还算朴素,唯有宸妃脸上施的粉墨略重——她本就是这样明丽动人的女子,便是穿着朴素了一些,脸上的妆容也是不肯妥协一些的。 不多时,便是文音来了。文音如今穿着一身浅粉色似白的衣服,头上也无什么装饰,脸上更是一丝妆容也无,只是她本就是个俏丽可爱的女子,便是素面朝天也不妨碍,见是靖榕在旁,她与皇后请安之后,便对靖榕甜甜一笑,然后坐到了靖榕身侧。 再接下来,便是明凌了。 满堂黑白两色,明凌倒反而出彩许多——只因为她穿着一身粉紫色长衫,穿金戴银,头上是做成牡丹花状的金步摇,脖子上带着金珠项链,而手上戒指更是明闪闪的炫目动人。 后宫惯例,若是皇后薨,后宫所有之人,便要穿孝三月,妃子故去,妃子以下,便要穿孝一月,贵人死去,贵人以下穿孝至二七。昨日欧阳素问二七已过,可其他之人虽未再穿孝,仍旧是一副朴素模样,连是皇后,也穿着一身浅黄近白,以白色丝线暗秀荷花的长衫。 唯有明凌,非但不以朴素面目示人,更还是一副牡丹花开般的灿烂模样。倒是让人感叹其心之宽大,脑子之空泛。 后宫之中,本还有一人该到。 只是左等不来,右等不来,诸位的脸上,便露出了一些焦急的神色来。 “奇怪,今日韩贵人为何未到。安福,你且去韩贵人阁中问问。是何等原因……”皇后命令大总管安福去往韩星柯阁中一看,不多时,便传来了韩星柯不在阁中中的消息。 “且韩贵人贴身侍女锦绣回话,说是韩贵人自昨晚之时,就不在阁子中了,奴才已经派人去宫中各处找了,想来必是会很快得到消息。”安福回话道。 可此消息一出,却是个人个人的心思。 前几日这欧阳素问才死,今日韩星柯就消息在这宫中,其中缘由百般,却是哪一般都不得好。 靖榕看了看皇后脸色——分明是她安排韩星柯出宫,可这皇后却是一副焦急模样,半分看不出假来。 ——不愧是六宫之主,不愧是可以站在帝君身边的女人,不愧是曾经让帝君倾许一生的女人…… 第一百四十四章、平川王 半刻之后,安福来报:“奴才找遍了后宫,都未见韩贵人身影。” 说完,他便退下了。 安福乃是皇后亲信,断无敷衍皇后可能,他说在这半个时辰之内找遍了皇宫,那便是找遍了皇宫,绝无半分虚假。 众人听了安福的话后,便是一阵沉默。 “那韩贵人,不会也仿佛欧阳贵人一般……”话说一半,柔妃便不再说下去了,她揪着袖子,脸上满是担忧表情,五官拿捏的恰当好处,倒仿佛真是担忧韩星柯一般,她本是既美且柔的女子,做出这般担忧表情,便更是让人觉得想要将其抱入怀中一般。 可这一句话,却恰好戳进了丽妃的痛处。 她已失掉一个欧阳素问,如今再没一个韩星柯可如何是好,她本就只是一个尚书女儿,比不得柔妃、宸妃身后身份,本欲靠这贵人势力拉些后盾,却没想到她这一派先是死了一个欧阳素问,如今韩星柯也竟消失了。 想到这里,她脸上露出些悲伤表情来,倒是与柔妃不同,她脸上满是阴霾,眼中露出的悲哀神情,却是半分不假。 “不若再找一找,许是漏下了什么地方……”宸妃如此说道,她今早韩星柯消失在自己阁中的消息,便已经做好了准备,先于安福,她早派人在宫中找过——那韩星柯,确实如人间蒸发一样,不在宫中了。 其实所有人都知道,找一遍与找一百遍都是一样的,找不到便是找不到,不会因为多找几次,这韩星柯就会出现了。 许是失踪,许是被人杀死——无论哪一种,都是含着太过悲伤的结果…… 突然,明凌开口:“这欧阳素问才死,韩星柯便消失了,想来……其中该有些蹊跷吧……” 话一说完,她那大大的眼珠便滴溜乱转,哪怕是文音这样单纯的女孩子,也是能看出一丁点她脑子里面打的算盘。 欧阳素问之死与韩星柯的失踪,如何能联系不起来呢?许是韩星柯杀了人,畏罪潜逃了吧…… 可…… 韩星柯也不是笨蛋,如何会做出这件蠢事呢? 先有柔妃与欧阳素问不对眼,处处为难在先,后有宸妃想要削弱丽妃势力,可能会对欧阳素问下手在后,这前面两人都是杀害欧阳素问的可能凶手之一,哪怕真是她动手杀死了欧阳素问,如何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逃掉,反将嫌疑引到自己身上…… 但是与不是,一向都不是最重要的事情。 这后宫之间,并不需要什么确凿证据,只需要几句风言风语,便可将人压死。 “这欧阳贵人分明肺中有荷花池的水,本就是在池中溺死的,是死于意外,将此时与韩贵人联系起来,想来是不好吧……”宸妃看了明凌一眼,淡淡说道。 明凌本就是宸妃一派的人,见宸妃如此眼色,如何能够不明白呢?明凌便是上前一步开口说道:“怕是韩贵人知道这东窗将事发,便畏罪潜逃了吧。” “明贵人,无凭无故,单凭一张嘴,便定了别人的罪,恐怕,有些不妥吧……”宸妃看了一眼明凌后,这般说道,虽是看起来是未韩星柯说话,可也不过是给了明凌一个开口的话头而已。 一个可以将韩星柯罪责说出的话头。 宸妃虽是与明凌打着眼色,可明凌却已经兀自说开了,倒也不必多费宸妃口舌。 “听说在欧阳贵人停灵之际,韩贵人曾去过欧阳贵人遗体旁边呢,似乎还说了些什么,只是无人知晓而已……而我听韩贵人身旁贴身侍女锦绣说,韩贵人常常到夜晚的时候就不见了人……想来做了什么,我们都是不知道的……”明凌说这话的时候,无论是眼神还是表情都是尖酸刻薄的很,可是她说的,又确实是实话。 靖榕知道,明凌说的半分不假。 韩星柯曾去欧阳素文遗体旁边,只是说了几句话,而这几句话,却是让靖榕听在耳朵里,而那韩星柯有几夜不在房中,想来是为了寻那出宫办法,而在宫中到处刺探…… 看着明凌与宸妃一唱一和,靖榕心中微微叹气,当初便是一心一意想要劝韩星柯不要离开,为的,便是这个,她在这个节骨眼上一走,杀害欧阳素问的罪名,十有八九会落到她的头上——只是韩星柯也并不是个蠢人,又如何能想不到这一点呢…… 只是在被怀疑和自由之间,她还是选择了后者,哪怕付出这样大代价…… “只是因为这个?”丽妃听完明凌的话后,心中也是紧张的很,韩星柯终究是入了丽妃帐下,若是她被污蔑成害死欧阳素问的凶手,对自己终究是不利的。 “丽妃此话怎讲……”柔妃问道。 “那韩星柯在欧阳素问停灵之际去看她,不过是为了缅怀欧阳贵人而已,毕竟是同时进宫的,到底有些交情,如今她死了,去看看对方遗体又有什么过错,这夜半偶尔不在,就更好解释了……”她说到这里,倒是有了些笑颜,对着宸妃露出一个温暖的笑,便是说道,“那秦筝不也常常不在他的王府里面吗?” 听完此话,宸妃眼皮抖了一抖。 宸妃之子秦筝被封平川王,赐府邸出宫,平川王府极大,也是威严肃穆,只是虽是庄严肃穆所在,里面却不显得庄重,平川王府里养了一干妓子伶人,还有些小倌娈宠,只是平川王玩性大,府里面的奴才,玩厌了便是玩厌了,总是寻摸着去找外面漂亮的孩子,所以夜晚的时候常常不在府里面。 也是因为陆廉贞与平川王志趣相投,两人才成了朋友,常常一起外出,赏花赏月,赏美人。 宸妃听完,也未发作,只是安安稳稳地压了一口茶。 丽妃看似赢了,可这话头却没过去。 靖榕看着这几人汹涌模样,心中不免叹气,又想到了平川王——秦筝其人,他是看过的,比之秦萧俊美容颜,他倒是多了三分英气,而那般男子,却看不出像是个玩物丧志的人…… 再次声明,本文结局是喜剧,一对一,男主已经订好了。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四十五章、珍珠 宸妃并未反驳半句,可开口的,却是柔妃。 “韩贵人与这平川王又怎么能比?平川王乃是龙种,身有上天庇佑,又是一伟男子,夜不在宫中如何?男人自当醉卧美人膝,而韩贵人,可是区区一介女子,她不在自己的阁中呆着又能去哪里?”柔妃一番绵里藏针的话语,暗讽了二皇子秦筝之荒淫,又明着反驳了丽妃的话,可谓是高。 靖榕看着这三人仿佛唱戏一般,心中暗叹,韩星柯这杀害欧阳素问的罪名,若无意外,便是背定了。哪怕今日未定下一个罪来,也是在众人心中认定了她的罪名,逃也逃不掉。 这欧阳素问之死,本不是韩星柯下的手,可罪名,却总要有一个人来担着,明里,欧阳素问可以是溺水而亡,可众人心中都是看的明白,事情,哪有这般简单…… 听完柔妃这话,丽妃语塞,她甚至不知道为何柔妃会去帮助宸妃,这两人一向势如水火,却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却是一致对外了。 ——其实其中缘由,再明白不过了。欧阳素问死了,有可能是柔妃下的手,也有可能是宸妃下的手,无论是她们其中哪一个,都必是要找到一个替罪羊,将这件事情了了,今日丽妃的话,便是打石入海,非要起一层波澜,这柔妃如何能忍住呢? “够了。”就在几人沉默僵持之际,皇后终于开口。她只说出两个字,两个平凡又无怒意的字,这所有的一切,便都停滞了下来。她便是有这样的威仪,能制止这样的事情。除了无子嗣,她可以说是一个最适宜母仪天下的人了……“你们为妃二十载,却如同妇人一般,在这里吵吵嚷嚷,倒是让些小辈看了笑话。” 皇后这样轻轻巧巧一说,便是将话头掩过去了。 只是她一说小辈,却又把众人的目光引向了靖榕、文音、明凌三人。这明凌乃是宸妃的人,虽是蠢笨了一些,可终究是够狠毒,只是脑子不够用,倒是成不了什么气候,文音一向单纯,又是天真,是断无害人之心的,唯有这陆靖榕…… 欧阳素问死了,韩星柯消失了,新入宫五人,唯留下三人,可其中两人便是难成气候的,唯一是个大隐患的,便是陆靖榕——陆廉贞的女儿,天下闻名的侩子手的女儿……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滞。 可很快,皇后见开了口,她淡淡问道:“关于此事,陆贵人是何种看法?” 本来关于这件事情,一向都是三妃在讨论的,陆靖榕作为一个贵人,无论如何都是插不了口的,可这皇后一问,她却是不得不答。 若是应了丽妃的口风,说那韩星柯不是杀害欧阳素问凶手,便是与柔妃、宸妃结下梁子,若是说韩星柯可能是杀害欧阳素问真凶,这丽妃那里又是过不去。 ——左右两难,皇后倒是为自己出了一个大难题。 靖榕也是不恼,微微站了起来后,向三妃一后施了个礼数,淡淡说道:“韩贵人深夜不在,想来是必有蹊跷……” 她这样一说,丽妃横眉怒目,却是碍于皇后在场,不好发作。 靖榕又接着说道:“可晚上不在,便是断定韩贵人是凶手,断然不妥,我也偶尔深夜去御花园走走,却还能听到悠扬笛音呢……” 她这样一说,引得柔妃侧目。 宸妃听完,倒是微微一笑,说道:“那陆贵人觉得这韩贵人是否有嫌疑呢?” 靖榕听完宸妃问话之后,也未做什么动作,甚至连想也未想,便是回答道:“花遥神医且说了,欧阳贵人乃是溺死,想来这欧阳贵人便是溺死的。” 她未偏颇任何一人,只是将花遥的话重复了一遍,倒是谁也不曾得罪,亦未说出自己见解,打着高明的太极,却让谁也抓不住把柄。 “陆贵人‘好’见解啊。”宸妃压下一口茶后,笑着说道。 “此事乃是花遥神医所作出结果,我非刑捕之人,亦非医术神医,如何能将此时推翻呢?便只好听着花遥神医的话。”她亦回话道。 韩星柯的罪名,到底是没有定下来,并非靖榕的话起了什么作用,只是在座几位,那一位的权力,都没有皇后大,皇后若不发话,是谁,也不敢动的。 只是那几人倒并未真的做过韩星柯会被定罪的打算,她们也不过只是为了将罪名引向对方而已,定不定罪,无关紧要,只要在众人心中认定那个凶手是韩星柯,便够了…… 靖榕离开皇宫宫中之时,还带走了两枚珍珠。 几人将事情商议之后,皇后仍旧执意要将珍珠分给几人,这盒子里的珍珠本来就够九个人,可如今韩星柯不在了,便是多了一颗。 为了公平起见,便是抓阄决定,奈何靖榕运气好,便是多得了一颗,所以才拿到了两颗珍珠。 这珍珠皆是彩珠,上面散发这五颜六色的光芒,拿到太阳底下一看,皆是闪着润色,且这珍珠足有两根手指宽这般大小,想来养出这珍珠的蚌必然也有百岁了。 ——靖榕一向不喜欢珍珠,倒并非因为珍珠不如真金白银珍贵,而是因为采珠人取珠,便是先要杀蚌,为了将这珍珠拿出,便是要将蚌壳破开,剔开蚌肉,再将珍珠拿出来的,所以这一颗颗珍珠乃是用蚌母的生命换来的。 而这虽是残忍,倒非我族类,所以爱珠之人还是不少,可与这杀蚌取珠有异曲同工之效的,古书中有一位名为紫河车的药物。乃是取九月妇人腹中婴儿,将其洗净晒干,制成药物服用,因是取的九月婴儿,所以这婴儿母亲便是要受破腹之苦,非但孩子命保不住,连是母亲也要死去,这是何等的残忍。 这所谓紫河车,便是一尸两命的药。 靖榕看着手中珍珠,脸上有一瞬间恍惚,将那珍珠放进千缕怀中后,靖榕坐上坐辇,千缕喊了一声:“起。” 这坐辇抬起,刚要出发,却听到后面有人喊了一句;“且慢!”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四十六章、死神 靖榕一回头,只见明凌袅袅而来。 这明凌本就是个美人,加之那三分似宸妃的面目,更是让她在心里有些隐隐的骄傲,如今欧阳素问死了,韩星柯失踪了,这如何不让她心中欣喜呢?可……为什么还有一个陆靖榕呢?若是这陆靖榕也死了,不是更好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从皇后处出来时,便看到陆靖榕面无表情地将那两粒大珍珠塞给身边贴身侍女。 看着这普通的一幕,明凌心中突的升起一股无名火。这珍珠价值连城,她便珍而爱之,而这陆靖榕却是仿若无谓一般,将珍珠塞给贴身侍女,岂不是更显得自己粗鄙。 可她又未曾想过,靖榕此番作为,并非是为了做给她看,只是她自己多想多念了而已。 靖榕抬了抬手,抬着坐辇的宫人缓缓将坐辇落地,靖榕从辇上下来,走到明凌面前,疑惑问道:“明贵人可有何事?” 明凌听完后一愣,她只是心中愤愤,便一时冲动开了口,却没想过接下来的话,靖榕开口问她何事,她便有些答不出来,片刻沉默之后,明凌回答道:“陆贵人可否让我见一见皇后赐予的珍珠?” “原来是为这件事情。”靖榕了然,便是向千缕示意,千缕从怀中拿出珍珠,珍珠外包裹着千缕的帕子——为怕碰坏珍珠,千缕将珍珠包好后便放进了怀里。 千缕将珍珠带着帕子交给明凌,可哪知这明凌假意去接,可手却未真的想拿,微微歪了一歪后,这两颗珍珠便是应声落地,虽是未碎,可上面却都被砸出了一块块黑色痕迹。 “你这无用的奴才!”分明是明凌未将珍珠拿稳,却反倒是责怪起千缕来。 千缕心中忿恨,可碍于对方身份,却是不得不跪,虽是跪了,头也低了,可半句歉意的话也没有。这件事,靖榕看在眼里,也并未横加制止,只是想看看这明凌到底是何种说法。 “都是因为你那帕子太过于滑腻,我才未将这珠子拿稳,这珠子乃是皇后所赐,就算把你千刀万剐,也抵不上,来人啊……”她说的狠绝,做事也果断,跟在明凌身边的侍人也一个个都是仗势欺人的玩意儿,听明凌一声令下,便是要将千缕架起。 左右两人夹着千缕左右,只见千缕握拳,倒是恨的双手上都起了青筋。正要将人拖走,可靖榕却是说话了。 “敢问明贵人,这珍珠是何人所赐?”靖榕问道。 明凌觉得奇怪,可虽是奇怪,却依旧回答道:“自然是皇后千岁所赐,乃是顶贵重的物件。” “那皇后将这两枚五色珍珠,又是赐给了谁?”靖榕又问。 听完此话之后,明凌皱了皱眉,心中虽是嫉妒靖榕比自己多拿一颗,但依旧只能回答道:“自是赐予了陆贵人。” “原来如此……”听完明凌这句回答后,靖榕却说了一句不明所以的话。 倒是引得明凌不解,她便问道:“陆贵人说此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靖榕一笑,回答道:“既然这是我的东西,那我要如何处置,自然是由我说了算,为何明贵人却越俎代庖了?” “你……”明凌一听,脸色一红,端是横眉立目,想要怒骂出声,却又碍于皇后宫前,不得放肆,想要反驳,却无法说出反驳的话——靖榕说的分明句句是对,又让她如何反驳的了。 这口闷气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憋在心里,只难受自己,可偏偏却又吐不出来——明凌喘着粗气,也不出声,更不示弱。 见明凌那个样子,靖榕也知道自己说的狠了,便是走到千缕身边,对那左右两位侍人说道:“你们还驾着她做什么?她是我的仆,可不是你们的……莫非你们未有主子命令,却仍旧想做些什么?” 听靖榕如此说道,那左右两个凶神恶煞般的侍人自然是放开了手,各自退后一步。 千缕揉了揉自己发疼的手,心中愤愤——这两个侍人弄得她手臂生疼,却又不能还手,好是憋屈,可好在主子并非懦弱之人,非但将了明凌一军,还将其气的说不出话来。 说话比打人还疼——端是一门好本事。 靖榕看着那明凌模样,也不劝慰,只是走了几步,来到你啊五彩珍珠面前,将珍珠捡起,吹了吹上面灰尘。明珠蒙尘,乃是憾事,更何况那珍珠上还被砸出了一块黑色污渍呢……明凌见此倒是心中欣喜。 ——至少是毁了那两枚珍珠啊,陆靖榕无论再是铁石心肠,也该是心痛一番吧。珍珠无暇,才能制成美丽饰品,如今污了一些,便是成了毫无价值的死物。 却拿知道,靖榕非但捡起了珍珠,还将那帕子捡起,以帕子包裹住珍珠后,以手握拳轻轻一碾,再将手摊开后,这掌心之内哪里还有珠圆玉润的珍珠痕迹,有的,便只是一堆白色的粉末而已。 那粉末摊在白色手帕上,唯有很小一块是黑色的。 靖榕将那珍珠粉末包在手帕里,四边的角都互相绑起来,防止珍珠粉散出,又将那粉末交给千缕保管。 而自靖榕手摊开之后,明凌的脸,一直都是呆滞的。 她没想到靖榕竟会这么做,也想不到靖榕竟然能这么做…… 靖榕一步一步走到明凌面前,明凌一愣,便是退后几步,她一步步退,靖榕一步步走近,最后,她躲在某个侍人身后,而那侍人,却也已经几乎被吓破了胆,连动也不敢动了——靖榕刚刚露的那一手,实在是吓人,若刚刚在她手里的是人的脑袋呢,岂不是一下子便被捏破了…… 不愧是天下闻名侩子手的女儿,便子还是个年轻女子,也仿佛吃人的妖怪一样。 “你……你别过来……”明凌还在虚张声势,可任谁都听得出来,她的语气战战,几乎要哭出来。 靖榕一笑,这分明是淡然的笑,可在明凌眼里,却是吓人的很。她淡淡说道:“明贵人,你且明白,明珠蒙尘,便是做不了金玉饰品,也可做成美容养生的药材的。我想要杀一个人,办法多的很,可也不单单只有一种……” 说完这话,靖榕回转身去,也不多做滞留,却只有明凌听完之后整个跪坐在地上,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出来。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仿佛真的看到了死神…… 第一百四十七章、凶手 “主子此番为奴婢出了头,想来这么明贵人不会善罢甘休。”回到临夏阁后,千缕看左右无人,便在靖榕身旁说道。 靖榕摇了摇头,回答道:“欧阳素问已死,韩星柯失踪,宫中只余下三妃以后,我、文音、明凌三人,文音乃是妃子,虽无实权,可名头却在那里,她与文音为敌,三妃便会觉得反伤其类,且那一贵人,却敢去与妃子不对付,明凌便是再不开眼,也不会做这件蠢事,来来往往一看,这明凌可树敌立威之人,可不是只有我了……” 千缕听着靖榕的话,心中一阵心惊肉跳,本以为或是欧阳素问,或是韩星柯,两人之中一人可脱颖而出,做那三妃一后势力之外其他一股势力,却没想到,这两人一死一逃,竟是任由明凌做大。 这两人无论是美貌智慧,都是顶尖的,却也是天妒红颜,终究在宫中无法长久,明凌虽是容貌绝美,可腹中空空,单凭着一股野心做事,又不计较后果,却偏是这样的人,竟是笑到了后面。 靖榕聪明,却无多大野心,又懂藏拙,明凌虽是看不惯她,却也不敢明着将矛头对准靖榕,只是此时宫中这两人一死一逃,她便仿佛以为宫中没了敌手,就把这矛头对向靖榕。 她向来是看靖榕不顺眼的。靖榕的身份乃是鸠阁阁主的女儿,而她不过是马夫之女,靖榕从小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可她却是清粥小菜、粗布衣衫,靖榕入宫,人人都是看重她,连皇后都为之侧目,可她却是两个侍人都可羞辱……这如何让她忍得过去。 又加之在那皇家猎场被靖榕抓住“羞辱”一番,这口气,便是无论如何都咽不下去,如今,她以为是报仇的好时机,便是向靖榕发难,却不曾想,靖榕如此回击——非但口头上回击,连威胁也一并齐全了,想来那明凌再蠢,也可安静一阵子。 “主子以为欧阳贵人一事,究竟是谁动的手?”千缕问道。 千缕所问此事,乃是半个时辰之前在皇后宫中讨论过的,不过那时候乃是虚以委蛇,说着半真不假的话,听着几个女人唱的的一台戏,便是虚虚实实之间,定了韩星柯杀害欧阳素问之罪,虽是未明将罪名定下,可众人心中都是留了这么一个印象。 如今这临夏阁中,唯有靖榕、千缕两人,便是可以说些真话的。千缕对欧阳素问之死亦是有些疑问,这宫中若是能这样无声无息的杀死人,又何谈是什么安全之地呢?这杀人手法,决计不像是宫妃贵人所为,分明像是失足落水,可这一点偏偏是更让人起意了。 欧阳素问不像是如此大意之人,若是落水,如何会不出声呢?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荷花池中,倒仿佛是有人捂住了她的嘴,把她的头狠狠地按进了荷花池中…… “千缕有此一问,想来心中已经有了人选了吧。”靖榕似是累了,便坐在了大厅之中上座之上,千缕见靖榕坐下,便替她倒了一杯茶——今年莲子又是丰收,便又做了一些莲子茶。 做完此事之后,千缕这才摇摇头回答道:“心中人选倒是没有,只是隐隐觉得这件事情不是意外,可若说是宫妃所做,又有何人有这般本事?欧阳素问落水,和守在御花园外的御林军却未发现,还有她腹中的水……那水分明是荷花池里的水……桩桩件件让人起疑,可又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 是了,种种证据都透漏着一股阴谋的味道,可是,却偏偏让人抓不住把柄,这个人,便是有这样的本事,能做到这般齐全完美。 “千缕,你想这后妃贵人之中,无论是谁除掉欧阳素问,都是与他们有好处的,是不是?”靖榕问出这番问题。 千缕不明所以,但还是点点头。千缕以为,必是这后妃贵人之中一人动手,了解了欧阳素问性命,只因为他们每一个,都有杀人的理由动机。 靖榕却是笑笑,回答道:“杀了那欧阳素问之人,非但不是后妃贵人其中一人,甚至不是一个女人。” “主子的意思是……” “这世上,也似乎唯有爹爹,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靖榕淡淡说道,却将陆廉贞乃是杀害欧阳素问凶手的事情,告诉了千缕。 “怎会?”这是千缕决计没有想到的事情,“陆阁主与欧阳素问无冤无仇,为了要去杀了那欧阳素问,又是如何做到杀了那欧阳素问而无声的,且欧阳素问腹中分明是池塘里的水,若是陆阁主将人杀死,这件事情,又是如何办到的?” 千缕一下子便问出这三个问题,倒也并未出乎靖榕意料之外。 “爹爹做事,一向常人猜不出原因,此番杀死欧阳素问,倒也算是常理之中,只是你我不知晓而已,而至于是如何杀死欧阳素问的,我曾听爹爹说过,寻常判断是否被人谋杀勒死,看的最多的,便是脖子上勒痕。” “可那欧阳素问脖子上,分明没有勒痕。”千缕急急说道。 靖榕摇摇头,淡淡说道:“要做到无勒痕而将人杀死,虽看似是键难事,可实际上,却并不困难,只要勒住脖子的,不是一根可以留下痕迹的绳子,而是一块足够宽,可以将力道分散的布条便可以。分散了力道,便不会在脖子上留下勒痕,所哪怕这脖子上无勒痕,也有可能是被勒死的。” “原来如此……”千缕心中震惊,可脑中仍旧有一番疑问,“可又是为何这欧阳素问腹中有池塘之水?” 靖榕叹了口气,眼底有淡淡的辽远,靖榕回答到:“只需要拿一根软管,再取一些池塘之水,将那软管插进欧阳素问嘴里,一只捅到胃中,再将那池子中的水灌下去——便是万事大吉了。” “竟还能如此!”千缕越发惊讶。 可说出这番解释的靖榕,却是冷静,安逸的很。只因为这些事情,全部都是由陆廉贞传授的而已。 而至于自己知道陆廉贞是做这件事情的凶手,乃是因为一件事情……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四十八章、怜悯 若说靖榕最刻骨铭心的事情,那便是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其实每一次杀人都是刻骨铭心的很,只是这一次杀人,却是与众不同——因为靖榕失败了。 那时候靖榕还小,也未受过几年陆廉贞的教训,可却仍旧硬生生地被陆廉贞指派了任务,任务乃是去杀城外一个乞丐,那乞丐住在一个破庙里。 靖榕给那乞丐下了迷药,便是举着刀踟蹰进了庙里,那乞丐吃了混着野菜的粥已经饱饱地睡下了,他穿着破衣烂衫,脸上满是污渍,虽然长得难看,可最显眼的,倒是他的鼻子,他的鼻子比一般人挺直多了。 看着眼前这个呼呼大睡的乞丐,靖榕举着刀,却迟迟无法落下。 ——这乞丐吃了迷药,一时半活儿醒不过来,周围又没什么人,便是杀了人也可弃尸荒野,不怕被人抓到。 可此时靖榕唯一的对手,却是自己,自己那颗踟蹰害怕的心。 她那时不过几岁而已,受了几年陆廉贞的教训,虽是时时刻刻要自己沉着果断,但也不过是个孩子而已,她明白自己的父亲是闻名天下的侩子手,她作为侩子手的女儿,自然也不能手软。 她曾无数次在梦里试想过这样的情节,她以为她能利落的下手——毕竟只是一个陌生人,便是杀死,也是无关紧要的吧,可临到真正要她将匕首举起的时候,她的心,却开始动摇了。 毕竟是个人,是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人啊,如何才能做到心狠手辣,毫不迟疑地将对方杀死呢? 可便是这样的犹犹豫豫之间,那乞丐,却是醒了! 他决计是吃下了迷药,他本该不是这么快醒的,可是,他却偏偏醒了! 那乞丐迷迷糊糊睁开眼,却见眼前有一个娇小身影,他本以为看错了,可再一看,那孩子手上,还拿着一把匕首! 睡意,瞬间便消散了。 见乞丐醒了,靖榕便是再也不迟疑,举起匕首往下刺去,若无意外,这匕首便是刺进乞丐心窝,却没想到那乞丐竟是一躲,非但靖榕未伤到他一根皮毛,甚至弄得自己一个踉跄。 “好你个小贼,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那乞丐叫嚷道。那声音极大,恐怕再叫几声,就会引得人前来。 靖榕也是慌了,她确实与那乞丐无冤无仇,只是陆廉贞一声令下,这乞丐便是真的是个不该死之人,也只能死在今晚了! 见靖榕不再答话,那乞丐往后退一步,他显然看靖榕只是个小孩子,不想闹出人命,便想叫来几人,与他们一起将靖榕制服。 靖榕也是知道,若是真把人叫来,那自己今日的任务,便必是失败无疑。 可她此时也不过是个孩子,如何能做到阻止对方说话呢? “任务必是失败了,也不知道爹爹会怎么罚我……”靖榕本来握着匕首的手,微微收紧,便做好了任务失败,而被陆廉贞惩罚的准备。 可说时迟那时快,却只见黑夜之中一点银光闪烁,片刻之间插入那乞丐咽喉,那乞丐咽喉之处瞬间染血,便是染红了他的衣襟,他想惨叫出声,可却是半分声音也发不出来…… 黑夜之中,有个白色人影如鬼魅一样,飘飘而来,那人手持金丝白扇,一副佳公子模样,白色长衫上绣着青竹绿意,分明是一副清秀脸孔,却不知为何,让人不怎么能记得住。 那乞丐看有人来,便想求救,可一看那人面目,却是硬生生倒退了几步。 破庙之中,八大金刚,怒目而视,看着这三人。 来人站在庙门口,也不进门,只是冷冷看了一眼那乞丐,又看了眼靖榕,淡淡说道:“我让你将人杀了,怎么他还活着?” 靖榕一听,跪倒在地上,低声说道:“父亲息怒,我本已给他吃下了迷药,料想他不会如此快醒来,却没想到……” 还未等靖榕说完,陆廉贞便是冷笑一声,淡淡说道:“够了!没用的东西!我是怎么教你的,为防万一,便是要想一百种杀人的方法,以防这前面九十九种都失败了。如今你只失败了一种,便是束手无策,慌乱无章,岂不是辜负了陆廉贞女儿的这个名号?” 靖榕一听,更是心下难受。便是半句话也不敢回。 这夜半而来的白衣男子,便是这大赤鼎鼎大名的鸠阁阁主陆廉贞,大赤皇帝座下最忠诚的狗,杀人而无罪的侩子手。 乞丐也显然听过陆廉贞的名号,从他脸上那绝望的表情便可看出。 他的眼神里可以看出求生的欲望,可是他的脸上的表情,却是一副死寂——那是在将死之人的脸上,才会出现的表情。 陆廉贞笑笑——那笑分明是淡然素雅的,可在那乞丐眼里,却是比死神的笑,还要可怕。 像是做了什么决定一样,那乞丐把心一横,一头往旁边柱子上撞去……可意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未到来…… 原来是陆廉贞抓住了他的后领,不让他在前进一步。点了那乞丐身上三处大穴之后,那乞丐仿佛一只被翻过身的王八一样,不能动弹半步。 “靖榕,你过来……”陆廉贞很少喊到靖榕的名字,可一旦喊道,是决计不会是什么好事的。 靖榕默默走到陆廉贞身边,一句话也不敢说。 陆廉贞也不介意,便是指着那乞丐的喉咙,对靖榕解释道:“你且看这里。” 靖榕细细地看着那乞丐的喉咙,虽是看的不真切,但也依稀能够看出那乞丐的喉咙上,插着一根极细极小的银针。 “要人不发生,便是有千万种方法,而这种方法,便是其中一种,我研究人体无数次,便找到这样一处地方,只需用银针将这地方轻轻一刺,便可让人发不出一丝声音来,再将银针拔掉,上面也不过只有一个针尖大小的小红点。”语气之中,有些骄傲的意味,可说出来的内容,却是恐怖之极,可说道后面,陆廉贞语气里,却又有些淡淡的遗憾,“这是这处地方,有些缺陷,便是离一处血管极尽,拿针一刺,血流的仿佛割开了血管一样,怎么样也止不住……想来流了这么多的血,他也该是极痛吧……” 他指着那乞丐的衣襟,不无遗憾的说道,脸上还露出些怜悯的表情来,反而让人更觉得毛骨悚然了。 “既然如此,靖榕,你便替他结束这种苦难吧……”他慈悲说道。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四十九章、易主 笼罩在帝京上的阴云还未散去,可好在关外倒是传来了一个算是好消息的消息。 这消息先是由朝堂之上,那唯一一位的大将军口中叙述出来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满是骄傲,而他那双虎目亦是看着坐在朝上三位皇子的其中之一。 可那位皇子,却并未做出什么回应,甚至因为昨日并未好眠,还隐隐约约打了个哈欠。 “臣有本齐奏。”那位大将军上前一步,虽是已经六旬花甲,可眼未花,发未白,身无什么龙钟老态,连是声音也洪亮的很,比之朝上那位眼下有着黑色痕迹的二皇子,竟还是他精神许多。 “大将军有何事奏禀?”大皇子秦笙出声询问,倒并非他的权利大过其他两个——帝君尚可开口之时,下了旨意,由这三位皇子代为理朝,二皇子司武,三皇子司文,而大皇子为两者皇兄,便司监管职责,又赐其打龙锏,若是发现两位皇子有不轨行为,便可以打龙锏代行天命。 凭着比秦筝、秦萧两人多出生些时日,再加上打龙锏之利,这大皇子身后势力虽不如秦萧、秦筝,可朝上仍旧是他先于两人开口。 “边关守城将军于朔昨夜八百里加急,送上一封密函。”话一说完,大将军便从自己盔甲的绑手之中,掏出一封信来,那信已经打开过了——他将信纸从里面拿出来,那信不过只有八个字,一句话。将信拿在手中,大将军开口朗声念道,“胡国易主,郝连即位。” “什么!”本是坐在当中的秦笙猛地站起,“胡国易主?那国主去了哪里?若是国主薨,我大赤为何无人知晓?若是大皇子郝连城珏篡位,又为何一点风声动静也没有?这胡匪到底是打的什么主意?” “大哥你何必如此不淡定的,反正那易主的是他胡国,又不是我大赤……”二皇子秦筝语气淡然,甚至轻蔑,仿佛未将这一消息放在眼里。 “二皇弟你怎可如此妄言?”秦笙比之秦筝,自然是正经多了,这秦筝一向举止轻浮,甚是不认真,满朝文武皆知,所以秦筝会说出这般言语,倒是不算出人意料。 “这国主,迟早是会易主的,虽口里面说的是千秋万代,可又有哪个人是真的活到了千秋万代呢?”秦筝说的是大大的实话,可在众人耳朵里,这便是丧气话,可好在他平时给人的感觉便是这样松垮,众人也未往心里去。 “二皇弟,你……”大皇子本想反驳,可是他一贯都是老实木讷的人,比之那伶牙俐齿、圆滑诡辩的二皇子,他想反驳,却又找不到什么话头来——这人,确实是没有活到千秋万代的,可人人都在称颂国主万岁,又有谁人敢在说这一句大实话? “大哥,且先听听大将军之军情吧。”大将军将胡国易主之事在朝上公布,想来并非之是为了公布这一消息而已,胡国易主,看似与赤国无多大关系,实则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国主一边,这新国主郝连城珏到底是想战,还是想和,是已经做好了厉兵秣马的准备,还是打算送上降书,做大赤的附属,抑或是闭关锁国,与大赤不相往来,无论做的哪个决定,都与大赤未来息息相关。若是求和,那倒还好,若是一战……大赤与胡国一向都是战事连连的,自胡国建国以来,一改过往刀耕火种的生活方式,开始学习大赤的知识及文化,凭着自己彪悍的民风,便是在短短几十年之内,成了一个能与大赤相抗衡强国。 “臣听闻这新胡国国主郝连城珏有一帝师,乃是我大赤中人。”郝连城珏自小被一赤国文人教育,受的是赤国文化,老国主希望将郝连城珏教育成一位风度翩翩的美男子,没有一丝胡国之人该有的蛮横以及粗粝,而那郝连城珏也确实长成了一位文雅清秀的佳公子,若非他有一双蓝色眼瞳的话,站在赤人之间,是决计看不出他是个胡国人的。 “将军的意思是……”秦萧开口问道。 “老臣派出细作,与那郝连城珏帝师联系,希望他做我大赤联络之人,若是我大赤吞并胡国,便许他黄金白银万两,良田千顷,美婢百名,香车十座,豪宅一方,那人虽未帝师,可好歹也是我大赤中人,看我这般大方,便也答应下来,非但答应下来,还告诉了我一件事情。”那大将军以金钱利诱之,便让帝师折了腰。虽对大赤乃是一件大大的好事,可对胡国,却不幸的很。 这帝师,该是文人之表率,本来应当是不为金钱美色所诱惑,刚正而不阿的,可这郝连城珏的帝师,却只为那区区百两黄白之物,非但折了腰,连这脸面也不要了,岂非是文人的不信。 故这朝堂之上,说那帝师如此作为,武将倒是一个个眉飞色舞,仿若胜利在望,而文臣们,却是一个个羞臊着颜面,不齿对方作为。 “哦,乃是何事?”本是与那二皇子不对付的大皇子,听到大将军这番话语,才是回过神来,饶有兴致问道。 “他昨日面见胡国新国主郝连城珏之时,却看到一件事情,那国主,正在量体裁衣。”大将军一说,倒是听到文臣之中有人窃窃私语。 “……这做衣服有什么奇怪,帝君不也常做衣服吗?” 老将军耳聪目明,自然听到了这样的话,只是他不甚在意,便是朗声回答道:“这胡国国主做衣,自然不奇怪,怪的是帝师问他做衣服我原因,他的回答。” “哦……郝连城珏回答了什么?”大皇子秦笙急声问道。 见大皇子这般模样,秦筝倒是在嘴边勾起一抹冷笑,只是那笑既淡又浅,所以没人注意到。 大将军那苍老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豪爽的大笑,只是碍于此时身在朝上,无法笑的太过于明显而已,他便是愉快回答道:“那郝连城珏回答,他说:’几日之后要去拜会大赤国主,穿着一身旧衣服,岂不是显得不尊重吗?’” 此言一出,群臣哗然——这郝连城珏字里行间之意,竟是要归降! 第一百五十章、变天 朝堂之上那喜气洋洋的气氛,似乎也终于影响到了后宫,后宫之中的妇人们,终于有机会将自己身上的素色衣服褪下,换上明丽衣衫了。 “胡国终于要归降了呢。” “是啊,归降这般大喜事,再穿着素白的衣服又是个什么事情……” “该是穿的雍容华贵一些,才不至于叫那胡人看扁了……” 她们这般说着,仿佛是因为归降才不得已将那华美衣衫换上一样。 而当消息传入临夏阁的时候,靖榕本拿在手里的茶杯,猛地落地,发出一声脆响。 “主子……”千缕见靖榕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便知道出了事情,可到底出了什么事,她却猜不出。 靖榕看着碎了一地的白色瓷片,沉默许久,意识到自己失态后,这才猛地回过神来,又回复到原来那般宠辱不惊的淡定模样。 “是那郝连城珏做了胡国下一任国主吗?”这件事情,分明刚刚千缕已经说了一次了,可靖榕如今却是又问了一次。 千缕并未回答,只是点了点头。 “我究竟在期待什么?”靖榕在心中这样问自己。 是在期待那晚夜下,少年信誓旦旦地说过的那句话吗? “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必十里红妆,堂堂正正,迎娶你回胡国。”尤记得那时少年如此说着,他如湖水一般湛蓝的眼睛深情款款地看着靖榕,那眼神仿佛一池清泉一样,快要将人溺死了。 郝连城深乃是胡国二皇子,又是国主酒醉之下诞生的孩子,这不被祝福又无实权的孩子,无论如何也是登不上帝位的,可当自己从千缕口中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却仿佛觉得郝连城深才是那登上帝位之人。 ……可终究…… 可终究也不过只是一个以为而已…… 登上帝位之人,永远都只能是郝连城钰,而非胡国的二皇子郝连城深,为了胡国,为了国君,郝连城深不远万里来到大赤,只为夺取大赤君王的项上人头。 他失败了,失败了,便成了人人通缉的犯罪,天不容他,地不容他,赤国不容他,胡国也不容他,可若是成功了,结果会如何呢?结果,也是一样的。大赤因无国君而乱,胡国也趁机一句入侵,将大赤归于胡国版图之下,可,国亡了,人却在。 如何能收买大赤人民的心呢?毕竟这个国家的君主,曾经屠戮过太多他们的百姓,甚至杀死了他们爱戴的国君……那么,将杀死他们爱戴国君的那个凶手揪出,并在众人面前杀死,那便是一个太好的收买人心的手段了。 无论成功或是失败,郝连城深都只能活在逃亡之中。 这一点,他如何想不明白。可是,他还是那样做了,义无反顾地做了,一步一步穿过胡国的金黄沙漠,来到大赤的土地,仿佛丧家之犬一样,将脸贴在地面上,显示自己的忠诚。 在敌人最松懈的时候,露出了自己的爪牙…… 只因为他从小到大,一直都记得这句话:“皇上他,一个儿子就够了,你以后,会是王爷,会是将军,会是大臣,却不会是皇帝——你要做的,就是当一个最好的王爷,最勇猛的将军,最睿智的大臣——否则……” 是的,他会成为王爷,成为将军,成为大臣……却永远不会成为皇帝。他做了这世上所有最好的臣子该做的事情,可是这件事情,却没有一丝回报。 好在…… 好在他遇到了一个人,一个可以让他倾其所有,绝不反悔的人。 “真好啊……”那时他想着,“如果不是来到了大赤,如果不是刺杀失败,如何能遇到那个人呢……” 那个并不是有着顶尖容貌,并不是有着倾国的财富,不是有着温柔性子的可爱女子…… 遇到这样一个人,你便是在逃亡之中最难捱的日子里,也会默默地笑出声来吧。 靖榕想着郝连城深离去时候的容颜,眼中却不知为何有了一些泪水,他如今回到了胡国,而国君易主,想来也是变了一番天,不知道,他又该何去何从。 只是听说,这郝连城钰似乎有着归顺之心,若是胡国归顺,那么,那么郝连城深呢?有朝一日,也能再遇见,也能再向他说一声对不起吗? 亦或是,亦或是他会被当做两国世代和好的礼物,被交给大赤任意处置。 无论是哪一种,他们两人都有再见面的可能,只是若是遇到下一种的情况,靖榕又该何去何从呢? 不救?自己虽是铁石心肠,可也明白知恩报德的道理,郝连城深三番四次相救,自己却甘愿看他赴死,又如何狠得下心肠;救?若是真的救了,便是与大赤为敌,与陆廉贞为敌,这一救,就是做好了永生逃亡的准备……便是一辈子,也再难见陆廉贞的脸了…… “主子,您怎么……”千缕见靖榕非但不说话,眼睛里还隐隐约约有些水渍,便开口问道。 靖榕摇摇头,以指腹擦拭了一下眼角水泽,淡淡说道:“像是最近未睡好,眼睛干涩,所以才流了些泪,不碍事的。” 她说的轻巧,千缕也便未往心里去。 “主子,这后妃贵人皆是换下了衣衫,穿上了华服,主子也别老穿着这白衣了,奴婢替你去找些衣服来吧。”千缕提议道。 靖榕想了一想,便是回答道:“确实也该将衣服换下了,你且给我找一些干净素雅的衣服来,切记大红大紫。虽是胡国将降,可欧阳素问刚死,便将素衣换下,终究不好。” 欧阳素问生前只把靖榕当做眼中钉,可死后,后宫之中却也只有靖榕几人真心为她带孝。 千缕闻言之后,点了点头,便下去了。 靖榕忘了忘临夏阁头上的天,此时天不知为什么,却是暗了下来——并未因为入夜了,而是因为…… “哗啦”一个青白色的闪电顺便划破天空,将那布满乌云的天空照亮了一瞬间。 靖榕看着那与云密布,电闪雷鸣的天,不知为何,说了这样一句话:“想来,这天,是要变了。” 而几天后,震惊朝野的事情,发生了! 3g书城首发,每天4000,周末偶尔会加更,谢谢各位大大。 第一百五十一章、压境 胡国,大举入侵! “怎么回事!不是说胡国国主有意来降吗?如今这胡国大军压境,又是怎么回事?”大皇子怒目而视,坐在中间,手拿打龙锏,身穿紫金色长袍,若是再带上龙冠,倒是有些帝君风范,只是他为人太过忠厚端实,身后又无多少势力,比之二皇子与三皇子,他手上的筹码,少了太多。 他此番震怒的对象,倒不是胡国来犯,而是——大将军——二皇子秦筝的外公,大赤之中唯一一位统帅三军,手握半个虎符的男人。 国之三军,便由这一个虎符调动,一半握在帝君手中,而一半则握在大将军手里,倒并非不怕他借势谋反,只是因为帝君有一条太忠心,犬牙太过于尖锐的狗。兵权握在手里,如何有人会不动心呢?一旦动了心,便有了想要将那把龙椅挪到屁股下的野心,可他那野心尚未萌芽,便是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让他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大将军半生戎马,征战沙场了一辈子,为大赤豁出性命半辈子,临老了,才终于安生下来,非但得了权势,连兵权也一并落在了自己手里。有了钱,有了权,有了势,人便开始怕死了,一旦怕死了,便不会再吝啬钱了,一旦不吝啬钱了,就会有人围在身边。 而围在大将军身边的人,却一个个都是江湖上有名的顶尖高手。 可…… 当大将军有着想要谋反的心的第二天早上,起床的时候,却是被身边小妾的一声惊呼给吓到了:“吵什么?” 那小妾虽是极得大将军宠爱,可平日里也不敢放肆,今日不知怎的,却如此不守规矩。 “脖子……脖子……”那小妾张着檀口,一脸惊愕的模样,那青葱一样的小指头指着大将军的脖子。 大将军一抹,一手的血! 这满院的高手,竟是未有一人发现有人行刺,而那行刺之人竟是无声无息地在大将军脖子上弄出一道伤痕,然后悄然离开——若是他不单单想要弄出一些伤痕,而是杀死自己呢…… 恐怕自己早已经在睡梦之中死去了…… 便是这样一想,他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而能略过满院顶尖高手,无声无息地在他脖子上弄出伤痕的人,想来这天下,也只有一个……朝堂之上,大将军紧了一紧自己的衣襟,掩了一掩脖子上的痕迹,余光所看到的,也不过是陆廉贞那淡漠的容颜…… 如今胡国蛰伏几年之后,便是再大举入侵。 ——可赤国这边,没有防范,非但没有防范,甚至海松懈下了心房,只因大将军带来了胡国会来降的消息。 多少人看着大将军,又有多少眼睛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又有多少心希望他出一次大丑。 可…… “帝君仁慈,见胡国战败,只要求送上质子、贡品,便允许胡国休养生息一番,可狼,终归是狼,拔去牙齿,利爪还在,砍去了利爪,野性还在……如今,岂非一个好机会吗?将那胡国一网打尽的好机会!”此言一出,群臣激荡。哪怕是那些一贯于中庸之道的文臣,倒也有几个窃窃私语起来。 ——帝君,并不仁慈。 胡国只有两位皇子,他便要求将两位之中的一位送入大赤作为质子,而允许胡国休养生息所上供的贡品,乃是倾尽了胡国举国国力的一半,绕是经过这几年修养,也必是元气大伤的。 这样一个国家,如今哪怕是前来进犯,又有和可怕? 可,如何能不怕呢…… 胡国之人的剽悍,野性,不畏惧死亡的作风,已经深深刻在赤国将领的骨子里,那种不要命的打法,便是以一敌百,无往不利。 当初的大赤,也是凭着刀剑之利,才勉强一胜。 胡国国主,如今才刚即位,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举兵进犯大赤,也不知道他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 ——————————我是郝连城钰的分割线———————— 后宫,临夏阁。 “那郝连城钰举兵压境了?”靖榕听完这个消息,倒是未有什么特别的神情。“还收到什么别的消息吗?” “主子说的别的消息,是说谁的?”千缕疑惑问道。 靖榕张了张口,顺势想说出谁的名字,可临到嘴边,那几个字,却又被压了下来。 “朝堂之上的动向如何?”靖榕又问。 千缕想了一想,回答道:“宸妃的父亲,却是要求一战!” “战?”靖榕说出这一句话后,想了一想。 若是一战,确实有获胜可能,当初胡国国力极盛之时,与赤国一战,亦是战败,才是将郝连城深送入了皇宫作为质子,如今想那胡国国力尚未修养好,便是一事心急,来与大赤一战,这结果如何,大约也能猜到…… 可,郝连城钰是那样的人吗?他是那种急功近利又鲁莽的人吗?若是他是这样的人,为何登上帝位的是郝连城钰,而非阿成呢?论起谋略、智慧、武力,哪一样都是阿成略胜一筹吧。 “如今这胡国大军已经行进到哪里了?”靖榕问道。 胡国与赤国两国之间以一沙漠,一旷野,一广海为界,沙漠广大,若是一国想要侵犯另一国,便是要穿过整个沙漠。沙漠广大,偶有绿洲,可往来之间亦有折损,死在沙漠之中的人不知几许。而那旷野虽是广大,可路程却长,狂野之上无猎物,无野食,若不带上足够食物,便有可能全军被饿死,哪怕真的到达大赤,一群饥肠辘辘的士兵又如何打仗呢?这广海自然是不用说了,海面广阔无澜,大军压境,边防海军便可一眼看到,用上火攻之策,船覆人亡,得不偿失。 所以这胡国与赤国,无论是哪国想要进攻对方,最多走的路,便是沙漠那一条。 而边防亦是来报,见沙漠之中有一大军驻扎,以炊烟数量,想来五万人之多,若是按照对方行军路程,三日之后,便可压境。 三日……原来还有三日的时间吗…… 本文3g书城首发,来这里订阅下吧,么么。 第一百五十二章、蝼蚁 “那个郝连城钰,简直是个妖怪啊。”下朝之后,每一位大臣脸上,都是阴霾,却唯有秦筝脸上,却是难以掩饰的兴奋,不,并非难以掩饰,只是他把脸上的表情掩饰的很好,而他的手,却因为兴奋而微微扭曲着。 “二皇子,你便是如此形容那胡国国主的吗?”御花园中,一个身影鬼魅般出现,轻轻巧巧来到秦筝身边,又轻轻巧巧撂下这样一句话。 “本以为是三日之期,可哪知的那如妖怪一样的郝连城深带着十万兵士从旷野突然杀入边关,弄得那将领措手不及,又借着这股势头,势如破竹般一日之内拿下边境五城吗?”这分明是赤国大败,极其丢脸的一件事情,可自秦筝嘴里讲出来,却仿佛在将一个普通的故事一样。 “边境将破,危在旦夕,你在这大庭广众之下将这话说出,若是被人听到,传扬出去,想来对你不好把……”陆廉贞倒是难得地关心谁,只是语言里是这样说的,语气倒也见得有多关心,脸上的表情亦是淡淡的,本分没有关切的样子。 “你倒是像极了为人臣子该有的模样。”旁人于陆廉贞自然是不敢多言的,可那二皇子却恰好是个太过于玩世不恭的人,又好美色美酒,便是与陆廉贞趣味相投,两人算得上酒肉朋友,加之他为人给人的一贯感觉就是被酒肉掏空了身子的模样,所以说着什么混话倒也没什么人计较。 “臣自然是为人臣子……” 只是他未说完,却被秦筝打断了:“为人臣子?你便只是我父皇的臣子吧,大赤覆灭了又如何,你便是有这样的本事,万军之中保我父皇周全——大赤兴旺与你无一丝关系,唯有父王生死才与你有关——你,难道不是这样想的吗?” 陆廉贞听完,淡淡冷笑,也不回话。 “只是啊,陆廉贞,你是否忘了,父皇老了,哪怕他身上的雪虫毒解了,他也是个垂垂老矣的老人了……比之赤国历史上的皇帝,他已经活的够幸运,够久了……若是有一天,我父皇死了,你这条狗,又该何去何从呢?”只是话未说完,却只觉得脸颊边一阵劲风扫过。 发丝断了半缕,四散在空气中,脸颊便有什么热热的东西练成一条线,留了下来——一摸,却是热血。 眼前的陆廉贞分明没有半分动作,可他那左手食指指甲上,却留着一丝鲜红——陆廉贞的指甲,被修的很好,薄薄的白色指甲片,指甲亦短,却圆润可爱,十个指甲上都生着月牙儿,那是身体极好的表现。可便是这样短短的,几乎当不成凶器的指甲,却在陆廉贞手中变成了骇人的凶器。 揪起袖角将左手指甲上的血迹擦拭掉,陆廉贞仿若无事的说道:“二皇子你刚刚说了什么,风太大,我没挺清楚……” 若是旁人,必是吓得屁滚尿流了,可站在陆廉贞的人,却偏偏是秦筝,这赤国之中最是玩世不恭的二皇子,秦筝。 秦萧哈哈笑道,却是没有再说一句,摇着手中金丝扇子,一步一步走开了…… ————————我是秦筝的分割线,他们不是相爱相杀,求别腐———————— “派一小队,以建炊数量迷惑沙漠之中的侦查兵,非但让我方误以为胡国派兵只有五万,也让我们误会了那胡国来犯的时间,主力部队十万,分明是从旷野而来,却让我们以为人是从沙漠中来的,想来半月之前,胡国就已经打定了主意,想要来犯我大赤!”听到胡国兵士叩关消息,靖榕倒并非先是震惊,最先做的,却是分析胡国如何做到这一步。 千缕在心中佩服之余,却又在心里暗暗开始为大赤担忧起来——这胡国的新国主,不是个莽夫,他是一个太聪明的人,而胡国的国主太聪明了,对大赤,却是一件太不好的事情。 “可旷野之中无水无食,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千缕反问。要通过沙漠来到大赤,只需要七天时间,沙漠之中偶有绿洲,可解燃眉之急,可旷野呢……旷野之中唯有岩石、泥土,其上只长了一些不能食用的野草,某非这十万大军带了足够的粮草吗?那可是十万大军!那可是半月的粮草啊! 靖榕摇摇头,回答道:“我若是那胡国君主,若是打定主意要进攻大赤,便是几年之前便休养生息,不种谷物,只养牛羊!” “这是何故?” “旷野之中无水无食,可草料丰富,带些牛马前行,非但省了脚力,还带了食物,胡国之人又喜牛马之肉,只要有这足够牛马,非但胡国士兵不用脚力,连是食物也一并解决了。”靖榕猜测道。 却更是让千缕佩服。 “且胡国之人便是养再多的牛马,大赤的探子也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两国之中各有探子,监视着对方的一举一动,今日胡国举国来袭,却无一丝征兆,想来大赤也是决计想不到的。 一个女子,竟是有这样的胸襟谋略,这样的智慧超群,比之男子,也是半分不差,真真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奇女子了。 可…… 便是再胸襟广阔,智慧超群又如何,也不过是养在深宫之中,受这锦衣玉食饲养,最后老死在宫里而已。 “那接下来,大赤该怎么办?”千缕听了靖榕的分析,越发是热血沸腾了。她虽是一个女人,可也是个赤国人,胡国来犯,如何让她不恨呢?见靖榕如此聪明,便是要听个所以然来,也是常理之中。 可,靖榕却是沉默了。 “今个儿宸妃约我去御花园赏花,千缕且帮我去选些珠钗首饰、绫罗绸缎吧……”上一秒还在说着国仇家恨,可下一秒说的,却是女子闺房乐事。 这点落差,却是让千缕措手不及。 “主子怎么……这赤胡两国之事还未谈完,怎的聊起了宸妃之事?”千缕那颗心还是火热,丝毫未被动摇,依旧想听听靖榕口里的话。 “千缕,你逾越了……”靖榕脸上冷漠淡然,只是说出了这样几个字,却让千缕的心,凉透了,“我们不过是后宫中那千百个女人中的一个而已,后宫争斗我们可插手一毫,可国事纷扰,却不在你我该想该念的范围之内——我们,不过是后宫中的蝼蚁而已……” 第一百五十三章、诡辩 前方战事如火如荼,而帝京皇宫之中却依旧是那一幅歌舞升平的模样,宫妃们依旧梳妆美颜、绫罗绸缎、锦衣玉食,边关之战丝毫未影响他们的情绪。 对于他们来说,这边关里死多少人,甚至不如自己新养的画眉飞走了来的伤心。 “明凌眉目倒是越发的美丽了。”宸妃穿着一身绛紫色长袍,上秀万喜图,腰系一条黑色锦带,手上当啷带着两个玉镯子,脸上妆容精致,鬓角笼起,无一丝碎发,发髻间簪着以黄金打制的开屏孔雀——虽是不如凤凰华贵,可这孔雀,却是凡鸟里面最华丽的鸟了。 她此时坐在承秀宫的花园中间,那涂着丹寇的白皙手指间,正抓着一颗水灵灵、娇滴滴的葡萄……绕是在一群万紫千红的繁花之中,宸妃其人也是不输花般娇艳。 明凌听完,自是毫不掩饰脸上骄傲神色,道了声谢后,脸上得意洋洋的——她长得像极了宸妃,可宸妃脸上,是决计不会露出这样的笑容的。 “想那丽妃也本该和我一样,与欧阳素问、韩星柯两人喝喝茶,赏赏花,可如今却是孤单一人,倒是可怜的很。”这两人如今一死一失踪,丽妃元气大伤,想来是不能再与宸妃相抗衡了,三妃势力随着这两人的死走逃亡而分崩离析,如今柔妃身处事外,丽妃势单力孤,唯是宸妃与皇后做大,皇后唯有出大事之时,才会计较一些,纵观后宫,竟是只有宸妃为大。 看着宸妃如今越发明丽动人的样子,想来她昨夜,必然是睡了一个好觉吧。 “翎妃怎的不开心?”虽是宸妃欣喜,可文音也是嘟着嘴,鼓着脸,一副不是很开心的模样,像极了一只吃的饱饱的金鱼。 若是旁人,在宸妃开心的时候显得不开心,必是会受到重罚的,可眼前这不开心的人,可是文音,与宸妃一样品级,且天真可爱的文音——宸妃非但未不开心,甚至开始问起文音不开心的原因了。 “胡国又打来了……”问出文音不开心的原因后,靖榕却是一阵惊讶。 这文音本来该是最天真烂漫的人,国事家事天下事,本不该她操心一点,也不该让她往心里去,可文音却是因为胡国进犯之事而闷闷不乐着…… 可再一想,靖榕却是知道原因了。 文音年幼之时遭遇战乱,与文扬一起逃离家乡,来到帝京之后才是安稳下来——可战乱之中那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场景,还是深深印刻在文音那幼小的心中,久久无法抹去。 如今胡赤两国战事又起,如何能让这个曾经遭受过战乱的少女展露笑颜呢? 想到这里,靖榕便是默默地抓紧了文音的手。因想到那战乱之时血淋淋的场景,文音手上是一片汗淋淋的,她的脸色也有些苍白,不复原来的红润漂亮。想来这几日她多思多想,也是瘦了。靖榕心中微微一抽搐,便是将文音的手握的更紧了。 “翎妃竟是如此忧心国事。”宸妃听完,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倒是话音刚落,却听见耳边传来一声尖锐声音。 “后宫不可议政,翎妃且自珍重。” ——竟是明凌。 自欧阳素问、韩星柯两人不在宫中后,明凌气焰倒是越发嚣张了。竟是敢以一贵人身份质问身为妃子的文音…… 没想到,宸妃听完明凌的话,竟是未多加指责,只是兀自以拿起旁边放置的玫瑰花茶,轻轻明上一小口。 ——想来这明凌毫掩饰的嚣张,也有宸妃那不多管教的原因在里面。 可文音却不是多成熟的人,被明凌这样一说,却是心里一颤,本来是想伤心一番的,却又不想在明凌面前示弱,便是憋着一口气,弄得本来圆鼓鼓的双颊都有点红了。 靖榕一看,便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反问道:“明贵人,国亡,家可在?” 明凌听完靖榕这样的问题,便是一愣,不知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是回答道:“国亡,自然是家不在。” “那我们,又是何人?”靖榕又问。 而她这话,问的却又是更奇怪了,她们是谁?不过是女人,是后宫之中的妃子、贵人,是自己父母的孩子,是普普通通万物众生中的一个……答案太多,也是太过于模糊,这让明凌如何回答。 可明凌终究是一个太不甘示弱的人,见靖榕如此提问,便觉得对方在羞辱她,如此,便一定是要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我们?我们是皇上的妻!”她说了一个最夸大的答案。 可…… 皇上的妻,永远都只能有一个,那便是皇后,她可以堂堂正正地陪着帝君去登泰山,去祭祖,去求福,可作为贵妃、作为贵人的他们,却永远都只能是皇上的妾,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繁花似锦后宫妖娆,可每一人,都是妾! 她将自己比作皇上的妻,这件事情若是传扬到皇后耳朵里,便可治她一个大不敬之罪,可宸妃未加阻止,又有谁敢多言呢? “帝君乃赤国之主,是与不是?”靖榕又问。 明凌一愣,自然是点头的。 “帝君乃是国主,而我们又是帝君妻妾,这国事,实则为家事,这家事,又有何不可说的。”靖榕说出此话之时,明凌身子一震,便是不自觉地往后退了一步。 ——自己,竟是一步一步走进了陆靖榕的陷进里,却是浑然不知! “好个陆靖榕。”宸妃依旧故自喝着茶,似乎未察觉到眼前风起云涌,只是眼底里面露出的那一丝丝玩味的表情,倒仿佛在看着一场零落好戏。 “好你个陆靖榕!”明凌几乎咬碎一口银牙,虽是恨的几乎想要扑将上去——可终究是忍住了。宸妃依旧在侧,自己虽是想要做这番动作,却不能让宸妃看清了自己。 “靖榕真好……”在坐几人当中,也只有文音会这样想了吧。 靖榕心中却是微微无奈,自己并非真的想与这明凌针锋相对,只是自己与文音相处甚久,如何能见得了文音欺负,可……若是明凌能将这件事情想的明白,也没有今日这场诡辩了吧…… 第一百五十四章、旨意 帝君的身体又开始急转直下了。虽然一直都未大好过,可却没有像这一次一样。 “咯血了。”花遥面见皇后之时,后宫之中每一个人女人都认真地听着花遥嘴里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生怕漏下什么。“帝君今日进食之事,引出导管之后,却发现导管底部,有血迹……” 帝君已经久卧床榻多时了,不能说话,亦是不能动弹。平日里的饮食都是由御膳房准备一些柔软的粥食,再将导管插进帝君咽喉里,将粥食灌下去。 如此进食已经过了几载,从未出现什么问题,可今日,却受到了帝君咯血的消息! “莫非是有毒吗?若是我那笙儿来做这事情,绝不至于如此,这些无用的奴才!”丽妃听完此话,便是猛地站了起来,脸上激动的神情,倒仿佛已经从花遥嘴里听到了帝君死讯。 花遥摇摇头,回答丽妃道:“并非那御膳房关系,帝君粥食有专人调配,加之有人试毒,再者,我对这毒物也是了然一二的,想来这天下没多少毒物能逃过我的眼睛……” 话说到这里,便是挺住了。 无声的沉默在一众女人之间蔓延。 虽然这是谁也不愿意提及的话题,但靖榕,却是太明白了。本该在中毒第二年便死去的帝君,硬生生地撑到了现在,哪怕有花遥看护,身体的底子,也终归该是败了吧……一株根基已经腐烂的花,哪怕给它施下再多的养料,也不过是徒劳而已。 ——帝君的身体,许就是在今天露出了败象。 “花神医,帝君她……你且明说吧。”一向大气慵懒的皇后如今表现出的样子,却是无奈而疲倦的,她的额头上隐隐有了些皱纹,连眼睛都不自觉耷拉了下来——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一样——皇后虽然嘴上说着要花遥说出实情,可实际上,她却是比谁都不愿意…… “一月,若是在一月之内,拿不到解药……”接下去的话,花遥未再说出口。 可周围的女子在听到花遥说这句话的时候,又有多少人心中露出的快慰的笑呢?终于不用再等了,只需要一个月就够了…… “一月?花神医可有办法在一月之中研制出解药?”皇后听到这话之后,神情更是疲惫了,她微微闭上眼睛,嘴中叹出一口气,可心里却又是再明白不过来。 若是一月之中能拿出解药的话,那几年之前,解药也早可以研制出来了……她分明知道,问这问题根本就没有意义,可她,还是问了…… “草民尽力……”花遥如此一说。 夜晚之时,靖榕又以黑衣人身份来到帝君去病宫所在。 与几月前不同,如今的帝君,只是茫然地看着头顶上的曼纱,眼中无一丝神采,仿佛…… 当靖榕想到那种可能的时候,她将手,在帝君眼前晃了一晃。 果然…… 这个帝国之中最英武,最伟岸,最大气,最睿智的男人,瞎了! 他仿佛一个傀儡,一只蝼蚁,一滩烂泥一般躺在床上,无法想象,这个男人,竟曾经统帅着大赤,走向整个王朝的巅峰! 一瞬间,靖榕的心停止了。 她甚至觉得自己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而心,却跳动的很快很快…… 不自信地将手伸出,摸在了帝君那坚硬的胸膛上,虽然微弱,可那颗顽强的心脏,依旧在坚持不懈地跳动着。 还好…… 她庆幸着,只是未庆幸多久,就有人来了。安身藏好后,却发现这屋子里,缓缓走来两个人。 走在前面的,是服侍在帝君身边的侍人,他还是那样一副清秀模样,几年时间,半分没有改变,而跟在他身后的,却是三皇子。 秦萧恭恭敬敬跟在那侍人后面,不快亦不慢,只离那侍人一臂之遥。 进了帝君房间后,那侍人先是向帝君行了个礼,说了诸如将三皇子带来这样的话语。 可靖榕心中有疑问——此时的帝君,莫说是说话了,连是动动手指都难如登天,如何能做到命令那侍人将秦萧带来呢? 显然秦萧也有如此疑问,他便是开口问道。 那侍人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弄的人有些毛骨悚然,他也不说话,倒是弄的人更害怕了。可秦萧却始终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模样,那侍人未开口,秦萧也不问。 许久之后,那侍人说道:“帝君还未久病之时,曾与我吩咐过,若是到了这个时候,便将你带来……” 竟是如此——帝君知道自己会有这个时候,便在自己还能开口之时,先吩咐了这个心腹侍人,在自己病入膏肓后将秦萧带来。 ——可,将秦萧带来又是为何呢? 不久之后,那侍人便是解开了靖榕心中的疑问。 那是一卷明黄色的绢布,绢布是上好的绢布,上无一丝勾痕,又无一丝杂色,颜色明亮仿佛闪着亮光,绢布上画着黄黄绿绿各色图案,因是卷着,靖榕也只能窥到一鳞半爪,那绣在明黄色绢布上的,不就是一只爪子吗?世间有爪生物千万,可有五只爪子的,却只有一种…… 五爪金龙! 圣旨! 一见那圣旨,秦萧立刻跪下。 跪下之后,那侍人并不将圣旨展开,念出。他甚至未将圣旨打开,而是将秦萧扶了起来后,将圣旨塞进了秦萧怀里。 “这是?”秦萧还想问什么,可那侍人却是不再开口,任凭秦萧威逼利诱,到最后,他也不过只说出了一句话,“这圣旨,三皇子回去,看了便知。” 靖榕在心中一愣,莫非,那圣旨,竟是皇上要将皇位传给秦萧的传国旨意。 可若是旨意,又为何要如此偷偷摸摸,夜半三更,子时无人才将旨意传授给秦萧呢?这四周左右除却侍人、帝君、秦萧、靖榕外,便无第四人了…… 若说不是传国旨意,又为何要将其写成圣旨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疑问在靖榕心中化开,又团成一团,变成了一个无解的线团,却是又怎么也找不到头。 可秦萧走后没过一刻,另一件让靖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第一百五十五章、玉玺 竟是大皇子!在秦萧走后的一刻,大皇子亦是姗姗来迟。 他见那站在帝君身侧的侍人,先是向躺在床上的帝君行了个礼,又是向那侍人行了个礼。 “不可不可……大皇子您是皇子,是帝君的孩子,我不过是一个侍人,您怎么能向我行礼呢?”那侍人虽是口上如此说道,可却没做阻止的动作,任由秦笙将那行礼动作做完才出声劝阻。 “母妃说了,您侍奉在父皇左右,便是因为有您,父皇才能活的这样安生,所以,我理所应当对您恭敬。”话虽是没错,可听着却是别扭——仿佛是听了谁的话又在复述一遍说了出来一样。这秦笙看起来忠厚老实,也不像是个油嘴滑舌之人,只是他口中的母妃…… 丽妃为人看起来是最普通的,比之宸妃少了明丽,比之柔妃少了温柔,身后势力也是不大,可能在后宫之中立足的女人,哪有普通的…… 而这一对母子也是有趣,一个三句话不理自己的儿子,一个却是常常把自己的母妃挂在嘴边。大皇子朝堂之上看着倒是威严敦厚,可一下朝,却又是另一幅模样了。 靖榕看着这大皇子老实的模样,心中叹了一口气。 那侍人也没多说什么话,照理是拿出了一卷明黄色的绢布。 竟也是圣旨! 这一连给出两道圣旨,那侍人倒是不卑不亢,脸上也没什么特殊表情,只是淡漠地告诉大皇子,要将这圣旨保存好,具体是什么事情,圣旨里面有所谈到。 看大皇子脸上模样——看来是将这圣旨当做传国旨意了。 他倒是道了三声谢,头也不回的走了。 看着那大皇子急匆匆的模样,那侍人脸上,便是出现了一摸冷笑。 在暗处见过了大皇子、三皇子的到来,那这二皇子秦筝的到来,靖榕便不觉得奇怪了。 这秦筝是来的最晚的,却是来的最从容的。大半夜了,他还是打扮的出色华丽,手上依旧拿着把柄金色扇子。 虽是姗姗来迟,可步子却是半分不乱。 一进这去病宫帝君卧房,他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去看帝君容颜。 帝君不过还是那副样子,不死不活,苍老的吓人。秦筝盯了帝君许久,叹出一口气后,替帝君捻了捻被子。 “虽说人终归要死,可你死了,我还是会伤心的。若是你真能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也好。”秦筝这样默默说着。若是帝君真长命百岁,万寿无疆了,这皇位便也轮不到他头上了,只是秦筝给人一贯的模样便是说话半真半假,也不知道他此时说的,到底只是宽慰帝君的话,还是真心话。 “帝君自是吉人自有天相。”那侍人说道。 “吉人自有天相?若是真吉人自有天相也不会躺在这里了!”说罢,他竟是一拳砸到帝君床上,“砰”的一声,顿时拳头血红。 “二皇子且莫激动,怕是气坏了身子。”那侍人说道,便是从怀中拿出第三道旨意。 “这是什么?”二皇子问道。 “皇上说过,您看了便知。”那侍人将与大皇子、三皇子都说过的话,都说了一遍。 “父皇还未死呢?这又是下的什么诏书?”秦筝讥讽说道。 “帝君自由旨意,奴才不敢揣测。” “父皇视你如亲信手足,你若都不知道父皇心意,那还有谁知道?”若是大皇子、三皇子,倒是没有人敢说这样一句话。因这帝君还未死透,这侍人又是帝君榻前唯一一位侍人,其重要便是不言而喻了。这样的人,如何敢得罪? 可二皇子,终究是二皇子。秦筝,终究是秦筝。他便是这样的人,敢说天下人都不敢说的话,敢做天下人不敢做的事情。 ——而这样的人,是绝不适合做皇帝的。 就像所有大臣们想的那样,大皇子忠厚,只适合守成,不适合开拓,二皇子锋芒,却又耽于美色,这样的人,如何能做君主,唯有三皇子秦萧,儒雅潇洒,文武皆怡,又通晓古今战略之策,安国定邦之书——这样的人,才是最适宜当君主的人吧。 花遥虽未说明,可帝君旦夕不过在一月之间,如今下了什么旨意,便是谁都能猜测到,可唯有这秦筝,却是非但不肯接旨,甚至还反驳那侍人。 那侍人倒也不生气,而是将旨意双手抵到秦筝面前,秦筝不耐,一挥手将那圣旨打翻,圣旨松散开来,在那并不明亮的室内,白纸上的字,格外明显。 虽是骈体工整,词句华丽,书写优美,洋洋洒洒一大篇下来,也不过是只有一个意思——传位于二皇子秦筝! ——————————我是可怜的圣旨的分割线(被嫌弃不开心)———————— 二皇子与那侍人走后,屋子里又只有靖榕与帝君二人。 靖榕从暗处走出,来到帝君榻前。 ——这也许是两人最后一次见面了。 初还记得帝君尤可以说话时的模样,看起来垂垂老矣,可说话却是干脆而明了的,一点也不拖沓,每一句话,都恰当好处。 帝君的名字,是秦若愚。 大智若愚。 若真的大智若愚,那帝君中毒的这件事情,他也该是心里明白的吧……毕竟,是帝君啊,是万民之主的帝君,是可以看到胡国民众之疾苦的帝君啊。 可…… 如今的帝君,却是什么也看不见了…… 靖榕以手去触摸帝君的脸,那掌心所触冰冷的温度,让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她默默地看着,默默地看着这个男人衰老……这个受所有人敬仰的男人,这个让陆廉贞愿意成为他爪牙的男人,这个让赤国无比强大的男人,如今却像是一具毫无什么的傀儡一样,躺在床上,身上没有一丝温度。 不知怎么的,靖榕的眼角,开始有了一滴泪…… 非但靖榕的眼角有了一滴泪,连帝君的眼边,也出现了一滴细小的水珠。 靖榕愣了一下,可热泪却是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地往外流着……一滴一滴地滴在地板上…… “咔嚓”有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想起。 靖榕愣了一愣,擦干自己眼角的泪,也替帝君擦干那颗泪珠,站起来审视四周,却发现,自己那眼泪所流的地方,竟是裂开了一道口子。 那是一个可以活动的机关。而机关下露出来的东西,却是让靖榕震惊不已。 ——竟是玉玺! 本文3g书城首发 第一百五十六章、办法 那玉玺乃是一块有一个手掌大小的整玉雕成,方圆四寸,上纽交九龙,正面刻篆文“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九龙宝玺所用之玉,上无一丝瑕疵痕迹,放到烛光之下也看不到一丝裂痕。传说这块玉石开采之时天生异变,山变周围突然发生地震,矿洞坍塌,采矿之人一一被压在矿洞下,半月之后人们终于将矿山挖开,可奇怪的是,这里面的人,竟一个都没有死,只是虚弱一些而已。 原来这矿洞虽然坍塌,却也因山体裂开出现了一条地下水脉,靠着这条水脉,他们才活了下来,虽然没有食物饿了一些,可靠着这水,他们却坚持了大半个月。(科普一下,人不吃东西一般来说可以活一个月左右,但是这个状态下必须喝水,不喝水不吃饭人只能活五到七天。) 当让人一个个抬出山洞的时候,其中一个矿工手里,就拿着这块玉的原石。 天有怪象必出异物。 当这块藏着绝世美玉的原石被解开之后,里面所散发出的美轮美奂的色泽,让那个解了半辈子原石的老人都为之落下泪来。 上报、文书、上供、入宫……这一道道手续之后,这块绝世的美玉才被呈现在帝君面前,那时帝君才处处等级,传国玉玺在战乱之中遗失,便是皇后提议破旧迎新——这也是天意。前一刻,玉玺才刚刚遗失,后一刻民间就出了这样的惊天美玉。 ——岂不是连天,也在帮他吗? 而这枚玉玺自雕刻成型之后,一直都放置在金銮宝殿,帝君架前,直到帝君中毒之后,才似乎失去了踪影一般。 谁都知道,这玉玺,必然是帝君自己带在了身边,可是,又谁人敢问呢? 如今靖榕知道,帝君有意将皇位传给二皇子,可为何已经有了传国旨意,这九龙宝玺却迟迟不肯交给二皇子呢? 靖榕看着眼前这个如破旧玩偶般的男人,心中叹了一口气。这个胸怀四海的男人,恐怕自己究其一生,也是无法猜透的。 可这玉玺又该如何? 还回去,还是带走? 若是还回去,这机关不知为何竟是打开,若是还回去后无法还原,岂不是平白惹人猜忌,若是不换回去,这九龙宝玺好比烫手的山药,若是捧在手里,虽是香喷喷的,却难保不烫起一层皮。 便是在左右为难之际,门外脚步声又响起。 靖榕一狠心,将那玉玺拿出,塞进怀里,在玉玺拿出的那一瞬间,本来裂开的地板,瞬间恢复到原来的样子,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而这一次来的人,却是花遥。 花遥还是原来那副模样,手提着破药箱,而肩上,却蹲坐着那只只有巴掌大小的猴子。 如今乃是半夜,这花遥来这里,又是为何? 只见花遥打开箱子,箱子里面密密麻麻都是一些小格子,从一个格子里拿出一排金针后,花遥将金针在火上烤了一烤,又将那针扎进了帝君咽喉处…… 便是这样一扎,帝君的嘴中立刻冒出鲜血! 靖榕在暗处看着,心中一急,本想出面阻止,可再一看,那血,并非殷红之血,而是略带暗红色的血液,血液之中,还有一些细小的虫子在不断蠕动。 而且,随着那口血的涌出,帝君的嘴,竟然开始张合了起来。 虽然那声音沙哑,仿佛破锣,虽然那声音粗糙,仿佛沙砾,虽然那声音呆板,仿佛风箱,可……帝君竟是开口说话了。 “小妮子的医术还真是不错。”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话。 “我以金针封住你身上五处大穴,让雪虫无处可逃,将其逼入你的咽喉梗概之处,今夜乃是阴寒之也,也是他们活动最频繁的时候,再以金针将这口喉头淤血逼出,想来还是有些作用的……”花遥将金针从帝君咽喉处拔下,那金针上满是黑色血迹,想来,是不能再用了。 “总算是可以说话了,你且不知道,这不能说话不能动的滋味,就好像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的观察里,动也不能动,说也不能说,难受极了……”帝君终归是模模糊糊地说出一些话了,他还是原来那副举重若轻的模样,虽是受到了极重的折磨,却是半分怨天尤人也无。 花遥看着帝君此时模样——他依旧是不能动半分,医者父母心,看到帝君此时模样,花遥心中酸楚,却终究是没落下泪来:“换血之法已经不能再用了,陛下身体快要熬不住了,这金针刺穴也只能让陛下开口一会儿而已,虽是将多数雪虫逼出了体外,可您的身体……” 说到这里,她便再也说不下去了。 豆大的泪水在她眼里打转,可却未落下来。蹲在她肩膀上的猴子看着花遥悲伤的样子,也做出了一个抹眼泪的样子。 “是嘛……连你也救不了……”帝君遗憾说道,可片刻之后,他又说,“你也是尽力了,我不怪你……” 听帝君如此说道,花遥心中却更是辛酸了。 “我便是……便是太没用了……若是师父在这里……若是她在……”花遥眼中的泪终于落了下来,可还未从脸上落下,就被她擦了个干净。 “你师父?”帝君语气里似乎有些笑意,“你师父巴不得我死,怎么会来救我?” “我……”花遥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已经到在嘴边的话,终究没有说出来。 “你已经尽力了,你是个人,不是神,是无法执掌生死的,就像我一样,虽然被人口呼万岁,可又怎能活到万万岁呢?活到如今,我也已经是感谢上苍眷顾,只是,我终究是怕死,我死了,凝心她……”他口中的凝心,乃是皇后铁凝心。 “不,还有办法的。”花遥终于开口,可花刚说出,她却犹豫了,“虽是有办法,可这办法,却实现不了。” “这普天之下,只有少数办法是实现不了的,多数不能实现的办法,不过是人,不愿意去做而已。”帝君说道。 第一百五十七章、心血 竟是又解毒之法! 靖榕在心中大骇,而这解毒之法,却不知道为何,花遥一直不肯说出,而这所谓的不能实现的解毒之法,又是什么呢? 靖榕暗暗竖起耳朵,不肯放过花遥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只见,她呼出一口气后,便是下定决心一般说出:“需要的,便是另一个中雪虫之毒之人的骨与肉!” “这倒确实是无法实现的解毒之法,想来这宫中不会有和我一样倒霉之人,还中了这该死的雪虫毒。”帝君已经躺在病床上多年了,这多年之前,只有几人能看到他,与他说说话,想来靖榕中雪虫之毒且痊愈的消息,无人告诉帝君。 “非但要这人的骨肉,还要他一滴心间血。”花遥又说道。 帝君叹了一口气,本就沙哑苍老的声音却越发是无奈了:“让别人献出骨与肉倒已经是痛彻心扉了,如今竟然是要那人心间一滴血,这岂不是要人命吗?” 话一说完,花遥便不再说话了。 帝君乃是明军,乃是仁慈之君,若是他能下的狠心,去取别人性命的话,两年之前那百名秀女之血,便可解了帝君身上的毒,又何必等到现在。 “罢了罢了……这也是……”他的声音,越发的沙哑苍老了,到最后,却变成了一声空洞的,苍茫的,毫无意义的叫声,到最后,越来越低……越来越低……最后,终于归为虚无…… “我若是,若是再懂得更多的医术,便不至于让您受这样的苦了……”花遥的手,摸在帝君胸口之上,那里的心脏还在顽强而虚弱的跳动着。 她下定了决心,快步离开,而离开之时,那只本停在花遥肩头上的猴子,却仿佛感受到什么似的,频频往靖榕方向看去……只是花遥过于悲伤,未看到那只猴子的模样。 而靖榕也在心中下了个决定。 第二天早晨。 靖榕一人来到花遥所在的别馆。 花遥虽是带着神医的名头,可她一介女子,又非太医,自然无法住在太医院里,后宫院落虽多,可她非嫔非妃,如何能够入住,这来来去去,竟然是只能在帝君去病宫旁临时搭建了一座别馆。 虽然是临时搭建,可该少的一样不少,甚至在别馆旁边特意为她搭建了一个炼药房。 要进花遥别馆,就要入帝君去病宫院子,院子外有守卫把守,而此时乃是大白天,自然不能像夜晚一样,偷偷摸摸溜进去。 靖榕也不着急,也不硬闯,只是等在那去病宫院落转角处。 不多时,只见花遥从那去病宫院落中出来,靖榕缓缓走过去,假装是意外巧遇,便于花遥攀谈起来。 “咦,怎么你在这里?”也“先是”花遥看到了靖榕。 靖榕脸上忧心忡忡的模样,看到花遥,便是给了她一个淡淡的笑,回答道:“你前些日子说帝君可能……我便是担心的很,又是想进去,可又无许可,若是硬闯……” 花遥看着靖榕模样,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靖榕虽只是一个贵人,但名义上,终究是帝君所纳。在这民间,便是官人与妾氏的关系。一个妾关心自己的官人,想来是没有错的。 “我也不奢求去见帝君一面,只是觉得许是能来这帮帮你的忙,我虽不像你精于医术,可打打下手,也还是可以的。”靖榕知道,花遥虽是神医,可她毕竟是宫外的民间医生。 太医院里的医师院正,倒是每一个都是医术超群,可也懂得什么叫同仇敌忾。连太医院院正都束手无策的病症,如何能让一个宫外游医治好?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帝君之病,可以死在无药可医上,可活在太医院的高明医术之下,却不可以被一个宫外游医治好! 太医院虽是会拨两个小医童来帮助花遥问诊,可这两个小医童不是将火候弄错,弄得熬煮出的汤药没了功效,就是配出的药材总是缺了一味,影响药效……花遥虽是善良,可她并不是蠢笨之人,久了,也大约明白了些事情,便是谢绝了太医院的“好意”。一个人在别馆之中忙活。 如今靖榕提了这样一个提议,倒是恰好解了花遥燃眉之急。 见靖榕如此一说,花遥便是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倒并非花遥此人无什么戒心,而是因为靖榕曾在明凌手下救过她一次。 靖榕帮着花遥采集一些晨曦的露珠之后,便跟着她回到了去病宫,果然一进门,便是被那两个侍卫拦住。花遥费了一番唇舌才将靖榕弄了进去。 来到别馆之后,花遥便是用架子将袖子夹住,再将袖子绑在手腕上——这长袖飞舞虽是漂亮,却不利于工作。 靖榕也如法炮制,将自己袖子如此这般。 看着这满室药材,花遥吐出一口气后,便是神情一变,她本来就是个眉目清明,清秀而淡雅的女子,可一面对药材,她却仿佛是变了一个人一样,她仿佛变成了一架精密而无差错的机械,毫无迟疑地调配着药物,并命令下一步靖榕该如何做。 …… 待到两人工作结束,已经是太阳西落,夜色将至了。 花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看着眼前调配的三种药物,脸上露出开心的表情,而她一抬头,却发现靖榕在,却是愣了一愣——她工作的太专心致志,竟是忘记了靖榕一直在帮她的忙。 “真不愧是神医师妹。”靖榕感叹一句。 花遥却是腼腆笑笑:“若是师兄在,一日之内便可调制出五种药剂,只是他调制出的药剂药效虽快,却总有些莫名其妙的副作用,我可不能学他的样子……” 说完,两人皆是笑笑。 可笑完之后,花遥脸上却是露出忧愁表情…… “我若是能调配出更多药就好了……都是因为我,都是因为我医术不精……”花遥却依旧在责怪自己。可花遥还未说完,便是被打断了。 “你且是已经做了你能做到最好的,所谓成事在天,谋事在人,你尽了三分为人医者该做的事情,还有那七分,便是天来注定。你,不必责怪自己。”靖榕淡淡说道。 话虽如此,可花遥脸上却依旧是一副不开心模样。 靖榕想了一想,便觉得自己该说些什么花遥该知道的事情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药 “你便兜兜转转,离开皇宫,又入皇宫,便是命;我便九死一生,未死未失,便是命;宫中侍女,本是被人砸的头破血流,可伤口之中出现雪虫踪迹,这也是命……”靖榕说的最后一件事,便是一贺之死。 一贺乃是文音身边贴身侍女,一日突然失踪,最后被人发现死在御膳房后水井之中,可这死,却并非失足落水,而是有人蓄意谋害,一贺死因,乃是因为头上被人砸出一个血洞,而那血洞之中,却被人发现有雪虫踪迹。 这件事情,本来是该由大皇子秦笙,二皇子秦筝两人督办的,两人深知这雪虫毒与帝君必是有关,可一个乃是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一个乃是最普通的宫人侍女,这两人又会有什么关系呢? 查到最后,查无可查,便成了一桩悬案。 可好在宫中之人也未想拿这件事情做什么文章,若是三皇子秦萧想借这件事情让另两位皇子讨不到什么好,那秦笙、秦筝联合起来,倒也是让秦萧吃不消的。 所以这事就搁置了下来,如今却在靖榕口中旧事重提。 “什么!竟有第二人中了雪虫毒?”花遥猛地站了起来,急急说道,“那人现在身在何处?” 花遥也是开心的糊涂了,靖榕说的明白,一贺乃是被人砸的头破血流而死,如今这人身在何处,不过是葬在棺材里而已。 靖榕来之前也已经向文音打听过了,文音心善,一贺死后,她为她选了块风水宝地,又弄了口好棺材,就葬在京郊山头。 听完靖榕的话后,花遥也不迟疑,便是急急跑入了皇后的寝宫。 此时已经夜了,皇后正在卸妆换容,头上那厚重而又名贵的发饰被一一取下,再分门别类地放在珠宝盒子里,手上戴着的玉镯,金戒指之类也有专人保管,将手上饰物取下之后,那双素白玉手便被安福轻轻柔柔地放进淘米水中。 这淘米水也是南方进贡的金谷粒,养在肥沃丰饶的土地之上,专人看管,专人施肥,长出来之后颗粒饱满又是圆润,可吃起来,却并不美味——这种谷粒,乃是专门用来做皇后浸手的淘米水的。 花遥不顾左右阻拦,闯入皇后宫中,因是她神医身份,皇后守卫虽然想要拦住,但也不敢动粗。 来到皇后寝宫之中,花遥跪下,连磕三个头后,便将此事禀报皇后。 皇后一听,脸上露出激动表情,她猛地站起,却不小心碰在旁边的金盆,盆子甩在地上,发出一声巨响,白色的液体流了一地…… “还愣着干什么?来人,备马,去京郊墓地!”皇后一声令下,正要出门,却被安福拦住。 “皇后你千金之体,如何能去墓地这样丧气之地。”安福苦口婆心劝着。 “待会儿要做的,乃是偷坟掘墓的勾当,便说去坟场便丧气了,岂非以五十步笑百步?”皇后心系帝君,如今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治病的法子,便是想亲自一试。 “可是您,您是万金贵体!”安福声音变大,这而一句话,却让皇后愣住了。见皇后这幅模样,安福便走到皇后面前跪下,恭恭敬敬说道:“奴才安福请旨,请皇后下旨,让奴才代您去京郊坟场督办此事。” 皇后一听,脸上露出心痛表情,她略是迟疑片刻,便立刻下令道:“安福接旨。” “奴才在。” “本宫命你立刻启程,携神医花遥赶往京郊坟场,务必将一贺肉身带回!” “奴才接旨!” 安福带着近前左右以及花遥,夜半之时出的皇宫,太阳将出之时才回来,回来之时,每个人都狼狈的很,连一向白衣飘飘的花遥衣角上,都染上了泥土颜色。 宫内消息传的很快。毕竟这样一群人出去,总是要有个原因的。 待到这些人回来后,花遥便是把自己关进别馆里,一刻也没出来,也不见客,也不进食。 三天三夜之后,门才打开。 往日里,帝君去病宫旁哪有这么多人,可今日,却是皇后为首,带着宫中妃子、贵人,皆等在花遥别馆门口。 门开了之后,花遥脸上满是倦容,可手上,却拿着一颗黑色丹丸。 她难言脸上欣喜表情,可虽是露出一个笑容,却是片刻之间倒在了地上,不省人事了。 靖榕赶忙冲上前去,将花遥抱了起来,摸了摸她心口跳动,再闻了闻她呼吸方寸,便是松了一口气。 “只是太累了,睡着而已……” 靖榕掰开花遥的手,那只手牢牢地握着那粒黑色丹丸。 “这莫非就是花遥花费三天三夜时间做出的解药吗?”靖榕端详着手中那粒唯有一个手指大小的丹丸喃喃自语道。 欧阳仁上前一步,本想从靖榕手里抢过丹丸,可奈何靖榕早有防备,一时未得逞,便是开口说道:“可否让臣挖一小块尝一尝这丹丸药性。” 他自然是打的好算盘,趁着花遥未醒,便先尝解药,大约也能猜出个七八分解药成分。猜出解药成分后,再如法炮制出一颗。而此时趁着花遥未醒,尝下解药后便诬陷对方所研制出的,乃是毒药,将花遥名誉、性命毁去后,便再将解药拿出。 那时候非但毁了神医名声,自己的名头也会大大的响亮一番,且能得到帝君赏识,岂非又给自己留了条后路。 可靖榕如何能让他得逞呢? 靖榕将那丹丸捏在手心里,淡淡说道:“这丹丸分量如此之小,欧阳院正若是尝了一点,便恰好这分量不足以解了帝君身上的毒,那这到底是花遥神医的罪过,还是您的罪过呢?” 这一句话说的轻轻巧巧,可却让欧阳仁气的脸色发白。 可好在他终究是只老狐狸,虽然脸色被气的发白,可话里面却还是一副恭恭敬敬的模样:“陆贵人说的对。” “快将这药让帝君服下吧。”欧阳仁退下后,丽妃急急又说。 靖榕看着掌心里的丹丸,默不作声,而后,恭敬地对皇后说道:“皇后娘娘,您待如何?” 皇后看了一眼靖榕,便是反问靖榕道:“你觉得又该怎么做呢?” “待花神医醒后再详问服药细节。这丹丸只有一粒,若是误用了,岂不前功尽弃。”靖榕淡淡说道。 第一百五十九章、心脏 “好在你是醒了。”靖榕看着躺在床上悠悠醒来的花遥说出这样一句话,语气之中所含担忧倒是不言而喻。 花遥先是迷茫地看着四周,四周围黑压压的一片,宫妃、皇子、侍人、太医,一个个如狼似虎地看着……猛地,她的眼神便瞬间清醒了! “药!”花遥激动地站了起来。 “没事,那药,我一直保存着。”靖榕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花遥将那药瓶打开,闻了闻里面的气味后,安心地说道,“是了,这确实是我做的药。” “那便快将这药给帝君服下!”丽妃急急开口。 可花遥却是摇摇头。 “这药,不能马上给帝君服下,需是月升之时,混合这晨曦微露才能服下,那时乃是一天之中寒气最盛之时,而露水又是温润之物,此药霸道,可中和药物中毒性。”花遥从床上下来,又走到别馆中一处,从一个柜子里拿出一个竹筒,里面传来潺潺水声——那是靖榕与花遥早上所收集的露水的声音。 “皇后娘娘,微臣请命,与花遥姑娘一同为帝君服药治病。”旁人皆称花遥神医,唯有这欧阳仁称她为姑娘,且这丹丸是花遥全权制成,他却此时开口要与花遥一起为帝君服药治病,若是帝君病好,岂不是要分他一半功劳? 靖榕看着那欧阳仁嘴脸,心中不知为何,叹了口气——自从欧阳素问死后,欧阳仁变得急功近利起来,不复往常那淡定模样,也是,他死了女儿,失去了自己至亲之人,便是再老谋深算,又如何能做到古井无澜呢? “皇后娘娘,臣妾以为,还是让陆贵人帮忙吧……这陆贵人也是粗通医术,这丹丸制成也有陆贵人一点功劳,且陆贵人终究算是帝君帐中之人,若是进去帮助花遥神医,想来也是不会有差错的。”开口提出这项建议的人,竟然是宸妃。 宸妃如今倒算是除皇后之外说话最有分量的人了。欧阳仁其人倒是有意投靠秦筝,却被秦筝一口回绝,倒是稀奇。 可欧阳素问死后,欧阳仁这番模样,反而是让人觉得这秦筝倒是误打误撞做了个正确的决定一样。 宸妃此时也不过是只问出一个问题而已,最终的选择权,依旧是在皇后手上。 皇后也只是略略想了一想,便是同意了。 去病宫周围开始聚集起御林军了。 ——喂药之时,决不允许有一丝差错。宫妃、贵人们被赶到去病宫外,连是皇后也不例外。倒并非御林军敢是这样大胆,而是皇后亲自带了头。 她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到去病宫外,焦急等待着……既然皇后都这样做了,那后宫中的每一个女人都只能这么做着。 一群群美丽女子齐聚到去病宫外,翘首企盼,各有各的神态,各有各的姿容,心中也是各有各的心肠想法…… 靖榕与花遥跟在那侍人身后。 那侍人还是原来那副模样,不喜不悲,脸上全无一丝神情。 靖榕看了一眼站在身边的花遥——本该因自己能将病痛治愈而欣喜万分的她,如今脸上,却满是倦容和担忧。 “莫非这药……”靖榕心中隐隐这样想着,可又时刻告诉自己,不该怀疑花遥。 帝君还是那副如傀儡般的模样,眼也瞎了,嘴也哑了,四肢如冰棒,身上全无一丝温度,脸上如垂垂老矣的老人,只是那颗心,还在顽强而虚弱地跳动着。 花遥与靖榕站在帝君床榻之前,两人相视无言,只是默默等着月升之时…… 外面传来了铿锵鼓响,还有侍人们那高高低低地喊着“月升了”之类的声音,空气中传来了人们呢喃的祈求声,还有风声…… 这些声音交织在一起,让人有些烦躁,也让人有些不安。 靖榕看到花遥那紧闭的眼睛,和那只握着药瓶的手——那只白皙的手上已经起了一层淡淡的青筋,甚至指尖都已经被捏的血红…… 另一只白皙素白的手握到了花遥手上,那力道既轻且柔,且带着一点温度,倒是让花遥心情顿时轻松不少。 她猛地抬头,看到靖榕正担忧地看着她,不知为何,便是心里一阵感动,一阵伤心。 “你……”靖榕想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被花遥打断。 “这药,不一定会起效果……”花遥默默地说出这句话。 这世上倒是没有药能百分之一百将病全然治好的,更何况帝君病重,久卧床榻,雪虫入骨,神仙难救。花遥所炼制出的药材,未必能救帝君之疾病万一。 “这世上,哪有药材是一定能做到全然治疗这个疾病的。”靖榕安慰道。 花遥却摇摇头说道:“此药,乃是我亲手配置,我如何能够不知道呢?以骨肉做基,加上九种寒性药材,九种燥性药材,再加上九叶草的根,茎,花,叶,用了三天三夜炼制而成。这位药,哪怕不能完全解了帝君身上毒性,也可为帝君延年益寿。” 这样听来,帝君身上的病,却是是有救了,可…… “那你又为何说这药,不会起效果?”靖榕反问道。 “我为医几载,从来都是治病救人为先,从来没有去做过一件伤害病人身体的事情,可三日之前,我为了救帝君之病,便是做了那偷坟掘墓的盗贼……”花遥悲伤地说。 “你这也是为帝君好,你……无须自责……” “不,你不知道,我去京郊坟场挖开那侍女一贺棺材后,却发现……却发现……”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她本是雅致清丽的女子,做出这样的表情倒反而是更恐怖了。 “你发现了什么?”靖榕知道她此时情绪不稳,也不逼她,便只是淡淡问上这样一句。 “我竟是发现,那一贺身体俱在,可尸体里心脏,却不见了!”花遥说道。 (本文3g书城首发,发现自己上了360首页,可惜发现360的订阅原来我是拿不到的,哎,大大们如果可以,就来3g书城订阅吧,更新的还及时呢,笑。) 第一百六十章、吞咽 花遥所配置的药物,需要的,乃是曾中雪虫之毒的人的骨与肉,还有一滴心间血。一贺已死,可那尸身俱在,这骨肉虽是腐烂,可终究还能留下一点,心脏虽是干涸,可将那颗心碾碎挤压,还是终归能榨出一丝心间血的。 可…… 若是那颗干涸的心脏不在了呢? 这是靖榕决计想不到的事情。她想过可能有人会在花遥离宫途中刺杀她,也想过可能会有人在花遥制药途中从中作梗,更想过在药物制成的一瞬间,可能会有人突然闯入,将药物抢走…… 可上面所想的一切都没有发生,却发生了一件看似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一贺的心脏,居然不见了! 那这一刻可以医治好帝君雪虫之毒的丹丸,实际上,并不能真正医治好帝君身上的疾病——只是因为它少了一味药材,一味最重要的药材——中雪虫之毒的人的心间血。 “这位药被帝君服下,有可能帝君疾病会有好转,也有可能还是保持原来的模样,也有可能,也有一个非常非常小的可能,可能帝君的病,哪怕这颗丹丸里面没有心间血,也可以治愈……”花遥看着手中这一颗小小的丹丸,这样默默说道。 心间血…… 是了……心间血…… 只要一滴心间血,便可治愈这个赤国历史上最伟大的男人的性命,只要小小的一滴,便可将万民解救出来,便可实现所有人的希祈、盼望。 只要小小的一滴。 可这一滴,却又如紫河车一般残酷,虽然制成紫河车的,是一个九月大孩子的性命,可付出的,却是母子两人的生命。 而这一滴心间血也一样,虽是小小的一滴,却要剖开一个人的心脏——那人,如何还能活呢? 可这世界上,唯二有着那一滴心间血的人,却是远在天边近在眼前——不是靖榕是谁? 靖榕看着眼前垂垂老矣的帝君,看着忧心忡忡的花遥,听着空气里面弥漫着的各种期盼声……还有……还有陆廉贞听到帝君治愈之时的笑容…… 她仿佛终于下定了某样决心一样,将自己的右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胸口下的心脏,还在顽强而平顺的跳动着,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接下来将会遭受的命运一样…… 而这边的花遥,却开始为帝君施针,因为太过于专心,她竟没有发现靖榕此时的异样。 只要……只要用力往下一按,这薄薄的胸口就会被戳穿,里面那颗跳动的心脏就会被取出来,放在花遥面前,里面的一滴心间血,刚刚可以救帝君的命。 而太阳,已经快要落下去了…… 月,也快升起来了…… 靖榕的眼前还是迷茫起来,她开始回顾起自己的一生,她想到了与陆廉贞雪天中的相遇,想到了在皇家林场里,踏月而来的阿成,还有夜色之下,荷塘之边,与秦萧的那一曲箫剑之舞…… 所有的一切一切,都仿佛走马灯一样在眼前闪过。 可此时,她并不痛苦,也不难受,只是眼中酸涩,却又觉得自己确实做了一件对陆廉贞绝对有益的事情。 “如此,便可以还了他救命之恩吧。”靖榕这样想着。 便是终于下了决心,将手往胸口狠狠一按…… 可说时迟那时快,只听见耳边传来炸雷一样的叫喊声:“陆贵人、花遥神医,可是口渴了,不如来喝杯茶吧!” ——竟是帝君榻前那唯一的侍人。 他手中捧着两碗莲子茶,恭恭敬敬走到靖榕身边,先是将那茶杯放进靖榕手中,轻声问道:“陆贵人,想来你也是口渴了,不如来喝杯茶吧。” 靖榕的手,本来是放在胸口上的,见那侍人执意要将这茶给她,她便只好双手接过。 见靖榕将茶杯接过,那侍人又将另一碗茶递给花遥。 靖榕看着手中茶杯,里面的莲子沉沉浮浮,又散发这苦涩而香甜的气味,再是一品——这莲子茶的味道,竟是和千缕制成的一模一样…… 千缕! 是了,自己非但是孤身一人,自己还有阿成、有文音、有韩星柯,还有千缕,这些人,若是听闻自己的死讯该是有多悲伤呢? 自己刚刚为何要做这样的蠢事? 要还陆廉贞一命,未必是要自己以命相抵,便是做一件对陆廉贞极其重要,重要到可以以性命相还的事情,不就可以了? 她一向算是聪明,可今日,却想做这样一件极端的事情。 如今再是一想,却是觉得自己好笑之极。 人便是这样一种奇怪的动物,想要死,也有死的心,寻死的工具都准备好了,事情也已经做了,可临死却未死之后,却看开了。生前可能是因情而死,可死过一次后,却不再在意自己过去的爱人,可能是因贫穷而死,可死过一次之后,却会想自己分明还有办法,为何会想到死亡一途,可能是因全家之死而赴死,可死过一次后,却会想自己便已经有死的心了,为何不以命相搏,与对方同归于尽呢? 死过一次后,便有这样奇奇怪怪的人,有些人大彻大悟,有些人更是钻牛角尖,有些人还如往常一样,没有丝毫变化。 这靖榕便是第三种。 花遥因是一心医治帝君,倒也没注意靖榕此番模样——她是不知道,在那片刻之间,靖榕已经在鬼门关外走了一遭。 若是没那侍人喊那一句,如今的靖榕,早已经成了一具血淋淋的尸体了。 月,初升了。初升到最适合的位置,外面祈祷的声音,更大了…… 里面更多的,是女人的声音。除了祈求帝君康复外,也许,还有几个在祈求帝君快快死去呢…… 靖榕将帝君头颅扶起,花遥打开竹筒,先是倒出一些露水来,来湿润帝君咽喉——帝君久病,这咽喉早就已经失去了吞咽的功能,便是需要这露水来柔化喉咙。 待到这半罐竹筒中的露水入了帝君肚子里,花遥才将那丹丸放到帝君嘴中,可果然,帝君已经无法吞咽了。 靖榕正要帮忙将那丹丸按入帝君喉咙中,可花遥却出声阻止了。 她看着帝君那迷茫的眼,斩钉截铁地说道:“帝君,我知道您此时不能动分毫,不能说一句,也半点看不出,可是,我知道,您是能听到的,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且听明白。这药,不能由人帮你,需由你自己咽下去。丹丸一碰到你的身体,便已经开始有了效用,若是不由您亲自咽下,便是会失去效用……” 她这样说着,靖榕也淡淡听着。 此时的帝君,莫说是咽下去了,便是开口说话也难,又如何能做到呢? 第一百六十一章、苏醒 这个躺在床榻之上,这个国家最尊贵,最伟大的男人,已经多久没有动弹了。 一年?两年?三年?他从一开始还可以动上些许,到后来半分不能动弹,从一开始滔滔不绝,到张口不言,从一开始耳聪目明,到现在眼睛浑浊。 这个男人,都从未喊疼过一句,也从未抱怨过一声。 他无声地抗拒着命运,坚如磐石一般,如蒲草一样柔韧而虚弱地活着……如今却真正到了生死关头,若是将那颗丹丸咽下,便是还有活着的可能,如果不能……那便是前功尽弃,择日再死! 就在花遥与靖榕都开始绝望的时候,帝君的喉头,开始出现了一丝丝浑浊的,梗塞的喊声,那叫喊声音并不动听,甚至刺耳的很,可是,他如今能发声了,那不是一件好的不能再好的事情吗? 也许是帝君的求生意志起了一丝作用,也许是竹筒之中的晨曦微露润化了那坚硬的喉头,也许是梗在喉咙间的药物融化,起了一些作用…… 千万种可能变成了此时帝君活下去的可能。 “咕咚”帝君的喉头动了一动,在两人不可置信的眼神之间,那颗黑色丹丸,终于被帝君咽了下去…… ——想来,这便是为君者与他人的不同吧。忍常人不能忍之痛,做常人不能做之事,他人皆放弃,却唯有他再苦再累也不放手,便是毅然走到了最后。 这位大赤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能一中雪虫毒多年而不死,靠的,绝非是什么运气。 花遥见帝君如此作为,便是一阵欣喜,她急忙将手中剩下的晨曦微露小心翼翼地喂进帝君喉咙之中,再是将那竹筒一扔,再是以右手握住帝君手腕,以三根手指轻触帝君腕上命脉,再以金针刺三下帝君人中穴、天灵两个穴道。 靖榕在一旁慢慢看着,便也是一声大气也不敢出,花遥此番动作做完之后,靖榕替她擦了擦脸上留下的汗水。 如今乃是近秋时节,无论如何也是发不出什么的汗的,花遥此时额头冒的白汗,乃是因为聚精会神的结果,虽是只施了几针,可每一针都要求恰当好处,不偏不倚,不能有丝毫差错。 见花遥停下,靖榕才轻声开口问了一句:“如何?” 花遥初时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也不知道是何意。 “我且该做的,都做了,余下的,全拼帝君的心……”花遥这般解释道。 花遥该做的,确实全都做了,可靖榕却是该做的,还有一样还未作,而这未尽之事在她胸口猛烈跳动…… “若是有那一滴心间血……”靖榕问道。 花遥做了这偷坟掘墓的勾当,去开了一贺的棺材,再割了一贺骨肉,做成一枚丹药,可这枚救命良药却是少了一味药引。 ——心间血。 若是无这心间血,想来这丹丸药效也不会太好。 可…… 又是谁赶在花遥之前将一贺胸口之中的心脏挖去呢? 宫中之人多是知道一贺身中雪虫毒的,可知道要用一贺骨肉与心脏来解毒的又有几人?加之花遥办事极快,又有御林军跟随,又是谁,赶在他们之前将一贺心脏盗取? 若是盗墓贼,为何只投心脏而不偷钱财,若是野狗,这一贺尸身完整,并无一丝啃食痕迹。 那便只有人为了…… 那个人,是那个希望帝君早早死去的人,偷走了一贺的心脏! 可又是谁? 靖榕这样想着,想的出神,连是花遥在叫她,她都未有多少听到。 “靖榕是累了吗?”花遥看靖榕这幅魂不守舍模样,便是关切问道,“你这身体也未大好,便要你陪着我,想来也是极累的。” 靖榕摇摇头,对花遥微微一笑,可心中却是有着莫名的担忧…… “若是无这心间血,这丹丸配出来,只有三成机率,帝君许是能够痊愈,可哪怕痊愈了,也需要至少十年的调养,人才会慢慢好起来……雪虫之毒怪便怪在它会改变人体,将人体内的器官衰败掉,却不至于让人很快死去……”花遥解释道。 “那若是有这一滴心间血呢?便是有万全的可能,能将帝君身上的毒治好吗?”靖榕急急问道。 花遥听完一愣,便是叹了一口气道:“这世上,哪有药能一定将毒医好的。况且帝君中毒已深,便是有这一滴心间血,也不过是多了两成活下去的可能而已……” 此时花遥给帝君喂下去的丹丸竟是只有三成救活帝君的可能…… “成败,便在今晚了。”花遥看着眼前如死尸一般的帝君,这样说着。 若是能够解毒,那今晚,帝君必然是耳聪目明,可动可吃,若是今晚过后,仍旧一丝也不能动,那便是……那便是失败了…… 靖榕与花遥满是期盼地看着床上的帝君容颜,可站在一旁的侍人的眼神,却冷漠的吓人…… 一个夜晚,看起来很长,但其实短的很。 月生,月落。也不过只有四个字,四个时辰而已。 靖榕与花遥两人从满是期盼到心境平和,从心境平和到微微失落,从微微失落到开始绝望,而月,终于快要消失在夜空之中了。 “为什么,为什么还不醒……”花遥看着帝君的容颜,一次次问着,她一次次地将金针扎入帝君头顶大穴,可终究没有一丝用处…… “这不是你的错……”靖榕张了张嘴,最后说出的,却只有这一句话。 是了,这本不是花遥的错,是那个下毒谋害了帝君之人的错……可,要一个医生看着自己的病人死在眼前,永远地失去希望,那又是一种多么恶毒的见证啊。 “胡国,又打过来了……” “这一次带队的,是郝连城钰,十万大军压境,大赤已经丢了五座城池了……” “大赤……需要你……” 花遥看着眼前这个清秀淡漠的女子,一遍遍地在帝君耳边诉说着什么……国家危难,百姓孤苦,朝纲不稳,党羽林立。 ——她说的每一句,都是大不敬的话,若是被旁人听到,想来是活不到走出去病宫了。 可她每说一句,帝君那脉搏,便是越快跳动一分…… 也许……也许帝君真的还有救…… 靖榕一句句说着,她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事情,一个故事,这故事里,需要有一个主角,而那主角却不在医院。 花遥摸着帝君的脉搏——那脉搏跳的越来越快,越来越悸动…… 可帝君,却为何不醒?也许,也许他需要一件让他必须醒来的事情! 这时候,靖榕在帝君耳边,说了一句话…… 第一百六十二章、也许 这几日,西陵禅院里倒是格外热闹。 西陵禅院乃是后宫之中一处修禅之地,里面供奉着一尊三人来高的观音,往日里,这西陵禅院也算不上香火鼎盛,只是这些后妃、贵人们若是无聊,便如逛御花园一样来这里走走。 且这西陵禅院里只有一个院主与一个女尼,这院主倒是个修禅之人,平日里也不多与那些后妃、贵人们来往,倒是像极了一个出家人该有的模样,只是她那个小徒弟,虽是没了三千烦恼丝,可凡心却不减,也是与几位后妃、贵人玩的极好的。 “妙心,怎的这几日你这里香火盛的这么多?”明凌来到这西陵禅院后,见里面香火鼎盛了很多,便是问了这么一句。 往日里,西陵禅院的香火只是寥寥菩萨面前三炷香而已,可这几日,却是香气缭绕,远近都能看到。 “这……”那名叫妙心的女尼支吾了一声。 明凌见她这幅模样,也是了然,便是看着左右无人,往她怀里塞了一锭银子。 妙心摸着那银子光滑质感,倒是眉开眼笑,对那明凌恭敬说道:“因是帝君醒了,有所好转,所以各位妃子、贵人们便前来祈福。最先来的,是皇后娘娘,这皇后一来,旁人也便都来了,所以这西陵禅院这才香火如此茂盛。” “原来是这番道理。”明凌喃喃自语道。 “明贵人不若也替帝君来上香祈福吧。”那妙心提议道。 明凌一想,便是应允下来,她染上三株香,跪在那眉目清明的观音娘娘面前,面上倒是一副诚心模样,只是心里想的,却是不能与人说的怨恨——她如今贵为贵人,可心却还同往日一样狭窄,只是人好在是聪明了点,知道这西陵禅院人多嘴杂,万一闯进什么人来,听到了自己的想法,岂不是糟糕。 那妙心接过明凌手中三炷香,恭恭敬敬插进香炉之中,问道:“明贵人许的可是保佑帝君健康长寿的愿?” 明凌一听,回答道:“那自然是了。” ————————————我是观音娘娘的分割线—————————— 帝君病情好转的消息从宫里面穿了出来。 众大臣听完这个消息后,便是忧喜参半。喜的是帝君转醒,国事有望,这胡国还能再嚣张否,而悲的是…… “父皇转醒,多少老狐狸的如意算盘落空了。”此时在品华楼中,花魁幽静房间之内,二皇子秦筝拿着百年陈酿,坐在陆廉贞面前,品着好酒,赏着美人,可嘴里面说的,却是再丧气不过的话。 “莫非你没打着如意算盘?”陆廉贞轻轻一笑,便是为自己倒上一杯酒,轻轻闻了一闻后,再是一饮而尽。 “闻什么?你这比恶鬼还可怕的男人还怕我在酒里下毒?”二皇子看陆廉贞如此动作,便是讥讽问道。 “二皇子且是不知了,这品酒之品,非是用嘴去品,这鼻子之品酒之香气,也是品味的一种。”陆廉贞淡淡说道。 这杯中美酒、百年陈酿,如二皇子一般牛饮,倒是暴遣天物、牛嚼牡丹了,只是这百年陈酿与今春新酒在他眼里,倒也是没什么不同。 “说我打的如意算盘。你还真以为他们值得让我去争吗?”二皇子冷冷一笑,那认真的表情,倒是骇人的很。 “你倒是一副好打算。” “我那母妃一心想当母后,我那外公又是想外戚干政,我便只能当这痴痴傻傻,酒色均沾,不理世事,嘴巴奇毒的二皇子。否则……这皇位我便是不想上去,也会有一群人想把我推上去吧……”话一说完,他便又将一杯酒灌进嘴里,可却又觉得不痛快,便是拿起酒坛,咕咚咕咚地喝了起来。 “你说的是你,还是说的三皇子秦萧?”陆廉贞看着秦筝微醺模样,问出这样一句话。 “三弟?他也是可怜,却又是个不懂得拒绝的人,她母妃说什么他便做什么,也不管自己快不快乐,愿不愿意……”群臣眼里的三皇子,那该是做储君最好的人选了,可在秦筝口中,那秦萧却是个可怜人,是个可怜的玩偶。 “各有各的路而已,你也未必明白三皇子心意,也许,他确实想得到那把龙椅呢……”陆廉贞嘴角微微露出一个笑容,这样说道。 “自古长幼有序,父皇若是真相把皇位传给秦萧,倒也需要找出些借口来。”这所谓的“借口”便是找出一些前面两位皇子不适合当储君的“证据”。“我若还好,便是这花花模样,加上平日里斗鸡走马,想来在外人眼里浑浑噩噩,想来也不是个做储君的样子,倒是我大哥……” 陆廉贞看着二皇子醉醺醺的模样,也不插话,那花魁见秦筝醉了,也不劝酒,只是微微站起身,向两人行了个礼,再是微微一笑,便是走到帘子后面,帘子后架着一架古琴,那青葱玉手放在古琴上,弹拨出的曲调却是悦耳动听,仿佛天上来。 “大哥虽是忠厚老实,可他越是这样毫无缺陷,又是中庸,才更让人讨厌吧。”秦筝如此说道。 “此话怎讲?”陆廉贞虽是问着,可语气里却没问的语气,只是仿佛在陈述一句话而已。 “我便是最讨厌你这样明知故问的模样。”二皇子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摇了摇面前的酒坛,里面已经一丝酒也没有了……“若是父皇有意将皇位传给老三,那大哥就成了阻碍,他身上无一丝缺点,可他偏偏又是‘大哥’,你猜,父皇会怎么做?” 陆廉贞回答:“帝君心肠,我不敢猜测。” “你不是不敢猜测,你只是知道他会怎么想,怎么做而已,可你却又偏偏不说。在江山和儿子之间,一个明君一定会选择前者,更何况,他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而是有三个……” 帘子之后的乐曲悠悠扬扬,又时快时慢,仿佛流水,又仿佛微风,听的人心旷神怡,又昏昏欲睡…… “父皇如今病情好转了。想来死过一次,也该做出些什么重要决定了。若是他能舍得了大哥,想来,也会能舍得了我的……”他一面说,一面身子往后倒去,直倒在身后软榻上,昏昏欲睡过去。 这房间之中,唯有陆廉贞还是原来的模样。 他看了看自己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已经没有了。 他便是遗憾地说道:“也许吧……” 第一百六十三章、乏术 “唯有三成把握,竟然成了……”临夏阁内,靖榕为花遥添上一杯茶后,如此感叹着,“你的医术,想来已经超过了你的师兄了。” 花遥坐在靖榕对面,依旧是一副清丽模样,只是她脸上带着薄纱,让人有些看不清——花遥似是许久未睡好了,眼下有些乌紫痕迹,人也倦怠的很。 寻常人听到别人赞扬,想来会是一笑的。 只是花遥听完靖榕的话,却依旧是一副满面愁容的模样。 “怎的不开心?是因为有什么事情吗?”见花遥这样,靖榕却是猜不到原因,她虽是聪明,但到底也不是对方肚子里的蛔虫。 “帝君之病,我并未治好……”此言一出,靖榕一听,却是一愣。 “帝君病了许久,只凭一颗丹丸便能治好,想来也是不可能的,只是帝君能够如常人一样活下去,或是比常人活的更坚信一点,也终究是好事。”能活下去,便是再苦再累,也是值得了。 花遥却是摇摇头,眉心的褶皱越发的深了。 靖榕看花遥这幅模样,倒是心中一紧,花遥乃是悲天悯人心肠,可为医者需要的,便是果决干练,病患犹豫时,替对方做出最正确的决定,如今看她犹犹豫豫又悲伤无奈的样子,倒是奇怪的很…… 见花遥这幅模样,靖榕也不逼她,前些日子她也是累的紧了,她想说,便自然会说。 便是抱着这样的心思,靖榕品茗着杯中莲子茶,静静等着。 许久之后,花遥终于开口,她声音酸涩且暗淡,带着一点淡淡的愁丝——这是靖榕从未见过的模样——此时帝君的雪虫之毒已经治好,她为医者该是最欢欣雀跃的,可见花遥这幅模样,倒仿佛心里藏了一件不能说的大事情一样。 “帝君的病,我未治好,非但未治好,还……” 雪虫之毒竟未治好!靖榕一听,放下手中茶杯,可又怕自己动作太过明显惊吓到花遥,便是轻轻将茶杯放下。 “治好的几成?八成?五成?三成?”靖榕一句一句问,可花遥却只是摇头。 “莫不是一成都……”靖榕站了起来,走到花遥面前,那双漆黑的眼睛直盯着花遥,花遥素白的手揪着自己的袖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许久之后,她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样,开口说道:“非但未治好,甚至,帝君之病,还……还回光返照了!” 回光返照! 竟是回光返照! 帝君此时能够开口说话,能够眼睛视物,竟然是回光返照的功效! “还有多久?还有多久!”靖榕双手如铁钳一般捏着花遥双手,花遥被她捏的极疼,却一句话也没说。 “或许三日,或许五日……或许半月……”花遥说出了个大约日子,也就是说,帝君可能在半月之内死去。 花遥的丹丸,看似让帝君活了,可却仍旧未延缓他死去的脚步。 靖榕听完之后,瘫坐在椅子上,半响,一句话也说不出。 她本以为是绝处逢生,可没想到却仍旧在死地徘徊,她本以为求得转机,可没想到依旧只是晚听到了一点死讯而已,她本以为这个国家,终于有了一点希望,可没想到,那所谓希望,不过只是假象而已…… 她想的,并非什么国仇家恨,而是……陆廉贞。这个将帝君视作最重要的人的男人,听到帝君死讯之后,又该是怎样的伤心呢? “若是,若是我现在寻到心间血呢?”靖榕急急问。这一滴心间血尤在她心间跳动,若是为了陆廉贞,便是舍弃又如何?这条性命,便是他救的,还给他又怎样? 可花遥听完,却是摇摇头,只说了四个字,四个让靖榕无比绝望的字。 “回天乏术。” …… 靖榕带着千缕强闯去病宫。 门外侍卫敢拦,便是猝不及防被千缕点住穴道。 一进去病宫,里面曼纱票票,随风摆动,室内散发着异香,与多年前一样。那时候欧阳素问、韩星柯犹在,明凌还在这里大吵大闹过一次。 几人自负聪明,却没有一个逃得过帝君的眼耳。 可如今,这样的男人,却要死去了…… 想到这里,靖榕心中一番酸楚,便也知道所谓悲伤难耐无用,便是咬了咬嘴唇,往帝君房间走去。 却听到后面一声:“站住。” 这一声站住喊得极为响亮,也满是魄力——倒真不像是出自一个侍人之口——帝君榻前侍人就站在靖榕身后。也不知道他站在那里多久了。 他那清秀脸上也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眉目之间带着一点轻佻无谓。 靖榕未先开口,他却是先出声了:“帝君如今毒解,正是修养之时,不许任何人前往……” 靖榕看他一眼,也不理睬,便是一回头就往前走,却没想到那侍人不知怎的就来到她面前,那张清秀脸上还是一点无谓表情,可眼神,却仿佛狼一样。 “帝君如今毒解,正是修养之时,不许任何人前往……”他又说了一遍,却不似刚刚那样语气平顺,而是带着一些不耐与阴狠。 “你想拦我?”靖榕淡淡问道。 那侍人只是一笑,却半步不让开。 两人之间正是剑拔弩张,电闪火石之间,却只听到半空中传来帝君那微弱的,浑浊的声音:“让她进来吧。” 那侍人一听,一愣,却也是只能走开。 靖榕知道这去病宫中机关甚多,倒也不觉得奇怪,便与那侍人福了福身子,往帝君房间走去,那侍人紧随其后。 虽是两人之间,一秒之前还几欲争斗,可一秒之后,却因为帝君的话而相安无事,一个在前,一个在后,不快不慢的前行着。 几步走到帝君房间,靖榕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帝君榻前。 却只见帝君还是一副衰老模样,可脸色却是好多了,虽然嘴唇还是一副煞白模样,可脸上却有了一点红晕,连是本来浑浊的眼睛都变得清明起来。 ——这一切,只是因为回光返照。 ——只是死神赐给每一个人的礼物,让人能在死前可以度过最好的时光而已。 ——明明回天乏术,却仿佛给人一种他已经全然好了的感觉。 靖榕心中酸楚,却是不敢在帝君面前表现出一丝悲伤的模样。 第一百六十四章、义务 “原是靖榕啊,几年不见,倒是……”他睁了睁眼睛,看着靖榕此时模样,帝君与靖榕几乎有两年不曾相见了,如今一见,倒是又一别经年之感,“靖榕倒是像个大姑娘了,只是还是一副老成的模样,不像个女孩子应有的做派。” 帝君絮絮叨叨说着,说完,便让那侍人给靖榕倒了杯茶,端了把椅子来。 ——一杯莲子茶。 靖榕端着那莲子茶坐在帝君床侧,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好在那茶水不烫,她这样久端着也未伤到肌肤。 “靖榕又是在想什么?”帝君此时问道。 他如今能说能看,只是依旧不能动弹,莫说是中了雪虫毒的人,便是常人在床上一躺三年,一时半刻也是不能动弹的。 靖榕被帝君这样一说,便是回过神来,喝了一口杯中莲子茶后,她说:“我是为大赤高兴,帝君如今……如今病愈,想来是天佑我大赤……” 这一句违心的话,她说的并不连贯——靖榕分明是个从善如流的人,可不知为什么,却总是在帝君面前不能流利地说谎,想来这便是天威吧。 “我自己的身体,我自己知晓,便是毒解了,也是个废人了。你可有见过万民三跪九叩,可上泰山祭天的,却是一个废人皇帝的?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我如今这番模样,非但不是天佑我大赤,甚至……天许是要亡我大赤呢……”帝君说着这番话语,倒是与二皇子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两人到底是有血缘关系的父子,骨子里这一点不爱听好话,不爱说好话的性子倒是像的很。 “帝君且莫这样说。”靖榕急急说道。 “若是我死了,超纲必是大动一番,为了一个储君之位,想来胡国还未进犯我大赤,这国力就会因派系争斗弱上三分,可也不过只是三分而已,胡国休养生息多年,却难撼动我大赤根基。可我若是活着……储君之位便是玄而又玄之物,他们斗,却不敢大斗,只好慢慢磨着……耗着……久了,这国力便会被慢慢磨损掉,想来便不止三分了。”帝君看的通透。 自帝君重病以来,国事三分天下,由三位皇子相互制约,相互维持,看似并未有什么大事,可这国力,却是消耗在看不到的地方。南疆叛乱,大赤出兵救援,打仗的武将,可粮草军饷却是攥在文臣手里,武将上前拼命,可粮草却是未动,最后虽是胜了,可死伤却是无数…… 诸如此类不撼国本的事情在帝君病重几年之内屡屡发生,看似国无大事,其实,这国力已经开始被慢慢蚕食了…… ——如今这胡国出兵,一站夺边关五座城池,并非只是胡国新国主郝连城钰用兵如神,胡国兵士骁勇善战,这大赤国力式微,派系内战,也是一个极重要的原因。 “靖榕,你说,我这三位皇子里面,哪一个,是最适合坐我坐下那张金光闪闪的龙椅的?”帝君漫不经心地问着。 靖榕一听,手中茶碗落地,便是跪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怕什么?我若问了,你便说就是,我便赦你无罪。”帝君淡淡说道。 “后宫之人不可议政。”靖榕回答道。 帝君一听,哈哈大笑,反问道:“靖榕啊,国亡,家可在?” 靖榕一愣,这样的对话似曾相识。可帝君如此问了,靖榕又如何能够不回答呢?她便回答:“国亡,家自然不再了。” “那你,又是何人?”帝君又问。 这一句话,越发的熟悉了。 ——这不是在宸妃聚会之中,靖榕声声反问明凌的话吗?竟是被帝君一字不差的复述出来。 见靖榕不说话,帝君也大约明白了,便是哈哈大笑,兀自说道:“吾乃大赤国主,而靖榕是我妻妾,这国事,实则为家事,这家事,又有何不可说的。靖榕,你说,是或不是?” 靖榕一听,自是无法辩驳,便低声说了一声:“是。” “我那大儿子忠厚老实,为相为臣皆好,只是少了些霸气,终究只是守成之君,我那二儿子为人聪明机灵,可话不饶人,可为酷吏为杀敌猛将,为君却终是少了半分容人之量,唯有我那三儿子,从小聪慧,又是机智过人,为人也宽厚……”可后面的话,他却没说下去。 对于秦萧,帝君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心思呢?对于大皇子、二皇子,他褒了,但也贬了,他说了自己对前面两位皇子的期望,但却未说明三皇子到底适合什么? 人都说,帝君最三皇子最是偏爱,他赐大皇子、二皇子府邸,赐二人王位,却不给封地,还将两人留在帝京,却唯是对三皇子偏爱有加,只愿把他留下自己手心里爱护,不愿将其放到宫外。 如今看来,这传言确实不假。 二皇子、三皇子身后权势皆大,无论传给哪一个,都会引起另一个的不满,可……这又如何呢? 自古以来国主上位,又有几个是和风细雨的。哪怕便是史实上记载着这位君主是平顺之君,可他上位之前又杀过多少人,踏着多少人的骨头爬上了那个金闪闪的宝座呢?世人会记得他的残酷,但也会记得他的功勋,经得起多大的诋毁,就会有多少赞美。 为君者,最是懂这一点。 历来这皇位之争,都仿佛是炼蛊一样,千万蛊虫放进一个罐子里厮杀,只留下最后一个,其他皆成了祭品,可唯一剩下的那一个,却是有所有毒虫的毒素,并未因为它的毒素有多强悍,或是因为它的体格有多彪悍——只是因为,它活到了最后。 ——终于,终于要开始了吗? 这个帝国中最血腥,也最残酷的争斗,终于要在帝君的默许下开始了吗? 可眼前这个男人,却又太过于淡定,也太过于默然了…… 是了,他非但是三位皇子的父亲,也是大赤的君主,这是他的义务——他理所当然的义务。 (本文3g书城首发,支持正版,人人有责哦,ps:作者君想写番外) 第一百六十五章、咒 帝君心中是已经有了为君之选,还是依旧想要再等等,再看看到底是谁能为储君…… 天威难测,靖榕自然是不知道帝君心中所想,只是觉得眼前这个苍老无比的男人陌生的让人可怕。连胡国国主那样莽撞而狂野的男人都知道只生一个儿子,可帝君为何要一生三个呢? 这三位王子平安长大,年纪又相仿,仿佛只要从这三个里面选出任意一个,这国家就可以延续下去一样。 可无论是帝君或是大赤,终归是要选出一个最好的,不是吗? 看似帝君心仪之人乃是三皇子秦萧,众大臣也是对秦萧啧啧称赞,可帝君的心,又是否真的在秦萧身上呢?秦萧与秦筝都身后都有这动人的权势支持,各掌朝政一半,母妃势大,盘踞后宫之中,看起来这两人是最事宜做储君的人选了。 可…… 那有如何? 便是权势再大,母妃再强,却又有谁能敌得过帝君那十分宠爱呢? 便是无权无势又如何,帝君一心想要那人登上帝位,便是身后无势的大皇子,也可独揽朝政,龙袍加身,九龙临顶,坐上那金光闪闪的龙椅。 靖榕又想到那一晚不小心窥见的圣旨内容——皇上,竟是有意封二皇子为储君! ————————————我是寂寞的分割线,没订阅真寂寞———————————— 雕刻着百种毒物的铜盆之中,一个稻草人偶正被放置其中,那人偶背后贴着一张明黄色的绢布,绢布上写着几个用朱砂写成的生辰大字,一块块冰块被压在那人偶身上,满怀怨恨,满怀苦闷。 “怎么会没死呢……虽然他命这样的硬,怎么会不死的,非但不死,还活了……”说话的,是一位女子,一位穿着淡绿色长衫的美丽女子,她年纪已经不轻了,可身上散发出的飘渺与不食烟火,却依旧让人倾心的很。 只是这样一位女子口中说出的话语,却是恶毒无比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淡漠,脸上也无什么表情,仿佛只是在说一句再正常不过的话语一样。素白的而上无一丝饰品的手,拿起一块块冰块,再一点点压在那稻草人偶上面…… 片刻之后,这额度的诅咒仪式终于停止了…… 她将自己的手泡在放在一旁的水盆里,因为接触冰块久了,这手都已经通红发冷,可是她却毫不在意。冰块一点点化掉,她将那稻草人偶从雕刻着百种毒物的铜盆之中拿了出来,再是点了一把火…… 稻草人偶在面前燃烧殆尽,她眼中的火却是熊熊不灭,那火里,有欲望,有怨恨,有不甘,有无奈…… “自我记事起,你便在诅咒他了,好不容易有一次成了,可却让他逃过了一劫,想来这也是天意。”站在她身后的高大男子这样说道,面对女子这般行径,想来他也是看的久了,已经麻木了。 “天意?你若成了这天,那你的意思就是天意!”女子站起身来,走到年轻男子面前,以手轻轻抚摸着男子光滑面庞,状若痴迷般说道,“我会让你成为这天的,我的儿啊,你注定是要成为人上人的。” 男子看着女子模样,也不觉得惊讶。 他略略想了一想,便是从怀中拿出一卷明黄色的绢布来,上面五爪金龙栩栩如生,而那女子看着这一卷明黄色的绢布后,却是眼前一亮。 “哪里来的?”她一把将那绢布抢过,急急打开,以眼扫过那绢布上的字后,脸上出现狂喜颜色,眼中的火,烧的更烈了。 “几日之前父皇让一侍人将我叫到去病宫,由那侍人交给我的。”男子回答道。 “我一向以为你父皇最喜欢的便是秦萧,却没想到,他的心到最后,还是放在了你身上……”女人看着那圣旨上的字字句句,恨不得将那字句一字字刻在心里。她将那圣旨又卷了起来,贴身藏着,不让任何人看见。 “便是父皇旨意又如何?我们身后无权无势,比之秦筝、秦萧……我便是真有这道旨意,又能如何呢?”说话之人看起来老实敦厚,可在人后却是一副算计模样,虽是如此说着,可心中欲望倒是沟壑难平,权利之美,便是可以让人换上一个模样。 “傻孩子,为娘我又是如何在宫中立足的?势力不如那两妃又如何?一山不容二虎,便是因为他们两人都势大,为娘才能安安心心在宫中立足,一边冰一边火的,可冰火相交却是蒸汽,只要找一个庇佑之地,想来,安稳立足不算什么难事,若是一击即中,便是让这一山两虎斗的你死我活再坐收渔翁之利也未尝不可……”那妇人清明脸上满是算计,仿佛想到了什么一般,便是嘴边出现了冷冷一笑——一丝她在往日之内绝不会出现的笑。 “娘的意思是……” “笙儿啊,笙儿,为娘虽是最早入宫的,可权势不如后入宫的那两人,苦过累过,生下你之后,为娘才算有个盼头,无论如何,娘都一定要将你扶上那最高的位子。”这年轻男子乃是大皇子秦笙,那这女子,便是秦笙生母丽妃了。 秦笙知道母亲心思,她在宫中活的不易,尤其是年轻之时,受尽了宸妃、柔妃两人欺凌,好不容易生下了自己,便是挣了一口争了一口气,却没想到,过了一年,那两人也同样生下了皇儿。 若是帝君只有一个皇子,那必然是娇贵的很,可如果有三个呢?似乎死掉一个,也不是太重要吧。 可他还活着,非但活着,这大皇子的名头还在,还占着长幼有序的名头,自己的生母如今虽是式微,但也终究算是活的不错,,而她能活的安稳,却是全靠一个人。 也是这个人,在二十年前帮了自己的母妃一把,才让她在宸妃、柔妃之间,战战兢兢地活了下来。 如今若是有谁能帮他登上帝位,那便也只有那个人了,那个能与宸妃、柔妃对抗的人,那个在朝上有一袭话语权的人,那个能在帝君面前说的上话的人。 ——皇后! (3g书城首发,爱护作者,人人有责) 第一百六十六章、谋 想那丽妃当年,非但无权无势,还是天真的很,如今老谋深算,不过是当年苦过累过而来,因自己天真受过的算计不少,加之自己也并不那么得帝君宠爱,能活到现在倒真是靠着皇后仁慈。 皇后虽一向不爱理会妃子之间争斗,可她终究是一国国母,如何能对此事冷眼旁观呢?皇后无子,那时宸妃比之今日更是脾气凌厉,知道几人被帝君迎娶入宫也是托了这位“无子”皇后的运气,便是顶着五个月大的肚子与皇后拿乔。 皇后见后,自然是能退就退,可站出来的,却是帝君——一向不理后宫正事的帝君。宸妃被打了十个板子,虽然只是轻轻巧巧十个板子,可那时,她怀有身孕,怀着的,乃是那个下命令责罚自己男人的孩子。 ——帝君便是在这个时候昭示着皇后的地位。 有子又如何?有子的妃子比不过皇后的一根头发…… 虽是无子,虽是宸妃、柔妃两人日后势大,却也没有一个敢触皇后虎须……那时候,也不过是皇后的一句话,才将丽妃保了下来。 那时候丽妃便想,自己要登上皇后的位子,生杀大权握在手里,只需要一句,便可决定别人生死。 可那时候,她又在想,为何皇后要救自己,为什么不靠拢势大的宸妃、丽妃,而是拉拢自己呢?待是等到几年,自己的笙儿能够蹒跚学步的时候,丽妃这才想起来。是了,自己有秦笙,而皇后,却是什么也没有。 空有皇宠却无法诞下子嗣,待帝君百年之后又如何呢? ——上位者的寿命总是格外的短,先于皇后而去的君主更是比比皆是。那时候她是什么呢? 太后? 可她根本没有皇子,待到别人的孩子登上帝位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除掉她。而她身后又无势力,如今在宫中风生水起,只是凭着帝君的宠爱而已。 皇宠,便是能让无权无势的一介平民,也能做那执掌后宫的一国国母。 可失掉皇宠之后呢?落难的凤凰,搁浅的蛟龙,便是再有手段,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而已。 若是自己坐在皇后那个位子上,会想什么? 孩子! 自己终究会老,无论都要有个孩子在自己身后扶持着。 可皇后,无子! 是了,一个无法孕育孩子的皇后想要有一个孩子,便只能去别人那里夺取。宸妃、柔妃势大,皇后便是再手眼滔天也不敢对她们的孩子下手。 那,便只剩下自己了吗…… 那时的丽妃紧紧抱着年幼的秦笙,那拥抱,几乎把秦笙勒死。 决不能! 绝不会,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放手的! 看着年幼的秦笙,丽妃这样想着,这孩子未来便是储君,也决不能认皇后为母亲,可是…… 她咬了咬下嘴唇又想,若是皇后以权势相逼又如何呢? 好在,她想过的那些事情,终究没有发生。 在皇后的庇佑之下,秦笙安安稳稳活到了成年,可丽妃心中对皇后,却永远是怨恨大于感激——皇后就像一个勤劳的园丁一样,对果树撒着肥料与水,给予他充足的阳光雨露,看着他喜滋滋的成长着。 可栽下这颗树苗的人,终究不是皇后,又凭什么由着皇后去“摘走果实”呢? 丽妃看着秦笙一点点长大,却越来越不愿意让秦笙离开自己的眼前了,她以秦笙为傲,每时每刻将秦笙挂在嘴边,将秦笙作为自己人生的资本,哪怕自己不受宠爱,身后没什么势力,可也终究比皇后要好上许多吧。 一个不能生孩子的人,哪怕她做了一国的国母又如何?终究算不上一个女人。 她看着宫中人来人往,强做隐忍大气,终于等到秦笙成年,终于等到自己与那宸妃、柔妃一样,在宫中有了一席势力,终于等到了一个翻天的机会,她,如何能够不把握住呢? “笙儿,若是你能当皇帝,却要让你认皇后为母,你可愿意?”丽妃口口声声问着,可虽是这样问着,却只是想在秦笙嘴里听到否认的答案吧。 秦笙听完丽妃问话,先是一愣。帝君之位,他如何不想夺取,只是要认皇后为母……他迟疑了……并非迟疑骨肉亲情难以割舍,而是因为他被丽妃攥在手里太久,那本来该长大的茁壮翅膀若是没有对方的帮助,便飞不起来了。 他被保护的太好,太少做决定,到最后,终于失去了做决定的勇气。 “一切,全凭母亲做主。”就像很多次提问的回答一样,秦笙说出了这样一个不确切的答案,最后的选择权,还是落到了丽妃手里。 丽妃看着秦笙,突然叹了一口气,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何叹气,只是看着自己孩子低眉顺眼的样子,她突然觉得一阵无奈,一阵揪心。 “笙儿,你别怪为娘,为娘做的一切,都是为你好。”她如一个慈母一样抚摸着秦笙的眉眼,他的孩子不如秦萧俊美,不如秦筝俊逸,可这样的容颜,却是最举世无双的,她要为自己的孩子铺设一条最适合他的道路,无论是拦在前面,她都要将其铲除! 丽妃的手,刚刚摸过冰块,虽是洗过手,可那指尖的冰冷依旧让人无法忽视。被丽妃指尖触到的那一瞬间,秦笙的身体猛地一抖……可他……终究是忍住了…… “若是皇后能助你登上帝位,那将来你为皇帝之时,皇后必是东宫太后,那时候,你该怎样做,你可明白?”丽妃看上去与世无争,可话语里面却是满满心计。 秦笙犹豫地点头,却再是摇头。 “我的儿啊,你做了这帝君的位子,天下都是你的,天下都任你选择,你如何不能选出一个最适合当太后的人呢?”丽妃又是循循善诱,对着秦笙露出一个淡淡的笑容。 “孩儿,明白了。”秦笙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终究是说出了最让丽妃满意的话语。 丽妃点了点头,整了整妆容,看着自己左右没什么差错,这才对外面喊了一声:“来人,摆驾凤仪宫。” (好吧,我忘了皇后所住的宫殿的名字,有大人回复我一下不。) 第一百六十七章、麻烦 “陆贵人。”今日临夏阁中,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贵客。 那贵客长得俊美无双,身材修长,仿佛芝兰玉树一般,他身穿一身藏青色长袍,长袍上绣青松迎雪图,头发梳起,露出光滑白皙的额头,头发全部梳起,只是用一根玉带拢住——这样的发型最是挑人,可他梳着,却越发显得他面似玉盘,貌如潘安,俊美无双了。 “三皇子。”两人行了个礼后,且坐下。 宫中品级,皇子自然比贵人来的尊贵,只是此地乃是临夏阁——靖榕居所。三皇子为客,靖榕为主,所以靖榕做上位,而三皇子坐客位。 千缕上茶之后,秦萧品茗了一口后,脸上露出惊讶神色:“雨前龙井。” 这雨前龙井乃是上供御用茶品,除非帝后,旁人是很难喝到的。帝后虽会御赐,可受赐之人将这茶品视如珍宝,也极少拿来宴客,便是秦萧,虽是身为帝君之子,自记事以来,喝过的这雨前龙井的次数也不过寥寥几次,这陆靖榕竟然将此茶拿来宴客,想来也是稀奇。 秦萧将茶杯放下,唇齿之间香味尤在,他便开口问道:“此茶是……” “家父所给。”靖榕说的家父,自然是鸠阁阁主陆廉贞。陆廉贞极得帝君宠爱,乃是帝君之左右手,帝君御赐之物无数,想来着雨前龙井也是其中之一。而宫中一年一次省亲,可由宫外带进来一些外面的物事,想来这雨前龙井便是其中之一。 “好茶。”秦萧说出这样两字,面上也未露什么惊讶神色,他脸上波澜不惊,只是淡淡说道,“明人不说暗话,我也便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如今前来于陆贵人一叙,不过是为了父皇一事。” 靖榕心中微微一触:“莫非这三皇子是因为帝君之位而来吗?可他又为什么来找我?” 秦萧见靖榕不言语,便是再开口说道:“父皇之毒,想来是大约好了,只是这下毒之人,却还没有被抓到,如今父皇苦尽甘来,若是再有一人做下那逆天之事,又该如何呢?” 他竟只是关心自己父亲的身体。靖榕看着眼前青年,心里有些莫名的感动。 “可你又为何要来找我?”靖榕问道。 他若是想查案,有御林军统领文扬,他若是想暗访,且有六宫之主皇后在,他若是心中有了下毒之人人选,那便该去找那下毒之人,又为何要来找靖榕…… 便是带着这一腔疑问,靖榕开口问道:“可三皇子又为何将此事与我一说呢?” “陆贵人极得父皇宠爱,这是其一。陆贵人乃是父皇中毒之后才入宫的,只是其二,陆贵人乃是鸠阁阁主的女儿,这是其三。便是因为这三点原因,我才将此事说与陆贵人的听的……”他虽是将原因说的明白,可靖榕听后却是更一头雾水——他看似把话说明白的,可实则是什么也没有说明白。 “此话怎讲?”靖榕知道对秦萧切不可急,便如饮温水一样,不急不缓问着。 “陆贵人极得父皇宠爱,聪明人是不会对陆贵人下手的,陆贵人乃是父皇中毒之后才入宫的,那下毒之人,绝不会是陆贵人,陆贵人乃是鸠阁阁主的女儿,若是有不长眼的或是凶手想要与陆贵人为难,想来陆贵人是有自保能力的。”秦萧解释道。 “你的意思是……” 其实秦萧的意思是太过于明白了,只是靖榕不愿意先做开口而已。若是秦萧先开口,靖榕答应——这便是秦萧欠了靖榕一个大大的人情,可若是靖榕先开口了,这人情债,可就欠不下了。 好在秦萧也未多做计较,只是又喝了一口龙井茶后,说道:“我便是想请陆贵人去做一做文扬的活计——帮我追查出是谁谋害我父皇的!” “若是我将那人追查出来呢?”靖榕又问。 “连城金银,予取予求!”秦萧所做出承诺也是简单,只是他此时非是帝君,手上亦无权势,故只能以金银相谢。 靖榕不想要金银,只想要秦萧一个人情而已。 她便是点点头,算是应允了。 “若是我将那人追查出来呢,又待如何处置?”靖榕又问,还是原来的话,只是多加了几个字而已,却是不一样的意味。 “千刀万剐,生不如死。”秦萧愤愤说道。比这死刑还可怕的,便是剐型,一片一片的肉从皮肤上割下来,若是下刀之人刀工极好,便是可以割足万刀人还不死,那受剐之人每日受这割肉之苦却无法死掉。因这剐型伤不到五脏六腑,受刑之人往往能活上许久,却生不如死…… 秦萧俊美,可他的心也够恨,对那怨恨之人,手下不会轻饶半分。 可靖榕却是心想,这下毒之人便是后宫中其中一人,三妃一后皆有可能,看这秦萧模样,想来是觉得柔妃不是那下毒之人,可…… 靖榕想到自己曾中雪虫之毒……那毒,便是从柔妃那里传来的! 哪怕柔妃不是凶手,恐怕,这雪虫毒也与她脱不了干系。 将秦萧送走之后,千缕开口问道:“主子,你这样答应了秦萧,许是会惹来麻烦……这中雪虫之毒的事,难道别人不想查明白吗?非但是皇后,三妃,恐怕单纯如文音也想知道幕后下毒之人是谁……可却偏偏是三皇子开的口,将此时说与你听……” “你是在奇怪,我为什么会答应此事吗?”靖榕问道。 千缕听后,点了点头,靖榕自然不是蠢笨之人,非但不笨,还聪明的很,可答应了秦萧此事,便是将自己推进了一堆麻烦里,聪明人,是最讨厌麻烦的…… “我如何能够不明白呢,只是父亲之命我不能违背。”这陆廉贞竟早猜到会有人将此时说于靖榕听,并对她说,无论是谁开的口,便是要答应下来。 “竟是阁主……”千缕听完,便不再多言了,陆廉贞做事一向旁人不能猜测,只是……“阁主竟是将你推入了一堆麻烦之中。” “麻烦吗?”靖榕看着外面清明的天,淡淡说道,“难道我们不是本来就身处在麻烦之中吗?” 第一百六十八章、起因 “主子不是该去追查是何人对帝君下手,怎么逛起御花园来了?”千缕昨日听到秦萧嘱托靖榕之事,虽知道靖榕被卷入麻烦之中,可此事却是不得不接手。 帝君中毒经年,年深日久,再是追查这陈年旧案,想来必是困难重重,可看靖榕模样,看不出半分焦急,端是冷静大气,仿佛未将此事放在心里,竟是安安心心赏起御花园来。 如今乃是秋天,御花园里荷花尽落,万物枯朽,橙黄墨绿一片,倒是显出一些别样的景致来。靖榕漫不经心地赏着花,亦是漫不经心回答着:“如你所言,帝君已经得病许久,追查一事也不急于一时。” 这句话,乃是大大的假话。 此事非但急,甚至是刻不容缓! 帝君之病,虽是对外宣称已经治好,可靖榕从花遥口中得知帝君乃是回光返照之相,如今所谓口能言,眼能视,不过是回光返照的功效,而帝君死去的日子,半月还不到了…… 这半月之内,靖榕将凶手查出方才有些意义,若是帝君死了,再将人查明白,又有什么意思呢…… 可是,她又再明白不过了。 此事确实不能急于一时。下毒之人必是后宫中的人,非但是后宫中的人,还是一个能接近帝君的亲近之人。如此看来,这范围似乎缩小了许多,可帝君的亲近之人又有哪一个是靖榕所能碰触的…… 秦萧的人情,可不好赚! “这雪虫之毒在四人身上发现过,一个是帝君,一个是柔妃,一个是我,一个是一贺。这四人里面,前面三人查无可查,那能查的,便只有第四人了……” “主子是说一贺?可一贺尸首已经被埋在宫外,如何还能查到。”千缕说出心中疑问,这一贺尸体埋在宫外事实无假——花遥所挖出的一贺尸体内正是在京郊坟场。且那尸体里的心脏,竟不见了! 靖榕摇摇头,回答道:“尸体不在了,住所犹在,弃尸地方犹在,还是能够一查的,且……” 说到这里,靖榕停顿了下。 她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微妙的可能,当她将那可能从脑海里取出放大的时候,却越来越觉得这个可能,也许是个事实。 ——或许一贺是死前被人喂进雪虫,才仿佛是中了雪虫之毒的模样,可为何要这么做?又是谁要这么做? 雪虫之毒可以在身体里面潜伏三月,可刚刚进入体内与潜伏三月是看不出什么区别的,也许一贺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健康人,而杀死一贺的凶手,却是在一贺死前,将雪虫之毒中进了她的身体里…… “我们去见一见文音。”靖榕对千缕说了这样一句,两人便来到了文音住所。 这几日事情也多,也乱,靖榕没什么得空,文音也是心理难受,很少出门,所以两人这几日都是没什么交集,突听靖榕来了,文音本来满是愁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 她的眼睛有些肿,仿佛哭过又揉过一样。 见靖榕来了,她先是将下人差遣了出去,这才走到靖榕身边,有些含着怪罪一样地说道:“靖榕你都不来看我了……” 靖榕看着文音嘟嘴模样,又是可爱又是娇嗔,她本来心燥的很,看着对方模样,却仿佛烦恼在一瞬间扫清了一样,她摸了摸文音眼下,关切说道:“你这几日是不是哭过,眼睛都肿了……” 文音听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对靖榕说道:“一贺不在,我总是不习惯,每到晚上,又一个人害怕,让新来的那个侍女陪我同屋而睡,她却连说不敢……她是怕一贺半夜回来找她吗!连我都不怕!” 文音害怕夜晚黑暗,所以常让一贺与她同屋而睡,两人虽睡在一间屋子里,可却不是在一张床上,一贺在文音榻前摆了一张小床,睡在上面,如今换了一个贴身侍女,想来那侍女胆小,不敢睡在一贺睡过的屋子里——毕竟一贺是枉死,她还有些顾忌。 “文音,我此时来也不多做累赘,只问你一件事,一贺乃是中雪虫之毒而死,你可知道,她是在哪里中的毒,亦或是会与她有仇。”自古以来,害人之事不是为钱,便是为情,不是为情,便是为恨,不是为恨,便是将对方当成了垫脚石,除之欲快。 这一贺只是一个贴身侍女,无多少银钱,宫中侍人侍女非是一般男女,有情者亦少,若是说恨,倒有可能,只是靖榕见过一贺为人,不像是个能与人结下仇怨之人,再便是一贺被人当做了垫脚石。 可靖榕开口问的却是恨,一贺性子虽是不会与人结缘,可她被人下毒之后总是该有些征兆的,文音与一贺形影不离,想来也是能够注意到对方异样。 果然,被靖榕这样一问,文音细细想着,似乎想到了一点事情:“说恨,我倒不知道,只是一贺死前有些怪,她似乎想对我说什么,可是又不肯开口……” 不肯开口? 文音贵为妃子,一贺便是遇到了事情与她说来总是没错的,虽是无实权,但替一贺出头还是绰绰有余,那唯一的可能便是一贺所遇到的事情,文音这个为皇妃的人,竟是解决不了! 这样想来,一贺必然是遇到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而这件大事,造成了一贺的死。 “文音,你且再想想,一贺死前有什么异样?”靖榕又问。 文音将自己口渴让一贺去倒茶之事与靖榕说了一通——一贺去御膳房拿了两次水,第一次支支吾吾,第二次却是丧命,想来她在御膳房之中看到的时候,便是造成她死亡的原因! 那……到底是什么事情呢…… 也许找到了那个事情的起因,也便能抓出谋害帝君的凶手了。 ——毕竟那个杀害一贺的凶手手中,可握着雪虫之毒,而握着雪虫之毒的人,十有八九,便是谋害帝君的凶手! 靖榕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千缕,便是不带感情地说了一句:“走,去御膳房!” 第一百六十九章、香 大白天的,一个贵人带着自己的贴身侍女去这烟火缭绕的御膳房可不是什么好主意。靖榕自然也想的明白,她要去的,并非是人声鼎沸的御膳房,而是人迹罕至的御膳房后院,这御膳房后院乃是厨子休息之地。 御膳大厨有自己的房间,而学徒则住在一个大通铺里。 往日里这大通铺里这个时间该是没什么人的,御膳房里没有懒人,便是谁还能偷懒呆在这里,师父必是一鞭子下去,将懒筋抽掉,可今日,这大通铺的房间里却是有一个人还在,那人蜷缩在最角落,用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不露出一点,那被子厚重,仿佛一团茧,躲在被子里面的人瑟瑟发抖,不时发出一声声浓重的喘息。 见左右无人,靖榕与千缕闪身而入,再将门轻轻关上,虽是动作轻柔,也没发出什么声响,可那被子里的人可经不住一点吓。 ——他抖的越发厉害了。 靖榕在千缕耳边低语两句,要她站在门口不要靠近,而靖榕则是一步一步往那通铺角落走去,她步子既轻且柔,也没发出什么声响。 那躲在被子里的人听外面没什么响动,以为人已经走了,可便是刚刚放下心来,一只轻柔的手,就摸在了他的背上。 他本来就是个胆小的人,这一摸,几乎把他吓的背过气去,缓过神来后,几乎要尖叫出声,可就在这时,又是一只手,精准的捂住了他刚开张开的口…… “救命……有鬼啊……”他在心中呐喊着,可惜嘴里只能发出含糊地呜呜声,怎么也听不清楚。 等等…… 这只手是暖的…… 等他意识到这个情况的时候,盖在他身的被子也被掀了起来。 坐在他面前的,乃是一个精致少女,比不得欧阳贵人倾城倾国,比不得翎妃娇俏可爱,比不得韩贵人野性大气,比不得明凌明丽动人,可眼前这个女子,却是别有风味的一般的美。 虽不是那么出众的美丽,却是越看越美。 他虽是胆小,可到底算是个机灵人,虽未见过几位贵人几面,可大约也能猜出一二来,欧阳贵人与韩贵人已经不在了,翎妃娇俏可爱,显然不是她这样的女子,若是明贵人……想来是会一盆水泼在他身上,再将人从被窝里面挖出来…… 等意识到眼前的人是谁的时候,那人赶紧下床跪拜,连声说道:“御膳房学徒张小北给陆贵人请安。” 靖榕看他这幅模样,也不觉得突兀,只是将其双手扶了起来,又将人领到了床上,让他坐下,关切问道:“小北,你可是病了?怎躲在被窝里面不出来?” 学徒张小北看着靖榕那关切脸孔,有些惊恐又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小人见了一贺和欧阳贵人的死……总觉得他们两个……似乎……似乎会来找我……” “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你又不是杀害她们的凶手,又怕什么?”靖榕说道。 “他们两皆是死在水里,这一贺又是被人杀死的,水属阴,女子又属阴,还是冤死的……我又是第一个看到一贺的人……”张小北惴惴不安地说。 “若一贺真变成冤鬼,那该死的人,必然不是你,而是杀死她的人……”靖榕安慰道。 “莫非是欧阳贵人……”张小北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莫非是欧阳贵人害了一贺……一贺变成了鬼魂,来找欧阳贵人索命,所以欧阳贵人才死在水里的……” 他越想越害怕,便是又用被子将自己的头蒙住,开始瑟瑟发抖起来。 靖榕与千缕面面相觑,而千缕则是对靖榕无奈笑笑。 ——这样胆小而有趣的男人倒是从未遇见过,只是他倒有一点没说错,欧阳素问是被害死的,可其他的每一点,他都说错了。 靖榕又再一次将人从被子里面挖了出来,低声说道:“这样想来,却有可能,若欧阳素问确实是被一贺鬼魂害死,那也确实有可能一贺回来找你也说不定……” 她这样一说,这张小北缩的是越发厉害了,双手抱着头,闭上眼,恨不得变小变透明,让所有人都看不到,可事与愿违,他如此作为越发显得他胆小可怜了:“陆贵人……你可别吓我,我与那一贺无冤无仇,她为何要来找我。” 他此时倒是想得明白,也知道一贺与他无冤无仇,没有来找他理由,可他虽是这样说着,还是害怕的很,全然也不相信自己口中所言。 靖榕一见他这幅模样,便是说:“可你是发现一贺的第一人,她是冤死,可你却未替她伸冤免罪,她如何不来找你呢?” 那张小北一听,吓得脸色苍白。 ——这是一句全然没有道理的话,只是张小北胆小,又接连两次看到了尸体,如今语无伦次,恐惧战神了理智,便是别人说什么便是什么了。 靖榕又问:“你且好好想想,发现一贺死的那一天早上,可有什么奇怪的事情?” 张小北此时要躲不能躲,脸上全是冷汗,脑子里被恐惧占据,可思维里却是空乏的很,本来被纷纷扰扰事情占据的脑子因为太过恐惧而清醒了不少,听到靖榕这样一问,他的思维立刻回到了发现一贺尸体的那个早晨。 那个时候,他很困,眼睛也不怎么能睁开,打水的时候迷迷糊糊的,桶落下的时候没有水声,还以为是捅坏了……再往井里一看…… 如此一想他更是头晕目眩……一贺那浮肿的身体……苍白的脸……如浮藻一样飘散在水中的黑色长发……还有空气之中弥漫的香…… 唯有最后一样才让他觉得不那么可怕…… 等等……香…… 御膳房能飘出来的,只有食物的香气,而那种香气,又是清爽又是甜腻,还带着一点惑媚的女人香气……那是绝不会在御膳房被闻到的…… 那张小北脑子清醒起来,将自己记忆中的事情与靖榕说了一说,自然,将那香气的事情也告诉了靖榕。 “香?”靖榕从怀中掏出一个细长的铁盒子,那铁盒子只有半个手掌大小,整个手掌宽度,再一打开,里面却是被分成三瓣,每一瓣里面都放着一点胭脂水粉。 红的、粉的、白的…… 第一百七十章、井水 你且闻闻,是不是这里面香气的一种…… 靖榕将那铁盒里的胭脂水粉挨个儿放在张小北鼻子下,张小北乃是厨子,厨子需要三灵,手灵、嘴灵、鼻子灵,哪怕一贺死的时候不短,可那记忆里的香气还是记得清清楚楚。 他先是闻了那红的,摇了摇头,又是闻了那粉的,一嗅再嗅后,又是摇了摇头,可闻到那白色胭脂后,却是嗅了好几遍。到最后才抬头对靖榕说:“这白色胭脂,想来是最像我闻到的那个味道的……” 白色? 靖榕看着这铁盒子之中红、粉、白三种颜色…… 红色乃是桃花胭脂,是宸妃所钟爱的,粉色的梅花胭脂为丽妃所喜,而这白色的……乃是柔妃最爱的百合胭脂。 难道柔妃与这一贺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那张小北初闻到百合胭脂的香气的时候,心中一惊,再是一闻再闻才终于确定这个味道,可他亦是心中奇怪,为何陆贵人会有这种香气的胭脂。 他为人胆小,但也坦率,心里藏不住事情,这样想了,嘴里也把这句话漏了出来。 靖榕听完之后,想了一想,回答道:“我与翎妃关系,你可知晓?” 张小北虽是个御厨学徒,可人也爱凑热闹,好听八卦,宫中新来几位女子,四人封了贵人,一人封了妃子,便是翎妃娘娘,而翎妃娘娘素来与陆贵人交好,这点,张小北也是懂的。 他点了点头。 靖榕又说道:“翎妃这几日受到一贺托梦,说是要让翎妃娘娘与她伸冤,否则她死不瞑目,又是在梦里告诉翎妃,你约摸知道点什么东西。翎妃终究胆小,经不得这个,便托我办理此事。此时来问你事情,也是解了你的心结、危机。你切不可将此事与别人一说,免得……” 她做了个飘飘荡荡的手势……张小北一听,立刻闭嘴。 出了御膳房后院来到临夏阁中,靖榕将铁盒拿了出来,里面的胭脂挑出来一些,倒在一块白色娟帕上。 红的、粉的、白的霎是好看。 只是…… “主子,听张小北言语,似乎这凶手图了点白色胭脂,这白色的百合胭脂乃是柔妃钟爱,某非是柔妃娘娘……”千缕欲言又止,看着靖榕发呆神情,突然说出这样一句话。 “若是柔妃动的手,大不必大费周章将人打死,还扔进井里,她只需要找一个小小借口,便是要打要杀,文音哪里能保得住一贺呢?”靖榕回答道。 “可这胭脂……” “或许是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让柔妃不得不将一贺杀死,又或者,柔妃将这胭脂赐给了别人,再或者是柔妃身边极亲近的人所为——因是与柔妃走的近了,所以身上沾染能了柔妃身上的胭脂香气……”靖榕解释道。 可与柔妃走的近的,不过只有一人。 “主子的意思是,三皇子?”有可能是三皇子秦萧杀了一贺?这于柔妃走的最近的,便是她的儿子秦萧。秦萧身上会带着一点点百合胭脂香气倒也不足为奇,可是他又有什么杀人动机呢? “只是猜测而已……我原就以为一贺与柔妃必是有些关系……两人都中了雪虫之毒,多多少少,总是会有一些联系的。”靖榕将手指点在那块白色锦帕上,开始绕着圈圈,不多时,那红的、粉的、白的颜色混合成一块,倒是让那锦帕上画上了一个半红半粉的圈圈。 “想来原因,还是需要一探那井边——却不是现在。”靖榕又说。 “主子想夜探井边?”千缕又问。 “有何不可?” ————————————我是黑衣服的分割线———————— 靖榕虽身为贵人,可穿锦衣,可带朱钗,可点绛唇,可配琅嬛,可这一袭夜行衣,却是迟迟不能褪下。 她穿着这一行夜行衣去见过帝君,去过欧阳素问灵前,如今又穿着这一行夜行衣,蒙上黑纱,夜探御膳房后井边。想来是因为靖榕终归是鸠阁阁主的女儿吧……鸠鸟这种鸟类中,在传说中有这样一种说法,它是全身漆黑的毒鸟,藏于黑影之中,将身体隐秘起来,行人路过,以为眼前只是黑暗,却没想到却不小心碰到了它的爪子,那爪子上的毒便致人死命的毒药。 而凡世中的鸠鸟却是霸占同类巢穴的恶鸟,食其子,占其巢,同类恐其威严,敢怒不敢言。 靖榕的武功自是不如陆廉贞,只是胜在轻功极好,陆廉贞说过,打不过可以逃,逃走的,便是赢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那你敌手总有弱的时候,你等到他弱的时候再是与其一斗,那时谁赢谁输犹未可知。 皇宫屋顶如平坦大道一样,任由靖榕飞驰,夜色之中,她的身影如黑色闪电,如一道鬼魅身影…… 片刻之后,来到御膳房后院水井旁。 这水井因是死过人,已经被封了起来,上面压着厚厚的石板,倒仿佛真的怕什么脏东西从里面爬出来一样,石板上用红红的朱砂写了六个大字,乃是佛家的六字真言。 ——一贺乃是惨死,众人都是怕他变成冤魂索命。 靖榕将石板搬开,水井里面黑洞洞的,还有些水声,下面看不清什么东西,靖榕将水桶丢进井里面,不多时,一桶水就被打了上来。 在水桶里撒上花遥所给予的药粉后,靖榕默默看着这水中变化。 白色粉末撒下去后,水面无澜——却是一丝变化也没有。 靖榕看着那桶井水沉默许久,最后,默默将石板复位,将水桶里的水倒入泥土之中。 ——这花遥所给予的药粉,乃是九叶草研磨而成,加上几位特殊药材,混合制成。若是洒在雪虫曾呆过的水里面,哪怕只有一条,这水会慢慢变成红色。 可从水井里面打上来的水,却是一丝变化也没有…… 这表明了什么? 一贺被砸破了脑袋,流了血,她身体里面有雪虫寄宿,这水井里面理所应当流下了一贺的血,而血中,该有零星,可是,这水里却没有雪虫的痕迹,这表明了什么? 一贺竟是死后,被人在身体里面种下雪虫的! (我发现自己写的雪虫和最近很火渐冻症症状很像,可是,我这文却是写在两月之前,真是巧合。再说一句,支持正版,人人有责,3g首发,快来看看) 第一百七十一章、逼宫 漆黑的夜里,什么都有,又什么都没有。今晚的夜色,没有星子,也没有月亮,看起来是如一块干净黑布的夜,可其实是笼罩着看不清楚的乌云。 御膳房后院水井边平时人迹罕至,最热络的时候,乃是早晨打水之时,将御膳房里水缸灌满之后,这水井也就结束看它一天的任务, 尤其是半夜里,这周围黑洞洞的,又没什么人,岂不是最好的杀人地吗? 靖榕环顾一下四周,这周围只有一片小竹林,这竹林也只是为了美观而已,也不大,也无什么人打理,前面围了些破旧的栅栏,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靖榕跨过栅栏,一点点拨开里面的竹子。 这小小一丛竹林确实无什么特别之处,几步便走到了竹林深处后院的墙角下。墙角地下长着高高的野草,而这野草也拨开,就露出了一个不大的洞。 靖榕蹲下(和谐)身子,轻轻闻了一闻,虽然极不明显,可这洞口周围,却萦绕着肆意而美丽的香气…… ——百合胭脂的香气。 也未作迟疑,靖榕便拨开野草,钻出那小洞,没想到,没走几步路,柔妃寝宫便在眼前…… “蹊跷。”靖榕脑子里闪过这样一个词。 宫中人来人往,看似无什可躲藏之地,可能躲能藏的地方实际上又多的很,靖榕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可临到事发,却依旧为之感到惊讶。 一堆御林军从远处走来,靖榕闪身,往原路走回。 来到御膳房后院水井边的竹林之中,靖榕左右四下又看了一看,却发现靠近竹林深处又一块不大的地方,周围竟是被砍去了竹子,留出一块不大的空地,空地上只长了一些柔柔的野草,而旁边一株新长出来的竹子上,却挂着一根布条,一根白色的,雪纺的,从女人衣摆上撕下来的布条…… 到底那一天,一贺发现了什么样的事情,才惨遭毒手的? 靖榕心里,大约有了计较。 女人那柔媚的声音,妖娆的身段,肆意的香气,都仿佛发生在靖榕身边一样。一贺发现一件可以震动皇室的事情,而因为这件事情,她不得不死,甚至,还有人利用了她的死。 可是…… 是谁? 这不是一个人可以做的事情。 那另一个,到底是谁? 带着这样的疑问,这个夜,就这样缓缓过去了。 可第二天,宣武门大开,御林军被毒杀大半,群臣被困金銮殿,万箭袭来,后宫不宁,传出的,却是有人逼宫的消息! 逼宫!是谁? 等到那人从宣武门走出来的时候。 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不敢置信的神情。 若是二皇子或是三皇子,他们都不会觉得如此惊讶,可这个人,却是大皇子,一向端厚,沉稳、老实、大气的大皇子。 ——他们太不习惯大皇子如今的模样了。 记忆里,他总是最低调,最老实的。虽不是个寡言之人,但也不会狠绝毒辣到这个模样。为了使自己逼宫的事情顺利一些,竟是买通了御膳房御厨,在御林军的伙食里下药,下的,还是绝命毒药! 他无兵权,比不得二皇子身后有势力,可随时虎符在手,大将军想要招人马过来,也不是一时三刻可以做到的事情。 可大皇子的兵,却已经从宣武门外冲了进来。 “吾儿是从那里弄的兵士?”榻上帝君无一丝惊恐,亦无一丝奇怪,只是淡淡问着心里想要问的事情。 “大皇子十年之前便开始招兵买马了。平川王府包了一座后山,说是想开辟一个猎场,可倒是没见有什么人去打猎过,倒是里面的猎物越来越少,人却越来越多了……”帝君榻前侍人恭恭敬敬说道。 “十年吗?十年算计一朝成败,我儿未给自己留下后路,成败在此一举,这破釜沉舟的气势,倒是有我当年风范。”帝君回答道。 “帝君自谦了,当年您百般准备,才刚破釜沉舟,四分算计,三分谋略,两分人心,最后一分才是天意。可今日大皇子所作所为,却是天时地利与人和皆不占,倒是把运势放在了最先……”那侍人又说道。 “哎……”帝君叹了一口气后,便不多做言语,只是沉默,最后,却竟是安然睡去。 外面大皇子领兵逼宫,可帝君却全然无一丝害怕。 …… “逼宫?大皇子何至于如此……”靖榕听到这消息之后,眼睛闪现的,却是淡淡的无奈。 “想来是他见帝君病好,怕是没了做皇帝的盼头,便是打算逼宫一试,成也败也,终究算是做了一件大事。”千缕回答。 “想来大皇子老实,可也不是蠢笨之人,看似也并非是逆伦之人,如何会做出这件蠢事,且大皇子乃是帝君第一位皇子,虽是不如三皇子、二皇子身后有势力,可帝君储君之位尚未明说,倒未必没有他的机会……” “谁人知道,我只听说大皇子来的时候,身上穿了黄金做的龙袍,头戴九龙王冠,看起来倒是铁了心要做皇帝的样子。”千缕又说。 “我们且去前面看看,境况如何……”靖榕自然是个不会将自己放置在危险境地的人,只是此番场景之下,众人皆是心焦,若是她兀自躲在后面,这性命且可保住,只是落得一个胆小不知进退的名头可是不好。 ——且此番场景下,想来陆廉贞是会出现的。 靖榕与陆廉贞几乎三年未见,每一个相见,都只听到对方声音,却未见对方面目,如今大皇子逼宫,未必帝君生死安全,陆廉贞身为鸠阁阁主,如何能够不出来相见呢? 皇城环环相绕,分为四个大门,玄武门便是其中一个。 帝君寝宫御书房建在整个皇城的最中间,而玄武门便是建在最外面,穿过宣武门后,还要穿过金步门,穿过金步门后再有一个鎏金大门,这大门之后,才是帝君机要所在。 如今大皇子等人在玄武门与金步门之间受阻,而靖榕与皇后、妃子等人则站在金步门上,看着下面战争场景…… ——这如斯残酷的景象。 第一百七十二章、清君侧 无论是两个人的战争还是一群人的战争,红色,永远是最主要的基调。 这便是靖榕无论如何都无法喜欢战争的原因——太残酷了。比之陆廉贞,还是这样的厮杀,这样的无情,这样的残酷的战场,更可怕一些。 在战场中的人被血一染,就失去了常性。正义的一方凭着正义看下对方的头颅——在杀死对方的那一瞬间,所谓的正义,就已经不复存在了吧。 有的,不过是一群为了活下去,不顾对方死活的野兽而已。 ——好在,他们现在是正义的一方,而大皇子,是“逆臣”而已。 可…… 若他成功了,史书上会怎么写呢?也许会极其美化这一事件,帝君或许会变成一位寿终正寝的幸运国王,而他,则顺应天命登基,也许,在另一部史实上,他会变成受另外两位皇子的迫害,而“不得已”奋起反抗,最终登上帝位。 而在野史里,才会真正记载下这一残酷的篇章——逼宫、弑皇、戮兄弟,就像所有皇帝一样,一步一步踏着别人的尸骨,走向权利的最巅峰。 帝君,亦是寡人,寡这个字,便是孤单,无亲无故,才是真正毫无偏颇的帝君。 金步门外杀声震天,血腥味从空气中传来,肉眼可见那淡淡的血雾——这是为整个大赤未来所死去的战士们的血…… 由远及近,慢慢走来的那磅礴的兵士,乃是大皇子所带来的军队,而御林军一个个奋勇向前,毫无退缩,文杨领兵杀在最前面,血染红了他的衣襟,他的脸,他的眼,可是,他却义无反顾地冲在人群最前面。 他挥舞的刀最快,杀的人最多,可千军万马挡在他面前,便是有万夫莫开之勇又如何呢? 文音站在金步门城门上,看着远方的哥哥带着御林军杀敌。 靖榕走到她面前,对她说道:“若是不想看,便躲到我身后吧。” 文杨乃是文音的亲哥哥,一向极疼自己的妹妹,文音也是极其敬爱自己的哥哥,要自己的妹妹看着自己的哥哥流血、受伤,甚至死……那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可文音却是摇摇头。 不同往常,她此时眼里虽有泪水,可是脸上却是一副倔强神情。 “哥哥说过,国若亡,家何在。他若是病死、老死,他希望我可以为他大哭一场,可他若是战死在沙场上,那便是死得其所,让我无论如何,都要笑着面对。”她虽然这样说着,可如何笑的出来——分明脸上泪水快要留下,却依旧做出一副倔强表情。 ——那是妹妹对于哥哥承诺全然的坚持。 靖榕听完文音的话,便默默退下,看着眼前战事,心中一紧。 御林军一共万人,宫中驻守六千,城外四千,这四千人正往此地赶来……大皇子带着八千的人从宣武门冲进了,前夜下毒,毒倒了两千人,如今御林军仅剩下四千,如今这四千人负隅顽抗对这八千人的精兵强将,其中胜败不言而喻。 可…… 这四千御林军依旧前赴后继地去保护着这皇城之中的没一人。 皇后、宸妃、柔妃、文音、明凌,靖榕几人站在金步门城门之上看着大皇子等人由远及近,看着御林军等人前赴后继……一个个倒下……最后,文杨消失在大皇子等人前进的步伐之中,消失在一具具尸体之间…… 而文音的泪,也终于流了下来…… 少女眼泪如珍珠,断断续续从眼中流下,虽是一副倔强模样,可眼中的泪,却无论如何也止不住……少女看着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至亲消失在人群之中,虽是想要如文杨所说笑出声来,可是,眼中的泪,和口中的哽咽,却是怎么也止不住…… 那笑容,比哭还难看的很…… 靖榕看着文音这个模样,想要开口安慰,可到最后,却还是忍住了。生离死别,人生大起大落都在这里,总是要她自己去面对的。靖榕竟文音看做自己的妹妹,她可以替文音做许多事情,可唯独这个,却只需要她自己去面对。 大皇子之师乃是精锐部队,御林军虽强,却敌不过对方,不多时,人便来到了金步门下。 秦笙从队伍最后面慢慢策马向前,队伍让开出一条道来。秦笙坐在高头大马之上,身穿龙袍,面色严肃,倒真有一点帝君威严。 待到骑到队伍最前面,身后兵士染血,他身穿龙袍,红与黄,杀与血,一身肃杀之气,竟是硬生生把他那忠厚老实的模样全然洗掉了。 队伍不再向前,而大皇子却开始开口说道。 “我听闻父皇身边有人作祟——父皇重病,乃是她下的毒手,如今我带兵前来,便是要清了父皇身边的妖孽,以还父皇安稳,给我大赤一个交代。”秦笙所说的借口,简约说来,不过是三个字——清君侧而已。 自古以来谋反,都大约要有个名头,比如王无道,比如政先优,比如苛捐重,比如清君侧…… 也是有那些“无耻”的,什么借口都不想,只是领着重兵,一路杀到宫中,砍下帝君人头,抢夺玉玺,坐上帝位,也不是没有……这样的皇帝,后世大约会称其为武帝,而史书里面,也会将这一事件美化起来…… 这大皇子道还算是“懂得一些道理”,知道要找一个不太蹩脚的借口。而且他这个借口找的倒也算妙。帝君病重,非是病,而是有人下毒,此事满朝皆知,虽是文杨在查案情,可案情错综复杂,也并非他一个御林军统领所能理清的。所以这凶手,迟迟不能抓到。 如今他以这个名头来做“清君侧”。想来是有高人在身后指点。 这秦笙一大声说完,皇后便对身边安福低声问道:“丽妃何在?” 声音里面无惶恐,亦无惊讶,淡漠的很。 安福亦如往常一般回答:“奴才找遍宫中,都不见丽妃身影,想来是在大皇子来之前就偷偷逃离了宫。” 皇后听完,点了点头,也不多做累赘。 她往前走了一步,此时乃是秋天,皇后衣穿重装,身披薄裘,头上戴着九凤金簪,画着淡妆,眉眼之间涂着浓黛,尾眼微微上扬,倒是一副凤瞰天下的模样,仿佛未将秦笙放进眼里。 第一百七十三章、不客气 她往前一步,看着城门楼下千军万马,身上巍然不动,脸上全无一丝害怕表情,那巍如泰山模样,便是能与帝君同登泰山祭天之人应有的模样。 秦笙看皇后这般模样,心中顿时没了底气,只是兵马在后,容不得他退下一步,只是对上皇后的眼……那一眼,却足够让他心惊胆战了。 并非皇后的眼神有多可怕,那眼神非但算不上可怕,甚至与可怕沾不上一点边,只是那眼神空茫而平静。城门楼下兵马虽说不上是千军万马,可洋洋洒洒、厉兵秣马,甚是可怕,可皇后看他们的眼神,却仿佛是在看一堆堆毫无生气的白骨。 皇后只说了两个字,大皇子脸上的冷汗,便不知不觉地下来了。 那两个字微带怒意,却不喧嚣,皇后的嗓音也不尖锐刻薄,可这平平常常的两个字,却让秦笙半点底气也没有了。 “大胆!”皇后对着秦笙质问一句。 秦笙胯下黑马不安地打着响嚏…… “清君侧?你清的是帝君的清侧——你莫非是在指责你父皇昏庸,才容那奸人在旁却不加诛杀。你父皇只是病了,眼看不到,声说不出,可他的心,可没有瞎!”皇后那不大的声音听在秦笙耳朵里,却是如躁雷般炸响。“你今日做的桩桩件件,你父皇都看在眼里,如今你后悔,还为时未晚。” 皇后先是质问,再是劝道,循循善诱,倒仿佛秦笙若此时浪子回头,真能免除罪责一样。 秦笙迟疑。他一向极听丽妃的话,此番谋反,也大约是丽妃拿的主意。而这清君侧的借口也找的好,只是不是他们两个想出来的。秦笙手下有一谋士,出了这个主意。可那谋士却未告诉他应对方法,他也算是个老实之人,不懂变通,如今皇后这样一问,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只好愣在那里。 可千军万马跟在他身后,哪里由得他愣住。 “帝君是圣人,可也是人,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帝君有过,便才需要我们这些身边人为帝君除恶扶正,方是人臣本色。”一个女人声音从大军之后传来,大军又自顾自地分开,只见一位宫装丽人从大军之中踏她而来。 她约摸三十多岁,穿着一件水绿色长衫,长衫上绣白色蝴蝶翩翩起舞,彷如活物。长衫飘飘,衣摆摇摇,那丽人踏着白马而来,带着一股淡雅的香……她脸施粉黛,眉梢眼角的眼线微微上扬,勾出一个动人的弧度,唇上点着定点粉色胭脂如梅花。 ——不是丽妃是谁。 “我儿是臣子。是子,也是臣,臣之本色,便是正超纲,匡社稷,如今社稷安危,便在旦夕,我儿便是不愿大赤再做沉沦,才挥泪出兵围剿帝君身边佞臣。”说罢,那丽妃竟还抹起了眼泪,只是眉梢眼角浓黛未弄花一点,掌心也无多少水渍。 见丽妃如此说话,皇后脸上也终究是有了一些怒意,她往前走了一步,那素白的手掌拍在城门青石板上,不多时,那素白手掌便殷红一片。 皇后震怒,众人跪地。大气也不敢出一下。安福跪在皇后身边惶恐却又关切说道:“皇后娘娘,且莫动怒,气坏了身体,如今……这可怎好……” 皇后听完,微微皱了皱眉,便是退后一步,将那殷红手掌收进袖子之中。她看着金步门下母子二人,便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你们所谓帝君身边的奸人,又是谁?” 说完,便是朝身后跪着的男男女女招了招手,示意他们起来。 那丽妃娇笑一声,说道:“此人乃是帝君身边极亲近的人,那人下毒谋害帝君,可帝君哪怕知道这件事情,也是决计舍不得怪罪那人的,可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如今帝君病愈,却难保那人不在犯下弑君之罪,故我儿才忍痛领兵杀入皇城,只为将这驻留在帝君身边的毒瘤拔除!” 她口口声声说那人是“毒瘤”,是“谋害帝君的凶手”。 可那人是谁,她却终究没有说个明白。 靖榕微微抬头看着皇后脸色。如今乃是秋天,皇后脸是微微圆了一些,更显富态,只是那张圆润的脸上,虽无怒意,却也无多少高兴表情,听到丽妃说了这样的话,嘴边竟是露出一个淡漠的冷笑。 冷笑? 皇后一向是宽厚大气之人,她可以开心的大笑,可以娇羞一笑,也可以不笑,但决不可以冷笑,冷笑,那是尖酸刻薄的人才会有的笑,可皇后,如何能是一个尖酸刻薄的人呢?可皇后非但如此笑了,还不多加掩饰。 “若此人真是在帝君身边,帝君便是知道,却又不舍得,可众家大臣却不是瞎子,如何能不开口明说呢?满朝文武,忠君爱国者甚众,莫非会为了那一个人,而将他们的嘴巴牢牢紧闭吗?”皇后又是反问。 唯有昏君之朝,群臣才会只说一种话,只有一个基调。可庆隆帝,不是昏君,他的朝堂之中,有迂腐之臣,有谋略之臣,有狡诈之臣,有耿直之臣,便是有这样的形形色色的朝臣才构成了整个繁华大赤。 若是群臣之中知道有这样的人存在,那反对的声音,决计是会传到帝君耳朵里的。 听完皇后问话,丽妃却是摇摇头说道:“那人非但极得帝君宠爱,且位高权重,众家大人虽是知道,可恐于自家身家性命,便是敢怒不敢言,故而未有什么声音传到帝君耳朵里。” 皇后听完,嘴角边那冷笑却越发的明显了。 “我倒是要听听,你所谓的谋害帝君身体的奸人到底是谁?你这样师出有名,想来是想坐实那人谋害帝君的身份了。我倒是洗耳恭听,若是此为事实,我便打开这金步门大门,放你们一行人进去,去将那奸人铲除,也好去了你们一块心病,若是不是……”皇后看着丽妃,眼神淡泊,看不出什么怒意,言语里面也无什么波澜,却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若只是你们兴口开河,口中雌黄,那么,便休怪我不客气!”皇后说道。 第一百七十四章、踪迹 听闻皇后此话,秦笙脸色微变,可丽妃却是面不改色。如往常一般,丽妃站在秦笙面前代其口,开始说出自己心中想说的话。 “皇后娘娘,那人,你我都认识……”她说此话的时候,声音既轻且柔,美艳攒动,带着一点淡淡的秘密的意思,“非但你我认识,这在场几位,倒没有不认识的……” “呵,你若这样说,我便更想知道了。”皇后面色安定,毫无恐惧惊讶神态,倒是站在她身边安福,面露担忧之色,想开口,却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此人……”丽妃卖了个关子,也不急于将事情说出,将所有人的好奇心提到嗓子眼后,才终于说出了那个人的名字,“此人乃是我大赤三品大员,鸠阁阁主,司暗杀之则,帝君坐前走狗鹰犬,得帝君天谕,杀人而无罪者——陆廉贞是也。” “无耻!”她此言一出,皇后尚未开口,竟是靖榕忍不住了。 她一向是沉着冷静之人,可却是最见不得别人污蔑陆廉贞的,她幼年疾苦,几乎饿死在大雪天,却是陆廉贞救了她,无论陆廉贞待她如何,他终究是靖榕的救命恩人,这一点无可反驳。 而陆廉贞虽是狂傲不羁,却是一个极其忠君之人——他未必喜爱大赤,可他对帝君却是一片赤忱之心。可在丽妃口中,陆廉贞非但成了罪人,还成了谋害帝君的罪人——这帝君几年中雪虫之毒的苦,竟都算在了陆廉贞头上。 靖榕听后,如何能忍得住呢? 可她一开口,便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如今这皇后犹在,宸妃犹在,柔妃犹在,可又哪里有她一个小小贵人开口的份呢?可话一说出,哪有后悔的余地,可靖榕却半分也未后悔。 丽妃一见靖榕这幅模样,便是开口讥讽道:“不过是陆廉贞养的一条小狗而已,连咬人的本事都没有,便只会在那里乱叫……” 竟是讥讽靖榕是一条狗。 可被她这样一说,靖榕倒反而是冷静了下来。 她默默退到众人之后,任是丽妃如何开口,便再也不回话了。 但凡吵架,一个人是吵不起来了的,女人口中多言,可对着空气也是开不了口的。因那靖榕乃是陆廉贞女儿,秦笙打着的旗号便是“清君侧”,而要清的这个人,便是帝君身边的陆廉贞。而身为陆廉贞女儿的靖榕,自然受到的诋毁是要多些。可任凭丽妃如何辱骂,却不见靖榕开口反驳。 文音见靖榕这样被侮辱,便是想要开口质问几声,却是被靖榕止住了。文音回头一见靖榕,发现她脸上非但没有什么受辱的表情,甚至是风轻云淡的。靖榕拭去文音脸上留下的一滴泪水,再是对她摇摇头…… 宸妃余光看着两人互动,心下便是一番天翻地覆。 明凌看着丽妃咒骂靖榕,心中暗暗欢喜,可脸上却又不能表现的明显,便只能憋着一口气,倒是难受的很。 丽妃开口,语气轻柔,可说出来的话,却不那么好听,可只是她一人在说,也无别人开口,久了,自然就说不出什么话了——但凡吵架,都是两人寸步不让才会吵起来,若是一人退一步,想来要吵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 “丽妃如此说道,想来必是有了十足的证据了。”皇后淡淡说道,可语气里的话却是不容人置喙,她说的短暂,却也正戳重点——证据。是了,若想说陆廉贞是谋害帝君的妖人,这证据必是要拿出来的。 丽妃听完,冷冷一笑,回答道:“证据?我们不就是那证据吗?我们还活着,那便是最好的铁证。陆廉贞是谁?鸠阁阁主,这世上最冷血无情的杀手,若是知道我们在污蔑他,岂不是该第一时间便出现将我们诛杀吗?可……没有……我们还活着……这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 皇后听后,沉默。众人听后,沉默。 “不杀我们,便是陆廉贞做贼心虚,便是因为他做了这样的事情,才不敢杀我们!”丽妃又再一次说道。 靖榕听后,却是口中冷笑一声。 别人不了解陆廉贞,她还不了解吗?陆廉贞决计不是一个被人点破了坏事就退却的人,非但不是这样的人,他甚至还会将点破他坏事的人千刀万剐,将人打入无间地狱。他任性妄为,不管不顾,可他偏偏又有这样的本事。 今日丽妃污蔑他,他不在当场动手,那往后日子,丽妃与秦笙会活的比任何时候都痛苦,生不如死,人间地狱! 可靖榕转念一想。如今这个时候,为何他还不出现? 大赤面临危机,帝君面临危机,甚至有人在污蔑他,他哪怕露一面,看看好戏也是好的,可是环顾四周左右,都未见陆廉贞一面。 ——自靖榕入宫之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对方了。 ——这一别,就是三年。 ——三年之内,她之听过零星几次对方的声音,还是在寂寞无声的黑夜里。没有一丝光,看不到对方的脸,却只能闻到对方一点点呼吸。 原来两人已经三年未见了。 想到这里,靖榕竟有些一别经年,沧海桑田之感。 “陆廉贞其人,你们某非不恨吗?滥杀无辜,好杀斗狠,杀朝臣,杀百姓,好斗狠,无廉耻。这种人,却为帝君所喜爱,旁人不敢多说一句,说错一句,便是死……”丽妃口口声声问着,“他有多久未上朝了,自帝君被众家大臣知道是中毒之后,便再也未上过朝了他,他一向散漫如此,如今却更不将大赤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帝君若是留他,乃是帝君不幸,大赤不幸!” 说到这里,丽妃身后千军万马涌动,他们似乎妄想着将陆廉贞碎尸万段,好表了自己的拳拳之心。 可陆廉贞却又哪里是这么好杀的。 若是交出陆廉贞,那这群人便没了清君侧的借口,大赤危机自然就解了。可陆廉贞又是帝君极其信任之人,且将一个三品大员交出去,交给一群“乱臣贼子”,大赤威严何在! 且这陆廉贞,便是找遍皇城,都看不到他一点踪迹…… 作者小问话:你们可以接受在剧情里面安插番外的这种形式吗?(像将皇星骨却早逝)虽然有些作者习惯在完结完才写番外。不过我想在文章里面插入番外。 第一百七十五章、活下去 靖榕因是在金步门城门上,站得较远加之人群层层阻挡,虽是大约能看清那里发现了什么,可那盒子之中装了什么,却看不真切。 只见那秦笙快步下马,一把从那小兵手中将盒子抢过,盖上盖子,死死抱在怀里,因是那盒子里面黑洞洞的,加之众人剑拔弩张之势,倒也收了好奇之心,故而除了秦笙、丽妃以及那小兵之外,竟无第四人看到那盒子中事物。 而随着一把红刃从那小兵腹中抽出,这世上,便只有两个人知道这盒子里面装着什么东西了。 丽妃将那带血的利刃丢在地上,从秦笙手中拿过那盒子,半响不语。 那侍人也不催促,只是看着秦笙、丽妃两人。 丽妃摸索了那盒子半响,只是低低说了两个字:“进攻!” 她声音极轻,可周围士兵的喧嚣之声却是极重,只见那队伍层层推进,将那侍人淹没在人海之中…… 到底他交给丽妃、秦笙的是什么?到底是什么东西让丽妃、秦笙如此惊讶?可无论是什么,都无法改变这一结果了。 胡国在边城肆虐,占据五座城池,大赤有武夫,有谋士,却不用在对抗外敌上,而是用于内乱之中,自古家天下,当这天下为家的时候,这家乱也便是国乱了。 “砰”,他们开始冲撞起城门来。 金步门虽不是守城之门,可到底还是皇城之中镇守帝君命脉之门,算不上固若金汤,可抵御外敌一事尚且还是能做到的。 当人力不能及时,便是借助外力的时候。 秦笙的准备还算是齐全,不多时,这攻城车便从外面架了进来。 一下、两下、三下…… 在城门后的御林军先是用柱子抵挡,到最后,却是一群群人用血肉之躯挡在门后面,攻城车的震动一下一下从门那里传来,又是何等的剧烈。 不多时,那些守城的御林军的口中,就被震出了鲜血……虽是没有外伤,可五脏六腑里面却被震出了伤口,但没有一个人退却…… 金步门摇摇欲坠,灰烬、砂石、泥土……一点点掉落下来,大门开始出现一点龟裂的痕迹。 而便在此时,安福开口对皇后关切说道:“娘娘,金步门快是不保,娘娘万金之躯,还是先行躲避……” 皇后却是摇了摇手,示意他停下,看着下面一张张狰狞的脸,皇后开口问道:“我御林军还有多久才能冲入皇城救驾?” 安福略略一想,回答道:“约摸半刻。” 皇后低头一看——可这金步门,却守不到半刻了。 “我大赤将士正舍命相救,我作为一宫之主,如何能够退却?”皇后沉声说道,她那语气信誓旦旦,绝不是假,可她脸上表情坚毅,却有人熬不住了。 听安福如此一说,这明凌便是两股战战,不顾皇后话语,急忙从城门上跑了下去,不多时,便消失在宫闱之中。 ——这边是本能,人会怕,怕了便会逃。而能将本能压下去的人,才大多能成大事。 安福见皇后心意已决,可却不得不劝。他一向是个冷心冷面的人,杀人可不眨眼,害人可不心惊,却唯是对皇后唯命是从,忠心耿耿,如陆廉贞对帝君。 “您如今却是金打的身子,如何能够死在这里……若是……”安福话尽于此,便不说下去,皇后一听,再是一愣,她退后半步,略略一想。 这金步门外是滔天的杀声,而金步门里,那御林军正用血、用肉,筑起一座墙。 皇后的眼眶微红,却不自觉地又退了一步,用那极其不舍,极其难捱地声音说了一句:“众妃、贵人听命,即刻下了这金步门,逃入后宫之中,决不可自迎敌。” 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后,挥了挥长长袖摆,不急不缓下了金步门。 后宫,乱了。 丽妃、秦笙两人虽是打着清君侧的皇子,可哪怕是宫中最下等的侍人也知道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 刀剑无眼,若是伤到,那可怎好。好几人已经收拾了细软,待那叛军进宫之时,便逃出宫去,或是遇到那叛军之人,以金银买命。也有好几人浑水摸鱼,偷了些宫中贵重之物…… 靖榕回到自己临夏阁,却是静坐,也未有什么动作。 不知为何,那些临夏阁零散几位侍人、侍女,竟都兀自来到了靖榕身边,临夏阁中虽是常不见人,但做些下手活计的侍人、侍女还是不少,零零碎碎加起来,也有一二十人。如今宫中大乱,竟无有一人逃出宫去。 靖榕看人来了,也不惊讶,只是命千缕去卧房之中将些首饰银钱拿来,再一一分给那些侍人、侍女,靖榕往日也会散些金银给他们,只是不常常同他们说话。 “将这些银钱手下,快快躲起来吧。”靖榕将银钱分给他们后,只说了这样一句,便不再说话了。 “主子是要赶我们走吗?”其中一个较为大胆的侍女开口,那侍女眉目清明,长得也是清秀,虽是未说过几次话,但靖榕也知道那侍女名字,名叫秋叶。 “如今宫中大乱,叛军一来,也不知道是何种计较,你们躲起来,总是好的,留下银钱,或是逃出宫去做些活计,或是给那叛军用来买命。”靖榕又说道。 “我们知道主子一向不喜多言,也未同我们说过几句话,只是别的宫中都说,我们遇到了一个好主子,不多加管教我们,也从不责骂我们,还常常分写银钱给我们……”那秋叶感恩说道。“叛军攻城之前,我们便是想过了,主子这样好,若是主子不走,我们自也是不走的。” 她一说完,那些侍人侍女,皆是点点头。 靖榕一听,叹了口气,她从未想让别人觉得自己是个好主子,只是却没想到在他们心里,自己竟然成了一个“好人”。 “你们还口称我一声主子,可是还听我的话?”靖榕又是问道。 众人自是点点头。 靖榕站了起来,看着那一张张忠诚的人,便是淡淡说道:“那我便命令你们,躲起来,好好活着!务必,务必要活下去!” 第一百七十六章、闯 “主子……”临夏阁中众人皆是散去,唯有靖榕、千缕两人。千缕怕是靖榕开口赶她,便是率先开口说道,“我与那些普通侍人侍女不同,终究是陆廉贞的师妹,自保能力还是有一些的,且我在主子身边,也好有个照应,便是叛军来袭,抵挡一阵也是可以做到的。” 千缕如此说道,也不是是为了告诉靖榕,自己是有用之人。靖榕终究是陆廉贞调教出来的人,虽算不上铁石心肠,但大难到来,还是终究不喜别人拖累,也不喜欢去拖累别人。她太了解靖榕了,知道靖榕会说出什么样的话,做出怎么样的事,所以,才最先开口。 靖榕看了千缕一眼,只是淡淡说道:“千缕可还认我这个主子?” 千缕一愣,便是知道靖榕接下来所想说的话了。 “如今叛军入宫,你是要活下去,我也是要活下去的。我们两人在一起活下去的机会虽是大了一些,可我却要嘱托你做些别的事情。”没想到此时靖榕竟不是要赶千缕走,而是要求她做些事情。 千缕一听,神情严肃,而心里却莫名其妙地现出一些快乐来——这个人,终于开始将她当做自己人了。 “我且求千缕一件事情。文音柔弱,不谙世事,叛军入城,她无自保之力,且她为妃子,哪怕拿出金银,这叛军也未必放她。”自古以来,叛军之师入城,不烧杀抢掠的极少,虽大皇子乃是帝君子嗣,可也未必能真将军纪刚正,且人一旦杀红了眼,激发了野性,凭着大皇子一介书生,如何能够制得住。这宫中妃子、贵人,乃是皇帝的女人,人总是有一点奇怪的想法的,自己做不了皇子,那走走皇帝走过的路,摸摸皇帝摸过的树也是好的,又何况玩玩皇帝玩过的女人呢…… 千缕听完靖榕话,便是一点头,消失在门口。 靖榕回到自己的卧房,将衣服换成普通侍女的衣衫,如今宫中大乱,她那衣服虽是朴素,但在一群人眼里还是显眼的很,且如今这侍女在外乱走逃窜倒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这逃着逃着,便来到了帝君去病宫口。 去病宫口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仅有的两个侍卫也去了金步门抵挡大皇子兵士,靖榕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进入了帝君住所——此时所是有什么人刺杀帝君,想来倒也不算是难事。 可一进大门靖榕便知道,自己错了。 若非她动作极快,那此时钉在地板上的暗器,便是钉在靖榕的脸上了。 三个黑衣人从天花板上跳下,一看靖榕面目,这三人具是一愣。 “鸠阁的人?”靖榕看着这几个黑衣蒙面之人,这几人解释黑纱蒙面,把脸蒙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一个一双眼睛,身材虽是魁梧,但每一个都穿着黑衣,连是手上也带着一种材质极其细腻的手套。可靖榕还是一眼认出的这三人。 “少主,怎么是你?”其中一人开口问道。 靖榕反问:“为何不能是我?” 三人不语。 靖榕又往前走了一步,对着那空旷大厅大声说道:“其他的人,你们都出来吧。” ——若是这大厅之中出现三个黑衣人,那这大堂之中在暗处的黑衣人至少也有三个。陆廉贞从来都是各财不露白,不喜欢露出底牌的人,而他手下的暗卫、杀手,也是遵循这这一法则才能在一场场战役里活了下来的。 果然,靖榕这样一说,另有三个黑衣人从不知那里走了出来。 “是爹爹的命令?”靖榕看着那六人问道。 六人之中为首一人走出,那人生的高大魁梧,一出声的声音,却是尖细无比,仿佛嗓子里面含了一块冰——那是变声药的作用。不能让人认出面目,不能让人认出身形,不能让人认出声音。 这便是鸠阁……隐藏在黑夜之中仿佛影子一样的杀手组织。 “少主,主子的命令是不允许任何一个人走入去病宫。”那为首大汉用极其尖细的声音,毕恭毕敬地回答靖榕。 靖榕一听,脸上也未变什么颜色,她如今一身侍女装扮,与寻常侍女无半分不同,只是她气质特殊,硬是让人看出三分大气来,加之听完陆廉贞的命令也无多大反应,倒是让那几个暗卫有些惴惴不安。 许久之后,靖榕忽然开口:“爹爹让你们留在这里,是早已算计到了后宫之乱,怕是叛军来袭,留下你们几人,便可抵挡一阵;也是怕胡国在边境集结,却是派出刺客杀手,乘着这叛军之乱,混进宫中,对帝君不利,是或不是?” 几人听后,点点头。 “若是帝君遭遇不测……”靖榕话说一般便不再开口,帝君若是遭遇不测,这几人下场可想而知,莫说是帝君遭遇不测了,便是帝君少了一根头发,恐怕陆廉贞都要废掉他们一只手。想到此番场景,这些刀光剑影中走来的汉子竟是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 “你们六人与我过招,是赢是输?”靖榕又问。 为首汉子便是回答道:“少主虽是惊世奇才,只用几年时间便学到主子功夫精髓,可我们胜在人多手杂,双拳难敌四手,何况车轮大战。此时少主手无寸铁,可我等手上皆有暗器、兵器,加之少主一路奔波,又是人略疲累,可我们却是养精蓄锐,毫无一丝倦意,如此算来,便虽是繁琐一些,可终究是我们胜,少主败。” 那人说话诚恳,只是后面的话每一句说错,可前面却说错了一句话,靖榕并没有学到陆廉贞武功的精髓,甚至连他一丝皮毛也没学到。 “你是在告诉我,叫我不要硬闯吗?”靖榕淡淡问道。 那人跪下,说道:“属下不敢。” “诚然我与你们一战,是你胜,我败,可我是谁?我乃是鸠阁阁主陆廉贞的女人,你们不敢与我下手,投鼠忌器,虽是伤我,却不敢杀我,如此一来废的功夫便是多了,可我却无顾及,到最后虽是你们胜,我败,但你们大约也不会赢得太过轻松。”靖榕略略分析一下那大汉的话,便也未反驳自己会输的事实。 只是…… 话锋一转,靖榕又是反问道:“若你们胜的艰难,身上负伤,无自保能力,无保护他人之力——此时敌军来袭或是有那刺客,又当如何?” 第一百七十七章、热闹 那大汉听完,便是一愣。 “你们,且是忘记一件事情,爹爹让你们守在这里,是为了让你们抵挡叛军,抵挡刺客的,保护帝君才是你们首要之责,诚然你们挡住了我,确实是尽了你们的责任,可你们却终究是忘记了一件事情。你们不是为了挡住我而在这里的——你们的任务是保护帝君!”靖榕开口一说,那六人沉默不语。 最后,还是那为首大汉开了口。 “少主说的极是,只是您虽是无刺杀之心,若您是想进去,还是需要让我等搜一搜身,看看身上是否有武器带着。”靖榕一想,倒也合理。 那大汉看了看靖榕头上到脚下,便是一伸手拔掉了靖榕头上簪子——那簪子只是普通簪子,用桃木做成,上面木雕着一朵小花,无什么不同,只是上头尖锐,若是狠狠用力,还是勉强可以当做武器的——靖榕头上三千烦恼丝落下,仿佛黑色瀑布一样。 靖榕自然算不得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只是生在肤白发黑,气质冷峻,做事又果断而已。他这样的女子,面目上的美反倒是不如她里面显出的东西美了。 那大汉也不犹豫,便是开始搜身。 先是触碰到靖榕纤细的小腿,再是慢慢往上……检查好腿上没藏什么东西后,那双手便开始抚摸起靖榕窈窕的腰……刚刚开始,那大汉确实是在认真的搜身,可动作到后面,味道却变了…… 那人也是许久没碰到女人,如今摸上靖榕身体,靖榕如今也是最好的年纪,无论是刚刚触碰到的纤细而笔直的腿,或是如今握在手里那不莹一握的腰,都足够让人心驰神往了…… 靖榕忍受着那人的动作。 是的,忍受…… 搜身和……终究是不同的,也许旁人分不清楚,可正在被做着这番动作的靖榕却又如何能够不知道呢…… 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是陆廉贞告诫靖榕最多的话。 人而有脸,树而有皮,树无皮会死,可人若是为了活着,便可舍去那一片薄薄面皮。 靖榕虽是告诫自己要时时忍耐,可那如蜗牛一般滑腻而恶心的手,还是不自觉地让靖榕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那人摸够了,靖榕也快忍到了极限,便是要发作之时,两人好在是分开了。 靖榕脸色不变,看着那大汉,虽是心里想着要将对方千刀万剐,可想到这几人还身负保护帝君之责,便是忍住了。 咬着牙齿,靖榕一步一步穿过那六人,走进帝君住所。身上鸡皮疙瘩下去了,那股恶心感也是一点点被强压了下去。 帝君居所还是一如往常安静无人,又是带着融融暖意。帝君如几年之前初见模样,躺在床榻之上,半分不动,却耳聪目明,丁点也不像个将死之人。 “我还当谁都把我忘记了呢……原来除了那胡国刺客和我那忤逆之子,还是有人记得我的……”听着脚步声一点点走进,帝君如此自嘲说道。 他看起来不将事情放在心上,实则,却是什么事情都要记在心里。 这便是为君为皇之人,不可将东西放在心间之上,却要将每样东西都牢记在心——所以自古为王者,都死的早。 一个人想活的长寿快乐,大抵心里不能藏太多事情,藏了太多事情,便老的快了,人便不开心了,一个不开心的人,如何能长寿呢。 可帝君看起来,却是开心的,他脸上有无笑,眼底有笑,听到有人来后那眼底露出的笑意,并不是假的。 靖榕走到帝君身边,帝君用一种略略有些不可思议却又了然于胸的目光看着她。 “你来了。”帝君用一种对待熟人的口吻这样说着,虽然他们见过不过几面,可靖榕深夜到访时间却是不少,而这一点,仿佛帝君心中也是心知肚明的…… 靖榕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却是终究没有说出来,帝君知道靖榕的顾虑,便是从喉咙里面咕噜出一些淡淡的笑声来:“怕什么,说吧,我又不会吃了你。” 可故而有云,伴君如伴虎,这君主与老虎一样,都是会吃人的。 但听了帝君的话后,靖榕仿佛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开口说道:“帝君可知,大皇子带兵攻进城了。” 帝君一听,脸上也没露出什么表情来,他如今虽看似病好了,可四肢依旧无法动弹,虽是口能言、眼能视,可脸上的肌肉还是不能很好控制…… “我那儿子,我终归还是知道的,是个好孩子,别人一直都说他忠厚、老实,可我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若是生在民间,这忠厚老实人虽是会吃亏了些,可大约也能得到多数人的喜欢吧……只可惜生在了帝王家……”说道这里,帝君微微叹了一口气。 靖榕知道,这帝王,是这世上不能吃亏的人,虽说有什么吃亏是福的老话,可帝王吃了亏,便是国家有损。君臣之道便是你强我弱,一个老实忠厚的君主手下,必然会有一帮能臣,而这帮能臣若无压制,也大约离功高盖主不远了。 “大皇子他,打的是清君侧的名头。”靖榕又说。 听到这里,帝君眼底露出一丝惊讶。 “我那大皇子带兵前来,后面必是跟着丽妃吧。”帝君问道。大皇子一向听丽妃的话,可也是太“听话”了,才造成今日局面。如今兵临城下,打着清君侧的名义,做着的却是弑父杀亲的勾当,想来也是滑天下之大稽了,“丽妃乃是一介妇人,想来也是想不出这样的‘好名头’的,这后面,必是有‘高人指点’啊。” 靖榕听完之后,一阵沉默,又是开口说道:“他们打着清君侧的主意,可要对付的,却是我爹爹,陆廉贞。” 话一出口,帝君嘴角边竟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陆廉贞?清君侧?我只当他们是有多聪明,却没想到找了一个这世上最蠢的借口。惹恼了你爹爹,可是有好戏看了。” 说完,帝君兀自笑了起来。 而那沙哑的,如夜枭一般的笑,在这空旷的屋子之中,各位的嘹亮、与难听…… 第一百七十八章、优雅 他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可看在靖榕心中却是一阵恶寒。虽然外面将帝君传做痴情种子,传做英武之君,传做举世无双、天下无二的伟大君主,可靖榕知道,帝君也不过是个人而已,只要是人,便会悲伤、便会难受、便会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便会遭遇各种各样不愿意遭遇的事情。 ——莫是不怕爹爹做出什么不利于大皇子的事情吗? 靖榕在心中默默问着这个问题,她分明是个什么心事都不会写在脸上的人,可却不知为何,帝君回答道:“你莫不是不信陆廉贞吧。他虽看似狂妄,可却是这世上最有分寸的男人,认识事情都拿捏妥当,任何事情都了然于心,乃是个十足十的狠角色。此时我大皇儿虽是造反,可终究还是顶着大皇子的名头,吃些苦头是必然的,只是未必会伤及性命。” 对于大皇子造反一事,帝君显然毫不在意。 全然地相信着陆廉贞,相信着对方会将这一件事情弄的平平顺顺,简简单单的,可……大皇子的人此时,却已经冲破了金步门,在往这里赶来。 找到帝君也不过是时间的问题而已。 “他们说,爹爹不在陆府,非但不在陆府,连整个帝京都找不到他。”靖榕又与帝君说了这一件从秦笙嘴里听来的事实。 “陆廉贞若是在,想来他们也是忌惮的。”帝君也并未反驳陆廉贞不在帝京这一事实,只是如此毫不意外地说道。 倒是让靖榕一愣:“帝君的意思是,爹爹确实离开了帝京?” 看着靖榕焦急模样,帝君眼里总算是有了一点笑意:“看你这般模样,分明是信任陆廉贞的,可嘴里说的却是怀疑他的话——有些人,他便是死了,也能将对手玩弄于股掌之间——陆廉贞便是这样的人。他虽然未露面,但也未必不能将这事情圆满解决。” 到最后,帝君也未说出陆廉贞到底在不在帝君,只是打了个太极,将事情圆滑地说了过去。 若论太极圆滑之事,这世上想来没有人能比得过帝君吧。 “那爹爹此时……”靖榕还是咬住不放,依旧想要从帝君口中套出陆廉贞下落。 只见帝君听完,口中叹了一口气,神神秘秘地说道:“有些人,他在,却似不在,他不在,却又在,有时候是他,有时候不是他,他在你面前,你却看不到,他不在你面前,你却能看到他。” 这一句仿佛谜语一样的话,让人摸不到头脑。 只是帝君仿佛已经把答案告诉靖榕的,可却容不得靖榕多想。 外面传来了浩浩荡荡的脚步声,铁器声,还有杀戮声。血的味道,从外面慢慢蔓延了进来…… “该来的终究是要来的……”帝君说完这样一句话,便闭上了眼睛,不多时,就传出了匀称的呼吸以及轻微的鼾声——这样的情况下还能安然入睡的,恐怕也只有他了。 靖榕看着帝君沉沉入睡的样子,心中却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 她左右看看,寻摸着有什么能做武器,可这屋内空旷旷的,除了个大火炉就是些放药材的柜子,莫说是武器的,便是铁器也是少有。 靖榕也不犹豫,便是把一个药柜子的抽屉抽了出来,将药全部倒出,再是拿着那个不大不小的木抽屉往外走去…… …… 那三人挡在去病宫口,另有三人躲在大殿房梁上,看着外面浩浩荡荡的大军将去病宫围了个水泄不通。 他们并未进犯,只是将门口堵住,不让人出去,也无人进来。 “想来是怕去病宫里有什么埋伏,才不敢进门吧。”靖榕心想,便是快步走到了那三人之后。 几人见靖榕来了,口称了句少主。 “什么劳什子礼数倒也不必讲了,这外面有多少人围着?”靖榕问道。 其中一个较为伶俐,眼睛也较为大的男子回答:“属下粗粗算计了一下,约摸有五百人。” 围着这样一个简简单单的去病宫竟是用了五百人的军队,想来大皇子也是极怕这去病宫里的机关的。 ——这去病宫乃是一位高人所做,虽是不大,却内含八卦阵法,各种奇巧机关,这一点,靖榕初初进宫的时候便已经领教了。 尤记得那时候,欧阳素问、韩星柯犹在,几人不知道这去病宫里机关,便是各种明争暗斗,却是被躲在屋子里的帝君听的明明白白。 那景象仿佛还在昨天,只是物是人非,一死一逃,让人感叹世事无常,人生难料。而此时,这去病宫周围围着的五百兵士,又有哪一个会最先闯进去病宫呢? 靖榕从其中一个黑衣人手中接过武器,将那匕首藏在袖子之中…… 来了! 最先的,是箭阵! 大皇子此番逼宫倒也是用心,先是以箭阵开道,这去病宫虽是帝君疗养所在,只是去病宫朴实,这大殿之中除了一些飘飘荡荡的白色纱幔,竟是什么遮蔽物都没有。且那剑是强箭,射在墙壁之上都能让墙壁裂开一个口子,更何妨那毫无遮蔽之物的去病宫呢? 那飘飘渺渺、洋洋洒洒而来的黑色铁箭,仿佛密密麻麻的雨一样,射入了去病宫之中。门,裂了,屋顶、漏了,血,开始缓缓地流了出来,白色的曼纱仿佛碎裂的蝴蝶一样在空气中飞舞着,最后染上了血的红色。 一波一波的箭,仿佛没有休止,没有止境一般洋洋洒洒地直射进来…… 活着…… 活着…… 这是靖榕心里想到的唯一两个字。 就像多年之前陆廉贞曾给予靖榕的训练一样,靖榕在密密麻麻的黑箭之中,仿佛蝴蝶穿花一样,如鬼魅一般的游曳的。 箭阵虽然看起来密不透风,可只要不怕死,只要不怕受伤,只要把眼睛睁大,还是能在那箭阵之中找到一丝空隙的,靖榕在空隙与空隙之间舞蹈着…… 仿佛在跳着一段永远不会终结的舞曲,那舞步,仿佛蜻蜓点水般优雅,迷人…… 活下去……活下去…… 第一百七十九章、名字 待到这一曲求生的舞曲跳到差不多了,人,也就死的差不多了,大皇子的箭,也用的差不多了…… 靖榕缓缓地停下,看着周围的残墙冷壁,踏着地上碎裂的地砖,默默走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一具尸体边,再默默地将对方恶狠狠看向天空的眼睛闭上…… 血的味道,碎裂的白色纱幔,还有尸体……这几样东西组成了这次箭阵的结果。 这一场箭阵之中,六人死了三人,而还有三人负伤,一人重伤,被那利箭刺穿了腹部,那一枚箭还恶狠狠地钉在他的腹部上,他用手捂住自己的伤口,却半分也不愿退却。 还有两人或多或少地受了伤,倒是靖榕的伤是最轻的。 “少主……”那还活着的三人以靖榕为中心,将她围在最中间最安全的位子,一个个将手上的武器拿在手中。 这些黑衣人,每一个都是鸠阁之中可以排的上名号的,虽算不上以一敌百,可以一敌十还是可以做到的。只是为取胜利,莫说是用箭阵,便是用更奸猾的手段也不稀奇,靖榕并不天真,也不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如今这武艺高强的六人已经死了一半,还有三人,一人受了重伤,想来此时大皇子再进攻时候的胜算,便是有了八成。 且这箭阵所到之地,寸草不生,连去病宫大殿里的地砖都射碎了,便是有什么奇门遁甲,想来也是用不上了。 大皇子好算计! 靖榕看了一眼躲在队伍后面的大皇子,却未见他的母妃,两人本是秤不离砣的一对,倒不知如今这丽妃去了哪里。 大皇子挥了挥手。 便是有几人开始蠢蠢欲动,开始向大殿挺进。那几个黑衣人握了握手中的兵器,知道大战在即,虽是身上疼痛,可身体里面好战的血液却是仍旧奔腾雀跃着。 等那几十人的小队伍走进去病宫后。 靖榕却大喊一声:“闪开!” 还未等人想明白是什么事情,这几十人的小队便一个个都被射成了马蜂窝。 靖榕看着旁边那句死不瞑目的尸体,对他张了张嘴,无言地说了两个字:“谢谢。” 原是那尸体还活着的时候,乃是一位精于机关的刺客,他早就在大殿之中布下了一层弓弩,这大皇子的箭阵虽是破坏了一些,却没破坏全部。 如今那几十人的小队一进大殿,便是触动了那机关,虽然弓弩剩下不多,却胜在角度刁钻,力道也大,有些箭矢一箭双雕,便是将人如雕像一样钉在了地上。 大皇子一看,惊讶的说不出话来…… 大殿之中的血,越发的多了,红色,越发的浓重了。 ——这便是战争,这便是杀戮。 为君之路,一向是踏着别人的尸骨,踩着别人的头颅,淌着别人的血水,一步一步走出来的,如今大皇子看到别人惨死的模样,便是这样惊讶,想来这帝君的位子,便是被他坐在了胯下,也是坐不安稳的。 因是那箭阵威慑,大皇子总算是不敢轻易进宫了。 趁着这番间隙,靖榕走到那善于机关的黑衣人身边,将他那死不瞑目的眼睛也闭上了。 “名字。” “什么?” “我问你们,叫什么名字。”靖榕对那三个仅剩下的黑衣人问道。 三人具是一愣,可很快便知道靖榕的意思了——鸠阁干的杀手的买卖,而这刀口舔血的买卖死的人总是比别的地方多一些。雁过留影,人过留名,他们本来就是如影子一样的存在,若是连是死了连名字也从未被别人提起过,不是一件太悲哀的事情吗? 故而鸠阁之人若是遇到死战,便会互相提及对方的名字,好让自己的名字在这世上的某个人心中,至少留下一瞬间的映像。 ——就仿佛他们真的来过这个世界一样。 如今靖榕说出这样的话,那便是知道这场战役是有去无回了。 “周福。”那腹部受伤的男子回答道。 “我叫何意。”另一位稍微年轻一点的黑衣男子又说。 “在下庚回七。”那为首的壮年男子回答道。 “那几个死去的人呢?他们也该有名字的。”靖榕问道。 其他三人又是一愣,他们没想到这陆廉贞的女儿竟然会关心起死了的人来,又回想她刚刚去闭那双死不瞑目眼睛的动作……想来这女子,虽是陆廉贞的女儿,可却与他,大大的不同。 “刚刚离少主最近的那一个叫李素,善于机关的那一个叫蒋华三,还有一个名叫葛晓三。”那为首汉子回答靖榕道。 靖榕点点头,便是对着那三人的尸体做了一个鞠躬的动作。 “生为鸠阁,死为鸠阁。你们每一位,都是我鸠阁的大恩人。只是此时一战,敌强我弱,便是做好了刀下舍身的准备,大恩难言谢,来生必报!”靖榕一向是说到做到的人,她讨厌别人只说不做,可此时,她却也只能许下来生再报的诺言。 ——因为,没有办法了…… 连她,也会死在这一场战役之中…… “陆靖榕。” 靖榕说出自己的名字,几人一愣。他们自然知道靖榕的名字,却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说。 “我的名字,是陆靖榕。”如他们报过自己的名字一样,靖榕也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这时候他们才意识到,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的女儿,竟然是要与他们共生死,同患难——她,已经做好了与他们一起战死的准备。 意识到这一点,他们胸腔里的血,流动的越发的快了,身上的伤,也仿佛奇迹般的不疼了。 这边靖榕做好了死的准备,而那一边,大皇子却接到了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也是这一个消息,让他不得不加快脚步,也是这一个消息,让他破釜沉舟,不得不做好拿弑父杀亲的准备。 ——三皇子秦萧带着那剩下的御林军,已经到达了玄武门门口。 秦笙紧了紧心神,看着仍旧紧紧抱在怀里的盒子,将自己的手,高高举起……那几百人的队伍,虎视眈眈地、贪婪地看着秦笙…… 直到他把那只手放下…… 杀声震天…… 第一百八十章、齐心 但凡人是想明白自己要死了,身上就会出现一种奇怪的物质,这种物质会让人力大无穷,会让人暂时忘记伤痛,会让人激发出所有的千缕,这种物质类似一种叫勇气的东西——但并不是。 靖榕手中匕首飞舞,如闪着银光的蝴蝶,又仿佛在空中飞舞的叶子,这只蝴蝶,这片叶子,总是能在人的咽喉、心脏、眉心之间短暂的停留,最后飘散出一道血红的残影…… 无数白色的暗器在天空中如雨点一样的落下,可从倒下的人的尸体上人们才发现,那并非什么白色暗器,那只是抽屉的碎片而已。靖榕在路上将那抽屉杂碎,取了几片碎片藏在身上,权当暗器只用——要想杀人,什么武器都是可以的。 仿佛感受不到丁点累一样……靖榕犹如一只穿花的蜂鸟一样,在人群中穿行着,在敌强我弱的时候,将自己放空,不要将自己当做一个会受伤,会流血,会疼的人,把自己当做一柄杀人的武器——犹记得那时候陆廉贞是这样说的。 此时,靖榕正如陆廉贞所教授的,将自己的灵魂驱逐在自己的身体之外,仿佛将自己当做一把利刃,一把只会沾染对方鲜血的利刃一样,冷漠而毫无感情地挥舞着手中的匕首,直到自己的身上,全是别人的热血…… 一个,两个…… 又有人倒了下去,他们黑色的衣衫上沾染了别人和自己的血,因为是黑色,沾染了血液之后,却是显得越发的深邃了……他们的衣衫残破,露出下面苍白的肌肤,那长久不见阳光的白,是他们躲在黑夜之中的证明。 靖榕与那大汉两人背贴着背,被层层叠叠的人包围着…… 杀不尽……怎么也杀不尽…… 杀了一人,便会有两人围上来,杀了两人,便会有四人围上来,靖榕匕首开始卷刃了,她的手开始疲倦了,她的眼睛开始混沌了……她终究只不过是个人,是个女人,做不了杀人机器。 大皇子躲在人群之后,看着靖榕与那名叫庚回七的大汉负隅顽抗着。 分明是他强,靖榕弱,可是他的脸上,却是神色焦急,刻不容缓:“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杀!快杀!” 围在靖榕身边的那些兵士已经开始怕了…… 他们曾经浴血沙场,看过无数杀人狂,暴虐狂,却从没看到过靖榕这样的人——她的眼神,冰冷之极,仿佛不将自己当做活人看,也不把看在眼里的人当做活人一样。仿佛落在那双冰冷眸子的人,到最后都会变成冷冰冰的死人…… 周围,都是尸体。 都是曾经与他们共患难的兵士的尸体,他们许多人的身上,都只有一处伤口,一处致命伤,而这些致命伤的来源都源自于同一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正被靖榕拿在手里。 “你们竟敢不听我的命令!给我杀!给我进攻!”一向文雅,一向老实的大皇子竟也会出现这样的眼神——仿佛被血液浸染,杀红了眼,被红色蒙蔽一样的眼神。 众人自然不敢不听,便是有几个试探着往前走,可还没走几步,便是倒下了——脖子上那轻薄的伤口,缓缓地流出血……这样快速的动作,仿佛鬼魅一样——这个女子,这个躲在深宫之中,深藏不露,养尊处优的女子,都快让人忘记了,她是陆廉贞的女儿,她是天下闻名的侩子手的女儿——而老虎的女儿,又怎么会是温顺的狗呢? 当靖榕出现在这大殿之中时,大皇子初初是不以为意的,不过是一个比自己大不了多少的女子,又能兴起多少腥风血雨呢?且她入宫多时,比之美貌,不如欧阳素文,比之出挑,不如明凌,比之人缘好,不如文音,比之个性,不如韩星柯。在那群举世无双的女子身边,她实在是太普通,太不起眼了。 可却是这样不起眼的女子,却杀他个措手不及。 “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毁在他手上呢……”大皇子捏着盒子的那只手满是青筋,指甲刺进木盒子上头,伤不到盒子,却伤到了手,不多时,他那指甲便红了,可他却浑然不知,“再不进攻者,斩立决!” 这是他第三次下命令了。 这一次,却是以死威胁这些士兵。这些被靖榕杀怕了而迟疑的士兵,当听到大皇子命令的时候,终究面面相觑了一下。他们不懂,他们分明是在为对方浴血奋战,可到最后,为什么被斩立决的还是他们。 可这迟疑,也终究不过一会儿。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若是退了,那便是叛国之贼,若是进了,死在靖榕手上,还有那几两银子的抚恤银两可以交给家中妻儿老小。 便是有人喊了一句:“进也是死,退也是死,倒不如杀过去!不过是两个人……我们怕什么!” 因是群情激动,再是这样一喊。 这本来包围这靖榕的圈子终于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少主……”那背靠着靖榕的汉子对靖榕小声说道,“属下怀中有一枚雷火弹,若是置地而响,便会生出无数烟雾来……” 这枚雷火弹乃是用作逃生之物的丹丸,虽没什么威力,可造成的烟雾却是逃生利器。此时这大汉一说,便是心中有了逃的打算。 可…… “待到这些人一进攻,属下便将雷火弹置地,以少主轻功,借着烟遁逃离这里不是难事……属下必全力以赴,保少主离开。”他竟是有了求死也要帮助靖榕离开的心,所谓全力以赴保护靖榕离开的话,不过是他最后的遗言而已。 靖榕听完之后,却是反问道:“你可知道我鸠阁这第一条训话是什么?” 那大汉一愣,却不知道靖榕为何这样问道,却是回想自己初初进鸠阁之时,那大管家的唯一一次训话,训话之时的第一天,便是这样一句话:“我鸠阁之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便是身死,也要完成任务!” 那大汉看着靖榕浴血模样,心中却是肃然起敬。 她此时若是逃了,那帝君又该如何?九五之尊,死在这些卑贱叛军手里,岂不可惜,若是他们还能拖个一时三刻,想来,还有转机也未尝不可。 可未等转机到来,先来的,却是杀意。 这些人,终于按耐不住,蠢蠢欲动后,开始了最猛烈,也是最齐心的一拨进攻! 第一百八十一章、来救 所谓蚁多咬死象,说的便是这样的情况。这一边,靖榕做好的必死的准备,而那一边,这些兵士一个个也是不畏于死的模样,加之靖榕他们已经耗费了不少体力,如此一来,谁胜谁败,便是看的再清楚不过了。 半刻下来,靖榕腹部、左腿、左手之上都被洞穿了三个血淋淋的伤口,而那大汉血更是凄惨一些,身上大大小小伤口不断,为了阻挡刚刚那刺向靖榕胸口的那一击,左肩之上更是被洞穿了一个大大的伤口,那刀刃还挂在上面…… 两人被逼到了帝君所在卧房的门口,而这扇小小的门后面,却藏着仍旧酣睡,半点不醒的帝君…… “陆贵人,若是你让开一条道,我且还能放你一条生路!”大皇子在队伍之后喊道。 靖榕此时全身伤口、血污、狼狈不堪。比之大皇子衣衫华丽,面目整洁,却是靖榕更显高贵一些。 她也未做什么回答,只是将来人的胸口又贯穿出了一个洞。 “哼,敬酒不吃吃罚酒。想来你今日必是要死在这里了!”可话还未说完,后面却又再一次传来了滔天的喊杀声。 “救驾!”秦萧骑着黑色骏马,披着银色盔甲,仿佛天神一般,带着城外的御林军急急赶到,而靖榕看到秦萧这幅模样,那紧绷的心,却好在是放了下来。 可人一放松,心就散了,心若散了,这手里的兵器就拿不稳了,兵器拿不稳,就有了破绽,而在这两军对垒之间有了破绽,便是一个死…… 那临靖榕最近的一个士兵,提刀便刺,靖榕躲闪已经来不及了…… 可…… 一点凌厉寒光闪过靖榕脸颊,带起一点头发的碎屑,黑色、白色、红色……那一支快如闪电的箭直射入对方胸膛——而射箭的人,却是——秦萧。 秦萧骑在马上,马步颠簸,可他那射箭的手却是半分不乱,他不精于武功,却只精于琴棋书画,对这射箭一事却堪称天才。 他力气不大,用的弓也非强弓,可却胜在力道恰当,目标精准,无数人被射中眉心而死,而跟在他后面的浩浩荡荡的部队却汹涌而来…… “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反击!”大皇子一见秦萧带着御林军来了,便是慌了。 他在文武方面一向平庸,如今更是乱了方寸,他不过带了五百人围堵去病宫,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陆靖榕,将时间拖延至此。 秦萧带了几千人的队伍,而大皇子的人剩下不过区区三百,几千对几百,便是个幼稚孩童也知道胜算如何。 可秦笙却太过于慌乱,失败占据了他整个脑子,让他开始慌不择路,开始语无伦次。 ——那便是失败而造成的影响。 没有一个人听他的。 甚至有人开始放下武器。 “咣当。”一把武器掉在地上的声音并不响亮。可一堆武器掉在地上的声音却几乎将人的耳膜都刺破了…… “你们这些逆臣,贼子,竟是要叛逃而我吗?我可是天子!上天封的皇子!你们竟是想要背叛我,不怕我斩了你们吗?”他状若癫狂,虽是衣衫未乱,发髻未散,可脸上却是一副溃败表情——他已经知道自己大势已去,却不肯接受自己失败的事实。 “逆臣秦笙还不快快受降!”秦萧开口,声若洪钟,洞彻人心,便是把叛军心里唯一一点火苗子也浇灭了。 “逆贼?受降?哈哈……哈哈……”秦笙听了这样的话,开口大笑起来,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好笑的笑话一样。 秦萧虽身处后宫,但也大约看到过所谓失败者的模样——可如今在他这位哥哥脸上失败的表情,却是他看到过最癫狂,也是最惨烈的。 仿佛本来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如今这个时间渐渐塌陷,而他也不得不被迫走出这个世界一样。活生生地被放在太阳底下,活生生地被视线、被事实炙烤着……这样的感受与遭遇,是秦萧所无法理解的。 “我是你哥哥!是你哥哥!可我却从来都不如你……无论是出生,受父王宠爱程度,大臣之间的口碑,长相,才学……没有一样比得上你的,唯一比你强的,恐怕只有的这出生的时间了吧……只是你比早了一些……只是比你早了几年而已……”秦笙大笑之后,开始徐徐说出自己心中藏了许久的话。 而秦萧听完之后,却只是沉默。 “我想,父皇真是恨不得我早死吧。若是我死了,没了长幼有序这一层羁绊,在你和二皇子之间,便是明眼人都会选你吧……二弟他轻佻,又爱陷在女子堆里,嘴巴还恶毒的很,便是谁都会选你的……”秦笙说道这里,又开始大笑,可这笑声中的悲凉,却是谁都听得出的。 他长得比不上秦萧俊美,可终究算是个美男子,可如今这番模样,却平白显出写破落与狼狈不堪来…… “没了我,想来三弟你可以登上帝位了吧。”秦笙说完这一句话后,终于冷静了下来。他看着秦萧,那眼神里面空茫,却无一丝恨意,仿佛洞穿了一切,又看透了一切一样。 “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我除了比秦萧年长一点,还有哪一些比得上他……可我终究,终究是有比得上他的地方!”他从胸腔里面发出一声自嘲的笑——将拿在怀中的那个箱子轻轻放在地上,又在怀里掏着什么…… 秦萧怕他拿出什么可怕的东西来,便是搭弓上箭,以那锐利银箭直指秦笙胸口。 可秦笙看这秦萧这幅动作,也不害怕,竟然仿若无谓地继续套着怀中的东西。 靖榕站在秦笙身后,看他门户大开,毫无防备的模样——此时周围兵士战意全无,若是自己出其不意用匕首一刺……想来成功机会足有七成。 可是不知为什么,看秦笙这般模样,靖榕却只是觉得这人可怜可悲的很,甚至比死亡更让人觉得可怜、可悲…… 不多时,他怀中的东西终于是千呼万唤地被拿了出来。 靖榕在他背后,也有点看不真切他怀中所拿之物,可秦笙看着秦笙手中的东西,却是瞪大了眼睛,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 第一百八十二章、萧吻 那明黄颜色,上面龙踞虎盘图案,还有那尺寸大小——不是圣旨是什么? 虽然靖榕看不真切,可秦萧却是看的明白。 这圣旨里面内容写的是要将皇位传于大皇子——这大皇子才是天命所归,天之所选,这圣旨内容一经大白,他此时所做之事便不再是忤逆犯上,而是得了天命所示。 这所有一切的一切,都会因为这一张圣旨而变得无罪而普通……甚至,若是其中关节打通顺当,甚至能将秦萧污蔑成忤逆新君的罪人。 ——仅仅就是这样一张圣旨。 而此时的秦笙,自然没想过这样多。他只是想要向秦萧炫耀一下而已。是的,炫耀,多么单纯而又简单的感情啊。若是平常的他,自然不会这样,只是他此时已经被失败打压了身心,半点头颅也抬不起来,便只好用这个方法,这个如孩子一样炫耀自己手中资本的方法来找回一点面子。 可那圣旨尚未拿出,却是一支箭,直刺秦笙胸膛…… 一点新血,染红黄色绢布,那一支猝不及防的剑,穿透了那卷尚未从怀中拿出的圣旨,却钉在了他的胸口上…… 秦笙不敢置信地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看了看站在对面的秦萧。 他已经这一箭是秦萧做的,所有人都以为这一箭是秦萧射的,秦萧身后的御林军在欢呼雀跃,而这边大皇子的兵士却是死一样的沉寂。 一口怒气攻心之血从秦笙口中喷出,染红了去病宫外的地砖,那耀眼而刺目的红色……他通红着双眼倒在地上,而这一场低弱我强的战役,也兵不血刃的安然结束了。 除了想要负隅顽抗的大皇子,没有人受伤。 不。 并非无人受伤。 只是在一场战役之前,便有人被伤的伤痕累累,几欲死去。 秦萧将自己手上弓箭交给手下御林军,快步走到靖榕面前。此时靖榕面色苍白,可所站之地却是一片刺目的红色,别人的血、自己的血,在她的身下汇成一个炫目的红色圆圈…… “陆贵人……”秦萧刚刚想开口关切上两句。 却只见靖榕一闭上眼睛,软软地倒了下来……秦萧要急手快,将人捞在怀里,免了她落地时候的痛…… 看着眼前这面目只是清秀的少女,秦萧心中不知为何,却是一震,这一震之后,却是难以言喻的痛楚……怀中的重量只有一点,真的只有一点……可偏偏是这样轻微的而瘦弱的肩膀,却扛起了保卫帝君之责。 她非但顽固地不愿意退却,她甚至做到了……以命相拼,不管不顾……仿佛杀红了眼睛的野兽……可是,她终究做到了鸠阁之人该做到的事情。 那个执掌了天下的男人如今还在去病宫之内安然入睡,可这边靖榕仿佛也要进去永远的沉睡一般…… “来人,穿太医!”秦萧大喊一句,身边御林军急急往太医院敢去,可便是去了太医院又如何,叛军刚刚来袭,又有多少太医是还能呆在太医院里却不躲藏的。 这一点秦萧自然明白,可他依旧存了这一点希望,希望太医院中仍有太医。 可好在,上天终究是眷顾他的。 不多时,那御林军便回来了,可带来的却不是太医院中的太医,而是白纱拂面,白衣飘飘的神医,花遥。 一见那花遥前来,秦萧便知道,靖榕有救了。 “花遥神医,且来帮靖榕看看……”他急急对花遥说道。 花遥也不迟疑,便是让秦萧将自己身上披风接下,扑在一处略微平整的地面上,再将靖榕放在上面,因是这一番动作,靖榕口中不自觉的溢出一些痛苦的呻吟,而不多时,那身下的披风就已经染了血…… “花遥神医……”秦萧不忍看到靖榕这幅模样,俊美脸上满是担忧神情,他开口询问靖榕病情,却发现花遥聚精会神在医治靖榕,到最后,便也不说话了。 “不好……”花遥只说出了这样两字。 秦萧心中一紧。 “她身上三处大伤,唯有腹部一处是致命伤,可这致命伤我也大约能够治好,只是她此时失血过多,又加之本身身体就是虚弱……”听花遥前半句话,秦萧心中千斤石头落了地,可听她说完后半句话,却是千斤变了万斤。 “花遥神医千万要将她治好!”秦萧诚恳说道。 花遥点点头,也不做声。 她治病救人之时,一向是全神贯注,目不转睛的,不会因为私人感情而影响自己的医术——这大约便是医者应有的模样吧。 先以药水情理身上三处大伤伤口,再以金针缝合靖榕身上三处大伤,再在患处敷上独家秘制的药,最后,花遥拿出一粒黑色丹丸。捏开靖榕的口……先是以晨曦微露倒入靖榕的嘴里,可是那露水却从靖榕嘴里流了出来…… “坏了,她此时没有意识,做不到吞咽动作!”花遥对秦萧这样说道,她又是在靖榕鼻子下摸了一些提神醒脑的药物,却怎么也不见靖榕意识回来。 靖榕恍恍惚惚听到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的意识不算清醒,但也不算不清醒,她想张嘴,可是却怎么也打不开自己的喉咙,她想开口说话,却仿佛觉得有什么东西塞住了自己的嘴巴…… 花遥只觉得秦萧的动作很快。 他一下子就拿走了花遥手中的丹丸,再是放进自己嘴里,再是俯下身子,先以舌尖抵开了靖榕的牙关,再是轻轻舔舐开靖榕的舌尖,当那咽喉梗概之处有些放松之后,才把自己嘴里含着微微有些苦涩的药物推送到靖榕喉头深处…… 靖榕此时无法控制自己吞咽的动作,这一颗药丸在她喉头之处,却不下去。秦萧也是知道的。 他便又是喝了一口晨曦微露,再一次服下了身子。 靖榕的唇,此时自然算不上软玉温香——她激战许久,身上倦怠,口中干涸。可当秦萧碰到靖榕嘴唇的时候,却只觉得对方的嘴唇,是这世上最香甜,也最迷人的嘴唇了。 口中的那一口晨曦微露本是毫无味道的一口露水,却因为轻吻到了对方迷人的唇角而变得香甜可人…… 借着那一口晨曦微露,这一粒丹丸也终于被冲下了喉咙…… (大萧萧的英雄救美) 第一百八十三章、惊笑 靖榕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天后的事情了。 到了夜半三更,她猛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头顶上那花花绿绿的蚊帐发呆……这蚊帐用的是几号的烟罗纱材质,上面绣着大多大多的蝴蝶,白的、红的、绿的,各色各样的都有,靖榕数了三遍,可每一遍数量都不一样。 等她想数第四遍的时候,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惊呼声:“你终于是醒了!” 靖榕侧了侧脸,看到眼前那张担忧的男人的面孔——那是一张极其俊美而优雅的脸,每一寸都是恰当好处的俊秀,无论是鼻子,无论是唇,还是那一双深邃的仿佛黑夜的眼睛,都是天上精雕细琢下的完美产物。 此时这张脸自然算不上不美,只是因为熬夜的困倦而脸上微微带上了点倦容,而那双深邃的眼睛下也有一些微微的肿胀。 秦萧走到靖榕身边,扶着她的背,托着她的腰,将人缓缓扶起,因是靖榕腹部受伤,所以他的力气并不大,非但不大还轻柔的很——仿佛在对待一只停在指尖的蝴蝶一样。 他知道靖榕醒了,必然是渴了的,便从旁边的水壶里面到了一些药茶来,试了试茶杯的温度后,再缓缓的喂进靖榕嘴唇里。 这一动作间,两人虽是无言,却默契十足…… 秦萧自然是不会照顾人的,他乃天之骄子,往常都是别人伺候他,哪有他伺候别人的时候,能做到这样,只是因为他平素就是个温柔而细心的男人。 待到这口水咽下,靖榕才终于开口道。 “大皇子他……”她最想问的,其实是帝君安危,可开口问的,却是大皇子情况——若是大皇子被抓被杀,那帝君自然是安然无恙的。 “认罪伏诛。”秦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悲伤的,是不解的,是一个弟弟对兄长理所应当的不理解与无奈。 靖榕想到那射在大皇子胸口之间,便是默然说道:“三皇子好箭法。” 秦萧一愣,可随即便想到了靖榕所说的到底是哪件事情——大皇子见御林军集结而来,便是要逃出怀中之物,可尚只从那胸口拿出,却是被飞来一枝利箭射中了胸膛,吐出一口浓血之后,便猝然倒地,生死不知。 “不是我……”秦萧将手中茶杯放下,茶杯中的水本来也不满,靖榕只喝了一口,那杯中之水也未见下去多少,“那射箭之人不是我……” 靖榕不解地看着秦萧。 “我若是想要阻止我大哥,射的只会是他的手,而非他的胸口,且那射箭之人比之我,不知高明多少倍。”秦萧叹了一口气,说道。 “此话怎讲?”靖榕越发不解了。 “我大哥,没有死。”秦萧回答道。 靖榕心中一骇。她那时站在大皇子身后,利箭袭来,那位子决计是射中了大皇子胸口无疑,可这世上,哪有人能射中胸口而不死,除非这大皇子天赋异禀,心脏紧要位子不在左边,否则如何能做到不死。 “非但你不信,连我也是不信的。我那教授我箭术的老师曾经说过,我已经算是天资过人的射箭高手了,可我尚且不能做到射中他人胸口,可这力道却恰当好处,只射中胸口,却不射穿骨肉,不射入体内器官——可那射箭人,却做到了!”仿佛在说着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可秦萧的语气却是句句真诚,不搀一点虚假。 “那大皇子……”靖榕想问此事大皇子如何。可话说到一半,却觉得自己问错了。秦萧此时还称呼秦笙大哥,便是对他还有兄弟情义,还将他视作自己的兄长,问一个敬重自己兄长的弟弟自己大哥的下场,实在是太残忍了。 秦萧却是摇摇头,说道:“大哥业已成年,做了一件事情,便是会有一件事情的下场,他此番叛逆却是不对,得到惩罚也是应该的。” 他话虽这样说,可脸上露出的表情却依旧是悲伤无奈的。 “父皇尚未对大哥做出什么惩罚。”秦萧又说道。 可靖榕却是有些惊讶。 帝君虽看起来是个大无所谓之人,可靖榕明白,他所表现出的无谓都是骗人的,为君者,心里明白,可大不用表现的如此明显,所谓大智若愚,说的便是这样的大智者。 “想来帝君心中另有计较吧。”靖榕又说。 可秦萧却是摇摇头,叹了一口气回答道:“非是帝君不愿意做出什么裁决,而是他沉睡未醒,尚未睁眼。” …… 竟是因为这个原因。靖榕此时倒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无奈了。 “倒是陆廉贞陆阁主来过……”秦萧又说出一句让靖榕心中一动的话。 靖榕猛地看着秦萧,而秦萧看着靖榕的眼神却是愣住了——这样的眼神是炙热的,是期待的,是惆怅的,并非是一个女儿对一个父亲该有的眼神…… 可再一转眼,靖榕却只是看着秦萧,仿佛她刚刚那一个眼神,只是他的一丝误解而已。 “爹爹来看过我?”靖榕问道,她还称呼陆廉贞是她的爹爹。 “再你犹自昏迷之时。” “他可有说过什么话?”靖榕又问。 秦萧沉默一下,便是在想是否该如实将那时候陆廉贞所说出的话告诉靖榕,毕竟那话,终究是有些伤人了。 靖榕看着秦萧犹豫神情,也大约明白陆廉贞说了什么,只是她与陆廉贞认识的太久,也知道对方秉性,倒不会因为一句两句的话而不开心。 “你说吧,爹爹性子我还是知道的。”靖榕对秦萧这样说道。 秦萧沉默一阵,便又开口,用他那轻柔而略带磁性的嗓音这样低声说着:“竟是没死,还真是命大……” 陆廉贞的声音,自然不是这样的,他的语气也自然不是这样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平板而无起伏,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而听完这句话的靖榕,却是默默地笑了。并非苦笑,而是来自内心深处真心实意之笑。 ——那笑容,却是秦萧所从未看过的惊艳绝丽。竟是比一向美貌的欧阳素文还美了几分…… 第一百八十四章、守皇陵 愣了半响之后,秦萧又再说道:“陆阁主他,又是做了一件事情。” 与刚刚语气不同,此时他的语调有些气愤,有些无奈,还有些淡淡的不解。可这缺让靖榕越发的不安了。 “他做了什么?”靖榕问道。 叹了一口气后,秦萧站了起来,他打开了门——此时靖榕所在位子乃是花遥所居住的别馆,而她现在所躺的,也是花遥的床,这别馆也零零星星被大皇子箭阵波及,有些残箭痕迹,而那扇门上还钉着几株铁箭。 门一打开,外面是无边的黑暗,烛火所及之地并不远,只能朦朦胧胧看到一些…… 可便是这样,也足够了…… 光照所及之地,那破裂的石板之上,是残肢与血液构成的奇妙图案……他们的眼睛是恶毒地看着无垠的黑色天空,仿佛在咒骂,仿佛在恐慌,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景象一样的表情。 而这些表情,永远的凝固在了一瞬间。 那门只打开了一会儿,那仿佛看到人间地狱般的一会儿…… “叛军千人皆被陆廉贞杀死!”秦萧说完这句话后,闭上眼睛,仿佛不忍说出这一事实。 他本以为靖榕会大哭一场,或是至少脸上会有一些难捱的表情来,却没想到眼前这个女子的表情,冷漠的可怕。 不,不是冷漠,而是一种奇妙的,仿佛超脱一样的表情。 “爹爹……虽是被人称作侩子手,可我却是知道,他做一件事终究是有原因的……”靖榕只为陆廉贞辩解了这样一句,便不再开口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扩大…… 靖榕抬了抬头,看着头顶上栩栩如生、翩翩飞舞的蝴蝶——这是她数的第四遍,可这第四遍还未数完,耳边就传来了悠扬的笛声…… 她侧眼一看,却看到秦萧坐在一张红木凳子之上,手中拿着一只短短的玉笛开始吹奏起悠扬的乐曲——那一乐曲,靖榕曾在黑色池边听过,那时候她舞剑,他吹笛子,倒是一段快意时光…… 而此时他的笛声亦如过去一样动听诱人,可她却身负重伤,半分不能动弹。 可那美丽的乐曲,也终归是有了一点作用,听着那动人曲调,靖榕只觉得自己身上的疼痛越来越少,而眼皮也越来越沉了…… 待到靖榕沉沉睡去,秦萧便停止了吹奏,将玉笛收进怀中。 看着对方睡颜,秦萧心中莫名其妙地动了一动……初见时平凡无趣,无一丝出彩,再见之时如凤凰初啼,略显风采,再见之时却是凤凰浴血,姿色动人。这样的女子,这样勇敢的女子,这样果断的女子,又怎能让人不爱呢? 秦萧看着对方睡梦中的模样——即使在梦中,她也未见有多少安详,还是皱了皱眉——轻轻点了点对方眉心之后,秦萧将人放平,再是盖上被子……看了对方睡着的样子一会儿,便是轻轻关上门出去了。 而在他出去之后,本来躺在床上该是安然入睡的人,却是猛的醒来,而眼里闪出的眼神,却是带有一丝丝疑惑的。 —————作者想写番外,今天要万更不开心,我是分割线—————— 这是帝君病重之后唯一一次上朝,也可能是最后一次。 帝君坐在精雕细琢的轮椅之上,被花遥退了进来。花遥还是一副白衣白纱模样,手上提着一个破旧的大药箱,而那只猴子因为怕殿前失仪而被锁在了房间之中。 如今帝君看来面色红润,起色也好,嘴上还带着一点笑,想来这花遥确实是有本事,帝君或许真的可以痊愈吧。有些大臣这样想着。 可真相如何,却只有花遥自己心里明白。 帝君来到群臣之前,群臣三拜九叩,三呼万岁,往日里,帝君都是会让人起身的,可今日,却是过了许久也未听到这“平身”两个字。 群臣心中虽是疑惑,却没有一个人敢问原因。 “昨日,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帝君开口问道,声音不大,却也半分听不出是个重病将死的男人模样。 昨日? 众大臣面面相觑。 昨日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是再明白不过了。昨日大皇子率近万人自玄武门而如,冲进皇城,打着清君侧名义,试图将帝君拉下皇位。 他偏是挑了个最不好的时间攻城。 众大臣每日早朝先是要在偏殿等候,而玄武门则离偏殿极近,这大皇子来袭,便是几乎从偏殿而过,外有叛贼,大臣们在偏殿之中战战而躲,不敢离开。 虽是无人伤亡,可大皇子叛国事实却是每一位大臣都知道了——如今帝君却又这样问,到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大臣之中有一人,名曰耿金忠,其人极其正直,肚子里面藏不住事情,所以得罪之人不少。如今重大臣莫不敢言,却只有他上前一步,说道:“昨日大皇子率兵进攻,几欲弑君,实乃逆贼作为,虽天道公正,帝君未受丝毫损害,可大皇子所犯之罪,罪不容诛,恳求陛下加之责罚,以正人心!” 说完,便是重重跪下。 他一开口,他那政敌便开始在心中发笑。 帝君问出这样的话,便是不愿意让人提及大皇子逆反事实,可这耿金忠为人太过憨直,竟是说出违背帝君话语。且是看天威如何处置于他。殿前顶撞帝君,重罪可诛! 可没想到,帝君看了那耿金忠一眼,却淡淡笑问道:“逆反?我大皇儿逆反?耿金忠啊,耿金忠,你是否弄错了什么?” 群臣一听,皆是一愣。 这大皇子叛国事实决计非假,殿外大门上还留着箭之痕迹,昨日若是梦境,那岂不是这百人大臣走做了一样的梦吗? 可帝君开口,却说出这样一句。 倒是让人摸不清头脑。 又有一人开口问道:“请帝君明示。” “你们啊……”帝君叹了一口气,可嘴角却有了一摸迷人的笑,他虽是此时白发苍苍,可那气度风流却是在的,哪怕做出这样的动作,也让人不觉得突兀,他淡淡说道,“我那大皇儿一向是老实忠厚,孝顺父母的人,他便是知道我这父亲会早死,故而前些日子就请了命令,去替我守那百年之后安详的皇陵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沟壑 “帝君意思,那昨日率领叛军不是大皇子?”耿金忠倒是半分不给帝君面子,又是点明说道。 “我那大皇儿都不在帝京之中的,他又如何率领叛军,而且,叛军……这昨日宫中哪里出了什么叛军。莫不是你们眼花,看错了吧……”帝君又笑着轻松说道。 这金殿大门之上箭痕犹在,便是眼花也不会看错的。 “可是叛军……”耿金忠倒是不依不饶。 “叛军,哪里有叛军?叛军又在哪里?”帝君换了一个语气,一个君临天下的王者应当有的语气,那语气深邃,严肃,仿佛说着这世上最真切的话。 那耿金忠一愣。 是了,叛军在哪里? 昨日陆廉贞一人入那受降叛军之中,也不问缘由,也不开口,便是将这几千人一一诛杀!原以为只是陆廉贞残暴不仁,嗜杀成性,如今想来,许是帝君的以为也未可知。 帝君为了保住大皇子名声,甚至能将那几千人性命付之一炬。 若是此时他们再以这件事情不依不饶…… 耿金忠脸上开始流下汗水来……他往金銮殿上最靠近帝君的那根金柱望了一眼——与店内其他三根柱子一样,这根柱子也是龙踞虎盘,上面鎏金盘旋着一条五爪金龙,虎视眈眈地看着群臣。 可唯有这一条龙的爪子,却有一点点歪。 ——昨日,大皇子兵败消息传来,李尚书便闯入金銮殿中,一头撞死在这根柱子上。 而李尚书,便是丽妃的父亲,大皇子的外公! 李尚书的血被清洗了,尸体被处理了,却唯独未将这只歪掉的爪子复原——并非金銮殿中之人没有这个本事——他们便是将整个柱子换上一换又有何妨呢?只是有人故意将那只歪了爪子不还原而已…… ——而下这个命令的人,很有可能便是帝君…… “怎么,耿金忠,你可还有什么要问我?”帝君见耿金忠那脸上冒冷汗的样子,虽是心里想笑,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威严无比。 “臣……并无疑问。”说完,便是站了起来,惴惴回到文臣之间,因是心中恐惧,步子不稳,还踉踉跄跄了一下,可也没有几人会笑出声。 帝君此时所要说的话,太明白了,那便是这大皇子逼宫一事,你们谁都不要提,都烂在心里面。就当这件事情未发生过一样。大皇子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虽然未被处死,却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子之位跌如泥里,只成了守皇陵之人。算是比死更严重的责罚了。 可若是想要以此事发难,非要提及的话,这几千被“封口”的大皇子兵士,便是他们的下场!陆廉贞虽不在此地,却是磨刀霍霍,如影随形…… 人都怕死,便是一个再大嘴巴的人,刀架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想来他们也能管好自己的嘴巴吧,又何况是这一班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故而此时一下朝,这件事情就被当做这个敌国最无法触及到的秘密,而被所有人都封存在了心里。 ——————————分割线,好累—————————— “我那皇儿,也不知是受了什么蛊惑,竟然做出这等事情,还真是想不到。”此时帝君躺在床上,花遥正在未其施针,而靖榕则站在一旁,为花遥抵着银针,那帝君榻前侍人站在帝君床侧,脸上也无什么表情——那日他消失在叛军队伍之中,本以为他必死无疑,却没想到他非但未收到什么伤害,甚至连一丝伤口也没有。 非但他安然无恙从那队伍之中脱身而出,甚至他还带出来一个全身血淋淋,几欲死去的人来,那人被带来之时,只剩下一口气了,好在嘴巴里面喊着一枚紫色参片才勉强吊住了一口气,等到花遥前来医治。 而那个被这侍人救出的人,便是文杨,而那枚紫色参片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疗伤圣品,紫玉人参。 帝君开口,也不知道在问谁。 花遥治病救人之时,一向忘我,莫说有人在她耳边说话了,便是在她耳边打雷也未必听得见。 这句话问的,自然便只有是靖榕了。 “大皇子一向敦厚,想来也不是会做出这件事情之人。”靖榕说出心中想法。 “想来是受了丽妃蛊惑吧。”帝君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将这几人娶进宫,虽是锦衣玉食伺候着,却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应尽的责任。” “帝君非但是他们的丈夫,还是天下之人的君主,帝君许是一个好皇帝,但却未必是一个好丈夫……”靖榕不知道为何,却说出这样的话。 帝君一听,却是一愣:“这话若是被陆廉贞听到,想来你是要吃一番苦头了。” 靖榕听完,也啥时间愣住,是了,陆廉贞一向嘴巴毒辣,可在帝君面前,却是柔顺地犹如一条家养之犬一样,他容不得别人对帝君不敬,也容不得帝君听到一句责备的话。 “这话虽然是在责备我,可我却爱听这样的话——因为你说的,可是大大的实话呢……”帝君叹了口气后,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疲倦的表情。 “不……” “你倒也不用辩解什么,我是怎样的人,我自是知道的,你说的不假,我为何要怪你,非但我不能怪你,连那陆廉贞,也不能怪你。”此话说的意有所指,只是靖榕道未放在心上,也未多加注意,“我心系万物,却爱不得一个女人,将她们娶进宫后,虽生了孩子,却也未给过她们多少爱意。” 女人啊,终归是寂寞的东西,她们的心里有一道沟壑,需要东西来填平,若是没有帝君的爱,那便只有用对帝君来填平它了。 丽妃如此、柔妃如此、宸妃如此、皇后,亦是如此。靖榕可以看出帝君对皇后那深刻的爱,可皇后呢,皇后能看清吗?这两个深爱的人之间的沟壑,却不是简简单单用时间便能填平的。 ——丽妃心中的那道沟壑,原来是用对秦笙那孜孜不倦的管教来填平的,可却不知道是什么事情成了契机,让她做了这犯上作乱之事。 而这契机,到底又是什么呢? 第一百八十六章、开始 “大皇子如今被安排在皇陵之中,那丽妃呢?”靖榕此时已经被千缕带回临夏阁中,第一话开口问的,便是丽妃的事情。大皇子因是有帝君血统,终究是有这么一层血脉相连的关系,帝君为其心软,倒也不容置喙,可丽妃…… 大皇子一向是最听丽妃的话的,此次大皇子逆反,便是明眼人都知道许是丽妃在后面唆使,甚至这帝君中毒之事,也可能与她脱不了干系,大皇子如今被贬为庶民,驻守在皇陵之中,而这丽妃又当如何呢? 当如千人部队,大皇子只留百人在身边围堵去病宫,而余下来的部队却又被谁,带去了哪里呢? 秦萧带着一大部分御林军来到去病宫外保护帝君,而秦筝则是带着一小部分御林军来到后宫保护后妃。 可是,他们却算错了一件事情。 丽妃,竟是带了大批人马,围堵皇后,将要将其置于死地! 这是何等的恨意啊…… 终究,终究也是以姐姐妹妹相称过,终究曾服侍过一个男人,终究在一张饭桌上吃过好几次饭,可丽妃却是半分情谊也不留,便是要置皇后与死地! 秦筝赶到之时,皇后的凤仪宫,已经塌陷了。 废墟上安插着一支支铁剑,而这几千人,则在废墟之中寻找这皇后那被射成马蜂窝的尸体…… 可是…… 没有……没有……哪怕翻遍了凤仪宫每一块砖头,那下面,都没有找到皇后的尸体…… 丽妃站在废墟之上,神情狼狈地看着这一地瓦块碎石,她那本来半分不乱的发髻被风吹散了,衣襟也有些歪歪斜斜,连脸上那精致的妆容都被汗水一点点晕开…… “你出来!皇后!铁凝心!我知道你在!”她站在废墟上,看着四周,这样大喊着,她的心里,开始乱了,非但乱了,她甚至已经开始有些肆无忌惮了。 这五百人的兵士决计可以将去病宫中之人诛杀,待到那时,大皇子再拿出圣旨,便是临危受命,登上帝位,而文武百官此时皆在偏殿,不需半刻,便可登基上殿。那时节,若有有人不服,便在金殿之上诛杀之…… 她打的是一个好算盘,只是她不知道那时候秦笙遭遇靖榕围堵,非但未能杀死帝君,还被一直利箭恰当好处射伤,一口心头怒血冲冠,便是晕厥在地上…… 而她要做的,便是将那坐在凤位之上二十余年的女人,狠狠地拉下位子来! 她做丽妃多久,她便恨了皇后多久。 本以为这个无子的女人是决计无法得到帝君所爱的,帝君将自己封为妃子,便是一个极好的开始——帝君终于要把给铁凝心的爱分给别人了——皇宠,那这世界最变幻无常的东西,凭着铁凝心一介庶民,如何能够独占皇宠如此之久呢。 可是,封妃之时,大婚之后,帝君却也未尝对她有多爱护。 直到她有了孩儿…… 孩子! 那是皇后所唯一没有的东西——那时候,她觉得她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可,哪怕她怀孕了,生下了大赤第一位皇子,皇帝,却也从未对她流露出些许爱意。 后来,便有了柔妃、宸妃,在后面,便有了秦筝,秦萧。 可是,帝君的妻子多了,孩儿多了,可他眼中的爱意,却从未从皇后身上离开一点——那时候丽妃便明白,自己对皇后的恨意有多深了。 这世上最伟大、最英武的男人爱着你,可你却半分也不珍惜。那是我这辈子都无法得到的东西,可你非但得到了,还得到了所有,可你却不加回应,不加爱护…… 虽然皇后一直袒护着无权无势的丽妃,可丽妃心中,却终究还是有着恨意……而那恨意,随着秦笙的长大,越发的浓重了…… 直到有一天,秦笙从怀中拿出那张圣旨的时候,丽妃才发现,原来帝君,并非不爱自己——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就像一直守着一株不会开花的树,当自己已经灰心丧气的时候,猛地抬头,那棵树非但已经开出了绚烂的花朵,甚至上面已经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一样,这种惊喜,简直无法用语言来形容。 过去对皇后的嫉妒,对帝君的恨意,都只因为这一张薄薄的圣旨而消失了…… 可是,她拿到圣旨又如何? 得到帝君垂怜又如何? 她身后权势终究不如柔妃、宸妃。这两人若是其中一人发难,便是超纲不稳,皇位不稳的下场。 于是,她便去找了皇后——那位那妒了二十年,恨了二十年的皇后。 她以为当她拿出那张圣旨的时候,皇后一定是会听的。 ——终究是国主给出的圣旨,皇后便是再不愿意理睬,也必然是会遵循的吧。皇后身后没有权势,可胜在帝君独宠,便是如今宫中另有三妃,她的话,也是没有大臣敢不听的。 只要皇后拥护秦笙登上帝位,那龙椅,便可坐的安稳了。 可皇后那时候的反应,却是几乎让一向淑雅的丽妃几乎想要恨不得当场就杀了她——若是没有安福在场,恐怕她就真的这样做了。 皇后看了一眼那圣旨之后,竟是冷笑一声,将圣旨丢在地上…… “你!”丽妃看着皇后模样,本想发作,可看到皇后眼底神情的时候,却硬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去——那仿佛在看蝼蚁一样的表情,就像柔妃、宸妃他们两人看自己的模样…… “好好做你的贵妃又如何?你那皇子,并非为帝君之才。”那时候,皇后是这样说的。 ——她说的是实话,大大的实话。丽妃知道,群臣知道,天下知道。可是从皇后嘴里说出这个事实来,却是让丽妃觉得格外的刺耳。 “此乃帝君旨意!”丽妃拿着写有帝君笔记的圣旨这样说道。 皇后并未说话,只是冷冷一笑。 若是旁人,便可以抗旨不准论处,可这人,是皇后——是哪怕犯了弑君之罪,帝君也会将其护在心间之上的皇后…… 丽妃便只能生生将这口气咽了下来。 可天,终究还是助他们的。几日之后,秦笙的门客中来了一位极有才学的智者,他提议此番行动。丽妃、秦笙听完那人计划之后,连连说好。 ——其实,哪怕不需要这个门客,他们大约也已经等不及了吧。 很早很早之前,早到大约秦笙刚刚出生的时候,丽妃的心中,就已经开始在酝酿这个计划了。 如今想来,对他们两人的恨,竟然是这般早便开始了…… 第一百八十七章、细流 地牢之中 丽妃被关了三天,便咒骂了三天。她一向是温婉优雅的女子,虽比不上柔妃温柔,但让她如泼妇一样骂街,还是做不到的。可这三天里,她却用最恶毒的话来咒骂皇后,咒骂整个王朝。 这三天之中,没有水,没有食物,到第三天,她的喉咙便哑了,便说不出话了。 第四天的时候,牢门开了,来的人,却是靖榕。 丽妃看着靖榕全身负伤的模样,也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她更希望看到皇后这幅模样,不,她更想看到皇后死去的模样。 “陆贵人,你怎来了?”丽妃声音沙哑,几乎说不出话来,她本以为终究有人坐不住了要给她施以刑罚,却没想到,来的人,竟然是靖榕。 “我想别人,你必是不愿意见,也不能见的。”她说的别人指的是后宫中的贵人、妃子。 皇后自是不必说。若是此时皇后一露面,这丽妃本来平复下的心情,恐怕又要暴涨起来,而柔妃、宸妃两人本与丽妃地位相当,如今丽妃在泥里,而他们却仍高坐云端,至于文音,她受了惊吓,甚至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宫殿,至于明凌,想来丽妃也不愿意受那冷嘲热讽。 如今看来,竟真的只有靖榕能来看丽妃了。 “皇后呢?她怎没来?如今我这幅阶下囚模样,想来她该是很开心吧。”丽妃冷冷说道,她如今这幅模样只是她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可她却想不明白,只把自己受到的罪归咎于皇后身上。 “皇后尚有要事。”靖榕淡淡说道。 她非但人来了,还带了些水过来——这牢中被下了死命令,不允许给丽妃喂食,却没说不能喂水。 丽妃看着靖榕拿出的竹筒,便是一打开,一股脑儿倒进了嘴里——她渴了三天,如今喝到那水,倒仿佛沙漠之中的人见到绿洲一样,平素毫无味道的水,竟也能让她尝出一点甜味来。 因是喝了水,丽妃那喉头沙哑终究是有点缓解了,她清了清嗓子,说道:“皇后能有什么要事……” 说完,鼻腔之中还不屑地哼出一口气来。 “帝君,尚未病愈。”靖榕说出实情,而接下来说的话,却更让丽妃惊讶地几乎叫了出来,“非但尚未病愈,甚至,几日之后,便要故去了。” “什么!那花遥不是说帝君的病已经治愈了吗?为何……”丽妃此番模样,倒似乎不希望帝君死去,可几日前,却也是她,让秦笙围住了帝君的宫殿,几乎做出的弑君的事情。 ——只要是女人,便是爱恨交错的。那时对帝君的恨胜过了爱,便是要对方以命相偿,如今只是过了几天,便是爱胜过了恨,开始担忧其对方的病症来。 这便是女人,这世上最难捉摸,最看不透彻的生物。 “为了稳定人心而已……”靖榕淡淡说道。 大赤外有强敌来犯,内有人心不安,若是此时帝君传出病重将死消息,恐怕国之将亡也未尝不可。 他撒了一个小小的谎,却救了大赤与危难。 可被蒙在鼓里的后宫女子,却是一阵心慌意乱。 想来,他们对帝君的感情,也是与丽妃对帝君的感情是一样的,爱恨纠葛,纠缠不休,又是爱,又是恨——恨恨不得对方去死,爱爱不得对方长命百岁…… “花遥曾说过,帝君此时不过是回光返照之象,多则半月,少则几天,便会帝星陨落,国色危矣……如今帝君唯一心愿,便是多多让皇后陪在身边。”听了前半句话,丽妃柔情婉转,悲从中来,可听了后面半句,她却是怒火中烧,又妒又恨! “凭什么,那样的女人,那样不在乎帝君的女人,为什么,为什么却是陪着帝君走完最后路途的人呢……”柔妃被关在笼子里面,而靖榕站在笼子之外,看着如困兽一般暴走的女子,她心中暮然之间升起一丝悲悯来…… “这许就是爱吧。”靖榕默默回答道。她不知道她为何如此回答——她不懂爱,也不知道什么是爱,陆廉贞从未教过她,她也从来没有去学。她的世界,生存才是第一位,而向往的自由,是第二位,可爱……该被摆在第几的位子呢? 她一个不懂什么是爱情的人,却回答出了这样的答案,想来是讽刺至极,可丽妃听了这个答案后,却是一阵沉默。 “我以强弓箭阵射穿了凤仪宫,却不见皇后尸体,这是为何?她分明躲入了凤仪宫中,也未出来,前前后后都被我的人围住,可是却不见尸体,非但不见尸体,她还活着离开了……这是为何?”丽妃如今表情超脱,只是开始问起了自己心中疑问。 对帝君,对皇后,她终归有恨,可那恨,却不知为何平静了许多,她开始询问其自己失败的缘由——明明是那么完美的计划,为何到最后,未能杀死帝君,甚至连皇后也未能伤到一点。 “我知道,帝君那里必是有你保护,从你身上伤口便可知道。”丽妃淡淡说道,不知为何,她嗓子又开始沙哑,一口一口喝下水后,这种干渴却无法化解。 ——其实她说错了,并非是靖榕保护了帝君,到最后保护了帝君的,还是陆廉贞,鸠阁阁主,陆廉贞!只是靖榕看她模样,也无暇辩驳什么,只是淡淡说道:“想来丽妃也是知晓的,这宫中四通八达密道……” 她未将这话点明,可丽妃却依旧全然知道了。 她哈哈大笑起来——那时候怒火攻心,竟然忘记了这样的事情,竟是因为这样简单的原因,便让皇后逃出了生天。 丽妃此时的笑,不知道是释然之笑还是悔恨之笑,不知道是因为未杀皇后而感到懊悔,还是因为没有杀死皇后而觉得开心。 “而那密道通往之处,便是陛下为皇后所建的独凤楼。”靖榕又在说道,而这话说完,丽妃的笑声却更大了。 可笑着笑着,她捂住了喉咙……手上的竹筒落地,发出一声脆响,里面的清水娟娟流出……汇成一条潺潺的细流…… 第一百八十八章、服侍 “主子……”千缕等在天牢之外,看到靖榕出来,便为她打上了一柄油纸伞,今日里天气竟是意外的骄阳似火,靖榕原本身体底子虽好,可中了雪虫毒之后,原本好好的底子,便开始慢慢地败了。加上身上这三处大伤,虽是经过花遥医治,如今走路也是勉强,却仍旧是挨着伤口,一步一步独自进了天牢,又独自出来。 当少女走出天牢之时,千缕只是觉得她格外的孤单可怜…… 看了看靖榕的手——两手空空——本来这双手上,还拿着一个装水的竹筒的,如今,这竹筒没了,而天牢之中传出的谩骂声也消失无踪了…… 靖榕做了什么,千缕也大约能猜到,可她并不想说什么。 “千缕不想问吗?”靖榕看着千缕沉思的模样,这样开口说道。 想问,她如何不想问呢。可话到嘴边,她却还是忍住了。千缕摇了摇头,调制了一下伞的角度,不让阳光照射到靖榕身上。 靖榕抿了抿嘴唇,用一种很普通的语气,淡淡说道:“我不过是做了一件,我觉得正确的事情而已。” 回宫的路上,是那么漫长,而这两个人影在这漫漫的路上,却又是显得如此的渺小——仿佛一粒尘埃一样…… —————————分割线,靖榕做了啥,你们应该能猜到—————————— 皇后的寝宫成了碎石瓦砾,自然是不能住了,后宫虽是财大气大,可也没有在一日之间便平白起一座高楼的本事,于是皇后便只好住进了独凤楼里。 这是她二十年之后第一次堂而皇之地走进独凤楼,虽是步子不乱,可是她无法欺骗自己的,她的心,跳的是从未有过的快。 独凤楼还是如二十年前一样,片尘未然,仿佛时间从未在这里流逝过一样。鎏金的瓦砾,镶金丝的地砖,镀金的房梁,楼中央用汉白玉与白银制成的宫灯——每一幢每一件,都是当时帝君的宠爱,而这宠爱,从未随着时间的流逝,而蒙上尘埃。 这独凤楼,就是一个证明,证明了皇家之中,真有那至死不渝,不会为时间所改变的爱意。 皇后的指尖触碰到独凤楼之中的某一根柱子上——与金銮殿一样,独凤楼也同样是以四根柱子支撑,可与金銮殿不同的是,独凤楼的柱子上雕着的是栩栩如生,欲展翅飞翔的金色凤凰。 指尖所触到的,乃是那凤凰的羽翼,随着指尖流淌,那指腹轻轻划过雕刻细腻的羽毛,来到那只凤凰的腹部…… “皇后娘娘……”安福看皇后迷茫的样子,突然出声道。看她那颦眉叹息的模样,安福也大约能猜到皇后想到了什么,便是出声提醒。 仿佛被人从久远的记忆里拉了出来,皇后眼中有一瞬间的失神,可那也只不过是一瞬间而已。 “我明白,我终究是想明白的。”皇后说了这样一句话后,便坐在一张红木椅上,陷入了久远的沉思。 而这一边,宸妃宴请。 说来也是天意,丽妃一派几月之中,死了欧阳素问,走了韩星柯,如今便是连丽妃这个头头都叛变被关,想来也是天也在助宸妃吧。 且这宸妃宫殿离玄武门极远,这箭阵威力虽大,却没波及宸妃住所一点,连这盛开的极其脆弱的太阳花也未伤到一点儿…… 如往常一样,宸妃在自己的院子里宴请了靖榕、文音、明凌三人。 此时宫中唯有柔妃未被宴请,到底是个什么做法,众人也大约心里明白,只是不点破而已。 宸妃往日之中,都是在院子中间庭院宴客的,过去乃是夏天,这庭院之中还算凉爽,可如今已经是秋天了,外面落着一层萧瑟,且屡屡有寒风吹过,宫中皆是这一个个养尊处优的贵人,连明凌这个马夫女儿出身的人,也是被养了几年之后变娇嫩了,更别说文音与宸妃这样向来都是被香汤玉液养出来的妙人儿了。 不消半刻,文音便是鼻头红肿,徐徐流出一些清水来,靖榕见她这幅模样,便给她倒了一杯小酒。 文音闻了闻手中那橙黄色的液体后,皱了皱眉,可这又是靖榕的心意,便是皱着眉头,将这一杯暖酒喝下,而刚一下肚子,这浓浓的暖意就从胃里袭来,瞬间就驱散了寒冷。 明凌见文音这幅模样,便是笑问道:“若是陆贵人递给翎妃娘娘的是一杯毒酒,想来翎妃娘娘也会不管不顾地喝下去吧。” 虽是口中说着翎妃娘娘,虽是笑着说的,可是这一声翎妃喊的毫不尊敬,而那笑容也是带着一些嘲讽的意味。 “你……”文音气的脸颊都是鼓鼓的,想反驳却又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也唯是靖榕说了一句,也只说了一句而已,她说:“想来明贵人是该有一位会给你递毒酒的人了?” “你!”此言一出,明凌怎可善罢甘休,便是想要站起来,甚至弄翻了放在面前的酒,她本是马夫女儿,在宫中养尊处优几年,虽是养出以一身雪脂凝肤,可骨子里那一点粗鄙却是无法磨灭的,略是被人说了两句,这自卑暴躁便被激发了出来,刚想要发难,却只听宸妃拍了一下桌子。 “啪……” 她也只是拍了桌子,却是一句话也没说,一句话也未责备,便是让明凌气焰生生短了半截,自顾自地坐了回去。 宸妃身边的人也都是耳目聪明,手脚灵便的人,不多时,明凌面前的酒渍便已经被擦了干净,面前的酒,也被换了一杯——仿佛刚刚的事情便未发生过一样。 “好不容易有了些太平日子,你们便少给我惹点事情吧。”宸妃似是无奈一般,摇晃着手中酒杯,这样散漫说道。她似是醉了,似是累了,眼神有些迷茫,有些漫不经心,还有一些无奈。“陆贵人。” 就在这时,宸妃点到了靖榕的名字。 靖榕微微站了起来,对宸妃福了福身子,低声回话道:“宸妃娘娘,臣妾在。” “我听闻前几日都是你在服侍皇上,是与不是?”宸妃漫不经心问话道,可这一问,却引得明凌与文音侧目。 服侍?这一个词太暧昧,也太不准确,太不讲究了。 服侍这个词有太多的意味,而在此时,这一群女人之间,他们大约也只能想到一个意思吧。 宸妃看似是问句,可其实分明是在陈诉一个事实而已。 靖榕也不辩驳,只是淡淡回答道:“回娘娘,确实前几日都是臣妾在服侍帝君。” 这一句话说出,宸妃手中的杯中便落了地,发出一声脆响。 第一百八十九章、胜者 这看似醉意阑珊的动作,却弄得人心里一颤。 明凌本是愤恨,可此时眼神之中却带着一点看好戏的神色——连是她都知道,宸妃问起这个问题来的时候,要的,是陆靖榕否认的答案,没想到陆靖榕竟是承认了,还承认的如此不卑不亢。 宸妃一向不是个宽厚的人,如今陆靖榕这样一回答,倒是无异于自掘坟墓。 连明凌也明白的事情,靖榕如何会不知道的。只是这几日他被宣召入去病宫的机会太多了,甚至多过了宸妃、柔妃。 便是别人不说,这几位娘娘又如何不知道呢? 与其让别人口蜜腹剑地说上一通,再是挑拨离间一番,岂不是反而多了一大堆麻烦,倒不如自己先将话挑明,虽是引得宸妃一事恨意,但反而是以退为进,有了可以说下去的话头。 只见宸妃酒杯落地之后,一位侍人来捡,宸妃却是眼中闪过一丝狠戾,藕色的绣花线上绣着几朵梅花,而那鞋子抬起,再又重重落下。那侍人猝不及防,被一脚踩下,却是仿佛早有准备一样,连那声疼也没喊出来。 几块小瓷片刺进了那侍人掌心之中,血霎时流了出来,可却无人在意。做了此番动作之后,宸妃又看了一眼靖榕,仿佛无意。 靖榕看了一眼宸妃踩在在侍人手上的脚后,又淡淡说道:“只是这次次服侍,皆有花遥神医在旁。神医未帝君医治,一人是做不来的,太医院的人也不大趁手,刚好我又学过一点医术,这才让我去帮她的忙。” 这一开口解释,解释的乃是大大的实话,只是隐去了花遥曾经名叫陆遥,而与靖榕一样同是秀女,又被明凌毁容,却被靖榕救过这一事。 宸妃听后,脸色虽是未变,可眼底却显出一些轻松姿态来,只见她的肩膀微微下垂,踩在那侍人手上的脚也松开了。 那侍人赶忙收拾地上一地碎片与一地红血…… “帝君的病……”宸妃脸上露出担忧神情。 帝君未必爱这些女人,可这里每个女人,多多少少都会爱着帝君,有些人是似爱非爱,有些人是懵懵懂懂,有些人是轰轰烈烈,有些人是爱恨交织,有些人是因爱生恨,有些人是日久生情…… 这些后宫中的女人,合集了这世上几乎所有的爱。 只是帝君的宠爱,却永远只给了一个人。 靖榕沉默一阵。 她脸色不好,似乎想到了什么事情。宸妃自然也看的不出来,只是不愿意明着提起罢了。 虽然花遥给出的风头是帝君疾病将好的消息,可前些日子大皇子却突然叛变,这对一个病中的父亲又是何等的打击啊。被这件事情一激,若是便这样故去了,好病变恶病,倒也犹未可知。 看宸妃此时关切模样,倒是真真切切看不得假。 后宫之中必是有一人下毒害了帝君,看宸妃此时模样,断然不像是会下毒害帝君之人,可…… 靖榕想到关在天牢之中的丽妃,丽妃时而疯癫,时而清醒,疯癫时候恨不得杀死帝君,清醒之后却爱帝君爱的轰轰烈烈。又有谁能保证,这关切的面皮下,其实有着的一张恶毒的面孔呢? 靖榕只是看多了很多事情,看透了很多事情,看惯了很多事情,可看的事情再多,她也终究只是一个女人,只是一个人而已。没有火眼金睛,看不透那精致面皮下的一颗心。 “帝君他……很好……”靖榕说出的,分明是违心的话,可是她的表情却认真的很,仿佛自己说的,真是一句真话一样。 “是嘛……”宸妃拿起一杯新酒,又是喝了一口,徐徐说道,“好?怎么会好?帝君怎么可能好?” 靖榕心中“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刚刚说的事情有破绽,还是宸妃知道了什么,若是宸妃知道了什么,那岂不是帝君将死这个消息别人也有可能知道。若是这件事情传到了郝连城钰的耳中…… 她抬起头,看了看宸妃神色,只见宸妃未在看他们,而是看着天边那无风有云的景色,此时已经接近太阳落山之时了,天气有了一些浓重的寒意,可天边的火烧云却是美的让人错愕。那红色的夕阳,美的,几乎让人讨厌。 “帝君遭遇自己孩子的背叛,他此时怎么会好……”默默的,宸妃说出这样一句话,夕阳的红色映照在她的脸上,让她那张白皙的面孔透漏出一种诡异的血色。 ——原来宸妃说的,是这个。 靖榕在心中微微呼出一口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宸妃突然笑了,她先是微笑,再是大笑,最后竟是笑岔了气去,直扑在桌子上,起不来——想来她必是醉了,一个不醉的宸妃,如何能够这样放肆的大笑呢? “便是这样的儿子,便是这样的儿子,帝君竟然还要将皇位传给他!”宸妃猛地站了起来,杯中之酒又再一次落地,染湿一片土地。 ——宸妃竟然知道了大皇子那怀中圣旨的内容。 她这样怒意的动作,自然是吓的所有人都跪下了。 “你跪什么?”她踉踉跄跄,满眼血红地走到靖榕面前,用满是醉意的口吻问着靖榕,“他们可以跪,你为什么要跪?” 靖榕不回答,只低声说了一句:“娘娘,你且醉了。” “醉?”宸妃抬起了靖榕的脸——那并非一张太过漂亮的脸,她的五官也无一处精致的地方,可和在一起,却看着让人舒服,可也只是舒服而已,算不得绝色——“啪”像是想到什么让人生气的事情一样,宸妃一巴掌打在了靖榕的脸上。 那是何等怒意的一巴掌啊,靖榕的脸上,瞬间便染上了血色,唇角也裂开了…… 文音看靖榕这幅模样,也不顾什么礼节,便是挡在靖榕面前,宸妃也不知找了什么魔,便又要伸手去打,可这一次,却有文音挡在靖榕面前…… 宸妃看着文音那张可爱、白皙、而又单纯的脸的时候,这巴掌,却又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她颓废地退了几步,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她一向都是挺直了腰板的女人,可此时,她的肩、她的背,都松松垮垮的,仿佛一把被使用了太多次的弓一样。 靖榕抿了抿嘴唇,给了文音一个不太过分的笑容——我没事的。靖榕的笑容给文音的,便是这样的意思。可文音看完靖榕的笑容之后,心里却是吃了黄连一样的难受。 ——她一向便是这样的女子,从文音认识她后,便是这幅模样,无论再苦再累,都只自己承受,给予别人的,却永远都是一副“我没有什么事情,我一点也不痛”的模样。 可是,她比谁都痛,比谁都难受。 文音将靖榕扶了起来。 宸妃看似也是累了,便也不做计较。 这宴席,看来也是要散了。 宸妃挥了挥手,示意这次宴席的结束。 文音扶着靖榕,一步一步走出宸妃后花园。 这场宴席里,文音、靖榕、宸妃都是败者,可唯有一个人胜了,那个一只在看着好戏,不发一语,看着靖榕被掌掴的明凌。 她此时几乎要笑的大叫出来,可是到最后,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第一百九十章、答谢 千缕替靖榕擦拭了一下唇角的血渍,宸妃那一巴掌是未留真力,弄的靖榕一边的脸颊都有着微微肿起了,而嘴角之内也破了些皮,用盐水漱口的时候,弄的靖榕钻心的疼。 “也不知道宸妃是怎么魔怔了,竟然会掌掴主子。”千缕以药水擦拭着靖榕破皮嘴角,如此愤愤说道。 “想来那个时候,宸妃最醉了,加之心情也不大好吧。”靖榕微微说道。 千缕站了起来,看了看四周左右,见是无人,这才说道:“想来是在别的地方受了气,才在主子面前撒气罢了。” 听千缕这样一说靖榕忽而想到那宸妃掌掴自己之前说的那句话。她沉默半响,便是开口低声问千缕道:“千缕,帝君遇袭之时,大皇子欲从怀中拿出一枚圣旨,你可知道?” 靖榕的耳目虽是聪颖,可终究比不上千缕,又很多地方,靖榕不能去,千缕却可以,又很多消息,靖榕听不到,却能传到千缕耳朵里。 千缕听完之后,亦是沉默半响,回答道:“却又耳闻。” 靖榕抿了抿嘴唇,却是不小心牵动了伤口,弄得自己钻心的疼,只是她不甚在意,还是再又问道:“那你可知这圣旨现在下落如何?” 千缕想了一想后,却又摇摇头。 以千缕本事,竟有她不知道的事情,想来倒也算一件稀奇的事。 ——而宸妃却知道那旨意的下落,莫非……那圣旨在她手上? 不对不对。 宸妃一介女流,如何能拿到圣旨呢?她也不能轻易出现在战场之上,否则又该是如何引人怀疑的一件事情。 而且,那个盒子,那个盒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引得秦笙与丽妃两人一见,便面色大变,甚至要引得他们将另外一个看过盒子里东西的人,杀人灭口。 这桩桩件件都太离奇,也太让人摸不到头脑了。 此时靖榕脑子里的事情太多太多,又太乱太乱,到最后,竟是混成了一团浆糊,什么也想不到了。 ——若是此时有爹爹在,想来不会如我这般模样。 靖榕叹了一口气后,却听见外人有人通禀——竟是三皇子秦萧。 秦萧还是如往常模样。此时他身穿一条紫色长袍,上绣麒麟吞云图,衣摆边绣着金丝银线,这紫色最是挑人,往往略是俗气一点的人穿上这个颜色,便会将俗气放大十分,可秦萧穿着这个颜色,却只是贵气逼人,越发俊美了。 他一进门,两人互相问好之后,秦萧看着靖榕的面目,眉头微微皱了一皱,靖榕的伤口大约是处理好了,千缕也是个极细心之人。只是脸上一个大大的巴掌印子,还有一边微微肿起的脸和嘴角破皮的伤口都预示着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谁?”秦萧沉思问道,他此时语气之中已经带了一点微微怒气,靖榕向来不是一个善争之人,也绝不会去冷眼相对,恶语相向,她不是一个会去故意热闹别人的人,如今竟是有人会掌掴与她,那必然是对方的为难。 可再一想,哪怕靖榕不回答,他也大约能猜到是谁了。 文音其人,再是敬仰不过靖榕了,绝非是她动的手;若是明凌,虽是张扬跋扈了一些,可若是她动手,必然靖榕是不会被她打到的。能让靖榕这样平白无故挨打且不还手的,便只有比她品阶更高的皇后、妃子了。 自己的母亲若是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必然不会不知道。若是皇后……皇后想来不是会做这样事情的人,那便只有宸妃了,一向脾气暴躁,又是凌厉狠毒的宸妃了…… 见靖榕不说话,秦萧又问:“可是宸妃。” 听完这话之后,靖榕只是抿了抿嘴唇,也未说是,也未说不是。 可她这幅样子,秦萧也是大约知道了。 “想来必是宸妃了。”秦萧看着靖榕模样,便是一拳捶在桌子上,他本不是个易怒易躁之人,可见靖榕此时受伤模样,也不免无法压抑心中怒气。“这宸妃也是欺人太甚!” 柔妃与宸妃一向不和,虽是未有秦萧、秦筝两兄弟不和的事情传出,可此时看来,这秦萧也大约不是个喜欢宸妃的人——两位母亲相互仇视,做孩子的,不相互仇视对方,已然是一件很难得的事情了,更何妨让孩子喜欢自己母亲所不喜欢的女人呢? 所以此时秦萧对宸妃抱有偏见,倒到不是什么让人惊讶的事情,且宸妃掌掴靖榕也是事实。 靖榕虽未放在心里,可秦萧却记在了心上。 “是与不是,我并未放在心上,三皇子此时前来,可有什么事情?”靖榕尊敬问道。便是叫千缕替秦萧倒了一碗茶来。 秦萧听完靖榕的话,自然是不会再提起宸妃掌掴靖榕一事了,终究是一件让人太不愉快的事情,多提了,也会让人烦的。 秦萧坐在靖榕对面,此时靖榕手上,脚上,腰部,仍旧绑着厚厚的绷带,只是此时乃是深秋,衣衫厚重,除了手腕之上隐隐约约露出的白色痕迹,便是什么也看不出来了。 见秦萧盯着自己的手腕发呆,偶尔还露出一些心痛的神色来,靖榕抿了抿嘴唇,有些迟疑着将自己的手腕伸回袖子之中。 秦萧这才回过神来,从怀中拿出一个汉白玉雕成的小药瓶来。 他将这药瓶交给千缕,而千缕则递过,再将这瓶子转交到靖榕手中。 靖榕有些疑惑地拿着那汉白玉药瓶,微微打开,里面飘出一股浓郁的药香,靖榕懂一些医术,也大约能从这些药香里分辨,里面许多的药材,都是起千金难买的好药,而混在一起,则是万金难买。 如此小小的药瓶,里面装着的药粉,却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靖榕略略迟疑,看着秦萧,不知他为何要将这般贵重的药瓶送给自己。 秦萧却是温润一笑:“陆贵人未救我父皇受伤,花神医虽是医术精湛,可加上我这上好的金疮药,想来也是事半功倍的。” 他全然不提这药瓶贵重几许,只是感谢靖榕救了自己的父皇,而这药瓶里所装的药物,便是答谢之礼。 第一百九十一章、人头 靖榕倒也未曾推脱。一是因为这药确实是好药,对于自己治伤确实有很好的疗效,二是因为这是秦萧一片心意,而靖榕此时不想抚了秦萧一片心意,三来,乃是因为帝君性命,岂是这一瓶小药所能抵过的,最后救了帝君性命的,是陆廉贞、是秦萧、是秦筝,可在前面浴血拖延的,却是靖榕。 靖榕这伤,乃是未帝君所伤。便是要龙肝凤髓来谢,也是不为过的。靖榕将那药递回给千缕,又对秦萧说了一声谢。 两人便是静默无言,有些微妙气氛在中间蔓延。 千缕见两人气氛微妙,便只是轻轻咳了一声,可也只是轻轻咳了一声,这秦萧便猛地站了起来,看他这幅局促模样,千缕想笑,却又只能憋在喉咙里,弄得自己难受,可心里倒是有些开心。 只是靖榕却不明白秦萧为何如此。 她自小被陆廉贞养大,陆廉贞这样的人,在习武之上,乃是天才,旷古烁今难得一见的天才——可是人一旦在某一方面见长了,另一方面必然是有个短处的。被陆廉贞教授出来的靖榕,懂得浴血奋战,懂得舍生忘死,懂得阴谋诡计,懂得装聋作哑,可偏偏对情爱一事,某说是懵懂了,便是懂也是一点也不懂的。 她遇见郝连城深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救了自己,对方对自己有了救命之恩,便对对方有了一丝难言的感激,在那之后,对方三番两次舍生忘死相救,靖榕心中除了感激之外,还有另一番莫名感情滋生,只是那是什么,她也不知道。 这个远在天边的男子,自初初见面之时,就对靖榕诉起衷肠来,靖榕是最不喜欢嘴上多言,却又半分做不到的男子了——可郝连城深,非但是说到,而且做到了,非但是做到了,还做到了很多。 他如今在大漠之中舍生忘死,也不过是为了实现当初在靖榕面前许下的诺言而已。 靖榕看着秦萧这幅模样,虽是想问,可心里却有一个声音告诉她,不要问。她遵循了心中那个声音的指示。 秦萧心中此时感情也略是萌芽,他对自己说过,对方是自己父亲的女人,可感情这种事情,大约也是无法随自己所控制的。他看着这个女子,这个算不得绝色的女子,却越看越觉得她像一只琉璃做的娃娃一样,看起来精致坚固,理所应当放在手里把玩,可若是掉在地上,便是一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她如今便是陆廉贞手里的娃娃,可陆廉贞又是一个怎样危险的男人啊。他会把琉璃娃娃放在火上烤,会把它放在冰水里浇,会时而抛在天上,会偶尔把它丢在阴冷的地方——虽然琉璃娃娃的材质是不会害怕冰火的,可时间久了,那剔透美丽的样子,就不复存在了,就会出现裂痕,就会蒙尘…… 秦萧此时便是有一种这样的心情,想要将靖榕放在手心呵护,不让她再遭受不该遭受的一切,这或许不是爱,或许只是一点点怜惜,或许只是因为靖榕那时候染血的身影刺痛了他的眼睛,或许只是对方月下的身影太过美丽……有太多太多或许了,他根本分辨不清…… 许是沉默太久,秦萧酝酿了一下接下来要说的话后,便是猛地开口说道:“我那日将陆贵人救出的时候,陆贵人可还记得皇兄手中抱着一个箱子?” 靖榕听完他的话后,想了一想,确实有一个箱子,且那丽妃、大皇子看了箱子里面的东西之后,脸色大变。 她点点头,便是开口问道:“三皇子可知道这箱子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秦萧听完,却是一笑,说道:“陆贵人可叫我秦萧,莫叫三皇子。” 靖榕脸上露出疑惑表情,可这靖榕虽是不知道,一旁千缕却是知道缘由的。好在靖榕不是一个善问的人,秦萧既然这样说了,她便这样做便是了,于是,她便问道:“秦萧,你可告诉我原因?” 秦萧只觉得靖榕所喊他的名字之时,自己心情格外畅意,便是回答道:“这东西是一样你极其熟悉的东西。” “我极其熟悉的东西?”靖榕迟疑问道。 秦萧听完,却是又再说到:“倒不能算是东西,却也不能说是人。” “既不是东西,又不是人,难道是动物吗?”靖榕又问。 秦萧却是摇摇头。 见秦萧摇头,靖榕却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那箱子的样子,大小,再是联想到秦笙、丽妃两人看到那箱子里面东西的神情。 “这箱子里面,不是东西,不是人,不是动物……某非是一颗人头?”靖榕问道,这人头只是人的一部分,自然不是东西,可它又只是一部分的人,自然不能说是人,而人,自然不能说是动物了。 秦萧听完,脸上露出诧异的表情,可诧异过完,却是露出一丝笑意来,他本来就是俊美无双,温润如玉的男子,这一笑,便越发显得他雅致精致了。若说他平时是一副大师陛下的山水画,那此时他一笑,这幅山水画便是活了一样。 “陆贵人真是冰雪聪明,你猜对了,这箱子里面装的确实是一颗人头……”可话一说完,他却又迟疑了一下。 “那是谁的人头?”靖榕问道。 “原本我父皇未看这箱子里面的人头的时候,也是饶过了我大哥的,非但绕过了我大哥,还只是将他贬为庶民,弄到江南一处水乡安居,另赐白银千两,也是能保我大哥安居乐业一辈子的。”秦萧说完,叹了一口气后,说道,“可他看了箱子里的人头之后,却狠下了心肠,将我大哥贬为庶人,去守皇陵一辈子。” 这箱子里的人头,竟有这样大的威力,能改变帝君心意。 可靖榕虽是聪明,却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箱子里的人头到底是谁的。 她看了看秦萧,便是对秦萧露出一丝微笑来,柔声说道:“秦萧,你可告诉我,这箱子里的人头,到底是谁的?” 番外 一念一句定一生 番外一念一句定一生 “这个孩子,活不过二十岁。”某一年,当年逾六旬的陆大将军带着自己年幼的孩子出门的时候,当路过一个算命摊子时,坐在后面一脸风尘,又是苍老的瞎眼算命先生突然蹦出这么一句话。 陆将军名子羽,陆子羽。为大赤江山打拼了一辈子,临老了才有了一个孩子,只是这个孩子自小体弱多病,连太医也说这孩子只能护着,养着,如珠如玉的捧在手里,这是从娘胎里面带来的病,治不好,只能养,至于能养到什么时候,那看的,便是天意了。 陆夫人知道这件事情后,倒是没少埋怨陆大将军——陆将军一生戎马,只可惜杀孽太重,折了阴福,便是冤冤相报,倒仿佛报应到了陆廉贞身上。 只是陆大将军一向是不信命的,他给自己的儿子取了一个十二星宿中某一个星宿一样的名字,只是那个星宿代表的,并非什么财富、良善、和平,或是什么美好的意思。廉贞星,本来就是一个代表着邪恶的星宿。 仿佛真被上天诅咒了一样,这个孩子从小就灾病不断,有好几次,差点死去,如今这身体虽然是有一些好转了,可终究比不上普通孩子。陆廉贞从小就被关在大宅子里,虽然吃的是这世上最细软,最精致的食物,穿的是这世上最细腻,最锦绣的绸缎,可是,他终究不开心。 你将一个自由的孩子关在一个不自由的地方,他如何能开心呢?于是这一日,陆廉贞便缠着他的父亲把他带出了陆府,也是陆廉贞的身体真是有些起色了,且自己的夫人也劝过自己,多让这孩子出去走走,陆大将军才一时心软,将陆廉贞带出了陆府。 可没想到,只是走了几步,便遇到了这样晦气的时候。 像陆子羽这样身份出行的人,自然不会是只有他一个人,于是,他还没发怒,他身边的家丁却是一章拍在了桌子上。 “死瞎子,你可知道我们小公子是谁?你可知道我们爷是谁?”那算命的乃是一个瞎子,他纵有通天的本事,一双眼睛看不见,也自然是不知道眼前站着的是谁。 可哪知,那瞎子竟然开口说道:“我想,我眼前站着的一位是名噪天下的陆子羽陆大将军,而站在他身边的,大约是他家的哪位小公子,陆廉贞了。” 他一开口,陆子羽脸上便是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本以为那瞎子只是开口说了句晦气话,而他们也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没想到那瞎子竟然分毫不差地说出了两人身份,这倒是让陆子羽起疑。 可他终究也是在刀光剑影里走过半辈子的人,虽是惊讶,但倒也不是特别稀奇,他看着那瞎子翻白的眼球,还有苍老的皮肤,嘴角却突然出现一抹恶意的笑。 迅雷不及掩耳的,他那两根满是老茧的手,便朝那算命先生一双翻白的眼睛插去,速度之快,让人猝不及防…… 可,只离那双眼睛还有半寸的时候,他的手,却骤然挺住了。 只要在往前半寸,那双眼睛就保不住了……可是也只是半寸的距离,他便停下了。 ——陆大将军本来就没有想要刺瞎对方双眼的意思,他只是想试试对方是真的瞎还是假装出来的。 若是他是一个明眼人,他自然能看到自己面前的人的身份,可他若是一个瞎子——那这件事情,就实在太有意思了。 就在陆子羽作势要插入那瞎子的眼睛的事情,那瞎子靖榕不躲不闪,似乎他真的看不到自己眼前的一切…… 陆子羽拉着陆廉贞的手,将其带到那算命摊子前坐下,又摇了摇手——手下人机灵,便是拿了一锭银子放在那桌子上。 听到有物放在自己面前,那瞎子算命先生便颤颤巍巍地伸出一双手去摸,等摸到银子后,又放在嘴里去咬,等牙齿咬过了,才放心下来,将那银子塞进自己怀里。 “陆大将军想问什么,且说吧。”那算命地嘴边露出一抹笑,只是露出的微黄牙齿倒是让这个笑显得不太含蓄。 “我只想问两个问题。”陆子羽看了看年幼的陆廉贞,又看了看那瞎眼先生,便是叹了一口气问道,“第一个问题,便是你是怎么算出自己眼前的人乃是陆子羽与陆廉贞——你分明是个瞎子不是吗?寻常人可看,可你拿什么‘看’?” 那瞎子摆了摆手,说道:“我并非是算出……” “不是算出,某非是看到?”可这也不像啊,刚刚陆子羽分明试过,那人确实是个瞎子无疑,寻常人若是见到陆子羽这样动作,必然是连连后退——除非这人是想舍去自己一双眼,否则哪里会如此镇定…… 那算命的先生又是摇了摇头,缓缓说道:“我只听闻这帝京之中有三个妙人物——一个乃是当朝帝君,年幼时废黜,被人追杀到金城,可几年之后卷土重来,却是以势如破竹之势登上帝位。” 帝君上位之时,在一众老臣之间倒不算是宫廷秘辛,可这一个算命的瞎子是如何得知的…… “第二位妙人儿乃是当朝皇后,她本是东铁小国一民女,虽是长得天姿国色,可也终究不过是一个平凡女子,却虏获君心,独得爱宠,虽是无子,却依旧坐在后位之上,无人可撼动半分。” 这皇后之事,乃是天下人皆知,皇后本是一位东铁国民女,身无背景,只是凭着帝君一腔爱意才登上后位,世人皆以为这样的女子不会在后位上久坐,可她却当了皇后近十载,可不是一位妙人儿吗? “这第三位乃是陆子羽陆大将军家的儿子。”算命先生口中的第三人,竟是陆廉贞,这倒让陆子羽稀奇了一下。 “虽是垂髫稚儿,却品尝过这世上最好的药材,无论是天山雪莲,还是紫玉人参,南奎蛇胆,或是寒极冰魄,这孩子都吃过,所以他身上长年带着一种香——一种似有若无,诡异而奇妙的药香……”那算命先生又再嗅了嗅空气中那淡淡地味道,如此说道。 “你是问着这药香才知道我们的身份的?”陆子羽又问。 “非也,只是闻到了药香,才知道陆廉贞陆小公子在这里,可陆小公子天生体弱,这陆子羽大将军又是晚来得子,陆小公子若是在,这陆大将军,也是必然会在的。”那算命的瞎子又说道。 第一百九十二章、没变 她看了看秦萧,便是对秦萧露出一丝微笑来,柔声说道:“秦萧,你可告诉我,这箱子里的人头,到底是谁的?” 靖榕不算很美,只是她笑起来的时候,却比谁都美——只是她不太喜欢笑。 秦萧震撼于靖榕的笑,却仍旧不肯告诉她答案。 他大约也是想和靖榕多说两句话吧,毕竟两人身份在那里,可以见面长聊的机会也是不多,便是这样说道:“陆贵人一向聪明,不猜猜吗?” 靖榕却是摇摇头说道:“帝君乃是大度之人,他本欲只想将大皇子罢黜为庶人,可一见那箱子里的人头,却是改变了心意,非但改变了心意,想来还心里有些怒气……能让帝君在心里怨恨大皇子的人,这世上想来也是不多的。” 秦萧点点头,赞许道:“陆贵人果然聪明。” 靖榕却是看着他摇摇头道:“不聪明,我一点都不聪明,我猜不到那箱子里的人头到底是谁的……” 看了靖榕一眼,秦萧却对千缕说道:“你等会且看着你主子一些。” 千缕有些不明所以,可到最后还是照做了。 稳了稳心神后,秦萧便是开口说道:“那箱子里的人头,乃是你父亲的人头——那天下第一的鸠阁阁主,陆廉贞的人头。” 他说完之后,便是一顿,又看着靖榕,仿佛在看靖榕的反应一样。 可…… “你不难受?”寻常人听到自己父亲的人头被搁在盒子里,无论如何也是会难受一番的,可靖榕听完之后却只是拿着茶,细细地品了一口。 将口中那香气四溢的茶水咽下后,靖榕说道:“第一,大皇子且说过,我昏迷之时,爹爹来过,那便是他必然还活着,第二,以爹爹本事,岂能轻易被人割下人头装进箱子里,第三,他可是陆廉贞!天下第一的陆廉贞,谁人能有这样的本事杀了他,若是杀了他,那他岂还是天下第一?” 听完靖榕这三点之后,秦萧在心中暗暗叫好。此女果然是成大事之人,遇到打击竟然还能沉着应对,并找出破绽。秦萧在心里又对靖榕敬仰了三分。 “且……”靖榕看着秦萧说道,“且三……秦萧你曾和我说过,这箱子里的东西不是东西,不是人,也不是动物……如今再一想,那或许真是我爹爹的人头,不过只是一刻易容了爹爹模样的人头而已。”陆廉贞冠绝天下的,除了他的狠毒,他的武功,还有他那以假乱真的易容术。 要他将别人的人头易容成自己的模样,想来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你猜的确实没错。”那人头是秦萧从盒子里拿出来的,可揭开那人头上人皮面具的,却是秦筝。秦筝还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从那刻人头上将人皮面具揭了下来。 “所以帝君才会对大皇子心中有怨。”靖榕这样说道。 是了,大皇子来攻打皇宫,所打着的名义,便是清君侧,而清的是谁,乃是陆廉贞。可帝君架前侍人却送了他一个装着陆廉贞人头的盒子。 ——这清君侧该清的人,如今便装在盒子里面,他们又可以再打什么旗号呢? ——这便是帝君给他们最后的一次机会,若是他们真心悔过,便是该将盒子里的东西示众,再是告祭于天,鸣金收兵。那时,虽算是有错,但也大抵是善莫能改,该是大德行。以帝君度量,想来也未必会与他们计较。 可他们非但将那盒子严严实实地藏了起来,不让任何人看到,还杀了那个看到盒子里的小兵。这边是把帝君给他们最后的机会给狠狠地踩在了脚下,这如何能让帝君不生气呢…… 这皇家,终究是天下之间最没有骨肉亲情的地方,丽妃于大皇子,究竟是爱,还是不爱呢,她到底是利用这个孩子登上后位,还是真是希望这个孩子能一飞冲天呢?到底是什么原因,想来丽妃也是再难说出来的。而大皇子想要弑君杀父,踩着帝君的骨血坐上皇位——他不认帝君这个父亲,帝君却没不认他这个孩子。 无论如何,这大皇子终究还是活着,不是吗? 也许等他到四五十岁的时候,引来自己父亲遗体的时候,会为自己过去所做过的事情而忏悔……可这,终究是后来的事情,也许,大皇子不需要等那么久,也许几天之后,他便可以再见到自己的父亲了,那个时候,他又会是怎样的一种表情呢——是唾骂,是悔恨,还是无谓…… 这权利,真的有这么大的魅力,能让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吗? 靖榕看着眼前俊美儒雅的少年,陷入了一种无奈的沉思之中——她突然开始觉得,陆廉贞对自己,似乎还是不错了,至少自己的辛苦,只是在身体上,而他们,却是苦在心里。 陆廉贞教会了自己可以活下去的一切本领,让她至少不像欧阳素问那样早早的死去——可在宫廷里的人,又有哪一个,不是心变成了一潭死水呢…… “陆贵人……”秦萧看着靖榕沉思的样子,突然开口叫她的名字。 靖榕一愣,便猛地看着对方,倒是把秦萧吓了一跳。 “你为何这样看我……”那眼神,绝算不上是什么友好的眼神,那眼神带着迷茫,带着无奈,甚至带着一点点的怨恨…… 意识到自己的失意,靖榕嘴边绽放出一朵不太过分的笑,对秦萧柔声问道:“秦萧,你可知道我爹爹来时,是个什么模样?” 秦萧初时不大明白,可略是一想,也大约知道了——靖榕进宫有三年多了,三年之中无一次见过陆廉贞,她会这样问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事。 他便回答:“陆阁主还是那副模样,长得清秀干净,还和过去一模一样半分没变,只是那张脸却总是让人不太记得牢。” “一模一样半分没变……”靖榕咂摸着那四个字——这世上哪有人会几年都不变,几年都能一模一样半分没变的…… (3g书城首发,各位开看正版吧,正版吧,正版吧,十万字才6块钱,用书虫看更便宜,十万字才3块。球支持正版!!!!!) 第一百九十三章、人参 陆廉贞还朝了! 这样的人,在离开宫廷几年之后却突然还朝了,必然是要引起一阵大风波的。若是旁人,想来早就被押送到了大理寺,与那蛇虫鼠蚁去谈谈心了。 可陆廉贞是谁?他便是走到了大理寺门口,这大理寺倒也未必真敢开门,便是开了门,这大理寺卿也不敢将人压进去,便是真将人压进去了,也是要好茶好酒的伺候着,不敢怠慢一句。 所以虽然有人会在他身后极小声地嘀咕两句,却没人敢真正大声说什么。 且…… “这是紫玉人参!这竟是紫玉人参!”看着放在那玉盒里被切成片的紫玉人参,花遥几乎惊叫出声。 那是百年难得一遇的极好药材,传说中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奇效,若是常年服用,据说有能让人不老的功效,只是这人参极难遇见,乃是有市无价的好药材。 “敢问陆大人,这药,你是从哪里来的?”花遥从未见过陆廉贞,可大约也听过对方威名,这药的来路她需问清楚,若是对方回答是抢来的,她也不会意外。 只是对方的回答却是…… “你莫不是以为我是抢来的?这世上可还有什么东西,是我陆廉贞弄不到的?”他也没说这人参来历,只是淡淡地看着花遥,反问出这样一句话。 他本是个清秀高挑的男人。他的五官若是分开来,每一样都是精雕细琢的产物——他的眼睛虽然不大,却灿若星辰,他的鼻子挺直,他的嘴唇是不薄不厚的红润,他的眉是如剑一样的毫不修饰的英挺,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如玉质一样的白皙。 每一样,都是让人无可挑剔的俊美。 这是这些东西组合在一起,却只是一张清秀的脸孔而已,这张脸孔非但清秀,甚至让人有些过目就忘——所以他才成了天下第一的杀手。因为他有着一张让人容易忘记的脸。 但同样的,他也是最失败的杀手——被人称作天下第一的杀手,岂不是失败的很吗?所以,他很少杀人,真的很少杀人,他更喜欢操控的感觉,就像做出了一只漂亮精致的傀儡,在它的四肢上系上若有似无的线。要那傀儡动就动,要它不动就不动——操控一切的感觉永远是那么让人执迷…… “原来你去外面这样久,倒不是因为厌恶了这个国家或是厌恶我,而是为了我去寻找这紫玉人参……”帝君说完这话,哈哈大笑起来。 “人都说我是帝君最忠诚的狗,狗,是不会背叛主人的。”陆廉贞一回头,脸上露出一个乖张的表情,这样说着。他将自己比作狗,却没有用任何不适当的语气,仿佛自己真是帝君手下的一条忠犬一样。 帝君又是哈哈大笑起来:“狗?我可从不认为廉贞你是一条狗,人不都说了?你乃是我的左膀右臂,没了你,我便是没了自己的手臂——那该有多疼啊。” 说完,帝君笑,陆廉贞也笑,却只有花遥在一旁不明就以。 可消息,还是传得很快…… 陆廉贞出宫竟是为帝君寻来了紫玉人参,想来他不是怕,也不是背弃了帝君,只是为帝君寻来了救命的药材而已。 无论这件事情是与不是,至少也能堵了那些臣子的口。虽然有些人有怀疑,可那紫玉人参却终究还是在花遥手上,也由不得他们不信。 ————————————我是正版分割线,订阅低伤不起—————————— “这是……”靖榕将一片紫玉人参拿在手上。 自那次逼宫事件之后,她似乎真的成了花遥的助手,可以随意进出帝君住所,那侍人也仿佛看不到一样。 ——她终究算是帝君的恩人,她若是想要杀了帝君,那时便可动手了,又何必费上这一番波折。 这一片紫玉人参晶莹剔透,看起来是紫色的,可放在烛光下却是一点带着红色的紫,又是有些半透明的样子,倒仿佛真的一块紫玉一样。 “陆大人好本事,这紫玉人参至少长了百年以上,而要找到长了百年的紫玉人参,却仿佛比登天还难。”花遥赞叹道。 她将那人参一片片捣碎,变成仿佛玉沙一样的药粉,再将那药粉放在水中慢慢融化,再是将那水慢慢煮沸,撩出残渣,最后再过滤一遍,只见那药水泛着一点淡淡的紫,又散发这一点似药非药的香气,端是好闻的很。 “你帮我将帝君扶起来。”花遥说道。 靖榕小心翼翼将帝君扶起,却没想到花遥并非是要将那紫玉人参的药水喂给帝君,而是撩开了帝君的被子,将那火热的药水擦在帝君的脚心,手心。又以紫玉人参的药渣敷在帝君手心脚心上。再将一枚紫玉人参的参片压在帝君舌根下,这才算是大功告成。 因是花遥聚精会神地做着,所以脸上略略有了一些薄汗。 见靖榕看着自己,花遥给了她一个虚弱的笑,她开口解释道:“这紫玉人参药力强劲,药效霸道,不能单单吃下,否则会对身体损害的深,先是以药水擦拭四肢后,药理微微渗透进身体里,再以紫玉人参一片压在舌底,待药效慢慢渗入身体后,才能让紫玉人参慢慢发挥药效。” 靖榕也是听陆廉贞说过的,这紫玉人参乃是一味极好的药材,服用一点,便有强健身体的功效,只是药性霸道,若是使用不慎,便可让人暴毙而亡。 想来这紫玉人参遇到了花遥,便仿佛好刀遇到了好刀客,可以将它发挥出最好的作用。 “这人参来的也极是时候。”花遥擦了擦脸上的汗水,对靖榕这样说道,“古来便有用人参吊命的法子,更何况这紫玉人参又是人间极品,用来吊命,到反而是大材小用了。” 可吊着帝君的命,便是龙肝凤髓也不算是什么大材小用。 “你的意思是……”靖榕看着花遥,脸上现出一些快乐的神彩来。 花遥看着靖榕,也是对她微微一笑,如此说道:“你说的没错,大约帝君不会走的这么快了……” 那实在是一件大好事! 第一百九十四章、大笑 “千缕。”回到临夏阁中,靖榕猛地看到千缕的名字。 千缕猝不及防一愣,却是看着靖榕,而靖榕,也在看着她。 “我可求你一件事情,”靖榕很少用求这个字,倒并非因她是个无礼之人,只是她一向不喜将事情推给别人,若是有事情,也是自己想尽办法解决的,所以她极少用求这个字。 千缕一听,便是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她便神情严肃地看着靖榕。 “主子莫说什么求字,您是主,我是仆,您命令我什么事情,乃是天经地义的。”千缕恭顺说道,倒并非她客气,只是她打心底里佩服靖榕这样的女子,也在心里将对方当做自己的主子。 靖榕却摇摇头说道:“这件事情,我是以陆廉贞女儿的身份来求你,并非是以大赤贵人的身份来求你,这样想来,你的辈分乃是我的长辈,我求你,也是理所应当。” 千缕一愣,便是点点头说道:“主子请讲。” “我想见一见爹爹。”这几个字分明是再普通不过的字,一个女儿想见爹爹,岂不是这世上最普通的事情吗? 可谁知道,千缕听完靖榕这番话后,却是脸色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那表情虽是极快,她也掩饰的很好,可靖榕却终究还是注意到了。 “可是有什么为难的?”靖榕又问。 陆廉贞教诲,便是有一样,不做多余的事情,不问多余的话。如今靖榕做的事情,便是陆廉贞口中多余的事情。而这件多余的事情被她问出后,便是多余的话。 她极少未被陆琏的教诲,可今日,却是违背了。 “主子可有什么话想要告知阁主,我可代为通传。”千缕口中还是称着主子,便对靖榕还是敬重的。 “不,我只是想见见他。”她略略停顿一下,又说“见见,只是见见。” 靖榕还想劝阻什么,可见靖榕脸上那坚毅的表情,却到最后还是忍住了——靖榕神色便是一副斩钉截铁模样——这陆廉贞,她无论如何都是要见到。 口中称是后,千缕退下。 是夜。 又是这样无风无月的夜晚,黑夜之中寂静的可怕。秋天了,虽是白天还带着一些寒意,可到晚上,却是意外的冰冷刺骨。 就是这样的夜晚,哪怕紧紧地用被子裹住全身,也难保热量不流走。 ——自从中了雪虫毒后,靖榕是越发的怕冷,身体也是越发的容易冷了。 就在她紧了紧被子的时候,却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抓住了脚踝,那脚踝唯有的一点热量,也被那只冰冷的手汲取了。 靖榕半分也不敢动。 空气里,传来他戏谑的声音:“我的儿啊,你的身体,怎么冷成这幅模样……” 虽然是这样说着,可那只冰冷的手,却依旧抓着靖榕的脚踝,非但那只手没放开,另一只手却伸了进来,抓住了靖榕另一只脚踝…… 虽然冷的几乎要打起颤来,可靖榕依旧是一动也未动,等到那人的手暖的差不多了,靖榕的双脚也冷的差不多了。 她微微地将自己的双脚蜷缩起来,躲在被子里面,仿佛一只茧一样。 “我的儿啊,你似乎要见我?”听那人这样的口气,想来是心情极好,靖榕大约也可以大着胆子说话了。 “哥哥,我想问一件事情……”她的声音是不卑不亢的,是既不兴奋也不恐惧的,这是极普通极普通的声音,仿佛两人真的在聊着家常一样。 “你说吧,我听着。”那人又说。 听了这句话,靖榕才真的放下心来——想来他今天的心情,确实是大好。 “我想问欧阳素问死因。”靖榕将自己想问的问题以极短的话语说出,唯恐多说什么,引得对方不快。 思索片刻后,对方却不正面回答自己的问题,却是反问道:“我的儿啊,你觉得,她是怎么死的?” “我初见她尸体的时候,以为她是溺水死的——可她是这世上最不可能意外死亡的人,想来是有人将她推入了水中,装作溺水的模样……”靖榕说道。 “蠢货。”那人只说了两个字,极尽鄙夷语气,可也只说了这两个字,便不再说话了。 等了半响之后,靖榕又说。 “可哥哥你教过我,要让一个人看起来是溺死,其实她未必是溺死的办法有太多。后来我便想,或许她不是溺死的,而是被人勒死的,用一条很宽很宽的布勒在脖子上——不留下痕迹,再是在她喉咙里灌进一些池水到胃里,便仿佛是溺水的样子。”靖榕又说道。 那人虽未说话,可呼吸里却带着一点淡淡的愉悦——他的呼吸,便的有些急促。 “可我又想,一个要被勒死的人死前,如何不大声呼救呢?”说到这里,靖榕停顿一下,仿佛在思考,片刻之后,她回答道,“然后我回想道很小的时候,遇到的那个乞丐——那个被刺破了喉咙的乞丐。” 年幼之时,靖榕曾被陆廉贞指派去杀一个乞丐,那时候她犹豫不敢下刀,便是差点失手,那乞丐若是叫嚷将人招来,靖榕便是失败无疑了,可那时候,陆廉贞却是出现,将那乞丐的喉咙刺破,虽是流了一点血,可那乞丐的声音,却再也无法发出来了。 “这普天之下,知道刺到喉咙某处那如针眼一般大小的穴道便无法出声的人,除了我,那便只有爹爹了,我未杀那欧阳素问,想来,也只有……”她躲在被窝里面,对着被窝外的人说话。 她知道是谁杀了欧阳素问,从一开始就知道。 ——可他不知道对方要杀了欧阳素问的原因。 难道仅仅是因为欧阳素问太美了吗?那种美引起了陆廉贞的反胃,所以陆廉贞才杀了她?还是因为她是欧阳仁的女儿,所以陆廉贞才下的手。 可究其原因,却只有陆廉贞一个人知道。 说完这些话后,靖榕是沉默的,异常的沉默,而那人,也没有说话。 许久的沉默之后,爆发出的,却是一阵肆意的,狂傲的大笑。 “不愧是我的女儿,不愧是我的女儿……”他这样说着,赞许地说着。 第一百九十五章、假脸 靖榕未对她的赞许表示什么,或是只是她根本不敢表示什么。她说了对方想要她说出的话,也如意料之中得到了对方的赞许,可这又代表了什么呢?什么都不能代表。 他肆意而狂妄地笑着,笑声里那毫不掩饰的快乐却反而让人有些不寒而栗。这样寂静的,寒冷的夜里,他的笑一再扩大——就仿佛如在一滩死水一样的池子里投入一粒石子一样,那波纹,不断放大……不断放大…… 猛的,那笑,戛然而止了。 就像在弹奏一曲极轻快,极悠扬的曲子一样,倒了最高潮,最美妙的地方,所有人都以为这首曲子该有个舒缓的结尾的时候,它却在最尖锐的地方戛然而止了。 寂静,开始蔓延…… 这个时候,靖榕知道,她不该说话,一句话,也不该说。 于是,那人便先开了口。 “我的儿啊,你可知道,我杀那欧阳素问的原因?”他这样舒缓而平静地问着,就像在喝着白水,就像在闲适地散步,不紧不慢,不急不缓。 可听了这句话后,靖榕心中却是一震。 陆廉贞其人一向是喜怒无常的,他问出问题,未必是要得到答案,可若是一个回答不好…… 外面的天气,终究还是冷的,哪怕那双冰冷的手热了一会儿,也还是冷了下来。靖榕只觉得一双冰冷刺骨的手摸上了自己的脸颊。那双手,仿佛恋人的手一样,温柔摸着自己的鼻子,自己的眼睛,自己的唇……可无论那双手是如何的温柔,却也无法改变那是一双太过冰冷的手的事实。 一点一点因寒冷而起来的鸡皮疙瘩泛起在靖榕的脖子上,可那双手却似乎因为有趣,而不断地摸着靖榕的脖子…… “爹爹曾说过,自己不喜欢欧阳素问,不喜欢她的美。” “这里理由,你信?”黑夜之中,那人的声音是亘长的,绵延的,戏谑的,仿佛在说着一个会让自己笑出声的笑话一样。 “我信。”靖榕说,她在自己的心里也对自己说,我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 “那样倾城倾国的美貌啊。”虽然这样说着,可语气里面却没什么感叹,甚至那双开始有些温暖的手,却是摸着靖榕的脸,如此说着——他一边赞叹欧阳素问的美貌,可一边抚摸着的,却是靖榕的脸。 靖榕不语。 “我的儿啊,你难道不觉得,欧阳素问的那张脸,有一点点怪吗?”那人又问。 怪? 又怪在哪里? 是怪她太美,太完美,还是怪她太过倾城,太过绝色? 靖榕从不会因为对方的姿容绝美而觉得怪异,或许在她看来,那绝色倾城的美貌,或许也是一种麻烦的事情之一。 欧阳素问之死,很有可能是死在她的美貌上。 可……为什么…… “哥哥的意思是,她的那张脸,是假的?”若是这样,也不无可能,欧阳素问很美,可那种美,却太过了,那种美,太过肆意,太过妖娆,仿佛一朵开的极盛的牡丹——一朵只开不谢的牡丹——可哪有不会凋谢的花朵的,所以那朵花,只能是假的。 或许欧阳素问脸上也带着一张人皮面具,对于易容高手而言的陆廉贞,看破对方脸上所戴的人皮面具,仿佛探囊取物一样,可靖榕却并不很深谙此道,所以并不能看出——这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那人听后,却是赞许地点点头说道:“不愧是我的女儿,本以为你想不到这一点,没想到你竟想到了。” 那语气,确实是一个父亲称赞自己孩子的语气。 莫非欧阳素问脸上真的带着人皮面具? 靖榕猛地一想,却又觉得,似乎不是的。 她见过欧阳素问的尸体,那一具被泡在池水之中不知多久的尸体已经微微发胀了,可脸上却还是那副模样,若是脸上真戴着人皮面具的话,那无论如何也是会脱落的。 她也并未说话,只是等着对方接下去要说的话而已。 果然…… “一个人的脸,哪里会美成那副模样,我走遍大江南北,见过无数美人,却没有一个比她还美的。“陆廉贞这样絮絮叨叨说着,“我是绝不相信那张脸是天生天成,所以,她必然是假的。” 这世上绝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因为眼前看到的一张脸比他看过的所有的脸都美,便开始怀疑那张脸的真实性的,可陆廉贞却怀疑…… 而靖榕却是全然地相信这陆廉贞的怀疑,且深信不疑。 “我的儿啊,你说,一块猪肉放在哪里?可以变成两块?”陆廉贞这样问着。 这世上哪有以一变二的事情,若是这样,岂不是天下大乱了吗?可陆廉贞这样问,必然有他的原因,虽然这个问题看似与欧阳素问那件事情没一丝联系…… 靖榕微微想了一想,回答道:“或许在水里泡上十天半个月,一块肉,便会变成两块肉了。” 陆廉贞听完,又是一阵大笑。 这世上,自然没有什么地方能让一块肉变成两块肉,可让一块肉看起来有原来的两倍大小却并不难,办法也不止一个,可靖榕却只说了一个办法。 那人猛然之间不说话了,非但不说话了,连是呼吸声也渐渐变弱了。 可猛然之间,靖榕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愣住了。 是的,一块猪肉在水里面泡上几天便会发软,发涨,变得充水、肿胀,可人的身体呢?欧阳素问的尸体在水中泡发了一晚,可那尸体虽然有些微微肿胀,可那张脸,那张让陆廉贞极其不喜欢的脸——却是半分改变也没有。 这简直就是一件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她似乎有些明白了为什么陆廉贞说欧阳素问的那张脸是假的了。 而如果欧阳素问那张脸都是假的的话,那还有什么是真的呢?欧阳素问的身份,她的身体,她与欧阳仁的父女之情……又有哪一样,是真的呢…… “我的儿啊,你不问问,她那张脸是那种假法吗?”那人的声音,又再一次在黑夜之中响起。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初初捡到靖榕的那个时候,全心全意地教授着对方,他认为她该知道事情。 第一百九十六章、答案 “那欧阳仁自家院落中,有一我鸠阁探子,几年之前,那探子向我禀告,说是欧阳仁开始大量购买一些孤女,再后来,便是一具具幼女的尸体被埋在了后山里——我的儿啊,你可是幸运的很,若是没有遇见我,许你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枯骨了。” 这样说来,靖榕似乎真的算是一个极幸运的人了。 那个时候,若是没有遇见陆廉贞,自己或许真的会被欧阳仁抓走,变成一具尸体也未可知。 “那些尸体,我是看到过的,分明一个个进去的时候,都是些面貌姿色平庸的再平庸不过的人,可那些尸体,倒是一具具国色天香、肤如凝脂般美丽……而且死后很长一段时间,尸体不腐,再是挖开他们的肚子,都是在胃里找到了或多或少的一些药物成分,再是一化验,却是毒……”说到这里,陆廉贞猛地停顿了一下,这毒字还在空气之中飘散,勾的人心思痒痒,可他却不说下去了。 他一向是不多话,却又是个最多话的人,当他多话的时候,就仿佛是在进行一场表演,一场戏剧一样,他不喜欢自言自语,所以他需要另一个人的配合,而这个与他配合的最好的人,便是靖榕。 陆廉贞花了四年的时间,培养出了一个不会违逆他心思,不会惹他生气,不会做事太过,不会遇事激动的靖榕,这个人可以忍受他的怪异脾气,可以猜中他诡异的心思,而且,她还很聪明——这样的人岂不是他养出来最好的一件傀儡作品吗? 只是这具傀儡自进宫之后,就开始变了。她变得更精于忍耐,更能猜中他的心思,更加聪明了——可这点改变,却让他一点也开心不起来。 仿佛,仿佛就像她那本来脆弱的翅膀渐渐变得丰满了一样——那双稚嫩的翅膀,开始变得羽翼丰满,开始变得健壮蓬勃——可一旦翅膀硬了,便会有了想飞的欲望…… 他好不容易才养出了这样一只合乎他心意的宠物、傀儡,如何能让对方飞走呢? ——他很开心,可是他又很不开心。 那人心中千回百转,靖榕心中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可以猜中对方大多数心思,可不能猜中全部,终究是两个不一样的人,如何能全然地了解对方呢?更何况对方可是陆廉贞,心思似海深的陆廉贞啊。 见陆廉贞沉默如此之久,靖榕便知道,自己该是开口问些什么了。 “那毒……是否欧阳素问身体里也有……”她这话本意只是为了引出陆廉贞下面的话而已,却没想到对方依旧沉默不言。 黑夜之中,沉默是最理所应当的基调,可这房间里的沉默,却让人觉得有一些怪异的恐怖。 猛地,靖榕被人从温暖地被子里挖了出来,厚厚的被子从身上被撩开,屋里寒冷的空气一下子便环绕了靖榕的全身,她的皮肤上开始因寒冷而起了一层小小的鸡皮疙瘩,她想蜷缩起身子,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半刻不到,她身后仅有的一点暖意也消失了,她的身体开始颤抖,而她的牙齿则开始了打颤。 这细小的寒冷的声音并不悦耳,却让对方的嘴角咧出了一个不太过分的笑。 猛地,对方将靖榕从床上揪了起来,仿佛拎着一只小鸡一样,靖榕半分不看反抗,只是觉得对方的手劲虽然大,动作虽不温柔,却并不让她觉得疼痛。 黑暗中,看不清对方面目,只是觉得那温润的,潮湿的鼻息喷在自己的脸上——却没想到,对方靖榕离自己这样近。 “我的儿啊,我救了你,若是你小的时候没有遇到我的话,你早就死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是深沉的,是严肃的,是毫不戏谑的,仿佛换了一个心情,换了一个态度一样。 靖榕点点头,说道:“我这一辈子,都会记得哥哥的恩情。” 这两人,似乎在做着事实上最奇怪的对话,他们刚刚谈的分明是其他的人,可一眨眼的时间后,他们却谈到了过去的事情,他们一个人称呼另一个人为孩儿,可另一个人的回应,却是哥哥……多么奇妙而诡异的对话啊,可这种奇妙诡异之间,却还带着一股难以言语的和谐…… “我的儿啊,你要一辈子记得啊。”陆廉贞又说,他很少重复一句话,若是他重复了,那这句话,必然是他觉得极其重要的话。 靖榕点点头。 “我命令你,我命令你要一辈子呆在我身边,不允许背叛我,不允许离开我,一生一世留在我的身边,便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眼前。”他的语气,本来是平顺的,可说这句话的事情,却突然严肃而认真了起来。 可靖榕,却是迟疑了。 一辈子啊……她已经在心里做好了打算,还了陆廉贞救命恩情后,便永远消失在对方面前——她已经做好了这样的准备,她已经做好了一辈子飘摇,一辈子躲避鸠阁杀手追杀的准备。 ——却没想到陆廉贞却说出了这样一个命令。 靖榕只迟疑了一瞬,可对方却已经明白了靖榕的心意。 “我救了你,你却要背叛我……”何来背叛一说啊,靖榕从未想过要背叛对方,从来没有要想过对对方不利,她只想要的,只有自由,却恰恰是对方不能给予的。 一旦说出了对方不想要的答案,会得到怎么样的惩罚呢? 想起很小很小的时候,靖榕说错了一句话后,陆廉贞那时候便是笑着说:“不如饿上三天吧。” 他这样轻轻巧巧一说,靖榕便真的三天没吃东西。不是因为她不想吃,而是不敢吃,非但她不敢吃,也没有一个人敢给她吃东西。 靖榕被陆廉贞养大,无论如何都是有些地方像陆廉贞的,比如天不怕地不怕这一点,这两人还是很像的,只是靖榕还是有一个弱点,这个弱点从很小的时候就在她心里根深蒂固了——那就是饥饿,如蚁蚀骨,却如影随形的饥饿。 而所谓的惩罚,年幼之时陆廉贞虽然只是惩罚了一次,却是在靖榕心里根深蒂固,哪怕过了这么多年,也没有忘记。 ——她开始怕了,真的怕了。 第一百九十七章、昨夜 这一次,他分明是生气的,可却一句话也没有说。没有责备,没有冷嘲热讽,没有惩罚,什么都没有。 而他的沉默,却是最难捱的事情。 猛地,靖榕觉得施加在自己身上的力道骤然之间变轻了,她颓废地倒在床上,仿佛被人割断了线的傀儡一样…… 而空气里,那人轻微的呼吸声,也消失了。 他不在吗? 或许他在吧…… 靖榕心中反反复复的,便是这样两句话。 可哪怕天明,哪怕太阳终于照射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屋子里面,却终究是没留下他一丝痕迹…… 而靖榕的心,却是空落落的,不知道为何,仿佛被人剜去了一块。 ——她从小被人教授的,便是忠诚,而昨夜,她分明开口的一句句太不忠诚的话了。她想来把自己当做陆廉贞手中的刀,却昨夜,这把刀却未经主人的允许,私自想要入了刀鞘里。 ——这是背叛,这是陆廉贞最讨厌的背叛。 可他,却没有惩罚自己。 是被丢掉了吗? 想到这里,靖榕的眼里却突然有了一点泪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哭……仿佛又回到了年幼之时那个饥饿的时代,没有吃的,也没有人爱护,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世上前行,不知道未来会如何,不知道还能活到哪个地步——可却再也没有一个人像陆廉贞那样出现过。 年幼之时被他救下,怕他,但也敬重他。 可长大了之后,人变得越来越聪明,可心却开始越发的不纯粹了。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愿望,自己的梦想,自己的未来,当她试图逃离陆廉贞掌握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开始犹豫了…… 而这一份犹豫源自于哪里,她并没有细想。 只是她知道,昨夜她做了一件太大逆不道的事情。 ——她可以一辈子,永远不去背叛陆廉贞,却做不到一辈子不离开对方。靖榕知道,自己之于陆廉贞便仿佛一个铁匠打造的利器一样。陆廉贞这个举世闻名的“铁匠”手下,打磨了无数武器,却唯有“陆靖榕这一把”是他花费了无数心血制成的。其他武器他可以卖掉、扔掉,甚至送人,可唯有这一把,他要放在手中细细把玩,不允许任何人沾染。 ——只是因为这一把武器,是废了心血的。 靖榕维持昨夜被陆廉贞丢在床上的姿势躺了一夜——仿佛一把被主人丢掉的武器一样。 可武器不被人捡起,它永远可以是那个姿态,它会生锈,会腐败,会渐渐变钝,可靖榕,却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随着太阳的升起,昨夜的一切一切,都只能算是过去而已。今日,又是一个新篇章。昨夜的事情,只能当做记在心里的一个伤害…… “日子终究还是要过的,不是吗?”靖榕这样对自己说道。 可当千缕与几位侍女拿着洗漱之物进入靖榕房间里的时候,千缕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主子,您昨夜哭了吗?” 靖榕一愣,才发现自己眼角下,有一些细碎的泪痕…… 她一向是个寡言少笑之人,但凡人少笑了,那哭便是更少了……可昨夜,她竟然是哭了…… “想是昨夜做了什么噩梦才哭了起来吧。”靖榕这样解释道。 她从来都是很少做梦的,更别说是噩梦了。 旁人不知道这缘由便是被她骗过去了,可千缕却是知道的清楚。将其他侍女打发下去之后,千缕关切问道:“昨夜可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陆廉贞一向是独来独往,又随心所欲的。往日来那靖榕临夏阁,乃是因为他心思到了,便来了,而昨日来这临夏阁,乃是因为靖榕希望与对方见面,这才拖千缕传了口信给那陆廉贞。 “昨夜与爹爹谈了谈欧阳素问的死讯。”靖榕这样说道,半句不提后面与陆廉贞提到的事情。 千缕虽是不如靖榕聪明,可终究还算是个伶俐的人。 她见靖榕这幅模样,便知道对方肯定与陆廉贞谈了一些其他事情,可这事情,靖榕不想让自己知道——千缕虽知道靖榕想法,却是不自觉地开口说道:“主子且莫瞒我了,若是只提到了欧阳素问,主子为何要哭?这欧阳素问于主子素来不善,她死了,奴婢笑还来不及,可主子怎么会哭呢?” 她开口便点破靖榕话中语病。这番不留情面,倒真是有了半分陆廉贞的影子——不愧是陆廉贞的师妹。 千缕一向是个点到即止的人,可今日说话却是如此直白干脆,倒是让靖榕出乎了意料,她略略想了一想,知道事情瞒不过去,又一想这件事情…… 想来是可以告诉千缕的。她如此想来,便将事情起因经过告诉千缕。 却没想到千缕听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可看靖榕的眼神里,却带着一点点嫉妒,一点点怨恨…… 嫉妒?怨恨?为何…… 可再一想,却是明白了。 陆廉贞是个狂妄、乖张,喜怒无色,狠绝毒辣的角色,可他这样的男人,却又有着一张清秀雅致的脸——虽然是一张让人看过就忘的脸,却也是一张极有魅力的脸。陆廉贞不是一个好人,可他却是一个仿佛毒药一样,充满魔性魅力的男人。 想来千缕是对陆廉贞有情。 靖榕这样猜测——她不懂感情,可她却精于猜测。她不知道感情是何物,却总能看透更深刻的东西。这世上便是有这样一种人,她能看到别人感情之处细微的变化,却对自己的感情懵懂异常,便是要别人明明白白说清楚,才是会意识到。 千缕乃是陆廉贞的师妹,两人在一起虽然时间不长,断也不算短,若是日久生情,千缕对陆廉贞有了什么特别感情,倒也犹未可知。 这样靖榕似乎明白了,为何身为陆廉贞师妹的千缕,却是对陆廉贞言听计从,甚至愿意进入皇宫,甘当一个侍女,屈居人下来帮助靖榕。这样想来,似乎什么,都想通了。 可再一想,靖榕却开始同情起千缕来——她再了解陆廉贞不过了。 对方是一个薄情的人,不,并非薄情,只是对方太过冷漠,非但对别人冷漠,对自己,也是冷漠的很。这是一段从一开始就无果的感情,可千缕,又如何能够不明白呢% 第一百九十八章、少女 猛地,靖榕突然觉得,自己似乎并不该提及这个话题…… 千缕并未说什么,也并未说什么,可是靖榕就仿佛能感受到她的不快意,还是如往常一样,千缕替靖榕洗漱完毕之后,便开始帮她绑头发。 靖榕有一头如黑色瀑布一样的头发——靖榕算不上不美,只是说的倾城倾国又是太过的,她的美美的并不奔放,也不肆意,只是静静地展开在哪里,仿佛一朵散发着素雅香气的玫瑰一样。 她的五官分开了也是极其普通的,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是一双眼睛,乌黑的犹如没有星子的夜,她的皮肤很白,并非是那种毫无光泽的苍白,而是仿佛玉质一样晶莹剔透的白皙,上面一点痕迹也没有,再值得称颂的,便是她的一头秀发了。 便是随便拔下一根来,也找不到半分瑕疵,也无一丝分叉。 千缕手巧,便是不用多少功夫,便将靖榕的头发梳成了一个云鬓,再是攒上几根簪子,便是大功告成了。敷粉、描眉、点绛唇。这一系列事情做完之后,这镜子里的靖榕,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似的。 那本来内敛大气的美,却变成了另一种美,镜子里的人,美的仿佛一朵开的极盛的牡丹花,无时无刻不在散发着诱人的气息。 靖榕看着自己的脸,也看着镜子里那个站在自己身边的女子。 微微皱了皱眉后,靖榕突然开口问道:“千缕,你可是生气了?” 寻常女子,被人打扮的这样漂亮,哪里会问别人是不是生气了,也只有靖榕会问出这样的问题——这宫闱之中,太过美艳,乃是一桩罪责,如那欧阳素问,便是不被陆廉贞杀死,也会死在别的女人的嫉妒里。 她的早死,乃是一种必然。 靖榕突然想到初初见到那人的模样——她脸上带着黄粉,一副面黄肌瘦的模样,虽是这样,那漂亮的五官还是极其引人注意。她在一干秀女之中知道藏拙避嫌,可一入宫廷,却是如一朵开在花季里的花一样,瞬间就开放了。 她的美,本来是为帝君所独有的,却没想到帝君并未多看她一眼。她想利用自己的美一步一步走上最高的位子,却没想到,也是她的美,为她引来了杀身之祸。 靖榕将旁边水盆里的毛巾微微拧干,将自己脸上的妆容擦拭掉,清水拂面后,那张脸,还是原来的连,只是比之清秀更多一些而已,一眼看过去并不算太美,可多看几眼,却是越看越美。 千缕叹了口气后,用一旁的干净毛巾将靖榕脸上的水渍擦干,再为靖榕上了一个妆容,这次的妆容适宜,不算太过,也显得靖榕眉眼更精致了一些。 “那欧阳素问,是爹爹杀的。”靖榕突然开口说道,她不过是想换一个话题,可再一想,这个话题确实也有提起的必要。 千缕似乎没想到这件事情,可再略略将前因后果与陆廉贞联系起来,便是豁然开朗了。 确实,若非是宫里的人下的手,那便有可能是宫外的人下的手,可宫外的人能这样无声无息地做到将一个人杀死,又能将那尸体无声无息地丢在御花园中一夜,想来能做到的人也是不多的——可陆廉贞却是其中之一。 靖榕与千缕初初听到欧阳素问被杀的消息的时候,脑子里闪过的第一个想法,便是宫中某一个女人,嫉妒欧阳素问美貌,将之杀害——这也不算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她如此之美,会引起别人的嫉妒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当靖榕看到欧阳素问的事情,却猛地发现对方脖子上那血红的一点——那是陆廉贞与自己才知道的不能让别人出声的穴道——也是因为那一点,小小的,几不可见的一点,让靖榕知道,杀人的人,乃是陆廉贞。 可她终究不知道陆廉贞杀人的原因。 或许真如陆廉贞所说,他太讨厌欧阳素问的美了吧。那种人类所不能出现的人,却在她身上完美的出现了,那只是一些诡异的药物所制成的产物而已——陆廉贞一向不喜欢假的东西,他爱听实话,也爱说实话,哪怕那实话再伤人,再是被刺的血肉模糊,他也爱听,爱说。 ——欧阳素问的美是假的,也许便是这一点,让陆廉贞产生了反感。 可…… 杀她的方法有千千万万,为什么偏偏要选择这一种呢? 这一种方法是最能拆穿欧阳素问那张虚假的脸的办法了,所有看到欧阳素问尸体的人,想来再转转脑子,便能知道她的尸体的“特别”,想来这件事情,可没有人说出来…… 若是坐实了这件事情,欺君之罪是必然的,而欧阳仁作为欧阳素问的父亲,无论如何都会被株连的……可这件事情并未有人提起,一个人都没有……也许是有人顾念到欧阳仁丧女之痛,所以不忍提起,可更有可能的,却是有人在暗中保他…… 这样想来,这件事情又开始变得有趣起来。 分明只是一个贵人的扼杀,这后面却脱出来这样多的事情,倒让人惊讶陆廉贞之聪明。 “千缕,你可听过几年之前,欧阳府中曾运出许多少女尸体的事情?”千缕听完,却是一愣,“那时我尚未进宫,师傅派我到师兄身边,这追查的第一件事情,便是这件事。” “爹爹曾说过,那些少女腹中有些药物残渣?”靖榕再略略问道,神情严肃,又带着一点疑惑。陆廉贞会提到这件看似与欧阳素问之死的完全无关的消息,可实则,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确实,多多少少都有一点……如今再是想来,那些少女的容颜,竟都有些神似……”千缕这样回答道。 “神似?” “与其说神似,却总让人觉得有些诡异……”是啊,诡异,试想一想,看到几十个少女的时候,他们却都有着相似的脸,这难道不是一件诡异的事情吗? “那这些少女肚中的药,可是能让人变得漂亮的药?”靖榕又问。 她如此问道,并非不无道理,只是千缕的回答,却令人吃惊。 第一百九十九章、美药 “这世上哪有这种药物,若是真有这种药物,这世上便再无丑女,又何妨有人再以人的面目将人分成三六九等呢?”千缕这般反问道。但凡是女人,心中多多少少便会对其他女子的面貌产生一些比较,欧阳素问之美,引得所有人侧目,但也引得大多数女人嫉妒…… 可在靖榕眼里,这种美,不过是一种麻烦而已。 她从小受陆廉贞训练,她所学到的东西是陆廉贞所需要她学会的东西。陆廉贞说过,女人的面目可以当做一种武器,笑靥如刀,泪水如剑,便是剖开了男人的肚子,那人也要捧着心肝送上。可靖榕,终究做不到——便是一个无心人,被别人如珠如宝护在手心之中,又如何能起了杀心,将对方弄得家破人亡,身首异处呢? 陆廉贞终归是太了解靖榕也,知道她的残忍,也知道她的善良。所以,这种事情,她从来不会命令靖榕去做,他虽残忍,但有时候,也会有莫名的善良。 “那这是什么药?”从陆廉贞只言片语之间,靖榕大约猜到这药是让欧阳素问变得如此美丽的药,可到底是什么药,她却猜不出来。 “主子可知道陶艺?”千缕又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来。 从某些方面看来,他们师兄妹总是有一些相似的地方的。 靖榕摇摇头。 “将山中陶土采来,剔除里面碎石、杂质,加水混合,再以一双巧手捏制,成形、晒干,再是放到烈火里面千锤百炼,最后才成了一件最美好的工艺品——美丽,却易碎。”千缕这样说着。 “你的意思是……”靖榕大约也已经明白了千缕的意思,只是那件事情实在是太匪夷所思,这才话说一半。 “这少女胃中的药物就仿佛是倒在泥里的水一样,将她的骨骼,皮肤,筋肉一点点软化掉了,仿佛变成了一块可塑的泥一样,再由艺人一点点捏制出五官……如此,这些人才是有着一张张模样相似的脸。”千缕这样淡定说道,半分看不出当时知道这件事情时万分的惊讶。 “可是,他们都死了!”靖榕说道,但是欧阳素问却活着,她活着并非是因为那毒药的药性,而是因为死在了陆廉贞手里。 可那些少女,却是一个个幼年早逝,如花般年纪,便瞬间凋零了。 “这些少女,并非死于那药物的毒性。”千缕这样解释道,“虽然里面有慢性毒药,但毒药的分量却是不足以致命的。” “那杀死他们的是……”靖榕急急问道。 “主子最怕什么?”就在这时候,千缕又这样问道。 靖榕听千缕一说,竟是兀自开始思考起自己最怕的,到底是什么了。她这一辈子,才过去几十年而已,却已经有太多害怕的东西了。陆廉贞是之一,没有自由是之二,迷惘是之三……后面还有许许多多怕的事情,但最怕的,果然还是…… “饿,我最怕的,是饿。”靖榕开口说道。 千缕却是没料到她会这样回答,一时间愣住后,却是回答道:“饿,是会饿死人的,而疼,也是会疼死人的。” 这些少女的死因,是因为疼痛! 骨骼,皮肤,筋肉一点点软化……这又是一种怎么样的痛楚呢?人的身体本来就是由这些东西组成的,吃下那颗药丸之后,可以被谁都美,却也要得到比谁都痛的痛楚。 仿佛一个上好的陶瓷一样,经历过水浸,手揉,再是烈火烤制,最后才有了那样细腻而美好的外观。 ——可也有太多陶瓷在烧制的时候,突然裂开了。 完整的瓷器是价值连城的,可碎成了碎片的瓷器,却是一文不值——虽然他们的本质,都是一样的。 塑身之痛,是将全身骨头打碎,肉体揉烂,再一一重组的痛,仿佛毛毛虫变成茧之后,将自己的身体全部打乱重组,再是变成美丽的蝴蝶一样,其中的艰辛却是藏在厚厚的茧里,不让人窥见一分。 欧阳素问的美,竟是这样来的…… “且那药效,并不持久,往往一月之后,便失效了,那时候,身体回复成原来的模样,该是如何,还是如何,便是骗不了人的,若是想要将美丽持久,便是一月要受一次这样的苦难才可以……”千缕又补充道。 靖榕听完之后,却是突然的一阵沉默。 陆廉贞一向不喜欢虚假的东西,所以在朝堂之上,他树敌不少,可便是这样,因他势力、武功卓绝,虽是人在背后小声咒骂,却也无人敢在朝政之上压榨于他。为陆廉贞女儿的靖榕,自小收到陆廉贞教诲,自然也不会对假的事情太有好感。 可听完千缕的一番话之后,她却突然觉得欧阳素问可怜的很。 以虚假的东西去博得自己想要的东西,到最后得到的东西,也大约不会太真,她受了这么多的苦,咽下了这么多眼泪,便是奔着皇后之位去的,可她虽有了惊人美貌,帝君却并未高看,后位之路才走了一步,便被陆廉贞扼杀在摇篮里。 ——她是一个太无奈也太悲伤的女人,她够狠够毒够聪明,可是却没有一个好运气。 ——她遇到了陆廉贞,便是她坏运气的开始,也是她坏运气的结束。 她终究是死在了自己的天真上。欧阳素问很聪明,可是,却太天真了一些,她误以为利用自己的美貌智慧,便可一步步走向后位,成为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所在,可是,她却错算了人心。她将所有人,都看的太简单了。 比之欧阳素问,却是韩星柯更成熟,也更聪明一些。 所以一个死了,一个却活着。 靖榕沉默了好一会儿,千缕也并未说话。她可以理解此时靖榕心中所想,就像当初自己知道那药效时候的心情一样。 突然,靖榕开口问了一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她问:“千缕,那欧阳素问,是欧阳仁的新生女儿吗?” 千缕虽不明所以,但还是回答道:“以鸠阁所收集到的消息来看,欧阳素问,确实是欧阳仁的亲生女儿。” “虎毒不食子,这欧阳仁如何能舍得让自己的亲生女儿月月受这样的苦楚呢?”靖榕问。 可这个答案,永远都不会有人告诉她了。 第二百章、肉食 算是阴霾之中的一缕微光吧。欧阳素问死了、韩星柯失踪了、大皇子叛变了、丽妃被关押了……后宫之中出来的都是一些不好的事情,可好在今日花遥带来了,算是一件大好事了。 陆廉贞带来的紫玉人参乃是一味奇药,而这味奇药也好在是能拯救帝君被雪虫蚕食了七七八八的身体了。 “只是修补……却不能治愈。”花遥对靖榕这样说道,往日里,她谈到帝君身体的时候,总是满面愁容的,今日里说到帝君的病情,才总算是有了一点喜色,“不愧是千金难卖的药材,也亏得陆阁主能找到。” 靖榕听后,心下也是紧了一紧。这不能算是什么好消息,毕竟帝君身体里的雪虫并未治愈,虽然有了紫玉人参,但也终究逃不过一个死字。 “天下圣药虽是不少,但也绝对算不上多,陆阁主能在这不少的圣药之中寻到一枚适合帝君病重的药,实在是难得。”这紫玉人参乃是强健身体的药,药性平稳,不寒不燥,虽与雪虫毒性不能相抗,却可以让帝君身体支持一段时间。 ——仿佛一棵被虫蛀掉即将倒下的大树,多了一根强健的支撑一样,虽然支撑不了多久,却也阻止那树日渐倾倒的势头…… 花遥撩起帝君的袖子,苍老的手臂上,密密麻麻的都是针眼——那是花遥提出换血之法的后遗症,可随着帝君身体渐渐的虚弱,这换血之法,也不能用了。 帝君受的苦楚不少,却只是为了两个字:活着。 这大赤之中最尊贵的人,他执掌了权势,把握了命脉,可也为这样两字拼着性命。这个被所有人称作九族至尊的男人,在某些方面,却与芸芸众生一样。 “那我,还能活多久呢?”帝君问。 花遥说的,都是一些病人想听的好话,她赞扬那陆廉贞手段,赞扬紫玉人参药效之好,也不过是为了旁敲侧击隐约说出帝君能活下去的希望而已——可帝君,终究会死。花遥只能让他活着的时候,好受一些,至少不要这么快知道自己的死讯,毕竟一点一点等着自己死期到来,是那么难捱的事情。 可却是帝君自己将此事问出,且毫不避讳。 花遥沉默了很久——这是她极其不愿意谈到的一件事情。但凡是人,相处久了,总归是有些感情的,更何况花遥是医术,医者父母心,她与帝君相处时间不短,让她说出帝君死期,那该是一件多么让人为难的事情。 仿佛看透了花遥心意一样,帝君却开口问靖榕道:“陆贵人呐,你说这桃花是开在什么季节的?” 靖榕一愣,不知帝君为何这样问自己,便是开口回答道:“但凡桃花,多是开在春天的。” “多是?”帝君反问道。 “许是我孤陋寡闻,便是只见过看在春天的桃花,从未见过开在其他时节的桃花。”靖榕继续说道。 帝君却是大笑,回答道:“这世上,便只有开在春季的桃花,哪有开在别的时节的桃花啊,便是你们告诉我,别的时节会开出桃花,我也是知道你们不过是在骗我而已。花遥,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前半句说的分明是桃花开放的时节,可后半句,却是问花遥明不明白帝君的意思,旁人是糊涂了,可在这屋子里的四人却是没有一个糊涂的。 病到这般地步,帝君也大约知道了自己身体的状况,便是花遥骗他,也是骗不来的,就像所有人都知道桃花会开在春季,若是有人说桃花会开在冬季,那便是一个大大的谎言一样。 花遥叹了口气,眼下的阴影越发的重了…… “想来,还有一月吧。”花遥犹犹豫豫许久,终于说出了一个数,一月,不过三十天而已,一眨眼而过的功夫,却花费了一根稀世珍宝的紫玉人参。 可帝君听完,却是大笑:“一个月,好啊,好啊花遥,好啊陆廉贞,你们又替我争取了一个月的时间。” 旁人若是听完自己只有一个月的活头,想来早该哭了起来,可帝君一听自己还有一月可活,却是大笑。其人之度量开阔,为人之乐观,果然不是一般人可比的。 可笑了一阵之后,帝君却不笑了,他开始思考些什么。 而靖榕与花遥,则在一旁紧紧等着,许久之后,帝君开口说了一句话,却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到的话。 他说:“朕想吃肉。” 他只是说了一句话,屋子里面三个人都忙开来了。 因是帝君自病倒之后便很少进肉食,而帝君有几年时间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加之身体被雪虫摧残的差不多了,便只能喝粥。 他如今这样一说,倒算是一件任性的事情,若是往日,定是几人皆劝,可今日,这几人却是不顾帝君身体,皆是下去,为帝君准备肉食了。 ——便是知道那人将死,所以才容忍了对方任性,非但容忍了,还要为对方找到最好的食材。 不多时,御膳房便忙碌起来了。 御膳房里的大厨都是顶尖的人物,若是厨艺界也可比喻成一个江湖的话,那这个江湖上排名前十的人,大多都在御膳房里,可他们做出来的食材,却没有一样是能入花遥眼的。 “帝君肠胃极差,往日里做些粥食已算是极其勉强了,这肉食虽是美味,却内有纤维,极其不好消化,虽是满足了帝君口腹之欲,可对帝君身体,却是一个负担。”花遥这样说道。 “可花神医,我们已经尽量将肉食做的细软了,若是这些肉食都没法入你的眼了,那我们真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为首的御厨这样说道。 这眼前一碗碗肉食都是色香味俱全的好美味,看着让人食指大动,吃进嘴里只要咀嚼几下便都化进了嘴里,可这些食材,还是没能如花遥的眼。 “最嫩的小羊羔肉,小牛肉,雏鸡肉都不入你的眼,莫非花遥神医是想要吃婴儿肉吗?若是婴儿柔足够细软,我也倒是可以给你弄来。”那侍人点了点桌上肉食,漫不经心说出这样一句话,却是让人毛骨悚然。 第两百零一章、肉味 这吃人之事虽是古而有之,可再是迫不得已,也总是带着血腥与残忍的形容词。古之战乱之时,人无食而易子而食,乃是不得不为之,可也听说过有这样的故事,活的久了,有了金银,便是尝遍了天下的美味,唯独没有吃过人肉的,便是花了比买牛羊略多的金银,从穷人家买了些孩子过来,养到十四五岁就被送进厨房,只是就再没出来过…… 那些富人之间总是流传着这样那样似有若无又怪异的谣言——二十岁的壮年的肉是最紧致也最美味的,十四五岁少女的肉是最香甜也最可口的,刚刚出生六个月婴儿的肉是最绵软也是最入口即化的。 这些传言的真实性是无从考证。靖榕也大约能从那些来来往往于陆府的客人之间听到一点,可每每听到这样的风言风语的时候,陆廉贞的脸上,却总是带着一点笑,他会笑着问道:“那大人您的肉,又是什么滋味呢?” 久了,自然没人再提了。 奇怪的是,陆廉贞这样的人,哪怕会买些菜人来吃也是不稀奇的事情,他一向喜欢些奇怪的事情,加之为人狂妄,又是一副狠毒心肠,便是会一时心痒吃些人肉,也不会让人觉得怪异。 可是…… 他却从没有做过这件事情。 如今在这侍人口中听到这件事,倒是让靖榕心中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侍人开口之后,御膳房中人人沉默,无一人开口。 “陆贵人可是觉得我残忍?”见无人开口,那侍人竟兀自来到了靖榕面前,开口问她这样的问题。 靖榕一愣,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你的父亲将要死去,可最后的遗愿却是守着他的尸体,直到他尸骨已寒,你可愿意?”那侍人竟是敢大胆假设陆廉贞之死,众人听完之后,便是有几个倒抽了一口冷气。陆廉贞于靖榕有救命之恩,而这救命之恩靖榕时时刻刻记得,不敢忘记。 却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若是自己还了陆廉贞这救命之恩,便是刀山火海在眼前,想来她也会去追逐自己想要的自由,若是在陆廉贞死前,她都未能还清陆廉贞的恩情的话,想来确实会做到等到陆廉贞他尸骨已寒才离开。 可前半句话,自然是不能对外人说起的。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为人子女者,自然该是以尽孝道的,爹爹于我有大恩大德,他让我守在他身边,我便自然会遵循他的意思,守到他尸骨已寒。” 仿佛对靖榕回答十分满意一样,那侍人的脸上出现了一抹不易察觉地笑:“可守到他尸骨已寒,至少需要三年时间,你那如花年纪,却要陪着一具死尸,岂不是这世上最让人觉得痛心的事情吗?” “孝道为先。爹爹与我有恩,我又如何能不报呢?”那遗愿虽是过分,但于陆廉贞救命之恩,养育之情来比,却是半分也不过的。靖榕所以能说出这样的话,不过是孝道为先而已。 “孝?你以孝道来规则自己,哪怕这件事让你不开心,让你难受,你也会去做……”那侍人如此问道。 靖榕想了一想,点了点头。 “你觉得以一婴儿之肉满足帝君愿望,乃是一件残忍的事情,却不觉得让一个如花女子去陪伴一具尸体,也是一件残忍的事情。你以孝道要求自己,便不觉得后者残忍,而我以忠诚要求自己,便也不会觉得此事残忍了。”那侍人如此说道。 靖榕听后,却是越发的沉默了。 自古便是有这样的人,能把忠孝义放在生死之前的,这些人多数都成了传奇,成了楷模,为后世之人所敬仰,只是靖榕做不到。 如陆廉贞所说的,人死如灯灭,做不到一件事情便要寻死,乃是最蠢的事情。你想杀一个人,他此时比你强,可十年二十年后,却又是一件未必的事情了。你十年二十年之前起了,就又何谈要将对方杀死呢? 就在众人沉默之际,却只听到外面传来一声清明而慵懒的声音:“怎的,你们三人都在?” 竟是皇后。 只见此时皇后穿着一身大红色长袍,长袍上绣着零星几朵牡丹,虽是不多,可每一朵都是怒放而美丽的,因是天气寒冷,皇后还在身上披了一件裘皮大衣,那毛茸茸的大衣外露出皇后那张端庄而贵气的脸来,却是让人有一些怜爱的感觉。 皇后身上穿的臃肿,可步子却还算轻盈。 众人见皇后来了,一一跪地,本来极其案件的御膳房中,更安静了。 “起来吧。”皇后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平身。 一贯更在皇后身边的安福便是在御膳房里面寻了一把椅子,放在皇后身后,皇后顺势坐下,虽是未坐凤椅金銮,可一派威严端庄之气扑面而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皇后问道。 那为首的御厨刚要开口。 只见皇后又补充一句:“陆贵人,你来说。” 靖榕将帝君事情来来回回说了一遍,可以隐去了帝君重病将死这件事情——这事情虽然她知道是事实,可终究还不到点破的时候——胡国占据边关五城之后便按兵不动了,也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这郝连城钰的野心可不止这边关五城,胡赤两国征战许久,这压抑的恨其实五座城池可以平息的…… “原来如此……帝君是想吃肉啊。”皇后喃喃自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时,皇后嘴边露出一丝不太明显的笑,她缓缓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对那为首的御厨说道:“你这里,可有花生酱?” 那御厨一愣,回答道:“有的有的,是今早新做的。” 皇后又问:“那豆腐有吗?” “有的有的,也是今早新做的,老豆腐,嫩豆腐都有。”那御厨回答道。 皇后对那御厨说道:“开火吧。” 身为皇后的心腹安福自然是明白皇后是如何想的,便是急急开口道:“皇后娘娘,您如今万金之躯……如何能……” 皇后却只是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豆腐和花生一起吃,可以迟到肉的味道。” 番外 天寒路远易牙味(上) 番外天寒路远易牙味 什么样的冷才叫冷呢? 感受不到一点热度的冷吗,仿佛四肢都要被冻掉的冷吗,还是每走一步都仿佛脚要从身上掉下去那样的寒冷呢?都不是,最冷的冷是生自胃里的那种冷,所谓的又饿又冷,可比单纯的冷,难受多了。 此时秦若愚和铁凝心则正处在这种最难捱的寒冷之中。 这两个如今凄凄惨惨在雪地之中行走的人,决计是不会想到几年之后,他们会变成大赤历史上最尊贵、最传奇的两个人,几年之后,他们不会感受到一丝寒冷,也不会感受到一丝饥饿,他们的生活会变成这世上所有人所向往的生活,而他们两个的爱情也会变成一曲最动人的诗歌。 可如今这两个人,却只觉得自己就要死了。 秦若愚搀扶着铁凝心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他记得那时的雪,并不大,可打在身上,却格外的疼,风也大,刮在身上像是小刀子一样,身上虽然穿着棉袄,可是不多时便被一层薄雪覆盖了,雪化了,融在棉袄里面,又是冷又是重,可脱又不能脱,便是仿佛扛着一个钢盔一样,往前走着, 秦若愚对这寒冷尚且可以忍受,可这饿……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里面干瘪瘪的,什么都没有……哪怕连咕噜声也没有,刚开始几天还是叫几声对身体抗议,如今这肚子,便是除了疼、除了难受,什么感觉也没有了。 秦若愚舔了舔自己干涸而冰冷的嘴唇,可嘴唇虽然潮湿了,可露在外面却越发的冷了。 他想起了自己几年之前,那时他还是太子,高高在上的太子。那时候什么吃的、什么穿的都有,可不过几年而已,却是落魄成了这个模样。 他的好弟弟逼了宫,将一干人杀了个干净,连自己的生身父亲也不例外,可对这个自小对他疼爱有加的大哥,他却终归还是下不了手。 几两银子,一匹马,一包衣服。就这样把人驱逐到了大赤的边境。 ——这样,也大约离死不远了。 他一向是养尊处优的大太子,虽说不算是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可大约都是事事有人服侍的,如今从天上掉入泥里,让他在泥里活着,他又如何受得了呢? 不过一月,他便把那几两银子都花的干净,衣服也被抢去了,只牵着一匹不大听话的瘦马往前走着,不知不觉便出了大赤的地界。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仿佛桃源乡的所在。 花红柳绿,鸟语花香,小溪潺潺,天是格外的蓝,而云也是格外的白。他看着周围所在,便是一瞬间就知道自己来到哪里了。 这里是东铁国,东铁小国。 东铁国夹在大赤与胡国之间,分明算是一个弹丸之地的国家,可却是顽强地在两国之间屹立了百年之久,无论是大赤或是胡国,都无法将其吞并。 东铁的民风不如胡国彪悍,物产不如大赤丰富,可他却凭着他精湛的制造兵器的技术与工匠之艺累积财富,短短百年,他累积的财富,便简直可以填充满大赤或是胡国的国库了。就像一颗深埋在肉里的铁块一样,挖不掉,冲不走,渐渐的和肉长在了一起,若是要挖掉铁块,便必然要剜掉一块肉。 东铁便是这样一个所在。 而与胡国不同的是,东铁虽是一个小国,可却是一个风景美丽的小国,他的景色几乎可以与大赤水乡相比拟。 可这景色再美,也无法掩饰住那凛冽的杀机。 叶碎了,花散了,鸟惊了。一个个带着铁面具的江湖人士拿着刀剑一步一步朝他走来……那时他也如此时一般狼狈,几日没吃东西了,又迷迷糊糊地走了几天,终于可以放松一下了,却遇到了这样的事情。 “老天啊,真是一个讨厌的家伙。”他这样低喃了几句。 一只本来停在枝头上的乌鸦,“刷拉”一下,飞走了。 “我知道,你们是阿锐派来的。”阿锐,便是此时大赤的皇帝,承乾帝,秦锐真,那个锋芒如剑的男人,狠心杀了自己的亲人,却唯独放了自己。 可是他,终究是忍不住了…… 自己活着,永远对他是一个威胁。 他这几日在大赤边境游走,便是知道如果自己离开大赤会遭遇到什么——可这几日,却是鬼使神差地离开了大赤,来到了东铁附近。 想来这几个江湖人打扮的杀手,也跟了许久,终于找到了杀机。 他本来等着对方反驳,或是承认。无论是蹩脚的反驳,或是直爽的承认,他都已经在心里做好的准备。可那些江湖人,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四周安静的可以,所以刀剑出鞘的声音也是格外的明显的。 这时候秦若愚才终于感谢自己那早逝的额娘的督促——他算是个散漫的太子,可他聪明,却不用心,他不喜欢雪剑,他那一向端庄文雅的额娘便是拿着戒尺逼着他雪…… 想来几年后的今天,他的额娘也是决计想不到自己会遭遇这个吧。 将藏在马鞍下的短剑快速抽出后,那第一个铁面江湖人的血,便也溅在了自己的脸上……是热的…… 第二个……第三个…… 他的剑法一向不错,只是此时累了……而且是越来越累…… 手脚开始不听使唤,连开在身上的伤口都快要感受不到疼痛了,他只知道血从自己的身上缓慢地流下来,地上形成了一个不大的血弧,握着短剑的手开始颤抖……可是,仍旧半点也不放开。 当一种冰冷的刺痛感侵袭自己的腹腔的时候,他的眼前,有一瞬间的朦胧,仿佛所有的倦意都开始侵蚀一样,眼前开始出现了一个恍恍惚惚的,自己的母亲的影子。 “你别死啊!你可千万别死啊!”那个恍恍惚惚的影子,这样嘶声力竭地喊着…… “死?我可从来没有想过死呢……我还要活着,我要好好活着……”他在心里对自己这样说着,可身上所有的痛,却在那一瞬间侵袭了,他的呼吸越来越弱,而眼前的黑暗却越来越清晰,自己母亲的影子,却渐渐消失了…… “你别死,你千万别死!” “恩,我要活着,活着!” 番外 天寒路远易牙味(中) 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在一头驴上。那驴比一般驴打了一些,毛皮也是红色的,山路颠簸,可那驴走的却平稳。 他艰难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虽然疼痛,可上面被很好的清理了,带着一些清凉的感受,上面还绑缚着干净的绷带,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都被清理干净了,虽然衣服还是原来的衣服,可却不像方才累赘了。 他趴在那条驴的驴背上,双手双脚都被牢牢地绑在驴身上,这种绑法很好地将他固定在驴身上,可是……太狼狈了…… 实在是太狼狈了…… 他乃是大赤曾经的太子,如何能被人看到这幅狼狈模样呢…… 可那绳子的绑法实在是太好了,越是挣扎,越是紧,除了将自己身上的伤口弄得越来越疼之外,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啊……你醒了。”他微微抬头,这才看到眼前的少女。他本是大赤的太子,见过美人无数,便是见到再美的人,也不会觉得有多惊讶。 只是眼前的少女,还是让他侧目。 那倒不算是一张太过绝色美艳的脸,这张脸虽然算是美,却不算是绝色。她有着如鹅蛋一样的圆润脸蛋,眼是圆圆的,笑起来的时候,嘴角边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半分也看不出日后母仪天下的模样。 这便是秦若愚与铁凝心第一次。 秦若愚狼狈至此,便是日后两人茶余饭后谈资——那时候,铁凝心笑,秦若愚也笑,便是一段最美好不过的时光了。 只是此时…… “你别动,要是弄裂了伤口就不好了。”少女走到秦若愚身边,轻轻安抚道。 “你且帮我解开!” 少女却是不动。 秦若愚做了太子十几载,惯只有他命令别人,从没他求别人的事情,故说这句话的时候,带上了一些命令的语气,少女听了之后,便是不说话了。 转身走到那驴子面前,只留给了对方一个后脑勺。 而那头红色驴子还幸灾乐祸地叫着,半分不给这个大赤前太子一点面子。 秦若愚却也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情,便是只觉得此女子真是刁蛮任性,可转念一想是对方救了自己,却也恨不起来什么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走到了一件小草屋。 将人从驴子上卸下来之后,少女将人扶到了草屋之中,草屋虽是小,可里面的器具却是一应俱全,且物件也算精细,倒与外面这个破旧模样有些不相符合。 尤其是屋子里面的床,极大,也极其软和,他做太子之时,这床就已经是极大了,而这件破草屋里面的床,竟是之比他的床小一些。 不过虽是只小一些,做床的材料却是半分不能比的。想到自己过去睡的是金床玉枕,如今却只能睡普通大床,想来心中竟是一番唏嘘。 将秦若愚安置在床上后,少女却是一句话不说,便出去了。 秦若愚身上的伤口痛的很,身体也是半分不能动,他便安心呆在这床上——若是少女想杀他,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还给他用药,还为她包扎,何必费这样多的工夫。 不到一刻,少女便拿了一只烤兔子过来。 那兔子烤的油光锃亮,又香气扑鼻,也不知放了什么作料,老远就闻到了这烤肉的香气——可要他一个受重伤的人吃如此烟火气重的东西,想来对身体也是一种负担,加之他对少女无什么好感,便是问道:“可有粥食?” 这样一问,倒有些不知好歹。 便是听少女回答说:“你要吃边吃,不吃便不吃,随你。” 说罢,便把那烤肉搁下,兀自走出了屋子。 少女的意思简单,便是不吃兔肉就无别的食物了。秦若愚到最后还是把那兔子吃了下去……可仿佛少女在与她较劲一样,日后餐餐都是兔子,送到最后,少女的眼角都红了……仿佛哭过一样。 “我不过吃你几只兔子,你怎就哭了?你也未免太吝啬了吧……”秦若愚这般说着,少女分明天天早饭吃的是粥食,可自己却是吃对身体负担重的烤肉——虽是被少女所救,却也被对方为难,秦若愚对对方依旧没什么好脾气。 对方一听,也不回答。 他们两人已经朝夕相对几日,却仍旧未问起两人的名字,只是以“喂”相称,倒是一对欢喜冤家。 少女所住地方,左右四周都没什么人家,可外面景色却鸟语花香,小溪潺潺的美丽景象,可秦若愚虽然可以下地了,却是每日被少女关在这茅草屋中,半步也不能出去。仿佛被囚禁在笼子里的鸟一样,虽然被好好的喂食着,可一颗想要飞的心却没能被磨灭。 他也曾与少女提过这件事,只是少女看他一眼,却不回答,也不理睬。 这少女终究是他的救命恩人,他自也不好说什么。 在这屋子之中,他也大约看过左右四周环境,这里依山傍水,花红柳绿,环境极好,半分不输大赤美景,只是此处无天险,无阻隔,门户大开模样,若是再有追杀之人赶到这里,想来…… 他突又想起自己那时候遇险——到底是谁救了他,是少女吗? 怀着这样的心思,再少女下一次给自己送食物的时候,他满怀感激地问,可得到的回答却是…… “什么铁面人……我只不过是在路边捡到了你而已,那算命的瞎子说我那一日要做一件大善事,才可逢凶化吉,他说完没一个时辰,我就遇到了血淋淋的你——这岂不是天意——天意要我救你,我便救了。”少女这样说道。 原来竟不是她好心…… 秦若愚在心中愤愤,可也知道终究是对方救了自己,无论缘由为何,这救了的事实却是无法改变的。 ——若是那些杀手刺客再来,自己许是能逃走,可少女呢…… 他也曾想过少女许是一个不露声色的高手,可少女脚步虚浮,呼吸也不恒长,分明就是一个普通人,又如何能在一群铁面人之中将自己救出来呢? (正文结束,谢谢支持正版,中秋会出一个中秋特刊,鞠躬。感谢每一个到3g书城支持正版的读者大人,这里祝你们中秋快乐。) 番外 天寒路远易牙味(下) 待到过了一个月后,秦若愚身上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腹部的伤口,身上大大小小的伤,除了伤口略深的,其他都已经结痂、退痂…… 伤好了,不大疼了,人也就坐不住了。 草屋外栏杆下绑着的驴子悠闲地吃着干草,而秦若愚却是捏着门框看着外面——他倒是想过跳窗而出,可奈何这窗户虽然可以打开,可上门却又木栅栏——仿佛就是为了防止屋里面的人出来一样,再一把门关上,就仿佛一座监狱一样。 那驴子看着眼神哀怨的秦若愚,抖了抖耳朵,又叫唤了一声,继续低头吃着草料…… “真是羡慕你啊……”秦若愚看着那悠闲的驴子这样羡慕着。 “你羡慕它什么?是羡慕它有干草吃还是羡慕它嘴上安着蹶子?”少女推门而入,手上还是好不意外地拿着一盘烤兔肉。 虽然香气扑鼻,虽然肉滑味美,可连吃一个月,也是无论如何都让人爱不起来了。 如今的秦若愚,可是一见到兔肉就想吐了。 “喂,我可不可以不吃兔肉了。”虽然受过对方救命之恩,可秦若愚却仍旧称呼对方为喂,毫不客气。 “自然可以。”那少女将兔肉拿走,又把门关上了。 …… 饿了一天一夜之后,秦若愚便也不得不服软了,只是他怎么叫,也不见对方回应。 “大小姐,姑奶奶……你在不在,我饿了,可否将那烤兔肉拿来……”虽然这句话叫了许久,却不见回应。 第二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便发现床头摆着一盘兔肉——冷的——显然是昨天剩下的。 虽然是愤愤,可秦若愚也不是傻子,自然把那盘冷兔肉吃了下去,虽是已经冷了,虽然放了一天,可那味道,却依旧还是不错的。 “那丫头虽然凶了一点,可厨艺倒还算是精湛。”他这样想着。能入大赤前太子口的食物,岂能只用“算是精湛”这几个字海涵呢。 再是几天,等到秦若愚能走能跑了,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抢了少女的早饭…… 虽然这样做又失他大赤太子风范,可吃了一月多的烤肉,如今就算是给他吃一碗青草,他也是津津有味的,又何况摆在眼前的,是一碗白白嫩嫩,又水汪汪的白粥啊。 还未等少女开口,秦若愚便仿佛喝水一样,将那碗粥三下五除二地喝下了肚子。 那粥散发这一股奇异的香味,像是药香,却又仿佛不是。秦若愚乃是大赤前太子,所品尝美食无数,却从未尝过这样美味而奇妙的粥食。 等到他一碗下肚,想要问少女要第二碗的时候,却发现少女一脸惶恐地看着他。 秦若愚觉得奇怪,想问些什么,可一开口,喷出的,却是一口热血。大口大口地血液从嘴里溢了出来,流在还沾着粥渍的碗里…… 少女的神情,从惶恐到慌张,从慌张到担忧,从担忧到冷静,狠狠地让秦若愚喝了一碗冷水之后,便是将人倒吊起来,等着胃里的东西流出来…… 胃里的白色液体与嘴里的红色液体混合着流出来……秦若愚先是觉得肚子涨涨的,而后便是疼,到最后灌下那一大碗水之后,只觉得肚子又涨又疼,而当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干净后,这又涨又疼,却从肚子转移到了四肢百骸。 “你给我吃了什么……”秦若愚有气无力地问道,一开口,便是几滴血液流出,弄得他脸上一阵污秽。 想来与自己不对盘的少女,却是一脸担忧地看着他,脸上,满是泪痕…… 就在那一瞬间,什么埋怨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也是我不好,为什么偏要去抢她的食物呢?秦若愚这样问着自己。 ——真是自作自受啊。他又这样想道。 而后,便是无边的黑暗再次侵袭。 …… …… 再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曼妙的傍晚,少女坐在床头担忧地看着他,见他醒了,赶忙喂了些水给对方。 “你怎么样?”少女问道。 “饿……”是的,饿。这是他醒来之后说的第一个字,也是最直观的感受。他已经不吃不喝躺了三天了,如何能不饿呢…… “这里是善毒谷。”少女这样说道。 善毒谷……秦若愚在脑子里面搜索着这个名词。 据说是在东铁国金城附近的一个小山谷,虽然风景宜人、四季如春,却是个暗藏杀意的地方。善毒谷里,无论是鸟兽虫鱼,还是草木树苔,每一样,都是有毒的,且越是看起来无毒的东西,却更是剧毒无比。 “我是善毒谷的住民,一直都住在这里,本来这里是个村落,只可惜别人都受不了这个的闭塞,渐渐都搬去了金城——可我喜欢这里。善毒谷的住民已经习惯了这里的毒,所以我无论吃什么,都是没关系的。可你不一样……”少女说道。 秦若愚明白了,少女吃的粥食,炒菜,都是在善毒谷里种出来的,每一样都有剧毒,少女吃着没什么事情,可自己并非善毒谷里的人,吃了之后,自然该是中毒了。 ——没想到少女一番好意,可自己却是如此误解她……而秦若愚也知道了,为什么这个山谷门户大开,却未见一个刺客追来,乃是因为此地遍地毒物,无法进入而已…… 突然,他想到一件事情……“那我吃的兔子……” 是了,既然善毒谷里遍地毒物,那他吃的兔子又是哪里来的? “这里四下无人,我便养了一窝兔子,权作陪伴,因是从外面抓来的,所以吃不得善毒谷里的草料,我便常常带着驴子去外面驮些草料回来。”少女这般说道,见秦若愚脸上悲伤,她又是加上一句,“你放心,他们是无毒的。” 秦若愚此时悲伤的,自然不是这个。 他竟吃掉了少女的玩伴,还如此误解对方…… 想到这里,他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也是这一刻,他在心中暗下决心,无论如何,都会还少女一份恩情。 …… 而几年后的今天,他又是遇到了这样的境地。 饿…… 只是这时没有兔子,也没有白粥……只有那时候的那个少女,还陪在自己身边,这……不就够了吗…… 也不知走了多久,秦若愚觉得自己快要死的时候,却看到雪地远处炊烟袅袅,竟是又一户人家。 “凝心,凝心……看哪里……”他欣喜地叫着对方的名字,却发现对方已经是迷迷糊糊,只遵循着本能软软地往前走着。 那户人家也不是什么富户,只是普通农民而已。 见有人从雪地里来,倒也不避讳什么,这家农户里住着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老妇人见他们两个来,便是让人安排到了火炉旁边。 “这么大的雪,快进来坐坐。”将秦若愚与铁凝心身上的雪掸干净后,将人身上的湿棉衣剥下,裹上厚厚的毯子。 两人抖着身子,颤颤巍巍地坐下,接过那老妇手中的杯子,喝了一口热水之后,才算是终于活了过来。 秦若愚掏出一些散碎银子给那老妇:“可否请你为我们准备些食物?” 他又回头看了看铁凝心——她一向最是怕人,又经过那样的事情,想来更是不耐冷了,又是补充道:“软糯一些最好。” 摸了摸铁凝心的头,果然对方额头微微有些热度。 “我没事的。”铁凝心这样对秦若愚说道,只是她此时脸色苍白,嘴唇毫无血色,人也有些迷迷糊糊的,说出这样的话来毫无说服力。 不多时,那老妇就把食物端上来了。此时大雪封路,也没什么好食材,唯有一些梅干菜,自己做的豆腐,和一点花生酱而已。再配上一碗烧的稠稠的粥,便算是大雪天里最美好的时刻了。 将粥食拿到铁凝心身边,只可惜对方此时手软的很,虽是那的稳粥,却是无论如何也捏不住筷子。 秦若愚便是放下身段,一边替铁凝心夹着小菜,一边替她喂着粥食。 “这肉……真好吃……”迷迷糊糊间,铁凝心突然开口这样说道,可这眼前三个素菜,却哪有一点荤腥。 倒是那老妇人听后,却是笑了一笑,说道:“是啊,豆腐和花生一起吃,可以吃到肉的味道。” (关于易牙:可能有人不知道易牙是什么,易牙是一位春秋时期的厨子,是传说中的厨神,厨艺出神入化,可却是一位我极其不喜欢的人物,他为了讨好自己的主公齐恒公,便烹调了自己的孩子给自己的主公吃,齐恒公知道他将自己的孩子煮来给自己吃,便很是感动,觉得他爱自己胜过爱自己的孩子,于是更加新任这个人,这人虽不是好人,却很得齐恒公新任。这里点住易牙这个人,也是为了联系上文里面那位侍人说要弄个婴儿给秦若愚吃。我发现有很多盗文网站并不盗取“给读者的话”所以才写在这里。我感谢每一个看我文章的人,可我更希望你们能来支持正版,谢谢。)番外完。 第两百零二章、御膳房 皇后的厨艺,比之御厨,自然是算不得精湛的,只是做出来的东西既快又好,又带着一些用心,所以让人看着食指大动。 她先是将水豆腐隔水去煮,可这火是小火,一直都煮不开,与其说是蒸,到不如说是将豆腐一直放在水蒸气中,而这种水蒸气是蒸不熟食物的。可豆腐本来就是熟的,所以皇后此举,不过是为了让本来微凉的豆腐变热而已。 不多时,皇后将豆腐从笼屉里面拿出,再撒上一些细盐,将豆腐一刀一刀切开之后,豆腐里面便散发出了一点飘飘渺渺的水蒸气,再是撒上一大勺加上一点酱油的花生酱,这一碗豆腐烩花生酱算是做出来了。 样子虽然不是很好看,可问着却是很香——豆腐本来带着热度,将花生酱也一并加热了,花生酱一热便是散发出很好闻的味道,让人食指大动。 “将这给帝君吧。”她这般说道,“想来豆腐这东西是最好消化的。” 帝君想吃肉食,可他的胃却无法消化肉食,那侍人提议以婴儿柔代之,可众人却皆是沉默——想来这句话,皇后是听到了。所以才做出这样的菜,交给那侍人。 “可……这并非帝君所要肉食。”若是将豆腐冲肉,便可算得上是欺君之罪了。 只见皇后听完,却是一笑,问道:“欺君之罪?你觉得帝君可会将这罪责怪罪到我身上吗?” 她此话傲慢,却是无一人不信。思及帝君过往宠爱,如今皇后虽是略不得宠了,可过往情谊还在,便是真将此菜呈递上去,开口说出皇后名号,想来帝君也是责怪不起来的。 这倒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不用婴儿之肉,又适宜帝君肠胃。 可…… 靖榕看了一眼那侍人。 却只见那侍人与皇后行了个礼后,便是退下了。 ——本以为他会反驳两句。到底是个忠君体国之人,帝君要吃肉食,却给的是豆腐。这侍人可为帝君去寻一婴孩,却没想到如此轻易便妥协了。 见那侍人端着微冒着热气走了,花遥便也跟着去了,靖榕随后而行,却没想到被皇后叫住了:“陆贵人,且慢。” 靖榕虽是不明所以,但也是留在了御膳房之中。 皇后挥了挥手,屏退了御膳房中一干人等,又似乎微有些困倦似的,叹了口气后,坐回了安福替她寻来的那把红木椅子上。 “你也下去吧。”这御膳房中唯有皇后、靖榕、安福三人,皇后这一句话,是说给安福听的。 安福乃是皇后亲信耳目,又加之武功高强,乃是皇后最得力的护卫,往日时候,皇后对安福都是不避嫌疑的,可今日,却是要求他也是避嫌。 “可……”安福刚要开口,却看到皇后脸上果断神情,便是福了福身子,对皇后说一句万事小心之后,便缓缓下去了。 这屋里里还烧着一锅水,水开了,咕咚咕咚响,却是没人理会什么。 “陆贵人是不是在奇怪,为何我将你留下了?”皇后慵懒问道,靖榕细细看了一眼皇后,只见皇后眼下有些黑影,似是没睡好,平日里画着妆也未能见到她这幅模样,可今日她妆容极淡,这才让人看到了眼下黑影。 靖榕点点头,也未说话。 “陆贵人,我今日将你留下,不过是为了问上一句话。”皇后将身体挺直了一些,虽是妆容淡雅,可全身上下那股富贵之气却是依旧逼人。 “皇后请说。” “帝君……帝君他……”似是极难开口,皇后叹了口气后,便是颦了颦眉,仿佛终于下了这个决定之后,问道,“帝君他,还有几日活头……” 靖榕一听,却是一愣。 皇后乃是少数几个知道帝君大限的人。丈夫死了,妻子却是蒙在鼓里——这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而花遥终究不算是个残忍的人,所以她将这件事情告诉了皇后。 “爹爹寻来了紫玉人参,想来……帝君或许还有一月左右的大限之期……”靖榕斟酌了一下措辞,却又不想骗皇后——皇后向来是个聪明人,这种事情,她大约也能猜到七七八八,骗是骗不过的。 皇后一听,本来脸是白的,可听了之后,脸却是一阵灰败。 她仿佛雕像一样坐在那里,许久许久,都未说一句话。 “花遥神医还在为帝君诊治?”皇后又问。 “是的,她试过很多种方法了,只是帝君毒入骨髓,且这雪虫,已经在他身体里面产生了变异,便是更加增加了难度……”靖榕将花遥曾经说过的话又复述一遍。 “换血之法无用了?” “无用。” “花遥研究不出解药?” 靖榕摇摇头,一句话也没说。 皇后将头靠在椅背之上,因是这样的动作,本来一丝不苟的头发便有些松散了,一缕碎发落在皇后额前,显得她微微有些颓废…… 这个女子,陪伴帝君走过最难熬的岁月,而此时,她的心亦遭受着一个最难耐的煎熬。 “一月啊……倒是难怪你们会任由帝君任性,不顾他身体,还为他去准备肉食,想来,这也算是帝君最后遗愿了……”若是旁人说出这话,便是一个大不敬之罪,可说这话的,却是皇后,帝君一向宠爱,将之捧在手心里的皇后——这乃是一个妻子对一个丈夫对客观的评价而已,无关权利,无关尊卑,无关帝后。 “皇后娘娘……”靖榕想开口安慰,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才好。 她自小也是听惯了两人的爱情传奇,从他人口中听到了他们两人爱情的开始,却要在自己眼前见证两人爱情的结束——原来生死,真的可以将人完全隔绝,毫不留情。 那一瞬间,她突然知道为何陆廉贞如何顽固地教授靖榕无论如何要活着——活着,便有希望,你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活着,终归是一件很好的事情。 “荒寒三月,定下三生,来生虽苦,永不相负。”猛然间,皇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样饱含深情又悱恻缠绵的一句话。 而听完这句话的靖榕,却是猛的看着对方。 那一日天黑风高,她穿黑衣入去病宫,却没想到做完该做的事情之后,竟是有人前来,她便躲到了帝君床底下,却没想到郝连城深也在。 她在去病宫那光滑可见的地板上看到了床上人物那模糊的倒影——低低的喘息,轻微的水声,私语的呢喃……还有那人在帝君耳边说了这一句话…… ——那日来到帝君榻前的人,竟是皇后! 想到那时候两人所做之事,还有身边郝连城深那灼热的呼吸……靖榕便是不自觉地脸颊开始微微泛红。 皇后一向是善于察言观色之人,只是她如今也陷入了过往的回忆之中,所以未能察觉到靖榕此时异样,倒是靖榕好运。 帝后两人相遇与东铁国边境,后来皇后将人待到自己居住的善毒谷,那时候两人虽是不善,却是没想到成就了日后这样一段姻缘。几年后在胡国边境,两人许下三生誓愿,胡国夏天短,冬天长,三月之时,亦是如冬天般寒冷,故而才有了皇后这句话。 只是许下三生之愿当时钟爱,却不能从一而终。帝后两人后来有了裂痕。这两人也没能如旁人期望的那样,生下几个可爱的宝宝,或是一生一世一双人。 ——皇后不孕,半个子嗣都未留下。而帝君,却是在皇后之外娶了三个妃子,这三个妃子每一个都孕育了自己的孩子,虽是未得到多少宠爱,却是每一个,都比皇后幸运的多…… 往日里的甜言蜜语、海誓山盟,如今想起了,却仿佛成了一个笑话一样。帝后的爱情故事尤在民间传颂,只是这后面的故事,却是谁也没想到的……身在宫廷之中,身为九五之尊,却也有这样那样的不得已…… “皇后,你且节哀。”到最后,靖榕说出的,也不过是这句话而已。 “节哀?”皇后听完靖榕的这句话后,却是微微太有,看着对方,靖榕似是看到皇后眼角偶有泪痕,可再是一看,却发现什么都没有了…… 靖榕也不回话。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后笑道:“是了,节哀,除了节哀,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她谈了一口气后,便不再说话了。 一月之后,两人生离死别。帝君可入皇陵,可皇后呢? 这位无权无势的东铁民女一路走来,靠的是自己的机智、谋略、胆识,可没有帝君宠爱,却是决计走不到这一步的,若是帝君先她一步去了,想来这位民间人人羡慕的皇后,也是离死不远了…… “陆贵人以为谁会当上下一任帝君呢?”皇后猛地开口道,语气里面,是说不出的疲倦。 靖榕张了张嘴,可这话,却到最后都没有说出口。 “天威难测,变幻莫测……想来最后谁坐上龙椅,都是未见得的事情吧……”皇后这样淡淡说上一句,便是叫人进来。 安福看了看皇后确定皇后未出什么意外,便是终于叹出了心中那口焦急之气。 “摆驾,回独凤楼。”皇后疲倦说道。 “皇后娘娘!”靖榕却突然开口叫了一声皇后,“您不去见见帝君吗?” 皇后并未回头看她,只是摇了摇头,便慢慢走出了御膳房…… 第两百零三章、怀春 其间,秦萧来找过靖榕一次。 他曾嘱托靖榕去追查帝君中毒一事,却没想到中间曲折不断,不过几日而已,便发生了这样多的变故,其间大皇子叛逆,丽妃被关,靖榕受伤……于是这追查帝君中毒之事便是被搁浅下来了。 到最后,却也是秦萧让靖榕不要追查下去。 “我将此事与母妃说了一说,却没想到却被母妃训斥了一顿。”说完这句话后,秦萧脸色不好,却依旧将这话说了下去,“母妃说,在这宫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若是你没追查我这件事情,想来你还不会受伤。” 靖榕受伤只是为了保护帝君而已,倒与追查这件事情并无大关系,只是丽妃说的极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乃是这宫中立足规矩。 可秦萧却是因为对帝君心怀孝心,所以打破了这个规矩,倒也算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只是为人父母者,没有不想自己子女好的,柔妃会这般说道,也是为了秦萧安危。 下毒之人必是宫中之人,若是追抓到了蛛丝马迹狗急跳墙,便是加害秦萧可是糟糕了,且如今大皇子已死,秦萧比之秦筝又是如此文才武德、谦谦有礼,想来是下一任储君最好的人选了。 柔妃不想在这之前让秦萧遭遇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可以理解。 靖榕点点头。 “我并非胆小怕事。”秦萧解释道,“只是事关陆贵人身体,你的伤还未大好,我便是不愿意你再卷入什么奇怪纷争之中。” 秦萧虽是这样说,可他却不知道,靖榕早已经在宫中纷争最中心了。 “这帝君中毒一事,我本来查到了一般,却没想到遇到了大皇子逼宫之事,后来线索也断了。”靖榕这样说道,“追查帝君中毒一事,并非单单只是你之所愿,想来若是我爹爹,也是极希望知道凶手是谁……至于我身上的伤口,乃是叛军所至,并非你的原因,你且不要自责……” 此时靖榕又是换了一番说辞。 两人互相达成查案共识之时,却是一番剑拔弩张,讨价还价,虽是表面平静,可每个字里都含着另一番意思,如今两人再是对话,却是一方怜惜,一方客气,又是另一番境地了。 “陆贵人的意思是你还要追查下去?”秦萧关切问道。 靖榕此时腹部之伤尤在,还在隐隐作痛……却是仍旧执意地点了点头。 秦萧知道靖榕顽固,便也不再强求什么只是对她说了一句“自多珍重”便是默默离开了。 秦萧走后半个时辰后,便传来皇后旨意,要众人与妙化院一聚,来为帝君祈福。 今日这妙化院是格外的热闹,自帝君中毒之后,来这里的人也是寥寥不多,可今日却是皇后下了旨意,要将命人在这妙化院里祈福,便是例外翻新了一下,连是门口大鼎里的香也是皇后架前红人安福安大人新赐的。 皇后带着几位妃子、贵人,安安稳稳地跪在观音娘娘面前。 因是近冬了,皇后又格外的怕冷,所以身上衣服累赘的很,连是跪下也要安福搀扶,且皇后千金贵体,安福又是如此小心翼翼。 这皇后跪在第一的位子,后面一排是柔妃、宸妃、翎妃,往日里的四个位子,如今变成了三个,倒是让人唏嘘不已。 文音一向是个天真可爱的个性,可遭遇这种场合也分明严肃了起来,双手合十,正正经经地跪在观音面前,口中念着什么,倒是比旁人更加虔诚一些——她想来是在心里敬仰帝君的,她向往的,乃是帝君这个人,故而帝君此时变得又老又丑也不妨碍在她心里的位子,比之欧阳素问与明凌两人,倒是文音活的更纯粹一些。 再后面跪的便是秦筝、秦萧两人。 这两人俱是一表人才的人物,比之秦筝,是秦萧多了三分俊美,却是秦筝多了三分英气,一个偏向与柔妃之柔,一个偏向与宸妃之俊,倒是像极了两人的母亲,只是身形像极了帝君。 ——往常集会,大约是不会叫上皇子的,可今日却是为帝君祈福,哪有儿子不为父亲祈福的道理呢? ——故而便把这两人叫来,也是不大奇怪的事情。 再后面跪着的,便是靖榕、明凌两人了。 往日里明凌是何种打扮,今日却是更胜一些,连是一向明艳过人的宸妃今日里也穿了一身黑衣,可明凌却是浓妆艳抹,身上的香气熏的人鼻子痒痒的,竟是盖过了殿中烟火气味…… 她将自己打扮的这般美艳,与殿中宁静朴实的环境格格不入,只是无人开口说她,众人也就随她去了。 众人三拜九叩之后,妙化院的院主念三遍长生咒,皇后上三炷香后,便是妃子上香,再是皇子,最后才是贵人…… 香烟袅袅下,个人态度皆是虔诚,只是不知道这虔诚脸皮之下,又是一副何种心肠呢…… 靖榕看了看秦萧,却发现秦萧也在看她。 回以对方一个不太过分的笑后,靖榕便开始观察起宸妃与柔妃了。 这两人是最有可能下毒的……自然丽妃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丽妃下场如此……虽是在她屋子里发现了一些咒杀之物,却没发现雪虫痕迹…… 虽是有人靠着这些咒杀之物想要污蔑丽妃,却是被皇后反驳了回去,这一茬,便也就大约没什么敢提了。 宸妃还是原本模样,今日画着淡妆,可凌厉不减,还是那般逼人美丽,只是眼边有着淡淡的皱纹——却是岁月的痕迹——没有妆容掩盖,才这般突兀出来,让人觉察着时间流逝…… 而柔妃…… 靖榕再一看柔妃,却是另一番模样。柔妃虽是画着淡妆,可脸上却是半丝皱纹也无,脸上皮肤光滑紧致,仿佛遇春的少女一样,她的眼中带着秋波,仿佛一汪剔透的泉水一样——柔妃又仿佛活到了最美好的年纪。 ——可她这般状态,却是决计不应该出现在她身上的。 ——帝君已经许久未临夏她了……她又怎能变得如少女怀春一般…… 第两百零四章、孔雀 柔妃目光逡巡却又如四月春水一样,带着点娇羞柔软的味道,虽是在香烟缭绕间不太能够看出,却是也能依稀看到她的目光点点,仿佛璀璨星光一样。 只是却不知道她在看谁。 而非但靖榕注意到了这一点,秦萧也是注意到了。终究是柔妃的儿子,想来也是知道了些什么,脸上带着一点看不出的怒意,双手握拳,手上全是青筋,却掩饰的很好,也大约不怎么能看出来…… 一个女人,是不会在另一个女人面前表现的太柔情似水,表现的太姿态诱人的。如今这妙化院中,除了一干后妃、贵人之外,唯有两个皇子,而秦萧却是柔妃的亲生儿子…… 某非…… 靖榕被自己心中念想吓了一跳。她一直以为宫闱之事,她已经见的够多,也够残酷了,下毒、逼宫、君不君、臣不臣,阴谋、诡计……她见的太多太多了,可仍是被今天心中的念想吓了一跳。 ——事关国体,若无确凿证据,只能烂在心里。 这仪式林林总总进行了一个时辰有余,虽然只不过是一个时辰,倒是弄的人心都累了,皇后脸上也有了些倦色,可却依旧认真地在观音面前念着什么。 待到众人散去,已经是中午时分了。 人是累的,可胃里却觉察不出什么饿来,刚一出门,却是被秦萧叫住。 “陆贵人。”靖榕一回头,看到是他,便给了对方一个不太过分,合乎礼仪的笑——最近秦萧找她实在是太频繁了些,容易引起他人怀疑。 “三皇子有何事?”虽秦萧要求靖榕叫他名字,可此地人做口杂,难免被人误会什么。 只见秦萧从怀中掏出一个玉质盒子,一打开,里面却是一盒胭脂。 “这是……”靖榕迟疑道接过,一打开,却是一阵扑鼻的香气。 “我今日里看了一本胡国传过来的古书,里面有一种研制古法胭脂的做法,便是取一种名叫‘红蓝’的花朵作为原料,反复揉搓,洗涤,淘出杂色之后,最后变成红色液体,再是晒干制成,又加入了一些其他香料做成。”秦筝这样说道。 “你想将这个送给我?”靖榕又问。 “我素来见陆贵人都是一副清雅打扮,想来是宫中的胭脂都如不了你的眼,便是特意做了一种,想来这颜色不算俗艳,香气也算宜人,大约能入的了你的眼的。”秦萧此番一说,脸上还带着一腼腆的笑,仿佛怕是靖榕不收下一样,他又加上一句,“此胭脂也是为了答谢你曾舍命相救于我父皇。” 靖榕听完之后,倒也未说什么,只是凑近那胭脂轻轻闻了一闻——里面并无藏红花香气。 ——这宫中库房之中给那三位妃子所用的胭脂,里面都带上了一点藏红花。靖榕虽是觉得秦萧并非会做这件事之人,可终究还是半信不信。与其怀疑,倒不如去证实,这便是陆廉贞教授靖榕的事情。 只是她动作虽是轻柔,可那胭脂粉末却未沉淀,轻轻一嗅,便是让靖榕鼻尖染了一点红色。她寻常一贯是一个大气冷漠的样子,可这鼻尖一旦带上了一点红色,却又变得有些可爱了起来。 秦萧看了靖榕一眼,却是一愣,再是以指尖轻轻点了点靖榕鼻尖上的红,将之一点点擦拭掉…… 靖榕鼻尖上的红虽是一点点消失了,可那红却仿佛会传染一样,延续到了秦萧脖颈上……秋日微凉,宫闱墙下,一点胭脂,半分深情……如此和睦景象,便是让人不舍破坏…… 可…… “想不到陆贵人竟然还有如此爱好……”一个极不可爱的声音突然想起。 而秦萧一听这声音,便是急急将手放下,两人本来离得极尽,听到这一声音之后,却是各退了一步,离了一个恰当好处的距离。 再是一看,却只见那花枝招展,珠光宝气的明凌从远处走来。 明凌其人原是马夫的女儿,机缘巧合之下进了皇宫,又是太过幸运地成了那活下来的五人之一,如今最是美艳的两人一死一失踪,却是她这个面目不算绝美,脑子也不太绝顶的人活了下来,想来真是一件怪异的事情。 只是这件事情却偏偏发生了——想来这便是人生吧。三分人事,七分天意,这人算再多,也抵不过天算。 “三皇子。”明凌刚刚说话之时,分明是语气刻薄且尖锐的,却没想到一走到秦萧面前,却是换了另一幅嘴脸,她脸上浓妆艳抹,可身上倒也算不得保守,她身穿一身橙黄色长衫,腰系一条白色玉带,端是显得她蜂腰圆臀。加之衣襟略低,这样在秦萧面前一低头,便是显出她美丽的胸脯来。 可她却仿佛未察觉似得,将自己的腰线摆的更低了些。 秦萧脸色不变,眼神也极端正,便是对明凌一个回礼,说道:“明贵人。” 明凌这才直起身,只是虽是将身子挺起了,可人却往秦萧那里走进了一步,眉目之间带着点动人风情,如此看着秦萧。 寻常男子,见到这样的风情万种的女子,无论如何也该侧目一下,哪怕此种女子非是自己心中所爱,却人皆有爱美之心,见到美的东西总是会多看两眼,这明凌虽是无甚内涵,可至少这皮相却是一位美丽佳人。可秦萧却未多看明凌两眼。 明凌见秦萧这幅模样,眼露不善神色,却依旧是对那秦萧媚笑,可心中却是在想缘由——这陆靖榕比不得我漂亮,为何三皇子对他笑却不多看我两眼呢?难道是因为有旁人在身边,所以三皇子才不敢看我吗? 如此想了三次,便是越想越觉得这“旁人”碍眼。 于是明凌开口道:“陆贵人乃是大病初愈,这外面天寒风冷,想来你有体弱,是极其不适合呆在外面的,不如此时早早回去,免得你的身体又出了什么差错,若是因风寒污了脑子,再是一个不小心掉入池塘,可是不好了……” 她说话夹枪带棒,前半句虽是说着关心靖榕身体的话,可语气却是不善,后半句看似是关心,可分明是谁都能听得出的诅咒。 ——在这宫中待的久了,明凌这身体是越发的养尊处优了,连这嘴皮子也是越发的毒了,只可惜这毒虽是疼,却不致命,加上靖榕是一声钢筋铁骨,被她这样一说,非但未生气,更是对她淡淡一笑,回答道:“多谢明贵人关心了,我想这中午太阳极大,想来也是算不上冷的,花遥神医曾对的说过,我这病,需是多晒晒太医,保存身体里的热度才会慢慢好专。” 她想来是个冷心冷面的人,寻常时候,若是明凌对她挑衅,她也大约不会多说什么,只是此时秦萧在——虽是身为三皇子,可秦萧终究是个男人,是一个文雅的男人,对于一个女子的纠缠,大多数男子都是难以脱身的,更何况是一个文雅的男人呢…… 秦萧对靖榕好意,靖榕记在心里,且这明凌非是秦萧该相处的人,于是今日她便以话回敬明凌——这是第二次了,第一个乃是在宸妃宴会之上,明凌对文音不敬。 “你……”虽是身处宫中,可下九流的痞子气却是不变,听靖榕这样一说,明凌竟是横眉怒目却不敢动手——她吃过靖榕的亏,可不想再吃第二次了。 却听到身后又传来了第三个的人声音,那声音明朗,却又有一些轻佻,众人一回头,却只见秦筝翩翩走来,他一身白衣似雪,上无一丝污秽、尘埃,头戴金冠,脚踏云靴,走路如劲松青柏,若是不看此人人品作品,单看其皮相的话,决计想不到对方是个流连花丛,日日不回王府的浪荡子弟。 “三皇弟,陆贵人、明贵人,你们怎的在这里?可是在商量什么事情?”那秦萧如此问道。 他又是个何等聪明的人啊,这几人剑拔弩张,哪里半点商量事情该有的样子,只是他假装不知,这靖榕与秦萧自然也就顺着这个台阶往下爬了。 “是啊,明贵人担心陆贵人身体,劝陆贵人早早回去呢……”秦萧向秦筝行了个礼后,如此说道。 秦萧点点头,那俊美脸上满是担忧神情:“确实,陆贵人一中雪虫之毒,又因为保护父皇而身上受伤,想来是不能劳累的。” 靖榕口中说着感谢,可心里却是奇怪秦筝为何也如此关心自己——秦筝此人怪异,却与陆廉贞有着相同的秉性,唯恐天下不乱,加之为人轻佻懒散,决计不是会开口说出关心人话语的人。 可为何…… 靖榕心中奇怪,可见明凌脸色便是知道原因了。 ——明凌的脸色不好,很不好…… 她也是知道帝君活不久远的,这帝君一走,妃子们尚有自己的孩儿保护,她这一无后台,二无子嗣,三无皇宠的贵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无非是被送进尼姑庵为帝君祈一辈子福,或是殉葬两个下场而已…… 但,怎么可以! 好不容易才进了宫,享了几年的福,却是还没享够就要去尼姑庵里吃斋念佛,了此残生了……她不过才十几岁而已,最美好的年华就要在青灯古佛中度过吗…… 不! 绝不! 以她的美貌,无论如何也是该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哪怕不是凤凰,便是做一只孔雀也是好的…… 如今朝中局势,便是大有可能让秦萧成为太子,可秦萧对自己并无兴趣,这做凤凰无望,便是做孔雀也好,可那知,秦筝竟也是侧目于那陆靖榕,让她如何不恨! 第两百零五章、鸭子 靖榕看了看明凌那怨恨的眼,又再看看秦筝那幸灾乐祸的神情,也大约明白了什么。他这样的人,倒不愧是陆廉贞臭味相投,唯恐天下不乱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这后宫贵人见到皇子的机会并不多,今日明凌是知道有这样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可以见到未来的两位储君之一,又如何能够不开心,如何不做盛装打扮呢?她未被帝君临幸,又只是一个贵人身份,帝君走后也不能像普通宫人一样被放出宫去,如今便是借着这个机会,来让两位皇子对自己产生兴趣。 一旦帝君故去,再是成为他们的女人倒也不无不可。若是有幸其中一位当上了帝君,那妃子之位便是唾手可得,若是再加上七分算计,想来皇后之位倒也未必不是囊中之物,可今日这秦萧却不喜欢她的打扮,非但秦萧未多看两眼,这秦筝眼睛却是盯着靖榕在看,让这明凌如何能够不恨呢…… 秦筝对靖榕并不喜爱,也无多少好感,他只是觉得女人嫉妒时候的模样特别有趣而已,更何况这明凌是一个善妒的人,而陆靖榕却刚刚好不是,让一个善妒的女人去嫉妒一个不会嫉妒的女人,又会出现怎么样有趣的事情呢…… 他在心里这样想着,而看靖榕的眼神却是越发殷勤,他看的越发殷勤,这明凌眼中的火,便是越盛,这明凌眼中的火越盛,秦筝的心里就越开心。 这四人之中,靖榕与秦筝乃是明白人,可明凌与秦萧却是不大明白。秦萧只是觉得奇怪,分明自己的二哥与靖榕无什么交集,可为何看对方的眼神如此灼热。 只见明凌突然开口道:“陆贵人,你可是这几日都在与花遥神医一同为帝君看病?” 靖榕点点头,也不开口。 “帝君倒是坐享齐人之福。”明凌这样说道。这话是实话,只是她说话的时候语气、表情,都带着一些暧昧与淫猥的味道,她本是一个上品的美人,可一说这话,却是变成了下下品,倒让人唏嘘。 “不知明贵人这话是什么意思?”靖榕未开口、秦萧也没开口,倒是秦筝先开了口。外界传言他一向流连花丛之中,便是最懂这个是什么意思的了,可他偏偏却开口问道,倒是让明凌回答也不是,不回答也不是。 秦筝与明凌不对付,明凌自是应该责怪对方的,可这把无名火,明凌却未算在秦筝头上,而是算在了靖榕头上。 她想的很简单——若是没有陆靖榕这个人,秦筝怎么会拿话膈应她。 明凌脸色不善,粗话脏话都在嘴边,可恰好身边站了两个顶尊贵的男人,而其中一个,甚至有可能成为日后的帝君,想到这里,便是什么难听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看着明凌这般神情,秦筝倒是心里高兴。 只是靖榕看着秦筝这般模样,倒是恍惚之间仿佛对方与陆廉贞的影子重叠了,便是有些移不开眼,而秦萧见靖榕盯着秦筝看,自然是心中不快。 这四个人站在一起,竟是一时间谁也没说话,谁也没开口,倒是让人觉得怪异的很。 突然,明凌又换了另一幅样子——与原来那强势泼辣的模样相比,这一次倒是显出一些小女人的姿态来,只见她将本来扬起的头微微低下,眼角偶有泪光,一副含羞带怯的模样看着秦筝,仿佛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都说女人心海底,这明凌虽是不如靖榕聪明,可也是会利用自己天生的优势,她想的也是简单,秦筝乃是一个流连花丛之人,这对女人该是更加怜惜的——自己长的比靖榕更美,便是理所应当得到秦筝的爱意,陆靖榕如何配得上。 秦筝本是对明凌无什么兴趣,可见对方这幅模样,却不知为何又换了一番样子,非但以袖角擦拭了一下对方的眼泪,甚至带着一副和煦的微笑看着对方…… ——秦筝可以奸猾的笑,可以诡异的笑,可以嘲讽的笑,可以志在必得的笑,可以万事具安的笑,可这样和睦的样子,决计不是他该有的样子。 可为什么…… 不过一眨眼功夫,靖榕便知道是为什么了。 只见另一个声音突然响起:“明贵人,你在干什么!” 那声音既尖且锐,甚至有一点听着像往日里宸妃的做派,可是转身一看,来的人却是一生素色衣衫,脸施淡妆,头上攒着几朵珠花,可却是皮肤紧致,脸色红润,半分也不像有秦萧这样大孩子的模样,两人站在一起更像姐弟而非母子。 往日里,柔妃一向是以温柔和煦的模样出现的——虽然她并不是什么温柔之人——这宫里若是有什么温柔之人,想来也是早就死了吧。只是她一贯给人的模样便是那样,如今换了一副姿态,倒仿佛被人抓住了要害一样,炸起来毛来。 她走的既快且急,仿佛一阵风一样,不负往日那优雅做派,不一会,她便走到了明凌身边。 来的时候虽是急躁,可一旦站定了,人便缓了下来,只见她慢慢走来几步,来到明凌与秦筝之间,恰当好处地站在一个位置上,那位子离秦筝近,离明凌更近,便是逼得明凌不得不往后退几步。 “柔妃娘娘……”众人与那柔妃施礼,而秦萧叫了一声母妃之后,则占到了柔妃身边。 “你们几个,这祈福完毕之后,不回各自所在,却站在这里晒着大太阳,想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吧……”她虽是这样说,可眼里看到的,却是明凌。 明凌被那钩子一样的眼睛看着,却是只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这柔妃的眼神,竟是比宸妃更恶毒一些,仿佛要将她碎尸万段一样。 “倒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秦萧见自己的母亲眼神不善,便是如此说道,“这陆贵人前些日子为保护父皇受了伤,我便将她叫住,问她伤势如何,而两人说话之间,二哥便来来,二哥来了之后,明贵人也来凑了凑热闹,这才变成了母妃你看到的那个样子。” 柔妃听完之后,面色微微有些变好,只是眼里怒意不减,看着明凌的眼神依旧算不上和善。 “这问是问着靖榕的伤势,怎么却成了二皇子与明贵人亲近了?”柔妃刚来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的场景——太阳之下,美人如玉,皇子白衣,以袖拭泪,一派和睦。可这派和睦,却是太让她觉得扎眼了。 “乃是因为她听完陆贵人受伤严重之后,不自觉地落了泪——美人落泪,我见犹怜,便是以袖拭之,倒也未尝不可。”秦筝浪荡之名在外,会做出这样登徒子一般的行径倒也是不出人意料之外的。 只是…… “你竟是在替她求情!”柔妃看着秦筝是一脸的不敢置信。 “事实而已。”秦筝如此风轻云淡说道——他说的分明是假话,可说出来的时候,却是信誓旦旦,半分也看不出来假。 “柔妃娘娘……我……”明凌亦想开口解释道——虽是她打扮成这幅模样,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好在是两位皇子都求了情,自己再多说两句,想来柔妃也是会相信的。 “闭嘴!”可话还未说出,却是被柔妃打断了。 靖榕看着几人之间暗潮汹涌,又是看着柔妃一脸不敢置信模样,却是暗自心惊,暗自叹气。 明凌被柔妃这样一训斥,便是半句话也不敢说了。 “你……好你个明凌……不过是一个马夫的女儿,竟敢勾引他……你竟敢勾引他……”柔妃此时看似平静,可实则心中暗潮汹涌,连这语气,也是极其不善了起来。 明凌被柔妃这样一说,却是直直后退,到后面退无可退,便是躲到了秦萧身后。 柔妃一看,便是一皱眉说道:“他这样的好,这样的高贵,如何是你这一个马夫的女儿可以高攀的起的……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分量……不过是一只跑在地上的鸭子而已,飞也飞不了几步,好不容易飞起来也,却开始想着想当凤凰了……可鸭子终究只是鸭子,可以飞起来,却飞不了几步,连是这麻雀都比不上的。” 看着明凌躲在秦萧身后的模样,柔妃却是开始冷静了下来。宸妃说话犀利,可她说话却是绵里藏针,更是恶毒,将明凌比作一只飞不起来的鸭子——明凌此时虽是恨恨,却也半分不敢反抗,只敢躲在秦萧背后,连一句话也不敢反驳。 等到柔妃气微微顺了之后,秦筝突然开口说道:“这秦萧乃是龙种,身份尊贵,这明凌便是再痴心妄想,也是配不上秦萧的,两人便是一天一地,想来秦萧也是看不上她的。” 他如此一番解释,倒是将柔妃讲做了一个爱子心切的母亲一样。 柔妃一听他这番话,便是冷静了下来,想到自己刚刚那泼妇一般的状态,她却竟是羞红的脸颊,半天没有说话。 明凌看柔妃这幅模样,便是说了声告退便急急走了。 而明凌走了,靖榕自是也该走了。 当她经过秦筝身边时,拿着秦筝送的盒子的那只手却是不小心一松,玉盒掉在秦筝脚下,秦筝自然挽袖去捡。 可当他把袖子微微挽起的时候,靖榕却在他的手腕上看到了一个伤痕——细小如女子咬痕…… (上面这句话是不是在哪里看到过,去翻翻前文,哈哈。) 第两百零六章、进退 虽是未把帝君病重的消息泄露出去,可却郝连城钰却依旧在边境蠢蠢欲动着。胡国的人,乃是最彪悍勇猛且贪婪的民族——他们将狼比作自己,称颂狼的忠诚、勇敢与智慧,同样在对待敌人身上,也是一模一样的。 一只狼可以饿很久,很久很久,可当它要张嘴咬下猎物的脖子那一段时间开始,便不会再给对方任何喘息的机会。因为饿了太久,所以最后猎物一定是被吃的连渣滓都不剩。 ——虽然没有人知道郝连城钰停止前进的原因,可到最后也大约没人会想要知道了。胡国的大军,又开始动了。 给予了各自一段喘息的时间之后,终于要开始大战了…… 这也给那些观望着,认为五座边城城池便可满足郝连城钰胃口的臣子一记响亮的耳光。可郝连城钰为何会突然停下,仍旧是一个不解之谜。 “何人可出战?”秦筝一问,这本来熙熙攘攘的大殿之中,立刻安静了下来。 武将这边安静,文臣这里更是寂静无声。 “哼,我大赤百年基业,平素里面你们口中也是猛将无数,却无人敢应战那新上任的胡国皇帝——那郝连城钰不过是我这般的年纪吧……你们怎就怕了?”秦筝懒懒散散地看着那一个个低头不说话的大臣,如此毫不留情地说道。 ——这郝连城深虽是年轻,却绝对是一个怪才,他十六岁的时候便成了胡国第一勇士,而这第一勇士的名号,乃是他乔装改扮,参加了自己筹办的勇士大会,打败了各路精英才得到的——儿那场勇士大会,无人知道他是胡国太子,也无人对他手下留情,那一次大会,死伤无数,他倒算是踏着众人的尸体走上的领奖台。 可当那郝连城钰的亲信要将千两赏银给第一勇士的时候,才发现那第一勇士,竟然是自己的主子…… 虽然是个怪才,却也是个不要命的怪才。 他这样不要命的人做了胡国的皇帝,倒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加之对方这军事上的才能——只用一句话便骗过了众人,以为他要来降,却哪知道打着的,却是吞并大赤的主意,大赤猝不及防,被其扣关,他便是一口气抢了五座城池才罢休下来。 这个男人,在出征的前一天,就砍下了自己师父的脑袋,挂在了三军阵前,而那帝师所收受的贿赂,也成了军饷的一部分。 ——这大赤来的帝师传递了郝连城钰可能要投降的消息,而得到大赤的金银后,还未来得及挥霍,便被斩首,非但鼓舞了士气,还让大赤中了计,多年搜刮的金银又重做了军饷的一部分,这一箭三雕的计策,让人真是不得不拍手称快,又让人不得不觉得毛骨悚然。 这样可怕的男人,竟是大赤的对手,胡国的帝君…… 他比那胡国老帝君更奸诈,更狡猾,更不守规矩,也更可怕……这样的男人,任是谁都不愿意做他的对手的。 ——————————————我是分割线———————————— “若是爹爹去刺杀郝连城钰,又几分把握?”听到郝连城钰大军蠢蠢欲动的消息之后,靖榕突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千缕一听,倒是并不意外,只是想了一想回答道:“十成把握。” 靖榕点点头,便不再说话了。她脑子想过可能有八九成把握,可千缕说的却是十成把握,想来千缕是极其信任陆廉贞的。 靖榕如此一沉默,便是让千缕觉得奇怪了,她走到靖榕身边,关切问道:“若是陆阁主去刺杀郝连城钰,这战事想来也会免了吧……” 千缕说的办法乃是最简单,也最直接的方法——不费一兵一卒,便取对方为首之人首级,趁着对方君心大乱,再将其一网打尽,这郝连城钰又未留下子嗣,那时国中必乱,再是趁着这个机会将胡国吞并,倒也未必没有可能。 可靖榕一听,先是微微想了一想,却是摇摇头道:“我们若是能想到,这郝连城钰如何想不到——他这样聪明的人。若是他在行军之前便了下命令,无论自己死活都要攻下大赤呢——且这情况之下,若郝连城钰一死,倒反而是激励了君心,本来我大赤还可与胡国一战,这样一来,却反而适得其反了……” 千缕点点头,她只想过如何刺杀郝连城钰抱住大赤,却没想到这一茬儿。 “且如今内忧外患,内忧可比外患严重多了……爹爹,可是一步也走不开呢……这宫中之人,多是盼着帝君死的……那下毒谋害帝君之人,还未查出,若是丽妃还好,若不是丽妃……爹爹又怎敢离开一步……”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主子追查是何人下毒谋害帝君,可是有了什么眉目?”提到这一茬儿,千缕这般问道。 靖榕点点头,却又摇摇头。 “主子这是何意?”千缕不解。 “我查到了一些线索,可这些线索,却是我决计不能说,不能动的。”靖榕这样说道,虽是重要线索,却只能烂在心里,岂不是和没有一样。 “主子可与我说说吗?”千缕关切问道。 靖榕却是摇摇头,坚决说道:“告诉了你,虽是能让我心中生出的闷气缓解一些,却是害了你,无论如何,也是不能说的。” 害帝君之人,靖榕是不知道,可害一贺之人,靖榕却大约有了眉目。 可此时一说出,必然是掀起滔天波澜,便是只能永远拦在心里——只是心中藏着这件事情,却是胸闷的很,看着天气还早,加之太阳也算大,靖榕便穿上一件厚厚的披风走了出去。 来到御花园池塘边,看着池子里的倒影——模模糊糊地,看着像自己,有时候看着又像欧阳素问,再一看,又仿佛是柔妃…… 她看着自己池子里的倒影出神,却不妨身后有人一步一步逼近……那脚步无声,却透漏出一丝诡异的气息…… 谁…… 第两百零七章、文杨 靖榕虽是想的出神,可待到这水中倒影以一变二的时候,便是靖榕再是迟钝,也觉察出来了。 猛地一回头,却发现是那帝君榻前侍人——他一向都在帝君榻前服侍,怎么今日倒反而出来了…… 见靖榕回头,那侍人与靖榕微微点了点头。 两人相互打招呼后,靖榕便是转身离开——她并无多大兴趣知道那侍人要做什么,却是被那侍人猛地叫住:“陆贵人。” 靖榕只好站住回过头后对那侍人恭恭敬敬说道:“请问何事?” “倒也无甚大事,只是想问问贵人,可喜欢喝茶?”那侍人一副平顺柔和的样子——他分明是一副清秀俊逸的模样,身形比之靖榕略是微微高了半个头,加之为人聪明,又有一身好武艺,为人胆识、谋略又技高一筹,乃是帝君心腹这一…… 靖榕不明就以,便是点点头,依旧未说什么话。 “帝君与你一样,也喜欢喝茶——最喜欢的,便是这金池荷花的莲子茶。”此时已是深秋近冬了,寻常荷花莫说是莲子了,就算是根茎也全部烂掉了,可这金池荷花本来就是生长在寒冷地方的植物,虽是花期不长,但若是养育的好,这荷叶田田的模样一直能保持到冬来。 这金池荷花本来就是顶稀有的植物,莲子届时之后到近冬的时候才算是成熟,一挖开莲蓬,里面就飘出来一股清香的气息…… 那侍人从池塘中掐下一个莲蓬来,再以随身携带的匕首割开,将其中一枚莲子挑出,挖开,挑出里面莲心后再抵到靖榕面前…… “陆贵人且尝尝吧……”那一颗大拇指大小的莲子被挑在匕首之尖,那匕首锐利,锋芒毕露,便是吹发可断,只见靖榕仿若无视,便是微微一张口,轻轻以贝齿咬下那莲子,再是以牙齿微微咀嚼,顿时,唇齿留香,一股甘甜,一股苦涩,都混合在唇齿之间,便是一种别样清新的美味。 “好吃。”评价完这莲子滋味之后,靖榕并未多说话。 可那侍人一听靖榕说出好吃两字却是开怀说道:“这似苦尤甜的味道才是让人回味无穷,帝君也是极爱这滋味的。” 说罢,他还从袖子这掏出一个布包来,这布包虽是不起眼,可闻着却又一股极其好闻的味道来,将那布包递给靖榕之后,靖榕一打开,只见里面是已经晒好的莲子茶。 “这是去年我制的旧茶,今年新茶快出来,便是送你一些吧。”那侍人说道,便是手下极快地将池子里的莲蓬一一取下,再是快步离开,而靖榕却是拿着那个布包发呆…… …… 郝连城钰开始向第六座城池进攻了。不过这一次,他倒不是再无往不利了。 第一次进攻之时,先是以假消息让大赤放松紧惕,再是加以奇袭——大赤猝不及防,才让其扣关成功,一连失掉五座边城,可这一作黑箭关却不一样,郝连城钰不知为何,停下了行军脚步,便是给了大赤休养生息,意图反击的机会。 加之黑箭关本就是比其他关口更加天险的所在,那被郝连城钰攻下的五座城池乃是大赤默认与胡人可以交易之所,所以并未有多少兵力守护,这才被一举攻下,而这黑箭关却是易守难攻,且守城将领萧何在为人骁勇善战,记得兵士人心,又善于操练兵丁,所以这郝连城钰虽是用兵奇才,可想一举夺下这个关卡,倒并非易事。 文音与靖榕一向交好,可宫中事多且乱,两人见面的机会却是不多——先是靖榕中毒,再是“病重”,随后便是大皇子叛变,一桩桩一件件,弄得两个都很少坐下来好好谈谈,今日却是文音自己来到了临夏阁。 靖榕本是很开心的,可一见文音那忧心忡忡的脸色,便知道她心中有事——文音一向是个天真烂漫的个性,宫廷生活如死水一般,她却仿佛是这一摊死水里唯一一抹亮色,若是连文音也开始伤感不快的话,那这宫中岂不是连最后一点光都没有了…… 见文音这幅模样,靖榕担忧问道:“怎么了?” 不问还好,这一问,文音的泪水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样,大滴大滴地往下掉。靖榕也不开口安慰,只是将人拥在怀里,以指腹温柔地拭去对方眼下泪珠。 “哭出来便好,别闷在心里。”她这样轻声说道。 待到文音哭的爽快了,虽是声音有些沙哑,可胸中的闷气却是一扫而光,她哽咽着嗓子对靖榕说:“我大哥……文杨他……他想去黑箭关当那守城大将。” 原来是为这个…… 听千缕消息,郝连城钰在边关蠢蠢欲动,正朝着黑箭关靠近,可在朝堂之上,秦筝问那般武将谁能出征之时,却无一人应答。 这大约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这帝君此时病弱,一旦故去,那皇位便是会落在其中一位皇子身上,若是武将之中有人离开了帝京,那便是少了一份重量,自是此时无人应答,加之那郝连城钰骁勇善战,这一去,可否回来也是未知数。这些将领平素吹嘘自己多英勇无敌,可在朝堂之中泡久了,便是铁打的枪头也生了锈——人一旦安乐过了,就会怕死,一旦怕死,还怎么打得赢。 这有七分把我可能死在边关的战争,便是谁也不想开口去打。 却哪知道,文杨竟然自告奋勇要去做黑箭关的守城将军,也难怪文音会这般伤感——文杨在大皇子叛国一役中身受重伤,却是被帝君榻前侍人以一枚紫玉人参救回了性命,而站在金步门上的文音却目睹了那一次文杨的“死亡”。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她不想再尝试一次了…… “靖榕,你一向聪明,比别人都聪明,你可不可以想想办法,让哥哥不要去边城,不要去打仗,不要去做守城将军……”文音眼泪汪汪地看着靖榕,小脸蛋上都是泪痕,说不出的可怜…… 可说出的事情,却是为难靖榕。靖榕手无实权,又非大臣,如何有办法能去掌握这朝政呢……能改变朝堂动向的人,唯有这朝堂之上的大臣而已…… 第两百零八章、时间 安抚了下文音又将人送走之后,本来站在一旁的千缕突然开口问道:“主子是答应翎妃娘娘的要求了?” 靖榕却是摇摇头道:“我不过只是一个贵人而已,哪有这样的本事,将文杨留下……” “可……”千缕却是迟疑。刚刚靖榕安慰文音,虽是言语之间并未明确表示能让文杨留在帝京之中,可千缕也大约能听出靖榕话里的意思,想来是有八成把握不让文杨做那边关将军的,留在帝京之中的。 “这不是我的意思,乃是爹爹的意思。”靖榕留下这一句话之后,倒让千缕有些意外。 靖榕与陆廉贞两人之间,看似主仆,又像父女,可偶尔的时候,却又有说不出的默契,千缕虽是明白陆廉贞大多事情,却不明白对方全部,且陆廉贞其人城府之深,想来他认第二,无人敢认第一,便听到靖榕这样说,也不大意外。 只是千缕想问起缘由的时候,靖榕却只是摇头,也不说什么。千缕自然不会去追问什么,只是任由对方去了。 虽然对外传的消息是帝君身体好了——可群臣心里也是清楚,一个缠绵床榻这么多年的人,便是病好了,又能好到哪里去呢……这件事情,群臣心里清楚,那郝连城钰难道不清楚吗? 郝连城钰一连扣关三次,却是没有一次成功,这消息传到朝堂之中,却是让众人松了一口气。 “萧何在到底是一位将才啊,竟能挡住郝连城钰三次进攻。”秦筝若有所思说道。 “臣,御林军统领文杨,请命出征!”当听完这个消息之后,文杨却突然出了队列,在秦筝、秦萧面前叩拜,义正言辞说出报国之话。 秦筝猛地站了起来,走到文杨面前,将人郑重扶起。又一步一步走到武将面前——也同样走到他外公面前—— “莫非我大赤无人了?文统领统帅御林军,身负保卫皇城之重责,身担保卫帝君之责任,却要文统领放下肩头重担,去外边境黑箭关当那守城将军,以抵挡郝连城钰的队伍……莫非我大赤真是无人至此吗?”那说话声音不大,语气倒也不算重,只是一字一句都仿佛刀子一样割在朝堂之上武将心中…… 无人开口,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之后,文音开口道:“保护帝君乃我之重责,可保护大赤也是我等军人天职,天职所在,无关内外,只要保护了帝君、保护了大赤,便是马革裹尸又如何……” 他一番慷慨激昂的话也不知激励了多少武将文臣的心——可也有几人是在笑他傻的,竟不愿意留在帝京这繁华所在,自去送死,真是愚蠢之极。 就在这时,朝堂之上又想起了另一个声音,那声音清朗淡漠,并不算好听,可所有人听了他的声音后,却是心中一阵,本来死一样的寂静中又诞生出了一股难言的寒意。 只见陆廉贞突然开口——没人注意到他,也没人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可当他一开口,所有人才发现,他竟是在这里。 “文统领,我且问一句,这满堂文武之中,可有谁能代替呢?”陆廉贞淡淡问道。 “这……” “若是二皇子、三皇子两人同意你去拿黑箭关当了守城将军,这御林军统领的位子自然是空了出来——这关系到帝君安慰的重要位子,自然是不能空着的,可你不在,又让谁来坐呢……”陆廉贞只是说了这样一句,却是弄得文杨哑口无言。 沉默。 只听说过出口得罪人的,却没听过不说话也得罪人的——可此时文杨的沉默,便是得罪了一干武将。 ——这岂不是说这大赤朝堂之上的武将们,无一个可做保卫帝君重责的御林军统领吗? 文杨虽是忠诚威武之人,可也明白这道理——他不说话,乃是知道自己说了话,反而会得罪更多的人。 “如此,你觉得你还能去黑箭关吗?”陆廉贞反问道。 “这……想来以陆阁主武艺胆识,可代替我的位子。”就在这时,文杨突然出声,他一贯都是个不善于反讽嘴利之人,可一旦说话,却是能让陆廉贞一愣。 陆廉贞看着文杨,可看着看着,却开始笑了起来——金銮殿上,其他人都是沉默,都是黑着脸,却唯有他一个人在笑,在大笑——实在是说不出的诡异。 “可文统领啊,故而有云,各司其职,绝不越俎代庖。我乃鸠阁阁主,你让我去取下谁人的首级——便是万军之中也可得手,可你让我站在明处,去做那挡剑的盾,阻箭的盔,想来我是做不来的——我这样的人啊,还是躲在影子里面往人背后捅一刀更加合适……”他语气淡漠,唇边有笑,扫视了朝堂之中的文臣武将一眼,反问道,“诸位大人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这句话,自然是无人敢回答的。 说是,是得罪了他,说不是,也是得罪了他。进退都不给人退路,这便是陆廉贞啊。 可…… 却是有人开口反问道:“那依陆阁主所言,这郝连城钰一事,该是如何做法?” 竟是有人在此时回了陆廉贞一句。 陆廉贞一抬头,那说话的人,原来是秦萧。 深深看了秦萧一眼后,陆廉贞淡淡说道:“派兵,给粮。” “派兵,给粮?”秦萧不解问道,“这是何意?” 陆廉贞嗤笑一声回答道:“便是派更多的士兵,纳更多的粮草给黑箭关。这守城萧何在能守住郝连城钰三次扣关,便能守住第四次,可兵士折损太过,便会不支,那时候郝连城钰扣关成功倒也只是时间问题。” “这给了他足够的粮草、士兵,他便能一直守住黑箭关吗?”秦萧担忧问道,这人海战术,不过是建立在兵士的鲜血与骸骨之上,所谓守城,也不过是用兵士的性命守城而已,一次次进攻,一次次防守,死的,也不过是最底下的士兵而已…… “不能……”陆廉贞无谓说道。 “那为何还要派兵?”秦萧厉声反问道。 “时间……我们需要一点时间……”陆廉贞这样说道。 第两百零九章、空盒子 待到有人将那个寄托着所有的希望的盒子呈上郝连城钰面前的事情,已经是四日后的事情了——四日之中死的兵士不计其数,若是那盒子再晚一些,恐怕这黑箭关的大门也要被叩开了。 可如今大门仍旧紧闭——也算是他们死的,有点价值吧。 那大赤的来使低着头,将盒子举过头顶,一步一步往郝连城钰面前走着,可离他还有三步之遥,却被一彪形大汉拦住——那大汉块头虽大,却是黑发黑眼,全然是一副大赤人模样——不是樊离是谁…… 只见那樊离抓过来使手中的盒子,看着左右并无机关暗器,便是呈给了胡国国主。 那郝连城钰坐在毡帐最中间的虎皮座椅上,他披散着棕色头发,眼睛是比蓝色更深邃的黑蓝,他的鼻子高挺,皮肤白皙,嘴唇却是刻薄的粉薄——他穿着胡国国主征战之时的虎皮外袍,赤着脚,踩在白虎毯子上。 ——这整个毡帐之中都铺着一层厚厚的毯子,而最醒目的,乃是虎皮座椅下的那张白虎皮。 那赤条条的脚轻轻点着步子,斜眼看着靖榕,那眼神寡淡无趣,仿佛一碗白开水一样。当接过樊离手中的盒子之时,只听到樊离轻轻提醒了一声:“吾主,小心有诈!” “有诈?”那郝连城钰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樊离问道,“他离我有几步?” 樊离看了一眼来使与郝连城钰距离,说了一声:“三步。” “这大赤来使,可是个身怀武功的人,且此人武功比你高多了,若是在三步之内想要取我首级,想来不是什么难事。”郝连城钰摸索着手中的盒子,这样说道。 樊离担忧的,是这盒子里的机关——可这盒子里,却没有机关,非但没有机关,却是什么,都没有…… 郝连城钰略是玩味地看了一眼那盒子,手一松,那盒子便落在地上,却是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来。 “大赤是什么意思?”郝连城钰看着那大赤来使,这般说道,语气里,带着一些不耐烦。 那本来一只低头的大赤来使听到郝连城钰这句话后,嘴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来,那人微微抬头,看着郝连城钰,而当郝连城钰看向对方的时候,原本寡淡无味的眼神,却开始起了一丝波澜。 “女人?大赤来使竟然是个女人……”郝连城钰微微挑了挑眉毛,看着那白皙面庞这样玩味说道。 而这大赤来使,不是别人,便是靖榕。 “派一个女人过来做什么?莫非是用的什么美人计?可你也不是一个美人啊……”郝连城钰这般说道,一个女人,一个长得略有姿色的女人,被人说自己不是美人,无论如何或多或少都会动怒一番,可靖榕听完却表现什么,只是行了一个跪拜之礼。 “大赤来使陆靖榕,参见胡王。”这一声说的不卑不亢,又是带着敬意,虽是女人,却未带怯意,极是难得。 “大赤派你这样一个女人来是做什么?”郝连城钰问道,“一个女人,一个空盒子,某非是要本王玩玩猜谜游戏吗?” 他自然有的时间,玩玩猜谜游戏又如何,只是这黑箭关里的人却等不了。胡国那骁勇善战的兵士一次次攻城,一次次扣关,虽是有后方补给,却是力不从心,想来再等几日,这城破人亡之时,必不久远。 而自然知道此时的陆廉贞便是在夜深人静之时给了靖榕这样一个任务而已——带上一个空的盒子,去到边关,见到那胡国国主郝连城钰,再将这盒子交给他。 看似一个荒诞的任务,可靖榕却是牢牢记在心里,半分不曾怀疑。 见靖榕不说话,这胡国国主又说:“你这样的动作,无疑可是挑衅呢……胡赤两国如今征战一番,你这样做,就不怕我叩开黑箭关之时,起了屠城的杀心吗?” 郝连城钰虽是用兵奇才,可为人却不残暴,在攻下边关五城之后,便是安抚民心,不允许自己手下兵士伤害城中居民一分一毫,甚至踏马走遍边关五城每个角落。可靖榕这番无异于激怒对方的动作,却不知道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可靖榕,依旧不说话…… 并非是她不想说话,而是因为陆廉贞并未告诉她接下来怎么做,此时郝连城钰心中已经微有怒气了,虽是两国交战不斩来使,可这只是约定俗成,并非是必须遵守的——若是此时郝连城钰觉得自己被激怒,杀了靖榕倒也未可能。 可…… 靖榕却是半分不怕——自己太了解陆廉贞了,便是陆廉贞手中一颗棋子,尚未物尽其用他是不舍得松手的,自己这枚棋子,于他还有大作用,他必然是已经想过后路,这才将东西交给靖榕,告诉靖榕该如何做。 见靖榕无论如何都不开口,郝连城钰便是觉得又无趣了,挥了挥手后,几个彪形大汉将人带着,这一走出毡帐,便是一个死字。 两人各自挽起靖榕一只手臂,将人缓缓拉起。 “我会走。”将手臂从那两个大汉手间抽出后,靖榕便是对郝连城钰行了个礼后,便一步一步走出毡帐,半分也不迟疑。 就在这时…… “慢着!”就在这时候,身后却突然传来了郝连城钰那急急的叫声——他想来懒散,人又运筹帷幄,会出现这样的声音,想来是急了。 果不其然,只见郝连城钰猛地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到靖榕面前,将人拖到毡帐之中,指着那落在地上的盒子问:“这个东西,你是从哪里来的?” ——这东西,自然是从陆廉贞那里来的,可这句话,是不能让郝连城钰知道的。 且…… 靖榕看了看那空盒子——那无什特点的盒子,材质不算金贵,连做工都有些粗糙,打开盒子后,里面什么又都没有…… 等等…… 猛地,靖榕仿佛看到了什么似的,眼神突然闪烁一下。 ——那盒子被打开口,画在盒子上面栩栩如生的图案,似乎在哪里见过……边城中,客栈里,老板娘,新酒烈……还有的,便是那把染血的匕首…… 第两百十章、鹰杨 鹰!那是一只栩栩如生的鹰! 轻轻长大的巨大羽翼,纤毫毕现的尾羽,还有那双虎视眈眈的眼眸,都让靖榕回忆起那个不想回忆起的无月夜晚…… 郝连城钰将那盒子捡起,握在手里,摸索着刻在盒子里的图案,眼里闪出的,却是一种极其伤感的感情,他一步一步走到靖榕面前,将人踩在白皙的脚底,居高临下地看着对方,眼里有着的,是恨…… 他慢慢解开自己的腰带,双手往后一仰,厚重的虎皮袍子便落了下来,下面的是黑色绸衫,当那双白皙的手将黑色绸衫褪下的时候,靖榕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郝连城钰有着一具比女人更完美的身体,那是一具毫无瑕疵,如霜似雪的美丽躯体,上无一丝瑕疵,一丝痕迹,完美的,就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美玉一样,当这具身体出现在这个幽暗的帐篷之中的时候,仿佛整个帐篷里都透出一股诱人的白。 那是一具消瘦而美好的身体,却并非羸弱,那细嫩的肌肤下有着柔韧而厚实的力量涌动,虽然是一具如此美好的身体,可也是沾满了敌人血液的身体,而这具美好的身体上,却以黑色墨迹在胸脯之上纹着一只展翅欲飞的——鹰。 ——那只与盒子中所画的鹰一模一样的图案。 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胸膛上的鹰,半响说不出话来,不,并非说不出话来。她有千言万语想说,可话到嘴边,却是怎么也开不了口了。 ——她突然明白了,为何陆廉贞要将她派到郝连城钰面前。 ——因为此时能让郝连城钰退却的,似乎真的只有她了。 “说!这只鹰,你在哪里看过!”郝连城钰脸上,满是震怒表情。 而靖榕心中却是百感交集,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边城干燥的空气,希望让自己的心慢慢平静下来,终于,靖榕开了口:“国主攻下边城的五座城池之中,有一座小镇里,有一家酒馆,那酒馆生意极好,卖的酒也好,酒馆院子之中种着一棵紫槐花树,风一吹,紫槐花落,缤纷美丽……” 那郝连城钰听完之后,瞳孔微微缩了一缩,沉声说道:“说下去,继续说下去……” “那酒馆里有一个漂亮的老板娘,极漂亮的老板娘,虽是年纪不小,人又泼辣,可颇得众人喜欢,人缘也好,加之又是个大美人,所以酒馆生意一向是兴隆的很……”靖榕的声音清朗、干净,在这空旷的毡帐之中缓缓流淌着,仿佛在说着一个久远的故事,或是在念一首诗。 而郝连城钰又仿佛陷入了某种记忆之中,目光深邃,表情严肃,眼神之中流露出的,是一种向往的情感。 “继续……” “后来,这酒馆里面来了一个人……” 当听到这里的时候,郝连城钰站直了身体,一个转身,坐回了那虎皮座椅之上,以左手点着额头,漫不经心地看着靖榕:“说下去……” “那个人虽然是胡人,却是一个直爽干脆的胡人,所以边城里的人,没有一个人不喜欢他的,哪怕他是个胡人。他就这样在酒店里面定居了下来,酒店里的伙计是个明白人,知道老板娘虽然没说,可心里欢喜,所以常叫对方老板,他们生活的一直很平静……直到有一天……”说道这里,靖榕突然低下了头,不去看郝连城钰表情。 “那一天……” “来了一个人,彻底打破了他们的生活,酒馆被火焚毁,酒店里的伙计消失,老板娘、老板也不见了踪影,有人传说,他们是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 “胡说八道!”刚刚分明懒散的郝连城钰突然站起身来,看着靖榕说道,“什么全部死在火里,我分明去过那客栈废墟,里面什么尸体都没有……他们……他那样的男人怎么会这么轻易就被大火烧死呢……他是大漠里最强壮的鹰,如何飞不出火场呢……” “可若是有人在着火之前,就把他们杀死了呢?”靖榕淡淡问道。 郝连城钰猛地站起。 “将鹰拔掉了羽毛丢在火里面,也不过像是在烤一只没毛的鸡而已……”靖榕这般回答道。 可听了这话之后,郝连城钰却冷静了下来,他颓废地坐了回去,仿佛困累一般,喃喃说道:“谁……是谁杀了他?是谁杀了他们?” “不知道。” “不知道?你竟不知道……”郝连城钰笑着,一步一步走下王座,其间将别在樊离身侧的长剑一点一点抽出来,当走到靖榕面前时,以那长剑抵住靖榕眉心——一点血线从伤口流出,将靖榕那张苍白的脸,各分成了两半,“你既然不知道,又为何要告诉我呢……就这样骗我,难道不好吗?你若是没告诉我,我还可以假装他们活着,就这样骗着自己,可你却硬生生地将这件事情告诉了我,这是何等的残忍啊……” ——这只鹰到底是何等标记…… 若是靖榕未看到郝连城钰胸口上的标记的话,兴许就只将这标记当做寻常印迹了——可在她看到郝连城钰胸口上的标记的时候,却赫然之间明白了,这标记,乃是胡国王朝世世代代相传的,拥有王族血液的标记传承。 ——赫雷,原名郝连赫雷,乃是胡国之中开创出惊天伟业的不世帝君。 也是郝连城钰与郝连城深的父亲…… “他是郝连城钰的父亲,也是郝连城深的父亲……”想到这里,靖榕仿佛如鲠在喉,半句话都说不出来,更仿佛有什么东西将胸口塞住,胸闷异常,每一丝心跳都让胸口难以言语的疼。 她向来是做了什么事情便不后悔的人——可这一次,她是后悔了……真的后悔了…… 好在,疼…… 那抵在额头上的剑尖毫不留情地深入肉里,伤口之中散发着深刻痛意与那湿濡的感觉才终于让她清醒了一些——而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陆廉贞要将她派到这里来了。 这件事情,唯有她能做,也只有她能做得到。 第两百十一章、筹码 “国主以为,是谁杀了他们呢?”靖榕反问道,她一动不动,任由那锋利的剑尖刺入眉心,仿佛未感受到一丝痛意一样,那声音平稳,淡然,如此的风轻云淡。 “要杀他的人,实在太多了,我数不过来。”听完靖榕的话后,那郝连城钰却反而冷静了下来,将剑从对方眉心间撤下,郝连城钰站在靖榕身侧,如此说道,“正是因为的不知道,所以才要问你。” 因无那剑尖挡住伤口,眉心处的血流的越发多了,将靖榕那张白皙清秀的脸四分五裂…… “连国主都不知道的事,我一个小小的大赤使者,如何能知道呢?”靖榕反问。 “你倒是不怕我将你就地正法……”郝连城钰那淡漠的脸上突然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低头看着靖榕,仿佛如此殷切地等着对方的答案。 “若是将我杀死,想来这世上,再无一人可以回答你的答案了。”靖榕淡淡说道。 “答案?可是你不是说,你根本不知道是谁杀了他吗?”郝连城钰反问道。 “可我却知道一个你决计要知道的答案。若是将我杀死,这个答案,你永远都不会知道了。”靖榕这般说道。 “哈哈……哈哈哈哈……”郝连城钰大笑了起来,那染血的剑被他丢弃在白虎皮上,瞬间便染红了那如雪的白色,“好一个大赤使者,竟是拿此未要挟!” 靖榕却是摇摇头,看着郝连城钰的眼神,是说不出的坚定:“非是要挟,而是详谈,是交换……” “交换?以这答案交换你的性命吗?”郝连城钰反问。 靖榕摇摇头,沉默许久之后,便是一个淡漠的,平凡的语气,如此说道:“非是交换我的性命,而是以一个答案,交换你不侵犯我大赤!” “荒唐!不过是一句话,就想让我把吃进嘴里的肥肉吐出来,想的倒美。”郝连城钰一步一步,又走上王座,摸索着座椅的白虎皮,这般说道,他年纪不大,可王者威仪却胜,如此一震怒,便是真有些雷厉风行之感——所谓天威难测,这少年虽是只比靖榕大几岁,却是手握重兵,一言可杀百人的王者。 胡国宿以鹰狼自居,鹰狼皆是肉食,且皆彪悍,进攻之时,以快狠准为先,便是对准敌人咽喉梗概进攻,胡国以此为国兽,便是要学习鹰狼之狠毒忠诚,为胡国之主的郝连城钰,非但有着鹰的狠毒,还有着的,便是狼的智慧。 他知道,对方说的,必然是实话,这纹在胡国皇族上的鹰图腾是作不了假的,若非细心观察,一笔一划比对,是不能画出这样相似的图案的。 ——这个女人,确实知道郝连赫雷。 只是…… 她要的筹码,太大了! 自胡国到大赤,死了多少勇士,撒了多少热血,胡国心心念念几年,便是吞并大赤,如今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又怎么能轻易放过? 可…… “你可否将答案透漏一二?你向我要的筹码实在太大,可你的筹码,却不显山露水,这样看来,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公平?郝连城钰居然说出了公平两字。这两国交战,向来是兵不厌诈,他能这样势如破竹地进攻黑箭关也是因为他用兵如神、计策过人——可是用另一番话将,便是此人极会使诈。 如今竟从他口出说出公平两字,想来真是滑稽。 靖榕微微想了一想,回到道:“郝连国主可否想知道老国主的尸身如今在哪里?” 胡国之人对死亡是极为看重的,客死他乡,乃是在胡国之中最难堪的事情,在胡国的文化中,若是一个胡国人未死在胡国里,那他的灵魂便会永远游荡在天地之中,无法得到安宁,无法得到安息…… 而曾身为胡国国主的郝连赫雷却也收到了这般如恶毒诅咒一般的对待…… 郝连城钰听到这番话后,脸上露出了极其不快的表情。 可那厌恶的表情过后,他却是笑——大笑,那笑声愉悦,无半分不快,甚至听不到一丝哀伤。 ——如今,倒是让靖榕不明所以。 靖榕想过许多种郝连城钰听完她此番话后的表情,是痛哭流涕,是悲伤不已,是无比厌恶,是憎恨埋怨——每一种表情,她都想过,却唯独没想过这一种。 郝连城钰在笑,在大笑,他仿佛想到了这世上最有趣的事情一样,哈哈大笑着,甚至眼角笑出了眼泪。 “你可知,我为何会突然登上国主的位子吗?”郝连城钰笑了很久,久到他嗓子几乎沙哑了,他才停了下来,他看着靖榕,看着对方那张白皙清秀的脸,这样问道。 靖榕摇摇头,并未答话。 “乃是因为探子来报,我父皇遇害的消息……父皇每月都会给身在皇宫中的我送一封信,可那一月,他却没有送——离开胡国之前,父皇对我说过,若是有哪一天他的信不再送到,那便是他死了……” 靖榕默默听着。 “死了……那个像是妖怪一样强悍的男人竟然会死,那是我绝对没有想到的事情……可是,它就是发生了……于是我动用全国的国力去寻找,却没想到那些大臣们居然阻拦我——不过是我家养的狗而已,却居然刚挡主人的道——于是我就在想,如果我登上国主位子的话,便没人拦我了吧……可是,他们依旧挡在我面前……再杀了几个人后,便再也没有人刚拦我了……” 真是个疯狂的男人啊,居然倾尽了全国的力量去寻找自己的父亲,若是那个时候大赤发兵进攻的话…… “后来才有了消息,他在边城某个地方被人发现了,而我胡国,也终于到了复仇的好时机了……”他走到靖榕面前,微微蹲下,以手轻轻挑起靖榕的下巴,微笑着看着她,“我来这里,不过是为了证明他还活着,若是他还活着,我便将胡国还给他,继续做我的太子,若是他死了,我要你整个大赤陪葬!” 将此话说出之后,郝连城钰一转身,便坐到了王座之上,居高临下地看着靖榕:“你觉得,你还有什么筹码吗?” 就在这时,靖榕微微开口道:“国主,您不问问陪在他身边的那个老板娘是谁吗?” 第两百一十二章、断线 郝连城钰退兵了。 兵贵神速,当大赤朝廷还未反应过来的时候,胡国的兵士,就已经从大赤的边境退了出去,退的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没有留下…… “连尸体也带走了……真是个诡异的民族啊……”秦筝这样说着。赤胡之战,非但大赤这般伤亡惨重,胡国这边自然也是一样的,可胡国文化便是要将死后的尸体埋在赤国的土地上的,故而这干干净净并非虚言——大赤的土地上,没有留下一具胡人的尸体,一具都没有…… “胡之一族的文化便是不留尸体在他国土地上,他们若是死,也要死在胡国的土地上——所谓的魂归故里,在他们的文化之中,乃是一种救赎,若是尸身落在他国国土之上,便仿佛是一种最恶毒的诅咒一般的存在。”秦萧这般解释道。他一向能文能武,又精通各国文化,将郝连城钰此番作为解释一番后,便对此人生出一番佩服感叹来。“他竟能做到如此……真乃明主……” “明主?”秦筝一听,倒是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我看,称他是妖怪或是怪人才更贴切一些吧。” “妖怪?”秦萧不明久矣,如此反问道,“皇兄为何如此评价此人?” 近冬之际,秋色潇潇,御花园中,四下无人,唯有这帝君之下两位皇子窃窃私语,可说着的,却是另一个国家,另一位帝君的事情。 “若是秦萧你带兵打仗,后有追兵,要你丢下一部分兵士,便可以保住大部分兵士,你可愿意?”秦筝如此问道,他言辞凿凿,神情严肃,半分不像假设,而仿佛他们真是一对穷途末路的将军,带着一群残兵败将夺路狂奔着,而更可怕的是,后头追兵不断,非但追兵不断,甚至有随时被追上的危险。 而此时,为首将军便是下达命令,要求一个小队前去应敌——所谓应敌,不过是自我牺牲,以为大部队拖延时间而已…… 这一声命令,是下,还是不下? 见秦萧犹豫模样,秦筝哈哈大笑道:“皇弟为会仁义所累,所以不能很快下达命令,可殊不知在皇弟犹豫之间,这全军,可能都会覆灭了。行军打仗,便是以快为先,容不得半分犹豫。皇帝可运筹帷幄,可这行军打仗,可却还需学习。” “若是皇兄,会怎么做?”秦萧反问。 秦筝脸上露出一丝无谓表情,回答道:“若是我,便是牺牲大部分部队,能留下精锐,也是肯的。” “可是人命……” “皇弟未免太妇人之仁了!与其众人一同送死,倒不如牺牲一部分人,以保全最精英的那一部分人的性命。日后复仇之时,再取对方首级,以报那些牺牲之人性命,岂非大善?”秦筝反问道。 “可终究是几条人命,岂是说舍弃便能舍弃的?”秦萧问道。 “莫非皇弟觉得众人一起死去更好?”秦筝反问。御花园中突吹起一阵薄凉的风,弄得人从骨子里都凉了,秦筝的脸色,淡漠而又冷静,可嘴里说着的,却是最无情不过的话语,“郝连城钰,和我是一样的人,后有追兵追赶,莫说是让他将那些胡国士兵的尸体丢下,便是让他舍弃一部分士兵,他也是肯做的。” “那他为何……” “只是我大赤兵乏马疲,即使追击,也杀不了胡国多少兵士,加之胡国士兵又是如此勇敢强壮,才能退的这样快,可带上尸首,终究是一种拖累……”秦筝喃喃自语,“为何他会这样做,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话音刚落,这御花园中又是吹起一阵风,“稀稀疏疏”的,将院子里的落叶都吹了一地,红红黄黄的,仿佛一团火,却已经灭了所有的生机,零落成泥而已。 郝连城钰退兵的原因,非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靖榕也是知道的。 她以额间伤口与口中的那句话,换得了胡国的退兵。 ——这便是所谓的一言倾国。 回到临夏阁后,靖榕甚是疲倦,装扮成靖榕的千缕见到靖榕来后,摘下脸上的人皮面具,露出本来面目。 “主子……”千缕见靖榕面色不好,便是开口询问。 却只见靖榕摇摇头,颓废地走进自己的卧房里,一动不动,一句话也不说——千缕从未见过对方这个模样。她虽然经历多太多苦难,太多磨练,太多痛苦,可她的背,却一直都是挺直的,仿佛没有任何事情能把她压垮一样。 可此时,她的背微微弯曲着,就像一条永远都拉不满的弓一样…… ——必然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不然靖榕不至于如此。可若是千缕询问的话,必然会勾起对方的伤心事。 千缕犹豫开口,可话到嘴边,却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却是靖榕先开了口。 她笑看着千缕,对她轻声说道:“我很好,我没事。” 可这哪里是个没事的样子——她不好,她很不好,她虽然在笑,可除了嘴角微微上扬外,整张脸,哪有一个笑的模样。 她的眼睛有着淡淡的,几乎看不出的泪痕,鼻尖,是因为寒冷的微红,眼睛里,是难以言语的悲伤,可这张脸上,却出现了一个笑——一个为了让千缕安心的笑。 一瞬间,千缕心中是难言的心酸。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开口,如何说下去了。 于是,她默默将门关上,只那一个安静的环境,留给了靖榕。 房间里面,是异样的安静。 床上坐着的,是一位清秀佳人,她的脸一眼看过去,并不算很美,可如今脸上的表情,更是让她显得狼狈不堪——她在哭……在无声的流泪…… 那一大滴一大滴的泪水从她眼眶里流出——因为太久没有流泪,所以每一次哭泣的时候,眼泪总是流的非常多,就像被压抑了许久一样,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我竟脆弱至此……”她在心中埋怨自己,可是,眼泪终究是如此的不听话。 那仿佛如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的水渍,再一次打湿了她的脸庞……她再也没有什么面目去见他了……去见那个笑如阳光一样的少年…… 第两百一十三章、辜负 “胡国退兵了?”彼时,宸妃坐在院子之中,看着这满院秋色,手指拿着一碗热茶,将盖子轻轻拿起,水中忽飘出一丝热气来,飘飘渺渺的水蒸气后,宸妃的眉目几不可见,只见她朱唇轻启,微微呼出一口气来,将自己面前的白色雾气吹散,露出的,乃是一张绝丽动人的容颜。 “郝连城钰胜算如此之大,却兀自退兵,实在是让人难以捉摸。”秦筝站在宸妃身边,如此说道。 “筝儿未收到什么消息?”宸妃嘴角露出一丝浅笑,也并未看着秦筝,这是这样反问道。她心里明白,秦筝也是心里明白,只是这两母子本该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可偏偏两人之间,却有着一层旁人看不到的疏离。 “说是退兵之前有一大赤打扮的官员进了郝连城钰毡帐之中。” “大赤打扮官员?可知道是谁?”将杯中茶水轻轻抿了一口后,宸妃那如水美目轻轻看了秦筝一眼。 “虽是花尽了心思,可是却也无法知道对方是谁……” “原来如此……”说了这四个字后,宸妃便不再说话了。 奇妙的沉默,在这一对母子之间蔓延…… “筝儿……”就在这时,宸妃突然开口问道,“这权势,这地位……对我们来说,有什么意思呢……” 秦筝一听,突然笑问道:“母妃啊,除了这权势,除了这地位……我们,还有什么呢?” 宸妃听完一愣,手中的茶杯微微松了一松,可到底,却没有掉下来…… “是了,正因为什么都没有,所以才要把手中有的紧紧抓住。” ————————————我是分割线—————————— 帝君的病,越发不行了。 哪怕花遥不说,从她那脸色上,也是能大约看出一二来的。 她一向是风姿绰约的女子,如今虽是依旧白纱拂面,白衣飘飘,可脸上,却再也没有那漂亮的神采,那如水一般清澈的眸子下,却是浓重的黑影。 “莫说帝君,便是你……”靖榕看着花遥欲言又止。 怕是帝君死后,花遥受不住自己内心的煎熬,而导致自己身体的异样,所谓医者不自医,怕是花遥再这样熬下去,可快要熬不住了。 可与花遥相反的,却是帝君。 帝君如今面色红润,声音洪亮,连头发也有几根微微变黑了——紫玉人参的作用便是强健身体,加强身体的底子,如今帝君除了身不能动之外,倒比往日都精神多了。 ——半分看不出是几死之人。 “你们两个倒是愁眉苦脸的,好像要死的人不是我,而是你们似的。”帝君这般说道,语气轻松,笑看生死模样,倒让人心里越发酸楚了…… “帝君……”花遥张了张嘴,可话到嘴边,她却终归说不出口。 是安慰吗?安慰做什么……自己身为医者,却治不好病人,非但治不好病人,甚至无法为对方消除病痛——这雪虫在身体里面滋生的寒冷与疼痛,是无法形容的难捱。 可帝君却仍旧在笑,可他笑的越是开怀,花遥,便越是难受。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一病多年,是无论如何也想明白了……”躺在床上的帝君,远远地看着自己眼前空旷的屋顶,这样说道,“能多活一秒,那便是恩赐,若是死了……想来也算是遗憾吧……终究还有太多事情没做完,还有太多人没看……若是我死了,她该是多么伤心……” “帝君说的,可是皇后?”猛地,靖榕突然开口。 可她一开口,便知道自己逾越了……帝君病重至此,皇后也是知道,却未多来看帝君两眼——两人之间曾是情深意重,可在帝君娶了那三位妃子之后,却出现了一点点异样。帝君虽是心中依旧爱着皇后,可皇后呢…… 便是不问出口,也大约明白吧。 ——几十年不入独凤楼,自帝君病重后也未有几次看过帝君,称呼帝君乃是陛下,而非深情款款的“若愚”……这一点点变化,所有人都看到到,却无人敢说。 皇后还是那个模样,她比以往更适合当一个皇后,她大度,她威严,她明事理,她把后宫管理的极好——她变成了一个皇后应有的模样。 ——却非一个妻子该有的模样。 “凝心她……终究是我负了她,当年说的一生一世一双人,却还是变成了笑话,我以为我登上了帝位,坐拥了四海,便可将她捧在手心里……可终究是……终究是没做到啊……”仿佛陷入了一丝久远的回忆之中一般,帝君这样喃喃自语着。 那是多少女子所期盼的事情啊。一生一世一双人——这也是当年帝君许给皇后的承诺。只是他终究没有做到。 大赤不会毁在一个不会生孩子的女人手里,大臣们需要一个皇族血脉,国民们需要一个皇族血脉,整个大赤都需要一个皇族血脉——所有人的,都在逼他…… 使他屈服了,却是一个名叫陆廉贞的少年。 ——皇后遇刺,那便是一个警告。 若是自己再无子嗣的话,那便让皇后消失在这个世界里。没有了皇后,帝君便会再爱上别的人吧,哪怕只留下一具行尸走肉,可是,这具行尸走肉能留下子嗣,也足够了…… ——这是多么残忍的一件事啊。可是身在皇家,这样的事情,却每时每刻都在发生着…… 于是,帝君屈服了。他有了三个皇子,而皇后,平平安安地活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这终归算是一件对的事情吧。 可…… “当年我中了火毒,凝心她去冰棘山求药……那些仿佛冰锥一样的植物,刺穿了凝心的身体,那路上,每一步,都有凝心的血……又冷又痛苦的感觉……想来比我更盛吧……”帝君这样说道。 “冰棘山!”花遥惊叫出声,“那满是冰棘草的山上有一颗月见冰草,可人要是想要登上那山顶,却必须踏着冰棘草过去,那冰棘草几乎到了人的腰部……皇后竟是……” “花遥也是知道的吧……那冰棘草,是有毒的。凝心回来之后,将那月见冰草给我服下之后,就流血了……一个孩子从凝心的身体里流了出来……已经能看到形状了……虽然小小的,可却是我们的孩子……我和凝心的孩子啊……”帝君的眼角,就这样默默流出泪来——这个男人,这个大赤最刚毅的男人,竟然落泪了,“冰棘草毒落在凝心身体里……虽是调理多年,皇后却终究难以受孕……她分明是为我……可我却如此辜负她……” 第两百一十四章、罂粟 哪怕有紫玉人参、哪怕胡国退兵帝君再无心病,哪怕众人隐瞒不将此时透漏,可帝君的病,依旧是瞒不住了…… 雪白的毛巾拿了进去,可最后拿出的,却是染血的红色。 视而不见乃是宫中人生存的本能,可事关帝君生死,他们又怎能假装看不到呢?最先来的,乃是皇后、妃子、贵人,在后面,便是几名太医,最后才是一些朝中重臣。 终究是后宫,容不得其他男人前来。 可那些老臣多是栋梁之臣,加之又是老迈,故才得以进宫——这宸妃与柔妃的父亲,自然就在其中了。 他们做了一辈子的敌人了,虽然每每见到对方都是谈笑风生的,可骨子里,却都希望将对方碎尸万段——他们也不知道恨对方在哪里,可是就是恨的牙痒痒的。 他们有预感,今晚,他们之间会出现一个胜利者,自然,也会出现一个失败者。 而这胜利与失败之间,所取决的,便是他们下下一辈——成者王侯败者贼,这是最残酷,也最普通的规则了。帝位,只有一个,可皇子,却有两个。 虽然秦萧是那么适合登上帝位——他能文能武,加之人又儒雅温和,最是适合当做明君的了——可谁又能保证帝君此时不是病糊涂了,便朦朦胧胧间就把帝君如此糊涂地传给秦筝了呢…… 当一干大臣赶到去病宫的时候,去病宫外,已经洋洋洒洒地,围满了人。 他们费了好大力气才进了去,这才发现,去病宫里面,也是极其地拥挤,外面的大殿里,有人在哭,帝君榻前,也有人在哭,空气是湿乎乎地,让人难受极了,他们被这气氛感染,本来不想流泪的,可到了帝君榻前,也不免落了几滴眼泪下来…… “帝君啊……”还是丞相抢在了前面,大哭三声后,几步走到了帝君榻前,还未说话,眼泪便流了下来……丞相已经是过了花甲年纪了,只是平素善于养生,虽然头发胡子白了,可人却是鹤发童颜的,比之这病入膏肓的帝君,竟还是他年轻一些…… 看着那丞相在自己身边大哭,不知为何,帝君嘴角竟是露出一丝笑意来。 柔妃看着自己的父亲,便是抹着眼泪,低声安慰着他,她一向是温柔动人的模样,如今一哭,更是我见犹怜了。 这屋子里的女人,都在哭……没有一个是不哭的……可除了文音,却每一个都哭的很美很动人…… 文音哭的很大声,眼泪仿佛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从眼里答滴答滴地落下来,帕子湿了,连衣襟都湿了一块,这样的哭法实在是太难看了……可偏偏是这样的哭法,才让人觉得,她才是真的悲伤而已…… 所谓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不过是未到伤心处,做给别人看的而已。 若是真的悲伤,眼里怎么都止不住,如何还能保证妆容未花,表情不乱呢…… 可皇后的哭,却又是另一种哭法了。 今日皇后乃是素颜。平日里,她总是大气端庄的模样,今日却是素面朝天。她终究是老了,哪怕保养的再怎样好,这眼角下的皱纹与脸上淡淡的斑迹还是去不掉的。皇后今日穿了一件素白的衣衫,衣服外还是穿着一件厚厚的裘皮,往日里的端庄雍容,今日却是有些臃肿了。 她也在哭,却是默默的哭,哭的不算狼狈,不算撕心裂肺,却哭的够可怜,够悲伤,就像一个快要失去丈夫的普通女人一样。 御医与花遥,都在细心地为帝君诊治着——虽然只是一些无用功而已,可到底,却是能为帝君驱散一些伤痛。 花遥带着的药箱子被打开了,她利索地从里面拿出一些瓶瓶罐罐来,可到最后,这些瓶瓶罐罐却都被她丢回了药箱子里面,所留下的,只有一株漂亮的花,一株红的像火,美的像血的红色干花,那花下面还坠着一只被开了口的风干果实。 “罂粟?”见到那风干的果实之后,欧阳仁大惊。“你竟是要对帝君用罂粟。” 花遥看了对方一眼,问道:“帝君此时痛处,可还有其他办法?我们不过是尽人事而已,若是尽了人事,便是要听天命,可至少让病人在听天命之前,可以安安稳稳地好好睡一觉,没有痛苦,没有寒冷……” “……”欧阳仁听后,一阵沉默。他为医二十多载,可将医术当做武器,当做爱好,当做一种手段,却从未真正地了解过所谓的医术到底是什么……可今日里,却是败在一个与他年轻一样的大的女孩子的一句话里。 虽是有欧阳仁挡在面前,可花遥却不迟疑,将那罂粟做成可吸食的粉末,也不过只用了半刻而已。 将帝君唇边的血沫擦拭掉后,花遥一点一点将那白色粉末点在帝君鼻子边,待到帝君将那粉末吸食完之后,他那本来痛苦的脸色,也才终于好了一些…… 可众人的哭泣声,却是更大了。 秦筝、秦萧两人站在帝君床头——虽是帝君病重,可所有人都觉得,他们才是今日此事的主角而已。 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等着帝君开口,等这他开口将大赤储君的位子交给谁…… 可…… 一刻过去了,帝君嘴中的血也流干了,可他却是一句话也没有说。 大臣之中,却是有人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花遥用罂粟,是让帝君舒服了些,却是让他们所有人,都不舒服了——若是帝君就这样故去,不留下只言片语,这储君之位托付给谁?这大赤未来该交给谁?这社稷江山又是谁家天下? 终究是老狐狸啊,丞相给他门下一位老臣使了个颜色之后,那老臣便开始发难,开始质问起花遥来。 “你为帝君用上可上瘾的药物,意欲何为?”他开口质问的,便是这样一句。罂粟是会上瘾的,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情,若是别的时候用这个药,断然是大错特错,可此时用这药,却是半分没错。 只是花遥还未开口,却是被帝君喷出的一口热血打断了…… 第两百一十五章、一个 哪怕是那能让人欲仙欲死、如梦如幻的罂粟,也抵挡不住帝君死亡的脚步,那无尽的痛处,是连罂粟这样至幻的药物都挡不住的。 ——这是何等的难受啊。 而死亡的阴影,已经将帝君全然笼罩进去了,若是没有紫玉人参,想来此时帝君已经死去了,可紫玉人参,也不过只是拖延了一点死期而已。 花遥将切成片的,如紫玉一样的人参压在帝君的舌头地下,却也无法阻止帝君的身体,越来越冷…… 就在这个时候,仿佛回光返照到最顶点一样,帝君的手,居然开始微微动了起来,那因久病而细弱的手,仿佛一条枯枝一样,缓缓动着,慢慢举起——后妃环肆左右,而离的最近的,乃是秦筝、秦筝两人。 ——这一指,便是要定乾坤了。 众人看着……每一个人都瞪大了眼睛……仿佛望穿了秋水,忘川了生死一般……他们在那一瞬间,都忘记了哭,忘记了难受,只是看着……看着…… 可…… 那只手还未多举起,便已经重重落下了…… 花遥瘫坐在帝君床侧,一句话也不说,却是站在帝君身侧的那个侍人一步上前,将人推开,又是摸了摸帝君鼻息,又是摸了摸帝君心脏。 再将紫玉人参的汁液倒入帝君口中后,便将靖榕从人群里面拖了出来。 只手抽掉靖榕头上的银簪后,再是在她手腕上一划——一道不大的血痕便出现在靖榕腕子上。 将那滴血手腕拖到帝君面上后,那侍人狠狠一挤,这血,便如水一样涌了出来,直滴在帝君唇上…… 一滴、两滴…… 所有人都被他的动作惊呆了,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那侍人对帝君尸身的“冒犯”,甚至都忘了开口阻止。 连靖榕,都忘了说话。 手腕上的血不再流淌了,可那侍人却又仿佛嫌不够似的,又在靖榕腕子上划了一道伤口……如此反复,直到第三个伤口出现在靖榕腕子上的时候,才有人反应过来…… “你在做什么?”秦萧走到那侍人身边,想要将人推开,那奈何那侍人竟仿佛身有千斤一样,半分不能撼动。 他便揽过靖榕的腰,将她的手腕从那侍人手中抽走…… “你……你一个小小侍人……竟是对陆贵人不敬……”秦萧一开口,便是有人附和了——那侍人仗着有帝君在,耀武扬威惯了,如今帝君走了,想来是要有人立立规矩。 柔妃擦干了泪痕,这般说道。 可她话刚说完,只听到有人用那极小的声音,轻轻说了一句:“好咸啊……” 竟是帝君醒了! 空气之中有一瞬间的凝滞,花遥脸上满是错愕表情,可最先回过神来的,也是她。 她猛地扑到帝君床侧,颤抖着手摸了摸帝君脉象,再是以手触碰帝君脖间脉搏,最后,才是摸了摸帝君心跳…… “怎么可能……怎么会……”花遥喃喃自语,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惊喜异常的。 靖榕站在一旁,撕下袖子上的布条,将其包扎在那满是伤口的手腕上,她因无簪子固定,头上头发都落了下来,加之失血过多,面色苍白,衣衫上还有零星血迹——倒是三分不象人七分倒象鬼,竟是显出一些恐怖的姿态来。 她微有些站不稳,便是只好靠在秦萧的肩膀上,虽是逾越了,可若是便这样倒在了地上,也着实难看的很。 那侍人看着两人这般姿势,眼中露出不快表情。 他走到花遥身边,微微低头,在她耳边低语一句:“你可知道,为何帝君活了吗?” 花遥摇摇头。 那侍人又以几不可闻的声音回答道:“非是一贺中了雪虫毒,连陆靖榕也中过,只是一个中毒之后死了,一个中毒之后还活着而已……中了雪虫毒又好了之后,这血里面,便有了免疫——你那师父曾教过你吧……陆靖榕从小便被毒药养着,虽然不强,可身体里面还是有了一些抗毒性,再加上服了一颗解了万毒的丹药,便是刚刚好可以抗治住雪虫毒一会儿。加之以紫玉人参一激……” “所以人便醒了……”花遥顺着那侍人的话说下去。 猛地,她回头看着那侍人,问道:“你是……” 那侍人却是露出诡异一笑,摇摇头,示意她不要再说下去了。 将帝君唇边靖榕鲜血擦拭干净后,再是将众人都屏退出去,只留靖榕、花遥、秦萧、秦筝,与那侍人几人尚在殿中。 靖榕乃是药,花遥乃是医,而秦筝、秦萧两人乃是今晚主角,其他的,不过都是闲杂人等。 帝君呼吸是匀称的,是缓慢的,罂粟的毒依旧在他身体里面蔓延,让他出现了一丝轻微的幻觉——可人,却大还是清醒的。他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子,这一双儿子,长得都与他有点像,却又与他完全不一样。 突然……帝君笑了起来,那迷幻的笑,让人觉得他仿佛真是在梦中一样——而笑的久了,他却笑着笑着,流泪了…… “我的皇儿们啊,你们可拿着那张我赐予的圣旨吗?”帝君此番说完,两个皇子具是一愣,两人同一般动作,从怀中将明黄色的圣旨拿出来。 他们以为那圣旨只有自己才有,却没想到,对方也有——只是他们各自看过自己的圣旨,却没看过对方的。 大皇子圣旨中的内容,秦筝是知道的——那圣旨中的内容洋洋洒洒,却与自己这枚圣旨中的一模一样,只是将秦筝的名字换成了秦笙而已。 那秦萧的圣旨里…… 秦筝的眼中突然出现了一抹颓色,那一瞬间,他突然觉得累,很累……这累,仿佛席卷了他的全身一样,让他几乎半步也站不住…… “我的儿啊,你们可愿实现圣旨中所说的事情吗?”帝君如此问道。 秦筝、秦萧听完之后,都点点头。 看到两次如此,帝君那染血嘴角,终于是有了一些笑意,他笑着,就这样淡淡问道:“可我的皇儿们啊,皇位,却终究只有一个啊……” …… 第两百一十六章、答案 待到天才微微亮起来的时候,秦筝、秦萧两人才从去病宫那封闭的大门之中缓缓走出来…… 众人将他们围住,却是皇后、宸妃、柔妃三人最先走到了他们身边。 “帝君如何了?” “帝君说了什么?” 第一句话,是皇后问的,而后面两句话,却是柔妃与宸妃两人异口同声问出,可话音刚落,这两人却都愣住了——她们两个做了一辈子的敌手,做了一辈子的对头。柔妃温柔、宸妃伶俐。一个喜欢素色,一个最喜艳丽。柔妃如水,宸妃如火,柔妃温情,一颦一笑似水柔情,宸妃伶烈,浓妆艳抹风情万种。他们一个暗潮涌动,一个强风拂面,却是走了半辈子了,从没有一件事情相似过。 可临到这里,她们开口所说的话,却是半个字也不差。 ——终究还是一样的心思吧,殊途同归,说的,不过是这个。 可皇后,终究是皇后,只要帝君还未故去,她便是这个后宫最有权势的女人,无人不可听她的话,哪怕她无子嗣,无后台——可她终究是这后宫之中,唯一一个可以站在帝君身侧,与之齐平的女人。 皇后已经一夜未睡了,她想后宫之中所有的女人一样,站在去病宫外,心心念念盼着,可比之别人,她却是更憔悴了一些……皇后眼下黑影越发的重了,连人都有些摇摇欲坠着,若是没有安福扶着,恐怕就要撅了过去吧…… 她抓着秦萧地手,满怀期盼地看着对方,见对方并不说话,她脸上露出一丝绝望的表情来,再一次,她沉声开口问道,这一次,她的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无奈,一丝悔恨:“若愚他如何了……” ——帝君名讳,乃是秦若愚,这世上,也只有皇后敢直呼帝君名字不用避讳,也只有她可以堂堂正正地喊着帝君名字,却无人敢质问一句。 秦萧这才回过神来——刚刚他一直在想一件事情,一件在去病宫中发生的事情,他想那件事情实在是太入神了,所以才没听到皇后的话,也是因为他的那一失神,几乎让皇后绝望…… “帝君他,暂时是安然的……”秦萧看着皇后憔悴面目,终于说出了一句能让她安心的话。 听完此话之后,皇后眉心也是终于舒展开了,心中的石头落了地,人也是一夜未睡,有些累了,只见她摇摇晃晃着身子,被跟在旁边的安福扶住,众人面露担忧神色,却只听皇后说了一声:“没事的,本宫只是累了而已……” 说罢,便沉沉地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安福与重了说了一声告辞后,便将皇后扶上了坐辇,缓缓走出了众人的视线…… ——想来,也是她因无子嗣,才能做到如此“无欲无求”,一心向着帝君。 “三皇子,帝君究竟说了什么?”秦萧的外公,到底是忍不住了,率先开了口。其实他想问的,不过是帝君的旨意为何,这旨意,到底是是偏向了谁,这下一任帝君是谁……可最后问出的,还是最稳妥的:帝君说了什么…… 终归还是庆隆帝的朝臣啊,无论如何,也不能表现地太过急躁,太过盼望着庆隆帝的……死…… 秦萧听完之后,并未说话,只是摇摇头。 这一摇头便是让围在他们一半的人脸色都灰了…… 一般人的脸色灰了,那另一半的人自然是脸色红润,神清气爽,半分看不出熬了一夜的模样。为首的大将军便是开口,声如洪钟般问道:“敢问二皇子,陛下旨意!” 既然秦萧不发一语,那秦筝这里,自然该是滔滔不绝。 秦筝平素里,也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人物,可今日里,却听完大将军一言后,却也是半句话都不说…… 这是个什么道理? 昨日陛下病重至此,无论如何,也该是会留下一方旨意的。 他终归是个明君,哪怕吃下了再多的罂粟,他的脑子里,也是终归会留下一方位置给整个大赤的。如今他病入膏肓,大赤理所应当是要留下一位储君的。 ——可那位储君是谁? 不是秦筝、不是秦萧……那帝君要把江山留给谁? 莫非帝君真是病糊涂了吗? 人群之中,出现了一阵短暂的沉默——所有的人的脸色,都灰败了起来——四周蔓延着一种诡异而又难言的气氛……而这种气氛,是谁都说不出来的难受…… 最后,却是宸妃开了口。 她的声音一贯是凌厉干脆,不加累赘的,今日之言,也大抵如此:“帝君还活着,好好活着,只要活着,就又再开口的可能……花遥能救下帝君一次,那便能救下第二次……久了……帝君总会清醒,总会开口的……” 她这样一说,倒是让人心情豁然开朗了些…… 是了,只要帝君还活着,总会开口的。大赤江山,不能后继无人……这是所有人都明白的事情,帝君如何会不明白呢…… 虽是这样说着,可隐患,还是在众人心中滋生着。 为什么,为什么帝君不说明白皇位要传给谁……不给秦筝……不给秦萧……他难道还有第三个皇子吗? …… 而另一边,去病宫中。 靖榕撕开了自己腕子上的伤口,因她动作,本来已经微有些凝血的伤口,又突然开始崩裂了……浓稠的鲜血留了下来,落在一个白色器皿中间。 而花遥则站在一旁,担忧而无奈地看着…… “够了……”待到花遥说出这句话后,靖榕那本来苍白的脸上,如今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 站在帝君身侧侍人帮靖榕腕子上的伤口撒上金疮药,再是以白布包扎——虽是动作不算轻柔,可他所包扎好的伤口,却是极其漂亮的。 花遥又兀自沉浸到自己治病救人的世界之中,仿佛这世上所有的一切事情,都与她格格不入——仿佛施了什么奇妙魔法一样,靖榕的血液在加上几味药物之后,在花遥那双素白的双手之间,被制成了一丸丸红色丹药…… 而靖榕所惊讶的,并非这个。 她想了许久,才终于开口问道:“你是谁?” 这句话所问的对象,乃是帝君榻前那位狂傲侍人。 第两百一十七章、面具 乃是晨曦,天色极凉。 虽是在去病宫中,火盆燃燃,却也难敌那微凉天色。 站在靖榕身边的那侍人,有着一双黑曜石一般漆黑的眼,仿佛最深邃的夜一样,凝望着那双眼,仿佛陷入了一滩无法自拔的黑色泥潭一样,哪怕舞动着手脚,却也只会越陷越深而已…… 那深邃的,带有魔性的眼,在这张清秀而文雅的脸上,实在是太不适宜了…… 靖榕看着那双眼,露出了一丝丝痴迷而呆滞的模样——她乃是陆廉贞训练出来的人,哪怕年幼,也决计不会出现这样破绽大露的模样。 可此时…… 她却真是脑子里面出现了一丝疑惑。 ——自己,真的该问出这个问题吗?可脑子里的那个想法,却是无限的膨胀,仿佛那难以抑制的欲望一样,已经化了茧,而茧中的蝴蝶,若不破茧而出,便是要在在茧里了。 仿佛被什么引诱一样,靖榕问出了这句话。 可实际上,她已经在心里有了答案——她想要的,不过是对方的一个眼神,一个点头的肯定而已。 但对方给予的,却只是沉默。 他只是沉默地看着帝君的床榻,看着帝君那病重的倦容,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你……你是不是他……”虽是那人不说话,可靖榕却依旧执意问着,也许因为现在他有着的,是别人的身份,也许,因为时间的流逝,因为她的渐渐成长,她对他的恐惧终于消散了一些一样。她终于不是那么战战兢兢地问出这个问题了。 而那侍人,也仿佛终于听到了靖榕嘴中的字字句句一样,终于将眼神施舍给了靖榕一些。 “你以为我是谁?”那侍人看着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他的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感情,是不快,是愉悦,还是反感,半点听不出来,又仿佛这些感情都有。 “我以为,你是那个不会在这里的人。”靖榕回答道,她的语气里,有连自己都听不出的欢愉……和恐惧…… “不会在这里的人?”那侍人一反问,却是终于露出了一些不快的感情来。 靖榕急忙说道:“可再一想,你分明曾经给过我太多暗示,可是我却视而不见,乃是我一事大意疏忽……若是我能早点明了……又何至于如此……” 她将一切罪责归咎在自己身上,半分不说对方错误——乃是因为她心中有了计较。 对方身份,乃是她久之不见,见之却畏之人,对方分明是要将此事瞒住,不让靖榕知晓,可如今靖榕却已经开口问道——那此事,必然是瞒不住了。 这一室之间,帝君在,花遥在,靖榕在,那侍人也在。可满室之内,却只有靖榕不知道那侍人身份。 帝君乃是大赤主人,亦是皇宫主人,大约这世上没有什么事情是能瞒得过他的,而刚刚那侍人治疗帝君的手段便是让花遥推测出那侍人身份为何,而唯有靖榕,只是单凭一些线索,一些思绪,才慢慢拼凑出对方身份。 ——其实对方已经露出过无数次马脚了,可皇宫之中事事皆乱,便是活着,已经是步步惊心了,又如何能将那些蛛丝马迹一一留意呢…… 此人是谁? 此人是帝君榻前唯一侍人,帝君心腹;亦是这天下闻名的侩子手,鸠阁阁主——陆廉贞! 那侍人唇间露笑,便是将自己脸上的人皮面具一把抓下。下面露出的面目,便是靖榕久违了三年的清秀面容。 ——就在这一刻,她才记起来,自己与对方,已经三年没有见面了。 而当他露出本来面目的时候,他身体里的骨骼都在“卡兹卡兹”作响——所谓这精妙绝伦的易容术,非但易的是容颜,连这身体里的骨骼都可以用缩骨之术将其便短或是边长,改变自己的身形,再是以换声之法,将自己的声音也一一变掉。 陆廉贞算不上特别,只是记得他的人,却也不少,可是,他却靠着那易容之法,改变了面貌、身形、声音——甚至让那些后妃、贵人都忍不住——甚至连往日朝夕相对的靖榕也认不出。 ——陆廉贞终究是太聪明了,知道只是靠这三样,未必能骗过靖榕。 所以他让靖榕两年未见他,便是逐渐抹去了自己在对方心中的映像,两年之后出现,却又是另一个人了……靖榕虽然迟疑,但也大约无法凭着自己心中的记忆、感觉再将对方认出来。 ——若是有什么事情要告知靖榕,也总是在无光夜晚相见,仅凭声音,却是半点不让靖榕看到自己的身形、样貌…… 他骗了靖榕这样久,却也骗不过多久。 终究是曾经朝夕相处、悉心教导的人啊,便是能骗过一时半活儿,便是让对方再也认不出来……可终究骗不过自己教授出来的聪明才智…… ——而且,也已经到时候了。 ——是该让靖榕知道自己的身份了。 而此时靖榕心中,却又千言万语想问,可话到嘴边,却是一句话也问不出了。 陆廉贞的脸,自然比不上秦筝、也比不上秦萧,他只是略微清秀一些而已,连俊美也算不上,可偏是这样的脸,让靖榕想要多看两眼。 ——她已经有三年没有看到过这张脸了…… 这边,躺在床榻上的帝君,却是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容…… “我的儿啊,你可有什么想问的。”将自己手上的人皮面具狠狠丢在地上后,再用脚狠狠碾压,便是再也看不出那人皮面具本来面目——这张面具戴在他脸上三年之久,可最后落的下场,也不过如此而已。 靖榕被他这样一问,顿时心中万千问题汹涌,可想要找出一个最想问的问题来,却又是那么的难…… 手上的伤口,又有些隐隐作痛了……她突然记起来,曾经有个少年,他的左手,也为她当过一次必死的伤——那时她还那么年幼,却已经经历过太多次厮杀了。 却从没有一次,有人救过她——那一次,是第一次,她被人所救,却是永远,记在了心里。 “爹爹……皇家猎场里,那个射箭人……是不是你……”靖榕看着陆廉贞清秀面目,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而那个射箭人,曾经要置她于死地。 第两百一十八章、夜色中 “我的儿啊,你何时温柔至此?”陆廉贞走到靖榕面前,低头看他,他虽是不算俊美,却是极其高挑的一个人,几年未见,靖榕虽是长高了一些,可在陆廉贞那逼人气势下,依旧是不敢直面对方的眼神,他这般带着疑惑语气反问道,“你该知道,我最是讨厌这些修饰之词,我的儿啊,你是要问,我那日为何要拿箭射你……为何要直指眉心……为何要将你置于死地吗?” 是了,没错,半点也没错,靖榕想问的,便是这个,可这个问题,终究是太血淋淋了一些,若是得到的回答又是酸楚,可是如何面对对方呢?对方,乃是陆廉贞,将自己养大,曾经朝夕相对的陆廉贞啊。 可她却忘记了,对方是陆廉贞,看着她长大,教会她一切的陆廉贞,她了解对方,对方又何尝不了解她呢…… 她眼带期盼地看着对方。若是平常,陆廉贞必然起了玩味的心思,可今日,他却如此坦率,如此快速地回答着:“那时你身边,岂非有一个武艺惊人的小子——我便是知道那小子必然会保护你,所以才这样做的。” 此话无论是真是假,靖榕都是信了。 陆廉贞射那一箭,便是警告多过于杀意而已,不过是为了告诉靖榕,不要与那小子太过接近,可最后,两人却终究还是亲密了起来。 郝连城深多少次舍命相救,靖榕尚未还上……便只能将对方放进心里,途日后报答。事情,终究还是朝着陆廉贞不希望的方向发展了。 “那射箭人,也是你?”靖榕又问。 “我儿心中已有答案,为何不说?”陆廉贞反问。 “是你,也不是你……”靖榕模模糊糊说出这样一个答案,便不说下去了。是的,那射箭人,是陆廉贞,也不是陆廉贞——那几年之前,皇家猎场之中的射箭人,一共有两个,一个是他,可另一个,却不是。 另一个射箭人虽是残暴一些,可箭术却半分比不上陆廉贞,这才让靖榕与文音两人逃掉…… “原来爹爹这几年,一直都在我身边……”靖榕这样喃喃自语道。 陆廉贞却并未说话,只是唇边露出一个笑容来,可下一秒,那笑,却变成了凌厉的杀意…… ————————————我是分割线———————————— 夜…… 这样美好而朦胧的夜…… 他们相约在这个地方,就像往常一样…… 没有谁再打扰他们,没有谁能再将他们阻隔开来,他们仿佛两条失水的鱼一样,相互慰藉,相互拥抱,又仿佛两条缠绕在一起的蛇一样,环肆对方,与对方密不可分…… 竹影横斜之间,他们相拥在一起,衣服、首饰、似乎连对方身上的皮肤,都已经变成了一种讨厌的阻碍…… 那动人而美妙的律动之后,是一声亘长而尖锐的低鸣,看似痛苦的声音里,却埋藏着欢愉的气息。 将人狠狠压在身下之后,她的唇角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意,仿佛想起来了什么似得,她将嘴巴微微张开,露出了里面洁白的牙齿……以那丁香小舌舔了舔自己粉红色的嘴唇后,她将自己那美丽的唇齿埋在了对方的手腕间,轻轻一咬…… 当那微咸的,湿润的,温热的体液流进自己的唇舌间的时候,她的嘴角,突然扬起了一丝满意的笑……那笑容渐渐扩大,渐渐扩大……让她那原来干涸而空洞的心,有一瞬间是添满的。 她温顺地躺在男人怀中,仿佛一只刚刚出生的小羊,她以自己脸颊轻轻摩挲着对方胸脯,头上的头发弄的对方痒痒的。 他用最温柔,最暧昧的语气,在对方耳边说着这世上最动人的情话。 她时不时的笑着,那笑声轻柔,仿佛银铃一般动人悦耳……她抬头看着躺在自己身边的男人……是那么年轻,那么俊美,那么迷人…… 那仿佛年少之时从胸中涌动的爱情的萌芽,似乎已经在心中渐渐长成了,是在什么时候就这样出现的呢……她已经无从考证了……只是这个人,这个如此俊美而温柔的青年出现的刚刚好,在她内心最干涸,最无奈的时候,他便恰好出现了。 仿佛命中注定就是他一样。 她在心中开始认定了……是他了,便是他了……她相信他说的每一句情话,每一个承诺。 起风了…… 周围的竹子开始摇摇晃晃起来,发出“沙沙沙”的响声——不好听,也不难听。 可是…… “冷……”她仿佛一只小羊一样,往对方的怀里钻着。 而对方未说一句,便把她揽在了怀里。 ——他的拥抱,永远是这样的宽大,这样的温暖,这样的让人难以抗拒…… 明明是这样的天气了,可为什么,她的心中,却还是会飘散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意呢…… 其实这个答案,她早就已经在心里知道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了。 “帝君他,想来也是日子不远了吧。”男人说话的声音好听极了,虽然说的声音不大,却是每一句都被她听的清清楚楚。 “越是早走,才越是好。”她分明是如此柔弱,如此美貌的女子,可说出的话,却是这般恶毒。 “终究是你的……”可话未说完,男人的声音,却戛然而止了。 他笑…… 女子也笑…… 这笑声很轻很轻,混合在风声之中,就这样细碎在空气之中了。 “吾郎,若是我做了那件事情……你会与我到老的吧……”女子痴迷地看着对方,眼里,已经容不下一丝别的东西了。 而男人,则是坐了起来,将对方拥入怀中,以那只自己染血的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庞,如此信誓旦旦说道:“那是自然,你乃我一生挚爱,乃是与我比肩之人,他日站在我身侧的人,也必是你……” 如此说完,女子脸上,展开了一朵如烟花一般灿烂的笑容…… 是了,为了他,便是舍弃一切,也是值得的——女子这样想着。 第两百一十九章、谋划好 “原来他竟一直都在宫中……”听完靖榕的话后,千缕脸上有些失望神色——陆廉贞半点也未把这件事情透漏给她。最后,还是在靖榕口中听到了真相。 往日之中,靖榕自然能发现千缕此时眼神中异样,可昨日靖榕经历太多,加之身上失血过多,人也是有些迷迷糊糊的,竟然未发现千缕脸上恍惚表情。 “我一直以为,爹爹是从宫外进宫将欧阳素问杀死,却没想到,事情竟是这样简单——他本来就身处宫闱之中,要将人杀死,不过是探囊取物而已……”靖榕这般说道。 这世上的很多事情,都是极简单的,却偏有人会将事情想复杂了,比如她自己。 千缕并未回答,她只是这般淡漠而安静地听着。 许久之后,她问道:“主子,陆阁主下一步,是要做什么样的动作?” 靖榕听完千缕问话之后,却是摇摇头。陆廉贞性子,她最是明白,却也不敢妄自猜测。那人的心,终究是比海还深一些,若是妄自猜测,却是极容易被卷入他的心思之中,不知不觉便成了对方手中的一颗棋子的。 想到对方当时的眼神,靖榕却不知为何,有一瞬间的失神…… ——也许终究是太久没见他了,看到他后,却是那一瞬间的欢喜盖过了恐怖,都快忘了,这个人曾是她年少之时最深邃的梦魇,最难逃脱的梦境…… “不知道……爹爹心思,我不敢妄加揣测……”靖榕这般回答道,此时,她的脸色是白的,唇是白的,可眼下却有几分黑影,一副憔悴如斯模样。 往日这样的早晨,理所应当是去为皇后请安的。 可昨夜发生了这样的事情,皇后累倒,想来也是众人心照不宣地将此事搁浅了一天。 只是头沾上了枕头,靖榕就马上进入了黑甜乡——这是她从未有过的安心与平静,仿佛真的可以将所有事情都忘却一样。 就这样,在睡梦之中,她仿佛又回到了年少之时。 …… 那一天,家中的大管家照理将饭菜送到了她的房间里,可那日的饭菜,却是格外丰盛,待到她想动筷子的时候,却发现管家对他摇了摇手。 管家只比陆廉贞大十岁最有,却是格外干练的,家中大大小小事物都由他操持,不需要陆廉贞花费一点心思。 ——她便默默地把筷子放下了。 ——再一刻过后,陆廉贞便来了。 他的头上顶着几朵桃花落下来的花瓣——这花也是会择人的,陆廉贞虽是狠毒心肠,却又是世间难寻的惊才绝艳的人物,这花也是三生有幸,落在他头上。 陆廉贞进来之后,抖了抖身体,脚下几片叶子,几朵花瓣。见是靖榕坐在桌子旁,也未动筷子,便也坐在了她身边。 管家仿佛早就预料到似的,给他添了双碗筷。 两人静默无言,陆廉贞动筷子,靖榕便也在他之后将筷子拿了起来,默默地吃着。 原本是美味过人,丝毫不必皇宫御厨制作的饭菜,如今吃起来,却是味如嚼蜡,可靖榕却不得不吃,非但不得不吃,还得吃的香喷喷的,吃的多多的。 待到陆廉贞搁下碗筷的时候,靖榕也将碗筷搁下了。 她偷偷打了个饱嗝儿,胃里的鸡鸭鱼肉直闹腾——她不喜欢饿,一点也不喜欢,可饱的时候,却也未必有多幸福。 管家差人打来水之后,倒上一些皂角、细盐、香料制成的粉末在水里,两人在这盆混合了粉末的水里洗了洗手后,又在另一盆干净的水中将手上的液体洗涤干净。用毛巾擦了擦手上的水渍之后,这一餐饭,才算是真的吃完。 如鱼贯一样的侍女们将桌上的残羹冷炙打扫地干干净净。她们训练有素,来的快,去的也快,倒仿佛有些鸠阁之人应有的素质。 打扫完之后,陆廉贞吹了吹水中滚烫的茶水,然后,将那茶水洒在了管家的脸上…… ——管家半分也不敢动。 片刻之后,那脸,就红了。 “你知道做错了什么吗?”陆廉贞冷漠地问着。 他将那杯滚烫的茶水半点不剩地倒在了管家脸上,那茶水渗透了管家的衣衫,大片大片的茶叶仿佛几点孤零零的小舟一样,黏在管家脸上,使他有些狼狈,又有些可怕…… “我不该多少多言、多做动作……”管家跪在地上,虽是没有多少瑟瑟发抖,可脊背,却是挺不直了。他低垂着眼睛,看着地上渐渐变大的水渍,眼里有着的,是些许的悔恨…… “下去吧……”陆廉贞只是挥了挥手,便叫了下去了。 如此风轻云淡的样子,仿佛他真是原谅了管家所作所为一样——可靖榕知道,绝非这样子的。管家只是刚刚对她做了一个动作而已,便要下去受罚了。 她刚要开口求情,可脑子里记起的,却是初见陆廉贞时的画面。 ——那根被斩断了的手指…… 管家的背影,颓废极了……他的不满,也不快……分明是往日的走路模样,可不知道为什么,靖榕却是觉得管家此时的背影,狼狈极了…… 待到第二天见到管家的时候,发现他少了一截手指…… 靖榕看着管家的手,突然眼睛有些热热的——那只手,只是对她轻轻摇了一摇而已,就失去了一截小指…… “阁主还是格外开恩了……”管家笑着说道,他笑的是那么感恩,那么开怀,却让靖榕心中是越发的酸楚了…… “我……是我不好……” 管家却是摇摇头,摸了摸靖榕的头发,笑着回答道:“终究是阁主教出来的人啊,最是不会惹他生气了,若是那日你开口求情,恐怕我的整只手都要没了……” 他为靖榕失去了一截手指,却仍旧感恩对方——这实在是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可是,它就是发生了…… 待到管家将她送上了去皇宫的轿子的时候,她才终于明白,为何昨日陆廉贞要陪她吃一餐饭,为何四年之前相遇,他硬要自己多说几岁。 ——帝君已经二十多年未选秀了,而选秀的女子年纪,便是至少十三岁。 多年之前,他居然就谋划好了这一天了…… 第两百二十章、记忆回放 再后来,便是遇到了文音、遇到了韩星柯、遇到了欧阳素文、遇到了明凌,还有那个救了自己好多次,只能硬生生将对方记在心里的郝连城深…… 宫里的世界,与陆府的世界,是完全不一样的,陆府里的世界,是训练,是教诲,是厮杀,是活下去……靖榕原以为,这外面的世界和陆府的是完全不一样的,可当真正身处在宫闱之中时,才发现原来这里的生活,比之陆府之中,更加凶险狡诈——此时她才觉得心中开始有些感谢陆廉贞了。 ——若是没有陆府之中如此残酷的训练环境,想来她是不能如此安然地活下去的。 皇家猎场之中,她活下来了…… 并非是因为运气…… 她的梦,骤然之间开始凝滞住了。 斑驳的树影倒映在她的脸上,刺目的阳光从树影之间穿梭而来…… 她猛地坐了起来,却发现身边,还躺着一个文音——她身上穿着那个时候的白色衣衫,上面全是血渍与污渍,已经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我怎么……”一瞬间,她又仿佛回到了那个时候。 她看了看自己那双稚嫩而瘦小的手,上面满是细小伤口,虽然做了一些简单处理,可不免有些生脓了……她狠狠地挤压着自己的伤口,直到里面的脓血被弄了出来…… “啊,美人儿,你醒了……”那胡国少年英姿蓬发,手上拿着几个野果子,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是痴痴傻傻的——分明是一个再聪明不过的人,可在靖榕面前,却总是会犯傻。 听到郝连城深的声音后,文音也揉了揉眼睛,轻轻打了个哈欠之后,伸了个懒腰,就慢慢坐了起来。 早晨不过几个野果子而已,可也足够了。 他们这个年纪,也是吃不了多少东西的,加之见多了那样血腥的场面,便是半分胃口也没有,连睡觉做梦的时候,那背景的颜色,也是血红的…… 果子的味道清甜,一点也不酸涩,也难得郝连城深可以找到。 仿佛知道了靖榕心里所想似的,那英俊少年挠了挠自己的头发,憨笑着回答说:“不是我找来啊,是阿舍找来的……阿舍的鼻子可比我灵多了……他本来想去捉些兔子来的,可说我早上吃肉太油腻了……于是他就找了些果子来……” 他人看似憨厚,实则却有着一副七窍玲珑心,竟是考虑的如此周到。 而随着他的话音刚落,只见山洞外面微微露出一条黑色的尾巴尖来,见靖榕朝外看去,那尾巴尖的主人仿佛受了惊吓一样,微微把尾巴缩了缩去,再一会儿,却是将几个红艳艳的果子推进了山洞口。 “阿舍怕吓到你们,所以不敢进来——大晚上的大约看不清楚,可白天却能看清楚……”少年的宠物,也是一条看似凶狠,实则善良而羞涩的蛇,他与少年组成了一个奇妙的组合,在这个森林里住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遇到了一个叫陆靖榕的少女…… ——那仿佛便是命运的指引了。 阿舍给的几个果子,被靖榕藏了起来——好东西不要一次吃掉,乃是陆廉贞曾告诉靖榕的话。 只是他们每走几步,那果子就被丢弃了。 ——并非因为那果子有毒或是不好吃,而是因为有人在后面追赶他们…… 奔跑之间,那几个果子落在了地上——靖榕脸上出现了一丝惋惜的神情——多好的果子啊,她都还没吃呢,怎么就没了…… 可也不过是如此一想而已,不过是几个果子,又如何换的上一条人命呢…… 郝连城深跑在最前面,而靖榕则牵着文音的手紧随其后……他们跑的很快很快,却比不上身后追赶的人。 那人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马,身上穿着厚厚的盔甲,脸上也带着面具,半分面目也不让人看到,连是身形也全部藏在了盔甲之人,不让人窥见半分,这样厚重的装备,自然不适合用刀、用剑、用枪……所以那人用的,乃是一把弓箭。 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如今太过清晰地展示在自己面前,实在是太让人惊讶了,她回头的时候,甚至能那么不意外的看到那把黑色弓箭上雕刻着的细小的紫荆花…… 一只箭矢穿过了靖榕的耳侧,飞起的点点发丝弄得靖榕的脸颊痒痒的。 他们一只跑着……一直跑着……眼前的路仿佛没有止境一样,而身后的那个射箭人,也仿佛将他们定做了必须射杀的目标一样,一直追赶着…… 无论他们怎么躲藏,对方总能如此准确地找到他们,甚至他手上的箭矢,仿佛从不会用完一样…… “真的能逃掉吗?”靖榕这样反问着自己。 而跟在自己身边的文音,已经跑不动了…… 她泪眼婆娑地看着靖榕,虽然不发一语,可靖榕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 “我们不要躲了!”靖榕这样郑重说道。 而那一直站在他身前的少年,也将自己手中的剑拔了出来,脸上,是从未有过的严肃与刚毅:“正有此意。” 少年这样说道,湖蓝的眼睛,仿佛一汪泉水一样,有让人彻底陷进去的魔力。 他们将文音安置在一棵大树上,而他们,则躲在离射箭人更近的地方…… 那射箭人停下脚步,似乎在寻找着他们的踪迹,他胯下的马不断地打着响嚏……不安地踱着步…… 他看了左右四周很久,便轻轻将本来有些举起的弓箭放了下来…… ——便是现在! 靖榕从树上一跃而下,朝着那射箭人扑了过去,却没想到,对方却只是佯装放松警惕而已…… 那手里的弓箭,高高举起,朝着靖榕飞下来的方向一射…… 靖榕之听到阿成在耳边在耳边声嘶力竭地喊着“不”,眼睁睁地看着那支箭矢穿过自己的腹部……可是,并不怎么疼……就像刚刚狠狠捏了捏自己那满是伤口的手一样,并不疼痛…… ——这只是一个太过真实,太过久远的梦而已,靖榕知道。 可当她摘下对方面具的时候,仍旧是忍不住惊叫出声……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淡淡的香气…… (这种梦貌似就是记忆的回放……你们明白我在暗示什么的,我相信你们……) 第两百二十一章、筷子 大赤帝国的冬天,终于来临了。 今年的第一场雪,下的比以往都早了一些。 第一场新雪,总是浅薄而又硬冷的……所谓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是在不知道下了多少场硬冷的新雪之后,才会姗姗来迟——而新雪,总是最冷,也最无情的。 临夏阁乃是看夏景之阁,如今一场新雪下来,便是将池中残荷也掩埋的干干净净了…… 而花遥那里传过来的消息,也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靖榕曾与花遥说过,可以拿去她更多的血液……只是花遥终究还是摇摇头:“没用了,吃了太多次,便是已经产生了抗药性……除非有其他人的血液可以一试,否则,是半点用也没有了……” 这已经算是给帝君下了死兆了——帝君来来去去、生生死死这样久,也许死亡对他来说,未必不是一个解脱吧。 只是…… “朕还想多活一些日子……”秦若愚算是一位极为温和的皇帝了,平日里自称的时候,也大多用我,而不是朕,可今日里,却是用了这样的自称,便是戴上了一些命令的语气。 ——只是他拥有大赤的一些,却无法拥有接下来的岁月。 而那侍人则只是在一旁如此静默地看着。 ——虽是脸上带着人皮面具,可那眼神,那姿态,却是冷漠到了骨子里。 陆廉贞对帝君的忠诚,靖榕是从来不怀疑的。他永远都是那副模样,喜怒不形于色,却又喜怒无常,从来不大发脾气,可却冷漠地看着事情的发生——仿佛他只是个局外人而已…… 帝君若死,他该是如何的悲伤呢,哪怕他不曾哭泣,可是他心里,也终归是苦的,要他直面帝君的死亡,让帝君在他面前死去,是一件多么残忍的事情啊。 虽是花遥如此说,可靖榕却还是义无反顾地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将流下来的鲜血喂进了帝君嘴里。 血的味道,自然是非常不好的,可秦若愚却甘之如饴。 ——为了活着,这个整个大赤地位最高的男人,却卑微至此。 “没用的……”花遥这样说着……她仿佛许久没睡了……虽仍旧是一副白衣飘飘的样子,可往日里那清雅脱俗的模样,却是半分也看不出来了……虽是白纱附面,可脸上那灰败却是看的分明——她如今遭受着怎样的煎熬,而这种难熬,让她已经许久未能好好睡着了。 随着死亡的脚步临近,她的夜,也越发的短暂了。 陆廉贞走到帝君床侧,拧干了毛巾上的水渍之后,替帝君擦拭了下脸庞——帝君病了多久,他便做了帝君架前侍人多久,这些事情轻车熟路——却没想到,他竟真的能这样做。 因是热水洗面,帝君的脸色,也开始有些红润起来。 他微微笑着,笑的很安详的模样…… 可不一会儿,吐出的血,便染红了那白色的毛巾…… “帝君……帝君……” 待到晚上的时候,这个大赤历史上最伟大的皇帝,终于是去了…… ——怪不得今年的雪,来的这样的早。 随着这雪轻轻的下着,整个大赤的皇宫上,也染上了一层萧瑟而凄凉的气氛。 帝君出殡的仪式被搁浅了下来——因是未立储君,朝中两排都是剑拔弩张的,倒是把这立储君的事情搁在了最前面。 好在此时乃是冬天,这尸身搁的再久也是不会坏的。 帝君尸体依旧摆在去病宫的那张大床上,无人问津,只是陆廉贞时时刻刻守在他身旁,偶尔说些大赤宫廷之内发生的事情——到最后,他总是说着说着,就笑了…… 去病宫无人打扰了,周围寂静的要命,这仿佛死亡一样的沉寂之中,只有他的笑声环肆左右…… 帝君倒仿佛是睡去,而非死去。 他受病痛这样久,如今死亡,倒仿佛真成了一个解脱一样。 靖榕曾去见过陆廉贞——她本以为帝君去了之后,对方会癫狂一阵子,却没想到,那人冷静如斯——终究是鸠阁阁主,杀人不眨眼的侩子手,陆廉贞啊。即使遭遇到了这样的事情,表现出来的,也是冷质而平静的。 所有人都去讨论储君的事情,却只有陆廉贞,陪着这位死去的帝王。 改朝换代之后,会有多少人的矛头指向陆廉贞呢?靖榕并不知道,她只知道,便是与天下为敌,这个男人,也是不怕的。 他有着这世上最强硬的手段,也有着这世上最压不弯的脊梁——谁也没有资格做他的对手,除了他自己…… 靖榕最怕的,便是他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待到庆隆帝死去后的第三天,去病宫中,终于来了第三个人,非但来了第三个人,连第四个人,也来了。 ——是皇后与安福。 皇后今日里乃是盛装,她身着大红色锦缎凤袍,长袖之上绣着金边牡丹,而衣摆之上所刺绣的,乃是以金线缝制而成,费了百名绣女百日功夫所绣成的金冠凤凰,她头上戴着九转凤冠,上面的凤凰展翅欲飞,足有十斤重的头饰定在头上,可是她的步子却是极稳,极平缓的…… 她身上依旧穿了一件裘皮大衣——已经是入冬时节了,皇后顶着严寒前来,便是为了见帝君最后一面。 “人都死了,你还来干什么?”陆廉贞这样冷冷说道。此时,他脸上未带面具,乃是平日里“陆廉贞”的本来面目,他挡在皇后面前,不让对方再近一步。 而靖榕,则站在帝君床侧,近也不是,退也不是。 安福一听,便是挡在皇后面前,对陆廉贞说道:“陆阁主,皇后乃是一国国母,如今帝君故去,新皇未出,想来这后宫大事,还是由皇后做主的……” 他话说的明白,可一说完,陆廉贞便笑了…… “皇后,你尚未回答我的问题,为何帝君死了,你才来看他?”陆廉贞仿佛未听到安福的话似的,如此尊卑不分反问道…… “你……”安福大怒。 可话还未开口,却只觉得肩头一疼——人已经被按在了地上,而肩头,则插着一根筷子——筷子是平日里帝君用膳的银筷子,算不上锋利,自然也不算尖锐,却是硬生生插进了安福的肩膀上,而且,还插进了黑曜石之中,将人硬生生地钉在了地上…… “我问话,想来不喜别人插嘴……这一次,那筷子插的是你,下一次,我就不知道该拿谁下刀了……”虽只是这样风轻云淡地说着,可眼睛看的,却是皇后。 第两百二十二章、没想到 外面的雪,下的不大,却是洋洋洒洒地把整个宫闱都染成了一片白色……这种雪,大约是能积起来的,只是不如鹅毛大雪般剔透松软,将之抓成一个雪球打在身上,也是不会松散开的…… 无人问津的小道上,也有几个年纪不大的侍人、侍女笑闹着将雪塞在对方身上,这笑声在去病宫中,帝君房间里,还是隐隐约约能听到一点的…… 可与外面那欢愉气氛不同的却是那沉寂的安静。 帝君躺在床上,安福则躺在地上,一个死,一个活,一个仿佛睡着般死去,而一个却是身上染满了血渍,似活非死,可脸色,却比一个死人还灰拜许多…… 那根银筷子依旧钉在他的肩膀上,伤口处流出的血,已经将他身下的那片地染红了……可他却半分也不敢动。 此时陆廉贞离皇后极近,皇后虽是只离陆廉贞几寸距离,却是半分也未露出恐惧神情,当陆廉贞看着她的时候,她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她甚至都没有看陆廉贞一眼——连一个鄙夷的眼神都没施舍给他。 “帝君死了……”陆廉贞对皇后这样说道。 听完这话,皇后眼里露出了一丝悲伤的情绪…… “他活着的时候,你总是和他怄气,如今他死了,你还来看他干什么?是来看他的笑话,是来缅怀他,还是依旧在心里恨着,恨到了骨子里……想要对着他的尸体咒骂一番呢?”陆廉贞这样笑问着。 “放肆!”皇后大怒。 “放肆?”陆廉贞微微皱了皱眉,似乎在揣测这两个字里面的意思,突然,他又笑了……“皇后啊皇后……帝君还在,你才是皇后,可如今帝君不在了,你无子嗣,你无权势,谁还会将你认作是皇后呢?如今你还凤袍加身着……可一旦秦筝、秦萧两兄弟坐上了龙椅,这凤袍,想来也是穿不住的吧……” 他的语气淡漠,半分也无嘲讽,可便是这样,才更让人觉得鄙夷、厌恶……他说的是实话,是一句不偏不倚的实话,可就是这样的实话,才更伤人。 “可我如今,终究还是皇后,陆大人,你说是吗?”皇后如此反问道。不亏是能与帝君比肩的女人啊,即使被这样说道,脸上也无一丝震怒的表情。 可陆廉贞,却是笑了。 他笑的很温柔,很雅致,很安逸——可看到了这样笑容的靖榕却知道,那并非是一个如表面上看起来的笑——这个笑,暗藏了太多的东西,最多的,却是杀机! 果然,迅雷不及掩耳的,皇后的两只脚,离了地,而陆廉贞的手,则握在了皇后的脖子上,将人仿佛小鸡一样提了起来…… 皇后的衣衫乱了,发髻也松散了,今日里那苍白的容颜,此时也因为缺氧而发红着,她想挣脱陆廉贞的钳制,可得到的,却是脖子上的那只手慢慢的收紧……收紧…… 靖榕上前一步,张了张嘴,想要说什么,可到最后,这句话,都没有说出口。 安福想要起身救人,却是被陆廉贞狠狠地踩在了伤口上……那只脚仿佛有千金一样,如山一样的重量压在安福的伤口上,血流的越发多了,可安福却是半分挣扎也做不到…… “往日不杀你,不过是因为知道杀了你帝君会伤心而已……今日里杀了你,想来帝君也会谢我吧……”他唇角勾起一丝淡笑,风轻云淡地掌握着一国国母的生死,仿佛杀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猫,或是一只狗一样…… 靖榕在一旁看着。 她看着安福的脸越来越白,看着皇后的脸越来越红……她心中有千言万语要将,可是到最后,却是一句话都没讲出来——在皇后与陆廉贞之间,她到底选择了陆廉贞。 可…… “陆贵人……不,陆姑娘,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皇后……”安福在陆廉贞脚下嘶声力竭地喊道,如今屋中四个活人,一人要杀人,两人要被杀,还有一个在一旁看着,要被杀的一个求助与看着的那一个,实在是一件太蠢的事情…… ——若是看着的那一个要救,早就救了。 ——这屋子里面自然没有一个是蠢的,可此时,安福却做了这样一件蠢事,算是死前最后的挣扎而已…… 靖榕冷漠地看着,就像很多次一样,把自己的思想抽离了自己的躯体,仿佛自己只留一个躯壳在旁边,而灵魂,早已经不在这个身体里了。 就在这时,安福突然开口道:“陆姑娘,那是皇家猎场之中,杀人的是我,可是……你们有没有想过……你们为何要活下来……是皇后!你们本来是要全部死的……欧阳素问、韩星柯、明凌、你……还有文音……是要全部死的……可皇后却发了慈悲,允许你们五人活了下来……杀人的人是我,你要恨便恨我,可让你们活下来的,是皇后,你总是该把这条命还给她的!” 是吗…… 靖榕冷漠地看着她,仿佛在看着一个已经死去的人一样。 原来是皇后救了他们,这不算救的救,到底是让他们活下来了,她并不会去感谢对方救了自己,可……文音……她还救了文音……救了那个让自己如妹妹般疼爱的文音…… 今日头上的金簪,乃是千缕簪上去的,因是几日没有休息好,所以脸色倒不如往日白皙了,记得千缕拿着这枚上面有着一朵金色梅花的簪子对靖榕笑问道:“这银色显白,可这几日主子睡不好,脸色也有些不妥了,再簪上银色的簪子就不衬脸色了,不如用上这金簪?我看这金簪做工精致,装饰也不过,不如今日就用它如何?” 可这被千缕亲手簪上去的金簪,却被靖榕亲手戳进了陆廉贞的手臂之中…… 而做完这件事情,靖榕便后悔了…… 自己,靖榕伤了陆廉贞……自己,竟会这样去做……自己,竟有这般勇气……她没想到,自己竟会做这样的事情。 ——而陆廉贞,也没有想到…… 第两百二十三章、藏红花 他终于是松开了手。 那奄奄一息地皇后缓缓自他掌中滑落,却被安福接在手中,没有伤到一点儿…… 她将刺在手臂之上的金簪利落拔下——伤口不深,可血却不少……他今日穿着的白色衣衫,都被那伤口里的血染红了…… 陆廉贞就这样站在靖榕面前,只是看着她,不说一句责备的话,也不给一个恨意的眼神,只是这样呆板而平常地看着她。 靖榕以为自己在对方眼神下会瑟瑟发抖起来——可是,她没有,她只是看着对方而已……在对方的眼神注视之下,她的血液,都开始冻结了,连心跳都开始变慢……那并非是什么可怕的眼神……可陆廉贞便是有这样的本事。 靖榕退后一步——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何要退,明明自己退无可退…… “我……”可她一开口,就后悔了,开口做什么呢……她有什么好讲,好解释的吗……她伤了陆廉贞,这是事实,是无法改变的事实。 可陆廉贞,却不在看他,他一步一步走到皇后面前。 “我不杀你。”他看着皇后这般说道,“我杀人,从未有失败过,杀了第一次没杀成,就懒得再杀第二次了……” 他这般懒散地说道,看着皇后的眼神,却仿佛在看蝼蚁一般。 “反正我也不是很想听那个老妖婆的话是了——我虽然不喜欢你,可更不喜欢她……”陆廉贞口中的老妖婆,乃是他的师父。大赤之人想来尊师重道,只是不知道为什么,陆廉贞与他的师父的感情不好,非但不好,还极其糟糕。 可听到陆廉贞谈起他的师父之后,皇后那本来因失去氧气而橙红的脸,一下子变得惨白,非但变得惨白,甚至一向端庄大气的那张脸上,如今却出现了如妒妇一样怨恨的表情…… “那老妖婆对你恨之入骨……想来你也是不妨多让……”陆廉贞这般幸灾乐祸地说道。 皇后只是看着陆廉贞——脸上全无刚刚那记恨表情,只是踉踉跄跄地走到帝君面前,轻轻抚摸着对方冰冷的脸,千言万语都在嘴边,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可恨我?”皇后问陆廉贞。 “恨?他恨与不恨,你不知道?”陆廉贞反问。 皇后听后,却是兀自一笑。 “我不知道,我确实不知道。但我知道,我终究是恨他的……”人死如灯灭,到了死后,这爱恨情仇,都仿佛灯灭后的一丝青烟一样,随风飘逝了。 可皇后此时口口声声说着的,依旧是恨…… 这世上,哪有这样的恨意,能让人在死后都不得安宁,这兴许,已经不是恨,而是爱恨分不出的东西了…… “往日里,恨不得他去死……”皇后这般淡淡说道,可话一说完,却是一行眼泪自她眼中流出,怎么止,也止不住。她口口声声说的是恨,可眼里流出来的,却是爱。 “说了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如何便是娶了那三个妃子呢……后来我再是一想,是了……他终归是所有人的帝君,不是我的若愚。我的若愚,便是我没有子嗣,也会同我相守到老的。可所有人的帝君,却是必要留一子嗣,来继承皇位的。那时候我便知道,我终究是留不住他的……” “不是皇后将丽妃送到帝君面前吗?”陆廉贞如此反问道。 “我不过一试,却哪里知道……”皇后这般反驳道——她坐拥后宫,乃是这世上最有权势的女人,可终究,也不过是一个女人而已,面对困难之时,会去迟疑对对方的爱,只因为对方的身份,并非是一个寻常男人而已……这样坐拥四海的男人,曾经许下过的诺言,在那美色之前,是否会破裂呢…… 可她终究是忘记了,无论自己是多爱对方,无论对方是多爱自己,都不要去尝试着去试探对方——因为试探的那一瞬间,便是怀疑的开始。 “那三个人,瓜分了帝君,可我的若愚,也消失不见了……”皇后如此温柔地抚摸着帝君那苍白的脸庞,几滴滚烫的水渍滴在帝君脸颊上…… “帝君他,并未失信于你……”就在这个时候,靖榕猛地开口道。 而兀自沉浸在悲伤之中皇后,却猛地看着她。 陆廉贞亦看着靖榕,用一种极其不快的语气反问道:“何必如此早说,我还未看够她哭的样子!” 皇后踉踉跄跄走到靖榕面前,以手憋住靖榕的肩膀,嘶声力竭地问道:“你告诉,我告诉我!” 靖榕看着眼前如此狼狈的,这个敌国之中最尊贵的女人,不知为何,她的心,猛地一震:“皇后您,曾被刺客刺杀过——那时候侥幸,您安然无恙,虽是受了伤,可是,性命却是无碍的——那刺客走后,留下一根鸠尾巴……也便是这根鸠尾,打定了帝君要娶了那三妃的决定。” “为何……” “都说你是个聪明人,可在我看来,你实在是笨的很……”陆廉贞这般冷冷说道。 “鸠阁未入朝堂之前,乃是暗杀组织,便是人出的起价码,便是帝君也敢刺杀,那日能将你刺伤,他日,便可将你刺死……帝君他容不得你出一点错,所以才只能将那三妃娶来……”靖榕这般解释道。 可皇后如今脑子里乱糟糟的很,如何才能将这前因后果弄的清清楚楚呢…… 靖榕又再说道:“若是不娶那三妃,帝君无后,便是会再有人花大价钱,买您的项上人头——唯有娶了那三妃,朝堂之中、市井之中那些蠢蠢欲动的‘爱国之士’才不会再想将您杀死……” “可当有了第一个皇子后,帝君却有了不一样的打算。”陆廉贞接着说,“帝君的下一任储君,自然是要最优秀的,可要是这一个皇子不够优秀呢……于是便有了两个,有了三个……也便够了。” “所以三妃自生了皇子之后,再无受孕,便是因此……”皇后喃喃自语道。 “便是因此。”靖榕面有悲伤,肯定道。她从怀中拿出那几盒胭脂,交给皇后,这般说道,“几年之前,我曾入内务府库房之中,取出这几盒胭脂——胭脂里面都放了藏红花,这种让人不再会受孕的药物,这宫中那时,不过是帝君、皇后、三妃在而已,若不是三妃动的手,又不是皇后动的手,那又是谁呢……” 第两百二十四章、二次毒 这是靖榕第一次看到皇后哭…… 并非靖榕未看过皇后哭,自是从未看过对方哭的如此狼狈,她的发髻松散了,头上那栩栩如生的金色凤凰掉落在一旁,旁边零落着几根碎发,身上披着的裘皮也微微松开了,她不顾形象地趴在帝君的尸身上嚎啕大哭……最后,脸声音都哑掉了…… 安福站在皇后身边,肩头上的伤口尤在流血,他想开口安稳皇后,却是不知道从哪里安慰起。 ——皇后,恨着帝君,同样也爱着他,可当她发现自己恨错了的时候,又该何去何从呢…… 如今,便也只能靠这无用的眼泪来宣泄了…… 皇后哭的久了,终于停顿了下来,可她从袖子之中拔出来的匕首的寒光,却是寒颤了所有人的眼。 安福是最先走上前的,却被陆廉贞一掌打在了地上,半响起不来,靖榕也是上千了一步,却被陆廉贞点住了穴道,半分也不能动。 “你这样做,想来帝君会开心吧。”陆廉贞如此说道,看着将匕首抵住自己脖颈的皇后,他这般带着笑意说道。 皇后听完,却是一个停顿。 “帝君死了,这皇位便会落入子嗣手中,没了你这个无权的皇后,他们大约也能上位的轻松一点儿,终究是帝君的皇后——做不了他们的额娘,他们的太后,你死了,他们想来会开心吧……”陆廉贞再一次说道。 可听完此话之后,皇后却是把匕首慢慢放了下来。 她笑了。 竟是笑了。 去病宫中空空荡荡,飘荡着皇后那肆意的笑,竟是有些恐怖。 而靖榕此时也刚好冲开穴道,吐出一小口淤血后,便一个闪身来到皇后面前,将其匕首拿下,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娘娘且保重。” “保重?”皇后看着靖榕这般反问道,“我此时,如何还能保重的了……” 她此话说完,却是又哭又笑——仿佛疯了一样。 靖榕身侧的皇后的身体,在止不住的颤抖,而靖榕只能静静地握住皇后那双冰冷而颤抖的手…… 就在这个时候,皇后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可笑着笑着,她却一口气没上来,晕厥了过去……靖榕臂弯之中皇后的身子极沉,可更了不得的是…… 靖榕瞪大了眼睛,几乎不相信自己所触摸到的感觉。而就在这时候,安福却开口道:“帝君身上的雪虫毒,乃是皇后下的。” 此言一出,靖榕心中一惊。可陆廉贞听完此事之后,只是嗤之以鼻一笑,也并未多说什么。 “皇后是为帝君失去生育能力的——而帝君会娶那三妃,也不过是因为皇后无子而已……皇后心中,终究是恨的,所以才将此毒下到帝君身上——当年他们逃难,经过北国雪山,便是在那雪虫栖息之处,定下三世盟约。”安福悲伤说道,他此时脸色苍白,失血过多,又被陆廉贞打了一章,想来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荒寒三月,定下三生,来生虽苦,永不相负。 是了,哪有三月还是荒寒的地方,那也便只有雪虫所栖息的,长年积雪的北国雪山了。 皇后娶了三妃,生有三个皇子,便是违逆了那三生之约,皇后便以那北国雪山之上雪虫惩罚于他,皇后当年因冰棘草毒而失去孕育能力,这冰棘草毒入身体之后,便是又冷又难受,全身上下都仿佛被病冻结一样,更何况被无数冰棘草刺穿身体的皇后呢…… 虽流了无数鲜血侥幸未死,可这无数毒液究竟是留在了身体里面,那时的煎熬,恐怕是比帝君中雪虫之毒还要难耐上几倍——更何况,皇后还因此失去了作为女人,作为妻子,作为母亲的权力…… 看着在怀中晕过去的皇后,靖榕却不知为什么,恨不起来了。 ——她曾经想过,若是遇到了那个下毒之人,该是如何处置。那时想的,便是让其粉身碎骨,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如今看着怀中这个极其狼狈的女人,她却是半点恨意也没有了…… 她年纪不大,可终究也能理解自己最爱的人被别人抢走是个什么感觉,虽是未经历过,可那痛彻心扉,想来不比剜心之痛更弱吧。 若是寻常女子,自然可以埋怨夫君,在夫君面前撒泼打滚,做悍妇姿态,可她,却是皇后啊,是六宫之主,是万民表率,是所有目光聚集之地……所以当帝君要纳妃的时候,她甚至只能笑,只能恭贺,却连一句埋怨,一句抱怨的话都说不出口。 这一对民间所羡慕的爱侣,如今竟是这幅模样。 怪不得故事里,只以皇后进宫之后做结尾,半点也没提到她入宫闱后之事——只是因为那宫闱之后的故事,便不再是什么人人羡慕的童话了,那里充满了阴谋诡计、诬陷陷害、你争我斗……哪怕真有真心也零落成泥了…… 她看着自己的夫君娶了三个妻子,看着那三个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她们没有比她更高的帝君,没有帝君太多的宠爱,却有她所没有的,所最想要的东西…… 皇后日日见到她们,心中到底想的是什么呢?当这些孩子一个个长大,一个个英姿勃发的时候,皇后心里想着的,又是什么呢? 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的表情来,看着怀中这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是一阵心酸。 ——虽是天下最尊贵的女子,却也是天下最可怜,最可悲的女子…… “可……”正在靖榕难受之际,却听安福这样说道,“皇后雪虫,乃是我培育出来的,将黑曜石雕琢成雪虫寻常住石洞,日日服用九叶草,生怕自己被雪虫之毒感染,然后再是趁着帝君来皇后阁中,毫无防备熟睡之际,下到帝君身上。” 他此时语气之中有着深深的惭愧——可他却并不后悔——自己终究是如此相信皇后,哪怕皇后叫他去死,他也是会办到的。 “我可不想听你说这个。”陆廉贞居高临下,看着全身是伤的安福,仿佛在看一条落水的狗一样。 “不……你不明白,我只下了一次毒,而第二次毒,并非是我下的!” 第两百二十五章、手滑 雪虫之毒,初入身体时,乃是有三月的蛰伏期,三月之后,人渐渐不能动弹,浑身寒冷,仿佛身在冰窖之中,可一年之后,身体内雪虫都会被代谢干净,人也会渐渐好转——皇后下此毒于帝君身上,倒也未存了想要加害帝君的心。 可到了第二年,理所应当帝君毒解的时候,却发现那雪虫之毒,并未消失。 那时候,皇后也未曾想过竟是这样的情况,只当雪虫之毒让帝君的舌喉都无法发出声音的时候,她才意识到,有什么东西,终究是晚了…… 所有人都被挡在去病宫,包括皇后——这件事,乃是皇后所做,自然不能从皇后嘴里说出——甚至那个时候,皇后以为,那便是天意了。 她只下了一次毒,可帝君身上,却中了第二次毒,第一次毒,不过是惩罚而已,而第二次毒,却仿佛是天意了……是天要这般惩罚秦若愚……因为帝君让秦若愚消失了…… 可待到帝君的身体终于无法挽回的时候,她才算是清醒了一些,是了,哪有什么天意,不过是有心之人在背后作祟而已,可当她终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帝君的病,早已经不可挽回了…… 她有时候会想,若是自己不是开了这样一个头的话,或许两人如今虽是心中有些隔阂,但终究不至于如此——本是想让他受一受当时自己的苦楚而已,却没想到,却成了死罚…… 这世上最愚蠢的事情,便是这个——在还能挽回之时,故作倔强,可无法挽回之后,却是只能以泪洗面,除了反悔与哭泣之外,竟是什么也做不了…… 待到陆廉贞走出去病宫的时候,已经是月落星稀了。 去病宫的大门被打开之后,却又被关上——靖榕本想和他一起出去的,却在被他冷冷看了一眼后,便退缩了。 “看着她吧,怕是她做出什么让人不开心的事情来——若是死了一了百了,我可就看不到这个天下最尊贵的女人落在泥里的样子了……”他这般冷冷说道。便是不等靖榕回话,就把人关在了去病宫中。 因是下了一场新雪,如今雪有些微微停了,地上积了一层既厚且白的雪,人走上去的时候,脚下“嘎吱嘎吱”的作响,一眼望过去,天是黑的,而地上却是白的,这世上只有这两种颜色,纯粹的很,也是极美的。 只是陆廉贞倒是无心去欣赏这个风景而已。 他一步一步这样慢慢走着,皇宫很大,从去病宫走到金步门,再从金步门出玄武门要花费大约半个时辰的时间,若是以陆廉贞轻功,想来飞檐走壁回到陆府,不用半刻时间,只是今日里他心情大好,闲来幸步也是好的。 走到金步门前,他的步子却顿住了。 左右看了一看,只见头上是一片无星无月的天,隐隐约约有几片乌云在上头飘着,脚下是一片雪白无垠的地,因是走的多了,脚也开始发冷,可发冷之后,却是感受不到冷了,左右四周一个人都没有……静悄悄的……仿佛偌大的皇宫之中,只有他一个人似的。 就在这个时候,陆廉贞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脸上露出一个不明就以的笑来。 他往日里只是笑,很少笑出声来,可今日里,却是笑出声来,非但笑了出来,连脸上的表情也开始肆意起来…… “哈哈哈……”那笑声回荡在这雪地之中,听的人毛骨悚然。 就在这个时候,他的笑,骤然之间,戛然而止了。 “出来!”他冷冷地这样说了一句。 而回应他的,却是密密麻麻,如雪一样下下来的箭……黑色的箭雨,落在白色的雪地上,溅起白色的雪和红色的血…… ——这样的黑色箭雨,下了有足足半刻,而半刻之后,陆廉贞所站之地周围的雪,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乃是密密麻麻的残箭…… 而他所站之地,却是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圈,他站在圈子里面,脚下无一根箭,而他则站在这个圈子里面,衣衫不乱,发丝不乱,依旧是一副佳公子模样,只是脸上多了一丝淡淡的伤口而已…… “你若不出来,我便去找你了。”陆廉贞如此笑着说道。 这金步门城门上,仿佛变戏法一样,密密麻麻站满了士兵,而城门上最中间,却是赫然站着两个这个帝国之中最尊贵的两个人,他们面目相似,气质不同,一个面带冷笑,一个脸上,却是隐隐有些担忧——不是秦筝、秦萧是谁? “原来是两位皇子……”陆廉贞看着他们两人,这般问道,“此时夜色已深,两位皇子不好好睡觉,站在城门楼上干什么?不怕风大天寒,寒病入体,万一同帝君一个下场,可就不好了……” 他如此说着,也如此笑着,虽然语气是关心的,可话语之中威胁的味道,却是听的人毛骨悚然。 “我与皇弟一向体态安健,不老陆大人您费心,倒是您,就这样站在雪地之中,想来是比我们更容易得病的。”他们两个互相微笑,也未带一丝怒意,往日里可以对酒当歌的两个酒肉朋友,如今却是这般剑拔弩张,倒是让人觉得意外之极。 “多谢二皇子关心,您,自然也要当心了。”撂下这样一句话后。 陆廉贞便随意捡起地上一枚箭矢,轻轻把玩着,可下一秒,那枚箭矢的肩头,就射在了两位皇子身边最近的一个兵士的额头上…… 秦萧一看,脸色有些微微发白,可仍旧不曾退却。 “陆阁主这是何意?”秦筝看着近前尸体,这样不解问道。 陆廉贞看着站在城门之上的秦筝,这般回答道:“手滑而已……” 秦筝听完,点了点头,那本来微微有些举起的手,骤然间放下——又一波比刚才更猛烈的箭阵,朝陆廉贞射来……密密麻麻的,几乎将天遮住了…… 看着陆廉贞奋战的模样,秦筝也只是无谓地说了一句:“你们为何要射箭?我刚刚不过也是手滑而已……” 说完,他便兀自笑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主意 一日前。 “皇兄?”秦萧有意无意地拨弄着自己的古筝,手下动作乱了,所以曲子弹出来也是断断续续的,漫不经心地弹着,可是…… “铮……”琴弦应声而断,飞起的断弦割伤的秦萧的手指,一滴鲜红的血,落了下来……而秦萧一抬头,便见眼前秦筝缓缓走来。 “他怎么会在这里?”秦萧如此想着,人便到了自己面前。 秦萧将伤口掩饰在袖子之中,笑看着秦筝到来,两人兄友弟恭一番后,便是秦筝先声夺人:“皇弟可听到昨日父皇对我们说的话?” 秦萧眼中有些闪烁,眼中有些许恨意,只是表现出现的模样,还是一副文雅安然的样子:“自是听到了。” 秦萧这般说道。 “那你下一步是作何打算?”秦筝反问道。 “那皇兄又是作何打算呢?”秦萧也反问道。 听到秦萧这般说话,秦筝终是笑了,他笑的很大声,也很肆意。 秦萧放在袖子之中的拳头,不自觉地,握紧了。 秦筝今日穿着的是一件绛紫色蟒袍,上系银色腰带,头戴银蛇冠,将所有头发隆起,露出一个光滑的额头来,银蛇冠中央雕刻着的栩栩如生的银蛇口中,叼着一枚两指大小的东珠。 他将一只白皙素手伸进袖中,不多时,便从袖中拿出一枚明黄色物矢来,那东西秦萧自然认得——这东西他也有一个,如今正藏在他那把断弦的琴下。 ——不是圣旨是什么? 将那圣旨展开,放置与秦萧面前,秦萧却是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看到的一切。 见秦萧如此模样,秦筝似不甚在意,便竟从另一个袖子之中,拿出了另一枚圣旨。 “二皇兄,你这是……”秦萧在见到另一枚圣旨的时候,眼里,是说不出的惊讶,可秦筝却并未答话,而是将另一枚圣旨展开,也这样豁达放在秦萧面前。 “这……”看完圣旨之上的内容之后,秦萧竟不自觉地退了一步。 再是联系昨日帝君所讲,他的心里,竟生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本以为自己已经大约了解了,却没想到,终究还是没了解透彻。 “皇弟你若是与我斗,可觉得有半分胜算?”秦筝反问道。 秦筝默默地从那架古筝之中,将自己的圣旨拿了出来,放在眼前,细细端详着——这一枚圣旨,决定了三个人的命运,决定了大赤千千万万人的命运,却只在方寸之间,只由那个病重的男人书写…… 秦筝看着秦萧如此落魄模样,不自觉地,在唇角勾出一丝笑。 他将古筝挪开,将自己的两枚圣旨放在那桌子之上,一一摊开,做完这个动作之后,他便看着秦萧。秦萧见他如此动作,便也将自己的圣旨放在那桌子之上。 这桌子不大,方上三枚圣旨也是拥挤了。虽是这一张普通的桌子,可上面放着的,却是江山社稷。 黄的底子,上面铺上白的纸,纸上是黑色墨迹,还有点朱砂御批。一张定江山,两张江山乱,若是三张呢…… 这三张圣旨,皆是一模一样的字句,只是将名字换了一换而已。 ——竟是将这大赤江山,要传与他们三人。 ——可皇位,只有一个…… ——帝君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 大皇子见到圣旨上的旨意,反了——却被贬成庶民,去守一辈子的皇陵,此生永远无法还朝……他以为自己是正统天子,大赤下一个继承人,便可以率先得到皇位。 可他却没想到,这圣旨,一共有三份。 一模一样的三张,分别落在他们兄弟三人手里。 “皇弟啊,你说,咱们父皇打的是什么主意?”秦筝如此轻松说道,倒仿佛半点不在乎圣旨上的内容一样。 “若是传位诏书只有一份,那便天下太平,可如今有了三份……想来,必是一场腥风血雨。”秦萧看着这三枚圣旨,看的出神。 “大皇兄已经为其陨落了……”秦筝这般淡淡说道,“接下来的,会不会是我们?” 秦萧沉默。 “皇弟可在乎在金銮殿上龙椅?”秦筝戏谑问道。 秦萧不回答,却只是反问:“皇兄呢?” 秦筝听完,哈哈大笑。 “想来,父皇打的是另一个主意……”那笑声,戛然而止,在这沉寂房间之中,那后面说出来的话,便是格外刺耳可怕了。 “另一个主意?” “古往今来,从没听过会留下三份传位诏书给三个儿子的……父皇是如此聪明的人,如何不知道这后果会是如何?他非但做了,还做的这样决绝,这样不留情面,半点不让我们知道……”说到这里,秦筝看着秦萧,一向那戏谑纨绔的神情消失了,有的,却是冷漠与可怕,“皇弟有没有想过,父皇为何会这样做?” 秦萧摇摇头。 他自然没有想过,今日之前,他甚至猜不到甚至上的内容,今日是这个…… “父皇只不过有我们三个孩子而已,却偏偏传给我们这样的圣旨,你觉得,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呢?”秦筝问。 “两败俱伤。”秦萧仿佛被引导一样,喃喃自语道。 “是了……两败俱伤……如大哥那样贬为庶人,反而算是一个极好的结局……”秦筝这般说道,“父皇太聪明了,知道我们三人心中皆有欲望,而他,则在幕后引导着这一股欲望……” “可……”秦萧反驳道,“父皇终究只有我们三个孩子,若是我们……” 说到后面,他便不再说下去了。 “是了……父皇只有我们三个孩子……”秦筝听完秦萧的话后,亦是不断重复着这句话,可突然之间,他看着秦萧,默默地反问了一句,“皇弟是否觉得,父皇对陆廉贞太好,好的,太过分了……” 何止是过分,简直是无法无天! 听到这里,秦萧突然安静了下来。 “皇弟,你觉不觉得陆廉贞,与父皇,长得又一些像?”秦筝又问,而将陆廉贞那张清秀却易让人忘却的脸与帝君的脸相重叠之后,竟真有些相似…… “原来父皇,打的是这样的主意。” “是啊,原来是这样的主意……” 这两兄弟齐声说道。 第两百二十七章、精通 陆廉贞失踪了。 这实在是一个太不好的消息了。 虽然他经常失踪,可这一次,他的失踪却是伴随这一次伏击。虽然金步门上没有残留一丝弓箭,雪化掉之后,连原来争斗的痕迹都没剩下,可零星几个射在地上的箭矢留下的箭痕还是让靖榕察觉到大约发生了什么。 加之那一晚是最后见到陆廉贞的那一晚,所以靖榕心中隐隐约约有些不好的念头。 雪后的天是格外清朗的,虽算不上万里无云,可抬头看过去,除了能看到红艳艳的太阳,还能看到白色的云…… 只是靖榕的心情却不像这天气,非但不像,反而更是乌云密布。 她去见了花遥。 花遥自帝君死后,状态一直很不好,非但是很不好,甚至脸上姿态都显出一丝难以言喻的狼狈来——比之刚刚见面,竟是判若两人。 “你别自责,这是天意……”靖榕这样对花遥说。 “不……是我的错……”她妄称神医,却不能将人医活,甚至眼睁睁看着病人死去,其中煎熬,可想而知。 “我懂你……只是,这终归不是你的错。” “懂?你何尝懂我!”花遥厉声回复道,可话一开口,她便知道自己说重了,只是低声抱歉道,“我只是……我只是……” “你累了……该是好好休息……”靖榕并未生气,只是如此柔声安慰道。 花遥一愣,却是不敢直面靖榕的脸。 “皇后此时如何了?”花遥盯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如此问道。 靖榕只说了四个字:“悲痛异常。” 花遥不问柔妃如何,不问宸妃如何,只问皇后情况——便是花遥不常见这三人,也是能在帝君口中大约听到一二的,帝君对皇后用情至深,便是她这个局外人也能明白。 可身在其中的皇后却是当局者迷,帝君如此用情至深的女人,如今会是一个怎样的反应呢…… 当花遥从靖榕口中听到这四个字的时候,顿时眼泪便从眼中流了出来。 “帝君走了,整个大赤都会哭泣,除了我师父的话,恐怕没人会笑吧……”花遥这样絮絮叨叨说着。 “师父?”靖榕听到这个字眼后,这般反问道,“为何你师父却会笑?” “师父与帝君早年之前有一段爱恨情仇,师父乃是绝色女子,虽是皇后很美,可我那师父,却比皇后美多了——可师父那自负的美貌却留不住帝君的心,帝君的眼里,看到的还是只有皇后……”原来是这样……兴许花遥真的有救治帝君的办法,可因是她师父的原因,所以她并未出手救治。 “所以帝君,才走了……”靖榕看着花遥,眼里有一些不敢置信,这般说道。 “师父啊,知道神医师兄心肠软,遇到病患,无论如何也会倾尽全力救治,可我,却是不同的……师父说,我受过苦,知道好歹,又听她的话,所以才叫我来……来之前,她告诉我,要我遵循自己的心……”眼泪,无论如何也止不住似的往下流,这几日在靖榕面前哭的人太多了,这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在她面前哭过,这天下第一的女神医也在她面前哭过,她甚至觉得天下第一的鸠阁阁主,也在这几日里面哭过。 她也哭过……只是不如这几人哭的伤心。 “想来师父是不希望帝君活着的吧,所以我才眼睁睁地看着帝君走了……”花遥这般说道,虽是看着帝君走了,可心里的煎熬却始终是逃不过的。 如今花遥如此狼狈而颓废的样子,哪有初见时候的风采。 “师父精于医毒蛊术,又有着一副冠绝天下的绝色脸庞——我们四个师兄妹,只不过学到了他一些皮毛而已,便可以独步江湖了……”这样绝顶的女子,必然也有绝顶的骄傲,被帝君拒绝后,她会是如何伤心,靖榕大约也能猜到。 只是这样的女子,竟会输给皇后,却是靖榕决计想不到的。皇后乃是奇女子,却比不上这个人。 “有时候,我甚至觉得,师父并不是如此恨帝君的……她虽被称作毒手医仙,虽是总对那些求医问药之人不假辞色,可对我们几个,却总是很温柔的……”花遥说起她师父的时候,却是一脸温柔,能让花遥露出如此脸色的,竟也是如此狠毒的一个人。 “毒手医仙?”靖榕突然开口问道,“她是爹爹的师父,也是你的师父……某非,你们是师兄妹?” 花遥点点头道:“是的。” 她只知道自己有个师兄,却不知道对方长相,姓名,身份……提到这个师兄之时,师父总是恨得牙痒痒的,可脸上却有掩不住的骄傲——直到那侍人露了一手之后,花遥才发现,原来师父口中的师兄,一直就站在身旁。 她认出的对方,可对方却示意她不要拆穿。 “师父一共收了四个徒弟,大师兄陆廉贞,二师姐殷九鸣,三师兄万磊笑,还有我,花遥……”花遥如数家珍般说道。 殷九鸣?莫非是千缕原来的名字?靖榕在心中这般想到。 陆廉贞与她师父不善,却又是对方的骄傲。这毒手医仙非但医术了得,甚至建成了鸠阁组织,而当她将这个组织传给陆廉贞的时候,第一个任务,便是要求对方杀了皇后——这个夺走帝君心的女人。 可陆廉贞又极不喜欢他师父,加之帝君对他有恩,便是一拖再拖——直到前几日帝君死去…… 而陆廉贞,也再无想要杀死皇后的心了…… 殷九鸣必然也是她师父排到皇宫中的人,只是毒手医仙不知道千缕心中对陆廉贞有情,所以她迟迟未动手,非但未动手,还成了陆廉贞的帮手。 而这第三位万磊笑乃是个慈悲心肠的神医,自然做不了杀死病人的凶手。 ——于是,这第四个听话的徒弟,花遥便进宫了。 只是花遥虽是听话,可终究是个善良的女子,未能尽力医治帝君而让帝君死去后,她受不了心中煎熬,日渐消瘦,便是这个原因了。 …… 靖榕看着花遥的脸许久。 突然问道:“我似乎明白了为何你师父要派你来——也许,她并未真的存着要杀死帝君的心……” 此言一出,花遥的眼睛都亮了。 “此话怎讲?” “你说过,你师父乃是医毒蛊术皆精通的奇女子,爹爹善毒,神医善医,你所精通的,是什么?”靖榕这般问道。 第两百二十八章、蛊术 帝君还是原来的模样。 因时这样的天气,他的尸身也未见腐烂,除了面色苍白,嘴唇淤青之外,倒是仿佛一个活人一样。 地板之上尤带着一滩干涸的褐红色血迹……帝君榻前还有零星一点白色泪痕——倒是显得有些触目惊心…… 花遥来到帝君榻前,还未说话,便是先流泪了。 “人已死,你将我带到这里来干什么……是要让我忏悔吗?还是……”花遥握着帝君那冰冷刺骨的手,声泪俱下地说着。 她也大约明白,靖榕并非是一个伤口上撒盐的人,将自己带到这里来,必然是有她的原因的。 只见靖榕走到花遥身边,淡淡问道:“医蛊毒术,毒手医仙皆是精通,爹爹善毒,神医善医……这样想来,你会的,必然是蛊毒了……” 花遥看着靖榕,虽是不明所以,可仍旧点了点头:“我们几人皆有涉及医蛊毒术方面,但你说的确实不错。我确实精通蛊术。” 一听到花遥这样的回答,靖榕便是点了点头,心中也略略有了底。 “我听……说过,有一种用雪虫炼制的蛊,这蛊的做法,是如何的?”靖榕问道。 “雪虫蛊吗?以雪虫为祭,下于人体之中,比之雪虫毒,却是恶毒万分,不消一月,人就可以变成冰雕一样,半分无解,轻轻一推,落在地上,人便仿佛冰雕一样落在地上,碎成渣子——你说的,可是这个雪虫蛊?”花遥反问道,她本来脸色暗淡,可一说起蛊毒来,眼中的光芒,却是熠熠生辉的。 “确是这个蛊毒。”靖榕肯定道。 “往日炼制蛊毒,便是取一小盅,将蛇冲鼠蚁放置于那小盅之中,将小盅盖上盖子,只留一小口,再将此小盅埋于十字路口之间,以竹管通气,或置于七七四十九天,或置于九九八十一天,因是空气稀少又无食物,这置于之内蛇冲鼠蚁便会激发凶性,相互吞噬之后,留下来最后的那一只,便是蛊……”花遥这般回答道,“可炼制雪虫蛊的方法,却是又相同,又不同。” “此话怎讲?”靖榕疑惑道。 “炼制蛊毒之术,最重要的,不过是两个,一个放置毒虫的容器,一个,便是放置在容器之中的毒虫——这雪虫蛊,乃是同类相食之蛊,可若是将其放在器皿之中,雪虫非凡不会同类相食,甚至有可能一一死去,所以炼制雪虫蛊时,往往是抓一活马活鹿,将蛊虫置于其体内,再催以药物,激发其凶性,让其同类相食……最后剖开肚子,将蛊虫取出……”花遥解释道,却不知道为何靖榕要问这个问题。 “这被剖开肚子的活马、活鹿,可还有活着的可能?”靖榕又问。 花遥却摇摇头,仿佛回想着什么似的,淡淡回忆道:“我曾炼制过雪虫蛊,只是那些作为容器的鹿、马,却无一个存活——只是听我师傅说过,她倒是曾炼制出一只雪虫蛊过,且当时做容器只用的马还活着——虽是虚弱了一些,可终究是活的还不错,只是跑的不如过去快了。” 靖榕一听,眼睛一亮。反问道:“可否将帝君身体作为容器,将那雪虫蛊炼出?” 花遥听完靖榕话,顿时脸上颓废表情全无,可再一想,却是脸上又蒙着一层灰败表情:“帝君已死……这办法虽然想了出来,又能如何呢……终究不能让帝君死而复生……” 靖榕一听,却是摇摇头。 她将一个瓷瓶从怀里拿出,先是让帝君闻了一闻,再让帝君开口将那液体吞了进去——不多时之后,那花遥手中紧握着的帝君手掌,竟是微微有了一些暖意…… “爹爹善于毒术——还记得那日帝君病重吗?爹爹便偷偷塞了一枚毒药进嘴里——这毒药乃是从一种毒蛇的毒液里面提取出来的,只会让人心跳减慢,仿佛没有,进入一种假死状态……”靖榕这般说道,可下面半句,她却没有说出口。 当陆廉贞看到花遥的时候,便知道,她乃是毒手医仙送来的“解药”。可毒手医仙又是如此决绝的女人,她终究对帝君还有情,可却又不想如此简单的就让帝君身上的毒解了,于是,她把这个选择权,交到了花遥手中…… 来之时说的那具“遵循自己的心”——指的,便是这个。 而陆廉贞又知道,若是自己以花遥师兄的身份让她去做这件事情,她倒未必会答应。他是何等聪明之人,便是想了一个这样的办法——假死。 帝君一死,花遥受不住内心煎熬,再以靖榕引出解毒之法。 凭着靖榕与花遥救命之恩,花遥对皇后歉疚之情,再是加上一点帝君“死而复生”的喜悦——花遥就仿佛是被困在网中的蝴蝶一样,只能任由其摆布了…… 靖榕看着花遥那感激神色,却不知为何,叹了一口气——她与花遥,不过都是陆廉贞手中任由摆布的棋子而已——她们,都是一样的。 “帝君药石无灵,这毒药,只能让帝君身体血液流淌速度变慢,心跳变低,几乎如死——却能延缓他死亡的脚步——这才等到了你,寻得了一线生机。”靖榕如此感恩说道。 而花遥那泪痕斑斑的脸上,顿时也有了一些神采,可是,她仍旧担忧说道:“我怕……不行……” “为何……”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这东风分明就在近前,却迟迟不吹,不知为何。 “帝君身体……我怕是无法承受那药石之重……”花遥这般担忧说道。 靖榕摇摇头,指了指床头之上那残留的,如紫玉一般剔透的人参回答道:“莫非这几日以紫玉人参巩固的身体……也无法承受吗?” ——陆廉贞,竟是这一点也想到了,所以才找来了紫玉人参,而非别的药物。 花遥想了一想,回答道:“也许可以……” “事不宜迟……你且……”靖榕话未说完,却是被花遥打断了。 “靖榕,你不懂……我终究是怕……我不是师傅,无那取蛊不死的能力……我炼制的那些雪虫蛊,虽是成功了,可那作为容器的马、鹿,却没有一个活下来……我怕……我怕……”花遥的泪水,仿佛止不住一般,往下流着…… ——靖榕猜到了很多陆廉贞算计的东西,可她却唯独没猜到人心。 “没事的,我信你。” ——那是帝君苍老而干瘪的声音,满是坚定! 第两百二十九章、金城少主 花遥离宫了。 ——她本也是为治疗帝君之病而来,如今帝君故去,自然也没有留下来的必要的。玄武门上,靖榕见花遥渐行渐远……城门楼边,那群曾被花遥救过的士兵,则是大喊三声:“神医慢走……” 花遥那单薄而孤寂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天边。 唯有这苍凉之意不改。 ——终究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这去病宫,原来算不上热闹,此时自然也算不上是冷清了。 往日里帝君还有陆廉贞作陪,倒还算是有个伴儿,倒也不算孤单,如今,没了陆廉贞与他说说话,他该是何等可怜呢…… ——于是走了陆廉贞,接下来,便是靖榕了。 靖榕说的故事,大约也不如陆廉贞动听。陆廉贞虽是个喜怒无常的人,却是个极有表演天赋的人,他善于表演,也善于将故事,一个呆板的故事,在他嘴里,总是能变出一些特别的新意来。 而靖榕所讲的故事,与其说是将故事,倒不如是叙述,她声音平板,也没有什么大的起伏,感情也不丰富,倒更像是一种叙述。 “以前,有一只小狗,很小很小,瘦的皮包骨头的一只小狗,那只小狗没有父母,一直在流浪,受惯了饿,也有几次要饿死的经历,但总算还是很勉强地熬了过来,可某个冬天,它真的快要饿死的时候,有人在它面前丢了一根骨头——那是一根热气腾腾,刚从锅里面捞出来的骨头,上面还有好多瘦肉——可是它太烫了……如果吃下去,就会被烫伤喉咙,可如果等它冷却,却不知道会不会有其他人把它抢走,或是在等待的那段时间里,小狗就饿死了……”靖榕替帝君掖了掖被角,继续说道。 “小狗啊,当然是吃了,虽然被烫的嘴巴里面起了水泡,喉咙里面烫出了鲜血,可它还是很高兴地把那块骨头吃了……只因为吃了,才能活下去……虽然吃了一些苦,但终究还是活下去了,不是吗?它很感激那个将骨头丢给他的人,所以和它回了家,后来才知道,原来那个人,根本就可以丢一块温温的肥肉下来,可他却偏偏丢了一块滚烫的,上面只有几点肉丝的骨头下来……” “那那只小狗,会恨它如今的主人吗?”靖榕的故事尚未说完,却只见去病宫外姗姗来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穿着九龙凤冠,可身上的穿着,却并非凤袍——她里面穿着一件雪蚕丝做的长衫,而长袍之外,乃是穿着一件由金丝所制成长袍,长衫之上以银丝暗秀着张翅欲飞的凤凰,而这金丝长袍靖榕曾在换装大会上,于宸妃身上见过,可这一件,却是更精致,更精细一些…… 等那人来到自己近前的时候,靖榕才发现,原来此人,竟是皇后。 “皇后娘娘。”靖榕对皇后施了个宫廷礼数。 皇后落落大方将人服了起来,却是问道:“陆贵人,你尚未回答我,那小狗,是否会恨它的主人?” 靖榕摇摇头回答道:“若是没有那位主人,这小狗如今早已经饿死了,哪还有恨?” 皇后听完,脸上露出一丝淡笑,一步一步走到帝君尸首身边。 ——靖榕曾听宸妃说过,这金丝线衣,乃是金城少主所制,是金城贵女出嫁之事所穿的嫁衣。 皇后当年出嫁,乃是百里红妆,大红衣衫,九凤临顶,被帝君迎进皇宫的——她出嫁之时,并未穿过这金城女子出嫁的金丝线衣。且皇后只是一位东铁民女,那时又如何能拥有一件金丝线衣呢…… 她一步一步,走的极慢,虽是慢,且优雅,那金丝线衣拖在地上,沙沙作响,皇后头上饰品环佩叮当……说不出的雍容,说不出的贵气,却是给一个死人看的,却也是说不出的诡异。 “若愚……我来见你了……”皇后轻声轻语说道。她喊的不是陛下,不是帝君,而是他的名讳,若愚,秦若愚。 只是躺在床上的帝君,仿若不闻,不睁开眼睛,不看看这人间难得的美色,实在是暴殄天物…… 可皇后并不在意,依旧以那双保养的极好的素手轻轻抚摸着帝君那冰冷的脸。 “二十多年前嫁你,到如今两人近已白首,未有一件事情遗憾……那便是未能穿上我亲手做的金丝线衣给你看……”皇后微笑说道。 可靖榕一听,却是侧目。 “如今你走……我却不能陪你……而这遗憾,也终究成了遗憾了……”皇后在笑,却也在哭,泪水如涌泉一般流出,止也止不住。 皇后微微站起了身子,轻轻摇了摇手。不多时,进来了十二个黑衣人,具是一样的打扮,自是其中两个略矮,似女子一般,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黑衣加身,黑纱蒙面,唯有手中一柄利剑泄露了他们的身份。 那利剑剑鞘乃是以黄金打造,上面刻着繁琐而不明的花纹,而剑柄最末端,却是雕着一朵以黄金制成的莲花。 ——金城十二卫! 竟是金城十二卫!这十二人乃是顶尖高手,这十二人联手,甚至可与陆廉贞相匹敌,只是这十二人素来只留存于金城之中,而能调动他们的,唯有金城少主。 “皇后,你竟是……”靖榕迟疑问道。 “我便是金城少主,又能如何?终究保护不了自己所爱之人,终究看不透自己的心,终究只能看着若愚眼睁睁离去……”皇后这般说道。 金城少主富有四海,富可敌国,金城中人称其为少主,这外面的人,却便以为她是个男人了。可金城少主所制之物,除了少数刀剑之类男子应用之物,多也是项链、手链、首饰盒等女子应用之物。且此人是爱荷之人,所制作物品装饰物,多是荷花——而皇后也恰好是爱荷之人。 靖榕此时想做的,却是笑。 ——那帮大臣不愿忍痛皇后地位,除了皇后无子外,另一个,便是她无权无势,身后无势力支持。 可他们却也没想到,这所谓“无权无势”的平民皇后,却是富可敌国的金城少主。 若是他们知道,想来是一句话也不敢多说的。 真是讽刺。 给读者的话: 不知道哪位大人给了两张月票,这里叩谢 第两百三十章、肚子 “将人带进来吧……”皇后说了一声之后,那金城十二卫就从外面带进来一个人来。 那人如今衣衫褴褛,面如菜色,头发松散,脸上还有些污渍——半分看不到过去那份如谪仙一般的神彩。 而当她见到皇后此时模样时,那本来灰拜的脸上,却是出现一道红——一道带着怒意的红。 她挣脱了那牵制着自己的人的手——她原本如风中残荷一样,毫无力气可言的脆弱生气,却突然迸发出一股让人震撼的力道,她挣脱了那个护卫的钳制,如风一样冲向皇后…… 十二位猝不及防,皇后猝不及防,靖榕也是猝不及防……可终究还是有一个人,挡在了皇后面前…… “放肆!”安福挡在皇后面前——他被陆廉贞打赏,又是失血过多,脸上一丝血色也无,可终究是忠心为主,不肯离开皇后半步。 那人被安福一挡,狠狠跌在地上,却是依旧不肯放弃,想再做进攻,可阻止她的,却是抵在她面前的那十二把金剑…… 皇后叹了一口气,再是摇摇头道:“你们把剑放下。” “可……皇后……”安福想要说些什么。 “放下!”皇后厉声说道,是难以言喻地威严,这金城十二卫虽是忠心为主,却也抵不过皇后怒意,便只好将剑入鞘,其中两个女护卫一左一右将人押到皇后面前,压着让人跪下。 可那人虽是虚弱,膝盖却硬,无论如何压,也压不弯,正当其中一个女护卫要打其膝盖的时候,皇后却说了一声:“算了。” 那女护卫点点头,押着对方,站在皇后面前。 “丽妃……”皇后喊出对方封号,却是只见丽妃看了皇后一眼。 那是怎样的一眼的,恨、不甘心、怒意、杀意……这些东西汇成的眼神看着的皇后,连是站在一旁的靖榕都觉得难受,又何况是皇后的。 可被丽妃这样看着,皇后却只是淡淡一笑,可那笑过之后,却是无奈,是淡漠。 “我知道,你恨我……”皇后叹了一口气后,这般对丽妃说着,“这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恨我。虽然每日都笑着向我请安,却是每一个都恨不得将我剥皮拆骨。你会如此想要对我,我是一点也不奇怪。” 听完皇后的话后,丽妃的眼神,有些奇怪,虽然还是带着怒意,可这怒意里,却带有一点点惊讶。 “你未于帝君征战沙场,未于帝君饥荒落魄,未于帝君同甘共苦——你会恨我,我也不曾奇怪……可我对若愚,终究是不甘心的……你们与我,终究是不一样的,你们跟着他的时候,他便已经是陛下,是帝君,是大赤之主了……可我遇到他的时候,他却什么都不是……”皇后对着丽妃笑笑,却又回过头,一步一步走到帝君榻前,以自己苍白的手抚摸这帝君的脸庞,这样笑着说道,“荒寒三月,定下三生,来生虽苦,永不相负。我记得,当时若愚是这样说的。” 这句话,靖榕在皇后嘴里听过三次,却是一次比一次凄凉。 “你看,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我那时在想,自己付出了这样多,得到的回报,却是这个……如何能让我甘心呢……”皇后又说。 而此时,丽妃的眼神,却是不一样了。 她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是了,这个名叫陆靖榕的女孩子,将自己毒哑了——若是她不这么做,自己想来早已经被自己的咒骂杀死了…… 她的沉默,换回了自己的生,却也洗刷不掉自己的恨。 “你过来吧……”皇后向丽妃招招手,左右两个侍卫见皇后如此,便是放松了牵制,虽是放松,却也没让人挣脱自己的掌握。 丽妃走到皇后近前,这才发现,床上的帝君,却是一动不动…… 那种一动不动,不是富有生机的一动不动,而是……死……那一瞬间,仿佛真的有什么塞住了她的喉咙,让她连呼吸都困难了许多,她想大吵大闹,大哭大叫——可是却什么也喊不出来,什么也叫不出来…… ——她所有的,不过是沉默而已。 “你关在天牢之中,不知道吧……帝君,走了,前几晚就走了……”皇后面露温柔神色,看着帝君,仿佛在看一个自己最心爱的男人,而不是在看一具尸体,“你终究,终究是她的妻子,我想,还是该让你来见一面的。” 听完皇后的话,丽妃脸的表情,凝固住了,可那短暂的凝固之后,却是泪如涌泉般流下……靖榕想要出声安慰几句,却不知道到底该说什么……那安慰的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可…… 又是让靖榕意料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人哭的时候,总是最无防备的,也是最柔弱的,可丽妃哭着哭着,却不知为何,迸发出一股力道来,她非但挣脱了左右两人的牵制,甚至还拔出了其中一人的佩剑…… ——她只离皇后一步距离。 在安福“保护皇后”与金城十二卫“小主小心”的声音里,靖榕眼睁睁地看着丽妃将那柄剑刺进了自己的身体。 ——火热而血红的液体喷溅在了皇后身上,白色、金色、红色,染成一片。 而丽妃的尸身,也倒在了帝君榻前……血……将整片地面都染红了…… 皇后将自己脸上的血液轻轻擦拭干净,看着丽妃的尸身,只是说了两个字:“厚葬。” 而安福则是紧跟在皇后身边,片刻不离——他怕,他实在是太怕了,他怕皇后见到丽妃的模样,便是学着丽妃,随帝君去了…… 见安福这片刻不离的模样,皇后却突然有了一丝笑。 “你怕我如丽妃一般吗?”皇后问道。 可不等安福回答,她却摇摇头,对他说:“不会的,我怎么会呢?” 她的脸上,露出了如慈母一般的笑,而那只美丽的手,则摸着自己有些微微凸起的肚子…… 第两百三十一章、欠 泰山祭天之礼,历来是宏大的。 新帝踩着血红色的地毯,一步一步走上泰山之巅,两边文武群臣跪拜,将额头抵着地面,而脊背,则面向天…… 走在最中间的青年的步子,却是很稳很稳的,所谓稳如泰山,也不过如此。 身上的龙袍,总是这么精致而话里,因是冬天,所以料子也是极厚的——这泰山祭天大典不如什么寻常仪式,身外不能穿裘皮之类外衣,所以这龙袍所用的料子,是极厚,也极好的……只是挡不住泰山上那凛冽的寒风。 所谓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要坐在到个位子,就要忍受的了那个位子的寒冷。 ——从今以后,青年便是朕,是寡人,是孤,而他的名字,将不会再有人提起,从这一刻起,他成了别人的帝君,他人的王,却不再是他自己了。 青年就这样走着,一步一步走着…… 风将他的脸都刮得有些红,可他的身子不抖,步子不乱,端是一副帝王应该有的模样。 ——这倒是让很多人都松了一口气。 而跟在他身边的,并非是他自己的皇后…… 青年虽已经到了大婚的年纪,只是稍微娶妻,所以跟在他身边的,便是太后了。 帝君的衣袍,乃是明黄色的龙袍,袖口与衣间绣着的,都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五爪金龙,而太后的衣袍,乃是红色的,明红色的。 这明红色的衣袍上,绣着很多黑色暗纹,袖子与衣间修的,乃是凤舞成祥,栩栩如生的凤凰在云间飞舞,是说不出的喜庆祥和——可穿着这件衣服的人的心中,却无一丝喜庆,祥和…… 一步一步走上泰山之巅时,那里已经有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等着了,老人名叫李瑞,乃是三朝老臣,亦是新帝太傅,见新帝一步一步走到自己面前,眼里有欢喜,可眼里也有隐忧,只是当新帝走到自己面前的时候,老人眼里的欢喜,隐忧,便是一扫而光了——此时他便是天与新帝之间的联系,容不得有一丝怠慢。 洋洋洒洒又华而不实的祭天辞从新帝口中念出,随着风飘散到很远……所有人的心里,都是在怕的,怕是这祭天辞出现一丝错,无论是念错或是停顿,都是对天的不尊敬…… 可也出乎了所有人的意外,青年如行云流水般将那一片洋洋洒洒念了一个时辰的祭天辞,一字不差地背了下来,非但背了下来,甚至念出的时候,又是如此声情并茂,动听悦耳。 而跟在新帝后面的太后那颗悬着的心,也终于放了下来。 三跪九叩之后,她立在新帝身侧,心里,却说不出有多少喜悦。 ——她终究成了后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 可…… 这后宫之中,又有谁能做太后呢? 这宫中,已经没有多少女人了……死的死,逃的逃,到最后能穿上这凤袍站在帝君身侧的,似乎也只有她了…… 对那些后宫中女人,她终究是生不出多少爱意,只是见到那些人如此下场,却是有些物伤其类……为皇之路上,这孩子走的并不算艰辛,可却步步都是血泪…… 看着身侧新帝那面色严肃的模样,她突然很想哭,可却是不自觉地笑了。 泰山祭天,是从未有过的平顺,当一行人浩浩荡荡从泰山回到皇宫之时,靖榕则站在青龙门上,看着那长蛇一样的队伍,从远处游龙一般驶来…… ——泰山祭祀,可以带的女人,只有一个——那便是这宫中最尊贵的女人。 如今这个最尊贵的女人坐在帝君马车之后唯二的马车之上,心中又是如何想法呢?靖榕不得而知。 “主子……”千缕开口想说什么。 靖榕却是摇摇头。 ——虽是陆廉贞的女人,虽是未承过君恩,可终究,终究是名义上帝君的女人,是后宫的贵人……帝君前些日子已经进了皇陵,这便是一个王朝更迭的象征了。 庆隆帝的时代过去了,而他们这些活在庆隆帝时代的女人,又该何去何从呢? 历史上有过太多太多他们这样的女人,或是疯了,被打入冷宫之中,或是受了新帝恩赐,得以出宫,可最多的,却是送入尼姑庵里,为这大赤新君祈福…… 靖榕没有疯,也没有受到新君的恩赐,那等着她的命运,便是第三种了。 “前些日子,宫中大火,主子为何不逃出宫去呢?”千缕说的,乃是前些日子去病宫大火的事情,那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扑灭之后,便从去病宫中抬出了两具烧焦的尸体来……一具男尸,一具女尸——而那女尸的身子上,还有一处剑伤…… ——这一对人人羡慕的情侣的最后,却是这样的下场,倒是让人唏嘘不已。 “爹爹尚未下达离开的命令,我,不可离开……”靖榕这般说道。 “可……”千缕开口,却是欲言又止,“阁主他,失踪了,若是一日不出现呢?” “那我便等他一日。”靖榕缓缓说道。 “若是一月不出现呢?”千缕又问。 “那便等他一月。”靖榕又回答。 “若是一年不出现呢?” “那就等他一年。” “若是一辈子不出现呢?”千缕再问。 靖榕听后,却是毫不犹豫回答:“那便等他一辈子。” 千缕听完,心中一震,便是喃喃问道:“主子可是对陆阁主有情——陆阁主虽是喜怒无常一些,可终究是个惊才绝世,举国无双的男子。” 靖榕听完,一愣……可脑子浮现的,却不是陆廉贞的身影。她对千缕这样说道:“若无爹爹,我此时,早已经投胎了,他对我再造之恩,我便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还清的,便是要我等他一辈子,想来这份恩情,也是还不清的。” 她虽未明说自己是否对陆廉贞有情,可千缕是何等聪明之人,却是早已经在靖榕口中听出些什么了。 ——父女之情。 她对陆廉贞,竟只有父女之情,而她会等陆廉贞一辈子,也不过只是因为欠了陆廉贞一条命,仅此而已…… 第两百三十二章、瞎 她如今的身份与众不同了,自然有很多事情不能做。 可奇怪的是,她如今的身份分明比往日高出了许多,可禁忌,却越发的多了,比如去见一个贵人的时候,竟是不能亲自去对方屋子里,而是要派人去差遣——这一来一去费了多少功夫,为的,也不过是这规矩两个字。 往日里,要想做什么密谈,只需要一个动手,便可以将人差遣的干干净净,可今日里,便是说了两句,却也有这嬷嬷劝解道:“太后您是千金贵体,如何不能有人在左右服侍。” 她颦了颦眉,便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好在往日里,她的脾气一直不好,便是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那些本来站在她周围的宫人、侍女,一下子跪满了一屋。 她看着众人萧萧瑟瑟的模样,竟是心里面有些笑意——原来,她的威仪还是在的,终归,她已经是太后了…… “本宫想与陆贵人单独聊聊?莫非不可?”她又问。 本以为,这些人会乖乖退下,可回应她的,却是那恒久的沉默。 一瞬间,她本来有些得意的神情,顿时萎靡了一些——可她终究是太后啊,有着生杀大权,后宫里最尊贵的女人。 于是她挥了挥手,那个劝解她的嬷嬷,被拖了下去…… ——结果如何,无非是一个死字。 她想做的,也不过是杀鸡儆猴而已……这宫中之人想是欺主,想来是找错了对象,她非是太后之时,也是一向威仪有度的,众人怕她,更是因为怕死。 那嬷嬷被人拖了下去,虽是拖了下去,却是不发一语,半句讨饶也没有。 等人消失在宫外的时候,她的嘴边,有了一丝冷笑,她这般说道:“本宫想与陆贵人单独聊一聊,你们,且先下去吧……” 可是…… 依旧没有人动…… 这时候,她才明白了,并非是这些宫人想欺主,而是有一个比她更可怕,更有权势的人,在背后命令着他们…… 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一下子坐在了椅子上,全身的骨头仿佛被打断了一样,一动也不动,半响,都说不出来什么话。 靖榕见她这幅模样,想要开口安慰,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比太后还有更权势的人,到底是谁呢? 她乃是这个帝国最尊贵的女人,这能将她牢牢掌握的,便只有这帝国里最有权势的男人了……这一对母子,竟是隔阂到这般地步。 “宸……太后……您喝杯茶吧。”她还是不习惯对方最新的称呼,一时间改不了口,还是说错了。 如今未太后的宸妃一抬头,看着靖榕将一杯茶端到自己面前,想要一抬手,却是一个手滑,茶杯落地,却未发出脆响——乃是靖榕眼疾手快,将杯子接住。 “太后……”靖榕将杯子放在桌子之上,立刻有侍女将那杯子拿走,又换上一碗新茶来。 太后也不说话,只是拿过靖榕的手,以自己携带的帕子,将靖榕手上的水渍一点一点擦个干净。 “还好茶水不烫,只是有些红,想来是不会留疤的。”太后如此说道。 她为妃二十载,如今一朝成了太后,可所得到的,却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就好像一个在沙漠中一直向前走的旅人,突然达到了自己的终点一样。沙漠之中,她受尽了饥饿、口渴、暴晒,风暴……可她都熬了过来,直到有一天达到自己的终点的时候,所有的,只是一瞬间的欢喜,和长久的迷茫…… “太后……”这是靖榕第二次叫对方了,只是一次比一次更难开口而已。 是要恭喜对方终于成为太后,对方的儿子终于成为帝君了吗?可这一句恭喜,又能如何说得出来。 她为太后,伴随着的,不过是后宫女人的一个个死亡,与帝君的浴火而已……这是一条充满了血与荆棘的路,她走完了,到了终点,可全身上下,早已经是伤痕累累了。 “如今哀家想要和人说说话,只能找你了。”皇后,是不能称自己为哀家的,所谓哀家,便是哀伤之人,哀伤的,便是帝君的故去,所以皇后称自己的哀家,乃是一种对帝君的诅咒而已。 能称自己为哀家的,只有太后。 ——是了,这宫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 文音还在,可是她那剔透玲珑又干净清澈的心,如何能受得了太后如今说的话,明凌现在对她的只有恨,而柔妃……一向与她不善的柔妃,竟是自杀了…… 那样温柔而美丽的女人,用一条白色的绫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那日她还是如往常一样,穿着白色的衣衫,一副出尘不染的模样,脸上的妆容,也是画的极精致的,只是妆容再精致,上吊而死,总是太不美的。 一早上,柔妃的贴身侍女打开房门的时候,正好被柔妃那双下垂的小脚打到——她还以为是什么东西,而一抬头看到的,便是柔妃的尸体…… 这样想来,她能说说话的,似乎真的只有靖榕了。 “这几日宫中变故太多,哀家也是累了,分明有千言万语要说,可话道嘴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了。”太后苍白笑笑,眼底,是说不出去的疲累。 “太后你且保重。”靖榕能说的,便只有这个了。 “保重……我自然是会保重的……大赤万里江山,我还要看看可以走到什么地步……我还想看看我那孩子,能走到什么地步呢……”宸妃如今做了太后,而秦筝,便成了大赤的帝君。 ——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比之这不饶人的秦筝,总是秦萧更让人觉得乃是当帝君的首选吧。 可是…… 可是就仿佛太后如今已经无人谈话了一样,这大赤之主,已经没有人选了,除了秦筝,已经选不出别人了。 柔妃在自尽前的那一夜,潜入了秦萧的房间里,在秦萧那不敢置信的眼神之下,慢慢让对方闭上了眼睛——并且,永远闭上了。 ——秦萧,瞎了。 第两百三十三章、月饼 “太后在聊什么?”人未到,声音却到了。 一群人都跪下,靖榕也跪下。如今为皇的秦筝与太后请了安后,便叫众人起来,看到靖榕也在之后,便是笑着说道:“陆贵人是与太后在聊天吗?甚好,甚好。” 不过聊天而已,竟能得这大赤最尊贵的男人一句好,真是奇怪。 秦筝往日称自己的母亲为母妃,如今改称太后,竟是一点也未口误过。 “是了,唠唠家常而已。”太后如今看着黄袍加身的儿子,这样说道——她如今觉得,自己越发看不懂对方了。 她知道,秦筝表现出来那浪荡轻浮的样子是假的。可那假象之下,秦筝的真正面目,她却从未想去探究过。 以往她想的,便是让自己的孩子登基为帝,可如今这心愿达成了,她却半分也开心不起来。她与秦筝之间,总是有着一层看不到的疏离,可当对方登基之后,再一细看,那疏离,并非疏离,而是成了一条深深的沟渠——一条她无法踏过去的沟渠。 “太后聊的,可否是我登基之事?”秦筝这般笑问道。他本是极俊朗的男子,如今黄袍加身,更是威严,加之面带微笑,越发是多了三分温柔。 可这温柔看在靖榕眼里,却是可怕之极。 看起来,这个男人只是因为他是帝君留下的唯一子嗣,所以才继承了大统——他登上帝位,乃是因为“幸运”两字,可真相如何,靖榕却也大约可以探知一二。 去病宫大火,乃是靖榕所放,可决计不会烧了三天之久,柔妃为何自杀,自杀之前又为何要封上秦萧的眼睛……为何……为何眼前这个男人给靖榕的感觉,却是完全不一样了。 她心中又太多为何……可这问题越多,却越发觉得秦筝可怕…… 秦筝挥了挥手,那些太后无论如何都无法支使的宫人,如潮水一般退去,这偌大的房间里,此时只余下太后、秦筝、靖榕三人,靖榕本也想告退,却是被秦筝拦住。 “这些下人要走,陆贵人为何要走?”秦筝这般反问道。 靖榕便不得不呆着。 桌子上的茶,乃是新倒的,也无人喝过,上面还飘着一丝飘飘渺渺的烟气。秦筝随手将那茶杯拿起,摸索在手里一会儿,再是一饮入喉。 若是身边有文人墨客在,必然会说他暴殄天物,不知珍惜。 可如今他的身份,又有谁敢说他一句呢? “这莲蓉月饼、蛋黄月饼、五仁月饼,陆贵人喜欢哪一种?”喝完这口热茶之后,秦筝的身体也有些暖和了,便问出了一个完全无关的问题。如今帝君已死,靖榕这贵人的封号自然也就作废了,他如今还称靖榕贵人,不知是讽刺还是有其他寓意。 “我喜欢蛋黄月饼。”靖榕回答道。 “若蛋黄月饼被我吃了呢?陆贵人还喜欢哪一种?”秦筝又问道。 “那便是莲蓉吧。”靖榕又回答道。 秦筝点了点额头,无奈说道:“可若是莲蓉月饼也被我吃了,又当如何?”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那我自然是只能吃那五仁月饼了。” “是了,可不是只有这五仁了吗……”秦筝听完靖榕说话,便是哈哈大笑,又说出了一句这样不明就以的话。 太后听完,却是一阵沉默。 秦筝又说道:“这大哥,便是莲蓉月饼,这秦萧便是人人喜欢的蛋黄月饼,唯独我,便是众人都不喜欢的五仁月饼。只是啊……” 秦筝看着靖榕,猛地一停顿。 靖榕听完秦筝的话后,心中一震,竟是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秦筝倒也并未生气,只是继续说到:“你看,莲蓉月饼被父皇吃掉了,蛋黄月饼被柔妃吃掉了,唯有这五仁月饼,便只好喂了大赤这芸芸众生了……” 靖榕看着秦筝,眼里有着的,却是一丝丝恐惧。 “别的月饼都没有了,能吃的,便只有五仁了,你说是不是啊,陆贵人……”秦筝这般反问道。 “逆子!”太后扬起手要打,却被秦筝躲过。 “逆子?我并未做什么叛逆之事,这逆子一词又是从何而来?”秦筝不明所以,如此问道。 “你且回答我,帝君身上雪虫之毒,是否是你下的?”太后这般厉声问道。 这也是靖榕迫切想知道的事情。 雪虫之毒,唯有下了两次,才会致命,这第一次,乃是铁凝心想要惩罚帝君而下,可这第二次,又是谁下的手呢? 如今登上帝位的,乃是秦筝,便太有可能是他下的手了。 “额娘啊额娘,枉你聪明了一辈子,可临到自己真正做了这大赤最尊贵的女人,却是傻了……我若是想要谋害父皇,大不会用雪虫毒这种可能会被解开的毒种——这世上毒药千千万万,我寻一个决计不会解开的毒药,想来是不难的。”这一说,便是将自己与帝君中毒之事撇的干干净净。 话一说完,太后心中的石头也落了地,她复又坐回了原来的位子,可这一次,气息却稳的多了。 “父皇他,终究没有像把皇位给我们任何一个人。无论是秦笙、秦萧,或是我,一个都没有……”看着太后这般模样,秦筝如此说道,语气里面,是淡淡嗔怪,还有一丝不甘心。 “何必如此说你的父皇。”太后这般说道,可话语里的底气,却是不足。 “额娘不知道吗?那所谓传国的旨意,竟是给了我们三个人——你可否听过会将一个国家传给三个皇子的——父皇他,不过是要我们自相残杀而已……若是我晚一步动手,那么,大哥便是我的下场!”秦筝愤愤说道。 靖榕虽是想要反驳,却也知道,对方说的,乃是大大的实话。 “他不把皇位传给你们,他是要将皇位传给谁呢?他不过只有你们三个儿子而已……”太后依旧为帝君反驳,可她也是知道,对方说的,乃是实话。 “陆廉贞,他想要将皇位传给陆廉贞!”秦筝激烈说道。 可靖榕却是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凭着父皇对他那比之儿子还多的宠爱,还有他那张脸——额娘,你觉得,还不能说明什么吗?”秦筝厉声说道。 第两百三十四章、还活着 不明白。 不明白。 自然是不明白的。 帝君对皇后用情至深,而照秦筝的意思,这陆廉贞竟是帝君的孩子——太后原来并不觉得,可经秦筝这样一点拨,却是有些豁然开朗。可这豁然开朗之后,却是更大的疑惑,那若是这个样子,这陆廉贞岂又是何人所生呢? ——皇后吗? 若是皇后有所出,那断无他们三妃什么事情了。 帝君之所以会纳妃,也只是因为皇后身后无权无势,加之无子嗣而已。威逼利诱加之威胁皇后性命,这才勉勉强强纳了他们三个。 可…… 帝君对陆廉贞,却是太好了,好到了几乎无法无天的地步,任由对方胡作非为却不加阻止——他对自己的孩子,都从未溺爱到这个地步…… “你这样说,可有什么凭证?”太后仍旧是不敢置信地问着。 “凭证?”秦筝眉眼一挑,看着那眼中含着祈希的太后,突然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是了,这世上但凡想要证明什么,总是要说出证据来的,太后虽是对此事信了七八分,但也终究在心里希望事实并非如此…… 帝君竟要罢黜自己的三个孩子,来将皇位让给一个陆廉贞——这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情。 半响之后,沉默结束,而秦筝,却笑了。 “你笑什么?”太后不明所以问道。 “太后你明明心中有了答案,只是却依旧要讲究什么证据……这证据……”他的话,微微顿了一顿,又带上了一个钩,钩的人心里痒痒的,“这证据……我没有……” 此话一出,太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靖榕心中一块石头,也落了地。 并非她也觉得帝君想要将皇位传给陆廉贞——帝君终究是个明主,是个贤君,而陆廉贞可为刀,可为剑,却做不了那朝堂之上的九五之尊——他是一柄太锋利的凶器,伤到敌人的时候,也会将自己人伤到,唯有帝君那样贤明憨厚之主才可驾驭……若是他做了帝君,想来大赤便是一番天翻地覆了。 ——此种蠢事,帝君是不会去做的。 可她也明白另一样宫廷秘辛。 陆廉贞的父亲陆子羽早年间乃是一位功高盖主的将军,若非因为当年为治疗陆廉贞病症,而将自己虎符交出,辞去大将军位子,如今哪里还有太后父亲的事情。 而这位陆子羽将军二十多岁时遇到了落魄的帝君与皇后,那一年帝后为其所救,也领略了他高超的技艺,便是将此人笼络到自己帐下,可哪知,此人心高气傲,不服管教,所以才被贬到了这穷乡僻壤——若是以他之才,便是做一个一国将军也未尝不可。 ——陆廉贞这点脾气,倒是与陆子羽一模一样。 帝君劝,也劝不动。威逼利诱,也威逼利诱不动,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也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动,这一劝便劝了半月,未等到陆子羽动容,却是等来了一个决计想不到的人。 秦若愚的弟弟秦锐真逼宫上位,杀死了一干弟兄,却独独留下了秦若愚与帝君唯一一位长公主——黎湖公主,秦随云。 这位长公主从宫里遛了出来,千里追兄,追到了这里。 秦随云也是一向被娇宠惯了,人虽善良,可脾气却不小,驾着一匹火红的马从远处跑过来,倒仿佛一团烈火一样。 她看到秦若愚站在一个年轻小将旁边,便是快马加鞭跑到了两人面前。 陆子羽不知对手什么底细,便是挡在了秦若愚面前——还抽出了手中佩剑。 那秦随云看到对方拔出了佩剑,以为她要对自己的兄长不利——这一来一往,完全没有的误会,就这样毫无预兆的滋生了。 等陆子羽看到那火红色的烈马上坐着的那位年轻女子时,眼中竟是有一丝闪烁,这一闪烁,便是脸上挨了一鞭子。 “你……你怎么不躲……”虽是抽了别人一鞭,可秦随云的底气却是不足了。 ——对方看起来高高大大又武艺非凡的样子,竟挡不住自己的一鞭子。 血,顺着陆子羽的脸,缓缓地流了下来…… “阿云……你……真是刁蛮惯了……此人乃是我的恩人……你怎可如此对他……”秦若愚职责道。 秦随云一听自己做了错事,立刻下马,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为对方擦拭着伤口,手帕是白的,可一下子便红了。 “哥哥,我错了……”如此一说,便是暴漏了自己的身份。大赤唯有一个公主,此人不是黎湖公主是谁? 秦随云心中懊恼,为何自己竟是这般冲动。可她又有自己的骄傲——终究是大赤长公主,如何能对着一个小将说抱歉呢…… 可陆子羽却没想这么多。他只觉得摸在自己脸上手柔的很,又软的很,还带着一点点香……闻着这一股淡淡的香气,他竟觉得自己脸上的伤口都不怎么疼了。 伤口上的血止住了,秦随云便将手帕往陆子羽怀里一丢,就仿佛一只轻盈的小兔子一样,跑到秦若愚身边——两人已经许久未见了,如今正是有说不完的话呢。 可…… 就在这时,陆子羽却突然上前一步,开口道:“大太子,你刚刚说的话,还算不算?” 秦若愚听陆子羽这样一说,便是回想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他开口回答道:“自然是算的,我说了,只要我能做到,我必然会答应你。” “我愿助你夺回皇位。”陆子羽这般斩钉截铁说道。 秦若愚一听,自是欢欣雀跃。 “只是……”话锋一转,陆子羽脸上,却露出难言表情。 “有何事,子羽且说,我无论如何,都会办到。”如此良将,竟可收归帐下,如何不让秦若愚看重呢。 “我只求一件事。”说完这求字,陆子羽竟然跪下了,“老帝君已死,唯有大太子你辈分最高,长兄如父,可否请大太子将黎湖公主赐婚与我!” …… 陆廉贞为何长得有些像帝君,便是这个缘故了。 只是最后,陆子羽非但娶了黎湖公主,甚至秦随云愿意舍弃自己公主身份,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嫁给陆子羽——若是这件宫廷秘辛可以被人知晓,想来又是一段如帝后一般的佳话。 只是靖榕如今想的,却不是这个。 ——若是他还未找到证据,那便有可能陆廉贞还活着……若是陆廉贞死了——那岂不是该有了死证吗? 他还活着,靖榕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道。 第两百三十五章、存活 秦筝离开后,靖榕自然也是告退了。 ——太后本来也只是为了要找一个说话的人,想来与秦筝说完话后,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是沉默的。 她也曾试着去皇宫之中找过秦萧几次,可秦萧的住所却是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而曾去服侍过柔妃与秦萧的人,也仿佛人间蒸发一样,一个也找不到了。 秦萧去了哪里…… 这个谜是靖榕无论如何也解不开的。 而柔妃死后的那一天,她也曾去过她咽气的那个房间,除了房梁上那根飘飘荡荡的白绫外——这个房间,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柔妃为何而死,靖榕不知道,可靖榕知道的,她的死,必然和秦筝有些关系。 直到有一天,文音来向靖榕告辞的时候,靖榕的脸上,才终于出现了一个不一样的表情——自帝君死后,她活的仿佛魂不附体一样,原本脸上的表情就不是很多,如今,却更少了。 文音带来的,也不知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可在靖榕看来,这绝对是一个好消息,一个大好的消息,可文音却是哭丧着脸,一进门,这脸上的泪水就仿佛倒豆子一样,一颗一颗地落下来…… “怎么了?”靖榕担忧地问。 “帝君要派哥哥去驻守南疆。”这是要将文杨贬到边陲之地吗?可若是要贬,为何不贬到大赤与胡国交接的边城之地呢?那里比之南疆,才是说不出的荒凉。 南疆虽是有瘴气肆意,可驻守之地无战事,无荒野,乃是一片山明水秀之地,与其说是贬,倒不如说是只是将人调离而已。 “这算是好事。”靖榕将心里的话说出,可文音却是哭的更大声了。 “什么好事……我要离开靖榕了……我可能永远永远都见不到靖榕了……”文音一边说,一边哭,虽是说的断断续续的,但里面那悲痛的意味,却是清楚明白。 “你可离开皇宫?”靖榕关切问道。 “哥哥去向二……帝君请了旨——我未有子嗣,未承欢宠,他便求帝君让我与他一起离宫……” “帝君准了?”靖榕口中,有一丝她都未察觉到的欣喜。 “准了……”文音带着哭腔说道。 靖榕听完之后,沉默一阵,便是走到自己后面房间里,从梳妆台中拿出一个盒子来,最后慢慢走到文音面前,将那个盒子塞进对方手里。 “靖榕……你这是……”文音擦了擦眼泪,不解道。 靖榕又替文音擦了擦未擦干净的泪水,这般回答道:“一些避毒的药物,对蛊术极其有用。” 靖榕终归算是陆廉贞的女儿,一些寻常用得到的珍贵药物也是有的,她将自己私藏的药物送给文音,也不过是为了让对方在那里过的更好而已。 “靖榕,你不留我吗?”文音看着自己手中那朴素的盒子,这样支支吾吾试探问道。 她太怕靖榕说出一个是字了。 可…… “我希望你在那里过的好……皇宫终究不是什么好地方……虽然锦衣玉食的,可却没有了最珍贵的东西……想来也是不开心的。”靖榕虽未说一句舍得,也未说一句不舍得,可文音听完,这脸上本来已经止住的泪,却流的更多了。 “可是我舍不得你……你对我这样好,就像我的姐姐一样……我出去了……那你怎么办?” 靖榕摇摇头,轻轻擦拭了一下文音脸上的泪水,淡淡说了这样一句话:“我啊,终究是陆廉贞的女儿。” …… 将文音送走之后,靖榕的脸色,更不好了。 以后,她真真正正的,是一个人了,再无牵挂,再无念想,再无在乎的事情…… 这分明是一个最好的状态,可她的心里,却仿佛有了一个空空的洞,这个洞,任由风刮过……风声空落落地在心里回响着……却没有终止的痕迹…… 陆廉贞失踪了……文音走了……那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她分明知道,文音走了,是一件好事——可她又是终究骗不过自己的心…… 一个饥饿的人,尝过了饱的滋味,这饥饿,就越发的难捱了,一个孤单的人,尝过了被人惦记,惦记别人的滋味,就越发的无法忍受孤单了。 靖榕看着自己在微微颤抖着的指尖,不断地告诉自己,冷静,冷静…… 她又不断的告诉自己,文音走了,乃是好事——秦筝能如此快的继位,非但因为秦笙被贬为庶民、秦萧眼睛瞎了,也是因为他有文杨的帮助。 而文杨之所以会帮助他,乃是因为文音在他手里。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文杨是一个何其聪明的人啊,知道秦筝继位之后便不再需要他了,便想辞退自己御林军统领的位子——若是秦筝先行动手,恐怕他连一丝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可好在,秦筝还算是半个良主。虽是未同意文杨辞退御林军统领的位子,甚至将人贬到了南疆,但到底,将文音放了出去…… 这两人,一个不再是御林军统领,一个不再是大赤皇妃,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身份,一个,是文音的哥哥,一个是文杨的妹妹。他们终于可以像两个普通人一样,对着对方肆无忌惮地微笑,不需要再恭恭敬敬地对着对方,说着违心的话,做着违心的事情。 也许在南疆,文音还能找到一个自己的良人…… 她的年纪不大,正是如此清华正茂的时代——不能如一朵不再盛开的花一样,渐渐凋零在这深宫别院之中。 所谓孤寂——她一个人忍受,便够了…… 她如今不过豆蔻年华,却不知道为什么已经有了一股死水无澜一般的心境……寻常人在她这样的年纪,只需要肆无忌惮地笑,肆无忌惮的哭,便够了。 可…… 她是陆廉贞的女人,她是天下第一侩子手的女儿……便理所应当要经历比别人更多的事情,遭遇比别人更多的痛苦…… 但…… 她不后悔…… 若是没有了这个身份,她又如何存活到现在呢…… 第两百三十四章、何错 这宫里冷冷清清了一阵…… 三妃一后,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一人,这一人由宸妃变成了太后,三位皇子,如今留下来的,也只有一人,这一人,如今成了天子。而几年之前新入宫的几位秀女,如今留下来的,只有两人——一个是靖榕,一个,便是明凌了。 这世界往往这样,聪明人易死,而满腹野心却无实力支持的,却是可以活下来。 比之欧阳素问,明凌既无绝色倾城美貌,又无过人才干学识——可活下来的人却是她,而非欧阳素问,便是可见一斑了。 她如今倒是略有些颓废了——连帝君走时,她都是一副明艳动人的勾魂模样,如今,却是露出了一股败家之犬的落败样子。 只是在路上遇见靖榕的时候,那本来微微有些弯曲的腰,才挺直了一些。 她如今的发丝虽然依旧梳的半分不乱,可所用的发脂却是不多了,手上的戒指虽然依旧不少,但也不如过去又光彩了,裙摆上有了一点点看不出的污渍,也是无人清洗——这只不过是一些小细节而已,可大约也能看出她如今过的如何。 ——明凌性子与宸妃相似,却又是大大的不同。 宸妃为人是因事罚人,可明凌却是因气罚人,两人都不算是容人之人,可宸妃其人却是高高在上,有理有据,而明凌不过是一个贵人而已,却是好大脾气,弄得一干下人敢怒不敢言。 加之如今帝君故去,她顶着过往帝君贵人的身份——而这身份便也只是可有可无而已,甚至比不上一位嬷嬷有权势的多。 故而这些过往被明凌责罚打骂过的下人自然在此事与她不对付了。 ——自帝君死后,她的日子真真是难过多了。 非但胭脂水粉供给不足,连这金银首饰也常常少了,衣服无人清洗不说,甚至有时候还会多少几个口子。 明凌如今想要发脾气,却是一群人围上来——这寡不敌众,双拳难敌四手——明凌那时候便是有气,也是大气也不敢出了。 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往日里她盛气凌人,与人不善,今日落魄,便是自食苦果怨不得他人。 可反观靖榕,虽是精神不佳,可衣衫整洁,妆容严谨,发丝不乱——两人一加对比,谁强谁弱,便是一眼可以看出了。 明凌一看靖榕此时模样,便是心中有火,“腾”的一声便爆发了出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靖榕面前。 靖榕看到明凌这幅模样,倒也没有什么奇怪,与对方做了个行礼动作后,靖榕便越过对方,往前走去。 可明凌却是不可罢休。 “陆靖榕!你给我站住!”她在靖榕身后大声叫着,半分也没有一个贵人应有的端庄模样。 靖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慢慢转回身,看到明凌怒气冲冠模样,便知道今日的事情是没办法善了了。 ——她只是觉得奇怪,为何明凌总是与自己不善。 莫非是自己在什么地方得罪她了? 可明凌这个人,她倒是想不出到底有谁是不会得罪她的。 “明贵人,有何事?”靖榕恭敬说道。 他们两个的贵人封号,乃是庆隆帝所赐,如今庆隆帝已死,这所谓贵人封号早已名存实亡,如今再是一叫,倒仿佛讽刺一样。 ——可又让靖榕叫什么呢?若是直呼对方本名,恐怕只会让对方更生气而已。 果不其然,被靖榕称呼贵人之后,明凌那本来艳丽而苍白的脸,突然一下子便红了——被气的。 “好你个陆靖榕,竟是敢讽刺于我!”她大约也是气糊涂了——靖榕终究是可以在几步之内取她性命的,若是往日里,她碍于自己的性命大事,也会收敛一些,可这几日,她经历的事情便是让她压着一把火,今日里遇到靖榕,便是让这把火烧了起来。 “我并未讽刺于你……若是你真这样想,那我便只能说声抱歉了……”靖榕此时心里也乱的很,不想于明凌多说多话。 ——她这人胡搅蛮缠,又总是会钻牛角尖,加之未受过多少教育,空有一副美貌,却又自负美貌。 ——除了美貌,竟是没有什么可说可赞扬的东西了。 “抱歉?”明凌冷笑道,“若是说一声抱歉便可了事了,那我杀了你之后与你说一声抱歉可否了事?” 靖榕见明凌这幅模样,便知道今日只能与其针锋相对了,可又见对方丧家之犬模样——陆廉贞曾教过,可打落水狗,不打丧家犬,这落水狗没了斗志,又深陷水中,想咬人也是咬不住的。可这丧家犬,斗志未失,牙齿也在,加之跑的又快,若是逼急了,恶狠狠咬你一口也未可知。 如今明凌这幅狼狈样子,更是让靖榕觉得不能与对方纠缠。 可她越是这样想要急着脱身,对方却越发的胡搅蛮缠。 “你不回答我,可否也是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若是你肯在你自己的脸上划上几道伤口,我便原谅你。”明凌这般冷笑说道。 原谅? 这原谅也是因为做了错事,而靖榕又何错之有呢? 靖榕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后,便只能这般说道:“若是明贵人真能杀的了我,便是杀了我之后,再与我道歉,这一声道歉,我也是认的。” “你!”此话一出,明凌横眉立目,想要骂些什么,可这嘴里话在喉咙里翻江倒海,却愣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既然如此,我便告退了。”靖榕看明凌这幅样子,便是如此说道。 却被明凌一个箭步走到面前,拦住了去路。 看这明凌脸色发红,嘴唇颤颤的样子,靖榕又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明贵人,我总是想问你一句话的,可问出了,却总觉得此话不善,可今日里,我却要问你一问。” “你为何总是与我不善呢?欧阳素问之眉毛,文音之清新可爱,欧阳素问之野性大气……他们每一个比之我,都是美上三分不止……可你为何,却总是处处针对于我,莫非是我做了什么大大的错事?”靖榕问道。 第两百三十五章、狠毒 靖榕的措辞,一向是严禁不容有失的。 她与明凌两人,想来是不善,言语之间,因是两人立场、身份的不同,也是有过几次小小冲突的。这几次冲突之中,皆是靖榕略有小胜,却是明凌败退。 ——两人口才、学识、见识、天赋都不在一个档次之上,只是论起野心来,靖榕却是鞭长莫及。这点小事,在靖榕眼里,便是一些小事,一些常人都会渐渐忘却的小事,所以她此时问明凌的,乃是问自己是否对对方做过什么大大的错事。 可今日靖榕也是略有失算了。 所谓对错大小,看的,不过是人而已。 那人心胸广阔,有海涵之量,非是有违江湖道义,又无伦理仁义之事,便是花费千金,伤及自己身体,明白事情前后、因果关系之后,便可一笑置之,相忘于江湖,这一件别人看起来极大的错事,在他心里也是留不下什么痕迹的。 若是那人心胸狭隘,如针尖大小,便是一件芝麻大小的事情,也可天长日久,日日诅咒谩骂,时间长短不较,便是狠狠记在心中,图日后报复。 靖榕不算是前者,可明凌却是后者。 “错事?几年之前皇家猎场之中,你将我绑在树上,让我受那蚊虫叮咬,狼狈不堪,你可还记得?”明凌厉声反问道。回忆起那是自己狼狈模样,竟是让陆靖榕看在眼里,她顿时恨的七窍生烟,恨不得上去挖掉靖榕那两颗乌黑的眸子。 靖榕听完明凌的话,一愣。 她自然并非是忘记了这件事情,只是对明凌所记恨之事觉得意外而已。多年之前的事情,她竟还记得,她也只记得自己被绑在树上的那件事情,却全然忘记了当时她正要袭击靖榕与文音两人。而将人绑在树上,不过只是为了保全自己而已…… “我自然记得。” “既然记得,那便该知道自己做了何等错事!”明凌向前一步,脸上满是愤怒表情,如此愤愤说道。 靖榕一听,先是无奈,最后,却只能无奈一笑。 对此等胡搅蛮缠又不讲道理之人,说些道理规矩倒是一点也没有——若想制服于她,便只能说出一些更胡搅蛮缠又含着道理的话,才能让对方退却。 可说了这样的话,便必然是撕破了脸——只是明凌早已与靖榕撕破脸,可靖榕却依旧存着一番不争之心。加之往日里有宸妃压着,明凌也是不敢造次。 可今日,帝君死,新君生,宸妃为太后,后宫无人问津,便是这番光景,让明凌心中所有的气都发了出来——而恰好这个时候,便遇到了靖榕。 “若是那日皇家猎场之中,我手中执剑袭击于你,你会如此作为?”靖榕如此问道。她只说执剑,却不说明要做什么,便已经在言语之内设下陷阱。 明凌听靖榕这般说法,便是设身处地一想,片刻之后,冷笑说道:“若是你那时做了这番动作,想来我会好一通料理——你还能不能活着,倒是一件值得商榷的事情。” 言下之意,便是要杀了。 靖榕听她这样说,虽是有了些水平,可她脑子却也终究转的也是不快,虽是没明说要将靖榕如何,但也终究是掉进了靖榕所设陷进之中。 “如今明贵人你过的怎样?”靖榕看着明凌如此狼狈模样,这般淡淡问着。 她这样的语气,自然是激怒了本来就怒气冲冲的明凌。 “如今过的怎样?陆贵人眼未瞎,莫非看不出来吗?”明凌原来尚有理智,可如今被靖榕问了这一句话后,却是理智全无,竟是出口了这样一句话。 可靖榕听了,却并不生气,她非但不生气,甚至还在心里欢喜。 “我的眼自然不是瞎的,明贵人你的眼,也自然不是瞎的。”靖榕淡淡说道。 “废话!”明凌如此说道,说出了这两字之后,她顿时觉得快意的很。 “可若是几年之前我将你绑在树上之时,轻轻捡起一旁的枯树枝,再挑开你的眼睑,往里面轻轻一刺……”靖榕这话,说的很轻,很柔,仿佛在念一首动人的诗,或是在咏叹一首歌一样。 冬日的风,总是这样萧瑟而寒冷的,而当靖榕说完这句话后,却突然起风了。这风吹过两人之间,端是让明凌的身上恶狠狠地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眼前这个清秀的少女口中说的话,与她脸上那端正的表情完全不服——可她又分明说了这样的话。这让明凌心中产生一丝极大的恐惧。 ——身侧走过两位宫人,他们向靖榕、明凌两人行了礼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这个时候,明凌才算是有了一些底气。 是了…… 哪怕她真的这样说了,又能如何呢?这人来人往的皇宫之中,她还能在此时将我如何吗?便是这样一想,本来缩起来的脊背,又停止了一些。 ——明凌如何反应,靖榕是看在眼里的,对方眼中的火明明灭灭,分明是熄灭了,却不知为何却又越烧越旺…… 自己的话,也是说的再明白不过了。 若是那皇家猎场之中,自己哪怕杀了对方,也是不为过的——明凌手中有多少秀女的血,靖榕并不知晓,只是自己当时饶了对方一命,却没想到依旧让对方恨上了自己。 可她又深深的奇怪着,为何对方会这样的恨自己。 恨到不明白是非,恨到不知道进退,恨到仿佛骨子里一样…… 这样一想,却仿佛豁然开朗一样,是了,明凌恨的,并非是自己对她做了什么,她恨的,不过是“陆靖榕”这个人而已……而至于她恨的原因……靖榕又是略略一想,便也大约猜到了…… “明贵人,你可曾想过出宫?”靖榕问道。 新皇登记,她与明凌两人尚未承欢,若是去求秦筝,并非没有被放出宫闱可能。靖榕不去求,不过是因为要等陆廉贞而已。可为何明凌却也执意要留在宫廷之中呢? 听到靖榕这般问话,明凌嘴角边却有了一丝冷笑,她反问道:“我回去干什么?让相府里的人看我笑话吗?还是要我继续在那泥里活着?陆靖榕,你真是好狠毒啊……” 靖榕不过一问,又未对她做什么,如何称得上是狠毒呢?不过是因为明凌不愿意回到相府,继续去做那马夫的女儿而已…… 第两百三十六章、不能磨灭 如今宫中生活苦闷,可比之相府之中的生活,却是天差地别。在宫中,她是贵人,她有品级、有低位,虽是不高的低位,可比之那些侍女宫人,终归是高了一点,而若是出了宫,她有什么呢?什么都没有……非但什么都没有,还会遭到别人的耻笑…… ——她好不容易进了宫,造了杀孽,到最后,却是什么都也没得到,还平白浪费了那大好岁月……这相府里的人会怎么想…… 她虽看似强悍,却是受不住别人的一句嘲讽,如此靖榕只是问她是否想要出宫,却平白触了她的底线。 “我可与你不同,你一出宫,便是陆府小姐,鸠阁少主……我若出宫,那算什么呢?连是普通庶民也算不上……不过是一个马夫的女儿而已……你出宫拥有的,是比这宫中更好的生活,而我出宫了,却是什么都没有了……”明凌说这个话的时候,本来是悲伤的,可话到最后,却越来越是愤慨起来。 仿佛靖榕并非是问她一句话,而是拿一枚含着毒液的针来戳她不愿意被人看到的伤口而已…… ——她的身世,终归是一件她无法提及的痛。 文音乃是御林军统领的亲生妹妹,而欧阳素问更是太医院院正之女,韩星柯虽自称是猎户的女儿,可她终究也可以算作是庶人之女——唯有她,却是马夫的女儿,是下九流之中马夫的女儿。而他们几人,身份最高的,便是陆靖榕。 天下第一杀手的女儿,鸠阁少主,陆靖榕。 在泥里的,总是会羡慕在天上的,明凌原本在泥里,如今好不容易终于插上了翅膀——可她又是如此真切的明白,自己的翅膀,是纸做的,轻轻一碰水,就飞不起来,可靖榕的翅膀,却是金子做的,哪怕不入皇宫,她也是飞的最高最远的。 ——这如何让她不记恨呢…… 不过是一个比不得她美丽的人,却有着比她更好的出生,她为自己的未来如此艰难地奋斗着,可靖榕却不需要任何东西——她的出生,她的身份,便注定了她所拥有的东西会比自己多的多。 明凌怨恨,恨靖榕,更恨命运——可命运是如此无形的东西,她反抗不了,可陆靖榕,却近在眼前。 刚刚那句话,靖榕是听在耳朵里。 她也大约猜到明凌会如此针对自己的原因——只是这原因太过幼稚,她也不想多做计较,只可惜她想退,却是明凌近,到最后退无可退,饶是反击,明凌却只道是靖榕的错。 这世上大约也是有太多莫名其妙的人,莫名其妙的事是靖榕无法理解的。她不想去多想,却又未必每件事情都可躲开,比如此时明凌的威逼,却是怎么躲也躲不开的。 “你可听过一句传闻?”靖榕淡淡问道。 明凌以一怨恨眼光扫了一眼靖榕,便是问道:“这世上传闻千千万万,我哪里知道你说的是哪一个?” “这传闻,你必然是听过的……”说到这里,靖榕一顿,便是继续说到,“可听说过这件事情——陆廉贞,并非是我的亲生父亲……” 此言一出,明凌侧目。她略是沉默一阵,细想着自己尚未入宫之前还在相府中听到的传闻。 那夜专门服侍相爷的小厮喝醉了酒,醉倒再马房旁边,一通上吐下泻之后,却是对着那匹枣红色骏马作了三次揖,又是跪,又是笑,又指着那马大骂道:“什么狗屁陆廉贞,什么鸠阁阁主……不过是帝君手下的一条狗而已……像你这种脾气,便是再有钱,也是没女人会爱的……还说什么女儿……想你那女儿也不过是捡来的吧……虽然旁人不说,可我却是知道的……” 原来陆廉贞来相府做客,这小厮为陆廉贞斟酒,却是不小心撒了出来,这陆廉贞便将杯中酒水洒在了他脸上——故而此时喝醉了酒,才说了几句浑话。 那时候明凌刚刚路过,便是听了只言片语,却未记在心里。只当是他喝醉了酒说了一些胡话。只是后来,那小厮被人发现在粪缸之中,已经是溺毙了——许是他喝醉了酒,迷迷糊糊跌了进去——却死的这样迷迷糊糊、恶臭无比…… 如今想来,许是陆廉贞下的手。 ——这帝都之中执意陆靖榕身份的人会得到的下场,便是这个……久了,自然也便无人提起了。 如今却是靖榕提及此事,倒是让明凌意外。 想到这里,明凌却是笑了:“你莫不是想要告诉我,自己确非陆廉贞女儿吧?” 她本只是当说了个笑话而已——若是她自己被相爷认作女儿,便是死也不会告诉别人自己过往的身份的。 可哪知靖榕却不说话,而只是点了点头。 “什么!你竟承认了!”明凌看着靖榕这幅模样,不敢置信说道,而与其之中的怒意也有些渐渐消失了。“那你原本是……” “一个乞丐……一个要饿死的乞丐……”话中并无任何悔恨或是自卑情绪,仿佛说的,不过是一件再普通的事情罢了。 而听完靖榕的话后,明凌却是震惊不已。 她本以为对方只是天生比她运气好,投胎对了人家而已,却没想到,靖榕的遭遇却比她更糟糕。她是马夫的女儿,虽然吃的不是佳肴美食,但也至少从未饿着,穿的虽非绫罗绸缎,可也从未被冻着过。 可对方,竟是一个乞丐,一个衣衫褴褛,时时刻刻惦记着自己是否会被饿死的乞丐…… 明凌的心中突然升起了一种十分微妙的感觉。 仿佛是怜悯,又仿佛是难受,带着一点点讶异,可更多的,却是一种油然而生的优越感……原来,所谓鸠阁阁主的女儿,竟然是比我更不如啊…… 明凌在心中这样沾沾自喜着,那一瞬间,她仿佛忘记了恨,忘记了难受,忘记了自己所遭受的一切的一切…… 而靖榕看着明凌脸上那略略释然的表情,也终于在心中叹出了一口气——她从未觉得自己的身世卑微——无论她的过去是什么,都终究是无法磨灭的事情,也是不需要磨灭的事情…… 第两百三十七章、始于 靖榕看明凌眼中怒火已消,便是觉得此事大约是了了——她贬低自己换取了明凌的释然,大约也不算是一比赔本生意,且靖榕从不觉得自己的过往有多丢人——终究是事实,无论自己再想隐瞒,这件事也不会因此消失,倒不如开诚布公,倒还有些作用。 如今明凌虽是挡在靖榕面前,可那熊熊气势却不见了。 靖榕说了一声“失礼”,便越过对方,却没想到,没走几步…… “站住!”明凌在靖榕身后突然喊道。 靖榕回头。 “陆靖榕……你是不是在心底笑话我?”明凌又问,靖榕却真是不知道如何回答了。这聪明人有聪明人自己的思考方式,而像明凌这样的人的脑子,是多数人所无法理解的。 明凌其人怕是钻了牛角尖,便是再也钻不出来的——就像这皇家猎场一事,她记恨了这么久,久到靖榕都快忘记了,她却还记得。 “我为何要笑话你?”靖榕反问。 “你原本只是一个要饿死的小乞丐而已,可是最后活的,却是比的更好……”她说“小乞丐”的时候,语气有说不出的骄傲,可说到最后,语气却依旧是愤愤的。 好? 她说错了。 靖榕活的不好,很不好…… 可这不好,旁人是看不到的。旁人看到的是靖榕陆廉贞女儿的光辉,是鸠阁少主的名头,却看不到她为活着打拼,受制于陆廉贞指掌之间的苦闷——而这些,自然也是不足为外人所道。 明凌看到的只是靖榕活的比她开心,活的比她舒爽,无人欺凌,无人敢惹。看到的是她乌黑的头发,美丽的妆容,还有一尘不染的衣衫。却看不到她不愿与人相争,从不苛刻下人…… 明凌看到的,只是她想看到的,而她看不到的,却只是她不想看到的而已。 “我活的好吗?”靖榕问。 “你活的不好吗?”明凌反问。 “我倒是希望自己能与你换一换……”靖榕说的是真心之言,明凌虽是身份卑贱,可身后无盘根错综势力,也无太多事情要考虑——若是她性子不是如此计较的话,想来会比靖榕活的轻松许多。 可此话听到明凌耳朵里,自然是一句讽刺。 “好你个陆靖榕,竟敢讽刺于我……如今陆廉贞已经失踪,你还在狂傲些什么……陆廉贞不过是帝君手下的一条狗而已……那你是什么……不过是……不过是……”她不过了好几声,可后面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并非她不想说,而是靖榕脸上的眼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那宛如要将对方千刀万剐一样的眼神,顿时让明凌收住了声音。 “明贵人,我劝你一句,你说我千万坏话,我都可以不加计较,你若讨厌我,以后我自是可以让着你走,你到的地方,我必然不在,你想去的地方,我也可以率先让开——可你却是如此侮辱我爹爹,却是万万不能……”陆廉贞虽是一个狂傲且让人讨厌的人,可终究是靖榕的救命恩人,他性子乖僻,可做的事情,却从未有一件是大伤到靖榕的,甚至许多事情,他都为靖榕想到,做到。 或许于他而言,靖榕不过是很好用的一枚棋子而已,可于靖榕而言,这个男人救命恩人的身份,也是无可取代的。 她可以忍受明凌的无理取闹,却无法忍受对方对陆廉贞的诋毁…… 看到明凌脸上表情,靖榕便知道此时自己杀气太过,便是掩了掩袖子,将自己那太过的眼神收敛了一下…… 明凌此时还在为靖榕眼神所震撼,靖榕便是叹了一口气,也不说什么,又是要离开。 可…… 这天下最憋屈、最不如人意的事情大约都在此时发生了吧。 那明凌又在靖榕身后喊道,可靖榕却是打定了主意,不再理她。可风里却隐约将那明凌叫嚷的话语传到了靖榕的耳朵里。 “陆靖榕,活该你这一辈子不过如此而已,虽是有了身份、地位,又如何,还不是和我一样,孤孤单单,没有朋友,找不到一个可以交心之人……”明凌这样说道。 靖榕充耳不闻,加快了脚步。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从宸妃的口中听说了……” 靖榕的脚步慢慢放缓了下来。 “你与文音两人所谓的交心,所谓的友情,也不过是你自导自演的一场戏而已……什么猎场保护,什么亡命逃亡,什么性命相托……不过是你演给文音看的而已……” 靖榕的脚步停了下来……她就站在明凌二十步之遥。 而明凌看着靖榕的背影,却突然笑了出来。 “哈哈哈……我说对了吧……我一直都奇怪,这百人秀女之中,为何你偏偏选择了文音——为什么你不选我,不选欧阳素问,不选韩星柯,却偏偏选择了文音……那文音如此柔弱不堪,一点用处都没有,你便是选一个能以性命相托的伙伴,也决计不该选择她的……可你最后,却选了她……为什么?”明凌在靖榕背后问道。 靖榕回头,看着她。脸上,看不清是什么表情。 “我以前一直想不清楚,后来经了宸妃——也就是现在的太后一点拨,才终于明白,除了文音那御林军统领之妹的身份,她还有什么值得你去保护她,去陪伴在她身边呢?”明凌这样反问道。 是了,明凌说的没错。 当陆廉贞从宫中得知皇后只留五人性命的时候,便穿消息给靖榕,要她保文音性命了——救了文音一名,文杨便欠了陆廉贞一个情。 ——文杨虽可进入皇家猎场,可终究不能违背皇后旨意。自古忠孝不能两全,可靖榕保护了文音,便是陆廉贞保护了文音,他欠了陆廉贞一个情,陆廉贞自然会在适当的时候,让他还。 可没想到的是,后面竟然发生了这样多许许多多的事情,而靖榕与文音,也在陆廉贞的命令之外,变成了一对真正无话不谈的朋友。 ——可不能否认的是,他们的友情,却是是从一场阴谋之中开始的……他们的友情,终究始于陆廉贞的一个命令…… ——这是一段自利用而起的友情,这是靖榕无法否认的事实。 第两百三十八章、骗了 文扬乃是御林军统领,而御林军乃是大赤皇宫最重要的一堵高墙,若是这一堵高墙坍塌,那帝君安危便朝夕难保。 而自帝君病重之后,各方势力,都在蠢蠢欲动着——亏的上一代逆君秦锐真的“福”,此人将皇族中一干男子杀了个干净,唯独留下了一个秦若愚,所以大赤王朝也算是一根独苗,根基稳固了。可帝君,却终究有三位皇子…… ——若是有人以权势、金银诱惑文扬,又是如何? 他再是忠心耿耿,也不过是一介凡人而已,若是个人,便是有缺点的,而文音,便是文扬的缺点。 靖榕在文音左右,虽是保护,却也是威胁,她仿佛一柄架在文音脖子上的利刃一样,保护文音,不让任何人所伤,却也同样威胁着文音的生命……一旦文扬有所动作,这一柄从不伤害文音的利刃,便会毫不犹豫地刺入她那纤细的脖子里。 好在……文扬将文音看的比什么都重…… 若是那时候他有什么叛逆的举动的话,靖榕也会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选择吧…… 一边是自小养育自己的陆廉贞的命令,一边是柔弱无依,全然相信自己的文音……这样两难的境地下,她无论选择哪一个,都是错…… 但好在,这样的情况,并未发生。 还好…… 还好…… 她曾经如此庆幸这件两难的事情并未发生——可今日,却从明凌口中被毫不犹豫提及。 这让靖榕,如何还能做到古井无澜呢? 此时的明凌,心中是怕,却又是欢喜——陆靖榕,再是大气,再是不计较,也不过是个人而已——是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甚至比她地位更加低贱的人而已…… 可是对方那淡然处之又不为外物所动的模样,却是让明凌格外的讨厌。 我为地位,为权势苦苦挣扎,可你却是一副不为权势折腰模样。这让我如何不恨。这些话,明凌自然是不会对靖榕讲的。她所会告诉靖榕的,永远都是对方曾经折辱过她,而那桩桩件件她都记在心里。 明凌与靖榕,天生就是不同的,他们一个像水,一个像火,仿佛是磁极的两端一样,是完全不同的人,可大赤王朝新君登基,后宫之中前朝之人,却只留下他们两个,也不知道是命运的嘲弄还是天意…… “可怜文音,被你骗了这样久,临到离开皇宫,心心念念的还是你的救命之恩,若是她知道,你救她却只是为了利用她,她会怎么想呢?”明凌这般问话道。 靖榕一听,身上略是微微一晃,脸色是说不出的惨白——她甚至都未曾想过文音此时已经出宫,已经在去往南疆路上,明凌如此将此事告诉她呢? 往日里,她如何会变得这样不冷静——可今日…… 少女发丝飞扬,仿佛一条黑色的幕布,而那片刻之间,本来紧缚在发丝之上的金簪,已经抵住了对方的喉咙……只是微微一紧……一丝鲜红的血,便留了下来…… “别动!”靖榕微微警告着…… “……”明凌沉默,她眼睁睁地看着对方从二十步开外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的喉咙上,有一丝丝难以言语的疼。 “这金簪虽然不锋利,可刺进你喉咙之内,也是够你血溅五步的。”靖榕这般说道。 明凌此时什么怒火,勇气都没有了,有着,只是怕——难以言语的怕…… “你要明白,你若是告诉了文音,我不过只是失去了一个朋友,而你若说出了那句话,你失去的,却是自己的一条命!”靖榕说这句话的时候,尽量让自己显得平静——天知道她有多怕失去文音这样一个朋友——这个自己从小到大,唯一的一个朋友。 “明白吗?”靖榕看着脸色苍白的明凌,这样问道。 她退后一步,将金簪收近袖子里,头上发丝飞舞——千缕便是有这样的手艺,万千烦恼丝,只用一根金簪固定,便是轻易做出一个发型,此时这根簪子一抽出,靖榕那如墨发丝,自然是迎风飞摆。 明凌退后三步,脸色苍白的点点头。 她的吼间有一点针尖大伤口,伤口之中,血线渐渐留下,染红了她的衣襟。 “你走吧……”靖榕看着明凌,这样说道。 两人就此不欢而散,却是为两人的未来,都埋下了隐患。 ——帝君驾崩,新君上位,守孝三年。 这让那些看着秦筝笑话的人,开始有了一点盼头。 ——这位新君登基之前,可是出了名的花花公子,被推红浪、软玉温香,日日不在王府之中,眠花宿柳,是那青楼花魁入幕之宾,耽于美色,又好酒如命。 三年守孝,让他不沾美色,不碰酒肉,这岂不是如要他砍断自己的左右手一般。 而帝君不再守着自己制定的规矩的时候——那便是一个帝国败亡的开始。 一个凭借自己的运气上位的君主,能有什么作为。他们是这样想的。 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却是秦筝接下来的动作。他将府中一干小妾美婢放了出来,这些人中许多人,都与平川王府中的将士、谋士结成连理。 而这些小妾美婢,竟多是处子之身…… 那些并不看好秦筝的人,仿佛是被狠狠地打了耳光一样,而更多的,却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他太会伪装了。可他这番伪装又是为了什么呢? 当一位名叫贾思的人被封一品大员之后,众人才找出了一些端倪。 这个名叫贾思的人,乃是秦笙府中最有名的谋士,这逼宫的举动,也是他首先提出的,可此人此时却做了秦筝的大臣…… 可一月之后,这个贾思却被问斩,罪名乃是贪污。 秦笙临川王府被抄家的时候,并未搜出多少金银财宝,可这贾思的府中一抄家,却是填满了三分之一的国库。 ——这一月里面,哪怕是巨贪,又能贪污多少呢? 秦筝此举,坐实了贾思贪污身份,又将贾思偷偷藏起来的财产冲入了自己的国库,又是震慑了人心,如此一箭三雕之计,绝非一个纨绔子弟可以想出来的。 这时候,那些大臣们才发现,自己被骗了,被这个看起来不学无术,好色好酒的二皇子骗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转换心思 “你看,我总要想个办法的,不是吗?”因是三年守孝,禁色禁酒,皇宫之中也无什么美色填充后宫,这秦筝倒是常常来找靖榕。 如今两人关系倒是微妙,不是对头,倒更像是朋友。 秦筝如今做了这九五之尊,便是有很多话能说,很多话不能说,可这话一旦憋在了心里,便容易成病,可他的地位,便是一言九鼎,不容有失——但凡人到了那个位子上,总想找人说说话,可惜连说话的人都没有。 当年秦若愚登基之时,皇后在其左右。可今日秦筝登基,却是身边什么人都没有——他与太后之间一向疏离,如今一个做了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一个做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可两人之间的隔阂,却越发大了。 如今想来,他竟与太后一样,连个说说话的人都没有。 而靖榕虽然不算是一个与他有交情的人,但好在却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与聪明人之间,总是有些共同语言的。 “帝君继位,乃是天意。”靖榕这般说道。 “哈哈哈……”秦筝却是大笑,“你什么时候也同那些鹦鹉一般学起舌来?别人说我继位是天意乃是奉承,你说我继位乃是天意,可便是讽刺了。” 靖榕听完秦筝的话后,倒也未加多言。 “大哥乃是大皇子,是嫡长子,而三弟,却是一向很有学业上的天赋,年幼的时候,大哥做的辞赋是最端正的,三弟所做是最有灵性,最有文采的,唯有我,却总是挨太傅板子……”秦筝如此说道,他为帝君之后,竟是眉目端和了许多,少见了几分戾气,却是多了几分无奈。 “你未交太傅的作业?”靖榕问道。 秦筝仿佛回忆起什么一样,突然笑着回答道:“倒不是,只是我画了一只乌龟上去。” 说完,他便笑了。他笑了,靖榕自然也只能跟着笑了。 “陆贵人是否觉得我登上帝位的手段卑鄙?”秦筝问道。 “成者王侯败者寇,历史不过是由胜者书写而已。帝君胜了,只要无甚大过,想来史书之上会无笔墨书写帝君上位之前的事情吧……”靖榕这般诚恳说道。 秦筝听完,又是大笑:“你那前半句,我倒是听得进去,后半句,却是分明的讽刺。陆贵人可是以为我不会杀你,所以你才敢这样说的吗?” 他虽是这样威胁道,可语气里却无一丝杀意。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靖榕只说这样八个字。 对秦筝其人,靖榕终究无多大好感,却也无多少恶意。王朝之中世俗罔替,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秦筝对帝君并未做什么坏事,且此人谋略确实足以为帝王之才,只是性格之上太过任性妄为,不可容人……想来这朝堂之上必是会有一番波折吧。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秦筝细细地品味着这八个字,突然看着靖榕问道,“你乃是陆廉贞教授出来的,想来这性子也是与他差不多,怎么你懂这八字的含义,他却不懂?” 靖榕听出了些他话里的意思,便是眼神之间有了些闪烁——某非陆廉贞失踪的事情,竟是与他有些关系? 可她也知道,此事不可急于一时。 大约也是为皇之后,精神有些松懈了。秦筝点着自己面前的白玉杯,懒散地说着:“比之陆廉贞,想来还是我为皇更好吧……” “爹爹乃是一柄利刃,一柄无刀鞘的利刃,伤人之时亦是伤己……”靖榕这般说道,道也未回答秦筝的问题。 “你倒不如说他是一条会乱咬人的疯狗——这条狗本来是听的父皇的话的,让他咬谁他便咬谁,还咬的特别狠,特别准,如今我父皇一死……再也没人牵住他脖子上的绳子了……”秦筝的话,说的不错,虽是将陆廉贞比喻成一条狗,却也比喻的没错。 ——陆廉贞,并非大赤的看门犬,而只是帝君的一条忠犬而已。 如今帝君一走,也不知他会变成如何模样。 “爹爹脖子上缰绳已松,那帝君可知道他如今去往了哪里?”靖榕若有似无问道,仿佛漫不经心。 今日,乃是她第一次称呼秦筝为帝君。 “陆贵人想来也有怀疑吧。那日陆廉贞将你关在去病宫后发生了什么?他为何会失踪呢?”秦筝不紧不慢,这样问道。 靖榕看着秦筝不说话。 “伏击。”秦筝懒散地说出答案,“他在金步门外遭遇了一次伏击——千万箭矢如雨而来……” 饶是靖榕一向冷静,此时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可是呢,陆廉贞却仿佛在水里的游鱼一样,半分伤他不找。”秦筝又接着说道。 “帝君伏击了陆廉贞?”靖榕问道,亦是时不时地往秦筝面前的白玉杯里倒上了一点酒。 “并非是我,还有秦萧。”秦筝这般回答道,“我们两兄弟站在金步门上,看着那陆廉贞仿佛游鱼一样在箭阵里面游走,却不能伤到他分毫。” “爹爹武艺一向惊人。” “我自然也是知道他武艺惊人,却没想到,竟厉害成这个样子,普通人在那箭阵里面早已经被射成了刺猬……”听到这里,靖榕是放下了心。 依秦筝话里意思,这陆廉贞没事。 “帝君是与三皇子一起商量出的此事?”此事,说的自然是两人伏击陆廉贞的事情。 “我那三弟,诗词歌赋是比旁人都强,可惜阴谋权术,却是差强人意——他也是经我点拨才注意到此事,最后才愿与我一同去伏击那陆廉贞。”原来都是秦筝的主意。 此事秦筝也有些醉醺醺的,他红着眼,看着靖榕,靖榕却仿佛不甚在意一样,又为秦筝杯里添了一些新酒。 “那人,我便在想,若是伏击不了陆廉贞,不过是一个死字。所以才将秦萧也叫上了。” “为何?” “我一直以为,陆廉贞是帝君的心心念念的继承者,可这几日定下来一想,却又似乎不是。” 靖榕看着秦筝这幅模样,皱了皱眉,她自然知道陆廉贞并非帝君子嗣,自然也就不可能会让陆廉贞继承大统,可这秦筝又是如何转换了心思呢? 第两百四十章、玉镯 “那时我在金步门上,做了一个动作。”秦筝又接着说道,“陆廉贞不愧是陆廉贞,箭阵伤不到他分毫,他甚至有反抗的力气,他一跃入金步门上,与我只有几步之遥,而我,则将那利刃抵在了秦萧背上。” “为何?”靖榕反问道。秦筝若是以剑对抗陆廉贞方是说得通,若是以剑抵住秦萧的背,却不知道为何。 “哈哈……”秦筝却又兀自笑了起来,“妄你聪明,这样简单的事情都猜不到。我啊,不过是因为怕而已,怕到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才做了这样的动作。可却恰巧是这样的动作,让我发现了什么。” “帝君发现了什么?”靖榕又问,见秦筝面前酒杯已空,她正要满上,却只听秦筝说了一句。 “别再倒了,再喝,便真要醉了。”他此时说话囫囵,满身酒气,却说着这样的话。 靖榕点点头,自然也就不多动作了。 “陆贵人如此聪明,为何不猜一猜?”秦筝又说。 “大军溃败,以帝君性格,想来是弃车保帅,以图日后报复。”靖榕说道。 “不错不错。” “可对手,却是陆廉贞——一向不会给对手任何退路的陆廉贞。那帝君便必然是没有退路的。”靖榕又说。 秦筝笑着,点点头。 “若是无退路之即又想不到办法,帝君为保住颜面必然有极大可能自刎。”这分明是在形容丧家之犬的话,可靖榕说的问心无愧,连秦筝也是听得津津有味。 “继续。” “可帝君却是以利刃抵住秦萧后背……”靖榕看着眼前趴在桌子上的秦筝这样说道,“也许爹爹以为,帝君会在杀死秦萧之后再自杀……” “不错不错。”秦筝从桌子上爬了起来,拍手叫好,“果然不愧是陆廉贞的女儿,果然猜的不错。” 秦筝对陆廉贞分明是贬低的,可言语之间却又是惺惺相惜之感。 “不错,他以为我要杀了秦萧之后再行自杀,所以才收了手,而后消失在了夜色之中不见……”可这不见之后,却是长久的失踪,再也不见了踪影——他去了哪里。 “庆隆帝唯有帝君与秦萧两位皇子,若是没了两位皇子,帝君之位,又由谁来继承大统……”靖榕这般说道。 “是了……若是陆廉贞也是父皇之子的话,那时,他为何不制止我?没有我与秦萧两人阻碍,他才可以顺顺利利登上帝位——父皇赐予我们三人一模一样圣旨,也不过是为了这个……可是到最后,他见到我将利刃抵住秦萧后背时,却放弃了。”秦筝这般说道。 “所以爹爹必然不会是帝君的子嗣。” “是了,只是那时候被愤怒迷昏了眼,竟是没想到这一层。”秦筝似是醉了,竟这样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 靖榕起身,将本来大开的窗户关上。如今乃是深冬,哪怕此时是正午,却也挡不住严寒,若是帝君病了,想来整个皇宫都要难受一番。 可临到她想叫人把炭火点着的时候,这门外,却又来了一个人。 ——是太后。 “原来皇儿也在这里。”太后见到正在桌子上呼呼大睡的秦筝,这样说道,她分明早已知道秦筝在这里,可却依旧说了这样的话。 靖榕与太后行了个礼后,便将人迎到了秦筝身边。 太后身上披着一件厚厚的披风,见秦筝这样行无防备地躺着,便是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他身上——秦筝没醒。 “皇儿喝酒了?”太后又问。 这满室的酒气不说,单是摆在桌子之上的两个玉杯,一个酒壶就足够显眼了。 靖榕点点头:“零星小酒,暖暖肚子而已。” 太后走到桌子旁,将落在桌子上一个酒杯拿起来,再是闻了闻那酒杯里的酒气之后,淡淡说了一句:“倒不是什么衬得上帝君的酒。” 靖榕未曾答话。 “陆贵人与他说了什么?”太后又问。 “不过是一些浑话而已。”靖榕这般说道。 “浑话?帝君口里怎么会有浑话,他便是说了浑话,也是一言九鼎的浑话,可一言九鼎的,哪会是浑话呢?”太后这般说道,语气里已经有了一点淡淡的责备。 “太后教训的是。”靖榕回答道。 “陆贵人,我今日来,是为了送你一样东西的。”太后从袖中将自己那皓白手腕伸了出来,再是将那手腕上的一只翡翠镯子摘了下来,送到靖榕手中。 “这是……” “乃是我入宫之时所佩戴之物。”太后这般说道。 如此一算,此物已经陪伴太后二十多年,她竟要将此物送给靖榕。 “如此贵重之物……我……万万不敢收下。”靖榕自是推辞。 可太后却是将此物塞到了靖榕手中:“倒也不算是什么珍贵玉料,如今贵为了太后,比这好了千倍百倍的都有,倒是开始有些嫌弃这玉料不称我的身份了……” 太后这般说道。 靖榕看着手中翡翠镯子,这桌子自然是实打实的好材料,水头够足,翠也够绿,只是比之宫中极品,却终究是少了几个档次,也难怪太后会说出这样的话。 可到底是陪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物件,如何能说丢就丢呢? “陆贵人不喜欢?”太后反问。已经带上了一些不满的口气。 听太后这般问话,靖榕自是只好收下,将这镯子带在手腕之上。 “陆贵人觉得这镯子如何?”太后问。 “无论材料、模样、工艺,都是极好的。”靖榕这般回话道。 太后点了点头,却是话锋一转:“只可惜材料、模样、工艺再好,衬不上,还是衬不上……终究是陪不上我这个太后的身份,你说是吗,陆贵人?” 太后问话,看似问的是镯子,可实则问的,却是人。 “这镯子材料、模样、工艺再好,却也只配得上妃子、贵人,却陪不上皇后、太后,皇后、太后,自有更好的镯子带在手腕之上,无论这镯子看起来多漂亮,工艺都好,都陪不上带的人的身份。陆贵人冰雪聪明,想来是明白我话的意思的。”她说话的时候,看着镯子,看着靖榕,也看着沉睡的秦筝。 她与秦筝关系不好,可两人终究是母子——太后此番话语,说的,也是再清楚不过了。靖榕的身份,永远是做不了皇后、太后的,而如今太后希望的,便是她了解到这一点,离这秦筝,远远的。 靖榕点点头,说道:“此事,便是太后不说,我也是明白的。” 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个安慰的笑。 她看了一眼还躺在桌子上的秦筝,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话语,这般问着靖榕:“陆贵人,你可想知道,秦萧现在身在何处?” 第两百四十一章、不幸 秦萧? 靖榕心中一震,她曾经找遍了大赤皇宫每一个她认为秦萧会在的地方,只为了寻找对方踪迹——可,都失败了。 他仿佛一阵风一样,消失不见了。 分明是大赤的三皇子,哪怕秦筝继位,他身上帝君的血统也是不会消失的。 靖榕也曾想过也许秦萧已经被害,可若是秦筝早已经有了杀死秦萧的心,又为何要传出对方瞎了的消息呢? 无论是秦萧死了,或是瞎了,结果都是一样的,那便是秦筝的继位。 如今在太后口中听到她这句问话,竟是有一些恍如隔世之感。 “我自然是想知道的,还请太后明示。”靖榕这般恭顺回话道。 太后点点头,又看了一眼秦筝,便是将靖榕拉出房外,将门关上,站在门口走廊之上,用一极小声的话对靖榕说:“柔妃将秦萧眼睛封上,你可知道?” 靖榕点点头。 一个母亲,竟是做了这样残忍的事情,是靖榕决计想不到的,她以为那只是一个太过于残忍的传闻而已,可在太后口中,她却又证实了这一点。 “在柔妃将秦萧眼睛封上之后,她便自杀了,可秦萧,却被筝儿关了起来。”太后这般说道。 养一个残废的皇子,对秦筝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 而且将秦萧眼睛弄瞎的,乃是柔妃,并非秦筝。他若是好好照顾自己这个瞎眼的弟弟,反而还能博得仁义的名声——可他并没有这么做,非但没这么做,甚至将对方关了起来。 “这是为何?”靖榕问道。 “许是不想看到秦萧的脸吧——那张和柔妃相似的脸。”太后这般冷漠说道,可这层冷漠之下,却是藏着一点淡淡的悔恨…… 靖榕听完之后,却是一阵沉默。 她回答道:“我曾有一个猜测,却从未证实过那个猜测,只因为这个猜测一旦讲出,一旦证实,乃是足以撼动大赤王朝根本的。” “陆贵人一向聪明,如今更是做了一件对的事情。”靖榕并未说出自己的猜测为何,可太后口中却说出的感激的话语。 柔妃到底发生了什么才要自杀呢? 这个原因,在靖榕心中,不过是一个猜测而已,而这个猜测,十有八九,乃是事实。可这个事实,她却决计不敢去证实的。 ——柔妃与秦筝,可能有染! 这件皇室之中发生的恶事,一旦传出,便是会引起天下人的耻笑,到时候,非但柔妃会被问罪,秦筝会被株连,哪怕是宸妃想来也是无法在皇宫之中立足的,那时候哪怕秦萧登上了帝位,也不过是一个被人耻笑的君主而已。 自己的母亲,竟然与丈夫的孩子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可终究,终究这个猜测,也永远只是猜测而已。 明白这件事情的,不过只有宸妃、秦筝、靖榕三人而已,秦萧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可无论他知不知道,都无法泯灭他对秦筝的恨…… “一贺,也是为此而死吗?”靖榕问出了一个完全不相关的问题。 太后一听,脸上露出一些苍白的颜色,可依旧还是点了点头。 一贺乃是文音的贴身侍女,一日,被人发现弃尸在御膳房后院竹林边的水井之,头上开了一个血窟窿。 而御膳房竹林之中有一个小洞,从那洞中出去,弯弯曲曲走几步,便到了柔妃住所——那日秦筝与柔妃在做那苟且事情,却被一贺发现,一贺行色匆匆回来,却是没有打水,可她也是知道分寸,这件事情,决计不能让别人知道。 ——可终究逃不过命运。 第二次打水之时,不是一贺发现了秦筝、柔妃两人,而是他们两人发现了一贺,于是,一贺被杀弃尸于水井之中。 那时候,秦筝便知道帝君身上中的,乃是雪虫毒,为了混淆视听,他便在将一贺杀死前,让人服下了雪虫毒。 柔妃终究是一个不甘寂寞的女人啊。 不,所有女人,都是不甘寂寞的,只是她恰好在最寂寞的时候,遇到了秦筝而已,这是她的幸,也是她的不幸。她幸运的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生托付,一生挚爱,可不幸的,却是她的挚爱,将她逼到了死地。 柔妃自然不是天真的,只是她天真的以为,秦筝真会爱她,真会在帝君走后将她十里红妆迎到后位上——若是平时,她自然不会相信这些,可当一个女人爱上另一个男人的时候,哪有什么理智可以讲呢。 这一场戏,柔妃是如此深情地投入着,可秦筝却是冷眼旁观。 戏到高潮处,柔妃毫不犹豫地背叛了自己的孩子,将秦萧的眼睛封了起来,而当她将染血的手展示给秦筝看的时候,秦筝的回答,却是一个冷漠到可以的笑。 ——这个时候,柔妃才意识到,自己仿佛成了对方掌心之中的棋子一样,任由对方摆布着。 ——甚至听信了对方谎言的自己,竟对自己的孩子做了那样的事情。 这让柔妃变得歇斯底里,深深地陷入了自责之中,而当她抬头看到了房梁的时候——才终于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救赎的机会…… 柔妃死了,秦萧瞎了。 就像秦筝曾经说的那样——我总要想个办法的,不是吗? 他想出了一个办法,一个非常非常好的办法,借着柔妃的手,将秦萧从继承人的位子上,逼退了下来。 帝君的孩子,只有一个了,这一个虽然不学无术了一些,顽劣了一些,又刚愎自用了一些,可终究是有着帝君血脉的“完整”的孩子。 当他一步一步走向龙椅的时候,秦筝的心里,想着的,到底是什么? 靖榕想到这里,沉默了许久。 秦筝,是比秦萧更适合做皇帝的人。她在心里这样说着。纵使秦萧如何聪明,如何睿智,如何大气,可终究有一点,他是比不上秦筝的。 ——无情。 ——若是一个无情的人做了自己的伴侣,那这个人人生,乃是最可怜的;可若是一个无情的人,执掌了一个国家的命运,那这个国家的人民,乃是最幸运的。 因为他无情,所以无私,所以不曾偏颇。 这是幸,也是不幸。 第两百四十二章、布条 “秦萧如今在冷宫之中。”太后这般说道。 “冷宫?”可是靖榕曾去过冷宫,那里萧瑟无物,莫说是秦萧了,便是杂草也未长一根。 “冷宫之中,也算是别有洞天了,筝儿花了一天时间,将冷宫僻出来一个院子,再在院子里面挖了一条沟渠,在里面种上些菜类,便将秦萧关了进去。”太后说完此话后,叹了一口气。 “关?可冷宫之中,我却是未看到那什么院子,也未看到有上锁的门。”靖榕反问道。 “这边是筝儿聪明的地方了。”太后说完此话后,又是叹了一口气,她分明说的是聪明,可语气里,却无一点赞扬的意思,“关是关,却未用门,他将秦萧关在院子里,可这院子四周左右,却都是墙——门,用砖头砌死了!” 若是秦筝还存着对秦萧的兄弟情义,那便决计不会做这样的动作,可若说秦筝对秦萧什么兄弟情义也无,早就将人杀死了,何必还留对方一线生机。 秦筝之心,比海还深,却是让靖榕如何也看不透的。 “若是从独凤楼最上面一层往下鸟瞰,想来是可以看到冷宫别院之中秦萧的所在吧。”太后这样说道。 靖榕心中,却是有一层担忧。 秦萧如今眼瞎了,一个人在那封闭的院子之中,该是如何生活呢,他一个养尊处优的皇子,如今却要饭自己做,衣服自己洗,哪怕寻常人也受不住,又何况是一个瞎子呢…… 仿佛明白了靖榕心中忧愁,太后便回答道:“这院子之中,有一活水,水质也是干净,想来饮用不成问题。洗涤衣物也可在那水渠之中,我也是偶尔会送一些风干好的肉片给那孩子的。” 太后虽是不喜欢柔妃,可终究是看着秦萧长大,院子虽然被封了起来,可却有一活水引入,想要往院子里面送些什么,便可通过水渠而入。 只是这敢往院子里面送些什么的,想来也只有太后了。 两人对话完后,便是起风了。 此时乃是深冬,虽然未下什么雪,可吹过来的风还是如刀子一样。太后心里挂念这秦筝,还是想回复看看对方,可开了门后,却只见秦筝便立在门后,身上还披着太后给的那件披风。 ——也不知道他这样站了多久。 ——也不知道他听了多久。 靖榕与太后就站在门外,而秦筝则站在门里面,三人之间只隔了薄薄一扇门,可两边,却是不一样的心思。 太后脸上露出一些尴尬的神情来,可秦筝脸上却是怡然自得。 “我刚刚才醒,却发现身上有件披风,屋子里面又没有人,刚想打开门,便是陆贵人你将门打开了……”言下之意,便是她们两人刚刚说的话是一句也没听到。 ——也算是给了两人一个台阶下。 靖榕与秦筝、太后两人行了个礼之后,便是目送两人离开。 这两人初时候,走的极近,可走了几步之后,却是渐行渐远,最后,却都消失在了宫闱之中。 靖榕看着两人背影,不知为何,竟是叹了一口气。 夜晚的时候,她穿上了久违的夜行衣。 虽是熟悉的人一见身形就大约明白是她了,可仗着夜色,终究还是可以掩饰一些的。 她踏着宫墙来到冷宫之中。 冷宫萧瑟,空无一人。 秦若愚之后宫唯有四妃一后四贵人,可这几人死走逃亡,却无一人进入冷宫,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如今上位之秦筝,更是因三年守孝而无法纳妃,这妃子尚无,如何还有人会进冷宫呢。 所以这冷宫空旷,倒反而成了一个羁押的好地方。 靖榕凭着太后说的几句话,便是找到了一个地方——若是这院子被砌死了,自然是从外面看不出什么的,可院子之中的人需要喝水,便需要有一条水渠连通,这一条水渠穿墙而入,那墙后,必然是有秦萧所在。 可她尚未走到那条水渠前,却是被人一剑划过脸前,不得不后退。 来人虽只有一个,可他身后带着的几十个兵士却个个手里拿着火把。好汉不吃眼前亏,靖榕自然是毫不犹豫便逃走了。 ——可这冷宫之中为何有这样多的兵士,靖榕也大约可以猜到了。 秦筝对自己,终究还是不放心,对一个瞎了眼睛的秦萧,也是不放心。他怕自己会来将秦萧带走,也怕外面残留的势力带走秦萧,威胁到自己的皇位。 所以才在那院落外面布下层层守卫。 可他防得住晚上的黑衣人,却如何能防住白天的陆贵人呢? 靖榕一步一步踏上独凤楼的最上层。 因是新皇登基,宫中人事大动,这独凤楼也没什么守卫守着了,靖榕不算容易地溜了进来,慢慢走到了独凤楼最顶层。 ——这独凤楼不愧是帝君为皇后所做,每一层都是精雕细琢,富丽堂皇,原以为金銮殿已经是奢华所在,却没想到这独凤楼之富贵更是让人诧异,金子做的柱子,银子做的椅子,汉白玉做的地砖……无论哪一样说出去,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可这些贵重之物,却被打造成了皇后的应用之物——可见帝君对皇后是何等宠爱。 看到这里,靖榕心中却突然有了一个小小的年头,而这个年头,却仿佛野草一样,肆意生长着——或许,或许帝君在很早之前,至少在修建这做独凤楼之前,便已经知道皇后的身份乃是金城少主了。 可是他一直都在等着,一直等着皇后对他亲口说出。 ——可到最后,他都没有等到。 站在独凤楼最顶层,一眼望去,皇宫尽收眼底。此时乃是深冬,往日之中已算是寒冷,可这独凤楼上却更是寒冷异常——所谓高处不胜寒,说的,便是这个了。 靖榕望向冷宫附近,果然,这冷宫后院有一个院子,院子之中有一个水渠通过,水渠左右种着各色植物,因是冬天,多是枯萎,少有绿色。 而院子中间有一栋不大的屋子,此时,屋子们开了,只见里面走出一个人来,此人穿着灰色粗布衣衫,手持一根拐杖,脸上蒙着与衣服颜色相仿的灰色布条——不是秦萧是谁…… 第两百四十三章、都怪 靖榕看着秦萧这个样子,想起了他过往惊才绝艳的样子——如今却是如此可怜,让人十分于心不忍。 国君交替,历史变迁,大赤皇宫之中,每一个都,都是可怜的。秦若愚是可怜的,铁凝心是可怜的,陆廉贞是可怜的,秦筝也是可怜的……这般想起了,最可怜的,竟是一个都没有…… 可最可怜的,却是秦萧。 他本是众人心中为王之人,可是却被自己的母亲背叛,如今瞎了双眼,又被困在这后院之中,生不能,死不能——比之大皇子,竟是他可怜的多了。 靖榕就这样看着,远远地看着…… 她知道自己什么也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冷眼旁观,可看着秦萧那艰难的样子,终究还是叹了一口气…… 靖榕的生日,过了。 她不知道自己的出生日子,只将自己遇到陆廉贞的日子定做生日。而当她的生日过去的时候,这个帝国里最冷的日子,也快过去了。 其间太后来见过靖榕几次,靖榕也去见过太后几次。 只是两人聊的事情,却是越来越少了。 太后尚未当上这六宫之主的时候,是何等快意,何等凌厉,可一旦登上了那个位子,她的所有棱角都仿佛在一瞬间被磨平了一样,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仿佛一块顽石一样,突然沉淀了下来,她变得波澜不惊、变得死水无澜——变成了一个六宫之主应有的样子。 可这,并非是什么好事。 靖榕知道,太后的心,慢慢死了。 过往虽然有柔妃与她相斗,可终究生活里面还是有一些色彩的,可如今,这后宫为她掌握,可日子过的,却是越来越无聊,越来越无奈了。 “往日里做妃子的时候,只觉得那柔妃讨厌的很,与我一样有势力,又有着与我旗鼓相当的美丽容颜,还和我一样,生了一个皇子——总觉得这个人,天生下来就是来当我的敌手的。”记得那时候,太后是这般说道的。 “可她死了之后,我才发现,没了敌手,真是一点也不有趣,仿佛人生之中再没了什么目标一样……”太后这般说道。 她如今凤冠凤袍,容貌较之过去,无一丝不同,却是平添了一丝倦意,一丝老气。 “我与帝君去求求情,将你与明凌放出宫吧。”太后这般说道,虽然容貌无一丝变化,可她的鬓角终究有了一丝白发。也不过是几日的事情而已…… 其实靖榕也想过这个问题,可若是秦筝有了将人放出去的心,哪里还轮得到太后开口,只是靖榕最后还是答应了。 三日之后,有人到访,却是意料之外之人——乃是明凌。 明凌比之几日之前,更是狼狈异常,如今她头上一丝装饰也无,只是簪着几支木簪子,身上的裙摆不算干净,也并非是什么贵重的衣料,甚至上面还有几个用剪刀剪开的口子,更让人侧目的是,对方的脸上,竟是有一道红痕……而那红痕,乃是被人掌掴而成的痕迹…… “你见我此时狼狈模样,想来是开心的吧。”靖榕还未说话,明凌便率先开口了。 靖榕自然并无这个意思,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几年之前,明凌将陆遥掌掴出血之时,想来从未想过自己也会遭遇到这样的境地吧。 “我并未如此想过。”靖榕回答,可哪怕此时她的回答再是真诚,明凌也是半分听不进去的。 她此时满脑子想的,都是对靖榕的恨,别的,一概听不进去。 “帝君要将我放出宫了。”明凌此时红着眼说道,“他要将我放出宫!” 在靖榕看来,这算是一件好事,可显然明凌样子,她心里必然不是这样想的。 靖榕听完之后,不说话。她知道,此时自己说什么,都是不对的。 ——可此时,哪怕沉默,也是不对的。 “你在笑话我是吧……你是在心里笑话我是吧……”明凌往前走了一步,而靖榕,则往后退了一步,“你笑话我在宫中一事无成,如今出宫,终于要被天下人耻笑了是吧……” 她又进一步,靖榕又退。 “那日帝君穿了旨意过来,我本以为……本以为……”秦筝需要三年守孝,当明凌听到有人传旨之时,乃是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这样一位新君,如何能耐得住三年的寂寞,而自己,却又是如此美丽逼人——可圣旨里,并非是要将她招寝或是封妃的消息。圣旨里所言的,不过是要将她送出宫去。 ——那念读旨意的侍人还冠冕堂皇地与她说了声“恭喜”。 那一瞬间,她便觉得,乃是有人在她背后使绊子,要将她逐出宫去。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陆靖榕。 于是她地大喊大叫,咒骂着靖榕。可听到这个圣旨内容的,不单单只有她,还有她身边的侍人、侍女。 那些诗人侍女平日里受够了明凌的气,如今一听到帝君所赐的这番旨意,便是一个个化成了虎狼,更是变本加厉,一个个强了明凌身上、手上、头上的装饰物不说,还将她的衣服一件件抢走,留给她的,不过是一件普通的破衣服而已。 ——而明凌自然不是可以受这气的主,她自然挽胳膊上阵,与他们拼抢,可拼抢之间,却是被她的贴身侍女狠狠地甩了一巴掌——那侍女乃是明凌贴身侍女,平日里受的气最多,怨恨也最大。 所以甩在明凌脸上的耳光也最响亮,最狠。 ——明凌被那巴掌打蒙了,一下子回不过神来,便是在她踟蹰之间,身上、房中所有值钱的东西都被拿走了。 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一瞬间,脑中只有怒火。 而这怒火所向的,便只有一个人——陆靖榕。 若非她,自己怎么会受到一纸诏书,将自己送出宫,若是未有这一纸诏书,那些侍女侍人哪有胆子谋反,若是他们没有谋反,自己怎么会如此狼狈…… 这一切,这一切,都怪陆靖榕! 第两百四十四章、九鸣 人生不如意有八九,常常都是自己一步踏错所造成后果,可这错,却不是人人都敢承认的。明凌自非一个敢于承认自己错误的人,她便将这个错误推到了靖榕身上,这样,她才能安心说服自己。 将自己身上所遭遇的一切都归咎于对方身上,虽然只是逃避,但也算是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只是不承认自己错的人,永远是不会有什么大作为的。 “陆靖榕,我问你,帝君可有传来让你出宫旨意?”明凌又问。 靖榕则是摇摇头。 看到这样的回答,明凌火气更胜了——她本来只是一个猜测,却在靖榕这里得到了证实。 说时迟那时快,靖榕在脑子还未回过神来的时候,却是拿自己的手,挡在了面前。 她的眼睛还没有觉察到什么,她的脑子还没想到什么,她的身体,却是先一步做了动作。 ——那只一向白皙,形状美好的手的虎口上,被那支握在明凌手中的金簪刺穿,而那金簪穿过靖榕手掌,之离她鼻尖一寸。 若是她的手未挡在面前,想来明凌那意料之外的一击,哪怕不杀死靖榕,也会让她的脸,永远破相。 轻敌——靖榕便是吃了这两字的亏。 明凌一向不算是个聪明人,靖榕便是知道这一点,才放松了警惕,却没想到今日里她竟做出了这样出人意料的举动——若是自己的身体未先行一步做出动作,想来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一击不中,明凌后退几步,想要逃走,却只觉得自己脚踝一疼,没走几步,便跌倒在路上,再是一回头,才发现那枚本来该刺在靖榕手上的簪子,竟深深扎进了自己的脚踝里。 血,越流越多了…… “陆贵人……你想干什么?”明凌失声问道,她看着靖榕一步步走近,看着对方手上伤口流出的鲜血——可靖榕脸上,却是一丝表情也没有,没有痛处,没有愤怒,甚至,连一点埋怨的表情都没有。 ——便是这样,才可怕。 明凌一向不算是个灵敏的人,可今日里,她的脑子却拼命对她发出危险的信号。 “逃啊!”她最她自己说,可是脚踝受了如此重的伤,却是怎么走也走不了,就只能仿佛一只蜗牛一样,趴在地上。 靖榕一脚,就踩在了明凌背上。 “我一而再、再而三容你,并非是因为的不敢杀你,只是因为尚未作出什么谋害我,谋害文音、谋害爹爹、谋害帝君的事情,所以我才一而再再而三容你,可今日里,你却让我受伤了……今日里你让我受伤,他日,你便可能让我受死——那我,无论如何也是留你不得了……”靖榕这般冷漠说道。 “不要……不要……”明凌害怕地抖动着身子,可是此时她才发现,自己竟然是吓的动弹不得了。 “我原来本是一名乞丐,如今,却是陆廉贞的女儿——你以为,我是幸运吗?你可试过以一孩童姿态在林中奔走,身后都是恶犬的?你可试过走在冰水之中捕鱼,若是七日之内补不到鱼,便会被饿死的?你可试过在沙漠之中走了三天三夜,最后只能吃沙漠里的壁虎的?”靖榕这般冷漠问道。 “你没试过,你自然没试过。你想过我,只是我是陆廉贞的女儿,我过去只是一个比你更低贱的乞丐——可你想过没有,若是你存在于这个境地之下,你可还能活?”靖榕反问道。 而明凌回答的,却是一阵沉默。 ——归根到底,明凌对靖榕的恨意,只是因为嫉妒而已,嫉妒对方只是一枚乞丐,却如此幸运地得到了陆廉贞的收养,垂青,同时,她恨靖榕,却也恨自己,为何自己没有靖榕的“好运”。 可如今一想,靖榕得到的,并非是好运,她所在的,根本就只是一个人间地狱而已。 ——可她却熬过来了。 ——若是自己生在这个境地之下,却不知还能不能活。 听完靖榕说话的那一瞬间,明凌的心中,是无比的悔恨。 可…… 已经容不得她悔恨了…… 靖榕将她从地上慢慢揪了起来,看着对方惶恐的脸,她突然笑了——明凌认识靖榕已经很久了,可眼前的靖榕,却不是她认识的那一个,眼前的这个人,陌生的可怕。 “求求你……求求你……不要……不要杀我……”她吓的两股战战,口中含糊,甚至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了。 外强中干之人,遇到真的死地,却比谁都胆小。 “我说过了,你往日所做,我都可不追究,可今日里,你却威胁到了我的性命——我不喜欢杀戮,可我却爱活着……”靖榕拔下明凌脚踝之时的金簪,将那锋利而又染血的簪子,轻轻抵住了对方的脖子…… 那冰凉又寒冷的触感碰到了自己的脖子的时候,明凌竟是吓的,一句话也不敢说,一句话也说不出了…… 可当靖榕将那金簪高高举起的时候,明凌的身体,却突然开始发沉。 明凌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可那一瞬间的狰狞之后,她的脸色,开始变得祥和起来。她闭上了眼睛,歪了歪脖子,仿佛沉睡了一样,只有那背后缓缓留下来的血,证明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是你。”靖榕把自己的手松开,手上明凌的尸体一下子落地,发出一声不大的声音。 而站在明凌背后的,乃是千缕。 ——陆廉贞的师妹,千缕。 自陆廉贞失踪之后,千缕也消失了。靖榕知道,她是为了去寻找陆廉贞。可今日,她却回来了,非但回来了,还换了一副模样,一副装备。 往日里,千缕是端庄的,是清雅的,是略带秀色的,可今日里,千缕却是一身黑衣,脸带黑色面纱,眼上抹着浓重的黑色,眉心一点朱砂痣,是说不出的妖艳迷人。 ——全然看不出原来那普通侍女模样。 ——也是她,在靖榕出手之前,将自己手中暗器射向明凌背心。 “我回来了,主子。”虽是换了一副模样,可千缕的语气,却依旧恭顺。 “你回来了,千缕,不,殷九鸣。”靖榕这般说道。 第两百四十五章、殷千缕 殷九鸣将自己脸上黑纱拿下,其下露出的脸庞,却是妖艳美的。千缕有一双仿佛有着魔力的手,这一双手,可以让任何女人的脸,化腐朽为神奇。 如今她这幅模样,便已经褪去了靖榕贴身侍女这一层“外皮”,而化身成了毒手医仙手下弟子,殷九鸣。 “你为何要杀了她?”靖榕问殷九鸣。 “只是觉得这样的人的染红了你的手……总是有些不配的。”殷九鸣这样说道,她如今乃是殷九鸣,而非“千缕”,可这骨子里对靖榕的尊敬,却是不变。“主子且先回去吧,这尸体,我自会处理。” 她对靖榕这样说道。 两人动手的地方,乃是临夏阁中,临夏阁中佣人不多,但也不少,此时杀人,乃是因为左右无人,可此时左右无人,并不代表等会也是左右无人的。 殷九鸣擅长此事——靖榕知道,自己若是所谓帮助了对方,反而容易影响对方动作。 便是说了一声多谢之后,从亵衣上撕下一点布条来,捆在自己的手掌之上,再将受伤手掌掩进袖子之中,仿若无事般慢慢走回自己卧房。 一刻之后,殷九鸣走进屋子之中,身上黑衣换下,恢复了本来容颜,半分看不出原来妖艳诡异的模样。 “千缕一去几日,可得到什么消息?”靖榕坐在桌子旁边,那只手尤在流血——虎口处被洞穿了一个洞,想来是很难止住血的。 千缕一看靖榕这般不爱惜自己模样,也不答话,只是走到靖榕身边,将她伤口上的白布解开,再打来一盆清水,一点一点擦拭着对方的伤口,待到伤口被擦拭干净了,又拿出怀中的金疮药,一点洒在靖榕是伤口上。 金疮药是上好的金疮药,只是洒在伤口上,还是疼的很。 千缕看着靖榕这是手。虽是一只善用兵器的手,可这只手上却无什么老茧,又是皮肤白皙,五指纤细,只是掌心之处零星有一些看不出的小伤疤而已。可这只手的手腕上,原来就有几道七七八八的割痕,如今虎口之上再添一道伤,新伤旧伤加起来,这一只本来还算是漂亮的手,却是带着缺陷。 “主子为何如此不爱惜自己?”千缕并未回答靖榕的话,只是这般问话道。 靖榕一听,只是沉默。 “师父捡到我的时候,和陆阁主捡到你的时候是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候我受了很大的苦,什么也说不出来,什么也叫不出来,师父看到了我,看我可怜便把我收养了——可那时候,我却什么记忆都没有,原来似乎自己还站在殷山之上,人虽然站着,可眼前却是黑乎乎的,什么都不知道。”千缕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这样说道。 靖榕一听,想到:原来千缕与我遭遇竟是差不多,只是我们都算幸运,到最后都活了下来。 殷山乃大赤极北的一座小山,与胡国毗邻,可其上荒芜,寸草不生,却不知道为何千缕会在那里。 “师父说那个时候,她怎么叫我都叫不醒我,可我一开口,就哭了九声,这九声吵得她难受,她便打晕了我,可打晕了我将我留在殷山之上,我便只有死路一条了——她便只能收养我,将我带走。”千缕想到这里,这般说道,“她于殷山之上捡到我,而我哭了九声,便将我取名叫九鸣。” 原来殷九鸣这个名字,是这样来的。 千缕的师父乃是毒手医仙盛雅燃,此人早年之前曾爱恋过帝君,只是帝君却与皇后心意相通,终究没有和她走下去,而这个人医术过人,是有能治好帝君雪虫毒的办法的,却是迟迟不出手,后虽将学过她蛊术的花遥送到帝君身边,并将雪虫炼成蛊的办法传给花遥——可终究是让帝君吃了一个大苦头。 对这样的人,靖榕的感觉自然不会太好,可在千缕口中,她的师父,却又是另一番模样。 “原来你的名字,是这样来的。”靖榕这般回答道。 殷九鸣点了点,将靖榕伤口一点一点绑上绷带。药是好药,染上血渍之后,片刻之间,伤口便不在流血了,这白皙绷带绑在手上,便是未沾染到红色。 “陆廉贞,我找到他了。”殷九鸣突然说道。 靖榕一愣,却是看着她,她急急问道:“爹爹现在在哪里?” 因是太过急躁,便是以手抓住了殷九鸣的袖子,本来已经不再流血的伤口,顿时又染上了一点红色。 殷九鸣看着靖榕的伤口发呆。 片刻之后,回答道:“陆廉贞武功天下无双,你何必如此担心他。” 靖榕这样一听,便是抿了抿嘴唇,并不说话。 “他从小就是天资最好的一个,加之身体羸弱,他父亲与我师父拿一些贵重药材仿佛平日里吃的三餐一样,喂给他,他有着一副这世上最强健的身体,也有着一副可以抵御这世上多数毒药的身体。”殷九鸣这般说道。 可靖榕还是担心……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殷九鸣说。 是了,她在担心着什么呢?那日秦筝在金步门外以箭阵伏击陆廉贞——那箭阵,并非普通箭阵,那每一枝箭矢上,都带着见血封侯的毒。 ——虽然金步门外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可靖榕还是在石缝之间找到了一丝干涸的血迹…… ——陆廉贞受伤了。 ——那他必然染了毒。 并非靖榕不相信他的本事,只是那毒,终究是太过凶险了。 “虽然是见血封侯的毒,可哪怕他中毒的计量再多,也是要不了他的命的。”殷九鸣这样说道,而后,顿了一顿,她又说,“师父在为我取名字的时候,曾和我说过,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若是将来,我有了我自己喜欢的名字,大可以改过来。可如今已经二十多年了,我却终究还是叫着殷九鸣这个名字。” 此时她说这个,倒是让靖榕有些不明就以,可…… “师父说过,若是我想有了一段新开始,舍弃自己原来的名字,倒也不差——我喜欢你赐予我的名字——千缕。殷千缕。今日里,我将舍弃殷九鸣这个名字,成为殷千缕。”千缕这样郑重说道。 可靖榕依旧不知道她要说此话的原因。 第两百四十六章、站起来 “陆廉贞他躲过箭阵之后,便逃到京郊养伤。只是那毒终究太凶险了一些。待我找到他之后,却发现他人已经昏迷了……”听到这句话后,靖榕更是紧紧地抓住了千缕的手腕,脸上担忧神情是绝不作假的。 千缕看着靖榕这幅模样,却是心中一惊。 “你别怕,他还活着,只是昏迷而已……虽然昏迷,却也未昏迷多久,一下子,便醒了。” 听到千缕这般回答,靖榕心中那颗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那他为何……”那他为何不来见我。靖榕想说的,是这个。可话到嘴边,说的却是,“那他为何不入宫中?” “虽是醒了,可落下一个病症。”千缕这般回话道。 “病症?” “他将你忘记了。”千缕这般淡淡说道。 忘记! 靖榕一听,几乎站了起来,可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 “也倒并非是只忘了你,只是在十年前那个冬天之后发生的事情,全然忘记了。”千缕这般回答道。 那十年前的冬天,便是靖榕初初遇见陆廉贞的时候,而陆廉贞的记忆,正好在那个冬天戛然而止。 十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只是人生之中的十年终究是不多的。陆廉贞如今已经三十岁了,他二十岁的时候遇到了那时候才六岁的靖榕,将之“捡回去”、洗干净后,便是严苛地教训着靖榕每一步的成长。 虽然靖榕到了宫中,与陆廉贞分开,可陆廉贞那四年的教育,却是让靖榕在宫中走的平顺极了。 可一下子,对方的记忆之中,便再无靖榕的出现,这让靖榕是多么的无所适从。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 突然,千缕开口说道:“主子,我今日来,是与你辞行的。” 靖榕猛地抬头看她,因是那动作太过急切,甚至让她产生了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她微微抵住了自己的额头,有些悲伤地看着千缕。 “我说过了,若是我有了一段新的开始,我必然是要有一个新的名字的。”千缕说道。 靖榕听完点点头。 “他如今中了毒,虽然要不了他的性命,却终究是要有一个人陪在他身边的。可如今,他已经不认识你了……你……可明白?”父母病重,自然是当有儿女服侍左右,可靖榕并非陆廉贞亲生女儿,对方若是不再记得自己,那靖榕这个“女儿”的名头,是否还存在呢?陆廉贞一向是不信任人的,如今他中了毒,无人服侍,那自然是只有千缕了。 “爹爹身体,请千缕多多照顾。”靖榕说出这话的时候,喉头酸涩,仿佛有什么东西塞住了她的喉咙,让她难受极了,可她终究还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明白的……我终究明白的的。”千缕摸了摸靖榕攥住自己的那只手,而那只冰冷的手,却已经将自己的手腕握出了一道红色的痕迹。 若是只是为了去照顾陆廉贞,千缕又何必去改换一个名字呢?其中的意思,靖榕大约也可以猜到,只是不想明说而已。 她看着千缕那美丽脸庞,突然觉得对面坐的那个人,模糊的很,非但是脑子里的那个形象模糊了,甚至眼前,也开始模糊了起来…… “药……”靖榕口中干涩,竟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她只觉得自己的身体摇摇晃晃,越发的轻,也越发的重了。 ——千缕给靖榕上的那金疮药里,带着强烈的迷药,而这迷药,便是靖榕有些抗药性的身体,也是受不了的…… 握在千缕手臂上的那只手骤然间一松,便松松垮垮地跌落了下去,随带靖榕的身体,也落在了地上…… 看着靖榕瘫倒在地上的身影,突然落下一滴泪来,可随即,这嘴边,又有了一摸苍白的笑。 ——————————我是久违的分割线—————————— “怎么是你?”陆廉贞看着从外面推门而入的人,这般说道。语气里,有着的,是淡淡的嫌弃。 “你以为是谁?”千缕这般问道。 陆廉贞一个冷笑,并不说话。 “你如今毒伤刚愈,不在床上好好歇着,怎么坐了起来?”千缕语气之中,有着一点淡淡的责备,可她仍旧是将本来大开的窗子关上,再拿起一根毯子盖在了陆廉贞的膝盖之上。 “阿靖呢?”陆廉贞看着她这样温柔的动作,这般问道。 千缕听完心头一震,并不说话。 陆廉贞不算是一个有耐心的人,看到千缕不回答自己的话,便是再又一问,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好的意味:“殷九鸣,我问你,阿靖呢?” 千缕却并不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淡说道:“师父曾经说过,这殷九鸣,不过是她替我取的名字,不过是一个代号而已,若是我想改这名字,我便可以改掉。” 陆廉贞想听的,并不是这样的话,便只是看了她一眼,什么话,也没有说。 “往后,我的名字,乃是殷千缕。” 话音刚落,陆廉贞便说:“无论你是殷千缕也好,殷九鸣也罢,我让你传话给靖榕让她到这里来,你可带到?” 如今他的脾气,是更不好了。 往日里,不过是喜怒无常、喜怒不形于色而已,如今这言语之间,竟有了一些淡淡的怒意,这是往日里所看不到的景象。 “我告诉了她你中毒的事情。”千缕这般说道。 陆廉贞并不接话,只是看着对方,等待着对方要说的,接下俩的话。 “你中毒事情,她已经知道了,只是她却要我带给你一句话。”千缕看着陆廉贞的眼睛,淡淡说道。 “什么话?”听到这句话后,陆廉贞的怒意收敛了一些。 “她说,关住我的笼子今日终于塌了吗……”千缕说着靖榕并未说过的话。 陆廉贞听完,没有生气,却是笑了。他那清秀英俊的脸上堆满了笑意,虽然脸颊之上有一道浅浅的伤疤,却并不影响他的清逸。 可下一秒,他却是一掌将自己面前的桌子拍了个粉碎。 他想要站起来……却是怎么,也站不起来了…… 第两百四十六章、布条 靖榕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的眼前,乃是一个低低的房梁。 皇宫之中的建筑物想来是华贵而高耸的,他们的房梁,总是很高,人若是要攀上去,总是要费一些力气,可这里的房梁,却是不高,非但不高,上面还结了一些蜘蛛网,几只蜘蛛挂在网中央。 靖榕看着他们,而他们,也看着靖榕。 “对了!千缕!”靖榕猛地坐了起来,却发现自己又仿佛回到了极年幼之时的家里。 这里虽算不上家徒四壁,可这房间里,却是只有一桌一椅一床而已。靖榕踟蹰着出门,却发现门开了。 靖榕戒备了起来,可当看到来人的时候,她的心却是猛地一紧。 ——来人一身灰色衣衫,衣衫算不得褴褛,衣摆之上却满是污秽,他的十指因寒冷而崩裂,上面有着褐色血迹,伤口之上虽算是干净,可污秽却嵌在了伤口之中,可好在伤口之上并未生脓,倒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那人拄着一根青竹拐杖,一点一点地往前移动,手上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青菜粥,因是动作不便,那菜粥洒满在了碗的边缘…… “你醒了?”那人试探着问着。 靖榕看着那人,心跳的极快,心也是极疼的。 她微微伸出手,去触摸着对方那双曾经灿若星辰的眼,可指尖所触碰到的,却是一层干净的灰色布条。靖榕的手总是不太用力的,而这一次,她却仿佛是一滴露水,一抹清风一样,以指尖轻轻摩挲着秦萧的眼。 “看不到了呢……”秦萧这般回答道。是多么让人心痛。 曾经惊才绝艳如斯,曾经乃是大赤帝国人人期许的帝君继承人,可如今却是狼狈如斯。瞎了……他竟瞎了……一个人他曾经有多辉煌,如今便又多可怜……从天上落到泥里的感觉,靖榕是不得而知的。 可眼前这个故作无意,故作坚强的秦萧,却如此让人觉得心痛,如此让人觉得可怜。 “你醒了,把粥喝了吧,我刚刚做的。”秦萧嘴角带着一点温润的笑,摸索着将那碗粥放在了桌子上。 而当他将碗放下之后,靖榕才发现他手指尖的水泡…… 他一个曾经享受过繁华,事事皆有人服侍的皇子,如今却能做出一碗熟了的菜粥来,是何等的不易,更何况,他现在瞎了。 “秦萧,你的眼……”靖榕试探着问道。 秦萧嘴角露出了一个尴尬的笑后,缓缓地坐在了屋子里唯一一张椅子上,这样淡淡回答道:“是母亲下的手。” 他此时竟然还叫柔妃母亲。 靖榕听完,一阵沉默。 “那夜母亲格外温柔,她亲手做了一碗银耳粥,那粥虽然格外的甜,可我却是把它一点不剩的喝了下了下去,等到再醒来的时候,却只觉得眼睛上——疼,非常疼……后来我才知道,母妃在那碗银耳粥里,下了很重的迷药,那甜味将迷药的味道压了下去。可那迷药的计量不够,我却还是中途醒了……”秦萧说的是如此风轻云淡。可听在靖榕心里面,却是一阵恶寒,一阵大骇。 什么叫做悲哀呢,悲哀就是自己在梦中遭遇痛苦的时候,这梦却突然戛然而止了,当你醒来的时候,却发现梦中的痛苦,居然还在现实中继续。 而更悲哀的便是,制造着这无尽的痛苦的人,竟是自己的生身之母。 比这还要悲哀的便是,自己的母亲在为自己制造痛苦的时候,竟然还在笑着,很肆意,很满足的笑着,仿佛做了一件极其开心的事情。 秦萧就这么默默地忍受着,默默地看着这世上唯一一点光明在自己眼前消失,而将自己推入永久黑暗的,竟然是自己的母亲。 ——被自己生身之母背叛,是一种何等的痛苦呢? 可眼前的秦萧,却是未露出一丝疲态,非但未露出一丝疲态,甚至脸上,也没有一丝难捱的表情——可靖榕知道,他的心里,是有多苦,是有多难捱。 “秦萧,你若是想哭,便哭出来吧。”靖榕这般说道。 “哭?”秦萧说出了一个字眼之后,沉默了许久,这般说道,“哭啊,我也已经哭够了,再哭流出来的,不过是血而已……” 靖榕听完,更是沉默了。 她知道,皇宫里面最可怜的,便是秦萧了。秦笙不过被贬为庶民,丽妃虽死,可到死,她也没有背叛过自己的孩子一分一毫,宸妃如今做了太后,虽是孤寂了一些,可自己的孩子终究还在,甚至登上了帝位。 唯有秦筝,非有权利,只留性命,可这性命,却是不完全的。秦笙比他幸运多了,虽然无了权势,可至少身体还是康健的。而秦萧,却永远失去了再看看这个世界的权利。 “爹爹是师父,乃是天下第一的神医,我想,她会有办法治好你的。”陆廉贞的师父,乃是毒手医仙盛雅燃,其人活死人,肉白骨,不在话下,想来,只好秦萧的伤,并非难事。 可…… 听完这话,秦萧却是笑了。 他先是微笑,后是大笑,最后,却是笑岔了气,趴在桌子上半响也起不来了。 “靖榕,你可知道皇兄将我关在了一个怎样的地方吗?你有眼睛,想来你可以看到的。”秦筝将秦萧关在了一个没有门的院子里,而这院子外有着大内高手守卫,院墙又高,说是插翅难飞也不为过。 靖榕慢慢走向门口,将院门打开之后,却发现这个院子,比她想象中的,大多了,也空旷多了。 “我们不过是笼子里的鸟儿而已。皇兄终究对我有歉意,终究将我当做了他的弟弟,所以他没有下令杀死我,只是将我关了起来,任由我自生自灭而已。”秦筝做的打算,不过是眼不见心为净。 “你若信我,我终究是有办法将你弄出去的。”靖榕如此信誓旦旦说道。“你的眼睛只是被毒瞎了而已,并非不会没有医治的手法的。” “毒瞎?”秦萧反复说着这两句话,说道最后,他竟是笑了,“谁与你说,我是被毒瞎了?” 说罢,他便一把揪下了自己眼上的布,而其下露出的伤口,却将靖榕几乎尖叫出声。 第两百四十七章、泪 靖榕一向是沉稳大气之人,可如今看了秦萧所露出的那双眼,却也是忍不住心中一惊。 一针一针一线一线…… 秦萧的眼,仿佛是一块上好的布一样,被一条白色的线,一针一针地缝了起来……上下眼睛紧闭,一共缝了七针,不多不少。 那白线因是入了肉里,带出了不少血,所以被染成红色,可这红色年深日久,又变成了褐色,针脚上还有一点点细小的血块…… 秦萧瞎了,并非是因为毒药,而是因为柔妃一针一针,将其的眼睛,缝上了…… “秦萧……”靖榕开口,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嗓音是这般沙哑,沙哑的,仿佛一个在沙漠里走了许久的人一般…… “那夜,母亲便是做了这样的事情……她先将我左眼缝上了……可我的右眼还是可以睁开的……我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将针刺进了我的肉里面……一针一针一线一线……毫不犹豫……我是第一次看到她笑的这样开心——自我记事后,我便从未见她笑的这样开心过……”秦萧这般说话道。他慢慢地将本来拆下来的布带绑到了自己的眼睛上,因是瞎了,加上手中不稳,怎么绑也绑不好。 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温柔的手,从他手中将布带接过,轻轻绑上。 “你不需要可怜我。”秦萧这般回话道。 “你虽是瞎了,可我却从未觉得你可怜过……”靖榕这般回话道。 秦萧确实是个可怜人,可若是一个可怜人都不觉得自己可怜的话,别人又何须去用多余的可怜去怜悯他呢? 秦萧听完此话之后,脸上,终于有了一些暖暖的笑意。 ——他一向是温润如玉的公子,如今物是人非,却唯有他那笑颜,依旧温暖如昔,只是没有了一双如星的眼,却总是让人觉得即是可怜又是诡异。 靖榕知道,秦萧是明白的。 自己的眼睛瞎了,是因为柔妃动的手,可柔妃却是为秦筝所迷,归根到底,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乃是秦筝,可秦筝会如此作为,也只是因为帝君的那三份圣旨而已…… 那三份圣旨同样传给了三位皇子,可靖榕知道,帝君打的主意,却是并不想把皇位传给任何一人——他只想将自己的三位皇子,变得如大皇子一样。 可秦筝,却是洞察了先机,快人一步。 如今他虽是登上了帝位,可秦若愚心里,本来是想将那皇位交给谁呢?秦筝以为,他想将皇位传给陆廉贞,才对自己的三位皇子这般残忍。可如今想来,陆廉贞绝非帝君心中所想之人。 秦若愚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君主呢?在靖榕看来,他不算是一个太过严肃,太过正经的君王,他为人散漫却又放松,可却真正是做到了运筹帷幄,万事不离他手。他这一辈子,想来有的亏欠,便是对皇后的亏欠,所以他想尽了一切办法去弥补皇后。 可当他想弥补什么的时候,却总要亏欠什么的。 也许,帝君本来只是想将三位皇子贬为庶人吧,可到最后,却造就了秦萧悲剧——想来这是帝君没有想到的事情。 “疼吗?”靖榕摸索着秦萧那苍白的脸颊,这样问着。 绕是她一向冷漠,如今看到秦萧的模样,也难免心中微微疼着。 秦萧的手附上了靖榕的手背——他的手很暖,是与他的脸庞完全不同的暖。他的脸很冷,可触感却很柔软,是与他的手完全不同的触感。秦萧曾经有过一双最完美的手,这双手可以写出华美的诗篇,弹出优雅的曲调,绘画出最美妙的图案……可如今这双手却仿佛一朵枯萎的花一样,再也找不出过往的踪迹了…… “那时候是疼的,如今却也不疼了,只是偶尔摸到的时候,总会觉得奇怪……怎么会突然没有了呢……明明今天之前还可以看到那么清晰的世界,可几天之后,却只能用指尖去触摸了……”秦萧这样平缓说道,他说的无意,可靖榕听着,却是一阵心疼…… 她的呼吸声,有一瞬间的停顿,而那一瞬间的停顿之后,却是长久的浓重。 秦萧的脸慢慢靠近,而他抿着嘴听了一会儿靖榕的呼吸之后,却是问道:“靖榕,你在哭吗?” “我没有。”靖榕这般回答道。 “可你的声音,都已经开始哽咽了。”秦萧问道。 靖榕微微笑笑——他将秦萧的手轻轻握住,尽量不去碰到上面细小的伤口——再将那只手放在自己因悲伤而微微开始发红的脸上,再让他的指尖轻轻摸索着自己的眼下。 “你看,一点水渍都没有……我……才没有哭呢……”靖榕这般说道。 ——其实并不是每一种哭泣,都需要流眼泪的。 “原来是这样……那就好……那就好……我可不想再有谁为我哭了……”秦萧这般回答道。他的眼,因时被缝上了,所以他哭的时候,流出来的,乃是真的血泪,眼泪是咸的,伤口中流出来的血也是咸的,可眼泪的咸却会伤害到伤口的咸——流泪啊,永远是一件多么痛楚的事情,而这种痛楚,秦萧不想让靖榕再去尝试。 此处房间空旷,里面也无什么暖炉,加之门户大开,房间里也是寒冷异常着,这本来刚刚出炉,热气腾腾的菜粥,一下子便凉了下来。 靖榕拿起一旁的碗筷,将粥搅了一搅,里面残余的一点热气也散发了出来,变成了一缕白。 这粥,自然算不上好吃的。秦萧因为眼睛看不见了,所以只是凭着记忆、习惯与摸索去计量这米该放多少,这水该放多少。因是火候不恰当,这粥有些焦了,泛着一点淡淡的黄,吃进去,满嘴的烟火气,菜也算不得好,有些煮的久了,没了青翠的感觉,甚至泛着一些黄。 这一碗算不上美味的粥,却被靖榕吃的干干净净,一点儿,也不剩。 就像初遇见陆廉贞的那个大雪天一样,吃了无数精致的点心,却到最后都没有一点儿留在了肚子里,能暖胃暖心的,不过也只是一碗平平淡淡的粥而已…… 第两百四十八章、惊涛骇浪 两人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 生活之上,秦萧虽是囫囵笼统的,可靖榕却是样样精通。她大约也是在外面生活惯了,多亏了陆廉贞的悉心教诲,四年之中逼着她让她学会了太多东西,她才能在很多情况下安稳地活下来。 穿过这个院子的水渠大约有两臂宽,水渠正中央拦着一个网子,偶尔有会太后投递的谷子、肉干之类的,被包在密不透风的油纸包里,再是放进院子外水渠中,任它慢慢飘过来。再被水渠中央的网子拦住,再由人打捞。 偶尔这油纸包里面是食物,有时候是衣服,也大约会送一些柴火来,柴火被水浸湿了,虽然不能很快使用,但晒上几天太阳也可以燃起来。 院子里的陈设很简单,一件算是大的空屋子,屋子里面有一桌一椅一床,别的,什么都没有。外面则是一个露天灶台,若是未下雨下雪还好,若是一下雨下雪,便是不能用了。 靖榕打定了主意,要在这灶台之上搭建一个棚子,这样两人的伙食才算是有了着落。 只是…… 她站在院子中央发呆…… 这院墙比她想象中的,高了太多,那时夜晚,也并未多大主意院墙高低,而在独凤楼上鸟瞰而下,也是大约估计不出来这墙高矮的。 可如今真正身在这院子中央,才明白了秦萧口中话语的意思——这墙,实在是太高了,高到什么东西都丢不出去,什么东西都丢不进来——所以才用一个水渠连通里外。 而靖榕曾想过用轻功脱身的办法,也便是成了枉然。 无论未来如何,他们终归是要活下去的。秦萧如今这副模样,想来也不能再让他做些什么了。靖榕自清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将堆在院子里的柴火挑拣一点出来。因是那选柴的侍人不大仔细,这一堆柴火里面,竟有一个大木墩子,那木墩子足有脸盆这么大,有一个手臂那么长。 屋子里面虽然空旷,可一切应用之物还是有的,什么斧子、锤子、凿子之类的——想来是要让秦萧在这里常住了。毕竟秦筝打的是让秦萧在这里一辈子的准备,这些东西,哪怕他此时用不到,以后,习惯了黑暗的生活,也终究是会用到的。 花了一天的功夫,靖榕将那个木墩子雕刻成了一个大脸盆,又是烧了一锅热水。 ——自靖榕醒来的当晚,当她看到秦萧趁着夜色在水渠边擦拭身体的时候,她便已经下定决心,要为他做一件这样的事情了。 她为秦萧找出来一件干净的衣服,又将两根高一些树枝树了起来,插在水渠边,再在两根树枝之间,绑上几件比较大,也比较不透的衣服。 此时乃是正午时分,太阳正是当空照着,天色也好,也暖,因院墙极高,也不透风,锅里的水开了,靖榕将热水夭进了木盆里,将秦萧推到接近水渠那一层布后,靖榕又将那盆热水穿过衣服端到对方脚下。 “此时正午时分,天色也暖,想来是个洗漱的好时段呢。”她这般风轻云淡说道。她本不想这般明说,可又怕秦萧不顾着自己的身体,在夜半最冷的时候,就着冷水洗漱。 ——秦萧一向是养尊处优的皇子,身体虽不算羸弱,可却也不甚强壮,加之如今眼盲,更是该万般呵护,不该让他遭受这样的罪。 秦萧一听靖榕这般说话,便是明白她知道了自己昨夜以冷水洗身的事情。 他本是感动的,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梗塞,却仿佛有一股更奇怪的情绪在心中蔓延一样。 “我……谢谢你……但是,我不需要你可怜……”秦萧如此倔强地说了一句。 可得到的回应,却是靖榕长久的沉默。 “秦萧,我说过了,我并不可怜你,一点儿也不。我如今在这里,和你是一样的,我们都无法出去,我既然只能生活在这里,那我自然要有一个好的生活,你也生活在这里,自然也会有一个好的生活。如今我可以想到的,便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饭,一盆热气腾腾的洗澡水而已……别的,我也大想不到了……你若是觉得这便是可怜,便从里面走出来吧……”靖榕一向便是这样的人,她冷漠,可知道是非。如今支持秦萧的,乃是他的倔强,他的尊严,他不喜欢别人的施舍,靖榕便不给他施舍。 靖榕说完之后,秦萧一阵沉默,可沉默过后,却是那不透的衣衫后窸窸窣窣地脱衣服的声音。 秦萧将自己身上的衣服褪下,从下面递给靖榕。 靖榕将那衣服接过,便知道,秦萧是接受了,她心中算是有了一些欢喜,便将衣服放在一边——这衣服已经很脏了,也是不值得洗了——太后给秦萧的衣食乃是一点也不吝啬的,这屋子里放着的好几件衣服,有些是秦萧还是皇子之时所穿的衣料。 炉灶里的火还燃着,靖榕一步一步走到炉灶边,将那堆衣服丢了进去。 衣服乃是极其易燃的材料,一丢进去,火舌就将整件衣服舔舐了一遍,不多时,便只剩下一堆黑色的灰烬了。因是那衣服助燃,炉灶上另一锅水也开了。 虽然靖榕动作声音不大,可衣服烧着的时候,那浓烈的气味还是飘散在了院子之中,院子因是墙壁极高,不容易散味,所以沟渠旁的秦萧也问到了。 他刚觉得奇怪,那布的另一边,就传来了靖榕淡淡的声音。 “这衣服,秦萧你穿了多久?”靖榕问。 秦萧一听,脸色微红……这衣服他已经穿了三天了,因是样式简单,所以也未大脱下过——莫非是上面的污秽太过肮脏,引得靖榕反感,她才做了这样的事情吗…… 想到这里,秦萧一阵难堪,一阵难受,却依旧回答道:“已经三天了。” 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些不开心的意思。 可靖榕,却是仿若未闻。 “过去的秦萧,便仿佛如这衣服一样,已经化为灰烬了,往后的秦萧身边,会一直有我,想来,总算是一种新生吧。”她话语淡然,可听到秦萧心中,却是一阵惊涛骇浪。 给读者的话: 推荐朋友作品:轮回之地狱鬼妃 地址: 简介:来自地狱的她,因前世的伤害决定绝情弃爱,带着记忆重生。醒来之时,却在冥婚的喜堂上,被赐毒酒,受尽侮辱,长相丑陋的她,即便救活新郎,却仍旧遭到嫌弃。 作为聪明果决的鬼使,她为杀该杀之人,将自己坠入冰河之处。而他是为了母妃想要夺得皇位的皇子,在他母妃死去之时踏上复仇之路。 她拒绝情爱,他却为她倾心。他不嫌弃她的长相,每每救她于危险之中,为她心疼,为她怜惜。命运的交叠就此看不清轨迹,却刻骨铭心。 当她敞开心扉接纳守护她的男人时,他却为救其他女人,任她掉入悬崖.....再也不相信爱情。 大难不死,看她如何完美蜕变,用另一个身份来到他的身边。 东风卷,满园花色不敌朱颜。 拥有倾城之容的她是否能堪破命运,获得完美爱情? 第两百四十九章、真好 靖榕自然不算是一个对生活有太多要求的人。 这点自她入宫之后也是可以看出来的,她并未如明凌一样做过多要求,只是以最简单的生活来这样安然地过着——陆府的生活比之皇宫虽是奢华不及,却是处处显得精致,如今要她过这样的生活,想来也是不容易的。 可没想到,她竟然是过的如此安然。 倒并非是她惯于过这样的苦日子,只是有些人,总是能化腐朽为神奇的。 就像千缕有一双善于让所有女子拥有她们想拥有的容貌的一双巧手,而靖榕,却有一双善于改变环境,让自己住的舒适的一双巧手。 而这种改变,并非朝夕之间的改变,而是一朝一夕,潜移默化的改变。 只是过了一个月而已,秦萧便觉得自己的身边,产生了一种天翻地覆的变化——他虽然看不见,却可以感受的到。大约人瞎了之后,身体总会衍生出另一种方式去感受这个世界,而这种方式更加纯粹,也更加彻底。 他只觉得,如今院子里,有一些生机勃勃的东西在迸发着——秦筝是做好了让他长久呆在这里的准备,所以院子里并非种了花草,而是种了些菜类,虽然米食之类有人外送,可这菜类,却是凭着自己自给自足。秦萧一个瞎子,又曾是这般养尊处优的人物,如何能去做种菜凿土的勾当,且他对此一窍不通,加之此时天色虽然有些转暖,但到底有些寒意,所以这菜必然是种不长的。 可好在,靖榕来了。 多亏陆廉贞,她曾在野外生活过一段时间,这种菜大约也算是难不倒她的。 只是这天气终究算不得作美,所以院子里面的菜类都是不死不活的,可秦萧却在这院子里感受到一种别样的东西——有什么东西生机勃勃地在这个大院子里生长着…… 屋子里面也用泥土堆起来一个火盆。虽然说是火盆,可是却是简陋,只是烧起碳来还算是暖,而接下来的冬天也终于不用再瑟瑟发抖地过了。 再接下来便是吃穿住行的重头戏了。露天的灶台,若是一遇到下雨下雪便不能用了,靖榕自醒后第一件事情,想的便是为在灶台上搭一个棚子——人要活下去,吃是最重要的,穿住行再是简陋也是不会死人的,可饥饿,却是如斯可怕的东西。 靖榕的身世,让她无法克制地害怕着这样东西——她是如此害怕着空空如也的肚子,害怕的胃里蠕动着可里面却什么都没有东西的感觉,她甚至害怕肚子里传来的关于饥饿的叫声……虽然这些她都可以忍住,但她却终究还是怕的。 她可以骗过自己,却骗不过别人。 ——陆廉贞是一个毫无缺陷的人,他太过铁石心肠,太过完美,太过没有瑕疵,所以他才强大无比,所以他才被别人当做妖怪一样的存在。 因为他没有缺点…… 人才有缺点。 所以靖榕才是人。因为靖榕有怕的东西,人一旦有怕的东西,那才算是一个人。 她怕饿,她也怕秦萧饿,所以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搭了个棚子。从水渠里面运来的木材都是大大小小的,要从里面选出几根笔直又粗细高低差不多的木材实在是太难了。 好在几日之后,水渠外飘来了一些竹子,才算是解了燃眉之急。 竹子是新砍下来的,上面的竹叶还是青翠欲滴的,长的也是极其笔直——如此好的竹子,竟是被砍了下来,真是可惜。 靖榕看着那些竹子好一会儿,没说话。 秦萧如今算是适应了靖榕的存在,将对方当做生活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他常常坐在屋檐底下倾听着靖榕活动的声音,仿佛在感受着这世上最美好的事情一样。 猛地一瞬间没听到靖榕的声音,他甚至觉得有些无所适从着。 他迟疑地开口问道:“靖榕,你可还在?” 靖榕自然是在的,她又不是鸟,哪怕她是鸟,如今也是插翅难飞的——院子很高,可上空却从未有一只飞鸟飞过——靖榕知道,可能是秦筝下了命令,不让一只飞鸟接近。 若是飞鸟接近了,带走了秦萧消息,难免会有有心之人利用此事发难,秦筝如今根基不稳,是无论如何也不希望此事发生的。 “我在。”靖榕只是说了这样两个字,秦萧的心才是慢慢稳了下来。 靖榕抚摸着竹子的身体,上面的刀痕犹在,因是下刀利落,所以切面极其干净,再将这竹子上面的叶子去个干净,选出四支粗细长短相当的,便可搭建成一个大约框架了。 ——算是运气极好,解了燃眉之急。 花了半天时间将竹子深深埋进土里,再是将往日里堆在一旁的油纸包收集起来。虽是名字里面带了一个纸字,可材料却是比布还坚韧。宫中的用料一向是极佳的,秦筝也不亏待秦萧,所以这油纸包也是极好的。 将几个较大的油纸包压平、晒干,再拼接起来,再是以针线细细缝起来,便是成了一大快可以挡风遮雨的料子,再将这料子紧紧扎在四根竹子之上,便是搭成了一个简易竹棚,为防止下雨,雨水积在油纸中心,靖榕特意将油纸扎的微微有些倾斜,这样下雨的时候,雨水便会顺着留下来,不容易积水。 待到这一切做完,也已经是傍晚了。 秦萧听到靖榕的事情告一段落,便是默默站了起来,微微移动着自己手中的竹杖移动到靖榕身边,问道:“今日里做了什么?” 靖榕指引着秦萧的手,轻轻摸着竹竿,他将四根竹竿摸了个便,靖榕又对他说:“这上面还有一块用油纸做的布,只是系的太高了,你摸不到……” 秦萧却是不甚在意,他将手抬的很高,微微动着手指……她的动作很轻,仿佛真的能摸到靖榕今日所做的东西一样。 “真好……”突然,秦萧说了这样一句。 靖榕听完,默默地下了一笑,回答道:“是啊,真好……” 第两百五十章、所托 院子里面,如今倒是越发有了一些“家”该有的模样。 靖榕知道,自己在这里呆的时间必然是不会太长,但也不会太短。因为不知道会在这里呆的有多长时间——可能是一一月、可能是一年、可能是十年……她才如此用心的去将这个院子改造成自己想要的模样。 其实人的一辈子所谓的家,也不过是这个模样,一间可以容身,自己觉得不小的屋子,一个种着蔬果的院子,还有屋子里面住着一双人,最后一双人变成三个人……或是四个人…… 虽然这里复合了靖榕对“家”的很多想象,只是少了一样。 ——自由。 ——若是没有自由,家还能算家吗? 这里乃是一个看起来像家的囚笼而已。 可是靖榕仍旧是如此认真的生活着——随遇而安,乃是陆廉贞教会他的另一件事情。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要以惊讶,恐慌来做面对那个境地的第一个表情。因为这些心情是最没用的东西,非但不能帮助一分一毫,甚至会将你原有的理性全部消磨光。 而秦萧,也终于是被靖榕影响到了。 ——他虽然故作镇定,可心里终究算是惴惴不安的。一个被贬的皇子,如今被囚禁起来,就仿佛笼子里的鸟,瓮中的鳖一样,只要秦筝动动手,他的性命便会在任何人不知道的情况下永远地陨落下去。 他心里的恐慌,乃是所有人都会得到的情绪,只是他身为皇族中人自然是比一般人更加大气一些,可却也不可能做到不怕——更何况,他如今瞎了。 ——而这眼睛,乃是被他至亲至爱之人封上的。 如今他能做到如此,已经是十分难得了。 靖榕与他相处几日,从未说过一句鼓励的话,也从未说过什么让他放宽心之类的话——她只是将秦萧当做一个普通人而已,一个普通的,不爱说话,不爱动弹的男子。她将那本来如死水一般的生活过的精彩起来。 而本来在那一滩死水里的秦萧,又如何能够不动容呢? 若是那时候,靖榕只是一味地鼓励对方、要对方坚强起来,不要伤心,想来此时秦萧早已经与靖榕决裂了。会是被鼓励,会是被安慰,乃是因为觉得对方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可秦萧却从不认为自己可怜。(这里作者插一句,反正我认为他挺可怜的。不过秦萧自尊心很强而已。就这样。) 而且,靖榕做的饭菜,很好吃。 男人的心,总是和胃有一点联系的。他们会因为喝酒而丧失理智,可喝酒的时候,却总是喜欢配一小碟花生米。 所谓米饭,在秦萧心中,不过是一个米饭应该有的样子。 可在靖榕的手中,却变成了粥,成了饭团,成了炒饭,成了泡饭,成了米糕……非但成了各色主食,甚至成了点心。 这倒并非陆廉贞要求,只是因为靖榕喜欢而已。 大约每一个怕饿的人,都会准备很多食物戴在身边,可对食物的味道也并非不会挑剔,靖榕怕饿,但同样也有一张易于挑剔的嘴,只是她的挑剔却磨练了她的厨艺——并非每个人都会有这样好的运气,遇到一个会为你一直煮饭的人,倒不如自己先学会这门手艺,便是走到哪里,都不怕了。 且她又是个聪明人,喜欢举一反三,又会创新,所以做出来的菜总是别具一格的。 所以此处哪怕只有普通青菜加上一些肉干,倒也可以几日都吃不一样的东西。只是靖榕还是依旧十分节省。 ——太后给的米和肉干并不苛刻,只是怕有一日秦筝突然下了什么命令若是断了两人的粮食,他们也可以支撑一些日子。这个算是未雨绸缪,对秦筝这个人,靖榕总觉得对方身上有一些陆廉贞的影子,如此聪明,又有一些反复,且如此善于伪装…… 这样的人竟是登上了帝位,也不知道是大赤的幸,还是不幸。 只是此时不算是想这个的好时机。 他们如今困在这里,什么都不能做,什么也做不了。将自己的身体养好,以便日后逃出去的时候有了体力,这才是大事。 至于计划…… 就看这皇宫之中有什么破绽了。 靖榕将锅里面的青菜肉丝炒饭搬了出来。因是肉干,虽是便于保存,可鲜味却是缺失了,又有些硬,不易下嘴。靖榕先是将肉干用盐水煮熟,煮软煮出香味来,再是将肉干捞出,切成细段,再制成青菜肉丝炒饭。至于这煮了肉的水,再加一点点青菜,便是一碗鲜味十足的青菜汤了。 “好香。”秦萧闻着那味道,如此赞叹道。 他算是吃过山珍海味的人了,可他却从未闻到过如此香的饭菜香气。 靖榕嘴角才算是有了一些笑意。 秦萧被关在这里的时间不长,可人却瘦了一圈,他本来就是清俊人物,如今却是更加高挑也更加纤细了,本来就清瘦的脸蛋,如今都隐约看得出颧骨来了。 ——靖榕知道,秦萧如今的状态不好,很不好。 而她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秦萧的身体养好。只是这院子里面也无什么好的食材,只能是让秦萧放宽心,慢慢养着。 靖榕将一碗较多的青菜肉丝炒饭放在秦萧面前,又将竹筷子放在盘子右边,汤则放在对方左手边。 轻轻说了一声“小心烫”之后,便是坐在了对方的对面,两人悄无声息地吃起饭来。 秦萧一向是受惯了教育的人,夫子教授“食不言寝不语”,他便如斯照办着,而靖榕一向也不是喜欢多言之人,两人便这样默默吃着。 吃的慢,却细。 可这样的沉默里面,却没有一丝尴尬,甚至带着一点和乐融融的感觉。 这青菜肉丝炒饭是刚刚炒出来的,而汤却有些凉了。两人之间,是靖榕先吃好的饭,再后面,便是秦萧了。 待到秦萧将碗筷放下,靖榕起身,将两人碗筷收走之后,却只听秦萧问道:“靖榕,你可曾想过,秦筝与我,皆不是帝君心中所托,你觉得,是谁?” 第两百五十一章、心心念念 这本来和乐融融的感觉,一下子消散不见。 ——秦萧心中,终究是苦的。 他又太多事情存于心中,也有太多事情执迷不悟,这,便是其中一件。他如今会被羁押,会成了一个瞎子,也不过是因为皇位之争他败下阵来而已。 可他想知道,他到底败给了谁。 他们到底败给了谁。 如今秦筝身份,乃是万人之上之人,看起他是最后的胜者,可其实,他终究是输给了一个人,一个在父皇心中无比重要的人。那个人,虽然没赢了天下,却赢了秦筝。 这个人是这世上唯一赢过秦筝的人,他输了,所以他才想要知道对方的存在。而靖榕,靖榕是一个聪明人,一个太聪明的人往往心里总有些秘密的,而靖榕的身份,更是肯定了秦萧心中的以为——她若是一个寻常女子自然不会知道这么多,只可惜,她是陆廉贞的女儿,那她知道的,自然是要比别人多很多了。 靖榕听完秦萧问话之后,动作一顿。她看着秦萧,而秦萧则抬头“看着”她。 两人互相“凝视”着,不过只过了一瞬间而已,却又仿佛过了一万年。靖榕知道秦萧心中的执迷,虽是叹气,却也知道对方心中的倔强。 她微微想了一想之后,便是觉得此时大约是可以让秦萧知道的,便是将手中碗筷放下,兀自做到秦萧身边。 “秦萧,你心中可有那个人选?”靖榕这般问道。 秦萧既然这样问,那他自然是该有一个人选的。 “秦筝说,是陆廉贞……可我却不觉得……”秦萧想了一想之后,这般回答道。 这答案,倒是有些出乎靖榕意料之外。 秦萧聪明,只是他的聪明却与秦筝是不一样的。秦萧的聪明是诗词歌赋之上的,是政治谋略之上的,是古今历史之上的,却并非宫廷计策,尔虞我诈的。 若是秦筝说出这句话,靖榕是半分不会意外的。可秦萧却是一个正直之人,正直之人是大约看不透这一点的,可他却如此说了。 “为何?”靖榕问道。 “秦筝说,帝君想要传位于陆廉贞,那时想想,却是如此。无论是父皇对陆廉贞那过分的宠爱,还是陆廉贞的那张脸——都是一个很好的证据,若是父皇任性到要将皇位传给他,我也并不意外……只是皇位只有一个,我们三人做了陆廉贞的垫脚石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秦萧这般说道。 是了,那日秦筝便是说出了类似的托词,才鼓动秦萧与他一同在金步门外伏击陆廉贞。 “那你为何又觉得不是爹爹?”靖榕这般问话道。 秦萧说的,不过是一些他自以为的可能而已,可实际上,帝君并不想把皇位传给陆廉贞,他心中另有他人。 既然秦萧觉得陆廉贞不是帝君所托之人,那他必然是有证据的。而靖榕想问的,便是这证据到底是什么。 秦萧的回答,却是摇头。 “我并无证据。” “那……” “只是感觉而已……”秦萧这般回答道。 秦筝最后觉察到陆廉贞并非帝君传位之人,乃是因为观察,乃是因为“才智”。而秦筝觉察到廉贞并非帝君传位之人却只是感觉而已。这两人用了两种不一样的方法才分辨,可最后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感觉?” 秦筝笑笑,脸上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笑容来,他叹了一口气,问道:“是否觉得很不可思议?我只是觉得,似乎在帝君心中有一个很重要的人,而这个人,比陆廉贞更重要……” 此番回答几乎已经说中答案了。 ——竟是比秦筝还接近…… “你分明已经说中了答案,为何还问我?”靖榕这般反问道。 而这一句话才真是醍醐灌顶,如梦初醒。 秦萧一听靖榕回答,竟是站了起来,因是动作极大,甚至放在一旁的竹柺都落地了——只是他无暇顾及。 靖榕看到秦萧握住的手背上,有着青筋,而指尖直刺进肉里面,有零星的血,流了下来…… “他竟是……他竟是……”他这样说着,可最后,却是什么话也没说出来。 靖榕看着他。他知道秦萧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可她却又不开口安慰。 “我的母妃,便是因为他……便是因为寂寞……才与,才与……”秦萧掌心中的血,流的越发的多了…… 靖榕知道他心中的恨,却也不加开口。 “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是因为他而变得可怜……他既然不喜欢,不在乎,为什么要将这些女人迎进宫来,让这些孤单寂寞的女人生下了孩子……可生下孩子后,却越发寂寞可怜……他明明心中只有一个人,为什么要害这么多的人……”他将手一下一下捶在桌子之上,片刻,那血便染红了桌子。 “够了!”靖榕开口说道。 秦萧却充耳不闻。 “你便是伤害了自己又能如何,便是将自己折磨至死,帝君也是看不到,听不到的。你恨他,我不阻拦,可你要知道,他终究是你的生身父亲。他也从未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是了,靖榕只是在维护帝君而已。他从未对秦萧做过什么对不起的事情,却也从未太爱过自己的孩子。 秦萧听完之后,却是一阵沉默。 “我原本,原本一直恨是陆廉贞——却没想到,我竟然恨错了人……”秦萧这般沙哑着说道。 靖榕却是沉默。 “父皇啊,父皇把一切都给了她,把自己的爱也一点不剩了给了她——半分都没留给母妃,也本分没有留给丽妃、宸妃。她已经有了太多太多了,这太多太多的东西,塞满了她的整个生命,莫非,她还不满足吗?”秦萧声声说着。 而这个被他咒骂的人,如今,却早已经不再宫廷之中了。 “父皇他,父皇他竟想要将皇位传给皇后、传给铁凝心、传给一个女人……后世会如何评价他……色令智昏,为色误国……可他又是太过贤明的君主——可临到死,却是宁可背负这样的骂名,也要将皇位传给她……我们的母亲……实在是太可怜……太可怜……” ——帝君心心念念之人,终究只有皇后一个,而已。 第两百五十二章、天 如今秦萧被关在这里如笼子一般的院子之中,眼盲又无自由,而秦笙则是被贬为庶民去守了皇陵,帝君三位皇子虽然都活着,却只有一人做了那高高在上的君主。只是看似两败一胜的结局,实则这三位皇子没有一位是过的好的。 秦筝这几日过的,当真是一点也不开心。 朝臣们多是不怎么喜欢这位新帝的。这位帝君尚未登基之时,太过散漫了,而这种散漫在登基之后虽然消失无踪,可大多数人都只是觉得只是帝君做的一些表象而已。而这表象之下所隐藏的本来模样,是让很多人所不齿的。 ——他们甚至并未想过,也许过往那散漫才是表象,而他如今表现出的沉稳、大气、睿智、阴狠,才是秦筝原本就有的模样。 新君上位,本来就是百废待兴,待出新政之时,只是秦筝虽做到了守孝三年,不近女色,滴酒不沾,却是未出什么成效。这便是让那些想要看他笑话的人抓到的口风。 “终究不过是扶上了墙的烂泥而已,风吹日晒雨淋一过,便只有从墙上上来的份了……烂泥,不过是烂泥而已……”有人这样说着。 而秦筝听到这些风言风语的时候,却是半分也没生气,非但没生气,甚至还大笑了几声…… “烂泥?真是好比喻……”秦筝将手中茶杯里的茶晃了一晃。 ——自从靖榕走后,他倒是真的做到了滴酒不沾。 ——喝酒,也是需要有喝酒的人的,如今这喝酒的人不在了,一个人品酒自饮,未免也是太可怜了一些…… “到底是谁说了这样的话!”倒是一旁的太后有些气不过了。她如今登上了那个位子,脾气也是越发的收敛了,只是这脾气的收敛不是一蹴而就的时候,更何况是事关秦筝。 不知道为什么,秦筝离太后渐行渐远,可太后却是越发的觉得秦筝可怜了……是的……可怜……明明是在帝位之上,九龙临顶的男人,可为什么看着他一个人寂寥的背影,会突然觉得他很可怜呢…… 想来这世上没有一个父母是不希望自己的孩子好的。生而在帝王家,只有父皇、母妃,却无爹爹、娘亲。而当这宫中真的只有太后与秦筝的时候,太后却仿佛真的变回了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开始关心起秦筝来。 往日里,她把秦筝当做了什么呢? 也许是皇儿,也许是皇子,也许是寄予希望的某样东西、某个人,可却不是自己的孩子…… 可当她身边所有的阻碍都扫除,当她自己眼前蒙蔽的东西都消失的时候,她这才发现,原来自己的孩子,一点都不开心…… ——她变得开始关心起谁来。 可是,也许来不及了…… 秦筝开始走向一条与太后背道而驰的路,这两个本来血脉相通的人,如今竟是渐行渐远。 “他们说的话,便只是说的话而已,若是他们说对了,说准了,太后才需要生气,若是他们没说对,没说准,那太后便只需要将他们当做一个耳旁风就是了。”秦筝竟是如此劝着太后。 而后台听完之后,只是沉默。 “左项英,我叫你办的事情,可是弄清楚了?”秦筝淡淡往后一扫,这本来站在其身侧的男子徒然跪地。 这左项英本来是御林军左都统,如今文扬远赴南疆,这御林军统领的位子便落到了他的身上。 左项英眉头紧锁,可脸上却无惧色,只是一字一句回答道:“臣尚未完成帝君下令之事。” “是嘛……”秦筝如此风轻云淡问道,竟是半点也未生气。 “我所嘱托你的,乃是关户我大赤未来的大事,你可千万要记在心里。”秦筝这般说道。 而左项英一听,徒然眉头紧紧皱。 “皇儿嘱托的,乃是何事?”太后问道,虽是秦筝表现如此风轻云淡,可太后还是在左项英的脸色上,看出了一些端倪。 会让左项英如此惶恐的事情,必然是一件大事,而这件在秦筝口中关于大赤未来的大事到底是什么,她这个为大赤太后的女人竟是不得而知…… 可她此时却一点也不生气,非但不生气,她还十分关心地问着。 左项英听完,抬头看了秦筝一眼。 如今秦筝才是他的主子,可太后却是秦筝生母……这秦筝的态度如何,决定了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在帝君身边想来是伴君如伴虎的,需察言观色,不可行差踏错半步。 他微微抬了抬头,看了一眼秦筝表情——此时秦筝那俊秀脸上全无一丝表情,只是微微摩挲着手里的杯子…… 左项英有些犯难,但还是开口说道:“请太后恕臣不敬之罪。” “不敬?”太后有着不明所以,奇怪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左项英。 “陛下有旨,此时只有帝君与我二人知晓,便是决计不能让第三人知道。”左项英如此这般说道。他说话声音干脆,也不间断。 只是太后听他前面的话脸色还是正常的,可听到后面,却是变得越来越生气,越来越红了。 “你们……你们是把哀家当做一个外人吗!”太后对左项英这般问道。 秦筝听完,并不说话。 太后又带着些怒气来到秦筝面前,厉声问道:“筝儿,莫非哀家在你心里,还不如一个左项英?这关乎我大赤未来的大事,这左项英可以知道,我却不能知道?” 秦筝将手上的杯子放下,对左项英淡淡说道:“你且出去。” 左项英走出门后,秦筝这才回过头,看着太后。 “母后,你可知道父皇从未想将皇位传给我?” 太后听完,便是沉默。 秦筝将随身携带的圣旨拿出——原本有三张的圣旨,如今只有了一张,而另外两张,已经被他销毁了。 “母后看看,这圣旨,可有什么不妥?”秦筝又问。 太后细细看着,这字迹,这御批,都是帝君笔记——半分不假,说是有什么不妥,太后看不出来…… “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秦筝点了点这玉玺盖印之上的八字大字的其中一个说道,“说是天,这上面,总是该有一点像天的模样,可……” 这玉玺盖印之上的天字,却不是一个天字——而是少了一横的大字。天若无横,便不是天了。 第两百五十三章、私刻 “想来只是玉玺印着印泥的时候,手未拿稳,所以才成了这番模样吧。”太后心里惴惴,可说出来的,依旧是安慰的话。 这玉玺想来是四四方方,字体端正的。 便是印泥略有些歪斜,也不会出现这副模样。 ——这件事情,他们心里都是明白。 那便只有一个情况了。 私刻玉玺! 国之命脉,国之象征——大赤玉玺。这盖在帝君传位圣旨之上的玉玺,竟然是假的! 国有律法,私造商人印信者,处于膑刑;私造官员印信者,五品以下除以极刑,五品至三品株连三族;私造三品大员以上印信者,株连五族。而私造大赤国玺者,处于株连九族之刑。 ——可若是私造玉玺者乃是帝君呢? 违反法律的,乃是制定刑法的人,这又该如何? 这世上见过九龙宝玺之人并不多,可能将这玉玺模仿的如此惟妙惟肖,不差分毫,只是为做破绽刻错了一横而已,那必然是真的玉玺在侧,才可以做的这样像。而玉玺,想来是帝君贴身之物,自他病重入去病宫后,便再也不见了踪迹。 如此,便只有一个可能了。 这三道旨意一旦下了,如此人心惶惶的时刻,那些拿到圣旨的人必然只会注意玉玺之上的内容,而不会注意印记的不同,可一旦其中出现了一个胜者,那自然会注意到了。 人心稳了下来,才会开始疑神疑鬼。 若是兵荒马乱的年代,人更在乎的,便是活下去。 “父皇果然是天底下一等聪明的人啊。”秦筝看着圣旨这般说道,语气里,并无一丝不快。 “都这般地步了,你为何还在说着这般反话?”太后倒是异常着急的,而这种着急,却是真的出自于真心。九龙宝玺乃是大赤象征,若是落入他人之手,这秦筝本来就不是太稳的皇位,自然便有可能坐不住了。 “反话?”秦筝听了太后所言,竟是有些奇怪地反问着,“我是真真意意地夸赞父皇,你为何觉得我是在说反话呢?这世上想来没有一个人,能将计策想的这样周全——若是我们三人之中无一人登位,那必然三人都成了庶人或是死人,这圣旨里面印记自然不会被人发现是假的。若是我们三人之中有一人能登上帝位,那必然是违背了父皇旨意,做出了违逆之事……这玉玺,自然也是落不到我们手里的……” 太后听了秦筝的话后,咬了咬嘴唇,不发一语。 “父皇终究是一个太聪明的人,知道我们三人之中那一个登基,都是需要父皇旨意,都是需要九龙宝玺在侧的,缺少其中一样,便是逆君。”秦筝说完之后,脸上却堆满了笑意。 太后看着秦筝脸上表情,竟是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可更多的,却是难受、悲伤…… 自己的丈夫,竟是不爱着自己的孩子,而自己的孩子,却也同样算计着自己的丈夫——这是一种何等的悲哀啊。 可…… 她终究是忍住了。 如今她在这个位子上,看似自由,其实是太不自由了。有很多话,她为妃时候可以肆无忌惮地说,可如今她成了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却反而不能说了。 “皇儿可知道,帝君玉玺如今在哪里?”太后能问的,能关心的,竟然只有这个——这是何等的悲哀啊。 秦筝听完,却是摇摇头。 “许是在去病宫中……”可她说完,却是想到了什么,不发一语了。 ——去病宫大火,里面的东西都烧成了灰烬,想来这玉玺也…… “玉玺哪怕被烧成了灰,想来也会留下一些痕迹的——更何况玉玺材质乃是蓝田宝玉,金镶玉的工艺在上,哪怕真的被火烧了,也至少会留下一些金子吧——所谓真金不怕火炼,就是玉烧毁了,金子也是该留下的吧。”秦筝这般说道。 “那……” 可太后的话还未出口,却只看到秦筝摇了摇头。 “没有……莫说金子了,便是一点金子的渣渣也没看到。我命令左项英将去病宫废墟挖地三尺——可却什么也没有找到!”说到这里,秦筝脸上满是怒意,“父皇将玉玺弄到了哪里去了,莫非也给了陆廉贞吗!” 想到那比自己更得父皇宠爱的陆廉贞,秦筝脸上表情不善。 “若是陆廉贞将玉玺带出宫去,那岂不是……”太后脸上带着一些担忧表情,如此说道。 国之表率九龙宝玺,如今竟是不在宫中,若是被旁人知道,想来又是一阵轩然大波。且这为皇的九龙宝玺竟是落在别人手中——这对此时坐在皇位之上的秦筝,乃是一种侮辱。 秦筝如今假借帝君驾崩之名而不离朝政,还尚且可以不作为一些,可时间久了,终究是有人怀疑的。 ——帝君若想理那朝政,九龙宝玺乃是必备之物,可这必备之物,如今却消失不见,这可如何是好。 太后脸上担忧,可秦筝脸上,却带着一丝笑。 “莫非皇儿心中想出了什么办法?或是知道那九龙宝玺所在之地?”太后心里这般想着,心里也是高兴。如今看他这幅模样,想来是胸有成竹,如此,她便是将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可是想到了什么办法?”太后如此柔声问道。 “办法……我倒是想到了一个。”秦筝如此说道。 果然如此。太后这般想着。 又是问道:“想到了什么办法?可否与我一说?” 她如此温柔又如此期待地看着秦筝,而秦筝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也并非是不可告诉太后之事——到最后,她总会知道的。 秦筝微微一笑,回答道:“我想的办法,不过是父皇想的办法而已。” “你父皇想的办法?”太后略有些不懂。 “父皇为将这圣旨做成真的样子,便是私刻了一个九龙宝玺印。我便自然要遵循父皇的路子,来解了自己的燃眉之急了。”秦筝如此淡然说道。 “你的意思是……” “父皇既然可以私刻一个九龙宝玺印……我为何不可以做一个假的九龙宝玺呢?”秦萧如此反问道。 第两百五十四章、玉 这世上的事情,本来就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这世上,不过一个九龙宝玺而已,若是出现了两个,那世人自然是真假难辨的,可若是世上那两个九龙宝玺只出现一个的话,那一个无论是真的还是假的,那它必然就只能是真的。 秦筝打的,便是这个主意。 他三月未上朝,并非只是坐以待毙,只让左项英去到处寻找九龙宝玺而已——左项英如今几乎要掘地三尺了,可仍旧是找不到九龙宝玺一丝踪迹……想来这九龙宝玺必然是被藏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或是真的如秦筝所想,被人带出了皇宫。 ——无论是哪一种,秦筝如今都是不甚在意了。 ——他已经命人去打造了一个九龙宝玺,那几乎以假乱真的九龙宝玺,如今正放在御书房中。 原来御书房里装九龙宝玺的盒子乃是空空如也的,如今终于是填上了东西,也算是功德圆满。 ——只是假的,终归是假的,若是有一日正主出现…… 太后心中仍旧是担忧的。 可仿佛看出了太后心中忧虑,秦筝这般问话道:“母后,若是有一个衣衫褴褛、面色污秽的乞丐带着一块宝玉来卖给你,你会买吗?” 太后不知秦筝为何如此问话,可却也依旧回答道:“玉虽是好玉,只是此人外表不善,这玉许是偷来的,抢来我,我便是心中喜欢那个玉,我也是大约不敢买的。” “哪怕这个玉真是价值连城的好玉?”秦筝这般问话道。 “哪怕这个玉真是价值连城的好玉!”太后这般回答道。 秦筝听完,哈哈大笑,俊朗的脸上满是笑容,半分看不出刚刚的担忧与阴霾,他又接着说:“若是有一个衣着光鲜,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十个仆人的有名商人来向你兜售此玉呢?母后又会做何种动作?” “玉是一样的玉?”太后问话道。 “玉是一样的玉。”秦筝回答道。 “那我自然是会欣然接受的。”太后说。 “为何?”秦筝问。 “他有这样大的排场——衣着光鲜,又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还有几十个仆人,断然是有身份的人,有身份的人手中拿着这样的玉,自然是好玉——这玉,不会是偷来的,也不会是抢来的,我自然会信他,会买下这玉了。”太后这般回答道。 “是了,你说的不错,说的一点也没错——天下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可若是我告诉你,那商人手中的玉,乃是假的,你信吗?”秦筝突然走到太后面前,这般问话到。 太后猛地看到秦筝走到自己的面前,便是一愣,可又听到秦筝的问话,更是有些觉得奇怪,她便回答道:“我自然是不信的。” “为何?”秦筝这般问道。 “因为……因为他不像是会售卖假玉的人……”迟疑了许久之后,太后说出了这样的话。 “是了……不信……因为一个有地位有权势的人,是不屑于做出这样的事情来的,若是一个有名望的商人真的兜售了一块假玉,那他过往所有的所有声誉,都会因此事而一扫而空——往后没有人会再信他,也没有人再会买他的东西——为了自己的信誉,他断然不会如此。”秦筝这般说道,“你是因为这样,所以才信他的。” “可那乞丐手里拿的玉是真的,为何你却不信他了呢?”秦筝又问。 “因为他不像是一个会拥有这种玉的人……” 太后尚未说完,秦筝便接下去说道:“是了,一个拥有一块价值连城的玉的人,必然不会落魄成这个样子,他可以是一个农民,可以是一个猎户,可以是一个小贩,你也许都会信这块玉是真的,可他偏偏是一个乞丐,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一个一无所有的乞丐却有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玉——这岂不是让人怀疑吗?” 太后点点头。 “所以太后,你何必要怕呢?”秦筝这般反问道。 太后略是有些不明就以,可看秦筝这幅模样,也是大约明白了。 “是了,哪怕这真的九龙宝玺落在了乱臣贼子手中,他们拿了出来,也不过是仿佛这故事里的乞丐一样,不被人相信的——因为他们不配——没有皇族血统的人如今拿着九龙宝玺,这岂不是一个笑话吗?真正的九龙宝玺理所应当是在我这个帝君手中的,是落在他们旨意上的那一枚,而非在他们手中的那个‘假货’……”秦筝这般说道。 “假的若是变成了真的,那真的,就变成了假的……”太后这般喃喃自语道。 “是了,这个,也是父皇教我的。”秦筝点着自己传位圣旨上的那枚红色印记,这般说道:“这份旨意,本来是一点用处都没有的,上面哪怕有父皇笔记,有父皇御批,可上面无九龙宝玺之印,也是毫无用处的。” 可上面有九龙宝玺的印子——虽然是一个假的印子,可却顺利地让秦筝得到了皇位。 “欠的,总是要还的。不在这处还,也会在那处还……”秦筝这般喃喃自语道。 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他并未说清楚,可太后看着秦筝的样子,心里却极是痛的——是了,过往,她不珍惜秦筝,不爱惜秦筝,可如今,她想要捡起一个做母亲的本分,却是连一点机会也没有了。 ——欠的,总是要还的。不在这处还,也会在那处还…… 这句话,一点也没错。 太后看着秦筝这般样子,竟是不知不觉落下泪来——她一向是坚强如斯的女人,极少流泪,可如今竟是这样哭了。 她擦拭了一下自己眼下的泪水……仿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将秦筝送了出去。 两人之间看似恭顺,可实则,终究是有了一道深深的沟渠。 ——太后心中苦着……累着…… 却也不妨碍大赤最寒冷的季节终于过去了……待到树枝上终于抽出第一片绿色的叶子的时候……大赤的春天,终于来临了…… 第两百五十五章、欲望 人的欲望,才是让自己进步的所有源泉。 几乎要饿死的时候,只要有一块面包就满足了。可等吃完了面包,就会想要有一个住的地方。有了住的地方就想要有一个人的陪伴。有了一个人的陪伴,就想要有一群替自己做事的下人。有了一群可以替自己做事的下人,就会有开始想要有满屋的金银。有了满屋的金银,就会向往权势。有了权势,就有想要有更大更大的权利…… 可当权利接近顶峰的时候,和消亡,也不过只有一步之遥了…… 可是当自己回头看的时候,才发现,原来自己刚刚想要的,便只有一块面包而已。 所谓君王,不过是站在权利最巅峰,玩着在钢丝上独舞的把戏的男人,看似过的是最锦绣繁华的生活,实则,不可踏错一步——若是一步踏错,这钢丝之下的万丈深渊便是他的葬身之地。 而历史上,有多少位君主在钢丝上游刃有余地独舞着,成了明君,成了贤帝。而有多少帝王在钢丝之上战战兢兢,不敢行差踏错一步,成了守成之君。又有多少帝君仗着自己的身份,肆意妄为,不过才走了一步,便落下了帝位…… 为君者,总有太多这样那样不可做之事。 他们需要有自己的欲望,却不能肆意自己的欲望。这大约是这世上最困难的事情了。 ——秦筝如今在这个位子上,所遇到的困难,比他想象的要多的多了。 非但是那些臣子倚老卖老不满新君所产生的困难,还是先帝为他所使的绊子——光是这一点,便可以让他在好几年之内无暇顾及被关在院子里的秦萧了。 靖榕知道,自己必须在这几年之内带着秦萧逃出院子。 ——若是秦筝根基稳了,怕是就留不得秦萧了…… 此时秦萧还能活命,一是因为他乃是秦筝弟弟,终究骨肉亲情还在,虽是稀薄了一些;二乃是柔妃因秦筝而死,秦筝心中还算是对她有些情意,虽是未见得有什么不舍,但终究还算是有些忌惮;三乃是因为秦萧如今身上残废,大赤总不会有一个瞎眼的君主的,所以秦筝放下了心房;四乃是因为外界对秦筝仍旧有些不满,万一有人来犯,那这个时候,秦萧便可做一个挡箭牌了…… 可若是秦筝根基稳固,再无人可以撼动,这上面的原有便皆挡不住秦筝的杀心了。 这世上若是有第二根皇家血脉,总是不好的…… 靖榕太了解秦筝这种人的。他若是演一位闲散王爷,他可以演的比谁都像,他若是演一个浪荡子弟,他也可以演的认认真真,这种人,是天生的演绎家,他们可以将自己藏在一个厚厚的面具后面,不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真面目。 这个人,如今登上了帝位,要演绎一个皇帝的角色,想来也是可以演的极好的。 只是过往他那浪荡皇子的角色太过深入人心了而已…… 可靖榕知道,不消一月,秦筝便会告诉他们,什么是错。 ——他是决计能做到这个的人。 只是…… 帝君登基如何不能没有九龙宝玺呢?可这真正的九龙宝玺……别人不知道,靖榕却明白的清清楚楚……这九龙宝玺,不在别人手中,正是在她手里…… 一个君主,若是无九龙宝玺在手,便仿佛上阵杀敌手无兵器。 她虽如今困在院子之中,但也大约可以猜出这外面情况如何…… ——可院子之上,依旧无飞鸟飞过。 “靖榕……你在干什么?”听到院子里面没有响动,秦萧突然问出这样一句。 “我在看天。”靖榕这般回答道。是的,看天,看天上风轻云淡,风卷残云——仿佛一只坐在井底的青蛙一样,默默地仰望着天空…… “天上很美吗?”秦萧问。 靖榕又再一次将头抬了起来。少女如今穿着一件男人的衣衫,头上也未带什么珠钗,只是用一根绳子将头发微微绑起来,脸上粉黛未施,素颜朝天的一副模样,却是说不出的精致、美好。 ——那并非一张太过绝色的脸,这张脸,只比清秀多了一点而已。可这样的天朗气清的天气之下,少女只是将头微微扬起,露出一个精致美好的侧脸来……单单只是这样的场景,便已经算得上是美好了。 只可惜…… 无人看到…… “是啊,很美呢……云很白,天也很蓝……”这片方寸天空之上,看不到飞鸟,看不到太阳,只是一点小小的天空而已。 可这样的天空,却被形容成了美丽。 是嘛……秦萧摸着自己脸上的布条,这样遗憾地说着…… 他的动作不重,只是隔着布条摸到眼上的伤口的时候,眼皮之上依旧会微微抽痛而已…… “没事的……”靖榕这般信誓旦旦说道,“我总是会把你带出去的……” 秦萧听完,对她露出一个笑来,说道:“是了,我信你的。” 那并非秦萧露出的第一个笑,可这个笑,却是最安心的一个笑。 三月过后,这天空之上依旧无一只飞鸟飞过,而靖榕心中的忧愁,却是更大了一些——若是被众人发现九龙宝玺不在秦筝身边,那三月之后必然是该有些风吹草动的。 可若是三月之后无一丝变化的话,那便说明秦筝想出了对策——这对秦筝,对大赤来说,都算是一个好事,毕竟九龙宝玺消失一事,乃是会动摇大赤国本的事情。可对靖榕与秦萧来说,却并非是一件好事…… 九龙宝玺消失之事所是被人发现,那外面的人必然会攻入皇宫,皇宫中一乱,那靖榕与秦萧便有了可以逃离宫中的可趁之机…… 可如今,这可趁之机自然是烟消云散了…… 可靖榕最担忧的,却不是这个…… 国之命脉的九龙宝玺,她藏在了一个地方,一个她以为所有人都不会去的地方——可她被千缕弄晕之后被送到了这里,却并非把九龙宝玺带在身边…… 凡是都有一个意外的,说是算无遗策,可智者千虑也是必有一失。若是那九龙宝玺被人发现…… 第两百五十六章、扎根 三月之后,已是新春,院子中央种的菜也终于有了一些起色,可更蓬勃的,却是墙根之下的野草。 “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靖榕突然这般说道。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又送王孙去,萋萋满别情。”秦萧又接下去说。 “世人皆道这诗前半首惊艳,说的是野草柔韧,不被野火烧尽,便是要人也学这野草风姿,不为逆境所苦,不为逆境所累,可这诗的后半首说的,却是愁伤……”靖榕摆弄着墙根之下的野草,这般说道。这新长出的野草及其脆嫩,便是轻轻一掰便被掐断了,可谁能想到不过几天之后,这不过才只到人脚踝的野草,便能长到人膝盖高低,且叶子边利,会将人的手割开一道血痕…… 生而为人,本来就是比所谓野草更高级的生物,可遇到事情的时候,却不如野草来的坚韧。野草莫说是刀割火烧,便是枯萎许久,只需要一通雨水,便会死而复生。 ——可人却做不到这一点。 这世上有太多人,便是遇到一些挫折就轻言放弃,开始厌恶人生,厌恶自己,将自己封闭在一个无人的角落之中,自怨自艾。可野草,却是除非连根拔起,否则后患无穷。 靖榕不喜花的娇艳美丽,却偏偏喜欢野草的坚韧——这是她的怪,也是陆廉贞的怪。 陆廉贞曾说过,可以做一颗院子里的野草,烧不死,割不断,若是想要将它拔起,还需要废好大的力气,若是有一点根基没拔干净,那来年春天,这野草还是照样会长起来的。可若是一朵温室的花,虽然看起来是最漂亮的,却经不住一点风雨,只是阳光稍微烈一点,便失去了生机,若是有一日头上的温室消失了,那大约也是没有什么活头了。 曾经,当靖榕听到秦萧瞎了之后想到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对方可能会想不开,做出一些傻事来…… 毕竟他曾是大赤最受关注的三皇子,他曾经所过的生活,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如今从天上落入泥里,便是猛地染上污秽……就仿佛温室里的花突然之间失去了外面的温室,非但失去的外面的温室,甚至本来栖身的花盆也被人碰到了地上…… 这样的打击,岂是一般的花朵受得了的。 可秦萧,却出乎了靖榕的意外,他颓废过一段时间,可却又走出了那段阴影,如今他脸上的笑容虽然变少了,可脸上的阴霾也散去了不少。他开始沉默。开始变得越发睿智。他开始思考起过往自己所做过的事情,开始想外后事情的发展。他开始变得喜欢听风声,那细微的风声在他耳朵里面放大……不止是风声,他开始变得喜欢听所有的声音,当日他更喜欢听的,依旧是靖榕的动作。 无论是对方的脚步声,说话声,摆弄东西的声音……无论哪一种,都在他耳朵里面变得悦耳动听起来。寂寞成了一种微妙的调和剂,让秦萧那呆板的生活里终于有了一些色彩。 偶尔饭后的时候,秦萧的唇齿之间还会飘荡出一首轻微的曲调,那也不知是乐府或是胡曲的曲调是那么悠扬,那么好听,算是两人那无趣的生活中的一点点缀。 当有一天突然起床的时候,靖榕才发现,院子墙角背影的地方,长出了一株小小的、雪白的蒲公英。这个东西自然不算新奇的,可是她依旧是小心翼翼地将那株蒲公英拿到了秦萧面前。 “这是什么?”感受到靖榕的接近,秦萧这般迟疑问道。 “蒲公英。”靖榕回答道。 随着秦萧的呼吸,那蒲公英在茎干上面摇摇欲坠,随风欲飞…… 仿佛了解了靖榕的意思,秦萧轻轻吹了一下。那小心翼翼地一吹之后,蒲公英随着呼吸飞舞,一下子,就飘到了天空上。 “飞走了吗?它们飞走了吗?”秦萧突然焦急地问着,他“看着”天空的方向,这般急迫地追寻着问题的答案,因为看不见,所以才需要靖榕变成她的眼睛。 ——他仿佛在吹走蒲公英的那一瞬间有了一个愿望。 自己既然飞不出这个院子的话,那至少,这自由自在的蒲公英能代替自己完成这个愿望。 靖榕看着天空一眼,只是这样信誓旦旦说道:“是了,飞走了呢,飞的很高,很远,也很自由……” “是嘛……”秦萧听完了靖榕的话,嘴角总算是有了一些笑意。 他默默地“看”着天空,那表情恬淡,仿佛想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 ——只有靖榕知道,自己刚刚只是说了一个谎而已。 秦萧的呼吸,让她手中的蒲公英四散开来,翩然起舞,可这四散,这翩然,却是飞不过这高高的院墙的。它们仿佛一柄柄小伞一样飞了一瞬间,可却又缓缓地落了下来…… 这里是没有风的,没有风的支持,一朵朵不会飞的蒲公英如何能飞过那高高院墙呢。 可看着秦萧脸上那略带希望的表情,靖榕却终究还是说了一个谎言。一个不大不小,却可以让秦萧开心一阵子的谎言。 看着对方表情,她知道,自己做对了。 这个青年,确实是一朵养在温室里的花,只是那品种,却非玫瑰、却非牡丹,却非百合——他不如这三种花开的盛大,养的娇嫩。一旦失去了温室的庇佑,玫瑰、牡丹、百合都会渐渐枯萎,可青年确实如此顽强地活着。 只是因为,他原本就不是品种娇贵的花而已。 虽然养在温室之中,虽然与玫瑰、牡丹、百合之类养在一起,可骨子里,却并非是那样娇嫩的品种。 青年像是一株仙人球,一株被自小养育,渐渐脱去了刺的奇异仙人球。因为从小被养在温室之中,所以善于盛开出漂亮的花,却不再善于长出刺,可骨子里,那沙漠之中可以存活下来的植物,又是与那娇嫩的温室里的花不同。 温室没了,花朵会死,可仙人掌,却不会…… 它会慢慢扎根,慢慢长出刺。 而靖榕见证的,便是它扎根,它长出刺的那个过程。 第两百五十七章、左相 当人闲下来的时候,日子总是过的很慢的,慢的就像流水一样。而当人忙碌的时候,日子总是变得很快的,快的就像策马奔腾似的。可若是闲下来的日子却是无所事事,仿佛被关在监牢之中,而忙碌的事情,却是自己最不喜欢的时候的时候,那时间无论快慢,都是一种煎熬。 一种难言的煎熬。 无论对秦萧、秦筝或是靖榕来说,这样的日子,都是一种煎熬。 这如囚室一般的生活,虽然无明争暗斗,无阴谋诡计,可终究没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自由。被关在这里,虽然再无人敢害,也无人会害,可日子却仿佛如流水一样过去,平淡而无波澜。 可这个院子外的光景,却是与院子里面有着翻天覆地的变化。 ——胡国,叩关。 郝连城钰终究是有着一颗不安分的心。靖榕当初一席话虽然让对方退却,却也没能阻挡对方野心。当初有靖榕的一句之言,才能使的对方退兵,可如今靖榕却被困在这院子之中,想来再要对付郝连城钰,只能靠大赤精兵了。 可…… “郝连城钰来袭,可有人出去一战?”与过往情形一样,秦筝这般一问,无人应声,一个个从来趾高气扬的将军如今却仿佛一只只斗败的公鸡一样,只是低着头,不敢说一句话——唯恐一个不胜成为众人眼中的把柄,将自己推到边关前线。 可与那时候不同的是,如今这秦筝并非是因帝君病重而暂代朝政的二皇子,而是君临天下的大赤皇帝。可那时候仍旧有一个文扬请命出征,可如今,却是一个人也没有。 可秦筝脸上倒是也没多少怒意,只是说了三声“好”。 “好、好、好……我也倒从未希望过你们几人之中倒真有一个忠君体国,肯为这大赤抛头颅洒热血的……”秦筝这般淡漠说道。 武将之中倒真有几个是曾有过血性的,杀过胡贼,平过南疆,手上所压人们不计其数——只是安逸久了,便越发怕死了。大赤因其血性而给予他们高官侯爵,可却也因大赤所赐予的地位、权势,而使他们失去了血性。 这是一个奇妙的轮回。 有几个将士血性未灭,便是想要上前一步,却是被那些个在高位上待了久的同僚拦住了。这一拦,本来才刚刚起来的血性便有瞬间消失了,怕死的念头又占据了上风。 这朝堂之间,总是维系着一种微妙的平衡的。 有时候各方势力会汇聚在一起,拧成一股绳,有时候又会两厢割据,变成两股势均力敌的力量,有时候又是会形成一种你强我弱,你弱我强的局势…… 如今武将不语,这文臣里面,自然便有话说了。 可文人说话,又更讲究套路一些。先说小话,再说大话,先说典故,再说事情,先是官职低的引话,再是官职高的接话…… 大抵不过如此而已。 一个站在队伍最末尾的一个蓝袍子官员从队伍中踩着小碎步走了出来。那官员长得极小,无论是身材,四肢,脸蛋都是极小的,连是这极小的脸蛋上的眼睛、鼻子、嘴巴,也是一律小的很,倒是不让人觉得他脸小了。 那人先是山呼万岁,再是跪在地上,说着一些不疼不痒的话。 大约说的也是大赤武将是何等不中用,竟还要帝君操心,帝君既然发话,竟是无人应战,武将乃是大赤勇猛象征,可却无人敢上前线,乃是大赤耻辱之类的话,最后竟是明褒暗贬地把大将军也骂了进去。 ——大将军乃是帝君的外公。 只是这两人关系便是那些大臣也看得出不睦的——秦筝并未想要隐瞒这一点。 那白发苍苍的大将军看了那文臣一眼,脸上露出了一个不大能够看出的轻蔑的笑,只是他终究算是武将之首,虽然被这样侮辱,可也终究还是沉得住气的。 可有人,却是沉不住气了。 “贾大人这是何意?”出列的乃是一个十八九的小将,那人银盔银甲,身体修长,眉目健朗,虽是比不上秦筝英俊,比不得秦萧俊美,却是多了一份男子汉的气概,加之此人浓眉大眼,更是显得正气异常。 而那贾大人却是五短身材,眉目奸猾,这一上一下两个对比,便是也能大约看出谁好谁坏了。 可那小将一出列,大将军却是在心里暗道一声:坏了。 此小将不是别人,乃是大将军的外孙贺长缨,贺长缨为人尚未多受过官场历练,也并非是个曲意奉承之人,郝连城钰来袭,他本来便是希望做那抛头颅洒热血的阵前将军的,可上朝之前,自己的外公千叮咛万嘱咐,且不可一时热血,答应了上阵之事。 在秦筝问何人可上阵之时,他便是一直忍住,不去答话,本已经忍到了极限,可随着那面目奸猾的贾大人一激,他却是怎么也忍不住了。 可随着他的出列。大将军心中暗道一声不好。可丞相脸上,却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笑。 仿佛柔妃与宸妃一样,这左相也与大将军斗了一辈子。兜兜转转,这宫里终究是宸妃拔了头筹,如今做了后宫之中第一的女人,而自己的女儿,却莫名自尽了…… 想到这里,左相自然是不会不伤心的,可伤心之后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情,却是自己的权利会不会被消减,会不会受到自己女儿的影响而被偷偷的消减了势力…… 大约一个人爱权势胜过了爱自己,也便不会爱自己的亲人了。 左相的女儿被他送进宫的时候,就仿佛那些外戚大臣送了一件精致的小玩意给帝君一样,讨的,也不过是帝君一笑而已。 好在自己的女儿并没有让自己失望。 她生了一个如此惊采绝艳的儿子,眼看那皇位便要到了自己的外孙手里。 却没想到…… 却没想到自己那文采、风姿皆长与秦筝的外孙,竟然瞎了…… 虽然外界从未传言过秦萧瞎眼的原因,可大约也猜得出来——想来是秦筝搞的鬼吧。若非大皇子叛变、三皇子眼瞎,这大赤帝君的位子,如何轮得到这一个如花花大少一样的秦筝呢…… 左相先是看着贺长缨笑,最后,竟是看着秦筝,笑了…… 第两百五十八章、画 是了,这世上总有一种奇妙的东西叫天赐良机。 你本来只想要喝一喝酒的,却没想到正好有人生日,那日里所有的酒都是那人请客,你刚好想要去吃一餐饭,却没想到天下正好掉下来一块热气腾腾,香喷喷的馅饼,你刚好只是想要去羞辱谁,却没想到那人最重要的人竟是成了出头的鸟,任由你宰割打骂,不可还手……甚至若是恰到好处,还能将那出头的鸟的头一下子砍掉。 左相如今心里洋洋,可面上却是一派平顺景色。 这贺长缨乃是大将军的外孙,与秦筝辈分相当,而这贺长缨的母亲又与当朝太后乃是姐妹,只不过一个嫁给了大赤帝君,成了大赤妃子,又是摇身一变,成了大赤太后,而另一个,则嫁给了大将军手下一员副将,做着相夫教子的活计。 看起来,乃是这太后赢了个彻底。 可实则,如今的太后,乃是“哀家”。真正的哀家。 丈夫死去,儿子疏离……心中有苦,却是不能说,虽住在最华美的宫殿之中,吃着最美味的食材,穿着最锦绣的绸缎,可那心中的苦,却是无法用这些东西掩埋的。 而太后的姐妹,虽是未过着这样繁华的生活,可夫妻和乐、子女孝顺,享受着天伦之乐…… 再将这两厢一比较,到底是谁苦谁甜呢? 这贺长缨与秦筝,却是不怎么熟的,一是两人身份在那里,二是贺长缨向来是个正直果敢的青年,略是看不起秦筝那花花公子做派,再后面,便是如今秦筝登上了皇位,两人再见面,便是君臣,加之地位悬殊,也说不到几句话而已。 可终究……骨肉亲情还在。 左相痛失女儿,如今便也打着这个主意,要这大将军也尝一尝失去至亲的痛苦。 看着贺长缨那英气勃勃的脸庞,左相突然想到自己的孙子——是了,秦萧这个孩子,也是贺长缨这个年纪,可这贺长缨却是眉目清秀,星目剑眉的。 秦萧原本有一双比他更深邃的眼睛——只可惜…… 若是那双眼睛还在,如何还有这秦筝什么事情…… 想到这里,左相面色不善,可终究是混迹朝堂的一只老狐狸,很快便将这点轻微脸色掩饰过去了——他抖了抖自己左边的袖子——那是一个极轻微的动作,却被贾大人看在眼里。 两人之间并无做一句言语,却是已经心照不宣。 “贺小将军可是忠君体国之人?”不知为何,这本来乃是一通讥讽的贾大人突然严肃了起来,只可惜他眼小、嘴小、鼻子小,这一通严肃表情,竟是比他讥讽之时更加滑稽一些。 “自然是!”贺长缨上前一步,双手抱拳,对着秦筝如此说着。 “如今胡匪扣关,贺小将军可是忠君体国之人,那为何不有所作为?”贾大人又这般说道。 “这……”贺长缨如何不想。只是想到上朝之前自己外公的叮咛嘱咐,再是加上自己母亲那婆娑的眼,他竟仿佛被什么堵住了喉咙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贺小将军为何不说话了?”那贾大人故作疑问,如此问道。 为何不说话,他自然是明白,可偏要问个清楚。 秦筝则坐在金銮殿上,半句话不说,看着贺长缨涨红了脸,喘着粗气的模样,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高深莫测。 都说君心似海,秦筝不过坐上这个位子几月而已,便似乎变成了一个帝君应该有的模样。 “贺小将军为何不说话了?” “贺小将军为何不说话了?” 那贾大人一连问了三次,一次比一次语气更快,更急,便是说的这贺长缨的脸色仿佛滴着血一样的红。 果然…… “臣请缨!”贺长缨跪在地上,对秦筝磕了个头后,双手抱拳,这般大声说道,“臣贺长缨请缨,领五万兵士,将那胡匪打回他沙漠去。” 他此话一说完,这左相的嘴角,便有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笑。 他只能笑成这副模样,而贾大人则可以笑的更肆无忌惮一些,他拍着手,大呼了三声好,连连赞叹道:“果然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贺小将军不愧是大将军的外孙,果然是一代英豪啊!” 而那大将军听完此话之后,脸上却是一副大势已去的表情。 秦筝坐在皇位之上,看着这几人之间的互动,半响没说完。等到贺长缨请缨之后,他也没说话。 今日所议,便是为了谁人去出征对抗郝连城钰一事,可如今有人开口了,却不见秦筝回话。 连是那左相也有些不明所以,看着秦筝。 这时候,秦筝突然开口道:“贾有灵,你问这贺长缨是否是忠君体国之人,那朕问你,你是不是啊?” 他语气轻佻、闲散,完全是过往做王爷时候的那副做派,只是如今身份不同,问出来的话,自然也是别有深意,贾大人一听秦筝这般问道,便是膝盖一软,跪在了秦筝面前,战战兢兢地说道:“臣自然是忠君体国之人,只是臣乃是一介书生,做不到如贺长缨这般为陛下上阵杀敌……” 他的话里的意思,实在是明白不过了——我不过是一介文臣而已,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也就只有贺长缨这样的人可以上阵杀敌,我去前线,也不过是一个累赘而已…… 可秦筝听完,却是大笑:“非也、非也,这带兵打仗,不是只有兵就够了,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个道理,贾大人可曾明白?” 此言一出,左相心中咯噔一下,他微微看了秦筝一眼,不再做什么动作。 可贾大人的眼睛却时不时地瞄了瞄左相,可左相不曾做什么动作,他也没了方向。 而大将军则是很奇怪地看了一眼秦筝,不知道他为何要开口说这个。 “传闻贾大人乃是一位功力深厚的画家?”秦筝这般问道。 这贾大人哪里是什么画家,只是他喜欢附庸风雅,独独爱画而已。这收受贿赂的时候,别人就将金条、金锭、珍珠、翡翠塞进画轴里面,送给他。 贾大人一听,便是战战兢兢跪在秦筝面前,话也已经说不稳了:“臣、不会画,不……不爱画……不……不是……” 第两百五十九章、粮草官 正在贾大人哆哆嗦嗦犹豫之际,还是左相开口解了围。 左相与大将军年纪相仿,可模样却是大大的不同,大将军是须发皆白,人也高大英武,可左相却是一副儒雅书生模样,须发都是黑的,只有零星夹杂着几根白发,加之有着一副美髯,人又清瘦英挺,乃是一副儒家书生模样,半分也看不出乃是文臣之首。 “若是陛下喜欢,让贾大人割爱几幅,想来他也是极乐意的。”他这般不急不缓说道。 “是的是的……陛下喜欢,想拿多少拿多少。”他这般含糊着言语说道,半分没有刚刚面对贺长缨时候滔滔不绝模样。 “咦,左相的意思是让我拿几幅,你的意思是让我随便拿?你们,可有个准?”秦筝将身子往前挺了一挺,分明是戏谑的话语,可语气里面,却无一丝玩笑语气。 “自然是陛下说了算。”贾大人总算是缓了过来,尚未等左相开口,便是被吓出这样一句。 左相脸上未露出什么表情。 倒是秦筝听完,哈哈大笑。 他一下,这贾大人自然也只能跟着笑。 “既然有贾大人这句话,那我便不客气了。”秦筝笑完,骤然之间停止,以一种极其严肃的口气,说了这样的一句话,“你家中的画,我全要了!” 贾大人的笑,还在脸上,可秦筝这样一说,他那本来还挂在脸上的笑,却一瞬间变成了哭,这又哭又笑、不哭不笑的,倒是与他平常一贯机灵的模样相悖。 尚未等他反应过来,便是两个御林军端着一口红木箱子,走进了大殿之中。 箱子放下,两个御林军离开,而秦筝则从皇位之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他走到了贺长缨面前,用一种命令的语气对他说道:“贺长缨,你将这箱子打开。” 两人虽是有血缘关系,又是兄弟,可终究君臣有别。莫说这两人表兄弟关系了,便是亲兄弟,秦筝也下了手。 贺长缨不敢怠慢,走到那红木箱子之前,将箱子打开。 里面出现的东西让贾大人大吃一惊,连是左相脸上都露出了微微惊讶的表情。文臣武将伸长了脖子,一个个看着箱子里面的东西。 可一看箱子里的东西,却也无什么特别的——不过是一幅幅画而已。 “这是贾大人家的画,你刚刚将这画送给我了,我便命人将画拿过来了。”秦筝这般风轻云淡说道。分明是他事先叫人将贾大人家的画抄了过来,如今却是一副怡然自得模样。 他走到那箱子面前,微微弯下身子,将里面的一幅画轻而易举地拿了起来。 那贾大人看他这个动作,本来差点叫了出来,却被左相一个眼神又挡了回去。 那画被打开了之后,秦筝看了两眼,便随意将那画丢在地上,又是将箱子里的一幅画打开,又是随意丢在地上……如此反复,一下子地上便全是被打开来的画轴了。 “不好看,真是一点也不好看。”秦筝踏着那画,又一步一步地登上了皇位,“还以为里面真是有什么画的特别好的,却没想到,里面竟是一副中意的都没有,贾有灵,这画,朕不要了,你,全部收回去吧。” 所谓国之君主,一言九鼎,岂能说改便改,秦筝仿佛将自己所说出的话当成了儿戏一般,引起了朝堂之上大臣们的异动。只是人皆敢怒不敢言罢了。 那贾大人听了秦筝的话后,便战战兢兢地走到一堆画的中央,将那画一卷一卷地收拾了起来,可当他拿起离他最近的那卷画轴的时候,他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太轻了,这些画,都太轻了。 这些画的画轴里面,每一个都藏了真金白银等贵重物品,若是一拿到手里,便是马上可以掂量出来,所以他才在秦筝碰到那画的时候,如此害怕。 可如今握在手中的画,却真的只是画而已。这画轻飘飘的,就只有一页纸、两个卷轴的重量,而画轴里面的东西,却不翼而飞,到底是何种原因,自然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了…… “虽是这画里面没有一副朕所喜爱的,可终究还是多谢了贾大人的画了。”秦筝如此谢道。 也唯有这知道画里秘密的人才知道秦筝说了什么。 贾大人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如何说话,便是左相开了口,打了圆场。 “既然陛下喜欢,那贾大人自然也是喜欢的。可帝君的爱好其实贾大人可以染指的,想来日后贾大人是不会再喜欢画作了的吧。”他一副仙风道骨模样,只是站在一旁,看着愣在一旁的贾大人,贾大人这才如梦初醒,顺着左相的话头说下去。 左相终究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屹立朝堂三十年而不倒,皆是因他城府深、谋略佳,且善于察言观色……可这朝堂之上与他孙子一般年纪的秦筝,他却居然看不懂对方到底想要做的是什么。 本以为有人请喝酒,却没想到乃是对头设下的计策,引自己酒醉做恶事;本以为天上掉馅饼,却没想到馅饼太烫,弄得自己手烫起了一层皮;每以为自己可以将那出头的鸟儿的头砍下来,却没想到终究还是被那只鸟啄到了眼睛…… 这世上太多难以预料的事情,大约都是巧合,可这种巧合却非天生而是人为。 可…… 左相看着站在箱子旁边的贺长缨,眼色中,有太多的不善。 ——这个小将,乃是与秦筝、与大将军有着血脉关系的人,而这个人,若是有了三年五载,便必然是可以成为一代名将的人。 一代名将? 左相在心中笑笑:为何是名将,而非儒生呢? 可惜,可惜——是因为他生在武将之列,便是留不得了!左相脸上一派风轻云淡,可心里想着的,却是这样的事情。大约聪明人都有一个毛病,便是喜欢未雨绸缪。 左相上前一步,对着秦筝恭顺说道:“请陛下下旨,拨五万精兵于贺长缨,微臣愿意携带粮草,与贺将军一同出征。” 此言一出,朝纲大动。 且不说让一个从未立过军工的小将带兵打仗是否适宜,单单是丞相做那粮草官便已经是匪夷所思了。可左相既然说了,便必然有他说出来的道理。贺长缨领兵或许还有可能——朝中无人迎战,便只有一人请缨。可让一个丞相做粮草官自然是不可能的事情。左相等着的便是秦筝的反诘。 可…… “既然如此,我便答应了吧。”此言一出,本来还在窃窃私语的大臣便是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连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左相也是略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秦筝。 “此话是左相你说出来的,如今我答应了,你怎的是这幅嘴脸?”秦筝这般略是有些嘲讽地说道。 “这……这……”他纵横朝堂三十年,从未见过这样不按常理出牌的君主,那巧舌如簧的一张嘴,竟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可让丞相做这粮草官,却是配不上丞相身份,且这贺长缨不过是一员小将而已,如何衬得上丞相这样的粮草官呢?”秦筝又这般说道。 这左相一听,便是连连说是。 “既然如此,那便要找一个衬得起左相身份的粮草官了。”秦筝托着下巴,这样说道。 “陛下说的极是。”这朝堂之上,唯有大将军身份可以衬得起左相,想来秦筝打的便是这个主意。左相想。若是两人皆不在朝堂,倒也算是好事。 可哪知道,秦筝接下来说的话,竟是让所有人的嘴巴,都是半响闭不上。 “既然如此,那朕,便御驾亲征吧。如此,便衬得上左相这个粮草官了。”他这般淡漠说道。 第两百六十章、一面 如今靖榕身在院子之中,自然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只是秦筝虽走,对这个院子的戒备却是更加森严了。他一意孤行去御驾亲征,难保没有什么人进到院子之中将秦萧劫走。 靖榕只是觉得这外面的脚步声似乎多了起来,但也大约猜不到什么原因。 自秦筝走后一月,从水渠外面飘过来的油纸包里除了有一些做的极精致的肉铺之外,竟还夹带了一页纸——上面并没写什么,而是将写的字迹镂空了。 秦萧如今瞎眼,要想与他通话,必然是不能再用字的,便用这个方法,将字写到纸上,再将纸上的字从纸上镂下来。而在油纸包里的纸,便是将字镂空后的那一张。 这种纸,哪怕秦萧盲眼,也可凭借字迹的笔触大约明白上面写了什么。 只是太后不知道这院子里并非只有秦萧一人,而是还有另一个陆靖榕。 这上面写着:水渠另一头,乃是护城河。 冷宫向来是建在离帝君、后妃所住寝宫的极远的地方的,因是怕冷宫之中废妃的怨恨波及这大赤最尊贵之人,所以将冷宫建成向阴之所,又是沾衣带水,便成了阴冷所在。这冷宫建在护城河旁边,倒也不是什么怪事。 便是以水冲怨的格局而已。 可这太后此时的一番话,倒是让靖榕豁然开朗了起来。 这院子四周是有人守卫的,且这院子已经被砌死了,仿佛一个桶楼一样,无什么进出门口,可却刚好又一个水渠…… 靖榕并非没有想过利用水渠逃生,只是逃出去之后又能走到哪里,皇宫之中多是秦筝眼线,便是可以走出这院子,大约也是逃不出皇宫的。 而靖榕一向都是不喜欢做无准备之事的人,与其去面对一些对自己绝对不利且未知的状况,倒不如先养精蓄锐一番,做好万全准备才去行事。此事若是成功了,那皇宫之外便是一番广阔天地,虽是要遭受秦筝追捕,但到底还有活命机会,若是失败了……那便是一个必死结局…… 此番逃脱机会,只有一次,决不可贸然出手。 而今日里,太后的这一页纸,便是让这个逃脱计划开了一个好头。 想要逃,是要找一个逃脱的突破口的。你被关在一个监狱之中,挖地道乃是一个离开方式、偷钥匙也是一个离开方式,袭击护卫从门口离开,更是一个离开方式。 只是这院子土下乃是大块大块的青石板,挖地道想来是不可以了,这院子无门,自然也是没有钥匙,而袭击守卫……靖榕自来这里之后,便从未见过一个守卫,自然也就谈不到什么袭击守卫的事情了。 而这个水渠,对靖榕来说,乃是一个转机。 凡是出现,总有它的原因,这水渠看似是连接内外的产物,实则,却也是一个突破口。只是这水渠不大,要通过一些食材、木材还算是容易,可要通过一个人且不被人发现,想来是难上加难…… 不过这终究算是一个好开头不是吗? 秦萧听靖榕许久未出声,便是开口问道:“靖榕,你怎么了?” 靖榕摇摇头,将那页纸团了起来,再将手中的油纸包拿起,慢慢走到秦萧身边,当问到油纸包里散发出的味道的时候,秦萧的脸上,出现了一个淡淡的微笑:“是牛肉干嘛?” 靖榕点点头,轻轻择了一小块,喂进了秦萧嘴里。 “大赤律法规定,寻常人家不得宰牛,牛为耕田良物,本朝又以农耕为主,所以寻常人家若想吃到牛肉,就得要在牛老死或是病死之后才能吃到,可这样的牛肉往往也是不好吃的。我记得过去的时候,有人曾上供过一些牛肉,不过最后这个人,却被贬为了庶人。那时候父皇说,这大赤律法乃是他定的,却是要他带头违反,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吗?”秦萧吃着牛肉干,陷入了一种久远的回忆之中。 帝君被称为明君,也并非不无道理。 “可我们几位皇子,却是不常常能吃到牛肉干呢……”秦萧这般笑着说道,“北方雪山之上有一种叫耗牛的牛,这种牛不需要耕田,也不司劳作,加之乃是在极寒之地,这肉质便是极其柔韧又富有油脂,可红烧、清蒸之后都并不太美味,因是牛肉之中膻气太大,所以也是极难料理的——可这种牛肉,做成牛肉干之后,却是一种美味。母妃虽然是一介文臣女儿,性子也是看起来极其柔顺的,可却略有武艺,又是懂一些厨艺,常常将这耗牛肉做成牛肉干给我吃。”秦萧拿着那牛肉干这般说道。 却没想到柔妃那样性格温和的人,竟是还会一些武艺,倒是让人想不到。 而今日里太后所赐予的牛肉干,便是让秦萧回忆起了过去的事情,而这般喃喃自语着。 秦萧眼睛为柔妃致盲,可秦萧口中依旧称呼对方为母妃,没有半分更改。 “秦萧,我们若是有一日出宫,你想去哪里?”靖榕这般问话道,她一句一句问话,又一步一步走到灶台旁边,将手中的纸一下子引燃,丢进了炉灶里面。 “今日里靖榕做饭似乎有些早了。”秦萧这般问话道,他问道了烟火气,而平日里靖榕开火,乃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不知为何,现在感到肚中有些饥饿,所以才想做些饭菜吃吃。”靖榕这般回答道,就着这炉灶里面的明火,靖榕真的将柴丢了进去,烧起饭来,非但烧起饭来,她还这般问道,“秦萧刚刚还未回答我的问题呢,我们若是有一日出宫,你想去哪里?” 秦萧想了一想,回答道:“若是靖榕,想去哪里?” 靖榕没想到秦萧会这样问,但也认真回答说:“我暂无想要去的地方,若是可以,想要去一趟南疆。” 据说陆廉贞的师父毒手医仙盛雅燃就在那里,她想来是可以将秦萧的眼睛治好的。 而秦萧听完靖榕的话后,这才笑了一笑,说道:“我也想随着靖榕一同去到南疆,只是去到南疆之前,可否先去一趟京郊皇陵——终究,我还未‘见’母妃一面,连她死前最后一面,也未看到……” 第两百六十一章、逃脱 秦筝三月之后大胜而归,举国欢腾,开宫宴三日,免大赤半年税负,便是大赤上下人人都带着一点喜气。 而人一开心了,便是精神会有松懈。 当秦筝回来后的第二天,终于见到一只飞鸟从这院子上空飞过,它甚至在这院子的墙头停了一会儿,然后才慢慢飞走…… 而靖榕知道,时机,到了。 这是秦筝自登记以来第一个胜仗,自他登记之后,先是遇到大臣逆言,再是九龙宝玺消失,如今终于出现了一件好事,饶是秦筝这样的人,自然也是不免精神松懈一番。而这收到院子外的御林军,则是已经守了半年之久,让一个人半年都做一件事情,难免会让人觉得枯燥乏味,今日却是开了三日宫宴,这宫宴哪怕是最下等的侍人、侍女也可参加,又何况这些兢兢业业守着一个院子的御林军呢。 他们只知道自己守着的,乃是一个院子,却不知道这个院子里面有着的,到底是什么人。若是他们知道这院子里面守着的是什么人,大约也不敢如此怠慢了。可惜这件事,他们并不知道,所以才给了靖榕与秦萧两人可乘之机。 想来宫中真真是出了一件大喜事。 这欢声笑语,便是透着一堵厚厚的墙,也是可以零星听到的。 秦筝不是傻子,他并不想别人知道秦萧所在。对外宣称秦萧因病致盲,如今在宫中养病,可实则,却从没有看到过他,他们看到的,只是一扇紧紧关上的大门,听到的,只是三皇子呆在里面的消息而已。 而真正的大赤三皇子,却被关在院子里,而这院子的墙壁也是极厚的,平常说话,走动,外面都是听不到声音的。 可今日里这声音却是隐隐约约透漏了进来——便也可想而知外面是热闹成了什么样的地步。 时候到了。 秦萧也大约感受到了什么,便是脸上出现了一丝喜色。 而靖榕则将院子里的柴火高高地堆了起来,一边堆,一边对秦萧这样说道:“想来今日我们是可以出去了。” “今日吗?看来是个好日子呢。”秦萧这般回答道。 “你也是知道的,此次一逃,成功便是成功,可若是失败了……” “我自也是无悔的,带在这里,生不生、死不死,什么事情也做不了,还平白连累了靖榕,倒不如搏一搏,想来会转换出一个生机倒也未必。”尚未等靖榕说完,秦萧这般回答道。 自从秦萧眼盲之后,一直都是受到靖榕照顾——他大约心中也是过不去的,只是身上病重,也无法去为靖榕做什么而已。 如今连这逃跑机会也是靖榕赐予,这要秦萧如何不感动,如何不相信呢? 待到月上柳梢头,这大赤皇宫之中更是热闹异常,连平素冷冷清清的冷宫,竟也有了一些烟火气。 不多时,一朵绚丽的烟花开在了这无星无月的夜色之上,短暂的美丽之后,便是一瞬间沉寂。烟花之下,靖榕嘴角露出一丝笑意来。 她将秦萧推到沟渠旁边,又在对方手边塞了一根竹管子。 “等下你便藏在这水渠之中,这管子露在外面,供你呼吸之用。”靖榕叮咛嘱咐一番之后,便是走到白天堆起来的那堆柴火旁边…… 又一朵烟花开在了院子上空,烟花虽美,可燃烧之后的灰烬却是不尽如人意,待到那烟花陨落,靖榕却将自己手中的火折子打开,明明灭灭的红点在夜色之中不断闪耀着…… “呲啦”……一点星火在柴火之间闪烁,因是助燃不够,怎么也燃不起来,靖榕便将屋子里那些衣服堆在了火堆之上,不多时,这火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还不够大……”靖榕这样想着,便是将更多更多的柴火丢进了火堆之中。 这院子虽大,可却是密封的,不多时,这热气便在院子里面汹涌……靖榕站在火堆之前,热气将她的脸熏的火红,铺面而来的热浪,将她的衣摆吹了起来,仿佛一只浴火凤凰一样,靖榕的嘴角,这才露出了一丝笑。 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她将一盆水,浇在了火堆之上,可这水并不算多只是将火灭了一点而已,不多时,这火复又燃烧了起来,可更多的,却是白色的烟。 “秦萧,进到水渠里面去!”靖榕一开口,这嗓子便被烟呛住了,她略略咳嗽了几声之后便也一跃跃入了水渠之中。 站在院子之外的御林军本来手里还提着一壶酒,看着天上的烟火的——他们的职位不可擅离职守,却被新君赐了几乎好酒,如今倒是喝的微微有些醉意了,却没想到那一朵烟花过后,这天上居然飘起来几股白云彩。 此时分明是黑天,怎么会有白云彩呢?可再是揉揉眼睛一看,却没想到这所谓的“白云彩”乃是烟——着火之后的烟。 他们的酒,一下子便醒了。 帝君有命,这院子里面的事情他们一概不管,只是不允许让任何人接近院子便够了,可听着帝君语气,也大约知道这院子里的人是十分重要的。如今这院子里竟然着火——若是这院子里的人被烧死了,这可如何是好。 虽是命令只是守着院子,不让外人接近,可若是院子里面的人出了什么事情,想来他们也是吃不了兜着走的。 几人一相合计,便是将院子凿出了一个洞,这洞刚刚一凿出来,里面的白烟便滚滚扑面而来,呛的他们几个直咳嗽,里面便是浓烟滚滚,伸手不见五指,加之这烟火刺激的眼口耳鼻皆是难受的很,人又略有些醉醺醺,便是自然没有发现本来藏在水渠里的两个黑影竟然一前一后从那个被凿开的洞里逃了出来。 若是没有这长年累月被累计起来的柴火,若是没有今日喜事将御林军警觉性放低,若是没有那酒让御林军醉醺醺的,恐怕这个计划是决计不会成功的。 可此时此刻,靖榕却真的从那院子里面逃了出来,非但逃了出来,还将秦萧也带上了。 秦萧只觉得拉着自己手的那只手分明是冰凉的,可却又火热的很,他不自觉地将那只手握紧,却只听到靖榕喊了一句:“闭气。” 猛地,脚下一空,便是又入了水中…… 第两百六十二章、欢庆 此事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了。此时举国欢腾,普天同庆,无人注意这水中动向,这是天时;这院子建在冷宫之中,虽是僻静,却是临着护城河,这是地利;宫中宴席三日,人心松动,便是给了靖榕可乘之机,这便是人和。 大约成事,天时地利人和只需要一样,可靖榕此时却是三样全占了,只是此事凶险,便是三样全占了,倒也未必能如了心意,只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靖榕如今在护城河中默默游着…… 这护城河水脉相连一事,她是大约猜到的。 曾经又一次她与花遥遇到刺客刺杀,那刺客便是从荷花池中一跃而出的,那时候靖榕便在想也许这宫中水脉多是相连,这刺客水性极佳,便是从宫中一无人僻静之地下水,再慢慢游到靖榕临夏阁中。 那时候花遥便是一眼认出对方身上所中的蛊毒,也大约可以知道花遥在蛊术之上的造诣了。只是那时候靖榕并未在意。 而宫中水脉相连一事,她并未完全确定,可若是从大门逃脱,光是靖榕一人便是九死一生、十分勉强,又何况还带着一个秦萧呢?所以这水道无论十分相连,她此时也只能孤注一掷,暂且一试了。 来到一处桥下。 夜晚皇宫外围大多都是没什么人的,偶尔有御林军路过,这桥下黑乎乎的,这样没有星、没有月的夜晚,这桥下的阴影,便是人仔细去看,也是看不明白。 靖榕游了一阵之后,便将头从水中探出……果然周围没什么人,这才拉了拉秦萧的手,示意对方也将头探出来。 秦萧虽是将头探了出来,可却是出的气多,进的气少,靖榕听秦萧呼吸如此不稳,便是拿手摸了摸秦萧的脖子,对方脉搏羸弱,连皮肤都是冰冷刺骨的。 ——秦萧自盲眼之后,身体一直不大好,虽是有靖榕细心养着,不让他累着、苦着,可院子里的食材匮乏,也无法为他进补身子,如今虽是过了六月了,秦萧的身体也慢慢养了回来,可如今游了这样长的时间,想来他也是极其困倦了。 只是好在此时已经六月了,天气转暖,便是长时间呆在水中也不会觉得寒冷。 靖榕看左右无人,便是极其小声问道:“秦萧,你可还好。” 秦萧亦是小声回答道:“我没事的。” 可语气,却是说不出的虚弱。 靖榕体恤秦萧身体,便是在桥下呆了好一会,待到秦萧气息稳了,刚刚想要潜下去,却只听到桥上传来一阵脚步声。 秦萧呼吸一阵慌乱,可靖榕却是在水下握住了对方的手,示意对方不要惊恐。 ——这桥下阴影是他们决计看不到的地方,便是安安稳稳呆着,他们过去也便过去了,反而倒是慌乱了,出了大声响,便有可能会被发现了。 虽是明白如此,可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靖榕的心也止不住的跳动着…… 脚步声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却没想到,当那脚步声走到他们头顶的时候,却戛然而止了。 秦萧如今眼盲,这耳朵却是越发灵敏了,靖榕可以听到,他自然也是可以的。只是他做不到这样纹丝不动,待到那脚步声到他们头顶的时候,秦萧的手,不自觉地抖了一抖。 这一抖,便是在手中发出了一些水声。 “什么声音!”头顶之上传来了这样的警觉声。 “别这么一惊一乍的。”另一个声音这样说道,“是鱼的声音。” “鱼?这护城河里,会有鱼吗?”那个警觉的声音这样疑惑反问道。 “怎么没有?”另一个声音说,“咱们陛下想来是个爱玩的人,那一日经过护城河边,他嫌弃护城河水里面什么东西都没有,又单调的很,便是命人放了百十条鱼进去……” “原来如此。”那警觉地声音这样说道,“咱们陛下可真是……” 尚未说完,那另一个声音“嘘”了一声,说道:“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怎么什么话都能冲的出口,小心隔墙有耳。” 那警觉声音“哈哈”笑道:“什么隔墙有耳,这里就你我二人,要么就是天地,难道这里还有第三人吗?” 那人说的没错,这里没有第三人,只是有第四人而已。 “你可知鸠阁?”另一个人这般说道。 一听这话,靖榕便竖起耳朵,认真听着。她在院子之中一呆半年,半年之中便再未听到陆廉贞一丝一毫消息过,如今却是听到,便自然是急切的很。 “我自然知道,那陆廉贞乃是鸠阁阁主,只是自老帝君死后,这陆廉贞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不见了。”那警戒声音说道。 “陆廉贞不在了,可鸠阁却在,如今这鸠阁掌握在帝君手中,你若是想死的早一些,便大可以多说几句帝君的坏话。”另一个声音这样说道。 那警戒声音“啊”了一声,又笑着说道:“多谢老哥提醒。” 陆廉贞竟是消失,而鸠阁居然如今到了秦筝手里!靖榕听到这个消失后,几乎愣住。这不可能,陆廉贞便是失忆了,可鸠阁之主的位子却未卸下,如何能将鸠阁拱手让给秦筝,想必这里面必然是出了岔子! 靖榕呼吸变快,秦萧自然也是知道,他在水下捏紧了靖榕的手,示意对方冷静下来。 “不过咱们帝君,也真是个怪人。上位之前如此懒散的一个人,上位之后竟仿佛变了个模样。”那警戒声音说道。 “变了个模样?我倒是觉得咱们帝君的性子还是如此这般,只是竟是有了这样大的功绩,倒是让人意想不到。”另一个声音说。 “所以咱们帝君才开宫宴席三日,举国欢庆。”那警戒的声音说。 “是了,咱们大赤与胡国两国征战,便是胜败皆有,上一次战役,还被胡国占去了五座城池,咱们帝君是何等威武之人,上位三月便御驾亲征,鼓舞了士气不说,还一下子便打退了胡匪,将那五座城池又夺了回来。”那另一个声音满怀崇敬说道。 而在桥底下的秦萧与靖榕听着,却是吃惊有之,半是开心有之,惊恐有之…… 第两百六十三章、逃走 靖榕曾想过欢庆原因。 或是秦筝生诞,或是太后大寿,可无论是大寿或是生诞都大约不会欢庆成这个样子,新君登基,国库大空,不可如此大肆挥霍,免得民间非议。若是秦筝大婚的话……自也是不可能的。帝君刚去不过六月而已,三年孝期未过,这秦筝大约也不会冒着不顾孝义廉耻这一骂名贸然娶妻。 靖榕想过千千万万种可能,却没想过这一种。 ——这秦筝,竟然御驾亲征,收复了边关五城! 这是靖榕没想到的事情。秦筝这人,实在是做了太多出乎人意料的事情了。从未见过哪个新君初初登基上位,就拿自己的性命去驳一个战役的胜利的。人越是站在了权利顶峰,便越是害怕,越是害怕,便越是惜命,一个惜命的君主自然是不会去御驾亲征的。 可秦萧却做了。 非但做了,他还做成功了,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却不是一句话就能说清楚的。若秦筝上位之前是如秦萧那样的人,可他上位之后却变成了另一个人,那必然是会让人起疑的,可他上位之前便是那样的人,倒反而不让人觉得奇怪了。 秦筝,乃是有一个大智慧的人。 如今大赤的朝堂,看似欣欣向荣,实则却是一潭死水,而这一滩死水便是注入如秦萧这一汪清泉是毫无用处的,可秦筝,却仿佛一桶被烧的热乎乎的,泛着高温的油一样,“呲啦”一下倒入了那一滩死水之中,搅得那一滩死水不得安宁。 大赤朝堂之臣需要像秦萧这样的人,因为他无法撼动他们的地位,可秦筝那样的人,不按常理出牌,却又聪明的让人觉得可怕,城府又深不可测,这样的人一出手,便是朝中的老狐狸也招架不住。 就如同这一次御驾亲征一样,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 没人想过他会提出这个提议——从没一个人想过。 大赤的君主,也少有几人真的带兵打仗过——如今大赤之中血脉唯有他与秦萧二人,秦萧如今眼盲,这大赤自然是秦筝掌中之物,可他竟是不顾自己安危上阵杀敌——却是所有人都没想到的事情,也正因为如此,才鼓舞了士气,将郝连城钰打回沙漠去。 这桥上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半醉半醒的混话,便是慢慢悠悠地离开了…… 远处水面上突然蹿起来一条银色的鲤鱼,在黑夜之中,那闪烁的鳞片散发出耀眼的光。 靖榕也不迟疑,便是微微深吸了一口后,便一个猛子扎进了水里,她拉着秦萧在水下仿佛一条游鱼一样,今夜无星无月,两人身上又穿着黑衣,便是在水中游着,外人便是看向水里也是看不到的。又经过另一个桥下,靖榕便如法炮制,又慢慢探出头去,在水面上换气…… 如此几次之后,便来到了护城河接近大赤皇宫外围的一堵城墙之前,看看左右无人,她便轻轻钻出水面,爬上岸,又慢慢伸手将秦萧拉了上来。 两人游的时间这样久,靖榕尚还有些力气,可秦萧却是全身软绵绵的,半分力气也没有了。他精疲力尽地爬上了岸,微微喘息了几下,眼上蒙着的灰色布条已经浸满了水渍,因而变成了灰黑色。 “可要休息一会儿?”靖榕这般体贴问道。 “无甚时间了,先是逃出去才是紧要的。”秦萧这般回答道。 靖榕点了点头后,也不迟疑,将绳子绑在秦萧的腰部上后,便是一下子跃上了墙头。这皇城的墙头可不是如此好待的,四处皆有人巡逻,不可呆多久,靖榕看左右无人,便是一跃下了墙头。 如今靖榕在宫外,而秦萧却在宫里,连接着他们的,乃是系在秦萧腰上,握在靖榕手中的一根绳。 靖榕连拉绳子轻轻三下,便是如层说过那样,乃是个暗号。秦萧明白靖榕要将自己拉出去了,便是手握绳子,不发一语,感受着腰上绳子的力度。 这绳子无论是多粗,系在腰上总是极难受的,秦萧虽是清瘦,可终究是一个八尺男儿,全身力量都维系在腰部那根绳子上,自然是算不上好受的,更何况秦萧如今虚弱的很,可他却偏偏是不发一语。 待到到了墙头之上,秦萧便是好不害怕地往下一跃。 ——下面靖榕一接…… 这一接,便是两人都到了宫外,从此天高海阔,山长水远。 可…… 两人的心情都不算轻松。 一来两人身上并未带着多少盘缠。这银票入了水边不能用了,若是多带了什么金子银锭的,游泳的时候可是累赘之极,靖榕带了些散碎金叶子,虽是贵重,可省吃俭用也不过只能用够三年。 三年之中还要受着秦筝的追捕……想来这日子,必然是不好过之极了。 只是不好过虽不好过,但终究有了一样在这宫里无论如何都没有的东西——自由。出了宫闱,这锦衣玉食、绫罗绸缎皆成了过往云烟,可靖榕却并不后悔…… 秦筝在这宫里想来大约也已经知道两人从院子里面逃离的消息了。 靖榕自然不敢怠慢,便是扶着秦萧,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离开皇宫,两人趁着夜色,又穿着黑色,自然是不怎么显眼的。 只是如今两人狼狈不堪,又浑身水渍,若是无知平民见了两人这幅模样,便是可能遇到了水鬼。 靖榕与秦萧出了皇宫,自然该是有一个要去的地方的。 这个地方不能被秦筝猜到,自然也不能太容易被找到,最好地方离这里不远,又最好能有两人的容身之所。这样兜兜转转,大约也只有一个地方是符合两人。 且这个地方,对秦萧至关重要,乃是秦萧心心念念所在,这个地方,也是靖榕极其想要去的地方,这个地方,藏着这个国家里最尊贵的人,也埋葬着无数宫廷中不能对外诉说的往事…… ——京郊皇陵,靖榕要去的,便是那里。 而另一边,那院子中无人的事情,很快便被发现了。 可当其中一个御林军侍卫想要去向秦筝禀报此事的时候,却被一支银针射穿了眉心……然后,便是无数的银针,仿佛漫天花雨一样,在这院子里下着……将满院的御林军杀了个干净。 不。 这不是杀。 这只是单方面的屠戮而已…… 第两百六十四章、怀疑 “什么!秦萧居然逃走了!”但凡这天下人的震怒是没有不让人觉得害怕的,可唯有一人的震怒却可以让人吓破了胆,此人一怒可横尸千里,血流成河,这样的人一发怒,如何不让人觉得害怕呢。 这个人,穿着这帝国之中最高贵的颜色,头上戴着的,是有着五只龙爪的金龙冠,手上戴着的玉扳指乃是上好的和田玉所做,和玉玺乃是一个材料,身上穿着的龙袍花费了百名绣工三年的时间制成。 如今他正坐在御书房龙书案后,对着跪在自己面前一个全身黑色,亦同样戴着黑色面纱的女人这般说道。 这女人微微一抬头,不是别人,正是殷千缕。 “帝君且息怒,这秦萧逃走一事,想来是有人帮衬才能得逞。”殷千缕这般回答道,她虽语气恭顺,可话里,却是一副有恃无恐模样,且她说完之后,又是低下了头,可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连秦筝都未看到过的笑。 “往日之中这陆廉贞执掌鸠阁,将皇宫保护的如铁桶一般,半只蚊子都难飞出去,可如今你殷九鸣执掌了鸠阁,为何鸠阁杀手竟让秦萧逃了出去?秦萧不过一个瞎子而已,某非你鸠阁杀手比这秦萧还要瞎吗?”秦筝狠拍一下桌子,如此厉声问道。 他想来是个稳重之人,可今日之事,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一个瞎眼之人如何在宫中逃脱?莫说秦萧如今瞎了,便是他未瞎之时,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男子而已,莫说鸠阁在手,便是御林军也是决计可以将他拦下的。 可这样一个瞎眼的男人,在院子里被关了半年之后,竟是莫名失踪了。 这如何让人不起疑呢。 他自然知道殷九鸣说的是实话,乃是有人帮助秦萧,才能做到如此,可他却是想不出那人是谁。 太后? 不可能。 太后虽然觉得自己对不住秦萧,但也不会将秦萧看的比自己的儿子更重——秦萧若是逃走,被有心之人利用,那秦筝的皇位,便是岌岌可危。秦筝的皇位若是岌岌可危,这太后的位子,她可是保不住了。 所以这个帮助秦萧逃走的人,必然不会是太后。 左相? 左相那只老狐狸刚刚从战场上回来,被秦筝消磨的差不多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思去管自己的孙子。 且此人功利的很,一个未瞎眼的皇子,在他心里如珠如宝,可一个瞎眼的皇子,于他来说,不过是一个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普通人而已。这柔妃死的时候,也未见他伤心多久。在他心里,这柔妃不过是养在帝君身边,巩固自己地位之物而已。 且这左相想要动手,便早就动手了,为何要等到现在…… 难道是陆靖榕? 突然,秦筝脑子里出现了这样三个大字。 可陆靖榕失踪也有半年了,半年之间秦筝曾派人去宫外找过,可却没有找到。突然,他脑子里闪过一个念头。 ——若是这陆靖榕一直就在宫里呢?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就一直藏在秦萧的院子之中…… 可转念一想,却又不可能。 若是陆靖榕想要救秦萧,那必然是得到了陆廉贞的命令,可陆廉贞如今也是下落不明——此人多半是死了——若是不死,自己曾经伏击过对方,以陆廉贞这睚眦必报的性子,必然是会入了皇宫,将自己杀死的。 且如今这鸠阁阁主的传位令牌在殷九鸣手中,便也大约证实了秦筝的猜测。 若是陆廉贞还活着,这传位令牌殷九鸣是如何得到的……且那次金步门上伏击,这箭上涂了的,乃是见血封侯的奇毒,陆廉贞再是厉害,也无法化解。 ——只是秦筝久久未找到对方尸体,终究还是放不下心的。 那是谁? 到底是谁救走了秦萧? 秦萧在脑子里面兜兜转转了无数人,却都没想到一个人。 “你去见过那院子之中,御林军守卫的死状……你如何看呢?殷九鸣,殷阁主……”秦筝这般沉声问道。 “人是被那细碎的银针刺中要害而死,手法既快又稳,手下丝毫不留情面,想来这用针之人,必然是各种好手。”殷千缕如此回答道,话一说完,她却继续说到,“帝君,我如今已改名殷千缕,而非殷九鸣。” “千缕?”秦筝琢磨着话里的意思,却也未大在意,“你的意思是,这用针的,乃是江湖人?” 殷千缕点点头。 “江湖事江湖了,这秦萧并非江湖人,如何会惊动江湖人来救呢?”秦筝这般反问道,“且这江湖之人,为何会知道秦萧所在,又为何要将秦萧住所烧毁呢?” ——靖榕烧的那把大火,烧着烧着,便将两人住了半年之久的房子全都烧毁。 此也算是天意。 这房子烧毁之后,便再无居住痕迹,便也无人再能猜到,这院子之中,除了住了一个秦萧之外,竟还住了一个陆靖榕。 ——除了千缕。 千缕是知道这秦萧逃离之事乃是陆靖榕帮忙。秦萧逃了,陆靖榕也逃了。可此时她自然是不能告诉秦筝的。秦萧逃离之事乃是全然因为陆靖榕相助,可这陆靖榕,却是自己放进去的…… 且这杀害守卫之人…… 千缕在心中默默想着,那人显然是个用针好手,自己跟随靖榕三四年间,从未见过靖榕用针,且靖榕功力不到,是决计用不出这样飞快的针的。 这用针杀害侍卫之人,与自己功力相仿,可飞针之时,却有些犹豫,所以虽是刺入了御林军守卫的要害,可刺入的地方,却不是很深。 更让她觉得诧异的是,这院子的四周,有两道极浅极浅的痕迹,这痕迹有两指宽,仿佛车辙痕迹,却又窄了许多。 这痕迹,别人自然是不认得的,可殷千缕却是牢牢记在心里的。 ——如今的陆廉贞双腿被毒素侵蚀,毒素积压在双腿间,使双腿变成了一种摆设,他便只能坐在一个轮椅之上,由着别人将他推着,才可前行。 莫非…… 莫非杀死那些御林军守卫的人,是陆廉贞? 第两百四十七章、入口 京郊皇陵乃是建在皇城东面的一座气派陵墓。因是葬着历代大赤君主的尸身,所以自然是选在了风水最好之地。 帝君皇陵乃是在京郊皇陵的最东面。 ——往后若秦筝也死了,便是葬在帝君陵墓的旁边,却不知道这两父子若是在地下相遇,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光景。 靖榕花了一天一夜的时候赶在那里。 终究是葬了无数君王尸首的地方,虽戒备不如皇宫森严,但到底也算是不妨多让。 皇城之中,靖榕尚且还有些准备,可这京郊皇陵,靖榕从未来过一次,这准备,自然也是无从准备起的。 可…… 这皇陵她虽是不熟悉,却是有人熟悉之极。 皇陵守陵人这个位子,不是谁都可以当的。历来这守陵人的位子,都是要与黄金沾上一点关系的,可他却是开了一个先河。 此人本是皇子,可却罪犯叛国,本应当诛,奈何帝君顾念骨肉亲情,竟是未将他杀死,非但未将他杀死,还将人贬为庶民,去做了那皇城守陵人。 秦笙夜半一开门见到两个人便已经够惊恐了。更何况这两个人非但是大活人,还是决计不会出现在这里的大活人…… 秦笙吓的差点没叫出来,可终究还是被靖榕先捂住了嘴。 “是我。”靖榕这般回答道。 “我自然知道是你,可你为何会在这里?”秦笙心中想着,可苦无无法发声。 “我们,可否进去详谈?”靖榕这般问话道。 秦笙看着站在一旁,眼上蒙着一条黑色布带的秦萧,眼里露出一丝惊讶表情,可那惊讶表情之后,却是惋惜。 秦笙点了点头后,靖榕将藏在袖间的匕首收了起来,先让秦萧进门之后,自己看了看门外,才再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算是简陋的了。只是比之靖榕、秦萧两人曾生活过的院子,却是不知好上了几倍。里面桌椅板凳一应俱全,那张床也是极大的,上面铺着绫罗绸缎,虽比不上皇宫之中精致,却也算是上等货色。 看来秦笙在这里过的还算不错。 靖榕进屋之后,秦笙走到桌子旁,为他们两人倒了一杯茶。 见两人都不喝,他便兀自给自己倒了一杯喝下。 “你们怎么会在这里?”秦笙这般问道,靖榕乃是贵人,虽是秦若愚死了,可她理所应当不是去了尼姑庵,便是应该被逐出皇宫,可无论是哪一样,她都不应该与秦萧呆在一起。 且秦萧…… 秦笙又看了一眼秦萧的面孔,果然俊美无比的面孔之上,蒙了一条黑色的布带,虽是烛光不明,但也大约可以看到秦萧掌心之上一些细小的伤口…… 瞎了! 这个词徒然出现在秦笙脑海之中,便是在他脑海里出现了一阵电闪雷鸣。 秦萧瞎了的事情朝野之间也是传言着,可秦笙久在皇陵之中,与外界隔绝,自然不知道这件事情,刚刚一见到秦萧,他便有些迟疑,如今一看,便是只觉得惊讶,更觉得惋惜。 见靖榕不回答,他又是关切地问:“秦萧的眼睛……” “只是瞎了而已。”这一次,回答的,却是秦萧,“我没事的,大哥。” 他如此风轻云淡地回答着秦笙的问题,将自己眼盲之事说的如此清淡,又叫秦笙一声大哥…… 秦笙一听,竟是眼中流下热泪来。 自己做了如此忤逆之事,在皇陵之中安静如斯,便有许多时间去想自己的过往,如今再是一想,竟是悔恨异常。自己常被教授伦理孝义,可逼宫之时,竟然是不管不顾,做了那样忤逆人伦之事,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自己都不配做秦萧的大哥。 可秦萧……却还认他这个哥哥…… 秦笙心中百感交集,又是难受,又是感动,便是落下泪来…… “秦萧的眼,乃是因为秦筝设计,才……”靖榕欲言又止,将事情与秦笙说出,却绝口不提柔妃之事。 便是这样一说,惹的本来眼睛发红的秦笙愤然而起。 “虽是身在皇家,可终究还是兄弟,为何要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是了,虽是骨肉亲情在,可皇家,终究是皇家。如今秦笙乃是平民,才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殊不知他也曾经为了权势而做出逼宫弑父之事。 “如今秦萧眼已经盲了,还受到了秦筝的囚禁,被关押了半年时间昨夜才得以逃出……如今想来,天大地下,尚无我们容身之所,我想来想去,只有你一个地方算是较为安稳的。秦萧的大哥,想来只有你可以帮他了。”靖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将利害关系说个明白,又将秦萧此时境地与秦笙一说。 秦笙本来就是感动之极,如今既然秦萧有难,他自然是义愤填膺,不会不帮了。 “你且说来,我有什么可帮忙的?”秦笙问道。 “我从爹爹口中听过一个传言,这京郊皇陵,乃是有一个秘密入口的……”靖榕小声在秦笙耳边说道。 她不知此事真假,可如今大难当前,便是死马当活马医,姑且一试。 秦笙听完,脸上出现大骇表情。 ——如此,他便是不回答,靖榕也能知道,此事乃是件真事了。 这京郊皇陵里,竟然真的又一个秘密入口。 “你的意思是……”秦笙迟疑问道。 “可否将我与秦萧两人带入那秘密入口,进到皇陵……”靖榕问道。 而秦萧也用一种恳求的表情“看”着秦笙方向。 “这……这……”秦笙为难道。 “可是有什么不妥之处?”靖榕问道。 “你有所不知,这皇陵秘密入口本来就是只有进的路,没有出去的路,乃是为了留给后人送葬之用。那日帝君与皇后定情之时,便是留下这样一道旨意,若是帝君先死,便是留下这样一道口子,以便往日皇后棺木与帝君安放在一处。”秦笙搓了搓手说道,“可谁知道,最后皇后竟是与帝君一同死在了火海之中,这秘密入口,自然也就没用上了。” “若是有入口,必然是有出口的。”靖榕这般说道。 “可便是我让你们进去又如何……这皇陵之中机关重重,九死一生……”秦笙尚未说完,只听秦萧说了一句。 “大哥,若是我们呆在外面,想来活下来的几率更是少吧……” 第两百四十八章、雪梦 半年之间被囚禁于一个无门院子之中,虽是失去了自由,却是别样安逸,如今回到了自由的生活之中,却是没有一晚睡的好的,有失必有的,有得必有失,这世上没有一件事情是全然好的,但也没有一件事情是全然坏的。 得失之间,必然要有些取舍,而这取舍之间,靠的,便是人的心性了。 人活下去,靠的乃是衣食住行四样,而人活的好不好,靠的,乃是自己的心性,有人身处逆境,也可坦然处之,厚积薄发;有人身处顺境,却是倒行逆施,塞翁得马。 所谓心性,便是决定了人的命运。 陆廉贞过往看似折磨的锻炼,却将靖榕的心性锻炼的仿佛一根竹子一样,看似清脆易折,实则柔韧无比,心中空空,可装万物。 只是今夜,她还是难得做了一个梦。 梦里,回到了当初遇到陆廉贞的那个大雪天。 那时候的寒冷,仿佛又回到了自己身上,随之而来的,还有那铺天盖地的饥饿——那是她一辈子都没忘记的事情,仿佛肚子里的心肝脾肺肾都消失了,唯一有的感受,便是饥饿,那占据了整个脑子的饥饿。 这个时候,她的鼻子,却问到了一丝香气。 ——食物的香气。 大雪天里,在雪地之中走了许久,站了许久,四肢仿佛都麻痹了一样,可唯有长在脸上最中间的那个鼻子,却不知道为何,灵敏的吓人。 仿佛在等着谁一样,她远远地看着那雪缎子一样的路途,默默地发呆着…… 近了…… 近了…… 可等她冲出去的时候,却发现路中央只有一个包子,一个在大雪天里还散发着香气的包子,上面十八个折儿不多不少,还撒了无数香香的芝麻。 靖榕将那只热气腾腾的包子拿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可吃到一半,她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 不对…… 不对…… 可不对在哪里呢? 明明这个热气腾腾的包子就在手里,明明那肆意的香味就萦绕在鼻子间,明明尝在嘴里的味道是那么的美味,为什么……为什么自己总觉得有些不对呢…… 似乎那时候,自己该遇到一件事情,遇到一件让自己这一生转变的事情,可这件事情,却没有发生……这是为什么呢…… 就这样想着,嘴里的包子,似乎也不这么有味道了。 她吃包子的动作开始变得缓慢起来,可仍旧是把那只包子吃了进去。 雪……寂静无声的下着……将她身上刚刚有的一点热度也完全驱散了……吃完包子之后,肚子里是暖烘烘的,是饱饱的,可心里,却是空落落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高挑的身影从她身边闪过。 她下意识地用手去抓对方的衣角,可当看到自己那满是污秽的手的时候,却又停住了。 “等一下!”她出声喊道,可声音却是说不出的稚嫩。 对方终于回头了。 那是记忆里的一张脸……那时他不过只有二十岁而已,乃是最风华正茂的年纪,虽是有着一张让人过目就忘的脸,可当你仔细看这张脸的时候,却是有说不出的俊逸、清秀。 只是这张脸脸上的表情总是冷漠而戏谑的,而所有人都恐惧着这张脸,他们从不敢去直视那一张脸…… “小叫花?”那人挑了挑眉毛,看了一眼坐在雪地里满身污秽的她,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淡漠——仿佛不认识她一样。 “是我啊!”一瞬间,靖榕便仿佛长大成了十六岁的模样,她同那时候一样,坐在雪地之中,仰望着对方的面目,可话到嘴边,却是说不出来了。 “你?你是谁?”对方脸上露出了无聊的表情。 “我……是我啊……我是……”对了,我是谁……我应该有一个自己的名字的,可是,我是谁…… 她茫然地看着四周……大雪,还在一点一点慢慢地下着…… 对方今日要去见临川王,要陪对方去喝酒,终究是不会为一个小叫花子耽误多久的……他的耐心,也终于是磨尽了,便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着…… 她伸出手,想要挽留什么。可嘴里,却什么话也说不出。 是了…… 我叫什么…… 我该有一个名字的…… ——可是这个名字,是该在这个大雪天,从一个人口中说出来的。 ——若是这件事情未曾发生,那这个名字,是否也不再存在了呢? 她看着那个人的背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最后,终于消失在雪色之中了…… 我叫什么? 我的名字到底是什么…… 她默默地看着远方……是了……若是没有陆廉贞,她的人生会怎样呢……她会回到一无所有的生活之中……她甚至没有一个名字…… “靖榕……靖榕……”就在这个时候,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而当这个声音第三次叫靖榕的名字的时候,她,却猛然醒了过来,比她思想醒来的更早的,乃是自己的身体。 她一跃而起,将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一下子压在了地上,定睛一看,却是秦笙。 “我见你睡的太熟,想要叫你起来……哎呦……”秦笙被压在地上,手几乎都快脱臼了,如此解释道,靖榕将手松开,秦笙从地上爬了起来。 “抱歉,习惯而已……”靖榕这般回答道。 并非习惯,而是因为梦中所遇到的事情太过惊恐而已……而那时候秦笙又刚好要叫自己起床…… 靖榕看着外面的天空,还只有蒙蒙亮而已,上面挂着启明星。略略一算,自己与秦萧两人只不过睡了两个时辰而已。 秦笙解释道:“皇陵的秘密入口虽然无人把手也无人知道,可以要绕过前头关卡却是极难的,这个时辰恰好是他们换岗的时辰,到时候我带你们溜进去……” 秦笙这般说道。 “此次一别,不知道何事才能相见。”秦萧在秦笙身旁这般情深意重说道。“大哥帮我至此,我已经是觉情深意重。” 秦笙却摇摇头说道:“过往以过,只希望你往日可以天高水长,不被人所伤……你我与秦筝终究是兄弟,他日却不免刀剑相向……只是我希望,我刚刚所说的时候,这一辈子,都不会发生……” 两兄弟情深意重一番,便是出了门,衬着夜色,走向皇陵。 给读者的话: 月底了,推荐票月票有木有 第两百四十九章、敲击 皇陵周围也是有山有水,这山是原来的山,水却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水围山,山绕水,取的是依山傍水的福祉。 可当秦笙将秦萧与靖榕两人带到一条人工河边的时候,靖榕还是难免惊讶了一下。 这河不宽,可却是极深的。河的两侧都围着汉白玉栏杆,栏杆之上雕刻着一只只形态各异的貔貅,有的仰头,有的抬爪,有的摇尾,有的露牙……秦笙带着秦萧与靖榕两人走在栏杆旁,一边数着貔貅个数,一边沿着河走着。 等数到第九个的时候,秦笙停下了。 这个貔貅与别的貔貅并无不同,只是嘴里叼着一个白色的夜明珠而已…… 秦笙将夜明珠转了三下之后,这周围并未发现什么不同——本以为这地上或是墙壁上会出现一个出口,却没想到,却是什么都没有…… 秦萧看不到,但也大约能感受到这周围气息的不同,他迟疑地问道:“大哥,这入口到底在什么地方?” 靖榕自然也是想问的,却没想到被秦萧先开了口。 秦笙指了指这水下,便是说道:“那老守陵人乃是一个念过八旬的老头子,那老头子平日里爱喝酒,只是醉酒之间将皇陵的秘密说给我听了,他说皇陵秘密入口在水下,而第九个貔貅口中珠子乃是将入口打开的机关……可终究是或不是,我也未曾确认过……” 靖榕从陆廉贞口中知道皇陵秘密入口,而秦笙则是在老守陵人醉酒之时听到皇陵入口秘密——两人听到的,都不过只是一个传闻而已,并未真的见过。 且这皇陵入口在水中,这水看起来又深不见底,也不知道要游多久才能到。 秦萧与靖榕两人前夜就丧失了大量体力,尚未休息过就要再经历一次——可知凶多吉少如何了。可若是不躲到皇陵之中,两人又可以到哪里呢…… “你们,可想好了……”秦笙问道。 靖榕点点通,看着秦萧。 秦萧说道:“入这皇陵乃是九死一生,可若是躲在外面,又能躲到哪里……” “想来尚可在我那里躲一躲的……”秦笙迟疑一下说道。 “可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且秦笙未必猜不到我就在大哥处,到时候连累大哥,可是大大的不妙。”这秦萧逃出宫了,又可以逃到哪里去呢……若是陆廉贞还在,想来可以保住他们,可如今陆廉贞不在了,他们想的,便只是自保而已。 而这个自保,自然是谁也不能连累的。 他与秦笙说完之后,便是对靖榕说了一声:“我准备好了。” 至于准备好什么,两人都是不消多言的默契。 靖榕与秦萧两人爬上栏杆,然后深吸一口气,往下轻轻一跃……水声不大,可听在秦笙耳朵里却是如震雷一般——你们,可要平平安安啊。秦笙在心中这样念道。 两人进了水底之后,才觉得这水下的不同,水面看起来平均无比,可地下却有暗流,好在这墙壁算是凹凸不平,两人攀在墙壁下,还是勉强可以稳住身形的,衬着气息犹在,靖榕将自己的腰带解下,将两人的手在了一起。 ——这水果然是极深的。 两人心中只有一个心思,便是慢慢往下爬……慢慢往下爬…… 刚刚还有这样的心思,可是随着肺里面的空气越来越少,却是觉得自己的手,越来越不稳了,加之越到下面水流越急……两人几乎支撑不住。 可…… 这湍急的水流之下,秦萧眼上的布带,被冲走了……其下露出的伤口,却是让靖榕一阵心惊…… 是了,若是自己在这里放弃了,这秦萧又该何去何从…… 他终究是帝君血脉之一,难道要见这秦筝与秦萧手足相残吗? 再一看秦萧脸上模样——靖榕如今都是勉强,可秦萧虽是白了一张脸,可脸上表情却是坚毅无比——她全然地相信这靖榕,相信着这皇陵入口必然是在水下,他都没有一丝放弃,可自己却在怀疑自己。 这样一想,却仿佛自己心头突然有了一股力气,手脚也开始稳了,更是一步一步往下爬着…… 可世上事情,却总有天不遂人愿的。 她刚刚才有了一点力气,却没想到手下一空……刚好一个急流打来,她便仿佛失去了所有方向一样,如一页在水中沉沉浮浮的枯树叶子一样,在水中打着转儿…… 连带着,将秦萧也拖累了…… 最后的念头,却是觉得,自己竟然死在这里……着实不甘心……可不甘心却又能怎样…… …… 再醒来的时候,是在一个池子旁边,身下是一块被打磨的极好的青石板,自己躺在青石板上,身下,则全是水渍。 “我还活着?这是靖榕想到的第一件事。 “秦萧在哪里?”这是她想的第二件事。 她猛的抬起手,手上的腰带还在,可另一端,却在无秦萧踪迹。 靖榕心思一沉,眉头一皱,脸上露出及其悲伤的表情来——终究是与他生活过半年,半年之中两人交心至此,习惯至此,可乍一想对方却了无声息……这终究是一件太让人悲伤的事情。 那秦萧过往的惊采绝艳,如今的缝眼致盲,到现在了无踪迹……莫非像他这样的人,真的就随着流水消逝了吗? “靖榕……” 猛地,耳边突然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 靖榕起初以为自己听错了,可再一听…… “靖榕……” “谁?是谁在叫我?”她猛地站了起来,环顾四周,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皇陵之大,内含机关无数,便是为了防盗墓者所用,此处虽是一个大池子旁边,周围都是空空旷的,一丝机关布制都看不见,但也不妨碍中间有些曲折暗布——去病宫中也是空空旷旷的,可烛火之中含着迷魂之药,四周所布制又暗含八卦四相之意,所以此时周围虽看似什么都没有,靖榕却不敢放下心房。 “嘟、嘟、嘟……”仿佛玉石敲击地面的声音在四周回响。 而那喊着自己名字的声音,却再也没有响起过。 “谁……你是谁……”靖榕的声音开始有些焦躁,如今她游了好长的时间,又无多大休息,如今身心皆累,若是遇到敌人……她不敢细想下去…… 而随着她那略有些焦急的声音,那玉石敲击地面的声音也越发快了。 “嘟、嘟、嘟……” 第两百五十章、金银珠宝 靖榕警戒起来…… 这皇陵之中理所应当是没有人的。 可这声音又是从哪里发出来的……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这祸事降临便是只有面对而已……靖榕抖了抖自己身上的湿衣服,将头上戴着的金簪拔下,权作武器之中。 只是她那如黑色缎子一样的头发落下,倒是让这寂静古墓染上一点秀色。 “嘟、嘟、嘟……”那声音越发的近了…… 只见一根翠绿色的竿子突然出现在转角处,那用着翠绿色竿子的人尚未出现,靖榕便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 武斗于谋事是全然不同的两人事情。武斗讲究先下手为强,而谋事却是在所有事情发生之前,便想出千万种可能。可这两样东西却又是如此相似,讲究的,全部都是一个快字。 靖榕手上的簪子眼看就要扎到那人眉心——可动作,却生生被她止住了。 不为别的,只因为这手下之人不是别人,而是秦萧。 “怎么是你?”靖榕疑惑问道。 她将簪子微微收了起来……秦萧因是眼盲,也未看到靖榕手上动作,只是觉得面前似乎突然刮了一阵风,而这阵风中竟然还带着一点冷。这古墓之中自然是不会有风的,而这完全封闭的空间里,自然也不该有冷。 至于这产生风与冷的原因,秦萧并未问出口。 “这是?”靖榕看着秦萧手中的翠绿色竿子——这竿子刚好到秦萧腰部,既挺且直,上面极其光滑,最顶上缀着一颗拳头大的夜明珠。 ——而那根竿子的材质竟是翡翠! 这样大的一块翡翠,打磨成杆,再在上面缀上一颗夜明珠…… “这竿子,你是哪里找到的?”靖榕谨慎问道。 这样一个价值连城的宝物自然不是随手就能捡到,秦萧想来与自已一样,被水流冲到了这里,可却是比自己先醒,便是在陵墓之中摸索着,不知为何,却得到这样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 “这拐杖,有什么奇怪吗?”秦萧这般疑惑道。 他也是可以听出靖榕话中紧张的语气的。只是他不明白,为何靖榕看到一根拐杖会这样稀奇…… 因秦萧眼盲,自然看不到自己手上拐杖的材质,他只当这根拐杖只是一根普通的,被打磨的极光滑的竹杖而已。 虽然是翡翠材质,可这拐杖却并不重,捏在手里的分量竟真的仿佛是一根竹棍一样。 “你手里的拐杖,乃是一整根拐杖雕琢而成,且上面缀着的,乃是一颗如拳头大小的夜明珠。”靖榕也不隐瞒,如此回答道。 “我本以为这只是一根普通拐杖,虽是触地声音奇怪一点,可却没想到,却是如此价值连城的宝物。”秦萧这般说道,终究是曾经看过锦绣繁华的皇子,如今虽是落魄了,可终究气度见识还在,便是知道手中拿着的是这样我宝物,也未显得有什么惊讶的。 “这物件,你是在哪里捡到的?”靖榕问道。 如此珍贵的物件,自然是不会随随便便被捡到的。 可秦萧的话,却是让靖榕大吃一惊。 “我醒来之时,便发现我们在这里,你已经晕厥,我便解开了自己手上的带子,去想找找出入口,可没走了几步,却只觉得脚下踢到什么,再一摸,便摸到了这根拐杖,而后我便听到了你的声音,就又回来了……”秦萧这般说道。 “你身体不便,切莫为难自己。”靖榕这般关切说道,“这皇陵之中机关重重,好在你未走几步,若是走的远了,怕是……” “你别怕,我是有分寸的。”秦萧这般安慰靖榕道。 靖榕点点头后,便撕下自己里衣的衣摆,走到秦萧面前——因是水流冲击,秦萧眼上的布条被冲走了……露出眼上那狰狞的伤口来…… 秦萧的眼睛被柔妃缝上,一上一下被密密麻麻地缝合着,仿佛有两条暗红色蜈蚣盘旋在他的眼睛上一样,已经过了半年时间,秦萧的伤口已经大约好了,只是线在肉里,伤口无论如何都是长不好的。 “且别动……”靖榕柔声说道。 她走到秦萧背后,便轻轻将里衣的带子系在了秦萧眼上。 并非因为她太是害怕秦萧这样的面容,而是因为秦萧终究是一个太有自尊心的人,此时布带落下,让他顶着一个伤口行走,便仿佛将她剥光了衣服置于人前一样——只是好在这皇陵之中,除了靖榕与他,别无第二人。 而对他而言,靖榕乃是极重要之人。 重要到便是被看到了伤口也不会觉得是一种羞辱。 可靖榕在意秦萧的感受,便依旧还是这样做了。 将布带稳稳系在秦萧眼上后,靖榕问秦萧道:“这见到这翡翠拐杖的路,你可还记得?” 秦萧点点头道:“我自然是记得的,这路我没有走几步,便捡到了这根翡翠拐杖。” 他边说,便是边回头,指着那时候来的路,这般说道。 而这路的尽头,离靖榕并不远,只是往前走几步,再一个拐弯便可以看到,可拐角之处看到的东西,却是让一向看管了大风大浪的靖榕也是不禁抽了一口冷气。 黄色的是金子,白色的是银子,绿色的是翡翠,青色的是宝石,红色的是玛瑙……这一间屋子,一间没有门的屋子,里面所藏的财宝竟仿佛波浪一样地,豁达露于两人的眼下。 而这些金银珠宝被做成各色应用之物,有金子做的椅子,银子做的桌子,翡翠做的灯盏,玛瑙做的小碗,宝石点缀其间,便是弄得人眼花缭乱,应接不暇…… 零星几件物矢被落在甬道附近,皆是滚圆的形状……想来是从这金银珠宝堆里滚落下来的,而这根翡翠拐杖在其中。 秦萧走了几步之后,便是来到这根甬道之中,脚下踩到了这根拐杖,刚刚捡起来,就听到了身后靖榕的响动,急急返回,才没摸到这个房间之中。 秦萧见靖榕久久不说话,便是急急问道:“靖榕,你看到了什么,为何不说话?” 许久之后,只听到靖榕回答了一句:“陷阱。” 第两百五十一章、机关 什么?竟是陷阱!”秦萧往后退了一步。 这皇陵之中有这陷阱实在是太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只是遇到陷阱却决计不算是个好事,两人若是躲回原来地方,想来还有一线生机。 可他等了许久,却都没听到靖榕说话。 片刻的沉默之后。 “我眼前的,乃是我自生下来之后从未见过的场景……”靖榕略略想了一想,回答道,“秦萧以为你手中这根翡翠拐杖价值几何?” 秦萧摸了摸手中拐杖,这样说道:“翡翠亦分三六九等,可能进这皇陵之中,必然非是凡品,雕琢成这样一根拐杖,必然是需要整块翡翠的,这样想来,这翡翠拐杖可以当做是一件价值连城的宝物了。” 靖榕点点头,极其赞同靖榕所说,可她却是话锋一转:“这样的翡翠拐杖,与我眼前所看到的事物比起来,却是不值一提的。” 秦萧脸上露出微微惊讶的表情。 “这样的东西,我眼前的房间里面全部都是……”靖榕这般说道。 秦萧本来脸上有些讶异的,可听完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却是沉寂下来:“大赤因为连年征战,国库向来是空虚的,可上一位君主虽是逆君虽是暴君,却也是个守财之君。可当父皇之兵攻破皇城的时候,这位守财之君的国库之中,竟是什么都没有。” “你的意思是……”靖榕迟疑问道。 “想来是父皇放出了假消息,让别人以为这国库里面空虚,可实则却把财宝转移到了这里……”这皇陵之中乃是机关要害所在,也算是这世上最让人想不到却又最安全的地方。大赤与胡国连年征战,胜败皆有,怕是一个不甚大赤落败,胡国攻破这大赤国都来,这国库中的财宝岂不是皆落入胡人之手。 而胡人文化乃是最忌讳玷污尸体的,哪怕国都陷落,这胡国之人大约也不会打这帝君皇陵的主意,这一大笔财宝,便可做后人东山再起的本钱。 ——可这豁达露于人前的财宝,却绝不是这样好拿的。 靖榕迟疑地往前走了几步,试探地走于略前面的时候,将地下一个滚圆的夜明珠握在手里,再往珠宝上面一丢…… 在靖榕那诧异的目光之下,这颗光滑璀璨的夜明珠上,被刺入了无数牛毛金针…… 那牛毛金针落于珠宝堆,金的银的晃眼,便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唯有这被射成刺猬的夜明珠才证明了刚刚发生了什么。 “靖榕,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虽然看不到,可刚刚牛毛针刚刚射出来的声音他却是听的明白,一瞬间破空的声音之后是这般的宁静,可金属撞击的声音还回荡在这甬道之间…… “机关……”靖榕许久之后从嗓子里面挤出这样两个字。 靖榕将这一堆金银财宝比作陷进,便是这个原因了。 若是真有人意外从秘密入口进入皇陵之中,见到这一堆金银财宝之后也会被迷了眼,并非每一个人都可以定下心神探知为何这一堆迷花了人眼的金银财宝会在这里,他们会仿佛如闻到了臭肉腐败味道的苍蝇一样,冲向财宝堆。 而他们得到的下场,便仿佛那颗夜明珠一样,被射成刺猬。 可他们的血肉之躯比夜明珠却柔软多了,却也坚韧多了,经过这一阵牛毛针的“洗礼”之后,他们并不会很快死去,他们可以踉踉跄跄地往前走……来的路已经不能走了,便只能往前,可前面等待他们的,到底是什么呢? 靖榕仔细看着那堆财宝之上,确实有一些暗红色的血迹。 “秦萧,你说这皇陵之中会不会有盗墓贼关顾?”靖榕问道。 秦萧略略一想,说道:“这皇陵便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帝王下葬之时,哪怕再是寒酸,这随意拿出的一样陪葬品,流到黑市之上,也是价值连城的宝物,只需要一样,便可让他们一辈子都金盆洗手,不干这行当了,虽皇陵守备森严,但到底不是如铁桶一般——哪怕便是戒备森严,如铁桶一般的皇城,也是偶有刺客进入的……” “你的意思是……” “据我所知,这历代皇帝的皇陵,多多少少都有过盗墓贼进入……可……可却从未有一样皇室陪葬品流落到黑市之中……”秦萧说到这里,皱了皱眉头。 “历代皇陵机关重重,便是可以进来,可出去却是难上加难。”他们可以进入这皇陵之中,乃是凑巧中的凑巧。因是一个水流打来,靖榕与秦萧双双脱力,而恰好两人又接近了皇陵入口所在。这一个水流便仿佛是从他们背后推了一把一样,将两人推入了入口之中,再是慢慢被水流冲击而浮了上来…… 若是他们想要再出去,便必须原路返回。 可这皇陵的秘密入口,却只能用一次。 ——此秘密入口本来只是为皇后入陵准备的,可没想到的是,皇后与帝君尸身皆死于火海之中,众人遵循帝君生前旨意,将两人尸身一同入殓,至于皇陵之中。 所以这个秘密入口才久未封上,如今他们从这秘密入口进入,便是仿佛进了瓮中的鳖,连口子都被人封上了。 “我们可是可以安然出去?”秦萧问道。 他虽说的风轻云淡,可心中却是暗潮汹涌——连这经验丰富的盗墓贼都无一人出去,自己与靖榕又如何可以,若是靖榕,想必还是可以想出一些办法来的,可自己…… 秦萧握了握拳头,虽不算是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书生,可终究是一个瞎子——一个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要靖榕帮忙的瞎子……在这陵墓之中,对靖榕来说,终究是一个拖累…… “自然是可以的。”靖榕感受到秦萧语气里的不虞——她自然想到了秦萧心中所想,但却并未说出一句安慰的话,只是这般回答秦萧的问题。“大风大浪我们都过来的,离自由我们只差一步,如何能在这里停下脚步?且这里乃是皇陵,帝君魂灵所在,想来我们必然是可以出去的。” 如此一说,靖榕便毫不迟疑,牵着秦萧手中翡翠拐杖,踏过金山银坎往前走着…… 第两百五十二章、空房间 这个藏着金银珠宝的房间里,是有机关的。 这牛毛细针看起来可怕,实则要破解这个机关也十分容易。这发射针的机关隐藏在墙壁里面——要破坏机关很难,可靖榕的目标,却非墙壁中的机关,而是机关之中的针。 但凡这种机关,都是有使用次数的。 来一人发射一次,来一人发射一次,这久而久之,机关之中的针便会渐渐减少,机关之中再无针可发射,这机关自然也就破解了。 靖榕一点一点将落在地上的金银珠宝丢上房间之中…… 一次……两次……三次…… 等丢到第五十六次的时候,这机关里,便再也射不出牛毛细针了…… “秦萧,我们此时要踏过这座珍宝山了,地上有许多细针,虽然看不到,可你切莫用手去碰。我先去闯过机关试试,你且等在外面,若是无什么大碍,我再来接你。”靖榕叮咛嘱咐之后,便是引着秦萧一步一步走到前面,再是松开了手。 她此时倒也算是冷静,便靠着墙壁前行。 一来也算是有个支撑,二来,若是机关不尽,她只需要应付一面机关便好了,三乃是这墙壁之下落下的牛毛针最少,也是安全。 虽是心中想着这机关大约是不会发射的,可走到这房间之中仍旧是难掩心中惴惴,虽是脚下踩着价值连城的宝物,可也是难以心安的很——可,再是不心安又如何呢?路总是要走下去的,若是踟蹰不前,这与等死又有什么区别呢? 她一步一步稳稳地走着,脚下的金银仿佛半点也看不到…… 待走到房间中央的时候,才发现墙壁中央竟是有个拳头大小的洞,这洞中黑乎乎的,可再仔细一看,似乎里面有个花洒一样的桶状物体——这牛毛针,便是从里面射出来的。 如今这牛毛针已无,这机关自然也是无用了。 靖榕略略想了一想之后,便是随手拿起离自己最近的一样武器——这珍宝堆里的金银珠宝虽多数被做成寻常用的物件,但也有几样被做成武器。 如靖榕手中这一把,倒仿佛是个异类了。 这是一把匕首,可这把匕首的匕鞘却是用牛皮做的,上无一丝装饰,连这刀柄上面也只是寻常的铁质刀柄,上面甚至没有雕刻什么花纹,只是极普通的匕首而已。 可这份普通落在这满室的金银之中,却是及其不普通了。 ——也是因为这样,靖榕才能一眼看到它,并一下子选中了它。 可当这匕首从匕鞘中拔出的时候,才让靖榕觉得这匕首,到底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能进皇陵之中的,自然不会是凡品。只是这把匕首,饶是像靖榕这样的人看到,也不免脸上露出一丝惊讶表情。靖榕是陆廉贞的女儿,作为鸠阁少主,她看的东西自然比被人都要多的多,虽然算不上是包罗万千,可见多识广一词她还是担待的起的。 可眼前这把匕首,她却从未看到过,莫说看到过,便是连听也没听到过。 ——这是一把红色的匕首。 很多武器都会是红色,因为血而染成的红色,可这把匕首,却是原来就是红的,而这种红色,并非血液一般粘稠而让人厌恶的红色,这种红色乃是玲珑剔透,仿佛一块红玉一样的红色,当透过这把匕首看外物的时候,仿佛所有事物都笼罩在一片夕阳之中。 可这匕首的材质又非红玉。 它甚至算不上一种珠宝。它被打磨的只有两片指甲的厚度,可却又是如此地锐利与坚硬——当这匕首被靖榕毫不留情地插进墙壁的时候,耳边传来的,却不是匕首断裂的声音——墙,裂开了。 这实在是一件太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若是寻常匕首,便是插入墙里面,也未必可以让墙壁裂开,更何况皇陵之中的墙壁,又是用花岗岩打磨而成,更是坚硬无比,可这匕首,却比花岗岩更硬!分明看似是及其脆弱的材料,却没想到竟是如此坚韧。 靖榕略有些惊讶,可也容不得她惊讶多久,便是三下五除二之后,她又反复几个动作,将这洞旁边的墙壁挖开,最后将洞中的一个机关挖了出来。 ——这机关已经报废不能用了,可大约还是能看出一些形状来。 这筒状机关里面藏着针,外面开着许多小口,这针便是从无数小口里面射出来的。 …… 确定这房间不会再又机关又无大碍后,便如法炮制将秦萧也接过了这个房间。 身后乃是金山银海,可两人却半分也不留恋。 因是在金银珠宝器物之上,这血迹干涸后的暗红并不容易被发现,可如今落在这白色的地上,却是格外明显。 白色石板上皆是一点一点暗红血迹……慢慢衍生向前。 “秦萧……”靖榕突然喊了一声秦萧的名字。 秦萧不明就已,抬头循着靖榕的声音“看”着她:“怎么?” “我想,先于我们之前,已经有人来过这里了……”靖榕蹲下(和谐)身体,摸着地上已经完全干涸的血迹,这样说道。 “是盗墓贼?”秦萧问道。 “许是,许不是。”靖榕这般回答道。 这人必然是看到后面屋子中的珠宝而迷了眼,便是不管不顾跑到房间里面,却是被牛毛针射成了一只刺猬,却是不死,又知道房间不能久呆,便往前走去。 可如今这人又在哪里? 看着地上血迹慢慢延伸,延伸到最后非但没有便少,却反而越来越多了。 牛毛细针刚刚刺入人身体的时候,是不会产生大量出血的,可越是运动,人的血液流动的越发的快,这血流量就越发的多,所以刚刚门口地方不过是几滴血而已,可没走几步,这几滴血便成了几片,可更触目惊心的,却还在后面…… 这几片血液最后都连接了起来,走到后面,这一条本来是白色的路,变成了一片暗红…… 靖榕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秦萧感受到靖榕的不对劲,便是关切问道:“靖榕,你怎么了?” 靖榕想了一想,终究还是摇摇头。 他们现在脚下的路,已经变成了全然的血色……他们就走在这样的路上,一步一步向前着…… 秦萧看不到,靖榕便也不会去说,可她心里却终究有一件事情想不明白……这一条路变成红色自然不会是一个人的血……到底有多少人进过这个皇陵…… 可她脑中有这个问题不过一瞬间,一瞬间之后,她便找到了答案…… 路的尽头,乃是一个房间,一个空房间…… 而当看到那个空房间的同时,靖榕的呼吸是越发的重了。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是瞒不了秦萧了…… “靖榕,你怎么了?”秦萧焦急问道。 靖榕稳了稳心神,却并不答话——她为眼前所看到的事物所震撼,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眼前的东西是什么……怎么会……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情呢…… 可也是这个房间里面所能看到的事物,才解释了为何这脚下的路,竟然被血染成了一片血色…… 这是一个空房间。 一个里面什么装饰都没有的房间…… 这个房间并不大,只有靖榕临夏阁的半个卧室这样的大小。 因是皇陵,所以不得有所谓的暗处,这皇陵之中头顶世上的岩石之间,都被镶嵌上了一颗颗硕大的夜明珠——这个房间之中,自然也是一样的。 房间顶上的夜明珠散发着柔和的光,将这房间里面所呈现的一切,都暴漏于靖榕的眼下。 ——这是一个红色的房间。 可这个房间的墙壁却是白的,和别的地方一样的白色,可它的地却是暗红的,和别的地方一样的暗红…… 而这暗红色的地面上,却七七八八地躺着几具尸体……有些尸体死的时间似乎有些长了,露出了森然的白骨,有些尸体则死的时间略有些短……还能依稀看出一些眉目……这个房间并不通风,四处散发着一股腐烂的味道。 如此走的近了,便是靖榕一言不发,秦萧也能问到一些味道。 “这是……腐烂的味道……在这皇陵里面腐烂的,不会是牛羊……想来只有人了……”秦萧脸色微白,可话语里面道还算是冷静。 他看不到眼前场景,可以保持这样,倒也算是正常。 只是靖榕…… 她虽是杀过人,却也从未经历过这种惨状……这些人一个个都是经历过牛毛细针“洗礼”才变成了这幅模样。牛毛细针今日身体之后,便在血管之中游走,人会感受到千刀万剐之痛,虽是肉未离身,可这痛楚却也是不妨多让,却本来被牛毛细针射中的伤口会渐渐变大,血会越失越多……最后在失血……痛楚……寒冷……之中,人会一点点绝望死去…… 然后在这个房间之中,渐渐失去他们的生命…… 这个皇陵之中赐予他们的,是死亡,无尽而绝望的死亡…… ——而这些东西,是靖榕与秦萧两人就快要面对的……他们,决不能死在这里…… 第两百七十一章、陈宇 “秦萧,你且先在外面等我。”靖榕对秦萧说道,便是放开了握着秦萧的手,一步一步走到这房间之中,细细查看这周围的尸体。 她细细一看,这房间里的尸体分为两拨,一拨儿身上穿着宫廷衣服,一针一线透漏着贵气,每一丝布料都是精雕细琢,寸布寸金的材料,可这几具尸体显然是死了很久了,这尸体上面非但没有一丝肉,连骨头都已经变成了带着暗红的白色。而另外几具尸体则显得新多了,虽然也是死了很久,可那肉却还带着一点潮湿和弹性,显然死了不过一到两年。 而且这几具较新的尸体上面穿着的衣服,却十分破旧,虽然算不上衣衫褴褛,却是极其普通的黑色粗布衣衫,这几句尸体上都绑着一些绳索;比之旁边那几具较老尸体上的衣服,一个是天,一个是地,完全没有什么可比性。 当靖榕看到其中一具较新尸体上所拿的东西的时候,也大约明白了这些较新尸体的身份——洛阳铲——盗墓贼! 竟真有盗墓贼来到这里! 一部分尸体的身份是弄清楚了,可另一波尸体的身份又是什么? 靖榕翻看着那些尸体身上的随身补件,只见从其中一具穿着暗红色外衣,手拿宝剑的尸体怀中搜出一块黄金打造的腰牌来——这腰牌上面写着五个大字:御林军统领。 这御林军统领原来是文杨,如今是左项英。 这具尸体自然不可能是文杨,也不会是左项英,那他是谁? 将那块黄金腰牌翻过面之后,只见上面写着一个名字——陈宇。 陈宇? 这是谁? 靖榕原本只是一个乞丐而已,虽然受过陆廉贞的训练,也懂得很多事情,可这皇室之中的更替交叠,权利斗争的始末缘由却并不多大懂得。 可靖榕不懂得,却不代表别人不懂。 这世上总有几个人是最懂皇家之中的世俗变故的,而其中一个最懂的人,不就在靖榕身边吗? 靖榕走出房间,将那块腰牌放到秦萧手中。 秦萧手中猛然被塞进这样一块冰冷腰牌来还有些觉得不适,可越摸,他的脸上却越发出现了一些疑惑的神情。 “这腰牌是黄金打造?”秦萧问道。 “不错。”靖榕回答。 “可是外刻龙纹?”秦萧又问。 “对。” “可这龙纹却只有四个爪子?”秦萧再问。 “确实。” “那便没有错了。”秦萧摩挲着手中的腰牌这样说道,“我虽然不大知道这陈宇是谁,我可却知道这腰牌的来历。” “你说,我听。”靖榕这般回答道。 “此物,乃是前朝御林军统领手中腰牌。”秦萧说道。 大赤前朝乃是一个名为大贺国家,此国家国君暴政,民不聊生,武帝起义,推翻大贺,才成立大赤王朝,如此一代一代传下来,直到了秦若愚手中,如今又传到了秦筝手里。 可靖榕却直到,这秦萧口中的前朝,并非大贺——他说的,乃是秦若愚的弟弟,秦锐真所统治大赤时候的那个朝代。 秦锐真乃是秦若愚弟弟,此人凶残,弑父杀亲之后登上帝位,却唯独没有杀死为大太子的秦若愚,日后秦若愚推翻秦锐真暴政,登上帝位,可秦锐真却不知所踪……秦萧如今说这块令牌,便是秦锐真所统治王朝之下,御林军统领腰牌。 本朝御林军统领腰牌虽是与前朝相近,却是白泽瑞兽图案,两个虽都是上古神兽,可摸在手里却是大大不同,故此,秦萧便自然可以知道手中的腰牌到底是哪个朝代的了。 “前朝?莫非这尸体乃是御林军统领……”靖榕喃喃自语,看着那具已经死了许久的尸体略是沉默。 御林军统领一向是直属于帝君挥下,且皆是武艺惊人、对帝君极其忠心之人放可担任。如今这秦锐真的御林军统领在这里……难道…… “你且先再等我。”靖榕又说。 她复又回到了房间之中,仔细看看,确实是有一具尸体与众不同。 ——那一具尸体上,并无多少牛毛细针。 ——这些房间之中的尸体,皆是因牛毛细针入体而失血折磨致死,这些人死后化为白骨,这本来附着在肉体之上的牛毛细针自然也会从肉上剥离下来,要么附着在衣服之上,要么落在地上。 其他尸体旁边皆是密密麻麻的牛毛细针,可唯有这一具却是与众不同的。 这一具尸体周围,竟只有零星几根…… 别的尸体都被牛毛细针射到,为何唯有这具尸体却未受这样的痛苦? 莫非这个人也和自己、秦萧一样,破解了机关吗?不对!若是他破解了机关,那这机关自然不会再一次重启,那自己与秦萧便也不需要再一次将机关破坏掉了。 ——那是为何? 当靖榕再一次翻看那具尸体的时候,却只听到“丁玲桄榔”一阵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落地,再定睛一看,乃是一把匕首——一把靖榕刚刚在那个布满机关与金银珠宝的房间里所找到的那把匕首,一模一样的匕首。 而这把匕首上面,却染着血…… 一把染血的匕首…… ——眼前这具尸体并非因为牛毛细针而死,他的死因,是自杀…… 这个人,用这把匕首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在绝望和无奈中,亲手葬送了自己的生命,在这个空房间里,划上了一个永远的句号。 可是……既然还活着,为什么不走下去呢…… 靖榕看着眼前这具白骨发呆,她甚至在自己心里这般问着对方。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走下去试试呢?哪怕有多绝望,至少活着,那不就够了吗,活着,才有赢的希望,死了的话,不就什么都没有了…… 可对方,自然不会回答他。 一具尸体,如何还会再说话呢…… 这把匕首,靖榕再未带走,而是放在了对方怀中。 可当他再一次仔细翻看对方的尸身的时候,却是愣住了。 她回头叫了一声秦萧的名字,问道:“秦萧,皇族之中可有什么人有些什么伤手伤脚的人?” 第两百七十二章、如何 秦萧一听,虽是不知道靖榕为何这样问,可依旧认真回答着:“因是秦锐真的关系,皇族之中一向凋零的很,太祖一辈我也大约是不怎么知道的。只是记得太祖皇后本是一个江湖女子,曾断过一条腿,父皇本有一个公主,因为小时候顽劣,摔断过手……其他的,也大约没有了。” 皇室之中乃是这世上最无隐私的地方,却也是这世上最防备别人的地方。这皇族中人断手断腿的事情从未听人说过,如今靖榕一问,却也同民间凡人一样,会出些小小的事故。 ——靖榕眼前这具尸体乃是一具男性尸体,这是无疑的。 ——这尸体的盆骨可不是女性的盆骨。 可这具尸体身上的骨头,也并非断腿、断手所留下的裂痕,这个伤痕,比之断手断脚,更是可怕的多了。 靖榕沉默许久之后,再一次问道:“这皇室之中,可有人被砍断了手?” 不错,眼前这具尸体,竟是没有左手!这一只左手,不知为何,被人齐腕斩断!没有指骨,只有赤条条的一条腕骨! 靖榕问话之后,沉默的,却是秦萧。 而秦萧脸上的表情,也是古怪的可以。 那是一种怎样的表情呢,似乎是疑惑的,又似乎是震怒的,还带着一点伤心,又带着一点惋惜…… 靖榕并不催促,虽然觉得秦萧脸上表情怪异,但她也知道,此时并不是催促秦萧的时候,果然,片刻之后,秦萧便是迟疑说道:“据我所知,大赤皇朝之中,唯有一人断了左手。” 秦萧知道此人身份,可刚刚却并未说起。 为什么…… “只是此人,我总觉得他不会在这里……”秦萧又说道。 “你说的那个人是谁?”靖榕问道。 “……”又是沉默一阵之后,秦萧回答道:“前朝之主,秦锐真。” 那时候秦若愚打进皇宫之时,秦锐真被节节逼退,到最后,却是秦锐真与秦若愚的对决,秦若愚砍断了秦锐真的一只手,却也因此,让秦锐真逃脱了。 可最后秦锐真到了那里,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 可如今他的尸身却出现在这里? 这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想来这件事情,是再也无人会知道了。 而秦锐真身上为何没有中什么牛毛细针,靖榕也是大约可以明白了。这秦锐真进入皇陵只是,自然是左右保护,一旦射出牛毛细针,他自然是被保护在其中的,而他的手下,便组成一道人墙,拥护着他逃离那个房间之中,而慌乱之中,秦锐真带着的匕首之一则落在了房间里。 ——而另一把匕首,则被他用来抹了脖子。 来到这个房间之后,却发现这里竟是空无一物,什么都没有,而自己的手下则是在慢慢的失血,渐渐将身下的地面染成了瑰丽的红色…… 他那些忠心耿耿,同患难的手下在他面前一点一点受着折磨死去……于是,秦锐真便也在这种死寂中,毫不迟疑地放弃了自己的生命。过往的所有一切,都随着他将那把红色的匕首割开自己脖子的这个动作,在一瞬间消逝了…… 死亡是如此让他觉得轻而易举的东西,而他的尸体,则也永远留在了这里。 “靖榕……难道这个房间里面,有秦锐真的尸体吗?”秦萧这般问道,他虽是问,可也大约已经确定了这件事情,他手中以拐杖试探着,急急走入房间之中。 房间里都是尸体,但好在他手中拐杖的帮助,他也未被磕到绊到。 靖榕便是急急扶着对方的手,将他扶到了秦锐真尸体面前。 秦萧走到秦锐真面前,慢慢低下身子,再是试探地伸出手,去摸秦锐真的尸体,初初摸到的,乃是秦锐真的头颅——那头颅如今没有头发,也没有一丝骨肉,干净的可以,可终究是骇人的尸体,秦萧非但不怕,甚至还沿着那头颅往下。 秦锐真所穿的,并非是什么龙袍之类的衣服——若是她身穿皇室衣服,靖榕早已经认出对方身份了,如今他穿着的,乃是一件纯黑色长衫,虽是过了如此岁月,久到秦锐真的身体都已经化成了白骨,可这件衣服,却还保持着原有的色泽……从这件衣服上,也大约可以看出对方身份非富即贵了。 秦萧沿着这件衣服往下,一点一点摸到对方的左边肩头,再是慢慢往下…… 直到摸到对方腕骨的时候,他的动作,才算是微微停下了——并不是他未打算摸下去,只是因为,这腕骨之下,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确实是他……确实是他……”秦萧这样说着,“自我出生之后,母妃便和我讲过这个故事,那时候我还幼稚以为,此人乃是父皇心腹大患,我日后必要替父皇将他除掉,却没想到,他如今竟是死在父皇陵墓之中。” ——到底,这秦锐真,还是死在了秦若愚手里。 如今这秦若愚尸身埋在皇陵中某处,而秦锐真却是死在靖榕与秦萧眼前……这两人身前是兄弟,曾经反目,同室操戈,也曾经同做过一朝君主,最后却是一个成了明君,一个做了逃犯……可临到死了,却是死在相同的地方,却是让人觉得命运可笑的很。 “没想到,秦锐真竟是死在了这个地方。”靖榕这般说道。 “他死在这里绝望,是为何?”秦萧说道,她并不像靖榕一样明目,却是需要靖榕解释一番的。 靖榕将自己所见与秦萧一说,有说了一下这墙壁中机关。 ——她将其中一个机关挖了出来,还细细看了一看,这机关布置精巧,甚至让她觉得有些微微眼熟…… “可我刚刚摸到秦锐真尸身的时候,并未摸到多少牛毛细针……”秦萧这般疑惑说道。 “虽这里的尸体多是因为牛毛细针而死……这秦锐真并非因为牛毛细针而死——他乃是自杀身亡的。”靖榕这般说道。 这个男人,有弑父杀亲的勇气,也有了断自己的勇气。前半生,他踏着自己亲人的尸体走上了帝位,可临到死亡,却也是用他自己的手,在一个毫无活人的地方,终结了自己的生命。 “自杀?” “是的,用的是一把红色的透明的匕首。”靖榕说道。 “红色的匕首?”秦萧咂摸了一下这两个字眼,这般说道,“想来是赤红匕。” 这赤红匕虽是名不见经传,可来头却是不小。据说这赤红匕材料原是一块天上落下的陨铁,外面是黑色,而里面一打开,却是红色,仿佛如红玉一样的颜色,可材质,却比钢铁还坚硬。 工匠经过几月打磨,想将其做成刀剑,却是材质不够,最后才退而求其次,做成了两把匕首。 可这匕首之锋利,却不可装在以金银做成的刀鞘之中,唯有这水牛皮做成的刀鞘,才可一方,后来秦锐真登基称帝之后,便有人将这两把匕首当做礼物送给他,那时候秦锐真已经是坐拥大赤的大赤君主了,可见到这两把匕首,依旧是欣喜异常,便是随身携带。 往后虽是被落败,成了逃犯,被人追赶,颠沛流离,却也从未将这两把匕首丢掉过,如今也是这两把匕首其中之一,抹开了他的脖子…… 而另一把,如今则在靖榕手中…… “红色向来是不祥的颜色,一个君主,带着两把红色的‘凶器’,想来是不会对国家有什么好处的。”秦萧这般说道。 “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我向来觉得三分人事七分天命,这三分人事人尽到了便尽到了,而这七分天命,却不是什么红色、蓝色之类不祥或祥的颜色却能改变的。”靖榕这般说道。 秦萧一听,却是一愣。 他自认识靖榕之后,便从未听到靖榕说教过——她是一个从来不会去说太多话,做太多过于的事情的人,这是靖榕第一次如此说他。 而那一瞬间,他也似乎觉得,自己似乎确实太过相信命运了。 这世上,本没有什么不祥或祥的事情,不过是在发生不幸或幸之前,刚刚又一件看似不祥或祥的事情发生了而已……不会为生命去做改变的人,才会将所有发生的一切归咎于命运之上。 所有将发生的事情,确实都有预兆,可那预兆,却并非是在一个颜色上,这个预兆,可能发生在众人的表情上,自己的态度上,或是一件极小的事情上…… 自己曾怨恨过命运,也曾想过,为何登上帝位的是秦筝,而不是自己,为何瞎眼的是自己,而不是秦筝。他曾恨过,曾经想过去找一个借口将一切都顺顺利利地忘记掉。 可…… 做不到,他是做不到的。 便是从小都被教诲要做一个谦谦君子,要以德报怨,要谦和恭顺……可是,做不到,还是做不到。他向往靖榕这样的性子,以血还血、以牙还牙。可以退让的,便是退让一百步也无妨,可若是触到了她的底线,便是千倍百倍来偿还。 他向往这样的性子,喜欢这样的女子。爱极了对方的洒脱大气,也爱极了对方的温柔果断。 这世上,从未有一个人,比之她更温柔,也没有一个人,在他失意的时候,陪在他身边,不说一句话,在他想错事情的时候,在适当的时机,说出纠错的话语。 “你说的没错,是我错言了。”秦萧这般说道。 “如今秦锐真死在这里,一来是因为绝望,二来,想来是因为他找不到出去的路而已……”靖榕这般说道。 “这是……”秦萧略有些不明就以。 “我们来时的路,乃是一个布满机关的房间,这房间之后的通道便只有一个,便是这一条路,可这路并无分叉,我们直直来到这里,便是一个空房间,房间里面什么都没有,无门,无机关,只有顶上一个夜明珠和一地尸体……”靖榕这般说道。 秦锐真来到这个房间之后,几个侍卫以陈宇为首,保护着他,这些侍卫的血慢慢流干,铺满了这个地面。秦锐真那时还活着,想来他也许是要找到机关走出去的,可最终,他却什么也没找到,于是便自杀了…… 而如今靖榕与秦萧也面临了这样的困境——若是走不出去,也不过一个死字。 …… 两人在房间之中呆了许久,靖榕坐在秦锐真身体旁边,毫无避讳。 而秦筝则拿着他那根翡翠拐杖,在屋子之中踱步…… “嘟嘟嘟嘟……” “秦萧,你可曾想过,若是我们也与秦锐真一样走不出去,你会如何?”靖榕突然开口问道。 “靖榕你一向不去想不会发生的事情,怎的今日却想了?”秦萧这般反问道。 靖榕一听,却是一愣,随即,便是一个浅浅的,释然的笑——得到秦萧这样的回答,靖榕也是明白,秦萧已经走出了被关押,被生母缝眼的阴影了,虽然他还再将此时牢牢记在心里,却是不再过多的去纠结于这件事情,而是可以豁然地去面对未来了…… “只是想要问问。我们两个想办法,却也不能只是干这样坐着,周围寂静无声,总要说些话才好。”靖榕这般说道,她自然不只是想要弄出一些声响来。 “想来会于秦锐真一样,死在这里吧。”秦萧这般说道。 可这回答,却是让靖榕一愣。 可他接下来说的话,却更是让靖榕意外:“我想,我会让靖榕将我杀掉吧。” “你为何会这样想?”靖榕自然是不会杀了秦萧的。两人终究在一起生活了半年之久,也算是患难之交,靖榕绝非这样忘恩负义之人,若是将一个人视作朋友,靖榕是决计做不出背叛的事情的。 “我只是觉得,自己对于靖榕来说,乃是一个负担而已……”秦萧这般说道,靖榕刚想开口,却是只听秦萧笑笑,说道,“靖榕想要安慰,我也是大约知道的,只是我终究是个瞎子,又无靖榕本事,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我想让靖榕杀了我。若是靖榕不杀,我便自裁也是可以的。” “为何……” “呆在这里,不过是因为秦筝追捕,若是我不在了,靖榕自是可以堂堂正正立于阳光之下,不必再受我连累……这样,岂不是妙哉?”他这般打趣说道。 第两百七十三章、尸香 靖榕听完,竟是脸上不变颜色,片刻之后,她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动人笑容来,可那笑容,却是皮笑肉不笑的笑容,非但是一点也不美,甚至让人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秦萧听到了靖榕的笑,可下一秒,他却只觉得有什么冰冷的东西贴近了他的脖颈,再一感受,却是彻骨的寒意…… “别动……”靖榕这般风轻云淡说道,“爹爹他,曾经教过我一百三十二种杀人手法,其中二十三种,乃是将人杀死,却不让人感受到痛处的。如今架在你脖子上的这把匕首乃是赤红匕之一,其锋利程度我想你大约是知道的——我以此匕首割破你的脖子用不了一瞬。你甚至感受不到疼,便会死了……和这些空房间里的尸体一样……永远摆脱这里的一切……” 她这般冷漠而无机制说道。 ——她说的,是真的,并非什么骗人的话语。秦萧的脑子里,突然闪现出这样一句话。她的脖子、脑子,开始泛出一股怪异的寒意,而这种寒意,则让他的脊背开始发凉,脸颊上,起了一层层鸡皮疙瘩。 ——这或许是人类对死亡本能的恐惧吧。 ——秦萧在靖榕的身上,真真切切地体会到了杀机。 “我可以在这里马上将你杀死——不需要我们在绝望之后。”她这般冷漠说道,又将赤红匕往前推了一推——这削铁如泥的赤红匕立刻割破了秦萧的皮肤,一丝殷红的血从伤口中流了出来……“可我想听到的,并非这个……你可以选择死,也而已选择活……无论哪个答案,我都是会遵从的。路,无论哪一条都是难走的,不过看你的选择而已,我总是在你身侧的,你要死,我便割破你的喉咙,你要生,再苦再累,我都陪你走下去!” 他们如今,倒算是一个命运的共同体了。 靖榕将自己遇到秦萧当做一个预兆……她在很久很久之前便想过一件事情了,到最后,终究,终究还是要做出一个抉择的。 到底是陪伴在陆廉贞身边一辈子,作为对方手心中的一枚棋子,还是江湖远大,做那忘恩负义却自由自在的一个寻常女子呢? 她总是迟疑着,迟疑地想要做出一个决定。她是如此大气而果断的女子,可在这件事情上,又是如此的迟疑。她不愿辜负陆廉贞的情谊,却也不愿舍弃自己心心念念的自由。 明明是被圈养在笼子里,吃着最精致私聊的鸟,从没有去天空翱翔过,为什么会这样渴望飞翔呢? ——也许,这就是一种本能吧。 她无法舍弃陆廉贞,无法舍弃自由——到最后,她都没有做出一个选择——却是千缕替她做出了选择。 ——她遇到了秦萧。 ——这便是另一段命运的开始了。 她在心中认定,自己与对方的命运,乃是相连的。无论是地方此时的遭遇,或是此时遇到的困境,都是需要两人一同克服的。 也许只是可怜秦萧,也是是因为不太喜欢秦筝,所以她便跟在了秦萧身边。 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确实太过不自由,可一旦打开笼子飞上了无垠的天空的时候,它便会有一瞬间迷失方向,而那个时候,它便需要找到一个目标——恰好这个时候,便飞过来一朵云,一朵白白嫩嫩,形状看起来像一只小鸟一样的云。 于是刚刚获得自由的鸟儿会将其视作同类——这似乎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可秦萧将靖榕的说话听在耳朵里面,却又是另一幅模样。 他本来就是对靖榕有好感的。 ——这样的女子,与自己的母亲,是完全不同的一种人,她不需要依附谁就可以变得很好。她不是藤蔓,需要依靠对方,她是一棵树,兀自延续着自己的轨迹,慢慢生长着…… 不知为什么,这样的女人,对他来说,就是有无穷的魅力。 ——哪怕此时对方将匕首搁在自己的脖子上,也是一样的…… 可这死亡,又是离他如此的近——他知道,对方并非在开玩笑,可当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的心却不知不觉地战栗着…… “我啊……终究还是个胆小鬼……虽然说着看起来是可以如此轻易地舍弃生命……可终究到了真正要死的地步的时候,我却又想活……”秦萧这般说道。 脖子上那冰冷的感觉消失了,而脖子之上的伤口便是被人如此温柔地擦拭着…… “往日之后,便是再苦再累,也不可轻易舍弃自己的生命。”靖榕这般温柔说道——这也是陆廉贞那时候对她说的一句话。 “可是……”秦萧迟疑说道,“我们终究是要走出去的。如今进了一个死胡同里面,我便是再无求死之意,又能如何呢?” “这皇陵错综复杂,乃是为了防止盗墓贼而设置的。可我们来时候路,乃是为皇后灵柩所设置的,帝君会为盗墓贼建一条死路,却绝对会为皇后留下一条生路。”靖榕如此肯定道,“我们此时所走的路虽是与那些盗墓贼与逆贼走的路是一模一样的路……可是我们又与他们走的路是不一样的。” “哦……是哪种不一样法?”秦萧问道。 “他们的心,乃是死路,可我们却与他们的想法是完全不一样的。”靖榕说道。这条路,他们一路沿着,走到了这里,看到了一个空房间,而房间里面,全是尸体……其中震撼自然是不言而喻的,绝望是理所应当滋生的感情,所以这房间里面的人,都这样毫不意外的死去了…… 除了身上所受的伤口,想来哀莫大于心死这样的感情也是导致他们死亡的其中一个原因吧。 而如今,靖榕则是仔细地看着这个房间,这个什么东西都没有的房间…… 房间之中,一个十二具尸体,七具尸体乃是秦锐真与秦锐真的部下,这些人都死的较早,而其中无具,乃是后来的盗墓贼。 靖榕站在这几具尸体之间,默默看着,想要找出一些破绽来,可却是久久未找到。 突然,秦萧开口叫了一声靖榕的名字,靖榕回头看他。 “你觉不觉得这房间之中,除了尸臭味之外,还散发这一种奇怪的味道?”秦萧问道。 “奇怪的味道?”靖榕迟疑。她虽然五感敏锐,可比之盲眼的秦萧,这嗅觉上,自然是比不上对方了。且这房间并不通风,味道囤积于内,靖榕问到的,只有尸臭,却闻不到其他味道。 “是的,我觉得,似乎是一种香……可又不算作是一种香……”秦萧这般回答道。 第两百七十四章、惭愧 “香?”这房间里面,除了臭,怎么会有香呢?可靖榕并不怀疑秦萧,非但不怀疑,还是全然地新任着,她走过去,牵住了秦萧的手,将对方引到房间尸体之中,问道,“你且闻闻,这香气到底是从哪里来的?” 秦萧点点头,左看右看,左闻右闻之后,便是将手伸向面前,对靖榕说道:“这里。” “这里?”靖榕顺着秦萧的的手指看向前面,那里,也是一具尸体。 一具一模一样,并无任何不同的尸体。 那具尸体穿着一身极其普通的黑衣,手上握剑,身上亦是有多牛毛细针,可再是仔细一看,却觉得这副骷髅又有些不同。 到底是不同在哪里呢…… 靖榕细细看着…… 是骨头! 对,就是骨头! 这具骷髅的骨头,实在是太干净了,也太白了。其他的尸体,都是在痛苦与失血之中死亡,唯有这一具,他的体态,变现的实在是太安逸了,仿佛是刚刚吃完了晚饭,肚中食物慢慢,又懒得走路一般,闲来无事,便坐在了这墙根之下,这一坐便坐成了白骨…… 比之那些体态狰狞的白骨模样,这一具白骨的体态,实在是太轻松,太闲适了……而再近一点观察这具白骨的时候,才发现这白骨上的不同。 ——这白骨之上,似乎被摸了什么。 天长日久,已经看不出什么了,可唯有这骨头上残留的一点点香气还在诉说这什么……靖榕拿起那尸体之上的一根手骨……放在鼻子之下闻了一闻。 ——松香。是松香。 “你问到的,可否是松香的味道?”靖榕问道。 秦萧歪了歪头,微微一想道:“许是吧。” 果然…… 靖榕看了手中骨头一眼——这松香,并非是摸在这具尸体皮肤之上,而是摸在这具尸体白骨之上的。 而松香的作用,便是防腐…… 可在一具骷髅之上防腐有什么作用呢…… 想到这里,靖榕眼睛一亮,便是对秦萧说道:“我想,我找到这出口在哪里了!” 她便是将整具骷髅移开,细细寻找,最后再尸体之后一个石缝之间,找到了一个大拇指长短的细长口子——仿佛一个开关一样。 “想来这便是入口了。”靖榕说道。 秦萧则蹲下身体,去摸了摸那口子,脸上露出疑惑神情来。 “只是似乎要插入什么,这开关才会开启……”靖榕皱了皱眉,如此说道。 大门已在,只是没有钥匙,离这生门只有一步,这岂不是太让人觉得讨厌了吗?明明这路就在眼前,却不可踏出一部,便仿佛在沙漠之中走了许久的人,又饿又累,突然眼前出现了绿洲,可自己与绿洲之间却是一场风暴隔阂,无论如何也走不过去。 “靖榕,我刚刚摸这机关口子的时候,总觉得它似乎像是一样东西。”秦笙说道。 “东西?” “不错。”他弯下身体,又继续去摸那石缝上的口子,这样说道,“你说,它的形状,像不像一把刀鞘?” …… ——————————我是久违的分割线———————— “真是没想到,那尸体旁边所拿的剑,竟就是开机关的钥匙。”秦萧这般说道。此时,他们两人正走在一个隧道之中,隧道较宽,左右两边便是成片的夜明珠,还有石雕彩绘,画的,多是龙凤呈祥图案。 “想来秦锐真带人来到这个房间之后,便是看到了这具尸体,以为他是一个死在这里盗墓贼,便是心生绝望,然后看着自己属下在面前慢慢死去,再也受不住,才是自刎而死……”靖榕这般回答道。 秦锐真没想到的是,这一具尸体,不是盗墓贼,而是机关,那尸体手上拿的剑并非凶器,而是开机关的钥匙。 骷髅之上之所以会涂满松香,便是要他保持这样的姿势,不被时间腐蚀而已…… 这条路,原来是准备为皇后棺木经过所准备的。如今却是经过了靖榕与秦萧两人。 他们两个慢慢走着……慢慢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便是来到了帝君墓室之中……这样顺利来到帝君陵室,是靖榕万万没想到的。 可再一想,却是释然了。 他们来的地方,本来就是为皇后的棺木所准备的,自然不会设置太多机关,这金银珠宝之地与那个房间也足够拦截盗墓贼了。 ——这帝君皇陵,本来就有两个通道,一个乃是帝君棺木进来时候的通道,此乃是主通道,里面机关重重,险象环生,九死一生,自然是有去无回之地,而靖榕与秦萧来时候的路,乃是为皇后棺木所留下的,自然机关不多。 这也是秦萧与靖榕的幸运。 主墓室之中乃是仿照金銮大殿的布置,中间一条用汉白玉雕成的主道,左右摆放着石刻的大臣,左边是文臣,右边乃是武将,这石雕一个个栩栩如生,眉眼精致,五官清晰,身上还涂着油彩,再是真实不过了。 而正中间则是一个以大理石雕成的石台,石台左右放着两盏长明灯,长明灯之间,则放置着两口金丝楠木的棺材。 这两口棺材皆是一样的大小,只是一个雕着龙、一个雕着凤。 靖榕带着秦萧一步一步走到那棺材旁边。靖榕对那两口棺材拜了三拜之后,便是说道:“秦萧,如今在你面前的,乃是帝君与皇后的遗体。” 这帝君说的自然不是秦筝,而是秦若愚,而皇后,则是秦若愚心心念念的铁凝心。 他们年轻之时所产生的爱情故事,乃是一段再动人不过的佳话了,只是这一对别人眼中最相爱不过的情人入宫之后,却是经历了如此多的爱恨纠葛,如今到底是死在了一起。 就像他们曾经承诺的那样:荒寒三月,定下三生,来生虽哭,永不相负。 秦萧一听,脸上有些悲伤,想到死在火场之中的帝君与皇后,他心中百感交集,但也终究还是跪在了帝君坟前,磕了三个响头。 可靖榕看到秦萧这幅模样,却是不知为何,脸上露出一些愧疚的表情来…… 第两百七十五章、小象 “谁!”突然,一道黑影在墓室之中闪过。 可靖榕一回头,却发现什么人都没有。 ——自然不会是鬼了。鬼神之说,靖榕是信的,只是从未见过。陆廉贞杀的人,可以累积成一座尸山了,他也曾经笑着说道:“若是真有报应,想来也早就已经应验到我身上了。” 连陆廉贞也是信命运这件事情的,靖榕如何不信呢? 可是她杀的人不少,却从未见过一次,这一次,如何见到了呢? 这皇陵虽是机关密布,可他们能到这个墓室之中,那别人自然也是可以的。且此人竟然可以无声无息地来到这里,不被靖榕发现。 那此人武艺自来是在靖榕之上了。 陆廉贞曾经笑着问道:“我的儿啊,你可知道,为何你总是打不赢他们吗?” 那时候,靖榕陷入了一场苦战之中,而对手,则是一个与她差不多大的女孩子,那女孩子从小脑子就不灵便,可是却刚好是一个练武奇才,若是她脑子可以跟上的话,想来会是个与陆廉贞一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只可惜,天下地下,唯有一个陆廉贞,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那时候,靖榕与那女孩子被关在一个笼子之中,靖榕手中拿着匕首,而那女孩子,手中则拿着剑。少女乃是一个最普通不过的少女了,她并不漂亮,也没什么特点,只是她的眼睛却是乌黑纯真,看不出一点污秽的,哪怕此时她与靖榕做着生死对决,那少女的眼睛,也是纯洁无暇,毫无一丝杂质。仿佛她做的,不是一次生死厮杀,而是在玩一个游戏一样。 ——靖榕身上毫无牵绊,而那女孩子,则是被四根铁链子锁住了手脚,可哪怕这样,靖榕身上依旧还是伤痕累累的。 而陆廉贞,则就站在笼子外面看着,非但看着,还端着一杯茶,细细品茗着。他仿佛看的不是一场厮杀,而是一出好戏一样。他眼睁睁地看着靖榕身上的伤口越变越多,血流在地上,绽开了一朵花。 等茶壶里的茶都喝完了,他才终于开口这样说道。 而那时候靖榕失血过多,脑子都已经不灵便了,但依旧还是下意识地接过陆廉贞的话茬儿这般问话道:“为什么?” “我的儿啊,你一招一式威力总是比她弱一些,要想取胜,却是难上加难,这落败,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我的儿啊,你可知道,这输了,便是一个死。”陆廉贞虽然说的悲哀,可语气里,却是淡淡的快慰,他的嘴角,甚至还有笑容。 “请爹爹明示!”靖榕说道。 “爹爹?我不是说了,没人的时候,该喊我哥哥吗?笼子里的那个东西,可不能算是个人啊。”陆廉贞笑笑,这般风轻云淡说道。 话音刚落,对面女孩又是一剑,刺进靖榕手臂之上。 血…… “哥哥,请说……”受了这样一剑,靖榕反而冷静下来,这般问道。 陆廉贞脸上笑意淡去,看着困在靖榕的脸,又看着她的伤口,这样说道:“靖榕你可知道,为何我让你以匕首做武器吗?” 靖榕摇头,又是躲避了一下对方攻势,只是动作不顺,到底又添了一个伤口。 “一寸短,一寸险。你为人性子沉默,却并不奸猾,唯有这匕首,乃是武器之中的小人,才是格外配你。”陆廉贞这般说道,“你知道你为什么不能赢吗?” 陆廉贞又问,而靖榕这一次的回答,却是沉默。 “因为你不够狡猾而已!”这是陆廉贞的答案。 靖榕听了陆廉贞的回答之后,突然眼神一暗,她徒然之间转身,割掉了对方四肢绑住的铁链,本来受到禁锢的少女突然之间失去了铁链的捆绑,竟然产生了一瞬间的迟疑…… 据说养象人会从小就将小象用铁链绑住,绑在一根木桩旁边,年幼的小象无论如何都无法挣脱这根铁链,而长大之后,它有了力气,却也再不会去想要挣脱铁链——因为它已经尝试过了,在年幼之后失败了无数次,长大之后便是有了力气,也再也不会去尝试了。 这个少女,便仿佛小象一样,从小被困住,被关在笼子里面,被铁链绑缚四肢,哪怕此时她有了削铁如泥的武器,也不会想要去将铁链砍断。 ——从某些方面来说,少女与小象是一样的,一样的被人圈养,一样的单纯,一样有一双乌黑透亮而纯真的眼睛。 而这一双眼睛终于闭上的时候,也宣誓了靖榕的胜利。 ——靠着少女被解开铁链的那一份迟疑,靖榕将自己的匕首插进了对方的心窝子,而后,染着对方一身鲜血的靖榕在陆廉贞慈爱的目光之下,慢慢走出了笼子,待靖榕走出笼子之后,陆廉贞又把笼门关上了。 “你今日杀了一个比你更强大的对手。”陆廉贞这样说着。 “乃是哥哥教诲的好。”靖榕这样说道。 “教诲?”陆廉贞哈哈大笑,“我教诲你的,乃是让你狡猾,可杀死她的,却是你的智慧。我今日所教授你的东西,你并没有用到。” 可这一次,陆廉贞却半点也没有生气。 他是一个只注重结果的人,无论过程如何,只要这个结果达到了,无论用什么样卑鄙的方法,他都不会有任何异议。 可听了此话之后,靖榕的脸上,却没有半分笑意。 ——这并非她第一次杀人,可不止为什么,这一次杀人之后,她却格外的不开心。 纠结为什么不开心,她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也许是少女与自己相仿的年龄,也许是少女那乌黑纯洁的眼睛,也许是自己身上的伤太过痛楚了,也许只是一个理由,也许这些理由都有,总之,靖榕是不开心的,而这种不开心,她竟毫不迟疑地展现在了陆廉贞面前。 ——这让陆廉贞觉得新奇。 后来,陆廉贞笑了。他笑的是这样开心,这样不明所以。 靖榕疑惑地看着他,他便是笑着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样说道:“我的儿啊,你为何不开心呢?你杀了她,乃是一件好事啊。” “好事?”靖榕疑惑地看着他。 “这孩子虽然是个武学奇才,可惜脑子里面,却生了一颗瘤子,这瘤子折磨的她头疼难忍,时时行凶伤人,所以才把她关进了笼子里面,医生都说她活不过几月了,如今正好,你刚好杀了她,这岂不是做了一件大好事,你免除了她的苦难,她才是要好好谢谢你!”陆廉贞这般说道。 第两百七十六章、赌约 靖榕握紧了匕首……看着这散发着微微亮光的墓室,脑子之中不知为何却回想起这样的一段往事…… 狡猾吗? 她在心里默默想着。 也许她确实不算是一个狡猾的人,但她却是如此喜欢想办法的一个人。 墓室之中两盏长明灯,还在孜孜不倦地燃烧着…… 哪怕此时靖榕再也看不到那黑影的存在,可她依旧未曾怀疑过自己看到的……刚刚,确实有一个黑影闪过。 如今这墓室之中再看不到黑影,并非她眼花,只是因为对方手段更加高超而已,对方躲在了自己找不到的地方,而自己要做的,则是将对方找到而已…… 身在这个墓室之中的人,只会是敌人,不会是朋友。 若是朋友,早就出现在眼前了,若是敌人……那自然是手下不留情的。 秦萧注意到靖榕异样,刚要开口,却只觉得靖榕以手点住了自己的嘴唇,这样轻轻说着:“小心。” 秦萧一愣,点了点头。 靖榕嘴角露出一丝笑,她越发凑近了秦萧的耳畔,灼热的呼吸吹在对方耳旁,弄得对方脸色一阵发红。 靖榕脸上的笑,是越发灿烂了,她非但更凑近了对方的耳畔,甚至还以一只手轻轻抚摸着对方的脸庞——这本来冷寂无声的墓室,却开始散发出一种淡淡的暧昧的气氛——可靖榕的眼睛,却是闭上的。 这看似迤逦的动作却未持续多久,只见靖榕眼神一黯,瞬间以手打翻了一站长明灯,再是以脚一踢,将另一盏长明灯打翻在地,墓室之中,顿时陷入了黑暗之中。 黑暗之中,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 而那东西动了一动之后,却仿佛感受到了什么一样,本能的一闪,身边的石像的脑袋,被一把红色的匕首割成了两半。 那黑影眼神一暗,心中不善,却是做不了什么——人的眼睛在一瞬间陷入黑暗之中,乃是会失明一阵子的,短暂的失明之后,才会慢慢回复视力。 自己如此,可对方为什么会如此准确的击中自己的位子呢? 黑影嘴角露出一丝笑:既然想不通为什么,那便再把这个地方弄亮,不就好了…… 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黑影怀中摸出一个袋子,它捏出袋子中的东西,将那些东西四散开来……墓室之中,又渐渐明亮了起来,开始浮动着一些点点的微光。 而当靖榕看到眼前这个人的脸的时候,她脸上露出了极其吃惊的表情。 ——她一向是个冷心冷面,并无多大感情波动的人,虽然算不上毫无表情,但比之一般人,也大约算是并无太多表情的人了。 能让她露出吃惊表情的神色来,那大约是一件太过了不起的事情了。 ——只见,眼前的这个人,有着一张倾城倾国,再是美丽不过的脸庞。 这张脸庞,比之欧阳素问,也是不妨多让的,可比之欧阳素问那张面具似的脸庞,这张脸庞上,却是有着极其生动的表情。而这个人,看得出有些年纪了,眼角之下微微有些皱纹,可依旧不影响她那极其美丽的容颜。 那是一张会让女人也生不出嫉妒的美丽容颜,那张脸,你说不出它有那一寸不美,可那美,却又是语言所说不出的。 可让靖榕更加惊讶的,却不是这个,而是因为,这张脸,似乎和欧阳素问的脸,有六分相似。 “你是谁!”靖榕问道。 那人笑笑。因为时间的流逝,总会给美丽留下一点遗憾的——她的眼角有了一些微微的皱纹,可那笑,却是那样的温柔,那样的可人,那样的美丽。 “你不知道我是谁,可我却知道你是谁。”那人这样说道,她的声音,也是仿佛如微风,如流水一般的流畅动听的。 靖榕微微皱了皱眉,看着对方——突然她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了。 对方的本事比她大的多,刚刚那一击黑暗中的突袭并没有伤到对方,如今在这昏昏的光明之下,自己无所遁形,自然便是胜算再无了。 ——靖榕刚刚打翻长明灯之前,对秦萧做了这样的动作,看似是与秦萧温存不断,实则只是在迷惑敌人而已,她做那番动作的事情,已经先是闭上了眼睛,让自己先行陷入黑暗之中,让眼睛适应黑暗,再是熄灭两盏长明灯,使墓室陷入黑暗之中,再以突袭。 ——这是一种狡猾,而非聪明。 可这种狡猾却并未给靖榕带来胜利。 空气之中的光团还在明明灭灭着…… “你可以猜猜我是谁……若是你猜中了,我可以许你一件事情。”那人微微笑笑,那如此倾国倾城的美丽。 竟是仿佛将自己当做了无所不能的神一般,她竟与靖榕许下了这样的赌约——又只是因为她打定主意,靖榕猜不出自己身份。 “你的身份吗?”靖榕微微沉思一下,这样回答道,“若是我猜中了你的身份,可你却不答应,又该如何?” “哈哈哈哈……”那人大笑出声,“我乃……怎会不答应你。” 她在几乎要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突然停住,这戛然而止的停顿却是听的靖榕一愣。 “你放心,我是决计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的。”那人说道。 一个自己熟识的人都未必能相信,又何况一个并不认识,今日只见一面的人呢?可不知为什么,靖榕竟是相信了。 她走到秦萧身边,与秦萧说了这件事情。 秦萧一愣,第一反应便是让靖榕不要去猜:“她只说你猜出她的身份便许你一件事情,若是你没猜到呢?” 他这般问道,那女子自然也是听到的,她点了点自己的眉心,这样说道:“你刚刚说的,我倒是没想过,若是你们猜不出,便让你们留在这里……不也就罢了。” 说是如此轻轻巧巧,只是留在这里,可留在这里,对靖榕与秦萧来说,便不过是一个死字。 靖榕上前一步,对那女子说道:“既然是这样的,那我便自然只能答应你了。” “好!果然爽快!” 推荐朋友作品:莫守陈规(校园,姐弟恋,小清新) 第两百七十七章、猜出 靖榕看着这女子般说话,便是开始打量起眼前的人的外貌,此人大约和皇后三妃一般的年纪,只是更加年轻也更加美丽一些。 并非说皇后三妃不美,只是这个女子的美更逼人一些。如今她已经过了那最繁华的年纪,可那美丽,依旧是如此的绚丽,也大约可以看出她年轻的时候和何等姿容绝色了。 因是在这古墓之中,她身穿一套全黑的衣衫,靖榕起初以为那是一套夜行衣,可如今再定睛一看,这件衣服并非是什么夜行衣,比之夜行衣,这件衣服更繁琐一些。 这一套衣服并非大赤的款式。上面是一件短衫,这短衫刚刚到肚脐眼这里,恰好把对方平坦的小腹遮住,而腰身并未有任何收紧,却越发显得对方酥胸撩人,身材纤细了,这一套衣服裤子在手和脚的位置都有紧缚,上面都绑着厚厚的黑色布条,可更让靖榕在意的,却是对方脚上的一双鞋子。 ——那只是一双很普通的黑色布鞋,可这布鞋之上,却用各种彩色的线缝出了各色图案。 大赤女子善于女红,女子爱美,便在自己的衣服、袖子上绣上各色图案,大约也是百花或是吉鸟图案,若是女子出嫁之时,还会穿上自己所绣制的凤冠霞帔。 可眼前这个女子脚上所穿的鞋子,上面绣的图案,却绝非大赤女子会去绣制的——上面绣了一只蜘蛛。 一只五彩斑斓,张牙舞爪,栩栩如生的蜘蛛。 那女子见靖榕看着她的鞋子发呆,便是笑着说道:“这是五彩狼蛛,乃是蜘蛛类中的毒王,不过在我们那里,因为蜘蛛产子极多,所以有着百子千孙,延绵不息的好兆头。” 若说缝制毒物,大赤女子婚后也会缝制一些简化的蝙蝠图案在衣袍之上,取蝙蝠“变福”之意,可蝙蝠是何等丑陋之物,所以修在袍子之上的,只是简化后的蝙蝠图案,断然不会像这个女子一样,将一只栩栩如生的蜘蛛绣在鞋子之上。 这女子,果然是与众不同。 靖榕嘴角边有了些笑意。 “你笑了?是不是有了些什么头绪?”女子欢快问道,她仿佛将这件事情当做了一个游戏,而她乐在其中。 “大约有些眉目了。”靖榕说道。 “我便不催你,你等想说了,再与我说吧。”那女子说道。 靖榕又左右看看——这墓室之中本来黑暗一片,墓室之中本来两盏长明灯被靖榕打翻在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后,那女子从怀中拿出什么撒向空中,这才让墓室之中又有了一些明明灭灭的光。 可这光究竟是什么,靖榕刚刚并未细细看。 如今再定睛一看,才发现这光,是浮动在空中的。 那细碎的,白色的略带黄色的光,明明灭灭散落在墓室周围,有些落在地上,有些落在石像上,有些落在墙壁上,有些落在天花板上,而更多的,则是浮动在空气之中…… 靖榕仿佛置身与银河之中一样,心里有的,只有感叹。 可当她伸手去触碰那一小团光芒的时候,那团光,却居然躲开了…… 这让靖榕是何等的惊讶,可当她再仔细看那光芒的时候,才发现,那光,并非是光——那只是一团小小的,飞舞在空气之中,唯有盛夏才会出现的精灵。 “萤火虫?”靖榕看着这一点点璀璨的光芒,这般迟疑说道。 “不错。我想,万一这墓室里面要是太黑怎么办,若是用火,这火燃烧空气,万一和我抢氧气又怎么办……想来想去,还是萤火虫最好……只是没想到,这墓室做的竟然是这样豪华,除了这个墓室,其他地方,竟然用夜明珠指路……”那女子这般说道。 可靖榕却不知道,她说的所谓氧气,究竟是什么。 但女子谋略,考虑也已经是让她足够佩服了。 但凡女子,有了美貌,便不会太聪明,因为有了美貌,便不需要太聪明,若是有了美貌,又恰好有了聪明,那大约做事不会思前想后,因为有了美貌和聪明,做事便是冲动了,也会有人为她收拾残局,若是有了美貌又有了聪明,做事却又恰当好处,且有分寸的,想来这这千百年之中也未必可以出一个。 可靖榕眼前的女子,便是这样一个女子。 此时靖榕才知道,她的资本来源于哪里,为什么她敢与靖榕打下这样的赌——也许,她真的有能实现这世上所有事情的本事。 “如何,可有进一步的进展?”那女子又问道。 靖榕回头,对她笑笑,说道:“大约有些眉目了。” 女子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来。 “靖榕……”这时候,秦萧叫着靖榕的名字。 靖榕回头,急急走到对方身边。 秦萧低声说道:“我问道那女子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 “奇怪的味道?”靖榕反问道。 “是的,闻起来像是血的味道,可再一闻,又仿佛不像。”秦萧说道,他失去视力之后,嗅觉听觉,都加强了不少,大约也是上天垂帘,看不得这样惊才绝艳的人物就这样陨落吧——刚刚也是靠着秦萧的嗅觉,找到了走出那个空房间的机关。 如今秦萧说的话,靖榕自然是不会不信的。 秦萧又想了一想,说道:“这个味道,我似乎在哪里闻过。” 靖榕也不催促,只是在一旁静静等待着。 “对了,我记起来了,是花遥,是花遥神医,我在花遥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秦萧在靖榕耳边这样说道,“但这个味道只是相似,花遥身上的味道似乎更淡一些,而这个人身上的味道,似乎更浓一些。” 味道? 靖榕回头看着这个嘴角带笑的女子。 她如斯美丽,可那张脸却又并不像是假的或是易容的。 ——靖榕也曾想过对方是易容而来的,但是无论如何,她都找不出一丝破绽。 欧阳素问为了得到那样的容颜,需要经历剥皮割肉之苦,可这个女子的美丽容颜,难道是天生的吗? 突然,靖榕嘴角带了一点成功的笑意。 “你猜出我是谁了?”那女子反问道。 靖榕回答:“大约八九不离十。” 第两百七十八章、毒手 “你且说,我且听。”那女子从怀中拿出更多萤火虫散落于空气之中,把这墓室照的如白昼一般,亦有零星一只落在秦萧鼻尖之上,秦萧只觉得鼻尖上痒痒的,想要去摸,却发现什么都没摸到。那璀璨如星的萤火虫则飞到他的头顶,仿佛在与他做着什么游戏一样。 靖榕看着秦萧这个样子,竟是笑出声来了。 那女子也不着急,只是看着。 “靖榕,停在我鼻尖之上的是什么?”秦萧问道。 “萤火虫。”靖榕回答道。 秦萧“看着”面前,仿佛先入了长久的沉思一般,许久之后,嘴边绽开一丝淡淡的笑:“若是我还未瞎,想来可以看看眼前美景。” 靖榕一愣,却是不回答。 那女子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也不催促,只是这般淡漠地看着。 许久之后,靖榕才开口问道:“你是南疆人?” 那女子点点头。 “那我大约可以猜中九分了。”靖榕回答道。 “哦,那还有一分是什么?”那女子问道。 “这世间事情,从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若是以为自己做事到了十分,那便要留一分余地,凡是不可太过,只做九分便够了。”靖榕这般说道。 “你猜出了我的身份?”那女子问。 “非但猜出了你的身份,我连你的名字也知道了。”靖榕回答道。 那女子哈哈大笑:“不错不错,你猜中了我的名字,我也是一样的——我也知道,你到底是谁了。” 这女子身份若真如靖榕所想,那便是一个惊才绝艳,响彻南疆的人物,可靖榕不过是一个普通女子而已,如何能入了对方的耳呢,可再一想,对方也确实可以猜出自己的身份。 “这样吧,我先说你的身份,若是我猜对了,你再说我的身份,如何?”那女子这般提议道。 “如此,甚好。” 那女子点了点自己的眉心,嘴角露出一丝动人浅笑,虽是眼角偶有皱纹,却不减其美半分:“你叫陆靖榕,是不是?” 靖榕点点头,脸上却没露出什么惊讶神情来。 “你的父亲,乃是那个讨人厌的陆廉贞。是不是?”那女子问道。 靖榕又是点点头。可对于女子对自己父亲的形容,却是压抑——这世上,想来没有一个人敢用讨厌来形容陆廉贞的——世人皆怕死,而陆廉贞,便仿佛是死神的代表了。 可女子却如此风轻云淡的说着陆廉贞讨厌两字,真真让人侧目。 “我父亲虽是陆廉贞不假,可他却并非一个讨厌之人。”靖榕这般说道。 “不讨厌吗?据我所知,他曾在四年之内逼你厮杀,逼你成长,逼你一个小小的孩子学会太多不该学会的东西——莫非,你不恨他?”那女子问道。 “那时是恨的,只是如今一想,若是无爹爹那时候教诲,想来我是活不到现在的。”靖榕回答道。 “不错不错。陆廉贞一生做错事情太多,却唯有收养你一样,是一点儿也没做错。”女子如此感叹着。 世人大约也是知道陆廉贞的这个女儿是收养过来的,可是他们虽然知道,却不敢说——不过怕死而已——这女子非但说了,还说的风轻云淡,且许多不为人知的秘辛她也是随口说出。 ——仿佛是女子在给靖榕提示一样。 这样一来,自然女子的身份是呼之欲出的了。 “好了,接下来。该是说说你的答案了。”那女子这般说道,似乎对靖榕极其喜欢一样。 “我见你的时候,就是在想,你是如何进到这里来的。秦锐真许是在皇陵尚未完成之时进来的,那些盗墓贼则是依靠盗洞进来的,可你又是怎么进来的……”靖榕这般说道。 那女子点点头,并未说什么。 “我再注意到的,是这飘散在空气之中的萤火虫。”靖榕又说,墓室之中萤火虫明明灭灭,极其绚丽,“这萤火虫乃是在盛夏之时出现,此时大赤六月,还不算盛夏,自然是极少会出现萤火虫的,可你身上,却带着这样多的萤火虫……” 那女子又是笑笑,并不打断。 “我最后想到的,却是秦萧的一句话。” “他的一句话?”那女子反问道。 “是的,一句话——他说过,你的身上,有血的味道,可这味道,又不是血……他在花遥身上闻到过这个味道。”靖榕说道。 “花遥吗?”那女子微微想了一想,便是沉声说道,“那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靖榕点点头,又继续说道:“你可进皇陵,乃是因为你便是这皇陵的设计者,设计者自然知道这皇陵其他秘密入口,你身上携带着萤火虫,乃是因为你所来的地方,那个地方,如今已经是盛夏了,你身上的味道与花遥相似,乃是因为,你本来就是于花遥极其亲密之人。” 那女子点点头。 “我说的,是或不是?”靖榕问道。 “你说的不错。你此时便是不说出答案,我也知道,你猜出我是谁了。”那女子说道。 靖榕恭顺回答道:“既然立了赌约,那便自然是该依照赌约进行,我自不是喜欢违约之人,只是我有一个疑问,为何你会知道我的身份?你分明从未见过我。” 那女子又是一笑——她从来都是一个极爱笑的女子,半点也没有传闻之中那残忍模样。 “你还记得刚刚你说的一句话吗?” “什么话?” “你说:这世间事情,从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若是以为自己做事到了十分,那便要留一分余地,凡是不可太过,只做九分便够了。”那女子顿了一顿,反问道,“你可记得。” “此话,乃是爹爹与我说的。”靖榕回答。 “亏得你还记得。陆廉贞乃是武艺超群之人,其手段智慧都是顶尖,只是做事不留情面,凡是太过,总是不好——这句话,是我教他的,我本以为他早已经抛在了脑后,没想到,他竟把这句话告诉了你。”那女子说道。 “师祖,父亲他……”靖榕向前一步,这样说道。 “师祖?”那女子微微一笑,制止了靖榕的话,“我哪有那么老,你若是不嫌弃,叫我一声盛姑姑便好,若是不喜欢,便像那些江湖人一样,叫我毒手老鬼,也便罢了。” ——这个人,这个在墓室之中绝色女子,乃是横行南疆,医术惊人的毒手医仙,盛雅燃。 ——也便是陆廉贞的师父。 第两百七十九章、暗藏 “我只听爹爹说,你长年身在南疆,不常来大赤,怎么如今却在皇陵之中?”靖榕恭顺问道。 “那小子当时说的想来不是这样毕恭毕敬的吧,我猜,他那时候说的是我总是躲在南疆里面,半步也不肯踏足大赤,是不是?”盛雅燃说的,竟是与陆廉贞说的半分不差,甚至连语气也模仿的惟妙惟肖。 这两师徒分明是如此了解对方,可这两人的关系却又极其恶劣。 “盛姑姑为何会在此地?”靖榕倒是没有回答盛雅燃这一茬,而是这样问道。 “我为何不能在这里?”盛雅燃反问道。 她外号毒手医仙,乃是因其容貌绝色,手段毒辣为名。此人医术高超,可脾气却是古怪的可以,她若想要医治一个人,有时候会要一条鱼,可有时候,却会要医治尸体,有人见过她挖出别人的坟墓,用刀将那人五脏六腑全部剖开,也有人见过她将一只蜈蚣塞到了一个孩子的耳朵里…… 盛雅燃,有着另所有人羡慕的美丽容颜,却也有这让人毛骨悚然的可怕习惯。 她与陆廉贞有着相似的邪气,如此,她会到这皇陵之中,倒也不算是一件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了。 “盛姑姑是来这里看帝君的?”靖榕小心翼翼问道。 ——此人乃是陆廉贞师父,且与陆廉贞有些相似的邪气,那脾气,自然也是差不多的。陆廉贞为人最恨谎话,最不喜欢拐弯抹角,所以靖榕才如此直白问道。 “是了,你说的没错,一点也没错。”盛雅燃语气冷静,可她脸上的表情却出卖了她——她是一个极其爱笑的女子,可当她不笑的时候,虽然也是很美的,但且不知为何,平白无故多了一丝森然而瑰丽的恐怖。 她年轻的时候与帝君、皇后曾有一段纠葛,最后的最后,乃是皇后陪着帝君入了宫,走了一段旅程,而她则是远走南疆,再也未曾踏上过大赤一步。 如今帝君葬身火海,埋进皇陵之中,而盛雅燃则出现在这里…… “不过……”盛雅燃一步一步走到皇陵最中间,经过秦萧身边之时,秦萧只觉得对方身上,虽带着一股淡然的香气,可更浓烈的,却是仿佛粘稠的血液的味道,而这股血液的味道,又却仿佛不是血,而是一种其他的味道一样,盛雅燃说,“我来这里,不单单只是为了来见秦若愚的,更重要的,是来见她!” 她指着皇后的棺木这样说着。 盛雅燃一转身,看着旁边秦萧,这样说道:“你是秦若愚的儿子?” 秦萧点点头。 “你与他长得很像,可他年轻的时候,并没有像你这样俊美,可我的眼里,却依旧是心心念念都是他。可他的眼睛,却从没放到我身上。”盛雅燃这样毫不避讳说道,她是南疆女子,不如大赤女子含蓄,对自己的爱恋,便可以毫不避讳说出,“我听说,皇后一辈子,都没给秦若愚留下一个儿子……你是谁的儿子?” 秦萧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来,回答道:“父皇后来娶了三个妃子,我乃是柔妃的儿子。” 那盛雅燃一听,脸上露出一丝极其不自然的表情来,可那不自然的表情之后,却是哈哈大笑,笑的,却是连眼泪都出来了:“有意思,真有意思,当初海誓山盟,轰轰烈烈,如今却因为皇后无子就娶了别的女人,非但娶了别的女人,还一娶娶了三个,有意思,真有意思……我真想看看那个时候铁凝心脸上的表情!” 看着盛雅燃的笑容,靖榕却觉得对方分明是想要哭泣的,却不知为何,倒笑出了声。 “如今皇后已死,人死为大,盛姑姑且不要……”靖榕这样说道。 “你说的对,人死为大,我已经恨了她这样久了,可等她一死,我却觉得自己似乎不那么很她了……真是奇怪啊。”所谓人死如灯灭,虽然这世上并非一切爱恨情仇都可以以死亡终结,可却是大多数仇恨的终点,都是死亡。比如盛雅燃仇恨铁凝心这件事情。 靖榕沉默。 “我本以为听到她的死讯之后,我会很开心的,却没想到,我不开心,一点都不开心——原来那满满的恨,在一瞬间就消失了,心里觉得空落落的,就想养了几十年的果树,有一天长出了果实,可第二天去看的时候,那个果子却凭空消失了一样。”虽然养育果树的日子是艰辛而困难的,可当你看到那果实还在的时候,便会知道,这一切,都是会得到一个结果的。 可…… “你叫什么名字?”盛雅燃回头问秦萧。 “秦萧。”秦萧回答。 “既然秦若愚娶了三个妃子,那他有几个孩子?”盛雅燃又问。 “我乃是三子,我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秦笙,一个秦筝。”秦萧又回答。 “秦笙,秦筝、秦萧……”盛雅燃默念着,“你们三兄弟的名字,都是乐器。” 秦萧点点头。 “也许你们并不明白吧,连你们的名字里面,也是暗藏这玄机着——秦若愚对铁凝心情深、情真……可铁凝心对秦若愚的态度呢?”盛雅燃这般问秦萧道。 “情消……”秦萧迟疑了许久,这般说道。 “是了,一个最爱的男人娶了三个女人,生下三个儿子,又哪个女人能开怀接受,不为动容呢……”帝君想对的皇后说的话,便是藏在了这三个孩子的名字之间…… ——我对你情深、情真,你却对我情消! “如今大赤的君主,是那个叫秦筝的孩子吧。”盛雅燃问道。 听到秦筝的名字之后,秦萧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脸上露出了一个恨意的表情。 而靖榕听到秦筝的名字之后,也是皱了皱眉。 “你们这样的表情,想来秦筝一定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人想要做到龙椅之上,是总要做出很多不好的事情的——可见你们这个样子,是他对你做了什么极坏的事情吗?”盛雅燃以手抚摸着秦萧冰冷的脸庞,这样问道。 秦萧的脸,是冷的,冷的仿佛一块白玉一样,而盛雅燃的手则是火热的,仿佛一团火一样。 见秦萧不说话,盛雅燃脸上露出一个慈爱的表情来,她问道:“你若是不想说,那我便猜了——你的眼睛,难道就是被秦筝给弄瞎的吗?” 第两百八十章、打开 秦萧在被盛雅燃提及此事的一瞬间,咬住了下唇,因是那力气极大,这下嘴唇上,都被咬出了鲜血…… “想来是了。”盛雅燃这般说道,便将绑在秦萧眼睛上的布带缓缓接下,露出下面的眼睛来,再一看,便是说道,“此人缝的技术倒是奇怪,非但是缝住了眼皮,连里面的眼珠都缝住了……打的,便是让你瞎眼,绝不复明的主意……虽然缝住眼睛的时候并不疼,可失去视觉的感觉,想来不是很妙吧。” 盛雅燃这般风轻云淡说着——她本是一位医生,虽是一位极其让人捉摸不透的医师,却也是这世上医术最高明的医师之一,她见过无数病患,有许多人比秦萧病的更加严重。自然不会为秦萧眼上的惨状所震慑到。 “盛姑姑,那秦萧的眼,可还有救?”靖榕问道。 “想来别人会说没有。”盛雅燃这般说道,她不说有,也不说没有,可靖榕是何等聪明的人啊。 “盛姑姑的意思,便是有办法了。”靖榕这般问道。 “可以说有,也可以说没有。”盛雅燃又说。 “且详细说说。”秦萧急切说道。他如今听到盛雅燃这般说话,自然是急切想要知道答案的,靖榕看他这幅模样,一改往日颓废,心中欣喜,可脸上却无多大表情。 “你的眼睛,是没救了,便是将线割开,也是无用了……你的眼球已经坏死,便是大罗神仙,先来也是救不了你的。”盛雅燃这般说道。 如此一说,秦萧与靖榕那本来略有些神采的脸色便是暗淡了下来。 “可好在后面的神经没有坏,若是找到一个能与你身体相匹配的人,挖下他的眼珠,再放到你的眼窝里,想来还是有复明的希望的。”盛雅燃这般风轻云淡说着。 可她说的,却是挖人眼球这般恐怖的事情! 靖榕一想,便是毫不犹豫说道:“若是我能找到两个眼球,盛姑姑有几成把握可以将秦萧医好?” “靖榕……”秦萧略想出声阻止——他终究还算是善良,做不出挖别人眼球让自己复明的时候,可尚未说出口,却听盛雅燃说了一句。 “好!不愧是陆廉贞教出来的女儿。”那点了点旁边的金丝楠木棺材,这样说道,“我倒是最讨厌舍己为人的人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上舍己为人的人多是得到了悲惨的下场,可那些自私自利的人却一个个得到了很多很多的东西。” 想来她便是这样教的陆廉贞,所以陆廉贞才变成了那副模样。 “靖榕可觉得我是一个讨厌的女人?”盛雅燃这般问道。 靖榕摇摇头,回答道:“爹爹说过,要做一个好人,便要有做一个好人的资本,可以去帮别人,却不能帮到连自己都舍弃了,舍弃了自己去帮别人,乃是最蠢的事情——盛姑姑说的没错,舍己为人的人,让人敬佩,可也让人觉得讨厌。” 盛雅燃听后,笑的更大声了。 “不错不错,真是越发喜欢你了,没想到陆廉贞竟然会教出这样一个好女儿来,真是万万没想到。”盛雅燃这般说道,“若是你能找到一副与秦萧相称的眼球来,想来这手术成功的机会,便有七成。” 盛雅燃一向都不是个自满的人,与她的言语不同,在医术之上,她甚是自谦的很,若她说有七成把握,那手术成功的机会便有了八九成——八九成机会,是何等的高啊! 看着靖榕与秦萧两人脸上表情,盛雅燃又说了一句:“只是这眼球可遇不可求,却不是随便哪一个都可以替换上的。” “多谢盛姑姑提醒。”靖榕这般说道,“盛姑姑,你来这里,既然只是为了来见帝君与皇后,我与秦萧乃是小辈,自然不该在这里打扰盛姑姑……” 说罢,便是走上石台,要将秦萧牵下。 却只听盛雅燃说道:“且慢。” 靖榕一回头,有些疑惑地看着对方。 “靖榕,我一直在怀疑一件事情。”盛雅燃这般对靖榕说道。 “盛姑姑且说。”靖榕回答。 “我一直觉得,秦若愚与铁凝心,不会是这样早死的人。”盛雅燃这般说着,可事实却是帝君与皇后确实葬身于那场大火之中,变成了两具焦炭,葬入了皇陵里。 “世事无常,总是天不遂人愿的。”靖榕遗憾说道。 “不,靖榕啊。”盛雅燃唇间带着笑,“非是我这样说,连青夫人也是这样说的。” 青夫人,青夫人又是谁? 可此时,靖榕并未想太多,她想的,只是为何盛雅燃如此确信帝君未死这件事情。 “帝君已入皇陵,若是未死,这皇位大约也不会落入秦筝手里——终究不算是一个众人期待的君主,想来帝君不会将大赤至于不顾的。”靖榕此话,说的明白,大臣们不觉得秦筝会是个明君,可帝君却是明君,为明君的帝君不会让大赤被一个当不了明君的人所掌握,而走向末路。 “靖榕啊靖榕,你怎么想不透呢……若是秦若愚没有想过要将这帝君位子交给秦筝,这秦筝如何能做的了君王呢……”盛雅燃这般反问道,可她又说,“不过秦若愚,也确实是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他可爱江山,可也爱美人。许是前半生爱江山爱过了美人,所以临到后半生,便是舍弃了江山只为美人也是尤为可知的。” “盛姑姑的意思是……”靖榕迟疑问道。 盛雅燃唇边带着一丝淡淡的笑,她那双洁白无瑕,五指纤细的手轻轻抚摸着那具藏着帝君尸体的金丝楠木——那动作温柔的,仿佛在抚摸这情人的脸颊一样。 可下一秒,她的脸色,就变了! 仿佛不费吹灰之力一样,那一具金丝楠木被钉的结结实实的棺材盖在一瞬间被她掀开,重重落在地上,而其下显出来的,乃是一具用真金所做成的九龙黄金棺木。 “秦若愚的尸体,就在里面吧?”盛雅燃一回头,看着靖榕,那仿佛洞穿了一切的眼睛,看的靖榕心惊肉跳。 “是了,确实在里面。”不知为何,靖榕说话时候,声音竟一点点变低。 “既然这样,那便打开看看!” 第两百八十一章、烧焦 陆廉贞的武艺,如今可说是没什么敌手了,作为陆廉贞师父的盛雅燃,自然也是不会太差的。 盛雅燃其人,可以算作是奇女子中的奇女子了,此人姿容绝色,又善医善毒,还善于机关布置,又武艺超群……可让人想不通的便是这样一个绝色的人物,在爱情这场斗争之中,竟是输给了容貌不如自己,医术毒术不如自己,连身世背景都不如自己的铁凝心。 ——盛雅燃为了这件事情,耿耿于怀了二十多年,如今秦若愚与铁凝心双双殒命,葬送于此,盛雅燃虽是不再怨恨皇后了,可这心里,终究是有个心结在,这一个心结不解开,想来她是不会甘心的。 “靖榕啊,你说,你是希望秦若愚活着,还是死了?”盛雅燃抚摸着金棺之上的龙纹图案这般问着。 靖榕却是并不回话。 盛雅燃淡笑出声,却是徒手轻轻将那口金棺的盖子打开了。 里面并没有散发出什么难闻的味道…… 盛雅燃以为秦若愚还活着,可靖榕却是口口声声坚持秦若愚已经死了,是死是活,便全在这棺材里——若是秦若愚还活着,那棺材里面,自然该是空无一物的,若秦若愚死了,这棺材里面,自然该是有一具尸体的。 盛雅燃看着棺材里面,沉默不语。 片刻之后,她又打开了另外一口金丝楠木棺材,打开棺材之后,里面的,是一口用纯银打造,上雕凤图的银棺材——再将那口银棺材打开,看着里面之后,盛雅燃依旧不发一语。 而靖榕,也自然是不说一句话。 ——此时她抵住了自己的好奇心,并没有再上前一步,而是等着盛雅燃开口。 片刻之后,盛雅燃笑了出来,那笑容之后,却是一点点的泪水落下。 ——那两口棺材里面,乃是两具烧焦的尸体。 “盛姑姑且节哀顺变。”靖榕悲哀说道。 “节哀顺变?”盛雅燃擦了擦眼角的泪水,这样问道,“我为何要节哀顺变,这哀又从哪里来?” “盛姑姑刚刚分明流泪了……”可下面的话,靖榕却是说不下去了。 “人会流泪,可不单单是因为不开心……我刚刚流泪,乃是因为开心,开心至极……”秦若愚死了,盛雅燃为何会开心呢?难道她也是因爱生恨,所以见了帝君尸体之后,开怀了起来吗? “靖榕啊,你可知道,火烧乃是一项最最残酷的死法,被高温炙烤皮肤之后,你只会觉得自己的身体仿佛不像自己的一样,人的身体里,八成是水,你可见过水放在火上煮沸之后的模样?那种痛苦,绝非一般人可以忍受的。”盛雅燃这般说道。 靖榕点点头。这些事情,陆廉贞也曾与靖榕提过。 “若是你,被火烧死,可否能做到面不改色心不跳?做到身体半点不变慷慨赴死?可否做到从容就义半步不离?”盛雅燃这般问道。 “除非我感受不到痛,否则,想来我是做不到的。”靖榕这般如实回答道。 “是了,高温炙烤之下,除非是死人,否则,是不可能做到不挣扎的。”盛雅燃这样说,可她话锋一转,却又反问道,“可这棺材里面的铁凝心,为何却能做到被烧死的时候半点也不挣扎呢?” “这……”靖榕自然是答不出话的。 盛雅燃仿佛知道了什么事情一样,看着那银棺材里面的尸体,这般问道:“难道,这铁凝心被烧死的时候,便已经死了,所以才不做挣扎吗?” 靖榕并不回话,可听在一旁的秦萧却是不明就以。 他只知道帝君乃是死后被停灵几日才下葬的,停灵期间去病宫大火,将宫殿烧成灰烬,而大火之后,才发现去病宫中一共有两具尸体,而另一具尸体上的皇后凤牌便是显示了对方身份为何。 于是依照帝君生前旨意,将对方的尸体与皇后一起葬在皇陵之中。 可今日听到盛雅燃这番说话,却是仿佛皇后乃是被人杀死,再是被丢进火场之中的一样——皇后对他们三位皇子都是不错的,虽比不上自己亲手母亲,却也从未责罚过他们,且皇后其人天生便带着光,总是让人仰慕与尊敬,虽然自己的母亲并不喜欢皇后,但秦萧却是依旧对皇后带着一些敬意的,听到盛雅燃这样说,秦萧便忍不住开口道。 “盛姑姑,你且再仔细看看,去病宫大火之中,乃是帝君先身死,可皇后却是未死的。”秦萧这般说道。 “你是说秦若愚在被烧死之前,便已经死了?”盛雅燃这般问道。 此时再要反驳,便无什么余地了,靖榕便是点点头。 盛雅燃唇边露出一丝笑,她好不忌讳地将手伸进了银棺材里面,一寸一寸地抚摸这那具烧焦的尸体的骨肉,等摸到胸前的时候,她的嘴角的笑意,更是大了。 “你们悄悄皇后这具尸体,上面无一丝挣扎痕迹……大火烧身是何等痛苦,除非没有痛觉,否则是做不到半点也不挣扎的……可你们看看皇后这具尸体……上面无一丝挣扎痕迹……那便只有一个可能了。”盛雅燃这般说道。 “……是因为皇后在被烧死之前,便已经死了……”秦萧顺着盛雅燃的话,继续说了下去。 “是了,因为被烧死之前便已经死了,所以才不会有所挣扎。”盛雅燃显然对这两人的死产生了怀疑。 可…… “盛姑姑,或许皇后见帝君死了,受难不住,便殉情相陪,也是有可能的。皇后许是在放火烧了去病宫之后,再是自刎死在帝君身侧,也是极有可能的。”靖榕这般说道。 秦萧略略一想——确实有这样的可能。 “铁凝心对秦若愚情深意重,她又是那样刚烈的性子,确实是有这样的可能。”盛雅燃点了点头,似乎打消了疑问。 可正当靖榕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头的时候,却只见盛雅燃指着金棺之中,秦若愚炒焦的尸体这般问道:“那他又是怎么回事呢?” 第两百八十二章、真相 盛雅燃所指,乃是金棺材中帝君尸首。 帝君尸首如皇后尸首一般,焦黑一片,半分也看不出本来面目。这金银棺材之中两句尸首皆是如此,虽是穿着龙袍凤袍之累几尽繁华之物,可这外面锦绣义务,里面却藏着一具焦黑尸体,透着的诡异,可不是一星半点。 可盛雅燃指的,自然不是这个。 ——帝君尸体焦黑,可呈现出来的,却是一副极其狰狞而恐怖的姿态,他双手双脚蜷曲着,将自己的身体牢牢圈住,面部姿态狰狞,手脚扭曲痉挛,乃是仿佛在死前遭受到了极其痛苦的事情一样。 “花遥回来之后告诉我,她并没有能将秦若愚治好,且听秦萧的口吻,这秦若愚乃是死后才被火焚烧尸体的……可你们先告诉我,为何秦若愚的尸体,却是这个模样?”人若是死后被烧死,自然不会显得这样狰狞,唯一的解释,便是被烧死的时候,秦若愚还活着! 可这又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照大火发生时候的情况,该是皇后活着,帝君已死。可如今看着棺木里的情况,却是大火焚烧之时,皇后已死,帝君却活着。 ——莫非是这入殓之人弄错了人的身份,将皇后尸体放到了帝君棺木之中,将帝君尸身放入了皇后灵柩之中吗? 不。 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两人虽然被烧的焦黑,可身形犹在,这帝君身形比皇后高大不少,是决计不会错的。 ——这样想来,或许…… “靖榕,你现在还坚持帝君已死?”盛雅燃这般反问道。 靖榕沉默不语。 “若是你还是坚持的话,且过来。”盛雅燃拉住靖榕的手,将人拖到了银棺材旁边,她虽看似柔弱,可手上的力气却不小,她指着皇后尸体上的某一处说道,“刚刚我去摸皇后尸体的时候,便觉得有些不对。” “不对……” “是的。”盛雅燃将靖榕的手放置在皇后胸前。“大火焚烧之后,是会将人的尸体上所有的组织都烧的萎缩掉的,可哪时候,那把火烧的刚刚好,此人被烧死的时候,想来是脸朝地面的,所以身前的伤口被未被烧的萎缩,甚至被很好的保留了下来。” 靖榕摸着那件上绣凤凰的袍子一点一点向下,摸着对方已经被烧的僵硬的肌肉,一点一点向下。 当摸到一处与别处不一样的,好不平坦的伤口的时候,她的指尖,猝然之间便停止了。 “可摸到了?”盛雅燃问道。 靖榕点点头。 “伤口……一处伤口……一个烧死的人身上的伤口……”盛雅燃这般说道,秦萧、靖榕则认真听着,“这处保留的极好的伤口,告诉了我们她的死法。握刀的方向,刺下的力度以及那时对自己的狠心……此人,确实是自杀的。” 当盛雅燃说出这个结论的时候,靖榕心里的那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可……”盛雅燃又说,“若是我遇到这样的情况,并未听到什么风声,我只会以为这个人是被人杀死,再丢到火场之中,假装她是被火烧死的,却绝不会以为对方是自杀的……靖榕为何会知道对方的死因是自杀,而非被人杀死呢?” 盛雅燃这样问道。 其实她便是不这样问,靖榕也已经知道她开始怀疑了。 此时她心思千回百转,可心里又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她,算了,放弃吧,你是骗不了这个人的。 盛雅燃是何等聪明的人啊,见靖榕脸上这幅模样,便是嘴角露出一个笑——仿佛一阵清风一样,她飞也似的来到了秦萧身边,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点住了对方脖子上的某个穴道,片刻之后,秦萧仿佛一摊烂泥似的倒下,口中传出了轻微的鼾声。 “只是点了睡穴而已,你大不必紧张。”盛雅燃这般说道。 靖榕脸上虽是无多大表情,可眼神之中紧张的情绪还是泄露了她的秘密,加之这洞中萤火虫光灼灼,这点心思,如何能够瞒得过比陆廉贞还狐狸模样的盛雅燃呢? “盛姑姑果然洞察先机,知道我不愿意将此时告诉秦萧,所以才先行一步,免了我的尴尬。”靖榕这样说道。 “我看你不想将此时告诉我,不单单是因为秦萧在场吧。”盛雅燃这般反问道。 靖榕也不回话,只是捡起地上金银棺材的盖子,将盖子盖上,又捡起金丝楠木的棺材盖,将两个棺材还原,鞠了一躬之后,靖榕说道:“人死为大,这棺材之中无论是否是帝后两人,死后也终究该归于平静的。” 盛雅燃一听一愣,说道:“没错,你说的一点也没错。” “盛姑姑你也说的一点都没错,这棺材里面的人,确实不是帝后。”靖榕这般说道。 “这点只是你不愿意承认而已,其实,我也大约猜到了。”盛雅燃这般说道,“我与秦若愚、铁凝心两人也算是旧识了,加之我是医者,这两人身形我也是一直牢牢记在心里的,可这棺材里的两个人,一个比秦若愚壮实了三分,一个比铁凝心矮了三分。几年不见,难道他们都变了一副模样吗?” 盛雅燃其实在打开棺木的一瞬间,便已经认出了这两人并非秦若愚、铁凝心,可她想知道更多的东西,就要去套话。一个是秦若愚的儿子,一个是陆廉贞的女儿,这两个人自然会知道比别人知道的更多的事情。 ——如今不就正好让她逃出了靖榕的话吗? ——而这些话,却是不能让秦萧听到的,所以盛雅燃点了秦萧的穴道,让人睡去,这样靖榕才可以肆无忌惮地讲出自己想说的话。 “那秦若愚与铁凝心如今去了哪里?”盛雅燃问。 “许是去了东铁金城。”靖榕说。 “去了他们两人相遇的地方,倒是合乎情理……”她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来,“秦若愚身上的毒好了?” 雪虫毒乃是大患,折磨了帝君好几载,如今想好,自然是不容易了:“多亏盛姑姑将炼制雪虫蛊的办法交给了花遥,花遥才得以将帝君身上的雪虫毒炼制成蛊,再取出来……帝君身体虽然弱了一些,但经过调养,想来还是会有好转的。” 盛雅燃唇边露出一丝淡笑。 她虽然看似恨秦若愚、铁凝心两人入骨,可终究还是将解毒的法子教给了花遥,再让花遥将帝君身上的毒解开了。 ——这是盛雅燃的不用言语说出的温柔。 第两百八十三章、肚子里 “如今秦若愚与铁凝心两人远走东铁,那这棺材里面的又是谁?”盛雅燃问道。 靖榕回忆起半年之前的那件事…… 那时候丽妃将剑刺入自己的胸膛之后,皇后也认清了自己,对帝君,她已经没有恨意了,有的,只是全然的遗憾,可这份遗憾伴随着的,却是帝君的死亡。 ——人死不能复生。 皇后此时便是已经不再恨帝君了,又能如何呢? 就像陆廉贞所说的,这世上最无用的事情,便是在人死之后后悔异常——为何没有在生前将人抓住,死后却去忏悔呢…… 皇后心腹安福知道皇后明白真相之后的打击是何等的大——他太怕了,实在是太怕了,他太害怕皇后会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就此殒命。 他本是一个江湖上恶贯满盈的刺客杀手,过的江湖生涯,终究是棋差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终究是做了那螳螂,没做成飞在最后面的那只鸟,他一身累累伤痕,倒在一个荒无人烟之地。 本是等死,却没想到,路过一个人来……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在一间茅草屋里,身上的伤口已经被很好的处理过了,救他的人,便是铁凝心。 ——他虽是恶贯满盈的江湖人,可比之那些口蜜腹剑的伪君子,却是更懂得报答两字的意思,于是他更随在铁凝心身边,做了她手下最忠心的一条狗,比之帝君手下陆廉贞,竟是不妨多让。 甚至铁凝心入宫之后,要放他自由,他也是断然拒绝了。 受人恩惠,永不忘记——这个手上染满鲜血的人,竟是比任何人都坚决地贯彻了这一句话。 当他舍弃了自己的名字,以安福的身份出现在皇后身边的时候,那时候为皇后的铁凝心,是比谁,都诧异的:“你大可不必如此。” 尤记得那时候,皇后是这样子说的。 而那时候安福的回答呢? 他是这样说的:“我本该死了,可你却救了我,那时候我的命便已经断绝了,是你将剩下的生命赐给了我,你可忘却这一段恩惠,可我却记在心里。” 他是如此冷心冷面的一个男人,杀人如麻,手上染血,可比之那些礼义廉耻的正人君子,却是他更懂得一些做人的道理来。 于是,皇后身边便有了这样一个人——皇后往东,他不往西,皇后让他杀百人,他觉得少杀一人。这样的人,比之陆廉贞是低调了一些,可论起忠心来,却是他更胜一些。 …… 那时候,当他提防着皇后自尽的时候,皇后,却抚摸着自己微微隆起的肚子,这样笑着说道:“我怎么会死……我怎么舍得死呢?” 分明是一句笑着说的话,可笑着笑着,人却哭了。 这一滴热泪落在了皇后白皙的手背上,却被一只冰冷刺骨的手将那滴泪摸去了…… 皇后泪眼朦胧间,看到了抚在自己手背上的那只手——那只手是白的,是青的,上面带着一点淤青,指甲苍白无力,温度也是极其冰冷的。 ——那是秦若愚的手! ——那是一只死人的手! 可如今这个本该死去的人,却是艰难地移动着自己的手指,以那冰冷刺骨的,僵硬的手指,去擦拭掉皇后手背上的一滴热泪。 ——这本该是如何恐怖的一件事情啊! 可皇后当看到那只青白的手之后,脸上流露出的,却是迷幻的爱恋。 她将那只手牢牢地握紧,轻轻的贴在自己潮湿的脸颊之上,轻声说道:“若愚啊,你是来看我了吗?你终归,终归是舍不得我的。” 皇后将帝君此时动作归咎于魂兮归来——可她这样一个弱女子,竟是半点也不怕死尸——只是因为对方哪怕死了,也不过是自己的爱人而已,她深信,便是秦若愚死了,也是绝对不会害她的。 “凝心……”帝君沙哑的声音从干涸的喉头传来,他自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叫着皇后的名字。 “天啊!若愚!”皇后自然理所应当是端庄的,是大气的,可如今她这般惊慌失措又声泪俱下的模样,又有那一点是一个皇后因有的样子呢?可她如今不像一个皇后,倒像是一个看到丈夫归来喜极而泣的妇人。 “我仿佛做了一场很久远的梦一样。”秦若愚迷茫着眼睛,看着眼前泪眼婆娑的铁凝心,这般感慨地说着。 “我本以为你死了……” 尚未等皇后说完,秦若愚便接着说道:“是了,我确实死了,可我又活了……” 秦若愚艰难地移动着身体——在死后又活的此时,他的身体仿佛迸发出一种奇妙的活力,原来半点不能动弹的身体,此时竟然可以换换的移动,除了身上传来的极其无力的感觉,中了雪虫毒之后那半分不能动弹与冰冷刺骨的痛苦,竟是全然无踪了。 “我的身体……”秦若愚迟疑说道。 靖榕开口道:“已经全然好了。爹爹用紫玉人参加固帝君体格,花遥神医以帝君身体未鼎炉,将帝君体内雪虫毒炼制成一枚雪虫蛊,再是剖腹取出……” 皇后听到剖腹取出的时候,脸色白了一白。她如今身子虚弱,受不得这样惊吓,原来便已经被秦若愚吓了一吓,如今再听到这个,自然是有些受不住了。 秦若愚看她这幅模样,便是关切问道:“凝心,你可还好?” 铁凝心摇摇头,虚弱笑笑:“我做了一宫之主这样久,什么风浪都见过了,便是这点事情,如何吓的到我,只是如今……” “这样便好,我们往后还要好好走下去的,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帝君千叮咛万嘱咐。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腹部,这样说道,“怪不得醒来的时候浑身舒坦,原本雪虫之毒所带来的寒冷与僵硬是半分不见了,却唯有肚子上面疼的要命——原来是这个缘故。” “终归,都是会好的。”铁凝心摸了摸秦若愚肚子上的伤口,这样说道。 而后,她又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隆起的肚子,而脸上那慈母一样的表情,便是重病之后的秦若愚也一眼认出了。 “凝心……”秦若愚颤抖着声音,这样战战兢兢问道,“莫非……莫非……你的肚子里……” 第两百八十四章、染血剑 “盼了二十多年,这孩子,总算是来了。”铁凝心这样说道。 比之秦若愚这位父亲,终究还是铁凝心这位母亲更加淡然一点啊。终究,终究这孩子已经在铁凝心的肚子里藏了将近五月了,她与这孩子也已经培养了五个月的感情! 秦若愚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巨大的喜悦冲昏了他的头脑,让他几乎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个孩子,这个他以为他不会在有的孩子,竟然在这个时候出现了…… 若是他“未死”之前,想来他会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皇位传位给这个孩子吧,可如今他“死了一次”,却是觉得这皇宫之中,乃是最不适宜一个孩子长大的地方——虽然他一直都是这样想的。 如今三位皇子皆已羽翼丰满,这个孩子,便是生出来,又能真正可以好好存活下来吗? 且他早就已经看透了世事,不愿意再留在皇宫之中了,很久之前,他的愿望,便只有一个,带着贴凝心,两人去没人认识的地方,去过那桃源一样的生活……只是,他非但是铁凝心的丈夫,也是大赤的君主,铁凝心需要他,大赤的臣民也需要他。 可是江山社稷,他握在掌中三十年,却比不上一个铁凝心。 ——他总是要想出一个万全之策,一个极好的计划的,不是吗? ——这本就算是在他的计划里,只是他的计划里,却没有这个孩子的存在,这个孩子,乃是他人生之中最大的惊喜,没有之一。 “凝心,你可还曾记得我年轻之时与你说的话?”秦若愚问道。 “若愚说的是哪一句?” 秦若愚笑笑,他回答道:“若是有生之年可以不问世事,便在金城周边买下一座小宅子,再买上几个佣人,如平常人一样定居下来。” 皇后略略想了一想,便是回答道:“我自然是记得的,金城附近鸟语花香,只是有时候会受到酸雨侵害,倒不如去我们初遇见的那个山谷定居,也是好的。” 本以为秦若愚会很快答应,却没想到,对方脸上露出为难表情来,他说:“这倒是不错,只是有一样不好……” “哦……有哪一样不好?”皇后疑惑说道。 “我已经在金城附近买了一座庄园了,如今算来,乃是二十八年前发生的事情了。”二十八年,那时候秦若愚不过才刚刚上位而已,居然就已经在金城买了要与铁凝心一同生活的宅子。 “你……你……你竟还记得。”铁凝心满是眼泪,这般感动说道。 “与你说的话,我总是记得的,男人自当一诺千金,若是说出的话不算,那这话又何必说出口呢?”秦若愚这般说道,“这院子空了将近三十年,我也让人一直打理了近三十年,如今,终于可以住到那个院子里面了。” “是了,和我们的孩子一起……”皇后抚摸着自己的肚子,这般慈爱地笑着。 可一家人正在和乐融融的时候,靖榕心中,却隐约有一些无奈,一些悲伤。 皇后与帝君两人,如今倒算是双宿双栖,琴瑟和鸣……可他们如今并非身在金城附近的院子之中,而是身在皇城里——而且,如今帝君乃是一个死人!现在在龙椅之上的,乃是秦筝,并非帝君! 此时帝君“死而复生”对秦筝来说,绝非一件好事。 ——他会痛下杀手,也未可知。 看着这一家人劫后重生,和乐融融的样子,靖榕的心中,却是一阵抽痛。 这短暂的欢愉之后,所带来的,乃是可能的分离…… “帝君……”靖榕出声问道,只是后面的话太过残忍,她无论如何也是说不出口的。 可秦若愚终究是一个聪明人啊——他做了帝王三十载,从一个落魄王子,到大赤历史上最贤明的帝君,若是他不够聪明,想来早就已经湮灭在历史的洪流里了。 “靖榕是想问我与皇后此时重逢,虽是重逢了,又要如何逃出去吗——终究,此时大赤君主乃是秦筝,而非我秦若愚。”帝君这样言笑晏晏说道,丝毫没有一丝难受或是生气,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靖榕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有说。她先是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帝君笑了起来:“我是知道你的担忧的,只是你忘记了,我啊,手下有一员巧将,一招稳棋,此人乃是我所见过,这世上最聪明的人,也是这世上最稳妥的人,有了他,自然有了办法了。” ——陆廉贞! 可陆廉贞,自皇后与帝君相逢之后,便默默出去了…… 若是他,想要将帝后两人平安弄出皇宫,似乎是件容易的事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他便是有这样的本事,在万军之中保得帝后两人周全。 可…… 可帝君要的,并非周全,可是消失…… 他想要一个死亡的身份。大赤君主秦若愚已死,如今活着的,乃是铁凝心的丈夫秦若愚。 可…… 若是这个去病宫里的帝君尸体徒然间消失了,又该如何?帝君与皇后两人都同时消失在宫闱之中,又当怎样?冲出宫廷之时,若是一不小心被人发现,这原来死去的帝君,竟然死而复生,又该会掀起怎么的大波澜呢…… 这一切一切的担忧,却从未在帝君面上显示过。 ——因为,他全然地相信这这个男人,这个名叫陆廉贞的男人。虽然他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缺陷。 ——可他却从没有一次让帝君失望过。 但这一次,陆廉贞却让帝君失望了。 等到月亮都快落下,天上的黑色就被渐渐稀释掉的时候,那个人,那个得到了帝君全然信任的人,却再也没有回来。 而帝君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惨败的表情。 “若愚……你……”皇后自然是注意到他的不同了。 “凝心……”帝君握着皇后的手,这样说道,“刚刚不知为何,我的脑子里,突然出现了一股及其不详的感觉……虽然无从根据,可我却似乎觉得,觉得陆廉贞他……” 是了……非但是帝君,连靖榕在刚刚也感受到了心脏中传来了一阵莫名的刺痛…… ——若是陆廉贞此时不回来,必然是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而这件事情,必然拖累了他来这里的脚步…… 可这世上,有什么事情可以拖累他的脚步呢? 未等靖榕想明白,一直站在皇后身侧的安福走到了丽妃的尸体旁边,拔出了插在她胸口的剑……带着那柄染血的剑,他一步一步走到铁凝心面前…… 第两百八十五章、快走 “安福……你……”铁凝心看着安福仗剑而来,可眼中却无多少惧意——她只是不明白,为何安福此时会做这件事情。 安福仗剑,一步一步逼近,连是靖榕都不自觉防备起来,更何况是皇后呢。 那金池十二卫有几个已经将手放在金剑剑柄之上,可未有皇后允许,却是没有一个人敢动手。 安福一步一步走到皇后面前,却是站定不动,将染血之剑放置在自己身侧之后,安福跪下,与皇后磕了三个响头。 “你这是……”铁凝心迟疑,却不知道对方要做什么事情。 “三十年前,您将我救下,那时候,我便在想,我那条命,便是你救回来的,若是有朝一日你想要拿回去,我也是不会迟疑一下的。”安福这般面无表情说道。 铁凝心微微皱眉,奇怪反问道:“你这是说的什么话,还不快快起来。” 她虽是不明白安福为何要这样做,可心头隐隐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安福这个人,乃是对她言听计从的一个人。 她习惯了安福言听计从的样子,如今他这幅模样,却是让皇后开始不安了起来。 “如今,看来是您该将我这条命拿回去的时候了。”安福这般淡淡说道。 “你说的是什么话,我可从未有要将你杀死的意思。”皇后这般急切说道,她一向大方淡然,可安福终究做了她多年心腹,此时安福说出这样的话,如何不让皇后激动呢? “皇后……您如今好不容易与帝君重逢,往后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断不能在此时功亏一篑。”安福这样说道。 皇后听的云里雾里,可靖榕却已经大约有些明白了。 ——安福,竟是打算身死以慰主! “若是我便死在这里,加上丽妃一具尸体,那么,便是两具了……皇后再将自己信物放在丽妃身上,我再躺在帝君榻上,想来,是不会有人知道这两具尸体,并非您与帝君的。”安福这样说道。 虽是剑在身侧,却从未离开过他的视野。 “就是你身死又如何?帝君是帝君,你是你,旁人又不是瞎子,如何看不出来呢?”皇后或许听清楚了安福嘴里的意思,又或许是没听清楚,她这样激动地说着,而帝君,则在一旁不断抚慰皇后的手。 “放一把火,便够了。”就在此时,靖榕突然出声。 一瞬间,去病宫中寂静的吓人。 …… “是了……”安福那一向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宽慰的笑——因为他太不常笑了,所以这个笑看起来也是尴尬而呆板的——那并不是一个太好看的笑,甚至让皇后与帝君看了,心中都是微微地刺痛着,“陆贵人说的不错,只需要一把火,便够了。” 一把大火之后,这去病宫自然是只剩下残壁断垣的,去病宫中两具尸体,一具躺在帝君床榻之上,一具则有着皇后印信,这样看来,自然是谁都会相信这两具尸体乃是帝后两人的。 那之后,“帝后”两人尸体将会入了皇陵,而金城郊外则会有一对年长的夫妻出现。 他们不再需要理会太多世事,也不会再需要将江山社稷挂在嘴边,他们可以任性地、如此幸福的生活,不久之后便会有一个可爱的孩子降生…… 这样美好的日子,所需要的代价,不过是一个与他们两人都没有多大干系的旁人的死而已…… “不行!”铁凝心一开口,便是断然的拒绝。 “皇后,这对您和帝君,都是最好的!”安福这样果断说道。 “好与不好,我自是知道的,安福,你且退下!”皇后眼中有些水渍,却并未留下,如今依旧是一副端庄模样,可语气之中颤抖,却是谁都听得出来的,安福于皇后,便如陆廉贞于帝君,皇后失去安福,便如斩断左右手之痛,如今她虽看起来还是稳重,可心中却是怕极。 连是与帝君那只一直相握的手,也是不知不觉紧紧握紧。 “安福,你要知道,我们若是将自己的幸福建立在他人的死亡之上,想来我们也是绝不会幸福的。”最后说出此话的,乃是帝君。 终究是大赤的主人,说出的话,却是正中安福的心事。 安福的手,在微微颤抖着…… 皇后见此,便是对他说道:“若愚说的没错,我终究不会是心安的。” 安福面露为难神色,恍惚之间,却只听靖榕说出这样一句话:“可还有什么办法吗?爹爹久不回来,绝非什么好事,若是让秦筝发现帝君还活着,非但帝君难逃一死,想来皇后也是……” 金池十二卫,虽然每一个人都是武艺高强之人,可如何抵挡的了百万御林军呢?此时若是陆廉贞还在,还算是有一线生机,可如今陆廉贞久不回来,想来凶多吉少…… 如今除了自救一法,还有什么办法呢? 这水道乃是逃出生天之路,可这去病宫中必然要有帝后存在——无论是死是活。一场大火,可以将去病宫烧毁,可烧毁的灰烬之后,这去病宫中必须要有两具尸体,给天下一个交代! 如今大赤的皇帝,终究是秦筝啊。 听了靖榕此话,安福那本来已经放松下的手,徒然收紧了,他拿起放在身侧的染血之剑,一下子,便将此剑抵在皇后面前。剑身鲜血淋漓,可皇后却是面不改色。 “皇后,我且求你,求你快走!”安福这般说道。 金池十二卫齐动,可皇后就离剑不过三寸,他们是怎么救,也来不及的。 “我不走。”皇后这般冷冷说道。 “你们,将皇后带走!”安福对那金池十二卫这般说道。 可金池十二卫乃是隶属金池少主之人,如何会听安福的命令呢? 安福看了一眼皇后,看了一眼帝君,看了一眼金池十二卫,最后便将目光放在了靖榕身上。 靖榕点了一点自己的脖子,又看了一眼他。 安福仿佛受到了什么启示一眼,将那把染血的剑,放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这般说道:“反正这去病宫中,不过是只需要两具尸体罢了,我是死是活,似乎并未有多大关系,陆贵人,我死之后,且请你将这去病宫焚毁。” 说罢,便要自刎。 “住手!”皇后厉声说道,那泪,终于从皇后的眼眶里流了出来。 第两百八十六章、通天 “这金银棺木中的两具尸体……” “乃是安福与丽妃。” “这去病宫的火……” “乃是我放的。” “秦若愚与铁凝心……” “乃是我送出宫的。” …… 盛雅燃听完之后,看了靖榕许久,靖榕默默笑出了声来,而这笑声到后面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大,甚至响彻了整个墓室。 “好好好!”她一连说了三个好字,又说,“果然不愧是陆廉贞教出来的孩子。” 而陆廉贞,乃是她教出来的孩子。 靖榕沉默。 “靖榕啊,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一个残忍的孩子……若是你心性残忍的话,是决计在陆廉贞手下活不下来的,可你为何又说了那样的话。”盛雅燃奇怪问道。 那样的话是哪样的话呢? 是靖榕提醒安福该做怎么样的事情,才能将皇后如何制住——最后,安福死在了那场大火之中,顶替了帝君的身份,入了皇陵。 ——若是那时候靖榕没说那样一句话,想来,他是不会死的。 靖榕看着盛雅燃,她并未生气,甚至连一句话也未反驳,这是这样说着:“若是安福不死,恐怕,死的人会更多吧。” 是了,若是安福不死,去病宫不毁,帝君与皇后两人如何逃出生天?这去病宫中若无“帝后”两人尸体,相比这两人日后的日子,便是在秦筝的追捕之中度过的。若无去病宫一场大火,这两人如何可以趁乱走着水路逃出宫去?若是没有逃出宫去,这金池十二卫可能护他们周全? 毕竟,毕竟陆廉贞不在了。 “我不过是做了我以为对的事情罢了,若是爹爹的话,想来也会如此。”靖榕又说了一句。 “你确实做了一件对的事情,可若是陆廉贞,想来不会这样做。”盛雅燃这般说道。 “此话怎讲?”靖榕反问。 “若是你有了陆廉贞的手段,便是那安福,也不必死了。”盛雅燃点了点自己那白玉一样的眉心,这样说道,“去一趟天牢之中,找一个与帝君身形相仿的死囚过来,不就万事大吉了。” 她说的容易,可在皇宫之中趁着夜色飞檐走壁不被御林军发现已然是一件极难的事情,更何况带着一具尸体来来回回呢? 靖榕握了握自己的拳头。 “只是你没他的手段,我若是你,可以做的,也便只有那样了。”盛雅燃安慰道,“靖榕你做的,确实是一件好事,大好事。你已经做到你自己可以做到的最好的了。” 只是…… 只是为什么还不能再强一些呢? 若是再强一些,便可以守护住自己想要守护的人了,便可以不让任何一个人伤心了。 虽然听着盛雅燃这样说道,可靖榕心里,依旧是不好受的。 “靖榕且不要自责。”盛雅燃那白玉一样的手,握住了靖榕的拳头,以那抚风一样力道,将靖榕握着的拳头松开,“陆廉贞未教过人一件事吗?人啊,终归是要自私一点的,无私奉献的人,就像蜡烛上面的火苗一样,火苗越大,看起来越漂亮,越温暖,越是醒目,可也越是短命。将所有重担都压在自己身上的话,又怎么能好好生活呢……安福啊,不过是你人生中的过客可以,你可将其看重,却不能将其看的太重……过去了,便过去了,你的眼睛,终归是要往前看的。” 盛雅燃这些话语,靖榕曾在陆廉贞嘴里听到过。 只是那时候陆廉贞是笑着说着,而盛雅燃说这话的时候,眼里,却满是担忧。 她如一个慈母一般地,抚摸着靖榕额前碎发。因是从水里出来,靖榕身上还是有些潮湿的,好在此时乃是六月下旬,天气也渐渐热了,才没感冒。 “我一直都在想,可以陪在陆廉贞身边的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我想过千千万万种的样子,可到最后,都没想出来。”盛雅燃不知为何,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靖榕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啊,倒是我多言了。”盛雅燃微微笑笑,抿了抿嘴唇,又说道,“秦萧乃是秦若愚的儿子,可他如今却瞎了,想来是秦筝动的手。” 靖榕点点头,盛雅燃猜的一点也没有错。 “我倒是可以将秦萧的眼睛医好……”盛雅燃这般说道。 “多谢盛姑姑。”靖榕说了一声谢。 可盛雅燃却说:“你且先别说谢。他的眼睛,并非一时半刻可以医好的,且要找到一双能和他契合的眼睛,却不是我可以做到的。” 靖榕皱了皱眉,说道:“请盛姑姑明示。” “你可知道青夫人?”盛雅燃沉声说道,她说这话的时候,眼里有着一点淡淡的敬畏——这是靖榕没想到的事情。 靖榕在脑海里搜索,她似乎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可却又显得不那么熟悉。 “大赤与胡国之间有一片广阔的沙漠,这个,靖榕是知道的吧。”盛雅燃说道。 靖榕点点头。这一点,她自然是知道的。因是大赤和胡国之间有这么一片沙漠在,所以两个国家才得以保持着微妙的平衡,虽然有着吞并对方的野心,可却谁也不敢轻易去尝试,所以两国之间虽是交战连连,可战事却不算是频繁,一旦出兵,那便是倾国之战! “沙漠之中,有一个塔。”盛雅燃又说。 “塔?”这件事情,靖榕自然是不知道的。沙漠之中有绿洲那是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可若是有一个塔,那自然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奇观了,可这个塔,却从未被记录在任何一本书里,甚至连靖榕也并未有所耳闻。 “是的,宿白塔,又称通天塔。”盛雅燃说道,“这塔里面住着的,便是青夫人。” 一个住在沙漠的一座塔里的女人…… 这实在是太诡异了。 沙漠之中寸草不生,这个女人,吃的什么,喝的什么,如何生活,又为何会被盛雅燃如此尊敬呢? “你知道为什么那座宿白塔又被称作通天塔吗?”盛雅燃问道。 “莫非那塔很高,与天齐平?”靖榕问道。 盛雅燃摇摇头说道:“那塔不过是一座普通高度的塔而已,通天的,乃是塔里面住着的那个人。” 第两百八十七章、便宜 “你是说。青夫人?”靖榕问道。 “不错,便是那宿白塔之中的青夫人。”盛雅燃这般说道,可这样一说,靖榕却越发觉得这个人的名字熟悉了,似乎在哪里听过。 “那青夫人乃是和爹爹一样,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吗?”靖榕问道。 盛雅燃摇摇头,说道:“并不是,非但不是一个手眼通天的人,她还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一个瞎了眼的普通女人。” “瞎了眼?”靖榕微微皱了皱眉,莫不是……她看了一眼秦萧,这样欲言又止道。 盛雅燃摇摇头,说道:“并不是的,青夫人的眼睛,是自己瞎掉的,我十年去找她的时候,她还只是身体虚弱一些而已,前几年再去见她的时候,她的眼睛,已经变成了白色。” “白色……我只知道,人到年老的时候,眼睛上面许是会出现一层白色的膜的。这层膜乃会置人眼瞎,可若是将这层膜摘除,人的眼睛,还是一样可以复明的。”靖榕这般说道。 “白色的膜?你说的,那是白内障。”盛雅燃这般说道。 “我倒是不知道这白色的膜叫什么,只是这些事情,乃是爹爹告诉我的,他说他曾见过您给一位老者动过这样的手术,让对方重获光明。”盛雅燃与陆廉贞两师徒虽然是极不对盘的,可对对方,却都有这一种奇妙的敬佩,就像蛇与鹰一样,各自有着自己的一方天地,乃是天敌,却又有着自己擅长的不可侵犯领域。 “可青夫人并非什么垂垂老矣的老者,她如今的年纪,不过也只有三十岁而已,而她会瞎掉的原因,并非是因为年老,疾病,伤痛,或是毒药……她的眼盲,乃是因为天谴!”盛雅燃本是一个性如烈火一般的女子,年轻之时爱帝君爱的轰轰烈烈,恨亦恨的轰轰烈烈,只是随着时间的消逝,她那如一团烈火一样的性子,也终于开始变得温和多了,一团烈火,如今变成了红烛之上的那一点,还是依旧散发着光和热的,可却并不像年轻的时候那么灼人眼球了。 只是这个时候,她的眼底,散发着一种别样的光芒,当说到天谴两个字的时候,靖榕注意到了她语气里的不同。 “天谴?”靖榕疑惑问道。 “是了,天谴!”盛雅燃的手,就这样轻轻放在了金丝楠棺木之上。金丝楠木,才是寸木寸金的材料,材质也是及其坚硬,可便只是她这样轻轻一放,这金丝楠木的棺材上,竟就出现了一个淡淡的指纹——可见盛雅燃此时是何等的激动。 “莫不是她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靖榕问道。可一个只是躲在沙漠之中塔中女人,又会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呢? “靖榕可听过神算一词?”盛雅燃问道。 “神算?自然是有的,爹爹年幼之时便遇到过一个神算,便是这个神算让他的性命得以存活下去——陆大将军去求了帝君,帝君再求了您,爹爹的性命才得以延续下去的。”靖榕这般感激说道。 可…… 盛雅燃的嘴角边出现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靖榕啊,你可听过我医毒蛊三绝?”盛雅燃点了点放在棺木之时的手,这般轻松问道。 靖榕自然是点了点头:“非但您医毒蛊三绝,连是易容术,也是绝顶厉害的。” 这句话,并非夸大。盛雅燃会的,并非单单只有医、毒、蛊、易容四种。她一生只收了四个徒弟,陆廉贞为大,虽是武学奇才,可性子却不是勤学苦练类型,但人却是绝顶的聪明,武学之上已经是超然于盛雅燃之上,只是医、毒、蛊、易容四种并未学精,唯是毒术之上乃算是精湛,神医便是一个比盛雅燃更年长的男人,却在医术之上败于盛雅燃,便是软磨硬泡,盛雅燃无法,便只好收对方为图,教授其医术,而花遥乃是神医带来的徒弟,正好对蛊毒之事甚是喜欢,便专精于蛊术。 ——而另一个殷九鸣,乃是盛雅燃在殷山上拣来的孩子。这孩子资质平平,悟性也不高,便传授了她易容术。可奇怪的是,对方在易容术的造诣上,竟然不低。 “九鸣这孩子,乃是我教出来的。”不知为何,盛雅燃竟提到了千缕。 靖榕听到千缕的名字之后,乃是一阵沉默——想到对方将自己丢进那个院子之中,她心里原本有恨——可转念一想,若是对方未将自己丢进那个院子之中,自己如何可以出来呢?这样一想,便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了。 “那孩子的易容术,你觉得如何?”盛雅燃不知为何,如此问道。 “虽不算是绝顶,但也是顶尖了。”靖榕如实回答道。 “可……那孩子的易容术,可是我教授的啊。”盛雅燃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神秘的笑。 而猛然间,靖榕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突然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莫非……”靖榕迟疑问着。 她分明什么都没有说,可盛雅燃,却点点头,赞许说道:“是的,没错,你想的,一点也没有错——陆廉贞年幼之时遇到的那个瞎眼神算,乃是我易容成的。” 竟真是如此! 靖榕心中讶异。 若是那神算是盛雅燃假扮,那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竟仿佛变成了一场阴谋。 ——盛雅燃对帝君有爱,也有恨。她假扮成路边瞎眼乞丐,偶遇陆廉贞与陆子羽两父子,以一通玄乎其玄的话算准了陆廉贞往后的命运。 ——陆子羽深信对方的话语,于是去求帝君,陆廉贞才因此成为盛雅燃的徒弟,得以续命。 表面上看来,此事,乃是帝君失了一个大大的面子,帝君一介九五之尊,竟向一个江湖游医开口说一声求字,此事若是被那些迂腐大臣知道,必然是大呼有失国体。可若是再往深了一点看,却可知道,乃是帝君得了一个大大的便宜。 ——要想让一个九五之尊开口说一声求字,那必然是要花极大的代价的。 陆子羽以自己手中兵权,换得了帝君的一声求,也换的了陆廉贞日后的生命。 “靖榕啊,你要是知道的。我乃是假的神算,可她,却是一个真的神算。”思绪,就在这时候被一声话语打乱了。 盛雅燃抬头微微看着陵墓顶上,仿佛陷入了一种久远的沉思。 第两百八十八章、食人鱼 “这世上总是有可以道破天机的人,而青夫人,便是其中一个。因为将天机告诉了世人,所以便遭到了天的谴责,眼睛开始一点点瞎掉。”盛雅燃这般说道。“我曾让青夫人替我算过,秦若愚与铁凝心,死的不会这么早。可当我在南疆之中听到秦若愚与铁凝心身死的消息后,便是马上来到这里——开棺验尸!” 原来如此…… “青夫人的话,是从来没有错过的。无论是秦若愚登基,或是胡国换血……都没有错过一次。”青夫人至此,已经不算是一个神算了,她乃是一个预言家,一个每个预言都必然正确的预言家。 可这样的预言家却受到的天的谴责,而渐渐失去了视力。 “盛姑姑的意思是,让我去沙漠之中寻找青夫人。再让青夫人算出能与秦萧眼睛相匹配的那个人到底在哪里?”靖榕这般问道。 “不错,若是青夫人,必然是知道那个人在哪里的。如此,你将那人带来,我再与秦萧换眼倒也是可以的。”盛雅燃这般说道,语气里,没有丝毫不悦。 “可如今我们受了秦筝追捕,才躲到陵墓之中的,如何才能躲避对方追捕,而去到沙漠之中呢?”靖榕问道。 “靖榕想的倒是明白,却又忘了,这皇陵,乃是我设计的。若是秦若愚当初建造皇陵之时,未改图纸,那么,这皇陵之中乃是有一条水道,可以通向城外,而今日里,我能站在这里,便是得了那条水道的福——你们也可凭着那条水道走往城外。”盛雅燃这般说道。 “多谢盛姑姑。”靖榕感激说道。这盛雅燃帮助她与秦萧两人并非一星半点,她如何能不说一个谢字。 “先别忙着谢。你们游出水道之后,乃会遇到一个男人,那男人必然是等在水道旁边的,那时候,你便对他说出我的名号,他自然会将身边的两匹千里好马给你。”盛雅燃又说道,竟是将两人去路也想好了。有了这千里马,两人去到边城进入沙漠之后,便剩下了无数脚力。 靖榕抱拳拱手。 “只是那男人见你们从水道里面出来,必然是会痛下杀手的。”不知为何,盛雅燃说了这样一句话。 “为何?” “他以为从这水道里出来的,必然是我,可是,出来的却是你们——那时候,他第一个想法,乃是会觉得,我遇害了,既然我遇害了,那从水道里面出来的人,必然是杀害我的人……你说,他如何会不痛下杀手呢?”盛雅燃如此反问道,可她的嘴角边,却带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靖榕却是奇怪。 盛雅燃武功,不算是天下第一,但也是难逢敌手了,莫说是靖榕,便是陆廉贞,想来也不能不伤分毫将对方杀害,那男人如何会一见了靖榕便觉得是她杀了对方呢…… 如此想来,便只有一个解释了——关心则乱。 再一看盛雅燃脸上那狡黠如狐狸,可又带着一点温暖和煦的笑容的时候,靖榕才意识到,那个男人的身份…… 原来,原来盛雅燃早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幸福,所以才不计较对帝君的得失了。 可她终究对帝君有些执念,便匆匆来看看,看这帝君到底是死是活。 “靖榕啊。”盛雅燃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丝悲伤的笑,“往后的日子,无论再是难捱,也总是要记住一句话的,活下去,总是会好的,一旦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这句话,你一定要记住啊。” 往后日子,便是盛雅燃不提,靖榕也知道该是何等的难捱。 可…… 她却笑了…… 靖榕是一个脸上并无多大表情的人,无论是笑,却是难受,她脸上的表情,也始终都是淡淡的。 可这一次,她的笑,却仿佛如阳光一样,在这萤火虫纷飞的陵墓之中,是美的这样惊心动魄。 “盛姑姑你且放心吧,这句话,我是记得的,一直都记得的。” …… 盛雅燃将两人带到陵墓某处水道口之外,那水道口乃是一个小水潭,水潭之中立着一座鲤鱼吐水雕像。 “等我将这块饵料丢进水潭另一边的时候,你们便立刻顺着这鲤鱼雕像往下潜,潜到底部之后,便会看到一个小口子,一直游一直游,便可到那水道出口了。”说罢,盛雅燃从怀里拿出一个密封的极好的油纸包。 可一打开,里面却是一块带着血丝的生猪肉。 ——这是为何? 将手揉按秦萧身上几处穴道之后,秦萧悠悠转醒,靖榕与秦萧说了盛雅燃对他们说的关于水道之类的话的,秦萧点了点头,也并未多问。 只是一手拿着那根紧紧捏在手里的翡翠拐杖,一手捏住靖榕的手,并不说话。 盛雅燃见他们这个样子,却是皱了皱眉,却并未说什么。 “快游。”将那饵料丢进水里之后,盛雅燃立刻对靖榕说道。 虽是身体先做了动作,可靖榕却仍旧下意识地往那丢了饵料的地方看去,那饵料周围不知道为什么,起了一片巨大的水花,水花之后,泛起了一片红色…… 再是一看,却是看到了让靖榕不得不立刻往下游的东西。 ——食人鱼! ——这陵墓的水潭之中,竟是养了食人鱼。而且这食人鱼还不是一般品种,乃是只需要水里的养分便可存活下来的品种,可他们对肉类的贪婪,却又是与生俱来的。 盛雅燃将饵料丢进水里之后,将食人鱼的目光吸引住,再是让靖榕潜入水底。 ——这是她来时的方法。 虽然她可以用毒物将这一池子食人鱼全部毒死,可这个地方,终究是大赤最神圣的皇陵啊。 既是最神圣所在,自然容不得有一丝疏忽,这些食人鱼虽是残忍了些,可终究肩负着保护大赤皇陵的使命,杀不得。 看着靖榕与秦萧两人消失在水潭之中,而这水潭上又没冒出什么红色的水星子,她便知道,靖榕与秦萧两人必然是安全地从那个出口出去了。 不知为何,她突然叹了口气。 往后的日子,她将成为大赤的罪人,一个叛离故国的人。 而她将要遭受的,非但是秦筝的追杀,还有的,便是陆廉贞的追捕…… 第两百八十九章、苗刀 靖榕牵着秦萧的手游走与水下,她本以为这水下乃是黯淡无光的,可哪里知道,这水底也镶嵌着一些夜明珠,这夜明珠在水中散发出朦胧光芒来,虽是亮光不大,但也足够可以让靖榕看到水底的通道了。 可…… 因是靖榕在水上的一阵迟疑,这饵料被吃光了。 那些一向贪婪之极的食人鱼吃到肉类之后,自然不会善罢甘休,只是大部分鱼都被饵料所吸引,却唯有一条游的极慢的虽是没吃到饵料,却刚好游过了靖榕身边——就像一个这世上所有人都认可的道理一样,并非勤奋便一定会得到好的结果,有时候,运气也是很重要的。 这条鱼不如其他鱼游的快,游的勤劳,所以它没能吃掉盛雅燃丢的饵料,可却刚好一口咬住了靖榕的脚踝! 靖榕吃痛,可更可怕的,乃是自己的伤口…… 伤口中嵌着利齿,越发的深了,虽然并非不可忍受之痛,可靖榕心中却隐隐觉得不安。 秦萧感受到靖榕抓着自己的手一顿,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便听到耳边传来了越来越来的水流声——仿佛有什么东西像他们慢慢游近…… ——最让靖榕担心的事情,发现了。 她脚踝上被咬出的伤口的血洒在了水中,而那些食人鱼闻到了水中散发这腥咸的味道,开始仿佛饿极了的野兽一样,成群结队地向靖榕与秦萧急急游来。 若是被那群食人鱼近身,便是靖榕有通天本事,恐怕也使不出半分力气。 那时候,恐怕连尸骨都不会留下! 容不得犹豫,靖榕咬了咬嘴唇,便是急速往下游着——果不其然,如盛雅燃所说,这鲤鱼石像之下,真的又一个洞口。 可是这洞口不大,只容的了一人进入。 ——而这食人鱼,却是游的极快的。 没有半分犹豫,靖榕将秦萧先是推进了那个黑乎乎的洞口之中。 而那条咬在她脚踝之上的食人鱼的牙齿,却是越发深入了——血的味道,更多更多的渗透进这一汪清澈的水潭之中——寄宿于这水潭之中的食人鱼们,被这血腥味道刺激,开始越发猖狂,越发狂躁了…… 人可胜人,因人会思考,只要会思考了,便可以以弱胜强,以智取胜。靖榕若是对待一条食人鱼,想来是毫无压力的,可她要对待的,乃是一群群毫无人性,不懂思考,满腹食欲的噬人之鱼。 ——想来她的结局,也不过只有一个死而已。 可…… 就在这时候,她的身后,却突然传来了一声极大的水流声音…… 那身后洞口突然冲出一股巨大的水流来,甚至几乎将秦萧也冲了出来——可秦萧扒住了洞中石壁,才未被冲出,只是他摸到那石壁的时候,却觉得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撩拨着他的手…… ——那本来如箭一样,张开着血盆大口,将要将靖榕身体吞噬的连骨头都干干净净的食人鱼,却在一瞬间,消失了…… 连半条都没有留下。 唯有咬在靖榕脚踝之上的那一只,却来不及松口,不知为何,竟是突然脱力,最后竟是松开了嘴,浮上了水面。 容不得靖榕多想,她便是循着这个水道,呆在秦萧身后,慢慢向外面游着。 水道之中无一点光芒,靖榕只觉得似乎又什么在黑暗之中一只撩拨着她的身体,那似有若无的触感,却让人如此捉摸不透。 ——可更让人觉得奇怪的是,这水道之中竟无一条食人鱼! 两人往上游了一会儿,靖榕看到眼前有个光,他拍了拍秦萧的肩头,示意对方跟在自己身后——毕竟她还记得盛雅燃的话,这水面之上,乃是有一个会与他们为敌的人。 可这个人,却恰恰又是对盛雅燃极其重要的人。 秦萧如今眼盲,虽算不上手无缚鸡之力,可终究敌不过这水面上之人。 ——若是自己想来还是会有一线生机的。 临近水面的时候,靖榕将藏在怀中的赤红匕首拿出。将匕首从鞘中拔出之后,靖榕先是将匕鞘丢出了水面,然后才是一跃而出。 果不其然,那匕鞘被一分为二,可却并未过多吸引对方目光。 此时已然是黎明时分,天虽未大亮,但阳光依旧还是从地平线上慢慢升了起来,露出了一点猩红颜色。 对方站在晨曦之下,手握长刀,向靖榕与秦萧两人袭来…… 那刀,并非大赤的刀。大赤的刀倒是刀身宽阔之刀,而这男人手里的刀,则更窄一些,也更短一些,可也更锋利一些。 ——此乃苗刀,南疆之刀。 眼前的男人约摸三十多岁的样子,眼角旁边略有些细微,嘴巴紧紧抿着,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他有着蜜色的皮肤,高挺的鼻子,而最让人侧目的,乃是对方那英挺的眉毛下面的一双丹凤眼。 虽然是一个年级偏大的男人了,却也是可以窥见其年轻时候那俊美模样的。 只是此时对方脸上一丝笑意也没有——非但没有笑意,甚至脸上,还有怒意。 ——对方的攻势,凌厉的,仿佛一场密不透风的雨一样,让靖榕毫无还手之力,连是自保,也是勉强,更何况将对方打败,说服呢? 加之身后还要保护着一个秦萧…… 突然,靖榕的脑子里出现了这样一句话:“把他丢掉吧,若是只有你一个人,想来要逃出生天,不是难事。” 可又有另一个声音说:“你将其视作一个开始,若是将这个开始丢掉,你又该何去何从?” 而脑子里出现两个声音的结果,便是靖榕的肩头被狠狠地刺上了一刀——往下再移五寸,便是心脏! 可也是如此,对方的攻势,终于有所停止。 但此时,靖榕已经痛的开不了口了…… 可就在这时候,秦萧却突然说话了:“你难道不想知道盛雅燃如何了吗?” 对方眼底,有一瞬间的愣神,可那短暂的愣神之后,却是他将刀,狠狠地抽离了靖榕的肩头! 靖榕的半边身子,染血…… 可对方,却没做下一步伤害的动作。 第两百九十章、怪物 男人的眼神,锐利的,仿佛一柄刀一样,那眼神寒冷,仿佛刀刃般锋芒毕露,当那冷质的眼神看着靖榕的时候,她仿佛觉得自己的骨肉都被剖开了一样,那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对方看穿的感觉,让靖榕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阿燃怎么了?说!”他的声音干净而剔透,仿佛一块毫无杂质的冰一样,可那语气里汹涌的关心又是怎么也挡不住的。 “她没事!”秦萧从靖榕身后站出,直面男人。可当男人看到秦萧的脸的时候,却不知为何,竟然皱了皱眉。 “盛姑姑是何等机智之人,便是我们将她杀害,又如何可以全身而退呢?”靖榕喘息着说道。游泳与失血带走了她大部分力气,可这一句话,却是她不得不说的。 “我本以为出来的人该是阿燃,却没想到竟是你们……你叫阿燃姑姑,你是谁?”男人问道,他大约还是没有放下戒心,手中的苗刀依旧紧紧握在手里。 “我叫陆靖榕,乃是盛姑姑弟子陆廉贞的女儿……而这个人乃是……”她想为对方说明秦萧身份,可却没想到,对方竟然是先开了口。 “秦萧?大赤帝国三皇子!没想到你如今竟然瞎了。”男人竟然认出了秦萧身份! 而此时秦萧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恍然大悟一般神情,他说道:“我一直觉得你的声音有些熟悉……到现在我才想起来我在哪里听过……你是南疆王,南疆王龙祁?” 那男人听到对方说出自己的名字,脸上竟然有了笑:“我只当你如今瞎了,认不出我了,却没想到竟然还将我的声音记在了脑子里。不错,我正是龙祁。” 未想到堂堂南疆王,竟出现在大赤国境之内,且身处腹地,却无一人知道。 ——大赤与胡国向来是刀剑之争,因是中间隔了沙漠,两地较远,所以两国之间虽征战不断,但也从未有一国可以吞并一国的事情,而与大赤相临的东铁乃是在大赤东北方,因是其善于铸造兵器,就仿佛一颗长满了刺的仙人球一样,谁也进不了身。可身处大赤南方的南疆,却没有这样好运了。 南疆因是偏僻,加之不与外界来往,所以技术落后,国之产业并不发达。所以当大赤之军侵入南疆属地的时候,便仿佛势如破竹一样,淬不及防,只是因是南疆有着瘴气与蛊术,所以抵挡了一阵,可终究敌不过大赤百万雄师。 这时候,便站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人,便是龙祁。 ——南疆王,龙祁。 龙祁临危受命,执掌南疆王玉令,与大赤相妥协,成为大赤属国,年年进贡,这才免了南疆灭国之灾,从此,南疆国成为大赤属地。 虽然免了灾祸,可南疆大臣并不感激这位南疆王——非但不感激甚至都在心底暗自唾骂。 可…… 二十多年过去了,南疆的发展却越来越好——大赤的农作技术一点点传入了南疆,改善了人民的伙食,还有大赤的医术,比之南疆人的蛊术,这医术更可以将病痛祛除……南疆人的生活越来越好,原来不过五十岁的平均寿命也越来越高。 便是那时候极力反对的大臣,在被大赤的医术治疗好病痛之后,也不得不佩服那时候龙祁的决定是全然正确的。 ——这便是龙祁。 堂堂南疆王! “阿燃现在还在陵墓之中?”问这话的时候,龙祁脸上,分明有些极其不乐意的神色。 “盛姑姑说,她虽然已经不恨秦若愚的,可终究还是认识他一场,所以才继续呆在陵墓之中的。”靖榕说道。 听完这话之后,南疆王唇角有一点点上扬,可那上扬的弧度,也并不明显。 ——所谓爱恨,本来就是交织在一起的,若是不恨了,自然也就不爱了。如此,简单。 “你是陆廉贞那小子的女儿?”龙祁突然问道。 靖榕点点头。 这世上,想来可以这样称呼陆廉贞的人并没有多少,可今日里,靖榕却遇到了两个。 “可惜……竟然不是个大美人。”龙祁又说。 站在一旁的秦萧不知道为何,却抿了抿嘴唇,似乎在憋着什么。 靖榕道不觉得这有什么可惜的,面目之赐,乃是父母给予,若是将自己的面目改成了另一个人,岂不是辜负自己的父母? “阿燃可有说什么?”龙祁问。 “盛姑姑说,你身边该有两匹千里好马,若是我的能在你攻势之下活下来,我再与你一说盛姑姑的事情,你便会将那两匹千里马给我,好让我们远走大漠。”靖榕如实说道。她肩头依旧血流如注,虽然按住了伤口,可血液并未止住。 只是她左右看去,却没看到龙祁身边有什么千里马。 龙祁想来是有些相信靖榕了,便是走到靖榕面前。 南疆之人因是身体瘦弱,大多都长得不高,可眼前的龙祁却仿佛一座大山一样,长得有高又壮。 他以手点住靖榕肩头穴道——只是那刀刺的太深,血还是止不住,再是从怀中拿出金疮药后,将金疮药洒在了靖榕肩头伤口之上,顿时那伤口中的血便止住了。 “我为你治伤并非信你,只是你说的没错——我把阿燃轻看了,阿燃功夫只弱不强,你带着一个瞎眼之人,是无法全身而退的。”他这般说道,那张冷质而英俊的脸上,依旧是没有一丝笑意。 “你们如今想去大漠?”龙祁问道。 靖榕点点头。 “是阿燃叫你们去的?”他又问。 靖榕依旧是点点头。 最后,他迟疑问道:“是让你们去找青夫人?” “不错。” 说到这里,龙祁竟然叹了一口气——这样的男人,竟然会叹气。 “那是一场九死一生的路途……我也无什么可以帮你,只能希望你能活着归来……”龙祁这般说道。 “你的意思是……”靖榕问道。 “你知道这青夫人是什么人吗?”龙祁问。 靖榕点点头说道:“乃是一个可以言语古今,通晓前后之人。” “可你又知不知道,那青夫人,乃是一个怪物?”龙祁厉声问道。 第两百九十一章、黑锡水草 “怪物?”靖榕是从盛雅燃的嘴巴里听到青夫人的事迹的,可从龙祁嘴里听到的青夫人,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会让龙祁都称呼对方为怪物的女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若是靖榕你通晓古今,可知后事,你的生活,会是如何呢?”龙祁问道。 “若是我的想,想来会受不了吧——人的生命之所以精彩纷呈,乃是因为生命的未知,若是知道了今后的日子,那岂不是太无聊了一些,哪怕我可以假装我没有这个能力,这便仿佛手里拿着一道香气扑鼻,撩人胃口的菜一样,可以看,可以闻,却不可以吃……这又是多么难捱的一件事情啊。”靖榕这般说道。 “是了,青夫人有这样的能力,可以窥见未来,她虽是知道了解未来的事情乃是一件太可悲的事情,可是,人的好奇心总是很奇怪的。就像你知道撩开伤口会疼一样,可却依旧会好奇地去将那个血淋淋的伤口撩开。”龙祁的比喻倒是恰当,“这个人仿佛全身下上都是‘伤口’一样,可人身上的‘伤口’若是多了,可是会死的……” 靖榕沉默许久之后,再是说道:“且不说我如何,单单是那些知道我有通晓之力的人,想来都不会放过我吧。毕竟只要知道一星半点未来的事情,那便可再此时加以注意,趋利避凶,甚至可以谋得一些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 “不错,若是这件事情被人知道,想来青夫人,乃是不得安宁的。”龙祁这样说道,他蹲在了水边,将苗刀荡涤个干净,上面血渍随水流而走,片刻之后,那刀身锃亮,再无一丝污渍,将苗刀收入刀鞘之后,他转身对靖榕说道,“可这个人,住在通天塔里已经将近十多年了,十多年里,从未被任何人抓住,也从未被任何人干扰过,此事,难道不奇怪吗?” “难道这青夫人,有着通天的本事?”秦萧开口问道。通天塔里住着的通天的人,秦萧会这样想,想来也是对的。 “那不过是一个弱女子而已,手无缚鸡之力,别说是你我,想来便是秦萧,也有办法将其擒住的。”可便是这样的女子,身处世外,不为外事所扰,独自窥伺天命,也独自享受着只属于自己的悲哀。 “那是为何?”靖榕问道。 “乃是因为,这塔,保护着她。”龙祁说道。 此时的太阳已经渐渐升了起来了,晨曦那明晃晃的颜色照耀在龙祁那健康的皮肤上,竟是泛出了一种极其健康的颜色,这个男人,眯着眼睛,看着升起的太阳,侧脸精致且俊美,丝毫看不出已经上了这样的年纪了。 “通天塔,并非建在沙漠里的塔……不,并非说它不是建在沙漠里的,而是它的位置,乃是不停变化的,有时候出现在沙暴里,有时候出现在绿洲边,有时候会出现在戈壁之中……那是一座再随心所欲不过的塔了,可便是这样的塔,才保护了青夫人,让她得以活下去。”龙祁这样说道。 “我们要寻的,便是这样一座可能这一辈子都寻不到的塔吗?”秦萧问道。 沙漠之中寻一座建在其中巍然不动的塔,已经是难事了——这沙漠何其广大,沙暴,流沙,干渴……每一个,都是可以将人生命完全夺取的恐怖。又何况是去找一座位子变幻不定的塔呢…… 所谓的大海捞针,说的,便是这个了吧。 “若是为了我一双眼睛,我们两人便……那实在是太不值得了……”秦萧这般说道,他已经有了退意,并非是因为怕,乃是因为不想让靖榕与自己一同死在那里。 他亏欠对方已经太多,再是让对方将命搭上,那可便怎么样也还不清了。 “可若是不去找青夫人,我们两人又能何去何从呢?”靖榕问道,且她心里另有一番计较——这盛雅燃乃是陆廉贞的师父,陆廉贞思辨如鬼,这盛雅燃自然也是不差的。 她虽是明说让靖榕去大漠找青夫人,为的是找到与秦萧眼睛想附之人,可暗地里打的是什么主意,却是谁也猜不出的。 只是靖榕知道,这个人,不会害她便是了。 ——若是想要杀死她,在陵墓之中便可动手,又何必费这样一番功夫,又是将人带离食人鱼谭,又是警告两人水面之上有一个龙祁呢? 可这答案盛雅燃不说,靖榕也是猜不到的,此时她所能做的,便是遵循对方的话,去到沙漠之中,寻找一个青夫人。 青夫人口中所得知的答案,乃是盛雅燃想要靖榕知道的答案。 龙祁将自己所想要告诉靖榕知道的事情告诉了靖榕之后,便是看着眼前这一对少男少女。 这一对男女,女的虚弱,男的眼瞎,却是实在是不像能安然活到沙漠之中,找到青夫人的模样——可他又是一想,这事情,既然是盛雅燃说的,那自然是不会错的。 外界将盛雅燃传言成那个样子,可他却最是知道盛雅燃是一个怎样的人的。 龙祁往前走了两步,轻轻吹响了口哨,那声口哨短促而有力,不多时,便从远处跑来两匹一黑一白的骏马来。 那两匹骏马一匹通体黑色,一匹通体白色,全身上下无一丝杂色,乃是最纯真也最矫健的两匹千里马。 “阿燃也是说过,这两匹千里马便是要给你们的。”龙祁将缰绳送到靖榕手中。秦萧摸索着胯上马背——他虽然瞎了,可终究不算是一个弱懦无能的残废,便是失去了视力,可这马上功夫依旧了得。 而这时候靖榕才发现秦萧的衣角边,站了一丝黑色的水草。 “黑锡水草。”龙祁将那黑色的水草撵在手里,这样看着,“这分明是南疆的产物,长在水边,若是有食人鱼不小心咬住的人,只要将这水草碰到食人鱼的身体,那食人鱼便会突然死去——这乃是食人鱼的克星——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这时候,靖榕才知道为何那些食人鱼不再追赶自己的原因——乃是因为那水道之中长着他们的克星。水草只要活水便可活,这黑锡水草未挡住水道,却挡住了食人鱼游出水道。 ——盛雅燃,果然是万中无一的奇才! 第两百九十二章、商人 …… 盲眼少年与伤重女子在晨曦之中绝尘而去,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是半分留恋也没留下。 看着那两人模样,龙祈却仿佛想起了什么的似的,蓦然之间忆起了少女战斗时候的模样——仿佛一只濒临死亡的幼兽一样,分明毫无还手之力,却还顽固地反抗着…… ——而那个姿态,像极了当时的陆廉贞…… 龙祈那一向冷漠的脸上,突然泛起了一丝笑意——他是个几乎不笑的人,非但是不笑,连喜怒哀乐这几种表情都很少,能看到对方笑,便仿佛铁树开花一样神奇。 可下一刻,对方脸上的笑,却又消逝的无影无踪,非但无影无踪,他的脸上,甚至露出一种诡异莫测的无奈表情。 ——刚刚天色不亮,所以未注意到少女手中所拿兵器,可如今再是一想,那一把兵器,似乎在哪里见过。 赤红匕! 传说中带来杀戮与不幸的匕首! 可便是带着这两把匕首的人,却可以顺应天命,登上帝位——赤红匕,乃是天选王者之匕——如今却在这个女孩子手上…… 哪怕龙祈不像青夫人一样可以预言未来,但也大约可以猜到对方的要走的路,是一条多么坎坷的路。 ——可对方如今,似乎并不知晓。 …… 看着那猩红的太阳,龙祈只觉得眼睛难受的很。将刀插进泥里之后,他望向两人离去的地方……很远很远…… 也许,这事情并非没有转机吧。龙祈这样想着。 ——毕竟,那从来形影不离的一双匕首,如今却只有一把,落在了少女手里。 ————————————久违的分割线—————————— 靖榕与秦萧两人花了几天的时间,以最快的速度整装待发。 沙漠之中,最缺的,乃是食物与水。 穿过沙漠来到胡国,需要的,是约莫一个月的时间——可靖榕与秦萧要做的,并非是穿过沙漠,而是要在沙漠之中寻找一座藏宿着一个传奇女子的宿白塔。 “我带够了大约半月的食物和水,若是半月之内我们不能找到,便只能回来。”靖榕对秦萧说道。 并非她不想带够食物,只是带了太多行李乃是会拖累脚程的,且沙漠之中是有绿洲存在,绿洲之中有野果,兽类,还有最宝贵的水,靠着那几片零星沙漠,想来还是可以挨个一时半月的。 “若是找不到呢?”秦萧脸上并无什么迷茫神色——他不过说的是一个最有可能的结果罢了。 “那便再找。” “若是还找不到呢?” “那便继续找。” …… 这接下来的话,自然是不必再问了。 可秦萧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个短促的笑意。那笑意灿烂,仿佛沙漠之中极烈的阳光一样——是了,他问这个干什么呢?靖榕都倔强如此,为何自己还会迟疑迷茫呢? 想到了这个,秦萧便跨上马背,策马扬鞭,跟着靖榕往沙漠里去。 沙漠之中,乃是有一类人存在的,他们往来与两国边界之中,靠着贩卖两国中寻常的特产来谋求利益,这乃是卖命的买卖,沙漠之中,非但有各色灾害,每走一步,都不知道接下来会遭遇到的,到底是什么。 而这沙漠商人,便是以自己的命,来博这一趟沙漠之旅有惊无险,取得巨大的财富。这沙漠商人仿佛是沙漠之中勤劳的蚂蚁一样,搬运着两国之间的货物。 可这沙漠之中,除了有灾害,又饥渴之外,还有一样是谁人都不愿意遇到的存在,这个存在,比之灾害,比之饥渴,却是可怕多了。 ——沙匪。 所过之处寸草不生的沙匪! 若将这沙漠商人比作善于搬运的蚂蚁的话,那沙匪乃是寄生在这群蚂蚁之上的吸血虫,这吸血虫将蚂蚁身上所带着的财富吸食的干干净净,非但将财富吸食的干干净净,甚至连生命都吸食个干净。 可沙漠广阔如海,这沙漠商人便仿佛海上沉浮的小船一样——沙匪未必日日都能劫到沙漠商人的商队,于是他们便干起了抢夺边城的活计——无论是大赤边城或是胡国边城,都曾受到过多多少少沙匪的骚扰。 沙匪,是不分国籍的。 不,乃是因为恶是不分国籍的。 沙匪之中有大赤人,有胡国人,又几个东铁人,甚至还有几个南疆人。他们可能有些是逃囚,有些是杀人犯,有些是被生活所迫再也没有一丝活计的人——生活不让他们活,那他们便只能夺取别人生命活下去了。 只是奇怪的是,胡国人与大赤人,他们当抛弃了自己的国籍的时候,却生活的如此融洽,他们一同去杀人,一同去抢夺,一起大口大口地喝着酒,一起大块大块地吃着肉,似乎都忘记了自己身体里面流淌着的血一样…… …… ——天灾,人祸。 如今靖榕与秦萧两人最怕的,便是这两样了。 所谓天灾,便是沙尘暴,流沙两样,若是遇到这两样,想来是凶多吉少,而所谓人祸,说的,便是沙匪了。沙匪乃是一群亡命徒,且总是游走于沙漠之中,比之靖榕,这些人自然是更适应沙漠的环境的。 这一群为了财宝不惜夺取他人生命的人,若是遇到,若是逃不掉,那大约的结果便是…… ——这只不过是最坏的打算而已。 可靖榕却已经是全然的想清楚了。 刚刚进入沙漠,他们便“恰好”遇到了一对沙漠商人。为首的商人头子姓张,别人都叫他张老爹。 当靖榕塞给了对方一锭实打实,沉甸甸的银子之后,对方撵了撵花白的胡子,看了看靖榕,再是看了看盲眼的秦萧,点了点——这桩买卖,算是做下了。 没有问对方要去胡国的原因,甚至没有问对方的身份,张老爹就将人接纳到队伍之中。 ——他做了半辈子沙漠商人,这一点看人的眼力见还是有的。 且不说一个带着瞎子的女子能做什么,便是她真的想要做什么,队伍中也是带着几个高价雇佣的护卫——这些护卫,自然不是吃素的。 可让他决计没有想到的是,只是刚刚走了半个时辰后,他最不愿意遇见的事情,发生了! ——不是沙暴,不是流沙,而是…… 第两百九十三章、廖先生 天边扬起了一阵沙尘暴,可这沙尘暴出现的原因,却并非因为风…… 而是…… 随着马蹄声越来越近,商队则是策马狂奔着…… 可…… 商队多是马车为主,马车里皆是重要货物,若是丢下,这一趟沙漠之旅便是白来了,非但白来,还要折掉无数银子。 可若是不丢掉货物,可能这命就要埋葬此处。 那张老爹咬了咬牙,狠了狠心,说了一声:“咱们快走,这货物,丢了也罢!” 他虽是商人,却并非是唯利是图的小人,知道这一个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的道理,于是这商队二十人轻装简行,带上靖榕几个策马而奔…… 只是这商队虽然跑的够快了,可身后的那些人,却跑的更快……非但更快,还跑到了张老爹面前,一道砍断了张老爹那匹骑着的马…… 张老爹跌下了马,这一个个收了钱财要保护商队的护卫,自然也是从马上一跃而下。 可那砍断了张老爹马腿的人,却无一丝进攻一丝。 再略略一想,一回头,却发现那沙匪队伍,已经来到了近前…… “大赤人?大赤商人?”沙匪队伍约摸二三十人,皆是高大的汉子,身上衣衫褴褛,个个都晒的黝黑,唯有这为首的头领打扮的一副极其文气的模样,穿着倒也不算干净,可比之那些衣衫褴褛的部下,却是干净多了——他头上甚至带着一个文人冠。 “是的是的。”那沙匪砍断马腿的动作倒是干净利落,可砍断人头的动作却迟迟未做——如此,便是有所转机。 张老爹钻了钻眼珠,脸上两撇胡子抖了一抖——他行商半辈子,见过的人形形色色——这沙匪行动并非倾巢而出,而是分成几个小队在沙漠之中游走。 这小队分别有一个头领——若是头领好杀,那刚刚砍断的,便不是马腿,而是他的脖子了,如今这头领非但没杀他,甚至与他说话,那便是有所转机了。 张老爹搓着手,来到那小头领面前,暗自转了个身,从怀里掏出一定金子来,摇了摇牙,偷偷塞进了那文人模样的小头领手里。 ——这一塞,便是二十两金子。 他这样走一趟大赤也不过是五十两金子,这一塞,钱是半点没有挣到,可钱却折进去一般——但他活了这样久了,也是明白一个道理的,钱没了可以再挣,命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那小头领捏了捏手里金子的分量,笑了。 “老头儿啊,你可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你可是大赤人?”那头领并未将金子藏进自己怀里,而是捏在手中,问着老头儿这个问题。 这问题,自然不是什么闲暇问题,张老爹甚至隐隐觉得,这问题关乎商队二十多条人命。 张老爹不禁在心中捏了一把冷汗,又抬头用眼角余光微微看了一看那小头领——这个小头领约摸三十多岁,生的干瘦,眼睛也是不大,虽然皮肤因为长期暴露于阳光之下显得有些微黑,可这皮肤却比身边一些大汉更白一些——人此时虽然狼狈了一些,可终究是能看出对方乃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大赤人。 ——若是此时自己回答自己乃是大赤人,想来对方可以因为两人乃是同国之人而留些情面吧。张老爹这样想。 可他转念一想,若是对方是东铁人或是南疆人呢? 若是南疆人还好,南疆乃是大赤属国,两国也是时常交流,对方想来不会过多为难自己。 若是东铁,东铁之人与大赤不曾往来,两国之间并无战事,想来也是安全的。 这样一想,张老爹便是有了信心,嘴角边露出一丝笑意来。 他在笑,那小头目嘴角边,也有了一丝笑——那是诡异的,仿佛看到鱼儿上钩时候,垂钓者的笑容。 ——不好! 一直躲在商队之中的靖榕心中暗道不好。 因是躲在商队之中,她不好露出自己女子身份,所以做普通男子打扮,又在脸上带了个斗笠,将脸全部遮住了。 ——这是沙漠之中寻常打扮,又可防那恶毒的阳光,又可挡住风沙,商队中许多人都做这样打扮,连秦萧也是。 这靖榕躲在人群之中,仿佛只是一个个子矮小的青年而已,可她的手却一直扶在腰后,腰后乃是藏着从帝君皇陵之中得到的赤红匕! 从刚刚开始,靖榕就一直看着那些事情发生,并未阻止。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对方虽然来势汹汹,却无杀气,也无伤人意思。若只是损失一些钱财不伤人性命的话,想来靖榕也是不会出手的。 可却没想到,对方竟是露出了这样一个微笑——一个绝对不怀好意的微笑。 这时候,张老爹开口了。 “是了,我是大赤人,祖祖辈辈都是大赤人。”张老爹这样说道。 说完,那头领便笑了,非但他笑了,这周围的沙匪也笑了。这笑声豪放,却听的人毛骨悚然。 “你可知道,我乃是大赤逃犯?”骤然之间,那小头目的笑声戛然而止。 此话一出,张老爹便知不好,可话以出口,便仿佛泼出去的水一样,是收不回来的。 “头目威名,我等倒是孤陋寡闻,未曾听过……”张老爹声音虽还算稳,可心跳却已经如躁鼓般,烦躁不已。 “我本是大赤一个小县城的一个教书先生,那县官看我妻子貌美,便将她强抢过去,我妻子不从,他便将人……将人……”说道这里,竟是流下几滴眼泪来,“我妻子死后,我便将县官杀了,放了一把火……没想到这府里面有几个人没逃出来……于是我……我便只能逃到沙漠里面,当这沙匪了……” 他在哭,可这其他的沙匪,却是在窃窃私语,却是在笑。 靖榕离其中几个极近,只听他们说道:“这廖先生又在忽悠人了,他若是想杀,杀了便是,何必总是编些借口来,几日之前遇到那胡国商人,让对方猜自己是哪国人,对方猜他是南疆,他也认了,还编出一大堆故事来,如今又说自己是大赤人,又说出一个故事来……真是不知道廖先生肚子里有多少故事……” 又一个说:“你怎么懂,廖先生乃是文人,这文人吃饭之前都要洗洗手,我们这杀人也是一样的,他这做的,不过和吃饭之前洗洗手的步骤是一样的。” …… 第两百九十四章、洗手 “廖先生?”靖榕在心中默默想着,这廖先生显然不是胡国人——他有可能是大赤人,也有可能是南疆人,也有可能是东铁人,可无论是哪种人,对他来说,都并不算什么。他让对方说出答案,不过仿佛是吃饭之前洗了洗手,煮菜之前放了放油一样。 ——这不过是他杀人之前的准备动作,乃算是一个恶趣味而已。 无论他是哪国人,他的答案,都不过是为了大开杀戒之前做的铺垫而已。 他刚刚不杀人,只是因为这个铺垫还没做好。 而如今张老爹说出这个答案之后,便已经开始了铺垫的前奏——仿佛自己所谱写的乐章的基调开始奏响一样,那被部下称作廖先生的人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你看,我是那么痛恨大赤的人——你说我杀了那县令有什么错?不过是个欺压良民的恶人而已,那恶人被我杀死了,我却成了逃犯……真是……真是……”说到这里,他抹了抹脸上落下的泪。“我平生啊,最恨的便是大赤的人了!” 听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张老爹便知道不好。对方虽然生的干瘦,看起来没什么力气,但可以做这一群彪形大汉的头目的,想来靠的,不是这一膀子力气。 他并未猜错,这廖先生确实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也曾考取过功名,却仕途不顺,再无进展;入草为寇之后,身体虽然有了点力气,可比之那些刀口舔血的人自然是万万比不上的,可如今他却做了沙漠之中其中一帮沙匪的二头目,靠的,便是他的脑子。 古而有云,运筹帷幄,不战而屈人之兵乃是上上策。这沙匪虽然一个个是穷凶极恶的人,可终究也不过是人而已,是人,便会怕疼,便会怕死,而这廖先生乃是个阴狠毒辣之人,且脑子里阴谋诡计极多,他若出一个计策,便可让这沙匪少死少伤几人,故而这廖先生虽然没什么力气本事,却凭着他那颗聪明的脑子依旧稳坐第二交椅。 只不过他并不喜欢只坐在帷幕之后,偶尔也会带着些部下在沙漠之中巡逻——这不,张老爹运气很不好,遇到了这样一个人。 ——廖先生杀人有个怪癖,他喜欢让别人猜,可无论对方猜什么,他的回答都是对方猜错。 所以无论对方开口或是不开口,他都有借口将人的脑袋砍下。 ——这样便仿佛是因为对方猜错了答案才导致众人的死亡的。殊不知对方无论回答的是对是错,都逃不过一个死字。 ——张老爹到底做了半辈子沙漠商人,虽然未遇到过多少次沙匪,可对方的名头也是略微有些耳闻的,这沙漠之中有一帮沙匪,乃是真正杀人不眨眼之徒,非但谋财,而且害命,其中一个略是文气之人更是喜欢让人猜题目,可这答案无论对错,都是错的。 竟是遇到了这个人!张老爹在心中念了个阿弥陀佛。将双手放在背后,做了个“注意”的暗号。 而他背后所站的最近的,乃是护卫头领。 两人之间约定了一个暗号,若是要准备动手,便打这个暗号。 那头领明白,便扶了扶头上的斗笠——护卫之间又各有暗号,扶斗笠,便是准备动手的暗号。 ——几个人都没有说话,可这气氛却剑拔弩张且压抑。 “哼。”廖先生喉咙里传来了一丝轻笑,那身后大汉一个个将刀慢慢地从刀鞘之中抽离……刀刃划过刀鞘的声音飘散在空气中,格外的清晰与嘹亮。 “且慢!”这时候,突然有个声音传来。 竟是秦萧! 靖榕一个愣神,只见秦萧一步一步走出人群。 他手上拿着的,还是从皇陵之中带出的翡翠拐杖,只是那拐杖之外被包了一层灰色的布——便仿佛只是一根寻常拐杖一样。 将自己头上的兜里摘下之后,廖先生看着对方的脸,这样鄙夷而失望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个瞎子……可惜了那张俊俏的脸。” 听到廖先生讽刺的话后,秦萧那只捏着拐杖的手紧了一紧,可他终究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什么话也没说。 他仿佛平常一般,问了廖先生一句话:“你说一个大赤官员抢了你的妇人,我可问问那大赤官员的名字是什么吗?” 如此一问,便仿佛廖先生在吃饭之前洗手的时候,突然有个人不小心将他那盆洗手的水打翻了。 廖先生脸上微微有些挂不住,可他还是说道:“你容我先想想。” 脸上笑意不减。 靖榕一步一步慢慢移动在秦萧旁边,按在腰上的动作半点也没变化…… “我曾经游历过大赤每个郡县,想来会遇到过你说的那个郡县的。”秦萧这样解释道,“且我与当朝一个大官有些关系,想来你想要伸冤,我是可以帮得上忙的。” 秦萧这般诚恳说道。 说他游历过大赤郡县,那是假的,若说他与当朝某个大官有所关系,那却是真的,非但是真的,乃是大大的真话——这大赤最大的官员,乃是他的兄弟! “你且等等,你且等等。”廖先生点着自己的头,这样说着。 ——这廖先生身后沙匪们自然不知道为什么廖先生不动手的原因。 ——廖先生乃是文人,文绉绉的文人,哪怕现在变成了沙匪,也不过是文绉绉的沙匪而已。就仿佛吃饭,如果不再饭前洗手,他便宁可不吃饭一样。 如今他要杀人,不能将对方驳倒,他便并可不动手一样。 他回头看了一眼秦萧——对方确实是个瞎子,没有错,可哪怕便只是个瞎子,也是难掩丰神俊朗,一派贵气的,他似乎有些相信了对方的话,可这一群肥羊就在眼前,一群下属都看着自己,自己如何可以就这么转身回头,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呢? 廖先生想了一想,回答道:“十五年前北通郡,郡长何白明,此人便是我的仇人!” 他是何等聪明——眼前这少年决计是超过二十岁年纪,十五年前,他不过是个黄口小儿而已,如何能知道这十五年前郡长的名字。 可哪知道,秦萧却是回答道:“大赤郡长三年一换,十五年前郡长名叫苏和,乃是一个人人称道的好郡长,如君官拜三品,为栋梁之臣,可不是你说的什么夺人妻子的恶人。” 此言一出,廖先生的眼皮抖了三抖…… 第两百九十五章、是你 他知道眼前盲眼男子贵气异常,却没想到他竟能说出十五年前一郡之长的名字——这是廖先生万万没想到的事情。 可他又是留了一个心眼,只是摸了摸胯下那马的鬃毛,这样仿佛漫不经心说道:“我见你也不过最多二十岁,你这二十岁的小子怎么会知道十五年前一郡之长的名字。莫不是随便说出一个来骗我吧?” 廖先生这般问道,虽然他知道对方说的是真的——他终究活的算久了,人又聪明,对方是不是说谎也是大约可以看出来一些的。 秦萧举止轻松,声音也稳,半点也看不出撒谎模样。 ——若只是秦萧一句话便可将事情了了,大约也不会有这样多人惨死了。 这廖先生吃饭之前,总是要洗手的,刚刚便仿佛别人将那盆水打翻了,他又为自己打了一盆水一样,可这手刚刚伸进水里,旁人却往这水里丢了一块泥…… ——秦萧将苏和十五年为官经历,竟是一字不差微微叙述,仿佛如数家珍一般。 旁人听着这一大串官名从秦萧口中读出都已经听的晕晕乎乎的,可说出苏和晋升官途的秦萧却是字字不乱,声音虽然不大,却是干净剔透。 如此一来,这秦萧说的,必然不会是假的了。 可他若说的不是假的,这廖先生说的便是不真了。 廖先生虽是沙匪,却也是文人,文人的脸皮,总是略略薄一些——虽然这后面的大汉都知道廖先生是撒了谎的,却只有廖先生一人当真了。 他仿佛被人识破了谎言似的,羞臊地将脸埋进了袖子之中——只是有趣的是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不过是一句假话,可他却仿佛自己是说了真话一样。 他驾着马,一步一步地离开商队,甚至走到了沙匪队伍后面。 张老爹以为危险过了。 所有人以为危险过去了。 可那廖先生到最后,却只是轻轻巧巧地说了一句话:“算了算了,我不管了。” 他本来是想要吃饭的,可如今没能洗手,自然也就没了胃口,可这一大桌子菜已经摆在了桌子上,色香味俱全,还散发着腾腾的热气,这让人如何能够不食指大动呢。 ——刚刚所有人都在等廖先生动筷子,可如今廖先生说没胃口了,他不吃了…… 那他不吃了,自然是是别人动筷子的时候了。 根本没有迟疑的时间,沙匪与护卫打在一块儿,顿时血的味道在空气中蔓延。 那些护卫收了张老爹的钱,自然是将人护在身后的,可他们能保护地了张老爹,却并不能保护商队里的大多数人,而这大多数人,也包括秦萧和靖榕。 只是好在靖榕有自保能力,非但是自保能力,她甚至还能保护秦萧。 这些沙匪虽然穷凶极恶,可也不过只是一些江湖草莽而已,靖榕曾与刺客搏命,又是陆廉贞手下教出来的,要将这一群沙匪赶退,自然不是难事,这是这一群沙匪若未被赶尽杀绝,落下后患,恐怕是后患无穷…… 如此一想,靖榕手下毫无迟疑,手起刀落,便是结果了一个离自己最近,想要袭击自己的一个沙匪。 张老爹倒也不是菩萨心肠,他为商人,却不是什么善人,且他知道这群沙匪为非作歹,杀了不少过路人,便是下了死命令,让这一干护卫不要留情,将人斩杀。 可沙匪约摸三十人,这护卫也不过十几人,谁赢谁输,一目了然。 这输赢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哪里知道,这十几个护卫之外,还有一个陆靖榕! 靖榕身形如刃,仿佛鬼魅一般取了几人性命,皆是一刀入吼,毫无迟疑,亦是对方毫无预兆,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凉凉的划过脖子,再是一低头,却只觉得热热的血从脖子里喷了出来…… 商队本来三十几人,如今只剩下二十多人,其余皆在顽抗。 ——他们知道这一群沙匪做派,便是求饶也不过是自寻死路而已,倒不如博它一搏,求得一个生机。 且这商队多是青壮年,一个个身强力壮,便是拼力气也是不会差的,只是那沙匪一个个都略懂一些武艺,又手握兵器,杀人又杀惯了,且人数上也是压制了商队之人,这才让众人觉得毫无胜算。 ——廖先生也是这样以为的。 他终究不是什么莽夫,要想与人为敌,也会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 眼前这个商队人数略低于自己的队伍,虽有护卫,可护卫也是不多,加之自己的部下还是有些武功又带着武器的,这样一来,想来这场掠夺自然是赢多,输少。 且这张老爹虽然丢下了货物,但这廖先生是何人啊,他抢过的货物,杀过的人,怕是自己也数不清了。 这货物虽然值钱,却还要变卖,自然是银钱来的更快也更简便一些。 而这银钱自然是在人身上。 ——他如平常一样,走到那商队之间,要人猜猜题目。 可哪知道,那商队领队人竟是一出手便是二十两黄金!可这二十两黄金虽贵,却买不了半条人命。且这小老头儿可以拿出二十两黄金,想来等下从他尸体那搜刮出的钱,该会是更多的。 想到这里,廖先生便偷偷笑了一声。 可又觉得自己刚刚被人识破了谎言,还是略略觉得有些尴尬。 他此时还是那副模样,以袖子遮着面孔,不让别人看到自己的模样——自然也看不到外面发生的情景。 他只觉得后面的惨叫声很大——反正每一次他们杀人,被杀的人惨叫声也总是很大的,可这一次,却大的离谱。 将袖子放下之后,却发出那漫漫黄沙之上,全是尸体…… ——有商队的,更多的,却是自己的部下。 而在沙漠之中游走的那个小个子,手里拿着匕首——那把匕首,猩红的,仿佛是由血做成的一样。 突然,起风了,黄沙漫天…… 当廖先生回过头看着漫漫黄沙的时候,突然,他的脸色变了。 他大喊一声:“货不要了,咱们快走!” 说罢,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商队的人擦了擦脸上溅的血,看着沙匪几人残兵败将狼狈地骑马离开……有几个,甚至都来不及骑到马上。 ——他们以为是自己将人赶跑的。 可下一刻,他们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因为那漫漫黄沙之中,另有一队人马驶来…… 为首的却是…… “是你!”那是靖榕短促而惊讶的叫声。 番外、帝星陨落将皇起(一) 帝星陨落将皇起 女子的侧脸,乃是精致的,可这一份精致也仅仅只是精致而已,算不上绝色,也并不多少诱人,她的头发是黑色的,鼻子也并不高挺,但这样的容貌,在这个国家里面,已然是很特别的了。女子已经不算年轻,额头之上有了些皱纹,连鬓角也有了一些白发。 她的手中捧着一块水豆腐。 ——那是一块多么洁白,多么无暇,多么鲜嫩的水豆腐啊。捧在女子手中,嫩生生的,仿佛一个刚刚初生的婴儿一样。 女子轻手轻脚的将那块水豆腐从木盆中拿出来。 那豆腐仿佛凝脂一样,白皙无暇,女子唇有笑颜,以指腹轻轻点着那点豆腐——她的家乡物产贫瘠,唯有这大豆生产的极好,所以家乡之中人人都会学到一门制作豆腐的手艺。 虽然她离开家乡已经快二十年了,可这门做豆腐的手艺,她却没有拉下。 这小院之中寂静的很,可五脏虽小,一应俱全,有着一间单独的小厨房,女子偶有了兴致,便做了一盆水豆腐,如今这水豆腐已经成型了,她便是将一块豆腐将盆子中拿出…… 院子寂静,偶有鸟鸣,可当她将那豆腐捧近眼前的时候,一只飞鸟似乎被什么惊吓了一样,迅速掠开了,那样凄厉的叫声吓得她一把松开了手中的豆腐。 白花花的豆腐落地,飞溅在地上,原本那白生生的一块如今成了黑乎乎的一滩。 而她则看着那一滩灰色发呆…… 刚刚她之所以将手松开,并非是因为被那惊鸟吓到……而是因为她的心,猛然之间悸了一下…… 就在这个时候,院门被人强行从外面打开了。 一队全副武装的士兵从那不大的门外走了进来,手上或是拿着刀,或是拿着枪,一个个凶神恶煞,倒仿佛是来杀人的一样。 看到这里,她本来猛烈跳动的心,竟然奇妙的安静了下来。 她将微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一擦,又将围裙接下,放在一旁灶台上……当走出那个小厨房的时候,却发现这一群卫兵两边分开,而有一个高大而消瘦的男子,从外面缓缓走进来。 来人乃是一个及其俊美的男子,他披散着棕色头发,眼睛是比蓝色更深邃的黑蓝,他的鼻子高挺,皮肤白皙,嘴唇却是刻薄的粉薄,他分明是带着笑意的,可这笑意,却是平白的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云妃娘娘。”来人如此恭顺说道。 却平白让女子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可她虽觉得难受,可却又没做什么动作,只是恭恭敬敬回答道:“大太子叫我云姬便好了。” “怎敢怎敢……我胡国皇宫之中,只有你一个女人,我如何敢不喊你娘娘,却喊你的名字呢?”他如此明知故问地反问道,听的女子心中一震。 女子脸上有些尴尬,可到底是笑了一笑,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今日大太子前来,想来是有些事情的。” 他也不回话,只是径直走到那小小的厨房之中,看着放在厨房里的那盆豆腐发呆……皇宫之中自然是什么都有的,他也不会没见过水豆腐做的菜,只是这水豆腐到底是如何制作的,他却并不知道。 ——仿佛对那水豆腐极其感兴趣一样,他拿起旁边的豆腐刀,轻轻割了一块——终究是新手,这来来往往的没控制好力道,半响之后才将那一小块放在了手心之中,又张嘴将它吃了下去。 “好吃好吃,比之御厨做的,还是云姬你做的,更好吃啊。”他分明刚刚如此恭顺,可此时却又直呼云姬名字。 “大太子喜欢便好了。”云姬略是有些尴尬,如此笑笑——御厨做的,自然比之自己不知好上多少,可他这样说,自己便自然不能反驳了。 “我从不知道云姬有这番好手艺。”他由衷感叹道。 “大太子过奖了。” “云姬非但有做豆腐的好手艺,这上位的手段,也是极高杆的。”他舔了舔掌心之中的豆腐渣,如此漫不经心说道,甚至连一个野生,也未施舍给云姬。 可听在云姬耳朵里,却是心中一震。 ——他果然记得,果然还记得!她一向都是知道的,这孩子是极记仇的,可没想到已经过了十年了,十年的时间,他竟是一点仇恨都没放下,一点事情都没忘记。 “城钰,我……”云姬上前一步,迟疑说道。 “闭嘴!”可迎接她的,却是那把没有刀锋的,沾着豆腐渣的豆腐刀……那把半点也不锋利的豆腐刀就架在她眼前,容不得她再走近一步…… 呼吸,顿了…… “你又是想说些什么了吗?云姬……”青年皱了皱眉,有些不耐烦的说道,“你想说那日,是父皇喝醉了酒,才将你……才有了郝连城深吗?” 青年乃是胡国大太子郝连城钰,而眼前的年长女子,乃是郝连城深的母亲,蓝云姬。 胡国国主郝连赫雷乃是一个极爱妻子之人,只可惜一日酒醉之时,他不小心强要了当时还是侍女的蓝云姬,并让蓝云姬一夕得孕,剩下了郝连城深…… 若是无郝连城深存在,想来胡国皇后是决计不会知道这件事情的,只是郝连赫雷犯了错,非但犯了错,还留下了“证据”……当看着这个“证据”一天天长大,胡国皇后便终于有一天,一巴掌甩在了郝连赫雷的脸上,逃到了沙漠之中去。 赫雷找了她很久很久,甚至有些人说她死了……可赫雷,却从没有一刻放弃过。 直到几年之前,他得到了一个消息,一个很可能是真的消息……一个长相酷似苏含玉的人,出现在大赤边城的一个小酒馆里。 于是郝连赫雷,抛弃了整个胡国,就这样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就把千钧重担压在了郝连城钰肩头,踏上了他的追妻路。 ——虽然郝连城钰并不喜欢朝政上的纷纷扰扰,可那时候他对郝连赫雷说的,却是:“下一次再见面的时候,一定是将我母后带回来的时候。” 那时候,郝连赫雷答应的声音,依旧映在他脑海之中。 可下一次带来的消息,却是郝连赫雷与苏含玉一同死在火海中的消息…… 番外、帝星陨落将皇起(二) “你在这院子里呆了多久?七年,八年,九年,还是十年……”郝连城钰放下手中的刀,如此平静而冷漠地反问道。 “十三年。”而云姬的回答,却是更加冷静。 “十三年,你竟在这个院子里生活了十三年……我真想不出,你是怎么活下来的,没有人和你说下,你竟还可以开口,且说的这样通顺……你竟然没有因为寂寞而疯掉、死掉……”郝连城钰说的是最恶毒的话。 可云姬听了,却并没有什么反应。 ——当他怀上郝连城深的那一刻起,她便已经听够了语言秽语。 郝连城钰的话,她反而并不多放在心上。 被关了十三年,她如今的心,几乎已经成了一摊死水一样,对外面的东西,都不会有太多动容了——虽然生活如流水一般,不过她的生活,却仿佛是一摊死水…… 可当听到郝连城钰下一句话的时候,她那如死水一般的心,微微起了一点波澜。 “今日里,我将你放出去,你,可以获得自由了,我还为你留出了一座宫殿,往后,你便是真真正正的云妃娘娘。”郝连城钰擦了擦手说道。 云姬本来以为刚刚听到的话已经够让她觉得震惊的了,却没想到接下来的一句话,竟是让她骇的,退后了三步。 那句话并非有很多个字,甚至那句话,不过只有四个字而已…… “父皇,死了。”郝连城钰说完这句话后,叹了口气。 他很早之前就收到了这个消息了。可如今再是复述,却依旧难掩心中激动。 她本以为,这消息已经够骇人听闻了,可当郝连城钰说出第三句话的,云姬竟是激动地落下了泪来。 “郝连城深回来了……走回来的……身上没什么伤,活生生,也健全。”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云姬的痛苦声…… 这一声哭,她等了太久太久了。 那眼泪,仿佛止不住一样,从她的眼眶里面流了出来……太久没有流下泪来,那眼泪尝在嘴里,都是一阵苦味。 “哭?你有什么好哭的。我那母妃,今后便是想哭,也没有哭的时候了。”郝连城钰这样讽刺道,可片刻之后,他又说,“哭吧哭吧,便是眼泪流干了,往后的日子,想来便不会哭丧着脸了。” 他转身离开,挥了挥手,示意那些他带来的士兵也离开。 可当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停下了脚步,回头对云姬说:“对了,如今我已经是胡国皇帝了。你若是再称呼我为大太子,乃是欺君之罪,你可明白?” 他如此漫不经心说道。 可云姬听了却是一个激灵。她跪在地上,朝着郝连城钰离开的方向将头重重落在地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云姬被安置在了来仪宫——有凤来仪。这来仪宫本来便是胡国最尊贵的女人所该呆着的地方。可不知道为什么,郝连城钰却把这来仪宫,赐给了云姬。 ——这来仪宫,本来就是苏含玉曾经住过的地方,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是苏含玉曾踩过的,每一寸空气,都是苏含玉所呼吸过的,每一寸视野,都是苏含玉曾看到过的。 蓝云姬曾经做过对不起苏含玉的事情,而如今,苏含玉死了……郝连城钰,却吧云姬安排在了苏含玉曾经住过的地方…… ——是为了让她时时铭记,绝不忘怀吗? 还是…… “娘娘……”这时候,一个十六七岁的小侍女轻声轻语地走到云姬身旁,小心翼翼地将云姬本来游离的思绪。 “什么事?”云姬一回头,看着眼前有着湖蓝色眸子的少女,这般问道。 “太妃娘娘。奴婢为太妃娘娘准备了一些衣服,请太妃娘娘试试……”那小女孩如此说道。 云姬被关了十三年,十三年间,便是再好的衣服,也被浆洗的有些硬了,如今云姬身上的这身衣服,虽然干净,可终究是陪不上她如今的身份了。 “你……叫我什么?”云姬这般问道。 “太妃娘娘?”那小女孩迟疑回话道。 “你叫我什么?”云姬猛地站起身来,问那侍女。 那侍女被她吓到,靖榕是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颤抖着声音说道:“太妃娘娘,奴婢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请太妃娘娘饶恕奴婢。” 太妃娘娘? 她瘫坐在座位上,一瞬间,竟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几个时辰之前,她还是一个被关在胡国皇宫某个无名院落之中的阶下囚,可几个时辰之后,她却摇身一变,变成了胡国之中,地位最高的女人。 可是哪怕这样,她如今的腰,也是无论如何也挺不起来了…… ——郝连城深要登上帝位,并不需要一个“太妃娘娘”,可是,他却将自己安排在了来仪宫,且让自己做了他的“太妃娘娘”,他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她将手放在那侍女为自己准备的锦绣衣服上——那丝绸柔软顺滑,竟是比自己的手还柔滑——是了,她做粗糙的活计已经十三年了,如何还能有一双如绸缎一样柔软的手呢…… 可下一刻,她却打翻了那些衣服,歇斯底里地喊着:“滚……你们给我滚开……” “可是……太妃娘娘……” “滚!”当那侍女离开她的视线的时候,她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她看着自己的手发呆,可看的久了,却开始流下泪来——太久没有哭了,当哭了一次之后,便越发的容易流眼泪了…… ——我做错了吗? ——不!我没有做错。 云姬抬了抬头,将自己脸上的泪水擦拭了干净。 可当她将眼上模糊的泪水擦拭了干净的时候,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个人…… 比之九年之前去大赤的那个时候,如今的她,是越发的强壮,也越发的高挑了…… ——他在笑,那湖蓝的眼睛里,是止不住的笑意。 ——可笑完之后,他的眼睛里,却开始蓄满泪水。 “傻孩子……”云姬将自己的双手展开,仿佛迎接希望一样,迎接着自己的孩子,“我总是说过的,你笑起来的时候,像你父皇……我最不喜欢的,便是你哭的模样了……” 可那青年,并没理会云姬的话,他只是反复地说着一句话:“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番外、帝星陨落将皇起(三) 他站在一干大臣的最前面,穿着胡族惯有的虎袍——胡国唯有贵族才可着虎袍——每一个胡国贵族,成年的时候,都会进入山间去猎一只猛虎,人与虎争,自然是凶多吉少,可胡族如此彪悍的民族,却这样顽劣而倔强地立下规矩。 ——若是无法猎得老虎的人,便永远都会被赶出胡族贵族的行列,而被贬为庶民。 ——胡族的贵族,是要经历过一次这样凤凰涅槃一般,才得以真正进入所谓贵族的行列的,他们不像大赤的皇族,生在帝王家,便是从小到大不需要为生活发愁,过的是养尊处优,锦衣玉食的生活。胡国的贵族,受的是比一般胡国人更严苛的教育,更苦痛的训练。 能立于胡国之顶的人,并非靠着所谓的血统,靠的,乃是比所有人更强悍的身体。 ——他微微抬头,看着那穿着白虎袍的男人一步一步走上帝位。 旁边坐着的,乃是他的母妃…… 穿着白虎袍的青年稳稳的坐在了龙椅之上,因是那白虎袍略有些厚实,他似乎有些不太耐烦的抖了抖自己的袍子…… 大臣之中略有些声音,可很快,便降下去了…… 他低头看着自己的袍子——那是一件黑黄相交的袍子——袍子上的虎纹干净而利落,一针一线都是由自己的母亲缝制的。 可这只老虎,并非他所猎捕的。 胡族男子,十六岁的时候便需要进圣山之中去猎捕老虎——可是他十六岁的时候,还呆在大赤之中,在时时刻刻躲避着追捕。 所以他到圣山中的捕猎老虎的时候,乃是他前几日刚刚被允许回到故国的时候。 胡国寒冷,而圣山之中更是寒冷异常,所以圣山之中的老虎,有着比别的地方的老虎更加厚实的脂肪……刀剑刺进了他们身体之中,却不容易刺穿着一层脂肪,这也就加大了猎杀老虎的难度。 所以每一年,都有人会因为这件事情死去。 ——可所有人都乐此不疲着。 当看着胡国贵族浴血而来,而重重的将自己那只死去的老虎丢在地上的时候,那些等在入口处的战士们,都会给予对方一阵惊愕的狂呼。 ——当然也有永远都听不到那一声狂呼的人。 当他站在那入口的时候,等在外面的,却只有他的母亲。 如今这个归为胡国太妃的女人,是如此寂寞,却又如此悲伤的站在入口处,看着自己儿子的身影……一点点消失…… “我会回来的。”他笑的仿佛阳光一样,对自己的母亲大大咧咧地挥着手。 胡国太妃也挥了挥手……她这一生,听过这孩子太多次承诺——只是他每说一件,都是必然会实现的,他说他会回来——那自然是会回来的。 可是…… 她心中又隐隐有些担忧……她担忧的是这圣山之中的王…… 圣山之所以是圣山,乃是因为它并非单单是一个简单的猎捕场而已……胡族以虎狼为号,在胡族文化里面,白虎,乃是王者的象征。 而圣山之中,乃是有虎族之王存在的! 那只白虎,乃是圣山之中的王! 从来不立于人前,只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子民被外族屠戮,冷漠而淡然地看着自己的同族被杀害,却从不横加干涉。 只是从没有人可以猎杀它——它为王者,并非是因为它善于躲藏,而是因为它那强悍到无人可动的力量。 她在心中隐隐祈祷着:“不要,不要让城深遇到它……” 虽然郝连赫雷曾猎杀过上一代圣山之王——可是,郝连城深终究不是郝连赫雷…… 她希望自己的孩子,有一个普通的生活……他可以做将军,可以做王爷,可以做大臣,甚至可以做一个庶民——但她却绝不希望他坐上大赤之主的位子。 可从来,天不遂人愿…… 当郝连城深走在圣山深处的时候,他才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同…… 安静了…… 实在太安静了…… 非但禽兽,连是鸟虫都不见。 风的声音在林子中穿梭,是各位的嘹亮……可所能听到的,也不过只是风的声音,仅此而已。 郝连城深站在一块空地之中,他将身子站的很直,仿佛一杆笔直的标枪一样……他拔出了腰际中系着的宝剑——胡国不善于锻炼钢铁,这把剑,乃是从东铁买来的一把及其普通的剑,可哪怕是在东铁里属于及其普通的剑,也是及其锋利的一把剑了。 将剑架在胸前的时候,他轻轻吹了一声口哨……口哨声嘹亮极了……随着风飘散到极远的地方…… “阿舍!”青年叫出了一个名字。 可这个名字,没有姓氏,这单单只是一个名字而已。 随着青年话音刚落,一条威风凛凛的蛇出现在青年身后,那蛇通体漆黑,仿佛一团墨一样,它的鳞片油亮,远远看起来仿佛极美的一捆长发一样……非但他全身是黑色的,连那那颗如宝石一样的眼睛,也是黑色的…… 那蛇的身子极长,也极大。 也不知是什么什么品种,想来这世间从来没见过这样长,这样大的蛇。若是真见过,想来也至少是活了五十年以上才可以长的这样大。 可奇妙的是,这条蛇几乎与青年一样的年纪…… “阿舍,小心!”青年认真嘱咐着……那语气,仿佛是在对一个相处了极长久的朋友在说话一样,而不是在对一条蛇…… 可更奇怪的是,那条名叫阿舍的蛇,竟然是仿佛听懂了对方的话之后,微微点了点头。 虽然两人之间无一丝交流,可依旧还是有什么奇妙的东西在两人之间流动着…… 很近了……似乎有什么东西很近了…… 可那到底是什么…… 阿舍的尾巴尖微微动着…… 它可以算作是蛇族的王者了,又与郝连城深曾经一起对战过许久,对于危险的警觉,它已经算作是从善如流了,可面对这样一股未知的气息,它心中依旧如此躁动不安着…… 而它躁动不安的时候,便是喜欢摆摆它的尾巴尖的…… 片刻之后,传来一声虎啸。 “原来是老虎吗?”郝连城深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我本来就是为了猎捕老虎来的,它这样出现,倒是刚刚好。” ——可片刻之后,他便是根本笑不出来了。 番外、帝星陨落将皇起(四) “王……”他的嘴中突然说出这样一个字。 是了,王! 胡国之王,乃是郝连城钰,而这圣山之王,乃是白虎。可这一向懒散不理世事的圣山之王,为何又会出现在这里呢? 那只白色的老虎,有着油光水滑的漂亮毛皮,上面黑色是黑色,白色是白色,每一块都是界限分明的,那黑色的纹理映在白色的身躯之上,干净利落的,仿佛一条条毫不留情的鞭痕。那只老虎,比其他老虎更加大一些,也更加骇人一些,那琥珀一样干净剔透的眼睛倒映着郝连城钰与阿舍的身影。 仿佛在进行进餐之前的观察一样……它只是这样看着郝连城钰与阿舍,并不冒进,也不退后一步,身后那仿佛鞭子一样黑白相间的尾巴懒散地摇着……仿佛在一点点试探什么…… 这孩子身上的味道,是那么地让人熟悉。那只白虎这样想着。 可能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只老虎,竟然会有自己的思想。不!并不是没有想到。可能有些人已经猜到了它可能拥有人的思想,所以才将其封为王者的。 ——一座圣山之上,只有会一个王者。 这一点,从几百年前,便是这样。 郝连城深将自己手中的剑极舒适地握着——仿佛握着的,不是一把剑,而是一把笤帚,或是一把锅铲一样……将剑握的太紧,乃是新手的做法,只有在极不自信的情况之下,才会只依赖手中的剑。而此时的郝连城深,非但有手中的剑,还有的,是背后那条于他一起长大的黑色蛇类。 这孩子的味道,我到底是在哪里闻过呢?白虎又问自己。 不!并非只是在哪里闻过,而是记忆中所传承的某些东西,乃是在记忆之中叫嚣着——当它还小的时候,他曾模模糊糊地见过有个人,将他的父亲杀死。 那是一场如此惊心动魄的战役——人者之王与虎族之王的战役。 可战役的最后,却是虎族之王那引以为傲的毛皮被血染红了,人族之王,虽然伤痕累累,可他的脊背,依旧是站的如此的笔直! 眼前青年所散发出的味道,乃是与那时候人族之王散发出的味道,相似的味道。 是你吗? 白虎走近了一步。郝连城深退后了一步。 不,不是你。 白虎在心中想着。 虽然味道相似,可却不是你…… 可我又为什么在这里? 白虎又这样想着,如此奇妙啊,一只老虎,一只兽类,竟然开始思考起人生来,若是有人知道他心中想的什么的话,想来会十分惊讶吧。 可没有一个人知道…… 突然之间,仿佛黑夜里迸发出一丝光一样,它的喉头突然传来了一声激动的吼叫,那吼声压抑,并不激烈,也并不喊着血腥——那只是因为激动而已。 他记起来了,记起来了!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在这里…… 乃是因为,天意! 虎族之王的天命! 想到这里,它的喉头开始传来一声尖锐的嚎叫声——是的,嚎叫。那宽阔而又尖锐的叫声响彻在整个圣山,郝连城深听到这一声尖叫的时候,都不禁皱了皱眉头。 可是…… 他也只不过叫了一声而已。 那一声叫声之后,他的叫声,便戛然而止了,在等了许久之后,它抖了抖耳朵,竟是毫无预兆的,发动了进攻。 人们害怕野兽,乃是因为它的兽性,它的凶性,可若是它有了人性,懂得思考之后,又会如何呢?答案乃是,一只更可怕的凶兽而已。 牙之利,爪之凶,躯之韧,便是靠着这三样,他从未遇见过敌手,天性的凶悍,让没有一个人敢去触碰它的身躯,人怕它,连被成为万兽之王的其他老虎也对它退避三舍。 ……可眼前的青年,却不怕它。 非但不怕它,他那湖蓝色的,如此纯粹的眼睛,甚至还那样冷静地看着它。 猛然之间,它似乎明白了为何自己的父亲会这样义无反顾地与对方厮杀——哪怕最后落败,被对方杀死,也绝无一丝退意。 那实在是,遇到一个与自己旗鼓相当的对手,实在是,实在是太难得了…… 它咆哮着,嘶叫着,朝对方扑过去,可当它还未意识到发生什么的时候,却只觉得有什么凉透了的东西,刺透了他的下颚,那错愕的疼痛一直延续到脑子之中,而短暂的混沌之后,却是一阵茫然的黑暗。 ——就像很多次做的那样,阿舍如黑色闪电一样将猎物绑住,而在固定住猎物的一瞬间,郝连城深以利剑,从对方张开的血盆大口之间,将那一柄锋芒毕露的剑刺了进去! 庞大的身体轰然之间倒下,而倒下的一瞬间,另一道白色的身影,从草丛里窜了出来。 郝连城深地下头,看着那小小的白色身影,带着哀伤的叫声,一步一步踉踉跄跄地走到了自己的父亲身边,伸出她那细弱的,红色的舌头,轻轻舔舐着自己父亲唇间留下的血。 “嗷唔……”那只小小的,白色的,新的圣山之王,如今正舔舐着老一位圣山之王的唇角——只可惜那一位圣山之王,是永远都不会回应它了。 ——就像多年之前一样,这位新的圣山之王,目睹了自己父亲的死,且顽固地记住了这一位杀死自己父亲的男人的味道。 它将父亲唇边的血舔舐了干净之后,便慢慢消失再草丛之中了。 ——从此,它便是新的圣山之王,虽然它的年纪,还是那样的小。 这便是一个新的轮回。 …… 郝连城深将那只白虎拖下山……因为没有阿舍的帮助,拖着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还是有些费劲的。 ——阿舍的存在,乃是不能让人知道的存在。记得那时候母亲是这样说的。 可当他思绪略有些回笼的时候,却发现山道之上,站着一个人。那人身材高挑,皮肤白皙,有着棕色的头发,高挺的鼻子,比湖蓝更深邃的黑蓝色眼睛——不是郝连城钰是谁? 他的哥哥郝连城钰,仿佛终于等到了要等的人一样。朝他挥了挥手。 而他的身侧,乃是一只普通猛虎的尸体…… 番外、帝星陨落将皇起(五) “阿城。”就像往日一样,郝连城钰向郝连城深摆了摆手,打了个招呼。 郝连城深愣了一愣,将白虎放在地上,踉踉跄跄走到郝连城钰面前,单膝跪地,低下额头,对郝连城钰恭恭顺顺说了一句:“吾主万岁。” 可郝连城钰,却是笑了起来:“阿城啊阿城,我都还没有登上帝位呢?你怎么会叫我吾主万岁了?若是让我们那爹爹知道,他可是会很伤心的。” ——而他们的爹爹,郝连赫雷的死讯,乃是在前几天才传过来的。 郝连城钰乃是大太子,这帝君的位子,自然是由他来坐,不会有一丝偏差的,此时郝连城深叫郝连城钰吾主,并未有一丝错。 “父皇逝去,帝君的位子,自然是由大哥来坐的,我此时叫大哥吾主,想来是没错的。”郝连城深这样说着。 “哈哈哈哈……”郝连城钰放肆地笑着……“阿城啊阿城,你可知道,你的身体里,也流淌着父皇的血,流淌着胡族最尊贵男人,最高贵的血液,若是你,也是有机会可以坐上这胡族之王的位子的!” 想来这世上,是没有一个人会撺掇自己的兄弟来谋篡自己的王位的。 可郝连城钰竟然是声声念念盼着阿城将自己的王位夺走。 可郝连城深听完这番话后,却是沉默不语,非但沉默不语,他甚至是把那颗本来就低下的头颅低的更低了……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了郝连城深的脸上——那力道半分不留情面,片刻之后,阿成的嘴角边破皮流血……一丝猩红的血,从阿成的嘴角处流了出来…… 郝连城钰看着自己微红的手掌,似乎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他的神情,仿佛在想为什么,自己会去打郝连城深……可下一刻,一记更狠毒的脚踢落在了郝连城深身上,让他的背,狠狠地压在了这条满是泥石的小道之上。 “明明身体里面留着的,乃是与我相似的血液啊……为什么,为什么不反抗呢?”郝连城钰有些无奈地说道,“从小,从小就是这样子,我想要的,无论什么,你都会让给我,哪怕是你最喜欢的东西,无论我想要什么,你都会把那样东西拿过来,无论那样东西是什么?你明明啊,明明是那么的强悍,明明有争夺王位的权利,为什么,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将脚压在郝连城深脸上,轻轻的,再是重重的踩踏着…… 郝连城深那张英俊的脸上,开始出现了淤血,到最后,那小麦色的皮肤破皮,开始流出血来…… “反抗啊?为什么不反抗呢?”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 可回答他的,却依旧是郝连城深的沉默。 ——就像好多次一样。 ——也像好多次一样,郝连城钰累了,便会放弃。 他将脚收了出去,仿佛一个痞子一样坐在树下,摘了根草,将草衔在了嘴里——仿佛一个坐在路边的痞子一样。 “父皇看到你这样,会失望的。”就在这时候,郝连城深突然开口。 他从地上坐了起来,擦了擦脸上的血渍——因为疼痛,他咧了咧嘴唇又说道:“几天之后,我是要参加你继位大典的人,你就这样伤到了我的脸,那时候,恐怕不好看吧。下次若是再动手,记得不要打脸,会让别人看出来的。” “我知道你的复原能力。”这两兄弟对话的语气,何其轻松,半分也看不出刚刚那剑拔弩张的样子。“阿城啊,我只问你一句。你分明可以坐上王的位子,为什么不争一争呢?君临天下,莫敢不从,是多么有趣的一件事情啊,你为什么,不试试呢?” 这世上,便是有这样奇怪的王者,竟是希望自己的兄弟来篡位。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说出了无数次对方问问题的答案:“我的母亲说过,我可以做一位王爷,可以做一位大臣,甚至可以做一位庶民,但我绝对不可以坐上帝位。我可以为你保护整个胡国,却不能代你将整个胡国收入囊中。” 听到这个无数次的答案之后,郝连城钰终于又开始笑了:“父皇啊,总是希望将所有的一切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明君,一个儒士——所以我只能遵循他的意愿,变成一个将来的明君应有的样子,成为一个儒雅的学士……” 可是郝连城深知道,他并非是什么儒雅的学士,虽然郝连城钰的母亲苏含玉乃是一个大赤人,他的身体里又一半大赤的血统,但他的骨子里,还是蛮横好战的胡国人。 ——可郝连赫雷的期望,却是希望他成为一个儒雅的明君。 若是郝连城钰像郝连赫雷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长得越发粗壮,越发狂野的话,郝连赫雷想来也会断了这个心思吧。只是郝连城钰却是长得越发俊美,越发纤细了——这更符合了郝连赫雷心目中完美的太子的形象。 于是郝连城钰,为了变成那样子的人,只能在郝连赫雷面前伪装起来。 他这样生性野蛮而粗糙的人,为了迎合郝连赫雷心目中一个太子应有的样子,便只能将自己原来的面目收敛起来,将自己硬生生地套进一个框架之中……这如何让他能开心的起来呢? 可与他相反的,却是郝连城深的存在。 这孩子血统里虽然有一半他族血统,可他的身躯,却越发壮硕,皮肤也是胡国之人应该有的小麦色,脸庞俊美,身材高大——这是他全然向往的模样。 可是……他没有…… 但…… 他却有…… 嫉妒…… 这是他第一次觉察到那种感情……他是胡国的太子,要什么,自然会有什么的,怎么会有嫉妒那种感情呢?可在心里痛恨到对方几乎要死的感觉,到底是什么呢…… 郝连城钰站了起来,走到郝连城深猎杀的那只白虎旁边。 这样问道:“阿城啊,这只圣山之王,是你猎杀到的吗?” 郝连城深愣了一愣,回答道:“吾主啊,你记错了,那只普通老虎,才是我猎到的,这只圣山之王,乃是死在你的手下。” 郝连城钰满意笑道:“是吗?原来如此啊。” 阿城点了点头。 “阿城啊,你可想过未来,你会做什么呢?”郝连城钰又问。 郝连城深回答道:“我希望,自己可以做一位胡国的将军,守护胡国的边疆,让两国,再也不起战乱。” “将皇吗?”不知为何,郝连城钰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只是这一句话很轻,轻到无人听见。 给读者的话: 番外帝星陨落将皇起完结,其实本来还想写下去的,但是一个番外太长不好,就这么了断了吧。今天三更,乃是月票2章一更的加更。谢谢那位大人的三张月票,笑。 第两百九十六章、光 (我个人的叙述是各种时间穿插,这里写了郝连城钰登基的时候,怕是大家觉得有些乱,所以叙述一下时间轴,这个番外是阿成刚刚进入胡国之后的事情,郝连城钰是在阿成回来之后才登基的,可是在郝连赫雷死讯传来的时候,他便已经称帝了——只是仪式尚未举行。仪式的举行乃是在阿成回来之后,可举行仪式之后,郝连城钰便将阿成驱逐了。) “那支队伍……”张老爹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可当他看清楚那支队伍的时候,却突然怪叫着,“快……快闪开……” 他以为会将沙匪驱逐的,乃是胡国游走于沙漠之间的沙骑护卫君,可哪里知道,能驱赶走沙匪的,却是另一波人数更多的沙匪! 秦萧循着风声,听着风中传来的铁蹄的声音,在心里细细数着:“一个,两个,三个……” 这来的沙匪,竟有五十人之多! 若是与刚刚那波沙匪对峙,商队还尚有一线生机的话,如今这五十个兵强马壮,厉兵秣马的沙匪,又如何是他们的对手呢? 商队本来还是信心满满的,当他们看到沙匪被自己打退的时候,心中满是一腔热血。 可当意识到吓退那波沙匪的并非是自己的斗志,而是另一波更强悍,人数更多的沙匪的时候,他们那一腔热血,全部变成了冰碴子。 这沙漠之中何其炎热,他们却浑身透凉。 本来被拧成一股绳子的商队,如今却仿佛一盘散沙一样的四处逃窜。 ——可张老爹虽然心里害怕,却不往沙漠里逃去。 被沙匪追到,也不过是一个死字,哪怕不被沙匪追到,这沙漠里无水无食,不消几天,人便会饥饿而死,沙漠之中还有骇人野兽,许是还没到渴死、饿死的地步,便已经死在了野兽嘴里。 这护卫也多是在刀口舔血又见过世面的,他们收了张老爹的钱,便自然要守在张老爹身边的。 “李教头,你且走吧。”张老爹对为首的护卫头子这么说着,“以教头们的本事,想来逃出沙漠的机会大一些,大不必陪着老头子我死在这里。” 那李教头却说:“收了别人的钱,自然是要办事的,我李威与我的兄弟,凭的,便是一个信字。未遇到困难,便拿钱不做事,可遇见凶险,也是拿钱不做事,我和我那些兄弟,皆不是这样的人,兄弟们,你们说,是不是啊!” 那其他还活着的护卫们回应着对方。 只是这几个护卫气势汹汹,倒没几个是没有受伤的。一个个身上负伤,刀上染血,虽是站的也是踉踉跄跄的,可喊出的话,却是有气势极了。 可这输赢胜负,向来靠的,只有实力,而非运气。 虽有以弱胜强的例子,可也不过是运气作祟而已。只是如今商队一干残兵败将,而对方却是精兵强将…… 莫非,真是天要亡我吗?张老爹在心中这样问着。 “姑娘,虽然我们未曾认识,可你却要与老朽死在一起,老朽如今六十余载,也已经活够了,可你却是如花年纪……商队尚才刚刚离开大赤国境,还未走远,等会老朽与一干护卫拼命拖住那队沙匪,姑娘你且带着那少年往南方一直走,若是运气好,想来便是捱上一月半便可看到大赤国境了……到时候,便有活路。”张老爹对靖榕这样一说,可当他转身面向靖榕的时候,却发现那女孩子的脸上,却是完全不同于恐惧的表情。 是惊喜吗?是讶异吗?是迟疑吗?或是失而复得的欢愉吗? 仿佛曾经有过一尊及其漂亮的琉璃盏一样,可又一次把玩的时候,不小心在那个琉璃盏上留下了一个不小的裂痕,那个裂痕对琉璃盏的完美,几乎是致命的,可却不影响自己那那尊琉璃盏的爱——可有一天,那盏琉璃盏,却不见了……自己也不知道它去了哪里…… 那种失落,不紧紧只是失去了一件自己喜爱的玩物这样简单…… 直到有一天,那盏自己及其喜爱的琉璃盏突然出现在了自己面前,非但出现在了自己面前,连落在它身上的那个裂痕都不见了…… 她伸出苍白而无血色的手,仿佛在风中紧紧抓着什么一样,默默地念着一个名字。 那声音很轻很轻,轻到无人听到。 ——除了秦萧。 一瞬间,秦萧的脸色,便是白的。 她从未听到过靖榕用这样的声音去呼唤一个人的名字——一瞬间,他便对那个名叫阿成的青年,产生了浓重的敌意。 可是他不知道,阿成,并非为首青年的名字。 青年的名字,乃是郝连城深。而郝连,乃是胡国最贵重王族的姓! 靖榕徐徐踏出一步,仿佛被什么牵引一样,她竟无知无觉,朝那风沙来的方向慢慢前进着…… “姑娘!你这是在干什么!”张老爹大呼一声。 可靖榕回头,却是一说:“你们这样拿着剑,剑上有血,目露凶光——你是把他们当做了什么?杀人不眨眼的沙匪吗?” “姑娘的意思是……” “我认识的他,会做将军,会做王爷,会做大臣,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庶民,可是他这样的人,是绝对不会变成杀人越货的沙匪的……”靖榕这般坚定说道。 张老爹刚要开口,却是李教头将人拦住了。他摇了摇头,示意对方不要开口。 ——也许张老爹并未注意,可自己,却是知道的,这个女子,挥匕如电的样子,乃是可怕如修罗一样的存在。 ——她会说出这样的话,必然不是没有道理的。 ——她会全然信任这个人,到底又是一个怎样的人呢? 少女脸上本来冰冷的表情,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只是因为那远处缓缓驶来的那群人——而刚刚少女杀人时候的姿态,却冷漠的,仿佛不是在杀人一样……她只是在捏死手中的蚂蚁一样。 那被张老爹认作沙匪的一队人,越来越近了,为首的头领,乃是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这有着湖蓝色眼眸的英俊青年,在看到少女的那一瞬间,眼中迸发出的,乃是炫丽的,喜悦的光…… 第两百九十七章、玉花项链 “靖榕……”仿佛过了一千年这样的久,当青年看到眼前的少女的时候,眼中迸发出的光明,却是比星辰更加灿烂的,可片刻之后,英俊的青年却是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如此憨厚而又朴实地说了一句,“不,并非是靖榕,而是,我的美人儿……” …… 秦萧一听,心中一紧。 若是寻常时候听到这样浪荡子弟的言语,靖榕必然是会毫不留情的回击的——当他听到对方如此轻薄地称呼的时候,他甚至已经设想着靖榕的拳头恶狠狠地打在对方脸上的场景,对方的惊呼声和鼻血流了出来——那是一种怎样让人痛快的感觉啊。 可是…… 没有…… 靖榕并没有这样做,她只是这样毫不奇怪地接受了这个让秦萧以为她是绝对不会接受的称呼。 美人儿…… 秦萧回忆起对方在自己心目中的样子……美人儿,可记忆里,靖榕并没有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庞啊,她的容颜,不如欧阳素问绝色,不如韩星柯野性,不如明凌艳丽,不如文音俏丽……那只是一张比之清秀更胜的脸孔而已。 可便是这样一张脸,越是看,越是觉得美丽。 自己如今再也是看不到对方的容颜了…… 秦萧骤然之间,心中莫名起了一阵怨恨……虽然这股怨恨其实一直扎根在他心里,只是那本不愿被触及到的一块,却只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而泛起了涟漪来。 ——他恨的那个人,不是秦筝,而是…… “咦,他是?”郝连城深走到秦萧面前,胡国人的身体总是比赤国人更为壮硕一些,虽然郝连城深身体里只留着一半胡国人的血统,可那身体也已经完全长开了,走到秦萧面前的时候,他仿佛一座高塔一样,将秦萧的半个身子都遮住了。 “在下秦萧。”秦萧这般对郝连城深说道。 对方的声音似乎有些熟悉,似乎在哪里听过,可具体是哪里,他那纷乱的记忆,却并非告诉他。 “秦萧?”郝连城深点了点自己麦色的额头,想了一想,问道,“我记得大赤的三皇子便是叫这个名字,只是你现在眼上蒙着布,我看的不是很真切……只不过你确实挺想他的……” 郝连城深语气轻松,言语之间不含一丝怜悯的意思——他仿佛只是在说一个事实,或是见到了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时候的问候。 可听到这里,秦萧那只本来握紧了翡翠拐杖的手,却徒然之间收紧了——明明对方并未说什么污辱的话,甚至没说一句怜悯的话语,可为什么……为什么自己的心竟然是这样难受呢? “不错,我便是大赤曾经的三皇子,秦萧。”秦萧这样说道。 “为什么要加上曾经两个字呢?大赤的皇帝并未将你贬为庶民,你为什么要将自己称作曾经的三皇子呢?”郝连城深奇怪问道。秦萧虽被秦筝关了起来,可秦筝却并未剥夺秦萧封号,虽然秦萧被囚禁了一段时间,虽然秦萧暗地里被秦筝追杀着,可是……他终究还是大赤的三皇子! 可秦萧的答案,却是一句话:“败军之将不足言勇!” 郝连城深虽是大大咧咧之人,可是粗中有细,自然看得出秦萧的不对劲,而靖榕也是心细之人,见秦萧语气不对,便开口问郝连城深说道:“我只听到传言,说你被郝连城钰驱逐,却没想到你流落到了这里……” “是了,胡国我不能呆,大赤我也不能留,东铁和南疆太远……我可不是只能呆在这一片大赤与胡国交界处的沙漠之中了吗?”他这般说道,这般轻轻巧巧说道。这分明是一句充满了辛酸的话,可郝连城深说出来,却无一丝悲伤的语气,甚至连一点抱怨的感情都没有…… 靖榕知道他苦,便是想说一些安慰的话,却是只见郝连城深摇摇头,又说道。 “我回到胡国之后,王兄便举办的登基大典——其实他本来就称帝了,只是没举行一个登基大典昭告天下而已——他却偏偏要等我来,才将这个登基大典举办了起来。”郝连城深说这个的时候,脸上挂着的,是少有的苦笑,“其实那个登基大典,便是没有我,也可以举办的……母妃她……做了胡国的太妃娘娘……不过举行完登基大典之后,皇兄便将我驱逐出去了……” 听着郝连城深这样断断续续说着,靖榕却越发觉得他可敬可佩了——郝连城深的生活未必过的比秦萧好多少,秦萧遭遇了那样的事情之后,用了几月的时间走出来,可如今便是走出来了,身上也带着无数的阴霾。 可郝连城深,却像一缕温暖的光一样…… 靖榕大约也听过郝连城深的一些过去——同样是一个国家的皇子,秦萧过着的,是锦衣玉食的生活,可郝连城深的生活,却是活在郝连城钰的阴影之中。 可奇怪的是,长大之后,两个人,一个人活成了阴霾,一个人,却活成了阳光。 “你可还好?”靖榕走到郝连城深身边,这样关切问道,一句话,便是千言万语都蕴含其中,千万关切藏在里面。 郝连城深一回头,给了靖榕一个仿佛阳光一样的温暖笑容:“本来是很不好的,可是一见你,就什么都好了……” 而这边的秦萧,那握着翡翠拐杖的手,几乎发白…… “只是,我做出了一件事情……”不知为何,郝连城深语气里,竟然带着一些无奈,又带着一些后悔,又带着一些悔恨,这般对靖榕说道。 靖榕奇怪,却是问道:“你做了什么错事,想来若是我能帮忙,我便是一定会帮的。” “今日所说之事,我此时无法办到,只能让靖榕在宫中等着我,只是他日,我必会做到这些,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必十里红妆,迎娶靖榕回到胡国。”郝连城深声声念念,字字不差,这样说道。 靖榕一听,一愣。 这句话,乃是三年之前郝连城深对她说的。 郝连城深从脖子上接下一条用牛皮做成的项链来——而项链之上,串着的,不正是那个月夜,他送给郝连城深的那朵玉花吗? 给读者的话: 更新完了,11点才回到家的。抱歉 第两百九十八章、同伴们 “阿成……你……我……”她想来都并非不算一个善于言辞之人,可当郝连城深将那玉花做成的项链从脖子上摘下来的时候,她的声音却一瞬间梗塞了。 “我终究,还是做错了一件事情。”阿成将那玉花项链戴在了靖榕脖子上,“我本以为,再见你的时候,乃是迎娶你之时,可……可我如今……” 带着郝连城深体温的项链被戴在了靖榕脖子上。 却烫的她一个踉跄。 仿佛被这体温灼伤一样,靖榕那本来带着一些奇妙神情的眼睛,却一瞬间清明了起来,她仿佛做了一个什么重要决定一样,她伸出了手,将阿成往后一推。 这个动作是如此地让人猝不及防着,让阿成那高大的身体,重重的往后退了一步……他脸上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却只听到靖榕说了这样一句话:“你回来了,安安全全的,便好了,过往后的事情,不要再提了。” 听到靖榕这样说,郝连城深自然是觉得奇怪的。 可他却又未想要逼迫靖榕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啊。”就在这时候,秦萧突然叫出了声音,“我记起来了,便是在你被驱逐出胡国之后,沙漠之中才流传出一个传闻的,说是沙漠之中出现了一拨奇怪的沙匪。” 郝连城深嘴角边,出来一个满意的笑容,似乎十分喜欢秦萧说的话。 “说他们奇怪,乃是因为一般沙匪,乃是打家劫舍,杀人越货之徒,便是不杀人,也决计是以抢劫商队为生的……可这波沙匪的与众不同之处——这与众不同之处,便是他们乃是打劫沙匪的沙匪……”秦萧这样说道,“边防大臣曾上过这样一封奏折,我大约还记得一些……他们说的,可是你?” “不,他们说的不是我,而是我们。”他高举手臂,而本来跟在他身后的那群沙匪,则是齐声欢呼着。 这群沙匪,生的比刚刚那一拨沙匪端正多了,虽然身上衣服有些陈旧,却不是破破烂烂的,每一个人脸上都是风尘仆仆的,却没什么倦意,也没什么杀意——是了,这样一队人,若是走的近了,是决计不会被人认作是打家劫舍的沙匪的。 不。 他们确实是沙匪……只是他们抢劫的目标,却同样是沙匪而已…… “被驱逐出胡国之后,我就想去找你,只是我说过了,再回去的时候,那时再见你的时候,希望让你见到的,乃是我不再狼狈逃亡的模样……我已经让你等了这样久了,可我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岂不是……岂不是太辜负你了……”郝连城深这样说着。 靖榕摇摇头。 “初入沙漠的时候,我便遇到了一个小商队,二十人不到的商队,都是一些长得不大的少年,被一队沙匪劫走货物之后,竟是意外地活了下来……等我走近了才发现,这是一对胡国的少年……可是他们每一个,都并不太听得懂胡国的传统语言。”胡国学习大赤的文化,连是对方的预言也一并学去,可胡国的语言却并未在胡国之中消失,与大赤并不太重视胡国的文化不同,胡国的文化乃是将大赤的文化与胡国的文化两厢融合的。 ——胡国的孩子会说几句大赤的语言,但他们对本国的语言也是极其熟悉的。 ——而这些胡国长相的孩子,竟不会说胡国的语言…… 乃是因为,他们是奴隶! 从小被大赤劫持,养大成为奴隶,或是父母乃是大赤奴隶,所以他们自一出生,便入奴籍…… 无论是哪一种,这些孩子,都是极其可怜却又卑微的。 胡赤两国连年征战,人民相互仇恨,虽然有像帝后这样的爱情故事在两国之间流传,可本质上,对于杀害了自己国家的敌人,恐怕无论如何,都是湮灭不了仇恨的吧……两国之间都有蓄养对方国家奴隶的习惯。王公大臣以此为乐,作为攀比。 “这些孩子,乃是胡国圈养的奴隶吗?”靖榕问道。 陆廉贞乃是三品大员,可陆府之中无一胡国奴隶,曾经有人送上一对长相极美的双胞胎奴隶供他把玩,可最后,他却把那个送礼的人的小拇指打断了。 ——从此之后,便没人再送他胡国奴隶了。 可鸠阁之中影卫、暗卫、杀手百人,却也无一个胡国人。 “不错,我问过他们之后,才知道,原来他们的主人给他们备下了粮草、清水,让他们运送货物到胡国去,若是货物可以安全运到,那他们以后便可以摆脱奴籍,且可以回到胡国,回到自己的家乡……”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可若是做不到……”靖榕回头问他。 “若是做不到,不是死在沙漠之中,便是被身在胡国的收货人就地处斩!”无论是哪一个结果,都逃不出一个死字。 故而那些沙匪虽然片刻之前离开了,可这群少年却没有四处奔走,依旧顽固地留在货物被劫走的地方…… “而且……他们的主人,并没有做好让他们活下去的准备……大赤与胡国之间的沙漠最少要走一月的时间——若是有经验的人,靠着沙漠,想来只准备半月食物也是够了。可这群孩子,从未走过沙漠,且人数不少,可这群孩子的主人,却只准备了他们几人七八天刚够的食物……”说到这里,郝连城深回过头,看着他伙伴之中其中几个少年,这样说道.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只有靖榕与秦萧两人才听得到。 “那主人,就没有做好让他们能平安到胡国的准备——他想做的,便是让这群孩子,死在沙漠之中……”靖榕这样默默说着。 “是了……后来,他们成了第一批我的伙伴——终究是胡国的孩子,虽然从小被圈养起来,可骨子里的血性却是不变的。虽然被人类养成了不会咬人的野兽,可一旦闻到了自由的味道,还是会一下子回复野性的。”阿成笑了起来,露出了雪白的牙齿,“于是,当我觉得这群孩子准备的好的时候,便带他们去复仇了。” 他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仿佛阳光一样……胡国人的骨子里,以血还血,以牙还牙的性子,终究还是不变的。 第两百九十九章、锻造师 “可当我带着这群孩子,去捣毁对方的城寨的时候,当我将剑压在那一个沙匪头子的脖子上的时候,对方为了活命,说出的话,却是让人震惊的……好在那时候这群孩子不在,所以当我了结了那个沙匪头子之后,那这件事情,也不会再被别人知道了。”郝连城深总是这样,在旁人还没意识到的时候,便默默地将事情做好了,“这群孩子,还在那城寨的仓库里搜到了一些金银珠宝……不过奇怪的是,被他们打劫来的那些孩子们所运送的东西,却不在仓库里面。” “莫非有些隐情?”靖榕问道。 “美人儿还真是冰雪聪明,不愧是我看中的人啊。不错,这群孩子运送的,乃是一批金银珠宝,那批珠宝财富之重,并非这些沙匪可以很快消化掉的……且我听这群孩子们说道,这批金银财宝里,甚至还藏着一个人……”郝连城深前半段是是如此如此的吊儿郎当,可后半段,却又认真了起来。 靖榕是惯了郝连城深这样的脾气的。可秦萧听了却是极其刺耳……美人儿?这是何等粗鄙的词语,竟是用来形容靖榕……可更让人觉得厌恶的是,靖榕……居然没有反驳! “会走沙漠,将人当做货物,不被其他人知道而运到胡国的人……”靖榕想了一想。 “靖榕你这样聪明。一定是可以猜到的。”看着靖榕沉思的样子,郝连城深是一阵欢喜——虽是说男人多喜欢笨女人,但本质上来说,也不过是因为他们不够聪明而已。一个聪明男人,面对一个笨女人的时候,多会觉得她可爱,却不会觉得她适合爱。 当面对一个你说一具,她可以接下下一句,你说原因,她说结果的女人的时候,你会觉得一个什么都需要你教,什么都需要你说的笨女人会更适合你爱吗? 所以所谓说笨女人可爱的男人,不过是因为自己不聪明而已。 “大赤与胡国连年征战,虽是旗鼓相当,可近一次胡国由郝连城钰带队攻城之时,却是大赤大败,若是没有……的事情,郝连城钰是不会退兵的……”至于是什么时候,靖榕含糊而过,终究是一件希望郝连城深这一辈子都不知道的事情,“胡国的兵士向来比大赤的更兵强马壮一些,可这一次突然奇袭,恨意,郝连城钰的计策……还有的不同,便是因为兵器的改变……” 虽然并未有多少人注意到,但这一次胡国的兵器,却是坚实多了…… 大赤对兵器的管治,想来是极严格的,以皇城为中心,哪里所冶炼的技术,乃是最精进的,可越到外围,这冶炼技术便越粗鄙——大赤之中生长的一种极其坚硬的树木,虽然不及钢铁,可若是将其制造成锄头,镰刀之类应用之物,是绰绰有余了。 这种比不上钢铁坚硬的树木保证了人们生活即使没有钢铁也可以安然的生活下去……可若是遭遇战争,却必然是要有铁器所铸造的武器出现的。将每一个精于铸造的铁器师牢牢地控制在皇城之中,给予他们最好的生活,让他们只为大赤打造铁器,不让一点精湛的冶炼技术流传到胡国国境之中。 可…… 当郝连城钰最近一次攻打大赤的时候,他们的武器,却有了一点点飞跃……无论是在武器坚硬上,还是武器的种类上,都似乎变多了一点。 虽然皇城之中并未传来什么消息,可这大赤与胡国相连的沙漠之中,却传来了这一点可能的风声。 “阿成的意思是,这藏着金银财宝的箱子之中,藏着的,乃是大赤皇城之中其中一个锻造师吗?”靖榕心思千回百转,最后说出的,是这样一个答案。 沙漠和锻造师,那是决计全然联系不起来的一件事。 可当联系了最近的某些事情之后,这个呼之欲出的答案,似乎也变得并非这么突然。 “可皇城之中,每一个锻造师都是有专人监视的,想要将一个锻造师运送到胡国之中,是该有多么困难……这几乎是根本不可能办到的事情……至少在父皇还活着的时候……这种事情,是绝对不可能的……”秦萧上前一步,这样说道。 可听了秦萧的话后,靖榕却是一阵沉默,短暂的沉默之后,靖榕突然开口道:“你可知道这司管皇城锻造师监视的,是何种阻止吗?” 秦萧一愣,摇摇头道。 是了,他只知道有人监视着皇城之中的锻造师,却并不知道这个组织到底是什么。 可郝连城深却是说道:“若是靖榕这样说,我猜,恐怕是鸠阁吧。” 靖榕点点头道:“不错,你说的一点也没错。可在秦筝上位之前,秦筝便伏击了爹爹,爹爹失踪了……鸠阁被放空了一段时间,想来便是在那个时候……他们才将几个锻造师运出了大赤皇城……因为数量并不多,所以并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可是郝连城钰心中,打的,又是什么主意…… 又是谁协助郝连城钰,将那些锻造师运出大赤的呢…… “大赤之所以从未出现过锻造师被运出大赤的原因,乃是因为有陆廉贞的守护……我虽然不在大赤,但也听到了一个传闻——陆廉贞失踪了,如今执掌鸠阁的,乃是陆廉贞的师妹,殷千缕。”郝连城深这样说道,“我曾问过这些孩子,他们的主人是谁,只是他们从小就被圈养,却从来没见过他们的主人,虽然做着繁重而痛苦的活计,却不知道自己在问谁卖命。” “你的意思,是说这协助胡国将锻造师运出大赤皇城的人,很有可能,便是殷千缕?”秦萧反问道。 可下一秒,他们两个人迎来的,却是靖榕一句毫不留情的否认:“不可能的,决计不会殷千缕做的。” 陆廉贞如今虽然说是失踪,但很有可能便是在殷千缕手中。 若是被陆廉贞知道,殷千缕做了那通敌叛国之事,恐怕以陆廉贞性子,未必会将殷千缕杀死,却只会将对方视若无物吧。 可殷千缕最怕的,便是对方将自己不放在眼里。 第三百章、圣女 “真是的,理不出个头绪呢。”阿成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对靖榕仿佛阳光一样的笑着,“虽然现在想不出来,但以后肯定会想出来的吧。就不要费自己的脑子了。” 他为人看似憨厚,实则聪明,可他最值得人敬佩的一点,便是从不喜欢钻牛角尖。事情可以猜出,想出,便是最好,若是没能猜出,想出,就吃一餐饭,睡一觉,世界还是那么美好…… 他会变成这样的性格,乃是因为过往的经历——他的人生,便是再去强求也是求不得的,倒不如久这样接受了,反而可以看开一些,幸福一些。 靖榕听完郝连城深的话后,虽然是点了点头,可心中却是隐隐有些担忧,可这担忧并没有显示在自己的脸上。 “没事的。”不知道为什么,郝连城深说了这样一句,“对了,靖榕,你和秦萧为什么会到沙漠之中呢?” 秦筝当了皇帝之后,将秦萧关押了起来,而靖榕被千缕弄晕之后,则被送到了那个关押秦萧的院子之中,两人花费了半年的时间才逃出来——可是便是处在逃亡旅途的话,去哪里不好呢? 东铁或是南疆,无论哪一个,都是不错的选择。 又何必越过这广阔无垠的沙漠,去往于自己的国家最为敌对的那个国家呢?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我是为了去找青夫人。” “青夫人?”郝连城深脸上的表情变了,“你是说通天塔里的青夫人吗?” “你知道她?”靖榕上前一步,问道。 “我胡国很早很早之前曾有一次小小的分裂,那时候,胡国的人数,还不到万人,连胡国这个国家都尚未成立——有一小波人,可能不到千人,从万人之中分裂出来,逃入了沙漠之中,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人们传言,那一小波人死在了沙漠之中,可没想到几百年之后,沙漠里却突然出现了一个通天塔,而关于通天塔里有一个能预言未来的女人的故事,便从这个沙漠之中,微妙的传言开来——传到了大赤,传到了胡国,传到了东铁,传到了南疆……”郝连城深说。 “不错,我们要找的,便是传言里面这个可以预言的女人!”秦萧开口说道。 ——失去光明的人的感觉,想来并非每个人都可以理解,当秦萧在盛雅燃口中听到自己或许可以恢复光明的消息,虽然并未多做表示,可心中激动,却是不言而喻的。 他终究是后来才瞎的,而且是被自己的母亲缝住了双眼,而自己的母亲将自己双眼缝住的原因,乃是因为另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在她寂寞的时候给了她那迷幻的爱。她被那销魂蚀骨的爱迷昏了眼,将自己孩子的未来作为祭品贡献给了那个男人。 可到最后,她得到的下场,也不过是背叛和死亡而已…… 而秦萧的眼睛,却是永远的失去了光明。 这算是一件比死更可怕的事情吗? ——当盛雅燃告诉他,他的眼睛是有可能复明的时候,他心中的狂喜,乃是不言而喻的。 可他又同样知道,他复明的代价是几何。 也许在寻找光明的路途中,他尚未得到光明,便已经死去了…… “通天塔里的每个女人……似乎都特别短命呢……”郝连城深突然沉寂了下来,用一个略是有些悲哀的语调,这样说着,他的眼睛,看向很远的地方——而那里,只不过是一片沉寂的沙海而已,“因为窥探了天意,所以得到了天的赐予,但也同样的,得到了便会失去……” “那青夫人?”靖榕迟疑问道,既然通天塔里的女人都特别短命的话,那青夫人是不是…… “还活着……她算是活的比较长的那一位呢……不过即使青夫人死了,也会有其他的人代替她的位置的,成为新的通天塔的主人的——你还记得我曾说过,胡国曾有一脉搬到了沙漠之中吗?”郝连城深说道,他微微停顿一下,又说,“据说通天塔的下一任主人,都是从这个沙漠中的种族里面选出的。每五年,这个村子里便会选出五个少女,让他们带上食物,将人放逐在沙漠之中……” “放逐?莫非是这些少女做了什么坏事吗?”靖榕皱了皱眉问道。 郝连城深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十分无奈地说道:“不是做了什么坏事,恰好相反……这些少女,被那一脉的人,称作圣女……” “既然是圣女,那又为何……”靖榕反问道,可再一问出,她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莫非……” “不错,你猜的一点也没错。”郝连城深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毫不避讳的称赞表情,“这些少女之中,有一个人,会成为下一任的通天塔主人。” “那其他人呢……那些并没错成为通天塔主人的少女们呢?”秦萧问道。 而说到这里,他听到的,却只有郝连城深的叹息。 ——是了,水和食物,终究都是有限的。而沙漠却是无垠的。盛雅燃说过,通天塔乃是一座最捉摸不透的塔,他并非建在一个固定的地方,它仿佛海市蜃楼,又仿佛幻影一样,也许近在眼前,也许这一辈子,都不会被人发现。 这些少女在沙漠之中游荡,若是运气好,恰好遇到了通天塔,若是运气不好,那便是渴死、饿死在沙漠之中的下场。 不。 执掌少女们生命的,并非运气。 而是…… 而是命运! 命运让他们遇到了通天塔,成为了通天塔下一任主人。 这沙漠之中,埋葬了多少人的骸骨,其中又有多少,是这些可能成为通天塔主人,可到最后却失败的圣女的骸骨呢? “不如先去我的城寨吧!”说完这样悲伤的故事之后,郝连城深突然向靖榕展现了一个极其爽朗的笑,“离这里虽然不近,但也不算远,你们要想找到通天塔,总要有一个可以歇脚的地方的……毕竟沙漠,是这样的大……” 他本以为靖榕会同意的。 秦萧也以为靖榕会同意的。 可没想到,靖榕最后的答案,却是摇了摇头。 给读者的话: 三百章了,无耻的求下推荐和月票还有打赏,谢谢各位了 第三百零一章、震惊 “张老爹。”靖榕突然叫道一旁一直沉默的张老爹。 张老爹一愣——他没想到靖榕会叫自己的名字。 就在刚刚,他以为自己会被沙匪杀死的时候,却没想到,那个年轻的沙匪头子竟然对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女臣服了,非但臣服了,言语之间,似乎对这少女还有一股说不清的情愫,还有一股难言的敬佩——骑在马上的时候,青年仿佛是一匹收敛了爪牙的狼一样,可面对少女的时候,他却仿佛是一只温顺的狗。(忠犬?) 张老爹走到靖榕身边,恭恭敬敬地问道:“姑娘,你有什么事情?” 连张老爹也没有注意到,他此时语气里面已经不是原来的那样无谓了。 “张老爹,既然阿成并非沙匪,那商队里的人逃走也是没什么道理的,且他们身上无水无食,又单单凭着一双腿,想来是走不远的。”靖榕这样说道,“这沙匪尚未劫走商队货物,马车、马匹也只是落在我们身后一片沙漠之中的,不如我们先将马车马匹收回来,再去寻找逃到沙漠之中的商队队员吧。” “靖榕你的意思是……”郝连城深自然知道靖榕是什么意思了,可是他依旧这样问着。 靖榕微微皱了皱眉——这样的表情,自然是不能为别人所发现的:“一开始,我便做好了计划,我会在这沙漠之中寻找通天塔的存在——可这计划里……却没有你……” “靖榕,你……”有一瞬间,郝连城深觉得自己似乎快要咆哮起来,质问对方的冲动后了,可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啊,算了……我们分开这样久了,我也该有些进步,不是吗?” 郝连城深这样反问道。 可是脸上的表情,却是苦笑。 “阿卡,阿修,去帮商队把马匹和马车找回来。”郝连城深对着身后马队里其中两个少年这样说道。 那两个少年向郝连城深点点头,便驾着马向远处跑去。 “阿忆,阿力,你们带上十个人,去帮商队把刚刚逃跑的商人找回来,不要动粗,和他们把事情讲明就好了——毕竟在沙漠里面,他们没水没食,是活不下去的。”郝连城深这样又说。 名叫阿忆,阿力的两个青年,各自带着人往沙漠四周驾马而去。 “其他的人,原地驻守,万一有沙匪再来,杀他个片甲不留!”郝连城深将系在腰中的剑从剑鞘中拔了出来,振臂一呼。而其他人则是回以欢呼声。 …… 花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商队的人才被断断续续找了回来。 有些人身上负了伤,并没有走多远,可逃跑却让伤口变大,失血变多,加之沙漠之中炎热,逃跑这个动作乃是会引起脱水的,故而有些人被带回来的时候,唇角干裂,脸色发白,已经是进的气少,出的气多了。 “想来我们需要找一个地方修养。”靖榕对张老爹说道。 张老爹点点头道:“不错,商队现在元气大伤,确实是不能以赶路为先的,我记得再走几个时辰有一个不大的绿洲,想来我们天黑之前可以赶到,绿洲里面有水,偶尔也会有些野果,野味。想来是最佳的休息场所了……” 靖榕点点头道,她尚未开口,郝连城深则开口提议道:“前面的绿洲吗?靖榕你不愿意随我到城寨里面,倒不如由我护送,将你送到绿洲,如何?” 靖榕看着对方那俊朗又殷勤的脸——想要开口拒绝,可…… “姑娘……不如就答应了吧……毕竟这沙漠里面不安全,加之我们又受了伤,有这位壮士护送,想来会安全许多的。”张老爹开口说道。他好歹是干了半辈子商人了,看人的眼光还是有的。他看得出两人之间暗潮汹涌,也看得出青年对少女的殷勤,还有的,便是少女的迟疑了…… 且如今商队死的死,伤的伤…… 这大赤与胡国的沙漠路程,至少是三十天,可他们此时所经过的路程,不过是第一天而已。 第一天便遇到了这样的事情,那往后的日子岂不是…… 故而张老爹如此开口,询问靖榕。 终究靖榕是他们的救命恩人,且这青年是极听她的话的,若是这少女一点头,想来至少商队是可以平平安安到达绿洲的。 靖榕看了看张老爹,又看了看李教头,又看了看秦萧……最后,看了看郝连城深,这才点了点头…… 她一点头,郝连城深的脸上便露出了大大的微笑…… “咱们启程,送人!”郝连城深大呼一声,语气里所有的快意和高兴却是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 他的同伴队伍里,有几个年纪小的,甚至在窃窃私语。 “当家的终于找到了他一直心心念念的那个人了……” “是啊,每次都这样念叨,说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如今可好了……” “只是当家的不是说,他喜欢的那个人不是个美人儿吗?怎么长得……好像并不算太美的样子……” 话音刚落,却只觉得脊背一阵冰凉。 ——大沙漠里,这脊背怎么会凉呢? 再一抬头,却发现当家的正用一种杀人的目光看着他们。 郝连城深驾马走到那两人面前,以剑鞘敲了敲两人的额头之后,一字一句说道:“你们竟说靖榕不是大美人……你们的眼睛到底有什么用?” 说完,竟然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憨厚地笑了出生。 可一笑完,却发现自己的部下,用一种很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 “怎么?”郝连城深奇怪问道。 两个部下面面相觑,其中一个用手点了点郝连城深身旁。 郝连城深觉得奇怪,一回头,却发现靖榕竟站在自己身后。 “啊,那个……靖榕……别听他们胡说……你是……真的……真的……”他如此从善如流的一个人,竟然开始变得结结巴巴起来,似乎在想自己该如何说,但总是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不。”突然,靖榕开口说道,“你们说对了,也说错了。我确实长得并不美,可我,却不是郝连城深心里的那个人。” 一句话开口,两个人震惊。 第三百零二章、缪叔 沙漠给人的感觉,一向都是如此的冷漠而又深邃,分明是热情如火的,可葬送在这热情沙漠之中的冷漠骸骨,却又是如此的数不胜数。这代表着死亡与枯萎的沙漠,却又是这样的无垠与广阔。如果不是因为它所带来的死亡的阴影的话,恐怕没有一个人会不喜欢这样浩瀚而广阔的一片空间。 可这分明代表死亡的沙漠,其间却零星散落的一点点仿佛浩瀚星空中几颗散碎星子一般的绿洲。如果沙漠代表的是死,那绿洲代表的便是生了。 无论是人或是动物、植物。只要依附着绿洲,就可以不那么困难地活下去。可绿洲,永远都只有那么一点点大……有时候是沙漠吞噬绿洲,有时候,又是绿洲侵略沙漠……沙漠与绿洲永远处在一个互相敌对的状态下——可这个敌对的状态又如此的和谐…… 沙漠之中的绿洲,总是如此的不可预测。 你可以看着太阳的方向前行,可你的手中,却永远无法拿着一副地图——因为沙漠里,永远都只有沙子,唯一的标的物,便是太阳。没有标的物,如何画出地图呢? 可在沙漠之中走了半辈子的张老爹,却可以凭着记忆找到离沙漠最近的一个绿洲的地址……仿佛是习惯,亦或是本能而已。 他走在最前面,几位护卫跟在他们的后面,商队的马车里躺着几个受伤的人——好在那几个人伤势并不严重,脱水大于失血,只要补足水分,想来不用几天就会痊愈。 只是…… 张老爹看了看头顶的太阳…… 明明太阳挺烈的,为什么他觉得脊背有些凉呢? 哦,对了。 并不是太阳不烈,而是因是身后两位青年仿佛斗鸡一样互不相让,而走在他们之间的少女,面若冰霜。 当靖榕说出那一句话后,郝连城深自然是立刻反驳,半分不让的。 可秦萧听完这句话后,却是笑了出来——非但笑容极明显,甚至笑出了声……他本是大赤三皇子,哪怕是笑,也决计不会笑的这样过分。可这一次,他却不知道为什么,笑的这样明显,这样大声——仿佛是一种挑衅一样。 郝连城深听了,自然是不高兴的。 可他哪怕不高兴,也决计不会恶语相向。 可下一秒,他却怒目圆睁,几乎想要动手。 ——并非是秦萧做了什么,或是说了什么,恰好相反的是秦萧他什么也没有做……做了什么的,乃是靖榕。 靖榕他走了过去,在秦萧耳边低语了几句,便是仿佛极其熟谙一样,两人转身,竟就这样朝着绿洲方向走去……半分也不理会郝连城深。 ——看着两人的背影。 秦萧高挑纤细,靖榕身姿唯美。秦萧俊美过人,便是盲了一双眼睛,也难言对方惊才绝艳,靖榕虽不算绝色,却另有一番韵味,虽不是很美,却是越看越美……看这样两人之间默契,想来已经在一起不算短了。 莫非…… 莫非…… 郝连城深越想越不对,又想起刚刚靖榕说的话,想要开口问什么,可到最后,那句话都没问出口。 他略略低头想了一想,可再一抬头,脸上的阴霾不见,只有一番小脸。 “当家的不会是气炸了,气傻了吧?”其中一个少年默默说道。 “什么气炸了、气傻了……”另一个少年反驳道,又说,“分明是气疯了。” “你们两个胡说什么!”一个越四十多岁的年长之人驾马走到了两人身边,他声音略细,可说话却不快,声音也不大。只是他这样一说,两个少年脸上立刻露出歉意的表情来。 其中一个还吐了吐舌头:“缪叔,我们错了!” “当家的平日里虽然没什么架子,又与你们打成一片,可你要明白,他是当家的!当家的,终归是当家的!哪怕没什么架子,哪怕与你们打成一片,可他终究是宅子里说一不二的人物,终究是你们的救命恩人!”缪叔说话的声音,终究是不大的,却是一字一句都映在了两个少年心里。 寨子之中,郝连城深乃是大当家,而这位缪叔,乃是二当家,大当家为人平易近人,从不端着架子,加之武艺过人,人又正气,所以人人敬他爱他,可嘴上却也一样将他当做一个可损可说的普通人。 而这二当家虽然人长得瘦弱,却是初初维护大当家,不允许别人在嘴上轻慢大当家一句,为人虽然刻板不苟言笑,可算账、明事却是一把好手,故而大家也是极敬爱这二当家的。 “好了,缪叔,算了。”郝连城深挥了挥手,对缪叔说了一句。 缪叔虽然为人耿直刻板,却从不违逆郝连城深一句,见郝连城深这样说道,缪叔对那两个少年说:“今日里,有大当家为你们求情,便是算了,可若是有下一次……” 两个本来嬉皮笑脸的少年,如今梗着肩头,半句话也不敢说,头也不敢抬。 ——这位缪叔虽然人长得瘦,可非但寨子里的账务是由他来管的,这刑法也是由他来管的。 ——这位斯斯文文的缪叔也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这样奇奇怪怪的刑法,有让人表面上看不出伤,但实际上肉里面都已经被打烂的,也有受刑的时候让人痛彻心扉的,可几日伤便好的…… 寨子里对这位缪叔有敬也有怕……可无规矩终究不成方圆,寨子里虽然多是好人,但也会有这么几个是不守规矩的。有不守规矩的,就有让他们守规矩的人。 缪叔训完了那几个少年,抬头看了看走在少女右侧的青年——对方眉目俊美,浑身上下是浑然天成的贵气——只可惜,是个瞎子。 少女倒是平淡的很——缪叔终究也是看管了美色的人,这样的姿色,在他眼里,不过是平平而已,可既然郝连城深这样喜欢,想来捏在手里当个玩物,也是可以的…… 终究这个女子这样的身份,如何配得上郝连城深呢?缪叔这样心想着。 第三百零三章、村子 走了约摸半个时辰,太阳都快落山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影影绰绰在黄色沙子中的一片碧绿。 早晚之间,沙漠的温差总是很大的,白天的时候是汗流浃背的,到夜晚的时候,这刀子一样绵软的风便从细缝里面搜刮着皮肤…… “快到了快到了……”张老爹喊了一喊,“到了绿洲,点上篝火,再暖几壶酒,喝上一大口,这冷就不怕了。” 到底是做了半辈子商人的男人,还是懂一些诱人之道的。知道商队经历过沙匪之灾,又走了许久,半累般饿,多数都已经有些走不动了。 如此一说,便有了望梅止渴的功效——仿佛真的已经喝到了酒一样,几个人的身子顿时暖了起来,加快了脚步。 连是靖榕,也不自觉舔了舔自己干涸的嘴唇。 ——郝连城深自然是注意到了。 他接下了系在自己腰间的水壶,递给了靖榕。只是靖榕结果之后,将水壶壶口打开后,却又将水壶递给了秦萧…… 秦萧自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只觉得靖榕递给了他什么,他接过捏了一捏后,发现是水,便喝了起来。 ——沙漠里的水宝贝的仿佛金子一样,他早已经渴的受不了了,只是他明白这个道理,才强自支撑着。 待秦萧喝了几口水后,他将水壶递给靖榕,靖榕刚要喝下,却只见一团黑影闪过,将她手中水壶打下…… “阿忆,将你的水壶给我。”郝连城深喊了一声之后,那名叫阿忆的少年将自己腰间满满当当的水壶丢给了郝连城深,“喝这壶吧,刚刚那壶水不好喝。” 郝连城深这样若无其事说道。 ——可水哪有不好喝的道理。不过是他看到靖榕要喝秦萧喝过的水时,身体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将水打翻在地而已。 ——这秦萧喝的水,若是靖榕喝了,那岂不是…… 那是我的美人儿,我的妻子,其容他人染指。郝连城深在心中愤愤想着。这名叫阿忆的少年自从宅子出来以后,就没喝过水,且这水壶又是新的。 靖榕看着青年稚气的动作,分明想笑,可到最后,都还是忍住了。 …… 待到来到这个沙漠之中第一个绿洲的时候,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沙漠的夜色里,没有一丝阴云,天气晴朗的仿佛一块黑色的布料,而这布料上画着点点的星光…… “很美吧。”郝连城深躺在靖榕身侧,嘴角叼着一株野草这样说道,“我也曾去过大赤,看过大赤的夜色,可大赤的夜色,似乎总是比不上胡国的夜色,而胡国的夜色,又比不上沙海之中的夜色……” 靖榕抬起头,看了看这无垠天空…… “确实很美。”她既没回答郝连城深的问题,却也没有否认,只是说出了这样的感叹而已。 “我以前想过的,若是再遇见你,一点要带你来看看大漠的风沙,还有大漠的夜色,虽然有噬人的可怕,但是她的广阔和无垠也同样让人赞叹——沙漠啊,终究是美多过于丑恶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他说的没错。因为这片沙漠大赤和胡国才有了喘息的机会,不敢轻而易举地去侵犯他人的国土。 ——这片沙漠,与所有的沙漠都是一样的,但她却另有一番意义。 “那个人,是大赤的三皇子吧。”郝连城深这样问道,虽然是问,可分明是一句陈述而已。 靖榕点点头。 “如今大赤的皇帝,是他的兄弟……想来如今,他也是陷入了一个两难的境地中吧……”就像我一样。后面一句,是郝连城深没有说出口的。 他与秦萧,在某些方面,是相似的。比如此时所身处的地方,比如喜欢的女人,比如此时的境地…… “他的眼睛,就是被……”靖榕看着绿洲中架起来的毡帐这样说着,秦萧终究身体不好,早早地睡下了,“我们如今到沙漠里来,便是为了要找到那个青夫人,让青夫人预测出能与秦萧眼睛所匹配的人。” “他对你有恩吗?就像那个陆廉贞一样……”郝连城深不知为什么,突然这样问道。 靖榕一愣,摇了摇头:“不是有恩,只是我们曾经历过一样的困难……如今这困难已经远离了我们,却仍旧紧紧地咬在我们后面半点也不肯放开……” “靖榕与他在一起很久了吗?”郝连城深问道。 “约摸有半年了。”靖榕回答道。 得到了这个回答后,郝连城深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将咬在嘴里的野草吐掉。 绿洲中的一块空地之上升起了篝火,这明亮的篝火旁,放着几壶小酒——张老爹刚刚所说的事情一一兑现,只是这酒每一个都是浅尝则止的——终究明天还要赶路的,喝的醉醺醺的,像是什么话。 郝连城深站了起来,从篝火旁拿了两壶酒过来,一壶递给靖榕,一壶则自己喝了两口。 “真是嫉妒啊。”酒喝了一半之后,郝连城深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嘴里散发着酒味,似乎是醉醺醺的。 可靖榕知道,他并没有醉。 “他与你相处半年,可我却没能与你呆上多久……想来你会选他却未选我,也是对的。”郝连城深的嘴里非但有酒味,也有醋味。 “我谁也没有选,非但没有选你,当然也没有选他。”靖榕将壶中之酒喝下一口之中,这样对郝连城深说。 喝酒暖心,这句话,确实不错。 听了靖榕这样说完之后,郝连城深的眼睛有一瞬间是亮的。 “靖榕啊,我那年说的话,一直没有忘记……男人的话,若是兑现不了,那又说他做什么呢?”郝连城深这样说道,“或是三年或是五载,我必十里红妆,迎娶靖榕回到胡国……” 这是他今日里,第二次说这句话了。 有一瞬间,靖榕觉得自己醉了,但她知道,自己并没有醉。 她张了张嘴,想把实情说出来……可当她要开口的时候,却起风了…… 这样大的风,将绿洲周围的沙子都卷了起来,天地之间混沌一片,连眼睛也睁不开来……可这风刮的时间并不长,待到尘埃落地的时候,才发现这绿洲旁边,竟然出现了一个村子% 村子? 第三百零四章、迷梦 被那一瞬间的出现而震撼。 沙漠与绿洲之间,突袭了短暂的沉寂。 而沉寂过后,却是在绿洲中的人的错愕的惊叫声。 “天啊,怎么回事……刚刚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的,怎么突然会出现了一个村子?” “是风吗?难道是风刮过来的……” “难道是海市蜃楼吗?” 不,并不是! 若是这世上有如此真实的海市蜃楼的话,那便不单单只是造物主的神奇了。 这近在咫尺的位子…… 靖榕是最先回过神来的,她也是里这个凭空出现的村子最近的人。 ——这个村子很大,青色的巨大石砖铺满了村子的整个地面,石砖的缝隙之间还长着零星的绿色小草。房子乃是一般的砖瓦房,与寻常的屋顶不一样的是,这里的每个屋顶,都并非用茅草或是瓦砾铺成的,这里的屋顶乃是平平的,与屋子连成一体。 过了一点点时间之后,其中一间屋子的门打开了一条缝隙来。 这缝隙之间传出了一个孩子清脆的话语:“妈妈,停了停了!” 可下一秒,传来的,却是母亲的呵斥声:“胡乱打开门干什么!万一……” 听到了两个人的对话,靖榕一闪身,踏入了那村子之中——踩在青石板之上感觉是与沙漠那种绵软的,仿佛很快就会沉下去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 当靖榕敲响了那扇门的那一瞬间,绑在门上的那个铃铛,突然响了起来…… 周围传来了一阵阵的,清脆的铃声——这时候靖榕才发现,这个村子每一栋房子的门上,都挂着一个铃铛。 起风了…… “靖榕!快回来!”郝连城深对靖榕这样喊着。 可是身处在那个村落之中的靖榕并听不见……外面狂风大作,天空与沙漠都快变成了一个颜色,而这个村落里,却只是刮着微风…… “什么,你说什么?”靖榕这样迟疑地问着,非但一步步问着,甚至还朝着郝连城深的方向走着……可走了几步,她便走不动了,她的身体,正在消失……随着整个村子在一起消失…… 而郝连城深,也在眼睁睁地看着她消失…… 曾经啊,抓不住她,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而已,无法将她放置于自己的臂弯之下,所以只能放手,任她远去。 那今天呢? 今天难道也要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就这样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之中……就像几年前一样吗? 毫不迟疑地,郝连城深一跃入那风沙之中——他与靖榕的距离不过几尺而已,可中间隔着的,可是漫天的沙尘与刀割一样的风…… 她的身体,随着时间在一点点的消逝…… 身后的村落,也在一点点消逝…… 她看着风沙之中青年的身影越来越近……就像很多次梦见的那样,青年呼喊着她的名字,将她的手,牢牢抓住! 可这一次,却不是做梦。 掌中的温暖,仿佛梦中所遇见的。时间在那一瞬间静止,留下的,只有青年那一丝爽朗的笑。 风沙越发的大了,靖榕的身体在风沙之中支离破碎,而将她的手紧紧地抓在手里的郝连城深……也是一样的…… 大风很快停止了。 当商队的人再一此看着眼前的场景的时候,却发现,眼前,什么都没有。 刚刚,仿佛是做了一场奇异的梦。 第三百零五章、妇人 这世上是有一种人并不做梦的,不是因为他们知足常乐,寻常日子里没有烦恼,而是因为他们的生活比梦中更为忙碌,在寻常的日子里,他们将梦中该遇见的精彩都遇见了,所以他们,不常常做梦。 靖榕便是这样,不常常做梦的人。 但她一做梦,却总是噩梦。 她梦见了自己还小的时候,没有遇到陆廉贞,入宫之中没有遇见郝连城深,进入那个关押秦萧的院子却没有遇见秦萧。 ——她一个人在空落落的梦中独行着。 直到有一个人突然在背后叫她的名字。 可是一回头,却什么都没有。 于是,她只能一个人往前走着……就像很多次一样,一个人往前走着…… 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人在叫她的名字,而这一次,这个声音,是格外的熟悉。 ——那是郝连城深的声音,那是胡国二皇子的声音。 如果再一回头,却发现什么都没有呢?她在梦中问自己。 可是,她还是回头了。 一回头看到的,却不是郝连城深——而是一抹光,一抹仿佛阳光一样,可是并不如阳光刺眼的耀眼光芒。 然后,她醒了…… 一睁开眼睛,看到的便是郝连城深那担忧的脸。 “你昏睡了半天,怎么都醒不过来……”郝连城深握着靖榕的手总是那样温暖。 “怎么会呢……我还有要做的事情,可不能死在这里……”她对郝连城深笑笑,可这笑,却也是有气无力的,她挣扎地起身,看了看左右四周,这里乃是一间不大的房子,房子里一切从简,也无多大装饰,房子乃是用泥土做成的,四四方方的,倒是做的平整,“这里是?” 郝连城深将靖榕扶了起来,他手大脚大,手上还有着因为持剑而留下的厚茧,可是当他将靖榕扶起来的时候,却轻柔的,仿佛是一阵春风,他将靖榕扶了起来之后,将放在一旁的水拿过来,再一点点喂靖榕喝下:“想来你昏睡了这样久了,必然是很渴的。” 靖榕将杯中的水喝完之后,看了看郝连城深。 郝连城深将被子放在一旁,回答道:“靖榕可还记得自己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发生了什么事吗? 村子……风……石板……铃铛……还有支离破碎的自己…… “我……”仿佛想起了什么似的,靖榕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向门口——这件不大的房子,竟然连窗子都没有。 当她走到门口,将门打开的时候,看到的,却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场景。 以石板打造的街道上,人们将食材、生活器物、衣服拜访在两旁,可奇怪的是,买卖货物所用的,并非是金银,而是以物易物。 这里的人分明是胡国人的面目,蓝目、高鼻,棕色或黑色的头发,但他们的皮肤,比之真正的胡国人,却更白皙一些——胡国乃是北方彪悍的民族,那里的人生于马背,死于马背,一辈子驰骋于阳光之下,是不会有这样白皙的皮肤的。 当靖榕走出那件屋子的时候,本来在屋子旁边摆摊卖着野果子的一个小孩子跑了过来,一边跑,一般喊着:“妈妈妈妈,这个人醒了。” 这一喊,本来喊的是他的母亲…… 那位母亲看靖榕醒了,便收了摊子,走到靖榕身边,关切问道:“姑娘,你醒了。” 用的,是正宗的胡语。 “是的,多谢你们借我们地方住,有了一张安稳的床,她才能这么快醒来。”身后传来了沉稳而低沉的声音。郝连城深说大赤语言的时候,总是带着一点胡国的口音,可当说出胡国本土的语言的时候,却是沉稳之中带着一点点韵味,十分的好听。 那女子大约三十多岁,长得算是秀丽,听到郝连城深这样说,便是点了点头,说道:“外面太阳大,我们先进去吧。” 四个人进了屋子之后,那小男孩把门关上。 一行人坐在屋子中一张桌子四周。 “这里是‘那个’村子?”靖榕试探着问郝连城深。 虽然是试探,但也大约可以确定了。 自己踏上了这篇村落的土地,可这片土地似乎并非死物——它随风而来,随风而走,时而出现,时而消失,将这个村落里的房屋,树木,水井,还有村子里的人一一带走…… 而因为自己踏上了这片土地,才随着这个村落消失,而因为那时候郝连城深抓住了自己的手,所以他也被这片土地吞噬…… 郝连城深点点头。 “我看姑娘你的长相不是胡国人,你是哪里人?”那妇人问道。 靖榕大约可以听懂一些胡语——只是不算精通。四年的时间里,想要活着已经是很困难了,终究学不了一辈子的东西。她对郝连城深说了下自己不会说胡语的事情。 郝连城深点点头,心中却是欢喜——靖榕太过于独立,又懂太多东西,总是喜欢将事情都扛在自己肩上,这样的女子,分明独立,却也让人心痛的很。 阿成将对方说的话翻译了一下之后,又说给靖榕听。 “她是大赤人。”他笑着将这句话说给妇人与那男孩听。 “大赤?那是什么地方?”妇人脸上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过那小男孩倒是一点也不怕生,他走到靖榕旁边,仰视着靖榕的连,用胡语奶声奶气说道:“姐姐长得是和我们不一样,但我总觉得姐姐长得很漂亮呢……” 郝连城深心中警铃大作,立刻用胡语反驳道:“哪里漂亮了,分明是一个长相极其普通的女孩子而已!” 靖榕只是不会说而已,但听却是听得懂的。 一听郝连城深这样说,她心中有些极其怪异的感觉,可她却又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郝连城深突然开口问道:“我可否问一下,这个村子,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它能在沙漠之中游走,又为什么……能保护你们在沙漠之中活下来呢?” 是了,这样吞噬着别人的沙漠之中,为何会有村落的存在。 第两百零六章、红豆 “我们这个村落原来是很早之前从胡族分裂出来逃到沙漠中的,族长乃是当时候的一个皇子,可是在王位争夺之中,他输了,可当时的王却是一个好杀的人,于是打算杀死与那位皇子所有有关系的人,那位皇子为了活命,便将这一族的人都带到了沙漠之中——逃到沙漠之中,寻找到一片净土,尚有一丝活路。若是没找到……也不过只是一个死字。却没想到死中有生,让他找到了这样一个地方……”那妇人回答。 “这样一个地方?”郝连城深问道,他自然是不知道所谓这样一个地方是哪样的地方了。 “这里原本就是一片以石板做成的空地,祖先们走的累了,便在这片空地上休息,可一早上醒来,却发现自己身处一片绿洲旁边……可他们躺下的地方,分明四周都是沙漠……”那妇人解释道。 “这片土地,是会移动的?”郝连城深说道。 那妇人点点头。 却被那小男孩抢先道:“在移动之前,土地会有微微的震动,所以家家门口都会挂上铃铛,万一铃铛响了,我们就躲在屋子里面不出来,等移动停止了,我们才出来的。” 那小男孩出来,给了靖榕一个大大的小脸,又爬上了靖榕的膝盖——他如今不过五六岁,长得又是白白净净,仿佛一个粉嫩嫩的小包子一样,手短脚短,可手脚却又是肉呼呼的,爬到靖榕膝盖上一坐,仿佛一个精致的小娃娃一样。 “呐,姐姐,你的膝盖真软,真好坐。”他奶声奶气地说着这样的话。 郝连城深听了,眼都快绿了。 他一起身,将那孩子抱了下来,又将人放在了自己的膝盖上,这样笑着说道:“呐,哥哥的膝盖也很软,也很好坐。” “哪有,叔叔你的膝盖硬的好像石板一样。”那小娃娃并不买账,这样说着。 “叔叔?”郝连城深这样问道,“我哪里像叔叔?你叫她姐姐,却叫我叔叔……” 说道这里,那妇人笑了,靖榕也笑了…… “想来是你这几日都没睡好,外面风沙又大,所以邋遢了一些,才显得有些老气。”靖榕这样说道,“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喂,靖榕问你的名字呢,你叫什么名字?”他用胡语对那小娃娃说着,可说到最后,却觉得有些奇怪,“等等,靖榕,你听得懂我们的对话?” 靖榕点点头,说道:“是啊,我只是大约听得懂一点,但不会说。” 那刚刚说靖榕不漂亮的话岂不是让她听到了,糟了糟了。郝连城深这样想着。 可他又偷偷看了一眼靖榕,却发现对方脸上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表情来。 “我叫阿橙。”那小男孩用胡语对靖榕这样甜甜说道。 “阿橙?他和你的名字,一样呢……”靖榕这样说道。 “才不一样。我是城市的城,而这家伙……”郝连城深将那孩子用将那孩子从自己的膝盖上提了起来——两个人大眼瞪小眼,仿佛一对斗鸡一样,“这家伙,可是橙色的橙。” 郝连城深乃是胡国皇子,胡国上一任皇帝郝连赫雷乃是一个喜爱大赤文化,且向往大赤繁荣的人,故而郝连城深虽不受宠,可该学习的东西一样都没落下,故而大赤语言与胡国语言他可以随意切换,乃是可以算作是一个活动的翻译机器呢。 只是现在这台活动的翻译机器却是与一个几岁大的小孩子眼瞪眼,玩的不可开交。 “叫阿橙有什么不好?”那孩子用一口流利的胡国语言反驳郝连城深,“母亲生我时候刚好是夕阳西下呢,他们说外面的夕阳橙黄的仿佛一块漂亮的玉一样。所以才将我取名叫阿橙的?那你的名字有什么意义呢?” 那孩子这样反驳着。 是的,所有人的名字都是有意义的,无论是好,还是坏,都承载着父母的期盼或是希望,可他的名字——城深,为什么是城深呢? 那时候,郝连赫雷的心中想的,到底是什么呢? “幸亏啊,幸亏我是个男孩子呢。”仿佛突然想到了什么一样,那孩子突然泪眼婆娑地哭了起来,“大家都说,幸亏我是个男孩子呢,若是姆妈那时候生了的,是个女孩子的话,恐怕就要……” 话还没说完,眼里就掉起了金豆子。 郝连城深将人放在自己的膝盖上,从粗糙的大手,轻轻擦掉对方的眼泪,手虽然大,可动作却是轻柔,半点也没把那孩子脸上娇嫩的皮肤伤害到。 “大赤有句话,叫男儿有泪不轻弹。男孩子的眼泪,是比黄金还要珍贵的东西,是不能轻易流下来的。”郝连城深一边擦着对方的泪水,一边这样安慰道。 “可是姆妈,只有我了……原本……原本我还有个姐姐的……”听了郝连城深的话后,那孩子虽然还是悲伤的,可眼泪却终于是止住了,“姐姐比我大七岁,在我还没出生的时候,她就被人赶到了沙漠里,村里的女孩子本来就少……一旦被赶到沙漠里,我便再也没有见到人活着回来过……” 那孩子哭,那孩子的母亲也哭了…… ——这便是郝连城深说的沙漠里的那个民族,而这个民族,许多的母亲都要经历这样的痛苦,自己生出来的心头肉,被人聚集在一起,村中的巫医念上一段咒语之后,便将一大片羽毛洒到了空中,这羽毛仿佛有魔力一样,会依附在人的身上,而身上黏着羽毛的人,那是那一年要被送到沙漠中的圣女…… 可是,所有的母亲都知道自己的女儿会得到怎么样的下场…… 他们需要的,不是自己的女人成为通天塔的主人,他们需要的,只不过是自己的孩子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长大而已。 可…… 这是天命啊,天命,如何能够违背呢? “阿成。”突然,靖榕叫着郝连城深的名字。 郝连城深一愣,回头看她。 “你帮我问问她,她的女儿,叫做什么名字,身上有什么标记……” 郝连城深将话说给那妇人听之后,那妇人回答道;“我那女儿,小的时候顽皮,摔断了腿,腿上有一块伤疤,而她的名字,叫做红豆……” 第三百零七章、无聊 “阿成。”入夜的时候靖榕躺在床上,突然开口问道,“你可睡了?” 她知道郝连城深并没有睡。 阿成躺在地板上,看着眼前黑色的一切,这样回答道:“没有,我和靖榕一样,都是必然睡不着的。” “我原以为你是能睡的着的呢。”靖榕说道。她最欣赏郝连城深的一点,便是对方的随遇而安,无论处在何种境地之下,都可以保持着一颗奇妙的平常心——这是一般人所做不到的。 郝连城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这样说着:“半天之前差点失去你,我现在的心还在蹦蹦跳着,虽然现在离你不过咫尺之遥,可却依旧觉得你仿佛就像挂在空中的月亮一样,看得到,却摸不到。” 月亮吗?那样皎洁而明亮的事物,自己如何能比得上呢? 靖榕翻了翻身子——她本来是平躺着,可此时却将背靠着墙,面向郝连城深的方向,因为屋子里没有窗户,所以外面皎洁的月色并没有照进来,房间里面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那妇人未嫁之前本来就有一处房子,如今她与阿橙住在另一所房子里面,而将这栋房子让给了靖榕与郝连城深。 “阿成,你说我们能走出这里吗?”靖榕问道,“这个村子,乃是在不断移动着的,千百年也只是一个传说而已,却从未被人发现,也未被战火波及……我们也不过只是机缘巧合来到了这里而已。” “事在人为,我只是觉得这世上大多事情,都是三分人事七分天命的,只是那三分人事不尽,总绝对愧对了自己,愧对了活着两个字而已。”郝连城深这样说道,“可到这里后,我却又是会想,若是我们真的留在这里,道也算是好事——远离战火纷争,远离是是非非纷扰,做一对世外之人……这不就是我心中所想过最幸福的事情吗?” 靖榕就这样听着郝连城深这样说着——他的声音,总是这样隽永而深邃的,说起大赤语的时候,带着一点点听不出的怪异腔调,可说出来的话,却是如此的深情款款,如此的动人好听。 “可是……若是远离了世事,远离了纷扰,却是辜负了太多了人,也辜负了自己。”陆廉贞、秦萧、殷千缕、秦筝、盛雅燃……一个个名字在靖榕脑子里面浮现,是了,她承载了太多的东西,铸下了太多的因,可这些原有还没成为结果,她如何能够就这样抽身而去呢? “我终究了解你,所以才只是想,却从未真的去做过干扰你人生的事情……我知道,我是在靖榕心里的,可我也知道,靖榕心里的事情实在太多太多了……我不愿逼靖榕将心里的事情全部忘记。”他所做的,便只有帮助与等待而已。 他会帮助靖榕将心里的事情一一解决,他也会等着靖榕将心敞开的那一天。 ——不用逼迫,不用威胁。 一点一点地,慢慢侵入到对方的人生里面,成为对方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不用过于强调自己的重要性,也不需要一遍遍重复着自己多么需要着对方。 这便是郝连城深喜爱一个人的方式。 “阿成,我有时候会想,你比我,到底利害多了。我只是将那些事情当做不存在而已……视而不见、听而不见,也就不会扰乱了自己的心了,可我只是将那些事情当做不存在而已……实际上,他们还是在的,不会因为我将他们当做不存在,就真的不存在了。”也许是因为周围太安静,也许是因为今天的靖榕实在是太累了,她将自己封闭的心打来来,就这样毫不防备地让郝连城深看见,“我啊,终究只是一个胆小鬼。” “利害吗?”郝连城深摸了摸自己的眉毛,这样说着,“哪里利害了,只不过是因为我有一个太过任性的大哥而已……从小,他就希望我能和他争,我能和他抢——他是活的太顺随了,一辈子没有什么大风大浪,也没有什么人挡在他面前——活的太安逸了,便想有个对手,加之我那爹爹算是个明君了,可总想培养出一个温文尔雅的儿子。” 说到这里,郝连城深笑了出来:“我大哥在他面前便只能装的像只小羊一样……可他骨子里,却是一只恶狼啊!他一方面活的太无聊,太顺利,可一方面,却又必须在我父亲面前扮作另一个人——这一扮就扮了二十多年……你说他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呢?他啊,无时无刻希望有个对手出现在他的身边,好把他从这个无聊的世界解救出来……” 而非常不幸的,郝连城深便被郝连城钰假象成了那个人。 那个与郝连城深完全不一样,活的这样洒脱,这样惬意的人,他流着与郝连城钰相似的血液,可他的人生却又与对方是完全不同的,他肆意,他潇洒,他或的这样洒脱……不用在人前扮作成另一个人——更重要的是,他的人生,看起来似乎不那么无聊。 你看,有些人会因为爱而害人,有些人会因为恨而害人,有些人会因为钱财而害人,有些人会因为权势而害人……而郝连城钰喜欢“害”郝连城深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太无聊了而已…… 无论是小的时候任性地向对方讨要自己完全不喜欢的东西,或是如今抢走了对方猎捕到的白虎——都只不过是为了引起对方的反抗之心而已,所有的原因,只不过是为了有一个可以让他的生活不再无聊的“对手”而已。 “你看,我有这样一个哥哥,我的心胸,如何不开阔呢?”将自己从小到大,郝连城钰劣迹斑斑的事情以一种开玩笑的形式对靖榕说了一些之后,他用一种何等轻松的口吻向对方叙述着这件事情。 可其中所蕴含的惊心动魄,却是不言而喻的。 “可是我不懂,若是我被人这样对待,无论如何也是会反抗的……为什么……为什么你却可以这样坦然处之呢?”靖榕疑惑问道,郝连城深心胸似海,比之一般男人,决计是有过之而不及了,可往往与众不同的人,必然是有与众不同的经历的——必然靖榕。 “是因为啊……”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暖的笑,即使沙漠里的天气总是这样冰冷,可他的笑容,却仿佛阳光一样灿烂,“那是因为,我有一位这世上最温柔的母亲,她从小便对我说过,我可以成为王爷,可以成为大臣,可以成为将军,甚至可以成为一个普通的庶民——可我,却不能去剥夺皇兄的王位,不可以去做胡国的王。” 第三百零八章、阿和 一夜无梦。 两人再醒来的时候天才蒙蒙亮。 外面有人敲了敲门,门打开之后,阿橙拿着一些黑色的,用面粉烤制的食物,还有两杯清水送到了两人的房间里。 “这是?”郝连城深拿起这种食物——这用面粉做成的食物足有一个手掌那么大,有些硬,但散发着食物最原始的香气,他微微咬了一口,入口很酥,混合着水吃下去,有一种奇妙的香味——但实际上,这味道并不太好吃。但沙漠里最缺的,便是水和食材了,两人狼吞虎咽地将食物、水都吃喝了个干净。 “这是姆妈做的面团。”阿橙解释道,“村子每一年会会有两次移动到一片大绿洲旁边,那个绿洲上有一种黑色的,像是谷子一样的东西,将那些东西磨成粉末,加上面粉,揉成面团之后,再烤一下,放在太阳下晒干,就可以保存很长时间,吃的时候只要蒸一下,就会软很多,不过硬硬的也挺好吃的。” 一年只可以遇到两次的食材,阿橙与他的姆妈就这样毫不吝啬地拿给了靖榕与郝连城深。 “今天的村子,不再动了吗?”靖榕如此温柔地朝着阿橙招了招手,阿橙眼睛亮晶晶的,仿佛一只小狼一样,快速地扑向靖榕。 “村子只是偶尔才动呢……”听了郝连城深的翻译之后,阿橙蹭了蹭靖榕胸口,这样说着,上面绵软却充实的触感让阿橙的心情大好。 臭小鬼!郝连城深在心中暗暗说了一句。 “寻常的时候,它都是这样静止的,有时候会好几个月都不动,有时候会一个时辰里动好几次……等它快运动的时候,挂在门上的铃铛会开始响……那时候我们会躲在屋子里面,等他停止移动了才出来……姆妈说,曾经有一个人不听话,在村子移动的时候跑了出去……最后这个人,却再也没有出现过……”阿橙这样心有余悸,且略悲伤说道。 ——可靖榕与阿成也是在村子尚还在移动的时候跑入村子中的,可他们却并没有不见,而是随着村子的消失而消失,随着村子的停止而停止。 “阿成,你且问问他,这个消失的人是谁?”靖榕将这句话说给郝连城深听后。 他点点头,将这句话说给了阿橙听。 可当听完阿橙的答案的时候,郝连城深的脸上先是露出了震惊的表情,然后是悲伤,最后,却是恒长的沉默…… “是阿橙的父亲吗?”靖榕这样问着——她只是不会说胡国的语言而已,而他们的话,她却大约都可以听的明白,但她依旧是这样问着。 阿橙的母亲曾对阿橙说过,让他在村子移动的时候千万不要走出村子,要是在村子还在移动中暴漏在那片石板地面上的话,很有可能会像他的父亲一样,消失…… 可靖榕与阿成却是在这种情况下出现在村子里的,他们在村子移动的时候意外走了进来,可当一切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却并没有消失。 那么,只有两种情况了。 一种便是村子移动的时候,确实是会让人消失的,但这种消失,却并非必然,而是偶然。 另一种可能,便是阿橙的母亲,撒了谎……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沉默着…… 就在这个时候,门又开了,阿橙的母亲进来了,看着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就这么看着她,她只是有些奇怪。 郝连城深开口说道:“阿橙,靖榕有些渴了,你可否给她一杯水喝。” 阿橙一听,自然是马上从靖榕身上下来,跑了出去……阿橙虽然是跑出去的,可仍旧是将门带上了——这乃是因为他的家教极好。 阿橙出去后的那一瞬间,屋子里的空气便开始凝固了起来。 “怎么?”便只是她一个寻常妇人,也大约可以猜出发生了什么。 “刚刚阿橙与我们说这村子里的事情,他说村子是会在沙漠之中移动的,而移动之中,却是不允许任何人走出院落,你告诉他的原因,乃是因为他的父亲,便是这样消失在移动的村子之中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妇人一听,脸上变颜变色,可到最后,却只是叹一口气,这样说道:“红豆走的时候,不过只有七岁而已,那时候阿橙才一岁。阿和看到自己的女儿要遭受那样的命运,便是气不过,想要将自己的女儿保护起来……别的男人见阿和这样做了,他们也想将自己的女儿救下来……”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默默听着,并不说什么 “可……可……”那妇人说到后面,叹了一口气,“村长趁着阿和不注意,就把刀捅进了阿和的身体里……阿和就在红豆的面前倒了下来……血流了一地……” 听到这里,那妇人的眼里便终于流了下来,而靖榕与郝连城深并未答话,只是他们的拳头都紧紧握着。 “他们怕死……我知道……有一年没有选出圣女……那一年刚好村长的女儿也是那个年纪……于是他默许了这一行为,没有把圣女送到沙漠里去……于是那一年,村子里死了七个人……都是无声无息地暴毙而亡……于是仪式只好继续……”妇人断断续续这样说着。 妇人在那一夜,失去了自己的女儿,还有丈夫,而那个杀人的人,却与自己住在一个村落里面——她不敢报复,也不能报复……只能眼睁睁地,就这样看着…… 恨吗? 恨啊。 恨村长,恨这个习俗,更恨这座通天塔。 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是一样的…… “阿橙不过那样的年纪,他和我,都太弱了,我们依附这这个村子而活,虽然恨,却也不愿意失去自己所庇佑的地方……”妇人哭了起来,“我可以死,但我不想阿橙死,我失去了阿和,失去了红豆,但我决不能再失去他了……” 就在这个时候,门被重重地打开了。 门口站着阿橙,阿橙的手里,拿着一杯水。 “姐姐,你要的水来了。”阿橙将水递给靖榕,他一回头,就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哭,“姆妈,你怎么哭了?” 可是妇人,并没有回答他。 “哥哥姐姐,姆妈为什么哭了?”他又问。 可靖榕与郝连城深,也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第三百零九章、仪式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都没有回答阿橙的问题。 ——他终究是个孩子,若是知道自己的父亲并非消失而是被杀死之后,会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情呢……妇人的丈夫阿和在大庭广众之下被杀死,可却无一人敢阻止…… ——整个村子里的人,都是帮凶!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阿和死去,却没有一个人开口说上一句话。 只是因为他们怕死而已…… 害怕那暴毙的厄运降临到自己身上…… “姆妈只是眼睛里进了沙子而已……没事的,没事的……”妇人摸着阿成那略有些干燥缺水的头发,这样慈祥地说着。 靖榕看了阿成一眼。 阿成亦看了靖榕一眼。 ——这两母子,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父亲,失去了自己的女儿、姐姐。但因为不得不依附这这个村子而活,所以只能将自己的恨意压在心里。 若是…… 若是他们有另外一个庇佑之地呢? 他们住在这片土地之上,便要守住这一片土地的规矩——这一片土地的规矩,便是你要住在这里,就需要每五年选出所谓的“圣女”,将“圣女”赶入沙漠之中,若是他们乃是天意的下一任通天塔的主人,那么,他们便会遇见通天塔,但如果他们不是通天塔的主人的话,那么,他们的下场,只有一个,死…… 每一个人都恨着…… 恨着这片土地……恨着将自己的孩子剥夺的这个规矩…… 但他们又怕着……就像妇人与阿橙一样,又害怕失去这片土地的庇佑,失去在沙漠之中赖以生存的权利。 所以他们即使恨着,但依旧咬着牙,每五年选出几位圣女,将这几个年幼的孩子,送到沙漠里去。 要想让其他人不再失去他们的孩子,那便只有阻隔这一仪式,而将这仪式停止,只有让他们不再需要这片土地的庇佑,而让他们不需要这片土地的庇佑,那便需要为他们找到另一片可以居住下来的场所。 而这片土地上住了将近千余人,这一千人想要安然地活下去,不受到战火的侵蚀,不受到他人的侵害……又是一件何等困难的事情啊。 “阿成,替我问问,这下一次选出圣女的日子在什么时候?”靖榕这样对阿成说道。 “你难道是想……”他刚刚一开口,可看到靖榕如此坚定的眼神,到最后,却也不做什么劝解了——他将这话说给阿橙母子听后,得到的回答是…… “三天后……三天后村子里就会举行选圣女的仪式……” 郝连城深看着靖榕,而靖榕,则只是盯着自己指尖上的漩涡——她的十个手指上,都有漩涡,一个指斗都没有……都说漩涡越多,福气越多,那她可能就是一个极其有福之人了。 可她的运气,想来在小的时候,已经用光了——本来可能她是要死的,可是,她用光了她的运气,所以她活了…… ——这一切,只是命运在作祟而已。 命运吗…… 她看着自己苍白的指尖发呆…… 自己在年幼的时候遇见陆廉贞是命运,年长的时候遭遇宫廷之祸是命运,后来与秦萧流落沙漠之中是命运,如今与郝连城深一同进入这沙漠中的村子是命运,遇见这一对母子,是命运…… ——否则为什么会在十年后的今天,他们流落到这个村子后的今天,便是快要举行仪式的日子呢? 可是啊,陆廉贞曾告诉过他,会向命运屈服的,乃是最懦弱,最无用的人——他的一生,都在与一个预言做着抗争——那个在他年少之时,一个盲眼的算命先生做的预言:他可以活的很久很久……可是,他这一辈子,在这片大陆上,都找不到一个会爱他的人。 如今陆廉贞已经年逾三十了,虽然岁月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一丝痕迹,可靖榕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陆廉贞的样子——虽然他还是锐利的像一把刀,可这把锋利的刀的刀锋,已经开始顿了…… 她将自己的拳头收紧,将那苍白的指尖藏在掌心之中。 若是…… 若是他们来到这里乃是命运的驱使…… 那么,命运让他们到这里来,是为了服从命运,抑或是,打破命运呢? …… 三天后。 …… 每一个选出圣女的夜,总是这样,没有风,没有月,只有漫天的乌云,天气总是这样阴霾而萧瑟,而人们的脸色,也仿佛天气一样。 十几名少女被齐聚在村子里的广场之中,他们脚踩着光滑的石板,一步一步被围在了人群中,他们大的有十几岁,小的只有六七岁。 有些少女脸上带着坚毅的表情,有些脸上带着泪痕,可更多的表情,却是茫然…… 她们不知道自己要遭遇什么,而他们的父母也并没有告诉他们会发生什么……她们可能从别人的嘴里依稀听过什么事情,可是他们却拼凑不出个所以然来。 但…… 那些被选为圣女的姐姐们,却从没有一个回到过村子里…… 这意味着什么呢? 他们懵懂的思想思考不出太多的东西,只是觉得今晚,自己父母,自己的邻居,自己认识的人,他们的表情,格外的可怕,也格外的悲伤…… “叮铃……” 随着一声清脆的铃铛响声,人群散开一条道路来,一个佝偻着身体的苍老男人出现在人群中,他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到已经完全挺不直脊背了,可人们对他的态度,依旧恭敬的很,甚至跟在他身后的存在,也不敢走的离他太近。 那个佝偻而苍老的男人,脸上带着一个白色的面具。 是的。 白色。 纯白色的,上面没有一丝装饰的面具,仿佛一块白色的面粉一样,覆盖在他的脸上——面具上面,开着两个黑乎乎的洞,为了让他可以看清楚眼前的路——可那两个洞,却仿佛两张嘴一样,吞噬着什么东西。 “大巫师。”所有人一齐这样低声说着。 那大巫师拄着拐杖,拐杖上挂着一个金色的铃铛,每走一步,那铃铛都会发出极其清脆的响声。 “叮铃……叮铃……叮铃……” 当他走到众人围成的圈子之后,原本站在圈子中央的少女,一个个都跪在了他的面前…… 随着他念了几句怪异而不知语调的词句之后。 仪式,开始了! 第三百零九章、羽毛 大巫师走到众家少女之前,轻轻地摇动着自己的拐杖。当铃铛的声音响了一阵子之后,他挥了挥手,后面走出一个低着头的青年,青年将头埋得很低,而他的手上,则捧着一大盆白色的羽毛。 ——这是仪式里,最重要的一环。 这象征着天授的羽毛若是落在少女身上,那几个少女中的几名,将会成为圣女,被送到沙漠之中——他们之中或许有下一任通天塔的主人,可多数人所遭遇的,也不过只是死亡而已…… 大巫师将自己手上的拐杖插在一旁的石缝之中,将手中盛满了白色羽毛的木盆高高举起……这样无风无月的一个夜晚里,黑暗肆意,唯有这盆中白色的羽毛格外显眼。 ——围在一旁的村人开始跪下。 可当所有人都跪下的时候,那个站着的人,就格外显眼了。 “你是?”大巫师的声音并不大——他终究是老到了那个年纪,也发不出多大的声音了,可因为周围是如此的寂静,所以他的声音,如此肆无忌惮地在村子里传播着。 ——人们看着那个站着的人。 那个人的身上穿着黑色的斗篷,帽兜被压的很低,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可当她将盖在头上的帽兜拿下来的时候,人们才发现,那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一个与他们长得完全不一样女人。 女人? 这个女人,是来阻止仪式的吗? 不! 谁也不能阻止仪式! ——这是几乎所有村人的想法。 ——已经有人开始蠢蠢欲动了。 可最后,却是大巫师开的口:“姑娘,你想说什么,你便说吧。” 他终究活的很长了,所谓的血气方刚,也已经消磨殆尽,因为活的时间够长,所以遇到过很多事情,也能对那些所谓的“很多事情”,淡然处之。 “我可以参加这个仪式吗?”那女子这样问道,她的胡语非常模糊,仿佛是刚刚学的一样,但是她的语气、语调,却又是坚定异常的。 尚未等大巫师说些什么,她便走出人群,将自己身上的披风解下,仿佛那群如羔羊的少女一般,跪在大巫师面前。 “大巫师……这……”村长乃是一个越四十岁的男人,有着棕色的头发,湖蓝的眼睛,可是他的脸,却苍老的可以。他看着跪在人群中的少女,这样询问着大巫师,“她的眼睛,是和我们不一样的黑色,她的头发,也是和我们不一样的黑色,您难道允许让这样与众不同的女人参加只属于我们村子的仪式吗?” 他这样愤愤不平地问着。 可人群中有人反问道:“为什么不可以呢?” 是啊,为什么不可以呢? 有人自愿加入到仪式中,那么羽毛落在自家女儿身上的概率就会变小,自己女儿活下来,不用去沙漠的概率就会变大——那些自家女儿参加仪式的父母,开始了反驳。 “可他不是我们村子的人啊!”村长这样说着。 “可她到我们村子里来,乃是天意啊!”这时候,一个妇人的声音从人群里响起来,“她来到我们村子的时间,刚好是仪式开始前的第四天——选出圣女那是天意,这女子来到我们的村子,不也是天意吗?” 是了,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女子,是凭空出现的。 ——在村子的移动停止之后,人们便发现村子的空地上,多出来两个人,一个与他们一样的胡人,而另一个,却是与他们完全不一样的人。 他们在很久之前便逃到了沙漠之中,那时候,他们的脑子里只有胡国,他们不知道有东铁,不知道有南疆,不知道有大赤的存在,自然也就不知道靖榕是大赤人。 ——他们害怕。 ——对未知事物的害怕。 最后还是阿橙的母亲将他们两人收留了下来。 也许真的如阿橙母亲所说,他们两人的出现,就是为了这一刻而已。他们的出现,便是为了让这个女子加入仪式之中,他们的出现,也是天命的一环。 “可是……”村长还想说些什么。 可最后,却是大巫师的一句话,让他止住了所有的声音。 “好时辰快过了……”他望了望头顶的黑天,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话,“她的出现是不是天命,这些羽毛,会给出答案——所谓的,天命啊!” 他说完,便将盆子往上一丢——也不知道他哪来的这样大的力气。 “砰。”那木盆落地,碎成几块,可白色的羽毛却在空中飞舞…… 人群之中,发出一阵惊呼。 大巫师还在微微喘气——刚刚的动作几乎花费了他所有的力气,他便扶着拐杖,大大的喘着粗气,可尚未喘息多久,却听到了周围的惊呼声。 非但周围的人都在惊呼,连站在他身旁的村长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大巫师有些奇怪。 当他抬起头的时候,错愕的表情,在他脸上,凝固了…… ——大巫师已经活的够久了。 久到村子里所有的人都说不出他的年纪。一个人活的久了,就会变成沉默起来,所谓惊讶的事情,别人看着会惊讶,可是他活的久了,看到过这样的事情多了,也就不会惊讶了……日子开始一天天变得重复起来,而重复的日子却会让心越来越沉寂,越来越淡漠。 ——我上一次这么惊讶,是在什么时候?大巫师这样问自己。 似乎是在五年前。 五年前,那个男人,那个叫阿和的男人,是与其他男人完全不同的。 ——他竟然会为了自己的女儿而反抗这个仪式。 也许阿和在反抗之前,就已经做好了被杀死的准备吧——不怕死的男人,总是这样让人惊讶,可也同样的,短命的让人毫不惊讶。 大巫师看着眼前的景象…… 所有的羽毛,所有的白色羽毛,都仿佛被少女吸引了一样,飘到了她的身上,别人的身上,没有吸附着一片——而这样深邃而隽永的夜里,身上染满了白色羽毛的少女,仿佛,散发着光…… 第三百十章、身体 少女的身体,是如此的曼妙而美丽。 那腰线是紧致而动人的,胸脯是圆润而饱满的,臀际是丰满而柔韧的。这具身体,有着如此动人的魔力,每一寸,每一点,都是恰到好处的形状,多一份则太多,减一分则太少…… 可这具身体的魅力,却因为那身躯上累累的伤痕而减弱了许多。 刀伤、烫伤、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伤痕——诚如这具身体的外形是毫无瑕疵,无懈可击的美,可那白皙美丽的皮肤上,却有着太多的伤痕。 女子赤身裸体地站在屋子中间,身上未着片缕,露出了如此美丽的身体。 妇人将手放入热水之中。 水…… 在沙漠之中是如此宝贵的东西,它贵重的,甚至抵过了黄金。 可如今这样一大盆清水被烧热,被摆在这个房间之中,乃是为了…… “靖姑娘……”妇人将热水中的毛巾拿出来,拧干,一点点地擦拭着少女的身体……少女的身体很白,很美,这种白,这种美,却因为身上的累累伤痕而被破坏了…… 妇人这样叫着靖榕——她知道,靖榕不会说他们的话,但奇怪的是,当她看着少女的眼睛的时候,却觉得对方似乎能读懂她的眼神一样。 妇人一点一点移动着手中热乎乎的毛巾——那动作轻柔的,仿佛是在对待一朵刚刚盛开的一朵花,或是刚刚出生的一只幼鸟一样。 “靖姑娘……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妇人抚摸着身下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这样问着。 ——虽然身上的伤痕很淡了,因为用过了无数好药的关系,所以那身上的伤痕并不是太明显,可那上面的痕迹,却仍旧让人觉得如此的触目惊心着…… 经历过什么吗? 她摸着自己身上的伤痕,最新的一处,乃是手背上的伤痕——那伤痕,乃是明凌的簪子狠狠一刺而形成的——仿佛为了让她铭记什么一样,那个在右手背上的伤痕,便再也没有消失,那个曾经贯穿了整个虎口的伤痕,如此明晃晃又毫不顾忌地占据在靖榕的右手手背之上。 ——当她每一次看到自己右手的时候,都让她不急不记起曾经在皇宫里面经历的一切。 仿佛是诅咒一样…… 她身上的伤痕,有很多是在遇见陆廉贞之前,做乞丐的时候受的伤,还有的,便是在遇到陆廉贞后的四年受的伤——那个时候受的伤,乃是最多的,而后,便是进入皇宫之中,与印象中的锦衣玉食或是养尊处优不同,皇宫之中,又是另一次厮杀了…… 她赢了。 逃了出来。 身上的伤痕一点点淡了。 可手背上的那个原型的伤痕却如此顽固地盘踞在自己的手背上。 她将自己的右手抬了起来……默不作声地凝视着…… 阿橙的母亲见靖榕并不回答,便默默地,一点一点地擦拭着靖榕的身体——沙漠中的水,乃是比黄金更贵重的东西,可圣女的身体,在进入沙漠之前,必须是圣洁无比的。 所以他们会用比黄金更珍贵的水来清洗圣女的身体——以前是好几个,而这一次,却只有一个。 这个圣女,比以往所有的圣女的年纪都来的大,而且,她不是村子里的人,她非但不是村子里的人,她甚至不是一个胡国人——可这村子里大多数人都以为她的出现,乃是天意——天意让她出现在这里,代替其他人,成为圣女。 ——甚至已经有人觉得她可能便是下一任通天塔的主人了。 …… 沉默…… 如此隽永而踟蹰的沉默…… 唯有两人淡淡的呼吸声和水声在房间里面响起。 可到最后,却有一滴液体滴入水中……一滴、两滴……越来越多…… “靖姑娘……”妇人抬起手,将自己那粗糙的手盖在靖榕的手背上,而靖榕的手,则在一点一点地擦拭妇人脸上汹涌的泪水……“靖姑娘……你曾经经历过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过才这样年轻,可你为什么要经理这么多呢?” 妇人口口声声问着…… 她在问谁? 问靖榕吗?问自己吗?还是在问,命运…… 靖榕,并未回答,她只是一点一点擦拭着妇人脸上的泪而已——那动作轻柔的,仿佛在对待一朵刚刚盛开的花,或是在对待一只刚刚出生的幼鸟…… 擦拭完妇人脸上的泪后,她又回到了原来的动作——她看着自己右手上的伤痕发呆……她身上有太多伤痕了,可为什么,看到这个伤痕的时候,她的心中,会有一种及其怪异的感觉呢? 妇人收了收自己脸上的泪,将靖榕那美好的身体擦拭个干净,又为她穿上了村子里圣女所需要穿的衣服——那是一件纯白色的布衣,非但衣服是白色的,连鞋子也是。 村子里的织布工艺并不完善,要做出这样一件衣服,必须花费一个女人五年的时间。 而五年,乃是仪式的一个轮回…… ——她将衣服穿在靖榕身上之后,又解开了靖榕头发,当那乌黑的头发落下之后,却之间一枚小小的暗器从那乌黑的发间掉落,发出一阵清脆的声音。 妇人先是一愣,然后仿若未见的将靖榕的头发盘起——顺便把那枚暗器再一次稳稳地盘入了靖榕的发间——再用一小枚玉簪固定。 她站了起来,微微往后退了一退。 看着眼前穿着圣女衣衫的靖榕……她端详一阵后,突然皱了皱眉。 ——而靖榕,却还依旧保持着那一个盯着自己右手的动作,仿若未闻一样…… 妇人从衣橱里拿出一个小盒子,那黑色的小盒子里,放着一个个圆形的,只有半个手掌大的木盒子——当盒子打开之后,才发现,原来这些小小的圆形盒子里装着的,乃是一些已经干涸的颜料。 将水倒入那些干涸的颜料之后,阿橙的母亲拿起一旁的细笔,将那颜料一点点弄的匀称:“我从没嫁给阿和的时候,就喜欢画画,别人都笑话我,说我连一门手艺都没有,怎么还学画画……只有阿和,阿和一直支持着我……” 她的胡语说的很轻柔,也很淡然,可语气之中,却有一点淡淡的哀伤。 “我到现在也喜欢画画——在阿和离开之后。”将靖榕的右手拿起来之后,妇人将饱含着红色颜料的画笔轻轻触碰到了靖榕右手的圆形伤痕之上,“这或许就是我忘记悲伤的方式吧……” 妇人一边画着,一边这样说着。 第三百十一章、唇角 两个身影站在沙漠之中…… 身后村子的影子,越发的远了……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走在沙漠之中,他们带上了水,带上了食物——并不是太多的水,太多的食物,两个的话,负担不了太重的行李,可他们,又是要活下去的…… 这个村子乃是在不断运动的。 他们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也不知道自己该走向哪里…… 就像那些被选出的圣女一样,他们真的只能漫无目的地在沙漠中走着,或是遇到通天塔,逃出生天,或是,死…… “阿成,我被选为圣女,理所应当是在这沙漠之中的,你为什么要跟来呢?”突然,靖榕开口问道。 郝连城深听了靖榕的话后,却是一愣:“我说过很多次了,你总是不信,我们胡国的男人,和你们大赤的是不一样的,我们说过了一辈子,便是一辈子,我将你认定了是我的女人,我的女人,我的妻子,如何能让她一个人进入到沙漠之中去呢?” 靖榕听完,并不回答,许久之后,只是默默说出一句:“兴许,我们会死在这里的……” “那岂不是更好?”郝连城深的笑总是这般,仿佛阳光一样,“黄泉路上,有人作伴,自不孤单。” 靖榕一听,先是沉默,最后,那鲜有表情的脸上,却出现了一个仿佛郝连城深一般,如此阳光的微笑…… ……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在沙漠之中走着。 刚刚开始的几天,郝连城深还会说一些快慰的话,偶尔的几句话,还会让靖榕的嘴角有些弧度。 可到最后,他们两个的路途,却只有沉默。 并非是因为郝连城深的思想开始绝望了,而是因为……他们的体力有些跟不上了。 水和食物,永远都只有这么多。 一个人吃也是这么多,两个人吃,也是这么多。 要想让一个人保存着体力,那另一个人,必然要吃的不多,并总是假装他已经饱了。 ——为了让靖榕得到的食物变多,郝连城深在每一次进食的时候,都只是吃一点点,并把大半的食物留给靖榕。 可靖榕,却吃的也是不多——她会把多数的食物和水留下来,保存到下一顿。 可饶是这样子,两个人的身体,也有些微微支持不住了。 他们走的越来越慢,他们的步子,也越来越顿,他们的身体开始消瘦起来,郝连城深不再说笑,而靖榕的嘴角也不在扬起。 当他们其中一个人的身体重重地倒在沙子中的时候,已经是十天之后的事情了,他们漫无目地在沙漠之中游走了十天,十天之后,他们之中,终于有一个人熬不住了。 “阿成……阿成……”靖榕慌乱地将人扶了起来,她此时手软脚软,几乎没有力气——阿成将多数的食物留给了她,所以此时,她还能站着,可阿成的嘴唇却如此干涸,身体却这样虚弱。 她喊了对方的名字许久,对方才终于醒了过来。 “我的美人儿啊。”郝连城深醒来之后,说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是的,我在。”这是第一次,靖榕没有反驳,她如此从善如流地说着,“我在你身边呢。” “我的美人儿啊,我若是死在了沙漠之中,你便将我的血和肉都留下——吃进嘴里,靠着我的血肉,你可以走出沙漠——我说过,要对你一辈子好的——便是我的死了,这件事情也是要拼死做到的。”郝连城深这样说着,哪怕此时他虚弱至此,可他唇角的微笑一直都是仿佛阳光一样。 ——靖榕想哭。 ——可是她的眼泪,已经干涸了。 当靖榕将收在腰后的赤红匕掏出来的时候,郝连城深他无怨无悔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就像他说的一样,便是死了,也要爱护靖榕周全。 对自己心爱之人说过的话,是为了算数的,而不是为了说过便过的。 可他等了许久,都不见自己身上传来什么痛处。 一滴,两滴…… 似乎有什么灼热的液体滴在了他的嘴唇上,难道是下雨了吗?不是啊,这里是沙漠啊,沙漠中的雨是如此的猝然,如此的汹涌,断不会在下雨的时候连一点声息也没有。 更何况,这个雨尝起来的味道,是如此的腥咸,仿佛是眼泪,又仿佛是…… 血! 他猛地睁开自己的眼睛——这橙黄的沙漠之中,仿佛下起了红色的血雨一样…… 靖榕的手腕,被她的赤红匕割开了,那削铁如泥的赤红匕割开靖榕手腕的时候,是如此的锋利,如此的毫不留情…… 而靖榕,则把自己流血的手腕贴近郝连城深的嘴唇,让自己腕中的鲜血一点点流到对方的嘴巴里。 “靖榕,你在做什么!”他的声音,是如此的尖锐,如此的愤怒。郝连城深是一个如此宽厚,如此乐观之人,他遇见事情从来都是不会怨天尤人,也是从来都不会慌张的,可这一次,他竟然用了这样的语气。 “别说话,一说话,就喝不到了。”靖榕这样说着,嫌自己的血流的不够多,她竟是再以赤红匕在自己的手腕上又割下一道伤口。 “靖榕!”郝连城深想要反抗,想要做什么。 可长久以来少量的进食让他连推开靖榕的力气都没有——绝望,那恐怖的绝望在他心里蔓延,那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人生,竟然真的变成了黑色。如果失去她,便仿佛失去了那黑暗人生中的唯一一抹亮色吧。 可是,当这抹亮色终于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时候,为什么,为什么自己却要看着她陨落,却无论如何也制止不了呢? 也许因为舔舐到了靖榕的鲜血,也许因为他心中的某种情绪终于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不知道为什么,他仿佛有了一点力气一样,将靖榕往后一推——那只是轻轻的一推而已,靖榕便仿佛一个纸做的娃娃一样,倒在了地上,而她第三次割破手腕的动作,也同样被制止了。 她那染血手腕上的血,终于落在了沙漠之中,被那干涸的沙子吸食的一干二净。 而郝连城深的最后一丝力气也仿佛被燃尽了一样——他也仿佛靖榕一般,倒在了地上,唇角上,都是靖榕的血…… 第三百十二章、白 起风了…… 天色变得晦暗起来,风沙开始迷蒙人的眼,天地之间突然变成了同一个颜色,而那细碎的风沙,不断刮割着人的伤口…… “疼……”靖榕如此无意识地说着,手腕上的伤口,并未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痛——至少她以前受过的伤里,这个伤并非最难以忍受的一个,可此时,她竟意外的喊出来一句疼。 动起来啊,动起来的……郝连城深这样想着。 她现在需要我啊,为什么,为什么我连一个拥抱都不可以给她……他又这样想着。 可是啊,饥饿和疲劳占据了他的身心,他现在甚至连动一动手指都是这样的困难。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郝连城深又这样想着。 不! 若是自己死去,而能换得靖榕一条生路的话,那自己,死而无憾! 可这世上,若是有想想便可成事的话,想来这世上也不会有诸多的不顺遂了。他这样无力地望着天,可最后,却只觉得自己一只冰冷的左手,被什么东西握住了。 他如此勉强地抬起了头,才发现靖榕的右手,握住了自己的右手,而那只受伤的左手,则被靖榕压在了身下。 “会好的。”靖榕这样笑着说道,虽然她的笑是这样的勉强。 他则回以对方一个如阳光一样灿烂的笑,是啊,会好的——终究黄泉路上有你相伴,便不孤单了…… 身体,越来越沉,可一瞬间之后,却越来越轻,风沙越来越大,可耳中的声音,却越来越安静,喧嚣,在一瞬间远离,而短暂的宁静之后,是混沌与黑暗。 ——郝连城深已经慢慢的闭上了眼睛,可他们紧握的手,却一直没有松开…… 突然,风沙停止了。 靖榕虚弱地看了看天,是啊,她的生命也在慢慢的流失…… 当世界都安静下来的时候,她的眼皮,也是这样的沉重。 可…… 这迷迷糊糊在眼前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那仿佛,是一座塔! ——————我是分割线—————— 靖榕猛地从梦里醒来,眼睛所见之处,都是白……那铺天盖地的白。床是白的,被子是白的,枕头是白的,地板是白的,天花板也是白的……这个房间,仿佛是雪洞一样,唯有靖榕这样一点不一样的颜色。 她摸了摸自己的头,里面还有一些晕乎乎的,身体里面还残留着饥饿与疲倦——可已经好多了。 床头上拜访着一碗粥,白色碗里,是白色的粥。 她狼吞虎咽地将那碗粥喝下去。 粥还留有温度,那便说明这个将他们救起来的人尚是刚刚离开。 阿成,阿成在哪里? 手中的碗落地了,发出一声脆响。 她如此狼狈地从床上跑了下去,甚至都没有穿上鞋子,就这样走出了房间——当她要走出大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不小心撞到了一个人。 她此时如此虚弱,可那个人,却被她撞到在地。 靖榕定了定神,才发现被她撞到的,乃是一个约摸十一二岁的小女孩,那女孩子有着比雪更白的皮肤,如蓝宝石一样纯粹的眼睛,她的头发是棕色的,仿佛海藻一样蜷缩着。被靖榕撞到在地的时候,她并没有痛呼出声,只是瞪大着她那漂亮的眼睛,仿佛一只小兽一样,警惕地看着靖榕。 靖榕将对方从地上扶了起来,说道:“多谢你救了我。” 而那女孩,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这样问道:“看你身上所穿的服饰,你是那个村子选出来的今年的圣女吗?” 这女孩子虽然是胡人,可她的赤国语言说的却还算是流利。 靖榕一愣,回答道:“是,也不是。” 那女孩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这样问道:“此话怎样?” “我确实是那个村子里选出的圣女,不过这一次,他们所选出的圣女,只有一个,那便是我。只是我并不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我甚至不是胡人,可我仍旧做了那个村子的圣女——但是,我当上圣女的手段,却是使诈。”靖榕这般从善如流说道。 “使诈?”那女孩脸上终于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是的,和一个男人一起。”靖榕淡淡说道。 “是那个和你倒在一起的男人吗?”那女孩立刻问道。 如此一问,靖榕便知道郝连城深如今也在这里——他没事,那便好。这小女孩看起来老练,可终究不过是一个孩子而已,只是说出两句让她感兴趣的话,便将靖榕想知道的东西透漏了出来。 靖榕点点头,回答道:“那村子选出圣女的时候,乃是用白色羽毛,我让那个男人将磁铁的粉末黏在白色羽毛上,然后在自己的衣服下面放上一些铁块,那撒完羽毛之后,这些沾有磁铁的羽毛,自然会被我吸引到了身上——所以今年选出的圣女,只有我一人。” 为了确保无人发现这件事情,郝连城深甚至亲自将那个装有羽毛的盆子送到了大巫师手中——那个将头低的很低,并将盆子送到巫师手里的人,便是他。 为了让自己成为圣女更像天授,靖榕甚至将几颗夜明珠藏在了自己怀里。 当羽毛飞舞到她身边的时候,她就将本来蒙在夜明珠上的布拿下——于是人们看到的,便是她仿佛会发光的场景。 …… “可是,选出圣女,乃是因为天意,你们两个这样做,却违背了天意。”女孩这样说着。 “天意吗?”靖榕走到对方面前,看着对方那湖蓝的眼珠,这样问着,“若是我们违背了天意,自然会受到天谴,可我们非但没有受到天谴,还这样好好活着,甚至,让我们遇到了通天塔……” “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是吗?”靖榕打断对方的话,这样问道,“通天塔,又称宿白塔,这座塔里,所有的装饰物都是白色的——这,不就是宿白的意义吗?” 听完这句话后,那女孩退后一步。 “你是谁?”靖榕问道,“宿白塔里,住着的,只有青夫人,可青夫人如今应该已经有三四十岁了……你,到底是谁……” 第三百十三章、青 女孩见靖榕这幅模样,下意识的想要躲闪,可一步步的后退,到最后,却是有撞到了另一个人。 “阿成,抓住她!”靖榕这样喊道。 郝连城深尚未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可一听靖榕这样喊,便是双手如钢爪一样,一下子抓住了女孩的手腕。 靖榕一步一步走到女孩面前,看着她:“我很感谢你救了我们,我们不会对你做任何坏事——我想知道的,只不过是一件事情,你是谁?” 靖榕伸出的右手——那只上面还涂抹着阿橙母亲所画的花纹的右手,当那只右手触碰到少女的脸颊的时候,少女那防备的表情,在一瞬间,全然瓦解了。 她如此依赖,如此舒适地以自己的脸颊靠着靖榕的手,仿佛在感受着母亲的温暖一样…… “姆妈……”少女抚摸着靖榕的手,这样温柔地说着。 “姆妈?你是红豆?”郝连城深这样问道。 “你们知道我的名字?”名叫红豆的少女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一男一女,奇怪问道。 “非但知道你的名字,我们还受了你姆妈恩惠……”郝连城深将红豆放开,这样感激说道。 他虽然放开了红豆,可红豆却没有放开靖榕的手。 她仿佛一只极其贪婪人的体温的小兽一样,不断以自己的脸去摩挲着靖榕的手掌。 “这是姆妈画的画呢,小的时候我最喜欢姆妈画画了,她画的花,也总是最好看了。”红豆这样看着靖榕手背上的图案说着——靖榕手背上画着的,乃是一朵花,一朵红色的花,那花的花心是暗淡的红色,可花朵却是这样的怒放而美丽。 ——那花心乃是靖榕手背上留下的伤疤,而红豆母亲却这样巧妙将这个伤疤变成了这幅图案的一部分。 “姆妈和阿橙,他们两个现在还好吗?”红豆抬起头,眼中带着泪水。 ——这个远离父母,弟弟的女孩子,一个人独自在外面活了五年,五年时间里,没有父母的陪伴,没有家庭的温暖,一个人独自活着,活在这个通天塔里。 终于,五年后的今天,她突然遇见了一个人,遇到了一个身上有自己母亲标记的那个人,她是如何不亲切呢。 可是,她问的,只能是自己母亲与自己弟弟的事情,因为她的父亲……已经…… 想到这里,红豆那稚嫩的脸庞上,又挂满了泪痕。 “他们很好,阿橙如今很可爱,你的姆妈身体也好。”靖榕这样温柔说道。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红豆问道:“你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靖榕看了一眼红豆,说道:“我想要来找青夫人,你可知道,青夫人现在在哪里吗?” 红豆低了低头,眼神之间有些闪烁。 靖榕看着她为难的表情,也不逼迫,只是静静等着。 片刻之后,只听到红豆低低说了一句:“妇人不好,很不好……” …… 青夫人住在通天塔的最高处。 而这座石塔一共有七层。里面浴室,卧房,厨房……一应俱全,甚至这沙漠中最重要的水也是这样的充沛。 红豆带两人到这座塔的最底下,却没想到通天塔的最下面乃是一个水池,水池边种满了各色作物——通天塔里的青夫人和红豆的食物都来自于这里。 “这个水池里的水有特别的功效,它能消除人的疲劳,也能让作物长的极快……”红豆指着这池子的水这样说道,“陆姐姐,郝连哥哥,你们帮我去收一些作物回来,做成今天的晚饭,等下将晚饭端给请夫人的时候,我就可以将你们引荐给她了。” 红豆这样轻轻说道。 两人依照红豆的话,将作物收了下来,原本靖榕是提议让自己去帮红豆做饭的,却没想到被红豆回绝了。 “青夫人习惯我做的饭菜了,恐怕若是你帮手了,她会吃的不习惯的。”红豆这样说道。 等了大约半个时辰后,红豆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拿着一个漂亮的食盒,这盒子也不知是什么东西做的,通体都是白色,看起来像是竹子编制,可有哪一种竹子是白色的呢? 这里面散发着的香气让郝连城深不自觉咽了咽唾沫——他已经许久没吃上饭菜了,如今这香气扑鼻的饭菜就在他眼前,倒是勾起了他的馋虫。 “郝连哥哥,等青夫人用完膳,我们也就可以吃了。”红豆是如此的善解人意,这样对郝连城深说道。 郝连城深有些孩子气地笑笑,不自觉挠了挠头。 青夫人的房间乃是在这座塔的最高层——第七层。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跟在红豆后面亦步亦趋。 待到走到最上面的时候,入眼的,乃是一闪纯白色的门,门上一边刻着太阳,一边刻着月亮,乃是日月争辉之图。红豆轻轻敲了敲门,听着里面的响动,当里面传来了一声极其苍老的“进来”的声音的时候,红豆才慢慢把门打开…… 白。 满眼的白色。 这扇白色的大门被打开之后,靖榕与郝连城深所看到的,便是这样景象。 ——并非是因为这间房间里面的装饰物都是白色,而是因为这间房间里的人。 这个人,背对着他们。 她有着一头很长很长的头发,这一头头发松散着,铺在地上,仿佛一摊清水一样,可是这头发却不是乌黑油亮的,这头发很白,仿佛雪花一样的白,毫无一丝别的颜色。 那人身上穿着纯白色的衣衫,佝偻地坐在一张汉白玉雕成的座椅上。 红豆向那人福了福身子后,便走到对方面前,将食盒中的饭菜一一摆放在对方面前。 “妇人,我今日里带了两人来。”红豆如此欢快地说道。 “是他们找到了塔,还是塔找到了他们?”青夫人那苍老的声音响了起来。 红豆想了一想,回答道:“是塔找到了他们。” “是嘛……”青夫人这样说道,“你们别站在我后面,到我前来来,让我看看,你们是谁。” 听到青夫人这样说,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慢慢走到青夫人面前,可当他们看到青夫人模样的时候,都大吃了一惊。 第三百十三章、红 照盛雅燃的说法青夫人的年纪最多不超过四十岁,可如今眼前这个女人的年纪,至少有七十岁了。 她脸上的皮肤仿佛干瘪的橘子一样,满是褶皱,眼珠上的没有黑色,只有白色,她的身体干瘪,瘦弱地缩在白玉椅的一角,手脚细弱,脸上一丝神采也没有。 ——所谓代天授命之人,就是这样的人吗? “你们靠近一些……”青夫人对两人说着,她说的话声音极小,仿佛虚弱无比,可语句却是利落干净,说完之后,她又说道,“我如今的视力是越发的差了,虽然有毒手医仙开的药方,可如今也只是能模模糊糊地看到眼前的东西了。”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又靠近了一些。 “你们,叫什么名字?”青夫人看着眼前两团模糊的影子,这样问道。 “郝连城深。” “陆靖榕。” “一男一女?真是奇怪啊……”青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表情来,“往日里能到这通天塔的,只有有缘的人,可这有缘的人,却只有女人而已……从未有一个男人能进入这通天塔里……想来,你必然是一个福泽深厚之人。” 福泽深厚?郝连城深想了想自己的过去,脸上露出的一个大大的微笑:“青夫人说的不错,我确实是一个有福之人,我有一个这世上最好的母亲,也有一个这世上最好的妻子。” “妻子?”青夫人那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现在在你身边的,是你的妻子吗?” “是的。”这一声肯定的回答,来自于靖榕的口中。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丝错愕的表情,可随即,他脸上的笑容,却仿佛一道明媚的阳光一样。 “青夫人,我夫妇二人感谢您的搭救。”靖榕感激说道。 “搭救?”青夫人摇了摇头,“并非是我救了你们,而是这座塔救了你们。” ——能到达这通天塔的,只有两种人,一种便是那个村子里选出的圣女中的一个,那个人,将会成为下一个通天塔的主人,而另一种,便是青夫人口中的有缘人,比如盛雅燃。这些有缘人来找通天塔,自然是为了知道他们想知道的事情了。 “你们想知道什么……趁着我的力量尚未消失,你们且问吧。”青夫人这样说道。 “夫人……”这时候,红豆开口了,她抢先一步,走到青夫人面前,将食盒里的菜一一布开,然后对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说道,“哥哥姐姐,不如在你们与青夫人用完饭菜之后,再让夫人算吧。” 众人一看红豆脸上担忧表情,自然也知道她有话要与他们说。 于是郝连城深便说道:“红豆说的不错,待用完膳后,再算也不迟。” 说完之后,两人便从第七层走到了第一层的厨房。 半个时辰之后,红豆提着食盒下来了。 她将那白色食盒放在厨房中间的桌子上,只是将那食盒放下之后,她人也一下子跪在了厨房白色的地板之上。非但跪下了,人还向靖榕与郝连城深磕了几个响头。 “红豆,你这是……”郝连城深急忙要将人扶起来,可哪知红豆如此倔强,只是跪在地上,竟是怎么也扶不起来。 “哥哥姐姐,接下来红豆说的话,请你们务必要答应,否则,红豆就长跪不起!”红豆低着头,这样说道。 靖榕与郝连城深互看一眼。 这红豆乃是他们的救命恩人,救命恩人有事相求,他们必然是会答应的,可见红豆这个样子,这件事情,必然是一件大事,他们两人不敢贸然答应,可又不忍心见红豆这幅模样。 “红豆,我们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不敢贸然答应,可我答应你,这件事情,我若是可以做到,必然是千方百计做到。你……且先起来吧。”靖榕这样对红豆说。 “可以的,可以的,只要哥哥姐姐们想做到,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必然是可以的……”红豆急急说道。 “什么事情?” “只要哥哥姐姐不问青夫人问题便可以了。”红豆说道。 “这……”靖榕为难之极。她要找到青夫人,并非是为了她自己,而是因为秦萧,秦萧如今眼盲,以盛雅燃的法子,唯有找到一个能与秦萧眼睛相配的人,与他换眼,才可以让他回复光明,可天下之大,若无青夫人指尖,这所谓能与秦萧眼睛相配的人又在哪里呢? 红豆见靖榕这样为难的样子,知道她许是不答应的,便是又在地上狠狠地磕着头,直到那白色的地上全是红色的血…… 郝连城深将人从地上狠狠地拽了起来:“若是要做到什么事情,便自己想办法,伤害自己算是个什么本事?” 他这样对红豆说道。 红豆眼睛红红的,眼看就要流下泪来,可听着郝连城深这样说道,却是又硬生生地将眼泪逼了回去。 “我只相信,凡事皆有原因。红豆你会这样说,也必然是有你的原因的,你可否将你的原因告诉我?”靖榕撕下里衣,将红豆头上伤口捂住,虽然疼,可终究是不再流血了。 “夫人她……夫人她快死了……”红豆揪着靖榕的袖子。 “青夫人她……你且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靖榕急急问道。 “陆姐姐可看到夫人此时的样子?”红豆问道。 青夫人虽然外界从未传过她的年纪,但从盛雅燃口中可以得知,对方决计不超过四十岁,可此时青夫人的模样,别说四十岁了,便是说七十岁都是有人信的。她头发已经全白了,皮肤枯萎,嘴唇干裂,身子消瘦……便仿佛一只脚已经踏进了棺材。 ——天授之人。 盛雅燃是这么称呼她的。既然是得知天命之人,本不该这样,可如今青夫人的样子却是形容消瘦,仿佛一只脚已经踩进了棺材里面一样。 …… “青夫人如今头发花白、眼睛似乎也不大好了……她,到底是怎么了?”靖榕问道。 “夫人非但眼睛不好,她的听力也不行了,夫人的味觉和嗅觉已经完全没有了……天人五衰,夫人的大限,就要到了……” 第三百十四章、琉璃星空 “什么……青夫人她……”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大骇。 “夫人每用一次能力,她的身体就会苍老一分——可是,这是天意,会来到这里的人,没有一个是夫人能拒绝的——就像夫人说的那样,每一个来到通天塔的人,都是受到天意的驱使,而夫人,乃是天意的传达者……”红豆这样对两人说着,“可是夫人……妇人的身体已经越发的不行了,恐怕,再使用一次或者两次的能力,她就要……她就要……” 听到这里,三人都是沉默。 ——若是向青夫人开口询问秦萧的事情,秦萧的眼睛可以复明,可青夫人便逃不过一个死字。若不去开口,青夫人的性命可暂且保留下来,可秦萧的眼睛却…… 人活一世,总是会遇到这样两难的境地,总是要舍弃一个,保全另一个的……可此时要选哪一个,却是许再三考量。 “都是红豆不好,都是红豆不好……”红豆这时候,才哭了起来。 但是所有人都想不到她为什么要哭…… 屋子里,红豆红着眼睛,而靖榕则是一阵沉思,唯有郝连城深开口道:“这样僵着,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先吃饭吧,咱们也来尝尝红豆的手艺。” 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脸上,还带着微笑。 他的笑容,总是像阳光一样,可以驱散一切阴霾的,听了郝连城深的话,红豆与靖榕两人便坐在餐桌上,拿起筷子,食之无味地将饭菜慢慢放入口中。 可当吃到第一口的时候,郝连城深的眉,微微皱了一皱,可当他抬头看靖榕与红豆的时候,却发现他们两人都没有什么异样,便也就狼吞虎咽地把饭菜都吃了下去…… …… 是夜。 当靖榕打开塔顶第七层的门的时候,却发现门没有锁,里面的人,也没有睡。 “你来了。”青夫人这样问着。 ——她已经失去了大半的听力,可是她的感官,还是这样灵活。 靖榕来到青夫人面前,看着眼前苍老的面容,这样说道:“夫人,今日红豆和我们说了关于你的事情……夫人的身体……” “天人五衰是吗?”这时候,青夫人突然开口问道,“通天塔的主人总是要经历这样的阶段的,先是失去味觉,再是失去嗅觉,然后失去视觉,再失去听觉,最后连触觉也失去了……这便是死亡的时候。十五年前,我的头发全部白了,那个时候,我失去嗅觉,十年前,我的眼珠也白了,那时候,我失去了视觉,如今我的听觉也已经快要没有了……你看看我的身上……是不是快要没有其他颜色了?” 靖榕这才注意到眼前这个老妇人的不同——是的,她的身上,似乎真的快只有一个颜色,白色了。她的发色,眉色,唇色,肤色,都在一点点消失,白色,仿佛某种病毒一样,正在侵占她的身体…… “通天塔,又叫宿白塔,宿白的意思,就是从通天塔主人死去时候的模样得来的——全身宿在白色之间,仿佛无一丝污垢,纯白而来,纯白而去——这边是天人姿态。”青夫人这样说道,满是皱纹的脸上,全然是一抹慈祥的笑。 “夫人……你……” “不要为我觉得悲伤……我已经算是诸位夫人之中,活的最长寿的了。我所服侍的蓝夫人,在三十二岁的时候,便走了——塔中的夫人,从没有一位,活到五十岁的。我如今已经四十岁了,在诸位夫人之间,已经算是很长寿的了……”青夫人这样说道,“塔中的主人,能力越强,活的岁数便越短,我可以活到这个岁数,也只是我能力不强的证明而已……” “夫人且不要这么说,红豆……红豆还需要你啊……”靖榕说道。 “红豆吗……这孩子跟在我身边五年,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总是这样的,我所侍奉蓝夫人的日子分明仿佛还在昨天,可一转眼,我就已经在蓝夫人的位子上了……我有时都会觉得,其实我早该死了,可似乎有什么我没完成的事情,一直牵绊着我,所以我才没有变成‘纯白之人’。”青夫人这样说道。 ——那句请求的话,靖榕如今竟是开不了口。 “我还记得,蓝夫人走后,我的味觉,便失去了……似乎每一位通天塔主人继任的时候,她的味觉,总是会被剥夺的……那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继承蓝夫人的位子,孤独地住在通天塔最顶层,等着两种人……一种人是通天塔下一任主人,一种人是有缘人……可若是上一种人来了,那就表示自己的死期也不远了,而另一种人的到来,不过是花费自己的生命为对方测算命运而已……”青夫人如此坦荡说道,“在登上这个位子的时候,我就知道,这是天命,我从不会怨恨怪罪什么……只是真的要走了,我居然开始有了留恋……” “夫人是在意红豆那孩子吗?”靖榕问道。 青夫人点点头:“终究她也不过只是个孩子而已……” 她望了望头顶,通天塔最顶层的天花板,乃是与别处不同的,这里的一小块天顶,乃是用透明的琉璃做成,可以看到星空。 “想来那个时候,蓝夫人对我,与我此时的心情,也是一样的。”青夫人这样感叹道,“可我,终究是要顺应天命的,不是吗?你既然来了,便有想要问的时候,姑娘,你问吧,我必然如实相告。” 沙漠的星空,如果没有风,没有云,总是会比别的地方更加灿烂的。 这一方琉璃星空之下,靖榕向前一步,对青夫人说道:“我有一好友,被人弄瞎双眼,如今只求一人与其眼睛相配,妇人可知道那个与他眼睛相配的人,在哪里?” 听完此话,青夫人闭上了眼睛。 可当她闭上眼睛的一瞬间,头上那一小片琉璃天空上的星星,却在不停的旋转……旋转…… 第三百十五章、混沌 混沌…… 头顶上的星与黑夜旋转的越来越快……最后形成了一片混沌……混沌之间,看不出黑色,也看不出一点亮色,唯有一片呆板的混沌。 青夫人的身上,在发光…… 那并非是多么明亮而耀眼的光……这个光,仿佛是夜明珠散发出的柔和的光,但却并不冰冷,而是带着一些微微的暖意。 与青夫人身上的光相互呼应着,那混沌在一瞬间,停止了…… 一粒一粒,带着细碎光晕的星子从琉璃顶上落下,可当落在青夫人身上的时候,却仿佛溅在人身上的雨水一样,四散开来……再也瞧不见了…… 青夫人那本就苍白的身体,越发的白了。无数的光聚集在青夫人的眼前,又仿佛一条条灵活的游鱼一样,流进了青夫人的双眼之中…… 青夫人的全身,都陷入了一种难言的晦暗之中,却只有她的一双眼,在发光。 这便是通天塔主人之力——他们可以看到未来发生的事,找到想要找到的人,可这通天力量的代价,却是他们生命的早逝。天的发言者,却也比所有人,都更早的要回到天的怀抱…… 一瞬间之后,光,消失了…… 青夫人睁开了她的眼睛。她那顺白色的眼睛上,一点点细碎的星光正在渐渐消失,而她的面色沉稳,仿佛依旧沉浸在天寓之中。 靖榕并不催促,只是在一旁耐心等待,可当青夫人张开嘴的时候,却是一点点鲜血溢了出来。 “夫人!”靖榕急急上前一步,蹲下身子,握住了青夫人冰冷的手……青夫人眼中光芒尚未散去,当靖榕握住她手的那一瞬间,这几乎熄灭的光芒仿佛被注入了大量的能量一样,又迸发出及其强烈的光,而这一阵光芒过后,随之而来的,却是通天塔的震动。 ——踏,开始移动了…… 缓慢地,青夫人眼中强烈的光,又开始渐渐散去,最后趋于平静。 夫人抹了抹自己唇边的鲜血,突然这样问道:“姑娘,我可问问,我现在指尖的血,可是红的?” 红的? 人的血,自然是红的,可青夫人为何这样问呢? 靖榕看着青夫人指尖的鲜血,这样回答道:“红的,自然是红的。” 青夫人本来略有着紧绷的话语,突然开始松懈了下来:“原来还是红的啊……” 她唇边有了一点笑意,可短暂笑意之后,她的脸色,却是沉寂了,仿佛过了一千年一样,青夫人突然开口问道:“姑娘,我可问你的名字?” 靖榕奇怪说道:“自然可以,吾名陆靖榕。” “靖榕?真是个好名字啊……好名字……”青夫人说道,“这个名字,将会成为历史之中及其重要的一个名字……” 她说这话的事情,声音很轻,轻到几乎无人听见。 “夫人?” “没什么……”青夫人抬头,对靖榕虚弱的笑笑——此时她的身体,是越发的白了,“那个叫秦萧的男子要找的人,我知道了个大概……” “请妇人明示!” 青夫人张了张嘴,可到最后,却都没把话说出来。 “原本,我的力量便已经不强了。如今更是只不过可以看到个大概而已……这个人,如今在大赤,且是个愿意将自己眼睛交给秦萧的人,那时候,秦萧与对方相见。对方自己会把自己的眼睛换给秦萧……”青夫人这样说道。 这世上竟然有人会将这宝贝的眼睛换给他人,真是不可思议。可既然青夫人这样说了,那自然便是真的,靖榕并不怀疑。 正当靖榕要说一声谢,却只听青夫人说道:“陆姑娘,你可曾想过,你未来会走一条怎么样的路?” 靖榕听了之后,愣了一愣——这是她从未想过的问题,她只知道,自己的现在,乃是在追逐着自由,往后的日子,或是找一个僻静的山谷隐居,或是游历大江南北,或是大隐隐于市……无论是何种结果,都是终究不会回到那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的。 “往后的日子,我是想过的。我带着的秦萧乃是大赤三皇子,而如今大赤的帝君在到处追捕他——如今我是叛离故国,乃是个叛国之人,秦筝一日还在皇位之上,我便一日要受到他的追杀……往后的路,恐怕是一条再也逃离不过的被追杀之路吧。”靖榕说道,可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里没有后悔,没有悲伤,只是在淡淡陈述一件事实而已。 “你往后的路,虽然是一条再坎坷不过的路,可却未必只单单是一条被追杀的路。”青夫人这样说道,“刚刚,我非但窥见了秦萧的未来……我还窥见了一些你的……你的手上,如今是否带着一把匕首?” 靖榕点点头。从腰后将那把从皇陵带来的赤红匕,交到了青夫人手中。 “赤红匕。这世上,一世而双的赤红匕,一把代表孤独、厮杀、灾祸,一把代表荣耀、低位、权势……这两把匕首乃是天授之物,一双匕首,从未分离过……曾有人想丢掉一把,带上另一把,可那一把被丢掉的匕首,却莫名其妙地会出现在自己身边……”青夫人抚摸着匕首的身体,这样说道,“可是你此时手里带着的,却只有一把匕首,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夫人!”靖榕突然开口说道,“我要知道的,夫人刚刚已经告诉我了。” 眼下之意,便是接下来的话,她并不想听,关于赤红匕的一切,她也不想知道。 “陆姑娘,往后的日子会遭遇什么,你,不想知道吗?”青夫人这样问道,她将匕首递给靖榕,靖榕接过,插入腰后,“这把匕首,到底是哪一把?是代表繁荣的那一把,还是代表毁灭的那一把,陆姑娘不想知道吗?” 靖榕向青夫人行了个礼后,恭敬说道:“无论是繁荣是毁灭,终究都是我自己的选择而已。我相信命运,可我也相信自己的路,就在我自己的脚下。这脚下到底是什么路,走了,不就知道了吗?若是早早的知道了答案,可就没意思了。” 说完,靖榕笑了。青夫人,也笑了。 门,关上了。 靖榕走下了第七层,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而在最顶层的青夫人在靖榕走后,突然说出了一句话,一句无人听到的话:“陆姑娘啊,你手上拿着的,乃是隶属毁灭的匕首,你往后的路,会走的,比谁都辛苦……可是……谁知的呢……” 第三百十六章、味觉 通天塔移动的时候,房间里的人,自然是睡不着的。 红豆关切地冲上了塔顶,想要去见见青夫人,而正巧,却见到靖榕下来了。 “莫非姐姐你……”她尚未说完,便直冲上楼顶,可片刻之后,楼顶,却传来了红豆那悲凄的痛哭声…… 等靖榕与郝连城深赶到的时候,见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青夫人,在发光。 可这光并不柔和,甚至极其刺眼,而那短暂的光晕之后,只见青夫人的身体,开始慢慢冻结,仿佛身处于极其寒冷的环境之下,青夫人的身体慢慢僵硬,干结,最后成了一幅石雕的模样,可这,并非异变的结束——而是开始。 青夫人,开始龟裂…… 她的身上,开始出现了四分五裂的痕迹……红豆将青夫人报的紧紧的……她的泪,像是止不住一样,流在青夫人身上,却不能阻止青夫人的逝去。 龟裂……越发的大了…… 青夫人的身体一瞬间碎裂开来……可露出的断面,却非血肉,而是全然的白色灰尘……她的身体,落在地上,开出一朵白色的花,而那白色的尘埃却没有一点沉积在地面,而是慢慢地……慢慢地飞到天空之中……这尘埃竟然透过琉璃天顶,飞向了无垠的天空^ 天寓之人……自天而来……又终于回到了天上…… 而地上,红豆抱着青夫人身穿的白色衣衫,久久的,久久的不能平静着…… …… “死者已逝,你且不要伤心了。”郝连城深站在红豆身边,这样安慰着她——红豆不过只是一个十一岁的孩子而已,她与青夫人相处五年,这五年时间里,青夫人对她仿佛对自己的妹妹、自己的女儿一般,如今她走了,红豆怎能不伤心呢? “你知道什么?”突然的,红豆蹦出了一句极怒的胡语——胡国人总是这样的,在最愤怒的时候,会不知不觉的说出最本土的语言。 “红豆……” “是我……是我害死了夫人……”两人刚要出声安慰,却没想到,红豆竟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红豆如此善良一个姑娘,怎么会是杀害青夫人的凶手呢? “青夫人分明是大限已到,如何能说是红豆害死的?”靖榕说出实话,可得到的,却是红豆恨意的一眼。 “若是你不在,若是你没问夫人的话,夫人如何会死?都是你……都是你的错!”红豆眼中带泪,走到靖榕面前,声声责问着,“若不是你今夜问夫人问题,夫人力量衰竭,如何会死?” 靖榕皱一皱眉,没有回答。 “但是……也是我……也是我啊……若不是我将塔停下,将你们救进塔里面来,你如何有机会来问夫人问题呢……可以……可是你手上又有姆妈给你画的花,我如何能够狠下心肠来不救你呢……”红豆抱着青夫人的白衣,又哭了起来。 ——原来,竟是红豆怜悯,他们才能进入这通天塔中,才能免于一死。 而这怜悯,也是因为他们进入了村子,遇到了红豆的母亲——否则,他们两人也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通天塔的。 看起来,这一切,都仿佛是天意一样…… “夫人并非你害死的。”靖榕抚摸着红豆的头发,这样说道,“夫人她,早就已经该走了……我想,红豆你是可以察觉到的。” 此言一出,郝连城深脸上露出悲痛表情来——这件事情,非但靖榕感受到了,连他也感受到了,只是他不愿做那残忍之人,将此事说出而已。 “你……你胡说!夫人分明还可以活很久……”红豆那湖蓝的眼睛闪烁着,散发着一点迟疑的光芒——红豆陪伴青夫人五年,如何能够不感受到呢……只是她不愿接受而已…… “红豆……你已经失去味觉了吧……”靖榕问道。 红豆一震,并未答话。 是了……她已经失去味觉了。在靖榕品尝到红豆煮的食物之后,就发现了……那菜的味道,每一样,都很咸,咸的几乎让人吃不进去……可对于食物,靖榕永远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所以她毫不迟疑地将那些食物全部吃进去了。而郝连城深不愿辜负红豆一番好意,他也吃的一点不剩。 ——可咸了,终究是咸了…… 那种咸,红豆与青夫人一直在吃,可他们两人都没有发现…… ——结论,似乎只有一个了。 青夫人失去了味觉,红豆,也失去了…… 青夫人说过,通天塔主人最开始,在坐上通天塔主人那个位子的时候,便会失去味觉。 ——红豆此时已经失去味觉了,所以,她其实已经是通天塔的主人了,加上她可以操纵通天塔的停止和活动……这是只有通天塔主人才能做到的事情…… 可红豆,依旧在自欺欺人着…… 青夫人,确实早就已经完成了她的天命,该回到天的怀抱了……通天塔的主人,永远都是一个陨落,一个诞生,从未有过一丝偏差的……可这一次,红豆已经成了通天塔的主人了,可青夫人,却还活着…… 这是为了什么…… ——就像青夫人说的,每个人,都有她的命运。 她可以看到别人的命运,也能偶尔窥见自己的命运。 她尚未完成自己的命运,所以,她还活着,可就在刚才,她完成了自己的命运,所以,她死了……遵循着通天塔最古老的规则——通天塔里,一个主人死,一个主人诞生。 “你何必……何必说出来呢……”红豆捶打着靖榕的背后,可靖榕,把她抱得更紧了,“我知道啊,我知道啊,在三个月之前,我失去味觉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可是夫人……夫人是那么的好,为什么……她就要死呢……” 红豆的泪,终于流了出来。 “陆姐姐,郝连哥哥,你知道,夫人的天命,是什么吗?”红豆问道。 靖榕摇摇头。郝连城深也摇摇头。 “是等你们……”红豆放开靖榕,走到青夫人的白玉椅子前,披上青夫人的衣衫,缓缓地坐下,“是等你们两个……不是等你,或是等你……” 在她坐上那把椅子的一瞬间,通天塔里,传来了一阵轰鸣声——仿佛是风,穿透塔身而过,又仿佛是通天塔在欢呼新主人的诞生…… 给读者的话: 女帝之凤谋江山,改名成帝宠一品毒后,请大家继续支持 第三百十七章、狼 狼。 沙漠里的狼。 如果说森林里的狼是凶残而可怕的,那沙漠中的狼便是狰狞而可怖的。沙漠之中的环境比丛林里更恶劣,更缺少食物,这就早就了沙漠里的狼的凶性,比之森林里的狼,更加残暴。环境早就生物,适者生存,不适者淘汰。 胡人崇拜狼,崇拜狼的野性、凶残、团结。在缺少食物的时候,沙漠中的狼会吃掉老狼的身体以便让强壮的那一代继续活下去。狼是如此的能适应环境,他们吃植物,吃昆虫,吃动物,吃人…… 为了活下去,他们可以做出一切的事情。 所以,在沙漠中遇到这样一个对手,实在是太骇人的一件事情。 只是靖榕与郝连城深的运气,自进入这个沙漠之后,就一直都不太好。 灰黄色的毛发,橙黄色的瞳孔,尖尖的鼻子,森白的牙齿,健壮的四肢,尖锐的爪子……无论哪一样,透漏着的,都是可怕…… 靖榕握紧了手中的匕首,而郝连城深则挡在她面前,握紧了手中的剑! “靖榕你且放心,我胡国王族,可有擒虎之力。”他这样轻松说道——不错,郝连城深确有擒虎之力,他甚至在圣山之上杀死了圣山白虎王……可……那是在阿舍的帮助之下,且那时候,他的身体,还没有遭受缺水、脱力,少食物…… 三只沙漠狼族,虎视眈眈地看着这两个“猎物”。 沙漠之中,唯有那几种东西是让人决计不想遇到的,沙漠中的天灾,沙漠中的**,还有沙漠中的野兽…… 这三头野兽想来是饿了许久了……靖榕与郝连城深离开通天塔之后半个时辰,经过一个戈壁的时候,猛然之间,这三头眼冒青光的野兽,便冒了出来。 这三头狼中两小一大,大的那一头似乎受过伤,爪子上和背上,都是干涸的血迹,仿佛刚刚经过一场苦战一样…… 靖榕将赤红匕拔了出来…… 郝连城深虽然如此轻松说道,但她又如何能不知道对方现在只是在故作坚强呢?郝连城深如今的身体虚弱,恐怕连跑都跑不了几步——沙漠之中,他把大半的食物都留给了靖榕,虽然在通天塔里修养过一会儿,可那也不过只是一会儿而已……可哪怕是这样,他依旧把靖榕挡在身后,不让群狼,靠近她一步…… 狼群,开始进攻了…… 左右两匹身形较小的狼一左一右发动进攻。郝连城深先是以剑精准刺向对方咽喉梗概——这是最快的方法了,此时他体力不足,久而必败,不可恋战,所以他用了这一记最简便的方法,可若是未能刺入对方咽喉,那所得到的结果乃是…… “阿成!”靖榕一阵惊呼。 郝连城深的剑划过其中一匹狼的咽喉,只是将对方毛皮划开,可那狼却恶狠狠地扑向郝连城深的胸口,一口咬住! 靖榕大惊,一刀扎在对方背上,它才松了口。 ——好在,那恶狼咬住的,只是郝连城深的手腕而已。 在那狼扑向郝连城深的一瞬间,郝连城深将自己的左手手腕挡在自己面前,所以那狼,咬住的,只是郝连城深手腕而已…… 血的味道……刺激了狼群的凶性…… 这个不畏伤人,不畏自伤的种族,哪怕身上伤痕累累,哪怕身上血迹斑斑,只要自己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松开咬住敌人咽喉的牙齿……这样的种族,为胡国人所崇拜……可当真的有人遇到他们的时候,却没有一个人,不在心中害怕着…… 那两匹身形较小的狼……一匹身上受了伤,而一匹看到另一匹受伤的模样……似乎……在害怕…… 身形较大的沙漠狼怒吼了一声……他虽然身上受伤,可却依旧不改凶性,被它这样一吼,两匹本来想要退却的小狼便露出尖牙,一步一步向前紧逼着…… “擒贼先擒王!”人与动物的不同,先是因为人类会使用工具——比如郝连城深手上的剑,还有靖榕手上的匕首,而另一个,便是语言了。动物之间也有自己的语言,只是人类听不懂动物的语言,就仿佛动物也听不懂人类的语言一样…… 靖榕开口对郝连城深说了这样一句话。 郝连城深点点头,开始发动进攻! 先捡起沙中的两块石头,以最快的力道击打到左右两头小狼的眼睛,在对方失神失力的一瞬间,穿过那两匹小狼之间,郝连城深在前,靖榕在后,一前一后,向那大狼进攻着…… 终究这沙漠的狼,并不是吃素的,在郝连城深将匕首插入对方眼睛的瞬间,它也咬住了郝连城深的肩头——它本来想咬的,乃是靖榕,可郝连城深却毫不犹豫,挡在了对方面前。 “靖榕!快!”快,快什么?要做什么?下面的话,他并没有说完,可是靖榕却已经知道他想说的,到底是什么了。 ——沙漠的天气炎热,所以沙漠的狼族不需要太厚实的脂肪与毛皮,但他们的肌肉,却坚硬的仿佛石头,以靖榕此时的力气,是决计刺不穿对方的骨肉的,要想将对方杀死,那便只能…… 红色的匕首高高举起,再往前狠狠一刺,可刺入的,并非对方的皮毛,而是对方咬住郝连城深肩头,微微张开的嘴巴……无论他的肌肉多么结实,他嘴里面的肌肤总是如此的柔软,而这柔软的上颚之后,乃是控制着身体,脆弱的大脑! 大狼倒下了…… 嘴里流出了红红白白的血…… 头领死了,下面的两匹狼自然也就夹着尾巴逃走了…… 它们耷拉着脑袋和嘴巴,毫无战意的样子——此时靖榕与郝连城深只要动一动手,它们就没命了,可是,他们两个人都没有动手,只是任由对方离开。 无论是狼还是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都只不过是为了活着而已。 他们赢了,所以活着。 它们输了,所以死了,逃了。 这是规则……这个世界的规则。 靖榕与郝连城深躺在沙子上,喘了好一会儿。戈壁虽然不算是一个好去处,但是郝连城深现在伤痕累累,急需一个可以休息的地方,那此时也自然只能暂时在这里休息了。 靖榕将郝连城深拖到几块石头之间,将人安顿好后,她去外面收拾柴火,可再进来的时候,她手中除了拿着一堆柴火,还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狐狸…… 第三百十八章、狐狸 郝连城深因失血已经几乎半昏迷了。 此时糟糕的,不单单是他失血的身体,还有饥饿、失水、疲劳…… 撕开了郝连城深的衣服之后,对方伤痕累累的左臂和肩头的伤口,几乎露出白骨……尤其是肩头伤口,那狼近死的时候,恐怕是花了垂死的力气,恨不得将郝连城深也一块儿拖到地狱去。 “冷……”郝连城深从喉头喊出了这样一句话。 靖榕打开从通天塔里带出来的水壶,正要将水倒入对方口中的时候,她突然想了一想,便将水倒入自己口中,暖了一暖后,才将这水,渡入对方嘴里——伤重且喝冷水,恐怕对郝连城深的身体不利。 将郝连城深的衣服拉开之后,靖榕将那只小狐狸塞进了对方怀中,又将衣服裹在小狐狸身上。 那只小狐狸的品种,似乎是沙狐,可是它的身体却是全身雪白,只有尾巴尖又一点点黑色,此时不过两个巴掌大小,瞪着乌黑的大眼,可眼睛里,却没有狐族的聪明,而是有些呆呆傻傻的…… 所以任靖榕怎么折腾,它是一叫不叫,也不扑腾,只是任由靖榕将它当做暖炉,缩在郝连城深怀里。 ——这只小狐狸,靖榕乃是在一只母狐狸的身下发现的,除了那只母狐狸的尸体,周围还零零散散散落着几只橙黄颜色的小沙狐尸体…… 靖榕终于明白为什么那为首的大狼身上有伤口,乃是因为他刚刚狩猎完这沙漠之中的沙狐们,正要进食,没想到靖榕与郝连城深经过……这才有了刚刚一番苦战。 而刚刚那只白色小狐狸,恐怕是因为见到那只沙狼杀害自己的母亲,看到了那一幕,所以吓呆了……见到那只沙狐的时候,靖榕本不想例会的,自然之中的杀戮与人群中的杀戮都不过是日日都会发生的事情,靖榕本来就是一个自私的人,陆廉贞说过,不自私的人,总是会死的特别早。因为他们不自私了,那么事情便会源源不断地找上他们,可如果一件事情处理的不好,就会…… 可正当靖榕转身离开的时候,那只小狐狸,靖榕叫了一声。 “咿……”那不过只是一只幼崽的叫声而已,身为人的靖榕,自然不知道这一声叫声的意义,只是那一声叫声叫的太过可怜,让人无法忽略而已。 靖榕一回头,就看着那只白色的小狐狸,正瞪着它那黑色的大眼睛,有些茫然地看着四周,雪白的身体正躺在母亲橙黄色的尸体上,显得有些可怜,也有些无奈。 它努力地用自己细弱的爪子抓着地面,努力想从自己母亲的身下出来……其实出来了,又能怎样呢?沙狐没有沙狼的爪子,没有植物顽强的根茎,没有沙漠鸟儿强壮的翅膀,他们赖以生存的,乃是他们的保护色而已——而这是白色的小狐狸,乃是一种异类…… 黄色的沙漠之中,出现了一朵这样明显的白——这岂不是告诉猎食者,这里有他们的猎物吗? 可是……它依旧这样努力,想要从自己母亲的身下出来,哪怕今后的命运是如此的单一…… 一瞬间,靖榕又仿佛回到了十年前,自己遇见陆廉贞的那一天,那一天的雪,下的很大,雪的颜色和小狐狸身上皮毛的颜色是及其相似的。而那时候,自己顽固地去抢夺陆廉贞手上的包子的时候,又是一种怎样的眼神呢? 是不是和这个小狐狸一样。 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如何,根本不知道自己若遇到的这个人会对自己的未来造成什么样的影响,只是顽固地想要活下去而已…… 就像那时候的陆廉贞一样,靖榕蹲下了身子,将那只小狐狸从母亲的尸体下挖了出来,抱在怀里,那毛茸茸的触感,那灼热的温度,无不在证明着生命的神奇…… 将郝连城深的伤口清洗、上药之后,靖榕将火生了起来。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的身上几乎脱力,可却依旧没有想要歇息的意思…… 食物……水…… 他们身上有红豆给的干粮和水,可是这些干粮和水,并不足以让他们活下来,走出沙漠……如果想要继续走路,那便需要找到食物。 食物…… 靖榕的眼睛亮了一亮。 她走出石阵之间,将刚刚在郝连城深帮助下杀死的狼尸拖进了石阵中。此时郝连城深自然是不能吃烤肉的了,且这干粮也是难以下咽。他失血过多,陷入了一种短暂的昏迷之中,虽然金疮药已经为他止了血,但那狰狞的伤口并非单单是药能医好的。 郝连城深原本强壮的身子如今倒在石壁旁边,脸色苍白,人也消瘦不少——这个男人,刚刚将这虚弱的身子挡在自己面前,免于恶狼袭击……他已自顾不暇,却还在心里念着自己…… 靖榕看着对方苍白的脸,这样想着。 说不感动,那自然是假的。 可……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若是被郝连城深知道,自己还怎么能接受对方的情意呢?便是他对自己越好,自己心中的负罪感,便是越发强烈。 为什么……为什么他是胡国三皇子……为什么,为什么他是郝连赫雷的儿子呢…… 靖榕问着,可自然,是无人回答她的。 她抚摸着对方苍白的脸庞,感受着对方微弱的鼻息…… “姆妈……”对方那因失血而干裂的唇中,呢喃着自己的母亲,“我好疼啊……姆妈……” 靖榕的脸上,露出了悲伤的表情,她蹲下身子,慢慢地,将对方抱紧,以自己的体温温暖着对方身体,而被夹在他们之间的小狐狸,则张大了自己乌黑的眼睛,有些茫然地感受着另一具身体的温度。 沙漠的夜里,总是这样的寒冷,那时候,他与自己的兄弟姐妹,就是这样身体挨着身体,度过每一个寒冷的夜的…… 郝连城深那本来颤抖发冷的身体,终于在靖榕的温暖之下,开始变得有些温度起来。 靖榕则拔出匕首,割开了地上那具狼尸的脖子,而在割开它的喉咙后,她匍匐在那伤口之上,仿佛如吸血鬼一般,吮吸起对方血管里的血液…… 第三百十九章、雪芯 狼血的味道,并不美味。不,只能说所有血液的味道都是不美味的,可狼血的味道却是这样这样的腥气而难闻。 这一口狼血含在嘴里的味道已经让人足够厌恶了,更何妨这一口血喝下去。 靖榕含着这口血来到郝连城深身边,再微微打开嘴唇的唇齿。唇与唇相贴,再将这一口血慢慢渡过去……自己口中的血的味道越发的淡了,而昏迷之中的郝连城深,则在微微皱眉。 “喝下去……”靖榕在对方耳边仿佛魔咒一样说着。 此时的郝连城深只残留下一点意识,而他也失去咀嚼的能力,可咽下口中液体的能力还是有的,且这一口血虽难喝无比,却可为他补充体力与水分。 仿佛听到了靖榕的话,郝连城深的喉头动了一动,将口中那口腥咸的狼血喝了下去…… 靖榕如法炮制,喂郝连城深约摸四五口狼血。 喂完之后,她收集了一些狼血,再将狼尸剖皮挖骨,在火边烤制。这小狐狸已经长了牙齿,也许可以吃一些生肉了,靖榕将狼尸上最柔软的肉割下,用刀切碎,在再将小狐狸从郝连城深怀里抱出来,放在地上,再将碎肉放在小狐狸面前。 ——这小狐狸不知道有没有断奶,若是只喝奶,却不能吃肉……这沙漠里,哪里去为它找些奶来,若是不能将这肉吃下,想来也不过一个死字。 小狐狸先是闻了闻那肉,再是伸出粉色的舌头舔了舔带着血迹的肉,还用自己粉红色的肉爪去碰了一碰,最后才试探着露出白色的牙齿,将肉一点一点地吃进去。 这是它第一次吃肉。可冥冥之中,似乎它脑子里面有这样一个声音在不断告诉着它,若是不将肉吃下,它可能就活不下去了……所以,哪怕口中的肉不是寻常吃的食物,但它还是努力地用着自己细弱的牙齿,一点一点地将肉撕碎,吞了下去。 “咿……”当它将肉吃下去之后,它对靖榕发出了一声感激的叫声。 那细弱的声音有力多了。 靖榕却是并不在意,小狐狸吃完之后,靖榕又复将对方塞进了郝连城深怀里,权作暖炉只用。 而这些狼肉,烤干之后便于保存,且营养丰富,想来可以让他们在沙漠里面走好长一段时间。 用了约摸一个时辰,这一只狼身上的肉才被烤干烤好。 将那些肉收好之后,靖榕起身,走出石阵,而那小狐狸看到靖榕离开,靖榕一下子跳离了郝连城深的怀抱,跟着靖榕离开。 靖榕走到沙狐母亲身边,将那些死去的小狐狸尸体收集起来,再用匕首在石头下面的沙土中刨了一个坑,将沙狐母亲与它的孩子的尸体一起埋了进去。 将土填上之后,她一回头,却发现小狐狸在看她。 用它那乌黑圆润的眼睛看着她…… “你的母亲,已经走了……”不知道为什么,靖榕开口说道,而她走进那只小狐狸的时候,那小狐狸,竟然没躲,而是任由靖榕将自己抱在怀里,“你和我都一样……只是往后的日子,还是要走下去的,不是吗?” 她抚摸着小狐狸油亮的白色皮毛这样说着。 说完之后,她突然笑了出来:“是啊,我和一只狐狸说什么呢?兽类,如何会懂人的语言呢?” “咿……”那小狐狸突然叫了一声。 ——靖榕总是懂得很多东西的,她理智,淡漠,总是异常冷静地处理事情,可她也有怜悯之心,她会感动,会难受,会无奈,会对弱小的事物报以同情,虽然比一般人的感情更淡一些,可她,也终究是个人啊。 她此时会救这只小狐狸,也不过是在对方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而已。 如果没有靖榕的相救,这只小狐狸,绝对是无法在沙漠之中活下去的。一只白色的狐狸,在黄色的沙漠里,便仿佛在告诉所有人,它自己是目标一样。 可…… 天有异象,必有其原因。 沙漠之中有会消失会出现,仿佛幽灵一样的通天塔,也有畅通古今,通达天意的青夫人,便也生出了一只有着灵性,可以听懂人类语言的白色灵狐。 虽然这只白色灵狐如今还在一个很懵懂的状态,但它已经开始知道,靖榕是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乃是一个善良的人,这个人,久了自己的性命,它要报答这个人。 它安静地蜷缩在靖榕的怀抱里,听着对方对自己说话。 虽然无法用语言表达,可它却用自己的动作表达着对靖榕的感激之情——它蹭了蹭靖榕的身体,又跳下靖榕的怀抱,来到自己母亲的坟前。 “咿咿”地叫了两声。 靖榕也不催促,只是看着那只小狐狸呆呆地站在自己母亲坟前,也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她竟觉得这只小狐狸,似乎在难受。 过了一会儿,那小狐狸回过头,慢慢走回石阵之间,且十分流利地跳进郝连城深怀抱之中,甚至还用牙齿与爪子将郝连城深的衣服拨开,将自己埋进去…… “真是不可思议,莫非我竟抓到了一只妖物?”靖榕看着小狐狸的样子,如此说了一句。 “咿咿……”小狐狸才不是妖物,小狐狸只是小狐狸而已。如果靖榕可以听懂它的话,那她便会发现,这只小狐狸,甚至懂得反驳自己。 她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这样说道:“既然决定养你,那必然是要给你一个名字的,你全身雪白,虽然尾巴尖上有一点黑,可你大多数还是白的。不如叫你阿雪可好……想来你不知道雪的意思,沙漠之中,乃是不下雪的……这雪,乃是和你一样白的东西,只是世人真以为这雪是纯白的,可哪里知道,血的芯却是黑的……雪化开之后,便会有一层污渍留在水底,这边是雪的芯……可若是没有这个芯,雪,便不是雪了……” 她走到郝连城深身边,将身上披风披在郝连城深身上,当说完这一段话之后,她闭上眼睛,仿佛沉睡,又仿佛陷入了沉思一样…… 第三百二十章、梅花 一夜无梦。 靖榕微微醒来的时候,迷茫间,只见郝连城深以指尖在逗弄着那只小狐狸,他左肩之上绑着白色绷带,可右手却是灵活不已,右手食指左右摇摆,而小狐狸则伸着它那粉嫩的肉爪想要将眼前晃动的事物抓住——可自然,是怎么抓,也抓不住的。 “阿成……你……”靖榕迟疑问道。郝连城深昨日受了这样重的伤,几乎昏厥,可今日,却居然醒来,非但醒来,甚至脸上并没有什么伤重表情,真是让人惊讶。 “我一向没什么优点,就是伤好的特别快……身体比别人好……”他挠了挠有些散乱的头发,脸上的笑容,是毫不见阴霾的阳光。 “噫……”那小狐狸瞪大了黑色的眼睛,看着眼前这个笑的及其灿烂的男人,然后露出了白色的牙齿,一口咬住了对方停住的右手食指! “啊!疼疼疼……”郝连城深抖了抖自己的右手,将自己被咬的发红的手指从对方嘴里面抽出来,眼泪汪汪地看着靖榕,“咱们要不不要养这只小狐狸了……” 却没想到那小狐狸听后,眼睛一亮,后腿一登,一跃而起,一口咬住了郝连城深悬在头上的右手食指,又一次,狠狠咬住…… “疼疼疼……”郝连城深的痛叫声又一次响彻石阵之间。 而这一次,靖榕却笑了。 她伸出双手,用极轻柔地动作抱住了悬空的小狐狸,轻轻抚摸着对方的毛皮,如此轻柔地说道:“他是对我很重要的人,将嘴放开吧。” 仿佛听懂了靖榕的语言一样,那小狐狸竟然真的把嘴放开了。 郝连城深揉了揉自己被咬的通红的手指,想去像靖榕一样,去摸一摸小狐狸的头,可哪知道那小狐狸,竟然向他龇乐龇牙…… “噫……”不喜欢,很不喜欢,你的身上,有狼的味道。 “它为什么这么不喜欢我?”郝连城深有些无奈地揉了揉自己的头发,这样奇怪问道。 “谁知道呢?也许你们胡人身上,每一个人都散发着狼的气息——而狼,刚好是杀死他们母亲的仇人呢……”靖榕这般说道,她抚摸着小狐狸的头,而小狐狸,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狼的味道……这样的话,我岂不是为它报了杀母之仇?你该感谢我才是……”郝连城深从靖榕怀里将小狐狸抢了过来,虽然是用抢这个动作,但手劲不大,态度亦是轻柔,“是不是啊,小狐狸。” 而小白狐狸则是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男人很高,很壮,身上散发着一丝让它最不喜欢的狼的味道,但这个人脸上的表情却很柔和,动作轻柔,声音清明,而且,似乎就是这个人,杀死了将自己母亲咬死的那个人呢…… 小狐狸眨了眨眼睛——撇开这个人身上那一丝丝狼族的味道,他身上的气息,其实还是很好闻的……小狐狸这样想着。 “对了,既然你被靖榕收养了,那你该有个名字!”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个灵光一闪的表情,“叫阿鼠怎么样,你小的像只老鼠,不如就叫阿鼠吧……啊!” 可这提议尚未说完,郝连城深的脸上就挨了一记狠狠的粉红肉爪踢。 小狐狸挣扎着从郝连城深的手上下来,头也不回地一下子钻进了靖榕怀里,只用一个白色的小屁屁对着郝连城深,尾巴尖是黑色的一条雪白长尾将自己整个都包裹成一个球,在靖榕怀里柔柔地叫了一声:“噫……” “它不开心了。”靖榕抚摸着小狐狸柔软的皮毛,这样说了一句。“阿成你样样都好,就是这取名字的功夫实在是……” 郝连城深却挠了挠头回答道:“可阿舍的名字就是我取的啊,那时候姆妈还说我取的不错,有舍才有得,说我懂得取舍……不过我那时候倒是没想这么多。” 靖榕笑笑。想来那时候郝连城深只是觉得这蛇与舍读音相同,所以才取了这样一个名字,却没想到被阿成的母亲解释成那个样子。 “我已经替它取了名字了。”靖榕说完,那只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将头探了出来,对着靖榕轻轻叫了一声,靖榕摸了摸对方的脊背,小狐狸又舒服地眯起了眼睛,“叫阿雪,白狐琼雪。” 郝连城深拍手说道:“好,靖榕取的名字,果然文雅。” 其实哪怕靖榕取的是阿狗阿猫的名字,郝连城深也会拍手说是的。 ——似乎郝连城深这样妻奴的性格,源自于郝连赫雷。而这位胡国过去的君主,便是为了自己妻子的踪迹,将朝政都丢给了自己的大皇子,毫不犹豫地潜入敌国边城,化身为酒馆中一个普通人。 可他最后的结局却是…… “咿……”那小狐狸又叫了一声。 “阿雪是饿了吗?来来来……我这里有吃的。”昨夜靖榕烤肉干的时候,并未把那些嫩肉烤熟——要养这只小狐狸,这些肉自然是必不可少的,这小狐狸牙齿尚未长成,脾胃尚未张好,想来是极难消化肉干的。于是郝连城深便拿了些嫩肉去拿到小狐狸面前,讨好地说着。 可哪知小狐狸并不领情。它眨了眨自己大大的眼睛,将头撇向一边,还蹭了蹭靖榕…… 靖榕忍住笑,将郝连城深手中的肉接过,放在自己的掌心里,放在小狐狸面前。只见那只小狐狸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将肉,一点一点地吃了进去。 “可恶可恶!为什么我给它的肉它不吃,你给我,就吃呢……”郝连城深戳了戳小狐狸的脑门这样问道。 “我如何知道……”靖榕憋笑回答。 …… 就这样,他们在石阵之中过了三日,郝连城深身上伤口渐渐有些好了,也能行动了,他们便踏上了原本的路途……往北,一步步走去…… 可这一次,沙漠上印下的脚印,却不止只有两排,而是还有着,仿佛梅花一样细小的可爱形状更随着…… “咿……” 第三百二十一章、本能 沙漠中如果不起风,寻常的时候,总是炎热伴随着干燥。 靖榕与郝连城深又在沙漠里面走了三天。而那只白色的小狐狸则被靖榕圈在怀里……它终究还小,走不了多少路,又因为带着的狼肉开始慢慢变少,自然它的食物也少了,少了食物的摄入,体力跟不上,加之它的牙齿尚未长好,有不能吃肉干……如果再找不到适合它入口的食物的话,恐怕…… “靖榕,我来抱着它一会儿吧。”郝连城深担忧说道,小狐狸虽轻,可终究算是一个负担,靖榕久抱,怕是手上早已经酸了,所以他才如此提议——可郝连城深身上如今背着一袋狼肉干,已然是极重的了。 “你身上沉重,我如何还会再增加你的负担……”靖榕摇摇头说道。 食物虽有,可水却不足了,此时他们两人都是口干舌燥,能少说一句,便少说一句。好在……天无绝人之路……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后,出现在他们眼前的,竟是一座森林。 “怕是海市蜃楼。”靖榕看着远处影影绰绰的绿色影子,皱了皱眉,这样说道。 可郝连城深却是站在下风向,拿鼻子嗅了一嗅,闻到空气里那微弱的水汽之后,他对靖榕说了一声:“不是海市蜃楼,是真的……” 他如此一说,靖榕自然不再怀疑,便跟着他快步走向那一片绿影。 ——果然,那是一座森林。 这沙漠里的绿洲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可被称作森林的,并不多。森林乃是需要有树木,有河流,有适宜植物生长的土地的地方才能被叫做森林的。 因为这座森林里有着一条由地下水形成的湖泊,所以才将这片本来干涸的土地孕育成一片丰饶的森林……虽然不如普通森林来的湿润、丰饶,可在这一片干燥的沙漠之中,已经算作是奇迹的存在了。 但郝连城深来到这片沙漠森林之中的时候,做的第一件事情,并非是去寻找水源,而是将周围的干树枝收集了起来,点起了一把火。 但是这火却不是熊熊燃烧的,而是慢悠悠地烧了起来,飘出的烟比火还多。 “好了,咱们进去寻找水源吧。”郝连城深将身上的布袋一提,便将人带进了森林之中……在沙漠之中生存,没有人比得上原本就是生活在沙漠中的人…… 郝连城深走在前面,将眼前野草、灌木清理,做出一条路来,好让靖榕能够顺利前行。 这趟路子的,乃是最不好做的了,这野草、树木里,谁知道里面有什么,蛇冲鼠蚁还好,若是遇到什么毒物,那且有些得不偿失了,所以往往谁也不愿意做这趟路子的人。 可郝连城深却是走在了最前面——甚至在这之前,靖榕都没有要求过一句。 阿雪蜷缩在靖榕怀里,全身没有力气,甚至连“咿……”都发不出了。 “阿雪不行了,阿成,水源到底在哪里?”靖榕有些焦急说道。 “快了。”郝连城深也是心中焦急。 约莫一盏茶的时间后,一个半大的湖泊出现在两人眼前。这湖泊周围长着葱融的野草,草地之上,几只半大的沙鼠抖了抖耳朵,在湖边喝水……哪怕是在这样闲适的环境之下,这些灵巧的动物也不忘抖动着他们的耳朵,侦探着周围一切威胁…… “阿雪……”靖榕摸了摸小狐狸的头,这样轻声说道:“有食物呢。” 沙鼠,乃是沙狐其中一项食物来源。 猎食者遇到猎物,动自己的爪子,乃是本能。可缩在靖榕怀中的小狐狸,却抖了抖自己的尾巴,叫了一声:“咿……” 若是靖榕知道小狐狸的语言的话,她便会知道,小狐狸说的,乃是:害怕。 它从自己母亲染血的身下活了下来,先是经历过母亲的哺乳,到后面再是被靖榕以柔软的狼肉喂养——从未有人教授过它所谓的捕食是什么,虽然它拥有狩猎者的本能,可是却没有人教授过它如何应用这个本能。 所以哪怕见到了沙鼠,小狐狸也没有想要扑上去,将对方吃拆入腹的**。 倒是阿成,捡起了地上的几块石头,将之投掷出去,砸死了几只沙鼠。 那些沙鼠一哄而散,湖泊边又回复了往日的平静。 清澈的湖水深不见底,倒映着天空上的蓝,天蓝水蓝,而湖边则是青青绿色,偶有飞鸟掠过,林子之中安静之极,鸟兽无踪,端是一派安宁景象。 靖榕与郝连城深走到湖边,喝了几口水后,靖榕将小狐狸从怀中抱了出来,因是这几日经历风沙,小狐狸那白皙柔软的皮毛上,还沾染了一点尘埃。它本也该是渴极饿极,可一把它从靖榕怀里掏出来,它又仿佛极其眷恋靖榕怀抱一样,重新缩进靖榕的怀抱之中。 “阿雪,你不渴吗?”靖榕将水爻了一些在手中,再将水拘着,放到小狐狸唇边,这时,小狐狸才伸出那粉红色舌头,一点点舔舐了下靖榕掌心的水。 “想来是因为来到一个新坏境,所以才不适应吧。”郝连城深看着小狐狸蜷缩起来的样子,这样说道。 可片刻之后,他就知道,他此时所下的结论,乃是错的。 而这个错误的结论,几乎丧失了他与靖榕两人的性命! ……这倒影着天空影子的湖水之上,突然出现了除靖榕与郝连城深之外的第三个、第四个、第五个……影子。 而这些影子的主人,都无一例外,有着沙黄色的皮毛,尖尖的鼻子,森白的牙齿,尖锐的爪子,还有满腹的食欲……当他们看着靖榕与郝连城深的时候,黄色眼睛里,充斥着的,并无仇怨,有的只是掠食者看到食物的时候的愉悦。 狼! 是的,狼! 沙漠之中,是会有狼族的存在的,而狼族的存在,也必须是依附于食物而长,而沙漠之中,食物最充沛的,便是绿洲,而这个大绿洲几乎已经变成了一个小森林,这个类似于猎场的森林里,如何会没有猎食者呢? 小狐狸刚刚瑟瑟发抖,并非是因为对新坏境的恐惧——它的恐惧,源自于它的本能——对猎食者恐惧的本能…… 第三百二十二章、失血 郝连城深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竟是忘记了——这沙狼与沙漠中一些小型的动物是不同的。狼族乃是身形极大的种族,想要活下来,不单单只是靠一些细小的食物便可以存活的,他们所赖以生存的,便是绿洲……一个有水,有树木,可以为小动物提供水源、提供庇护的地方,这个地方,可以被他们当做猎食场——因为有着水源的存在,所以沙漠中其他动物都会络绎不绝而来。 而这一次,它们用水源“钓”到的,不是沙漠中的小动物,而是人…… 当然,这不是它们第一次见到人了。沙漠中的这块大绿洲是仿佛神迹一样的存在,那些迷失在沙漠中的旅人看到这片绿洲的时候,总会发出一声惊呼,而当他们看到绿洲之中还存在着水源的时候,他们甚至会感动地落下泪来,可落完泪之后,感受到的,却是疼…… 脑髓深处传来的彻骨铭心的疼,再一睁开眼睛,看到的,却是自己那没有头颅的身体。而自己,则被一群狼,围在之间——这个时侯,路人才发现,原来自己遇到的,并非是上天的恩赐,而是致死的陷进而已…… 这个绿洲的狼,并不害怕人类…… 对于他们来说,自己才是这个绿洲的主人,所有深入绿洲的生物,都只能做他们的猎物而已……可……狼族的头领那野性的脑子里面,却下意识地对眼前这个高大的男人产生了一种警觉——一种野性生物对另一种野性生物的警觉。 ——这个男人的身上,有一种极其可怕的味道! 可…… 食物近在眼前,如何能让它退却呢?整个狼群已经饿了许久了。他们的族群里,因为衰老而死去的狼开始变多,而这种衰老,乃是因为饥饿…… 眼前这两个“食物”,若是能够狩猎成功,那么,他们有好一段时间可以不去猎食。 沙黄色毛皮的头狼舔了舔自己的鼻尖。哪怕此时脑中出现过警觉,可对食物的渴求,让它将这一警觉全部驱散了。 随着头狼的一声令下,这十几匹狼,开始进攻! 狼的进攻,总是这样犀利而又单调,他们善于奔跑与进攻,乃是食物链上层掠食者,机警,多疑,善奔跑,耐力强,是如此地对食物这样苛求着,他们乃是这座森林的主人,而靖榕与郝连城深,乃是误闯森林的猎物。 小狐狸在靖榕怀里瑟瑟发抖着——这是天性,下位者对掠食者的本能恐惧。 靖榕则拔出匕首,一左一右,快速解决了两个。 ——她知道,郝连城深也知道,他们没有体力打持久战,可狼,却是如此善于将对手拖疲,然后一口咬断对方的咽喉! 快! 要快! 他们两人杀着,狼的数量渐渐变少,而两人的伤口,也一点点变多…… 空气里血的味道,越发的重了。 片刻之后,靖榕倒在地上……她的脚踝在刚刚的厮杀之中被狠狠地咬了一口,而那只咬伤了她脚踝的狼,则被她一刀刺进了眼睛之中——而眼睛后面,乃是脑。 靖榕全身是伤,因脚上伤口而倒在地上,郝连城深将她护在身后——他,却是受伤更重的那一个。 ——他说过,他要拼死保护好靖榕周全的,而这个男人,也这样做了。他如此严苛地履行着自己的诺言,哪怕是付出生命的代价。 郝连城深身上满是咬伤,前些日子他已经受过很重的伤了,而为了保护靖榕,他几乎拼死一战。 寡不敌众! 这是最要命的。 此时失血、饥饿、疲劳……这三样已经让郝连城深与靖榕几乎失去了力气,而敌人则是遇血越凶,越战越勇。 为了保护靖榕,郝连城深满身伤口……高大的身躯满身是血,可以仍旧毫不退却。 “阿成!”靖榕叫着郝连城深的名字,可郝连城深,已经听不到她的声音了。大量的失血使他的耳朵产生了一阵轰鸣,非但是耳朵开始听不见声音,他的脑子,都产生了一阵混沌,他的身体站立不稳,可拿着剑的那只手,却仍旧狠狠地将手中武器抓紧! ——不能让靖榕有失! ——她一定不能有事。 此时郝连城深心里想着的,只有这样一件事情。 哪怕此时他伤痕累累,哪怕他此时几乎意识全无,哪怕他此时已经无法思考,可他想着的,依旧只有靖榕的事情。 靖榕的脚,还在流血…… 那狼袭击靖榕的时候,总是这样的狠准。咬断猎物的脚踝,让他们不能逃跑,咬断猎物的咽喉,让他们不能挣扎……狼啊,永远是这样残忍而睿智的动物。 可…… 郝连城深已经不行了。 哪怕有意识的支持,哪怕他思想何等坚定,可是,他也不过是一个人而已,一个由血肉之躯铸成的人…… 满地狼尸……让狼群退却,可狼族的头领,却已经怒到了极致! 它高嚎一声,四肢狠狠抓地,仿佛一枝利箭一样,而目标,乃是郝连城深的咽喉……这一次,它知道,它是绝不会咬偏的! “有危险!”郝连城深在心中对自己这样说着。 他摇摇欲坠的身躯想躲,可以,已经到极限了……便是他有这世上最强健的身体,可如今这世上最强健的身体也已经是这世上最伤痕累累的身体了。 他只觉得眼前有一道沙黄色的身影,离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他知道靖榕在喊着他的名字,可是,他动不了…… 他只能看着那森白的牙齿一点点接近……可是,他却没有一丝动的力气…… 死亡吗? 他看着天空,看着那碧蓝色的天空,还有天空上的那一缕白烟……他用尽了力气,回头看了靖榕一眼…… “不!不!阿成!阿成!”靖榕是如此的歇斯底里……是他从未见过的歇斯底里…… 死在狼腹之中吗?这竟然是我的死法……郝连城深这样想道……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明明说过,要与靖榕到老,可为什么,我却要死在这里呢…… 郝连城深那站立的,僵硬的身体被巨大的力气扑倒在地上,而当狼将自己森白的牙齿靠近郝连城深的脖子的时候,一道白色的影子,突然咬住了那头狼的咽喉…… “咿!” 是阿雪,白狐琼雪。 它为了救郝连城深,靖榕克服了对掠食者的恐惧,而从靖榕怀中一跃而出,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咽喉。 可……它的牙齿,终究不够锋利,要不穿对方那厚实的皮肉。 头狼将阿雪一下子甩到地方,正要下嘴将对方咬杀的时候,一支利箭,穿透了它的头颅! 救兵,终于来了! 第三百二十三章、大妨 “将这里的狼群,一个不留,统统斩杀!”为首的人一声令下,众人从马上下来,拔剑相向。狼群本来头狼就死,如今见到敌手这般凶残,自然是且战且退,不一会儿,便死的死,逃的逃了。 为首之人快步走到郝连城深身边,将系在腰边的水壶接下之后,将水大口大口灌入对方唇齿间:“城深,你可千万不要有事啊!” 这水入喉头,郝连城深也有些清醒了,看着眼前来人模样,他用自己干涸的声音叫了一声:“缪叔。” 缪叔那本来担忧的表情终于有些纾解了,他对着身后叫到:“今日我们在这里安营扎寨,阿忆,将金疮药拿来,剩下的几人快快驻好帐篷,烧些热水。” 缪叔一声令下,周围人便开始忙碌起来。 帐篷驻好,热水烧好,郝连城深被抬了进去,不多时,这染满了鲜血的脏衣服就被丢了出来,一盆盆清水送进去,再是一盆盆血水倒出来,等缪叔再走出来的时候,却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小狐狸缩在靖榕怀里瑟瑟发抖着……虽然害怕,但它仍旧时不时伸出粉红色的舌头去舔一舔靖榕的伤口。 “没事的……”靖榕对阿雪这样说道,“我没事啊……阿成……阿成他自然也是没事的……” 她这句话,像是说给自己的听的,也像是说给阿雪听的。 靖榕的伤,自然是没有郝连城深重的,可她此时身上脱力,说是伤,其实是累的。脚踝上的伤口还在流血,可她更担忧的,却不是自己身上的伤口。 ——若是阿成…… 她如此想着,刚刚开了个头,却又对自己说,不,不会的,阿成吉人天相,不会有事的。 …… 郝连城深的伤口已经被处理好了,当缪叔处理好郝连城深的伤口之后,他便命人将靖榕也抬进了帐篷中。 “阿成他……”待旁人离开之后,她关切问道。 “城深他吉人天相,自然不会有事,若是不是你,他自然该是平平安安,一点事情也没有的!”缪叔脸色不善。是了,若是没有靖榕,郝连城深如今还是沙匪头目,不会受这狼灾,也不会在这生死边缘徘徊…… 靖榕沉默,并不答话。 “只是城深中意与你,想来你死了,他会难受。而城深如今也是这个年纪了,他当有一位自己的妾氏。”缪叔将双手放在热水之中,边洗,边这样说着。 妾氏?这是大赤的说法。而缪叔,乃是一个彻彻底底的胡国人。胡国之中,只有受过大赤正统教育的人,才会知道这个说法。郝连城深是知道的,因为他是胡国的二皇子,而缪叔,又为什么会知道呢? 缪叔见靖榕不回话,以为她在思考着自己刚刚的回话。他那面白无须的脸上出现了一个诡异的笑,他对靖榕说道:“想来你也是知道城深的身份的,他这样的身份,岂是你这样的人配得上的,他日城深为王为帝,你便可做一个侧妃,也算是凤凰高枝,摇身一变,岂不美哉?” 若是寻常女子,听到这样的话,自然是高兴的。这傍上胡国二皇子的美事,可不是人人可以遇到的,虽然此时这个二皇子被驱逐出宫,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谁知道他留着什么后手,他日这二皇子荣登大宝,若是生而一皇子,待郝连城深死后,将之扶植登帝,岂不可做这胡国最尊贵的女人? 可靖榕,却不是什么寻常女子。 她听缪叔这样一说,非但脸上未有什么喜色,甚至连怒色也是没有的。 她只是如此关切地看着郝连城深,看着对方虚弱的面容,惨白的脸色,还有满身的绷带,而那白色的绷带上,还在渗血…… “你莫不是想追逐后位?”见靖榕不曾回答,缪叔突然说出这样一句,“可这后位,岂是你这种女人可染指的……” “为何靖榕不可染指?”突然,有一个人这样问道。 在靖榕与缪叔惊讶的目光之下,郝连城深突然睁开眼睛,用极虚弱的声音这样反问道。 “可她无权无势,无法辅佐你,为后之人,该有贤有德,乃是可以助你登上帝位之人。这个女子,你虽喜欢,可终究帮不了你什么。”缪叔苦口婆心,这样劝道。 “可父皇,不也娶了一位无权无势,帮不了他什么忙的皇后吗,这位皇后非但帮不了他什么忙,甚至被人称为妖后,可父皇,终究心里有的,还不是这有他吗?情之所钟,非是权势、地位,而已比拟的。”郝连赫雷的妻子苏含玉,乃是一位极为泼辣的女子,此女妖媚逼人,曾引得郝连赫雷罢了早朝,才有了这妖后的名头。 只可惜一席酒醉,郝连城深的母亲珠胎暗结,才让这位妖后气的甩了胡国国君一巴掌,一下子弃了后位,逃到了大赤边城的一个小镇之中,开了一个小酒馆。 这一躲,便是二十年。 “这……” “我只知道,父皇自皇后离开后,过的,极不开心——缪叔你也是见过父皇那不开心的样子吧……莫非缪叔希望我重蹈覆辙?”郝连城深用极细弱的语气,这样说道,临到后面,他还咳嗽了两句。 “这……”缪叔皱着眉,不知道如何回答。 人啊,但凡遇到不知道回答的事情,要么便是面对,要么,便是躲藏。缪叔选择的,便是下一种。 他将手洗净,拿出剪子,剪开了靖榕的衣衫,一边剪开,一边说着;“你且不要想着男女授受不亲之事,我知道,在你们大赤,这个是有男女之大妨的,但我……” “但我却不需要防备你,不是吗?”尚未等缪叔说完,靖榕这样接话道,“你懂得大赤礼数,又知道阿成身份,且对他毕恭毕敬,从阿成口中可知,你曾见过郝连赫雷,且见过苏含玉——这皇宫之中,可以常常见到帝君和皇后的,只有一类人……而这类人,我不需要防备……” 靖榕说完,便是闭上眼睛,任由对方在自己身上动作。 是了,随着大赤的文化传入了胡国,也同样的,有糟粕传入了胡国的皇宫,这其中一项,便是侍人……也就是阉人。 这缪叔,乃是一位阉人…… 第三百二十四章、放任 “陆姑娘。缪永我,是阉人。十岁进宫,乃是第一批进宫的侍人,我如今五十有一,在宫中呆了近四十年。这四十年里,是是非非都看惯了,也就大约不会再信什么情爱了。我本是阉人,也无情爱之欲,可我却受了城深母亲恩惠……我是看着城深出生的,虽是逾越,可我却将城深当做我自己的孩子。”认一阉人为父,想来多数人都会觉得有些尴尬,可郝连城深脸上非但没有一丝尴尬,有的,却只是感激。 “若是没有缪叔,我是无法安然出生的。”郝连城深挣扎地坐了起来,“我乃是不被祝福而出生的孩子,姆妈怀孕的时候,半点也不敢声张——若是父皇知道有我的存在,想来为了苏含玉,他也会毫不留情地把我打掉吧……那时候,多亏了缪叔将姆妈藏了起来,我才得以出生。缪叔对我,恩同再造,这如何算作逾越?若是缪叔答应,我可以现在就可以与缪叔认为义父。” 郝连城深说这句话的时候,脸色认真,无一丝戏谑表情。 “万万不可。”缪叔断然拒绝,“二皇子是为王为帝之人,如何能将一个阉人认作是义父呢?往后传扬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耻笑?” “可天下人与我有什么关系?若是没有缪叔,我便不能活着,又如何说什么未来之事呢?”郝连城深在说,靖榕在听。一个说的严肃,而一个脸上,却无一丝尴尬表情。 “以往日子,我便说过了,你称我为缪叔,于我,已经是千恩万谢,如何敢再逾越,此事且莫再提!”缪叔这样说着,从他的语气里可以听出,郝连城深不是第一次对他说这件事情,且这件事情不是他第一次拒绝了,“陆姑娘。” 缪叔突然叫到靖榕的名字。 “请说。”靖榕回头看着缪叔。 “我老了,而城深还年轻。我这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看着城深登上帝位。若是那时候上天眷顾,我尚未入土,我便是希望自己可以看到城深大婚、诞下皇子的那一天……那个会站在城深身边的人,要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运筹后宫的手段,更重要的是,她会帮助城深登上帝位——诚如城深所讲,他对你用情至深,可我却觉察不出你对城深相同深刻的爱意。便是你们心意相通,你有母仪天下的气度,运筹后宫的手段……可你,有那权势,可以帮城深登上帝位吗?”缪叔反问道,“城深如今被贬出宫,兵权势力尽握郝连城钰手中……前路漫漫,你可能在帝位之路上帮助城深?” “缪叔!”郝连城深突然开口道,他此时急躁,甚至说出了胡国语言,“皇位并非我所愿,我若是能与靖榕在一起,江湖远大,自由自在,莫不是比不得这皇宫之中锦衣玉食吗?” “可是,城深啊……云姬娘娘,可在郝连城钰手里……”云姬,此时远在胡国宫廷之中,坐享锦衣玉食、立于宫廷之上,乃是这胡国皇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这胡国太妃,却是郝连城深的母亲。 说是太妃,实则却是这郝连城钰手中的棋子、筹码。 “我知你一向不屑皇位……可若想将云姬娘娘夺回,便只有将那郝连城钰踩在脚下……可能将其踩在脚下的人,不就只有胡国的帝君了吗?这皇帝,你便是为了你姆妈,也是一定要做的!”缪叔说出郝连城深母亲的事情,这个女人,于苏含玉极宠之时,衬着郝连赫雷一时酒醉,得赐龙恩,事后,郝连赫雷将之当做一个迷梦,可十月之后,此女一朝分娩……这迷梦便成了噩梦。 郝连赫雷为了苏含玉将六宫女眷一一驱逐,可讽刺的是,当苏含玉离开之后,云姬,这个后宫之中唯一的女人却没有一点得利,非但没一丝得利,她甚至被半软禁了起来。 直到前些日子,这个女人成了胡国太妃的时候,才终于得以走出那个关了她十几年的院子。 郝连城深可不争。可无视郝连城钰对自己所做的一切,却不能无视自己的母亲还在对方手里的事实。缪叔说的,一点也不错。自己若想夺回自己的母亲,那便只有夺回对方的皇位,非是前路漫漫,自己更是要与对方为敌。 ——郝连城深终究顾及与对方乃是血肉至亲,还是无法下手…… “若是我将自己心里所想告诉缪叔,缪叔想来又要说我妇人之仁了。”郝连城深笑了一笑,这样说道——他并非妇人之仁,只是做不到心肠狠毒,将自己的哥哥踩在脚下而已。 所以,郝连城深被驱除出宫,而郝连城钰,却做了胡国之主。 “城深乃是宅心仁厚。可那郝连城钰,却并非祥和之君……”缪叔叹了一口气后,这样说道。 “依是郝连城钰性子,想来会对阿成你穷追不舍,可我看你队伍模样,似乎已经在这沙漠之中驻扎许久了……”靖榕突然开口说道。她身上的伤已经大约被处理好了。如今她听着缪叔与郝连城深对方。一方希望另一方夺位,可另一方,却是念旧骨肉亲情,不肯下手。 郝连城深点点头道:“确实是。” “他若是想要将你置于死地,此时动手,岂不是做到神不知鬼不觉?”郝连城钰将郝连城深驱逐出宫,赶到沙漠之中,若是真存着将郝连城深杀死的心,便早可以派出杀手队伍,将人杀死在沙漠之中,到时候郝连城深身死消息,甚至不会流传到胡国宫中。哪怕便是郝连城深身死消息传到宫闱之中,他也大可将这凶手罪名推给沙漠之中的沙匪。 可…… 郝连城钰却没有这么做。 他采取的,是一种放任的态度,放任郝连城深在沙漠里面驱赶沙匪,救助沙漠中的商人。任由他的队伍越来越大,甚至形成了寮寨。任由缪叔等人在心中谋划,想着有朝一日将自己赶下皇位来。 这时候,郝连城深笑了。 他的笑,一向是仿佛阳光一样,毫无阴霾的,可此时这个笑,却是带着一点点阴狠。 “对于郝连城钰来说,我活着,可比我死了,更有趣呢……” 第三百二十五章、却有 靖榕看着郝连城深这个模样,猝然之间,是一抹心疼。 郝连城深一向都是无忧无虑模样,仿佛这世间没有一件事情是可以难的倒他的。他有一颗比海刚广阔的心,有一个比沙漠更强悍的性格……可他的母亲,却永远是他心里的痛。就像海里面有冰山,而沙漠里面有绿洲一样,每一个的心里,都有一块最柔软的所在。 郝连城深的心里那块柔软的所在,只放了两个女人,一个是靖榕,一个,则是他的母亲。 他年幼的时候,他的父皇,从来没有正眼瞧过他——其实在他长大之后,也并未给他过多少好脸色,可他母亲,依旧循循善诱,教导他不要去怨恨任何人。 他的母亲,是有罪的。 因为她的存在,苏含玉才一怒之下离开了皇宫。因为苏含玉离开皇宫,所以君王暴怒。因为君王暴怒,所以后宫遭殃。而这后宫遭殃的罪魁祸首,自然少不得承受众人怒意。 年幼之时,他有许多的记忆,都是被母亲户在怀里,而自己的母亲,却在遭受那些宫人的毒打或是谩骂。 当那些侍人、侍女发泄了自己的怒火之后,他的母亲,总是会将他抱在怀里,这样柔声说道:“城深啊,不要去试着恨谁,我今日得到的一切,都是自己咎由自取,你……可千万不要去恨他们……” 说完,她抱住了郝连城深,蒙上了他的眼睛——因为他那稚嫩的眼睛之中,有的,乃是与年纪不相符合的怒意…… ——他不恨郝连城钰,他也不恨郝连赫雷,他更不恨苏含玉。 这一切,只是因为他有一个如此宽厚,如此不争的母亲而已。 可他那最善良,最不争的母亲,如今顶着太妃的名头,却被软禁在皇宫之中…… 他知道,自己的姆妈,并不快乐。这种不快乐,不是因为生活的平乏,而是因为她的心,会慢慢变得贫瘠…… 郁郁而终——他甚至想到了自己母亲最后的宿命。 不! 绝不可以! 自己的母亲,已经曾经经历过这样哭梦的岁月了,为其子女,不能让她快乐已然是不孝了,又如何能让她在那个仿佛监牢的地方就这样死去呢? ——也许便是因为这个原因,郝连城钰,才将自己的母亲,封为太妃的吧。 他在示威。 向郝连城深示威。 他在向郝连城深宣示着自己的权利——你看,你的母亲,在我手上,虽然她是你的母亲,可我却可将她封为太妃,虽然她是太妃,可是,她却也只是个被囚禁的罪人而已。 “大哥他,是一个实在太无聊的人。”郝连城深突然开口道,“他从小,和我就是不同的。父皇将他当做王位的继承人培养——王国里面每个人都知道他会成为帝君,所以对他毕恭毕敬。他从小没有得不到的东西,甚至他只是刚刚想到,就会有人将那样东西送到他面前了。他的人生很充实,可也很空虚,很繁华,但也很无聊。” 这种无聊,便让郝连城钰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想法。 如果有一个人和他开始争夺某样东西,那人生,是不是会变得不一样。 你看,这世上,总有各色各样的人,有些人经历过太多坎坷,他的人生,就是生命所开的最恶劣的玩笑,他的祈求,便只有顺风顺水,安安稳稳,毫无阻碍地过一辈子,而有些人,人生太过顺遂,当挫折尚才开始萌芽的时候,就有人预先将这萌芽摘除。他一路走来,看到的就只有繁花似锦。 可…… 繁花似锦看多了,也就无聊了。 他想像个普通人一样,狠狠地摔上一跤,摔的鼻青脸肿,摔的像普通人一样流血流泪……可……不可以……他的人生,是照着别人所给他设计的蓝图走的,而这张蓝图之上,没有任何险阻,也没有任何凶险…… 他曾经恨过。 可突然有一天,他发现给他设计蓝图的那个人,突然之间在生命里消失了。 他难受过。 可难受之后,却突然之间出现了一丝类似于喜悦的心情。 是了。 他可以开始走一段属于自己的人生了。他的人生,不再在任何人的掌控之中,不再需要顺风顺水,他可以掌控太多事情,而第一件事,便是树立一个对手…… 这个对手,需要有足够的实力,需要足够聪明,需要有足够的地位。 兜兜转转,可以满足他条件的人,不就只有一个了吗? 这个时候,他看着一向让他厌恶的云姬,可突然觉得对方顺眼了起来——好在有这个女人啊,就是这个女人,生下了郝连城深。 如果没有郝连城深,自己的人生,该会有多么无聊呢? “我若是真的想要谋朝篡位,想来却刚好顺了大哥的意呢。”郝连城深笑笑,他又回复到了那种笑,那种毫无阴霾的,仿佛阳光一样的笑。 “那便顺了他的意吧。”突然,靖榕开口说道,“如此僵持,某非是要等到城深母亲再也等不及的时候吗?与其这样,倒不如博他一博,想来,会有些生机。” “哦……靖榕的意思是,是要我做那篡位之臣?”郝连城深脸上并无什么讶异表情,只是如此从善如流问道。 “篡位?我可没有这样说。”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个仿佛狐狸一样的笑容——她极少笑,自然也极少露出这样的笑,这时候,原本一直等在外面的小狐狸突然攒进了帐篷之中,那雪白的影子直扑靖榕怀中,因是急了,所以弄疼了靖榕的伤口,靖榕摸着对方的耳朵,才让那小狐狸舒服地眯着眼睛安静了下来,她将小狐狸抱在怀里,摸着对方的毛皮,这样说着,“想要将云姬夺出来,未必是要登上帝位的,只要让郝连城钰自顾不暇,让这皇宫里面产生漏洞,我们,不就可以将云姬带出来了?” “可想让郝连城钰自顾不暇的兵力我们却是没有的。”缪叔这样问道。 “兵力?我们没有,可大赤,却有啊。”靖榕眼尾轻轻一挑,嘴边勾出一抹浅笑。却是惊心动魄的美丽…… 给读者的话: 月底了,开始各种求了。 第三百二十六章、老虎 “陆姑娘的意思是……”缪叔原本对这女子,并无多少好感。在他心里,可配得上郝连城深的,只有那胡国各部族长的女儿而已。 ——郝连赫雷统一了胡国,将胡国六部收归自己名下,将之统一,并称胡朝帝国。虽然引进了大赤文化,可胡国,终究与大赤是不同的。胡国乃是有六部组成,而统一胡国之后,郝连赫雷若想将胡国完全统一,那便只有做出两个选择:一,便是杀了那六部族长,将之兵权全部夺取,二,便是让这六部互相牵制,不夺封号、统一封地、削减兵权,分而合之。 纵使一个不懂政治的人也知道,必然是第一种方法更为稳妥一些。六部族长本来便是各自为政,各有势力,若是能将这六部族长全部杀死,将兵权收归自己旗下,便可学大赤一般,将文化统一,也不会有什么族长起义之类让人烦心的事情。 可…… 谈何容易。 要杀一部族长,靠着兵权、内斗、暗杀、诬陷……其中一样便可将人杀死。可兔死狗烹、物伤其类,其他五部族长必然会产生警觉,若是这五部族长一起联合起来,郝连赫雷刚刚建立起的胡国王朝想来是会产生震动。 ——郝连赫雷自然是不会这么做的。 不,他不是不想这么做,只是尚未有做这件事情的本事而已。 所以,他选择了第二种。 胡朝帝国依旧是胡朝帝国,只是她被分崩离析,又合并为一。六部族长,组成了胡国最重要的存在,却也是胡国帝君心中的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拔掉,可这一拔掉,却是动摇国本。 郝连赫雷继位之时,便有人提议去让他娶胡国六部中最大的一部,南詹部族长哈图的女儿为妻。可那时候郝连赫雷心系苏含玉,后宫之中,也唯有一个苏含玉,所以,这个提议,便未被采纳。 而那南詹部族长哈图却算是一个可怜人。他乃是胡国六部之中,最富饶,兵力最强大的一个部族族长,他有十八个妻子,这十八个妻子却没生出过一个儿子,非但是儿子没有,连女儿,也是只有三个而已,可这三个女儿,两个早夭,一个颤颤巍巍活到二十多岁,没能嫁给郝连赫雷为妻后,这哈图就为她入赘了一个女婿,她活到二十五岁才怀孕,可诞下孩子的当天便血崩死了。 这凝结了哈图所有希望的孩子,却依旧,还是一个女孩…… 哈图的部族,自然是不能由一个女人来继任的。 ——若是郝连城深能迎娶哈图的孙女,那哈图手下的这个最富饶,兵力最强大的南詹部族,自然是由他来继任的,那时候,他便有了与郝连城钰一争的本钱。 ——这是缪叔为郝连城深所做的计划。 可…… 如今到了郝连赫雷孩子的这一辈——郝连城深,当面临着与父辈同样的选择。他做出的抉择,却是与父亲,一模一样的。 若是他真的娶了哈图的孙女,若他真登上了帝位,可这荣耀,这权利,却是全然建立在自己不快乐的基础之上的,对靖榕,对自己,都太不公平了…… 可如今,靖榕却说出了另一种可能。 这种可能,让缪叔对靖榕刮目相看——郝连城深知道靖榕的本事,只会欣赏,却不会像缪叔一样,这样惊叹。 “要让郝连城钰自顾不暇,便只有一种方法,而这一种方法,又分为两种可能,一种是内乱,一种,便是外战。”靖榕怀里的小狐狸打了个哈欠,露出的粉色的舌头,白色的尾巴摇摇晃晃,仿佛一大把流苏一样——它对靖榕说的话,自然是不感兴趣的。 “陆姑娘请说。”缪叔这般说道。 “内乱,便是让六部之中至少三部联合起来,在胡国之中搅得天翻地覆。”靖榕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否决表情来:“不好,不好。国与国之间打仗,百姓已然是辛苦,若是这内乱,便是苦上加苦,这个办法,便是可以做,也不能去做。” 靖榕点点头道:“我也是想到了这一层,所以这内乱的法子,是决计不会想去动的。所以,这外战的办法,便是极好的了。” “你的意思是……” 靖榕再说:“这胡赤两国本来就仇视对方不已,郝连城钰继位之后,几次三番攻打大赤,秦筝初初上位,尚有许多地方不得法门,尚未将自己势力渗透到各处关节。所以他才这般按兵不动——以秦筝性子,想来是早已有了打算,要把郝连城钰碎尸万段了。他不做,倒不是因为他怕,只是因为他没有准备好而已。”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一个莫名的表情来:“他与大哥的性子,倒是如出一辙。”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咱们要做的,便是将这两只老虎关在一个笼子里。”靖榕抚摸了一下小狐狸的下巴,这样说道。 “可这郝连城钰几次三番攻打大赤,秦筝都未出手,陆姑娘如何才能让这秦筝与郝连城钰斗上一斗呢?莫非是要派这胡国刺客去到大赤皇宫里刺杀秦筝,以便激怒对方吗?”缪叔这样问道。 他这个办法,自然也不失一个好办法。只是这个办法需要满足三个条件,一个是这胡国刺客武艺高超,可以神不知鬼不觉潜入大赤皇宫;二是这刺客要做好必须被捕的准备;这三,便是要这个刺客够能忍——不单单是怕死,而是要能忍。这世上,有很多事情,比死可怕多了。而这刺客被抓之后,怕是要经受一些“特别”的待遇,到时候若是口一松,恐怕事情败露,倒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可就糟糕了。 郝连城深将这个办法否决,说的缘由,也与靖榕心中所想大致相当。 “且这办法有一处不好。”靖榕说道。 “哪一处?”缪叔问。 “想要秦筝这只老虎动起来,咱们派刺客杀他,也不过是抓了只蚊子,在他眼前飞过,至多是让他摇摇尾巴,却不至于让他露出爪子和牙齿。”说到这里,靖榕怀中的小狐狸又打了个哈欠,露出了自己白白的牙齿。 “这……陆姑娘的意思是?”缪叔问道。 第三百二十七章、策 “大赤自郝连城钰上位以来,连连受到重创,失掉边城五座——此痛犹在眼前,若是这郝连城钰又在一起起兵来犯,你说这秦筝,是忍得住,还是忍不住呢?”靖榕眉眼一挑,这样反问道。 “陆姑娘的意思是,让郝连城钰发兵?可此时郝连城钰并无发兵打算,如何才能引得他起战戈呢?若是要咱们假装胡国士兵也可以,只是这沙漠寮寨里面,不过百十人而已,装作胡国士兵尚可,可要想攻打大赤边境,却是不太可能……”缪叔说到这里,却是摇摇头。 靖榕略略沉思一下,问道:“这寮寨之中,可有非胡国人?大赤人、东铁人,南疆人都可以。” 郝连城深回答道:“十八个。” 寮寨之中发生的事情,他是这般如数家珍,便才能这样毫不犹豫说出这个数字。 “是十九个。”缪叔笑道,“你不在的时候,又有几人加入了咱们寮寨,其中一个人,便是南疆人。” 这寮寨人数变多,对寮寨来说,自然是好事,可这也表明,人们生活的,并不好…… ——郝连城深如今乃是沙漠之中一寮寨的当家,他收留那些在沙漠之中迷失的人,不问他们过去,只看重他们未来,他们一起做的营生,便是沙匪,打劫沙匪的沙匪。 郝连城深的本事,靖榕乃是知道的。 他在这里的时间,也不算是短了。可他的这个行当,却始终都没有消亡……沙匪窝子一个个被端掉,可却又有新的沙匪窝子出来。 ——盛世太平之下,谁愿意做强盗,谁愿意流落在这沙漠之中,做着刀口舔血的买卖。做这沙匪的,除了一些流寇,一些犯人,一些强盗,还有的,却是被生活所迫,不得不去杀人,不得不去做坏人的那群人。 大赤和胡国,连年的征战之间,是有太多人遭遇了不幸。 而这不幸,永远不会流传到这繁华锦绣的皇宫之中,人们只会在只言片语之间提到边城有打仗了,又死人了,却永远不会体会到这征战之间,失去家人、失去生命的痛苦。 生而在乱世,是会造就英雄的。乱世之间,乃是因为够苦,才可将人心性磨砺,早就出所谓的英雄——这英雄,是因为运气,也是因为可以忍受常人不可忍的痛苦。所以那些所谓的英雄,总是有着让人闻之落泪的悲惨遭遇的。 一个时代,它的英雄越多,说明这个时代越是战乱,越是苦闷。 平和年代,人人安居乐业,谁人的生活都是如此的因式而又平凡,这样的日子里,没有国仇家恨,没有妻离子散,没有复仇,没有战戈……谁人会变成英雄呢? 如今,沙漠之中已经开始流传起关于郝连城深的事迹了——这个沙漠之中,乃是有天灾,有狼祸,有匪患的,前面两种,无人可以抗拒,可后面一个,却因为一个男人的存在,而终于得到了遏制。 ——这个男人统领的,也是沙匪。可是他却也是太多人的救星。 于是,很多人投奔到他的名下。里面有胡国人,也有大赤人,有东铁人,也有南疆人。这世上总有太多的失意人。 “靖榕想要这些人做什么?”郝连城深带着笑意问道。 “若是想要攻入皇宫之中,这十九个人想来是不行的。”靖榕这般说道。 “是了,我寮寨之中虽武艺高超的人有,可胜过靖榕的,却没有几个。”郝连城深这般从善如流回答道。 而缪叔看靖榕的眼神,又是一阵敬佩。 “哪怕有武艺高超之人,恐怕也是不精于暗杀的。且胡国皇宫戒备森严,我端是不会希望他们去送死的。”靖榕这样说道。 “我想你心中有了计较?”郝连城深嘴角露笑,这般问道。 “你也大约猜出了我心中所想,若不说说,看看我们想的是否是一样的。”靖榕这般提议道。 靖榕怀里的小狐狸实在觉得无趣,就露出了两只粉红色的肉爪,开始玩起了自己蓬松柔软的尾巴。 “哈图。”郝连城深说出一个名字,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后,靖榕眼中亮了一亮,“靖榕是想找这个人下手,是不是?” 靖榕点点头。 “若是想要对哈图下手,却未必需要大赤人、东铁人、南疆人,便是胡国人也是可以的,可为什么靖榕一定不想让胡国人参与呢?”郝连城深又继续说道。 靖榕嘴边勾勒出一抹淡然的笑。 “哈图此人一生无子,有人传言,他是因为年轻时候造的杀孽太过,所以被上天责罚,一辈子没有孩子继承他的事业。哈图虽有十八个小妾,可据说他年轻的时候的女人,可以建成一个后宫呢……可很多的女人,都死在了他的的手里。”郝连城深摸了摸自己左肩上的伤口,这样说道,“其人好杀,却也极为冲动。” “咿……”靖榕怀里的小狐狸叫了一声,靖榕脸带笑意,摸了摸对方的脖颈,小狐狸则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若是哈图遇到了大赤人的刺杀,想来会很生气……非常非常的生气……”郝连城深说道这里,他看着靖榕。 两人眼神交汇,是如何和谐。 “是了……一个如此好杀,又如此冲动的人,当他生气起来,手里又握着重兵的时候,会怎么样呢?”靖榕反问道。 “一旦知道敌人是谁,恐怕会毫不留情地将对方践踏在脚下吧。”郝连城深将话接下去。 “所以要派一些人,一些大赤人,或是一些像是大赤人的人,在他猝不及防的时候,给他一点攻击——最好再让他受一点伤……最最好,让他再看到一下那些‘大赤’人的脸。然后……”靖榕怀里的小狐狸露出了自己粉红色的舌头,舔了一舔自己的牙齿。 “果真与我想的,半分不差。”郝连城深快意说道,一边说着,还一边拍手。 只是他如今受着重伤,这一拍手,身上的伤就…… “啊……疼死我了!”他这样说完之后,却是笑,而靖榕,也笑了…… 可缪叔看着两人之间的互动,却是如斯沉默。 第三百二十八章、回家 郝连城深等人在这片绿洲之中安营扎寨了约摸十天,十天之后,郝连城深身上的伤也大约好了。 “你的身体,真是神奇啊……”靖榕这样感叹道。 是啊,郝连城深身上受的伤,若是普通人的话,想来早已经失血过多而死了,便是侥幸未死,也至少要养上一月,放有可能下床,甚至还有可能会留下后遗症。 可郝连城深那强健的体魄,在经过十天的修养之后,竟然站了起来,非但站了起来,甚至那伤口依旧结痂,甚至有些已经开始落痂了。 而缪叔他们所用的金疮药,并非什么奇药。 “很神奇吧……”缪叔站在靖榕身后,这样微微叹息道,“因为城深有这样身体,他才可以慢慢熬到成年啊。” 靖榕也大约听说过郝连城钰对郝连城深做的事情。 仿佛于自己的童年重叠了一样,郝连城深的童年,却比靖榕来的更加漫长,也更加痛苦一些……因为有那样的一个哥哥,有那样一个善于伪装又善于嫉妒的哥哥,郝连城深的童年,是这样的辛酸难捱。 ——他做了很多同龄人做不到的事情,受过很多同龄人不会受的伤,经历过很多同龄人不会经历过的痛苦,所以他也看过很多同龄人不曾看过的风景,不曾经历过的故事。 可以说,郝连城钰早就了郝连城深这样大气的性格,但郝连城钰,也同样的,是郝连城深童年时候最深刻的阴影。 虽然现在郝连城深回忆起对方所做的事情,心里并没有多少恨意,但他也不得不承认,这不是一个爱弟弟的哥哥会做的事情。 ——想来那时候,也许更早之前,郝连城钰心里,那颗种子,就已经长出了芽。 “我胡国男儿的身体,都是如钢似铁的,这样才能将心爱的人完完全全保护好……这句话,是父皇说的。”说完,郝连城深哈哈大笑。 这样一句像是调戏一般的话语竟然是胡国皇帝说出来的,非但胡国皇帝说了出来,这胡国的二皇子,还把这句户牢牢记在心里——真是奇妙。 靖榕一听,却是沉默。 郝连城深过去经历过什么,她是知道的。而她心里出现了一种奇妙的感觉——她觉得自己与对方的命运,似乎是相连的。那是仅仅是因为他们两人过去的经历相似吗? 可她尚未想出一个所以然来,郝连城深便走到她面前,将一匹马牵到她手里:“靖榕,咱们上马,该回寮寨了!” 靖榕这才未多细想,跨步上了这匹骏马,这姿势端是英姿飒爽,迷了一干人的眼——沙漠之中没什么女人,而靖榕虽然长得不算天姿国色,可在他们眼里,却也算是如斯美丽了,更何况这美丽的人儿并非是一朵娇弱的蔷薇,而是一朵沙漠玫瑰呢?非但美艳动人,这身上,还长着刺儿…… 这一朵娇弱蔷薇是想要让人抱在怀里细心呵护的,可若是一朵带刺儿的玫瑰……却是越是扎手,越是迷人。 可靖榕倒是不甚在意……她一向只把自己当做一个普通人。生气的,却是郝连城深,只见他一个眼刀闪过,本来看着靖榕发呆的几人顿时脖颈后面一阵恶寒,便是低下头去,把刚刚有些过的眼神快速收敛起来。 尚未等靖榕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情,只见郝连城深一个跨步上马——上的,却是靖榕的那一匹。 靖榕也未说话,只是回头拿眼冷冷看他。 “他们来的时候,只带了一匹闲置的坐骑来……他们只以为只有我一个人呢,没想到我还带着你……”阿成挠了挠头后,这般恬着脸解释道。 靖榕自然懒得理他。 ——她也不会告诉郝连城深,自己昨夜看到对方将另一匹闲置马匹偷偷放走的事情。 郝连城深见靖榕并未反对,脸上露出白痴一样的笑容,便是这般快意地带着美人儿驾马而去。 身后跟着的人看着头目这般神清气爽的模样,皆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唯有靖榕怀中的小狐狸打了个哈欠。 “咿……”翻译过来,就是白痴两字。 ————————————我是分割线———————————— 几人花了约摸半月的时间才回到寮寨,其间恰好遇到一拨沙匪。那些沙匪也是不开眼的玩意儿,以为这十几个人都是肥羊。 却没想到身上财物、食物被洗劫一空,这反抗的,甚至连命都丢了——这沙漠里的沙匪倒是没有一个是好想与的,个个身上背着重命,所以一干人皆是手下不留情面。 也亏的这些沙匪身上食物,靖榕与郝连城深等一干人才能安然熬到寮寨。 而回到寮寨之后,靖榕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并非是要美美地吃上一餐,而是要好好洗一个澡。 这沙漠之中的水,乃是寸土寸金的东西。 靖榕也并非矫情之人,只是她自从青夫人的通天塔出来之后,一路经历风沙,身上满是沙土,又加上与狼群一战,这伤口被包扎好后,缪叔三令五申不得近水,好不容易得以解禁,这不痛痛快快沐浴一次,如何对得起自己。 而这郝连城深所选的寮寨地方,更算是一个极好的地方了。 ——这是一片绿洲,一片有水源的绿洲。 “这绿洲原来也是一个狼窝子,后来我带着最先加入我的那群少年将这里的狼群赶走之后,就在这里驻扎了下来。后来人越来越多,这寮寨,也就越来越大了。”郝连城深仿佛知道靖榕心里所想一样,在靖榕身后将此话说出。 此时,他们正站在一个沙丘之上,而郝连城深口中所说寮寨,就在眼前。 那郁郁葱葱所在,四周围却插着红色旗帜,让人一眼便可认出里面住着人——非但住着人,住着的,更是这沙漠之中,让沙匪闻风丧胆的英雄。 众人看着眼前绿洲,脸上有了些笑意。 “走!咱们回家!”郝连城深高呼一声,驾马如箭,往前飞驰而去,其他人则紧随其后。 第三百二十九章、不寻常 几人来到绿洲之后,下马前行。 ——这绿洲之中虽是住了人,但人们都心照不宣,并未对这绿洲做了太多改造,比如这将绿洲之上杂草、灌木清除。要做出一条能让马儿通行无阻的道路自然是简单的,这是这沙漠之中植物生长不易,若是只因为他们挡了马儿前行的道路就将之清除,想来便是有些因噎废食的意思。 “小心。”待刚刚走进绿洲一点的地方,郝连城深突然出声道,“前面有个陷阱,咱们从左边绕过去。” 原来这绿洲乃是他们寮寨所在,因是郝连城深做的是打劫沙匪的勾当,却并不将之斩草除根,所以往往有漏之鱼挟怨报复,再是这沙漠之中是有野兽乱行的,而这绿洲非是吸引了人,还吸引了兽类。这陷阱,一是为防人,二,便是为防兽了。 众人听了郝连城深的话后,便是往左走了几步,再是前行。不过队伍里有个叫阿忆的孩子,年纪不大,又是贪吃,在赶了这么久的路后,见到左边一棵树上长满了红色的果子,这种果子香脆可口,且味道甜美,一看到那果子,阿忆的馋虫就被勾了起来了。 他微微想了一想,就脱离了队伍——这果子只不过长在几步之遥的树上,将果子摘下来,分给大家吃也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而已。 想到这里,阿忆便快步跑向那棵树,只是没跑几步,他只觉得脚下一空,一低头,下面是黑乎乎的洞穴,而洞穴最底下,乃是用削的尖尖的树枝做成的陷阱…… 这时候,阿忆才觉察出些怕和疼来。 怕,是因为他刚刚与死神擦肩而过,差一点,就掉入了这个陷阱里面,疼,是因为刚刚他掉下去的一瞬间,有人抓住了他的手腕——阿忆此时全身重量都悬在一根细弱的手腕之上,如何能够不疼呢? 将人从陷阱里拉出来后,郝连城深躺在地上喘着粗气。 刚刚飞快地跑过来,有一下子将人拉住,最后将人从陷阱里拉出来——他这刚刚伤愈的身体委实招架不住,这才倒在地上气喘吁吁。 且他那本来伤重的肩头伤口崩裂,开始流血…… 可郝连城深脸上却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 倒是缪叔,眉眼上说不出的怒意,看着阿忆瑟瑟发抖——这些孩子是从来没有一个不怕缪叔的,只要缪叔一皱眉,他们一个个就都吓软了。 “我……我……我本来只是想要摘点野果子给大家吃的……我……我没想过这里有陷阱……想来是因为前些日子”阿忆这般瑟瑟发抖,说道,“天啊,大当家救我。” 阿忆被缪叔那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开口想郝连城深求救。 可郝连城深却仿佛在思考什么一样,完全没有听到阿忆的说话。 片刻之后,郝连城深突然开口道:“阿忆,前些日子陷阱的位置更新过?” 阿忆点点头道:“是了,是大当家刚刚不见后,便又挖了一些陷阱。” “这样吧,阿忆,你走在最前面,我和靖榕跟在你后面,你带着大家前行。”郝连城深这般说道,“自然,我会在你身上系上绳子,不会让你掉下去的。可这一次,你就沿着你记忆里那些陷阱的边缘行走。” “可……”阿忆尚战战兢兢的,因是刚刚差点落入陷阱之中,阿忆仍旧有些惴惴不安,怕把人带到陷阱里面去。 “你莫不是不信我?”郝连城深反问道。 阿忆狠狠摇头,便是将一根绳子绑在自己的腰上,再把另一根交给郝连城深,这般说道:“我不信自己,但我信大当家。” 说罢,便一步一步向前走着。 果然,一行人有惊无险来到了这绿洲最中间。 郝连城深等人所住之地,虽被称作寮寨,但实际上,却是高高低低一片矮房组成。这绿洲最中间,乃是一个小型湖泊,湖泊周围皆是空地,于是人们采伐木材,在这湖泊周围建成一座座房子。 寮寨里面的人,寻常时候若是不出去“狩猎”,便是有人会练练武,有人会弹弹曲,有人会做做饭,也有人会去布置布置陷阱的……可今日里的寮寨,却很安静。 郝连城深等人来到了湖边,寮寨里面才终于出来一个人来。 “大当家的。”那人笑着对郝连城深说道。 “罗城?其他人呢?”郝连城深喊出对方名字。这罗城乃是一个五短身材的小男人,它长得黝黑无比,脸上两个眼睛仿佛豆子一样,这胡国人蓝色的眼珠在这眼睛里都看不出来,此时他搓着手,一步一步走到郝连城深面前,这样对他说着。 “他们都在议事厅里等大当家呢?”那罗城回答道。 “哦,既然如此,想来是发生了极重要的事情。只是我们走了许久,肚中饥饿。罗城啊,我们在路上猎了些狼肉来,你且帮我们将这些狼肉干弄弄软,顺便,你也尝尝这狼肉的味道,虽是劲道了一些,却也算是别有风味。”郝连城深将马背上的狼肉干拿下,交到罗城手里。 罗城接过,颠了颠手里分量,对郝连城深说了一声谢,就将这狼肉干拿到了后面的厨房。 寮寨里面众人吃的皆是大锅饭,所以寮寨之中只有一个厨房。 郝连城深对缪叔试了一个眼色,摸了摸背后背着的剑后,便走到了议事堂门口。议事堂乃是这寮寨之中最大的建筑物,寮寨之中有百十人,而这议事堂,却可将这百十人都装进去,此时议事堂大门紧闭,可里面倒是人声鼎沸。 缪叔咳嗽了一声。 ——靖榕一直跟在郝连城深身后,在进入这个绿洲之后,他就觉得郝连城深有一丝丝的不同。 郝连城深将这座寮寨称之为家,可当他进入这个“家”后,他的神情,却紧绷了起来,仿佛是走在钢丝上一样,郝连城深那绷直的腰板却从未松懈过一次。 ——这,太不寻常了。 ——一定,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第三百三十章、天助 推开议事堂大门之后,却发现这议事堂里,满满当当的都是人。 男人女人们神情严肃地看着郝连城深推门进来。 郝连城深站在门口,也不进去,也不说话,只是看着议事堂里面的人。 “今日里大家为何有这样的闲情雅致,聚集在这里啊?”郝连城深站在门口,如此轻松地问道。 众人看向他,却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那些人的眼睛里,有些带着笑意,有些带着恐惧,有些带着担忧,还有一些,却带着一点无谓的味道…… “大当家的,何不进来一坐!”这时候,议事堂里面有人开口说话了。此人长得极高,皮肤也黝黑无比,非但高,这身体也是极为壮实,仿佛铁塔一样。此人声如洪钟,面沉似铁,便是这寮寨三当家,玮铁。 郝连城深用人不问出处,只要此人来了,便从未有赶走的道理。而他为人生性豁达,自然也不觉得有些异样,倒是这寮寨里面的小辈,常常说这三当家玮铁身上带着一股杀气,带着一股戾气。 寮寨里面的年轻人,最喜欢的,怕就是大当家郝连城深,而最怕的,便有两人,一人乃是玮铁,这玮铁乃是外放之人,也不知曾经做过什么营生,见人从来不笑,总是黑着一副面孔,嘴角耷拉,虽是身上不带钢刃,却仿佛一柄利刃在行走一样。而另一人,便是缪叔。缪叔外形自然不如玮铁可怕,只是缪叔为人严肃刻板,总是精于礼数,又爱弄一些条条框框。可寮寨里的小辈又是知道缪叔乃是为他们好,所以也不敢反抗。 故而对这玮铁之怕,乃是因为其人身上戾气,可对缪叔之怕,却是敬爱。 而郝连城深其人生性豁达,又有些大大咧咧,加之为人没什么架子,倒也与玮铁相安无事,若是换做别的人,想来玮铁决计是不安于人下的,可大当家是郝连城深,故而他这些年呆在寮寨里面,倒也没出什么事情。 “哦,玮铁你觉得我该进来坐坐?”郝连城深开口问道。 “那是自然,大家都安安稳稳在这里坐着,大当家自然也该在里面安安稳稳地坐着才是,你看我们几人,每一个都是平平安安的,大家也是极担忧当家的事情,所以才齐聚在这里。不如当家的也进来,与我们谈谈发生的事情,可好?”玮铁对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这样想来也确实不错。”郝连城深这样说道,“只是……” “只是?”玮铁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这样问道。 “只是我这一路走来,受了太重的伤……”郝连城深此时身穿灰色布衣,因是在炎热的沙漠之中,这布衣挽着袖子,而这两只露出的胳膊之上,仍旧是绑着厚厚的绷带,领口处也是白色的绷带覆盖……这布带之上染着灰,也染着血,倒是触目惊心的很,“我一路走来,又是痛,又是累,到了这里,已经迈不开步子了,这议事堂门槛这样高,我的腿,着实抬不动。倒不如三当家你们出来迎我一迎,可好?” “这……好是好……”玮铁一向不苟言笑的脸上终于露出些欣赏的神情来,“只是我们这群人皆在屋里等你——大当家要我们去迎你,可是让我们所有人都要出这一间屋子?这也是有些太劳师动众了。” 郝连城深想来是不讲这些上下等级的,可今日里,却顽固的要命:“玮铁啊,你称我为什么?” “大当家。” “你可知这大当家的意思。这意思便是我是这寮寨的主人,你们,靠我吃饭,便要听我的命令,称我为一声大当家,就该听从我的话。”郝连城深此时说话的神情,完完全全像是换了一个人,往日里那平和有趣的模样全然不见,摇身一变,仿佛变成了一个苛责的主人一样。 “这……” “若是你们还认我这个大当家,就该听我的话,若是你们不认,我便扭头就走。”他往后退了一步。“我这身后,还有一匹快马。两条腿便是跑的再快,也是跑不过四条腿的——这个意思,你可明白?” 郝连城深抖了抖手里的缰绳,这样说道。 实则这森林里面骑马是极难的,郝连城深这样一说,也不过只是为了吓他一吓。若是对方不慌不乱想他一想,想来便是很快就会知道原因的。只是这一番唇枪舌剑之中,已经有人慌了…… 当郝连城深又往后退了一步的时候,只见这满满当当的议事堂中,突然窜出来几个握着染血大刀的大汉,这几个大汉长着虬髯的胡子,一声破布衣衫极为邋遢,有些脸上、身上还带着伤,一个个横眉怒目,好不狰狞。 “诸位是?”郝连城深那湛蓝的眼睛看着突然窜出来的几十个大汉,这样问道,“我寮寨里面某非是又收留了几人吗?我怎的不知道?” “哼哼……”其中一个为首大汉模样的人冷笑几声,回答道,“郝连城深,你可还记得我是谁?” 郝连城深皱了皱眉,看了看对方,此人面目黝黑,长得也是满身横肉,只是脸上带着一块淤青,脖子上也是绑着绷带,而这绷带之上还染着血…… 见郝连城深并不答话,那大汉也是略有些不耐烦道:“一月之前,你曾在西南方向端掉一个沙匪窝子,你可还记得?” “你便是那个沙匪头子?”郝连城深问道。 他记得那沙匪头子逃离之时说了一声要来复仇,郝连城深嫌人聒噪,便一刀砍向了他的脖子…… “你可还记得这根伤疤?”那土匪头子指着自己脖子上的伤问道,“那时你想杀我,可惜力道不够,未能将我杀死,却也没想到会有被我找到寮寨,寻衅报复的一天吧!” 郝连城深并不答话。 “他们这些……”那大汉往自己身后一看,“这些与我在一起的人,每一个都是被你端掉了寨子而幸存下来的人,他们恨你,却没办法报复你,于是我将他们聚集了起来……而当我找到这个寮寨的时候,却发现你竟刚好不在,这岂不是天助我也……” 第三百三十一章、上课 郝连城深不在其间,此人带领着被郝连城深端掉寮寨的几个残兵败将,找到这个绿洲,在众人进食的食物之中,下来一些慢性毒药。 便是慢慢等,慢慢磨,等着郝连城深回来。 “你想怎样?”郝连城深问道。 “我不想怎样。只是想把在我身上,在他们身上受的伤,一一讨回来而已……”他指了指自己的脖子,脸色洋洋说道,“你在我脖子上割了一个伤口,我就在你脖子上也割一个伤口,你在他肚子上捅了一刀,我也在你肚子上桶上一刀,你断了他一只手,我也断你一只手……待我们这几人的伤都在你身上了,我们我气也就消了……” “倒是一比好买卖。”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大当家……”身后有人忧心忡忡说道。 “只是我有一个疑问,那时候你们的伤都在我身上还了,可你却不给我们解药如何?”郝连城深问道。 “你且不要诈我,我若是告诉你解药是何物,在什么地方,恐怕你现在就要反咬我一口了……”那头目沾沾自喜说道,“你若是让我们还上一还,还尚有回转的余地,可你若是惜命的话……便是这余地也没有了……你只能看着他们去死!” “你!”身后便有人听不下去了。只见阿忆拔出了刀,可旁人却将他拦了下来。 “小不忍则乱大谋!”有人权阿忆道。 “可是他们欺人太甚!”阿忆这样说。 “欺人太甚?你们杀我手下,抢我货物,灭的寨子,可想过欺人太甚这一句话?”那大汉面目狰狞,脸色血红,这样问道。 “也是因为你们抢劫杀人才会遭此灾祸,若是你们是良善百姓,我们怎么会对你这样做?”阿忆拿着手的刀满是青筋,他也是深受其害之人。 “世间皆乱,做那良善之辈岂能活命?倒不如在这乱世之中找一个所在,任我杀,任我抢。”那大汉手拿着尖刀挥舞几下,是如斯狂妄说道。 “你……” 阿忆快是忍不住了,却只听郝连城深笑着说道:“好,你且过来,我任你砍,任你杀。” “城深!” “缪叔,以我身份,可否命令你?”郝连城深回过头看着缪永。 缪叔不说话,只能点点头。 “那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不要动手。”郝连城深这般严肃说道。 只见他往前走了一步,而那大汉,则手提尖刀,一步一摇来到他面前——这全然是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可下一刻,他脸上那散漫而愉悦的表情却消失了。 他低着头,看着不知何时插入自己脖颈里的剑尖,有些疑惑地看着郝连城深——他不知道对方是何时将这一把剑插入自己的脖子里的,他只是觉得有点疼,可这短暂的痛处之后,却是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那时将剑插入你的脖子,不是为了想杀你,而是因为你太吵了。”郝连城深将剑从对方的尸体上拔下来,这样说道,“我要明白,我并非没有杀你的实力,只是因为不想做而已。” ——人群里,一片哗然。 杀了这土匪头目,众人身上解药去哪里寻找?莫非是要这满屋之人陪葬吗?此时这些大汉心中竟有些洋洋得意——便是自己不动手,恐怕这身后中毒的一些人,也会将这郝连城深碎尸万段吧。 可…… 那些中毒之人依旧是安安静静地坐在议事堂中,没有一丝动作。 “你们!你们不恨他吗?他可是将你们我生机完全断绝了啊!”其中一个虬髯大汉对议事堂中众人这样喊道。 可说完之后,只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个女子冷冷的声音:“断绝了他们生机的,不是你们吗?” 此话说完之后,大汉只觉得脖颈一冷,有什么热热的东西从脖子里源源不断地流了出来…… 红匕如血,美人如玉。 靖榕手起刀落,并不留一丝情面,甚至在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的事情,这人,便都已经躺在了地上,断无一丝呼吸了。 ——陆廉贞教授的,只有杀招,而杀招,是决计不留情面的。 那群人倒下之后,阿忆等人围着尸体搜了一搜。 “果然还是没有找到解药吗?”郝连城深这般说道,他虽然猜到了结果,但在心中依旧存了一分希望。 阿忆等人摇摇头。 郝连城深走到议事堂中。 “大当家的……”玮铁叫了一声郝连城深的名字,“我们现在中了慢性毒药,身子一动也不能动……只是我想告诉你,大家并不恨你,你做的,是对的。” 这样铁血的汉子竟会说出这般温情的话,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你且不要说话。”郝连城深割开了对方的手腕,伤口之中流出猩红的血来,郝连城深尝了一口之后,这样说道,“会有办法的。” “大当家且不要安慰我们了。我们这里,杀人犯有之,逃犯有之,但多的,都是活不下去的人,若是没有遇见你,我们可能会成为沙匪,成为更满手血腥的人……你收留了我们,收留了我们这些本来就要死的人。如今我们身死,倒反而是赚到了。来到这个沙漠之前,我们其实就该死了,如今偷生到这个时间,却也是上天垂怜。”玮铁一向是惜字如金的汉子,如今临死,竟说出了这样多的话。 郝连城深皱了皱眉,也不知在想什么。 “大当家,如今落到这个底部,我们并不怪你,我只是劝一句。”玮铁想了一想,说道,“大当家心善,可心善,却是在这个沙漠里活不下去的。这些人,这些闯入寮寨里面的人,便是因为大当家的心善而活了下来,可他们并不感激大当家,非但不感激,甚至还将你视作眼中钉肉中刺。往后大当家不论是遇上沙匪,还是遇上敌人,都且要记住一句话。” 玮铁看着眼前英俊青年,沉声说道:“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心狠手辣,放能成事!” 这玮铁,乃是用议事堂中百余条人命,在给郝连城深上一课! 第三百三十二章、解药 “三当家,你说的,我也明白,我亦听的进去……只是……你如今说你们要死了,也未免是太晦气,也太不信我了。”他走到缪叔面前,与缪叔耳语了几句,缪叔听后,脸色大骇。 “这!这万万不可!”缪叔往日说的都是大赤语言,可此时一慌张,竟是说出了胡语,可见缪叔此时心情是何等慌乱。 可与之相反的,却是郝连城深那不紧不慢的神情:“缪叔,你且去厨房拿个碗来。” “这……” “快去吧。” 看着缪叔那迟疑背影,靖榕心中有一丝极其不妙的感觉,她回头看着郝连城深,而郝连城深只是对他笑笑,说道:“没事的,会有解决办法的。” 往日里,郝连城深的笑总是能让靖榕将心中忧愁化开,可今日里,郝连城深这般笑意,却让靖榕心头一震。 …… 不多时,缪叔拿了一个白瓷碗过来。 郝连城深接过拿碗后,将碗放在了议事堂中央的石板地面上,然后拔出剑,往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划……这伤口之深,很快,这白瓷大碗里就积满了鲜血…… “大当家的……你这是……”与这议事堂中所有人一样,玮铁对郝连城深这般动作产生了疑问。 “三当家不奇怪为什么我的伤总是好的很快吗?”郝连城深将白瓷碗中鲜血喂到玮铁口中,说道,“乃是因为我的血里有一味奇怪的药材——年幼之时,我有过奇遇,吃过一味奇药,那药可解很多毒性,可让身体上伤口很快愈合。” 郝连城深刚刚尝过玮铁伤口里的血,这血并未让他与玮铁一样中毒,那便说明郝连城深血里之毒是可以将玮铁身上的毒治好的。只需要让这议事堂中百十余人一人喂下一口郝连城深的鲜血,这毒,自然便解了。 可…… 此话看似轻巧,一人一口鲜血,便是喝的再少,也会让郝连城深身上的血液流干的。 议事堂中百余人的获救,乃是建立在郝连城深血干而亡的基础上! 玮铁喝下口中腥咸之物后,身子终于可以动了。说时迟,那时快,他飞扑向郝连城深,一双大手压向郝连城深面门,可突然,他只觉得身子一顿,便仿佛时间凝滞了一样,呆呆站立在大厅之间。 “我不过只是点了你的穴道而已。”郝连城深淡淡说道,“我知道你身子能动之后必然是会阻止我的。” “你的鲜血可以解毒,一人一口,我们活了,你却死了。我们本来就是该死之人,得你救赎,终于活命,却最后让你为我们而死,这种不仁不义的事情,我……做不出来!”玮铁这样说道。他猜到了郝连城深想做的事情,便是想要动手阻止,却没想到郝连城深却先他一步,阻止了他。 郝连城深对他笑笑,那笑仿佛阳光一样,毫无一丝阴霾,也半点看不出这个人有了一颗赴死的心。 “三当家,你教我狠绝毒辣乃是因为你觉得你会死,想要教我最后一课。可如今,想来先走的,是我呢,我也只想对你说上一句,天无绝人之路,不到万不得已,决计不要放弃自己的生命,也不要说什么你是将死之人……”郝连城深这般笑说道。 只是一回头,却发现靖榕就站在他的身后。 他刚刚大意,只防备了玮铁,却没防备靖榕——是了,他是一辈子都不会防备靖榕的。 “我……”郝连城深刚想开口,却没想到靖榕问了一句。 “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莫不是骗人的?”靖榕说这话的时候是如此的严肃,那看着郝连城深的眼神,盯着他发毛。 “这……这……”郝连城深尚未说出个所以然来,只见靖榕用指如电,将人穴道制住。 “你们,还等什么?还不快将郝连城深绑起来!”靖榕对后面一喊,这缪叔等人才如梦初醒,找了一根粗麻绳将人绑了起来。如此,便是郝连城深冲开了穴道,也是不怕他挣脱的了。 “靖榕,你这是做什么?”郝连城深问道。 “防你寻死而已。”靖榕冷冷说道。 “可我这些兄弟……”郝连城深看靖榕这幅模样,便知道自己热闹了对方,便是小声说道,“我总不能不救我这般兄弟吧……” 靖榕也不回答他,只是走到玮铁面前,闻了闻对方手上上被割开的伤口,然后再询问了一下对方吃下有毒食物之后的感受,及中毒之后的状态。 看这幅模样,郝连城深知道靖榕心里有了谱,便是挣扎着说自己不会再做那件事情了。 只是没人理他…… 恐怕现在,没有靖榕命令,是没有一个人敢解开他的。 “喂……我也是大当家啊……”郝连城深这般无力说道,只是,还是没有人理他…… “这大汉,还算是个聪明人。”靖榕指了指地上尸体说道,“知道布置陷阱,知道下毒,知道将你们囚禁起来,引郝连城深进议事堂再伏击他……这个人,无论如何都算作是一个聪明人,而他做这件事情虽是报复,可也算是凶险万分,而这解药,却是他的保命符。” 一个聪明人,如何不会将保命符戴在身边呢?若是此事失败,他尚有要挟余地,若是不带解药,便连这一点余地都没有了。 ——不过他自然是没猜到郝连城深竟会动手。 ——郝连城深剿灭沙匪之时,一向都是放任,若对方束手就擒,便可留下活口,可若是对方反抗,便自然是杀无赦的。这些沙匪多是背了人命官司在身上,一个个皆是杀人犯,若是郝连城深杀了他们,倒算是为民除害了。 这死在议事堂前沙匪,倒并非因为此人束手就擒——也是因为他够聪明。 一个聪明人,如何会做蠢事呢? 靖榕微微想着,又看了看玮铁,突然脑子之中灵光一现。 “阿忆,那几个野果子你可还带着?”靖榕对阿忆说道。 “那几个果子?”阿忆摇摇头,“它害得我几乎丧命,我自然是丢了。” “糊涂!”靖榕一怒,竟是比缪叔更有威严些,“那些野果子,正是他们救命的解药!” 第三百三十三章、红果 绿洲中的红果子,可谓是一味极好的解渴佳品了。其色艳丽,其味甜蜜,其香扑鼻,可谓是这沙漠之中难得长出来的好东西。 ——只是生长的时间太短了。 恰好是这个时候,那大汉给他们下毒,而这大汉身上,又未带解药,而要解这样多人的毒性,自然不会是空手而来的,而这绿洲之中,此时却是红果灿烂的季节——难道这一切,只是偶然吗? 玮铁口中向靖榕复述的毒性,还有血液里面所散发的味道,倒是让靖榕想起年幼之时陆廉贞给她看的一本医书里面所写的一味,名叫青毒的毒药,此毒服下之后,先是肚中疼痛难忍,再是全身酸软无力,血液之中散发出一股青草香气,故名为青毒。 而这解药,却是一味名为橙果的东西。这红果子与橙果模样相似,长出来的季节也相同——只是有一样,颜色一个是橙,一个是红。 可此时靖榕心里明白,却自然不会明说的。 她这人终究是陆廉贞教授出来的人,便是再与他不像,骨子里面还是有些东西与他相似的。比如,自私。 郝连城深乃是她救命恩人,而这议事堂里面众人,对她来说,也不过是陌生人而已。 若是让郝连城深为这一干人而死,郝连城深是可以做到的,只是靖榕,却做不到——如今,她只是在博他一博而已,若是赢了,自然是天高海阔,众人无忧,若是输了……想来她这一辈子都会被郝连城深记恨……只是这郝连城深却能活着! 好在,天随人愿。 这绿洲之中红果子虽然难找,但拼着缪叔、阿忆等一干人拼命寻找,临到夕阳西下的时候,也终于是找到了一大堆,将这果子研磨成果酱之后,一人喂了一勺,让他们咽下——这研磨果酱乃有两个好处,一是不会浪费,若是一人分一个果子,便是分不过来的,二是众人四肢酸软无力,虽有说话力气,可腮帮子却是无力咀嚼。 待到众人都吃下这红果子之后,要做的,便只有等了。 这青毒毒药慢性,却是中毒越久,越难解开,解读也就需要越久,靖榕询问了一下玮铁中毒之间,月末估算了一下,若是待到月亮升起,众人还是不能动的话,恐怕这红果子并非是青毒解药…… 只是此事,靖榕自然是不会与众人说起的。 “大姐,大当家可否松绑了?”阿忆摘好红果子,将红果子喂入众人口中之后,这样小声问道。他与郝连城深情同兄弟,看着郝连城深此时五花大绑模样,实在是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靖榕想了一想,却是摇摇头——若是这红果子没用,怕是郝连城深又要对自己不利了。 阿忆刚要劝上一句,没想到郝连城深急急说道:“靖榕开心,我便是被绑上十天八天,也是没什么关系的……” “……”阿忆用仿佛看白痴的眼神看了对方许久,最后都没说出什么话来。 待到月亮升起来的时候,众人的身体,还是没有什么好转。 “陆姑娘。”缪叔偷偷走进靖榕身边,用一个极低的声音问她,“陆姑娘,你且告诉我,这解毒办法,你有几分把握?” 此时靖榕等人自将红果子喂给众人之后,便在寮寨湖边一个空地之上燃起了篝火,等待议事堂中众人解毒之时,只是说出解毒办法的人并未明确给出一个解毒的时间,所以众人只是等待…… 而明明灭灭篝火之下,郝连城深依旧被五花大绑在一旁,众人神情严肃,他倒是呼呼大睡。 见这郝连城深睡着了,缪叔便走到靖榕身边,偷偷问上这样一句。 靖榕看着眼前篝火,淡淡说道:“要想阻止郝连城深去死,我有十成把握,而要说这解毒的成功率,我想,约莫只有三成。” “什么,三成!”缪叔几乎叫了出来。可好在,他忍住了。 他曾为侍人,这后宫之人想要活命,便需要有将秘密守口如瓶的一张嘴,遇事不慌的一张脸,否则秘密透漏之时,便是人头落地之期。大约他们要活着,便必须有这样的本事。 “对缪叔来说,是这些人重要还是郝连城深重要?”靖榕问道。 “这……自然是城深重要。”缪叔迟疑了一下,这般说道。 “对我来说,也是一样的。”靖榕拨了拨眼前篝火,这样说道,“我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这一群人去死,可我却看不得郝连城深在我面前受一点伤。” ——这是何等的自私啊。缪叔这样想着。 可这样想着,却又是一种何等的执念啊。一个人,会牺牲自己的妻子,去救一个陌生人,他与那个陌生人全然没有一丝感情,可却与他妻子相处的几十年,他能舍弃自己几十年的感情去成全一个陌生人的生命,哪怕这个社会再赞颂他,实则冷静下来想想,这件事情,也着实有些太可怕了。一个人,在紧要关头,竟然会放弃自己几十年的感情……他连自己最亲密的人都不爱,那他会爱谁? “可那终究是百十条人命啊。”缪叔喃喃自语。 “比起那百十条人命,郝连城深,比他们重要多了。”靖榕这般说道。 而且,若是这红果子没用的话,并非只有郝连城深一人的血可以治疗他们……靖榕中了雪虫毒之时,陆廉贞曾喂她一颗解毒丹,而这颗解毒丹如今化在她血里,若是让这些人服下,想来也是有一些解读功效的…… 到时候,血竭而亡的,怕就是自己了…… 靖榕这般冷静地看着,可当她一回头,看着郝连城深的睡颜的时候,这样想到,若是这样,怕就是可以换了郝连城深救命之恩了吧。 待到月亮升到了最高处,议事堂中一个个人乘着夜色从议事堂中走了出来,他们不约而同来到湖畔旁边,篝火之侧,对着坐在篝火旁边的少女齐齐跪下。端是男儿膝下有黄金,可他们所跪之人,乃是救命恩人,再生父母。 “姑娘。”玮铁为首,开口说道,“我们此时一跪,不单单是为了跪你救我们的恩情,而是跪你救了大当家一命!” 湖畔之边,众人跪地,乃是谢人,亦是谢天。 给读者的话: 333,哈哈哈 第三百三十四章、问 “你们非是要谢我的恩情。”靖榕这般说道,“郝连城深肯为你们舍弃生命,我不过只是说出了可能是解药的东西而已——我们两个孰轻孰重,诸位皆是明白人,想来也懂得这个道理。” 分明是靖榕帮助了他们,可她却把功劳退给了郝连城深,这样的人,想来在这世间都是找不出几个的。 “大当家对我们的好,我们自然是记在心里,只是……”玮铁抱拳说道,“姑娘,我们都看得出大当家心系于你,所以我们此时跪在你面前,非单单只是为了谢你救命之恩,也是因为你乃是这个绿洲寮寨的新主人。” 这郝连城深明明睡了,却不知道做了什么美梦,嘴上咧的笑容,都快靠近耳根了。 “你们的大当家,自然是会有一个与他相配,贤良淑德,容貌娟丽的女子做他妻子的,只是那个人,不是我……”靖榕这般说道。 此言一出,周围寂静。唯有这篝火之中噼里啪啦的声音闹的很。 “陆姑娘,这……”连是缪叔都开口迟疑道。 “郝连城深于我有恩,他救我两次,这恩,我是决计要报的,只是为他妻子……我自认自己配不上他,所以此时,莫要再提了……”靖榕这般冷冷说道。 这句话,她已经在心里藏了许久,也默念过许久,可一旦说出来,还是难掩心中那莫名又刺骨的痛意……众人一听,心中哗然。 而那本来熟睡的郝连城深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眉头紧皱,仿佛做了一场噩梦。 “陆姑娘,凡是皆有缘由,我见你对城深也是极好的,为何不肯接受他?”缪叔开口问道。 他刚刚开始见到靖榕的时候,便是做着拆散郝连城深与她的准备,再后来,郝连城深与靖榕一同消失,又一同出现,郝连城深竟是宁可舍弃性命,丧命于狼口之下也要救出靖榕,那时候,缪叔便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将靖榕从郝连城深身边赶走的,于是他希望靖榕可以做一个妾,而正妻,却永远是那个可以帮助郝连城深的人。而现在,他竟然开口挽留。 分明……他见到靖榕的时候做的打算便是将人从郝连城深身边赶走的。 可此时,在潜移默化之间,他竟然开始希望这个女子,呆在郝连城深身边——诚如郝连城深所说,若是让别人成为他的妻子,他是决计不会开心的。可缪叔见了此女子智慧,气度,魄力之后,却也不得不承认,比之那巴图的孙女,这个女孩,似乎更适合皇后的位子。 如今这个女子,竟是要自己离开郝连城深,这是让缪叔决计想不到的一件事。 所以他才开口询问。 “不为什么。”靖榕这般说道,只是她又想了一想,回答道,“这世间万物,皆有缘由,只有这感情一事,来无影去无踪,强求不得,问之不得,无缘由,亦无踪可寻。” ——不,她心中是有缘由的。 可这个原因,他是决计不会告诉郝连城深的。 “靖榕,为什么!”郝连城深这睡,是装不下去了,便是一把把头抬了起来,直面靖榕,此时他脸色血红,一脸不可置信模样。 “不为什么……”靖榕又想说出刚刚说辞,可是却被郝连城深打断道。 “是啊,诚如你所言,这世间最奥妙无踪的,便是感情一事,便仿佛我见你的时候,一眼把你认定了一样,便是身边有更美丽的女子,我也不会再去多看一样。只是你在沙漠里再见我的时候,那时候的景象,我还记得,你眼里,像是有一把火在烧……那动情模样,我今日尤在眼中……莫非,那也是我的错觉吗?”郝连城深问道。 靖榕眉头一皱,并不答话。 她是如此果决的女子,如果今日之时,在众人面前拒绝了郝连城深,那往后的麻烦,便会少了很多,郝连城深也会因为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而有可能迁怒自己,迁怒自己的结果便是有可能让对方死心。 这分明是她想要的结果,可临到嘴边,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心中分明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不要做什么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是了,如果众人面前如此回答郝连城深,她往后,必然是会后悔的。便是自己不愿意承认,她对郝连城深的感情,却是与众不同,可她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陆廉贞并没有教过她,她在一个根本不懂得爱人的人手下这样艰难地活着,要活下去已然是困难之极,如何还会去学怎么爱人呢? 沉默…… 恒长的沉默…… 靖榕并没说话,郝连城深也没说话…… 如果靖榕没有拒绝我的话,那她心里,必然是有我的。郝连城深这样想着。这是一件多奇妙的事情啊,他并没有和靖榕相处的如何长久,却是如此的了解对方。 …… 靖榕怀里的小狐狸抖了抖耳朵,它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于是它一跃下了靖榕的怀抱,往林子里面跑去。 遇到狼群的时候,它因为害怕而没能保护靖榕,这一次,它绝对不能让靖榕再受伤害了。 而也是因为琼雪这一动作,才打破了靖榕与郝连城深的尴尬。 靖榕去追琼雪,而郝连城深则去追靖榕了。 ——他甚至都没来得及解开身上的绳索,便往漆黑的林子里跑去…… 众人皆要追赶,却被缪叔拦住了。 “你们跟过去,算是什么事情?”缪叔这般冷冷一问,众人的腿便软了。 阿忆打着胆子说:“这大当家身上还绑着绳索,这样的夜里,入这漆黑的林子,怕是会出事情。” “事情?这林子里有什么东西你又不是不知道,往日里还有些豺狼虎豹敢来这林子里作祟,可自从那东西来了之后,别说是豺狼虎豹了,连兔子、老鼠都少了……”缪叔这般冷冷说道。 众人这才想起林子里有什么,顿时脖子后面一阵鸡皮疙瘩。 而靖榕浑然不知,只是追着琼雪,往森林深处跑去。 第三百三十五章、尾巴 “咿……”这里!哪怕琼雪只是一只小狐狸而已,可它作为野兽的直觉已经是足够灵敏了。狐类,在所有动物之中,总是被冠以狡猾,灵活的名头。他们没有虎狼的爪牙,可以很好的狩猎动物,亦无马牛之类的耐力与适应环境的能力,他们食肉,却是虎狼的猎物,在大型捕食者面前,他们想要活下去,便只有依靠爪牙之外的东西。 ——所以他们的感觉,总是异常灵敏的。而于危险之前,他们总是能够很好的逃避危险,所以才被人冠以狡猾之名。 可这一次,小狐狸却没有躲。 狼群之中,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舍命相救,自己却躲在靖榕怀里瑟瑟发抖……而躲藏与害怕,是狐类的本能,若是它遵循本能,它便自然不会有歉疚感,只是琼雪与一般狐狸是不同的。想来这天下千千万万只狐狸里面,才会有这么一只白狐出现。 琼雪乃是灵狐,一只通晓人性的狐狸,是会听得懂人的话的,它会慢慢地开始学习人类的语言,感情,甚至会去模仿人类的动作。好在琼雪遇到的主人,乃是靖榕与郝连城深,所以它才学会去应对困难,而非一味躲避,也因为靖榕救了自己,才它知道什么是感恩。 这一次,它想要在危难之前保护靖榕。 林子中的森林是这样的黑暗,仿佛一只野兽一样,紧紧蛰伏着,黑暗中的,琼雪用自己湿润的鼻尖嗅了嗅空气中散发的味道——“咿……”有很可怕,很可怕的野兽在这个林子里呢。琼雪心中这样想着。 “咿……”不行,一定要保护好主人! 虽然琼雪心中很害怕,可它的心里,依旧只有这样一个念头。人,之所以为人,最重要的一向,便是心能控制恐惧,而琼雪此时的心,便是战胜了兽的恐惧,已然已经是一只合格的通晓人性的灵兽了。 而后面,则是有靖榕在追赶着。 因为琼雪是白狐,这白色的身影在黑暗之间是这样明显。 靖榕跟在琼雪后面,虽然她跑的很快,可这绿洲之中满是树木……而林子,本来就是野兽所擅长的所在,人,永远不过只是借住者而已。靖榕虽跟在琼雪之后可这里的野草、灌木、树木还有黑暗,都是一种阻碍。人在森林里面,终究追赶不上野兽。 眼看琼雪这一点白色就要消失在森林之中,突然,那一点白色停了下来! 仿佛眼前有一堵透明的墙一样,琼雪的身体骤然之间停止,且它的白色毛发开始树立,那本来有着柔软皮毛的琼雪仿佛一只刺猬球一样,开始炸毛了…… 而它的眼前,一道黑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咿……”好讨厌,好讨厌的味道,主人快逃吧,这一次,琼雪来保护主人!如果靖榕能听懂琼雪的话的话,她便会知道,此时琼雪说的意思,只是靖榕听不懂。 而在琼雪停下来之后,靖榕也停下了追赶的脚步,而她一停下,郝连城深自然就追上她了。 ——他全身上下被绑的仿佛一个粽子一样,只是双脚没有绑住,也不知道他怎么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跑的这么快的…… “靖榕,怎么了?”郝连城深关切问道。 “琼雪的样子,似乎很不对劲。”靖榕这般回答道。 平时总是喜欢缩在靖榕怀里,仿佛一只可爱的白色肉球一样的琼雪,此时竟是这幅模样,全身白毛竖起,露出的了虽然小,却异常尖锐的白色牙齿,黑色的瞳孔放大,那本来毛茸茸的脸上露出了兽类应有的模样——虽然可怕,却只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 而森林中的敌人,当看着这个白色团子的时候,黑色的眼睛里,露出了一丝不屑的神情,可当它定睛看到那白色团子身后自己主人五花大绑的模样的时候,它那黑色的,兽类的瞳孔徒然之间收缩了,浑身上下散发出的,乃是浑然天成的杀气…… “咿!”琼雪本来炸毛的模样一下子凝固住了。 好可怕,好可怕……比狼群还可怕…… 琼雪眼睛里面的眼泪都开始打起了转儿…… 可是…… 自己的主人还在自己后面呢!琼雪打起了精神,一定要保护好主人! 那森林里有着黑色伪装的兽类看着眼前那丁点大小的白色团子,分明怕的要死,可是还是颤颤巍巍,颤抖着四条腿站在自己面前,保护着自己身后的那个人。 ——它眼中流出出一种人类才会有的钦佩的神情。 可…… 它还是毫不犹豫张开了自己巨大的,散发着血腥的口,想要将眼前的白色团子一口吞下去!说时迟那时快,只见郝连城深突然开口说道:“阿舍,你干什么!” 此言一出,这浑身漆黑,有着巨大身体的蛇类仿佛被下了某个咒语一样,徒然之间停下了身体上所有的动作,只是长大着嘴巴,看着郝连城深。 而已经落入阿舍口中的那只白色团子,已经全身僵硬,身上那本来炸毛的毛皮都软化了下来——怕的…… 阿舍这才看清楚自己主人旁边站着的那个女子是谁。 比之六年之前,这个女子,似乎更高了一些,原本仿佛一块冰一样的气质还在,却软化了不少,至少在兽类眼中,靖榕此时眼睛里面会散发出担忧的神情,比之初初见到时那仿佛如小兽一样坚韧的,不允许任何人靠近的神情,已经消失不见了。 靖榕看着阿舍模样,六年不见,阿舍长得更长,也更大了,原本油亮的黑色鳞片越发的坚硬,而身体也比原来长了许多。靖榕走到阿舍面前,摸了摸对方的额头,再将吓得瑟瑟发抖的琼雪从对方嘴里抱了出来。 阿舍有些灿灿地闭上了嘴巴——原本以为是可以吃的食物,却没想到是不能吃的宠物,没意思,没意思……阿舍摇着尾巴这样想着。 而在靖榕怀里的小狐狸则终于回过了神,看着眼前摇着尾巴的大蛇,一下子从靖榕怀里跳了出来,狠狠地,咬住了对方的尾巴尖! 第三百三十六章、蛇蜕 阿舍那长长的身体之上,最末端挂上了一个小白球,那小白球眼带泪水,露出白牙,狠狠地咬住了阿舍的尾巴尖。若是平常时候,阿舍的一身鳞片痛批铁骨,自然是不会有什么影响的。 可阿舍现在,刚刚经历了蛇蜕,也就是说,阿舍现在的鳞片虽然坚硬,可比之平时,自然算是柔软了,加之现在琼雪有及其用力,所以,它的牙齿,还是咬进了阿舍的肉里。 ——这尾巴尖,可是所有动物的软肋,阿舍,自然也不例外。 只见阿舍的仿佛起了鸡皮疙瘩一样,全身颤了一颤,然后……阿舍疯狂地抖动着尾巴尖,想要将尾巴尖上那个小白团子摔下来,若是平时,阿舍那如鞭子一样的尾巴,一甩在地面,恐怕琼雪早就被摔成肉饼了,可阿舍却不是寻常野兽,它虽是凶蛇,却懂得人的意思,看靖榕紧张成这副模样,它也知道,若是自己伤到了琼雪,恐怕会造成很可怕的影响,可究竟是什么影响,它却想不出来,只是觉得会很可怕就是了。 所以它此时只是在半空之中摇晃着自己的尾巴,而这摇摇晃晃的动作下,咬在阿舍尾巴尖上的小狐狸已经眼慌头晕了,可仍旧是狠狠地咬住牙关。 靖榕本以为小狐狸会很快放弃,所以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时刻准备在小狐狸将牙松开的时候,将它从空中接住,哪知道琼雪竟然这样顽强,分明已经眼冒金星了,可这牙竟然还不松开。 “阿舍!” 靖榕叫了一声阿舍的名字,阿舍停下动作,歪了歪头,看着靖榕。 趁着它动作停下,靖榕走到阿舍尾巴旁,将悬空着的小狐狸抱住,虽是抱住,可小狐狸的牙齿,还是依旧狠狠咬住了阿舍的尾巴尖。 “琼雪……这一次,是你赢了呢……”靖榕抚摸着琼雪的头,这样柔声说道。 “咿……”赢了? “琼雪啊,你保护了我……”她抚摸这琼雪柔软的肚子,这样说道,“所以这一次,你可以将嘴放开了,危险,已经没有了……你赢了……” “咿……”保护了主人? 琼雪的嘴,有了一丝松动,而趁着这一丝松动,阿舍将自己的尾巴尖从小狐狸的嘴里抽了出来,再是团成一团,有些带着泪的看着自己的尾巴尖,现在它的尾巴尖发红,发烫,上面还有几个牙印…… 阿舍看着自己的主人…… 郝连城深走到阿舍身边,拍了拍阿舍的头,这样安慰说道:“男人嘛,总要经历痛的,不要在意,不要在意……” 原来想在自己主人身上找安慰的阿舍望了望天,无奈地叹了口气…… 而琼雪,则窝在靖榕怀里,累的睡着了。 睡觉的时候,也是极不安分的,一下子抖抖自己粉色的小爪子,一下子动动自己湿润的鼻尖,一下子动动自己白色的耳朵……它在梦里做着智斗大蛇的梦——不过现实中,它也确实成功了,它打败了一条大黑蛇……的尾巴尖。 “原来是因为你在蛇蜕,所以没能守护寨子,没能阻止那群人啊。”郝连城深对着阿舍点点头,这样说道。 阿舍抖了抖自己的身体。 自郝连城深建成这座寮寨之后,阿舍就在林子里面安居下来了,因是这绿洲有个湖泊,而湖泊来源乃是地下水,所以阿舍在林子里找了一片松软的土地,将之钻空之后,筑成了一个蛇巢,而巢穴之下乃是有地下水存在,所以虽是沙漠之中,却也适宜蛇类生存,只是阿舍在这绿洲之中驻扎下来之后,除了一些小型蛇鼠,飞鸟,这沙狼竟是很少出现过。 阿舍乃是蛇王,这蛇王之威于小型动物并无威胁,可对大型动物却极有威慑。所以只要阿舍在这个林子里,便无多少野兽敢进林子。 只是虽能防多数野兽,却不能防人,往日之中若是有人进入林,阿舍凭着自己的感觉也可以很快察觉到,只是阿舍的蛇蜕却恰好到了,它平日里钢筋铁骨,却唯有蛇蜕之时极为脆弱,所以才只能躲起来。 “阿舍,你的蛇蜕呢?”郝连城深问道。 所谓蛇蜕,便是蛇脱皮之后留下的那层白色蛇皮。 阿舍把自己的尾巴尖点向一个方向。 “靖榕,你随我来吧。”看着那个方向,郝连城深对靖榕说道,“哦,对了,在那之前……把我自己身上的绳子解开吧……” …… 两人两兽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才来到了阿舍所建的洞旁,因是阿舍本来就是一条巨蛇,所以它建的洞便是让一人通过也是毫无压力的。只见阿舍走在最前面,郝连城深紧随其后,靖榕怀抱着阿雪,也走进了这个洞穴。 洞穴里面黑暗无光,靖榕从怀中掏出从皇陵中带着的一粒夜明珠。顿时这夜明珠的光芒将洞穴里面全部照亮了。 几人走了几步之后,只见甬道豁然开朗,显出一个可以容乃无人左右的大洞穴来,这洞穴中间摆着一块大青石头,石头之上极为干净,旁边还有着沙漠中的树类独有的强健树根,而树根之上,则挂着阿舍蛇蜕下来的蛇皮。 只是寻常蛇类的蛇皮没有这么大,也没有这么长,而更让人奇怪的是,阿舍的蛇皮,竟然不是白色的,而是黑色的,仿佛一块透明的黑纱一样。 “这是……”靖榕看着阿舍的蛇皮奇怪道,“寻常的蛇,便是长得再五颜六色,他们褪下来的蛇皮也总是白色的,可这阿舍褪下来的蛇皮,为何是黑色的?” 这世上蛇类千千万万,有各色颜色,也有各色形状,可无论他们颜色或是形状如何,他们褪下来的蛇皮皆是白色,透明膜状,却无像阿舍这样,褪下来的蛇皮是黑色的。 郝连城深走到那青石板旁边,小心翼翼地不踩踏青石板,而从那些树根下来将蛇皮拿下来,仿佛一件衣服一样,小心翼翼地叠好,拿在手里,走到靖榕身边,这样说道:“那自然是因为,阿舍他,并非是蛇啊!” 第三百三十六章、蛇秘 他这样的语气,仿佛说的只是今天吃的并非是饭,而只是面而已。 可让人不解的是,他的碗里分明是一粒粒白花花的大米饭,如何会变成面了?而且郝连城深说自己碗里是面的时候,却是如斯诚恳,毫无一丝谎言的模样。 旁人若是听到郝连城深这样说,必然会笑他是个疯子,眼前这阿舍,分明就是一条蛇……无论是那狭长的身体,还有那坚硬的鳞片,或是蛇类那该有的信子,都无一不在表明着阿舍蛇类的身份。 可若是仔细一看,阿舍那身体狭长,可却比一般蛇类大上许多,鳞片坚硬,却是实在太坚硬了,这坚硬到已经连刀枪都砍不进去了,而那蛇类的信子,并非毒舌的漆黑,又不是寻常蛇类的红色,却仿佛是人类舌头的色泽,甚至上面的分拆也不像其他蛇类那样明显。 更奇妙的是阿舍的眼睛。 人说相由心生,而阿舍的眼睛里的瞳孔,却不是仿佛蛇类的冷质而狭长的眼睛,却是仿佛人类一样,有着圆圆的瞳孔,而眼睛里,甚至能看到一点人类所独有的感情。 阿舍啊,是看起来像蛇,但分明不是蛇的生物。 “阿舍是蛊毒哦。”将蛇蜕完全收起来之后,郝连城深走到阿舍旁边,摸了摸对方的头,这样说道,“将这世上最毒的东西放在一个瓦罐里面,相互厮杀,厮杀之后所留下的最后的东西,也就是集合了所有最毒的东西的产物——蛊毒。” 那是比毒药更狠毒,更无情的东西。就像雪虫,原本只是雪虫毒一样,一旦炼制成了雪虫蛊,却是可以让人的身体瞬间冻成冰块,大罗神仙也难救的。雪虫毒尚有余地,而雪虫蛊,却是一点余地也没留下…… 阿舍,也是那样的生物吗? 靖榕看着眼前人蛇和睦的模样,半分想不出阿舍可能是那样的蛊毒。 “不过阿舍虽是蛊毒,却与别的蛊毒是不一样的。”郝连城深这般说道,“大赤不也有一句话吗?医毒不分家,是药三分毒。这蛊,可以成为毒,也可以成为药,而阿舍,便是可以克制世上一切蛊毒的活解药!” 说到这里,郝连城深脸上满是骄傲神情,倒是阿舍,非常无谓地摇了摇尾巴…… “这阿舍,是哪里来的?”靖榕问道,她半分不曾怀疑郝连城深所说的话,她只是奇怪,这样珍奇的东西,是如何会出现在郝连城深身边的,她还有疑问的,便是郝连城深如何拥有那古怪的**的。 寻常之人,受过这样的伤,早已经命悬一线了,可郝连城深非但未死,甚至很快好转了,而这好转的速度,乃是靖榕身上的伤还在隐隐犯疼,而郝连城深身上的伤就已经有些落痂了。 郝连城深,乃是一个再好不过的人,可他身上却隐约有着太多秘密,这些秘密,靖榕自然不会去逼迫,只是人总是会有一些好奇心的,在别人面前,靖榕会将这些好奇心收敛,可在郝连城深面前,她却是如此落落大方地将问题提了出来。 “我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郝连城深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这样说道,“我只记得在我还年幼的时候,阿舍就陪在我身边了,我将阿舍当做我的兄弟,而非什么宠物。阿舍陪伴我的时间,便是我成长的时间,对我来说,母亲、你、阿舍,是我最重要的人。” 人……郝连城深竟将阿舍比作一个人。 而阿舍听了这句话之后,便是将郝连城深圈在自己的一圈身子里面,然后用头蹭了蹭郝连城深的脸颊。 “不过阿舍却是母亲给我的,我记得年幼的时候我曾问过母亲阿舍的来历,不过母亲听完我的问话之后,也只是笑,却不回答。”郝连城深摸了摸阿舍滑腻的鳞片,陷入了对母亲的回忆之中,“我的母亲,并非是胡国人,人人都说她勾引了酒醉时候父皇,生下了我,才得以飞上枝头……可母亲这些年来的苦,我却是看在眼里。” 郝连城深之母云姬原来本是胡国宫廷之中的一位侍女,郝连赫雷心系苏含玉,罢黜六宫,独宠一人。可一日酒醉之时,却将郝连城深之母拉上了床……苏含玉且不是什么温柔贤淑的皇后,她一气之下脱下凤袍,丢下凤冠,跑到别国的土地之上,当起了酒店的老板娘,而云姬,则瞒着所有人,将肚子里这个孩子生了下来,再将这个孩子养大,为了让这个孩子平安成长,她做了所有母亲都会做的事情,甚至,做了更多…… “我并不伤心……”看着靖榕那担忧而又悲伤的目光,郝连城深给了靖榕一个仿佛阳光的一样的笑颜,“诚如我母亲所说,我将来,是决计不会当上胡国的王的,我可以成为胡国的王爷,可以成为胡国的将军,可以成为胡国的大臣,甚至可以成为胡国最底下的庶民……可我,是决计不会成为胡国的王的……那个王位,永远是属于大哥的,永远是属于皇后苏含玉的儿子的……那个皇位,不是我的,我不会去争,不会去抢……” 靖榕伸出了手。她没有一张如斯美丽的脸,却有一双无比美好的手,她的手十指修长,皮肤白皙,虽是修长,却不柴瘦,乃是一双有福的手,只是这只手上如今画着一朵极其美丽的花——这花的颜料也不知用的是什么,竟是久久地洗不掉。靖榕将这只手放在郝连城深小麦色的脸庞之上,轻轻抚摸着,眼里有着的,乃是一种名叫心疼的感情。 “没事的……我没事的……”郝连城深那灼热的手握住了靖榕手,这般说道,“我往日说过的,我会十里红妆、明媒正娶,将你迎到胡国,成为我的新娘……可我却不是以胡国国主的身份——我见过父皇为皇的模样,也见过大哥为皇的模样。吾主万岁,不过是一个看起来太光鲜亮丽,实则再辛苦不过的活计了。往后,我会在一处僻静所在买一处房子,那里有我、有你、有姆妈、有阿舍……” 第三百三十八章、迟疑 郝连城深说这话的时候,靖榕神情闪烁,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郝连城深知道靖榕心中为难——他可以猜中许多靖榕在想的事情,可这件事,却无论如何也猜不出,于是,他便又换了一个话题说道:“靖榕是非疑惑过阿舍的蛇蜕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靖榕见郝连城深换了个话题,便也故作不知,回答道:“确实疑惑过,阿成可告诉我做何种用处否?” “阿舍乃是所有蛊毒的克星,而阿舍的蛇皮,虽然不能解百毒,却恰好是可以克制很多蛊毒的毒性,虽然不能完全祛除,却可以将毒性暂时压制,最后为解蛊毒争取时间。”郝连城深扬了扬手上的蛇皮,这样说道,“所以每每阿舍蜕皮之时,我都会要求他将完整蛇蜕留下。”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是为了制作解蛊毒的药材?”靖榕问道。 “不,只是卖钱而已。”郝连城深回答道,“寮寨里这么多人,单单是靠打劫沙匪为生可是活不下去的,这种庄稼还有青黄不接的时候,又何况是我们这些人……只是寮寨里这么多人总是要吃饭的,所以没当阿舍蛇蜕的时候,我就会将这皮卖给往来的沙漠商人,虽然要价不高,但好歹也是一门收入。” “阿成有否想过将这蛇蜕做成药物再卖掉?”靖榕问道。这药材自然是卖不到高价的,一枚人参,原价不过十两银子,可加工之后,加上一些珍珠粉、灵芝粉、鹿茸粉之后却可做成一罐延年膏,这膏体所用原料不过几十两银子而已,可要价,却要百两。 这阿舍的蛇蜕本来就是好东西,一经加工,想来更是一本万利。 可这件事情,靖榕可以想到,郝连城深如何想不到呢? “我自然也是想过的,只是寮寨里面人虽多,却皆是一些亡命之人,要么,便是如阿忆一样,无家可归之人,这些人往往有些本事,但对于医术、蛊术之类也只是小有精通,略有耳闻而已,要将这蛇蜕做成药品,想来是不行的。”郝连城深说道,“加之这寮寨里面鱼龙混杂,我亦是怕别人知道阿舍并非蛇类,而是蛊类,免得多些嫌隙。” 这寮寨里面的人,多是郝连城深所救,可人心隔肚皮,利益驱使之下,谁知道他们会做些什么事情,阿舍乃万蛊之王,可解百毒。如今郝连城深只对众人说阿舍乃是一条他养的蛇而已,若是被人知道阿舍功效,恐怕是横生枝节。 便是寮寨之中无人有次歹心,万一此时传扬出去,也是极其不好的。故而阿成虽将众人当做兄弟,但对阿舍之事,却依旧守口如瓶。 这世上有很多人不开心,便是不开心在自己分不清主次上。对于自己亲近的人几乎苛刻,而对于那些所谓的旁人宽容之极。直到自己重要的人失去,才开始懊悔。 ——可郝连城深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分得清主次前后,所以他这人的性格才这样豁达之极,所以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才从来都不会去钻牛角尖,也从来都不会有什么懊丧、难受的时候。 不过这一点,虽是人人都明白的道理,可能做到的人,却没有多少。 “靖榕,这件的事情,我不会再提。”郝连城深认真说道,他只这样说,却不明说所谓“这件事情”到底是什么,“我知你心中为难,可我却不知你在为难什么。只是你愿意说,我也不想逼你。” 他看着靖榕的眼神是这样的清澈,可越是这样清澈,靖榕心里却越是难受。 “我们先回寮寨吧。”靖榕沉默许久,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张了张嘴,他想要说什么,却终究没有说出来…… 回到寮寨之后,郝连城深将靖榕安排在了自己的房间里。因是他为寮寨大当家,所以他的房间比一般人的都大,里面的装饰也比一般人的好,只是这好也好不到哪里去,终究是沙漠之地,比不得皇宫中繁华。可郝连城深一个胡国王子都可以忍下,靖榕自然更是可以了。 “我就在你旁边的房间,你若是有什么事情,便随时叫我。”郝连城深出门之时这样说道。 可就在这时,却被靖榕叫住。 他疑惑地看了一眼靖榕,而靖榕则是抿了抿嘴唇,斟酌着是否要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郝连城深心中一乐,他想道,莫不是靖榕终于要告诉他缘由了。若是靖榕告诉他缘由,便是向他略略打开了一些心扉——他也知道,自己能跟在靖榕身边,不过是因为自己死缠烂打加之自己救了靖榕一命而已。他不知道靖榕曾经经历过什么,他只是知道,靖榕的心一直都是封闭起来的,不让别人靠近,也便不会受伤…… 可……这样的人,不是太可怜了吗? 就像荒芜的沙漠一样,不会被树木索取水分,可却永远都只有荒芜而已,一颗不会受伤的心是一颗强悍到不能再强悍的心,却也是一颗可怜到不能再可怜的人了。 ——陆廉贞要的,便是这样的人啊。冷漠的仿佛是一个机器,不会忤逆他,不会让他觉得不开心,能很快洞悉他的心情。他在靖榕成长的时候,将他认为不需要的感情慢慢从靖榕心里驱逐掉了。 就像盛雅燃所说的,他可以活的很久,可是,他却找不到一个人去爱他…… 因为,他根本不会去爱别人。 人的感情,往往是相对的,不会付出,自然也就不会有回报了。可世上总是有这么几个傻子的,哪怕自己的感情没有回报,也会飞蛾扑火一样,奋不顾身地扑向那堆无情的火,哪怕被烧的粉身碎骨。 靖榕是何等的幸运,遇到这样一个人,可郝连城深也是何等的好运,遇见了陆靖榕这样一个人。 ——她这样一个人,便是不爱上,若是爱上,这一生一世,便只会将一个人放在心里,绝不会有一丝懈怠。 只是……她现在懵懂,尚且不知而已。 “我想问……”靖榕迟疑一下,问道,“你可知道,秦萧去了哪里?” 第三百三十九章、猎物 现在寮寨里面所有人都知道,大当家,很生气! 原本缪叔在郝连城深面前还是能说上话的,可是此时连他都不敢劝了,那这寮寨里面,还有什么人能劝呢? 不过没有人能劝,却并不代表没有蛇能劝。 自那晚靖榕叫住郝连城深之后,郝连城深自然是异常高兴的,他原本以为靖榕会对他说些心事——那晚,时间对了,地方对了,人也对了,便是靖榕开口与他互诉衷肠,他也不会觉得有些奇怪。 可是他爱的人啊,真正是有些时候是最让人意外的人,她非但没对他开口说什么绵绵情话,谈的,却是另一个男人事情。 “阿舍,你说靖榕是不是心里没我?”郝连城深此时身处的地方,并非是寮寨之中的房间里,而是这森林身处一个漆黑幽暗的洞穴之中,洞穴之中有石头,有树根,还有一条小小的暗流。 而那洞穴最中间的青石板上,一条巨大的黑色盘着身子,时不时地动动自己黑色的尾巴尖——虽然已经没有小狐狸挂在上面了,可是阿舍仍旧觉得尾巴之上有些异样。 “嘶……”阿舍发出这样一个声音。 “害羞?”郝连城深仿佛能听懂阿舍的话语一样,反问道,“靖榕害羞吗?” 他略略想了一想,脸上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表情来:“是了,靖榕只是不懂怎样表达感情而已,她可能意识到了,只是,她不懂表达,虽是心里有我,可一旦与我相处,终究还是有些害羞的吧。” 郝连城深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而盘在一旁的黑色大蛇,则是点了点头。 “不对不对。她那时候若是想要缓解尴尬的话,便该说些别的……说什么风啊,月啊的,我都可以接受,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说那个什么秦筝的……”郝连城深又对阿舍这样说道。 阿舍望了望天,心里腹诽着:难道要我说人家比你英俊,比你稳重,比你更得靖榕的心,比你和靖榕呆的时间更长吗? 这腹诽,自然只能是腹诽了,是决计不能让郝连城深知道的事情。 “嘶……” “你说的对,靖榕在宫中全靠秦萧支持,她将秦萧视作密友,再者两人又相处的算久了,这秦萧如今不在寮寨之中,靖榕自然是担心的。”郝连城深又这样说道。 盘在青石板上的阿舍,无聊地打了个哈欠。 “嘶……”这时候,阿舍又叫了一声。 而听了阿舍的叫声之后,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个快意的笑:“你问我为何这样确定靖榕对秦萧没有情意?” 阿舍听后点了点头。 “靖榕是何等不懂表达之人啊,可她的眼睛,却是会说话的。”郝连城深仿佛回忆起靖榕的笑容一样,他的脸上,也带上了一丝仿佛阳光一样的笑容,“她看我时候的目光,与看秦萧时候的目光是不一样的。” 实则,郝连城深想说的是,她看我的目光,虽不是看恋人的目光,但里面情深意重,溢于言表。而看秦萧的目光,便是看一个朋友该有的目光,里面有敬意,有依恋,有惬意,可独独少了爱恋…… 阿舍看着郝连城深的脸上露出了幸福的笑容,黑色的眼睛里有着一丝无奈。 ——靖榕自然是对秦萧无男女之情了,可秦萧呢?便是一个瞎子也看得出秦萧对靖榕的不同寻常。若是有一日靖榕琵琶别抱,落入秦萧怀中,两人自然会是一拍即合,琴箫和鸣,加之靖榕与琴箫两人外形相当,一个俊美无双,一个清丽动人,一个文采翩鸿,一个武艺惊人,这一文一武的组合,岂比不上一个外族胡人吗? 只不过…… 阿舍动了动身子,又把郝连城深圈在了身体里…… 它的身体,便是圈住一头大象,也能在一盏茶的时间里让对方窒息——可它圈住郝连城深的动作,却是恰当好处,并未让郝连城深觉察到一点不适。 “阿舍,这个人,我一见到,就觉得她命中注定,会是我郝连城深的妻子。我会为她做很多事情,哪怕死……我不是傻子,我不会为一个不值得的人去做的。”郝连城深在这契合的山洞之中,对自己异族的兄弟这样说道。 “嘶……” “她从小的遭遇,我也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我懂她的苦,也懂她的难捱,我了解她,我懂她,我如今所做的所有的一切,只是因为她值得我去做而已。”郝连城深摸了摸阿舍的头这样说道。 “嘶……” “善良?阿舍,你我做了近二十年的兄弟,你莫非还不懂我吗?我是善良,只是给我觉得值得给的人!我善良吗?我,我一点也不善良!为了得到靖榕,我会不择手段的,我不会去伤害秦萧,可是,我却不允许靖榕的心放在她的身上。我会用尽我一切的办法,让她的心,完完全全、彻彻底底的放下的,只有我。”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他往日里表现的再豁达,再大度,再是不羁。可他的血统里流淌着的,终究是郝连赫雷的血!郝连赫雷是谁啊,胡国的开国之君,他的铁骑踏过了胡国每一寸的土地,他的血管里流淌着的,便是侵略者的血液。而有着郝连赫雷一半血统的郝连城深,乃也是天生的侵略者! ——只是他又与郝连城钰是完全不同的一个人。 就像郝连城钰说的,他是一匹狼,一匹有着最尖锐爪子,最锋芒牙齿的一匹黑色的狼,可是,他在自己的脖子上带上了项圈,并把项圈那一段的绳子交到了别人手里,他学会了低头,学会了不去追逐血腥,学会了追随着别人的脚步——可是他的骨子里,还是一匹狼啊。 非但是一匹狼,还是有着最强健体魄,最聪明脑子的一匹狼。他伪装成一条狗太久了,久到连他是一匹狼的本质都快忘记了。 可当有猎物,一头他最喜欢的猎物跑入到他视线的时候,他身体里属于狼的血统,终于开始觉醒了。 而这头他这一生认定的猎物的名字,名叫:陆靖榕! 第三百四十章、朋友 当第二天靖榕打开房门的时候,却发现郝连城深竟坐在她房门口。 不,倒并非是坐,而是睡着了。 不过当靖榕把门打开的时候,郝连城深一个激灵便醒了。醒来之后,他是猛的站在靖榕面前,眼神还有些迷糊,不过人大约是醒了。 他揉了揉眼睛,看着靖榕。 靖榕倒是无什么意外,只是跟在靖榕旁边寸步不离地琼雪,却是脸上露出了一些凶恶的表情来,不但露出了白色牙齿,那黑色的眼睛,也瞪得很大,只是它虽脸色凶恶,可惜实在是体型太小,没什么威严,倒是越发显得可爱了。 “咿……”讨厌讨厌,讨厌的人身上有讨厌的蛇的味道。 靖榕看琼雪这个样子,也不觉得奇怪,她只是将琼雪抱了起来,摸了摸小狐狸的下巴而已,原本神情凶恶的小狐狸顿时舒服的咕噜了起来…… “你昨日跑了出去,我还以为你去了哪里……”靖榕这般说道,语气里隐约有些担心,只是不那么明显而已。 “我生气了而已。”郝连城深这般风轻云淡说道。 “生气?为何?”靖榕奇怪问道。靖榕其人聪明,聪明绝顶,可以猜中很多事情,也能设计很多事情,只是有时候,她又笨的可以,她会突然变得不谙世事起来,她会不知道情感的来由,也不知道郝连城深生气的原因。 ——而她的这种不谙世事,却是陆廉贞塑造出来的。 郝连城深听了靖榕的话后,并未奇怪,只是笑着说道:“我对你这般倾心,那夜月好,人好,我本以为你会对我说些什么,却没想到你和我说的,却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你说,我能不生气吗?” 靖榕一听,竟是脸色微红——她自然是能明白郝连城深对自己的心意的,只是自己心里装着事情,无法接受对方而已,非但无法接受对方,甚至连接受对方的好意也觉得歉疚,更何况是如此直白的听到对方的爱意。 ——她根本没想过郝连城深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 “我与那秦萧,不过是朋友而已。”靖榕这般说道。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向郝连城深解释这件事情,她只是觉得郝连城深此时不开心,而自己也不开心,要让对方开心起来,便只有向对方说明此事而已。 果然,靖榕对郝连城深说了此话之后,郝连城深脸上便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再明白不过了,对于靖榕,便是与她吟风弄月,诗画传情乃是最没用的东西,你与她吟风弄月,她便真的以为你与她说的是风月,你对她诗画传情,她便真的与你聊起诗情画意来了。 陆廉贞是何其成功,他将靖榕培养成了一个极其聪明,聪明到可以参透这世上多数玄机的聪明人,可他又是何其的失败,他将这个聪明身上许多普通人该有的感情都摘除了。 可树木被砍掉枝干之后,只要根系还活着,便有长出来的一天,又何况是人呢? 在郝连城深这样直白的影响之下,恐怕靖榕有一天便会知道什么是爱意吧。只是靖榕现在依旧懵懂而已…… “我自然知道,你们是朋友,且只是朋友。”郝连城深这般说道,“靖榕的朋友,自然也是我的朋友了,只是因为秦萧行动不便,我的部下便将他安排在了胡国的边境上。” 原本大赤与胡国之间的沙漠要走一个月的路,可自靖榕与郝连城深在沙漠之中消失之后,这原本跟在郝连城深身边,目睹他们消失人,便分成了两拨儿,一拨在沙漠之中寻找郝连城深与靖榕,而另一波,则护送张老爹与秦萧到胡国。 这至于为什么不将秦萧送到寮寨的原因…… 便是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郝连城深看向靖榕的眼神是何等的炙热,而秦萧对靖榕又怀着一种怎样的感情,他们也是依稀能够看得明白。 ——对于大当家的情敌,寮寨里面的部下一致决定还是将人送至胡国比较好。 一来这张老爹本来就是沙漠商人,胡国里面有他的住所,秦萧又是靖榕的朋友,而靖榕却是救了张老爹,张老爹也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断不会对救命恩人的朋友弃之不顾。 二便是秦萧眼睛不便,这寮寨之中虽有零星几个女人,但也是大老爷们居多,无人伺候他,这秦萧又是细皮嫩肉,比不上寮寨中的大老爷们,怕也是有所不便。 这三,自然就是大当家的情敌,寮寨里面的男人能给他什么好脸色看! 所以便将他与张老爹一起,护送到了胡国边境,此时他正与张老爹呆在一起,想来也是平安的。 “他现在在哪里?”靖榕急忙问道。 看着靖榕急切的样子,郝连城深虽然有些不快,但还是说道:“在张老爹的住所,张老爹在胡国一处小边城那里买了住所,我派人去寻过,他们知道地方,我们先修养几天,等身体略有些好转了,便再去寻他吧。” 郝连城深这般提议道。 当然这修养身体的,乃是靖榕,而不是他。 郝连城深这妖怪一样的身体,受到了这样严重的伤,如今却是活蹦乱跳,比之靖榕,竟是靖榕的伤好的慢,郝连城深的伤好的快。 靖榕脚踝曾被狼咬伤,如今虽是很好的包扎了,但行动依旧有些不便。所以郝连城深才有此一说。 不过实则他只是为了拖延靖榕和秦萧见面的时间而已…… 毕竟郝连城深心里也是有些小小的自卑的……到底这秦萧长相是如此俊美,又是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又与靖榕同是大赤人,除了眼盲之外,这秦萧可说是一点缺陷也没有。即使此时秦萧瞎了,却也不减他一丝俊美非凡,却更增添了对方一丝文弱神秘的气质。 只是靖榕略略想了一想之后,回答道:“算了,且别等了,我们速速出发,去到胡国那里吧。” 郝连城深一听,却是沉默不动,靖榕看了对方模样,便是又加了一句,说道:“我担忧秦萧,乃是因为秦筝如今在追杀他,他与我终究朋友一场,他若死了,于我,必然是一场遗憾损失。” 给读者的话: 作者君高冷吗?应该不吧。 第三百四十一章、烤肉 最后靖榕还是在寮寨之中歇息了一日之后才上路了。 这一日里,寮寨之中有人为他们准备了一些水和干粮。寮寨之中多是大老爷们,自然也是有几个女人的,只是这些女人比之寮寨中许多男人来说,更是粗糙了一些。 但寮寨里的衣服与食物都是归于她们的,所以靖榕所带的水和食物,也是他们准备的。 水尚好说,这干粮的味道几乎是…… 靖榕在郝连城深提醒之后尝了一口,脸上虽无太大表情,可脸上却落下了一滴冷汗。跟在靖榕旁边的小狐狸有些疑惑靖榕的模样——虽然靖榕脸上未表现出什么奇怪的表情,可全身上下却散发出一种奇怪的气场。 于是它走到旁边的干粮口袋旁,将里面露出的干粮叼了一块出来,然后用嘴小小的咬了一口,当吃下那口干粮的一瞬间,小狐狸的身体明显的僵硬了一下。 “咿……咿咿……咿咿咿咿咿……”难吃难吃,怎么会这么难吃! 琼雪吐出舌头,将干粮吐了出来。 “琼雪,不可浪费食物。”靖榕虽是这样说这,但还是把挂在琼雪嘴巴周围的食物碎屑擦去,而琼雪咬过一口的干粮却被她放进了口袋之中。 “是不是很难吃?”郝连城深这样小心翼翼地问着。 难吃自然是难吃的。不过…… “尚可以,想来是厨娘将盐放多了而已。”这所谓干粮,便只是用面粉混合盐先蒸后烤做出来的食物而已,这样的食物,便是放置十天半个月也不会坏,但怕其淡而无味,有为了补充人体里的盐分,才在里面放了盐,可这干粮里的盐放的,实在是太多了…… 非但放多了盐,有些地方还烤的有些干,有些地方又烤的太松软,口感不一,所以尝起来的味道才不大好。 中午的时候,寮寨中的厨房面前坐满了人。 寮寨乃是大锅饭,这厨房里的厨娘将饭做出来,然后摆在厨房前面空地的长桌子上,大家一起吃饭的。 可今日里,众人等了许久,都不见人从厨房里出来。 “今日里乃是大当家出门的日子,这厨娘怎么还不上菜,莫不是大当家久不在寨子里面,所以怠慢了?”说完此话之后,缪叔脸色不好,而周围那些小辈看着缪叔脸色则是一个个浑身发抖。 ——太久没看过缪叔雷厉风行的样子了,他们几人,又是怀念,又是害怕。 “大当家出行,不如先不要忙着吃饭,来些酒也是好的。”这时候玮铁站了起来,如此提议道。 寮寨之中乃是禁酒的。酒可助兴,可也误事。寮寨里面做的终究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保持一定的机警是必然的,若是众人都喝了酒,万一出现了前几日众人一齐中毒的事情,岂非误事之极? 玮铁说完之后,看着缪叔。 ——缪叔虽是文弱,却管着寮寨之中奖罚。他之奖罚,便是大当家郝连城深也敢受着,更何况是玮铁。所以玮铁此时看着缪永,便是看他接下来要做的动作。 却没想到缪叔是一句话没说——竟是默认了玮铁的建议。 众人一阵欢呼之后,便是从广场某个角落里将一坛坛的酒挖了出来——因是寮寨里面禁酒,却是不可无酒,所以缪叔才想了这样一个办法,将酒偷偷埋在空地里的一处,待到欢庆时节再将其挖出来。却不知道他这埋酒地点早就被人知道了——可奇怪的是,却是无一人偷酒。 若说大漠里的水是黄金,这酒就是比黄金更贵重的钻石了。 将酒封打开,酒香肆意起来,众人面前的空碗被满上,橙黄色的液体散发着晶莹的光,一滴不剩地被人灌入了口中。 “大当家,我玮铁,敬你一杯!”玮铁将酒碗放在胸前,对郝连城深这般恭敬说道。 郝连城深站了起来,他接过玮铁手中的酒碗,一口干下。胡国的男人不如大赤男人善于舞风弄月,诗词歌赋,可他们生性豁达,为人豪爽,更喜醇酒,这一碗烈酒饮下,郝连城深那英俊脸上半分醉意也无,只是爽朗一笑。 众人酒过三巡,有了一些醉意,而厨房的门,也终于打开了,一打开,一股饭菜的香味便扑鼻而来。 ——寮寨的汉子门哪里闻过这样的问道。 这厨房里面没传来焦味已然是幸运之极,更何况是食物的香气,顿时一行人本来饮酒的动作停了,只是呆呆地看着这大开的的厨房门口发呆。 厨娘们先是端着一盆盆烤肉出来了,然后再是盆盆疙瘩汤,最后出来的主食,乃是一个个拳头大小的白团子,团子外面撒着一层咬起来极酥的碎末子,也不知道是什么。 待到厨娘们将食物布制好了,靖榕才从厨房里面出来,走到郝连城深旁边坐下。 “我还以为你去了哪里……”郝连城深将一碗酒放在靖榕面前,这般说道。 “我看今日里厨娘似乎有些忙活不过来,便去帮了帮忙。”靖榕这般回答道。 “这些菜,都是你做的?”阿忆咬着一块烤肉这般说道。 靖榕点点头。 “大当家!”阿忆挪到郝连城深身边,在他耳边轻轻说道,“一定要让陆姐姐成为我们的阿姐!” 他说的这般诚恳,只是嘴里咬着烤肉,又拿着白团子不放的样子委实有些难看。 靖榕将一块烤肉放到郝连城深碗里,对他说道:“你刚吃了酒,如今再尝尝这烤肉吧。” 郝连城深自然将肉吃的一点不剩。而这肉看起来油光发亮,吃在嘴里却是劲道,非但劲道,却并不塞牙,反而十分有嚼劲。 “这是什么肉……”郝连城深问道。寮寨里面并没有捕食什么大型动物,靖榕怎么有肉来烤呢? 靖榕回答道:“你忘了在沙漠绿洲之中咱们差点被狼群吃掉,后来幸亏缪叔他们看到你在绿洲边升起的烟才找到我们,救了我们吗?这便是那时候留下来的狼肉。” 这狼肉极硬,虽然在食物缺乏的沙漠之中不失为一味食物,但能把狼肉料理的这样好,却是及其难得的。 而这人群之中,却有一人,对这狼肉半点不动心,只是喝着汤,吃着白团子。 第三百四十二章、烤肉 “罗叔,你怎么不吃肉?”一个新来的孩子醉醺醺地问着坐在自己身边的矮小男人。 这被成为罗叔的男人名叫罗城,此人身材矮小,皮肤仿佛黑炭一样,五官也小,尤其是眼睛,更加是小。此人虽长得不甚英武,可为人却是狡猾怪异。 故而这一干人皆中了毒,却唯有他没中毒。因是他为人极为狡猾不信任人,在众人吃下食物的时候,他总是会比别人吃的晚一些,便像是此时,别人酒过三巡了,他才开始动筷子,可哪怕动筷子,也从来不夹烤肉。 那罗城并不回话,这孩子却是热情,他将一块烤肉夹了过来,放到了罗城碗里。 可哪知罗城一看到这碗里的肉,脸色就变了,他正要发怒之际,之间一双筷子将罗城碗里的肉夹了出来,并放到了自己的嘴里。 “好吃好吃。”那人一边吃,一边这样说道。 “大当家。”罗城与那孩子异口同声如此恭顺说道。 “小黑,给罗叔夹块白团子,他不喜欢吃肉,就喜欢吃主食和汤。”郝连城深将一碗疙瘩汤放到罗城面前,这般说道。 “多谢大当家。”罗城这样说道。 “不,我该是要感谢罗叔才对,若是没有罗叔提醒,我是无法确定这议事堂中有诈的。”郝连城深感激说道。 靖榕站在一旁听着。 这议事堂中有诈她虽是隐约觉察,但却无法确定。郝连城深竟是在罗城的暗示之下辨识到了什么,而罗城究竟提醒了郝连城深什么呢? 不过这件事情,似乎不能在众人面前提起,直到众人酒足饭饱,郝连城深也未同靖榕提起此事。 待到下午的时候,郝连城深出发之时,却是只想让她与靖榕两人上路,别人谁都不带——此事自然是谁都不同意的,而最不同意的,便是缪叔。 别人不知道郝连城深身份,只是觉得他这样太过轻率不太安全。 可缪叔想的却是郝连城钰的谋害与刺杀……若是自己不在身旁,怕是郝连城深一个大意,惨遭不测。自己视若亲子的孩子,若是就这样死了,怕是自己会指责自己一辈子。 “这寮寨里面没了我尚可运行,若是没了缪叔,恐怕什么事情都乱了。”郝连城深这样说道。这寮寨对他们,便仿佛狡兔三窟的那个窟,乃是他们与郝连城钰斗争失败最后的根据地,无论如何都是要好好经营的,郝连城深知道这一点,才这样说的。 “可……”缪叔仍旧迟疑。 “靖榕跟在我身边,缪叔还不担心吗?”郝连城深走到靖榕身边,直直站定。他长得身材高大,褐发碧眼,又是英俊,而靖榕则是肤白貌美,容貌清丽,两人站在一起端是绝配,竟是让人看不出一丝不和谐。而郝连城深为人虽然大大咧咧,却是心思细腻又聪明,靖榕为人冷静睿智,两人在一起,想来是没有想不出的办法的。 缪叔一见他这样,才微微是放下了心。 可也只不过是稍稍放下心而已——郝连城深是何等身份,若是有一点差错,便是对不起已经死去的先帝了。 郝连城深见缪叔这个样子,便是开口向人群里喊道:“阿忆,玮铁,你们两人可愿意随我去到胡国边境?” 阿忆听到郝连城深喊道自己的名字,便是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跳到了郝连城深面前,快速说道:“愿意愿意,自然是愿意的……” 而玮铁,则是一步一步走到郝连城深面前,便是抱拳拱手,沉声说道:“大当家之命,玮铁万死不辞!” 郝连城深笑着走到缪叔面前,问道:“现在有他们两人跟随,缪叔可是放心一些了?” 缪叔皱了皱眉,面白无须的脸上仍旧有些担忧,只是这挽留的话却终究没有说出口。 “此行凶险,你且郑重。若是有什么不是,便千万不要留恋,马上回到寮寨里面来……”缪叔替郝连城深拍了拍马鞍上的尘土,这样说道。 “若真有那个时候,我会带着靖榕、玮铁、阿忆一同回来的。”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可前路凶险,便是他笑的再是阳光,也难掩其下阴霾。 四人踏上旅程,前路漫漫,端是没有去路,不知往后,可他们能做的,便只有往前走了…… …… 几人走了半天之后,天色暗了下来。 暗夜行路最是不适,所以几人便在一沙丘旁边安定了下来。 沙漠之中若是久住,便需要要一处可以避风所在,或是戈壁,或是绿洲,建上一个帐篷,便可,而靖榕等人是要明日上路的,故而只是将马系在身边,又从马上解下一个个睡袋来。 这睡袋仿佛棉被一样,不过是圆形的,人钻进这睡袋里面便十分保暖,于这沙漠夜色之中乃是极有用的。 郝连城深在沙漠之中升起一团篝火来。 靖榕将干粮袋打开,分发起干粮和水来。 因是第一天,食水还算充足。只是阿忆拿到这干粮之后,脸上却露出一个十分古怪的表情来。 “我尚不饿,陆姐姐,还是把我那份放进去吧。”阿忆将烤的金黄松脆的干粮饼交到靖榕手里。只是他嘴上硬气,肚子却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你这家伙,不过是不想吃厨娘做的干粮而已,何必这么多废话!”郝连城深这样对阿忆说道,只是他嘴上虽是强横,可却也迟迟都没咬下去。 倒是玮铁一面木然,将那干粮吃下,半句话也没有。只是吃了之后脸上有了一些看不出的笑意而已。 “二当家不愧是汉子!”阿忆这般感叹道。 靖榕将干粮交给他,自己也将干粮吃下。 阿忆见靖榕和玮铁都吃了,便咽了咽唾沫,嘴里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便闭着眼睛,咬下一口,可咬了一口之后,却是只觉得唇齿留香,满嘴的谷物香气。 烤的金黄酥脆的干粮饼外撒着一点黑芝麻,吃起来虽然干,却咸香适宜,虽然冷了,但仍旧散发着谷物该有的香气。 “好吃好吃……”阿忆一边吃一边说,“咦,厨娘的手艺,什么时候这样好的。” 说完,却是郝连城深赏了他一个暴栗:“笨蛋,厨娘们哪里有这么好的手艺,这干粮,必然是靖榕做的!” 第三百四十三章、罗城 郝连城深说对了,这干粮确实是靖榕做的。 靖榕非但有一个好脑子,也有一双巧手,这双手虽不能医死人肉白骨,却可化腐朽为神奇,将平凡食材做成动人美味。 ——这寮寨里面的厨娘却是有着与靖榕刚好相反的手段。 做成干粮的食材也不过是那么几种。加多了便不易保存,加少了,便是食之无味。这干粮乃是最易做的食物,却也是最难做的食物,因之要吃上十天半个月,往往这十天半个月的最后几天,这干粮便吃不下了。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干粮太不好吃了。 而靖榕做的这干粮用的自然不是特别的材料了,不过也只是面粉、芝麻和盐而已。 不过…… “一样的材料,为什么厨娘他们做出来的仿佛是烧炭,可靖榕做出来的,却是人间美味?”阿忆看着放在一旁的干粮袋发呆。 而郝连城深听完此话之后虽是高兴,却反问了一句:“你与玮铁也是一样的构造,为何玮铁沉默寡言,可你却这样聒噪?” “哪有……还不是因为阿姐做的干粮这样好吃!”阿忆反驳道,“可……阿姐,你这些干粮做出来之后原来的干粮呢?莫不是丢了?” 厨娘做的干粮虽然难吃,可这沙漠里的食物却是金贵的很,这也就是为什么厨娘做的饭菜难吃,可却无一人把食物丢掉的原因了。 “干粮?你们中午的时候不是吃了吗?”靖榕这般漫不经心说道。 “什么?中午吃了,怎么可能?”阿忆瞪大了眼睛,看着靖榕,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连这本来躺在一边的玮铁都有些侧目了。 “你们中午吃的疙瘩汤,便是将干粮饼切丁,用猪油炒一下,再加上一些蔬菜做成的汤。而那些白团子,便是将米饭锤软,加上一些白芝麻碎末子捏成团子,而外面你们吃起来有些脆脆的碎末,乃是这干粮饼晒干之后,碾成的碎末子。”靖榕这般说道,这厨娘做的东西竟是一点不浪费的进到了他们胃里,且他们一点也不觉得难吃,非但半点不难吃,甚至还美味之极。 取之于长,补之以短,于做事上乃是极有用的法门,而在做菜上,却也是一个极好的办法。 厨娘出做来的干粮饼,因时盐加多了,烤的又不均匀,所以吃起来味道极是诡异,可经过靖榕一双巧手二次加工之后,却将之缺点掩盖,变成了另一道美味。 “不过做那狼肉倒是费了一番功夫。”靖榕想了一想,又说道。狼肉劲道,可却也是太劲道了,所以不可清蒸,不可红烧,便只能烧烤,要将其靠的喷香美味又不塞牙,却是难办。 阿忆咂摸咂摸了嘴巴,仿佛是在回味一样,这般说道:“不错不错,那狼肉确实好吃。不过……我见罗叔似乎连一块都没有吃呢……” 阿忆这般奇怪说道。 此言一出,郝连城深与玮铁皆是沉默。 靖榕疑惑地看着郝连城深。 只见一向沉默的玮铁突然开口说道,他声音沉稳,仿佛流水落到铁器之上的那般声音一样,冷质而坚硬:“那是半年前,我和大当家一同出去‘狩猎’,‘狩猎’完毕之后,拿了些应用之物,正要回去的时候,大当家却在远处看到一片野马群……” 沙漠之中的野马比之家里圈养而生出来的马更是多了一些野性,无论是耐力,体力,脚力,都是一等一的。 “那群野马里的领头马乃是一匹黑色四蹄踏雪骏马,我看着喜欢,便拿上套马绳想要将那马驯服。”胡国的汉子乃是马背之上出生,马背之上成长,而这套马的技艺,乃是从骨子里面传承下来的,对于骏马的喜爱,便仿佛是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 “不过那马着实太警觉了,大当家只是靠近一点,他们就全部逃走了。咱们胯下骑的良马,虽是快,却也跑不过野马,更何况上面还驮着一个人……”玮铁接着说道。 “不过当我走进的时候才发现,离这野马群附近的一个沙丘之上,竟然有一个大活人!”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大活人,莫非这个人就是……”靖榕看着郝连城深的眼睛,这般迟疑说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回答道:“不错,那个人,就是罗城。” “那时,他都已经奄奄一息,几乎丧命了。”玮铁接下去说道,“不过让人奇怪的是,他饿的要命,可身上,却带着不少肉……有些肉,甚至都已经开始腐烂了。” “他宁可那些肉腐烂,都不吃?”靖榕疑惑问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说道:“后来我们将人救进了寮寨之中,养了大半个月才醒,醒来之后便是什么话也不说,只是阴阴地躲在角落里面,不过很快,我们便发现了他的秘密了……” “每到夜晚的时候,他总是往东北方向眺望。后来我与大当家跨马去王东北方向的时候,经过一个隔壁旁边,却意外发现了一群人的尸体……”玮铁说。 “尸体?”阿忆在一旁听的津津有味,也不插嘴。 “是的,尸体……这沙漠广大,地下非是只有沙子,也有零星几座古城存在,除了沙漠商人会来到这沙漠之中,还有的,便是盗墓贼。这几人身上都带有绳索和洛阳城,不过身上却是一件值钱的器具都没有,想来是被人夺走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杀人越货?”靖榕问道。 郝连城深摇摇头:“不是,这几人是先被杀,然后有人从尸体上捡走了器具。他们的死因,乃是内讧……” “内讧?” “是的,几个盗墓贼都是背后中刀,想来是没防备的时候,在背后被人放了冷箭,才被人杀死的……”郝连城深皱了皱眉,这样说道。 盗墓贼往往是要在矮小隧道里面前行的,故而身材高大者不适做盗墓贼,为罗城这样身材矮小的,反而可成为其中佼佼者。 莫非,这罗城便是盗墓贼之一,是他杀了这些盗墓贼吗? 第三百四十四章、盗墓 “不不。”郝连城深仿佛知道靖榕所想一样,便是如此说道,“我们看过那些盗墓贼伤口,以罗城的身形,是决计制造不出这样的伤口的,凶手,另有其人……” 郝连城深说完之后,玮铁与他,皆是一阵沉默。 阿忆好奇,正要开口询问,却只见靖榕对他微微摇了摇头。 许久之后,郝连城深说道:“这几个尸体皆是完好,却只有一具年轻的尸体身上,少了几块肉……且那尸体被损害的利害……仿佛有人与他有仇一样……” “……” “而且那尸体的高矮,恰好是可以制造伤口的身高。”玮铁说道。 “那具尸体,便是盗墓贼中的叛徒吗?”靖榕问道。 “我那时猜测便是如此,想来是这个人混在了盗墓队伍里面,走在最后面,等他们将墓盗了,得到了墓穴里的陪葬品,便是从背后无声无息地将人杀了,最后罗城觉察到了这个叛徒的存在,便将人杀死报仇。”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他将尸体一个个带出盗洞之后,搜刮了尸体上的食物,却没想到起了风沙,被困了许久,后来食物不够了,他便开始……”说到这里,玮铁一阵沉默。 他是如斯硬朗的汉子,可想到那件事情,却仍旧是心里一阵寒战。 罗城带上一些肉,吃一点肉走几步路,直到最后都走不动了,才被郝连城深他们发现,而他藏着的那些肉,还没吃完……非但还未吃完,有些,都已经开始**了…… 是啊,怎么可能吃的完呢…… 人啊,终归不是动物,吃着同类的肉,哪怕他是自己恨之入骨的仇人,也无法这样毫无顾忌地将对方的肉吃下去。 而被人救到寮寨之后,罗城非但没有将那些肉丢掉,而是找了个地方,将那些肉埋了起来。 后来郝连城深与玮铁两人将这些人的尸体埋葬,算是立了个无名柩。 直到有一天罗城瞒着众人故地重游的时候发现这一场景的时候,他那藏了好久的泪,才终于落了下来…… 也是因为这样,罗城他,才不吃肉的。 就像得了一种奇妙的病痛一样,他见到肉就难受,吃到肉就想吐。 于是,寮寨之中众人皆是中毒,唯有罗城未中毒,那些沙匪就让罗城出来,引郝连城深进议事堂。那时罗城碍于众人性命,不敢反抗,便只是希望可以给予郝连城深提示。 而恰好,郝连城深觉察到罗城的异样,便是以狼肉一探究竟,若是平常,想来罗城早就将狼肉丢下,一脸菜色了,可那时候,罗城却是强忍着难受,一脸平常颜色将狼肉接过,非但接过,还与郝连城深谈笑风生地说着要将狼肉吃下去的话。 ——这岂不让人怀疑之极。 那沙匪也算是聪明人了,先是挖了陷进……若是无郝连城深眼疾手快,恐怕此时阿忆已经是个死人了。 在一堆寮寨中人挖的陷进之中,挖上一些不属于寮寨之中人挖的陷进——若是郝连城深他们一个不小心,恐怕便是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一行人平安无事进入寮寨之后,却是只见罗城迎出来,这实在是让人更怀疑了,而罗城的话,便是肯定了郝连城深的怀疑而已。 “原来罗叔有这样一段可怜的过去。”阿忆这样有些怜悯说道。 ——非但是罗城,便是阿忆的过去,又是有什么幸运的呢?这寮寨里,多的是可怜人。每一个人,都有一段不为人知的过去,若是没有一段可怜的过去,谁会愿意进入这代表这死亡的沙漠之中呢。 寮寨之中的人是可怜的,因为他们的过去必然是一段血泪史,可他们也是幸运的,在他们游走于沙漠之中,见到的第一个人,并非是沙匪,而是郝连城深。郝连城深给了他们一个可能,一个有着崭新开始的可能。 ——他们啊,是何等的幸运。 …… 将水和食物分发干净之后,阿忆与玮铁已经睡下了。 ——沙漠中的夜是极其不太平的,若是四人都睡了,万一夜晚时候遇到野兽、沙匪,或是突然起了风暴,岂不是一点活头都没有了。 这玮铁睡觉的时候,甚至还握着刀。 于是这四人分成了两组,靖榕与郝连城深一组,受着上半夜,而玮铁与阿忆一组,守着下半夜。 夜凉如水,沙漠之中的篝火噼噼啪啪的燃烧着。 美人月下,火影旁边,郝连城深手中拿剑,可眼睛看着的,却是靖榕的侧脸。 “你在看什么?”靖榕被郝连城深看的久了,便是这样问着。 “你。”郝连城深这样毫不避讳说着,倒是让靖榕有些红了脸。 “咿……”已经睡了好久的小狐狸在靖榕怀里抖了抖脚——不知道梦里梦到了什么。 “寮寨到胡国边境大约是十天日子,十天之内若是没有出现先是事情的话,想来便可以到达胡国边境了。”郝连城深对靖榕解释道。 靖榕点点头。 …… 两人沉默许久,却只见靖榕对郝连城深说了一声:“谢谢。” 可这一声谢意说完,却是更加让人觉得难耐的沉默…… …… “我与秦萧,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半年。”夜色潇潇,靖榕那清冷而干净的声音在沙漠中响起,仿佛一阵冰冷的风一样。 郝连城深一听,便是瞪大了眼睛。 他的眼睛本来就不小,若是用大赤的语言,便是星目剑眉,端是英俊不凡。 只是这样一瞪,显得他眼睛更大了而已。那湛蓝的眼睛在月色之下,越发的明亮,倒仿佛是一头美丽而英俊的头狼一样。 “那时秦萧受秦筝桎梏而给关押起来,而我则被千缕迷晕,一样被送到了那个关押秦萧的院子之中……”靖榕说话的时候是何等的风轻云淡。 而看到郝连城深眼里却是一阵心疼。 “千缕,原来的名字不叫千缕,她叫殷九鸣,我赐予了她九鸣的名字,她在我身边陪伴了三年之久……”可到最后,这个人,还是背叛了她。 第三百四十五章、摔跤 “不对劲不对劲,大当家很不对劲。”阿忆跟在郝连城深后面,这样默默说道。 脸还是像往日一样英俊不凡,身体还是像往日一样高挑健壮……只是……只是那浑身散发的气场,似乎有些不对。 “咿……”缩在靖榕怀里的小狐狸摇了摇尾巴,打了个哈欠:白痴! 郝连城深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十日,十日之后,众人走出沙漠来到胡国边境。 胡国边境与大赤相同。虽胡人与赤人并不对付,可边城之中商队往来,有胡人,有赤人,有东铁人,有南疆人,虽是未见有多和睦,却也未见有多少冲突。 “咱们先找个客栈住下吧。”进到此边城之后,郝连城深这样提议道,“张老爹所住的宅子离这里还有一天路程,如今咱们急急赶路,兵困马乏,怕是过犹不及,如今到了胡国边境,想来是略是可以放心了,倒不如先找个地方住下,也让马歇息歇息,再吃些好的。” 前面一些洋洋洒洒,倒都不算是重点,只是说完最后一句的时候,阿忆的眼睛都亮了。 靖榕的干粮虽然好吃,可架不住每天都吃,已经吃了十多天的时间了,再是吃下去,恐怕这一辈子都不想吃干粮了。 而靖榕怀里的小狐狸听完之后,更是眼睛发亮! “咿……”好累好累,终于可以睡软软的床了,虽然主人的怀里也很软很舒服,但是主人被我压着可不舒服呢! 看它这样雀跃的样子,又是摇尾巴,又是瞪大了黑色的眼睛,众人便是一笑,皆是同意郝连城深的建议。 郝连城深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住下。 这客栈不大,环境倒还算是干净。这边城周围迎来送往的,都是些贩夫走卒,草莽汉子,人如何,环境便如何了,自然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这小客栈难得的干净,倒是找对了地方。 将四人的马交给店小二,好草好料地伺候着——这十日多亏他们做了脚力,否则几人是不能这么快来到这里的。 在今日客栈的一瞬间,靖榕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迟疑的表情——苏含玉也在边城开过一家客栈,苏含玉的客栈比之这一间大了许多,里面的客人也多了许久,贩夫走卒,胡人赤人,各色人物都在里面,可却无一人敢闹事,乃是因为,这客栈里面有一彪悍胡人…… “靖榕,你怎么了?”郝连城深见靖榕在客栈之前发呆,这才出声询问。 可也是郝连城深的这一句问,才将靖榕从那回忆的思绪里拖了出来。 郝连城深见靖榕这个样子,便想关切地去抓对方的手,却没想到靖榕下意识地躲开了……她,竟躲开了…… “抱歉……”似是意识到自己的不对,靖榕只是道歉了一声,便往里走去,她走的是这样快,这样慌乱,仿佛是在逃避一样。 郝连城深看着靖榕的背影发呆,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众人要了四间上房——这客栈小,所以房间还是有空余的。 郝连城深终究曾是胡国三皇子,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身上银子总是够的,加之做的是无本的买卖,虽是打家劫舍,却也被封为英雄。 房间里面空旷,无什么物事,唯有床、桌子、椅子而已…… 仿佛和大赤边城苏含玉那个客栈里面一样,桌子中间摆着一盏油灯,而油灯里面,起起伏伏的,却是一个个肥胖的蛾子。 “小二!”靖榕走到走廊之上将小二叫来。 “客官你有什么事?” “将这油灯给我换了!”靖榕的声音,比往日的大了不少。 郝连城深的房间乃是在靖榕旁边,循着声音来看,见靖榕这副样子,虽是有些奇怪,却也并未做声。 夜晚很快便来临了…… 边城的客栈总是这样的建筑,桶楼一样的造型,中间乃是一个院子,里面可做纳凉,聊天之用。苏含玉的客栈之中也有这样一个院子,这院子里种着紫槐花……那日月下,靖榕与众人欢饮,却是众人皆醉,她独醒。 可一眨眼之间,一场大火将这一切付之一炬。 苏含玉、郝连赫雷死的消息传到胡国,胡国举国而丧,郝连城钰登基继位……这一切,都仿佛近在眼前…… 靖榕本是累极,可真到了晚上的时候,却是怎么样也睡不着了。 她躺在床上,而小狐狸则睡在她的脚边,房间里面一灯如豆,靖榕心中却是思绪涌动。 久转不睡之下,她便出了房门,来到这院子之中,果不其然,这院子里的人不多,但也不少,院子里有些酒气,而院子之中,却又两个大汉在比试摔跤。 其中一个,不是玮铁是谁。 玮铁是大赤人,而对方是胡人,胡人与大赤人的身体天生就是不同的,胡人体魄彪悍,高大有力,而赤人体魄羸弱,这是天生的事实,可玮铁的身体,却仿佛一座铁塔一样,与胡人的体魄竟是相仿。 而郝连城深则站在一旁,手里拿着酒,与众人一样,看着玮铁与那胡人摔跤,大声欢呼着…… “啊,靖榕。”见是靖榕来了,郝连城深便将人拉到身边,将一碗酒抵到对方手里,“你尝尝,这酒是客栈专有的,是用紫槐花酿制的,别的地方没有,极有特色。” 靖榕接过,尝了一口,确实极有特色,只是……有些苦涩…… 人群之中又是一阵欢呼,只见玮铁一个过肩摔,将那胡人压在地上。玮铁,胜了。 胜了之后,他将人扶了起来,两人拿起酒坛大口大口将酒喝下,竟是半点也没有胜负的分别,周围胡人多,赤人少,也无人争赤胡谁强谁若。 “这便是我为何喜欢边城的原因了。边城之中,人们的分别不太明显,只要你能让他们开心,他们便是你的朋友,可越接近国都,人们对赤人的排挤便越是明显。胡赤两国,并非天生是敌人……”郝连城深喝着碗中的酒这样说道,“只是从一开始,胡赤两国便选了一条吞并对方的路,于是,这条路再是难走,也是要走下去的……” 第三百四十六章、再遇 四人歇息了一晚之后,便启程了。 张老爹所买宅子乃是变成小巷之中一个旧院子。张老爹来往胡国大赤之间,一趟两月,可赚百金,分明算是极有钱的人物了,但看他平日里花销、开支却并不露富,甚至还算节俭。边城之中,好的宅子并非没有,只是边城较乱,人多手杂,若是露富,反而过犹不及,便是买了一处普通宅子,聊做安歇场所。 商队一行人来到胡国边境之后,便是先在宅子里面安歇一日。 这商队原本二十人,可这一次到达胡国的,却寥寥不过十三人,其他人不是死在沙漠之中,便是迷失在沙漠里了…… “人各有命。”张老爹看着那些留下来的人,这样默默地说上了一句话。 命?什么是命?有些人的命,是天定好的,你便是再争再抢,也夺不过命,而有些人的命,却是一处空白,你努力多久,这命便会变成多好。 这处院子,他当时花了百两银子买来,可一年到头在这里住的次数,却不到十次。往日之中空空荡荡的院子,如今一下子住满了人,倒是终于有了一些烟火气。 张老爹在院子之中找了一间最好的房间给秦萧住。 ——这秦萧乃是救命恩人的朋友,无论如何,也是该善待的。 只是…… 张老爹微微皱皱眉,他们在胡国也是呆不了多久的,至多一个月便要回去,这秦萧该何去何从呢?若是也将人带回大赤,这秦萧眼睛不方便,万一路上出了什么好歹,岂不是对不起陆姑娘。 可若是不带回去,将人丢在这里自生自灭,这岂不是忘恩负义,见死不救。 两相为难之际,却是秦萧开了口。 “张老爹。”秦萧清朗声音响起,张老爹回头。 “秦先生。”张老爹这样称呼秦萧道。 大赤对一些有学识的人往往称呼为先生,秦萧年纪虽不如张老爹大,但为人显出的风骨却是超然,张老爹敬重文人,故而有此一称。 “张老爹可是在为难我的事情?”秦萧这般善解人意,倒是让张老爹始料未及。 “这……”张老爹想要开口,却不知道从何讲起。 这时候,秦萧笑了,他那苍白脸上露出的笑容是何其淡然,那张英俊的脸,是越发的俊美了:“你且不要担心,我相信,靖榕很快便会来找我了。” 张老爹听了秦萧的话后,皱了皱眉。 这陆姑娘本事,他是见过的,自然不会小瞧。只是这陆姑娘乃是在沙漠风暴里消失……她面对的敌人,并非是沙匪或是野兽,而是整个沙漠…… 渺小的人与沙漠斗争,岂是一句凶多吉少便可以概括的。 可这秦萧何其自信,竟是觉得陆姑娘可以平安归来,非但相信陆姑娘可以平安归来,甚至说她会很快回来。 这很快,又是多久呢…… 不用三天的时间,张老爹便知道这所谓的很快,是多久了…… 他们这久不见客的院子,竟然有人敲门。 当门打开之后,看到的,竟然是一只狐狸……不,准确的说是一只狐狸,站在一个胡人男子的头上。 “琼雪,你给我下来!”郝连城深将站在自己头顶上的琼雪抓了下来,一把抓住对方尾巴,丢到了靖榕怀里,“不过只是说了你一句光吃不长个而已,何必这么生气。” 郝连城深对着小狐狸这样说道。 “咿……”琼雪对郝连城深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又向他吐着粉红色的舌头,肉呼呼的粉红色爪子还想去挠他,只是奈何爪子太短,怎么抓也抓不到而已。 见有人开门这两个才安分了下来。 “张老爹。”靖榕上前一步问好。 “啊,天啊,居然是陆姑娘!”张老爹惊讶地几乎叫出声来,“来来来,陆姑娘,你且进来!” 张老爹将门打开,将人迎了进来。 院子里的人原来都各司其职,可一听有人来了,便都陆陆续续都走到了院子里面。 一见是靖榕与郝连城深等人,便一个个都是惊讶万分。 “张老爹,秦萧呢?”靖榕问道。 “秦先生?他在后面的房间里。”张老爹往后一看,用手指了指一个方向,“秦先生前几天还与我说你会到的日子,我本以为是他妄言,却没想到,只是我低估了你们而已。” 张老爹微微低头,这样笑着说道。 “多谢张老爹替我照顾秦萧。”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后,靖榕就往张老爹所指的地方走去。 来到秦萧房间门口,尚未开门,却只见门开了。 里面所见乃是一青衫男子,此人眉目清明,鼻锋高挺,眉毛乌黑,唇薄发黑,皮肤白皙,只是眼上蒙着一根与衣服相同颜色带子——不是秦萧之谁。 靖榕未开口,秦萧也未看口。 …… 许久之后,秦萧默默开口问道:“可是靖榕?” 靖榕点点头回答道:“我回来了。” 两人对面而立,说完此话之后,亦未有见什么声音,只见秦萧嘴角边露出一丝笑,而将身一侧,示意靖榕进来。 进到屋子之后,只见秦萧摸索着拿起桌子上的茶碗茶壶,是如斯平稳地给靖榕倒了一杯茶,倒完之后,他将茶放在靖榕面前。 “坐下喝喝茶吧,想来你这一路上,该是辛苦的很,怕是连坐的时间都未有多少,更何况是喝喝茶。”秦萧这般关切说道。 靖榕依言坐下,将茶杯端了起来,喝上一口,说道:“好茶。” 茶自然不是什么好茶,靖榕乃是陆廉贞的女儿,而陆府的享受比之皇宫却更奢华简单一些,而这茶不过是张老爹从大赤带来的普通茶叶而已,自然算不上好。 可这里,却是胡国啊。 胡国的土地,向来是不适合种茶叶的,所以便是这样简单的茶叶,只是过了一个月而已,从大赤来到胡国,这身价,便涨了二十倍。 两人这样对坐,靖榕与秦萧说了一下自己在沙漠之中的奇遇,且与他说了一下关于青夫人的事情。秦筝知道青夫人力量减弱之后测算的并不准确,便也只是唏嘘一声。他现在想知道,却是别的事情。 “青夫人和我说,咱们要找的人,如今在大赤。”说完此事之后,靖榕将秦萧想要知道事情说出。 第三百四十七章、帮助 “那咱们便回大赤去!”秦萧本不算是个急功近利的人,只是他眼盲之后,失去的东西太多,便开始有些变了。若是一个平常人失去了眼睛,想来是会变得比他更急躁的,更何其秦萧得到的,乃是可以复明的机会呢? “不可!”这时候,一个极稳重的声音突然响起,不是郝连城深是谁。 “这个声音……你是郝连城深?”秦萧侧了侧脸,这样问道。 “不错,正是我。”郝连城深说道,“我已和靖榕在一起呆了大半个月了。” 秦萧皱了皱眉,虽是脸上略有些不快表情,可却并未有多少表现。 两人倒是情敌见面,只是都未有表情的明显而已。 “二皇子为何觉得我不可回到大赤呢?”秦萧竟眼前茶盅拿起,掀开茶盖,轻轻吹了一口气,这袅袅白烟被吹散之后,他以唇轻轻抿了一口——这动作优雅,仿佛一幅画一样。更仿佛有他和的不是普通绿茶,而是每年只出三斤的雨前龙井,更仿佛他现在所处并非是变成一个平淡小院之中,而是身在皇宫之中一个茶寮里面。 “你如今被大赤皇帝追捕,回去,岂不是送羊入虎口吗?”郝连城深这般问道。 秦萧一听,动作一顿,他将茶盅放在桌子之上的动作轻柔,可声音却不小:“我不回大赤,我又能去哪里呢?躲躲藏藏吗?莫不是要躲躲藏藏一辈子?我啊,终究是大赤的三皇子,我与大赤的帝君一样,身体流着的,乃是大赤里面最尊贵的血液!” “可是你如今又有什么资本呢?除了你这大赤最尊贵的血统之外,你可是什么资本都没有,空凭着一声骄傲,可成不了什么气候。”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秦萧皱一皱眉,他如何不知道呢…… 如今大赤在秦筝手中快半年多了,这半年多里面谁知道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秦筝性格看似不找边际,众人皆不以为他会成为帝君,可最后呢…… 九龙零丁,龙袍加身,将所有人踩在脚下的,却还是他。 他是一个太让人捉摸不透的人。这样的人,太让人觉得可怕了。是的,可怕。秦筝用一个看起来乱七八糟的壳把原来的自己藏了起来,他藏的太久了,久到让别人觉得那个壳就是他原来的样子,可当他将那个壳脱掉的时候……却所有人,都震惊了…… 而最震惊的,却是他自己的母亲。 当秦筝脱掉那个壳后,他将自己的爪牙实力渗透到了大赤朝政的各个关节处……虽还是有些力不从心,但到底他还是太聪明了。 当初若是将秦萧杀了,秦筝便无后顾之忧了。 可他没有! 秦筝啊,非但是一个聪明人,他还是一个赌徒。 一个赌徒,乃是要想到很多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才可以赢的。 秦萧是他的护身符,但也是他的软肋。 若是他根基不稳,又秦萧在手,便无人敢动他,可一旦秦萧离开了他的掌握,那秦萧,便可成为杀死他的利器。 ——你以为这件事情秦筝不懂吗? 不。 他懂。 他太懂了。 所以,他才是一个聪明人,一个聪明的赌徒。 如今秦萧流落在外,秦筝必派人追杀,恐怕非但大赤有追杀的队伍,东铁、南疆、胡国,都有……追上秦萧病杀死他,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可秦萧竟还要去自投罗。 “你知道吗?我现在,便是一条鱼,一条别人都想把我吃掉的鱼,这条鱼落在沙漠之中,自然不会有别的鱼可以将他吃掉了,可鱼在沙漠之中又如何能够长久呢?倒不如将鱼放入水里,靠着鱼的尾巴和鱼鳍,道还有一线生机。”秦萧这样说道。 “你想回到大赤?可以啊。”郝连城深坐在秦萧身边,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只是他喝茶的时候半点也不如秦萧文雅,只是一口将茶喝下,倒是牛嚼牡丹,对牛弹琴一般,浪费了这样好一杯茶。 靖榕听完之后,皱了皱眉。 “你想回到大赤,不过只是送死而已,你要死,没人拦着你,只是你别拉着别人去死便可以了。”郝连城深是从未见过的冷漠模样,而他出现这幅模样的原因,也不过是因为秦萧的自私而已。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秦萧为了自己的眼睛想要回到大赤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他一个眼盲之人,又无权势庇佑,如今大赤又尽在秦筝掌握,诚如郝连城深所说,他回到大赤,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 可这一死,却是拖累了靖榕。 靖榕与秦萧为伴,将之视作重要的朋友。 而秦萧可以治愈的消息听在靖榕耳朵里,自然也是欢喜万分的。 秦萧想回大赤,靖榕自然是会劝的,可若是秦萧不听,执意要回去呢? 怕是以靖榕性格,便是无论如何也会跟随而去的。到时候,秦筝围捕,靖榕不敌,便是有天大的本事,恐怕也是插翅难飞。 故而,郝连城深才有此一言。 “阿成!”靖榕喊了一声郝连城深的名字,语气里,已经有了一些微微的激动了。 可便是郝连城深的一番话,才让秦萧那一颗本来不冷静的心,冷静了下来。 是了。 他刚刚,已然是做了一件太自私的事情了。 为了自己一双眼睛,他想要回到大赤去,可当他要回大赤的时候,靖榕也必然是会跟随的,可两人最终的结果会是如何,自己并非想不到,只是刚刚却给自己找了这样那样的理由而已。 “我与你,在某些方面是一样的。”郝连城深为秦萧倒了一杯茶,放在了他的面前,“你有你的目的,我也有我的,我们的目标虽然不同,可方法,却有相似的地方,你想夺回自己的眼睛,或是想要夺回自己的王位,我都并不在意,只是尚未做好准备之前,我希望你可以从长计议……而我,也会帮你。” 郝连城深开口,竟是要与秦萧结成联盟,这是他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而靖榕在一旁听着,心里却不知道道想些什么。 第三百四十八章、女人 “我们想要刺杀哈图。”郝连城深如此直言不讳说道。 “哈图?你说的是南詹部族长哈图?”秦萧迟疑问道,“那可不是什么软柿子,可任我们捏圆搓扁啊。” 非但不是什么软柿子,还是一个硬刺头。此人势力乃是胡国六部之首,为人彪悍好杀,曾屠一城,那城里无一人活命,变成了鬼蜮。而天理轮回,这哈图也从未有过儿子,胡国中仍旧是有着一点点重男轻女的思想的,一家之中女儿的地位未必会比男儿低,但一家里面,却必须要有一个儿子,不然便会被人嘲笑为无嗣。 胡国之中的女人未必比男儿柔弱,只是胡国的传统便是这样,你无论权势多大,地位多高,金钱多厚,但没有儿子,却是会被人嘲笑的。 哈图过往之时,不知道杀了多少人的父亲,多少人的儿子,可临到他自己身上的报应,却是无子。人命在背后笑他,却也无一人敢在他面前说些什么。 ——可,这报应似乎还是太轻了一些啊。 他杀了这样多的人,得到的报应,竟然只是无子,虽然他收了别人二十多年的嘲笑,可那又算的了什么?这样的人,便是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吧。 只是…… 这世上没有什么公平的事情,往往你付出了很多,别人却没有半分努力,可对方却成功了,而你,获得的便只有失败而已。努力获得成功,那是童话,而努力之后成功的获得乃是未知,这,才是现实。 靖榕将计划对秦萧说了一遍。 “倒是可行,只是怕成功的机会不大。”秦萧这般迟疑说道。 “是不大,但这个办法算是折损最小的了。”郝连城深这般说道。胡国六部之中,势力大,又好挑拨,又是冲动的,便唯有这哈图一人。一旦成功,这哈图领兵南下,便是成了。 只是万一失败…… 死的也不过是几个去刺杀哈图的人而已。 只是…… “刺杀哈图此行太过凶险。”秦萧皱了皱眉说道。 “我们做的,不过是无本的买卖而已。”郝连城深这般笑着说道,“你我虽是一国王子,可是手下兵力全无,便只有这个办法可行了。” 这一句话,郝连城深说的毫无心机,又是事实,可惜戳中了秦萧心事。 “我们打算在这儿歇息几日之后便尽到哈图部族附近。只不过先是要乔装改扮一下。在这胡国边城里,有几个大赤人便是再平常不过了,但哈图的部族里出现几个黑发黑眼的赤国人在外行走可就稀奇了。”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哈提此人好杀,尤其喜欢杀大赤人。 而胡国与大赤皆有圈养他国奴隶的习惯,一些富贵人家家里,都会有几个他国的奴隶,自然哈图的部落也是如此,只是别国的奴隶尚且可以在外走动,可哈图部落的奴隶却只能锁在家里,不得出现在外,一旦被发现,便是一个死。 “你可知道,为何叫了阿忆与玮铁两人过来?”郝连城深这般问靖榕。 靖榕尚未回答,而她怀里的小狐狸却是兴致缺缺地打了个哈欠。 靖榕摇摇头。 “阿忆与我,乃是胡人,我们两人走在哈图的部落之上,是半点不会被怀疑的。而且巡视哈图部落,人不在多,两三个便是极限了,我与阿忆两人进到南詹部落里面巡视一番,再细想后面刺杀计划。”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竟是想要带着只阿忆进入南詹部。 “不好不好。”片刻之后,却是郝连城深反驳了自己的话语,“阿忆虽然懂一些胡国话语,但终究是在大赤长大的,怕是不熟悉胡国的风土人情,万一被识破了,也是实在不妙,不如就我一个人去吧,阿忆与玮铁、靖榕两人一同留在这里。” 言下之意,竟是想只身犯险。 “这怎么可以!”靖榕这般说道。 “我没事的。”郝连城深挠了挠头发,这般笑着说道,“一个人也是方便,便是独来独往,没什么顾虑。” “可若是被哈图抓到便不也无人可帮了吗?”靖榕这般说道。 郝连城深却只是笑,并不回话。 靖榕看他这个样子,却似乎有一个错觉——在寮寨里,自己与郝连城深说了这个办法之后,对方就已经在心里想过会怎么做了,他便是在那个时候已经做好了打算,要一人去面对哈图。 这个总是满脸笑容,仿佛阳光一样的男子,心里背负的又是什么呢? 这时候,靖榕满脑子想的,便只有不让他去一人面对! “阿成,我与你一起去。”此言一出,这房子里所有人都在看她,连靖榕怀里的小狐狸都抬起头,瞪大了黑色的眼睛,疑惑地看着她。 “靖榕,你是大赤人……”还是个美貌的大赤人。郝连城深在心中又默默地补上了这一句。 “这又如何?”靖榕如斯反问道。 ——这自然不是靖榕没听懂郝连城深的话,她说这句话,必然是有原因的。 “一个大赤的女人,走在哈图的部落之中会遇见什么事情,靖榕,你可明白?”开口的,却是秦萧。 “大赤的女人?这里,哪有什么大赤的女人?”靖榕反问道,那黑色的眼睛,是如斯的美丽,这皮肤,是这样的雪白,这头发,是如墨一样的飘逸。 她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倒反而让众人不知道该如何驳斥她了。 “这……” “想来靖榕你是有什么办法了。”听了靖榕的话后,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靖榕点点头,说道:“你们且等我一会儿。” 说罢便抱着小狐狸走出房门。 …… 一刻之后,只见门外走来一个黑肤的胡国女人。那女人有着高挺的鼻梁,丰盈的嘴唇,饱满的额头,棕色的头发,可唯有一双眼睛,却是如夜色般美丽清澈。她身穿胡族特有的衣衫,长长的灰色袍子却是露出两条小麦色的手臂,头上戴着胡族特有的发冠,而脸上则蒙着一副面纱。 所有的东西都对了,可却是从这一双眼睛,郝连城深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毫不犹豫地说出了对方的名字:“靖榕!你如何变成了这幅模样。” 这胡国女人,竟是陆靖榕! 第三百四十八章、混种 “这分明就是一个胡国女人,怎么会是阿姐。”阿忆这样大大咧咧说道,“大当家你是太喜欢阿姐,但是阿姐不回应你郁闷的吧,看谁都觉得像阿姐。” 阿忆他们平常与郝连城深打闹惯了,倒也不觉得这样奚落郝连城深有什么不对。 “靖榕,你怎么变成了这幅样子?”郝连城深并未理会阿忆的话,只是这样问着这胡国女人。而从门外慢慢悠悠跑过来的小狐狸,则是看着靖榕发呆了一会儿,然后用湿润的鼻尖嗅了嗅那胡国女人身上的气味之后,便是眯着眼睛,用头蹭了蹭对方的脚踝。那胡国女人很自然地将小狐狸抱起来,圈在怀里。 “啊,果然是阿姐。”小狐狸极为讨厌生人,虽然喜欢缩在靖榕怀里,虽然喜欢与郝连城深打闹,但是对于他和玮铁,却是毫不理会模样,甚至连他们两人给它食物都不会吃下。而这胡国女人却能抱住小狐狸——这世上可以抱住小狐狸的,怕只有靖榕一人。 “这是……易容术?”玮铁迟疑道。 这世上的易容术千奇百怪,可能这样惟妙惟肖的模仿的,却只有两种,一种便是南疆蛊术,将蛊种入人的脸上,这蛊大小略有不同,便可以改变脸型做填充之用,又有蛊喜爱吃掉皮肉骨,便可驱使其将人脸的脸皮之下多余的部位吃掉,便可制造出一张与对方一模一样,惟妙惟肖的脸了。 另一种,便是皮。以猪皮为上,再以古法将猪皮揉搓,变成一张极薄的仿佛人面皮的材料,再以刀工刻制,做出脸,鼻子,嘴唇形状,再以胶水粘在脸上。可这种方法做出来的人皮面具,是做不到惟妙惟肖的,唯算是像而已。若想真的将人皮面具做的一模一样,便只能将对方的脸皮剥下来,敷在自己脸上而已。 这两种方法,第一种,便是要忍受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而第二种,便是要有常人没有的狠毒心肠。 玮铁本也是大赤江湖上有名的人物,知道这个,自然不算稀奇。 可见靖榕这幅模样,他还是被吓到了。 靖榕这脸上面皮,自然不是用猪皮做的。猪皮这样细看,是可以看出一些破绽来的,而靖榕这张脸,便是细看,也是看不出多大的破绽来。 是蛊? 还是…… 若是蛊,靖榕将蛊放在脸上的时候,如何会没有痛叫声,且靖榕用蛊做出一张脸是决计不会这么快的,那便是……莫非,她真找了一个胡国的女人,将对方的面皮…… “这是什么?”郝连城深仔细一看,这脸皮虽是真实,可细细看去,却看不到一丝毛孔、皱纹,而且脸上还有些细碎褐色的粉末,他将手碰到靖榕的脸的时候,却将对方脸弄出了一个小坑。 胡国中人自然是不太知道易容术的。 便是大赤之中,易容术也只是流传在三教九流口中的奇妙术法而已,虽是听到,但并未多见过,更是不懂其中奥妙。玮铁其人因是见多识广,所以有些听过,但郝连城深与阿忆却并没有多大了解过,所以才这般惊讶。 “易容术,这是易容术。”靖榕这样对众人说道,“只是我的易容术,是与别人不同的。” 她说话的时候,离郝连城深极近,身上,还散发出一股淡淡的药香气,说完,她将小狐狸放下,从怀中拿出一个瓶子来。 “这是……”众人疑惑道。 将那小瓶子打开,里面顿时散发出一股药香气,倒出一点里面的液体到掌心处,众人才发现,这里面的液体,乃是一种粘稠的白色液体。 而当它被靖榕反复揉搓之后,却慢慢变形,开始变得凝固起来,而凝固之后,却成了一种极有弹性的片状物。 “这是爹爹独有的法门。”靖榕说道,“以往的易容术,分为两种,一是用蛊,只是这蛊的用法着实让人痛不欲生,而二来,却是将猪皮做成脸皮,只是手段再是高超,也终究会被行家看出破绽。唯有这用各色药物调配出来的液体做成的人皮面具,却是不用受苦,也不会被人看出来。” “你的爹爹,真乃奇人啊。”玮铁这样佩服道。 “将这液体敷在皮肤之上,反复揉搓,便可成为人的第二幅脸孔,苏醒之后,再在脸上涂上类似胡国人皮肤的颜色,在带上胡国人的头发,穿上它们的衣饰,便大约完成了。” 众人啧啧称奇。 “阿成,这样,我便可以随你进南詹部落里去了。”靖榕这样对郝连城深说道。 “只是有两个不妥。”郝连城深想了一想,回答靖榕。 “两个?”靖榕此副装扮,竟然有两个不妥之处。 “第一个,便是你不会说胡国语言。”靖榕虽是听得懂胡国的话,但胡国语言却不大会说,一个胡国人,却不懂胡国语言,这岂不是露馅? 靖榕一听,却是一笑。 她又在自己的脖子之上倒了一些液体,反复揉搓之后,将之黏在自己的脖子上,但这一次,她却用红色的颜料,在自己的脖子上画上了一条仿佛伤痕一样的痕迹…… “这是……”郝连城深疑惑问道。 “我若是曾经嗓子受过伤,那便自然不用说话了。”靖榕这样对众人说道。 竟还有这样的办法,真是让人觉得惊讶。 “可还有一样。”郝连城深又说。 而这一样,便是他不说,所有人都知道,连阿忆,都可以猜到:“是阿姐的眼睛是吗?我们胡国人的眼睛,都是蓝色的,可阿姐的眼睛,却是黑色的,除非是胡国人与大赤人的混种,不然,是不会生出黑色眼睛的孩子的。” 可他这话一出,房间里面,却是一阵沉默。 他口中所谓的混种,这房间里面,便不是有一个吗? 阿忆这无心之言,却是触动了所有人的心弦。 ——混种? 郝连城深虽非大赤人与胡国人的混种,却是胡国人与南疆人的混种,他虽然看起来像极了胡国人,可终究不是…… 第三百四十九章、妾 “阿忆你说的没错。”打破这份沉默的,竟然是郝连城深本人,“靖榕这黑眸虽然美丽之极,可哈图这个人却是极其厌恶大赤人的,非但厌恶大赤人,甚至讨厌混种之际,靖榕便是伪装成混种的胡国人,也是进不去的。” 他语气是何等的轻松,仿佛没有听到阿忆的话一样。 靖榕走到郝连城深身边一步,默默握住了对方的手——她的手,很暖。 就在这时候,秦萧默默走到了靖榕身边。 他如今失去了眼睛,却依旧这样精准的走到靖榕身边,靠的,乃是他的听觉,他的嗅觉,凭着靖榕身上的香味,她走到了靖榕身边,摸索着对方的脸,慢慢移动到对方的眼边,他边是感触,边是说道:“许久未‘见’,靖榕似乎又长高了。” 说完,便是一把扯下了自己眼上的青色带子,系在了靖榕眼上。 “如此,靖榕便是长了一双黑色的眼睛,也是不打紧的。”秦萧这般说道。 ——可是,在他扯下眼带的那一瞬间,便无人在去听他的话了。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悲伤的情绪,众人看着他的脸,看着他的眼,突然觉得是这样的无奈,这样的悲伤——玮铁、阿忆等人从靖榕口中听过秦萧的遭遇,可当他们真的见到秦萧的样子,看到他脸上的伤口的时候,却仍旧不免伤心。 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狠毒的心肠,将人的眼睛就这样毫不留情地缝了起来呢? ——靖榕并未告诉他们是谁下的手,他们只以为这乃是秦筝的手段。 ——可他们并不知道,对秦萧做下如此狠毒事情的,便是秦萧自己的生身母亲! 靖榕知道他们见到了什么,也知道这沉默的,微妙的气氛的来源,她将自己眼上的带子接下,复又绑在了秦萧的脸上,这样对众人说道:“是了,我可按秦萧办法,在自己的眼上绑上一条带子,假装自己是个瞎子。” 而郝连城深却仿佛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这样说道:“我们甚至可以给靖榕捏造一个身份,比如在沙漠之中遇到了沙匪,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而被沙匪割破了喉咙,弄瞎了眼睛,又或是靖榕本来是大赤的奴隶,在大赤之中做奴隶许久,这几年才逃了出来。” “便是第二个身份为好,人皆有恻隐之心,怕是南詹部的人也是极不喜欢大赤人的,我说自己受过大赤人的折磨,许他们便不会为难我们了。”靖榕亦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这样说道。 ——————————————我是盲眼的分割线—————————————— 一根用桃木做的簪子簪在了一个胡国女人的头发上,胡国人原本是没有发饰的,他们更喜欢用各色帽子来点缀自己的头顶,可当开国之君郝连赫雷将大赤文化引进胡国的时候,大赤那些精美的发饰,也流入了胡国之中。 可胡国的工匠工艺,并不如大赤的巧夺天工,所以他们往往只能用木头雕刻成簪子来售卖,可这样依旧是供不应求。 “这个木簪子多少钱?”这胡国女人问道。 “一两银子。”眼前英俊的胡国男人用着一口流利的胡国语言这样回答道,而他身边,则做着一个盲眼的胡国女人。 “一两?这么贵,这旁边的银簪子,也不过三两银子而已。”那胡国女人拿着桃木簪子爱不释手,可碍于价格,却是迟疑不下。 “虽然是木头,可这木头却不是一般的木头,乃是桃木。”那胡人男子这样解释道。 “桃木?” “这桃木在胡国是决计生长不出来的树木。这桃木古而有传言,乃是驱鬼壁凶之利器,却久放不坏,乃又异香,这一株桃木簪子虽不如金簪、银簪来的用料珍贵,可金簪银簪久带之后,颜色会越变越暗,可这桃木簪却是不会有一丝变化。”那男子这般滔滔不绝解释道。 “原来是这样。”那胡人女子拿着手中簪子,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这簪子做工简约精致,乃是一只飞鸟图案,且身体镂空,算是工艺极复杂的了,犹豫再三之后,那女子还是将银子拿了出来,放到了胡人男子手里。 “多谢。”男子将银子接过,放在身边女子手中。 “咦,这是……”那买饰品的女子看着坐在男子身边眼上绑着灰色带子的女子这般问道。 “乃是家人。”胡人男子这样回答道。 “你的妻子吗?她的眼睛是……”胡人比之大赤人来的直接多了,他们想要问出什么问题,便自然而然问了,没有大赤人的那些诸多防备。 那胡人男子听后也不觉得奇怪,只是这样说道:“我们家原来是在边城一个小镇子里面住,前几年胡国、赤国两国打仗,大赤的士兵便打到了我们的那个边城。那时候我恰好在出去经商,人不在胡国,我的妻子便被他们掳去做了奴隶……” 说到这里,那胡人女子听后,便是脸上露出了难受的表情。 “好在我是沙漠商人呢,因为游走在胡赤两国的沙漠之间,所以对风土人情也有些了解,于是我在赤国的奴隶市场里面找到了我的妻子……”说到这里,胡人男子握住了那个眼盲的胡人女子的手,“虽然受了一些伤,但终究两个人还是团团圆圆的在一起了。” 胡人男子看了女子一样,而那盲眼的女子仿佛感受到了对方的视线一样,亦如此平静地回望了一眼对方。 两人之间和睦融融,让人觉察不到一丝不快,可便是这样,才越发让人心酸而已。 那胡人女子听了这个故事之后,顿时梨花带雨起来,甚至是毫不在意地又买了几个贵重的首饰。 ——而这卖首饰的胡人男子,不是别人,正是郝连城深,而他旁边的盲眼女子,不是别人,便正是陆靖榕。 “夫人,时辰不早了,咱们回去吧。”待到时间差不多了,那胡人女子身旁的一个下人模样的女孩这样说道,“万一回去晚了,怕是族长又要……” 说完,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这个胡人女子,不是别人,正是哈图的第七个小妾。 第三百五十章、十八 男人喜新厌旧乃是天性,这哈图也不例外。男人有了权势,自然是金钱、美色做了点缀。哈图手下的女人比之帝王倒是不妨多让,一个个风华正茂的美人进了哈图的手下,到底活不活得过一个夜晚还是问题——哈图为人好杀,对这些娇滴滴的女人倒也舍得辣手摧花。 可这一干小妾之中,却唯有一个人是与众不同的。 这便是哈图的第七个小妾,梓夫人,虽然被称为夫人,但实际上也不过二十刚刚出头而已,这位梓夫人长得算是貌美,但却不算绝美,在哈图的小妾里面,倒算是极普通的了。可时间一久,却显出这位小妾的不同来了。其他十六位夫人,除了大夫人和她之外,都换了一遍,可她却如此安好,久了,众人便知道这位小妾的不同了。 可…… 为什么…… 而这为什么,却是看在哈图的正妻眼里。 ——这孩子,长得太像自己那位可怜的女儿了。 哈图看待这位小妾,仿佛看着自己的女儿,而非自己的妾氏。 妾啊,终究是人走茶凉的玩意儿,可以放在手里把玩,仿佛一个精美的玩物,可这玩物哪里都有,便不需要珍惜,可自己的女儿,却是融合了自己一半血肉的孩子,而这孩子死了,有一样和这孩子相似的玩意,也自然该是珍惜的。这便是哈图的想法。 哈图对于大夫人的珍爱,并非源自于夫妻的爱意,而是因为大夫人乃是诞下有他一半血脉的孩子的母亲,仅此而已。 而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到达南詹部落的时候,却是做过调查的。 若是想要接近哈图,便需要一个带路人,而这带路人,这位七夫人,便是再合适不过了。于是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化身为胡国沙漠商人,带着一些金银首饰来到南詹部中售卖,在这条街道之上摆摊了三天,才终于遇到了这位喜欢新奇首饰的七夫人。 七夫人虽然已经二十多岁了,但天性还是单纯,听了他们的故事之后,她竟流下泪来。 可却被旁边的侍女催促回去,不过,靖榕与郝连城深都知道,这位七夫人,还是会回来的……果不其然,第二天,这位七夫人一早便来到了小摊面前。 “我和大夫人说了你的首饰精美,不如你们带着些首饰明日来我们府里一趟吧,保准是一趟大买卖。”那七夫人对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这倒是让两人始料未及。 这位七夫人只是听了他们的故事,便起了同情之心,与大夫人说了一下他们两人的故事之后,大夫人便是同意将人接到府里面。往日府里面的胭脂、首饰,都有采办,极少会将商人接到府里面,只是这位七夫人不但极受哈图宠爱,连大夫人也将之当做自己的女儿,所以便同意了。 …… 第二天一早,郝连城深背着个行囊,带着些金银首饰,带着自己“瞎眼的妻子”一步一步走到哈图府门前,这哈图府不愧是南詹部如皇宫一样的地方,端是富丽堂皇,巧夺天工,光是一扇大门就有八个守卫。 郝连城深正要前往,却只听身后突然有人叫道:“喂,那个商人。” 他回头一看,却看到身后街角处弹出一个脑袋来,便是那跟在梓夫人身边的那个侍女。 郝连城深走到她身旁。 “要进府里,咱们不能往大门进,要从小门近,你跟我来吧。”那侍女将人待到府院后门,在后门口对郝连城深这样说道,“把你夫人送到客栈里面吧,你送饰品到府里,带着个瞎眼女人算是什么事情?也不怕给府里带来晦气。” 这梓夫人倒是随和善良,可这下人却是伶牙俐齿,半点不饶人。 郝连城深一听心里不快,本想反驳两句,却见靖榕对他摇了摇手,又松开了两人的手,便是一个人踉踉跄跄地往外走去。 这是后门终究是后门,路上诸多碎石杂物,靖榕“眼盲”,一个不小心便是摔倒在地上。 只见身后门开了,梓夫人走了出来,看到靖榕那凄惨模样,便是对那侍女训斥道:“阿彤,你做什么这样对人家。” 那侍女刚要反驳。 却只听梓夫人说道:“我刚刚全在门口听见了,你不用狡辩,这商人夫人行动不便,让她呆在客栈里也是着实不安全,这商人爱妻心切,将人带在身边也是常理,你为何要将人赶走。” 她为人随和,可此时倒是雷厉风行,那叫阿彤的侍女被她说的半句话都不敢反驳。 梓夫人走到靖榕身边,将人搀扶了起来。 可当将人搀扶了起来,看到靖榕脖子上的伤痕的时候,她的眼里又流露出一些伤感的情绪来——这位夫人不但是个瞎子,竟还伤了喉咙,怪不得刚刚没听到她说话呢。 梓夫人对这对夫妻的怜悯又多了一层。 将靖榕扶到郝连城深身边之后,郝连城深从梓夫人手中接过靖榕,对梓夫人连连称谢。 便随着梓夫人从后院走进了诸位夫人的待客厅。 这哈图府邸极大,各个夫人之间皆有院落,而这十八个院落相离不远。梓夫人将此事说给大夫人听后,得到大夫人应允,便是将人接到了待客厅。 ——今日哈图不在,大夫人尚可以做主,若是哈图在,便不知道是何种作答了,许是哈图心情好,又有大夫人,七夫人吹枕边风,便统统买下这些首饰了,许是心情不好,便将人拖出去砍了,非但砍了,还要连累大夫人与梓夫人。 所以哈图在的时候,大夫人决计是不敢这样做的。 但今日哈图不在,倒也是没什么关系了。 一进到一件大房子之中,只见这房子中央左右做了十七个袅袅婷婷的美人儿来,有些是胡国人,也有几个不是,这些美人儿皆有特点,有些绝色,有些美艳,有些清丽,有些柔弱……只是有些美人儿身上还带着伤。有几个妆容虽是精致,可眼睛却是肿的…… 梓夫人将人带到房间之后,先是朝座位之上最年长的那个女人施了个礼——想来这个人便是大夫人了。 十八位夫人之中,每一位都是年轻貌美的,却唯有大夫人,眼角带了些皱纹,头发上有了些银丝,可依旧是端庄美丽的。 第三百五十一章、阿琪 郝连城深带着靖榕来到众位哈图的夫人中间,先是向大夫人行了一个礼,然后又一左一右行了礼。 大夫人让人起来,看着自己面前跪着的两个人,向梓夫人挥了挥手,示意她过去。 梓夫人来到大夫人面前。 大夫人问道:“不是说只有一个沙漠商人吗?怎么还有一个?” “我妻子行动不便,我不愿只将她一个人留在家里。”郝连城深先是替梓夫人这样回答。他回答的情深款款,半分没有一些虚情假意,且手一直拉着靖榕。 倒是让一干夫人何其羡慕——她们虽是锦衣玉食,却少一个如这面前普通商人一般,爱自己至深的男人。 大夫人一动容,便也算是应允了。 “既然来了,便留下吧,你且把从大赤里带过来的饰品拿出来让我们看看,保准给你一个好价钱。”大夫人这般说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将自己背后的箱子解下。这箱子足有三分之一个人高,乃是用红木所做,分为三层。 郝连城深打开第一层,这第一层乃是各色梳子。 胡国并非没有梳子,只是他们的梳子工艺粗糙,做工简单,用料往往只是木材或是牛骨,便是好一些的金玉梳子,虽不是做不出来,可工艺却大不如大赤工匠所做。 这抽屉一抽出来,周围便是一阵惊呼。 “好美的梳子。”只见这小小的抽屉里齐齐放着十几把梳子,有金子做的梳子,有银子做的梳子,有象牙做的梳子,又白玉做的梳子,又桃木做的梳子,也有琥珀做的梳子。 “诸位夫人请选。”郝连城深将梳子从抽屉里拿出来,再在桌子上铺上一块黑色绒布,将梳子摆放在绒布之上,便是对众家夫人这样说道。 这几位夫人初初见到的时候,倒一个个也算温厚得体,并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可一看到这些漂亮梳子,便仿佛蜜蜂见到了花朵一样,一个个再是也坐不住了,便都围在了桌子旁边,拿拿这个,看看那个,一个个爱不释手,挑花了眼。 “夫人。”其中一个女子拿着金子做的梳子送到了大夫人面前,“我看这些梳子里面,这金梳子乃是最贵重,最贵气的,想来只有茹夫人您才配得上。” 那人长得一张秀气瓜子脸,眼睛狭长,微微上扬,眉毛弯弯,鼻子倒不甚挺拔,一双湖蓝色的眼睛透着激灵,将那金梳子呈现到大夫人面前之后,她便退下了。 大夫人倒也并未说什么只是将梳子收进袖子里,当是将这梳子选下来了。 其实这梳子里最贵的,道并非这金梳子,而是那象牙梳子,象牙本身便贵重,而这次郝连城深带来的象牙梳的工艺却更精湛一些,上面用贝壳、红宝石、蓝宝石、绿宝石、镶嵌出一朵朵动人的花来。 郝连城深正想看谁会选那把最贵的象牙梳,却没想到刚刚将金梳子交给茹夫人的那位有些瓜子脸的夫人,却是将那把象牙梳紧紧拽在怀里。 看到这一幕,郝连城深挑了挑眉。 虽说有女人的地方便会有战争,可这位夫人,做的也是太明显了,无论是对大夫人的谄媚还是要将好东西纳入自己手头的动作…… 不过这众家女人挑花了眼,便自然也无人在意了,除了一直坐在高位,八方不动的茹夫人。 终究是陪着哈图走了这般岁月的女人,见到有人在她面前耍些小花样,玩些小心计,倒也可以假装没有看见。 不多时,众家夫人皆已经选好了。 却唯有两人似乎有了一些分歧。 竟是有人在与梓夫人争抢。这梓夫人乃是哈图极喜爱的一位夫人,可谓是无人敢撼动她,可今日竟是有人与她抢了一把梳子,倒是稀奇。 只见梓夫人手拿着一把桃木梳,而站在她面前的人,身量较小,非但身量较小,年纪也是不大,大约十五六岁模样,似是哈图第十八位夫人。 这第十八位夫人总是最受宠的夫人,所以才有资本与梓夫人一争,只不过他们若是争个玉梳子、象牙梳子也便算了,这桃木梳在一众梳子里乃是最普通不过的梳子,却不知为何他们要抢这一把。 梓夫人乃是听到前些日子郝连城深对桃木的解释,所以开始喜爱上桃木做的首饰了,便虽这桃木不如金银珍贵,故而还是这样选择,可另一位夫人呢? “阿琪,你做什么?”这第十八位夫人因为年纪最小,所以大家并不以夫人称呼她,倒不是看不起她,而是因她年纪尚还不到叫夫人的年纪。 那位本来攥着桃木梳子的女子一回头,当郝连城深看到对方容颜的时候,便知道为什么了。 ——刚刚他只是囫囵看了一眼这几位夫人,见到有胡国人,也有大赤人,却没想到,这第十八位夫人,竟是一个混种。 这位夫人的皮肤白皙,眼睛碧蓝,带着胡国女人常带的帽子——将头发全部藏在了帽子里面——可依稀还是有一些发丝从里面掉落出来的。 这些落下的零星散发,乃是黑色的。 黑? 胡国人的发色之中,很少是有黑色头发的,加之这位夫人脸上轮廓并不像胡国人一样深邃,想来便是一位胡赤混血的混种吧。 这位叫阿琪的夫人听到大夫人用这样的语气叫她,便知道大夫人生气了,于是她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大夫人这样说道:“夫人,我的母亲原来的故乡,便是在桃花盛开的地方,可惜母亲嫁给了父亲,父亲是胡国人,当母亲嫁给父亲之后,她便被家族驱赶了出去……母亲的下半生,很苦……我们家那个小院子里,曾经种过一棵桃树,母亲常常用桃树的枝干给我做些簪子,做些饰品……后来我来到胡国,进入了哈图府,可我却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了……” 她说到一半的时候,梓夫人那握着桃木梳的手边已经松了。当她说到最后的时候,梓夫人不禁落泪……只是她确实在哭,可其他几个夫人之中,却又几个在笑。 第三百五十二章、可怜 “梓夫人,你怎么看?”大夫人终究是大夫人,掌握着这仿佛后宫一样的哈图府,却不是单凭着所谓的可怜,怜悯做事情的,她永远站在最冷漠的角度,看着事情的发展。她听了阿琪的话后,便开始问梓夫人。 梓夫人将眼泪擦了一擦之后,将阿琪从地上扶了起来,再将桃木梳子塞到了阿琪手里。 “你早与我这样说,我便是无论如何都不会和你争的。”梓夫人对阿琪这样说道。 阿琪对梓夫人说了一声谢。而梓夫人则走到桌子之前,将众人挑剩下的一把银梳子攥在手里:“这把梳子也不错。” 第二层、第三层,分别是簪子与手环。众位夫人挑挑选选,最后竟是这箱子里大多数东西都被选走了,唯有几样东西没选走。 到了最后拿到银子的时候,郝连城深微微一算,竟是赚了百两纹银之多。要知道,这张老爹走一趟沙漠也不过是百两纹银,而郝连城深不过是走了一趟哈图的府邸,便是赚了一百两。 这不过张老爹走沙漠,是拿命在换钱,有的是风险,而郝连城深看似只是走了一趟府院,毫无危险,实则这哈图的院子死的人,可比沙漠不妨多让。 众家夫人也是难得有机会亲自采买饰品,端是新奇的很,便想与郝连城深约定下一次来哈图府的时间。 这些夫人倒是觉得新奇的很,只是郝连城深听完之后,却看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开口说道:“终究是外人,你们可以见一面已经是难得了,万一被老爷知道,你们也是明白的……” 后面的话,便是大夫人不说,众人也是知道会发生什么的,将外人引入府里,虽不算是天大的罪过,可哈图此人暴虐,喜怒无常,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可听完这话之后,却有人在心里打着小九九。 但这九九尚未想完,只见大夫人又说话了:“若是见到老爷,你们先是想想,自己的手上、头上、闺房里,可都放着今日里买的饰物呢,若是开口了,便是谁也脱不了干系的!” 如此一说,竟是将所有人都拉下了水。 有女人的地方便又战争,更何况这女人多呢?梓夫人受宠,早就有人看着不痛快了,今日大夫人随了梓夫人的愿,将人引进了府里面。多少人看着好戏,打着秋后算账的主意,想将这件事情告诉给哈图听呢? 而大夫人这样一说,便是把所有人都绑在了一条绳子上,做成了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竟是这样轻轻巧巧地就将梓夫人保护了起来。 郝连城深待是收好银子之后,便将银子交到了靖榕怀里,又收拾起桌上的零星饰品来,只不过心里在想怎么留下来。 他与靖榕这般乔装改扮,要的不过是打探哈图府里的消息而已,若是不能留下,这府中暗庄、守卫、兵力又如何能够得知呢? 正是这样想着,却耳边之听见银子落地的声音,正是奇怪,只见靖榕身子晃荡,摇了几下之后,却是直直坠地——好在郝连城深眼疾手快将人扶住,否则怕是边要摔到了。 郝连城深尚在诧异的时候,却只见靖榕唇角之中流出了一丝丝的血——她顿时明白自己该做什么了。 见有人晕倒,众人慌作一团。 有说:呀,这人怎么了。 也有说:快是将人赶出去,万一有什么病传染了咱们可就不好了。 也有说:快将府里的医生请过来医治。 众人乱作一团,最后还是大夫人出声,才将众人这一阵乱劲压住了:“你的夫人这是怎么了?” 第一句话,问的便是缘由。 “我的夫人曾经在战争之中被大赤人掳去,做了几年奴隶,前些日子我才将人救了出来,只是我夫人眼角被折磨瞎了,在大赤之中,又受不过苦,想要自杀了事,没想到被把脖子割断,却把嗓子毁了,非但嗓子毁了,身子也败了,总是虚,想来是因为跟着我东奔西跑,所以累着了。”郝连城深这样解释道。 “可你夫人口中鲜血……”大夫人迟疑道。 “我这夫人心肺不好,便是累了,才会如此,若是大夫人怜惜,能给我夫人一间房间歇息一会儿,想来便会好了。”郝连城深说出自己目的。 “这……”大夫人迟疑。 郝连城深见大夫人这样,便是流下了眼泪来。 他本不虚伪,要想哭出来,自然是不容易,只是他想到若是在这样的境地之下,自己眼前的靖榕若是真的如此……这眼泪,便是怎么样也止不住。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这流血流汗不流泪的汉子竟在自己眼前哭泣……好在这十八位夫人之中有几位心肠软的,开始求情。以梓夫人为首的便是希望郝连城深与他夫人可以在哈图府住一宿,顺便让府里的大夫医治医治。 “茹夫人,你看他们这样可怜,咱们将人留下来吧。送到后面的空客房住上一宿,想来也是没事的——那空客房处老爷从来都是不去的,便是住上几个人也是可以的。”梓夫人这样说道。 可…… 将这商人带入哈图府是一回事,众人皆买了郝连城深首饰,自然是不会乱嚼舌根的,且这郝连城深一走,便什么事情都没有了。 可若是将人留在府里面,一个万一,哈图发现了这件事情,恐怕脱不了干系。 大夫人是何其聪明的女子,她想保护梓夫人,便自然不会让梓夫人陷入到这样的困境里。 “不可!”大夫人这样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便只能将我妻子带出去了。”说罢,便是要将人抱起来走出去,可哪知道人一动,靖榕口中却是咳出了更多的鲜血…… “茹夫人!”如此一看,这善良的梓夫人便是跪下求情了。 “你!我这是为你好!你可知道将他们留下来会产生什么样的后果吗?”大夫人如此对梓夫人说道。 “我只知道不将人留下来,便会让这一对可怜的夫妻更加可怜而已。”梓夫人这样回答道。 (梓夫人白莲花,哎。) 第三百五十三章、危及 梓夫人既然是这样说了,那便是担下了所有的责任,大夫人也无须多言。 将人待到后面的客房之中后,梓夫人说道:“你们不嫌这院子破落,这三六九等的客房,唯有这几间房组长是不常来的。” 虽然梓夫人说着这客房破败,可这房间里的物事并不陈旧,这桌子、椅子、凳子,用的虽不是什么上好的木材,但也是红木制作,一般人家不常有了。 因这胡国自郝连城深统一六部以来引入大赤文化,这大赤的建筑因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故而一些胡国的有钱人便将自己的府邸翻修,变成大赤附院模样,往日里这胡国人住的多是毡帐,蒙包,而如今却是住入这红砖白瓦的房子里。 这哈图虽然不喜欢大赤人,但这十八个姬妾里面,却有不少大赤人。连这住的地方也是大赤模样的府邸,虽然他不愿意承认,可大赤人的文化却在这个野蛮而彪悍的国都里产生着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 郝连城深将靖榕搬到床上之后,梓夫人便出去找大夫了。 只留着自己的贴身侍女留在门口受着……万一有什么事情,也好有个防备。 郝连城深看着着屋子里的装饰……大赤的红木床,大赤的锦被香枕,大赤的七彩蚊帐、大赤的金钩玉钓……若是不看到这墙上挂做装饰之用的胡琴,便还让人以为自己身处大赤之地呢。 待是房间里面只有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个人了,靖榕才开口轻声说道:“这个哈图府,不简单啊。” “再是不简单,不也是混进来了吗?”郝连城深亦是这样低声说道。 “哈图府不简单,大夫人也不简单,怕是咱们未必能够留下来。”靖榕这样冷静说道。 “咱们此时有梓夫人庇佑,可若是大夫人避过梓夫人将我们赶出去,倒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郝连城深循着靖榕的话说下去。 “这十八位夫人都不是什么好想与的角色,怕是有人等着看梓夫人的笑话,而大夫人看起来却是极喜欢这位梓夫人的,便是无论如何都要保她。可梓夫人这样受宠,别人早就已经有些看不惯了,便是知道今日梓夫人将我们留下,自然是会在哈图回府的时候吹一吹枕边风的。”靖榕冷漠说道。 “若是我们被哈图抓到,便是连累了梓夫人,想来梓夫人必然是会受罚的。”郝连城深说。 “可若是大夫人想要保护梓夫人,自然是会将我们在旁人不知不觉中赶出去。这样便是有人在哈图耳边说了什么,他也抓不到人,这样陷害梓夫人的人便必然会受到责罚。”靖榕与郝连城深说完之后,便是一阵沉默。 本以为两人可以安安稳稳留在府里,却没想到这最大的阻碍,竟是一位弱智女流。 这办法自然是有的,只不过是下下策而已。 ——挟持大夫人之后,一阵威逼利诱,下毒或是其他办法,将人封口,强留在这府里面…… ——可下下策,终归是下下策,若是大夫人强硬一些或是暗示了别人,那此法便是一点用也没有了。 …… 两人正要说着接下来的事情,只听到耳边传来脚步声。 靖榕霎时噤声,而郝连城深则握住靖榕的右手,将之放在自己的脸便,脸上露出的,乃是一个担忧自己的妻子该有的表情。 门被打开了,不是梓夫人,却是茹夫人。非但是茹夫人,她身后还跟着两个胡人汉子,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将人带进房间之后,茹夫人命人将门关上。 “大夫人。”郝连城深站了起来,对茹夫人行了一个礼,哪怕是行礼的时候也未放开握住靖榕的手——这一切,自然是看在茹夫人眼里。 “蒙医生,你去帮这位夫人看看,看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大夫人示意郝连城深起来之后,便命身后那位须发皆白的老人上前——这老人原来是位大夫,非但是位大夫,还是一位大赤人。 胡国的医术并不如大赤高明,而郝连赫雷将大赤文化引入胡国之后,最重要的大赤的医术,也流传到了胡国里面,有一些大夫,本着济世救人的心远走胡国,本来抱着的,乃是一死的打算,却没想到胡国人知道他们的职业之后,竟是有礼相待,半点也不野蛮。 ——胡国人虽然彪悍狂野,却是极敬爱生命的,他们不喜欢大赤人,却喜欢活着。而大赤的大夫,比之胡国的巫医来的不知高明几许。在他们的手下,不知道多少胡国人活了下去,故而胡国有些人虽然不喜欢大赤人,但他们并不讨厌大赤的大夫。 而二十多年前自郝连赫雷引入大赤文化之后,导致不少医生来到了胡国,而这些医生有些开了医馆,治病救人,有些则开了学堂,开医授课,有些则如这位蒙大夫一样,入了贵族之府,做起了专门的医师。 这位蒙大夫大约六十多岁了,须发皆白,但却是鹤发童颜,想来是保养的极好的。 他一步一步走到靖榕身边,对郝连城深说了一声:“借过。” 郝连城深一番迟疑,便也不犹豫,站在了一旁,让蒙大夫坐在了靖榕身侧,蒙大夫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从医囊里拿出一个软布包来,放在靖榕右手腕子之下,再以自己右手三根手指搭在靖榕腕子上,时而只动一根手指,时而三根手指齐动。 不多时,那大夫睁开眼睛,叹了一口气道:“这位夫人的身体……恐怕是……” “您有话且说……”郝连城深连忙走到那大夫身边,这般急切说道。 那大夫看了郝连城深一眼,又看了一眼茹夫人。 “您有什么话,便说吧。”茹夫人看着那大夫这样说道。 “实不相瞒,我刚刚替这位夫人搭脉的时候,便发现这位妇人身体劳累过度。” “确实,我夫人几年之前过的极苦,我前些日子才将人救出来……”郝连城深说道。 “这位夫人是……” 郝连城深将自己过往的“遭遇”与那大夫解释了一番。 “只是……为何做了奴隶,她的心肺却受过伤呢?”那大夫迟疑问道。 第三百五十四章、说谎 “咳咳……”正当茹夫人说完,这房间里便响起了一声声轻微的咳嗽声,只见靖榕这时候醒了,她装作自己是个哑巴,所以咳嗽的声音也是极其怪异的,仿佛声带被破坏了。 郝连城深见靖榕醒了,便是急忙走到她的身边,将人服了起来,还将一个软枕头放在对方的腰后,靖榕捂着嘴巴略略咳嗽了几声,而当那手放下来的时候,掌心却有零星一点血——这点血,茹夫人看在眼里。 “这位夫人,你可知道自己伤在何处?”那须发皆白的大夫问道,他未注意到靖榕喉头的疤故而有此一问。 只见郝连城深回答道:“我夫人往日被人掳去的时候,曾经受过许多苦,想来身上的伤便是在那个时候受到的。” 茹夫人看了蒙大夫一眼,蒙大夫在茹夫人耳边耳语几句,茹夫人便是开口问道:“你夫人被掳去后,是如何伤到的?” 她想问的,自然是靖榕心肺受的伤,而这伤来的,却是蹊跷,乃是一般人决计不会受到的。 “我夫人曾经是陆府的奴隶。”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陆府,哪个陆府?”茹夫人眼皮跳了一跳,这样问道。 “大赤之中有一位陆廉贞陆大人,茹夫人可知道?”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这一席话说出,三个人各有姿态,靖榕低眉顺眼,郝连城深握住拳头,而茹夫人,则是皱了皱眉。 “你夫人曾做过鸠阁阁主陆廉贞的奴隶?”茹夫人这般疑惑问道。 ——此言乃是陷阱。 若是郝连城深说是了,那便是骗人的。 人都知道,陆府是从来没有一个奴隶的,因是陆廉贞不喜欢,所以陆府之中的下人皆是大赤人,无一胡国人。 茹夫人问完话后,并不说话,只是看着靖榕。 郝连城深倒是摇了摇头:“并非是陆廉贞陆大人的奴隶,而是陆廉贞陆大人女儿的奴隶……” “陆廉贞的女儿?”茹夫人疑惑道。 胡国人会知道陆廉贞的威名,乃是因为此人比哈图更加可怕,但他们知道陆廉贞,却未必知道陆廉贞的女儿是什么人。 “是的,陆廉贞的女儿。”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你是说,陆靖榕?”茹夫人这样问道。她竟然说出了靖榕的名字,当是让人诧异。茹夫人一介女流,久处深闺,知道陆廉贞的名字边已经足够让人惊讶了,更何况竟知道靖榕的名字。 可茹夫人报出靖榕的名字之后,却不见郝连城深惊讶,他只是淡淡说道:“不错,陆廉贞的女儿,便是陆靖榕。这侩子手的女儿自然也是如筷子手一般,我夫人被人抓到之后,便是被关了起来,有人想要拉拢陆廉贞,便是将我夫人与其他三人当做一些珍奇玩物一般送到陆廉贞府上。” “我听你说,你是三年之前进的陆府。我记得那陆靖榕三年之前已经入宫了。”茹夫人这般说道——她对陆府的事情,竟明白的这样仔细,倒是让人诧异。 “不错,入宫虽是入宫,可宫中每年都是有特赦的,可以让宫中的贵人妃子,出去省亲,陆靖榕虽只是贵人,可他爹爹却是在说一不二,所以她便是有了出去的资格,而我夫人到陆府的时候,便恰好是陆靖榕回来的时候。”郝连城深这般淡淡说道。 “她与你的伤有关?”茹夫人半信半疑问道。 “正是她才让我夫人有这样的伤!”郝连城深恶狠狠说道,他分明说的是靖榕的坏话,可说的又是这样情真意切,半分看不出假来。仿佛他就是将靖榕当成了坏人一样。 “接下去发生了什么?”茹夫人疑惑问道。 “那陆靖榕在宫中并不受宠,而是与她一同进宫另一位贵人却被封了妃子,她却仍旧只是个贵人,回到陆府之后,她极是不快,而我夫人,便做了伺候她的仆人。”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让你夫人去伺候陆靖榕?伺候一个侩子手的女儿……想来也是你夫人运气不好。”郝连城深说的字字真切,又符合时间,茹夫人靖榕有些信了。 “那陆靖榕是陆廉贞的女儿,自然是会武艺的,而在她呆在陆府其间,却来了一个人,而这一个人,便是让她动了正火,无处发泄,才一掌打在了我夫人的胸口上——好在我妇人命大没死,可心肺却受了这一掌伤,故而……”郝连城深这般回道。 “她见到了谁?”茹夫人依旧这样问道——她终归是要问个真切的。 “文杨。大赤曾经的御林军统领,与靖榕同时进宫的那位贵人的哥哥,而那位贵人极得宠爱,被封了妃子,而陆靖榕,便还只是一个贵人而已。”郝连城深回答道。 “所以她见了文杨心中有怒,便发泄在了你夫人身上?”茹夫人问道。 靖榕点点头。 “那你妇人的眼睛……”茹夫人又问道。 这时候,郝连城深却开口了:“大夫人,我这夫人从小倔强,你便是打她一下,她从来不肯低头,便只是抬头这样看着你,也不躲也不跑。” 茹夫人不知道郝连城深为何这样说,只是点点头。 “所以那陆靖榕打我夫人一掌之后,我夫人亦是不肯低头,只是这样看她。她便恼了,说了一句:‘这眼睛大是大,只是不懂什么礼数,有和没有,还不是一样。’便是将我夫人的这一双眼睛……”郝连城深说到这里,便说不下去了。 茹夫人听完也不说话,只是看了一眼蒙医生,而蒙医生,也不点头也不摇头。 “蒙大夫,你先下去为这位夫人开些药吧,记住,用我闺阁里的药,库房的药,一点也不许动,就说是我心肺不舒服,才要喝那些药的。”茹夫人对那大夫这般说道,那大夫知道茹夫人说的是什么,便点了点头,下去了。 茹夫人又对站在自己两侧的大汉说道:“你们也下去吧,在门口守着,若是我有事情,我便再来交你们。” 这两个大汉走后,茹夫人走到靖榕与郝连城深面前,低声问道:“我知道你们在说谎……你们,到底是谁?” 第三百五十五章、不得不 郝连城深与靖榕听完,两人据是一惊。 这两人在说谎,自然是在说谎,可是他们没想到的是他们这谎言,竟会被茹夫人识破……茹夫人是如何知道的? 难道是因为知道大赤皇宫里的什么事情,还是从蒙大夫的诊断里猜到了什么,还是在郝连城深的只言片语抓到了什么破绽? …… 正当郝连城深与靖榕疑惑之际,只听到茹夫人说道:“村子里的人,还好吗?” 村子?什么村子? 靖榕与郝连城深听到茹夫人的话后,脑子里闪现出了他们经过的许许多多村子,可是他们却不敢回茹夫人一句,这万一要是说错了,可是大大的不妙。 见两人不说话,茹夫人便是做到靖榕的床侧,一伸手,便将靖榕的右手拿了起来:“这朵花,是谁给你画的?” 靖榕的右手之上虎口处,原来有一个香疤大小的伤口,可在经过沙漠之中一个奇妙的村子的时候,一位妇人,在靖榕的右手手背之上,画了一朵美丽的花。 因那涂料奇妙,这朵花经久不灭,用水也洗不掉,所以才留了下来,而这茹夫人如今看到了这样的印记,便是以为靖榕是那个村子里的人。所以才以为他们撒了谎。 可他若是知道这个印记的话,那便说明…… “大夫人,你知道这个印记?”郝连城深奇怪问道,“莫非,你是那个村子里的人?” 茹夫人抚摸着靖榕手里的印记,这样说道:“你猜的不错,我是这村子里的人,不过,我却也是个死人。” “死人……”郝连城深惊讶道。 “我乃是一任圣女……”茹夫人这般说道,“要知道,这进沙漠的,从来是没有一个活头的,也从未见过有一个圣女如我这般好运活了下来的。” 茹夫人这样说道,可更让郝连城深与靖榕惊讶的,却是茹夫人圣女的身份……这位茹夫人,可能与青夫人一样,曾经有可能成为通天塔的主人。 “夫人你是……” “想来我是好运的,带了几天的食物走出村子,一往无前,食物尚未吃光,便遇到了一对胡国商人,他们本来便是哈图领地里面的商人,我与他们一起行商,经过哈图领地,恰好让哈图看到,那时候我不过才十多岁而已,这一晃眼,便已经快过去了四十多年了。” 茹夫人仿佛陷入了一种久远的回忆之中,往日里的威严不在,只是抚摸着靖榕的手,仿佛一个慈祥的妇人。 “那这朵花……”郝连城深迟疑问道。 “你们是从那个村子来的,莫不是不知道这朵花吗?”茹夫人奇怪问道。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回答道:“我们并非是那个村子的人,只是我与妇人回到胡国的时候,恰好起了一阵风,竟是有一座村子突然出现在我们面前,那时候我夫人虚弱,便是晕倒在了村子里,恰好村子里有一妇人极为和善,将我与我夫人收留了起来,末了,还在我夫人手上画上了这样一朵花。” 郝连城深回答道。 “她长得是什么模样的,是不是比我年纪小一些,是不是与我很像?”茹夫人急急问道。 郝连城深端详了茹夫人一些时间——这茹夫人与阿橙母亲看起来确实相似,可年纪差了却不是一点半点,郝连城深如实回答道:“这村子里的那位妇人确实与您有些相似,只是她的年纪却是不大。” 茹夫人亦是个伶俐人,略略一想,便是明白了:“那她的母亲呢,你可有见到她的母亲?” 郝连城深说道:“我们在那里呆了几日,并没有见到她的母亲。” ——这世上哪有母亲在附近却不去看自己母亲的道理,想来这阿橙的外婆已经仙逝……只是郝连城深并未说明而已。 “我想那妇人的母亲,便是我的妹妹了……”茹夫人说道,“我与我妹妹自小感情就好,虽然我比她大些,但终究是骨肉情深,不愿分离……这朵花,乃是我画给我妹妹的花,有一日村子落在沙漠绿洲旁边,我与我妹妹进绿洲玩耍,我妹妹便摘了这么一朵花给我,却没想到,为了摘这样一朵花,她却差点不能踏上村子,于是我将那朵花画了下来,送给她……” 想来再茹夫人离开之后,茹夫人的妹妹也是整日画着这朵花,最后阿橙的母亲,便是将这朵花画在了靖榕的手背上。 这朵花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还是落在了茹夫人的手里。 而这一晃眼,便是四十年。 “那她的孩子……”茹夫人迟疑问道。 “她嫁了个好人家,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郝连城深如实回答。 “女儿……”茹夫人听到了这句话后,皱了皱眉……女儿,这女儿在那个村子里代表了什么她不是不知道……并非每一个人都有像她这样好的运气,活到了这个年纪…… “她的女儿名叫红豆……如今已经做了通天塔的主人……”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通天塔?宿白塔?红豆……那孩子竟然做了通天塔的主人吗?”茹夫人听完这句话后,先是笑,最后,却哭了…… 这是幸,还是不幸呢?生在那个村子里,男人,要遭受与女儿分离的痛苦,便是他的女儿没有被选为圣女,嫁人生子之后,却要心心念念盼着不要有一个女儿遭受她的痛苦。 在那个虚无村里,是无一人幸福的,可却也是因为他们的痛苦,才将通天塔的神话一代代的流传了下来。每一代圣女都是这个村子的女子,这是荣誉,也是极致的痛苦。 “你们,该是感谢你们有这样一段遭遇……”茹夫人突然说道,“我刚刚是想将你们赶出去的。要知道,你们留在这里,会给梓夫人带来怎样的灾难吗?她很善良,可善良的人,理所应当得到幸福。你们,可明白我说的话……” 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点点头。 “可因为你夫人手上的印记,我却不得不帮你……这是我四十年来见过村子里唯一的东西……”茹夫人这样说道。 第三百五十六章、嗜血 夜晚降临,一袭烫金红帖送到了九夫人的房间里。 九夫人收到烫金红帖之后,又是欣喜,又是害怕。住在哈图府中,受着哈图的恩惠,吃着的是对方的食物,住着的是对方的房子,不得到的宠信,这所有的一切一切,就会变成了虚无的泡沫,一下子便消失无踪了。 可要得到哈图的宠信,除了那美丽的容颜之外,却还要有一副好身体,这柔弱无骨的美人儿,在哈图府里,乃是最不受宠的。因为玩了一次之后,这美人儿便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半死不活的玩不过几天便死了,又有什么意思呢? 九夫人用象牙梳子数着头发,将头发梳成一个柔顺的鬓之后,再将一根珠钗插入了发髻之中,那珠钗用的虽只是普通大小的珍珠,可这珍珠却是彩色珍珠,有些粉,有些黑,有些蓝,有些灰,在以工匠巧夺天工之手做成一朵珠花模样,往日这珠钗钗身不过是条金子或是银子做的细棒子,而这只珠钗的钗身却是做成镂空,一只只蝴蝶被刻在那镂空珠钗身上,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而这样美丽的珠钗,自然不是胡国工艺,胡国人善于畜牧、摔跤、打仗,可在这个方面,却是永远也比不过大赤的。 “媚夫人,哈图老爷来了。”站在门口的侍女对九夫人喊了这样一句。 九夫人立刻从梳妆台上坐了起来,整理了一下妆容之后,便是立刻迎了出去,可一见哈图的脸,便知道他此时的心情不好。九夫人心中一颤,可脸上却还摆着一副媚笑。 她本来就是红栏里的女人。红栏,乃是胡国最大的妓寨。凭着自己柔若无骨的腰,丰满迷人的胸,修长笔直的腿,还有一张小巧的瓜子脸,微微上扬的媚人的眼睛,小小的樱桃口,还有一双湖蓝色的,深情款款的眼睛,虏获了多少男人的心——而这些男人里,最有权势,最不好惹的男人,便是哈图。 媚夫人还做着红栏头牌的时候,就在心里做着打算,想要让一个有钱,却并不有多大脾气的男人将自己赎出去。那时候,这个男人被自己迷的五迷三道,将家产交给自己打理方好,若是不能成事,自己被赎出去之后,以自己手段,在那男人身上榨取些金银财宝倒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讽刺的是她确实实现了自己一半的心愿——将他赎出去的男人,乃是整个南詹部落里最有钱的男人……可同样也是最难惹的一个男人。 这男人,有着如鹰蛇一样的个性,第一次见面,就将她狠狠压在身下,分明已经是六十岁的老人了,却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慈祥和睦,反而因为自己的衰老而越发冷酷暴戾了。 这一夜,过的比任何时候都漫长,媚夫人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做可怕——她往日见过的所有客人加起来,都比不过这样一个。 她花了三天的时间,才从床上爬起来,花了半月的时候才好转,花了一月的时候才离开了床榻,可一月之后,却是一袭大红花轿抬到了红栏门口。 ——她的噩梦,开始了。 虽然是噩梦,却也是如此纸醉金迷的噩梦。哈图有十八个夫人,不是每一次,都会轮到她的,可若是长久的都轮不到她,却也是代表着她被打入了冷宫而已,可哈图一旦来了,她却又会害怕。 ——这是多么奇妙的一种感情啊,又是害怕,却又无法舍弃。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这样美丽的容颜,仿佛一朵绽开的玫瑰一样,又像一朵动人的花,头上的珠钗是如此相得益彰,称的她是越发的妖媚动人了。 可下一秒,她便把镜子敷上,脸上有的,绝非什么欢愉的表情。 她一转身,走到了门口,默默等着。不多时,只见院子的门开了,先是走进来四个披着兽袍的彪形大汉,这几个大汉巡视了媚夫人院子的前后左右之后,便复又站在了门口,然后才进来了一个男人。 那算是一个老男人了,他脸上长满了皱纹,头上也略有了银丝,可他的身材却极其魁梧,人也极为高大,仿佛一座黑铁塔一样,尤其是他的一双眼,看起来像狼,又像鹰,更像的,却是蛇,被这双灰蓝色的眼睛盯住的人,便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住一样,半分不能动弹。 媚夫人在见哈图之前,心里打了千万个腹稿,可一见到他,却仿佛见了蛇的青蛙一样,从骨子里凉到了心里,便是原来有千万句话,此时也说不出了。 哈图一见到盛装打扮的媚夫人,也不笑,只是挥了挥手,让人出去,那四个大汉出去之后,将门关上,守在门口,而哈图则迈着大步,一把揽过媚夫人柔软的腰身,将人揽着,进了屋子。 一进屋子,便是将门关上,将那侍女关在了门外。 看的出来,今日的哈图,很是急躁。而一个急躁的男人是极易怒的,当他吻着媚夫人柔软的嘴唇的时候,嗜咬着媚夫人一双香唇都渗出了淋淋鲜血。 疼。 便是这样一点疼,才让媚夫人终于回复到了一些神智。 她终于记起来今日她要做什么了。 媚夫人咬了咬牙,反客为主一般,不断地扭动着自己的腰,这如蛇一般的腰被哈图抱在怀里,是何等的动人美好,而媚夫人不但动着腰,还动着她的唇,她的额头,当她额头上的珠钗不小心碰到哈图的身体的时候,哈图眼中一个怒意,便将人推开了。 媚夫人这柔软的身体跌在了冰冷的地上,顿时她的手肘,就染血了。 哈图踩着媚夫人的肩,将人狠狠地踩在地上,媚夫人只觉得自己的肩头快碎了,却不敢多言,只见哈图一低头,将媚夫人头上的珠钗拽了下来,非但珠钗被拽下了,媚夫人头上许多的乌丝也被拽下了…… 但媚夫人却是一句疼都不敢喊。 “这珠钗,似乎不是我胡国的产物啊。”哈图这样问着,他便问着,边将这珠钗揉碎,丢在地上,这一粒粒珍珠仿佛碎末一样丢在地上。 ——而这句话,恰好便是媚夫人希望哈图问的。 第三百五十七章、暴虐 哈图问了,媚夫人自然要回答的。 在哈图看不到的角度,媚夫人的眼里露出了一丝笑意,她擦了擦自己嘴角流出的血……她此时手上破了个大口子,嘴唇上鲜血淋漓,肩头还有一个红痕,实在是说不出的可怜…… “这是大赤人做的。”媚夫人回答道。 “大赤人?哪里来的?府里的采办可采买不到这样精致的物件。”哈图问道。采买去购买的,也是大铺子的饰品,而这些大铺子往往是看不起沙漠商人售贩的饰品的,加之沙漠商人往来的活物并不多,自然在世面上也不太时兴、流通。而大铺子又有自己的工匠师傅,所以采买都是买那些师傅所做的饰品的,但那些饰品的工艺却又不甚精致。 “今日里府里来了一个胡国的沙漠商人。”媚夫人这般说道,她琉璃似的眼珠里眼波流转,说不出的可怜,可这楚楚动人,却看不到哈图眼里。 哈图语气之中隐隐有了怒意,他问道:“沙漠商人?沙漠商人怎么能到这府里面?” “这……”媚夫人迟疑道。 “你既然已经开口,还怕说出来接下的话吗?”哈图看媚夫人迟疑,便是这样讽刺道。 “乃是梓夫人……梓夫人在街上逛街的时候,见那沙漠商人所售卖的饰品精致无比,便是将人带到了府里面,我见那商人售卖的东西漂亮,便也买了几样。”媚夫人这样说道。 何止是几样,恐怕诸位夫人之中,这位媚夫人,买的乃是最多的。 “小七?”哈图迟疑道。 可他这份迟疑看到媚夫人眼里,却是更加让她妒火中烧——他们每一个人被哈图对待着,都仿佛是破布娃娃一样,可偏偏只有这排行第七的梓夫人,受惯了哈图的疼爱,将之放在掌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便是有什么错粗,也总是可以原谅。他们身上一个个带着伤,而那梓夫人,却仿佛一朵白莲花般绽放,不染一丝尘埃。 凭什么! 如今这媚夫人身上越痛,便越是讨厌这梓夫人,越是恨她到深。 想到一会儿这哈图听到梓夫人做的事情,媚夫人便觉得身上神清气爽,什么伤痛都可以忍住,什么疼都不算疼了一样。 “不错,正是梓夫人。”媚夫人强忍着笑意,这样说道。 可那知哈图听了之后,却并未怒气冲冲地朝外走去,而是走到了梓夫人的梳妆台前,将手一挥,梳妆台落地,里面放置的什么金银物事全部摔在了地面上,落了一地。 媚夫人见自己那些值钱的事物全都散落一地,顿时心焦的很,想要上前,又想起哈图的手段来,顿时不做事了。 只见哈图踩着这一堆珠宝,视若无物地从这一堆珠宝里拿出了几个珠钗,几个耳环,几个镯子,一把梳子,这些无一例外,都是郝连城深所售卖的货物。 “你说着小七的不是,自己却也买了这样多的东西。”哈图如此说道,便是将手中东西劈头盖脸地砸向媚夫人,媚夫人的脸是何其美丽的脸啊,可这张脸,却也是一张脆弱的脸,这些珠宝捧在手里是巧夺天工的美物,可砸在脸上,却是伤人之极的利器。 这些珠宝之上染血,而媚夫人的额头,鼻尖上,脸颊上都染了血,若是她刚刚闭眼睛慢,可能她一只左眼也要瞎了……躲?她自然是不敢躲的。若是这一次躲了珠宝,那下一次砸到她身上的,便是刀剑了。 媚夫人咬了咬嘴唇——她本来嘴唇里就是鲜血淋漓的,如今这样一咬,更是疼痛异常,可偏是这样的痛,才让她忍了下来,让她清醒地将下面的话说出来。 “我虽然如梓夫人一样,买了这诸多的物件,可我却没有如梓夫人一样,做了那件事情!”媚夫人厉声说道。 “那件事情?那件事情是什么事情?”哈图问道。他那灰蓝色的眼眸里闪出一丝狠戾。 “这此售卖饰品的沙漠商人,可是个俊俏无比的青年呢。那人模样俊俏,看在诸位妇人眼里皆是欢喜,想来这梓夫人……”话未说完,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便是哈图一个巴掌甩在了媚夫人脸上,顿时媚夫人脸颊红肿,牙关松动,脑子里面只有嗡嗡的声音,半响听不到声音…… “闭嘴!你这个贱奴!”哈图这样狠狠说道。 “你可知道梓夫人做了什么?”媚夫人问道。 哈图冷冷看着媚夫人,不说话。 “梓夫人将那人留在在府里面!”她将此话说出之后,脸上便露出了大大的笑容——哈图是最讨厌看着媚夫人这个笑的,若是被哈图看到,媚夫人少不得一顿折磨,可此时,媚夫人却笑的这样肆无忌惮。 ——并非因为她不怕,而是因为在说完这句话后,哈图便仿佛一阵风一样,推门而去。 …… 哈图做的第一件事,并非是去质问梓夫人,而是带上了一群人。 来到了第十八位夫人的院子里,第十八位夫人年纪最小——也最不经吓…… 阿琪本来是在做着入睡的准备,今日的烫金红贴送到了九夫人的房间里,那其他妇人便可以把心放下,安然睡去了。 却没想到却听到了哈图要来的消息,非但来了,还是将一大群人都带来了。 阿琪本来是大赤人,睡前有着喝茶的习惯,一听哈图来了,手中的茶碗落了地,发出好大一个响声,这下人尚未将茶碗的碎片收拾好,哈图便推门进来了。 他如一尊杀神一样坐在阿琪的房间中央,也不说话,只是看着。 阿琪被他看的全身冰凉,也不敢说什么,只是默默等着。 半响之后,哈图问道:“阿琪,你手上的镯子似乎很漂亮啊。” 阿琪一听,心下暗叫一声糟了,她年纪小,也不懂得千回百转,便是被哈图这样一问,心里就慌了,便是哈图还没有开口问道,她便仿佛倒豆子一样说道:“今日里府中来了一个沙漠商人,府里面十八位妇人都从那沙漠商人地方买了东西,后来那人的夫人晕倒了,梓夫人便求情,将人留在了府里面?” “他们现在,还在府里面?”哈图问道,脸上的皱纹一抖一抖,看的阿琪心惊胆跳。 阿琪点点头。 “人现在在哪里?你可知道?”哈图问道。 “我想,应该还在那个没什么人去的客房。”阿琪战战兢兢,如实说道。 第三百五十八章、清水 哈图带着几个彪形大汉来到那无人去的客房处,他们一行人虽然前往,可后面,却还跟着个鬼祟的人影——此人不是别人,乃是媚夫人的侍女。 一个侍女哪有这样大的胆子敢跟在哈图身后呢?乃是因为媚夫人的威胁而已。哈图府里面,死几个人倒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当媚夫人命令那侍女做这件事情的时候,那侍女第一时间自然跪下求饶,可媚夫人却是拿着那染血的珠钗抵在了她的喉咙上,问她是要选择去跟踪哈图,还是要选择被丢在乱葬岗的时候,她自然而然选择了后者。 若是去跟踪哈图被发现,也不过是一个死字而已……可若未被发现呢?而此时拒绝媚夫人,便是绝无活着的可能。 故而那侍女便是跟随在哈图身后,鬼鬼祟祟地来到了后院那个无人的客房。 只见哈图一脚将门踹开。 这屋子里黑洞洞的,没什么烛光,自然也没什么人。哈图摸了摸桌子上的灰,在手上捻了一捻,再是轻轻一吹。 然后便大步不回地出了客房,半点也没有留恋。 那侍女见哈图半声不响地走了出去,便是走到那房间里,学着哈图一样捻了一捻桌子上的灰……却到最后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她自然没想出个所以然来,便自然只能回去了。 回到媚夫人的房间之后,却只见媚夫人正在镜子之前擦拭着自己唇间的伤口,旁边放的一大盆清水已然变成了粉色。媚夫人做这件事情显然是已经十分娴熟了,知道怎么做才能尽量不弄疼伤口,才能将伤口清理的最干净,且尽量少留伤痕。 见到人来了,媚夫人一回头,便是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梓夫人那小贱人想来该是受够了惩罚吧……莫不是你看不下去,所以才先回来了?” 媚夫人自己已经可怜之极了,却想着的还是别人的事情,且她这样一说话,又是弄疼了嘴上的伤口,弄的一些血水又从唇里流了出来…… 那侍女见媚夫人这个模样,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觉得若是自己说了,媚夫人必然是不高兴的,可自己若是不说,媚夫人必然是会职责自己办事不利,这说与不说,竟是与刚刚的选择一模一样。 那侍女咬了咬牙,回答道:“我刚刚跟着哈图老爷去了后面的客房。” “说下去!”媚夫人本来在擦着脸上的伤口,听到侍女这样说,却将自己手上的毛巾放下了。 “那房间里,没找到人……”那侍女说完这话之后,便是低下了头…… “什么!”媚夫人站了起来,“怎么会没有!” 那侍女被媚夫人一吓,便是跪在了地方,战战兢兢说道,“哈图老爷在那间房间里的桌子上捻了捻灰便走出来了。” “捻灰?”媚夫人细细琢磨了下,“那房间里的灰,你可捻了?” “嗯。”那侍女点点头,“我学着老爷的动作也捻了捻灰。” “你将手伸出来!”媚夫人对那侍女厉声说道。 那侍女被媚夫人的话惊到,战战兢兢将手伸出来媚夫人面前,只见那侍女手上有一层薄灰…… “灰?”为什么哈图见了这一点灰之后便走了? 媚夫人虽然聪明,却不懂哈图的脾气,便是在房间里走来走去,想不出一个头绪,末了,便是将这一盆血水打翻,泼在了那侍女身上。 “没用的东西!” 那侍女一身血淋淋的,怕极,难受极,却又不敢说什么,只是跪在地上低着头。 “滚下去,我见你在这里碍眼的很!”媚夫人这样说道。 那侍女这才如猛大赦,赶忙起身往外走去。 “站住!”突然,媚夫人又叫住她。她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看着媚夫人,眼里,有着的,是恐惧。 “这样看着我做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去,给我打盆水来,我那盆水都浪费在你身上了,你不替我再去打一盆来吗?”分明是媚夫人自己将水覆在侍女身上的,可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那侍女大气不敢出,只是说了一声是,便下去了。 不多时,那侍女便端来一盆水。铜盆里的水清澈见底,又带着一点温度,乃是最适宜的。 将水放下后,那侍女便走了,媚夫人也不拦着。 只是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铜镜擦拭着自己脸上的伤口——这梳妆台被哈图打翻,里面的物矢都掉了出来,如今也不过只是被媚夫人囫囵捡了起来而已,里面无数的朱钗项链都被踩了个彻底,但金子终归是金子,银子终归是银子,这一点,是改不了的。 也是好在这梳妆台结实,立起来之后倒也还是稳。 将这盆水放在手边,拿着毛巾蘸着水,一点点擦拭自己脸上的伤。 “嘶。”分明还是原来一样的力道,却没想到这般疼痛……媚夫人也没多想,这哈图给她身上带来的伤痛太厉害了,许是现在终于发了出来。 而她不知道的是那侍女受她欺负,实在是太嫉恨她了。她刚刚死里逃生,又受媚夫人一顿气,便是往媚夫人的那盆水里面,加了一些“好东西”。 若是盐就罢了,盐水有些消炎杀菌的共用,实在是再好不过的东西了。而那侍女往媚夫人的这盆水里面加的,虽然也是调味料,却不是盐,而是酱油。 酱油此物虽是有颜色,可混合在这样大的一盆子清水之间,却是只能隐约看到一点颜色的,且这盆子乃是铜盆,铜盆本身就有颜色,将这加入了酱油的水倒入铜盆之后,便是更不容易被看出了。 而媚夫人所用的毛巾,却不是雪白颜色,而是红色的。媚夫人为人艳美,不喜素色,所以连是她用的毛巾也是红色的。 便是这样,媚夫人将这一盆子以酱油勾兑的水,当做清水擦在了脸上…… 而人受伤的时候,却是不许吃酱油的,原因便是酱油里面的黑色物质,会沉淀在人的伤口处,产生一点黑色疤痕,食用尚这样忌讳,更何况将这酱油水涂在脸上呢? (作者就有受伤的时候把酱油涂在手上的经历,而现在手上就有个疤。还很明显。) 第三百五十九章、烤全羊 “族长昨日可是去客房了?”茹夫人将筷子宫保鸡丁夹在了哈图碗里,这样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赤的菜肴传入了胡国之后,胡人便将其融汇到了自己的菜肴里。比如这一筷子宫保鸡丁,里面的鸡丁乃是大赤特有的野山鸡,而里面的黄瓜、胡萝卜等丁类也换成了胡国也有的倭瓜及山笋。而哈图面前的一桌子菜,除了大赤所流传进来的菜色之外,还有胡国本土的一味大菜——烤全羊。 这整只肥羊杀净,放血,去皮,剔骨,再以特殊调味料腌制一天一夜,再以文火烤制上半天,最后撒上特制的调味料,搬上桌。这样一个大菜,便是让三个大汉吃也未必吃得完,可这烤全羊周围还围着十几个大赤的菜。 当茹夫人将那筷子放进哈图碗里的时候,哈图却将碗随手甩在了地上,“啪”的一声,茹夫人心中一颤——昨晚的时候,她的下人已经报告给她哈图的动向了。 可哈图却未有动作。她尚不会这样天真,觉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可却没想到今日哈图却是在饭桌上发了难。偌大的餐桌旁唯是坐着哈图与茹夫人两人,茹夫人在哈图将碗甩在地上的时候,脸上便不大好看,可终究还是忍住了。 “我胡国的汉子,什么时候喜欢吃这大赤老头子吃的菜了?”哈图问道。 这哈图终究年逾六十了,茹夫人为了照顾哈图身体,故而上的大赤菜色,都是便于他这个年纪的菜色,而这宫保鸡丁,无骨无渣,吃起来又是美味,故而茹夫人便夹了这一筷子到哈图碗里,却没想到哈图是半点不领情。 只是茹夫人陪在他身边四十年,倒也是知道他的脾气的,便是就忍过了,站了起来,以插在羊身上的小刀片了一块最嫩的羊肉,放置到了哈图的碗里——下人们是何等的眼疾手快,在哈图将碗丢到地上之后,便是马上将新碗换上,又将地上的碎碴子扫了个干净。 那哈图却是没例会放在碗里的羊肉,而是拿起了插在羊身上的刀——片羊肉的刀一向都是不锋利的,可这不锋利却又是恰当好处的,恰好可以将羊肉片下,却又钝的不太能伤人的手。 茹夫人见哈图拿着小刀,顿时心惊。 ——在她身边四十年,便是他这个样子,茹夫人始终无法适应。 ——谁能适应一个凶手要杀人的模样呢? 哈图拿着那锋利的餐刀,便仿佛凶手拿着刀刃一样,那原来半点也不锋利的小刀看起来,却是那样的渗人。 “你昨夜,知道我干了什么吧……”哈图站了起来,抬高了身子,将小刀插在了烤全羊身上,一刀一刀将羊身上的肉割下。 他的动作是那样的笨拙而缓慢,全然没有茹夫人那样的温雅灵巧,可却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恐怖——仿佛那刀下的,不是羊,而是人一样。 大块的肉被片了下来,丢在了碗里面,满满当当的一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胡国人最爱的烤全羊烤的是最肥的羊,可这羊却又不能是全熟的。这羊的外皮被烤的松脆,香软,可里面,却是略带血丝。 ——茹夫人片的乃是松脆香软的那一块,而哈图片的,却是略带血丝的那一块。 哈图吃饭的样子,自然不是文雅的。将那一大块羊肉塞下肚子之后,又是喝了一大杯葡萄酒,因时动作太过于鲁莽,便是只见他唇间流出来一丝鲜红的颜色——也不知道是血水还是葡萄酒。 茹夫人没说话,只是默默等着,等到哈图进餐略是告一段落了,才这样说道:“族长昨夜去了后面的客房。” “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去吗?”哈图仿佛无谓一般,又是站了起来,将羊肉又剃下大大的一块。 “……不知道。”茹夫人想了一想,这样回答道。 哈图进食的动作停了一停。茹夫人的心也颤了一颤。片刻之后,哈图动作继续,只是将碗中大块的肉分成两半,一半放在茹夫人碗里,一半留在自己碗里。 茹夫人见到自己碗里渗着血水的肉倒也是脸色半点不变,只是将肉切成小块,然后放在嘴里细细品味,末了以锦帕擦了擦嘴唇——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 “有人和我说,这后面客房里,留着一个俊俏的沙漠商人。”哈图说话,点到即止,倒是不像外界传言的那样粗鄙,冲动。 茹夫人听言,却也是脸色不动,再以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嘴唇,因是动作关系,露出了自己戴在腕子上的手镯,这金丝描画的手镯上面镶嵌着一粒粒彩色宝石——这乃是大赤的工艺,胡国是做不出来的。 “确实是有人来了,而且,我也买了几样。”茹夫人说这话的时候,是这样的理所当然,仿佛这根本不算一件事情。 哈图笑了一笑,便是将小刀抵住了茹夫人那只带手镯的手——刀不是什么锋利的刀,可依旧带着尖,可这哈图的手劲却是控制的得当,将茹夫人的手刺的极疼,却未出血。 刀上的油渍染在茹夫人小麦色的手腕上,污秽的很——可茹夫人却不敢擦。 “这镯子,还真是很漂亮。”哈图移动着刀刃。刀刃与镯子相撞,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叮”的声音。 茹夫人皱了皱眉,却也什么都没有说。 “这府里面,有苍蝇蚊子的,我可忍不了,这你也是知道的。”哈图冷笑了一声,这样说道。哈图最是讨厌苍蝇蚊子,而府里面若是被他见到一只苍蝇蚊子,这灭苍蝇蚊子的人,就是要倒霉了,见一只苍蝇蚊子,便打断那个人的一根骨头,所以这府里面死的人,总是不少的。 可茹夫人知道,这所谓的苍蝇蚊子,到底是什么,所以她还是没回话。 “这苍蝇蚊子,是梓夫人放进来的,我便开一面。”哈图将刀从茹夫人的腕子上移开。 茹夫人松了一口气。 可下一秒,她却痛叫出声——哈图将刀移开之后,竟是硬生生将那把钝刀刺进了她的腕子里,伤口顿时染血,将镯子染成了红色。 “可若是让我见到,可就不是什么好办的事情了。”哈图将刀拔出,然后用那染血的刀割了一片羊肉,喂进了嘴里,混着茹夫人的血,吃了进去,“你可明白?” 他这样无谓地问道。 第三百六十章、饿着 茹夫人点点头,仿佛未见到手上的伤口一样,便是站了起来,拿过放在一旁的葡萄酒,将这葡萄酒一点点倒入哈图的杯子中,因这伤口严重,便是又几滴血滴到了哈图的酒杯里面。 可哈图却并未在意,只是扬起头,将杯子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餐饭,哈图吃的尽兴,可茹夫人,却是一点也没有吃。晚饭过后,哈图便去别的夫人那里留宿了。 ——对哈图来说,这位大夫人已经这把年纪了,年老色衰,自然比不过那些年轻貌美的夫人了,可这位大夫人,在府里却又是如此的不可或缺——想来再也找不出一个人能比她更好的打理这个府院了……更何况她生下了哈图唯一一个孩子。 想到那个孩子,哈图的眸子暗了一暗。 “卓雅去哪里了?”哈图开口问道,卓雅便是这哈图府中唯一一根血脉,虽然只是个女孩儿,可哈图死后,所有的东西,都会归这位卓雅郡主所有。 ——这位郡主文韬武略,英姿勃发,乃是巾帼不让须眉的美女子,在校场之上,便是以一敌十也可担当,只是有一样不好。 她再是文韬武略,英姿勃发,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整个哈图府,整个南詹部,需要的,是一个文韬武略,英姿勃发的男主人,而不是这样一个文韬武略,英姿勃发的郡主。 如今卓雅郡主已经二八年华,该是为她讨一门好亲事了。 只是…… 一想起这位卓雅郡主,哈图那酷戾的眼神顿时无奈了下来,这世上,想来也只有卓雅与梓夫人才能让他有这样的眼神。 “卓雅郡主早上出去,便没有回来。”茹夫人如实禀报。 哈图冷笑一声,便是一掌掴在了茹夫人的脸上:“卓雅要出去,你就不会拦着她吗?” 可这卓雅郡主要出去,又有谁能拦得住呢? 茹夫人挨了这一掌之后,亦不敢叫疼,亦不敢喊怨,只是跪下,半分也不说话。 “让人去追了吗?”哈图这般冷漠问道。 茹夫人点点头。 “追了一天还没追回来?我哈图府里面养的,莫非都是废物?”哈图冷笑问道,“待他们回来之后,砍断他们一只手。既然追不到君主,这一只手留着也没什么用了。” 哈图这般命令道。茹夫人听着血都凉了,但却不敢说上一句话。 “至于你,没有拦住郡主,想来也是该有些惩罚的。”哈图大块朵硕着眼前的烤全羊,这般说道,“郡主在外面风餐露宿,想来是饿了肚子。这郡主若是一日不回来,你便一日不得吃东西,非但是吃,连喝也不可以。” 茹夫人手上的伤口里的血流的是越发多了。 喝了一点葡萄酒之后,哈图站了起来,这般说道:“年纪越大,真是越发的慈祥了,往日里这些人追不到郡主我是要砍断他们一双手的,如今却只要一只。真是年纪越大,越是心软啊。” 说罢,便是朝着门口走去。 等人终于消失在门外的时候,茹夫人才终于站了起来。 “夫人……”茹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关切地问道。 “翠翠,我没事的。”茹夫人拍了拍翠翠的手,这样回答道。 虽然看惯了哈图的冷酷残暴,可翠翠看到他这样对夫人,仍旧是气不过地说了一句:“族长怎么能这样对夫人呢?” “翠翠!”茹夫人厉声说道,便是走到门口,将门关上,这才训斥道,“说的是什么混账话,隔墙有耳,莫不是嫌自己活得太长命了吗?” “可是……”翠翠知道茹夫人是对自己好,可仍旧是关心茹夫人。 “族长说的没错,他比起往日来,确实已经是仁慈多了。年轻的时候,我曾陪着他上过战场……你还记得南詹部中流传着哈图族长屠城的故事吗?”茹夫人问道。 翠翠点点头。 “可你若是真跟在他身边便会知道,他屠城,不过只是一件小事而已。他打仗的时候,是把所有虏获的对手,都一一杀掉,绝无一丝活路。只要人反抗他,那得到的,便是一个死!”茹夫人这般说道。 翠翠打了个冷战。 “不过只是饿上几天而已,也不算是什么事情。”茹夫人这般说道。 翠翠这才回过神来,将自己手上的娟帕系在茹夫人的手腕上。 “我没事的。”茹夫人拍了拍翠翠的手,这样安慰道。 “可是……夫人……”翠翠似乎想到了什么一样,看向房间的后面——茹夫人乃是大夫人,她的院子是所有人里面最大的。前面是她与哈图用膳的前厅,而后面,便是茹夫人的闺房了。 “翠翠,你可知道昨夜族长做了什么吗?”茹夫人问道。 翠翠摇摇头,却又点点头。 她是茹夫人的贴身丫鬟,茹夫人将她从小养大,把她当做自己的孙女一般,而她也将茹夫人当做自己的亲人。茹夫人做事从不避讳她,而她也决计不会背叛茹夫人的。只是翠翠并不算是一个聪明人,她听茹夫人的话,却有很多时候并不懂为什么茹夫人会这样说。 “族长让人将整个哈图府都搜了一遍,只为找到一个人。”茹夫人这样问道。 “谁?”翠翠问。 可茹夫人却并没有回答。 “你将这桌菜,收拾下去吧。”茹夫人突然说道。这些菜,是一点也没有动,只是烤全羊被零星动了一些而已。 “夫人你先吃点垫垫肚子吧,怕是接下来几天都吃不了东西了。”翠翠关切说道。 “我便是吃了,才要坏事呢。”茹夫人这般笑道,哈图的本事,她是知道的,她做了哈图将近四十年的大夫人,实在是太了解这个男人了。 翠翠说了一声是,便将桌上的饭菜收拾了出去,最后,餐桌之上什么都没留下,而茹夫人,也让翠翠下去休息了。 …… 偌大的房间里,不过是茹夫人一人而已。 茹夫人进了自己的卧房,替自己打了一盆水后,又将卧房的门,关上了。 关上门后,却又走到了自己的床前。 “咚咚咚”敲了三下之后,只见床板裂开一道黑色的口子,而里面,爬出来两个人。 第三百六十一章、找回郡主 “夫人。”从床中暗格走出来之后,郝连城深抱拳拱手对着茹夫人道了一声谢。 “谢我做什么,我帮你,不过是因为你夫人手上的那一朵花而已……没想到四十年之后,我竟还能在看到家乡的事物,而却是在你夫人身上……想来这边是一份奇妙的缘分吧。”茹夫人这般豁达说道。 而为了她口中的这一份所谓的缘分,她却是被伤的伤痕累累。 “你夫人……”茹夫人关切问道,“可是有些好了?” 她曾被哈图打过一掌——哈图算是半个学武之人,那一掌让她在床上呆了半月才缓过来,她知道那种火烧火燎的滋味,所以才这般关心靖榕。 靖榕对茹夫人笑笑,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了。 “我们还是快些出府的好,我们呆在这里,已经让夫人这般为难了。”郝连城深这样提议道。实则昨晚,他将该做的,都做了。 哈图在外面到处寻找他们的踪迹,而郝连城深与靖榕却是将哈图的府院摸了个遍。 只是有一件事情,他们都算错了。 他们错信了传言,竟真的以为哈图是一个莽撞易怒且残暴的人了。这哈图却是易怒、残暴,却不是一个莽撞的人,想来要他出兵骚扰大赤国境,怕是要费一番极大的功夫了。 ——当初郝连赫雷是费了何等的功夫,才将人制服,才得以登上皇位的……郝连城深大约可以明白对方的艰辛了。 可他与靖榕两人,却都不是喜欢轻言放弃的人。 这事情开始做了,便要进行下去。而这件事情,并非没有可行性,只是难度似乎增加了一点而已。 而哈图乃是最适合这个角色的人,别人,怕是谁都不合适。 茹夫人听了郝连城深的话后,想了一想说道:“这府里面确实不太平,你们若是早早出去,也是好的。” 说罢,便是走到一个柜子前,将一包药拿了出来:“这是给你夫人喝的药,喝了之后心肺会舒服一些。” 靖榕接过,对茹夫人微笑了一下。 …… 两人趁夜从哈图府后院出来府门,急赶了几个时辰,才在南詹部族中最大的客栈之中住下。 等到这个时候,两个人才有了喘息的机会,这两日紧绷的神经才松懈下来。 定了一件上房之后,一进门,郝连城深便将门关上,黑了一张脸,看着靖榕,问道:“说吧!” 说什么? 靖榕将自己眼上的带子拿下,看着郝连城深这般疑惑看着她,她略是想了一想,却是突然咳嗽了起来。 郝连城深一见靖榕咳嗽,这黑着的一张脸便是立刻变成了关心的神情,急急为她倒了一杯温茶,再端着让靖榕喝下,靖榕喝下之后,咳嗽便好了,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你的心肺,怎么会受伤?”郝连城深问道。 “进那房间的时候,我就猜可能茹夫人会将大夫请来——哈图府里的大夫,自然是极难瞒过的,我便只能假戏真做,打了自己一章——放心,我控制了力道,便是很快就可以养好。”靖榕这般回答道。 “放心?很快?你将自己当做了什么?”郝连城深怒问道——这是他第一次用这样的语气对靖榕说话。 可靖榕却是不解:“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我这样做,不过是做了那时候最好的选择而已……” 是了,那便是陆廉贞教她的。只要能将事情做好,便是可以将自己的身体当做武器来用。 她将自己当做了什么?她将自己当做了刀、当做了枪,当做了剑,当做了可以达到目的的东西。是的,东西。 郝连城深听到靖榕的回答之后,便是不说话,他只是看着她,半句话也不说。 那湖蓝的眼睛,是这样的深邃,这样的深情……这双眼睛总是带着笑意,总是带着融融的暖意,可当他用这种眼神看着靖榕的时候,靖榕却觉得有些悲伤…… “你不要这样看我……”靖榕说道。 她不爱惜自己,是因为陆廉贞根本没教过她什么是爱,而郝连城深看着她的眼神,仿佛是在可怜,是在施舍一样…… 可下一秒,郝连城深却抱住了她。 他的拥抱总是这样温暖,他的胸怀总是这样宽阔……他们的拥抱是这样的近,靖榕甚至能感受到对方胸腔里那强壮的心跳。 而她的心跳,也越来越快…… “我没有可怜你……”郝连城深这样说道,“我只是觉得……” 他说到这里,却是说不下去了。 “我不是可怜……但是我却又说不出那是一种什么感觉……我看着你,只觉得你一点也不坚强,甚至柔弱的可以……可你明明很强大,却总是让我想将你藏起来,握在手心里……”这是郝连城深心里的话,却比每一句情话都动人。 “我……”靖榕想要开口。 却被郝连城深制止了。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用说出来我也懂得……”他叹了一口气,这样说,“往后,你什么事情都可以与我商量,再也不必用伤害自己来解决事情。” 靖榕听了郝连城深的话后,点了点头,可眼中的泪水,却不知不觉流了下来……连她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哭,可是,她却哭了…… “我总是相信的,等解决了所有事情,我便能将你带回去了。”郝连城深看着靖榕的眼睛,这样说道。 可靖榕的眼神,却是这样的闪烁。 “哈图的这个计划,你待如何?”郝连城深终于不再谈两人的感情,而是提起了这个计划。 靖榕这才觉得压在心上的石头落了地,她开口道:“看起来是有一些困难,但大约还是能成事的。” “我也是这样以为的。只是……”郝连城深迟疑道。 “在想茹夫人的事情?”靖榕问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茹夫人为了救我们,身上受伤不说,还要受那饥饿之苦,实行那计划之前,不如我们去将卓雅郡主找回去。” 靖榕点点头,便是同意了郝连城深的提议。 给读者的话: 求月票求打赏 第三百六十二章、鞭子 虽是人海茫茫,漫无边际。可无论是大赤还是胡国,都有过这样一句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比如秦若愚、铁凝心,比如郝连赫雷、苏含玉,比如郝连城深、陆靖榕,都是相隔千里的两个人,可最后冥冥之中还是走到了一块儿,虽然期间的路途是那么漫长而又艰辛,可最后还是并排走到了一起,这便是缘分的威力了。 而这世间,无论是友情、亲情、爱情,都是需要这一点力量扶植。 显然,这卓雅郡主与这郝连城深、靖榕两人乃是极有缘分之人。 原本,靖榕与郝连城深本欲在房间里面用膳的,哪里知道那小二乃是今日才上岗的,手脚不甚伶俐,打翻了饭菜,两人肚中饥饿,便想去对面的小铺子里来碗面吃——此时乃是饭点,大客栈里的上菜速度必然是不快的,而对方那小面馆生意虽然不是特别好的样子,但能在一个大客栈对面立下脚跟,想来味道应该不差。 靖榕将脸上妆容整了一整,只是微微一动,便成了另一个人的模样。在郝连城深的带领之下,下了楼。 ——因是靖榕装成一个瞎子,所以她的行动理所应当是“不便”的。故而郝连城深一直得以牵着靖榕的手。这倒是让郝连城深喜滋滋的,便是希望这段路长一些。 只可惜客栈楼上到对面的路也就只有这么长,更何况其间还有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郝连城深与靖榕一下楼,一个凳子便劈头盖脸地砸了过来。郝连城深怕是那凳子将靖榕伤到,便只能放开了靖榕的手,一下子将那凳子打碎了。 尚未等他开口,只听到耳边“噼里啪啦”的一顿乱响,这屋子里面凳子桌子乱飞,锅碗瓢盆碎了一地,屋子里面除了他与靖榕两人,便只剩下几个胡国莽汉与一个男装打扮,可却分明看得出是一个女子的女孩。 此女子大约十六七岁模样,身量不高,却不算消瘦,她将头发挽起,露出高高的额头来。身穿蓝色长袍,是男子的款式,却做过一点改良,更是突出了女子美好的腰线和丰满的胸脯。穿着一双同样颜色的小马靴,可这马靴上却用银线绣着一朵小梅花。 女子的着装这般特别,这容颜自然也是美丽的,与一般胡国女子不同,此女子柔中带媚,媚中带刚,乃是一副英姿飒爽模样,虽是身着男装,却也难掩眉间一抹秀色。 而站在女子对面的男子,却是一个个五大三粗,对着一个女孩子用那垂涎的眼神看着,便是人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那女孩子甩了甩手中的武器——一根鞭子,这鞭子乃是上好的水牛皮鞭,长度许是比她身高还长,握柄处挂着一个铃铛。看起来是铜铃铛,可实则却是纯金打制——此女子身份非富即贵。 而见了这样一副场景,自当是英雄救美,义不容辞。 可那女子与这一群大汉,却是大眼瞪着小眼,看着郝连城深仿佛没有看到他们几个一样,从那女子与大汉之间,小心翼翼地将那瞎眼女子扶出客栈大门。 “站住!”有人怒气冲冲喊道,可说话的,竟不是那一个个彪形大汉,而是那位英气勃勃的女子。 麻烦!靖榕与郝连城深心里一同闪现出这样两个字。可既然对方这样喊了,便只能答应,这样的女子,受惯了别人的前呼后拥,若是遇见几个不听话的,反而引起对方兴趣。 郝连城深与靖榕停下,郝连城深回头看她。 那女子一见郝连城深面目,呼吸,竟是有一瞬间的停顿。片刻之后,对方那麦色的脸上,浮现出了两个红晕,倒是人比花娇,越发的好看了。 “你见我被他们欺负,为什么不救我?”那女子问道,声音娇滴滴、脆生生,仿佛银铃一般。 欺负? 郝连城深听这话倒是觉得有些好笑,虽然这大汉乃是以多欺少,可这女子却也不是好想与的。如今那群大汉身上、手上、脸上,都有零星一些鞭痕,而倒是这个女子身上,安安稳稳,什么伤也没有,非但什么伤也没有,更是与这一干大汉相斗,大闹客栈一番,将客栈里的客人赶了个干净。 “这些大汉垂涎你美色,想要对你上下其手一番,是他们的不是,可你分明有这个本事将人打跑——看他们一个个手上、脸上、身上都有你的鞭痕,可你衣衫未乱,发丝未动,显然是有将事情解决的本事的——这样事情如何能称得上是欺负两字呢?”郝连城深反问道,那湖蓝的眼睛看着那女子,说话的语气倒是玩世不恭,且带了一分不耐烦——靖榕还饿着肚子,哪有时间与别人说这些混话。 “你!”这女子分明想反驳,可见了这样一双眸子,这样一副俊颜,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说不出什么话,却不代表别人没话说。 “你们两个,莫不是当我们死了吗?”为首大汉问道,他本是这街中混混头子,带着一群小弟来到这客栈里,看这女子装扮绝对是富家千金,而瞧着这美丽容颜,却是做着财色双收的打算。 于是他跟着女子进了客栈,一进客栈,便是发了难,却没想到这女子乃是个练家子,非但是个练家子,还是个刺头,拿着这一根鞭子将他们打的生疼不说,还与一年轻人如此旁若无人般对话,便是弄的这混混头子十分不耐。 可是尚未说完,却只见眼前一道黑影飞过,然后脸上一疼,便是不省人事了。 …… 那女子看着地上躺着的一具具身体,有些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青年——刚刚,乃是青年出手,如此利落快速地将那些大汉制服…… ——那女子的脸上颜色,更红了。 可…… 本以为那男子会说些什么,却是没想到对方在解决完那些大汉之后,便牵着那盲眼女子的手,走了出去。 就这样? 那女子瞪大了眼睛,有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却是开口又把人叫住了。 第三百六十三章、不识趣 “站住!”那女子叫到。 这一次,郝连城深却是不再例会,脸上露出一些不耐烦的神情来,大步往外走着,却是没走几步,一个蓝色身影窜到了他的面前——不是那女子是谁? “你救了我,不想要什么东西吗?金子,银子,珠宝……你不向我要些什么吗?”那女子这般问道。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回答道:“我确实有想要问的东西。” 此言一出,那女子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可这神情之下,却有着淡淡的无奈与伤感。 “你想要什么,你说吧,想来我都是可以办到的。” “我想要……”说到这里,郝连城深顿了一顿,说道,“我想要你从我眼前走要,好让我们去对面吃一碗面!” 郝连城深被这女子三番四次打扰,已然是不耐烦之极了,如今她还一次次纠缠,便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本以为那娇俏女子会愤然离开,却没想到,对方脸上竟露出了惊喜的神情:“你救了我,却不要求我回报你什么?” 郝连城深皱了皱眉,说道:“并非不要求你什么,只是希望你在我眼前消失——你不是说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到吗?这件事情,你怎么做不到了?” “既然如此,我便请你们吃一碗面吧。”那女子说道。 郝连城深刚要拒绝,却在听到女子下一句话之后,骤然间停止了。 “我叫元颜卓雅。”那女子的笑颜,仿佛是一朵盛开的花一样。 而元颜,乃是南詹部族里面,最尊贵的姓氏,只因为这个部族的族长名字,乃是元颜哈图。 这元颜卓雅,乃是南詹部族里唯一的继承人——虽然是个女人,却是南詹部族里里身份最尊贵的女人,知道她身份的男人,没有一个不对她卑躬屈膝的。 故而她总是一个人偷偷从府里面出来,不带一个家丁,只为享受自己不是元颜卓雅的时候。 ——她一向是不屑于将自己的名头说出来的,可不知为什么,见到这个青年的时候,她却是脸上发红,心里发蒙,便是一股脑儿将自己身份说出,半点也不避讳。 元颜卓雅?不就是哈图的孙女,哈图府唯一的继承人吗?两人半个时辰之前才打定主意要将人找出来,半个时辰之后,却在客栈一楼见到了卓雅君主本人。天大地大,人海茫茫,却是抵不过一个缘字。 郝连城深刚要开口,却只觉得靖榕狠狠地握了一下自己的手。 他心里开心,便是对卓雅说道:“我既然救了你,你请我吃一碗面也是理所应当的,只是你要请我,便是要请我的夫人。” 夫人? 卓雅心中一个惊雷——她的眼里只见得到郝连城深模样,便竟然一直没有注意到对方身边站了一个女人。 虽然是个面目清秀,身材高挑的女人,只可惜是个瞎子。 “难道我还比不过一个瞎子吗?”卓雅在心里想着,便是又在心里对自己说,“便是喜欢,将人抢过来便是了。” 卓雅英姿飒爽,男儿做派,可一张小脸却是俏丽,便是只看这外貌,决计想不到是这样蛮横的女子——只因为她自小跟在哈图身边,耳濡目染了哈图的做派,虽是不像哈图一样残暴,可这想要得到东西便是第一时间想的便是抢夺这一点,倒是和哈图如出一辙。 “走吧,我知道这里这个镇里有一个极有名的面馆。”这极有名,也便代表着极花钱。 郝连城深却是摇摇头道:“对面的这个小面馆便好。” 卓雅君主是何等贵气的身份,向来吃的是最好的食物,住的是最好的地方,穿的是最舒适的衣服,竟让她纡尊降贵到一个小面馆里。 可她非但没生气,竟还笑着将人待到了面馆里。 要了两碗牛肉面后,还让人切了半斤牛肉,一盘牛肚。 郝连城深先是让靖榕坐下,当面上桌之后,郝连城深为靖榕扒好筷子,用热水烫了一烫之后,擦干,放到靖榕手里,将那碗牛肉较多的面放正在靖榕面前,这才吃起面来。 ——卓雅的脸色,很不好。 她坐在郝连城深与靖榕对面,看着郝连城深对靖榕这般温柔体贴,看着郝连城深为靖榕烫筷子,选面,夹牛肉……她看在眼里,却不知道是一种怎样的心情。 “老板,再上一碗面!”卓雅不知为何,叫了这样一声,便是把一锭银子狠狠放在了桌子上。 三万牛肉面不过三十个铜钱而已,加上牛肉、牛肚也不过六十个铜钱,而这一锭银子,抵得上这铺子半月的赚头了。 “不用找了。”那老板将银子收下之后,卓雅淡淡说了一句。 待到面上来之后,卓雅拿起筷子,尝了一口。无人为她烫筷子,无人为她选面,无人为她夹牛肉……这热气腾腾的面吃起来,便是这样的不好吃。 可为什么,郝连城深与靖榕却吃的这样美味?卓雅在心里问着。 “你听过我的名字吗?”卓雅将筷子一放,银铃般的声音这般问着郝连城深。 “听过,哈图族长的孙女,南詹部唯一的继承人。”郝连城深如实说道。 “你知道我,为什么还是对的这种态度?”卓雅这般说道,她被人前呼后拥惯了,便是问出这样的问题,也是毫不避讳,这样直白。 “你是你,和你是什么身份又有什么关系?”郝连城深一边吃着面,一边这样说道。 而坐在他旁边一直吃面的靖榕,却是露出了一个不被人看到的笑。 “那你知道,娶了我的人会如何吗?”卓雅见她这个这个样子,又是恼怒,又是心里欢喜,便是这样问道。 “鹏程万里,飞黄腾达。”郝连城深说出这样一段话。 “你知道娶我会如何,为何还会对我这样冷淡?”卓雅放下筷子,这样兴致勃勃问道。 “我为何要对你热忱?我这心里,唯有我夫人一人,便是与她只吃十纹钱的牛肉面,也仿佛是在吃山珍海味一样。”郝连城深奇怪问道。 听到他这样的回答,卓雅脸色一暗,“啪”地拍了一下桌子:“你!好不识趣的男人!” 第三百六十四章、铃铛 卓雅这样一说,靖榕便是止不住的笑意,终于笑了出来,若非她此时扮演的是一个瞎子、一个哑巴,恐怕她此时可以笑出声来。 “你笑什么?”郝连城深笑着问道。 “你在笑什么!”卓雅厉声问道。 “我夫人说不出什么东西,你问不出她的。”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哑巴?你夫人是个不但瞎子,是个哑巴?”卓雅那娇俏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惊讶的神情。哈图府里面十八个女人,每一个都是绝色的美人儿,每一个都四肢完好,五官俱全,声如黄莺,无一点残疾。 却半点得不到哈图怜惜。 而郝连城深身边的女人,不但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却得到了郝连城深这般钟爱,这般疼惜,这般专情。 郝连城深皱了皱眉,脸上露出极不快的表情。 “我夫人身有残疾,我一向都是知道的,但也请你不要这样侮辱我的夫人。”郝连城深将筷子放下,扶着靖榕走了出去,“谢谢你的面,我吃完了。” 说罢,就要离开。 “等等!”卓雅又把人叫住了。 只是这一次,郝连城深却并没有听她的话,只是头也不回地往客栈走去。 “我可是南詹部族长的孙女!”卓雅在后面叫着郝连城深。 可郝连城深与靖榕却是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一样,继续前进。 “你……你们……”卓雅气的脸色发红——她的身份让她从来不会遭遇到这样的事情,便是有什么人违逆她,让她不痛快,拿出鞭子抽上一顿也就罢了,事后对方知道卓雅的身份,自然是半句话也不敢说。 可这郝连城深,一不忌惮卓雅身份,二是卓雅半点也不会那鞭子去抽她。 便是这样的人,最是让卓雅觉得难办,却又不敢为难对方半分。 郝连城深上了客栈客房之后,便是将门关上了。 本以为靖榕会说些什么,却没想到对方却什么都没有说——是了,若是真说了什么,怕就不是靖榕了。 “这小妮子我以前见过,那时候还小,哈图带着她进宫的时候,也不过六七岁,那时候手里就喜欢拿一根鞭子,宫里侍人让她不开心了,便是拿鞭子抽在宫人身上,偏是父皇一直想要个女孩子,可皇后却只有郝连城钰一个,故而其间将卓雅宠的更无法无天了。”回忆起往事,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她自小便是受惯了万千宠爱,会这样,也是理所应当的。”靖榕说道。 “什么理所应当!这样的女子,娶回家去,才是灾难呢。”郝连城深说道,想起缪叔竟提议让这样的女子做他的妻子,郝连城深顿时心中一阵冷战。 靖榕那一向少有表情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笑——自从离开大赤,离开陆廉贞之后,她脸上的表情,是越发的多了。 “我们当想个办法,将人送回哈图府去。”靖榕说道,“怕是晚了,茹夫人的身体受不住。” 这哈图下了命令,若是卓雅郡主一日不回去,茹夫人便一日不得进食,不得喝水。茹夫人于郝连城深、靖榕两人有恩,又是这把年纪了,怕是受不住。 不过正在两人想着办法的时候,这客栈楼下倒是一阵天翻地覆。 “小二。”卓雅叫住客栈大厅的店小二,将一锭银子塞在了对方手里,“你用这些银子去买一匹快马,去往一个地方,剩下的银子,全部归你。” 小二接过那银子,实打实的五十两,买下一匹快马之后,自己至少还能拿到二三十两,这二三十两,乃是他半年的工钱——自然是感恩戴德接过,恭顺问道:“姑娘要我去哪里?” “哈图府。”可一听这三个字,小二的腿却是软了。 “姑娘,你这可是要我命。”小二这般讨饶说道。 “你不去,我现在就要你的命!”卓雅杏眼一睁,眉毛一翘,便是将自己手中的鞭子紧紧缠绕在了那小二的脖子上。 “姑娘……不,姑奶奶……你就饶了我吧……”那小二继续说道,“哈图府可是吃人的地方,我这小胳膊小腿的,进去可是连命都没了。” “哼,没用的东西。”卓雅语气恶劣,可声音却是清脆无比,只见她接下自己鞭子上的铃铛,交到了小二的手里,“你将这铃铛给他们看,他们便不会对你怎么样了。” 这小二何等的伶俐,这金铃铛一拿到手里,便知道分寸了,再细细一看,只见这铃铛上隐隐约约刻着两个大字,不是元颜是什么…… 这金铃铛拿在手里,仿佛烫手的山药一般,丢不是,不丢也不是。那小二战战兢兢问道:“姑娘你是。” “卓雅。” “郡主!”那小二听到卓雅的名字之后,立刻跪下。 “你传话去到哈图府,让他们派兵将整个县城都围起来,本郡主被人得罪了,不开心,要找那个得罪本郡主的人的晦气。”卓雅这般说道。 而那小二听了卓雅的话后,便是三步并作两步往外急急忙忙走去。 楼上两人还在寻思着怎么将卓雅弄回哈图府,而楼下,却是卓雅自己将自己的行踪送回了哈图府——倒是天意弄人。 …… “卓雅找到了!”听到这个消息后,本来躺在十八夫人大腿上的哈图猛地坐了起来,披上衣服之后,急急忙忙走了出去,见到那个小二后,便是在对方的手上,见到了自己给卓雅的铃铛。 听了那店小二一番复述之后,哈图命一队人赶往那县城,如卓雅所言,将县城围的和铁桶一样,而又派另一小队人,去到那客栈里面将卓雅郡主带回来。 “卓雅让你带话的时候,说了什么?”哈图看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店小二这样问道。 店小二将卓雅的话复述一遍,又另说了卓雅说哈图府会给予自己报酬的事情,说罢,拿出了捏在手心里的那只金铃铛。 哈图抽出右边侍卫的腰带,一下子砍断了对方拿着金铃铛的那只手。顿时,血流如注,而那店小二则痛的晕了过去。 “你是什么身份,竟敢用手拿着这枚铃铛。”哈图踩着那店小二苍白的脸,这样问道。 而这枚金铃铛,乃是她女儿的遗物。 第三百六十五章、比 “何稳,爷爷既然派你来了,你就要听我的话。”卓雅这样对着眼前这个高大青年说道,青年乃是最普通的胡国人,棕色头发、麦色皮肤,蓝色眼睛,也不算俊逸,只算是端正而已。 此青年乃是哈图手下得力干将,而其他人都对卓雅束手无策,唯有这个男人,是真正打不还口、骂不还手,做事利落,却极有分寸,往日里卓雅离家,都是靠着何稳将人送回来的。 何稳离开哈图府之前,也是知道哈图下的两个命令的,一是将城封锁,二是将人带回。那便是说哈图允许了卓雅的胡闹,也同样是要卓雅安安稳稳地回到哈图府的。 “郡主不如先行回去,再做商量。”何稳这般说道。 “我才不要,万一我回去了,你们将人伤到了怎么办?”卓雅脸上露出不快的表情来,“这人你们捉到之后,不能动他分毫,要第一时间告诉我知道,若是让我知道他哪里磕到碰到,便要小心你们的脑袋了!” 卓雅分明是说对方乃是自己的仇人,得罪了自己,却又不允许兵士将人弄伤,这是什么道理。 何稳看着卓雅一脸红色,大约也是明白了。 “我便是要呆在这里,不捉到那个人,我便不回去了。”卓雅任性说道。 何稳皱了皱眉说道:“郡主偷偷溜出去的时候,哈图族长一天之前便知道了,他罚了大夫人……” “什么他又对奶奶做了什么?”卓雅急忙问道。 “他说若是郡主一天不回去,就让大夫人饿上一天——不许吃饭,连水也不许喝……”何稳这样回答道。 听完何稳的话后,卓雅皱了皱眉,急急忙忙向外走去,边走边说:“你留在这里,我已经让人画了一幅画像,你若是见到了那个人,便把那人拦住,不许为难,只要将人困住,待我回来便好。” 何稳点点头。 卓雅想了一想,又说道:“他身边许是有个瞎眼的女人,你们若是也一样将她困住的话,将两人分开关押。” 说罢,便是骑上何稳的马,朝哈图府飞奔而去。 …… “奶奶!”她声音未到,人却先到了。 “说了多少次了,叫我茹夫人,哈图族长是最不喜欢你叫我***。”茹夫人看了看四周左右,这样说道。虽是责怪的语气,可声音却是这般温柔,眼神之中也满是喜爱。 虽然卓雅“辜负”了哈图府里所有的希望,身而做一个女子,可是,却依旧是得到了哈图府里所有的宠爱与嫉妒。 “翠翠,去厨房弄一点粥来,加些燕窝、雪蛤。奶奶一天没吃东西了,想来需要补补。”卓雅这样命令翠翠道。 “可是哈图族长……”翠翠迟疑道。 “有什么事情,我来担着。”卓雅这样说道。 翠翠退下。 “奶奶……”卓雅刚一开口,却发现茹夫人用一种微怒的眼神看着自己,卓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改口道,“茹夫人。” “郡主这几日出去,遇见了什么?”实则茹夫人听到了风声——今日府里面派出了两队兵士,乃是因为卓雅传回来一句话。 一听到茹夫人这样问,卓雅那张小脸上满是红霞,便是支支吾吾说道:“我在外面,见到了一个男人。” “男人?”看着卓雅郡主这样的姿态,心下了然,“郡主喜欢的男人,必然是不凡的。” 一听到茹夫人这样的赞美,她的脸上便更仿佛烧了一样:“倒只是个一般英俊的男人,只是他对我的态度,却是与别人对我的态度不同的……” “她对郡主格外的好?”茹夫人这般问道。 卓雅摇摇头:“倒不是一样的好,只是他对我,便是仿佛只是对待一个普通人一样。” 茹夫人这样一听,便是明白了卓雅的心事了——旁人对卓雅,总是前后簇拥,好言相待,不敢有一点忤逆——才有了卓雅这样刁蛮任性,强取豪夺的性格,而这个虏获了卓雅心思的男人,想来是将卓雅当成了普通人,却让卓雅吃了一个大亏,才能让卓雅这样记在心里。 “这人是什么身份,若是门当户对想来是最好了,若是个普通男人,接到哈图府来,与他个一官半职也是可以的。”茹夫人这样说道。 卓雅的未来,不过是只有两种而已,一种是嫁给同样部族的族长的儿子,而这样,部落大权便要落入别人的手里了。这是哈图极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而另一种便是走上和卓雅母亲一样的路——入赘,招一个自己喜欢的,没有权势的男人,再生下子嗣,若是男的,便是万事大吉,普天同庆,若是女的,便是又是走上了和过往所有哈图府的女人一样的路而已。 茹夫人如今便是将卓雅口中的男人当做了第二种办法的人选了——只是卓雅的母亲生下她之后血崩而死,而她的父亲,也在一年之后随她去了…… “你可知道对方身份?”茹夫人这般关切问道。 “不知道,我只与他见了一面。”卓雅这般如实回答道。 “只见了一面你尚不知他底细,你便知道他是什么人了吗?”茹夫人回问道。 “你不明白这种感觉……”卓雅这般嗔怪道,“我一见到他,我便觉得开心……而且我似乎是在哪里见过他……” “哪里见过?”茹夫人说道。 “可是他的脸,我分明是不认得的,只是他的眼睛——当他看着我的时候,我是觉得这样熟悉,仿佛在哪里见过……”为怕被人发现,郝连城深自然也是做过一点变装的,与靖榕不同,靖榕是将大赤人变成了胡国人,而郝连城深原来便是一个胡国人,要将他变成另一个胡国人却实在是太简单了。 只需要将鼻子变的再平一些,颧骨再是高一些,额头再是突出一些,便可以将他变成另一个胡国人的模样。 为防别人认出,郝连城深也是做了一番准备的——只是卓雅与郝连城深小的时候见过,虽然认不出对方容颜了,却是还记得对方的一双眼。 “那对方可曾倾心与你?”茹夫人问道。她也不过只是这么一问而已,哈图府何等权势,一个普通人便是不喜欢卓雅郡主,为了自己的命,想来也会斟酌斟酌。 “他有一个夫人……” “夫人?”茹夫人皱了皱眉。 “不过那只是一个又瞎又哑的残疾人而已,我怎么会比不过她?”卓雅这般愤愤说道。 第三百六十六章、禁娈 “又瞎又哑?”茹夫人听到卓雅君主的形容之后,突然愣了一愣,“你说的那个人,我许是认得。” “奶……茹夫人你认得他?”卓雅惊讶说道,“快和我说说他!” 茹夫人看着卓雅这个样子,脸色之中略有些凝重:“那人,是个沙漠商人。” “想来他必是很勇敢的,我见他那个模样,也不是个胆小的人。”卓雅这样惊喜说道。 “若是郡主你前些日子呆在府里面,便可以见到他了——他将货物带到了府里面售卖,这个金镯子便是他的货物。”茹夫人将自己的手腕拿到卓雅面前,再将这金镯子摘了下来,戴在了卓雅的手上。 卓雅见那镯子如此精致——虽比不上自己寻常带的那些饰物,却是欢喜异常。可片刻之后,却是一股遗憾蔓延到了心头上——若是自己前些日子不任性,便可以早点见到他了。 “他对她夫人……用情之深。”茹夫人这样说道。 “那个又瞎又哑的女人,到底有什么好……”卓雅这般奇怪道。那女人,无自己精妙容颜,无自己身价权势,无自己身体健全,这样一个连寻常都算不上的女人,如何赢得了郝连城深的心呢? “感情之事,便是你知道对方不好,却也无法离开对方,便是对方对自己再是冷漠,也无法将自己的眼神离开对方一点儿……”茹夫人这般若有所思说道。 “我好像懂……又好像不懂……”卓雅皱了皱,皱着小脸说道。 “郡主还小,不知道,自然也不稀奇。”茹夫人安慰道。 “我哪里小了!”卓雅皱了皱眉头,这样反驳道。 茹夫人笑笑,并不回答,片刻之后,又问道:“卓雅是喜欢他吗?” 卓雅一听,脸色一红,却是支支吾吾反驳道:“哪里……是他……是他得罪了我,我要给他点颜色看看……哪里……哪里是喜欢他……” 只是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却仿佛蚊子叫一样。 “只是他的心里,只有他夫人,当如何呢?”茹夫人问道。 “可我是南詹部族族长哈图的孙女,他唯一的孙女!”卓雅这般说道,她虽然没回答茹夫人的问题,但实际上,亦是已经回答了。 “若是他不在意你的身份呢?他夫人身上残疾他都不甚在意,便是你的身份,他也不在意呢?”茹夫人问道。 “那我……那我便把人抢过来!”卓雅跺了跺脚,这样回答道。 “若是你将人抢过来,他的心里还是没有你呢?”茹夫人问道。 “只要时间够久……想来,他的心里也该是会有我一席之地的……”卓雅这样回答道。 “时间吗?”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点惨淡的笑,又是反问道,“你可别忘了,他的心里,一直有一个人,便是你将他留在了身边,只要他心中那个人还在,他的心,便一直都不会是你的。” 那个人?他心中的那个人?指的,想来便是他那身有残疾的妻子吧。 “你待如何?”茹夫人又问。 “那我……那我便将这两人分开……分的远远的……”卓雅跺了跺脚,眼有泪花地做出了回答。而她这样一回答,茹夫人的心里那块石头,倒算是落了地。 ——好在,好在身体里虽有哈图的血统,却不是一个如哈图一样残忍的人。虽然算不上善良,可终究算是一个好孩子了。 “卓雅,想要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单单靠守护与等待,是等不来的。”茹夫人伸了伸手,将卓雅揽在怀里,抚摸着对方的头发,这样说道,“男人的胸怀,永远是广阔的,在他们的生命里,不会只有你一个女人,而你想做他们的唯一,要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 卓雅睁着一双美丽的杏眼,有些疑惑,又有些兴奋地看着她。 “卓雅知道,为什么,我成了哈图的大夫人吗?”茹夫人问道。 “是因为奶奶为爷爷生了一个女儿,一个唯一的女儿。”卓雅很快回答道。 “但只生一个女儿是不够的,别的女人也生了女儿,可为什么,只有我成了大夫人?”茹夫人问道。 卓雅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惊讶的表情。 “是天意……”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卓雅不要想太多了,我并没有多他们的孩子做什么,到最后只留下你的母亲,乃是天意而已……” 卓雅脸上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 “可哈图身边的女人,总是这样多,要做他的大夫人,单单只有一个女儿只有天意是不够的。”茹夫人对卓雅这样说道——她没有对那两个孩子做什么,而是对那两个孩子的母亲做了什么,在他们怀孕的时候,在他们的食物里加了一点点药物——不至于流产,可生出的孩子,却是这样脆弱不堪,一点点风寒体弱便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但外界的传言,确实不假——哈图,生不出儿子,这样一个杀了无数人父亲,无数人儿子的男人,却真的一辈子都没生出一个儿子来。茹夫人与其他小妾一样,吃了无数的药,用了无数的法子,都没有能为哈图生下一个儿子来。 “卓雅将那男人,当做什么?”茹夫人问。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郝连城深的名字,却已经开始为他“织”了。 “你是什么意思?”卓雅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你若是将他当做禁脔,当做玩物,喜他面貌,爱他姿色,便是将人不由分说,强虏来就是了。”茹夫人这样说道。 “那他的夫人……” “这样一个女人在,终究就是祸害,自然是手起刀落,杀了便是……”茹夫人说道。 “呀!这怎么行!”尚未等茹夫人说完,卓雅一阵惊呼,连连说到不可以。 “卓雅是觉得将他当做禁脔不可以,还是将他妇人杀了不可以?”茹夫人问道。 “自然是都不可以!”卓雅回答。 “那你便是将其当做一生夫婿了。”茹夫人微笑说道,“那其中办法,便是难了。我且慢慢说,你且慢慢听,想来若是将这办法学会了,他便可以一生都在你掌控之中了。” 第三百六十七章、假戏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与哈图府也算是极其有缘了,这靖榕手上纹着一朵从茹夫人家乡里带出来的花,而有着茹夫人血统的哈图郡主,却是与郝连城深极为有缘。 而此时这两人尚进入客栈房间之后,便又是换了一副妆容——靖榕那个白色瓷瓶中的易容水并不多,可今日之中他们却见了这位卓雅郡主,便是不得不改换容颜了。 而何稳得到卓雅的命令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搜了整间客栈——卓雅并未告诉何稳人就在客栈里——她只以为以何稳手段,人又近在咫尺,是不会抓不到人的,可她却没想到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却是易了容。 故而这何稳只是看了郝连城深一眼,与画像一对照,半分不像,便是将人放了。 只不过…… “这是你的谁?”何稳看着房间里的那个蒙着布带的女人这样问道。卓雅说过,那个男人身边有一个有又哑又瞎的女人,而眼前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符合卓雅口中那个女人的形象了。 ——可为什么他身边跟的男人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呢。 何稳在意了起来,而靖榕却也警觉了起来。 他们改换了面目,却忘记了一件事情——靖榕她,实在是太惹人注意了,虽然变成了胡国女人的模样,可她这脸上蒙着的布带,却成了一个太好的标记。 试问这胡国之中,瞎眼的女人有多少,而这又瞎又哑的女人又有多少呢?她将自己打扮成一个胡国人的模样,乃是为了让自己不引人注意,可她这又瞎又哑的模样,却是再引人注意不过了。 而何稳,也是凭着靖榕这幅模样,才起了怀疑。 “我是她姐姐。”靖榕一开口,说的,便是胡国话语。她嗓音沙哑,且带着浓重的鼻音,语调也不甚准确,却可以听得明白——自然是不会太准确的,靖榕的这句话,乃是刚刚学的,她知道自己语言不便,便是几日之中零零碎碎学了一些。而此时她的模样乃是一个胡国女人二十多岁模样,看起来是比郝连城深易容的模样大了一些。 “我姐姐她,嗓子不好。”郝连城深微微拉下一点靖榕的衣襟,露出上面的伤痕来,然后转过身去,偷偷对何稳说道,“我姐姐几年前遇到过一个男人……那男人伤她太深,我姐姐哭瞎了眼睛,却还遭他嫌弃……我姐姐想不开,便是……” 他比了比割喉的动作。 何稳点了点头。 “如今嗓子虽然好了,可是说话却不清楚,这一双眼睛,我带她走遍了胡国各地,却也没有找到一个医生能帮她医治。如今来到了这里,便是听说这里有位名医,是专门治疗眼睛的,所以才来这里投宿。”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如此一说,何稳便是了然地点了点头,将门关上,又出去了。 “这是什么人?”靖榕拿下自己眼上的布带奇怪问道。 “我刚刚见到对方的腰牌了。”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腰牌?”靖榕疑惑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那腰牌之上,写着元颜二字。” “哈图府的?”靖榕说道,这元颜,便是哈图与卓雅的姓氏,与郝连一样,古怪而又稀少,却这样的珍贵,“想来是那位郡主出的幺蛾子。” “那人手中还有我易容时候的画像。”郝连城深如实说道。 “他在寻你?不,是她在寻你……”靖榕想了一想,脸上露出了一个古怪的笑,“那郡主在找你?她为什么要找你?” 她为什么要找郝连城深,郝连城深自然是明白的,而他明白,却也没有装作不明白。 “我想,那位郡主是喜欢上我了。”郝连城深如实说道。 “喜欢?她不过只见了你一眼,她便可以这样轻易喜欢上你吗?”靖榕疑惑问道。她不懂为什么只是一眼,便可以轻易认定喜欢。 郝连城深笑笑:“我便不也是只见了你一面,便将你认定吗?这世上最奇妙的,便是情之一字,想来靖榕只是现在不懂而已,到后面,是会慢慢懂的。” 靖榕听完郝连城深的话后,却是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仿佛欣喜,又仿佛酸涩,却是怎么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只是这样刁蛮任性的女子,除了身而为哈图孙女之外,却是没有一点让人喜欢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我倒是觉得她娇俏可爱,惹人喜欢。”靖榕不知为何,竟说了这样一句。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大大的意外的表情:“靖榕,莫非,你是在吃醋吗?” 吃醋? 靖榕靖榕在吃醋? 这仿佛就是凭空突然发现了一个金矿一样的惊喜。 靖榕听完之后,却是抿了抿嘴唇,却并没有回话。 而郝连城深亦未深究这个问题,只是这般饶有兴致地看着靖榕,半响之后,靖榕开口道:“这一次她来找你,是想让你娶她,想来我们可以利用这一点。” 郝连城深听后,却是有些不解。 “你入哈图府后,便是可名正言顺地监视府中动向,便不需要这样危险,还需想什么万全的办法,才去行动。”靖榕这样说道。 而郝连城深一听完,却是几乎吐血。 “你是让我去娶卓雅?”他问道。 “并非娶,只是假装而已。”靖榕回答道。 “你不觉得伤心难受?”郝连城深问道。 靖榕皱了皱眉,便是想了一想,回答道:“是有一些,只是……这样做,对你对我,都是最好的,我不希望你陷入危险之中……而事成之后,你逃出哈图府,再是换一张脸,便是神不知鬼不觉了。” “那若是我喜欢上卓雅,真的想娶她为妻呢?”郝连城深这般问道,他脸上却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不会的。”靖榕这样笃定说道。 “不会?靖榕为何这样以为?”郝连城深倒是满脸疑惑。 “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不会的。”靖榕回答道。 郝连城深一想,最后却是一笑。 是了,靖榕这样懂他,他为什么不懂自己。 第三百六十八章、慕容 郝连城深被找到的时候,乃是在哈图府前面的那个大街上,无人知道他是怎么走出那守的仿佛如铁桶一样的城中走出来,来到哈图府前面的大街上的。 而这一次却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卓雅认出来的。 卓雅走在大街上——只是这一次却不是偷偷溜出来的,而是身后又四个彪形大汉做护卫,便是有这样四人跟着,无人敢在卓雅面前造次,而卓雅,自然也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情。 ——没有什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发生,只见郝连城深就这么迎面走了过来。 而就在两人错身的一瞬间,卓雅脸上却露出了大大的不敢置信的表情,她急忙回头叫住郝连城深:“喂,你,你站住!” 郝连城深一回头,看着她,脸上满是疑惑表情。 “你不记得我了?”卓雅跺了跺脚,这样不高兴地说道。 “你是……”郝连城深迟疑道,末了,他笑笑,“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刁蛮任性的卓雅郡主。” “你!”卓雅杏眼一瞪,脸上满是不快表情。 她虽没说什么,可身后跟着的那四个彪形大汉却是极不快极了,这四人仿佛心有灵犀一样齐齐出手,分别攻击郝连城深身上四个位子。 ——这躲,自然是可以躲开的。 只是…… 若是躲开了,自己的身手却是透漏太多,与往后不利,若是被哈图防备了,怕是得不偿失。若是不躲,怕是显得太弱,又太不自然了,自己曾在客栈里面救了卓雅一次,那时候自己的身手决计不是不会武功的模样。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之后,便是一左一右,挡住了四个大汉之中其中两个的拳头——这样落在自己身上的拳头便只有两个了,这沙包一样大的拳头打在了身上,怕是要好久才能起来——不过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要做到恰当好处,却又不能让人怀疑,便只能牺牲自己的身体,挨下这两圈。 可…… 卓雅的鞭子却仿佛如闪电一样,缠住了其中一个人的拳头——而另一个人的拳头,却是蕴含这极强横的力量,击中了郝连城深的腹部。 “噗……”一口鲜血喷了出来,郝连城深倒在地上,半响都起不来。 “你们!你们四个!谁让你们出手了!”卓雅看着站在自己面前的四个大汉,这样说道,她手里的鞭子甩的极响,便是狠狠地打在了这四个大汉的身上、手上…… 鞭子的力道自然是不容小觑的,可这四个大汉被打的时候,却是纹丝不动,仿佛未感受到在这身上的痛意一样。 卓雅打累了,便是收起了被血染成红色的鞭子,走到郝连城深的身边,将人扶了起来。 “这些没用的东西,待我回到府里,好好收拾他们!”卓雅这般对郝连城深说道。 “他们忠心为主,你为何要为难他们?”郝连城深擦了一擦自己嘴边的血迹,这样疑惑问道——这一拳力度虽打,可却没打中要害,想来修养几日便好了。 “可是他们伤了你!”卓雅狠狠说道。 “他们是为你伤了我。”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我……”卓雅低着头,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 郝连城深勉强站起,正要往前走去。 “喂,你去哪里!”卓雅急忙将人叫住,赶忙跑到郝连城深面前——她太怕对方又在自己面前消失了。 “我被你的侍卫伤到,自然是要去一间医馆医治的。”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府里的大夫都是最好的,你随我到府里面吧,我会让最好的大夫医治你的。”卓雅这般提议道。 郝连城深回头看了一下那几个身受鞭伤的大汉,这般说道:“我不想去哈图府,这前面的医馆不过二十步之遥,便是一会儿就到了。” 说罢,也不管卓雅回答,便是往前走去。 郝连城深不愿去哈图府,卓雅自然也不会去强求,可他走了,卓雅自然又是跟上,卓雅跟上了,那四个受着鞭伤的大汉,自然也要跟随。 “对了,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卓雅跟上郝连城深的脚步之后,郝连城深一直没有和她说话,她便是开口这样问道。 ——往日里,她都没机会问对方名字,如今好不容易与对方相见,自然要对方报上姓名。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回答道:“慕容,我叫慕容。” 慕姓、萧姓、迟姓乃是胡国三大姓氏。 “慕容吗?”卓雅默念了一下对方的名字,脸上绽开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微笑。 可她却不知道,这只是郝连城深的化名而已,虽是没有靖榕跟在身边,但他说出自己的名字的时候,还是将靖榕的名蕴含在了里面。 慕容,木容也,木容是为榕,陆靖榕的榕。 …… 这个城中的医馆乃是一个大赤的医生开的,而前些日子,这医馆之中似乎来了一位没什么名气却医术高超的医生,所以各地患病的人都到这个医馆之中来求医问药。 恰好是午饭时候,原本门庭若市的医馆终于也是有些空歇了下来,而随着这四个表型大汉,一个娇俏可爱的女子与一个负伤之人的到来,这本来有些空旷的医馆骤然之间开始拥挤了起来。 “滚开,都给我滚出去!”医馆中还是有些病人的,而那些病人一个个病怏怏的,很是可怜,可卓雅却并不怜惜,只是这样喊着,而那四个大汉自然也毫不犹豫,便将人赶了出去。 原本还有几个病人的医馆顿时只有他们六人。 等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卓雅回过头,笑看着郝连城深——他们是这医馆唯一的病人了,这大夫自然便只能先看他们,自然也就能以最快的速度将郝连城深医好。 可没想到,一回头看到的,却是郝连城深一副皱着眉头的表情。 尚未等卓雅开口,郝连城深便是说了一句:“你这样做,我并不会开心。” 卓雅刚要开口,只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戏谑的,怪诞的声音:“嘿,你这小娃娃倒是蛮横,一进来就把别的客人赶走了……就没见过你这样脾气大的女孩子,小心嫁不出去!” 第三百六十九章、老头儿 “谁!出来!”卓雅拔出系在腰上的鞭子,捏在手里,这样大声问道,“有本事出来,鬼鬼祟祟的,算什么英雄好汉?” “能在这医馆的,还能有谁?”只见从后厅里走出一个约摸五六十岁的大赤老头来,那老头须发皆白,可脸上却无多少皱纹,乃是鹤发童颜之相,只是这般岁数了,说话却是得理不饶人的,“你这娃娃,非但人是这般蛮横不讲理,连这个脑子也是不大清楚明白,这医馆里只有医生,哪有什么英雄好汉?” 说完,他便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卓雅说不过他。既然嘴上说不过,那便只好手上见真章了,只是那老头仿佛意料到卓雅会做什么似得,尚未等卓雅动手,便往她面前撒了一拨白色粉末。 ——卓雅立刻闭气。 作为哈图的孙女儿,还是懂的一些生存之道的。 这世上要她命的人不少,可真的有本事能要她命的却不多。非是她有多强大,而是因为她身边许多时候都是有人保护的。但她也需要学习一些保护自己的办法……比如当有人这样明目张胆地往自己面前撒上一些毒粉的时候,便要立刻闭气! 当那小老头儿往自己面前撒毒粉的时候,卓雅还在心里暗笑道:“真是个笨老头子,若是弄伤一些无色无味的毒粉也便算了,竟撒了一些白色的毒粉,真是有意思。” 那老头儿见卓雅闭气了,便是笑着说道:“你这娃娃,你不会以为我撒的药只是不吸便可以没事了吧?” 卓雅瞪着大大的杏眼看着他。 “我那药粉,乃是触肤既中,你看你的小手、小脸都露在外面,你便是屏住了呼吸,这药粉碰在你的皮肤上,你也会中毒的……”那老头儿这样说道。 听着老头儿这样信誓旦旦地说,卓雅便是大大地呼吸了一口气——她憋气许久,早就已经憋的面色血红了,既然这老头说憋气不憋都是一样的,她又何必为难自己了。 便是吸了一口气后,这空气中粉末未散,便是被呛地大声咳嗽。 “我说你这娃娃,到底是笨还是不笨,我说这粉末是碰着皮肤就中毒的,你就信……”那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样玩味说道。 “你!你们几个,给我上!”那卓雅一边咳嗽,一边生气,一边下着命令,便是不小心又是呛到了。 那四人虽是身上有伤,但也并不含糊,将老头围起来后,便是伸手要打,却没想到一出手就没力气。 四人顿时跪在老头身边,大口大口地呼吸着,却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此时身上没有力气,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们!废物废物!怎么能跪在这样一个老头子的脚下?”卓雅跺着脚说道。 却没想到,郝连城深走到了卓雅面前,对那老头子作揖说道:“前辈,都是郡主的不对,请前辈不要在意,饶了这几人吧……” 那老头见郝连城深开口,便是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当他看到郝连城深的脸的时候,眼中顿时现出一点精光来。 “嘿,你这后生看了半天的戏,现在倒是出来做好人,说好话了,刚刚一开始,怎么不管管这娃娃?”那老头这般说道。 “想以前辈本事,自然是可以将郡主管的服服帖帖的,自然不用我多说多做。”郝连城深回答道。 “慕容……”郡主嗔怪道,却是没有多少恨意。 “那你现在出来干什么呢?”那老头看起来是嫌郝连城深多嘴。 “前辈管教郡主自然是没错的,只是刚刚的管教……过了……我才出声。”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终究是哈图府的郡主,前辈管教,乃是对的,只是若过了,怕是郡主饶了,哈图府也不饶,前辈想来走遍了大江南北,也该听过哈图府的名字吧。” “你这后生是在劝我还是在威胁我?”那老头儿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样说道。 “是劝,也是威胁。但前辈对郡主手下留情,我是看在眼里,前辈并无恶意,所以我此时才只是动嘴,却未动手。”郝连城深如实说道。 “哈哈,我本来还以为你这后生虚伪的很,没想到,你还真是有趣……”那老头儿哈哈大笑,这样说道。 “前辈你刚刚撒的药粉,乃是解药。前辈身上想来下了无色无味的药,若是近身,便会如那四个大汉一样,手无缚鸡之力。郡主本来想不闻的,却被前辈一诈,而闻下了解药。故此,我才觉得前辈乃是好人,并无恶意。”郝连城深这样解释道。 “有趣有趣,你这后生非但‘外面’有趣,里面也是‘有趣’的很啊。”那老头儿对着郝连城深这样说道——两人距离不近,故而老头儿身上的毒并未影响到郝连城深,只是郝连城深听到老头儿这样一说,便是眼里闪过一丝怪异。 这外面是指什么?里面是指什么? 难道…… “你快帮这四人将毒解了!”尚未等郝连城深想个明白透彻,只见郝连城深身后的卓雅突然这样说道。 “嘿,你这娃娃,若不是看你是个女娃娃,我不和你一般见识,还帮你解了毒,你反而倒是这样命令我,难道是也想尝一尝这滋味?”那老头儿笑着威胁说道。 “前辈……”郝连城深抱拳拱手对那老头儿说道,“我替郡主与你陪个不是,前辈且息怒。” “嘿,你分明是个胡蛮子,怎么这么懂大赤礼数,不错不错……这抱拳拱手礼,倒是行的端端正正。”那老头儿大笑说道,并往郝连城深那里走了几步。 郝连城深本以为自己会头晕无力,却没想到竟是一点事情也没有——这老头不知在什么时候,竟收了自己身上的毒,亦或是给了郝连城深解药,这郝连城深竟是一点也没觉察到对方动作。 “你叫慕容是吧。”那老头问道。 “不错,敢问前辈是……”郝连城深问道。 “什么前辈,叫我疯子,老方,老顽童都可以……”那自称自己疯子的老头儿这样说道。 “前辈名讳是?”郝连城深追问道。 “方磊笑。” 方磊笑?此人的名字,似乎在哪里听过。 第三百七十章、支开 “后生,你不认识我?”那老头儿迟疑问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 “那你身边一定有一个认识我的人。”方磊笑又说。 郝连城深一听,一愣。 这老头儿看似老顽童一般,实则手段高杆,虽然不安常理出牌,可为人却是不恶——他会这样说,想来便是有他的道理。 郝连城深亦不是一个笨人,他略是一想,就明白了——这方磊笑口中所说的,所谓认识的人,便是靖榕。 可他怎么会认识靖榕呢? 郝连城深知道陆廉贞,又或许听过毒手医仙盛雅燃的名头,却是决计不会将这两人联系在一起的。盛雅燃乃是陆廉贞的师父,而盛雅燃一共收过四个徒弟,其中一个,便是神医方磊笑。 这位神医年纪不小,可医术却不如盛雅燃,故而投师到盛雅燃门下。而此时郝连城深脸上的易容,却是靖榕那个小瓷瓶中的易容水的杰作,而这易容水,却是从陆廉贞那里来的。 ——方磊笑是陆廉贞的师弟,会从郝连城深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而这些事情,却是郝连城深所不知道的。 他此时不想让卓雅知道什么,却又不想让方磊笑多想,便是这样回答道:“想来是有一位。” “后生你不愿意提,我也不勉强。”方磊笑走进郝连城深一步,一拳狠狠打在郝连城深伤处。 这一拳力道极大,弄得郝连城深退后三步,再是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好你个庸医!”卓雅见郝连城深被打吐血,便是拿着鞭子又要上前,却被郝连城深拦住。 “多谢前辈。” “他将你打的吐血,你竟然还要谢他?”卓雅奇怪问道。 “我谢他,乃是因为他为我治伤。”郝连城深摸了摸伤处,这般回答道,“刚刚那一拳将我内脏处淤积的淤血打了出来——这淤血留在患处,决计是损伤身体,前辈这一拳,却是恰当好处,非但打散了身体里的淤血,还恰好力道大到我能将淤血吐出,又不伤五脏。” “你这后生倒也厉害,寻常人受我这一拳,早就倒下了,你竟然还能直直站着,想来这身体是不寻常啊。”方磊笑这样说道。 “我做的乃是沙漠商人的行当,这刀口舔血的买卖,要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没有一个好身体,怎么做得了买卖呢?”郝连城深这样一说,便是将这一茬掩过去了。 方磊笑也只是笑笑,并不接话。 “前辈,那这四个人……”郝连城深开口询问,这跪在地上四位大汉显然是毒性未解,依旧是一副不能动弹模样。 “这四个小哥对我不敬,还是让他们再跪一会儿吧。”方磊笑挖了挖耳朵,这样说道。 “你!” “郡主!”卓雅正要开口,却是被郝连城深打断,郝连城深对她摇了摇头,卓雅也就不说话了。 “你别叫我郡主,叫我卓雅就好了。”卓雅有些扭捏说道。 “我不过是一个沙漠商人而已,如何担得起。”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卓雅想开口说些什么,可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方磊笑倒是说道做到,说让这些人跪着不理,就真是不理了,他哼着大赤的小曲小调走到内室,不多时就拿出来了一壶药茶,那药茶香味肆意,只是这茶香里弥漫着一丝苦,并不算好闻。 因是这卓雅一闹,医馆里倒也不敢进来人——试想一下,这病人进来一看,屋里齐齐跪着四个身上染血的大汉,这大汉仿佛魔怔了一样,动弹不得,而一旁少女则拿着鞭子,这鞭子上却有血,而另一位青年却是嘴角挂着鲜血…… 这样的场景,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诡异,会觉得害怕吧。 “卓雅。”郝连城深突然开口道。 “慕容,你有什么事情。”这是慕容第一次开口叫她的名字,卓雅自然是万分欢喜的。 “我肚中饥饿,你可否帮我去买一些吃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自然可以,你想吃什么?”卓雅兴致勃勃说道。 “这条街上有一家庆丰包子铺,里面的包子乃是美味,你可否为我去买一些来?”郝连城深这般问道。 “自然可以。”说罢,卓雅便仿佛一阵风一样地走了出去。 “你这后生……”那方磊笑喝了一口茶后,便也不在说话了。 这方磊笑所在医馆乃是在街头,而庆丰包子铺却在街尾,要这一位郡主去买包子已然是纡尊降贵了,更何况让她跑这么远的路去买呢? 可奇怪的是,这位郡主非但收起了刁蛮任性,竟是这样甘之如饴地去买包子了。 而这庆丰包子又是极其有名,每日都是门庭若市,要想抢到几个包子却是大大的不容易。若是一笼包子卖完了,还需等下一笼。 “郡主不走,前辈怎么肯来治疗这四人呢。”郝连城深说道。 卓雅对方磊笑不敬,方磊笑看在眼里,可他为人虽是如顽童一样,却是从来不为难女人的,所以卓雅再是对他不敬,他还是将解药让卓雅吸入。 可气,终究是气的。 气不到卓雅身上,便只能气到别人身上了。 但这跟在卓雅身边的后生却有些附和他的胃口,又加之对方身上有一些“故人”的技艺,故而这方磊笑并未为难郝连城深,非但没有为难,还替他将体内的淤血弄了出来,可这跟在卓雅身边仗势欺人的四个侍卫汉子,可就没这样好运了。 先是被卓雅一阵鞭打,弄得身上满是伤口,又是跪在地上一刻钟了,如今还是浑身无力,说又说不出,动又不能动,别提又多难受了。 如今这些人身上火辣辣的,膝盖又因为久跪而几乎无力,可又不能叫喊,不能求救…… “你这后生……我看你身上的伤口,想来这一拳也是他们其中一个打的吧,你不求我好好教训他们,竟然还求我饶了他们,真是有趣。”方磊笑这样说道。 “我虽不善良,可也知道他们此时受到的惩罚已经够了。来去平等,再让他们受些惩罚又有什么意思呢?”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第三百七十一章、缘分 半个时辰之后,卓雅气喘吁吁地带着六个包子来到了医馆,而这四个大汉也已经从地上起来,站在一旁,身上鞭痕已经处理,甚至已经结痂了。 而将那装着包子的纸袋子拿过之后,郝连城深拿起其中一个肉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因是卓雅来的时候跑的极快,所以热度尚未散失,又加之这包子口感极好,里面的肉馅儿柔软多汁入口即化,便是一咬下,一股香气扑鼻而来。 这几人出来之后便是没吃什么东西,便是有几个开始咽了唾沫——连是一向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卓雅也竟然动了动喉咙——这世上倒是没有最好吃的东西,唯一个饿而已。 郝连城深将纸袋子打开,将包子先是一一分给那四个大汉,大汉接过,却不敢吃,这时候,卓雅开口:“慕容叫你们吃,你们便吃,看着我做什么?” 这些大汉无卓雅命令,自然是不敢吃下手中包子的。而此时卓雅开口了,便是三下两下将手中的包子吃完了。 包子不过一个手掌大小,而这些大汉平时的饭量都是要十个馍饼才能满足,便是几口就吃光了。 如今这纸袋子里面便只剩下了一个。 而这一个,则是被郝连城深拿在了手上。 卓雅抿了抿嘴唇,微微笑笑——这剩下的一个,自然是给自己的,那时候自己该是以一种怎么样的姿态接过呢? 是感激? 是无动于衷? 是平易近人? 还是郡主姿态? 他这样想着,便只见郝连城深拿着这个包子,抵到了——那老头的手上! 那老头? 不是该给自己吗? 卓雅杏眼瞪得大大的,一张小嘴微微翘起,本来小麦色的皮肤也有些微微变红了——气的。 “前辈,这包子口感极佳,您且尝尝。”郝连城深对方磊笑这样说道。 “包子倒是好东西,我也是极喜欢的,平常去买都要拍半个时辰的队……只是……我此时要是吃了,怕是这女娃娃都要恨死我了……”他没有接过包子,却是调侃起了卓雅郡主。 “你!” “后生,你还是把这包子让给这娃娃吧,我看她为了买这几个包子用了一个时辰,也是累的,便是吃上一个,也是理所当然。”方磊笑这样说道。 “我才不要你施舍!”卓雅乃是哈图府人人宠爱的郡主,如何受得了这窝囊气,便是一个回嘴,这样说道。 听她这样说完,郝连城深竟是毫不犹豫地将那包子放到了嘴边。 “啊……”卓雅发出一声叫。 只见郝连城深笑笑,将那空纸袋交给卓雅。 卓雅本来脸上表情有些无奈、遗憾,可是一接过那空纸袋后,却是眼睛发亮——这纸袋子里面沉甸甸的,竟是还有一只包子。 ——这庆丰包子因是个头极大一笼不过六个而已,如何又多出来一个。 “想来你这娃娃没发现。小哥儿一开始就将这第一个包子掰成了两半,一半假装第一个包子吃掉,而另一半则假装成了第六个包子,而实则,这最后一个包子还留在纸袋子里面——老头儿我虽然喜欢吃包子,却不喜欢和人分一个。”原来是因为这样,这老头才拒绝了郝连城深。 卓雅将这纸袋子捏在手里,眼睛里,却是晶晶亮的。 郝连城深吃了方磊笑的药物之后脸色好转,卓雅便是开口道:“慕容,你来我府里做做客吧。” “做客?我无德无能,怎么能进这哈图府?”郝连城深反问道。 “可是你是我的朋友!”卓雅说道。 “朋友,我倒不知道咱们是什么时候成的朋友。”郝连城深故作不知。 你若喜欢对方,便将人先是弄到府里面来,便是强取豪夺将人弄来,他的心里必然是恨你,要将恨变成爱,已然是一件难事了,更何况他心中有他的夫人,他若是恨了你,便更难爱你了。而他救过你,你与他认识,有过缘分,便是做出一个你与他都可以接受的借口来,将人不伤分毫地弄进府里。他进了府,想要出去,便是难了——那时候,茹夫人是这样说的。 而卓雅则是时时刻刻记载心里。 若是平时,她早就将人绑回府了,何须费这样一点口舌,而要将人骗进府呢? 郝连城深也自然大约可以猜到卓雅的打算,只是他又不想这样轻易被人弄进哈图府——这个刁蛮任性的女子竟是真的喜欢自己,想想他便不可思议。 可一想到靖榕,他亦是觉得不可思议,而这不可思议之中,却是带着一点甜蜜。 ——这样的表情被卓雅看在眼里,卓雅便是皱了皱眉问道:“你是在想你的夫人吗? 你夫人如今是在?” 这郝连城深对靖榕的情谊卓雅是看在眼里的,茹夫人说了,要成为他心中唯一的女人,若是想要得之身体便是强取豪夺可得,可若是想要将之当做一生伴侣,便是要将那个女人的影子从他身上完全抹去才可以。 ——自己决计不可杀了这个女人,若是这个女人死在了自己手上,那郝连城深只会一辈子恨自己,却永远把那个女人牢牢记在了心里。 “我自然是在想我夫人的,我夫人附近身处在客栈之中,因她身体柔弱,这般赶路有些累着了,我便想到医馆这里将前辈请过去,却没想到遇到了你……”郝连城深这样回答道,实际上,他却是与靖榕算计好,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遇到了卓雅而已。 ——而那时候一番求医的说辞何稳之所以会相信,乃是因为这城中真的有一位极其有名的医生,而这医生也恰好是不久之前才来的。 这世上总是千万种巧合汇集成了一种可能,便仿佛这陆廉贞与方磊笑两人原本是师兄弟,远在大赤却并不见面,却哪里知道在另一个国度之中,陆廉贞的女儿与方磊笑,却是有一种奇妙的缘分又联系在了一起呢? “我府中有大夫,也有奇药,你不如与我去哈图府一趟,也好拿些药材来治疗治疗你的夫人……原本你救过我,我这样做也是理所当然的。”卓雅这般提议道。 …… 给读者的话: 靖榕的情敌2333333 第三百七十二章、你是 …… 这是靖榕决计想不到的场景——这仿佛噩梦一样的景象竟真的发生在了眼前,几日之前,靖榕还以为自己终于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而几日之后,她却仿佛堕入了地狱之中。 ——是惩罚吗? ——这世上难道真的有因果循环吗? 靖榕手中握着的匕首的那只右手,还在微微发抖。夜色灰暗,她的心亦明明灭灭产生一片迷惘。 陆廉贞曾经说过,作为一个杀手,是不可以有弱点的。她遵循着陆廉贞的话,所以活到了现在,活到了这个年纪。 可当陆廉贞失踪,她带着秦萧离开皇宫的时候,她竟真的以为,天高海阔,仁我翱翔了,她忘记了陆廉贞,忘记了陆廉贞的教诲,她以为她自己是个普通人了……可实际上,当她真的忘记了陆廉贞所说的话之后,厄运,才真正降临了。 为一个杀手,最怕的,便是动情。那时候,陆廉贞是这样说的。 可情是什么?靖榕不懂,陆廉贞也不懂。他们两人是何其相似,他们有一颗何其聪明的脑子,何其伶俐的心,他们将这世上千百计划都猜了个便,却唯独不将情爱算计在内。 而当靖榕开始将别人的情爱算计在自己的计划当中的时候,她却得到了她应有的报应。 ——几日之前混进哈图府的郝连城深,竟是在她潜入王府之时,对她刀剑相向。 这不是计划,这没有在计划里面。 站在对面的郝连城深是这样的无情,这样的冷血,握在手中的剑砍下的时候,是半分也没有迟疑的。而他那蓝色的,仿佛一池湖水的蓝色眼眸,却仿佛结了冰一样。 那是全然的陌生的眼神。 他看着靖榕,仿佛看着一个最陌生的人。 “何人敢闯入这里,莫不是不要命了?”这是靖榕从来没有听过的语调,哪怕一次,也没有……此时靖榕黑衣黑裤,黑纱蒙面,饶是如此,若是寻常,郝连城深便是不看靖榕面目,只看身形,便也可以一眼认出了。 可今日的郝连城深,却是在见到靖榕之后,便毫不犹豫拔出佩剑,丝毫不留一点情面。 天上有风有月,风月而动,却是云遮月,哈图府僻静地方,唯有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对峙,却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我……”靖榕开口,说的却是正宗的大赤语言。 “大赤人?你是来刺杀哈图族长的吗?”而郝连城深的回答,却是再正宗不过的胡国语言。 “不……我是来找一个人的。”靖榕将手中红色匕首收起,竟是毫无一丝杀意,这样说道。 “找人?找人如何找到了哈图府来?”郝连城深脸带讥笑,这样问道。他说的是正宗的胡国语言,可他却又听得懂大赤的话。 ——这是靖榕从来没有见过的郝连城深模样,虽然对方此时脸上带着自己为他所做的人皮面具,可那人皮面具之下的容颜,却永远都是灿烂如阳光的。 “我有一极重要的人,几日之前,他与我分开,说是要办一件对他、对我都好的事情,我们约好,昨日在附近客栈相见,可却久久未见他来,我担心他,便是找到了我们分开的地方……”靖榕这样回答道。 “你们分开的地方,难道是哈图府吗?”郝连城深似是不信说道。 靖榕点点头:“你说的不错。” “那这个人,必然是对你极其重要的一个人吧。”郝连城深问道。 靖榕以为他想起了什么眼底有了一丝喜色,因是脸上带着面纱,所以看不真切:“确实是对我极重要我一个人。” “我想也是,不然,你怎么会冒着杀头的风险,偷偷潜入哈图府来。”郝连城深这般讥笑说道。 “你不信?”靖榕反问道。 “莫说我不行,就是这路口三岁小二,也是不会信的。”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可若是我找的那个人,必然是会信的,非但会信,还是信的真真切切。”靖榕回答道。 “如此看来,你要找的那个人,肯定是个傻子、是个疯子、是个白痴了。”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语气里满是讥讽。 “他确实是个傻子、是个疯子、是个白痴,但也确实是我极重要的人。”靖榕回答道。 郝连城深听她这样说,反而收起了嘲讽的语气,而是用一种疑惑地语气说道:“那现在这个人,就在王府里面?” 靖榕点点头。 “他叫什么名字?我在这王府里,也算是有些本事,想来会帮你找到他。”不知为何,郝连城深竟是这样提议道。 “郝连城深。”靖榕说出对方名字。 “从未听过。”对方这样回答。 “那你叫什么名字?”靖榕脸上并没有出现什么意外的神情,只是如此冷漠问道。 “那你叫什么?”对方如此饶有兴致问道。不知道为什么,眼前这个女子,如此冷清,如此冷漠,却是如此地吸引着他。仿佛被烛光吸引的蛾子一样,莫名其妙地,从本能之中就被那团清冷的火吸引着。 “靖榕。我叫陆靖榕。”靖榕回答道。 “靖榕?是个好名字……”郝连城深这样说道,片刻之后,他却是脸色露出了一个思考的表情,“这个名字,我似乎在哪里听过,可是……我却记不起来了。” “那你的名字呢?”靖榕问道。 “慕容,我叫慕容。”郝连城深回答道。 “木容?”慕容。 “不错。慕容。” “你若是见到了郝连城深,你且告诉他,我在外面等他。”靖榕不知为何,对慕容说了这样一句。 “你似乎觉得,我不会杀你。”郝连城深反问道。 “你非但不会杀我,你还会放了我。”靖榕说道。 “为何?你要知道,我不喜欢杀人,但却未必会放了你。”郝连城深将身上的剑收了起来,走进一步,对靖榕问道。 “因为……你现在身上,一丝杀气也没有。”靖榕回答道。 “就只是因为这个?”郝连城深反问道。 “更因为那郝连城深不是别人,正是你!你不是慕容,你是郝连城深!”说完,靖榕就飞身一跃,跳过了墙头,跑了出去。 第三百七十三章、不认识 郝连城深没有去追。倒不是他不想去追,而是他思来想去,到最后还是将这个黑衣刺客放走了。 ——蹊跷。 当这个女人出现之后,他的脑子里,便只有蹊跷两个字。 并非是那女人所说的影响到了他,只是当他看着这个女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悸动,而这种悸动,却是他所不曾有过的。 回到房间之后,他看着这屋子里的装饰发呆——虎皮地毯、紫檀木的桌椅、大床……桌上摆着的景泰蓝瓷器,还有床上垂下的雪蚕纱帐……这是哈图府里最好的客房,如今,却是他的常住之所。 他知道,他叫慕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沙漠商人,知道郡主倾心于自己,而自己,也与郡主情意相投,于是自己在哈图府中被许下一官半职,而今夜,却是有一极轻微脚步声掠过房顶,若是不加注意,便会以为只是风声而已…… 可今日郝连城深却是极其不安,而这不安,从昨天便开始了——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于是,便是以这一响动为契机,郝连城深追了出去,而追出去后,便是遇到了这个蒙面的黑衣女人。 “陆靖榕。”郝连城深咂摸着靖榕的名字。 ——这实在是一个太普通的名字了,可不知为什么,郝连城深却觉得自那个人口中喊出这个名字的事情,却是一阵怦然心动。 “奇怪。”是的,奇怪,他的心里,不是应该心心念念只有郡主一人吗?为什么会对一个只见了一面的女人如此在意呢? 非但在意,竟还将人放走了。 “郝连城深。”那郝连城深又是谁?只是他从来都没听过的名字,而这个名字的主人,似乎对那个黑衣人十分重要。 而更让他觉得意外的是…… “我便是他。”郝连城深皱了皱眉,他的名字,分明是慕容,一个叫做慕容的沙漠商人,如何成了那黑衣人的口中的郝连城深呢? 便是这样想着想着……天色暗淡,人也慢慢睡去了…… 而另一边…… 靖榕自哈图府出来之后,便是走进了一条罕无人至的小巷之中,这小巷物件杂乱,却深的很,初外面便已经没什么人了,越到里面,便是一个人都看不到了。 靖榕来到这小巷最深处,从里面拿出一个包裹,接下自己脸上的面纱,正要将这包裹里面的衣物换上,却只听耳后传来一个老人略带戏谑的声音:“咦,娃娃,我是不是见过你?” 靖榕一回头,却只见一个大赤老者,须发皆白,却是鹤发童颜,提着一个大红灯笼,手里拿着两坛子酒,正看着她。 “你是谁?”靖榕警觉起来,摸了摸腰后匕首,这样问道。 “不好不好,娃娃,你动了杀气。”这老头儿这样说道,“娃娃你动了杀气,我就只好以酒气来化解了。” 说罢,便是打开了其中一摊子酒的盖子。顿时酒香四溢,便是弄的整个巷子都是酒香。 “好酒。”靖榕虽是这样说道,可摸着这腰后匕首的手,却是动作未有一丝不变。 “娃娃你既然说这是好酒,便来上一口吧。”老者将酒坛子放在地方,对靖榕说道,怕是靖榕怀疑,又是退后一步。 靖榕将酒坛子拿在手里,斟酌半响之后,说道:“酒是好酒,可我,却不敢喝。” 说罢,便把这酒丢到了老者手中,老者慌忙将酒接过,却是责备说道:“娃娃,你这样乱丢这酒,万一洒了,可是暴殄天物了。” 靖榕退后一步,这样问道:“老先生你来这里,所为何事?” “娃娃你怎么也是这样健忘,我刚刚说了,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那老者说道。 靖榕却是摇摇头,回答道:“只是我却从未见过你。” “许是我记错了。也许我只是觉得娃娃你看起来像一个人,所以我才觉得我在哪里见过你。”那老者这样回答道。 “你是说……”靖榕皱了皱眉,问道。 “娃娃你可是姓陆?”那老者说道。 “那老先生您,是不是姓方。”靖榕反问道。 那老头儿听完之后,哈哈大笑:“聪明、聪明,娃娃真是聪明。不愧是那老狐狸的女儿,终究是不负了那老狐狸的姓。” 原来那老头儿不是别人,正是神医方磊笑。 方磊笑乃是毒手医仙盛雅燃的三徒弟,而陆廉贞却是毒手医仙的大徒弟,这两个徒弟年纪差了几十岁,一个善医,一个善医,自然是医毒有别,而方磊笑素手仁心,却又是个医痴,而陆廉贞虽是样样精通,却是邪门的很,常常制作出一些怪异的毒药来,弄得方磊笑束手无策,却又是钻研的极其开心。 而在大赤时候,帝君中雪虫毒,亦是陆廉贞将方磊笑找来,为帝君医治,只是那个时候,神医方磊笑虽然提出了解毒的法子,但帝君却并未采纳,也是因为这雪虫毒一步步加深,才导致后面的事情。 而帝后两人如今亦是圆满,倒也算是终于有了一个了结吧。 “方前辈怎么在这里?”靖榕恭顺问道。 “前辈?你怎么和那后生一样,都叫我前辈,老头子我,真是听不惯。”那老头儿将另一壶酒开封之后,递了其中一坛子给靖榕。 而这一次,靖榕从善如流接过,并是喝了一口。 “好酒!”靖榕叹道。 “这老狐狸也是好命,居然收了你这样一个好女儿。”这神医方磊笑虽看起来只有四五十岁的模样,可据郝连城深所说,他至少已经八十多岁了,这年纪乃是比盛雅燃还大,可为人却是不分长幼,不分尊卑,仿佛老顽童一样。又是个医痴,为人又是心善的很,故而遇到盛雅燃这个年纪比她小,医术却比他精湛的医生之后,便是缠了对方百年,才拜入对方门下。 可靖榕脸上却无多少喜色。 “娃娃,你怎么不开心?”方磊笑问道。 靖榕便是将自己刚刚在哈图府中发生的事情和方磊笑说了一下。 “那后生不认识你了?”方磊笑问道。 靖榕点点头。 “娃娃,这世上一共有千万种方法可以让他不认得你,而光我知道的办法却有一百八十七种。”方磊笑说道。 “前辈的意思是……” 方磊笑喝了一口坛中的好酒之后,说道:“要想让对方认出你,我便有一百八十七种办法能让他认出你,可唯独有一种,我却是怎么也医不好的。” 方磊笑沉默了一阵之后,说道:“若是他假装不认识你,我是怎么也治不好他的。” 第三百七十四章、瘸了 “你的意思是……他是假装不认识我。”靖榕反问道。 “哈图府院,繁华之地,进去的是他,出来的便未必是他。”方磊笑又喝了一口酒之后,这样说道。 “你说他贪慕虚荣,故意装作不认识我?”靖榕反问道。 “我正是这个意思。”方磊笑说道。 靖榕那一贯冷清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些笑意:“那便是你想错了。” “你信他?只是人是会变的,知人知面不知心,更何况受惯了苦日子后,见了那繁花似锦,总是会花了眼的。”方磊笑这般漫不经心说道。 “他不会的。”靖榕这般笃定说道。 方磊笑愣了一愣,又是看着靖榕的神情,突然,他的嘴角兀自露出了一抹快意的笑容来。 “不错不错,不愧是那老狐狸的女儿。”方磊笑将坛子中最后一滴酒喝完,这样说道,“我便帮你将那后生医好吧。” 靖榕抱拳拱手,说了一声谢。 “只是那后生如今在哈图府,便是怎么出来呢?我虽是有些功夫,可闯什么龙潭虎穴,却是做不到的。”方磊笑这般说道。 “这点前辈不必担心。我自有办法将人引出来。”靖榕此话落地,便是这件事情的结束了。 方磊笑也不累赘,便是不再提起这一茬。 “娃娃,你可知道陆廉贞此时如何了?”突然,方磊笑提起了陆廉贞。 靖榕心中一震。 陆廉贞的消息,靖榕乃是在千缕口中听到的——陆廉贞遇袭染毒,虽是从小浸淫药物,身体可以抵抗毒药,可秦筝是一个何其聪明,何其狠毒之人,他用的毒,便又是一种怎样的毒药呢?这种毒药,虽然能有要了陆廉贞的命,却让陆廉贞失忆了——他回到了遇见靖榕的前一天,也就是说,他的记忆里,再也没有靖榕的出现。 ——她自由了。 虽然这一份自由是这样的怅然若失,可她却得到了她想要得到的东西。 千缕的话里,有太多捉摸不透的东西,并非靖榕想不到——只是她不想去想而已。 而此时在方磊笑口中听到了陆廉贞的名字,却是此去经年,仿若一梦的感觉。靖榕沉默许久,最后,却是抬起头,仿佛下了什么决定一样,靖榕的表情,是自来到胡国之后,从未有过的冷漠:“爹爹他,怎么了?” “娃娃……”方磊笑却并未回答靖榕的问题,只是这样说道,“你此时的表情,真是像极了陆廉贞。” “爹爹他,怎么了?”靖榕又问。 “没死。”方磊笑回答道,但说完之后,却是叹了一口气,摸了摸脸上的胡子,这样说道,“但也和死了,差不多了。” 是昏迷? 瘫痪? 还是别的什么? 一瞬间,靖榕的那一向冷清的脸上,写满了担忧的神情。 “娃娃,你想太多了。陆廉贞啊,不过只是瘸了而已。”方磊笑这样说道。 瘸了?陆廉贞靖榕瘸了?对于一个习武之人来说,第一重要的,便是一只手,一只千变万化,可以拿起各色武器,打出各种拳掌的手,而第二重要的,便是一双脚,没有这一双脚,拿起武器的时候,威力比别人差,用起拳掌的时候,力道也比别人小一些。差之毫厘失之千里,便是这差一点,就成了习武之人的大忌。 陆廉贞如今瘸了腿,却是再也做不了天下第一了。 往日里他得罪了太多的人,如今他瘸了……那寻他报仇的人,便是前赴后继,如流水一般——靖榕甚至可以想到陆廉贞狼狈模样。 若是自己此时能在他身旁,想来能助他一臂之力。 ——千缕告知靖榕陆廉贞失忆消息的时候,靖榕离开陆廉贞,乃是因为十年之前,陆廉贞已然是第一的高手,这武功,便是没有记忆,也不会退去,他的身体,不会因为失忆而产生任何不适。 “你竟不知道他瘸了的消息?”看靖榕脸上模样,方磊笑终究活了这把岁数了,察言观色擅长的紧,一看靖榕这幅模样,便是什么都知道了。 靖榕皱了皱眉,不做他讲。 许久之后,靖榕开口问道:“爹爹他,怎么样了?” “他啊,在帝君尚在位的时候,太过狂妄,做了太多让人不快的事情,如今他瘸了,而帝君又变成了秦筝,你说那些曾经被陆廉贞羞辱,得罪的人,会怎么做呢?”方磊笑这样问道,“娃娃啊,娃娃,你何其聪明,怎么又笨了起来。” “爹爹……”靖榕被方磊笑的话刺激,竟是徒然出现了一个想法:她要回到大赤去救陆廉贞。可每走几步,她却停下了。 大赤里有陆廉贞要救,可胡国里,却有一个郝连城深。 “咦,娃娃,我看你原来兴致冲冲要往前去,怎么没走几步就停下了。”方磊笑疑惑说道。 “爹爹在大赤,有鸠阁相助,有千缕保护……可是,在胡国,郝连城深却什么都没有……他,只有我……”靖榕回过头,对方磊笑说道。 方磊笑一听,却是沉默。 “娃娃,陆廉贞,没事的。”方磊笑突然开口说道,“在大赤里,如今这鸠阁阁主变成了殷九鸣,九鸣自小喜欢陆廉贞,便是决计不会对他不好的,非是不会对他不好,还会将人牢牢保护起来。” 他为人善良,又是个医痴,只是人无完人。他为人恶劣之处,便喜欢话说半句。前半句话说的靖榕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回答大赤去帮助陆廉贞,而后半句,却是告诉靖榕陆廉贞无恙。 而这一次,连是方磊笑也觉得自己实在是做错了。 “娃娃,前些日子卓雅郡主带着个男人来到了我的医馆,那男人对卓雅不假辞色,可卓雅,却是对这男人无比动容……这男人的脸上,却是用易容水改造过的……我猜想……” “不错,那个人便是郝连城深!”靖榕略是有些激动说道。 “可是……可是他说,他叫慕容……”方磊笑又说道。 “不错,他也是慕容。”靖榕说道。 “若是慕容,怕是有件事情,你一定要知道。”方磊笑一向欢喜的脸上,竟是有了一些愁云,“王府之中偶有小厮会来我医馆,而我在那小厮嘴里听到一个消息……郡主,要出嫁了……” 给读者的话: 200推荐加更在打擂台,大家多多留言,闪了,爱你们,多谢各位大人的打赏和票 第三百七十五章、量体裁衣 郡主要出嫁的日子,郝连城深却是最后知道的。 这一日,王府里有人为他量体裁衣,那裁缝一进来,就给郝连城深做了个揖——胡国人虽然受过一些大赤文化的熏陶,但见人的时候,还是以打招呼为主,不会这样隆重地作揖。 ——来人不是胡国人,而是大赤人。 大赤人? 郝连城深疑惑,这哈图是最不喜欢大赤人的了。十八位姬妾,虽多是伤痕累累,却是那几个大赤姬妾总是身上带着最重的伤,而府中除了大夫之外,无一人是大赤人,而府中并无裁缝,量体裁衣的活计一直是包给城中最好的裁缝店的。 可哪怕是裁缝店派人来,也因是哈图不喜欢大赤人,所以往往都派的是胡国人。 ——可今天这一个,却居然是大赤人。 真是让人意外。 “大赤人?”郝连城深用的是正宗的大赤语言。 倒是惊了那量体裁衣的裁缝一吓:“您竟会说大赤语言?” 郝连城深也是一愣,回答道:“零星学过一点。” “您是不是在奇怪为什么我会进这大赤府?”那裁缝拿出一些皮尺碳棒来,将这些物件放在桌子上后,那裁缝将一张白纸铺在了桌子上。 “是有些奇怪。”郝连城深如实回答道。 那裁缝笑笑,脸上露出一些骄傲的神色来,回答道:“我并非是这南詹部族中的人。” ——郝连城深更奇怪了。 ——这裁缝非但不是府里的人,更不是南詹部族中的人,那他是什么人? “您先把手举起来。”那裁缝边说,边用皮尺量了一量郝连城深手的长度,再将数字记在那张白纸上,一边写,那裁缝一边说,“您也可以猜猜。” 说罢,他又量了量郝连城深腰圆,胸量。 郝连城深见此人身量虽然不高,但是量体伶俐,落笔不豫,想来是极精于此道之人,而且这衣着不粗鄙——非但不粗鄙,甚至是精雕细琢,金丝银线。一个这样富庶的人竟然会去做了裁缝,那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了。 “您从皇宫里面来?”郝连城深这样确定说道。 那正在量着郝连城深肩宽的裁缝动作顿了一顿——他没想到郝连城深竟会这么快猜到自己的来路,便是笑着说道:“您真是聪明,不错,我正是从皇宫里来。” ——一个这样富庶的人,会做着手艺人的行当,一是为自己的爱好,二是因为这活计便是让自己发家致富的手段。 可做裁缝能做到像他这样富庶,那也只有皇宫中才有可能了。为的是这宫廷之中最显贵的人量体裁衣,一旦得到夸奖,自然是金银满窟,可一旦得到责罚,便也是人头落地的活计。 如这金城少主铁凝心,做的工艺品价值连城,累计的财富富可敌国——她早就不需要去做这些手艺了,可因为爱好,她还是依旧年复一年地产出一个个工艺品,哪怕那个时候,她已经是一国的皇后了。 而这位裁缝,想来乃是皇宫中一等一的红人,非但从未受过责罚,也是因为他的高超技艺而赢得了赞誉——郝连城钰登上皇位时候的龙袍,也是这个人裁制的。 只不过此人进宫的时候,郝连城深已经不在宫中了,否则以郝连城深记忆,必然是能认出他的。 可当对方说出自己身份的时候,郝连城深心中却有了一个更大的疑问了。 ——这皇宫之中的裁缝,为何会来这里。 这裁缝是何等会察言观色的人啊,一见郝连城深脸上模样,便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些什么了,便是回答道:“府里面有一件喜事,一件大喜事。” “喜事?喜从何来?”郝连城深奇怪问道。 若说这府里有喜事,偏偏是一旦喜气都没有,原本的死气沉沉,还是死气沉沉,都无一丝变化。 “这婚嫁之事,难道不算是件喜事吗?”那裁缝问道。 “莫非……莫非是哈图族长又要娶亲吗?”哈图已经有了十八位小妾了,若是他再娶进第十九位,郝连城深也不会觉得奇怪的。 只是他奇怪的是,自己与哈图同为男人,自己追求的,乃是一生一世一双人,而哈图追求的,却是天下美人尽在他手。他也是这把年纪了,可看到与他孙女相同年纪的美貌女子,一旦对方引起了他的兴趣,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将对方抢夺过来。 “不是,不是……”那裁缝连连摇头,又在心中嘀咕着,“你怎么会不知道呢?” 他以为郝连城深是在假装不知道而已,便是说了一句:“卓雅郡主年方十六,美貌动人,又是哈图族长唯一的孙女,娶了她,想来是可以做那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了,所谓一步登天、飞黄腾达,说的,便是这个了。” 他量完郝连城深的身体之后,便是打开随身带着的箱子,将箱子打开之后,里面乃是一块块的布匹,这布匹各种颜色都有,有的描着金线,有的绣着银丝,便是远远看去,仿佛一片彩虹一样,而这布料摸上去都是滑不留手,极其柔韧的。郝连城深眼尖,便是一眼认出其中几匹乃是皇宫御用的布料。 那裁缝选出几匹颜色较红的布料在郝连城深身上比了一比,最后选了一匹大红色妙四爪金龙的布匹。 “你是说,卓雅要嫁了?”待是他选好之后,郝连城深问道。 “正是如此。”那裁缝心说,你倒是终于承认了。他将布匹放在桌上,拿起一旁炭笔在白纸上写着字。 却又听郝连城深说道:“也不知道她要嫁谁?” 那裁缝写字的手一顿,这炭笔便不小心被他折断了——好在这炭笔折断之后还可书写,倒也不妨事,只是刚刚写的那几笔都被涂黑了,只好重新书写。 那裁缝一边写字,一边在心里想着是怎么回事。 却只听到耳边传来了一位妇人端庄而沉稳的声音:“卓雅郡主要嫁的那个人,不是你吗?” 一回头,却见茹夫人姗姗而来。 第三百七十六章、头疼 “夫人说笑了。”郝连城深说道。 “说笑?我从来不说笑。”茹夫人回答道,她走到那裁缝身边,那裁缝恭恭敬敬地对茹夫人做了个揖,茹夫人拿起放在桌子上的布匹,以手摸了摸那布匹的材质,这样说道,“这布魏裁缝你选的不错,这定金子,是赏你的。” 说罢,就从袖子里摸出一定金子,放在了桌子上。 那魏裁缝正要去拿,却只听茹夫人说了一句:“魏裁缝,这金子,是我在这间屋子里赏你的。出了这间屋子,金子还在你手里,可这屋子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可一概不知道。” 那魏裁缝拿着手里冰凉的金子,点了点头——这事情,在皇宫之中发生的多了,他也看管了,却没想到在这哈图府中也发生了——他便如这皇宫中一样,当做不知道,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便罢了。 “这料子,倒真真是好料子。”茹夫人摸着那大红的料子,这样说道。 “茹夫人真是好眼力,这料子乃是先帝大婚的时候用剩下的,原本上面绣的是五爪金龙,为防触怒天颜,我便让人改成了四爪。”虽然在胡国,代表着皇权的瑞兽乃是圣兽白虎,可龙,无论再哪里都是神圣的象征,而五爪的金龙,更是代表了皇权,代表了帝君,但四只爪的金龙,却无这么多避讳。 “先帝吗?”茹夫人一听先帝两字,便是仿佛陷入了回忆之中一样。 二十多年前,先帝大婚,请六部族长参加,而那时候,哈图便带着自己进宫了——以哈图府女主人的身份。她见过那个被众人称作妖后的苏含玉,她任性,顽固,蛮横,却有着这样美丽的容颜。 而这个女人,哪怕她身上有多少的缺点,她都被帝君深深的爱着——她有着这个国家之中最高贵的男人的爱。 所有女人,都会嫉妒这个叫苏含玉的女人——这所有女人之中,自然也包括了茹夫人。而几年之后,苏含玉的离开,却是圆了多少女人的嫉妒。 那时候,茹夫人便在想,这个苏含玉,是多么的不识好歹,有了这个国家之中最尊贵的男人的爱,却还不知道一点感恩,非但不知道一点感恩,还这样蛮横地想要独占对方的爱,当有别的女人将她的爱瓜分掉一点之后,她竟这样任性地丢掉了凤冠,失踪在了沙漠里。 ——那时候,茹夫人不懂她,只是觉得她愚蠢极了。 而二十多年之后的今天,茹夫人还是觉得她愚蠢极了,却开始有一点懂她了。 所谓的爱,不是点心,不是水,是不可以分给别人的,会想要独占,乃是因为那爱,原本就是一整块的,如果有人瓜分了一点,哪怕是一点,那爱,也便不完整了。 苏含玉宁可舍弃那不完整的爱,而忍受一个人的孤单——这便是她对爱情的观点。 可自己,却做不到。 哪怕这个人再是残暴,再是无情,再是对自己残忍,自己都做不到如苏含玉一样大气、勇敢,离开这个人的身边。 “先帝大婚的时候……想来已经是二十多年的事情了。”茹夫人这样感叹道。 “是啊,二十多年前的时候,仿佛犹在眼前一样,而这块布料,却是半点也没有改变,无论是光泽还是手感,亦如从前。”那裁缝摸着这块布料说道。 茹夫人笑笑,将那块布料拿着在郝连城深身上比了一比。郝连城深有着小麦色的健康皮肤,而穿着红色却是让他显得更黑而已,可这块红却是与众不同的,非但不显得他黑,甚至让他的五官更立体了起来。 “夫人刚刚说了什么?”郝连城深在茹夫人将那块布料放下之后,这样问道。 “你一向耳聪目明,怎么也仿佛是个残疾人似的,装作不懂了起来。”茹夫人反问道。可她说完,却是顿了一顿。残疾人……她是不是提到了不该提到的东西呢? 茹夫人看了一眼郝连城深的脸色,果然对方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郡主倾心于你。”茹夫人尚未等郝连城深想明白,便是说了这样一句。 郝连城深皱了皱眉,疑惑说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郡主看重你,想让你做她的夫婿……莫非,我说的还不够明白吗?”茹夫人反问道。 “夫人说的明白,只是感情的事情,还是要随一个你情我愿,郡主心系于我,我感恩戴德,可我与郡主尚无深厚感情,就这样完婚了,是否对郡主不好?”郝连城深这样说道,口口声声为的是郡主,可心里,为的却是自己心中的疑问。 “感情?完婚之后,便自然是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来谈这个感情了。”茹夫人这般说道。 “可……”郝连城深皱了皱眉。 “你想说你心里有人?”茹夫人问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说道:“我只知道我心中有个人,却不知道那人是谁……我一想起她来,我就觉得……” 说罢,郝连城深便捂着自己的头,痛苦地蹲在了地上——脑中仿佛又什么东西在叫嚣着一样,又仿佛有几条虫子在里面翻江倒海——那并非是疼痛,却是一种比疼痛更难捱的东西。 “你若是不想,不就不会疼了吗?”茹夫人那冰冷的手触到了郝连城深的太阳穴,她的声音,仿佛有着某种魔咒一样,在郝连城深的脑子不断翻滚着。 ——是的,不去想,不就好了吗? 不去想,不去回忆,脑子,就不会疼,不会难受。又何必去做一些让自己不开心的事情呢? 渐渐的,疼痛停止了,而郝连城深便也慢慢站了起来。 “你明白吗?郡主将你当做夫婿,而非奴隶,她想让你明媒正娶娶她过门,而非强取豪夺,将你关在府里——我哈图府并非没有这个本事,只是郡主不愿意而已……”茹夫人在郝连城深耳边威逼利诱说道,“你,可千万不要辜负郡主啊。” 她说的情深意切,可听在魏裁缝耳中,却平白无故一阵冷战。 第三百七十七章、肚痛 要想潜入哈图府,这办法有千百万种,可要明目张胆走进去的办法却并不多——虽然不多,但也不少。 这胡国地处极北对方,南詹部又离沙漠极近,所以水域不多,地下水不甚丰富,这偌大的哈图府,汲水却是要从外面引进的——只要在他们饮用的水里面加上一点好东西,靖榕便可以正大光明地走进去了。 可这走进去,却不能只有一个人走进去,还要带上一位。 “天啊,神医,你可来了。”哈图府的大管家迎了出来——从正门。 这府院的正门一向都是不怎么开的,除非有了贵客,或是哈图、卓雅要出门,才会偶尔打开,而此时却门户大开,只为了迎接两人——一个是靖榕,而另一个,便是方磊笑了。 ——哈图府中不知为何,有些人开始肚痛起来,哈图那十八个小妾之中,有七个倒下,另外十一个则是在看热闹。 府中大夫皆是束手无策,而刚好,这镇上医馆恰好来了一位神医——这岂不是天助哈图府吗? 管家恰好是没有中毒的那一个,便是差人将方磊笑请了进来——方磊笑能进门了,这靖榕,自然也可进门了。 方磊笑身边跟随着一个十六七岁模样的年轻人,穿着一袭儒装,模样清秀,气质冷峻,面不露笑——不是靖榕是谁? ——此时哈图受到郝连城钰召见,不在府中,府中以大夫人为首,大夫人未是中毒,便是当机立断将人请了进来。 “神医……”大夫人对方磊笑这样恭顺说道,又是见了靖榕,看她清秀端正,堪堪一副佳公子儒生模样,便是更觉得神医手下之人竟是有这样风骨,则更是相信方磊笑的医术了。 “茹夫人,且让我看一看其中一位患者吧。”方磊笑也不多做累赘,此人虽是平日里是个老顽童,可却是宅心仁厚,又是医术惊人,所以当这哈图府传唤的时候,他便急急赶来——虽然这下毒的毒药是从方磊笑手里流出来的,可他此时关切模样,谁又能想到这一点呢? “神医且随我来。”茹夫人将人带到梓夫人房间之中,将一干人等赶在门外之后,便是只有茹夫人、方磊笑、陆靖榕、梓夫人几人在房间之中了。 此时梓夫人身受肚痛之苦,正是面色苍白,全身无力倒在床上,脸上满是冷汗,而双手则是捂着肚子,嘴巴里直叫唤。 靖榕皱了皱眉——她本不想伤害到梓夫人,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原来靖榕在其中一个水缸里面下了药后,那一缸水做洗漱只用又之,洗衣之用有之,还有的,便是被做了一锅甜汤。 而这掌勺之人便是梓夫人。 梓夫人为人善良,又酷爱厨艺,便是做了一大锅甜汤,有分给下人的,自然这十八位夫人都分到了一碗——有人吃了,所以如梓夫人一样肚痛,有人没吃,所以现在还站的好好的,有人没吃是因为不喜欢甜食,而有人没吃,只是因为不喜欢梓夫人而已。 比如此时蒙着一层白色面纱,站在人群之中的媚夫人…… “夫人,且把手给我。”方磊笑将梓夫人一只手拿过,放在床上,再是摸着对方脉象,片刻之后,他拿出银针,刺梓夫人身上三处穴道——刺下三针之后,梓夫人的痛呼声渐渐消失,而脸上的冷汗也少了。 “果然好医术。”茹夫人这般称赞道。 ——这道并非是什么医术,只是治标不治本的一种方法而已。刺下这三处穴道之后,传递痛觉的神经被制止住了,梓夫人感觉不到疼痛,便以为自己好了,实则她的身体还是在产生剧痛,只是她感觉不到而已。 而这刺下三针止痛的办法,便是盛雅燃教给方磊笑的。 “阿竟,去拿我药箱过来。”方磊笑对靖榕说道,靖榕点点头,将随身携带的药箱教给方磊笑。 方磊笑打开之后,将里面一些药物拿出,再是锤制,研磨,融合,渐渐使其变成一种白色粉末,将这粉末一点点吹到梓夫人鼻子中之后,却是只听到梓夫人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随后,便是梓夫人便是一口黑血喷了出来。 ——众人吓了一大跳。 可梓夫人,却是好了。 “我的肚子,竟是不疼了。”梓夫人摸着自己的肚子,这样感叹道,“多谢神医相救。” ——莫说梓夫人想不到,便是这哈图府中所有人都想不到,他们之所以会肚痛,乃是因为下毒,而下毒的人,便是就在他们的府中。 “茹夫人……”方磊笑叫了一声茹夫人,茹夫人身份显赫,算是哈图府半个女主人,可这医患之间,方磊笑是医,而茹夫人却是患,病人被医生救治的时候,是从来都处于弱势的一方的,这生杀大权都在医生手里。 茹夫人走到方磊笑身边,微微低头,这样说道:“神医你有什么事情,且吩咐。” “不敢。”方笑磊说完之后,便是从药箱之中拿出零星一些药物,交给茹夫人之后,对她说道,“我药箱之中所带药物不多,你将这些药材交给府中大夫,他们必然是能将药配出的。” 他再是奋笔疾书,写下药方,交给茹夫人,说道:“再以此药方配制,让这些患者服下,想来可以药到病除。” 茹夫人接过药材,拿过药方,将这两样东西交给下人,又吩咐了几声之后,便是回到了梓夫人的房间里。 此时梓夫人受过一场大难,虽是人好了,但体力终究不支,如今昏昏欲睡,竟真是倒下床上睡下了,她想起了淡淡而匀称的鼾声——她睡着的时候,嘴角竟然还带着一丝笑。 茹夫人见梓夫人睡着了,便是将被子盖在了对方身上,又是转身问方磊笑道:“神医,我这府中大夫皆诊断不出病情,却唯有你可以医治,他们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神医你,想来是知道缘由的。” 茹夫人想问的到底是什么,是他们得病的原因,还是…… 第三百七十八章、阴阳微草 “乃是中毒!”方磊笑说出此番言论之后,茹夫人脸上并无多大惊讶表情,非但无多大惊讶表情,甚至这脸上表情乃是一派了然。 “可恶,何人要向哈图府动手!”茹夫人虽是一介女流,可遇事却是不慌张,胸怀广阔,坎坎男人不及。 “此时便是要茹夫人去查了,小老儿我不过是一个大夫而已,大夫,行医救人乃是天职,也是小老儿的爱好,可这要查出是谁下的毒,却是夫人的活计了。”方磊笑不愧是盛雅燃的徒弟,一干徒弟之中,这方磊笑与花遥乃是最“正常”,也最“善良”的,可方磊笑说谎的时候,却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半点也看不出假来——分明是他提供的毒药,可他此时表现出来的,分明是一个毫不知情的大夫应该有的做派。 “只是神医可否提供一下线索——毕竟我府里的大夫也算是有些名头了,可他们却一个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唯有您却……”茹夫人竟然开始怀疑起方磊笑了——这也是自然的,哈图府中的大夫皆是在大赤有名的医生,而这些府中大夫竟无一人知道这些人肚痛原因,可这从府外来的神医却知道,而这神医在镇上呆着不过一月的时间,而在他来的这个期间,他们却中毒了…… ——这实在是太像一个阴谋了。 “茹夫人怀疑我?”方磊笑脸色不好。 “岂敢。”茹夫人低眉顺眼,可脸上的表情,却不似动作这般平顺。 正在两人迟疑之际,却只听到“吱呀”一声,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人来,此人一身药香,身穿儒袍,不是府中蒙大夫是谁。 那蒙大夫进门之后,先是给睡梦之中的梓夫人把脉,一阵把脉之后,他脸上先是一阵疑色,再一阵喜色,最后,却是皱了皱眉。 仿佛终于意识到这屋子里还有别人存在一样,这蒙大夫向茹夫人行礼之后,便是看到这茹夫人身边,竟还站着一个人。 蒙毅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惊讶的表情,竟是还未等茹夫人允许,他竟兀自站了起来,抓住了方磊笑的手:“您……您莫非是……” 他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稳了。 “是我……确实是我……”方磊笑对蒙毅笑笑,这样回答道。 “我们想来已经二十多年没有见了。”蒙毅这般感慨道。 “二十年……原来这样久了……”见到蒙毅其人,方磊笑也是十分意外的,顿时生出了一些白驹过隙,白云苍狗之感,“却仿佛近在眼前一样。” “是啊,二十年之前您是这副模样,可二十年之后,您还是这副模样,却是一点也没有变……”蒙毅这般感慨道。 “倒确实是活的久了……总是一副模样。”方磊笑听完之后,哈哈大笑。 倒是站在一旁的茹夫人被蒙毅此时的模样弄得有些奇怪,便是奇怪问道:“蒙大夫,这位大夫,你莫不是认得。” “自然是认得,此人乃是神医方磊笑,毒手医仙手下高徒。”蒙毅这般说道。 茹夫人虽然贯是见多识广,只是她终究是胡国人,不知道大赤的一些事情,而这些事情,便是需要蒙毅对茹夫人说起了。 “此人在大赤可是大大的有名,曾经大赤皇帝病重,便是宫中医生无一人可以医治,便宣召神医进宫,而我与神医也有一番渊源,二十年前,我也算是个热忱青年,一心求医,知道南疆有一位毒手医仙,手段惊人,便是想要拜她为师,于是一路从大赤寻访,来到唐堡附近的时候,却是医者不自医,竟是病倒了——那时候我染上了一种不知名的病,而这种病非但让我寸步难行,甚至可能会让我丧命。”想到这里,蒙毅一阵感叹。 方磊笑拍了拍蒙毅的肩。 “可好在,我遇到了神医,那时候神医便已经是名满大赤了,他妙手仁心,又喜欢云游,恰好那个时候他刚刚经过唐堡,于是将我救下,花了三月时间将我治好,而这三月时间里,我也学习了一些神医的皮毛,可便是这些皮毛,也足够我受益无穷了。”蒙毅这般感叹道——能进哈图府的大夫必然是有些手段的,可蒙毅的手段竟是从方磊笑身上学的,却只学了三月而已。 “乃是蒙毅你智慧超群,我不过抛砖引玉而已。”方磊笑这般说道。 “神医切莫自谦,若无你这三月悉心教导,我便是再聪慧,也是半点也没有用的。”蒙毅这般感激说道。 “神医。”茹夫人此时的称呼,已经带与刚刚不同了,虽然同是神医,可刚刚不过只是一个称谓而已,而现在,却带着敬意,带着歉意,“请恕我刚刚冒犯。” “冒犯?我倒不觉得,只是茹夫人关心则乱,会怀疑我们这几个外人,也是理所应当的。”方磊笑这样说道。 “这府中几人多亏神医相救,不如神医留下来吃一餐便饭吧。”茹夫人这般邀请道。 哈图府里的饭菜,自然是山珍海味无一不有,自然是称不上便饭的,可茹夫人却真的表现得仿佛是一个被医生救治了家人的家属一样,将医生留下来吃饭。 此言正中下怀。 原本方磊笑与靖榕两人打的腹稿乃是以留下观察医患,却没想到茹夫人竟是说出了这番邀请,却是正中下怀。 “府上可还有什么其他人中了毒吗?”就在这个时候,原本一直呆在方磊笑身边的年轻助手突然开口。 茹夫人一愣,竟是没想到对方会开口问上这样一句,片刻之后,便是回答道:“是有的,还不少。” “师傅,我在想这毒,男人与女人中毒,是否是不同的。我刚刚看梓夫人吐出一口污血,这污血散碎,零星有血块,味道苦涩,似是中了阴阳微草毒,而这阴阳微草毒却是分男女的,虽是中毒症状相似,可解读方法,却是不同的。”靖榕这般提问道。 第三百七十九章、我猜 且不说这世上是否有阴阳微草毒这种毒物——这被靖榕放在水中的所谓毒药实则只是一位普通的再普通不过的毒物了,这毒物甚至可以食用。 这本也平常,是药三分毒,便是良药也有三分毒性,更何况食物的,食物处理的得当,也可以成为杀人的毒物,比如这虾和柠檬同吃,便是有一些砒霜的功效,而靖榕投在这水里面的所谓毒物,便是从黄花菜里面提取出来的。 黄花菜虽是粗俗,可它却又另一个名字——忘忧草。俗话有云,等的黄花菜都凉了,这便是一句暗示黄花菜有毒的句子,黄花菜若是未煮熟,乃是有毒性的,而这毒性并不会伤害到人的身体,只是会让人腹痛难忍而已。 而这蒙毅虽然聪慧勤奋,可终究学的也不过只是医术而已,而医术一词,却不单单只是“医”,乃是万事万物之间都可找到相生相克法子的一门学术。而这忘忧草毒,却不是蒙毅所能诊断出来的。这黄花菜乃是贫寒人家所食用的野菜,这哈图府中自然无人吃过,便是吃过,会中毒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而这食物之中提取的毒物对身体的伤害并不大,比之一般毒物,毒量甚微,只要服下解药,很快便会奏效。 至于梓夫人为什么会吐出一口污血,则是方磊笑做的手段了。 肚痛只需要一剂药剂就可以止住,而这一口污血,却能让茹夫人开口将人留下来。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了蒙毅,倒是让人意外,可殊途同归,最后的结果,也便是让茹夫人将人留了下来。 而此时靖榕开口提的,乃是府中中毒的男丁的事情——实则她想问的,却只有郝连城深的事情。 茹夫人微微一想,便是开口说道:“府中中毒男丁不多,皆是被我安排在后院一处空房了。”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郝连城深不在中毒之人里面。茹夫人用了一个皆字,如梓夫人一般身份高贵的人,自然是被安排在自己的房间里面的,而唯有下人中毒时候会被安排在一起。而郝连城深入府时候顶着慕容的名字,可旁人眼里他却是卓雅心系之人。 他这样的身份,自然不能和下人们呆在一起,这样想来,靖榕心中竟是又是开心,又是遗憾。喜的是郝连城深并未中毒,而遗憾的是两人不能见上一面。 ——可见了倒也未必认得出。那郝连城深已然认不出她的,那种姿态不是假的。 可方笑磊还是一样随着茹夫人进了后院房间。房间里面躺着三个男人,俱是下人打扮,一个个肚痛难忍,正呻吟着。 方磊笑如法炮制,让这三人吐出一口污血之后病症好转,最后为了验证靖榕阴阳微草之说,还给这三人服下了自己特制的补药。这丹丸都是些强身健体的好药,吃着对他们身体有益无害。 “我今日看府里热闹,说是有人中毒了,这两人便是为解毒而来吗?”靖榕听这声音心头一震,猛地回头看,只见青年玉树兰芝站在门口,脊背笔挺仿佛一柄剑一样,而看向靖榕的眼神,却是这样的陌生。 “慕容,你不在外面陪着郡主游玩,来这里做什么?”茹夫人奇怪问道。 “我看府中发生了些事情,便是奇怪,于是早早回来了,郡主见我回来,也随着我回来了。”这卓雅郡主是何等任性之人,竟会这样听从郝连城深的话,不吵不闹不生气地回到府里面,真算得上是让人奇怪的事情了。 “神医说,他们乃是中毒……”茹夫人忧心忡忡说道。 “中毒?”郝连城深微微皱了皱眉,走到了方磊笑面前,恭顺问道,“您是神医?” “岂敢。” “神医可知道他们究竟是中的什么毒?”郝连城深认真问道——他便是这样一个人,闲暇时候轻松自在,从无多大脾气,可一旦遇事了,却又是这般果决认真,睿智聪慧。 “我尚不知。”方磊笑这般回答。 郝连城深也不逼问,只是经过靖榕身边的时候,却是不自觉地朝靖榕那里看了一眼,此时靖榕男装打扮,只是在脸上微微勾勒几下,将鼻子画的更挺一些,眉锋更宽一些,嘴唇更厚一些,便成了一个俊秀男儿的模样。 加之靖榕身体修长,便是身着男装,也只是看起来消瘦一些而已,端是不会让人认出来的,可郝连城深的一眼,却让靖榕觉得,自己是不是露馅了。 可那感觉,却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一瞬间之后,郝连城深将目光收回,走到了那三个下人面前。 “你们只是觉得腹痛?”郝连城深问道。 那三个下人点点头道。 “无别的感觉吗?”郝连城深又问。 那三个下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怎么回答。 “难道没有肚中寒冷的感觉?”郝连城深问道。 这时候,三人才摸了摸肚子,点了点头,其中一人回答道:“确实觉得肚子有些凉。” ——自然是会凉的,这忘忧草的毒性不过是将食物的寒性发挥到极致而已,一味寒性食物入腹,未有经过处理,肚子会觉得有些凉意也是理所应当的。梓夫人只觉得痛,是因为她实在太痛了,因为这种痛而忽略了肚子中产生的微微凉意,而这三人之所以会觉得自己腹凉,乃是因为郝连城深提点。 却不知道郝连城深为何要做这样的事情。 “夫人,我原本是做沙漠商人的,您也是知道的。”郝连城深突然开口对梓夫人这般说道。 梓夫人不懂他问话原因,只是点点头。 “我往来与大赤与胡国之间,也算是有些见识,我知道这大赤之中以南地方,长着一种碧色青草,那青草一身翠绿,根部却是发黑,可将这草的根系压榨之后,出来的草汁却是白的,故名阴阳微草。”郝连城深竟说出了靖榕编造的草的名字。 “你的意思是……” “我想,这三人便是中了阴阳微草的毒。” 第三百八十章、帮我 ——他在帮我……可是,他为什么帮我…… 靖榕心中出现了大大的疑问。 若是平常,郝连城深百般帮助,靖榕记在心里,却不会觉得奇怪,而此时,郝连城深却是不记得靖榕,却竟还帮助靖榕圆谎,实在是奇怪。 茹夫人本来对这方磊笑还有一些顾忌的,如今被郝连城深一番话全然打消的顾虑。 “来人,且为神医与其高徒被上上房两间。”随着茹夫人的一声令下,便是肯定了两人身份让这两人住下了。 靖榕与方磊笑谢过茹夫人之后,靖榕以余光看了一眼郝连城深——却没想到对方也在看他,顿时收回眼神。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待茹夫人与蒙毅离开之后,郝连城深走到靖榕面前,这样问道。 “慕容兄想来是认错人了。”靖榕说道。胡国人多是懂大赤语言与胡国语言的,而大赤人却以学习胡国语言为耻,除了在这胡赤两人之间行走的人,很少有大赤人会说胡国的语言,而刚刚方磊笑回答茹夫人问题的时候,两人的对话,一直用的是大赤的语言,可此时靖榕回答郝连城深的时候,却是用的胡国语言。 这几日靖榕呆在方磊笑身旁,倒不单单只是制定计划,还零星学了一些胡国语言,虽然还不娴熟,但大约也可以说出一些——她原本就可以听懂胡国语言,如今倒算是如虎添翼了。 “啊,你居然会说胡国语言。”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一个胡国人会大赤语言并不算什么稀奇事情,可一个大赤人会胡国语言,却是足够让人意外了。 “只是一点点而已。”这一句话,是用胡国语言说的。 “只是我更奇怪的却是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郝连城深这般问道。 靖榕一愣——是了,只有哈图府中的人才知道郝连城深名唤慕容,她一个医馆中的学徒,如何会知道郝连城深名字。 便是只听到身后方磊笑回答道:“小哥可还记得我?”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一丝疑惑地表情来,便是回答道:“我似是认识,又似乎不认识……” ——他们两人几日之前才见过,还说了好一通话,郝连城深如何能够不记得呢? “庆丰包子。”方磊笑从口中说出四个字,便是只见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我记起来了,几日之前,我与郡主曾去过你那里。”可说完之后,却复又奇怪说道,”分明才是几日之前的事情,为何我的记忆这般模糊。” ——竟是连他也不知道自己失忆原因。 “便是因为你曾去过我师父的医馆,所以即使我没见过你,还是从师父口中知道了你的名字。”靖榕这般解释道。 “我总觉得,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不知为何,郝连城深说出这样一句。 “许是见过吧。”靖榕说出这样不见就以的一句话,却只听见方磊笑微微咳嗽了一声——这提示,未免也太露骨了一些。 “我也似乎这样觉得。”没想到郝连城深非但没有一丝怀疑,竟还这样开心回答道,“倒不如来我房中饮酒叙旧,倒也是一件好事。” 叙旧?不知道郝连城深为何要说出这样一句话。 靖榕此时竟不知如何回答了,她一向果断,却不知道此时该做什么决定了,竟是有些试探地看向方磊笑,可那方磊笑却是望着外面,故作不知。 靖榕便是点了点头后,便被郝连城深牵住了手,一路拉到了自己的房间里。 郝连城深所住的院子自然是最好的,外面一个小池塘,池边两颗柳树,池中一个小亭子,这亭子乃是仿照大赤的木亭,只是做的小了一些,其中雕刻也不如大赤精细,只是在这粗鄙的胡国之中竟能看到这样一座亭子,倒也算是赏心悦目。 郝连城深将靖榕带到亭子之后,便是一个人独自走出了亭子——靖榕不知为何,却只见好了车走到其中一棵柳树下面,挖出了两坛子酒——犹记得在沙漠之中,缪叔也有将酒埋在土里的习惯,想来是与他学的。 郝连城深将这两坛子带着泥土芳香的酒放在了亭子之中,打开盖子之后,便是将酒倒在了碗里面,一碗给了靖榕,一碗给了自己。 胡国的酒烈,大赤的酒柔,胡国的酒喝的是刚烈,是沉醉,而大赤的酒,和的是柔媚,是芬芳。这与大赤的酒完全不一样的酒入喉里,却是仿佛有刀子在割一样,可饮下之后,却是全身都暖了起来,非但暖了起来,嘴里还残留着这酒的芳香。 “好酒。”靖榕不禁赞叹道。 “大赤的人都不喜欢这酒,说这酒太烈了。”郝连城深喝下一碗之后,这样说道。 “倒非酒烈,只是他们喝惯了柔的,便是一下子不习惯而已。”靖榕这般回答道。 “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会帮你吗?”前面聊的是酒,可后面,却突然聊到了刚刚发生的事情,若是旁人,自然会奇怪一下,可他对面的,却是靖榕。 “那阴阳微草,不过是我编出来的。”靖榕说道。 “我知道,我回府也算早,便恰好逛到了梓夫人门口,却没想到听到里面你们在说话。而那一晚你将一些东西放在水缸里的时候,我也似乎是看到了。”原来如此。 “你既然知道我在说谎,怎么还要帮我,你不怕我在水里下什么致死毒药吗?”靖榕问道。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不会这样做。”郝连城深回答道。 靖榕便兀自拿起酒坛给自己倒了一碗酒。 “那你帮我的缘由到底是什么呢?难道你只觉得你认识我,你便要帮我了?”靖榕反问道。 “自然不是。”郝连城深面色不善,便是皱了皱眉——他向来阳光,很少会有这幅模样,便是只听他说道,“我似乎忘记了一个很重要的人,我记不起她到底是谁,而我知道,你的师父是一位很有本事的神医——我想请他帮我。” 第三百八十一章、玉佩 “失忆?”靖榕放下手中酒碗,如此问道。 “倒不算是失忆——毕竟过去的事情,我还是记得明明白白的,只是记忆里的有些人,似乎有些模糊。”郝连城深这般说道,又是为自己倒了一碗酒,最后嫌这酒喝的不太过瘾,竟是拿起酒坛子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寻医问药之事,便是医者用的方法大约便只有这么四种:望闻问切。对于医术,靖榕不过是略懂皮毛而已,不过她此时说问的,却是望闻问切这四种办法之中的“问”一法。方磊笑说过,这世间让人忘记一个人的办法有千万种,有千万种让人失忆的办法,便有千万种让人回忆起的办法,而他却懂这千万种办法之中的百十种。 这世上千万种病,便有千万种医治方法,可唯有一种病,却是无论多高超的医术都无法医治的。就像你无法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一样,你永远无法医好一个在装病的人。 而此时靖榕想知道的,并非是郝连城深究竟得了什么病,而是想要知道,他是不是在装病,仅此而已。 ——郝连城深是不会对靖榕藏着心事的,哪怕他心中有千般万般的计较,也一定会告诉靖榕,哪怕在哈图府中出现了什么纰漏,也会在明里暗里暗示靖榕的。 可…… 没有…… 此时四下无人,院中安静,唯有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他们饮酒、谈话、说着与两人相干又不相干的事情,可唯独不见郝连城深暗示,是的,暗示……身处敌人府中,便是明目张胆说出一些不合时宜的话来,岂不是做了蠢事吗?而这蠢事,自然是郝连城深所不会做的。 可他非但没有做蠢事,却连一件聪明事也没有做。 他只是与靖榕把酒言欢,说着他觉得奇怪的事情来,却似乎半分不记得与靖榕的点点滴滴了,若是平常的郝连城深,早就认出此时在眼前的,并非是什么神医徒弟,而是自己心心念念的“美人儿”。 “你知道你叫慕容?”靖榕问道。 “不错。” “那你可知道你的身份?”靖榕又问。 “我此时的身份,是沙漠商人。”郝连城深回答道。 “此时的身份?莫非你还有一个过去的身份吗?”靖榕这般试探问道。 ——过去的身份,郝连城深自然有一个过去的身份,他过去的身份是沙匪,是刺客,是胡国曾经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二皇子。 可他如今却叫做慕容,是一个沙漠商人。 郝连城深却只是笑笑,却不回答。 而从他脸上的表情,靖榕便知道对方还记得自己曾经是谁。他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陆靖榕,却没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什么,曾经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这倒是让人觉得耐人寻味,但凡失忆,多是忘记一段时间的记忆,比如千缕骗靖榕陆廉贞失忆的事情:那时候她便是骗靖榕陆廉贞将十年里遇到靖榕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他的记忆回到了那个大雪天,可那个大雪天之后,却是全然的空白。 而郝连城深的失忆,却是忘记了自己的名字,忘记了靖榕。 这简直不像是失忆,而是剥离——将自己重要的人从记忆中完全剥离了——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毒药,可以做到这一点吗? 郝连城深见靖榕陷入了沉思,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从善如流地将酒坛里的酒倒入靖榕那个空着的碗中:“你在想什么?” “在想你的事情……”郝连城深这一问话将靖榕的思绪拉了出来,便是不自禁地说出这句话。 “哦……你想到了什么?”郝连城深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笑意,这样问话道。 “只是觉得奇怪,而奇怪在哪里,却是说不出来。”靖榕这般说道,“你如今呆在府中,府中大夫也该是医术不错的,比如那蒙毅,曾经在神医手下呆过三月,想来你该先向他解惑。” “便是因为先问过他,我才来问你的。”郝连城深回答道。 “他对你这个病症束手无策?”靖榕问道。 郝连城深摇摇头,这样浅笑着说道:“非但不是束手无策,却还恰好相反。” “你的意思是……” “他说,我根本没有得病或是中毒——既然没病或是中毒,那自然是不需要医治的。”郝连城深这般风轻云淡说道。 靖榕原本认识郝连城深,所以知道他的异样,所以他会觉得他得病或是中毒了,而那大夫却是看不出郝连城深异样,会以为他的病症只是臆想倒也算正常。 靖榕将心中所想与郝连城深说了一说。 郝连城深听完,略想了一想,回答到:“他若是只是这样想,倒是没错,只是,当我问他的时候,他的神色虽是没有什么闪烁,看起来也像是没在骗我,可我却注意到一件事情。” “你注意到什么事?”他说话的时候,一只在捏着挂在腰上的玉佩。 “许是他的习惯吧。”靖榕说道,“人总是有千千万万的习惯的,他只是捏着他的玉佩,倒也不能说明他是在撒谎吧。” 郝连城深点点头,回答道:“你说的不错,只是这个玉佩,太过于贵重,并非是他一个小小的府中大夫所能拥有的,而且这个玉佩,我前些日子,还在别人的腰上看到过。” “那个人是?” “茹夫人。我曾在茹夫人的腰上看到过她挂着这个玉佩,而几天之后,这个玉佩则被挂在了蒙大夫的腰上——你说,这个代表了什么?”郝连城深 靖榕皱了皱眉。 “想来茹夫人是让蒙大夫做了一些什么事情,才把这个玉佩赐给了他,而至于做了什么事情,想来,是和我有关的。”说完这一句话,郝连城深的酒坛子里面的酒也喝光了。 两个人之间陷入了一种微妙的沉默之中,而打破这个沉默的,却是第三个人欢快的声音:“啊,慕容,你原来在这里,真是让我一阵好找。” 可以在这哈图府中大吵大闹却无人敢置喙的,不过只有两个人而已,一个人在帝京面圣,而另一个便是…… 第三百八十二章、金露 “郡主……”一听到此人声音,郝连城深就知道这人是谁了,便是站起身,朝着院子外鞠上一躬,而靖榕亦跟随郝连城深行礼。 只见院子外姗姗而来一位大约十五六岁的胡国少女,少女体态娇小,身材轻盈,小麦色的皮肤上有着一点红晕,似乎是跑了许久才来到这里的,当见到郝连城深的时候,只见少女那明亮的蓝色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啊,慕容,你原来在这里!”少女一见到郝连城深,便是小跑着过来,来到亭子之中,才发觉这郝连城深身边,原来还有一个年轻后生,这年轻人看起来不过十六七岁而已,身材消瘦,却是不高,长得皮肤白皙,明眸皓齿,乃是一个极清秀的大赤少年,可不知为什么,卓雅郡主却并不喜欢这个年轻人,“你是谁?” 靖榕刚要开口,却是听郝连城深说道:“此乃我的朋友。” 一听是郝连城深朋友,卓雅原本有着不喜欢表情的脸上,却是露出了一个大大的微笑,她对靖榕说道:“原来是慕容的朋友,我是慕容的妻子呢!” 她一说完,脸上的笑容却是更大了,而靖榕听完之后,心中却是一震。 只听到郝连城深说道:“你是我妻子,这件事情,我怎么却还不知道?” 卓雅似是早就听惯了这件事情,便是这般回答道:“前些日子连这衣服都裁了,样式也定了,布料也选了,都不过只是为了这件事情而已……我卓雅郡主嫁你,莫不是委屈你了吗?” “委屈倒是不委屈,只是在下心中一只有一个人。”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似乎听惯了这般说辞一样,卓雅便是说道:“我知道,你心里有个人,可那个人,不就是我吗?” “那人模模糊糊的,我记不起她的样子,只是觉得她对我极其重要……”郝连城深迟疑说道。 “与你说了千万遍了,那人是我,确实是我。我与你走过大赤,来到胡国,陪你经过千山万水,我与你经过那么多的事情,如今嫁你,不也是理所应当吗?”卓雅郡主这样说道。 听到这里,靖榕心中一阵,这陪郝连城深走过大赤,来到胡国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郝连城深忘了自己的名字,却也忘记了他生命里那个对他极其重要的女人的印象,只是模模糊糊记得,却记得不深。 见郝连城深还在迟疑,卓雅便是挽起自己的袖子——大赤的女人是做不到这样豪迈的,可胡国女人却是与大赤的女人完全不同的——只见卓雅挽起袖子之后,她的右手小臂之上,纹着一朵花——一朵与靖榕右手虎口之上的花,一模一样的一朵花。 看到卓雅小臂上的那朵花后,靖榕下意识地用袖子掩了掩自己右手上的那朵花——虽然这朵花纹早就被她用易容水掩盖住了,可还看到卓雅手臂上的花纹的时候,还是下意识的这样做了。 “你说,你记得那个在你记忆里极其重要的女人身上,有一朵花纹,是不是这朵花纹?”卓雅问道。 郝连城深看着卓雅小臂之上的花纹,却是如斯沉默。 一模一样。 是的,一模一样。 这朵纹在卓雅小臂之上的花纹,和靖榕虎口之上的花纹是一模一样的——自然不会有什么不一样,这朵花纹,本来就是从茹夫人那里流传出来的,而再由茹夫人的手纹在了卓雅手臂之上,自然不会有什么不同。 “是啊,也许,你便是我的记忆里的那个人吧……”郝连城深看着那朵纹身许久,突然发出了这样一声感叹,仿佛在回忆什么事情一样,他颤抖着伸出手,一点一点抚摸着卓雅手臂上的纹身。 “你对那个人的感情如何?”卓雅问道。 “生死相许。”郝连城深回答道。 “既然你对你记忆里的那个人用情至深,那如今,她便是站在你面前,想要嫁给你,你又当如何呢?”卓雅问道。 而听到这句话的靖榕却是心中一震,如今站在郝连城深面前的,并非只有卓雅,还有她…… “自然是欢呼雀跃,无比荣幸。”郝连城深回答道。 “而我,便是你记忆里的那个人……如今我要嫁你,你不该欢呼雀跃吗?”卓雅郡主以手背抚住郝连城深摸在自己小臂上的那只手,这样问道。 “这……”郝连城深并非是一个迟疑的人,可如今,他却是迟疑了。 “小生可否有幸,向郡主讨一杯喜酒喝呢?”这时候,站在一旁的靖榕突然开口道。 卓雅郡主听到靖榕的话后,自然是高兴地点了点头,她虽然不喜欢这个白面小生,可对方终究算是郝连城深的朋友,不看僧面看佛面,这点道理她还是懂的,再加之爱屋及乌,自然看对方也便不是觉得这样讨厌了:“自然是可以的,婚宴三日之后举行,你可一直住在客房里,等待我们大婚的那一天。” 不知为何,郝连城深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竟是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眼神。 “三日之后?这……是否是有些仓促了?”靖榕问道,如今这哈图府中理所应当张灯结彩,可这府中却仍旧是冷落——终究置办婚宴并非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哈图府虽然家大业大,可要办出一个像样的婚礼,三日时间也未免太仓促了一些。 而其中这仓促原因——自然是因为怕时间久了,恒生变故吧,而各种原因靖榕可以猜到,却不能明说。 “奶……茹夫人找巫师算过,说是三日之后乃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日子,故而赶在了这个时候成亲,便是日后都可圆圆满满,白头到老。”郡主这样说道。 靖榕听到郡主这样一说,心中却是极其酸涩,但此时自然不能表露,只能赔笑,也不能说什么。 突然,郡主说道:“对了,我与你说了这么久,都还没问你的名字,你叫什么?”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我叫金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是胜却人间。” 第三百八十三章、血色 “不错不错,真是好兆头。我也是喜欢大赤的诗的,我知道这首诗便写的是男女情爱的诗,金露,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是胜却人间无数,好名字,好名字。”卓雅连连说道。 只是她不知道,眼前这位清秀男子并非是什么金露,她非但不叫这个名字,她甚至是一个女人。而金露这个名字,便是取陆靖榕三字前两字,再是将这靖字放前,陆字放后,金露,靖陆而已。 “郡主……”就在这个时候,郝连城深突然开口说道,“我有些累了,郡主可否容我一个人呆会儿。” 这样一说,便是下了逐客令了。若是别人,这卓雅郡主少不得拿出鞭子,可说话的人,却是郝连城深,她心心念念的郝连城深,便是只能说一句:“你好好休息,我且先走了。” 便是一步三回头,走出这院子。 …… 靖榕刚要开口,却是听郝连城深说道:“我只是诳她离开而已,你与我道什么别啊。” 靖榕一愣,随即一笑:“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经她这样一说,郝连城深也是在心里奇怪:“咦,为什么我可以大约猜到你要说什么?” “想来是一见如故,有朋自远方来吧。”靖榕这般说道,只是心中酸涩,又不能说明,便是只能以这句话来安慰对方,安慰自己而已。 “你倒是能解释……只是你也看到了我此时境地……郡主要嫁于我……”郝连城深边说完,边是拿起酒坛,只是里面的酒被他喝光了,他便是只能颓废地将酒坛子放下。 “郡主年轻貌美,姿态动人,又是哈图府唯一继承人,娶了她,便算是鱼跃龙门,摇身一变了,又有什么不好?”靖榕回了这样一句,只是姿态虽然淡淡的,可语气里面有了些酸味——倒仿佛是在吃醋一样。 “你也知道,我这病……我总是记得我脑子里有一位我极深爱之人,可我却不大记得对方的容颜了,而恰好这位郡主身上的纹身,却是与我脑子里的那个人的印记不谋而合……”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你以为是她?”靖榕迟疑问道。 “我道不是,只是所有人都说是,而我……又找不到我脑子里的那个人……而郡主身上的印记,确实我与脑子里的那个印记一模一样……”郝连城深这般说道。 而他话音刚落,却是只见靖榕将自己的右手捏成了拳头——靖榕的右手之上,也有这样一朵花,这样一个印记。 若是我此时洗掉自己手上的易容水,将这手下印记给郝连城深一看,是否能令他恢复记忆呢?靖榕这样想着,却是要从怀里掏出洗掉易容水的药瓶,却只听到有人叫了自己一声:“徒儿啊,你原来在这里,倒是叫为师好找。” 不是神医方磊笑是谁。 那方磊笑穿着一身白袍,倒是有些身材飘逸,只是他原本就不是什么仙风道骨的人物,又仿佛一个老顽童般,这白袍穿在方磊笑身上已经有些污渍了,而白袍底下更是染上了尘土。 “师父。”靖榕一听那方磊笑声音,便是心头一震,停下了刚刚动作——自己原本是要做什么?竟是要在这府院之中卸下防备,露出本来面目。这府院之中茹夫人是见过自己的,她也是知道自己手上的印记的。 且不说郝连城深见到自己手上的印记之后,会不会恢复记忆,便是恢复了,这哈图府中森严戒备,便是插翅难飞——自己晚上能出入哈图府,也不过是因为晚上的时候,哈图府有一处漏洞被自己抓到,自己在那恰好的时间里进入,却不小心遇见了郝连城深,而如今却是白天,这白天什么事情都暴漏在天光大亮之下,要想将一个人安安稳稳地带出去,却是不能的。 可若是郝连城深没恢复记忆——自己又该如何解释自己手上有与郡主有一样印记的事情呢?郝连城深若是相信自己的话那还得了,若是不相信,便是自然而然会以为自己乃是在骗他的人之一,更不会相信靖榕了。 此时,决计不会露出自己身份的好时机,而自己刚刚,却是想要将身份在郝连城深面前暴漏出来——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不冷静。 若是没有方磊笑帮助,自己险些酿成大祸。 靖榕稳了稳心神之后,便是快步走到方磊笑身边,将人搀扶到亭子之中——别看方磊笑这把年纪,可是身体坚朗,无一丝疾病,快步如飞,比之年轻人更是不妨多让。而靖榕走到方磊笑身边,却并非是因为真的要去扶他,而是为了要对他说一些话:“许是茹夫人与郡主下的手。” 她极小声地说了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方磊笑听了之后,也不觉得奇怪,便是走到郝连城深身边,与他互相做了个揖。 “神医,我有事相求。”郝连城深说道。 “哦,后生你有什么事情求我?”方磊笑捻了捻胡子这般说道。 郝连城深将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情,病重,不记得一些人的事情与方磊笑说了一说,方磊笑回答道:“后生,你靠过来些……” 郝连城深走近一步。 “你再靠过来些……”郝连城深虽是觉得奇怪,可又走近了对方一步。 “不够不够,再靠近一些……”方磊笑又说。 而此时,他与方磊笑不过只有三步之遥,而郝连城深不疑有他,却是又走近了一步。 却没想到,这一步还没走稳,却是被方磊笑一拳打中了眉心——方磊笑的武艺,只可以说是平平,他的医术已经足够能让很多武艺高超的人不能近身了,而郝连城深的武艺自然算是超群了,可却仍旧被方磊笑打到。 一是因为不曾防备方笑磊会出这样一招,而二呢,便是因为方磊笑击打郝连城深眉心的时候,并无杀气流露——自然是没有杀气的,方笑磊此举只是为了救人,并非杀人。 “方……师傅,你怎么……”靖榕见郝连城深倒在地上,便是走到他身边,将人扶了起来。 “急什么,我又没对他做什么坏事。”方磊笑这样回答道,便是走到郝连城深面前,对他说道,“后生,你看着我。” 郝连城深被人集中眉心,正是晕晕乎乎,骤然之间听到这个声音,还有些不太在意,便是迷迷糊糊地将眼光看向眼前的苍老男人——许是他的错觉,当看到眼前这位神医的时候,他却觉得眼中闪过一丝血色…… 第三百八十四章、装傻 “这是……”非是郝连城深感受到了,连是在一旁扶住他的靖榕也感受到了。“他的眼里,刚刚闪过的那一丝东西,究竟是什么?” 郝连城深摸了摸自己的眼皮,这样疑惑地看着方磊笑——不但是靖榕,连他自然也是极其意外的。寻常人的眼睛里,是不会有这种东西的,可自己却根本不知道这个东西,是如何进入到自己的身体里的,非但进入了身体里面,还进入到了自己身体之中最脆弱的眼睛之中。 “小哥啊,你这……不是得病,也不是中毒……而是,中了蛊……”方磊笑捻着自己的白胡子,这样缓缓说道。 “蛊?”靖榕心中大骇,大赤帝君秦若愚中了雪虫毒毒之后,受了怎样的苦楚,靖榕是看在眼里的,所谓生不如死,人间地狱,这个男人受了五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全身不能动弹,仿佛活死人一样,而秦若愚所中的雪虫,最后千锤百炼,却铸就了一只雪虫蛊,而这只蛊,却比雪虫毒更加恶毒。 郝连城深,竟中了蛊毒…… 靖榕脸上的担忧不是作假的,倒是郝连城深,脸上惊讶的表情虽是有,却是淡淡的,他对方磊笑问道:“前辈,我到底中的是什么蛊毒?” “小子,你倒是勇敢,知道自己中了蛊毒,怎么还不怕?”方磊笑这般问道。 “倒不是我勇敢。”郝连城深说道,“只是我的母亲乃是一个南疆人,故而对蛊的事情,还是有一些了解的,这蛊分好坏,也分轻重,倒不是每一个蛊都是无药可医,也并非是每一个蛊都会要人命的,我中了蛊毒,却只是失忆,想来这蛊并非是要人命的蛊,故而我才不慌张。”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方磊笑听了之后,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小子倒是有过一番际遇,才能做到这样处变不惊,只是这样已经是常人所不能及的了。你说的没错,你身上的蛊确实不会要你的命,此蛊名曰忘心蛊,乃是有一味名曰忘子虫的虫族炼制而成的。” “忘子虫……”靖榕迟疑问道。 “炼制忘心蛊的时候,需要的是刚刚怀子的忘子虫,将许多忘子虫放在一起,只需要几天,便可以看到这忘子虫只余下一只了——怀孕时候的女人是最可怕的,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他们什么事情也做得出来,怀孕时候的忘子虫更是贯彻了这一点,而在没有食物的空间里,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为了让自己的孩子平安地活下去,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吞噬自己的同类,而余下的那一只,吃掉了所有的母亲,独自活了下来……”方磊笑解释道。 “那这一只,就是忘心蛊吗?”靖榕问道。 “还不算……”方磊笑对靖榕眨了眨眼睛,说道,“忘子虫,之所以叫忘子虫,乃是因为她怀孕的时候是如此的在意自己的孩子,可一旦她生下自己的孩子,便会根本不理会自己的孩子,她会将孩子驱赶离自己的身边,甚至有可能会吃了自己的孩子……所以才有忘子的这一个名头——最后一只忘子虫,当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之后,才是真正的忘心蛊。” “而那忘心蛊一旦进入人体之后,便会寄宿人的眉心之间,只是这被寄宿的人,却是无法知晓的,哪怕是我,也是一样……”郝连城深这般说道,“若是前辈这样,毫无防备击打我的眉心,迫使其从眉心之间逃走,才从眉眼之间窥见一丝蛊虫真相,否则是无论如何都无法知道的——这忘心蛊狡猾,若是感受到一丝杀气,便会从眉心中散去……” “后生,你可知道你是怎么中的蛊毒?”方磊笑问道。 “这要给我下蛊的地方,可多了,蛊不似毒,毒可验出,蛊却是无形无相,毒若是不加服用,未必会中,而蛊,却是只要碰到,就可以进入你的人体之中——却是防不胜防……”郝连城深回答道。 “那后生,你可心中大约有了什么会给你下蛊的人选吗?”方磊笑这般风轻云淡问道。 换得的,却是郝连城深一阵沉默。 “我不知道……”沉默许久之后,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方磊笑捻了捻胡子,又是摸了一摸郝连城深的脉象,又是拨了一拨对方的眼皮,虽然举止轻佻,半分不像是在看诊,可靖榕却是知道对方并非如看上去这般——此人乃是盛雅燃足下高徒,神医方磊笑。 可这方磊笑最后给出的答案,却是这般出人意料。 “我想蒙毅说的没错,你确实没有病,也没有中毒。”方磊笑这般说道。 郝连城深却是奇怪说道:“我自然是没病或是中毒,我乃是中蛊。神医方才也看到了……” “方才是我眼花。”尚未等郝连城深说完,方磊笑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老眼昏花,时而看错,也是正常。” “可是那忘心蛊……”郝连城深又说。 “那是什么东西……老夫可是半点也不知道……徒儿,你说是吧……”方磊笑说着与郝连城深完全不同的话语,最后却是将话头引到了靖榕身上。 靖榕见方磊笑这样说道,先是一愣,最后却是点点头道:“似乎刚刚确实是你听错了。” 方磊笑说了这样多的话,却最后只是用一句听错了便掩饰过去了,未免也太滑稽,也太诡异了,若是别人,自然会多加追问,可站在他面前的,却是郝连城深。 ——这郝连城深虽然失去了记忆,可脑子里根深蒂固的东西却还是在的,见靖榕这样说,他便也只能说道:“不错,刚刚确实是我听错了,前辈并未说过这样的话。” 方磊笑捻了捻胡子,一转身,慢悠悠地走向院门口,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一转身道:“徒儿,你怎么不跟过来?” 原来这靖榕记挂郝连城深,便是见方磊笑走了,也并非跟上去。 靖榕一看方磊笑这幅模样,自然是只能与郝连城深道了别,便是走到了方磊笑身边,跟着人走了出去。 第三百八十五章、窃听 来到客房之中,见是左右无人,靖榕便是小声问道:“神医,刚刚为何不与郝连城深明说?” “明说?我为什么要明说?我有什么话要明说?”方磊笑皱着眉头,仿佛真的是不知道靖榕在说什么似的。 靖榕见方磊笑这幅模样,知道其间必有原因,便也不再追问,只是看着方磊笑起身,为自己倒了一杯茶。 这茶杯茶碗,都是上好的白瓷,虽然在大赤并不算罕见,可胡国并无烧瓷技术,他们的土地上,根本不产出制瓷用的泥料,胡国在还未被统一的时候,过的是接近茹毛饮血的生活,而他们盛制水、食物的器具,也只有粗糙的陶而已。 这一套白瓷瓷器,从大赤运到胡国,身价便是翻了十倍不止。要知道,瓷器虽然不算珍贵,可实在是太容易被打碎了,一点点波动就可以在瓷器上面留下一道小小的伤痕,保护的好的瓷器,可以经历千年而不腐朽,可这千年的不腐朽,却是一个小小的力道就可以打破的。 所以在大赤,见到一套上好的瓷器,已经算是极其困难的了。 而此时,方磊笑将茶水倒入瓷器之中,渴了一口之后,却开始唱起了大赤的小曲小调,大赤的歌谣自然算不上优美绝伦的,只是胜在简单好听,朗朗上口——只是方磊笑,却是个音痴,这唱出来的大赤小调歪歪斜斜不说,更仿佛是一把竖锯在你耳边左右动着一样…… 靖榕虽是一向不在意这个,可此时听到了方磊笑的歌声,竟也是脸上僵了一僵……可好在,碍于对方身份,终究没有说出口。 …… 在方磊笑的歌声之中,只见他沾了一点瓷杯中的水,慢慢在桌子之上勾画出一些字来,桌子是上好的红木,所以写上水迹也是格外明显。 只见方磊笑写上了四个大字:隔墙有耳。 隔墙有耳?可…… 靖榕屏住呼吸,感知四周,这四周围实在是不像有人气的样子——她终究也做过刺客杀手,对于这如何躲藏,如何隐住自己的气息,也算是了解,只是……这方磊笑会这样说,必然不会是没有原因的。 只见在方磊笑的歌声之中,靖榕亦以手点了点瓷杯中的水,写下一句:耳在何处? 方磊笑一边唱,一边写到:此处皆是。 皆是?会用这个皆字,却是说这偷听之人有许多。能在靖榕附近隐蔽气息的,若是有一人已然是勉强了,更何况是许多人呢…… 靖榕皱了皱眉。 方磊笑见靖榕这个样子,便是继续唱歌,非但唱歌,这歌唱的是越发难听了,靖榕原本只是皱眉,这听到方磊笑的歌声之后,却是连冷汗都下来了。 好在对方唱歌的时间并不长,半刻中之后,歌声停止,周围寂静无声,而靖榕也是第一次觉得这寂静与沉默竟然是这样的可爱,这样的奢侈。 “那些听咱们话的东西已经走了,你可以说话了。”方磊笑这样说道,因是唱歌久了,嗓子有些哑,他便是将壶中的水一饮而尽。 “东西?莫非这隔墙有耳,防的,不是人吗?”靖榕问道。 “我初初的时候,也不觉得,可久了,还终究是让我觉察到了一些——终究我们四位师兄妹里,我不是最擅长这个的,若是此时花遥或是师父在,必然是一下子就会发现了。”方笑磊摇了摇头,有些遗憾说道。靖榕初时还不知道他说的到底是什么,可一听到花遥的名字,她便有些明白了。 盛雅燃门下四位徒弟,陆廉贞乃算是全才了,虽然不甚认真,可是天赋惊人,投师于毒手医仙门下,学的一身好武艺,医蛊毒皆精,而这毒术,乃是他最常用的手段,而二徒弟殷九鸣却资质平平,于是盛雅燃教授对方易容之术,倒也运用的融会贯通,方磊笑乃是盛雅燃三徒弟,此人原本医术便是高超,只可惜比之盛雅燃,还是差了一些,于是投身于盛雅燃门下,一心求医,而四徒弟花遥,入门最晚,可蛊术却极为精通。 如今方磊笑提到花遥名字,便是让靖榕意识到,这所谓隔墙有耳的,并非是人,而是蛊…… 这世上蛊毒千千万万,便是有这样的一种蛊虫,名曰窃听蛊,这蛊虫一体双生,其中一只乃是善于变色,隐藏在要探听之人的身边,记录下对方说过的话语,而另一只则留在蛊主手中,这留在探听之人身边的蛊虫,便会源源不断地将声音传递到另一个那里,而此蛊虫善模仿,便是原原本本将对方话语说出。 …… 那刚刚对方便是听了方磊笑的歌声,才将蛊虫收回的吗?这兵不血刃才是上上之策,没想到方磊笑的歌声,竟也是杀人不眨眼的利器。 “刚刚若是我早早发现这府中密密麻麻的,皆是这种蛊虫,我便不在那后生面前说他中蛊的事情了。”方磊笑这般遗憾说道。 若是装傻,这府中用蛊之人,只会将他当做一位外面的有名大夫,只可惜他在郝连城深面前漏了底,说出了对方中蛊毒一事。 ——只因他善的是医术,而不是蛊术,等说出忘心蛊一事之后,才惊觉这郝连城深的院子之中,竟是有那探听蛊虫存在,那时候才装傻充愣,假装不知。 可事情又如何挽回呢? 说出去的话是泼出去的水,方磊笑便是装傻,恐怕也挽回不了什么了。 怕是这后面下蛊的人,知道了什么,咱们在这哈图府中,可是要呆不下去了…… “所以你刚刚才不承认忘心蛊一事?”靖榕问道。 方磊笑点点头:“怕是于事无补。” 靖榕想了一想,回答道:“倒也未必。” “你的意思是……”方磊笑看着靖榕神情,平白无故打了一个冷战。 “先发制人,取那下蛊之人首级,在那人对我们下手之前,先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靖榕脸上神情淡淡,只是说的,却是要杀人的事情。 第三百八十六章、炼蛊 只是要查这个人,却是谈何容易。 可更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却发生了。 不,并非是意外的事情发生,而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便是这种宁静,才让人觉得更加可怕。 这探听道靖榕他们对话的人,理所宜然是会发难的,可是对方却什么事情也没有做。方磊笑与靖榕两人过的还是一样安稳——倒仿佛这蛊只是无稽之谈一样。 “奇怪奇怪,这人怎么不发难?”方磊笑奇怪道。旁人分辨不出蛊毒,他却是可以的,可是奇怪的是,这府中各处都藏着那窃听之蛊,却唯有方磊笑的房间里面没有——想来是因为他的歌声实在是太有杀伤力了,故而这窃听之人也是害怕再听到方磊笑的歌声,再无将这蛊虫种到方磊笑的房间里。 ——倒是便于靖榕他们行事,不再是需要以书写来交流了,方磊笑的房间,竟是成了府中最秘密的所在。 “我原本以为或明或暗,这人终归是会做些什么的,却没想到他竟是什么也没有做。”靖榕奇怪道。 “他若是做了什么你才能抓住他,他这样老实,倒反而有些不好办了。”方磊笑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之后,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这样说道。 这想杀人,便是要先抓人,可靖榕她虽然是知道这府中有人用蛊,可这蛊无形无影,便是下蛊之人不动手,找不到线索,又如何成事呢? “不过我倒是有一个办法。”一杯茶下肚,方磊笑捻了捻胡子,这样说道。 “什么办法?”靖榕转身问道。 “你也知道,我一心向医,对蛊术不甚了解,好在我那花遥师妹极其精通,又与我关系不错,我便是知道了一些事情。”方磊笑故作神秘,说道。 “你且别卖关子了,还是说吧。”靖榕见方磊笑杯中之茶喝完,便是又为他续上。 方磊笑见靖榕这幅模样,便是眉开眼笑说道:“要知道,这蛊虫大大小小,无论是这杀人的蛊,比如雪虫蛊,这控制人的蛊,比如忘心蛊,这监视人的蛊,比如偷窥蛊,都是先经过一次次的厮杀而最后活下来的那一只蛊而成的,可炼蛊,却不单单只是让蛊虫厮杀,留下最后一只便够了的。” 靖榕点点头,她也是在陆廉贞口中零星听到一点的。世人只道这蛊毒开口的方便便是将无数毒虫放在一个罐子里面厮杀,留下的最后一只便是蛊,可却是不知道养蛊的方法,如何让蛊听从自己的命令。 “所谓的蛊,也不过只是虫子而已,你想让虫子听懂人的话,便要让它有人心,与自己心意相通,可如何让蛊虫与自己情意相通呢?用的便是血脉相连一法。”方磊笑说道。 “血脉相连?” “不错,血脉相连。寻常的方法,便是以自己的血喂食自己炼制出的蛊虫,或七七四十九天,或九九八十一天,这蛊虫便可做到与自己心意相通,可我师父,却早就出了一套自己的炼蛊方法。”方磊笑说到盛雅燃的时候,语气里充满了尊敬。他本来就是一个老顽童一样的人物,故而这把年纪了,却还是做不到沉稳,只是对盛雅燃从骨子里的尊敬,却让他对这个比他年轻许多的女人,生出了无数的敬意。 “毒手医仙用了什么样的方法?”靖榕迟疑问道。这炼蛊之术,本来就是一家之术,若是对她一个外人说,怕是犯了忌讳,只是她此时迫切想知道救郝连城深的法子,竟是连这忌讳都不顾了。 “你是陆廉贞的女儿,对我来说,倒也不算是外人,且这炼蛊的法子,倒不是说了就能会的,其中关节,若是无内行人讲明,便是对你说了,也无妨。”方磊笑对靖榕这样说道,“寻常人养蛊,有割开手指,以指尖血养的,再是狠一些,便是割开手腕,以手腕鲜血养育,而还有人将大腿割开,以大腿之血养着……只是师父的法子,却是与他们的大大的不同。” “这不同之处,在哪里?”靖榕问道。 “乃是以心间血养之!”说道这里,方磊笑突然站了起来。“我之所以爱医不爱蛊,为的,便是这个。医术以养人爱人为先,为的,是将人治好,延年益寿,而蛊术虽然也有治病救人的功效,却是害人为多,且这害人,乃是伤人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比如这养蛊,虽是养蛊,却要损耗人的血气,久之必伤,而这蛊虫与人血脉相连,便是与人有了联系,一旦这蛊虫有所损耗,这人必然也是会被伤到。” 医蛊毒三术皆可用来救人,自然也可以用来害人,所谓医毒不分家,蛊毒不分家,医蛊不分家,说的便是这个了,可三术之中,医术最为和善,毒术次之,最阴毒的,便是蛊术,实则炼制这三术,皆有丧命危险,便是医术,也有神农尝百草而死的故事,而毒术却更不用说了,而这蛊术,一个不小心最是容易丧命。 且不说养蛊之术繁琐,下蛊之后,这尝过主人鲜血的蛊虫便与主人血脉相连了,若是中蛊之人死去还罢了,若是被蛊术更高的人解去,怕是有性命之虞。 而毒手医仙的法子,便是以心间血养之,洗去蛊毒身上戾气,使蛊虫更通人性,更便于驱使——可这取心间之血而不死的法子虽然被她研究出来的,却是很少被她用到,究其原因,这心间血虽可再生,可取的越多,人老的越快,女人都是爱美的,她虽然知道心间血炼蛊之法好用,却极少用到。 “神医的意思是……”靖榕似乎知道方磊笑的意思,只是却不太有些把握。 “你将人带到这里来,接下来的事情,便好办了。”方笑磊这般说道,说完,他从床底下拉出了他随身携带的箱子,那箱子虽小,可里面却五脏俱全,而这个箱子,曾被花遥带在身边,带到了皇宫中去。 要将中了忘心蛊的郝连城深,带到这府中唯一一间没有窃听蛊的房间之中……想来会发现些有趣的事情吧…… 第三百八十七章、瞳孔 炼蛊之法,血腥残忍,叫人恐怖异常,而这拔除蛊毒的方法,却也并非如此好办的。 ——靖榕将郝连城深约到方磊笑房间之后,便是两人还未说上一句话,郝连城深便是眼睛一闭,晕了过去。 方磊笑坐在屋子中央喝茶,看人晕了,便是对靖榕说道:“快把门关上,把人拖到床上!” 语气里面,却是难掩的兴奋。 靖榕见方磊笑这样,心里惴惴,只是没有办法——这南瞻部之中,恐怕只有一个方磊笑能够解掉郝连城深身上的蛊毒了。 便是将人搬到方磊笑的床上之后,只见方磊笑从那个破药箱里拿出一个拳头大小的袋子,那袋子由厚厚的黑布做成,而黑布袋子打开之后,却只见里面乃是一颗夜明珠。 这夜明珠当然不算是什么稀罕物事,皇宫之中,皇陵之中,都是一斛一斛地多出来,便是陆府这夜明珠也不过只是珍宝阁中一样照面兼摆设的物事而已。 只是这颗夜明珠,却是与众不同,这颗夜明珠纯白无暇,上无一丝瑕疵,全身滚圆,无一丝凹陷,亦无一丝突出,乃是真真正正的圆形,只是若是圆形,倒也只是特别,不算稀罕,这夜明珠让人觉得稀罕的地方,乃是它周身散发的光。 但凡夜明珠发光,多是聚沙成塔,多颗点缀,才能将室内照亮,而这一颗夜明珠,非但硕大,周身亦无一丝瑕疵,且这身上散发的光芒却极是强烈,却又不那么刺眼。 “这原本就是庆隆帝赏赐我师傅的宝物,为医者,开刀之术实在是太普通了,可这开刀之术,一开便是半天,若是外面天光大亮还好,若是遇到阴霾天气,而患者又等不及,便是需要内燃蜡烛了,只是蜡烛终究不是好物,人虽肉眼难辩,可这细碎的灰却是洋洋洒洒地落在病人的伤口之上,与人体无益,而这夜明珠,却恰好弥补了这一不足。”方磊笑说完此话之后,非但拿出了夜明珠,还从那药箱之中拿出一个夜明珠支架来。 将那夜明珠驾好,放在一旁,再后面拿出的,便是一枚薄如蝉翼的小刀,那刀全身透明仿佛琉璃一样,可一拿出来,全身散发的寒气,却是让靖榕都有些不寒而栗。 ——这把小刀,他曾看到过,也曾在陆廉贞口中听过,也曾在花遥手中看到过,这把小刀,曾割开了秦若愚的手,将一些血放了出来。 而这把由雪山之上陨铁打造的小刀,如今终于回到了自己主人手里。 “此刃原本也是师傅的东西,后来我出师之后,她便随着那夜明珠与这药箱都给了我……”方磊笑将这把寒气森森的小刀举在靖榕面前,这样解释道,“雪山上天外陨铁打造——做不成刀剑,连是铁链也做不成,千锤百炼才成了这样一把小刀——若是作为暗器,便可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可偏偏,这原本是杀人的利器落到了盛雅燃手里,却成了施术救人的法器。” 这世上物体本无对错,唯有用的人不同而已,比如这柄薄如蝉翼的小刀,若是落在江洋大盗手里,便是杀人越货的好暗器,可落在了诸如盛雅燃、方磊笑的手里,却救了无数人命。 “这忘心蛊,虽然不是什么杀人的蛊毒,可也是极难对付的,倒并非是因为这毒性多强,而是因为这忘心蛊所寄宿的地方乃是眉心紧要之处,若是处置不当,怕是有性命之虞,而这忘心蛊聪明,便是聪明在这一点了,人的脑子,并非是没有细缝的,而其中一个细缝,便是在眉心之处,故而有人被击打眉心而死,倒并非只是因为击打了眉心,而是因为不小心击中了眉心处的细缝,细缝动荡,致使大脑损伤,导致死亡……”方磊笑将一个瓷瓶从药箱之中取出,将里面的药水倒出之后,涂抹了一些在郝连城深的眉心处…… “你是说这忘心蛊,并非只是单单寄宿在阿成的眉心处,而是寄宿在……”靖榕迟疑问道。 “不错,乃是寄生在郝连城深眉心处的那丝缝里——以自身毒素侵入脑中,源源不断地修改对方记忆——这忘心蛊一日不被摘除,郝连城深一日便记不起来!”话一说完,他便是一刀,刺向了郝连城深的眉心。 血,从郝连城深眉心之处流了下来。 方磊笑手起刀落,何等之快,在郝连城深眉心之处割开一个人字后,再将那皮肉割开,之间那一层白白红红的皮肉之下,却是蜷缩这一条及其细长的,红色的虫子。 那虫子一端露在肉外,一端则深埋在肉里面。 见到这个场景,靖榕愣了一愣,而方磊笑,却是面无表情:“知道为什么要在郝连城深尚无知无觉的时候将人迷晕吗?” 靖榕摇摇头。 “一是这刀割之苦,虽是我可做到细微快速,可终究痛楚,二是这忘心蛊而主人脑中相连,一旦感到杀气或是别的什么,便会立刻从眉心深处逃脱,这一旦逃脱之后,除非把郝连城深全身上下的皮都剥掉,怕是没有别的办法了。”方磊笑一边这样说道,一边从箱子中取出金色镊子,将那细长的红色虫子一点一点抽离出来…… 那虫子团起来的时候,不过一个小指甲盖大小,可拿知抽离出来的时候,却是极为狭长,而那身子被拉直之后,只见那另一端,却深埋在郝连城深眉心之中头骨的缝隙之处。 方磊笑看到这幅模样,便是以刀割开更下面的肉来,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却发生了。 ——郝连城深的眉心之中,并非只有一只忘心蛊,还有另一只蛊虫,那蛊虫黑白颜色,圆滚滚的,盘踞在忘心蛊的尾部,若是不细看,还以为这只是忘心蛊的其中一部分。 那黏着血肉的黑白相间圆点,蠕动了一下,可让人奇怪的是,原本白点黑底的颜色之中,那黑色的部分渐渐变大,而白色的部分,渐渐缩小——仿佛,仿佛是人张开了瞳孔一样…… 说时迟,那时快,方磊笑毫不犹豫,以刀刺穿了那仿佛瞳孔一样的虫类,可镊子上的忘心蛊,也瞬间苏醒! 第三百八十八章、窥伺 最奇妙的一幕,出现了。 这忘心蛊瞬间苏醒,挣扎出镊子之后,便是一下子缩进了郝连城深眉心的伤口之中,瞬间消失了踪影,而郝连城深眉心大开的伤口之间,却是只有一个圆形的物体的尸体。 方磊笑叹了口气后,将伤口之中那黑白相间的圆形物体拿出,再是将郝连城深眉心处的人字形伤口回复到原来的模样,取出药箱中一个瓷瓶之后,将其中膏状液体涂抹于郝连城深伤口之上,涂抹几下之后,却是只见郝连城深眉心处的伤口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这是……”靖榕讶异道。 陆廉贞手上自然也是有那些瞬间可以让伤口愈合的药材的,终究是盛雅燃的大徒弟,这制药的手段虽是及不上方磊笑,可却也算是高杆,一般细小伤口,便是涂抹上陆廉贞所配制的药物之后,便会瞬间愈合。 可郝连城深眉心处的伤却不是什么小伤口,这一伤口深可见骨,却在这药膏涂抹之后瞬间好转,眉心之处便是半点也看不到伤痕,仿佛这人字形的伤口从未出现过一样。 “在师父所研制的药物的基础上做了一些改良,才做出了这样一小瓶,功效虽好,可是材料却是极其难以寻找,虽说药效好了不少,可制作的材料却是难以寻找。”方磊笑将这瓶药交到靖榕手里。 “这……” “你带着它可比我带着它有用多了。”方磊笑这样自顾自说道。 他将郝连城深眉心处的伤口修复之后,又在药箱之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来,将这瓷瓶打开之后,这味道,却是让靖榕觉得极其熟悉。 “易容水?”靖榕迟疑问道。 “不错,正是易容水。”方磊笑将瓷瓶打开,倒出一些在手心之中,不断揉搓之后,这易容水便成了一种极其粘稠的液体。 而另一方面,他则将箱子里另一个黑色的瓷瓶拿出来,将那黑色瓷瓶里的透明液体倒到郝连城深的脸上之后,只见他的“脸皮”开始溶解,而用布一擦,才露出他下面原来的面目来。 这易容水奇妙便是奇妙在塑性之后黏在人的脸上,便仿佛是人天生长出来的脸皮一样,而入哈图府之后,郝连城深便再未卸下过脸上的易容水,可却是无人察觉到此人并非易了容,而是以易容水改变了自己的脸型。 哈图乃是部族族长,自然是见过郝连城深的,便是他这几日进宫面圣,可府中却是有茹夫人的,茹夫人聪慧过人,虽只是小时候见过郝连城深一面,却是难保她那七窍玲珑心认出了郝连城深,故而进哈图府,必然是要易容的。 郝连城深原本就是俊逸,而易容之后虽也算得上俊美,却不及这原本面目——可卓雅郡主却仍旧是迷上了他,执意要嫁给他。 ——如今郝连城深在哈图府带的也是有些时日的,脸上的易容水开始干涸,出现龟裂痕迹,若是细看,还是可以一些破绽的。 而方磊笑此时便是将郝连城深脸上原本的“脸皮”融化掉,用新的易容水为郝连城深再做一张假的脸皮。 “我来吧……”靖榕看到方磊笑此番动作,便是知道对方要做些什么,便是对方磊笑这般说道。 将方磊笑掌心之处的易容水匀过之后,靖榕反复揉搓,将那易容水变成一种粘稠的膏体,当接触空气久了之后,这易容水便开始微微变成了一种柔软的固体。 在它彻底变成固体之前,粘合在郝连城深需要修改的地方——将原本高挺的鼻子弄得略低一些,眉眼之间再是开阔一些,颧骨再微微高一些——一下子,便让他拥有了另一张脸,而这张脸,并不属于郝连城深,而是属于慕容。 当靖榕的指尖接触到郝连城深眉心的时候,对方那本来闭合的嘴唇之间,淡淡地喊了出两个字:“靖榕。” 靖榕指尖一顿,便是又将动作继续下去。 “嘿,这后生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连你的样子都不记得了,却没想到药晕了他后,还是会下意识地叫出你的名字……大侄女,这后生对你的执念到底是有多深啊!”方磊笑这般调侃说道。 可靖榕却并未有理他,只是在将郝连城深的“面皮”修复好后,淡淡问道:“这是什么?” 她问的,乃是从郝连城深眉心之中拿出来的那黑白相间的物矢,那物矢粘在忘心蛊的尾部,而忘心蛊的尾巴,则延伸到了郝连城深眉心处的缝隙之中。 “你猜猜。”不知为何,方磊笑竟是对靖榕开起了玩笑,他虽是老顽童一样的人物,却并非没有分寸,如今与靖榕开起了玩笑,想来也是对方知道时间充足,才这样做的。 靖榕仔细端详着那被方磊笑刺穿的物矢,那物矢滚圆,仿佛指甲盖大小,周身黑白,以白为底,以黑居中,黑白之间满是郝连城深的血污,而那一刀恰好割在这黑色圆点之间,倒仿佛一条细长的眼瞳一样——眼瞳?眼睛? “莫非……”靖榕看着那物矢这般迟疑道。 “不错不错,你猜的不错,这世上有窃听人声音的蛊毒,还有偷看人事情的蛊毒,所谓听万物声音,观万物形态,这窃听蛊为前,而这窥伺蛊却是在后。我竟是没有想到,这郝连城深眉心之中,非但有忘心蛊,还有一只窥伺之蛊。”方磊笑遗憾说道。 “可那人将窥伺之蛊放在郝连城深的眉心深处,又能窥探到什么呢?”靖榕问道。这下蛊之人便是可以靠这窥伺蛊偷看,可郝连城深眉心深处,也不过只是一片黑暗而已,他到底又想窥探什么呢? “大侄女儿,你虽然聪明,却还终究是看的不够多,听的不够多,你看,当我将郝连城深眉心切开之后,这忘心蛊与这窥伺蛊都大白于天下了,我们见到了这忘心蛊原本模样……而这窥伺蛊……却看到了我们……”方磊笑点着那窥伺蛊的身体这样说道。 第三百八十九章、做梦了 恍然大悟。 当靖榕听到方磊笑的一袭话之后,脑子之中,便只有这四个字了。 是了,若是要救出那郝连城深,必然先要取出郝连城深眉心之处忘心蛊,若是无人来救郝连城深,这两只蛊毒留在他身子里便就只是留着罢了。 可若是恰好有如同方磊笑这样的医术高手出现,如此时一般,剖开郝连城深的眉心之处,而当他小心翼翼地将忘心蛊取出的时候,这藏在忘心蛊之下的窥伺蛊,便会记下对方的模样…… 这下面的事情,可就精彩了。 而那时候在忘心蛊与窥伺蛊之间,方磊笑毫不犹豫地以刀刃刺穿了窥伺蛊的身体,使其快速死亡,而依附在忘心蛊之上的窥伺蛊死去之后,却会立刻让忘心蛊醒来——杀死窥伺蛊,不让对方见到自己容颜,或是杀死忘心蛊,将郝连城深记忆夺回。 这两个选择之中,方磊笑毫不犹豫地选择杀死窥伺蛊,不让蛊主看到自己的容颜! 可这忘心蛊,却是被惊醒之后,又回到了郝连城深的身体之中,不知驻扎在了哪里——如此,这要将忘心蛊从郝连城深身上拔出,却是更加困难。 “丫头,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做?”方磊笑突然回头,问靖榕道。 他本以为靖榕会迟疑一会儿,却没想到,靖榕竟是很快回答道,“我许是会做出如前辈一样的决定吧。保全自己,以徒后计。” 方磊笑听了此话之后,却不知道是该高兴,还是该不高兴,这位医术高超的国之圣手,有时候也总是喜欢说一些“实话”的。 “丫头啊丫头,这后生哪怕中了忘心蛊,还是会记得你的名字,可你却为了保全自己,宁可让他继续处于这个失忆的状态——丫头,你是不是太狠心了?”方磊笑语言之中,已经有了一些责难。 靖榕听完,脸上却无多少被责备的表情,只是如实说道:“前辈你想救他,却未必懂他。对他来说,便是希望的平平安安的,一辈子就这样快快乐乐生活下去,不被任何人所伤,不将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之中——我刚刚这样做,虽是自私,却是随了郝连城深的愿而已……若是那时候选了将忘心蛊杀死,郝连城深得救之后,必然会怪罪你。” 听了靖榕这样一大段话后,方磊笑竟是有些目瞪口呆,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看了一会儿时间,方磊笑便是起身,将周围这些夜明珠、薄刀、药瓶之类的东西都收回了箱子里面,又是从床底下拿出一些酒,放在了靖榕面前:“好了,再过一些时间,这后生该是醒了。到时候你将他灌醉就好了,男人一醉,便是什么事情都不会记得,而且我对自己的医术还是有些自傲的——这后生醒来之后,一定不会记得我在他的脑袋上开了这样大一个洞。” 说完,便是唱着大赤的小曲小调离开了……声音虽是轻微,可威力却不减。 靖榕看了郝连城深一会儿,便是将人从床上服了起来,放在桌子旁边一张凳子上,将人摆好姿势之后,又在对方面前摆了一些酒…… 果然如方磊笑所说,郝连城深便是醒了。 醒来之后,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又是看了看眼前靖榕的模样,眼里有着的,却是一些不解。 “慕容兄的酒量还真是差的很,只是喝了一些就醉了。”靖榕这般说道。 醉了? 郝连城深摸了摸自己的脑袋——确实自己的脑子还是有些晕乎乎的,仿佛真是喝多了酒而产生的醉意一样。 郝连城深便随手拿起放在手边的一壶酒,狠狠地喝上了一口:“好酒!” 那橙黄好酒入喉头之后并不凌冽,却仿佛一块琥珀一样顺着喉咙划了下去,可到达胃里的时候,却炸成了一朵花,而那酒后余韵还留在唇齿之间——便是让郝连城深不自觉地喊出了这样两个字。 好酒自然是好酒了,方磊笑善医,也是好酒,而他的酒并不是在哪里买的,而是自己酿造的,取这各色好药酿成的酒,一年才出这么十几坛,如今倒是有大半都落在了郝连城深嘴里。 只是喝了几口,郝连城深便是晕乎乎的,这脑子里面有的醉意,更深了。 “金露兄,不瞒你说,我刚刚,醉酒的时候,做梦了。”郝连城深一步一摇走到靖榕身边,虽是有些醉醺醺了,但好在没什么大舌头,这说话的时候,也是能够听得清的。 “哦……你做了什么梦了?”靖榕虽是也在喝酒,但多是佯装在喝,真的入胃里的,不过那么几口而已,可便是只有这么几口,也已经让她开始觉得有些头晕目眩了。 “我失忆了……我忘记了那个对我最重要的人的模样……可刚刚,就在刚刚……酒醉之时,我却在睡梦之中看到她了!”郝连城深将酒坛一放,在靖榕耳边,这样醉醺醺说道,他的嘴里满是热气,也满是酒气,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暧昧的醉意。 “她?你看到她的脸了?你记起她的脸了?”靖榕这般试探问道,忘心蛊未从郝连城深身体里取出,可那一次手术终究还是有些用处的,便是郝连城深恢复了一些记忆,倒也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 “不……”郝连城深摇摇头,说道,“不是……并不是……我没有回忆起她的脸,却是记起了她的温度……她手心的温度……” 郝连城深这样说道,而靖榕听完这句户后,却是紧紧地捏着酒壶,不发一语。 “啪!”郝连城深将酒壶一放,发出了重响。 在靖榕猝不及防之间,郝连城深竟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抓住了靖榕的手,当他捏住靖榕右手的时候,却是突然说道:“是了是了,便就是这个温度——金露兄,你掌心的温度,竟是与她一模一样……” 他哈哈大笑,又是喝了一口酒,可这口酒喝完,他却是徒然之间倒下,不省人事了。 ——只是倒下的时候,却仍旧不忘松开靖榕的手。 靖榕有些无奈地点点头,将自己的右手从对方手中一点点抽离,可当她看到自己的右手的时候,却瞪大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第三百九十章、醉意 自己的右手手背之上,原本那覆盖着一层淡淡的易容水的部位,竟然露出了下面一丝花纹的踪迹! 靖榕捂住了自己的手背,眼中有的,乃是一丝极为慌乱的神情——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手上的易容水被洗掉了……是刚刚那瓶黑色瓷瓶的液体倒出来的时候吗……为什么,为什么自己这么不小心呢? ……而,郝连城深,又看到了多少呢…… ——他迟疑着不肯娶卓雅郡主,乃是因为到现在,他都无法肯定对方的身份,可他此时之所以迟疑,却乃是因为卓雅郡主手上的那一个印记——那一个与靖榕手背之上一模一样的印记…… 如果,如果他看到了呢…… 当他看到了自己手背上的印记了呢……他会怎么做…… 诚然到现在,他依旧在迟疑着卓雅的身份,可当他看到自己手背上的印记的时候,必然会在心中产生一个疑问:自己与卓雅之间,必然有一个人在骗他。 而自己与卓雅之间,他又会相信谁呢? 原本靖榕的计划,便是不打草惊蛇,以图后话,可如今,却是有可能郝连城深知道了什么…… 这一时间,靖榕心中千回百转。 告诉他吗? 但……他会信吗?若是自己是他心中的陆靖榕,他自然是会信的……可是,现在自己是金露,并非是陆靖榕,而那陆靖榕,在郝连城深的心中,也已经消失不见了……此时代替了陆靖榕位置的,乃是卓雅郡主——哪怕郝连城深此时心中尤是在怀疑的,可孰轻孰重,他并非分不清楚…… 想来想去,靖榕便是摇了摇头,将此时压在了心里。 ——郝连城深此时醉醺醺的,倒是未必会记得此时……只是靖榕倒不是个抱有侥幸心理的人,可如今,能做的,却是只有祈祷郝连城深一觉起来,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什么印记,什么温度,统统都在醒来之后不记得了,那是最好了…… ——————————我是昏昏欲睡的分割线———————————— “那后生回去了?”靖榕将郝连城深送回去之后,方磊笑又走回了自己的屋子——也不知他刚刚去了哪里,现在是一身酒气,身上的百袍子也染满了污秽。 靖榕点点头。 “丫头,我刚刚去了一趟厨房。”方磊笑晕晕乎乎说道,“那厨房里的酒……可是……大好……” 说完,他还打了一个酒嗝儿。 原本这方磊笑也是带了一些酒的,只是这酒却贡献给了靖榕与郝连城深,他酒瘾犯了,便只好摸去厨房了,好在这厨房里的厨娘倒不算是泼辣,给了他几坛子酒后,这方磊笑竟说要报答厨娘,便帮她将柴火都劈好了,故而这白袍子也赃了。 “不过……丫头……我这酒,却不是白喝的……”方磊笑左摇右晃地走到这房间中央,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摸了摸放在桌子上的茶壶之后,便是打开了茶壶盖,将里面的茶水一饮而尽——动作,颇为豪放。 “可是听到了什么事情?”靖榕迟疑一声,这般问道,脸上半点惊讶表情也无,似乎并不在意方磊笑此时模样。 “不是听到了什么事情,而是想到了咱们接下去要做的事情。”方磊笑将茶壶放下之后,这样说道。 “洗耳恭听。” “丫头,你可还记得我把郝连城深的眉心打开之后,这眉心深处,却有两只蛊虫?”方磊笑问道,虽是醉昏昏的,可说起蛊术却依旧是一副几位谙熟模样,半点也无迟疑。 靖榕点点头,方磊笑说的乃是郝连城深眉心两只蛊毒——一只忘心蛊,一只窥伺蛊。忘心蛊用来控制郝连城深,让其失忆,混淆对方记忆,而窥伺蛊,则是为了以往万一,若是有人替郝连城深取出蛊毒,便可看到这取出蛊毒的对方模样。 方磊笑替郝连城深打开眉心之时,只以为这眉心之处,唯有一只忘心蛊,却没想到,另有一只窥伺蛊,也是因为这一只窥伺蛊存在,方磊笑不得不动手杀死窥伺蛊,而让忘心蛊又逃回了郝连城深的身体之中——下一次要将忘心蛊取出,便不是这样容易的事情了。 “但凡这蛊术,都是与下蛊者的身体相连的,比如这忘心蛊,我初初想要取出忘心蛊,便是想要在取出蛊毒之后,将其杀害——这蛊毒狠毒便是狠毒在这里了,若是杀死蛊毒,下蛊者也会被反噬,那时候忘心蛊被杀死,下蛊者也会遭到反噬,到时候你且看看这府中谁是一副失魂落魄模样,便知道下蛊者是谁了,到时候,你用刀剑杀伐,便是容易了。”方磊笑这般解释道。 只是始料未及的是,郝连城深眉心之处并非只有一只忘心蛊,故而这方磊笑的计划被打断,而想要借忘心蛊伤害到下蛊者的计划自然也无法实施了。 “可……我们将窥伺蛊杀死了……不是吗?”靖榕迟疑问道。 既然杀死忘心蛊会对下蛊者造成反噬,那杀死窥伺蛊,自然也应该是有些用处的吧。 “丫头果然聪明,不错,杀死窥伺蛊虽然对下蛊者也是有些用处的,只是看起来,却不比这忘心蛊来的明显……蛊毒下到人的身体之中,必然会让人肚痛的蛊毒,被杀死之后反噬到下蛊者身上,这下蛊者便会肚痛不已,胃中出血,这让人脚疼的蛊毒下到身体之中,反噬之后,便会让下蛊者脚骨断裂……这忘心蛊被杀死之后,乃会让下蛊者头疼不已,短时间之内,下蛊者会变成一个什么记忆都没有的白痴……而这窥伺蛊被杀死之后,它的反噬则是出现在……” “下蛊者的眼睛上?”尚未等方磊笑将话说完,靖榕便接了下去。 “不错不错……”方磊笑赞叹之后,打了个嗝儿,“而我在厨娘那里得到的好消息便是,为了庆贺三日之后卓雅郡主出嫁,这府中今晚会开办一个宴会……这府中所有人,无论是侍人、侍女、马夫、厨娘,或是哈图的十八位夫人,每一人,都会参加……到时候,只要看看那些人之中,哪位的眼睛,出了问题……不就知道这下蛊者是谁了吗?” 这话,竟是清醒无比,一点醉意都没有。 第三百九十一章、抿嘴唇 神医方磊笑与高徒金露乃是府上贵客。方神医救了府上一干人等,自然是被奉为上宾的,尤其是蒙毅,知道方磊笑会参加宴席之后,便是坐到了方磊笑的身边,又是敬酒,又是夹菜,倒是热络异常。 方磊笑倒也并不忌讳,酒照样喝,菜照样吃——这场宴席他不过只是一个幌子而已,重要的,只是让靖榕参加这宴席便够了……若师父不参加这宴席,徒弟如何有资格呢? 宴席之上,勾皝交错,美色动人。这十八位夫人坐在最前头,而茹夫人坐在最中间,郝连城深与卓雅郡主坐在茹夫人右手边,两人身着红衣,卓雅郡主娇羞甜美,郝连城深高大英俊,远远看去,倒仿佛真的是一双璧人一样。 只是卓雅郡主娇羞,而郝连城深脸上却看不出什么喜悦的表情,甚至,他的眼中有的更多的,却是疑惑。 这一场宴席,乃是闹腾极致的宴席,下人们粗鄙,却是最不懂得掩藏的,往日之中因是害怕哈图,所以从来不敢大声喧哗——而茹夫人又是何等伶俐之人,便是知道哈图此时不在府中,所以才举办了这一场宴席……只是几位夫人在场,这下人们闹上一闹,也是无关紧要的,更何况这喜庆宴会本来就该是闹腾的,冷冷清清的又像是什么话呢? 靖榕观察着这下人中的几个,哈图府中下人们甚多,而恰好这群下人之中便是有一男一女,男的一双眼睛紧闭,却是个全盲之人,而女的则是瞎了一只眼睛,以细长的碎发阻挡着。 靖榕在心中默默记下,将这两人列做可能是下蛊者的人选。 而另一边,这十八位夫人倒是一个个都美轮美奂,只是竟也有两个有所异样,一个便是九夫人媚夫人,媚夫人前些日子向哈图告发梓夫人私自将郝连城深引进府里的事情,被哈图一阵毒打,甚至伤到了她那引以为豪的脸,而有一处伤口,便恰好是在一处眼睛的眼皮上,于是她便将绷带绑在了自己那受损的半边脸上,自然也绑在那只受损的眼睛上……只是饶是脸上受损,这另一边的脸上依旧是画着精致无比的浓妆,倒是美艳的很。 只是媚夫人自受伤之后,便很少来到人前了——但凡女人,总是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丑陋的样子,更何况是漂亮女人呢?故而其他几位夫人看到媚夫人这幅模样,私下里乃是一阵窃窃私语,有些,甚至脸上露出了一丝讥讽而又快意的笑容。 ——媚夫人不是看不见,只是她终究还是忍住了而已。 而另一个,竟是大夫人,也不知为何,大夫人的右眼之上,竟是贴了一层纱布。 见靖榕看着大夫人的面目出神,坐在一旁的蒙毅便是小声对靖榕说道:“金露兄弟,你这样看着茹夫人,可是有些不敬啊。” 靖榕这时候才觉察出自己的眼神有些太露骨了,便是收敛起自己的眼神,这样说道:“我只是奇怪,为何茹夫人的眼睛……夫人的眼睛,似乎有些异样……” 蒙毅听了靖榕的话后,便是抬头看了茹夫人,见到茹夫人那副模样,便是回过头来对靖榕说道:“夫人的眼睛不知为何莫名红肿,许是这几日没睡好有些发炎,故而我等将夫人的眼睛包扎了起来。” “确定只是红肿发炎吗?”原本只是在一旁喝着闷酒的方磊笑突然抬头问道。 蒙毅不知方磊笑为何这样问,只是想了一想,点头道:“确实是。” 这答案过后,便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宴席之后言笑晏晏,勾皝交错,这下人之间虽是粗鄙,却无多少心思,多少回转,只是看到这样美味的食物,这样好喝的美酒,该吃吃,该喝喝,虽然比不得这十八位夫人用餐精致,可多了一份豪气,少了一份算计。 倒是这十八位夫人,心思千回百转,虽然也在吃吃喝喝,但未见得脸上有多少欢喜的表情。 ——哈图虽然老了,可还是有生育能力的,如今这府中唯有这一位郡主,若是自己的肚子真气一些,生下一个男婴,那这哈图府的家业就归于自己的名下了,故而这几位尚有心思的夫人,到是真的喜欢不起来这位卓雅郡主。 只是他们的肚子一向都不争气,而这卓雅郡主也一直都是哈图府的继承人,故而他们的心思再是千回百转,这卓雅郡主的宴席,却是不得不参加,非但不得不参加,还得笑着参加,非但要笑的参加,还要笑的比谁都灿烂,可这笑无论是多灿烂,终究都不是从内心发出来的,所谓这假意的笑,怎么看,是怎么丑陋。 ——只是众人心照不宣,倒也没人在意便是了。 宴席进行到一半,茹夫人举着酒杯站了起来,她原本就是哈图府的女主人——虽然未有头衔,可终究是跟在哈图身边最久的女人,哪怕没有一个福晋的名头,可所有人见到她,都要尊称她一声大夫人。 原本喧嚣的宴席,便是因为大夫人这一动作,瞬间安静了下来。 “三人之后,便是卓雅郡主大婚的日子,而郡主心系之人,乃是坐在我身边的这位慕容公子。”胡国虽然是大赤语言与本国语言通用,但下人之中,也不免有几个是不擅长大赤语言的,故而茹夫人说出此话的时候,乃是用的胡国语言,而胡国人举办婚礼,似乎也是用本国语言宣布婚期更为适宜一些。 三日之后卓雅大婚本来便是全府上下都知道的事情,可当茹夫人宣布这一件事情的时候,府中之人还是爆发出一阵欢呼。 被点到名字的郝连城深便是只能站了起来,将酒杯举起,向众人示意。 “慕容公子文武双全,英武过人,想来是郡主可托福之良人!”茹夫人侧过身体,将这酒杯举向郝连城深。 听到这句话后,郝连城深便是回应道:“郡主之良人必然是会与郡主相伴一生,白头偕老。” ——他只说郡主之良人会与郡主相伴一生,白头偕老,却未说明这良人便是自己。只是郡主听完郝连城深这番话后,并未仔细琢磨,只是羞红了脸庞,不敢去看众人的表情,而茹夫人听到郝连城深的回答之后,却是抿了抿嘴唇…… 第三百九十二章、买通 只是此时众人皆在,茹夫人自然也不好点透,便是举起杯子——众人见茹夫人这幅模样,便也拿起杯子,而坐在茹夫人身边的十八位夫人,自然也拿起来杯子。只是梓夫人的动作却不太灵便,竟然将杯子碰翻了……媚夫人见梓夫人这幅模样,便是轻笑一声,也并未说什么。 这只是其中一个小插曲而已,也无人在意,众人将杯中之酒喝下,一起恭贺卓雅郡主与郝连城深道:“助郡主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这十一个字,倒是喊的很响,几乎人人都在喊,而里面的意味,有的是祝福,有的是疑惑,有的是鄙夷,有的,却是诅咒……只是这些声音里面没有靖榕的声音。 宴席之后…… “丫头,有查出什么线索来吗?”哈图府的酒宴着实是太好了,菜美,酒美,弄得方磊笑都醉的晕乎乎的,只是宴席结束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之中,还是不忘记要问这件事情。 “宴席之上,我一共看出四个人眼睛有些问题,仆人之中有两个,夫人之中也有两位。”靖榕说道。 “明日再查吧。今日,还是先睡了大觉再说……”方磊笑躺在床上,这样对靖榕说道。 “可……”阿成他三日之后便要大婚了,让我如何等得及!后面这句话,是靖榕尚没有说出口的。 “丫头……你把自己……逼的太狠了一些……”本已经闭上眼睛的方磊笑,不知为何,突然蹦出了这样一句话,“我知道,以丫头你的性子,必然是会今晚就去追查这件事情的……且不说打草惊蛇……你这样子,便是仿佛一根被绷得太紧的琴弦一样……琴弦崩的太紧,是会断了的……” 听到方磊笑说出这句话后,靖榕不自觉抿了抿嘴唇。 “你这根‘琴弦’断了,可能你自己尚不怜惜,尚不觉得可怜,可那后生……怕是回忆起来的时候,要心痛死了吧……”方磊笑自顾自地说出这句话,却是恰好戳中了靖榕的心事。 靖榕一转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中,而徒留方磊笑一人在房间里。 “奇怪啊奇怪,说这丫头对后生有情,可平日里面也看不怎么出来,丫头又是一张木头脸,平常表情虽然有,却总是淡淡的,可说丫头对那后生无情,此时却是只是因为我一句话便打消了念头……有趣……真是有趣……”他便这样喃喃自语,自顾自说着……说着说着,便睡着了…… 而靖榕则在床上,反复难眠,一下子想的是郝连城深失忆的事情,一下子想的是对方要迎娶卓雅的事情,一下子想到的又是卓雅那羞红的小脸……到最后,竟是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再醒来的时候,竟是第二天的中午,也无人叫她,靖榕猛地转醒,看到外面的太阳,竟是一时间愣住了。 ——胡国的白天,总是来的比大赤晚一些。 而这里的正午,却是比所有的地方都来的炎热,当靖榕醒来看着外面的阳光的时候,眼中的迷茫与睡意便是在一瞬间消逝了。 当她正要出门的时候,一打开的那一瞬间,却发现郝连城深就站在门外。 见到靖榕出来,对方挠了挠头——这是他的习惯动作——没想到他失去了一部分记忆,可这个动作,却没有改变:“我听神医说你昨日醉了,今日里必然是宿醉难醒,我便是在这里等着你。” 他轻描淡写说着,也没说自己是从什么时候等起的,也没有一丝责怪的意思——他从来便是这样,从不会为难别人,胸怀也是无比广阔——才能在靖榕尚拒绝他的时候,还是无怨无悔地跟在靖榕身边。 而他的笑,也亦如从前一样,从未有任何改变。 “慕容,你找我有什么事情?”靖榕说出这个完全不属于郝连城深的名字。 而郝连城深听到她叫自己的名字之后,亦是脸上表情有一丝恍惚。 “怎么?”靖榕看到他这幅模样,便是觉得有些奇怪。 “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当你叫我的名字时候,我觉得似乎有一些不自在……”他毫不避讳地这样说了,随即便是一笑,“许是第一次听到你叫我名字,所以有些意外吧。” 靖榕亦是不说话。 片刻之后,靖榕问道:“怎么,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倒也没什么事情,只是在府里面闲着无聊,便是想请你出去逛逛。”郝连城深这般提议道。 两日之后便是郝连城深的婚期,而卓雅又是急于嫁给他,郝连城深此时又不太坚定,卓雅竟肯放他出府,莫非是不怕郝连城深悄悄离开吗?这只是靖榕的腹诽而已,自然周围许是有窃听之蛊的存在,这句话,她并未说出口。 可到了府外,她才知道,为什么卓雅会安心让郝连城深出府——乃是因为这身后四位护院仿佛四尊门神一样,跟在郝连城深身后。 “郡主怕是我在外危险,便是将这四人拍给我,保我安全。”郝连城深这样解释道。 ——怕是保护为假,怕人跑了才是真的吧。她又不愿意将郝连城深囚禁在府院之中惹的对方不喜欢自己,又不敢让郝连城深独自出府,便是派了这么四个人来。 这四人太阳穴凸出,筋肉横生,想来一个个都是外家功夫的好手——只是郝连城深要想摆脱这四人虽是麻烦了一些,但不不是做不到——他此时之所以还会让这四人监视,乃是因为他心中疑惑:虽然对卓雅身份依旧是犹犹豫豫,但他寻找不到自己心中那个女人,又无法否定卓雅的身份,便只能呆在府院之中了。 两人默默走着,虽然没说什么话,但气氛轻松,半点也不尴尬,走到一处摊位旁边,靖榕仿佛漫不经心说道:“昨日晚宴之上,我见大夫人眼睛上面蒙着绷带,是夫人的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吗?” 虽然靖榕听到蒙毅说了大夫人乃是生针眼的事情,但蒙毅曾被买通过,这人能被买通第一次,便可以被买通第二次…… 等下改标题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回答道:“茹夫人的眼睛,我前天去见的时候,还是好好的,似乎是昨天的时候突然长了针眼。” 是昨天突然长的针眼……靖榕微微想了一想,而昨天,亦是方磊笑割开郝连城深的眉心,取出忘心蛊的日子……而忘心蛊虽然没有取出,方磊笑却杀死了埋在郝连城深眉心之中的另一只蛊虫,而这只蛊虫却被方磊笑杀死,虽然没有达到让郝连城深恢复记忆的目的,却也会给下蛊者一定的伤痕。 窥伺之蛊被杀死之后,下蛊者的眼睛便会受到一些损害,所以靖榕才向郝连城深问起茹夫人的事情。虽然蒙毅说茹夫人只是长了针眼,可在郝连城深嘴里得到的情报却表明这茹夫人眼睛受损的时间,与方磊笑将窥伺蛊杀死的时间是重合的。 ——这茹夫人,很可能就是下蛊者! 郝连城深见靖榕沉默,便也不催促,只是陪在她身边。 两人走了一路,也没做什么事情,南詹部的风土人情也没看多少,只是默默回到了哈图府中,走近府院后门的时候,郝连城深突然停下,问靖榕道:“昨日你和我喝酒的事情,你可还记得多少?” 听郝连城深这样说道,靖榕心中咯噔一下。 “你昨日醉的厉害,我也不清醒,记得的事情自然不是很多……”靖榕这般回答道。 “是吗……”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失落表情,“我那天似乎说了很重要的事情,只是我不记得了……我以为你会记得……没想到连你也不记得了……” 靖榕看着郝连城深脸上懊悔的表情,一时间竟差点开口想要说些什么,可好在,最后还是忍住了…… “真是喝酒误事。”这是郝连城深与靖榕分手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 “我去查了一下那府中两位下人的底细……”靖榕对方磊笑这般说道。 “哦……他们的眼睛,究竟是怎么回事?”方磊笑疑惑问道。 “其中一个男的,原本乃是哈图卧房之中掌灯的侍人,不过一日晚了些时辰掌灯,便是被哈图一刀割瞎了两只眼睛,大夫人怜惜,怕是这瞎眼的人在外面找不到活计,便是将人还留在了府里面,做些轻便工作。”靖榕解释道。这瞎眼男人是被哈图弄瞎了眼睛,自然是恨的,他会恨哈图,自然也不会太喜爱哈图的孙女儿,且他这眼睛是很早之前就瞎的,那自然也不会是下蛊者了。 “这下蛊者想要用窥伺蛊,必然是至少有一只眼睛能看到的,这人眼睛是全然瞎的,便自然不会是下蛊者了。”方磊笑这般说道,“还有另外一个仆人,她怎么样?” “这女的仆人,虽然只是瞎了一只眼睛,不过也是陈年旧伤,想来也不是下蛊之人。”靖榕这般回答道。 “那这眼睛有问题的人,另还有的,便是茹夫人与媚夫人了。”方磊笑捻了捻自己唇下花白的胡子,这样点了点头,说道。 “我今日与郝连城深出去了。”说到这里,靖榕说了一些完全不相干的话。 “那后生对你说了什么?”方磊笑问道。 “他说茹夫人的眼睛,乃是在昨天才受伤的。”靖榕回答道。 “倒是与这时间相符……也就是说,茹夫人许就是这下蛊者吗?”方磊笑问道。 靖榕点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蒙毅又说茹夫人是长了针眼……时间上便是相符了,可若是昨天茹夫人是真的长了针眼,那岂不是平白冤枉了好人?” 此言一出,方磊笑竟是瞪大了眼睛,有些惊奇地看着靖榕。 “怎么?”靖榕疑惑问道。 “昨天还听你喊打喊杀,像极了陆廉贞的做派——倒真真不愧是她的女儿呢……今天你却不愿意冤枉别人……倒又仿佛不像是陆廉贞的做派一样……”方磊笑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道,“我还真是,不太懂你。” 靖榕听完,却是一愣。 是了,她是陆廉贞一手教出来的,狠绝毒辣,自然也是该像极了陆廉贞的,往日时候,心心念念的都是陆廉贞教诲——也是因为陆廉贞教诲,她才得以保命,可以好好活下去的。 可……究竟是什么时候,自己竟然变了呢? 狠绝毒辣亦是狠绝毒辣,杀该杀之人的时候,决计是不手软的,可这心中,却为何似乎,又多了一份仁慈呢…… 究竟是谁改变了自己…… 是他吗? 靖榕听完方磊笑的话后,是越发的沉默了。 片刻之后,靖榕回答方磊笑道:“会要杀那下蛊之人,乃是因为对方该死而已,而此时要查清楚茹夫人是否是下蛊之人,却乃是因为不愿打草惊蛇而已……” 听完靖榕的解释,方磊笑却是不明所以,他点了点自己眼前的红木桌子,这般回答道:“若是我那师兄,便是宁可错杀一万,也不放过一个……你啊,真是有时候像极了他,可有时候,却是又一点也不像……” 靖榕并未回答方磊笑这句话,只是对方磊笑说道:“要验证茹夫人眼睛上面是否是长了针眼,还是需要神医你出手。” 蒙毅为人极为仰慕方磊笑,这几日方磊笑住在哈图府中,他也是常常到访的,只是方磊笑却不太喜欢这个,所以时常躲在不为人知的地方喝着酒。 “丫头,你想让我去套他的话?”方磊笑问道。 靖榕点点头道:“这世上,想来唯有你,他是不会防备的。” 方磊笑听完之后,哈哈大笑:“丫头啊,有没有人说过,你这人虽然不会说话,可一说出来的话要是对了那个点,却是能够把人甜死?” 靖榕听完,歪了歪头,似乎在回想什么一样……片刻之后,靖榕回答道:“记忆之中,似乎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而话音刚落,这方磊笑的爽朗笑声却是更大了。 “有趣有趣,丫头你真是有趣极了。陆廉贞,真是收了一个好女儿啊。”方磊笑这般说道。 398蒙毅得意,这事你且听我说说 “蒙毅。”此时天已经黑了,但凡大夫,都是极注意养生的,所以医者不能自医,很多医者便是自负自己的身份,所以大意了,不注意自己的身体,最后却落得一个不得医治的下场,可蒙毅却不是这样的人。 他很清楚自己想要的是什么,也知道要达到这个目的需要做什么,所以他总是很节制的,天睡我睡,天醒我醒——倒是好在他做了哈图府的大夫,也好在他做了这个位置已经到了顶尖的地步,除非是哈图、大夫人、郡主、梓夫人四人病了或是受伤了,才需要他出手,平常的时候,若是有人受伤或是生病,便有下面比他品级更低的大夫去医治。 所以他很少睡的晚,可今日要入睡的时候,却听到了门外有人叫他的声音。他也是恼怒的——任谁在睡前被人打扰,脾气都不会很好……可是一开门,他那本来不是太好的脸色就变好了,他脸上的笑容仿佛一朵突然绽开的太阳花,便是急忙让开身去,将人迎了进来。 “怎么是您,我真是没想到啊。” ——来人,正是神医方磊笑! “哟,你睡的,可是够早的。”方磊笑看着蒙毅已经铺好被子,便是这样说道。 “这府中晚上也没什么事情,便是早早睡下了。”平时蒙毅这个时候确实已经睡下了,可是今日方磊笑来找他,他便是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对了,神医,你这个时间来找我,是为了什么事情?” 方磊笑对他笑了一笑,从身后拿出一坛子酒来。 “这……” “我是来找你喝酒的。”方磊笑将这一坛子酒放在桌子上,对蒙毅这样说道。 蒙毅倒是一脸奇怪模样,问道:“这……神医,喝酒本来就伤身,更何况是睡前,这睡前喝酒,对五脏六腑都是一种负担……这样做,对身体,怕是大大的不益吧……” “你倒是想的通透……”方磊笑将酒坛子打开,里面先是飘出一丝酒香,然后,又飘出一丝药香。 “这是……”蒙毅也算是个有名的大夫了,一闻到这酒里的味道,脸上便露出了一丝了然的笑容,“药酒?这里面的药材,乃都是温养的好药材啊,便是睡前喝一些,非但不会伤到肠胃,甚至有助于睡眠,还极其养身体……” “怎么样,喝不喝?”方磊笑将酒坛子拿到他眼前一晃,这样问道。 “喝!喝!自然喝!”说罢,便是小跑着跑到床头,从床头柜那里将小锁打开,锁打开之后,只见他从那床头柜里拿出一个木盒子,木盒子里摆着两只夜光杯,那夜光杯只有半个手心大小,只是极其珍贵,一直被他锁在床头,如今见了这样的好酒,自然要有好杯子来配。 “夜光杯?倒是好东西。”方磊笑这般说道,只是脸上倒没什么惊讶表情——终究是进过大赤皇宫的人,什么好东西没见到过,光是他那破药箱里的东西,就足够让这世间所有大夫都眼馋的了。 将那夜光杯倒满酒后,方磊笑便与蒙毅对酌了起来。 这酒,可是好东西…… 无论里面有没有放东西,它都是好东西…… 这酒里面,放了写温补的好药材是不假,可这温补的好药材里,却也有一味,确实是大补,可吃了,却会让人一时间头脑麻痹,嘴里松懈,没有什么把门。 酒过三巡,蒙毅便有些醉了。 两人之间先是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蒙毅说他一辈子都没有娶妻,便是为医术贡献了一生,只是终究还是比不上方磊笑。而方磊笑则只是安慰道,此事时也命也运也,不可强求。 大约也便是这些话了。 看这蒙毅人有些差不多了,方磊笑便是开口问道:“这府中,可有什么疑难杂症?” “这府里面大了,自然是什么病都有,只是这些病,都轮不到我治便是了……”说到这里,蒙毅嘴角边露出了一丝快意的笑,“终究我在这府里久了,也算是有了些地位,除了哈图族长、卓雅郡主、大夫人、梓夫人,其他的人是不需要我治疗的。” “哦……”方磊笑嘴角边露出了一丝不明所以的笑,“我宴席之上见到茹夫人的眼睛似乎有些问题……她的眼睛,是你治疗的吗?” 听到方磊笑这个问话,本来有些醉醺醺的蒙毅却不知为什么,眼睛之中突然有一些惊醒,可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也不知道是药物的作用,还是酒的作用,很快,他就对方磊笑小心翼翼说道:“我只对你一个人说,你可千万不要对别人说啊。” 方磊笑一听,自然是点点头,不过他心想:这里面,果然有些问题,莫非这下蛊的人便是茹夫人吗? “你可知哈图族长残暴?”这哈图残暴的事情,自然是人人都知道的,只是这里是哪里?这里是哈图府,在哈图府中说哈图府残暴,便是被人知道了,就是一顿酷刑——也就是蒙毅酒醉了,才会说出这样的话,不然……恐怕便是借给他一个胆子,他也未必敢说。俗语酒壮怂人胆,怕是不假——说的便是此时蒙毅这个情况了。 方磊笑点点头:“我来这里的时候,便见到下人之中、夫人之中有好几个人带伤的,怕就是族长的‘杰作’了吧。” “不错。大夫人眼上的上,也正是族长所赐予了。”蒙毅这般说道。 “族长赐予,可族长,并不在府里面,他是如何伤到大夫人呢?”现在,连是方磊笑也开始怀疑自己所听到的了,哈图现在远在帝京,这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人竟然能伤到自己的夫人,想来是一件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了,也难怪方磊笑会这样想。 “看你脸上的表情,一定是以为我在说胡话吧?”被人怀疑自然是该生气的,可蒙毅脸上的表情,却并非是生气模样,“你……应该猜不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吧?” 方磊笑摇摇头——他是医生,却不是万能,无法解释这些事情。 “好好好。”蒙毅看到方磊笑这样,似乎是十分满意,便是说道,“你且听我说来。” 399好好策划,接下来的事情该怎么办 “这原本是十好几年之前的旧伤了。”蒙毅对方磊笑说道。 “十好几年前的旧伤,为何此时还没有好?”方磊笑问道。 听完这话之后,蒙毅摇摇头道:“茹夫人之伤,并非伤在眼中,而是伤在脑部。” “脑部?”方磊笑细细一想,也便明白了。盛雅燃说过,人的脑,乃是存在于人的头颅之中的一个极重要的器官,里面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一双眼睛,眼睛之中亦有血管,与脑部相连,而人的脑部若是受到伤害,便是会影响人的五官的,有的人会失去味觉,有些人会失去嗅觉,有些人还会失去视觉,而茹夫人这样的,却是因为脑部受损,血管里面血块压迫而造成了视觉上的失明。 “是因为她的脑子曾经遭受过重击,所以导致了失明吗?”方磊笑问道。 蒙毅摇摇头,却有点点头:“是,也不是。” “此话怎讲。”此事,倒是引起了方磊笑的兴趣。 “茹夫人,并未失明。”蒙毅这般说道。“这是短暂的间歇性失明。” “间歇性的……”莫非不是因为脑部血块积压吗?可这……似乎有有些不合常理啊。 “茹夫人的脑部似乎确实受过重击,只不过这在脑子里面形成的血块,却并没有大到将司管脑子的血块压迫……我还记得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你曾十分热衷这血管与脑子的事情……”蒙毅这样说道。 方磊笑亦是记起来了,那时候乃是初初拜盛雅燃为师的时候,盛雅燃刚刚将这套理论交给自己,而自己正是热切研究的时候,又恰好遇到一个年轻又聪明的大夫,便是半讨论,半教授地将这些知识交给他了。 “但茹夫人的眼睛,却是突然瞎了……难道与这脑子的重击没有关系吗?”方磊笑迟疑说道,“不对不对,必然是有关系的。” 蒙毅半梦半醒看着方磊笑,看着对方有些烦恼的样子,嘴角边有了些笑意。 “我知道了……”想了一些时日之后,方磊笑回答道,“这血块虽然不够大,却也不够小,虽然没有大到压迫血管的底部,却刚好只是没有压到血管,却不压迫——可一旦茹夫人出现了什么激动的情绪,比如生气,比如懊丧,比如开心,这血块便会变大,而一旦这血块变大,便会压迫血管——茹夫人,便看不见了……” 听到方磊笑的回答之后,蒙毅一阵惊讶,可惊讶之后,却是一阵爆笑,笑着笑着,他眼角的泪却出来了:“不愧是神医,不愧是神医……我花了五年时间才得出来的结论,你竟是花了不到一刻的时间便想出来了……” 方磊笑见蒙毅这个样子,又是哭又是笑,便觉得有些不对,于是就安慰道:“我的年岁,至少是你的两倍,加之我又是喜欢四处云游的医生,所谓读百里书,行万里路,你总是呆在哈图府中,自然是比不得我在外行医,加之我还有一位高人指点,你自然是需要花上比我更长的时间了……” “你且不用安慰我了……”蒙毅突然打断道,“我是知道,自己和你差很多的。” 说完,两人之间,便是一阵沉默。 突然,蒙毅开口说道:“这茹夫人头上的伤,便是哈图族长打的。” “你是说早年之间哈图族长打的吗?”这样一来,便说得通了,哈图残暴之名,乃是很早之前就传出来的,而茹夫人头上若是旧伤,就说得过来了,这旧伤在脑,不易根除,亦是无法驱散,在茹夫人激动时候,血块变大,一只眼睛便看不见了,而这种病症,以蒙毅手段,只能治标,不能治本。 所以蒙毅会为茹夫人开一些去火下心的药——却无法根治——而对外之言,乃是茹夫人长了针眼。若是想要根除茹夫人的病症,便需要以刀割开茹夫人的头皮,再以骨缝将头顶颅盖打开,再找到浴血部分祛除——看似是极为简单的几个动作,实则对医者的要求是极高的。 且不说患者会不会接受这开颅的手术,便是患者愿意一搏,对医者,也是一个极大的考验,此间的医者,尚未能将这开颅的医术流传开来,便是可以流传开,倒也未必能有几人能做到将患者头皮割开,颅骨弄下而不伤害患者的,便是有极少医生能做到这一点,这以精密手法将头颅中浴血取出,又是几人能做到的——若是医者的手轻轻一抖,怕是这患者的下辈子,便全完了。哪怕这个患者可以保住性命,谁能保证他不会变成一个疯子、傻子,或是痴子呢? “不错。哈图族长对茹夫人还算是极好的了,至少很少伤害茹夫人的身体,除了那一次……”蒙毅说道,“茹夫人不愿让别人知道,便只让我在她激动失明的时候,配一些下火的药材,好让她的眼睛渐渐复明。” “可这些药,却是治标不治本。”方磊笑继续说道,“吃的久了,只会让身体产生抗药性,而让夫人失明的时间越老越长而已……总有一天,这药,会一点用处也没有……而夫人的一只眼睛……也会……” 这便是茹夫人最后的结果了,如果没有人救她,她会永远失明的。 此时方磊笑心里想的,却只有茹夫人的事情,竟差点就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他来这里,是为了打探茹夫人是否是那个下蛊者的消息的,可此时得到的消息至少可以证明,茹夫人并非是因为针眼而蒙上眼睛,她的失明,乃是因为那个暴虐的哈图族长。 而茹夫人失明的原因,乃是因为脑中血块,而脑中血块之所以会变大,乃是因为她的情绪激动了,她的情绪激动,乃是在那天——那个自己将窥伺蛊杀死的那一天——这并不能证明茹夫人不是那个下蛊者,但至少,自己确实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情报。 接下来的事情,还需要好好策划。 400屋中一叙,你要说什么 第二日的时候,方磊笑在哈图府的花园里喝酒。这胡国的花园,自然比不上大赤的花园来的繁花似锦,但凡美丽的花朵,总是需要充沛水源字样,园丁细心呵护的,只是这胡国的园丁虽好,可水土终究比不上大赤肥厚,所以这院子里的花虽美,却比不上大赤美。 而胡国这贫瘠的土地,也注定了它无法种植太多的谷物,以谷物养活胡国人的命运。不过胡国人的畜牧业,却是比大赤发达很多——走不了路,便走桥,变则通,通则久,老天爷从来不会将人逼到绝路,只要想办法,路,还是有的,只是当人不愿意想办法的时候,这将自己逼死的责任,便自然只能由老天爷来担当了。 清晨的时候,茹夫人来逛花园,这花园之中一颗最大的槐树下,方磊笑拿着酒壶里,往嘴里生灌着酒——如他这样喝,别人早就醉了,可偏偏他却十分清新,而旁边他的徒儿金露则是默默看着,并未劝解,却也并未热衷地给他递酒,只是站在一旁看着而已。 见茹夫人来了,方磊笑站起身来,与茹夫人行了一个礼,茹夫人看方磊笑满身酒气模样,也不觉得奇怪,只是问道:“神医,这清晨日子,怎么便开始饮酒了?” 方磊笑虽满是酒气,可眼神清明,话亦清楚:“只是有些烦心事情……” “酒入愁肠愁更愁。”茹夫人劝道,她虽是闺阁女子,却也懂一些大赤文化,而这句话,便是她从书上学的。 方磊笑笑笑,将酒坛丢给旁边的金露,便是走上前去,看了看茹夫人面目——这一看,便是出神了。 茹夫人虽不是大赤女子——胡国女子比之大赤女子来,自然是豪放了一些,不拘小节了一些,可被方磊笑这样看着,还是会有一些不自然的。 “神医……”茹夫人将脸侧到一边,有些羞涩说道。 “夫人且别在意,我虽然看起来算是年轻,可实际上这年轻,却有**十岁了。且我看的病人多如牛毛,这女病人自然看的也多,其中不乏风情万种的名妓,亦有闺阁高楼的小姐,便是这深宫之中富贵异常的妃子、娘娘,我也是看过的,只是红颜枯骨,他们在我眼里便是再倾国倾城,我看到的,也不过是他们的病灶而已……夫人且别在意,如今我看到的乃是夫人的……”他以手点了点自己的眼睛,这样对茹夫人说道。 茹夫人听方磊笑说完,脸上露出一个不自然地笑来,她便是说道:“神医且不用担心,我这眼睛,是被蒙大夫看过的,他也是知道,我乃是长了针眼,不碍事的,许是几日之后便好了。” “几日之后?”站在一旁的靖榕听了之后,却是出声提醒道,“可后天,就是郡主的大婚之日了。” “多嘴!”方磊笑呵斥道,可语气里,却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他只是对茹夫人怀有歉意说道,“我这小徒弟一向受我宠爱,便是无法无天惯了,连是我与夫人两人之间对话他竟也插嘴……只不过,他说的不错……” 茹夫人听完之后,并未接话。 “这后天便是郡主大婚的日子,夫人您眼睛上缠着绷带又像什么话呢?若是别人知道,乃是因为夫人长了针眼……若是别人不知道,还以为……”这话,点到即止。方磊笑虽是好酒,又是个老顽童一样的人物,可活的却比一般人长多了,这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他明白的很,只是有时候,他却不喜欢说该说的话,偏偏喜欢说不该说的话而已——而此时,他想帮靖榕,自然该说一些该说的话了,“您要知道,族长在外的名声,一直都不好……” “此言一出,茹夫人的脸色立马变了。”是了,郡主大婚的时候,这十八位夫人,是要出席的,可这大夫人非但是一定要出席的,她还会坐在哈图的旁边,受郡主与郝连城深三拜,再喝一杯羊奶,再喝一杯茶水……也就是说,所有人的目光,非但会集中在郝连城深与郡主身上,还会集中在她与哈图身上……她的脸上若是蒙着绷带,又像是什么话呢…… ——这仿佛,就是在昭告天下,哈图对自己做了什么事一样。 ——哪怕他并没有做什么,可是他残暴的名声在那里,别人也只会以为他做了什么而已。 茹夫人……迟疑了…… “若是我师父来治,别说是针眼了,便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瞎了,倒也是有可能在一天之内治好的。”仿佛已经站在了悬崖边,只要有人在背后一推,茹夫人便会跌下去一样,而靖榕,则站在茹夫人身后——她甚至都没有推……她只是说了一句话而已…… “真的?”茹夫人听到靖榕的话后,立刻问方磊笑道。 方磊笑在心中苦笑:丫头啊丫头,我的医术虽然还算不错,可却也没有万分把握茹夫人的病治好,你这样救人心切,且把我逼到墙角了。 可他心里虽是这样想的,可开口说的,自然只能是:“约莫如此,只是不能有十成把握,但凡治病,总是有医得好医不好的,只是老夫在外行医六十载,大约见过的病,也算是多的了。” 他话不说满——可便是这样,才让别人足够相信。 但凡人不谦虚了,一便是确实有真本事,二呢便是说话不嫌弃,心里心虚而已。只是这世上第一类人少,而第二类人却是太多太多了。 “这……”茹夫人听完之后,略是沉默——也是,她若是将自己这个病症告诉方磊笑,也便是告诉他,自己的眼睛,并非是长了针眼,而是被哈图所伤。 哈图暴戾名声在外,茹夫人便是不想再给她抹黑了。 想了许久之后,茹夫人便是抬头,开口问道:“神医,你行医六十载,这见过的眼疾,大约又几例?” 方磊笑回答道:“约摸三千来例。” 茹夫人点点头道:“神医,可否屋中一叙。” 给读者的话: 400撒花,不打赏吗,哈哈 401一不小心,小心不小心 方磊笑见茹夫人这样,便知道她有话说。 ——这院子虽美,可也太大了,太大的地方,总是很适合藏人的,谁知道这院子里面藏了什么人,隔墙有耳,更何况这四处还有窃听蛊呢? 不过方磊笑所站的槐树之下,却是窃听蛊无法触及所在。 原因无它,便是他和的那个酒有所古怪——方磊笑从来都不喝平常的酒,他喝的一直都是药酒,这酒里面放上药材,再入肚,便是抵消了酒性,多了药性。而这坛子救里面,便放上了让窃听蛊一时间失聪的药。 这药随着酒香散发,若是窃听蛊闻见,便会瞬间失聪,而窃听蛊又不是死亡,所以无法触动下蛊人,而要这药效失效也实在简单,只要方磊笑假装喝完酒,再将坛子的盖子封起来便好了。 靖榕拿着方笑磊那个酒坛随着茹夫人到屋子里。 一进屋,方磊笑便觉得有些奇怪。 靖榕问道:“师父,您还要喝酒吗?” 她问的,自然不是喝酒的事情,若是茹夫人是下蛊者,这药效让窃听蛊失效却是无用的,可若茹夫人不是下蛊人,那不让真的下蛊者听到他们的对话乃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可方磊笑的回答却是:“行医的时候最好不要喝酒,喝酒,可是误事啊。” 奇怪,这方磊笑竟然不需要打开酒坛散发药味,难道,这房间里面没有窃听蛊吗?靖榕这样猜想着。 不错。她猜对了。 靖榕终究不懂蛊术,医术、毒术也不过只是知道一些皮毛而已,比之方磊笑,她没有这样的敏感,所以感受不到这个房间的不同。 可方磊笑,却感受到了,一进这个房间,他就发现了。 ——这个房间里,竟然一直窃听蛊都没有! 为什么,这个下蛊者竟不窃听茹夫人,难道茹夫人便是下蛊者吗?所以她不需要窃听自己? “神医……”这样想着,茹夫人却开口了,她叫了方磊笑,然后咬了咬下嘴唇,便是一点一点将自己一直眼睛上的纱布解了下来。 ——果然,茹夫人的眼睛一点红肿也没有。 “不是针眼?”方磊笑故意这样问道。 他们虽然早就知道茹夫人确实不是针眼,可他们还是需要装出一副奇怪的模样——毕竟,他们理所应当是不知道的。 茹夫人点点头道:“确实不是。” “那您的眼睛?”方磊笑奇怪说道,茹夫人将眼上纱布解下之后,将眼睛睁开了——这两只眼睛仿佛湖水一样碧蓝,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异样,自然方磊笑是理所应当奇怪的。 “我的这只眼睛……”茹夫人点了点自己右边的眼睛,这样说道,“我的这只眼睛,是看不见的。” 方磊笑靠近茹夫人,将茹夫人的眼皮微微拨开,看着那只蓝白相间的眼珠,看着瞳孔里的颜色,这样问道:“夫人,我看,您这似乎是旧伤啊。” 茹夫人一听,自然是大惊的。 “您竟连这个都看得出?”茹夫人惊奇问道。 “您这眼睛,您许是看不出来,但是若是细看,这瞳孔之下一层蓝色之后,乃是一层极其单薄的黑,您的两只眼睛本来就该是一模一样的,可这只不能视物的右眼地下,却有一些黑……那是什么原因呢?我们的身体,无论是手、脚、还是眼睛,都有自己修复自己的功效,比如我用刀不小心割开了自己的手,我的手会愈合,愈合之后会有个疤,这个疤刚刚形成的时候,很浓重,可越到后面,却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也许这个疤痕一辈子都不会消失,可到最后,它只会越来越淡……”方磊笑解释道,“可夫人的眼睛里的那层黑色,却似乎是慢慢沉积下来的颜色。” 茹夫人与靖榕都认真听着。 “眼睛看似脆弱,却是比我们的手脚更会修复的器官,若是夫人只是此次才失明的,这眼后的黑色,决计不会这样的明显,故而,我才猜测,这样眼睛乃是旧伤——只是也不过是猜测而已,这世上病痛千千万,倒也未必真是如此。”方磊笑这般回答道。 “你说的不错,我这个眼睛,乃是在十六年前受的伤,只是这伤,却不是……”茹夫人尚未说完,靖榕借着说道。 “只是不是伤在眼睛上,而是伤在脑袋上,是吗?”靖榕问道。 茹夫人则更是惊讶了:“金露,你怎么知道?” “师父曾经与我说过。”靖榕回答道。 “多嘴!”方磊笑呵斥道,“我这个小徒弟……哎……这眼睛乃是长在人脑袋上的东西,而眼睛后面有无数血管与我们的脑子相连,我想我徒弟是看你眼睛上面没有外伤,而也不像是中毒至眼盲——一般中毒眼盲,两眼之全部会失明的,却很少有一只眼睛好,一只眼睛不好的——想来,便只有脑袋受伤,所以导致眼睛失明。” 靖榕刚刚的说话,倒不全只是为了插话而已——茹夫人虽然对方磊笑打消了疑惑,可终究还不算特别信任,到底她对方磊笑的认知只是来源于蒙毅对方磊笑的评价,和方磊笑治愈了梓夫人等人疾病这两件事。前面一件,可以说是耳听为虚,后面一件可以说是有人安排让方磊笑入府。 于是靖榕才说出这样一句话,来引起茹夫人惊讶——徒弟尚且如此年轻,却能一眼看出病灶何处,更何况这白发苍苍,行医几十年,被人敬重的师父呢? 果然,茹夫人脸上露出了普通病患脸上因有的神情:“我这眼睛,我是总在盼望它能有一天好起来的,若是神医能够将我治愈……我……我便是千恩万谢,必是重金酬谢!” 茹夫人说的重金,必然是重金了——她坐拥哈图府女主人这个身份几十年,虽无名号,可哈图府却是尽在她手。只是方磊笑却根本不在意那个。 “治病救人乃是医生天责,夫人且不必如此。请夫人先告诉我,你这眼睛,到底是怎么瞎的?”方磊笑问道。 茹夫人支支吾吾,最后才是咬了咬牙,说道:“乃是哈图族长,一个不小心所致。” 她便是这样说,只是一个不小心,却是小心,还是不小心呢? 402眼睛有疾,茹夫人是何等惊讶 方磊笑露出了然表情——他若是惊讶,便是太假了。哈图在房中是如何动作,是谁人都知道的,且他已经活了这个岁数,若是在大惊小怪,反而是有些不妥当了。 倒是靖榕脸上露出了恰当好处惊讶的表情——她此时身份便只是一个年轻的学徒而已,受神医喜爱,有一些医术,有一些小聪明,喜欢插嘴——这样的人,听到一个女人被自己的丈夫毒打导致失明,是理所应当觉得惊讶的。 “族长他往日都还是不错的,只是有时候会心情不好……”茹夫人见两人这个样子,还是出声说了好话。 “夫人放心,这屋子里面听到的事情,我一旦出了屋子,便是什么都不知道了。”方磊笑这样说道,他又是回头,对靖榕说,“想来,我的小徒弟也是吧。” 靖榕立刻点头说道:“夫人放心。我与师父在一起诊断的病症也算是多的,这些事情,我还是明白的。” “十六年前,族长见又是一个女孩,所以心情不好,我上去劝,他便将我推到一旁,也是我不注意……便是……便是一下子撞在了……柜子的角上……我便晕了过去……那是族长下的手,也无人敢扶,也无人敢请医生……晕了一天一夜后,我却醒了,醒了之后,除了脑袋有些疼,还有很多血外,却是没有什么别的大碍了……于是我去找府中大夫为我包扎……可没想到,有一天我在哄郡主睡觉的时候,却突然眼睛一花……”茹夫人说道这里,她皱了皱眉。 “您的眼睛,不是花了……而是……”方磊笑说到这里,便是点到即止。 茹夫人点点头说道:“不错,那是第一次。于是我找了府中大夫来看,那时候蒙毅才来几年而已,那时候他尚还年轻……他说我这脑袋里有一根血管被堵住了,而这根血管却恰恰是连接脑子与眼睛的所在……怕是以后,我的这只眼睛,都看不见了……” “可并不是。”方磊笑又说。 “不错,我本以为自己的那只右眼是看不见了,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失去右眼的准备,可没想到半月之后,我的眼睛,却突然奇迹般的好了。”茹夫人说到奇迹的时候,眼中满是光。 “那并非是好了,乃是因为夫人那时候的血块还并不大,激动之后平静下来,血液速度便慢,而血块又小了,所以不再压迫血管,夫人的眼睛,便好了。”方磊笑解释道,只是这个道理,茹夫人却未必听得懂。 只是她听的一知半解,可也知道方磊笑却是说出了病因。 “后来我与蒙毅去说,蒙毅也大约说出了这样的话,只是他说他没有解决办法,且我便是只要不激动,这眼睛便不会瞎,所以这十几年来,我若是一旦激动了,右眼看不见,便对外只说自己是长了针眼,而去让蒙毅为我调配下火净心的药。”茹夫人摸了摸自己美丽的眼睛,这样说道。 “只是这个方法,治标不治本。”方磊笑想了一想,这样说道,“是不是?” “确实,初初前几年还有用,可后几年,却是越来越没用了。”茹夫人叹了一口气,无奈说道。 “你这在脑子里的血块非但不会变小,却只会越来越大而已,而当大到了一定的地步,便是吃的所谓下火静心的药再好,也于事无补了——最后的结局,便是夫人的这只眼睛……许未必只是这一只……”方磊笑摇了摇头说道。 “什么!”如此一说,茹夫人竟然是惊地站了起来,“莫非,我这一只眼睛也会瞎吗?” 方磊笑见茹夫人这个样子,也不觉得奇怪,只是仿佛平常一样说道:“许会如此,这眼睛本来也是一体双生的,一只眼睛瞎了,另一个眼睛也会瞎了却也并非没有可能。” 听到方磊笑肯定答案之后,茹夫人颓废坐下,却是想了一想之后,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一样,对方磊笑说道:“神医千万救我!” “我自当精力……只是……夫人……我可问问,你前些日子是因为何种原因而一时激动吗?”这话,才是方磊笑来这里最重要的目的。 茹夫人本来是苍白这一张脸,听到这句问话之后,却是一下子警觉了起来:“你问这些话,到底有什么用?” “只是随口一问而已,这一时激动原因也是夫人发病原因。医者讲究望闻问切,刚刚问话,不过是问及导致夫人发病原因而已……”方磊笑本以为攻破了茹夫人心房,却没想到只是一句短暂问话而已,对方却警觉了起来。 “我激动的原因有千千万万,不单单只是前些日子那一种。”茹夫人如此回答,却决口不提发生了什么事情。 方磊笑也不逼问。靖榕虽是心急,可看方磊笑这幅愁踔满志模样,倒也将这份心急压了下来——凡事过犹不及,若是逼得太紧,引得茹夫人怀疑可就不妙了。 “既然如此,我便是不再多问了。”方笑磊捻了捻胡子,一派风轻云淡模样,便是将手放在茹夫人手腕之上,细细诊断着…… 茹夫人亦是沉下心来,看着方磊笑。 “夫人……”方磊笑脸上的表情,并不善。 “怎么……”茹夫人见方磊笑这幅模样,便是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虽是哈图府的女主人,可在医生面前,她也不过只是一个希望自己身体康健的普通病人而已,见大夫如此凝重模样,她自然是会慌张的。 方磊笑想了一想之后,将自己心中所想与茹夫人说了一说。 茹夫人脸上先是露出欣慰表情,然后却是疑惑,到最后,却是大骇,这大骇之后,却是茹夫人猛地站了起来,一拍桌子,说道:“方磊笑啊,方磊笑,你只是要杀了我吗?你难道不怕我先杀了你?” (这里面关于所有病例的事情都是艺术的加工,眼睛是由神经连接的,可一篇古文用神经却是太现代了一点,所以用血管代替,就酱紫。) 403剖开头骨,你是在要我的命 方磊笑第一句话说的是:“夫人,这个病,我是有七成把握可以治好的。” 听到方磊笑这样说,茹夫人脸上自然是露出了喜悦而欣慰的笑容。 而他的下一句话则是:“虽然有七成把握,可我却怕夫人不同意。” 听他这样一讲,茹夫人脸上自然露出了疑惑的表情——自己的眼睛能够治好,自己自然是千恩万谢,如何会不同意呢? 方磊笑先是说了两个字:可是…… 这茹夫人是聪明人,方磊笑也是聪明人,但凡聪明人都知道,这可是前面说的所有事情,那么这事情是多美好,多惬意,多么听着让人心情愉悦,可最后的终点,乃是这可是后面的一句话。当方磊笑说出这两字的时候,茹夫人自然是正襟危坐,听着对方后面要讲的事情。 “可是,这个方法……却是要剃掉夫人的头发,再割开夫人的头皮,再掀开夫人的头骨……”方磊笑这般说着,仿佛自己说的不过是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情了。茹夫人先是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再是恐怖,最后却是一跃而起。 “方磊笑,你这是想要杀了我吗?”茹夫人问道,“你杀了我之前,不怕我杀了你吗?” “夫人且息怒。”靖榕开口安慰道,“且先听听我师父的**。” 方磊笑倒是脸上不惊不怒,只是捻了捻胡子,淡淡问道:“夫人可知道,人的头皮被掀开之后,这下面的雪白头盖骨,却不是单单一个毫无细缝的圆形骨头,咱们我头盖骨之上,乃是有一道道细缝的,若是道法的得当,将夫人头盖骨从那细缝之处掀开,便可以看到妇人病灶了,倒时候,便是老夫动手之时。将压迫夫人那根血管的血块拿出来后,夫人的眼睛,便不会再瞎了或是可能瞎了。” “可你这是在要我的命!”茹夫人怒说道,“人被掀了头盖骨后,难道还能活吗?” “能活。”方磊笑轻轻巧巧说出这样一句话,仿佛只是在说他是吃饭,或是喝水,而不是说在说掀开人头盖骨的可怕事情。 “你!”茹夫人听方磊笑这样说,却不知一时间要说什么话。胡国与大赤虽然有些文化往来,可与医术,还是有些粗鄙,可便是大赤人,信这人被挖掉头盖骨还能活的事情的人,也是不多的。故而茹夫人会这样想,实在是太正常了。 “夫人,我想举个例子,只是这例子有些涉及哈图族长,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两人正是闹的不可开交之际,这时候,突然靖榕开口道。 以哈图做比,这能比喻的究竟是什么?只是茹夫人虽然不喜欢拿哈图做例子,可是心中有有些疑惑,又想知道这人被掀开头盖骨后如何能活,又想知道自己的病,究竟是不是真的能够治好。 茹夫人想了一想,开口道:“我恕你无罪,你说吧。” 这样,靖榕才开口道:“夫人在哈图族长身边许久,想来是见过族长用刑的。” 原来她想说的,便是这个。 茹夫人点点头。她在哈图身边四十年,便是见识了他的各色手段,所谓暴虐,竟对他来说反而是一种赞扬了,哈图之残忍,是所有人所未见的,不给对方一丝后路,不给自己一点退路,斩草除根,便是对黄口小儿也能下得去手。 想到这里,茹夫人闭上了眼睛。她对靖榕点了头后,靖榕又继续了下去:“想来,夫人一定见过哈图族长威风的时候,族长奋勇杀敌,战在人前,将俘虏捕获之后,总是要做一些警示的。夫人是否见过族长将人的肚皮剖开?” 这哈图将人肚皮剖开倒是未必需要再战场上,只是靖榕要举这个例子,便要在适当的时间,适当的地点将这件事情引出来,剖开人肚子是一件何等血腥残忍的事情,可将之放在战场上,放在战俘身上,却是不会让人觉得有多少奇怪了。 茹夫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可这笑容之后,却是点了点头:“不错,我确实看到过,只是你说这个,又是什么意思?” “夫人可见过那些被剖开肚子的人立刻死的?”靖榕问道。 “我自然是看到过的,那些人被剖开肚子,胸膛之后,里面的器官一个个落下来,血流了一地……便是……便是……”说道这里,茹夫人脸色发白,竟是手有些颤抖。 “夫人,你许是误解我说的话了,我只说他们被剖开了胸膛,剖开了肚子,却被说被剖开肚子、剖开胸膛的时候,这里面的器官也被破坏了。”靖榕淡淡说道。 而在一旁只是听着的方磊笑,听完靖榕的回答之后,竟是赞许的点了点头。 “你这是什么意思?”茹夫人似懂非懂地问着。 “夫人,你可见过有个人,只是被剥开了肚子上面保护里面的那一层皮,露出了肚皮保护下的器官而立刻死的?”靖榕问道。 “这……”茹夫人迟疑。 “想来夫人从未见过。”靖榕替茹夫人回答道。 “可这些人,哪怕那时候没有死,到后来,也是死了!”茹夫人说道。 “他们后面的死亡,乃是因为伤口未被缝合,加之无人治疗导致感染而已。”方磊笑接着靖榕的话说到,“我若开刀,便是将人上面那一个伤口弄开之后,摘除里面病灶,再将伤口缝合,上面在敷上极品好药,这样一说,夫人可明白?” “这……”被方磊笑一说,茹夫人更加迟疑了。 她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眼睛能好的,只是方磊笑所说的事情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她实在是不愿意只是为了自己的一只眼睛而丢了性命。 两人见茹夫人迟疑之际,靖榕便是小声问方笑磊道:“剥掉人的头盖骨实在是太骇人听闻了,便是茹夫人再想自己复明,也怕是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茹夫人病灶在脑,难道没有办法只是在脑袋上开一个小洞,再将这病灶拿出吗?” 方磊笑回答道:“你说的这事,我亦是想过,只是茹夫人病灶在何处,却是不知道的。” 404手术成败,乃是在他指掌之间 “莫非不是在这被敲到的地方?”靖榕反问道。 “这人体千丝万缕,这病灶只有八成把握在那里,病灶乃是一块血块,血块流质,乃是会左右滑动的,这滑动之间若是被血液带到了其他地方,也是不无可能。我倒是可以在茹夫人头顶上只钻一个洞,可这把握,也不过只有八成而已,钻开这个洞,只有八成把握,病灶在其下,再加上这洞中操作比之原本的剖掉头盖骨,在脑上操作难上三分。原本七八成把握,若是只开一个小洞,怕是只有五成把握不到了。”方磊笑这般认真说道。 “若是治不好,夫人可有性命之虞?”靖榕问道。 “但凡开脑之术,多多少少,都有些风险,只是这风险极少,若是我将夫人头盖骨剖开,损害的,只是夫人一头秀发。若是我要在夫人头上开一个洞,这留下来的,便也只是一个洞而已——到时候我会将这洞封上,不过这头皮之上却是不会再张头发了。”方磊笑的医术几乎登峰造极,他说是这样便是这样,半点也没有夸大。 “不如我们说说这开洞的医术,看看茹夫人会不会同意吧。”靖榕提议道。 “不可。”方磊笑立刻否决。 “为何?”靖榕疑惑道。 “这原本有七八成把握的办法不用,为何要用这只有五成的办法——这岂不是罔顾病人性命!”方磊笑这般说道,他一说到病人,便是腰也直了,声音也大了,只是声音一大,茹夫人便听见了。 “两位刚刚在聊什么?”她本想当做没看见刚刚两人的窃窃私语,只是方磊笑说的太大声了,她便是想不问也不行了。 靖榕抢先在方磊笑开口之前将另一个办法说了。 茹夫人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什么,竟还有这个办法。” 见她这个模样,似乎是极喜欢这个办法的,竟是略有答应的意思。 倒是方磊笑对茹夫人说道:“夫人,可这把握,不过只有区区五成而已。” 可茹夫人却反驳道:“这法子失败,也不伤及我性命,只是伤我一些头发而已,我为何不做呢……” 她不同意开颅的法子,却同意钻洞的法子,乃是因为有一日哈图受伤,可这伤,却是竟要之极的伤——他的伤,伤在头顶上。哈图顶着一脸血被人送进卧房,而他的头顶上,则插着一枚箭!那只剑,直直插在哈图颅骨之上,还隐约可以看到一点寒光。 ——这人被人插中脑袋,哪里还有活命的机会。便是虽然请了大夫,却没有一个人觉得哈图还会活着,于是这十八个夫人哭哭啼啼地呆在哈图卧室门口,有的是哭,有的是喜极而泣,有的连哭都懒得哭了……可当卧室门被打开,哈图抱着绷带走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见了鬼。 哈图一挥手,将那些笑着的夫人带下去,乱棍打死。 ——他自然还活着,他这样的人,总是活的比较长的。 后来那大夫说,这枚箭似乎只是插入了哈图的颅骨,在颅骨上打了一个洞,却未伤及哈图的脑子,所以他才能活下来。 所以此时茹夫人才会同意这个办法。 “你可要想清楚,不过区区五成而已。”方磊笑还在劝着。 可茹夫人却是坚定的很:“你便做吧,若是失败了,我也不怪罪你。” 听到茹夫人说自己失败,方磊笑顿时不想劝了,便是一转身,对靖榕说道:“徒弟,去打些热水来,还有,这药香里面的灯点起来,夜明珠架起来……” 他说了很多话,命令了许多事情,靖榕都一一招办了。 当那颗夜明珠被拿出来的时候,便是茹夫人这种看管了贵重事物的人也不免惊讶了一下。 “不过是大赤国主所赐之物而已。”方磊笑这般轻描淡写说道,不过却更是加深了茹夫人的信心,倒也是好事。 将一些麻醉的药物让茹夫人闻了闻之后,方磊笑将茹夫人绑在有靠背的椅子上,这种医术,还是让茹夫人立着比较好。 将那寒铁打造的刀拿出来之后,先是在火上烤了一烤,这寒铁冰冷,在火上一烤之后,乃是消毒之用,只是从火上下来之后,便是瞬间又恢复了寒冷。 将茹夫人那曾经伤到的部位的头发剔除露出了下面的头皮——茹夫人的伤口黑紫,还有着一条长长的伤口——已经过了这样久了,这个伤口,竟然还没有变好。 将这伤口划上一个圆形之后,慢慢地切开,将头皮剥开之后,露出下面白花花的骨头。这边是头骨了。 “这骨头,乃是世间最坚硬的东西,便是刀剑再锋利,似乎也极难一下子把骨头砍断。”方磊笑这般说道,“虽然坚固不似钢铁,可我们的骨头却是会慢慢愈合的东西……” 他一边说,一边从药箱里拿出一瓶紫色的药瓶来,将那药瓶打开之后,里面散发出了一股极难闻的味道。 “我与师父都是觉得这人体神奇,尤其是骨头,更是神奇。她想过要将人体的骨头打开,可是,却花了太多的力气,于是就研制出了这样一味药材——倒在骨头之上,乃是会让骨头慢慢融化,可对人体却没有任何伤害。”将里面一点药剂倒入骨头之后,茹夫人头顶之上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头盖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着。 将那药瓶放下之后,方磊笑在药香之中翻找了一下,拿出了一个用银子打造的,仿佛习惯一样的东西。 借着那夜明珠明亮的光芒,靖榕微微看了看茹夫人那头盖骨之下的情景——她看到许多白色,还有的,便是一点暗红色…… “至少,她和我的运气,都是还不错的。”当看到那暗红色之后,方磊笑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算是欣慰的笑,“只不过,这接下来的事情,却是最重要的了,五成的把握……不过是五成而已,不高,也不低……” 他握着刀,慢慢走向了茹夫人…… 405锁定目标,许是她许不是 “这边是我的?”茹夫人看着白瓷碗中一点粘稠的血块,这样迟疑问道。 “不错,这便是茹夫人的病灶。”方磊笑洗了洗手之后,这般回答。 茹夫人此时药效刚过,头顶上蒙着白纱布,平躺在床上,因是药效未过,所以人还不太清醒,只是看着方磊笑给她看着的东西这样问着。 “可是我的眼睛……”茹夫人将双手举在自己的眼前,这样试探着自己说道,“可是我的眼睛,还是看不见……” 方磊笑叹了一口气说道:“哪有这样的快,你的病灶在你脑中十六年,这石头压了十六年,有一天被人搬走了,身体一下子适应不过来也是正常的。只需要配合我的药,再等上一两天,想来便会有所好转。” 茹夫人自然是千恩万谢,只是方磊笑却是连连摆手道:“救人乃是医生天职,你先且在这里躺着,我已经让我那小徒弟去给你煎药了,你先将第一副药喝下去……” 话音刚落,靖榕便进来了,服侍完茹夫人将第一副药喝下去之后,下面的事情,便交给茹夫人的贴身丫鬟了。 回到方磊笑的屋子之后。 “怎么样?是下蛊者吗?”靖榕问道。 “不是。”方磊笑立刻说道,“茹夫人眼盲原因确实只是因为脑中病灶而已,如今这病灶消除,她的眼睛便自然而然就好了。” 原来如此。 “只是……”方磊笑一个迟疑。 “只是什么……”靖榕奇怪问道。 “只是这府中几乎每个地方都有窃听蛊,连蒙毅房中都有……还是我带着这祛蛊的酒,才敢与他说话……可茹夫人的房中,却居然没有窃听蛊……”方磊笑这般说道。 “这倒是奇怪。”茹夫人不是下蛊人,可房间里面却没有窃听蛊,想来她不是这下蛊者的同伴,便是这下蛊者极其敬重她,不愿意窥伺她的**吧。 “那下一个就是媚夫人了。”难道媚夫人就是下蛊者。 “不像。”方磊笑却是否定了靖榕这句话。 “如何不像?”靖榕问道。 “媚夫人物欲太重,着实不像这养蛊的人。”方磊笑说道。养蛊者倒并非有什么天生的,只是养蛊乃是一门需要极其用心的术法,物欲太重的人会被别的东西所吸引,而导致不太用心,这蛊毒一旦不用心了,便养不出什么好蛊了,所以方磊笑才以为这媚夫人不是养蛊人。“只是这件事情倒是未必……” 方磊笑又说。 确实,这世上是没有什么一定的事情的,若是媚夫人确实是养蛊者倒也不无可能。只是一个能将自己伪装成那个样子的下蛊者,着实是一个太可怕的敌人。 “我去煎药的时候,恰好遇到了媚夫人的贴身侍女。”靖榕对方磊笑说道。 可看靖榕脸上的表情,却是有些无奈,甚至带着一些厌恶。 “丫头,怎么这个表情?”方磊笑奇怪问道。靖榕冷心冷面,一向冷清理性,却是不知道为什么,今日却露出了这样的表情。 406酱油诡计,媚夫人脸上生黑斑 但凡女人之间,总是有战争的。女人的心,仿佛是海,你猜不透,你摸不透,而男人之间的战争乃是以刀剑为武器的,而女人之间的战争,却是以眼神,以语言,以唇齿间那暧昧的笑容为武器的。男人永远也不懂女人那千回百转的心思,也是因为这样,女人们才如斯神秘,才让人魂牵梦萦。比如婆媳之间,倒是很好有婆媳能真的如母女的,虽然婚宴之上说的丈夫的母亲又多了一个女儿,可实际上呢,这个男人原本重要的人只有一个,如今,却成了两个。 你说这两个女人,如何能够豁达地与对方和平共处,仿佛母女呢,而这一件事的起源,也往往不过只是嫉妒而已,而女人之间的战争,往往这个起因,便是嫉妒。 而靖榕所见的事情,便也是因为那人出于嫉妒,或是愤怒。 “媚夫人的小妾,正在往媚夫人的洗脸盆里面洒酱油。”靖榕这般说道。 “酱油?”一时间,方磊笑还有些没有回过神来,这脸盆和酱油到底有什么联系,可略略一想之后,他便是明白了,“这女人,还真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东西……还好,我一辈子都没娶妻……还好……还好……” 他这般心有余悸地拍着胸脯,仿佛是极其庆幸自己没有娶妻。 方磊笑一辈子都痴迷医术,但凡人在一个境界之内做到了一个极致,便很难在花什么心思到别的地方了,方磊笑便是如此,他一辈子痴迷医术,便很少会花心思在女人身上,也是他一辈子孑然一身,才让他在医术上几乎做到了极致。 可他又恰恰是个聪明人,一下子便想明白了。 这用盐水洗脸,乃是有美白嫩肤功效的,可用这酱油水洗脸……虽然酱油与盐都是有咸味的,可这酱油弄在脸上,却是会让脸越来越黑的,若是脸上有伤疤,虽是会伤疤的好转变快,可这伤疤落下之后,会是一个什么样子,可就难说了。 媚夫人媚骨天成,乃是有着一张动人心魄的美丽脸庞的,可那张脸上若是有一些黑斑,便是再美,也不会美了。 可这位要毁了媚夫人脸的,却不是什么媚夫人的仇人,非但不是仇人,还是她贴身的侍女,这原本该是最亲近的两个人,如今却是一个陷害另一个,却是让人觉得如此好笑——却又笑不出来。 方磊笑倒是十分惊讶——靖榕一向冷心冷面,脸上的表情,无论是悲伤还是喜悦,总是淡淡的。却是难得露出这样的表情来,为的是一个陷害主子的仆人。 ——他自然没想到靖榕曾经也有一位这样的贴身侍女,此人与她情深意重,只是最后也做了陷害主子的事情,她可不单单只是在主子的洗脸水里面倒了一些酱油而已…… “媚夫人的脸,想来应该有些变化了。”方磊笑说道,“那必然不是那仆人第一次下手,而媚夫人脸上痂若是落了,便显出有些不同了。原本这伤口在脸上便是有着可能留疤的可能,更何况这伤口偶尔会浸到酱油水呢……” 女人……无论是漂亮女人还是丑陋的女人,都是极在乎自己的面目的,媚夫人曾是美丽的如此,如今脸上便是有了黑斑,又会是一种何等的烦恼呢? 可她一烦恼,这方磊笑与靖榕等人,便是有了机会了。 事不宜迟,方磊笑便带上药箱与靖榕一起去拜访拜访媚夫人了。 而他们前来之时,媚夫人,却恰好就在洗脸,将脸上绷带解下之后,媚夫人脸上的伤口,显然已经有些好转了,可这脸上的痂落下之后,新的皮肤却是明显的黑色……胡国之人的皮肤虽然多是蜜色的,可媚夫人的皮肤却比一般胡国人更浅一些,如今这黑色皮肤盘踞在她的脸上,便是仿佛锦缎染墨,何等难看何等暴殄天物。 分明用的是最好的药,如何会变成这副模样! 茹夫人见自己这个样子,便是将铜镜又丢在了地方,旁边的贴身侍女将铜镜拿起来——这铜镜虽然不会碎,可是被丢的次数多了,镜面也有些不平整了,倒映着那侍女的容颜,竟是有些微微地扭曲…… “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镜子拿过来!”媚夫人怒喝道,“没用的东西,连这些事情也做不好。” 那侍女被呵斥了,脸上也没有什么愤怒的表情,只是慢慢地将镜子又放到了媚夫人的面前。 看着那侍女的干净的脸庞——那侍女并非什么姿容绝色,和媚夫人更是一个天一个地,只是胜在皮肤干净,上面莫说是疤痕,便是一个痘印也没有。媚夫人却不知为什么,心中的怒火越发的高涨了。 正是要将这把无名火发出来的时候,却听到有人禀报:“神医方磊笑来访。” “神医?”媚夫人心中奇怪,复又想到前些日子梓夫人中毒的事情,便是冷冷一笑,“就是这个什么狗屁神医救了那个小贱人吗?” 她在哈图府里面呆了两年,可终究还是从那下九流地方出来的,自然不是什么大家闺秀。 可转念又一想,这个人似乎得到了茹夫人的青睐,若是没有什么本事的吧,想来是不会有着神医的名称的,又想到自己脸上的疤痕……若是这个人有什么办法将自己脸上的疤去掉便好了——她自然不会再去求助府中的大夫了,自己脸上的疤痕抹的药便是府中大夫做给的,可这药却没有一点用,伤口虽然好了,可脸上却留了疤——她此时尚不知道便是眼前这个低眉顺眼的侍女对自己下的手。 她整了整自己的衣衫,又看了看自己的发丝是否有些凌乱,确认自己的妆容无懈可击之后,便是迎了出去。 而方磊笑与靖榕两人,也是已经在这客厅之中,做好了迎接媚夫人的“准备”。 片刻之后,只见一位美艳无双的胡国女人,轻摆腰肢,缓缓而来…… 407名师高徒,媚夫人美如狐 “原来是两位啊。”媚夫人走到两人面前先是对靖榕展现出一个动人的笑,毕竟此时靖榕的样子乃是一个英俊美少年,这美少年,谁能不爱呢,更何况是媚夫人这样人,故而这媚夫人先是对靖榕展现一个动人的笑,再是看着方磊笑,对他说道,“两位不在客房呆着,怎么来我这里了?” 倒也不是媚夫人天生不客气,只是她如今面目被毁,刚刚又照了镜子,这脾气,自然是好不起来的——她终究曾是红栏的头牌,这待人接物是决计不会错的。 “妍妍,你还站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去给客人沏茶?”媚夫人说这句话的时候,自然态度不差,甚至还是笑着的——在外人面前,她还不会这样纯,让别人看到自己凶狠的一面,只是她脸上表情虽然是笑的,可眼神却是极其不善。 那叫妍妍的侍女行了个礼后,便下去了。 “这孩子才入府不久,平日里也不算是伶俐,众家姐妹都不要她,也是我好心,才将她收留了下来。”她这样说着。 “夫人脸上的伤……”方磊笑询问起媚夫人脸上的伤口来。 媚夫人摸了摸自己脸上的绷带,便是局促地笑笑:“这是前些日子哈图族长赐予的。” 她倒不像茹夫人,毫不避讳地对别人说着自己脸上的伤乃是哈图赐予的,也是半点不怕诋毁了哈图。 方磊笑靠近了茹夫人,微微闻了闻对方脸上的气息,淡淡说道:“夫人脸上药,看来是极好的药材,这药材非但有止血生肌的功效,甚至还能平复疤痕,让脸上的伤仿佛未伤过一样,恢复到原来的样子。” “什么恢复原来的样子!”他不说还好,一说,媚夫人便是一肚子气。“什么生肌止血,我的脸上,如今却不知道为什么,长了黑斑!” 方磊笑与靖榕都知道她会这样说——她若不这样说,那后面的话,方磊笑该怎么说下去呢? “夫人可否让我们看看夫人脸上的伤口呢?”方磊笑询问道。 “你这是……”媚夫人迟疑。 “我终究顶着神医的名头,对这伤口去疤的事情,还是有些手段的,便是不能将黑斑祛除,做到淡化还是决计没有问题的。”方磊笑这般说道。 “你说的当真!”媚夫人听完竟是站了起来。这脸对她是何等重要的东西。媚夫人身无长物,无一技之长,便是靠着这张美艳无双的脸在哈图府中立足,若是这张脸在伤好之后毁了,她必然是会被哈图赶出去的——她原本做的就是这样的打算,犯一个不大不小的错,受哈图的惩罚之后,被赶出去——可是,现在还不到时候,她还未积攒道足够的财富,还没做好准备,她如何能够被赶出去呢。 故而听到方磊笑这样说,她便是心中有了希望。 “自然是了。”方磊笑信誓旦旦回答道。 “只是……”茹夫人的眼睛转了一转,脸上露出了狐狸一样的表情,“想是名师之下有高徒,我想……我想让你这小徒弟帮我看看……” 408妍妍作祟,为的却不是我自己 媚夫人在看靖榕,而靖榕在看方磊笑,而方磊笑脸上的表情,却是似笑非笑。 “我这小徒弟学艺不精,怕是满足不了媚夫人的要求吧。”方磊笑出声说道,这一说,便是在为靖榕解围。 “莫非你这小徒弟本事不到家吗?亏你还自称神医……”媚夫人这般说道。这神医并非方磊笑自称,而是其他人赐予,只是被她这样说,任谁都会不开心的。 “如此说来,夫人脸上的伤,我不看也罢。金露,咱们走!”说罢,竟是作势要走。 靖榕心中迟疑——她来这里乃是为了查清楚这媚夫人是不是下蛊者的,可这尚未查清方磊笑却要走,这又是一个什么说法呢?靖榕虽是聪明,只是少了半分人情世故,为人太过冷清理性,所以不懂这个。比如买衣服买菜,这要价杀价之间僵持不下,一方作势要走,若是这卖家觉得自己只是小赚便自然会将人叫住。 果然,方磊笑作势要走,媚夫人便立刻将人叫住了:“神医且慢,是我失言了,您……您可千万不要走啊。” 原本那无谓语气消失,连对方磊笑的称呼都不同来。 原来方磊笑与靖榕两人乃是来访,如今却是掉了个个儿,乃是媚夫人求两人留下——真是有趣。 方磊笑气呼呼坐下,实则心里并未往那里去,只见他对媚夫人说道:“夫人,你且解下脸上的绷带,给我看看。” 媚夫人如方磊笑所言,便是将绷带解下了。 媚夫人的右边脸带之上,密密麻麻的黑色、白色、红色,分别分布在她的额头上,眼皮上,脸颊上,这额头之上的伤乃是最严重的,其次便是脸颊上的上,眼睛上的伤是最不严重的。 “啊!”不知为何,竟突然有人叫出声来——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不是靖榕的,那便是…… “妍妍,你怎么进来了!”原来是刚刚去沏茶的妍妍,那妍妍不妨,便进了媚夫人的屋子,此时媚夫人脸上的绷带解下了,露出下面的伤口来。媚夫人清洗伤口与伤药的时候,从来是不喜欢被人看见的,妍妍知道这一点,打水的时候,也常常是放下脸盆就走,如今见到媚夫人这个样子,便是不自觉叫出声来。 妍妍手上拿着茶,低头却不说一句话。 媚夫人一拍桌子,便是来到妍妍面前,冷笑着看着对方,妍妍刚要开口解释,媚夫人便一碗茶水泼到了她的脸上,好在茶水并不是滚烫的,只是妍妍那姣好的皮肤却变成了红色。 妍妍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却不敢开口喊上一句。 “夫人。”这时候,靖榕开口了,“夫人且先让我师父看看吧,何必为这种人置气呢?” 他说的话是全然向着媚夫人的,自然是讨得媚夫人欢心,可有恰好解了那妍妍的围,自然是两边都适宜的。 媚夫人听了靖榕的话后,便是挥了挥手。 妍妍如猛大赦,赶忙下去。妍妍下去之后,靖榕便对方磊笑说道:“师父,我替你去打盆水。” 得到方磊笑的首肯之后,靖榕亦是下去了,下去之前,顺便还从方磊笑的药箱里面拿了些东西,方磊笑则是装作什么也没看到。 “妍妍……”靖榕叫住了妍妍,“你是叫妍妍是吧。” 妍妍回过头,眼睛红红的,脸上也是红红的,她低着头不说话,可却是咬着嘴唇,一副极其不甘心的模样。 靖榕从怀中拿出从方磊笑药箱里拿出的药,对妍妍说道:“这是我师父做的烫伤药,对你脸色的伤乃是极其有用的,你往后还要嫁人,这脸上的伤痕若是留疤了,想来还是不妥的。” 妍妍有些震惊地看着靖榕,仿佛不相信对方会说出这样的话。 看着妍妍的表情,靖榕有些疑惑地问:“你,你怎么了?” 妍妍这才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些过分了,她迅速低下了头,有些支支吾吾说道:“不,不……没什么……” 说罢又要离开。 靖榕又将妍妍叫住了:“你先等等。” 她也不说什么,便将那瓶药塞在了妍妍手中:“女孩子的脸和身体,可是要好好保护,不能糟蹋的,这药能让你脸上没疤,往后有什么伤也可以用上,也是有很好的作用的。” 说罢,也不等妍妍说些什么,便快步走到厨房,去为方磊笑打水。 ——她是以打水这个借口出来的,若是回去的时候手上没有水,那该怎么交代呢? 可到厨房的时候,却发现妍妍一直跟着她。 妍妍见靖榕要打水,便是为靖榕从井里面将水打出来,又为她烧火。这哈图府中是有一直开着的水的,只是那水反复煮着,并不是太好,所以靖榕准备现烧一壶。 “多谢。”等这水倒入锅中之后,火烧到最旺之后,接下来要等的,便是水开了。而这些事情做完之后,靖榕便是对妍妍说了一声谢。 ——她本以为妍妍乃是一个狠心肠的人,可是这妍妍却帮靖榕做了这些事情,倒是出人意料。 “我也该谢谢你的。”妍妍摸了摸自己怀里的药,这样对靖榕说道,她说完之后,又是低下头,似乎在想着接下来要说的话一样,许久之后,妍妍突然抬头,对靖榕说道,“金露,你……你可以不要让你的师父帮媚夫人看病吗?” 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个意外的表情:“为何?” “媚夫人她,不是一个好人。”妍妍回答道。媚夫人自然不算是一个好人,在她对妍妍的行为之中乃是可以看到一二的。只是妍妍竟恨她到这个地步,却是意想不到。 “夫人她……是对你不好吧……”靖榕迟疑问道。 妍妍先是摇摇头,却是点点头:“金露,你是以为,因为夫人对我不好,所以我才想要让夫人毁容吗?” 靖榕沉默。 “诚然夫人是对我极其不好,可我却还没有额度到这个地步……那些不好,我还是可以忍受的……可是,可是她却要陷害梓夫人……梓夫人曾经救过我的命……我……我如何能够看着媚夫人陷害梓夫人呢……”原来还有这样的隐情。 409施美男计,金露俊颜诱惑人 这些年兵荒马乱,像妍妍这样的孩子能够活下来,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而妍妍之所以能够活下来,乃是因为她在卖身葬父的时候,梓夫人不顾她年纪幼小,做不了什么活,而将人买了下来。 妍妍赚足了将父母下葬的钱,还给了他们两人一个体面的葬礼,而她自己,也得以在这乱世之中活了下去。对她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这实在是太不容易了。 而梓夫人不但将她买了下来,甚至教妍妍读书识字,对于妍妍来说,跟在梓夫人身边的日子,乃是最快乐的日子,因为梓夫人并不将她当做仆人,仿佛将她当做自己的妹妹一样。 只是后来,媚夫人做了自己的主人之后,自己的日子,便过的不是那么好受了。媚夫人原来乃是红栏女子,这身上凌厉尖酸的脾气虽是藏在了一堆锦衣玉食之下,可是仍旧不改。平日里在十七位夫人面前总是端着架子的,只是在人后,却总是凶相毕露。 ——她对妍妍,自然不好。 只是妍妍,还是能忍的。 她不能忍住的时候,乃是在一个夜里。那个夜里,媚夫人不顾她死活,让她去跟踪哈图,而那个夜里,若是在那个无人问津的客房里,让哈图族长找到了那对商人夫妇的踪迹的话,恐怕梓夫人就会……好在……好在并没有找到,而媚夫人,也得到了一顿毒打。 ——那个时候,妍妍就在想,如果媚夫人不在,那该多好。她不在了,便没有人再会责打自己了,就不会有人再伤害梓夫人了,于是,她便想到了小的时候,母亲说过的话。 “妍妍啊,女孩子脸上受伤的时候,是不能吃酱油的,一吃酱油,这脸上的疤痕便会变成黑斑,变成黑斑,人就会变丑的,变丑了,便没人喜欢了。” 媚夫人显然也是知道这一点的,自从脸上受伤之后,媚夫人的饮食极为节制,不吃油腻,不吃红烧,不吃太咸太甜的食物,只吃水煮便好,有一次食物里微微有了点颜色,这些饭菜就被茹夫人全部倒在了妍妍的身上…… 食物之下乃是下不了手的,那便只好在水里面下手了。 ——好在,媚夫人一直都不会亲自去端水,所以妍妍才能在媚夫人擦脸的水中下了手。 而且,她也成功了。 如今媚夫人的脸,确实被毁了,不是因为伤的太严重,不是因为媚夫人处理不当,不是因为蒙毅的药没有用,而是因为小小的一点酱油…… “妍妍,你做了这样的事情,有想过若是被发现,会如何吗?”靖榕问道。 妍妍摇了摇头,又把头低了下去:“姆妈说过,恶人自有恶来磨,媚夫人这样的坏人,却是好好活着,我也没有见过一个恶人来磨他……他们不磨她,便是只好我来动手了……” “只是……妍妍,这种事情,不该由你来做的……”靖榕并未说妍妍不好,却也没说妍妍好,而只是说这件事情,不该妍妍来做。 妍妍咬了咬下唇。 “今日的事情,你与我说了,你不怕我告诉别人吗?”她说的别人,乃是媚夫人。 妍妍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不会的。” “为什么?”靖榕奇怪问道。 “因为你是个好人。”妍妍这样说道。 “好人……”靖榕咂摸着着两个字……水,开了…… 她起身,将热水舀进一个盆里面,然后将脸盆端起:“我刚刚听到的话,我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只是以后的事情,你还是不要做了。你姆妈说的对,恶人自有恶人磨,只是妍妍,你要明白你不是恶人……这件事情,不该由你来做……” 说完,便是离开了。 只留下妍妍一个人在原地,她看着靖榕离开的背影,甚至都忘记了低头…… 将脸盆放下之后,媚夫人这般埋怨说道:“怎么去了这么久,我还以为你要一去不回了呢?” 靖榕对媚夫人说道:“这厨房中的水我怕是不够干净,便是自作主张,去烧了一锅,所以才晚了,夫人且不要怪罪。” 媚夫人一听这靖榕竟是为自己,便是眉开眼笑,自然不会去问了。 “夫人,等下我要将你脸上的一个痂子挖开,撒上我配制的药,看看能否将这药与夫人脸上的伤口匹配上,因是有些疼痛,所以才与夫人说一声。”说完,便是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把金镊子。 “这……不可不可……”媚夫人立刻否决道,原本这落痂时候我的伤便好了,如何能让你强行将那痂挖下来。 实则方磊笑这样说,却不是为了挖痂,而是想要拆下媚夫人眼睛上面的纱布。这媚夫人一共包了两层纱布,一层纱布包在眼睛上,还有一层包在整个右脸之上,而外面那一层纱布拆下之后,便是露出了额头上与脸上的伤口,可这眼睛上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子,却是不知道的。 所以方磊笑才要求将一个痂挖掉,这要拿掉的,不是痂,而是茹夫人眼睛上的纱布。 只是媚夫人却是不同意。 “夫人不想脸上的伤好了吗?”靖榕突然开口问道,“夫人容貌绝世,如今已经有了黑斑的趋势,若是这黑斑进一步盘旋在夫人脸上,怕是夫人这张脸就毁了!” 她说的淡淡,可媚夫人脸上却是一阵大骇模样。 她微微想了一想,便是媚笑着问道:“金露,你觉得我美吗?” 但凡漂亮女人都喜欢问这个问题,而媚夫人虽然美丽,可此时半张脸都是伤疤,便是原本美的,也是不美了。 可靖榕却这般回答道:“夫人美极,乃是我见过最美的人。” 莫说欧阳素文,便是文音长得也比媚夫人美好纯真,只是靖榕说话的时候是这般诚恳,竟仿佛她说的真是一句大实话一样。 媚夫人自然是眉开眼笑,以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唇,露出了一个不太过分的笑来。 “既然这样,金露啊,那就由你来为我掀开一个伤疤吧……无论是哪个伤疤,我都是可以的……”她将身子微微前倾,因是这个动作,所以这低低的胸线便露在了靖榕面前,只是她面前两个人,靖榕乃是一个女人,而方磊笑却是一个对女人没什么兴趣的八旬老人,竟是仿佛对牛弹琴一样。 410解开绷带,下蛊者也许是…… 靖榕走到媚夫人面前,媚夫人酥胸撩人,巧笑颜兮,奈何这美色却只是给一个女人看的。她尚不知道知道靖榕是一个女人。可惜这媚夫人阅人无数,竟是被靖榕骗了过去。 但凡这男女之别,便是出现在容貌、身形、气质这三样东西之上。容貌靠的是易容,身形靠的是缩骨术,而这气质,却是最难模仿了。靖榕的易容之术乃是以易容水打底,只是她不善缩骨术,只是好在靖榕长得颇是消瘦高挑,倒也差不到哪里去,而这气质,她却是模仿的最像的,她模仿的,乃是郝连城深的气质,对方的神情,站姿,眼神,都模仿的惟妙惟肖。 “夫人且把眼睛闭上。”靖榕对媚夫人说道。 媚夫人脸上露出仿佛狐狸一样的媚笑,便是轻轻将自己的眼睛闭上。 靖榕微微以最轻柔的动作解开了媚夫人眼睛上的纱布,媚夫人的身子抖了一抖。只见媚夫人的眼皮之上,有着一大块淤青,而淤青之上,还有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伤痕。 靖榕看了一眼方磊笑,方磊笑则是点了点头。 以镊子夹开媚夫人眼睛上的痂子之后,只见媚夫人的眼睛一下子便睁开了:“哎呀你个小狠心肠的,怎么下手这样狠,莫不是有多恨我吗?” 说罢,便是捂着自己的眼睛喊着疼。 “夫人且别动。”靖榕对媚夫人说道。 “你不知道这有多疼,便只让我别动,你个小狠心的……我可是疼着呢……”她说话的时候既娇且媚,若是这屋子里真有一个血气方刚的大男人在,报不得此时便是将她拥在怀里,疼惜一番,只是这房间里只有一个不解风情的方磊笑,和一个与她同是女人的陆靖榕。 “我这也是为妇人好。”靖榕笑着对媚夫人说道,“夫人容颜美貌无双,若是毁了,可就糟了。如今便是只要吃这样一些苦,夫人的美貌可以恢复到原来模样,岂不是一件极好的事情吗?” 媚夫人一听,便是眉开眼笑:“呀,这样的小嘴,真是甜死人。你既然这样说了,那我便听吧。” 于是便放下了自己的手,将眼皮上的伤口展现给靖榕与方磊笑两人看。 方磊笑帮助靖榕微微处理了一下媚夫人眼睛上的伤口。 ——两人来这媚夫人的地方,乃是为了查探媚夫人是不是下蛊者的,媚夫人房间里确实有蛊毒踪迹,而到这个房间之后,方磊笑亦是做了一些“准备。” 可媚夫人是不是下蛊者,却仍旧是有待商榷。 靖榕本是想当媚夫人眼皮上的痂被拿下来之后,媚夫人一阵疼痛,这疼痛之下自然会睁开眼睛,没想到媚夫人眼睛是睁开了,却又用手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而当手拿下之后,她的那只眼睛,却又闭上了。 这倒是难办的很。 只是…… “天啊,有虫子!”靖榕突然出声。倒是把方磊笑吓了一跳。 这男人吓了一跳,女人则更是夸张了,只见媚夫人猛地站了起来,一下子跃到了凳子上,左右看着,边是慌张问道:“虫子,虫子在哪里?” 她一副花容失色模样,眼睛与嘴巴都长得很开,因为眼睛上面有血,所以,这血顺着眼睛流了下来,而乘着这个时候,方磊笑则是细心观察着媚夫人的眼睛。 “许是我看错了。”媚夫人询问之后许久,靖榕这般说道。 “你这小狠心的,先是掀开了我眼睛上的疤,如今又说虫子吓我,你这小狠心的,是不是要吓死我才开心?”虽是嗔怪的话,可是语气娇嗔,却并没有什么真的责怪的意思。 “是我眼花。”说罢,为了赔罪,便轻轻柔柔地扶着媚夫人从凳子上下来了。 ——在媚夫人没看到的地方,靖榕向方磊笑施了个眼色。 方磊笑摇摇头。 此人并非下蛊者,非但这外貌气息不像,这眼睛也不像是瞎了的模样。而且这伤确实只是外伤而已,并未触及到眼中之伤——媚夫人未瞎,便自然不是下蛊者了。 靖榕看到方磊笑的暗号之后,微微叹了口气,她原本以为是媚夫人无疑了,却没想到连媚夫人也不是。 于是她便拿起伤药,绷带,将媚夫人脸上的伤重新伤药,包扎——至于媚夫人脸上的伤,虽然被一些酱油污染,但自此之后,妍妍不会再动手脚了,想来媚夫人剩下的伤是不会再变黑了。 “你这伤疤我刚刚看了。伤好之后,将这药涂在脸上,便是不能让疤痕消失,至少也能弥补**。”方磊笑从药箱之中拿出一个小瓶子来,将那瓶子递给媚夫人后,这样说道。 虽然不喜欢媚夫人这样一个人,但媚夫人终归是一个生病的病人,这一点,在方磊笑眼里是不会变的。 “**成把握?难道没有十成把握吗?”可媚夫人却是不领情。 ——无论是做事还是治病,都是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有些万一好歹,这原本以为可以一定做到的事情也会变得棘手。 而媚夫人这句话,自然是妄言了。 媚夫人是何等聪明伶俐的人啊,自然是看懂了方磊笑脸上不耐的表情,她便是一下子就从方磊笑手上将药抢过来,塞进袖子之中,再是看着坐在自己眼前的靖榕发呆。 靖榕看着媚夫人这个样子,便是不知道为什么,退后了一步,而媚夫人这个时候……便是伸出了一只手……这只手,只是单纯地想要去摸一摸靖榕的脸而已。 可…… “咦,小哥儿你就在我的眼前,我怎么摸不到……”她有些奇怪地说。 方磊笑见媚夫人这个模样,便是开口解释道:“夫人怕是生活中也是有所觉察吧,夫人如今蒙着一只眼,便仿佛瞎了一只眼一样,一只眼瞎,虽还可以看的见,可这距离感却不强了……据个例子吧,夫人将两只手的远远地,然后对对手指。” 媚夫人如法炮制,却发现。 “咦……怎么会。”这两根原来该触碰到的手指,竟然擦肩而过了。(大家可以闭着一只眼睛试一试) 411眼睛瞎了,你可以医好我的眼睛吗 “丫头,你在想什么?”离开媚夫人院子之后,两人回到客房,见靖榕若有所思模样,方磊笑便开口问道。 “我在想你刚刚说的话。”靖榕回答道。 “我刚刚说的话?”方磊笑迟疑问道。 “不错,你说过,人的眼睛若是只能看到一只,那虽然可以看见景物,可距离感却会变差,所以我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媚夫人却摸不到我的脸了——她以为她可以摸到,但实际上,她却没有摸到。”靖榕这样说道。 “不错。” “我想,我知道谁是下蛊者了。只是……只是这个人,我不太肯定。”靖榕这般说道。 “说说。”方磊笑极是有兴趣说道。如今靖榕猜到了那个人是谁,可自己却不知道,这便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了。 “梓夫人。”靖榕叹了一口气说道,“那个人,是梓夫人。” “什么……”方磊笑脸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惊讶的表情,“那梓夫人纯的像一朵花儿一样,怎么会是下蛊者呢?” “所以我才迟疑的。”靖榕说道,“梓夫人,实在是不像这样的人。” “但你却觉得她是,你既然觉得她是,那便自然是有原因的,与我说说这个原因吧。”方磊笑这般说道。 “你还记得前些日子的宴席之上吗?梓夫人,她打翻了一杯酒——那时我便在想,梓夫人虽然善良纯真,可是却不是没见过世面的人物——正反向的是,梓夫人见过的大场面多了……可是,她却在那场宴席之上,打翻了一杯酒,这实在是让我觉得太惊讶了……可此时一想,便是这个道理了。”靖榕解释说道。 “她的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没有了距离感——她以为她可以拿到那杯酒,但实际上,却没有拿到——所以她打翻了那杯酒……”方磊笑说道。 靖榕点点头后,叹了一口气:“想来,便只有这个原因了。” “天真凶刃。”不知为什么,方磊笑突然说出了这个一个名词,而这个名词,却是靖榕不知道的。 “那是什么?”靖榕问道。 “一个武林高手,乃是我师父给她取的外号,那个人,比之陆廉贞更是有武学天赋,若是能够加以磨练,想来这日后第一的位子,便不是陆廉贞而是这个孩子了——只可惜,这个孩子,是一个白痴……她的脑子里只有武功,别的什么都没有,她将杀戮当做一个游戏,当扼杀别人生命的时候,她的脸上会露出最纯真的笑——可便是这样一个人,却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人。”方磊笑解释道。 可当他形容这个人的时候,靖榕的心中突然一颤——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想到。 靖榕略是迟疑,便是问道:“那这个人,最后怎么样了?” “许是死了吧。”方磊笑回答道,“她的脑子里,有一个瘤子,便是我师父,也无法治愈这样的疾病,因为这个瘤子,她是绝不会活到成年的,而她活着的每一天,都只会经历撕心裂肺的头疼而已——死亡对她来说,是一种解脱。” 靖榕的心,颤了一颤——这个人,到最后还是死了,死在了自己手里。她还记得那时候对方脸上释然的笑容……解脱吗……靖榕细想着这两个字,突然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了。 “仿佛那孩子一般,我只是觉得,这茹夫人,也仿佛天真凶刃一样。她有着最善良,最纯真的性格,所以她才会操纵蛊术,才能炼制出这样多的蛊物——只是她不知道这样做是好,还是不好,她只是一味觉得做这件事情十分有趣而已。”他们天真善良,可是他们杀人的时候,却也是一样天真善良的。 “我不想去杀梓夫人。”过了许久之后,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那梓夫人的蛊术你且不用担心,我这里有一颗蛇牙——乃是我师妹给我的,据说是万蛊之王的牙齿,可以避百毒……”方磊笑正要打开药箱,却被靖榕叫住了。 “我并非是怕梓夫人的蛊术……只是她在我与阿成困难的时候帮助过我们。”靖榕回答道。 “你想报恩?”方磊笑问道。 “只是不想让她死的太早而已。”靖榕这样回答道。 “既然这样,不若我们两人一起去见一见梓夫人如何。若是我们两人想不出办法,那便是三个人一起,总是可以想出办法的。”言下之意,竟是要向梓夫人摊牌——可梓夫人若是这下蛊害阿成失忆的人,那如何会听他们说话呢? 可既然方磊笑说了,那便是有原因的。 此时靖榕拿不出一个主意,听方磊笑这样说,便是点点头,同意了。 …… 梓夫人所住的院子里种满了枫树,这枫叶还不到金黄的时候,只是零星几片叶子开始泛起了秋意,梓夫人此时正坐在院子中央,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似乎是在发呆。 等到靖榕与方磊笑两人走近了,她才回过神了,看到两人的时候,脸上还露出了大大的惊讶的表情。 “呀,你们怎么来了?”她见靖榕与方磊笑两人,便是这样说着。 “恰好路过而已。”方磊笑这样说道。 “原来这样……”如此一说,这梓夫人,竟然是信了。 方磊笑一说也不过只是一说而已,却没想到,他这一说,梓夫人竟真的信了,可见梓夫人只单纯好骗,可便是这样的人,竟然是下蛊毒害郝连城深的人,真是让人不敢想象。 只是靖榕深谙一句话: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她与千缕相处了几年,却没有看清楚对方心肠,又如何能够相信一个只不过见了几面的人吗? “夫人……我看你的眼睛,似乎有些异样啊。”方磊笑看着梓夫人的眼睛,这样说道。 本以为梓夫人会解释一番,却没想到,梓夫人开口的说的是:“诶,你好厉害,我的眼睛,确实是有一只瞎了,你怎么看出来的?你可以如医好我肚子那样,医好我的眼睛吗?” 412天真凶刃,你听过他们的故事吗 此时,便是靖榕也有些掩饰不住自己脸上惊讶的表情了。 这梓夫人竟然是这样直言不讳地说出自己眼瞎的事情。 “是哪一只?”方磊笑稳了稳心神,这样问道。 “这只。”梓夫人点了点自己的右眼,这样说道。 这右眼看着倒是没什么不同,只是仔细看那只瞳孔——那湖蓝瞳孔之间,有一点白色,是极不起眼,却是盘踞在这瞳孔最中间。 “我的眼睛?怎么了?”梓夫人奇怪问道。 “没什么,不过只是蛊术反噬而已。”方磊笑这样回答道。 “反噬?怎么会……我的蛊儿又没做什么坏事,我也没用我的蛊儿做什么坏事,为什么会被反噬呢?”梓夫人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 “梓夫人在炼蛊?”站在一旁的靖榕开口问道。 “不错。只是我的用我的蛊儿做的,一直都是好事……我将蛊儿散布在哈图府院子之中,有什么风吹草动,我都可以听到……往日的时候,总是有刺客来……等我下了蛊儿之后,这刺客的动静我便都可以听到了……从那里之后,这里就很少有刺客来了……”梓夫人这样天真说道。 怕不是刺客来的少,而是刺客一进哈图府,便因梓夫人所说出的情报而抓住——他们尚未杀人,便被人杀了。 只是靖榕突然想到自己曾经也有一次潜入哈图府中,那一次,便是遇见了郝连城深,可却未有其他人到来。正想到这里,却听到梓夫人说了这样一句话:“说道刺客……前些日子倒是来了一个……只是她与其他人却是很不同的……别人都是为了杀人来的,一个个气势汹汹,吓人的很……而那个人……她的声音很好听,也不吓人……而她只是为了找人来的,所以我便没有把这件事情告诉族长。” ——竟是冥冥之中,又被梓夫人救了一次。 靖榕这样想着。 “夫人的蛊术,真是精湛。”方磊笑这样夸赞着,“我一向以为只有南疆人会将这蛊术用的这样好,却没想到夫人一个胡国人,竟然也能将蛊术用的这样好。” 梓夫人被方磊笑这样一夸,便是红着脸说道:“我那师父确实是南疆人……我的蛊术,连她的一半都没学到。” “这样刚好,夫人也知道我的医术还是不错的,只是在蛊术方面有些欠缺,想向夫人请教一番。”方磊笑这样说道。 “嗯,你说吧。”梓夫人倒是一点也不谦虚。 “夫人可知道有一种蛊术,叫忘心蛊?”方磊笑问道。 “我知道,忘心蛊炼成之时,便是蛊物产子之时,这忘心蛊怀孕之时会毫不犹豫杀死其他蛊虫,只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活着,可当她生下自己的孩子的时候,又仿佛忘记了自己怀孕的事情——那个时候的忘心蛊,才是忘心蛊。”梓夫人说道。 “那夫人可曾炼制过?”方磊笑问道。 茹夫人点点头。 “那夫人可曾把这蛊下到别人身上过?”靖榕开口问道。 “这……”许是靖榕问的太急促了,这梓夫人,竟是迟疑了起来。 正当靖榕在心中责骂自己的时候,却听到梓夫人说了这一一句:“不是我不想说,只是我答应过别人,这件事情,我是不能说的。” 靖榕一听,便是心里有了计较。 蛊虽是梓夫人炼制,梓夫人下的,只是却是有人在背后命令梓夫人这样做。可是能命令梓夫人的人,却是不好,单单是这哈图府里便有三个,而这千里之外的皇城之中,却还有一个。 或许这个人知道了郝连城深的所在——而他不动手的原因,也只是在整个哈图府里发生的事情当做一个游戏而已…… “夫人下蛊的那个人,如今要和郡主成亲了。”靖榕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 “是啊,这样郡主会很开心的。”梓夫人开心说道,“这些年,我是知道的,公主总是不开心的,如今她脸上有了笑容,我也替她高兴。” “只是……夫人,你可否想过那被下蛊的人会开心吗?”靖榕反问道。 “你是说慕容?”梓夫人脸上露出了释然的笑,“他一个沙漠商人,迎娶了我们哈图府的郡主,郡主一心在他身上,往后这哈图府的基业也全是他的,他还会有什么不开心呢?娶了郡主之后,他有的东西,便是他这一辈子都赚不到的,如今摇身一变,还有什么不开心的道理呢?” “情之所至,却不是什么身份,地位,金钱可以衡量的。”靖榕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由她来说出这番话,倒是有些滑稽了——她自己都只是懵懂,却去教授别人。 “你是说,慕容会不同意?”梓夫人这样问道。 靖榕点点头。“夫人可曾想过,万一慕容想起了过往的事情,想起了郡主并非他之所爱,想起了你们对他做的事情……那时候,又该让郡主怎么面对他,他又该以一种怎么样的目光看待郡主呢?” 说完此话,梓夫人想了许久,片刻之后,便是抬起头来,用一种极是天真,也极是温柔的语气这样说道:“我这里,还有一种同心蛊,给郡主与慕容下了之后,这两人便是这一辈子都会亲亲爱爱,永不分开了。” ——这时候,靖榕才明白为什么方磊笑会说出“天真凶刃”那四个字。 “你听过帝君与皇后的故事吗?”就在这个时候,靖榕突然开口说道——她说的帝君与皇后,自然不是说的郝连城钰了,此时郝连城深后宫空虚,别说是皇后了,便是一个妃子也没有——她说的,乃是大赤前一任帝君秦若愚与铁凝心的故事。 ——胡国的人将这个故事流传的很广。一个帝王,爱上了一个普通的金城女子,不顾世俗偏见,将人迎娶进宫,非但迎娶进宫,还将人封为皇后,虽然事实并不如故事流传的这样美好,但人们总是愿意相信美好的事物的。 这个故事非但在大赤很流行,在胡国也是一样的。 果然听到了靖榕的这句话后,梓夫人眼睛里,似乎闪现出了一种奇妙的光芒。(不错,就是女生看言情小说的时候yy自己是女主角的光芒——抱歉,作者又乱入了。) 413劝她收蛊,帝后故事也可成武器 “帝君身份,便是娶一个大大臣的女儿也比娶一个对他毫无作用的民女好的多,可是,这位皇后临到架薨,却仍旧是稳坐皇后的位置,皇陵之中金银棺材两个,帝君宿金,皇后宿银,生而同被,死而同穴的,也只有这个人而已。”靖榕这样说道。 可实际上,皇后并非什么一无是处的东铁民女,她的身份,隐藏了几十年的身份,乃是这金城少主,富可敌国的金城少主,这样的人,配上帝君,便是再配不过了。其实,只要皇后一亮出自己身份,那这些年的风言风语,便会消失无踪了——可,皇后却没有。她一个无子无权的皇后,能够立于皇宫之中不倒,靠着的,也不过是帝君的钟爱而已。 “我自然是知道的,年少的时候,姆妈常常将这个故事作为我的睡前故事将给我听呢,我便是喜欢一遍遍听着,听着它入睡,年少的时候,我还做过这样的梦……想过长大之后,也有像帝君这样的男人,独宠我一生。”梓夫人这样憧憬地说着。 “帝君与皇后,乃是真爱,真真切切的爱。”靖榕仿佛诱惑一样说着,“这份爱,不是什么权势、金钱所能消弭的……帝君上位的时候,是何等的困难,那时候,他若是娶了一位大臣的女儿,那他的阻碍,便会小了很多……但是……他没有……就像此时的慕容一样,慕容娶了郡主之后,哪怕会获得一辈子都没得到过的权势,可是……这真的是慕容想要的吗?” 靖榕问着梓夫人。 “慕容,便仿佛那时候的帝君一样……”梓夫人喃喃自语着。 “是了,梓夫人想想,若是那时候,帝君迫于别人的压力,迫于那所谓的‘对自己好’,而娶了别人,与皇后失之交臂,相忘于江湖了,梓夫人觉得如何呢?”靖榕问道。 “不!这怎么可以!”梓夫人立刻站了起来,这样说道,“帝君与皇后乃是最配的人,这世上没有人比他们更配……别人……这别人怎么可以……” “所以慕容,也不可屈就这个‘别人’。”靖榕这般说道,这是她说的所有话的结论。而这‘别人’说的,便是郡主。 “可……郡主是这样喜欢慕容……若是慕容不喜欢她,郡主……郡主会很伤心的。”梓夫人显然是已经被靖榕打动了——她和许多胡国少女一样,都是听着帝后的故事成长起来的,他们都曾做过这样的梦,而拿这个故事做例子,实在是太能打动他们的心了,只是梓夫人依旧还是顾念着郡主的感受,故而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若是成婚之后,突然有一天,出现了什么意外,比如慕容脑中的忘心蛊突然死了,或是慕容突然回想起来过去的时候……那……那个时候,他该怎么面对郡主……郡主又该怎么面对他呢?”靖榕反问道。 “那个时候,想来也是很就很久的以后了……也许那个时候,慕容便喜欢上郡主了也未必……”梓夫人小声说着,底气有些不足。 “夫人也说是可能,不是吗?若是那个时候,慕容对郡主剩下的,只有恨意的……毕竟,毕竟这段感情的来源,只是欺骗而已……虽然打着钟爱的名义,可郡主做的,也不过是消除了慕容脑子的记忆,假装自己是慕容心里的那个人而已……如果慕容记起了什么,或是慕容心中的那个人出现了……这结果,又会如何呢?”梓夫人不知道,慕容心中的那个人,如今是换了一副装扮,就站在自己的眼前,与自己说着这样的一段话,劝解着自己将事情说出来。 “我……我……这……这……”梓夫人支支吾吾许久,到最后,都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 “夫人希望郡主幸福,可夫人这样做,郡主是不会幸福的——郡主的这所谓幸福,乃是建立在虚假之上,她的幸福,乃是来源于欺骗……而夫人……你此时,是能纠正这个错的,为什么,为什么不将慕容身上的蛊解开,让他回到他心心念念之人身边呢……” “我……”梓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的表情来。 “往后若是变成这样的事情,那郡主会怪的,也只有梓夫人而已……夫人分明是为了郡主好,可到最后,却也只有夫人去承受郡主的怒气……”靖榕在梓夫人耳边既清且柔说道:“分明,分明梓夫人是为郡主好不是吗?虽然做了欺骗慕容的事情,可到最后要承受怒气的,却也只是夫人而已,别人没有下蛊在慕容身上……下蛊的,分明是夫人不是吗?别人都只会这样想的。” “我……”梓夫人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极为难受的表情,她的眉头紧皱,嘴唇微微抿着,似乎十分不开心的模样。 想了许久之后,靖榕觉得时机有些成熟了,便是开口试探问道:“夫人,此时将慕容身上的蛊毒解开,还是来得及的。”那语气,仿佛在哄一个小孩子一样。 她将梓夫人当做文音了——虽然文音年纪比梓夫人小,可是在某些方面,梓夫人与文音两个人却是极其相似的。她看着梓夫人的时候,便仿佛是看着文音,这语气里,便也带着一些哄的语气。 本以为能哄下文音,便可以哄下梓夫人,却没想到…… “可是……这也只不过是你的猜测,不是吗?”梓夫人抬起头,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如此的天真而简单,便是眼角刚刚流出的泪犹在,只是说出的话,却是让靖榕倍感意外。“往后慕容会恢复记忆,回复记忆之后会恨郡主,郡主会恨我……不过也只是你的猜测而已……后面的事……到底又有谁会知道呢……” 靖榕听完之后,一阵错愕。 而梓夫人,却只是嘴角露出了一丝简单而温柔的笑容,在靖榕尚未回答的时候,便是开口,又一次问道:“你说,是吗?” 这一次,无法回答的,却是靖榕。 414此番两难,如何化解才好 这世上最有意思的一件事情就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了。 比如这钓鱼,你选水域、选鱼钩、选鱼饵就花上了许久的时间,这鱼饵落水了,鱼也咬钩了,正当你要收的时候,却不知道从哪里来了一只鱼鹰,那鱼鹰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你那鱼钩上的鱼叼走了……非但叼走了你鱼钩上的鱼,甚至还扯断了你的鱼线。 ——恐怕靖榕此时便是这样的感觉吧。 自己一步步下套,将梓夫人引入到自己构建的陷阱之中,却没想到梓夫人确实如自己所预料的那样,露出了应该有的表情——可她说的话,却是大大的出乎了靖榕的意料之外。 这利弊得失,靖榕与梓夫人分析的清楚,可梓夫人,却只是抓住了靖榕的一句话,便将靖榕所分析的权衡利弊,全部推翻。 ——这真是让人太意想不到的事情了。 看着靖榕脸上的表情——方磊笑便是将手挡在了自己的面前——只是脸上的笑挡住了,可眼中透漏出的笑意却是谁也都察觉的出来的。 靖榕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便是有千万种手段,只是面对这位梓夫人,这万千种手段中的九成是不能用的,而剩下的一成,却是会惊扰到哈图府里面的人,这原本说服梓夫人是最好的办法——可这软的,却是不行。而这硬的……梓夫人与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有恩,靖榕实在是不想伤害梓夫人,便是这两难之际,只听方磊笑说道:“梓夫人,且听我一句话。” “嗯,你说。” “今日我们与你说的话,你可否不要告诉别人?”方磊笑竟是说出了这样一句。 梓夫人不明所以,便是点点头。 “最好是假装我们从未有来过,若是梓夫人脑海之中将我们来过的记忆删除,乃是最好不过的了……”方磊笑又说。 梓夫人点点头,便是不在说话了。 靖榕与方磊笑两人出了门,回到了房间之中,靖榕便是开口问道:“这梓夫人看似天真单纯,可却是我这样的人无法说服的——她这样的人,倒仿佛是专门为了克制像我这样的人才出生的一样。” 她也没明说她是怎么样的人,梓夫人又是怎么样的人,可方磊笑却是明白的很。他虽然与靖榕不是一类人,可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又是如此的相似。 “丫头,你觉不觉得这梓夫人有些奇怪?”方磊笑也未接靖榕的话茬,只是这样问话道。 “奇怪?” “梓夫人虽是天真善良,可我却是觉得她似乎有些异样,语言动作之间,倒是有些稚气——仿佛是被什么影响了一眼。”方磊笑这般说道。 被他这样一说,靖榕也似乎觉察到了——初时见到梓夫人的时候,只是觉得她这人确实善良太多,没有什么防备,仿佛稚子一般,心性纯真,而今日见到梓夫人的时候,似乎她更加单纯了,便是方磊笑向她要求假装没见到她们两人,她也居然招办。实在是有些不可思议。 “我想……可能在我杀死窥伺蛊的时候,这忘心蛊,可能也被我伤到了……”方磊笑迟疑了一阵,这样说道。 “那你的意思是……”靖榕猛然一问,她似乎觉察到了什么,而这觉察到的东西,几乎让她欣喜若狂。 “丫头,你想的不错,若是伤到了忘心蛊,这后生确实有恢复记忆的可能——但这,也不过只是一个可能而已,这个可能有多少,我无法确定。”方磊笑如实说道。梓夫人变成这个样子,必然是因为她脑子似乎受到了什么影响。 而这影响的来源,便是因为根植在郝连城深脑子中的忘心蛊,得到了伤害,蛊虫得到伤害而反噬到下蛊者身上,所以梓夫人才会变得有些异样。 这异样,非是亲近之人无法觉察——靖榕也是在方磊笑的点拨之下才觉察出对方的异常的,而方磊笑之所以会觉察出,不过也只是因为他的经验而已,走的路多了,看的人多了,见的病多了,总是有些用处的,所以他才仿佛一个浪子一样,在这片大陆上行走着,去看看更远处的风景…… “以丫头你的本事,想要将人带走,想来不是什么难事吧。”方磊笑突然这样开口说道。 “自然不是什么难事。”靖榕回答道。 “可丫头你却没有这样做。”方磊笑说道。 “我终究是个自私的人,可对他,我却不能自私……若是将他带走了,我们来这里的目的,便再也达不到了……只是为了这个便将他的计划打破……我,做不到。”靖榕这样说道。他与郝连城深两人本来来到哈图府之中,只是为了刺探军情而已,却没想到其中曲折,这卓雅郡主竟然看上了郝连城深——这是谁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而为了让卓雅得到郝连城深,便是梓夫人在郝连城深脑中下了一只忘心蛊,这只蛊毒让郝连城深忘记了靖榕的样子,忘记了他的名字——他只是知道自己脑子里有这样一个人而已,这个人对他很重要,乃是他记忆里最很重要的一个人——可这个人到底是谁,他却忘记了。 卓雅郡主取代了那个人在他心里的位置,在郝连城深懵懂之间,便是与他定下三生约定。只有在这约定真的实现之前,将郝连城深带走,才能又不破坏计划,又保证两人周全。 “来的时候,是我们两个一起来的。可走的时候,又怎么能只有我一个人走呢……若是往后有一天,阿成突然想起了我……那时候,他又会怎么看待我的呢……”靖榕这样说道,“寮寨里,还有一班兄弟在等他,缪叔在等他,玮铁在等他,阿忆也在等他,还有与他从小一起长大,亲如兄弟的阿舍也在等他……他怎么能一个人留在这里,而我,怎么能一个人回去呢?” 靖榕这般说道。 而方磊笑听完此话之后,却是一阵沉默。 ——原本,他们以为找到了那个下蛊者,便是威逼利诱,便可让对方将蛊毒解开,可哪知这个人,却是靖榕不愿意下手的人。 此番两难,该如何化解呢…… 415板上钉钉,想阻止却不能阻止 三日之期已到。 这原本无甚异样的哈图竟是一夜之间红色飞扬,这红色的灯笼、红色的绸缎、红色地毯,遍布在了哈图府的每一个角落里,便是后院最没人去的地方,也摆上了一片大红。 一时间,这哈图府门户大开,往来的宾朋如潮水一样涌来,有些是胡国重要的官员,有些是其他部族的成员,有些是商人富户,便是一时间该来的都来了,不该来的也都来了。 哈图是今日早上才刚刚到的——自己的孙女儿要办人生大事,他是不可能不到的。虽然到了,只是这脸色却不太好看——这小皇帝把他找去,竟只是说了一些不相干的事情,说了这一些不相干的事情后,便又将人打发了回来。 这来来去去,花费了半月的时间,便只是为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 一想起来,哈图心中便有气。 可今日,他便是心中有天大的怨气,也是不能发出来的——今日乃是他孙女的大好日子,这好日子里,便是有天大的怨气,也要压着,也要摆出一个笑脸来的。 可是让他不把怒气发出来,已经是一件极难的事情了,更何况让他笑出来了,在小皇帝那里已经是难受之极了,更何况是这孙女婿并不讨他喜欢。 沙漠商人? 他哈图的孙女,乃是要做胡国的皇后的,便是做不了胡国皇后,这其他部族族长夫人的位置可还空着,怎么样,也轮不到一个沙漠商人来做他的孙女婿。 可他一向是在别人地方耀武扬威惯了,却是对自己的孙女极尽宠溺,从来不曾打骂,便是要太阳不给星星,要星星不给太阳。便是这人生大事,只要卓雅一开口,哈图心里虽然有着一肚子火,却也不会在卓雅的好日子上闹出什么事情来。 而这件事情在他眼皮子底下发生——只是木已成舟,这府里已经是这个模样了,他又能做出什么改变事情来呢…… …… “将大夫人去找来。”从帝京回来,一下马,哈图见到这府里张灯结彩的模样,便是问了一问下人是什么情况——他这哈图府的主人竟是不知道府中发生了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这不问不要紧,一问,便是狠狠地将一马鞭抽到了那仆人身上,然后狠狠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成亲? 这卓雅竟然要成亲了? 非但是要成亲了,还是要嫁给一个无权无势的沙漠商人——而这卓雅要成亲的事情,他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 当那身上带着鞭伤的仆人向茹夫人走进的时候,茹夫人心里便在想——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妆容,此时她身穿红黑相间的袍子,头上带着一只金簪,倒是一派喜庆祥和的模样,便是掸了掸自己衣服上的灰尘之后,慢慢走向了哈图所在的院落。 “我在那小儿皇宫之中的时候,倒是也有人向我汇报府里的情况的——他只说府里面一切正常,怎么我来了,这府里面便张灯结彩,似乎有了什么喜事啊?”哈图一身风尘仆仆站在院中,这院中一片喜庆红色,他这样一个彪型汉子站在里面倒是突兀的很,更何况他手里拿着的那根鞭子上面,还有血…… “乃是郡主要成婚了。”茹夫人如实说道。 “哦……这样大的事情,我倒是不知道……不知道是和哪家的王孙贵族啊?”实则这件事情,他早就在下人们口中听到了,这娶卓雅之人,到底是什么名字,什么身份,他也已经了然——只是他还是这样问着。 “乃是一位沙漠商人,此人名叫慕容。”茹夫人又说。 “沙漠商人?慕容?”哈图一回头,这样看着茹夫人,眼里倒是无悲无喜的,只是捏着鞭子的手倒是满是青筋,“我的卓雅到底是什么身份,让那沙漠商人来配,便仿佛是老鹰与青蛙、玉石和泥土、玉玺和枯木。” “只是郡主喜欢!”听到哈图这样说后,茹夫人的声音,却突然变大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之后,她便是又低下头,小声说道,“只是郡主喜欢……” “喜欢?那丫头才这般小,她知道什么是喜欢吗?她胡闹,你便由着她胡闹!她是孩子,你也是孩子吗?”说罢,便是一鞭子打在了茹夫人的身边。 啪的一响,茹夫人身子震了一震。 “爷爷,你在干什么!”突然,一阵脆生生的声音传来,哈图与茹夫人一回头,便看到一道红影从外面飞了进来,一下子便来到了哈图身边,一把夺过了哈图手里的鞭子——这世上,有胆子这样做的,只有一个人,哈图会允许她这样做的,也只有一个人。 “卓雅……你……”哈图看着卓雅的模样,便是想要开口责骂,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一切都是我的错,与奶奶没有任何关系。”卓雅便是一下子将责任都揽在了自己身上。 “卓雅……”茹夫人在卓雅耳边提醒——该是叫自己茹夫人,而非奶奶,否则哈图会生气的。 ——可此时,哈图已经够生气了,竟然生气到都没注意到卓雅语言间的过失。 “都死你的错?若是没有她的帮助,你以为,你能成事?”哈图反问道,“若是没有她出主意,将这府中粉饰太平,骗过我的眼线,你以为今日你还能穿上这大红嫁衣,府中还能张灯结彩?” 若是几日之前,府里面便是一派忙碌样子,恐怕这眼线早就将府里的事情告诉哈图了,哈图一知道这个,卓雅的婚事必然是办不成的。 所以这府里并无什么喜庆气氛,只是如常而已,只有在婚礼三日前设下的宴席上,才略是向外面透漏了一下婚讯——只是这哈图的眼线,却也在这群下人之中。 只是别的下人喝的是酒,那眼线喝的,却是毒药。 ——好在茹夫人并无杀心,这毒药,不过是让人昏睡的药剂而已。 所以三日之中,哈图并未受到什么消息,只是以为府中无事,可哪知回来之后,竟是得到了卓雅要嫁人的消息。 “你一开始,做的便是这样的打算吧,茹云?”茹云,乃是茹夫人的名讳。 此时哈图满腹怒气,却无法发出,而茹夫人与哈图做了四十年的夫妻,自然是知道的,她便只是低头,却不说话。 “此时这个哈图府张灯结彩,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我便是想要阻止,也阻止不了了。”哈图看着卓雅,卓雅无奈说道。 416搭弓射箭,直指的目标却是…… 胡国的婚礼,与大赤相似,却是并不相同的。 自郝连赫雷开过以来,将大赤文化引进胡国,人们的婚丧嫁娶也仿照大赤的习俗,只是两厢融合,却并非只是一味模仿。 胡国原本婚礼之时,乃是要男方出三头牛、三头马,三头羊。这九头牲畜被牵到大门前,在他们身后绑上鞭炮,鞭炮响起,畜牲受到惊吓,便会往里跑,跑到宅院之中的时候,便让那新郎去找,新郎找到的越快,便是越早可以娶到新娘。而这九头牲畜则会被宰杀,送到厨房之中,作为开宴的大菜。 这是胡国原本的嫁娶习俗之一,只是此时郝连城深人尚还有些不清醒,卓雅与茹夫人怕是生什么变故,这牛羊虽然是放了,可早就已经准备好了让下人去捉。这九头牲畜被放倒之后,便是被人井然有序地抬到了厨房——这开宴的第一步,也算是做好了。 外面的鞭炮声是轰天的响,而大厅之中,哈图已经换好了一声喜庆的衣服,与茹夫人一道,坐在这大厅最上位,而左右两边,则是坐着哈图那十八位夫人,后面坐的则是其他一些重要的人。 原本卓雅郡主结婚,这其他五部的族长是理所应当到的,只是茹夫人怕哈图反对,便是将这消息瞒的很好,所以其他人并不知情,所以这五部族长倒是没有一个人到的,只是哪怕他们都没到,也不妨碍这大厅之中人头攒动,人声鼎沸。 郝连城深先是到了大厅之中——原本该是由他来这里将卓雅接走的,只是他一个沙漠商人,在这里也没什么居所,便是只能在这里成亲了——原本这些来的人以为郝连城深是入赘,可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郡主竟是“下嫁”。便是所有人都在窃窃私语着,羡慕或是嫉妒这个男人的好命。这是真相如何,也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了。 “慕容。”茹夫人小声叫着郝连城深的名字,挥一挥手,示意对方走到自己身边来。 郝连城深点了点头,走到了茹夫人身边。 茹夫人便是说道:“今日乃是郡主的人生大事——也是哈图府难得一见的大事,这族长也是在的,众人又都在看着整个哈图府——郡主的好日子,理所应当是安安稳稳,欢欢喜喜的过去的……你知道你该做什么……说什么的……” 说罢,她便用眼神示意郝连城深去看哈图族长。 这族长虽然没说什么,可是脸上的表情并不算高兴。 郝连城深微微抿了抿嘴唇,点了点头。 “卓雅是你心里最重要的那个人——她手臂上的那朵花,便是最好的见证——我想你也是记得的,你记忆里最重要的那人,她的身上,也有一朵这样的花。”茹夫人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一样,再次重申了这件事情——也是因为卓雅手臂上的那朵花,郝连城深才站在了这里。 只是他虽然站在了这里,可心里,却莫名地产生了一种很怪异的情绪——并不是他发现了什么,而只是因为他觉得不开心——是了,他迎娶到了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个女人,他理所应当是该开心的不是吗?可是,为什么,他却不开心呢…… 听完了茹夫人的嘱咐之后,由着几个披红戴彩的下人指引,郝连城深来到了郡主的闺房之前,抓了一把莲子洒在地上之后,只见旁边一个喜娘说道:“落地开花,富贵吉祥,请郡主出来吧。” 说罢,里面传来了脚步声。 门开了,只见里面袅袅婷婷走出来一个红衣丽人,此人身量不高,一声嫁衣披在身上,倒是显得有些累赘,更何妨头上一定凤冠,这凤冠由着真金白银打造,上面的装饰皆是大赤手艺,说是价值连城也不为过,而今日里,郡主所穿戴的首饰皆是从金城少主那里买来的——郡主对今日的婚礼极为看重,虽是身上一干首饰压得她几乎喘不过起来,可当见到郝连城深的那一瞬间,她的脸上,还是展开了一朵如花的笑颜。 ——胡国的新娘,并无这样多的规矩,也无什么西帕将新娘那如画的脸遮盖住,所以此时郡主那妆容精致的美丽脸庞就这样暴露在了郝连城深的视觉之下。 郡主很美……可是,总是觉得少了什么。郝连城深这样想着。 可是,当他看到郡主腕子上那朵花的时候,他心中所有的疑惑,都被冲散了,郝连城深毫不犹豫地牵起了公主的腕子,将人缓缓从门里牵了出来。 喜娘在后面含着诸如“步步生莲”,“早生贵子”之类的话,因是外面爆竹声太响,倒也是含糊听不怎么明白。只是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 两人缓缓地在前面走着,喜娘走在后面,嘴里一边含着话,一边将一根红色的线分别系在了郝连城深与卓雅的手腕上。片刻之后,两人便来到了大厅中央。 站在人群之间,先是众人在那里恭贺两人新婚,倒也没人上来敬酒。 这站在一旁的喜郎看了看时辰之后,喊了一句:“时辰到,新郎新娘,跪!” 于是大厅之中原本嘈杂的喧闹声就安静了下来,郝连城深与卓雅一起走到了茹夫人与哈图面前,此时两人的手腕已经分开了,只有一根红线还维系在两人之间——这红线乃是胡国的婚礼礼仪,早上的时候,这根红线,乃是让新郎为新娘绑头发用的。如今系着两人的手,而洞房之后,却是系着新娘的乌丝,有着白头到老的好寓意。 此时郝连城深站在茹夫人面前,而卓雅则站在哈图面前,随着喜郎的一声“跪”。两人齐齐跪在面前的一个红蒲团之上。 而茹夫人,则是高兴地直擦眼泪。 哈图站了起来,将原本放在手边的弓箭拿了起来——胡国婚礼上,乃是有这一族之中辈分最高的长辈向天射上一箭才预示着这婚礼开始的。 这弓,乃是用上好的硬木做成,上面描着金丝玉凤——虽是漂亮,却也可以杀人。 只见他搭弓射箭,可直指的目标,却是郝连城深。 417喝交杯酒,新郎喝完之后却倒地 宾客之中,一片哗然,可有些人,却是抱着一种看好戏的态度来看着这两个卓雅最重要的男人,在卓雅这人生之中最重要的一场仪式上的对峙。 ——他们在参加婚礼,可他们同样也在看着笑话。 “老爷!”茹夫人从位子上站了起来,她心里慌乱,可她知道她脸上却不能将这慌乱表现出来,所以她只是喊了一声老爷之后,便是缓缓地从位子上站了起来,走到了哈图身边,轻轻将一只手搭在了哈图的手上,便是轻柔问道,“老爷这是何意啊,这天,分明是在外面,可不是在老爷面前。” 这是茹夫人在给哈图台阶下。 可哪里知道,哈图却是把手一抖,将茹夫人的手,抖了下去。 非但没有例会茹夫人的动作,他甚至都没理会茹夫人话。 那支绑着红色彩带却闪着寒光的箭就只离郝连城深三寸——只要哈图将手微微一放松,那原本只离三寸的箭,便会插入他的眉心,他甚至连躲的机会都没有。 “小子。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哈图问的,居然是这句话。 郝连城深原本以为哈图至少会问一问卓雅的婚事——他甚至已经想过了应对的方法,可哈图开口的,却是这句话,而这句话,却是深深触动了他心中的某根弦子。 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自己是见过哈图吗?在哪里见过?自己到底是为什么见过这个人呢? ——他的脑子开始变疼了起来,可是,他又不能在宾客之前显出他的异样来,更何况,此时哈图正在眼前。 “爷爷!”卓雅抓住了哈图的手,便是这样解释道,“慕容原本只是一个沙漠商人而已,他游走与大赤与胡国之间,爷爷会见过他,也是很正常的事情,毕竟他要卖货物,将货物卖一个好价钱,便会走过胡国各个地方,在这走遍胡国各个地方的时间里,遇到过爷爷,爷爷与他有一面之缘也是不无可能的。” 到底是身体里面留着哈图血的女人,便是这样一句话,就平息了哈图的怒火。虽然哈图心中仍旧是恼怒,可见到卓雅这个样子,却也不得不将弓箭放下。 ——是了,他这样做,也不过只是让卓雅更难堪而已。 自己便是再不喜欢这个小子,再讨厌这个小子,想要料理他,在暗处有千百种手段,何必要在人前做些什么呢?往后关上门来,自己自有自己的手段,卓雅与茹夫人,可以胡这小子一时,难道能护一辈子吗? 如此想着,哈图便是在心中冷笑三声,搭弓射箭,那箭一往无前,飞向天空,最后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礼成!”随着喜郎一阵高呼,原本安静下来的宾客,又开始喧嚣了起来——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都没有发生一样。 郝连城深在心中呼出一口气——他并不是什么胆小的人,只是,他也怕死。 “一拜天地。”喜郎喊着。 郝连城深与卓雅两人站了起来,面向外面那蓝白的天,微微拜了一拜。 “二拜高堂。”喜郎又喊。 郝连城深与卓雅两人转了个身,面向哈图与茹夫人,深深一拜——茹夫人脸上有着喜色,可却用帕子擦着眼泪——所谓喜极而泣,也不过如此吧。而哈图却是面色不善,郝连城深跪拜向他的时候,他甚至都没有正脸看对方。 “夫妻交拜,送交杯酒。”喜郎拖着长音这样一说。这一拜,一酒下去之后,郝连城深与这卓雅,便是真正的夫妻了。 只见一个穿着红衣的小厮,低着头,手上拿着两个托盘,而托盘里面,则是两杯喜酒。 这酒杯,乃是上好的玉杯,用的是金镶玉的工艺,上面描着一圈金线,又是富贵,又是美丽,而这酒,也不过只有一口而已,一口喝尽,该是寓意这一生一世的许诺。 那小厮先将酒托放在了卓雅郡主面前,郡主选了右边的那一杯,而当他将酒托放在郝连城深面前的时候,却是将那原本放在酒托之下的右手露出了一点。 便是那一点,就让原本跪在蒲团之上的郝连城深,几乎站了起来。 可那也只不过是几乎而已。 那小厮用轻到几乎无人听到的声音,对郝连城深说了一句:“你想治好你的病吗?那就把这杯酒,喝下去。” 说完,便是不顾郝连城深那灼热的眼神,缓缓下去了。 …… 宾客之中,出现了一阵小小的哗然——不是因为的别的,而是因为新郎将酒都喝光了。 ——原本这交杯酒,乃是新郎新娘交杯共饮,而这位新郎,却是在拿到酒杯的那一瞬间,便将被一饮而尽了,这杯酒,未于新娘环肆,未许下任何承诺,未在众人的恭贺声中许下,只是这样默默地将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了。 卓雅见郝连城深这个样子,眼中有一瞬间的疑惑与恍惚——可她还是将酒也喝了下去——新郎将酒都喝了,她若是只是傻傻地拿着酒,岂不是太怪了吗? 可这却是为难了喜郎。 理所应当三拜之后喝交杯酒的,可这一次,新郎却是独自将酒喝下,新娘也是独自将酒喝下——这交杯酒,到底还算不算交杯酒呢? 正在他疑惑之际,只见茹夫人轻咳一声说道:“礼成。” 这声音不大,可喜郎却听的分明,做他这个位子,便是掌握了婚礼之中的进程,若是他迟疑了,这婚礼进程就自然而然要乱了,听到茹夫人这样一句话,喜郎便顿时找回了节奏,便是这样大声说道:“礼成,送新郎新娘入洞房!” 原本还在窃窃私语的宾朋听到这样一句话后,便是终于安静下来,这欢呼声大过了窃窃私语声,在欢呼声中,众人将这两位新人围在了中间,有的敬酒,有的恭喜,有的攀谈,说的,乃是不轻不真的话。 只是…… “天啊!慕容!”那新郎在站起来之后,却突然倒地,口中,流出一团鲜红的血来…… 人群,乱了。 418天罗地网,靖榕到底要怎么逃走 “天啊!中毒!竟然是中毒!”不知道谁喊了一句。 人群里本来的小乱,变成了大乱。 将人群拨开之后,哈图却是走到了郝连城深身边,摸了摸对方的鼻息之后,便是开口说道:“你们这些人,都给我滚开!将府里的大夫找过来!今日厨房里的小厮、厨子,全部给我锁起来,一个,都不放过!” “得令!”也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几个大汉,说了这样的话后,便将宾客赶到了一旁,便又有几个走向了后面的厨房。 茹夫人看着这一场婚礼乱糟糟成这个模样,心中大骇——该来的,总是会来的,这一场以欺瞒未开端的婚姻,尚只是开始的时候,便已经遭到了大波澜——莫非是冥冥之中天在暗示自己不该这样做吗? 可哈图想的,却不是这个。 他只是在觉得奇怪。 若是有人下毒,也该毒他,毒卓雅,为何要毒这个毫无建树,毫无权势的沙漠商人呢? 只是看着卓雅焦急的表情,他便觉得,这个男人,是不能死的。他若死了,卓雅会很不开心的,就像以前养的那一只小狗,卓雅对那狗有了感情,可是后来的某一天,这狗突然消失了,他还记得那时候卓雅的表情…… ——虽然那只狗,是哈图杀死的。只是他年幼的时候就已经教过卓雅一件事情:不可玩物丧志。可是见到卓雅悲伤的表情的时候,他还是难受了一把。 如今,时隔十年,他又再一次在卓雅脸上看到了那种表情。 于是,他现在想的,便只有一件事情:慕容,不可以死。 当他摸了摸郝连城深鼻息的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欣慰的——他还有呼吸,那便是还有救,府里的大夫也是有些能耐的,想来还是可以救得过来的。 只是…… 他看着昏迷的青年,脑子里想的,却是另一件事情:这个人,他确实认得,对方的眉眼与他记忆里的那个人有些相似,可那个人,如今却已经死了…… …… 这时候,人群里走出来一个白发、白胡子、白衣的大赤老头来,那老头先是向哈图做了个揖,再是开口说道:“族长,可否让老夫看看此人病情?” 哈图便是尚未开口驱赶,只见茹夫人说道:“此人乃是一位神医,前些日子府里的梓夫人病了,府中大夫束手无策,还是此人将梓夫人的病治好的。” 若是茹夫人此时说的是别人,恐怕哈图是不会信任这所谓的神医的,只是此时茹夫人拿梓夫人出来,哈图便是皱了皱眉,略略想想,说道:“既然这样,你来替他看看吧。” 这个人,正是方磊笑。 只见方磊笑打开随身携带的药箱,将里面一些药瓶,银针拿了出来…… …… 这一边方磊笑在替郝连城深治病,而这一边,却是卓雅在与哈图说道:“想来,是有人在我们的酒里下了毒。” ——她此时尚不算郝连城深的妻子,可是,却已经用了“我们”了。 “想来原本是为了要毒害我,却没想到,最后却是……却是慕容……”说罢,她便哭了起来——她对郝连城深的感情是真的,只是她争取感情的方式却是不对,若是喜欢一个人,便是要用正当的方式去赢得对方青睐,那时候,便是被拒绝,也是一场无悔的遗憾,而她却是用了感情之中最不屑的手段,欺骗了对方的感情。 她对郝连城深的感情是真,可这感情的来源,却只是欺骗,而已。 “这小子若是死了,倒也好,原本,我就不想让你嫁给他。”哈图如实说道。 “他若是死了!我也不活了!”卓雅这般刚烈说道。 “以你的身份,便是嫁给那小皇帝,也是可以的,那时候,母仪天下,成为整个胡国最尊贵的女人,难道还比不上一个沙漠商人吗?”哈图问道。 “爷爷你这一辈子都没有爱过人,所以不知道爱人的滋味……” “啪!”她尚未说完,便是被一巴章打在了自己的脸上,顿时这嘴角流出了血,而剩下的话,自然也不会说出来了。 “老爷!”茹夫人跪下了,其他十七位夫人也跪下了。 一众原本看热闹的人一瞬间变得安安静静,便是掉下一根针,也能听的明明白白。 “你便永远都是这样,听到不喜欢听的事情,看到不喜欢看的事情,便只会用武力去解决——奶奶替你生了一个孩子,可你呢……你又把奶奶当成了……”她越说,哈图脸上便越气——便是在自家院子里,便是在孙女的婚礼上,哈图,也是从来不会接下自己腰间的佩刀的,而此时哈图便是已经将手,放在了佩刀之上。 见到此番场景的茹夫人,便是不顾哈图怒火,一下子站了起来,捂住了卓雅的嘴。 终于,所有人都冷静了下来。 “让诸位,看笑话了。”茹夫人对着这周围几个宾客,这样客气说道,“希望诸位将今日发生的事情,当做从未发生过。若是不小心让这哈图府听到了诸位说了什么,或是不小心说了什么……诸位也是知道哈图府的手段的。” 她这话说的轻柔而又尊敬,且语气客气无比,却是平白无故让人打了个冷战。 而卓雅,也终于冷静了下来,她将茹夫人的手从手上掰了下来,便是突然说道:“是小厮!是那个小厮!” “什么?”哈图问道。 而站在郝连城深身旁的方磊笑则是皱了皱眉。 “我听到那小厮对慕容说了什么,于是慕容便毫不犹豫地将那杯酒喝了下去。”卓雅回忆着什么将这件事情说了出来,“因为他的声音很小,所以我没有听到,可是便是在那小厮说了什么话之后,慕容才喝下酒,然后……然后变成这幅模样的……” 而话音刚落,却只听见后面一阵叮当作响,然后便是那卓雅口中的小厮从后院窜了出来,他此时浑身浴血,喘着粗气,似乎经历了什么磨难。 “抓住他!”随着哈图一声令下,这哈图府里的士兵便将人团团围住。 ——便是天罗地,插翅难飞! 419不曾防备,靖榕受伤了 “给我抓住他,死活不论!”随着哈图一声令下,那些兵士将她团团围住,便是天罗地,插翅难飞,“抓住他,我赏黄金十两。” 十两黄金,乃是这些人干三年的俸禄。 别说是下面的侍卫了,便是宾客之中,也有人开始摩拳擦掌了起来——这哈图只说将人抓住,却没说是谁抓住他——那他们这些人,便是将这小厮抓住,也可拿到黄金十两。 一时间,人群里开始骚动起来。 只见有几个宾客冲破官兵牵制,冲到了靖榕面前,想要将人抓住——可那些士兵哪里肯——有人与他们来抢财路,这些侍卫又不是什么好想与的角色,却没想到靖榕尚未被抓住,几个不相干的人倒是见了血。 虽然没出什么人命,可人群之中却是惊叫连连。 趁着这一波骚乱,靖榕左躲右闪来到了方磊笑身边,而她尚未开口,只觉得身后寒光一闪,靖榕下意识的躲开,而一条鞭子,则打在了靖榕的原来站的位置上。 “你是谁?为什么要下毒害慕容?”卓雅开口问道,边是询问,便挥舞着鞭子,又向靖榕袭来。 靖榕闪身躲过之后,便是只见眼前闪过一丝红影,郡主那牛皮鞭子顿时被割成两段,落在了地上…… 尚未等靖榕有喘息的时间,却是只见哈图拿着刀过来了。 他为人高大,练的也是外家功夫,内力虽无,可一刀砍下,却是威力十足——靖榕原本是要用赤红匕首将他的刀刃接下的,却没想到竟是低估了哈图的力气,这刀刃虽接下了,可刀劲却没卸下,而当刀触碰到靖榕的匕首的时候,却是怎样也架不住,靖榕的匕首背刃被压在锁骨之上,而锁骨,几乎断裂。 靖榕皱了皱眉,将身子往旁边一躲,哈图的刀劲便被卸下,落在地上的刀刃发出一声巨响,下面的青石板地裂开了一道深深的沟壑。 “不想死的,就快滚!”哈图挥舞着刀刃这样说道,因是挥舞这个动作,周围已经波及到了不少的人——有些人早就逃了,而有些人还留下,为何这十两黄金或是为了看好戏,可这些留下的人里面,却是有人因为哈图的刚刚一个动作,而受了伤。 于是,逃跑的人更多了。 可这些逃跑的人里面,却没有方磊笑。 无他,郝连城深这个伤患还在这里,而这些被哈图弄伤的伤患也在这里。 他在人群之中左躲右闪,先是为这个伤患微微包扎,再是为那个伤患撒上金疮药,倒是仿佛游刃有余,只是看着这几人将靖榕围在中间——想要帮忙,却无法帮忙。 “郡主,你分明知道,这慕容,心中有一个人……”就在这个时候,靖榕开口,却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听完此话之后,郡主的身体猛地震了一震。 “你分明知道,却还下蛊将他的记忆扭曲,然后趁虚而入,骗了他,也骗了自己——你假装他是那个人心中重要的人……郡主也该想过,往后的日子,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记起来了,郡主该又是用一种怎么样的借口去解释这件事情呢?”靖榕开口,柔声问道。 “我……这……”卓雅皱了皱眉,退后了一步。 “做了坏事,总是要得到报应的。”不知为什么,靖榕说了这样一句话。 “是了……报应……”卓雅这样喃喃自语着,而其他十七位夫人都躲到了后院,却唯有一个茹夫人,担心着卓雅,担心着哈图,所以没有去后院避难,而听到靖榕这样一句话后,她亦是喃喃自语着。“我将慕容欺骗过来,便是要将他当做我的夫婿的,可是……我知道……我知道他心里有一个,而这个人的地位,我是无法撼动的,所以我才……我才……” “哼……便是将人抢夺而来又如何呢?”尚未等卓雅说完,这原本站在卓雅身后的哈图,便是这样开口反问道,“便是将人抢夺来,又如何呢?难道这世上,还有不能抢夺的东西吗?” 他一步一步走到靖榕面前,便是看着靖榕的脸,这样问道:“你这妮子脸上想来是带着人皮面具吧,便是听这声音,也大约可以猜到,这下面的一张脸,是不会太丑的——只是,你可知道,这世上,哪有这么多心甘情愿的事情,我哈图脚下所站的土地,我坐拥的财富,我身边站的人——哪一个,都是我抢来的,可结果呢?哪怕他们不是心甘情愿,可只要我足够强大,他们还是会站在我身边的……哪怕这不是他们的心愿……” 此话说完,哈图嘴角扬起了一抹快意笑容。 “今日里,是卓雅大喜的日子,你在我哈图府抢人,真是……蠢!”说完,便是又一刀,朝靖榕砍去。 靖榕退后一步,却只觉得腰部一疼。 ——她一回头,却看到茹夫人站在她的背后,而茹夫人的手上,拿着的,是一枚金簪,一枚做工精致,上面雕琢着无数宝石,以大赤工艺做成的金簪。这枚金簪,乃是从郝连城深手里购得,而如今,却插在了靖榕腰上…… 靖榕只是防备这哈图,防备着卓雅,防备着这一众士兵——却没有防备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茹夫人…… “你别怪我……”茹夫人颤抖着手,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靖榕,却只是皱了皱眉,将那金簪拔了出来……好在,那金簪插的不深,只是失血和疼痛让她觉得难受的很…… 而不知不觉,自己则走到了郝连城深身边——他还在昏迷。 “真是的,若是我没有死在你眼前,也不知道是幸还是不幸呢?”靖榕不知道为什么,说了这样一句,“你现在还在睡着,不是说过要保护我吗?现在都已经这个时候了,你却居然还睡得着。” 分明是千钧一发之际,可靖榕的语气,却依旧是这样风轻云淡,方式只是在谈论着此时的天气一样。 ——卓雅将身边最近的那个士兵腰上的刀抽了出来。 ——她比不过全盛时期的靖榕,可受伤的靖榕,她却未必比不过。 420这值得吗,你不知道爱人的滋味 只是那一剑劈下,尚未到达靖榕面前,却是被一只小麦色的手接住了。 因是落剑的时候看清楚了这手的主人是谁,所以已经收了趋势,可那剑,还是不曾意外地割开了那人的手,顿时,手破了,而那剑上,则染了血。 “慕容……”卓雅急急将剑收了下来,可却是被郝连城深阻止了。 “卓雅……”郝连城深突然叫道卓雅的名字,“我全部都记起来了。” “是嘛……你都记起来了……”卓雅手中的剑落了下来,这染血之剑落在地上,发出一阵脆响,仿佛心碎落地。 “记起来又如何?”倒是哈图突然开口,这样说道。“拜天拜地拜父母,三拜已过,交杯之中已经入了你的肚子,便是你记起来又如何?卓雅如今已经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了,难道,这件事情你还可以反悔?” 因是此人乃是卓雅心心念念之人,所以哈图还愿意客气说几声,若是别人,恐怕这刀早已经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了。 “这非我所愿。”郝连城深说道。 “非你所愿?这世上若是所有事情都如你所愿,那还得了,你将自己当做了什么?”哈图这样略带讥讽说道,可却是忘了,这最喜欢逼迫别人的,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 郝连城深并不理会哈图所言,便是牵起靖榕的手,将人缓缓地从人群中带了出去。 “站住!”哈图说道。 “不,你们让开。”卓雅说道。 这侍卫,倒是左右为难。哈图乃是这府中主人,自然该是听她的,可卓雅,却是哈图最喜爱的孙女,非是是哈图最喜欢的孙女,她以后,甚至会成为哈图府的主人。 往后这元颜府,在别人口中,不在是哈图府,而是卓雅府。 “你们是要造反不成?”见众人迟疑,哈图便是将手中的刀随意刺入了离自己最近的一个侍卫胸腔之中,然后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见哈图这样做,这些侍卫便立刻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你们!爷爷!”卓雅急的直跺脚,却是没有一个人听她的。 靖榕握紧手中匕首,而郝连城深亦是随手拿起了一把落在地上的匕首——仿佛一对长久以来一直执行任务的战友一样,两人将自己的背后交给对方,便是紧靠着对方,看着这人群一层层压过来。 孤军奋战。 这想来,便是所谓的孤军奋战吧。 靖榕曾做过刺客杀手,她从来都是独来独往的,便是藏在夜色之中,纵使有万军挡在面前,众人也看不见她。如今,却是有了一个可以托付自己后背的朋友,可要面对的,却是众人直率的杀意。 这次,她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保命。 兵器撞击的声音,众人厮杀的声音,刀剑入肉的声音,还有**落地的声音……这些声音组成了一个奇妙的乐章,在整个喜堂之间响动着。红缎被扯下来了,红毯被踏碎了,红果被践踏在了地上——唯有红色,越发的浓重了。 这是卓雅一辈子的终身大事,可是,却成了一场闹剧。 本该与她过一辈子的男人,如今却和另一个女人站在一起,非但站在一起,还将那女人护在背后——这女人,想来该是一个怎样倾城倾国的女人,才能让郝连城深托付终身。只是如今这个女人的脸,藏在了人皮面具下面,头上带着小厮所带的发冠,而身上,亦是穿着小厮所穿的宽大衣衫。 ——看不到脸,看不出身形。 可是,饶是这样,他们两个站在一起,还是如此的和谐,仿佛,仿佛任何人都插不进他们之间一样。 死的人越来越多了。 因为他们知道,不是这两人死,就是他们死。如今他们的拼死搏杀,不再是为了那十两黄金,而是因为,他们知道,如果这两个人不再这里伏诛的话,那么,他们将会代替他们死亡——这件事情,哈图在很多年之前就做过了。 原本,他们不该是郝连城深与靖榕的对手的。 可人,总是如此的奇妙。当人开始不怕死的时候,他们身上所有的潜能,都会被激发出来。虽然这些潜能比郝连城深与靖榕相比,还是不值一提,可蚁多咬死象,这地上的尸体,越来越多,而郝连城深与靖榕身上的伤口,也越发的多了。 死的人够多了,便是哈图出场的时候了。 “我元颜一组,能做这胡国境内第二强盛的种族,乃是因为遵循了一句话:宁叫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卓雅以后将是继承这元颜府的人,往后这哈图府,该叫卓雅府,而她也理所应当,是会遵循这句话的——你辜负了她,便是要做好了付出代价的准备。”哈图乃是分明知道这前因后果的,分明是卓雅欺骗了郝连城深,可在他嘴里,却是郝连城深辜负了卓雅。 “便是因为这样,你们元颜一族,才只能做这胡国之内第二强盛的族群。”郝连城深将刀横在胸前,这样淡淡说了一句。 而听到这句话的元颜哈图,却突然一愣——眼前这个男人,他似乎认识,可是,他又叫不出他的名字了。他分明还记得眼前这个男人眼睛里闪出的光,可眼前这个男人的脸,他却并不熟悉。 是了。 是了。 似乎很多年前,也有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话。 “哈哈,哈哈哈哈……”哈图大笑了起来,手中的刀,却是在大笑的时候朝郝连城深落了下去——可刀尚未解除到对方那英俊的脸,却止住了。 靖榕挡在了郝连城深面前,而卓雅,则挡在了靖榕面前。 “爷爷。让他们走吧!”卓雅说完,便跪下了,非但跪下了,还朝哈图不断地磕着响头。她头上那漂亮的饰品歪歪斜斜地落在一旁,脸上满是汗渍,泪渍,一张漂亮的小脸,如今是说不出的狼狈。 小麦色的额头之上,破皮了,破皮之后开始流血,血落在地上,变成了圆圆的一个印记,而卓雅,却还是毫不犹豫地磕着头,让那个印记越来越大。 “卓雅!”最后,乃是哈图的一声爆喝,止住了卓雅这磕头的趋势,“为了一个男人,为了一个你不爱的男人,值得吗?” “这边是爱一个人的滋味,便是知道他不爱自己,也愿意为他去做任何事情。”卓雅笑着,回答道,此时她脸上胭脂化开,眼线也都晕开了,头上一个伤疤,脸上全是血,可那笑容,却是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 421两人对峙,我竟真的信了你 哈图府前,原本门庭若市,可此时,却是门可罗雀。 原本一种恭贺宾朋,便是死的死,逃的逃,便是有人现在想去看看哈图府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恐怕也没这个胆子了。 如今这哈图府外,唯有一匹快马尤在。卓雅起身,将两人护在身后,卓雅在前,自然是没人敢拦,于是众人让开一条道来,看着这三人缓缓走出哈图府。 而哈图,则是并非说出什么话,只是脸上满是青筋,却不知道在想什么。 将人送上马后,卓雅开口说道:“此事,乃是我的错,千错万错,你们两个只要怪我便好,奶奶……都是因为我,才会想出这个主意的。” 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并不答话。 “奶奶说过……你有一位夫人,那位夫人又瞎又哑,可是……你还是爱她的……被你爱的人,真是这世上最幸运的人了。”她此时尚未猜出靖榕便是那个又瞎又哑的人,她只以为靖榕是来救郝连城深的人,却没想到,对方亦是那个被郝连城深爱着的人。 顿时,靖榕脸色发红——许只是因为失血过多而已。 “她确实是一位值得我钟爱的人。”这时候,郝连城深说道。 卓雅一听,一愣,便是脸上露出了一丝尴尬的笑,可这笑完之后,却是哭了起来:“我明明,我明明这样爱你,却要放你到别的女人身边,非但要放你到别的女人身边,还要这样子祝福你……我……我……” 她想说自己什么,是说自己痴心一片,是说自己爱其至深,还是说自己简直就是一个傻瓜呢? 可后面的话,她终究没有说出口。 她只觉得头上一暖,一只大手,复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卓雅这样好,往后,一定会找到一个更适合卓雅的人,会找到一个比我更值得卓雅爱的人。” 他的声音,是这样的温柔,这样的温暖人心,可便是这样的声音,让卓雅的哭声,更大了。 在她的泪眼婆娑之间,她只能眼睁睁得看着自己喜欢的人驾马离自己越来越遥远…… 可她尚未哭多少声,眼前却只见到了一道红影,朝那马上的人射过去——再一回头,就看到哈图拿着那把原本应该在婚礼上使用的弓。 胡族多勇士,这个在马背上成长起来的民族,无论是抢,还是弓箭,都是用的极好的。一般大赤士兵,用的是二十石的弓箭,将军用的弓箭是三十石的,而哈图用的弓箭,乃是五十石的,非但这箭力道惊人,他更是有神射手的美誉。 原本这喜堂上的两支箭,一枝乃是婚宴开始之前使用,一枝乃是婚宴结束时使用,可如今,这婚宴结束的那一枝,却被哈图射了出去,用来狙杀那落跑的新郎。 可…… 那箭,并没有将新郎射死,非但没有将新郎射死,甚至还被人握在了手里。 如今靖榕在前,郝连城深在后,郝连城深双手驾马,而这握箭的,自然是靖榕了。 伤痕累累少女将手中之箭随手一丢,当回头的时候,风太大了……那风将少女头上发冠垂落,顿时黑丝飞舞,仿佛一片黑色的瀑布一样。 “大赤人!那小厮居然是大赤人!”哈图将手上的弓一丢,这样说道,“胡赤两国征战了百年,从来没有分出一个胜负过,好不容易这小皇帝想要与大赤修养一段时间,可哪知,却有这样不开眼的,竟然来惹我哈图府,好好好,你想玩,我便陪你玩吧……” 哈图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没有喜,也没有悲。亦如他下令将此时所有的侍卫杀死一样的那个时候的表情。 …… “大当家!”阿忆原本百无聊赖地站在张老爹的宅子之上看着远方的。 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从远处驾马飞奔而来,他原本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可再定睛一看,确实是这两个人,只是这两人浑身浴血,状态,极其不好。 他便是一跃从房顶上下来,将这消息告诉给了院子之中所有的人。 他们的动作总是很快的,将人从马上带下来之后,那马倒地,口吐白沫。 “快,金疮药!”阿忆抱着靖榕,而玮铁则扶着郝连城深,四人一路来到这客房之中,将靖榕扶到了床上之后,立刻叫来了商队之中随行的大夫。 这商队之中有保镖,自然也是有大夫的。 只是大夫的医术并不高明,只是会治一些头疼脑热,刀伤剑伤——可此时也顾不了这么许多了。 比之靖榕,却是郝连城深好了许多——这些侍卫终究还是顾及着郝连城深的身份——因是卓雅终究还是喜欢这对方,所以他们不敢下死手。可靖榕却是伤重。 当那随行医生将靖榕身上衣服脱下的时候,他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是一具怎么样的身体啊,这具身体,有着最饱满的胸脯,最柔软的腰肢,最细长的腿,这具身体,有着最完美的比例,可这有着完美比例的身体,上面有着的,却是伤痕累累。 新伤旧伤、大伤小伤。这简直不像是一具女人的身体,更仿佛是一位战士的身体。 此时靖榕的伤口大大小小的密布全身,虽然不致命,却是因为这些伤口而失血过多。将少女腰上的伤口包扎起来之后,这位随行大夫便开始包扎起了靖榕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这一包扎,就包扎了半个时辰。 而这边做完了,却还有另一个。 “靖榕怎么样了?”郝连城深问道。 “怎么样,但也死不了。”那大夫没好气说道——与一个女孩子在一起,这女孩子伤的这样重,甚至失血过多昏迷了,而这个男人虽然也受伤了,但至少还未昏迷,还能好好说话。 “都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靖榕……”郝连城深这样自责说道。 此时,他与靖榕不过只隔了一层白布而已——靖榕终究是女孩子,为了不让靖榕的伤口被人看见,便是在屋子里架起了一块白布,靖榕躺在床上,在白布的一头,而众人,则在白布的另一边。 “多谢先生了。”这时候,房间里面传来了另一个声音,来人一身青衫,眼上蒙着一条同样颜色的布——不是秦萧是谁。 秦萧此时眼瞎,却是越发适应这个情况了,此时他拿着一条用布条裹起来的拐杖,而这拐杖落在地上,发出一声声脆响。 他从袖子里拿出一定银子放到了那个大夫手中:“多谢大夫,你请回吧。” 这大夫接过银子,将金疮药和绷带留下,便是出去了,出去的时候还将门带上了。 秦萧将金疮药与绷带丢在郝连城深怀中,不甚好气说道:“想来你还能说话,便是还能动的,这药,你自己上吧。” 说罢,便是掀开了白布,走到了靖榕的床头。 郝连城深刚想说些什么,可后来又想到,秦萧不过只是一个瞎子而已,他看不到,便是只能将这一口闷气憋在心里。说不出来,又叹不出去,真是憋屈极了。 “你不是说过,你会保护靖榕吗……我竟真的信了你!”片刻之后,这白布后,传来了秦萧这样一句话,听的郝连城深心中一震。 422得不偿失,万无一失比不上你周全 “靖榕,你醒了!”郝连城深急急忙忙站了起来,刚是走到了白布之前,却又记起来靖榕此时状态,便是急急定住了。 “嗯,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伤,便是将血止住便好了。”她说的是这样风轻云淡,可一路将靖榕护送过来的郝连城深却知道,事实并非如此,靖榕身上的伤大大小小,虽无什么致命伤,可伤口多了,这流血也就多了——他自己的衣衫都几乎被靖榕的鲜血染透,又何况靖榕呢。 可靖榕却半点也没有责备他,只是如此随意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便是让郝连城深更加心痛了。 “都怪我。”郝连城深自责道。 “确实。”尚未等靖榕安慰一句,这坐在白布之后,靖榕的那一边的秦萧这样说道,“未制定什么周全计划,便将靖榕置于危险之地,罔顾靖榕将你这样看重。” 郝连城深一听,便是无法反驳,也无法反驳。 “非是阿成的错——我们制定的计策里,可没有阿成中蛊这个情况,况且我只是受了一些小伤而已,这个伤受的又是何等的值得。”靖榕这般说道。 ——这世上哪有伤是受的值得的,郝连城深便以为靖榕只是在安慰自己,不让自己伤心,才说了这样一句,只是靖榕越发不怪罪他,他却越发自责了。 “靖榕且不要安慰我。”郝连城深这样说道,语气里,乃是深深的自责。 “安慰?我哪里有安慰你。”靖榕这样说着,仿佛是说出了一句大实话一样,语气里有的,乃是淡淡的疑惑。 若是平常的郝连城深,想来是可以猜到此时靖榕所讲的到底是什么的,只是此时的郝连城深关心则乱,却是半点也听不出靖榕话里的意思。 靖榕倒也不曾说什么,只是淡淡解释道:“阿成,我们此行,是为了什么?” 郝连城深想了一想,回答道:“激怒哈图,让其出兵攻打大赤,我等好里应外合,救出姆妈。而要激怒哈图,这想出的办法便是刺杀他——派一对大赤,或是像大赤的死士刺杀与他,在现场留下一两样大赤的信物,以哈图性子,想来会迁怒大赤人。” “是了,我们原本的计划,是首先由你我潜入哈图府,打探府中虚实,描绘出府中地图,好在此后日子里,依靠这地图伺机行刺哈图。是或不是?”靖榕问道,只是说的太久了,不断咳嗽起来。 郝连城深焦急,便是将桌子上的水壶递了进去。秦萧接过郝连城深手中水壶,为靖榕倒了一杯,然后摸索着将这茶杯递到了靖榕手中,然后轻柔说道:“先喝一口,润润喉咙。” 见靖榕咳嗽声音止住了,郝连城深才回答道:“不错,这是我们原本的计划,只是这计划里,我并未被卓雅郡主看上,我也未中蛊毒,失去了自己的心智。” ——而若是自己未失去心智,想来靖榕苦战的时候,自己可以帮上一把,这样,靖榕也不至于受这样重的伤了。 “所以我才说,这件事情,乃是好事。”靖榕喝下杯中茶水之后,这样说道。 此时郝连城深皱了一皱眉——若是靖榕说一遍这件事情,他只会以为靖榕在安慰他而已,可此时,他却说了两遍。 一句话说两遍,那便是说,靖榕并未说的是安慰话,她说的,乃是实话。 如此一想,郝连城深便豁然开朗起来——他原本就是聪明人,刚刚关心则乱,又是以为靖榕只是在安慰他,可此时大约冷静下来之后再一思考,却想明白了靖榕话里的意思。 见郝连城深沉默,靖榕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浅笑。 “你看,我们便不用派人去刺杀哈图,哈图也会出兵了——原本我们的计划便是派人去刺杀他,虽然留下一两样信物乃是最好的,可最万无一失的,却是留下一具大赤人的尸体——信物可以栽赃嫁祸,可这刺客的尸体,却是不可以的。而如今,我受伤了,在我们逃走的时候,我露出了我的头发——这世上,黑色头发的人,除了是大赤人,还有东铁人与南疆人,可有胆子去刺杀哈图的,却唯有大赤人。”靖榕与郝连城深一番胡闹,是完全刺激了哈图的神经。 “却是以你受伤为代价的。”郝连城深说。 “也是以你的失忆为代价的。”靖榕说。她又说道,“我们只是看传言去判断哈图这个人,你如今见到了他,你觉得,他是一个怎么样的人?” “与传言相比,似乎更加冷漠,更加残酷,更加凶恶,可似乎,却并不鲁莽。”郝连城深想了一想,这样说道。 “是了,传言总是有一些失真的地方,传言夸大了他的杀性,却让我们真的以为他只是那样的人——而当我见了这个人之后,我便知道,我们实在是太低估他了想来到时候,我们便是真的派人去刺杀他,他也只会将之当做一个陷阱,而不去进入。”靖榕这样说道。 “可是……我却出现了。”郝连城深皱了皱眉,“我出现在了卓雅面前,甚至卓雅还喜欢上了我,非但喜欢上了我,甚至还想嫁给我。” “可是,你却拒绝了他,你拒绝成为元颜卓雅的夫君,拒绝成为哈图的女婿——这仿佛就是在打哈图的耳光一样……”靖榕接下去说道。 “他总是将所有事情都视若无物的,将一切强取豪夺,将一切都用强硬的手段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可却唯有卓雅,他是真真将其放在心上的。”郝连城深分析说道。 “你伤了他心间上的宝贝,他想杀你,却不能杀你,而我——而我这样一个大赤人,却将伤害他心间上宝贝的男人给救走了。”说到这里,靖榕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说,他会怎么做?” “竟还有这样一番曲折。”这是秦萧说的话——从刚刚开始,他一直在听,却没有说上一句,而刚刚,等靖榕话音刚落,他才恍然大悟。 “只是便是这个样子,我也宁可试试其他千万种方法,而不是这个所谓万无一失的让你会受伤的方法……”郝连城深默默说道。 423门外响起,此人到底是谁 靖榕与郝连城深来到张老爹院子的第二天,便有人造访,院子里一下子警觉了起来——这靖榕与秦萧身份虽是不可以,可这郝连城深身份,却是沙匪。 ——他们自然不知道,这一行人之中,有一个叛离故国的女刺客,有一个曾经可以登上帝位的三皇子,还有一个被胡国驱逐,逃入沙漠之中的二皇子。 而如今,这位胡国二皇子却有了一个沙匪的身份——虽然这位沙匪只是抢劫沙匪的沙匪,可他也是一位沙匪而已。对沙匪,无论是大赤还是胡国,都是极不宽容的。 玮铁与阿忆便是站在门口,一个拿出了刀,一个拿出了剑。而张老爹一行人都被郝连城深与靖榕所救,自然不是什么恩将仇报的人,便有几个躲在暗处,已经将刀剑准备好了。 可门一打开,外面却站着一个破衣烂衫,须发皆白的白胡子老头来,那老头背着个破药箱,手里拿着个酒壶里,一边喝酒,一边敲门。 可门开之后,瞧见里面剑拔弩张模样,便是愣了一愣,然后一步跨进了大门——只是他一进大门,这躲在门后的玮铁与阿忆两人便是一左一右拿刀架住了那白胡子老头的脖子。 “说!你是谁?”玮铁之刀重约十斤,架在人脖子上,便是不出血也是够有威慑的,可那白胡子老头儿却是一派淡然模样,似乎完全不惧怕玮铁这手中一把大砍刀。 “老头儿我,你们不认识?”那老头儿非但不怕,甚至还将酒葫芦拿起,喝了几口。 “我们为何要认识你?”而另一边的阿忆这是这样开口问道。 “你们不认识,你们这院子里的聪明人却是认识我的。”那老头儿开口就说了这样一句。 “什么聪明人,我怎么不认识你?”阿忆开口便是这样一句,只是他说出这样一句话来之后,这院子之中便有几个人憋笑了。 ——这老头说院子里的聪明人认识他,可阿忆却说自己不认识,这阿忆岂不是在说自己不聪明,乃是个傻瓜吗? “别说是你了,就是站在我身边的大汉也不认识。”那老头儿摇摇自己手中的葫芦,这样说道。 玮铁不答话。 “喂,你说是不是啊?”那老头儿开口问道,只是脸上全是坏笑,倒是一副为老不尊模样。 “喂,铁哥,你认识他吗?”这世上最是不懂的,便是如阿忆这样天真的人,玮铁不答,自然有不答的道理,却没想到玮铁不答,阿忆却问。 玮铁便是一贯沉默是金。 倒是那老头儿哈哈大笑,只是他的笑声很大,甚至传到了郝连城深所在的房间之中。 原本靖榕在休息,可听到了这个笑声,却是猛地坐了起来。 “你的伤还未好,怎么这样大动作?”秦萧虽然看不见,可耳朵却是灵敏,听到靖榕的声音后,便是这样责怪道。 “阿成,你去外面看看,是否来了一个白胡子老头儿,那老头非但胡子是白的,头发也是白的,但是鹤发童颜,人又是有趣的很,若是这样一个老头儿,你便将人好好请到这里来。”靖榕嘱咐完之后,便也不躺床上了,而是坐了起来。 ——她的腰上有被茹夫人用金簪制造的伤口,便是这样的动作,腰上的伤口顿时裂开了,弄的腰上满是血渍,只是秦萧眼盲,看不到,而靖榕又是一贯不喜欢喊疼的人。 前面正在对峙,这众人虎视眈眈看着那老头儿——原本他们做好的了拼命的打算,若是哈图士兵,便是只当自己死在了沙漠里,也要护靖榕与郝连城深周全,可开门一看,却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儿,这老头儿的年纪还不大,半点也不像这哈图的人。 便是因为这样,这些人才无从下手。 ——仿佛做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你已经做好了准备去面对,可临到那个时候,却有人告诉你,那并非什么大事,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而已,那时候,想来的心情,必然是又是庆幸,又是迷茫吧。 只是这老头儿,伤又不能伤,赶又不能赶,而对方又仿佛胆子极大,竟是不怕这院子中央剑拔弩张。 正当众人为难之际,只见郝连城深出现。 他身上的伤口都大约包扎了下,只是脚步还是有些虚浮。 “住手!”他的声音不大,只是听在阿忆与玮铁耳朵里,便是铁一样的命令,两人立刻将手上刀剑放下。 “是你!”郝连城深走到那老头儿面前,抱拳拱手说道,“原来是前辈。” “什么前辈。”那老头儿摆了摆手,“叫我的名字便好。” “岂敢。” “后生你受了这样重的伤,不在里面呆着,怎么走到这院子里来的。”那老头儿奇怪问道。 “乃是因为靖榕听到神医的声音,才让我出来迎接神医的。”郝连城深恭敬说道。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方磊笑,神医方磊笑。 “那丫头受了这样重的伤,不好好歇着,真是不听话,不听话。”方磊笑此时的脸上,才露出了笑容以外的神情,那神情,名曰担忧。 “靖榕她……不好……很不好……”说道靖榕的名字,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极为悲伤的表情。 “快带我去看看!”听到郝连城深这样说,方磊笑自然是再也站不住了,便是这样急急说道。 “请!”郝连城深带路,将人引向后院。 “前辈!”突然,玮铁将方磊笑叫住了。 方磊笑疑惑回头,便是问道:“有什么事情快说,我急着呢!” “刚刚我将这十斤大刀架在你脖子上,前辈却是面不红心不跳,脸上半点没有害怕的样子——而这淡然模样并不作假,难道前辈是有高超武功,才知道我伤不到前辈吗?”玮铁问道。 方磊笑却是摇了摇头,说道:“看你一副聪明的模样,怎么问出来的话却这样的笨,老头子我现在忙着呢,懒得理你,你且自己去想……自己去想吧……” 说罢,便是随着郝连城深急急走向靖榕所呆的院子。 424微不足道,一颗心难以放下 “丫头,我来了!”人未到,声音却是先到了。 靖榕听到他的声音之后,便是嘴角露出了一丝浅笑,不多时,这白布后便起了一阵风——而这阵风过去之后,这白布之后,靖榕的床前,便站了一个人来——不是方磊笑是谁? 可秦萧却是不明就以,他只是觉察到这床前站了个人,却不住地那人是谁。 秦萧自然是心生警觉,往后退了一步。 “咦,你这后生长得倒是白白净净的,只是遇到危险便只会往后退——这一点,我不喜欢,不喜欢。”方磊笑摇了摇头,这样说道。 秦萧不过只退了一步而已,却被他说成只会往后退。 好在秦萧脾气不错,所以不与这方磊笑计较,甚至还将这床前唯一一把椅子让给了对方,只是方磊笑却没坐在椅子上,而是坐在靖榕的床沿边。 只是秦萧虽是客气,可仍旧说道:“我大赤有所礼仪,乃是男女之间授受不亲,想来老先生你是大赤人吧,便是知道这句话的,请老先生且先出去吧。” 他不知道方磊笑是医生,所以才说出这样一句话。 原本秦萧说的也不过分,只是道出实情而已,若是别人,想来只是会说一声抱歉,便立刻出去,便是一般大夫,也会与秦萧好好解释。 可这方磊笑虽然是大夫,却不是一般大夫。他只是看了秦萧一眼,却没理会他。 “丫头,我听后生说你的伤似乎很重!”方磊笑一边说一边拿眼看着靖榕左右,靖榕身上已经被大约包扎过了,所以看起来还不算太过凄惨。他自顾自与靖榕这样说道,便是让秦萧皱了皱眉。只是秦萧性子在那里,却也没说什么,只是缓缓走出了白布之后。 在走过郝连城深身边的时候,他开口说道:“刚刚这个人是?” “方磊笑。”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秦萧脸上露出大大惊讶的表情:“此人便是神医方磊笑?” “正是。”郝连城深回答道。 “果然还是如以前一样。”秦萧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便缓缓离开了。 ——他是大赤三皇子,而方磊笑曾经进宫过治疗过帝君,这秦萧自己与方磊笑有过一面之缘,方磊笑为人率性,医术高超,只是不修边幅,又仿佛是个老不修一样,与这从小受过大赤正统教育的秦萧自然有些不对盘,可奇怪的是,他与秦萧不对盘,可却与帝君极有共同语言。 也是奇怪。 秦萧离开之后,郝连城深还是寸步不离守在白布的另一侧。 “前辈,靖榕伤势……”郝连城深迟疑问道。 “有我在,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方磊笑这样开口说道。 若是别人,许有夸大嫌疑,可他是谁?他是神医方磊笑。这大赤胡国之间,被人叫做神医的,有许多人,可真的担得上神医这个名号的,却没有几个,加之这医术、医德、医心,医识,竟只有他一个人能真的被人称作神医。 盛雅燃虽医术比方磊笑高超,只是为人医德不善——这神医两字,可不单单只是医术便够了。所以方磊笑才是神医,而盛雅燃,却是毒手医仙。 郝连城深将这颗心放了下来。 方磊笑则将自己带着的那个破药箱放在了床头的那把凳子上,将药箱打开之后,方磊笑先是从那箱子里拿出一个银剪子,一一剪开靖榕身上原本包扎好的绷带。 “这是什么手法,绑绷带就真的只是绑绷带,难道是把病人当做没有知觉的死猪吗?有的绑的这样紧,有的绑的这样松,有的打的节还压到了伤口……”这商队随行的大夫自然不会像方磊笑这样专业,更何况方磊笑虽是随意,可在医术之上却极尽挑剔,他会说出这样的话,也是理所应当的。 靖榕听完之后,一阵浅笑,只是压着笑意,弄疼了自己胸口上的伤。 “要笑便笑,你这丫头,总是憋着笑,非但憋着笑,心里还总是憋着事,后生想要走进你心里,还总是被你关出来——你这丫头就是心里的事太多,所以才容不得这后生进去。”方磊笑这样漫不经心说道。 只是在这白布另一边的郝连城深却是竖起耳朵听着。 “前辈……”靖榕无奈说道。 “好好好……我不多嘴,不多嘴就是了……”方磊笑无奈说道。 便是将绷带解下之后,又开始挑剔起敷在靖榕伤口上的金疮药了:“这是什么金疮药啊,这样大一坨洒在伤口之上,便不是药效将伤口的血止住,是由这样大一坨的金疮药将伤口堵住才至于止血的吧……” 嘴上虽是这样说,可手上却是极其轻柔,他手上拿着一块竹板子,将靖榕伤口之上的金疮药慢慢挑走——这靖榕伤口之上原本就是血淋淋的,金疮药浮在伤口之上,倒也不难打理。 将一处伤口上原本的金疮药弄掉之后,他又从箱子里拿出一瓶药来,将那药洒在靖榕的伤口之上,顿时伤口一阵火辣辣的疼,可这疼痛过后,原本还是流血的伤口却骤然之间止血了。 “若是在我那药庐,便是做出一些敷完便结痂的也是可以的,只是出门外在太久,好药都用光了,便只要用一些差的了。”这敷完药便立刻止血的药居然会被说是差的药。 “多谢前辈。”靖榕开口说道。 “丫头啊,你这样可就不可爱了。”方磊笑叹了一口气,脸上表情严肃,竟半分不像刚刚脸上的表情一般轻松,“我知道,我那师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在他手上可以活下来,想来是受了旁人想不到的苦。你这个年纪,乃是最好的年纪,可是我那师兄却硬生生的让你在最好的年纪迅速凋谢了。你比旁人聪明,比旁人勇敢,可你却比旁人活的更不开心。” “我……”靖榕脸色苍白,刚要开口,可到最后,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丫头!”白布之中,传来了方磊笑的惊叫声,而这一声叫声实在是太骇人,甚至让郝连城深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白布之后。 所谓的男女之大妨,在这生死面前,实在是太微不足道了。 425一颗牙齿,你与我两难 “前辈,靖榕她……”郝连城深急急走到方磊笑面前,此时靖榕全身未着片缕,只是下面的身体用一点薄薄的被子掩盖着,可上半身的身体却是大白于天下的——她此时受伤,刚刚绑了绷带,自然是极不适合穿衣服的,若是衣服最后黏在了伤口上,受苦的也不过只是靖榕而已。 只是郝连城深看了一眼靖榕的身体之后,便是急急来到了方磊笑面前,问着靖榕此时情况——并非靖榕身体没有吸引力,恰好相反,那是一具虽然有着伤口,却依旧有着完美身形的身体——可此时郝连城深更加在意靖榕的身体而已。 “不好,很不好。”方磊笑这样说道。而这句话,在刚刚郝连城深遇到方磊笑的时候,郝连城深也曾这样说过。而此时,更不好的情况,发生了。 “怎么?”郝连城深稳了稳心神,这样问道。 “丫头中了蛊毒。”方磊笑皱了皱眉,这样说道. “蛊毒?” “不错,我虽善医术,可在蛊毒之上的造诣,却不及我的师妹花遥。”方磊笑如实说道。 “可是你却解了我的蛊术!”郝连城深满怀期望说道,“你既然解了我的蛊毒,那自然也可以解了靖榕的蛊毒!” 方磊笑见郝连城深这样关心则乱的样子,便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丫头的伤,在这里。” 他指了指自己的腰,这样说道。 ——腰上的伤口,乃是茹夫人赐予的,而靖榕会受这个伤,乃是为了将自己从哈图府中救出去……也是因为这个伤口,靖榕才会全身上下都变得伤痕累累…… “这个伤口,不过只是一个小伤而已……既然是小伤,那便不会太痛……可当时我在现场,我看到了丫头被那金簪刺到时候的模样——她一向都是惯于忍痛的人,可那时候产生的疼痛,竟然影响了她的动作——那个时候,我就该想到,那枚金簪,不简单。”方磊笑叹了一口气说道,“不,并非只是那枚金簪不简单而已,也许那刺入的动作,只是一个虚假的掩饰动作而已——只是为了掩饰对方将蛊虫放进靖榕身体里的动作。” 方磊笑说完,便是慢慢站起身来,走到靖榕身边,小心翼翼将靖榕身子侧翻过去,当靖榕那个圆形伤口展现在郝连城深面前的时候,郝连城深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是……”他欲言又止。 “不错。”方磊笑点了点头。 靖榕那纤细的侧腰之上,有着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洞——那个洞,曾经贯穿过茹夫人一只金簪,可那并不是什么紧要伤,而茹夫人也没有想要至靖榕于死地——或是在众人面前,她要依旧保持自己一个柔弱的姿态,不可将人杀死。 总之,这腰上的伤口,并非什么致命伤,也没有贯穿皮下的血管。 可那个圆形的洞周围,却出现了一丝丝奇妙的,黑色花纹。 “我尚不知丫头到底中了什么蛊,只是这蛊凶险,从这伤口中进入丫头身体,甚至似乎已经开始蚕食丫头身体里的器官了。”方磊笑凝重说道。 “莫非神医没有办法了吗?”郝连城深急急问道。他脸上焦急,恨不得自己此时便是靖榕,恨不得自己是受伤的人。 “办法不是没有,只是此时丫头受不住!”方磊笑说道,“这但凡中了蛊毒,只要将毒虫取出来就好了,只是这蛊虫盘踞于内脏之中,若是想要将蛊虫取出,那就需要切开丫头腰侧,分开骨肉,才能将盘踞在丫头内脏之上的蛊虫拿出来。” “那就将靖榕腰侧切开!”郝连城深毫不犹豫说道,以方磊笑医术,切开腰侧不过只是留一个疤痕而已,留一个疤却救了靖榕的命,那实在是太合算不过了。 “我做不到。”方磊笑摇摇头,这样说道。 “为何做不到!”郝连城深几乎咆哮。 “丫头身体根本受不住……她原本就是失血过多,而想要拿出蛊虫,必然需要切开丫头皮肤,而这切开皮肤之后所造成的失血,将会将她推到死亡边缘——人的血液并非无尽的,当血液流失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人,便会死的……若是我取出蛊虫,那便是在做着一个赌博的游戏而已,若是赢了,丫头便活了,若是输了,丫头便是失血过多而死……”方磊笑这样说道,“我从来不会将病人置于这种地步……只是你若是想要我动手,我亦是可以办到……终究,终究你是丫头最重要的人,也是将丫头当做最重要的人。” 就仿佛医生与病人都束手无策、拿不出主意的时候,这时候,便是要病人最亲近的家属做出一个抉择来。 “不!”郝连城深毫不犹豫说道。 方磊笑倒是极其意外。 “若是不开刀将靖榕身体里的蛊虫拿出,靖榕会失血而死的!虽然只有两成机会,但也是两成而已,若是不取出,怕是……”方磊笑欲言又止,而这后面所谓的怕是到底是什么,想来是所有人都明白的。 “只有两成……”郝连城深抿了抿嘴唇,这样说道,“便是只有区区两成而已,难道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 “别的办法?” “我只知道,这世上解决问题的办法有千千万万种,这治病,想来也并非只有一种办法的……是否还有另一种办法,来帮靖榕解除身体里的病痛,可那成功率,却不只有单单两成。”郝连城深急迫问道。 这时候,方磊笑脸上却露出一丝恍然大悟的表情来:“我记得我的药箱里面有一颗万蛊之王的牙。”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一丝古怪的表情来。 “只是……只是丫头将那牙磨成了粉,给你喝下去了……”方磊笑说完,便是沉默。 他沉默,郝连城深亦是沉默。 ——若是,若是那个时候,自己没喝下那杯酒,靖榕此时便有一颗万蛊之王的牙齿来解开自己身上的蛊毒了,可若是自己那时候自己没喝下那杯酒,此时靖榕也不用伤重至此,后面的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人生,总是一件这样奇妙的事情…… 426万蛊之王,他为你去寻找皆蛊之法了 “阿成呢?”迷迷糊糊起来,靖榕睁开眼睛,却只觉得透骨的寒冷——大赤身处北地,太阳升起的比大赤晚,可这里的白天,却是比大赤来的更炎热一些。 靖榕微微眯着眼睛,看着那细碎的阳光落下来,那分明是炎热的白天,可靖榕感受到的,却是难耐的寒意。 怎么会冷呢? “丫头,你醒了。”见靖榕醒来了,方磊笑将靖榕扶了起来,擦了擦她脸上的汗。 “我这是怎么了?”靖榕看了看方磊笑,又看了看自己,此时,她身处一个大型的木盆之中,那木盆足可容纳四五人沐浴,而自己则躺在那木盆里,身上缀满了冰块,而这冰块,便是靖榕身上寒意来源的地方。 “丫头……一言难尽。”靖榕一醒来,问的便是两句话,第一句问的是郝连城深,而第二句问的才是自己。 方磊笑听完靖榕的问话之后,也不回答,只是将一旁小药炉上煎制的药从里面拿出来,那药热气腾腾的,显然才开,而方磊笑却是吹也不吹,便将这要凑到了靖榕唇边:“丫头,喝吧。” 这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若是此时下嘴,必然是会烫的舌头起跑,喉咙发烫的,甚至有可能会烫伤靖榕的胃。 可靖榕却并未说上半句,只是默默张嘴,将那散发着热气的药喝了下去。 “这药看起来热气腾腾的,可一喝下去却是冰凉如水的。”靖榕喝完之后,这样说道。 “这世上所有事情本是如此,并不能只看表象,看似药性平和,实则包藏祸心;看似入口辛辣,却是良药苦口。”方磊笑这样说道,说的是药,也是人,也是事。 “阿成呢?”将那药喝下去后,靖榕开口问的,又是郝连城深的事情。 “你倒不问问你自己的情形。”方磊笑没好气说道,“丫头你什么都好,就是太不把自己当回事情了,你曾说过,你若是受伤,那后生是会伤心的,可你如今却是这样不关心……” “我知道我好好的,可是阿成却未必是了。”靖榕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来,这样说道。 “那后生很好。”此言一出,靖榕脸上立刻露出舒了一口气的表情来,这表情虽然浅淡,可方磊笑却是看在眼里,这方磊笑看靖榕这副模样,便是话锋一转,又是说道,“那后生很好,但是你很不好。” “我?”靖榕皱了皱眉。 “丫头你还记得多少自己昏迷之前的事情?”方磊笑问道。 “我只记得自己晕倒之前你来了,你替我包扎了伤口,然后我只觉得腰部一疼……腰?我的腰……”靖榕略是迟疑,只是自己的腰部并没有什么疼痛感,非但没有疼痛感,甚至什么感觉也没有。 “记起来了?”看靖榕脸上表情,方磊笑这样问道。 “我的腰上,只是被茹夫人刺了一下而已。”靖榕这样说道。 “只是?你知不知道,若是我晚来了一步,你这小命就要交代在这里了!非但小命交代,还是用一种比死更痛苦的方式!”方磊笑这般愤怒说道。 靖榕沉默。 “丫头,你知不知道,为什么你的腰会这样疼,这样疼到仿佛腰里仿佛有一把小刀子在扎一样?”方磊笑凝重问道,“若只是一根小簪子,怎么会造成这样大的伤害呢?” 靖榕摇摇头。 “那扎下去的动作,本来就只是一个幌子而已,那位茹夫人在扎下去的一瞬间,在你的伤口之中下了一只蛊,而这只蛊,如今盘踞在你的内脏之上,开始慢慢蚕食你的内脏——所以,你的伤口才会血流不止,所以你才晕了过去……”方磊笑这般解释道。 靖榕抿了抿嘴唇,她想过是许是茹夫人在自己的金簪上下药,却没想过茹夫人竟是给自己下蛊。 “丫头,你要知道,我一向都只是善于医术而已,这这蛊术,却是我的师妹花遥的专长——你身上的蛊毒万分凶险,我却是只有一个办法将蛊毒取出来——那便是割开你的腰身,将这蛊毒从你内脏之中取出……只是这个办法,成功的概率,只有区区两成而已。”方磊笑如实说道,说完之后,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的凝重。 “我知道,阿成不会答应的。”靖榕淡淡说道。 “没错,后生不答应,所以,我才只能将你放在这里……”方磊笑指了指靖榕身下的冰桶,这样说道,“但凡蛊毒,便都是活物,而活物,接触到寒冷的事物的时候,总是会减缓自己的动作的,而这蛊毒,虽是蛊毒,可说明白了,便也只是活虫炼制的而已,便是是虫却不是虫,但终究保留了活虫的习性。” “神医将我放在这冰桶之中,是为了让我的体温降低,好让我身体里的蛊虫进入冬眠的状态?”靖榕问道。 “不错。但凡蛊毒,皆可以用此种办法,来抑制蛊虫的活动,除非是如雪虫蛊一般的蛊毒,那雪虫蛊原本就是极喜欢寒冷的虫类,一进入寒冷之中,不但不会使其减缓行动,更有可能的是,会让他活跃起来,只是我这个办法也不过也只是减慢而已。人的身体,泡在冰水之中,终究不好,更何况是靖榕你此时的身体呢?”方磊笑叹了口气说道。 “那阿成他……”靖榕迟疑问道。 “丫头你可还记得给郝连城深喝的那杯酒?”方磊笑问。 靖榕点点头——她自然记得。自己易容成一个普通胡国小厮模样,便是将真的送酒小厮打晕,再是将从方磊笑手中得到的万蛊之王的牙齿磨成粉末,撒入那杯交杯酒中,让郝连城深喝下——郝连城深才得以晕厥,最后醒来,却是恢复了所有的记忆。 “我那花师妹曾和我说过,这万蛊之王浑身是宝,而它的牙齿,便更是解百蛊的利器——而我将此事告诉了郝连城深。” “阿成去寻找那万蛊之王了?”靖榕焦急问道。 “郝连城深说过,他一定会把那蛊王的牙齿带回来的。”方磊笑回忆起那时候郝连城深的话,青年身体虚弱,可脊背却是站的很直,说话的时候也是干净利落,丝毫没有一点迟疑的。只是说出许诺的时候,他的眼神,是如此温柔地看着靖榕。 ——方磊笑没有告诉靖榕那蛊王的凶险。 那颗万蛊之王的牙齿,是花遥在黑市的拍卖会上,以千两黄金购得,而为了得到这一枚小小牙齿,拍卖行的那位卖家,便是损失了二十多位手下,才从其中一位手上的脖子上挖出这样一枚牙齿的。 427此行凶险,你比所有人都信他 “丫头啊,你不怕吗?”将又一碗热气腾腾的药喂进靖榕嘴里的时候,方磊笑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这孩子,实在是太冷静了,这样的冷静,简直不像是一个等死的人。 ——是的,等死。 虽然靖榕被泡在冰水之中,减缓了死亡的步伐,可也不过只是减缓而已,如果不取出蛊虫,倒最后,也不过只是一个死而已,而且她这虚弱的身体泡在冰水之中,怕是只要七天,便是极限了,而今天,乃是靖榕泡在冰水里的第三天。 三天之中,靖榕不说一句话,可脸上所露出的表情,却不是绝望的,她偶尔会透过头顶上的窗子去看看外面的天,而她的脸上,有时候会露出一丝沉静的笑——这不是一个将死之人该有的表情。 “怕啊,我自然是怕的。”靖榕回答道,“怎么会有人不怕死呢。” 她一口一口将碗中热气腾腾的药喝下去,那药看起来滚烫难耐,可真的进入喉咙里面,却是冰凉刺骨的。 方磊笑说过,这药,乃是一味有价无市的好药——雪蛙。这雪蛙原本长在极寒冷的地方,长成十年,人吃下去可抵御寒冷,强健身体。而这雪蛙只是抵御寒冷而已,有为什么会有价无市呢?原因乃是它生长的地方长出的草药,皆是价值斐然,虽然这雪蛙吃下去的功效只是抵御寒冷而已。可一旦吃下雪蛙,便可抵御寒冷一日,这一日之内来到雪蛙存在的地方,将一些草药挖出,便是只要挖到一颗,便是一本万利。 世间这抵御寒冷的药材千千万万,却只有雪蛙一种,可以抵御这山间寒冷。 而这雪蛙奇妙便奇妙在这里,将这雪蛙研磨成药之后,煎开,看似热气腾腾,实则冰凉刺骨,可放的越久,这药的温度却越是上升。而雪蛙的药效,乃是随着这温度的上升而逐渐减弱的。故而有些新手,虽然得到了雪蛙,却不知道如何食用。慢慢等着雪蛙汤药上的热气散开,可散开之后喝下去非但烫到了舌头,最要命的还是没了药效。这人喝完药之后便入了冰天雪地之中,尚未等草药入手,人却冻死了…… 只是靖榕信这方磊笑,便也不做迟疑——她知道方磊笑是怎么样的人,他这人虽然轻佻,人又有时候仿佛老顽童一样,可确实是医者父母心,这会烫到病人的事情,方磊笑是决计不会做的。他将一碗滚烫的药材放在靖榕面前,便是为了让她喝下去的,靖榕喝下去了,便是尽了病人应尽的本分。 她相信方磊笑这位大夫,而方磊笑,也不是会辜负病人的人。 “丫头你说着自己怕死,可这样子,可不是一副怕死的样子。”方磊笑笑着说道,便是擦了擦靖榕唇角上的药渍——靖榕嘴唇之上的颜色,是越发的白了——哪怕日日服用雪蛙,可这身体终究还是受不住的。只是方磊笑不想靖榕知道自己此时惨淡模样,所以才缄默闭嘴,只是和她说着不相干的话。 “我不是觉得自己不会死。只是觉得,阿成是不会让我去死的。”靖榕这般淡淡说道。 “此行凶险。”方磊笑只是淡淡说出这样四个字——可岂止是此行凶险,便是他这个大夫,也是在江湖之上听过这万蛊之王的传言的,虽然浑身上下都是宝物,可每每垂涎它的人总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 可听完方磊笑的话,靖榕脸上的表情,依旧不变。 “莫要太小看蛊王了。”方磊笑脸上表情凝重,这样说着——非是他乌鸦嘴,只是靖榕此时这幅模样,若是郝连城深也回不来了,岂不是…… “也不要太小看阿成了。”靖榕这样说道。 说完,便是闭上了眼睛,不理方磊笑了。 方磊笑收拾了碗筷,火炉等物走了出去,一出门,便有几人等在门口,为首的乃是秦萧。秦萧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方磊笑面前,急忙说道:“神医,靖榕如何了?” “死不了,但也活不长了。”方磊笑先说一句死不了的时候,秦萧心下的时候刚刚落地,可后面一句活不长出来,这心又开始悬了起来。 “难道没有办法了吗?”秦萧问道。 “有,自然是有的。”方磊笑想了一想之后,这样回话道。 此言一出,秦萧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表情来,他急急说道:“神医请讲,便是万死,也绝不退缩。” “不用万死,一死就够了。”方磊笑脸上露出了一个诡异的笑,这样说道。 “靖榕此时身中蛊毒,而这毒,却是在她的内脏上,人的内脏被吃掉了,自然是活不成了,我原本的打算,便是切开靖榕的腰部,将这蛊虫取出……” 尚未等方磊笑说完,秦萧便急急说道:“那便将这样做吧。” “你也忒着急了,这将腰部切开取出蛊虫的成功概率,不过只有区区两成而已。这蛊虫盘踞于靖榕内脏之上,要将蛊虫硬生生带出,便是蛊虫必然会伤到内脏,到时候出血量甚大,必然是会危机生命的。”方磊笑如是说道。 “这……”秦萧迟疑。 “所以我说你也忒着急了。”方磊笑这样说道。 “这……神医的意思,莫非还有另一个办法?”秦萧迟疑说道。 “自然是有的。” “神医请讲!”秦萧急急往前走了一步,焦急说道。 “我说过了,这方法的凶险之处,便是蛊虫盘踞在靖榕内脏之上不肯走,若是有人愿意将自己的内脏换给靖榕——那不就可以了?”方磊笑对着秦萧说道,“所以我说,不要你死万次,死一次,便够了。” 实则此法危险之处,便是切开靖榕腰部伤口的失血量,便是有人将自己良好的内脏献出,去交换靖榕那颗盘踞着蛊虫的内脏,也未必能真的将靖榕治好。 “这……”秦萧迟疑,脸上露出极为难的表情来。 “哈哈……老夫说笑而已,说笑而已。”说到这里,方磊笑竟是反复言辞,将此话当做了笑话:“你看,这便是你与那后生的不同了。” 与回答玮铁的答案一样,方磊笑又是点到即止,不将话说明白,只是将疑问,留给了秦萧。 ——他与郝连城深,到底有什么不同。 428雪蛙毒性,靖榕几乎睡去不再醒来 第六天的时候,靖榕所剩下的,只有沉睡。 这六天时间里,她什么东西也没有吃,什么也不能吃,唯一吃的,就只有那一碗小小的,滚烫的汤药。 “那后生,怎么还不来呢?”方磊笑看着外面的天,这样焦急说道。 他原本以为靖榕可以撑上七天,却没想到第六天的时候,靖榕就已经不行了。 他高估了靖榕的身体,低估了那蛊虫给靖榕带来的伤害程度。而当发现的时候,却已经晚了。 “丫头,丫头,丫头你快醒醒。”方磊笑看着外面缓缓落下的太阳,心中的火是越发的盛了,他打了打靖榕的脸颊,将人从一种诡异的昏睡之中打醒了过来。 “原来是你……”靖榕的眼神有些迷茫,那空洞的眼神之中,甚至看不到焦距。 “丫头,可千万不要睡着啊!”方磊笑焦急说道。 “睡着了?是啊,我刚刚睡着了……”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个虚浮的笑,“我似乎做了好长的一个梦,可那梦里梦到的什么,我却一点也记不清楚了……” 方磊笑看着靖榕此时模样,心中也大约有了计较——是药三分毒,这雪蛙虽然是药,但多吃了,也是有毒性的。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如靖榕一样,连续吃了六天雪蛙,所以也没有人能知道雪蛙的毒性。 雪蛙的毒,便是能让人进入一种长时间的睡眠之中,就仿佛在雪山之中被困住的人,绝望、饥饿、寒冷,将他们所有的希望占据,而当他们闭上眼睛的时候,便是所有事情的终结,他们终结了绝望、饥饿、寒冷,却也同样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就仿佛进入了一个雪山之中一样,方磊笑拼命拍打了靖榕的脸颊,让他不要睡去。 “虽然我不记得自己的梦里梦到了什么,可那梦里……却似乎是这样的温暖。”靖榕脸上带着迷幻的表情,这样说道。温暖,她是不可能会感到温暖的。她此时身处的地方,乃是仿佛寒冰地狱一样的地方,她怎么会觉得温暖呢。 “丫头,不能睡啊!”此时方磊笑拿着金针扎着靖榕的太阳穴,可是这样,却也没能让靖榕太醒过来。 “我最怕的,便是寒冷和饥饿了。只是那天的雪很大,我很冷,很饿,可是在那个大雪天里,我遇到了爹爹——于是那个雪天,似乎也不那么寒冷了……”仿佛回到了久远的过去靖榕这样说道。 “继续说,继续说……”方磊笑便是要引着靖榕说话——只要她还在说话,那她就不会睡着。 “后来的日子,实在是太辛苦了,辛苦到我几乎无法忍受……只是,我想活着……有时候我在想,我都辛苦了这样久了,却死了……那是多么的得不偿失……于是这样想想,便又无论如何都挨了过来了。”靖榕说道这里,笑了一笑,那是自嘲的一个笑容。 方磊笑也是听过靖榕的故事的,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与在靖榕嘴里听到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境了。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活着而已……原本是为了活着,到后面,便是为了自由了……是了,这样想来,我还真是辜负了爹爹,甚至……甚至算是背叛他了呢……”一只小小的鸟儿,在要死的时候被人撒了一把谷子,放进了笼子里,可当她在笼子里仰望这蓝天的时候,本能就是挥动翅膀,可是顾念着对方那一把谷子的恩情,那只小鸟,才拼命忍住挥动翅膀的**,可有一天,这个笼子,却突然消失了……而那时候的天空又是这样的蓝。 ——所以她遵循了本能,做了应该做的事情。 “好累。”靖榕的脸上,又露出了一丝疲惫的笑容,“要是我就可以这样睡过去,该多好,要是睡着了,就什么都不用想,什么都不用做了。” 听靖榕这样说道,方磊笑便是拼命拍打着靖榕的脸颊,用金针扎着靖榕身上穴道——可都不起作用。 当一个人真的累到了极致的时候,便是无论如何,也是叫不醒他的。 可这个时候,却又一个仿佛炸雷一样的声音响了起来:“别睡,我的恩情,你还没有还呢!” 竟是郝连城深回来了! ——————————————分割线———————————— “好小子,竟然把蛊王的四颗牙齿都拿过来了!”方磊笑看着自己掌心之中的四颗白牙,这样惊讶说道。 “前辈,快将这药给靖榕吃下去。”郝连城深急急说道。 “放心!”说罢,便拿着那四颗牙齿下去了。 “靖榕……”郝连城深走到那冰桶旁边,牵起靖榕的手,将那只冰冷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心之中。 “你回来了?” “是的,我回来了。” 靖榕此时的眼皮仿佛有千万斤重量一样,可是,她那双眼,却是仿佛无论如何都看不够郝连城深的面目一样,怎么样也闭不上——虽然还是累的,可却又仿佛不累了一眼:“你可有受伤。” 郝连城深摇了摇头:“美人儿也太看不起我了,我郝连城深是谁啊,可是那么容易受伤的?” 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样子,靖榕重伤,而郝连城深从天而降——他总是来的这样及时,总是在靖榕最需要的他的时候突然出现。 靖榕不相信,可看看他的脸上,再看看他的身上——确实不像有伤的样子,才终于放下一颗心。 “那蛊王厉害,你是怎么得到它的牙齿的?”靖榕担忧问道。 “那蛊王虽然厉害,却是伤不到我。”郝连城深笑着说道。 靖榕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来。 “你可还记得,我曾和你说过,若是有人中了蛊毒,让阿舍咬上一口,便可将身体里蛊毒去掉。若是这蛊毒太过凶险的话,只要阿舍一颗牙齿,便可将蛊毒解掉。” “你的意思是?” “不错,我的阿舍,便是这万蛊之王。”而自这里到寮寨之地,一来一去,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正好就是六天。 429解蛊之道,郝连城深总是及时到来 靖榕沉默。 她原本以为这只是郝连城深说的笑话而已,却没想到,这竟是事实。对方也曾对自己说过,阿舍不是蛇,而是蛊。是可以解百蛊的蛊。而当时自己并未相信,可哪知,对方说的却是实话。 ——她没有相信他的实话。 “你快马加鞭来到这里,怕是已经很累了,且你去的时候,身上的伤口都还没好,快快让神医帮你看看。”靖榕关切说道。 “伤口吗?”郝连城深向靖榕展示了一处自己的伤口,而那处伤口原本极深,乃是冲出重围之时被侍卫砍伤,而这个伤口原本极深,而此时竟是结痂,甚至有些伤口开始落痂了。 ——郝连城深的身体,乃是极为神奇的身体,他的身体,总是能很快地将伤口愈合。 “你别依仗着自己身体厉害,便这样不照顾自己。等会神医前来,便是让他帮你看看吧。”靖榕这样对郝连城深说道。 “你只说我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你又何尝爱惜自己了呢?”郝连城深皱了皱眉。 两人沉默。 可方磊笑却是开门进来了。手里还拿着一碗汤药。 “后生把那蛊王的四颗牙齿都拿来了,不过这解蛊毒一颗便够了,我是怕药效不够,所以用了两颗。”方磊笑边说,便将汤药送到了靖榕嘴边,“丫头,张嘴喝吧,喝完药,就好了。” 靖榕点了点头,张嘴将药喝下去。 这药没什么味道,但一喝下去便仿佛有一把刀子扎在胃里一样,而那把刀子顺着自己的胃,来到了腰侧——仿佛真的有一把刀子在挖着靖榕的内脏一样。 靖榕原本想将那一声痛呼忍住的——可到最后,她却还是没有忍住。 同样没忍住的,还有她从喉头里喷出的一口鲜血——顿时,整个冰桶被染成了红色。 而郝连城深与方磊笑自然也慌了。方磊笑虽然知道这是必然要经过的过程,可见靖榕这幅模样,心下也有些慌乱——解蛊之术,乃是花遥专长,他不过只是从花遥嘴里道听途说而已。蛊王之牙可以解百蛊,可这牙齿里亦是有毒,若是这牙并不能解靖榕的蛊,甚至会加重靖榕病情呢…… “快,将丫头从桶里抱出来!”方磊笑急急命令郝连城深说道。 ——此时自然也顾不上什么男女大妨了,便是毫不犹豫将靖榕从木桶之中抱了出来,轻轻放在床上。 靖榕在水里泡了六天,皮肤已经褶皱,变成了全然的白色,而她的伤口,也泡的发白,可这样却越发衬着腰上的伤口狰狞了。 靖榕的腰部原本有一个圆形的伤疤,而这伤疤之中因为住着一只蛊毒,而长出了诡异的黑色花纹,而此时,这黑色花纹却竟然开始蠕动了起来,仿佛一张张狰狞的脸一样。 这两人看的凶险,而此时靖榕更仿佛觉得有一把刀子在搜刮着自己的内脏一样。 仿佛将身体里的器官都挖出来,揉碎了,撒上了一把盐,又放了回去——靖榕此时的煎熬便仿佛如此一样。 不消一点时候,靖榕便是脸上大汗淋漓了。 “神医,难道没有什么办法来减轻靖榕的痛苦吗?”郝连城深急急忙忙问道,靖榕此时这幅模样,他便是十分焦急,只是却又苦于无法分担,便只好求助于方磊笑。 “你也知道,我不过在医术之上有些造诣而已,这司蛊之事,我只知道一二,如靖榕此番情况,便是这蛊王之牙在靖榕体内祛除蛊毒,此蛊终究中在靖榕身体里六天之多,必然是蛊根深种,想要祛除,必然是要花费极大功夫的——而靖榕此时这幅模样,确实好事,若是吃下之后石沉大海,咱们才要懊丧一番。”方磊笑虽是言辞冷静,可语气之上却并不比郝连城深好上多少。 只是他终究是医生,医生,无论如何都要比病人冷静一分。 郝连城深虽是知道,可依旧忍不住担忧,他走到靖榕身边,抓住靖榕的手——靖榕的手此时依旧寒冷,可比之原来,却是好多了。 片刻之后,靖榕口中呻吟声减弱,却只见腰上那个圆形伤口之上竟钻出一只仿佛蜘蛛一样的黑色虫子来,那虫子钻出靖榕身体之后,靖榕脸上痛苦的表情立刻消失,而靖榕腰上的诡异花纹也瞬间不见。 而那虫子钻出靖榕身体之后,便是急急忙忙想要逃走,只是最后还是被郝连城深一脚踩住,被碾成了渣渣。 昨晚这件事情之后,郝连城深看着靖榕安详的睡颜,才终于觉察出一些累来。 站起来的时候,他的身体恍惚了一下。 “后生!”方磊笑走到郝连城深身边,急急将人扶住,“可别丫头刚好,后生你就倒下了啊。” 郝连城深看着方磊笑,摇了摇头,说道:“怎么会,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 可说着说着,却是竟然站着睡着了。 方磊笑摇了摇头,一只手扶着郝连城深,一只手为靖榕盖上被子。只可惜他老胳膊老腿,竟还要扶着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去到自己的房间。 好在,一出门的时候,却是遇到了秦萧。 此时天已经黑了,院子里面也没什么人,秦萧一身白衣站在靖榕的门口,倒是突兀。 “咦,你这穿着一身白站在这里,我倒仿佛像是见了鬼一样。”方磊笑一开口便是没好气,竟说这仿佛玉树兰芝一样的秦萧仿佛白衣鬼。 秦萧听了也不生气,便是问道:“前辈,我似乎听到有人踏马而来……” 尚未等秦萧说完,方磊笑便是说道:“不错,那后生花了六天六夜时间,将万蛊之王的牙齿带来,替丫头解了毒。” 秦萧这才觉察到有另一个人的气息,只是那人的气息实在是平稳,倒仿佛像是睡着了一样。 “因是六天六夜没睡,所以后生现在累的睡着了——我到底第一次看到有人还能站着睡觉的。”说完,便是将郝连城深丢给秦萧——也不怕人摔到。 秦萧将郝连城深接过——竟是这样,郝连城深还没醒来。 方磊笑锤了锤自己的腰,对秦萧说道:“就麻烦三皇子将人送回去了。” 说完,也不理秦萧的回答,便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远在千里之外的阿舍躲在洞里哭:人家只有四颗牙齿,现在倒好,全部被拔掉了……) 430一起上路,你们这些大男人总是有些不方便 “咦,靖榕,怎么是你?你怎么不好好躺在床上。”郝连城深从睡梦中醒来,打了个哈欠之后,便是看到眼前坐着的窈窕女子,这样惊奇问道,“你的伤才刚好,怎么不去歇息躺着呢?” 见郝连城深这样说话,靖榕便知道他没事了,这才脸上露出一丝放松下来的表情来。 “你终于醒了。”靖榕安慰说道。 “我不过只是睡了一觉而已。”郝连城深猛地坐了起来,而坐起来之后,便是松了松筋骨,这一觉睡的舒服,只是身体上面有些僵硬,不过他身体一向很好,便是动了动身子骨后,很快这僵硬便消失了。 “是了,你不过只睡了一觉而已,而这一觉却是睡了足足有三天。”靖榕看着郝连城深这样说道。“我第一天的时候虽然伤重,可三天之后我却可以下床了。” 她的意思是要郝连城深不要担心她。 “你一可以下床便等在我的床头吗?”郝连城深听完靖榕的话后,便是这样问道。 “没有!”靖榕立刻反驳,可反驳之后,却是言辞闪烁,而脸颊之上出现了一丝极看不出来红。 郝连城深嘿嘿笑笑,也不追问。 “你拔了阿舍的牙齿,牙齿会不会……”这时候,靖榕开始转移话题,去谈论了一下郝连城深身边那黑蛇的事情——那黑蛇虽然看起来像蛇类,实则乃是蛊物,故而那阿舍不但通晓人性,甚至那眼睛,也不如一般爬虫类冰冷——更仿佛是一双人类的眼睛一样。 “你不用担心。”郝连城深从床上爬了下来,走到房屋中央,给靖榕倒了一杯茶来,靖榕将茶杯接过,郝连城深才接下去说道,“阿舍一年两次蛇蜕,这蛇蜕的时候,非但皮会褪一次,连这牙齿也会换四颗。阿舍每次蛇蜕的时候,我都会将皮和牙齿收集起来,皮卖掉,可牙齿我却一直保留着。” 阿舍的皮只是一般蛇皮而已,可这牙齿一卖出去,便是一场腥风血雨,所以郝连城深一直只是保留,却也没将其换成金银。 那些牙齿被郝连城深放在寮寨之中——原本他是可以将这牙齿拿出来的,只是他怕放久了解蛊效果减弱了,所以才拔了阿舍新鲜的牙齿。 可怜阿舍,刚刚蛇蜕,才换上四颗白闪闪的牙齿,就被郝连城深拔了下来的。 虽然阿舍进食的时候是不用牙齿的,可他却终究是一条有尊严的大蛇,被人看到这样狼狈模样,自然是不肯的,所以只能躲在洞中,等待自己蛇蜕下一个时间。 好在琼雪一只留在阿舍身边,它一边舔舐着阿舍的鼻尖,却一边在那里偷笑,露出的白白的牙齿是又小又可爱。 “这一来一去,已经是十天时间了。你我估算过,哈图整装待发时间约莫是十天半月,想来他攻打大赤的时候也快近了。”靖榕喝了一口杯中的茶后,这样说道。 “这一次,你便留在这里,将所有事情交给我吧。你身体终究不如我,刚刚才解了蛊毒,想来身体还没好,便是在这里休息一下,等我的好消息吧。”郝连城深自然是担忧靖榕,靖榕伤重,便是得到了再好的治疗,也不过只过了三天而已,而远赴大赤又是一番凶险,他担忧靖榕,自然是不愿意将人置于危险之中。 “我没事的。”靖榕这样说道。 “什么没事!”靖榕三日之前那痛苦模样郝连城深尤在眼前,如今此女却只是这样信誓旦旦说着自己没事——靖榕倔强,郝连城深总是知道的,她倔强,他却由不得她倔强。 “这办法是我和你一起想的办法,办法是我们想的,这事情,怎么可以只由得你一个人去做呢?”靖榕反问道。 “咦,倒是少见你们两个这副模样。”就在两人沉默之际,却只见门被打开了,这方磊笑默默走了进来,看这两人一副沉默模样,便是这样开口问道。 方磊笑是见过两人那愿为对方豁出生命的模样,所以见两人这个样子,倒也是觉得稀奇,只是他活了这把岁数,倒是什么事情都看淡了,也是知道,便是再好的两个人,也不过只是两个人而已,这两人再是契合,再是可以为对方豁出性命,却也不过只是两个人而已。 但凡是两个人,便是有两样不一样的心思,便是这心思之中有一些细微的差别,也是会变成一场矛盾的。其实矛盾,并不是怎么样可怕的事情,矛盾过后,两人的感情有时候会突飞猛进,有时候会平缓如初,有时候,却会戛然而止。 可方磊笑知道,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却决计不是最后一种。 郝连城深将两人之间的矛盾与方磊笑说了一说,方磊笑脸上便是露出一个豁然开朗的了然表情来——这两人的矛盾来源,乃是关心。 “丫头要去,你便让她去吧。”方磊笑捻了捻自己的胡子,便是轻轻松松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此言一出,非但是郝连城深,连是靖榕脸上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她原本以为方磊笑是站在郝连城深那个阵营的,却没想到对方却说出了这样的话。 “前辈,可靖榕的身体……”郝连城深急急说道。 “我知道,丫头的身体还没好,若是贸然上路,便必然会导致自己的伤势更加严重……丫头底子虽然不错,却也架不住她这样糟蹋自己。”方磊笑又说出这样一句话。 他一说让靖榕前去参加计划,可二又说若是靖榕上路,便是会影响对方身体健康。 此言一出,便是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都有些疑惑了。 “你们不明白?”方磊笑哈哈大笑,看着两人模样,便是这样问道。 郝连城深与靖榕面面相觑,便是互相对看了一眼,一起摇摇头道。 “丫头啊丫头,你一路前行,风餐露宿的,自然是有诸多不方便,若是再弄出个好歹来,我如何向师兄交代呢?”方磊笑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似乎有些听懂了方磊笑的意思,便是说道:“前辈是说……” “丫头一个人上路,虽是有你们照顾,可你们终究对行医还是有些不通透的……”说道这里,郝连城深与靖榕的脸上,便是露出了惊喜的微笑,“老头子我还算是懂些医术,就和你们一起上路吧。” 431边境集结,他只是任性到不至于倾国 此言一出,靖榕与郝连城深自然是惊喜的。 可这惊喜之后,却是断然的拒绝。 方磊笑医术超群,素有活死人肉白骨的美誉,这样的人,跟在他们身边,自然是为他们增加了一份助力,可与玮铁与阿忆不同,方磊笑参加这一次计划,对他来说,不过是无妄之灾而已。此行凶险,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如何能让方磊笑参加呢? 可尚未等郝连城深与靖榕开口,这方磊笑便是仿佛知道了 “你们别劝我。丫头与后生对我的胃口,且我活了这把年纪,倒是什么都见过了,既然什么都见过了,便自然对死也看的不是那么重了。”是的,死。 他将死亡这件郝连城深与靖榕都不愿意提起的事情说的是这样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此行凶险,便是比这入南瞻部更加凶险,若是那一次没有卓雅郡主拼命相护,还找来一匹快马,想来他们两个是没有这样好的运气厮杀出去的。 便是这样,靖榕也几乎九死一生,若是没有郝连城深不眠不休找来阿舍牙齿,恐怕此时靖榕便是要受了一阵生不如死的痛苦,再渐渐死去。 而这,自然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事情。 这一次哈图出兵攻打大赤,乃是为了吸引郝连城钰注意的——郝连城钰暂时不愿意与大赤为敌,而他又是阻止不了哈图的。当他的注意力被哈图吸引的时候,这皇宫之中出现的一些小小动作,自然也就没人注意了。 那个时候,再将云姬带出来,便轻松许多了。 可为了将一位云姬娘娘带出,而引起两国祸事——虽然靖榕与郝连城深并非什么大爱之人,可这件事情,他们也是大约做不出来的。 所以在胡国六部之中,他们才选了一位哈图族长——这位族长的性格,兵力,际遇,都是再好不过的了,而更适合的是,这位族长身上的罪孽,实在太多了。 ——这个人,便是被杀死了,却是一件大好事。 而靖榕与郝连城深计划的前半步,便是引哈图出兵,攻打大赤,吸引郝连城钰注意力,而计划的后半步,却是在哈图出兵期间,恰好与大赤有一个正面交锋之后,便将人暗杀! 这样,既不会让大赤有伤亡,又不会让胡国的兵士有所伤害——成功了,死的人便只有一个哈图,一个罪大恶极的男人,他们可以踩着这位罪大恶极的男人的尸体,救出云姬,而失败了,便只是一个死而已。 当哈图揭开那被杀之人的蒙面面纱的时候,他便很快会收兵——只要他看到了蒙面面纱之下那张胡国二皇子的脸的时候,他便自然会知道,这只是二皇子的一个“诡计”而已。而哈图这样的人,一贯是不喜欢被人设计的人,一旦得知这幕后黑手并非什么大赤人,而是二皇子郝连城深的时候。哈图便自然而然会退兵的。 这样一进一退两个计划,便是并未造成胡赤两人人员的死亡——进乃哈图死,退乃刺杀哈图之人死。 无论是成功或失败都是九死一生的事情,而方磊笑的参加,虽然会增加两人生还的几率,可无论是郝连城深或是靖榕,都无法允许对方的加入。 ——可对方,偏偏把死这件事情,说的这样风轻云淡。 并非语气上的风轻云淡却并非是假的,就仿佛他说那样,他已经活了这般年纪了,所有的事情都看淡了,便是对一个死,也是这般的淡然。 只是他可以将此时说的淡然,可靖榕与郝连城深却不允许他冒险。 别说此人对他们有千般恩情了,便是一个无辜路人,与自己无冤无仇,便是要动手杀人,想来也是要想上一想的。 “你们以为我说的是什么客套话吗?”方磊笑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这样说道,“你们不用劝我,劝了也不过只是白费口水而已,老头儿我哪里都软,就是脾气硬,你们若是不怕费这一番口舌,你们倒可以劝劝,只是老头儿我有言在先,不过只是浪费你们的口水而已……老头儿我的心意,是不会变……不会变的。” 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又是对视一眼。 千言万语对方磊笑的感激说不出来,这两人便是仿佛心有灵犀一样,齐齐跪下,两人抱拳拱手道:“多谢前辈相助。” “跪什么,跪什么……折煞老头儿了,折煞老头儿了……”说罢,便是要将人扶起来。 只可惜方磊笑也是这般年纪了,便是身体再好,也是扶不起这两个年轻人的,这两人倒是稳跪如山,这方磊笑脑子也是灵活,看两人这副不肯起来的模样,便是说道:“你们这样跪的,倒仿佛是跪天跪地跪父母一样……” 此言一出,靖榕便是急急站了起来,一向冷清的脸上飞上了两朵红霞。 郝连城深见靖榕站了起来,他自然也跟着站起来了。 ——这跪天跪地跪父母,无论是在大赤还是胡国,都只有一个意思。所以靖榕才急急站了起来。 “既然这样,便是感谢神医了。”靖榕为了掩饰自己尴尬,抱拳拱手这样说道。 “这哈图此时倒是在边境集结兵力了。”方磊笑一开口便是这样的话。 “他的速度倒是够快。”靖榕皱了皱眉,这样说道。 “难道郝连城钰没有一点动作吗?”郝连城深这样问的。 方磊笑摇摇头说道:“这胡国原本就是六部割据而成的势力,而其中最大的一波,便是哈图的势力,一山不容二虎,只是这郝连城深此时的力量还不如哈图这只老老虎,便只有忍气吞声了。” 言下之意,竟然是说郝连城钰并未有所作为。 郝连城深沉默一阵之后,便是说道:“我知道……大哥……大哥他不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任性的很,却不至于把胡国的士兵弄去送死,这个国家他许是不爱的,但他却是一个足够孝顺的人,父皇喜欢这个国家,喜欢这个国家的人民,他不会允许任何人将这个国家毁了……” 432祛除伤疤,这样漂亮的身体 “这郝连城钰的境地,倒仿佛此时那大赤小皇帝的境地一样。”方磊笑捻了捻胡子,这样说道。 “岂止,如今秦筝面对的,乃是朝堂之上各方顽固势力,若是他是守成之君,想来这些势力在他眼里也是算不上是多少隐患的,可偏偏他却是个开拓之君,他想要吞并胡国,想要创造不世基业,那便必须将朝堂之上顽固势力一一拔除,将这大权全部揽在自己的手里。”郝连城深分析道,只是这一文一武,都不是什么好对付的角色,想要做到这一点,是何其困难。 “可郝连城钰要面对的,非但是哈图这样的人,而是六个如哈图一样的人。”靖榕把话接下去说道,“原本胡国便是各部分散的国家,阿成父亲将这六部集合起来,并称一个国家,这个国家贸易相互往来,才得以个个都昌盛。只是这六部割据,终究是一番心腹大患,若是郝连城深想要将这胡国统一起来,便需要将这六部都收服……只是,这谈何容易。” “非但是一个哈图,其他六部族长虽是兵力不如哈图,但也决计不会差一点,却那六部族长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倘若那时候可以将这六部收服,我父皇,是不会等到现在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从某些方面来说,这秦筝与郝连城钰乃是敌人,且是一生的敌人,可从某些方面来说,他们又极其相似,若是换一个身份的话,他们也许可以成为朋友,成为一生的朋友。 只可惜,他们这一生都永远只能做敌人,而做不成朋友,便是在自己心里对对方有所敬佩,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将这份敬佩压在心里而已。 大赤想要吞并胡国,胡国想要将大赤纳入自己的版图之中——最后的结果,便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一伤,而另一个便是一个死。 “可是此时,他却按兵不动。”说完此话之后,靖榕却是一阵沉默。 “许大哥心中,也是有些计较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无论郝连城钰对他做了什么事情,他仍旧叫对方大哥。这份兄弟情义,郝连城钰虽是不顾,可郝连城深却不会不顾。 说完之后,这屋子里面一阵沉默。 许久之后,方磊笑开口道:“这哈图在边境集结,虽然集结了,但出兵时间还是有一两天的,趁着这段时间,我想将靖榕身上的病先治好吧。虽然不能完全将丫头的身体调养好,但也囫囵有个大概,至少会比现在好很多。” 听方磊笑这样说,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而这治疗,便是花费了大约三天的时间,三天里,靖榕被泡在药浴之中,而方磊笑则在一旁不断在澡盆里撒着药。 有时候那药很苦,有时候那药有恨香,有时候那药看着极其恶心,可有时候那药看着又漂亮之极。 “丫头可别看这些药都是乱七八糟的,但都是一些好药材,也都是一些对你极有用的药材。”方磊笑这样解释道。 靖榕虽然懂一些药理,可看着这些乱七八糟的药却还是懵懂,可好在她全然地相信方磊笑,所以倒也不甚在意。 三日之后,靖榕从这一盆黑乎乎的药汤里面走了出来,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皮肤会像泡在冰盆之中一样,变得皱巴巴的,可哪知这皮肤却光滑白皙的仿佛如一只被拨开了皮的鸡蛋,往日那些旧伤竟有些都消失无踪了,那些小伤都不见了,却只有几处大伤所存留的茧还在。 “丫头丫头,先别忙着穿衣服。”方磊笑急急走到靖榕身边,对着擦身体的靖榕这样说道。 靖榕被看到身体,倒也不甚扭捏——她知道,在方磊笑眼中,自己的身体,与那些老妪的身体是别无二致的,不过只是一具病人的身体而已,自己若是扭捏了倒是显得自己矫情了。 方磊笑从箱子之中拿出自己那把透明的,闪着寒气的刀,便是蹲下身子,靠着靖榕的腹部仔细看着,看了许多,便是手起刀落,一下子便将靖榕腹部一个由伤疤变成的老茧割掉了,而原本将这伤疤割掉,自然是会流血的,可靖榕非但没有流血,甚至一丝疼痛都没有感受到。 “这是……”那伤疤离开靖榕身体之后,顺便化成了一摊粘稠黑色污水,便是与那水盆中的水是一模一样的。 “丫头你这盆洗澡水若是被外人看见,便是要花一两金子买一碗的。”方磊笑将靖榕身上其他顽固伤疤一一割掉。 “这药浴确实神奇。”靖榕这般感叹道。 “这能让自己皮肤变得柔软细滑的药浴,若是女人看到,非是疯了一样的来抢。”方磊笑这样说道。 他说的自然是没错的,世人皆看重人的面貌身躯,尤其是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为了让自己的容颜更端丽一分,他们宁可倾家荡产,也要得到那美丽的方子,比如这欧阳素文,她原本应该也是算一个美人的,只是她为了让自己更美,便是服下了欧阳仁赐予她的药,敷药时候受着千刀万剐一样的痛苦,只为了让自己的美丽,更美上一分。 “丫头的身体实在是漂亮,只是太不爱惜自己了。”方磊笑这样说道,他仿佛称赞的是一只花瓶的形状,花纹,质感,而不是在称赞着一个女人的身体,他的语气里没有一丝淫邪的语气,有的,只是单纯的称赞。 “活着已然便是庆幸了,若是那拼死搏杀之间,爱惜了自己的羽毛、皮肤,那我便是一点活路也没有了,这些伤疤,虽然让我的皮肤,身体变得扭曲可怕,可我对它们却依旧存着感激——因为他们的存在,我才得以活着——这些伤疤,乃是我活着的证明。”靖榕这样存着感激说道。 “只是现在,我将这些伤疤全部除去掉了,靖榕此时的皮肤,比任何的时候都要漂亮。这些伤疤若是代表着靖榕的过去的话,那便让靖榕的过去随着这些伤疤全部消失吧——有一个新的开始,不是很好吗?”郝连城深这样笑着说道。 只是靖榕回答的,却只有沉默。 她有一处最肮脏的伤疤,不在皮肤上,却在心里,祛除不掉。 433两人打赌,方磊笑这个老顽童使诈 “靖榕。”三日之后,靖榕从房间之中走出,因是那药浴洗涤,她全身一派轻松,倒仿佛修仙人中又一洗髓的法子一样,将骨髓之中所有的污渍都洗干净了。而等在门口的,却不是郝连城深,而是秦萧。 “秦萧,你怎么在这里?你身体不好,还是早早回屋子里去休息吧。”秦萧的身体,原本还算硬朗,只是被柔妃缝上眼睛之后,却是身子一下子差了,又在院子里被关了半年,虽然有靖榕养着,可半年之后却是又逃到了胡国之中,其间风餐露宿,便是无论如何也好不了多少。所以靖榕才这样担忧的。 “我没事的,倒是你……”秦萧欲言又止。 “我如今便是好好的,你不用担心。只是或是今天,或是明天,我想我就要去到大赤边境,那时候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靖榕如此叮咛嘱咐,可秦萧听完之后,却是不做回话。 “大男人啊,支支吾吾做什么,有什么事情说出来便是了,藏在心里做甚,你当自己是个女人吗?”方磊笑这般说道。 秦萧倒也不甚在意,只是这样说道:“你在外面,我甚是担忧,道不如我陪着你去吧。” 尚未等靖榕开口,却只听方磊笑说道:“你一不会武,二看不见,带上你也不过只是一个累赘而已。你就不要给靖榕添麻烦了。” 不过方磊笑此人也不会武功,只是他医术超群,带上他乃是一个助力。 秦萧听完之后,却是不说话,他只是默默走进了靖榕的房间,而这房间因是靖榕泡了三天,所以门窗皆被封上了,此时天气也不好,所以这房间之中看起来黑洞洞的,道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 方磊笑嘀咕了一下子:“嘿,这小子又做什么。” 却只听见耳边传来“嗖”的一声,一只箭从他耳边飞过,射下一串碎发。 方磊笑目瞪口呆,半响说不出来话——也不知道是吓的还是别的什么。而那箭最后被钉在后院的槐树之上,噔噔作响。 “前辈!”靖榕赶忙走到方磊笑身边,焦急问道。“前辈如何?” “没事,死不了。”方磊笑摸了摸自己跳动的心脏这样说道:“怎么会有箭?难道有刺客?” 他也是吓的,试问谁被一支利箭从耳边射过还能面不红心不跳呢?更何况方磊笑这把年纪,虽是经得过见得广,但遇见突然的时候,也是经不住吓的。所以他才未注意到,这箭,并非是从外面来的,而是从靖榕房间之中射出来的。 靖榕与方磊笑刚刚才从房间里出来,而这房间里面,自然是不会有人的。而那房间为了凸显胡国特色,特意在这墙壁之上挂了一把弓箭。 而进靖榕房间里的人,只有秦萧一个。 ——那答案,自然是恨明显了。 “秦萧!”靖榕喊道秦萧的名字,其间,已经带有一些怒意了。方磊笑虽是对秦萧不敬,但他终究是个老人,且是个对靖榕与秦萧都有恩惠的老人,秦萧这样恫吓于方磊笑,靖榕自然不得不怒。 秦萧手握弓箭走了出来。 他走出来之后,便是向方磊笑做了一个揖表示歉意。 “吓的老头子我胆子都快出来了,就只是作揖谢罪,你当老头子我是什么?”方磊笑带着怒意说道。 “我并非是为了吓前辈。”秦萧带着歉意说道。 “那便是要杀了我老头子了?”秦萧分明不是这个意思,可方磊笑却说秦萧是这个意思。只是秦萧做这样的事情,终究不在理上,所以这方磊笑无论怎么说,他便都只能抱歉。 “前辈,我这箭术,如何?”秦萧猛然之间问道。 “你说那差点杀了老头子我的箭术?你还问我你的箭术如何?难道老头子我该夸你,你的箭术很好,差点吓死我老头子?还是要我老头子说,你的箭术实在太差了,这样的距离都没把我老头子杀死?”方磊笑出言讥讽道。 “倒是并非我没有射准,便是因为我射准了,所以才没有伤到前辈。”秦萧唇角微微扬起,这样说道。 靖榕这才明白,秦萧只是为了反驳方磊笑刚刚的话而已。 ——方磊笑说秦萧没什么自保能力,去了也是累赘,于是这秦萧便实战自己的箭术,来证明自己并非没有自保能力的人。 “秦萧,你我心情我是可以理解,只是这样做,未免也有些太过分了。”靖榕责怪说道。 秦萧也不辩驳,只是又向方磊笑作揖说道:“前辈,抱歉了。” “呦,你也未免太不经激了……便是我说了这样一句你便拿箭射我,万一有人做了更过分的事情呢?你可有心胸去容纳,去体谅?”方磊笑这般问道。 秦萧沉默,并不说话。 “你想随行,我是第一个不同意,只是这样,倒不能说你有自保能力。”他说的,便是秦萧射自己的事情,“万一你只是凑巧呢?” 这是方磊笑胡搅蛮缠了,秦萧眼盲之人,乃是用的听声辩位才将这一箭射出,而这一箭却是恰当好处,并未伤到方磊笑,却又恰到将他头发割下。 而方磊笑,也只是为了不让秦萧同行而已——他说的有一点,确实是没错的,便是确实秦萧会拖累他们。 “前辈既然这样说,便自然是心里有了计较,前辈请说,我照办便是了。”秦萧这样说道。 “好,这便是你说的。”说罢,方磊笑打开自己的破药箱,从药箱之中拿出三个空瓶子来,对秦萧说道,“我这手里,有三个空瓶子,而这瓶子我会一起丢到天上,你可以做到刚刚那样的动作,想来一箭三发是难不倒你的,若是一箭三发射中了这三个瓶子,我就许你一起去,若是有一个瓶子落地,发出轻快响声……” “那我便愿赌服输。”尚未等方磊笑说完,秦萧说道。 “好!”方磊笑脸上露出得逞笑容。 他便是从自己的破药箱里,拿出了四个空瓶子,一起丢上天空…… 434壮士一去,前路漫漫修选兮 靖榕看到他们这幅模样,原本想要出声点破,可转念一想,不让秦萧跟随,便反而是好事,所以当方磊笑拿出第四个空瓶子的时候,她却缄默不再出声。 那秦萧一箭三射,击落空中三个瓶子之后,却是飞身如箭,往前跑去。 可方磊笑却不在意那个,只是等着这第四个瓶子落地的声音,只是这声音没等到,却是又另一支箭从眼前飞过,将那原本几乎落地的药瓶子击碎,再一回头,却发现秦萧站在槐树之下,手握弓箭,而槐树之上插着的那枚箭,却消失了…… ——原来秦萧知道方磊笑丢的时候乃是四个瓶子,却不是三个瓶子,可他又不好戳穿方磊笑诡计,便是一剑三射,将瓶子一一击落,而最后一个,他则迅速跑到了槐树之下,将那原本插在槐树之上的箭迅速把下,搭上弓箭,再一箭射出! 便是在那瓶子落地之前,将瓶子击碎。 “虽然我射了四箭才将这三个药瓶射穿,可前辈并未说过不能使用第四箭,所以这场赌,乃是我赢了。”秦萧这般说道。 分明是方磊笑耍诈说是只丢三个瓶子,却是丢了四个,而秦萧却是极给方磊笑面子,并不将此事点破,而是这样冠冕堂皇说道。倒也将方磊笑作弊的事情掩过去了,并非点破,也是给足了他面子。 方磊笑倒也不是得寸进尺的人,更何况他与秦萧打赌,确实是自己输了,便也无话可说,只能由其上路。 秦萧箭术,当可以算作是天下无双了,而他这箭术会这般利害的原因乃是…… 靖榕看着秦萧的侧脸,乃是一阵沉默,这样俊秀而端丽的青年,便是这样全神贯注地将箭射出的时候,实在是像极了六年之前,那在皇家猎场之中的射箭人! …… 整装待发之时,阿忆与玮铁两人竟也开口要跟随。 “我们此次去做的,可是杀头的事情。”郝连城深开口说道。 “这杀头的事情,咱们做多了,在沙漠里面做了千百次了,早就不差这一次了,我这条命都是大当家给的,难道我丢了这条命,还会怪大当家吗?”阿忆这样说道,他这个年纪,最是热血,郝连城深知道他这个脾气,便也不劝,只是心里做着等会将人弄晕的打算。 “你别劝我。”尚未等郝连城深开口,玮铁便是说道,“我凭着的,不是一腔热血。我哈图原本就是我的仇人,你便是不去找他,我也是要去找他的。” 此时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擦着自己手里的钢刀,这样斩钉截铁说道。郝连城深知道自己劝不了他,便也不劝了。 “凭什么当家我默许了玮铁大哥,却对我这般嫌弃?”阿忆这般奇怪说道。 “因为你还年轻。”将手上钢刀擦拭的锃光瓦亮之后,玮铁将不带上阿忆的理由说给他听了。“我活的年纪都快是你的三倍了,我进入沙漠的原因,不过只是因为去刺杀了哈图而已,哈图铁骑十多年前踏破我的家园,那一日,我的妻子,我的孩子都死在了那场战争里……与我同样活下来的人,都劝我放弃——明明他们在哈图的铁骑之下失去的更多不是吗?就因为捡回了一条性命,而胆小了起来……” 哈图的残忍,便是所有人都听过的。而玮铁,便是在哈图铁骑之下侥幸活下来的人。而在这种情况下苟延残喘的人,便只有走三条路,一条彻底忘记过去,走出一段崭新的人生来,这是玮铁身边其他人心中所想的,而第二种人,却是堕落下去,不愿忘记过去,却也不愿意面对太强大的对手,他们身处过去的泥沼之中不愿出来,却不愿意展望未来。而第三种,便是像玮铁一样的人,他不愿意忘记过去,甚至将过去变成了枷锁,将那枷锁狠狠地套在自己身上。 ——他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可他却从来没有一丝后悔过。 “我……”阿忆听完玮铁的话后,便是说不出来什么了,是了,就像他说的那样,自己海年轻,他没有什么痛苦的遭遇,而哈图,也不需要他去搏命拼杀,他不过只是凭着一腔热血才这样开口说道,可这说完之后呢?是不是会后悔呢?“可是大当家救了我的命,我这条命便是他的……” “臭小子,说什么呢?”郝连城深给了阿忆一个爆栗,这样说道,“说什么你的命是我的……既然你的命是我的,那你就给我好好呆在这里!” 阿忆听后后脑勺虽痛,只是眉头禁皱,不发一语。 “阿忆啊。”郝连城深突然叫到了阿忆的名字,“你的命,不是我的,是你自己的,虽然我救了你的命,但我也只不过只是救了你的命,仅此而已。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你会有你自己的人生,而跟着我们……你的人生,便是由着我们掌握了……你也知道此行凶险……为了不让你的未来没有以后……我只能……” 说罢,便是狠狠地打了一下阿忆的脖颈。 阿忆顿时晕了过去。 (这里科普一下,打别人的后脖子并不会让人晕厥,当然也不是会没有,只是概率很小,而更多的是让人的觉得疼痛,如果力气太大伤到了脖子后面的脊椎的话,甚至会导致人瘫痪。这里打后脖颈是一个误区,不过小说是艺术的加工,而且很多作品之中都默认了这个误区,所以我也这样写了。) 将倒下的阿忆扶住之后,郝连城深将人弄到床上,盖上了被子。 “傻小子,你的以后和我们的以后是不同的,你的以后,由你自己去创造,而不需要因为我们的以后,而影响了你的以后。”郝连城深对阿忆这样说道。 “给我好好活下去!”这是郝连城深离开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话。 郝连城深、陆靖榕、秦萧、方磊笑、玮铁五人踏上而行,而看着着无垠沙漠……黄色、蓝色,天地之间便只有这两种颜色,而他们五人在这沙漠之间是又何其渺小。 顿时一股苍茫感而来……他们,真的能够活着回来吗? “我记得胡国皇城根下有一家酒馆的酒特别好喝。”就在这个时候,郝连城深突然这样说道,“几日之后,从沙漠里回来,咱们去那里喝酒吧!” 434一往无前,阿忆到来却不能劝 “如今,我们有两个办法。”夜晚之时,郝连城深与靖榕等一行人在离哈图好几里远的地方安营扎寨,远处可以看到哈图军队那明明灭灭的篝火,而他们却陷入那黑暗之中。而此时,郝连城深便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哪两个办法?”靖榕问道。 “一是刺杀,乘着这哈图第一波攻击之后,尚未造成多大人员的伤亡,咱们就将哈图刺杀,而这第二种方法……”郝连城深说道这里的时候,沉默了一下,便是咱们混入那军队之中。 “第一种方法乃是短促之法,非是一击即中,否则……”靖榕听完郝连城深的话后,这样说道,“否则别说机会没有,想来这小命也要交代在那里了。” “而第二种却算是长久的法子了,可以观察哈图的一举一动,将这哈图的动向掌握,那时候是毒杀,刺杀,闷杀……便是总能找到一个方法的。”秦萧这样说道。 “可……这无论那一种方法,都不是什么万无一失的方法。”郝连城深这样说道。前一种方法,刺杀时候虽是危险,可刺杀之前至少是万无一失的,而后一种方法,这刺杀时候虽是成功几率变大,可混进敌营之中,所遇到的危险却是不可预测的。 “我想,还有第三种方法。”秦萧突然说道。 “第三种方法?”众人具是奇怪。 “不错,第三种方法。”秦萧说道,“我虽眼睛瞎了,可箭术还是不错了,若是可以混进哈图队伍之中,那我便可混进大赤队伍之中……” “这……你混进大赤队伍之中,又是为何?”靖榕问道。 “若是乱军之中,有一暗箭射向哈图呢?而这暗箭的来源,却又是大赤部队之中……”秦萧说道。 他这,也是一个办法,且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这办法成功率不高,便是秦萧再用箭入神,也需要一击即中,若是不中,哈图有了防备,便再是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这成功概率,甚至比穿上黑衣暗杀哈图的概率还要低。 只是这危险,却是低多了,秦萧虽是瞎子,却是大赤人。且那箭从大赤队伍里射出来,哈图便无处可找这凶手在哪里。 这三个办法,都是办法,只是没有一个好办法。 …… “不如兵分三路。”几人沉默之后,却只见方磊笑说了这样一句话。 “兵分三路?”郝连城深迟疑。 “不错。让丫头与后生去潜入敌营之中,丫头易容术不错,想来是有些用处的,我与玮铁两人想着些刺杀的办法了这武功我虽然是不会的,不过配合玮铁用些毒药也是可以的,至于秦萧,你便按照你说的,潜入大赤敌营去实现你这第三个法子吧。”方磊笑这样开口说道。 只是虽然靖榕与郝连城深做那潜入敌营的事情是游刃有余的,可且不说方磊笑其人没什么武功,无法在这刺杀事情上帮到玮铁,而秦萧虽然是大赤人,但却是个瞎子,让一个瞎子孤身陷入大赤阵营之中已然是一件极困难的事情了,更何况沙漠广大,秦萧一人若是迷失,又如何得了。 ”不可。”郝连城深立刻说道。 ”这可是个好办法。”方磊笑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这样说道。 ”好办法是好办法,只是我觉得,这人倒需要改改。”靖榕这样说道。 方磊笑脑子里分明有些不好的预感,可见靖榕这样说了却依旧无发掩饰自己的想要知道的**,这样问道:”怎么换,丫头,你说。” 可尚未等靖榕开口,却只听郝连城深低喊一声:”有人!” 此言一出,众人缄默,便是拿出武器出来,看着远处方向——那是他们来时候的方向——不是哈图的人,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可会在这沙漠之中的,哪怕不是哈图的人,也会有其他东西——比如恶狼,比如沙匪,比如盗墓贼…… 而不远处便是哈图扎寨地点,若是此人无甚胆量,想来也是不敢往前的。 走的近了,才发现那人竟只是单骑,一人一马,缓缓在沙漠中前行——不是兽类,却也不是沙匪,不是盗墓贼,后两者都是结伴而行,从没有单枪匹马的胆量。 再是走进了,才发现原来是…… “阿忆!竟是阿忆!”郝连城深看着那人模样,这样说道,“这臭小子,不在胡国里呆着,跟着我们做什么?” 玮铁则是收了武器,脸上露出一个神秘的笑来:“他的脾气,虽然平常嘻嘻哈哈,可是倔的很,许跟上来,便是为了报大当家那一敲之仇呢。” 郝连城深自然知道玮铁只是说笑,便也不答话。 阿忆安安静静地来到几人之间,郝连城深急忙将人从马上拉了下来,一拉下来,便是赏了阿忆一个爆栗:“臭小子,不要命了吗?竟然敢跟过来?” 阿忆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倔强说着:“大当家分明说过,我的命是自己的,既然我的命是我自己的,我现在让我自己跟着你们,你偏偏又生气,这是什么道理?” 玮铁一听,便是一向棱角分明的脸上,又是闪现出一丝局促的笑意来。 “这可是要命的买卖!”郝连城深又强调说。 “我知道,我来之前就知道了。就如大当家说的,我的命是我自己的,而我要拿我的命来送给你,也是我自己的意思。”阿忆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又要劝道,却只见靖榕拍了拍他的胸口。他退后一步,靖榕向前,对阿忆说道:“好,我们便不再劝你,阿忆也是这个年纪了,便也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做了什么事情之后,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 阿忆点点头。 他只觉得眼前的女子模样分明与她相仿,可思维,却比他成熟不止一点,甚至,她还能让大当家安安静静地听话。 阿忆在心里默默敬佩着这个女子。 “既然阿忆来了,便将他纳入我们的计划之中吧,刚刚好,便缺这样一个呢。”靖榕这样说道。 435但求一酒,兵分三路往后怎么走 “如今计划,便是有三个,而我们这恰好,便有六个人,两个人为一组,一同实行这三个计划,想来是最妙不过了。”靖榕这样说道。 众人点点头,表示附和。 “我与阿忆一组。”靖榕率先说道。 郝连城深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我懂些易容术,而阿忆却刚好是个胡国人,我们两个混入敌营之中,想来是最好的。”靖榕这样说道。 “只是……丫头啊,你是个女人……女人家家的,怎么混入这个敌营里面?”方磊笑说道。他原本也说过要让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潜入敌营之中,可那时候他知道,他一说出来,便会有人反驳,而将之只是当做一个笑话,却没想到靖榕靖榕还是这样提议。 靖榕摇摇头,说道:“军中虽不能有女人参加,可这军中,却有军医,我的医术于神医来说,自然只是细末而已,可在这军中,便是我这略懂皮毛之术,也算是一位合格的大夫了——而且,我打听到,这哈图所随身写到的一群军医,多是大赤人,那时候,我将其中一位军医弄晕,而后让阿忆扮作我的医童,想来也是可以的。” “陆姑娘计划虽好,可终究军中若是有一个女人在,还是极不方便的,倒不如我去!”玮铁这样提议道。 “不可!”靖榕立刻反驳。 “为何?”玮铁反问,“我虽是胡国人,可这哈图军中也是有零星几个胡国奴隶的,我扮作胡国奴隶混进去也是可以——我是受得了那样的苦的。” 随军总是要带上几个军奴,让其做一些士兵都不愿意做的粗重活计的,而这战争打完了,人也差不多累死了。 末了,玮铁加上一句:“陆姑娘莫不是怕我受不了这份苦——这倒是太小看玮铁了,玮铁是决计受得了的。” 靖榕却是摇摇头说道:“我倒不是怕你受不了,而是知道之所以能受得了,便是因为这心中又恨,且是对那哈图滔天的恨意,而你入军中时候,哈图若是总在你眼前晃荡,倒是难免你怒向胆生,到时候无法杀死哈图不说,便是让怒气冲昏理智,可是不妙。” 原来靖榕早已经想过这一层了,而玮铁此时提议,也确实打着玉石俱焚的打算。 只是却被靖榕看穿。 玮铁颓废坐下,不发一语。 “阿成,你与玮铁一同找个时机,刺杀哈图,若是一击即中,便快快离开,若是未有成功,我与阿忆也会与你们里应外合,到时候,想来胜算更大——若是失败,切记不可恋战!”她这话,乃是对玮铁说的。 而郝连城深也是知道,靖榕说这句话,并非只是单单让玮铁参加刺杀任务而已,更是让自己看住玮铁,不要让他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 所以郝连城深虽然想与靖榕在一起,可到最后,却还是点头答应了。 “丫头,你给他们分派了任务,那我呢?”这阿忆归了靖榕,玮铁归了郝连城深,剩下的一个秦萧,怕是要归自己——方磊笑脑中有不好的预感,可他仍旧问着。 “前辈的事情,倒是任重而道远。”靖榕尚未回答方磊笑的提问,而是说出了这样一句恭维的话——倒是让方磊笑眉开眼笑。 “哟,丫头这嘴,要么不说,要么就这样甜人。”他捻了捻胡子这样说道。 靖榕笑笑,便是说:“两军交战,定有死伤,我与阿成计划,便是将这要伤未伤的时候将哈图杀死,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计划之中只有人伤,却无人死,可万一计划有失,此时,便需要前辈帮助医术了。” “丫头,你说。”方磊笑亦是凝重回答道。 “哈图进攻边城时候,必然是会有人受伤的,那时候,就请前辈去治疗大赤士兵伤口。”靖榕站了起来,走到方磊笑面前,极是信任说道。 “治病救人,原本就是天职,丫头不说,我也会这样做的。”如此一说,靖榕便放心了。 只是方磊笑倒是没注意到,他曾让秦萧去往大赤队伍之中,而如今,靖榕却让方磊笑去治疗大赤军队伤口……靖榕便是做着这样的打算,只是方磊笑被带了高帽,所以此时尚未发觉到。 “可是……前辈……此行漫漫,一人通行沙漠之间,却是万一遇到野兽又如何呢?”靖榕提出了一个谁也不能忽视的问题。 这个沙漠穿行需要一月,如今他们倒是带足了粮食,可天灾**,还是不能避免,更何况一个人去穿行沙漠,简直与死没什么区别,便是方磊笑医术惊人又如何,神医神医,不是神,却是医。而这医生虽是活死人肉白骨,可也不过只是一个人而已。 “丫头说的……倒是不无道理……”方磊笑被靖榕打动,这样说道。 “可我们如今这四人,都有了自己的任务……”靖榕面露为难之色,而郝连城深则在一旁无声的偷笑……靖榕狠狠地看了一眼对方之后,对方的笑意,戛然而止,然后回以靖榕的,却是一个赞许的眼神。 “喂,小子。”方磊笑走到秦萧身边,对他这样说道,“不如你陪着我去大赤吧。你看你,箭术虽好,可眼睛却是瞎的,不能潜入军营里面,也不能像玮铁、后生一样去刺杀哈图……好在你小子箭术惊人,保护我,是没什么问题的。” 秦萧自然是知道靖榕说这样一大段话,来来去去,迂回婉转,不过就只是为了让方磊笑心甘情愿带上自己去大赤而已。 他自然不会辜负靖榕的一番心意,便是站起身来,循着方磊笑的声音,走到了对方身边。 沙漠的夜晚,总是这样的寒冷,而这一行人度过这样一样夜晚之后,便要各自离开了,他们兵分三路,去往各自不同的旅程,而这旅程的结果,到底是生还是死,却是没有一个人知道的。 前路漫漫,生死不论,但求帝京一杯酒,来生不见,今生见。 (作者我也不知道他们谁会死。) 436断脖之厄,他的死总是一件好事 哈图死亡的消息,是在他出发之后的第三十五天。那时候,哈图大军在大赤边境虎视眈眈,而在一波攻击之后,胡国的士兵,却莫名其妙退了。 甚至大赤与胡国士兵都还没出现伤亡,他们就仿佛只是来大赤边境走了一遭一样,又如潮水一样褪去了。 大赤边境的士兵有些奇怪地看着那一群虎视眈眈的胡国士兵的背影,他们脸上的表情都是疑惑的,可这疑惑之后,却是些许庆幸——是了,至少没有人死,不是吗?无论是胜是负,其实对他们来说,是没有什么高兴的,他们的高兴,乃是一场战争之后的存活,而战功,永远都是上位者和少数人的。 而哈图的尸体,是在一个早晨被发现的,随行的厨师将哈图帐篷之前的食盒拿了起来——哈图吃的,当然会比普通士兵更精致一些,那厨子昨晚给他做的是一只热气腾腾的烤羊腿,羊腿未全烤熟,一切开,里面还微带血丝,而羊腿外面撒着各种香料再放上一些孜然,一些芝麻。 这每日为哈图搬食盒的小厨子闻着这味道也禁不住吸了吸口水——小厨子不过只是帮厨而已,而大师傅的菜,一向都是只做给哈图吃的。 所以想要尝一尝这大厨的菜,便只能等到第二天早上,拿到族长食盒的那个时候——虽然里面不过只是一些残羹冷炙而已。可那滋味……却是他从未尝过的美味。 有时候族长胃口不好,便是一口饭菜也没有吃,那便更好了,剩下的那些菜,都会进这小厨子口中。 而这一次,当他颠了颠那食盒的时候,眼睛顿时亮了一亮——这里面沉甸甸的,想来是族长一口都没动这个羊腿。 想到这里,小厨子的口水便不禁流了下来。 拿着那沉甸甸的食盒来到厨子的毡帐之中,再一打开,却是一阵响彻整个军营的尖叫…… 那食盒里面,有的,不是什么烤羊腿,而是哈图的大好头颅,那脖子上的伤口极其干净,甚至没有多少血,而脖子上还有一条浅浅的勒痕,似乎是先将人扼死再一刀将头颅砍断,放进食盒之中的。 “吵什么吵,大清早的,叫鬼呢!”那大厨有起床气,一早起来脾气极其不好,听到小厨子这样一声鬼叫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语气。 只是一见到这食盒里的东西,却是叫的比那小厨子还要大声! 哈图死了,群龙无首! 也便是因为他平日里专横惯了,所以所以这军中竟然没有第二个做主的人,于是在这面面相觑之间,这胡国士兵,便只有一条路可以走了。 他们来的快,去的也快。 而秦萧与方磊笑站在城墙之上,看着那浩浩荡荡的大军,便是这样疑惑说道:“莫不是丫头他们成功了?或是后生做的?” 这是方磊笑的猜测,可他猜的一向不是狠准。 这件事情,不是靖榕做的,也不是郝连城深做的。 因为连方磊笑与郝连城深都在奇怪这件事情到底为什么发生了。 其实第一个发现哈图死亡的人,乃是郝连城深与玮铁。他们两人穿上夜行衣潜入戒备森严的军营之中后,便是进入了哈图毡帐之中——他们已经做好了拼死的打算,可见到的,却是这样一副场景。 哈图全身瘫软地倒在地上,而全身上下染满了污秽尘土,而脸色青紫,脖子上一条黑色的痕迹。 他是被人勒死的? 那时候,这两人便是这样想的。 可显然,这勒痕却是吊死的痕迹——在这里吊死?他们两人看着这上无横梁,又无高杆的毡帐,脑中有的,只有奇怪。这毡帐之中,除了一张床榻之外,还有的,便是一张桌子,桌子之上摆着沙盘,沙盘上还插着几个红色、黑色的小旗子。 哈图的床与那沙盘之间,之隔了一张屏风——而屏风,自然是不受力的,轻轻一推便会倒下,自然做不了上吊的工具。 那他便是被人扼死的?难道还有谁先于郝连城深与玮铁之前,潜入这毡帐之中,将人杀死吗? 可是,哈图为何不呼救呢? 见到这哈图死了,郝连城深与玮铁脸上,并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甚至,在郝连城深心中隐隐有些觉得,似乎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尚在他迟疑之际,玮铁竟手起刀落,将那哈图头颅砍下——并无一丝犹豫,而脸上有着的,乃是扭曲的快意——郝连城深知道玮铁心中所想。 昨日之仇人,恨不得吃其肉,啃其骨,可再一见到,本以为可以手刃仇人,却没想到,看到的,却只是仇人的尸体。 满腔怒气无处发泄,便只能手起刀落,将那玮铁大好头领砍下,可砍下之后,心中怒气不减,刚好这旁边又有一个大开的食盒,这食盒大小却是刚好可以将玮铁那大好头颅放下——仿佛就是为了装玮铁这个头颅而在的一样。 ——郝连城深并未阻止。 只见玮铁将那头颅放进了食盒之中,盖上盖子,甚至这样细心地将食盒之上的血迹擦了干净,再细心地将那食盒放到了毡帐门口…… 做完这件事情之后,他甚至割了一片放在一旁桌子之上的羊腿肉,只是那羊腿并未烤熟,里面还带着血丝,这血水顺着他的唇间流了下来…… 见郝连城深用一种略带震惊,却让他无法理解的眼神看着自己,玮铁便是回过神来,这样说道:“便是见到了自己的仇人死在自己面前,却不能手刃,此种心情,想来大当家是可以理解的。” 郝连城深点了点头,可实际上,他却并不能真的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没有经历过玮铁这种痛苦,所以不能理解,抑或是哪怕即使遭到了这样的痛苦,他也不会变成这副模样。 可……所有的东西都尚未发生,谁又会知道呢? 只是无论是谁做了这件事情,对他们来说,都算是一件好事了。就想他们所想象的那样,哈图死了,郝连城钰的目光确实全部望向了南詹部,可让人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只是这件事情发生在很很久之后,却产生了不可预计的结果。 437此女倾国,你以为靖榕值什么价格 “你说!”那司图白脸上也是带着笑容,这样说道。这大赤奴隶虽然肤白貌美,可这男人便是漫天要价想来也不会超过百金。便是再狮子大开口一些,要上二两金他也是可以接受的。这两百金,乃是比这司图府中最贵的奴隶还要贵上五十金。 可郝连城深却并未说出口,只是伸出一根手指,在司图白眼前摇了摇。 “什么?”司图白有些不明白郝连城深的意思,他便是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只要一金?” 却没想到,郝连城深摇了摇头。 司图白原本也没想过只用一金边可将这位肤白发黑的奴隶买下,便是又试探问道:“那么,是十金吗?” 都说越是有钱的人越是吝啬,这句话,倒是半分不假。虽然司图白心中想着的是两百金,可能省下一点是一点,有钱握在手里,虽是冰冷,可也终归还是好的。 只见郝连城深又摇了摇头。 那司图白脸上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他便是信心满满,开口问道:“好了好了,就一百金吧。一哲,拿钱!” 他这样开口说道,却只见身后其中一个汉子出列,将一个钱袋子从自己的怀中拿了出来,便是从这钱袋子中拿出一叠银票,再从银票里面抽出一张来,交给司图白。司图白接过那银票之后,又从那钱袋子里面拿出一些散碎银子来。 “喏,银票子拿着,可别掉了。”将银票举在郝连城深面前之后,司图白便是这样说道。 可郝连城深却未接过银票,却只是脸上带着笑。 “嫌少啊?”这司图白虽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可脸上还是露出了不快的表情,“喏,那这些银子,你也拿着吧。” 他手中的一把银子,少说也有二十两,便是这样随意放在了郝连城深手里。 可郝连城深却还是不说话。 “你莫不是要二十两吗?”那司图白瞪大了眼睛,仿佛真将自己的猜测当了真,虽然他心里做好了建设,可要他一下子拿出二十两,他还是觉得有些不痛快,便是这样说道。“你这奴隶,虽然肤白发黑,可是长得也不算倾国倾城,虽然身段姣好,可是谁知道有没有被你碰过……” 他稍不如意便恶语相向,先是嫌弃靖榕面貌,又在怀疑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关系,可他哪里知道,这靖榕非但不是郝连城深的奴隶,更是对方心心念念之人,而郝连城深虽然极是爱着靖榕,却也极是尊重她。 那司图白说着说着,便走到靖榕身边,准备评头论足一番,可哪知靖榕竟是将对方的手牵了起来……再狠狠地压到了对方背后…… “哎呦哎呦!”那司图白大声叫疼,他不过只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而已,比不得那在阵前打仗的士兵,而他这样的人,从小便是泡在蜜罐子里长大的。胡国的人一向都是彪悍而勇猛,可这样从小便是蜜罐子里长大的人,却是被糖粉将这一根硬骨头都泡软了。 那四个大汉齐齐而动,可尚未等他们做什么,靖榕便将手放开了。 司图白揉着自己的手腕,突然这样开口道:“我出五百金!” 说罢,便是走到了那其中一个大汉身边,将大汉怀中的钱袋子拿出来,丢在了郝连城深脚下:“这里面有五百金的银票,还有一些散碎银子是赏你的,只要你把这奴隶给你,这些金子,都是你的!” 他这样愤愤说道。 可郝连城深面色不变,却还是只伸出一根手指,在他面前摇了一摇。 司图白被靖榕这样一弄,原本心情便很不爽快,而这郝连城深在他面前故弄玄虚,又不说出个所以然来,更是让人火大,而司图白一向骄横惯了,又交了一些不好的朋友,便是开口骂道:“你莫不是哑巴,你要不是哑巴,就给老子好好开口说话!” 郝连城深听完,这脸上的表情却是一下子沉寂了下来,而这一变脸,却是把司图白吓了一跳:“你……你别以为你一变脸,就可以吓到我……” 可虽是这样说,人的步子却是一步步后退,直到走到了那四个大汉只见,才算是有了一点底气。 “你倒是大胆,竟想做我的老子!”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他乃胡国二皇子,而他的父亲,便是胡国先帝郝连赫雷,郝连赫雷与苏含玉一起死在大赤之中,郝连城深连他们最后一面都没见到,如今却听到这司图白侮辱他的父亲,他自然是不得不怒了。 只是好在这一茬郝连城深也不过只是一掠而过而已——他知道,自己此时身处帝京之中,乃是在郝连城钰的眼皮子地下,不宜与人因此事而起干戈。 便是又快速说道:“我非哑巴,你也不是瞎子,我不会说,莫非你不会看吗?” “嘿,你不过只是给我一根手指,便让我猜猜价格,我猜一金,十金,百金都不对,莫非是觉得这丫头值一千金吗?你莫不是想钱想疯了?” 司图白虽是财大气粗,可也是做不到一掷千金的。 而郝连城深的狮子大开口,则是被他当做了戏弄——这个男人,竟然戏弄我! 这样想着,司图白便做着将对方打一顿的主意,只是他终究算是个斯文人——要打人,终究是要找个借口的——以前他总是无缘无故打人,后来被他老子教训了几次之后,便学乖了。 “你说吧,你这伸出的一根手指,是指的多少价格啊?”司图白这样问道,而实际上,无论郝连城深说什么他都会跺一跺脚,然后大喊一声,指使手下,“你们,将这家伙打一顿,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价格,莫不是在玩我吗?” 可郝连城深却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道:“我此时身处哪里?” 司图白倒是脸上带着疑惑,这样说道:“自然是在胡国帝京之中。” 郝连城深点点头,脸上露出赞许的表情,这样说道:“那便不错了,此女值一整个胡国,若是你想要买她,便拿一个胡国来换吧!” 43八十里红酒,此酒乃是回忆的酒 “你!你这是在耍我!”司图白指着郝连城深这样说道——这到不能说是郝连城深耍他,只是此人虽是财大气粗,可脑子有时候却是不太灵便,虽是脑子里有时候会打着小九九,但也是瞒不过真正的聪明人的。 郝连城深之聪明,乃是聪明到这大智若愚,而靖榕之聪明,却是不显不争,她不喜欢装傻,却也不爱说话。所以这一点聪明却并不让人觉得反感。 “买卖买卖,有买有卖,你愿买,我却不愿意卖,这不是很普通的事情吗?我如今出了价格,可你却付不出那个价钱,难道这还是我的问题吗?”郝连城深这样问道。 “你!你!”这分明是郝连城深强词夺理,可这强词夺理,又存着一份歪理,如今司图白也是气的,竟是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反驳。 说道这里,郝连城深便趁着对方迟疑之际,便是一转身离开。 却没想到:“你将我当做了什么?就这样转身离开了?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抓住!” 他也没想过抓住之后要干什么,却只是这样说道。 这四个大汉自然也是不做迟疑,一下子便拦在了他们面前,可靖榕的动作,却是比他们快多了,只见靖榕一个闪身来到司图白面前,靖榕眼黑如墨,而眼中精光,却仿佛是夜间之中闪烁的璀璨星子,她将手点住司图白胸口的时候,司图白只觉得自己的胸口,仿佛被利箭射穿一样,那样的怦然心动。 可点住他的,自然不是什么爱意的剑,当他想要追出去,追赶上那漫漫离开的少女的脚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无法动弹了。 ——靖榕只不过是点住了他的穴道而已。 “你们的主子的穴道,半个时辰之后就会解开,我劝你们还是守在他身边是最好的。”靖榕这样提议道,便是走到了郝连城深身边。 “将人给我带回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听靖榕这样说道,司图白便是慌了,于是急急这样说道,这些人一听,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便是僵硬在那里。 到最后,便是郝连城深走到了司图白眼前,在给了对方一个阳光的笑容之后,点上了对方的哑穴。 “你们的主子就这样站在大街之间,你不怕他出什么事情吗,还是快点守在他的身边才是正理。”郝连城深仿佛说着对他们的好的话,便是这样建议道。 这四名大汉见自己的主子这幅模样,便自然是守在了司图白身边,而司图白因是不能说话,便是只能瞪大了眼睛,看着这四人。 奈何这四人都不是机灵的人,便是机灵的人,也该斟酌一下,到底是不是要将人追回来,若是自己的主子出了事情,怕是自己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于是这四个大汉站在司图白,便守着这石雕像一样的司图白,倒仿佛是一道奇妙风景一样。 而这道风景,自然吸引了街上许多人的目光——司图白此人性格实在是跋扈,所以不讨人喜欢,如今众人看他吃瘪,便是有人围着他,有人怕事在远处看他,倒是郝连城深一行人离开人们视野的时候,却是无人发现。 “大当家真是厉害,一下子便制服了那纨绔子弟。”阿忆这样敬佩道。 他原本是大赤奴隶,而他的家主也算是一个纨绔子弟,所以他对这样的人是一丝好感也没有的,如今见到那人吃瘪,也不管他是不是胡国的人,便是这样说道。 “如今咱们在胡国帝京之中,你还是不要叫我大当家了,免得让人生出什么疑惑来。”郝连城深这样说道,“且如今解决这件事情的倒不是我,而是靖榕。” 若非靖榕一上去便将人穴道点住,想来他们还要费一番周旋,也就是靖榕上去那人不曾防备,若是郝连城深或是阿忆,或是玮铁,上去的时候,那人防备起来,想来是不会被点住穴道的。 “想不到一到帝京便遇到这样的事情,怕是出师不利。”玮铁脸上带着一些担忧说道。 “可来都已经来到这里了,莫不是就要回去吗?咱们来到这里花了六天时间,这六天之后来到帝都,却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岂不是太不合算了。”阿忆这样说道。 “所以哪怕不做什么事情,这帝京之中的酒,还是要去品尝品尝的。”郝连城深飞身上马,而其他三人紧随其后。 “骑马一刻之后便可以到这酒馆了,咱们先喝酒,其他的事情,容后再说。”郝连城深喊了一声“架”之后,这马,便仿佛飞箭一样,往前跑着。 …… 十里红酒。 乃是这家酒馆的名字。 酒馆藏在一条很深的巷子后面,虽然酒香不怕巷子深,可若不是熟客,想来是很难闻到这酒的想起,找不到酒馆的位置的。 可郝连城深显然就是熟客之一。 只见他来到巷子门口便下了马,一步一步走进巷子之中。 虽是酒馆,可地方却是不大,大门口左右两边码放着高高的空酒坛子,而便是尚未进门,却只闻到一股酒香扑面而来。 而大门之上挂着一块牌匾,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四个大字——十里红酒。 而落款的名字,便是连赫。 “这便是你和我们说的酒馆?”靖榕这样问道。 “这就是我和你们说的酒馆。”郝连城深回答道。 而他则站在那酒馆大门之前,仿佛嗅着就酒馆中飘出来的香气一样,久久不动。而当他回过头来的后死后,脸上带着的,乃是一股名叫回忆的感情:“你们看到这十里红酒的牌匾了吗?” 众人点点头。 “那上面还写着一个名字。”连赫。 而郝连城深的父亲胡国先帝的名讳,乃是郝连赫雷。 “这是你父亲提的牌匾吗?”靖榕问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说道:“不错,父皇从来不是一个喜欢呆在皇宫中的帝王,他也喜欢喝酒,便是有时候会走出来各地寻找美酒,不过这十里红酒的牌匾,却不是在他上位之后才提的。” 眼下之意,便是郝连赫雷尚未登基的时候,便提下了这块牌匾。 439穆远先生,先生乃是先帝架前之人 “先帝尚未继位之前,好酒?”靖榕问道。 “我胡国的男人,倒是没有不好酒的。”郝连城深这样回答道。 “这十里红酒,开了多少年了。”靖榕又问道。 郝连城深在心里算了一算,回答道:“不多不少,区区二十年而已。” 而郝连赫雷登基的时间,也恰好是在二十年之前,二十年前乃是他初初登基的时候,那一年也该是他最忙碌,最彷徨的时候,他哪有时间来这里喝一杯酒呢? “哟,您倒是稀客!”尚未等靖榕想出个所以然来,这酒馆里,便是传出了一个男人清朗的声音,只是人未到,声音和酒气先到了。 这四人先是听到了那人干净剔透,仿佛醇酒一样的声音,再是问道了对方身上飘着的酒的香气,那并非是一种酒,而是好几种酒混合起来的酒,有桃花酒的香气,就梨花酒的香气,有白干的香气,也有橙黄烈酒的香气,这阁中香气混合在一起,便是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酒香。一回头,便看到一个身穿酒黄色衣服的人从这十里红酒里面走出来了。 此人身量不高,长得也是精瘦,只是人却极其精神,身板也是挺直。此人约摸四十多岁,脸上皱纹极少,鼻子高挺,眉目清朗,只是左眼之上有一道伤疤,而那伤疤愈合的极好,疤痕也极干净,所以此人并未在眼睛之上蒙上眼罩。而且这疤痕年深日久,上面的几丝肉都已经长在一起,倒也并不显得可怖。 “穆先生。”郝连城深见那男人出来,便是站直了身体,向那名叫穆先生的男人鞠了一躬。 “岂敢岂敢。”那穆先生急急从酒馆里面出来,将郝连城深那微微弯下的身子扶了起来,“您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对我做这样的事情。” 字里行间,便是知晓郝连城深身份的模样。 只是此人,却并非是坏人——靖榕知道,郝连城深将他们带到这里来,并非只是为了喝酒,虽然这里的酒确实是好酒,可郝连城深将他们带来,自然是别有深意的。 这皇城根下,郝连城钰的眼皮子之下,郝连城深将一行人带来若只是为了喝酒,未免也太愚蠢了,郝连城深之聪明,却不是一言半句所能解释的,只是所有人都相信着他,所以便是他想喝酒,也舍命相随,哪怕这酒的位置,便是在胡国帝京之中。 “您写进来吧。”将一行人引入酒馆之后,那男子又吩咐小二将这人的几匹马迁到后院,然后左右看看没有人才是作罢。 而此时尚是午饭之后,晚餐之前的日子,这段时间酒馆之中只有零星几个酒客,而这几个酒客都是从中午喝到晚上的,都已经烂醉,自然是没注意到他们。穿过酒馆之后,那男子将人送到了后院,进入一个房间之后,那男子将门关上,一转身,便是跪在了郝连城深面前:“二皇子来我这小酒馆,便是蓬荜生辉,小人穆远有失远迎,还望二皇子赎罪。” “穆叔叔,你快起来,快起来!”郝连城深急急将人扶起来,他原来叫这十里红酒的酒馆主人作穆先生,而如今却叫这个人穆叔叔——此人到底是什么身份。 “我如今被大哥驱逐,我哪里还是什么二皇子……”郝连城深虽然这样说道,可脸上却无一丝苦闷表情,只是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您且别这样说,终究身上流着帝君的血脉,便是大皇子不承认你,我穆远也是认的。”那穆远这样说道。 “穆叔叔,我们这行人来到这里,乃是为了办一件事情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你来了,自然是有事的。”非但是有事,还必然是麻烦事——这郝连城深说好听一些是被郝连城钰驱逐,说难听一些,便是为暗杀他做的伏笔而已,郝连城钰想要杀他,而将他藏在屋中的人,自然也是会受到连累的。 可穆远知道这件事情,却依旧面不改色,只是这样说道。 “您也知道,我的母妃被大哥尚是囚禁着……”郝连城深说道自己的母亲的时候,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来。 “云姬娘娘吗?”如今云姬乃是皇太妃,而这穆远却仍旧以娘娘称呼云姬。 “我今日前来,便是求穆先生祝我一臂之力,将我娘从皇宫之中带出来!”郝连城深说完,便是跪下了。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可这一跪,却是为了将自己的娘亲,从皇宫之中救出来。 “岂敢!”那穆先生急急将人扶了起来,“二皇子是何等尊贵的身份,穆远当不得这一跪。先皇乃是一位开国之君,且与我有莫大的恩情,如今先皇的儿子来求我了,我必然是会答应的。” “穆先生大恩大德,郝连城深我记在心里,绝不会忘记。”郝连城深这样信誓旦旦说道。 “倒是不用你还什么大恩情,只是我知道云姬娘娘做豆腐乃是一绝,若是他日云姬娘娘再可出来,便希望她为我再做一碗麻婆豆腐下酒。”穆远竟是什么都不要,只要云姬一片素手豆腐。 “他日我必让我娘亲做上一碗,一大碗。”郝连城深这样承诺道。 “小姑娘。”这时候,穆远却对靖榕这样开口说道,“我刚刚记得,你们在我酒馆门口的时候,曾经提到了我门口的这块牌匾,是不是?” 这一声小姑娘叫的,乃是靖榕。 靖榕看了一眼穆远,便是点点头。 “这快牌匾,乃是在帝君登基前提下的。我原本,乃是帝君架前一位将军,原本胡国七部,帝君乃是其中一部族长,而如今,胡国之余六部,而帝君却登上了帝位。而帝君登上帝位之后,曾许我金银、权势、美色无数,不过,我却只要了帝君一块墨宝。” “便是这十里红酒?”靖榕问道。 “便是这十里红酒。”穆远这样说道,“十年征战生涯,求的便是一席安歇,设下了金银、权势、美色,可在这小酒馆里,我却睡的比什么时候都要好。” 440遇见云姬,我的儿啊你快跑 而郝连城深要找此人帮忙,打的,便是这个主意了。 郝连赫雷好酒,而郝连城钰也好酒,可他们两人都想到了一个主意,便是让穆远进宫酿酒,只是穆远的答案,总是这样一致。他还是断然拒绝了。 可拒绝之后,郝连赫雷没有逼他,郝连城钰也没有逼他,前者乃是敬他佩他,而后者,乃是因为郝连赫雷写的那块牌匾——这仿佛免死金牌一样的存在,自然是让郝连城钰不敢逼迫他。 而每月的这个时候,穆远都会送一些酒到皇宫之中,皇宫之中总是戒备森严的,对所有的事物、人物总是抱有这一份别样的戒心,只是对穆先生的酒,却是格外宽容的——不为别的,只是穆先生的酒,已经送了二十年了,而二十年里,穆先生的酒从未出过一丝岔子,所以所有人都对他的酒放松了戒心。 而当他的酒桶里藏了一些不是酒的东西的时候,也不会有人觉得有什么奇怪的。 ——郝连城深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而此时,也正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郝连城钰去了哈图的部落——是了,哈图死了,这样罪大恶极的人死了,他原本护着的土地,便自然会仿佛一块无人保护的肥肉一样,落在那群虎视眈眈的饿狼口中,会是分食,还是独吞,都是说不准的事情,而这时候,郝连城钰的出现,却是仿佛饿狼群在左,猛虎在右,而中间则摆着一块肥瘦适宜,散发的香气的一块好肉。 到底是狼群合起来围攻猛虎,还是猛虎借着自己威慑之力将饿狼吓跑,却是说不准的事情。只是郝连城深并不在意这两股势力最终的结果。 他想要的,不过是郝连城钰离开皇宫的那个时机而已。 ——帝君离开了皇宫,自然是大批兵力还去保护帝君的,那个时候,后宫空乏,便是有了可乘之机,借着穆先生美酒之便,混入皇宫之中,再将云姬带出来。 这便是郝连城深的计划。 这个计划里,需要牺牲一条人命,而这条人命需要足够让郝连城钰侧目。而这条人命,还需要让郝连城深取的毫不心软——选来选去,便只有哈图一个人了。 别的族长虽然也不算是什么好人,可却没有一个,比的上哈图背上肩负的人命,所以哪怕他是一块最硬的骨头,郝连城深与靖榕,也是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他。 不过他们的计划,却是一半成功,一半失败。 成功之处在于哈图的死,而失败之处,却是那哈图,并非是死在他们任何一个人的手里——他们出了岔子,可这岔子,却并非真的是个岔子。 不过至少结果都是一样的。 郝连城钰离开了皇宫,而皇宫之中警卫不严,而穆先生的酒,又是最让人失去防备的东西。穆先生,恰好又是先帝最忠心的下臣——穆先生心目中的帝君,永远只有郝连赫雷一个,所以他此时称呼郝连城深依旧是二皇子,而对云姬的称呼,并非是皇太妃,而是原本的云姬娘娘。 郝连城深便是算准了这一点,才来找这个人帮忙的。 …… 将酒桶的盖子打开之后,郝连城深深吸了一口气。 另一个酒桶的盖子也打开了,靖榕从里面爬了出来。而这一坐小车上,一共有三桶酒,两桶是空的,而一桶却是满的——人来了是为了送酒的,若是一桶都没有岂不是让人奇怪,且这一通酒倒出之后,这空桶可就是云姬的藏身之处了。 “穆先生且等我们。”郝连城深抱拳拱手,这样说道。 “早去早回。”穆先生这般回话道。 两人在皇宫之中一路前行——郝连城深自然是惯于皇宫中的路线的,且皇宫之中的路线很少大动,他便是选了一条人最少的路一路来到了一个极大的院子之中。 这胡国宫闱是没有大赤的宫闱大的,只是里面也是够大的吓人的了。 胡国皇宫虽无后宫佳丽三千,可这皇宫之中,依旧有三座极大的宫廷,一座是皇上所住的龙庭殿,一座是皇后所住的凤仪宫,一座是太后所住的乾丰园。而本朝无太后,有太妃,这太妃娘娘,自然是住在这乾丰园之中。 这乾丰园中侍卫依旧不少——是了,虽然云姬明面上是太妃,可实际上,却是郝连城钰手上所抓的傀儡,便是此时郝连城钰离开了皇宫,所以这乾丰园中的人也是不少。 若是平时,郝连城深与靖榕自然是愿意等到晚上的,可此时穆远正等在外面,若是宫禁之前,便必须出去,且晚上的时候,虽然见人是降低了风险,可出去的时候,却是诸多麻烦,所以两厢一比,便是只能越快越见到云姬为好。 两人一路潜行,来到云姬宫殿门口——前面遇到的事情便不表达,只是虽是凶险,但也多是有惊无险,自是站在云姬门口的时候,郝连城深却是不自觉地迟疑了。 ——他已经许久未见自己的母亲,若是见到,该说一句怎么样的话,该给予对方怎么样的笑容呢? 便是这样想着,于是慢慢打开了门,一开门,只见云姬就背对着坐在门口,似乎在看着大厅之中挂着的一幅画,那画,乃是百鸟争鸣图,其中百来只凡鸟,一只凤凰,一只孔雀,只是孔雀虽美,却不过只是凡鸟之王而已,如何比得上凤凰之绚丽夺目呢? 郝连城深将门关上,靖榕紧随其后,郝连城深便是站在云姬身后,这样轻声喊道:“母妃,我回来了。” 云姬听到这个声音,身体震动了一下,她的身体,因激动而颤抖,可惜,始终都没有回头,最后,只听到云姬嘴里喊出了一个字:“快!” 快?快什么?快让我见见,还是…… 可是,下一秒,郝连城深见到自己母亲的开心心情,便被瞬间大乱了——云姬断断续续说出来一句话:“城儿……快跑!” 而下一秒,门被打开了,站在门口的却是…… 441还是不够,他把这个当做游戏 “你,你怎么会站在这里!”郝连城深大退一步,这样惊恐说道。是的,惊恐——他想来总是笑着面对困难的人,可看到眼前这人的时候,他的脸上,还是不自觉露出了惊恐的表情。 而靖榕,则是退后了一步,眼中露出杀意,看着眼前的男人,摸了摸腰后的赤红匕首。 “想不到啊想不到,点了你的哑穴,你竟然还可以说出话来……”来人往前走了一步,身后跟着的士兵,仿佛如流水一样,涌了进来。 “你,你为什么会在这里?”郝连城深见到来人,又退后了一步。若是此人在这里,那么,那么他们往日的计划,那些赴死拼命,岂不是都变成了一个笑话吗? “我为什么不能在这里?”那人水蓝色的眼睛里满是笑意,而粉薄的嘴唇,则露出了一个笑——不是郝连城钰是谁。 这个人,理所应当是在千里之外的南詹部的,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所以当郝连城深见到这个人的时候,脸上才露出了这样惊讶的表情。 “你……”郝连城深收敛了心神,一步来到云姬身边,将云姬身上穴道解开之后,便将人扶了起来,“母妃,你怎么样?” “我没事……”云姬摇了摇头,给了郝连城深一个虚弱的笑,云姬虽是养尊处优,可心里有心事,想来也是吃不好,睡不好的,所以如今身体虚弱,又被郝连城钰点了穴,便是自然更是脆弱无比了。 只是见了郝连城深,不愿让他担心,自然强打精神,只是郝连城深是何等聪明的人,见到自己母亲这个样子,更是心疼万分。 “郝连城钰,你不是应该在南詹部吗?”靖榕问出了郝连城深心中的疑问。 “我为什么要去南詹部?”郝连城钰便是仿佛极其奇怪一样,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他脸上甚至带着极其疑问的表情,似乎根本不理解靖榕的话。 靖榕的眉头,皱了一皱。 “你是说,你们花了很多的力气,将哈图杀死,让他的属地变成无主的属地——然后我为了将那属地收入囊中便一定要去南詹部一趟,是吗?”郝连城钰并非不明白,他甚至明白的很,只是他更喜欢假装不明白而已。 靖榕的眉头,皱的更深了:“你不在意哈图的土地吗?” “在意,我自然是在意的。”郝连城钰哈哈笑道,这样说,“这样一块肥美的土地,是有谁不垂涎呢?便是我,也是虎视眈眈着那块土地。” “那你为什么不去呢?”靖榕问道。 “我去垂涎那块土地,与我要去南詹部没有任何关系——甚至,我不去那个地方,我才能得到更多的领土。”郝连城深说着极其绕嘴的话,虽然让郝连城深与靖榕有一瞬间的迟疑,可他们——终究算是聪明人,一下子便知道了郝连城钰的计划。 ——失算了! 他们还是失算了。 他们原本用的是调虎离山之计,而这计划用的饵料,便是哈图的领地,他们以为他们会成功,可实际上,他们却是失败了,非但失败了,还失败的很彻底。 这块领土却是肥美,肥美到所有人都在垂涎,不单单只是郝连城钰一个,还有其他六部的族长,而将一块肥肉丢在六匹野狼之间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是谁都知道的事情。 若是他们对面有一直老虎,他们会比任何时候都团结——可若是那只老虎不出现呢?那这块肥肉,必然是属于这六匹狼中最强大的那一匹——狼这种东西,向来是不喜欢分享的。 如果一个强大的猛兽不出现,他们便自然而然会厮杀起来。那时候,等他们累了,累够了,郝连城钰便会突然出现,他会将自己该拿的全部都拿走——而若是有一两只野狼因为抢夺食物而死,那便更好了——到底那块肉,实在是足够让人搏命去抢的好东西。 那时候,郝连城钰便会把那些土地,全部占有过来。 他说的没错,他不去,是更好的选择,而若是他去了,反而去特增不必要的麻烦。 这一次,乃是郝连城钰技高一筹,竟然先于郝连城深面前,将了他一军——而他也猜到了对方的目的,郝连城深,从来不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而他的野心,只会用在他需要用野心的人身上,比如陆靖榕,比如他的母亲,云姬。 于是,云姬成了最好的诱饵,引得郝连城深过来。 宫里都变成了一副空空荡荡的样子——仿佛这位胡国帝君真的离开了一样,实际上,那只是收藏在肉垫里的利爪而已,只是隐藏,却没有消失,看似无害,实则…… “你有猜到吗?我的好弟弟。”郝连城钰一步一步走到郝连城深面前,便是对他这样说道。他们两个一般高矮,郝连城深英俊强壮,而郝连城钰则是文气俊美。 一个仿佛阳光一样,可一个,却似乎藏在阴影中的猛毒,散发着奇异而甜美的香气。 “那个杀了哈图的人,是你?”郝连城深突然之间,说道。 “你倒还不是很笨——当我出现在哈图毡帐里的时候,他真的吓了一跳呢。”郝连城钰脸上带着快意的笑意,这样说道,仿佛在回味着什么一样,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恶意的笑。“你看,其实我帮了你们,不是吗?若是你们,倒是未必能够将他杀死呢。” 郝连城钰之所以能够这样不费吹灰之力的来到哈图毡帐之中,并非因为他的武功多高,甚至他的武功非常的弱——郝连赫雷想要培养的,乃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皇帝,自然不会希望皇帝太孔武有力。可他却这样轻易的进入了哈图的毡帐之中,不为别的,乃是因为他的身份! “我这一次,玩的很开心呢。”郝连城钰这样说道,“真的是从未有过的开心……只是……还是不够!” 说完,这一众士兵便仿佛流水一样,把他们三人包围了。 442想护两个,你以为你保得住吗 “你看我总是记得大赤里面有这样一句话的,叫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郝连城钰站在众人之后,便是这样说道,“你来到了地狱之中,便还想全身而退吗?” “便是无间地狱,我也要闯一闯。”郝连城深手握其剑,便是一字一句,这样说道。 “那便看看你的本事了!”说完,这第一波攻击,便开始了。 这宫里的侍卫之武功,郝连城深是知道的,他年轻的时候,第一次的武功,便是在其中一位禁卫军头领身上学到的。 三年之后,他的武艺已经超过了那位禁卫军,学无可学之后,云姬便是请求郝连赫雷为他找一位师傅,而那时候,这宫里恰好有一位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士在,此人便成了郝连城深的师父——而这个人之所以在,乃是原来被请来教授郝连城钰武功的。 ——只是郝连城钰顽劣,虽然在郝连赫雷面前,却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可这背后…… 而那位师父的脾气,原本也很不好,在见识到郝连城钰顽劣之后,便有了离开的心——直到遇到了郝连城深,他原本以为一样是皇子,这两人总是差不多的,可教授下来却是让他觉得大大的意外,郝连城深,与他的哥哥,完全是不一样的人。 而当他能以一敌百的时候,便恰好是学成的时候,那时候,他只以十招的功夫,便打败了那个时候的禁卫军统领。 自然不能说这群卫兵是酒囊饭袋,只是郝连城深经过太多次生,太多次死,他以危险与磨难磨练自己,自然是比这些只是日日操练的禁卫军厉害多了。 可交手的时候,郝连城深才发现了一点不同。 这些人的武功,已经超过了一般的禁卫军,甚至在江湖上,都已经可以排的上名号了。如果打败一个人需要三十招的话,那打败十个人需要三百招,如果打败一百个人,则需要三千招,郝连城深可以用尽这三千招,而三千招之后,便是他体力沦陷的时候。 可这禁卫军,这仿佛流水一样的禁卫军,却不单单只有一百人…… “怎么办!怎么办!”郝连城深在心里想着。 而就在这个时候,一只冰冷的手,却搭上了他的肩头——拼杀之间,他一转身,原本那一剑打算挥下,却没想到看到的人,乃是靖榕。 靖榕之眸如流水,将他那烦躁的心渐渐隐没下去了…… “没事的。”她这样对郝连城深说道,而说话之间,便是手起刀落,将旁边一人性命结果,那人伤口中学燃在她唇上,便是仿佛朱砂一样艳丽。 ——她这样安慰说道。 杀! 当这脑子里只有这么一个字的时候,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变得简单了。 郝连城深杀人的时候,心中还是有着迟疑的,哪怕他知道,不杀了对方,对方还是会杀自己,杀人乃是一件万不得已的事情。可靖榕杀人的时候,眼中空茫,毫无焦距,仿佛将自己当做一个杀人的利器一样——是了,曾经陆廉贞说过,若是杀一个人,便是要带着感情的,因为杀一个人的时候,是最难的。而要杀一群人的时候,最好将自己当做手里的刀,手里的剑,手里的暗器——便是要将自己当做毫无生命的物体,这样杀人的时候,才不至于有一丝迟疑。 而若是没有迟疑了,这体力的消耗,也会渐渐降到最低。 地上的尸体,一层一层的,铺满了地面,地面越来越高,也越来越难走,而郝连城钰的脸上,却是始终带着一丝欣喜的表情,半分也没变过。 而郝连城深与靖榕,却在一步一步后退…… 当他们开始觉得手里的武器变重的时候,就是败退的开始——郝连城钰武功不强,可胜却胜在他有一双何其锐利的眼睛,当他看到了那个时机的时候,便是更多的禁卫军,涌入了这个乾丰园中。 “禁卫军这些人,虽然还是可以的,只是和你比起来,倒仿佛酒囊饭袋一样,你看,你走后,我总觉得心有不安,又想想,你还是会回到这里来的,便是从你离开的那一天,便让人暗自去搜索一些武林人士……我想你总是会有一天会回来的,那个时候,让他们陪你玩玩,不好吗?”说完,郝连城钰又是哈哈大笑。若是被郝连赫雷看到郝连城钰这幅模样,便是只有心痛可言了。 郝连城深缄默不言——他已经累了,倒不需要去理会对方什么。 只是云姬,却是好几次想要放开郝连城深的手——却每一次都被郝连城深抓住了。 “城儿,若是没有我,你与这位姑娘想来是可以逃出去的,大不必为我……”她说完便是欲言又止,并非郝连城深说了什么,只是因为她看到了对方紧皱的眉头而已。 “姆妈,我会把你送出去的。”郝连城深这样信誓旦旦说道。 而他也知道,他快要不行了——而且,在这密不透风的攻击之下,他根本没有时间去想出一个好办法。 ——让攻击告一段落的,乃是一次偷袭。 并非郝连城深或是靖榕偷袭郝连城钰,而是有一禁卫军偷袭两人。旁的禁卫军只是以郝连城深、靖榕为敌,而这个人,却是找准了机会刺向云姬——他刚来不久,甚至认不出这个皇宫之中身份最尊贵的女人的模样。 可是,靖榕却挡在了云姬面前——那一把刀,刺穿了她的肩膀,而她的匕首,则割开了对方的喉咙。 “疼!”唯有这样一个想法出现在靖榕脑子里,而她的眼睛,却又开始变得清明起来,疼痛让她有一瞬间的晕眩,可那肩膀上的伤并非什么致命伤,所以,她还是倔强地站在那里,可郝连城深却是走到靖榕身后,扶住了对方的身子。 他一手牵着自己的母亲,一手揽着自己心爱的女人,便是像所有男人一样,直面困难。 “你想一下子保护两个?”郝连城钰歪了歪头,这样问道,“可是……你保得住吗?” 443进退两难,我就替你做一个选择吧 “为何保不住?”就在郝连城钰这样问话之后,只听到耳边传来一声炸响,倒仿佛是什么东西在耳边炸开了一样,而这乾丰园的地板上,竟然开始流动起水来——不,那并不是水,若是水,为什么有这样迷人的香气呢? 当郝连城钰意识到那是什么的时候,突然大喊一声道:“走!快走出去!” “我劝你还是不要……”那声音又响起来。 而郝连城钰回头一看,却发现穆远正站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而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个火把。 “穆远?穆将军……你不好好在你的十里红酒里呆着,怎么今日到了皇宫之中啊?”郝连城钰见穆远这幅模样,也不觉得惊讶,只是这样淡淡问道。 “回吾皇之话,穆远我今日,乃是给我主万岁来送酒的。”穆远这样回答道。 “哦……”郝连城钰的语气里,有一些不明所以的意味,“那这酒呢?” 穆远笑了笑,回答道:“便是在我主万岁的脚下。” ——这郝连城钰与一干侍卫脚下所流的水,并不是水,而是酒,烈酒,那烈酒乃是好酒,便是闻着带着酒香,肆意扑鼻,只是…… “我今日带的酒,乃是我十里红酒里酿造的最烈的酒,便是喝下去,可比烧刀子伤肺多了。”穆远这样说道。 “这酒是好酒,只是我的酒量一向是浅,你往日里上供倒也有些分寸,今日里,怎么这样没有个度数呢?”郝连城钰对穆远这样笑笑说道,“只是我便恕你无罪,你且快快下去吧。” 他仿佛大度,可实际上,便是想给穆远一个台阶下,而这下了台阶之后,后面到底会有个什么后果,却是所有人都不知道的。 “既然吾皇恕我无罪,那我便也求给二皇子一个恩典吧。”穆远脸上露出恭顺的神情,这样说道。 “穆远啊穆远,你可知道一句话,叫得寸进尺必无好报。”郝连城钰脸色有变,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吾主万岁,这酒烈了,便容易助燃,要是我穆远的手一个不小心,不小心将这火把落到了这烈酒上……怕是……”穆远倒是一点不领情,这是这样说道。 “好你个穆远!别是敬酒不吃吃罚酒!”郝连城钰脸上便是有掩不住的怒意,“别以为你仗着自己前朝重臣的身份,我不敢办你,便是你是开国功臣,我也有办法治得了你。” “哈哈……若是让老国主看到你这幅模样,想来是会伤心的要命的……吾主万岁,你可知道,为什么穆远我不愿意入朝吗?”以穆远功勋,便是做这胡国第一将军也是绰绰有余,可是,他只要了十里红酒的一块牌匾,便兀自出宫了。 “你爱做这闲云野鹤,我哪里管的着。”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非也,乃是我这知道,我做了这胡国第一将军,乃是需要战战兢兢地做的,而我拿我所有的功勋去换了一块十里红酒的牌匾——那牌匾,非但是一块牌匾,还是我的免死金牌——我在朝堂之中,你有千万种办法可以治得了我,可我在市井之中,你却未必有办法——且我做的,乃是消息最灵通的酒馆一途——我若是被抓,这消息便是一下子散到民众口中——帝君冤狱于我。”穆远这样说道,“自然,您冤狱一个老百姓自然是没什么问题的,只是这个老百姓却是开国功臣,这问题,可是大的要命了。而且……” “而且我初初上位,帝位不稳,这六部族长皆在等着看我笑话……所以你料定我不敢,是不是?”郝连城钰将穆远接下来的话说了下去。 穆远点点头。 “若是我敢了呢?”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那便是草民赌输了,愿赌服输,草民便也只能再赌一把。”穆远这样说道。 “再赌一把?这一次,你赌的是什么?”郝连城钰这样饶有兴致问道。 “草民赌这一把火放下去,可否把帝君烧死。”穆远这样恭顺回答道。 郝连城钰听完之后,非但不怒,还是哈哈大笑,他又说道:“若是我不敢呢?” “那便是草民赢了,草民可将二皇子、云姬,以及这位姑娘安然地带出去,今日发生种种,只当什么都没有发生,您还是高高在上的胡国帝君,而二皇子,却还依旧是颠沛流离的草民。”穆远这样回答道,“这自然是对所有人都好的选择。” …… 郝连城深微微思考一下,这样说道:“穆远,你这酒的名字叫什么?” 他突然问起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穆远愣了一下,回答道:“火烧云。” “好个火烧云!你出宫之后,就送十坛火烧云到宫里。”郝连城钰似乎忘记了刚刚的那一岔,竟开始说起酒的话题。 “谨遵圣命。”穆远鞠躬,恭顺说道。 而等他回答完之后,只见郝连城钰往旁边让了一步。 众侍卫见郝连城钰这位胡国国主都让开了,便是给他们让出了一条路。 郝连城深与云姬、靖榕三人,便是前前后后走了出去。可刚刚走到门口的时候,靖榕却是一个踉跄——她此时失血过多,而便是这个踉跄,却是拖慢了她的脚步。 而郝连城钰,却理她只有半步之遥而已,只要郝连城钰一伸出手,轻轻点住靖榕的穴道,便可以将他制服住了,而此时,也恰好是所有人思想最松懈的时候。 ——而郝连城钰,也确实这样做了。 当靖榕被郝连城钰压在怀里的时候,她甚至都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你,你叫陆靖榕,是不是?”他那水蓝色的眼睛看着靖榕,这样奇怪问道。 “你,将靖榕放开!”郝连城深已经几乎走出房门了,可见靖榕被郝连城钰制住,却不得不回头这样说道,而他又回头嘱咐道,“母亲,你先去穆远那里。” 云姬一步一回头,却还是走到了穆远身边。 “我改变主意了。”郝连城钰这样说道,“若是将云姬放走了,想来,你以后都不会再陪我玩游戏了。而我,总要留下一个筹码的,不是吗?” 而他此时手中的筹码,与云姬相比,却是不妨多让。 “吾主,请将手松开。”这时候,穆远说话了,“吾主可否看到我手上的火把,这火把是这样旺盛,连我只是拿在手里,都觉得它热度惊人,又何况是烧在吾主身上呢?吾主一向锦衣玉食惯了,怕是受不得这样的苦。” “穆远啊穆远,你倒是丢啊。”郝连城钰这样说道,“此时且不说这陆靖榕在我手里,便是这郝连城深也离我是这样的近……若是你这火头一下子控制不好,莫说是这一干士兵陪葬,想来这胡国,是再也没有继承者了——想来这胡国会陷入像最初的那个时候,七部分割,受外族欺压……” 穆远脸上出现迟疑的表情来。 “我的好弟弟啊,你这一次到乾丰园来,是干什么?”他分明知道答案,却这样明知故问。 “我想念姆妈,便是想要将人带出去。”郝连城深这样诚实说道。 “可是云姬不是已经被你带出去了吗?”郝连城钰这样明知故问说道,“你已经将自己的姆妈带出去了,可你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呢?” 他边说,边将手掌压住靖榕肩上的伤口——靖榕很疼,可她却一句疼也没有叫出来。 “我非但要救出姆妈,我自然是要连靖榕也要救出来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郝连城钰皱了皱眉,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便是这样说道:“只是啊,这世上哪有什么十全十美的事情,我刚刚不是说了吗,你想保两个,可……你保得住吗?” 郝连城深将手中染血之剑握紧。 “我若是你,便快快离开,以你和穆远功夫,带着一个人离开,恰好勉强,可若是带着一个伤重的陆靖榕却是痴心妄想。”郝连城钰这样提议道,而他的提议,却也是最好的提议,并没有半点虚假,此时郝连城深疲倦,而靖榕亦是负伤,这四人想要逃出皇宫,却是难于登天。 见郝连城深沉默,郝连城钰又是说道:“哦,对了,倒还是又另一个办法,这陆靖榕也是极厉害的,若是集你和穆远之力,你们三人也是可以逃出皇宫的。” 此时便是这样的境地,郝连城深可以保云姬,却保不了靖榕,保的了靖榕,却保不了云姬。 就像郝连城钰说道,他想保护两个……可,却是谁也保护不住。 “你若是做不出选择,那便是我替你做吧!”说罢,她便夺过靖榕手中匕首,将这赤红匕架在靖榕脖子之上。 “不!”说完,郝连城深便是一个转身,带着云姬、穆远,两人飞身离开了。 “真是没有意思。”郝连城钰将匕首灿灿放下,便是皱着眉头这样说道,“他不是对你用情至深吗?怎么见你被我威胁,却没有一点只要救你的意思……” 他也没等靖榕回答,便是将人推给了其中一个侍卫,这样说道:“交给内务府,好好洗洗,好好治治,她便是要好好活着,活的漂漂亮亮,才能再让我弟弟再来,毕竟,整个胡国,也只有这个人,可以让我玩的这样开心,而整个胡国,也只有这个女人,能让我的弟弟舍命前来了。” 444他的房间,你知道他为什么会喜欢你吗 靖榕以为,她至少会受到一些折磨,可实际上,她得到的,却是锦衣玉食的伺候,那些侍人将靖榕围在身边,便是替靖榕换上了华丽的衣服。甚至连靖榕肩头上的伤口都帮他治疗好了。 “你是不是觉得很不可思议?”当靖榕的身体恢复到清爽的时候,郝连城钰便恰到好处的出现了。 靖榕点点头,可脸上并没有什么奇怪的表情。 “倒是没有什么不可思议的,我只是觉得无聊而已,若是没有我那弟弟来陪我一次一次玩一点游戏,我怕我会被这皇宫之中的寂寞给吞噬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你要知道,这世上,找一个聪明人,实在是太难了。” “秦萧乃是聪明人。”靖榕不假思索说道。 “是啊,他却是是一个聪明人,若是我们不是各自王国的君王的话,我们会成功很好的朋友,只可惜,我们现在只能是敌人,而且是永远做不了朋友的敌人——诚如你所说,他很聪明,可他却离我太远了,大赤不是有一句话吗——远水解不了近渴。”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可阿成是你的弟弟。”靖榕猛然说道。 “可他也是父皇的儿子!”郝连城钰脸上淡淡的表情消失了,换上的,乃是一副骇人神情,“我原本可以杀了他的——朝中一干大臣都让我杀了他,你知道有多少人盼着他死吗?但是,但是我把这些声音都拦了下来——我只当自己听不见——因为我知道,若是郝连城深就这样死了,可就不好玩了。”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靖榕沉默。 “陆靖榕啊,你知道我是怎么看待阿成的吗?”郝连城深这样问道。 “亦敌亦友。”靖榕回答道。 “敌人?朋友?都不是啊,我羡慕他,嫉妒他,可是我又恨他——从一出生开始,他与我就是不同的,无论是我们的出生,我们的肤色,我们的体型,我们的性格,都是完全不一样的,父亲寄托我与众望,可对郝连城深却是放养——他的过去过的并不舒坦,可是这不舒坦,也让他见过了千百样美丽景色——比之我这个被关在皇宫之中,集万千宠爱的大皇子,岂不是好的多吗?可我……是决计不能出宫的,哪怕我此时是帝君了,也做不到这样任性。”郝连城钰这样说道,“我期待着他能将我从皇位之上赶下去——这样,他便有了继承皇位的资本,我也会毫不犹豫地将皇位让给他。” 这是一个何其让人捉摸不懂的男人啊,他说的每一字每一句,靖榕都可以听得懂,可每一字每一句,靖榕又仿佛听不懂。 “只是……你知道的,我一向不喜欢输,我一向不喜欢输给他。”郝连城钰走到靖榕面前,用一只白皙纤长的手,将靖榕的下巴挑了起来,“这真的不是一张多么美丽的脸啊,可为什么,为什么会让郝连城深这样倾心呢?” 靖榕却是笑笑,说道:“别说你不知道,连我也是一头雾水。” “不不不,我知道,我知道的清清楚楚呢……”郝连城钰突然话锋一转,这样说道,“我想郝连城深在见到你的一瞬间,就向你表达了爱意了吧,终究……终究他喜欢了很久很久,在见到你之前。” 靖榕不明所以——郝连城深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就将自己认定,可她的记忆里,自己却从未见过郝连城深一面,又何谈很久很久呢? “来,你随我来。”说罢,便是牵起靖榕的手,只是那手牵动了靖榕肩头的伤口,靖榕皱了皱眉,只是觉得自己肩头的伤口裂开了,可她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两人曲曲回回走了许久,终于来到一个院子前面,那院子萧瑟,乃是在皇宫之中极其冷落的一个地方,院子里一棵梧桐树,而当郝连城钰打开这个院子的时候,却发现这个院子虽小,虽是冷落,可里面的东西却是一应俱全。 中间一座小房间,而旁边便是一个小厨房。 郝连城钰将靖榕带到院子之后,便是近了那个小房间,小房间一隔为三,中间是个客厅,而左右两边乃是两个卧房。 “左边是云姬住的,而右边,却是郝连城深住的。”郝连城钰这样解释道。 他便是走到郝连城深的那样房间门口,示意靖榕过来。 “你来看看,这便是郝连城深的房间,他在这个房间里,度过了整个童年,而云姬,也是在几个月前,才从这个院子里被放出来的。”云姬乃是郝连城深生母,其人因郝连赫雷酒醉之后意外临幸而得子,这个孩子,便是郝连城深。 可云姬并未因此而得到什么好处,反而因为逼走了胡国国母苏含玉而被一直安排在这个院子里。而作为胡国二皇子的郝连城深,自然也从来没有享受过什么。 “我的童年,乃是在这个皇宫度过的,而郝连城深的童年,却是在这个院子里度过的,分明是我的地方比他的地方大,可实际上,我们所在的地方,都是一样的。”郝连城钰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靖榕看着郝连城钰,竟是意外觉得对方有些可怜。 “算了……倒也无所谓了,你进来看看吧,这边是郝连城深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说罢,他便一下子将门推开了,这道门已经许久没有打开了,一打开,便是飞起来一阵灰,呛得靖榕一阵咳嗽,而因为这阵咳嗽,却弄疼了靖榕肩头伤口,因为咳嗽与疼痛,靖榕的眼睛不自觉地染上了一点水渍。 而当她擦干了脸上的水渍,一切尘埃落定之时,当她看清楚这房间里的景象的时候,眼里有的,却只有震惊。 郝连城深的房间,很干净,这个房间里,除了一张桌子,一张椅子,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可房间的地板上,墙壁上,桌子上,都凌乱地放着一样的东西。 而这个东西是…… 445只是怜悯,你也不懂而已 画! 这个房间里遍布的,只有一种东西,那就是画。 铺天盖地的画,有旧的,旧到纸张泛黄,墨渍泛黑,也有新的,纸张白皙,墨迹干净,可这些画,无一例外,画的都是同一样东西。 而这画上所画的,乃是一个人。 一个女人。 这些画,画着一个女人渐渐的成长,从年幼到年少,再从年少到年轻,从对方面无表情,再到脸上淡淡笑容,再是脸上微有愁思。有她负伤时候模样,有她跳舞时候模样,可最多的,却是对方站立时候,极其普通的模样。 “是我……”靖榕拿起其中一张画,这样喃喃自语道。 ——这些画,这些铺满了屋子的画,无一例外,画的,全部都是靖榕! “不错,都是你的画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小子就开始画了。”郝连城钰拿起其中一幅画像,这样说道,“他从小就是心胸开阔的家伙,只是有一天的时候,我突然发现,他脸上的笑容非常灿烂——他总是有这么多开心的事情,我也无法理解,可当我趁他不在,进入他房间的时候,便发现,他的房间里,有一幅画。” “那是第一幅?”靖榕问道。 “不错。我记得很早的时候就拍他去大赤皇宫了,有时候是为了皇宫中的一道名菜,有时候是为了拿一个娘娘头上的簪子,有时候是为了宫墙上的一片瓦片。而他总是欣然接受,从来没有一点迟疑,可直到有一天,他甚至开始期待了起来,期待着我将他派到大赤去……你知道,是因为什么吗?”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靖榕摇摇头,其实,她心里明白,可她还是摇了摇头。 “他遇到了你,遇到了还是年幼时候的你,也许他只是在暗中观察你,于是画下了你的画像。”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他才这样小,那个时候,根本不懂什么情爱,怎么会将你认定呢?后来再大一点,我才知道,那并非什么情爱,只是觉得你和他,同病相怜而已。他以前的笑容,虽然也是这样豁达开朗的,可却并不像阳光一样,他的笑容中,总是藏着阴霾。可那一天开始,他的笑容里的阴霾却突然消失了……” “是因为……” “不错,是因为你!他对你的,并非是情爱,而是同病相怜——我也听过一些关于你的传闻,你在那个陆廉贞手下居然还能活着,需要的,是怎么样坚定的心啊。”郝连城钰这样感叹道。陆廉贞的名字,便是在胡国,也算是一种狠毒的传说了。 靖榕那个时候到底是怎能想的,她也已经有些忘记了,只是那时候依稀觉得,自己不能死在那里,便想尽了办法活下来,仅此而已。 “那时候,他也生活的不顺遂——可你,比他更可怜,也许在某一个日子里,他或许就看到了你,看到了你拼命活着的样子,他去打听了你的名字,你的身世,他开始佩服起你来,他开始将你的一点一滴都记录下来,而因为有你的‘鼓励’,郝连城深也驱散了心中的阴霾……只是这些感情,终究的来源,只是同病相怜而已——他,并不爱你。”郝连城钰说的最后一句话,才是他真的要说的话,他前面说的话都是实话,可最后一句,却是最重要的。 靖榕的脸上,露出了迷茫而悲伤的神情——那一刻,连郝连城钰都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可怜极了。 靖榕想到了他们在林子里的相遇,想到了郝连城深见她第一面的时候说的话,还有自己的回答,那时候自己谎称自己是陆贺的女儿,如今一想,这谎言在郝连城深眼里,倒仿佛是一个笑话而已,他早已经戳穿了自己的谎言,却假装不知。 “真是可怜。”郝连城钰这样怜悯说道,仿佛他不是将这个事实说出来的人一样。 靖榕看着他,眼中的神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带着怒意。 “你这样聪明,其实我只将你带到这个房间里来,你便会知道所有的一切了,可是,我就是喜欢将这一切戳穿时候的感觉。”郝连城钰带着笑容说道,“你看,郝连城深年幼的时候,有着我所要的一切,而如今我做了胡国的皇帝,总要将他有的一切一点一点地夺回来的,不是吗?” “郝连城深真可怜。”这时候,靖榕终于开口说了一句话。 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了大大的微笑:“是啊,是啊,他真的是很可怜啊。” 可靖榕说的下一句话,却让他脸上的微笑,一点也挂不住了,她说:“他确实很可怜,和你,是一样的……” 可郝连城钰,总是有作为帝君的隐忍的,当靖榕说出这个话之后,他并没有什么太过激的反应,只是变了变脸上颜色,却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什么。 “你此时还可以为他说话……”郝连城钰这样奇怪说道。 而靖榕却没有理会郝连城钰这一茬,只是问道:“郝连城钰,你是否有真的喜欢过一个人呢?” 郝连城钰一愣,便是回答道:“我后宫三千……” “可终究没喜欢过谁,也没有被谁所喜欢过,不是吗?”靖榕这样问道。 而这时候,郝连城钰的脸上,才出现了一丝慌乱,只是那慌乱却也只是一瞬间而已,一瞬间之后,他脸上恢复了平静,便是如数家珍一般说道:“我那香柔儿天生媚骨,身带异香,便是女人看了,骨头也会软上三分,我那红绸儿眉目如画,声音动人,便是谁听了骨头都会酥了,我那水曲儿身段柔软,进退有度,便是床上功夫连红牌都敌不过……” 他说的这三人:香柔、红绸、水曲乃是他后宫之中顶尖的三位美人,而这三位美人都是极得郝连城钰宠爱的,如今靖榕说他不会爱人,他便那这三位美人充数。 “你爱这三人?爱她们什么?”靖榕问道。 “我便爱其貌,爱其音,爱其媚骨天成。”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只是都敌不过四个字——年老色衰。你可想想这些美人十年之后光景。”靖榕只是这样说道,又做了一个假设。 而郝连城钰仿佛真的想到了她们十年后的模样,便是脸上有些古怪。 “可她们爱我。”郝连城钰又说。 “不错,她们是爱你,只是爱你权势,爱你金银,爱你帝君位置,若是你一无所有,她们还会爱你吗?”靖榕这样问道,其实她也不过只是懵懂而已——如今她在郝连城深身边,也算是懂得了一些,她并非什么铁石心肠,而自己心中的变化,她也是看得到的,如今便是不承认,她也不得不承认,郝连城深早已经在她心中占有了一席之地。 可这一席之地,到底是什么时候让出来的,她却不得而知。 “仿佛说的你是这样懂得情情爱爱一样。”郝连城钰听到靖榕这样讽刺自己,便是反驳了这样一句。 “你乃胡国国主,这天下女人尽在你手,他们便是不爱你,也不得不爱你,因为你的身份让他们不能说出一个不爱。”靖榕这样说道,“可是你从来都不会去爱别人,你与爹爹不同,他是根本不懂,他连爱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他不会去爱人,可你,却只是自私而已……你爱自己太过,太爱惜自己的羽毛,所以是半分爱意,都不会送给别人的。你将那些美人当做点缀自己羽毛的器物——你不爱她们,她们,自然也不会爱你。” 郝连城钰听后,不怒反笑,便是这样问道:“陆靖榕啊陆靖榕,你以为郝连城深会爱你吗?” 而靖榕只是回答道:“若刚刚开始,只是同病相怜,可到最后,那都是爱了,不是吗?哪怕这爱意的过去是怜悯,是悲伤,是同情,甚至是恨意,可到最后,都是爱了,不是吗?你是这样注重一个结果的人,为何到现在,才只注意开头,而不注意结果呢?” ——归根到底,那不过只是因为郝连城钰的嫉妒,仅此而已。 他嫉妒郝连城深有一个让他羡慕的童年,羡慕他有一个爱他至深的母亲,羡慕他有一个可以期许终身的女人。男人啊,并非不会嫉妒,他们的嫉妒,甚至比女人更加可怕,可他们更善于隐藏,他们善于将这一份嫉妒隐藏在心里,隐藏在最底下,不被任何人发现。而郝连城钰,便是不善于隐藏的人。他将他所有隐藏的本事,都展现给了郝连赫雷看,把自己隐藏起来,假装自己是郝连赫雷心目中期望的那种人——可实际上,他却并不是。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哪怕是郝连城钰。 “哼。”郝连城钰从鼻腔里呼出这样一口气,却突然,又笑了,“爱吗?哪怕我不能爱人,那又怎样,你以为,郝连城深还会爱你吗?” 当靖榕听到郝连城钰这样说之后,心里骤然之间抽了一下——她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 “在他知道那件事情之后,你以为,你还能面对他吗?”郝连城钰满意地看着靖榕的脸色大变,这样欣喜说道。 446定下约定,这件事情你决不能告诉他 “你是如何知道的?”靖榕的脸色,一下子变了——她从来都是冷心冷面的人,而这一次,她脸上的慌乱,却比什么时候,都来的骇人。 “我为什么不知道。”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而他说的下一句话,几乎让靖榕一下子瘫软了下来,他说,“不但我知道,恐怕那小子,也是有些察觉的吧,毕竟……你也知道,他是一个怎么样聪明的人。” “他知道吗?”靖榕仿佛自言自语一样,这样问道。 “我怎么知道,许是知道,许是不知道。”郝连城钰脸上带着笑意,这样回话道。 靖榕沉默许久。 “我原本就在想,为什么大赤来使会是一个女人,那个时侯是何等危险的时候啊,若是来了这大赤第一的陆廉贞,以大使名义行刺杀之实,或许还有些胜算……可那个来的人却是你,你虽然很利害,可你刺杀我,却是做不到的……那时候我就觉得奇怪了。”郝连城钰将桌子上一张画随手拿了起来,这样说道。 “你做了什么?”靖榕谨慎问道。 “没有什么,只是做了一些调查而已。”郝连城钰这样风轻云淡说道,“所以,我查到了一些你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事情。” 靖榕的指尖,抖了一抖。 “酒馆虽然毁了,可那酒馆里的一个小二却活了下来,你知道他说了什么吗?他说酒馆里来了一个女人,来了一个漂亮的女人,而这个漂亮女人到来之后,却把他们那平静祥和的生活完全打破了——到这个时侯,他都还不相信,是那个人毁了一切——而那个人,就是你!”郝连城钰往前走了一步,走到靖榕面前。“是你毁了一切,是你,杀死了我的父亲,我的母亲!你杀了我的父母,我不会饶恕你,可你也同样杀死了那小子的父亲……你一位他知道之后,你还能面对他吗?” 靖榕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只是原本挺直的脊背却徒然之间颓废了下来,她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而岁月,却把她的脊背压弯了。 ——这便是靖榕一直不敢去接受郝连城深的原因,哪怕去尝试一下,她都不敢。是的,不是不愿,而是不敢,万一让郝连城深知道了这件事情,自己该用一种怎么样的表情去面对对方呢?郝连城深那深刻的让人战栗的爱意,到最后,会变成一种怎么样的痛与怨恨呢? 而这一切的起因,却只是因为陆廉贞一个短短的命令而已——也许,在很早之前,他就已经预想到此时的情况了,于是,在苗头尚未开始的时候,他就已经在靖榕与郝连城深之间,建造了一个让两人永远无法在一起,永远无法坦诚相待的沟渠。 可是,哪怕这样,靖榕还是无法恨着对方。 只是,只是她觉得,此时,终于是两不相欠了。当她离开陆廉贞的时候,心里有的,永远都是愧疚,她欠陆廉贞太多了,而这欠的,还没有还够,她就这样离开了…… 而其实发生的所有的一切,或许原本就在陆廉贞的意料之中,而靖榕,却也只是将这当做一种偿还的方式而已——不要去恨他,哪怕是他做了这样的事情。 “我父皇死亡的消息刚刚传来的时候,我就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可以把他杀死。然后我又想,若是找到了那个人,我要用这世上最残酷的刑法对他,可当知道那个人是你的时候,我却又产生了另一种想法——这世上,并非只有死亡是最可怕的,也并非只有**的惩罚可以让人痛不欲生。”郝连城钰将其中一张画拿起来,轻轻一撕,那画就在他手里碎成的渣子。 “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便是你怎么对我,我都可以接受。”靖榕这样说道。 “什么都可以接受吗?真是一句说的太满的话了。”郝连城钰脸上有着的,乃是一种微带嘲讽的表情。 “只是我,还有个条件。”靖榕这样说道。 “我倒是早就想到了,你不妨说着听听。”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玩味的表情,似乎觉得有些新奇。 靖榕沉默许久,便是一字一顿说道:“你决计不能将此时告诉郝连城深。” 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神情:“莫不是你觉得郝连城深是个傻子,会猜不到这件事情吗?你要知道,他有时候,聪明的吓人。” 他说的没错,一点也不错。郝连城深的聪明,乃是大智若愚的聪明,有时候,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不愿意花心思去明白而已。 “所以我说,你才不懂得情爱。”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个惨淡的笑容,而她肩头上的血渍,也终于突破了一层层锦绣华服,晕染了她的肩头,倒仿佛一朵盛开的花。 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了一个算是尴尬,却是愤怒的表情,而这两个神情扭曲在一起,却是意外的,让人觉得顺眼。 只是靖榕并未例会郝连城钰这个神情,只是这样说道:“阿成聪明,只是,他爱我,当他爱我的时候,他自然不会愿意相信我就是做了那件事情的人,而恰好,他现在也只不过是一个猜测而已,猜测,没有证据,只是他心里隐隐觉得是,可他却不会去急着证明这件事。不……并不是急着,而是他下意识地,根本不会想要去证明……” “只要没有证据,郝连城深便这辈子都不会相信是你杀了他的父亲,是嘛?”郝连城钰嘴角微微上扬,这样问道。 “不错。我太了解阿成了,若是没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他是不会相信的。”甚至,哪怕便是有证据摆在他面前,他也会下意识地觉得那件事情,是假的……哪怕这件事情,乃是真实存在的…… …… “我答应你。”沉默片刻之后,郝连城钰这样开口说道,而说完之后,他的脸上,露出了恶质的笑容,“陆靖榕听命。” 靖榕跪地,将头落在地上,说道:“吾皇万岁。” “今宣陆靖榕为陆贵人,钦赐。”他这样短促而明朗地宣布了这样一个命令,这样一个让所有人都不明所以的命令。 447新到贵人,这水曲倒是姿态媚人 “帝君似乎又新封了一位贵人。”这胡国皇宫之中内务府的一位小侍人这样对同伴说道。 他同伴便是看了他一眼,有些大惊小怪回答道:“这是有什么意外的,不过只是新封了一位贵人而已,值得你大惊小怪的吗?” “可那位贵人,似乎是个大赤人。”那侍人说道。 “大赤人?咱们皇宫之中,道还没有一个大赤的妃子呢……”那同伴回答道,“不过倒大赤的美人儿倒也是绝丽无双的,比之咱们胡国的美人儿,少了一份奔放,多了一份含蓄。” “嘿,你倒是懂得多……倒仿佛你知道女人的趣味一样……”那小侍人脸上带着一些邪恶的表情,便是凑近了对方,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倒是和你不同的,你自小进入皇宫之中,不过我是在成年之后才进来的。只是我自小不学好,这勾栏也是去过的,而我也是去过红栏的……”那同伴说道。 只是他尚未说完,便是被那小侍人一阵惊讶声打断了:“红栏?你说的是咱们胡国最有名的青楼,红栏吗?” 那伙伴点了点头,奇怪说道:“你道这胡国之内,还有几个红栏的,自然是只有这一个。” 这红栏乃是胡国最有名的风月场所,里面美貌女子极多,而这红栏既然是胡国最有名的风月之所,自然不能只有胡国的女人了,这里,非但有胡国的美人儿,还有大赤的美人儿,若是你出的起钱,这胡赤混血的美人儿也不是没有,只是那种美人儿从来不会露面,他们只会等在红栏最高的地方,等着最有钱的男人的临幸。 “红栏双珠之中的斛(hu)珠便是大赤人。此人黑发黑眸,便是有着绝然出彩的身姿,皮肤白皙,发丝乌黑,便是让人一见倾心,而她更是有一双巧手。斛珠的头发张的极快,而每一年,她都会将自己的头发剪一段下来,用来编织出一只动物。而拍卖下那只动物的人,却是有着一年免费去见斛珠的机会。”那同伴说道。 “倒仿佛是张长期门票一样。”小侍人说道。 “所以每一年红栏都会做一场拍卖会,将这斛珠用头发编织的小动物拍卖起来,前面拍卖的多是些处子的首夜,而到后面压箱底的,便是斛珠的头发——如今咱们帝君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将这位大赤的美人儿封为贵人,想来这位贵人也该如这红栏斛珠一样,有着绝世的美貌吧。”这人说道。 …… 只是他们去送郝连城钰指派下来的东西的时候,当怀着奇妙的心情去窥探靖榕面貌的时候,却还是不自觉地叹了口气——这位贵人,虽然不算是不美,可与他们心里的样子一比较,却是算不得美的。这位贵人除了眼黑肤白发乌之外,倒也没什么特别,至多只算是清秀而已。 比之那斛珠绝色倾城的美貌,这位贵人虽然算不得是在泥里,道也只能算是一朵白云而已,比之斛珠那灿如艳阳一般美丽的脸,自然是显得普通了。 只是这位贵人,倒是有些特别。 郝连城深赏了一只金如意,一只玉如意,一对拳头大的夜明珠,一株半人高红珊瑚,一对琅环玉戒,一对北海珍珠耳环,还有几箱字珠宝首饰不一而表,几箱绫罗绸缎,还有的,便是黄金一千两,白银一千两——这位胡国国主赏赐的东西,实在是够多了。 当内务府收到这张清单的时候,他们甚至都开始怀疑,郝连城钰纳的,其实是一位妃子,而不是一位贵人。不,便只是一位妃子,也未免是太大方了。 这些赏赐之物几乎堆满了靖榕所在安心阁的库房,而这位贵人看了这些精致诱人的赏赐之物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那眼里,并没有什么喜悦的成分,当然,别的情绪也是没有的。 而那侍人却意外地看到了这位贵人不其然地皱了皱眉,那只是一个很细微的动作而已,若是别人,想来是注意不到的,只是那侍人在恰好的时间里看到了那恰好的一幕,所以他在有些奇怪——得到这样的好东西,为什么要皱眉的。 可他自然不会去臆测这位新贵人的想法。 只是将东西放进安心阁的府库之后,一字一句地念着礼单上的东西——这是内务府必要的步骤,将东西送到府库之后,需要将礼单上的东西与府库里的对上,并一一念给这位贵人听。 这上面的有些东西,连他这个从小在内务府长大的侍人都觉得有些咋舌,可这位贵人的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也看不出什么。 当他把礼单上的货品念完之后,那位贵人随意从那些白银之中抓了一把,交到了那内务府侍人手里:“多谢侍人了。” 她说话的语气,也是淡淡的,可那侍人却发现,这位贵人的外貌虽然不是顶尖,可她的声音,却格外好听。不急不缓,不轻不重,不似黄鹂般清脆,却又不像古钟般沉稳,乃是介于这两种之间,却格外动人。 那侍人掂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银子——约摸有二十多两。他便是眉开眼笑,告退了下去。 “秋心。”靖榕喊了一声自己身边侍女的名字——这侍女原本的名字并非是秋心,秋心这个名字,乃是靖榕后面改的,而这位秋心,乃是靖榕此时在胡国的贴身侍女。 ——她原本是不需要的贴身侍女的,千缕的事情让她受够了背叛,也伤透了她的心,她将千缕当做自己的亲人,可千缕,却狠狠地在背后捅了自己一刀,而这一刀,此时还隐隐地在心里疼着…… 只是到郝连城钰知道这件事情后,便是淡淡说道:“既然陆贵人不需要你,那你在这里还有什么意思?” 他的意思并非是要将这侍女驱逐出宫,而是…… 所以靖榕还是将人流了下来,非但留了下来,还将人改了一个名字——秋心。秋心为愁,就像她此时的心情一样。 448美人红绸,你分明来自红栏 她此时心里有的,只是满心的疑惑。 ——靖榕此时之所以还能安安稳稳地留在皇宫之中,只是因为自己是一个饵而已,就像郝连城钰说的,只有自己在这个皇宫里,郝连城深才会前来。 以前是云姬,现在是自己…… 而郝连城钰若是将自己关起来,她还尚可怜理解,可非但没将自己关起来,竟还好吃好穿的伺候着,却是耐人寻味,可更让人觉得意外的,却是将靖榕封做贵人这件事情。 不封做美人,不封做妃子,却单单封做贵人。 靖榕想起了自己曾在大赤的那个时候,那个时候,她也是贵人——从一开始进入皇宫,到离开皇宫,她始终担着一个贵人的名头。 郝连城钰便是因为这样,所以才将自己封做贵人吗? 她虽然聪明,却并不是对方心里的蛔虫,这件事情,她终究想不明白,而几日之后,另一位女子的到访,却是让她似乎明白了为什么郝连城钰会这样做。 来访的人,乃是水曲。 那位在床上有动人姿态,便是让男人都垂涎三尺的尤物。 “呀,这便是那株半人多高的红珊瑚吧,我向国主求了好久,他都没送给我,原来却送到了你这里。”那水曲乃是胡国人,深目高鼻不说,又是有一双湖蓝的眼睛,尤其是她的嘴唇,极为丰盈,便是让人一看就有轻吻下去的**。 “秋心,将这株红珊瑚送到水曲贵人那里。”尚未等水曲说出后面的话,靖榕便是这样对秋心说道。 “呀,这怎么好意思。”水曲拿手帕捂着自己的嘴唇,露出一个动人的笑——她只说这怎么好意思,可到最后,都没有拒绝。 她甚至都在心里想,这位新贵人原本还以为是怎么样媚人的角色呢,如今看来倒是普普通通,比之那香柔、红绸更是一个天一个地,如今她讨好与我,倒也是知道自己这美色不如我,所以才想与我打好关系,这人美貌不足,国主也不过只是一时新鲜而已,久了,恩宠自然会慢慢变淡,到时候便是需要我在国主面前提点她一下,国主才会记起她吧。 靖榕倒是一点那样的意思都没有,只是这位水曲倒是将后面的事情都想好了。 “我今日来,只不过是为了向陆贵人打个招呼的。”实则原本只是为了耀武扬威而来,可哪知道这位陆贵人是这样的“识大体”,拿人手软,吃人嘴短,她这一份大礼拿下来了,便是自然手短了,手短了,嘴也短了,原来刻薄的话,也大约说不出口了。 “水贵人姿态动人,媚人无双,我早在国主口中听过。”靖榕这样称赞道。 而那水曲一听靖榕是在郝连城钰口中听到自己的,这脸上的笑容便是更灿烂了,只是笑的再灿烂,她还是不忘记用锦帕子掩住了自己的口。 “陆贵人还真是有一张动人的口啊。”水曲边说便笑,边笑边说。 “道不是我说的动人,只是国主原本就是这样说的而已。”而此言一出,水曲儿脸上的笑容,便是更灿烂了。 两人寒暄了两句,说的也不过是郝连城钰多少多少大方,其人多少多少英俊,其财富多少多少庞大——说的也多是一些身外之物,对郝连城深其人品格、智慧、谋略,倒是说的少之又少。 也难怪这郝连城钰最爱的,便是她的床上功夫了。 一个买一个卖,这水曲便仿佛是红栏里的卖笑女子一样,最爱的,便是大方的客人,而这郝连城钰也毫不迟疑地将自己当做了一个客人。所以郝连城钰最满意此人的,便是她床上的动人,而水曲也对对方的大方实在是满意。 将这水曲送走之后,靖榕看着这屋子里的一张红木桌子发呆——这红木桌子上原本拜访这一株半人高的珊瑚,如今这珊瑚没了,上面有些空荡荡的,倒是有些突兀。 可靖榕又一想,看惯了也就习惯了,于是到最后便也不想了。 而又听到外面禀报了一句:“红绸红贵人来了。” 靖榕心中疑惑了一句:怎么这红绸的品级也是贵人。只是容不得她多想,外面便飘飘渺渺走进来一位美人儿,那美人儿一开口,这声音是如雨润芭蕉一般动听,又仿佛出谷的黄鹂,透着一股清脆动人。 这位,便是声如黄莺的红绸,红贵人了。 两人互道了一声好的,靖榕将人安排在桌前坐下,让秋心倒了一杯茶后,那红绸用那动人声音,这样说道:“陆贵人是因何事进宫啊?” 她问的不是什么时候进宫,而是问的为什么事情进宫。 这胡国选秀也仿佛大赤一样,需要女儿来自于五品以上官员的家庭之中,可胡国又有些不同,胡国除了本国官员之外,还有六部割据,而六部族长实则理所应当将女儿送进宫里的,只是如哈图一般,只有一个女儿的族长,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这样做的。于是有了哈图之类族长的违抗,而郝连城钰又心里不知做着什么打算,所以族长的女儿,一般都不会进宫。 取而代之的,便是六部之中官员的女儿。 六部官员也有品级,虽然挂职与皇城之中,领着俸禄,可听的,却是六部族长的话,做的,也是六部族长交代的事情。只是终极隶属于中央,这选秀的事情,也是无论如何也要参与的。 而这红绸倒算是这宫中身份最高的一位女人了。 并非因为她的封级,她的身份也不过和水曲一样,只是贵人而已,不过是因为他父亲的地位——乃是六部族长之一,北通部的族长女儿。 虽然族长都不惯于将女儿送进宫里,不过这北通部族长倒是个机灵人,在哈图那些人之间不吃亏,却又喜欢给自己找个退路。 而在郝连赫雷的时候,他是苦于没有办法与对方打好关系——郝连赫雷独宠苏含玉一人便是苏含玉为后之后,别说是选秀了,便是后宫之中一干妃子贵人都没有,专情到了极点。 而他的儿子,倒是像极了一个国主应有的样子,也给北通部族长一个机会。 449手上之花,你分明是红栏里的人 “这件事情,我不便说。”靖榕这样说道。 要说一个谎是何其容易,可这谎言是否会被人戳破,却又是另一件事情了。若是靖榕要说一个谎,要将这个谎当做真的,便是要将这谎的前因后果都弄得清清楚楚,非但要弄得清清楚楚,连里面要涉及的地方,重要的事物,也要设计的安安稳稳。 可如今她只是到了皇宫之中,只是坐了这贵人的位置,可这前因后果,她却尚未有时间可以设计出来。 若是对她说自己乃是胡国一位官员的女儿——想来她是不会信的。 胡国官员千千万万,却没有一个是大赤人。 而实际上,靖榕之所以会入宫来,不过只是因为威胁到了郝连城钰的生命而已。她原本的身份是刺客,可一天之后,她的身份却是贵人。 这件事情,便是对红绸说了,她也只是会以为这是一句谎话而已。 而谎话尚未编排好,不能说,这真话说了,又会被当成是消遣对方的谎话,从而得罪对方,于是,靖榕便只能说一句:不便说。 “这有什么不便说的。”红绸脸上露出一个动人的微笑来,“比如我,乃是北通族族长的女儿,我乃是经过三查六审,一步一步被留下来的,最后面见国主,拿了国主钦赐的腰牌,最后才留下来的。” 她只记得那时候她于五十个秀女一道跪在大殿之中,而那郝连城钰坐在最高位置上,托着下巴,这样饶有兴致地看着她们。她便是看他一眼,便觉得痴迷。 而也没有什么意外的,他选秀的腰牌就这样留在了她的手里——她知道,他是爱她的,而至于为什么这宫中有另外两个人在……不过只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而已。 老国主虽然贤明,可这一辈子,都被妖后苏含玉吃的死死的。男人一旦有了权力,便需要有同样出色的美色才相配——只守着一个女人,实在是太不符合国主形象了。 就像鲜花需要绿叶来相称一样,她红绸也需要两片绿叶来衬,虽然这两片绿叶比她这一朵红花,却是不妨多让。 “不便说自然有不便说的原因。”靖榕只是这样淡淡说道。 “好你个陆靖榕!”红绸脸上的笑意褪去,便是脸上换上了一副凌厉的表情,“别以为你是新贵人,国主便会特待于你,要知道,我可是族长之女,而这胡国前身,原本是七部割据的!” “红贵人且别恼怒,我这不便说自然是有不便说的道理,而我这道理,却是只有陛下知道,若是红贵人想要知道,大可以去问陛下。”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红绸原本又想发火,却在听见靖榕下一句话的时候,骤然之间止住了怒气。 她说:“这乃是国主下的口谕,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而听到的人,想来也是会受到一些责罚的。” ——竟是拿郝连城钰来压红绸。 ——而这句口谕,自然是不存在的东西。红绸是不可能因为这件事情去问郝连城钰的,而郝连城钰便是知道了靖榕假传口谕的事情,也不会去追究。 乃是因为这假传口谕的事情,重则株连九族,轻则杖毙而亡! 郝连城钰要靖榕生,不是要靖榕死。所以无论如何,他都大约不会去追究。可但凡做这件事情,总是有所风险,而郝连城钰又是一个这样捉摸不透的人…… 果然,红绸一听靖榕这样说,便是止住了疑问,可脸上鄙夷的表情,却是更深了。 “你收买了水曲便以为自己可以在宫中立足了?陆靖榕,陆贵人,你想的实在是太简单了。”原本靖榕也没想的怎么简单,而这送水曲红珊瑚,也并非只是为了收买她。 “我倒是从没想过。”靖榕回答道,也不知说的是收买水曲这件事情,还是以为收买水曲便可以在宫中立足的这件事情。 “呵,没有想过?红珊瑚是何等贵重的东西,哪里是说送就可以送的?”红绸这样淡淡讽刺说道。 可她哪里想过,这红珊瑚虽然珍贵,可靖榕却并不稀罕,这东西贵重,却不能变卖,不能带出宫,留着却反而引得水曲嫉妒,倒不如送给她免得麻烦。 “我向来不是很喜欢这珊瑚——只是觉得珊瑚之中东西分明是无数的小虫子的尸体,积年累月堆积而成,虽然漂亮,却也不过只是虫子的尸体而已。”靖榕这样说道。 “胡说八道!”红绸怒意说道。她从小生活在干燥偏北的胡国之中,从来没有见过大海,虽是一向受到最好的教育,却也从来不像靖榕一样,什么杂书都去看,什么奇怪的事情都会去学。所她不知道靖榕说的乃是真的,却以为靖榕只是为了敷衍自己而胡说八道而已。 靖榕并不在意。 “我便知道,我便知道像你这样的女人,一进宫就是没有好事的。”红绸站了起来,看着靖榕,这样说道。 “我这样的女人?我这样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靖榕警觉了起来。莫非这红绸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了?若是她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却为何什么护卫都不带,只是这样单枪匹马地来到自己的安心阁中呢? “一点朱唇千人尝,一弯玉臂万人枕。”红绸是这样鄙夷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以为……”靖榕说完这三个字之后,却是无奈笑笑。 “难道不是?前些日子我可是收到了消息,说国主出宫了,我便派人跟着,却没想到……却没想到帝君竟去了红栏!”红栏乃是这胡国之中最大的勾栏青馆。里面有胡国的角色女子,而自然也有大赤的美人儿,“国主出去之后,你便进宫做了贵人……你莫不是要告诉我,你并非这红栏里的女人吗?” 靖榕这一次,才真的有了一些笑意,这样说道:“你便是觉得是,便是吧。” 这样一说,红绸便只觉得靖榕坦荡,倒是觉得自己猜错了。可当靖榕举起茶杯的时候,她看到靖榕手背上纹着的那朵花的时候,心中骤然之间有的,却只有怒意。 ——红栏之中的女子,每个女人身上都纹着一朵花,比如这红栏双珠的斛珠,便是在后脖子上,纹上了国色天香的牡丹,而陆靖榕手上的这朵花她虽然不知道它的名字,却也让她知道了她所以为的,靖榕的身份。 450香柔便来,这珍珠粉倒是价值非凡 女子心情,总是这样反复。 这红绸原本脸上分明是欢喜神情,可一看到靖榕手背上的花的时候,这脸上表情却骤然之间变了,那是一种被欺骗之后愤怒的神情。 欺骗? 靖榕看着自己右手的虎口——那里,曾被明凌的簪子刺穿而留下了一个圆形的疤,为了让那个疤不那么明显,阿橙的母亲用沙漠之中特殊的颜料,在靖榕的手背之上,以虎口为花蕊,画出了一朵花。一朵肆意生长,将茹夫人记忆勾勒出来的一朵奇花。 而这朵花,让茹夫人打定了主意,去帮助这一对“沙漠商人夫妇”,也在郝连城深在自己失忆的时候,将卓雅郡主认定成为这朵花真正的主人,而这朵花,也让红绸彻底的误解了靖榕,将之误解成一个极喜欢伪装的可怕人物。 ——她以为靖榕分明是红栏里的女人,靖榕身上的花便证明了这一点。可靖榕说自己并非红栏里面女人的时候,语气,又是这样的坦荡。 若不是一个极其善于撒谎的人,如何能将这一句谎话说的这样真呢? 她已经全然地觉得靖榕说的乃是一句谎话,便是靖榕再说,也是无意了。 两人寒暄了几句,倒是和这水曲在的时候差不多,只是这个时候多是红绸在说,靖榕只是附和几句,而红绸说话的时候,半是试探,半是谈论,而有时候还带着一点点鄙夷,倒是让人觉得不是那么自在。只是倒让靖榕觉得回到了胡国皇宫里一样。 她被关的久了,很偶尔的那一次被放出了笼子,在外面自由自在地飞了几年,几年之后,却是被一只狡猾的猎人又再一次抓紧了别的笼子之中…… 她喜爱自由,喜爱外面自由自在的生活,乃是本能。 而在笼子里面关了太久,她已经不知不觉太适应笼子里的生活了,便是换了一个笼子,也能很快适应,不去理会笼子里面其他鸟儿的喧嚣,很快找到自己所谓的“本分”。 当靖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想到的,只有悲哀。可虽然悲哀,却也不得不顺从对方。 她想活着——她还没有做到所谓拼死的打算,而若是她死了,郝连城深会很伤心、很伤心的……而自己,是太不喜欢看到对方伤心了。 红绸倒也不是自顾自说着——她亦是在看靖榕的反应,她虽说的多,但多说的也是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虽然算不上什么滴水不漏,但也让人抓不住什么把柄,倒是与刚刚那反应过激的模样有些判若两人了。 她终究是受过了最顶尖教育的人,虽然有一瞬间的事态,却也能很快将这种事态平复,而且她也知道,这陆靖榕往后与自己,非但是姐妹,还是敌人。而在这宫中,少个敌人永远比少个朋友来的严重的多。更何况自己此时已经抓住了陆靖榕的把柄呢——她以为自己抓到了靖榕的把柄,而实际上,这把柄也不过只是她自以为而已。 寒暄了几句之后,红绸便是起身准备离开了。 靖榕将人送了出去,这红绸原本要走,却不知道为什么回头问了一句:“陆贵人,你既然松了那水贵人一株红珊瑚,为何不送我一点什么呢?” 靖榕倒是没想过她会这样说,只是脸上微微出现了个迟疑的表情,而这迟疑表情之后,却是淡淡说道:“我倒是想送。只是这满屋的金银财宝皆是俗物,想来倒是没有一样,可以入的了红贵人的眼的。” 如此一说,便是将那收下这半人高的红珊瑚说成了一个俗人——这一点,红绸与靖榕都心知肚明,故而这红绸虽不喜欢靖榕,可听了靖榕的这一句话之后,依旧是掩不住脸上的笑意。 …… 红绸离开之后,那秋心却是说了一句:“红贵人真是埋汰人,竟然将贵人认作是红栏里的女人。” “秋心觉得这红栏里的女人低贱吗?”靖榕回过头,这样冷冷地问上一句。 若是别人,早就知道靖榕语气不对了,可秋心却是不甚机灵——故而才派到了靖榕身边,有一个机灵的贴身侍女,于靖榕来说乃是一大助力,可身边的人若是不太机灵,却是左脚迈开,右脚绊住——郝连城钰并不想要靖榕过的怎么样如鱼得水,所以才将这一个女孩派到了靖榕身边。 却哪知道秋心之中摇摇头,说道:“都是为了活着而已,倒是不觉得低贱,只是我若是活不下去了,便是做了乞丐,也不会将自己卖到那里的。” 靖榕却是有些意外,可她虽是意外,却也只是说了一句:“你是没受过太多生活的苦,若是到了那个地步,怕是就不知道你的选择了。” 秋心只是懵懂地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她懂了没有,又懂了多少…… 既然有前面两个人的到来,那来了第三个,似乎也不让人觉得有什么意外了。 这水曲来是为了示威的,红绸来是为了试探的,而这香柔来,却是来的让人耐心寻味。水曲拿走了靖榕一株价值连城的红珊瑚,而红绸讨要,却是意不在拿。可这香柔来的时候,却是手里拿着一只玉盒子。 “初来见面,我乃香贵人香柔。”那香柔便是一低头的温情,将头微微地下露出漂亮的后脖颈——胡国女子虽然不如大赤女子来的温婉白皙,但胜在四肢纤长,脖颈优雅,而这香柔更是个中翘楚。如此将这头微微低下,便是显得她的脖颈纤长,唯美之极,更像是一只垂颈的天鹅一样。 “原来是香贵人。”靖榕将人让了进来——她也倒是不觉得意外,若是第一个水曲来了,许是她特意寻来,而第二个红绸来了,便是听到水曲来了,所以刻意而来,这宫中既无妃子、又无美人,道是不上不下三位贵人——倒和这大赤皇宫有些相似…… 靖榕觉察到一些微妙,只是这微妙却在心里,她虽是在意,但大约也只会将这件事情藏在心里。 只是这香柔,倒是与其他两人,有些不一样…… 451冰珍珠粉、真是不简单啊 靖榕将人让了进来。 “陆贵人的房间,真是漂亮。”香柔让这贴身侍女将自己带着的玉盒子放在靖榕面前的桌子上。 “这是……”靖榕看着这精雕细琢的玉盒子,这样问道。这玉盒子的工艺倒不算是精致,只是玉质上乘,又是用一整块玉石雕琢而成,所以也算是珍贵。 香柔一笑,靖榕离得近了,这才发现香柔身上,竟散发这一丝异香,而这香气却不是什么清丽的香气,而是馥郁而动人的香气。虽然不算是难闻,但靖榕却不喜欢。听过郝连城钰对这位香柔的评价乃是天生异香。而靖榕也大约明白了这香柔名字的原来。 这美人温柔动人,身有香气,可不是又香又柔吗? 香柔将这盒子打开,让靖榕看看,里面乃是一些白色粉末。 “珍珠粉?”靖榕迟疑问道。倒并非她眼力不到,而是这玉盒子原本可比这珍珠粉来的珍贵的多,将这珍珠粉放在玉盒子里面,简直是糟蹋了这盒子。香柔也算是聪明人了,断不会做出这种买椟还珠的事情来。 “陆贵人果然好眼力。”香柔夸道,“不过这珍珠却不是一般的珍珠。” 果然里面有些名头。 “这乃是冰珍珠。”香柔这样说道。 所谓冰珍珠,乃是在极西之边的山上采集来的,这西山又名殷山,里面总是有一些这人世间骇人又让人怪奇的东西,比如这雪虫,比如这黑曜石,再比如这雪蛙,都是来自于这座名叫殷山的大雪山上。殷山虽是雪山,却也不知每一处都挂着雪。 而走到殷山最大的一座山峰之上,其中一个洞穴之中,乃是有这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宝藏的,可人若是要忍受那里的寒冷,却是要吃下雪蛙,这洞中有一座湖泊,湖泊里面最底下乃是有着野生的贝壳,将贝壳打开,里面养着的,便是冰珍珠。 虽是比一般珍珠只多了一个字,但这冰珍珠却是极美容养颜的物矢,也是各家贵妇人趋之若鹜之物,只可惜冰珍珠太难求到,便是有价无市,也唯有这皇宫之中会是上供这样几颗。 而这香柔虽然送的是珍珠,可却也告诉了靖榕,她才是这皇宫之中,最受宠的女人——这玉盒虽小,可里面的粉末装的却满,想来至少要有十颗冰珍珠才可以装满。 可这一年所送进皇宫的冰珍珠,也不过只有十颗而已。 如今便被研磨成粉末,装进这个小小的盒子之中,送到了靖榕的眼前。 这一盒虽小,可却比所谓的红珊瑚的价值高的多,而这香柔却是这样轻而易举地送到了靖榕的手里——也不知道她打的是什么主意。 “这……我不敢收……”靖榕将这玉盒子的盖子盖上,推回给香柔。果然碰到那盒子的时候,乃是如碰到一块冰块般寒冷——果然这盒子里装的是真真正正的冰珍珠,而非寻常珍珠粉。只有真正的冰珍珠,便是离开了蚌壳,也会保持着这样沁人的寒意。 “为何?”香柔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这东西太过于贵重。”靖榕淡淡说道。 香柔脸上露出了然的表情,倒也不甚在意,只是又将那盒子打开,让后对旁边那侍女做了一个手势,侍女了然,从怀中拿出一只精细的银盒子,那银盒子不过半只手掌大小,上面雕刻着一朵朵荷花,再将那银盒子打开之后,只见里面放着一小包白色绢布,将绢布拿起来,打开之后,只见里面乃是一只小小的银勺子。 香柔将那银勺子结果,爻了一些珍珠粉末之后,再将眼前的茶碗打开,热气腾腾的水汽便散发了出来,原本香柔来这里也不是为了喝茶的,只是这茶一打开,散发出一些茶香来,她闻着便暗谈了一声:“好茶。” 胡国是不善于饮茶的,他们更喜欢酥油茶和马奶茶,可当大赤文化流传进胡国之后,茶文化也随之流传到了胡国之中。只是茶之悠长在胡国人之中多为苦涩,所以茶道并未多做流行,只不过胡国之人将这茶当做是一种格调的象征,但凡有些银钱的人家,都会准备一些茶来待客。 只是这香柔儿,却是一个真真能够品味茶之美味之人。而当她闻到了这茶的味道,便立刻知道了茶的名字:极品雨前龙井,每年进贡给胡国不过一斤而已,香柔是有幸喝过这种茶的人,而这种茶,便是在大赤,也是皇族所用茶品,而这大赤一年所进贡的极品雨前龙井也不过只有三斤而已。 ——靖榕这里所喝的茶自然是从郝连城钰这里来的。 而她只不过是昨日才封的贵人而已。 香柔心下妒忌,可是面上的表情却是淡淡的。她将茶杯打开之后,将茶盖子放在一边,吹了吹面前氤氲水汽之后,便是将勺子里面的珍珠粉洒在了茶碗之中,那珍珠粉小小一点白色,洒在水里立刻融化,便在水中化为无形了。 香柔将茶碗拿了起来,摇了一摇,再是将靖榕面前的茶碗打开,如法炮制,将一小勺珍珠粉撒进靖榕茶杯之中。 “既然陆贵人不肯手下,那便尝一尝吧。这冰珍珠粉并非什么人都可以尝到的。”看似倒是盛情难却,只是这话里却有一些别样的意味。 靖榕假装不知,便是端起了茶杯,吹了吹上面的热气,再将里面的茶水小口小口地一饮而尽。本以为这珍珠粉寒冷刺骨,会是让这茶水温度降低,却没想到这珍珠粉融入茶水之后,竟是消失的无影无踪,便是一点渣滓也没留下,倒是神奇极了。 靖榕这一碗茶喝下,两人便又是寒暄了起来。 临到将这三人送走了,却依旧是太阳西沉了。 …… 安心阁外。 “主子,这陆靖榕也忒不识好歹了。竟然不收主子的礼。”那小丫头平日里是香柔心腹,虽是伶俐,却也嘴碎,便是这样说道。 “你觉得她该收?”香柔用的便是一种反问的语气。 那小丫头伶俐,便是知道说错了话,立刻回答道:“自然是不该收,不该收的,咱们这珍珠粉珍贵,岂是她一个小小的贵人可以收的起的。” 香柔听完,便是嘴角有了一点笑意,这样说道:“我倒是希望这陆靖榕收下去,而不是不收。” 倒是让这旁人摸不到头脑。 452一株珊瑚,郝连城钰真会给我找事 靖榕在香柔离开之后,心下暗说了一句不好。 实则倒也不是不好,只是那香柔拿了一盒这样珍贵的珍珠粉来,却是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收了,便是给香柔一个贪财好物的映像,可靖榕分明又送了水曲一株半人高的珍珠,前面是一副不将金银放在眼里的模样,而下一刻,却又如此毫不在意地拿下了香柔所送予的东西,倒是给人一个反复小人的映像。 可冰珍珠粉又是何其珍贵的东西。若是靖榕知道了这珍珠粉的来历才不敢收……一是说明靖榕此人见识广博,而这二,便也表明了靖榕不一样的身份。 若是往日里靖榕的身份乃是一个普通人家的女儿,如何能认出这盒子里的乃是冰珍珠粉,而非寻常珍珠粉呢? 所以这香柔虽是看起来最和善的——她甚至带了一个礼物过来,可则是却又是最多心眼的。这人多心眼却是不怕,只要不用在你身上都好,所以人大约要怕的,并非什么心眼太多的人,而是要怕那些把心眼用在你身上的人。 而此时香柔却把她的心眼用在了靖榕身上,这便是让靖榕觉得异常难受。 只是那秋心倒是还亦如往常一样,收了下茶碗,倒是觉察不出半分不一样——靖榕竟是有些羡慕秋心,她虽是不聪明,可聪明人往往想得多,想的太多了,也就想不开了,想不开了,也就不开心了。 郝连城钰一年之前继位,而一年之后,后宫之中便填充了这三位贵人——胡国虽然是循着大赤的制度建国的,可却又简化了很多,并不设立过多的品级,后宫选秀之后,便是只又四个品级,分别是美人、贵人、妃子、皇后。这与大赤十几个品级有些不同。 只不过无论品级多寡,有女人的地方,总是有无数硝烟在的,更何况这一干女人又有利益上的瓜葛——而他们几个人之中,便是谁都有可能会当上皇后的。 只是郝连城钰一直都没有立后的打算——也许是因为他看够了苏含玉与郝连赫雷的悲喜,所以才在心底里不愿意这皇后之位有任何人登上去,看着那虚虚悬空的后位,也许他才会觉得安心。 ——只是他觉得安心了,这后宫里的女人,却不安心了。 这香柔、红绸、水曲各有千秋,可便是这各有千秋四个字,让他们平分秋色,可最讨厌的,便是平分秋色这四个字,若是能找出一个最好的,倒也罢了,可这三人却是这样的让人选不出一个最好的来——他们都很好,那所有人都不好了。 而当所有人都一样的时候,出来了一个不一样的,自然会成为众矢之的。 ——这个不一样的,便是陆靖榕。 与那香柔、红绸、水曲三人不同,陆靖榕乃是大赤人,大赤之人肤白发黑,可是那容貌却是比不得这三人有所特色,这红绸以为靖榕是红栏女子,她便是鄙夷的以为:莫非这**蚀骨的红栏女子便是这个模样吗? 而靖榕的身份,也让人存疑。这位贵人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个皇宫之中一样,根本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到这个皇宫之中的,她便是忽然出现。可她的身份是什么,她从哪里来,她的父母是谁,为什么她一个大赤人却可以成功胡国的贵人呢? 这一切的一切,都在这三人之中成了一个难解的迷——可这个迷,郝连城钰那里,他们自然是没有人胆子去问的,而靖榕也是不会开口的。 只是…… 无论靖榕的身份如何,她都只会是敌人,而不会是朋友。 这后位,只有一个…… 可往后来与他们抢这后位的人,却只会越来越多,当他们其中的一个登上后位之后,其他的人,都只会变成“臣妾”而已,可他们还未登上后位,这些他们口里将对方称作“姐姐、妹妹”的人,却是永远的敌人。 永远! …… 第二天靖榕醒来的时候,却是听秋心禀报,说这内务府又来人了。 靖榕皱了皱眉,带着疑问:这内务府的人昨日才来过,安心阁该有的都有了,怎么又来一趟呢? 于是便是换上衣服,来到了前厅。 这内务府派来的还是原来的一位侍人,那侍人看着靖榕来了,便是对他行了个礼,恭顺说道:“禀陆贵人,今日奉国主旨意,来给陆贵人送点东西。” 虽说送什么并没有说清楚,可靖榕看着这前厅桌子上摆放着的东西便明白了。 那是一株一人多高的红珊瑚,红珊瑚的盆景之下还摆着许多金银珠宝,比之昨日送给水曲的那盆半人多高的红珊瑚,不知道珍贵多少…… 靖榕的心颤了一颤,心道:郝连城钰啊郝连城钰,你倒真是爱给我找麻烦。 ——靖榕送水曲红珊瑚,一是为了收买,二则是为了减少麻烦。可那只这麻烦刚刚昨日才送走,今日郝连城钰却是送给她了一个更大的麻烦。 这珊瑚看似珍贵无比,可实则,却是太容易引人注意,引人嫉妒的东西了。 若是靖榕此时是妃,想来是不会有人敢想什么,敢做什么的,可昨日内务府送来的东西已经够让人侧目了,今日郝连城钰更是送来了这一件夺人眼球的“好东西。” “国主还真是惦记的。”靖榕摸着那一株红珊瑚,这样灿灿说道。 那小侍人听不懂靖榕口中意思,只以为靖榕在感恩戴德,便是拍马说道:“不错,国主对陆贵人可是顶好的,便是香柔、红绸、水曲三位贵人都从来都没有这样被厚待过。” 这小侍人是专门运送这种货物的人,这些事情他是最了解的。 靖榕脸上露出一个淡泊的笑意,便是随意拿起一粒红珊瑚下硕大的玉珠子交到了那侍人手里:“赏你的。” 那侍人看着这颗珠子,眼睛都红了。 他虽是做着肥差事——这送完贵重物品之后,总是会有几个有眼色的贵人赏赐一些东西的,却从来没有一个像陆贵人这样大方。 说罢,便是接过那玉珠子,感恩戴德的下去。 “主子,这珊瑚,我把它放在哪里?是放在主子的卧室吗?不不不,还是放在客厅吧,这样所有人都可以看到国主对主子的荣宠。”秋心这样兴奋说道。 “库房。”靖榕只是淡淡说了两个字。 “什么?”秋心以为自己没听清楚,便是问道。 “库房。”靖榕又重新说了一边。 453黑影闪过,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此时之夜,是何等辗转难眠。 靖榕看着夜色发呆,而这样寂寥的夜里,她甚至开始想郝连城深在做什么…… 她受到了陆廉贞的命令,做了那样的事情,是无颜面对郝连城深了,可情之一字,却非她不愿意想起便可以忘记的。 尤其是这胡国的夜,来的总是这样的早,便更让人觉得深沉而空虚了。 …… 只不过……郝连城深总算是没有辜负靖榕……而此时靖榕想的,乃是三日之前乾丰园中郝连城深的抉择——或许郝连城钰会觉得那个时候,阿成选择了自己的母亲,而没有选择自己,自己会彻底恨上阿成吧。可是,他想错了。 若是那个时候阿成选择了自己,那才是做了一个大大的错误抉择。 ——云姬在这宫里活了二十多年,而这二十多年里,她却没有一丝快乐,没有一丝自由……她的错,只是因为她在酒醉的时候恰好遇见了郝连赫雷。那或许是她的错,亦或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不应该让一个女人用二十多年去弥补他们两人的错误。 便是云姬那时候做错了,如今也已经弥补够了…… 而自己在这宫中尚有自保能力,可云姬,却是没有的……若是自己找到机会逃出皇宫,虽是希望渺茫却并非没有……而云姬,却是无能为力地在这里被关押了二十多年。 而那时候自己在郝连城钰怀里,而云姬,却在穆远身后——无论如何,也是救云姬危险小,救出自己的危险大。 所以那个时候,郝连城深做出的,乃是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可是…… 为什么自己还是依旧会心痛呢…… 靖榕将自己的理性调控太过,可她甚至没有意识到,那只是一种叫做感性的感情作祟而已,虽然郝连城深做出的选择是正确的,可自己的心里,却已经在不知不觉之间有了郝连城深一个位置,而被自己心里所属的那个人丢下,无论如何都是一件让人觉得那么伤感的事情。 而她想到郝连城深,也想到了秦萧。她想到郝连城深的,乃是对方在自己与母亲之间做的抉择,是让自己的心里怎么样的难受,而想到秦萧的,却是对方的安危,虽然有方磊笑保护,可终究他身有残疾,且被大赤追捕……这安危如何,却不在靖榕意料之内了…… 靖榕看着外面清明的月亮——似乎只是她的错觉,她似乎觉得胡国的月亮特别的干净,也离她特别的近。她甚至都已经忘了,她有多久没有抬头看看那皎洁月色了。 可当她看着这月色的时候,却看到这窗外,又一丝人影闪过。 敌人! 靖榕便随手披上了一件衣服,跳出窗外,追赶了上去。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飞檐走壁……龙走蛇游……便是在这胡国皇宫最高处的一座宫殿上停了。这座宫殿乃是国主安歇的地方,也便是国主的寝宫——眠龙殿。 “谁!”靖榕对着那黑影喊道。 可那人一回头,却是一张让靖榕决计想不到的脸。 “怎么是你?”靖榕皱了皱眉,这样问道。 “怎么不能是我?”郝连城钰将脸上的面纱拿下,对着靖榕这样说道,“看你一副不愿意见到我的模样——莫非我长得就这样面目可憎吗?要知道,我可是你的夫婿,而你,却是我的贵人!” 这夫婿的对词乃是妻子,可他偏偏说了一声贵人。 ——也是,这胡国国主的妻子必须是国中最尊贵的女人,而靖榕此时也不过只是一个贵人而已,这贵人,也不过只是国主的妾,还只是最小的那一种。 “国主夜深至此,不在眠龙殿里安歇,怎么偏是喜欢在皇宫顶子上乱跑啊?”靖榕便是不理会郝连城钰的话,这样问道。 “非但我喜欢乱跑,你不是也喜欢乱跑吗?”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这乃是郝连城钰强词夺理,靖榕分明是因为看到有黑影跑过,才追了上去,她以为这黑影是刺客,却没想到这黑影却是胡国最尊贵的男人——郝连城钰。 “今夜夜色皎洁,我便是睡不着觉,想要来这胡国最高的宫殿之上,赏赏月亮。”靖榕这样回话道。 “你倒是有闲情雅致。”郝连城钰这样说道,语气里的意味,倒是有些不明。 “那国主深夜出来,是为了什么?”靖榕反问。 “喝酒。”郝连城钰这样回答道。 “喝酒?”靖榕皱了皱眉。 便是在靖榕疑惑的眼神之下,郝连城深蹲下身子,将眠龙殿上一片瓦片揭开,再是从下面挖出了几坛子酒来。 “这眠龙殿从我父皇在世的时候,就一直漏雨……修了几次都没修好……等我做了这皇帝之后,住进了这眠龙殿里,才发现各种奥妙……”郝连城钰将其中一坛子酒打开,喝上一口,便是这样说道;“这眠龙殿是胡国最高的建筑,便是站在这里,就可以看向很远的地方……他是在好几年之后才知道母亲的所在的,而这好几年之前,却是只能坐在这眠龙殿上,一边喝酒,一边看着远方,而一边想着我的母亲……” 靖榕沉默。 “而这一切,都只是因为郝连城深的母亲而已!”郝连城钰将酒坛子一放,这样说道。 “可阿成是阿成,他的母亲,却是他的母亲。”靖榕这样劝道。 “你倒是想的明白……原本我那父亲是想将这件事情掩饰过去的……他一个皇帝,想要将这件事情掩饰过去的方法,实在是太多了,可他前半辈子杀了太多人,怕是将罪孽降到我的母后身上,便是不愿意将这与他有露水情缘的女人杀了——所以云姬才得以藏起来,将那个孽种生下来!”郝连城深将郝连城钰视作大哥,可郝连城钰却将郝连城深视作孽种。“若是没有郝连城深这个人,这件事情……是决计不会被我母后发现的,如果这件事情不被我母后发现,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你说,我该不该恨他?” 454只是嫉妒,这似乎是中了媚药 靖榕走到郝连城钰身边——她动作轻柔地像一只猫,而这眠龙殿之下来来回回的卫兵,便是靖榕若是发出一点声音让这下面的人发现的话,怕是会闹出一些大风波的。 只不过,所有以为会发生的,都没有发生。 靖榕来到郝连城钰身边,拿起对方放在身边的一壶酒,便是喝了一口。 “好酒。”靖榕这样说道。 “是吧。我便是不喜欢穆远那个老不死的,却也爱极了他酿造的这一口酒,虽然让他在我眼前晃荡会让我觉得烦躁,可一喝下他酿造的那杯酒,我便是再烦躁,也可以忍受了……”郝连城钰也喝下一口酒,这样说道。 ——只怕以后,穆远都不会再往宫里送酒了。 经此一役,穆远甚至都不会留在胡国之中,他有可能会将酒馆搬走——或许会去东铁,或许或去南疆——但他或许就不会留在胡国之中了。 想到这里,郝连城钰脸上便是露出了无奈的表情。 “我父皇还不是皇帝的时候,穆远就跟着他了,他原本是可以官居一品的存在,不过却只求了一块牌匾之后就离开了……”郝连城钰摸索着手中酒壶这样说道。 “一是他向来梦想便是为了开一个酒馆,二,便是怕这功高盖主这四个字。”靖榕这样说道。 “功高盖主?他倒是太不了解我父皇了。”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笑,这样说道,“我父皇与我不同,他乃是一位磊落的君子,真正的君子。” 这样说,便是说他自己是个伪君子了。郝连赫雷希望将郝连城钰培养成一位如大赤之中翩翩男子,可郝连城钰这外貌虽是像的,可骨子里,却是继承了胡国男子该有的匪气与痞气,便是只能在郝连赫雷面前装成一个看似自己是君子的模样。 “虽是君子,可上位之后,虽然说是这胡国之中最尊贵的男人,却也逃脱不过身不由己这四个字。”靖榕这样对郝连城钰说道,而她此时亦是想到了这帝后往事,帝君与皇后两人何其相爱,可一个是这世上最尊贵的男人,一个是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他们有着大赤最尊贵的身份,却依旧逃不过身不由己这四个字。“你上位时间不长,所以这感觉不太明显。帝君任性,国家败亡,可若是想要一个国家昌盛,却最是需要帝君克制。国主肆意欢乐了,百姓就痛苦了……” 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丝不明所以的笑,这样说道:“你怎么这样明白……仿佛你懂得这为君之道一样。” 靖榕一愣,便是回答道:“我并不懂得,只是以往见过……那人分明是明君,可却是有太多的身不由己了,却只有到自己快死了的时候,才终于有了一点自己选择的权利。” 郝连城钰猛地抬头,看着靖榕,仿佛有些差异一样:“快死……你说的莫不是……莫不是……” “不。”靖榕似乎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便是摇了摇头,这样说道,“我说的,乃是大赤帝君,秦若愚与他的皇后铁凝心。” 郝连城钰低下了头,脸上竟是没有防备的姿态——她往日见靖榕的时候,虽看起来轻松,可有的却总是疏离,如今这在月色照耀之下,郝连城钰的神态,却是毫无防备,仿佛是一个最熟识的状态一样。 “你说的不错……只是我不愿意承认而已……”郝连城钰又喝下一口酒,这样说道。 靖榕亦是又喝了一口。 “我那父皇,实在是爱极了我的母后……原本他后宫里面有多少女人……可自我母后来了之后,他却连别的女人都看不到了……可有一天,我的母后失踪了……他想去找,可是又有太多的事情把他绊住了……他是一个好皇帝……就像你说的,一个皇帝任性了,他自己开心了,那百姓就不开心了……” 国不可一日无主,郝连赫雷想要出去找那苏含玉,可便是这一句话,把他彻底绊住了……是啊,国不可一日无主,整个胡国没有一个苏含玉,是不会怎么样的,除了一个六神无主的郝连赫雷,是不会造成什么特别的影响的。 可苏含玉将郝连赫雷丢下,若是郝连赫雷丢下了胡国,那整个胡国,便会又会陷入一个群雄割据,不断内战,又要遭受外敌的国家了——他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才将整个胡国统一了起来,又怎么忍心让这个他与苏含玉一同建立起来的国家又陷入混乱之中呢? 所以他心中心心念念苏含玉,可到最后,他还是毫不犹豫地留了下来。不,并非什么毫不犹豫。而是将这血、这泪都咽进了喉咙里。 而是苏含玉走后的第十二个年头之后,他所培育的下一任国主终于能够独当一面的时候,他才将整个国家都毫不犹豫地丢给了郝连城钰。他才能安居在大赤一个边城之中,好好地陪在苏含玉身边,将这十几年的思念一同倾诉给对方。 只是那欢愉却没有持续多久…… 直到有一天,那个小小的客栈里面,走来了一位妙龄少女…… 靖榕见郝连城钰这个样子,便是想要出声安慰,却不知从哪里开口……便是只能陪着她喝闷酒。 胡国的白天来的晚,而夜晚又是来的这样早,它的白天干燥,炎热,让人胸闷难受,而它的夜晚却又是这样的薄凉……而这眠龙殿又恰好是胡国皇宫中最高的建筑物。 也恰好有这样一坛子酒暖暖身子,才让这薄凉的夜不至于沁入人的心里。 “你分明,不该恨阿成的。”将这一小坛子酒喝干净之后,对着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恨?”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点不明所以的笑来,看着靖榕手里的空酒坛子这样说道,“你哪里看出我这是对他的恨的?我对他,分明是嫉妒到死!” 靖榕一愣,便是没有想到郝连城钰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可尚未等她问出身体,她却只觉得从胃里火烧火燎出一股动人的暖意来,而这暖意让她脊背发暖,全身都没了力气…… 她抱着自己的身体发抖……这样的暖意,让她觉得可怕,仿佛,仿佛她是中了媚药一样…… 456媚药解法,这药的解法从来都只有一种 “啊,我倒是忘了告诉你了。”郝连城钰将手中的酒壶一放,便是仿佛将什么事情记起来了一样,突然这样恍然大悟说道,“这瓦片下面虽然藏了好些好酒,但也有几坛子酒是不能喝的……比如你手里拿的那一壶……” “毒?”靖榕端详着手中的空酒壶,这样问道。这是这瓦片之下乃是郝连城钰饮酒所在,若是他拿错一壶又该如何呢?若是这串肠毒药,他断然是不会放在这里的……如此想来,靖榕便是放下了心…… “说是毒,倒也不是。”郝连城钰将靖榕手中的酒坛子拿了过来,又将自己的空酒壶也一同放进了那瓦片之下,在将瓦片盖上,这屋顶便严丝合缝,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穆远这个人,打仗是个奇才,可在酿酒之上的造诣,却是比这打造上的造诣来的更深一点。” “这酒,是穆远酿造的……”靖榕浑身酥软,可身体里面却仿佛蔓延着一把火,而这把火从她的脊背之中蔓延到了她的全身,让她无助地战栗着……还好胡国的夜晚一向是冷清的,这样的寒冷,才不至于让她难受地跪下…… “这胡国里面,也就只有这个人可以酿造出这种酒了……你要知道,穆远的酒之所以能把宫中的酿酒师傅比下去,原因便是在这里了。他可以将药物直接溶解在酒中,用酒的特性将这药味彻底消除。”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脸颊发红的样子,这样说道。 而在月光质之下,少女原本冷质的模样全然消失,她此时双臂环抱自己,微微蜷缩着脊背,仿佛在忍耐,又仿佛在战栗一样,比起平日里冷心冷面的样子,郝连城钰心说,倒不知道可爱了多少倍。 只是也不过心说而已,对方是郝连城深心中的女人,便是再觉得可爱,也是懒得去称颂的。 “这酒里放了媚药?”靖榕试探着问出。寻常之酒,若是被人尝出毒药味道,乃是因为这毒药原本就有毒药的味道,而酒又有酒的味道,酒与毒药的味道不相容,所以才会被人尝出来。 虽然许多卖药人标榜自己的毒药无色无味,可这世上真的什么无色无味的毒药却是少之又少,但凡毒药性烈,便是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奇特的味道的,所以要混在别的食物或是酒中来掩盖这毒药本来的味道,若是恰好掩盖过去了,这药自然也就下成了,若是没有掩盖过去,那便是东窗事发,非但没有将人毒死,甚至有可能偷鸡不成蚀把米。 只不过这要尝出毒药,需要像靖榕这样,从小就被灌入少量毒药,来增强自己身体上的抗性,又可以将毒药的味道记忆在这味蕾之中。又或是这人天生的味觉、嗅觉就比旁人灵敏,便自然而然可以找出这食物里的异样。 可穆远的本事,便是将这毒药、补药从造酒一开始就融入这酒中——也便是说,这酒一开始就是一碗毒酒,或是一碗补酒,而这酿造过程之中,酒的味道渐渐将毒药或是补药的味道全部掩盖,而当人喝下这一碗完全尝不出毒药或是补药的酒的时候,便会在不知不觉间毙命,或是不知不觉间强壮体魄,而这样的好处,便是这酒中。 而曾经六部之中的其中一位族长便是被穆远用这个办法毒死的,最后,乃是那族长的儿子即位。那族长虽不喜欢郝连赫雷,可那儿子却是极喜欢郝连赫雷的。 因是那族长的儿子太多了,无论如何,族长的位子都轮不到他的手上——除了将这一壶美酒送到自己父亲的酒桌上,他想登上族长位子,却是难如登天。 在族长位子与父子亲情之间,那人倒是毫不犹豫地选了前者。一壶美酒送上,族长毙命,不知是什么人下的手…… “不是这壶酒里面放了媚药,是这壶酒,原本就是媚药……”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你也知道我的母亲的脾气,她一不高兴,便是摘下星星月亮她也是不高兴的,而她一不高兴,就喜欢将我父皇踢下她的床……你也知道,我父皇心里只有她一个人,有了她,自然也不会去爬别人的床了……” 郝连城钰这样床来床去,倒是粗鄙,只是言语之间靖榕也是知道了原因。 原来这一壶酒竟是为了将苏含玉拉上床而酿造的,而苏含玉离宫将近二十年,而这壶酒,便在这瓦片下面,安安稳稳地呆了近二十年。 ——直到今天,郝连城钰将这壶酒和其他的酒一同拿出来。原本,这坛子酒是为整个胡国最尊贵的女人准备的,却没想到,今天却入了靖榕的肚子里。 ——他将另一坛子酒打开,却将这坛子酒摆在自己身边,靠近靖榕的位子。 猎猎寒风之下,这坛子酒在这寒风之下,又是这样的诱惑人——而靖榕,自然是不怕郝连城钰毒杀自己的,于是她喝下乐这壶酒。 诚然,这壶酒并非是毒药,却是媚药! “把解药给我!”靖榕对那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解药?你莫不是忘了我刚刚说的话,我父皇让穆远将这壶酒酿造出来,可并非是为了解毒的……你也看的多见得广了,难道不知道这媚药解开的方法,便只有一种吗?” 不知什么时候,郝连城钰竟然走到了靖榕面前……他离靖榕是这样的近,而他那俊美的容颜却又如此深刻地映照在靖榕眼里。 无论是那硬挺的鼻子,白皙的皮肤,还是那深邃的仿佛一滩湖水一样的眼睛…… 而当对方的手摸上自己的脸颊的时候,瞬间,那脸颊之上的燥热一下子便消失无踪了…… “你看……解药便在你面前了,这样活生生,又这样好用……就看你,愿不愿意用了……”郝连城钰这样带着诱惑说道,而他的脸上,始终带着一丝仿佛狐狸一样的奸诈而动人笑容——看着让人讨厌极了,也有魅力极了。 457倒在地上,眼睁睁看着他走近 眠龙殿周围满是侍卫,而却是无一人注意到眠龙殿上两人之间的对话。靖榕此时满脸粉红,嘴里呼出的热气在冰冷的空气之中形成一点白。 脑子里面开始变成了一团浆糊,便是想要再想什么,也是无力。 只是…… 终究要想出一个办法不是吗? 靖榕嘴里、鼻子里呼出一阵阵白皙而纤细的气…… 不行……这脑子越发想一桶浆糊,快是越发不能思考了。靖榕这样想着。而眼前这本来可恶无比的郝连城钰,却是看起来顺眼了一些。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便是开口询问道:“国主,你这眠龙殿里有些什么?” 仿佛觉得靖榕想开了,又或是想到了什么可以报复郝连城深的事情,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笑,那湖蓝的眼睛身处,都带着一丝莫名的笑意:“我这眠龙殿中,有一张大床,床上有着从大赤运来的用天蚕丝做的被子,一躺进去,人便仿佛陷下去一样。” “可有酒?”靖榕问道。 “酒不醉人人自醉,陆贵人莫非是嫌自己还醉的不够彻底吗?”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不够。”靖榕这样说完,嘴边便露出一丝短促如昙花一样的笑容,那笑容转瞬即逝,却让郝连城钰的眼神有一瞬间的凝滞。 “陆贵人说不够,那自然是不够的。”郝连城钰嘴角有了一个弧度,这样说道,“非但有酒,这眠龙殿里还有菜。胡国佳肴,大赤美食,应有尽有。便是南疆的水果,东铁的小吃,也是应有尽有。” 这眠龙殿虽说是国主寝宫,可到最后,却是苏含玉与郝连赫雷的寝房,而郝连赫雷却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掉了,而苏含玉又是一向惯于享乐的人,便是在眠龙殿中,也是常常备着一些美酒美食的,而眠龙殿中又有一个特质的桌子,这桌子里烧着炭火,所以美食摆上去温度并不会降低。 “有酒有菜,倒是大善。”靖榕说话断断续续,可依旧保持着清明。这郝连赫雷“和好之酒”自然不会有太强的药性,即是温和,却不伤身。 “只是我追着国主跑的久了,怕是身上一声臭汗……惹的国主嫌隙。”靖榕这样说道。 “我不嫌隙。”郝连城钰回答道。 “只是奴婢却嫌隙自己。”靖榕这样说道。 她一声奴婢,便是在对郝连城钰服软,而见到这样的女人服软,郝连城钰自然是开心的,他一开心,便会放松警惕,而放松了警惕,这嘴里便会蹦出靖榕想要听的话。 他说:“无妨,这眠龙殿中尚有一座浴池,浴池里面芳香肆意,便是什么臭汗都会消失无踪的。”话音刚落,只见靖榕一个闪身,跳下屋顶。 郝连城钰一个大惊,却发现靖榕并非只是从屋顶之上跳下……她将自己外衣的袖子系在屋檐之上,而人则荡在空中——眠龙殿大门紧闭,若无郝连城钰命令,想来是进不去的。 而靖榕却也没想从大门进去。 只见她试了一个倒挂金钩,便从屋檐之下窗户之中跳了进去。这眠龙殿高,殿中自然便有大大小小的灯垂落与下,靖榕跳进眠龙殿后,便是抓住其中一盏灯——那灯乃是用铁链勾住的,倒也是结实。 靖榕顺着这灯爬下去,便是在眠龙殿里四处狂奔着…… 这药效开始变得强烈起来,而刚刚所做的动作,却是她所能做的最后清醒的动作了——如今她脑子里只有一件事情,那便是找到眠龙殿里的浴池。 可…… 眠龙殿非但是皇宫之中最高的一个地方,却也是皇宫之中最大的一个地方。 靖榕找到了郝连城钰所说的那张摆放着无数美食的美食的桌子,还有那个摆放了无数美酒的酒柜,还有的,便是那张上面放着明黄色锦被,可以躺下十人的空荡荡的大床——这宫中的女人无不希望躺在这张床上,可靖榕看到这站床之后,脸上却满是嫌弃表情。 可是……可以这水池在哪里…… 难道……难道是郝连城钰骗自己的吗? 不……不会的。靖榕问了这样多的事情,甚至将自己称作奴婢,便是为了要套出眠龙殿中是否真的有浴池存在——毕竟,国主卧室之中有浴室实在是太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可若是没有,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而一开口便询问郝连城钰浴室所在,也未免太突兀了一些……而以郝连城钰之智慧,实在是太容易猜到靖榕所想了。 所以靖榕才做了这样多的铺垫,为的,就只是确定这眠龙殿中,是否真的有浴室存在——而果然是真的有。这是她猜对的事情。可她却也有猜错的事情,那就是这个眠龙殿实在是太大了,大到几乎无法想象,大到她甚至找了许久,都没找到这里水池的踪迹。 “找累了?”不知什么时候,郝连城钰靖榕站在靖榕身后,这样问话道。 靖榕并不理会,只是打开另一扇门,继续往前走着……她现在浑身虚软,便是想要跑,也是跑步了的。 “你走了这样久的时候,身子运动导致血流加快,这药效便是越发在身体里汹涌了……”郝连城钰在后面这样说道。 可靖榕依旧不曾理会,只是往前走着。 “这胡国女人哪一个不希望得我临幸,你却把我当做洪水猛兽,也不知道是你的聪明,还是你的蠢呢……”郝连城钰在后面一步步走着,话里有着疑惑,有着无奈,有着欣喜,有着迟疑…… 身体里的热度是越发的汹涌了,而靖榕甚至都快抑制不住了……郝连城钰的话,他的笑声,甚至是他走路的声音都变成了一种诱惑。而靖榕需要花费自己所有的力量,才能制止住自己回过头去,投向对方的怀抱…… “我快……”她这样想着,便是打开了另一扇门。 打开门之后,便是一阵花香与热气扑面而来——浴池,这便是郝连城钰所说的浴池。 靖榕掩不住心中喜悦,可身体却是越来越软,最后,却是无助地倒在水池边——只能眼睁睁看着郝连城钰越走越近。 458扯下纱布,我到底哪里不如他 靖榕虽是身体无力,脑子浆糊,可眼睛却是瞪得大大的。 见是郝连城钰走近,她眼睛里虽是氤氲水汽,可却依旧是迷茫地看着郝连城钰。 “秋水剪瞳,眉目如画,一眼倾城……这些词,说的不会就是你吧。”郝连城钰这样调笑着靖榕此时模样,虽是不愿承认,可靖榕此时模样非但比往常可爱多了,甚至比他那些宫中的贵人都可爱多了。 他蹲下身子,用手戳了戳靖榕粉红色的脸颊,而靖榕也随之呼出了口中灼热的气,而那气碰在郝连城钰冰冷的手上,竟是散发出一股女人的体香,而郝连城钰那冰冷的手,也开始变得有些暖暖的。 “我若是就这样救了你,似乎也算是一件好事。”郝连城钰这样说道。而此时靖榕已经神志不清,便是郝连城钰说了什么,她都大约听不进去,而这一句仿佛自言自语一样的话,郝连城钰又是对谁说的呢? 可当郝连城钰将自己的手伸向靖榕的时候,却只听见靖榕的那火热的嘴唇之中,迸发出两个字:“阿成。” 而郝连城钰的眼神,一瞬间变了。 仿佛四月春风刚刚吹过,而下一秒,冰雪便铺天盖地而来,将这四月春风之中抽出的绿芽都覆盖在这一层厚重冰雪之下。 “阿成,阿成,你除了阿成,你还能看到谁?”郝连城钰这样质问着靖榕。 而靖榕却是迷茫着一双眼睛看着他——她很难受,她不知道为什么郝连城钰会说这样的话,她甚至都不能思考,她只觉得热……热……而一股**,就在她身体里面沸腾…… “阿成……我好热……”靖榕终于忠实了自己的**,用她微弱的声音,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郝连城钰那本来愤怒的脸庞,一下子沉浸了下来,他毫不犹豫地将靖榕抱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而这之后,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冷笑,而这冷笑过后,他便是轻轻松开了手。 “噗通!” 他的面前,乃是那散发这热气的水池,而靖榕,则被他丢进了水池之中。 似乎嫌自己做的还不够。郝连城钰便是走到了水池旁边。这水池乃是用白玉雕成,四方形状,一种一边乃是一个凤头,另一边乃是龙头,龙头里面接着水管,而这水管通到眠龙殿外一个小房间,那小房间中烧着水,便是由这一条铁管子运送到这个水池里,而为防止热量流失,这水管之外还包着厚厚的棉布。 按下某个机关之后,这龙头中的热水骤然之间停止了。 唯有这凤头里面的冷水还在徐徐往里面流。而胡国的夜晚,又总是这样寒冷…… 在被丢进水池的一瞬间,靖榕便清醒了,可那清醒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这池子里的水实在是太过舒适,让她舒服地几乎不愿意醒来,而她则浮在这一片花海之上,迷茫着望着眠龙殿上方……这雕栏玉栋制作工艺精良,不愧是皇宫所在…… 可她这样的舒适与迷茫却也不过只持续了半刻钟而已,半刻钟之后,池水慢慢变冷,而这冷水却是冷的恰当好处,将这酒中、血中药效慢慢驱散。 ——中了媚药之后,非是一点要用男人来解的,便是只用冷水将这骤热的身子淋的透心凉也是可以解除药性的。 所以靖榕才这样焦急寻找水池所在。 但这水池之中确并非冷水,而是热水,倒是出乎靖榕意料之外——只是郝连城钰由不得靖榕舒适,便坏心眼地将热水堵塞,只余冷水,这才让靖榕清醒了过来。 “醒了?醒了便给我滚出来!”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靖榕便是在水中慢慢站了起来……她身上满是水渍,黑色的头发都黏在了身上,而她的身上,头发上,脸上,却又沾满了花瓣,倒像是一个落入水中的花仙子一样。 不过更要命的却是她此时穿着只是一件亵衣而已,亵衣乃白又不厚,被水湿透之后,便是半遮不遮,越发的风情万种。 靖榕倒也不甚在意,只是随手将水池旁一块垂下的纱布扯下,裹住了自己的身子。 “你倒是磊落……”不知为何,郝连城钰便说了这一一句。 “并非我磊落,只是我知道,国主对我并无兴趣,故而也不慌张。”而靖榕又是陆廉贞养大的,她受到的教育便是将自己当做一柄武器,所以此时她心中虽是羞涩,却并未表现出来——乃是因为她实在是太知道郝连城钰是怎么样的人了——若是自己捂着自己的身体瑟瑟发抖,这郝连城钰才是真的看了好戏。 “并无兴趣?你怎么知道?”郝连城钰却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倒是让靖榕惊讶。 “国主切莫说笑。”靖榕淡淡说道。 “你我乃是君臣,可这君臣由来却是因为你是我宫中贵人,你可知贵人这一封号,是要为国主做一些事情的……”郝连城钰一步步靠近,仿佛带着危险,可靖榕却不后退。 她只是依旧还是原来的模样。 “我还记得,刚刚你自称了奴婢,你可知这为奴为婢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郝连城钰离靖榕是这样的近,近到他那呼吸的声音靖榕都可以感受的到,而对方只要一低下头,就可以亲吻到靖榕的额头…… “国主可还记得我前些日子对国主说的话?”靖榕问道。 “前些日子?”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奇怪的表情,他似乎在想靖榕说了什么,片刻之后,他便说道,“你前些日子说的话太多了,我却不知道你指的到底是那一句。” 靖榕抬头,看着郝连城钰的眼睛,这样说道:“我指的,便是国主不懂情爱这一句。” 而这一句话说完之后,这浴室之中,散发出一丝诡异的宁静,除了这娟娟流水,却是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片刻之后,郝连城钰狠狠扯下靖榕身上披着的纱布,这样问道:“陆靖榕啊陆靖榕,我到底哪里不如那一个孽种,便是在你失神之际,你都想着他!” 此言一出,便是他和靖榕,都愣住了。 459刺客来袭,她竟不见了 眼前的靖榕,瞪大了漆黑的眼睛,实在是可怜,却又可爱极了。 她仿佛一点也没想到郝连城钰竟然会做这样的事情——可郝连城钰却偏偏这样做了。 郝连城钰满意地看着靖榕此时模样,因是浴室之中原本有着氤氲雾气,而雾气之中倒也是不冷,可这热水被关掉之后,这屋子里面骤然之间冷了下来,而冷下来之后,这一屋子雾气也骤然之间消失了。 靖榕开始微微发抖——冷的。 “国主这又是做什么?”靖榕这样问道。原本是不该她先开口的,只是她看着郝连城钰脸色不妙,便是骤然之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这一句话开口,她却是后悔了。 此时便是说一句错一句,若是平常时候,靖榕自然不会开口,可此时这时间、地点、人,都不对,或许是因为寒冷、或许是因为恐惧……靖榕却突然开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郝连城钰听到靖榕这句略带惊恐的话的时候,脸上终于迸发一丝短促的笑意来:“我想做什么?陆贵人啊陆贵人,你着实是太可爱了。” 而此时靖榕才终于稳下了心神来,静静看着对方。 “要知道,我是国主,而你是贵人……我们在这国主寝宫之中,能做的事情,便不是只有一件了吗?往日要将这女人带到寝宫中来,便是三宫六审,声势浩大,才可以将人抬进来,而你呢……却是自投罗,还这样兀自跳入了水池之中,将这浑身上下都洗了个干净。”郝连城钰那眼睛上下打量对方,这样不怀好意说道。 “国主待如何?”靖榕假意不知,又是这样说道。 “陆贵人不是说我不懂爱人吗?”郝连城钰便是一只手指抬起靖榕下巴,便是端详着女子那娟丽脸孔——靖榕皮肤虽白,却比不得郝连城钰,若是对方生做女子,却决计是一个倾国倾城的异族美人,只可惜是个男人,还是一个长得高挑精壮,心中恶劣的男人,“那不如陆贵人教教我该怎样爱人吧……” 说罢,竟是要剥掉靖榕的亵衣。 ——靖榕闪身躲过。 她含着歉意说道:“若是我有什么字句说错了,还请国主多多包涵。” “说错?你哪里有说错?你非但没说错,你说的还很对呢……”郝连城钰揪住靖榕一副一角,这衣服湿滑,全然贴在靖榕身上,可因为刚刚动作,靖榕亵衣带子却被解开——她若是往后退上一步,这衣服便会从身上滑下去。 ——所以她,不敢动。 “你看,你说的对,说的很对,你既然说对了,又为什么要向我道歉呢——这可没有道理。”郝连城钰带着笑意说道,这完全是一副无赖的样子,若是被这胡国大臣看见,必然是会吓到他们的,“只是你说我不懂情爱,我亦是承认,可我却要学,你却不肯教——你说,这又有什么意思呢?” 这强词夺理模样,倒仿佛是靖榕骗了他一样。而不愧与阿成是兄弟,这两人耍赖时候的模样,倒是如出一辙——靖榕微微有些失神。 而当郝连城钰看向靖榕,他那原本玩味的眼神一下子变得狠绝了起来:“你在看谁?” 他这样问道,语气里面,已经有了一丝极其不耐的语气了。 “我自然是在看你。”靖榕这样说道。 “不不,你不是在看我!”郝连城钰将手放开,这样对靖榕说道,“你是在看他……你透过我,竟然看到了他……” 可当他将手松开的那一瞬间,他却衬着靖榕放松心情的时候,将人狠狠地压在了浴室边。 这浴室的地面上铺着厚厚一层地毯,这地毯下有地热,便是有水溅到了上面也会很快蒸干,所以当靖榕的背碰到那地毯的时候,靖榕虽然不觉得疼,可却是一股莫名的冷,在她的心里开始蔓延着…… “你想做什么?”靖榕问道。哪怕这个时候,她的语气,依旧可以保持这莫名的冷静——这要感谢陆廉贞。 “眠龙殿中,这个时辰,便只会有两种人,一种是我这样的人,一种便是你这样的人……而这个时辰,这个地点,你这样的人,是理所应当伺候我这样的人的……”郝连城钰将靖榕身体压住,这样暧昧说道。 而随着他的话音刚落,靖榕似乎真的感受到他身上有一个部位在慢慢变得灼热,发烫…… 不过……他却是有一件事情说错了。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并非只有靖榕与他这样两种的人,所以郝连城钰只说对了三分之二,可另一种可能若是出现,便预示这危险了。 …… 只见外面选来一阵极为喧嚣的声音,而这喧嚣之中,隐约听到了一句话:“来人啊,有刺客!” 而随着这话音刚落,郝连城钰的寝宫大门,便被打的滔天巨响,只听到外面传来这侍卫带着恭顺又是惊恐的声音:“国主,刺客来袭!” 往日时候,除非军国大事,否则是不可来打扰国主安歇的。这国主虽是一国之主,可却也是日理万机,白天时候无多大时间去做那自己喜欢的事情,而夜晚也就只有这零星一些时间可以做一些让人开心的事情,所以无论是郝连赫雷或是郝连城钰,都是极不喜欢在夜晚的时候让人打扰的。 ——除了这个时候。 国主的闲暇时间自然是比不上国主性命,所以这些人才敢这样敲开郝连城钰的寝宫大门。 而这胡国皇宫之中最让人奇怪的是,大赤宫中,无论那里都有侍人侍女所在,而要让一国之主亲自去开门,实在是一件太让人觉得奇怪的事情。 而眠龙殿中,却是一个人都没有,除了郝连城钰与靖榕,竟是一个侍女、侍人都无。 ——因是郝连赫雷将这眠龙殿当做与苏含玉的爱巢,而苏含玉在是,所有起居、饮食都是郝连赫雷一一承办,不需要苏含玉动手,而苏含玉离开之后,郝连赫雷更是将这眠龙殿当做心之所在,不允许任何人走进一步。 而如今成为国主的郝连城钰,却也没将这一郝连赫雷立下的规矩打破。 他打开门。 一开口门之后,这些胡国士兵齐齐跪下,便是禀报道:“国主,宫中忽现刺客,请国主移架,我等也好保国主周全。” 郝连城钰初初听到这句话的时候,脸上表情始终都是淡淡,可再一想,脸上却突然出现了了然表情——他立刻转身回那浴室边,却发现——靖榕不见了。 460情况危机,若是他没有出现…… “你怎么在这?”靖榕现在身上药效尚未褪去,身上依旧带着灼热,而眼神之中迷茫却是有些退却了,可她脑子虽是清楚,但看着眼前这个人的时候,却不免觉得自己仿佛在做一个恒长的梦一样。 ——若不是梦的话,眼前这个人,如何会出现呢? “美人儿你瞪大眼睛的模样,还是这样迷人。”就仿佛第一次遇见那样。那时候的天也是这样的寒冷,少年踏月而来,从山顶之上的洞中一跃而下,那时身影此时还记得。可今日,青年从窗户之中一跃而入的身影却又仿佛与那时候重叠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靖榕身上裹着阿成的外衣,而阿成则抱着靖榕在皇宫顶子上飞驰……靖榕来的时候虽然走的也是这样的路,可那时候宫中却是无甚刺客,众人虽是戒备,却也不会特意往头上看,加之靖榕轻功确实不弱,所以靖榕追着郝连城钰前来,却是无人发现。 ——而此时却不同了。 这宫中上下每一个人都知道是有刺客前来,而为保国主性命,他们自然是加倍戒备,只为将人找到。 所以跑在皇宫屋顶上的郝连城钰,虽然看起来不起眼,但实际上,却是起眼极了。而那些侍卫,却是脸上一个个带着怪异而兴奋地笑。 ——对于这刺客,宫中侍卫总是抱着一个很矛盾的心情。 既希望对方来,却又不希望对方来。 这之所以不希望,自然是刺客一来,宫中便有了危险,若是未伤人杀人还好,若是伤到了宫中贵人,便是他们都会受到责罚,而若是杀死,那国中便又是一阵大乱——自然,这样的事情是少之又少,而在胡国史上,虽然有几个刺客前来行刺,却也从未有杀死宫中贵人的先例。 而希望他们来,自然是因为这些侍卫的私心了。宫中工作枯燥乏味,俸禄也是不多。而这靠着一年一年累计经验加官进爵也不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岁,且宫中的职位也不过只有那个几个而已,除非上面那个人升迁或是有什么大过而被降职,却是很少有变动的。 可若是立了大功,就不一样了。非但有厚重赏赐不说,这加官进爵亦是必然,可若是抓到的人乃是胡国二皇子,这功绩却又是不一样了。 不过这些侍卫倒是不知道此时在屋顶上抱着陆贵人的刺客乃是胡国二皇子,此时他们不过只是红了眼而已,若是他们知道这刺客身份,恐怕是要连口水都留下来了。 …… 这屋顶之上,几个侍卫模样之人跟随。 郝连城深武功自然是强的,只是抱着一个人,便是仿佛千里马身上驮一个人一样,刚刚开始开始可以跑的快的,可久了便显疲态,自然而然会慢了下来。 若是郝连城深与靖榕有暇去看看远方,便会看到远处一队射箭手整装待发,这一支支利箭却是毫不犹豫对着他们……而郝连城钰便是身在其中。 “你们等着,若是这刺客将贵人丢下,这箭,便立刻给我放出去!”郝连城钰这样命令道,全然没有在靖榕面前调笑模样,乃是一派帝王风采。 而这群侍卫则暗自记下,也有机灵的人开始明白这陆贵人在国主心里的位置——郝连城钰乃是铁血之君,这一点,便是他在上位之后便立刻攻打大赤就有所证明了。可对这陆贵人,国主心中却存着一片柔软,若是别的女人,甭管会不会伤到,这国主命令必然是先将刺客擒住,再去管这怀中女子死活的。 虽然宫中女子或非富即贵,或美貌惊人,或身有异术,可对这国主来说,不过是锦上添花之物而已,锦还在,这花便只会前赴后继而来…… 可对这女子,郝连城钰却存着一份怜惜——这有代表着什么呢? …… “阿成,将我放下!”靖榕眼看阿成跑了半刻钟,这身后侍卫却是越来越近,便是开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郝连城深却不回答,只是继续往前跑着。 “阿成!”靖榕看着郝连城钰严肃表情,便是这样说道,而刚刚重聚欢愉尚未消失,可这危机,却是越来越近——郝连城深自然是有逃出去的本事,可带上一个靖榕,他却那里又有这样的本事呢? 两人逃了许久,终究将人甩掉,而郝连城深也得以有这喘息机会……他将靖榕放了下来,而他的手却还保持着拥抱着靖榕的状态…… “手麻了?”靖榕关切问道。这周围黑洞洞的,四周倒是弥漫着食物的香气,而郝连城深敢于停下,自然是因为这里还算安全,虽然一墙之隔便有侍卫脚步声,可在郝连城深身边,靖榕却异常安心。 “甜蜜的负担嘛。”绕是这个时候,郝连城深还保持着乐观开朗,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靖榕便是脸上露出一个短促的笑:“以你的本事,是不会被这些侍卫发现的……你是为了我……” 郝连城深却是摇摇头说道:“我不在你身边,我原本就是担心的,今日前来,原本只是为了带出出来……可去到安心阁却不见你……我就觉得有些不好的预感……” 而他的预感确实实现了,他在他最不愿意找到靖榕的地方找到了靖榕,而那个时候,乃是他最不愿意看到了情景——自己的哥哥却压在自己最心爱的女人身上——而那时候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暧昧,怕是郝连城深再慢一步,这郝连城钰就要脱掉靖榕的衣服了…… 所以他才用了这个办法——声东击西,调虎离山。 他也是知道眠龙殿里境况的,开门必然是郝连城钰去开,而郝连城钰一开口靖榕身边,他便可以将人带出来了…… 靖榕听完之后,却是这样说道:“郝连城钰是不会对我做什么的……毕竟这后宫之中,比我美的人实在是太多了……” 阿成听完,脸上却是有了一丝尴尬的笑,便是摇摇头,苦笑说道:“靖榕你是太不明白自己的魅力了。我那哥哥,自小和我品味一样,所以才喜欢抢我的东西,而抢过之后,他却又不屑——可我是知道的,我喜欢的,他总是会喜欢的……往日里的可以让,可这一次,我却决计不能让开!” 话音刚落,却只听到一阵脚步声从远处急急而来! 461枯井之下,用身体说爱 “跟我来!”听着脚步声而来,郝连城深便是抓起靖榕的手,将人带到一个院子之中。而靖榕与郝连城深此时所在乃是胡国的御膳房后院,后院之中恰好有一个井。 当井上的石板被打开之后,却发现里面没有井水,只是一口枯井而已。 “咱们进去!”郝连城深先是让靖榕跳下枯井之后,便是再跳入了井里——而靖榕这才注意到郝连城深手中拿着一根透明细绳,他在是用力一拉,这原本只是盖着半个枯井的石板竟被他硬生生地拉到了中间,将枯井整个盖住了。“原本这个地方是我先发现的……” 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靖榕静静听着。 “原本我的师父是为教郝连城钰而来,只可惜大哥并不喜欢习武,所以他就转而教我了……不过我并没有什么习武天赋,而师父却又很严格……所以我才总喜欢找地方躲起来,有一次在这附近习武,师父一个不注意,我就逃了出来……师父到处找我,而我则不小心掉入了这里……”郝连城深看着这周围黑乎乎的枯井这样说道。 他摸索着自己这枯井的地面——地面之上铺着一层枯草,而在枯草之中,郝连城深却是摸出了一截落着灰的蜡烛,将之用打火石点燃之后,这漆黑的枯井之中,一下子明亮了起来。 “后来我师父训练我狠了,我就总喜欢躲在这里……”郝连城深这样说道,他似乎想到了什么,便是挠了挠头,又是说道,“不过有一天练习的太累了,我就在这枯井里睡着了……醒来之后却发现师父就在我身边,而我则枕着师父的膝盖……原来他早就知道我一直躲在枯井里面,却并没有明说……而今天我却没有出现,所以他才进入了枯井,从而找到了我……” “你师父,想来是知道他太严格,也知道你只是想要休息休息,才不说破的,而那日你久未出现,你师父担心你,所以才进入了那枯井之中……”靖榕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点点头,似乎陷入了一些往事之中:“我的师父啊,平常不苟言笑,可一说出话来,却是又有意思又有道理——我师父说,你要想躲在这井中不让人找到,至少要在这枯井之中盖上一块石板吧,旁人看这井上有石板,便是决计不会觉得这井中有人,二呢,你上去的时候总是爬上去的,这爬上去弄得双手都是血淋淋的——我一见你那手指,便知道你去哪里爬了,而且你这孩子和皮猴一样,手上的青苔都没洗干净……” “你师父看似是在教训你,实则是在告诉你缺陷。”靖榕是极懂郝连城深的,所以才这样说道。 “我师父找来一块石板,在石板之上打上一个懂,再用寻来的百股天蚕丝结成一股传入那石板之中,再是加上一些机关,便是那时候还小的我,也可以在井中将那石板移回原来的样子……”郝连城钰这样说道,“而也是师父的后一番话,才让我想要认真习武的……” “原本只要在井中系一根绳子便可以解决的事情,你却以认真习武来解决……”靖榕脸上露出一丝笑,这样说道。 “放下绳子不过治标不治本。我学会了轻功,才可以将你赶上……若是没有那时候这件事情,我想,我是遇不到你,也保护不到你的……”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这幽暗枯井之中,气氛寂静,黑暗之中,唯有郝连城深手中一截红烛散发这细微而轻弱的光,可便是这样的场景,却让靖榕越发觉得热了起来……她口中开始吐出一丝丝暖暖的气……而郝连城深又是离她这样的近……这一丝丝暖暖的气喷在了他的脸上……这气氛,却一瞬间变得暧昧了起来…… “酒?你喝了酒……”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丝暧昧的笑意。可下一秒,他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怒意,“是他逼你喝的吗?” 靖榕摇摇头——倒并非是郝连城钰逼靖榕喝下去的,却也是郝连城钰设计,才让靖榕将那一壶原本就是媚药的酒喝了下去…… 只是靖榕知道,此时若是说了真相,便只会让郝连城深更加愤怒而已,所以她才决定撒了一个小谎…… “不对不对……”郝连城深却是看着靖榕变得有些粉红色的脸,这样说道,“你非但只是喝了酒……” 而靖榕虽是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可是她的身体,却已经开始变得燥热起来……这种奇妙的热气甚至比刚刚喝下去的时候更加强烈——而她明明刚刚洗了冷水澡,虽然这热度并非洗去,可却也不会突然变得更加严重啊…… ——难道…… 靖榕看着自己眼前这一双湖蓝的,深情的眼,这样想道——难道自己并非只是因为那刚刚喝下去的媚药,而是因为眼前这个男人吗? 原来…… 原来她早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对这个人情根深种——而郝连城钰所给靖榕喝下去的媚药,也不过只是一个引子而已。 ——想来,他是做梦也想不到,他竟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或许靖榕真是一个冷心冷面的人,可她又是一个如此虚伪,却如此诚实的人——她无法否认自己身体上的改变,她甚至在自己身体热到无法抑制的时候,终于抱住了郝连城深。 而郝连城深也感受到靖榕的不同,可是,他却想要推开她…… “不不不,我不希望你清醒过后后悔……”郝连城深实则已经忍耐不住了,可他却依旧这样顽固地对靖榕说着——只是他对自己的负责,对靖榕的负责。 “我很清醒,我比所有的时候,都清醒……”也许是她今日里遇见的事情太多,也许是在血液中徐徐挥发的媚药的作用,也许是眼前男人那深情的眼眸迷惑了对方,靖榕开口,竟是这样的一句话,这样让郝连城深欣喜若狂的一句话。 而当郝连城深将靖榕身上自己的衣服慢慢褪下的时候,靖榕,都没有一丝阻止,一丝后悔…… 462腿间痕迹,宫中的一个女鬼 ——靖榕将自己腿间一点红色擦掉,而那一块擦拭自己身体的布,则被她一把火烧了。 看着还犹自躺在自己身边的郝连城深——他嘴角带着笑意,似乎做了一个什么美梦一样。 靖榕以手轻轻抚摸着郝连城深的脸庞,对方因为靖榕的动作,唇边的笑意越发的肆意了……许他是醒着。靖榕这样想到。 可下一秒,郝连城深却无论原本是醒着还是睡了,都是决计睡着了。 ——因为靖榕点了他的睡穴。 靖榕站了起来,少女身上冰冷,浑身未着片缕,经过昨夜温存,她已经从一个少女变成了一个女人,而那个赐予她新生的人,却被她毫不留情地点了睡穴,躺在这一片枯草之间。 靖榕随手将落在地上的衣服穿了起来,虽只是一身亵衣,却也是聊胜于无。 她抬头看了看天,这天,乃是一块大大的石板,随着那一点空隙,一丝细弱的光照耀了进来……如今已经是白天了,而外面也没有什么动静……想来是安全了吧…… 靖榕这样想着,便是以一招壁虎游墙来到了枯井之上,再用手将这石板慢慢抬起——果然左右一看,这四周围并没有人——诚如阿成师父说言,这一块扑在外面的石板实在是太能迷惑人了,进宫的刺客只有一个,而这一个刺客如何能够在进入枯井之中,将这一块石板压在上面呢?可这个刺客非但做到了,甚至在很久之前就做到了。 将石板推开之后走出枯井,靖榕又将枯井上的石板恢复到原位。 左右看了看之后,却发现这个破落院子之中,竟有一个狗洞——靖榕毫不犹豫便从这个狗洞之中钻了出来,再一走几步,却到了一个极其破落的院子之中。 这里面一个人都没有,野草几乎长到了人胸脯高低,而这个院子之中的房子大门大开,里面的家具桌椅破旧——倒半点不像是在皇宫之中一样。 “你是……你是谁!”这个时候,一个苍老的,战战巍巍的声音响起,靖榕一回头,却发现一个年老侍人拿着一把笤帚正极为惊恐地看着他。 ——那眼神,倒仿佛在看一个鬼一样。 “这里是哪里?”靖榕并未回答对方的问题,这是这样说道。 许是怕,又或是别的什么,那侍人支支吾吾,带着恐惧说道:“你不知道这里吗?这里是冷宫,胡国的冷宫!” “原来这里是冷宫……”靖榕往那侍人那里走了一步,却没想到那侍人急急退后,而这冷宫地面又不甚平坦,加之这侍人年纪又大了,便是跌倒在了地上,顿时手上起了个口子。 靖榕怜他可怜,便是将人扶了起来,可那人见靖榕靠近,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地惊恐了起来——只是他老胳膊老腿身体又是不便,便是怎么样也起不来,最后却是靖榕撕下自己身上亵衣的一边,将人手上的伤口一点一点缠住,那老侍人脸上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才终于松懈了下来…… “热的……热的……哈哈……哈哈……你不是鬼……”那老侍人一边说,一边笑,一边这样问道。 “我若是鬼,这身子怎么会是热的呢?我若是鬼,怎么有这样大的胆量白天出来呢?”这青天白日扮鬼可不是靖榕会做的事情,她若是真的想要扮鬼吓人,自然天时地利都要找好,而不是这样堂而皇之出现…… 不过…… 她看了看自己此时模样——身上只穿亵衣,而这亵衣却是上面有着黑色污渍,井中终归不干净,便会如此也是正常,而自己的头发松散,也未梳成一个发髻,只是松松散散地披在身后,这老侍人从自己身后看去,倒真的是有些吓人。 只是…… 若是未做什么亏心事,为什么会怕鬼敲门呢? “这位老伯,你刚刚将我认作是鬼?你将我认作了谁?”靖榕这样问道。 “这……”这位老侍人脸上露出一丝为难的神色来,便是回答道,“你也知道,这冷宫之中乃是阴气最重的地方,这个地方便是有鬼出现,也是理所应当的,故而我刚刚看到你,以为是那些东西出现,才吓了一跳……” 靖榕抿了抿嘴唇,便是问道:“可郝连国主此时才不过纳了三位贵人而已,且这三位贵人盛宠犹在,也从未听过有哪一位贵人被打入这冷宫之中的……” “这……”那老侍人支支吾吾说道,“并非是这一位郝连国主……” 靖榕自然知道不是这一位了。郝连城钰上位不过一年多而已,而这三位贵人也从未犯过什么大错。而这个冷宫杂草长的这样高,门户又这样冷落,自然不像是有人居住样子,所以这曾经死在冷宫之中,会化作厉鬼的女人,自然不是由郝连城钰贬下的。 “是老国主?”靖榕问道。 郝连赫雷自然不能说一个老字,只是他已经……所以靖榕才用这个尊称,也是为了将郝连城钰与郝连赫雷区分开来。 而得到那侍人肯定的答案之后,靖榕却是越发奇怪了:“可皇后上位之后,老国主分明将六宫驱散出宫,为何还有人留在冷宫之中呢?” 那老侍人听到靖榕的问话之后,便是叹了一口气,回答道:“国主将苏娘娘封上后位之后,虽似乎独宠一人,可各位娘娘也不是吃素的。在做了一些过分的事情之后,国主给了诸位娘娘重金,诸位娘娘才得以离开。可却有一位,在拿到国主要将她驱赶出宫的旨意之后……却……自缢了……” “此人就是在这冷宫之中自缢的?”靖榕问道。 虽是罢黜后宫独宠一人,乃是所有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可一个君王只宠幸一个女人乃是专情,可他的专情,却要建立在无数女人的痛楚之上,一个女人欢愉了,而所有后宫中的女人,却只有痛苦而已…… 郝连赫雷亦算是一个明主,至少还给予重金——可依旧有这样的女人不肯离开,宁可一死,也要留在皇宫之中…… “那位娘娘就是穿着亵衣而死,头上又未梳着发髻……”那老侍人这样说道。 “所以你将我认作是她了?”靖榕问道。 那老侍人点点头。 (这不会说出这位娘娘身份,以后我要是想开一本文,会将郝连赫雷与苏含玉写为主角,嗯,可能。) 463国主追问,你昨夜去做了什么 告别那老侍人之后,靖榕便是走回了自己的安心阁。 一路之中居然没有遇见什么人,可一走到自己的安心阁中,一开门,却是发现这安心阁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靖榕脸上也无什么表情,只是一步一步推开自己卧室的房门…… 一开门,便是看到秋心站在门口——她一向都是不善于隐藏自己的人,所以当看到靖榕的时候,眼神里满是慌乱而惊恐,可那一瞬间的慌乱而惊恐之后,秋心的眼睛,却是时不时地往后一瞟——她并没有转身,却只是那眼神往后闪,似乎在向靖榕示意什么…… 靖榕却是没有在意,而越过秋心的时候,却发现郝连城钰就坐在那里。靖榕却是并未理会郝连城钰,就只是对站在门口的秋心吩咐道:“秋心,替我打一盆水来。” 这时候秋心才如蒙大赦,急急打开门走了出去。 见秋心这样急忙出去,郝连城钰便是极为嫌弃说道:“这丫头也是愣子,我一个胡国皇帝在这里,她却不问问我答不答应,就这样出去了……我不怕我怪罪她。” 靖榕却是笑笑,回答道:“你便是知道她这样的性格,才将她送到我身边的,难道不是吗?这丫头,若是在别人身边,少不得给自己的主子惹出些祸子……” “可是他在你手下倒是老实。”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也不知道是遗憾还是称赞。 靖榕倒是没有接过话茬,只是在想等下秋心进来的时候必然是会害怕——那丫头只是愣,却也没有到什么都不懂的地步,自己下了命令,那秋心便急急出门,也没问过郝连城钰的话,想来这一出门,便是后怕。 果然那秋心进来的时候,手里拿着一盆热水,可是,身子却在抖…… 靖榕接过秋心手中脸盆,便是拍了拍秋心的手——原本只是为了让她安心而已,却没想到秋心这反应更是激烈了,便是一下子跪在了地方,发出了“噗通”一声响。她一跪下,郝连城钰便是偷笑——只是秋心怕极了,倒也没有听到。 “秋心你跪着干什么,还不起来。”靖榕将脸盆放到架子上之后,便是这样随意说道。 秋心初时跪着不敢起来,可跪的久了,却见郝连城钰并未说话,加之她膝盖也是酸了,便是颤颤巍巍起来,可人都还没站直,却只听郝连城钰说了一句:“谁让你起来了,还不给我跪下!” “噗通!”秋心又给跪下了。 原本她跪的就重,如今又是这样猝不及防,便是一跪下,虽然低着头,可脸上却是一阵张牙舞爪……郝连城钰在心中憋笑…… “国主……”见郝连城钰又是久未说话,这靖榕便是开口道。 郝连城钰却是打断他:“你先洗漱,你什么时候洗漱好,就什么时候让这秋心起来。” 他说的随意,语气里面也无一丝怒气,甚至都没有谈到昨日靖榕失踪的事情——仿佛昨日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天亮之后随即消散的梦魇一样…… 靖榕将那水搬到屏风之后,屏风后原本就有一个衣柜,而只见那些有些破损又有些污渍的亵衣被靖榕挂在屏风之上,屏风后传来了柜门打开的时候,然后便是悉悉索索穿衣服的声音,不多时,靖榕便是出来了,身上穿了一件水蓝色的长衫,长衫上绣着胡国独有的荆棘花,因是料子不够柔软,所以不太贴身,而她此时的头发却是完全放下,也未梳起,配上这一身荆棘花的衣服,但却是显出另一股风情来。 “我将衣服换完了。”靖榕大步走出,便是对郝连城钰说道。 “你这丫头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刚刚命令吗?” 这时候,秋心才觉察说说的是自己,便是站了起来——原本她是怕多过了疼,所以这双膝疼的要命,可是她也不甚觉得,可如今站了起来,这膝盖却仿佛是钻心一样,便是脸上变颜变色。 郝连城钰甩了甩手,让人下去。 秋心离开之后,郝连城钰便是走到靖榕面前,以一根手指抬起了对方的下巴,便是用着那一双湖蓝的眼睛端详着对方,便是这样说道:“只是一晚未见,怎么觉得陆贵人似乎有些不同。” 靖榕心中一阵,可脸上却无多少大变,便是回答道:“想来是昨夜被歹人劫持,所以又惊又怕,故而没有睡好,想来是我这眼中倦意让国主觉得我有些不同吧。” “原来如此……”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神情来,便是又反问道,“昨夜这歹人如此凶狠,怕是让陆贵人担惊受怕了许久,若是我将其人抓到,便是要将此人千刀万剐!” 靖榕听完之后,便是说道:“此人尚未伤一人,千刀万剐太过,只是他终究有着歹心,倒不如抓到之后立刻杀了,也算是国主一片仁慈。” 郝连城钰听后,哈哈大笑道:“陆靖榕啊陆靖榕,你到底是对郝连城深够狠呢?还是你在心里觉得,我是决计抓不到他呢?毕竟……我们都知道,这昨夜潜入宫中的刺客,到底是谁……” 靖榕听了之后,微微皱了皱眉,便是回答道:“国主是要听真话,乃是假话?” “真话。”郝连城钰回答道。 “若是真话,便不要不要问下去了。”靖榕这样建议道。 “为什么?”郝连城钰问道。 “因为往往真话,都是不好听的话。”靖榕这样冷漠回答道。 郝连城钰一愣,便是脸上的表情骤然之间灿烂了起来,“有趣有趣,陆靖榕,你真是有趣极了。” 他一边笑,一边说道,可下一秒,他的笑意未便,可语气,却是冷漠了起来:“那,我的陆贵人,你可否告诉我,你昨夜去了哪里?为何我排这宫中侍卫,将这皇宫挖地三尺,都没有找到你的踪迹呢?” “你下令他们挖地三尺?”靖榕问道。 郝连城钰一愣,便是点了点头。 “那这些侍卫之中,想来是有几个人驳了你的命令的——若是真的挖地三尺,便一定会找到我。”靖榕这样淡淡回答道。 464衣衫褴褛,原来你为了他留下 郝连城钰去挖地三尺了吗? 自然没有。 虽然靖榕言语之间实则已经告诉他这大约位置了,可这皇宫之中的“大约位置”却实在是太多太多了——靖榕说的没错,实话,多数的时候都是不好听的话。 不过郝连城钰却是一个喜欢听实话的人。 他靠近靖榕,低下头,仿佛一只狗一样,嗅了嗅靖榕身上味道,在露出一个嫌恶的表情之后,他便是这样说道:“你的身上,有让我很讨厌的味道。” 靖榕皱了皱眉。 而下一刻,郝连城钰的巴掌,便是毫不留情地打在了靖榕的脸上! 靖榕猝不及防,退后一步…… “你昨晚和郝连城深做了什么?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可要知道,你是我……你是我……”到最后,他这后面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你是我的什么呢? 不过只是一个贵人而已……可再说的明白一点,却是郝连城钰手中一枚棋子,一位囚徒而已。而这枚棋子,这位囚徒,却在昨夜之中,脱离了他的掌握,与那一个他此生最讨厌的人,度过了一个无悔的夜晚。 ——当然,他只是凭着自己的一点臆测而已。 他并不知道靖榕与郝连城深真的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觉得似乎真的有事情发生了——毕竟昨夜靖榕中了媚药,而那时候,郝连城钰又是将人压在了身下……那时候,却是一个郝连城钰如神祗般出现将人救走……两人原本就是情深意切,浓情蜜意,只是中间隔着一层看不到的沟渠,郝连城深不知,可靖榕却是跨不过。 可那个时候……郝连城深又如多年之前将人救走…… 敌人追赶之间,郝连城深非但没有逃走,甚至还半点不把人放开,这一路夺命狂奔——郝连城深对靖榕情深意重,靖榕如何又会不知道呢?而那靖榕身体里残留的媚药,便是成了一个很好的催化剂…… 他似乎可以预感的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他依旧只是在试探而已……试探着对方的反应,对方的回答……他甚至在心里隐隐这样期望着对方的否认。 可对方没有否认……虽然,她也没有承认…… 靖榕的皮肤白皙,又无一丝疤痕,而郝连城钰那一掌虽然不重,却也不轻。靖榕的脸颊立刻红了,上面五个粉色指印…… “陆靖榕。你将自己当做了什么?”郝连城钰脸上愤怒神情渐渐褪下,他便是这样沉静问上一句。 “那国主呢。国主将我当做什么?”这胡国之内,想来也只有靖榕敢于直面郝连城钰,敢于这样不回答他的问题,而是如此反问说道。 “我将你当做我的贵人。”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我倒是与国主一样,我也将自己当做国主的贵人,但我也将自己当做国主手中一枚棋子,将自己当做这安心阁中一名囚徒,将自己当做将郝连城深吸引过来的一个漂亮鱼饵……”靖榕便是这样淡漠说道,而后,却也加上一句,“我知道自己的本分是什么。” 郝连城钰听到之后,先是高兴,再是惊讶,最后有的,却只有滔天的怒意。 可是……他终究还是忍住了…… “陆贵人啊。”郝连城钰冷笑说道,“你既然知道我将你当做什么,那你为何要回来呢?你若是回来了,我便会借着你将阿成毁掉……而在你心里,终究是想要保护阿成周全的吧……” 可是,靖榕昨夜分明有与阿成一起逃走的机会……阿成既然有本事让他们躲在一个旁人找不到的地方,自然也能找到一个机会,将靖榕与自己安安稳稳地带出去。 但…… 这昨夜缠绵仿佛是一个漂亮而闲散的梦境——当梦醒来之后,却发现,那不过只是一场舒适的美梦而已……梦醒了,这昨夜缠绵,昨夜温存的美人儿便是消失无踪…… 而靖榕,仿佛自投罗一样,回到了安心阁…… “国主不是已经猜到了吗,那为何要明知故问呢?”靖榕反问道。‘ 是啊。 从今早这宫中空无一人便可知晓一二了。 ——这宫中自然不是没人,而是他们都受了郝连城钰的命令,不允许出现,若是见到了陆贵人衣不蔽体模样,便是不死,也要挖掉一双眼。 故而这宫中自然是无人敢违背郝连城深命令,故而这靖榕来的时候,未见到一个人——郝连城钰也是给足了靖榕面子。不至于让她一个贵人衣衫裸露暴漏于众人的眼皮子底下…… “从哈图死的那一天,我就在想,到底是谁杀了他——他为何死前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恐惧——仿佛活见了鬼了一样……”靖榕这样说道。 “那此时,陆贵人可有想到是什么原因?”郝连城钰问道。 靖榕点点头,便是这样说道:“国主先我们一步进到了哈图帐中——哈图是决计不会以为国主会在的,可国主,却是这样不被任何人发现的出现在了那里——所以,他才是这样恐惧……” “你以为是我杀了哈图?”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笑意来,“怎么说呢……我该说你说对了,但你也说错了……你只说对了一半,却没说对另一半。” 靖榕点点头,便是无谓说道:“若是只有这一半,是决计不值得我留下来的,若是只有这一半,此时,我便早已经在这胡国都城之外,与阿成在一起策马狂奔了……” 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灿灿的表情,可那表情,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我想,国主你潜入哈图毡帐之中,一定不会有很多人……如果人多了,那一定是会被发现的……可若是人少了,便无法保护国主了……终究国主身份精贵,是不宜涉险的……”靖榕这样分析道。 “那陆贵人以为,我带了几个人?”郝连城钰玩味说道。 “一人。你只带了一人。”说道这里,靖榕脸上露出一丝无奈,一丝欣喜,一丝迷茫的表情,“而那个人,能在万军之中,保你周全——他便是有这样的本事。” 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的了然的表情,可他说话的语气,却是带着隐隐的怒意:“你便是为了他,留下来的吗?” 465六部统一,这是一个新纪元的开始 “他现在在哪里?”靖榕沉思问道。 “他?你说的他,到底是谁?”郝连城钰摇了摇头,假意装作不知。 却是见靖榕说道:“国主,与虎谋皮决计不是一件多好的事情——国主这样聪明,想来是再明白不过了。” 郝连城钰听后,便是笑道:“可陆贵人也是听过一句话的吧。虎落平阳被犬欺!” “你说他怎么了?”靖榕往前走了一步,这样问道。 “他?难道你不知道,他不好,他很不好吗?”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 “他能与你一同去刺杀哈图,想来他的腿,是已经好了的。”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这倒是……和我一起去将那哈图杀死的人的腿,可是完完整整,好的要命,非但好的要命,甚至腿型细长笔直,漂亮之极呢。”郝连城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样说道。 而靖榕的脸上则露出了一丝极其怪异的表情来——她口中所指的人,乃是她的养父,大赤第一杀手,第一高手,第一聪明人,陆廉贞。 而郝连城钰竟然会夸陆廉贞的腿——这自然让靖榕觉得怪异之极。所以,她这样问道:“国主说的,难道不是陆廉贞吗?” “陆廉贞?那是谁?”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来,这样说道,“与我一同刺杀哈图的,乃是一个女人,一个长得极其漂亮,有着一双修长而细长的腿的大赤女人。” 靖榕想了一想,便是问道:“国主可知道那女人的名字?” 郝连城钰嗤笑一声,便是说道:“我将性命嘱托给她,怎么能又不知道她的名字呢?我自然是知道她的名字——她叫殷千缕!” 靖榕大惊,竟是千缕! 她不好好呆在大赤,为何要到胡国?难道,难道是为了追杀自己吗? 不不,若是只是为了追杀自己,也未免是有些太小题大做了一些,难道,她只是为了杀死哈图吗?毕竟,哈图威胁到了大赤。不,若是她想杀死哈图,大不必亲自动手,她便是要亲自动手,也不需要再带着一个郝连城钰。 如此想来,这千缕做这件事情的缘由,竟是让人想不明白。 且千缕乃是一个大赤人,她一个大赤人与胡国国主联手,实在是让人觉得太匪夷所思了一些。难道…… “她的身边,真的没有什么人,只有她一个吗?”靖榕问道。 郝连城钰摇摇头,便是回答道:“你以为她身边还有谁?” 靖榕以为她身边还有谁吗?她以为的,自然是陆廉贞了。若是陆廉贞心中有什么计划,而将哈图当做一枚挡路的棋子,便要千缕将之除去也是不无可能的。 可若是出现这样的缘由,那陆廉贞此时,必然是在胡国! 他若是在胡国,却是为何不愿意与靖榕相见呢? 靖榕沉默。 ——她原本留下来,只是以为陆廉贞在。 可在郝连城钰口中得到的答案却是陆廉贞并不在。 靖榕并不相信郝连城钰所说,也只是将信将疑而已——可无证据,也只能将此时当做事实而已。 就在这个时候,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个仿佛恍然大悟的神情似的,便是这样说道:“我一直以为你说的她,便是那个名叫殷千缕的女人,却没想到,你说的人是陆廉贞——我也听过耳闻,这陆廉贞据说已经瘸了,你说他一个这样精彩的人物,如今却是瘸了腿,便是有再高的本事,也不过只是一个可怜人而已。” 而说到陆廉贞可怜的时候,他却不禁笑了一笑。 “我倒是从没想过,这陆廉贞竟然还可以用可怜来形容。”自然,这个形容词,不但郝连城钰没有想过可以用来形容陆廉贞,怕是这世上所有的人都没想过吧。 “原来那人,竟不是陆廉贞啊。”靖榕脸上露出一丝浅薄的笑意来。 “我的陆贵人笑起来的时候,倒是绝色倾城,理所应当是该多笑笑的。”他不知靖榕为何笑,可靖榕笑起来的样子,确实动人。而他对靖榕的称谓,亦是变成了我的陆贵人——往日里,陆廉贞也将靖榕当做自己的所有物,当做手中一枚珍贵棋子,一件杀人利器。 可这所有物,这棋子,这杀人利器,到最后,却还是逃脱了他的掌控。 “国主啊国主,你可有曾想过,我之所以留在这里,乃是因为我以为陆廉贞在这里——我早年之间受过陆廉贞一个大恩惠,而这个恩惠,我到如今都还没有还上,于是,我便不得不留下来……而如今国主却说这陆廉贞不在国主身边——那国主说,我还有留下来的必要吗?”靖榕便是这样说道。 郝连城钰微微想了一想,便是说道:“想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哦,我倒是想听听国主怎么说。”靖榕挑了挑眉,这样说道。 “那殷千缕替我杀了哈图,如今那六部只剩下五部——原本你们计划只是为了将哈图杀死,他空出的肥沃土地作为诱饵引我出宫……却没想到,我并没有出宫——而我对你们所说也并非是假的。如今这五部已经尘埃落定,而哈图这三分之一势力掌握在卓雅手中,另外三分之一势力掌握在我那红绸贵人的父亲手中,而剩下那三分之一……”郝连城钰握了握自己的右手。 “便是掌握在国主手中。”靖榕这样说道。 “不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若是我真的如你们所愿,真的带着我那大批势力出宫,想来确实可以将哈图势力收复,可那收复的代价,却也是我自己势力的损失——如今你看,我只不过花费了一点点兵力,便得到了哈图三分之一的势力,而那另三分之一,则掌握在我那岳父大人手里。”红绸虽只是贵人,却也算是郝连城钰的妾,称一句岳父乃是高看,亦是讽刺。 “六部势力,原本就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如今哈图这个口子一打开,想来国主收复六部的时机,也是到了……”靖榕这样说道。 给读者的话: 快百万了,球百万时候一大波打赏。哈哈。 466帝君选择,也许不是一个偶然 “国主与我说这个干什么?”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微迟疑的表情,“对国主来说,这自然是一件好事,只是对我而言,却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我可不会为了见证所谓胡国统一的开始而留下来——毕竟,我原本以为是陆廉贞在这里才回到这里的……而如今,国主却只是和我说了这样的事情……我自然理所应当离开了……” 靖榕这样淡淡说道,她说的乃是一个事实,可郝连城钰却不愿意听这个事实。而他觉得靖榕会留下来,自然是有会留下来的原因的。 “陆贵人还是不明白……”郝连城钰的嘴角弯了一弯,这样说道。 “哦……我倒是想问问,我有哪里是不明白的?”靖榕与那郝连城钰两人虚以委蛇,这样说道,倒是虽非唇枪舌剑,却一个个绵里藏针,话里有话,虽是不是全然的真话,但也并非全是假话。 郝连城钰在装不明白,而靖榕,却也没有点破。 这两人说着的,来来去去都是陆廉贞这件事情,可郝连城钰却装不知——他只说协助自己将哈图杀死的人乃是殷千缕,可实际上呢?真的是殷千缕吗?而这殷千缕将哈图杀死的事情,也不过只是从郝连城钰口中得知而已。 而如今陆廉贞卸下鸠阁阁主的位子,阁主之位紧紧攥在千缕手中——这千缕如今却又到了胡国……那鸠阁怎么办?鸠阁如今难道又易主了?是掌握在陆廉贞手里,还是……如今被秦筝掌控与手……亦或是殷千缕叛国,将鸠阁势力全部移居胡国…… 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是靖榕所不想看到的。 郝连城钰见靖榕发呆,便是说道:“陆贵人啊,你觉得我胡国与大赤,谁强谁弱?” 这个问题,却是不好回答了。 两国之间隔着一个沙漠,若是毗邻,相比必然是战事连连,可好在有一个沙漠将这两个国家割开——便是一个想要吞并另一个,都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 故而两国之中若是有一国想要攻打另一个国家,必然是要做好万全准备的。 大赤与胡国征战许久,虽是旗鼓相当,但若是一定要分出个输赢高低的话,想来还是大赤略胜一筹。只是这胜,也只不过高了一筹而已。 如今胡国以七部变一国,却也是暗潮涌动。过去郝连赫雷为七部之中其中一位族长,不过他的才干、野心、权谋都在其他六部族长之上,却他一心为民,便是不愿再看着胡国民众非但要受大赤战火之苦,甚至在本国之内,还要受着因部族不同而骨肉分离的痛苦,故而一站威逼利诱,巧取豪夺,攘外安内之后,便是将这胡国建立起来。 ——这建国之事原本就不是一件光彩的事情,只是执笔者写下史实,也只不过是为了讨好上位者而已,诸如穆远酿造毒酒,将这毒酒送给一位那位为了坐上族长位置而毒死自己父亲的人的事,却是屡见不鲜。但这一切肮脏污秽,最后都掩盖在了一片盛世欢歌之下,自然也就没人在意这一个繁华统一的胡国曾经经历过什么了…… 归根到底,便是这几个字就可以总结的——凡做大事者,不拘小节。曲折婉转,条条大道,皆为一个安然目的。否则也不会有诸如穆远这样的人来帮助了。 郝连赫雷乃是一个明君,可他却也只能做到这样了。 胡国强盛了起来,统一了起来,变成了一个可以与大赤相抗衡的国家——虽然还是差了一点,但也不过只是差一点而已。 就如郝连城钰所说,如今这哈图的死,乃是预兆着什么。 死亡,在某个方面来说,其实便是一个新生开始。 而以郝连城钰本事,确实是有很大的机会将胡国真真正正,彻底的统一的,而这统一之后,他所做的第一件事,便很有可能会是集结兵力,出兵大赤! 这一个被秦筝曾经称作为妖怪的男人,到底会做出一番怎样的功绩呢?其实靖榕实在是太想知道了,可这结果,却也不是不可预料。 以往胡赤争斗,大赤已经拼尽全力,才可一搏,而胡国却是在六部割据之间,兵力尚未完全的时候才展开的进攻——大赤建国太久了,一个国家,建的太久,是会从骨子里面生出一些腐朽而颓废的败象来的。就仿佛一棵生长了千百年的树,从外面看,它的枝干还是如此蓬勃,它的叶子还是这样碧绿,每当春天的时候,它的枝桠上还是会抽张出无数的新叶子。 可若是一看它的根茎,却会发现,里面,已经开始发黑,开始溃烂,若是任由其发展的话,恐怕这颗大树便岌岌可危了。 ——这是所有王朝都会经历的一个过程。 除非有一股新的生命力注入,否则这个王朝慢慢衰弱下去,也是理所应当的吧。 这是所有王朝的变迁——盛极必衰——这并非是所有王朝的变迁,更是所有时代所理所应当而出现的规律。 秦若愚将自己的大赤王朝的繁荣延续下来,可他也知道,这繁荣又能延续多久呢? 而这时候,靖榕却是突然愣住了。 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便是瞪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若帝君想把皇位传给皇后,乃是因为爱。那将皇位传给二皇子呢?那是因为什么…… 靖榕原本以为这皇位落入二皇子手中,乃是一个意外而已——可帝君,又是一个怎样聪明的人,他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便是陷入昏迷之中,也将身后事情交代清楚。 他乃是一个有这大智慧的人,又如何会将一个大赤交到一个他不认可的儿子的手中呢? 或许,或许帝君早就做了两手打算。 若是自己死了,这皇位自然而然就落到了皇后手中,可……若是侥幸不死呢?皇后若是在心中原谅了帝君,那帝君自然是不会死了,帝君不死,这皇位自然也落不到皇后手里了,可帝君不死,便是说明两人解开了心结,解开了心结的帝后二人,自然是不会愿意再被困在这牢笼之中了。 而这大赤龙椅的归属者,不过是帝君,也不会是皇后,那自然是要选择另一个人的…… ——在三位皇子之间,帝君选择了秦筝! 467谁赢谁输,郝连城钰的逐鹿之心 当然,这或许就只是一个可能而已。 帝君心思,谁人能猜。可如今的大赤,需要的,确实是秦筝,而非秦萧。 秦萧乃是守成之君,非开拓之主——那些大臣们喜欢秦萧,不单单是因为他文采翩鸿,惊才绝艳,文武双全,文韬武略,更是因为他的持重、稳步……人一旦持重、稳步了,便很难再有创新,再有了改革,而没了创新、没了改革之后,这些大臣也就活的容易很多了。 国民舒服了,国主便要不舒服,国主不舒服,这些大臣便要过的更艰难一些。 而秦筝却是一个不喜欢过舒服的人,非但他不喜欢过舒服,他还不喜欢让人过舒服——他上位之前便是如此,上位之后出一些出格的事情,便也会让人觉得理所应当。可偏偏就是这样的理所应当,却是另辟蹊径,敢于革新,将国家根部一些顽固、**全部挖出来。 而秦萧,却是没有这个魄力的。并非是因为他没有这个魄力,只是因为他持重、稳步而已。他顾及的东西太多,总是豁不出去——如今的大赤,有一个守成之君确实不错,可若是有一个开拓之君,改革之君,更是大好。 所以如今登上帝位的,便是秦筝。 秦筝上位之后第一件事情,便是御驾亲征——哪一个皇帝,会这样做?便是帝君,除了上位之前这样做过,上位之后,也是久处皇位之上,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情的。 ——可秦筝却做了,非但做了,还打的郝连城钰节节败退。 但凡人有了权势、地位、金钱其中一样,便会怕死,可秦筝却是如此的异类。他这三样东西都有了,且他的身份,已经不需要他再豁出去了,可是,他又是那么的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而如今郝连城钰却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大赤与胡国,哪个强。 若是帝君,郝连赫雷尚在帝位上的那个时候,靖榕便会毫不犹豫回答道,自然是大赤强盛。 可…… 如今这个时代,却是他们子嗣争夺领地的时代。而郝连城钰,却是比郝连赫雷,更胜一筹——郝连赫雷开拓疆土,将胡国七部变成一个胡朝帝国,而郝连城钰,便是站在父亲的肩膀上,要将这貌合神离的胡国全部收复起来,并成一个像大赤一样,繁荣统一的国家。 而将这国家变得繁荣统一之后的下一步,便是攻打大赤! 谁强?谁弱? 便是靖榕不明说,这答案,也是不言而喻了。 那时候,便是郝连城钰再是御驾亲征也没用了——这个结果,是可以预见的,大赤,终将葬送在胡国的铁蹄之下! 而这件事情的发生,只是早晚而已。 若是郝连城钰在位——这件事情,迟早是会发生的…… 骤然之间,靖榕的心中,涌动起来一股杀意。 “喂。我不过只是问了你一个问题而已,你说不出答案,也不需要杀我吧。”郝连城钰这样漫不经心说道,“你不是这天下第一杀手的陆廉贞教出来的吗?可你刚刚泄出来的杀气,都快让我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靖榕这才意识到,自己竟被郝连城钰的一句话挑起了杀意。非但挑起了杀意,这杀意,甚至不受自己控制地外漏着…… ——只是一句话而已。 “国主这样说,我便是起了杀心,也是理所应当的吧。”靖榕收敛了杀气,可杀心却未收敛,只是这样回答道。 “我听说……陆贵人是叛离了大赤……”郝连城钰说道这里,便是拖了个长音,“既然叛离了大赤,为何还要管这大赤死活呢?” “虽是叛离,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靖榕叹了一口气,说道,回想起秦筝的威逼强迫,还有千缕的背叛,她心中不禁倒吸一口冷气,为王者成事,便是要扫清眼前一片障碍,而自己,不过是挡在他面前的一颗小石子而已。在他的路上挡了一步,便是被狠狠踢开。非但踢开,还要赶尽杀绝。 ——秦筝确实是一个聪明人,他也是一个很适合当皇帝的人。 可这一切,并不妨碍靖榕恨他。 他虽然是一个好皇帝,可也是靖榕的仇人。这两样事情,并不相悖。 “陆贵人,你对大赤情深意重。可大赤,却将你弃之如敝履……更何况,你现在可是身在我胡国皇宫之中,而且这身份,可是胡国国主的贵人呢……”郝连城钰嘴角微微上扬,便是这样说道,“我一向觉得你有恩报恩,有仇报仇,怎么在这件事情上,偏是小家子气起来。” 靖榕这才觉察出对方话里的意思来。 “你……是想要我帮你?”靖榕这样问道,虽是试探语气,可她也大约确定了七八成,“你让我一个大赤人,帮你将胡国统一,然后去攻打我的故国大赤吗?” 郝连城钰点点头。 “你莫不是觉得我疯了?”靖榕怪异问道。 “哪里,你分明聪明的要命,哪里像是一个疯了的样子?”郝连城钰这样奇怪问道,可实则,这疯子与聪明人,着实只有一线之隔而已,比如这陆廉贞,是何等聪明的人,可在大多数人眼里,他与疯子,并没有什么区别。 人们怕他,是因为他的聪明。而人们怕疯子,乃是因为他们的残忍。而陆廉贞,便是一个聪明又残忍的疯子。所以人们更怕他,却也不得不依附在他的保护之中。 “既然如此,那你觉得,我为何会帮你呢?”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脸上有一些微微讥讽的表情。 “陆贵人自然不用帮我,你甚至大可以在这里杀了我,可杀了我之后——这结局,并不会有一丝改变——大赤败在胡国铁蹄之下,沦为胡国属国的命运,是半分不会有所改变的。只不过,那时候领兵叩开大赤国门的人,却不是我,而是换了一个人而已……”郝连城钰这样说道,脸上,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 而靖榕的心里,不自觉涌出了一丝不安的预感。 468靖榕条件,你将那个给我 “你是说……阿成……”靖榕迟疑问道。 郝连城钰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来:“自然是他,不然,你以为是谁?” 靖榕脸上终于露出了大骇的表情,便是激动问道:“为何是阿成,为何是他?” “国不可一日无君,这个道理,莫非陆贵人不懂吗?不让这郝连城深继承帝位。难道这国中还有第二个可以爬上这胡国的龙椅吗?”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有趣的表情来,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便是回答道,“经陆贵人这样一提点,倒还真是有的,我父亲有一个兄弟,那个人是个傻子,后来我父亲继位之后就给那个人买了一套府邸,又给了那人的忠心奴仆一大笔银子,让他能够活到永寿……若是阿成不愿意继承帝位的话,怕这泱泱胡国,就要有一个傻子君主了。想来那个时候,这六部族长,会是很开心的吧……” ——郝连城钰口中所说事情,自然是不会发生的。 郝连城深不愿与郝连城钰争抢,可却也决计不会看着胡国就这样沦陷下去,那位郝连两兄弟的傻子叔父,自然是不适合当胡国君主的——这一点,所有人都知道。 所以郝连城钰死后,阿成必然会毫不犹豫地登上帝位……可…… “若阿成无逐鹿中原之心呢?”靖榕突然这样问道——她了解阿成,太了解了,阿成是一个这样大智若愚的人,他可以将胡国六部收服,使胡国真正统一——这一点,靖榕知道,阿成是做得到的。可让阿成逐鹿中原,他却未必会去做。 “你看,你太了解他,却太不了解我了……”郝连城钰这样说道,“阿成是一个光明磊落的人,可我却不是……我将你接入宫中的时候,我就设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你或许会杀了我的那一天。于是,我就将我的遗旨送给了我一位贴心亲近的侍人。若我的死讯一传出,这位侍人便会将这份旨意送到阿成手里……你猜,我这旨意里面写了什么……” 郝连城钰写的,必然是他自己的心愿——而这是他死前的愿望,阿成这样敬重他的哥哥,便是攻打大赤并非阿成所愿,阿成却也是会去做的。 靖榕自然可以将人杀死之后以易容术假扮郝连城钰——可,又能瞒多久呢?郝连城钰身边贴身亲近侍人便可将其指认。到时候,怕是性命堪忧。 ——活着,总是让人觉得开心的一件事。而靖榕,不喜欢找死。她从来不是什么英雄,也做不到慷慨就义。且她的死,并不会改变大赤被吞并的事实,甚至,她会让阿成永远沉浸在失去她的痛苦之中。 这是她所不愿意看到的。 “不过只是说了一些利害关系而已……你怎么好像失了魂魄一样?”郝连城钰这样问道,他以自己右手食指抬起靖榕下巴,细细凝视着靖榕那苍白的脸,一边看,还一边这样说着,“分明是一张不怎么漂亮的脸啊,比之我那三位贵人,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虽然这样说着,可那只抬着靖榕下巴的手,却没有一点想要放开的意思。 “国主……你为何觉得我一定会留下。”又回到了原来的话题上——只是那时靖榕觉得郝连城钰所说只不过是他的怪诞之语而已,而此时,她的声音不自觉低了下来,甚至,已经带上了一点恳求的语气。 “刚刚陆贵人不是说过了吗?我希望你来帮我……帮我统一六部!”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条件。交换条件。”靖榕与郝连城钰从未有过交情,这来交换的,自然是只有条件了。 可话一出口,郝连城钰脸上便是露出了一丝无奈的表情来,便是这样说道:“陆贵人真是无情,你都是我的贵人了,却还这样冷冷清清和我讲条件。” 靖榕脸上差点露出了一丝哭笑不得的表情。自己哪里是他的贵人,自己只不过是他手里诱惑郝连城深的鱼饵而已。 “请国主明示。”靖榕依旧这样说道。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将那只手放下之后,郝连城钰却是换上了另一幅嘴脸——那一副胡国国主应有的嘴脸,“你也知道,如今六部割据,我想收服六部,虽然只是时间的问题——可我一向不喜欢等太久……” “国主的意思是……”靖榕迟疑问道。 “三个。”郝连城钰摆出一个三的手势,便在靖榕面前晃了一晃,这样说道,“如今我胡国六部,只余下五部,你去替我收拾三个部族,另外剩下两个,便由我来接手……如何?” 靖榕看了看郝连城钰,便是说道:“我若替国主将那三部收复,可如何保证国主会一定遵守诺言呢?” 郝连城钰看了看靖榕,便是哈哈大笑道:“你可知道,君子一言,便是一言九鼎。” 靖榕却是毫不客气说道:“别的国主我是信的,只是你……我却不信。” 末了,便又是加上一句:“那秦筝说的话,我也不信。” 原以为郝连城钰会生气,却没想到她听到靖榕说的话后,却是笑的更大声了,他便是说道:“既然这样,你便在我身上下毒吧。” 这世上,会这样的提议的,想来只有疯子了。 “我知道你善于制毒,你便在我身上下毒,若是我没能做到,便任由我被毒死,就好了。”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靖榕想了一想,却是摇摇头道:“我不毒你。” “怎么?对我动心了?”郝连城钰将脸靠近靖榕,便是这样说道,“还说我不懂得爱,可你不是照样爱上我了吗?” “国主你想的太多了。”靖榕便是毫不留情戳穿,“国主不是说过吗?便是你死了,那旨意传到阿成手里,结果还是一样的,我除非找到那位侍人,否则我是不敢动手杀你的。” 郝连城钰叹了一口气,便是仿佛无奈说道:“那陆贵人,你想一个办法吧。” 靖榕沉默了一阵,便是看向郝连城钰,回答道:“玉玺,你将胡国传位玉玺交给我!” 468烫手山芋,丢不得拿不得 “陆贵人好大的口气!”郝连城钰听到靖榕的话后,脸上的颜色立刻变了,他原本只是闲适而懒散的与靖榕说着话——他一直站在主导者的地位,靖榕说的话,做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所以他的语气,他的话语,总是这样淡漠而滑稽。 可…… 此时靖榕却说出了一句他意想不到的话。 ——竟是玉玺,竟是用玉玺来换靖榕的帮助。 这简直就是…… 简直就是…… “简直就像一个玩笑一样,我倒是从来不知道陆贵人有这样讲笑话的天赋。”郝连城钰脸上的表情,自然已经是算不上闲适了,此时他脸上的表情,竟是有些皮笑肉不笑。他抖了抖自己的嘴角,便是这样说道。仿佛靖榕说的真是一个笑话而已。 “国主要我帮助是为何?”靖榕倒是毫不理会郝连城钰的语气,只是这样说道。 “我胡国如今貌合神离,我需要借陆贵人一份力量。”郝连城钰这样回答道。 “我只知道国主一向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你我交换条件,乃是以胡国玉玺来换我将胡国三部收服——这便是我的条件。”靖榕这样随意说道。 倒是如今两人掉了个个儿,只是靖榕此时的表情依旧是原来的样子,冷冷清清,不咸不淡。 可郝连城钰的脸上,却是仿佛怒极了,终于迸发出一丝笑来:“哈哈,陆贵人,你可知道这传国玉玺对我胡国作用呢?” “国之象征,一国命脉。”靖榕这样说道。 “我胡国立国虽然不足百年——可这传国玉玺,可是要一代一代传下去的……这拿着传国玉玺的,永远都只能是我胡国的主人——你说,我把这玉玺给了你,又像是个什么样子呢?”郝连城钰这样淡淡说道。 “我若是有歹心,便是自然会千方百计打那玉玺主意,可是,我也不过只是要一个凭证而已——国主既然可以把命都豁出去了,为何不舍得一个身外之物呢?”靖榕反问道。 郝连城钰瞪大了眼睛,看着靖榕——他原本就是俊秀过人的模样,如今瞪大了眼睛的样子,倒是显得有些可爱了,只见他那湖蓝的眼睛里闪着一丝狡黠的光,片刻之后,他便问道:“陆贵人啊,你说,我的命与那玉玺相比,孰轻孰重?” 靖榕不明所以,只是还是回答道:“自然是国主性命。” 仿佛得到一个想要听到的答案,郝连城钰便是笑着说道:“那你为何取轻而不要重呢?” 靖榕这才明白他问此话意思,只是淡淡说道:“收复三部,用不着帝君以命相抵——且帝君性命,我可不能随身携带。” 郝连城钰听到前面半句的时候,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而听到后面半句的时候,脸上却露出古怪表情,可这古怪表情之后,却是迸发出一阵更深的笑意来。 “陆贵人啊,你这前半句是真,还是后半句是真啊?”郝连城钰这样玩味说道。 只是他并不是真的想要听靖榕答案,便是说道:“如此,我便答应你吧……只是,他们需要做下一个约定,我相信你的能力,收复三部没什么问题——只是你若故意拖延,弄他个十年八年,我可受不住,我也等不起……” 靖榕知道郝连城钰顾虑,便是说道:“国主如此说来,是心里有了计较吧,国主且说。” 郝连城钰想了一想,便是回答道:“陆贵人今年几岁?” 靖榕倒是没想过他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便是说道:“开年我便十七了。” 郝连城钰摸了摸白皙无须的下巴,便是呐呐说了这样一句:“倒是比那水曲还大一岁。” 宫中三位贵人,红绸最大,乃是十七岁,香柔十六,而水曲,便是只有十五岁而已。胡国民风彪悍,可人口却不多,早年之间又是茹毛饮血,所以这些人活的都不算长,一般人活到六十岁便已经谢天谢地了,所以胡国的人口一直不甚鼎盛。 可引进大赤文化及医术之后,胡国人存活下来的几率虽然大了,老死的年纪也终于超过了六十,可还是有一个问题无法解决——那便是胡国稀少的人口。 于是,胡国国主郝连赫雷便下了命令,胡国女子许在十八岁之前婚配,若是婚后一年有子,便赏白银二十两。可郝连赫雷却也不是急功近利之徒,加之有苏含玉规劝——原本这些大臣是想上奏折,为了让这些女孩子早早婚配,便是希望国主下命令,十三岁之后便可婚配。 可苏含玉却是在郝连赫雷耳边吹了一阵耳边风,便是让这胡国女子的最低婚配年纪到了十五岁。在希望胡国人口繁荣昌盛与保护这些女孩子之间,找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却女孩子最美好的年纪便就是二八年华(十六岁),那时候遇到的托付一生的人,也是最美好的。 而为了身先士卒,作为表率,这郝连城钰上位之后,便纳了这一位十五岁的水曲水贵人。 “国主说这个是为了……”这郝连城钰自然不是为了知道靖榕年纪,也不是为了替她庆祝生日,他不过只是为了以靖榕年纪作为一个基础,说出一个恰好的时间而已。 “三年吧。”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三年之后,陆贵人便二十岁了,于我胡国传统,这二十虽,便是一个新的开端,而陆贵人却恰好在二十岁的时候收复这三部,为我胡国统一作出贡献,岂不是大好……” 一年一部,这郝连城钰打的倒是好算盘,且这算盘倒也不算苛刻。 只是…… “三年吗?只是我要带着这玉玺三年,倒是让人觉得有些不痛快。”靖榕既然提出要带这玉玺三年,便自然是已经想好了后面的事——她是怕这三年之间,郝连城钰会用到玉玺,而这玉玺却又恰好不在他身边。原本这玉玺便是烫手山芋,丢不得,不丢又拿着难受。 “你拿着便是了,我敢给,便不怕这玉玺不在我身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469三年约定,她回来后的身份 宫中原本有四位贵人,如今少了一位,倒是让其他人开心了些许。 “咱们国主将拿陆靖榕纳入宫中也不知为了什么……莫非只是一时间的心血来潮吗?”那水曲以帕子擦了擦自己手上戴着的宝石,便是这样问道。 “国主心思,岂是我们能够猜测的。”红绸优雅拿起手里的杯子,喝上一口,那动作,乃是一个大家闺秀应有的模样——水曲、香柔原本就只是小吏的女儿而已,这姿态,气度上自然比不过从小金生金养的红绸,只不过红绸也是乐意用这些将他们三人区分开的…… “红姐姐,水妹妹可是听到什么风声了吗?”香柔亦是把那杯子举了起来,便是掩住了唇下那一抹阴狠的笑容。 “听香柔妹妹这样说,想来是知道什么事情了。”红绸不着急回答,亦只是试探,将那杯子轻轻放下之后,便是这样问道。 “呀,红姐姐这是怎么话说的,倒好似我知道什么事情似的……”香柔亦是随手放下自己手中的杯子,以帕子擦了擦自己的唇角,这样说道。 “我一向都是知道香妹妹你人缘是最好的,所以便是香妹妹你知道什么,倒也不足为奇……不如说出来,让大家听听,也算是姐妹之间的一种交流……你说是吗?”红绸将一双麦色小手伸到香柔手上,仿佛关切一样,轻轻拍了一拍。 香柔之手,比红绸乃是白多了——他们三人据是胡国人,只是香柔的姆妈却是胡赤两国混血,故而这香柔身子里有四分之一大赤血统——所以她也比一般胡国人的皮肤更白一些。 可胡国之人一向以黑肤为荣——胡国的祖先,乃是在最猛烈、最恶毒的阳光之下讨得一席生存的权力的,因是胡国偏北,所以这里的夏天格外炎热,可冬天却更是寒冷。白天阳光猛烈,可夜晚却又来的格外的早,所以他们的皮肤,自然不会如大赤人一样白皙细腻,而是有着仿佛小麦一样的健康的颜色。 胡国向来以有这样健康的皮肤为荣,向来对有如大赤一样白皙的皮肤的人感到厌恶的,而香柔出生的时候,并未有少受到非议——乃是因为自己的姆妈,乃是一个胡赤混血,自己的外婆,乃是一个大赤人。 可好在,那个时候,郝连城钰已经出生了,且出生很久了。 而郝连城钰,便是一个胡赤混血。国中争议不少,而这争议,便是从郝连赫雷娶了苏含玉为后之后,便从来没有少过,哪怕郝连城钰出生之后,也从未有所消散。 ——直到另一位胡国皇子出现。 这些爱极了胡国麦色皮肤,爱极了胡国传统的大臣们,才仿佛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一样。是了,这位郝连城深,虽然也是混血,可在某些方面,他却比郝连城钰更像一个胡国人。虽然郝连赫雷并不在意自己儿子的皮肤,但却也不表示别人也一样不在意。 故而这红绸轻轻抚了抚香柔手背的时候,香柔脸上露出了一丝难耐的表情,最后却还是将手从红绸手中抽离了。 “红姐姐想要知道,我自然是会说的。”香柔脸上露出一丝笑意,把刚刚那尴尬掩过去了。 而红绸则假意不知香柔刚刚所露出的样子——她乃是大家闺秀,与这两人却是生活在完全不一样的环境之中,自然是不喜欢给人难堪的。 “那我就洗耳恭听了。”红绸这样说道。 倒是原本一直在擦戒指的水曲,一听到红绸这样说,便是拿起了自己腰带上的玉佩,又擦了起来,仿佛毫不理会这两人之间的对话一样。 “昨夜我侍寝的时候,国主在我耳边说了一些关于陆贵人的话。”说道这里,香柔的脸色红了一红,而红绸的脸色则白了一白,“国主说我体态香柔,闻着是有一股极好闻的味道的,与那陆贵人完全不同——陆贵人身上,可是有一股让国主很讨厌的味道呢。” 她先夸了自己,又损了靖榕,便是说道这里,仿佛说出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捂住了自己的最,发出了嘤嘤的笑声。 红绸虽是心中厌恶,可碍于想要知道对方的口中的秘密,便是不得不忍下来。一面她想要知道香柔口中信息,一面却又在心里骂着香柔,而一面,却又在心中埋怨为何这样无情却又多情,分明自己身份这般尊贵,她却将自己与那水曲、香柔等人一视同仁。 “国主说,他答应陆贵人一件事情。”香柔卖了卖关子。 果然红绸侧目,便是疑惑问道:“妹妹,这国主答应了陆贵人一件什么事情?” “陆贵人不爱呆在这宫廷之中,要国主放她出去。”香柔看着红绸这番样子,便是嘴角露出一点笑,笑意过后,便是这样说道。 “呀,这陆贵人莫非是傻的吗?”红绸拿帕子掩了掩自己的唇,便是这样说道,“皇宫之中锦衣玉食,是有哪里不好的?莫非是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配不上我们国主,这才自行离去吗?可这……可是坏了宫中规矩啊……” 她一边这样说,却是一边埋汰靖榕,她说着靖榕身份卑微,实则亦是在说香柔。香柔心中哪里是听不明白,只是碍于自己身份与对方相当,对方又有一个“好父亲”,便是只能忍了下来。 “她傻不傻我不知道,只是我知道,我不是个傻子便够了。”就在这时候,门外传来了第四人的声音,而这声音传来之后,这屋中三个女人都是身子一震。 水曲最先跪下,而后是香柔、红绸齐齐跪地。 “我的香贵人啊。”郝连城钰走进房内,走到香柔面前,便是看着她,这样责怪说道,“你怎么把我们闺房里面的私密话都说出来了?” 香柔跪在地上,两股战战,几乎要跪不住。 可红绸却是心中欢喜。 “也罢。”郝连城钰便是又这样说道,“倒也算是我派陆靖榕出去的,而她这一出去,便是要花费三年的时间。” 三年? 这三个女人一听,便是更加欢喜了,三年之后物是人非,谁知道陆靖榕还得不得国主的心呢? 郝连城钰便是不理会这三个女人心中所想,只是这样说道:“我派陆贵人出去做一件事情,而这件事情若是失败了,她便要回宫,若是成功了,她也要回宫——只是那时候她回宫的身份,却是站在我身边的那个女人的身份了。” 470卓雅不在,哈图府里好大变故 而此时的靖榕,自然不知道这三女一皇此时的对话,自然也不知道,郝连城钰竟在这三位后宫之中,将自己视作眼中钉肉中刺的女人面前,说出了那样的话。 若原本这其中有几人原本是不想与靖榕为敌的,那在靖榕上位之前,他们自然不得不做出一个考量…… ——郝连城钰从来不是一个吃素的人,而在他心里,或许已经把靖榕当做了另一个郝连城深。 不过…… 郝连城钰将靖榕关在宫里,乃是为了引阿成再来的,而如今他把靖榕放出了宫,那阿成会再来吗?他的游戏,又是否还会继续…… 终归只是一句,帝王之心阔如四海,波澜不惊,并非凡夫俗子所能撼动。 郝连城钰只是任性,却非倾国。这一袭玉玺被靖榕收在怀中,他且毫不在意——这便是郝连城钰高明之处。 而靖榕拿着这一袭烫手山芋,正往南詹部策马而去。 如今南詹部被吞并的差不多了。三分之一土地已经落入了郝连城钰手中,而另三分之一则是被卓雅握在手里,卓雅乃是一介女流,却是如何在那群族长之间将哈图留下的那三分之一领地握在手里呢——靖榕是太明白胡国的族长,到底是一些怎么样的货色了。 虽平日里与哈图称兄道弟,可一旦涉及利益,却是会把对方吞的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靖榕花了好几天时间才来到南詹部——他原本是想先去一趟沙漠之中寮寨,去告诉郝连城深自己无事了。可转念一想,这一开一去,却是要花费好几天时间,倒不如先将南詹部事情调查一下,再去沙漠之中,也是顺路。 ——她原本出宫的时候,便是心心念念想要让阿成知道自己没事。 可真的出宫了,她却又冷静了下来。 是了。郝连城钰没说错,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还能如何面对郝连城深呢…… 她心中矛盾,便是想着车到山前必有路,于是来到了南詹部。原以为这南詹部因为势力割据而该战乱纷争的,却没想到这南詹部还是原本一派祥和模样,也未觉得似乎有多大改变,只是街上的摊位比之以前的时候,确实是少了一些。 靖榕此时已经易容了,便是拦住街上走的其中一位大叔,用着一口流利的胡国话问对方此时南詹部到底出了什么情况。 那大叔先是感叹一番族长殒命,又说了一通族长殒命之后这元颜府便来了好几拨人,可几天之后,这好几拨人却又安安稳稳地走了。 这普通民众自然不会知道太多,靖榕也未曾想过这大叔知道多少,只是问道:“我从王都而来,听说这南詹部如今一分为三,是否有这样的情况?” 那大叔点点头道:“你消息倒是灵通。不错,确实如此。” “可……”靖榕看了看四周左右来来往往的人群,便是奇怪问道:“既然这南詹部被一分为三,为何这城中之人还能如往常一样生活呢?” “你这就不知道了吧。”那大叔摸了摸下巴,神秘说道,“这一分为三,一部分给了国主,一部分给了北通部族长,还有一部分,还牢牢握在咱们卓雅郡主手里。可这三人似乎有所约定,这南詹部兵力、政治、财力统统不做改变,除非有所战事,这南詹部兵力才可各自调动,故而咱们这南詹部并未有多大变化。” 靖榕原本以为这三股势力将南詹部分割之后,乃会划分势力范围,各自为政。却没想到却是这样和平。 “不过也是有几个,怕是南詹部生活的不太平,故而搬走了。所以如今南詹部看起来虽然还和往常一样,不过却是萧条多了——想来再过一些时间,这南詹部太平久了,他们便又会再回来吧。”那大叔这样说道。 原来是这样的原因。 靖榕与那大叔告辞之后,便是来到哈图府——不,如今的哈图府,该改叫卓雅府才是。 只是这后面,卓雅府却是很有可能要改名的。 原本哈图的打算,便是让一人入赘府中,将这南詹部传给卓雅。却没想到身死魂消,死后事情还没说明白,人却已经身首异处,非但这命没保下,连这南詹部也一分为三,只有那三分之一,留给了卓雅。 靖榕从元颜府门前走过,却只看到这门前白花点缀,一派肃穆清冷景象,大门紧闭,无人出,也无人进。 想来哈图葬礼已过。原本这哈图府也不算是门庭若市,如今却是门可罗雀。 倒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 靖榕倒也不着急,只是找了一家客栈住下。等到夜晚时候,便是换上了夜行衣潜入哈图府——她还记得哈图府中满是蛊毒,可如今倒也只有这个办法了。 于是她便潜伏哈图府中,以最快速度找到梓夫人。却没想到梓夫人房间里面空无一人,非但空无一人,这屋子里窗户纸被贴成白色,被子被换成白色锦被,屋子里一点颜色也无,仿佛一个雪洞一样,没有一点生机。 而最骇人的,乃是这梓夫人的床头之上摆放的一块灵牌。 ——上面写的,竟然是梓夫人的名字! 梓夫人死了! 为什么? 既然梓夫人死了,那这府中,莫非就没有蛊毒了吗? 靖榕怀着满腹疑问,便是又掠到了一处房屋顶上,掀开上面一个瓦片,便发现这屋子里的装饰,却是一点也没有变。红木的桌椅,雕花大床,床上一套红底金丝的锦被,锦被上绣着乃是百鸟朝凤图,而床旁边的一张梳妆台上,却是放着一只景泰蓝的花瓶。 花瓶里面插着的一朵牡丹还是鲜艳欲滴,没有一点凋谢的模样。 ——只是这房间里面原本应该在的人,却是不见了。 ——这个房间,乃是卓雅郡主的房间,她此时理所当然是在这个房间里的,可如今这卓雅却不在房间里面。 ——她到底去了哪里,莫非…… 这梓夫人死了,卓雅又不在自己的房间之中,那茹夫人…… 想到这里,靖榕飞快跑去。 471仿佛泪人,这一天总是要到的 她原本以为茹夫人至少也会有一些改变,却没想到,茹夫人还是原来的茹夫人,没有一丝改变,还是这样优雅大气,稳重迷人。 此时入夜,乃是沉睡时候,可茹夫人房间之内还是灯火通明,茹夫人穿着一声雪白一副,坐在这床前,也没有什么动作,便仿佛是一座雕像一样。 许久之后,茹夫人叹了一口气,从枕头下,摸出了一把小刀来。 将小刀从刀鞘之中抽离出来,却是发出一阵金属出鞘的狭长声响,在这空旷黑夜里面,划出了一阵细长的声影。 那刀身闪亮,便是将茹夫人的脸都映照了出来——茹夫人老了。 她虽然原本就不年轻,可是,她如今却仿佛老了十几岁一样,皱纹、白发,还有眼里的沧桑,却是无论如何都挡不住了。 茹夫人对着那匕首露出了一丝狭促而短暂的笑,最后,她狠狠将匕首合上,又放回了枕头之下。 慢慢的,她站起身,将一旁桌子上一块灵牌抱在怀里——那是哈图的灵牌。虽然哈图对茹夫人不好,但感情的事情,终究并非一句你情我愿就可以概括的。 茹夫人失神抱着哈图灵牌,便是仿佛变成了一座雕像。靖榕看在眼里,虽然心中悲伤,但也到底没说什么。 许久之后,靖榕飞身而下,推门而入。 这茹夫人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模样,仿佛失神,又仿佛完全不注意到外界事物——哈图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 “夫人。”靖榕走进一步,对那茹夫人说道。 只是喊了三句,茹夫人都未理会。靖榕也不着急,只是站在茹夫人身边,许久之后,茹夫人仿佛终于感知到了什么一样抬头,当看到靖榕的时候,她那原本如死水一样的眼睛里,顿时起了波澜,可那波澜,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一瞬间之后,她的眼底,又回复到了往日的平静。 “是你啊……”茹夫人这样波澜不惊说道。 “是我。”靖榕回答道。 两人许久无言。 便是靖榕又开口道:“夫人过的可还好?” 茹夫人这时候脸上才露出了一丝讥讽的笑容,问道:“你觉得呢?” “梓夫人她……” “死了!”尚未等茹夫人说完,茹夫人便这样说道,“你知道梓夫人到底是什么吗?” 她没问靖榕梓夫人到底是什么人,却问的梓夫人到底是什么,倒是一件耐人寻味的事情。 靖榕摇摇头。 “那孩子精通蛊术,你是知道的。可她不但是个蛊师,却也一样是个被下蛊的人……梓夫人乃是一只傀儡,傀儡蛊一双,一只下在哈图身上,而另一只,则是下在了梓夫人身上……”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那日原本我在与那十七位夫人一同吃着宵夜,我还记得那时候的宵夜是一碗甜汤,甜汤里放着雪蛤、燕窝、雪莲,又是滋补又是美味,梓夫人喜欢,便是喝了好几碗,可在她喝第三碗的时候,却是突然不动了——原本我和几位夫人以为她是中毒了,还吓了好一会儿,却没想到她手里的碗落地……连着她的人头也落地了……” 傀儡蛊,一体双生,一蛊下在蛊主身上,一蛊下在傀儡身上,蛊主若是受伤,这伤口便会显示在傀儡身上,而下蛊者将会影响傀儡,故而这傀儡的样子,会越来越像下蛊者——而当茹夫人看到梓夫人的头颅落地的时候,便知道,这一切,都晚了…… 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却只有茹夫人知道……可知道又怎么样呢?晚了,终究是晚了。 梓夫人的身体被缝合起来,大礼安葬,而一日之后,便是传来了哈图的死讯,果然和梓夫人的死状,一模一样。 曾记得哈图说过,马革裹尸,鹰啸天葬,乃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终结。 ——原本以为他只是在说一个笑话而已,却没想到,这一切,都变成了真的。 其实茹夫人又何尝没有想过呢?哈图造了杀孽太多,否则,也不会得到了报应,可这无子的报应,对哈图来说,似乎还是有些太轻了。 哈图早年的时候,砍下了太多人的头颅,而如今他的死法,与那些被他杀死的人,却是一模一样。 ——报应! 茹夫人听到哈图死讯的时候,心里想的,便是这样两个字。 哈图棺木送到,这里面尸身却是如梓夫人一样,身首分离。茹夫人便是连夜将人的头颅缝好——原本是想以天葬礼仪待之,可茹夫人想了一想,最后用的,还是土葬。 天葬,乃是为品行高洁之人所准备的最高礼仪,哈图满手都是血腥,用这个礼仪,对他来说,乃是一种污蔑。 可哪怕茹夫人知道哈图是一个这样的人,却还是心里有着他。非但有他,便是这一生一世,都只有他一个人。 “卓雅呢?”靖榕听到茹夫人的话后,便是问道。 “走了。”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个极为失落的表情,“原本族长那十七位夫人,也是走的走,散的散……他们原本就是不愿意呆在这里的。如今族长死了,自然是拜托了束缚——而我也不愿意将他们留着烦心,便将人放了。” “那夫人为何……” “你是问我为什么不走吗?”茹夫人脸上露出了灿灿的笑意来,便是这样说道,“这里便是我的家啊,我要走,又能走到哪里去呢……” 靖榕低下了头,自己,便是毁了茹夫人家的人。 “我不怪你。”茹夫人突然这样说道,“跟在他身边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一天迟早是会到来的,他这样的人,若是可以活到老死,那才是老天不开眼……可我又是希望他能平平安安的,平平安安的活下去……虽然我总是知道这一天会到的,可这一天真的来临的时候,我却没想到,我竟然这样怕……” 茹夫人摸着手中灵牌,哭的,仿佛一个泪人。 472杀了族长,求你将他杀死 “我……抱歉……”此时靖榕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到嘴边,说出来的,却只有这么一句。 “抱歉……我倒不知道你有什么好抱歉的……倒是我伤了你……”茹夫人抬起头,乃是一个苍老的笑颜,她神色坦荡,并无一丝怪罪意思,仿佛这个结局,她很早之前便预料到了。 “我往后,还要去杀人的,要去杀如哈图族长一样的。”靖榕便是这样坦荡说道。 “原来如此……”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灿灿的神情来,突然,她仿佛想到了什么一样,便是突然说道,“我可否求你一件事。” “您说。” “这蓝解部的族长,不是一个好人……虽然与哈图不一样……但他确实也是一个和哈图一样的人……我可否求你,求你将他杀死呢?”茹夫人这样请求道。 怕是靖榕不同意,她竟放下灵牌,跪了下去,靖榕急急将人扶了起来,便是说道:“夫人,你这是做什么,不可!” “你若是不答应,我便不起来。”茹夫人竟是这样说道。 原本靖榕并不想去惹那蓝解部族长,乃是因为那族长年轻,也从未犯过什么大错,且治下居民虽不算安居乐业,倒也算是平稳。这样一样没有大功,没有大过的人,茹夫人却说他是一个与哈图相似的人,并要靖榕将其杀死,却是靖榕想不到的事情。 可靖榕却是欠了茹夫人的。 欠别人的,总是要还的,若是拖欠的时间太久了,那往后要还的东西,却只会越来越多。记得这句话,便是陆廉贞教授的。 靖榕将茹夫人扶了起来之后,便是点了点头。 这蓝解部与南詹部相离不远,一来一去不过三日路程,若是想要将其杀死,倒也不需要太多行程。 茹夫人见靖榕答应,脸上总是露出一个欢喜笑容,她便仿佛记起了什么一样,将压在枕头之下的小刀拿了出来,交给靖榕—— “原本这把匕首,我是想拿来自裁的……如今却是交给你……便是为了让这匕首,染上蓝解部族长的血的……”茹夫人不愧是哈图的女人,说起这样的话来,便是面不改色心不跳。 而那沉甸甸,冷冰冰的小刀拿在靖榕手中,却是分量十足。 “咳咳……”在做完这些事情之后,茹夫人突然咳嗽了起来——在哈图死后,她的身体便急转直下了,而如今一咳嗽,便是咳的脸色发红,几乎把肺都要咳嗽出来一样。 “夫人……”靖榕急急倒了一杯茶给那茹夫人。 茹夫人接过,将那茶一饮而尽,这咳嗽的声音,才渐渐小了起来。 “放心……我没有那么容易死的。” “夫人……” “哪怕便是要去陪族长,也需要等那蓝解部的族长死了之后……”茹夫人这样说道。 也不知道他与这蓝解部族长到底有什么仇,什么怨。 …… 而当靖榕真的到了蓝解部之后,才知道原因。 ——卓雅,要出嫁了。 嫁的人,便是这蓝解部的族长,至此,靖榕才知道,为何卓雅一个女子,一个从未涉足过政治的女子,却是有这样的本事,从那几匹饿狼之间,还能夺取到南詹部三分之一的领土。 ——并非因为卓雅多有本事,而是她将自己当做了一个筹码,将自己想给了蓝解部的族长,以换取那三分之一的领土。 而如今,便是这卓雅即将偿还的日子了。 卓雅心中苦着,而茹夫人心中亦是苦着。可便是苦着又如何呢?命运从来是最公平的,他不会怜惜弱者,亦不会偏袒强者,他只会让所有人都按着他的轨道,往前行而已。 哈图往常是一个多么强悍,多么让人恐惧的存在啊,可便是这样,所以在他死后,无一人肯帮他,他的势力被瓜分,连是那剩下的三分之一土地,也是靠着自己孙女的联姻而来的——他一死,只是偿还了他的一部分债,而另一部分,却是报应到了自己的女人,自己的孙女身上…… 报应! 所以茹夫人才做了这样的请求——若是靖榕将蓝解部的族长杀死,那蓝解部的领土便很有可能会落入卓雅手中,便是卓雅无法得到蓝解部的领土,那至少南詹部三分之一的领土,还是可以保住的。 或许茹夫人并未做这样长远的打算,他只是希望自己的孙女,能和一个她所爱,亦是爱她的男人在一起,而不是为了所谓的领土,所谓的权势,嫁给一个自己根本不爱的男人。 ——这位族长,已经足够做卓雅的爹了。 苏格,便是这位族长的名字。 而这位族长,原本只是蓝解部的族长的三儿子而已,原本他是根本没有机会继承父亲的位置的——可如今族长的位置,却还是在他手上。 就像秦筝说的那样,前面的没有了,那皇位,不就是我的了吗? 老族长死后,原本是该苏格的哥哥继位的,却没想到,继位前夕,这苏格的两位哥哥双双暴毙而亡,于是,这族长的位置便只能落在了他手里…… 如今他要娶卓雅,自然也不是因为真心喜欢卓雅——故而卓雅娇俏可爱,可便卓雅是一个丑八怪,苏格也是会毫不犹豫娶她的。 娶了她,便是可以名正言顺将哈图剩下势力拿到手的。便是以后反复,将另外那三分之一,甚至三分之二势力都夺过来,也就有了借口——毕竟,这哈图嫡亲的孙女儿可是自己的夫人,将这原本属于自己夫人的东西夺回来,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 苏格的打算,便是这样。 …… 可当靖榕易了容,进入到苏格府的时候,听到卓雅的回答,却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你要救我?你是谁,你又凭什么要救我呢?我在这蓝解部中好吃好喝,几日之后,我便又是族长夫人了,这又有什么不好呢?你说救,这又何来的救呢?”彼时,卓雅正吃着一桌美食,吃的油光发亮,满口香气——而她的右边脸颊之上,却有一个大大的井字伤疤。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一)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一) 死寂,无边的死寂。 这是战场……杀戮过后的战场…… 这是四十年前的战场。一眼无边的荒野之上,累累的,都是尸体,那血肉模糊的尸体,有些没有了头,有些没有了手,有些没有了脚,有些,甚至少了一半的身体…… 而这片荒野尸地之上,弥漫着一股死气,一股杀气,一股血气,却唯独少了生气。 一只乌鸦,动了动它那橙黄色的眼珠,将翅膀收到自己的身子两边,而后长大了自己的爪子,将自己那轻盈的身体停在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的脸上,它的爪子牢牢停在那尸体的鼻子上,爪子一用力,便是刺进了那尸体的鼻子中间,只是那尸体已经死了很久了,便是再用力,也没有血流出来。 将自己黑色的喙戳入那具尸体的眼眶之中,不多时,那乌鸦便开始进食起来——这片尸地是死的境地,却是乌鸦们等食腐动物的乐园。 可正当那只乌鸦吃的正开心的时候,只见那具本来应该死了的尸体,突然动了起来——一只大手,将它的喉咙紧紧抓住——那块还没有吞进去的肉,卡在它喉咙之中,咽下去不是,不咽下去也不是…… 那尸体被人翻开。而那尸体之下却是爬起一个大汉来,那大汉手里拿着乌鸦,便是笑道:“吃了这么久死人干粮,今天终于可以开荤了。” 原来这大汉藏在这尸体之下,将这同伴尸体当做诱饵,引乌鸦来吃同伴尸体,在这乌鸦进食,失去防备的时候,便从尸体之下,伸出手,将乌鸦抓住。 被攥住脖子的乌鸦,不多时就断了气。 那大汉走到一处验尸之后,将一些柴火收集起来,又用从尸体那里收集到的火折子,将那柴火堆点燃了。将那乌鸦脱毛之后,那大汉便是将乌鸦架在火上。 乌鸦的肉渐渐熟了,飘出了一股肉香,可又是飘出了一股臭气,肉香与臭味混杂在一起,说不出好闻,也说不出不好问。 那大汉皱了皱,便是想到这尸体堆里想来有几个人带着酒来,便是去了那尸体堆去搜罗酒。 便是等了一会儿,手里拿着个酒壶里——可柴火堆上的乌鸦肉,却是不见了。 只见旁边一个衣衫褴褛,身材瘦小的人在吃着自己烤的半生不熟的乌鸦肉。 那大汉看着那人,便是脸上露出了不耐的神情,于是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倒在地上,那人被这一脚踢得不轻,却仍旧紧紧抓着自己手中的肉。 那大汉也不言语,只是一把将那肉从他手中抢过——那人哪里是大汉的对手,便是轻而易举失去了攥在手里的肉。 大汉将那乌鸦肉咬了一口,脸上露出了古怪的神情来,便是废了好大力气,才不至于将口中的肉吐出来。 他将那肉又丢回了躺在地上那人的手中。 那人接过失而复得的肉,便是狼吞虎咽将那肉吃掉,而大汉则坐在一旁,喝着闷酒。 “多谢。”那人吃完乌鸦肉后,便是说了这样一句。她甚至把那些细碎的骨头渣子都咀嚼碎了,咽了下去,所以地上只有零星一点骨头架子。 “女人?亏的这样的乱世,竟然有女人能够活下来。”那大汉喝着酒,便是这样说道。 “若是没有这一块肉,我想,我今天就会死的。”女子这样回答道。虽然她被大汉踢到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可她也知道,对方完全有将自己打死的能力——可他却没有做,非但没有这么做,甚至还将这乱世之中极其难得的肉给了自己。 而自己也靠着这一块肉,终于填报了自己的肚子。 大汉听了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来:“你不觉得,这肉很难吃吗?不但又腥又臭,还半生不熟,不但半生不熟,甚至还带着一股死人的味道。” 女子摇了摇头:“不,那块肉很好吃。” 几年之后,女子穿上了锦衣玉食,绫罗绸缎,吃的是山珍海味,各色珍馐。有一天,当她记起来这岔的时候,便命令厨子抓了一只乌鸦去吃。 虽然那只乌鸦用了最好的材料腌制,又放了很多香料,很多调料,但却是掩盖不住它原来就有的味道——确实和那时候大汉说的一样,不但不但又腥又臭,甚至还带着一股死人的味道。也不知道为什么,当时自己却觉得它美味无比。 只是这时候,她还只是一个落魄将死的人而已。 一块肉让她死而复生,肉的味道依旧回荡在自己的唇间之上,让人觉得回味无穷,又如此感恩自己还活着。 “我叫哈图。”大汉将怀中酒葫芦丢给了那女子,便是说道,“里面的酒还有一口,你喝下暖暖身子吧。” 女子将酒葫芦接过,喝了一口,这酒入口极烈,仿佛刀子一样,一入口,便是弄的人肺疼却是人暖——这种酒,怕是再喝第二口,就是要醉了。 “以后有什么打算吗?”哈图问道。 女子摇摇头,脸上便是露出一丝迷茫的表情来。 “既然没有,那就跟着我吧。”哈图这样说道,便是从女子怀里将酒葫芦拿过来,一把丢进了火堆里,这火堆原本快熄灭了,便是被这葫芦一砸,原本细弱的火,便又渐渐淡了下去。 可烧的久了,那火将葫芦底子烧破了,里面零星的烈酒漏了出来,便是让这火一下子又猛烈了起来。 “跟着你?”女子脸上的表情,又是迷茫着。 “是啊,跟着我,便可以活着,便可以吃饭……有什么不好吗?”哈图问道。“只是跟着我,就是要做我的女人,要听我的命令,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你可能做到……” 末了,他便是添上了一句:“你要知道,我的脾气,可是不好,很不好的……” “但是你会让我吃饱的,是吗?”那女子骤然之间问着。 “是的,会比这个时候,还要饱。”哈图信誓旦旦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便做你的女人吧。”那女子这样说道,又附上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二)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二) 女子并不知道所谓做我的女人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当晚,她却明白了这句话的感受。疼。还有的,便是一点奇妙的,从心里升起来的,将心里塞的满满的。 她从心里感受过太多感觉,有迷茫的,有无奈的,有绝望的,有悲伤的。可从未有过这样一种感觉……仿佛有什么暖暖的东西充斥在心中,将这心中原本有的东西都驱散了一样。 身边的男人已经睡着了,甚至打着一点轻微的鼾声。 她一转身,看着男人的眉眼,心里有这的,却是一股奇妙而甜蜜的滋味——在这岩石之中,乃是他们两个人的小小境地,可透过那岩石之外,却是一片荒凉尸地。甚至,那尸体发臭的味道,还在她鼻尖旋绕。 可她心中的那一份甜蜜,却没有一丝缩减。 “这是我的男人啊。”她缩了缩自己的脖子,脸上有了一丝笑意,便是在心里这样想到,“就像姆妈和阿爸一样。” 那时候,她躺在哈图身边,想着的,便只有这一件事情。 而当她伸出自己的手,却摸索对方的脸颊的时候,哈图藏在身后的那一口弯刀,却是迅雷不及掩耳地架在了她的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几乎让她说不出话来。 ——而他,甚至都没有睁开眼。 ——这是哈图的本能,哪怕他此时睡着了,也会循着本能做出自己最认为正确的事情。 “你想做什么?”哈图醒了,将那弯刀收进了刀鞘之中,“不好好睡觉的。” “我……”她蜷缩了一下自己的身子,便是有些委屈说道,“我想摸一摸你的脸……我原本只是想要摸一摸你的脸而已……” 看着对方仿佛小动物一样蜷缩着身体,哈图脸上并没有什么疼惜的表情,只是淡淡说道:“我往日活的并不好……总是有人想要杀了我……所以哪怕我睡着了,也是睡的很不安稳的……如果有人在我睡觉的时候摸到了我的头……我的刀,便会毫不犹豫插进他脖子里……” 她脸上立刻露出惊恐的表情。 “哈哈。”看着她露出这样仿佛有一只受惊的小鸟一样表情的时候,哈图的口中,终于爆发出了一阵笑意。 “可恶,你骗我。”她轻轻捶打着自己男人的胸口,便是这样说道。 可下一秒,那男人就抓住了她的手,极为认真地说道:“我从来不骗人,我尤其不爱骗自己的女人,我今日与你说的,要记在心里——若是我在梦中杀了你,那便实在是一件太无奈的事情了。” 她原本以为对方又只是在说笑而已,可一抬头,对方的眼神,却是这样的害人。 她一瞬间愣住了。 “好了。”哈图将她压在胸口处,这样说道,“今日里的话,你要记清楚,记明白,要想活的久,就要懂得规矩——而这,便是我给你立下的第一个规矩。” 她点点头,便是蜷缩在对方的怀中——她以为自己会害怕的睡不着觉,可听着对方的强健心跳声,她却是如此安然地入睡。 这一睡,便是一整个无声的夜晚。 ——她已经好久没睡的这样好了,一路上的颠沛流离花费了她太多心里,太多力气,而被人拥在怀里的感觉,却又是这样的温暖,这样的充实。 她原本希望在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给对方一个温暖而惬意的笑容。 可一睁开眼睛之后,却发现对方并不在自己身边。旁边的那块地,也已经凉了很久了——她把披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块兽皮收了起来,好好叠好放在一边。 ——她这才有时间去欣赏这这石阵。 这石阵里有一个火堆,一块兽皮,还有几个包着小小兽皮的石头权作枕头之用。其中一块大石头之下放着一个囊袋,打开,里面却是一些水——这水放着有些时候的,甚至都发出了一些异味,她舔了舔自己干燥的嘴唇——原本想要喝一口,可到最后,却还是将那囊袋放下了。 经过昨夜,她已经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而证明着她变成女人的酸痛还留在她的身上,她腿间有些酸涩,而身体之上,还有着对方留下来的青红的印记…… 她抚摸着自己胸口上的印记,吃吃地笑了起来——倒像一个傻子。 走出石阵之后,看到的,乃是一片尸地——昨晚来到这里,天色已经晚了,四周虽然弥漫着一股腐臭,但也没有像白天这样明目张胆又血腥恐怖……她吓得退后了几步……张嘴欲呕,可到最后,却还是没有呕吐出来。 ——胃里面的,乃是昨夜好不容易吃到的肉,既然好不容易吃到,又怎么能这样容易让他出来呢? 当活下去的**占据了一切的时候,似乎人总是不太容易恐惧的。 而当她终于稳了稳心神,再看向这一片尸地的时候,却发现这尸地里,竟然还有一个活人。 ——这一片尸地,原来也是活人的聚集地,可此时,所有人都弥漫着死气……他们从人,变成了物,再也无法活动,而这尸地中唯一行走着的人,却也是这样的明显。 “哈图!”她大叫着对方的名字。 对方原本在搜寻着什么,可当听到她叫自己名字的时候,却是骤然之间停顿了一下,他缓缓抬头,从身边一具尸体的行囊之中摸出一块腰牌来,又从对方的行囊之中摸出了一个仿佛竹筒一样的东西。 然后才一步一步,踏着尸体朝她走来。 “你在干什么?”她问哈图。 “找水、找食物、找能让咱们离开这里的东西。”哈图这样说道。 “那你找到了吗?”她看着对方的眼睛,便是这样问道。 “前面两样东西都没有找到……但最后面一样,却是找到了。”哈图从怀中拿出那个竹筒一样的东西,放进她手里,“你将这个东西聚过头顶,这竹筒下面有一根绳子,然后用力一拉……” 她听完哈图的话后便正要这么做。 却只听哈图阻止道:“不,白天的时候不要拉,白天的时候太阳光太明显了,晚上的时候再拉,毕竟那个时候,黑夜里闪出的光总是最耀眼的……而且,咱们的机会,只有一次。”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三)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三) 那一个夜晚的天气,很不好。 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有的,只是密布的乌云。 天生的黑云翻滚着,仿佛在酝酿着什么一样,而这一天的风也是格外的大,天也是格外的冷。好在有这个石阵在,才挡住了一丝风。 她走出石阵,对着天空,将那根竹管子的线拉了一下——一颗闪耀的星子从那竹筒里面窜了出来,屁股后面拖着一根长长的白线,当升到最顶头的时候,那颗星子便迸发出了一片耀眼的光,将这一片天空都点亮了一瞬间。 “这是什么?”她转过身子,对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哈图这样说道,“好漂亮,我从来没有看过这样漂亮的东西。” 而后的几十年岁月里,她每一次生日的时候,他都会为她放上三天三夜的焰火——只是烟火再灿烂,也找不回那时候欢欣雀跃,情深意重了。 “这是从大赤传过来的东西,似乎叫火药,而火药又被制造成了很多东西,这是其中的一种,叫做信火。”大赤其实早就制造出火药了,只是碍于国主命令,却是从未将火药制造出更可怕的东西——甚至在与胡国的争斗之中,也从未将这火药用于战争里。 她疑惑地看着对方。 “用不了三天,就会有人将咱们接走了。往后想吃肉,便不需要吃什么乌鸦肉了。你想吃什么,便能吃什么,想喝什么,便能喝什么。”哈图这样说道。 只是他们的食物,却不知道能不能撑够三天。 ——尸地里的食物早就已经被搜刮光了,有些又染上了尸血、尸毒,原来就不能吃了。 而囊袋里的水又本来就不多,便是只够一个人的饮用量。若是哈图喝了,她就不够了,若是她喝了,哈图就不够了。 ——她心中隐隐有一点担忧。可当哈图将水凑近她嘴巴的时候,她却又无法抑制自己张口的**…… 直到第三天的时候,她才觉察出一些不同来。 这水的味道,她原来就觉得有些不对,可越喝到后面,却越是难喝了,刚刚开始喝的时候,还有一些水的味道,可越喝到后来,却越是腥咸,越是难喝,倒仿佛——倒仿佛喝的是…… 只是哈图每一次她喝完水后,都会将自己的唇角擦干净…… 而且那囊袋里的水,原本是不够的,可不知为什么,喝到第三天却还有一点。 而哈图,却是越来越虚弱了…… 他躺在石阵之间,嘴巴干裂,脸色苍白,而眼白之中,却泛着一股虚黄,她将那囊袋拿在手里,再将人扶起——她这才觉察到,原来对方的身体,并不如她所见到的那样重。 她打开了囊袋的盖子,将水一点点倾倒入对方的唇间,当那一丝水露出来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那水,竟然是粉红色的。 她以为只是哈图的嘴唇太过干涸而破了皮,沾染了血之后才产生了粉色,可再一看,她才觉察出不对来。 将对方的袖子高高撸起之后,她才惊讶地发现,对方的两只手腕上,竟都有伤口,而且,是很深很深的伤口。 “你怎么……你怎么……”她将所有的水一股脑儿都灌进了对方嘴里,哈图呛的几乎咳嗽了起来,也是因为那些水的灌入,哈图才终于活了起来。 “莫非你想谋杀亲夫吗?”哈图醒来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你的手……”她看着哈图两只伤痕累累的手腕,便是这样问道。 “不过是在战场上受了伤而已。”哈图这样轻描淡写说道。 “胡说!这场战役分明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可你的伤,分明是新伤……”她胆子不大,可人也不笨,哈图原本是想要糊弄过去的,却没想到被她毫不留情戳穿了。 “水不够……可咱们两个,都是要活下去的。”哈图这样说道,“这四周围除了尸体,除了乌鸦,除了你我,什么都没有。咱们可以不吃,但不可以不喝……” “可你也不能……”她将对方手腕上的布解开——他将自己手腕割开之后,并没有好好包扎,只是随意将自己的伤口包扎了起来而已。她便是含着泪水,将对方的伤口再一次好好包扎起来。 “可别哭出来,若是伤口染上眼泪,可是很痛的。”他这样轻描淡写说道。 哈图知道水已经不够了。可正如他所说的,他们是要活下去的,想要活下去,便必须喝水,可这水,却不够他们两个最基本的需要。 于是哈图割破了自己的手腕,将自己的血混入了囊袋之中,第一天混入一点,第二天混入一点,第三天又混入一点,故而这囊袋之中的水中的味道越来越重,可这水却没有变少。 “你……”她很悲伤,可终究还是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好了,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三天之后,便是有人会找到我们,今日乃是第三天,便是我流血了又如何呢?”哈图这样信誓旦旦说道。 可那所谓会找到他们的人,却是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她重重地点了点头,便是将哈图的两只手腕都包扎好,又将对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与他一齐等着那几个救援的人。 可等了一个白天都没有等到,而她也迷迷糊糊地几乎睡着了。 等再醒来的时候,却发现这石阵里跪着几个人,那几人身上穿着侍卫的服装,手中一个个拿着大刀,低眉顺眼跪在哈图面前,而不知什么时候,哈图已经站了起来,身上披着一件披风——她原本以为那只是一块兽皮而已,可披在他身上却是这样的威风凛凛。 她抬头看着哈图,仿佛眼前的男人是这样陌生…… 哈图从怀里拿出一块金牌来,那几个跪着的男人一看到金牌,便是又磕了三个响头:“少族长,请和我们一同回去,老族长原本以为你战死在沙场了,却没想到,三天之前看到你发出的信火。” “我原本以为你们白天就该到了,怎么到现在才到?”哈图的语气,是这样冰冷,却是她全然从未见过的模样。 “乃是因为二公子、三公子他们……”那领头侍卫这样说道。 “够了!”哈图一怒,便是这石阵之中的突然泛起一道冷气,“我才是少族长,那二公子、三公子,他们又是什么东西!” 可此话说完,他却是一回头,她被哈图一吓,便是几乎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只见哈图低下头,将人抱在怀里,走了出去。 夜风很大,将哈图的披风都吹了起来,可她在哈图怀中,却是那样的温暖:“走,咱们回家!”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四)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四) 当进入那富丽堂皇的元颜府的时候,她甚至都觉得有些羞臊。她这样的人,竟然会被人迎到这样美轮美奂的府中,便是站在那里,也会觉得自己身上的灰把这片好地方给弄脏了。 “你比这里可干净多了。”哈图见她擦了擦自己的脸,便是这样说道。 她有些害羞地低下了头。 “我当是谁,原来是‘大哥’啊。”这时候,一个极其讥讽的声音从后厅传了出来,便是不多时走出来一个男人,这男人与哈图长得有五分像,可气质却是完全不一样。 哈图站在那里,像狮子,像雄鹰,而这个男人,站在那里,却像柴狗,像狐狸,可便是这样,他身上所散发出的某些优越感却是掩饰不住的。 “我本以为大哥死在了与那郝连赫雷的战争之中呢……毕竟那个男人,可是别人口中的战神,却没想到‘大哥’你的运气,竟然这样的'好',我倒是要恭喜大哥了!”那男人说完,便是哈哈大笑。 “那我便谢谢二弟的恭喜了。”哈图不喜不怒,只是这样淡淡说道。 可那位二公子,听了哈图的话后,却是变了一副嘴脸,含着怒意说道:“好你个哈图,别以为自己比我大上几月,就真当自己是少族长了,不过是贱种的儿子而已,只是凭着生日比我大上一点,就真的拿乔了起来……你以为我父亲是傻子吗?你身体里混着的,是贱种的血,他怎么会让你当上少族长呢……” 可话还没说完,却是一阵冰冷的触感,脖间一丝热热的血从伤口里流了出来…… “我母亲不过只是一民胡国村妇而已,算不得贱种,只是不如你们‘高贵’而已,你骂我尚可,若是我骂了我的姆妈,怕是我手里这一口弯刀,便不答应。”哈图这样说道。他的身份比这两位弟弟,自然是比不过的。 他父亲早年的时候经历战乱,流落到一个村落之中,于是便于村子里一位漂亮姑娘结婚生子,有了孩子之后的第三年,那村子里却突然来了一拨人。 这时候,那位姑娘才知道,原来自己的枕边人竟然是南詹部族长,而这个秘密,这个男人瞒了自己四年,若是这群人没有找到这个村子——怕是他一辈子都会瞒过去。 离开的那一天,那位姑娘将哈图交到了族长手中,便是说了一句话:“我知道,你有外面的世界,而我的世界,在这里。在这里,你是我的丈夫,可在外面,你却是别人的族长……你回到你的世界,而我,则留在我是世界便好了……只是我知道,这孩子留在你身边,比留在我身边更好。” 长大一点之后,哈图曾回到过那个村子——后来才知道,自父亲带着自己离开之后,她的母亲,就自杀了。 原来自己的父亲在战乱之前曾经定过一门亲,对方乃是另一位族长的女儿,而那位族长的女儿,足足等了哈图的父亲四年时间,便是别人再劝她,都没有改嫁。 对方的身份,还有对方的真心,都容不得哈图有一位除她之外的夫人,而她的母亲,却是这样一位刚烈的女子,她要的,只是唯一,若是得不到,也不愿与人分享。而那位夫人,若是知道有这样一位女人的存在,也是决计无法将这抹嫉妒掩饰下去的。 于是哈图的姆妈,选择了死。 她用自己的死,换得了那位夫人的歉意——她为族长生了一个儿子,又好好地照顾了族长四年,而如今她死了,便是只有一个儿子,这个孩子无依无靠,便是希望夫人抚养——这便是哈图的姆妈,留给族长夫人的遗书。 而也是凭着这一封遗书,哈图才能这样安安稳稳地活到成年。 ——只是夫人只是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已。 他可以好好活到成年,这族长的位置,却是决计不会给他的。 虽然哈图比那另外两位公子更有谋略,武艺更为惊人,性格之上也更为果断,可这族长之位,却是决计不会给他的——哪怕胡国族规,族长之位传长不传贤。 所以,这去迎击郝连赫雷大部队的任务,便是交给了哈图。郝连赫雷队伍五万士兵,交给哈图的队伍,却只有三万,这三万人非是什么精兵强将,而是一拨老弱残兵。 ——这一场战役之中,郝连赫雷大胜。 而他们,原本以为哈图也死了。 这就是他们所希望的,所以哈图死了,他们不会有一丝难过,一丝伤心,可哈图却活着,这才是他们所想不到的事情。 如今老族长病重,他甚至已经病入膏肓了。 可族规却是不能改的,若是老族长死之前,哈图死了才好,若是没死,那他们也只好动手了。 哈图将弯刀收入刀鞘之中,便是冷冷说道:“我尚未谢谢二弟将我送上战场去死……” 那二公子退后一步,摸着自己的脖子这样说道:“什么送你去死,分明是阿爹的命令!” 族长已经病了许久,甚至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便自然是他们几个假传了族长旨意,才将哈图送上了战场的。 “两位哥哥说什么这样热闹。”这时候,大厅里面却传来了第三个人的声音。 当这第三人走出来的时候,她却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与哈图、与二公子都不同,前面两人是野兽,而他,也是野兽……只是这只野兽蛰伏与黑暗之中,让人看不清楚,看不明白。 “在说我活着回来这件事情。”哈图淡淡说道。 “那真是一件大好事啊。哥哥,我请你喝一杯吧。”这三公子竟是这样说道,二公子脸上立刻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咦,这位是……” 那三公子看着哈图身边的女人,这样问道。 “我的女人。”哈图这样介绍道。 “真是一个美人儿啊。”那三公子这样说道。 她微微诧异了一下,自己此时衣衫褴褛,脸上还有一些污渍,身上满是尘土,手上还破了几个伤口,自己这样的模样,他是如何看出自己是个美人来的。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五)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五) “真是漂亮。”他那双干净而迷人的手微微往前伸着,便是在将要触到她的脸颊的时候,亦是发了一句感叹,“真是漂亮……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三弟有话,不如明说。”哈图抓住了那只将要触碰到她脸颊的手,便是这样说道。 “只可惜美人蒙尘。”那三公子灿灿地将手伸了回来,便是这样说道,“这美人仿佛稀世兰草,理所应当放在这极珍贵的盒子之中的,这盒子理所应当精雕细琢、金银相衬,便是放在一个木盒子里,又算是什么事情呢?” 竟是将哈图比作木盒子。 也是,哈图血统并不比这二公子、三公子尊贵,若是这两位公子是金银盒子,这哈图便真的只能算作是一个木盒子了。 哈图脸上表情淡淡,并无什么愤怒神情。 倒是她突然出声,惹得这屋子里的三人都有些意外:“三公子可知道这世上有一种默草。” 三公子点点头。 那默草生于胡国最北端,因是要求气候冷热交替极大,所以除了这胡国极北,竟是没有其他地方可以生长,而那默草一旦找到了适宜的环境,便会像野草一样生长。 而那默草,又有药用,又可食用,又是一味极好的香料。而胡国之人极喜欢默草,他们的生活,几乎与默草息息相关。 而他们却不知道,这胡国各地所有的默草,都只是来自于一个胡国极北的村落而已。 “那默草生的时候,可以做菜。晒干之后也便于保存。而这默草却有一个特性,它生长的时候,非但需要极其严苛的环境,而且这默草不能触碰到金属制品,若是不小心碰到了金属制品,这原本可以入药的默草,便会变成毒药。曾经便有这样的例子,一位富人将精选出的默草放进金盒子里进攻给另一位贵人,可那位贵人吃了盒子里默草却死了。”她这样淡淡说道,“所以哪怕兰草再好,却也不是都适合放在贵重的金盒子里的。” 她说完之后,便是附上了一个大大的笑。 三公子一愣,便是说道:“这默草我倒是知道,只是这件事情,我却没有听说过。” 她说:“我原本就来自那个生产默草的村子,只是我的母亲远嫁,我便才来到了这里……” 她原本是沙漠村里的圣女,可是,她比任何人都幸运,她没有死在沙漠之中,而是被一队沙漠商人发现,而救了出来,而后的日子,也便是这样顺随,遇到一对好的养父亲,只是父母对她都是极好的,可他们两个的感情,却并不和睦。 她常常看到自己的母亲,在夜里抱着被子偷偷哭泣——而自己的父亲,则是窝在自己的房间里喝着闷酒。迎娶自己的姆妈的时候,阿爸是说过要让她过上好日子的。只是婚后的生活,却没有像婚前所许诺的这样。女人的隐忍与慈爱并不能帮助男人在工作上的顺随……更何况后面的战乱呢…… 而她的养母,原本就来自与那个盛产默草的村落。 远嫁。 无一个亲人在身旁。 原本只是觉得与他在一起,便是最好的。 可生活却不是像她想象的那样……只是,她也回不去了。 她只记得自己的养父母死在了战乱之中……姆妈抱着阿爹的尸体有些迷茫地看着天……她的眼中没有一丝生气……她甚至都忘了自己还有一个孩子需要自己照顾…… “……你会好好照顾自己的,是吧。”她记得那个时候,自己的姆妈,是这样对自己说的,“要好好活下去。” 才刚说完,便是一支利剑射穿了自己母亲的胸脯,将她与父亲,真的永远捆在了一起。 那一刻,她的世界,突然沉寂了下来。兵荒马乱,刀砍之声、杀戮之声,哭喊之声,却是没有一个声音进入到自己的耳朵里的。 那一刻起,她的生命里,似乎真的只剩下了养母的那句话:你会好好活下去的,是吧。 她吃了很多苦,一路都在往者一个方向前行着……她想回到沙漠之中……其实她原本就该死在那里的,只是自己偷活了好几年……若是真的要死在哪里的话,她也希望自己死在沙漠之中,而不是死在这战乱里。 ——毕竟,自己可是圣女啊。独一无二的圣女。 可当她途经这片尸地的时候,肚子里的饥饿,却是这样难耐着,仿佛一只手,不断地抓着自己的胃壁……而就在这个时候,她闻到了一股肉香……混合着各色奇异味道的肉香…… 而她,也遇到了那个男人,从一个女孩,变成了一个女人…… “良草和毒草吗?”三公子摸索着下巴,这样说道,“草木无错,错的,只不过是这装草木的容器吗?你啊……果然很有趣……” 她见三公子这样,却偏偏觉得有些危险,便是往后退了一步,仿佛一只小松鼠一样,瞪大着圆圆的眼睛,有些戒备地看着三公子。 “大哥。” 这时候,三公子却突然开口说道。 他虽然会喊哈图大哥,但从来都是很少用这样的语气的——这样志在必得的语气。 “说。”哈图的回话,也不过只有一个字而已。 “大哥以为那族长的位置,父亲会给谁呢?你吗,还是二哥?”三公子这时候,却突然换上了一个语气。 “若是你想登上族长的位置的话,便是要杀了我和二弟呢。”不知道为什么,哈图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原本就是这样想的。”三公子说出来的话,竟是这样骇人听闻。 “什么!三弟你……”二公子大骇。 “我自然是开玩笑的。”三公子一回头,便是换了一张笑脸,对着二公子这样说道,而后,他一回头,看着哈图,便是这样说道,“大哥,我与你做一笔交易,怎么样?” “与你这样的人做交易,总是亏的。”哈图这样说道。 “不不不,这一次,你一定是赚的。”三公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她从哈图身后挖了出来,便是说道,“你将这个女人给我,我就不与你争了,你道如何?”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六)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六) “一个女人换一个族长之位,大哥,你看这笔买卖是多么合算啊。”三公子这样说道。 哈图的嘴边,这才有了一抹笑,他便是伸出如铁钳一样的手,扼住三公子的手腕,三公子因是吃痛,便是不得不将手放开了。 “三弟啊,你忘了一件事情——这族长的位置,原本就是我的,何来换呢?” 三公子便是揉了揉自己的手腕,也不生气,只是淡淡对她说道:“那咱们,就走着瞧了。” …… 将人丢进浴池之后,哈图也一样跳了下来。 这里的池塘,比她曾经住的地方大了不知道多少,里面飘荡着暖暖的水,水上飘着香香的花瓣,水面上飘着氤氲的雾气,而身后,则是自己男人宽阔的胸怀。 哈图揽着她的腰身,也未说什么情话,只是对方的手臂,是那样健壮,而对方的心跳,又是这样有力,便是只是这样躺在对方的怀里,她都只觉得一阵迷醉。 “我那三弟,似乎很喜欢你啊。”哈图在对方的脖子后面,狠狠地咬了一口,这样说道。这一口很狠,只是没有见血。 “他不喜欢我,他只是不喜欢你而已。”她这样毫不留情说道。 哈图没想到她会这样说,便是一愣,那一向不喜欢笑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阵短促的笑意:“你倒是看得明白。” 她拿起水中的一缕碎发,便是这样说道:“不是我看的明白,而是我有自知之明——这族长之位和我比起来,孰轻孰重,我是看的明白的,他只是觉得这样有趣而已……倒并非是对我有什么兴趣。” 那黑色头发缠绕在她的指尖之上,便是缠缠绵绵的绕成一个圈,若是往常,这头发柔韧,绕成一个圈来也会很快散开,可因是水湿了头发,故而这头发,便是黏在了她的手指之上。 “你这头发,倒是少见。”胡国之人的头大,多是褐色,黑褐色,黑色的头发也并不是没有,只是不多而已。 “我这一缕头发,看起来是黑色的,但其实放在阳光之下看去却是黑褐色的,因为这黑色很深,所以看起来才像黑色似的——只是我确实很喜欢大赤人的头发。”虽然大赤与胡国,乃是敌人。 哈图在后面安静地听着,等她说完之后,便是将人翻了过来,面对面坐着。两人神情对视,她坐在哈图的大腿之上,感受着对方那蓬勃的张力,便是又激动,又热切,当哈图低下头的时候……她便是这样从善如流地闭上了眼睛…… “做我的女人啊……永远,永远不要离开我,不要背叛我。”哈图在她耳边这样殷切地说着,这不是什么甜言蜜语——她听在耳朵里,甚至还觉察出对方语气里的那一丝恐慌——而她做的,却是更加牢固地抱着对方的身体。 …… 换上府中的衣物的时候,她的出现,倒是那府中所有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这些人,自然不是没见过漂亮女人,而她虽是美丽动人,却也不是倾国倾城。只是她来的时候那副模样,便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丑的惊人——除了那去伪存真的三公子,怕是没有人知道,她竟然换了一身衣服,洗干净自己的脸庞之后,竟是长得这样美丽。 哈图带着她去见了自己的父亲——那个长年卧病的族长。 那族长说了几句之后,便开始咳嗽,最后,咳的几乎都出了血——而她也见到了族长的夫人,那是一个只算得上清秀的女人,年纪也有些大了,不爱笑,却有一双凌厉的凤眼,被这双眼睛盯着,她几乎都不敢抬头。 “你想让她做你的大夫人?”那女人这样问道,声音不大,却带着威仪。听到对方这样说,她的头,低的更低了。 “不错。”哈图这样说道。 “来历、底细,都不知道……”那女人走到她面前,用一只手将她的头微微抬起来了一点,“便只是由着一张漂亮的脸把你迷惑住……哈图啊,这个……可不像是你的作风。” 大夫人将手放下,一转身,便是对他这样说道。 “大夫人可明白情爱之事?”哈图这样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点点讽刺。 “放肆!”大夫人一拍桌子,桌子上原本放着一碗药,因这动作,那药被打翻了,药碗滴溜溜在桌子上转了一圈之后,落地而碎,发出了一阵巨响——大夫人可以将那药碗拿住,但她没有拿住,哈图也可以将那药碗拿住,但他,却也没有拿住——他们两个,便是任由这药碗落地,四分五裂,谁也没有做什么。 “你往后可是要做族长的。”大夫人沉声说道。 “夫人可允许我做族长?”哈图半是讽刺,办是调笑说话。 “放肆!”大夫人眼神原本柔和了许多,可一听哈图这样说道,那原本柔和的眼神,却越发犀利了起来,“你这是什么话……你对我说的,是什么话……要知道……要知道……我可是将你养到这样大的……辛辛苦苦,勤勤恳恳……” “辛苦?勤恳?”哈图原本跪在地方,可听到她这样说后,便是站了起来,这样反问道,“你这几十年来,做的最好的事情,便是从来没有管过我——若是你管了我,怕是我早就已经死了……如今你见了大了,怕是族长的位置落在我手里吗?你在怕什么,你到底在怕什么……” 哈图站了起来,她也站了起来。 她有些不明白哈图说的话,可她却又有一点明白对方在说什么。 “不孝子!”大夫人伸手——而那只手,那只原本应该掴在哈图脸上的手,却是在半空之中,便被哈图截住了。 “夫人,您自重!”他捏着那只手的手腕,几乎要将那只手捏碎。可到最后,他还是放开了。 放开之后,那只原本捏着大夫人手腕的手,却是这样轻柔地牵起了她的手——动作轻柔的,仿佛是一阵风。他牵起她的手,便是正要转身离开。 却听大夫人说了一声:“站住!你父亲要派命令给你。” 而床上的男人,脸上已经是一阵死气了,出的气多,进的气少了。 她从枕头之下拿出一卷羊皮纸来,便是对他说道;“带上族中十万精兵,与那郝连赫雷,决一死战!” “十万?”哈图嘴角带着笑意。若是有这十万精兵,他倒戈而起,便是将这元颜府杀的片甲不留也不是难事。 “自然不只是你。带着你那两个弟弟,一起去!”大夫人将那羊皮纸丢给哈图,这样说道。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七)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七) “怕吗?”将那三公子送走之后,哈图回过头,这样问他。 她摇摇头。 “怕也是正常的。”哈图这样说道。 “我是真的不怕。”她这样回答道。 “我原本是他养的替身,可是在战场之上,他却死了……”说道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是我杀了他……原本,他也活不了。” “你取代了他?” “原本就要学习他的一举一动,而他喝酒的时候,又没有什么把门,该说的,不该说的,我都知道了——好在他从来不在那些‘家人’面前喝酒——他怕死。怕酒后一个不小心,一个迷糊,就被人杀了。”哈图这样说道。 “过惯了苦日子,想要过一些好日子,也是正常的。”她这样说道。 “我想过的,可不是什么好日子。”他摸着她那漂亮的脸庞,这样说道,“你知道我现在的身份吗?少族长!若是我在努力一些,便是当上了族长……而南詹部,乃是有七部之中最强悍的兵力的。” “你想……”她迟疑问道,而眼前这个男人,眼前这里有些蓬勃野心的男人,虽然是这样的有魅力,仿佛一道光一样,可却是她所不熟悉的。 “乱世出英雄。”哈图只说了这样一句。 “你要和郝连赫雷争?”她问道。 “争?什么叫争?这天下,原来就是能者居之而已。”他的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乃是一种名为野心,名为权势的东西。 那一瞬间,她甚至开始怀疑,开始怀疑原来的哈图,是不是就是被他杀死,而走到这里,这不过是他的一步计划而已。 只是下一秒,她就把心里的这个想法,否决掉了。 “你原本的名字叫什么?他叫哈图,你的名字,总不会是哈图了吧……”她这样问道。 “原本的名字?”哈图笑笑,仿佛回忆起了恒久远的事情一样,这样说道,“我原本就叫哈图,不,我原本就没有名字——当他发现的长得和他很像之后,他就让我分享了他的名字。” 不,哈图原本只是想和他分享厄运而已,却没想到,最后的终结,却是自己的替身取代了自己,不但得到了自己的名字,甚至还得到了自己的身份,自己的一切——只是他到死都没想到的事情。 “我要你帮我……”哈图这样说道。 “我能帮你什么?”她的眼中,有一些隐隐的担忧,可到最后,却还是没有说出口。 “三弟,他喜欢你。”哪怕到了这个时候,哈图还是顽固地叫着三公子,三弟——仿佛他真的是他的大哥一样。 “那又怎么样?”她心中仿佛吹着一个气球,而此时,这个气球却越来越大。 “古有美人,姿容绝色,一笑倾城,再笑倾国。”不知道为什么,哈图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话,仿佛是一根针,将那只原本膨胀的大大的气球,轻轻一戳……那皮球便徒然之间包扎了,她的耳朵里起了一阵惊雷,可她的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 …… 她成了三公子的女人。 就像哈图希望的那样。 而在战场之上,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已经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了,在加上一个女人,这其间所面临的危险,便是可想而知了。 可三公子拉着她的手,却从来都没有放开过——只是她的眼,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哈图。 二公子战死了。 这战场上原本就会死人的,也没什么在意。 二公子的尸体被人摆在柴火堆上火化,他原本对这战场就没有什么用,甚至胆小懦弱,需要一堆人保护……只是他的死,在哈图一阵慷慨激昂渲染之后,却是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为家园而战的浴血战士一样。 ——他的死,激励了很多人。 而二公子死的那一晚,三公子告诉了她一件事情。那一晚,她思考了很久,可哪怕想的再多,却也是于事无补的。 …… 战场之上,杀声滔天。 这,乃是决战。 她站在三公子身边,看着对方的部队。而到今天,她才终于看清楚了那个叫做“郝连赫雷”的男人的脸——那并不是一张怎么英俊的脸,只是眉目清明,星目剑眉,乃是一张真正男人的刚毅的脸。 而他的身边,却跟着一个女人,一个如她一样的女人。 ——这一瞬间,她是那么的嫉妒着这个女人。 郝连赫雷的部队,首先以箭阵攻击,而南詹部部队以盾牌来挡。三公子将人护在怀中,头顶盾牌,便是一丝不动。 可她的眼神,却盯着远处冲在最前面,浴血杀敌的那个人……直到那个人,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野之中…… 三公子拉着她,将她带到了队伍最后面。 “留在这里,这里安全。”三公子只说了一句,便举起刀,冲向了队伍的最前面——这几天一直都没有松开的手,也终于松开了。 ——只是她,却没有听话。 她迷茫地走在战场之上,寻找着自己心爱的人。她受了伤,可还是没有阻挡住她的脚步——只是一句天意弄人——却是让她最早遇见的,竟是三公子。 “不是让你在后面等着,怎么到了这里……”三公子看着眼前伤痕累累的人,便是这样关切说道。 而眼前的美人儿,却是骤然之间流泪了。 他尚不知道对方为什么流泪的时候——一支强箭,射穿了他的胸口。 而这个时候,她才真真正正地哭了起来。 三公子死了……这队伍,自然是归到了哈图手中。出兵时候十万人,如今却只剩下五万。哈图登高一呼,兵士撤退。 只是临走,却也没有忘记将她带上。 那一晚,他们两个都没有说话。 “你恨我吗?”哈图问道。 她摇摇头。不恨吗?恨吗?不恨什么,又恨什么呢?她的心中,实在是有太多秘密了。 而当她牵起哈图手的那一瞬间,她便已经决定,这爱恨纠葛的生命之中,她似乎真的,只剩下他了。 ——也许哈图真的不爱她。他只是觉得他足够有用而已。 可是,那又如何呢……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八) 番外、一箭而过击吾心(八) 十万精兵,浴血奋战,不过只留下四万而已。 哈图将这四万精兵曾顿一月,一月之后,便是杀回了族长位置所在。却没想到,迎接他的,却只是一个空空荡荡的元颜府而已。 ——老族长早就受到了消息,便是做了这弃府保命的举措。 ——自然,也没忘记将自己的夫人带上。 “算了吧。”她站在哈图身边,用着那只冰冷的手,抓着哈图那只气的发抖的手,便是这样柔声劝解着——既然族长都已经逃走了,那便是默认了自己的失败。 族长既然败了,那哈图自然是胜了。 可哈图眼中的冰霜,在看着这个空空荡荡的元颜府的时候,却是越发的深沉了。 ——他往前走了一步。 而因为他的动作,她不得不将那原来紧紧抓着的手放来。 他们在元颜府里住了三日,三日之中,他们没有说话,也没有接触——只是她偶尔会站在房檐之下,看着远处的哈图而已。 而哈图,则是把整个元颜府里的家具、物事、摆设,都换了一遍,丢出的家具,几乎累成了小山。 ——他在那家具上面放了一把火。 这些珍贵异常的家具,一直烧了三天三夜,火才灭了下来。 而三天之后,哈图却出兵了。 ——他找到族长的居所,也不过只用了三天时间而已,而那个眼线,则被赏赐了百金。 族长所在位置,乃是南詹部一个偏远的城池之中。胡国还未成立之时,乃是由七部组成,而这七部虽小,却也仿佛是一个个小国一样,里面是由城池分开的。 当哈图执掌元颜府的时候,便是预示着他登上族长的位置,只是自己族下有一位城池之中的守城将军却护着老族长——这件事情,总是让人觉得不太爽快的。 而当哈图领着大军来到那座城池之前的时候,却没想到,那城池大门,却打开了。 大夫人推着族长的轮椅,走了出来。 族长还是那个样子,佝偻着身子,面色发白,咳嗽的几乎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一样,这样的男人,像是濒死的野兽一样,虽然爪子钝了,牙齿断了,连毛发都秃了,可是眼神之中露出的杀气却是让哈图都觉得有些害怕。 ——哀莫大于心死。 “你来了……”老族长的声音,不大,可听在哈图却是一阵战栗。“我就知道,你会来。” 他们四个,远远地站在队伍之外。族长的声音,只有他们四人可以听见。分明眼前是一个将死的老人而已,可哈图不知道为什么,却是觉得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比谁,都要来的可怕。 “我知道,你不是我的儿子。”族长这样淡漠的说道,仿佛只是在说吃饭或是喝水一样,“从见你的第一面,我就知道了。” 哪怕哈图模仿的再像,哪怕他的眉眼再与对方一模一样,也是骗不过对方的生身父亲的。 ——这是她知道的第一件事情。 三公子在那战场之上,曾和她说了,想要杀死哈图这件事情,确实是老族长的主意,那羊皮纸上,确实是老祖宗一笔一划亲手写的手记——也许以往,只是他们想要杀死哈图而已,可这一次,却是老族长不想让他活着。不想让这个偷窃了自己孩子身份的男人活着。 “我输了。”那老族长见哈图没说一句,便是这样说道,“我将族长的位置让给了你,只是为了能活下去而已……” 而他这样苟延残喘的身子,又能活多久呢? 她看着族长身后那低眉顺眼的女人——她已经全然没了过去的神采飞扬,如今的模样,只是一位败军之中的妇人而已。 ——所谓想要活下去,并非只是为了让自己活下去而已,归根到底,还是为了这个女人…… ——这是她知道的第二件事情。 族长对哈图的母亲,真的只是利用而已。并非没有爱意,只是这利用,大过了爱意。在山村几年,若是没有哈图的母亲,他早就已经死了。所以当那些人发现了他的时候,他便毫不犹豫离开了…… 只是没想到,那个人却死了,自杀——死前,甚至还留给了大夫人一封信。 只是一座小小的元颜府里而已,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而这个府邸原本虽然不甚安宁,可至少,在自己到来之前,他们虽然在明里暗里争斗着——可至少,他们还是活生生的。 而自己来之后,二公子死了,三公子死了,族长与族长夫人,也几乎要快死了……而自己心里的那个男人,似乎也要离自己而去了…… 她的眼中,似乎有一些迷茫…… 也许自己之所以会活着,就是要将这一股厄运带出沙漠吧。终究是沙漠的圣女,终究有机会成为通天塔的主人。原本自己的结局就只有两个而已。要么成为通天塔主人,要么,就是死…… 她原本对自己活着这件事情,是多么的感动,多么的感慨……可现在,她却觉得,这也许只是一种惩罚而已,惩罚她苟且偷生,罔顾自己圣女的身份,而这样卑微地苟延残喘着。 后来的后来…… 族长,并没有逃脱被杀的厄运,而大夫人,在族长死后,也自缢而亡了。 ——只不过,厄运,还没有结束。 哈图将那把染着族长红血的刀举起,便是大喊一声:“屠城!” ——他赌不起。 老族长在这城中呆了许久,也许他并未将哈图的秘密告诉任何人,也许他已经把哈图的秘密告诉给了谁…… 只是哈图,输不起。 这世上但凡赌博,总有个输赢。可没有必赢的方法,却有不输的方法——不赌,不就好了——于是,他将这一城的赌注,全都烧了个干干净净。 而他那残暴的名声,也在那一刻,像是滴入了水中的墨汁一样,骤然之间,散开了…… 可是……那有怎么样呢…… 她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即使这个男人脸上染着血,在她眼里,也是从未有人能比过他的英俊,他的吸引人。 ——也许,这样,才是最好的结局吧。 这世上,所有能证明他不是哈图的人都消失了。 除了她一个。 往后的几十年岁月里,她都在等待着他在某一天突然想起来,然后将那柄弯刀刺进自己的身体里——可,没有…… 而有些东西不变,可有些东西,却是会变的。 她看着他拥有了一切之后,开始慢慢变得不认识起来,他娶了第二位、第三位夫人的时候,她还会流一流泪,等他娶第四位、第五位夫人的时候,她已经可以做到视若无睹了,而当第六位夫人进门的时候,她甚至会事先为对方选好首饰,在敬茶的时候,将那首饰放在茶杯旁边。 而她也似乎有些理解了,他过去曾经经历过什么——屠城,并非是他的逼不得已,或许,只是他的本性而已。 他杀的人越来越多,可心里,也越来越空虚。 直到有一天,她的肚子突然之间大了起来的时候,他才觉得心里那空落落的感觉,终于有些消散了,他仿佛抓到了什么似的,嘴角,终于有了一些笑意。 而同时的,另外两位夫人的肚子,也越发的大了。 十月临盆,先生为大。 可当孩子被抱出来的时候,众人才松了一口气,哪怕是大夫人生的,又如何呢?哪怕是第一个孩子,又如何呢?胡国以男为尊,便是嫡子又如何呢?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 可第二个第三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也没让人出现什么大的惊喜。 可…… 更大的惊喜,还在后头。 这三个孩子,身体都很不好,后面两个便是还未成年,就夭折了——而生下了孩子的她,在生下孩子之后,身体便很不好。 而哈图,也再也没有一个孩子,别说是男孩了,就连女孩子,也没有…… “报应啊。”她看着自己病重的孩子,这样想着。可看着自己那个又爱又恨的男人时候,她的心里,却也是五味沉杂的。而此时这个男人,正在院子之中练武、刀枪剑戟、强弓铁箭…… ——这是她知道的第三件事情。 当那支强箭射进三公子胸膛的时候,她骤然间发现,她仿佛回到了十几年前一样,那一年,便是这样一支箭,射穿了自己母亲的胸脯…… 她的男人,她自己最心爱的男人,竟然就是杀死自己父母的元凶…… 只是她决计没想到的事情。 而那个时候,她便是恨着,却也已经情根深种了。 “报应啊。”她在心里这样想着。也不知道这句话,到底是对谁说的。 也许是对哈图,也许,只是对她自己而已。 往后的日子,仿佛如流水一样,没有什么波澜。她也越发雍容,越发的像一个女主人应有的样子,只是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那原本古今无澜的眼中,终于还是涌出了泪水。 “夫人请节哀。”那大夫这样说着。是的,夫人,如今,她也坐上了大夫人的位置,还一坐便是几十年,别人称她为茹夫人。 而她也知道,往后的‘报应’,只会越来越多而已…… 她迷茫地看着天……胡国的天空,总是比别的地方,更近一些,天是蓝的,云是白的…… “哇……”这时候,那孩子的声音,却骤然将她惊醒了。 “夫人……请给小郡主赐名。”那保姆抱着新初生的孩子,这样说道。 “叫卓雅吧。”卓雅,在胡国最古老的语言中,乃是祝福的意思。希望这祝福,能将这报应,能将这厄运,全然驱散吧…… 此邮件内容仅代表发送者的个人观点和意见,与招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及其下属分支机构的观点和意见无关,招商银行股份有限公司及其下属分支机构不对此邮件内容承担任何责任。此邮件内容仅限收件人查阅,如误收此邮件请立即删除。 474卓雅牺牲,你将南詹部保护的很好 “你的脸……”靖榕看着卓雅的面容,便是这样问道。 “不过只是一个小小的疤而已……”卓雅将一双油腻腻的手摸了摸之后,便是又拿起桌子上的肘子,大饱口福起来。 面容之于女子,是一件多么珍贵的事情,靖榕是知道的。 卓雅与自己,全然是两种不一样的人。卓雅乃是娇滴滴的千金大小姐,从小被娇惯,被呵护,被捧在手里,被护在心里,莫说是她的脸,便是她的一根手指,也是资本,不能有任何损坏。 “是你吗?”靖榕看着卓雅脸上那井字型的疤痕,这样问道,“是你自己动的手吗?” 卓雅摸了摸自己脸上的伤疤,便是苦笑了一下:“原本觉得割开的时候,会很疼,可真的割了之后,除了疼,还有的,竟然是舒坦……分明疼的要死,可居然又觉得心里舒服……我啊,真是有病。” 靖榕看着卓雅,对方模样还是清丽,这眉眼,这唇角,这鼻子,没有一丝变化,可只是脸颊之上有了这样一个小小的瑕疵而已,便让整张脸,都显得这样可怖。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靖榕张嘴,这样问道。 “为了一个男人。”卓雅说道这个男人的时候,眼睛里有的,乃是笑意。“我可喜欢那个男人了,很喜欢,很喜欢……只是那个男人,却不喜欢我,他有别的喜欢的人……后来爷爷为了让我开心,就找了十几个和那个男人很像的人……他说要让我在里面选一个丈夫——原本婚宴上,新郎跑了,对我来说,是一件丢脸之极的事情——是我不好,是我骗了他,对他下了蛊……后来爷爷想让我开心,便想出了这个办法……” 她停下手中动作,眼睛里有着的,是一丝迟疑,一丝无奈。 “原本我只是觉得他走了,便是走了……反正时间可以带走很多东西的……可爷爷见我不开心,却总是希望要逗我开心的……他为人一向子嗣,可对自己的血脉,却总是很看重的……他见我不说话,就从里面选出一个最有权势的男人,想逼我和他成亲……我觉得烦了,就随意拿起了桌子上的簪子,在脸上划了那么几下——若是只划一下,他还以为我只是在吓唬他呢……可我却划了三下……”说道这里,卓雅指了指自己的头顶,“便是这枚簪子。” 那簪子乃是黄金打造,上面缀着几朵用宝石做的花朵,工艺精湛,精雕细琢——乃是大赤的手艺。 而当靖榕看到这枚金簪的时候,腰眼,却不自觉疼了一疼。 便是这枚金簪,这样不偏不倚地插进了她的腰部,甚至还将一枚蛊毒中进了她的身体里…… 而也是这样一枚簪子,划破了卓雅郡主那美丽的脸庞,打破了那浑然天成的美,将自己放置在一个极尴尬的位置上,也让哈图知道了她的决心。 ——也许她并没有想要这样做,只是一时怒火攻心而已。 她原本就是哈图的孙女,又像极了哈图,她会这样做,也许只是突然想要这样做而已。 只是这样做了之后,却让她的如花的容颜,随了流水。好在她是哈图的孙女,便是她如今这副模样,想娶她的人,也是趋之若鹜的。 只可惜……哈图死了……非是败了,而是死了…… 大好头颅被人割下,放在食盒之中,油腻腻的一片,连这脸上惊恐表情都活灵活现。 哈图府,就这样败了。 ——这个府邸,原来一直叫元颜府,而当哈图继位之后,这个府邸的名字,就变成了哈图府,可如今哈图死了,它的名字,又变回了元颜府而已。 无主的肥肉就在其他五部族长眼前,怎么能够不动手呢? 而卓雅,却是终究想要保护什么的…… 而就在她想保护而无力的时候,她自己,就变成了一个很好的武器。 ——她向一个人提亲了,一个足以做她父亲的男人。她用自己的婚姻去与那个男人作为交换,交换回了南詹部三分之一的土地。 而这个男人,自然是不嫌弃卓雅的脸的。 在他看来,卓雅就像那放在桌子上的红珊瑚,戴在手上的金镯子,画在女人脸上漂亮的花儿一样,只是一种印记,一种证明而已。 联姻的对象,哪怕是一个丑八怪,他也会答应的,更何况是一个这样年轻,这样不懂事的小娃娃呢——除了脸上有个疤痕之外,这个姑娘,可是比他第三位夫人长得还水灵。 “你拿你自己,去换了南詹部三分之一的土地……”靖榕看着卓雅此时模样,便是呐呐说出这样一句话。 “不错。”卓雅也毫不避讳,这样说道。 靖榕这时候,脸上才露出了一个笑意来:“你将你自己,当做了什么?” “我将我自己当做了什么?”卓雅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来,“并非我将我自己当做了什么……只是,这整个南詹部,总是需要有人继承的。” 分崩离析之后的南詹部族民会遭受怎样的痛苦,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而卓雅,便是以她一袭之力,让这三股势力,保持了一点微妙的平衡。 如今郝连城钰握着南詹部三分之一的土地,而蓝解部族长握着三分之一,而另三分之一,却是握在卓雅手里。卓雅成了蓝解部族长的女人,便是能与这个男人同仇敌忾,而这时候,她才有资本,与郝连城钰谈条件。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郝连城钰,竟这样轻而易举地就同意了。 原以为会费一些口舌,会丢掉一些金银,她甚至做好了要将一部分土地割让出去的准备,却没想到,郝连城钰却是这样轻易,就同意了。 南詹部还是南詹部,虽然在地图上,它已经被分成了三种颜色,可在真实的土地之上,他却还是原来的模样,人民没有遭遇到一点战乱,虽然萧条了一些,却没有人受到战乱与分离的痛苦。 ——这似乎,也足够了…… “你将南詹部,保护的很好……”靖榕看着卓雅,这样说道,她原来就是从南詹部来的,只是此时将南詹部情况说给卓雅听而已,“你将南詹部保护的很好,却将你自己,保护的很不好。” 475一朵鲜花,那是友情、亲情的证明 “你是谁?”这时候,卓雅才开始问出这个问题来。 “你倒真是不怕我害你。”卓雅这样说道,“若是你想害,我早就没命了。这蓝解部守卫虽然没哈图府这样森严,可你能进来,那说明你是极有本事的,你既然有本事到这里,那便是有杀我的本事,可你既然没啥我,那便自然是不想杀我。” 靖榕点点头,便是将脸上的头巾接下——她这头巾,乃是将整张脸全部包住,只留出一双眼睛,甚至连头发都没有露出一丝来。 她接下动作洒脱,可当卓雅看到他那一头秀发的时候,却是瞪大了眼睛。 “大赤人……你是大赤人!”她激动地站了起来,看着靖榕,这样说道。 “不错,我确实是大赤人。”靖榕的胡国语言,却是无比流利。而后,她便从怀中拿出了茹夫人给的小刀来。 卓雅一把将小刀接过,拿在手里,这样激动说道:“是奶奶……是奶奶派你来找我的……” 靖榕点点头。 “可是,她为何要找一个大赤人……”卓雅摸索着刀柄,便是这样一步一步走进靖榕,奇怪说道。 而当她靠近靖榕的那一瞬间,便是宝刀出窍——将那刀,架在了靖榕的脖子上…… “你是谁……你到底是谁……”卓雅原本的表情变了,哪怕是她刚刚这样闲适,如今却是瞪大了眼睛,眼中有一丝狰狞,“你将奶奶……你将奶奶怎么了!” 原来她以为是靖榕杀害了茹夫人,而将这把小刀抢了过来,从而来到卓雅郡主面前,去夺取她的信任。 “郡主……你杀气太盛……”靖榕并未回答卓雅的话,只是这样淡淡说道。 “什么……”卓雅并不懂靖榕为何这样说。 “郡主杀气太盛,便是拔刀那一瞬间,我已然感受到了……我原本是可以躲的,但我……却没有躲……”靖榕话说到此,便没有说下去了,只是为了让卓雅知道,自己非但是可以躲的,甚至是有本事在卓雅拔刀之前,将那赤红匕首插进卓雅脖子中的——只是她没有这么做。 “你将奶奶怎么了……”卓雅虽是知道靖榕本事,却也没有一丝退步,只是这样说道。 “乃是茹夫人拜托,让我将你带出去。”靖榕这样回答道,“而这把匕首,乃是信物,亦是凶器……夫人,希望我用这把小刀,取了蓝解部族长性命,好……好还你自由……” “原来这样……”虽是这样说,可手上匕首,却没有放下。 “郡主不信?”靖榕见卓雅这样,便是问道。 “自然不信,我奶奶乃是一位胡国人,她为何要找一个大赤人……甚至……我的爷爷,还是在与大赤争斗之时被人暗杀而死……”卓雅这样问道。 她不知道茹夫人与她与阿成之间事情,而其中曲曲折折,却也决计不能让卓雅知道,阿成假扮沙漠商人混入哈图府中,而他身边,却是带着一位残疾夫人——卓雅尚不知靖榕便是那残疾夫人,可茹夫人却是活的久了,也见得久了,虽然不懂易容术,可总是冥冥之中可以感受到什么的,而当她提及这件事情的时候,靖榕却也没有反驳…… 靖榕便是想了一想,这样开口道:“郡主可知道沙漠圣女。” 卓雅听完,一愣。 年幼的事情,茹夫人曾将沙漠圣女的故事编成睡前故事说给自己听,而年幼的自己也是极其喜欢这个故事的,长大之后才知道,原来那故事中的通天塔,是真的存在的,原来那位通天塔的主人,乃是青夫人,而几月之前,却换成了红夫人。 而当自己追问那沙漠圣女的事情的时候,茹夫人却总是笑而不言。那笑容之中,有回忆,有甜蜜,有苦涩,可更多的,却是无奈与后悔……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脸上,会出现这样的神情,而她,自然也就不好追问了。 可是,在今天,在靖榕的口中,她却听到了那沙漠圣女的事情,叫她如何不注意呢…… “我以前的事情,奶奶曾和我说过,沙漠之中,乃是有一个村子,那村子建在一片会随时移动的石头上,仿佛先祖与那片沙漠定下约定,沙漠给予族人庇佑,而族人,则要每五年选出一些沙漠圣女,将之驱散到沙漠之中……沙漠之中有通天塔,通天塔中通天人,若是在沙漠之中遇到了通天塔,那便说明那人是下一任通天塔的主人……若是没有遇见,那通天塔就是与她无缘……她……她就是要死在沙漠之的……”卓雅这样说道。 而靖榕的下一句话,便是让她震惊。 “你的奶奶,原本就是沙漠圣女。” 卓雅瞪大了眼睛,看着靖榕——她甚至都忘了将手中的小刀握紧…… “她被选为沙漠圣女之后,离开了村子,来到沙漠之中,只是她运气好,遇到了一堆沙漠商人,便是被这些人救了,后来又被自己的养父母收养——乃算是过上了一段好日子。”这是靖榕所知的茹夫人的过去,而那过去,却还有很大一段。 后来经历战乱,茹夫人几乎饿死,却在一片尸地之中遇到了哈图,成了对方的妻子之后……却是几经辗转,才有了今天的位置。 “而我,也是沙漠圣女。”靖榕这样说道。 “你骗我!你分明是个大赤人,怎么会和我奶奶一样呢!”卓雅不信,便是这样反驳道。 “谁与你说,这沙漠圣女,便一定要是胡国人呢……你从未去过那个村落,也只是在茹夫人口中知道一些只言片语,如何能说我说的是假的呢……”靖榕这样反问道。 “这……”卓雅迟疑。 “且你要明白……若是我非沙漠圣女,如何能知道这样多的事情……我甚至知道,那一朵曾经画在你手腕上的花朵的来历……”那朵花,乃是画在靖榕手背之上的,后来郝连城深因为下蛊而失忆,便是只认得这样一朵花,于是茹夫人将这朵花画在了卓雅手腕上,让郝连城深模模糊糊地以为卓雅便是自己心里的那个人…… “那是沙漠中的一朵花。原来茹夫人乃是有一个姐妹的,他们在沙漠之中摘到了这朵花后,便将这朵花画了下来——这朵花,乃是他们友情、亲情的证明!”靖榕这样说道。 476醉酒之人,竟是变了这么多 这一下子,卓雅便是全然的相信了。 卓雅手中小刀落地——只是尚未发出声响,就被靖榕接住了——卓雅屋子里的刀具落地声音必然是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的。 “奶奶她好吗……”卓雅看着眼前这个黑发黑烟的少女,这样问着。 “夫人她……还好。”靖榕这样说道。 实则茹夫人那个状态,是决计不能说“好”的,只是如今卓雅这副样子,却竟然还是茹夫人“好”的多。 故而靖榕的回答,乃只是一句还好而已。 算不得好,可与卓雅比起来,却是好的了。 “是嘛,原来如此……”卓雅看着靖榕,眼里有泪,便是这样说道——而她做的一切,便都值得了…… “我今日来,是因为夫人托付了两件事情。”靖榕这样说道。 卓雅看着靖榕手里的刀,眼里闪烁,有一些别样情绪在里面涌动,过了许久,她才问道:“你是为了来杀人的吗?” 靖榕点点头。 “杀谁?”卓雅问道。 其实她心中隐约已经有了一些眉目了,可她却还是问着。 “司图瑕。”靖榕说出一个名字。 而卓雅的脸上,却是出现了一个骇人的神情——司图瑕,乃是她几日之后,要嫁给的男人的名字,蓝解部的族长。 “你可知道,你这样做,究竟会造成一个怎么样的影响吗?”卓雅的声音,原本一直都是压的低低的,而靖榕的声音,也一直都是压的低低的。 ——虽然卓雅明面上是司图瑕未过门的妻子,可实际上,卓雅却也是压在司徒府的一位囚徒而已。卓雅将自己送到这龙潭虎穴之中,而司图瑕将那卓雅留在府中之后,自然也由不得人走了。 便是听到这屋子里的响动,外面立刻传来了一阵脚步声,脚步声后,乃是传来这样的声音:“元颜郡主,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作势汹汹模样,怕是卓雅一个回答不好,便要闯进来。 “把这厨子给我叫过来!”卓雅便是换了一副模样,仿佛醉醺醺样子,便是这样说道,“这酒糟肘子里放了太多酒了……难道不知道我不能喝酒吗……咯……叫人……叫人把厨子叫过来……让我……让我好好罚他!” 这外面听了卓雅醉醺醺的话语,便是发出一声笑意来,虽然笑的很轻,可这房中的人,也是零星可以听到了。 “原来这卓雅郡主只是吃了酒糟肘子醉了。”外面一个人说道。 只是另一个人又说:“只是吃醉了酒,怎么屋子里竟会有杀不杀之类的言语呢?” 说罢,竟是只见这门打开了,一大块散发着酒香的骨头丢在了那人的脸上,而屋子之中,卓雅这插着腰站在那里,一身酒气,脸色酡红,便是指着那人的鼻子说道:“姑奶奶要杀你便是要杀你,还管什么原因……想当年我那爷爷,屠城杀敌,便是造下一世名声,有人敢问一句吗?” 那些人面面相觑,看着卓雅发着酒疯——只是这眼睛也没闲着,看了看屋子里,除了那一大桌子显眼的酒席之外,确实是什么人都没有,便是说了一些讨饶的话,便退下了。 那些人走后,靖榕从房檐之上跳下,便是看着卓雅,半响,便是只说出了一句话:“你变了很多。” 卓雅却是促然笑了一声:“人总是会变的。” 如今的卓雅,已经全然没有了过去那刁蛮任性,唯我独尊的模样,却是变成了一副能屈能伸,肯为别人牺牲的人。 ——命运总是会让人改变许多的,不是吗? 曾经命运在靖榕的身体上已经这样残酷而任性地证明了一次,而如今,却也将卓雅硬生生的改变了。 “你原来不是这个样子的……”靖榕突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卓雅呀一愣,便是说道:“我原来是什么样子的?” “你原来……”靖榕便是随口说下去,可她一开口,却发现自己刚刚说错话了…… ——是了,她此时的身份,乃是与卓雅“第一次”见面的大赤人而已,会受茹夫人嘱托来救助卓雅,也只是因为她与茹夫人一样,同为沙漠圣女而已。 ——而既然是第一次相见,靖榕如何能够知道卓雅以前是什么样子,如今又变了一个样子呢? 于是,答案就这样显而易见了。靖榕必然是以前见过卓雅,甚至和她接触过一段时间,才能知道卓雅是换了一个样子。 ——而卓雅,也注意到了靖榕的停顿。 往往语言的魅力与奇妙之处,就是在这里了。你说了一大段话,而在这段话中间,却有一个错误的地方,你从善如流将那段话说下去,可能听的人也未必会注意这句话里的错处。可当你停顿的时候,对方便自然而然会注意到这句话里的错误。 原本对方是注意不到的,可你却停顿了下来——这就在像是自己在指出自己的缺点一样,于是,对方注意到了。 所以当卓雅看着靖榕的头发一会儿之后,她却突然说道:“是你……是不是你……” 而当卓雅说出了这一句话后,靖榕心中的却是无比轻松——她原本见到卓雅这幅模样的时候,便是心中仿佛有一块大石头压在心上一样,压的她透不过气来。 可当卓雅这样愤愤地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这块压在她心上的石头,才终于落了地…… “不错,是我。”靖榕说出这一句话的时候,便是只见卓雅拿起桌子上的餐刀来——那刀子上油腻腻的,还染着一些香料,散发着一丝肉的香气。 桌子上有一盘烤全羊,便是用这把刀削去了大半,而如今,这把刀便是架在了靖榕的脖子上! “我那婚宴之上,被一个小厮扰乱,那小厮,虽是有着一张胡国的脸孔——可是,却是有一头比大赤人更乌黑的秀发——虽然胡国人的头发里面,也有黑色的,只是那一头长发,决计是胡国人才会有的长发……”卓雅看着靖榕的头发,这样说道,“那个人,是不是你……” 477逃婚新郎,他怎么样了 “他……还好……”这是靖榕今天第二次用的形容词,第一次用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一个年老的女人身上,而这一次,却用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 这两个人其实并无多少交集,若是说真的有交集的话,也是因为眼前这个脸上有个伤疤的悲伤女子。 ——一个,是她的奶奶,而另一个,却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卓雅今天一共就问了两个人过得好不好,可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不是很好,也不是不好,而是还好…… “我很恨你。”卓雅这样说道。虽然这样说,可是她拿着那把小刀的手,却在颤抖——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有其他感情占据在卓雅心里。 “我知道……”靖榕说道。 “你不知道!你哪里知道!”卓雅听完靖榕说了这样一句之后,便是有些歇斯底里喊道,“我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哪怕是我骗了他,哪怕我知道他一点也不爱我,哪怕我知道她心里另有其人,哪怕我知道他得知真相之后会恨我……可是,我还是忘不了她。” 卓雅几乎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了,可哪怕是这个时候,她的声音,还是细微而不易让外人听见的。 而靖榕却只是看着卓雅这个样子,不发一语。 突然,卓雅抬起头,看着靖榕,便是这样问道:“慕容他,原本是有一个妻子的……那个妻子,又瞎又哑,长得也一般,甚至当过大赤的奴隶……可便是这样的女人,他依旧将之呵护在手心之中,如珠如宝。” 卓雅不知道,那所谓的残疾妻子,如今便在她的眼前。她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是慕容这个身份,他们夫妻的故事,甚至是慕容妻子这又瞎又哑的状态——都是编出来的谎话,只为在南詹部行走方便而已。 可哪知道,靖榕与郝连城深知道,这些事情是假的,可卓雅却以为这些事情是真的…… 她非但确信无疑,甚至还深深自责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现在还爱着慕容吧,哪怕这个男人在婚宴之上这样毫不犹豫离开,可她却终究还是爱着…… “你与慕容,乃是友情极深的好友吧。”卓雅突然这样问道。 靖榕不明白卓雅为何这样说,便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卓雅此时想法,只是觉得如今这个时候,决计不是刺激卓雅的好时候,便是卓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定是的……你肯在婚宴之上大闹,甚至肯冒着被人杀死的危险来救他……你们两个,一定有过命的交情……”卓雅这样推断道。 其实,她又说对了一半,他们两个,确实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却是郝连城深救过他很多次而已,而他们两个,却不是什么好朋友…… “既然你们两个是好朋友,那你必然是很了解他的了。”卓雅突然抬头,用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这样看着她。 被这样一双含满眼泪的眼睛看着,靖榕便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他与她的妻子,感情好吗?”卓雅不知为何,竟是问出了这样的话。 靖榕看了一眼卓雅,便是这样说道:“算是好吧。他与她倒是极年幼的时候遇见,后来又分开了一段时间,其中发生了一些纠葛,可到最后,好歹还是走到了一起,非但走到了一起,两人还遇到许许多多的事情,慕容他救了对方好多次,便是这份恩情,也已经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的吧……” 卓雅听了靖榕的叙述之后,却是眼睛一亮,便是这样问道:“如你所说,那慕容的夫人对慕容,乃是感激多于爱意……” 靖榕听完之后,便是一愣——这样的话,她也在郝连城钰面前听过。那时候,她是如此顽固地反驳着——就像她说的那样,一段感情的开始,无论是友情,或是感激,亦或是别的东西又如何呢?这段感情的最后,都已经是爱了,不是吗?这样,便够了。 她原本可以用反驳郝连城钰的说辞来反驳卓雅,可不知道为何,话在嘴边却开不了口,到最后,她说出的,却也只是:“是吧……也许你说的对……” 卓雅眼中有一点精光,那拿着小刀的手都有些放松了:“你的意思是……其实慕容的夫人,对慕容其实没什么爱意,只是因为慕容对她有恩情,所以才留在慕容身边的,是吗……” 不是的! 靖榕在心里反驳着。 可当她看向卓雅模样的时候,却是迟疑了。那双含泪的眼,带着一点破碎的希望,仿佛黑夜之中那一点点璀璨的烛火一样,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光,就能将这一点烛火吹散。 靖榕并非是个喜欢撒谎的人,可是她说谎的时候,却是那么的从善如流,让人看不出一丝假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陆廉贞的教会吧。终究这世上,没有不撒谎的人,而说实话的代价,却让人觉得太过于沉痛,所以人们才开始撒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那便无人会伤心,无人会难过了。 于是在卓雅那深切的目光之下,靖榕还是点了点头。 卓雅那娇俏的,带着伤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黎明前年那一丝细微的光芒一样,将所有的阴霾,都驱散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卓雅放下手中的小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便是这样问道。 “自然是美的。”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即使卓雅脸上有疤,可在靖榕眼里,确实是美的,这句话,并非是谎话。 而下一句卓雅要说的话,靖榕大约也是猜到了,只是她虽然猜到了,却也在卓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时候,卓雅问的乃是:“若我与他夫人一争,可有胜算……” 而靖榕的一点头,便是将郝连城深,这样不犹不豫地,毫不留情地推到了卓雅怀里——哪怕此时她的心,却是在滴血…… 478不曾反驳,何等狠心将他推开 “他……还好……”这是靖榕今天第二次用的形容词,第一次用在了一个女人身上,一个年老的女人身上,而这一次,却用在了一个男人身上,一个年轻的男人身上。 这两个人其实并无多少交集,若是说真的有交集的话,也是因为眼前这个脸上有个伤疤的悲伤女子。 ——一个,是她的奶奶,而另一个,却是她心心念念的男人。 卓雅今天一共就问了两个人过得好不好,可得到的答案,却是一样的。 不是很好,也不是不好,而是还好…… “我很恨你。”卓雅这样说道。虽然这样说,可是她拿着那把小刀的手,却在颤抖——并非是因为害怕,而是有其他感情占据在卓雅心里。 “我知道……”靖榕说道。 “你不知道!你哪里知道!”卓雅听完靖榕说了这样一句之后,便是有些歇斯底里喊道,“我忘不了他,我忘不了他,哪怕是我骗了他,哪怕我知道他一点也不爱我,哪怕我知道她心里另有其人,哪怕我知道他得知真相之后会恨我……可是,我还是忘不了她。” 卓雅几乎已经控制不了自己的语气了,可哪怕是这个时候,她的声音,还是细微而不易让外人听见的。 而靖榕却只是看着卓雅这个样子,不发一语。 突然,卓雅抬起头,看着靖榕,便是这样问道:“慕容他,原本是有一个妻子的……那个妻子,又瞎又哑,长得也一般,甚至当过大赤的奴隶……可便是这样的女人,他依旧将之呵护在手心之中,如珠如宝。” 卓雅不知道,那所谓的残疾妻子,如今便在她的眼前。她所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假的,无论是慕容这个身份,他们夫妻的故事,甚至是慕容妻子这又瞎又哑的状态——都是编出来的谎话,只为在南詹部行走方便而已。 可哪知道,靖榕与郝连城深知道,这些事情是假的,可卓雅却以为这些事情是真的…… 她非但确信无疑,甚至还深深自责着——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她现在还爱着慕容吧,哪怕这个男人在婚宴之上这样毫不犹豫离开,可她却终究还是爱着…… “你与慕容,乃是友情极深的好友吧。”卓雅突然这样问道。 靖榕不明白卓雅为何这样说,便是点了点头——她不知道卓雅此时想法,只是觉得如今这个时候,决计不是刺激卓雅的好时候,便是卓雅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一定是的……你肯在婚宴之上大闹,甚至肯冒着被人杀死的危险来救他……你们两个,一定有过命的交情……”卓雅这样推断道。 其实,她又说对了一半,他们两个,确实有过命的交情,只是却是郝连城深救过他很多次而已,而他们两个,却不是什么好朋友…… “既然你们两个是好朋友,那你必然是很了解他的了。”卓雅突然抬头,用一双充满期待的眼睛,这样看着她。 被这样一双含满眼泪的眼睛看着,靖榕便不知不觉地点了点头。 “他与她的妻子,感情好吗?”卓雅不知为何,竟是问出了这样的话。 靖榕看了一眼卓雅,便是这样说道:“算是好吧。他与她倒是极年幼的时候遇见,后来又分开了一段时间,其中发生了一些纠葛,可到最后,好歹还是走到了一起,非但走到了一起,两人还遇到许许多多的事情,慕容他救了对方好多次,便是这份恩情,也已经是无论如何,都还不清了的吧……” 卓雅听了靖榕的叙述之后,却是眼睛一亮,便是这样问道:“如你所说,那慕容的夫人对慕容,乃是感激多于爱意……” 靖榕听完之后,便是一愣——这样的话,她也在郝连城钰面前听过。那时候,她是如此顽固地反驳着——就像她说的那样,一段感情的开始,无论是友情,或是感激,亦或是别的东西又如何呢?这段感情的最后,都已经是爱了,不是吗?这样,便够了。 她原本可以用反驳郝连城钰的说辞来反驳卓雅,可不知道为何,话在嘴边却开不了口,到最后,她说出的,却也只是:“是吧……也许你说的对……” 卓雅眼中有一点精光,那拿着小刀的手都有些放松了:“你的意思是……其实慕容的夫人,对慕容其实没什么爱意,只是因为慕容对她有恩情,所以才留在慕容身边的,是吗……” 不是的! 靖榕在心里反驳着。 可当她看向卓雅模样的时候,却是迟疑了。那双含泪的眼,带着一点破碎的希望,仿佛黑夜之中那一点点璀璨的烛火一样,只需要一点点小小的光,就能将这一点烛火吹散。 靖榕并非是个喜欢撒谎的人,可是她说谎的时候,却是那么的从善如流,让人看不出一丝假来——归根到底,还是因为陆廉贞的教会吧。终究这世上,没有不撒谎的人,而说实话的代价,却让人觉得太过于沉痛,所以人们才开始撒谎,只需要一个小小的谎言,那便无人会伤心,无人会难过了。 于是在卓雅那深切的目光之下,靖榕还是点了点头。 卓雅那娇俏的,带着伤疤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仿佛黎明前年那一丝细微的光芒一样,将所有的阴霾,都驱散了。 “你觉得,我怎么样……”卓雅放下手中的小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便是这样问道。 “自然是美的。”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即使卓雅脸上有疤,可在靖榕眼里,确实是美的,这句话,并非是谎话。 而下一句卓雅要说的话,靖榕大约也是猜到了,只是她虽然猜到了,却也在卓雅问出这句话的时候,毫不犹豫地给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 那时候,卓雅问的乃是:“若我与他夫人一争,可有胜算……” 而靖榕的一点头,便是将郝连城深,这样不犹不豫地,毫不留情地推到了卓雅怀里——哪怕此时她的心,却是在滴血…… 479脖上伤口,这是一场危机 只是她刚刚点头,门却被打开了。 不,门并非是被打开的,而是被踹开的。踹开之后,这左右护卫进门,便是将靖榕与卓雅两人,围的水泄不通…… 长枪对准靖榕与卓雅,而靖榕便是毫不犹豫,将手中小刀一举,靠近卓雅的脖子,毫不留情对这些人说道:“让开!你们难道不顾卓雅郡主死活了吗?” 前一秒还在痛苦地谈论着同一个男人的两个女人,下一秒便是其中一个,挟持着另一个,将那把锋利的小刀架在对方的脖子上,几乎那把小刀将卓雅细嫩的脖子割出了血…… 而那些士兵听完靖榕的话后,便是面面相觑,一时间没了头脑。 而趁着这个时候,靖榕便是小声在卓雅耳边说道:“见机行事。” 卓雅点点头,表示明白。 就在这时候,队伍左右散开一条小道来,那中间走来一位穿着极为富丽堂皇的人来——不错,富丽堂皇,半点也无虚假。 此人穿着裘皮大衣,大衣之下,乃是金灿灿的外套,外套乃是绣着老虎,只是这老虎的身子黄黑相间,这黑的,乃是黑线,这黄的,却是黄金,非但这衣服以沉甸甸的黄金绣着,连是那鞋子也是以金丝绣的,旁人的金丝只是点缀而已,可他那金丝却是绣的满满当当,仿佛不是将这金丝当做装饰,而是恨不得将黄金真的穿在身上一样。 非但这金丝绣的夸张,他的脖子上带着足有小拇指粗细的金链子,金链子上一颗鸽子蛋大小的翡翠,而他的十根手指上,更是有五根带着戒指。 这样一个人,倒不像是什么族长,而更像是什么突然有钱起来的富户,恨不得将自己有钱这件事情,告诉给这世上每一个人知道。 而上一次靖榕看到有人有这样的打扮,便还是在明凌身上——明凌乃是因为自卑,她自卑自己的身份是一个马夫女儿,故而可以享受到这宫中生活的时候,便是力所能及将一些贵重的事物放在自己身上,好显得自己仿佛真是富贵人家出来的女儿一样。 只是掩不住骨子里散发出的东西。 ——而这个人,却是比明凌来的更夸张一些…… “族长……”明凌脸上露出了极害怕的神情,便是对那穿金戴银,极其富贵的男人伸出了手,乃是像其求救之意。 却没想到对方看到卓雅伸出手后,却是露出了胆怯的神情,他原本想要躲在一个侍卫身后,可又碍于众人皆在看着,便是只是往后退了一步,却也没有做出更过分的事情来。 原来此人就是蓝解部族长——靖榕原本以为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如今一看,竟是这样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却也没想到便是这样的男人执掌了蓝解部。 ——也怪不得蓝解部没有哈图所执掌的南詹部来的繁荣。 端是因为这男人的部落靠近南詹部,才得以分一杯羹,才有了这三分之一的领土握在手里的本钱。 只是他虽算不上是一个英雄样的男人,却也明白好歹,知道得失,而卓雅向他提出要和亲的时候,他也没有拒绝就是了…… 左右侍卫都在身边,那司图瑕稳了稳心神,便是这样开口说道:“你……你快将郡主放开……” 胡国男人皆是生的高大威猛,这司图瑕虽是高大,却是瘦弱,又总是佝偻着,仿佛一个小老头一样,只是他终归是族长,多是锦衣玉食养着,所以他的脸并不算老,只是他的气质,却是像极了一个老头子,一个畏畏缩缩,什么都怕的老头子。 “放我走,我便将郡主放了!”靖榕看着眼前这个男人,这个将来有可能会做卓雅夫婿的男人,也是年纪足以做卓雅父亲的男人,便是这样厉声说道。 “我……我若是不放呢……”靖榕拿着小刀,便是这样毫不犹豫这样说道。 而卓雅亦是战战巍巍,用一种极可怜,极悲伤的声音说道:“夫君救我……” 他们两人还未成亲,只是几日之后便要拜堂,虽然司图瑕并非卓雅的夫君,可卓雅称司图瑕为夫君却也是没错的。 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便是脸上有点瑕疵,用这样柔软的声音含着自己夫君,向自己求救,便是哪个男人,都会心软的。 而这时候,靖榕恰当好处地将小刀在卓雅脖子上画上了一个极小的口子——只是那口子虽小,却流了血……看在司图瑕眼里,更是触目惊心。 “好……好……我放!我放!来人啊!”说罢,便是就要将人放走。 而靖榕见司图瑕这个样子,却也没有放下心防,只是说了一句:“在府门口备上一匹加急快马,我若是安安稳稳骑到那快马之上,走出蓝解部之后,我自然会将郡主放在城门之外,那时候,你们便来接郡主就是,保证郡主安安稳稳。” “可我又如何保证你不伤害郡主呢?”这句话,司图瑕倒是问的从善如流。这郡主若是没死还好,要是死了,怕是这到手的三分之一南詹部土地都要被郝连城钰借口夺走——这司图瑕会这样关心郡主,自然是不愿意这三分之一土地平白就这样没有了。 “我孤身一人前来,身后无什么势力,而若是我为了要杀死郡主,刚刚便可以动手了……我只不过是郡主的仇家而已,可这仇,却不是要杀人的仇……”靖榕这样说道。 “那你与郡主有什么仇?”司图瑕问道。 靖榕想了一想,说道:“几日之前,我那夫君被哈图抓走,说是他像极了一个人——可抓走之后,我那夫君,却没有再回来……如今哈图死了,我便是只能来找郡主,希望她能告诉我夫君的下落。” 这自然是靖榕胡诌的,只是却也是真话。 ——那些长得如郝连城深的男子被抓到哈图府后,却无一人得到卓雅倾心,哈图便是一生气,将人全部杀死,无一活口! “原来这样……”这司图瑕显然接受了靖榕的说法,便是这样说道,“你且等着,我马上备马,马上备马,你可不能伤害郡主啊!” 480哨声响起,马如箭走飞如电 一小队兵士退了出去,而靖榕看着司图瑕动作,却也没有放松一点警惕……她挪着步子,一点点走出这个院子…… 司图府原本就很大,而靖榕来的时候,乃是走的最便捷的道路——以她身手,这便捷的道路,自然是不能带着卓雅一起走的。故而此时她的步子走的不快——却也只是为了认清走出去的道路而已。 而那司图瑕,则站在几个士兵之后,看着靖榕与卓雅慢慢移动。 靖榕往后走一步……他便往前进一步,半分没有松懈…… 终于挪到了门口,便只见这门口,有一匹高头大马,那马乃是纯黑颜色,上无一丝杂色,仿佛一团乌云一样,身子修长,体格健壮,四肢纤细却又强健,尤其是一双大眼,何其有神。 想来必是一匹善于驰骋,决胜千里的好马。 看着这一匹马,靖榕便是放心了——她原本心里是有担忧的,只是怕这司图瑕耍诈,用这老弱病残的老马来敷衍自己,如今一看,想来这司图瑕,是真的不想这卓雅死。 于是,靖榕将卓雅丢到马上,虽是丢,可这动作却是不轻不重,也没让卓雅有什么难受。 而她则以最快的事情一跃上马。 “驾!”这一声喊的豪迈,而这胯下之马,亦是以最快的速度,如闪电一样冲了出去。 看着靖榕与卓雅两人的身影在自己眼前慢慢消失,这司图瑕便是一拍大腿,急急说道:“你们这些废物!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还不快点追!” 他说的又急又赶,几乎咬到了自己的舌头,那些兵士看他这个样子,自然是无人敢忤逆,便是立刻有人骑上了快马,想要去追赶她们。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极为冷质,极为平凡的声音,突然想了起来:“族长且不要慌……老夫我,已经都布制好了。” 一听这个声音,司图瑕这原本急躁而慌乱的心情,却突然平复了下来,一回头,便看到自己的身后站了一个穿着大赤儒衫的男人。这男人与司图瑕一般高矮,年纪也是相仿,可却是司图瑕显得更年轻一些,他脸上略有些风沙颜色,可眼中却是闪着精光,他面上一把美髯,似是在太阳底下晒了很久,肤色有些发黑——可便是这样,也比司图瑕来的白皙一些。 ——这个男人,并非是胡国人,他乃是大赤人。虽然是大赤人,却操着一口极为流利的胡国话语。 “先生去那里了,我差人找先生找了许久,却没找到先生……”司图瑕一脸焦急地问着眼前这个男人,便是这样说道。 “我去做了一些布制,一些部署,倒是让族长担心了……”那名叫廖先生的男人满怀歉意说道。 “哪里……哪里……我可不是在怪先生……”那族长立刻说道,又说,“若非先生警告我,告诉我说要日夜防着这卓雅,我才发现了卓雅屋子里的异样——只是原以为是卓雅包藏祸心,却没想到,竟是遇到了这一场无妄之灾。” 司图瑕将靖榕告诉他的事情,原原本本地与那廖先生说了一遍。 “她说她是为了找出她丈夫的线索,所以才潜入这司图府的?”廖先生这样说道,语气里带着的,乃是淡淡的疑惑。 “难道先生觉得……”司图瑕听出他语气里的怪异,便是这样问道。 “只是这终究只是她一家之言而已,究竟如何,还是要将她捉住之后,才能弄的清楚,想的明白。”廖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这样说道。 …… 靖榕在路上驰骋着…… 夜幕降临,这大街之上的人也渐渐的少了…… 她驾马飞奔,跑的久了,却觉察出一些不对来……这街上的人越来越少,而周围却又安静的可怕……当她感受到了这一种异样的时候,便是将马停了下来…… 那马飞奔了许久,也是累了,可物种奔跑的本能却让它不敢停下,而如今终于得到了主人的首肯,它也终于可以抖一抖自己的四肢,打出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不对! 很不对! 可究竟不对在哪里,靖榕却说不出来……靖榕看向前面,这城门,远在眼前。 为求真实,卓雅便是被点了穴道,被压在马上,这一路颠簸而来,她肚子里的五脏六腑都几乎要被震出来了。她不如靖榕灵敏,见靖榕停了下来,便以为没事了,刚要开口,却是被靖榕点住了唇。 “隔墙有耳,危险犹在。”靖榕说了这样一句话。 这一句话说的很轻,可卓雅却是听的明白。 靖榕跳下马去,将刀出鞘,便是左右看着……她的眼睛扫着这条大街上的每一片瓦片,每一寸土地,每一棵绿树…… 这时候,突然从远处传来了一声口哨声。 靖榕以为这是某种预兆,比如这声口哨之后,将会有无数黑衣人从屋顶上,从远处,从树上跳出来,与她厮杀一番。 可…… 没有…… 什么人都没有出现。 而更让人意外的事情,发生了。 这一声口哨声,确实是某种事情的开端,或是一声暗号。可是,这一句暗号,却不是给人听的——只见那匹黑马听了那口哨之后,便仿佛被人在屁股上砍了一刀一样,疯了似的往前跑着…… 无论是人或是动物,他们都是朝着让自己活下去的这个方向前进着的……极古时候的马匹,乃是有着仿佛豹子一样的身材的,只是他们并非位于顶端的肉食者,却只是草食者而已,于是他们的命运,便注定了生存的方向。 ——奔跑! 于是四肢上的爪子进化成了可以踏在任何地面上的蹄子,而他们的四肢,也变得更纤细,更有力,他们的身体进化的更为修长,仿佛是流线型的梭子一样,而他们长长脖子上的眼睛,可以让他们看到更多东西。 而这匹马,便是遭遇过更残酷的“进化”。而这个进化,却并非只是因为自然的影响,而是因为人为的介入。 它曾与许多马一起,被人类饲养起来,而某一天,当它听到了这一声口哨声的时候,厄运,就开始了。身边的伙伴一个个被杀,而那些杀掉他们的人却还在念念有词着:“怎么就没有一只听话的畜生呢……” 那个时候,它为了活下来,便只能“听话”。 只是它不过只是一只“畜生”而已,能做到那人所希望的,也不过是如此了。而今日,当它被别人骑在身上的时候,便以为自己终于可以逃脱了一样,却没想到,那一声哨声,却突然响起了…… 481她不简单,两人明刀暗箭 司图瑕与那廖先生两人站在远处的城墙之上,便是看着从远处跑过来的仿佛疯了一样的黑色马匹,脸上露出了笑容。 而司图瑕更是对廖先生一阵敬佩:“先生真是神人啊!” 他原本就不是什么聪明人,故而见到了这微有些计谋的廖先生便是敬佩起来。好在廖先生也不是那种被夸赞之后就会飘飘然的人,便是说道:“神人不敢,只是有一些小计谋而已……原本这刺客想来便不是蓝解部的人,我们要跑到她前面,便是不难了。而这马,却是受过‘很好’的训练的,虽然是一匹日行千里的好马,却也是一匹受过很好的好马……这个女子武功不弱,而武功不弱的人,都警觉性很高,你说我将这条街道上的人都驱赶走——她自然是会奇怪的,一旦觉得奇怪了,她便会下马,而她一下马,便不要再想还能上马了!” 廖先生的眼神之中,带着一股阴毒。 看的司图瑕一阵寒战——他原本对廖先生将许多马匹杀死的事情还有些微词,可如今这匹受过训练的马却是发挥了这样大的作用,原本就是有些想要说的话,到现在这个时候也是有些说不出口了。 那马飞奔在前,靖榕跑步在后,只是跑的再快,也比不上一匹飞奔的野马,很快,他们两个便是差了一大截。 而卓雅则是紧紧抱着马鞍,不敢动一步。 怕是她落下马去,不死,也是残废——而她自然是想好好活着的。 只见那马快跑到城门楼前的时候,廖先生拿出一个铃铛,那铃铛足有半个手掌大笑,乃是纯银打造,里面塞着雪白的棉花——廖先生将那铃铛里的棉花拿出,然后摇了三下——原本铃铛的声音该是清脆无比,只是这铃铛巨大,加之里面不知道装了什么东西,摇动的声音竟然不是清脆的叮当声,而是厚重的咣当咣当的声音。 一共摇了三下之后,那马便仿佛被人勒住了缰绳一样,一下子就刹住了脚步,仿佛眼前有一道透明的墙壁一样,狠狠地刹住了。 “先生是怎么将这匹马训练的这样好的。”司图瑕看着廖先生手里的银铃铛,原本想去拿,可惜廖先生更早识破了司图瑕的动作,便是将那银铃铛塞入了棉花,放进了自己的袖子里。 “但凡这东西,就有求生的本能,教一遍不成,教两遍不成,教三遍还是不成,便是将那些学不好学不成的同类在他面前杀死,要让他知道,若是学不好,也是这样的下场——于是这一群马里面,便有了一匹学的最好的,学的最乖的。”廖先生这样冷漠说道。 “原来如此。”司图瑕点了点头,便是不知为什么,竟从脊背之处感受到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来。 …… 那黑马停下之后,便立刻有人将卓雅从马上救下,虽然救下,却是没解开她的穴道,而是从另一条小路上将人送回了府邸……靖榕不知,依旧往那城门方向走着。 便是不多时候,就来到了那城门之前。 那城门关的紧紧的,城门楼上亦无什么人。 ——这六部皆有自己的领地,有些是以一堵堵高墙将那领地隔开的。司图瑕与哈图的领地毗邻——而他又是太知道哈图是一个怎么样的男人了,他怕死,于是他花了十年的时间,在自己的领地与哈图的领地之间修了一堵高墙。若是哈图来犯,至少这一度城墙还能坚持一阵,以便他逃跑。 却没想到这堵城墙竟没发挥什么作用。 而在这堵城墙发挥作用之前,哈图便死了。而如今,它却是挡了另一个人的道…… 作为蓝解部与其他部族的联通道路之一,这条道路自然是人来人往的,可如今却是大门紧闭,来往无人,唯有一个黑衣女子站在城门之前——倒是一片诡异情景。 随着夜幕降临,这一番景象,竟是徒然有些恐怖的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大门打开了,两边走出无数士兵来,那些士兵手上拿着火把,仿佛两条长龙一样,蔓延到了街边。而这两排长龙之间,却是走出来一个人来。 ——这个人,靖榕认识他,他却不认识靖榕。 乃是那日在沙漠之中,靖榕做男子打扮,又蒙着面,仿佛只是一个瘦小男子而已。而这个男人,却是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统领着比他更强大的沙匪汉子,想要将靖榕所处的沙漠商人一行人,杀个干干净净。 靖榕尤记得这个男人——别人都叫他:廖先生。 他为什么在这里?他不是应该在沙漠之中吗?为什么一个沙匪会呆在司图瑕旁边?而这个人究竟在这件事情里充当了一个怎么样的角色…… 这一桩桩一个个问题,在廖先生出现的那一瞬间,便充斥在了靖榕的脑子里。 只是她那只拿着小刀的手,却没有一丝放松。 “女人?大赤人?”那廖先生看了靖榕一眼之后,便是这样奇怪地说道。 靖榕便是冷漠地看着这个男人,不发一语。 “我听族长说,是你为了找你的男人才来这府里面见郡主的,是吗?”廖先生乃是一个大赤人,而他刚刚在夜幕之下看着靖榕,便没看清楚她原来是一个大赤人,说的乃是一口流利的胡国语言,如今看到了靖榕,便立刻换成了大赤语言, “不错。”靖榕的回话,却是一口流利的胡国语言。 ——她原本是不会讲胡国语言的,只是她为人聪明,却又好学,喜欢举一反三,故而此时说出的胡国语言,非但流畅,甚至没有一点方言的口音。 廖先生一惊——此女,不简单啊。 “只是你是大赤人,而你的男人却是胡国人,对这一点,我倒是觉得有些奇怪的。”廖先生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先生莫非没有爱过一个人吗?若是你爱上了他,别说他是胡国人了,便是他断了腿、断了脚,或是某一天突然死了,怕是他的痕迹,也很难在你心中磨灭吧。”靖榕这样说道。 “哦。”廖先生挑了挑眉,便是这样说道,“若是你劫持郡主,便只是为了问出你男人的去向的话,那我此时便可以告诉你……你男人,死了!” 靖榕脸上露出了大大的意外的表情——她并没想过这廖先生竟然真的会将这件事情说出,而说出了这句话之后,靖榕的脸上,便是换了一副悲痛欲绝的,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应该有的神情…… 482活烤嫩羊,回忆里记起陆廉贞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杀了我的夫君!”靖榕那捏着匕首的手,便是青筋直冒,眼中又烧着怒火,只可惜两眼有泪,却是又悲又怒——她原来便是一个冷心冷面的人,可是在陆廉贞手下被训练了几年,为了活着,杀人是家常便饭,而说谎演戏,便仿佛只是吃一顿放那样的简单。 ——她不喜欢说谎,却是不得不说谎,且能将一个谎言说的这样从善如流,能够骗过别人,也几乎骗过了自己,而当她哭的时候,却是想到自己与阿成,竟然真的流下了几滴真泪来。 “你的武艺高强,人又聪明,难道不明白是谁下的手吗?”廖先生便是这样问道。 “哈图!”靖榕这样愤愤说道,说道他的名字的时候,便是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对方身上的肉咬下来的模样。 “是了,便是这南詹部的族长,哈图。”廖先生看着靖榕模样,便是嘴边有了一丝笑,他摸了摸自己的美髯便是这样说道,“既然哈图死了,那你的仇也就报了,自然是不需要再来找郡主的了。” 他的目的,自然是要将靖榕打法走的。 他此时已经想过,这靖榕说的便只是一个借口而已,他不知道对方的真假,却也不愿意在司图瑕眼前明着杀人——这司图瑕虽然笨,但若是见了自己杀人模样害怕自己,露了怯,对自己生了防备便不好了——且既然靖榕要演,他便自然陪着对方演下去便好了。 无论真假,他便只有一个目的,那便是让靖榕快些离开。 这离开之后的靖榕是死是活,自然是与他没什么关系了。 “哈图死了,可他是孙女,却没有死!”靖榕咬牙切齿说道,像极了一个因失去丈夫,而将自己的怒火嫁祸给别人的女人,“他杀了我丈夫,杀了我最亲近的人,如今只剩我一个人留在这世上……我自然是要杀死他亲近的人来报复的……如今便是只有我一个人,我也不怕了!” 廖先生想让靖榕走,而靖榕偏偏就不走。 他说出借口让靖榕下,而靖榕却偏偏不下,非但不下,还说出了一个冠冕堂皇的,必然要找出卓雅的借口。 “看来夫人是一点也不死心了。”廖先生脸上原本带着笑意的表情一下子就消失了,便是嘴边露出了一丝阴狠的表情,这样对靖榕说道。 “我便是连死都不怕了,这人不怕死了,心就也死了,如何说得上是不死心呢?”靖榕这样反问道。 “夫人武功很高,我是知道的……”廖先生这样说道,“夫人能无声无息潜入府中,且挟持郡主,想来是有一番本事的。” 靖榕看着廖先生,不发一语。 “只是夫人为亲近的人愿意舍弃性命,便是也要杀了郡主……可我们族长,却是郡主的夫婿……郡主虽是未过门,却是未来的族长夫人,这族长夫人岂能在自己的领地之中,被夫人杀死呢?”廖先生摸了摸自己的胡子,对靖榕这样说道。 ——借口。 是了,他说了一个冠冕堂皇要杀靖榕的借口。 就像在那沙漠之中一样。 ——廖先生有一个奇妙的习惯,他吃饭之前,喜欢洗手,若是没洗过手,他便宁可不吃饭,就像杀人一样,他杀人也喜欢先找一个借口,若是没有借口,没有理由,他宁可不杀人。 而如今他便是为了杀靖榕找了一个极为冠冕堂皇,极为动听的理由。 ——你要杀卓雅,可是她却是族长的夫人,有人要杀族长夫人,这便是与整个蓝解部为敌,与整个蓝解部为敌,便有将人杀死的,冠冕堂皇的理由了…… “我来了,便没想过走,便是死,我也不怕了!”靖榕这样说道。 听他这样说,廖先生却反而露怯——他是一个聪明人,却是一个胆小怕死的聪明人,聪明人若是胆小怕死,总会活的久一些的,故而他所在的沙匪全部被杀了,可他却活了下来,非但活了下来,甚至还成了蓝解部族长的座上宾——这便是他胆小多疑的好处。 他在这上面得了好处,便自然不会改。所以当靖榕这样妥妥当当说着几乎领死的话语的时候,他却反而觉得对方乃是在耍诈。 “夫人不怕死吗?”廖先生原本可以动手的,可是他却迟疑了。 “我说过了,我便是连死都不怕,早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莫非是先生怕了?”靖榕捏了捏手里的匕首,这样说道。 虽然她嘴上说着领死的说法,可手上的动作,却分明是负隅顽抗的动作…… 难道她是有什么杀招吗?莫非她是想在与众人搏杀之间,做一些什么其他动作?莫非其实她并非只有一个人,而是有许多人与她里应外合?难道…… “死,自然是不可怕的。”廖先生的眼珠子,转了一转,便是这样说道,“比如这火。” 他从一个人手里接过火把,比了一比。 “比如这火,是可以烧死人的,可若是要将人烧死,却是要花费很大的功夫的。我记得这胡国有一道名菜叫活烤嫩羊,便是将这刚刚出生才没几天的小羊羔全身洒满香料丢进这烧的红红的果木之中。为防这小羊从炭火之中逃出来,便需要将这烤炉事先加高、加固,这小羊在火堆之中叫的越猛烈,越凄惨,这一道活烤嫩羊便是做的越美味,越好吃。”虽是一道名菜,这周围的胡国士兵却没有多少人真的吃过,乃是因为其残忍程度比之这美味程度来的更声一些,所以不会有很多人真的去尝试。 这身边几个胡国士兵见廖先生这样说,便是有几个听的白了脸色,又是有几个发了冷汗,还有几个张嘴欲呕。却是廖先生这个说的,与靖榕这个听的,乃是巍然不动。 廖先生不动,乃是因为他敢说,便是不怕,而靖榕不动,乃是因为比这更残忍的事情,她都经历过了。 见靖榕这幅模样,廖先生的心里,更是没了底。 “你们将此人围住。”看着靖榕这幅模样,廖先生下了命令。 这群士兵原来还在不适,只是听了廖先生的话后,便是稳了稳心神,整齐划一地迈着脚步,来到靖榕身边,将人围成一个圈。 因是此时天色暗了下来,他们手中个个拿着火把,便是将这一圈都照着火亮。而靖榕这站在这一个火全里面,而廖先生则站在这个火圈外面。 “夫人觉得自己此时像什么?”将此时场景,廖先生便是这样开口问道。 靖榕摇了摇头,却是假装不知一样,这样回答道:“我不知道自己像什么,还请先生明示。” 廖先生知道靖榕在装傻,只是也不说穿,只是这样说道:“夫人可还记得我刚刚说过的,那活烤嫩羊的做法?” 靖榕想了一想,便是回答道:“我只当先生年纪不大,却没想到先生这般健忘,分明先生刚刚才说过,怎的就会觉得我忘记了呢?” 她一阵冷嘲热讽,却也不单单只是情绪发泄而已。如廖先生这样的人,若是刚刚靖榕露出了一丝怯意,怕是他便会毫不犹豫下令将人砍杀吧。 可此时靖榕非但不怕,甚至还这样冷静地说出了这一番话。如廖先生这样多疑的人,自然是会想一些别的事情的。他一想多了,靖榕便有机会逃出生天——可她此时想的,却不只是逃出生天而已。 “夫人既然不懂,那我便是来说个明白吧……夫人此时,可是像这活烤嫩羊里的那只小羊一样。”廖先生脸上带着阴狠的笑意,便是这样说道。 “先生说错了。”在那廖先生说完之后,靖榕便是这样反驳道。 而廖先生脸上果然露出了迟疑的表情。 “我哪里说错了!”廖先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耐烦的表情,便是这样说道。 “这活烤嫩羊里的小羊身上,可是涂满了调料的。且这小羊若是想要被做成活烤嫩羊这道菜,便是在那母羊怀孕的时候,就被注定了,那小羊在被怀着的时候,母羊就吃着最精细的草料,以保证那小羊被生出来的时候,肉质比一般羊羔更鲜嫩……”靖榕这样说道,却是把这活烤嫩羊的其中一道工序,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这道工序,却是廖先生所不知道的。 廖先生曾有幸吃过这一道菜,便是才知道了这道菜的做法。可这做菜之前的步骤,他却一点也不知道——而靖榕却知道,这边让廖先生对靖榕产生了一种极为奇妙的感觉,他似乎是怕,可却又对她产生了一点兴趣。 陆廉贞尚未残疾的时候,乃是众人争相巴结的对象,便是有人以为他为人阴狠残忍,便是做了这样一道菜讽刺他——那时候陆廉贞尚才做了鸠阁阁主,而靖榕亦是不大,而陆廉贞威望尚未树立,于是那人想要杀鸡儆猴,做给陆廉贞看。 却没想到陆廉贞在宴席之上将这做活烤嫩羊的步骤一步一步说了出来。说完之后,便是将那人身边所有的守卫轻而易举撂倒,然后,将那一整只活烤嫩羊都塞进了那人的嘴里。 让那人在后半辈子里,见到了羊都会害怕。 ——却也是这道菜,让靖榕又勾起了对陆廉贞的回忆。 483红色匕首,让它救了一命 “你看,我与那活烤嫩羊里的小羊哪有一点相似的地方。”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廖先生一愣,便是笑着说道:“这样看起来,似乎确实是一点不像的。” 只是下一秒,他却又开口道:“虽然现在不像,可等会还是会像的,非但像,怕是这外焦里嫩的劲头,会比那活烤嫩羊里的小羊还要美味动人呢……” 靖榕知道他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 她如今被围在一圈火堆之中,便是那廖先生一声令下,怕是这些人将火把一齐丢在她身上——她可就不像是这活烤嫩羊里的小羊一样吗? 虽是有突围机会,奈何这些人实在是太多能敌的上十人,可除这十人之外的人将火把丢在靖榕身上,最后造成的结果,还是一样的。 就像那廖先生说的那样,外焦里嫩、美味动人。 可靖榕,却也不单单只是为了与廖先生唇枪舌剑而已——她说话,自然是有说话的道理的,她又想要将司图瑕杀死,好还了茹夫人的人情,可在还这个人情之前,却也需要保住自己的性命——拼死一搏,决计只是下下策而已。 见靖榕久久不答话,廖先生眼里有一丝慌乱。 设想一下,这原来与你针锋相对,侃侃而谈的人,你还在说些什么,可对方却突然不说话了,那个时候,你会不会慌呢?更何况是廖先生这样多疑的人。 而此时靖榕想的,便只有一件事。这司图瑕,究竟在不在这城门楼上。 他是这样一个怕死的人,若是他怕死到了一个地步,只是派出廖先生将卓雅捉回去,也是不无可能的,可靖榕要的,却是他虽然胆小,却也知道卓雅生死事关重大!靖榕希望的,乃是他与廖先生一起前来,看看卓雅是不是能真的得救。 而只有这个人在,靖榕便还有一线生机。 靖榕不说话,而廖先生却也愣住了,城门之下静悄悄的,无一人说话,原来这喧嚣感觉顿时消失无踪了。 …… 就在这时候,这城门之上,突然探出了一个脑袋来——不是司图瑕是谁。 他果然在!靖榕心中这样想着。 而司图瑕原本是躲在城门之上的,他不敢露面,只敢听着靖榕与廖先生两人之间的对话,他一边埋怨廖先生为何要对这个女子这样废话,可一边却又不敢真的下去面对靖榕。 可正当他着急的时候,这城门之下的声音,却骤然消失了,他便好奇了起来。 ——而好奇,一向都是要人命的东西。 ——只是靖榕此时不着急杀他,而是将他当做了救命的稻草。 当确定他在城门楼之上的时候,靖榕便是从腰后掏出一样暗器来,夜色暗下,只有这一圈火把将这四周照的极亮,可哪怕便是这样,廖先生也没有看清楚靖榕丢的,究竟是什么…… 而靖榕的这个动作,便是预示了一场争斗的开始。 ——那一样暗器直直朝城门楼上射去,司图瑕只觉得耳边一冷,似乎有什么发红发暗的东西从他的耳边飞过,直直刺入了城门楼的柱子上,还发出了一阵沉闷的“咚”的声音。 当他将那暗器费力拔出的时候,看着那暗红色流动着的,仿佛血液一样的颜色,却是仿佛被什么迷惑了神智一样,将那“暗器”捧在手里,久久不愿意放开。 “动手!” “住手!” 前面一声动手,乃是廖先生说的,说的果断狠绝,半分没有犹豫。 而后一句住手,却是司图瑕说的,说的亦是果断狠绝,半分没有犹豫,可却多了一份坚决。众人自然是听后面的人的,而不是听前面的人的。 ——这司图瑕,竟然从城门楼下来了! 这是廖先生决计没有想到的事情,司图瑕为人胆小,知道靖榕乃是武艺高强的刺客,却底细不明,他如何会舍得自己那一身好命而从这安安全全的城门楼上下来呢? 可他却下来了,甚至下来的这样坚决,却是廖先生所想不到的事情。 她到底做了什么?廖先生想。 难道是她刚刚丢的那枚暗器?廖先生又想。 难道她那枚暗器并非是为了取司图瑕性命?廖先生再想。 那枚暗器究竟是什么?这是这一刻,廖先生想的最后的问题。 司图瑕从城门楼上下来之后,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靖榕面前,因是身上饰品累赘,便是走的也不安稳,甚至有些滑稽,可饶是这样,脸上的严肃表情却是半分未变。 而真正到了靖榕面前的时候,廖先生才终于知道那让司图瑕仿佛变了一个人似的,完全摒弃了那胆小的性格,让他突然爆发出所谓勇敢的东西究竟是什么。 ——那是一把匕首,一把小小的,比一只手掌大一些的,血红的匕首! 那匕首仿佛一块红色琉璃一样,血红,却又透明,可这透明却又不是如琉璃一般的剔透,而是仿佛洒在冰上的血液一样的剔透,而那匕首的材质,却不是像冰块一样冷制易断的材质,而是仿佛钢铁一样的材质,不,它甚至看起来比钢铁还要坚硬一些。 “这把匕首,这把匕首你是从哪里来的!”司图瑕急急说道因为说的太急了,他甚至差点不小心咬到了舌头,饶是这样,他依旧没有半点不适,只是这样焦急地看着靖榕。 “这……族长……这匕首究竟是什么东西?”廖先生这样深意而试探地问着。 能让司图瑕这样胆小的人突然变了一个性子的,必然是一件宝物,一件独特的宝物。 往日里这司图瑕乃是极为敬重廖先生的,廖先生这样说,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今日廖先生这样说,他却仿佛没有听见一样,只是双手捧着那把靖榕当做暗器的匕首,又是急躁,又是威胁,这样说道。 “人有双生人,匕有双生匕。这句话,族长可知道?”靖榕这样淡淡问道。 “这把匕首,莫非就是那一把?”他只说是那一把,却也没说是那一把什么,这更是让廖先生好奇极了。 “不错,正是那一把。”靖榕亦是未将话讲明白,便只是顺着他的话,这样说下去。 “若是那一把匕首,怎么会在你手里?”司图瑕脸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他虽然以为手中这把匕首是假的,却也是将那把匕首牢牢握在手心之中,半分也没有松懈。 “为什么我不可以有这把匕首?”靖榕疑惑问道。 “乃是因为……乃是因为……”他说到这里,便不开口了,左右周围,都是他的人,却也都不是什么亲近人,难保他们听到这件事情之后不生了歹心。 而尤其的,便是廖先生。 廖先生虽是司图瑕的心腹——可当你一旦成了那个人的心腹的时候,那个人,同样也会成了你的心腹大患。那个人知道你所有不得见人的事情,将你的把柄握在手里,那人会成为一把最锋利的剑,却也是一把最锋利的双刃剑。 司图瑕只是胆小,有时候有有一点小小迟疑,可他却还不算太笨,若是真的太笨了,也大约不会在族长位置上坐太久了…… “乃是因为这匕首贵重之极,决计不是你这种人可以拿在手里的。”司图瑕这样急急说道。 “我为何不能拿在手里?”靖榕的脸上,这才有了一丝笑意。 ——她不喜欢赌。 乃是因为赌博终究有个输赢。可这一次,却是不得不赌。若是赌了,尚有可以活下去的机会,若是不赌,那便只有一个输了。 而当她将那砝码丢出去的时候,却是不知道输赢的,而当此时司图瑕开口的时候,她便知道,自己至少已经赢了一半了。 “你不过只是一个平凡的大赤人而已。”司图瑕这样笃定说道。 “大赤人?这把匕首,不是理所应当在一个大赤人手里吗?”靖榕这样反问道。 “这……”司图瑕迟疑。 “族长为何不问问我的名字呢?或许你听了我的姓氏之后,便知道原因了。”靖榕这样提议道。 “姓氏?莫非你姓萧?”司图瑕迟疑问道,若是姓萧,那拿着这把匕首便对了。可是他转念一想,又是不对,这大赤皇朝,萧为国姓,可这庆隆帝不过只生了三位皇子而已,妥那位庆隆帝之前皇帝的“福”,那人弑父杀母,将这皇族之中,除了庆隆帝之外的人杀的干干净净,皇族如今只剩下庆隆帝一脉——若是此人说自己姓萧,那必然是一句假话了。 “不。族长你猜错了,我并不信萧。”靖榕的脸上,这时才露出了一丝算是轻松的表情。 “那你的姓氏是……”司图瑕原本以为靖榕会说自己姓萧,可哪知对方却说自己并不信萧,若是非萧姓之人拿着这匕首,却是更让人存疑了。可眼前之人却说自己一旦说出了她的姓氏,自己便能知道原因,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陆。我的姓氏,便是陆。”靖榕这样说道。 “陆?我倒不知道,为什么一个陆姓的人,拿着这样一把匕首,却是理所应当的。”司图瑕这样皱了皱眉,说道。 484什么来由,这是陆廉贞爸妈的事情 “族长可知道,大赤曾有一人,名曰陆廉贞。”靖榕这样问道。 “我……我自然知道。”陆廉贞威名,大赤之人知晓,这胡国里面知道他名字的人却也不少,尤其是胡国皇族之中——原本郝连赫雷亦是存着派出死士去刺杀秦若愚的心的,可不知为什么,这些死士竟无一人回来。直到有一天郝连赫雷某一天从俘虏的士兵的嘴里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他才大约明白,也许就是这个名叫陆廉贞的青年,将他所派去的所有的死士,都在他们执行任务之前,给杀死了。 而他的威名,便也传遍了胡国的贵族圈子。自然司图瑕,也是听过一点的。 虽不如大赤人听的多,但听到这个名字之后,却也露出了微微震惊的表情。 “莫非你想说你就是那陆廉贞……不不不,陆廉贞分明是个男人,可你却是个女人……”那司图瑕看着靖榕的容颜,这样说道。 “我虽是姓陆,与陆廉贞也有一番渊源……只是,我并不是陆廉贞。”靖榕这样说道。 “若你说你是陆廉贞,手上有这样一把匕首,倒也算是合情合理,可你却不是……那你是……”司图瑕问道。 “我叫陆靖榕。”靖榕这样回答道,说完,便是脸上有了一丝笑意,再次说道,“我乃陆廉贞的妹妹。” 司图瑕脸上露出的恍然大悟的神情。 而靖榕说的,也并非是什么假话。这陆廉贞待她,如父、如兄、如师,只是陆廉贞虽然会让她在没人的时候,叫自己哥哥,可靖榕却只是在心中将对方当成了自己的父亲而已。 “我倒是从未听说陆廉贞有什么兄弟姐妹的。”司图瑕自然是不相信靖榕的一面之词的。 “那你想来也不知道陆廉贞的父母……也就是我的父母,究竟是什么人了……”她几乎口误,可后面却又将话圆了过来,让人看不出假来。 “陆廉贞的父母……”司图瑕一个迟疑。 他知道陆廉贞乃是鸠阁阁主,大赤武功第一之人,十六岁出道,便执掌鸠阁阁主掌印,成为了大赤第一的杀手,成为了大赤王朝影子下的第一人,帝君的心腹,和最忠诚的狗…… 可是他却并没有注意过陆廉贞的父母,究竟是怎么样的人。 不。 不只是他,是谁都没有注意过。 父母与孩子,乃是血脉相连,相辅相成的三人,可奇妙的却是这三人虽是不一样的人,可当父母的光环太大,太明亮的时候,孩子的称谓,却会成了某某人的孩子,并非被人称呼自己的名字,而是一个陌生却熟悉的代码来被称呼。可相反的,当孩子的光晕变大的时候,父母也会被称作是某某人的父母,他们原本的名字,也会仿佛被人舍弃掉一样。 当陆廉贞这个大赤第一的名号被灌注在身上的时候,似乎人们的视线都只会看向他,看向他本人,而却忽略了他的父母。 只有少数的人知道陆廉贞父母的来历。也只有这少数人中的极少数,知道陆廉贞母亲的来历。 而靖榕,便是其中一个。 “我倒还真是从未听说过陆廉贞父母的事情。”司图瑕这样诚实说道。 “陆廉贞的父亲,名叫陆子羽。”靖榕只是说出了一个名字。 “陆子羽,是那个陆子羽吗?”司图瑕问道。 靖榕点点头。 “战神,陆子羽。”司图瑕呐呐说出一个名字。这是他年轻时候的噩梦。而这个名字,在三十年前,乃是响彻胡国的,能止住小二啼哭的名字。 这陆子羽,乃是与秦若愚还年长一些,为人极善于兵法,可是桀骜不驯,恃才傲物,虽是有将神之才,却只是驻守边关,二十九岁那年遇到了落魄的秦若愚,秦若愚看中陆子羽才华,便是想将人收入挥下,可他却是不依。 此人而是有九,却也未婚嫁,只是一直未等到有缘分之人,直到有一天,秦若愚来了,而秦若愚来了之后,另一位长公主也来了,这位不过十八年华的长公主被陆子羽一眼相中,两人经过一番波折,终于结成连理。 只是两人婚后生活虽然甜蜜,可长公主却久未得子,知道陆子羽四五十岁的时候,才得了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而陆子羽入秦若愚挥下之后,便是将其将才发挥到极致,将胡国部队打的措手不及,甚至有一段时间,胡国几乎半壁江山都被陆子羽占去,而陆子羽在战场之上又是手起刀落,毫不犹豫,便是得了一个战神的名誉。便是这样一个男人,染血而来,只要报出他的名字,便可以止住小儿夜间的啼哭。 而司图瑕作为蓝解部族长,在登上族长之位之后,自然是有幸见过这位战神的,而在战场之上,他原本雄心勃勃,想要开拓一番事业,只是他第一个遇见的,便是陆子羽。陆子羽那在战场之上,几乎如浴血罗刹一样的样子,彻底吓到了他——那时候他便落下来了一个胆小的毛病……怕死,原本就是人的本能,而陆子羽,将他的这个本能完全激发了出来。 “那陆子羽,便是陆廉贞的父亲。”靖榕淡淡说道。 而当她说出陆子羽的名字的时候,想到的,却是哈图。对陆子羽来说,他杀死的,不过只是敌国的敌人而已,便是杀的再多,再狠,也是理所应当的,而哈图,他也一样杀了许多人,可是,他杀的却是同胞,是和他一样的胡国人。 这两人,一个在国人面前是大英雄,而另一个,却是别人眼里的残暴之人。 ……只是在命运眼里,他们似乎都是一样的。 报应! 因为杀了太多的人,陆子羽直到有了白发的年纪,才战战巍巍有了一个孩子,而那孩子被预言活不过二十岁,若是没有盛雅燃相救,怕是陆廉贞此时早就已经死了。 而哈图,他有过三个女儿,可这三个女人却是两个夭折,而另一个,却也死在难产之中,自己的孙女却也最后遭遇了这样的不幸。 若是只用两个字来总结的话,那便只有报应两个字了。 “那陆廉贞,竟是陆子羽的孩子!”司图瑕惊讶说道。 “那陆廉贞,便是陆子羽的孩子。”靖榕淡淡回答道。 而在一旁冷静听着的廖先生,也几乎倒抽一口冷气——他是大赤人,自然听过陆廉贞的事情了,只是他知道陆廉贞乃是天下第一杀手,乃是冷血无情之人,却没想到对方非但有一个妹妹,竟然还是二十多年前叱咤风云的战神的儿子。 ——难怪,难怪。 ——虎父无犬子! “可这宝贝流落到你手里,又与陆子羽有什么关系,又与陆廉贞有什么关系呢?”便是战神陆子羽是陆廉贞的父亲,是她的父亲那又怎样? 这把匕首,也不应该流落到她的手里才对。 这把匕首,理所应当掌握在流淌着皇族之人血液的手里——比如秦若愚,比如秦锐真,比如秦若愚那三个儿子手里,而不是流落在陆子羽的子女手中…… “陆廉贞的母亲,名叫秦随云。”靖榕这样淡淡说道,仿佛说着与自己不相干的事情一样——虽然她是对司图瑕说自己乃是与陆廉贞有血缘关系,可依旧只是仿佛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 而司图瑕与廖先生听的实在是太认真了一点,所以也并未在意靖榕话里的一点错误。只是细细听着。 “她姓秦?”司图瑕终于咂摸出一点不对了。“莫非……不可能……旧帝上位时候,乃是将大赤皇族除了秦若愚一人之外的所有人都杀死了,便是他的父母也不例外,怎么还会有一个女人剩下来……” “那是因为你不知道这位公主的秉性。这位公主,便是嫁做人妇之后,也是一样任性妄为,总是动不动喜欢出游,弄得战神陆子羽各处寻找。而这位公主在众人尚不知她离去的情况下,又一次突然离宫出游了,而这一次出游,却救了她的命……”靖榕这样说道。也许任性这件事情,从来都没有一个好的,可这位公主,却是例外。 任性这件事情,在这一次,救了她一命。 秦锐真将皇族斩杀,原本也是想杀死这位公主的,却没想到这位公主出游的时候,带足了银两,却也没有一人知道她到底去了哪里,而这位公主游历过江南的时候,却是听到了自己父皇母后双双驾崩的事情,而又在民间零星听到了秦锐真做了什么样的事情,便是躲了起来,一边躲藏,一边寻找自己的大皇兄秦若愚的踪迹。 ——这样一来,便是想得通了。 这把匕首,原本就是皇族的东西,而秦随云便在秦若愚继位之后,带着这把匕首嫁给了陆子羽,生下陆廉贞后,却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就把这把匕首传给了陆靖榕——也就是他们的女儿。 司图瑕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便是点了点头,可下一秒,他却似乎发现了什么似的,脸色大变。 485老天厚待,原本他的野心没这样大 “不对不对,我听说这匕首,原本应该是有两支的,可你手里……你手里是否只有这一支匕首?”司图瑕急急问道。 他仿佛想到了什么似的,将那匕首仿佛摊手山芋一样往前一丢,而廖先生原本一直觉得这匕首乃是一个宝贝,见司图瑕这般动作,他便将把匕首接住了。好在接的轻巧,倒是没让匕首划开自己的手。 “那另一把匕首……莫非是在秦筝手中?不不!必然是的,必然应该是在秦筝手里的!”他仿佛终于找到了一整个“真相”一样,便是急急这样说道,“你却竟然把这样一种恶物带到了我的部族里!” 从原本的狂喜,到刚刚的疑惑,再到此时的害怕、震惊、畏缩,用了不过只有不到半刻钟的时间而已,而半刻之中的时间里,靖榕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一点也没有变。 “帝君手中,如今是没有匕首的。”靖榕这样淡淡说道,“而哪怕是庆隆帝他上位的时候,也是从未拿过什么匕首的。” 这把匕首,乃算是一个传说了。 就如同青夫人所说的,这世上原本就有两把赤红匕,一把代表皇权,创立,乃是代表王者的象征,而另一把,则是毁灭、厄运,所有拿着它的人,都会被它所招致的厄运摧毁。 ——司图瑕以为,这把匕首乃是代表这毁灭的匕首——实际上,青夫人亦是将它确定,这把匕首,确实代表着厄运与毁灭,可饶是这样,靖榕还是依旧将她带在身上——她的命运,便是没有这一把匕首,也已经足够恶劣了,而且她是相信,所有的遇见,都不是因为偶然,而是必然,她虽然相信命运,却也不相信命运只会因为这样一把小小的匕首而改变。 且如今这个时候,却恰好证明了她那个时候做的决定,乃是一个再正确不过的决定——若是那个时候听了青夫人的话,而将这匕首丢弃,恐怕此时便无借口让司图瑕出面解救,而是早已经葬身火海之间了。 “你是什么意思?”司图瑕这样问道。 而这时候,靖榕才淡淡说了一句,“族长,在这里说这样的话,怕是有些不好解答了。” 是了,靖榕与司图瑕一直说着自己懂得,而别人不懂得的话,可如今这司图瑕疑惑,他一疑惑,就要把事情说清楚,问明白,而他要把事情说清楚,问明白,那靖榕自然也就只能明明白白地回答了。 ——可此地自然不是一个可以好好说话的地方。 司图瑕这才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并不是一个好地方,便是这样说道,“你随我来。” 便是作势要带人走。 “且慢。”这个时候,一个沉稳的男音突然响了起来,原本蠢蠢欲动的人们却突然安静了下来,再一回头,却发现说话的人不是别人,便是廖先生。 “先生这是做什么?”司图瑕语气里已经有一些怪罪的意思了,又看到对方手里拿着自己的匕首,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对方面前,将那匕首从对方手中夺过,好好护在手心里。 “这人敌我未明,族长如何能将这人贸贸然带入府中呢?万一这人是……”廖先生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斟酌了一个词,便是这样说道,“万一此人是敌人呢?那怎么办?” 若是在场的任何一个人用这个词来形容靖榕,那都是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廖先生说出这个词,却是让人觉得有趣之极,不是因为别的,乃是因为这在场所有的兵士,包括这司图瑕,都是胡国人,而唯有这廖先生,却是真真正正的大赤人。 可他这样一个大赤人,却称作与他一样是大赤人的靖榕是敌人——这难道不是好笑之极吗?而靖榕也真的是差点笑出声来,只是到最后,她还是忍住了,非但忍住了,更是用一种极为淡漠的眼神看着他,仿佛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一样。 “这……”司图瑕看了看靖榕,而后又看了看廖先生,便是问道,“那先生以为……” “将人五花大绑,压在囚车之中,送进府里。”这样一来,便是将靖榕当做了罪大恶极的凶徒了。而这绳子,城门楼下就有——原来就是来来往往的要到,总是有那个几个罪犯为了逃出蓝解州而从这大门逃走的,故而为了押解这些囚犯,便是绳子与囚车都是现成摆在城门之下的。 “可……可是……”司图瑕心中终究有个估计,依照此人所言,她的身份乃是鸠阁阁主陆廉贞的妹妹,而陆廉贞却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睚眦必报,有仇报仇之人,若是未得罪对方还好,若是伤到了对方,怕是自己得不到好…… 可这廖先生说的也是没错。 这两相为难之下,靖榕便是一步一步越过人群走到城门楼下——也无人拦她,这城门原本就是关上的,想以她一个人的力气,要搬下城门上的门栓却是万万不能——那门栓乃是一根横木,足有一个人宽这样的粗细,往日里要将这横木拿下,至少要有五个粗壮大汉才行。 果然靖榕来到城门楼下,便只是看了那横木一眼,便拿起城门旁边墙壁上挂着的绳,来到司图瑕面前,又将身子交给了他。 “囚车且不必了。”她这样说着,就将自己的双手并拢,放到司图瑕面前,“这五花大绑也不需要了吧,退一步将我的手绑上,如何?” 这便算是一个两全的方法了,囚车不过也只是为了限制靖榕的行动而已,而此时周围这样多的人,便是没有囚车,靖榕也是插翅难飞的。 “不错。”司图瑕点了点头后,便亲自动手,将靖榕的双手绑了起来。 …… 这夜色冷落,两排长长的火把延伸在街道两边,靖榕与司图瑕走在最前,而廖先生紧跟在后,一行人驾马走了许久,才终于回到了司图府中,而到司图府中之后,司图瑕便立刻问起靖榕这匕首的事情。 “咱们在外面待了这样久,族长莫非不饿吗?”与司图瑕的急躁不同,靖榕却是定如泰山,这样问道。 司图瑕也是知道靖榕的意思,便吩咐厨房去做早膳了。 吩咐下去之后,便是刚要开口,却是靖榕抢先一步,淡淡说道:“饿着肚子也说不了话,不如吃完饭再说吧。” 司图瑕也不好催促,便是这样只好等厨子上早膳。 好在厨子的手艺也是快,加之只是早饭而已,也做不得繁琐精致。只是上了几样小菜,一点加了青稞的白粥,还有麦子饼、萝卜丝饼、南瓜饼之类的饼类,还有一碗熬得稠稠的酥油茶,便是一喝下去,原本冷冷的身体一下子就暖了起来。 上了饭菜之后,人的心思也就大约集中不到事情上了。 司图瑕邀请靖榕坐下,便是拿起筷子,刚想动嘴,却没想到靖榕却是巍然不动——说要吃饭的是她,如今这饭上了,可靖榕却是一点动作都没有。 “你这是……” 靖榕却将放在桌子下的手抬上来,这样说道:“吃饭乃是要用手的,可我这手绑着,如何吃饭?” 司图瑕这才注意到,便是急急命人将绳子解开。 这吃饭示意也不做累赘,只是这两人都闹了一晚,都是又冷又饿,这胡国白天热,晚上,早晨的时候是最冷的,一路赶路,这两人都仿佛都冻成了冰块一样。而一晚酥油茶下去,便仿佛是活了起来。 这一餐饭吃的不快,但也不慢。 碗筷收下去之后,司图瑕便是说道:“饭也吃了,茶也喝了,如今便是可以说了吧。” ——他猜想到靖榕或许是在拖延时间,可他想知道的事情,却只有靖榕一个人知道,如何能不客气呢? 靖榕便是看着司图瑕,将放在对方身旁的匕首拿起起来——这匕首珍贵,却让司图瑕害怕,所以司图瑕拿一块兽皮将那匕首包着,一直贴身携带。 靖榕拿到那匕首之后,便是从腰后拿出匕鞘,红光消失,落入匕鞘之中。 ——房间之中唯有靖榕与司图瑕两人,便是安静的异样。 片刻之后,靖榕开口说道:“古有天外之石落入凡间,进入山中,花费十年时间才被人采集出来,十年时间才将这块天外陨铁研究出个好歹,又花了十年时间将之打造,可惜打造成刀剑却是材料不够,于是便打造出这样两把匕首——这名曰赤红匕的匕首。” 司图瑕一直知道这匕首有两把,其中一把乃是皇位象征,谁拿了这把匕首就可以登上帝位,却没想到这匕首竟还有名字,竟还有这样一个稀奇的来由。他心中欢喜——这如今有一把赤红匕落入了他的手中,那便是说有一半的机会他会当上皇帝——他原本的野心只是当上一个族长而已,却没想到老天这样厚待他。 “这把匕首,是不是那把可以让人当上皇帝的匕首?”司图瑕急急问道。 靖榕却是摇摇头,回答道:“不是。” 486皇权之匕,到底要选择什么 司图瑕大惊:“不是!” 说完便是退后三步。若是不是那把匕首,那便是说这把匕首会带来的,乃是厄运——他花了好大的力气才当上了族长,他不想死,不想这么早死。 “走开……来人啊……来人啊……”他急急叫道,只是还没叫几声,便被靖榕那鬼魅一样的身影点住了穴道,却不能再多说一句。 “你为何不问问,这把匕首是不是那个代表毁灭的匕首呢?”靖榕对着不能动,不能说的司图瑕这样问道,“若是你这样问的话,我也会说不是的。” 司图瑕脸上露出的疑惑的表情。 “秦若愚等位的时候,并没有碰过这把匕首——而这把匕首——我母亲原本也只拿到一把而已,传到我手里,已经早就不知道这把匕首,代表的到底是荣光,还是毁灭了。”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看着司图瑕脸上的表情变化,靖榕便是知道是时候将对方身上穴道解开了。 ——不,她不是不知道,她知道的很清楚,在通天塔的时候,青夫人已经说过了这把匕首到底是一把什么样的匕首了,可是哪怕这样,靖榕说谎的时候,依旧是这样从善如流的。 听完靖榕的话后,司图瑕便是立刻从靖榕手上将那匕首夺了过去,放在手里,如珠如宝一样地抚摸着。 “好宝贝,好宝贝。”他一边抚摸,一边这样说道。可话一说完,他脸色一变,又是说道,“不对,我听说陆子羽在秦若愚登上地位之后,便隐退了……” 若是隐退了,那便表示这把由着陆子羽夫人所带着的匕首,乃是给陆子羽带来了厄运。 而意识到这件事情后,司图瑕便是立刻放开了手中的匕首。 “族长可知道,上一位拿到那把匕首的人,遭受了怎么样的命运吗?”靖榕淡淡问道。 “妻离子散,家破人亡,部下在自己面前一个个血竭而死,都自己,就只能走向末路……”靖榕淡淡说道——这是秦锐真的写照——可秦锐真,非但拿到了那把厄运匕首,甚至拿到了为王信物——可是,他还是死了。 司图瑕脸上露出了大大惊恐的表情。 “陆子羽隐退,乃是他自己提出的,就像胡国也有一位大将军一样——那位大将军也是在功成名就之后,就隐退到了市井之中——那位将军似乎还开了一个酒肆,过着逍遥散漫的日子——却也不用理会什么勾心斗角,只用做好自己喜欢的事情,那便够了——你说,这倒是幸,还是不幸呢?”靖榕说的,乃是穆远,以穆远比作陆子羽乃是没错的,两人身份相当,最后做的决定也是相似,而比之那遥遥在外的陆子羽,却是这穆远更让司图瑕觉得亲切一些。 果然,那司图瑕急急将匕首捡起,这样说道:“这真是没想到的是……” 说罢,一边还擦着这匕首上的灰。 擦了一会儿之后,他便问靖榕道:“陆姑娘拿着这匕首多久了?” 靖榕回答道:“时日不长,道也不短。” 司图瑕点点头,也算是安心了。 毕竟这陆靖榕拿着匕首日子许久,却没有死亡,这已经是一个很好的证明了。可司图瑕不知道的是,这匕首,给人带来的,并非是死亡,而是厄运。如果秦锐真是因为这把匕首而带来的厄运而导致失败的话,他也只是在厄运的最顶点将自己杀死而已——前面未必没有路,只是,他不愿意再走下去了而已。 ——带来的,只是厄运,而非死亡。 而靖榕所遭受的所有的一切,也许都是因为这把匕首,也许,也许不是……可是,谁知道呢……人的眼睛,总是要往前看,才不至于自怨自艾,不是吗?过去的已经过去,现在与未来才是应该着眼的事情,若是一直沉迷与过去的话,那过去的阴霾将现在与未来吞噬,也不过只是自己咎由自取而已。 司图瑕手里拿着匕首,可心里却是盘算着如何将那匕首占为己有——将人杀了?不妥不同,这人进门的时候,太多人看见,怕是只进府不出府,实在是太让人怀疑了。 将东西抢过来?怕是对方不肯干休,加之靖榕这武功不弱,怕是哪怕能抢过来,也要花费一些力气,且能不能抢过来,还是一个大问题。 买?若是自己花大价钱买,对方肯卖吗? 他摸索那匕首,便是想要将东西独吞,却又怕靖榕不肯。 靖榕自然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她把这匕首丢出去,就是为了让司图瑕看见,好起那要夺取匕首的心的,且这匕首在别人眼中,乃是什么象征,而在她眼里,不过真真正正只是一把匕首而已,这把匕首特别,也许有朝一日靖榕会把这把匕首送给别人,可这司图瑕拿着这把匕首却是不配的。 只是尚未等司图瑕开口,靖榕便开口说道,“族长,我可以将这把匕首送给你。” “什么!”司图瑕瞪大了眼睛,简直是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他便仿佛是不相信一样,又是再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我可以将匕首送你。”靖榕又说了一遍。 “这样的东西……这样的宝贝,你竟然要送我……”司图瑕如今的模样,倒仿佛沙漠中失水的人突然找到了一个水囊,便是又贪婪,又渴望地将那水袋拿在手里,半点也不肯松开。 也好在这屋子里只有靖榕与他两人,其他人已经都被屏退了,所以也无人看到他此时模样。 “只是,我有一个条件。”靖榕淡淡说道。 “你说。”司图瑕一口答应。他早就想过靖榕会这样说了,而靖榕这样说才合乎常理。他做族长这样久了,最明白的一个道理便是这世上没有什么白吃的午餐,若是靖榕平白将匕首送给他,那才是要费一番思量了,可靖榕却是提出了条件——他这才放下了心防,这样问道。 “族长也是知道,我那夫君,乃是被哈图所杀。”靖榕淡淡说道,说话的时候,眼里有的,乃是仇恨的怒火。 司图瑕觉得有些不妙,可看在那匕首的魅力之下,却还是这样说道:“你说出的,我皆会满足。” “冤有头债有主,那哈图死了,我夫君也死了,可是我心中的恨却没有消失……总是要有一个人,来还我这些恨的……族长,你说是不是?”靖榕从司图瑕手中轻轻巧巧夺过那把匕首,这样说道。 “不错,不错。”匕首如今在靖榕手中,司图瑕自然只能说是。 “只是哈图却死了……”靖榕拿着匕首,这样说道。 “他的夫人还活着,那十八夫人都还活着,我可以把他们一个一个,都带到你面前,你是要杀,还是要剐,都随你……都随你……”司图瑕这样说道,便是眼睛盯着那匕首,半点不愿意离开。 “夫人?我要他的夫人有什么意思呢?”靖榕淡淡说道,“那十八位夫人,对哈图来说,都不过只是一个外人而已。” “那你是要。”司图瑕问道。 “我要的,不过只是一个哈图在乎,且与他有血脉相连的人而已。”靖榕看着司图瑕,这样说道。 “你的意思是……郡主……不不,万万不可……”司图瑕急急说道。 虽然郡主并非是他所在意的人,可从另一个方面来说,这卓雅郡主却是代表了南詹部那三分之一的势力——因是他成了卓雅的夫君,才有借口将南詹部三分之一土地吞并,可此时婚礼尚未开始,这新娘便被此人抓走,那南詹部这三分之一的土地,岂不是到嘴的鸭子,就这样飞了吗? 司图瑕自然是不愿意的。 靖榕倒是想过司图瑕的回答了,却也未曾在意,只是淡淡说道:“族长可知道这赤红匕的象征吗?” 司图瑕点点头,似乎有些不知道为何靖榕会这样说。 “既然知道赤红匕的象征,那族长以三分之一的南詹部土地来换这赤红匕,岂不是大赚了吗?”靖榕那将赤红匕塞进司图瑕手里,这样说道。 “这……” “有皇权之匕,便是拥有了执掌天下的象征,以一个南詹部三分之一的土地来换胡国整个国家,这不是你赚了,还是什么呢?”靖榕这样说道。 司图瑕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 是了,是了。 他怎么忘记这一茬了。 这匕首原本就是会指引人登上皇权之路的匕首,若是拿到了这把匕首,自己就不单单只是一个族长,而是会成为胡国的王的,那时候莫说是三分之一的南詹部了,便是一整个南詹部,不十个南詹部,自己都瞧不上眼。 可是…… 司图瑕仍旧有个顾虑。 “可是如何能确保这把匕首,乃是皇权之匕呢?”司图瑕这样问道。不错,这南詹部与整个胡国比起来,确实不大,可却是唾手可得,而这胡国,却是遥遥无望,远在千里之外。 就在这个时候,有人叩门,问了一句之后,外面回答:“族长,乃是我。” 原来是廖先生。 487迷药诡计,这一场好笑的婚礼 司图瑕这样的人,也不可说其胆小。 他这样的人便是最适合在乱世之中生活下去的人,因为生的胆小,所以他会比有些人活的更久一点,只是无奈的是,他并非是一个普通人,普通人胆小,乃是好事,可他偏偏是一个族长,一族之长,若是这样一个人胆小了,那这个部族之中很多的事情,都会被搁浅,被停滞,他的每一个决定都会影响一个部族的前进,所以蓝解部永远都不会逼南詹部更强大。 就像此时这仿佛是一场赌局的选择一样。 若是司图瑕选择了匕首,他便有可能会当上胡国的王,可他没有,他在一块小小的土地上犹豫了许久,甚至他的选择,更倾向于那一片小小的土地。 而直到那时候,廖先生的出现。 ——廖先生在屋外听了很久…… 虽然司图瑕已经屏退了左右,可这廖先生却不在左右之列,所以他就这样站在门口,听着门里面的对话——而靖榕,却是知道这门口有个人的。 可她却也装作不知道,将所有该讲出的,都和司图瑕,还有这屋子外的人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当那人推门进来的时候,靖榕便知道自己刚刚说的话,说对了——廖先生,乃会成为她的一大助力,而廖先生自己却还不知道。 廖先生进门之后,便是对靖榕说道:“可否请你在客房等候?” 原本见面的时候是盛气凌人的语气,可此时说话的时候,却是客客气气,倒是让人感叹此人变脸功力之深厚。 靖榕看了一眼司图瑕,司图瑕原本是要将靖榕留下的——他还有话没有和靖榕说完,怎么能让靖榕走了,却没想到廖先生却是开口了一句:“我有话对族长说,比族长手上的匕首,更是重要。” 这才让靖榕安稳离开了。 靖榕离开之后,司图瑕极不耐烦问道:“究竟有什么事情?” “族长是否极想要这把匕首?”廖先生带着诱惑问道。 司图瑕捂住怀中匕首,便是这样说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族长且不要慌,我只是见族长对这把匕首极为倾心,所以才有此一问的。”廖先生这样解释道。 “我是想要这把匕首没错,可这把匕首却是陆靖榕的东西,而陆靖榕,又恰好是陆廉贞的妹妹——若是别人,我大可将其杀了,将匕首抢过来,可恰好她却是陆廉贞的妹妹……你是大赤人,你也是知道陆廉贞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的……”司图瑕这样无奈说道。 廖先生是大赤人,自然知道陆廉贞是一个怎么样的人的,哪怕此时陆廉贞退瘸了,可却依旧是有那样的本事,让人生不如死,若是让他知道自己杀了他的妹妹……司图瑕一阵哆嗦,他怕死,实在是太怕了,可陆廉贞的手段,却是可以让人生不如死。 “族长是要夺取这把匕首,却又怕陆廉贞来寻你复仇吗?”廖先生问。 “不错。”司图瑕回答。 “可咱们只要将这把匕首夺走,却不伤害陆靖榕性命,不就可以了吗?”廖先生这样提议道。 “这哪里可以做到呢……”司图瑕这样说道,“这把匕首是这样的珍贵……这陆靖榕虽然肯将匕首送我,却是有一个交换条件的。” 廖先生在门口是有听到这两人的对话的,可此时他却只能假装不知,他非但假装不知,甚至还装的这样从善如流。 他便是疑惑问道:“这交换条件是什么?” “乃是郡主——她说哈图杀了她的丈夫,她心中有怨气。我让她去拿那十八位夫人出气,我可以将那些夫人都抓来供她杀,可是她却不愿意……她想要杀了郡主,才能平复她的怨气……”司图瑕这样说道,“可将郡主交给她……” “这南詹部三分之一的土地,就不翼而飞了。”廖先生将话接了下去。 “是了。”司图瑕一拍大腿,这样说道。 而因是他这个动作,廖先生也看着那匕首好一会儿。 “廖先生你这样聪明,可否为我想出一个一箭双雕的办法,既可以让我拥有这三分之一的土地,又可以让陆靖榕把这匕首给我呢?”司图瑕这样向廖先生问着。 而廖先生在门口的时候,便已经想到办法了,所以才敲门的,可哪怕是这个样子,他还是要装作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便是在屋子里踱步。 而司图瑕便是被他这幅样子弄得更是高深莫测而不敢说话。 片刻之后,廖先生这样说道:“我有一个办法,想来是可以一箭双雕的。” 说完便是在司图瑕耳边窃窃私语一番,司图瑕初听的时候,脸上大变,再听便是点头,听完之后,便是脸上露出笑意。 …… 当晚,靖榕的房间里,被送来一桌子菜。 菜是好菜,只可惜这一碗饭里却放着迷药,靖榕只要闻一闻那白花花的大米饭,便可以从这里面闻出一股香甜的,上等迷药的好味道。若是加入米饭之中,甚至还能让米饭更加松软。 ——因是不致命,加之这一桌菜,确实是好吃,为了让靖榕多吃两碗,那厨师甚至多放了一些盐,可其实他便是不这样做,靖榕也会多吃两碗,因为她已经许久没吃到这样好吃的菜了。 吃完这些饭之后,靖榕便沉沉睡去了…… 饭里的迷药,乃是极珍贵的迷药——其实比如迷药、媚药这样的下三滥的药,却也是分三六九等的,比如这靖榕吃的迷药,要是一味极为贵重的迷药,这迷药少吃一些,可以助眠,且睡醒之后神清气爽,没有意思吃了迷药之后的后遗症,而吃的多了,比如靖榕这样,便会昏睡好几天,想来之后,头不晕,眼不花,只是觉得自己睡了一觉而已——也许她只以为自己只睡了一天,可其实,她却睡了三天。 而这三天之内,却是可以做出很多事情的。 所以他们才会对靖榕下这样的药,而这三天之内,乃是会发生一些事情的…… 第二天早晨时候,司图府静悄悄的,可这静悄悄之下,却是一派祥和喜庆的气氛,一夜之间,这司图府里被装扮上了红缎彩线,甚至这几位有明晚的乡绅富户都被请了过来——其实这族长大婚,其他族长理所应当是要被请过来的,而且他也这么做了。 只是原本大婚的日子是在三天之后,可这一次婚礼,却平白无故提前了,所以司图瑕只能请一些乡绅富户证婚。 只是这场婚礼又无乐队助兴,也无鞭炮齐鸣,虽然也算是喧闹,可终究还是安静了一些。这诡异的婚礼别人看在眼里,却也不敢说什么——终究是一族之长,又能说些什么呢。 接轿,迎门,跨火盆,拜天地,射箭。这一来一往乃是用了最快的时间,便将新娘迎娶了进门,甚至都没选一个吉时。只是虽然仪式可以有多快便多快,可这宴请宾客这一项却是不能免掉。 所以近到黑夜的时候,这司图瑕进门的时候,却是醉醺醺的。 ——洞房之内原本应该是灯火齐明,红烛香气,可是他进门的时候,却只觉得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坐在床边,想要摸一摸郡主的小手——虽然郡主被毁容了,可那身子,却还是俏丽少女的身子,如今这黑灯瞎火的,不应该做些什么吗? 可他一摸,摸到的,却是一件冰冰凉凉的东西。 他原本还在想这个东西是什么,可下一刻,那东西,便刺进了他的胸膛之中,他甚至连喊一声,都没有喊出来。 …… 第二天清早的时候,这司图瑕带着郡主从洞房里面走出来,郡主娇羞着面容,挽着司图瑕的手,而司图瑕原本佝偻背,似乎也直了一些。 廖先生看着这两人的背影,便是觉得自己的计划成功了。 一路随着司图瑕、卓雅两人来到这大门紧闭的,睡着靖榕的房间门口的时候,司图瑕却突然开口说道:“你去外面候着,再去准备两匹马,我去将陆靖榕唤醒。” 廖先生心里觉得有些怪怪的,可却不知道是哪里怪,既然是司图瑕吩咐了,他自然是理所应当招办的。 司图瑕与郡主进去之后,关上大门,再一出来的,便是陆靖榕与卓雅郡主,而此时郡主的手上绑着绳子,嘴里塞着布条,乃是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 众人已经受过廖先生指点,知道等会会出现这样的情景,所以也装作不知,也无人去救郡主,只可惜郡主初初换上妇人的服饰,就这样被自己的丈夫出卖了。 接过廖先生手中的马的缰绳之后,靖榕便是淡淡说了一句:“如此,我们便是两清了。” …… 看着那陆靖榕与卓雅两人离去的背影,廖先生心中得意。便是三步并作两步往司图府里走着,可没走几步,这院子里就传来了一声惊人的尖叫声。 ——司图瑕死了,就死在自己的婚床上,胸口一个大洞,血红的一片,染红了他那血红的衣衫。 488傀儡天子,一步还没踏出 司图瑕被杀了! 那刚刚活生生带着卓雅从洞房里面的是什么? 是鬼怪吗? 不不,若是鬼怪的话,如何能在这青天白日之下走在这人群之间呢? 莫非是卓雅杀了司图瑕? 不不,那刚刚从房间里走出的又是什么?难道是一副尸体吗? 难道刚刚和自己说话的,乃是一具尸体? 这千万种问题在廖先生闹钟盘旋,可终究都找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可是转念一想,这又确实是一件大好事。 廖先生飞快将后院封锁起来,然后将那一些见过真相的人,也集中了起来。 好在大早上的,人也不多,虽然那一声尖叫却是吸引了很多人,可好在,站在院子里知道真相的人,其实并不多。 这样便给廖先生减少了一些麻烦。 这些侍卫、下人,侍女,原本就在惶惶不可终日——其中几个老人更是瑟瑟发抖……他们曾经见证过司图瑕父辈所发生的事情,他们甚至在庆幸那一次自己逃过了。 可这一次,他们却终究没有逃过。 年轻的只是在疑惑廖先生为什么会这样做…… 廖先生来司图府的时间并不长,可哪怕就只是这点时间,也足够他在王府之中立下威信,所以除司图瑕之外,这些侍卫、下人、侍女,倒是没有一个敢不听他的。 廖先生对着身边的两个大汉低语了几句之后,便是一步一步走到那群站在院子中的人身边——这个原本应该住着新嫁娘的院子,此时却是空空荡荡的,周围的大门被关了起来,四周静悄悄的,没人说一句话,甚至没人敢说一句话——他们将自己的呼吸调整到最低,甚至连心脏,都跳动的极为迟缓。 ——这个府中,即将发生一场重大的变故。 而这场变故的来源,便是在那红彤彤的洞房之中所发生的事情。 在场的几个人中,有人脸是红的,有人脸是黄的,有人脸是青的,有人脸是白的。 其中脸色最苍白的,当属站在最前面的那个侍女——刚刚那一声尖叫就是来源于她——她刚刚才进了那血红色的洞房,从洞房那花团锦簇的锦被之中将司图瑕那冰冷的身体从那绵软的被子里寻出来——她原本只是想整理一下他们的婚床而已。 司图瑕与卓雅都不在房间里之后,她的工作便开始了——她原本还在奇怪这被子里怎么还有东西,可一把被子翻开,她看着这被子里的东西,便是被吓的发出了一声尖叫。 当廖先生经过她身边的时候,她的心脏都快从胸腔里面跳出来了——可廖先生最后却只是轻轻巧巧从她身边经过,并未说出一句话。 而最后,廖先生带着那两个左右随从,最后站在了那站在最后的两个侍卫旁边。 这两个侍卫原本是守在大门口的,一听到那侍女的叫声,便第一时间跑了进来——而当廖先生站在他们身边的时候,他们甚至还不知道廖先生要做什么。 而后…… 他们只觉得自己胸口一凉——廖先生左右大汉两人各执一把钢刀,手起刀落,毫不犹豫将那两个侍卫捅了个透心凉。 ——原本安安静静的院子,顿时乱了。 众人慌做一旁,可原本最离开的两个侍卫却是被措手不及杀死,这众人如今在那大汉面前,便仿佛一些待宰的小鸡一样,只有被砍头杀死的份,哪里还有活命下去的机会。 ——这院子里喧嚣了一阵,不多时就安静了下来。 地上一阵血红,还有彻彻底底的尸体。 “知道怎么做吗?”廖先生问道。 那两个大汉点点头,脸上露出一丝了然的笑——他们并非是真的族长府侍卫,他们原本是廖先生一样,乃是沙匪。 原本他们在沙漠之中逍遥自在,做着刀口舔血的买卖,活的倒也还算是惬意,只是这郝连城钰却不知道发了什么疯,竟是派了五千精兵到了沙漠之中驱逐沙匪,便是廖先生计谋过人,想来面对这来势汹汹的五千精兵,也只能急急逼退,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不能做。 非但郝连城钰只是单单派兵而已,甚至张贴告示,若是拿一个沙匪头颅去到衙门之中,便可拿到白银百两,而在每个部族都设立了这样一个衙门——为防有人为了银子而草菅人命,这在衙门之之人便是拿着画像一一比对,若是确定是本人,便是可以欢欢喜喜拿着银子出门,若是被认定乃是草菅人命之徒,这衙门府中大牢,便是为了早早的准备好了。 而哪怕是这样也有不少人垂涎这百两银子,而司图瑕,便是其中一个。 这沙漠对别人来说,是地狱,不过对他来说却是仿佛宝藏一样——他为人胆小,自然不敢亲自去沙漠中抓人,便是派了一队兵士去抓。寻常沙匪百两银子,若是抓到头目之流,便是百两黄金。只是为防抓错,他便早早下来命令,只抓,不杀。 只是因是这个样子,所以才让廖先生有了可乘之机。 廖先生其人何等狡猾,这沙匪画像虽是有九成齐全,可他却不在那画像之列,而当他初初知道郝连城钰下的命令之后,却都没有告诉那沙匪头子,而是任由对方一对精兵死在郝连城钰军队的铁骑之下。 而又引了司图瑕的队伍来到了沙匪的寮寨之中——只是廖先生计谋过人,这司图瑕的军队原本人数比这沙匪多了几倍,原本是不会输的,只可惜最后却是死的死、伤的伤,便是逃出去了,最后也不过只是饿死在沙漠里的下场而已。 那沙匪头目原本是要将那些活着的士兵杀死的,不过廖先生一番话,却是打消了对方的年头。 “如今胡国境内,便是以咱们沙匪的人头来换金银,咱们也可以用这些人活着的命来换一些金银吧……人若死了,反而不值钱了。”廖先生这样说道,自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那些侍卫是没听见的,不然也不会有后面的事情了。 而廖先生总是有这样的本事,忽悠一些笨人的。能忽悠笨人的,必然是聪明人,可能忽悠聪明人的,却未必一定是聪明人。聪明人,常常会被自己的智慧所连累,所以才有了这样一句话,聪明反被聪明误。 而当那沙匪头子将那信件送到司图府的时候,便注定了他的寮寨的覆灭——司图瑕怒了。他胆小,但他并不是愚蠢,而他的脾气,也不是很好,对于势力比不上自己的人,他更是易怒。而当他生气的时候,他甚至带着三分之一蓝解部的军队去了一趟沙漠。 只是当他气势汹汹地来到那寮寨之前的时候,恰好看到那寮寨里面的冲天的火焰,还有一瘸一拐从那寮寨里走出来的人——有些人他认识,而有些人,他不认识。 而那个不认识中的其中一个,自称廖先生。 司图瑕的部下向他讲述了自己的经历,也讲述了廖先生几人单枪匹马将他们从寮寨之中救出来的事实——原本司图瑕是不喜欢大赤人的,大赤人聪明狡猾,这是胡国人所比不上的。可正是聪明人的大赤狡猾,才救了自己的部下。 他其实知道,他不喜欢的,并非是大赤人的狡猾,而是大赤人的聪明。而廖先生,便是说出了自己的故事——他自己原本是一个教书先生,只是自己县城之内的知县却是霸占了自己的妻子,于是廖先生一怒之下便把人杀了,于是一路逃亡到了这里。 ——他没说自己原本是沙匪的身份,而那另外两个跟在他身边的彪形大汉,他将这两个大汉的身世亦是编造成和他一样,被那县令迫害的可怜人,与他一样,流落到此,意外被沙匪所抓,而这几人费劲心思,才从沙匪巢穴里面逃了出来,非但逃了出来,还将沙匪杀的一干二净,将沙匪窝子烧的干干净净。 当然,这个故事并非没有漏洞。比如只靠他们三个如何将一个沙匪窝子都杀个干净,比如沙匪不杀这些侍卫乃是为钱,不杀他们却是为了什么?比如只靠这三人如何来到这沙匪窝子之中?这沙匪窝子靠近胡国,虽然离胡国不过三日路途,可离大赤,却有二十多天的路程。 ——只是那侍卫声情并茂说着这三日如何如何好,加之廖先生巧舌如簧,这司图瑕,也是信了。 而廖先生便是趁热打铁,说着自己无家可归,又恨极了大赤,希望在这司图府中求得一餐饱饭。只是进了这司图府后,求的,却不单单只是一餐饱饭了。 以廖先生手段,便是很快将这府里摸个通透,也同样的,熟悉了司图瑕的秉性,将人拿捏的很好。 ——他原本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故而有言,挟天子以令诸侯。 这蓝解州自然不能有一个大赤人来控制,可若是将司图瑕掌握在手里,却是不一样了。而当他走出第一步,出了谋略,让司图瑕去迎娶卓雅,好掌握南詹部部族的计划,却是走出的半步,前半步是何等顺利,可后半步还没走出,这后面的路,却再也不用走了。 ——司图瑕竟然被杀死了。若是没有天子,这幕后天子怎么能成事呢? 而他所能做的,自然是将所有知道那天子已死的人,统统杀死,一个不留! 489来到南詹,终于被卓雅知道 “你要带我去哪里?”将郡主手上的绳子解下之后,卓雅立刻拿下口中布条,这样焦急问道。 “回家。”靖榕淡淡回答道,便是在马上驰骋时候,面色不乱,没有一丝动摇,如此回答道,说完之后,却又是补上一句,“回你的家。” “南詹部吗?”卓雅的眼睛一下子暗淡了下来,“我没有守住爷爷的领土,怎么还有脸回去。” 靖榕回头看了卓雅一眼,便是回答道:“你至少还有家。” 如此一说,卓雅却是一愣。 只是这样一句话,便已经让卓雅觉得足够心酸了。自己遭受变故,如今这元颜府破败,可至少这落魄的元颜府中,却还有一个茹夫人在等着。 而眼前这个女子——从她只言片语之间,却也依稀可以觉察出她有多可怜,有多可悲了。 “你的家……”卓雅便是这样呆着歉意问道。 “很早之前就没有了……我是孤儿……在一场胡赤战争里,我失去了自己的父母……”靖榕这样说道。她原本觉得自己可怜,可后来觉得,其实自己一点也不可怜,这世上比她可怜的人太多了,有受到她这样的苦楚,却最后死的凄凄惨惨的,也有受了很多苦难,却从未得到过一丝欢愉的。 自己虽然失去很多,但至少也收获了许多。 而这样,卓雅便更是沉默了——胡赤战争自己虽然没有参与,可对靖榕来说,自己却是敌人一样,那胡国人杀死了靖榕的父母,而靖榕,却是来救了身为胡国人的自己。 沉默许久之后,靖榕淡淡说道:“你没有错。你虽然是胡国人,但你没有错。” 两国交战,原本就不是国民的错,只是他们恨不了上位者,便只能恨同他们一样的普通老百姓。盛世太平谁不想享受呢?可无论是帝君还是国主,都是存着一己私利的。 对方的国家,哪怕只是巍然不动在哪里,也是一个威胁。试想一下山中有两只老虎,那只老虎有与自己一样锋利的爪子,一样尖锐的牙齿,一样彪悍的身体,哪怕这只老虎从来没有伤害过另一只老虎,那难道,它就不是一个威胁了吗? 此时不伤害,并不代表后面不伤害。无论是胡国还是大赤,都只是想把这一处隐患除去而已——这一点,并没有任何错——只是苦了百姓而已。 “多谢你。”卓雅突然这样说道,“多谢你杀了司图瑕。” 靖榕却是反问道:“谢我做什么,杀了司图瑕的人是你,不是我。” “可若是没有你,我如何杀得了他?”卓雅反问道。 其实这个计划,实在是简单极了。 不过只是利用了一下廖先生的计策而已。廖先生让司图瑕给靖榕下药,便是硬生生将三天之后要举行的婚礼提前到了一天之后。服下药物的靖榕原本是会昏睡三天的,而这昏睡的三天时间里,婚礼已成,卓雅成了司图瑕明媒正娶的妻子,这夫妻两人和有的土地,便是其中一方死了,或是消失了,这另一方自然可以将这土地占有。 司图瑕原来打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只是他没想到,廖先生的药虽然有效,可靖榕却是从小被陆廉贞灌下各种毒药,从而有了免疫力,这迷药只是让靖榕好好的睡了一觉而已,其他的,却是妄想了。 而那天婚宴之上,司图瑕,酩酊大醉,却也还算是清醒,而当卓雅将小刀送进他胸膛里的时候,他甚至都疼的叫不出声来——洞房花烛夜,却是成了他送命的时候,倒也是可笑之极——而那一把小刀,便是被靖榕送到洞房之中的。 ——这是茹夫人的心愿。 只是茹夫人希望让靖榕断送掉司图瑕的性命。 ——可卓雅的希望,却是让自己手刃这个人。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心软一阵,可没想到,自己却是这样的果决,将小刀刺进司图瑕胸口的时候,卓雅甚至还往前推了一推。 “我小的时候就听奶奶说过,这个司图瑕,原本是没有资格做族长……不过后来他与老国主做了一个约定,他将自己的父亲毒死,然后才登上了族长的位置——那时候我就在想,这世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做得出这样的事情呢?”卓雅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所以她无法想象为何司图瑕会做这样的事情。而当司图瑕死的时候,会不会在心中想到报应两个字呢? “他原本也是没想你活着的。”靖榕淡淡说道。 “我知道,我让他娶我,不过是希望他能保住我南詹部的土地而已,而他会娶我,便只是因为我是南詹部族长唯一的孙女,仅此而已。而当我成了他的妻子之后——我这个郡主,也一点用都没有了——我死了,会比我活着的价值更大。”原来卓雅什么都明白,可是,她依旧决定嫁给对方。 而她也是决定要杀死对方的,只是杀死对方之后如何自保,她却没有想过——只是她运气很好,这个时候,靖榕便出现了。 先是将司图瑕杀死之后,与卓雅一同藏尸,再在早上的时候,扮作司图瑕模样,回到靖榕原来所在卧室,再一阵换装之后,用药水将脸上司图瑕的那张“脸”洗去,然后再将卓雅带出司图府,送回茹夫人身边——这便是靖榕的计划。 廖先生原以为自己制服了靖榕,却没想到,反被靖榕利用了。 …… “你往后要往哪里走?”跑了几天之后,终于来到了蓝解部地方,靖榕与卓雅两人终于也可以放下心防,接住这一段漫长却又短暂的路途了。 ——卓雅知道,再见面的时候,恐怕是遥遥无期了。 于是才有此一问。 靖榕一愣,自己该何去何从?原本她的计划,便是将卓雅救出之后,再去找郝连城深,可是此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不想去找他——所谓救出卓雅,只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借口而已。 救下卓雅之后自己真的会去找他吗?也许那个在救出卓雅之前,靖榕还可以这样信誓旦旦地说一个肯定答案,可此时,真的将卓雅救出之后,靖榕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了。 ——她不愿去面对对方。 哪怕自己与阿成有了肌肤之亲,哪怕辗转缠绵,温存无比,哪怕心思划一,你侬我侬——可靖榕,却还是不能放下心房。 自己有不能让郝连城深知道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是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开口的。 卓雅见靖榕沉默,便是开口问道:“倒不如先去我家住上一阵吧。或许你便知道你要往哪里走了。” 靖榕听完,便是想了一想,点点头,随着卓雅回了元颜府。 回到元颜府中,卓雅便是急急进门,叫着茹夫人的名字。 茹夫人从房间里走出来,初时见到卓雅的时候,乃是大惊,后面便是狂喜,到最后,却是悲恸……她便是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卓雅面前,将人狠狠抱住,半点也没有这大夫人应该有的威仪——甚至是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 “你竟然,你竟然真的把她带回来了……”茹夫人抬起头看着靖榕,便是这样说道。 靖榕点点头,却是不说话。 “她废了好大功夫,遇到了好大的危险,才把我救回来的。”卓雅这样说道,“她是我的恩人,大恩人!” 靖榕听到卓雅这番话后,却是心中惭愧——卓雅并不知道,这靖榕乃是郝连城深心中之人,而会害卓雅毁容,却也是有靖榕一番缘由在里面。 可此时卓雅并不知情。 但茹夫人却是知道的。 只是茹夫人终究活了这样一把岁数了,所有该经历过的悲欢离合,都经历过了。所以她脸上尴尬的表情,不过只是一瞬而已,下一秒,她的脸色便恢复到了原来的表情,只是终究有几滴眼泪挂在上面,并不好看。 将这两人迎进府中之后,茹夫人便是吩咐下去,为卓雅接风洗尘。 卓雅独自回到了自己的闺房之中,而靖榕亦是被安排到了最好的客房里。 原本她是想要去好好洗洗澡的,可没想到门却是被叩响了——一打开门,却发现果然就是茹夫人。靖榕让开身子,让茹夫人进来,而后再是将门关上了。 “那孩子,还不知道那件事情吧。”门关上之后,茹夫人便是这样说道。 她看向靖榕手背——而靖榕右手的手背之上乃是用易容水很好的隐藏着,而那易容水之下,乃是有一朵极为美丽的花,正在盛开着。 靖榕摇摇头。 “她若是知道这件事情,必然是会难受的。”茹夫人说道。 靖榕回答:“她邀我到这里,我不好拒绝,我也是有自己的私心,几日劳累,终是有一个休息场所,我便是明日就走。” “你可怪我?”茹夫人问道。 “夫人不过只是爱卓雅之极而已。”靖榕淡淡说道,说完却是露出一个笑,“我不怪夫人,却也羡慕卓雅,夫人事事为卓雅考虑,只是卓雅,终究是要长大的……” “我知道,我自然知道……”茹夫人揪着袖子,这样说道,“只是你是那慕容心爱之人的事情,我怎么能告诉卓雅呢……” 说完,便听到这屋外一阵叮当作响,再一开门,只见地上一地瓜果,早就看不到那人的身影了。 !! 490夫人心事,他怎么变还是爱 茹夫人脸上是何等的慌乱,便是看着这一地瓜果,脸色却比雪还白:“那孩子……那孩子终究是知道乐……” 而靖榕也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看似无奈,实则悲凉的淡淡神情。 ——她以为在元颜府中就安全了,所以她并非像在司图府中那样在意门外的事情,却没想到,在司图府中时候,这门口站了一个廖先生。 最后廖先生却是成了靖榕一番助力。 而这元颜府门口却是站了一个卓雅郡主。而卓雅郡主,却是被伤透了心。 “你别追!”茹夫人对着原本想要追上去的靖榕说了这样一句,“你不追……我也不要追……让那孩子好好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夫人……”靖榕转身,将茹夫人那摇摇欲坠的身子扶住。 “我原本以为……原本以为是能将那孩子骗住的。”茹夫人对着靖榕这样说道,元颜府落败,她一夜之间老了许多,而在刚刚见到卓雅的一瞬间,她又仿佛回到了往日神采一样。 可如今,茹夫人的面容,却仿佛老了十岁一样。 “报应啊。”茹夫人对着靖榕说了这样一句,“元颜府,元颜府原本在哈图这一代,就理所应当了断了……是我,是我私心太甚,却将卓雅拖下了水。” 而靖榕听了茹夫人的话后,却是一阵奇怪。 茹夫人是这样的爱着卓雅,爱着这元颜府的唯一血脉,恨不得将所有的一切最好的都给卓雅,如何会出现一句将卓雅拖下水呢? 而茹夫人此时落魄样子却又全然不像是假的。 “此话从何说起?”靖榕问道。 “其实哈图,早就死了。”茹夫人淡淡说道。哈图自然是死了,可是他不过才死了几天而已,这短短几天,如何说的上是早就呢? 靖榕将自己的疑问说出来后,茹夫人一阵苦笑,这样说道:“这哈图,在四十多年前,就已经战死在了沙场之中了,而这坐在哈图位置上的哈图,却是一个冒牌货。” “冒牌货?”可这冒牌货,如何骗得了所有人呢? 而靖榕却突然想到一件事情。若是冒牌货想要变成真的,那首先原来真的那样东西需要消失——而据如夫人所说,那真的哈图,已经战死在沙场之中了,而这个哈图,必然是与那个哈图有着一模一样的面目的,而再最后,便必须骗到所有熟悉哈图的人,他的父亲、他的母亲、他的兄弟,他必须骗过每一个人……可这,怎么能做到呢? 茹夫人显然看出靖榕在想什么,于是她的脸上,出现了一丝惨淡的神情:“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你在想为何那真正哈图的亲人却没有认出他是一个冒牌货,是吗?” 靖榕迟疑了一阵,点了点头。 “并非不想杀,而是杀不了。”茹夫人这样说道,“他们原本以为可以杀死这个哈图的,却没想到,这个哈图无论是智慧、谋略、计划,狠毒,都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而当他们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们这些原本可以将哈图杀死的人,到最后,却反而被哈图逼到了思路。” 这世上,原本轻敌便是最骇人的一件事情。 你以为可以轻而易举杀掉对方,却没想到一低头,对方已经将刀刃送进了你的胸口里,那胸口之中涌动的冷与热,还有那难掩的痛楚,却是无法想象的。 “你还记得哈图屠城之事吗?”茹夫人问道,而她说话的时候眼眶泛红,只是强忍住不哭出来而已,终究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女人,也终究是陪着这个哈图走过半辈子的女人,原本可以随他安安稳稳入土,却没想到最后的结果,却还是身手分离,死有余辜。 靖榕点点头,也是因为那屠城之事,才让哈图那残暴之名传扬出来,才让所有人都害怕他,都敬畏他,都将他当做瘟神,当做杀神。 “当时的老族长,便是逃到了一座城池之中——那老族长在见到哈图的时候,就已经认出哈图并非是自己的子嗣了,所以他设计要在一场混战之中,将哈图杀死,没想到哈图非但没死,反而将他杀了,而为了掩饰自己的身份,不让外人知道,他便只能做了那件屠城的事情。” 而后哈图为了让这次的屠城不太突兀,便是又做了一次屠城之事,而那一次,死的人更多。 ——为了掩饰一个错误,便总是要更多的错误来掩饰的,一个个仿佛滚雪球一样,越来越大,越来越多,可当那雪球滚到足够大的时候,便也是它溃败、碎裂的时候。 而茹夫人,便是在这样的一个男人身边,将近陪了他一辈子。 靖榕无法理解茹夫人的这一想法,便是在阿成身边待了很久,也是不懂得的。这样的男人,为何值得茹夫人用这一辈子去守护,去陪伴,便是受到了再多的苦,也不愿意放弃呢? 茹夫人大可以像那十七位夫人一样,拿着细软逃跑的——她也理所应当可以这样做,可是,她非但没有这样做,却依旧守在这个哈图府中。 她在等谁呢?哈图是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而当卓雅提出要用自己的联姻去换得哈图的土地的时候,茹夫人虽然反对,却也反对的不够热忱——若是茹夫人真的想要这样做的话,大可以将卓雅关起来,不让她出去,卓雅又如何能够去到那司图府中,做了好久的囚徒,直到靖榕将其救出呢? 原本人的爱,便只有这么一点,爱极了自己的妻子,给予自己孩子的爱,就少了,而爱极了自己的孩子,给予自己夫人的爱,自然而然就淡了。虽然爱无法衡量,但在细微之间,还是可以看出一点差距的。 而在卓雅与哈图之间,茹夫人依旧还是站在哈图这边,哪怕哈图,已经死了——她依旧想要守护哈图留下来的东西。 而卓雅,却也是这样想的。 宁可舍弃自己的幸福,也要守护整个南詹部——只是卓雅并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并没有留着一丝元颜家族的血脉,这,并不是她的责任。 “也许这件事情,你很不明白吧。他分明就是一个这样的男人,可我却还是愿意为他付出一切——情之一字,便是这样莫名其妙,让人摸不到头脑——无论他变成了一个怎么样的人,我却还是放不下他。”茹夫人对着靖榕,这样说道。 !! 491往后事情,茹夫人想回村子 那一瞬间,靖榕想到了阿成。 ——若是茹夫人可以做到无论哈图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都可以爱着,那阿成,阿成能做到吗?哪怕自己做了那样的事情,阿成也可以释然吗? 她此时进入了一个无法解答的疑惑之中,可却仿佛是一个无解的循环一样,一直在脑子里面回旋。 “夫人有私心。”靖榕这样说道。 茹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惭愧的表情。 “夫人何须惭愧呢?夫人不过也只是一个人而已,只要是人,便会有私心,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靖榕这样安慰说道。 “你说的对,却也不对。”茹夫人听着靖榕的话,知道她是安慰,可茹夫人却依旧这样说道,“我原本……原本理所应当以卓雅为重的……哈图死了……而卓雅却活着……我原本该将卓雅放在心里的……可我却偏偏把一个死人放在了卓雅的面前,甚至牺牲了卓雅的幸福,只是为了让哈图所留下来的东西不流失而已……” ——这是茹夫人的私心。 所有人都会有私心。 可与所有人一样,这一点私心过后所想到的,便只有遗憾与羞愧。 “我记得你曾和我说过……卓雅,终归是要长大的,终归是要有自己的一片天地的。”茹夫人看着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不错。”靖榕点点头。 “我那时候驳斥过你,虽然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我依旧还是驳斥了你……这也是我的私心……”茹夫人这样说道,而休息了些时间,夫人的身子,终于不再发软了,她颤颤巍巍站了起来之后说道,“我不愿意卓雅离我而去,哪怕卓雅已经长大了,理所应当有了一片自己的天地。可我,却还是不愿意……” 这世上所有的长辈似乎都是如此吧,孩子明明已经独立,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自己的人生,可是,他们依旧不愿意放手,一半是因为爱,而一半,却其实只是以爱之名的囚禁而已。这时候,便看孩子自己的选择了,那孩子如果是喜欢依附在父母的荫蔽之下,喜欢蜷缩在父母的照顾里的,那父母对其所作,便是爱,而若孩子喜欢自由,希望闯出一片天地,那便是以爱之名的囚禁。 若长辈可以为孩子庇佑一辈子,这样做也是未尝不可。看他们终究会死的比孩子早,若是有一天他们不在了,那这些受惯了长辈荫蔽的孩子,又会如何呢?这爱,便成了囚禁,便成了累赘,便成了害。 “那孩子……我一直知道,是很坚强的……只是情之一字,便是再坚强的人也受不住——那孩子从来没有做错过什么事情,只是一样……她爱错了人而已。”茹夫人这样说道,说完之后,她便看着靖榕。 “夫人……” 茹夫人却是在靖榕开口之前,摇了摇头:“我见过慕容……他很喜欢你……你那个时候眼睛蒙着,也许不知道你那孩子看你的眼神——他看你的眼神,和卓雅看他的眼神,是一样的,甚至比卓雅看他的眼神,更加炙热一些。” 靖榕脸上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可惊讶之后,却是沉默。 “那日你突然出现在我房间里……那时候哈图死了,我抱着排位,而卓雅又离我而去了,那时候我心里想着的,只有一个死……只是你出现了……在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就亦是到,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茹夫人说完,却是摇了摇,又说,“不对,并非见过,而是闻过……你身上,乃是有一丝极淡的,我很熟悉的味道。” 靖榕嗅了一嗅自己的身体,可是,却是什么味道都没有。 “你闻不出来的。”茹夫人脸上出现了一丝惨淡的笑意,便是这样说道,“你手上的花朵,虽然被你用某些方法覆盖住了,可将那花纹上去的颜料,却是用一种沙漠之中独特的花朵榨汁而成的,而那花,虽然闻起来没有什么味道,但其实,却有一股经久不衰的花香的——我的鼻子天生就比别人灵敏一些,所以闻得到——那天你来了,却是一个大赤人,倒是吓了我一跳……” 原本就是靖榕将厄运带到了哈图府,而茹夫人在哈图活着的时候,未必有多少快乐,可哈图死了,她所有的,便只有痛苦。 靖榕与阿成原本以为,这哈图死了,所有人都会拍手称快,却没想到,竟还有一个茹夫人对他用情至深。 ——这是这世上,从来也没有什么后悔药,更何况,靖榕从来不曾后悔过。 “夫人有何打算?”靖榕问道,此时这哈图府是万事休矣,而茹夫人也已经了了她所有的事情,便是再呆在这里,也似乎没什么意思了。 茹夫人便是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意后,对靖榕说道:“姑娘可否让我看看你手上的花?” 靖榕将自己的右手伸出,然后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药瓶,将药水倒在手背之上,轻轻擦拭,不多时,这手上仿佛蜕了一层皮一样,露出了下面精致的花朵。 茹夫人轻轻将靖榕的手抬起,细细摸索着那一朵花纹,便是这样说道:“我已经有四十年没有回去过了……他们,都还好吗?” 靖榕知道茹夫人口中的他们是谁——茹夫人原本是从沙漠之中一个不断变化移动的村子里出来的,那个村子在胡国尚未建国之初,便因纷争而被驱逐到了沙漠之,可上天怜悯,他们终究找到了一片安身之所,可从来,都是没有白吃的午餐的,村子自建成之后,便是需要每五年举行一个选圣女的仪式,将那些被选作圣女的女孩放逐到沙漠之中——他们其中或许有一个人会变成通天塔的主人,可大多数,却是最后死在沙漠之中的。 而茹夫人,却是何其的幸运,她没有死,非但没有死,甚至被人救了,而在离开沙漠之,茹夫人自然没有再回去过——不是不想回去,而是那村子变幻莫测,实在是找不到一丝线索。 “仪式还在进行,还如往常一样……”靖榕说道。 “是吗……”茹夫人脸上露出了失落的表情,“我记得我还小的时候,便是有一个人想要反抗村子里的仪式——他成功了,村子那一年便再也没有选圣女——可是他也失败了,村里里面落下了天罚。” “天罚?”靖榕疑惑说道。 “是啊,天罚。若是没有惩罚,这村里的人为何要每年举行这样的仪式呢?他们从来就不是感恩的人。而人,也从来不会因为感恩而去牺牲——乃是因为他们不做这件事情的话,村子里的人,统统没有活路,所以他们才不得不这样做的。”茹夫人这样说道,她说的残酷,却也真实。 “这惩罚,究竟是什么?”靖榕问道。 “你可知道,村子里的人,为何能在沙漠之中活着吗?”茹夫人问道。 这村子变幻莫测,能给村里的人带来庇佑,可只是一个庇佑却不足以让人活下去的,人要活下去,不是单单只是一个住的地方就够了的,还需要食物,还需要水…… 水? 是了,这沙漠之中,那块土地给予了村人以食物,以住宿场所,可若是没有提供给他们水的话,如何能够让他们活下去呢? 靖榕依稀记得自己去到那村子里的时候,这村子里还有一口水井。 而那村子四处变换,可水井里却永远有水。 “是水……莫非……”靖榕看着茹夫人这样迟疑问道。 “不错,井,干涸了。足足三天,人们便只有屈服了。”茹夫人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就像她说的,让人做出这样事情的,从来只有惩罚,而不是感恩。“而当仪式举行之后,那水边又出现了……” “这世上便总是有这样奇妙的事情。”靖榕感叹道。 茹夫人却是摇摇头,说道:“我想终究那个村子的悲惨故事,让那通天塔再无下一任主人,让沙漠之中再无如我一般圣女的枯骨。” 靖榕大惊,便是问道:“夫人有何打算?” “如今这哈图府里的财物,虽然分出去不少,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余下的财物,便已经是足够买下许多田地,让许多人活下去的了。”茹夫人这样说道。 “夫人的意思是……”靖榕已经知道茹夫人的想法了,只是那想法着实有些太费时间太费精力了一些,且就是花费了这些,却也未必有所进展。 “我想带卓雅回到我那个村子里去。”茹夫人这样说道。 可那村子在这广阔沙漠之中,变幻莫测而在,是如何能够找到呢?且茹夫人年纪大了,如何受得了这一路奔波——也许在寻找这村子的途中,茹夫人就…… 靖榕原本想劝,可看到茹夫人脸上的表情的时候,她那本来在嘴边的话语,便再也说不出口了。 “不,倒也不是想将卓雅带回去。卓雅从小便是锦衣玉食惯了,怎么受得了那样的生活,说是带回去,也不过只是为了让她看看而已。”茹夫人说到这里,笑了一笑,“姑娘不是问我接下去有什么打算吗?我便是想要将那村子里的人都救出来,结束那一场如我所遇到过的可怕灾难而已,而接下来的日子,也终于有些事情做了。” !! 492见到阿成,两人原本应该开开心心 靖榕在元颜府住了三天,三天之后,她与茹夫人告别,却也没见过卓雅。 茹夫人想差下人去将卓雅叫过来,却是被靖榕制止住了:“郡主不来,便是有不来的道理,此事不便强求。” 茹夫人听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便也不强求了,临到离开的时候,靖榕只要了一匹马便上路了,来到府门口的时候,却又被茹夫人叫着了。 “这是?”靖榕看着茹夫人递给自己的小刀发呆。 “元颜府自建府以来便传下来的小刀——唯有族长才能持有。”将匕首递给靖榕之后,茹夫人这样淡淡说道。 “如此珍贵的匕首,我不能手。”靖榕将小刀放在茹夫人面前,这样说道,作势是要把小刀还给茹夫人,可茹夫人却并没有接过。 “虽是仿佛传国玉玺一样的东西,可这哈图府,却后继无人了。”茹夫人这样说道,“好刀赠良人,这样的好东西,落在我手里,却是折损,落在你手里,却是相称。且你救了卓雅,这把刀也是理所应当的谢礼而已。” “这是……”只是这匕首太珍贵了,靖榕着实不敢手下。 这时,茹夫人却笑了:“不知为何,总觉得你与上一次相见,竟然是有些变了。” “变了?我是变在了哪里?”靖榕疑惑问道。 “变得越发想个活人了。”茹夫人这样说道,“虽然看似是一句难听的话,可实际上却是我的心里话——虽是没见过几面,可陆姑娘比起以前,似乎却是鲜活许多啊,变得,似乎更像一个活人了。” 是吗…… 以往靖榕确实仿佛一个机器一样,玲珑奇巧,聪慧异常,可却不像一个活人。 陆廉贞救助了她的性命,教她如何用最简单,最完美的方式生活下去,在她的身上铸出了一个完美无缺的盔甲,让靖榕蜷缩在里面,只是零星地去窥伺一下外面的世界,而郝连城深,却是将那一层盔甲一点一点溶解,让躲在里面的靖榕,感受到了外面的阳光。 ——外面的阳光很温暖,但有时,也很刺眼。 “你别在意。”茹夫人见靖榕愣住,便是这样说道,“我老了,难免脑子不清楚,会说一些胡话,乱话,姑娘且只当是老身在胡言乱语吧。” 靖榕听完,却是摇摇头道:“夫人说的一点没错,是我心不在焉了。只是这匕首,我确实不能收下。” 茹夫人听完,却是笑笑,便是说道:“姑娘莫非觉得这卓雅的命,还不如这一把匕首吗?往日再也没有元颜府了,既然没有元颜府,那要这把匕首做什么呢?” 茹夫人将这匕首与卓雅的性命相比,自然是卓雅的性命更重要一些,如此,靖榕便不得不将这这把匕首收下了。 一跃上马,靖榕与茹夫人抱拳拱手道:“此去一别,怕是日后都难相见了,夫人保重。” 而茹夫人却是说道:“我知道你有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做,只是你别将自己逼的太紧了。” 茹夫人终究是活了这般岁数的人,只是一眼,便看出了靖榕此时的心情。 靖榕一愣,说完,便是一拉缰绳——胯下黑马仿佛黑色闪电一样,朝远处奔去,一往无前,仿佛这所有人的命运一样。 …… 而当靖榕走出南詹部的时候,却在官道之上见到了一个人——那人身边一匹枣红色烈马,站在阳光底下,小麦色的皮肤上面,全是汗水,而蓝色的眼睛里,却满是欣喜,当他见到靖榕的时候,却只是微笑,而那笑容,却仿佛阳光一样。 靖榕一拉缰绳,将马停下,急急落下马后,便是跑了几步,走到那人面前。 “你……你怎么会在这里?”靖榕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便是这样问道。 “我醒来之后不见你,便知道你离开了——虽然我知道你也有你自己的事情,可我却不懂你为什么要走,等我找遍了皇宫之后,才发现你原来早就离开了……后来我找了你许久……在后来,我变听到了卓雅要出嫁的消息——我想你或许会到这里,可你会去南詹还是蓝解,我却不知道,于是我只能在这连接两部的官道上等——你总是会到的,你看,我只不过等了四天而已,你就来了……那证明我猜的,还是不错的。” 这官道周围无住宿场所,甚至连一个茶棚都没有,他说等在这里四天,那必然是等了四天四夜的,而他竟然在这官道旁边风餐露宿了四天四天,白天遭遇暴晒,晚上则要忍受寒冷——想到这里,靖榕便是想要将阿成抱在怀里,可是,她还是忍住了。 “卓雅毁容了。”靖榕原本想开口询问阿成的事情,可话到嘴边,说的,却是卓雅的事情。 果然阿成脸上露出的意外的神色,便是这样说道:“怎么回事?卓雅为何……” “自你走后,卓雅闷闷不乐,哈图为了让她开心起来,便是寻了许多与你相似的人,想要让卓雅在里面寻出一个,以代替你,没想到卓雅倔强,便是划花了自己的脸。”卓雅的脸,乃是在右眼下面有一个足有两根手指粗细的井字伤口,那是她思念慕容的代价,却也是靖榕与郝连城深欺骗她的象征。 “这……”阿成原本想要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依旧没有说出口,许久之后,便是说上了一句,“是我对不起她。” 原本相聚时候该是欢乐无比,可却是硬生生被靖榕变成了这幅模样。 ——靖榕并非是不开心见到郝连城深,相反,她甚至开心的想要尖叫。 可…… 不可以…… 那夜做了那样的事情,她以为只是媚药作祟而已,可当阿成进入她身体的时候,她才发现那只是情之所钟的结果而已,媚药,只不过是一种发酵剂。 而她是如此渴望着对方,就像对方如此渴望着她一样。 可…… 不可以…… 她与阿成之间,终究隔着一道踏不过去的沟壑,而她向来都是不喜欢赌博的。 也许告诉阿成之后,阿成会原谅他,可更多的,却是阿成离他而去——她实在是赌不起。 “靖榕今后有何种打算?”郝连城深隐约觉得有什么不对,只是他虽然聪明,虽然了解靖榕,可终究不是靖榕肚子里的蛔虫。 “我与郝连城钰定下约定,要帮他收复三部。”靖榕这样说道。 “什么?靖榕为何要帮助郝连城钰?”郝连城深惊讶问道,他是再了解靖榕不过的。靖榕帮郝连城钰收复三部之后,怕是便是胡国统一的开始,而胡国统一之后,下一个目标,便是大赤。 靖榕虽然冷漠,却是极不喜欢战争的,看着生灵涂炭绝非靖榕本意,可如今郝连城深却是从靖榕口中听到了这句话,所以倍感惊讶。 而靖榕自然不能告诉郝连城深原因。 阿成是一个怎样善良之人,若是知道自己这原因,想来做出的决定,便只有带着靖榕踏入逃亡之中吧。却是靖榕最不愿意面对的。 并非靖榕害怕逃亡生涯。实则若是可以将所有东西抛下,而与阿成毫无芥蒂地生活在一起,倒真是她的愿望——只是她原本可以制止两国之间战役却未制止,而别说是她,便是阿成想来也会陷入无限的自责之中吧。 ——这是靖榕最不愿意看到的。 所以阿成这样问话之后,靖榕也只是沉默不语而已。 许久之后,靖榕说道:“我这样做,自然又我这样做的原因,只是那原因却不能告诉你。” 往日之中阿成必然是不会追问的,可今日阿成却是不知为何,极为心神不宁,看到靖榕此时模样,又说出了这样的话,心中顿时警铃大作,不知为何,却是问了一句:“究竟是什么原因,为何不能告诉我?难道靖榕遇到了两难的事情吗?莫非我是这样不能让靖榕新任的人吗?” 郝连城深说的,只是靖榕帮助郝连城钰的事情。 可靖榕想的,却是郝连赫雷与苏含玉的事情——不告诉郝连城深,只是因为不能说。 仅此而已。 靖榕看着郝连城深许久,许久之后,便是从怀中拿出一样物矢来。 “这是……”放靖榕将那物矢之上的明黄色布解开之后,里面露出的东西,却是让郝连城深惊讶的几乎叫出声来。“这东西……这东西如何在你手里?” 靖榕将那东西包好,弄的严严实实,最后却是交到了郝连城深手里:“我与郝连城钰定下约定,总是要有一个信物的。而我便是要了传国玉玺,而他,却也没有反对。” 靖榕这样轻轻巧巧说道,可拿在郝连城深手中的玉玺,却有千斤重量。 ——他原本想问,靖榕与郝连城钰定下了什么约定,这郝连城钰,竟愿意将这传国玉玺交到靖榕手中……可到最后,他还是忍住了。 “阿靖,我愿意帮你一同去收服三部。”郝连城深这样信誓旦旦说道。 “可……”靖榕尚未开口,却是听郝连城深说道。 “什么都不必说,我总是信你的。”说完,他一跃而上马,便是给了靖榕一个大大的微笑之后,问道,“咱们下一个地方是去哪里?” !! 493一阵难受,靖榕心意难知道 虽说郝连城钰要靖榕相助,实则他并非是没有手段收复这胡国六部。 只是他不愿意动手。 就如他所说的,他是一个极爱惜自己羽毛的人。而且,他似乎更喜欢看着靖榕为其奋斗的样子——郝连赫雷成国,可国中却是不甚太平,留下这六部争斗,还有一个大赤心腹宿敌。 攘外必先安内。更何况这六部一个个都不是什么温顺小羊而是一头头恶狼呢?也许过去时候郝连赫雷并非没有收复六部的本事,只是缺少一个契机而已。 如今乃是郝连城钰登上帝位,而这个契机,却也在他上位一年的时间之内,出现了! 这代表了什么呢? 天意。 ——这个男人,将会把胡国推向一个史无前例的高度。可无论是什么路,这走向成功之路,都是异常艰辛的。 而郝连城钰这样的男人,便选择了一个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方法——这前面的路,让靖榕先走一段。 当然这事情并非仅是如他所想,靖榕亦是有自己的打算,只是两个人要走的路虽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路,可却是有一段是一样的,倒不如各取所需,各怀鬼胎走上一段,倒也算是理所应当,相安无事。 而靖榕心中心结只有一个,可这一个心结,却是不容郝连城深所知道的。 她向来都是无拘无束的人,也不喜欢受别人命令——除却陆廉贞之外,她从来不觉得对任何人有什么亏欠。只是此时受制于郝连城钰,却也是无可奈何而已。 ——就仿佛如陆廉贞所说的,人一旦爱上了什么人,他便会有弱点,而一旦有了弱点,便会输。像他们这样的人,如果输了,那也就离死了不远了。 而仿佛是为了验证陆廉贞说的话一样,当靖榕在不知不觉间爱上了郝连城深之后,她的命运,似乎是真的如陆廉贞所言,开始分崩离析起来。 不。 也许她原本的命运就算不上幸福,只是当她慢慢开始感知到外面的事物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身处的,乃是一个寒冰地狱,原本她不知冷暖,便是赤脚走到雪地之上,也从来不会觉得冷,可当有一天,她的身体享受过阳光那融融的暖意的时候,一回头她才发现,原来这世上,还有这样的一个所在,而当她再一次踏进那个寒冰世界的时候,才发现,原来那世界,竟然是这样寒冷。 若是这阳光一辈子都晒在靖榕身上的话,那便是这阳光的救赎,阳光的善良,而若是有一天阳光突然离去的话,那便是他的残忍,他的罪孽。 ——一直走在雪地之中是不会冻死的,可一旦接触过了温暖,再想回到那冰冷的世界之中,却只有死路一条了。 靖榕与郝连城深走了许久,路上皆是安静,偶尔也是郝连城深在说,靖榕在听。 ——他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走进了靖榕的心房了,而那一夜缠绵之后,他甚至觉得他们两个人可以毫无芥蒂地将心事剖白了。 却没想到,那一夜,却仿佛春梦一样,了无痕迹。 当郝连城深自枯井中醒来的时候,见到的,除了那一地散乱的稻草,别的,却是什么都没有……别说是靖榕了,便是靖榕所存在的痕迹都被一一消除掉了。 ——他懂靖榕,但他又不懂靖榕。 他懂靖榕,乃是因为两人天生就有一种默契,年幼的时候遇到靖榕,遇见比他还小的一个孩子,就这样拼了命地活着,厮杀着——他想去帮忙,可是那小小的女孩周围,却总是有几个人躲在暗处,护在身边——他那时候便知道自己的本事不如对方,便是想近一步,怕是自己的性命都有危险。 于是,他便只能在远处观望……好在那孩子,终究还是活着。 郝连城深来大赤的机会并不多,可一旦有机会来了大赤,他第一时间,便会去寻找那个女孩——而他也见证了靖榕变得越发利害,越发坚强,而她的心也是越发硬冷了——非但是对别人硬冷,甚至对自己,也是硬冷无比的。 直到有一天,他终于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去接近靖榕的机会,于是他这样做了。 就像所有胡国男人会做的那样,非常直截了当的告诉了对方自己的想法。而当靖榕说谎的时候,他甚至在心里偷偷笑着——原来她还会说谎。那是阿成当时的想法,可阿成自己,也说了谎。 而后,他发现,他们对对方说的谎,是越来越多了。 …… 郝连城深越发的了解靖榕,也越发的,不了解她了。 他将她从那个硬冷的壳子里拉了出来,把她带入了一个温暖的世界,郝连城深被靖榕身上的刺刺到过,却从未被她那冷漠的表情伤到过——他知道,靖榕便仿佛那雪山的湖水一样,表面冰冷刺骨,可凿开那剔透寒冷的冰层之后,下面有着的,乃是勃勃的生机。 他从来没有觉得与她相处的时候,有过什么难堪,有过什么不高兴——因为他懂她,他,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他知道她那冷漠表情之下所隐藏的温柔,甚至他能在她那显少有表情的脸上,认出对方是在高兴,还是不高兴。 所以无论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郝连城深总是这样不紧不慢。 他原本以为那一夜过后,事情将会有所改变——而他猜对了,确实是改变,可这改变,却不是往他可控制的方法改变。 ——靖榕似乎,理她越来越远了。 虽然她来到了自己面前,虽然她将胡国玉玺交到了自己手里,虽然她此时就在自己的眼前,可不知为何,郝连城深的心,却一直静不下来。 原来那运筹帷幄的心,却一下子乱了。 靖榕在宫中发生了什么?郝连城钰究竟对她说了什么样的话?为何靖榕会变成这付模样?为何靖榕会答应与郝连城钰合作?他的条件,究竟是什么? 这一桩桩一件件在郝连城深心中盘旋,却又挥之不去——他原本是何等豁达的人啊,有事情便说,有问题便问,可在靖榕面前,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只是无论郝连城深怎么想,他到最后,还是信着靖榕的。 他与靖榕两人赶了一月的路,来到了青夔(kui)部,来到青夔州后,两人才可以歇息歇息。 “郝连城钰让我杀三个,如今我已经杀了一个,怕是其他剩下的那几个生出警觉来,这青夔部离蓝解部最远,故而才到这里的。”靖榕对郝连城深解释道。如此,也是说明了自己的下一个目标便是青夔部的族长了。 只是郝连城深却不在意这个——这几日舟车劳顿,靖榕的脸色非常不好。 原本靖榕的身体,总是不错的。习武之人的身体,大约都差不到哪里去,只是靖榕受的苦,可比一般习武之人受的苦,多多了。 终于到了青夔部地界,郝连城深便与靖榕两人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将司图瑕杀死,乃是因为卓雅缘故,而要将这青夔(kui)的族长杀死,却是真正的从零开始,没有一人可以帮助了。 只是这几日靖榕身体不适,郝连城深也并没想过要去部署——现在最希望的,乃是靖榕将身子养好,这才是头等大事。 而靖榕亦不逞强,这几日身子情况她也是知道,这身体乃是一切的本钱,靖榕自然懂得这个道理,所以郝连城深提议休息一阵的时候,倒也不曾反驳什么,只是在客栈里面好吃好喝休息了一个月,人都快懒散了起来,可身体,却还没有好转。 而更让靖榕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那是一个早上,靖榕刚刚起床,梳洗完毕。客栈的店小二便来敲门了。将早饭送进房门之后,靖榕看着这桌子上的早饭——乃是一盘子精致的紫薯团子家一碗烧的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这胡国之中的牛肉面与大赤是有些不一样的。 这面乃是上好的青稞加上小麦磨制而成,泛着白又泛着青,一口咬下去,精道爽口,柔韧弹牙,而这牛肉,便是胡国草原之上放养的黄牛,长到成年之后宰杀,由着最好的师傅将最好的一块肉挑去,用各种香料炖煮,切成四分之一手掌的大小,细细码放在那热气腾腾的面上。 而这汤,却不单单只是牛肉炖煮而成,这牛肉与羊肉一起煮沸,待到冷却之后,将上面浮着的油渍撩起来,再二次煮沸,放上盐、料酒、香料等物煮成底汤。 这面焯水煮熟之后,放在碗里,再舀上一大勺这牛羊底汤,上面再撒上牛肉,这一碗极富有胡国特色的牛肉面就做成了。 ——阿成有心,在这客栈里面住了一月,每一天吃的菜色都是不一样的,比如昨日吃的是青稞粥、小菜,南瓜饼,今日吃的就是紫薯团,牛肉面了。 靖榕坐在桌子面前,先是拿起那紫薯团咬了一口,果然这紫薯香气缭绕,而这团子咬在嘴里弹牙劲道,香甜可口,靖榕将一个吃下之后,这胃便慢慢暖了起来。 而当她拿起那碗牛肉面的时候,便是觉得有些不对。可究竟不对在哪里,她却觉察不出来。这汤的味道,明明问着是极为香气扑鼻,勾人食欲的,可在靖榕闻起来,却不知为何,有一种半是怪异的感觉。 而当靖榕喝下那一口汤之后——她终于知道,那怪异,来源于哪里了…… !! 493心事重重,两人争执不断 靖榕的胃里,开始翻滚着,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的胃里涌动一样,而当她快速放下碗筷,捂着胸口开始呕吐的时候,却发现,什么东西都吐不出来。 不对。 很不对。 这个症状,这个症状…… 靖榕有些惶恐地看着自己的肚子——不会的,不会的……她将手放在肚子之上,感受那肚子之下的那若有似无的踪迹。 孩子…… 她的心里默默地出现了这样一个词语。而如今,她甚至还没有做好准备,这孩子,便是这样来了吗?若是没有孩子还好,一切如常,并未有任何改变,风里来雨里去,刀光剑影,生活在那峥嵘岁月里,可若是有了孩子,那该怎么办呢?这孩子出生,却没能给这孩子理所应当最好的东西。哪怕只是一袭平安场所,靖榕也是做不到的。 这孩子……这孩子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来了…… 靖榕摸着自己的肚子——她无法确定,刚刚的呕吐,只是普通的生理症状还是孕吐,原本这干呕时节,便是在女子怀孕之后两到三月里里才会出现的情况,而细细一算,从自己与阿成有了一袭欢愉之后,到现在,确实过了两月了。 若是五月之后,肚子里的生命有了胎心,才可靠这把脉验出脉中另一点脉络的细微跳动,而此时不过只有两月而已,只是靠着这一点孕吐就断定自己的肚子里有个孩子,那也实在是太武断了一点。 于是,靖榕便乘着早上人少的时候,阿成尚不在身边,便偷偷溜了出去。 ——原本将这二楼窗户打开,一跃而下,便是一条人烟稀少的小巷,可靖榕却没有这么做。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靖榕来到一间药铺面前,要了一些感心叶之后,便闪身进入了那小巷之中。将怀中小刀拔出,再在胳膊上划出了一道伤口后,将伤口中几滴血液滴在感心叶上之后,靖榕便是在默默祈祷。 只希望她以为的,都是错的。 那感心叶原本是长在荒漠之上的一种植物,无论是根、茎、叶全部都是黑色的,又无药用,又不可食用,被人认作是杂草许久,直到有一天方磊笑将感心叶的用处发现了出来,才让它得以被人认识。 ——这感心叶乃是验孕之药,若是孕妇怀孕两月,便可被这感心叶验出,而当女子血液滴在感心叶上之后,只需要十个呼吸之间,若是未孕,这感心叶还是黑色的,可若是有孕,这感心叶便会成为一片血红。 靖榕拿着那感心叶许久,便是在心中想着:黑色、黑色…… 她从来没有这样祈求过一件事情,而这一次,她却是如此殷切地期盼着。 ——只是总是天不遂人愿的,十个呼吸之后,这黑色叶子顿时变成一片殷红血色,而靖榕亦是一松手,这片血红叶子便缓缓落地。 ——她是从未有过的慌乱,她如此慌不择路的离开了,所以也没发现,在她离开之后,那一片红色叶子,被一双极为苍白的手拿起。 那叶上染血,而那手的主人,则是将那片叶子拿在手里,一点点揉碎——最后,连那人的手,都血红一片了。 ——————————我是猜猜那只手的分割线—————————— 靖榕失魂落魄回到客栈之中,恰好郝连城深便是出来——他原本是想去找靖榕的,却没想到靖榕竟是不在自己的房间之中,他向出去寻找,却没想到竟在门口遇见了对方。 “你去了哪里?怎么不呆在这房间之中?”这青夔部虽然不如胡国帝京中那样排斥大赤人,可一个大赤人在街上走着,还是极引人注目的。故而郝连城深才会这样担忧。 他原本以为靖榕会说些什么,可当最后,他看到的,却是泪眼的婆娑。 ——靖榕,竟然在哭,竟然在他面前这样毫无戒备地在哭。 郝连城深便是将这好不防备的靖榕牵到客栈房间之中,本欲开口询问什么,却没想到,最后却是靖榕先开口了。 “我有了孩子。”此言一出,郝连城深心中便是仿佛起来滔天大浪一样。 他仿佛一个孩子一样,在屋中踱步,手足无措,甚至不知道该开口说些什么,走了许久之后,他便是难言脸上狂喜的心情,走到靖榕面前,执起她的手,便是这样说道:“咱们,咱们走吧。” 靖榕知道她要说什么。若是没有那些事情,她也会和郝连城深一样,说出一样的话。 “什么大赤,什么胡国,什么郝连城钰,什么玉玺,什么胡国统一……咱们统统都不要了……便是躲在沙漠之中,虽然过的不如在城中舒服,可我会为你找到一个最好的绿洲,咱们在里面隐居,没事的时候种种菜,养养小动物……你把孩子生下来之后,咱们把他好好养大,若是觉得无聊,可以再生一个……不,生两个……不不,还是生三个……”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最后便是紧紧地将靖榕的手握着,这样说道,“生几个都好,你喜欢便好。” 可看着这样的郝连城深,靖榕却是又开心,又难受。开心的乃是自己与郝连城深所想一模一样,难受的是,这也不过只是想想而已,终究是做不到的。 “我……”靖榕欲言又止,而郝连城深却是更加奇怪——他从来都是知道靖榕果断干练,很少出现这样的模样,所以此时郝连城深便是奇怪。 “靖榕有什么话便说吧,若是不喜欢沙漠,咱们回大赤去也是好的,大赤江南烟雨极是漂亮,气候也是宜人,虽然对胡国人很是不喜欢——但我易容一辈子也是可以的。”话已经说到了这个份上。 而阿成越是这样说,下面的话,靖榕是越发的说不出口。 许久之后,靖榕终于开口说道:“阿成,这孩子,我不想要。” …… “什么!”阿成瞪大了眼睛看着靖榕,仿佛以为自己刚刚所听到的,是幻听一样,“靖榕……我刚刚没有听清楚……你刚刚,说了什么……” 自然并非郝连城深没有听清楚,更相反的,他是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可偏是这样,郝连城深才会再问一遍。 只是他又再问一遍的勇气,靖榕却没有再回答一次的勇气了。 沉默许久之后,郝连城深开口问道:“你这样,总是有原因的,我想问问你的原因是什么?” ——原因是什么呢? 她并非不想与郝连城深在一起。 她并非不喜欢她自己的孩子。 她原本有的打算,便是找一个地方,将孩子生下来,然后将其养大。 可无论是生下孩子的那个时候,还是将孩子养大的那个时候,都是没有郝连城深在的——她想独自一个人熬过这样的岁月,只是因为,她有一件决计不能对郝连城深说的事情。 而此时她并没有真的将孩子打掉的打算。 ——她这样说,只是为了让对方伤心而已。 郝连城深伤够了心,他便会走的。越是在自己身边呆的久,越是无法将对方感情割舍——也许有一天,也许在几十年后,靖榕会找到对方,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告诉对方吧。 也许郝连城深会原谅她,也许不会…… 也许自己会带着孩子孤独终老。 可此时,她所做的,只是让郝连城深足够伤心罢了——她知道,自己的冷漠并不能让对方退却——以前她还在奇怪为什么阿成靖榕受得了自己的冷漠,后来在皇宫之中的那个满是自己画像的小房间里,靖榕终于找到了原因。 ——这个人,从小就在远处看着自己,而自己的冷漠,他亦是从来都看在眼里的。 他已经熟悉了自己的冷漠,自然不会害怕自己的冷漠了。 就像那时候对卓雅说的那样,她非但没有希望卓雅退却,而是告诉卓雅,“那位夫人”根本不如卓雅——也许她在心里,是希望郝连城深与卓雅在一起的吧。 终究阿成这样的好,他值得这世上所有美好的东西——自然包括了那世上最美好的姑娘。 而自己,配不上阿成。 卓雅虽是原本刁蛮任性,可这一些事情过后,她便是成长了许多,虽然脸上有疤,可也只是破坏了一些美感而已,即使脸上有一条疤痕,卓雅依旧算得上是一位美丽的女子。更重要的,卓雅可以这样热切大胆地回应郝连城深的爱意。 ——可自己,却是不能。 不是不敢,是不能。 她心中有他,她知道,他也知道。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为什么,为什么靖榕不能回应自己,哪怕自己对靖榕做的事情够多了。 “是因为我对你不够好吗?”郝连城深只能找出这样一个原因,所以他这样问着,“是因为那日我在皇宫之中,选了自己的母亲,而不是你吗?你生气,所以才怪罪我,怪罪我的孩子。” ——虽然他知道,并不是这个原因,可此时,他能想到的,似乎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不是。” “是的。” 一男一女两个声音在房间里面想起,却是听的人一愣。 这女的声音,乃是靖榕的,而男的声音…… ——只见房门打开,而从外面,却进来了一个人来。 !! 495陆廉贞来,这茶是好还是坏 此人坐在轮椅之上,乃是一个年约二十岁的男人模样,因是坐在轮椅上久了,故而这双腿极其无力,而双手上有着细小的伤痕,他穿着一声雪白的袍子,头发高高隆起,只用一根白玉簪簪起,全身上下什么装饰品都无,却只有一个十三四岁一样的小仆人站在旁边。男人面目清秀,皮肤干净白皙,只是分明算是一个俊逸男人,却不知道为什么,让人总是记不住长相…… 那人因是坐在轮椅之上,而这门口却是有个门槛,门虽然开了,这门槛却是不过去,故而只能站在门口,却不能进。 没想到那小仆人竟是将轮椅不费吹灰之力举起,再是举着轮椅踏过门槛,将那轮椅又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小七最近的力气是越发的大了。”那男人此话说完,乃是夸,可他下一句话,分明是罚,“既然力气大了,必然是吃的太多了,想来这三天不吃饭,应该也是可以的。” 而靖榕当看到这两人进来的时候,她的血,都凉了。 刚刚靖榕说了一句是的,而那一句不是,便是从这门外进来的,坐在轮椅之上的男人说出的。 而这男人不是别人,真是陆廉贞! “陆……爹爹……你怎么在这里?”靖榕许久未见对方,竟是一时口误,听到自己刚刚言语之后,靖榕便是在陆廉贞面前跪下,强忍住这瑟瑟发抖的身子,让自己看起来尽量镇定一些。 而郝连城深却是走到靖榕身边,将她扶起,护在身后,仿佛护着自己食物的狼族一样,恶狠狠地看着陆廉贞。 “小子,你倒是有点胆子。”陆廉贞脸上露出一丝轻笑,便是这样说道。 “爹爹请饶命。”此时靖榕便是再受不住,将郝连城深推在身后,这样说道。 “看来是离得久了,越发是不懂规矩了。”陆廉贞看到靖榕这幅模样,脸上的笑容,便是更大了,“我的儿啊,你莫非忘记了,我是最讨厌别人求情了,越是求,我便越是要杀他一杀,这样,才有趣,不是吗?” 靖榕只觉得耳边一阵风拂过——他原本以为出手的是陆廉贞,却没想到动手的却是那个小仆人。 而郝连城深,只不过在他手下走了五十招而已,就已经露了败象。 “小七,也不用做的太过火,便是让他和你一样,便好了。”陆廉贞这样轻轻巧巧说道,便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狠绝的笑意。 这客栈卧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这四人在这客房之中已然算是拥挤了,而郝连城深与那名叫小七的仆人在房间之中,如跳兔,如游蛇,一般对峙,竟是对招之间却未伤到靖榕与陆廉贞一点,乃是极为稀奇。 而陆廉贞说要让郝连城深与那小七一样——难道那小气身上有什么不同地方吗? 靖榕见那小七四肢健全,眼睛也没瞎,这耳朵能听陆廉贞的话,自然也是没有聋的——莫非这小七内脏有所隐疾吗?若是有,如何能看得出来呢? 见是两人对招拆招,而郝连城深却是不敌小七,靖榕冷静想了许久之后,竟是加入战局之中,却并非与郝连城深一起去制服小七,而是点了郝连城深一处穴道。 而那穴道点下之后,小七动作,骤然停止。 ——那穴道,并非是止住郝连城深动作的穴道,而是哑穴。 小七四肢健全,眼耳鼻皆是没有问题,唯有这一张嘴——从一进来时候,那小七便没说过话,如此,靖榕便觉得这小七,许是哑巴。 再看这动作之间,小七多半是朝郝连城深上半身进攻的——陆廉贞有命,只是要郝连城深让小七一样而已,却不是要郝连城深性命,小七不敢自作主张,自然进攻上半身并非是为了要阿成性命,那综合一想,想来这小七是个哑巴这一可能,便是大了。 于是靖榕制住了郝连城深哑穴,让他暂时成了一个哑巴,便也是变相完成了陆廉贞的命令。 “我的儿啊,离我许久,却还是这样聪明——可这一份聪明,却是不让人喜欢,越发让人觉得讨厌了。”陆廉贞这样说道。他喜欢什么东西,什么东西便是会遭殃的,而他讨厌什么东西,那什么东西,便会被杀的一点都不留的。 靖榕跪下,不发一语,而心中恐惧极盛。可盛极必衰,竟是亦变得冷漠异常了。 ——可哪怕跪下,她亦在意着自己的腹部。 ——犹如陆廉贞所说,如她一样的人,是不能爱上别人的,一旦有了爱人,便有了顾虑,一旦有了顾虑,便会有缺点,一旦有了缺点,便会受制于人,而一旦受制于人,也就活不长了。 “爹爹如何到了胡国来?”靖榕此时引出一个话题,便是将刚刚事情假装过去,只是不知道这个台阶,陆廉贞肯不肯下。 “怎么?你可以来,我却不可以吗?”陆廉贞这样反问道。那名叫小七的仆人将陆廉贞推到桌子边,便是为他倒了一杯茶。 陆廉贞将茶拿过,一口未喝,便是倒在了那名叫小七的仆人脸上。那小七清秀脸上满是茶叶,却是擦也不敢擦。 “孩儿只是觉得,大赤需要您。”靖榕这样说道,她不辩解,只是说了一句实话。 “需要?如今那秦筝便是想要把什么东西都牢牢掌握在手——而他也成功了,只不过将所有东西都握在手里了,大约也就不需要我了,既然不需要我了,那我自然便可以做一些我自己想要做的事情了。”陆廉贞这样说道。 而靖榕知道,陆廉贞之所以回来这里,自然不单单只是为了什么他所想做的事情。 陆廉贞乃是一个大人物,大人物有大人物自己的活法,不是她这样的凡人所能理解的。以往大赤臣子害怕陆廉贞,却在私底下将其比作一条狗,一条帝君的忠犬。可是把陆廉贞比作狗的同时,他们却怕着陆廉贞,那时候靖榕不知道为什么,如今靖榕却是懂了,虽然陆廉贞是一条狗,却也是一条让所有人都怕的狗,别的狗有锐利的牙齿,可以咬伤别人,却也会被人打死,而陆廉贞这一口咬下去,便是一个必死无疑。 “那爹爹……”陆廉贞说完一句话,靖榕便是要说出下句,好让他继续说下去的。 果然,陆廉贞脸上笑意淡去,便是说道:“我听这胡国皇宫之中又有了一位陆贵人,便是打听了一下。” 靖榕听完之后,一阵心惊。 若陆廉贞可以在皇宫之中打听到消息,那他是否也知道,如今这殷千缕就在胡国之中,非但在胡国之中,甚至还助郝连城钰做了一件大事。 只是靖榕,不敢问。 而郝连城深,则是自顾自解开了自己的哑穴,也不管小七会不会做什么。 靖榕看郝连城深这样动作,便是做好了迎击小七的准备,却没想到小七巍然不动——怕是陆廉贞未下命令,小七也不敢动作。 ——于是靖榕便是微微舒了舒心。 一旁是将自己抚养大的养父,而一旁,却是救了自己无数次的救命恩人,靖榕两相为难,却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看似这两个男人之间端是平静,可其中暗潮汹涌,便是小七也感受的出来。 小七那大大的眼睛看了看靖榕,又看了看郝连城深,再看了看陆廉贞,便是对靖榕露出了一点同情的眼色——自然他脸上的表情还是原来的表情——终究是陆廉贞身边的仆人,也是要摸透了陆廉贞的心思才行,虽然陆廉贞的心思,是比海还深,让人捉摸不透的。 “这人是谁?”陆廉贞这样轻蔑问道。 ——他自然知道郝连城深是谁,便是陆廉贞从未见过郝连城深,也是理所应当知道他是谁的。就像郝连城深知道陆廉贞的身份一样。 郝连城深知道对方只是在明知故问而已,可碍于对方身份,却也不说一句。 而靖榕则是淡淡回答道:“胡国三皇子,郝连城深。” “便是那个被自己国家驱逐的丧家之犬吗?”郝连城深并非被胡国驱逐,而是被郝连城钰驱逐而已。成者王侯败者贼,自古如此,这便是规矩,便是道理。 陆廉贞说的不错,只是听在耳朵里却是别样刺耳。 而郝连城深,却是忍住了,非但忍住了,竟然脸上未出现什么屈辱神色,更是淡淡说道:“你说的,一点也没有错。” “有趣。”陆廉贞说了这样一句,而能让他说有趣的,便必然不是什么有趣的事情。 而靖榕听到这句后,却才真的是放心了,只要陆廉贞说了有趣,那阿成的性命,便暂时是保住了。 “我口渴了。”陆廉贞对靖榕说道。 靖榕便是缓缓从地上站起来,走到桌子旁边,将茶碗盖子掀起之后,将茶水中的茶缓缓倒入茶碗之中,再将茶碗交到陆廉贞手里。 “倒还不错。”茶还是一样的茶,小七倒了,这茶全部泼在了小七脸上,而靖榕倒了,却是得到了一句不错。 ——也不知道这一句,说的是茶,还是靖榕。 !! 496孩子父亲,究竟是谁 靖榕站在一旁不敢说话,而郝连城深亦是不说,他只是上前一步,用半个身子挡在靖榕面前,而那手,却是从背后陆廉贞看不到的角度,握住了靖榕那只冰凉的,瑟瑟发抖的手。 ——他何曾见过靖榕这番模样,而靖榕,乃是一个何等冷静的人,可此时她眼中透漏的恐惧却是难以自已的。 ——她怕的,并不是自己受罚或是死,他怕的,乃是郝连城深被陆廉贞…… 陆廉贞放下手中茶碗,而靖榕这才发现他手上,乃是有一片暗红印迹——靖榕一阵心惊——而当她看到那暗红印迹之上黏着的一片红色碎屑的时候,靖榕的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他知道了。 他知道了。 靖榕心里只有这样一句话。 而他知道的,乃是他、她、他都知道的事情。 这时靖榕才知道,为什么陆廉贞那时候,说了“是的”。 “郝连城深?”陆廉贞点到了阿成的名字,阿成上前一步,便是不卑不亢。 “正是我。”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陆廉贞以余光打量乐郝连城深许久,便是嘴角有了一丝轻笑,这样说道:“不过是一个胡蛮子而已,除了空有一身蛮力便是什么也没有了,连是小七也打不过。” 小七在陆廉贞看不到的地方扁了扁嘴,这世上能打过小七的,除了陆廉贞外,怕是不超过五个人,而在小七看来,郝连城深在他这个年纪,已经足够利害了。 而郝连城深并不说话,只是以一种极为平凡的眼神看着陆廉贞而已。 “好了,你快滚吧。”陆廉贞以余光看着郝连城深之后,便是这样说道。 竟是要赶郝连城深走。 若是别人说这句话,自然是极为没有礼貌的一句话,而陆廉贞说这句话,便是要饶了郝连城深性命的意思。 郝连城深不懂,而靖榕却是懂的。 尚未等郝连城深开口,靖榕便是从背后制住了郝连城深穴道,又走到小七面前,对那小七说道:“请将他搬到门外去。” 小七看了一眼陆廉贞,发现陆廉贞并未有什么动作,便是微微叹了一口气后,走到郝连城深面前,箍住对方的腰,将人一下子抱了起来——只苦了郝连城深,刚刚吃了早饭,又被人箍住了肚子,便是想吐,又不能吐。 将门关上之后,小七又回到了屋子之中,可一进这屋子,却发现里面的气氛,很不对——明明只是少了一个人而已,却没想到这里面的气氛,便是怪异了起来。 “刚刚那是什么东西?”陆廉贞轻轻点了点桌子,那桌子上面便出现了几个手指大小的洞。 靖榕自然知道陆廉贞指的是什么,便是这样说道:“郝连城深。” “那他在你心里又算什么?”陆廉贞说话,一贯如此,总是说出一些戳人心窝子,戳人伤口的话,而靖榕,却是一向习惯了他这样说话的人。 “救命恩人。”靖榕这样说道。 而郝连城深在门外,便是听的一阵心凉。 这客栈客房之门说薄不薄,说厚不厚,可郝连城深身怀武功,这屋子的动静虽然不算是清清楚楚,但也是能听在耳朵里的。 他在陆廉贞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心里还是怀着一丝期待。 可当靖榕说出这个答案的事情,他虽然原本就猜到了,可是还是一阵无奈。 “真的?”陆廉贞看着靖榕,可余光,却是扫到了门外。 靖榕知道他的意思,而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她的回答,依旧是:“真的。” “我的儿啊,我还在宫里面打听到了一件事情。”陆廉贞这样淡淡说道,“似乎你正在帮助郝连城钰做着什么事情。” 靖榕听完心里一凉——自己帮助郝连城钰,便是在与大赤为敌,而虽然大赤易主,可陆廉贞对大赤感情,一直都是没有变的,自己这样做,岂不是与大赤为敌吗? 以往叛离故国,已然是离经叛道的事情了,如今竟是投靠到了敌国之中,这是多让人觉得罪孽的一件事情。 只是靖榕不急着争辩撇清,而是听陆廉贞继续说着。 “我也知道,你是要为郝连城钰收复三部。”陆廉贞又说道。 若是他能知道靖榕与郝连城钰定下约定的事情,那他在胡国之中必然是有眼线的,可此时除了郝连城钰与靖榕知道之外,却难道还有第三人知道吗?莫非陆廉贞便是在郝连城钰与靖榕定下约定的时候,就埋伏在一旁——而郝连城钰与靖榕两人都不知道。 陆廉贞本事,靖榕一向都是了解的。 只是没想到他在胡国之内,竟然还有这滔天本事。 “我的儿啊,你的本事,我一向知道,只是将那蓝解部收复已经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靠着那卓雅郡主才成事的——以一人倾覆一个部族,想来我儿是有这样的本事的,只是恐怕要花费的时候,却是至少要五年才行吧。”陆廉贞这样说道。 ——杀死蓝解部族长,靖榕出了一半的力,而卓雅,也是出了一半力的,靖榕出的那一半力,便是潜入蓝解部中,潜入司图府中,以赤红匕首,引出司图瑕心中欲念,再是借助廖先生的“好办法”,将计就计,使假装自己昏睡过去。 而在卓雅大婚之夜,便是将那茹夫人所给予匕首,交到卓雅手里。 原本靖榕是想亲自动手的,却没想到卓雅却是将那匕首抢过。 …… 而杀死司图瑕之后,靖榕帮助卓雅将那尸体裹在锦被之中,再以易容术改变了一下容貌——司图瑕与靖榕身量相差不少,而缩骨术,靖榕却未能融会贯通,只是好在司图瑕长年蜷缩着身体,而靖榕再穿上厚厚的衣服,倒也掩盖了一二。 再加上卓雅如小鸟依人一般陪伴着,便更是掩饰的极好。 而后靖榕来到自己的客房之后,以最快速度换下司图瑕的脸和衣服,再将卓雅捆绑好出门——让那廖先生等人看了一场好戏。 只是这一次计划里,若是没有靖榕的帮助,卓雅也是可以成功的。 只不过这成功的代价,却是卓雅背负刺杀族长之名,一样陪着司图瑕下这黄泉而已。 若是没有卓雅相助,靖榕是决计做不到这样的事情的。所谓暗杀之术,实则只是拼死之术而已,若是有那破釜沉舟,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魄力,想来这刺杀必然是会成功的。 所谓传奇刺客,并非只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团体而已,他刺杀之后,便是有同伴接应,才可做到全身而退,只不过若是成了所有人都知道的刺客,那他必然也是一个失败的刺客。 而这个刺客,之所以会让人知道,必然是只有两个原因的,一个是一时失误,一个,是因为他并非是那个刺客团体里最利害的刺客——他被当做一个代表,一个象征,一个让这个刺客团体让所有人知道的手段,总是要有人成为传奇的,不是吗? 可靖榕既没有什么破釜沉舟的勇气,身后又没有一个团体接应,若非卓雅在,她便也没有全身而退的办法——便是有,也需要筹备许久,短则三月,多则三年也未可知。 只是靖榕恰好凑上了一个天时地利人和,卓雅帮了她,茹夫人也帮了她,甚至廖先生竟然也在莫名之中帮了她。于是靖榕只花费了大约半月的时间,便完成了三分之一的郝连城钰与靖榕定下的收复三部的任务,可实则,那也不过是好运作祟而已。 靖榕从来不会觉得一次依靠好运,这下面便一直会好运连连的,正相反的,她是一个不相信好运的人。故而当陆廉贞这样说的时候,靖榕心中有的只是拜服。陆廉贞估算的时间,总是没有错的。 “爹爹说的没错。”靖榕这样说道。 “只是你与那郝连城钰约定的时间,似乎是只有三年啊。”陆廉贞这样带着笑意说道,哪怕这青夔部的族长在一年之内被靖榕杀死,那又如何呢?六位族长之中,哈图默默奇妙死亡,而司图瑕却是死在了自己的洞房之中,再加上一个青夔部族长,便是余下的三个,哪怕这三个族长是白痴,也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吧。 怕是接下来的刺杀只会难上加难而已。 靖榕点点头。 “我的儿啊,你可想过,若是没有做到,又会如何呢?”陆廉贞突然这样问道。 这一问,靖榕却是一愣,这几日她心中事情太多,连是与郝连城钰约定的时候,也总是觉得自己想的不够多,而陆廉贞此时问的,便是她想的不够多的东西。 靖榕微微皱了皱眉,脸上表情淡淡,却已经将他心思出卖了。 “那郝连城钰与你约定,若是成了,大赤无忧,那若是未做成与他约定的事情呢?”陆廉贞问道,只是他不过一问而已,却是又继续说了下去,“三年时间里,你杀的死一个,杀的死两个,而第三个却是难了。不过他原本做的也并非是让你成功的打算——你费劲心思为他收复部族,只不过他要的,便是你恰好只杀死两个,却没杀死三个。” 没杀死三个,约定便不成立,可靖榕却是帮郝连城钰扫除了无数障碍。 如此一来,郝连城钰便真真是一个好算计。 靖榕脸上并无悔恨表情——事情已经约定而成,难道还有反悔余地吗?如今要想的,便是如何在三年之内将三位族长杀死,完成与郝连城钰约定。 陆廉贞看着靖榕若有所思模样,便是往前凑了一凑,那苍白五指轻轻放在靖榕在平台的小腹之上,便是这样说道:“倒不如开口求我一求,我终究是孩子的父亲,若是你开口,便一定是会帮你的……” !! 497生不生下,不是由你说了算的 “砰!”外面传来一声滔天巨响,而这两扇大门被猛地打开,非是打开,而是被人一拳锤在了地上,尘土飞起,而这郝连城深便是血红着一双眼冲进了屋子。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靖榕肚子里,分明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郝连城深在门外听着两人的对话——这陆廉贞说话冷淡,语气又是浅浅的,可不知为何,说出来听到耳朵里面,却是莫名起了一阵寒意,仿佛有一条蛇在身上游走一样。 而靖榕的语气虽然看起来也是淡淡的,可不知为何,郝连城深便是觉察到靖榕是在恐惧。 ——靖榕乃是陆廉贞的女儿,陆廉贞自然不会对靖榕做什么,郝连城深知道,而听到最后,他甚至听到了陆廉贞要帮助靖榕的事实。 他本来是在高兴的。 ——可下一句话之后,他就不高兴了。 静脉逆流,倒冲穴道,这个滋味自然是很不好受的,可当郝连城深听到陆廉贞说的那句话的时候,便是什么都不管不顾了。 以最快速度重开自己的穴道之后,那一口郁结在心中的血也便终于吐了出来。他一拳打开原本关着的门,便是大步走入,一边走着,一边说着这样的话。 “你的?你有什么证据吗?”陆廉贞抚摸着靖榕的肚子,这样娓娓说道。而那语气甚是玩味。 靖榕跟着郝连城深时候,乃是完璧之身,一袭成孕,这便是靖榕与郝连城深都知道的事情——可谁又能保证靖榕在这之后,没有与什么别的男人做过什么好事呢?陆廉贞的意思,便是这个。 郝连城深原本是想信誓旦旦说着,他相信靖榕之类的话语,可尚未等他开口,靖榕却是说道:“确是爹爹的孩子。” 此话一出,倒仿佛是一个笑话一样。 她叫着陆廉贞爹爹,却又说自己怀了“爹爹”的孩子——这岂不是一个笑话吗? 这是这个笑话,屋子里的四个人,却是没有一个人笑的出来的。 “听到了?”陆廉贞脸上,这时才有了一丝笑意,这样问道,“这肚子里,是我的种,不是你的……你,自作多情了!” 郝连城深看着靖榕,他想在靖榕脸上找到一丝无奈,一丝慌乱,一个撒谎之后的愧疚——可没有,什么都没有,仿佛刚刚靖榕说的,乃是一个事实一样。 “靖榕……”郝连城深站在靖榕身边,仿佛一只落水的狗儿一样,说不出的可怜。 可他尚未开口,靖榕却是说道:“你走吧。” 哪怕是这个时候,她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 他还想说什么,可当他看到靖榕的眼神的时候,却是什么,也说不出了,那是怎么样的眼神啊,里面只有一种感情而已,那一种感情,便仿佛靖榕的头发,靖榕的瞳孔一样,是那么纯粹。 靖榕想对郝连城深说的,只有一句话:“活下来。快跑。” 而读懂靖榕眼神中的话语之后,郝连城深便真的就这样毫不犹豫地闪身离开了——就像那时候在胡国皇宫之中一样,在云姬与靖榕之间,郝连城深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云姬,而将靖榕留下了。 郝连城深离开之后,陆廉贞看着自己眼前那空茶杯,便是说出一句:“逃的倒是快。” 靖榕并不回答。 “这孩子,是那臭小子的?”陆廉贞笑着问道。 靖榕亦不回答。虽然是一句问句,却分明是一句再确定不过的句子。 “也亏得你能看上他。”陆廉贞轻轻点着靖榕的肚皮,这样缓缓说道,轻点了靖榕肚子三下之后,陆廉贞便开始在靖榕的肚皮上画着圈圈,分明很痒,可靖榕却笑不出来。 “打掉。”等划了三圈之后,陆廉贞这样无谓而又无趣的说上一句,可便是这样一句,也足够让靖榕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 靖榕跪倒在地,不敢说上一句。 “跪什么?”陆廉贞说道。 “爹爹开恩。”靖榕终于开口,说了这样一句。 “开恩?我为什么要开恩?”陆廉贞的手,又开始玩起了桌子上的茶碗,那茶碗乃是质地坚硬的陶土所烤制的,只是在陆廉贞手里,却仿佛沙石一样,一点一点被碾碎了。而那语气,便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 靖榕不说话。 “这孩子与我无亲无故。连你,也是与我无亲无故的。”陆廉贞说了这样一句话。陆廉贞其人,用一句话讲来,便是任性又自私的。他对自己无亲无故之人,从未有过仁慈,而对自己有恩情的人,却也从没有一丝亏欠。 靖榕乃是陆廉贞一手养大,靖榕成了如今模样,便是全由陆廉贞塑造,陆廉贞便仿佛一个匠人一样,将靖榕从小养起,养成他最喜爱的模样,聪明,识时务,不会惹他生气。 可这靖榕肚子里的孩子,却是与他没有一丝关心,非但没有一丝关系,他甚至还恨着这个孩子……可今日的靖榕,却是惹他生气了。 ——她要留下这个孩子,留下这个他不喜欢的孩子。 “三月未到,孩子尚未成型,流下来也不算是个人,对你也好。”陆廉贞听了靖榕的话后,并未有一丝改变,只是这样淡淡说道,而手里的粗茶碗已经被他捏成了一堆白灰,堆在桌子上,仿佛一个小小的坟包一样。 站在陆廉贞身后的小七扁了扁嘴。这时间过了许久,他脸上的茶渍也已经干了,便是这茶叶一片片落地,回复了小七原来模样。 靖榕跪在地上,并不起来。 而陆廉贞的脸上,也终于出现了一抹笑。 “倒是离的我时间长了,竟也是敢忤逆我了。”陆廉贞看着跪在地上的靖榕,这样冷冷说道,分明是一句语气再正常不过的话了,可听在靖榕耳朵里,却是仿佛冰碴子搜刮过靖榕的耳膜一样。 陆廉贞微微低下身体,便是用一根手指挑起了靖榕的下巴,便是这样问道:“我的儿啊,你离我,多少时间了?我有多久没有见你了?” “约摸一年多一些。”靖榕回答道。 “一年多一些?”陆廉贞看着靖榕笑道,“不对不对,不是一年多一些,是一年五个月零七个时辰。我已经有年五个月零七个时辰没有见过你了。” 靖榕看着陆廉贞,而陆廉贞也在看着他。 “我的儿啊,这张脸是越发的平凡了。”虽然这样说道,可那双眼,却是这般灼热地看着靖榕,仿佛要将她刻进骨子里一样。靖榕长得自然不算平凡,甚至还可以微微衬得上是美丽,只是那美丽却是不到倾国容颜,只是比清秀再多一些而已。 欧阳素问倾国倾城,明凌艳丽逼人,柔妃风韵柔美,丽妃清丽飘逸,靖榕便是没有一个比得过的,只是这四人都死了,而靖榕还活着。 红颜枯骨,便是再美丽,也不过只是一个死物而已。 这四人都是聪明人,胜在美丽,可败在不够聪明。而靖榕与他们相比,不能算是美人,也不能算是聪明人,只是她更懂得藏拙而已,便是这一句,已经是极难有人做到了。 不争、不显、不露。 这六字能做到,才能在宫中求得安稳。便是因为这样“平凡”了,靖榕才能安安稳稳地活下去。 看了靖榕许久之后,陆廉贞将手放下,便是转身对小七说道:“你力气够大,那你这力道,能不能控制好?” 小七不明就以,便是点点头。 “如此,便是一拳头锤到靖榕的肚子上,若是锤的好,力道控制的够好,这孩子流掉,不伤靖榕身体,若是力道不好,便是孩子锤碎,靖榕亦是肠穿肚烂……”陆廉贞笑着说出这句话。 小七听完便是疯似的摇头。 ——他跟在陆廉贞身边并未像靖榕身边这样久,也未受过如靖榕一样的对待,所以当陆廉贞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七下意识的便想拒绝。 “想也是的,那便将银针刺进你的穴道,让你疼上三天三夜如何?据说妇人小产之后,也是要疼上三天的呢……”小七吓的面色发白。 而陆廉贞则是哈哈大笑。 “我的儿啊,你想留下这个孩子?”陆廉贞笑够了,便是来到家靖榕面前,这样问道。 靖榕看着陆廉贞,点了点头。 而陆廉贞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从未有过的冷漠。他看着靖榕许久,便是这样说道:“这孩子,我可以留下。” 靖榕脸上出现了一丝松懈表情,可她知道,她不能松懈,因为下一句话,却不知道陆廉贞要做什么。 “靖榕,你可知道,有了这个孩子之后,你会多了什么吗?”陆廉贞问道,他一向总是称呼靖榕“我的儿”,却是极少叫靖榕名字的。 靖榕摇摇头,而后,却是点点头。 “不对不对。”陆廉贞微微吐出一口气后,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带着笑意的,“你多出的,只是负担,仅此而已。” 靖榕看着陆廉贞,并不回话。 “只会啊……我的儿啊……”陆廉贞又将靖榕的称谓换了回去,“有得必有失,我从来都是教过你的,我不想要这个孩子,只是若你想生,便总是要付出一些代价的。” 靖榕听完之后,点了点头。 “这孩子,便是要由我抚养!”陆廉贞这样说道。 !! 498廉贞过去,那时十四岁 郝连城深会离去,不过只是因为一句话而已——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有多少人便是因为一时莽撞而失了性命,若是还留的性命在,便还有翻身机会,可一死,却是什么都没有了。 别说是救靖榕的机会,便是与陆廉贞一争的机会,也会没有。 那时候郝连城深所做的,并非是最好的选择,却是最正确的选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郝连城深也是知道陆廉贞并非真的会伤害靖榕,才敢离开的。 靖榕的安全,才是第一位,而对于陆廉贞对待靖榕这个“女儿”的态度上,郝连城深却是觉得有一点点奇怪,而这奇怪究竟是在哪里,他却说不出来。并非只是因为陆廉贞说靖榕肚子里的,乃是他的孩子的这件事情。 ——郝连城深知道,那根本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事情。只是那时候他太过于激动,才没有想清楚,而如今一想,便是什么都明白了。 而郝连城深没想到的是,陆廉贞不会伤害靖榕,却会伤害靖榕肚子里的孩子。 可靖榕,为了保住自己孩子,便不得不与陆廉贞定下一个约定——这孩子,肚子里尚未出世的这一个孩子,只能交由陆廉贞抚养。 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孩子,靖榕所能做的决定,不就只有一种了吗? 靖榕看着陆廉贞,而陆廉贞,也在看着她。 许久之后,靖榕终于妥协而闭上眼睛,一滴泪水在她眼角流下,便是滴在地上,变成了一摊小小的,几不可见的水渍,而靖榕,便也只能点点头,不发一语。 “这决定,做的真是不痛快。”陆廉贞从鼻子里呼出一口气后,这样说道。 而站在他身后的小七,却是满脸的愤愤,只是他不会说话,便也只是眼中愤愤而已,只敢在陆廉贞看不到的地方皱了皱眉。 陆廉贞将靖榕从地方扶了起来,便是以手靠近了靖榕的肚皮,片刻之后,靖榕只觉得自己的肚子里暖暖的,仿佛有一团热气在奔腾,可那热气却又是不过,并不灼热,在腹中仿佛一团游鱼一样流动,极是舒服。 “你自幼体寒,怕是有了这个孩子之后,非但孩子保不住,连你也为孩子所累。”而下面半句,陆廉贞却是没说出来了。 他从来就是这样,爱憎分明,靖榕乃是他掌中之物,便是理所应当好好爱惜。 而此时,他便传了一些内力到靖榕体内,陆廉贞练的,乃是极阴极寒的功夫,许是受到那功夫影响,陆廉贞的性子也是阴毒无比,只是人的身体便仿佛一个阴阳八卦一样,陆廉贞体内内力虽是阴寒,可要转化却也并非不可,只是要花上一些功夫。 而靖榕便是陆廉贞那肯花上一些功夫的人。只是虽是转化,这内力也不能变成阳刚内力,只是变得温暖和煦了许多。 果然这内力一进入靖榕的身体,靖榕身上血液流转,便是舒服了许多,而早些时候孕吐所带来的感觉也减少了许多。 “多谢父亲。”靖榕说道。 “不过是对我的所属品好一些而已,倒是用不着你一谢。”陆廉贞这样淡淡说道,也不知道这所属品说的是靖榕还是靖榕肚子里的孩子。 “你来这青夔部,可是做过什么打算吗?”陆廉贞这样问道。 靖榕点点头:“倒也并非是什么打算,只是这青夔部离蓝解部最远,蓝解部事情便是传到这里,青夔部也未必会放在心上,而其他里蓝解部更近的部族,怕是会防御的更甚一些,而防御太过,怕是我便难以全身而退了。” “全身而退?”陆廉贞便是笑笑,“就是因为你有这全身而退的心思,郝连城钰才只与你定下这三年的约定。若是你感破釜沉舟,怕是不需要三月。” 便是因为靖榕想活,所以才会中了郝连城钰的计——陆廉贞要说的,便是这个。 靖榕确实有这样的本事,只是若是在三月之内将三部族族长杀死,靖榕自己也没命了。 “你选这青夔部乃是因为这青夔部离的蓝解部最远,不过,你却是好运气。”陆廉贞嘴角平板,却是一点也没有笑意的模样。 …… 陆廉贞十四岁时候,乃是跟在盛雅燃身边的。 盛雅燃身边跟着一位龙祁,此人虽是南疆王,却是陪着自己的夫人东奔西跑,甚至以这万金之躯为盛雅燃试药,乃算是一个怪人了。 而在陆廉贞的记忆里,这龙祁似乎与自己十分投缘。 陆廉贞古怪,而龙祁却是脸上全无一丝表情,仿佛是块木头一样,只是那木头模样,却也只是表象而已,陆廉贞喜欢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情,如那毒药机关,暗器诡计,试了一万次,便是也会有一次让盛雅燃防不胜防,可在那龙祁身上,却是半点用都没有。 陆廉贞试一万次,龙祁便能破解一万次。 而那男人,因是顶着一个南疆王的名头,所以总是东奔西跑的。而盛雅燃虽然嘴上从来不去担心对方,可私底下,却会指派陆廉贞一些任务。 陆廉贞虽不喜欢自己的这个师傅,但尊师重道,他还是懂的,心里念着“尊师重道”之类的词,便是将那任务完成下来。 ——当然也有零星几次南疆王出去打仗,而陆廉贞的任务却“恰好”是杀死敌人的某一位参将或是在对方的饮用水里下毒的,亦或是偷取对方地图之类的事情。 而陆廉贞却也只是假装不知,从未在龙祁面前说上一句。 当有一天,陆廉贞去往大赤与胡国的某个战场的时候,却遇见了一个人,一个半死的人,他才有了点兴趣。 ——此时他的任务,乃是去往战场之上,割下对方将军的首级而已,但他却没有找到那个将军。 战争结束了,一层层的尸体,分不清谁是谁的。 那将军活着的时候,便是威风凛凛,站在队伍最前面或是最后面,最是奋勇杀敌或是被众人保护——无论哪一样,这位将军便是最引人瞩目,也最让人认得出的,可他死了,却与一般兵士没什么两样,自然是认不出来的。 只怪陆廉贞在路上看到一枚草药,便是为了将它挖出,才耽搁了一些时候,可此时后悔又有什么用呢?晚了终归是晚了。 而陆廉贞却并不放弃,只是在这一地尸体之间寻找,却终于找到了一个活人。 只是活人也不算是个活人,倒算半个活人似的。因是他眼睛瞎了一只,一边脸上全是疤痕,一手一脚齐齐断了,甚至左边的肚子都被开了一个大洞,里面红红的东西流动——只是这样的人,却还顽强地活着。 陆廉贞走到那人身边,托着下巴看着他,脸上有的,尽是疑惑表情。 “救……救我……”那人看到一个孩子托着下巴蹲在自己旁边,便是费尽力气说出一句。 若是寻常孩子,早就吓跑了,便是不吓跑,也会问上一句。只是陆廉贞那时候便不是寻常孩子了,而寻常孩子,如何有胆量到这里呢? 只是求生欲终究超过了一切,那人便是不管不顾对陆廉贞说道。 “救你?可以啊。”陆廉贞这样说道,只是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只是你告诉我,你断手断脚,又瞎了一只眼,如何活下来的。”陆廉贞问道。 “我想活,只是想活而已。”那人声音虚弱,便是这样说道。 “想活便可以活吗?那我想成为胡国国主,似乎也可以实现了。”陆廉贞说着调笑的话语,可语气,却是那样的无谓。“你呆在这里至少三天了,若是只是靠着意志,怕是你的身体早就受不了了。” 那人思绪许久,便是说道:“我吃了旁边同伴的尸体。” 陆廉贞一愣,而一愣之后,便是大笑:“是了是了,我怎么忘了,你意志够强,想要活着就要吃东西,就要喝水,而你断手断脚,水也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能吃的,便只有周围的一地尸体了。” 那人听完,唯有的一支眼睛里,满是难受,满是厌恶。 “为了活着不择手段,这也是理所应当——只是你说他们是伙伴,倒是让人觉得好笑了,这些人,分明只是你的食物而已,食物啊,哪里做的了伙伴呢?你说是吗?”说罢,这十四岁的少年陆廉贞更是放肆大笑。 而他的笑声回荡在一片空寂的战场之中,竟是恐怖如斯。 那人亦是不再说话,只是沉默。 陆廉贞将他周围尸体抚开,将人从尸地之中挖了出来,再是撕下一些干净的布带,将那人手脚伤口绑了起来,这伤口因是没有处理好,已经腐烂了,而好在陆廉贞身上带着金疮药,那上好的金疮药涂在伤口上,便自然不会有恶化危险了。 “手脚虽然没关系,只是你的眼睛。”陆廉贞将怀中匕首拔了出来,“要知道,这眼睛也在腐烂,可烂着烂着,是会进到脑子里的,而一旦烂到脑子里,人就死了……” !! 499触到底线,你没带来人头 陆廉贞师承毒手医仙盛雅燃,虽然他平日里是极不认真的一个人,只是他天资聪慧,故而盛雅燃医、毒、蛊、易容术皆算是精通,而毒术虽是陆廉贞极喜欢的一项,可其他几样,他也并未落下。 所以当他用匕首挖着那人一只瞎掉的眼睛的时候,他的手,没有一丝慌乱,甚至那动作,亦无一丝颤抖迟疑,而那伤重男人,只是觉察到一把冰冷匕首在自已眼窝里面动着,不断搜刮着,而那匕首挂着自己的腐肉,那腐肉黑红,带着一股脓水,却已经没有一丝痛感了。 陆廉贞一边搜刮着,一边观察着那男人脸上的动作,直到那男人皱了皱眉之后,陆廉贞那一直挖着的动作,才停下了。 匕首从那男人眼窝里面退了出来,匕首上满是碎肉和血,而那眼窝成了一个深深的洞,不多时,这红色的血就蔓延了上来。 陆廉贞也不迟疑,便是将金疮药的瓶子对准那人眼窝,将半瓶子的金疮药都洒在了那男人的眼窝之中,才将那男人眼中的伤口堵住而不再流血。 随意撕下那人身上衣服,将他眼边被刮出的腐肉之后,陆廉贞便是又将另外半瓶金疮药洒在那人脸上的伤口上。 “大恩不言谢。”那人在陆廉贞做完这些事情之后,便是这样说道。 “既然不言谢,那便做些什么事情吧。”陆廉贞竟是顺着这人的话说道。向来以德报德是没错的,若是施恩不求报,那怕是将来要还的东西,比此时得到的东西要多的多吧。陆廉贞会这样说道,倒反而有些没错。 “小恩人请说。”那伤重汉子脸色发白,却是喘着粗气说道。 “恩人便是恩人,哪里有大小之分?”陆廉贞原本帮那汉子包着脸上伤口,听那汉子这样说道,便是这样手上力道重了一些。 那汉子虽是疼痛,可黝黑脸上却无多少难受神情,乃是铁骨铮铮。 “恩人说的是。”这胡国汉子回复道。 “你的命,却暂时留着。”陆廉贞将人扶到一块空地之上,便是这样说道,“我救了,便是我的,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之后,我若是要了,你也得给。” 那胡人汉子听了之后,便是沉默。 “若是做不到,我此刻取你性命,也是未尝不可。”陆廉贞这样淡淡说道。 分明是个比他小了一半的男孩而已,可那胡人汉子却平白无故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仿佛脖子上架了一把钢刀似的,便是哽骨在喉,极为难受。 “恩人之话,我比遵从。”那胡人汉子说道。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陆廉贞问道,“往后找到你,也好有个印象。” “胡延拓。”那胡人汉子说道。 而陆廉贞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胡延拓,便是这次他要杀死的敌军大将的名字。 “那倒正好。”陆廉贞对着那汉子这样说道,“我原本是要取你一条性命的,只是你去了半条命,我便是将你救了,也不过只是救了半条命而已,你这半条命且留着,往后我再来拿,只是你要记得你今日说的话。” 说罢,陆廉贞便离开了。 而这汉子的生死,却不是他所想要顾及的了。 原本他一动不动,都可以靠着吃同伴的血肉活下来,如今所有重伤地方都被陆廉贞治好,那此人自然是有办法可以活下去的。 …… 而当陆廉贞回到南疆的时候,却是见到龙祈就站在院子中央练刀。 龙祈乃是南疆人,南疆长年雾气,久不见阳光,所以他的皮肤比大赤男人更加白皙一些,而这白,是久不见阳光的白,他**着上半身,手上苗刀舞的虎虎生风,刀光剑影所现之处,唯有一道白,一道寒。 陆廉贞看那男人舞了一刻钟的时间,龙祈便停了下来,走到陆廉贞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陆廉贞,便是说出了一句话:“你没带你师傅要的东西过来,你师傅,会生气的。” 这句话看似是在关心陆廉贞,可陆廉贞却是知道,这龙祈关心的并非自己,他只是在意盛雅燃会不会生气而已。 陆廉贞拔出手中之剑,便是对龙祈说道:“不如与我比武吧。” 便是未理会龙祈的问话,也未曾得到龙祈的回答,便是往前一刺,朝龙祈攻来,龙祈便是这个时候,脸上也是全无动作的。一档一闪一击之间,便已经让陆廉贞退后了三步。 “算了算了,真是没有意思。”不过只过了三招而已,陆廉贞便退后几步,这样说道。 而龙祈,便也将苗刀收进刀鞘之中,而他弯腰去捡起地上的衣服的时候,却看到了龙祈背上的青龙图案。 “无论看多少次,总是觉得这青龙栩栩如生。”陆廉贞难得认真说道。 只是龙祈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就事论事:“你若是认真一些,想来比我武功更会精进。” “只是我总是认真不起来的。”陆廉贞这样说道,“就像刚刚比武,只用三招,便已经决定了胜负,输赢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过三招定胜负的事情呢。”龙祈听完陆廉贞的话后,却是这样反驳,“你看我练武不过一刻,实则我已经练了两个时辰了,虽是还没有到筋疲力尽,可若是时间一久,必然会被拖累,而你却是体力未失,为什么不去试试时间一久会不会胜我呢?” 陆廉贞听完,却是摇摇头:“不试不试。” 龙祈便是淡淡问道:“为何?” “你都知道这样一个道理,自然会想出应对的办法,我还撞上去,岂不是傻子?”陆廉贞这样回答道。 “你这聪明,总是用在这个地方。”龙祈淡淡说道。 “聪明?我看这小子分明蠢的要命。”便是这两人之间出现了第三个声音,乃是一个女人的声音,一个极为动听的女人的声音。 只见远处袅袅婷婷走来一位女子,此女子绝色倾城,便是这世上再未有过这样动人的容颜了,那眉是黑的,眼是亮的,鼻是挺的,唇是丽的,每一个五官都是上天精雕细琢的美丽,而拼在一起,便是用四字形容,唯有谁与争锋。 这样的女人,在外貌上已经受尽了上天的垂怜,若是她是一个疯子,或是一个傻子,也会有人因爱她面貌而对她宠爱一生吧,只可惜她不是个疯子,也不是个傻子,而是一个聪明到不能在聪明的人,无论是医术、毒术、蛊术,都是顶尖利害,莫说是女人,便是男人也是少有可以敌过她的。这样一个受尽了上天宠爱的女人,没有一个人不嫉妒她,可最先嫉妒她的,也是上天。 盛雅燃所喜欢的男人,爱上的,却是一个样样都不如自己的女人,这如何让盛雅燃甘心呢?便是这一句不甘心,让这盛雅燃、盛雅燃所爱的男人,爱着盛雅燃的男人受尽了苦楚,只是老天虽然嫉妒这一位奇妙的女子,却也如此地钟爱着她。 经过一番磨难之后,盛雅燃终于与龙祈在一起,婚后生了一个孩子,而对那孩子,盛雅燃却是未教会他医术,也没教给他蛊术,甚至连毒术也没教授一点。 就如盛雅燃说的,一个人,若是普通了,才有幸福可言,若是不普通,便未必不幸福,只是不普通了,想的东西必然多了,事情想的一多,获得幸福的途经就会越发坎坷了。普普通通、简简单单的幸福,反而是得来不易。 盛雅燃与龙祈这样惊采绝艳的人物,却希望自己的孩子平凡,这是多少父母所做不到的事情。 想来便也是因为父母自己平凡,才将希望寄托在自己的孩子身上吧——不去让自己变得伟大起来,却希望自己的孩子突破自己——这其实是一件让人觉得奇怪而无奈的事情。 可盛雅燃与龙祈这一对夫妇,却全然没有变成这个样子,倒是让人觉得极为佩服。 只是盛雅燃一身本事不可失传,便是凭着一腔缘分寻来了几位徒弟——大徒弟陆廉贞却是强求来的。想当年陆廉贞尚还年幼,身体极差,这盛雅燃便是扮作算命瞎子模样,口中说着一些真真假假的话,便是诳那陆子羽去以虎符换那秦若愚的一声求。 而秦若愚为收下陆子羽兵权之后,便是低声下气去求那盛雅燃救陆廉贞一命——直到收下陆廉贞的时候,盛雅燃才发现,这孩子,竟然是一个练武奇才。不,不单单是在练武上,便是在别的地方,也是天才。 ——只是不够认真。 而教徒弟教上瘾的盛雅燃便是去殷山之上采药,却没想到又收到了一位徒弟,只是这位徒弟却只是资质普通而已。 …… “我是师傅一手教出来的。徒弟若是蠢的话,那师傅又聪明的到哪里去呢?”陆廉贞听完盛雅燃的话后,这样说道。 “伶牙俐齿,倒真是嘴里有尖刀,身上张硬刺,也不知道往后谁敢接近。”盛雅燃淡淡说道,而这一句话,几乎触到了陆廉贞的底线。 !! 500一把匕首,我来找你要一样东西 陆廉贞是从来不相信所谓命运的,便是那通天塔中青夫人那样的传说也是不信的。只是他最不信,最害怕的,便是盛雅燃说的那句话。 年幼时候陪在父亲身边,遇到那算命先生,那先生说的话,实在太准的,准到让人觉得可怕。而那人在离开之前,说了一句话,一句只有他听到的话,那人说:“大约你能活过二十岁了,只可惜,这世上不会有人再能爱你。你便是只能如天上星宿一样,孤孤单单活下去了。” ——孤单吗? 绕是陆廉贞这样心高气傲的人,也及其不喜欢这个字眼。 并非他耐不住孤单寂寞,只是他不喜欢自己的命运,就这样由着一句话而被定下了——那算命先生说过,自己终究都是孤单一个人,那么,他就要打破这个瞎子说的话。 可今日,盛雅燃为了让自己不高兴,便是拿这句话反驳自己。 而陆廉贞真的差点不高兴了。 不过也只是差点而已。 他若是不开心了,盛雅燃就开心了,而盛雅燃开心了,他就不开心了——而他怎么会让盛雅燃开心呢? “师傅倒也有资格说我,若是那时候师公没有陪在你身边的话,你也不过只是一个孤独一生的命而已……咱们不过半斤八两,何必五十步笑百步。”陆廉贞这样淡淡说道。 而这一次,盛雅燃才是真的生气了。 “臭小子,让你割的人头有割下吗?似乎今日的任务未完成啊。”盛雅燃看着陆廉贞双手空空如也,这样问道。 “师傅眼睛又没瞎,怎么看不到呢?”陆廉贞将空空如也的双手在对方面前晃了一晃,这样问道。 盛雅燃冷笑一声,说道:“没做成事情,要受到惩罚,做成事情,会受到奖励,这便是我的规矩,而你没做成事情,那必然是要受到惩罚的。” 陆廉贞却是摇摇头,说:“你且慢说什么惩罚不惩罚的。” 陆廉贞便是从怀中拿出一个黑色的布袋子来,将那袋子一丢,盛雅燃随手一接,便是一手鲜血。 “设计我?”盛雅燃看着掌中鲜血淋漓的袋子这样说道。 “哪里是设计?”陆廉贞反驳。他不过是将东西装在黑布袋子外包了一层油纸塞进怀中而已,而丢出时候,油纸犹在怀中,可布袋子却是丢了出去。盛雅燃用手一接,这布袋子渗血,而布袋又是黑色的,自然盛雅燃不防备将布袋接住,便是一手红色了。“你不打开看看这里面是什么吗?” 盛雅燃听了陆廉贞的话后便是生了一层防备,却没想龙祈将那布袋子接过,打开。 “龙祈小心。”盛雅燃怕陆廉贞耍诈,便是这样急急说道。 “无妨。”当龙祈看到这袋子里的东西之后,便是一向呆板的脸上,竟然微微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而盛雅燃亦是注意到了,便是将脸凑了过去,当看到袋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她亦不自禁倒抽一口冷气。 这里面,乃是一块肉块,那肉块上面铺着红色鳞片,而红色鳞片周围一圈乃是黑色鳞片,而那红色鳞片之上,便是长着一株金色之草,那草看似枯萎,实则生机勃勃,却是全然扎根在那一团肉块之中,而这肉块便仿佛是这株金色之草的土壤一样,助其勃勃生长。 “冬虫夏草皇。”盛雅燃看着这袋子里的东西,默默说了一句。 “不错。我拿这株草和你换那所谓的一条人命,你难道觉得不值得?”陆廉贞反问道。 这冬虫夏草,顾名思义,便是冬天时候,植物将种子种入虫子身体之中,而冬天时候,草尚未得到阳光,便是一直蛰伏在虫子体内,等到夏天时候,草类便是破土而出,吸收阳光,亦是吸收虫子身体里的养分,等到这虫子体内养分被吸干时候,也是那草张成的时候。向来只有虫吃草,而这冬虫夏草,却是草吃虫。 而这冬虫夏草皇却更是奇妙。乃是草种种在动物身上,这草种可以在动物身上存活已然是不易了,而这冬虫夏草皇,却可全然吸收这动物身上养分,其姿态之强悍,便是几乎可以将那东西吸成一具枯骨。 但陆廉贞所带来的这株冬虫夏草皇却更是特别,不,不单单是一句特别便可以概括的了,乃是百里无一,万中选一。 陆廉贞所带来的这一株冬虫夏草皇,乃是从化龙身上取下的。所谓化龙,乃是蛇类得到造化天泽,便是有机会成龙的一种蛇类,这种蛇类初初与别的蛇没什么不同,只是十年之后便会张角,所谓的角,便是头上会起一个红色的包,而看陆廉贞手中的这冬虫夏草皇,必然是从化龙身上割下来的。 而看化龙这角,想来已经长了五十年了。 再过五十年,这红包会越边越长,百年之后,乃是化角,而那个时候,这株冬虫夏草皇也是吸收了它几十年的精华,那时候,却不知道是这冬虫夏草皇被龙角所杀,还是这龙被冬虫夏草皇吸干。 只不过这后面究竟会如何,是谁也不知道了。 这一块血淋淋的冬虫夏草皇被陆廉贞从化龙头上割下,连带着被丢进这个黑色袋子之中——也是为了杀这一条化龙,陆廉贞才迟了几天,才没能取下胡延拓的人头。 只是虽是后来遇到了胡延拓,对方也不过只剩下了半条命,而陆廉贞救了他,却也把那半条命当做了自己的所有物。 “用这化龙头上冬虫夏草皇来换胡延拓一条命如何?”陆廉贞反问。 “便是换上十条也是富余。”盛雅燃回答道。 陆廉贞挑了挑眉,说道:“那便好了。” 说罢,就要转身离去。 “站住,我可准你走了?”盛雅燃将陆廉贞叫住。 “我累了,累了是自然而然要休息的。”陆廉贞回答道。 “你杀的,乃是一条化龙,你莫非是不怕报应吗?”盛雅燃说道。 所谓化龙,实则亦是半龙,再过五十年之后,这条化龙必然是会成龙的。而陆廉贞竟是硬生生将其杀死,甚至脸色不变一点。 “虽是化龙,可真的说起来,也不过只是一条蛇而已,非但是一条蛇,还是条被冬虫夏草皇寄生的蛇,如此一来,这五十年后还能不能尚不知道,也许不用五十年,这条蛇就会被吸干了。倒不如我此时就将它杀死,将这株冬虫夏草皇交给你,来换这一条人命,我的任务也不算失败。”陆廉贞点了点袋子这样说着,“而且我是知道师父的心思善良,这化龙活着倒是未见得会造福谁,可若是这一株冬虫夏草皇交到你手里,却可以救许多人的。” 他想来聪明,故而这一袭诡辩也说的理所应当。分明是他杀了化龙,如今一看,倒仿佛这化龙死了才是一件好事。 盛雅燃便是冷笑一声说道:“我不过只是关心一句而已,虽然我向来知道你这小畜生不需要关心。” 说罢便是将那袋子拿走,转身离开。 “女人心海底针。也亏得你受得了。”这句话,是陆廉贞对龙祁说的话。 “便是你遇到那个人就懂了。”龙祁那时候冷漠说着,就随盛雅燃离开了。 …… 就这样,日子安安稳稳地过着,一过,就是十几年。时间如白云苍狗,如白驹过隙,总是在不经意间流逝,川流不息之间,也不知道留下了什么,失去了什么。 而当几十年后的今天胡延拓再看到自己的救命恩人的时候,却是惊讶万分的。 ——他也已经到了快要入土的年纪了,世间繁华,总是这样让人留恋,而他也似乎渐渐忘记了十几年前发生的事情。 也许第一年第二年的时候还是深深铭记,可第三年的时候,那印记却已经开始变淡了,当第四年第五年的时候,胡延拓身上的伤已经全然好了,他让胡国最好的工匠为自己打造了一条假腿,一条假手,还花大价钱买了一只假眼球。 仿佛这样他的身体就完整了一样。 也许十年之前他还惴惴不安,怕是那个十四岁少年突然出现。 可如今,他已经不怕了。 因为他活到了这样的年纪,这样的年纪,大约也不会怕死了。 可当那个人真的出现的时候,他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根本就错了——他不是活够了,也不是不怕死,他只是觉得自己不怕死而已。其实,他比所有人都怕死,所以他的求生欲,才是这样强烈。 那是一个午后,他躺在自己那十八岁小妾的膝盖上晒着太阳。那小妾貌美如花,年轻窈窕,而他却是白发白须,垂垂老矣,远远一看,倒仿佛是爷爷与孙女一样,半点看不出是一对夫妻。 而当有人来禀报的时候。 胡延拓还愣了一愣:“大赤人?我向来和大赤人没什么交集,怎么会来找我?莫非是什么大赤商贩吗?算了算了,我没空见,叫人打发了吧。” 那下人走了,片刻之后,又回来了。非但回来了,手里还带着一样东西。 而当胡延拓见到那东西的时候,却是从小妾腿上滚了下来,对那下人大叫道:“快,快将人请过来。” 那东西不是什么贵重东西,甚至丢在大街上,都未必会有一个人去捡——那是一把生锈的匕首,若是生锈的匕首倒也罢了,那匕首上染着年深日久的血污,甚至有一些干涸许久的黑色碎肉黏在上面,而那黑色碎肉之上,却是干结着脓血…… 这样一把匕首,自然是丢在大街上也没人捡的。 !! 501取回东西,终究是等不及了 只不过那胡延拓尚未走几步,便见两个人往他而来。 坐在轮椅之上的,乃是一个约摸二三十岁的青年,青年一身素衣,脸上无甚表情,虽是面目清秀,却是让人过目就忘,而身后推着轮椅的乃是一个十三四岁纤细少年,少年一身青衣,面目干净,只是抿着嘴,似乎是不喜欢说话的模样。 胡延拓一开始还不记得对方是谁,只是隐隐约约觉得似乎有些熟悉,便是试探问道:“是否是恩人。” “不过十几年时间而已,你怎么老的似乎要进棺材了?”陆廉贞开口就是这样一句。 胡延拓一愣便是回答道:“我遇到恩人时候就已经进五十了,如今倒是白活了这样多的岁数,倒是多谢恩人了。来人,给恩人上茶。” 便是这个时候,他仍旧不知道,当初救了自己的人,乃是名震天下的第一杀手陆廉贞。 下人听到胡延拓命令之后便是下去。 小七将陆廉贞推到一个亭子之中,而胡延拓则在亭子旁边坐下。 “恩人此次前来,是为何事?”胡延拓问道,倒也不知道是明知故问还是什么。 “不过是来拿原本就属于自己的一样东西而已。”陆廉贞这样轻描淡写道。 胡延拓心中一震,虽是面上不显,可心中却仿佛是弹着琵琶一样,各种到底曲调具现,弄得他心中乱极。而他这一乱,不过只是因为陆廉贞的一句短短话语而已。 不多时,那下人将茶献上,而后退下。 “先别说这个,恩人来尝尝新到的茶,这茶乃是我花大价钱买的,恩人尝尝。”胡延拓极为热络地将那茶送到陆廉贞面前。 “茶?我不喜欢。”陆廉贞将茶杯随意拿起,捧着那茶便是吹了一吹,半分没有看出不喜欢的样子,可下一秒,这滚烫茶水便是倒在了小七脸上,也不知是小七皮厚还是怎的,竟是一点烫伤痕迹也没有。 小七扁了扁嘴巴,眼中露出无奈眼神,再是舔了舔嘴边流下的茶水之后,眼中露出了一丝精光。 “好茶?”陆廉贞问。 小七摇摇头。 “有毒?”陆廉贞又问。 小七点点头。 “剧毒?”陆廉贞还问。 小七再点点头。 “见血封侯?”这是陆廉贞最后一个问题。 小七的回答,还是点头。 “茶是好茶,只是污了。”路脸上将那茶碗放在手里玩弄,便是在胡延拓极其不可思议的眼神之下,将那茶碗碾成了粉末。 “来人。”胡延拓屁滚尿流跑出凉亭大喊。 而埋伏在两边的侍卫便是拿着钢刀仿佛流水一样出现——也不知道已经埋伏了多久,而看他们这个样子,想是已经被训练过很多次如何应对这个情况了。 “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而已,何须这样多的人呢?”陆廉贞漫不经心说道。 “恩人想要,我自然给,只是不知道恩人有没有性命拿得到……”胡延拓站在队伍之中,便是这样对陆廉贞耀武扬威说着。 可下一秒,他却说不出话来。 ——陆廉贞还在原地。 ——他坐在轮椅上,自然不能随意移动,可小七,却是仿佛鬼魅一样,移动到了他的身后,胡延拓想要说出什么,却是被小七一只手抓住了喉咙,仿佛被提着脖子的鸡一样,话也说不出,叫也叫不出,脸色血红,几乎濒死。 “将人带到这里来吧,若是死了,就没意思了。”陆廉贞对小七这样淡淡说道。 小七将人提在半空中,听了陆廉贞的话后,点了点头。而两边兵士站在小七左右,却因胡延拓被小七捏在手里,便是无一人敢靠近。 胡延拓被带到陆廉贞身边,陆廉贞则是捏住了胡延拓的脸,将一只手指插进了胡延拓的左眼之中,不多时,一颗琉璃珠子便被他挖了出来。 “做的倒是挺像。”陆廉贞将那颗琉璃珠子在手里捏成粉末后,对着胡延拓那空荡荡的眼窝这样说道。 “嗯……恩人……”胡延拓几乎说不出一句话。吓的。 “你这个眼窝,可是我帮你清理出来的。”陆廉贞指了指对方的眼睛。 “不单单是眼睛,还有手。”陆廉贞将对方的手捏在手里,往外一拉,那义肢顿时离开胡延拓身体。 “不单单是手。还有脚。”陆廉贞如法炮制,将那脚的义肢也从胡延拓身上抽离。 而被这样对待胡延拓却是半点反抗之心也没有,只是仿佛蝼蚁一样躺在地上,看着陆廉贞,眼里有的,是绝望,可火辣辣的求生欲,却也在他眼中燃烧。 “这倒是像极了我们初遇见时候的样子。你那时候也像现在一样,卑微到了泥里,脑子里想的,只有活下去,便是让你吃人的尸体,你可是肯的。”陆廉贞往前凑了凑,对着胡延拓这样说道。 “恩人……饶命……” 只是饶命的话语还没说出口,就听到陆廉贞说了一句:“割掉舌头吧,反正也没什么用了。” 小七听言,便是拿出那把锈迹斑斑的匕首,割下了胡延拓的舌头。 原本那些围在庭院旁边的侍卫便是再也按耐不住上前,只是小七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便是只有死伤的份,却无一人进到那胡延拓身边。 “可还记得我救你时候你答应的事情。”陆廉贞问道,“我救了这条命,这条命便是我的,我什么时候愿意拿来,都是我的事情,便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若是我要,还是会给。想来,你是忘记了吧。” 胡延拓扭动着自己残缺的身体,抖动的仿佛一条蚯蚓,恐惧战胜了痛处,竟是口中那火辣辣的伤口,却也不那么疼了。 “既然扭动着身体,那腿自然也没用了。” 小七听闻陆廉贞之言,便是狠狠踩下,一般孩童十三四岁哪里有什么力气,可小七的腿却仿佛铁锤锤击了胡延拓的腿一样,胡延拓只听到一阵碎裂声音,然后便是一阵剧烈的疼痛…… “把匕首给他。”陆廉贞对小七这样说着。 小七将匕首丢在胡延拓面前。 “接下来该做什么,可知道了?我终究留了你一只手。”陆廉贞笑着对胡延拓说。 胡延拓点点头,便是勉强拿起了那把匕首。 “可是我逼你我?”陆廉贞问道。 胡延拓摇摇头。 “不错,我只是拿回我自己的东西而已,你不愿意给,我便只能抢了。”陆廉贞这样笑着说道。 说罢,他就离开了,也不管胡延拓是否真的自裁——胡延拓自裁只是必然而已,便是没看到,也似乎无所谓了。 而陆廉贞此时,自然成了胡延府的对头。 只是他杀了胡延拓之后,竟然不急着走,而是来到了内院。 内院之中,那胡延拓的二儿子带着一群侍卫便是对陆廉贞刀剑相向。 胡延拓也是这把年纪了,活的太久,他儿子自然也不小了,更何况这胡延拓小妾一个个纳,儿子一个个生,便是那十八岁的小妾肚子里面,都已经有了他的崽。 ——活成这个样子,自然是舍不得死,也舍不得履行过去的誓言了。 “大胆贼人,竟伤我父亲!”那二公子拔剑便是第一个冲向了陆廉贞,只是武功不济,便是让小七举着陆廉贞的轮椅躲过了。 陆廉贞嘴边露出一丝轻笑,便是对小七说了一声:“走。” 而二公子说的,便也只是一个字:“追!” 只是便是小七带着陆廉贞也是不紧不慢跑在他们面前,仿佛是在做着游戏一样。跑到一个林子里之后,那些护卫一个个消失,最后余下的,便只有二公子了,而这个时候,小七才停下脚步,而那二公子便也举着剑走到了陆廉贞面前。 “好你个小贼……”只是话没说完,便是被小七扇了一个耳光。 “人都没了做什么戏。”陆廉贞笑着说道。 “陆大人教训的是。”那二公子比陆廉贞还大一点,比小七更是大了两轮,却没想到被小七扇耳光,被陆廉贞教训,竟还是这样恭恭敬敬。 “给他。”陆廉贞对小七说道。小七从林中一颗树下挖出一个箱子来,而那箱子一打开,便竟是一颗人头。 而二公子见到那人头之后,便是万分欣喜。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人头与陆廉贞的脸,却是一模一样。 陆廉贞看着二公子模样,脸上露出无谓一笑,便是将人皮面具从脸上撕下——那确实是一张清秀的脸,一张清秀的让人记不住的脸,只是这张脸并非陆廉贞的脸,而是这个箱子里男人的脸。 ——二公子确实做了太长时间的二公子了。 ——怕是再长一点,他就要熬不过胡延拓,而在这个恰好的时间里,陆廉贞找到了他。于是他们合演了这样一个计划。 陆廉贞不过是取回了原本就属于他的东西。而二公子却是为父报仇心切,杀了那个杀死自己父亲的男人。 “想来为你父亲报仇之后,你母亲便会选你了。”陆廉贞对二公子这样说道。 二公子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 502红栏双珠,二公子害怕 这世上事情,总是一个便可以概括的,比如这两人在一起,黏黏腻腻,难舍难分,卿卿我我,这概括起来,不过也就只是一个字,爱。而两人却因为各种原因而分手,概括起来的字,那便多了。许是恨,许是疑,许是怨,许是远,许是愁……只是这世上幸福相似,可不幸福却有各色不幸福的原因。 而这二公子对胡延拓的感情,便也是一个怨字可以概括的了。而他会与陆廉贞合作的原因,不过只是一个权字作祟而已。 郝连赫雷上位的时候乃是与那时候只是青夔部二公子的司图瑕有过“合作”的,为了夺得族长之位,那司图瑕让自己的父亲喝下毒酒,以获得郝连赫雷的支持,从而登上族长的位置。 说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权字作祟而已。 这权之动人,便可让父子成仇,兄弟反目,而郝连赫雷,也是因为看惯了这些东西,才是只想要一个儿子的。 若是多了,便是对谁都不好。 只是郝连城深的出现,却是意外。但好在那孩子并无一丝争位之心——而这并非只是只是口头上说说而已,那孩子无论是做的还是说的,都是心口如一的。 这样的人,乃是最好的“兄弟”。可郝连城钰却是最不喜欢这样的兄弟。 而如青夔部二公子这样的人,却是求也求不得这样的兄弟——便也似乎只能说一句话,就是世上事情难料,不尽如人意。 这部州之间选取族长,一向是选长不选贤。故而这二公子想要登上族长之位,便是要杀掉大公子——好在他只是二公子,而非三公子、四公子……他要杀一个便够了。 不过胡延拓却是一个极为“开明”的人,他之开明,便是要打破这选族长的规矩,要选出一个最为贤能的人当上族长。 只是他的贤能,却不是贤能在儿子身上,而是贤能在儿子的娘身上。 哪个女人最能讨他欢心,他就把族长的位置让给那个人——有时候是在小妾的床上,有时候是在美人的膝盖上,亦或是一早上刚刚吃完饭,他便会宣布下一任族长的人选是谁。 往往这上一任少族长还能高兴够,这少族长的头衔便又落入到别人头上了——倒也不是说胡延拓太老了,老的几乎走不动路了,脑子不灵活了。他只是活的太长,活的觉得没有意思,看着小辈们在那里争抢觉得有趣极了。 只是这一次,他似乎也是死在了这件事上。 他觉得有趣,那小辈,可就觉得不有趣了。今早他还把自己这族长的位置交给了那让自己躺在膝盖上的十八岁美人姬妾。 只是下一秒,便是一个自裁而亡的下场——陆廉贞要让人还的东西,倒是从来没有人敢不还的。便是一条人命又如何呢? 只不过杀人容易,要料理后事却是不太容易。 所以陆廉贞找了一个人。 一个做这件事情再恰当不过的人。 ——要说人有十个孩子,弄得这十个孩子都恨自己,倒是一件极难的事情,可这胡延拓却做到了,非但做到了,这些孩子还恨他入骨。 于是陆廉贞便找了其中一个。 可他找的,却并非那所有人里面最聪明的。却也不是所有人里面最不聪明的。他找的是所有人里面最普通的那一个。 而这一个,却是有幸见过陆廉贞的脸的。 当陆廉贞漫不经心与他擦身而过的时候,那二公子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他那本来趾高气扬的神态,立刻变得畏缩,便是拘谨,而那原本轻快的脚步也停顿了下来,他停了,陆廉贞也停了。 “小七。”陆廉贞叫了小七的名字,于是小七便推着陆廉贞的轮椅来到了那二公子面前。 “我似乎在哪里见过你,不如请我去红栏吃一餐,如何?”陆廉贞这声虽然看起是问句,但实则是肯定句。 而二公子身后侍卫见有人竟然这样威胁自己的主子,便是上前。 他们上前,小七自然也是上前了。 只不过小七轻轻扭了扭手,他们的手,就全部断了。 “看起来倒是高高壮壮,却连小七都敌不过,白长了这样一身肥肉。”陆廉贞兴致缺缺说道。 可二公子却几乎被吓得跪了下来。 “走吧。”陆廉贞这样轻轻巧巧说道。 便是不顾这躺在地上的大汉这样说道。 他与小七两人走了几步,却不见二公子跟上来——原来那二公子吓到几乎失神,便是没听到陆廉贞的话。 “还不跟上来吗?”陆廉贞又这样轻轻巧巧说了一句。 而这一句,却仿佛魔音贯耳一样,二公子只觉得一只冰冷的手搜刮着他的脊椎,又仿佛冰水灌进他的耳朵里,更仿佛脑子里全部冻结成了冰,那皮肤之上鸡皮疙瘩一块一块出来。 他便是猛地站了起来,跟在陆廉贞身后,可却也不过只是跟在他身后而已,便是半步也不敢接近,更是不敢超越。 红栏之中,美人如玉。 陆廉贞与二公子两人坐在红栏最上面的客房之中,那客房乃是一间将红栏顶头全部打通的大房间,这大房间又是一分为二。 红栏之中两大美人,名为红栏双珠。 而此时陆廉贞与二公子,便是在这双珠之一斛珠的房间之中。 这钱,自然是二公子给的。 二公子被活生生宰了十两金子,却是半点也不敢言语。便是要他再花上百两,想来他也是愿意的。 陆廉贞坐在桌子旁边,而二公子便是站在门边,离着陆廉贞极远,却也不敢上千一步。“钱是二公子花的,酒是二公子轻的。二公子不来喝一杯吗?” 二公子刚要说不敢,可小七却是走到二公子面前,将人当做石雕像一样搬到了陆廉贞身边。 “倒好似我是恶鬼一样。来啊,二公子也喝点酒吧。”他将酒倒进眼前白玉酒杯之中,这样对二公子说道。 二公子不敢拿,可不拿却又怕陆廉贞怪罪,便是一横心肠,将酒杯拿了起来,狠狠地往嘴里一灌…… !! 503好汉饶命,半刻之中的杀戮 “你怎么喝的这么急?我刚刚可是在酒里下了毒呢。”陆廉贞有些无辜说道。 而站在他后面的小七则翻了翻白眼。 顿时那二公子便仿佛真的喝下了毒药一样,原本那可口醇厚的,美酒,也仿佛苦涩了起来。而二公子更仿佛火烧屁股一样,猛地站了起来,使劲用自己的手去抠挖着自己的喉咙,便是扣的自己鼻涕眼泪一大把,几乎把喉咙扣出了血。 终于呕出了一些。 而陆廉贞却只是在一旁品茗着美酒,看着这好笑的一幕。 “陆大人……求陆大人赐药!”吐完之后,二公子更是仿佛一条被断了尾巴的狗一样,爬到陆廉贞身边,揪着他的衣角这样恳求道。 陆廉贞却是笑了一笑。 知道他笑里的深意之后,小七便是拉住了那人的后颈,将人摔出好远。 一袭薄薄纱幕之后,美人斛珠便是轻舞一曲,饶是这纱幕面前发生什么事情,都是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 二公子被摔的极狠,却是马上从墙角起来——小七也是摔的巧妙,只是摔他的身体,没摔他的脸,这一摔脸,就实在是太明显了。 他来到陆廉贞面前,这一次也是聪明了。便是跪在陆廉贞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说道:“陆大人开恩……” “开恩?”陆廉贞脸上露出疑惑的表情来。“开什么恩?” “求陆大人赐解药……”二公子战战兢兢说道。 “解药?为什么要解药呢?”陆廉贞明知故问说道。 二公子虽然心里疑惑,却是不敢问上一句:“乃是陆大人说,酒里下了毒药,所以我才……” 陆廉贞点了点桌子,又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问道:“我哪里有说过这样的话……莫不是你听错了?” 而后,又故作姿态问上小七一句:“小七,我刚刚说过这样的话吗?” 小七是哑巴,自然不会说话。而小七的回答,便是死命的摇头。 “你看,分明是你听错了,小七没听到过。”陆廉贞将人服了起来,又让人坐在椅子上,还亲自为他倒了一杯酒,只是这一次,二公子便是再也不敢动手了。 “陆大人找我,是有什么事情?”二公子战战兢兢问道。 “我要杀你父亲,需要你帮助。”陆廉贞说这句话的时候,倒仿佛他要做一盘菜,而这盘菜便需要二公子事先切好一样。 二公子听完一愣,便是这样说道:“陆大人要去杀我父亲便杀,不须与我多讲。” 这哪里是一个儿子听到自己老子要被别人杀死之后应该有的反应啊。 二公子意思,倒仿佛是觉得陆廉贞与他说这句话,乃是多说多讲一样,看似是惧怕陆廉贞而说的话,实则却暗含指责。若是他不知道这件事情,那自己父亲死了,自然也与自己没什么关系,可若是知道了,却不做些什么,往后若是出了事情,可就有的那些人多说多言了。 “呀,原来二公子不想知道,那事情可就好办多了。”陆廉贞笑着说出这句话,可眼里有的,却全然都是狠绝,“这世上唯有死人不知道事情,那便委屈二公子当一回死人吧。” 二公子听完,便是吓得从椅子上翻了下来。 ——这陆廉贞原本问过,为何自己这样害怕,难道自己是恶鬼吗?不不,陆廉贞可并非恶鬼,而是比这恶鬼还要可怕一千倍的修罗。 二公子过去时候曾去出使过大赤——自然不是明访,有很多事情,都是需要偷偷进行的,比如这行贿受贿一事——大赤与胡国长年征战,这来往的油水也是多多,战的越久,拿的越多。而这迎来送往的银钱,自然是需要有人来送的。 那个时候恰好有一笔极大的银钱要送,于是二公子便亲自来了。 当夜与那大官喝了酒,吃了菜,一屋子里醉醺醺的,还有几个下官一个小妾作陪。 吃酒之后便出事了。 却出事的这么不同寻常。 二公子原本酒醉,只是在屋子里睡了一小会儿而已。他自己也知道,自己睡着的时间决计不到半刻钟,可这半刻钟之中,究竟发生了什么。 ——这是醒来之后,二公子想问的第一件事情。 屋子里面还是灯火通明的,饭菜依旧散发着缭绕的香气,桌子上的过桥排骨上面红色、白色的肉被吃的干净,而宫保鸡丁里的鸡丁也是一个没有拉下,佛跳墙没了大半,杯子里的酒也是一点没少……可为什么,为什么吃这些菜,喝这些酒的人,却都无声无息没了头颅呢…… 二公子猛地站了起来,想要发出一声尖叫,可从背后抵在自己脖子上的刀刃,却是止住了他这一动作。 “很好,还不算太蠢。”那人的声音是清朗的,是干净的。 二公子不敢回头,可腿,却仿佛抖筛子一样抖着。 “好汉饶命……”二公子这样求饶。 “好汉……我倒是第一次听人这样说完……”那人将剑收入剑鞘,走到了二公子面前——便是杀人,他也只是穿着一声干净衣服,甚至脸上都没带黑纱,就这样明晃晃进入别人家中,将人一一斩杀。 这屋子里那个大官和一众小官皆被斩首,唯有他和那小妾却还得以活命。 “我想你没听过我的名字……不过明天,你就会听到了。”陆廉贞对他笑着,这样说道,“我叫陆廉贞。” “陆廉贞。”二公子呢喃着对方的名字,而对方那轻描淡写的表情之后,却是一阵修罗地狱。 ——这些人,都在一袭之间被陆廉贞杀死。若是自己没有打那个盹的话,自己也会被杀——而自己,此时正面临这将要被杀死的危险。 “你放心,我不杀你。”陆廉贞笑着说道,“只是想要你闭嘴而已。我想,这个要做到很简单吧。” 二公子点点头。 “只是这黄金,你似乎也带不走了。”陆廉贞又无奈说道,“就说遇到沙匪被抢,似乎也是不错的选择。” 而此时二公子除了点头,自然是什么都不能做了。 !! 504两人对话,陆廉贞仿佛修罗 说这二公子当时心思,也不过只是一个字便可以概括了,那便是一个吓。并非惧怕与陆廉贞这个人,怕的,只是他手上的刀刃而已。 毕竟那个时候陆廉贞的名头该不是很响,至少还没响亮到流传到了大赤,而这把利剑却是实实在在架在了二公子的脖子上。二公子怕这脖子上利剑落下,便不得不答应。只是心里的盘算,自然是如何将这陆廉贞绳之于法。 不不,绳之于法怎么够,这陆廉贞吓了自己这样大的一跳,便是将人抓起来凌迟处死也不为过——实则这二公子记恨的倒不是被吓这一件事情,吓了也便吓了,那大官杀了也就杀了,反正这帝京之中要送钱的人不少,缺了这一个,便是会有下一个补上。 ——他记恨的,自然是那大官送的几车金银尽数被那陆廉贞收了。 他想的不是回到胡国,而是因这心里的怨恨不平,便是去找了别的人——虽是胡国人,可这门道却比大赤人精妙的多。 第二天,便是有一位几乎位极人臣的官员接待了他。 “哎呀,原来是二公子,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大赤人向来客套,但二公子也知道这不过只是一套客套话而已,无事不登三宝殿,这句话,眼前这位大官懂得,二公子,自然也是懂得的。 “话不多说,我今日来,乃是为了要请您帮我杀一个人的。”二公子这样说道。 那大官脸上变颜变色,却是摸了摸胡子说道:“哎呀,老夫乃是文臣,这杀人的事情,怕是……” 二公子知道那人要的是什么,便是说道:“下一次战役,若是你派系将军遇我青夔之部,我便会命人推兵,如此可好?” 朝堂之上,文武势力一向水火不容,文官当权,武将当政,在这战场之上自然也是互不相让,而一场战役的成果或是失败,却是可在庙堂之上生出一番好作为的。 那大官摸了摸胡子,又说:“二公子的事情,我自当效力,不知道二公子要杀的是谁?” “您可听说昨夜李尚书被杀的事情。”二公子问。 那人转了转眼球,便是回答道:“莫非这件事情,与二公子有关。” “不错,那夜我正在李尚书府上。” 那大官一下站了起来,便是说道:“二公子何等的好运气,竟是能在那人手里活下来!” “那人?你说的是陆廉贞?”二公子迟疑说道。 “不错。因是李尚书在外面说了他一句闲话,他便将人斩杀,割下头颅系在城门口上,倒是让人可怖可恶!”那大官一锤桌子,桌子上的茶碗便落了一地。 只是他气完之后又是转念一想,又再联系起了这二公子的话,便是豁然开朗了许多——二公子乃是在那人府上,李尚书被杀,二公子却未死。 而二公子会去李尚书府上,似乎也便只有一件事情了,而这传言,却是只能信三分了——也许这陆廉贞是知道了李尚书通敌卖国的事情,便是将人斩杀在府中,却是放出李尚书得罪了自己的风声,从而混淆视听,便是让如他这样的人放下了心房。 “陆廉贞此人,不简单啊。”那大官嘴边一抹冷笑,这样回答。 “我此次前来,便是要请你将那陆廉贞除去!”二公子提议道。 “万万不可!”那大官却是反驳。 “为何?” “二公子若想平平安安走出帝京,便不要再起那个念头了。”那大官这样说道。 “为何!”二公子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却是那大官万万没想到的,只是坐在了位极人臣的位置上,却也必然是有一颗通透的心。 胡国大赤两国交战,而此人又是青夔部族长的二儿子,照理说这族长不该如此心宽,将自己的儿子送到这个一个危险的境地来,如此想来,却是这位二公子实在是不算太聪明——既然不算太聪明,自然也如不了胡延拓的眼,看起让他来收金银乃是一件重要的事情,实则也是一件危险的事情——是没有一个父亲,肯把自己重要的儿子放在一个危险之地的。 便是片刻之后,那大官回答:“二公子觉得李尚书府上如何?” “不错,鸟语花香、景色宜人,景美人美,酒肉味道也是不错。”当然最不错的,乃是这李尚书奉上的银钱数目,只是想到这里不免牙齿痒痒——竟是被那陆廉贞全数拿走了! “那李尚书家的戒备呢?”那大官循循善诱,便是问道。 “虽是不如皇宫之中固若金汤,但也算是戒备森严了。”二公子这样回忆说道。 因是要接待他这个胡国来客,自然是不得不戒备森严一些,免得让外人知道,得到一个通敌之罪,李尚书也是个聪明人,如何会不懂得这一点呢? 尤其是二公子在府上时候,便更是将府上弄的仿佛铁桶一般,只是再怎么如铁桶一般,还是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人潜入,甚至未惊动一点人,便被人杀死在宴席上。 ——前半刻人还活着,后半刻人便死了。 “这李尚书的府中已经戒备森严到了那个地步,却还是被陆廉贞无声无息的陷入,被人割下了头颅,又无声无息地挂在城门上,你说,他这样的人可不可怕?”那大官这样问道。 而则是吓的二公子瘫软在了椅子上,一动不动——仿佛回到了那个夜里,闭眼之前繁花似锦,美人如玉,美酒美食,灯火通明,李尚书那谄媚而鲜活的脸还在眼前,而一转身,这李尚书便成了一具无头尸体,而屋子里那些作陪的小官们,也一个个死去了。 地上血流了一地,仿佛无间地狱,而那地狱之中游荡恶鬼,却是拿着一把利剑抵住了他的咽喉。 ——死的感觉,是这样的清晰。 而听到那大官的一袭话之后,二公子便仿佛此时就有一把了利剑架在他的喉咙上面,不敢动弹。 若原本二公子怕的只是陆廉贞手上的那把利剑的话,此时二公子怕的,乃是陆廉贞这个人——他想的没错,陆廉贞不是恶鬼,而是修罗,怕是若自己将这件事情说出去,哪怕自己在胡国之中,也会受到威胁。 缄默与欺骗,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 没想到再遇见,竟然是这个时候,陆廉贞那时清秀邪恶,如今亦是清秀邪恶,只是那时候是站着,而如今却是坐着。 ——他自从那一次之后,便是多方打探陆廉贞事迹,听的越多,便越是害怕,而当有一天突然听到对方的似乎消失在大赤之中的时候,竟仿佛觉得是做了一场梦一样。 直到有一天,在青夔部大街上遇见。 原以为离去的噩梦,却在这一天突然复苏了。他以为自己早已经忘记了那时候的恐惧,可对方一露面,那时候断掉的脖子,满地的鲜血,还有架在脖子上的利刃,却都是那么的清晰可见。 而当对方命令自己做些什么的时候,他竟是连反驳也说不出口了。 “你看,将你父亲杀死之后,你便可以做族长了。”陆廉贞仿佛是在说着一笔极为合算的买卖。 而二公子则是战战兢兢说道:“大哥尤在,且兄弟之中,我并非是父亲最喜欢的。” “谁让你做你父亲最喜欢的了?”陆廉贞仿佛听到了一个最好笑的笑话一样,这样说道,“你那父亲死了,最喜欢的那一个,必然是死的最早的那一个。” 他说的没错。兄弟之中胡延拓最喜欢的孩子,必然有一个姿色动人的母亲,而那母亲若是姿色动人,便必然年纪不大,母亲的年纪不大,孩子的年纪,也必然是小的,而年岁一小。就很难自保了…… “那胡延拖一死,掌握实权的,便必然是他的大夫人。”胡延拖大夫人乃是其他部族族长女儿,年轻时候也是英姿飒爽,只是年老了,便不得宠爱了,即使不得宠爱,却因身后娘家势力而极受重视,怕是族长人选她若心里有个定数,那十有**便会落到那人身上。 且大夫人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二公子乃是其中之一。只是二公子既非最大的那一个,却又不是最有才华的那一个,虽然留着大夫人的血脉,却也未必可以将族长之位继承。 二公子将心理的话与陆廉贞说了。 而站在陆廉贞身后小七却是用一种看着白痴的眼神看着他。 “那便让大夫人觉得你的才能极佳不就行了。族长被杀,所有人都处在悲伤之中,凶手逃走,无人能抓,却是只见二公子英勇而归,非但归来,手里还拿着那刺客的头颅……”陆廉贞仿佛说着一个故事一样,将这段话娓娓道出。 二公子原本因为疼痛而脸色发白,如今却是闪着亮光。 “甚好甚好!”他几乎拍手称快。可下一刻,却是无奈说道,“这……莫非是要我拿陆大人的头颅回去吗?” 小七原本看他的眼神仿佛是看着一个白痴,而这一次却是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施舍给他了。 却没想到这一次陆廉贞,却是难得的好耐心,竟是对他又说:“二公子莫不是傻子?” “什么……”二公子听到这一句自然是生气的,可一想眼前的人的身份,便是低头说道,“这……我是不懂……” “只用易容一术便可做到。”只是说完便是懒得说下去的模样,点了点太阳穴说道,“我对这蠢人向来是没有办法的,好在靖榕足够聪明。只是微微一点拨便知道我要说的话了。” 他喜怒无常,有时候只是说一句话便怒了,但如如今这个时候,却是与这个笨蛋说了许久竟还保持着冷静。 小七努了努嘴,自然无法回答。 而二公子虽是听到陆廉贞的话,但也不敢说上一句。 轻纱之后魅影浮动,斛珠在那纱幔之后的身影是这般窈窕动人。 “滚吧,接下去的事,你便也不用知道了,只要这族长死了之后你跟上来便是了,如你这样的人,知道的越多越是碍事,倒不如一点也不知道。”陆廉贞这样轻蔑说道。 若是别人让二公子半点不懂的情况下便参加一次活动,二公子必然是断然拒绝的,可陆廉贞却不是别人,他会这样说,自然是有他的本事,他的打算。 …… 按说这个计划实则简单不过了。 不过是只要找一个在江湖之上有名的暗杀者,那人杀死,砍下头颅之后装在一个盒子里,然后埋在一个林子中,再在这片林子之中布下机关,再在恰当好处的时间将机关开启,只杀别人,不杀二公子。 逼的胡延拖自杀之后,引二公子入林,将他身边所有侍卫杀死之后,再将那盒子交给他。然后让他受一些重伤,只是伤的不甚致命,然后让他带伤带血,将那“杀死胡延拖之人”的头颅带回去,让大夫人见到他身上的伤与头颅便够了。 只是这个计划,却有一个极为困难的地方。 那便是让二公子相信这个计划可行,而能做这件事情的,似乎只有像陆廉贞这样的人了。 ——便是靖榕将同样的方法说出,这二公子如何能信?便是信了,也必然会将其当做奸细,当做间谍,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糟糕。 而为了不节外生枝,靖榕自然会取一保守做法,布置一些手段,长久等着机会,再将其杀死。 而陆廉贞一来,便是让二公子全然相信,借这二公子一份力,将这族长杀死之后,还得以脱身。 “若非为了靖榕,我才懒得与那蠢货说一句话。”陆廉贞这样淡淡说道。 而小七站在陆廉贞身后,却是平白无故打了个冷战。 “既然是为了靖榕,那这笔账,自然是要让靖榕好好还的,你说是吗?”陆廉贞的声音响起在这空旷的屋子中央,也不知道是对小七说,还是对谁说的。 纱幕后面的斛珠之舞,终于停止,而斛珠也从纱幕后行了个礼,缓缓离去。 !! 505判下死刑,这是什么毒 青夔部族长死亡的消息和新族长上任的消息同一时间传出。可上任的新族长并非是意料之中的二公子。 “竟然是胡延拓的大夫人成了族长,倒是让人意外。”陆廉贞虽然是这样说着,可语气里,却哪里有意外的这一层意思。 这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不就是陆廉贞使的手段吗? 青夔部看似掌握在呼延拓手中,实则她的夫人便已经鲸吞蚕食掉了一些,原本身份便是其他部族族长女儿,而胡国对男女之别向来都不太甚重,虽然觉得唯有生了男子才可算是有了继承,可胡国国风又是彪悍,便是女人比之男人更强一些,却不会受到胡国之人的轻蔑,却只是会得到更高的尊敬而已。 而呼延拓松垮,便是被夫人做到了这个地步,他并非不知道,只是知道了的时候,却也已经到了什么都做不了的地步,故而他才这样有恃无恐将自己族长随意传承,乃是因为知道自己这位夫人怕是会在自己身后夺权。 ——道也不算夺权,想来大夫人会培植一位受自己掌控的儿子上位,而自己则居于幕后。呼延拓死后果然大夫人将所有妾氏处死,而那些非是她所生的孩子,也以殉葬之命将之一一除掉。虽然残忍,可若是让其活着,必然是一项威胁。 而这大夫人所生四个儿子之间,自然是一阵暗潮汹涌。 只是没想到大夫人竟是一个儿子都没选,而是将这四个儿子全部杀死了。 府中无人,自然只有大夫人可以坐上这族长位置了。 …… 小七拿水洗着手——不知为什么,他的手上突然起了一些黑色斑点,那斑点泛着乌黑,还散发着一种古怪味道,怎么洗了洗不干净。 小七与靖榕一样,从小被毒药养着,所以有些抗药性,不过与靖榕不同,靖榕是微毒,小七却是猛毒,所以一般毒药在靖榕身上只是减弱毒性,在小七身上,却是几乎不会发生什么作用。 “别洗了,这不是污渍,是你中毒了。”陆廉贞看着小七慌慌张张模样,便是这样笑着说道,“我的儿啊,不如看看,小七中的是什么毒。” 这一问,便是难题,若是解不出,怕又是遭罪——若是以前靖榕虽然怕,却也没怕到这个地步——如今她怀着孩子,便又是别样心情了。 陆廉贞说的对,一旦一个杀手有了自己的牵挂,那他大约也算不上是一个杀手了。 靖榕想走近看看,却听陆廉贞冷冷说道:“想要受苦的话,大可以再往前走两步。” 靖榕听完,自然不敢上前,只是站在远处看着。 小七的手很白,故而这污渍在他的手上极为明显,而那污渍一块一块分布在小七手掌心中,手背上却无多少黑色污渍,那污渍虽是黑色,可实则却是青色,青到极致却成了黑,而那黑色污渍之上还长着一层同样颜色的,几乎看不出来的绒毛。 当靖榕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便立刻对小七说道:“快!将你的手浸入水里。” 小七虽是奇怪,但也并不怀疑,便立刻将手浸入水中。 靖榕退后几步,对陆廉贞恭恭敬敬说道:“爹爹……这……小七的掌心并非是中毒了。” “不是吗?原来不是啊。”陆廉贞语气回转,却是带着疑惑,又带着肯定,让人摸不到头脑,若是随陆廉贞说了,怕是会说出一个错误答案来。 “是,也不是。”靖榕说道。 “真是离的我久了,便是有些学不乖了,我的儿啊,你可知道,我向来是最讨厌别人和我卖关子的。”陆廉贞将身子凑近靖榕。他坐在轮椅之上,自然是比靖榕矮了一些,可在靖榕看来,陆廉贞却比她高大许多,而这,却并非只是错觉而已。 靖榕立刻跪下,将脸看着地面,一丝不苟说道:“此毒虽是毒,却也不是毒,此毒并非从草药、毒物身上提炼而出……而是……而是一种菌类。” “说下去。”陆廉贞漫不经心说道。 “此菌类生长在死去的人的脑髓之中,且是以空气传播,而此种菌类却是有一个毒性,一个特性——只传播给男人,不会传播给女人。而吸了这种菌类之后,男子便会身上出现黑斑,然后在几日之后死去,死去之后身上黑斑便会消失。而小七,便是中了这样的毒。”靖榕一口气说完,便是大气也不敢喘,心中跳动如躁鼓,便是压着呼吸听着陆廉贞的说话。 只是陆廉贞却什么话都没有说。 片刻之后,头顶传来了一阵微笑,而后,便是一阵大笑。 “我的儿啊,既然这件事情猜出来了,那别的事情也说说吧。”陆廉贞对靖榕这样说着,可是他说的却只是别的事情,这别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他却只字未提——如此,便是要靖榕猜上一猜。 靖榕想了一想,说道:“爹爹先是利用二公子,杀死呼延拓而无罪,而脱罪办法,便是用一颗人头换取——爹爹易容成人头模样,杀死呼延拓,然后再将人头交给二公子。二公子必然会将人头带回呼延府,而二公子其人立下大功,自然是会让所有的兄弟姐妹都看看的。而这看的时候,真菌便会在空气里散播——这头颅里原本就有这种真菌,小七碰过,所以受伤被那真菌腐蚀了……” 陆廉贞听了之后点了点头,便从怀中拿出一样东西,将那东西丢入小七面前的脸盆之后,脸盆中的水顿时沸腾了起来。 小七只觉得这手仿佛被倒在硫酸之中,几乎被腐蚀了,可却又不敢拿起来。 便是过了许久,水中的沸腾消失了,而这一盆清水,也变成了血水——小七将手拿了起来,而他手上的皮肤,却已经完全被腐蚀掉了,只剩下红艳艳的筋肉。 小七无奈地叹了口气,将自己的双手用绷带包了起来。 “说的不错,可却只说对了一半。”陆廉贞这一句话,便仿佛是给靖榕判下了死刑。 !! 506笑意温柔,那人真是把你也传染的蠢了 靖榕的指尖有些微微的发白,那纤细的,笔直的手指藏在袖子之中,紧紧握着,而却是嵌进了掌心的肉之中,只是为杀手的,从来不会养什么指甲,一双干净而柔软的手比锐利的刀锋还要重要。所以此时靖榕只是觉得疼,可掌心却未出血。 “我的儿啊,可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吗?”陆廉贞问道。 而原本靖榕只是指尖发白而已,此时却是全身战栗。 只是此时便是回答不是,可不回答亦是最不是了——陆廉贞乃是最讨厌被人忽视的。 片刻之后,靖榕便是摇摇头。 “我的儿啊,便是太久不在我身边,所以这脑子都糊涂了。”陆廉贞点了点靖榕的眉心,这样说道,嘴里虽是快意的笑,可那点住靖榕指尖的手指,却是冰冷刺骨的,便是离开靖榕的眉心之后,靖榕的眉心还是依旧是因为寒冷而刺痛。 “杀了她的儿子,不过只是为了给她一个借口而已。若是我不做,她也会做。”陆廉贞自到胡国以来,似乎心情总是很不错的。 ——也许只是靖榕错觉而已,总觉得陆廉贞虽是还是原来的样子,可却是有一点变化了,这变化在哪里,却是靖榕说不清的。 “爹爹意思,乃是这大夫人原本就想夺位?”靖榕开口说道。 “说下去……”陆廉贞点着自己的眉心这样说道,“我是懒得说了,你就把下面的事情,说下去吧。” 虽是这样说,可实际上,却是要让靖榕将下面的事情原原本本说出来。 可靖榕这几日都是在修养——她原本身子便不好,便是陆廉贞说过这前几月乃是胎儿最不稳的时候,便是要她安心养胎。故而靖榕便是没怎么管胡延拓的事情。 ——只是她又太是了解陆廉贞了。 ——所以她只是没怎么管,却不是一点也没管。 且陆廉贞刚刚已经给了她提示,道也算是比平常和善了许多,几乎已经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 靖榕沉默许久之后,便是说道:“胡延拓的儿子若是死光,怕是部族便会落到大夫人手里,而爹爹便是将这一也许变成了可能——大夫人也许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若是求稳,必然是会在众多儿子中间选出一个最适合当傀儡的——原本想来选的便应该是二公子,却没想到二公子求位心切,知道自己并非嫡长子,亦非最贤能之人,便是怕这族长之位落入别人手里,所以才被爹爹掌握。” 陆廉贞点点头,只是脸上倦怠表情依旧,似乎还想继续听靖榕说些什么。 靖榕微微抿了抿嘴唇之后,便是继续说道:“此时爹爹将大夫人所有孩子杀死,便是逼的大夫人不得不上位,且这孩子乃是别人所杀,与她无一丝关系,自然她可上位上的名正言顺。” 陆廉贞嘴角出现了一丝笑。 “而爹爹引诱二公子,助其夺得族长之位,乃是第一步,而将那含有毒物的头颅交给他乃是第二步,第三步是毒杀四位公子,让大夫人上位,这第四步……”说到这里,靖榕便是迟疑了一下,“这第四步,便是这毒的毒性了。大夫人虽可宣称这四位公子是被别人毒死的,若是有人追究,一经验尸,这毒死在几日之后便会消失,而四位公子却仿佛只是包庇而亡一样——四个人一起中毒,那这毒可以是别人下的,也可以是大夫人下的——只是别人下的机会却高一些,可这四人若是包庇而亡,其中可以做的文章便是多了……” 听到这里,陆廉贞原本闭着的眼睛终于睁开了,冷冷地看了一眼靖榕之后,便是说道:“怎的只有四步?这第五步呢?” 靖榕一想,便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此时想到了什么,也是晚了。已经来不及开口。 “你与那蠢货呆的久了,脑子也绣了。倒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陆廉贞口中的蠢货,指的自然是郝连城深,阿成其人非但不蠢,实则聪明极了,只是这世上聪明人大多数都会别人讨厌。如靖榕这样,她聪明,只是她不爱多话,不爱将自己的聪明显露给别人看。而郝连城深,却是善于大智若愚之道。 这世上多数被人讨厌的聪明人便总是有一个缺点——那便是炫耀,总是滔滔不绝地将自己的聪明炫耀给别人看。殊不知这世上的蠢人总是占大多数,而他们却又爱抱团。而聪明人,却往往是孤单的…… 靖榕低头,不发一语。倒是这肚子里尚未成型的小肉块,却不知为什么闹腾了起来,似乎因为听到了有人说自己父亲的坏话,而微微动着。 倒也不是很难受,只是不容让人忽视似的。 “最后的目的,不过是为了让郝连城钰遵守约定而已。”陆廉贞说,“要知道,大夫人是一个强势的,一个强势而又聪明的女人不得不上位之后,总是会遇到很多困难的。” “爹爹想让郝连城钰成为她最大的困难?”靖榕问道。 “不是困难。”陆廉贞纠正靖榕,“乃是最后她会因大逆不道而被郝连城钰杀死,而后青夔部会收入郝连城钰手中。” “大逆不道,不过只是女人当族长而已……”靖榕默默说道。 “女人当族长自然不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是这女人却并非郝连城钰想要的那一个,最后的结局,自然只能是一个死。我的儿啊,你聪明如此,便真是被那蠢货传染,所以才会问出这样的蠢话吗?”陆廉贞抚摸着靖榕的肚皮,这样说道。 靖榕不发一语,想的,却是别的事情。 “只希望这肚子里的肉块,不会像他那蠢父亲,否则能不能活到成年,还是个问题呢……”陆廉贞喃喃自语。 而靖榕便是往后退了一步。 “怎么?后悔了?”陆廉贞嘴角带着一丝温暖的笑意,这样问道。 “当初答应,便是将这孩子卖给我了,既然随我养,养死养活,自然是我说了算了。”说罢,陆廉贞脸上的笑意,更是温柔了。 !! 507异类之物,要想活着就要比别人更强 当初与陆廉贞约定,让这孩子给陆廉贞抚养,便只是为了保住这孩子一条命的。却没想到他生下来之后所要遭受的痛苦,却是比被扼杀在摇篮里的痛处要更浓重一些。 生容易,活容易,生活不容易。陆廉贞所教,乃是生、乃是活,却并非生活,被他所教,乃会学会如何活下去,但却永远都不会知道什么叫快乐。 只是若不答应陆廉贞,怕是连这个机会,都没有了。 “接下来的事情,你大不必知道了。”陆廉贞这样说道,“想来知道也没意思。” 原本却是陆廉贞要求靖榕说出事实,可此时,他却说靖榕知道也没什么意思,当真反复。 “小七。”陆廉贞从自己袖子中拿出一封信来,便是对小七说,“交给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靖榕却是可以猜出。 陆廉贞为人乖僻,身边女人自然不错,除了靖榕之外,能与他熟识且还让他传递信件的,想来只有两人,其中一个是殷千缕,可千缕在靖榕与陆廉贞之间撒谎——陆廉贞虽是未表明,怕是早已经知道各种枝节,而他这心思千回百转,靖榕猜不透,只是有一样,陆廉贞乃是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之人,想来殷千缕骗了陆廉贞后,必然不会得到一个好下场,而传递信件,想来也不可能是给她。 那另一个女人,便是陆廉贞的师父盛雅燃。盛雅燃虽是陆廉贞的师父,而陆廉贞天资极高,得到盛雅燃真传。可陆廉贞虽是聪明,又得到盛雅燃真传,可这两师徒却是极不对盘,陆廉贞对那盛雅燃称呼也极少用师父一词,有时候甚至更加不尊敬一些,而此时要将这封信件传递的人,正是盛雅燃。 小七走到陆廉贞面前,正要将信接过。 陆廉贞却是将信往回一收,说道:“别用手,容易死。” 小七脸上冒了两滴冷汗,小七身体奇特,乃是抗毒的身体,可随是抗毒,却也未必不会被毒死,以陆廉贞制毒之术,便是制造出百八十种能将小七毒死的毒药,也是正常。而此时他涂在信上却不让小七用手拿,想来是他真真不愿意让小七死。 亦或是小七若是中毒,他便会有很多不便的事情。 小七走出屋子,又很快回来,回来之后手里拿了个竹筒,又拿了一双筷子。小七此时手上皮肤被尽数腐蚀,双手绑着绷带,而拿着筷子自然不便,只是小七似乎极适应这个情况,竟然用一双筷子将信对折再对折,折成一个长条之后,便将信装进了竹筒之中,再将竹筒密封。 走出屋外之后,便是将两根手指放进口中,一声奇妙的哨声从他嘴里传了出来。 ——小七无法说话,却可以吹哨,却是神奇。 原本这哨声就不是用嗓子发声的,寻常人出声,乃是靠舌头卷成一个狭长形状,让呼吸飞快地在舌头中通过,再是发出哨声。而小七发声乃是将手指当做这舌头功用。 片刻之后,一只黑色的鹰落在了小七的手腕上。 小七手腕之上不知何时绑了一块牛皮的垫子,那老鹰的爪子抓在这厚厚的牛皮垫子上,勒出一道深刻的痕迹来。 靖榕见这老鹰全身黑色,羽毛光滑油量,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黄色的利喙,上面是两个小手指大小的肉瘤子,而它的爪子亦是黄色的,只是似乎抓的东西多了,血液凝结在上面,这爪子间却是一种诡异的黑色。 寻常的老鹰多以灰色为多,便是有黑色也是从来没有这样的纯黑的老鹰。这种黑色老鹰虽然漂亮,可活的,却是要比一般的老鹰更困难一些。 就如同白色的狮子、老虎等。这些万兽之王有着黄色的外表,乃是因为他们生活的地方周围的颜色多以黄色为多,千百万的进化,上天让他们一步步地适应环境,黄色的皮毛让他们更好的隐藏在周围的环境之中,慢慢蛰伏,然后一下扑向猎物。这黄色的皮毛,是他们的保护色,也是他们赖以生存的来源,亦是确保他们活下去的一种武器。 可如同琼雪一样,千百只兽类之中,总会出现一只异类的,就像圣山上的白虎王者一样,狮子、老虎之中也许会出现这样的异类。可这样的异类,却并非每一只都有这圣山上的白虎王者的强悍或是白狐琼雪这样的好运气。 试想一下,黄色荒原之上,一只全身纯白的老虎或是狮子在跑动,有哪一个草食动物不会警觉,不会远远跑开呢?年幼时候,这些异类还能受到父母养育,可兽类天性,便是在孩子理所应当独立时候将之赶走,失去了父母荫蔽,这些异类如何生存呢? 白色的老虎或者狮子,若是被人类看见,必然会当做珍奇玩物饲养起来,一辈子衣食无忧,只是失去只有。而多数的,便是饿死在荒野之中——毕竟他们随意有锐利的爪子,尖利的牙齿,可是他们在这一片橙黄之中,实在是太明显了。 白色的皮毛注定了他们在荒野之上的艰难。 而想要活下去,那便必然是要有比寻常老虎、狮子,更为锐利的爪子和牙齿,才能威风凛凛地活下去的。就仿佛圣山上的白虎王者一样,这只纯黑色的老鹰如今还可以这样安稳的活着,便可以算作是一种证明了。这只鸟也许是被陆廉贞饲养的鸟,可陆廉贞饲养的鸟,自然不会只吃陆廉贞给的食物,它是异类,却比一般老鹰更有野性! 小七在他爪子上系上那个竹筒之后,便是将那老鹰放飞,那老鹰伸展了一下自己的翅膀,便是往南飞走。 靖榕看着那老鹰飞的越来越远,越来越靠近盛雅燃的方向…… “这两个部族的事情已经毕了,接下来你便把孩子生下来再说吧。”陆廉贞淡淡说道。 实则此时靖榕想的是乘胜追击,只是她也知道,所谓事情,过犹不及,越是急躁,越是不成事情,且这部族族长无一个是傻子,原本六部,哈图死在战乱之中,身首分离,蓝解部族长死在自己的洞府之中,而青夔部族长便是被一个不明不白之人杀死,虽然那人最后被割下头颅,可便是另外活着的那三个族长便是傻子也该注意到了什么吧。 所以此时让靖榕修养一阵,生下孩子,倒是一箭双雕。既可以让靖榕安心生子,又可以让其他族长放松紧惕,可谓一举两得。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一)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一) “大当家,你回来了。”阿忆与玮铁在胡国边境的一家客栈之中遇到了郝连城深。 郝连城钰与他们约定,自己留在胡国一月,便是让阿忆与玮铁在这间客栈之中呆上一月,若是一月之后自己不回,那便可让玮铁与阿忆两人自行回寮寨——若是郝连城深一月不回,便很有可能是死了,那个时候,便可让这两人与寮寨之中一干人等将寮寨之中的金银分了,大家各奔前程, 寮寨中金银不少,便是寨子中一人分上一份,怕是也可保大家今后生活衣食无忧,可玮铁与阿忆两人却不希望此事发生。 只是还好,一月不到,郝连城深便回来了。 可回来的时候,却是说不出的……落拓…… 是的。 落拓…… 阿忆与玮铁两人跟在郝连城深的身边也算久了,看到过他高兴的样子,失落的样子,难捱的样子,振作的样子,却从来没见过他落拓的样子…… 郝连城深一向都是极为乐天的,便是有天大的事情,在外人看来,他也一直都是笑着的——郝连城深之笑,便是仿佛阳光一样,把所有阴霾驱散,所以阿忆与玮铁见到郝连城深这幅模样,却是一阵惊讶。 他们从来没想过,郝连城深竟然也会是这个样子,仿佛他这颗太阳被阴霾打败,浑身上下散发着的,乃是只属于失败者的气场。 而当他来到客栈之后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喝酒。 ——郝连城深会喝酒,却不酗酒,而如今他这拿酒猛罐的样子,倒不像是在豪饮,而是在自暴自弃一样。 阿忆与玮铁两人将郝连城深手中的酒坛夺过,便是问道:“大当家的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 何止对待,几乎作践。 郝连城深脸上生着胡茬,仿佛几天没刮了,身上的衣服也是带着污渍。郝连城深为人虽是英雄气概,可却不是邋遢之人,虽不算极爱干净,但给人的感觉亦是整洁,至于这喝酒,他喝酒除非开心,否则是不过这个度的,而如今这副模样,却是仿佛将自己丢进垃圾堆里,随意作践自己的身体一样。 郝连城深喝了几坛酒,才是有点微醉样子,拿眼睛打量阿忆与玮铁之后,便是不理,又随意拿起一坛子酒往嘴里猛灌,这时候,阿忆便是坐不住了:“大当家总说阿忆年纪小,可阿忆看来,大当家此时样子,比阿忆更幼稚,更不如。” 郝连城深听了阿忆的话后,却是冷冷一笑,并未理会。 阿忆此话也是带着气,也是有些激将法的意味,只是郝连城深并不中计,只是喝酒。 玮铁看在眼里,一阵揪心,便是舞着铁剑将屋子里酒坛一一打碎,屋子里酒香弥漫,一地橙黄液体,屋中七零八落着碎片,便是郝连城深手中的酒坛,也被打破了,郝连城深因是猝不及防,便还拿着那个破酒坛子,似乎在想刚刚发生了什么。 “小二。”郝连城深见屋子里的酒被打破,便是踉跄着要出房门叫小二再送酒来,却是被阿忆一个灵活闪身闪到了面前,阿忆以自己的脊背挡住了房门,便是一步也不让郝连城深出门。 “大当家,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遇到了什么?”玮铁痛心说道。 他与阿忆两人,乃是陪着郝连城深经过好几年的岁月,他们落拓之时郝连城深将他们救了,非但救了,还给他们安息场所,让他们得以活下,玮铁乃是囚犯,若是无郝连城深相救,便是必然会死在沙漠之中,而阿忆受到郝连城深的恩惠更大,郝连城深非但救了他,还传授他一席武艺。阿忆之于郝连城深,便是兄,便是师,见到他这幅模样,两人如何不痛心疾首。 “你们说,我是不是很没用?”郝连城深只是微醉,所以说话还算是清醒,如今一问,便是字句清楚,两人听的明明白白。 没用? 若是郝连城深也算是没用的话,那什么人才算是有用呢? 郝连城深此人原本是胡国二皇子,因大皇子郝连城钰继位,被驱逐出宫,郝连城钰并未杀死郝连城深,而只是将其驱逐,乃是一件耐人寻味事情,只是寻常皇子,被人贬出皇宫,必然从云间坠落,未摔的四分五裂已然是不容易了,可郝连城深竟是迅速适应了宫外生活,非但适应,还在沙漠之中找到了一个极为适怡的居住场所,不但躲过了郝连城钰的追捕,更是收留了一些人,组成了自己的势力,自己的队伍,郝连城深的领导能力怕是胡国第一将军也未必比得上。 他这样的人若是没用,怕是这世上有用的人不会超过一百个。 只是他此时竟然如此妄自菲薄——必然是发生了一件极为打击他自信的事情。阿忆年纪尚小,未经历过很多,自然无法理解郝连城深所说,可玮铁已经这样大的年纪了,年纪大了,看到的事情也多了,又受过郝连城深的恩惠,便是关切问道:“大当家是否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不顺心?岂是一句不顺心可以概括。”郝连城深说道。 “大当家遇到了什么事情?”阿忆急急问道,言语之间乃是说不出的关切。 “阿忆,我问你。”郝连城深看着阿忆这样问着,“若是你与你心爱之人在山间游玩,遇到一只猛虎,你会如何?” 阿忆听到郝连城深做了这样的比喻,便是挠了挠头,想了一想:“若是和心爱之人遇到猛虎,自然是先逃了。” 这是理所应当的答案,若是有人会说与猛虎一斗,那才是笑话,猛虎爪牙之礼,岂是一个或是两个人可以应付的,说出逃这个答案,也是理所应当。 郝连城深点点头,又问:“若是逃不掉呢?” 阿忆脸上露出难耐表情,似乎真的将自己预想到了那个场景之中,便是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身边女子是我心中心爱之人,便是她不是,我也无法丢下她,男女之间,原本就是男子汉大丈夫该担当忍让,若是逃不了,想来我会试着与猛虎一斗,让她先跑。”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笑意,可这笑意,却并非和煦之笑,而是一抹苦笑:“若是那老虎不吃你那心爱之人,你又会怎么做?” 阿忆脸上露出古怪表情来,便是喃喃自语道:“哪里又老虎是不吃人的,便是不吃人也会受到一番痛苦吧。” 郝连城深脸上的表情,便是更难看了。 “若你那心爱之人让你先跑,她去独自面对那猛虎呢?你会怎么做?”郝连城深又问。 “她去独自面对?我又怎么会狠得下心?”阿忆叹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悲伤神情,仿佛真的遇到了这样的场景一样,“想来她让我跑。我也是不会愿意的。” “为什么?”郝连城深问道。 阿忆只说了一句话,一句很普通,很快意的话:“要死一起死。” …… 沉默。 说完这句话后,阿忆沉默,郝连城深亦是沉默,片刻之后,只听到郝连城深说道:“是啊,要死一起死,便是阿忆都明白这个道理,我却逃了。” 玮铁在郝连城深的字里行间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便是觉得有些不对,他原本想对阿忆使了使眼色的,却哪里知道阿忆这小子着实有时候太愣了一些,竟然没看到玮铁颜色。 只是虽是没看到,他还是继续说着:“只是大当家刚刚说过,那老虎,许是不会伤害我那心爱之人的。若是我,我想我有可能会跑吧。” “什么!”郝连城深猛地抬头,而那眼睛里所藏着的东西,却是吓了阿忆一大跳,“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大……大当家,你……你不要吓我……”阿忆是从来没见过郝连城深这个样子——这个样子,道仿佛郝连城深是一匹狼,而自己,便是郝连城深盯住的猎物一样。 “再说一遍!”郝连城深自然是不会理会阿忆此时模样,便是恶狠狠说道。 “我说,若是我那心爱之人让我走,我想来是会走的……” “为什么!为什么!她分明是你心爱之人,你却要丢下他,这是为什么!”郝连城深虽然问的是为什么,可眼中却有一种奇异的火焰,他拼命地在阿忆嘴里寻求一个答案。 “大当家不是说过吗?那老虎,许是不会伤害她的,我只有走了,才能救她……”阿忆战战兢兢说出这句话。 而郝连城深听完阿忆这句话后,却是猛地坐了下来,嘴里仿佛魔怔一样地说着:“是了,只有我走了,才能救她,只有我走了,才能救她……” “大当家,这……这不会是疯了吧……”阿忆站在玮铁身边,这样战战兢兢问道,郝连城深此时模样,实在是吓人,可玮铁却是露出了笑。 “不是疯了,是快好了。”玮铁这样说着。 “哪里是好了,分明是疯了。”阿忆又说。 …… 只是正是如玮铁所说,郝连城深第二天从房里出来的样子,乃是神采奕奕的,仿佛昨天所见的,并非是他一样。 “回寮寨,再做商议。”郝连城深对玮铁阿忆两人说道。 他们三人离开寮寨时候已经过了快三个月了,只是离开时候带着靖榕,回去时候却只有他们三人,不免萧瑟。 郝连城深救出云姬之后,便是拜托穆远将云姬带回寮寨,并将寮寨地图给了穆远,想来如今寮寨之中云姬已经呆了许久,应该有些适应了。 郝连城深想着与云姬相会,便是心中亦是有些快乐,可真的到了寮寨的那个绿洲之间,所见景象,却是让他大吃一惊——这寮寨的绿洲,竟是消失了。不不,并非消失,而是被付之一炬。沙漠绿洲何其珍贵,便是比作黄金亦不为过,而便是有人竟会做这样的事情,将这整个绿洲都焚毁了。 郝连城深看到这个场景,便是抑制不住,将马儿驾的飞快,往那沙漠灰烬之中跑去,而玮铁与阿忆两人紧随其后。 沙漠之中,要孕育出什么,乃是极为苦难的,可要消灭焚毁什么,却是极为简单的。就仿佛这绿洲,可能是花了几百年时间才孕育出这样一块,从一株小小的植物开始,然后慢慢变大,慢慢变多,用自己的根系在下面的沙土固定,然后生、然后死,将这沙漠中的一块变成了富有生命的土壤,好让人、动物,在这一片绿洲之中休歇。 只是要生产出一片绿洲是这样的困难,可要消灭它,却只需要用一把火而已。 一把大火,将沙漠全然焚毁,那沙漠之中的寮寨,自然也是难逃厄运的。 郝连城深来到寮寨之前——寮寨早已经不在了,唯有一个黑色的框架还在哪里,风一吹便倒了,黑色的灰烬漫天飞舞,便是弄得阿忆失声痛哭出来。 “到底是谁!到底是谁做了这样的事情!莫让阿忆我知道……否则……否则……”阿忆看着这寮寨残骸这样说道。 只是郝连城深与玮铁还算冷静。郝连城深咬着牙走进寮寨之中细细搜索。 ——他最害怕的事情,好在没有发生。 “好事。”郝连城深站在寮寨面前,这样说道。 “寮寨都被烧了,怎么会是好事?”阿忆看着郝连城深这样问道,说完之后,便是一阵喃喃自语,“疯了、疯了,当家的一定是疯了,不然怎么会说寮寨被烧是好事呢?玮铁大叔也是,还说当家好了,我看分明是更严重了……” 郝连城深自然是听到阿忆说了什么,他也不生气,便是问阿忆道:“如今寮寨烧了,你最怕的,是什么?” “自然是我们居无定所,再无安身地方,只是……”阿忆说道这里,还是停顿了一下。 “只是什么?” “只是阿忆最怕的,并不是这个。”阿忆看着寮寨那黑色的残骸,这样说道,“阿忆最怕的,乃是寮寨之中的人,无人存活,无人逃生。” “只是好在,你最害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郝连城深对阿忆说。 阿忆起初还是不太明白,可过了一会儿,他脸上骤然间出现了一个算是愉悦的神情:“大当家,你是说……你是说……”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二)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二) 郝连城深的意思,便是这寮寨之中,并无一具尸体。 这火必然是很大的,要在沙漠之中燃起一场大火,实在是太容易了。这火必然烧了很多天,才能将整个森林全部烧毁,将这个绿洲全部破坏,而寮寨在绿洲深处,自然是无法避免被火烧毁的厄运。 只是这寮寨之中,却无一具尸体。也许火烧的够大,将尸体都烧成了灰,可实际上,尸体便是烧成了灰,也会留下一点东西的。 可这寮寨灰烬之中,却无一丝人烧毁后所留下的痕迹,那便表明这火虽然烧了起来,烧着了绿洲,烧着了寮寨,却没烧到寮寨中的人。 “只是他们不在寮寨里面,又去了哪里?”阿忆问道。 “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有人来寮寨之中,将他们尽数抓了,然后再一把火烧了寮寨,却没想到没烧好,将这绿洲全部烧了。”郝连城深说道。 “莫非缪叔他们,都被抓了!”阿忆几乎跳了起来。 “傻小子,真是冲动,凭着一腔热血可做不成事情,有时候,也要费费脑子。”郝连城深点了点阿忆的脑袋,这样说道。 “大当家是说他们几个没有被抓?”阿忆激动问道。 “若是被抓,必然是有打斗痕迹的。咱们寮寨之中兵器最多,便是若有打斗,必然会有兵器散落,兵器乃是钢铁而成,所谓真金不怕火炼,这钢铁虽是被火焚烧会有些变形,却不会消失。哪怕他将寮寨之中所有人的都抓了,也是该有零星兵器散落,可是我刚刚看了一看,除了那些烧焦痕迹外,却是无一样兵器散落的,那就表明他们没有被杀。”郝连城深分析的透彻。 “那他们是……”阿忆却还有些奇怪。 “傻小子,不是被人抓走的,不就只有一个可能了吗?那便是自己走的。”玮铁对阿忆这样说道。 “只是这么多人,为何要离开呢?”阿忆还是有点疑问。 “想来是有对头前来,不得不走。”玮铁对阿忆这样回答,而后便是转身对郝连城深说道,“大当家可有什么眉目?”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深沉表情,便是想了一想,回答说:“这沙漠之中,咱们唯有一个对头——终究咱们是沙匪,猎捕沙匪的沙匪,这沙匪自然记恨,便是要将咱们除之后快。” “可咱们寮寨不小,若是来袭,必然是有应对方法,如何要逃走?”以往寮寨之中有过被人侵入的事情,所以此后寮寨便是戒备再戒备,必然不会再有这样的事情发生了。可一群人却还是走了,这倒是让人觉得意外。 “沙漠之中咱们的对头只有一个,可沙漠之外,却还有一个。”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当家的意思是?”玮铁尚只是在脑子里有一个雏形,却没真的想清楚明白,便还是这样问着。 “怕是国主觉得沙匪是个阻碍,便是想要一锅端起,而咱们,便正好成了这一锅老鼠屎里的一碗粥,一锅端便是一锅端,无论是好是坏,想来都要一样端起。”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并未告诉玮铁、阿忆两人真实的身份,非是怕这两人对嘴多舌,而是郝连城深身份一让别人知道,便是徒增他们两个烦恼而已。 “只是大当家,虽然他们走了,可咱们却不知道他们去到了哪里。”玮铁脸上一阵忧心忡忡。而阿忆亦是点头符合。 “你们见过火烧的很大,却把泥土烧毁的吗?”郝连城深这样问着阿忆与玮铁两人,而说话的时候,却是看着寮寨中央的那块土地。 玮铁顺着郝连城深的目光看去,却发现那一块焦黑的土地被人刨起,而那黝黑的土地之间,却是立着一个酒坛子。酒坛子空空,外面便是被抹了一阵黑灰,所以在这一阵残骸之中便是不太明显。可郝连城深这话。却必然是别有深意的。 “当家是说,那个酒坛子有问题?”玮铁试探问道。 “酒坛子暴漏在空气之下,遇到大火被烧,必然是会龟裂的,可那酒坛子,却无一丝裂开痕迹,还是完好的很,哪怕这酒坛子质量够好,遇火不被烧出裂痕,不被烧随,可这酒坛子里面,却是一丝熏黑痕迹也没有的……倒仿佛是在这场大火之后,有人将酒坛子从泥土之中挖了出来,将酒坛子里的酒全部倒光,再在酒坛子外面抹上黑灰放在那里的。”郝连城深带着阿忆、玮铁两人走到那酒坛子前,将手伸入酒坛之中,果然将手拿出的时候,这手上是一丝黑色痕迹也没有。 “是谁?”阿忆看着那个酒坛子发呆。 “将酒埋在土中乃是缪叔的主意——只是寮寨的人都知道——可外面那些人却是不知道的。寮寨禁酒,唯有欢庆时候才将酒拿出,而一场大火却并未将酒烧毁,而火灾结束之后,便是有人将酒坛子从土中挖出,再是做了一个印迹。”郝连城深这样解释道。 “只是我们只知道他们此时平安,却不知道他们却又去了哪里。”玮铁忧心忡忡说道,“此时还是与他们汇合才是上策啊。” “你们说,他为何只是拿出酒坛却不拿出别的东西?”郝连城深说道,以酒坛做印迹的话,那便是可以拿别的做印迹,想来会比酒坛更不引人注目。 “大当家的意思是……” “想来大家去的地方,与酒有关。”郝连城深将这个答案说了出来,自此之后,阿忆与玮铁才是恍然大悟,“你们可知道穆远。” “什么!穆远!”这一次叫起来的,却是阿忆,“那个胡国的将军,我知道,我知道!他是我的偶像,我的目标,据说他助老国主身经百战,登上帝位,可原本可以位极人臣,他却急流勇退,如今大隐隐于市,却不知道去了哪里。” “我的父亲,曾经与穆远有过一点恩惠,而前些日子,我与穆远说了一下自己的事情,亦把寮寨地图交给了穆远。”郝连城深将地图交给穆远。那穆远必然是一个可以托付之人,而此时寮寨发生的事情,自然也有穆远的相助。 “大当家是说……” “想来寮寨逃过一劫,也有穆远相救的原因。”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三)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三) 其实这战争打完之后士兵解甲归田的并不少,只是这穆远又何止是普通士兵,用郝连赫雷的话说,这胡国建国的成功,三分之一的功劳都是归穆远的。 只是穆远在庆功宴上,却是将手中虎符交出,随着那一杯水酒敬到了国主面前。从此这世上再无穆远大将军,有的,只是十里艳酒的老板。 而郝连城深猜的没错。 穆远受郝连城深之托将云姬送往沙漠,便是恰好遇到一支队伍向沙漠挺进,穆远假意当做行酒商人与那其中几个士兵攀谈,便是知道了对方的目的——乃是要将沙漠之中的沙匪一打尽。 而穆远对沙漠中的沙匪也是略有耳闻的,在郝连城深的字里行间,这穆远也是大约猜出对方许就是那沙漠之中鼎鼎有名的沙匪中的一个——这沙漠之中沙匪横行,乃是无法之地,沙匪之中逃犯有之,杀人犯有之,被逼无奈者有之,打家劫舍者有之,便是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而这沙匪之中却是有一拨异类,那异类亦是打家劫舍之土,可与其他沙匪不一样的是,他们洗劫的,并非商队,而是沙漠之中的沙匪。 沙漠之中乃是无法之地,只要两国之中还有不平,那自然沙匪还是会存在的,只是因如郝连城深这样的沙匪在,沙漠之中这片无法之地也生出了正义来,就像天地,就像乾坤,黑色生出了白,而白色抵抗着黑。 可这一次,郝连城钰却是无论黑白,要将沙匪一打尽。 实则穆远也是大约可以猜到,这郝连城钰为的,并非是要将那“黑色”的沙匪一打尽,为的,乃是将这“白色”的沙匪全部诛杀。不为别的,乃是因为这“白色”的沙匪之中,有一眼中钉肉中刺。而若是要杀死“黑色”的沙匪,众人自然是拍手称快,而若是要将那“白色”的沙匪杀死,想来会引起民怨,于是便想了这样一个混淆视听的办法,倒也算是一个“好办法”。 只是穆远如何会让郝连城钰如愿呢? 两个人赶路,总是会比一群人赶路来的快的多的——原本穆远想让云姬留在胡国国境,毕竟她一个妇道人家,怕是受不了沙漠之中炎热。 可哪里知道云姬竟是义无反顾要跟着穆远,为的只是一句话而已:我没在城儿身边太久,便是能见到城儿所生活的一草一木,是再苦再累,想来也是值得的。 而这个柔弱而苍白的女人,在沙漠之中前行许久之后,显露出来的,却是难以言语的坚强——她甚至从来没有说过一句丧气话,甚至连一声苦也没有说过。 …… 行了几天之后,过来来到了一个沙漠绿洲旁边,可正如郝连城深所说,这林子之中陷进不少,怕是要废上一番功夫。 而穆远费了一番功夫之后,便是终于来到了寮寨之中,可面对的,却是寮寨一行人的刀剑相向。 “是郝连城深让我来的。”穆远对那些人说。 可却是云姬挡在了他的面前。 不为别的,乃是因为…… “云姬……你是云姬……”娘娘?后面的话,缪叔并未说出,他三步两步走到云姬面前,便是走到她面前一通跪下。 众人不解,而云姬却是将缪叔扶了起来。 “您大恩大德我不敢忘记,如何受此大礼?”云姬将人扶起之后,在他耳边这样说着。若是没有缪永,怕是郝连城深无法从皇宫中逃出,也无法活的如此安稳。 “尊卑不可忘,老奴终究是云姬与大当家的仆人。”缪叔这样说道——云姬乃是郝连赫雷妃子,而郝连城深,却是郝连赫雷的儿子,缪叔虽是对这两人有着大恩,却也谨记自己的身份,不过只是皇宫之中一介奴仆而已。 云姬笑着摇摇头,却是不言语,可脸上的表情,却是极为感激的。 “缪叔,这人是谁?”寮寨之中一些小辈便是见到缪叔这个样子,放下了心防,故而来到缪叔身边,可一些年纪大的,虽然知道这两人并非坏人,可也只是转身离去而已,却只剩下一些人还在观望。 “是啊是啊,缪叔,这人好漂亮,到底是谁?”另一个小辈说道。 云姬岁数虽大,只是保养的极好,皮肤白皙,眼睛又大又亮,又是长年身处宫中,虽是不算养尊处优,可这样多年下来,浑身上下散发着的,却是一种沉稳大气的气场,让人感觉倒仿佛是一片静山一样。 远远地站在哪里,便是仿佛一颗玉树一样。 便是人都有一副爱美之心,而小辈们不知收敛,便是知道这两人不是敌人之后,就这样毫不防备地来到了云姬身边,这样问着。 云姬看到这一种小辈,便也只是带着一些笑意问道:“你们且可猜猜。” “姐姐不过只是一个美人而已,我怎么猜?”其中一个比较灵活的小辈便是这样反问。 “只是我总觉得姐姐似乎长得像一个人。”又一个小辈说道,“乍看挺像的,可仔细一看,却是一点也不像,不知道为什么……” 云姬笑笑,便是不发一语,而笑容却是越发神秘了。 “不得无礼!”缪叔一声令下,那些小辈便是不敢再说一句了。 只是云姬却是温柔说道:“无妨,倒是让他们猜猜也算是一件趣事。” 小辈们猜了许多答案,却总是猜不对,最后却有一个小辈说道:“姐姐是不是我们大当家的亲戚。莫非是大当家的姐姐吗?” 郝连城深身份从来不对他们说,而这小辈也不过只是猜测而已。 “怎么会这样猜呢?我是南疆人,而你们大当家,却是胡国人呢……”云姬疑惑说道。 “也许是很远很远的亲戚呢?”那小辈将远字音拖得很长。 而云姬却是没说答案,只是神秘笑笑。 这个时候,却是穆远上前一步,对缪叔说道:“在下穆远,来这沙漠土中,却是听一干士兵在说一件事情——他们想要将沙漠之中沙匪,一打尽!”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四)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四) 此言一出,缪叔便是走到穆远面前,抱拳拱手说道:“莫非你是……” “正是!”穆远亦是对缪叔回礼。 “莫非他们是因为……”缪叔又是试探问道。 “不错!”穆远便是这样肯定道。 他们两人之间言语无一丝点明,倒是听的人云里雾里。可穆远、缪叔、云姬三人,却又都听的分明。 “怕是再过两日,这士兵就会到这里来了。”穆远这样说,“据说是国主终于下令要诛杀沙匪。” 其中一个小辈离他们极尽,也是为人大胆活络,虽是听到了穆远与缪叔两人对话,也是听不懂他们前半句话的意思的,只是后半句,他听懂了,非是听懂了,还有他自己的一点见解:“国主诛杀沙匪是好事,只是却不知道国主会不会将我们也当做沙匪。” 这小辈不知道,郝连城钰原本就是为了诛杀他们,才假意打着要诛杀沙匪的名号,实则却只是为了他们而来。 只是那小辈心中,想来是将郝连城深当做一个英雄,而非沙匪。这郝连城钰要诛杀沙匪,却并非要诛杀英雄,故而有次一问。 穆远听到那小辈问话,便是一笑,如此回答道:“那你觉得你们是什么?” 听到穆远这样问,那小辈挺起了胸膛拍了拍胸脯说道:“英雄。” 那小辈不过只有十三四岁,乃是个可怜的孩子——两国战乱,自然是有这样的孩子流离失所,而这孩子在目睹自己父母死去之后,便竟想走过沙漠去向大赤复仇——便是这孩子一腔热血,又带上了无数干粮和水,只是走了四天,人便倒在了沙漠之中,迷茫之间似乎看到自己父母的身影,可再一醒来,却是在寮寨之中了。 ——郝连城深将他救了,帮他把身上的晒伤治好,而后再给了他一个家。 ——这寮寨里的小辈多多少少都有些悲惨经历,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故而他将郝连城深当做自己的兄长,并将他当做自己倾慕的英雄。而在这孩子眼里,必然以为被国主诛杀的乃是坏人吧。 而郝连城深是好人,是英雄,是不应该被国主诛杀的。 那孩子的眼神这样纯粹,纯粹到容不下一丝污秽——虽然长大之后,这个社会,这个现实必然会将这片纯净污染,可这个时候,穆远却仍旧只是看着那孩子的眼睛,这样笑着说道:“不不,你们的大当家,依旧还只是个沙匪而已。” “你胡说!”那小辈立刻激动了起来,“英雄、英雄!大当家分明是个英雄!” “他是个英雄,但他也是个沙匪。”穆远这样说道,他这样一说,那小辈才冷静了下来。 “你说的没错……” “是了,大当家之所以被称为英雄,乃是因为他打劫的并非是过往的商人,而是沙匪,他是打劫沙匪的沙匪,所以才被人称为英雄。只是他与沙匪有些时候,还是一样的。沙匪杀人,他也杀人,只是他杀的是坏人。但凡只要做了相似的事情,总是会被人误会的。也许时间一久,别人就会懂得,可大赤有一句话,叫好汉不吃眼前亏。这句话,你懂吗?”穆远对那孩子温柔说着。 那小辈懵懂点头,似乎懂了,似乎又不懂。 穆远走到缪叔面前,便是说道:“我在胡国边城小镇有个小宅子,想来要将寮寨这些人装下还是可以的。” 寮寨之中人口不说三百,两百还是有的,若是能将这几百人装下,怕是不能算是“小宅子”了。 穆远早年乃是何等威武的将军,自然是存下了一些银子,这十里艳酒开着,只是来往有些结余,加上穆远为人豁达,往往总是请客,所以这酒肆并不怎么赚钱,有时候还要倒贴一些,只是这十几年间十里艳酒却未受到一点动荡,乃是因为这穆远的家底,实在丰厚。 这寮寨中人为了与兵士错开,特意走了一条平常不走的道。 而没走几日,便远远看到后方升起了浓烟。 “啊!那个是!那个是咱们寮寨的方向!”便是有一个眼里好,方向感好的人大声叫喊。 人们往后看去,便发现远方黄、蓝之间却是飘着一条黑色的线,而那线飘飘渺渺,升到了空中,便是把这天,把这地都链接了起来。 原本缓缓在前面走的队伍一下子听了下来,他们反复雕像一样站在原地,他们都往前面看着,有些人摘下了头上的帽子,而眼窝浅的,却开始流泪,这是他们生活了好久的地方——是他们这样的人流离失所后的另一个家,而这个家,如今却被郝连城钰毁了…… 多少人的心里,便是因为这件事,对郝连城钰产生了恨意。 国破家亡,国未破,家已亡,非是亡了一次,却是亡了第二次…… “走吧!”缪叔在前面苍凉的喊了一句,那声音不大,却是在沙漠之中飘荡到远方,缪叔、穆远、云姬便是走在队伍最前面。 所以没有人看到缪叔流着眼泪的样子。 …… 而几日之后,穆远、缪叔再一次回到寮寨之地,看着这苍凉的景象,却是难耐的悲伤,尤其是缪叔,便是直直跪在了地上:“老奴真真没用,二皇子你离开皇宫时候,便失去了第一个庇佑之所,而如今,老奴连这第二个庇佑之所,都没有保住!” 这并非缪叔的错误,而只是皇权争斗之下,郝连城钰的一个游戏而已。 当初他将郝连城深逼出皇宫,如今便只是再次做了同样的事情而已。 “且先不要悲伤了,想来二皇子是会回到这里的,不如先给他做个印记也好,好让他知道寮寨之中的这些人,如今去了哪里……”穆远提议道。 缪叔点点头,便是来到了寮寨之中的空地上,随手捡起一块被烧黑的砖块,便是开始挖起了地面,地面上一层焦土被挖开之后,下面便是橙黄的泥地,而这一片泥地被挖开之后,下面却是一个个被码放的极好的酒坛。 穆远随手将一个酒坛拿起,开封之后便是酒香四溢。 “这是……”穆远脸上露出了惊艳表情——他好酒,也喜欢制酒,却从来没闻过这样奇妙的酒香。 “不过只是用这林子里采来的红果子酿造而成的而已,你若是喜欢,全部拿走也是可以的,只是……只是要留下一个酒坛。”缪叔这样说道,“你既是开的酒肆,想来以二皇子智慧,理所会猜到咱们此时在哪里的。” ……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五)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五) “你们在这里等我,我先去一个地方,切记,万万不可离开。”郝连城深千叮咛万嘱咐,说完便是往那烧焦的森林里走去,不多时,便消失在两人的视野之中。 “咦。这大当家神神秘秘的,是要去哪里。”阿忆果然及不安分,便是这样问着玮铁。 “大当家让我们呆在这里,不要离开,你这小子,便是安分呆在这里便是了。”玮铁警告阿忆,语气里便是带着果然如此的语气。“你以后后面那一句万万不可离开是对谁说的?若是只命令我,便只要说一句不要离开便好了,大当家是知道你这皮猴一样的个性,才千叮咛万嘱咐的。” 阿忆听完,便是挎着脸,一副极不开心样子——大当家既然觉得我不听话,那我一定要呆在他回来!阿忆这样想着。 …… 而郝连城深所进的林子,去的方向便是阿舍所在洞穴方向。 阿舍乃是林中之王,自他进驻绿洲之后,这绿洲之中便再无猛兽敢入,而郝连城深每每去见阿舍的时候,只是只身前往,并未告诉别人,而阿舍亦是警惕,从未让自己姿态被别人看见。 缪叔虽心里有点奇怪,可到底没有多问,所以他并不知道阿舍在林中,若是胡国士兵烧了绿洲,怕是阿舍也难免于难。 郝连城深越想越是心乱,虽然他知道阿舍极有灵性,可亦是心中有怕,便是越走越快,终于来到了阿舍的山洞之前。 果然那山洞外全是烧焦痕迹,山洞本就不大,如今许多飞灰落在上面,倒显得这洞口是越发的小了,郝连城深废了一番功夫才钻进洞里。 好在这洞口小,里面甬道却不窄,走了几十步之后终于来到了洞穴深处,而看到那块青石板上的景象之后,郝连城深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只见着山洞之中的青石板上,躺着一条全身黑色的大蛇,大蛇闭着眼睛,全身盘成一团,而这一团盘蛇中间,却是露出一坨白色的,毛茸茸的东西,只见那毛茸茸的一团白色时不时地抖动,还会发出细微的呼噜声,很是可爱。 郝连城深走了几步,却只见那蛇猛地支起身子,做出一个进攻姿态,当看到对方是谁之后,那黑色原本比之的身子骤然软了下来,他摇曳着身体来到郝连城深身边,便是仿佛小狗一样,磨蹭着郝连城深的脸颊,因是原本躺在阿舍身子上,而此时因为阿舍来到了郝连城深身边,那白色的团子却只能躺在青石板上,顿时凉醒了过来——阿舍似蛇,却并非蛇类,阿舍乃是万蛊之王,虽然有着蛇的形态,可却极通人性,非但眼睛不是蛇一样的狭长,连身体也是带着热度的,而蜷缩成一团更是仿佛一个天然靠垫一样。 那白团子醒了,看不到自己身下的垫子,便是迷迷糊糊左右看着,当看到自己的眼前有一条黑黑的,仿佛极其美味的尾巴尖的时候,便毫不犹豫地一口咬下! 阿舍的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它的脸上似乎露出了一丝仿佛人类一样的无奈的表情,便是轻轻将尾巴转移到郝连城深面前,将这悬在半空的小狐狸交到了郝连城深手里。 “不过几月未见,琼雪都长得这样大了。”郝连城深摸了摸琼雪的脑袋。这样说道。 琼雪这才清醒了过来,将嘴松开,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之后,便是一口咬住了郝连城深的手指! 倒也算不上咬,只是微微含着而已,可却用到了牙,让郝连城深觉得有些疼。 “咿呀……”你把主人弄到哪里去了,主人呢?主人呢?小狐狸一边咬着郝连城深的手指,一边这样问着。 阿舍抖了抖自己的尾巴,蹭了蹭小狐狸的头,小狐狸这才不甘不愿将牙齿松开,然后一下子跳到了阿舍的头上,扒着阿舍的头,虎视眈眈地看着郝连城深。 原本小狐狸只有两个手掌大小,而几月不见,他便长到了身子几乎有郝连城深一条手臂这样长,而那粉嫩的鼻尖也变成了一点微微的黑色,只是那尾巴却越发蓬松柔软了,而尾巴尖上一点黑色也更加明显了。 “咿……”琼雪站在阿舍头上倒是威风凛凛,只是叫声却太可爱也太没威严了一些——主人呢?主人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你是问靖榕吗?”郝连城深看着琼雪,靖榕问出了小狐狸所叫的意思,“她如今不能很快回来,但我……但我会把它救回来的……” 琼雪看着郝连城深许久,便是仿佛下了一个决定一样,它仿佛滑滑梯一样从阿舍身上滑下来,再是走到了郝连城深身边,蹭了蹭对方的脚。 郝连城深将小狐狸抱起来,便是对阿舍说道:“咱们要去胡国一个边陲小镇,那小镇名叫奎镇,想来那里是有水道可以连着这一条地下水脉的,你现在那水脉里待一会儿,我们十五天之后汇合。十五天后,我会去往奎镇的河边,那时候我往河中丢三颗石子,那时候你便知道是我了……” 阿舍听完郝连城深的命令之后,便是点了点头。 又仿佛与小狐狸道别一样,蹭了蹭小狐狸的脑袋之后,对它摇了摇尾巴——那尾巴之上,还有小狐狸的牙印。 阿舍便是一头扎下这洞中的水道之中——阿舍与小狐狸之所以没被烧死的原因,便是这个,而这片绿洲之所以会存在的原因,也是这个——地下水。 阿舍选择的这个洞窟,乃是有一个地下水脉的,而这水脉,链接这胡国的水脉。那时大火,外面热气冲天,而阿舍便将自己与小狐狸藏在洞穴水脉之中,这才躲过一劫。而大火之后,林中小动物皆被烧死,阿舍便在这林子中央找寻这被烧死的动物的尸体。 ——它自然是可以走的,可到最后,它都没有走。 ——忠诚。这便是兽与人最大的不同了,它要等着阿成回来的。 郝连城深看着阿舍消失在水脉之中,便是将小狐狸抱起来,搂在怀里,说道:“走吧,我们去将靖榕接回来!” “咿……”小狐狸高兴叫着。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六)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六) 郝连城深先是回到了十里艳酒。 原本以为这十里艳酒应该关门了,却没想到还是一样的景象,店内零星这样几个人,也不多不少,伙计在那里打着哈欠,酒客们也是一众醉醺醺的。 见到有人来了,小二擦了擦脸上的泪水,便是问道:“客官是要喝什么酒?” 郝连城深对那小二说道:“不喝酒,我只找你们掌柜的。” 那小二一听,便是用余光扫了一扫郝连城深的脸庞,依旧擦着脸上的泪水说道:“要找咱们掌柜的多了,你又是哪一位。” 穆远自助郝连城深刺杀之后,便自然是得罪了郝连城钰。郝连城深原本以为这十里艳酒应该已经关门了,可没想到这十里艳酒却还在营业,就仿佛这郝连城钰原以为郝连城深应该远远地逃入沙漠之中,却没想到他竟这样大胆,却是跑到了胡国国都,这郝连城钰眼皮子底下。 “掌柜的?找我们掌柜的多了,倒是不缺你一个。”那小二人是精瘦,比之郝连城深更是矮了一个头,只是面对郝连城深的时候气质依旧懒散,也不觉得有什么害怕模样,倒是特别。 “在下名叫阿成。”郝连城深对那小二依旧恭敬,只是张开了自己的手,在自己的掌心之中写了一个酒字,又再写了一个火字。 小二一看,顿时脸上表情变了,原本那懒散的样子顿时消失,便是对那郝连城深说道:“不随我来……是只你随我来。” 这阿忆与玮铁两人原本想来跟上,听了小二这句话后,郝连城深便让两人呆在原地。 进到后面房间之中,小二将门上门帘落下,顿时这房间里面陷入了一片漆黑之中。小二将屋中蜡烛点上,便竟然开始脱衣服…… “这……”郝连城深看着这小二模样,便是有些哭笑不得。 “你怕什么?”那小二将身上衣服脱下,**着上半身,这样奇怪问道,言语里还有着一点调笑的意味。 那小二虽然看似精瘦,实则是衣服褪下之后却还是有点看头的,所谓穿衣显瘦,脱衣显肉说的便是这样的人吧,而那小二的腹部还隐约有几块肌肉,可郝连城深在意的却不是这些。 ——那小二有着这样一个强壮的身子已然是让人觉得讶异了。更让人奇怪的,却是这小二身上却有着各种伤口,刀伤、箭伤、还有一些烫伤痕迹,倒不像是一个普通店小二的身体,而更像是一个争战沙场的武士的身体。 “穆远将军左前小将拜见二皇子。”那小二一改在外面看到的懒散样子,便是跪在地上,对郝连城深抱拳拱手说道。 “快快请起。”郝连城深将人扶起。 “穆远将军去到了胡国边境一个边陲小镇旁边,将军让我留守在这里,为的,便是等你。他说半月之内便是会有一个人来,若是那人带着一个熏黑的空酒坛,便可能是要他找的人,若是他说出了关于火,关于酒,也大约是那二皇子郝连城深,可若是来人说出自己的名字是郝连城深的话,那便叫我决计不要相信对方。”那左前小将这样对郝连城深说。 穆远所想,便是这会带着熏黑的酒坛的,必然是到过那个被烧毁的寮寨中的人,而这知道寮寨地址的,又知道这泥土下迈着酒坛的,除了郝连城深便再无第二人的。而若是没带,知道穆远好酒,又知道他用酒以火攻之术助云姬逃脱的,便也可能是二皇子本人。 可若是单单便说自己是郝连城深,就要这小二说出穆远所在的,必然不是郝连城深本人。 原因无他,只是郝连城深不会这样做而已。 而郝连城深年幼时候,曾经见过穆远一面,两人极为投缘,穆远称郝连城深的称呼,便是阿成,而郝连城深此时自称,便是让那小二确定了郝连城深身份,才将人带乐进来。 “穆将军所在,是哪个城池?”郝连城深问道。 “双界镇。”那小二说出一个名字。 双界镇乃是临近东铁一个小镇,离沙漠近,离东铁也近。东铁位于大赤与胡国之间,乃是一个临海小国,虽是夹在两国之间,却是夹缝生存,因是炼铁业极为发达,故而与大赤结成联盟,有加之这东铁之国虽小,却是被两座大山阻挡,形成天险,而只要把守两山之间关卡,那寻常敌人便无法进犯,若是想以别的途径入侵东铁,那便需要从海上,或是从这两座大山上行军。 想来不会有人这样做的。 而双界镇,乃是奎镇别名,取义自半城平原半城山丘之意。 这奎镇之人,大多数是住在平原之地的,因是靠着大山大海,故而奎镇并不算干涸,而有一条河流从山上留下,最后汇入泥土之中形成地下水。 而在郝连城深尚未离开皇宫,郝连赫雷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曾在穆远口中听过一字半句对方将来战争结束之后的景愿,其中一样,便是要在奎镇买一处山头住下。 长大之后,郝连城深才知道,这奎镇一边的山脉却是迷山,里面树木曲曲折折,乃是极好的藏人之所,想来这买下一座山头住下是真,可旁人是不是能找到,却又是另一回事了。 故而郝连城深能猜到穆远此时所在,却大约也不知道穆远此时身在何处。不过穆远既然留下了一个酒坛子作为线索,便必然会在这十里艳酒之中留下一个新线索的。而眼前这小二,便是新线索。 那小二转过身,便是走到郝连城深面前,屋子里光线不亮,小二便将点绕的蜡烛放在了一旁的桌子上。郝连城深看到那小二背上的东西的时候,却是被瞎了一跳。 ——原来他进屋脱衣服便是为了这个。 ——那小二的背上,乃是一副山间地图。曲曲折折地画着那奎镇山间庄子所在。 “如此,除非的将衣服脱下,便是他们搜身、搜房子,也是不怕被找到什么的。”那小二对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说完之后,竟是在屋子的地上倒上一小块煤油。 郝连城深不解。 而在对方不解目光之下,那小二将煤油点燃,然后……躺了上去……顿时那背被烧出了一股**烧焦的味道,极是难闻——郝连城深甚至都来不及阻止……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七)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七) “你,你这是何苦!”郝连城深急急将人从地上拉了起来,却早已经是来不及了,那小二背上已经是一阵血肉模糊,且那煤油还在那人背上燃烧,郝连城深便是接下自己的衣服披在那人身上,片刻之后将衣服撤起,那人背上便再无火苗了。 看着那人背上血肉模糊,郝连城深便是一阵皱眉。 “自穆将军征战沙场的时候,我就跟在他身边,后来退役,建十里艳酒,我便做了店小二,再后来,穆将军给了我好几百两金子,要我去奎镇买一处府邸——我向来自诩为穆将军心腹,这件事情,自然也是要做的妥妥当当的。只是我也知道,我便是做成了这件事情,穆将军就要赶我走了……我从小便是孤儿,穆将军将我捡来教我武艺,乃是我的恩人,也是我的亲人……穆将军将我赶走,乃是为我好,我知道……只是我终究还是不愿意的。”那小二的背上的图案被烧的焦黑,可这火因是未烧许久,所以也未伤筋骨,可还是需要大养的。 “所以你便在自己背上纹了这样一副图案是吗?”郝连城深问道。 纹了这样一副图案,这左前小将便是一副活地图,穆远必然不会将他赶走了。 “穆将军说过,二皇子天资聪慧,过目不忘,而这一副地图纹在我身上,终究是一个祸害,倒不如将这地图‘交’到你手里,才是真的安稳。”那小二说完,便是踉跄站了起来,“万望二皇子独自郑重,也请二皇子,善用穆将军。” 两字善用,却是意味深长。 穆远此时肯帮郝连城深,便是与郝连城钰为敌,既然为敌,那便从未想过回去。 而此时郝连城深去寻找穆远,却是与往常不一样的心境了,也许几月之前,那小二对郝连城深这样说,郝连城深便是会反驳反对,而此时他对郝连城深这样说之后,郝连城深却只是珍重地点了点头。 将小二那伤口处理好,又留下一味珍贵金疮药之后,郝连城深便是与阿忆、玮铁两人前往了奎镇。 …… 这一路上兵荒马乱,并不太平。 ——郝连城深知道郝连城钰与靖榕有过约定,而胡国六部,南詹部族长哈图死于与大赤的争斗之中,死时尸首分离,而蓝解部族长司图瑕死于自己的洞房之中,死时血染红了整个床铺,而不久之后,便是传来了青夔部族长胡延拓死去的消息——据说是仇家寻仇,可死的时候,却是自己将一把生锈匕首割断了自己的喉咙。而胡延拓死后,却是又再一次传来他那儿子全数死去的消息。 一半是死于胡延拓大夫人之手,而另一半,却是死的莫名其妙。 ——传出的消息虽是外人中毒,可谁又知道呢…… 不过所有人都知道的,便是这大夫人,便是在这风口浪尖之上“不得不”登上了族长的位置,只是前面要面对的阻碍,却自然也是比别人多的多。 部族不安,自然这胡国中间便恒生动荡,一路而来,郝连城深便是看到了一些他极不愿意看到的景象——虽是能帮则帮,可他的所帮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 阿忆与玮铁跟在郝连城深身后,自然也是心里极不是滋味。 而到奎镇的时候,便已经比原定日子晚了好几日了。 来到奎镇之后,郝连城深便是先找了一家客栈住下。 “大当家不尽快去与穆远、云姬汇合吗?”玮铁在一旁忧心忡忡问道,而阿忆亦在一边符合。 “咱们赶了大半月的路,怕是人匮马疲,如今住在这里,倒也是可以好好歇息一下的,且咱们一路而来,怕是遇到伏兵却不自知,我是怕有人暗自跟在咱们后面,怕是到了庄子与穆远汇合日子,便是咱们被一打尽日子。”郝连城深之言,并无道理。 原本狡兔三窟一言,郝连城深自然是想贯彻的,只是尚未等他找到第二个安身之所,郝连城钰便是来了一招釜底抽薪,将这沙漠沙匪扫的干净。 ——而他这一扫,便是将廖先生所在沙匪窝子也撼动了。 ——只是廖先生太过聪明,便是在郝连城钰动手之前,先行与几个沙匪合作,以自己“同伴”的性命鲜血,铺就了一条走向司图瑕的路,他这样成功地成了司图瑕身后的先生,司图瑕亦是对他言听计从。 ——若是没有靖榕出现的话,怕这司图瑕如今已经成了一个傀儡了。 只是这世上从来没有如果一事。 陆靖榕出现了,便是将他所有的美梦打碎——廖先生聪明,只是却不如靖榕聪明,哪怕他斗得过靖榕,便也斗不过另一样东西:天意。 多行不义必自毙。等在廖先生后面的东西,还多着呢…… 玮铁与阿忆两人听郝连城深所言不差,便是住在看客栈之中。所是有伏兵跟着,便必然会奇怪他们几人为何不去寻找穆远而在客栈住下。在与穆远汇合之前,郝连城深必须保证只有他们三个知道穆远在哪里。 且…… 夜深之后,郝连城深便是独自来到了河边。 胡国乃是极北之国,这里白天炎热,晚上寒冷,而这白天的炎热,也已经渐渐淡去,便是这样清冷的夜里,这月亮却是越发皎洁了。 郝连城深独自来到这河边——奎镇相连着大山,而这河水的源头便是自山上而来,河水之下扶着水藻,乃是深不见底的清澈,而河上浮着一盏盏花灯,倒是一派美好景象。 今日乃是十一月初,胡国靠北地方,几乎已经白雪皑皑了,可这奎镇靠近沙漠,又靠近大海,较为南边,所以只是觉得寒冷,却无一丝新雪。 郝连城深走到河边,往河里连丢三块石头 ——这是他与阿舍的约定,若是听到有人连丢三块石头,便是知道乃是阿成前来。 如今这阿舍未是露面……莫非…… 郝连城深原本心里是隐隐有些奇怪的,而阿成此时的反应,便是验证了他的奇怪——郝连城深在河边站了一会儿,却是捂住了胸口,指尖露出了一丝红色,便是直直往河里跌去…… 除了河上溅起了一圈圈涟漪,将那花灯飘的越来越远之外,竟是什么,也没留下……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八)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八) “怎么回事?”在郝连城深落水之后,便是有两个黑衣人急急走到郝连城深落水地点,便是面面相觑道,“到底是谁暗算了他,莫非是你吗?” 另一个黑衣人便是说道:“哪里是我。我们两人跟随这郝连城深从皇城到这里,几乎形影不离,我若是出手,你莫非会没看到吗?且咱们收到的命令却只是跟随,而非杀死,我怎敢违背命令呢?” 话音刚落,只见水里突然出现一道亮影,两人俱是高手,便是猝不及防,身体亦是本能做出反应,其中一个虽是往后躲了一躲,却还是被那亮影割破了喉咙。 然后一阵水声而过,便是只见郝连城深从水里炸出,与其中一人厮打起来,刀光剑影,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郝连城深知道,自己以一对二,便自然不是对手,便是想出奇招,假意受袭跌入水中,若是有人跟踪,便必会觉得奇怪——而果然,真的是有人在他身后…… 只是这另一个杀手便是很快反应了过来,加入了战局之中,原本郝连城深及占优势,只是另一个黑衣人亦是不弱,短时间无法取之性命,便是一来二去落了下风,而此时另一个黑人加入,郝连城深便是与两人厮打,想来久了,必是败局。 月光之下,刀光剑影,两个黑衣人与郝连城深影子倒影在水中。而那原本平静的水面却突然出现了一道涟漪。 那只是很小的一道涟漪而已,仿佛只是水中有一条鱼,在水下吐了个泡泡而已,而那涟漪迅速褪去,有的,只是更加平静的水面而已…… 郝连城深且战且退,慢慢被逼近河边。 而郝连城深亦是不敌,便是慢慢处于下风——如他们这样的人,习惯暗杀胜于跟踪,原本便是杀人利器,做这跟踪手段,到最后也不过只是为了将这一刀插进郝连城深的心脏之中而已。 他们受的命令便是跟随郝连城深,找到奎镇之中穆远居所,若是不小心被郝连城深发现,便是格杀勿论! 用不到半刻,郝连城深便被逼到了河边,他一只脚几乎踩进了河里,而那两个黑衣人也站在了河堤边上。 “二皇子,我劝你束手就擒。”其中一个黑衣人说道。 “我束手就擒也是一个死,我不束手就擒也是一个死,你这样说,倒是骗的太不高明了。”郝连城深嘴角带着笑意说道。 原本那黑衣人确实做着一骗的打算,只是没想到竟被郝连城深看穿。而那黑衣人被看穿之后,便是另一个黑衣人说道:“倒并非是骗,只是劝二皇子做出最正确的决定而已,是被我们两个围攻到死,还是早早领一个痛快……” “你们两个?”郝连城深站在河中这样问道。 “不错,我们两个对二皇子一个,想来还是有些胜算的。”那黑衣人说道。 “错了错了,你们是一个,我也是一个。你们是两个,我也是两个。”郝连城深纠正着他的言语。 “二皇子莫不是吓糊涂了,咱们向来听说二皇子少年英雄,却没想到竟是这样的货色,倒是让人‘刮目相看’了……”只是话音刚落,便被水里突然升起的一条黑色之物卷进了水中,顿时没了声息——那时间,不过只是一瞬而已。 而那另一个黑衣人便是被这水中之物吓到战栗,便是被郝连城深一剑刺入胸膛之中,顿时没了声息。而书中的动静也渐渐便小,最后回复了平静。 “我不是说过吗?你们是一个,我也是一个。你们是两个,我也是两个,只是你们当我是吓疯了的胡话,可在这一点上,我从来不说谎。”将剑上的血渍荡涤干净之后,郝连城深便是对着水里说道,“你还要藏多久,刚刚你不出来,我便觉得有人跟踪我——毕竟你的感觉总是比人灵敏许多,你不出来,是为了怕别人看到你,现在不出来又是个什么意思?莫非是还有人跟踪?” 话音刚落,只见这水流冲天,而这水落下之后,便只见一条足有人大腿粗细的巨蛇立在水中央,那巨蛇全身黑色,鳞片倒映着月光的白,他的瞳孔非是兽类的黄色,而是仿佛人类一样的黑色瞳孔——它便这样威风凛凛地站在水中,看着郝连城深。 “阿舍。”郝连城深被阿舍出来的时候弄得一身水。 ——此时可不是白天,也不是夏季,怕是郝连城深身体若是不好的话,就该风寒了。 他叫着阿舍,却没想到阿舍将头扭到一边,并不理它。 “怎么生气了?”郝连城深便是见阿舍这个样子,自然是心里明白——阿舍并非郝连城深宠物,亦非部下,这阿舍陪伴郝连城深十几年,郝连城深陪伴阿舍从不盈一握到如今足有人大腿粗细,两人经历极多,又加之阿舍极通人性,郝连城深便是将其当做自己的兄弟。 “我知道了,是因为我没有遵守约定让阿舍在这里等太久了吧。”郝连城深知道阿舍在闹什么别扭,便是这样说道。 阿舍脸上露出了人类皱眉的表情,便是走到郝连城深身边,用不轻不重的力道,将人缓缓卷了起来,再是游出河边,又将人放在了岸上。 将郝连城深放在岸上之后,又是左右嗅着阿成的身体,仿佛在寻找着什么气味似的。 “小狐狸我带着,这几日舟车劳顿,它也实在是辛苦了,今夜我出来找你,原本是想带着它的,只是又知道会有危险,便是让小狐狸在房中休息。”郝连城深仿佛知道阿舍心中所想一样,便是对阿舍这样解释道。 阿舍将身子蜷缩起来,又闭起眼睛,一副兴致缺缺模样。 “只是要见到小狐狸,怕是还要再等两天了。”郝连城深对阿舍这样无奈说道,“这条河源头乃是远处这高山,你顺着河流逆流而上,躲入群山之中,那时候,才有机会与小狐狸一见。” 而阿舍听完,便是无奈地抖了抖尾巴,那尾巴之上,还有小狐狸细小的牙印。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九)(月底了,求打赏、月票)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九)(月底了,求打赏、月票) 两界镇中两界山,便是因为有此天险,才阻挡了胡国铁骑踏过东铁国度。 而郝连城深与玮铁、阿忆两人在两界山中行走,才明白这胡国兵士为何不选择从这两界山中行军而进东铁——乃是因为这路,着实太难走了。 这初入两界山的时候,尚可以行马,可到最后,却是马行亦险,带最后却只能将这马舍弃。 而郝连城深与这两人一路走来,便是花了两天的功夫才走到了那个庄子面前,一看到那庄园,这三人心中便只有一句话,那便是:豁然开朗,仿佛桃花源。 一路上虽不算是穷山恶水,可这路之崎岖难走,却是让人意想不到。 而这深山老林之中,竟还有这样一个平坦之地,而这平坦之地之上,竟还建着一个极大的庄子,便更是让人想不到了。 “天啊,终于到了,若是没有大当家引路,怕是我能绕死在这林子里……这林子真是可怕,仿佛迷宫一样,怕是进的来就出不去了。”阿忆擦着脸上的汗水这样说道。 “是啊,那穆远也算是奇人了,竟然能找到这样一处所在,真是匪夷所思。”玮铁这样说道。 这三人感叹完一句之后,便是毫不迟疑,往那庄子中走出,尚未敲门,便刚好有人开门——不是穆远是谁? “穆先生……”郝连城深看着穆远便是极为惊讶,而穆远却只是笑着。 “我算着日子你们也该是这几日到了,所以我这几日天天去外面等,今日里刚好有喜鹊报喜,我就在想,是不是有好事了,果然像往常一样,开门去等你们,你们便来了。”穆远看着郝连城深等人便是这样欢喜说道,“来来来,想来你们也是在这林子里糟了罪了,不如先行休息一下,再吃点东西,咱们而后慢慢聊聊。” 三人一进庄园,便又是脑子里显出一句话来,便是:深藏不露,石中藏玉,半点也不显山露水。 原来这庄子在外面看来虽是大,却极其普通,可一进门,却只见着院子中央乃是一个习武场,练武场中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镋棍槊棒,鞭锏锤抓,拐子流星……该有的全有了,而这寮寨众人有些在院子中习武,倒是舞的虎虎生风,见郝连城深来了,他们便放下手中武器,一应举在郝连城深身边,便是关心问着。 “大当家去哪里了,怎么这样久才回来,等的我们担心极了。” “回来便好,回来便好,大当家你平安就好。” “大当家,咱们的寮寨被那***朝廷给烧了,原本便是被毁了第一个家,还以为这第二个家能好好留下,却没想到……” “大当家,敌不仁我不义,这仇,我们必然是要报的……” …… 诸如此类的话,便是不胜枚举。 倒是穆远的一句话,便是让这原来聒噪而又担忧的众人安静了下来:“诸位也知道这林子有多难走,便是大当家走了这样多的时候,又赶了许久的路,倒不如让大当家先洗漱洗漱,再吃些饭,好让大家叙叙旧。” 此言一出,便是原本寮寨里面做厨娘的几位女人开口说道:“大当家等着,便是我们立刻给你去做吃的!” 郝连城深、玮铁、阿忆等人原本倒是饿的,只是听了这一句之后,却不知道为何竟没了胃口。 厨娘们正要动身,却没想到这远处传来一个声音,便是止住了她们的脚步,只见那声音说:“我的城儿回来了?那为娘为你去弄些好吃的吧,城儿抽车劳顿,想来是累了,也是许久没有吃过为娘做的菜了……” 众人原本围在郝连城深身边的,便是默默让开了一条道来。 左右分开之后,却只见一个年级略大的美人飘飘渺渺而来,此人脸色白净,长着一双凤眼,皮肤极白,身子瘦弱,仿佛风一吹就要倒似的,穿着一声素绣小花的黄色衣服,虽是看得出有些年纪,却也不妨是一位美人。 郝连城深看到这个女人,便是脸上所有的疲倦都消失了。 ——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那女人面前,便是直直跪下,两手抱在胸前,郑重说道:“姆妈,我回来了。” 而那女子,正是郝连城深的生身之母,云姬。 云姬亦是走到郝连城深面前,摸着郝连城深的头颅几乎流泪:“儿啊,许久不见,又似乎瘦了。” 郝连城深站了起来,便是对云姬说道:“我这几日虽是累,却也一日三餐好吃好喝,姆妈,我没瘦的,一点也没有瘦。” 云姬摸着自己孩子的脸颊,便是默默看着,脸上似乎快要落泪,可表情却是带笑。 “你先去饭厅坐着,为娘这就给你去做吃的,你等着,你等着……”云姬对郝连城深千叮咛万嘱咐,便是急急往厨房跑去。 “云姬娘……云姬她这几日都是极担忧你的。”穆远在郝连城深耳边说道。 “多谢穆先生将我娘救出。”郝连城深对穆远抱拳拱手说道。 穆远摇了摇头,便是说道:“此时等吃完饭再说,你们现在都饿着,怕是什么力气都没有的,凡事,饭后再讲。” 说罢,便是将几人引到了饭厅之中。 这饭厅极大,外面乃是多人进食的大饭堂,想来便是容乃千人也未必不可,而这饭厅之中却有一个小包厢,便是为了让紧要的客人可以进食之用的。 几人一坐下,便是不要多久,就上了菜:“热菜云姬还在后面坐着,你们先吃吃这些冷菜填填肚子。” 一位厨娘对郝连城深等人这样说道。 上的冷菜有凉拌青瓜腐竹、凉拌魔芋丝、水豆豉拌折耳根、香油莴笋片等,都是一些家常小菜,也没特别金贵的菜,到最后上的,便是一盘小葱拌豆腐。 这豆腐白嫩鲜亮,上面撒着一点小葱,一点酱油,一点汤,一点麻油,便是飘香四溢,又看着极为漂亮。 郝连城深将那一筷子豆腐架入嘴里,便是说了一句:“这豆腐必然不是买的,是我母亲做的。” ——云姬在郝连赫雷离开胡国皇宫寻找苏含玉之后便被郝连城钰关押了起来,而这关押的时间太长,又太无聊了,她便只有做豆腐来打法自己无聊的时间。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十)(月底了,求打赏、月票)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十)(月底了,求打赏、月票) 云姬可以用很多的事情来打发时间,比如养鸟,比如种花,比如练画……可云姬偏偏却用这做豆腐打发时间,也是有趣。 就仿佛云姬说的,这做菜的时候,最是考验人的心性,急躁之人做出来的菜色粗糙、豪迈,心静之人做出来的菜色温雅、浅缓。可这粗糙、豪迈的菜未必不好吃,这温雅、浅缓的菜却有时候会失了一点味道。而云姬做豆腐时候,便是一番心境体现了,心境若静,则这豆腐做出来油光水滑,尝进嘴里无一丝结块,入口即化,极其美味。 而若是心中有事,这豆腐的味道,倒也常不出什么特殊味道来,只是觉得如其他的菜一般美味。 几人吃的快,却也囫囵。 云姬做的菜味道不差,只是众人心中都有些事情,虽然饿,却也尝不出太大的味道。酒足饭饱之后,穆远便是对那玮铁与阿忆说道:“两位可否下去。” 阿忆倒是站起身想要走,可玮铁却是站在了郝连城深身边,并无要走意思。 郝连城深回头说了一句:“三当家,你先下去后。” 玮铁才慢慢转身离开,只是离开时候眼中依旧有些担忧。 ——虽是这穆远救了寮寨中人,可此时却未在玮铁面前发生,玮铁此人笃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便是眼见,也未必是真的,他如何会将大当家与一个他不相信的人放在一个房间之中呢? 只是大当家既然说了这句话,他便自然只能遵从,只是这个名叫穆远的男人…… …… 看着阿忆玮铁两人离开,穆远便是对郝连城深说道:“二皇子,我想助你一件事情。” 他此时所用言语乃是一个助字,而非别的字,倒是耐人寻味。 “你要说的事情,我大约已经知道了。”郝连城深对穆远这样说道。 “那是自然,二皇子天资聪慧,乃是有着大智慧的人,如何能猜不到我的意思呢?”穆远这样夸赞着郝连城深。 “我并非有什么大智慧,我分明是一个蠢人。”郝连城深说着自贬的话。 “二皇子若是蠢人,怕这世上就没有聪明人了。”穆远对着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我若是聪明,如何让我这一班兄弟几乎落入死地呢——若是没有穆先生相救,怕是早就阴阳两隔,不再相见了。”郝连城深对穆远说着感激的话语。 “若非二皇子找到我,我又如何能去救他们呢?这循环往复,因缘际会,原本就是奇妙的东西,二皇子找到我,乃是因,而我救了他们,便是果,二皇子自己种下的因,所以此时得到了善果,又为何如此自谦呢?”穆远虽是胡国人,却比一般大赤人更为文雅,说出来的话,也是极为理性雅致的。 “只是无论如何,都要谢谢穆先生了。”郝连城深对穆远抱拳拱手说道。 “若是这一件事都要二皇子对我表示这样的感谢,怕是下一件事,二皇子便是要不知道如何谢我才是了。”穆远带着笑意说道。 而郝连城深却是猜想不出穆远说的是什么事情。 “二皇子随我来。”穆远带着郝连城深来到这小包间中的一扇屏风之前,这屏风上画着的乃是猛虎下山图,这图上怪石凌立,却有一株青松立在这怪石之间,乃是风中劲松,半点不倒,极为笔直模样,而这屏风之中画着的,便是圣山之上白虎——大赤以龙为尊,将龙比作圣物,而这帝君,便是龙子,而胡国以虎为尊,尤其是这白虎,便是这称作这圣山之王。 与大赤相反。 大赤的金龙乃是处在神话之中,高高在上,从未有人看到,乃是一样神圣之物。而胡国的圣山白虎,却是真实存在,每一代皆在传承,而传说中,只有胡国最强悍的男人,才能猎捕到这头圣山白虎——圣物乃是可被杀死之物,便是附和了胡国人一贯崇拜强者,人定胜天的真理。 只是这白虎图,却也如大赤的五爪金龙一样,是不可侵犯之物,若是大赤之中有人将五爪金龙图案印在衣服上,那便是欺君之罪,论罪,甚至可株连九族。而这胡国的白虎图亦是神圣不可侵犯,唯有胡国王族才可拥有。 而这屏风原本是被一块黑布遮住的,郝连城深、阿忆、玮铁三人也是并未注意。 如今穆远将这黑布从屏风上拿下,便是露出了这屏风的本来面目——屏风之上猛虎虎虎生风,栩栩如生,便是胡国的象征。 “这屏风是……”郝连城深看着白虎屏风问着。皇族象征,如何会落到穆远手里,怕是别人看到,必然会觉得穆远有谋反之意,可郝连城深却并非别人,他是郝连赫雷的儿子,他见证过穆远的忠诚,而这忠诚便是在郝连赫雷死后,亦是不变。 “我从皇宫之中回到市井的时候,国主为我那十里艳酒除了提了个牌匾之外,还将这个送给了我……”穆远摸着屏风这样说道,“国主之物,便是珍重万分。现在,我想将他送给你!” “此时太过贵重,我……”郝连城深知道,这个东西对穆远意义,穆远此时便是想送给他,他也是不敢收的。 “这圣山之王,远本只是我做保存之用而已——圣物原本就是皇族所有,我本凡人,留着这一样好物,也不过只是累赘而已,宝剑配英雄,理所应当给你。”穆远对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那便多谢了。”郝连城深对穆远抱拳拱手说道——他向来不是迟疑的人,这穆远不客气,他也不想客气。 两人一送一收,倒是半点也无迟疑。 穆远大笑道:“痛快、痛快,果然是国主的孩子,丝毫不像那郝连城钰一般阴沉可怕。” 郝连城深却是沉默不语。 只见穆远从自己的怀中拿出火折子——将火折子点燃之后,竟是一把火,将那郝连赫雷赏赐给他的屏风点燃了——郝连城深想要阻止,而穆远,便是对他摇了摇头。 !!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十一) 番外、与天一争又何妨(十一) 那屏风在宝箱只见缓缓燃烧着,因是用着最精致,也是最上等的丝线,所以这一场火,便是瞬间将这屏风吞噬了。可奇怪的是,这将屏风箍住的木头,却无一丝点燃痕迹。 “东篱木?”郝连城深看着那一截黑色的木头,这样问穆远。 “不错,殷山之上东篱木。”原本便是极寒之地的殷山上,便是寸草不生,若是可以长出草木,那必然也是珍奇的物种,比如这东篱木,便是在极寒之下长出的阴木,阴寒之地生阴木,遇火不燃,用来做一个屏风的框子,实在是大材小用。 只是郝连城深知道这屏风却是郝连赫雷赐给穆远的,自然是另藏玄机。如今这东篱木便是肯定了郝连城深心中的这个想法。 熊熊火焰在眼前燃起,将这两个胡国汉子的脸和眼都映照成了一片红色。 而那红色褪去之后,却只见这屏风被烧成了一片黑色,原本那虎虎生风的猛虎下山图,却是成了一片灰烬,好不可惜。 穆远站在那屏风面前,便是问道:“二皇子是否觉得我暴殄天物了?” 郝连城深摇摇头:“穆先生做这件事情,自然有穆先生的道理,且这屏风原本就是父皇赐予穆先生的,穆先生如今转赠与我,自然有穆先生的打算——无论穆先生给的是一面完整的屏风还是屏风的灰烬,我都是感谢穆先生的。” 穆远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 “二皇子不觉得奇怪吗?”穆远问。 郝连城深点点头,说道:“我奇怪这屏风为何烧毁之后,这灰烬却还像是原来的模样,虽是将这猛虎下山图烧毁了,可却仿佛变成了一面黑色的屏风。” “二皇子原来奇怪的是这个……倒是我多想了。”穆远喃喃自语,说了这样一句。 “穆先生说什么?” “不,没什么……”穆远在走到屏风前,便是对郝连城深说道,“二皇子是否奇怪为何这灰烬没有落下,却是成了这个样子?” 郝连城深点点头。 “这原因,乃是……”穆远将脸凑近这屏风,便是往前一吹。 原本黑色的屏风,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却是一副以金线银线绘制而成的地图。 “这是!”郝连城深看着那地图脸上露出了极为震惊的表情——原来那屏风看似屏风,实则在修那屏风的时候,乃是暗自埋下了金银线,所以这屏风被点燃之后,丝质布料被烧毁,可真金不怕火炼,这金银线却留下了——这金银线细密,便是将布料烧尽后的灰烬黏浊住,而刚刚穆远这样一吹,倒仿佛牵一发而动全身一般,将这金银线上的灰烬全部吹下。 除非用火烧,否则这屏风,便也只是一面屏风而已,哪怕郝连城钰知道郝连赫雷赏赐了穆远一面屏风,也只将这一面屏风当做郝连赫雷给予穆远的一面免死金牌而已——而郝连城钰自然不会毁坏郝连赫雷所赏赐的东西,所以这一面地图,却是无比的安全。 “这是……”郝连城深看着这一面地图问道。 “藏宝图。”穆远淡淡说出这两个字。 “是父皇的……”郝连城深问道。 “建国之初极为动荡,便是此时也是如此,于是老国主就在一处地方埋下了金银宝藏,怕的,就是日后若是胡国动荡,支离破碎,好以这一处宝藏将颓势挽回,却没想到胡国建国之后,这六部族长虽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胡国也面临过几次破碎危险,却终究还是挺过来了,而在老国主的细心经营之下,这胡国是越发的强大,而这一笔金银便是被搁置了下来。而这藏宝图,便是一直在我手里。”穆远请辞离开,虽是身在市井,却也难逃朝堂之险,他看似无忧无虑、无牵无故,可谁又知道他竟有这样一笔宝藏拿在手里呢? “穆先生是想将这一处宝藏交给我?”郝连城深问道。 “这一处宝藏,乃可用于招兵买马,养精蓄锐……此后作用,便是全凭二皇子做主,而我亦投二皇子挥下,仅供差遣。”说罢便是跪下,在胸前抱拳一拜。 “穆先生大恩,郝连城深受之有愧。”郝连城深便亦是跪在穆远面前,两人皆是抱拳拱手,身后,却是那波澜壮阔的金银地图。 片刻之后,郝连城深将穆先生从地上扶了起来。 穆先生对郝连城深说道:“我原本倒是有一个将军虚名,倒也是有几个部下追随,如今听到您的遭遇,他们便是愿意投诚到您的挥下。” 不,穆远说错了。这些下属会投诚到郝连城深挥下,并非是因为要匡扶正义,是为了江山社稷,而是因为如今站在郝连城深身边的人是穆远,仅此而已。 穆远被称为胡国战神,却不是徒有其表之辈。 便是在离开皇宫的时候,穆远便是第一时间让那忠心小二在这两界山中造下山庄,而便是将这山庄之下的土地磨平,便用了三年,而后又用三年的时间,将这个山庄建好,而后便在这山庄之后种下作物,还养了一些牛羊在这山中,为的,便是有一日遇到不测,好有一个容身之所。 狡兔三窟,乃是每一个聪明人都知道的道理。 “穆先生,我与那郝连城钰争夺,必然是会有一方胜,一方败的,而无论胜败,都会引起一些人生,一些人死,穆先生为我却要看着这些往日的兄弟流血牺牲……郝连城深,却是倍感荣幸,亦是倍感歉疚……”郝连城深对穆远说道。 “为你?”穆远脸上依旧带着微笑,却是露出了疑惑的语气,“我非是为你,乃是为了胡国。” 郝连城深愣了一愣,随即脸上,便是露出了大笑。 “穆先生,我与那郝连城钰一斗,这胜算如何?”笑过之后,郝连城深便是这样问着穆先生。 “一成。”穆先生这样回答。 “一成?我原本以为只有半成呢……”郝连城深脸上笑意,依旧不减。 “便仿佛与天争。” 而郝连城深的回答,却是:“与天一争又何妨!” !! 508孕中靖榕,想的是这孩子的生和活 靖榕肚子五个月的时候,依旧微微有些看得出来的。 她的身材并非消瘦,只是却不显怀,原本倒也算是个消瘦的美人,只是肚子里有了孩子,却开始暴饮暴食起来。 好在原本就吃的多,也从来不见长肉,只是这样一吃,倒是开始圆润了起来,也算是变得可爱了一些。 “小七,再拿个糯米鸡来。”中午饭之后,陆廉贞看着靖榕将一桌子菜吃完之后,便是对小七这样说道,小七原本看的有些目瞪口呆,便是在听到陆廉贞的话语之后,便匆匆忙忙往厨房跑去,“小时候捡到你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似乎捡到了一条狗,吃的虽然多但却杂,要求也不高,又忠诚,再打都不会逃跑,还会朝着你摇尾巴,久了还通你的心意……有趣极了。” 只是这条狗,在长大了之后,却是逃走了。 靖榕听完陆廉贞的话后,便是沉默不语。 “后来你逃了,我是很生气的,生气到想把你抓回来,打断四肢,割掉手筋脚筋,然后关在黄金做的笼子里面,好好养一辈子的……”陆廉贞又这样说道,语气平淡的,仿佛在喝着一碗白开水一样,而靖榕却是听的心脏乱跳,她与生不如死只隔一线,却只在陆廉贞指掌之间,“可一早醒来,我却又想明白了,你既然逃了,那便是想要过一下外面的生活。让你知道这外面的路有多难走了,你便自然而然就回来了。” 好在陆廉贞之睡了一晚,就改变了主意。 ——可靖榕,又是太明白他了,怕是这改变的,便并非只是陆廉贞的主意而已。 果然…… “于是,我只能派另一批人,将前一晚我派出去的人杀了。”原来陆廉贞在前一晚便已经下了命令,而靖榕了解他,他下的想来都只有死命令而已,若是想要将第一个命令撤回,那便只有派第二波人将第一波人杀死,这一个办法而已,“不过现在看来,我那时候做的决定还算正确——至少我在胡国看到你的时候,还算是开心,若是我不开心的话,恐怕那小子、你,还有你肚子里的孩子,都该当场毙命了。” “多谢哥哥手下留情。”靖榕感激说道。 “手下留情?你知道我向来不喜欢手下留情的。我做事一向做绝,从来不留后路,我便是不杀你,不过只是因为你肚子里的孩子而已,而那小子能逃走,只是因为他另有一些事情要做,且是他不得不做的而已……”陆廉贞点着桌子,这样淡淡说道。 靖榕心中一惊——陆廉贞将阿成纳入他的计划之中,怕是不妥之极!陆廉贞用人向来“物尽其用”,怕是阿成这次逃了,下一次却是要拿命去抵债。 陆廉贞看着靖榕沉默模样,便是笑道:“想这些做什么?人活一世,便是为了痛快二字。” 这是这痛快虽痛快,却是痛在前,快在后。 尚未等靖榕开口,小七便拿着一碗糯米鸡过来了。 靖榕将糯米鸡拿过,再是吃下,看的小七目瞪口呆。 “蠢货。”陆廉贞看着小七这幅模样,便是将手中的茶又倒在了小七脸上。 小七眼中露出委屈神色,可脸上却是半点也不敢表现出来。 “想来如此……当了母亲的人,总是吃不够的,也不知道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肚子里的孩子,便是生怕这肚子里的孩子饿着,哪怕弄坏自己的身体,也要将自己的孩子保护好——明明还没有出声,甚至连一句交谈都没有,甚至都没有触摸过对方,却有了这样深的感情……这边是骨肉亲情,不是吗?只是……只是我却猜不透……”陆廉贞抚摸着靖榕的肚子,这样淡淡说道。 若是旁人,定会觉得陆廉贞无父无母,可实际,却是相反。 陆廉贞的父亲乃是秦若愚时期极为有名的大将军陆子羽,他娶了秦若愚的妹妹,此时两人正在大赤江南隐居,这两人非但年幼之时对陆廉贞极为爱护,甚至到了溺爱的程度,为了让陆廉贞活下来,陆子羽甚至肯放弃兵权,换得陆廉贞活下去的机会。 ——只是却不知道为何,陆廉贞却成了这个模样。 “怕是这一辈子,都猜不透了……”陆廉贞看着靖榕的肚子,又说出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说出来的神情,语气,动作,却是与刚刚完全不一样的。 靖榕知道,陆廉贞小时候遇到过一个神算,那人说过,陆廉贞乃是不会被任何人爱上,既然无人爱上,那便也自然不会有自己的孩子。 ——想来陆廉贞会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抚养。靖榕这样猜想。 不过,却也只是一个猜想而已。 陆廉贞不会爱人,哪怕父子之爱亦是不懂,他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对待那个孩子,可靖榕却无法猜想这孩子到最后,究竟会变成一个怎么样的人…… 只是现在她能做的,便是吃。 大口大口的吃,让这孩子吸收到最好的养料——至少在自己肚子里的时候,他是好好的,真的是好好的。 她此时已经完全不再想去刺杀郝连城钰的事情了,她完全变成了一个母亲,完全成了一个母亲应该有的样子,她会时不时坐在藤椅上晒着太阳,有时候会吃一些腻的发慌的补品,而没日的习武,她自然已经荒废了,许久没有练剑了,连技法都生疏了。 ——这赖以生存的技艺在她身上一点点消退,可她却一点也不后悔。 她曾经对这孩子的到来这样的恐慌着,她甚至想丢掉这个孩子,也许这只是初初当母亲时候的恐慌而已,可现在,便是杀了她,她也不会有这个想法了。 ——只是…… 只是她在藤椅上晒太阳的时候,陆廉贞就坐在旁边,她吃补品的时候,陆廉贞会递过调羹,而靖榕坐在那里,陆廉贞却会擦剑。 她时时刻刻就在陆廉贞的监视之下——她必然是会生下这个孩子的,可这孩子的未来呢?莫非真的就掌握在陆廉贞的手里吗? !! 509盛雅燃来,这孩子是不是他的 靖榕怀孕到八个月的时候,这肚子,却是极为大的。 仿佛塞了个框子在肚子里一样——靖榕亦仿佛是将吃的所有的养料都供养到了这个肚子里。她的行动是越发的不便了,整日卧在床头懒得动弹,而身子,却开始消瘦了下去。 陆廉贞和靖榕都是懂医术的,靖榕与陆廉贞都知道,她的身体都没有一丝问题,可却依旧难掩担忧。 “你可千万要好好的,你若不好好的,怕是这肚子里的孩子,便也不好好的了。”陆廉贞这样说道。靖榕知道,他是担忧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而非自己。 陆廉贞对靖榕这样说完,便是回头看着小七,笑着说道:“那个女人,怎么还不来?” 他分明是笑着的,可是看到小七却是一阵毛骨悚然——小七是个哑巴,他不给纸币,却要别人说出原因,实在是蛮横之极。只是这房中三人都是知道陆廉贞脾气的。 小七便只能低头,不说一句,心里却是想着:怕是你寄的信里面的毒太过,把人毒死了吧。都把人毒死了,人家怎么来?(小七是内心吐槽帝。) 可是话音刚落,却听到院子里传来一句:“那个女人?那个女人是谁?” 只见这院子里飘飘渺渺走来一位美人,虽是有了些年纪,可那容貌,却是世间罕见之绝色,说是倾国倾城亦不为过,那眼睛、那嘴唇、那鼻子、那额头,那皮肤,都是上天精雕细琢的美丽,找不出一丝瑕疵,一丝不美。 “我说的,不就是你吗?我的好师傅啊。”陆廉贞看到那人前来,便是示意小七将自己推过去。 而那美丽女子身边,还站着一个男人,此男子俊朗,皮肤极白,亦是上了年纪,只是脸上非但不苟言笑,甚至没有一丝表情。 “非但你来了,他也来了,倒是纡尊降贵。”陆廉贞这样说道。 “你便是下半身瘸了,这上半身的嘴,还是一样锐利,仿佛刀子一样。”那人看着陆廉贞,亦是没有什么好语气,此次戳中陆廉贞此时痛处——这一双残腿。 “师父‘好’医术,却也没能将我这一双残腿医好,我倒是要谢谢师傅大恩大德了。”陆廉贞亦是好不迟疑,这样反驳道。 ——原来这来人不是别人,便是南疆素有毒手医仙之名的神医,盛雅燃。 “我这医术虽好,却是不想医你,倒是如何?”被人质疑医术,盛雅燃便是不急不缓,这样说道。 “是不想医,还是医不好呢?”陆廉贞这样反问,脸上,倒是带着一点轻蔑的表情。 “欲擒故纵?激将法?我的好徒儿,你尚还嫩了一些,可别忘记了,你是我的徒弟,便是什么本事都是我教的,便是想这放在信上的毒药,不也照样被我解开了吗?”盛雅燃这样说道。 “解开?若是解开,师父为何来的这样晚?”陆廉贞看着盛雅燃,便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怕是不是解开,而是因为这解毒的时候花的太长,所以才来晚了吧。” 两人唇枪舌剑,便是你追我赶,互不相让,倒是最后那龙祁开口:“廉贞,对你师父,便是理所应当让一步的。” 这时候陆廉贞才微微点了点头,示意小七将自己推回去。 “靖榕就在房间知道……麻烦师父去看看我那好女儿……”陆廉贞对盛雅燃这样说道,虽是陆廉贞乃是盛雅燃的传人,医术亦是高明,只是他毒术倒是几乎超越了盛雅燃,可这医术,却是不如方磊笑,而这方磊笑又是一个云游之人,加之这人和老顽童一样,极不着吊,陆廉贞便是有心不求盛雅燃去给靖榕看病,便也不会将靖榕托福给方磊笑。而其他两个师妹,千缕医术不如自己,且与自己有些恩怨,想来不行,而花遥,若是蛊术倒是天才一样的精通,只是这医术…… 只是这世上怕是找不出第二个比盛雅燃医术更高明的人,故而陆廉贞才传信给她——只是哪怕传信,却也是给她使了个扳子,这毒药旁人碰了,便是即死,盛雅燃碰了,想来是要花费几个月时间的。 只是陆廉贞也有没想到的事情,这封信确实是让一个人中毒了,可这个中毒的人却并非盛雅燃,而是旁人,故而盛雅燃此时来晚,并非因为要解自己身上的毒,而是要解一个旁人身上的毒。 盛雅燃与小七、陆廉贞、陆靖榕一样,乃是抗毒体质,且这抗毒性是比所有人都来的强的,这即死毒药在她身上不会很快产生效用,可对于一个普通人,却是太奏效了——好在那人中毒的时候,正好盛雅燃在身旁,而盛雅燃又有活死人肉白骨的名号,只是饶是这样,依旧花费了盛雅燃半年多的时间。 走到屋子里之后,靖榕见盛雅燃与龙祁来了,便是起床行礼。 盛雅燃却是将人阻止了:“你这样沉重的身子,还是先在床上躺着吧。” 而后便是摸了摸靖榕手腕上的脉象,脸上却露出了一丝微微惊讶的表情。 “靖榕自怀孕之后便吃的很多,只是却不见胖,这肚子倒是大了……”陆廉贞倒是难得说出这样一句话。 “你是怕靖榕得了你不知道的病,或是中了你不知道的毒?”盛雅燃问道。 “师父若是不想回答,我便也不想知道。”他是难得叫盛雅燃师父的。 “这孩子很好,只是身体不适合怀孕,小的时候又冻坏了身子,又受了太多苦,根基不稳,生孩子的时候,会比一般人都痛苦一些。”盛雅燃如实说道。 “孩子可活?”陆廉贞问的,果然只有这件事情。 “可活。”盛雅燃肯定说道,“你们先下去,留我与靖榕在这房间之中,我有些话要与靖榕说。” 盛雅燃说完,龙祁便带着陆廉贞、小七两人离开了。 “靖榕,你告诉我,这孩子,是当然在陵墓之中的那个人的孩子吗?”盛雅燃问的郑重,却是让靖榕一愣。 !! 510一本秘籍,原来陆廉贞是因为这个 “不是。”靖榕摇摇头,抚摸着自己的孩子,脸上有的,乃是一个母亲应有的,温柔的微笑。 “那这孩子是?”盛雅燃问道。 “胡国二皇子,郝连城深的孩子。”靖榕回答道。 靖榕将事情曲折、来龙去脉和盛雅燃说了一说,盛雅燃听后便是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我原本以为,你会和秦萧在一起,或是和陆廉贞在一起,却没想到,你最后却选择了一个胡国皇子,郝连城深,不但选择和他在一起,甚至还有了他的孩子。” 靖榕却是摇摇头,脸上露出了惭愧的表情:“我无法和他在一起,而这个孩子,到最后都是要给爹爹抚养的。” “廉贞要这个孩子?”盛雅燃脸上露出了惊讶的表情,而靖榕却是奇怪盛雅燃为何竟然这些事情却一点也不知道。 ——倒并非盛雅燃消息闭塞,若是她想知道,只怕这本事陆廉贞还不及她。只是她知道,若是知道的事情太多,便必然会不开心了,且她也已经到了这个年纪了,很多事情都看开看淡,也知道这简单雅致的生活,才是最舒适她的生活,所以除了偶尔在南疆替人治病之外,她倒很少出现了。 “爹爹原本是想让我将这孩子打掉的,可他却又说,若是我想生,便是要将这个孩子交给他抚养,才允许我生下来。”靖榕对盛雅燃这样说道。 “廉贞不过太寂寞了而已。”盛雅燃听了靖榕的话后,这样对靖榕说道。 “我自然知道。”靖榕回答。 盛雅燃脸上露出的一丝笑意,这样的笑,虽然让她的眼角露出了细纹,可却越发让她显得有魅力极了,时间,并未眷顾她,却让她优雅的老去,那已经实在是一件太难得的事情了。 “靖榕,你知不知道,陆廉贞,他喜欢你?”盛雅燃说出这样的话后,却是平地一声雷,弄得靖榕耳朵砰然炸响。 “这……盛姑姑……你必然是想错了……爹爹自然是喜欢我的……只是那种喜欢……必然是父女之间的喜欢……”她一向是这样从善如流的人,可只是因为盛雅燃的一句话便慌乱了起来,这样慌不择路,甚至有些无语伦次地说着这些话。 “靖榕这样聪明,如何看不透呢?想来靖榕也曾经想到过,只不过不敢面对,不敢深猜而已……”盛雅燃看着靖榕此时的样子,便是伸出一双素手,抚摸着靖榕的脸颊,将她那一脸慌乱看在眼里。“去病宫中,为怕秦筝武力伤害到你,便是将你关在去病宫中,独自来到玄武门外,迎秦筝箭阵;你被关押在冷宫囚牢之中,逃出之时,亦是陆廉贞将左右守卫杀个干净,否则你如何能够这样安然离开;便是此时,亦是来到你身边,在你最危难的时刻护你左右,助你成事……靖榕啊,你这样聪明,怎么不明白?” 不不。 并非不明白。 只是有了一个郝连城深之后,便是明白,也是理所应当不明白的。她从来不是一个博爱的人,她的心,狭小的很,便是有了一个,心里再装不下第二个,便是知道陆廉贞情谊,她也只能假装没有看到。仿佛盛雅燃所说的,靖榕并非不知道陆廉贞情谊,只是……只是有太多只是了…… “盛姑姑所说,靖榕不明白。”对着盛雅燃之言,靖榕依旧说着这样的话。 “要叫醒一个人,实在是太容易,这办法,有千百种,可要叫醒一个装睡的人,便是有千百种方法,也是不够的。”盛雅燃这样说道,仿佛回忆起了过去一样,盛雅燃便是看着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微笑,“陆廉贞原本的身体,差的,几乎是被风吹过就要倒下的身体,如今会变成这样的,倒是天翻地覆的一番改变,靠的,只是一本武学秘籍而已。” “武学秘籍?”靖榕疑惑,这世上真的有一本武功,可以让人变成这个样子吗? “原本就是阴寒一路的武学秘籍,是我与秦若愚在一个山洞里发现的,那山洞里一地冰碴,可外面却是三伏天盛夏,那冰碴之中埋着一具尸体,那尸体已经变成了干尸了,而这尸体手里,拿着的,便是这本秘籍。”三伏天中的山洞阴冷可以理解,可却会冻得结冰,倒是匪夷所思。 “这冰块是来源于那具干尸吗?”靖榕迟疑问道。 “不错。”盛雅燃微笑说道,“靖榕果然聪明。那寒冷来源,靖榕是一具已经死了不知道多久的尸体……只是那时候后有追兵,我便也没在意,只是将这秘籍收在怀中离开了。后来我遇到了龙祁,那时候我们之间发生了很多事……我就记起来我还有一本武学秘籍……我虽然也懂得武功,可比起武功,我还是更喜欢医术一些,于是,我就将这武学秘籍交给了他——龙祁虽然看起面无表情的,可人却是一个极为好的人,而且是一个和陆廉贞一样的武学奇才。” “那后来……” “龙祁只是翻看了那秘籍几眼,便脸色大变。他疯了一样的追问我,是不是练过这本秘籍。”盛雅燃仿佛回想起那时候的场景,脸色又露出了一丝微笑,“后来才知道,那本秘籍,乃是一百年前一位高人留下的,这位高人乃是一位练武奇才,身在殷山上,又是极寒体质,便是创造出这样一本武学秘籍,这秘籍,乃是可以将人的身体淬炼到极致的好东西……” “只是你与龙祁,都没有练。”虽然是好东西,可盛雅燃与龙祁都没有练,却只有一个陆廉贞练了,陆廉贞练了,他的身体好转了,可是他的心智,却全然不是那个样子,他偏激,恃才傲物,喜怒无常……这不是陆廉贞原本的样子。 “不错,那秘籍可以将人的身体淬炼到极致,只是这心境,也会有极大的改变,龙祁当年看了那本秘籍之后就知道了,这才问我是否看了那本秘籍。”盛雅燃这样说道,“练了,不会死,只是会变成一个杀人狂,恶魔,虐待狂,而不练,虽然还是一个正常人,却是要以一个正常人的身份很快死去,你,会选择哪一种呢?” !! 511为他而活,陆廉贞原本没想活 “若是我的话,想来会选择后一种吧。若是变成了一个不是我的我,那和当时我便死去又有什么不同呢?”靖榕这样回答盛雅燃。 “不错。你说的一点也没错。人之所以活着,乃是为了活出一个自己而已,若是练了这个功法,哪怕活了下来,那活下来的,也只不过是一个躯壳而已,里面的东西,已经被一些东西改变了……陆廉贞那时候年幼,可做出来的选择,却也是和你一样的。”盛雅燃这样说道。 可若是这样说,陆廉贞在那个时候就该死去——他没有选择练那个功法,身体又是这般的羸弱,是活不到现在这个年岁的,便是活着,也该是一个病秧子的模样,而不是此时名震天下的陆廉贞。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盛雅燃看着靖榕,这样笑着,“陆廉贞之所以活着,乃是因为他的父亲。” “陆将军是命令爹爹联系了那个功法吗?”靖榕问道,虽然陆子羽早已经卸去了将军位置,可靖榕依旧称他为陆将军。 盛雅燃摇摇头,这样说道:“陆子羽将陆廉贞交给我后,我便带着他回到了南疆,南疆之地四周都是瘴气,又丛林密布,原本就神秘莫测,加上我所在的地方,周围布下了阵法,更是扑朔迷离,这陆子羽便是想找,也是找不到的。” “那为何……”靖榕心中隐隐约约想到了什么,只是没说明白而已。 “陆廉贞其人,看似顽劣,实则重情重义,我与他有师徒恩情,他原本理所应当是尊师重道,便是他性子顽劣,也不会与我这样难堪,甚至对我一点也不尊敬。”盛雅燃想到这里,倒是叹了一口气,她与陆廉贞,便不仿佛是师徒,而是欢喜冤家一样,倒仿佛前世两人是仇敌,今世却偏偏做了师徒,“乃是因为,我只是教授他学识的人,却不是救他命的人。” 救这陆廉贞性命的,乃是陆子羽与帝君,而盛雅燃原本是鸠阁阁主,将这鸠阁传给陆廉贞之后,她下达的第一个命令,便是杀了皇后铁凝心! 只是陆廉贞知道,杀了铁凝心之后,怕是帝君不死,心也跟着死了,所以久久未动手,只是总与皇后不对付——这个女人,乃是陆廉贞师父要杀的人,只是想杀却不能杀。 而盛雅燃是陆廉贞的师父,可某些方面来说,却又是秦若愚的敌人,故而这陆廉贞与盛雅燃的关系,却又是这样的尴尬。 而这陆廉贞之所以最后会练习了功法的原因,怕就是因为陆子羽与帝君之间的交易。 “原本我将陆廉贞带到南疆的时候,这孩子,倒还是挺可爱的,似乎觉得我是他的救命恩人,对我也是师傅前师父后的叫着,只是有一天当我告诉他,要练习这个功法才可以活下去的时候,这孩子,却突然惊觉了起来——只是那么大一点孩子,却知道利害关系,一定要我说明白练这个功法的好处与坏处……”盛雅燃回忆起过往的时候,嘴角总是带着笑,想来这件事情在她看来,并非是一件不好的事情的起源。 “盛姑姑没有骗他吗?”靖榕问。 盛雅燃摇摇头,说道:“没有,我告诉了他实话——未来终究是要他来走的,是好是坏,也是他自己选的,若是我以欺骗的方式让他选择了我想让他选择的道路——若是他走错了,那这个后果,到底由谁来承担呢?现在想来,我却是让一个孩子来选择他自己的路,却也是太不负责了一些。” “不,盛姑姑做的没有错。爹爹向来说过,人最蠢的,便是将自己的选择权交到了别人手里,后来自己走错了路,却还去怪罪别人——分明是自己的路,让别人去选已经是够蠢了,可最后走错了,却还去怪别人,便是一件更蠢的事情了。”靖榕将陆廉贞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来。 “倒像是他会说的话。”盛雅燃叹了一口气,这样说道,“后来,我把要修炼这本秘籍会造成结果告诉了他,而这孩子听完之后,果然决定不去修炼……” 而不去练习这个功法的结果,便只是一个死字而已。 “我亦决定遵从那孩子的意思,我原本也以为,自己可以看着那孩子去死的……我终究是个大夫,看惯了生老病死,原本以为,这孩子也不过只是我生命中的过客而已……只是后来,我却又有了私心。终究是秦若愚低头求我的事情,我若是做不到,岂不是让他笑话!”盛雅燃与帝君原本有一段过去,只是这盛雅燃容貌绝色,倾城倾国,医术、毒术、蛊术三绝,却还赢不过一个只是民女的铁凝心,若是那铁凝心容貌胜她,才情胜她,她便也认了,却没想到这铁凝心不过只是一个平凡女子而已,她便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到为何这秦若愚选了一个铁凝心,却没有选她。 于是她设计让秦若愚来求自己救这陆廉贞。而秦若愚确实低头了,可她却没有救下这陆廉贞,岂不是让秦若愚笑话,且这盛雅燃,却是在这陆廉贞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她救陆廉贞,自然不是单单一句不甘心而已,只是她为人想来嘴硬心软,却也从来不愿意自夸,仅此而已。 “那孩子,原本是不知道自己的父亲付出了什么代价才让我出山的——他从小就受尽了各种苦,为了活下去,父母也是偶尔会将他送到各地的名医那里的。”盛雅燃这样说道,眼中有的,是一丝丝愁思。 “所以盛姑姑把那件事情告诉他了?把让他活下去的代价告诉他了?”靖榕问道。 “是的。”盛雅燃叹了一口气说道,“那孩子在知道了这件事情后,便是毫不犹豫地练起了那个功法,说是一日千里,亦不为过……只是到现在想起来,我依旧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是作对了,还是做错了。” ——陆廉贞知道为了救自己,自己的父亲乃是放下了一切,去换得这一个机会,他那样的人,便是知道了这一点,不为自己活着,也至少要为别人活着。 !! 512他之情谊,你可能接受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往事……”靖榕听后,便是一阵沉默不语。 “只是看着那孩子渐渐变成这个样子,我亦是要付很大一部分责任的……让他变成如今这样的人……”盛雅燃言语之间,带着的,乃是一点愧疚,“练习了那功法之后,这孩子心性全然的扭转了过来,以前是一个怎样彬彬有礼的孩子,到后面,却仿佛把过去解压的顽劣完全爆发了出来一样。刚刚开始是顽劣,到后面,便渐渐变成了残忍——当我看到那孩子的时候,我总是会隐隐约约想起那个洞中的枯骨——难道陆廉贞也会像那具骷髅一样,在无人的山洞之中独自老去吗?” “就像那个预言一样。”靖榕不知为何,说了这样一句。 陆廉贞年幼时候,曾与陆子羽在街上遇到一个瞎眼神算,那神算算出陆廉贞未来所会遇见的事情,甚至算出了可以救陆廉贞的方法。而此时,靖榕便已经猜到了那个瞎眼神算到底是谁了——盛雅燃医术、毒术、蛊术精湛,还有一样易容术,便是巧夺天工。 怕是盛雅燃为了让帝君向他低头,便是告诉了陆子羽这个方法,借着陆子羽的手,让帝君向盛雅燃低头吧。 “你猜的不错。”盛雅燃看着靖榕的脸,这样淡淡说道,“若是别人让我救陆廉贞,我便是可以做到见死不救,可若是秦若愚求我,我便自然不得不救了——只是秦若愚却不会求我,那我便只要设计让他来求我……” “爹爹,乃是那时候盛姑姑与帝君之间的牺牲品。”靖榕骤然之间说出了一件最无情,也最真实的一句话。 盛雅燃没想到靖榕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便是一瞬间愣住了。 “你说的不错,原本,似乎是这样的,只是后来,却不一样了……”盛雅燃看着靖榕,又是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有那个时候陆廉贞练习了功法,却也没有现在的陆靖榕了,也不知道那时候盛雅燃做的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事情已经铸成,倒也没必要去深究瞎想。 “爹爹一直在纠缠着那件事情。”靖榕这样说,而她口中所指的那件事情,便是盛雅燃扮作瞎子为他算命的那件事情。 “所以他才养了你。”盛雅燃对着靖榕这样说道,“陆廉贞对你,乃是有着男女之爱的,而他从捡到你的那一瞬间,便是想要将你养成他心中的那个人选的。” 盛雅燃曾经说过,陆廉贞不会有人来爱。乃是因为练习了功法之后,那秉性,脾气,心性,怕是没有一个人接受的了,而陆廉贞自然也知道这个,所以他拣了一个人来,一个只是小小的,饿的几乎失去了心智的小乞丐回来,这小乞丐年幼,聪明,眼里有的只是食物。 于是,他先做了那小乞丐的父亲,慢慢地教授着他觉得她需要学的东西——他慢慢将她教授成能适应他的人,能适应他的性,脾气,心性……不会惹他生气,又聪明……这样的话,不就可以打破那个语言了吗?原本陆廉贞便是做着这样的打算。 而他,真的成功了。 他养出了一个陆靖榕,不会惹他生气,聪明,甚至打心底在感激着他。 只是,他也有没想到的事情。 却没想到,这个世界上,竟还有一个郝连城深的存在,他用十几年的时间,养出了一个乖巧、聪明、理智,冷静的陆靖榕,却没想到,这个乖巧、聪明、理智,冷静的陆靖榕不会惹他生气,却是最后被郝连城深抢走了。 他想不出,为什么靖榕会被那郝连城深虏获了心,甚至有了孩子,他更想不到,为什么郝连城深能打破靖榕穿在身上的那一层坚冰,甚至便是被冻的伤痕累累却不放弃。 陆廉贞他太聪明了。而当一个人在一样事情上有着出彩的成绩之后,在另一样事情上,必然是落寞的可以,哪怕是陆廉贞,也是不例外的。他不懂情爱,所以他无法理解,无法理解这个缘由是什么,而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发生了。 他来不及制止,哪怕那时候郝连城深逃了,他在心里,亦是没有一点开心——别人逃,只是因为害怕,为了活命,而逃离自己,而那时候郝连城深逃离,却是为了以图日后报复,将靖榕从他身边再夺回去的。 他生平第一次恐慌——杀了郝连城深是那样轻而易举的事情,便是小七也能做到,可杀了郝连城深之后呢?怕是靖榕的命,也要去了一半了。 于是他能做的,便只是留下靖榕肚子里的孩子了——他甚至奇怪,为何这个时候,他都能这么冷静地分析着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师父真的爱着靖榕,亦或只是因为从小养着靖榕而已呢——就像养了一条十几年的狗,突然有一天,那狗却消失了,再遇到的时候,那狗已经换了一个名字,一个身份,甚至已经成了别人的宠物了。 ——是了。 ——便是这样聪明的陆廉贞,在有些时候,实在是蠢的可以,蠢的要命。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好在盛雅燃已经看透了这一切,只是盛雅燃终究是陆廉贞的师父,她希望陆廉贞好,亦希望靖榕好,便理所应当的,并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陆廉贞,只是将她埋葬在心底而已。 当有一天,她收到了自己大徒弟的来信的时候,当信中提及靖榕有了孩子的时候,她心里有的是欢喜,而更多的,却是担忧。 欢喜的,自然是以为这孩子是陆廉贞的孩子了,那靖榕与陆廉贞,便是终于从养父女变成了夫妻,而陆廉贞便也终于找到了心里的那个人,而担忧的,便是这肚子里的孩子,并非是陆廉贞的孩子。 而这欢喜未成,担忧,却成真了…… “爹爹说,这孩子,将来是要交给他抚养的。”靖榕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表情淡淡,而眼中,却是一些绝望。 盛雅燃因爱生恨,曾经对秦若愚做过很多不好的事情,而她,自然是最知道陆廉贞此时的感受的. 哪怕陆廉贞此时尚不明白自己对靖榕的感情,却也大约是如此的不快。 “想来还是有办法的。”盛雅燃对着靖榕,说出了一句靖榕最想听到的话。 !! 513其中缘由,狸猫换太子的办法 靖榕瞪大了眼睛,看着盛雅燃,便是有些不可思议。 “那孩子,不过只是我的徒弟而已,虽然青出于蓝,可终究,也只是我的徒弟而已。”盛雅燃这样说道。 “多谢盛姑姑。”靖榕几乎要从床上下来,只是她的肚子太大,却是行动不便,最后,还是被盛雅燃制止住了。 “我的方法,便是说出来太简单了,简单到你必然是第一时间想到的,却是立刻将其否定掉的。”盛雅燃对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靖榕,自然也是要想过保住自己的孩子的,只是她脑子里的办法循环往复,却找不到一个头绪,刚刚说出来,却又被自己否决掉了,这自己能够想到,陆廉贞必然也能想到,如何能保住自己的孩子,到最后,却是无论如何都保不住。 “狸猫换太子。”盛雅燃只是说出了这样五个字。 狸猫换太子,这乃是一个流传在大赤之中的典故而已。相传宫中皇后初死,而有两位贵妃都怀了孩子,谁生下男孩,便自然会有可能当上皇后,而这生下男婴亦会被封为太子,而其中一位李妃唯恐刘妃得到后位,便是在那刘妃生产时候,以一只剥了皮的狸猫换了刘妃生下的孩子,而这刘妃的孩子却成了一只剥了皮的狸猫。 皇帝听到此时之后,便以为刘妃生了一个妖物,便把刘妃打入了冷宫,而果然刘妃被打入冷宫之后,李妃便生了一个男婴,当即被封为皇后,而那男婴,亦是被封为了太子。 盛雅燃说的,便是这样一个典故。 “盛姑姑的意思是……” “用别的婴孩来换这个孩子。”盛雅燃这样说道。 “爹爹何其聪明。”靖榕始终有这样一个顾虑,怕是这件事情被陆廉贞发现。 “所以才需要我……你可知道为何这陆廉贞要飞鸽传书让我过来吗?”盛雅燃问道。 “盛姑姑乃是一位大夫,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更重要的是,盛姑姑乃是一位女人……爹爹让盛姑姑来,乃是为了我临盆的时候,由盛姑姑将我的孩子接生出来的。”靖榕这样回答。 “没错,我便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陆廉贞不可能看着你声的,而只要他不看着你生,我便有机会将别的孩子换成你的孩子。”盛雅燃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能不能麻烦盛姑姑去买一个死婴过来,便是对爹爹说,我生出的,乃是一个死婴呢?”靖榕问道。 “靖榕善良,我亦知道,只是这狸猫换太子原本就担着风险,而我会将龙祁带来,便是做着若是陆廉贞不肯放手准备,与他一拼的打算。要知道,廉贞他的功夫,如今已经青出于蓝了,便是我的龙祁联手,却也只有五成胜算而已。”盛雅燃对靖榕这样说道,这五成把握,不高也不低,若是陆廉贞的腿没有受伤,怕是这把握不到五成。“以别人的婴孩替靖榕的婴孩,便只有五成把握而已,以别人的死婴来替靖榕的孩子,莫说五成,怕是半成机会都没有了——毕竟,陆廉贞他,并非一个傻子。” “我在大赤宫中,看过两位母亲做的事情,一位丽妃,为了宣泄自己的恨意,便是利用自己的孩子去逼宫夺位,最后知道一些事情,却是自杀而已,而另一位丽妃,因是寂寞,帝君不曾爱她,便是将自己的眼睛封上,为了,便是取悦那个让他不感到寂寞的男人,最后知道乃是被那个人男人利用,却是上吊而死……”靖榕抚摸着自己的肚子,以一个母亲的口吻,这样说道,“原本以为所有的母亲,都是自私的,可对他们的孩子,却理所应当是无私的……只是那之后,我才知道,原来并不是,那只是我的自以为是而已,得到了太多,便想得到更多,便是这两位母亲所想的事情吧。只是我,却是什么东西都没有,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的,所以才能做到这样一心一意吧。” 世间都说母爱无私,可靖榕在大赤皇宫所见的,却是那两位母亲为了自己的私欲甚至愿意将自己的孩子牺牲这样的事情,尤其是秦萧,眼睛瞎了不说,如今更是颠沛流离,而秦笙,虽是被贬为庶民,可至少有了一个安身之所。比之秦萧,他竟还算是幸福的。 “你先好好养着身体吧,你这身体,怕是在生产的时候熬不过去。”盛雅燃看着靖榕,眼中隐隐有些担忧,“虽然看起来身子是好的,可小的时候打基础的时候却挨了饿,受了冻,便是后来慢慢养着,怕也未必养好,而这虚浮在生孩子的时候,是最易显现的。” 故而陆廉贞才会将盛雅燃请过来。 “若是那时候遇到些凶险,还请盛姑姑,将我这孩儿保住。”靖榕对盛雅燃说了这样一句算是丧气话的话。 “保住孩子?那你呢?你莫不是不想和这孩子的爹,那位胡国的二皇子相聚了吗?”盛雅燃看着靖榕,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这样问道。 “我不愿意去见他。”靖榕这样说道。 “莫不是这孩子的爹对不起你吗?”盛雅燃眼有怒火,便是这样问道,想来这世上的女人对于一样事情,总是可以同仇敌忾的,比如遇到一个对不起女人的男人,他们的怒火,几乎总是对着一个方向的。 靖榕聪明,乃有识人之能,可靖榕到底,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但凡女人,遇到了爱情,便会被冲昏头脑,遇到一个口蜜腹剑的坏男人,倒也并非是一件让人觉得意料之外的事情。靖榕虽聪明,可在爱情这件事上,却不聪明,倒也并非什么怪事。 “不是不是。”靖榕急急开口,为郝连城深争辩道。“并非是他对不起我,而是我……是我做了对不起他的事情。” 靖榕将过去陆廉贞命令她去刺杀郝连赫雷事情对盛雅燃一说,而盛雅燃听完,却是一声叹息。 “怕是陆廉贞早知道这样事情会发生,便是将其扼杀在摇篮里了。”盛雅燃何其了解陆廉贞,便是说出了这样的话,而非但她懂陆廉贞,靖榕也是懂的。 !! 514靖榕生子,却遇到意料之外的事情 陆廉贞的命令,乃是让靖榕去边城杀死一个胸口上纹着一只鹰纹身的男人,而以前陆廉贞下的这样的命令并不少,靖榕亦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她便是这样遵从了对方的指示,带着一张人皮面具,来到了边城一座客栈之中,遇到了那个胸口上有个鹰纹身的男人。 ——而到后面,她才知道,原来那个人,竟然是郝连赫雷。 而郝连城深,便是郝连赫雷的孩子。 陆廉贞要的,便是靖榕与这郝连城深有杀父之仇……他想让靖榕杀了郝连赫雷,而郝连城深既然是郝连赫雷的儿子,他自然不能与靖榕在一起。 而靖榕若是喜欢郝连城深,也必然不会用骗,来得到对方的爱意。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郝连城深不问,靖榕也并不回答。这并非是骗,而是在恰当好处的时间保持沉默,她好几次想把郝连城深推开,可这个名叫郝连城深的男人,又实在是太了解她了,也太耐得住她那清冷的性子了。她把他推开,他从来不恼,只是慢慢向她靠近,不急也不缓。她仿佛是月下的一潭清泉一样,虽然表面冷制,可下面,却是汹涌的暗潮,而他,却仿佛是冬日里的阳光一样,带着温暖而和煦的味道。 原本没有这件事情,靖榕可以毫不犹豫地放下一切,与郝连城深在一起的。 可有了这件事情之后,她却几乎连面对郝连城深的勇气都没有。 即使肚子里有了他的孩子,亦是没有与他走下去的勇气——是了,有时候,靖榕实在是太胆小了,仿佛是一只缩在洞穴里的老鼠一样,好不容易外面没有了声音,鼓足了勇气,终于往洞外看了一看,可当外面发出一点细小的声音的时候,她却又再次缩了回去。 “那个胡国二皇子,想来真的是对靖榕用情至深。”盛雅燃对着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靖榕脸上露出的疑惑的表情。 “我往日见到靖榕的时候,靖榕是站在那个大赤三皇子旁边,乃是一副保护者姿态,我也是活了那把年纪了,看得出来那大赤三皇子乃是对靖榕极为倾心的……”盛雅燃看着靖榕,这样说道。 靖榕想要反驳,却见盛雅燃摇了摇头。 “靖榕终究只有这点年岁而已,而我比靖榕,却是大了许多,靖榕于事之上,乃是从未有的聪明,可在这件事情上,便是绝顶聪明的陆廉贞,也看不明白,靖榕如何又懂得呢?”盛雅燃看着靖榕这样说道,“只是靖榕在说着那胡国二皇子郝连城深的时候,脸上带着的笑意,却是不一样的。我看得出来,在靖榕心里,乃是觉得自己是被那郝连城深所保护着的……靖榕纵使有铜皮铁骨,也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想来那郝连城深对靖榕,乃是极好的,所以才能让靖榕为他生下一个孩子。” 靖榕听完,点了点头:“他救了我的次数,不知几许,想来是还,也是换不够了,只是他却不要我换……遇到爹爹的时候,他甚至想要与爹爹一站……他虽然武功高强,只是没有小时候爹爹的机遇,便是爹爹身边小七也打不过……只是便是打不过,他也要打……后来冲破了穴道,弄得自己重伤,而爹爹又起了杀心……于是的便挡在阿成面前,让他快走。” “他走了?”盛雅燃问道,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鄙夷的语气。 “走了。”靖榕点点头。 “这个时候还能保持着冷静,倒是不简单。”盛雅燃这样说道。“若是走了,尚有救出你的机会,若是当时便与陆廉贞拼个你死我活,怕是当场就血溅三尺,没了活路。” 靖榕点点头。 “只是那个时候,他若是一时间想不明白,要与陆廉贞一争,你会帮谁呢?”盛雅燃这样问道,一面是将自己养大的养父陆廉贞,陆廉贞对靖榕情深意重,若是没有陆廉贞,便也没有此时的陆靖榕。而一面,却是同样对自己用情至深,救过自己无数次的郝连城深,此事亦是肚子里孩子的父亲——盛雅燃问的问题是何其的难以回答。 只是靖榕想了一想,便是说道:“想来我会在爹爹杀了阿成之前,先将他杀死的。” “看来在你心里,还是将陆廉贞放在了前面。” “在杀了阿成之后,我会自杀。”靖榕又这样说了一句。 而这个答案,却是盛雅燃没有想到的回答。 “爹爹要杀了阿成何其容易,便怕是爹爹会以一种生不如死的方式来折磨阿成,我不愿意阿成受苦,既然这个结果可以预见,那我就先将阿成杀死便罢了,也好过他受那样多的苦。”靖榕这样回答,“只是阿成死后,我亦无法苟活。虽然我答案说的轻巧,可一想到阿成死后那孤单的生活,我便无法独活了……” 不知什么时候,有什么东西悄然改变着。 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时候…… “所以我说,靖榕变了。”所有人听完靖榕的答案之后,这样说道,“靖榕在陆廉贞身旁的时候,只是一个跟随者,而在那三皇子秦萧身边,只是一个保护者,可唯有对那孩子的父亲,靖榕才是有着被爱的姿态来——因为被深爱着,被关切着,所以也同样变得会爱上谁,会关心谁,以往靖榕聪明,却只是聪明而已,只会机械的考虑着一些事情,却不懂爱,亦不会爱,可是在那郝连城深身边,靖榕却渐渐学会了去爱谁,去关心谁。这世上,聪明人总是会活的比较容易一点。可单单只是聪明,却是不够的。靖榕以往感受到痛苦,却没有现在的感受来的深,乃是因为靖榕以往不懂爱,此时的伤痛来的比什么时候都要深刻,而感受到的爱意,亦是比任何时候,都要来的强烈。” “盛姑姑说的这些事情……我还是有些不明白。”靖榕摸着自己的肚子,脸上有着的,却是慈母一般和煦的笑容。 “何必明白呢?”盛雅燃这样回答靖榕。 ————————我是怀孕的分割线————————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靖榕的肚子,便仿佛气球一样,越发的大了。 原本以为这肚子八月的时候,就已经够大了,却没想到十月的时候,竟然又大了许多,靖榕躺在床上,倒仿佛一个隆起的球一样。 “想来是前些日子食补的太过,怕是养分全部要给力孩子,你生他的时候,想来要费一番力气了。”盛雅燃对着靖榕这样说道,而他身后站着的,乃是龙祁与陆廉贞。 虽是这样说着,可盛雅燃的眼睛里,却有着一点隐隐的担忧,而这担忧,龙祁与陆廉贞都看不到,可靖榕,却是看到了。 “盛姑姑……”在龙祁与陆廉贞离开之后,这房间里面便只有靖榕与盛雅燃两人,靖榕便是开口问道,“盛姑姑,你刚刚……我……是因为我有什么事情吗?” 盛雅燃看了靖榕许久,看了靖榕的肚子许久,便是这样说道:“没事的,只不过……不……没事的……只是有一个很小的可能而已……应该没事的……” 她一边说着没事,而一边却又这样的不确定,靖榕心里隐隐有些不对,可到最后,她还是没有问下去。 既然这件事情,连盛雅燃都不确定,那自己知道,又有什么意思呢? 待到分娩的时候,靖榕才知道,那以往受过的痛苦,都不及这一次来的大,仿佛被人放在一块青石板上,而肚子上却被人用铁锤一下一下砸着……五脏六腑都被抽离,然后放进了盐水之中,身体里面的疼几乎要爆裂开来,而以往她所受的所有的痛处加起来,都不如这一次。 而这疼痛却不是一次性的,而是一阵一阵而来,本以为一波过去了,可下一波却是猝不及防地排山倒海而来。 靖榕原本是这样会忍痛的人,而这一次,不但痛的叫出了声音,更甚至叫的流出了眼泪。 “没事的,没事的,会过去的,你若是疼,便叫出来吧,叫出来,是会好一些的。”盛雅燃握着靖榕的手,这样说道。 靖榕只觉得自己是一直虾子,被人放在盘子里,抽掉了四肢,剥掉了壳,可里面的肉,却迟迟不肯下来。 盛雅燃一边擦着靖榕的汗,一边安慰道:“只是第一次特别疼而已,忍过去便好了……” 她也是生育过的人,所以特别了解靖榕的痛苦——便是这样,她生下一个孩子之后,便再也不愿意怀上第二个了。好在龙祁是这样“深明大义”的人,也是从来不会为难盛雅燃的。 靖榕摇了摇头……疼……实在是太疼了…… 她从来就是这样的人,她原本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疼是挨不过去的,到现在才发现,那只是她的一时天真而已…… 肚中的孩子迟迟不愿意出来,而靖榕亦是受着这样一份罪。 盛雅燃将一枚人参压在靖榕的舌头下面,便是轻轻挤压着靖榕的腹部……产道已经打开,可却迟迟不见孩子下来……而这样挤压,乃是会让孩子慢慢从产道里面出来的一种方法——只是母亲,却又要受罪了。 靖榕此时更疼了,原本是身体里疼,现在身体外面疼,可哪怕是这个样子,靖榕却也从未想让盛雅燃停止过。 片刻之后。 “靖榕,用力啊!孩子!孩子出来了!”盛雅燃用一种极为激烈的语气鼓舞着靖榕,可靖榕,却是被这疼痛折磨的几乎失去了神智,她的脸色是从未有过的白,白的仿佛一张白纸一样,她的四肢无力地抽搐着,可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她依旧无意识地用着自己最后一点力气。 水染红了好几盆,而等在外面的陆廉贞看着那一盆一盆被女侍端出来的血水,脸上却没有一丝担忧的表情,他的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而小七却是吓的脸色发白,眼中隐隐有些担忧。 “你不怕吗?”龙祁站在陆廉贞身边,这样问着。 “怕?我为什么要怕?”陆廉贞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他仿佛听到了一个极其好笑的笑话一样,这样反问着。 “女人生子,乃是在鬼门关面前走了一遭。”说道这里,龙祁停顿了一下,“陆靖榕的身体,原本就不好,便是在生子时候死了,也不奇怪。” 便是说着这样的话,龙祁脸上,始终都是面无表情。 “你说靖榕会死?”陆廉贞反问。 “也许会。”龙祁回答。 “不,她不会的。”陆廉贞信誓旦旦回答。 “我倒不知道你为何有这样的自信,说她一定不会。” “自信?这可不是自信。”陆廉贞抬头,冷冷地看了龙祁一眼,回答道,“我陆廉贞的女儿,怎么会这么容易就死呢?” 他说女儿的时候,说的是这样的轻,甚至让人听不清他后面说的是女儿,还是女人。 …… 孩子的第一声啼哭,总是这么嘹亮的。 盛雅燃将孩子放在靖榕的枕头边,对着靖榕说道:“阿靖,开眼看看你的孩子,是一个男孩呢……” 靖榕已经意识模糊,只是听到了这句话后,却还是勉强将眼睛睁开了。 这孩子还闭着眼睛,小小的,五官都皱成一团,皱巴巴的,身上有些地方是粉色的,有些地方是白色的,丑丑的,可又说不出来的可爱。 终究是了了一桩心事了。 靖榕心中这样想着,便是松懈了下来……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黑色,一阵晕眩,可下一秒,她却又被盛雅燃狠狠地打着脸颊。 “靖榕,千万不可睡去!”盛雅燃又在靖榕的舌头下压了一片人参,甚至以金针刺激着靖榕穴道。 “我不会死的……只是孩子出来,太累了而已……”靖榕对着盛雅燃这样说道,“盛姑姑,让我睡吧。” 她难得这个样子,可盛雅燃的脸上,却是严肃无比:“靖榕,你的肚子里,非是只有一个孩子,你若睡去了,这孩子,也就死定了。” 靖榕怀着的,竟然是双胞胎! !! 515同病相怜,我知道你的感觉 …… “你怎么进来了?”盛雅燃替靖榕擦着脸上的汗水之后,看着进来的陆廉贞,这样问道,眼里有的,乃是一种责怪的神情,“女人生孩子,乃是走的血灾,你是这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理所应当避开这血灾才是……” “血灾?难道我害怕那个吗?”陆廉贞自己驾着轮椅来到盛雅燃身边,便是这样说道。 而他的眼睛,往靖榕的身侧看了一眼,靖榕此时已经虚弱的睡着了,而那孩子,便是躺在一旁闭着眼睛,也不知道是睡着,还是醒着,只是时不时抖动着自己的手脚,嘴里还呜呜地叫着,细弱的,仿佛一只小兽一样。 陆廉贞端详着这个孩子。 这孩子的五官皱在一起,鼻子小小的,却很挺翘,想来是因为每个胡国人都有一个挺翘的鼻梁吧,而这孩子的嘴唇弯弯的,仿佛总是带着笑意,眼睛虽然闭着,可睫毛却是又长又弯,头上还有一撮小小的胎毛。 据说在胡国之中,若是孩子长着胎毛落地,这一撮胎毛是要剃掉,做成毛笔的,往后孩子识字习文,便是用这株胎毛笔,便会如虎添翼一般。 陆廉贞看着这孩子越看越可爱,便是以自己的指尖轻轻触碰着那孩子的天灵盖,而那小小的,柔软的一撮头发,在陆廉贞的手里细细地打转着。 而盛雅燃亦是用那感觉的毛巾,细细着擦着靖榕脸上的吸汗。 “这孩子的事情,靖榕想来已经和师父说过了吧。”陆廉贞说这句话的时候,没有笑意,亦没有嘲讽,说的,只是一句最普通,最简单的话而已。 而盛雅燃,却是有一点错觉,他似乎觉得,陆廉贞此时有一些变化了,他似乎因为手下的这个孩子而做着一点点改变,他似乎开始变得有些像个正常人了,而这改变,是因为什么呢?仅仅是因为手下这个孩子吗,还是…… “靖榕说过,这孩子,最后是要交给你抚养的。”盛雅燃回答道。 “她没有说别的吗?”陆廉贞又问。 “你觉得她会说什么呢?”盛雅燃反问。 陆廉贞的脸上,难得出现一丝正常的笑意,一丝苦涩的正常笑意:“我便是早该杀死那个臭小子了。” “是啊,若是早杀了他,这靖榕也就早死了,若是靖榕早死了,这个孩子,就也不会出生了,这个孩子没出生,你也不用去抚养他,引得靖榕恨你了。”盛雅燃一字一句说道,说的这样毫不留情。毫不顾及,没有一丝情面留下。 “师父这样无所顾及,是觉得我不会杀死这孩子吗?”陆廉贞的指尖,在那刚刚出生,还没有姓名的孩子的脸颊之上滑动,因为动作轻柔,甚至带着一些痒,那孩子抖了抖自己的脸颊,有些难受的动了一动,而最后,陆廉贞的指尖,停留在了那孩子的脖子上,纤细的指甲,抵住了那孩子的脖子,而顺着那脆弱的指甲,脖子中传来的跳动的声音,是这样的明显,“只要往下轻轻一按,这孩子,就仿佛从来没有来过这世上一样……” 盛雅燃心中一惊,可随即,却是这样说着:“你不会的……” “师父总是这样,所以才那么的让人讨厌。”陆廉贞将自己的手,收回了袖子之中,还将被子往那孩子身上捻了一捻,在这个孩子面前,陆廉贞仿佛卸下了所有刺的刺猬,露出了最柔软,最普通的一面,他没有一丝变化,却有很多东西都变了。 “你做的所有一切,不过是为了让靖榕爱你,为了让她记住你——而不是为了恨你。所以,你不会的。”盛雅燃的语气里,充满了笃定,可她心中依旧是惴惴不安的。 “是了,师父说的没错,一点错也没有,我是为了让她记住的,让她爱我——我将她从小捡过来的时候,为的,就是这个目的了。你看,一个孤苦无依,举目无亲的小乞丐,为了活着,什么事情都肯做,哪怕让她吃下垃圾,只要能活,她也肯做。这个样子卑微极了,却也美丽极了。那时候,我就在想,如果我抚养她,让她活下去,她会为我做到什么地步呢?是为我杀人吗?是为我防火吗?为我与天下为敌吗?若是她为我做了一切事情,那让她爱上我,似乎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了。” 于是,就像他说的,他开始训练靖榕,他将她身上一切他不喜欢的,都剥离了,一切他喜爱的,都付诸于那孩子身上,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这孩子挨不过去了,可第二天,第三天,那孩子被弄得满身都是血,可脊背,却一直都是笔直的。 那时候他就在想,这孩子啊,真是有趣,他有时候又会想,果然我那时候选对了人,做对了事情——他一辈子,选对的人,做对的事情太多了,多到他都数不过来了。而刚好相反,他做错的事情,却太少。 而让靖榕入宫,遇见郝连城深,没有在第一时间杀死对方,便是他做错的最错的一件事情。 可…… 已经容不得后悔了。 甚至连补救,都快做不到了…… “廉贞……我总是觉得你很讨厌,只是我也知道,我之所以觉得你讨厌,乃是因为你有时候,实在和我太像了——人有时候会讨厌别人,不是因为那个人和自己完全不一样,而是因那个人,和自己实在太像了。你的身上有我过去的影子,而你也该觉察到吧……太偏执了,便是会伤人伤己的……那时候我被伤的伤痕累累,只是希望你……你能醒悟……”盛雅燃之过去,乃是辉煌的过去,只是这辉煌之中,却也有一段不愿提及的过去。 她是成功者,如陆廉贞一样成功,而她亦是失败者,如陆廉贞一样失败。 只是她此时已经醒悟了——所以她有了自己的生活,而陆廉贞还在执迷不悟,所以他做着这样的事情——这样伤人伤己的事情。 “师父……你所说,我如何不明白呢……” 门外,龙祁拿着苗刀站在门口,停着屋子里的对话,眼中有的,却是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 516开箱子烧,这里面有什么 “只是啊……”陆廉贞将头低了下去,可再抬头的时候,原来的那个样子,却全然消失了,有的,乃是鸠阁阁主应有模样,“师父莫不是不懂,得不到,宁可要毁去这个道理吗——若是不懂,便也实在是太蠢了。” 话音刚落,只见外面红光冲天,便是只见有人喊了一句:“来人啊,走水了!” 所谓走水,便是火灾之意。 而盛雅燃却是看了那旁边的女侍一眼。 “师父不去救火吗?”陆廉贞看着盛雅燃,这样问道。 “这府邸乃是你的居所,你都不去救,我又担心什么?”盛雅燃反问。 这两师徒又仿佛回到了原来的样子,而刚刚的对话,仿佛只是过眼云烟而已,风一吹,就散了。陆廉贞以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腿,带着一些无奈的口气说道:“师父老了,师父的这双眼似乎也老了,莫非是没有看到的这双残腿吗?” “你不过只是瘸了而已,这灭火的本事,怕是一个健全人也未必比得上你吧。”盛雅燃与陆廉贞两人唇枪舌剑,可心里,却隐隐有些担忧。 只是两人对话着,外面的红光却一点点的弱了下来,仿佛是火,已经熄灭了。 等火熄灭之后,小七终于回到了这屋子之中,站在陆廉贞身后,小七脸上带着些乌黑,身上还有一些烟火的味道,虽然不难闻,但是这味道也足够清晰了。 “刚刚是小七放的火?”只是问出了一句,却也是肯定的一句,“你在诈我!” 而下一句话,陆廉贞便是轻轻巧巧地回答着:“若非一诈,如何知道真假呢?” 陆廉贞淡淡笑着,便是命令小七将自己推到那女侍面前,以自己的指尖轻轻点着那箱子之后,陆廉贞便是反问道:“我曾听师傅说过,这人,是有本能反应的,比如遇到地震,遇到水患,遇到火灾,便是第一时间会去看的,乃是最重要的东西的。” 地主会看自己的宝物箱,农民会看自己的家人,母亲会看自己的孩子……这是人的本能,人的天性。只是奇怪的是,盛雅燃看的,却是那个女侍。 “我原本想过许多,师父许是会看那扇门,毕竟门外站着的,乃是你的夫婿,苗疆王龙祁;你或许会看靖榕,初初生育完后,全无一丝声息,仿佛死了……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你会看这个女侍……这个女侍,到底有什么不同呢?竟会让你觉得比龙祁更重要,比靖榕更重要……”陆廉贞的手,轻轻点着那女侍手里抱着的箱子,这样问道。 那箱子不大,但很高。那女侍抱在怀里,足有她下巴这样高。 ——她原本只是一个平凡的胡国女人,因是靖榕生育,不能只有一个盛雅燃接生,所以才将她找来了,所以,她并不知道陆廉贞威名——也是因为她不知道陆廉贞的名声,所以才可以这样尽职尽责地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吧。 可此时,她却觉得害怕。 非常的害怕。 这种害怕,却是从骨子里升起的寒意。仿佛一只被蛇盯住的青蛙一样。而眼前这个残废的男子,分明坐在轮椅之上,又比自己矮了许多,可这胡国女人却害怕的几乎拿不住手里的箱子。 ——眼前这个男人,分明脸上没有一丝怒意,也没说什么重话,可却……让人害怕的要命。 “师父啊,这里面,究竟有的,是什么呢?”陆廉贞回头,一边轻轻点着箱子,一边这样问道。 盛雅燃看着陆廉贞一会,便有回头,用干净的毛巾擦了擦靖榕脸上的汗水,这样回答道:“不过只是一些擦拭了靖榕身体里秽物的毛巾而已。这些东西容易冲人,便是要这女侍收集起来,最后烧掉的……” “烧了?”陆廉贞一把将那箱子夺过,便是带着笑意说道,“若是要烧,不如此时就烧了吧,在这屋子里烧是最好的,外面终究冷的慌,屋子里也无什么大的热意,若是烧了,刚好给靖榕取取暖。” “你才刚刚放了火,这次又要烧东西吗?”盛雅燃淡淡反问着。 “我?防火?”陆廉贞仿佛觉得这话十分可笑一样,便是反问道,“师父啊师父,你果然是年纪大了,你年纪大了,眼睛不好用了,连脑子,也不好用了。你分明看到是小七放的火,如何会说是我放的火呢?” 盛雅燃微微一笑,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师父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既然刚刚是小七烧的,那这箱子,也由小七烧了吧。”说罢,便是将箱子交给了小七。 “要烧的话可以,去外面烧吧。这里面烧着了尽是乌烟瘴气,实在是对靖榕的身体不易。”盛雅燃淡淡回答道。 小七听完,便是点了点头要出去。 “到底谁是你的主子,你是谁的狗?若是你想听她的,便大不必再回来了!”陆廉贞说了这样一句。 而小七听完,眼中露出一些委屈的表情,便是又站回了陆廉贞的身边。 “烧!就在这里烧。”陆廉贞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对小七这样一说。 小七点了点头,便是拿出了怀中的火油与火折子。火油是刚刚用剩下的,不多,但烧一个箱子是够了,而火折子也是常常带上身上的东西。 只是小七的手,却是竟然已经恢复到了原来的样子,倒是让人奇怪。 ——小七的手原本被腐蚀掉了皮肤,只是皮肤便是可以生长,也必然会比原来更加脆弱,可小七手上的皮肤,却是与原来一模一样,没有任何区别。 小七将火油倒在箱子上,那火油散发着一股极为难闻的味道,那箱子上便是被火油浸染了。 而小七将火折子打开,轻轻用嘴吹了一吹,火折子明明灭灭地散发出一点光。正要将火折子碰到那箱子的时候,却听陆廉贞说了一句:“住手!” 也亏得小七眼疾手快,急急将手刹住,才没将这火折子碰到箱子。 原以为陆廉贞是不打算烧了。却没想到,他说:“开箱子烧,这样,才烧的透一些……” 给读者的话: 谢谢打赏月票,谢谢在3g书城支持正版 !! 517被他带走,你为什么要帮他 打开箱子之后,乃是一阵血腥味扑鼻而来,极为难闻。 这箱子果然如盛雅燃所言,乃是装载着秽物的箱子,只是盛雅燃将这些染血的绷带收集起来,到外面烧掉的而已。 小七站在箱子旁边,他离着箱子最近,也闻的最清楚,看的最清楚。看到那箱子里的东西的时候,小七自己很快就闭上了眼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可这火折子又拿在自己手里——陆廉贞命令乃是烧掉这箱子,自己便自然不得不烧了。 在心里说了一声抱歉之后,小七将剩下的火油浇在那箱子里染血的布条、毛巾、床单之中,那火油味道可比血腥味难闻多了。 而当这火油浇完之后,这箱子里,却传来了一声异动。 这里面的东西靖榕开始缓缓异动起来,而看到这个场景的陆廉贞的嘴角边,便终于有了一丝笑意——他在看盛雅燃,而盛雅燃,却在看陆廉贞。 “这又是怎么回事?”他仿佛明知故问一般,问了这样一句,而盛雅燃,则是沉默不语,“小七,将这些东西拿起来。” 他这样说,自然是强人所难了。 若是寻常染血之物,小七便是会毫不犹豫将这些东西拿起来,可这却并非寻常染血之物,而是女人生育时候留下的血和秽物,民间传说之中,最脏的东西,碰到之后,男人会倒霉三年。 ——陪在陆廉贞身边已经是很倒霉的事情了,要是更倒霉,我岂不是连命都要没有了。小七在心里这样想着。 可是想也不过只是想着而已,他并不敢不做。 于是他只好搓了搓手,将这些东西从箱子里一点一点拿起来。 可拿着拿着,脸上的表情先是分明的厌恶,到后面,却成了惊讶,成了欢喜——这一箱子染血的布料下面,竟然放着一个沉睡的小婴儿,那孩子也显然是刚刚出生,眼睛闭着牢牢的,有着漂亮的白色的皮肤,有一个娇俏的小鼻子,嘴巴粉粉嫩嫩的,偶尔还会抖动抖动自己的手脚。 ——这孩子被安安稳稳的放置在这些布料下面,因为放置的极好,所以这孩子并没被布料压到,也没被窒息,只是火油那难闻的味道,让这孩子极为难受,所以不停地抖动手脚…… 而这孩子一抖动手脚,这上面的布料,自然也开始抖动了。 …… 小七将这孩子从箱子里抱出来,那孩子粉粉嫩嫩的,极是可爱,便仿佛一个雪娃娃一样,小七轻手轻脚,可依旧怕把这孩子弄疼了。 他有些笨拙地抱着这个孩子,将这孩子抱到了陆廉贞的身边。 陆廉贞便是从袖子中间拿出一块丝绸来,将这孩子包裹住。 “这是什么?”陆廉贞以自己的指尖逗弄着那孩子,便是指着着孩子问着盛雅燃。 盛雅燃沉默不语。 “既然师父不愿意说,那便我来说吧。”陆廉贞嘴角带着笑意,清秀的脸上没有一丝不快,那黑色的,仿佛黑曜石的眼睛里,带着的,乃是仿佛慈父一般的眼神,可这眼神之下汹涌的东西,却是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师父想要用狸猫换太子的计策来将靖榕生下来的孩子换走吗?我来猜猜,这孩子,是靖榕的孩子吗?还是,这孩子并非是靖榕的孩子,床上的那个,才是呢……” 他一边这样说着,一边用手指轻轻捧着那孩子的手掌,那孩子无意识地握紧了陆廉贞的手,而当陆廉贞碰到那孩子小小的脚丫的时候,那孩子的脚,也抖了一抖。 “真是可爱……我往日里,实在是不知道为什么要有一个孩子……你看着孩子,什么都不懂,只会哭,只会闹,只会吃,却什么都不会给你,吵闹起来的时候甚至恨不得把他掐死,可还是有这么多人会这样义无反顾地去生一个孩子,我那时候不懂,现在懂了……便是恨起来的时候想把他掐死,可爱起来的时候,却恨不得将这全世界都给他。”陆廉贞抱着那孩子,这样说道。 “将孩子给我!”盛雅燃站了起来,对陆廉贞这样说着,语气里,是有着一些淡淡的威胁。 “师父你是不是弄错了什么,靖榕与我,原本就有约定,这孩子将来是要归我抚养的,师父想来最讨厌那些说话不算话的反复小人,今日里,怎么做了这自己最讨厌的人呢?”陆廉贞并不用正眼看着盛雅燃,只是用余光这样看着他,眼中带着淡淡的轻蔑。 “这原因,你不懂吗?”盛雅燃冷笑着反问。 “原本就是我与靖榕的约定,与你有什么干系?这孩子,我是要定了!”陆廉贞的语气,依旧是淡淡的,可言语里的东西,却是坚定的不容任何人反驳一句,“非但这个孩子我要了,躺在靖榕身边的那个,我也要了……” “……” 盛雅燃刚要说什么,却只见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肩,而后,却是那只温柔的手,点住了自己的穴道——她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陆廉贞将两个孩子,都带走了。 陆廉贞消失了一刻之后,盛雅燃将穴道冲开,她冲开穴道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冲到了那点住自己穴道之人的面前,问个究竟。 “我答应过你,无论有什么事情,绝不独自离开,而是要问你一个缘由,如今,你告诉我,你做这件事情的缘由。”盛雅燃强忍住自己心中的怒气,便是这样看似冷静地问着龙祁。 而龙祁,便是刚刚点住了盛雅燃穴道之人,若是没有龙祁,陆廉贞不会这样轻而易举地带走了这两个孩子。 “与靖榕、与你来说,那孩子,是重要的,重要到你们可以豁出生命,此时靖榕力竭,若是没有力竭,怕是能与陆廉贞拼个你死我活,哪怕她曾与陆廉贞定下约定,她也必然是会这样做的……只是你我都知道,她这样做,一定是输的。”龙且一向面无表情,也很少说话,他说这样多的话,倒是让人有些意外。 !! 518一个箱子,我们都打不过他 “她会输,所以我才让你跟着我来,所以我们才来了,我们来,不就是为了让靖榕赢吗?可是我们来了,却还是让陆廉贞将孩子带走了……我们,我们岂不是白来了吗?”盛雅燃盯着龙祁的眼睛这样问着,“陆廉贞的功夫,原本便是有一半是你教授的,若是你打不过他,还有我……可是你……可是你却放他走了……为什么……难道集我们两个的力量,还是打不过他吗?” 龙祁看着盛雅燃,看着对方那失落的表情,看着对方那无奈的眼眸,便是回答道:“打不过的,如何打得过呢?” “莫非你是怕他身边的那个小七吗?那孩子的功夫不过尔尔,只是力气大了一些。”盛雅燃反问。 龙祁摇摇头。 “陆廉贞不过只是一个瘸子而已,若是他未瘸,尚可与你我一争,可是他瘸了……你又怕什么呢?”盛雅燃又问。 龙祁的回答,还只是摇摇头而已:“阿燃,你终究不懂。” 盛雅燃沉默。 片刻之后,龙祁便是又默默说道:“你怎么会不懂呢?” 是了,盛雅燃不是不懂,只是关心则乱而已。她喜欢靖榕这个女孩子,她也喜欢陆廉贞,她希望陆廉贞与靖榕之间有一个好的结局,她希望靖榕爱上陆廉贞,她希望陆廉贞在得到靖榕的爱之后,会变成一个普通人——可这也不过只是她的希望而已。希望,总是会有两个结果的。实现,或是落空。而盛雅燃,得到的,却只是落空而已。 只是她没有想的这样不明白。 当得知靖榕并不爱陆廉贞,而对陆廉贞只有感激之后,盛雅燃便很快就释然了。只是不释然的,却只有陆廉贞而已——陆廉贞,和盛雅燃太像了,所以当盛雅燃得知陆廉贞要夺走靖榕的孩子的时候,她便是希望能阻止对方这样做。 因为她知道那种感受。伤害了自己心爱的人,原以为自己会开心起来,可实际上别说是开心了,便是一些平静也得不到,有的,只是悲哀与惶恐。 她深知这样的感受,所以希望在陆廉贞后悔之前阻止这一件事情的发生。 可是…… 她失败了。 她想用狸猫换太子的方法把靖榕的孩子就回来,可是,陆廉贞终究还是技高一筹,他带走了两个孩子——无论是床上那一个还是箱子里那一个,无论哪个是“狸猫”,哪个是“太子”,他都将那孩子带走了…… 盛雅燃缓缓地走到靖榕身边,将放在旁边的白布拿起来,微微擦拭着靖榕的额头与下巴,而那只手,却是轻柔地抚摸着靖榕的脸庞:“廉贞他,对你不好,可却又对你很好……靖榕这样聪明,一定是知道的,不然怎么会不逃离他呢……” 龙祁站在盛雅燃旁边,这样听着,似乎盛雅燃说的,是陆廉贞,可实际上,说着的,又仿佛是过去的自己。 “只可惜啊,靖榕心里有着的,却是那不见踪影的郝连城深——只是那小子便是在,也没一丝用处,非但没一丝用处,怕是早就身首异处了……我原以为自己可以从陆廉贞手里将你的孩子保下来……可是……我想错了。”她终于冷静了下来,而那颗聪明的头颅,也终于开始飞快地运转了起来。 她看着龙祁,用一种极为感激的眼神,而龙祁,亦在看着她…… “你说的没错,你做的也没错,我现在才想明白。”她走到龙祁面前,这样对他说道,那绝美的脸上,有着的,乃是一点点泪痕,“我总是这样,总是太自傲了,又不够冷静,总是希望把事情做好,可却又考虑的太不够了。” 龙祁摇摇头,以手指将盛雅燃脸上的泪痕擦干——他的手,乃是一双练武之人的手,而练武之人的手,总是粗糙的,只是龙且的动作,却是那么的轻柔,轻柔到没有让盛雅燃感受到他指尖的粗糙,而只是感受到了他指尖的温柔。 “没事的。”龙祁对着盛雅燃这样说道。 盛雅燃对站在旁边呆若木鸡的女侍说道:“你走吧。” 将一锭金子丢在那人的怀里之后,那人才如梦初醒一样,急急捡了地上的金子,飞快走了,只是走到门口,却被一把苗刀架住了脑袋。 “今天发生的事情,若是告诉了别人,你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吧。”便是危险的时候,龙祁的脸上,也总是没什么表情的。 那女侍吓的手中的金子又掉了,而龙祁却是将苗刀收了起来,将金子从地上捡起,掸了掸上面的灰后,便将那金子又丢到了那女侍手里。 “走吧,管好自己的嘴。”龙祁对那女侍这样说道。 那女侍便是颤抖着脚,却是走的极快。 看人走后,盛雅燃走到屋子中间,屋子中央摆着一个箱子,箱子旁边放着一堆红,一堆白,上面还散发着浓浓火油的味道。 而这箱子中间空空如也,却是什么都没有——原来这箱子里面,有着一个小小的,刚刚出生的小婴儿,只是那婴儿却不幸运,最后还是落到了陆廉贞手里——往后的日子,想来不会太轻松。 当盛雅燃将这个箱子拿起的时候,箱子里,却传来了一阵婴儿的啼哭声。 “这是……”龙祁侧目。 他原本一直站在门外,所以不知道这屋子里的场景,当陆廉贞带走那两个婴儿的时候,他以为陆琏是将靖榕声出的孩子和那代替的婴儿一同带走了——宁可错杀一千,不放走一个,这向来是陆廉贞的座右铭,可这屋子里,如何还会有婴儿的哭声呢? 在按下盒子旁边某个隐藏按钮之后,箱子里轻轻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咔嚓”声,而箱子的底部骤然之间裂开,里面有着的,却是一个和刚刚那躺在箱子里的婴儿一模一样的婴儿,那婴儿似乎在箱子里躺久了,觉得有些寒冷,所以哭了出来。 这嘹亮的啼哭声在这寂静的黑夜里,是那么的鲜活,那么的可爱。 !! 519与龙祁打,两人你来我往 “这是……”龙祁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来,这也算是一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了。 “这是靖榕的孩子。”盛雅燃将那孩子从箱子里轻轻抱出来,放在靖榕身边,看着眼前昏迷的靖榕,还有一旁哽咽的孩子,盛雅燃脸上,露出了一丝仿佛祖母看着自己的女儿,看着自己女儿所生的孩子的时候,应该有的慈祥眼神。 “可陆廉贞不是……”话未说完,龙祁便是骤然之间停顿了一下,便是又继续说道,“双胞胎?靖榕生了一双?” 盛雅燃点点头:“若是生了一个,便是什么都留不下了——仿佛是因为知道有这样的情况,所以这孩子便在肚子里孕育出了另一个自己,一个陪着自己的母亲,而另一个,却去实现自己的母亲对陆廉贞的许诺……” 原来靖榕生了双胞胎之后,盛雅燃便是将两个孩子分别放在了那个装着秽物的箱子里面,上面一层放着一个,下面一层便是放着另一个。 陆廉贞没想到靖榕生了两个,便是无论如何,也至少能保住一个的。 “好在陆廉贞并没有亲自去拿这个盒子。”盛雅燃对龙祁这样说道,若是陆廉贞去拿了这个盒子,他便会知道这箱子实在是太重了,重过了装着一些布料的箱子应该有的重量,也重过了一个孩子应该有的重量。 这两个孩子虽然不重,却也太重了,只要被陆廉贞拿在手里,他便必然会产生一些疑问的。 而陆廉贞这个人,若是有了疑问,便一定要找到一个答案。 ——拿这个箱子里的是小七,而他是个哑巴,自然也不喜欢“多嘴多舌”。 “阿燃,你有没有想过,其实陆廉贞,早就已经知道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了呢?”龙祁看了那孩子许久,便是这样问着盛雅燃。 “我想过,只是想过又如何呢?他想要一个孩子,我便给他一个孩子,只是再想要第二个,我便理所应当要和他斗一斗了……也许斗不过,只是两败俱伤,不是陆廉贞会想要的结果。”盛雅燃这样回答,而刚刚陆廉贞可以这样轻而易举的带走一个孩子,并非是因为龙祁怕了,亦或是盛雅燃怕了,只是因为盛雅燃在那个时候,就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她可以做好最坏的打算,可更坏的打算,她却无论如何都是无法接受的。 而陆廉贞便是因为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这样毫不犹豫离开的。 “至少,我也算是帮了靖榕一把,不是吗?”盛雅燃看着龙祁,这样问着。 “非但是帮了靖榕一把,也帮了陆廉贞一把。”龙祁回答道。 …… 等靖榕养好了的时候,乃是在胡国的春天。 胡国的春天来的比大赤晚许多,四月的时候,才微微有了一些春意,有了一些暖意。靖榕的身体原本就不适合生子,何况是一生两个,自然是要狠狠养着。 只是她的性子盛雅燃也是明白的,虽然熬不住,可又知道好歹,这孕后的身子养不好,一辈子就毁了,所以即使靖榕不喜欢卧床,还是依旧安安稳稳地躺在床上,等到盛雅燃说她可以下床的是,她才终于觉得自己的身体实在是快要生锈了,而那久违地拿着武器的感觉,让她感动到几乎想哭。 而为了促进她的身体的恢复,靖榕下床后的第一个对手,便是龙祁。 “靖榕倒是很有福气,能让龙祁做对手的,这世上没有几个,而做了他对手却又活下来的,更是少之又少。”盛雅燃站在院子中间,对靖榕这样说道,她此时穿着一件红黑相间的长衫,长衫之上又用银线暗暗绣着南疆五毒:蝎子、蜈蚣、蛇、蟾蜍、蜜蜂。因是只用银线绣着,虽然逼真,却也并不可怖,只是让人觉得这件衣服精致,却又极有南疆特色,却把盛雅燃这绝色容颜衬托的越发的美丽了。 龙祁站在靖榕面前,手中拿着一把苗刀,那苗刀刀口锋芒毕露,刀身却是浑浊暗淡,刀柄乃是一块柱型木头,并无什么装饰,只是因为被握的久了,而越发圆润,上面没有一丝棱角,亦无一丝倒刺。 当靖榕将怀中小刀拔出刀鞘之后,龙祁的眼中显出了一丝微微异色:“好刀。” 这是龙祁的称赞。 靖榕所用武器,多为小刀、匕首之类,并非她不善刀剑,而是她一向是被陆廉贞当做藏在暗处的刺客培养的。而刺客与杀手最大的不同,却是刺客刺在先,而杀手杀在先。这刺客可一杀,一杀不重,逃走之后,乃是可以二杀,三杀的。而杀手,却是需要一击即中,故而杀手之中,乃是有死士杀手,可刺客虽有杀人失败之后咬下齿间毒药的,但此类刺客,也与杀手无异了。 而既然是逃走,那便必然是身上的累赘越少越少,这刀类剑类虽然锋利,可终究是占了一个重字,与暗器、小刀、匕首之类相比,更是显得累赘。 所以靖榕常用武器,乃是匕首、小刀之类,而暗器亦是有所涉及。 “这小刀,乃是茹夫人给我。”靖榕对龙祁、盛雅燃两人这样回答道。 又讲自己在南詹部所遇到的事情对两人说了一说。 “原来还有这样的缘由。”盛雅燃便是对靖榕这样说道,“如此,便是要好好用用这把刀了。” 话音刚落,龙祁便是缓缓向靖榕走来:“我此时不过只是为了恢复你的身体,你且也不要用真力。” 龙祁话一说完,便是以苗刀袭向靖榕左侧,动作不快,靖榕伸手去挡,兵器所触,乃是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靖榕已经许久不曾听到了。 两人你来我往,走了约摸三百招,直到盛雅燃喊停了,两人才停止。 “我倒从来不知道你竟然还有这样的时候。”盛雅燃对龙祁说着打趣的话,便是这样对他说。 “张弛有度,才是习武之道。”往日来找他们的,都是该杀的人,所以龙祁动手了,可今日的靖榕,却是要护的人,自然是不会伤她分毫的。 而盛雅燃将毛巾交给靖榕之后,却是只见她对着那把刀“咦”了一声。 !! 520靖榕相托,玉琛就拜托你们了 “我原本看的时候,这小刀是锋芒毕露,一片洁白,可此时再看的时候,这小刀为何带了一点红……”见盛雅燃这样说,龙祁与靖榕两人便也低头看着。 ——盛雅燃说的没错,靖榕手中的小刀原本是钢铁打造,乃是有着钢铁一样的颜色,可此时,这刀身却散发着一种极其淡的,诡异的红色。 “莫非是你们谁受伤了吗?可这红色,也不像是血的颜色……”是了,盛雅燃说的没错,这刀身之上的红,并非是如血液,或是颜料的红色,这种红,倒像是这刀身之上,散发这一丝红色的光,而这光,将这小刀全部笼罩在里面了一样。 “我原本看的时候,也与阿燃看到的一样。”龙祁看着刀身这样说道。 而靖榕也自然是明白,自己从茹夫人得到这把小刀之后,这把小刀一直都是原来的模样,没有一丝改变,却不知道为什么,今日竟然会泛出一丝红光来。 只是那红光只出现了一会儿,便又消失了。 众人亦是没有往心里去。 …… 晚饭的时候,盛雅燃将菜端了出来,做菜是靖榕做的,而靖榕卧床的时候,乃是龙祁做的——靖榕没想到,龙祁堂堂一个南疆王,竟然会做菜,且味道还不差。 ——乃是因为盛雅燃医术、毒术、蛊术皆精,又是个绝色无双的美人,非但是个美人,又学富五车,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只是这样的美人,似乎没有一丝缺点,却还是有一些小瑕疵的。 她不会做饭。 而她做出来的菜的威力,却堪比剧毒,不过是普通的菜、肉、鱼,油盐酱醋茶,可在她手里这样慢慢的一调配,却几乎可以将人毒死。 龙祁也曾有一段时间不信邪,只是吃了几次,几乎把五脏六腑都拉出来之后,便也不得不相信了,而别人做饭他又觉得不安心,便只好亲自下厨了——堂堂一个南疆王,竟可以为盛雅燃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极为难得了。 盛雅燃将一筷子红烧肉夹在龙祁碗里之后,便是自嘲说道:“我向来自负自己精通的东西多,只是这厨艺,却是及不上靖榕一点,不不,不是一点,怕是半点也及不上。” 如盛雅燃这样的人,却是会自嘲自己。 而有些半点都不如盛雅燃的人,却是喜欢将自己看的很高,看的很厉害,莫说是自嘲,便是别人说出了他的缺点,他也仿佛对方是在找他的茬一样,将对方认作敌人。 所以如盛雅燃与龙祁一样成功的人,总是少数的。 因是一般人着实做不到如他们一样胸怀广阔,敢于面对自己的缺点。 “我也不过只是略懂皮毛。”靖榕坐在桌前,对着盛雅燃这样说道。而她话一说完,便是后面传来了一阵哭声。 “咱们饿了,这孩子也饿了。”盛雅燃听到了孩子的哭声之后,便是对靖榕这样说道,“去喂喂孩子吧,想来玉琛是饿了。” 玉琛,便是那孩子的名字,那孩子名为郝连玉琛,乃是郝连城深的孩子。 靖榕点点头,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便是将孩子抱到帷幕之后,解开自己的衣服,将孩子放在胸前…… 一会儿之后,将玉琛放回摇篮里后,靖榕又回到了原来的位置坐下。 一顿酒足饭饱之后,便是盛雅燃开口问道:“靖榕往后有什么打算?” 这乃是不得不问的一句话,便是不问,也许面对的,往日靖榕乃是一个人,自然无所顾忌,可如今她非但有了郝连城深,还有了一个郝连玉琛,今后打算如何,便必然要想个清楚,问个明白。 靖榕听完盛雅燃的问话之后,竟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而后跪下了。 “靖榕你这是……”盛雅燃看着靖榕这个样子,便是急急将人扶起,奈何靖榕跪的重,却是扶不起来。 “靖榕有事相求。”靖榕对盛雅燃说道。 “你若是不起来,你便是说什么,我都不会答应的。”盛雅燃板着脸说了这样一句,而靖榕便不得不起来了。 “有什么样的话,好好说便是,你若跪了,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她看着靖榕这样对她说着。 “我与郝连城钰有个约定……”靖榕将自己与郝连城钰的事情娓娓道来,将两人之间的约定,而后发生的事情,遇见郝连城深的事情,遇见陆廉贞的事情,都与盛雅燃、龙祁两人说了一说。 “我总是相信人与人之间的相遇,靠的是缘分的——你与那郝连城深相遇,乃是善缘,而与那郝连城钰的相遇,却是孽缘,这一双兄弟对你,既有善缘,又有孽缘,倒是奇妙。”盛雅燃对着靖榕这番评价,倒也是合情合理。 “郝连城钰与我的约定,我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靖榕盯着盛雅燃的眼睛,这样说道。 “你想完成余下的三分之一?”盛雅燃反问。 靖榕点点头。 “若是以前,我想来会答应你,甚至会帮你,可是,靖榕……你要知道……你现在不在是一个人了,你是一个孩子的母亲……你要知道,一个孩子,若是没有母亲,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情……”盛雅燃看着靖榕,这样劝解道。 “我知道……我知道……我大可以带着玉琛离开的……可是……若是我离开了……大赤怎么办?阿成……阿成他怎么办……我与他有过约定的……”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绝望的表情。 盛雅燃想要开口劝道,可最后,却是龙祁拍了一拍她的肩膀,让她止住了下面要说出来的话。 “我知道盛姑姑你会劝我……只是我已经想清楚,想明白了……接下来的事情,我是一定会去做,也要做好的……”靖榕对盛雅燃这样说道。 “只是玉琛……”顺着盛雅燃的眼睛看去,玉琛正睡在摇篮里面,因为吃的饱饱的,所以睡的这样安稳,一点也不知道自己的母亲,发生了什么事情。 “所以我才求盛姑姑……若是我……我带着玉琛总是不方便的……希望盛姑姑将玉琛带到南疆去,若是我做了这些事情还活着……我便会将玉琛接回来,若是我死了……”说道这里,她便不再说下去了。 !! 521玉花相增,最后还是到了这孩子手里 “若是你死了,我就将玉琛丢进五毒鼎里面……”她说着恶毒而可怕的话,可眼里有的,却是担忧与无奈,“我不是说什么笑话的,我说到做到。” “盛姑姑……” “别以为将玉琛托付给我,便是万事大吉了,你若是死在了胡国,等你那死讯一传来,我就让玉琛去见你,也好你们两人在地府相见。”盛雅燃分明说着可怕的话语,可是她的眼神,却是那样的温柔,她温柔地看着靖榕,亦是温柔地看着玉琛,“你终究是一个母亲了,一个母亲,要怎么残忍,才能在孩子初初生下的时候,就将这孩子抛弃呢?可你做了,你既然做了,那便不要再做更残忍的事情了……让一个孩子,尚未见过母亲的面就这样被遗弃在这个世界里……这种事情,靖榕千万不要去做……” ——她被猜到了,她被看穿了。 她原本确实做了这样一个打算,她打算放手一搏,打算将玉琛托付给盛雅燃,而将自己,却托付给这胡国、这大赤的锦绣江山。 可她忘了,她是陆靖榕,但她同样是玉琛的母亲,她舍弃了一个孩子,难道连另一个,也要丢掉吗? 靖榕走到玉琛身边,抚摸了一下玉琛的小脸。 玉琛与那另一个孩子一样,一出生的时候,眼睛是闭着的,只是玉琛长着一头柔软的棕色头发——这一点倒是像极了郝连城深,只是玉琛的眼睛,却是黑色,那一点黑色,是这样的纯粹干净,仿佛一颗剔透的宝石一样。 一周之后,玉琛将眼睛睁开,第一眼睁开眼睛之后,便是对着靖榕微笑。 而这一笑,便是暖的人的心都化了。 似乎孕时候受的苦,受的累,都在这一瞬间得到了补偿。 “玉琛。”靖榕叫着玉琛的名字,将那孩子从摇篮里抱了出来。她手里拿过刀,拿过剑,拿过火把,甚至拿过玉玺,可却从来没有一次抱过婴儿,而手中这一团小小的,软软的肉,看到她的时候,甚至还会微笑,弯弯的眼睛,弯弯的嘴巴,小小的鼻子,和出生时候那皱巴巴的模样一点也不同。 手里的这个孩子小小的,可却比玉玺还要来的宝贵。 ——靖榕抱玉琛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她初初为人父母,总是要学习很多事情的,只是她还没学习够,就要将玉琛托付给别人了。 她心里难受,可玉琛却似乎一点也不知道靖榕心中所想一样,只是用着那仿佛阳光一样的微笑般的感染着她——仿佛阿成一样。 “玉琛,你会怪我吗?”靖榕问着玉琛,“想来是一定会的,我不过只是陪在玉琛身边四月而已,就将玉琛丢给了别人……我没有尽到母亲的责任,玉琛若是往后长大了,一定会是怪我的……” “你既然知道,那便陪着玉琛!”盛雅燃原本生孩子的时候,是费了一番波折的,所以对于孩子没有母亲这件事情,她比任何人都来的激动。她自己便是一个母亲,如何能不理解另一个母亲心中的想法呢?可若是让靖榕留下来陪着玉琛,那便是要她将所有一切都舍弃了。 “盛姑姑……你分明知道……” “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盛雅燃此时是动了真怒了,可虽然是这样说着,她的声音依旧不大,并未吓到玉琛一点,而玉琛则是瞪大了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盛雅燃,仿佛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阿燃。”龙祁叫了一声盛雅燃的名字。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虽然我现在很生气,但这孩子,我还是会应下的……不是为你,而是因为陆廉贞是我的徒弟……徒弟对你做了不好的事情,我这个师傅是理所应当还的……”盛雅燃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脸上依旧是愤愤的,可靖榕却知道,盛雅燃是答应下来了,“只是刚刚我说的话不是假的,一年、十年、二十年、三十年……你要知道,玉琛一直在等你……若是有一天我听到了你死掉的消息,我会毫不犹豫将玉琛丢进五毒鼎里!” “多谢盛姑姑……”虽说大恩不言谢,可靖榕此时可以做的,却也只有一声谢了。他日若是靖榕得以活着,必然会拼尽全力报答。 可此时,她所能做的,也不过只是一声谢而已。 靖榕亲了亲玉琛的脸颊,玉琛瞪大了一双乌黑的眼睛,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一粒粒金豆子从她的眼眶里流了出来,落在了脸颊上,便是让那一张本来白白嫩嫩的小脸都糊涂了。 “这孩子,许是知道要发生什么,所以才哭吧。”盛雅燃看着玉琛,对靖榕这样说着,语气里有的,是深深的埋怨。 靖榕将玉琛送到盛雅燃怀里,看着玉琛那一塌糊涂的小脸,便是脸上露出了一丝落寂的笑意:“玉琛在盛姑姑那里,可要乖乖的。” 盛雅燃与龙祁看着这两人,便是一阵沉默。 靖榕看了玉琛许久,便似乎是想到了什么似的,从怀里拿出一枚玉花来,那朵玉花似乎原来是一枚发饰,只是下面固定的地方有些磨损了。 而这枚玉花,正是郝连城深与靖榕的“定情之物”。 靖榕将这枚玉花放在玉琛面前晃了一晃,玉琛原本想要哭的,眼里还含着泪水,可一看到那枚玉花的时候,眼里却有一点点疑惑,疑惑之后,却是将眼泪收了起来,两只小手伸出了襁褓,白嫩嫩的小手在空中晃着,便是想要将那玉花抓住。 ——靖榕初为母亲,可这门道,却已经抓住了一点,比如这玉琛哭的时候,该怎么让她停下,她已经抓到了诀窍。 将那玉花下的金质发卡拔下,只是将一枚玉花放在了玉琛手里,这玉,乃是和田玉,是雕制这大赤玉玺所剩下来的边角料,原本只是一堆死物,只是为了装饰女子容颜之美,可这一枚玉花,却是先做了郝连城深与靖榕定情之物,如今又辗转到了玉琛手里。 “玉琛若是哭了话,把这玉花放在玉琛手里,玉琛便不会哭了。”靖榕对着盛雅燃这样说道。孩子哭一是上面的问题:饿了,二是下面的问题:拉了或者尿了。可却还有别的时候会哭,却是莫名其妙,而这朵玉花若是到了玉琛手里,却每每都能止住玉琛的哭声。 只是这一次,玉琛手里虽然拿着玉花,可眼中的泪水,却还是止不住……仿佛这孩子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样…… !! 522跃跃欲试,穆远心里在想什么 “外面的日子,并不好过。”盛雅燃仿佛靖榕的母亲一样,为靖榕收拾着衣物,玉琛在床上熟睡,是不是还抖抖手,或是发出一声沉睡时候的呢喃声,“你在这院子里面呆了一年多,想来不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吧。” 靖榕点点头,说道:“我在这院子里养胎,爹爹倒是好吃好喝的供着,虽然也会偶尔有些外人来,可却总是避着我……小七又总是看着我,所以也没什么机会接触外面……” 而靖榕生下双胞胎之后,盛雅燃更是将靖榕牢牢锁在床上不让下地,靖榕便更是没办法接触外面了,而外面的世界,便仿佛与她隔绝了一样,这三年之期,转眼过了两年,而靖榕亦是只剩下一年的时间了。 这外面的世界,想来是发生了一阵天翻地覆的变化,可靖榕却是巍然不动。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靖榕将南詹部、青夔部、蓝解部的族长杀死,再是杀死一个,便可以完成郝连城钰的任务了,只是这些人,便是再蠢,也总会觉察到什么,人人自危之下,自然是刺杀的越发艰难了。而靖榕如今消失了一年零四个月,也便是说这一年零四个月里,不会再有另一个族长被杀,一个人若是不松懈,不松懈一天,一月,却不会不松懈一年,一年之后,大约什么不快乐、可怕的事情都会忘记,更何况这不快乐或可怕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在他们身上,而这些族长,又实在是安乐惯了。 ——他们怕死,可他们也安乐惯了。 一年之后出手,非但只是为了生下玉琛,养好身体,也是为了让这些安乐惯了的人放下对死的恐惧,而再次回到那享乐中来。 ——人一旦松懈了下来,那当有危险接近他的时候,除非那把刀终于架在了对方的脖子上,对方才会开始警觉起来,可一旦到了这个时候,就什么都晚了…… “这外面新到了一股势力,据说是太平之师,打的,是太平天下的旗号,为的,是开创一个不与大赤、不与胡国争斗的国家。”盛雅燃对着靖榕说着。 “太平之师。想来一旦有人说出这句话了,那这个国家便必然是不会太平了,太平之前是不太平,而不争斗之前,必然是喧嚣与战争……想到得到什么,便理所应当失去什么。”靖榕对盛雅燃这样说道。 “不错。”盛雅燃对靖榕说完之后,便是沉默了一阵,这样又说道:“想是靖榕想不到……他已经将胡国六部之中的其中两部,收归到了自己的手下。” “什么!怎么可能!”靖榕大骇。 这胡国六部兵力不在话下,如何能就这样轻轻松松被人收入囊中呢?更何况郝连城钰如何能容忍这一“乱臣贼子”在自己的眼皮子地下将自己的势力从自己的手中被分割出去呢?这实在是不想郝连城钰会容忍的事情。 “很意外,但也不意外。”盛雅燃回答靖榕。 “很意外,但也不意外……盛姑姑的意思是……”靖榕看着盛雅燃这样问道。 “靖榕若是听到这一对和平之师的领头人的名字的时候,想来便不会意外为什么,为什么这两部族长竟然会归降。”盛雅燃回答。 “归降……盛姑姑的意思是……”靖榕对这盛雅燃的用词有些差异,她原本以为若是想收服二部,必然是用战争的方式,毕竟那族长,虽是族长,却也是土皇帝,既然是土皇帝,如何会臣服在别人的手下呢?可盛雅燃的用词,却是归降,若是归降,那就说明并没有出现战争,可……这又是如何做到的…… 盛姑姑说自己若是知道对方名字,便不会觉得惊讶了。 “莫非是……”靖榕脸上露出一丝诧异,一丝欢喜的神色,便是这样看着盛雅燃。 “不对不对。你我都知道你猜的是谁……只是,不是他。” 靖榕以为是郝连城深,而盛雅燃也知道靖榕会猜他。可这队伍的领袖,却并非郝连城深。 “莫猜了,我告诉你答案吧。此人名叫穆远。乃是被称为胡国战神的男人,此人威名远播,若是未卸下将军之责,恐怕此时早已经是位极人臣的帝位了,加上郝连赫雷原本就极为信任这个男人,若是他想与郝连城钰一斗,想来便是会有几个人将筹码压在他身上的。”盛雅燃对这靖榕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莫非这穆远乃是想着这国主之位?”靖榕这样问道。若是深说,实则穆远此时所作所为,便是说一句谋朝篡位亦不为过,只是靖榕却只说他想要坐这国主的位置。想来靖榕心中,乃是觉得这国主之位,能者居之,而这郝连城钰做的,却不过好罢了。 “倒未必是想与郝连城钰一真,倒更像是他所打着的旗号——太平之国。不与大赤争,不与胡国争,建立一个没有纷争的国度。”盛雅燃这样回答。 “没有纷争?这倒是有些好笑。”只是虽然说着好笑,靖榕却并没笑出来,“但凡开国,无论是建,还是破,总是百姓遭殃的,且这穆远若是无夺国主之位,只是为了将胡国一分为二,建一个没有战争的国度,这也未免太不把郝连城钰放在眼里了……只是我奇怪,这穆远当初并未篡国,为何此时却动了这个念头?” 盛雅燃听完之后,摇摇头,说道:“这穆远我却不知道,只是这郝连赫雷,我却大约听到过一些风声,此人之能,与若愚相似,倒是一个开国明君,只是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虽然建立了国家,可国家却一分为六。想来是因为郝连赫雷对这穆远太好,亦或是郝连赫雷之才能穆远觉得敌不过,才退下成了这市井之人吧。只是此时郝连城钰继位,怕是穆远觉得这郝连城钰做的远不如郝连赫雷,亦或是觉得此时才是他的事迹,所以才开始跃跃欲试了起来。” !! 523北通族长,唯有这样一个 靖榕摇摇头,说道:“我曾见过穆远……此人……并不想是那样的人……” “怕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盛雅燃想了一想,对靖榕这样说。“若不是,为何却要与那郝连赫雷的儿子为敌呢?” 靖榕听完之后,便是沉默,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口对盛雅燃说道:“能让一介忠臣与国主的儿子为敌的,想来是因为另一位儿子吧。” “什么!你的意思是……”盛雅燃惊讶出声。 而因为这声音没收住,便是吓的原本睡在床上的玉琛醒了,玉琛一醒,便开始哭。只是盛雅燃倒是已经学会了靖榕办法——她急急从玉琛脖子上挂着的香囊里将那玉花拿了出来,放进了玉琛手里,玉琛将那玉花捏在手里之后哽咽了几声,这哽咽之后,便是又默默笑了起来,只是笑着笑着又睡了过去,只是睡着的时候手里还紧紧地捏着那朵玉花,半点不肯松手的模样。 两人看着玉琛的模样,松了一口气,便是互相看着对方的模样,又笑了出来,只是怕玉琛再醒,却笑的不是很大声便是了。 “你是说穆远身后有人?而那人,便是郝连城深?”盛雅燃这样问靖榕。 靖榕点点头,脸上有着的,乃是一缕愁思:“想来是的,阿成性子淡泊,只是奈何郝连城钰却总是与他过不去,再加上爹爹那样一激,怕是阿成也有了争夺的心思……爹爹那样的人,若是以他一人的力气争不过的话,那就花一国的力气与他争一争——想来阿成是这样想的。” “那你若是回到了那郝连城深身边,这郝连城深便不会有争的心思了吗?”盛雅燃对靖榕这样问道。 “许会。”靖榕如实回答。 “那便快点回到他的身边吧,好你们夫妻二人团聚。”盛雅燃用一种极为担忧的口吻,这样提议,“你们夫妻二人,总是该在一起的,如今连玉琛都有了,便是有什么样的心结,也该解开了吧。” “盛姑姑……”靖榕脸上露出一丝无奈而悲伤的苦笑,便是这样回答道,“我与那郝连城深,并非夫妻。” “什么……只是玉琛……” “虽有了玉琛,却也并非夫妻……只是一段露水姻缘之后,才结出的果子而已。”靖榕脸上苦笑不变,可看着玉琛的时候,眼里有的,却是一丝温暖,一丝幸福。 “什么露水情缘?”盛雅燃看着靖榕,便是这样厉声说道,“若是露水情缘,会由得你为他生一个孩子吗?他若过去未娶你,未与你拜堂成亲,未于你三拜九叩,那将来必然是会与你成亲的,若是他不愿意,那我便把他丢进五毒鼎里!” “盛姑姑……我……”靖榕欲言又止。 “他是并非这郝连城深不肯娶你,而是你不愿意承认他,不愿意让他娶你……你们分明心意相通,他分明对你这样好,你分明喜欢他到愿意给他生一个孩子,你却依旧不愿意承认他,依旧不愿意嫁给她……靖榕……你这又是何苦?”盛雅燃字字句句问着,乃是靖榕的心事。只是这世上,并不是每件事情,都会随了人的心意的。 比如靖榕,比如郝连城深,比如陆廉贞,比如她自己…… 若是站在靖榕的角度上,而郝连城深变成了龙祁的话,她也是会无法选择的……是告诉郝连城深真相,还是瞒着他,亦或是躲得远远的,将自己心中的深爱埋在心里呢…… 也许盛雅燃会选择第一种,可靖榕却选了最后一种。 选第一种,也许对方会彻底远离自己,可这件事情,却会成为两人之间的隔膜,心里的一个疙瘩,一个永远的伤痕,而靖榕躲得远远的,伤了对方,伤了自己,可对自己的伤,却远比对对方的伤,来的深刻多了。 “靖榕……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有一天,你退无可退了……该怎么办呢?若是遇到了他,他将你逼到了墙角,逼到了必须面对的地步,你……要做粗一个怎么样的抉择呢……”盛雅燃这样问着靖榕,而她的眼里,却不知不觉开始流出了眼泪。 “那个时候,再说吧。”靖榕笑着这样说出一句,只是这笑容实在是太难看了,难看的仿佛是一个哭一样。 “你还要再履行与郝连城钰的约定吗?”盛雅燃问道,“若是那样做,便是在与郝连城深一争,便是站在了与他对立的面上……靖榕,你可要命……” “与他对立的面吗?”靖榕听完之后,便是淡淡笑道,“其实我早已经不知不觉就站在与阿成对立的面上吧……我原本是想与他白头到老的,可为什么,为什么有这样多的事情要将我们分开呢……” “可你却又不能与他在一起。” “不是我的原意……盛姑姑……你知道……不是我不愿意……”靖榕说这一句话的时候,几乎心力交瘁,几乎声嘶力竭,只是,她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为一个女人,她活的很累,很难受,她很想呐喊,很想大叫,很想将所有的事情都发泄出来,可是为一个母亲,她却要隐忍,要冷静,要估计所有人的感受。 所以,她忍住了。 ——玉琛提醒了她。 玉琛还在睡,所以,她理所应当是要冷静的…… “你此时唯一能杀的,便是北通部的族长……”盛雅燃沉默了许久,在叹了一口气之后,对靖榕这样说道,“其他两部族长已经在穆远挥下,想来你也是不会想要去动手的。” “北通部……”靖榕呢喃了一句。 这北通部在胡国极北之地,乃是与众部族都不相往来的一族,而此族族长不理世事,不为外界所动,所以才未被穆远收服,亦未向郝连城钰低头,寻求庇佑,只是偏安一隅。虽然看起来是这样,可这位族长心里究竟做的是什么样的打算,又有谁知道呢? ——而这位族长,更是宫中红绸红贵人的父亲! 这一点,也是靖榕必须想到的事情。 !! 524约见红栏,她与他站在对立面 这是一件多么奇妙的事情啊。 靖榕原本的的目的,便是要助郝连城钰将胡国统一,而在完成这一系列事情之后,她便会放下所有,与玉琛一起生活,将所有事情都抛在脑后。 而郝连城深所做的目的,便是要将郝连城钰从那位置上拉下来,进而去消除他与靖榕之间的阻碍——他以为自己不能和靖榕在一起,是因为靖榕的顾虑太多,而要解决问题,便是有两个方法的,将问题一个一个去解决……抑或是,有这压倒性的力量! 郝连城深原本的选择,是前者。 他原本就是个希望过的轻松、散漫,没有负担的人。他希望与靖榕两人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没有拘束,开开心心的,没有多少烦恼,与靖榕有一两个孩子,再将那孩子抚养成人便够了。 只是前一种方式,并不能很好的解决办法。旧的问题消失了,新的问题又再一次出现……就像野草一样,他拔了一棵,可下一秒,却又长出了两颗,他的双手拔的血淋淋的,可这野草却没有一丝减少,反而是越发的多了,而靖榕,似乎也是离他越来越远了…… 郝连城深不知道,他与靖榕之间,乃是有一个节的,这个节若是不解开,他便是拔掉多少“杂草”,解决多少问题都是没有用的。他与靖榕之间,乃是有一个“病灶”,有一个“症结”所在,只是他无论多聪明,都想不到这里。 只是他试过了前一种办法,便只好去试一试后面的办法。 力量。 压倒性的力量! 人之所以会觉得无力,乃是因为问题的高度超过了自己可以解决的范畴,这个时候,人做的,便只有两个结果,一是放弃,二,则是增加自己的筹码,来解决这个问题,他想的简单,可做的却是难极了。 ——只要登上胡国皇帝的位置,想来所有事情,都会迎刃而解了吧。 他是这样想的,所以,他也这样做了。 郝连城深曾经答应过他的母亲,可以做一位王爷,可以做一位将军,可以做一位大臣,甚至可以做一位普通的百姓,可却决不能做一位帝王。 只是…… 他在宫中的时候,将靖榕舍弃了,选择了将自己的母亲带走,而这一次,他却能再次听自己母亲的话,而是为了要将靖榕圈养在身边,而必须要坐上那胡国最高的位置。 高处不胜寒,也许有靖榕在身边,便不会再这样寂寞了。 只是终究……还是遂了郝连城钰的愿望……终究还是让郝连赫雷,让云姬失望了……这两个兄弟,终究还是站在了对立面上…… 似乎无论是大赤,还是胡国,这宫廷之中总是少不了争斗的。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就是你想要置身事外,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这皇宫之中,便是一个漩涡,权力将这一池死水搅动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有人走出去了,可看似走出去了,可身后还是留着一根线,便是不知什么时候,又会回到那漩涡里,有人站在漩涡中心,这漩涡看似凶险,可中心却是最平静的,而更多的,便是被卷入漩涡之中,被卷的连一点骨头渣滓都没留下。 郝连城钰原来是第一种,靖榕也是第一种,而如今,靖榕还是想要做第一种,而她所要做的第一种,便是要将身后那根与漩涡的联接砍断,而郝连城深想做的,是最后一种,站在漩涡的最中央,最安全的地方。 他们两个人,分明是为了同一个目标的,却是用了不一样的方法,最后还是站在了对立的位置上。 而他们此时,便是面临着第一个抉择。 ——北通部族长的人头之归属。 若是归入郝连城深手下,那郝连城深便与三部势力,加上穆远的势力、兵力、财力,便几乎可以与郝连城钰一争了。可若是靖榕杀了那北通部族长,可就有好戏了。 到底是郝连城钰先出手,还是郝连城深技高一筹,将这北通部收入囊中呢…… 这时候,靖榕甚至会在想,若是将自己想要杀死北通部族长的时间地点同时告诉郝连城深与郝连城钰这一对兄弟呢?想来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吧——靖榕偶尔也是有些恶劣的,不过那也只是想想而已。他不喜欢郝连城深受伤,一点也不想。 可在郝连城深与大赤之间,她做的选择,依旧还是前者…… 只是,她还是去寻找了郝连城钰,而当郝连城钰收到她的消息的时候,便是约她一见,而这约见的递地点,靖榕是红栏里面。 轻轻的粉色薄纱之后,美人舞动着腰肢,舒展着身体,和着琴音,跳着一首极为随行亦是极为野性的舞……大赤之舞,舞在优雅,舞在美丽,舞在意境,而胡国之舞,乃是自狩猎,自战争,自献祭中来的,所以胡国的舞之美,便是美在粗狂,美在随意,那粗糙而美丽的舞啊…… 而胡族的曲子,多是由胡琴与小鼓组成的,胡琴七弦,却可以奏出无数曲调,而小鼓虽小,却鼓点清晰,小鼓由两种鼓皮做成,一面打出的鼓点轻快跳跃,而一面打出的鼓点沉稳大气。大赤的乐器千百种,而胡国的乐器不少,可最广泛被人认知的,便是这两种,而秦萧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对大赤胡国的乐器亦是精通,所演奏出的胡琴曲调,乃是比这胡国乐师更为娴熟动听的。 而此时这乐师与有着红栏双珠之名的斛珠,便是在这纱幔之后,一个演奏着动人曲调,而一个则在跳着胡国之舞。 “陆贵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便是要见我?”郝连城深看着靖榕,这样问道。 “任务已经完成了三分之二,我便是要见上你一面,免得你忘记你所做过的约定。”靖榕学着陆廉贞的模样,点了点眼前的桌子——连她都没意识到,自己在学陆廉贞的动作,也许是因为她与陆廉贞相处了一年,便是看了太多陆廉贞做这样的动作,所以学会了。 !! 525语气凿凿,失踪这样久去了哪里 “大赤不是有句话吗?君子一言快马一鞭。”郝连城钰听完靖榕的话后,并没有生气,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君子?怕是无论大赤还是胡国,从来没有一位上位之君是君子的……为君之路原本就是一条充满了血与荆棘的路,而君子生不染尘,怕是做不了这国主的位置……而国主,自然也不是什么君子了。”靖榕说话的时候,并没有一丝硝烟的味道,只是仿佛在说一个事实而已。 只是胡国的老国主郝连赫雷便是希望自己能养出一位翩翩君子,只是可惜这郝连城钰虽然外表像极了一个翩翩君子,可骨子里,却是将胡国之人的狡猾野蛮发挥到了极致,可郝连赫雷既然希望郝连城钰是一位君子,那郝连城钰便将自己假装成一个君子的模样。 “我虽然不是君子……”郝连城钰拿起手中的杯子,便是在唇上轻轻点了一点,又仿佛记起了什么事情一样,这样回答道,“只是大赤不是还有一句话吗?一言九鼎。虽然仿佛是形容一个守诺之人的,可这普天之下,除了王者,谁能做到一言九鼎呢?” “九鼎?”靖榕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怕是在这胡国面前,所谓九鼎,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我若不时时提点,只怕国主忘记了。” “忘了?我记性可是不差……便是差,也好歹比陆贵人好一些。”分明是在宫外,郝连城钰却口口声声叫着靖榕陆贵人,也不知道是什么缘由,只是听到郝连城钰喊着自己陆贵人的时候,脸上却也没有多大表情就是了。 “想来国主是觉得我记性差了,可我又差在哪里呢?我倒是想不出来。”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这样问了一句。 “我与你约定三年,前半年你倒是有些动作,可半年之后呢?你又去了哪里?仿佛消失一样,消失了一年多,可再一出现,便是若无其事地在那里质问我——我原本是在想,若是你还不出现,是不是要将青天之下花大价钱悬赏与你,你这易容术虽是高杆,可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是吗?若是时时刻刻都处在一个被人追捕的状态之下,想来你也会过的不是很痛快吧……”郝连城钰说着这样的事情,而他的语气,便是在告诉靖榕,他说的,可不是什么假话亦或是什么威胁的话,他是切切实实会这样做的。说到做到。 “只是我出现了。我原本就知道国主在派人监视于我,只是我任由国主监视便是了……我遵循着国主的命令,便也希望国主可以遵循我们的约定……”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轻描淡写说道。她原本就知道郝连城钰派人监视她,只是没想到,自己住在那院子里养胎,郝连城钰竟是一点也不知道。 ——想来是陆廉贞将那监视之人杀了个干净,所她才能一段清净的日子。而此时她亦是心中在万幸着,这郝连城钰好在不知道自己有两个孩子,否则这孩子的性命,便怕是会作为威胁自己的筹码了。 靖榕心中虽是庆幸,可脸上比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并未显出一丝端倪。 “你去了哪里?”郝连城钰并未理会靖榕的话,只是这样问道。 “我去了哪里,便不是国主应该管的吧,毕竟……我只是与国主有些约定而已,我只要完成了与国主的约定,并在三年时间里做到,想来我便是前两年的时间都在玩耍,便也是理所应当,不算是违背与国主的约定,而三年时间未过,国主又何必追究呢?”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许是她的错觉,她竟然觉得郝连城钰的语气之中,竟然带着一丝淡淡的担忧。只是这担忧并不是那么容易听出,靖榕也只当是自己的绝错而已。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问你去了哪里吗?”郝连城钰便是问了这样一句。 “请国主明示。”靖榕便是喝下眼前的一口茶后,这样回答。 ——她被子里的是茶,而郝连城钰杯子中的是酒。 原本尚未喝的时候不觉得,而此时一喝,却发现这杯子里的茶,竟然是莲子茶,胡国身处北地,并没有刻意孕育荷花的池塘,这莲子茶,比之龙井之类的茶类,却更是难得。 靖榕喝完茶后,愣了一愣,却听郝连城钰回答道:“你以为我为何要问?你莫不是觉得我是在关心你吗?你未免也是想的太多了。” 靖榕并未回答,只是喝着杯子中的莲子茶。 “乃是因为你失踪时候,穆远的军队就起来了……恰好是在我得不到你的消息之后的一个月里。”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语气里面,是淡淡的质问,还有责怪。 ——原来是因为这个…… “莫不是国主以为我与郝连城深串通,才做了这些事情?”靖榕反问。虽然郝连城钰说的是穆远,但靖榕与郝连城钰都知道,这穆远背后,必然是有个人的,而这个人不是别人,便是郝连城深! “我便是这个意思。”郝连城钰淡淡说道。 “不是我。”靖榕只是回了这样一句。 “你倒是不辩解,也不问问我到底信不信。”郝连城钰这时候嘴角竟然有了笑意,便是问了这样一句。 “你若不信我,我便是说的再多,辩解的理由再多,你终究是不信的。你既然不信,我又何必再多说多言呢……”靖榕反问。 “你说的不错,这世上最蠢的,便是自己心里分明已经有了一个答案,还非要别人做出一个选择。”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你分明知道我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 “不会?”郝连城钰这样反问,“我并非觉得你一定不会去帮助郝连城深,只是在你心里也是知道的,这件事情,郝连城深决计不会原谅你,你只能让我帮你瞒着,却无法找出第二个方法。” 靖榕沉默。 “我虽然信你没有去联系郝连城深,但是我还是要知道一样事情——你失踪了这样久,到底是去了哪里!”他的语气凿凿,想来是必定要找出一个答案了。 !! 525你如绿洲,我不希望他赢 “国主为何要知道?”靖榕问。 郝连城钰反问:“你为何不能说呢?” 而他问的时候,言语里有着一丝戏谑,仿佛已经知道答案,只是要着靖榕来一个肯定的答复而已。 “我们不过只是合作的关系而已,为何我要将我的一举一动都告诉你,让你知道?”靖榕反问的时候,语气依旧淡淡,只是心中已经有了一丝不耐了。 “怕是没有和郝连城深合作,便是也快活了一阵子了吧……”郝连城钰这样说道。他为人俊美,皮肤白皙,深目高鼻,乃是再俊美不过的一个美男子了,只是说这话的时候,却带着一些不明的意味,也不知道这代表了什么。 “我便是与他在一起,又如何?”靖榕也不知为何,竟是这样反问。 “陆贵人啊。”郝连城钰竟是听到靖榕回答之后,一下子站了起来,因是动作过大,便是惊的桌子上的被子都落地了。 杯子落地一瞬间,门被打开了,涌进来一大堆手拿武器的卫兵,便是看着屋子里的两人等着郝连城钰下达命令。 “进来干什么?不过只是不小心手滑落了一个杯子而已……你们真是官做的越来越大,胆子却越来越小了。”郝连城钰对着为首的官员,这样戏谑说道。 为首之人长得仿佛铁塔一样高壮,人虽黑壮,可比之胡国人来,却是白皙很多,且此人与靖榕一样,黑发黑眸,却是一个大赤人! “樊离见屋中有杯子落地声音,以为是有刺客……”为首之人原来是樊离,这樊离守在门外,便是听到屋子里有响动,便是开门进来,只是忠心为主,却没想到郝连城钰却一点也不领情。 “这里不过只有我与陆贵人而已,哪里有刺客?不过只是我手滑而已,你们且下去吧。”郝连城钰脸上带着一些不悦的情绪,对樊离说道。 樊离看了看四周左右之后,便是告退,离开房间之后亦是把门带上。 这一段插曲结束,只是谁也没注意到这纱幔后面之人的舞,便是从未停止过,哪怕郝连城钰杯子落地,亦或是樊离带着一群士兵冲入,亦或是这明晃晃的刀剑就在眼前——她的舞姿,从来无一丝停顿,一丝踟蹰。 “国主原来带了这样多的人。”靖榕说了这样一句。 “其实你是想嘲笑我怕死吧。”郝连城钰嘴角一弯,便是这样回答道,“只是你想错了,不是我怕死,是他们怕我死了……” 靖榕不发一语。 “对了,刚刚樊离进来,我们我话题却被打断了……你莫不是以为这样便能让我忘记刚刚我想问,你该回答的吗?”郝连城钰看着靖榕,眼中有着莫名的光。 “我该回答的?”靖榕放下手中杯子,便是反问一句,“国主是不是弄错了,我从刚刚一开始,便没想过要回答国主问题,来来往往,便只是要告诉国主一句,我与国主,不过只是合作关系而已,却不知道为何国主对我的踪迹如此在意……” “你以为我在意你?”郝连城钰大笑了一声,“错了错了,我在意的不是你,而是那个家伙。” 他口中的那个家伙,便是郝连城深。 郝连城深原本将郝连城钰当做自己的兄弟,江山社稷归于郝连城钰,而自己便只想带着靖榕过一下闲云野鹤的生活。 却没想到,这不过只是一个梦想而已。 便是命运,让这两个兄弟走向了完全不一样的方向,他们原本是背道而驰的,而现在,却开始面对面了,郝连城深终究走上了郝连城钰所期望的道路,而这一切,不过只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 一个没有倾城倾国的容颜,却引发了倾城倾国之事的女人。 “我希望他与我争,是因为我希望他输给我。”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这样说道。 只是靖榕若是和郝连城深在一起,郝连城深便会觉得无比的幸福吧。靖榕与郝连城深的心,有时候很大,有时候却又都很小,只能装得下彼此,却又有时候可以装得下天下。郝连城深若是能与靖榕毫无芥蒂的在一起,想来会比他得到了天下还要开心。 “只是我在……”靖榕这样回答郝连城钰。 “是啊……只是你在……”郝连城钰亦是这样说了一句。 因为靖榕在,所以郝连城深才这样痛苦。因为有靖榕在,所以郝连城深才走上了一条他所不曾想过要走的路,因为有靖榕在,郝连城深才实现了郝连城钰的期望,因为有靖榕在,郝连城深才有得到了幸福的可能…… 就像一个在沙漠中又饿又渴的人,突然见到了一片绿洲就在前方,哪怕这走向绿洲的路再辛苦,再难捱,他都会走下去的,因为他知道,等到达那片绿洲的时候,便是幸福真正来临的时候。而郝连城深,便是那又饿又渴的沙漠旅人,而靖榕,便是这片绿洲。 只要那绿洲在,那旅人便会毫不犹豫地前进着。 猝不及防的,郝连城钰捏住了靖榕的脖子——靖榕并非不能反抗,只是她却没有反抗:“只是你在,郝连城深总是会觉得有目标的,他这样的人,便是只见到了你,就会觉得开心……你说,若是有一天,他听到了你的死讯,会怎么样呢?” “也许会疯,也许会杀了自己……”靖榕哪怕说出这样的话语的时候,还是这样的冷静,仿佛被捏住脖子的,不是她自己,而那会死会疯的,并非是郝连城深一样。 “是了……会死,会疯……这才是一个败者理所应当有的样子,不是吗?”郝连城钰一只手轻轻掐住靖榕的脖子,而一只手,却抚摸着靖榕的脸颊。 “你不会这样做的。”靖榕冷漠说道。 可那只握在脖子上的手,却微微收紧了:“为什么你会这样觉得呢?当自己的命在别人手上的时候,还是不要妄加猜测才好。” “因为那样,就不好玩了。”靖榕的呼吸,已经有些不畅通了,可她的语气,还是那样的冷静。 !! 526谈笑风生,是无情还是。。。 “是啊,你说的没错。”郝连城钰的手,徒然之间便放开了,原本致密的空气开始变得稀松了起来,靖榕也变得有些轻松了,郝连城深便是回到了原来的位置,看着靖榕,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笑容,“不错,你说的没错,一点也没错,若是只是杀了你,那就没意思了。我做的所有的事情,只是为了让自己的人生有意思起来,而若是杀了你,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 靖榕仿若无事的将杯子拿起,却发现里面的茶水,已经喝光了,但她还是仰起头——佯装这杯子里有茶水的模样,一饮而尽。 “如今国主与阿成便要争同一个地方,因是这个原因,所以我才想要与国主一叙的。”靖榕神态轻松,这样说道。 “一叙?哪里是一叙,分明是知道有了筹码,所以想要和我谈判吧。”郝连城钰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 “国主是聪明人。”靖榕听完之后,脸上并未有一点改变,只是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可你却将我当成傻子。” “此话怎讲?” “若是将我当成聪明人,便理所应当该把话说明白,你话说一半,却是要我猜,这岂不是把我当成了傻子吗?”郝连城钰虽然说着这样的话,可脸上的表情却始终都是淡淡的,并没有一丝被侮辱时候该有的神情。 “国主想错了,我不过是早就做出了选择而已……阿成他,并没有想要登上国主之位的意思。”靖榕对郝连城钰说完之后,便是叹了一口气。 “我知道……那小子,是为了你……”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快意的微笑,“我逼了他几十年,都没做到的事情,你却只用几年,不,几天就做到了……你对他的影响,比我来的大的多。他没有争位置的意思,可是你我都知道,他坐到这个位置上,未必比不上我,他只是不想争,没有那个心,而未必是没有那个本事的。” 靖榕的心中出现了一丝差异,便是这样回答道:“听国主这个意思,似乎是觉得阿成比你来的更强,更适合国主这个位置了。” “适合?便是适合又怎么样,强又怎么样?坐在这个位置上的不还是我吗?”郝连城钰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便是这样反问道。 “可国主的位置,分明已经岌岌可危了。”靖榕这样反驳。 “岌岌可危?你哪里看出我的位置已经岌岌可危了?”郝连城钰不怒反笑,那白皙的脸上,有着的,却是一丝极为快意,不带一丝嘲讽的笑意,“陆贵人啊陆贵人,你实在是把自己看的太低了……你要知道,只要你还站在我这边,那我的位置,永远都不会有所谓岌岌可危的那个时候。” …… 靖榕与郝连城钰对话之后,便是与他约定,三日之后,乃是去刺杀北通部族长的时候,可郝连城钰却也同样提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条件——他竟然想跟去。 这是靖榕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国主万金之躯,却要做这样的事情,倒是让人意想不到。”靖榕坐在马背之上,看着同样架马在后的郝连城钰,便是这样说道。 “这御驾亲征的事情我都做了,难道还怕这一个?”郝连城钰这样反问。他之意思,便是御驾亲征乃是比跟着靖榕凶险万分,这凶险万分的事情他都做了,难道还怕这一件事情吗? “国主莫不是不明白吗?国主此行跟着我,可是为了刺杀这北通部的族长呢……” “那又如何?”郝连城钰状若不知的反问。 靖榕轻笑,便是回答道:“国主若是死在这御驾亲征里,那便是胡国的英雄,人人将会称颂国主之勇,无一人会怀疑国主之死,每一人都会为国主所做而振奋,他们会记得这位死在战场上的国君,这唯一一位死在战场上的国君,只是……国主若是被人发现去做了那样的勾当,他们会怎么想呢?” “你觉得我会被人发现?”郝连城钰仿佛听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笑话的样子,很开心的笑了出来,他原本就是一个白皙俊美的人,也难怪郝连赫雷会以为他培养出了一个翩翩君子,只是郝连赫雷却不知道一句话,叫知人知面不知心。也许他未必不懂,这世上表里不一的人多了,他也看得多了,只是不相信,自己的儿子,竟然也是这样的人,抑或是郝连城钰实在是表现的太像一个他所以为的人了。 郝连城钰笑的这样肆意,倒是破坏了他那漂亮的皮相,却不让人觉得讨厌。 “国主,陆贵人说的不错。”郝连城钰一人在外,便是自然有人不放心着,只是他归为一国之君,众人却又不得不听他的命令,只是他也知道这一点,便只带了樊离一人在身边,而樊离听完陆靖榕的话后,便是不顾尊卑,靖榕说了这样一句。 “她说的对?不错,她是说的对,可这又如何呢?你可是我的臣下,我的奴仆,便是我说的不对,又如何呢?”郝连城钰这样反问。 “这……” “我一个国主,却是陪着自己的贵人去刺杀自己座下之臣,看似奇妙卑鄙,可实际上呢?我在战场上杀了他们,便是人人唾骂我是个昏君,人便是跟着自己的贵人去刺杀他,又如何呢?不过也逃不开卑鄙两个词而已。”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国主……”樊离皱了皱眉。郝连城钰说的难听,却说的不错。他想收回兵权,势必要将那几人手里的权势夺过来,而在战场上杀是一回事,在房间里暗杀又是另一回事了。不过结果都只不过是一个杀戮而已,且樊离知道,这战场上兵戎相见,死的,却不单单只是一个北通部的族长了。 只是樊离一边觉得郝连城钰悲悯,可另一方面却又同样觉得他是这样的可怕…… 这北通部族长,若是一个与他毫无关系的人也就罢了,可是他却是宫中红贵人的父亲,也就是这郝连城钰的丈人……对自己的丈人这样的无亲。谈笑风生着对方生死,也不知道是怜悯,还是残忍…… !! 527一盘羊肉,你为什么不吃 自然郝连城钰若是想跟,靖榕也并不会阻止,且这郝连城钰并非傻子,知道自己在北通州出现,便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所以他先下了一道旨意——一道给樊离的旨意,他让樊离带着某样东西去北通部族,面见北通部族的族长,而这件事情,却早早地由宫中的眼线通报给了北通部族长。 ——这宫中眼线,便是红绸。 而郝连城钰也知道红绸做了什么样的事情,只是他知道她做了什么事情,却将这件事情很好的利用了起来,仅此而已。 既然樊离带了一些东西要交给北通部的族长,那他身边会带着个侍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了。 只是…… 这靖榕与那侍人走在前,樊离一个将军却偏偏走在后,非但走在后面,却还牵着马匹,倒让人奇怪,来到北通部之后,三人要了一间包厢,点了一大桌子菜后,竟然还是樊离掏的钱。 “你倒是名义上是樊离的奴仆,可做的事情,却比樊离这一个将军还要来的强势一些。”看着四下无人,靖榕坐在桌子边,对着坐在对面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强势?你是说我对这樊离看起来不像他的奴仆吗?”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确实。” 郝连城钰嘴角带着一丝笑意,便是对站在一旁的樊离说道:“你过来坐吧。” 这一个上等包厢之内,中间放着一张大桌子,而桌子四面,只有两边坐着靖榕与郝连城钰两人,可樊离却是站在门边——郝连城钰名义上是樊离的仆人,可实际上他的身份却是胡国皇位,他的一举一动都关系着胡国的命脉,自然不敢怠慢。 而站在门边,便是为了一旦有人冲进来,樊离好第一时间将人阻止——所以此时虽然安定下来,并在一个包厢之内,樊离手中的刀却一直紧握在手里,没有一丝松懈。 樊离听完郝连城钰的话后,却是回了一句:“樊离不敢。” “你看,是他不敢,倒不是我不客气。”郝连城钰听了樊离的回答之后,便是对靖榕这样无奈说道。 若是只是凭着这样一句话,便把樊离看做是一个胆小之人,也未免是太鼠目寸光了一些,樊离此人,尊卑有序,又是木讷,凭着一腔热血,却是真真对郝连城钰忠心之人,故而这樊离虽然不是很聪明,郝连城钰却还是将人带在身边,可见此人在郝连城钰心中的地位了。 靖榕也是不理会。 不多时,这菜就上来了。 这客栈不大,却也不小,上的也都是一些胡国的普通菜色,只是这一道道菜上了之后,这桌子上却是多了一道菜。 樊离为人木讷,可这一点却还是灵光的。 “怎么多了一道菜。”若是别人,多了一道菜想来会欢喜一场,可这屋里唯一一个坐着的男人又是什么身份,怕是这一道菜里有什么花样,让人不痛快。 那小二见樊离说话的口气不好,便是腆着脸笑道:“客人您出手阔绰,掌柜的知道后就加送了一道菜,希望您常来……常来……” 这也是人情世故,樊离亦不想多生事端,于是在问清缘由之后,就让小二离开了。 小二离开,关上房门之后,樊离便是拿出随身携带的银筷子,银碗,开始夹起了这碗里的一些菜色,一一品尝。 宫中饮食虽是有专人控制,却也难免下毒,寻常富贵人家亦是害怕有人下毒,便是用银筷子试毒,只是银筷子却只能对一种毒类有所反应,大多数毒类却不能让筷子变黑,故而便有了一些试菜监,这试菜监是侍人的一种,看似是最轻松的工作,只是为国主试菜,可却有着随时会被毒死的可能,胡国的宫廷制度乃是从大赤流传而来的,虽然摒弃了许多陋习,可试菜监这一职位却未剔除,原因无他,不过是人都怕死而已。 如今郝连城钰身在宫门之外,这试菜监的工作,自然是由樊离来代替的。 “若是被那些老臣看到,又要说的奢靡了。”郝连城钰看着樊离试菜的穆远,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让将军试菜,恐怕无一人可以做到。” “国主万金之躯,自然是比樊离来的珍贵。”樊离还只当郝连城钰是在感激他,竟然回了这样一句。 樊离将这桌子上的饭菜都试了一试,临了只有这最后一盘菜,也就是客栈掌柜的送的那一盘,那是一盘烤羊肉串,也不是什么大菜,只是用的羊乃是最嫩的羊羔肉,撒上自然,撒上盐,再在果木碳上细细烤着,带着一点黑,带着一点黄,带着一点红,闻着散发着诱人的香气,而吃进嘴里,更是一番别样味道。 樊离将菜都试完之后,呆了约摸一刻,觉得自己的身体没有异样之后,便是对郝连城钰说道:“国主请用,这菜,是没毒的。” 郝连城钰点点头,便是拿起筷子,吃了起来。 他吃的优雅,却吃的不多,倒是显得靖榕吃的样子有些豪迈。当然不是靖榕的吃饭样子太过不雅,只是比起郝连城钰来,却自然是粗狂的多。 “我那父亲说过,人吃饭的样子是最显出人本性的。有些人看似粗狂,可吃饭的时候却文雅极了,乃是因为这世上总是粗野的人比文雅的人活的舒服一些,只是吃饭的时候乃是回到他最原始最本来的时候,他便不再隐藏,而是将心中最原本的一面表现出来。” “国主的此时的穆远,便是原来的模样吗?”靖榕将口中食物咽下之后,便是反问了一句,她自然知道不是,只是郝连城钰的答话让她觉得尤其。 “并不是,只是父亲觉得我这样子好,我便这样做,便是一筷一菜都要优雅的仿佛是一个诗人。”他并非不显露本性,只是隐藏的太深,便是最放松的时候也放松不得。 说完之后,两人便是默默吃着。 ——食不言寝不语。 这是两人从小受到的教育。 这两人姿势都不算粗野,只是靖榕吃的不少,反比较起来,竟还是郝连城钰吃的不多。 “你倒是好胃口。”吃完之后,郝连城钰放下筷子,这样调侃靖榕。 “原本就是恶过来的,后来有了吃的之后,便越发珍惜食物,容不得有一丝懈怠,再后来做了杀手刺客,便是不知道下一餐是在什么时候可以吃,所以总是在能吃的时候吃的饱饱的。”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这样说道,她亦吃完了,而桌子上的一大桌子菜,便是几乎都被吃光了。 只是靖榕细心,每一盘菜,都留出了一些给樊离,而且留的都是最好的部分。这清蒸鱼的肚子,红烧肉中的五花肉,连是烩三丝也是肉丝多,蔬菜少。 樊离为是将军,却也是郝连城钰的臣下,靖榕“尊卑不分”,他却谨记自己的身份,不敢逾越一步。必是要等到郝连城钰吃完离开桌子,才敢坐下。 “咦。”郝连城钰看着桌子上的一盘羊肉串奇怪地说了一声,“你不吃这个吗?” 这盘子里的羊肉串便是只少了一串,而那一串,还是入了樊离的口。 “我只知道大赤之人多喜欢吃牛肉、猪肉,却甚少吃羊肉,只是因为他们觉得羊肉之中有一些膻味,所以极少食用——只是你刚刚分明说自己有一个好胃口的,此时却独独将这一盘剩下,倒是让人觉得有意思极了。”郝连城钰乃是想说靖榕虚伪——分明说的是尊重食物,却又将食物剩下。 “国主可知道火烤嫩羊这一道菜?”靖榕不知为何,却回了这样一句。 “知道,乃是我胡国名菜,只是太过血腥,除了猎奇无趣之外,我想很少有人会去做吧。”郝连城钰便是这样回了一句。 “我差一点就做了一次火烤嫩羊。”靖榕看了一眼那盘羊肉串后,便是回了这样一句。 哪怕说出了这样的话,她的语气,却依旧是淡淡的,仿佛在说自己今天做了一道煎蛋,亦或是自己煮了一碗面而已。 可是她说的意思,分明是自己差点就被做成了火烤嫩羊。 “什么!”郝连城钰脸上露出惊讶的神色,便是反问道,“是谁!” “国主何必如此,国主既然派人跟随在我身边,便理所应当知道我身上曾经发生过什么。”靖榕便是这样反问道。 只是靖榕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她是陆廉贞一手培养出来的人,便是郝连城钰想要派人跟随在她身边,却也不能做到一天十二个时辰,一月三十天时时刻刻都监视到,靖榕一有风吹草动就会马上逃开,而这些人虽然人多,却也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 而靖榕在刺杀司图瑕的时候,却恰好是他们并未监视道靖榕的时候,所以郝连城钰会露出这样的神情,倒并非是作假,亦或是故弄玄虚。 只是他终究聪明,还是推算出什么了。 这监视之人未将靖榕的情况送回来便也只有几天而已,将这时间与各各部族长死去的时间一串联,便也能大约推测出什么了。 “是司图瑕?”郝连城钰这样问道,可言语里却带着一些怒气。 !! 528脸上红点,都是面具闹的 “国主如今想来已经将司图瑕的领地收归到自己的手下了,怎么还会问出这样的话?”靖榕倒是这样说了一句,她原本一位郝连城钰只是明知故问而已。 ——似乎明知故问总是某一类聪明人的喜好,因为他们明白太多事情,或许就觉得某些事情从自己的嘴里说出来便没有意思了,所以他们喜欢从别人嘴里听出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而靖榕想的没错,郝连城钰确实是那样的人,只是这件事情,他又确实只是一个猜测而已。 “若是大张旗鼓地将一个刚刚死了族长的部族就这样被国主收归到了旗下,便是一个傻子也知道原因吧。”郝连城钰这样说着,“也亏得陆贵人帮忙,而陆贵人又是极为喜欢‘擒贼先擒王’,所以才给我留下了这样一个‘好摊子’。” “国主要我‘帮忙’,可国主莫不是忘了,所谓的帮忙,便是这事情原本是应该自己做的,我‘帮’国主做了,国主却在那里嫌误我给国主留下了一个‘好摊子’,若是国主觉得我做的不好,大可以亲自去做这件事情,我倒是一点也不介意。”靖榕抓住郝连城钰一个“帮”字,便是这样说道。她并未反驳郝连城钰,却是只是绕着一个帮字这样说道。 “陆贵人也是贵人多忘事。”靖榕的贵人,分明不是贵人的意思,可郝连城钰却这样说着,“帮?帮可是无偿之事,而陆贵人的‘帮’,后面可是系着锦绣江山呢?这后面带着重约千金的诺言,这件事情还可以说成是‘帮’吗?分明是一场交易,一场赌局而已,陆贵人这样说,倒好似你是我的朋友,是我的亲近之人,倒也是……有点意思。” 他说这话的时候,嘴角竟带了一点笑意,道仿佛真的将靖榕当做了亲近之人,因靖榕说了那样的话而觉得开心。 只是他开心了,靖榕却不是很痛快,只是不痛快便不痛快吧,倒也并非什么有关痛痒的事情。 樊离只是在饭前为郝连城钰试毒,也并未有吃过多少东西,加之此人乃是尊君之徒,断不敢与国主一起上桌吃饭,所以等靖榕与郝连城钰两人吃完了,才真的开始拿起筷子来吃。 ——原本胡国之人多是用手来吃的,便是现在,也有许多用手来拿的美食,只是自从大赤的筷子流传进了胡国之后,筷子才渐渐代替了胡国人用手拿食物的习惯,一是因为筷子的制作简单,二则是因为用手抓食物究竟不太干净,而不干净的饮食乃是会导致人身体的不适的,胡国人为了让自己活的长一点,便自然而然会摒弃陋习。 就仿佛物竞天择,优胜劣汰一样,大自然会淘汰不适合生存下来的物种,而人也会将不适宜自己生存下去的东西一点点替换掉。但只是替换,却为摈弃。这便是人与动物的不同了,千百年来的进化,动物会慢慢遗忘掉不适宜自己的东西,可人哪怕知道这样东西不好,却会因为这样东西曾经长久存在过而将之当做一样文化而保存起来。 就像将自己的过去保存起来一样。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也是这样的事情,才把人与动物彻底的区分了开来。 只是樊离是大赤人,并非是胡国人,所以并没有喜爱手抓食物的习惯,且他虽然是个武将,可吃饭的动作却算是文雅,只是因不想让郝连城钰等着,所以吃饭的速度不慢,只是略略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郝连城钰见樊离这个样子,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摸了摸自己的脸,便是对靖榕说道:“我这脸上好痒,可是出了什么红点?” 靖榕却是回答:“国主脸上带着人皮面具,我如何可以看出国主脸上是不是有红点呢?” “想来必是了,我这脸一向不惯于带这些东西。”他摸了摸自己的脸,便是又扇了扇风,只是脸上的面具密不透风,却是一点用也没有。 “国主脸上的面具已然是个好面具了,若是用猪皮做的,怕是更加不透气了。”靖榕淡淡回了一句。 “不若将它撕下来吧。反正四下无人,也正好透透气。”郝连城钰这样提议道。 倒是樊离放下筷子,便是立刻反驳道:“国主不要!” “再黏上就可以了,为何不要?”郝连城钰反问。 “面具黏上一次,撕下一次,再第二次黏,便会有第一次有些不同,也许第一眼是看不出来的,可若是有人注意你一些,怕是很快就会被人认出来……莫是樊离将军,便是我,也是不建议你将脸上的面具撕下来的。”靖榕这一次倒是与樊离站在了同一个立场上,只是她的语气倒不如樊离恭敬,也不过只是在说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话语而已。 ——郝连城钰出门,自然不会以郝连城钰的身份出门的。 他此时的身份,便是跟在樊离身边的一个侍从,而一个只是跟在将军身边的侍从为何会有一张与国主一模一样的脸呢?难道要说是巧合吗?便是说了是巧合,又会有哪个傻子会相信呢?更何况樊离是要给北通部族的族长送信的。 也许别人没见过郝连城钰模样,而这北通部族族长,怕是这郝连城钰烧成了灰,也会认识他吧。 于是郝连城钰用了最简单,也最普通的方法——易容。 只是这人皮面具戴在脸上容易,要再撕下来便难了。就如靖榕说的,黏上去的时候已经有了形状,若是撕下来再黏上去,有心之人一眼便可看出有什么端倪,便是一个行走江湖的老手,也不会随意撕下脸上的面具,再黏上去……乃是因为这手法再高明,可这面具也终究不过是用药水粘合在面皮上的面皮而已。无法做到和第一次一模一样。 而郝连城钰却是想要将面具撕下,所以靖榕与樊离都出声制止。 “既然这样……”郝连城钰无奈地摇了摇头……只是下一面,他却将脸上的面具撕了下来…… !! 529又红又痒,郝连城钰皮肤娇嫩 将那面具撕下之后,他便仿佛松了一口气一样,将那面具丢在了地上——果然如他所说,他的皮肤之上起了一些小红点。郝连城钰的皮肤白皙,乃是因为他的母亲乃是大赤的人的关系,他继承了父亲的眸子,却继承了母亲的皮肤,加之为人长得修长唯美,便仿佛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一样。 而郝连城钰之皮肤,比起靖榕来,似乎更加细腻一些。倒不是说靖榕的皮肤不够白皙无暇,正好相反,靖榕并非是一个倾城倾国的美人,她的姿色,也不过只是比清秀多一些而已,只是算得上漂亮却也只是算得上而已,只是靖榕却有一身好皮肤,而她原来的皮肤便很好,而被方磊笑洗涤之后,这身上的疤痕全然不见,这全身的皮肤便是更仿佛凝脂一样白皙漂亮。只是靖榕不善化妆,也不太保养——她这样的人,总是有太多事情要忙碌,华丽的衣服与精致的妆容并非不适合她,只是有太多更重要的东西放在了这两样东西前面,只是上天对她,乃是抱有着一种奇妙而倦怠的感情,分明别人若是不注意爱护自己的皮肤,这皮肤乃是会龟裂或是变坏的,而靖榕的皮肤,仿佛是因为知道主人的性格,而仿佛野草一样独自顽强地成长着。 这世上原本就有两种花是最美的。一种便是长在温室里的话,从种子到发芽再到开花,便是每一个步骤都是精雕细琢,专人培育,所以长出来的花,才是娇嫩欲滴,美不胜收,而另一种,便是天生天养,一直都处在一个最自然的环境之下,喝的是雨水,吹的是微风,从来没受过一点人工的培养,所有的一切,都是遵循着自然的规律——而这一种花,也是开的极其灿烂的。 郝连城钰的皮肤是前一种,而靖榕的皮肤,便是后一种,倒不是说郝连城钰娘气,竟是在意自己皮肤,仿佛女人一样养护——而是因为他的身份,一位身上流着国主血液的男人,便是自他出生之后就所有人都知道他会成为国王,这样一个人,别说是皮肤,便是指甲,也要花费上好多功夫来养护。 而郝连城钰的脸,原本就不适合用人皮面具,只是郝连城钰太我行我素,也太任性了,他知道自己的皮肤不适合带人皮面具,只是他却还是顽固地带着,就像靖榕与樊离都告诉他,他不应该去北通部族,可他还是去了,就像许多大臣都在明里暗里劝解,他不该这样残酷地对待郝连城深,可他还是做了。做一国之主,乃是有许多事情可以做的,可又有很多事情是不能做的。 他做了很多可以做的事情,但也做了一点不能做的事情,只是那一点不能做的事情,大多数都是为了对付郝连城深做的。 …… 将面具丢下之后,郝连城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这脸上长了红点,皮肤自然凸了出来,哪怕此时郝连城钰手上没有镜子,也能大约摸的出来。 他摸了摸脸上的红点,只是觉得那里又疼又痒,便是轻轻抓了几下之后,便是狠狠地踩向了人皮面具——非但是踩了几脚,还狠狠地碾了一碾。若只是踩了一脚的话,想来还是有救的,只是若是碾了一碾……这人皮面具原本就是皮肤,被这样碾了一碾,如何还能回到本来模样? 只是樊离与靖榕想阻止也阻止不及了。 待这郝连城钰将脚抬起来,樊离将地上的面具拿起之后,便是果然那面具已经不能用了。樊离看着手中糊作一团的面具,脸上露出了比那糊在一起的面具更难看的表情。 “哈哈。”这郝连城钰倒是看着樊离模样哈哈大笑起来。 “国主怎么还笑得出来?”靖榕反问,脸上倒是没有一点责备的颜色。 “事已至此,这面具被我弄坏已经成了事实,我便是悔过也没什么用了,只是看着樊离的样子好笑,便自然笑出来了。”郝连城钰这样回答。 “国主脸上不痒了吗?”靖榕淡淡问道。 郝连城钰经过靖榕这样一提醒,倒是记起来自己脸上的红点,便是又摸又挠,半响之后,是带着一点责备的口气对靖榕说道:“原本是快忘记脸上的红点了,只是经过陆贵人这样一提醒,便又记了起来,倒是要‘谢谢’陆贵人了。” 原本他因为樊离的样子觉得好笑,便笑了起来,这一笑便忘记脸上又红又痒的红点了,可经过靖榕这样一提醒,倒是仿佛这脸上红点又痒起来了…… 郝连城钰平日模样,是何等的肆意,何等的趾高气扬,只是看着此时他摸着自己的脸颊模样,却也让人发现,这人虽然是一国之主,但也不过只是一个凡人而已,只要是凡人,便有生老病死,便怕疼怕痒,而郝连城钰也不例外。 靖榕看着郝连城钰,便是起了一点别样的心思。 且…… 这个人是阿成的哥哥啊…… 一想到阿成,靖榕的心,便软了。 她先是将郝连城钰的手从脸上拿下——当那只冰冷的手触碰到自己的手的时候,郝连城钰甚至还带着一点迟疑,他甚至都猜不到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只觉得一只冰冷而温柔的手将自己脸上的手拿下,而后便是一双温柔而漆黑的眼睛看着自己,那黑色的眼眸中,满溢着的,是自己读不懂的东西。 ——靖榕让郝连城钰在自己面前坐下,再是细细看着郝连城钰脸上的红点。 她的医术虽然不精湛,但也是懂一些的,看了看郝连城钰脸上的症状之后,便是对他说道:“你不用担心,不过只是过敏而已,休息几天就好了。” 只是休息时间里却不能见外人,乃是一件极为难办的事情,好在樊离有钱,便是将整间客栈包下来,也不是什么难事。 “痒。”不知为何,郝连城钰说了这样一句。 可当靖榕那双冰冷的手触碰到他的脸颊的时候,他却突然觉察不出痒了。 !! 530薄荷用途,不如你把面具从别人脸上剥下来 不过最后为郝连城钰止痒的,乃是一位食材,说是食材,却也是药材,说是药材,却又是香料,这一位即是药材,又是食材,还是香料的东西,便是薄荷。 薄荷此物,大赤有,胡国也有,大赤所孕育的品种,乃是水薄荷,最易生长在水乡之间,入口清甜,闻味干爽,乃是一味好物,而胡国的旱薄荷比之水薄荷来,却是更辛辣一些,而吃在嘴里也更冰凉一些,不过药用价值相当,且这客栈厨房里便有一些新鲜的薄荷。 让人送来一些薄荷后,樊离亦是例行公事一般吃了一点,没事之后,才送到靖榕手上,这是这一次的薄荷却不是用来吃,而是用来。 “敷在脸上?我倒是第一次知道这薄荷可以用来敷在脸上的。”郝连城钰看着靖榕将薄荷切碎,再将薄荷榨出汁,而将白布浸泡在薄荷的汁液之中,瞬间那白布便成了绿色,而将多余汁液涂抹在郝连城钰的脸颊上之后,郝连城钰只是觉得脸上之上有一些轻微的痛意,可这刺痛之后,却是不觉得痒了。 人真是一种奇妙的动物,痒的时候会想笑,可这笑却不是因为开心,非但不会觉得开心,更会觉得难受,而痛虽然是一些痛,可人对耐痛这一项能力却是最擅长的,只是一些刺痛,却比痒好受多了。 将汁液涂抹之后,再将那绿色的白布敷在郝连城钰的脸上。 “等干了之后在反复如此三次,想来第二天这脸就好了,但若是严重,怕是要三天。”靖榕下了诊断。郝连城钰虽然不知道靖榕说的是真是假,只是此时他的脸确实不痒了倒是真的,倒也就相信了她。 “我没想到,你竟然还会医术。”郝连城钰摸着自己的脸,对靖榕这样说道。 “非但会医术,我会的东西,却是不少。你若是有我这样的境遇,想来你会的东西,比我还要多。”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淡淡地说了一句。 靖榕的过去,郝连城钰并不知晓,可靖榕的父亲是一个怎么样的人,郝连城钰却是知道的——能在那个人手下活下去,想来确实要足够强悍,否则便是死了,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了。 “陆贵人。”等靖榕医治好郝连城钰脸上的伤的时候,樊离却是开口叫了一声靖榕。 靖榕回头,便是对樊离说道;“叫我靖榕便可,这贵人,我当不起。” 对于郝连城钰,当她喊靖榕贵人的时候,靖榕并未反驳一句,可樊离叫靖榕贵人的时候,靖榕却立刻纠正,原因,只不过是靖榕以为郝连城钰叫自己贵人,乃是为了讽刺,或只是一个玩笑而已,可樊离叫靖榕贵人,却是当真了…… 这一袭当真,可是真真要不得。 “微臣不敢。”他说了这样一句。若是樊离真将靖榕当做贵人,这靖榕的品阶比之樊离,自然是孰高孰低有个分晓,可如今出门在外,在樊离眼中,靖榕乃是郝连城钰眼前的大红人,加之靖榕本事在那里,帮助了郝连城钰许多,又是聪明如斯,所以樊离对靖榕的恭敬,并非只是因为靖榕的品阶而已。 “有什么不敢,他让你叫她的名字,你便叫她的名字便是了。”郝连城钰对樊离这样说,可语气里,却是含着一点点不高兴。 “既然如此……”樊离略略一想,便是说道,“陆姑娘,在下有事相求。” “请说。” 堪的动让樊离说一个请字,便必然是一件重要的事,而此时这房间之中唯有靖榕、郝连城钰、樊离三人,樊离有事相求,却不去求这胡国一国之君的郝连城钰,却来求靖榕……想来他所要求的事情,怕是与郝连城钰脱不了干系。 靖榕心中有个分明大概,只是樊离的话尚未出口,也不好妄加揣测。 “国主如今的人皮面具损毁,而这面具乃是世上独一无二的面具,我怕是……怕是……”樊离一开口,果然说的是与郝连城钰有关的事情,而他手中如今还拿着那张带着鞋印的人皮面具。 那人皮面具原本是郝连城钰损毁,却是樊离低下头去求靖榕像个办法,想来这做臣子做到樊离这样忠诚的地步也是难得,更何况,这樊离是大赤人,可他效忠的君主,却并非大赤君主,而是与大赤为敌的胡国国主,郝连城钰。 “我没有办法。”靖榕便是毫不犹豫,这样说道。 “没有办法?”此时说话的,却是郝连城钰,只是说话的时候,语气里带着一点戏谑,一点玩味,便是借着说道,“怕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有办法,却也不愿意说罢了。” “分明是国主自己做的事情,怎么却要让别人想出一个办法来?”靖榕便是这样反驳道。 她说的乃是樊离求自己的事情——郝连城钰自己将面具弄坏,可求她的却是樊离。分明是郝连城钰犯的错,却要樊离来承担。 “陆贵人啊陆贵人,你想来是没听过这样一句大赤话: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拿着我的粮饷,便自然是要为我做一些事情的。况且这世上想要为我效忠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倒是不是每一个,都有机会来效忠我的。”如此一说,倒仿佛樊离为他认错,为他想解决办法,乃是一种荣幸一样。 靖榕不怒反笑,却是一句话也不说。 “陆姑娘……”樊离还想开口说些什么。 却只听郝连城钰开口说道:“我不过踩坏了一个面具而已,你又苦着脸,求她做什么?倒是不像一个大将军该有的样子,灭了我胡国的威风。” 分明是他自己做错了事,此时倒仿佛是樊离做错了事情一样。 樊离一听,便是骤然眼睛一亮:“莫非……莫非国主有办法吗?” “自然是有的,咱们不过只是缺一张人皮面具而已,这面具,不是人人脸上都带着吗?大街上人来人往,随便去剥下一张便是了?我看那刚刚的店小二脸上的‘面具’就不错,不若你就将它剥下来吧……” !! 531脸部再造,真是巧夺天工 “国主啊,为这一国之主,非是要在政绩上有所突破,且最重要的,乃是将臣民当做一个人的。”靖榕不说爱民如子这样的话,只是让郝连城钰将臣民当做一个人。 虽是历朝历代,都将这所谓爱民如子的话放在口上,却有多少个人能真的做到呢?便是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却又将人命视作草芥的,却是大多数,一边看着水旱之灾,一边在皇宫之中歌舞升平的又有多少呢?这爱民如子,不过只是一句虚话而已。 你有一个儿子,你那一份爱,会全部给他,你有两个儿子,那你这爱便要分成两份,将这爱平分给两人,你若有三个儿子,便是要将爱平分成三分给给他们的,可你若是有一千个一万个孩子,他们分到的爱,又有多少呢?所以这爱民如子,其实不过是一句虚化,一句再虚不过的话,只是有些一国之君却会将他当做一个夸人的话,其实,这句话,却是最控诉一国之君无情的话了。 “臣民为这国主显出自己的一切,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郝连城钰仿佛有些疑惑一样,便是对靖榕荷叶反问道,“我并非要他们的一条命,只不过是要他们的一张脸而已,也脸也不能为一国之君舍弃,那这位臣民,似乎也没有什么活下去的意思了……” 他将此话说的这样理所当然,可他是错,却也是对。而说他对,便只是为了一句话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天下都是他的,这一条人命又如何呢?就仿佛养了一条狗,你供他吃,供他穿,养活他到这样大,可有一天,你饿了,想要吃狗肉的时候,你便是将那条狗杀死了,也不会有一个人说你的不是……不为别的,只是因为那条狗的吃穿住行都是从你那里来的,人们至多只会觉得你残忍,却不会觉得你错了。 ——可人与畜生,终究还是不同的。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非一条狗,哪怕是狗,养了这么多年,也是该有些感情的,如何能说杀了就杀了呢? “陆贵人啊,只是你忘记了,若是不想出一个办法来,我的身份若是败露了,便是糟了……”他仿佛极为苦恼似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闷的表情,只是那眼睛,却是用余光扫了一眼靖榕,眼里带着的,却是一丝笑意。 “国主……这……”樊离在一旁劝解,却是因为郝连城钰余光扫过,而不再出声。 分明是郝连城钰自己要跟过来的,亦是郝连城钰自己将面具弄坏的,却仿佛一切都不是他的错一样——靖榕看着郝连城钰,有一瞬间的迟疑,不知道为什么,她似乎觉得眼前这个人,和陆廉贞有一些像……当然,也不过只是有一些像而已,郝连城钰能跑能跳,而陆廉贞如今却是瘸子,便是陆廉贞可以易容成郝连城钰,却如何掩饰他那一双残腿呢? 靖榕想了一想,便是心中释然——大约这世上每个人没事找茬的时候,都是一样的,郝连城钰是这样,陆廉贞也是这样。 这两人的相似点,靖榕便是释然了。 “国主不过只是为了要掩藏身份而已,若是为了掩藏身份,便是觉得要毁了一个人的脸才能如愿,若是这样,倒不如毁了自己的脸便罢了——想来一个脸上受伤的人,也是无人会认为此人就是国主了。”靖榕这样说道,语气里,已经带了一点敷衍。 只是没想到,郝连城深竟然真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出了樊离身上的佩刀,便是微微笑了一笑,这样说道:“陆贵人说的,确实不错……”、 说罢,便要将刀刃往脸上划去。 只是…… 终究还是被靖榕挡住了。准确的说,挡住郝连城钰手中刀刃的,并非是靖榕,而是靖榕随手拿起桌子上的一块骨头,将之当做暗器,而打到了郝连城钰的手背。 这刀刃“当啷”落地,樊离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神情,而郝连城钰脸上露出的,却是一丝无奈表情:“分明是陆贵人想的一个‘好办法’,我也照陆贵人的办法实施了,怎么陆贵人偏反而不让我这样做了呢?” 语气甚是无辜。 倒是让人有些哭笑不得。 靖榕原本是气话,可郝连城钰却要实现靖榕的气话,倒是让人料想不到。 “不过只是要易容而已,何必这样麻烦呢?”靖榕对着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陆姑娘有办法?”站在一旁的樊离便是这样开口问道。 只是靖榕尚未开口,便是听郝连城钰说了这样一句:“办法她自然是有的,只是她不愿意实施而已……” “国主刚刚所做,只是为了让陆姑娘……”樊离看着郝连城钰,问出了这样一句。 那想来刚刚郝连城钰所做的事情,也只是为了逼迫靖榕说出刚刚的话,而非真的想要做这件事情——如此一来樊离倒是放下了心。 “不不,刚刚我是真的也想要这样做的——若是陆贵人没将我手上兵刃打掉,想来我这张脸……”郝连城钰摸着自己的脸,便是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 “那国主……” “只是在她打掉我的刀刃的一瞬间,我便猜到了,她必然是有办法的……而在她没有打掉我的刀刃之前,我也只不过是一个猜测而已……你说是不是啊……陆贵人。”郝连城钰一副兴致满满的样子,可靖榕却知道,自己是着了郝连城钰的道,而掉进了他的陷阱里。 靖榕从怀中拿出一个白色瓷瓶来,那瓶子不大,只有半个巴掌大小,瓶身雪白,全无一丝杂色,而将瓶口打开之后,里面有的,却是无色的液体,将这粘稠的液体倒入掌心之后,靖榕便是一边揉捏着那液体,一边对郝连城钰说着:“我掌心之中的,乃是易容水——而这,便是可以解决你脸上易容的办法。” 她并没有说的很清楚,且哪怕说清楚了,倒也是没什么意思的。 ——郝连城钰要的,是一个可以掩藏她身份的面具,可戴在他脸上的面具却已经被损毁了,而哪怕再给他带上面具,也有被发现的危险。 原本樊离身边跟着的小厮并非是这个模样,怎么一进客栈,一关上包厢的门,再一打开,这里面的人却又换了一副模样呢?便是随意一想,就知道是什么原因了吧。 而靖榕手中的易容水,便可将这件事情完全掩过去……原因无它,只是这易容水,乃并非是一张面具,而是一样塑形的材料,将这易容水倒在脸上,拿捏出刚刚那张面具上的脸的模样之后,再等它定形,这脸便是和刚刚的一模一样,没有一丝差别。 这便是解决办法。 “你分明有这样好的物件,怎么刚刚不拿出来?”郝连城钰看着靖榕手中的易容术变得粘稠,然后变得可以塑形,就是这样问道。 “这易容水珍贵,我来胡国的时候,也带的不多,而如今剩下的更少了,如今我给国主用的,便是最后一些……非是我小气,倒是想要在不得不以的时候拿出来救命的……”后面的话,靖榕没说出口。 只是郝连城钰与樊离也知道靖榕接下去要说什么,大约也是郝连城钰不知轻重,却是将她救命的东西拿来这样用了,樊离心中惭愧,可郝连城钰脸上,却是一丝惭愧的表情也没有. “将眼睛闭上。”靖榕对郝连城钰说了这样一句之后,郝连城钰竟真的乖乖将眼睛闭上,任由靖榕在自己脸上摆弄。 郝连城钰闭上眼睛,感受着靖榕将自己脸上覆着的染有薄荷水的布条解下,再是在脸上涂抹着一层层厚重的东西。 这易容水敷在脸上的感觉冰冷,可一会儿之后,却被肌肤温度所感染,且敷在脸上之后,并不会不透气反而像是第二层皮肤一样,这易容水怪不得靖榕这样宝贝,果然是一样值得她宝贝的东西,郝连城钰这样想着。 而半个时辰的摆弄之后,靖榕的动作,终于止住了。 “别睁开眼睛。”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这易容水需要凝固,若是睁开了眼睛,怕是眼睑上面会出现皱纹,怕是不好。” 本以为郝连城钰这样的人,听到靖榕这样说话,会是与她对着干一番,靖榕不让他睁开眼睛,他却偏要睁开,可这一次,郝连城钰竟真的乖乖照做了。他就坐在那里,脸上表情一丝也没有,就这样乖乖等着脸上的易容水凝固。 半个时辰之后,靖榕开口说:“可以了。” 郝连城钰将眼睛打开,便是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顿时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真是巧夺天工的好东西啊。”郝连城钰这样感叹道。 可当他接过镜子,看着自己的脸的时候,那所说的话,脸上的表情,却又全然的变了,他勃然大怒,摔碎了手上刀上的镜子:“这是什么东西!还不将我脸上的样子换了!” !! 532直肠直肚,樊离好一通吓 郝连城钰脸上的脸,并非是什么怪异的脸,说平凡,道也不平凡,甚至有些英俊,还带着一些清秀,这张脸在郝连城钰这一个混血的身体上显得每一丝突兀,非但没一丝突兀,却让这具身体于这张脸,有着非常好的融合。 而会让郝连城钰这样勃然大怒的原因,乃是因为…… “这是谁的脸!”郝连城钰这样问着。 虽然这样问着,可郝连城钰却是知道的,这张脸,有些像大赤人,又有些像胡国人,可像胡国人的那一部分,却是像极了郝连城深,而像大赤人的部分,却是像极了陆廉贞,而这张偏向于胡国人的脸,便是让郝连城钰生气的原因。 “国主原本不就是想随意拿一个平民的脸冲作自己的脸吗?如今我为国主换了一张脸,国主为何会这样生气呢?”靖榕这样风轻云淡说道,她原本是真的想要做一张不一样的脸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做着做着,这张脸却开始慢慢偏向于这两个人。 原本带着怒意的郝连城钰,听到这句话后,却是冷笑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陆贵人倒是比我这个国主来的更‘体恤’国民一些。” 靖榕心中微乱,倒也是没怎么反驳,只是让郝连城钰闭上眼睛,再以黑瓶子里的药水,一点点擦拭着郝连城钰的脸,片刻之后,脸上的“皮肤”渐渐软化,再以靖榕一双素手加工,便是变成了另一张脸。 如此一来,便是花了一个时辰有余,好在樊离给的银钱足够,道也没人来打扰,而再一张开眼,郝连城钰的脸,便是又换了另一张脸——和樊离手上拿着的面具一模一样的脸。 “巧夺天工是巧夺天工,只是废了一番功夫。”郝连城钰原本心情极好,只是看到靖榕给他做的那张脸之后,这心情便是很不好了。“陆贵人啊,莫非你还是在想着那郝连城深?” 事情已经过去,这脸也换成了原来的脸了,只是郝连城钰还是揪住这件事情不放,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郝连城钰原本在皇宫之中,选了云姬,却没选你……你原本该是对他失望的,怎么却还对他念念不忘?”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他尚不知道靖榕为郝连城深孕育了一个孩子的事情,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上一张脸觉得讨厌,便是说出了让靖榕不高兴的话。 靖榕脸上表情淡淡,便是不再理会他,可郝连城钰却是在后面冷嘲热讽说道:“那人都放弃了你,可你却还心心念念着他,莫非这女人,总是犯贱的吗?” “国主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一句话?”靖榕突然问道。 “什么话?”便是在后面又加上一句:“你和我说过的话实在太多了,我实在是不记得你到底和我说过什么了。你且可以和我说说,说过的到底是哪一句。” “我说过,国主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男人会为家、会为国牺牲很多,而女人,却是会为男人牺牲所有,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女人会觉得,那个男人,便是她的家,便是她的国,一个女人,会为一个男人牺牲所有,不为别的,乃是因为爱。而国主却将这样的行为称之为犯贱,也难怪会……”靖榕说出了这句话,原本以为郝连城钰会生气,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始沉思。 “陆靖榕……你喜欢那个郝连城深,不不……你爱他……”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奇怪靖榕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对郝连城深的爱意。 “人活一世,若是没有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是怎么样的一件悲剧的事情,只是我很庆幸,遇到了一个……”靖榕并未正面回答郝连城钰的问题,只是这样说道。 可这样一说,显然触动到了郝连城钰的某根弦。 “我倒不知道你是一个这样蠢的人,你分明聪明的要死,怎么会允许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呢?分明背叛了你,你却还爱着她,莫非你真是被他传染,蠢到无可救药了吗?”郝连城钰顶着一张无人认识的脸,便是对靖榕口口声声说着这样的话。倒好似说这句话的人并非郝连城钰,而是别人…… “这情爱一事,原本就没有对错,这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人,被一个人伤过还能口口声声爱着,非但口口声声爱着,甚至可以做到。那以国主所言,那人岂不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了吗?原本世上事情,都可以寻到了一个前因后果,却唯有这一件事情,却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出缘由的。”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而郝连城钰,便是只看着靖榕,半响不说一句话。 因是有这样的变故,这一日的行程便是被连累了,原本以为可以更进入一步,却没想到要在这个客栈过夜,好在原本就是北通部的地界了,所以只要再往前走几天的路程便可以到达族长所在的城镇之中。 而郝连城钰与靖榕、樊离几人,便是住到了这家客栈里面。 入夜的时候,靖榕却是去了樊离的房中,樊离原本在收拾行李,猛然间这身后钻出来一个大活人来,便是被吓了一跳。 “陆姑娘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呢?”樊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对靖榕这样问道。 倒不是靖榕没有声音,只是习惯了这样做而已。 她原本走的便是一条轻的路子,而她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却也是为了…… “若是刚刚我不小心动了一动手……怕是樊离将军的脑袋就……”靖榕原本不是个喜欢威胁的人,可为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靖榕却说了这样的话。 “这……陆姑娘究竟想说什么……我樊离是个粗人,还请陆姑娘不要绕弯子了。”樊离这人倒是和表现出来的一样,没有半点不同,外表粗矿,里面也是个直肠子,便是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郝连城钰脸上的脸,并非是什么怪异的脸,说平凡,道也不平凡,甚至有些英俊,还带着一些清秀,这张脸在郝连城钰这一个混血的身体上显得每一丝突兀,非但没一丝突兀,却让这具身体于这张脸,有着非常好的融合。 而会让郝连城钰这样勃然大怒的原因,乃是因为…… “这是谁的脸!”郝连城钰这样问着。 虽然这样问着,可郝连城钰却是知道的,这张脸,有些像大赤人,又有些像胡国人,可像胡国人的那一部分,却是像极了郝连城深,而像大赤人的部分,却是像极了陆廉贞,而这张偏向于胡国人的脸,便是让郝连城钰生气的原因。 “国主原本不就是想随意拿一个平民的脸冲作自己的脸吗?如今我为国主换了一张脸,国主为何会这样生气呢?”靖榕这样风轻云淡说道,她原本是真的想要做一张不一样的脸的,可不知道为什么做着做着,这张脸却开始慢慢偏向于这两个人。 原本带着怒意的郝连城钰,听到这句话后,却是冷笑说道:“原来是因为这个……陆贵人倒是比我这个国主来的更‘体恤’国民一些。” 靖榕心中微乱,倒也是没怎么反驳,只是让郝连城钰闭上眼睛,再以黑瓶子里的药水,一点点擦拭着郝连城钰的脸,片刻之后,脸上的“皮肤”渐渐软化,再以靖榕一双素手加工,便是变成了另一张脸。 如此一来,便是花了一个时辰有余,好在樊离给的银钱足够,道也没人来打扰,而再一张开眼,郝连城钰的脸,便是又换了另一张脸——和樊离手上拿着的面具一模一样的脸。 “巧夺天工是巧夺天工,只是废了一番功夫。”郝连城钰原本心情极好,只是看到靖榕给他做的那张脸之后,这心情便是很不好了。“陆贵人啊,莫非你还是在想着那郝连城深?” 事情已经过去,这脸也换成了原来的脸了,只是郝连城钰还是揪住这件事情不放,倒是让人觉得奇怪。 “郝连城钰原本在皇宫之中,选了云姬,却没选你……你原本该是对他失望的,怎么却还对他念念不忘?”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他尚不知道靖榕为郝连城深孕育了一个孩子的事情,也不知道两人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看着自己的上一张脸觉得讨厌,便是说出了让靖榕不高兴的话。 靖榕脸上表情淡淡,便是不再理会他,可郝连城钰却是在后面冷嘲热讽说道:“那人都放弃了你,可你却还心心念念着他,莫非这女人,总是犯贱的吗?” “国主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的一句话?”靖榕突然问道。 “什么话?”便是在后面又加上一句:“你和我说过的话实在太多了,我实在是不记得你到底和我说过什么了。你且可以和我说说,说过的到底是哪一句。” “我说过,国主你,根本不懂什么是情,什么是爱,男人会为家、会为国牺牲很多,而女人,却是会为男人牺牲所有,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女人会觉得,那个男人,便是她的家,便是她的国,一个女人,会为一个男人牺牲所有,不为别的,乃是因为爱。而国主却将这样的行为称之为犯贱,也难怪会……”靖榕说出了这句话,原本以为郝连城钰会生气,却没想到,对方竟然开始沉思。 “陆靖榕……你喜欢那个郝连城深,不不……你爱他……”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在奇怪靖榕竟会这样毫不犹豫地说出自己对郝连城深的爱意。 “人活一世,若是没有遇见一个喜欢的人,是怎么样的一件悲剧的事情,只是我很庆幸,遇到了一个……”靖榕并未正面回答郝连城钰的问题,只是这样说道。 可这样一说,显然触动到了郝连城钰的某根弦。 “我倒不知道你是一个这样蠢的人,你分明聪明的要死,怎么会允许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留在自己身边呢?分明背叛了你,你却还爱着她,莫非你真是被他传染,蠢到无可救药了吗?”郝连城钰顶着一张无人认识的脸,便是对靖榕口口声声说着这样的话。倒好似说这句话的人并非郝连城钰,而是别人…… “这情爱一事,原本就没有对错,这世上便是有这样的人,被一个人伤过还能口口声声爱着,非但口口声声爱着,甚至可以做到。那以国主所言,那人岂不是一个蠢到无可救药的家伙了吗?原本世上事情,都可以寻到了一个前因后果,却唯有这一件事情,却是让所有人都想不出缘由的。”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而郝连城钰,便是只看着靖榕,半响不说一句话。 因是有这样的变故,这一日的行程便是被连累了,原本以为可以更进入一步,却没想到要在这个客栈过夜,好在原本就是北通部的地界了,所以只要再往前走几天的路程便可以到达族长所在的城镇之中。 而郝连城钰与靖榕、樊离几人,便是住到了这家客栈里面。 入夜的时候,靖榕却是去了樊离的房中,樊离原本在收拾行李,猛然间这身后钻出来一个大活人来,便是被吓了一跳。 “陆姑娘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呢?”樊离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对靖榕这样问道。 倒不是靖榕没有声音,只是习惯了这样做而已。 她原本走的便是一条轻的路子,而她走路的时候没有声音,却也是为了…… “若是刚刚我不小心动了一动手……怕是樊离将军的脑袋就……”靖榕原本不是个喜欢威胁的人,可为了接下来要问的问题,靖榕却说了这样的话。 “这……陆姑娘究竟想说什么……我樊离是个粗人,还请陆姑娘不要绕弯子了。”樊离这人倒是和表现出来的一样,没有半点不同,外表粗矿,里面也是个直肠子,便是说出来这样一句话。 !! 533同榻而眠,郝连城钰好不羞臊 “卓雅郡主……她……怎么样了?”靖榕开口第一个问的,便是卓雅。 卓雅乃是哈图与茹夫人的孙女,因是为了救出云姬,引得郝连城钰出宫,靖榕与郝连城深两人便是要刺杀哈图,却没想到这其间,卓雅却是爱上了易容之后的郝连城深,于是这三人之间便是产生了纠葛,哈图死后,元颜府落败,而卓雅为了振兴南詹部族,便是要嫁给蓝解部族族长。她为了郝连城深,毁了自己的容颜,为了振兴南詹部族,却要牺牲自己的幸福。 ——似乎生活的磨练,却是会让人成长许多,至少卓雅确实如此,在给予她伤痛的同时,也逼得她不得不长大。 只是这一切来源,却是由靖榕与郝连城深给予的,郝连城深,就这样莫名地扰乱了卓雅的心,让卓雅欲罢不能——并非是郝连城深的错,只是卓雅,却偏偏这样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甚至恨不得毁掉自己容颜的地步。 而既然她这样做了,靖榕自然对她会心存愧疚。 “如今南詹部族乃是归入国主的掌心之中了……”樊离说了这样一句。 靖榕便是放下了心防——原本茹夫人做的决定便是要去将沙漠之中她的族人救出去,她的下半生便也是为之付出着,也许她只用一天的时间,便可以将村子找到,也许她穷尽一生,都无法找到那个村子。可也算是后半辈子有了目标,亦算是一种幸福吧。 而茹夫人这样疼爱卓雅,必然是会把卓雅带在身边的。 靖榕这样想着,可樊离的一句话,却让靖榕惊讶出声。 “卓雅郡主他嫁给了国主。” “什么!卓雅竟然嫁给了郝连城钰!”靖榕几乎不敢置信,她往前走了一步,便是来到樊离面前,有些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 “是啊,在蓝解部族族长死后的第七天,她便嫁给了国主。” “糊涂!糊涂!卓雅为何这样糊涂!”靖榕原本以为是将卓雅救出了火坑之中,却没想到卓雅却将自己推进了狼口里。 “郡主如今封妃,便是将蓝解部、南詹部都作为嫁妆,送入了国主手中……”樊离对靖榕这样说着。 靖榕原本以为茹夫人与卓雅是可以放下一切,进入沙漠之中的,却没想到,茹夫人放下了一切,可卓雅,却放下了茹夫人。 ——是因为仇吧…… 是因为对靖榕与郝连城深的仇吧,所以才能让这样的女孩子放弃一切,甚至将自己的幸福都放弃了,带着自己的一切,嫁给了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人。 是因为靖榕与郝连城深的关系…… 靖榕自以为是的以为自己会将一切都处理好的,却没想到被狠狠地掴了一光,这一耳光并未真的打在她的脸上,却让她的脸,红的生疼。 是靖榕与郝连城深,将卓雅推到了郝连城钰的怀中,而郝连城钰则是用最普通与最理所应当的方法,接受了他所希望的两个部族的土地。 不过只是皇宫之中的一座宫殿而已,却换得了两个部族的土地与兵力,这笔买卖,也实在是太合算了一些。 “卓雅她……过的可好……”靖榕开口,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樊离点点头。 “我曾见过郡主几次……郡主的气色还是不错的,只是不太爱笑……”樊离这样回答道。是了,经历过那样的事情,哪里还会有什么笑容呢? 靖榕叹了一口气,便是不再说话,樊离也不着急,只是等着…… 片刻之后,靖榕又开口道:“那请夔部呢?” 青夔部族长胡延拓其人倒不是什么英雄,非但不是英雄,还是一个小人,而这样的人,便是死了,也是无人会伤心的,只是胡延拓身边却是有一个廖先生不是很好对付,怕是郝连城钰要费上一番功夫了…… “这青夔部的族长死后,我也并不是很清楚国主是怎么样将这部族收入自己囊中的,只是……”说道这里,樊离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靖榕问道。 “只是我也不知道国主是怎么想的,竟是让一个大赤人做了那青夔部族的族长……”樊离开口回答。 “大赤人……”靖榕略略迟疑,脑中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便是开口问道,“你说的那个大赤人,是不是约摸四十岁左右,一副读书人的样子,可看人的时候却是寒洌,脸上一把胡子,而左右还跟着两个凶神恶煞一样的侍卫?” “不错不错,陆姑娘难道曾去见过那位新族长吗?”樊离疑惑问道。 “此人……此人可是姓廖?”靖榕迟疑问道。 “不错,别人都叫他廖先生。”樊离回答。 靖榕听到这个答案之后,便是皱了皱眉……这廖先生,究竟是有什么样的本事,骗过了司图瑕,让司图瑕听他的话,将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人留在身边,而非但骗过了司图瑕,甚至还骗过了这样一个精明无比的郝连城钰呢? 亦或是,郝连城钰心中实则有着靖榕猜不到的打算…… 樊离见靖榕沉默,便是开口问道:“陆姑娘,这里面,是否有什么不妥?” 他此时倒是未想到这不妥,也不是靖榕该管的,只是郝连城钰信任樊离,对樊离有知遇之恩,樊离才这样关心对方,想要知道这廖先生不是不有什么不妥的地方。 便是无论大赤人,或是胡国人,若是交心,想来付出的都会有所回报。 “我此时尚不确定……”靖榕叹了一口气,这样回答樊离,便是又对樊离说道,“天色已经不早了,樊离将军且今早睡下,咱们明日再做启程吧。只是……” 她看了看周围,却是说道:“这国主是在咱们隔壁房间吗?” 靖榕以为郝连城钰命令樊离一共要了三间房,这郝连城钰不在樊离的房间里,自然是在旁边的房间里了。 可樊离听完,却是一愣,便是说道:“国主只要了两间房,说是陆贵人是他的妃子,理所应当与他一间……” 靖榕听完,便是愕然。 !! 534榻上对话,你恨陆廉贞吗 一回房间,却没想到这床铺之上果然躺了一个郝连城钰,而看他这个样子,似乎已经躺了许久了…… 见靖榕来了,郝连城钰便是将一只手支在自己的头边,微微看着靖榕,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很是俊美,却又让人觉得有些诡异。 “国主不在樊离的房间里,怎么到了我这里?”靖榕开口问道,语气里却是十分的疑惑,没有一点虚假。 “陆贵人啊,你我分明是夫妻,哪有这妻子会把自己的丈夫推到别人房间里的道理。”仿若未闻般,郝连城钰问出了这样的话。 “夫妻?我倒不知道自己何时嫁给了你……”靖榕坐在屋子中央的椅子上,便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国主宫中美人无数,便是无论哪一个,都比我来的要美丽的多,想来我比之他们,也不过只是清粥小菜而已,国主吃惯了满汉全席,怕是这清粥小菜亦是入不了口吧。” 这倒是靖榕自谦了,靖榕之美,虽是比不过宫中三位贵人,可却胜在皮肤白皙,眼黑发乌,尤其是身上气质,便是冷峻脱俗,让人一见,便觉得并非凡品,加之为人聪明,便是世间少有,更让人觉得奇妙。若那些宫中贵人是这满汉全席的话,那靖榕想来乃是一道异斋奇膳。虽然看起来并不是华丽动人,可吃进去,却对人的身体极好,越吃越是欲罢不能。 “清粥小菜?陆贵人未免也太低看自己了,我倒是觉得陆贵人若是清粥小菜,这,满汉全席吃多了也未免有些发腻,吃些清粥小菜,也是好调剂调剂胃口,对身体亦是极好的。”郝连城钰这样恬不知耻回答。 “倒不怕吃了之后肠胃不适?”靖榕问。 “这便是我的事情了,无论吃了是被毒死或是别的什么,似乎也是我的事情,与陆贵人无关吧?”分明是将靖榕比作一道菜,而此时却说与靖榕无关,这郝连城钰强词夺理的功夫,倒是与有些人可以一拼。 “倒也是,既然国主这样讲,那我便再去开一间房间吧。”说罢,正要出门。 “陆靖榕!你若是敢走出一步,我便将这客栈拿火烧了!” 此言一出,靖榕的脚步便是止住。 “为你的臣子,真是可怜。”靖榕回头说了这样一句,便是又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了下来,竟是半点也不理会郝连城钰,自顾自地闭起了眼睛。 “你莫不是就要坐在那里睡觉吧?”郝连城钰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这样问道,“这床极大,躺下你一个,想来不成问题。” 眼下之意,竟是要靖榕与他一起躺在一张床上。 “床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国主,这句话的意思,你可懂得?”靖榕眉目原本闭着,此时看到郝连城钰,便是将眼睛睁开了,问了郝连城钰这样一句话。“我若是想要对国主不轨,便是在国主酣睡时候,将这刀往国主脖子上轻轻一划……” “只是我也知道……陆贵人你不会这样做的……”郝连城钰脸上带着笑意,却是这样轻浮,“要杀早就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陆贵人莫非是怕吗……” “确实是怕,如此回答,国主可满意?”靖榕反问。郝连城钰话语之中带着嘲讽,只是若是靖榕被他激到,倒反而是靖榕输了。只是靖榕为人太过冷静,倒是没显出一丝异常来。 “陆靖榕啊,你如今势单力孤,却要做一些自己理所不能及的事情,难道,你不会觉得不安或是难受吗?”郝连城钰收起脸上戏谑表情,便是这样问道。 “倒不是不会,只是爹爹曾经教导过,不安、难受无半点用处,便是先想办法,再不安难受也便罢了,这世上最蠢的,便是单单不安难受,却不想解决办法。”靖榕回了郝连城钰这样一句,用的,便是陆廉贞的话。 “你不怕吗?莫非你已经想到了办法?”郝连城钰问。 “没有。”靖榕回答。 “可我看你的样子,倒不像是没有想到办法的样子。”郝连城钰这样回,“你若是想不出办法,倒不如去求一求那陆廉贞——你的好爹爹,想来他会帮你的。” 他为什么会提到我爹爹?难道,他知道爹爹如今在胡国境内吗? 靖榕心中一惊,便是这样想到,可转念一想,却是又有一种可能。 “我与爹爹之间,发生了一些事情……这些事情乃是让我们父女之间的关系恶化了,便是原来没有恶化,我也不会去求爹爹的……他一向不喜欢别人打扰,且从小让我独立的,便是他了,想来爹爹也是不希望的这样做的。”靖榕回答道。 “那你的爹爹,也未免有些太过分了。”郝连城钰突然这样开口,“这世上,哪有父亲会这样冷淡地对待自己的女儿的。” 郝连城钰不知道靖榕与陆廉贞之间的事情,只是用寻常的父女之间的关系来评述两人——饶是郝连城钰这样的人,对郝连赫雷,对苏含玉,都是无比敬爱的。所以他才会有此一问。 “我是爹爹的养女,若是没有爹爹,想来我此时是无法站在这里的。”靖榕语气里,有的,只是感激。 “你竟不恨你爹爹……”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我原以为你是恨的,却没想到你竟然不恨,倒真是不可思议。” “为何要恨呢?对一个救了自己的人,生出恨意,实在是太蠢了,我能恨,只是因为我还活着,而我之所以还活着,却是因为爹爹,可我若是恨爹爹……那实在是一件太奇怪的事情,不是吗?”靖榕这样反问。 这世上的爱恨纠葛,多数便来自于三个字:想不通。想不通,所以才会有太多迷惘,太多无奈,太多恨意,太多纠缠,可人若是想得通,想得明白,如靖榕这样,倒也是一个怪人了。 而这个怪人,却是陆廉贞一手练成的。就像盛雅燃说的那样,陆廉贞用尽了一切手段,制造出了一个适合他的人,却硬生生被郝连城深抢走了,他如何能够不恨呢? !! 535沉默不语,说着另一个男人的事情 “你不愿意去求陆廉贞,那他呢?”郝连城钰问道,而这个他字,他却没有说明白是谁。 “阿成他有自己的事情。”靖榕只说了这样一句,而便是这一句,里面却充满了愁思。而郝连城钰不会笨蛋,自然听懂了靖榕话里的思绪。 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便是开口说道:“你心系与他,而他亦口口声声心系于你,只是……只是为一个爱人,他却不能在你最需要的时候陪在你身边……还真是……” 后面的话,他却不说出口了。 而这后面要说什么,靖榕自然也是能猜到的。 “所以说国主你,不懂什么是爱。”靖榕脸上露出一丝灿灿的笑容来,便是带着一些无奈,这样说道,“这世间的爱有千种百种,有人的爱就仿佛是两条水草,便是缠缠绵绵,有些人的爱便是飞鸟游鱼,你在天,我在水,遥遥相望,却也相知,而有些人的爱,便是两颗大树,风来我可为你挡风,雨来我可为你挡雨,看似两棵树是独立的,可实则根系却是缠绕在一起的。” “你想说你与郝连城深,便是两棵树?”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表情,便是这样问道,“莫非这些东西,也是你爹爹教你的吗?” 靖榕摇摇头,说道:“爹爹是个好人……” “他是个好人?”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更古怪的表情,便是这样问道,“这世上会说他是个好人的,想来只有你一个人了。” “只是他不懂怎么去一个人,他都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又如何教我呢?只是我不怪爹爹……他之所以会这样莫不是他想要这样的,而是因为他的命运逼得他只能这样,若是他如今不变成这样,那他此时,便已经是个死人了……若他是个死人了,自然也就救不了我了,所以此时爹爹哪怕是那样,也无论别人怎么想,我始终都觉得,他确实是一个好人。” 只是想起陆廉贞对自己的情谊……靖榕始终还是沉默的。 若是陆廉贞早来一步,也许以靖榕的性子,早就已经是陆廉贞的人了。只是,没有只是……陆廉贞是那样的性子,他是永远不会不会先一步开口,先一步对靖榕说出爱意的。 所以,他输了。 他输给了第一次见到靖榕,便开口将靖榕认定,让靖榕做他妻子的郝连城钰,而此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他都陪在靖榕身边,不离不弃,也便是这样的男人,才让靖榕心甘情愿,为他生下一双孩子吧,原因无他,想来这世上,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了解靖榕,更爱护靖榕了。 就像过去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无论是亲情也好,友情也好,怜悯也好,痛恨也好,到最后,他已经是爱了,不是吗?靖榕这样的人,从来都是一个想的明白的人,而想得明白的人最大的一个特点,便是注重结果,而不注重过程,他们想事情,想的是解决办法,而不是让那五光十色的情感充斥住自己的心,扰乱了自己的思绪。 郝连城钰刚刚一问,只是为了让靖榕想起郝连城深的不好,却没想到,却是更加坚信了靖榕对郝连城深的爱——这是他想不到的事情。 “他原本该陪在你身边,而此时,却在胡国不知道那个地方,蛰伏着,想要将我拉下王位去——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而你,却站在与他对等的地方。”郝连城钰对她这样问道。 “我说了,我原本就是与他相似的一样人,我们有自己的生活,却又不妨碍我与他两人的生活,一个人的时候要过的开心,过的漂亮,两个人的时候,也要过的开心,过的漂亮。”而这些,靖榕不是在陆廉贞身上学到的,却是在郝连城深身上学到的。 ——这个人的身上,总是仿佛一座宝库一样,有着各色各样闪闪发光的东西,靖榕原本身上的阴霾,都被他驱散了,也许靖榕这一辈子,都无法像他一样发光发亮,可偶尔回忆起来,却是心中温暖,难以言喻。 “只是你这一辈子……都无法和他在一起了。”看着靖榕脸上的表情,不只是为什么,郝连城钰心中愤愤,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恶毒的话。 “我知道啊……”靖榕脸上带着微笑,这样说道,只是眼里,却有苦涩的液体,“我不是说过了吗,一个人的时候,要活的开心漂亮,我是这样想的,阿成,想来也是这样想的……若我做完这些事情,我会离开,去一个无人知道的地方,而你与阿成……无论是谁赢谁输,我都不愿意管了……” “不愿意管?难道你连郝连城深都不愿意管了吗?”郝连城钰听到靖榕这句话,却是不知道为何,心里低落,便是问出了这样一句极为伤人的话。 靖榕沉默,不语。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这句话,陆贵人可听过?”郝连城钰口口声声问着靖榕,脸上的表情,一句不负原来轻松懒散,而是带着一点点严厉,一点点祈求……“若我与郝连城深一斗,便不是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了,而是必有一死,你……不怕吗?” 屋子里的气氛,骤然之间凝结了起来,而郝连城钰,则是盯着靖榕,半点也不肯移开自己的眼睛。生怕漏掉自己在靖榕脸上所看到的一切。 靖榕一直低着头,而那表情,郝连城钰却是看不到的。 半响之后,靖榕骤然之间抬头,只见她那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漆黑的眼睛里带着的,却是一丝难以言喻的表情,而她的脸——她的脸上,竟然带着微笑。 “我不怕……我……一点也不怕。”不知为何,靖榕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怕……你不怕什么……”郝连城钰下意识的知道自己其实不该问出这样一句话,可不知为何,他却还是问了,仿佛吃了罂粟花的人一样,这样欲罢不能,无法管住自己。 “阿成他……怎么会死呢……”靖榕嘴角带着笑意,这样回答郝连城钰。 !! 536互为矛盾,我们打一个赌 “你以为那郝连城深会赢我?”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怒的表情来,便是这样问着靖榕。 “不是阿成会赢,只是我觉得,阿成是不会死的这样容易的。”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回答道。 “死的不容易,却也不代表他就不会死。你将郝连城深想的太强大了,他是怎么样一个人,我是最清楚的。”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你清楚?不不,你一点也不清楚。”靖榕却是这样回答郝连城钰。“你若不信,我可以和你打一个赌。” “打赌?原来你也喜欢这个……”郝连城钰脸上却露出了一个怪异的表情。“我以为你不喜欢打赌。” “你说的不错,我不喜欢打赌。”靖榕回答。 但凡聪明人,都不喜欢打赌,因为喜欢赌了,便会成为一个赌徒,聪明人之所以为聪明人,是因为他们做很多事情,都是作对了的,做的事情有了把握,就不会失败,可赌,却是一件没有把握的事情,而古人,却将赌博这件事情概括的很彻底:十赌九输。你看,这就与聪明人这个词有了悖论。聪明人之所以是聪明人,是因为他们“赢”,且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赢”的,可好赌,烂赌了,却是容易输的。 所以,靖榕不喜欢赌博,而且从一开始,就不喜欢——陆廉贞从一开始,就把她培养成了一个聪明人,而一个聪明人,是不喜欢赌博的。 “那你为何……”郝连城钰问。 “这个赌,不是为我打的,是为了阿成……为他,我愿意打这个赌。”靖榕说起阿成的时候,眼里,都散发着光,而她这个样子,她是看不到的,可郝连城钰却看在眼里,非但看在眼里,更是恨在心头。 “你要和我打赌,赌什么?赌那小子会将我拉下王位吗?便是拉下王位,想来也要十几二十年了,便是十几二十年之后,我还活着,你会不会活着,却是不知道了。”郝连城钰半是讽刺,半是愤怒说道。 “我不和你赌这个。”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那你和我赌什么?莫非是要和我打赌他会不会在这一场争斗中死去吗?”郝连城钰又是这样问道,他原本是支着一只手撑着头的,因是这个动作保持着极累,郝连城钰便是坐了起来,坐在靖榕对面,看着靖榕,这样问,“若是这样,怕是你真恨不得郝连城深死啊……我原本只是想让他在这场纷争之后被囚禁起来而已,好吃好穿的伺候着他,把他关到死,关到疯……可你这样一和我打赌,却偏偏是要我一定要杀了他了。” “关到死?关到疯……比起杀了他,还是关着他更残酷一些……若是国主那时候真的将阿成打败了,也请国主这样做。只是……只是我要与国主打赌的,却不是这个……”靖榕笑着,对郝连城钰说道,而嘴角的笑容,是这样妖艳,这样迷人。 “你听到这个居然还能笑得出来,还真是可怕……你口口声声说着自己多爱郝连城深,可听到他万一战败,竟然不是求我放了他,而是让我杀了他。果然是最毒妇人心啊。”郝连城钰看着靖榕那仿佛罂粟花一样的微笑,便是这样说道,可这语气却无一丝轻漫,便仿佛是在说着一句普通的话语而已。 “若是阿成战败,国主抓到阿成,我恳求国主放人,国主会放吗?”靖榕这样问道。 “不会。”郝连城钰笑笑,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所以……我就是知道国主的回答,才希望国主去杀了阿成,而非留他性命,却将他关上一辈子,折磨一辈子。”靖榕这样回答。 “为何?”郝连城钰问。 “乃是因为我是这样的了解阿成……而阿成,是和我一样的人……我们之所以会在一起,非但是因为我们的过去相似,更是因为,他和我,是一样的人……因为是一样的人,所以才能长久的在一起,我想到什么,他也能想到,我和他,都是向往自由之人……而无自由,宁可死。”靖榕这样回答郝连城钰,而她说道最后一句话的时候,是这样的斩钉截铁,毫无一丝迟疑。 “好一个无自由,宁可死。”郝连城钰听到靖榕说出这样的话后,便是出现了一瞬间的迟疑,可迟疑过后,却是大笑,“若是你这样说,有朝一日我抓到郝连城深,却是不能让他这样简简单单就死了的。” 靖榕并不理会,只是心中有忧,也有喜。 喜的是郝连城深若是有朝一日真的被郝连城钰抓到,想来是不会被杀死了,而忧的是,阿成确实是靖榕口中所说的那种人——若无自由,宁可死。 “对了,你要与我赌什么?”郝连城钰问道。 “国主要与我一同去北通部,乃是为了在我杀死收复北通部的,是不是?”靖榕开口这样问郝连城钰。 卓雅将两个部族当做嫁妆,送到了郝连城钰手中,而另一个部族,如今却是让廖先生掌管。而这族长死的蹊跷,可却没有一个人意识到,这件事情,其实就是由郝连城钰在幕后指使着。 那些部族落在他手里的方式,是这样自然,不引人怀疑,而这一次,却不知道为什么,郝连城钰却这样心急。 是了。 他不得不心急。 因为郝连城深,是这样的迫近。 如果这北通部落在了郝连城深的手中的话,那他,便有何郝连城钰一争的本钱了,而这件事情,自然是郝连城钰所不会允许的。 而他又是一个这样喜欢冒险的人。所以原本只是靖榕的行动而已,他却硬生生地要跟着靖榕,非但跟着靖榕,还给靖榕带来了诸多麻烦。 只是靖榕却不是个傻子。 之所以还带着郝连城钰,乃是因为他是郝连城深,仅此而已,若是自己刺杀失败,便是只要将对方挡在面前,再是撕下他脸上的面具,想来就能全身而退了。 一个将一个当做杀人的武器,而一个,却将两一个当做挡剑的盾牌,还真是,矛盾啊…… !! 537狐狸老虎,你要来填补这个欲望吗? “我赌,我能将这北通部族长应猛杀死!”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这还需要打赌吗?这个赌,我不和你打。”郝连城钰听到靖榕的话后,便是这样回答。,“你是必然可以杀死应猛的,我和你打一个必然会实现的赌,岂不是太无聊了吗?”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信誓旦旦说道,而他这个人,倒是对靖榕极为赏识,也极为认同对方。 “不不,这只是我要说的前半句话而已。”靖榕对郝连城深这样说着。 “那后半句呢?” “后半句,便才是我真的要和你打的赌了。”靖榕开口说道,而说完之后,便是脸上有了一丝淡淡的微笑,“我赌我虽是杀死应猛,可最后,最后将那北通部族收入囊中的,却是郝连城深。” “……”听完靖榕的话后,郝连城钰却是有一瞬间的愣神,可那片刻的迟疑之后,郝连城钰却是爆发出一股狂躁的笑意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在笑,可靖榕却一点也没有笑,非但没有笑,更只是默默地看着对方而已。 “你笑什么?”靖榕问。 “我笑你天真。”郝连城钰回答。 “天真?我曾经被很多人评价过,不过大多数都是一些不好的词语。”什么侩子手的女儿,什么狠毒心肠,什么冷心冷面,便只有一个郝连城深,却会把她护在怀里,用着轻浮却又深情地话语,说着一句:我的美人儿啊。那时候,靖榕只是觉得这个人,实在是太讨厌,也太不可思议了。只是听他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却又有一些欢喜。 她从未被人呵护在心里,乍一被人这样说着,自然会是心里有一些别样情绪。 而后来,靖榕才知道,郝连城钰只是用这个模样,掩饰自己心中的狂喜和不安而已……这一点,他们很不一样,却又很相似。 “只是我,从来没有被人说过一次天真。”靖榕对着郝连城钰,这样说着。 “一只狐狸带着一只老虎去狩猎,狐狸将猎物骗了,杀死了,而老虎就在狐狸身边,你说,另一只老虎如何能在千里之外,将这只老虎嘴边的猎物夺走呢?而这只狐狸,又如何能够将这猎物送到另一只老虎的嘴中呢?”郝连城钰不知为什么,却说出了完全不相干,却分明又极为有关的话。 “这太简单了,只要那只狐狸,在狩猎之前,先行通知另一只老虎,让他涂抹上保护色,在周围蛰伏着,在狐狸狩猎完猎物之后,只要将猎物放在一块空地之上,引的那只老虎来吃,老虎一看到食物,自然会放下心房,那个时候……” “那个时候,办法就多了。”靖榕尚未说完,郝连城钰却突然接上了这样一句话。 “是了,那个时候,办法就多了……比如在老虎放下戒备的时候,让另一只老虎奇袭,将这只老虎杀死,虽然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可若是有狐狸的帮助,想来还是有一些胜算的吧。”靖榕回答。 “不错不错,更何况那狐狸牙尖嘴利,莫说是一些胜算,恐怕这胜算是大的要命,可能有五成,不六成吧……要杀死一只老虎,六成的把握实在是太高了。”郝连城钰这样夸赞道。 “不错,这也只不过是一个办法而已,尚还有另一个办法。”靖榕听完郝连城钰的话后,思绪了许久,这样说道。 “还有另一个办法?你倒不妨说出啦,听听。”郝连城钰饶有兴致,对靖榕这样开口说道。 “那便是在老虎去走向猎物的时候,狐狸拼死与老虎一搏。”靖榕回答。 “让狐狸与老虎斗吗?”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不可思议的神情来,“这岂不是在找死吗?便是一个傻子也知道狐狸和老虎斗的下场吧……这下场,便是蠢蛋都能想得到,又何况是一向聪明的狐狸……我以为,狐狸是不会做的……她是不会去找死的……” “若是她原来的目的,便是去找死呢?”靖榕反问。 “原来的目的就是去找死……是了是了……我怎么没想到呢……狐狸这样聪明,怎么会去找死,她会去找死,那答案便只有一个了,那就是她的找死,也是有目的的。”郝连城钰看着靖榕,那眼神仿佛是小孩子找到了新奇玩物时候的眼神。“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狐狸要去找死呢?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我刚刚不是说了吗?这个狩猎之中,有猎物,有狐狸,有老虎,还有另一只老虎,而狐狸想要猎物丢给另一只老虎,就只能让最接近猎物的那只老虎停下脚步……”靖榕说道这里,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恍然大悟的神情。 “是了,是了……我怎么猜不到……答案分明就在我的眼前,我怎么仿佛一叶障目一样,看不到呢……许是因为狐狸太聪明了,让我以为她不会做这样的蠢事,可她分明做了……所以我才觉得这样意外,一旦人觉得意外了,总是会有一段时间绕不过弯来的。”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那国主此时猜到狐狸为何要这样做吗?”靖榕问。 “大约猜到了。” “国主请说。”靖榕并不着急,只是问着郝连城钰,而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要让老虎不去吃肉,而狐狸要牺牲,那便是狐狸要拼着自己的尖牙利爪,去与老虎一搏——狐狸要杀死老虎,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可要拖延老虎,却实在是太简单了。”郝连城钰点了点床铺,而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暧昧的笑容。 “不错。” “老虎之所以会去狩猎猎物,乃是因为他饿了。而他若是吃了什么东西,就不饿了……既然他不饿了,那猎物似乎也就不太必要了……”郝连城钰对着靖榕,说出了这样一番话,“狐狸想要以自己的身躯,填补老虎的食欲,你说……是不是啊……” 靖榕错愕。 她分明不是这个意思…… !! 538黑暗之中,那只饱含欲望的手 靖榕之意,乃是狐狸之拼命搏杀,以自己身躯独挡老虎前进步伐——也许狐与虎之强弱,并不在一条水平线上,可这狐狸要阻挡老虎的步伐,也是决计可以做得到的,那时候,另一只躲藏在一旁的老虎再伺机而动,便是将猎物夺走,似乎也并非什么难事。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只要这两只老虎不斗,不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吗? 狐狸以一己之力将这件事情全然阻止,这便是靖榕说的办法。 而郝连城钰的意思,却是另一个意思了。 他所说的,乃是老虎猎捕猎物,只是因为饿了而已。而无论是猎物还是狐狸,只要能让老虎吃下,填饱肚子,也就够了。 无论是狐狸,或是猎物,其实没有差别…… “只是陆贵人啊,你说那另一只老虎,会这么干吗?”郝连城钰嘴角边带着一丝神秘莫测的笑意,便是问出了靖榕这样一句话。 靖榕一愣。 “你觉得那另一只躲在草丛里的老虎会任由狐狸被老虎杀死吗?他必然是会毫不犹豫地窜出来,与老虎一争的——原本那只老虎只是想要与对方一斗的,而看到狐狸死后,对方决计会不留任何情面,便是为了将对方杀死,献出自己的生命亦毫不留情。”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靖榕看着郝连城钰半响,便是闭上自己的眼睛,不再言语。 “陆贵人有没有想过这件事情?”郝连城钰看靖榕不再说话,便是问出了这样一句。 “不,我一点也没有想过。”靖榕回答。 “为何不想?”郝连城钰问。 “不过只是狐狸与老虎的故事而已,我是想不出为何还要想下去的理由……既然已经到了死路上,又何必再多费脑子呢?”靖榕闭目养神,仿若无视般说道。 “夜深了,国主也快睡吧。”靖榕回头,将身后靠着的桌子上的蜡烛熄灭,便是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房间之中一瞬间就暗了下来,陷入了一种恒久的沉默与寂静之中,而这片鲜活的寂静之中,唯有两人的呼吸与心跳在这黑夜里面,是这样的明显。 一直冰冷而温暖的手接触到了靖榕同样冰冷的脸颊,可奇妙的,一样冰冷的东西当相互接触的时候,却开始微微变得温暖了起来,而这份温暖越来越大……越来越高……而到最后,却变成了一种类似于暧昧的东西。 一阵薄薄而温润的鼻息喷在靖榕的脸颊上,而触手可及的容颜,却在黑暗里面,若隐若现……他就这样看着靖榕,仿佛黑夜里的狼一样,只是那蓝色,蓝的发黑的眼睛,却是这样深情地看着靖榕…… 是的…… 深情…… 而他也不知道这深情来自于哪里…… 也只有在黑暗中,他才肯将这一份深情这样明显的表露。 那仿佛只是黑暗之中一点破碎的梦魇一样,只有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时候,才会显露出来,而也仿佛梦魇一样,一旦黑暗退却,光明显露的时候,这深情,也便如梦魇一样破碎。 可…… 此时却是永夜。 那倦怠而缠绵的爱意,却如潮水一样,在黑夜之中蔓延,让人抓不到一丝痕迹,却让人几乎溺死在这一片沉默之中。 那是一件让人觉得多么沉默,而又多么缠绵,却又多么神秘的爱意啊。 那只冰冷而温暖的手先是抚摸着靖榕的脸——那并非多温柔或是多残忍的抚摸,而更像是一个孩子初初见到自己母亲的时候,那样好奇而笨拙地探索着——先是抚摸着靖榕的脸,再是慢慢向下……向下……当摸到靖榕的衣襟的时候,那只手,迟疑了一下…… 可靖榕……却始终没有动…… 那只手颤抖了一下,也是是因为爱欲,抑或是为了愤怒,更或是只是因为的无动于衷而已……那只手渐渐向下,渐渐向下……而停在了靖榕的胸脯之上。 而当到达那柔软所在之后,那只手,却是一动也不动了……那只手,不带一丝感情,仿佛只是为了感受靖榕的心跳一样。 只是他等了许久,靖榕的心跳,始终都是这样的缓慢,这样的迟缓,没有一丝变快,也没有一丝加速,而她的身体,亦没有一丝变化,一丝发烫,似乎那只手,不过只是一只蚊子,或是一只昆虫一样,没有挑动起她任何一丝感情。 露在空气中的锁骨上,微微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鸡皮疙瘩——好在不是寒冷的冬天,所以夜晚的气温,并未这样让人难耐。 而靖榕之所以会选择坐在凳子上休息一夜,而不是躺在床上,便是这个原因了。只是她以为自己可以在凳子上安安稳稳地坐上一晚,可躺在床上的人,却不让她如意。 黑夜中,迸发出一丝渗人的笑意来,可那笑意之后,却是带着一点点仿佛春风的暖意。 那温润的鼻息,离靖榕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仿佛近在咫尺一样……而更仿佛,那个人只要再微微往前一寸,便可以亲吻到靖榕那冰冷的脸颊一样。 而对方,也这样做了。 他微微靠近了一点,而他的鼻尖而靖榕的鼻尖却碰在了一起,那只是一点点碰在一起而已,却在其中一个人的心里产生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战栗。 仿佛是千万朵烟花在心中突然爆裂开来,而那却仅仅只是肌肤与肌肤的一点接触而已…… 这简直是太不可思议的事情……以他的身份、权势、低位,实在是有太多女人投怀送抱了,而比她美的,不知道有多少,却没有一个人,能让他产生这样的感情,这样的感觉…… 他的鼻息,越发浓重了。 而当他那只放在靖榕胸膛上的手开始活动的时候,却是一阵强烈的痛感,阻止了他这一动作——靖榕的匕首,贯穿了他的那只手,也同样地刺进了靖榕的胸口。 ——只是她的动作,一向恰当好处,只是刺穿了他的手,却没有刺到她的心。 而她的表情,便是这个时候,依旧是冷若冰霜的。 “真是啊……为什么……为什么……不是我早一些呢……”可这答案,自然是无人回答的。 !! 539国主的手,这是猫抓的 “国主。”郝连城钰从房里出来的时候,樊离已经在门外等着了。 只是当樊离的眼睛看到郝连城钰的手的时候,却不免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来。 “国主,你的手……”樊离看着郝连城钰的手,便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手。”郝连城钰将手伸向樊离面前,便是向他展示着自己的手——以及那手上的伤口,“不过是昨夜的时候,这客栈里面跑进来一只猫。我见那只猫冷峻又可爱,总是昂着头不把任何人都放在眼里的样子,于是我便逗弄了她一番……只是你也知道,猫的爪子总是很锋利的,爪子一锋利,便会伤到手了……我分明对她这样温柔,却不知道为何,她竟拿爪子抓我……” 说罢,脸上竟还露出了一点委屈的神色来。 而站在郝连城钰身后的靖榕,便是脸上依旧无一丝表情,似乎根本没听到郝连城钰的话一样。 可樊离看郝连城钰伤口,那伤口虽然被白布包扎过了,可白布上面印出的血的痕迹,却是仿佛梭子一样……这样的痕迹,绝不是猫的爪子所能造成的。 倒更像是…… 刀伤。 而这倒,倒不是长刀,阔刀,苗刀,或是马刀……当樊离的眼睛瞄向靖榕腰后的其中一把小刀的时候——靖榕身后,乃是系着两样武器的,一把小刀,一把匕首,那匕首比小刀来的更小巧一些,而那小刀虽是隐藏在刀鞘之中,可大小,似乎恰好可以造成郝连城钰手上的伤口…… 樊离心下有了计较,只是不明白为何郝连城钰为何要维护靖榕,说这手上的伤口,并非是靖榕所伤,而是因为一只小猫,而靖榕,究竟又为何要伤了郝连城钰呢? “樊离,你在看什么?”郝连城钰不悦的声音在樊离耳边响起。 而樊离是起了一阵鸡皮疙瘩,便是回答道:“臣下看国主伤口,想来并未很好处理,而出来时候,臣下带了一些上好的金疮药来,不若臣下帮国主再包扎一次吧。” 樊离知道自己眼神太过,引的郝连城钰不快,好在这金疮药就在他怀里,所以他才能这样及时反应过来,不至于让郝连城钰生出气来。 “不用了。”郝连城钰懒散说道。 “只是……” “不是有陆贵人替我将伤口包扎了吗?她已经帮我包扎了,自然是不用你的了……”郝连城钰向樊离展示着自己的受伤的右手,而那包扎的手法,并不是很好,甚至可以算作有些粗鲁——自然不是靖榕不会包扎,只是因为被包扎的人是郝连城钰,所以靖榕才这样包扎的。 只是郝连城钰似乎对靖榕的包扎十分满意,便是樊离提议要再为他包扎一次,他亦拒绝了。 虽说女人心,海底针,可实则这男人的心,有时候也很让人闹不明白。 两人住了一晚,此时已经是早上了,樊离便是叫人上了一些早饭,不外乎是面食、糕点、酥油茶之类,而因为靖榕是大赤人,郝连城钰便还为靖榕叫了一碗清粥、小菜。 当那清粥小菜端上来的时候,靖榕却是一阵愣神,看着那清白的粥发呆。 “看着做什么?莫非这样就会饱了?还不快些吃了,早早上路。”看到靖榕这个模样,郝连城钰便是嘴里露出了一丝不易让人察觉的笑,对靖榕这样说道。 只是这一碗清粥却让靖榕想起了自己初初遇见陆廉贞的时候,那时候自己饿极了,可山珍海味吃不下,最后吃的,也不过只是这么一碗清粥而已。 而此时郝连城钰人让人上了粥,也上了小菜,而这小菜甚至与那时候的小菜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好在,味道大不相同。 吃完了早饭之中,三人让店小二将养在后院的马牵来,正在门口等着那小二将马牵来,却只见远处远远走来一对人来,为首的,竟然是郝连城深! 靖榕便是立刻躲在了客栈之中,而樊离亦是闪身进去,却只有郝连城钰一个人,便是豁达站在客栈门口,只是远远地看着郝连城深前来。 “国主……”樊离小声叫着郝连城钰,可看周围人多嘴杂,便是改换了一个称号,“老爷……这等会有人过来……您还是和我一样,早早到客栈里吧。” 而靖榕亦是说着:“是啊,客栈里的热闹,更好看一些。” 只是郝连城钰听完这句话后,却是回头,问着靖榕,那蓝到发黑的眼睛里,闪着一丝奇妙的光,他便是开口问道:“陆靖榕,你说这郝连城深来这个干什么?” 只是他说话的声音不加避讳,亦是让旁人听到了,便是有一个碎嘴子的开口打岔道:“呸呸,什么郝连城深,这是国主的低低,我大胡国的二皇子。” “只是我听说这郝连城深,似乎已经被国主驱逐出胡国了……”郝连城钰竟是会理一个平民的话,倒是让人觉得意外。 “驱逐是驱逐,只是如今我听说……”那胡国的碎嘴百姓看了看左右四周,便是凑到郝连城钰身边,轻声说道,“只是我听说这二皇子似乎集结了兵力,想要与国主一争……” 此事竟然是连这一个升斗百姓都知道了。 “咦……这带兵的,不是穆远呢?怎么变成了他?”郝连城钰便是试探地问着。 “你是从外地来的吧。”那人看了郝连城钰一眼,便是这样问道,言语里面带着一些轻蔑,倒是仿佛有些像是在看乡下人一眼,便是丝毫不知道,自己面前的男人,乃是胡国的一国之君。只是好在在一层薄薄面具之下,无人知晓郝连城钰身份,而对方,亦是能以一个最自然的方式对他交谈。 “我确实不是北通部族的人。”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这北通部族之中有传言,传言说这穆远虽然带兵,可其实他的身后,却是这一位二皇子,这二皇子将穆远放做枪使唤,便是让他冲杀在前,等穆远将国土收复之后,便是这二皇子坐上国主位置。”那人小心翼翼对郝连城钰说道,倒是仿佛说的一点也不假一样。 只是…… “这件事情,你是从哪里听来的?”郝连城钰问。 !! 540阿成下聘,却不是给靖榕 这事是从哪里听来的,恐怕这个人都忘记自己是从哪里听来的了,也许是从赌馆里,也许是从酒肆中,也许是从婆娘的碎嘴之中,亦或是从自己那勾栏里的老相好嘴里……只是若是要他说出一个所以然来,他却怎么也是说不出来的。 “大家……大家都这么说……你要非要我说出一个所以然来,我倒还真的说不出来……”那人脸上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来,便是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只是传闻?”郝连城钰问。 “是传闻,可这件事情,是真真的!”那人倒是说的认真,只是这来源,却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却能说的仿佛是自己亲眼看到,亲耳听到一样,也算是一件神奇的事了。 只是这件事情,虽是看来神奇,可却又有另一句话,叫三人成虎。便是说一个人告诉你街中有老虎,你是不信的,而两个人告诉你街中有老虎,你会将信将疑,而三个人告诉你街中有老虎,你许就真的会相信这街中会有老虎了。 其实以你之智慧,便是也大约可以想到,这繁华都市之中,如何会有老虎呢?可是你却信了?为什么?因为太多人告诉你这个是事实了。所以留言,非但可以伤人,也可以杀人。便是有这样的人,因为被人误会,认为是杀人犯,而回想之后,便是有人将这个流言传到了他的家乡之中,于是无人与他来往,连他的父母都引以为耻,而最后,这个人便自杀了……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流言蜚语亦是可以杀人一样。 而将这个流言流传出来的人,便是想要与郝连城深为敌,亦是想要以流言之力,杀了对方。 可…… 看着郝连城深在马上意气风发模样,便是半点也没有受到这流言影响,他的脊背,依旧停止,而他的脸上,笑容依旧仿佛像是阳光一样,而他的眼睛,便是沉寂的仿佛一滩毫无波澜的井水一样。 郝连城钰站在街边,仿佛听着那人的话,可眼睛,却是悄无声息地看着远处缓缓而来的郝连城深——心里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若是这郝连城深当了国主呢?你待如何?”先国主问着一位国民,若是别的人当上了国主,你会如何?若是被人看到,想来是一件极为诡异的事情,可此时除了靖榕与樊离,却是无人知道郝连城钰身份,而郝连城钰这句话并未说的小声,便是连呆在客栈之中的樊离与靖榕也是听见了。 樊离脸上露出一丝焦躁神色,而他的手则是捏住了身侧刀柄,而靖榕则是站在门后,轻轻点着门框,脸上并无一丝表情,只是眼里却涌动着什么。 那升斗小民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便是如此轻松而无意。 “国主啊……此时的国主也还算不错。”这倒是一个极为高的评价了。 郝连城钰能得一个不错,那便也是说他的治下至少还算清明,而百姓过的不苦,这才能得一个“不错。” “只是……” “只是?”郝连城钰听了这句话后,脸上没有半点喜色,仿佛这一句不错并不是对他说的意义。 “只是若是不要打仗,就好了……”那人叹了一口气后,这样对郝连城钰说道,“一打仗,这买卖就做不好了,原本咱们就在沙漠的北边,而大赤在沙漠的南边,两个国家之间隔了一个沙漠,却为什么还要打来打去呢?难道安安分分的,不好吗?”这个男人,不过只是一个升斗小民而已,没有远见,也没有什么见识,只是单纯的觉得打仗是不好的。打仗会让很多人死亡,让很多人妻离子散,而他的生意也会不好做。 这样一个男人,什么见识没有,好赌,碎嘴,还瞒着自己的婆娘有了一个相好的,可便是这样一个男人,却说出了所有胡国人以及大赤人心里想要说的话。 “是啊,打仗,并不好。”郝连城钰看着那人,这样说道。 “你看,大家都知道不好,可为什么要打呢?”那路人很奇怪地问着郝连城钰。 而远处,郝连城深的队伍,是越来越近了…… “因为你不打他,他就要打你了。”郝连城钰对那路人这样说道。 那路人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可实际上,他并不知道郝连城钰为什么要这样说,他只是表现的他懂而已,实际上,这一句话,他又确实不懂。 靖榕站在门后,听着郝连城钰与那路人之间的对话,心中乃是有一点触动,只是她面上显的,依旧是毫无一丝表情而已。 而郝连城深的队伍,终于快要走到客栈了。 走的进了,才发生这一行队伍,极长。而那队伍却是抬着一个个巨大的红色箱子,而箱子里面装着一些绫罗绸缎,胭脂水粉,金银细软,而箱子之上大红的绸缎,便是告诉了所有人,这些箱子,到底是做什么用的。 聘礼! 十里红妆,洋洋洒洒,娶一人过门。 只是新郎尤是他,而新娘呢? 靖榕站在客栈里面,看着那红色长龙在自己面前走过,心里却是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此时究竟该想什么。仿佛一串轰鸣声在她耳朵里面响起一样,而这个世界,没有一丝声音可以进入她的耳朵里。 郝连城钰站在门外,仗着他顶着那一张别人的脸,却是这样肆无忌惮,有恃无恐。 只是大笑着问那路人:“你说,这郝连城深到这里,是为了做什么?” 而当他问出这一句话的时候,郝连城深却是仿佛感知到了什么似得,往后,看了一眼。 队伍迟缓了下来,而同样与他一样坐在马背上的阿忆则是疑惑地问着郝连城深:“大当家……怎么停下了?” “不,没什么……”只是看了郝连城钰一眼,郝连城深便再一起驾马缓缓前行。 “你都不知道吗?这样大的事情……哪怕是新来的,也是有所耳闻吧。”那人露出一个极为惊讶的表情,便是这样问郝连城钰。 “我确实不知道。”郝连城深回头,向着靖榕的方向,这样说道。 “那二皇子,是来下聘的!”那路人回答。 !! 541一滴眼泪,我不会伤心的 “原来是那郝连城深要下聘啊。”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而重复了这一句话后,他便是将脸面向了靖榕那里。 他原本以为靖榕脸上会露出一丝悲伤的神色来,可……没有…… 她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你不伤心?”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脸上露出一丝失望的神色来,“我原本以为你哪怕不会像那些普通的女人一样,看到自己心爱的男人娶了别的女人而伤心流泪,也至少脸上该是会有一点失望难受的表情的……可你……却好像是和郝连城深完全不认识的人一样。” 伤心? 靖榕怎么会不伤心呢?就像郝连城钰说的那样,靖榕并非不伤心,只是她亦知道,郝连城钰说这些话,只是为了让她伤心而已,只是她再对自己说多少话,亦是只是让她那面上的表情没有表情而已,而实际上,她的心,已经起了硕大的波澜,无法抑制。 ——只是她终究,还是相信阿成的。 只是哪怕相信,却也做不到一点也不起波澜。 “你希望我伤心,而我却不愿意让你如愿。”靖榕这样回答。 “只是不让我如愿,你便能忍住自己的伤心吗?也不知道你这个女人,到底是一个怎么样可怕的女人……”郝连城钰点了点自己的唇间,这样说道。 而那路人才看到原来客栈里面站着一个女人,一个长相普通的女人——靖榕用余下的易容水易了容,只是易容水不够,所以只能将脸上一些五官略略改变形状而已,脱不了大赤人的模样,只是好在北通部族并不是很排斥大赤人,所以一个大赤人走在街上,倒也不会让人觉得很奇怪。 “咦,你们说这样的话……倒是……为什么这郝连城深下聘这女子要伤心……莫非……”那人低估了两句,便又是摇摇头说道,“不对不对,这郝连城深好歹也是胡国二皇子,虽然不受宠幸,可到底是胡国的二皇子……这皇子妃必然该是一个大美人的,这一个平凡女子,便是喜欢上了二皇子,也必然不会得到二皇子垂青……是我多想……是我多想了……” 世间之人的脾气便是权与色不相分隔的。有钱有权之人,身边跟着一个,或是一群绝色美女,便是理所当然,有时候甚至觉得只跟着一个,反而有些奇怪。倒是会让人觉得这有钱有权之人,倒也算是一个不算跋扈之人,可若是这身边带着的,只是一个面目普通的女子,便会让人觉得这里面许是有些猫腻,倒反而让人觉得奇怪,是否这里面有什么异样。 这路人的嘀咕,虽然不重,只是郝连城钰、樊离、靖榕三人都是身负武功,虽然有些强弱,可他的话,却也多多少少入了别人的耳朵,尤其是靖榕,更是听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而那路人说的确实不错。只是靖榕虽不是面目普通之人,可与阿成之间的沟渠却更深。若是一个长得俊美又富有的普通人与一个面目普通家境平凡的女子相爱,若是真爱,想来可以突破一切困难。人往往会觉得在自己面前有一个无法逾越的困难,可想到最后,实则只是自己不愿意去做而已。 为富者爱上一个面目普通的女子,便是让人觉得这样不可思议。更何况郝连城深与靖榕呢,一个是胡国人,一个是大赤人,一个是胡国二皇子,手握重权,坐拥兵力,有朝一日,甚至有可能建国成君,与郝连城钰一斗,而靖榕,却是离家叛国,成了亡命之徒,在胡国之间求得一袭生存之地,却是站在了与郝连城深完全不一样的位置上。 ——她到底帮助的,都还是郝连城钰,而非郝连城深。 只是…… 饶是这样…… 靖榕以别人不易察觉的动作,以极小的弧度,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绕是这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为郝连城深孕育了一个孩子,哪怕此时,哪怕见到郝连城深十里红妆却是为别人,还是没有一丝后悔…… “可怕吗?造成了此时我这副模样的你……岂不是比任何人都要让人觉得可怕吗?”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 郝连城钰听完,却是一愣,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却又无辜的表情来:“此时造成你两难境地的,难道真的是我吗?” 是了…… 不是他…… 是陆廉贞…… 是那个将自己从漫天大雪之中救回性命的陆廉贞! 陆廉贞做事,从来都是那个模样,若是爱,便是恨。此人说不上爱憎分明,只是他的爱,比所有人来的,都要深沉,都要广泛……他从靖榕小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设计了……只是爱啊,终究是不容人设计的…… 他千算万算,却没有算出这世上,却有一个郝连城深。 而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那个人,已经毫不意外地,占据了靖榕的一颗心。 ——他养育的孩子,他是最明白的。 ——一旦要将心里的那个人从这孩子的心里拔除,便只能将这孩子的心,全部毁烂…… 只是他为人毒辣狠心,却只有这一点,却是做不到的。 将他悉心养育出来的美丽艺术品打碎,让她成为行尸走肉,他却是决计做不到的。而他,却又是那样的一个人……既然让她爱不了,那便让她恨个够。那便让他们两两相爱,却是永远无法在一起,那边也似乎是符合陆廉贞性格的事情。 “红妆十里,香风曼曼……北通民众见证,只可惜却不是为你……”郝连城钰说出这样一句。说完之后,便是哈哈大笑。 “够了!”说出这样一句后之后,靖榕的眼中流出一滴泪来,不多不少,只有一滴。落在地上,溅起一点水痕,可因为只有一滴,却是很快被风干,连是一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是啊,为何要伤心呢? ——原本不就打定了主意,下辈子,要与玉琛一起过吗?只有她和玉琛两个人…… !! 542靖榕笑意,你终究不懂 北通部族与所有部族一样,都是分成很多个城镇的,而北通部族却是所有部族里面地域最辽阔的。只是临近北地,地域虽是辽阔,可土壤却不肥沃。像要养育出更多的民众,这粮食是必不可少的,只是没有肥沃土地的北通部族,虽空有辽阔的土地,却没有足够能够养育民众的粮食。 而大多数族民则是生活在偏南方,南方享受到的日照比较充足,而土壤的冻土亦是不多,所以植物可以很好的生长下来,更因为南方与各部族相连,所以经济也比较发达,北通部族因为地域关系,所以经济并不发达,因为土壤关系,所以人口亦不算多,只是胜在一个土地辽阔。 ——而此部族也是离胡国国都最远的一个部族。 ——因为离的够远,所以几乎可以做到远离一切纷争了。而若是北通部的族长想要做到,也不是做不到的,只是他的部族虽然离得远,可他的心却离权利这样近。 这一点,从他将自己的女儿送到郝连城钰身边,便可以看得出来了。 想要远离世事,只要他真的不理世事便够了,以北通部族地势,若是与大赤一斗,怕是他的援兵到了,这仗也早就打完了。 他明白这一点,也实在是太明白了,所以才将自己的女儿,送进了皇宫之中……虽然只是一介贵人,可作为耳目,似乎也是够了的…… 她从自己的女儿那里听到了许多消息,而其中大部分,便是郝连城钰希望他听到的。 ——郝连城钰足够年轻,也足够让这些“年长”的族长们轻贱了……因为郝连赫雷去的太快,去的太让人猝不及防了。 甚至都没给他们一点伏笔,一点前奏,就这样突然去了。 而这些族长心里,便难免起了一些小九九——历来国主上位,除非是开国之君,便总是会受到这样那样的困难的。而胡国似乎比大赤来的更不纯粹一些,而这点不纯粹,便是因为这胡国一分为六,而这六部,却是仿佛六个毒疮一样,盘踞在胡国的身体之上,等着郝连城钰一点点清除。 只是六部族长便仿佛是土皇帝一样,天高皇帝远,自己当了皇帝之后,又怎么希望从这个位置上下去呢?而郝连赫雷知道这一点,所以才没有动手。 虽然不知道他并未动手的原因。可郝连城钰却动手了。 而如今,郝连城深吃了两个,郝连城钰吃了三个,便还只余下一个北国之地,便是被两人虎视眈眈,却不自知。 而郝连城深更是十里红妆下聘,为的,便是应猛的女儿。 只是郝连城钰不知道,这样的事情,郝连城深是不会做的。而这件事情,靖榕也是知道的……若是阿成愿意这样做,他在哈图的南詹部族的时候,就已经会对卓雅那么做了…… 可是他没有,哪怕他失去了记忆,也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那时候,他被逼的这样恨,都没做出这样的事情,可如今,他却是无一人逼迫却做了这样的事情……难道只是与靖榕分离了一年而已,这人的改变,便会这样大吗? 不。 不会的。 靖榕看到过郝连城深——虽然他没看到靖榕。郝连城深的脸,依旧是那样阳光,而他的笑容依旧能软化人心——这一点,与一年之前,没有任何不同。 只是难道这一年里,有什么事情郝连城深改变了吗?原本他是决计不会,也不屑于做这样的事情的。而靖榕相信,此时他亦是不屑于做这种事情的——由着自己与别人联姻,靠着裙带关系将一个部族收复……这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手法,而郝连城深,是不会这样做的。 哪怕这十里红妆才刚刚从眼前经过,靖榕依旧不相信郝连城深是会做这件事情的人。 “你是不相信吧。”郝连城钰看着靖榕的脸片刻之后,便是这样说道。“若是我,我也是不相信的,一年前他这样的人是决计不会相信他会做这样的事情的,只不过一年没见而已,这人,怎么能变了这样多呢?” 靖榕只是看了一眼郝连城钰,却不说话。 郝连城深已经离他们很远了,可这十里红妆下聘队伍却还犹在这客栈之前缓缓前行着……可见这郝连城深下聘之重,亦是标明这应猛的女儿对郝连城深,是多么的重要…… “你若不信,倒不如咱们直接去族长府吧……反正以樊离的身份,想来要进去,也是极为容易的,而咱们便假装自己是樊离的左右奴仆,想要跟进去,倒也容易,不如……”郝连城钰说到这里,便是看着靖榕,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今日是璃郡主大好的日子,听你们这样的话,倒是好像要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那人看了一眼靖榕与郝连城钰,便是这样惴惴不安说着。 他原本只是一个升斗小民而已,不懂得太多的事情,两人说话囫囵,他也只听了个大概,虽然听不大懂,可看着这两人之间的架势,也大约明白发生了什么——他虽然不懂,但却感受到了…… “好与不好,哪里只是或你、或我、或她一句话便可以做到的。”倒是难得,以郝连城钰这样的身份,竟会对一个升斗小民说出这样的话。而那人听完这句话后只是愣了一愣,也没说什么。 “应猛的女儿,名叫应璃吗?”这十里红妆队伍已经渐行渐远,终于离开了客栈前面,走向越来越远的地方…… “不错,璃郡主乃是应猛最小的女儿,今年才十八岁,长得很是漂亮,甚至比红绸郡主还要漂亮……”在他们眼里,红绸已经是一顶一的美人了,而他们还是将红绸称为红绸郡主,而没红贵人…… “这位璃郡主又是年轻,又是漂亮,想来会被人喜爱上,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吧。”郝连城钰在那人说完之后,便是对靖榕这样说道。 靖榕这时候,嘴角才有了一点笑意,回头对郝连城钰说道:“又年轻?又漂亮?你是实在是太不懂阿成,太不懂爱了。” !! 543下雪时候,为什么你会知道什么时候下雪 原本这三人到了北通部族之后,是很着急的。毕竟这三年之期只有了一年的时间,而其中变故太多,靖榕便想早早将事情做完,才好有个了解。 ——想来此时郝连城钰跟着靖榕,也是一样的打算。 只是他们此时看到了郝连城深的十里红妆为聘之后,却不着急了,郝连城钰不着急了,靖榕也不着急了,这两人都不着急了,樊离自然也是不着急了。 但是樊离心里奇怪。 这国主分明是急于与郝连城深一争的,为何到了此时这个时候,却反而松懈下来了呢——便是他这个粗人也能感受到郝连城钰这感情的变化,也因为他是粗人,却是想不到郝连城钰分明是急于收复北通部族的,此时为何真的在北通部族,离这部族收复只有一步了,却反而不急躁了。 樊离自然不笨,只是他的聪明却是在军事才干之上,对于这些弯弯绕绕的百转千回,他自然是不甚了解,更何况郝连城钰乃是一国之主,这国主心思,岂是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所能知道,所能懂得的? “咱们便慢慢走吧。”郝连城钰将这小二手上的三匹马的缰绳拿在手里,对从客栈里走出来的靖榕与樊离两人这样说道。 而樊离便是急急将马缰绳接过,伺候郝连城钰上马,而靖榕亦是拿过缰绳……只是眼神之间有一点点恍惚,可上马动作,依旧是干净利落。 “我听说这北通部族一年四季,有三季是下雪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只是此时这北国之部虽然寒冷,可街上却没有一丝雪星子。因是在极北之地,所以气候也更为寒冷一些,大赤此时已经是春天近夏,而这北通部族却仿佛还是在冬天一样。 这街边周围,贩卖裘皮的,木炭的,火盆的……生意依旧不错,倒仿佛此时是冬天而非春天一样。 郝连城钰说话的时候,嘴边呼出一些白色的气来,在空气之中一下子又慢慢消失了。 “客官你说的不错。”那小二站在郝连城钰身边,因是给他们递过马,所以还站在客栈门口。这客栈几日生意不多,小二也落得个清闲,便是与客人们闲聊两句,掌柜的也是不会说什么的,更何况这三位客人却是难得的大主顾。 那小二将话说完之后,便是望了望天。 虽然此时是白天,可天上并无什么太阳,更仿佛是一个阴天一样,只是天生虽然都是云朵,却并非是阴云。 “看着样子,想来两个时辰之后,便会下雪了。”那小二这样断言着。 “小二哥你莫非会八卦术?”樊离听完之后,脸上一阵惊讶,便是这样问道——若是平时,他自然不会这样问的,只是郝连城钰刚刚说过,要他们“慢慢走”,那此时自然有闲聊的时间了。 “八卦?那是什么……我倒是从来没有听过。”北通地处极北之地,因是地方关系,所以这大赤的技术、文化虽然流传到了胡国之内,可这北通部族却没有流传过多少。只是好在北通之地有不少极为珍贵的药材,而一流落到大赤之中,便是极为罕见珍贵,所以偶尔也有大赤人来到北通,北通人倒也不会因为见到了大赤人儿觉得奇怪。 只是大赤的技术、文化之类的东西,却并未有多少人知道,故而这小二哥不知道八卦,也是极为正常的。 樊离想要开口解释,却不知道此时该怎么解释。 小二倒是伶俐,便是回答道:“客官是想问我,怎么会知道什么时候要下雪是不是?” “不错不错。”樊离说道。 “第一次来北通的人也会觉得奇怪,为何我会知道这下雪的时辰。而这一项能力,非但我知道,便是随便在街上抓一个北通人,也是知道的。”那小二哥带着笑意,这样说道。 只是听在郝连城钰耳朵里,却是有些刺耳。 ——那人称自己为北通人而非胡国人。 胡国建国虽区区几十载,可也是有几十年的光影,这些人在享受着和平与统一给他们带来的福利与幸福的同时,却并未将自己当做一个国家的人,而是将自己当做一个部族的人…… 这样的话,听在一个国主的耳朵里,又该是怎样的难听呢? 靖榕明白这种感受,所以她在那小二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便是回头看了一眼郝连城钰,却没想到郝连城钰似乎并未将这句话放在心里,只是看着远方而已。 而倒是樊离,听完这句话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愤怒的神情。 小二有些不明所以,可还是说了下去:“这北通部族地处极北边的地方,和大赤当然是不一样的了,我听说此时的大赤已经是夏天了,只是我们这里却还是冬天,我听说别的地方有春夏秋冬四季,可我们这里,却似乎只有冬天与夏天,便是夏天,也是极为短暂的。” 听他这样说着,倒是觉得他这个人即是孤陋寡闻,又有些可怜了。 北通部族因是地域关系,虽然地域辽阔,也无多少外敌侵犯,可正是因为这地势关系,导致它的经济总是这样半死不活,发达自然是算不上了,可却也勉勉强强地养活了北通这样多的人,可人民的生活水平却并不高…… 胡国的统一带给了他们安宁、祥和,却并没有让他们的部族真正发展起来。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这个国家被四分五裂开来,而在,每一个部族都有自己的规矩,外人无法置喙,而郝连城钰的手,更是无法太多入侵这一个部族的经济、政治、文化之中。 ——郝连城钰想要打破这个情况。 而郝连城深,也想打破这个情况。 这一对兄弟,在某样事情上,总是殊途同归的……说到底,还是因为他们体内留着相似的血液,虽然走上了完全不一样的路,却也是一条极为相似的路而已…… 看那郝连城钰陷入沉思,靖榕便是开口问道:“小二哥,你还没告诉我们原因呢?” 这声音,竟是没有一丝阴霾。 !! 544一个女人,你知道他为谁忍不住吗 “客官要是和我一样,大约也能知道是什么原因了。这北通部族一年有三分之一的时间是在冬天,而冬天最常有的,便是下雪了,我如今是二十岁,便是有十五年是在这冬天里度过的,而这十五年里,便是有十二年是在雪天里度过的。客官要是和我一样,十二年在雪天里度过的,便是看一眼这天上的气候,就知道这什么时候该下雪了。”那小二说完,便是笑笑,“这冬天会不会下雪,看的是天上的云,你看着天上的白云,极为密集,却又不见阳光,而这云层虽厚,却并不算太厚,想来还要集聚一段时间这雪才会下来……” 那人絮絮叨叨说着,倒仿佛像一个学者,而非一个迎来送往的店小二——想来所有人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都会变得极为健谈,更何况是这吃嘴皮子饭的店小二呢? 这三人倒是仿佛听着别人闲谈一样,就这样听着…… 郝连城钰不着急。 靖榕竟也不着急。 倒是樊离,有些急躁了。 等到那小二说完了,便是一刻钟之后的事情了,虽然说了许多,但也不知道这三人听进去多少,小二也是向来没见过这样怪的客人的,便是说了许久知道客栈老板叫了他的名字,他才有些不尽兴地回去了。 三人上路,便是朝着那送聘礼队伍所去的方向。 而此时,这送聘队伍已经走远,看不到什么踪迹了…… “国主……咱们……”樊离心里还有疑问,却是不问出便不放心。 如今局势,便是差一个北通部族——郝连城钰需要一个北通部族,以压倒性的势力,将郝连城深打压下去,而郝连城深便是需要这一个北通部族,与郝连城钰势均力敌,一争雌雄。 可如今,这两人却在做什么? 郝连城深在下聘,而郝连城钰,却只是慢悠悠地跟在这送聘队伍之后,半点也没有担忧的模样。身边跟着的陆贵人,原本是想急急杀死应猛,好完成与郝连城钰约定的,可此时亦是不急不缓跟在郝连城钰身边,半点也没有焦急模样。 “我们都没有着急……你着急什么?”看樊离这个样子,郝连城钰便是问了这样一句。 “只是国主……这郝连城深,却是在给应璃下聘。”樊离说出了这样一句。 “我没瞎……刚刚那送聘队伍,我是看到了的。十里红妆,香风飘飘,想来他是对那女人极为重视,才做到了这个地步。”这一句句话,便是为了戳靖榕的心窝子,只是靖榕脸上却依旧是什么表情都没有。 “可那郝连城深若是与北通部族的族长联姻……怕是……怕是对您不利……”樊离忧心忡忡说道。此时寒风凛凛,倒真是快要一个下雪时候,便是吹的樊离鸡皮疙瘩起来,全身都透着一丝冷意。 “是啊……联姻……这件事情你都知道,我为何又不知道呢?”郝连城钰余光扫了一眼樊离,那冷质的眼神,蓝的发黑的眸子,便仿佛冰碴子一样,刺入樊离眼帘。原本樊离便是受着寒风,如今被郝连城钰这一扫,更是觉得寒冷透骨了。 “樊离啊,在我们的只言片语里面,你也该知道些什么了吧。”郝连城钰看着樊离,问出了这样一句话,“这陆贵人,虽是我的贵人,可却是郝连城深的相好,你可知道,这郝连城深为何会突然想要与我一争了吗?不是为了别的什么,而是为了这个女人!” 而他口中的这个女人,在听到郝连城钰的这句话之后,脸上依旧是淡淡的表情,似乎无一丝波澜。 樊离为人虽不算聪明,可这几日郝连城钰话之尖锐,便也让他听出一些什么,而如今被郝连城钰挑明一说,樊离脸上立刻露出一丝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这弟弟的女人竟然做了哥哥的妻子,想来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了,可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郝连城钰却半点也不觉得奇怪或是意外,甚至是从善如流地接受了这件事情,便已经足够让人匪夷所思了,而更让人惊的几乎掉下巴的事情,乃是这郝连城钰,乃是一国之主! 这一国之主,竟允许心中有别的男人的女人留在这边……这决计不是可以用匪夷所思或不可思议来形容的了。 “是为了陆姑娘?”樊离惊奇地看了一眼靖榕,“这……这……” 他几乎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 ——他向来是跟在郝连城钰身边的忠心之臣,这郝连城钰、郝连城深两兄弟的事情,他是一直看在眼里的。郝连城钰乖张、狠戾。对这个弟弟毫不留情,可在政治建树上,却不得不说他确实做的不错,郝连赫雷去的太快,太让人猝不及防,他可以做到一个不错,也已经足够让人觉得赞叹了,更让人惊叹的是,郝连城钰的心思,还不止于此。他想将郝连赫雷所遗留下的问题一一解决。 ——而他确实快要做到了,至少,他已经做到了一半。 如今这胡国正面临这建国至今最大的危机——而这危机,甚至比大赤举国来袭更为严重,一着不慎,便是覆国危机。而此时看郝连城钰模样,却是从容不迫,仿佛万事都了然与掌心之间。而谁又能想到,他此时便是在钢丝上起舞,一着不慎,便会跌入万劫不复之地呢? 只是便是如此,这位国主,对自己的弟弟,依旧是极不宽厚的…… ——很奇怪,不是吗? 便是在这个时候,却依旧只把一个国家的千斤重担压在自己身上,却不愿意将一点东西分享给自己的弟弟,便是在危难时刻,依旧与对方为敌。 这便是谁也料想不到的事情吧。 只是这位国主,从一开始,便是这个模样。 郝连城深好,他便不好,对方不好,他便好,他时时刻刻紧逼,便是希望郝连城深站在他的对面,若是兄弟倒戈相向,怕他还会觉得有意思。 而郝连城深,却又是一个与他全然不同的人。 樊离知道郝连城钰逼迫郝连城深的手段——只是往常每一次,都失败了,而这一次,却成功了——只是因为一个女人。 !! 545第一尊贵,他想让第二尊贵的人也做他女婿 “一个男人,肯为一个女人做到这个地步,若你是那个女人,你会如何做呢?”郝连城钰问着樊离。 樊离以余光看了靖榕一眼,便是回答道:“若是一个男人,会为我做到这个地步,便是我不喜欢他,想来也会在心中有些波澜吧。” 他此时只说“若是不喜欢”。 而郝连城深与靖榕两人却是情意相投,心心相惜,虽不再一起,可心却在一处……并不是如樊离所言,并不喜欢。只是靖榕为人淡薄,感情不易外露,且又了解郝连城深,所以靖榕此时淡淡模样,倒是被樊离认作是不关心、不在意郝连城深的表现了。 “不喜欢?哈哈……”郝连城钰等人坐在马上,慢慢悠悠地向前走着,听完樊离这一句话后,便是笑了出来,“谁和你说这陆靖榕不喜欢郝连城深的……这郝连城深爱靖榕爱的要死,而这郝连城深能为靖榕做的,怕是陆靖榕也会为郝连城深做。” “可他们……他们却没能在一起。”樊离一个粗人,却正中症结所在,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是了……没在一起。”非但没在一起,这陆靖榕甚至是在帮助郝连城钰,而非郝连城深。 ——她站在了郝连城深的对立面。 “相爱却不在一起……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吗?”郝连城钰反问了这样一句。“以往我亦是不觉得郝连城深会是这样的人,儿女情长、英雄气短,我倒是以为他不是这种人呢……却没想到,他偏偏做了这样的人。” 而在樊离眼里,倒是这郝连城深,更像是一个活人,一个会伤心、会难过,会愤慨,会在退无可退之时,奋起反抗之人。 “你看,这郝连城深为了靖榕愿意倾国,可这倾国之前,却要娶别的女人……你不觉得,这件事情,很有意思吗?郝连城深想要与我一争,是为了这个女人……可是如今他却要娶别的女人……你觉得,这是怎么回事呢?”郝连城钰问这句话的时候,明里是在问樊离,可实际上却是在问靖榕。 樊离想了一想,便是说道:“若我是郝连城深的话,想来是刚刚一开始的目的是为了陆姑娘,而随着我的权利、我的兵力越来越多,怕是到了这个时候,便已经不单单是为了陆姑娘了……而是为了……” “不错。这世间原本就是这个模样,你一开始的初衷并不是这个,可一旦你往往做了这件事情之后,随着事情的改变起伏,你的心境也会改变,而再一回头,你便会发现,自己此时的目标却与当初所定下的目标,全然的不一样……”可是,很少会有人会往回看看自己的初衷。乃是因为随波逐流,便是想要回头,却也回不去了。 “国主的意思是……” “往日郝连城深之所以会信誓旦旦地爱着靖榕……乃是因为他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被叛离故国的王子而已,从未享受过一天权利的诱惑,亦无一天不是生存在水生火热之中的……而此时,他却几乎站在了权利的最高点,你猜猜,他此时的心境……又是如何呢……”郝连城钰反问。 大多数为权者、为富者有三妻四妾,想来并非是因为他的**或是爱有多丰富,而是因为他有了钱与权之后,他便再也生不出太多的爱意去爱别的东西了。而那些美色,便是承托他钱、权之一的物件,便仿佛是一样摆设一样放在家里,便是为了告诉别人,自己是真真正正有钱有权之人…… 而郝连城钰的意思,便是这个。 往日之中,郝连城深是什么都没有,乃是真真正正一无所有之人,而正是因为他的一无所有,所以他才会爱靖榕,可此时,郝连城深却不再是所谓的一无所有之人——他有的东西很多,比所有人都多,而当他有了很多东西之后,那对靖榕的爱意,是否还在呢?是不是因为有了很多东西,便转移了靖榕的爱,便将这爱意交替给了别的东西呢? “国主的意思,是郝连城深移情别恋了?” “是不是,我不是郝连城深,我怎么知道……只是从他此时下聘一事,便大约可以看出一些端倪了……若是他心里有靖榕,便不会用这个方法来将北通部族收入囊中……不过这个方法似乎也不错,做了那应猛的上门女婿之后,收了对方的钱、权、土地,便是兵不血刃就可以做到很多事情……”郝连城钰这样分析道,“应猛这个老狐狸,若是只是像其他两个部族族长一样,向郝连城深投诚了倒真是出人意料之外了,他与靖榕联姻倒真真算是他会使出的手段。” 以钱、以权、以利所维系的手段终究是不够牢固的,如今郝连城深手下两个部族,不过多时投机者而已,想要与郝连城钰一斗,便是在郝连城深上位之后捞到一些好处…… 只是这应猛,却不是一个投机者。 他是一个聪明人。 一个聪明人未必不投机,只是他若是要投机,便必会是要把这件事情做好的。 所以若想一段关系牢固,最好的办法,便是以情将人拴住……只是如何将郝连城深拴住呢?好在应猛有很多漂亮的夫人,而那些夫人替他生了很多孩子,虽然男子并不出色,可一位位郡主却是生得花容月貌,闭月羞花,便是别有一番风情之美。 而应猛从小就知道这些郡主将来是会成为族长夫人、官员的夫人的,而有些更甚至会成为国主后宫的女人的。 所以应猛对这些女子的教育从来都是极为苛刻的,而这教育的结果,却确实如他所想的那样,他的女儿,一个个便仿佛爪牙一样,成了别人后院的女人,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着消息,便是这郝连城钰后宫之中的红绸,也做着这样的事情。 ——他甚至觉得自己的女儿已经掌握了这个国家里最尊贵的男人,而如今,他要让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去掌握这个国家里第二尊贵的男人。 !! 546会来找你,帮我带句话 “他也不想想,我若是与郝连城深一样,都成了他的女婿,也不怕我们两个打起来……”旁人打架,不过只是伤的皮肉,而这两人打架,怕是胡国或是大赤都要受到波及。 郝连城钰看了一眼靖榕,便是这样说道:“你看,一个女人曾经被一个男人这样爱着,而这个女人,如今心里还有这个男人,可是却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将要娶另一个女人了——如今这个女人理所应当是最心急的,而她此时却不心急,我们又心急什么呢?” 是了,郝连城钰并没说错,此时靖榕是应该比他们两个都心急的,可靖榕脸上却依旧是淡淡的,并没有看出一丝焦躁模样,便是这样,才让人觉得奇怪。 樊离一介粗人,不懂女儿心思,便是这样,也大约能设身处地想想,若是自己到了那个地步,又会如何? 可靖榕却并非是局外人,而是当事人,却比他这个局外人,来的更是淡定,更是缄默,似乎丝毫不为这一席话所动。 许久之后,靖榕终于不负所望,开口说道:“国主是否一直在等我开口?” “你便知道我在等你开口却还这样缄默,若是旁人不知,还以为你是个哑巴呢……”郝连城钰听靖榕开口说话之后,嘴角边终于有了一丝笑意,这样说道。 “我此时倒是希望自己是个哑巴。”靖榕看了郝连城钰一眼,这样开口说道。 “你若是成了哑巴,咱们会少许多乐趣的。”郝连城钰这样一说。而他的措辞,便是咱们,而不是我。 靖榕以余光看了郝连城钰一眼,脸上便是没有多少表情,而片刻之后,靖榕便是开口说道:“国主,不若我们再打一个赌吧。” 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来:“我向来觉得你这样的人,是不喜欢赌博的……” 是了,靖榕这样的人是不喜欢赌博的,只是偶尔这样来一次,倒也算是乐趣不是。靖榕已经与郝连城钰打了第一个赌,而如今,却是要与他打第二个。 “想来是你和郝连城深在一起之后,非但是变笨了,甚至沾染了他那些坏习气……不好……不好……”郝连城钰摇摇头,对靖榕有些惋惜说着。 只是靖榕却不例会郝连城钰,便是开口问道:“国主愿不愿意打这个赌呢?” “这赌博,总是要有个彩头的,只是口头上输赢,来了第一次还有些意思,来了第二次,可就一点意思都没有了……陆贵人啊,这一次打赌,可有什么彩头?”郝连城钰开口问道。 “你说的不错。”靖榕微微沉思一会儿之后,便是开口说道,“国主可好酒?” “酒?我自然是喜好的,只是莫非你有比那穆远所酿造的酒个更好的酒吗?若是比不上,想来我是看不上的。”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便是这样说道——而这世上,比穆远能酿造出更好的酒的,恐怕没有几个。 “此酒不算名贵,而酿造工艺也不算是出彩,只是我拿一钱银子买来的。”靖榕回答郝连城钰。 “一钱银子?这一钱银子便是买一撮芝麻,恐怕我还会嫌弃它不够香。”郝连城钰这样回答。这郝连城钰身份乃是一国之主,这一钱银子在他眼里,自然是视若无物的,而他此话也并非夸张,这皇宫之中应用之物,便是点缀在包子之上的一点点黑芝麻,也是一粒芝麻一粒银,点点精挑细选出来的。 一钱银子对寻常人家也算是半日的花销了,可在郝连城钰眼中,便是真的仿佛和没有是一样的。 “这一钱银子也算是我攒了一月才攒下来的。”靖榕回答。 可这回答却更让人觉得奇怪了。如今以靖榕身份,莫说一钱银子,便是千万两黄金也是唾手可得的,如何说要花一月时间才攒下来呢? 而听靖榕继续说道:“这酒不珍贵,乃是从一个寻常酒肆里面买的,我还记得那是一个春天,我早早地在大街上走,哪家酒肆刚开门,我便买了一坛——而回想起我会买这酒的原因,却是因为我听到了一件事情。” “一件什么事情?”原本郝连城钰与樊离两人还在纠结这一钱银子,而如今这视线便是转向了这一件事情。 “乃是我听说,这女子出嫁,都是要要开一坛女儿红的。而父亲在孩子出生的时候,便买上或酿上一坛子好酒,将酒埋下,等到女儿出嫁时候,再将酒挖出,作为女儿之喜酒——我原本就是个孤儿,而被爹爹收养之后,想来以爹爹胸襟,便是不会记得这一件小事的,只是我却记在了心里,便是去买了一坛子酒,埋在了地下。”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解释道。 “你说的酒?”郝连城钰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震惊的表情,便是这样问道。 “乃是我那埋在土中的女儿红!”靖榕淡定说道。 “女儿红……” “不错。虽不是什么珍贵之酒,只是好在藏在地下时间算是长了,如今我二十岁,这样一算,却是区区藏了十三年,十三年藏在地下,从未被人开启,只是原本是想在我婚礼之上开启的,只是国主既然这样说了,那便做我们打赌的彩头。”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而如此一来,便是什么都解释通了。 为何靖榕需要花一月的时间才攒足银钱,想来是因为那时候靖榕还小,便是才只能如此。而如今郝连城钰提出要个彩头,靖榕便给他一个彩头。 而靖榕既然应了彩头,自然是要想郝连城钰要一个同样的彩头的。 “既然国主于我打赌,我拿出了彩头,那国主是否也该意思意思?”靖榕淡淡问道。 “你说,你想要什么?”郝连城钰问道。 “我要你往后见到我爹爹的时候,告诉他,我在找他。”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便是问道:“你为何觉得那陆廉贞会来找我?” 靖榕摇摇头说道:“我不知道原因……只是,他必然是会来找你的……” !! 547雪落无声,你这样做是为了…… 这不明不白的赌约又定下了。 而三人便是走了两个时辰,而两个时辰之后,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一点小雪来,雪并不是很大,天气也并不寒冷。说是下雪不冷化雪冷,这下雪天气若是不刮风,想来是一派美景——今日天公作美,所以这天空只是飘雪却未刮风,三人走在路上,看着路上摊位有些支伞,有些将摊位推进路边店铺。 这樊离亦是拿出一早买好的蓑衣、斗笠先给郝连城钰披上,再是递给靖榕一个——只是靖榕没要,樊离也不好强给,便是将这一个蓑衣、斗笠披在了自己身上。 而一行人在路上走着,便是将靖榕的头发、衣服都染湿了。 只是靖榕不甚在意,而郝连城钰亦是并未开口,只是雪大了一些,才见靖榕拿出一把油纸伞撑在头上——若是平时,在马上举伞,看起来风雅,可实则这风若是大一些,便极是容易将雪吹入伞中的,而马上奔驰,这伞自然比不上斗笠、蓑衣有用。 只是此时这一行人走着,虽是在马上,却比之这行路快不了多少,所以靖榕这马上撑伞,倒是仿佛一道景色一样。 ——只是这撑伞之人的脸,却不是那样美丽。 “你倒是有闲情逸致。”郝连城钰看靖榕这样,便是回了一句,只是语气闲适,倒仿佛是真的在闲庭散步一样,没有一丝紧张与不安。 ——若是郝连城深与应猛接亲,怕是胡国江山动荡,可他这胡国之主却无一丝紧张气氛,倒是走在一旁的樊离不自觉的拉了拉缰绳,他心里焦急,便是会体现在这骑马动作上,只是看郝连城钰不着急,他也便只能忍住。 “国主江山在前都不着急,我一个小小百姓又为何不可以有闲情逸致在雪中漫步呢?”靖榕似是因为身上染了雪而冷静了下来,终于开始对郝连城钰说话了。 而郝连城钰听到靖榕的话后,却是不怒反笑:“你那情郎郝连城钰如今却要另娶别人,你一点也不担心?我说咱们慢慢地走,你便慢慢地走,倒是让人奇怪你是不是真的喜欢这郝连城深,还是因为从来便没人喜欢过你,于是有了这样一个人示爱,你就毫不顾忌地献出自己的一切。” 郝连城钰乃是一国之主,当是有国主该有的风范与品行的。而郝连赫雷亦是将这一点体现在对郝连城钰的教育之中——只是郝连城钰却不如在郝连赫雷面前表现的那样文雅大气,他在郝连赫雷面前表现的越是文雅,那他的骨子里便越是粗鄙。 而对郝连城深这个弟弟,郝连城钰从来都是不加怜惜,一丝也没有兄弟之情的,而对靖榕这位“贵人”,郝连城钰还算是留了一些情面,他对靖榕不知道抱着一种怎么样的感情,似乎是想与自己的兄弟一争,亦或是有什么别的……只是在郝连城深与靖榕的问题之上,他所表现出的,永远是一种诡异的恶毒。 而这种恶毒,并未体现在对靖榕的伤害上,却是在言语之间,希望一步步将这两人分化。 ——就像靖榕说的,郝连城钰不懂爱,所以,他想证明靖榕与郝连城深之间,亦非爱情,所以才用这样幼稚的方式去表达。 这也是一种稚嫩的表现,只是郝连城钰并不会承认,而靖榕亦不会想要去多说便是了。 “第一,阿成下聘是一件事情,这娶亲又是另一件事情。”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这娶亲不为下聘,莫非只是为了玩玩吗?”郝连城钰冷冷说道。 “第二,我相信阿成,便是国主说再多,也是动摇不了我的。”靖榕又说。 “若是我动摇不了,想来你也不会提及了。你若是提及了,想来是我在你的心上已经留下了痕迹。”郝连城钰这样笃定说道。 “第三,若是这几日我行刺成功,往日之后,便会与国主再无交集,我与阿成会发生什么事情,和国主是一点关系也没有……这一点,我希望国主你能明白。”靖榕将自己与郝连城钰关系撇清,便是希望对方不要再管自己与阿成事情。 只是…… 郝连城钰从来是不会随靖榕的愿的。 “你以为你说再无交集,便会没有交集了吗?”郝连城钰这样说道,“我上位时候,也有许多大臣觉得我会将这胡国弄得一塌糊涂,可结果呢……胡国原本一分为六,如今却是一分为二,若是没有这郝连城钰‘帮助’,胡国如何能天翻地覆到这个地步。” 而有一瞬间,靖榕却仿佛知道了郝连城钰目的。 ——他往日里,一直都在逼迫郝连城深,一直希望他与自己为敌。 也许,也许他在某个时候,就已经想到了此时的境地——郝连城钰要想站在自己的对面,与自己势均力敌,便只有借助那些部族首领的力量,而那些部族首领之中,总是有那么几个在蠢蠢欲动的。 因为郝连城深的对立,胡国原本一分为六的境地将会变成一分为二。 虽然还不算统一,可这对这胡国的历史来说,却是一场重大的变革。治国之策仿佛下棋,棋差一招,满盘皆输,却也有一招以退为进,棋行险招。 只是胡国原本便是一盘散沙,若是想要以这样的状况长久存在下去,百年之后,怕是胡国早就被大赤吞并了。 一瞬间,靖榕原本前行的步伐,便是停了下来。 而当她停下来之后,郝连城钰与樊离,便也停了下来。 雪,洋洋洒洒地下着……寂静无声地落在了地面上…… 厚厚的雪积在了靖榕的油纸伞上,靖榕的手一抖,这雪,就落了一地…… 她猛地看着郝连城钰,嘴里问着这样一句话:“你这样做……难道是为了……难道是为了……” 郝连城钰听了靖榕的话后,却是摇摇头说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只是你想错了……我没有这么伟大……我做所有事情,只是因为我讨厌郝连城深而已……而阿成对这件事情,是一点也不知道的……” !! 548我的娘子,眼里全是温情 无论郝连城深知不知道这件事情,他此时终究是站在了与郝连城钰的对立面上,而郝连城钰或许真的在下一盘棋,而郝连城深便是他棋盘上的棋子又如何?这棋子滑不留手,便是从下棋者之间落下,将那棋盘砸出一个大洞也是有的。 便是没能将棋盘砸出一个大洞来,将这棋局打乱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只是这雪……依旧是无声而寂静地下着…… 而那洋洋洒洒的大雪落在地上,便是让这一条大街也变成了白色——就像靖榕遇到陆廉贞的那个雪天。靖榕胯下之马便是狠狠地打了一个响嚏,呼出的白色的气,很快就在空气之中消散无踪了。 走了一会儿之后,这雪是越来越大了。 三人便是下了马,走到一家早点铺子里,这铺子左边是一家布店,而右边则是一家胭脂水粉铺,想来这早点铺子买卖还不错。 店铺不大,可店里迎来送往的客人并不少。 只是此时已经快接近中午了,所以店里出去的人多,进来的人少,一摞摞桌子上摆放着空碗,掌柜的是一个大约三十岁年纪的男人,长得极为平凡,身材魁梧,皮肤黝黑,头上的头发乃是蜷曲的黑发,一双湛蓝的眼睛。 此时正在揉捏着面团,而那雪白面团在那男人手里被搓圆捏扁,被揉捏出各种形状。而此时乃是冬天,天气寒冷,可那男人却是挽着袖子,脸上大汗淋漓,手上冒着青筋。 ——这身板,倒不似一个寻常的面点师傅,而像是一个军人,一个战士。 看到有人来了,那老板便是将桌子上的碗筷收一收。 ——店面不小,却只有他一个人招呼,自然是有些忙不过来的。 郝连城钰看了一眼那老板的手,便是开口问道:“这店面这样大,只有你一个人,怕是忙活不过来吧。” 那老板倒是没想到郝连城钰会问出这样一句话,便是憨厚笑笑,原本不甚英俊且平凡的脸便带上了一些喜色,他开口对郝连城钰说道:“自然不是只有我一个,平常时候,都是小二与我一起看着店铺的,而胭脂店铺平日里只有我娘子一个人,只是今日下雪,我娘子的胭脂店铺也需要有人来收货,便是让小二去帮忙了。” 他利落地将碗筷收了一收,有用热水浸着的毛巾将桌子擦了一擦。 桌子并非什么好材料,只是胜在浸水也不腐蚀,擦了之后这桌子上散发着一点点白色的雾气,倒是让人觉得有趣极了。 那老板将碗筷丢在一个大木牌里面,便是洗了洗手,又回到了炉灶前。 靖榕看了看四周左右,这店铺不大,桌椅也不多——原来便是小本买卖,又只请了一个小二,想来这老板也是偏安一隅,不希望将自己的店铺做大,看这木牌里碗筷数量,想来这店铺的生意也是不错的。 “客人,这雪还要下很久,不若在我这店里坐坐吧。我看客官不是本地人,若是要赶路,也不急于一时。”那老板虽看着平凡,可为人却是热情。 三人听完之后,郝连城钰便是拿下了主意:“你说的不错。樊离。” 樊离便是了然地拿出钱袋子,从里面拿出一粒银裸子丢给那老板。 那老板接过沉甸甸的银裸子有些纳闷。 “不单单是赏你的,将我那马牵到店铺后面——怕是马淋了雪病了,便不好赶路了。”郝连城钰对那老板这样说道,其实只是将马牵到屋后避雪哪里需要这样多的银子。 而说道淋了雪病了这句话之后,他的眼睛便不自觉看向靖榕——这里便有一个淋了雪的,却不知道会不会病了。 只是靖榕此时皮肤白皙,一副干燥,头发乌黑——倒是没有一丝淋了雪的模样。 早在进这个店铺之前,靖榕便用了内力将自己的身体烤干了——她并非这样蠢的人,虽是淋雪,却不会让自己生病,从来身体便是一切的根本,若是为了一时之事将自己弄病了,岂不是最蠢的事情? 那老板接过银裸子,听完郝连城钰的话后,便是洗了洗手,匆匆走出店铺外,牵着三人的马走到店铺后面——这店铺旁边有一条小巷,小巷之后便是他的家。 ——他倒是不怕这三人跑了。 约莫一刻钟之后,那老板便回来了。 “这雪想来会下到中午,我看客官的马也乏了,就给它们喂了一些饲料,客官也在这里休息休息吧。”说罢便开始做起自己的活计来。 此时早上已经过了,中午却还没到。 往日这个时候,倒是有几个睡的晚的起来吃早饭,只是此时下了雪也懒得出门,店里原本有几个零星的客人,吃完了之后也便各回各家了。 又过了一些时候,这店里,便只有郝连城钰、靖榕、樊离与那老板三人了。 “老板在这里住了多久了?我听口音,你也似乎不是本地人。”樊离开口问那老板。店里着实太安静了,静的让人觉得有些可怕,再加上郝连城钰与靖榕两人之间乃是有一些诡异关系的,便是更让人受不了这一点寂静。 于是樊离便是如此开口。 这胡国六部,虽是统一,却各有各的特点,六部族长各自为政,却对中央又保持着一点微妙的平衡,只是因为地域的关系,虽然文字、语言是相通的,可语调、语气上面,六部还是有一些微妙的不同。所以那老板可以从语调上面听出这三人并非本地人,所以这三人也可以从语调上面听出这老板也并非本地人。 “我是一年之前才到这里的。”那老板揉着面团,并未回头,对这三人这样说道。 “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吗?”樊离问。 大约离乡背井终究不是什么好事,而樊离会这样猜测,也是不无道理的。 “算是……也不是……”那老板依旧在揉着面团。雪白面团一会儿被揉成这个形状,一会儿被揉成那个形状,便是在老板手指之间任意变换,“我原本住的地方,乃是离沙漠很近的部族……只是这国家不太平……万一打仗了,那最先遭殃的,必然是我那个部族……有钱人可以买些护卫保护自己,而我们想要在战争里面活下来,便只有靠自己了……” 战火之中,有人可以发战争财,可多数平民百姓却是受着无妄之灾。 如他这样举家迁徙的也不是没有,所以这三人都可以理解。 原本以为坐了一会儿雪会变小,却没想到是下的越来越大了,路上原本还零零散散地有着一些行人,如今却是没有几个了,雪压在街头,便是将整片街头都染成了一条白色的缎子…… “若是迁徙,可以往东、往西迁徙,为何要来这北通部族呢?”这时候,靖榕便突然开口问道。 她说的不错,北通部族因是地势关系,乃算是最为偏僻,最为经济不发达的一个部族,两人在这里落地生根做一些小买卖,便是会比别的地方更困难一些。 “那时候虽然也是想过的,只是既然要走,便走的远一些吧……只是没想到……”说到这里,那老板便是叹了一口气,“只是没想到,便是到了这里,还是被卷入了纷争之中啊……” 他原本怕的,是大赤与胡国之间的战火,只是这战火并未点燃,却是被兄弟两人之间的斗争卷了进去——这世间本无净土,更何况是一个这样一个乱世呢? 而乱世,却也是最造就英雄的。 只是所谓英雄,便是在所有人的枯骨上站起来的一个人。 为何盛世无英雄呢? 因为盛世之枯骨虽多,却是堆积不起一个英雄的。 “乱世出英雄,老板可曾想过在这乱世之中创出一番基业啊?”郝连城钰这时候开口,便是这样问道。若是别人问这个问题,想来只是一点闲谈,或是带着一点说大话的意思,可此人是谁?郝连城钰,胡国之主!他若是想造就一个英雄,便可以造就一个英雄! “基业?我倒是没想过,我只是想受着我这一个小摊子好好过下去,到老到死都陪在我妻子身边。”那老板这样说道。 所谓美人膝,英雄冢,便是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说的便是这个了。 大丈夫在世,先成家,再立业,而成家之后却是立业为先,只是便是有这样的人,沉溺于温柔乡中,便是只有家而无业——每一个都有自己的渴望,有想过掌握权势,让天下女子尽在掌中的,也有一种,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 倒不能说谁对谁错,只是个人有个人的想法做法,若是偏偏要去管别人什么事情,倒是真真正正的想不开了。 所以郝连城钰也只是一说,而当那掌柜回答了这个问题之后,郝连城钰亦是没有多说多言什么。 男人的世界便是天下,而女人的世界便是男人身后的那一方净土。 若说这老板是没有大志,那他的妻子,想来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了——有多少女人心心念念的就是这样一个将自己放在最前面的男人,而多少女子盼也盼不来这样的男人。 ——倒是让众人想要看看他的妻子又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了。 将面粉揉好之后,那老板便是在面粉之中混入一些黄色的面粉。开始揉搓起来。 “我看这雪是不会停了,客官要不要来一碗面?我这小店光是卖早点,闲着也是不好,所以中午的时候我就卖面,手艺一般,权当个活计。虽然此时还不到吃面的时候,可客官们呆在店里也没什么意思,不如试试我的手艺吧。”那老板看几个干瞪着眼睛也没什么事情,便是开口这样建议道。 “那便来三碗吧。”郝连城钰说道。 “好嘞。”那掌柜的说完,便是忙活起来。 只是在他忙活途中,却从雪里走来一个人来,那人是匆匆跑进店里的,身上却没染多少雪,抖了抖身子之后,便是对老板说道:“老板,我回来了。” “回来了就好,将积下的碗洗了,你也好休息休息,原本让你来店里只是为了让你做这早点店的帮工的,却没想要总要你去帮我妻子收拾铺子。”那老板带着一点歉意说道。 “哪里……老板和老板娘为人都好,且这胭脂水粉店要一个伙计也没用……我在这里帮老板是帮,在老板娘的店铺帮着也是帮……”那伙计大约十八岁模样,甚是年轻,嘴巴上长着一点零星的胡茬子,听完老板的吩咐之后,便是将碗搬到了后面了去。 “客官您稍等。”那老板对伙计吩咐完之后,便是开始动手做面。 这里的面不是事先将面做好在下锅的,而是拉面。这拉面乃是一门手艺,非是要学三年不得出师——不过大赤之中却没有多少人去吃拉面,道并非他们不喜欢,只是这门工艺一向都是胡国人的专利,大赤人没法学,也没地方学。倒是一些贵人、富人之间会将一些胡国厨师收拢在厨房里,偶尔做一些胡国菜调剂调剂的,虽然说着胡国如此的粗鄙,可他们却将自己能吃到胡国的菜色当做一种炫耀的手段。 靖榕也是吃过的。到底是陆廉贞的女儿,山珍海味、绫罗绸缎,倒是没有一样没见过,虽然过的比所有人都苦许多,可所见到的,所听到的,也比所有人都广阔的多。 ——这老板拉面的手艺虽然娴熟,可却显然没有学到精髓。 不多时这面便上了。 靖榕吃了之后,便是觉得味道不错,只是面条不够劲道,可吃在嘴里却还算好吃,牛肉给的也多,而汤里的味道也算鲜美。 “老板想来并没有大学过拉面的手艺吧。”靖榕开口问道。 “不错,那时候还没出师就来这里了。”那老板老实说道。 “不过味道也算是不错的,哪怕是正宗的拉面,都没有这样的好口味。”靖榕称赞道。 “乃是我在这面里放了另一样东西——将黄油与面柔和之后形成黄面团,再将黄面团和白面团糅合,再制成拉面……”拉板絮絮叨叨说着,虽做生意的没有不是一个是好口才的,可看得出,这老板并不是一个好说之人。 而这时候,外面便飘飘渺渺走进来一个人来,此人打着一把红色的油纸伞,油纸伞上画着一朵梅花。 当老板看到那个人的时候,眼里有的,全然都是温情。 !! 549阿梅夫人,她这个人原来是…… 来人大约二十多岁,身材苗条,凹凸有致,双腿修长,腰肢柔韧,胸脯饱满,虽是小康之家,可穿的衣服却是不差,便更是显得她身穿极好,气质出挑了,再加上打着一柄红色的雨伞,伞上落着一点新雪,便更显得美的仿佛一幅画一样。 只是她的脸…… 那虽然是一张娇俏可人的脸,只是那脸上却有着无法避免的瑕疵。 那张原本算是极为美丽的脸上,却有大朵大朵黑色的痕迹,仿佛一团团乌云笼罩在白色的天空中一样,显得是那样不和谐,那样的突兀。 只是女子显然已经习惯了自己脸上的痕迹,便是见三人看她,亦只是点点头,算是向三人问了一声好。而靖榕、郝连城钰、樊离三人亦不是什么不识大体的人物,在见此人向他们点头示好之后,便也向她点头——仿佛未注意到她脸上的痕迹似的。 “回来了?铺子关了?”老板将那女子手中的伞接过,放在外面掸了掸伞上的雪之后,便是将伞撑开,放在屋里里面晾干。 “原本想着雪不会这么早下,便不着急收着店外的胭脂,却没想到下的这样始料未及……倒是让小五忙活了。”那女子面容精致,只可惜半边脸上有着黑色痕迹,倒算是毁容了,只是眼中并未有什么不好的目光,甚至极为和煦。 “哪里……老板娘你不要这么说。”后院传来小五的声音。 老板与老板娘听完之后,便是相视一笑,这两人不美也不俊,可这画面,却甚是和谐。 “这位是你妻子?”郝连城钰开口问道。 “不错。”老板讲他妻子带到郝连城钰等人面前,那妻子甚是懂礼数,便是在三人面前周周全全地施了一个礼。“阿梅,这三客人是在咱们店里避雪的。” 那名叫阿梅的老板娘施了个礼数之后站起来,便是打量这面前这三人。 两男一女,两个大赤人,一个胡国人。 一个胡国男人,一个大赤男人,一个大赤女人。 ——这样的组合,倒是让人觉得有些少见。 好在老板娘也算是见过世面,虽然觉得有些疑惑,却也是笑笑。 将眼扫过这三人。 大赤男人甚是高壮,衣着也是华丽,手上带着一把入了鞘的钢刀,面目威武,虽然是大赤人,可这体格,却比胡国人都不妨多让——只是却不是三人之中说的上话的人。 这胡国男人,虽然长得比这大赤男人来的精瘦,可人却高挑,穿着一身粗布衣衫,却是掩不住贵气,更何况三人之中,他便是坐在最中间。 而这大赤女人…… 当阿梅将目光移向那大赤女人的时候,她的目光不禁一顿。 ——这个女人……这张分明极为平凡的脸,她却似乎在哪里见过。 ——只是,在哪里见过呢…… 她却大约记不起来了。 见自己的妻子露出了这样的神情,老板便是来到阿梅身后,低声问道:“怎么,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阿梅摇摇头:“可能只是觉得有些冷吧。” 她只是随口一说,那老板竟然就打算关店门,今天不营业了。 “你这是做什么?”阿梅似乎已经是看管了老板这个样子,见他要关上店门,便是有些好气又好笑地问道。 “你会冷是因为这店门开着,我把这店门关了,不就好了?”他这样理所应当说着,倒是让人说不出什么反驳地话——原本倒也算是个精明人,只是一遇到阿梅的事情,却骤然之间变成了个傻子。 “你去后面给我拿些衣服便是了。”阿梅笑了笑,这样说道。 “对,对……”那老板说了两声对后,就跑到后面去拿衣服了。 这三人看着,便是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 “其实我他聪明的很,只是遇到我的事情却会变笨……他遇见别的事情,从来不是这样的。”看店中三人这样看着自己,阿梅便是解释道,语气里有的,是骄傲——是了,女人的世界,便是有这样一个男人,便足以让自己骄傲一生了。 会给予自己幸福,却不让自己的事业去分割给予女人的爱,在许下给予女人幸福的同时,却又有足够的财力去爱对方。而所谓的要让你过上好日子,并非一句空口白话,这样的男人,便是十个里面,也未必有一个。阿梅何其有幸,竟遇到了一个。 “你的脸……”靖榕问出这三个字后。 并非是阿梅,连郝连城钰都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阿梅会惊讶,自然是因为这件事情会在人当面问出,实在是一件太没礼貌的事情。便是有人会觉得她脸上疤痕奇怪,却也不会这样问,哪怕要问,一个陌生人也不会这样突兀地问出来。 不为别的,只是郝连城钰知道,靖榕并非一个突兀的人。会问出这样突兀的话,自然是有她自己的原因的。 本以为阿梅会生气或是会伤心,却没想到阿梅却是轻轻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脸上带着的,乃是一点算是动人的笑意。 她的五官原本精致而小巧,带着一点动人的魅力,若是没有这半张脸上的疤痕,想来必然会是一个算得上绝色的美人的,只可惜,白璧有瑕,便是这五官再美,也及不上一点疤痕的破坏…… “原本是受了一点伤的,不过那时候没有很好的治疗,便落了疤痕……”阿梅说完之后,便是脸上露出了一些落寂的神色来,而眼神却在闪烁,似乎不想记起那过去的事情一样。 “你原本该是很美的,一个有着美丽容颜的女人,怎么会不好好保护自己的脸呢?我听说有个女人,她原本甚至比不上你美,可为了让自己更美,便是吃下各色毒药,重塑自己的身体,硬生生地将自己从一个比较美的女人变成了一个绝世美女,她的美貌只是后天改造的,而你的美貌却是天生赐予的,她都肯对自己这样的狠,只为了让自己的容颜变得更美,而你原本就是美的,却如何让自己的容颜受到折损了呢?”这话,便是意思一定要让阿梅说个清楚,问个明白。 而此时郝连城钰的心中,便是有更大的疑问了。 “客官为何一定要问个明白呢?”此时便是阿梅心中,也有了一丝疑问。 “我是想问个明白,你可否回答。”靖榕并没回答阿梅的这一问题,只是这样说道。 而阿梅原本在看到靖榕的时候,便是心中有了一丝疑问,如今听到靖榕这样说,心中隐隐又有了一些别样的猜测,只是她不愿意面对,可靖榕却是咄咄相逼。 阿梅低下头,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靖榕见阿梅这个样子,便是率先开口说道:“我姓金,人玉的那个金。” 这不过只是一个很寻常的大赤姓氏而已,百家姓里面,也并未算是生僻字,而当阿梅听到靖榕的这一句话后,便是猛然之间抬头看她,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果然来了……”不知道为何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且,还退后了三步。 这屋中四人,其中两人——其中两个男人有些不明就以,看着这两个女人之间的互动,却插不上一句话。 “我与他来到这里,便是想将过去忘记的……却没想到,逃啊,终究还是逃不掉的。”仿佛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阿梅一下子瘫坐在殿中的一张椅子上,脸上露出一丝灿灿的表情来,倒是显得有些悲惨,却又仿佛全身上下都松了一口气一样。 “若是没有遇到我们……想来是的……”靖榕这样开口,说的,是一句何其无情的话语啊。 “你便知道,却还来打扰我们。”阿梅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笑容,便是这样回话道,“我记得你原本该是在神医的身边,如今怎么到了这里?神医呢?” 阿梅没有问靖榕为何从男人变成了女人,却只问了她这样一句话。 “他回了大赤。” “可你却留在了这里。”阿梅这样说道。 “他有他的事情,而我,也有我自己的事情。”靖榕这样回答道。 “其实那时候我就知道,你是个女人了……虽然装的很好,可我终究是风月场上过来的,便是摸着你的手,便可以感受到不同了——虽然你装的很好,只是我这人一向更相信自己,若是我喜欢怀疑自己的话,想来便早就被你们骗过了。”阿梅这样说道。 “神医不是给了你一些药吗?你没用?”靖榕看着阿梅这样问道。她脸上的痕迹,若是用了方磊笑的药的话,是决计会没有的,只是如今她脸上却有着大块的疤痕,却是显然没用方磊笑给她的药。 “那时候心里还是有些惴惴不安,怕你们是大夫人或别的夫人找来害我的,便没用。”阿梅说完这句话后,便是笑笑,原本在哈图府中那一丝阴霾全然不见,有的,只是一个幸福女人该有的表情。 ——只是,脸上却有着大块大块的疤痕。 不错,这阿梅不是别人,便是那哈图府中媚夫人! !! 550你且说吧,想知道被毁容原因 “阿梅,你在和他们聊什么?”正要开口说什么,可这后院里却走来了老板,老板手中拿着一件红色的斗篷,斗篷厚实,上面还绣着傲雪红梅。 “这样好的斗篷,怎么拿出来了?我记得衣柜里还有一些旧的,怎么不拿?”原来是为了拿一件最好的给阿梅,所以才来晚了。 “人不如旧,衣不如新,我喜欢看你穿新衣服。而且这件斗篷穿在你身上最好看。”说罢,便是将斗篷披在了阿梅身上,顺便帮她把带子系好——所谓好看,也要阿梅本人好看才行,可阿梅自然是算不上好看的,非但算不上好看,甚至可以用丑陋来形容了。 可哪怕便是这样,阿梅此时脸上的笑容,也决计可以算得上是美丽了,不,那并非是所谓的美丽,而是所谓的幸福的表情。 只是这一切,却是因为靖榕他们的到来而显得不和谐了。 “他们来找我了。”阿梅,不,媚夫人不过只说了六个字而已,可这六个字,却让老板脸色大变! 便是不声不响地,老板拿起了放在案板上的菜刀,站在了门口。 国主面前无白刃! 他这样一做,樊离自然也是戒备起来了。 屋子里面瞬间气氛一边,开始变得剑拔弩张。 “我是不会让你们带阿梅走的。”老板声音斩钉截铁,便是说不出的有架势。 而靖榕看了那男人的模样之后,便是脸上徒然之间有了一丝笑意,她此时的易容,乃是以她自身的脸为原型做的一些稍稍的改变,而金露的易容,只是由女变男,亦是做了略略的一些改变,所以在媚夫人眼里,这两人还是有一些相似的。而在哈图府中,媚夫人便原来就起了疑心,看出金露乃是一个女人,如今看到与金露面目相似的靖榕便是心中疑惑,更何况靖榕承认了自己金露的身份呢? ——媚夫人原本就以为神医与金露是大夫人派来的人。 在哈图府中,她以为方磊笑借着帮她看病的名义,给了她药,实则是为了要毁了她整张脸,于是她将药丢掉了,所以如今她的脸上留下了疤痕。 而此时她心中依旧微微有了一些疑惑。 ——此时哈图虽死,可掌控这元颜府的,必然是大夫人或者卓雅郡主,便是这些人受了大夫人或是郡主的嘱托来做什么事情的,也是有可能的…… 媚夫人与她丈夫如今居住在极北的北通部族,而哈图的部族南詹部却是在胡国极南之地,一个在北边,一个在南边,所以她并不知道大夫人已经放弃了所有,带着一些金银细软进入了沙漠之中,去寻找她的族人,将她的族人从沙漠之中救出去——这已经成了大夫人的天职,而大夫人放下了一切,自然也放下了她。 而卓雅郡主,便是嫁到了皇宫之中,做了郝连城钰的一任妃子,如今这国主便站在媚夫人眼前,只是媚夫人不自知而已。 “并非如你所想。”靖榕走到媚夫人面前,便是对她这样说道。 只是这样一来,倒是更刺激了老板——老板一个箭步就来到靖榕面前——对媚夫人是极为呵护,可对别的女人,却是半点了不留情面。他原本想把靖榕推开的,却没想到靖榕一个闪身来到老板身后,只是动了几下手指,老板却一点也不动了。 媚夫人见靖榕这幅模样,原本是坐在椅子上的,便是一下子站了起来,看着靖榕,神情甚至激动。 “我若是想要杀他,便不必点穴了。”靖榕只是淡淡说道,“樊离,你也将刀放下,他没有伤人的意思,只是不想我吗把媚夫人带走而已。” 这话,是对樊离说的,若是靖榕不早些动手,怕是樊离的刀已经割掉了他的脑袋。 媚夫人挡在老板不动的身子前,便是对靖榕惶恐说道:“你们究竟来找我做什么?” “找你?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郝连城钰站在不远处对媚夫人这样说道。 “只是恰巧路过,遇见你。”靖榕对媚夫人这样说道。 “若只是遇见,大可以装作不认识我!”媚夫人这样对靖榕说道,许是在府中勾心斗角狠了,便是来到了府院之外,对别人也是极端不信任的,哪怕此时靖榕只是点住了老板的穴道而非杀死他,也没有获得媚夫人的新任。 “你第一次没有新任我们,所以你脸上留了一道疤。”靖榕说的,乃是媚夫人还在哈图府的事情,媚夫人以为方磊笑所给乃是毁容之药,而非美容之药,于是假装收下之后,便是将要丢了。于是这脸上留下了一道疤痕,虽然这疤痕并未给她带来什么影响——该爱的还是爱着的,可哪有女子不爱美的,只是靖榕并非方磊笑,却这媚夫人的脸依旧好了许久了,便是想要淡化脸上的黑斑,想来也不能将这黑斑完全祛除。 “这……”媚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迟疑的痕迹。 “你可知道,你为何脸上留了疤痕?”靖榕问道。 媚夫人摇摇头。 ——她原本以为自己留了疤痕只是因为被哈图伤到之后并未好好养护,所以留下了疤痕,便是虽怨天尤人过一阵,可在遇到老板之后,便是未这样想过。 她也一直以为是自己的缘由,而如今听靖榕这样一讲,倒似乎是另有原因,而这原因,也似乎是自己不知道的原因。 媚夫人之性格向来倔强,原本也是个厉害角色——她从小就是生活在勾栏青楼之间,各个攀高踩低,便是一招不甚被人踩在泥里,便是起不来了。媚夫人原本也只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人,只是在那个地方,单纯善良是最讨不到好的,在被陷害了几次之后,媚夫人也学会了他们的手段。 如今一想起过去,到时真的应了一句话——所有人都会变成自己最不希望变成的人。 就如靖榕一样。 靖榕原本受到的陆廉贞的教育,浓缩起来,便是一句话,两个字:无情。做杀手不得有情,有情便有了羁绊,有了羁绊,挥舞武器的手就会慢了,手一慢,就会死……而靖榕是想要好好活着的,再苦再累,也要好好活下去的…… 只是如今,她心里有了郝连城深,有了玉琛,有了太多牵绊。 可在人生路上,她还是这样倔强地走了下去,哪怕走的再苦再累,也是没有一丝后悔的。 而媚夫人原本还是一个单纯善良的女子的时候,也是极为相信报应的,她相信那报应会将那些欺负她的人全部收拾。 可哪里知道,那些人过的好,可她,却过的很不好。 而当她变成了那样的人之后,她过的好,他们却过的很不好。 那时候,她便开始迷茫了。 为什么单纯善良得不到一丝好报,而做了所谓的坏人,却能得到很多东西呢? 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句话便可以解释的。 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勾栏青楼乃是吃着青春饭的,这些人那时候容颜美丽,意气风发,可过了那容颜美丽的年纪之后,他们的命运乃是可以预见的惨烈……到了三十多岁许就会被安排到最下等的院子里,马夫、走卒、小贩,便是几个大子便可以买上一夜,运气的好的,找了一个普通的好人家嫁了,运气不好的,便是这样孤苦无奈地在寂寞之中死去,别说有人送丧了,怕是知道也无人知道的,还有更惨的,便是染上了病,还没活到白头,就这样去了…… 可媚夫人,却是在最好的年纪被赎出了青楼,虽然在哈图府中受了许多的苦,可终究遇到了一个良人。 “夫人以为自己的脸是为何会变成这个样子?”靖榕淡淡问道。 媚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难看的表情,只是她低着头,而在老板的角度看,是看不到媚夫人脸上的表情的…… 不是因为别的,乃是因为媚夫人希望栽赃嫁祸梓夫人——这哈图心心念念的梓夫人,若是此计用的好,便是茹夫人也可一一去除。 却没想到茹夫人与梓夫人都未被除掉,自己却白挨一顿打,非但被哈图毒打了一顿,甚至破了脸上的相——归根到底,不过只是五个字来形容而已:一报还一报。 媚夫人心想着的害人,却没想到没害了别人,却害了自己。害人终害己一事,若是想清楚了,这世上想来也没这样花花绕绕,却也没这一个花花世界了。 “乃是我的错。”原本以为以媚夫人至少还是会诡辩几声的,却没想到她承认的这样痛快。 果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媚夫人如今会换了一个心思,回到原来善良模样,想来也是老板做了一番好表率吧。 这世间难得遇到这样一个知冷知热的男人,媚夫人知道,爱在心里,便是亦是转换了心肠,想要好好报答这个男人。 “夫人想知道原因吗?”靖榕问道,却是在老板面前的问的。 若是媚夫人想知道,自然靖榕也是要在老板面前回答的。 媚夫人想了一想之后,便是对靖榕点点头说道:“你说吧。” !! 551告知真相,怕是老板受不了 既然媚夫人已经想好,靖榕便也不再犹豫,对媚夫人说道。 “夫人可记得自己有一个贴身奴仆,名叫妍妍?”靖榕问道,而那妍妍,便是造成媚夫人毁容的元凶。 媚夫人一愣,便是点了点头,说道:“我记得,妍妍她是个好孩子……只是我对她很不好……离开元颜府之后,妍妍便离开我了……我如今是两个人,可妍妍却只有一个人……也不知道在这乱世之中,她能不能过的好……” 媚夫人想到妍妍,便是流下泪来——她是诚心悔过,且知道自己以往对妍妍确实很不好,只是如今分别,也不知道妍妍在何处。 “我若是告诉你,这妍妍,便是将你毁容的元凶,你待如何?”靖榕淡淡问道,而说这句话的时候,靖榕脸上的表情,始终都是淡淡的…… 原以为媚夫人会大吵大闹,便是不闹也至少会生气,便是不生气,也至少会难堪一番,可没想到,媚夫人脸上竟然露出了释然的表情,仿佛心中的一块大石头落了地。 “你不生气吗?”靖榕看着媚夫人这样说道,便是一个女人,一个漂亮的女人,被人毁了容,而后又知道到底是谁将她毁容了,她理所应当会吵闹,会生气,会觉得难堪,可哪里知道,媚夫人所表现出来的,却是松了一口气。 “分明是我对不起妍妍,妍妍会这样对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媚夫人这样坦然说道,竟是全然原谅了妍妍的所作所为,竟是在忏悔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 “你脸色的黑斑乃是妍妍用酱油造成的。”靖榕对媚夫人这样说道。 一点酱油倒在媚夫人清洗伤口的清水之中——媚夫人一点一点将酱油水涂抹在伤口中,因为伤口上的酱油水不多,所以媚夫人并未觉察到,但因为太爱惜自己的容颜了,所以媚夫人一天里要好几次擦拭自己的伤口,而日积月累,这本来不多的酱油便一点一滴沉积在媚夫人的伤口之中…… 这便仿佛是媚夫人自己毁坏了自己的脸一样…… 而媚夫人原本以为用的是什么毒药,却没想到,妍妍用的,竟是厨房随处可见的酱油。 “我自从受伤之后,便是吃饭的时候格外留神,莫说酱油了,便是盐也吃的少,连浓茶都不敢喝了。”媚夫人抚摸着自己的脸庞,这样说道。“只是我……不怪妍妍……” 媚夫人如此豁达,倒是让靖榕有些意外。 “我对妍妍做了比这更恶毒的事情,一报还一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妍妍如此对我,倒仿佛是将这报应还给了我一样,而她将报应还给了我……便不会报应到他身上了吧……终究……终究我做的坏事,实在是太多了……”媚夫人想到这里,眼中带着泪水,这样说道。 媚夫人之恶,在某个方面来看,乃是小恶,并未涉及到人命,是伤人却非杀人,且好在最后是带了悔过之心的。 世间有句话,叫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杀一人乃是罪犯,杀百人是杀人狂,杀千人是英雄,杀万人便是皇帝了。只是无论是这四种人中的哪一种,便都是恶人。可佛语之中,却给了着一些人一点救赎。那便是这样一句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放下屠刀者,因猛利的惭愧心大忏悔,和大的志愿求道心,也有更能精进修行的。媚夫人此时是真的诚心悔过,却并非假装,只是错已经铸成,她在被妍妍毁容之后得了一个好结果,却不知道妍妍如何了…… 只是错了,便是错了,若是只是一个歉意便可以将过去的仇怨全部化解,那世上想来也没有这样多的烦心事情了。 这些话,全然是藏在媚夫人心底的。 而当她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是拿余光看了看老板。 这老板显然是对媚夫人所说感到震惊。他从来没有听到媚夫人提起过这样的往事,亦是不知道原来媚夫人是这样的人。 “我离开元颜府之后,便是遇到了他……他对我很好,便是知道我原来做过……也对我一样的好……那时候我就在想,这样一个对我一心一意的男人,不就是我想要的吗?”媚夫人站了起来,深情款款地看着这个男人,可是,此时这个男人,却已经不再用一种灼热的眼神看着她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种疑惑,一种怀疑,一种怨恨…… 看到了那男人的眼神之后,媚夫人终于哭了出来,只是她虽然哭了出来,却依旧说着实话。 “我原本遇到他,只是因为他为人看起来为人老实平凡,似乎是好骗的……只是他一心一意对我,到后来,我便也想与他一辈子在一起了……我只是告诉了他我做过哈图的夫人,而我身上的伤亦是哈图将我打的,我脸上的伤是那时候留下的疤——我并未告诉他我曾经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而他也一直相信,我是一个好人……只是……” 只是如今他知道了,怕是会很失望,很失望吧。 “他这样的好人,理所是应该有一个好姑娘来配的。我原本就不是完璧之身嫁给了他,而且,我的心肠还是这样的歹毒……”媚夫人说着自己的恶事,可眼中,却是越发的清明了。 “如今他知道你是怎么样的人,我若是他,想来我是一定会离开你的。”郝连城钰开口说道,而一开口,便是这样伤人的话。 “他会离开我,也是理所应当的……”媚夫人听到郝连城钰的话后,便是这样说道。“他这样好的人,听到我是这样的人后,要离开,也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我这样的人,得到过他两年的爱,已经是万分感激了……” “既然如此,你便听他怎么说吧。” 靖榕这样冷冷说道,便是走到那男人面前,将他身上的穴道解开,这男人穴道被解开之后,手中的刀“当啷”落地,发出一声巨响。 他便是踉踉跄跄走到媚夫人面前,一把抓住了媚夫人的手…… !! 552何其有幸,从未放在心上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不肯告诉我呢?”男人的眼里,有的,乃是绝望,他一把抓住了媚夫人的手,便是紧紧地牵着,仿佛生怕她逃走一样。 “你如今……却是知道了……”媚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表情。 无论是谁,终究都会有一个过去。也许一个人会很爱你现在的自己,可这个人,却未必会爱你过去的自己,更何况过去的自己,竟然是这样的恶毒,这样的让人无法接受。 而这样的自己,便是自己都无法爱上,更何况是一个别人呢? 所以他此时会有这样的反应,媚夫人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已经在心里想过千千万万次对方这样的反应了,可临到这件事情真的发生了,媚夫人的心里,还是隐隐抽痛着。 分明是已经准备了千百次的事情,分明夜晚辗转难眠,想的便是这样的事情,可一旦这件事情发生了,却还是难免的伤心。 “你这样的好男人,爱上什么人都是她的幸福,便为何要娶一个这样的女人呢?这样一个恶毒的女人,虽然被人毁了容,只是她原本对别人做的事情,却不是单单一个毁容便可以抵过的。”这两人之间原本就是惊涛骇浪,更何况郝连城钰这样仿佛唯恐天下不乱地一说呢? 而听了郝连城钰的话后,媚夫人瞬间崩溃,便是留下泪来——美人落泪,自然是美不胜收,只是媚夫人如今非但算不上是一个美人,更是普通也算不上。 她落泪了,便只是让她显得更丑而已。 果然,那老板原本抓着媚夫人的手,便松开了。 “我总是知道你有一个过去的……却没想到你的过去,竟然是那样的……”那老板站在媚夫人不远不近的地方,脸上露出了一点惊讶的神情,便是这样说道。 “你如今知道了……” “我如今知道了。” “哎……”媚夫人从口出一口郁气,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却又释然的神情。“我知道你不会原谅我的,只是这件事情,我也知道是瞒不住的,我想过有朝一日要告诉你,却又想一天一天瞒下去……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哪怕要瞒,老头也是不会允许我瞒下去的。” 媚夫人说完,郝连城钰便是低低声音说道:“便是要瞒,天也不会允许瞒下去的。” 这句话,似乎是对媚夫人说的,亦仿佛是对靖榕说的。 可靖榕却是只是细心观察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 郝连城钰眼中隐隐露出一丝暗色,看着靖榕,又看看这两人,脸上的表情,却是越发阴沉了。 “我无法原谅你……”那老板站在媚夫人面前,对她这样说道。 “我知道……”媚夫人脸上始终保持着淡淡的笑意,“我一向都知道,我想过千百次,若是我是你,我会怎么做……只是想了千百次的答案,都是一样的,我若是你,我也是无法原谅我自己的……” 老板听完,便是一阵沉默。 “我想过千万次,你脸上的疤痕是哪里来的,我也曾想过带你游历大赤、胡国之间,去寻找神医方磊笑,治好你脸上的伤,若是遇到那个将你的脸毁坏的人,我便是一定要向她问个清楚,问个明白……” “只是你没想到,原来事实是这样样子……我见过方磊笑,方磊笑亦给我药,只是我不信他,却将药丢了,而那个害我毁容的人,我对她的伤害比她对我的伤害来的要更深……”媚夫人听完老板的说话之后,虽然脸上的微笑不变,可眼中却全然都是惨淡。 做了恶事,终究会得到报应,不是在这里,便是在那里,躲可以躲过一时,却不可以躲过一事。原本媚夫人不信这个,可遇到眼前的男人之后,她却是越发相信了。人在逆境之中,相信的只有自己,所以想要往上怕,那爱的,便也只有自己,可当她爬出这一逆境面向幸福的时候,转身一看,才发现她的背后,血渍斑斑,而没走一步,都是带着红色脚印。 便是走的越前面,身后这一排脚印便是越长…… 而终于今天,那个牵着她的手的人终于发现了她身后那一排血脚印——这似乎,便是报应到来的时候吧。 自己偷窃了这样久的幸福——分明做了好多不好的事情,原本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就在寂寞中孤苦度过了,却没想到遇到了这个人,偷窃了几年幸福时光之后,便仿佛终于被人抓到了偷东西的把柄一样,那东西,终究是要物归原主的…… “今天我会收拾东西……终究在这里呆了这样久了,怕是收拾起来也有些费劲。你白天的时候太操劳,筋骨有些疼,我替你在药店里面抓了一些药,晚上洗脚的时候放在洗脚水里。你虽然会做点心,会做面的,只是做菜不太好吃,我会拜托隔壁大娘在我走了之后为你留饭的,还有隔壁的胭脂水粉店……原本就是你买来让我当老板的,也没一点产业是我的,不过这胭脂水粉你不可太看轻,也总是有几个商贩想将货物进到我店里的……你别看着货便宜就买了……贪小便宜吃大亏的。”媚夫人絮絮叨叨说着,倒是与以往在哈图府中穆远完全不同。 ——竟是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而这一点不同,靖榕是看在眼里的,只是她刚想开口说话,却只听老板说道:“收拾行李,你为何要收拾行李?” “我做了那样的事情,你不原谅我,我自然是要走的。”媚夫人听完老板的话后,便是这样解释。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便是站在一旁的三人已经听出一些端倪了,只是媚夫人竟然还说这样的话。 “我不原谅的,是你不把你过去的事情告诉我的这件事。难道我对你的真心你还看不出来吗?为什么,为什么还要瞒着我呢?难道我不值得你托付吗?”如此一说,竟然是从未将媚夫人的过去,放在眼里过。 媚夫人何其有幸,遇到了这样一个男人。 !! 553做个试验,便是结果是好的他也不会原谅你 “你在想什么?” 因是靖榕等人的到来,戳破了媚夫人在心中一直隐藏的事情。那咄咄逼人,便是不得不逼迫他们夫妇坦诚,原本以为这两人会就此诀别,媚夫人不被原谅,而老板则是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而觉得愤怒。 却没想到老板愤怒是愤怒,却不是为了这件事情愤怒,他所愤怒的,乃是媚夫人不曾将事实告诉他,一直将事情埋在心里,暗自神伤,却一点也不肯让人知道。 而在靖榕逼迫之下,媚夫人不得不将自己的事情告诉了此时的丈夫,本以为老板知道这件事情之后会将她抛弃,而她亦做好了离开的打算,只是没想到两人互诉衷肠之后,却是感情更进一步。两人自敞开心扉之后,便店也懒得开了,去往后院你侬我侬去了。 却是只将靖榕、郝连城钰、樊离三人丢在店里。 这三人面面相觑,却是有些不明所以,只是郝连城钰却开口问了靖榕这样一句。 靖榕并未回话,只是沉默。 “你不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怎么就做了那样的事情呢?一定要让那老板娘坦白自己曾经做过的事情,非要她在老板面前名誉扫地,落得个清清白白,没有一丝迟疑的地步?”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只是觉得理所应当如此。”靖榕回答道。 “理所应当?这世上哪有什么理所应当?只是我相信这世间事情都有一点因果原因,你会这样做,也必然是有你的原因的,只是你……不肯说。”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这样问话道。 他为人容颜俊朗,只是此时换了一张普通不过的脸,可便是这脸普通,可脸下的另一张脸,却是不普通之极,所以他说这话的时候,乃是极有魅力的,能将这一张极普通的脸演绎地极有魅力的人,想来也只有一个郝连城钰了。 靖榕只是忘了郝连城钰一眼。 “国主这样,是不是有**份?” “身份?我便是只要看到你与郝连城深两人不开心,便是没了所谓的身份又如何呢?若是我没了这身份能让郝连城深活的一辈子仿佛行尸走肉一样,似乎也是值得了。”郝连城钰带着一丝难言的笑意,这样说道。 靖榕见郝连城钰这幅模样,依旧沉默,而郝连城钰,自然是看不惯她这一份沉默的。 “你想做实验吗?”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而当他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靖榕的眼中露出的,乃是一丝震惊。只是不过也只是一丝震惊而已,转眼之间便消散无踪了。 “你想看看那个男人,在知道自己的女人做了那些事情之后的反应是吗?就像拿毒药喂给一些死囚,再给那些死囚服下各种解药解毒一样……你想看看当一个男人知道了自己女人过往所做的事情之后,他的反应吗?”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这样问道。 …… “徒劳。”在沉默了许久之后,他说出了这样两个字。“不过只是徒劳而已。” 是的,徒劳。 “你以为老板原谅了老板娘,那郝连城深就会原谅你吗?在你做了那件事情之后……便是你比老板娘为人好上千万倍又如何呢?老板可以原谅老板娘,可郝连城深,却是决计不会原谅你的!”郝连城钰看着靖榕,便是说出了靖榕心中所想。 若是比作毒药,那老板娘之毒便是**蚀骨,让人全身疼痛,难以自已,却不会致命,而靖榕之毒,却是一瞬间夺取人的性命,便是半点机会也不会留下。 若想解毒,便要有解毒的时间。可这一瞬间夺取人性命的毒药,便是有解药,却也是无药可解的。 靖榕遇见媚夫人,乃是意外。 可当她知道媚夫人有了一个这样的男人之后,心中却隐隐想到了郝连城深。郝连城深是比那老板更好的一个男人,而自己,却比媚夫人做了让郝连城深更无法接受的事情。 于是,她便硬生生地将老板娘过去所做的事情说了出来——仿佛将老板娘那一直藏起来的疮疤就这样暴漏在太阳底下,任由那伤疤发黑发臭,被太阳暴晒出可怕的痕迹。 ——可藏在阴影底下的伤疤,永远都是不会好的。它只会恶化,只会传染,只会变异,只会到最后变成将生命颜色全然剥夺的东西。 媚夫人知道这一点。她并不蠢。所以她总是想着要对他将这番话说出的。 可临到嘴边,却总是迟疑了。 是了…… 虽然知道瞒着他不好,却又真的说不出口。 而靖榕的到来,便是给了媚夫人这个契机——当媚夫人释然地将这句话说出之后,当老板听到媚夫人的剖白之后,亦是靖榕将心间提到嗓子眼的时候。 ——他会如何对待媚夫人? ——郝连城深会如何对待我? 只是这结局,终归还是好的。这个男人,是真真正正地爱着媚夫人,便是知道媚夫人做了那样的事情,也还是原谅了她。 这是靖榕想要见到的,也是郝连城钰所不想见到的。 只是靖榕也知道,媚夫人之恶,已经足够让人觉得厌恶,便是不得到原谅,也是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而与靖榕之恶相比,竟是小巫见大巫,反而是媚夫人的事情更值得别人原谅了。 靖榕知道这一点。 而郝连城钰也知道这一点。 媚夫人的事情,只是徒增了靖榕那无妄的希望而已。便是谁都知道,靖榕做了那样的事情,就算是再大度的人知道之后,也是决计不会原谅她的,别说是原谅了,怕是以后见到尚能不恨,尚能安安稳稳看上一眼,已然算是此人胸怀广阔了。 炉子里的炭火明明灭灭,不多时便发出的“噼啪”一声脆响,而外面的雪缓缓下着,将原本熙熙融融的世界变成了一片白色的海洋。 长街之上,两旁的店铺大多都关上了门,街上没有一个行人,便是有,也行色匆匆。落下的脚印很快便被这大雪掩盖过去了…… !! 554一句实话,不得不面对 果然下了两个时辰之后,这雪就停了。 媚夫人与老板还未出来,樊离便去院后将小伙计叫了过来。 “帮我们从马棚里把马牵出来。”那小伙计有些不大乐意,只是拿过樊离的一粒散碎银子之后,就变得无比乐意了。 只是出来之后,非但是带着马,还带着媚夫人。 “夫人怎么出来了?”靖榕站在屋檐之下,看着媚夫人这样问道。 胡国原本是没有屋檐一说的。胡国建筑大多都是四四方方的楼房,因是在极北地方,地势又大,长年刮着大风,这房上瓦片容易被吹起来,只是瓦片传入北通部族之后,因是北通部族长年下雪,所以瓦片并不适用,但经过改良之后,便是能更好的融化积在屋顶上的雪。 其实这原理,说来也是简单的,就是在屋檐之下通上几根竹管子,将粗壮的竹竿固定在屋檐下,便是将热水烧开之后,灌入那屋顶瓦片下的竹管子之中,随着蒸汽的散发,瓦片渐渐变热,于是屋顶的雪便会融化而变成水,于是就会顺着屋檐留下来。 只是这个方法却有一个不好的地方,那便是竹筒若是不小心出现了一个漏洞,不是密封的了,时常会有水从竹筒之中流下来。于是便又有人想了一个办法,那就是在屋顶之下再建一层——若是细说,也不算是建。只是将竹筒封在一块用石灰、棕榈、泥土等物的混合物中,如此一来,便可以将热水倒入竹筒之中,便是漏水,也只是漏在那一块混合物做成板类之中而已。 …… 原本以为媚夫人是不会想要再见到自己了,却没想到媚夫人竟是从后院房门之中出来了,非但出来了,脸上还带着一些笑容。 只见媚夫人的脸上带着一点浅浅的粉色,而她的衣服也换了一件,走路的步子还有些不稳,只是见这三人要走,却还是走到了靖榕面前。 她出门之后,便只见老板也走了出来,一把扶住了媚夫人的身体,便是轻声说道:“小心一点。” 从来不觉得他这样的男人竟然可以这样温柔,所谓的铁汉柔情也不过如此吧,男儿之温柔,却是只给一个人,这是多少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啊,只可惜太多男人,却擅自将自己的温柔给了太多的女人,而当他该将自己的温柔只交给一个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那温柔给予对方的,却和给别人的一样多,那个人,便显得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一样的了…… 他小心翼翼地将媚夫人扶到靖榕面前,看着她的眼神,便是越发的柔情似水了。 “我是来谢谢你的。”媚夫人走到靖榕面前,向她欠了欠身子,对靖榕这样说道。而当靖榕看着她的时候,却觉得这个人,有些变了。 原本靖榕就觉得这个人变了,初初见面的时候,却觉得这个人将身上所有的刺拔掉,变成了一个真的可以算得上是温柔的一个人,只是这温柔却是将刺包裹住的棉花一样,仿佛是绵软蓬松的,可里面却有刺,你只能远观,她却不会让你碰那团棉花,因为她知道,一旦你碰到了那团棉花,你就会受伤,所以她与老板,虽然相敬如宾,可总是保持着一种恰当好处的距离,却是无人可靠近的。 而如今媚夫人给人的感觉,却是非但身上的刺没了,那团棉花里的刺也没有了。 老板牵着媚夫人的手,两人站在一起,乃是无比的和谐,原本那一丝丝疏离,此事看不到了,有的,只是幸福。 “我来谢谢你。”媚夫人走到靖榕面前,便是对靖榕这样说道。 “谢我?”原本靖榕是将媚夫人的过去戳穿,带给了媚夫人难堪的,却没想到媚夫人竟对靖榕说了一句谢谢。 “若不是你,我和他是不会解开心结的。”媚夫人对靖榕这样诚心感谢说道。 “夫人原本就想与他敞开心扉的。”靖榕便是对媚夫人这样回答道。 “虽是敞开心扉,却不知道要到什么时候了……我是知道的,这件事情若是告诉了他,谁又能知道他会是一个怎么样的反应呢……”媚夫人往后看了他一眼,眼中有的,乃是一点淡淡的笑意。 “阿梅你……”那老板被她这样一看,非但没有生气,竟还会给她一个笑容,“阿梅以前不信我,那如今呢?” “我从来没有不信任你。”媚夫人抚摸着对方有些粗糙的手,深情款款回答道,“我不信的,不是你,是我自己……我往日做的事情,连我自己都无法接受,又何况是你呢……你这样好,理所应当是有一个更好的女孩子来配你的……” 而当媚夫人说完这句话的时候,靖榕心中一阵触动。 是了…… 这句话,乃是靖榕一直想对郝连城深说的话。 当靖榕想要靠近郝连城深的时候,却发现自己面前总是有一座大山在前,躲不过去,跨不过去,便是只能看着郝连城深做着徒劳无功的举动,却半句也不敢说什么。 ——如郝连城深这样的人,是理所应当有更好的人来配的,比如卓雅,比如应璃……他们无论是谁,都比靖榕来的好一些。 “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老板点了点媚夫人的眉心,便是这样说道,“阿梅莫非要将我退给别的女人吗?阿梅不知道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秉性,万一对我不好怎么办呢?且我也只有在阿梅身边,才会觉得开心快乐,便是有所谓的更好的女孩,便是有绝色的容颜,我也是看不到眼里的。” 这句话,倒是仿佛给了靖榕一点启示。 是了。 自己将郝连城深推给一个自己以为会对他好的人,却没问过他的意愿,他的希望,若那女孩对郝连城深不好呢? “你们此时你侬我侬,却不知道以后,会怎么样?”这媚夫人与老板原本是如胶似漆的,一团火热,却是听到这句冷漠的话后,便是两人俱是一愣。 ——说话的人,乃是郝连城钰。 而这句话,是说给媚夫人他们听的,亦是说给靖榕听的。 “这样看我,做什么?”郝连城钰问道,“我说的,乃是一句实话,一句你们不得不面对的实话。” !! 555北通之始,两个经济中心 雪停了。 不。 倒也不算是挺,只是比原来小了很多。 虽然零零碎碎地还在下着雪粒子,但并不影响什么,也没妨碍到什么,于是三人就上路了。照理还是两个男人带着斗篷、斗笠,而靖榕则是撑着伞。 ——他们是最先走到街上的三个人。 看着这一条被染成雪白的街道,这三人仿佛走在一块白布上一样,往后看去,只有一排马蹄印子。 “哒,哒……”三人缓缓前行着,大街之上没有一丝声音,而当走到街的尽头的时候,这条街道,才终于热闹了起来。 ——两边的商铺见有人上街了,便也陆陆续续地把铺子拜访了出来。 ——他们已经习惯了雪天的工作了。 便是在下雪之后,打开店铺,有的拿着笤帚,有的拿着铲子,将门前的雪扫了个干净,扫干净之后,还要拿一盆热水浇在地上,使雪完全化掉,只是将热水倒下去之后,还必须不断拿笤帚将水扫掉——若是积在了地上,便会变成冰,变成了冰之后,更不利于行走了。 个人自扫门前雪,乃是一具形容人冷漠的话,可这条大街之上,众人确实做着自扫门前雪的活计,可却显得这样和谐,这样安然。 片刻之后,这条街上的雪,便一点都没有了。 街两边摆满了店铺,便是恢复到了往日繁华的景象,除了铺子上插着一柄挡雪的伞外,便是什么东西,都没有改变。 就仿佛这一场雪,并没有下过一样。 靖榕看到那一家点心铺子也开张了,而旁边的胭脂水粉铺也开张了,老板与老板娘一前一后站着,远远地看着什么,仿佛在看他们,又仿佛在看着自己的过去和未来一样…… “走吧。”靖榕看了一眼,便是回头,靖榕郝连城钰与樊离说道。 …… 本以为郝连城钰会说什么,却没想到,他竟是什么也没有说。 雪落无声,可雪粒子落在伞上的声音,却是“噼噼啪啪”作响,那细碎的声音,扰得人心都乱了,可哪怕心乱了,又如何呢? 路就在脚下,终究还是要不偏不倚走下去的。 …… 应府所在的城镇,自然是北通部族所在咽喉——原本靖榕是这样想的,却没想到这个城镇并不算发达。 看着靖榕疑惑的表情,郝连城钰便是开口说道:“因是地势关系,北通在胡国最北边,原本经济就不太发达,又离胡国皇城较远,也是无法收到经济的交流的,加之这应猛将经济中心偏移到了北通部族南方,这城镇便更加不发达了。” 北通部族在胡国极北之地,越是北边,越是寒冷,越是不利于作物生长,而北通部族之人多数聚集在南方,可这应府所在之地,却是并非靠近南方之地了。 “他将经济中心放在在南方,可自己却躲在离南方更远的地方,看起来是一个胆小鬼的做法,实则却大有名堂。”郝连城钰说道,“樊离,陆贵人不是庙堂中人,可你是,这里面的门道,不如你来猜猜。” 他说的是你来猜猜,而非你来说,这实在是够耐人寻味了。 让武将来说文臣的事情,原本就算是一件强人所难的事情了,更何况是国主来问,更是不能有一点差错,只是好在现在郝连城钰看着脸色不错,似乎并不会生气,所以樊离便大着胆子回答。 “其实无论经济中心是不是偏移了,只要这应府在哪里,哪里就会成为经济中心。”樊离大着胆子回答。 “不错不错,猜对了,而且还猜对了一大半!”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似乎没想到樊离竟然会猜对。 而樊离脸上亦是露出了一丝松了一口气的表情。 “我原本以为你一点也猜不到,却没想到,你竟然猜对了一大半,真是不可貌相,不可貌相。”郝连城钰还是说着一些尖酸的话。 靖榕看了他一眼,便是不理这一茬,问话到:“你的意思是,这北通部族有两个经济中心?” “不错。”郝连城钰回到往常的模样,便是回答道,“一个在南边,一个在这里。北通部族与别的部族,太不同了,应猛为了协调这一点不足,便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北通部族的人口,多数都是在南边的,南边温暖,且作物生长的快,所以人口便会密集起来,在一个理所应当的时候,会形成一个经济中心,这是可以预见的——可这一点,却是太不好了。 而这一点不好的来源,就是这个经济中心,离其他部族太近了。 近到对方若是有心进犯,那这个地方就会被攻陷,再加以改造,融入对方的版图之中,也是一件很顺当的事情——自己的经济咽喉离别人的属地太近,总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可应猛却又无法逆转这一形式。 不为别的,只是因为北通州的地势。 于是,应猛就想出了这样一个办法。 如果一个经济中心太不保险的话,那就建造两个。一个沦陷了,另一个还在。 于是,应猛将原本部族的中心硬生生迁徙到了较北边的地方——这地方自然也是选择过的,无论是地势、土壤、气候,都是做过事前测量的,只是有一点不好,那里,没有人。于是应猛就下了一个政策,将狱中的死囚放了出来,规定谁在几年之内种出的粮食最多,谁就可以被免除死刑。 ——而当有了粮食,人,就会来了。 所以几年之后,这个地方,渐渐有了人,可应猛,却没有实现他当初的誓言。 罪犯,还是被杀死了,哪怕他们种出了再多的粮食,为北通另一个经济中心做了多大的贡献,打下里基础,却也无法豁免他们的罪。 ——这个部族的是在这群人的辛勤劳作上建立起来的,可这些人,却没有得到应有的东西,而他们的怨恨,也随着这部族的欣欣向荣而一点一点被人遗忘了……只是这个部族,是在这群人的怨恨之上被建立起来的,就像一颗种在一滩毒液之上的种子,虽然这样蓬勃的发展着,可这些人的怨恨,却随着种子的生根发芽,染黑了每一个细胞…… !! 556一点苗头,对付多疑的人 “两个经济中心?也亏他能想出这样的办法。”靖榕听完郝连城钰的话后,便是这样说道。 “有利有弊。”郝连城钰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是这样说道,“所谓的利,那便是一个中心沦陷之后,另一个中心便还可以勉强支撑起整个部族的经济。” “不过也只是勉强而已。”靖榕淡淡说道。 郝连城钰点点头:“不错,而弊端,便也在这里了,一个地区足够发达,他才会自顾自地形成第二个、第三个经济中心,可北通部族的经济,并没有这样发达,至少没有发达到能自发地形成第二个经济中心的地步。” “仿佛拔苗助长一样。”靖榕之远见,便是能与为一国之主的郝连城钰比肩。 “硬生生地将一个经济中心分为两个,虽然是将危险分担到了两个地方,但也同样地让这个部族的经济无法很好的发展起来……这是弊端,一个很大很大的弊端。”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他没有想过与旁边的部族成为一个联盟吗?”靖榕问。 若是她,想来会采用这个办法——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便是要保护自己的经济中心,只要将对方的经济中心也往这边拉拢便是了,到时候若是想要生出战祸,那便是谁也讨不到好的,为族长的,总是有那么一点有点的,而首当其冲的,便是不是很笨。 若是用了这个方法,想来没有人会希望生出一点仇怨来,而损害了自己的利益。 “这一点,他自然也是想过的。”郝连城钰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便是对靖榕这样说道。 ——可也只是想,却没有做。 而之所以没有做的原因…… 靖榕看了看郝连城钰,便是心下突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莫非……你……”靖榕看了郝连城钰这个样子,他虽然没有一点骄傲模样,可他的下巴却是微微扬起,显出一点与平常不同的姿态来。 “这个办法,他能想到,你也能想到……而这两个部族联合起来之后,不但对别的部族是一个威胁,对你,也一样是威胁……”靖榕想了一想,便是对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的话来。“若是已经知道了威胁的存在,以你的性子,是决计不会坐以待毙的……你……做了什么?” 这茫茫雪色之中,三人缓缓前行,说着的,却是足以撼动整个北通部族的大事。 “不过是杀了一个人而已。”郝连城钰用一种淡漠到几乎毫无感情的语气,说出了这件事情。而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蓝的几乎发黑的眼睛里,没有一点愧疚,一点无奈。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一个一国之君是不杀一人而上位的,便是有那君主,好佛不杀生,长年食用素斋,而他的臣下自然也学着这位君王吃素斋,可一旦一种风气被带动起来,必然会影响到什么……一个国家之中的肉类便极难销售了,而售卖肉类的一部分人转行了,一部分勉强活着,可一部分,却饿死了…… 这位君王原本的目的是怜悯,是好生。可到最后,却还是间接导致了某些人的死亡。 人民如蝼蚁,举手投足之间,再是小心翼翼,也会踩死几只的。 一个人,一只蝼蚁,要做的便是好好活着,不要去害人、去杀人,去杀害别的蝼蚁,而一位国主要做的,便是思前想后,做的是杀一只蝼蚁保全更多蝼蚁的动作。 ——并非是郝连城钰冷漠,而是站在他那个位置上,所有该想的东西,与别人是完全不一样的。 “我杀了他的一个儿子,在应猛儿子的尸体旁边,留下了一根白色的头发。”郝连城钰看着眼前白茫茫的景象,便是对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白色的头发?”靖榕迟疑问道。 “我们胡国人,便是老了之后,这头发也是极少会变成白色的,只是另外一个部族的族长,向来都是一个极为好客的人,而他的坐下有一个门客,他的头发,便是白色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可哪怕那人的头发是白色的,也未必就证明了他是杀害应猛儿子的凶手。”靖榕向来都是冷静睿智,便是说出了这样一个疑问。 “不错,这件事情,你会这样想,乃是因为,你不是应猛。而以应猛性子,怕是不会这样想了。”郝连城钰带着斗笠,而他则将手放在斗笠之上,因是此时下的雪粒子,所以斗笠之上并没有一丝雪,他只摸到一丝冷,而他原本就是用玉雕成的手,一旦暴漏在空气之中,便是瞬间就冻红了。 ——这历来最尊贵的男人,都是这样的,文韬武略,可这每一寸肌肤都是千百个侍人、侍女,精心呵护而成的…… “多疑。”靖榕迟疑说出。 “是的,多疑,从他会将这部族经济中心一分为二就可以看出来了。”郝连城钰将手又放回袖子之中,对靖榕这样说道,“对有些人,你要将事情做决,做到一个地步,才能将势头止住,而对有些人,你只要给他们一个开始,一个苗头,就够了……” “所以你给了他一个怀疑的理由……”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是啊,理由不多,一个,就够了。无论是不是那个门客杀了他的公子,他都不会去证实这件事情,而两个部族之间,原本就存在着利益的纠葛,可能在应猛心里,早就已经在惴惴不安着这个可能,而我,却将这个可能证实了。”郝连城钰对靖榕说道,“以一条人命的代价。” “陆姑娘,你别以为国主是滥杀无辜。”当郝连城钰说完之后,一旁樊离便是开口说道,“那位被杀死的应公子,并不是一个好人,若是他不是应猛的儿子的话,恐怕已经要死一千次,一万次了。” …… 雪啊,慢慢地下着。 浑然之间,他们已经走了许久,许久了……天露出了一点点晴,而太阳躲在云间,散发出一点蓬勃的力量来,照在人身上,是那样的温暖。 !! 557樊离一跪,有事情要和郝连城钰说 几人赶了几天的路,走的不快,但也不满,终于找了一间客栈住下。 这客栈较贵,食物也不算丰富,住的地方也不算舒适,所以没什么人……只是有一点好处,这客栈对面便是应府,虽然隔着较远,可以靖榕等人的眼力,倒算是不在话下了。 ——这几人不着急。 ——倒不是不着急,而是不到着急的时候。 这郝连城深下聘时候,郝连城钰做了打听——下聘也是理所应当要有个好时间的,而黄道吉日就在三日之后,这黄道吉日之前,众人可以慢慢悠悠,可这黄道吉日之时,便要闹个痛快。 郝连城钰自然是不会让这一场联姻成功的。无论是对郝连城深这个人,还是对应猛与郝连城钰联合这件事情,郝连城钰总是不愿意让他有一个高高兴兴的结尾的。 “这样不也如你的愿吗?”郝连城钰站在靖榕身边这样说道,而此时靖榕则是站在这间客栈最高的地方,远眺而望,看着的,便是应府的方向。 “国主若想去做,便去做吧,我可担待不了这样大的罪名—倒仿佛国主做这件事情,是为了我一样……”靖榕说完之后,嘴边露出一丝笑意来,只是那目光依旧看着应府方向,并没有施舍给郝连城钰一眼。 “难道不是为你吗?难道你希望郝连城深成为别人的丈夫吗?”郝连城钰便是知道靖榕会如何回答,所以才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只是靖榕的回答,却依旧只是沉默而已。 “你可想过,要如何去做呢?”郝连城钰见靖榕沉默,便也没有露出什么不快的情绪,只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你可要知道,我不过只是因为觉得好玩才跟着你的,我不会去帮你,而所有的一切,都是要你自己去做的。” “国主不去见见应猛的死状吗?”靖榕这样问道。 “不过只是一个死人而已,又有什么意思呢?难道我见的死人,还少吗?”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 “只是国主既然将一点消息泄露给红绸贵人,自然是要利用起来的,不然,不就没有意思吗?”靖榕问出了这样的话。 在宫中,红绸乃是这应猛的眼线——她是郝连城钰的妻子之一,却也是应猛的眼线,她在自己的丈夫和父亲之间左右游弋,仿佛在靖榕面前是心心念念着这个丈夫,可却又将消息泄露给自己的父亲…… “你倒是还记得……”郝连城钰微笑着看着靖榕,而那张平凡的脸上,闪耀着既不平凡的光芒。 “便是将此时纳入了自己的计划之中,便不会不记得了。”靖榕对郝连城钰这样说着。 “你在算计我?”只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郝连城钰脸上并没有一丝不快。 他原本将这件事情泄露给红绸,就是为了让红绸把这件事情泄露给应猛的,而他将这件事情泄露给应猛,也只是为了给靖榕的那个刺杀计划一点助力而已。 所以此时靖榕会这样,他是一点也不意外。 “只是有一点不好……”靖榕并未理会郝连城钰的算计之语,而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好?哪里不好?”郝连城钰问道。 “这樊离是你的人……而应猛必然是会对你的人有所防备的,且此时樊离在这个时候去送礼,怕是会有来无回。”靖榕说出了这样的话。 樊离是郝连城钰的心腹,而此时应猛与郝连城深联姻,便是几乎与郝连城钰为敌了,而此时樊离去应府送礼,便自然不是什么好事,怕是全身而退亦难,若是为杀一人而丧命,便是有些太得不偿失了。 “这你大可以放心。”郝连城钰对靖榕说道,“他来,便是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且你这大赤不是有一句话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便是要他死,他又如何能够不死呢?” 靖榕看了郝连城钰一眼——这真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分明是极为关心的樊离的,可说出来的,却是这样的话。 “陆姑娘放心,我想那应猛是不会为难我的。”最后,还是樊离开口,解了靖榕的疑惑。 “为何?” “这应猛,一直想要拉拢我……而我,也收下了他的金银财宝……”说到这里的时候,樊离有些不好意思的耸了耸肩。 “有人送银子,你便拿着,以这胡国人的俸禄,想要好吃好喝还行,可想要显贵,怕是难了。他送你钱,便恰好补了你的库房,为何不收呢?”郝连城钰反问道。 这臣下贪财、敛财,上头是理所应当生气责罚的,却没想到这樊离却是因为自己收了贿赂而觉得羞臊,而郝连城钰却是觉得樊离收贿赂是理所应当的。而收受贿赂一事,必然是瞒着上面,而在私下里敛财的,而樊离,却是明晃晃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且郝连城钰非但不觉得生气,更是不觉得有什么奇怪…… 这才是真真的奇怪。 “我这样做,乃是为了得到应猛的信任。”樊离辩解道。 “我知道,否则你这样木讷的性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呢?”郝连城钰反问道,“只是你看,如今这应猛对你的信任,便是救了你一条命。” 郝连城钰看着樊离,乃是用一种极为认真的口气,对他这样说着。 不错。 若是别人去送礼,怕是刚进应府,便被杀了,不,或许还未进应府,就已经死了,可这一次去的人,是樊离,是应猛以为被自己买通,成了“自己人”的樊离。 应猛不会这样蠢,将樊离杀掉。这一杀,等于自己将真金白银丢掉——应猛送的金银,决计是可以买通樊离的价钱——所以应猛是不会这样做的。 而这个时候,靖榕与郝连城钰,便可以跟着樊离安安稳稳地入应府了。 “国主。”就在两人思考着下一步的动作的时候,却没想到,樊离却跪下了。 “有事便说事,这实在外面,跪什么跪?”倒也不算是在外面,只是这客房之中就只有靖榕、樊离、郝连城钰三人而已。这气氛原本是松懈,却因为樊离这一跪而紧张了起来。 !! 558我后悔了,要制住郝连城钰 “国主,微臣有一事相求。”樊离那厚重的声音,便是斩钉截铁说出,他原本就是极为高壮的汉子,说话的时候也是厚重有力,此时说出,便是带着一点不容人拒绝的意思,只是他面对的人,却是郝连城钰。 “你有事情可以说,只是若是跪着,我便不大想听了。”郝连城钰说了这样一句。 而樊离听完之后便是想了一想之后,站了起来。 “国主,这应府之中困难重重……”樊离如此忧心忡忡说道。 只是樊离尚未说完,郝连城钰便是开口说道:“你要劝我不入应府?” “正是这件事情。”樊离说道。 “我若是不从呢?”郝连城钰脸上带着一点笑意,这样问道。“要知道,我终究是胡国的一国之主,而你,不过只是我的一个仆从而已——从来都只有主人命令下人,倒是没有听说过下人能命令主子的。” “若是国主有一个闪失,怕是胡国危矣……”樊离继续劝道。 “我若是没有闪失,胡国就不危矣了吗?”郝连城钰这样反问道。“那郝连城深即将与应猛结盟,大赤在沙漠那头虎视眈眈,六部如今一分为二,可那另一边却是比原来的六部更不省心——我此时就是在钢丝上走路一样,一步一步走着,看似轻松,实则这左右都不沾边……” “可国主这是在亲自犯险!”樊离反驳。而他的身份,是不该反驳郝连城钰的。所以当他说完这句话之后,原本是站着的樊离,便又立刻跪下了。 “我说了,你想说什么,便站着说,你若想跪着,便不要和我说话。”郝连城钰又说了这样一句话。 樊离从地上站了起来。 “我原本就是做着这样的打算,想要亲自进到应府之中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可应猛原本就是乱臣贼子,多年之前就做着打算,想要将胡国收入囊中,若是被他知道国主就在北通部族之中,甚至就在这应府之中,怕是……怕是会对国主有什么不轨……”樊离说着的,乃是这屋中三人都知道的忧虑。 只是郝连城钰,听不进去。 “若是应猛知道我就在这北通部族之中,怕是我们刚刚踏足北通,就已经被杀了,又如何能活着来到他那府院之外呢?”郝连城钰也是难得这样冷静,便是对樊离如此说道。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国主不测……”樊离说。 “不测?我若有什么不测,便要你给我陪葬了!”郝连城钰听到樊离说这样的话,自然是不开心的,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恶毒的话,“所以啊,樊离大将军,为了你自己的性命,你便要保护好我的性命,为了不让自己就这样死去,便要好好看住我,不让我死了才好。” 只是他那吊儿郎当的模样,却是没有一点珍惜自己性命的模样,倒反而是想要看什么好戏似的。 “我那好弟弟要下聘,我自然是要去看看我那未来弟媳到底是长什么模样的。”他说弟媳的时候,声音很大,而说完的时候,便是看了靖榕一眼。 他分明是极为聪明的一类人,可某些时候,却又像是孩子一样任性,执拗,转不过弯来。 可话音刚落,却是只见樊离一个掌风袭来,郝连城钰闪身一躲躲过,倒是樊离往前走了几步,一个踉跄。 “大胆樊离!你这是要谋朝篡位吗!”郝连城钰脸上笑意收敛,便是眉目之间有着一些风与雷动,看着此时樊离模样,倒是隐隐有些让人害怕的东西滋生着…… “国主若是去,便是危险,留在这里,无人发现,便可保全性命。”樊离仿佛未听到郝连城钰的话一样,继续朝他袭来。 “你想让我留在这里?”仿佛读懂了樊离话里的意思一般,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请国主遵从。”樊离说道。 “我若是不从呢?”樊离这边焦急,可郝连城钰却是这般淡定,倒是让人觉得两者奇妙极了。 “那我便只能将国主锁在这屋子里,等到陆姑娘将事情做完,再把国主放出来了。”樊离对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你能打得过我吗?”郝连城钰问出了一个轻轻巧巧的问题。 樊离一愣。 樊离的武功,自然是高过郝连城钰的。 “诚然,你要打过我,很容易,只是你要知道,我的身份,可是一国之主——你不可杀我,不可伤我……这要将我安安稳稳、毫发无损地困在这间客栈里面,可就困难了。”樊离这边焦急无比,可郝连城钰说完这句话后,便是反而轻轻巧巧地做了下来。 郝连城钰是什么身份,而樊离,又是什么身份呢?诚然樊离武功比郝连城钰高,那又怎么样。樊离想要制服郝连城钰,便是要花费比制服一般人更多的功夫——不为别的,便是因为这个人是郝连城钰。而便是樊离想要把郝连城钰制服,也未必可以做到。 只是他尤在洋洋得意,却不妨有人走到他背后,手指一点,便是让他彻底缄默。 ——是靖榕。 “我倒是没想到你会点了我的穴。”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而樊离则是对靖榕感激说道:“多谢陆姑娘帮助。” 这樊离要制住郝连城钰很容易,可要平安无事地制住郝连城钰却是困难,而在要制住郝连城钰之前,樊离便先行与靖榕商量,先由樊离吸引郝连城钰注意,再是由靖榕动手,点住郝连城钰穴道,将其彻底制住。 ——原本这进应府便只要樊离一个人便够了。 樊离是个幌子,是个郝连城钰送给靖榕的幌子,而郝连城钰在不在樊离身边,都不影响这个幌子的存在,加之樊离其人对郝连城钰确实忠心,故而靖榕便答应了樊离的请求。 只是樊离感激的话刚一说出,靖榕却是解开了郝连城钰的穴道。 “封住我穴道的是你,如今解开我穴道的又是你,所有女人心海底针,这句话,还真是不假。”郝连城钰这样带着戏谑语气说道。 “陆姑娘……你……”樊离不知如何开口,便是这样说道。 “我后悔了。”靖榕对樊离这样说道。 …… !! 559抱拳拱手,礼仪的秘密 “站住!什么人!”三日之后,应府之外,便是张灯结彩,宾朋满座,爆竹、烟花、鼓乐齐鸣,虽不是最好的时辰,可这应府却是往来之人极多,可便是多,这门外的戒备也没有一丝松懈。 见这三个人来,便是门口守卫立刻将人拦住了。 要进应府,需要有请帖的。 而这三人,自然是没有请帖的,郝连城钰不用说了,这应猛与郝连城深结亲,做的,便是与郝连城钰决裂的打算,自然不会给郝连城钰请帖,而樊离虽应猛认为他是自己的人,可这自己人却是隐藏在朝野之中,他自然不愿意让人知道。 这三个人拿不出请帖,便自然只能被挡在了门外了。 樊离手里拿着一个檀木箱子,不大,只有两个手掌大小,也没有镶金带银,甚是平凡。而樊离左右便是站着一男一女两个随从,女的是大赤人,长得平凡,脸盘不大,眼睛不大,鼻子不大,嘴巴也不大,皮肤一般,有着一点雀斑,而头发却是乌黑的。 男的侍从也长相一般,只是脸上神情却带着一点玩世不恭的味道,站在府门口,不断地打量着周围,倒是比那主人,来的更桀骜一些。 樊离看了一眼那侍卫之后,便是从怀中拿出一块金牌来,那金牌不大,只有四分之一个手掌的大小——往日所说金牌,大多都是用铜打造的,外面镀着一层金,所以一般体型较大,可这块金牌却是只有普通金牌三分之一大小,不是因为别的,乃是因为这块金牌,乃是纯金打造。 而这快不大的金牌上面,刻着一个樊字。后面便是写着四个大字:御天钦赐。 那侍卫接过牌子之后,便只觉得手里沉甸甸,凉飕飕的,樊离对那侍卫说:“劳烦向族长禀报一声,说樊离求见。” 那侍卫一听,脸上的表情便是变了,原来是有一些严肃的表情,一下子变得谄媚了起来。 便是点头哈腰,请樊离等人在门外稍等,自己去去就来。 ——倒不是樊离官职多大,虽是将军,可并无实权,只是郝连城钰的宫中之臣而已,只是好在郝连城钰看重,所以也算是国主面前的红人,只是却不是个胡国人,所以与胡国官员并未有多少深交,也因为不是胡国人,所以无法再上爬一步。 虽然并无很高的官职,很重的权力,但是他的名字,还是被很多人所知道,不是因为他是郝连城钰面前的红人,乃是因为他是权力中心之中,唯一一个大赤人。 而许多人曾经以为他是奸细,他会叛乱,只是他们等了许久,等到他们自己都被革职、被问斩、被诛九族,也没等到樊离的背叛……这也实在是太讽刺的一件事情了。 不多时,那个拿着金牌的士兵便回来了。不但回来了,后面还跟着浩浩荡荡一群人,为首的,便是应猛。 “原来是樊离将军啊!”他身穿红衣,脸上全然都是喜庆的颜色,脸上长着茂密的胡子——极北之地的北通部族经过长年的演化,这身体比一般人来的更壮实一些,而这身体上的毛发也更茂密一些。只是这北通部族的族长,脸上的胡子不但茂密,甚至将一整张脸都埋在了胡子之中。 只是那双闪着精光的眼睛,倒是让人觉得有神极了。 “应族长。”樊离站直,便是将右手握拳,靠在胸前——无论是胡国还是大赤,都有一些礼节。大赤人行礼,乃是多为行的是抱拳拱手礼,而这抱拳拱手礼,却是有点讲究的。左手在上,右手在下,形成一个半圆圈,这是因为古代流传下来,便是以左为大。 因此大多数抱拳拱手礼,都是左手在上,右手在下的。另一种说法,便是人们用右手拿兵器,这右手代表战戈,代表纷争,而左手压住右手,便是友谊与和平的表示。 可若是右手压着左手,那便是另一番意思了。 ——只是自从胡国开国以来,郝连赫雷将这大赤文化流传进胡国之后,大赤的礼仪也渐渐被胡国人所接受。只是武将之中依旧流传着这以拳击胸礼,而这胡国人之中,自认为自己文雅的,却是多用抱拳拱手礼。 这樊离一行三人也是有趣。 樊离一个大赤人,行的是胡国礼仪:以拳击胸礼,而身后跟着的胡国侍从,使的却是大赤人的抱拳拱手礼,另一个大赤女侍人使的是最最的普通的半膝下跪礼。 这三人礼仪各是不同,倒是显得略是有些和谐了一些,并不让人觉得突兀。 “樊离将军到来,有失远迎,还望将军海涵。”应猛看着樊离,这样说道。别看他是一个满脸胡子的胡国人,这一套文绉绉的话倒是说的半点也不咬舌头。 究竟是在官场上混迹的人,又是一族之长,还是个聪明人,该有的风范是一点也没拉下。 “今日是?”樊离这样问道。 其实他如何能不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只是他依旧这样问。 而应猛也假装不知说道:“今日乃是小女应璃的好日子。” 说罢,还摸了摸胡子,笑了两声。只是笑虽笑,这笑却没印到眼睛里,他那一双锐利的眼,便是看着樊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试探。 这是再也明白不过的试探了。 樊离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乃是因为樊离收了应猛的钱,应猛会以为樊离会是他的人,可到底是不是,却又谁知道呢?如今樊离这一试探,便是为了要确定这一点是不是真的。 而樊离听了之后,脸上并无什么怪异神色,只是恭喜说道:“那如此,便恭喜族长了。” “同喜同喜。”说了这样一句话后,原本应猛身后那个拿着刀刃的人,便是将手从刀柄上缓缓放了下去…… “来来来……站在这里干什么,咱们先进屋,来喝几杯水酒吧。”应猛便是带着笑意,将樊离等人迎进屋子,而那眼神,便是是不是扫了扫樊离手中的盒子。 只是他没猜到,这赐予他盒子的人,如今就站在他身边。 而这个人,刚刚行的抱拳拱手之礼,乃是右手在上,左手在下——这样的礼仪,是给死人行的…… !! 560葡萄美酒,我将此物转赠给你 一行人进屋之后,应猛将左右屏退。 ——离这吉时还有好些功夫。 ——这吉时有时候是早晨,有时候是正午,有时候是下午,便是选一个好时间里的最好的时辰。而夜晚时候往往是衰弱时候,所以所谓好时辰,往往都不在晚上或是傍晚。 这一次郝连城深的下聘时候,便是今日正午之时。 也正好早上时候宴客,而宴客时候,樊离三人便来了。 入了房门之后,应猛命人将房门关上,还屏退了左右。这屋子里面只有他们四人,应猛略是做了示意,而樊离却是回答:“这两人乃是我的心腹。应族长大可以放心。” 他让应猛放心,而应猛也只是略略放心而已,所以言语之间还是多了一些防备,只是不那么明显的表示出来。 应猛站了起来,将自己面前的一壶酒拿起,走到了樊离面前。 “樊离将军尝尝,这是我北通部自酿的葡萄酒。”葡萄美酒夜光杯,这应猛所谓自酿之酒,必然是好酒,所以他所用杯子,便也是真真正正的一只夜光琉璃杯。 北通部族经济不甚发达,至少在这所有部族里面,是经济最不发达的一个,但便是这样,应猛手下还是有着随手可用,用来盛酒,价值连城的夜光杯。 这一杯葡萄酒被倒入夜光杯中之后,便是满室生香,混合着一种甜蜜而滞涩的酒气,在这偌大的客厅之中蔓延。 “好酒。”樊离闻了一闻之后,这样说道。 “请尝尝吧。”应猛带着笑意说道。 樊离点了点头,便是将这酒,一饮而尽了。 “怎么样?”应猛问道。 “这酒,倒是让我想起了大赤的酒。”樊离如是说道,“胡国之酒烈,化在嘴里,仿佛刀割火烧一样,却是说不出的快意,而大赤之酒柔,便是柔情蜜意在这唇齿之间,又化在喉咙里,便是说不出的回味。只是这族长的酒,却是介于这烈与柔之间……” “这葡萄酒,乃是我北通特产,旁的部族虽然也能种出葡萄,可酿造出来的,却没有比我北通好的。”应猛带着笑意,带着骄傲说道。而这北通经济,确实有很大一部分是来源于这葡萄酒的,“我北通之葡萄酒,乃是有一个特性,可以做到比烈更烈,也可做到比柔更柔,只是要做到这烈与柔之间,却是不太容易,一百瓶中才能有这样一瓶,乃是极为珍贵之酒。而这酒,我藏了十年,如今拿出,便是为了欢喜。” 是啊,与郝连城深结亲,这应猛如何能够不欢喜呢? “我也是赶路的急,都没有问,这与族长结亲的,是哪户人家?”樊离疑惑问道。 “乃是那郝连城深。”应猛回答。 这两人一来一去便是仿佛说着这郝连城深是一个他们完全不知道的人一样,仿佛此人不是胡国二皇子,不是被驱逐之人,并未做什么叛逆的事情。 “族长这样做,怕是有些不妥……” 应猛一愣,他原本以为樊离是不会这样快将这件事情说出的,至少他不会说的这样直白,却没想到樊离非但说了,还说的这样清楚明白。 ——反而是樊离这样,便是让人摸不清楚头脑。 “这……”应猛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表情来,“便是小女心系那郝连城深,便是我再劝,也劝不下去……无奈……便只有如此了……” 这脸上露出了一丝慈父神情,倒是体现着仿佛“可怜天下父母心”一样的语气,若是旁人不知道,怕是会认为这应猛乃是一位爱自己的女儿爱到极致的慈父,为了自己女儿的幸福,便是愿意与这一国之君为敌,愿意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国家的敌人。 可实际上呢? 若是讲明白了,便也不过只是一场交易而已,便是将自己的女儿,当做一条拴着绳子的诱饵,送到了郝连城深的嘴里,郝连城深若是一咬钩,那便是上钩了…… “原来是应璃小姐心系那郝连城深……”樊离如此叹了一口气说道,“族长也是可怜,也是爱极了自己的女儿,这是那应璃小姐,却是不体谅自己的父亲啊……” 樊离仿佛相信了应猛的话一样,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这一句,应猛希望别人这样认为的话。 “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便是因为我那女儿爱极了郝连城深,我也不得不做这样的事情……所以哪怕与国主为敌……便也不得不这样做啊……”应猛说出这一句“与国主为敌”之后,便是停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樊离的神情之后,便是没有说下去。 片刻之后,樊离接话道:“这样,也是应璃不好,又如何是你的问题呢?” 如此一来,便是正好说出了应猛想要樊离说出的话——应猛与郝连城深结盟,并非是他自己为之,而是因为应璃关系,却不是应猛自己野心蓬勃。而便是这一句话,让应猛认定了樊离已经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人…… 应猛原本有的那一点戒心,也消散无踪了。 “原本樊离将军是为了什么事情来我这北通小部的?”应猛自谦说道。 这北通部族,说自己是小部,便完全是自谦的一句话。这北通部族虽经济不发达,兵力亦是不多,人口也不繁盛,可这土地,却是所有部族里面最广阔的。 “哦……我倒是差点忘了。”樊离对应猛露出一个憨厚微笑,便是对应猛说道,“国主要我,给应猛族长带一个东西来。” “哦……”应猛接过樊离递过来的盒子,便是咦了一声,“此物是什么?” 他带着一点疑惑,便是看了一眼樊离。 “我也不知道,只是国主东西,我不敢亲自打开。”樊离这样说道。 “国主是将此时赠送于我?”应猛问着樊离。 “不错。” “那既然赠送给我,便是我的东西了,如此……我便转赠给樊离大将军吧。”应猛将这盒子递给樊离,脸上,却是看不出什么表情,明明灭灭的,还是带着一点怀疑。 !! 561盒子之中,应猛抢过这东西 其实这也很好理解。 应猛说刚刚那番话,是将自己的过错推到了自己的女儿身上,樊离虽然听到了这一番话,也假意说出了相信的话,可这是真不真的相信,真不真的站在自己这一边,却尤还是一件不得而知的事情,这是第一点。 第二点,便是这郝连城钰对自己的态度。樊离出发之时,这郝连城深与应猛联姻之事尚未达成,而郝连城钰既然不知道这件事情,这送的礼物,自然也是不知好坏的。若是先一步消息到达,而后樊离出发,这盒子中的礼物,怕就是一个暗器了——打开盒子,这打开盒子的人就死了。可正是因为不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究竟是好是坏,应猛才不敢打开盒子的。 ——聪明人,总是不怎么喜欢赌博的。 而第三,便是因为樊离此时心中有一点隐隐的忧患…… 今日分明是欢喜日子,自己的女儿出嫁,而嫁到的,便是国之皇子,郝连城深,这位郝连城深,很有可能会成为未来的皇帝,而他自然也是很有可能会在这一场王位继承之战中失败的。 只是这一对兄弟的争斗,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影响到他。 要知道,自己的一个女儿应红绸,可是那郝连城钰后宫贵人;而自己的另一个女儿应璃,却是郝连城深的妻子。 他为自己寻了一个保障,寻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可向来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事情,是不会有人让其如愿的,又没有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又想在里面捞到好处,应猛确实聪明,只是空有这一份聪明,却没有匹配这一份聪明的胆量,万事都希望周全,可这世上,哪有没有凶险便得来的周全呢? 便是没有这样的觉悟,所以郝连城钰与郝连城钰,各立于这个胡国王朝的最顶点,分立两侧,无人可比,而应猛,却是黏着在这郝连城钰与郝连城深这脚下的一颗小草,寻求庇佑。虽然这一棵小草蕴含毒素,可与两棵大树相比,却是视若无物的。 樊离从应猛手里毫不犹豫接过盒子,便是一转身。 他在看着郝连城钰,而郝连城钰,亦在看他。 这盒子不大不小,放在樊离手间……樊离看了看应猛,便是又看看手里的盒子……他原本在对站在身上,脸上易容的郝连城钰打个眼色的,却没想到郝连城钰对他所见便是仿若无物,这也让樊离心中没了计较。 见樊离迟迟不打开这盒子,应猛便是开口问道:“怎么?难道樊离将军也不知道这盒子里面究竟是什么?” 樊离自然是不知道的,若是知道,想来也是不用这样迟疑了。这应猛将盒子丢给樊离,便是仿佛将一只烫手山芋丢到了樊离手里,弄得樊离措手不及,而樊离早上时候,只是从郝连城钰手中接过这个盒子而已。 ——他并不知道郝连城钰给了他什么,而他也有与应猛一样的顾虑。 只是…… 只是这郝连城钰就在身后,若是有意外,他必然会开口的,可如今他便仿若无事的站在那里,便必然是无恙的。 ——便信国主吧。 樊离在心中对自己说着。 于是,他缓缓打开了那个盒子,而打开之后,樊离看着盒子中的事物,便是发出了一声惊叹,一声惊讶,而应猛看到樊离这幅模样,便是亦是惊讶,于是便动身来到樊离身边,看着这盒子里的东西,亦是发出了一声感叹。 ——盒子里的东西,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至少它表现的,并不是那样珍贵,也无金银点缀,也无什么稀奇珠宝,便是放在那里,显得是这样平凡无奇。 而之所以会让樊离与应猛两人感叹,乃是这盒子里摆放的,乃是一把小刀。 这小刀自然也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只是那小刀放在盒子之中,却是隐隐约约透漏出一些红光来,那红光不是什么耀眼光芒,也是不甚枪眼,只是隐隐约约有一些而已,因是这盒子乃是黑色的,故而这红光便是显得越发的明显了。 将这一把平凡的小刀从盒子里拿出来后,在空气中,它亦隐隐约约透漏出一丝红色来,这让站在一旁的一男一女两个仆从显得十分奇怪。 只是奇怪归奇怪,这两人并未说什么,而其中一个胡国仆从看到那把小刀之后,便是看了那一眼大赤女仆,见对方亦是与自己一样的神情,便是回过了头,只是看着那把小刀…… “红色的小刀……”那应猛将小刀从樊离手中夺过,拿在手里,细细把玩……“莫非……莫非……” 只是他尚未莫非完,这一点红光便消散不见了。 “这……”应猛似是想起了什么一样,将小刀从刀鞘里面拔了出来,只见这刀鞘刀身乃是银白色的,可这银白,却又透漏出一点红,而这一点红,却又是极不明显的。这是分明似乎一把银白色的小刀,可不知为什么,便是让人觉得它有一点红。 “族长……您这是……”如应猛口中所说,他已经将这把小刀送给樊离了,可他刚刚之动作,却又仿佛是将小刀从樊离手中夺走一样,让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小刀虽然锋利,外表看上去并没有什么特色,可樊离知道,这决计是一把极为贵重的小刀——却没有贵重到让这应猛放下一族之长的身份,去夺取这把小刀。 “是我看错了……”应猛脸上露出灿灿的表情,对樊离这样说道。他语气里有着一些歉意,可行动间却还拿着那把小刀不妨,眼神之间有着一些迟疑,一些不定,却是让樊离看不明白。 “族长将这把小刀看成了什么?”樊离疑惑问道,而这,也是靖榕与郝连城钰想要问的。 “我将这小刀,看成了一样决计不会在这里的东西。”应猛对樊离这样回答道。 他这话也实在太矛盾了,一说不会在这里,可是,他却以为那东西在这里。 !! 562完成约定,我怎么没瞧见 靖榕看着应猛,便是大约察觉到了应猛所说东西,究竟是什么东西了。 而这个可能,却是只有她知道,而郝连城钰、樊离却都不知道的。不为别的,乃是因为这小刀,是郝连城钰要靖榕放进去的。 至于为何要放这把小刀,这原因也实在是太简单了,因为这送礼,总是要送些东西的,可郝连城钰只是说了一个送礼的幌子,却没准备礼物,他如今到了应府门口,才记了起来这件事情。 这礼物要送,要送的珍贵,送的恰当好处,送的震慑人心。这金银珠宝自然是不行的了,当然也不能随手就在外面买了一把普通小刀丢进盒子里。只是刚好靖榕就有这样一把小刀,刚好极为朴实,而在识货的人眼里,又是极为珍贵的东西,而刚好这样东西又可震慑人心,又足够珍贵。于是郝连城钰就将这把小刀塞进盒子里,丢给樊离。 只是……有一样…… 昨天将这小刀塞进盒子里的时候,并没有什么红光,别说是红光了,便是青光也是没有的。而这,却让靖榕联想到了自己与盛雅燃、龙祁还在一起的时候,那时候,龙祁为了让自己快速康复起来,与自己比武,而那个时候,这把小刀,也曾闪烁出一点红光,可那时候,只是闪烁红光而已,而此时的这把小刀,却是连刀身也似乎有点变红了…… 这实在是有点太匪夷所思了。 而应猛之所以会这样激动,靖榕也是明白的,怕是他刚刚看到红光时候,以为这把小刀,便是那传说中的赤红匕首,那把将会助王者登上帝位的象征物。 这司图瑕便是为此而死。 没想到应猛,却也听过这个传言。 他初初看到这把小刀的时候,以为这把散发着红光的小刀,便是赤红匕首,没想到……并不是…… 而他所说,看成了一样决计不会在这里的东西便是赤红匕首,而在面对这把闪着红光的时候,他却也不小心在靖榕面前,暴漏了他的野心。 ——原本靖榕以为这个人,这个聪明而胆小的人,只是希望在这两兄弟的斗争之中,找到一个活下去的绝妙主意。 而他对赤红匕首的热衷,却让靖榕看出一件事情。 这个人,并不像他表现的那样,是一个多么和蔼可亲,热爱自己孩子的人,也不是像靖榕与郝连城钰以为的,只是一个狡猾的,想要活下去的人。当然,狡猾是狡猾,只是他的野心,却不如郝连城钰与靖榕以为的这样小。 ——王位。 他想要的,不是一点土地,不是在自己的两位“女婿”争夺出一个胜者之后得到的奖励,他想要的,乃是这一整片胡国土地。 两虎相斗必有一伤,一死一伤这结局,便是为像他这样的人准备的,那时候后宫动乱,应猛与自己的女儿里应外合,将这其中伤的那一人杀死,再趁乱夺得大局,若是那个时候,自己的女儿肚子里有了一个是最好的,若是没有,也只能凭空变出一个“遗腹子”来了。 只是他想的很好,却没想到今日樊离前来,非但带来了郝连城钰的礼物,也带来要他命的杀手。 不不。 其实从某些方面来看,这位杀手,其实也是郝连城钰给应猛的礼物,不过,却是一件要命的礼物便是了…… 趁着应猛细细看着这小刀之际,靖榕便是来到应猛身边,从自己带着的铁戒指之中,抽出一根银丝来……这个戒指不大,可里面却是镂空的,镂空的戒指里面缠绕着一圈圈银丝,抽出来,绕在指尖,然后环肆在一个人的脖子附近,狠狠一拉…… 那人便是窒息而死的。 可若是将这银丝系在脖子之上,挂在房梁之上,再狠狠一拉——这一拉,得要够狠!这脖子上的脑袋,便会骤然之间和脖子分离开来,而这脖子上面的切面整洁,便仿佛只是刀割的而已,却找不到凶器。 靖榕会的暗杀之术很多,这只是其中一种,而这一枚戒指也只是其中一种武器而已——靖榕惯用匕首,乃是因为习惯,可此时她所在一把小刀,在应猛手里,而另一把匕首,却是决计不能在应猛面前显露的。 且此时这房中虽只有他们四人,可房外面却是人声鼎沸。 而这银丝缠绕在应猛脖子之上,便可让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便是一点一滴在无声中死去,亦不会让外人听见、注意。 靖榕将银丝从戒指之中无声抽出,缓步来到应猛身后,便是快速将银子套入应猛脖子之中,再是环绕一圈,交叠在应猛脖子之后,然后一用力…… 应猛的双眼吐出,嘴巴流出一些唾液,便是说不出一句话,想要握着自己的脖子,可这银丝套在胡子上,而胡子下面,便是他的脖子…… 可…… 没想到的是,原本靖榕动手的时候,应猛乃是在做一件事情的,而这件事情,便是让靖榕的暗杀败露的原因——并非应猛注意到了,而是外面的人注意到了。 ——应猛原本拿着小刀,而靖榕做这一动作的时候,小刀落了地,发出一声脆响。 于是这外面的人便仿佛流水一样涌了进来……将他们团团围住。 只是……来不及了…… 便是只有这点时间,也够靖榕将想要做的事情做完了……靖榕松开了手,而应猛的尸体,便是在靖榕手中缓缓滑落,仿佛一滩烂泥一样…… 应猛,死了,而靖榕,则是做到了她理所应当做到的事情。 只是这一次,她却失了手。 她杀死了应猛,却也要在这里陪葬了。 只是非但她要在这里死去,另外两人,也要在这里丢掉性命。 其中一人,便是这胡国大将军樊离,而另一个人,便是这胡国一国之主,郝连城钰! “国主,你可瞧见,我完成了你的任务!你也要完成与我约定!”便是这个时候,靖榕依旧不忘说出这样一句话。 “完成了?我怎么没瞧见……”郝连城钰这样淡淡回答道。 !! 563死而复生,他早已经有了准备 这个时候郝连城钰还会这个模样,却是靖榕所没想到的。 可也是这样,才让靖榕觉察到了一些让人极为不安的东西——是的,郝连城钰是不该这样的,可他之所以会这样说……莫非…… 靖榕略是有些惊恐地往后看去,而那原本躺在地上的应猛的尸体,却是猛地坐了起来! 那应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他原本一把虬髯的胡子此时被削掉了大半,而且削掉的胡子变的是极为整齐地平平一片,倒是让人显得极为滑稽。 因是靖榕那狠狠勒紧的银丝,便是将他的胡子割断了——可若是割掉了胡子,如何没勒住他的脖子呢?且这胡子若是嵌进肉里面,便是不会被割断的,唯一能将胡子割断的办法,便是这脖子上面,暗藏了什么机关。 而让那虬髯的胡子消失之后,骤然间所见的,便竟是一个项圈,一个金属所制的项圈,而那项圈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看起来极为细密,紧紧依附在应猛的脖子上,藏在应猛的胡子之间,这才让人忽视了它的所在。 “好你个樊离,来到这里,原来就是为了要取我性命的……好在我前些日子得来的宝贝,绑在脖子上,又是防了想你们这样的小人勒死我,又是可以放被割掉脖子……”那人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便是心有余悸说道。 靖榕一击不中,却是仿佛这瓮中的鳖,笼子里的鸟,坛子里的鱼一样,便是任人宰割,怕是一个不小心,便要落下一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这外面士兵进来之后,便是以最快速度,挡在应猛面前,又是将他们团团围住。 这屋子之中,瞬间就挤满了人,倒是让人觉得可怕极了。而那应猛,则站在人群之中,冷笑说道:“今日是我女儿大喜的日子,原本就是想会有人来胡闹的,只是想过许许多多种可能,却没想到你樊离大将军亲自出马……” 这府中看似欢喜和谐,实际上却是设下暗桩,便是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就会倾巢出动。 ——这郝连城钰下聘之事,必然是要做到万无一失。 应猛深知这一点,便是做了万全的准备,却没想到这要对付的第一个人,却是他决计没有想到的人。一番痛心疾首,却也不得不将此人除掉。 ——想来这送樊离的金银珠宝,也是拿不回来了。 “应猛,你身为胡国之臣却与乱贼私通,谋我胡国土地,实在是该死!”便是这个时候,樊离依旧是刚正不阿,便是面对这样的危险,他依旧会说出这样大义凌然的话。并非因为他的身后站着一个郝连城钰——他所说的话,并不是什么漂亮话,也不是说给郝连城钰听的。他是一个大赤人,却来的比任何一个胡国人都要忠心为主,这也实在是一件太讽刺的事情了。 “乱贼私通?樊离将军,你也未免实在是太愚蠢了。若这所谓乱贼是这他朝谋逆,亦或是这臣下作乱,也便罢了,你可知道,此人是谁?此人乃是国主之弟,老国主之子!此人身体里,留着与国主相似的血液,若他是谋逆之臣,那国主,又算是什么呢?”应猛这样诡辩着。 “你若是忠君爱国,便应该效忠国主才是。”樊离看着应猛,眼中有着怒火,说着是忠心之话,可看在应猛眼里,却仿佛是个笑话一样。 “你以为我不知道那郝连城钰小子的心事吗?”如此一来,竟是直呼国主名讳,若是被人知道,便是大不敬之罪,可到了此时地步,莫说是大不敬了,他已经是一个谋反的罪责了,若是这樊离脱逃,怕是株连九族也不够! “国主心事,岂是我等可猜的?”樊离这样反问道。 “那郝连城钰小儿仗着自己是当朝太子,便是肆无忌惮,仗着老国主威仪,便是在太子时候便目中无人的很——我们都知道……我们这六部族长都知道,这小子看起来温雅,实则包藏祸心……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他会给六部带来灭顶的灾难!”他说的,是给六部带来灭顶的灾难,而非对胡国造成祸害——这六部的灾难,便是胡国新生的时候,他不是不知,而正是因为他知道,所以他才这样说的。 “臣之所得,皆为君赐,君要收回,臣下哪里会有不遵从的?”樊离这样回答应猛。 “别人说这样的话,我是信的,只是你说这样的话,却是太不合时宜了!”应猛面露讥笑神色,便是对樊离这样说道。 ——而谁人不知,这樊离乃是叛国之臣。如他所言,若是君上要收回臣下的一切,臣下便理所应当遵从的话,那为何大赤君上诛杀他九族的时候,他却在战场之上一怒叛国,做了这胡国的走狗呢? 樊离为人忠厚,却并非愚钝,也许有时候确实不如郝连城钰或是靖榕聪明,可此时应猛口中的话的意思,他又如何不懂呢? 所以,他只是沉默…… “樊离将军……”这时候,应猛便是有开口说道,“我敬你是个好汉,且是个人才,你若是入我门下,便是抓住了一个好靠山,今日里所遇之事,我不会与任何人说,而你回去之后,不单单是那郝连城钰不知道今日所发生的事情,便是任何一个人,都不知道的。” 应猛此时,竟还想着拉拢樊离——也是,如樊离这样被郝连城钰看重的人实在是太少了,加之樊离此人在战场之上,乃是一个人才,若是他日之后在战场争斗,此人便必然会是一个助力。 只是他不知道,他所说那个不会知道什么事情的人,如今却是就站在樊离身后,带着一些笑意看着应猛——他着实想笑,可却又不能笑出来,忍的实在难受,却又不能表现。 樊离的回答,依旧还是沉默。 而此时,应猛却开始着急了。 既然软的不行,樊离不愿吃,那便只有来硬的了……应猛在心里带着怒意,这样想着。 !! 564鞭子糖果,这是班门弄斧 “樊离将军,你觉得自己从这里闯出去的几率有多大呢?”应猛站在人群之后,这样问樊离。“将军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只有一人所在,便是加上你那两个仆从,便也不过只有三人而已……” 他说的明白,只有这三人,樊离如何活命? 便是要么和他妥协,保留性命,要么和他妥协,成为那为虎的伥,做那奔狗走兽。 活与不活,便在一念之间。 可以樊离这样执拗的性子,便自然是不肯将自己的头低下来的。 他缓缓地拔出了自己的佩刀——将刀举到了面前——原本这屋子里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是越发的夸张了,夸张地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可就在这个时候,却是有人说出了一句话,一句瑟瑟的,却又带着笑意的话。 “你要死便死,可千万不要带上我!”说罢,这三人之中便是站出了一个来,此人皮肤不黑不白,一头黑色长发,眼睛黑蓝,便是这樊离所带两个侍人之中的其中一个。 这樊离所带侍人,也实在是有一些太奇怪了。 其中一个大赤女侍,便是做了这刺杀应猛的动作,而这一个胡国男侍,却是想应猛投降,做着与那樊离所言完全不一样的动作。 ——投降,他竟向应猛讨饶,只为了要留下自己的性命。 这真真是让人想不到。 而应猛却还存着一份怀疑——刚刚那樊离的女侍人刺杀了自己,而若自己不是刚好脖子上带着一个救命宝贝,恐怕自己此时已经死了,这死亡的阴影尚在心中心有余悸,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再过于相信对方之言的。 只是…… “我如何信你……刚刚那个女人可是要杀我,而你是她的同伴,我如何能保证你不是为了杀我而向我投降的呢?更何况你不过只是樊离身边的一个侍人而已,便是死与不死,却没有多大关系——于我,也没有多少用处……”这后面半句,才是应猛想要说的。 他并非是一个多么善良的人,若是有人向他讨命他便绕过,那他此时也是决计做不到这个位置了。 “我对您,是决计有用的。”那人对应猛这样说道。 “那你便说说你的有用之处吧……”应猛回答道,那这个意思,便是要他用樊离的信息,来证明自己的“有用之处了”。 “其实要将樊离将军收买,只要抓住他的弱点便好了。”那侍人说道。 “弱点?”这个道理应猛何尝不知道呢,只是樊离弱点是什么,他无法得知,所以便只能如一般人样子,送樊离一些金银珠宝收买——若是樊离收下,那这金银珠宝,便成了樊离的弱点,而应猛便是将樊离这一弱点握在手里。 只是樊离虽然收下了这些金银珠宝,应猛却是依旧没有抓住他的弱点。 而此时这个侍人便是要将樊离的弱点“送给”应猛,应猛如何会不开怀呢?而便是当那男侍人说出这句话后,樊离的脸上,变颜变色。 ——他一向是刚正不阿的人,而脸上表情也一向是刚毅,可此时露出的,却是一份极为为难的神色,倒是让应猛觉得又是疑惑,又是开怀。 “你快快说来!”应猛对那侍人说道。 “不可不可……”应猛的胃口已经完全被那侍人调动了,可此时,那侍人却仿佛换了一个神情一样,不再是萎缩求生的下人,而是一个抓着应猛极为需要的东西之人,便是这样说道。 “为何不可?”应猛说道,便是带着一些怒意回答,“你不怕本王杀了你吗?” “怕,我如何不怕……”那侍人回答道,“可我更害怕我说出这件事情之后,应族长会不顾约定,将我杀死……我最怕的,便是族长不遵守约定这件事情了。” 虽然是对应猛说的,可那侍人的目光,却是盯着另一个女侍人。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我乃是一族之长,一言九鼎,便如何会说到做不到呢?我在这里便是答应你,若是你说出了这樊离的弱点,我便必然是会饶了你的……可相反的,若是你骗我……你也该知道,会是一个怎么样的下场了!”应猛先是说了“糖”,而后面便是说了“鞭子”,倒是恩威并施,也算利害。且这一言九鼎,原本乃是专指帝王,如今才渐渐改了兴致,只是这应猛用在自己身上,却是怎么听怎么有些奇怪,可现在这剑拔弩张气氛,却也无人会去想这四个字的意思了…… 只是他面对的,可不是普通侍人,此人便是这国中最会用鞭子,最会用糖果的人,他的鞭子比荆条更疼,而他的糖却是比蜜还要甜……将这人心玩弄于鼓掌之间,站在权利巅峰看着世人蝼蚁——应猛便是做梦也想不到,此人不是别人,便是他那心心念念的,国主,郝连城钰。 而他此时也没想到,自己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圈套之中,便是被对方牵着鼻子走。 “如此一来,我便说了……”郝连城钰带着笑意,对应猛说道。 而樊离一听,这脸上变颜变色——他倒是不怕郝连城钰会说出什么自己的弱点,其实他细细想来,便是觉得自己在胡国所作所为虽不算尽善尽美,但倒是真也没有所谓弱点的事情。 只是…… 国主,你可千万不要胡诌啊……樊离在心里讨饶着。因是知道自己是怎么样的人,郝连城钰是怎么样的人,这樊离才更害怕郝连城钰等会说的。 而因是他心中害怕,故而这脸上便露出了一些怯意。因为露出了怯意,这应猛却是在心里洋洋得意……便是更加相信这侍人所说的话乃是真话,而这侍人,也是真的知道樊离所谓的“弱点”的…… “你说吧,我说会饶恕你,我便是会饶恕你,绝无一句虚假之词。”便是说了这样的话后,应猛看着那侍人,盯着他的嘴巴,生怕漏过一点该听到的话,便是对那侍人这样说道。 “有族长这一句话,我便放心了……如此,我便说了……” !! 565樊离弱点,是一个女人 “樊离之弱点,乃是一个女人……”那侍人脸上带着一点笑意,便是对应猛这样说道。 “女人?”但凡弱点,便是离不开权、钱、色三字,而那侍人所说樊离之弱点乃是一个女人倒也不为过,只是……“却没听说过这樊离将军有过什么红粉知己的。” 樊离听完郝连城钰的话后,脸上果然露出了一点惊恐的表情。想他一世英名,又在国主口中化为灰烬了…… “确实不在这樊离将军身边……只是因为……”这话说到这里就戛然而止了,便是带了一个钩子。 “只是……” “只是因为这女人,不是什么良家女子。”那侍人将话说了明白。 “不是良家女子?莫非……”是青楼里的女人?可是自己也是在监视着这樊离的,这眼线也是偶尔会将这消息传来的,可却很少传来樊离宿娼的消息的,便是这樊离心里有了一个女人,如何能忍住不与对方在一起呢? 便是将心中的疑惑告诉了对方之后,那侍人回答道:“你所想不差……只是樊离将军……你也知道将军为人……将军此人木讷,对那女人,乃是暗恋……” 说到这里,这人群里便是响起了稀稀落落的笑声。 “国主,你毁我一世英名!”这樊离在心中呐喊,可脸上却露出的是羞愤表情,嘴上也不敢说一句话。 “此人是谁?”应猛没笑,只是急着知道那人姓名,若是知道,再将其掌握在手中,便仿佛抓到了樊离把柄一样。 “乃是斛珠。”那侍人回答道。 “红栏双珠的斛珠吗?也难怪樊离会对她心心念念,魂牵梦萦。”应猛这样说道。他虽然久居北通,却是知道胡国都城事情的,这红栏乃是胡国都城之下最大的妓馆,里面有着各族的美人,非但有胡国的美人,也有大赤的美人,东铁的美人,南疆的美人,便是应有尽有,乃是出了名的**窝子、消金窟。而应猛也是曾有一次去过,这红栏双珠果然是名不虚传。非但姿容绝色,便是才艺也是万中无一,而这侍人口中斛珠,乃是个善舞之女子,传说其身姿妖娆,舞姿妖艳,便是可掌上起舞,步步生莲,这样的美人,应猛曾经见过,便是见过,才是不负这一场春色,则这样的女人,便是见之生爱,望之脱俗,而樊离这样的男人,没有经历过什么,便是爱上了这样的女人,也并不会让人觉得奇怪,而此时这侍人说出这个名字,反倒是让应猛有一点信服了。 他看了看那侍人,又看了看樊离——那侍人脸上表情让人看不出是真是假,可看这樊离脸上惊恐表情…… 想来这件事情,是真的了…… 只是应猛没想到,能让樊离如此惊恐的,除了这侍人说了实话,还有一样,便是这侍人说了谎话,说了一个天大的谎话…… 只是这应猛相信,这话是真是假,便也没什么问题了。 而樊离见应猛脸上表情,便也知道他相信了——他若是相信了,那郝连城钰便可活下去了。如此一来,樊离便是心下呼出一口轻松气来。 这应猛显然是相信了那侍人的话,便是让那侍人先行站入队列之中,免得等会斗起来伤了他,便是不好了。 而听完这侍人说话之后,应猛便是对部下耳语几句——想来是为了去这红栏里面,将樊离的“心上人”绑来。如此有了把柄,这应猛也是不会对樊离动粗了——有了把柄,樊离便是会受制于应猛,而不敢谋反,将这斛珠攥在手里,看着樊离也是一颗痴情种子,想来是不敢忤逆一句的。 只是…… 应猛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这原来死亡的感觉还如鲠在喉——这应猛可以饶恕,那大赤女侍,便是要将其剥皮拆骨,炮烙烧面,让她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的滋味。 只是想到这里,应猛脸上便露出的让人毛骨茸然的笑容,便是开口说道:“樊离将军,刚刚我已经派人去了胡国国度了……怕是一月之内,便是可以将这斛珠夫人接过来……也请将军在我这族长府中,稍等片刻……” 虽是这样说,却是带着一点威胁口气,让人听的出那话里不一样的意味。 他想说的是什么,樊离自然明白,要他受制于人,樊离不甚愿意,只是看那郝连城钰所扮作的侍人,却是在人群之中朝他摇了摇头……樊离便是心下咽了一口闷气,回答应猛道:“如此,就谢过应族长了……” “哪里哪里……”应猛摸着胡子,这样笑道,只是笑道一半,他便笑不出来了——原本这摸胡子是他的习惯,那一把虬髯胡子,摸起来油光水滑,可如今却是摸到一般便戛然而止,这真正是让他太不习惯,而这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如何能让他咽下这一口气呢?而原本,应猛是在笑的,可想到这里,他却一点也笑不出来的,非但笑不出来,他的脸色,却越发的严厉了,“樊离将军,你与这侍人……我可以饶过……只是这侍女……” 他眼里有的,全然都是狠绝毒辣。 “这侍女……我便是决计绕不过的!”应猛看着靖榕,这样说道。 对于“杀死自己”的凶手,便是谁也是绕不过的,若是“死而复生”,要将这凶手碎尸万段,便也未必不可,而自靖榕成年之后,便再也未有失手过,而年幼时候,技术不曾精进,若是失手,却也有陆廉贞善后——虽事后收到惩罚严厉,可终究活了下来,也没有什么大错。 只是她太久没有尝过失败滋味,此时一遇,便是一个死字,而如今又无陆廉贞善后,靖榕想来今日便是无法逃出生天了。 要杀死一个应猛容易,可在这乱军之中杀死应猛,再是逃出,却是难如登天…… 莫非……今日就…… 靖榕摸了摸腰后匕首……若是将匕首祭出,可有一线生机……只是看了看郝连城钰,便却又打消了念头…… 竟在阿成下聘吉日死去,真是让人意想不到啊……靖榕这样想着…… !! 566来给我杀!爹爹救我! “来人!给我杀!”便是随着一声令下,周围士兵仿佛潮水一样朝靖榕袭来,便是让人如此猝不及防——樊离想躲,想保护靖榕,却是被一干人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靖榕可死,可这樊离,却不可死。 这些人倒是还算伶俐,知道不可伤樊离,便是将人压在地上。 樊离武功高,却是架不住这一压,便是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另一些人则是将靖榕团团围住——原本以为,靖榕会抵抗——她终究武功算高,从刺杀应猛的手段便可以看出来了。却没想到靖榕却是将双手放松,放于两侧,而眼睛,却闭上了…… 此时正是一拥而上好时机,可靖榕这幅模样,却是让人觉得奇怪。 这周围士兵面面相觑。 便是被靖榕这幅模样弄得有些摸不到头脑,而应猛虽然也是奇怪,可终究动手的,不是他,死的也不是他,他安安稳稳地站在别人身后,看着这怪异的一幕,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你们愣着干什么,还不动手!” 众家士兵听到这样一句话,虽心中还是疑惑,却是不敢不听从,便是将刀举起,狠狠落下——却没想到靖榕竟是不躲不藏,若是这刀落下,靖榕必然会成尸首分离,被剁成肉酱的——这一点,莫非她不知道吗?不,她知道,她想求的,不过只是四个字:死得痛快。 她这样,非但让士兵奇怪,让应猛奇怪,让樊离奇怪,也让郝连城钰奇怪。 那刀落下,便是直朝靖榕脖子,而说时迟那时快,靖榕便是突然开口,喊出那样一句:“爹爹……救我……” 她的世界,乃是一片黑暗的世界…… 她就这样闭着眼睛,在那一片黑暗之中,感受着外面所发生的一切。 兵器落地的声音、尸体落地的声音、血流到地上的声音、慌乱的脚步声……可是,却是一声人的尖叫声都没有发出,就在这一片混沌黑暗与无声之中,这场杀戮,就这样安静而甜美的结束了…… 靖榕缓缓地睁开眼睛,看着眼前仿佛人间地狱一样的景象。 脚下,是一片血红,可这一片血红,却是未有浸染到她的脚下一分,仿佛她脚下的土地被一片无形的力量隔开一样,她的脚下,乃是极为干净的石板地面,而其他地方,却是一片血海。 地上的尸体彻彻底底,因为都是被一刀割破喉咙,所以流的血液,才特别的多,多到将这一间客厅的地面,都染红了,四周散发出血腥的味道。 而一层层尸体之间,便是有一些动了一动——樊离从那尸体堆里爬了出来,好在今日里,他穿了一件黑色的衣服,所以这衣服如今的模样,只是有些湿了,而不是脏了,只是他全身都是**的,而他的脸,那张阳光刚毅的脸,却是一片血红。 而他那张一向刚毅的脸上,如今,却写满了错愕、惊恐、不解之类的表情。 ——刚刚,刚刚他看到了什么? 他看到这刀,朝陆靖榕的脖子砍去,而那刀,那把锃亮的钢刀,只离陆靖榕一寸,就在这个时候,陆靖榕喊了一声:“爹爹救我。” 这很普通——人在受到威胁的时候,总会喊出自己的母亲的,而陆靖榕没有母亲,只有父亲,所以她会喊出这个,就一点也不让人觉得惊讶了。 可让人觉得诡异而惊愕的,却是随着陆靖榕这一声“爹爹救我”,原本站在人群之中的郝连城钰,却是夺过最近一个士兵的钢刀,砍下了对方的脖子……而之后他所做的事情,用鬼魅,用修罗,用魔鬼来形容,已经是远远不够了…… 樊离是一个习武之人,而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有自己的武学巅峰,可眼前这个“郝连城钰”所做的事情,所杀人的速度,却远远超越了樊离所有的尝试,而这个人,几乎已经是站在了颠覆之上的人了,而这个人,看着樊离的目光,便是一副看着蝼蚁的目光。 ——他杀人,很快很快…… 快到几乎一瞬间,这屋子里站着的人全部倒下,便是只留着靖榕、他,还有一个应猛站着。 至于这个“郝连城钰”为什么不杀应猛,樊离不得而知,只是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很危险,而眼前这个男人,与他所认识的郝连城钰,是一个完全不一样的人。而让樊离觉得可怕的是,这个男人,这个与他相处了一月多的男人,他却一点也没有认出,对方并非郝连城钰,而是一个魔鬼! 应猛原本是站着的……他并不是没有被吓到。相反的是,他被吓的已经做不下去了,腿间一股暖流留下,他却也顾不得丢脸——在活命面前,丢脸算什么呢? 而当那人将刀随地丢下的时候,那一声“当啷”的响声,才让应猛终于回过神来,他一下子瘫坐在地上,而屁股下是尸体,手上,却都是血…… “你是谁?你究竟……究竟是什么人……”应猛颤抖着,支支吾吾地问着这个仿佛如杀神的男人这个问题,“你不是普通侍人……你是谁……你究竟是谁……” “我究竟是谁?”那人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便是回问道,“你以为,我是谁?” “你不要杀我……你不要杀我……我求求你……求求你……你要什么,我都给你!”他颤抖着声音,极为不稳说道。 而那男人,则是笑笑问道;“你既然这样说,我便不客气了,我啊,只要一样东西,而且,我已经拿到了……” “你……你要了什么?” 男人将一样东西举在了自己面前,而当应猛看到那样东西的时候,脸上露出的,却是一个惨白到极致的可怕笑容,那东西,是一颗心脏——一颗还在猛烈跳动的心脏…… 而应猛,只觉得心口一疼,就这样,被吓死了…… “不过只是随手拿了一颗侍卫的心而已,便就这样被吓死了,真是没用……”那人随手将心脏丢下,走到靖榕面前,便是以染血之手,抚摸着靖榕的面容,如此深情,如此温柔…… “爹爹……”靖榕眼角流出一滴泪来,可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容上有的,只有笑意。 !! 567人皮面具,赌局的输赢 那一只苍白无比的手,抚摸着靖榕的脸颊,那样温柔的,那样多情的,便是仿佛掌心之中乃是一生珍视宝物,而当靖榕睁开那一双黑色的眼睛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对方那浑身浴血,仿佛如修罗一般的模样。 “我儿是何时猜到的?”眼前男人,乃是一个普通胡国男人该有的模样,并不如郝连城钰俊美,却也不如陆廉贞邪魅,可那蓝色的眼眸之中,透漏的乃是一个普通男子不会有的眼神——那只属于陆廉贞的眼神。 “我便是一开始,便在想,郝连城钰不会这样荒唐。”靖榕这样回答道。 “荒唐?若不是我所劝解,怕这个男人真会这样做,你把他,想的太好了……”那人对着靖榕,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也只是一个很小的可能而已,与千千万万的可能相比,那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可能……可此时,我只能一睹——我想不出别的办法来了。刚刚,若是我拼命一搏,便是也难以逃出升天,非但无法逃出,便是会连累这阿成……于是我就在想这个可能,是否是真实的呢……若是假的,我便只是一死,而若是真的……” 靖榕的话,尚未说完,那人便是笑着回答道:“若是真的,你非但可以活命,甚至可以杀死应猛,完成与郝连城钰的约定,是吗?” “我原本心里,还是惴惴。”靖榕这样说道。 “你怕我不救你?”那人这样问道。 “爹爹会救吗?”靖榕这样反问道。 那人不发一语,只是抚摸着靖榕那乌黑的发丝——周围如一片血海一样,而那人浑身浴血,便是手上,更是满是鲜血,而他抚摸靖榕的时候,将靖榕那一张白皙的脸上染上了血污,而如今,更是去抚摸靖榕的头发,靖榕一头乌丝变得沾染着一些血腥气,可她,却没有一丝回避…… “刚刚到了那个地步,那刀刃不过只离我一寸而已,我原本以为那个样子,爹爹必然是会出手的……” “可是我没有……” “是啊,爹爹没有……若是我不含一声‘爹爹救我’的话,爹爹会救我吗?”靖榕看着眼前陌生男子,便是这样问道。 “其实你此时若是喊了,我便也未必会救……”那人笑笑,“只是刚刚情势危急,我见你确实是一心求死,我心中莫名焦急,便是听到你喊了那句话后,便是身子先于脑子动了……等到回过神来的时候,似乎什么都随了你的心意……” 靖榕听了之后,她便沉默不语。 “我的儿啊,我知道,知道你在算计我……”那人苍白而血红的之间点了点自己的额头,便是想了一想之后,对靖榕说出了一番让她胆战心惊的话,“只是你算计成功了,我便也懒得生气了。只是若是你算计失败了,我才会生气——只是那时候,似乎生气也没有用了……你都死了,我还生气做什么呢?” 说罢,便是低低笑了起来。 他笑的是那样爽朗,却又是那样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便是笑够了,笑完了,他的笑声却又在一瞬间戛然而止。在脸上拨弄了几下之后,便是将易容水整张从脸上剥下——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手段。 而这张染血的面皮被剥下之后,下面所露出的,乃是陆廉贞那一张本身就清秀却让人不太记得的容颜。 靖榕与陆廉贞,已经相识十几年了,这十几年的岁月,似乎没有在陆廉贞身上留下一丝痕迹,他看着眼前的男人,眼中有的,是无奈,是心酸,是感叹,而更多的,却是一种无法形容的感觉…… 这实在是一副诡异到极致的画面——眼前这个男人,除了一张脸是白的,其他的……无论是手,是脚,是衣服,是脖子……所有的一切,都是红的……可唯有那一张白皙清秀的脸,却是在这一片血海之中,脸上所表现的着一种莫名的笑容…… 那种笑容,竟是一种奇妙的,安心的笑容。 “爹爹是从什么时候变成郝连城钰的呢?”靖榕看着陆廉贞的笑脸,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儿不猜猜吗?”这两父女之间,竟是一种微妙的气氛在流动着——樊离从尸体堆里爬起来之后,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竟是惊的说不出来话,而且……而且他的皮肤之上,他竟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阵阵鸡皮疙瘩,可这……可这,并非是因为寒冷…… “我若是猜对了,爹爹可否给我一个奖励?”靖榕看着陆廉贞,这样问道。 “你啊,真是有意思,若是刚刚没有我,你便死定了。如今却是大言不惭地向我讨要东西……莫不是……莫不是……不怕我生气吗?”陆廉贞看着靖榕,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可是话里,却没有什么愤怒的意思。 而靖榕,却已经做好了破釜沉舟的准备。 ——她是一个人,一个女人,同样,她也是郝连城深的妻子,玉琛的母亲,以及……以及另一个孩子的母亲…… “爹爹可否将那孩子,还给我……”并非例会陆廉贞的话,靖榕便是毫不犹豫地,问出了这个问题。从骨子里,她是怕极了陆廉贞的。一个从小被她视作最尊敬,最可怕的人,便是她此时长大了,也不会有一丝改变,可如今,让她在陆廉贞面前挺直脊梁的,乃是一个母亲对孩子爱,以及一个母亲的尊严。 “还给你?”陆廉贞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这陆廉贞拿走的东西,如何用的一个还字?“给我的东西,便是我的了,既然是我的东西,如何用得上一个还字?” 陆廉贞这样反问道。他将那孩子比作自己的东西。自己的。东西。 “只是这样,也似乎有些意思啊……”陆廉贞脸上带着笑意,竟然是答应了靖榕的条件,“你猜吧,若是你猜到了,我便把那个孩子,‘还‘给你。” 他说还这个字的时候,格外用力,格外郑重。便是让靖榕心中一震。 !! 568不想太多,好日子里无好事 靖榕看着陆廉贞的模样,便是想从对方脸上找到一丝破绽——可是,没有……便是连一丝破绽,也没有…… 靖榕便是开口说道:“我与爹爹,打过两个赌……” 她尚未说完,陆廉贞便开口说道:“若是想要以赌诈我,倒也未必会如你的愿,你可要知道,我鸠阁眼线遍布大江南北,便是在你身边安插几个,也是易如反掌,而知道你打赌事情,也是理所应当。” “再过几个时辰,怕是就要知道阿成会不会下聘了。”靖榕对陆廉贞这样说道。 “第二个赌,似乎也要看看是谁赢谁输了……”在这一片血海之中,这一对父女却是如此安然地说着这样的话,便是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可怕。 “不若先去前面看看,我再回答爹爹……如何?”靖榕看着陆廉贞,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也好,今日是那郝连城深的好日子,你若不恭贺,似乎也有些过不去……若是说个清楚明白,你才是那郝连城深的大夫人呢……”胡人多是一男多妻生活,而在大赤虽是也有一男多妻,可这有许多妻子的,也大约都是大富大贵之人,而有些大富大贵之人也只有一个妻子。 而胡人娶了众多妻子之后,便是以夫人相称。陆廉贞所嘲讽的,便是郝连城深有了靖榕一个妻子之后,却还另向应璃下聘。 靖榕却仿佛未听到陆廉贞所说一样,便是朝外走去。 她一副干净,上无一丝血渍,只是脸上,头上,却是一片血红,甚是骇人,而陆廉贞却是刚好相反,身上、手上,乃是一片污秽,可面上,却是干净的很。 学这郝连城钰太久,陆廉贞便也学了一些嘲讽人的口气——原本要像一个人,非但是面貌,身形,神态,走姿,便是这性子也要学的一模一样。 而当学了郝连城钰只有,陆廉贞却发现,冷嘲热讽也实在有趣。 ——原本他也是与郝连城钰相似却又极其不同的男人,可靖榕对待他与对待郝连城钰的态度,却是一点也不同。 对待郝连城钰,乃是一种亦敌亦友的态度,而对待他,却是一点亲近,一点疏离,一点恐惧,一点敬畏…… 他不喜欢郝连城钰,更不喜欢靖榕对待郝连城钰的态度……只是……他对待靖榕对郝连城钰的态度,却是有一些微妙…… 这屋子里的人,已经被他们杀光,杀静了,而屋子外面,便是如此的寂静无声。 应猛招呼樊离的屋子,原本就是一个极为安静的客厅,坐落在一个独立的院子之中,便是谁也想不到,谁也猜不到。 而此时,这个客厅已经变成了一个修罗场,而院子里,依旧静悄悄的。 一个人,也没有。 不,这个院子里,原本有很多人,只是那些人,都涌进了客厅之中,而这些涌进客厅之中的人,如今一个个,都变成了死人。 …… 来到这喜堂之前,只见这左右宾客盈门,而当这应猛走入喜堂之后,那应猛的大夫人便是迎到了应猛面前,带着一点埋怨,说道:“今日是璃儿大喜的日子,你不在前面招呼客人,怎么失踪了这么久,让咱们一通好等,也好在吉时未到,不然看你怎么收拾!” 应猛便是摸着自己完好无损的胡子,有些无奈说道:“夫人教训的是。只是夫人也知道,这樊离是什么人,我若是不好好招待他,岂不是要糟糕吗?” 那应猛之大夫人想了一想,便是点了点头,也不多做埋怨了。两人坐在喜堂之上,受着别人的祝贺,脸上满溢的,乃是开怀的笑容。 ——这应猛之夫人,乃是一个利害角色,府中虽不是只有她一个夫人,可这应猛府中的财务大权却揽在这位大夫人手里。而其他的夫人,用大夫人的话讲,那便是个摆设,这胡国之中,有钱有权的,默不是都有三妻四妾的,若是这应猛只有一个夫人,岂不是让人笑话,所以这位夫人竟是如此好心,让这应猛纳了几房妾氏,几位夫人……只是这些夫人却是没有一个,生下孩子的。 无论是红绸,还是应璃,抑或是应猛的几位公子,都是这位大夫人所生。而应猛姬妾虽多,却是一个姑娘都没生下,也足见这位夫人利害了。 只是这位夫人的奇妙之处,便是她身后并无厉害关系,她既不是什么大官的女儿,又不是什么族长的女儿,可便是这样的人,却将应猛拿捏在手里,也足见她厉害了。而这应猛,平日里就有些怕老婆,所以此时不敢忤逆自己的夫人,倒也是没错的。 两人坐在上位之后,这司仪看了看天。 正好是正午太阳最大的时候。今日也是好天气,这天空之中万里无云,便是正大的太阳挂在当中,而那太阳仿佛一团橙色的橘子一样,照的人身上暖洋洋的——北通难得有这样的好天气,便是所有人都觉得今日里必然是一个好日子了。 而好日子里,却未必有好事发生。 这后院待客厅之中所发生的事情,不就证明了这件事吗? 只是原本在待客厅之中死去的应猛,不知为何竟活了过来,非但活了过来,还毫无一丝疑惑表现地待客接物着,仿佛刚刚所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境一样,而这个应猛,却是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那樊离你将他安排到了哪里?”原本这样的日子,是不该提他的。只是他来了,便不得不提了。而且这位大夫人也是知道一个道理的,来者不善善者不来。这樊离什么时候来不好,偏偏这个时间来,虽这贿赂虽然是经过大夫人手的,可大夫人今日不知为何,却依旧有些惴惴。 听到应猛说已经将人安排好,且这樊离并非敌人的时候,不知为何,这心中惴惴,非但没有减弱,甚至越发的严重了。 只是…… 大夫人稳了稳心神,对自己说着,今日是好日子,而好日子里,是会有好事发生的,不要想太多,不要想太多…… !! 569阿成下聘,好多的彩礼 郝连城深从马上落下,将手上缰绳送到管家面前。这管家六十多岁,白头白须,穿着一身红,便是一脸喜气将这缰绳从郝连城深手中接过,有让人将郝连城深接进去…… 原本这郝连城深是住在应府旁边最大的一家客栈之中的——非但住在了客栈之中,还将整间客栈包了下来,客栈大厅极大,可将桌椅等物都收拾了之后,却也只是勉勉强强能放下聘物。客栈老板也算是见过世面了,却也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阵仗。 郝连城深此时身着大红袍子,将头发笼起,梳成一个髻,他原本就不算是个俊美的人——如郝连城钰,如秦萧这样的人才算是俊美,而郝连城深却是英俊,是胡国人特有的野性的英俊。而当他将头发这样梳起之后,便是将他那一份英俊完全显露了出来,甚至已经可以算作是俊美了。 ——只是郝连城深,似乎不太习惯这样的装扮。 他下马之后,便是走到了大门之中。 整了整自己的衣服之后,郝连城深便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似的,回头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的阿忆,对他带着一点埋怨说道:“傻小子,愣着干什么,还不快点跟上!” 阿忆下马之后,便是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的,他从来没有经历过这种阵仗,看到这样的场景,不免有些腿软,所以郝连城深走进应府的时候,他却愣住了。等到郝连城深饿这句话后,阿忆便是掸了掸自己红色的袍子,快步跟上,脸上有的,乃是一丝大喜日子里该有的笑容。 两人走进应府之后,受着一干众人的恭贺,郝连城深与阿忆本不耐这个,只是到了这个场合环节,便也不得不如此了,这世上能如陆廉贞一般随行的,也便只有陆廉贞一人,而他之随行来源,却是孤单与强大。 只是陆廉贞是神,而郝连城深,却是个人。 来到应猛与大夫人面前之后,郝连城深便是先行跪下,阿忆看着郝连城深这样样子,也跪下了。 “今日三月十五,乃是黄道吉日,我,郝连城深想应族长小女应璃下聘,望两人百年好合、白头偕老、永结同心、矢志不渝。”说罢,就带着阿忆两人向坐上两人拜了三拜。 “起来吧。”大夫人对着这跪在地上的两人,这样说道。 郝连城深与阿忆两人,便是起身,站在一旁。 跟在两人身后侍人用着一个大红托盘将一个红色烫金的折子送到应猛面前,应猛身手接过,那侍人收起盘子,立在一旁。 应猛拿手支着桌子,便是打开,将身子侧了一侧,让坐在一旁的夫人也能看到这折子上的物件——他们不过只是粗粗看了一眼而已,不过只是粗粗一看,也大约能看到这聘礼里珍贵的物件。 将折子交给旁边的司仪之后,司仪将折子双手接过,再一打开,以一个极为高昂的声音念着:“翡翠白玉金如意一对,红珊瑚一株,南海珍珠一斛,招财进宝黄金树一株……” 随着司仪念着这折子上的东西,外面便缓缓将这聘礼抬进来。 这司仪所念看似平常,可见了真的实物才让人差异地叫出声来,单说这红珊瑚吧,倒也不算稀奇,只是这一株红珊瑚,着实让人啧啧称奇,这珊瑚原本就极为珍贵了,但也不算是不常见,而这一株红珊瑚,却让周围宾客屏住了呼吸——这珊瑚足有一人高,且分叉极多,搬进来的时候,便仿佛孔雀开屏一样,夺了无数人的眼…… 而这南海珍珠倒也不算是什么稀奇玩意,只是这郝连城深所送珍珠,却是极大,足有半个拳头这么大……若只是大,倒也不算太稀奇,而这郝连城深所送南海珍珠,乃是彩色珍珠,十颗白色珍珠里才出一个粉色珍珠,百颗粉色珍珠里才出一颗黑色珍珠,千颗黑色珍珠里才出一颗彩色珍珠,而这彩色珍珠原来就很珍贵了,又何妨是这么大的。 便是这样两样就已经足够现实郝连城深诚意了。可这郝连城深所送,却不单单是这样两样,而是如这样的宝物,有几十数百件。 这夫人对这门亲事原本还是有些意见的——虽是皇亲国戚,可却也是乱臣贼子,与这样的男人结亲,原本就是担着风险的,且这应璃乃是她最喜欢的女儿,便是下嫁给这样的人,也是白了。 只是看着这一干宝物,被迷了眼睛,原来这心里的小九九便也被打消的彻底,仿佛风卷残云一样烟消云散了。 大夫人虽然还端着架子,可眉眼之间,却都是笑意——只是不露在眼上而已。 …… 司仪将这折子上的东西都念完了,这折子看起来薄,可实则里面的字都不大,便是从外面也半分看不出一点厚重模样,只是司仪念了一刻多,其中没有一点中断,便是念的唾沫都干了,才终于听了下来。 而这时候,这院子中间便是放满了红色的木箱子,而这宾客便是围着那些木箱子啧啧称奇。 这礼单里自然不会全部都是金银珠宝,还有一些应用之物,比如这胭脂、绸缎之类的,也都是上好的东西…… 等这司仪将单子上的东西念完,便是将这折子送回到应猛手里。 应猛又假意看了一眼,便是将这折子放在了桌子上,大夫人微微用小指将折子捻到她那一边,便是将折子收入了自己的袖子里。 “二皇子客气。”应猛在众人的一点停顿之间,便是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一辈子一次的事情,倒理所应当客气的。”郝连城深对应猛这样回答。 应猛假意撩起袖子,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女儿出嫁,父母哭泣是理所应当的,只是这应猛撩袖子,不过只是一个掩饰而已,掩饰的,是他那唇边无法掩饰的冷笑。 “来人啊。”应猛说了一句。 左右来到应猛面前,今日里所有下人都穿红带紫,这两个左右护卫也不例外。 “将璃儿请出来吧。”左右领命下去了。 !! 570作何解释,应猛反复无常 胡国女子豪迈,多是巾帼不让须眉之辈,只是自大赤文化流入之后,有这巾帼不让须眉之辈,便也有了一些小家碧玉,而如应红绸与应璃这样的女孩子,便是仿佛这掌中明珠一样,自小被养起来,便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也称得上是一位闺房小姐了。 而大赤规矩,两人下聘之后,是不得见面的,便是要等花轿来到,洞房花烛,新郎和新娘才可见一面——道也没有什么原因,只是自古传下来的而已,若是非要讲出一个所以然来,恐怕就是三个字:不吉利,而已。 只是胡国却没有这样多的规矩。也没有什么下聘日子不得见面的规矩,原本胡国分七部,胡国尚未建立的时候,这婚嫁之事,可是就只要两人同意,父母同意便住在一起,请了周围亲朋好友吃一餐,这两人就算是夫妻了,也有那父母不同意便私奔的,过几年后,带着孩子妻子回来,便也不得不认下了。比之那时候的豪迈,倒是如今的婚嫁更是曲折一些,可越是曲折也越是显得自己对对方的认真态度,故而这大赤的嫁娶制度便开始在胡国流传起来…… 应璃出来之后,便是只听到周围一阵啧啧称赞的声音。 那应璃低着头,身上穿着一件淡蓝色的衣服——衣服是上好的丝绸料子,想来是大赤运来的,而这件袍子上绣着一朵朵淡黄色的小花,黄色的花瓣,白色的花蕊,倒是显得这应璃越发的俏皮了。如今天冷,她便是在身上穿了一件大衣,大衣是貂皮的材质,只是短,便是只是穿在上半身,所以也不累赘,倒是显得她可爱极了。 阿忆看着那应璃,嘿嘿笑笑,脸上的表情实在是蠢极了。 “二皇子……”应璃走到郝连城深面前,羞涩地低下头,向他欠了欠身子,便是抬起头,看了郝连城深一眼,看了一眼之后,这脸上的红晕更是粉了,便低下头,揪着袖子,不知道说什么好…… “以后这日子,好好过。”郝连城深见应璃这幅模样,便是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 而应璃更是羞涩地点了点头,轻轻应了一声。 “神仙伴侣啊。” “果然是良婿……” “这两人站在一起,果然是很配……” 人群中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听到一个人耳朵里,却是如此的刺耳。 “贤婿啊……”这个时候,应猛开口。他这个主人一说话,这人群里絮絮叨叨的声音也就消失了,“你今日下聘,是为了小女而来,只是这聘礼,我收下了,小女,我也交给你了……我也懂这规矩,想来你也是个心里有谱的人,贤婿可告诉我,什么时候迎娶小女呢?” 这下聘如订婚,是要说出一个订婚时间的,而此时应猛问的,便是郝连城深要娶应璃的时间。 “此时,我不是和您商量过吗?”似乎奇怪应猛会问出这样的问题,郝连城深便是这样开口道。 “商量过是商量过,只是我还是希望你能在大庭广众之下与这满堂宾客说一说的。”那应猛笑着说道,要让满堂宾客听到是假,要让宾客中一人听到却是真的。 “国家尚未和平,我如何立业便,或是一年,或是三年,等我将郝连城钰赶下皇位之后,这应璃,便会进门。”郝连城深回答道。 在人群中的那个人心中一顿,而应猛却是眉眼一挑。 “或一年,或三年?若是一年,三年之后你的事业未成,或是你被郝连城钰杀死了呢?”这大喜日子之下,应猛在自己女儿的下聘之日咒杀着自己的夫婿,倒也算是奇景了。宾客之中有些闹腾起来,而坐在应猛身边的夫人亦是轻咳一声,便是为了告诉应猛,这有些过了。 若是往日的应猛,自然是对夫人言听计从,可今日的应猛,却是有些不大一样…… 而这胡国之人,却是无人不知郝连城深叛逆之事,之事他们没想到,这应猛竟会在大庭广众之下将这事情说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倒也算是让人诧异。就仿佛本来藏在坛子里的毒蛇一样,这条蛇本来藏在坛子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可当它有一天被人从坛子里放出来的时候,还是会让所有人都感到害怕、震惊…… 郝连城深亦是觉得今日应猛有些奇怪,可奇怪归奇怪,在这个时间,这个场合,他也便只能随着应猛的脚步走下去了…… “想来族长是对我有信心的,不然也不会将应璃小姐托福于我。”郝连城深这样回答。 “原本是有的,只是现在,却没有多少了……”应猛摸了摸自己的胡子,说出了这样一段话。 “……”郝连城深沉默了一会儿,究其原因,他也是知道的,在来府之前,他便听到有眼线来报,说是樊离进了应府。他与应猛原本就是合作关系,他关心这应府的一举一动,就像野兽处在敌人的领地范围之中时时保持着警惕一样理所当然。 而当他得知樊离去往应府的时候,心中确实隐隐有一丝不妙,可是,到最后他都没有采取什么动作。乃是因缪叔说的一句话:樊离曾收过应猛贿赂,想来其中,必然是有猫腻的。 樊离这人,郝连城深是知道的,他对郝连城钰极为忠诚,收受贿赂这种事情,他是决计不做的,而若是要做,也必然是有人在后面授意。 这授意之人是谁,郝连城深心中也大约有个明白。 ——樊离若来,自然是为了要破坏自己与应猛的结盟仪式的,可这仪式的代表,便是自己的下聘。 没想到聘礼安安稳稳放在了应府之中,可这事情却进行的不太顺利。 ——莫非,莫非……樊离对应猛说了什么话吗?可是,又什么话,会让应猛这样的人做了反复小人呢?他聪明又胆小,可便是这样才不会做反复小人,想要赢,便要将这筹码压在两人身上——无论自己与郝连城钰谁输谁赢,这应猛都是赢家。 他要做赢家,便必然不会破坏此次下聘,可……他此时所做,又作何解释呢? !! 571很不吉利,今日应猛有些不对劲 所以对应猛此时反复表现,郝连城深此时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疑问来…… “那依照族长意思,当做什么打算?”郝连城深问道。 应猛听到郝连城深的话后,便是挑了挑眉,眼中显出一些带着点调笑意味的眼神,他先是捻了捻自己的胡子,而后,便是又点了点自己的额头——这个动作,莫名地让郝连城深产生一种诡异而寒冷的错觉。 “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吧。”应猛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族长的意思是……”郝连城深看了应猛一眼,便是用着一种极为疑惑的口气问着。 “也枉费你做了这么多的事情——原本还以为你是一个聪明人呢……”应猛用这样的口气来评述着郝连城深,便是让坐在他身边的夫人都侧目了起来。 此时似乎咳嗽也不对的,夫人便是拿起放在桌子上的茶水,往嘴里轻轻压了一口,不多,只是润润喉咙而已。然后……再往桌子上面一放。夫人的动作,理所应当是稳重大气的,只是今日这喜堂之中两个他最重要的男人却是剑拔弩张,也弄得夫人有些不快了,夫人不快了,便也做不到什么稳重大气了,所以她放茶杯的声音,有一些重。 只是这一些重也是恰当好处的,便是旁人不大注意,而应猛却能听到。 可应猛对夫人的这个动作,却没有什么反应…… 莫非应猛没听见? 不,他听见了。 就像应猛说着郝连城深并非一个聪明人一样。郝连城深是聪明人吗?他自然是聪明人了,若他不是一个聪明人,他是无法活到现在的,可是应猛却在这样多人的面前,问他是不是聪明人一样。 他不是没听到,他只是假装没听到而已。 “只是若是今日成婚,怕是有些太过着急了吧。”郝连城深便是如此回答应猛道。 “这有什么着急的?便是证婚人有了,礼堂有了,宾客有了,高堂有了,好日子也有了……一切该在婚礼上有的,今日都有了……你原本也是打算将应璃娶过门的,便是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关系呢?原本便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说道这里,应猛沉默了一阵,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便是走到郝连城深面前,看着对方英俊的脸,如此问道,“莫非……莫非这娶应璃只是一个幌子而已,你原本的打算,便只是下聘却不娶?” 此言一出,满屋哗然。 而坐在应猛身后的大夫人,便也是忍不住了。 她站了起来,指着应猛说道:“莫不是今日陪人喝了酒,多灌了几斤黄汤就醉了吗?怎么净说胡话……来人啊……” 只是这人还没喊来,却是被应猛一句话又喊了回去:“你闭嘴!” 便是这样一句话,震的大夫人几乎坐会了椅子上——她嫁给应猛将近三十年,三十年里,应猛从来没有对她说过这样的话,可今日,今日在女儿的大喜日子上,应猛却居然对她这样说话,这非但是不给她面子,甚至是不给应璃面子。 可应璃父亲已经够荒唐,够不给女儿面子了,莫非自己这个做娘的,也要不给女儿面子吗? 这大夫人肚子里全是气,可还是忍住了气,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看着这两人之间的互动。 “今日我等都尚未准备,如何能就这样草率迎娶应璃小姐呢?这非但是对应璃小姐的不尊重,也是对族长您的不尊重……”郝连城钰看着应猛,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而这番话,便是等于给应猛带上了高帽子。 “不怕。若是对我不尊敬,我是不怕的……”应猛听了郝连城深这一番说辞之后,便是说出了这样的话,“你今日若是娶了小女,我才会觉得安心,才会觉得的你是对我敬重,你若是不娶……那便是……” 应猛说道这里,便是停顿了一下,此后语气里所有的一些不好的意味,乃是在场所有人都听得出来的。 郝连城钰曾想过应猛会说什么,而这些话,他也是想过如何应对的。 只是原本这些话,乃是在只有几人的房间里面说出,而不是在这一堂宾客之间——这仿佛是应猛在向郝连城深逼婚一样。 而此时,便是应璃也听出来了一些所以然来。 她原本就是羞涩的女子,便是低着头,没有说话,仿佛苹果一样的脸颊羞的绯红,而这小手便是揪着帕子,说话也不是,不说话也不是。 而站在郝连城深身后的阿忆,看着应璃如此,好几次都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可到最后,却还是忍住了。 郝连城深看了应猛许久,便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片刻之后,却只见他开口,淡淡定定地说了一句:“如此,我便答应族长吧。” 听到郝连城深的话后,应猛的脸上,顿时爆发出了如此深刻的笑意。 “好好好。”他连说了三个好字,而原本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便是随着他那一声好,而顿时烟消云散了,宾客之中原本也是异常紧张,可听这应猛说了这三个字后,却片刻之间紧张气氛不在,唯有一团和气,一堂喜气,“如此一来,我便下去准备了。” 应猛听了郝连城深的回答之后,便是如此爽快回答道:“后面凤冠霞帔,喜服红衣,应用之物都有,只是这做完之后,吉时也过了……不过咱们胡国人可不讲究这一套,原本老祖宗拜堂成亲,组建家庭的时候,也没见过有如此阵仗,择日不如撞日,这撞日可比吉日好多了。贤婿啊,你说,是不是?” “自然是的。”郝连城深对那应猛做了个揖后,便是如此回答道。 而站在他身后的两人:应璃,阿忆。 应猛则是咬着下嘴唇不说话,阿忆则是看着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极为不信的眼神。只是这喜堂之中,谁人会注意到他们?这郝连城深与应猛,才是这一场婚宴的中心…… ——大赤习俗,婚礼之前,新娘与新浪是不该见面的,究其原因,也不过只是三个字而已:不吉利。 !! 572可想清楚,应璃点点头 一直到下午的时候,这新郎新娘才准备好。 只是这个时候,吉时也已经过了。 如应猛 所说,他们胡国人并不讲究这个,只是他不讲究,还是有人会讲究的。 比如这应猛的大夫人……如今这大夫人坐在喜堂最上面,看着周围宾客言笑晏晏向自己祝贺,虽然脸上是笑容满面的,可心中,却又有一些隐隐的担忧。只是坐在她这个位置,便是心中担忧再盛,也可以装出一副坦然自若模样。 她这个主人若是脸上露出了什么不该有的神态,怕便是会让这些亲朋好友感受到。 他们今日举办婚礼,原本就是打着要完完全全与郝连城钰结盟的路子,而这些留下来的亲朋好友,也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留了下来。 与其说他们是来参见这一场婚礼的,倒不如是来做个见证的。 原本这婚礼进行,该是从新娘家里将轿子迎回来的,只是此时乃是北通州,是应璃的家,而非郝连城深的家,而郝连城深在这里,倒是仿佛是个外人一样。 故而此时,便是按着倒插门女婿的做派,来进行这一场婚礼的。 应猛倒是没什么异议——这也理所应当。便是明眼人也可以看出来,这应猛对郝连城深的态度,并不好,可这不好,却是又让人觉得奇怪。 这前恭后倨的态度,让人是这样意外。可应猛若是心里有了计较,开始讨厌郝连城深了,那这结盟,不该是停止了吗?为何他还是这样顽固地要将应璃嫁给郝连城深呢?这便是如此地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只是奇怪归奇怪,与另一件事情相比,这件事情,却也不太奇怪的。 另一件事情,便是郝连城深的态度。 这应猛对倒插门的事情无一丝反感,还是可以接受的,可这郝连城深却对这样的仪式无一点异议,倒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便是阿忆,也在旁人不知道的时候提出了异议。可郝连城深说饿一句话,便是反驳了他:“咱们做的事情,只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那个目的,弯弯绕绕是一个办法,直来直往是一个办法,这走走停停亦是办法,无论是骑马,还是坐车,只要能达到那个目的地,不就够了吗?” 如此,便是应猛羞辱自己,郝连城深竟也能忍受,倒是堪堪心胸广大,乃是一个做大事情的大丈夫,只是看在阿忆眼里,却不是滋味。 可既然郝连城深这样说了,阿忆便也不多说什么,只是由着郝连城深去了。 原本这该从应府里抬出的花轿,只是停在了应府门口,而这远处,郝连城深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身穿红色喜服,后面跟着的,乃是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阿忆则是站在郝连城深身边,缓缓而行。 只是郝连城深脸上带着一个新郎应有的喜色,而阿忆脸上,却满是愁云。 进到应府之后,已然是下午的时间了,胡国的白天,原本就比大赤来的短一些,故而这下午也并不长,便是耽误了一些时候,这天色,便已经有些暗了。 院子中央陆续走来几位侍人,那些侍人手里一个个提着金灯,当天色有些暗下来之后,这些侍人便把手中的金灯点亮,照亮着院子里的一些。 郝连城深下马,将马的缰绳交给站在一旁的管家,管家将缰绳接过,让站在一旁的其他侍人将马牵下去,而自己,则是引着郝连城深进门。 这应府大门白天的时候郝连城深便进过,而此时却是显得有些不同了,这侍人提着金灯站在两边,此时天色有些暗下来了,侍人手中提着的金灯发出一些璀璨的亮光,可此时天色又不是很暗,而这些亮光却又显得有些多余…… 郝连城深走在这一条点着金灯的道路之上,慢慢地往前移动着,而左右院子之中,有些宾客说着如“百年好合”、“早生贵子”、“白头偕老”之类的词,也是不足一而表了。 胡国人好爽,这婚宴之时并没有如大赤一样太多的礼数,便是这新郎新娘尚未叩拜天地,这些人便吃上喝上了,只是也没人觉得奇怪。胡国人一向豪迈,便是如此,倒也是正常。 只是听着他们几人略带酒气的祝福,郝连城深在心里却觉得有些不耐。 …… 通过这一条道路来到喜堂之中,此时这喜堂之内已经是灯火通明,这左右两边摆着一人多高的蜡烛,这生辉的烛光便是将这一个喜堂都点的极为明亮。连是外面的阳光都压过了。 这喜堂之中满满当当的都是人,可中间却恰恰空出一个场地,郝连城深走到应猛与大夫人面前,屈膝跪下,便是说道:“岳父岳母在上,请受小婿一拜。” 说话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便是一个胡国王子应该有的气度都有了。 大夫人心中欢喜,便是想叫郝连城深起来,可哪知道她是如此想的,但这应猛却不是这样想的,他看着郝连城深许久,便是也没有看他有想叫人站起来的意思。 而这大夫人心里也开始嘀咕起来了——她原本就觉得今日的应猛有些不对,可到底不对在哪里,却又有些说不出来,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可这言谈举止却有些微妙的不同,哪怕语气声音一样,可大夫人终究与应猛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这一点,还是能够依稀察觉出来的。 她心里隐隐有些担忧,见应猛这个样子,心中的担忧更甚了,便是趁着这个机会,笑着将郝连城深搀扶起来,这样说道:“好女婿、好女婿,你可要好好对待璃儿啊……” 这样,便是把刚刚应猛的怪异掩饰过去了。 郝连城深故作不知,便是回答道:“自然,自然。” 外面的天色,暗的很快,原本还是有些光的景色也慢慢暗了下来,屋子里全然被灯光所覆盖了。白天这天,还算是一个好天气,白天的时候,万里无云,还有阳光,可晚上的时候,这天色便骤然之间暗了下来,天色一暗,这天气也就凉了。只是好在没有风,也没有雪,仗着胡国人这一身彪悍的身体,压上几瓶酒后,血气一旺,便也不在乎这一点寒意了。 郝连城深起来之后,应猛便一直只是看着对方,也不说话,倒是大夫人心里有了路数,便是看了司仪一眼,司仪也是个伶俐人,便是心领神会,高声说道:“新郎迎门,请新娘出来喽……” 一时间鼓乐齐鸣,便是满堂喜乐,一个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气氛,便是将所有人都浸染了。 不多时,这后面的帘子被掀开了,帘子之上印着的龙凤呈祥图案,而这新娘穿着一身凤冠霞帔,脸上蒙着红纱,便是袅袅婷婷走来。 因是这头上、身上、手上金器着实太重了,便是压的让他几乎喘不过起来。应璃原本就是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房小姐,这些重量,对一个成年男子来说不算什么,只是应璃自小柔弱,这几乎有十几二十斤的重量压在她身上,几乎让她走不动,只是平日里这位娇滴滴的小姐,虽然是柔弱的,可这个时候,却显得异常坚韧,她的步子虽然走到很慢,但却走的很稳,喜娘打算来搀扶,可到最后,还是被她挡开了。 她缓慢地,坚定地来到郝连城深身边,便是挺直了腰板站在对方身侧。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对拜……” 诸如此类的,也和大赤差不多。只是因是这首饰的关系,她的动作迟缓,别人也不做催促,低头时候颤颤巍巍,倒是仿佛这头上饰品会掉下来一样。 只是郝连城深也算是贴心,并未过多催促。 等这仪式完结之后,众人也便将这一对新人送进了新房。 大赤的婚宴仪式大多不会这样简单就结束了,只不过这里是胡国,简便了许多大赤婚礼的仪式,却还有一样没有简便掉,那便是闹洞房。 应猛膝下的子女并不算少,有两个女儿,三个儿子。只是若是想到这五个孩子都是出自大夫人的肚子,那便足够让人觉得叹为观止了。 这三位公子闹起洞房来到也是闹腾,直闹得这应璃面色羞红,直直想钻到墙角去。倒是阿忆,还算知道分寸。 他原本就跟在郝连城深身边,跟了他几年,也是有些长进了,尤其是这几年,受过了一些磨练,便是越发沉得住气了,只是偶尔有些时候遇到些忍不住的事情,还是会面色上让人看出来,可到底是进步多了。 当这些公子去闹洞房的时候,他看似是闹,却是挡在应璃面前。 这一群人笑够了,闹够了,也便出去了。 阿忆将门锁好之后,看着里面的红烛、美人、新娘,不知为何,却是叹了一口气。 而应璃坐在红床之上,却是不大一语。 就在这个时候,郝连城深便是开口说道:“这件事情,你可想好了?” 应璃摇了摇自己的下嘴唇,将头上的红纱掀开,将头上的凤冠摘下,将手上、身上的金饰一一卸下,便是走到郝连城深面前,对他点了点头。 !! 573易容之术,若是练到炉火纯青 “你看,你总是不相信,非要与我打这个赌……”那应猛来到靖榕面前,便是对她这样说道,语气里,有一些深深的责备,可这责备,却还是带着一点笑意的责备。 应猛是死了,死人是不会复活的,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所以那时候在喜堂之上的,若非是个鬼魂,那便只能是别人了。 大多数人都不会相信前一个答案,那答案,便只能是后一个了。 不错,此时这个应猛,乃是别人假扮的。 而能将对方面貌、身形、语气模仿的惟妙惟肖的,这世上也没有几个,可靖榕眼前所站的,便是其中一个。 此人不是别人,便是陆廉贞。 “我儿与我打了太多赌了,怕是你不记得了,这第一个赌,便是赌这郝连城深与郝连城钰之间到底谁会成为最后的王者,而第二个赌,便是赌这郝连城深会不会娶应璃——如今看来,这个赌,是我赢了。”这郝连城深与应璃已经进了洞房,便是几乎已经板上钉钉了,陆廉贞会下这个结论也是理所当然,这边是他为何急于让郝连城深与应璃结婚的原因,“而这第三个赌,便是猜猜,为父是究竟什么时候来到你身边的?若是猜准了,陆消那小子,我就还给你……” “陆消?”靖榕微微迟疑。 “不错,陆消,陆消就是那小子的名讳——我便是一见到他,就是想到他那笨蛋爹,一想到他那笨蛋爹,就是希望他消失我无影无踪。”他笑的快意,却是平白无故让人觉得毛骨悚然,可是那张脸,却是应猛的脸,应猛的脸配上陆廉贞的笑,竟是让那毛骨悚然都少了三分。 只是……若是厌恶的希望他消失无踪,却为何要冠以自己的姓氏呢?分明是因为爱。而这陆消,原本就是爱恨参半的一个名字。 “怎样?如今不猜猜吗?我便是此时提起,就生怕你忘记了。不若咱们就拿陆消那小子的赌来说吧,若是猜中了,这小子就归你了。”陆廉贞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笑容,便是对靖榕这样说道。 靖榕想了一想,脑子之中依旧没有什么头绪,只是想到陆消……那小子还在陆廉贞手里,此时陆廉贞虽未对陆消做什么,可若是万一他发起狂来——陆廉贞一向喜怒无常,此时虽然在笑,可却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 靖榕对陆廉贞始终存在着一些惧意,就像年幼时候的阴影一样,长大之后这点阴影并不会消失,而只是埋藏在心底,等着有一天骤然的爆发。 自己的孩子,若是落到了陆廉贞手里,怕是将来会变成自己这个模样……而自己有阿成,阿成不离不弃,便是守护在身旁,仿佛阳光一样,将她那灰暗的生命点亮,可这孩子……可这孩子将来会如何呢?她是三生有幸,遇见了如阿成这样的人,才免于一辈子的孤单,可那孩子,又是否会这样的幸运呢…… 靖榕便是已经预料到了这孩子的未来,才是越加的觉得难受了。 她一向是不喜欢猜的人,并非是她不会猜,而是因为她做任何事情,都会要有把握,可此时她没有把握,却还说出了答案,为的,不过只是四个字而已:关心则乱。 诚如许多人所说的,靖榕开始越发的变得像个人,像个有血有肉的人,而非是一个杀人机器,一个能将所有事情都考虑的周全的机器——乃是因为,她爱上了人,且有人深爱着她,她开始有了弱点,所以,她才变成了一个人——而这样的改变,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我猜想,爹爹是在我将易容水敷在郝连城钰脸上的时候,才与郝连城钰调换了身份吧。”靖榕这样猜测道。 这并非什么万全的答案,只是一个靖榕以为最正确的答案,一个人若想替换成另一个人便必然是要有一个替换环节的。而靖榕以为,郝连城钰被替换成陆廉贞的时候,便是郝连城深被易容水替换成另一个人的时候,而这个时候,带着另一个人面具的陆廉贞,便是在客栈之中与郝连城钰换了身份。 这也是最保险与最理所应当的答案了。 只是靖榕知道,陆廉贞从来不是一个求稳的人,陆廉贞的答案,有千个万个,而靖榕猜测的,便是最保险的那一个,其他的还有许多零星可能,靖榕并没有说出。 “哎呀哎呀,若是我站在你这个角度,想来我也是会这样想的。”陆廉贞顶着应猛的面孔来到靖榕面前,便是带着一点嘲讽的笑意这样说道,“这易容之术,向来便只有这样几种,我这人虽对蛊术也是懂的,只是那些小虫子,我向来不稀罕,便是会用蛊术改变自己的容貌也是不会去改变的,若是你以为,我只是用着易容术,也是理所应当了……只是……” 陆廉贞说了这样多的话,可到最后的结论,却也是一个只是…… “我的儿啊,你不若来默默为父的脸。”陆廉贞将靖榕的双手举起,放在自己的脸颊之上,便是随着陆廉贞的动作,在那脸颊之上左右游曳。 没有,确实没有…… 若是蛊虫,这皮肤之下乃是可以摸得到蛊虫痕迹的,可这陆廉贞的皮肤却是一些普通皮肤而已,皮肤之下摸不到一点异样的触感。 确实如陆廉贞所说,他所用的,并非是蛊术之法,而此时着应猛面皮,也确实看不出一丝破绽,只是靖榕知道,这面皮看不出一丝破绽,可这胡子、眉毛、头发等物却是假的,是用别人的毛发做成的。便是有天大的本事,如何精于易容术,也是做不到一瞬间便把毛发长出来的。若是有这样的术法,那便不是易容术,而是幻术,魔术了。 只是陆廉贞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呢,莫非这陆廉贞此时的脸上也用了易容水吗? 靖榕心中满腹疑惑,便是听陆廉贞说道:“我教授我儿我易容之术乃是有两种的,一种为外,一种为内,所谓的外,便是以易容水之类的物件附在面皮之外,制造出另一层皮肤,易容水尚未被研发出的时候,便是以人皮为上,猪皮为下,制造出人皮面具,所谓的内,便是以蛊术之类改变面皮之下的骨骼,皮肤,制造出另一张脸。” 靖榕点点头。 她与陆廉贞之间是这样的近,却是陆廉贞呼吸之间,她都能感受到陆廉贞那鼻尖呼出的温润的气…… “所谓外,乃是外人的功法,非是改造自己的脸,而是改造外物,才得以变成另一个人。”陆廉贞对靖榕这样娓娓道来,便是仿佛回到了小时候。若是偶尔陆廉贞心情好,便是会对靖榕讲课的,那时候陆廉贞所表现出来的,乃是和平常所表现出来的完全不一样的模样,所谓温润如玉,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靖榕知道,那所谓的温润如玉,也只是一个表象而已,片刻之后,陆廉贞便是会恢复本性,而他的本性如何,靖榕亦是最知道的。 “而这内,我只教你一种,而江湖之中,亦只流传着一种,只便是这一种,也足够让人倾尽一生去学习了。”陆廉贞便是更进一步,将自己靠近了靖榕的面前,他的鼻子只离靖榕一寸,便是如此的接近——可那张脸,并非是陆廉贞的脸,而是应猛的脸。 陆廉贞移动着自己的手,将自己的手放在了脑门之后…… 靖榕的脸上满是错愕的表情,她看到,那只离她一寸的脸,那张应猛的脸,便是仿佛被施了某种咒术一样,在急速地改变着,那张脸在片刻之后,便变成了陆廉贞的脸,便是那眼睛之中的蓝色,也渐渐退回了黑色…… 这是靖榕所完全意料不到的事情…… “这……怎么可能……”便是如此,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的事情。”陆廉贞将自己的手摊开,而他的掌心之中,乃是放置着两枚银针。“易容之术,便是练到炉火纯青,便是可以不借助外物,而只是单单靠着自己的体术,便改变自己的样貌的。易容之术分内外,外靠外物,而以蛊术改变自己的样貌也便是靠的外物,可这个办法,靠的,却是人体本身。” 人的头颅之后乃是有两个穴道的,分别是天府和天池,这两个穴道虽小,却是控制着人面部上的无数根骨骼,无数块肌肉,当以适当力度刺激这两个穴道之后,人的脸,将会有着天翻地覆的改变,可这两个穴道却又与死穴极近,若是一不小心,怕是非但没有易容,便是一命呜呼了。 而为武学奇才,又是个疯子的陆廉贞,便是报着必死的决心,在这死亡与易容之间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点。他便是成了当世之中,唯一一个能用自己身体易容的男人。 这个人,堪堪已经不是什么武学天才可以形容的了,她简直就是个疯子,仿佛神明一样的疯子…… !! 574敌人的敌人,陆消还是归我 “一开始跟在我身边的那个人……就是你……”靖榕讷讷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当她的手摸到了陆廉贞的脸的时候,有一瞬间,这个答案,就这样骤然之间映在了靖榕脑中。 “和你上路的那个人,是我,除了这一段路程之上,其他的时间,都是郝连城深。”陆廉贞回答。 “你与郝连城钰合作了吗?莫非那杀死哈图的,并非是千缕,而是你?”靖榕问道,而若是这个答案是一个肯定的答案,那陆廉贞此时的所作所为,与叛国无异,可那个还存在这帝后的国家,陆廉贞如何能将其舍弃呢? 毕竟……毕竟帝后还活着……那国之哀冢里有着的,不过是一个废妃和一个忠心侍人烧焦的身体而已。这两人的尸体,才让帝后得以逃出所有人的视线,而隐居在东铁金城之中。 ——既然帝君犹在,那陆廉贞,是决计不会对大赤造成伤害的。 可此时,他又为何要这样做呢。 或许是陆廉贞撒了谎,或许是郝连城钰撒了谎,这两人之中,总是有一个人撒谎的,可靖榕却不相信陆廉贞撒了谎。 果然,片刻之后,陆廉贞回答道:“不不,杀了哈图的,确实是千缕——她虽然是我们师兄妹中最没用的一个,可放眼望去,比她强的,也确实是没有几个了。只是我与郝连城钰相遇,她虽然是大赤人,却也义无反顾地去帮着郝连城钰……这是一件如此让人觉得莫名其妙的事情啊……” 不。 并非千缕做的事情莫名其妙,只是因为千缕明白什么是爱情,可陆廉贞却不懂得。在陆廉贞眼里,千缕帮助的,乃是郝连城钰,只是在千缕眼里,自己帮助的,却是陆廉贞。 也许陆廉贞不是不懂得,只是他的懂得,却并非是在感情上,而是理性上,也许他明白的很,所以才利用了千缕对自己的爱…… ——他太聪明了,聪明到总是这样固执,总是看不到别人希望他看的,他所能见到的,只是自己希望见到的,就像他的眼中有靖榕一样。 被陆廉贞爱上的人,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若是被他爱上,而他同样又爱着她,那她将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可若是被他爱上,她却心里有个人,那她将会是世界上最悲惨的人,她将会得到他所有的注视,所有的关切,而这一切,却会在对方的人生里,留下极为浓墨重彩的一笔。那些她所不需要的注视和关切,将会成为一种累赘,一种对方生命里的伤,一种永远无法抹去的伤。 陆廉贞心系靖榕,而靖榕心系郝连城深,千缕又是如此深爱着陆廉贞,而郝连城深,又与靖榕有了两个孩子,只是那孩子,却在陆廉贞手里…… 这四个人,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爱恨情仇,只是……只是还好,这四人中的两人乃是心心相印,将对方视作自己的爱侣的。 而另外两人,却是爱恨纠葛,离而不能。 “如今千缕何在?”靖榕问道。 这两人皆来到了胡国之中,却无多少人知道,怕是如今现身,这势力早已经陷入了胡国的权力之中,仿佛这爬山虎一样,将这爪牙陷入胡国的咽喉里…… 只是有一点,靖榕还是有些不明白。 陆廉贞为何要来胡国呢? 为了倾覆胡国吗?大赤如今易主,若是帝君依旧是秦若愚尚还能理解,只是如今这帝君,却是秦筝,秦筝聪明,却不如秦若愚一般得陆廉贞喜爱,且这秦筝对陆廉贞无帝君一般情谊,陆廉贞为人有恩必报,睚眦必报,对这人却无多少恩情,便是为秦筝来到胡国也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且如今国主退位,成为东铁隐居中人,便是不再想要涉足政治之中,陆廉贞也不是为了国主而来,那他究竟是为谁而来呢? 莫非,是为了自己……靖榕被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可是想的越久,却越是觉得这一点,似乎是真的…… 陆廉贞对自己是这样的穷追不舍,自己离开大赤好几年,而陆廉贞是否其实一直就在左右,而自己却不自知呢……亦或是其实他也只是刚刚才来到自己身边……否则他如何能够允许自己将阿成的孩子生下来呢? 靖榕原本一直以为自己是安全的,自己的不安全,完完全全就是来源于两个人,一个是郝连城钰,而另一个便是陆廉贞。而陆廉贞是个瘸子,一个瘸子,便是有天大的本事,他所造成的威胁,也是有限的,所以靖榕便是处处提防着郝连城钰。 只是没想到,有一天,这郝连城钰却变成了陆廉贞。 而陆廉贞的腿,却突然之间好了。 这是让人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靖榕会对陆廉贞的突然出现表现的如此错愕,也便是因为这个了。 郝连城钰乃是一个四肢健康的正常人,可陆廉贞,却是一个瘸子,一个瘸子想要扮演一个正常人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而且陆廉贞的腿,乃是因为秦筝而瘸的,如陆廉贞这样的人,若是他的腿能变好,他便决计只会站着,而不会坐着。靖榕是这样想的。乃是因为陆廉贞从来不是一个藏拙的人,他的强大足够他不需要藏拙,他可以将他所有的锋芒都显露出来,别人若是嫉妒也无法撼动陆廉贞的地位。只是这一次,陆廉贞却是因为他的锋芒,而吃了一个大亏。 在秦筝那里,他中了毒,中了很深很深的毒,而这一次的危难却是陆廉贞从未有遇见过的危机,也是这一次危机,让陆廉贞深深懂得了某种道理。 ——藏拙。 若是连陆廉贞这样的人也学会了藏拙,那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也许他许久之前他的腿就已经好了,可是他露在人前的样子,依旧是受伤时候的样子,他坐在轮椅上,对着小七横加命令,便是显得他的冷漠任性,却也透露出他的无奈——如他这样的人,竟会显出无奈的姿态了,这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 可谁又能想到,他的所谓无奈,是假的,他的腿瘸,也是假的……而他这样做,骗到了许多人,其中之一,便是靖榕。 靖榕是万万没想到,而许多人,也是万万没想到,只是他们根本不知道陆廉贞的身体已经好了,他们防备着陆廉贞,却没像以前那样过多的防备他了。因为他终究是个瘸子,不是吗? “爹爹为何要与郝连城钰合作呢?”靖榕问出了这样一句。 “为什么?”陆廉贞想了一想,便是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笑容,“为父不是教授过你一句话吗?便是敌人的敌人,便是自己的朋友。” 靖榕听完,心中一惊,莫非,莫非这陆廉贞是将自己当做了敌人吗?若是将自己当做敌人,如何能够安然嬉笑,如何淡然,不不,若是陆廉贞,这嬉笑淡然不是理所应当吗?只是若是被陆廉贞当做敌人,便是碎尸万段亦是轻的…… “敌人?我儿为何会这样想呢?”陆廉贞凑近靖榕,便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莫非我儿是将为父当成敌人吗?这可真是戳了为父的心窝子。” 这脸上痛彻心扉表情,到真真是一个被孩子视作敌人的父亲该有的表情,只是那语气却戏谑无比,仿佛在听着一个极为好笑的笑话一样。 “那父亲所谓的敌人……”原本靖榕自然是不敢这样对陆廉贞说话的,她原本对陆廉贞说话的时候,是要思前想后,确保万无一失才说,而此时对陆廉贞说话,却是大起了胆子,仿佛是在对一个长辈说话一样——陆廉贞变了。可这一变化究竟是为何,又是变在哪里,靖榕并不能明确说出来,她只是知道,陆廉贞,似乎变了。 “郝连城深。”陆廉贞说出一个名字,而当他说出这个名字之后,他的脸色,却骤然之间变了。“我将其视作敌人的,乃是郝连城深,你看,这郝连城钰是郝连城深的敌人,我虽然不是很喜欢郝连城钰,可我更讨厌郝连城深,敌人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如今这郝连城钰,便是我的‘朋友’。” 靖榕听完之后,心中大骇。 她并不知道原来陆廉贞是这样想的,而她亦想不到陆廉贞对郝连城深的感情,竟然是恨! 而恨意的来源……靖榕微微沉默之后,便是低下了头……这恨意的来源,怕,就是自己……自己的爱,莫非就是颠覆了这个胡国的来源吗? 可转念一想,靖榕却又如此自嘲道:你将自己当成了什么?倾国倾城的妖物吗?也着实是把自己看的太重了。 只是……只是陆廉贞为何要帮助郝连城钰呢? 靖榕并非愚蠢道陆廉贞说什么就信什么,而陆廉贞所希望的,也是那话语之后的去伪存真…… “我的儿啊,咱们一共打了三个赌,如今第一个赌赌完了,你输了……这陆消还是归我……”陆廉贞脸上露出了一丝无奈的神情,这样说道,“你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也算是一点补偿吧。” 说完,他竟是大笑了出来。 !! 575阿成受袭,应璃消失了 清晨时候,这左右侍人等着洞房里面的两人的传唤,他们身上的衣服还是昨天的衣服,依旧是那么猩红亮眼,一个个侍人手中,有些拿着脸盆,脸盆里面有清水,有些拿着毛巾,这毛巾是从大赤那里买来的,有些拿着盐,原本胡国是没有以盐漱口的规矩的,而自郝连赫雷将大赤的文化引进之后,这早上以盐漱口的方法也在胡国之中流传开来了。 只是盐原本就是比较贵重的物件,一般人家只是吃食就已经花费不起了,更何况用盐漱口这样浪费呢?所以这以盐漱口,也多是在胡国之中比较普遍。 胡国的白天,来的比大赤要晚些,所以此时虽是清晨,可天还是有些灰蒙蒙的。洞房之中有了一些动静,而这些侍人们又向来都是老练的,便是几人都停止了腰板等着里面传唤,可哪知道,却是门开了。往日规矩,该是房内之人传唤,然后外面侍人再陆续进去,先是更衣,然后洗涤,漱口,然后梳头,了今日,这屋子里的人却是不按规矩,将门打开了。 非但门打开了,里面的人还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他的手上还挂着一根绳子,而额头上留着血,他捂着额头上的伤口往前走了几步,便是倒在了门口,身旁一个端着脸盆的人躲闪不及,这一脸盆落地,便是发出一声脆响,水,流了一地…… “怎么回事!”应猛坐在大厅之中,坐下跪着一排护卫,一个个面如菜色,身抖如糟糠,便是出去的气多,进的气少——吓的。 这应猛的脸色不好,非常不好,无论是谁听到了这个消息,他的脸色都不会很好。 而此时郝连城深便是坐在他左手边的位置,脸色惨白,头上绑着绷带,绷带上面尤渗着血,这模样看着是极为凄惨。只是虽然看起来惨淡,可郝连城深脸色却是不带一丝痛楚的坚毅,便是看着应猛做这些动作,说这番话,他依旧是不发一语的。 “逆子逆子!这应家,如何会出这样的逆子啊!”应猛嫌着这些人还不够解气,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大夫人坐在应猛旁边,便是轻声说了一句:“老爷……” 这一句老爷,带着一点埋怨,带着一点无奈,还带着一点惧意……她与应猛做了三十年的夫妻,如何不知道应猛的为人呢?可今日里的这个老爷,却是让她觉得有些害怕,女儿的聪明之处,便是她们更善于服软。并非只懂得服软,而是该软的时候软,该硬的时候硬,这大夫人便是懂得尺度、进退的佼佼者,不然也不会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在这个位置上做了近三十的大夫人。 只是此时,大夫人心中有一些恐慌,以往恐慌的时候,她可以将这个恐慌与应猛分享,可今日里,这恐慌的来源却是应猛本人。只是好在大夫人是见过世面的人,虽然心中慌乱,可面上却依旧是一派淡然模样。 她在心中想着对策,却又不能太过明显地让应猛看出来。 “你让我如何冷静?”应猛回头,看了大夫人一眼,这样问道,“那个逆子,竟然做出了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是将我,是将这个家,是将这北通当做了什么!” 他带着集聚的怒意,这样反问大夫人。 “老爷……息怒啊……终究,终究璃儿还小……”大夫人脸上满是忧愁,这样回答应猛。 “还小?十六岁还小吗?你知道别人十六岁的时候就做了什么吗?”应猛反问大夫人。便是意有所指。 如今这个应猛,并非是应猛,而是陆廉贞假扮的。陆廉贞所指别人十六岁的时候,乃说的是靖榕十六岁的时候,便是见证了一个皇朝的更迭交替,而在那权利的巅峰之中,找到了一袭生存之地,只是世间女子,又怎能个个和靖榕一样呢? “她十六岁,已然是一个可以顶天立地的年纪,可她却做了这样的荒唐的事情,将我北通置于何地?”陆廉贞装作应猛发怒的样子,便是狠狠拍了一拍桌子,这坐下跪着的侍卫,便是将头低的更低了。“废物!废物!我应府供你们银钱,供你们吃穿,却没想到竟然是养了一群废物!郡主深夜逃走,你们莫不是瞎了?莫不是聋了?郡主这样一个弱质女流,便是在你们眼皮子底下连夜逃了,你们却一点也没有发现,便是留着这眼睛,留着这耳朵,有什么用?” 如此做派,倒不像是应猛做派,而是……陆廉贞的做派…… “老爷……手下留情啊……”大夫人如此开口,只是她心中是如此惴惴,便是心有戚戚,这样求情道。 应猛想了一想,便是对那些侍卫说道:“你们自个儿呆在牢房里,我没开口,永远不许出来。” 如此,倒算是饶了他们一命。 这几人心有戚戚,便下去了。 而这带着应猛面具的陆廉贞,却是在心中冷笑。 昨日之中与那靖榕打赌,说了一宿的话,便是没注意竟然会出这样的岔子——倒不是她没想到,只是他将太多心思花在了靖榕身上——他终究也是精力有限,更何况这一生中他以为最重要的人就在面前呢?而此时靖榕,又是用以对待“陆廉贞”不一样的口气对着“应猛”说话。 这让陆廉贞觉得十分新奇。 而他一放松,却没想到这眼皮子底下,便出了事情。 他一向是愚人的人,却没想到今日竟然被人愚弄了,而这愚弄他之人并非是别人,怕就是……应猛看了那郝连城深一眼,便是在心中冷笑。 将这应璃带走,假装是应璃不满这婚事而逃,他这个逃婚新娘的丈夫乃是一个最悲惨的人……便是谁人都看到他头上那一个带血的伤口了,砸的是这样的狠,仿佛是一点也不留情面的如是仇人所为,而这一击砸下之后,便是让郝连城深晕厥了过去,当郝连城深晕厥之后,这应璃,便连夜跑了。 非但是连夜跑了,还将自己昏厥的新郎绑了起来。直到早上郝连城深醒来挣脱了绳子,这件事情才得以被人知道…… ——这是从郝连城深的口中所知道的事情。 可究竟真凶如何呢?却是无人知道。 这应璃逃婚,乃是应璃的罪过,往大了说,便是应猛的罪过,既然是应猛的罪过,自然不是由郝连城深来承担的。 这件事情,应猛知道、陆廉贞知道、大夫人知道、郝连城深,也知道。哪怕他们知道很有可能是郝连城深耍诈,却也不能明说。 不单单是因为没有证据——若只是没有证据,倒也好办了,这世上冤狱的事情。莫非还少吗?以权以钱以势压人的不知几许,便是这北通州的大牢之中,这样的人也着实不少,只是应猛,却不能做。非但应猛不能做,连陆廉贞,也不能做的。 不为别的。 应猛不能做,乃是因为这郝连城深的身份。若是想要以权以钱以势压人,便需要比对方更有权,更有钱,更有势力。可这应猛虽然是一族之长,但郝连城深的身份,却是一国皇子,郝连城深不缺权,不缺钱,不缺势力,这以权以钱以势压人,却不能在郝连城深身上使用。 而陆廉贞不能做,倒并非是因为他估计这什么钱、权、势,而是因为他估计着一个人,这个人的存在,便是让他不能对郝连城深做什么事情。 他想要让郝连城深难堪,却不能用这一个方法。 无论是应猛还是陆廉贞,在这件事情里,想的,都只会是男人。 而大夫人却是女人,她的心胸广阔,可在某些时候,她的心里,又是如此的柔软。她是一个女人,是一个部族的当家主母,可是,她也同样是一个母亲,是一个孩子的妈妈。 她的丈夫,她的女婿,都并没有想过她的女儿发生了什么事情。可她这个妈妈想的,却是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应璃,是不是好好的…… 若是此时陆廉贞站在郝连城深的位置上,便是为了要下这一个套子,很有可能将应璃杀死——死无对证,将一袭罪名推到一个死人身上,乃是最万无一失的。因为他会这样想,所以他并不会去问。 可是大夫人并没有这样想,所以大夫人开口问了。 “二皇子……是否是……是否是有贼人逼迫,我那璃儿不得不被那歹人胁迫,所以才做了这样的事情?”大夫人眼眶发红,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郝连城深摸了摸自己头上的伤口,便是这样回答道:“那时候郡主要我熄灭蜡烛,我便如郡主所说做了,可哪知道屋子里面一阵漆黑之后,却是只觉得眼前似乎有什么人,只是那日喝了几杯酒,头有些不大清醒,想要躲闪,也是躲闪不及的。而后便只觉得头上一疼,便不省人事了……等再起来之后,却发现郡主不见了……而我便被绑在地上,而外面已经天亮了……” !! 576第二个赌,陆消为陆消 “郡主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大夫人脸上露出一丝错愕的神情来,便是看着郝连城深的脸这样说道。自然,她并非是不相信郝连城深的,毕竟郝连城深额头上的伤口犹在。而且,还这样的深……这虽然是最普通的苦肉计的做法,却也是最让人深信不疑的做法。 如大夫人一样养尊处优的女人,便是平日里被针扎到了手都觉得痛彻心扉,又何妨去拿这东西砸自己的脑袋呢?甚至是砸的眼冒金星,几乎露出了白骨的深度,怕是手再不稳一些,就要闹出人命了。 只是在这应猛心里,却早已经认定了此时乃是郝连城深脱不了干系,甚至这幕后动手之人便是郝连城深…… 若非找到应璃,否则在外人眼里,便是自己这族长蛮横无理,对这二皇子横加指责,非但是养女不利,更是不懂是非,不为认错。 这对应猛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想来郡主也是被人挟持了吧。”没想到,郝连城深竟给了应猛一个台阶下。 大夫人露出感激的神情,看着郝连城深。 “想来也是,郡主向来是温柔可人,从未会做出这些出格的事情,必然是被人带坏,或是被人挟持,才做了这样的事情……” 郝连城深尚未说完,大夫人便连连说道:“不错不错,必然是这样的,必然是这样的!” “只是一日为婿,终身为婿,我是会对族长与族长夫人好的,这婚礼终究已经办成了,昨夜,我也与应璃郡主进了洞房,我原本与族长说的,我不会有一丝违背……”他话一说完,便是看着应猛,算是给了对方一个天大的面子。 新婚之夜,新娘跑了,这是一件何等丢脸的事情,可郝连城深是如此的“深明大义”竟是一点也不追究,非但不追究,还并不违约。 若是这应猛在场,想来是感激涕零,不能自已了。可这有着应猛面目的男人,并非是应猛本人,而是陆廉贞。 陆廉贞看了郝连城深一眼,便是说:“如此,便多谢二皇子了。” …… “我还倒是没想到,这郝连城深,竟然会摆了一道。”陆廉贞顶着哈图的脸面,拿着茶碗,轻轻喝了一口,而这脸上,却没有什么表情,只是不喜不忧。 只是靖榕知道,这陆廉贞为人,向来是只容于前,不容于后的,如今这郝连城深将他摆了一道,他如何能够罢休呢? 若是以前的郝连城深,确实不能将以前的陆廉贞这样。可如今的郝连城深却是能骗过了如今的陆廉贞,也不知道是郝连城深变了,还是陆廉贞变了。 实则,是两个人都变了。 原本郝连城深的心思,乃是退。 郝连城钰与他争,他便不争,郝连城钰进一步,他便退一步,而退无可退的时候,郝连城钰却是拿着他心爱的女人做威胁。于是那个时候,他便只能争了。 一个不争的郝连城深已经够厉害了,而若是他争了,又如何呢? 而此时的陆廉贞,却是有了一些别样的感情。 他对靖榕,原本就是抱着养她成为陪伴她一身的人的,而他也一直这样做着。可不知哪一天,却突然跑出了一个莫名其妙的小子,将靖榕全然夺走了,非但是靖榕的心,更是靖榕的人也没有一点留下,这让陆廉贞如何开怀的起来呢? 而陆廉贞内心的改变,便是从那一刻就开始了。 ——就仿佛内人被人剜下了一块一样,原本以为一直会在那里的东西,却就在一个没注意的时候被人偷走了,陆廉贞一直无法正视这一种失落感与空虚感,而他问过许多人,甚至问过千缕,而他们的答案,都是一样的…… 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是在大雪天将人救起来的时候吗? 是在一次次的悉心教授之后? 还是看着对方拼命搏杀时候那渴望着活着的姿态…… 亦或是在对方身上看到了自己过去的影子呢? 陆廉贞不知道,他从未为这件事情迟疑过,过去不会,现在不会,将来也不会——他从来都是这样想的。可是这一次,他却迟疑了…… 要将靖榕怎么样呢? 杀吗? 便是养了一条狗养了十几年,也是有感情的,又何况是一个人——这个比喻乃是极为不恰当的,可那时候,当陆廉贞自己问自己的时候,他心里的回答,便是这样一句话。 放吗? 便是自己养了一条十几年的狗,突然见到它对别人摇尾乞怜,你难道不伤心吗——这亦是陆廉贞那时候我想法。 只是,便是再将靖榕抓回来,也是没用的…… 她的心里,已经充斥了那个叫做郝连城深的男人,便是无法再让别人插足一步了。 因为太了解靖榕,因为太明白对方,便是知道将对方抓起来,关上一辈子的话,也是无法让对方的心里空出一个位置的。杀?若是杀了郝连城深,那靖榕,恐怕也活不成了。她是自己一手养起来的,便是太明白她的性子了,往后那几十年的岁月里,除非是万无一失,否则,一找到机会,靖榕便会毫不留情地了断自己的性命。 那往后要战战兢兢几十年,也确实不是陆廉贞的做派。 若是她不能爱,又便如何呢? 那时候,陆廉贞问自己。 而那时候,陆廉贞的回答是:若不能爱,那便恨吧。 于是,他找到了靖榕,禁锢了对方,让她十月怀胎,生下了别人的孩子,而那孩子,却被自己夺走。所谓丧子之痛,莫过于此,便是在身上掉下来的肉,却被人硬生生夺取,如何能让靖榕不痛不恨呢? 只是当自己看着陆消那孩子脸的时候,对方那软软糯糯的小脸,却总是笑…… 那孩子,仿佛是将阴霾全部散去的阳光一样,总是软着一张肉呼呼的小脸,笑嘻嘻的,嘴巴变成一个月牙,而两颊旁边,却是两个酒窝…… “真讨厌……”那时候陆廉贞看到靖榕孩子的笑容的时候,嘴里说的,便是这样一句话。 小七急急走到陆廉贞旁边——他以为陆廉贞会做什么。 却没想到陆廉贞只是看着那婴儿,一边说着真讨厌,可手上,却没有一丝动作。 “好讨厌的笑容,就像阳光一样,又像极了他爹……真是,真是好希望他消失啊……”陆廉贞戳着孩子那软软的脸颊,脸颊上的酒窝,这样说着。 可那孩子,却笑得越发灿烂了…… 靖榕的孩子啊……陆廉贞想到这里,那如铁石一样的心,便是柔软了一块,可复又想到这孩子身上又流淌着一半郝连城深的血液,便不自觉厌恶了起来…… 小七走到陆廉贞面前,对他比了比手势。 “名字?”陆廉贞看着小七一会儿,便是回答道,“叫陆消吧。” 于是,这孩子的名字,便这样定下来了。 怀着对靖榕的爱意,对郝连城深的爱意,这样奇妙而矛盾的名字,便安在了一个不到一月的孩子的头上,可那孩子,却只是傻笑…… 而如今,这个让陆廉贞如此讨厌的孩子的父亲,却又摆了自己一道,这让自己,如何咽得下这口气呢? “爹爹可还记得与我第二个赌?”靖榕问道。 “这一次,倒算是你赢了……”陆廉贞脸上带着冷笑,这样回答道,“乃是我想的不够周全,以为这郝连城深是真心要娶郡主的,却没想到,也不过只是一个计策而已……便是为了这个计策,想来此时,他已经将郡主杀了吧……” “若是真的杀了,那阿成,也便不是阿成了。”靖榕看着陆廉贞,这样回答。 “你以为那郡主还活着?”陆廉贞做事,一向心狠手辣,若是在他手上,郡主必然是必死无疑,只是郝连城深并非陆廉贞,可陆廉贞也知道,这郡主死了,比活着,更有价值。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若是郝连城深是一个成大事者也必然是会这样做的。 “爹爹有没有想过,为何阿成会用这个方法呢?”靖榕这样问道,“这办法原本有千千万万,要与应猛联盟的办法,也有千千万万,他用这个方法确实是最简便的,可却不是最简便的。若以杯酒释兵权之法,未必不可,只是阿成却用了这个办法……爹爹有想过为什么吗?” “你是说……其中另有隐情?”陆廉贞这样问道。 自然是另有隐情的,只是陆廉贞却看不出来。倒并非是因为他太不聪明,只是人情世故,他也不过只是初初懂得,如何能看的通透呢? “郡主走了,走前袭击了阿成……只是以阿成功夫,如何会被这柔弱的郡主所袭击呢?”靖榕问道。 “这原本就是郝连城深的自导自演而已,你我,都知道,便也不用多说多讲了。”陆廉贞听着靖榕的叙述,便是这样回答。 “可是他自导自演,又是为谁?”靖榕看着陆廉贞,突然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陆廉贞原本想回答是:为了他自己。 可这时候,他却隐约觉得,答案,并不是这个…… !! 577帮助阿忆,这两人便离开了 “乃是因为爹爹没有看到一个人看另一个人时候的眼神吧……”靖榕对陆廉贞这样说着,“阿成看应璃的时候,眼中有的,并非是爱,而那所谓的利用的眼神,也自然是没有的……可另一个人,另一个人看应璃的眼神,却是这样的炙热。” 陆廉贞不懂爱情,他懂这世上所有的反复,可他偏偏却有一样不明白。 只是他虽然不明白一个人爱着另一个人时候的眼神是如何的,但他却知道身边到底是有谁少了,有谁消失了。 他或许不懂靖榕说的,那个以灼热眼神看着应璃的人是谁,却大约知道到底是谁,不见了。 既然那个人伤了郝连城深,便自然是带着应璃走了。他做了那样的事情,是不敢呆在北通部族之中的,只是…… “是阿忆?”陆廉贞问道。 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情,她原本以为陆廉贞是猜不到的,只是她没想到,陆廉贞所想到的答案,并非是阿忆看着应璃的眼神,而是因为阿忆,这个原本理所应当在郝连城深身边的阿忆不见了。 当然,这并不是最准确的答案。 这在郝连城深身边走走停停的人亦不少,只是这阿忆,却是陆廉贞以为最正确的答案——而实际上,他也猜对了。 不错,便是那阿忆带走了应璃。 “若是那阿忆带走了应璃……那似乎,我也大约明白了什么……便是让这阿忆勾引应璃在前,在让郝连城深想应猛下聘在后,应璃是如此单纯之人,她之单纯,便是让她觉得自己非阿忆不嫁,而那郝连城深乃是阻拦她幸福之人,可阿忆却又对她许下承诺,让她静观其变,新婚之夜,阿忆突然闯进洞房之中,便是假意袭击郝连城深,将应璃带走,应璃走后,郝连城深便是伤了自己的额头,再将自己绑上——这额头伤口虽深,可以郝连城深功夫,还不至于晕厥,终究是习武之人,和一般人还是有些不同的,且这自缚之法,想来江湖中人都懂得一点,也便不足为奇了……”陆廉贞娓娓道来,便是将这前因后果如此猜测。 只是他之猜测却是恶意之猜测,如这陆廉贞所想,若是他做这样的事情,必然是会杀了应璃,以绝后患的。 靖榕摇摇头后,却是叹了一口气回答道:“错了,却也对了。” “在我面前买什么关子……你以为我猜不到吗?只是郝连城深这样蠢,也便只有你会觉得,那所谓善良,乃是一件好事了……”陆廉贞如此呲之以鼻说道。 像他这样的聪明人,自然是不会想不到的。 他心中有千万种可能,便只是说出了自己最以为的可能,便是将自己是郝连城深时候会做的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陆廉贞为人狠毒,可便是这样,才是不留情面,做事果断,决计不会有所差错。 而靖榕所说对了一半,错了一半,乃是因为这后一半,对了,而前一半,却是错的离谱。 阿忆知道郝连城深想收服北通部族的时候,便是想要替郝连城深排忧解难,只是他的脑子灵活,却并非是聪明的灵活,不过好在这一群人中,却有另一种聪明人。 比如,缪叔。 当阿忆将自己的想法告诉缪叔之后,缪叔先是看了阿忆一眼,便是看了许久,看的阿忆几乎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缪叔你说话便说话,看着我作甚?这样看着我,倒是弄得我有些毛骨悚然。”寮寨里的少年、青年,倒是没有不怕缪叔的。因是缪叔管着刑务,而这些半大的小子又恰好是最爱出错的,所以倒是又不少人受过缪叔的打,这阿忆便是其中一个,只是阿忆如今更在郝连城深身边,便是有错郝连城深也会担着,所以久未受过缪叔的刑罚了。 只是这骨子里印下的东西怕是一时间无法改变,所以当阿忆看着缪叔如此看他,于是就说了这样一句话。 “我只是觉得奇怪,你小子怎么长大了。”缪叔说了这样一句话。 “先生这是什么话?阿忆我原本就是大人,怎么有长大了这一说法?”阿忆反驳道。 “便是说你两句就上了火气,如何像个大人?”缪叔拍了拍阿忆的肩膀,这样说道。 “这……”阿忆挠了挠头,“我这不是关心大当家,想要帮他些忙吗?” “什么大当家!”听阿忆说了这么一句话后,缪叔的脸上便是变了,“这里哪有什么大当家?这里有的,只是胡国二皇子!” 缪叔原本是胡国宫廷之中侍人,因是郝连城深受到郝连城钰迫害,便被逼出宫,其间遇到困难,便是不言而喻的,若是没有这位缪叔帮助,怕是能不能出来,还是问题,而这缪叔虽是阉人,郝连城深却极为尊敬对方,将之视作亚父。 只是缪叔却是一向谦卑,不敢受这亚父的名头。而此时听到阿忆这样尊卑不分的一句话,这缪叔自然是极不开心的。 “我错了……缪叔……”阿忆机灵,便是听到缪叔这样严肃说后,立刻道歉,“缪叔,你帮我想想,我如何能够帮助……二皇子,将这北通部族收服?” “你?收服?”缪叔看了阿忆一眼,便是笑着说道,“除非你有这能将北通打败的兵力,否则要想收服北通,怕是比登天还难……” “若是我将这北通部族的族长杀了……”阿忆眼睛转了一转,便是这样问着缪叔。 “杀了?且不说你是否有这样的本事,便是有,便是杀了有如何?郝连城钰乃是国主位置,杀了这一族之长之后,也只敢旁敲侧击,将这部族族长的位置替换成自己的人,而不敢直接收服这部族,若是你真的杀了这应猛,又让二皇子怎么办呢?”缪叔这样反问。 郝连城钰之优势,乃是如此的得天独厚,便是如今看来这势力是势均力敌,可无论是哪一个,都心里清楚,郝连城钰,有着一个郝连城深无论如何都没有的优势——乃是这坐下的皇位。便是郝连城钰犹在那王位之上,郝连城深便只能是乱臣贼子! 而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于是这穆远打着的旗号,便是和平之国。 非是清君侧,非是王无道,而是和平之国的旗号。乃是借着这乱世收拢人心。人心向背,便是不会在乎谁当王者的,只要能让他们有东西吃,有衣服穿,便不会在乎究竟是谁当上了王者。而这乱世之中,他们会觉得他们所遭受的所有的痛苦,都是上位者所带来的。 这个时候,只要再给他们一点糖,他们便会毫不犹豫地投入到他们的旗下。 ——穆远的确是胡国第一的战神,而他之聪明,便是知道自己的智慧如何,有这样的智慧,颠覆一个王朝,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所以在郝连赫雷登上皇位之后,他选择隐退,这并非郝连赫雷的逼迫,而是他自己的选择,仅此而已。 一个聪明人,便是会在最恰当的时机做出最恰当的选择的。 而此时这个时候,便是他做出选择的时候,而他的选择,也是异常的明确,那便是帮助郝连城深,将郝连城钰从王位之上拉下来! 只是此时,郝连城深、郝连城钰两兄弟,却是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僵局之中。 “若是此时北通被二皇子收复,我军尚有与郝连城钰一拼的本钱,可若是没有……”说到这里,缪叔叹了一口气,回答道,“怕是为别人做了嫁衣了……” 以四对二,便是一个傻子也能知道结果如何,而郝连城深如今就算有穆远的兵力,财力,也不过只是多了一些胜算而已,可这些胜算,却并不能变成将郝连城钰打败的绝对利器。 若是不能将这北通部族收入囊中的话,恐怕这郝连城深与他们,也就离死期不远了。缪叔知道这个,可他却并未对阿忆说什么。 阿忆并没有猜到,可他却在缪叔的眼中察觉到了什么。 “真的没有办法了吗?”阿忆又再一次问缪叔,而缪叔的回答,却是无奈地摇摇头。 若是阿忆是郝连城深,便不会去问缪叔了,因为郝连城深知道该怎么做,他不需要去向别人寻求答案,而若是阿忆是玮铁,在听完缪叔的说话之后,想来便会放弃,会无奈,会做一些最坏的打算,会一直忠心耿耿地陪在郝连城深身边…… 可阿忆,不是别人,他是阿忆。 他这个年纪最有的,便是热血,是义无反顾,所以哪怕缪叔这样说了。阿忆还是毫不犹豫地去了北通部族,只是那一天,他却决计没有想到,遇到了自己将会爱着一辈子的女人。 而这个女人,却又恰好是应猛的女儿。 阿忆这人,算是聪明,却又不是那种聪明。 若他是靖榕,便既然会斟酌再三。可他是阿忆,他便如此义无反顾地去爱了,爱的彻彻底底,没有一丝保留。 而当郝连城深知道阿忆与应璃的事情后,他亦是做了一个决定,决定要帮助应璃与阿忆。 !! 578默默祝福,因是他的爱情不顺遂 想来是因为他与靖榕的爱情,实在是不顺遂。 郝连城深甚至不明白为何会出现这样的事情。他是如此了解靖榕,所以才觉得这件事情是这样的不可思议,可若是他与靖榕此时无法在一起的话,那总是要帮助别人,让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的,不是吗?又何况此人是阿忆,是和他走过这样多岁月的好兄弟呢? 于是…… 下聘。 拜堂。 入洞房。 受袭。 唇枪舌剑。 他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他希望下聘给应猛,而几年之后,等这日子安慰下来,再将应璃接到阿忆身边。 所谓下聘,原本可以是男人给女人下的,也是可以男方家长给女方下的。郝连城深的下聘,便是将自己当做了阿忆的兄长,代替阿忆给应璃下聘而已。 只是这件事情,无人知道,除了郝连城深、阿忆、应璃,再无人知道的。而靖榕会如此深信郝连城深不会去娶应璃,并非是靖榕知道这件事,而是因为靖榕了解郝连城深的为人。他这样的人,看起来总是笑的,可是他的内心,却比靖榕还要顽固。 否则过往时候,靖榕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他却没有一丝退却。 因为两人是如此的相似,所以才会互相吸引,一个眼神,一个笑颜,便能知道对方心中所向所念,这边是所谓的天造地设一对吧。 只是……只是他终究没有和靖榕在一起。可郝连城深却坚信,他会与靖榕有一个很好的将来…… …… 只是郝连城深并没有想到,这应猛,却是临时变了呱,原本在樊离来的时候,郝连城深心中便有些不好的预感,他想过若是应猛不打算与自己结盟了,会如何? 可没想到的是,应猛并没有打消这个与自己年头,而是要求自己马上与应璃成亲。而这一句话,便是让郝连城深嗅到了阴谋的味道。可那阴谋的味道,却并不深刻,他虽然知道,却又想出了另外的的对策。 只是这个对策,却让阿忆给否决了。 “大……二皇子要娶阿璃,我……我还是可以忍的……可要我伤你……我……我做不到!”阿忆支支吾吾说出。 却是被郝连城深一个爆栗打了过去:“你这话,可不能让应璃听见,你喜欢她,想要和她在一起,那她就是你这一辈子最该对她好的人。应璃是个好女孩,可他听到你这样的话,是会伤心的。” “我……”阿忆还想说什么,却只听郝连城深又说道。 “我原本就答应了你。若是做不到事情,又为何要说出这句话呢?”郝连城深脸上笑容,仿佛有阳光一样,只是却不如往常一样明媚了。 他的心头,终究藏着一件事情,这件事情藏在他心底,让他难以言喻的痛着…… 于是,婚礼当晚,便是夜色朦胧。 而这天,也似乎是给了阿忆与应璃一个好机会一样。 没有月色的天特别黑暗,而当洞房之中的烛火熄灭之后,便是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这里有些金子,你们去东铁,去南疆,总是能过上好日子的……日后若想回来,也是先打听打听消息,若是我战败了,便再也不要回来,和应璃好好过,若是我侥幸赢了,便回来看看吧……”郝连城深将一袋金子交给阿忆,对他这样嘱咐着…… “大当家!”阿忆接过金子跪下,而阿忆跪下了,应璃也跪下了…… “只是若是觉得东铁或是南疆好,便不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阿忆你有你自己的人生,你将你自己的人生过好,才好……”郝连城深对阿忆这样说道,“南疆虽远,可胜在安全,这东铁虽进,却不知道你们能不能进去……穿过沙漠的时候准备好足够的水和食物……若是在沙漠里遇到了一座塔……便是对红夫人道一句好,告诉她我与靖榕两人,都好……” 郝连城深说的所谓红夫人,便是红豆。如今这青夫人死了,红豆变成了通天塔的主人。 虽然阿忆与应璃遇见通天塔的概率并不高,可郝连城深却还是这样说着。 “我……我……”阿忆竟是这样不争气地哭了起来…… “倒是让应璃看了笑话……你也终究是要当应璃丈夫,与自己孩子的爹的男人,怎么就哭鼻子了呢?”郝连城深说到这里,却也是眼有泪光,只是在这黑暗之中,看不分明。 “大当家不是说过吗?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我虽哭,可我知道,阿璃是不会觉得我丢脸的,她非但不会觉得我丢脸,甚至会觉得我是个男子汉,大丈夫!”阿忆这样反驳道。 不错,兄弟远行,却是可能永远不再相见,所谓生离死别,这生离却是在死别之前,有生之年,是否还能见到郝连城深一面,却也是无法预料的事情。 应璃听完阿忆说话,便是点了点头。 “阿忆此人,有时候太过冲动……只是你知道,她是个好人……往后的日子,你们刚刚开始或是会有一些辛苦……可阿忆爱你……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是不会让你受太多苦的,他会努力让你过上好日子的……”郝连城深对应璃这样说道。 “我知道,我一向都知道的。”应璃如此小声回答着,便是将自己的手,放进了阿忆那粗糙火热的手掌之中。 她一个大家闺秀,放弃了所有,选择了这样一个人男人。 而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决计不会让她失望的。所以她才敢丢下一切,与这个男人,投入这未知的世界之中。 这世上,未必有人比她还要有幸,遇到一个这样的男人,踏上一段这样的路程。 “走吧……”郝连城深看着外面那漆黑的夜晚,便是对阿忆这样说道,“往后的日子,好好过……” 这是他对阿忆说的,最后一句话了。 阿忆点了点头,拉着应璃的手,慢慢融入了夜色之中,夜凉如水,郝连城深便是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在口中默默祝福着…… !! 579报复举动,陆廉贞的报复 郝连城深没有想过,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自己左右,且是看着自己所做的一切。而她,是这样全然的相信着自己,相信着自己不会做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情。 而人生之中,最幸福的事情,也莫过于此吧。 这两人,都是极为幸运的。 一个,得到了一个可以托付终身,且全然信任的人,而另一个的所作所为,加起来也不过只是三个字而已:不辜负。 只是这不辜负三个字做起来,却比什么爱啊,恨啊的,来的艰难的多。 爱恨不过一瞬,随着这长久时间的改变,或许一点动荡,或许时间磨练,或许纠缠之间便被慢慢磨灭,若是遇到的并非是郝连城深而是另一人。靖榕所做的事情,便早已经让对方觉得厌恶,觉得反感,觉得付出没有回报。 可靖榕何其幸运,她遇到的不是别人,而是郝连城深。 她全然地相信着对方,而郝连城深所给予的,便是三个字的回复:不辜负。 靖榕知道,郝连城深是决计不会娶别人的,所以哪怕十里红妆,聘礼漫漫,便是到了应府门口,靖榕也不相信郝连城深会娶对方,便是红烛烂漫,宾客迎门,靖榕也不相信郝连城深会娶应猛,便是洞房花烛,夜色黑暗,靖榕也不相信郝连城深会娶这应猛的女儿…… 而,郝连城深确实如靖榕所想,并没有辜负对方一点……只是两人要要不相见,想的是一样的事情,不一样的事情…… 阿忆爱上了应璃,于是郝连城深成全了阿忆,可是郝连城深爱着靖榕,却无人成全他。 便是看着那苍茫月色,郝连城深想着靖榕,可靖榕如今,却是陪着另一个男人,一个将她救了性命,给她吃穿,让她认识了整个世界的男人。 可惜,他爱她,可她却不爱他…… 靖榕想过要逃离这里。 面对着一个爱着却不能爱着的男人,便是如靖榕一个的人,也总是有着想要逃避的心思的……可是,她到最后,还是没有。 让她留下来的,并非是郝连城深或是陆廉贞,让她留下来的,乃是一个约定,一个与陆廉贞打下来的约定。 她与陆廉贞做了三个约定,如今一个约定输了,一个约定胜了,还有最后的一个约定,那便是这北通部族最后的归属,乃是郝连城深,而非郝连城钰。 只是靖榕没想到,她却遇到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与她一起来的人,并非是郝连城钰,而是陆廉贞,那个教会她一切的陆廉贞,那个如父如师的陆廉贞——靖榕所会的一切东西,都是来自于陆廉贞,而这从陆廉贞那里学会的一切,如何用来打败陆廉贞本人呢? 可靖榕终究还是留了下来。 就像陆廉贞说的,虽然不喜欢打没有把握的仗,而有些事情你去做的时候,是决计知道自己会输的——那个时候去做这件事情,未免实在是太蠢了。可人生之中总有那么几样你知道一定要去做却没有什么神算把握的事情,那个时候,你要如何做决定呢?做还是不做。 记得那时候靖榕的回答,乃是沉默。 而陆廉贞的回答是,自然是要去做的了。不做,没有神算,而做了,便是很有可能会输,却比一定会输要好多了。 而那时候靖榕尚还天真,便是反问道,若是爹爹遇到这样的事情,会怎么做呢? 陆廉贞听完之后一愣,便是哈哈大笑道,这样的事情?我可从来没有遇到过,会遇到这样的事情,不过是因为自己软弱不够强大,若是强大到了一个地步,便再也没有所谓一定会输的事情。 那时候靖榕都忘记自己几岁了,也许是七岁,也许是六岁。 事情模模糊糊的,并不怎么能记清楚,只是陆廉贞那时候的话,却格外清晰。想来便是那个时候,有什么东西被刻在了靖榕的骨子里,所谓的力量至上原本就不是她一个女孩子该懂的。她这个年纪,便是理所应当守着父母的疼爱,被锦衣玉食养在闺阁之中。 而所谓力量,便原本该是由他的兄弟或是她的丈夫该有的东西,可便是那时候起,她对力量充满了一种憧憬,而便是这种憧憬,让她变成了那时候的模样。 冷漠、大气、睿智、机警、藏拙……这一切原本就不是她这个年纪女孩子该有的,可是,她却全部都有了。这冷漠地看待这万事万物,理智地淡看着生死的模样,仿佛是另一个陆廉贞的翻版。而越是强大,便变得越是铁石心肠。而越是铁石心肠,便是越是接近于陆廉贞这个人…… 只是好在,她比陆廉贞幸运多了。 陆廉贞没有遇到一个如郝连城深一样的人,可靖榕,却遇到了。郝连城深将靖榕带出了那个冰冷而孤寂的国家,让她在所谓驱往强大的道路上挺住了脚步。她走的慢了,看到了别处的风景,牵住了别人的手,感受到了他人掌心中的温度。 一旦心中不再冰冷,便会变得像一个人。 而陆廉贞需要的,乃是一个陪伴者,一个同类。 可当郝连城深将靖榕夺走之后,陆廉贞便回到了原来孤寂的世界——他原本就是一个人,只是当有了靖榕之后,他便仿佛有了同伴一样,一个人当有了什么的时候,并不会觉得有什么奇怪,可当他失去了什么的时候,这种空虚感却席卷了他的全身…… 恨。 陆廉贞这样的人,其实是没有喜厌的。就像人看着蝼蚁的时候,不会去爱着,或是恨着蝼蚁一样。陆廉贞强大到已经不需要凭借着爱恨的冲动去做什么事情了,他之强大,便是将他人视作蝼蚁般冷漠。 可靖榕的离开却是让他彻底得到了失去的滋味。那种失去的滋味让他迷茫,让他沉痛,却也让他变成了一个人。 只是如陆廉贞这样的人,连恨一个人,也是如此的冷漠。 制定计划。 实施。 再验收其成果。 他仿佛机器一样投入到自己的恨意之中,只是因为他如此爱着靖榕。 !! 580夫人心思,大夫人感受到了什么 其实要让北通部族只属于郝连城钰而非郝连城深,最简单的一个办法,便是杀了郝连城深。只是靖榕知道,陆廉贞并不会这样做。在这北通部族之中,郝连城深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太了解陆廉贞,也太了解陆廉贞的骄傲了。 这会客厅被陆廉贞彻底封起来了,好在此时寒冷,里面并不会散发尸臭,而这血迹,也因为他们身上穿着的厚重的衣服,被吸了个干净,除了这地上厚重而干涸的血液之外,似乎无人发现有什么不同,而这府中那些消失的士兵,竟然也是无人过问。 北通部族的应府之中的日子,又开始变得平淡了起来。 只是这平淡之中又隐隐藏着祸事,仿佛一碗没有味道的白开水里面,却蕴含着无色无味的毒药一样,让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中了毒。 可这日子之中,终究还是有人警觉的。 有些人喜欢喝茶,有些人喜欢喝酒,有些人喜欢喝豆浆,有些人喜欢喝牛奶,有些人喜欢喝酥油茶,便是有些人喜欢喝白开水的。 这白开水喝的有门道也是极为费钱的,并不比喝茶来的廉价。 这冰山上的雪水融化之后,放在地下三年再开启,便是煮沸之后,喝在嘴里,也是一股子冰雪消融的味道。梅中绝品银丝盏上落的雪花一点一点猜下,便是混合着银丝盏的花瓣放在坛子里埋好,等到春暖花开再将坛子取出,煮沸之后饮用,便是将花香都沁入了人的心扉里面…… 如上面这两样,便原本只是白水而已,可这白水,却喝出了茶的价钱。 而此时在喝着“白开水”的人,便是大夫人,而大夫人在这一碗“白开水”里,喝出了一点别样的滋味。 大夫人聪明。 她这无权无势上位,且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近三十年,应猛膝下子女无一个不是大夫人所生,便可见大夫人手段了。其间美貌戏子,别族郡主,绝色美人也是有过,可都被她打发了……最后被人叫着大夫人的还是她,并非别人…… 而她的心中,也是一直以此为傲的。 可今日里,她却隐约觉得有些可怕,而这一种类似于可怕的情感在应璃婚礼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了她的心头,久久的不愿散去…… 究竟,究竟是怎么了…… 大夫人问着自己。 而当她问着自己的时候,却又同样不知道答案。 应府之中的日子仿佛流水一样的过去,可大夫人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严重了。 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国势动荡,胡赤两国交兵吗?是因为国中不善,郝连城钰、郝连城深两兄弟交恶吗?是因为郝连城深来到应府,想与北通部族结盟吗? 不是!似乎都不是! 这解闷的事情,应猛也是与大夫人商量过的。大夫人聪明,应猛也聪明。应猛也喜欢听大夫人的意见,只是那时候考虑周全,心中也是安定。 这两兄弟往后便是谁人做了皇帝,都是她的女婿,这一般臣下与女婿,便是谁都能明白哪一个更能保命,哪个更能得到好处。那时候大夫人与应猛是这样考虑的,而当他们想出这个办法之后,大夫人心中却是极为安然的,这种安然与此事心中的不安成了一种明显的对比。 不对。 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 大夫人将手里的青菜夹到了应猛的碗里。 应猛诸多小妾、夫人,是没有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在一桌饭桌上吃饭的,可这大夫人,却是例外,所谓正妻,便理所应当要有正妻的地位,便是在吃饭的时候能与应猛坐在一个位置上。 大夫人拿着银筷,将一点炒的碧绿又香气扑鼻的青菜放到了应猛的碗里——这青菜在大赤眼里,乃算是最普通的菜色了,可胡国寒冷,无法种植出青菜,除了胡国极南的地方能种出一些来,便是这极北的北通,是决计种不出来的。 只是这青菜,确实应猛家餐桌上的家常菜。 试探。 这是大夫人的试探。 这青菜,乃是大夫人喜欢的菜,而应猛向来喜欢荤腥,不喜欢吃素,便是要吃,也都是在吃完了大块大块的肉之后在吃的。 大夫人这几日思索,她这不安的来源在哪里,可走走停停,最后却把视线放到了应猛的身上。 以大夫人智慧,其实早就猜到了一些什么,只是她不愿意相信,人之所以为人,乃是因为有时候感情至上,便是如大夫人这样的人也会反复,可到最后,也不得不面对。 她对女人,是这样的心狠,可对应猛,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竟然…… 大夫人的试探,实则简单。 只是眼前这个应猛的回复,却是如此的让人意想不到。 “菜?我不吃菜。”应猛回答。 而他这一回答,便是让大夫人激动的几乎流下泪来。是他是他,果然是他,这些日子,乃是我太多心,太伤心了,他不爱吃菜,那必然是他了……大夫人在心中这样激动的说,而欢喜之情便是几乎露于形色之外,可她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可下下一句应猛的回话,却是将大夫人这欢喜之情抹杀了个干净,非但抹杀了个干净,还将她几乎打入了深渊之中。 “既然不吃菜,那便吃些肉吧,这些牛肉是今日下人刚刚猎来的,早上的时候还是活奔乱跳的,还是你最喜欢的野牛肉……”大夫人将这牛肉之中最好的一块挑入应猛碗中,便是这样关心说道。 “牛肉?我也不吃。”应猛回答道。 大夫人则是疑惑。 “看了你这幅样子,我是吃不下什么了。莫说是肉了,便是菜,便是饭,也咽不下去了。”应猛如此冷漠回答,便是惊的大夫人几乎站了起来。 “来人……”尚未等大夫人有什么动作,应猛便对外面说道,“往后我吃饭,便将我的饭菜布到我书房里去,看着这样的老女人,我如何吃得下去。” 言语里面不瞒住喜恶,便是活脱脱一个陆廉贞的做派。 !! 581说到心坎,应猛怎么了 夫妻二十余载,大夫人决计想不到这应猛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便是将那别族郡主赶出应府,这应猛的回应,也不过只是一句:哎。 这一局叹息,许是无奈,许是宠溺,许是允许,许是纵容,总之包含了太多让人读不懂的东西。而大夫人之进退尺度,便是已经大约明白这应猛心中的那一把尺度了。 便是大夫人再得寸进尺,也始终是不会将这一把尺度触碰的。 而今日里应猛的回应,却让大夫人心中警铃大作。与应猛做了二十多年,近三十年的夫妻,虽算不上是相濡以沫,但也算是琴瑟和谐。 原本的应猛,是不会因为大夫人夹了一点青菜到他碗里就大发雷霆,非但大发雷霆,甚至还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这是大夫人决计想不到的事情。 可事情,便是这样发生了。 且这发生全然都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当应猛说出这一句话之后,大夫人心中一愣,便是看着应猛挥挥衣袖离开,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她的心,凉透了。 这是陪伴了这么多年的男人吗?这个男人是我那些孩子的爹吗?这个男人冷漠如此,真的是应猛吗……她心中如此反复地问着自己,可越是问着,这心里的疑问,便是越来越大,大到几乎她无法忽视的地步…… “夫人……”跟在大夫人身边的贴身侍女便是看着夫人那失魂落魄的模样,便是出声提醒道。她跟了夫人五年,乃算是时间长的了。 而应猛对待大夫人如何,她看在眼里,大夫人平日如何表情,她也是知道的,便是看着此时大夫人失魂落魄模样,便是那贴身侍女,也觉得有些胆战心惊。故而,她战战兢兢地叫了一声:夫人。 大夫人被这一声惊醒。手中银筷子落地,发出一阵脆响,便是更惊的人心中一荡…… “小雨,族长平日里待我如何?”大夫人接过旁边侍女递过来的新筷子,这样问道。 那名叫小雨的贴身侍女在听到大夫人的问话之后,便是低声说道:“族长对夫人,是好的,是很好的很好的。” 为奴仆的,大约也不会说一些特别好听的话,便是只有好与不好两样,而说族长对待夫人的时候,还加上了一个很字,虽有溜须拍马的意思在里面,可大约也不算偏颇,这应猛对大夫人,可算得上一个好字,可今日这应猛对待大夫人的态度却当得上一个不好。 大夫人也未得罪应猛,也未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他这样反复无常,倒不像是平日里应猛会做的事情,且这应猛哪怕是发脾气,也不敢有什么大的作为,如今日一般,倒是闻所未闻,也便是这样,让大夫人深切的意识到,这个男人,确实不是她所心爱的男人。 而她也终究不能再骗自己,而不得不正视自己的担忧。 可便是这个时候,又有一个人到来了,这个人的到来让她的心是越发的难耐了。 来人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人,而此人原本也是不会来与她有什么交集的,虽然看似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之一,可实际上,却是半点血缘关系也没有,而将这两人维系起来的,乃是一个女人,一点利益而已……只是此时这女人不再了,而让他留下来的原因,便是一点利益。 而大夫人也是善于利用利益的人,只是当她身处那被利用的往来之中的时候,还是终究有些不太适应,所以这郝连城深来找她的时候,她第一时间感受到的,乃是错愕——只是面上却并没有显示出来。 “小雨,看茶。”将小雨打发下去之后,大夫人走到郝连城深面前,便是问道,“二皇子无事不登三宝殿,此前而来,不是为了要在我这里讨一杯茶吧……” 她此时正心烦着,言语之间也带了一点利刺,只是郝连城深其人心胸宽阔,倒也并未在乎大夫人此时神态语气,只是回答道:“夫人此处的茶水虽好,却也不及族长那里的茶水。” 大夫人的心,颤了一颤。 ——这郝连城深是什么意思。 什么叫族长那里的茶水比我这里的好? 若是族长那里的茶水比我这里的好的话,那为何他不去族长那里喝?却来了我这里呢?难道是他知道了族长的茶水不好喝,抑或是不能喝……难道,他知道了什么…… 隐隐约约的,大夫人的脑子里突然迸现出这样的一句话。她看着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丝惊愕的神情。 只是大夫人对这位“女婿”还是生着一些防备。自己的女儿若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也便罢了,只可惜虽是入了洞房却只有他一个人呆在了洞房里,非但只有他一个,甚至还给他的额头上留了一个硕大的“纪念”,这郝连城深便是如何心胸宽阔也终究会在心里留个疙瘩。 大夫人也是人,也是隐约能明白这郝连城深的想法的。 自己的女儿对这个男人做了这样的事情,这个男人如何能够如此安然的对自己说话呢? 也许…… 也许这个男人并不如她所看到的这样平静,这样无谓。 可大夫人又是如此迫切地希望听到对方嘴里的将要说出的话——这是一种多么矛盾的心理啊,一边对对方生出防备,可一边却又如此渴望着对方的事实。 究其原因,也许是因为自己此时已经没有了所谓的主心骨了吧。 “夫人觉得不觉得族长有些变了。”果然,郝连城深说出了大夫人长久在心里担忧的事情,可这话一说出来,大夫人便瞬间警觉了起来。 说出这句话的,若是她真正的女婿,她是全然会相信的,可此人却只是带着她女婿面具的敌人而已。虎视眈眈地看着北通部族的兵力、财力、土地。好将这一切吞斌,而这人说的话,又有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呢? 只是…… 郝连城深见大夫人不说话,便是回问道:“我想夫人也是该觉察到了,终究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夫人也是该觉察到什么的吧,比如这族长的一点点小习惯,比如族长对夫人的态度……” 这一句话,倒是说到了大夫人的心间上。 一个外人与自己的丈夫,孰轻孰重,大夫人自然是看的分明。 只是若是此人确实是个外人,可自己的丈夫,却也是个外人呢?这又当如何? !! 582不知无畏,可听过一个人 大夫人的心中,便是出现了一种极为矛盾的心理。 而就在这时,郝连城深便是开口说道:“夫人,你可听说过一个人。” “一个人?” “不错,那个人,可以称作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了。”郝连城深如此说道。 “这世上最厉害的人,莫非这个人是国主?疑惑是大赤的国君?亦或是别国的君王?”大夫人这样说道。她本是妇人,便是聪明,这聪明也是只在方寸之间,虽是大约听过某个人的名字,可一下子让她想起了,也是大约想不起来的。 “非也非也,这国之最强之人,可能是一个将军,可能是一位学士,可能是一位商人,可能是一位农夫。却不会是一个王者,所谓王者,便是没有特别强的地方,却能将所有强的人都掌握在自己手下的。而一个王者,他若是最强的,那他手下的那些人,将会惴惴不安,而一个王者手下有一群惴惴不安的手下的话,那这个国家,必然是不会太强大的。”郝连城深风轻云淡说道。 世人皆需要藏拙,而这王者,便是最需要懂藏拙之术的人,他不能太强,却也不能太弱,便是要那恰当好处的强弱,仿佛是在钢丝上面游走一样,是极难掌握的。 而郝连城钰之所以会不得人心,乃便是因为这个。郝连赫雷希望有一个如谦谦君子一般的儿子,实则是谦谦在前,君子在后,他希望自己的大皇子学会谦卑,学会藏拙,学会容人,这样才会得人心。 只可惜这位大皇子确实聪明的要命,可偏偏却被郝连赫雷迫的学不会前辈,他在郝连赫雷面前,便仿佛是一个谦谦君子了,可在郝连赫雷看不到的地方,却是十足十的一个胡国人做派。如此,在这胡国几部族长死亡之后,他们之间便有人警觉了起来。 便是郝连城钰做的再看不出来,他们其中也是有一些人起了怀疑的。 这个时候,只要有人微微点播了一下,他们便会恍然大悟。 而这恍然大悟之后,便是要寻求庇佑。 这最好的庇佑之人,便又如此恰当好处出现了——可以说这两部的归附,乃是因为郝连城钰的逼迫,可郝连城深所用的杀人的刀,却是一个名叫陆靖榕的女人。 靖榕让这些族长觉得有所危机,而当她们觉得有所危机的时候,这郝连城深,便是如此英明,如此睿智,如此容人的主人,恕不见这国主过往最勇猛的武将,便是投靠了郝连城深的门下吗? 这穆远为何不投靠郝连城钰? 便是如穆远这样的聪明人都已经做出了选择,那他们似乎也可以去跟随了。 一个容人又不是太过于强势的主公,比一个咄咄逼人,看着自己手上财富的国主来的好太多了,且这位主公,尚不是一国之主,若是自己将这位主公扶上帝位,那自己所谓的好处,必然是少不了的。 这一群老狐狸,也许没有什么远见,可对这利益关系,利害得失,却是算的极为明白的。 郝连城钰这样做,倒不算是失败。 他原本就已经想好对策了,而这一切,只是与他原本所想,有一点小小的偏差而已,可大赤,却偏偏有一句话,来形容这一情况,叫棋差一招。虽然只是差了一点,却是导致最后失败的最主要原因,当然此时,郝连城钰与郝连城深的斗争,不过只是一个开端而已,离终点还有好一段距离。只是这隐患,还是终究埋下了。 而此时郝连城深站在大夫人面前,亦是郝连城钰埋下的隐患,这一点,便是一点也没有偏颇的。 “那二皇子以为这所谓的最强之人,是谁呢?”大夫人此时心里乱的很,也大约没什么心思去猜测郝连城深的意思了。 而郝连城深见大夫人这样,便也不去卖关子,只是徐徐说出了一个名字:“陆廉贞。” “陆廉贞?那是谁?”大夫人只是隐约觉得这名字有些熟悉,可究竟是在哪里听过,却是记不怎么起来了。 “乃是大赤之中,一个最有名的杀手的名字。”郝连城深如此回答道。 “一个杀手?可当最强吗?不过是一人之勇而已,如何敌得过千军万马?”大夫人如此问道,语言之中,有的是不信,是不解,还有一点仿佛郝连城深在与她开玩笑的味道。 “夫人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吗?”郝连城深如此问道,只是语气里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意味。 “我不以为二皇子是在开玩笑……只是……我是不信的……”大夫人如此毫不避讳地说出了这样的话,倒反而是让人生气不起来了。 是了,要一个人相信这样勇敢,这样强大,强大到立于这一国之上,甚至立于这国主之上,便是让谁去说,都是不信的。 而此时,大夫人也似乎想起来此人的名字,究竟是在哪里听过了。 “鸠阁阁主,大赤传言之中杀人而无罪的侩子手,手上若染鲜血便是可以将这赤水染红,我胡国所派出的细作,自他成鸠阁阁主之后,便再无一人回来,想来大夫人,也该心里是有所计较的吧……”郝连城深如此问道。 这郝连赫雷派出过细作,郝连城钰也派出过细作。可非但是这一国之王朝大赤派出过细作,这胡国六部,也必然是往大赤派出过细作的……但,却无一人回来。 这陆廉贞做鸠阁阁主十几载,胡国林林总总派往大赤之人,几千人便是有的,可这几千人里面,却没有一个漏之鱼,这该让人觉得是一种何等的恐怖啊。 陆廉贞便仿佛一个渔夫一样,别人是开一面,他便是布下天罗地,便是一点细作,也没有放过。无论是扮作商人,扮作乞丐,扮作普通人,他总是能在这一群人里,将那一个隐藏的极好,极普通的细作找出来的,这种人,实在是可以用恐怖来形容了。 只是因为郝连城深知道他的事迹,所以才讳莫如深。而大夫人便是听到陆廉贞名讳之后却是这样的回答,便是恰好映照了那四个字,叫不知者无畏。 !! 583不瞒喜恶,陆廉贞露出马脚 其实要让北通部族只属于郝连城钰而非郝连城深,最简单的一个办法,便是杀了郝连城深。只是靖榕知道,陆廉贞并不会这样做。在这北通部族之中,郝连城深反而是最安全的。 她太了解陆廉贞,也太了解陆廉贞的骄傲了。 这会客厅被陆廉贞彻底封起来了,好在此时寒冷,里面并不会散发尸臭,而这血迹,也因为他们身上穿着的厚重的衣服,被吸了个干净,除了这地上厚重而干涸的血液之外,似乎无人发现有什么不同,而这府中那些消失的士兵,竟然也是无人过问。 北通部族的应府之中的日子,又开始变得平淡了起来。 只是这平淡之中又隐隐藏着祸事,仿佛一碗没有味道的白开水里面,却蕴含着无色无味的毒药一样,让人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就中了毒。 可这日子之中,终究还是有人警觉的。 有些人喜欢喝茶,有些人喜欢喝酒,有些人喜欢喝豆浆,有些人喜欢喝牛奶,有些人喜欢喝酥油茶,便是有些人喜欢喝白开水的。 这白开水喝的有门道也是极为费钱的,并不比喝茶来的廉价。 这冰山上的雪水融化之后,放在地下三年再开启,便是煮沸之后,喝在嘴里,也是一股子冰雪消融的味道。梅中绝品银丝盏上落的雪花一点一点猜下,便是混合着银丝盏的花瓣放在坛子里埋好,等到春暖花开再将坛子取出,煮沸之后饮用,便是将花香都沁入了人的心扉里面…… 如上面这两样,便原本只是白水而已,可这白水,却喝出了茶的价钱。 而此时在喝着“白开水”的人,便是大夫人,而大夫人在这一碗“白开水”里,喝出了一点别样的滋味。 大夫人聪明。 她这无权无势上位,且在这个位置上呆了近三十年,应猛膝下子女无一个不是大夫人所生,便可见大夫人手段了。其间美貌戏子,别族郡主,绝色美人也是有过,可都被她打发了……最后被人叫着大夫人的还是她,并非别人…… 而她的心中,也是一直以此为傲的。 可今日里,她却隐约觉得有些可怕,而这一种类似于可怕的情感在应璃婚礼的时候,就一直萦绕在了她的心头,久久的不愿散去…… 究竟,究竟是怎么了…… 大夫人问着自己。 而当她问着自己的时候,却又同样不知道答案。 应府之中的日子仿佛流水一样的过去,可大夫人心中的担忧却越来越严重了。 是因为什么?是因为国势动荡,胡赤两国交兵吗?是因为国中不善,郝连城钰、郝连城深两兄弟交恶吗?是因为郝连城深来到应府,想与北通部族结盟吗? 不是!似乎都不是! 这解闷的事情,应猛也是与大夫人商量过的。大夫人聪明,应猛也聪明。应猛也喜欢听大夫人的意见,只是那时候考虑周全,心中也是安定。 这两兄弟往后便是谁人做了皇帝,都是她的女婿,这一般臣下与女婿,便是谁都能明白哪一个更能保命,哪个更能得到好处。那时候大夫人与应猛是这样考虑的,而当他们想出这个办法之后,大夫人心中却是极为安然的,这种安然与此事心中的不安成了一种明显的对比。 不对。 不对。 可究竟是哪里不对呢? …… 大夫人将手里的青菜夹到了应猛的碗里。 应猛诸多小妾、夫人,是没有一个能与他平起平坐,在一桌饭桌上吃饭的,可这大夫人,却是例外,所谓正妻,便理所应当要有正妻的地位,便是在吃饭的时候能与应猛坐在一个位置上。 大夫人拿着银筷,将一点炒的碧绿又香气扑鼻的青菜放到了应猛的碗里——这青菜在大赤眼里,乃算是最普通的菜色了,可胡国寒冷,无法种植出青菜,除了胡国极南的地方能种出一些来,便是这极北的北通,是决计种不出来的。 只是这青菜,确实应猛家餐桌上的家常菜。 试探。 这是大夫人的试探。 这青菜,乃是大夫人喜欢的菜,而应猛向来喜欢荤腥,不喜欢吃素,便是要吃,也都是在吃完了大块大块的肉之后在吃的。 大夫人这几日思索,她这不安的来源在哪里,可走走停停,最后却把视线放到了应猛的身上。 以大夫人智慧,其实早就猜到了一些什么,只是她不愿意相信,人之所以为人,乃是因为有时候感情至上,便是如大夫人这样的人也会反复,可到最后,也不得不面对。 她对女人,是这样的心狠,可对应猛,却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相信眼前这个人,这个人竟然…… 大夫人的试探,实则简单。 只是眼前这个应猛的回复,却是如此的让人意想不到。 “菜?我不吃菜。”应猛回答。 而他这一回答,便是让大夫人激动的几乎流下泪来。是他是他,果然是他,这些日子,乃是我太多心,太伤心了,他不爱吃菜,那必然是他了……大夫人在心中这样激动的说,而欢喜之情便是几乎露于形色之外,可她到最后还是忍住了。 可下下一句应猛的回话,却是将大夫人这欢喜之情抹杀了个干净,非但抹杀了个干净,还将她几乎打入了深渊之中。 “既然不吃菜,那便吃些肉吧,这些牛肉是今日下人刚刚猎来的,早上的时候还是活奔乱跳的,还是你最喜欢的野牛肉……”大夫人将这牛肉之中最好的一块挑入应猛碗中,便是这样关心说道。 “牛肉?我也不吃。”应猛回答道。 大夫人则是疑惑。 “看了你这幅样子,我是吃不下什么了。莫说是肉了,便是菜,便是饭,也咽不下去了。”应猛如此冷漠回答,便是惊的大夫人几乎站了起来。 “来人……”尚未等大夫人有什么动作,应猛便对外面说道,“往后我吃饭,便将我的饭菜布到我书房里去,看着这样的老女人,我如何吃得下去。” 言语里面不瞒住喜恶,便是活脱脱一个陆廉贞的做派。 !! 584如出一辙,郝连城深的猜测 “至于这权势……”郝连城深看着大夫人,便是问上一句,“夫人可知道,如今这大赤的帝君秦筝上位,靠的是谁?” 这样一问,大夫人实则这心中已经有答案的,可她口中回答依旧是:“这国主上位,靠的自然是自己,难道还能是别人吗?” 郝连城深便是摇摇头说道:“夫人分明心里有了答案,却还是说出了别的答案。” “莫非是陆廉贞?” “便是陆廉贞。” “二皇子若是想神化一个人,倒也是正常,只是你此时说的,倒仿佛陆廉贞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神了,一个刺客头子,便是借着父亲隐蔽,有了兵权,自己又有些钱财,有了财力,可这权势,却非一朝一夕所能拥有——我也大约听说过这个陆廉贞的事情,此人不过只是大赤帝君手下爪牙而已,一个爪牙之人,如何能握有权势,倒也让人猜不透,道不明。”大夫人心里隐约觉得似乎是这样的,可她说出来的,却又是另一番话语了。 “夫人可知,为何此人这样厉害,厉害到让人觉得,他几乎都不像是一个人,便是我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世上会有这样一个人这样厉害,厉害到了这个地步,可这个人却又分明存在,还存在的这样透彻,这样让人觉得不可思议……”连郝连城深也是不太自信的,却是如此对大夫人说道。 而偏偏是这样,才让大夫人这般觉得奇怪。倒反而让大夫人开始相信了起来。 “夫人不奇怪吗?为何陆廉贞能杀人于无形,无论是军营之中、王府之中或是皇宫之中,无论是多戒备森严的地方,他都可以来去自如,仿若无人之地?”郝连城深这样问着大夫人。 “不是因为陆廉贞武功绝顶吗?我听说这世上无一人的武功能赢过他呢……”大夫人这样回答。 “想来有一个宫廷秘辛,大夫人不曾知道。便是陆廉贞的腿,瘸了。”郝连城深不知道陆廉贞的腿此时已经好了,便还是以为他此时是瘸的,只是陆廉贞瘸腿一事,也确实是真,并非是陆廉贞装出来的,只是最后陆廉贞治好了自己的腿伤之后便还是坐在轮椅之上,为的,便是迷惑敌人。 “瘸了?这……我倒是不知道……” “而知道陆廉贞的腿瘸了之后,我曾做过多方打探,后来才知道,原来此人是受了秦筝的埋伏,中了剧毒,才导致自己的腿瘸了,而那种毒药,若是旁人一沾,便是必死无疑,可陆廉贞从小便被养在病罐子里,吃的是奇珍异宝,喝的是各色旁人听都没听过的补药,便是从就有了极强的抗毒性,再加上他武功高强,所以侥幸未死,只是腿瘸了而已。”郝连城深对大夫人这样解释道。 “此人简直……简直是个怪物!”大夫人听完郝连城深所说之后,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此人的确是怪物,可夫人不觉得奇怪吗?” “奇怪?为何?” 郝连城深便是点了点桌子,指尖碰到桌子时候,发出了三声轻微而清脆的响动,便是又听他继续说道:“陆廉贞杀人,便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可却在这里着了道,被人伏击不说,若不是他体质抗毒,加上武功高强,怕是就阴沟里翻船,便死在那里了。” 如此一说,倒是提醒了大夫人了。 虽然胡国离大赤较远,但也一向只听到过这个男人如何叱咤风云,如何杀人无情,却从未有听过他受伤或是失败的传闻。 可此时,他却受伤了,非但受伤了,甚至这腿还瘸了,倒是让人觉得诧异。 “难道这里面,有神隐情?”大夫人说出了一句郝连城深希望她说出来的话。 “不错。只是……”可说道这里,他却又停顿了下。 “有什么只是的,便说吧……”此时大夫人的好奇心被调动到了极致,便是急急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此时大夫人的举动,便是正中郝连城深下怀:“只是下面我所说的,乃只是我的猜测而已……” “倒不妨说来听听。”大夫人知道,郝连城深此时虽说只是猜测,但**不离十是真的,而便只有这一两成的可能是假的,若是他此时不说,那便是有可能是因为这郝连城深等下要说的事情,实在是太过骇人,所以他才百般斟酌吧。 “我去向一些人打听过,后来才知道,这一群伏击陆廉贞的人,每一个,都是秦筝的心腹。”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伏击陆廉贞乃是大事,必然是要让自己的心腹出马的,这不足为其。”大夫人说出了这样的话,伏击陆廉贞一事,若是被帝君知道,怕是别说皇位,便是生死,都是尤未确定的事情。自然是只能由自己的心腹来做的。 “不不,夫人你尚未听懂我的意思。”郝连城深说。 “你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这一行人中,刺杀陆廉贞的人,每一个都是秦筝的心腹,而这些人里,却是安插不进其他人的,无一人会泄露这件事情,大夫人可听懂了?”郝连城深这样问道。 “你的意思是……”大夫人脸上露出了骇人的神情,“不可能,这是决计不可能的事情……” 她连连说着不可能,手上揪着自己的袖子,便是脸色有些骇人。 “这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只是我觉得,除了这样,恐怕陆廉贞是做不到杀任何人都仿佛如无人之境的,哪怕他武功天下第一,也是决计做不到的。可用了这个办法,他却能杀人如信手捏来。”郝连城深一声声对大夫人这样说道。 一个人,强悍到什么地步,才能强悍到可以杀死任何人啊。郝连城深想了许久,便是想出了这样一个答案,而这个答案是连他都不相信的答案,可是,确实是最有可能是准确答案的一个答案了,而当想出了这个答案之后,郝连城深的脊背,突然迸发出一股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寒意,他脸上,不禁流出了冷汗…… 而当听到这个猜测的时候,大夫人此时的表现,也与他那时候的心情如出一辙。 !! 585阿成猜出,里应外合之策 这实在是太让人觉得可怕了。 是的,可怕…… 陆廉贞的鸠阁之大,便是大到了让人难以想象的地步。而郝连城深想了许多种可能,那唯一有可能的答案,便是这一个了…… 一个堡垒,一个极为坚固,从外部看来决计是无法摧毁的堡垒,便是从里面摧毁起来,却是极为容易,而这外面的铜墙铁壁,也是无法保护这里面柔软的内部的。 陆廉贞的办法,便是让这一群敌人之中,混入了自己的人。 这事情看似容易,实则极为困难。 而这也是陆廉贞为何能杀人仿佛无形的原本,除了陆廉贞的本事之外,便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他所要刺杀的人身边,便是原本就隐藏着一个鸠阁的人。 所谓的里因外和,说的,便是这个了。 陆廉贞为外,而那人为内,便是无论是多坚固的外部,若是有了一个内因的话,那这外部便必然会有一个缺口,当有缺口出现,那以陆廉贞的武功,杀人也实在是太简单了。 而有的时候,甚至都不需要让他来动手,便是这藏在里面的人动一动手,那人便死了……只是无人想到会是那人动的手,而所有人都会把目光聚焦到了陆廉贞身上…… 要将这一点点势力安插进大赤之中官员的家中,需要几年?一年,两年,三年?想来是决计不够的,十年、二十年?那陆廉贞又是在什么时候策划这一切的呢? 而这个鸠阁,又是盛雅燃传到陆廉贞手里的。 那盛雅燃成立这个鸠阁,又是为什么呢?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问题在郝连城深脑子之中盘旋,却是找不到答案,唯一让人略微有些确定的,便是陆廉贞杀人的手段。 ——卧底。 有太多地方有陆廉贞的卧底了。这也便是为何那些大臣会这样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的家中……所有人都将自己的目光聚焦在了陆廉贞的身上,所以无人去注意那在角落瑟瑟发抖的小妾,那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仆人,那跪在地上,失声痛哭,喊着“干爹”的继子…… 这世上最有名的杀手,也实则是最失败的杀手。 可陆廉贞并非是这世上最有名的杀手。鸠阁才是。陆廉贞顶着这第一的名号,杀人。所有是他杀的,不是他杀的,都是他杀的。而他顶着这第一的名号为所有人所惧怕着。人们试过杀他,可所有人都失败了。 他有本事拿下这第一的名号,便有本事不被任何人打下去。 而当知道这一点的大夫人和郝连城深为何会如此惧怕的原因,也便是这个了。 若是陆廉贞杀人靠的是鸠阁,而鸠阁又分布在太多地方,那有没有可能,鸠阁的人就在他们附近,也许是自己的贴身仆人,也许是为自己做饭的厨子,也许是每日为自己打水的奴仆,抑或是呆在这个家里十几年的老管家…… 这实在是太让人觉得防不胜防了…… 如果你身边每一个经过的人都有可能是鸠阁隐藏在你身边的杀手,你会不会觉得毛骨悚然呢? 这答案必然是肯定的。 只是这鸠阁的势力有多大? 大赤必然已经被鸠阁的势力所浸染了……而这陆廉贞的爪牙深入到了哪个地步呢……胡国之中,是否有陆廉贞的爪牙呢?胡国皇宫之中是否有陆廉贞的爪牙呢?自己的身边,是否有陆廉贞的爪牙呢? 因为太过怕死,所以便是在这惴惴不安中,大夫人的脑海里,已经刻下了那对陆廉贞恐惧的影子。 旁人怕死,怕的,不过只是陆廉贞这样一个人而已。便是一个人,恐惧到了极致,便害怕的,也不过只是一个个人而已。而此时大夫人深刻的发现,自己所面对的,所要恐惧的,并非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组织,一个已经存在了许久,却又不知道这组织到底有多大的人。 便是大夫人此时有心要让人来保护自己,却也是不敢了。 她若是只有一个人在,便是知道,自己是不会加害自己的,可若是有许多人在,又如何呢?这许多人之中,是不是有鸠阁的杀手呢? 他会不会与陆廉贞里因外和,将自己杀死呢? 如此想来,这陆廉贞确实是一个权势滔天的人,因为他掌握了太多人的命脉,而多数人,都是极为怕死的。 大夫人只觉得这脊背之中,滋生出一股透骨的寒意,而这寒意让她几乎站立不住。 “夫人觉得,此人如何?”就在这个时候,郝连城深别有深意地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而这一句话之后,大夫人才回过神来,便是看着郝连城深…… “此人着实……是太可怕了……”不,不单单是可怕,这人简直仿佛是魔鬼一样。 是魔鬼,但又是奇才。 便是这样的人,藏在大赤之中,成了胡国的敌人,便是有这样的一个人在,也难怪乎这胡国永远胜不了大赤。 胡国开国以来,国力已经日渐强盛了,如果做一个比方的话,这胡国便是仿佛初生的新竹,一日百里一般成长,可大赤却已经存在了几百年了,一个王朝,他的帝君无论是多贤明,这一个存在了几百年的王朝,必然是在骨子里产生了腐朽的。 新的事物击败老的事物,必然是事物发展的规律。可胡国在攻击大赤的时候,却是屡屡失利。原因无他,便是因为大赤里有陆廉贞,有许许多多如陆廉贞一样的人,他们保护着这苍白而腐朽的王国,让他不至于被新生的事物打败。 可…… 这一保护,又能维持多久呢? 陆廉贞何在?他便是被新国主差点杀了。若非他能力高杆,此时怕是已经成了阎罗殿的新君了。 而此时郝连城深会提起这个男人,莫非是因为……莫非是因为…… 大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一丝惶恐的表情,便是问郝连城深道:“莫非这陆廉贞……这陆廉贞……” 她未问出什么,可郝连城深,却是点了点头。 ——这陆廉贞,便是应猛! !! 586桂花树下,一滴红色鲜血 “不可能,不可能!”大夫人第一个反应,却是反驳,“这族长,无论是外貌,神态,走姿,身形,说话的声音、神态,语气,都是没有一丝变化的……” “可唯独这性格上,却与应猛全然的不一样。”郝连城深尚未等大夫人说完,便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这小雨说过,过往的时候,族长对夫人,乃是算得上一个好的,可如今却是不好了,非但不好了,更是不好的要命,过往时候,应猛是不会对大夫人不好成这个样子的。 而大夫人心中其实早就有了答案,只是还是不愿意相信,更何况是一个外人对他说的话呢? “夫人明白我的意思,这陆廉贞武艺惊人,毒术、蛊术、医术也是极为精湛的,而他的易容之术,更是精湛。”郝连城深说道这里,便是停顿了下来,问大夫人道,“夫人,你可明白,我说的,是什么?” 如此一问,大夫人便是沉默了下来,她不言不语地看着郝连城深许久,便是颓废地坐下。 如大夫人一样的人,她的脊背,总是笔直的,笔直的仿佛是一柄利剑一样,可此时她的脊背,却弯的仿佛是一条弓,而她那向来纹丝不乱的脸上,露出了极为颓废的表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几岁有余…… “你的意思是,这应猛,其实是郝连城深假扮的?”大夫人这样问着郝连城深,看似是在问他,可实际上问的,却是她自己。 “这是我以为很大的一个可能。”郝连城深如此诚实回答。 他知道大夫人不信他,而面对一个不信任你的人的时候,你说谎话,她便会变得更加敏锐,除非你有绝对的自信,否则当一个人新任你的时候,还是不要撒谎的好。 所以此时郝连城深说的是实话,是大夫人不愿相信,但实则心里已经明了的实话。 “你……有何凭证……若是只是一句空口无凭的话的话,我也只当……只当自己并没有听到刚才的话……” 而听了大夫人的话后,郝连城深并未慌张,只是以手指继续点了那桌子三下,指尖碰触桌面的声音乃是极为清脆“嘟、嘟、嘟……” 到敲完这三下之后,大夫人只觉得这天,似乎暗了下来。 不不,外面分明是晴空万里,难得的好天气,且此时乃是正午,并未接近晚上,如何会有这样的情况呢? 只是当大夫人一抬头的时候,那想来气定神闲的表情便骤然之间变了,她变得面色惨白,几乎就要从椅子上站起来,非但从椅子上站起来,甚至差点坐在了地上,只是好在郝连城深眼疾手快,便是将大夫人扶住,才勉强不让她跌倒。 大夫人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自己的头顶上,居然盘旋着一条蛇。 而那条蛇缠绕在房梁之上,便是瞪大着黑色的眼睛看着她,与其他的蛇不同,这条蛇除了大,还黑,浑身上下无一点别的颜色,只有如黑夜一般深邃的暗,而他的眼睛,也是黑色的,只是那眼睛,并非是其他蛇类一般冷制而无情感的黑色,却是仿佛如人类瞳孔一般的黑色。 且这条蛇给人的感觉,便是一点也不狠戾,而是仿佛像一个人一样…… “大夫人请不要怕……”郝连城深对大夫人柔声说道,便是对那蛇说了一句,“阿舍,快下来,你是吓到大夫人了。” 那原本缠绕在房梁之上的巨蛇便是仿佛听的懂人的语言一样,将身子微微靠着链接着房梁的屋柱便是滑了下来,只是他未落在地上,而是盘踞在屋柱之上,而他的尾巴,则是隐藏在房梁之中。 “这是我的朋友,名叫阿舍。”郝连城的对大夫人这样介绍阿舍道。 并非是宠物,亦或是野兽,而是用朋友来称呼阿舍。 阿舍听到郝连城深如此介绍自己之后,便是仿佛一个人一样,向大夫人点了点头。而大夫人原本惊恐的脸上,便是露出了一丝极为奇妙的表情。 “大夫人不用怕,阿舍不会伤人,非但不会伤人,他甚至还可以听得懂人的语言。”郝连城深对大夫人这样介绍道,仿佛为了印证郝连城深的话似的,阿舍便是对大夫人点了点头。 “这……这……真正神奇。”仿佛听信了郝连城深的话似的,大夫人便是退后一步,又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便是回问郝连城深道,“你便是将这条大蛇带来,意欲何为呢?” “夫人可知道,我这条大蛇非但听得懂人言,还有其他的本事,其中一样,便是嗅觉极好。”郝连城深走到阿舍身边,便是摸着阿舍的脑袋,如此对大夫人说道。 “这又如何?” “我是将阿舍藏在应府之中花园的池塘之中的……”只是当她说完这句话的时候,大夫人脸上果然出现了怪异的表情。 “怪不得这几日觉得池子里的锦鲤少了许多。”话一说完,郝连城深便用一种责怪的表情看着阿舍,而阿舍则是望着天空,似乎不知道大夫人在说什么。 “我这大蛇是嗅觉灵敏……”郝连城深继续说下去,“便是有一天,突然在这院子之中,问道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不一样的味道?这是什么味道。”大夫人问。 “血……乃是血的味道……”郝连城深沉默许久,便是如此说道,“而这血的来源,却是一个会客厅。” 大夫人沉思了许久,回答:“不错,前些日子老爷确实是将一个会客厅封锁了,可这也不能证明什么……” “那个会客厅,可是迎接樊离的那个会客厅?”郝连城深如此问道。 “这……确实是。”大夫人想了一想,如此回答道。 “夫人不觉得奇怪吗?”郝连城深问道,“为何一个会客厅里,会传出血的味道呢?” “你的意思是,有人在这会客厅里,死了?”大夫人便是问出了这样的话。 “想来是的。”郝连城深回答。 “不过只是你那蛇问道了血腥味而已,却也不过只是你的片面之词,只是这真是假,却又有谁知道呢?”大夫人如此反问。 “只是我在这会客厅外,却是找到了一样东西。”话音刚落,一个白色的影子便从房梁上,顺着阿舍的身体跑了下来。 !! 587心头所爱,聪明人的战争 “这是……这又是……”大夫人看着眼前白白的一团,眼里有的,全然都是慈祥,便是指着这一个白团子这样问道。 只见眼前的白团子不过一根手臂长短,有着一条与身子一样长的白皙柔软而蓬松的尾巴,大大的眼睛,水汪汪的看着大夫人,粉红色的鼻尖,而小小的嘴微微张着,露出了白色的牙齿,而嘴里,便是吊着一根树枝,树枝上还挂着绿色的叶子。 “不过只是一只沙漠狐狸而已。可惜是只异种,若是没遇到他的主人,怕是早就已经被天敌杀死了。”想到小狐狸的主人,郝连城深眼中满是柔情。 郝连城深走到小狐狸面前,将小狐狸嘴中的树枝拿下,交到了大夫人手中。 “这是?”大夫人接过树枝,便是如此反问道。 “证据。”郝连城深说出了两个字。 “证据?这不过只是随处可见的一枚树枝而已。”大夫人此时说道。 “确实是树枝,却不是随处可见,夫人不妨仔细端详端详。”郝连城深回答。 大夫人知道此时郝连城深是不会说假话的,便是将这树枝拿在眼前,仔细看着,这树叶坚硬,成片状,半个手掌大小,微圆,上有锯齿状痕迹,且闻着有一股奇妙的香味。 “这不过只是桂花的叶子而已。”大夫人如此说道。 这桂花虽然是秋天才开的花,只是在这极北之中繁衍生息了几千年,便也得到了进化,与大赤所种的桂花是有些不同的,便是在这严寒之中,也会开花,非但花香,这树,也带着一点香气。大夫人虽养尊处优,但这个,也是大约能够认出来的。 “不错,确实是桂花,只是这桂花,大夫人不觉得与众不同吗?据我所知,这府中唯一种桂花的地方,便是那个会客厅的大门两旁。”郝连城深如此提醒。 “莫非这一根桂花枝,你是从大门口的桂花树上采下的?”大夫人问道。 “不错。” 而这个时候,大夫人才觉察到这一根桂花枝的不同——上面,有一滴血液,一滴红色的,粘稠的,已经干涸了很久的血液。 而因为这点血液隐藏在最底下,最不易被发现的地方,大夫人才未第一时间将这一点血液找到。 “这是谁的血?”大夫人问。 “若是夫人问我,我便会说,那必然是这会客厅中死去的人的血液。”郝连城深如此回答。 “但也有可能不是,不是吗?”大夫人如此反驳,便是将这桂花放在一旁的桌子之上,如此对郝连城深说,“也有可能是府中下人,为了修剪枝条,便不小心将手弄破,便滴在了这桂花树上。” “确实也是有可能的,只是夫人要知道,这桂花树,照现在的长势,约摸已经一月无人修剪的——也是正常,这应府将办喜事,人手都用在了别的地方,便是无人修剪这桂花树,也是人之常情。只是这血液滴在桂花树叶子上,若是有了一月,便早就已经变成了暗红色了,断不会像现在这样新鲜。我敢断定,这一滴血液,便必然是在三天之内滴在这桂花树上的。”郝连城深如此回答。 大夫人听完,心中一惊。 不错,这血液来源确实可疑。便是有千万种可能的来源,可最可能的,便是郝连城深口中所说的那一种——而若他说的是真的,那这待客厅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难道应猛他,应猛他…… 大夫人心中一惊,眼皮一颤,便是心中有了一种极为不好的预感。 只是想到这里,却还是反驳郝连城深道:“这也只不过是你的一种猜测而已,况且你说了,这陆廉贞其人聪明,聪明到让你以为他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可这世上最厉害的人,他杀人,如何会有破绽呢?” 郝连城深便是回答大夫人道:“人捏死蚂蚁的时候,不也是浑身上下全是破绽吗?只是人的力量太大,蚂蚁又如何反抗人的力量呢?” 郝连城深虽是将人比作蚂蚁,却也一样,将自己比作了蚂蚁。 “这……”大夫人迟疑。 “且这郝连城深虽是天下第一的厉害,天下第一的聪明。只是他从小,却培养了与他一样的聪明人,而此人,便是我心头所爱……”郝连城深如此毫不避讳,说出了心中的实话。“夫人应当明白,我为何会与郡主定亲——并非是因为我之所爱,乃是郡主,而是因为应猛族长,不放心。” 这倒是大夫人所始料未及的。 而他说的,乃是大夫人心知肚明的话,只是有些话,却不能说出来,只是因为此时大夫人与郝连城深,分明还不是站在同一阵线上的人。 大夫人与郝连城深怀着别样的心思,便是知道郝连城深与应猛不过只是利用关系而已,却也不会这样豁达地说出来。 只是郝连城深却这样说了。 非但这样说了,还是说的这样明白,倒是让人意想不到。 大夫人愣了一愣,便是点了点头。 “夫人,我只问一句,夫人对应璃,是亲情大过利用,还是利用大过亲情?”郝连城深问出了一句极为伤人的话。 这世间倒是没有父母不爱子女的,只是到了一个位高权重的地步,便是爱极了自己的权势、金钱,自己坐下的那个椅子,倒是胜过自己这骨肉相连的子女,便是也有许多人贩卖自己的子女,靠着这裙带关系一步一步往上爬的。并非是未见到自己的子女是如何难耐,只是看着自己的低位越来越高,便是觉得这一切,也无所谓了。 所以郝连城深有此一问。 “我……”大夫人迟疑了下,便是这一迟疑,让郝连城深有了一些感动——若是大夫人此时便是口口声声说着自己是全然地为着应璃,这才是可怕。 前一秒分明是利用着自己的女儿,而后一秒却说是爱着自己的女儿的,那也未免是有一些太可笑了些。 而此时大夫人的迟疑,倒是告诉了郝连城深答案。 一个有了丈夫的女人,你若是问她,是女儿更重要还是丈夫更重要,这便是一个无比残忍的问题,而若是她回答丈夫更重要,那便是在她心里,爱着自己的丈夫胜过了自己的孩子,若是这个丈夫不爱她,不值得她所爱,那她的答案,必然不是丈夫更重要了。所以这个女人,算是一个幸福的女人。 …… 若是以往,想来大夫人必然是爱应猛胜过爱着自己的孩子的,否则也不会由着那红绸嫁作帝王妇了,这后宫里的女人,哪有一个开心快乐的,这一点大夫人不是不懂,却还是让红绸进了宫,成了宫中的红贵人。 !! 588夫人迟疑,丈夫孩子哪个重要 所以大夫人此时的迟疑,便是最好的答案。 原本她是以应猛为先的,所以这女儿看起来,似乎也是不如自己的丈夫重要,而如今,在这大夫人心里,必然是已经隐约听出了一些端倪,而郝连城深对她所说,乃是这应猛许久已经被陆廉贞杀害而代替的事情。 大夫人此时已经明白陆廉贞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若是自己的丈夫乃是陆廉贞的话,想来他是不会给应猛留下活口的……那此时的应猛,便已经是…… 便是因为心里有了这样一个计较,此时大夫人才会迟疑。 母子天性,必然是谁都有的,便是兽父兽母,也是有的,这是天养天生,无法改变的,只是一物盖过了一物,所以母子天性便被其他情感所掩埋,故而做出了一些让人无法理解的事情。 只是此时,大夫人除了这一个空空荡荡的应府还有自己的孩子,便似乎真的是什么,都没有了。 当盖在母子天性上的那样东西消失之后,所谓亲情,是必然会被激发出来的。 而郝连城深要等的,便是这一刻,这一刻,他便可以对大夫人说真话了。 “应璃她,并非是被人挟持。”郝连城深对大夫人这样说着。 “不是被人挟持……那……那阿璃,阿璃去了哪里……”大夫人急急走到郝连城深面前,便是问出了这句话,其中言辞急迫,关切,便是让郝连城深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夫人,我且问夫人一句。”郝连城深沉默一会儿,便是如此开口反问道,“夫人,若是应璃郡主喜欢上别人,夫人当如何?” 郝连城深与应璃之联姻,便原本只是一项政治目的而已。 便是应璃心中有喜欢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只是当大夫人听完郝连城深这一问话之后,脸上却出现了一丝惊讶的表情。 不为什么,只是应璃有喜欢的人这件事情,大夫人,竟然是一点也不知道。 “那人是谁?”大夫人问。 “此人此时,便正和应璃小姐在一起。或许去了东铁,或许去了大赤,或许去了南疆……那个男孩子,是一个好人,必然会将应璃小姐照顾的很好。”郝连城深对大夫人如此说道。 只是大夫人脸上的怒意,却是一点也未下去。 “那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大夫人此时是强忍怒气说出。便是郝连城深都能看出来此时大夫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心情——她连伪装都不愿意伪装,便是如此豁达地将此种样子变现出来,可见大夫人此时心痛。 “那人是我的一个部下。”郝连城深如实对大夫人说道。 “部下?”大夫人一个反问,便是如此问道,“你那部下里,可有值得人托付一生的人?便是你与郝连城钰一斗,若是赢了,尚还好,若是输了,你能不能活命尚还是问题,何况你那些部下!你若是输了,你便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而你那些部下,无人保护,自然是最先被杀死的。他若死了,我的阿璃又如何?” 大夫人声声问着,言辞激烈,便是瞠目欲裂。 “夫人以为我与郝连城钰之间,我是没有胜算的吗?”郝连城深听了大夫人这番话后,便是这样反问道。 实则他心里明白,因是大夫人与应猛都知道,自己与郝连城钰这一场皇位争夺之中,自己是有可能胜的,所以才会将应璃许配给自己,若是自己必然是会输的,那如今应璃许是会成为郝连城钰后宫中的一人了。 “若是我侥幸赢了,此人必是封侯拜相之位,只是……只是他此时为了应璃安慰,却是愿意放下这一切,只为和应璃一起,安安全全,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这世间,却是有太多人,为了权利、地位、金钱,舍弃了自己的亲情、友情、爱情,却是有太少的人,为了情,而舍弃前者。应璃何其有幸,遇到了这样的一个人,大夫人该是为应璃感到高兴,而非责备应璃的。”郝连城深如此回大夫人道。 “你将应璃设计在计里,引得她奋不顾身离开,让我应府吃了好大一个亏,却说此事对应璃来说,是好事……这……这未免也有些太……强词夺理了一些……”大夫人对着郝连城深,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虽是设计,但阿忆并非在这计划之中,虽是开始之时乃是坏的,可阿忆却是半点也不知情,原本我会用更简单更利落的法子来与北通部族‘合作’的,却因为应璃与阿忆的事情,我选择了此时的这个方法。”郝连城深如此回复大夫人道,若是没有阿忆与应璃这一段情,想来也无这番曲折,而郝连城深与陆廉贞也不必直接对上。 ——虽然此时陆廉贞藏在应猛之面皮下面,可郝连城深还是能隐约觉察到那透骨的寒意。 只是…… 只是若是没有这件事情,自己此时,如何能够遇见靖榕呢? 是的,此时郝连城深已经肯定,靖榕便在左右,若是靖榕不在,这郝连城深杀人时候,如何会露出破绽,留下一滴鲜血,落在这桂花树上? ——而郝连城深所想,是一点也没有错的。 这一点鲜血,确实是靖榕留下的。 陆廉贞杀人,干净利落,毫不留情,便是心思缜密,不留差错,只是身边,却有一个差错——他在杀人时候,便被靖榕设计,原本陆廉贞心里却不知打着什么主意,竟是真的想要看看靖榕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做出如何的反应,可在靖榕喊出:“爹爹,救命”时候,却是身体先一步动作,助靖榕将这会客厅中所有人的人砍杀。 而当靖榕走出会客厅后,她便是在身后,做了一个小小的动作——割破了自己的手指,留下一滴鲜血,在那旁边的桂花树上。 不多,一滴便够了。 留的太多,陆廉贞不是傻子,便必然会发现的,而这一滴,也足够郝连城深发现什么了。 !! 589应璃阿忆,夫人可以祝福他们吗 “应璃此时与阿忆在一起,虽然不如在应府之中过得快意,可想来,心是极为舒爽的吧。想来夫人也知道这样的感觉,便是你一见他,便知道他是那个人,就知道,将来等的那个人,就是他,多数人都是无奈而可悲的,他们并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所以浑浑噩噩而平凡的过去了。可应璃却是遇上了,非但遇上了,还能与那个人在一起,夫人为何要阻拦呢?”郝连城深如此开口说道。 他将所有的话都与大夫人剖白开来,没有一丝隐瞒,而大夫人听完此话之后,有的,便是一阵沉默。 “你想让我成全他们?”大夫人如此问道。 “这世间男女,是没有一个不希望得到自己父母的祝福的。”郝连城深并未正面回答大夫人的问题,而是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郝连城深亦是联想到了自己与陆廉贞的关系。 这陆廉贞虽是名义上靖榕的爹爹,可却不过只是靖榕的养父而已,与靖榕无血缘关系,亦对靖榕存着别样的心思。 郝连城深知道陆廉贞性子淡泊,可他能为靖榕做到这个地步,却全然能够让人看出一些什么了。 而要陆廉贞祝福靖榕与郝连城深,更是妄想——此时陆廉贞便已经将郝连城深当做敌人了,想来别说是祝福了,便是要陆廉贞与郝连城深好好说上一句话,也是极为困难的。 大夫人看了郝连城深许久,最后,便是叹了一口气道:“若是族长在,我必然是不会答应的,可惜啊……可惜他……” 听到大夫人此话之后,郝连城深心中一口污气终于呼出——他此时等的,便是大夫人一个反应。 到底是好是坏,便全在大夫人一念之间了。 郝连城深对上陆廉贞,此种结局如何,便是谁都可以料想到,而郝连城深亦是可以想到。可要想面对一个这样的敌人,如何才有胜算呢? 而郝连城深想到的答案,便是盟友。 一个人若是打不过的话,那便两个人一起打。 而此时他所想到的最强劲的盟友,便是应猛。可这种种迹象亦表明,此时的应猛,却不是应猛,那么,谁又能当这一个对陆廉贞极有恨意,却又足够强大的对手呢? ——大夫人。 一个女人,恨起一个人来,乃是会比一个男人恨起人来,又更高的智商的。她们爱一个人来爱的歇斯底里,爱的义无反顾,可以将一切都抛弃掉,而当他们恨起一个人来的时候,也是一样的。 所以,大夫人的力量虽然不是很强,可郝连城深从来不会低估一个女人恨一个人时候的潜力。 当一个人需要一个盟友的时候,不理所当然需要对那个盟友坦诚相待吗? 而郝连城深此时对大夫人所言应璃的事情,便是一个开始。 他需要告诉大夫人一个事实,而接下来,才是重点。 “一切起因缘由,便在那会客厅中……夫人若是想要知道真相,便可以去那会客厅看看……我以为,这里面,将会让夫人看到一切夫人所希望知道的。”郝连城深话中意有所指,乃是这房间之中,有着应猛的尸体。 郝连城深呆在应府之中,虽是受着牵制,却也在处处观察着应府中的一切。 这几日应府往来无大件物品,也无大件物品运出,那便是说明这尸体必然还是在应府之中的,而应猛却又将这会客厅的大门深锁——究其原因,似乎也只有一个了。 可应猛便是这府中地位最高的人,郝连城深要硬闯可以,可接下来的事情,却非常不好办了。这府中,便有一人可与应猛的命令抗衡,且接下来的事情,不会很好办,那便是大夫人。 而要将大夫人拉拢到自己这一边,便需要让她相信,此时的应猛,却不是应猛,而是陆廉贞。 只是大夫人对应猛感情极深,也是好在陆廉贞并不多加忌讳,此人恃才傲物,又极有本事,还聪明之极,便是不需要掩饰。 ——这事情向来如此,便是为何动物有保护色一类,乃是因为有敌人存在。弱者依靠保护色,而强者则露出爪牙,让强者靠着保护色而活,却自然是不习惯的。 也因为陆廉贞的肆意,便是让大夫人感受到了什么,便将大夫人退到了郝连城深这一边。 这自然不算是在陆廉贞的意料之外,而是陆廉贞,根本没有想要去在意这一件事情。 “这……”大夫人迟疑了。 倒并非是因为她没有这种权利,而是因为,她实在是太害怕这屋子里有她不愿意看到的东西了。 郝连城深亦不催促,只是徐徐说着。 “夫人若是不愿,我还是有其他办法的……”让一个女人去亲自见证自己丈夫的死亡,确实是一件极为困难的事情,更何况大夫人与应猛的感情,还是极好的。 只是大夫人,并非是喜欢活在谎言里的人。 她这一辈子,讲过许多谎话,被人狠狠骗过,也狠狠地被人骗过——越是漂亮的女人,越是善于骗人,而大夫人到了这个年纪,还是如此端庄美丽,便可见一斑了。 只是如她这样的人,还是喜欢真相多过于喜欢谎言。活了这把年纪,她已经知道,真相,向来都是残酷难看的,从未有一个真相,会让人觉得开心快乐。让人觉得开心快乐的,那叫事实,而非真相。真相,乃是有人隐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知道的。 大夫人知道,这一次,将真相隐藏起来的,并非是陆廉贞,而是自己。 自己早已经明白应猛不是应猛了。 ——究竟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呢? 是在婚礼之上,是在近日的对话之中,还是刚刚?不,都不是,一个妻子,发现自己丈夫的异样,乃是在见到自己丈夫的那一刻起。 也许当大夫人见到陆廉贞所扮演的应猛的时候,心中已经隐隐约约觉察到什么了。 只是……只是她终究还是不愿意相信的。 而如今,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 590重大决定,夫人与郝连城深联手 “你随我来吧。”大夫人仿佛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似的,便是如此对郝连城深说道。 郝连城深知道大夫人想说什么,便是定了定心神,对大夫人说道:“夫人若是想已经打定了主意,我想,便是不急于一时了。” 大夫人听了郝连城深的话后,便是落寂地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是了,她为何这样冲动,这样着急。若是此时与郝连城深闹翻,想来是一件太不理智的事情了。 “夫人,明日时候,族长会出去一趟。”郝连城深对大夫人这样说道。 大夫人皱了皱眉,回答:“只是没病没灾,应猛。不,陆廉贞为何要出去?” 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个踌躇满志的笑,便是对大夫人说道:“不,族长他,必然是会出去的,只要他还在族长的位置上,便必然是会出去的。” …… 应猛此人,有一个特点。 总结起来,便是四个字:身先士卒。 很奇怪。 他这人胆小怕死又谨小慎微,却能做到身先士卒。若是部族之中一有事情,便是第一个会站出来。只是北通部族地处极北,便是有战火,也烧不到他那里。 所以他上位这几十年,需要他身先士卒的机会,并不多,便是十根手指都数的出来。 故而他这人,是聪明又胆小的。 聪明便是聪明在知道这个情况,才在上位之初许下这个诺言。因是知道这件事情,所以才敢这样说,而胆小,便是他怕死,哪怕真正上了战场,也必然是躲在队伍最后面的。 只是一族之长来到了战事之中,也是有着振奋人心的作用的。 虽然胡国之中有规定,族与族之间,不得内斗,可如北通一样这样巨大的部族,并不少,而与北通相邻的部族,也是一个极大的部族。 林子大了,便是什么鸟都有。 部族之间的治理,也如胡国一样,将部族分为许多块,成为郡县,郡县有县长,有着各自的权力,也有一些兵力囤积。只是这样,容易出现内乱,若是有人将兵力囤积起来,行不轨之事,便有些不妙了。 故而这一郡之中,乃是有两个官员的,一是为了工作可以分担,二便是为了弹劾,让这两人互相监督,互相监视,便大约不会出事,可也有一样,便是两人狼狈为奸又如何? 于是这应猛坐下便出了一个职位,名曰监督司,监督司便是来往与北通部族各个郡县之中,去查有没有狼狈为奸的事情,再向应猛禀报的。而这监督司,乃是极为重要,便是仿佛应猛眼睛的一个人,若是此人禀报不公正,便仿佛应猛被蒙住了眼睛一般。只是应猛倒也算是识人之人,此监督司圆滑处事,却也不曾偏颇,便是做了二十年监督司,其间大风大浪过来,却是在阴沟里翻船了。 据说此人在回应府禀报途中,被人杀了。 这倒是让人意外极了。 若是此人是在穷乡僻壤里被杀的,倒也是合乎常理,这监督司坐久了,仇人也多了,仇人一多,命就不保了,如他这样的人,在这个位置上是不会活的这么久的,只是因为他性子圆滑,才活的这样长久,再过几月,他就可以告老还乡,做这清闲散人,却没想到此时却是死了,倒是出人意料之外,非但是死了,还是离这应府所在郡县还有几里外的官道之上。 此时被应猛一听到,这应猛便是立刻出门了。 监督司一死,便是仿佛应猛瞎了一双眼睛,且这人是死在离应府的不远处,便是仿佛挑衅一样。所以这应猛,无论是应猛还是陆廉贞,都是坐不住的。 …… “你为了将这应猛引开,竟是杀了监督司?”大夫人见到郝连城深之后,问的第一句话,便是这个。 “夫人以为是我做的?”郝连城深不急不缓反问。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应猛与我身上都是染满了鲜血,你会这样做,我是一点也不稀奇,只是这监督司其人我也是认识了二十余年了,终究是……终究是……”大夫人如此说道。 “夫人会如此想,也是理所当然的,我昨日便与夫人说了这样一句话,今日这监督司便死了,夫人会怀疑我,也是理所应当的。”郝连城深这般回答道。 “难道……不是你做的吗?” 郝连城深摇摇头,回答道:“确实不是我动的手。” “这……”大夫人迟疑。 “我原本做的,也是希望对这监督司下手,只是却没做着要将他杀死的打算,我原本只是想要将其绑架,而后让其身边小厮将此时传达给陆廉贞而已,却没想到,我的人赶到的时候,却有人先动了手……这监督司一行百人,无一活口,全被杀死,而管道之上,更是一片狼藉。”郝连城深说完之后,一阵沉默。 监督司这个职位,必然是有很多人想动手杀的,于是这监督司就让一百人来保护自己,以往也确实无人能将他杀死,可没想到今日,这一百人非但没有保护好他,甚至还给他陪葬了。 “是谁下的手?”大夫人如此问道。 “两种可能。”郝连城深分析,“一种是监督司的仇人,这一种,是最有可能的。” “那……另一种可能呢?”大夫人心中,那隐隐的担忧又出现了,她便是如此问着。 “另一种可能……那便是……监督司,是陆廉贞杀的!”郝连城深如此说道。 “为何?”大夫人问。 “便是一句话:将计就计。”陆廉贞知道了郝连城深的计划,便是利用了他的计划,做出了相应的举动,所以才在郝连城深等人动手之前,先行将监督司杀死! “你是说,陆廉贞知道了我们的计划?”大夫人脸上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便是这样说道,“可此时的计划,却只有你知,我知啊……” “不错,只有你知我知的事情,为何陆廉贞,会知道?”郝连城深往前走了一步,如此问着大夫人。 !! 591你怀疑我,夫人与郝连城深信任危机 “你……你是在怀疑我?”大夫人退后一步,说道,脸上有的,乃是惊愕,乃是错愕的表情,仿佛不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不,不,我并没有做这样的事情。” “我相信夫人没有做。”郝连城深看着大夫人,如此说道。 大夫人起初以为郝连城深在骗自己,也许这郝连城深心中实则已经将自己怀疑进去了,可所说的话,却依旧是相信。但当大夫人看着郝连城深的眼睛的事情,却发现,原来他是真的在相信自己。 说谎到了极致,乃是脸上的细微表情,眼中眼神都可以模仿的。大夫人在这个位置上,已经是无法再多信任别人了,可是当看到郝连城深的衍射你的实话,大夫人的感觉,便是这个人,决计没有骗我。 “即便如此,我还是要去看看的。”大夫人对郝连城深如此说道。 郝连城深略略沉默,便是问大夫人道;“夫人不怕这是个陷阱吗?”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若是不往前走一步,岂不是让这陆廉贞笑话?”大夫人如此说道,倒是有一些意气用事的态度。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夫人可想好?”郝连城深如此问道。 “所以……此事,便由我一个人来。”大夫人如此说道。 “夫人是说……”郝连城深问,言语里面,有的,乃是关切。 “你以为我是万念俱灰了吗?你太小看一个女人的坚韧了。”大夫人如此笑着说道。 ————————大夫人愤怒的分割线———————— “夫人。”站在庭院之外的兵士见到大夫人缓缓而来,便是立正站定,看着大夫人。 大夫人并不理会,只是直直朝他们中间那道门走去。 这左右兵士一见状况不对,便是一左一右拦住了大夫人的去路。 “夫人……请夫人不要让小的为难……”侍卫中一人,便是如此开口说道,“族长有过命令,不让任何人进去这庭院之中。” 庭院之中有一座水池,水池上夹着一座石桥,而沿着石桥走过,便是会来到这会客厅。究竟这会客厅里有着什么,便是大夫人此行的目的。 果然,尚未打开这会客厅的大门,便是被人拦住了。 这也是大夫人起疑的原因。 “为难?若是你们不让我进去,那族长才会为难你们,你们可要知道,我是应猛的夫人,做了二十四年的族长夫人……我不是那所谓的外人,我要进我自己家,莫非还要你们这两个外人来同意吗?”大夫人一番威严做派,便是将这两个小兵说的心惊胆战。 只是他们只知道夫人与应猛两人向来感情很好,却并不知道此时这个“应猛”却是全然一点也不给大夫人面子,非但是一点不给面子,甚至是不给大夫人一点台阶下。只是也好在他们并不知道,大夫人此时才这样说的。 果然大夫人说完之后,这两个士兵便是一左一右让开。大夫人心里有计较,却也不说许多,便是让这小雨等在院外,自己独自进去了。 无论这庭院之中的会客厅里有什么,也决计是不能让任何人知道的。 进到庭院之中,大夫人踏上这石桥之上,便是一道倩影倒影在水中,大夫人如今年纪,便也只有端庄可以形容其美了,只是倒影在这水中的景色,却是被一圈一圈涟漪晕开,看不清脸来,倒仿佛这石桥之上站着的,真是一个端庄佳人一样。 大夫人原本心中惴惴,想要急急找到真相,可真的来到了这里,却又一点也不着急了,她一步一步走过石桥,一步一步来到门口,而当真正站在会客厅门口的事情,却又停住了脚步。 里面会有什么? 尸体? 血? 还是…… 大夫人稳了稳心神,将房门打开…… ————————我是不淡定的分割线———————— “里面有什么?”大夫人回到房间之后,便是见郝连城深已经在等了。大夫人脸上失魂落魄,不是悲伤,不是难受,不是欢喜,亦或是别的表情,只是失魂落魄而已,仿佛丢失了什么重要东西,七摇八跌地走过来…… “若是里面有什么东西,想来我是不会这样了。”大夫人那向来稳重端庄的脸上的露出了一个极为难看的表情。 “夫人的意思是……” “这房间里,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郝连城深脸上露出了一丝古怪的神情来。 “是的,兵器,尸体,血……什么都没有……”大夫人脸上露出了惨淡的笑容,如此回答郝连城深道。 “这不可能!”郝连城深回答。 “我也以为是不可能的,只是……我所见的,确实是事实。”大夫人回答。 “那这些尸体,又去了哪里?”郝连城深心中难掩一丝慌乱,便是如此问道。 “这也是我要问二皇子的……这尸体,究竟去了哪里……”大夫人用余光扫了一眼郝连城深,而那里面,便是带着怀疑。 ——事情完全对调过来了,原本,郝连城深是希望借助大夫人的力量,将陆廉贞打败的,可此时,大夫人却成了自己的敌人。 而黑暗之中,便是仿佛有一只手,操控着这一切。 “而且,我去看过这会客厅前面的桂花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都翻找过,却没找到一点被修剪过的痕迹……你那株桂花树的树枝,又是来自于哪里?”大夫人此时无比的冷静,无比的睿智,便是仿佛刚刚那个失魂落魄的人,不是自己一样。 郝连城深被他这样一问,便是知道自己被设计了。 好个陆廉贞,好个聪明人!竟是将这一切反转了过来,让这大夫人,成了自己的敌人。便是利用了大夫人的好奇心,将这一状况扭转了过来。好个将计就计! 郝连城深如此在心中想着,却是听茹夫人说了一句:“二皇子,你可否和我解释解释,这里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 592针锋相对,陆廉贞起了怀疑 “想来,这陆廉贞会以为,我会这样问吧。”大夫人那原本盛气凌人的神情,便是变了,变得惨淡,又便会了原本那可怜女人的模样。 “夫人你这是……”郝连城深问道。 “计,计中计,将计就计。好个陆廉贞……”大夫人脸上露出了一丝颓废而阴狠的笑,便是如此说道。 “夫人信我?”郝连城深反问。 “我不是信你,我信的,是我只属于女人的知觉而已。眼前这个男人,到底是不是应猛,我,其实很清楚……所谓易容,想要骗的,也不过只是在对那人不熟悉的人那里骗,若是至亲至爱,将对方的感觉全然映在了心里,便是易容了,又如何看不出呢?只是至亲之人,却是会骗自己,所以这易容术才会成功。”大夫人竟是想了个通透,把许多人都没相通的事情,都想通了,“你说的没错,这陆廉贞,确实是这世上,最让人觉得可怕的人……” 只是他们何其不幸运,却是被陆廉贞当做猎物,这必然是一场死里逃生的路程。 若是一搏,尚有活着的余地,若是放弃了……就…… “夫人倒是比别人通透多了。”郝连城深如此说道。 “不通透又如何,还不是做别人手里的棋子,任人摆布吗?我不愿做陆廉贞手里的棋子,便只好搜肠刮肚来找自救的办法了……陆廉贞聪明,便是聪明在这里,这会客厅中什么都没有,我必然是会怀疑你的,而我们的联盟,原本就是建立在新任的基础上的,若是一旦有了裂痕,怕是无论如何都修复不了的。若是我未确定自己心里的感觉,想来此时早就已经怀疑你了。”大夫人说。 若是真的总结一句,那便是大夫人的感觉,救了郝连城深。 而陆廉贞露出的破绽,便是太不重视这位大夫人了。 “下一步,当是如何进行?”大夫人问道。 “此时陆廉贞想来已经是知道夫人已经去过这会客厅了。原本他走出应府,为的,就是让夫人去看,如今夫人去看了,倒是正中陆廉贞下怀了。陆廉贞所用,便是将计就计一计,咱们,便也用这个计策吧。”郝连城深如此对大夫人说道。 若是以陆廉贞所想,这大夫人,必然是会与郝连城深决裂的,而实际上,也理所应当如此。可大夫人与郝连城深非但没有决裂,这联盟却更是紧密,这是陆廉贞所想不到的事情。究其原因,是因为陆廉贞此人,实在是太聪明了,而他的聪明,却又是理性的聪明。这理性的聪明,让他运筹帷幄,可这一次,他漏算在了大夫人的感情上。 也便是感性,打败了理性。 大夫人全然地以为这一位应猛族长,并非是应猛族长,而是陆廉贞。 那陆廉贞所做的一切,便是在一点一点地让大夫人相信她的猜测。 郝连城深所说将计就计,便是让大夫人做出与郝连城深决裂的样子,而这一台好戏,便是做给陆廉贞看的,也是为了迷惑陆廉贞所做。 而当晚,陆廉贞便是来找了大夫人。 “夫人。”陆廉贞还是那应猛该有的模样,可在大夫人眼里,却只是一个披着应猛面皮的野兽而已,只是大夫人虽心里明白,可是脸色却依旧不变,依旧是那陪伴在应猛身边一个近三十岁女人当有的模样。 不得不说,女人是天生的伪装大师。 “族长找我,有什么事情?”大夫人如原本一样,露出了一个笑容,便是对应猛如此说道。 “今日夫人,做了什么事情?”陆廉贞如此问道。 实则这两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可却偏偏这样问着,也算是有趣了。 “族长知道?”大夫人此时反问道。 这陆廉贞出了陆府,却还知道了自己做了什么,甚至这样毫不避讳问道,必然是心里有了计较,甚至无所顾忌。 “夫人问这话,便有些无趣了。”陆廉贞并未正面回答大夫人的话,只是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错,我今日去了那会客厅。”大夫人对陆廉贞如此回答。 “会客厅?哪个会客厅?”陆廉贞如此反问。应府之中有许多会客厅,只是陆廉贞这样问道,倒是多问了,只是这便是陆廉贞的性子,谁也无法改变。 “便是族长会晤樊离的那个会客厅。”大夫人回答。 “哦,我记起来了,前些日子我将这会客厅封锁起来了,不让任何人接近,却不知道为何夫人,你去去了?”陆廉贞先是恍然大悟,后来这脸上,便是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来,如此问着大夫人。 “我以为,这里面有我要找的东西。”大夫人如此回答,却是毫不避讳。 “那夫人找到了吗?”陆廉贞反问。 “找到了,也没找到。”大夫人回答,如此模糊不清。 “找到便是找到,没找到,便是没找到,夫人年纪不大,便是已经糊涂了,这哪里有没找到,却又找到的事情呢?” “我原本以为这房间里面,会有什么东西的。” “可?” “可当我打开那房门之后,却是发现,里面什么都没有……”大夫人如此回答道,“族长将这院子守住,却是为了守护一样根本就没有东西,这岂不是比我刚刚的言论,更奇怪吗?” 大夫人哈哈大笑,这笑容,便是寻常夫妻打趣时候的笑容。 这是陆廉贞,却没有笑。 他见到大夫人的时候,从来都是没有一丝笑容的。 陆廉贞没有回答,而全身上下散发着的,便是一阵我便是族长,我便是不愿意回答的气场。 简而言之,便是任性两字。 也好在大夫人是知道陆廉贞性子的,便不迟疑,开口说道:“原本,原本我是怀疑族长的。” “怀疑?你怀疑你枕边丈夫?”陆廉贞脸上露出了怪异的表情,如此反问道。 “这确实是我的不对,我不该去相信郝连城深那个小人,而去怀疑我的丈夫,此时,我知道我自己错了。”大夫人的言语,说的是如此诚恳,便是无人不信。 !! 593晨曦寒冷,郝连城钰与小七 胡国皇宫。 “这北通部族怎么还没传来消息?”金元阁中,国主凭栏而坐,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飘出了一道白烟。 胡国都城虽然处在胡国的南边,气候温暖,可此时乃是春天,可接近晨曦的时候,早上的冷,还是会让那热气变成一丝白气的。 因是呼出了太多的气,郝连城钰微微地咳嗽了几声。 站在旁边的年轻男子将白瓷碗中的人参汤喂到了郝连城钰的嘴里,郝连城钰却是将脸别过,一脸难耐的样子—— “这几日喝的,都是人参汤,喝的我都快吐了。”郝连城钰白着一张脸,便是对那男子如此说道。 男子做了个手势,却还是不顾郝连城钰的要求,硬是将这人参汤喂进了郝连城钰的嘴里。 “总有一天,总有一天孤王要将你和陆廉贞都杀了!”郝连城钰如此硬气地说,可男子听到郝连城钰这个说法,不但脸上没有一丝惧意,甚至都笑了出来。 “小七,你笑什么?”郝连城钰看着这名叫小七的男子,如此问道。 小七歪了歪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啊,我倒是忘了,小七你是个哑巴,说不出话来的。”说完,便又低低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沙哑,到最后,还咳嗽的更厉害了。 小七见状,便是将更多的人参汤灌进了郝连城钰的嘴里,弄得对方几乎喝不下了。 “若是我成了这胡国史上第一个被人参汤噎死的国主,你可就成罪人了。”郝连城钰如此漫不经心说道,说完,便是仿佛想起了什么似得,开始笑出声来。 小七替他擦了擦嘴角流出的液体,眼中露出的,乃是一种名为怜悯的眼神。 “别这样看着我,倒仿佛我很可怜似的。”郝连城钰如此说道,“北通部族那里,还没有传出消息吗?” 小七想了一想,便是摇摇头。 “陆廉贞妄称这世上第一聪明人。”郝连城钰说这话的时候,眼中有的,乃是一点点轻蔑。 小七耸了耸肩,在心里想着,主子是第一聪明没错,可他的缺点,此时就在身边,这第一聪明人,也架不住被人揪住了弱点。但凡是人,被揪住了弱点,便是再强,也是强不到哪里去的。只是好在陆廉贞足够强悍,若是哪怕被人揪住了弱点,也可以一步一步前行。 只是走的,却是慢了一点…… 远处飞来一只白胖的鸟儿,听在了小七的胳膊上,小七喂了那鸟一把小米之后,从那鸟的腿上拿下一封信来,将信解开之后,便是将信展开,放在了郝连城钰面前——其间,小七是一点也没看到这心里究竟写了什么。 “有趣有趣。”郝连城钰将信看完之后,小七便是将这信丢进了一旁的炉子中。 熊熊的炭火之中,那信,被烧成了一片灰烬。 “你不奇怪这信里写了什么吗?”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小七摇摇头。鸠阁里一向奉行:不是己事,不问世事。这八个字,便是将这各人自扫门前雪休管他人瓦上霜一句话明了了个通透。 小七此时虽身在郝连城钰身边,可终究还是鸠阁里的人,而且他这人,做没有的,便是好奇心了,尤其是在陆廉贞身边,这好奇心若是太盛了,恐怕这命,也就大约保不住了。 “倒也不是了不得的大事。”郝连城钰知道小七不想听。可是他依旧还是说了出来,“大约就是北通部族的监督司被杀了,而陆廉贞却让大夫人相信,下手的人是郝连城深而已。” 小七歪了歪脑袋。 这照郝连城钰的说法,监督司看起来是阁主杀的,可为何却让应猛的大夫人相信,竟然是郝连城深下的手呢? 其中的弯弯绕绕,还真是让人闹不明白。 想了许久之后,小七还是依旧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便是耸了耸肩。 而这个时候,郝连城钰却更严重的咳嗽了起来,几乎,要将这肺咳出来一样。 小七将一些真气输入郝连城钰的身体之中,绕着他的五脏六腑一圈,郝连城钰身上散发着白色的气,而原本苍白的脸上,也终于有了一些红晕。 “我这样,倒也是平白让你耗损功力而已。”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意,如此回答小七。 小七不言,便是面无表情,将自己的内力源源不断输入了郝连城钰的身体里,一刻之后,小七缓缓将自己的功力收回,呼出了一口气…… “不,我还不想回自己的寝宫里。”当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小七想蹲下,将郝连城钰连着一张椅子都背回金元阁中,却被郝连城钰止住了。 小七皱了皱眉,但到最后,都没有违背郝连城钰的话,只是将旁边的炭火烧的更旺了。 胡国的白天,总是来的很晚的,而当太阳渐渐升起来的时候,那红光,便是将郝连城钰的脸,都照耀的透亮,散发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意味来。 而小七看着这美丽的早晨,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 当郝连城钰看到这一阵美景的时候,心中发出的,乃是咏叹。 “我胡国的早晨,总是这样美好而又辽阔的……但是我,但是我又有多久,没有看过这美丽的早晨了呢?”他一字一顿说着,而每一次说话,这口中的热气,都在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便是仿佛那蓬勃的生命一样…… “无论是我,还是父皇,都希望将自己的土地,延伸到南边……那里有富饶的土地,美丽的文化,悠久的历史……只是无论是我,还是父皇,都并没有被天祝福……我们都没能将自己的国土,延伸到最南边。”郝连城钰这样带着一点无奈的语气,如此说道,“可……大赤不是有一句话吗?三分人事七分天命,我与父皇,都未尽那三分人事,又如何轻言天命呢?” 是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未必别人,也是做不到的。郝连城钰这样想着。 起风了…… “回去吧……”郝连城钰咳嗽了两声,对小七这样说道。 小七点了点头。 !! 594极不甘心,红绸你是一个聪明人 “爹爹下一步,是要如何走呢?”靖榕开口询问陆廉贞道。 “我一向不喜欢太弱的对手,因为这样赢起来,就没什么意思了。”陆廉贞一向都是如此,问的话,便是少有回答的。 而靖榕也在陆廉贞的语气之中,听到了什么。他说的是赢,不是输,那郝连城钰与陆廉贞这一场战役之中,似乎真的只是会没有胜算了。 可人算不如天算。 当靖榕问出这句话的第二天,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郝连城钰,宣召所有部族的族长进京! 各部种族,各司其职,若是什么重要事情,是不会被随意宣召进宫的。而若是被宣召进宫,也必然会死有了不得的大事发生。 ——比如这胡赤两国再起战戈。 陆廉贞自然也收到了。只是当他收到这一袭国主命令之后,心中却有些疑惑。 这小七分明就在郝连城钰身边,小七尚未给自己发出什么讯号,这郝连城钰的一袭圣旨却来到了自己手里,这倒是让人意外之极。 而且大赤之中,乃是有陆廉贞手下之人的,这大赤与胡国会不会起战戈,陆廉贞明白的很,所以才更无法了解这一袭圣旨之由来。而他自然是可以让人假扮自己,回去胡国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这样既可以拖住郝连城深脚步,亦可以不受这所谓抗之不尊的命令。 可陆廉贞到最后,还是顶着应猛的身份,去了胡国皇城。 而他一离开,这大夫人,便发难了。 陆廉贞知道这大夫人此时必然是对郝连城深不善的,故而便是自己走了,这北通想来也是落不到郝连城深手里的,故而才离开。只是走的时候,还是不忘将靖榕带上了。 而郝连城深只觉得这跟在应猛身边的人,分明他不认识,却有一种让他极为熟悉的感觉。只是走也不能走进,只好在远处看着。 而当陆廉贞回到帝京的时候,这北通部族沦陷的消息,便也传过来了。 只是陆廉贞看到手中的信后,脸上表情依旧都是淡淡的,并无一丝挫败,甚至这嘴角边,还露出了一丝不明就以的笑容。 靖榕看着陆廉贞这样的笑容,心中隐隐有些担忧,可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 胡国之中,最大的内斗,在这个春天,打响了…… 这个国家之中第一与第二男人的斗争,总是这样的惊心动魄。而在这皇宫之中,却只有沉寂。而当郝连城深的队伍将半个胡国收入囊中的时候,胡国之中也终于传来了一件喜事。 ——国主,要封一位皇后。 后宫之中原本沉寂的日子,终于如流水一样,开始活动了起来。 而后宫女人们那死寂的心,也终于有了一些跳动。 是了。 皇后,多么荣耀,多么美好的词汇啊。 让人如此的欲罢不能,移不开眼睛。 而这凤冠,虽然沉重,可戴在头上,却又是这样的威严,这样的美丽,向来美丽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而一步一步踏上凤位,睥睨天下的时候,这身后的每一步,都是血泪。 只是当这一袭圣旨被打开,念出了里面的名字的时候,却让后宫之中的每一个女人,都在心里念出了一句不甘心。 这个女人,不是那么美丽,背后也无多少势力,她甚至不是一个胡国人……可她偏偏就得到了国主的青睐,要登上后位。 很多人都不甘心,其中最不甘心的,便是红绸了。 可红绸听到这旨意的时候,第一时间去找的,并非是郝连城钰,而是卓雅。 “您不会不甘心吗?”红绸这样问道。这后宫之中,卓雅为妃,而其他人都是贵人,这卓雅,乃是后宫之中最高贵的女人——若是那人没有封后的话。 “不甘心?那所谓的甘心,又是什么呢?”卓雅如此反问道。脸上井字的伤痕已经淡了,可依稀还是看的出来,而她原本那俏丽而刁蛮的模样,已经全然消失了,便仿佛一颗丢在水里的石头一样,被水流渐渐冲刷着,一点一点地被磨掉了棱角。 “封后大典尚未举行,您还是有机会的。”红绸在卓雅那里如此煽风点火的,她实在是太着急了,着急倒似乎都没有听出卓雅话里面的意思。 “那我该怎么做呢?杀了她?陷害她?往她的房间里塞一个男人?”卓雅如此反问道。而这些事情,红绸,都做过。 卓雅说出这一句话后,红绸终于听出了对方话里的意思,便是低声说道:“臣妾……臣妾明白了……” “明白了?你明白什么?你什么,都不明白……”卓雅看着红绸,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说出了这句话后,她也觉察出了自己的食言,便是叹了一口气,回答道:“红贵人,你可知道,国主的心,在哪里吗?” “国主的心?”红绸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便是回答道,“莫非,莫非就是在那皇后那里吗?” “不。你错了。”卓雅脸上露出了一丝惨淡的笑容,这样回答道,“国主的心,不在那位皇后身上,不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甚至不在他自己身上……” 红绸愣了一愣,似乎不知道卓雅究竟在说什么。 “国主他……终究是个可怜人啊。”卓雅叹了一口气,说出了一句极为惨淡的话。 而这句话,便是听在有心人士耳朵里,便是一句可以起波澜的话——红绸便是一个有心人,可她听完这句话后,却竟然没有没有用这话做些什么,也是意外。 “娘娘……你不怕,你不怕红贵人将此话说出去吗?”卓雅的贴身侍女,如此问道。卓雅待这侍女极好,所以这侍女,也是一心向着卓雅的。 “怕?我在这里,还有需要要怕的东西吗?”卓雅无奈地说道,而后,他又加上了一句,“红绸她是不会对别人说的,她是聪明人,所以她是不会将这句话传出去的。我要和她说什么,她都懂……她懂,我也懂……” !! 595一步一步,一袭凤袍而来 当这一袭凤冠被侍人抬进靖榕的房间之后,靖榕有的,也唯有震惊了。 “这……”靖榕看着那为首侍人,问出这样一句。 “恭喜陆贵人了,国主一袭圣旨,陆贵人封后,往后便是平步青云,荣华富贵,其可不要忘记小的啊。”那为首侍人一副谄媚脸孔,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便是这皇宫之中,所有人都知道,却只有靖榕一个,是不知道的。 靖榕心中隐隐有了一些怒气,却不好明说,便是摆驾来到了金元阁前——此时她虽然依旧是贵人封号,可这圣旨已下,却是顶着皇后的名头,虽然还未参加封后大典,可众人却都已经知道,所以依旧还是按着对皇后的态度对她。 “陆贵人……国主便是在里面休息,太医说过,不得由任何人打扰。”态度虽然变了,可封号却是不变的。尚未封后,这靖榕还是贵人,所以眼前侍女将她拦住之后,便是恭恭敬敬地说了这样一句话。 靖榕不理,便是硬闯。 左右将其拦住之后,竟是差点动手。 可就在这个时候,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人来,不是别人,正是小七。 小七走到那侍卫面前,便是在那侍卫手中,写下一个:钰。侍卫一见,便是让开道路,小七向靖榕比划了一下,示意靖榕跟着自己走,靖榕不疑有他,便是跟着前行。 这金元阁中冷清,只有零零碎碎几个侍人。途中靖榕问过为何小七在这里,小七便是摊开了自己的手掌,写下了一个陆字。 其意,便是陆廉贞让自己呆在这里的。 一来,是为了做这陆廉贞的眼线,二来,便是…… “你来了……”郝连城钰躺在这床上,便是面前坐了起来,对着靖榕,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许久不见,这郝连城钰实在是变了太多了。 他此时很瘦,非常非常的瘦,人躺在这床中,便是只看到锦被,而没有看到人一样,床上的隆起也是小小的,而他的手腕,也仿佛一折就要断一样。而他的头发,变成了白色,全然的白色……只是那脸上的表情,却还是郝连城钰所专有的表情。 看到靖榕来了之后,他的脸上,终于绽放出了一丝笑意。 “你这是……”靖榕看到郝连城钰这幅模样,却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生老病死,人之常情。”郝连城钰说道。 生老病死,可这病,却是在死前面——这郝连城钰,莫非已经到了病入膏肓的地步了。 “究竟是什么病?中毒?中蛊?还是……”靖榕问道。 “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原本我就知道,只是从来便没告诉过我的父母……”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姆妈自小便走了,所以不知道,而父皇……要瞒着他,实在是太容易了……” 靖榕沉默。 “不,方磊笑可以医好你的。”靖榕突然开口。 “我让盛雅燃来帮我看过,可惜她的结论,也是一样的……他们能医好的,是后天带来的病,而我这病,便是天生的,便是上天给予的东西。他们可以医好的是人,可如何,能与天斗呢?”郝连城钰露出了一丝惨淡的微笑,如此说道。 “你若死了,胡国怎么办?”靖榕问道。 “你这话倒是有趣……”郝连城钰说着说着,便又咳嗽了起来,小七急急忙忙给他为了一些人参汤,他才止住了咳嗽。 …… “胡国之中,有着继承权的,只有我与郝连城深,我死了,这皇位,不就是他的了吗?”郝连城钰如此说道。 可靖榕知道,郝连城钰,是不会让其如愿的。 若是在郝连城钰咽气之前,郝连城深死了,这胡国的皇位,究竟会花落谁家呢? 郝连城钰并无子嗣,而郝连城深,却是有的……只是靖榕不愿意让这孩子落入到宫廷之中,成为那囚笼之中的一只困鸟。虽然有着最好的生活,可这翅膀,却是再也无法飞翔了……这样可怕的日子,想来却是刺骨的寒意。 靖榕曾经过过这样的生活,可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让自己的孩子,过自己的生活了。 若是没有到了这个地步,她是决计不会想要告诉任何人,这皇族的血脉,还留存于世的事实的。只是此时……若是不将这件事情说出来,怕是…… “你若死了,会将阿成拉去陪葬吧。”靖榕问道。 “什么陪葬?他必然是会死在我前面的,他不死,我怎么会死?”郝连城钰如此说道。 “如今郝连城深与你各自占据这胡国的两边,势力相当,你便是要杀死阿成,也是困难。”靖榕说出了一句实话。 “你可知道,穆远,是我的人。”突然,郝连城钰说出了一个惊天的秘密! 郝连城深之所以可以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乃是因为有穆远帮助,而此时郝连城钰却说,穆远是他的人,这实在是一件让人太无法接受的事实了。 只是…… 此时郝连城钰,似乎根本没有撒谎的必要。 人之将死…… “不,穆远与其说是我的人,倒不如说是我父皇的人,便是我父皇死了,穆远也存着一颗爱国之心,知道我身上有病症之中,他便是要祝我一步一步将这胡国统一,再将这国家交给郝连城深的——你说,若是我此时告诉他,我的病有救了,他会如何?”郝连城钰这样问道。 答案,自然是只有一个的了。一山不容二虎,一国无有二主,以穆远性子,必然是会将郝连城深杀死的,毕竟,这郝连城深才是乱臣贼子,而这郝连城钰,却是胡国之主…… “如此……我便告诉国主,一件事情吧。”靖榕看着郝连城钰,如此说道。 “我……有一个孩子……那个孩子,身上流着的,是郝连家的血脉……”当靖榕说出她有一个孩子的时候,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的,乃是震惊的表情,可当她说出流着郝连家族血脉的时候,郝连城钰的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微妙的。“而还有第二件事情,我也要和你说说。” 靖榕一步一步,走近郝连城钰…… !! 596国主生死,你以为这只是一个误会? “父皇他!”听到靖榕的话后,郝连城深几乎从床上坐了起来,可他此时身子虚弱,便是强坐起来,到最后,还是身子软了下去。 靖榕趁机便是抓住了郝连城深的胳膊,将其好好扶住后,往他的背后塞了一个枕头,而这动作之间,便是搭了一搭郝连城钰的脉象——其中脉象紊乱,时高时低,似是心律不齐之症状。 ——这并不是作假。 “也便是你,可以抓着我这一国之君的脉门了。”郝连城钰对这靖榕这样说道。他便是知道靖榕刚刚所做,却无任何责怪的意思,“你以为我说的是假的?是骗你的?” 靖榕不曾回答。 “你会这样想,也是理所应当的。”郝连城钰脸上露出的,乃是一种微妙的感情,仿佛说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猛然之间,靖榕突然开口问道:“你刚刚说,这件事情,你很小便知道了?” 郝连城钰知道靖榕要说什么,便是开口说道:“不错。” 而他的脸上,却是露出的一丝释然的笑意。 “你从小就知道自己有这样的疾病,而有着这样疾病的你,却是不适合当国主的,只是你却还是做了国主——可你却又知道,这国主,是做不长的……”靖榕似乎想到了什么,如此开口说道,而她的话,越说到最后,便越是震惊。 郝连城钰并不回答。 “而国主,一向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你……一个,是郝连城深……你不能做国主太久,那到最后,这国主的位置,便会落到阿成身上……可阿成,并没有想与你争夺王位的意思,他更希望去过闲云野鹤的生活,而不是与你抢夺这坐下王位,所以你才这样……处处逼他……”靖榕震惊地看着郝连城钰,那不算美丽的脸上,露出了极为少见的惊讶的表情。 “你将我,想的实在是太好了……”郝连城钰浅浅笑道,沙哑的喉咙之中,有着的,乃是仿佛破锣一般的声音。 而小七在听到郝连城钰说完这句话后,便是将人参茶喂进了郝连城钰嘴里,郝连城钰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我原本就讨厌他……分明是个混血……可生的,却比纯种的胡国人来的还要像一些……非但外貌上像极了胡国人,连这身体,都比的来的好的许多。”郝连城钰含着一些嫉妒,这样对靖榕说着…… “可阿成小的时候,受的苦,却比你来的多的多。”靖榕回答。 眼前这个男人所做的事情,与陆廉贞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其实是差不多的。阿成过去有多苦,如今便有多辉煌。也是这个男人,将阿成打磨到了如今这个地步…… 而陆廉贞对自己,亦是如此,没有过往的陆廉贞,没有陆廉贞的磨练,是没有此事的陆靖榕的……过去有多少磨难,此事的在脚下的路,便有多顺。 人生之路,她与阿成所走的,原本就不顺遂,路上有太多的绊脚石,让他们无法前行,而因为过往有了如郝连城钰与陆廉贞这样的人,他们才能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虽然践行,可这步子,却是一直都是稳稳的。 “我一直在想,若是他当上皇帝,是否会是成为我父皇那样的皇帝……我父皇,真的是一个好皇帝,虽然有很多不足,可他确实是一个明君……而阿成,又像极了我父亲……”郝连城钰如此说道。他知道,这个皇位必然是会到郝连城深手中的。 可郝连城深却没有登基的意思,于是,他便只能逼。 可哪里知道,他一步步逼近,郝连城深却是一步步后退……直到最后,遇到了一个陆靖榕,才让郝连城深终于有了抢夺的意思。 只是…… 郝连城钰终究还是嫉妒的,嫉妒着这个男人,嫉妒他有一个胡国人的体魄,嫉妒他的性格,嫉妒他的健康,嫉妒他……遇到了一个名叫陆靖榕的,可以相守相爱一辈子的女人…… 嫉妒,归嫉妒啊。 可皇位,却终究还是只能留给郝连城深的,不是吗? 因为这胡国之中,留着郝连家血统的,只有他们两个了。 可就在刚刚,陆靖榕却告诉了自己一个自己绝对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郝连家族的血液,并不会就此断绝。 非但郝连城深有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父皇……甚至……还活着…… “不不……这不可能……父皇他……分明是父皇的亲信传出的死讯……”因为这个让人振奋的消息传来,让郝连城钰有些喜不自禁,可他终究还是有些若有似无,不敢太多相信。 “你知道,那个将你父皇杀死的人,是谁吗?”靖榕缓缓问道。 郝连城钰沉默了许久,突然,他看着靖榕,便是如此问道:“是你?” “不错。是我。是我‘杀’了你父皇。可是你父皇没有死,如何谈得到杀?”靖榕反问。 “可你分明受到了我的牵制……若是你没有杀了我的父皇,为何你会如此害怕你杀死我父皇的事情,被郝连城深知道?若是父皇根本没有死,那你杀死我父皇的事情,自然也便不存在了。”郝连城钰反问。 “你不明白……他死了,才是对他最好的。”就仿佛这大赤灵柩之中,金银棺木中有的两句烧焦的尸体,并非是帝后的一样。 帝王们所有的时间,实在太短,与心爱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又实在是太不长了。帝后兜兜转转几十年,才有了这一袭剖白,而国主夫妇之间,却也是寻寻觅觅这样几十年,才有了今日相见。 江山美人之间,他们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后者。 前者,他们陪伴了几十年,为之付出了一切,甚至几乎将心爱的人都舍弃了。而其后的几十年,便是诈死陪着自己喜爱的人,也是理所应当的。 “你并不知道,我在怕什么……”靖榕突然这样说道。 “我会将此时说出来,乃是因为我怕这件事情被陆廉贞知道。”靖榕这样徐徐说道,而后,他却突然问小七道,“师叔,你是不会将此时告诉我爹爹的,是吗?” !! 597小七身份,靖榕徐徐说出一件意料之外的事情 小七耸了耸肩,脸上露出了一丝无谓的表情。 ——靖榕被这丫头知道了。 原来这小七,乃是盛雅燃收的第五个徒弟,虽然只入门几年,可天资聪慧,便是进展很快,可惜敌不过这天生天才的陆廉贞。 而小七将自己装作仆人呆在陆廉贞身边,一边是因为师命难为,而另一面,却是想要看看这师父口中所谓的天才,究竟是什么样子,却没想到竟然是这样喜怒无常的一个人。非但是喜怒无常,甚至让小七觉得,这个人,有些可怜…… 求爱而不得,这是许多人会遇到的事情,可在陆廉贞身上,却是格外的可怜了。 小七的身份,乃是盛雅燃对靖榕说的。 陆廉贞不知道知不知道,可靖榕,却知道了。 靖榕此时敢在小七面前一说,便是知道小七是不会将此时告诉陆廉贞的。就像这圣旨送出的时候,小七不会不知,却没有事先将消息说给陆廉贞听一样。 有些事情,是小七会做的,而有些事情,却是小七不会做的。 “陆廉贞以为你是他仆人,却没想到,你却是他同门师弟,有趣,真是有趣……”郝连城钰笑的极为大声,却是不妨被口水呛到,便是越发的难受。便是咳嗽了起来。 小七便是在这个时候,将水倒入了郝连城钰口中,才缓解了他的咳嗽。 “骗过他的事情,还有第二件。”靖榕徐徐开口,“那便是你父皇未死的这件事情——这也是为何我一直不敢将此事说出的原因。爹爹一直以为老国主已经死了,所以才不加追究,若是被他知道,尚有人老国主活在人间。你说……爹爹会怎么做?” “赶尽杀绝。”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四个字。 “不错,赶尽杀绝。我便是知道爹爹会这样做,才不敢说出,若是你与郝连城深知道,便是能忍住对老国主与对母亲的思念,而一辈子不去看他们吗?”靖榕问道。 若是老国主与苏含玉时时刻刻陪在郝连城钰身边,想来他还是可以忍住的。可他们却是许久不在,尤其是苏含玉,便是从小离开了郝连城钰身边,这让郝连城钰如何能够忍住呢? 便是此时回答可以忍住,但也不过只是说了一个谎话而已,到最后,终究还是会去看的。 而当他们到达了那个老国主隐居的地方,便也是老国主的死期而已…… 靖榕知道这一点,才不敢说什么。 只是此时,郝连城钰成了这幅快死的模样,若是将这件事情告诉了他,他也不能做什么——所以,靖榕将此时和盘托出。 更何况这小七与靖榕便在左右。 哪怕陆廉贞在郝连城钰身边安插了人,以靖榕与小七身手,如何能够觉察不出来呢?此时说出,才是万无一失时机。 “我原本以为,是你杀死我父母的事情,才让你与阿成分开,却没想到,最后,也不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而已……你居然……居然是为了我父母,而不愿将此事说出的……”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脸上有的,是感激、感动、感恩…… “我不是为你……我是为了阿成……”靖榕说道,“我不愿爹爹将阿成的父亲杀死……在你将我与云姬制住,要求阿成做出一个选择的时候,我就知道,亲情在他心里的分量,究竟有多重了……” 郝连城钰摇摇头说道:“那时我若是阿成,必然会选你的。” “所以,你才不是阿成……”靖榕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这样回答道。 “阿成重情重义,我知道阿成对我的情谊,却也知道这父母在阿成心里有多重要,阿成自小没有受到父母之爱,你有了老国主全然的父爱,可阿成,却是什么都没有……他虽然有一个爱着他的母亲。可他却不在自己的母亲身边,他感受不到那母爱,所以才格外想要有……老国主是胡国人,但他也一样是阿成的父亲……我……不愿阿成伤心后悔……” “所以你就由着自己被误会?”郝连城钰反问。 “老国主已死,这是事实,谁也无法改变!”靖榕如此回答道。 说完这句话后,屋子之中有的,乃是无法言语的沉默…… 许久之后,郝连城深问道:“你那孩子,叫什么名字?” “玉琛……”靖榕回答,而另一个孩子的名字,乃是陆消,可那孩子到最后能不能回到自己的怀中,却依旧还是一个问题。 “你将玉琛接到宫中吧……”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可……”靖榕向来不是一个迟疑的人,可她此时却如此迟疑,不为别的,乃是因为这玉琛,却是自己的孩子。 “你想让我杀了郝连城深吗?”郝连城钰问道。“我刚刚说的,并非是胡话,我尚未想好是真的将这皇位留给郝连城深,还是带着郝连城深,一起去死……” 靖榕皱了皱眉。 “只是好在……你有一个孩子,不是吗?”郝连城钰反问。 靖榕心中隐隐有了一个极为不妙的年头,只是郝连城钰尚未说出,她亦不想提起而已,只是不想提起的,却并非不会发生,只是这件事情,终究还是会被人说出来的而已。 “我郝连家的皇子皇孙,如何能够流落在外面呢?更何况是皇后的孩子,便是有继承大统的权力。” 靖榕尚要开口说些什么,却是被郝连城钰止住了。 “皇后登基大典时候,便是我册封太子的时候——你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等他登基上位之后,我也大约可以安然的死去了……”郝连城钰竟是将自己的身后事情,说了个清楚明白。并且明确表示,要将玉琛立为太子。 可…… 可…… “不行,你决计不能将玉琛立为太子!”靖榕今日,着实是太激动了,便是站在郝连城钰面前,如此激烈说道,倒是让郝连城钰意想不到。 “为何?”郝连城钰问着。 “因为……因为……”靖榕徐徐说出一个答案…… !! 598凤临天下,终于登上后位 “这些日子,国主的精神,是格外的好啊。”一个侍人站在大殿门口,看着那天上朗朗的白云,如此说道。 前些日子,郝连城钰身子虚弱,夜间的时候日日咳嗽,便是他们这些站在外面的侍人,也是能常常听到这大殿之中传来了的咳嗽的声音的,撕心裂肺的,仿佛要把这五脏六腑都咳出来一样。 “是啊,自从这陆贵人进了金元阁后,咱们帝君这咳嗽的症状,亦是好多了。”另一个侍人如此回答道。 “便是应了一句话,人逢喜事精神爽。”那侍人回答。 便是此时,正好是小七出来。 小七武艺高强,自然是听到了两人之间的对话,便是心想,你们哪里知道,这陆贵人与国主之间,却似敌友,只是这人逢喜事精神爽这个说法,却是大错。 陆贵人到这金元阁后,为何这郝连城钰的咳嗽之症好多了,并非是因为他的心情好了,而是和小七与靖榕两个人的功力,在慢慢压制着郝连城钰身上的病症。郝连城钰身上,才出现了所谓看似快好了的样子。不过也只是看似而已,郝连城钰自己也知道自己的病症如何,此时小七与靖榕所做,不过也只是压制而已,无法治本,只能治标。 便是见小七出来,这两个侍人也并未露出什么惶恐的神色,而其中一人,更是看着小七出来时候,问道:“七大人刚刚也听到小的说了什么吧……大人以为,是不是?” 竟是要小七说出什么。 可小七是个哑巴,让一个哑巴说什么,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的事情。 那侍人不知道吗? 不,他知道,他知道的很。 只是他记恨小七夺了他的位置而已——原本这郝连城钰身边的心腹乃是他,只是这小七来了之后,他非但被剥夺了这位置,甚至被贬成了守门的侍人,这让他如何甘心。 只是他不能去恨郝连城钰,却只能恨小七。 小七在他们眼里,向来个是沉默而柔顺的人,只是当那侍人说完这句话后,小七,却是看了他一眼——那是怎样的一眼啊。冰冷的,仿佛一条蛇一样,而那个侍人当看到小七的眼神的时候,几乎被那眼神吓的往后退了几步。 ——是了,终究是盛雅燃的徒弟,便是如何沉默柔顺,也不过只是隐藏在这一个壳子下面而已。便是被触到了逆鳞,依旧会毫不犹豫地露出尖牙。 只是小七,到最后,却也是什么,都没有做的。 杀死一个人,在他眼里,便仿佛是捏死一只蚂蚁。而小七有着他自己的慈悲,所以在陆廉贞对他做什么的时候,他向来是逆来顺受的。而此时,便是看着这个侍人,小七也只是觉得,他是那么的可怜而已。 他缓缓地走了出去,看着这胡国清朗的天空,呼出了一口气。 此时的都城之中,已经不算寒冷了,看着那无云的天空之上飘着的云朵,还有那金灿灿的阳光的时候,小七的心中,也并没有什么好心情。 他甚至觉得,这天,要变了…… ——————————我是快完结的分割线———————— 白虎台上。 国主与皇后一步一步向上走着。 白虎台上九十九阶台阶,国主在左,皇后在右,互补搀扶,便是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走到了这个位置,这是夫妻,也是君臣,寻常夫妻,拜了天地、入了洞房,便是相互搀扶,走过一生。而到了他们这个位置,却是无搀扶的意思,便是勾心斗角,什么话都不能明说,也不可说,皇后是这国主后宫之中女臣之首,出言是鉴,不能有一丝差错。 ——向来这册封仪式,便是如此。 而群臣之中,总是有人隐隐担忧着…… 这国主的身体,已经有恙许久了。虽然并未明确说出,可群臣之中,却也是担心的——他们怕,怕这白虎台上九十九阶台阶,郝连城钰一个不稳,便是踩空一阶……原本这册封大典,便是要成为这国主葬礼的开始了。 那这胡国,到底是由谁来继承呢?究竟这皇位,又会落入谁的口袋呢? 可…… 他们所担忧的事情,终究还是没有发生…… 郝连城钰的步子虚弱,可却一直都是稳稳的。白虎台上九十九阶台阶,他每一步,都走的很稳,没有一丝的迟疑。 而当念出祭天之词的时候,他的声音虚弱,却是稳定。 靖榕好几次以为他会念着念着就咳嗽出来,可到最后,这郝连城钰,却还是忍住了…… ——一个人,连自己的咳嗽都能忍住,这个人,到底是可怕到了什么地步呢? 靖榕站在郝连城钰身边,这样想着,而此时,她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百鸟朝凤,贵气非凡,却是胡国国母应该有的模样。 ——她心系郝连城深,可到最后,却还是嫁给了郝连城钰。 这真是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 这祭天司还在白虎台上念着亘长而繁琐的祭天词,他念的是这样专心,这样心无旁骛,便是在他面前两个国中最尊贵的男女在窃窃私语,也未觉察出来。 这国中最尊贵的男人说:“我的皇后啊,我一直以为,有人欠你一个婚礼,十里红妆,香风百里,娶你过门,让这胡国之中每一个人,都知道你是他的妻子……” 靖榕听到郝连城钰这样说道,却是闭了闭眼睛。她心中不知道在想什么,可到最后,却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出来。 “却没想到,最后为他实现这句话的人,竟然是我……这真是……万万没想到啊……”郝连城钰带着笑意,如此虚弱说道。 “世间事情,本就是无常,前一秒以为如此,后一秒却又变了,这样的事情来来往往发生太多。莫非国主还不明白吗?”靖榕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可当她说完这句话后,祭天司的祭天之词,也念完了。 “只是此事,便也无法改变了。”郝连城钰牵着靖榕的手——他们两人原本面着天,而当这祭天之词念完之后,便是看着人群。 群臣三拜九叩之后,郝连城钰便是向群臣宣布道:“这陆靖榕,便是我的妻子,我的皇后,我要抓在手里一辈子的女人。” 前面两句,是说给群臣听的,而后面一句,才是说给靖榕听的,说给郝连城深听的。 !! 599玉琛送回,这件事情你想明白了? 玉琛被人从南疆送了回来。 而送玉琛的人,却是盛雅燃。 玉琛离开靖榕不过几月而已,却又大了许多,原本像猴子一样皱巴巴的小脸完全张开了,便是与靖榕张的极为相似,皮肤白皙,眉眼如墨,只是一个挺翘的鼻子,却与郝连城深,如出一辙。 “你可想明白了?”盛雅燃将玉琛交到了靖榕怀中,便是如此问道。 玉琛看着自己母亲的脸,却是别别扭扭哭了起来,哽咽着,小脸羞红,便是想哭又未哭,噙着泪水,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让人怜爱极了。 靖榕先是哄着玉琛,等这玉琛展开了笑颜,才是回答盛雅燃道:“我便是想明白了。盛姑姑也不要劝我了……” “若是……若是玉琛登上了帝位……你与郝连城深,便无回转的余地了……”郝连城深并不知道靖榕为他生了一个孩子,而他见到玉琛的时候,只会以为是靖榕为郝连城钰生了一个孩子,非但为他生了一个孩子。这个孩子,甚至还会成为胡国的国君。 便是在旁人眼里必然会以为靖榕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做了这样的事情——这样背叛郝连城深的事情。 只是郝连城深,不是别人。 靖榕知道。 可她知道,才是越发的觉得难受了。 便是郝连城深知道靖榕并非贪图荣华富贵的人,便是会更加伤心吧——他不知道玉琛是自己的孩子,只会以为这是郝连城钰的孩子——否则,郝连城钰为何会将玉琛封为太子呢?他不会猜到,郝连城钰对他的恨意,对他的嫉妒,还有知道自己父皇还活着之类的原因,早就了郝连城钰这个决定。 郝连城深只会觉得奇怪而已。 他与靖榕一样,凡事讲究缘由。可此时,他想不出一个缘由来。 虽靖榕知道,万事不是皆有原因的,可她能懂郝连城深那时候的感受,怕是仿佛心中有一股怨气积压,却无法将其发泄出来一样,其中苦闷,便必然是想得出来的。 只是……只是靖榕虽知道如何将此时宣泄出来,却不能告诉郝连城深。 “我不知道你与郝连城深之间发生了什么……只是我知道,夫妻之间,向来该是坦率的,而两人之中,若是有一人不坦率起来,那便是一段关系破裂的开始……”盛雅燃这样劝道。她与龙祁做了几十年夫妻,向来琴瑟和鸣,虽偶有磕磕绊绊,可到最后,却也走了过来。 到了这个年纪,依旧是两人甜蜜,便可见这夫妻之道,盛雅燃是极为谙熟的。而她此时苦口婆心劝道,亦是真正将靖榕当做了自己的亲人。 可…… 靖榕又如何不明白呢? 当她藏起郝连赫雷的事情,她从来都不知道这事情,会朝着这个方向发展——无论自己有没有杀死郝连赫雷,自己,竟都无法和阿成在一起。 可这,终究算是一个好结果,不是吗? 若杀死了阿成的父亲,那阿成,便只会恨自己。可此时,自己并未杀死阿成的父亲,甚至将其藏身地点烂在心里,待郝连赫雷百年之后,再将此事说给阿成听,想来两人之间,或释然,或不释然,却也是无法知晓的事情。 只是那之后,此去经年,物是人非,会有什么变故,靖榕是决计也不敢再想了…… “往后玉琛,会成为国主吗?”盛雅燃如此说道,其间忧心忡忡,靖榕听的出来。 “便也只能如此了……郝连城钰后宫之中,并无子嗣,似乎,也只有玉琛了……”靖榕如此回答。 “可你要知道……玉琛……”盛雅燃开口,却只见靖榕摇了摇头。 “便已经骗了这天下第一次,难道还怕骗这第二次吗?”其中唏嘘,便是让人听着极为难受的。 盛雅燃叹了一声气候,如此说道:“我终究还是希望,你与郝连城深之间可以修成正果,而非如此……若是你们之间无一个陆廉贞的话,想来便不是这样了……” “只是若无爹爹,又如何有一个陆靖榕呢?”靖榕反驳道,“我从未恨过爹爹……爹爹心中的苦,我是知道的。” 便是此时,靖榕依旧喊着陆廉贞爹爹——极为尊敬,却也从未将这陆廉贞当做是别的身份。 “你们四个,都很苦……”盛雅燃看着靖榕如此,便是说出这样一句话。 “四个?还有一人是……”靖榕问道。 “乃是我那二徒弟,千缕。”盛雅燃叹了一口气,如此回答。 “千缕她……如何了……”靖榕对千缕,心中有恨,可更多的,却是觉得她可怜。 “廉贞去哪里,她自然是跟去哪里的……我早年之间学过一些卦术,便是为这孩子算了一算,说是情路坎坷,难成正果……可不,就是喜欢上了一个无心无情的陆廉贞。”盛雅燃口中唏嘘,说着的,乃是千缕与陆廉贞之间的事情,“她在廉贞身边,廉贞便是将她当枪使……她这样聪明,怎么不明白……却还依旧甘之如饴……让她杀哈图,杀了,让她当红栏之中的斛珠夫人,她也当了……便是将自己当做了什么……爱的这样没有骨头,便是连自己的自尊都丢了……爱的这样可怜,连我都觉得她可怜极了……” 如千缕一般精彩的人,若是随意爱上一个,也必然会是有一个好结局的。 只可惜,她爱上了陆廉贞。 红栏之中乃是最有消息的地方,她为陆廉贞收集消息,便是化身成红栏之中的斛珠,为陆廉贞扮作妓子,当真是卑微到了骨头里。 也正如盛雅燃所说的,她如此可怜,却是爱上了一个陆廉贞。 “那现在她……”靖榕问道。 “我送给了她,一样好东西。”盛雅燃带着狡黠的笑意,对靖榕这样说道。 “好东西?” “我这个做师父的,总是在廉贞面前,忘记了厉害,便是让他忘了,他的本事,都是我教的……”盛雅燃对靖榕这样说道,“我便是送了千缕一味药材,这味药材让廉贞吃了,便是连他,都会手软脚软,不能动弹。” “如此……爹爹必然会恨千缕的……” 盛雅燃笑笑,便是回答:“千缕如何不懂……只是宁可被不爱着,倒不如被恨着……她和陆廉贞,都是一样的……” 千缕爱的卑微到了骨子里,可依旧无法得到陆廉贞的一丝爱意。于是,爱变成了恨,曾经有多爱,如今便有多恨,便是将其囚禁,带在身边,似乎也是一件好事。让其终其一生,只恨着一个人,也是如此让人觉得心痒难耐的一件事…… !! 600归为嫉妒,变成了牡丹花 600 “真讨厌啊,虽然很早之前就已经想过自己到底会如何了,可到最后,面临着这个地步的时候,却还是会让人觉得讨厌的要命。”郝连城钰说完,便是咳嗽了起来,那咳嗽剧烈的,便是仿佛要将这肺咳嗽出来一样。 “你此时倒还有心思说笑。”靖榕坐在郝连城钰身边。这世上,便唯有这样一个女人,是可以与他平起平坐的存在,只是此时,郝连城钰躺着,可靖榕,却是坐着。她端丽的眉目带着一点无奈的神情,厚重的妆容之下,便是将其那静雅、端庄全然的显现了出来。 她原本不算是一个绝色的女子,可当花上这样的妆容之后,却是显得大气、端庄,仿佛一座远山一样,而那凤袍穿在其身上,便是在合适不过了…… 待郝连城钰咳嗽完之后,靖榕将这人参汤一点一点喂进了郝连城钰嘴里。 “有什么用啊……终究还是要死的……”郝连城钰虽这样说着,可靖榕的动作却是一点也无迟疑,依旧还是一点一点将这人参汤喂进了郝连城钰嘴里。而郝连城钰虽是这样说着,却也将这汤药一点一点喝下。 “国主向来是最不信命的,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却说了一个终究两字呢?”替郝连城钰喂完药之后,靖榕擦拭了一下其嘴角便的痕迹,便是如此回答道。 “皇后可信?” “我不信。” “呵,不信?”郝连城钰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讽刺的微笑,便是如此回答道,“虽是不信,却依旧做了我的皇后,若是别人不懂你,想来会将你当做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女人。” “国主知道我不是。”靖榕的回答,依旧淡漠。 “而他也知道,你不是……”郝连城钰接下去说道。 靖榕将手中的药碗放下,便是将那一双白的如玉的手,贴近了郝连城钰的胸膛,一点一点真气输入到了对方的身体之中,缓解了那胸口郁结的气。 只是,也不过只是一瞬间而已。 “到头来,也不过是个死……”郝连城钰如此说道。 “只是死的困难和死的容易,便是两样太不一样的事情了……而国主若是不想活着……我便此时一张打向国主胸口,便是了……”靖榕缓缓说道,而那只白皙美好的手上,虎口之处,乃是纹着一朵炫丽而夺目的花,那一朵花栩栩如生,便是仿佛活的一样,却又叫不出名字。 郝连城钰并未例会靖榕的话,只是这样漫不经心问道:“你手上的花,究竟是什么名字?” “它没有名字。”靖榕回答。 “没有名字的花却这样美丽,真是让人觉得……讨厌啊。”郝连城钰这样回答道。 “这是一朵开在沙漠沙漠之中的花,一个世世代代住在沙漠之中的人,将这朵花纹在我的虎口之上——而我的虎口,原本上面有一个疤痕,这朵花,便是为了掩饰这个疤痕而存在的……”靖榕这样徐徐回答着。 “不如纹一朵牡丹吧,国色天香,端是绝色,我曾去过大赤看过一次,那日美景,此时还在眼前……”郝连城钰仿佛回忆起什么似的,便是如此说道。 而这牡丹只在皇城之中绽开,若是郝连城钰想要见到,那便必然是要去皇城之中的。 若是郝连城深,那也算正常,可他并非是郝连城深,而是郝连城钰,敌国王子,显在他国都城之中,是怎样让人觉得可怕的一件事情,莫说郝连城钰,便是郝连赫雷也是决计不会允许自己的儿子陷入这样的危难之中的。 所以郝连城钰,除了那一次御驾亲征之后,真的只有一次,是真的,真的,真真正正来到大赤之中的。 而那一次,他便是看到了那样的花,那样灿烂而美丽,仿佛怒放的生命的花。可也不过只是见过一次而已。只是那如此美丽的事物,只需要看见一次,便可以全然的记在心里了。 “你这一生,来的比任何人,都要精彩,甚至……比我都来的精彩极了。”郝连城钰如此说道。 “我不过这个年岁,如何说得上一生?”靖榕如此问道。 “你虽算不上一生,只是我的一生,却是要尽了……”郝连城钰如此回答。 而当她话音刚落的时候,玉琛的哭声,便是响彻了金元阁中。那孩子稚嫩的哭声如此嘹亮,却是与此时郝连城钰的虚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真是动人的哭声啊……不愧是胡国储君应有的哭声……”郝连城钰如此笑着,这样说道。 而他那脸上的表情,竟是真的将玉琛当做了自己的孩子。 “你分明知道,玉琛不该当皇子的……”靖榕将玉琛从摇篮之中抱了出来。她做母亲时间算是久了,可呆在孩子身边的日子,却不够久,只是好在她聪明,这带孩子的诀窍,便是一点就通,而抱孩子的姿势,也是极为熟练的。 将玉琛脖子上的那朵玉花摇了一摇之后,玉琛便止住了哭声,将玉花拿在手里…… “哪里有什么不可以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我这一生,做的事情,十有**,都是出格的,便是你,也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我知道,你心里,没有我,一丝都没有,如你这样的人,心里有了一个人,便再也装不下另一个人了……” 靖榕听了郝连城钰的话后,便是一点也不回答,依旧逗弄着玉琛。 “只是……只是我终归还是嫉妒……嫉妒这这个拥有我所有想要一切的男人……他此时在外面厮杀,可心里,想的必然是你吧……还记得你登上凤位的时候,边关传来的消息吗?那个男人,终于开始动了……集结了三部与穆远的力量,终于开始动作了起来……可还不是时候,他若是在蓄势待发一些时间,想来会更好……可是……为了你,他忍不住了……”郝连城钰一边说,一边喘息,一边咳嗽,可唇角,却带着笑意。 !! 601一份战报,郝连城深势不可挡 601 战报被一封一封放到了郝连城钰的枕头边,而靖榕,则是坐在郝连城钰身边,一遍一遍地念着这战败上的内容。 “四月十五日,镇难关一战役,敌军伤我方千人,势如破竹,其威难挡……” “五月一日,平城关大战,敌军以火攻强登城,风助火势,烧破城头,我君难挡……” “六月十七日,南许关之战,我军以三万对敌军两万,原本以为可厄其势头,却不曾想堪堪只是将其挡住,却也是费尽心思……” 靖榕的嗓音,典雅,大气,干净,又略带沙哑,她很少说话,而她的嗓音,却也从来不是温婉典雅的,只是当她将这一卷卷战报读出来的时候,这金戈铁马之气,便是仿佛从她那喉咙之间被挤压出来一样,分明只是几个字的战报,却平白透漏出了一股肃杀之气。 “够了,不要再念了……”郝连城钰对着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南许关大将也是废物,靖榕看不出这样简单的计策。郝连城深以一万兵马对抗其三万兵马,便是他再战术惊人,也不敢托大,此时与之战平,不过只是为了伺机而动而已……怕是几天之后,就该传来南许关大败的消息了……” 靖榕也不回话,只是将这一卷战报放下,一只素手托起旁边的茶碗,里面乃是一碗热气腾腾的人参茶。 那只纹着牡丹的手,将这一碗人参茶拿起,喂入郝连城钰嘴中,郝连城钰瞥见了靖榕手背之上图案,便是问道:“这样好看的花,到底叫做什么名字?” 靖榕回答道:“牡丹。” “果真是国色天香,漂亮的东西,理所应当是该有她自己的名字的,这样籍籍无名着,到底算是个什么样子……”说完,他便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而靖榕只觉得自己的手背,在隐隐发疼。也许是昨日才纹上去的纹身的伤口伤口,还未好转吧。 待到七日之后,这战报,终于来了。 果然如郝连城钰所说的,郝连城深省了。那一场一万五千人对三万人的战役,郝连城深打的艰难,而他到最后,还是胜了。 “一万人的队伍在前诱敌,与三万人的队伍打成平手,苦苦支撑,而五千精兵奇袭,诱敌深入——也便只有他,敢这样做了。”郝连城钰如此评价着郝连城深。他们兄弟一向是不和的,只是好在兄弟都是聪明人,所以郝连城钰也是知道郝连城深会用什么计策的。 “国主不怕输吗?”靖榕站在郝连城钰身边,如此问道。 “怕是怕的,只是阻止不了,又能如何呢?”郝连城钰这样说完之后,脸上带着笑意,“一向不争的人,争起来,真是让人害怕。我一直都知道他很利害,却没想到,他这样利害,便是应了你们大赤的一番话了——咬人的狗,不会叫。” “国主莫要说阿成是狗……阿成可是流着与国主相似的血呢……”靖榕如此回答。 “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是拿话咯我,也不怕我就这样去了……”郝连城钰带着笑意说道,便是如此说道,只是语气里,并没有什么责怪的意思,“我若是死了,玉琛,可就是要登上帝位了……” “国主知道自己的病情,便是没有三年五载,怕是难以就这样入了九泉之下吧。”靖榕淡淡回答。 “你便是知道,我或三年,或五年会死,却还是这样气我……”这仿佛两人之间,并非仇人,而是多年故友,而靖榕并非皇后,而郝连城钰亦非国主,靖榕并非胡国人,而郝连城钰,亦非胡国之主一样,两人便是站在对立的面上,仿佛许久未见的朋友一样,说着这样的话。 …… 沉默了许久之后,郝连城钰问道:“你可恨我?” “与其说恨,倒不如说,是可怜吧。”靖榕淡淡回答道。 “这句话,倒是戳了我的心窝子。”郝连城钰回答,“这世上,敢说我可怜的,也便只有你一个人……” 说完之后,郝连城钰咳嗽了起来,而靖榕则是将自己的真气,一点一点输入到对方的身体里……郝连城钰的身体,在一点点的油尽灯枯,虽然用了最好的药材,可也不过只是将这颓势微微驱散了一些而已…… “是啊……你如何能够不恨呢?”待这身体好了之后,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将你与郝连城深分开,让你们落到了这样的境地里,甚至将你囚禁在自己的身边,你如何能够不恨我呢?” “将我落到这般田地的人,并非是你……”靖榕将真气回转一个周天之后,对郝连城钰如此说道,“一步一步,都是我走的……和你没有一丝关系,便是落到了这般田地,也是由我咎由自取,与别人无关……” 这世上太多人想不明白想不明白,便是遇见了一件事情,一件错事,下意识便将这行差踏错的错误,推卸到对方身上,殊不知,这每一步,都是自己走的,一步步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却有多少人,能做到如靖榕这般呢? “真是个好女人啊……”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我以前就在想,若是你先遇到的是我,而不是郝连城深,又会如何?” 靖榕并未有多想,只是回答:“我便也会先选择对方吧。” “为何?”郝连城钰脸上露出了一丝惊讶的神情。 “乃是因为,你是郝连城钰,而他是郝连城深。”靖榕如此回答。 而听到靖榕这样回答,郝连城钰却是哈哈大笑:“真是个足以气死人的答案啊……” “国主分明有了比阿成有的太多的东西,又何必与他争呢?这江山不算,阿成从小便未受到一点父爱,老国主他,将自己所有的父爱都给了你,却没有施舍给阿成一点,国主又何必如此厌恶阿成呢……”靖榕缓缓说道。 “你啊,莫不是以为,我那父皇是老糊涂了。若是那郝连城深身体里,真是留着我父皇的血的话,我父皇又为何对他视而不见呢?”这话里,分明有话。 !! 602美人云姬,这一段宫廷往事 602 “你见过那云姬吗?”郝连城钰问道。 云姬?那个温婉大气,仿佛远山一样的女子,见之,便是心中映出两个字,不争。 只是郝连城钰说到云姬的时候,语气里有的,却是一点点鄙夷……却不知道为何。 “你以为那郝连城钰的母亲如何?”郝连城钰问道,可语气里面有着的,是无法掩饰的鄙夷。 只是靖榕听出来了,却依旧回答道:“我见她的时候,只觉得此女子,温婉大气,虽不是如皇后一般刚烈的女子,可却胜在两字:不争。” “我的母后吗……不错,她登上后位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不适合当一个皇后。因为她这样的女人,顽劣,不善容人。我父皇为了她,将这后宫变成了她一人所有……你要知道,这对皇家的开枝散叶,是极为不利的。这皇家,原本就仿佛一个炼蛊厂一样。”郝连城钰如此叹息说道。 是了,炼蛊场。 他说的,便是一点也不错。 皇族的血脉流到各家王子之中,勾心斗角,兄弟相残,手足相逆,一步一步,踏着血肉而来,便是仿佛蛊王一样,活的最久的,笑到最后的,便是王者。 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这为王的,便是要选出一个最好的儿子,登上帝位。 他或许并非是最适合当皇子的,可他却是最幸运的。一个男人,足够幸运便已经是上天眷顾了。而多数人,都是不幸的。 可这郝连赫雷,却是爱这苏含玉,爱到了这个地步,非但不愿意苏含玉受这宫廷之中的尔虞我诈,甚至连这苏含玉的儿子,都不愿让他受到那血腥感染。 他便是只生了一个儿子。 而这一个儿子,却偏偏得了从娘胎里面带出来的病。 “其实我原本就在想,若是自己早点发现就好了……只可惜我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姆妈,已经走了……我便是告诉了父皇,又如何呢?父皇不会让别的女人孕育自己的孩子的……他是决计不愿意的……”郝连城钰如此说道。 “可国主,却又另一个儿子……”靖榕回答。 而这另一个孩子,虽是国主酒醉之后,却亦是另一个女人,为国主所生下来的孩子,这是无法辩驳的事实。 “你啊,漏听了我刚刚的话……”说完,郝连城钰轻咳了两声,在清了清自己的嗓子之后,郝连城钰继续说道,“我说了,若是他是我父皇的骨血的话,我父皇,是决计不会这样对他的。” “可他若不是国主的骨血的话……那他,必然是不会活着的……”靖榕如此反驳。 “所以我说,他并非是父皇的血脉……可他却有活着的理由……”郝连城钰如此说道。可这话一说完,却是让靖榕疑惑了。 “我不懂……” “你只要懂云姬是一个怎样的女人,便是了……”郝连城钰回答,“所以我刚刚才问你,你以为云姬,是一个怎么样的女人。” “听你的口气,似乎这里面,有些隐情。”靖榕如此回答。 “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情了,若是我不去打听,想来也是不知道的。你不知道,也是情有可原,只是你聪明……聪明如你,为何不猜一猜呢?”郝连城钰狡黠着一双眼,这样问着靖榕。 “猜吗?我这一辈子,最不喜欢的,就是我所谓的聪明了。这一份聪明,并未给我带来什么好运气,只是我却也不讨厌便是了……若是无我这一份聪明,想来是无法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的……”靖榕只是这样的年纪,却开始回顾起了自己的过去。 如她这样的年纪,便是繁华的开始,只是她经历的,却比别人的一生,来的都要多的多。 别人的凤袍,来的步步惊心,处处为赢,而她这一袭凤袍加身,却是来的莫名其妙,不知为何。究其原因,却不是女人的嫉妒,而是男人的怨恨。 郝连城钰有的,比郝连城深有的,多太多太多了。这江山不算,郝连赫雷所给予的父爱,却是郝连城深想要而不得的。可郝连城钰,依旧是深深嫉妒,深深怨恨着郝连城深。 “既然你不愿意猜,那便不猜吧。”听着靖榕这样的话语,郝连城钰心中唏嘘,便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还是猜吧。你躺在这床上,哪有什么乐趣,便是听着的猜,倒也算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吧。”靖榕看着郝连城钰,眼中有的,乃是怜悯。、 “你可怜我?”郝连城钰笑着问道,“我一介胡国之主,什么时候,要别人可怜了?” 可靖榕,却并未回答。 “阿成身边,有一条蛇,那是一条全身黑色的蛇,可后来阿成告诉我,那蛇,并非是蛇,而是一种蛊。” “蛊。我倒是听过,据说这蛊,大多数都是奇奇怪怪的,因为混合了别的物种的毒素,所以总是会超脱自己种族的怪异呢……”郝连城钰如此回答。 “可那条蛇,却让人看不出有多少怪异。若说有什么怪异的地方,那便是这条蛇,看起来并不冰冷。”靖榕回答道。 “并不冰冷的蛇,那倒是可以算作是一件让人觉得怪异的事情了。” “只是那蛇,非但不是蛇,还是蛊,非但是蛊,还是蛊王!” “蛊王!郝连城深身边,竟然带着那样不可思议的东西!”便是身在宫中的郝连城钰也知道,所谓蛊王,是多么稀罕的一件物件,将其毒牙磨成粉末之后,便可解除世上一切蛊毒。 只是他也不知道的,郝连城深,并未将这蛊王,当做是一件什么物件,也未将之关起来,亦或是利用对方,郝连城深从小与蛊王一起长大,将之当做朋友,当之兄弟,当之是与自己一样人的人,而非异类。 “他从小便遭遇了很多,也有许多事情,是你所不知道的。”靖榕缓缓说道,“而这,便是其中一件。” 郝连城钰嘴边露出一丝冷笑,却不回答。 “只是让你更想不到的是,这蛊王,并非是别人给阿成的,而是云姬给阿成的。”靖榕说道,“这便足够让人深思了。” 不错,云姬如何能够得到一只蛊王呢? 而阿成所说,这蛊王,便是在他小的时候,云姬送给他的,那时候阿成还小,而蛊王亦小,便是仿佛初初被炼制出来之后,就送给阿成了。 可这蛊王,又是谁给云姬的呢。 如此想来,似乎这答案,便也只有一个了。 “你的意思是,这蛊王,乃是云姬炼制出来的?”郝连城钰猜测。 “我亦是这样想的,云姬被关在这宫中许久,亦无熟人,若是有人去见云姬,你如何能够不知道?你关了云姬许久,可见过这关押云姬的院子里,有过什么异样?”靖榕问道。 “她倒是安静,不吵不闹。”郝连城钰回答。 “所谓炼蛊者的心,想来是极为安静的,宠辱不惊的。”靖榕徐徐回答。“而她在这院子之中,总要做一些事情,打发时间的。” “可这蛊王,也不是说炼,便可以炼制的。”郝连城钰提出异议。 “国主要我猜,我便是猜了。我想她,可能与盛雅燃有些关系。” “毒手医仙,盛雅燃?” 靖榕点点头:“不错。这蛊王,便是连花遥都炼制不出来,想来便也只有如盛雅燃这样的人,可以将蛊王炼制出来了。” 花遥乃是盛雅燃的徒弟,原名陆遥,因被破了相,便是被赶出了宫中,谁知道一番机缘巧合,却成了盛雅燃的徒弟,盛雅燃传授其蛊术,便是成为一方大家。原本以为这被半毁的人生,却是绝处逢生,枯木遇春,竟是比所有人来的,都要精彩快意,也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每每想起,便是感叹人生境地瞬息万变,不容任何人小觑。 “再想想国主说着云姬的语气,我便是在想,或许这云姬,曾经做过这样的事情——做过这样为了一个男人与别的女人争抢的事情,甚至做了极为过分的事情。”靖榕如此猜测。 “你说的不错。她曾经与毒手医仙盛雅燃争过,可惜,她输了。”郝连城钰回答,语气里,有的,乃是轻蔑。 “与盛雅燃这样的女人争抢,想来多数人,都会输的。”她这样的女人,有才,有貌,便是世间无双的美丽,任何人见到,都会惊讶,都会爱上,便是女人见了,也是我见犹怜的。只是靖榕此时说的,乃是多数人。 盛雅燃输过,输的很惨。 她过往的时候,爱上过一个男人,一个配得上他的男人,可惜这个男人,却爱上了一个什么都不如她的女人。 盛雅燃恨过,便是现在还恨着,虽然这恨意淡了,可是她穷其一生,都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如今的释然,却不是因为不恨了,而是因为,她早已有了自己所爱的人。只是她的骄傲,不允许她放下而已。 “你以为她只和盛雅燃争过吗?”郝连城钰问道,说完之后,便是冷冷一笑,“她非但和盛雅燃争过,甚至和铁凝心,也争过……可惜啊,都输了,输的一败涂地,便是只好逃到这胡国来,逃到了这胡国的皇宫来,后来遇见了我父皇,就想和我母后争一争!” !! 603争的太多,会迷失自我 603 “一个人,争的太多了,总是会迷失自我的。”郝连城钰这样说道。 “只是如今的云姬,并不像是你口中所说的那种女人。”靖榕对郝连城钰所说之事,始终存着一些疑问,便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她啊,争够了,一辈子向着太高的目标走着,便是仿佛这填海的鸟儿,奔日的人一样,最后落得的,不过只是一个筋疲力尽而已。只是好在,她不算是争了一辈子,而只是争了半辈子而已。有了这个儿子之后,她也终于不争了,终于懒得争了,愿意在这皇宫之中,休息下来。只是放下屠刀了,也未必能成为佛,她往日的事情,只是别人不说而已,却并非不存在,这一点,便是你我,也是都知道。”郝连城钰徐徐说出云姬过往的故事。 却也是这样悲伤而让人觉得无奈的过往。 靖榕回忆起云姬的模样,恬淡而淡然,可如今听完郝连城钰所说之后,再是一想,便是想到,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大气的模样,而是一个失败者,在放弃所有的东西之后,所显露出来的不争模样。 原本靖榕只是以为这云姬只是一个可怜人。可是,她却又忘了,她忘了一句话,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靖榕听了之后,沉默了许久。 而这许久之后,她便是缓缓开口,说出了这样一番话:“过去的事情,便让它过去吧。云姬孤苦十几载,也算是她的报应了。” “报应?她让我的父皇和母后分开,误会了这样久,如何能就这样简简单单的就让我将这件事情忘了,而原谅她呢?”郝连城钰说这话的事情,虽然不重,可语气里面带着的,乃是怨恨。 分明死去元知万事空,可他临死之前,却还依旧放不下对云姬的恨意。 他这样的人,究竟是一个怎么样的人呢? 说他阴狠吗?似乎是啊。说他诡异吗?似乎也是啊。说他刚愎自用吗?似乎也对……可便是这样的人,却是一个孝顺的人。云姬让他的父母分开了这样的久,他便恨着云姬。可实际上,云姬却并未对他造成什么伤害,若是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他又何必去恨云姬呢? 甚至从某些方面来说,还是云姬,将这国主的位置,早早地推给了郝连城钰。 可郝连城钰对云姬,没有一丝感激,有的,却只有恨意。而这恨意的来源,便是云姬曾在郝连赫雷与苏含玉之间的从中作梗。 而这梗,却有一个自己的名字——郝连城深。 因为郝连城深出现,而让郝连赫雷无法掩饰自己的错误,仿佛是为了证明对方犯了多大的错误一样,这个名叫郝连城深的错误,这样茁壮的成长这,便是让郝连赫雷,产生了越发浓重的负罪感。 可有一天,他突然发现,这个孩子,竟然不是自己的子嗣。 只是他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已经是十几年后了。 “阿成……你知道的,我的父亲,有一个弟弟,一个傻弟弟……”郝连城钰说到这件事情的是,语气,乃是有一些淡淡的哀伤的。 ————————我是回忆的分割线—————— 那一年,雪下的格外的大。 宫人们搓着手,从这广场之上快速略过,而当他们停下了脚步的时候,却发现一辆马车,从外面飞驰而过。 “咦,这是谁的马车?”这个时间点从外面进来的马车,必然是有些意思的。 夜半三更,皇城紧闭,皇宫之中无一人可进,一人可出。而这马车,却分明是从皇城外的而来的。那一盏小灯点在马车的门框上。 马车不稳,摇摇晃晃的,连带着这小灯也是摇摇晃晃的,可因是系的极好,所以这小灯只是在风雪之中飘摇而已,却迟迟没有落下,直到这马车的颠簸终于渐渐平息了,它依旧还是这样徐徐的燃烧着,没有一丝动摇,一丝熄灭。 “吁……”马夫长长的喊了一声,而马儿,也渐渐止住了脚步。 在一个偏僻的庭院之前停下之后,左右两边的胡国侍人,将这马的马蹶子架住了,一个小小的板凳摆在了马车旁边,而马车的门帘被掀开后,一个人,缓缓地走了出来。 此人的模样,像极了郝连赫雷。 可那眼中所显露的稚嫩与天真,却是与郝连赫雷,一点也不像的。郝连赫雷的眼睛,乃是肃杀的眼睛,乃是残忍与血腥的眼睛,被这样的一双眼睛盯上,便是谁,都会觉得害怕,觉得恐惧。 可这个人的眼睛,却是一双孩子的眼睛,没有一丝喧嚣,一丝纷争,有的只是试探,只是摸索,只是带着一点喜悦。 “请随我来吧。”一个侍人走到那人面前,对他恭顺而轻声地说道。 那人点点头,便是跟在那侍人身后,一步一步走进了庭院之中。 庭院之中,是极为安静的,安静的,仿佛只有听到雪下的声音一样,整个庭院之中,都是白茫茫的,连脚下的水面,也是白的,剔透而清澈的。 那人看了自己水中的影子一眼,而当他看着那英子的时候,却发现影子也在看自己。 他觉得有趣,便是停下来脚步。 许久之后,身边的侍人微微催促了一下,两人才缓缓地继续走向前。 眼前乃是一个小小的阁楼,在这一片雪色之中,这样的小阁楼里,发出了橙色的光,在这样寒冷的冬夜里,让人感受到了难以言语的冷意。 他搓了搓手,便是想要推门进去——却是被引路的侍人拦住了。 侍人摇了摇头,便是低声说道:“且先等等。” 而后,便是拍打了那门三下,回答屋内道:“吾主,人来了。” 屋内静了半响,便是听里面回答道:“将人带进来吧。” 房门打开了。 果然,里面的温度,是这样的温暖而和煦,让人难以言语的温暖。而屋子里面,有一个男人,一个坐在屋子中央,独自饮酒的男人。 他眨了眨眼睛。有些不信这件事情的发生。 ——刚刚分明还在水中的男人,怎么就在自己的眼前了? “郝连惊蛰。”屋子里的人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他皱了皱眉——他并不喜欢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会让他想起厮杀,想起血,想起很多人的死亡……可当这个人叫出这个名字的时候,他的心里所有的,却也只是深深的无奈而已。 “你……你是谁?你长得和我好像……可是……你是谁……”郝连惊蛰皱着眉,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连我的名字都忘记了吗……”坐在上位的男人将手中的酒杯放下,便是如此问道。“惊蛰,你过来……” 男人的嘴角,颦起了一丝笑意——他向来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在他这个位置上,是很少笑的,也是不常笑的,只是他依旧还是极为努力,露出了一丝算是温和的微笑。 他战战巍巍走到男人面前,便是歪着头问道:“你是谁?” “我?”男人愣了一愣,却是反问道,“你以为你自己是谁呢?” “我?”这个名叫郝连惊蛰的男人摇摇头,回答道,“我知道我自己叫郝连惊蛰,他们叫我主子……可我究竟是谁……我……我……” 说罢,他便蹲下身去,极为难受地捧住了自己的头,脸上露出了一丝痛楚的表情。 “罢了罢了……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男人急急站了起来,将人扶起,便是柔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我是谁?那……你又是谁?”郝连惊蛰问。 “我叫郝连赫雷。”男人回答。 “咦,咱们的姓氏,是一样的。”惊蛰点了点自己的手心,这样回答道。 “当然是一样的。我是你的哥哥。”郝连赫雷如此回答道。 “哥哥?”郝连惊蛰的脸上,露出了如孩童一样的笑颜,便是回答道,“怪不得呢……怪不得呢……我总是觉得奇怪,你为什么会长得和的很想……原来是这个原因……只是……哥哥,你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呢?我常常听别人说过,一家人是该住在一起的……可哥哥你为什么要住在这里,我却住在很远的北方呢?” 北方,指的并非是北通,而是更北的一个地方,那里长年下着白雪,天气寒冷,却又仿佛是个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一样。 “惊蛰觉得,是这里好,还是北方好?”郝连赫雷并未回答,而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北方吗?”惊蛰似乎陷入了一丝回忆之中,先是看了看自己的脚下,而后看了看外面下着的白色雪景,便是如此回答,“挺好的,就是有些冷。北方长年都很冷,比现在这里的这个时候,还要冷。” 他说的极稚嫩,却又漫不经心。 而郝连赫雷听完惊蛰的话语之后,便是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惊蛰,若是你有机会,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愿不愿意?” 外面的雪,下的是寂静无声。因为屋子里有这样的一个人在,所以外面的脚步声,也是放的格外的轻。只是这样寂静的环境之中,这两人的呼吸声,却是无限的放大着…… !! 604郝连惊蛰,这个傻弟弟 604 如郝连赫雷这样的人上位,大约也不过如此吧。 从一个族长的儿子做起,一步一步,走上了皇位,以为这就是结束,没想到,这却是开始。当族长的时候,每一个兄弟,都在帮自己,而当了皇帝之后,却是每一个兄弟,都窥伺着自己的龙椅。 到了年老的时候一想起这原因,才是恍然大悟。 原来还没上位的时候帮自己,就是仿佛在种树的时候,洒水、施肥一样。而当自己登上了皇位,便是将这果子收入囊中的时候。 刚刚开始不争,不是因为亲情,也不是因为情谊,也不是因为不稀罕这权利的果实,而是因为,时机还不成熟而已。 而当他站在权利巅峰的时候,想的第一件事情,竟然是感谢自己的父母——感谢他们并没有生太多的兄弟。 这场战役之中——他伤了很多人,但更多的,是杀了很多人。四个兄弟,最后只留下一个。这一个,并非是不想争,而是因为,最后,他疯了。 无论是假意疯狂,还是真做假时假亦真,郝连赫雷都只是冷冷看着这一幕发生。可手中的剑,却到底还是没有举起来……手中的武器,挥舞太久,是会累的。 尤其当你曾经有的,最后只剩下一个的时候,便会懂得珍惜了。 人就是这样愚蠢的东西。 失去之后,才懂得后悔。 可郝连赫雷,却不能后悔——若是那时候,有一丝的迟疑,死的,便是他自己了。历来皇位之争,都是如此,这会当凌绝顶的位置,谁都想要,只可惜,却只有一个。 好在那时候,自己身边有一个人时时陪伴,才让自己觉得这日子并不是这么难熬。 而当自己这位兄弟疯了的时候,也是她劝解了一句:该杀的都杀了,该放的,也便放了吧。此时便是他想做什么,人心、权利、兵力,都不在他手上,就好像想杀人又没能力杀人一样。便是开一面,也算是为自己的孩子,积德行善吧…… 于是,这位疯了的皇弟被放逐到了北方。 那样寒冷的北方,虽然给予了优厚的财富,还有体贴的仆人。可郝连赫雷,还是深切的以为着这位从小养尊处优的皇弟,是否能活着回来。 只是好在苏含玉将孩子生下来之后,便也是一直都没有听到对方死亡的消息。 大赤的皇位斗争,来的是这样的惨烈而血腥,而郝连赫雷的上位历史,却也未必有多平和而繁华。所以他打定了主意,无论如何,都只会有一个孩子,而这一个孩子,便是将来的皇子。 当郝连城钰三岁的时候,郝连赫雷突然记起来自己还有一个弟弟。 而从那监视郝连惊蛰的影卫嘴里得知——这位弟弟,是真的疯了。若不是疯了,他如何能够这么温顺地呆在北方呢? 当一个人,在那个位置上久了的时候,便会开始念旧,他开始想着将自己的弟弟从北方接过来。 可…… 他又终究是一个父亲。 一个父亲,理所应当是要保护自己的孩子,自己的女人的。 “惊蛰,若是你有机会,可以回到这里来,你……愿不愿意?”问完这句话之后,郝连赫雷沉默,而郝连惊蛰,也沉默了。 许久之后,郝连惊蛰淡淡开口,回答道:“北方,我向来是待惯了,回到这里,也未必会觉得活得开心快意……那里什么都好,就是有些冷,哥哥要是担心我,就多给我运一些炭火过来。” “你是真心不愿意回来吗?”郝连赫雷听了郝连惊蛰这句话后,也并未觉得有什么惊讶。他想过很多种可能,而这一种,是他最希望听到的一句话。 可当他真的听到了这句话后,心中,却是难掩的失落。 郝连惊蛰摇摇头…… “你坐吧。”郝连赫雷将郝连惊蛰引到了一边的位置上。 ——郝连惊蛰疯了,也失忆了。 他有时候像个孩子,有时候又像个智者。郝连赫雷派了很多御医去北方,那些御医,可能治好了他的疯病,可他那失落的记忆,却到底还是没有能够找回来。 “喝酒!”郝连赫雷端起面前的酒杯,对郝连惊蛰这样豪爽说道。 胡国的男儿,是没有不喜欢喝酒的。他们喝酒,喝的是畅快,是惬意,是让人难以言喻的豪迈。 只是惊蛰看着自己眼前橙黄色的酒杯,却是迟疑了。 “怎么?” “他们让我不要喝酒……”惊蛰小声,又小心翼翼说道。 “为什么?”郝连赫雷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问。 “他们说,怕你害我……”也便只有一个孩子,会如此坦率地回答一个人的问题了。 郝连赫雷听完,非但没有生气,甚至还哈哈大笑着。 “那你怕吗?”郝连赫雷并未放下手里的酒杯,而是喝了小小的一口之后,如此问道。 “不怕。” “为什么?” 郝连惊蛰沉默了一会儿,便是回答道:“因为你说你是我哥哥……你长得,和我很像……这世上,哪里又哥哥会害弟弟的道理?” 郝连赫雷听完之后,一阵沉默,便是将郝连惊蛰的话,重复了一遍:“是啊,这世上,哪里有哥哥,会害弟弟的道理……” 他站起身来,走到郝连惊蛰面前,将自己手上的酒杯,放在郝连惊蛰面前,而又拿起郝连惊蛰的酒杯,一饮而尽。 “尝尝吧,这是穆远酿造的酒……我记得,你以前很喜欢喝……只是在北方呆了三年,你便三年没有喝到了……只是我不知道,你现在,还喜不喜欢喝这样的酒……”郝连赫雷指着杯中的液体,如此问道。 郝连惊蛰看了看郝连赫雷,又看了看杯中的酒,便是一饮而尽之后,皱着眉头回答:“好辣,好辣……真不好喝……” 他被辣的眉头直皱,而眼睛、鼻子,都出了一些液体,他拼命擦拭着嘴角的液体,又一口一口吃着菜,希望将嘴里的辛辣味道掩盖下去。而郝连赫雷,则是将壶中的酒,喝的,一点也没剩下。 !! 605北地三年,有东西会变 605 房门被打开了。 左右侍卫一晃眼看到来人的时候,肃穆了起来。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原来不是。 那人长着与国主相似的眉眼,几乎有八成相似。只是细细一看,还是大约能够看得出来的。分明是相似的脸,可这身份,却是一个天,一个地。胜者而败者,可以长得很像,可却是完全不一样的两个人。 郝连惊蛰将食指放在自己的嘴唇之上,轻轻说了一句:“小声一些,那人,喝醉了。” 左右侍卫看了一眼,便是点了点头。 可随即,这郝连惊蛰,却像是一只活蹦乱跳的泥鳅一样,跑入了雪夜之中…… 雪是白的。 可夜却是黑的。 这黑与白的碰撞,让这本来是黑色的夜里,散发出了一丝浓重的暗,那暗,却并非是纯粹的黑,而是灰。不是白色,也不是黑色。 这个时候,门又开了。 里面的男人走了出来。 这一次,侍卫的眼中没有恍惚。他们跪下,对着眼前这个男人,叫了一声国主。 “国主,需要我们将人追回来吗?”侍卫之中其中一人,对着眼前这个满身酒气,却无一丝醉意的男人如此问道。 郝连赫雷的眼睛,那一双湖蓝色的眼睛,是从未有过的干净与清明。他看着这茫茫雪色,便是叹了一口气后,如此回答道:“罢了,随他去吧。” …… 郝连惊蛰,在夜色之中狂奔着。雪花打在脸上的感觉,并不疼。 ——便是这雪,来的也比北方,温柔一些。 跑了许久,他终于停下,他气喘吁吁地问着自己:“我为什么要跑?” 可当他看了自己那冻僵的手指许久之后,却依旧还是找不出一个答案。就在这个时候,一件披风,温柔地披在了他的身上。 一回头,他看到的,便是一个黑发黑眼的美丽少女。 少女嘴角带着笑意,如此看他。 而他嘴里呼出的酒气,喷在少女的脸上的时候,少女的脸上,亦是没有露出一丝厌恶的表情。 “你是谁?”少女如此问着。 只是她问出的第一句话。 而她问出的第二句话,便是:“你长得,为何和国主,这样的像。” 当少女问出第二句话的时候,不知为何,郝连惊蛰的心中,涌出了一股让他自己都觉得可怕的东西——是对权利的贪婪心吗?是对自己此时境地的不甘心?还是单单只是对这美貌少女的垂涎呢? 也许是夜色太暗了,也许是少女着实太过美貌了,也许是喝的酒实在是太厉害了,总之,郝连惊蛰觉得是格外的冷,而少女的体温,又是这样的热切。 他将人扑倒在了地上,像是一只野兽一样,索取着他所需要的。 而少女,却始终都是不发一语的。 他甚至看到了少女掩饰在嘴角的笑,可他,却到底都没有点破。 …… 当所有事情都停滞后,郝连惊蛰支起自己的身体,问着身下的少女:“值得吗?” 而那时候,少女的反问,则是:“什么是值得,什么是不值得。” …… 郝连惊蛰,在这皇宫之中,呆了三月,他原本以为少女会来找他,却没想到,少女,始终都没有出现。三月之后,他即将离开。 他以为那不会再见的少女,却骤然之间,又凭空出现了…… “你要走吗?”少女脸上露出的,乃是一丝极为疑惑的表情,“我原本以为,你来了,就不会走了……毕竟我以为,你来了,是为了将原本就属于你的东西夺回去的……” 郝连惊蛰听完,却只是摇摇头,回答道:“我为的,只是要来看一眼而已,看一眼原本就不属于我的地方……” “不是的……不是的……这个地方,原本就是你的……”少女脸上露出了一丝哀伤的表情,如此说道,“你将它夺回来,也是理所应当的。” “不。”郝连惊蛰斩钉截铁地说道,“这个地方,不是属于我的,如果我将它掌握在手里,不会比国主将其掌握在手里更好……我比不上他。” “你就这样放弃了吗?这样……不好……很不好……”少女抿了抿嘴唇,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在北地三年,第一年的时候,我心里的怒火,是极盛的,我一直隐忍,一直想着要复仇,一直以为,我会比他做的更好……第二年的时候,我开始反思,我到底有什么能力,可以将他推翻,是财富吗?是权利吗?还是兵力……第三年的时候,我开始想,如果我当上皇帝,会怎么样,会比他将这个国家治理的更好吗?要知道,连这样原本荒凉的北地,在他的治理之下都开始丰饶了起来……”郝连惊蛰叹了一口气,回答,“第一年的时候,我是雄心勃勃,第二年的时候,我开始迟疑,而第三年的时候,这心头的火,便消失了……” “可……谁又能想到未来的事情呢……”少女劝着,“他很高兴,很高兴你还活着……你在的时候,他常常喝酒,常常喝醉……他很欢喜你还活着……这对你来说,是一个好机会,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你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好的机会……可不要,浪费了……” “你希望……你希望我在他喝酒的时候,杀了他吗?”郝连惊蛰,便是毫不犹豫点破了这件事情。 少女听完,亦是没有犹豫迟疑,而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突然,郝连惊蛰问出了这样一句完全不相干的话。两人有过这世上最亲密的接触,可是,却连对方的性命,都不知道。 “云姬,我叫云姬。”少女回答。 “云姬……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姑娘……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将你带到北地去……在那里,你会生活的很安稳,那里的生活,虽然平凡,可却是再舒适,再温暖不过了……那里的生活,虽然比不上这里锦衣玉食,繁花似锦,可却没有这么多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只是郝连惊蛰尚未说完,却被云姬,打断了。 “我和你,是不一样的……我知道,我理所应当是生活在这里的,而我,将会成为这个皇宫之中,最尊贵的女人……” 郝连惊蛰原本想劝,可当看到云姬的脸的时候,他却有一瞬间,是那样的无力。 ——他在云姬的脸上,看到了三年前自己的模样,雄心勃勃,野心膨胀,可不过,也只是一张失败者的脸而已。 !! 606惊蛰离开,她的肚子里有他的…… 606 到郝连惊蛰离开的时候,云姬都没有告诉郝连惊蛰,自己的肚子里,怀了一个孩子——是他的孩子。 这孩子,在她的计划之中,占有了很大的地位。 如果郝连惊蛰愿意和她一起留下来,那这孩子,将会成为两人一大助力。可若是郝连惊蛰不愿意留下来,那这孩子——当郝连惊蛰知道这孩子的存在的时候,这孩子,将会成为一大阻碍。 于是,云姬在这恰当好处的时候,选择了缄默。 接下来的事情,便如云姬设想的那样,走下去了。可这结局,她却也不过只算对了一半而已——苏含玉,被她逼走了。可她自己,却也没有登上后位。 后宫之中,空空荡荡的。什么人都没有。 原本她以为这后宫之中,只有她一个女人,她是稳操胜券的。可到最后,她还是算错了。她算错了人心。不,人心,原本就不能用来算计。 仿佛走了一条,与郝连惊蛰一样的路。 第一年的时候,她还在想,如何报复,算计,一步一步登上后位,第二年的时候,她便开始看着外面人来人往,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第三年的时候,她开始会回头看,回头看看自己的人生,也回头看看,自己那精密算计之下的产物——那孩子的身体里,有一半流着着,都是自己的血脉。 她将那孩子抱了起来,这孩子软软糯糯的身体,仿佛将她的心,都柔化了…… 争了一辈子,到最后,却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为什么不愿意停下脚步,去看看周围的风景呢?有时候,她甚至在后悔,为什么,当初没有和郝连惊蛰一起走。也许并非是爱情,可如今,却也是有着丈夫的幸福女人,而不是守着一个私生子,顶着一个贵妃的名头,在这皇宫里面,浪费着生命,将这一生的精彩,浪费成了空虚。 可…… 这世上,没有什么药,是用来后悔的。 只是她浪费了这样多的时间,也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倒也不算是晚。只是她终究变成了一个妇人应该有的模样。 相夫教子。 虽然没有丈夫,却有孩子。 她全然地爱着这个孩子,爱着自己从一出生就是错误的孩子。给他这世上最好的爱。不让他知道不该知道的事情…… 这是一个母亲,最后的自私…… 只是……这世上,还是没有不透风的墙。 郝连城钰,是在什么时候,知道这件事情的呢? 一年前? 三年前? 五年前? 还是更早? 只是他哪怕知道的这件事情,却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 他向来不是个沉默的人,可此时,他却缄默了。 为君者,大约可以什么都不会,却需要懂得四个字:恰当好处。 一个女人,经历了这样多的起起伏伏,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可她懂这个道理,却懂得太晚了。所有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无法挽回,可到底,还是有人给她留下了情面的。 …… “兜兜转转,这皇位,最后竟然还是落入了郝连惊蛰的手里……不,是落入了他的血脉之中……”郝连城钰如此感叹道。 过去胡国的皇位之争,靖榕并不多大明白。只是大约每一个皇朝的更替,都少不了血腥与无奈吧。郝连城深血管里所流淌着的血液,乃是别人的血液。而这血液蓬勃而跳跃,散发着无尽的生机。便是因为这一点血液,在郝连赫雷最后知道郝连城深并非自己所生的时候,也无法下死手。 也是这个原因,郝连赫雷最后还是得以与苏含玉在一起。 ——这是这件事情,是不会有人告诉郝连城深的。 便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情,也不会有一个人,如此残忍,将这件事情这样清清白白地告诉他。一个国家的皇子,他可以被废黜,可以被杀,可以被驱赶,却不可以是别人的私生子。 这是一个国家的污秽。 而这是别人的错误,不应该由他来承担。 哪怕是郝连城钰,也选择了缄默。 只是这皇位,始终,还是不愿意让它落到郝连城深手里。 “我一直以为,我讨厌的,是郝连城深。”郝连城钰微微喘了口气,对靖榕这样说道。 “难道不是吗?”靖榕反问。 “现在想来,可能真的不是……”郝连城钰脸上,带着一些微微的笑意,如此回答道,“我讨厌的,可能是郝连惊蛰这个人呢……” “你讨厌他,也是理所应当。” “可归根到底一想。”郝连城钰似乎想到了什么似得,脸上露出了一丝嘲讽的笑,“可归根到底一想,原来我讨厌的,也并非是郝连惊蛰,而是失败者……那样狼狈地逃到了北方,不敢与我父皇一争,这样可怜的男人,难道不该为人所唾弃吗?” 可话说完之后,他却自嘲地笑了起来。 靖榕知道为什么。 乃是因为此时的他,便是一个失败者,该有的样子。 狼狈不堪的。 丑陋无能的。 虚弱残破的。 “我到底还有多久才会死呢?”郝连城钰问出了这样的一个问题。 而,自然是没有人会回答他的。 “或许三年,或许五年吧。”许久的沉默之后,靖榕突然开口,回答了郝连城钰刚刚的问题。 “三年?五年?太长了……恐怕不用三年的时间,这郝连城深的部队,就可以打破我的国都了……”战争的结果,仿佛是可以预见一样,而郝连城钰,却也不过只是说出了一个可能的时间罢了。 靖榕并不回话。 “你在等着吗?”郝连城钰看着靖榕的脸孔,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等着郝连城深踏破国都,踏破这皇宫的牢笼,将你带出去?” 只是,他话音刚落,靖榕,却骤然之间笑出了声来:“国主,咱们都知道的,这件事情,是根本不可能发生的。” 是的。 不可能。 哪怕国都被破,郝连城深登上国主之位,又如何呢?有些事情,冥冥之中,已经注定好了。 便是告诉郝连城深真相又如何能? 此时盛雅燃不过只是困住了陆廉贞一时而已,难道,还能困住一辈子吗? !! 607金鼎关卡,玉琛会叫爸爸 607 最近的奏报里,出现了一篇较为怪异的奏报,说是大赤的杀手在胡国境内出现,只是出现的诡异又明目张胆,可出现之后,却又骤然之间消失了。 “好像是为了杀人,不过不是为了杀我就是了。”郝连城钰带着一点短促的笑意,如此说道。 “你不怕是阿成派来的杀手吗?”靖榕以余光一看,便是带着一点苍凉的意味,如此问道,“擒贼先擒王,这是我们都懂的道理……而阿成,也算是一个聪明人了。” “什么叫算是。他原本就是。” 郝连城钰带着一点苍白的笑意,回答道:“只是你也知道阿成的性子,若是他会如此奸猾可怕,这战争,何须打三年,便是一年也够了……只是他若是那样的人,你还看的上他吗?他还会站在这个位置上吗?” 郝连城钰说话,向来是极为戳重点的,此时说出的,便是靖榕心中所明白,却没点破的话。 “是为了找谁的麻烦呢?”郝连城钰点着自己的脑门,如此想着,可到最后,却还是没有能找出一个答案来。 …… “玉琛会走路了!”郝连城钰带着一点惊讶,看着玉琛一步一步,不需要人搀扶,蹒跚着步子来到了自己身边。 “耙耙……”玉琛聪明,九个月大的时候,就会说话了。第一句话说的时候,说的不是爸爸,不是妈妈,而是“玉花”。 只是郝连城钰来的不甘心,闲暇时候,还是会教玉琛一些话的,可玉琛却偏偏不如郝连城钰的意,说姆妈的时候,说的字正腔圆,可说父皇或是爸爸的时候,却是含糊不清。这父皇两个字,怎么学都学不会,可爸爸,却也说成了耙耙。 想来这世上,如此口误,却还能让一国之主开怀大笑的,也只有玉琛一个人了。 “玉琛真是长得越发的可爱漂亮了,真是与皇后,越发的像了。”靖榕其人,自然是算不上绝色的,只是略略算得上是美丽罢了。 而玉琛,却是将这份美丽完好的继承了下来。身上非但有郝连城深的影子,可更多的,却是大赤人的婉约儒雅。 白皙的皮肤,高挺的鼻子,还有一双蓝的几乎发黑的眼睛。 “再过几年,玉琛一出去,必然是万人空巷。”郝连城钰刮着玉琛的小鼻子,对玉琛这样说道。而玉琛,则是张开一张小嘴,想要咬住郝连城钰的手指,可最后却是没咬到,于是,就颦着一双小小的眉毛,哭了起来。 “国主也真是的……便是让玉琛咬咬又如何呢?还白让这孩子哭一场……”靖榕走到玉琛身边,便是拍着玉琛的背,让这孩子大声哭出来。孩子若是哭的时候哽咽住了,可是不好。 “我是怕自己的病体过给这孩子……且他现在哭哭,也是好的……”郝连城钰看着玉琛一张皱巴巴的小脸,却是带着笑意说道,“往后到了我这个位置上,便是想哭,也哭不出来了。便是真的能哭,也是决计不敢哭出来的。他这个时候尚能示弱,尚能在你怀里哭,也是一件好事……” “国主弄哭了玉琛,却还有这样一套一套的大道理。”靖榕看了郝连城钰一眼,如此说道。 郝连城钰笑笑:“真是骗不过你,我以前将郝连城深弄哭的时候,也是这样安慰自己的。只是安慰的了自己,却安慰不了你。真是无趣……” 而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郝连城深的部队,离这皇城,已经不远了。 可这不远,却也不近,也不能再往前走一步了。 金鼎关卡,国之咽喉,里面守城大将,乃是与穆远一样,乃是郝连赫雷时期的武将,此时便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又有谁,能再往前走进一步呢? 战事陷入了僵局之中,而前方便是浴血奋战,而后方,却是一阵春意盎然。 胡国的冬天漫长,所以显得春天格外珍贵。因为格外珍贵,所以也格外短促,玉琛被换上了一件用虎崽子的毛皮做成的衣服,头上还带了一顶虎皮帽子……虽然是春天,可还依旧带着一些寒意,可玉琛穿着这样的衣服,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甚至还热的可以。 “咿呀……”玉琛抖了抖自己的手,向自己的母后表示自己不冷,非但不冷,还热的很。 “玉琛的脸……似乎有些红。”靖榕看着玉琛,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咿呀。”姆妈,我好热啊。玉琛红着脸,嘴里含糊的话语,其实说的,是这个意思。 “我看是春寒尚未过去,玉琛觉得有些冷,玉琛的皮肤细嫩,这冷风刮在玉琛的小脸上,便是将这孩子冻红了。”郝连城钰说话的时候,玉琛盯着郝连城钰看。 而等郝连城钰说完的时候,玉琛则伸出了舌头,向郝连城钰吐了一口口水。 “噗……”只可惜力道不够,还未碰到郝连城钰就落地了。 “你这孩子……”靖榕抹了抹玉琛的嘴角,带着一点慈母的笑意,便是如此说道,“你便是不喜欢他,可他是一国之主,你又如何能够得罪他呢?” “你这样早就教玉琛这个,玉琛如何能够明白?”郝连城钰看着靖榕这幅模样,便是带着笑意问道。 “他迟早是要明白的。”靖榕将玉琛抱了起来,走到了郝连城钰身边,便是在他身边坐下。 玉琛瞪大了眼睛,看着靖榕,滴溜溜的大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能听懂靖榕的话语。 “我倒是很小的时候,父皇就教我该怎么做一个皇帝了……姆妈任性,可有些事情,却又幼稚的可以。父皇替姆妈挡掉了很多他不希望姆妈知道的事情,而姆妈却一直这样快乐……我有时候甚至在想,在想当一个皇帝要是要做这样多的事情的话,倒还不如不做了吧……”郝连城钰看着玉琛,便是凑近了玉琛的小脸,这样说道,“玉琛啊,往后你也会变成我这样……这样想想,你还真是有些可怜啊……” 而玉琛,则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郝连城钰,然后,张开了嘴巴,“噗”的一声…… !! 608嫉妒太多,说出一个意外的名字 608 玉琛的动作,也实在是太快了一些,倒让郝连城钰有些猝不及防,只是愣在那里。 靖榕看着郝连城钰那个模样,便是猝不及防地笑了,她并非是什么绝色的美人,只是偶然笑起来的时候,却是堪称倾国倾城。 大约现在的狐狸,都学聪明了,往日里,便是顶着这一个倾国倾城的模样,倒是让人横生防备,却是这样的,默默地走进了心里,便是不加防备,却生了根,再想要防备,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只能任由对方将自己心中添满。 只可惜,对方心里,也有一个人。 却不是自己。 靖榕将玉琛放在摇篮里,便是用帕子擦着郝连城钰脸上的水渍,如此带着歉意说道:“玉琛年幼,你别怪罪……” “我这,哪里是怪罪的样子。”郝连城钰带着笑意,如此说道。“我倒从来没见过儿子吐了父亲口水父亲便生气的……我对父皇做的,比这还要过分……” 说道这里,便是欲言又止。 而靖榕听了郝连城钰的话后,却是手上动作一顿。 可也不过只是一顿而已,她的动作轻柔又快,很快便把郝连城钰脸上的水渍擦干净了。 ——郝连城钰所说父子,她自然是不认同的。可玉琛此时,却是郝连城钰的孩子,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旁人不知道,玉琛的身体里,流着的,是郝连城深的血,也没人知道,郝连城深的身体里,流着的,并非是郝连赫雷的血。 这所有的秘密,会随着郝连城钰的死去,而被永远埋葬。 而在他的计划里,郝连城深,是不会比他幸福的。 “我真是,嫉妒啊。”当靖榕将手收回去的时候,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的话,“我嫉妒郝连城深有你,有玉琛……” 他嫉妒郝连城深的东西,太多了,可此时此刻,最嫉妒的,却是他的家庭。年幼的时候,郝连城钰有着一个完美的家庭,可郝连城深,却是什么都没有。 可随着年纪变大,却仿佛什么东西,都掉了一个个儿,他富有四海,可惜,却没有他最希望有的东西。 靖榕看着郝连城钰,依旧只是沉默的。 她不想说这个,却不得不面对。 可是沉默,是一样多么让人难以忍受的东西。非但他们两个忍受不了,连是玉琛,也忍受不住了。而玉琛忍受不住,便哭了出来。 靖榕抱起玉琛,哄了一哄,待到玉琛睡了,才开口对郝连城钰说道:“这大半个胡国,已经落入了阿成的手里。” “那又如何?你在我手里。”山河陨落,郝连城钰却仿若无物。他往日里总是奇怪,后宫佳丽三千,父皇拥有这胡国所有的女人,只要他一招手,便会有无数的女人投怀送抱,却为何偏偏只看着一个母后——他自然是希望自己的父母相爱的,只是却又是如此的不懂这个原因。 而如今,他懂了,只是一切,都后悔不及了而已。 前半生的繁华生活,便是换不回此时的后悔。 他看着靖榕,看着玉琛,心里是羡慕,是嫉妒,却无法将这两人抓在手里。 靖榕笑笑,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可沉默,实在是一件太让人觉得讨厌的事情,于是靖榕开口说道:“最近这大赤,似乎不再那么烦人了。” 她说的烦人,自然是单单只是烦人。 胡国与大赤,向来都是死敌,便是胡国尚未建国的时候,便已经开始了这一番争斗。一山不容二虎,除非一死一伤。 而这往昔的争斗之中,便是五五分开,有时候胡国胜了,有时候大赤败了,却是谁也不能吞并谁的,而此时,胡国内乱,郝连城深与郝连城钰两兄弟起了战戈,胡国兵力分散,人心又分成两半,便是最好的攻打机会,可这大赤,却没有出兵。 却不知道为什么。 “胡国和大赤,是一样的。”郝连城钰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一样的。 这三个字,是如此的饱含深意。 是因为想要吞并对方的意愿是一样的,还是说这此时两位国主心里想的事情是一样的,亦或是说…… “你猜到了?”郝连城钰看着靖榕模样,便是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秦萧……”靖榕说出这样两个字。 便是得到了郝连城钰赞许的目光。 “我与秦筝两个人,实在是太相似了。无论是这阴狠性格还是命运……我原本也是害怕,若是我与郝连城深斗起来,这大赤左手渔翁之利怎么办……后来发生的事情,倒是让我觉得想笑呢……”郝连城深说完,便是真的笑了起来。 只是他笑的动静太大,便是又笑又咳嗽。 靖榕看他这个样子,便是喂了他几口人参汤,而要为他输入真气的时候,却是被郝连城钰阻止了:“不妨事,你这练功,怕是许久,给了我,也没什么意思,你花费了十几年的时间,却被我几天用完了……更何况我不过只是个要死的人。” 言语之间,竟然有怜惜靖榕的意思。 靖榕点了点头,倒也并未说什么。 随后,她开口说道:“秦萧的眼睛,好了?” 她在胡国皇宫里的消息,是不如在外面来的灵通的。与其说不灵通,倒不如说是被囚禁了起来。虽是皇后,虽是受着这胡国最好的待遇,可却独独少了自由。 郝连城钰,只是怕而已。 怕这位有着最聪明的脑袋的皇后,有了自由之后,便传递一些消息给他不希望自己的皇后去关心的人。 而他向来都是可以将事情做到滴水不漏的。 只是此时,却过了。 他已经没有什么心力去做这些了。便是做了最简单的一个步骤——给她最好的,却不让她知道太多,也不会让她将一丝消息传递出去。 靖榕从郝连城钰的只言片语之间,说出了一个她许久都没有提到过的名字,而这个名字,自然是勾起了了她许多的回忆。 “他如今如何?”靖榕问道。 “算是好,也算是不好。”郝连城钰回答。 !! 609他的眼睛,有治好吗 609 “他的眼睛,治好了吗?”靖榕这样徐徐问道,她不问政事,问的,不过是秦萧的一双眼睛。 “好了。”郝连城钰说道。 他此时,是有一些不开心的。 靖榕冷清,便是当提到秦萧的时候,说话的语气之间,有了一些波动,虽然不是很明显,可听在郝连城钰耳中,还是极为不畅快的。 “是谁将自己的眼睛给了秦萧?”靖榕问道。 盛雅燃说过,若是想要治好秦萧的眼睛,便是需要别人的眼睛来代替,可这眼睛是何等珍贵的东西,便是谁又能将自己的眼睛给秦萧呢? 且盛雅燃不在秦萧身边,便是有人将眼睛给秦萧,却又有谁能做这将眼睛替换的手术呢? “是秦笙。”郝连城钰说出了靖榕心中问题的答案。 “秦萧的哥哥?”这位名为秦笙的大皇子,乃是想要颠覆整个皇朝,从而让这大赤皇朝落入自己囊中的罪人。 只可惜棋差几招。 这为皇的,乃是秦若愚,而秦若愚身边,却恰恰有一个陆廉贞。 若是陆廉贞是秦笙的人,也许尚有一点回转的余地,只可惜,他是乃是站在秦若愚身边,所以这秦笙,便是一点胜了的余地都没有的。 自古成者王侯败者贼,皇家之中无父子。 这危机到皇位,危机到江山的人,便是万死,也难辞其咎。 可秦若愚,终究还是将这秦笙当做了自己的儿子——虽然秦笙未必将秦若愚当成了自己的父亲。 帝君并未杀死秦笙,而是将其放逐在皇家陵园之中,让这个皇子,在自己百年之后,守着这一片孤坟,寂寞地活着。这是对秦笙的惩罚,却也是对他的救赎。 可是这位皇子,并不如秦若愚所想的那样,就远离了世俗的争斗。 终究身体里留着的,是皇家的血脉,骨子里流淌的东西,却并非一个秦若愚所能阻止的。这权利漩涡,便是想逃,也逃不掉的。 “秦笙是否是死了?”靖榕问出这样一句话,若非死了,如何能舍弃自己的眼球给了别人呢? “不错,秦筝容不得有别的血脉留存在世上,便是这世间所有的人都知道,秦笙是再也不可能成为大赤的皇帝了。”郝连城钰说出这样一句话,只是这句话,靖榕却是听的觉得有些半真半假。 若是秦筝想要杀了秦笙,早就杀了,又何必等到现在,必然是秦笙做了什么会威胁到他的事情,他才这样做的。而至于做了什么,靖榕却不得而知了。 郝连城钰说话向来如此,半真半假,让人捉摸不透,尤其现在,便是死神如鲠在喉,郝连城钰没有什么娱乐的活动,便开始喜欢撒谎了起来——他知道靖榕聪明,便是当说出一句话后,便喜欢观察靖榕的反应,若是骗过了,也不动声色,只是在心里暗暗高兴,若是没骗过,也是面上不显,可心中亦是欢喜。 ——他从出生到现在,便从来没有觉得这样快乐过,而这一份快乐的来源,却是因为一个女人,这是郝连城钰所决计想不到的。 只是…… 想到这里,郝连城钰的心中,又愤然了起来。 而他所觉得生气的事情,便是他心中长久所想的事情。 “秦萧此时与秦筝一争了吗?”靖榕说完之后,便是沉默了半响,沉默之后,复又说道,“我知道,我向来知道他是不甘心的。皇家血脉,却因为自己哥哥的陷害,成了叛国之敌,非但成了叛国罪人,甚至自己的一双眼睛,也被别人弄瞎了,只是我一直的希望,却是希望他放下。” “放下?”郝连城钰笑笑说道,“这放下两字,说来容易,其实困难的要命,若是你能放下,便不会留在我身边了。你自己都放不下,却让被人放下。” 他这话说的,似乎是秦萧,是靖榕,却并非自己。 “你说的不错,若是我能放下,便不会留在你身边了。”靖榕说了一声郝连城钰刚刚说过的话,便是又沉默了下来。 “秦萧他借着自己外公的势力,起兵了。”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靖榕点点头——原本这些大臣便是不喜欢秦筝这样的皇帝的。他们更喜欢秦萧,并非因为秦萧才华出众,文武双全,更是因为秦萧来的更刻板一些——而秦筝,却是如此的让人难以捉摸,比起在手中跳脱,无法掌握的秦筝,总是秦萧来的好掌握一些,不是吗? 大臣们虽然怕着帝君,却也打着这样的主意。 古来君臣便是如此。这世上,有忠君爱国,愿为君而死的大臣,却也有与皇帝博弈,不是你死便是我活的大臣。前者若是跟随明君,日后便是流传千古的名声,只是若是跟错了人,却也是流传千古,背上千古骂名。而后者,若是与明君一斗,便是奸佞,可若是遇见的是一位昏君,便很有可能摇身一变,这皇位,尽在掌握。 而秦萧的外公打着的,便是这样的主意。 他已经够老了,若是不再搏上一搏,怕是什么机会也没有了。 若是败了,也不过一个死。 若是胜了。他倒是没想过这皇位,且若是推翻皇朝而组成自己的国家,这历史上,也不是那么好看的事情——如他这样什么都有的人,便是在乎一个名,生前的名,死后的名…… 他希望自己的外孙,可以当上皇帝,而那时候,他可以在后面好好的掌控自己的孙子——当一个隐形的太上皇,似乎也是不错的事情。 他太了解自己的孙子了。这样的好孩子,如何会做反复的事情呢?自己帮了他,这孩子便会以为自己是一个好人,一个可以信赖的好人,而得到了皇帝的信赖,便可以达成很多原本无法达成的事情。 秦筝忌惮的,便是这个。 而他这样追杀的秦萧的原因,也是这个。 大赤皇朝之中,会有这样想法的人,并不在少数。 而他需要预防这一种可能。若无名头,他们是不会动手的,可一旦有了一个机会,一个借口,那他们的攻势,便会如洪水猛兽一样突发出来。 只是…… 他只不过是忌惮而已。 却不是怕。 他所有的东西,是连秦若愚都承认的东西,不然这帝君的位置,也不会落入到他的手里。只是他,终究还是有一些不开心的——被人算计,想来是没有人会开心的。 当然,让秦筝最不开心的,是秦萧发兵的时机。 这时机不早不晚,便是胡国发生内乱的时期。 ——这两个弟弟仿佛约定好了,便是要在这个时间,让这两个大哥难堪一样。而秦筝上位之后,最想要的,便是将胡国收入自己的囊中。 秦若愚没有做到,他便是想做到。而他想做到,乃是为了向天下人证明,秦若愚,没有选错人。 只是这些天下人之中,还是有一部分人,依旧还是拥护着秦萧。 不过秦萧的队伍,却不如郝连城深那样,来的势如破竹。 ——拥护着秦萧的人,终究不过只是一部分而已。一部分,不是全部,甚至不是占了一大部分。这一部分人,只占了很小的一部分。可这一小部分,也足够让秦筝头疼了。 “秦萧的落败,只是时间的问题而已。”靖榕听郝连城钰说完之后,便是说了这样一句话。 “就像我的失败,也是时间的问题一样吗?”郝连城钰带着笑意,如此问道。 靖榕沉默了许久之后,便是开口问郝连城钰道:“既然国主知道结局如何,不如就照着这个结局走吧,无论来的早晚,终究还是这个结局,不是吗?倒不如就这样让这个结局来的快一些,也好让所有人都不要来的这样的累。” 郝连城钰听完,仿佛在沉思一样,他低着头,似乎在想着靖榕所说的问题,而片刻之后,这嘴角便是露出了一丝笑意,仿佛想通了靖榕的话语之后,郝连城钰开口说道:“我想过了,也相通了。” 靖榕心中一震。 “虽然结果还是这样,可我,到底还是更喜欢过程一些……我知道,你是最在意结果的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说的,便是你这样的,和陆廉贞这样的人。我却不不是……我知道结果如何,可我更想看的,便是一个过程……”郝连城钰如此回答道,“而且,我以为,我和秦萧,其实是一样的人呢……” 说完之后,靖榕便是沉默。 是的,秦萧未必不知道这结果如何,只是他还是做了,秦筝长久经营,便是有秦萧外公支持又如何呢?大军落败不过也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可他还是去做了。 为的,也不过只是三个字,不甘心而已。 说完秦萧的事情,靖榕与郝连城钰,又陷入了沉默之中。 只是这一次,靖榕却是看着屋外。 胡国的春天,已经全然的到来了,虽然还带着一些寒意,可终究算是春意盎然的。只是她心中的冬天,却是依旧不肯离去,迟迟盘踞在心中…… !! 610一点仁慈,是会害死很多人的 610 秦萧战败消息传来的时间,是胡国的夏天。 靖榕原本端着一碗莲子茶的,可却莫名的指尖一抖,这莲子茶落地,碎在地上,发出好大一声响,橙黄色的莲子茶撒了一地,还有几颗白色的仿佛珍珠一样的莲子滚落在地上。 靖榕看着这一地狼藉发愣,而下一刻,便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原本是已经想到会这样了,却没想到这样的快。 有些事情,便是做了再多的心理建设,也是无法接受的,又何况此人,曾经被自己当做过家人呢……只是靖榕此时想的,倒并非这结果如何,而是…… “他还活着吗?”问着跪在自己与郝连城钰面前的侍人,靖榕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那侍人虽跪着,可言语之间,却还是有些迟疑的。靖榕虽贵为一国之主最尊贵的男人,可以当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可这一国之主最尊贵的男人却还未出口,他便自然是不敢造次的。 “迟疑着做什么?”郝连城钰如此慵懒,说出了这样一句话,“皇后既然问了,那你回答便是了,支支吾吾的,像是什么样子?” 靖榕身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而这身边无人在上,万万人之上的人开口了。这侍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据探子来报,说是这秦萧三皇子,尚还活着。”他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倒是让靖榕安心了许多。 “以秦筝性格,倒是不像是会让自己的弟弟活着的人。这秦萧活着,必然是会威胁到秦筝的地位的,与其多这一个敌人,倒不如就这样一刀两断,倒也是好事。”郝连城钰与秦筝虽然极少见面,只是两人都未帝君,又是同样年纪的人,因是都有一个“不省心”的弟弟,倒是显得有些惺惺相惜,只可惜却都是他国的国王,所以这一辈子,都是做不了朋友的。 只是他们也算是幸运,有了一个可以敌对一辈子的敌人,从某些方面来说,倒也算是幸福的事情。有些人庸庸碌碌而过,没有什么朋友,便是连一个敌人也没有,只是让人觉得可怜罢了。 若是他处在秦筝的位置上,便是必然不会留下秦萧活口的。 只是他却不是秦筝,却也无法了解太多秦筝的心情。 靖榕庆幸秦萧还活着,功名利禄,虽非过眼云烟,可正如陆廉贞所说,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权势繁华,便仿佛这山上的柴火,若是有人烧山,便是将这山烧的一点也不剩下,可只要青山常在,几年之后,便会有新的生机出现。 可若是这山毁了,便是什么,都没有了。 “丞相十万大军被杀,无一人留下活口。”仿佛是为了回答郝连城钰的疑问一样,这侍人,又说出了另外一件让人觉得极为震惊的事情。 ——这可比哈图屠城时候,来的要惨烈多了。 哈图不过是一介族长而已,便是杀了一城的人,便已经足够让人记住他一辈子残暴的罪名了,更何妨这秦筝杀了十万人呢? 靖榕与郝连城钰甚至已经想到他死后的谥号了。 自古以来,文胜于武,一个皇帝,若是以文字开头,那便是他活着的时候,开科举,修水利,更农贸,促商业,乃是以文治国的君主。而如秦筝这样上位时候杀了很多人的皇帝,必然是以武开头的。 他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 靖榕与郝连城钰都知道。若是他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那这杀十万人的事件,便会成为他那暴君人生的开始——而秦筝,赌不起。所以他能做的,便只有是成为好皇帝一个办法了。成为了好皇帝之后,这一件事情,这一件杀了十万人的事情,会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污点,而比起其他他做的利国利民的事情来,便是微不足道了。 “我只是不明白,为什么秦筝要杀死那十万人,哪怕这十万人是叛军,可杀了十万人之后,他要做多少事情,才能将这件事情弥补呢?有时候,我还是真不懂他。”郝连城钰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他不明白,靖榕却明白。 曾有一个父亲,为了掩饰自己儿子的叛国罪行,便是杀了几千人。 那几千人,虽是犯了叛国之罪,原本就是死亡下场,可这位父亲,却没能给予他们一个公正的判决,而是私下里将这些人,全部杀死了。 于是,这王国之中,没有一个人敢提及这件事情。乃是因为一个字:怕。 如今秦筝这样做,怕是与秦若愚做的事情,乃是一模一样的。 只是靖榕却还是有一样事情,想不明白。 “我以为,这秦筝,并非是一个顾及骨肉亲情的人。”靖榕这样问着郝连城钰,可语气之中,却仿佛提及的,并非是秦筝,而是问着郝连城钰。 郝连城钰自然不是不懂。 他以为秦筝与自己,是很像的,可既然他都看得出这件事情,那靖榕,如何看不出来呢? 秦筝饶恕了自己的兄弟,为何郝连城钰,却不可饶恕郝连城深呢? “你这样说,我倒是也能理解……”郝连城钰听完靖榕的话后,便是带着笑意,如此回答,“就如我父亲饶恕了那郝连惊蛰一样,那时候秦筝会饶恕秦萧,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 往后的人生之中,还有这样漫长的岁月,一回头,却发现自己真真正正成了孤家寡人,最后的兄弟,最后的姐妹,却没有一个被自己饶恕的,虽然拥有这世上所有的繁华,却也变成了这世上,最可怜的人。 所以为了让自己不成为这世上最可俩的人。秦筝保住了秦萧,而郝连赫雷,饶恕了郝连惊蛰。郝连赫雷不知道郝连惊蛰是在装疯吗?不,他知道,可他到最后还是假装不知道了。 为君者,大约到最后都会落得个孤家寡人的下场,而为了不落入这样的下场,他们到最后,总会出现一点莫名其妙的仁慈。 而为了这点仁慈,是会死很多人的…… !! 611祈求饶恕,我做不到 611 “你希望我饶恕他?”郝连城钰问出了心中想问的话。 靖榕点点头,回答道:“得饶人处且饶人。” “你觉得我是那饶人的人吗?”郝连城钰笑笑,便是问出了这样的话。 “国主不是……可国主,也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当是知道,多一个朋友当是比多一个敌人,好上许多的。”靖榕循循善诱,脸上并无一丝生气的表情。 “就如那秦筝饶恕秦萧一样,如我那父皇饶恕了郝连惊蛰一样?”郝连城钰喃喃自语,便是说出了这样一句。 而听在靖榕耳朵里,却是听出了一些别样的意思——莫非这郝连城钰,被自己所说的话而打动,终于放开了心怀,而想与郝连城深化干戈为玉帛了吗? 虽然靖榕知道这所谓可能渺茫,可却开始如此希望着。 终究他不希望郝连城深受到一丝伤害,却也同样不希望他们兄弟之间,有任何一个人就这样死去。 “秦筝与我父皇,会饶恕他们的兄弟,乃是因为,他们活的,够长久了。他们会在他们年老的岁月里回忆,回忆自己终究还剩下一个兄弟姐妹,终究还不算是孤家寡人,可我……却活不了那么长了……我还有几年的寿命,一年?三年?五年?便是再长久,也久不过十年而已……我活不到那白发苍苍的模样,活不到去回忆过去的模样……那我还宽恕对方,干什么?”郝连城钰带着笑意,这样问话道。 而他所要说的话,靖榕实则,已经想到了。 “我知道,你想劝我,乃是为了你那阿成,只是你要知道……我活的不如意,我也是不会希望你那阿成……如意的……你会活着,你会为了我那好孩子玉琛活着,你会成为整个胡国里最尊贵的女人——你的往后,会成为一个传奇,可是……可是我却不允许这个传奇,又任何一个人玷污……一个人都不允许……”郝连城钰看着靖榕,带着笑意,如此说道,“郝连城深,我会帮他待到地狱里去的……我不允许他得到幸福,我得不到的,别人自然,也是得不到的。” 他一说完,便是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往日时候,靖榕会为他倒一杯人参茶,温柔地放在郝连城钰嘴边,或是将对方扶起,轻轻拍打着对方的背,亦或是将一点真气输入到对方的身体里,却不是入今天这样,不管不顾,如此冷眼相待,不发一语。 许久之后,靖榕回答道:“你疯了……” “疯了?你才知道吗?”郝连城钰回答了一句这样的话,“在这个位置上,原本要忍受的东西,就比被人要来的多的多,更何况有一个与你一样的人呢?你看着他开心,看着他快乐,可你却只能呆在这笼子里,感受着孤单寂寞,若是你,你也会疯狂的……” “可阿成这样,却是你逼出来的。”靖榕口口声声问着,他总是不明白这郝连城钰为何会这样对待阿成,这样对待着自己的弟弟,血脉亲情,莫非在他眼里,真的如此不值一提吗? 若真的是嫉妒,也未免把郝连城钰想的太小肚鸡肠了吧,也未免太看轻这一个胡国的皇帝了。 郝连城钰口口声声所说自己做的,只是因为嫉妒而已,可靖榕知道,也许这确实是嫉妒而已,可这原因,也必然有许许多多,而这,只是其中一样。 “陆靖榕,你可知道,我对你的心思!”郝连城钰猛地坐了起来,他此时面色苍白,可双颊却出现了一丝别样的红晕,那是病态与被说出了心思所产生的模样,却不是一个一国之主会出现的模样。 “国主对我……”靖榕略略迟疑,她并非不懂,只是不想点破而已。 “我的妻子,乃是一国之母,而我的孩子,将会未来成为国主,如今我的国母,乃是一个名叫陆靖榕的女人,而我的孩子,名叫郝连玉琛。这是让人觉得多么幸福的事情,只是我知道……这虚假的家庭……只是虽然是假的,却也带给了我这样多的温暖。”郝连城钰看着靖榕,眼中有着的,乃是十分的不舍。 他年幼时候,原本也有一个最幸福的家庭。 只是却被另一个孩子毁了。 此后他拥有的,是自己父亲全然的爱,可这样,无论如何也抵不上一个全然的家庭所给予的爱,所以在郝连城钰的心底,乃是希望有一个完美的家庭的,有一个善解人意、大气、聪明的妻子,还有一个可爱、漂亮、活泼的孩子。 这一切,他此时都有了。 可这一切,他却又同样知道,都是假的。 假的东西,总是会在不知不觉之中消失不见的,郝连城钰知道,只是他却骗着自己。他窃取着郝连城钰的爱,他的幸福,在享受着这些幸福的同时,却又记恨着郝连城深。 他有时候,甚至在想,若是郝连城深就这样消失了,是否那所原本属于他的一切,就会流入自己的手里。 可他同样又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如他这样的人,是不会幸福的。 可他却又同时憧憬着幸福。 分明近在咫尺,分明有着这世上最完美的家庭,可为何这一切,却又显得只是如泡沫一样的幻影呢?他一向不喜欢郝连城深,这份不喜欢,是因为一个女人的离去。 而此时,他却恨着郝连城深,乃是因为一个女人的到来。 “国主,应该是恨我的吧。”靖榕如此问道。她不是不知道郝连城钰为何要问出这样的话,只是这答案,她不想说,也不能说。于是,她只能装傻而已。 郝连城钰听完靖榕的话后,便是笑了起来,他一边笑,一边咳嗽,这样回答道:“是了,是了,我是恨你,我恨你恨到了骨子里,这世上,没有一个人,如我这般恨你。我恨郝连城深,所以我也恨你,我也一样恨着玉琛……” 所以,有多爱,便有多恨…… 看到这里的,都是真爱。我的qq:244977864。快完结了。 !! 612这人是谁,一个戴面具的人 612 “这是谁?”远在千里之外,胡国战场之中的一处毡帐之中,一位二八年华的美丽少女见着一个蒙着铁面具的男人走入二皇子的毡帐之中,如此问着。 她是军营里面最漂亮的人,而军营里面,一向都是没有女人的。不,倒不是说没有女人,只是如她这样年纪的并不多,而她自然是美的,这种美,乃是青春与活力的美,仿佛散发着勃勃的生机。 而军营里面那些年轻的士兵,自然是爱着这样活泼而动人的美丽,这样的女人,原本也许没什么坏心思,只是受惯了别人的赞扬,又没见过什么世面,便不知不觉将尾巴给树了起来…… 她自然是看不上这军营里的泥腿子的。 她所喜欢的,乃是这军营之中,住在最大毡帐里面的那个人。那个人俊美,高大,有着仿佛阳光一样的俊颜,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连一个妃子也没有。 是的。 妃子。 这世上,有人的妻子若是可以用妃来称呼,那此人的身体里,必然流淌着皇家的血脉,而这最大的毡帐里所住的人,乃是这个国家之中,有些第二尊贵血统的人。 ——二皇子,郝连城深。 这样孤单的男人,野心勃勃地想要杀到都城之中去,白天的时候,杀人,征战,而夜晚的时候,又是怎么样的寂寞呢?她知道,所以她总是暗示着他。只是效果,却不太好。 或许是她的暗示不太明显,所以这位皇子对她的反应,总是如对旁人一样和煦的笑,那笑容俊美极了,却不是她所需要的。 她要的,乃是一个名正言顺,进入对方毡帐的权力,乃是在夜间抚慰对方身心的爱意。 “他吗?”站在郝连城深毡帐门口的守卫站在她身边,这样问着,“莲娜你难道是移情别恋了?原本喜欢的还是二皇子,如今怎么喜欢上这个铁面人了?” “什么喜欢!便是喜欢,我也不会瞧上那铁面人!”莲娜被说的脸色羞红,如此反驳。可她却又觉得奇怪,为什么他们都知道我对二皇子的爱意,可二皇子,却没有做一丝回应呢? 难道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吗? 不! 怎么会! 这军营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喜欢我的,因为我比军营里每一个女人都要漂亮。 可…… 为什么二皇子却不看着我呢…… 也许只是因为他太忙了……男人向来是以事业为重的,当他关心一件事情的时候,总是无法分神的,当他停顿下来的时候,必然会看到自己的身边,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少女,而那个时候…… 只是有时候,莲娜还是会有些迟疑的,迟疑自己是否真的被郝连城深喜爱着,可一想到他与郝连城深的相遇,她便坚定了自己的这一信念。 “这个铁面人,我倒不是很熟悉,只是依稀听到穆先生对二皇子说,似乎是从沙漠那里接过来的。”你守卫对莲娜这样说道。 “沙漠那边?你说的……是大赤?那个铁面人,是大赤人?”莲娜如此问道。 那守卫摇摇头:“我怎么知道,且这大赤来的,也未必就真的是大赤人,也许是一个胡国人呢?这个人包裹的严严实实,又不露出头发,又不露出皮肤的,谁能知道这个人,到底是大赤人还是胡国人呢?甚至这个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未必呢……” “女人!你说这个人,是女人!”她一下子便严肃了起来,厉声问道,“进二皇子毡帐的,是一个女人吗?” 那守卫看着莲娜的样子,便是笑着回答道:“我不过说了这个人可能是一个女人而已,我又没说他是。你这个样子干什么,且这人便是一个女人又如何呢?莫不是……莫不是你喜欢上了二皇子,便是觉得二皇子会将你纳为正妻吗?莲娜,你也未免想太多了……” 这侍卫也算是个明白人了。 正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莲娜此时便是入迷,看不清周遭样子,可这些士兵来来往往看的明白,他们看到了莲娜对郝连城深的情谊——如郝连城深这样的男人,身边便是有王妃也是阻挡不住周遭一些女子的爱意的,更何况他此时是孤家寡人,身边一个女子都没有呢?这便让如莲娜这样的人,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错觉:此时便是郝连城深最需要他们的时候,而此时若是抓住了郝连城深,这皇妃的位置,便是唾手可得。 “什么想的太多!二皇子对我的情谊,你们可以装作没看见,可我却是一桩桩一件件看在眼里的。什么想的太多,分明是……分明是你们嫉妒二皇子而已……我……我才瞧不上你们!”这美人生气的时候,自然是美的,只是说出的话,却是不那么动听。 这守卫也是个心宽之人,听完莲娜的话后,也只是笑笑,并没有生气。 “在吵什么?大庭广众之下,吵吵嚷嚷的,成何体统?”一个不大的声音响起,可听到这样的话后,那守卫与莲娜都有些肃然起敬了起来。 来人是一位胡国男人,一位胡国的老男人,只是此人面白无须,人又生的不甚高大,比之这胡国的兵士来,乃算是一个矮子了。 只是当这男人走到莲娜与那守卫面前的时候,这两人,却是大气也不敢出。 “缪先生……”那守卫率先打了个招呼。 而莲娜也仿佛从梦中醒来一样,叫了一声缪先生。 “你们倒是怕我。”缪勇瞧了这两人一眼之后,带着一丝淡淡怒意,这样说道。 非但是这两人怕,恐怕这军营之中,无一人是不怕这位缪先生的。军营里有两位先生,一位穆远穆先生,这位穆先生乃是胡国之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角色,年轻时候叱咤风云,一提及他的名字,便可止住小儿夜啼,只是如今年纪大了,人也少了几分戾气,仿佛一个和蔼的男子一样。 只是这和蔼的中年人样貌,也不过只是一个外表而已,一到战场之上,他又会变成那让人害怕的战神,只是他却不受封位,也不接将军职位,只是让人以穆先生称呼自已。 而这一位缪先生,名为缪永,乃是二皇子带来的人。这位缪先生不知底细,脚步轻浮,也不似穆远一样,是练武的人,可二皇子却将司管刑法的事情交给了这位缪先生。缪先生之“手法高超”,便是能让那七尺的汉子流下泪来。若是这战俘落到缪先生手里,不出三天,必然会将该说的都说出来。 而当人走过毡帐听到这里面的叫声的时候,便直会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而更让人觉得可怕的是,这里面的叫声,可怕的,仿佛不像是人会发出来的一样…… 故而这两人是如此的惧怕着这位缪先生。 “你们若是怕我,便该知道,哪里都是有规矩的,家里有家里的规矩,国家有国家的规矩,而这军营,又这军营的规矩……当然,不是每个人都会守规矩的……而我这样的人,便是为了让人守规矩的……”缪先生淡淡地说出这样的话。 而当他那一双湖蓝的眼睛看向莲娜的时候,莲娜的脚,几乎都要软了…… “先生指的,是什么?”莲娜许久之后,这样开口,虽然说的很轻,可至少并非断断续续。 “二皇子将你捡来,乃是因为怜悯,你该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该知道他为何会这样做,才不至于多说多想,忘了自己的本分。”缪先生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这样一句提点的话听在莲娜的耳朵里,却是如此的刺耳与不动听。 莲娜知道他想说什么,因为这样的话,她在许多人那里都听过了。 “本分?男人喜欢女人,还需要什么本分吗?”莲娜如此开口,却是全然已经没有刚刚那一股软弱可怜的模样了。 “男人喜欢女人,自然是没有什么本分不本分,只是要知道,是男人喜欢女人,而不是女人以为男人喜欢自己……”缪叔如此说完,便是停顿了一阵,看着莲娜的样子,是带着一些警告,与不怀好意的。 “你……我……”莲娜想反驳,可一想到缪叔毡帐之中所发出的惨烈声响,却道最后,还是忍住了。她忘记,会进缪叔毡帐里的,只是一些犯了错的人和一些敌人,而这些士兵,之所以会怕着缪叔,非是因为他的“手段”有多么厉害,更是因为这个人,是郝连城深所敬仰的人。 “我劝你,还是不要多想了……”缪叔仿佛回忆起了什么似得,看向了南方,而南方有着的,非但是大赤,还有的,便是都城——胡国的都城。 而那里,有着的,是胡国最尊贵的男人,还有胡国最尊贵的女人…… “二皇子心里,是有一个人的,而那个人,是受我们所有人都认同的人,她不是你这样的人可以比的,我劝你,还是不要再多想了。”缪先生如此说道,只是那人的名字,那人是谁,却是一点也没有说破,半点也没有点破…… !! 613铁面之人,是熟悉的人 613 胡国大军中最大的毡帐之内。 “你过的如何?”郝连城深如此问着那铁面人。 铁面人的脸上,带着一个白铁做的面具,面具上面有着四个洞,一个是开在嘴巴上的,一个是开在鼻子下面的,还有两个,是为了让眼睛可以看到的。 那铁面人听了郝连城深的话后,便是摇摇头,回答道:“不好,很不好。” 他回答完之后,屋子里面弥漫着一股别样的沉默,而许久之后,那铁面人便是开口问道:“那你呢?” “我也很不好。”郝连城深回答。 而他回答完之后,这屋子里,又陷入了一种奇妙的沉默。 “我以为,你会很好的。”那铁面人这样说道。 “我也以为,我会很好的……”郝连城深如此回话道,只是,他不好,他此时真的很不好,虽然打过了胡国一半的土地,虽然战况如火如荼,虽然胡国的土地,到最后却是会落入到他的手里的,可他,依旧是不好,很不好…… “我原本以为,她会在你身边的。”铁面人说完这句话后,叹了一口气。 “我也以为,她会在我身边的……”郝连城深这样回答道,“只是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是我所想不到的。就比如你……” “就比如我?”铁面人听到郝连城深在说自己,便是露出了一丝诧异的表情,只是那表情躲在铁面具之后,却无人知道,也无人看到。 “你为什么会做那样的事情?”郝连城深问道。 “若你是我,你也会这么做的。”铁面人这样回答。 “如我是你,我是不会这样做的。你这样做,便是一点胜算也没有,没有一点胜算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郝连城深回答。 “你不是不会去做这件事情,就像你曾经以为,你自己绝对不会成为郝连城钰的敌人一样——我还记得你说过的话,你可以成为王爷,可以成为将军,可以成为宰相,甚至可以成为胡国的平民,却绝不会成为胡国的皇帝,可到最后,你又做了什么呢?”那铁面人说完,便是淡淡了笑了一笑,“可如今又如何呢?你离这皇位,不过只差一步而已,一步之遥,便是一个天,一个地。” “我是为了她。” “我知道。”铁面人如此说道,“是郝连城钰逼的你。只是难道你心里对他,难道没有一丝怨恨吗?不,你怨恨着他,所以当自己的愤怒终于到了一个顶点的时候,终于爆发了……你终于起兵,与郝连城钰对抗,而她,也不过只是给了你一个很好的借口而已……” 可说到这里,郝连城深,却笑了。 他笑的这样开怀,这样有趣,仿佛听到了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一样:“你知道,为什么,她选择了我,而不选择你吗?” “为什么!”铁面人的语气,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乃是因为,我是郝连城深,而你,却是秦萧。”这是一个,再气人不过的答案了,却也是真真正正的答案。 而这铁面人,却不是别人,正是大赤那战败的三皇子,秦萧! “你说的,可是笑话?若是笑话,我倒是觉得,这个笑话,一点也不好笑。”铁面人的声音,是无质而冷漠的,便仿佛是听着这世上最无聊的笑话一样。 可郝连城深听完,却是摇摇头说道:“笑话?你以为我说的是笑话,可我这个笑话,哪里有一点可笑的地方?” “没有可笑的地方吗?”秦萧听完,却是那面具之后,传来了一声怪异的笑,仿佛是鲠在嗓子里的一样,却又不全然的笑出来,让人觉得难受极了,“我倒是觉得,这个笑话,实在是太有趣了,有趣到让人不得不笑呢……” “这边是为何靖榕选我,却没有选你的原因了……”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原因?”秦萧问道,而此时,他的语气淡漠且认真,全然没有了刚刚那时候疯狂的笑意。“你说这原因,是什么?” “秦萧,你看过此时你自己的模样吗?”郝连城深突然认真问道。 “我此时的模样?你是说我这铁面人的模样吗?”秦萧嘴里发出一丝嘲讽的语气,“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和所有人一样,都在心底嘲笑我,嘲笑着我这苟延残喘的模样——秦筝没有杀我,可他所做的,却和杀了我没有分别。” 万军之中,秦筝杀尽所有人,一步一步走到了秦萧面前,可到这染满了无数人的剑落到秦萧面前的时候,那剑,却是轻轻落下,只是架在了秦萧脖子上,却没有用多少力气。、 这样好的一把剑啊,这样一把配握在王者手上的剑,必然是锐利,锋芒,又削铁如泥的,可因为杀了太多的人,原本的锐利锋芒变成的迟缓钝意,而这削铁如泥的剑架在秦萧的脖子上,也只是让他的脖子伤了一个小伤口而已。 虽然疼,可比原来一个碗大的疤要好多了。 “逃了便逃了,怎么还要回来呢?”秦筝脸上露出了极为不解的表情,便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你说的,倒好像我自投罗一样。”秦萧脸上的表情,是带着颓废的败意。这彻彻底底的失败击垮了他,而面对这胜利者秦筝的时候,秦萧甚至站不住。 ——但他终究还是站住了。 终究,他和这位胜利者的血管里流淌着的,是同样的血。 “若是你胜了,那便是翻身之日,若是败了,可不是自投罗吗?”秦筝将那染血的剑,从他的脖子上拿下,放在一旁,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成者王侯败者贼,你想说的什么,便是你的事情,而你说的所有的事情,都是对的,我还能反驳什么呢?。”秦萧此时,却突然有了一些底气,说出了这样的话,这样的话,自然是会让秦筝不开心的。 可没想到秦筝听了这句话后,不怒反笑。 “好一句成者王侯败者贼。你也知道自己败了,败了的人是没有一丝资格说什么的,胜者的话,哪怕是错的在离谱,败者也没资格反驳一句,你知道……可你知道,却还是想要与我一斗!”秦筝的眼神,变了,他走到秦萧面前,便是毫不犹豫举起了自己的拳头,狠狠地砸向了对方那张俊美的脸,不意外的,秦萧的鼻子,流血了…… “疼吗?”秦筝问。 “疼。”秦萧回答。 “我若是败了,你会如何对我?”秦筝这样问。 “杀。”秦萧不意外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必然是会让秦筝生气的,可秦筝却松开了抓住秦萧脖子的手,而是猝不及防地笑了出来。 “杀。是了,你胜了,自然是要杀了我的。”秦筝说。 只是秦萧,却在秦筝的语气里,听出了一些不一样的意味:“你不杀我?”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怪异,极为惊恐,极为奇妙的表情:“你不杀我?你为什么不杀我?” 从一见面,当秦筝放下手中的剑的时候,秦筝已经便不想杀他了。 也许是秦萧那张狼狈的失败者的脸看起来是那么的好笑,比杀了他,更能让秦筝觉得有趣,亦或是有一瞬间,秦筝突然意识到,在这个世上,他已经没有什么亲人了,与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只有自己的母亲,还有这个弟弟了,若是杀了这个弟弟,他便一个兄弟姐妹都没有了,亦或是突然有一瞬间,他突然想起了一个女人,一个寂寞而可怜的女人,这个女人,是他称帝路上最必要的垫脚石,可她死了,便是死了,也没有透漏自己的事情一份。 所谓的成长,便是如此,年少的时候,一丝也不忌惮,一丝也不在意的事情,会在成长的时候,是不是地出现,这样事情你会突然记忆起来,可你记忆这件事情的时候,却突然会想起自己究竟做了什么,若是这件事情是对的,你会开怀一笑,而若是这件事情是错的,你便会陷入深思。 而这个女人的事情,不能说是坏的,也不能说是好的,那时候秦筝并未表现出什么,可确实在秦筝的心里留下了一道深深的疤——而此时眼前的这个男人,却有着与那个女人相似的脸。 当秦筝看到秦萧那张狼狈的脸的时候,却突然想起了那个女人死去时候的模样……也是这样的惨淡,也是这样的无奈,也是这样的卑微,也是这样带着恨意…… 只是她什么都没有说,就这样默默的去了,将所有的不甘、怨恨带到了地狱,却没透漏一点给人世间的人——若是她说出的一点,那此时大赤皇位的主宰,却不知道是谁了…… “你为什么还要回来呢?”秦筝突然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自然,是没有一个人回答他的。 ——因为对柔妃的歉疚,秦萧获得了一丝生机。 可这所谓的活着,却仿佛死了一样。 秦萧的身份,从这世上完全的消失了,有的,只是一个铁面人……而当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喊着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甚至觉得是这样的不可思议…… 秦萧以为这个人,是郝连城深,可到最后,却都不是。 这个男人,只不过是郝连城深派来的人,派来寻找他的人,可当秦萧见到郝连城深的时候,心中的恨意,却突然之间迸发了出来…… !! 613心甘情愿,靖榕不是这样的人 614 为什么? 为什么见到郝连城深的时候,会比见到秦筝的时候,来的更恨呢? 郝连城深并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他甚至在某些方面帮助了自己,可为何当自己见到郝连城深的时候,却是难以言喻地,觉得不耐着…… 他想了很多缘由,而来来去去,到最后的总结,便只剩下了三个字。 ——陆靖榕。 这个女人,若是在当初的时候,选择了我,而不是选择这个郝连城深,又会如何呢? 人在遭遇一个重大打击的时候,总是会想一些在他回过神来想的时候,会觉得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而这些问题问出之后,他们却又不能找到一个客观理性的答案,他们会陷入一种诡异的怪圈之中,无法走出来,而当有人想要走入他们的圈子的时候,他们却如此任性而顽固地不允许别人进入,而哪怕有人对他们说了什么,他们也会以为这只是一种恶意的揣测而已。 他们会以为,这些人是看不起自己的失败,而加以嘲笑,而非是客观公正的评价自己的失败,希望自己从这一个无奈的回环之中走出来。 而此时,秦萧便陷入了这一种可怕的循环之中,无法自拔。 他将自己与郝连城深做比较。 此时的郝连城深,无疑是成功的,而这种成功的来源,究竟是哪里?自己与郝连城深的身份,想来还是自己的略是高杆一些,郝连城深以往所遭受的东西,若是放在自己身上,自己也未必可以承受,可他此时却是辉煌,而自己却陷入了低谷之中…… 这让秦萧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寻找到了两人之间的不同之处之后,他却把自己的目光,定格在了一个女人身上。 古有美人,一念倾国,可靖榕,却不是那样的美人,她的美,并不倾城倾国,只是比清秀多了一些而已,她的五官,没有特别突出的,只是肤白发黑而已,她的眼神沉稳而大气,而她的性格又是冷清而睿智。 这样的女人,却是担不起那倾城倾国之罪的。可不知为什么,秦萧却想起了她。 ——也许因为,秦萧终究是爱着靖榕的吧,亦或是在秦萧心里,隐隐有着一丝的不甘心。 ——他去了大赤,而靖榕,却留在了胡国。陪伴他的,乃是一个与他不对盘的方磊笑,可靖榕,却留在了郝连城深的身边。 他很多时候都在想,若是那个时候,陪在自己身边的是靖榕,又会如何呢?(开玩笑,你以为我会让靖榕陪在你身边吗?笑。你又不是男主角。) 只是,太多的时候,都没有若是这种情况。 如今自己被秦筝所败,虽是活着,却是被带上了铁面,剥夺了身份,成了一个孤魂野鬼,而对比此时郝连城深的意气风发,便是心中有气,可这气,若是发泄出来的,却反而显得自己小气了。 且他此时并不知道靖榕的状况,便是问着。 ——他原本以为靖榕是呆在郝连城深身边的,可他在军营之中好多天了,却没看到靖榕的身影,而问着周围的人,却也无一人回答他——仿佛是被人下了命令,不允许说出这件事情一样。 既然没人说,他便问。问的,还是必然知道这件事情的人。 而当秦萧问出靖榕在哪里的时候,郝连城深脸上的表情,却静默的可怕。 是的,可怕。 秦萧初初遇见郝连城深的时候,他是一个瞎子,而瞎子对于周围的气氛,乃是极为敏感的,而这种敏感,便是让他可以在周围的静默之中感受到一些东西,可他从未有一次觉得这份沉默,是如此的可怕。 也许是因为,他从来没有瞧见过这个样子的郝连城深吧。 这样的冷漠,这样的不怒自威,这样的散发着戾气,仿佛想要将什么人夺回来,想要将什么东西碎尸万段一样…… 因为这个人,向来是如此的和煦,如此的带着的笑意,如此的让人觉得可敬,容易接触,而当他换了一个模样的时候,便是让人觉得这样的可怕,这样的陌生……便是仿佛换了一个人一样…… 可看到郝连城深这个模样的时候,秦萧的心中,却不知为何,突然开怀了起来,他此时却突然不知为何,这样迫切地想要知道这个答案。 而其实,当他看到郝连城深脸上的表情的时候,便已经知道了答案了。 这个时候,秦萧的心里,突然出现了这样的一句话:知道你过的不好,我便开心了。他此时开心吗?开心。可这种开心,却并非是自己好的时候的开心,而是见到别人不好的时候的开心,而这种开心,有的,乃是幸灾乐祸的成分。 只是此时,秦萧自己却不自知。 “我会将她夺过来的。”郝连城深沉默许久之后,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夺过来?你说夺过来?那她此时,便是在别人手里了……”秦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怪异的表情来,只是这一丝表情在铁面具之下,便是无人看到。 郝连城深看了秦萧一眼,并不做回答。 “会让你说要夺过来的,想来是比你有力量的人,可如今,你是胡国的二皇子,这胡国的一般江山,乃是在你的手里,人值得你用一个夺字?”话一说完,秦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大大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他突然说出了一个名字,一个郝连城深极为不想听到的名字,“郝连城钰……” 而当他念出这个名字的时候,郝连城深的脸上,出现了一丝厌恶的表情。 “是他将靖榕夺走了吗?”秦萧质问着,“她在你身边,她这样好的人,你理所应当保护好她的,可她如今却落入了郝连城钰的手里……” “落入……”说道这里,郝连城深突然开口,说出了一句带着嘲笑意味的话语,“非是落入,而是靖榕心甘情愿……她此时身处皇宫之中,而这身份,却是风临天下的胡国国母!” 此言一出,连是秦萧,都愣住了。 !! 615这个疯子,我自然是有原因的 615 “不可能!”秦萧立刻说出了这三个字,“你我都知道靖榕是怎么样一个人,贪慕虚荣这件事情,她是决计不会做的,你所谓的是靖榕自己去到郝连城钰身边,那是决计不会发生的事情!” 而当秦萧说完这句话后,郝连城深,却突然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秦萧看着郝连城深,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知道,为什么靖榕选我,而不选你?”郝连城深突然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秦萧的回答,便是沉默。 “乃是因为,你以为你我都了解她,所以你以为,你我都是一样的,而你在心中觉得愤愤,为何靖榕选择了我,却没有选择你……”郝连城深问出了这样一句话。“从这个问题,便可见一斑了。” 秦萧听完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神情。 “你我同知道靖榕为后,可你的怀疑,却是以为靖榕贪慕虚荣——虽然你明明知道,靖榕并非这样的女人,但你心里,却还是惴惴不安,究其原因,乃是因为,你根本不信任她!在你心里,或许将靖榕看的很重,可你到底,却没真的信她,你了解她,却不信她,靖榕并非愚蠢的人,她,到底还是可以感受出来的,所以她将你当成朋友,却没将你当成我……” 听到这句话后,秦萧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为不屑的表情,便是问道:“莫非你还有些什么与众不同吗?” 说完这句话后,郝连城深却是笑了出来:“我与你都是一样的,我们都了解靖榕,可我所想的,不过是问一个清楚明白而已。问她为何要离开我,问她为何要成为胡国的皇后——她必然是有她的苦衷的,可她却不愿意将这苦衷告诉我……她不愿意说,我便只能走到她面前,问她到底是什么原因了……” 这个答案,若是让军营里的士兵听到,想来会极为打击他们的信心吧。 他们之所以浴血奋战,乃是因为这个男人可亲可敬,乃是因为这个男人有些过人的魄力,惊人的胆识,极为高超的谋略,而他们以为,这个男人之所以会将自己的部队一点点聚集起来,将军队打到胡国皇宫之中去的原因,必然是伟大的,便是不伟大,也是绝对不会卑微的。 可此时郝连城深的缘由,却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更准确的生活,这一个缘由,只是为了问一个女人一句话而已。 ——这是一件太让人觉得意想不到的事情。而这一份意想不到,若是泄露出去,必然是极为打击士兵的信心的。 只是,这样的事情,便是真的事情,说出去,也不会大有人相信。 只是秦萧却信了,非但信了,甚至还极为震惊地看着郝连城深——他会信,乃是因为他知道,郝连城深说的是实话,而别人不信,乃是他们以为郝连城深不会做这件事情。 所谓冲冠一怒为红颜,秦萧以为那不过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将这一国之力倾覆在一个女人身上——这绝迹不是一件值得称颂的事情,非但不会得到一丝美名,甚至会遗臭万年…… 他从来都是把这件事情当做笑话听,当做笑话看,可当这一件笑话发生在他的面前的时候,他所有的,也不过只是震惊而已。 ——他原本以为他可以笑出来,可到最后,别说是笑,他连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你为了一个女人……”许久之后,秦萧才默默开口,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女人?当你有了一个肯为你付出所有,你肯为她付出所有的人的时候,那么,她便是你的全世界,而你为了你的世界,与一国为敌又如何呢?恐怕那时候,便是让你与全世界都为敌,也未尝不可……”郝连城深带着笑意,回复秦萧这样一句话。 “你这疯子……”秦萧退后一步,在铁面具下的那张脸,露出了极为惊恐的表情,他的胸脯剧烈的喘息着,可到最后,却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疯子?你居然还能说我是疯子……我们,不是一样的吗?”郝连城深如此淡漠说道,而那语气,却像极了一个人。 而当秦萧听到郝连城深说出了这句话的时候,他却沉默了。 那一张俊美的脸,躲在铁面具之后,看不到脸上的表情,只是那一双漆黑的,仿佛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谁也看不懂的东西…… “你将我找来,总是有一些事情,要和我说的吧。”秦萧默默问出这样一句话。 自己战败之后,被带上铁面具,流落大赤之中,吃了许多的苦,可当有一天郝连城深派人找到自己的时候,他是如此的惊讶。 为什么郝连城深会这样轻易找到自己。 这里不是胡国,这里是大赤,而郝连城深何来的眼线,找到了自己呢? 当他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让人沉默。 “你知道盛雅燃吗?”犹记得那时候,郝连城深是这样回答的,而听到盛雅燃这个名字的时候,秦萧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让人难以捉摸的表情。 盛雅燃这个名字,秦萧自然听过,只是听过,却不熟悉,他只知道这个人,曾经与自己的父亲,有过一段往事,而让人更奇怪的是,这个女人,是如此的美丽,便是为皇子的秦萧,也从来没有见过比她更美丽的女人。 只是…… 在那一场只属于女人的厮杀之中,这位无论是样貌、才情、学识、身份,都高过皇后铁凝心的女人,为何最后还是败了,非但败了,还是那样的惨败…… 而这个名字,最后也被封存起来,成了胡国皇宫之中的禁忌。 只是今日,这个禁忌却在郝连城深一个胡国人的嘴中提起,倒是让人觉得十分诧异。 “我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你为何要提起她的名字呢?”秦萧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我若是问,自然是有我原因的。”郝连城深如此回答。 !! 616寻找到你,一个失败者 616 “你的消息,是盛雅燃告诉我的。”郝连城钰回答了秦萧的问题。 “盛雅燃……只是,她为何会知道我的事情呢……这大赤何其的大,她又为何能掌握我的动向呢?”这样的疑问,自然是会在秦萧的脑海里浮现的。 而郝连城深听完之后,便是回答道:“盛雅燃的身份,你可知道?” “毒手医仙,南疆王的妻子,南疆原本的圣女……”秦萧回答。 “不错,这些,都是盛雅燃的身份,可你不知道,她还有另一个身份。” “另一个身份?”秦萧语气疑惑,如此问道。 “她乃是陆廉贞的师父。”郝连城深回答。 而当他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秦萧终于恍然大悟,为何这陆廉贞对皇后是极为不对盘——原因无他,乃是因为皇后掌握了帝君的心,而盛雅燃,乃是皇后手下败军之将,这盛雅燃,如何能够不恨皇后呢?而作为师父的盛雅燃恨着皇后,那为徒弟的陆廉贞恨着皇后,自然也是理所当然的。 “她便是陆廉贞的师父……此时陆廉贞不在大赤,且陆廉贞身患腿疾,如何能够知道我的动向?”秦萧又问出一个问题。 “陆廉贞虽不在,可鸠阁却在!”郝连城深回答。 “鸠阁……”秦萧大骇。是了,他怎么忘记了,陆廉贞虽不在大赤,可鸠阁眼线却遍布大赤,要想逃过秦筝眼线容易,可要想逃过鸠阁眼线,却是难了。只是思索了许久,秦萧却还是迟疑道,“不对,此时鸠阁的阁主,乃是一个叫殷千缕的女人,我虽未见过那殷千缕,但我也听说,这个女人大约不过二十多岁,盛雅燃便是再年轻貌美,也不可能看着像二十岁,且以盛雅燃的惊世容颜,想来是不被被人错认的。” “若是我告诉你,这鸠阁,原本就是盛雅燃的,你待如何?”郝连城深问道。 是啊,这样的可能,为何自己却没有想到呢?秦萧如此问着自己。 陆廉贞初初出现在秦若愚面前的时候,不过只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而已,他甚至连青年都算不上,却拥有鸠阁阁主的身份,光是这一点,便已经让人足够觉得惊世骇俗了。他们却没有想到,也许这鸠阁的阁主,未必是陆廉贞,也许这鸠阁的阁主,原本就是别人,只是将这鸠阁阁主的名头丢到一个十六岁的少年头上而已。 或许他们中的谁已经猜到了,可他们却没往下再猜一步。 他们都没想到,原来这鸠阁原本的阁主,不是别人,竟然是盛雅燃。而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只有一个皇后而已。 可皇后,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任何人。 所有人都只看到陆廉贞与皇后不善,却没人看到陆廉贞私下里威胁皇后的那一番话,而皇后,也只是将这一番话,藏在里心里,不让任何人看到,不让任何人听到,不让任何人,感到一丝不安。 陆廉贞对帝君的忠诚,乃是因为两个字,报恩。帝君乃算是救了他的恩人,虽然他的生命原本就是盛雅燃算计的一环,可却因为帝君的出手相救而终于苟延残喘的下来,非但是不在需要战战兢兢地活着了,甚至还能这样肆意地活着。所以陆廉贞始终对帝君抱有着比任何人都崇高的忠诚。 而陆廉贞对皇后的恨,总结起来,也不过只是两个字而已,师命。哪怕盛雅燃对他做的一切的开始,不过只是一个算计而已,可到最后,这一份算计,却有了质的变化,他们虽然不对盘,可他们却也成了一对师徒。 这世上,非是只有一种如师如徒的师徒,也有这样看对方不顺眼的师徒,虽然陆廉贞如此对方盛雅燃,仿佛与她极不对盘一样,可陆廉贞却也知道,自己的这条命,乃是盛雅燃救的。 所以师命难为…… “盛雅燃原本就是鸠阁的主人,她这个前主人要命令鸠阁找一个认出来,岂非容易之极?”靖榕徐徐问出这样一句话。 秦萧脸上骇人表情不变,只是在铁面具之下让人一点也不让人看出来。 “她……不……你找我,究竟有什么事情呢……你我一向河水不犯井水,也无什么往来,若是以往我还是三皇子身份,你找我,我也是知道缘由的,可如今我却是一个阶下囚身份,一个失败者,你为何要来找我呢?”秦萧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却不妨当他说出后面的话的时候,郝连城深的脸上,露出了一点笑意。 而那笑意,却并非友善的笑意,亦并非恶意的笑意,那只不过是一个笑而已。 秦萧向来是聪明的,可此时却问出这样多的问题,岂不是让人觉得想笑吗? 只是这一个并非善意,亦非恶意的笑意,看在秦萧的眼中,却不是那个意味了,他此时心中不耐,可又知道人是身处郝连城深的军营之中,不敢造次,可他又觉得郝连城深的这个笑,乃是嘲笑…… “你知道吗?所有人都在找你……”这个时候,郝连城深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这句话,却让秦萧震惊。 所有人,所有人指的是谁。 也许秦筝在找秦萧,秦萧明白。秦筝之所以会找秦萧,乃是因为秦筝后悔了。虽说君王一言九鼎,可君王也是人,君王也会有想要反悔的时候,更何况这反悔之人,乃是他原本就想要杀的人呢? 但…… 其他人究竟是谁呢? 他知道,靖榕是在找他的,靖榕之所以会找他,乃是因为如郝连城深所说,将自己当做一个朋友,可靖榕找自己,自己却不敢去见她。 可别人,秦萧却想不出来究竟还有谁。 仿佛看穿了秦萧心中所想,郝连城深便是说出了一个名字。 而当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秦萧首先所表现出的,并非是害怕,或是恐惧,或是欣喜……而是一个类似疑惑的表情。 “他?他为什么要找我?”秦萧这样问道。 而郝连城深回答…… !! 617总有一天,落入泥里 617 “总有一天,他是要打到大赤去的。”郝连城深淡淡说出这样一句话,“我太懂他了,他有他的野心,他的报复,他有他自己想做的事情,想看的风景,想要创造的丰功伟绩,而他,一向都是一个未雨绸缪的人……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而你,便是他的粮草。”郝连城深回答。 而说到这里,秦萧已经猜到郝连城深说的人,到底是谁了。 “郝连城钰找我?他为什么找我?” “往后,他要打到大赤去,而当他有一天打入大赤都城的时候,必然是要有人登上帝位的。”郝连城深这样淡淡回答。 “两国统一,这边是胡国老国主与大赤祖先所梦寐以求的东西……也是秦筝所一直想要做到的东西……莫非,莫非你以为这郝连城深会做到?”秦萧这样反问,虽然秦筝是秦萧的敌人,虽然秦筝是造成秦萧此时境地的罪魁祸首,可他却无法轻视秦筝的才能。 若是他登上帝位,或许是一个别样的皇帝,他的治内才能,并不会输给秦筝,可若是对外的抗争与开拓,他却决计是比不上秦筝的。在与秦筝战斗的其间,他似乎领悟到一样事情——秦筝,是天生的开拓者,他的计策与谋略是这样的诡异,是让人这样的捉摸不定,而听完郝连城深的话后,他便是觉得,郝连城钰并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因为秦筝这样的帝王,是决计不会让郝连城钰成功的。 可秦萧是这样想的,郝连城深,也是这样想的。 ——又是,他们两个当弟弟的,虽然将自己的哥哥当做了敌人,可却又如此冷静睿智地看到了自己哥哥的优点。 “无论最后这件事情是否会成功,郝连城钰对你,都是想要将你抓住的。这就是他的性格……以往那六个部族失去族长之后,他原本可以极为强势地将这几个部族收入囊中……可是,他没有……倒也并非没有,只是他找到了他可以信赖的人去做这件事情。他让一些他所希望的事情,那些人登上族长之位之后,明着是这些人掌握族长的位置,可实际上,这些人,不过只是他手中的傀儡而已——而他一向是喜欢将傀儡操纵在手里的。”郝连城钰对秦萧如此回答。 而秦萧亦是听懂了郝连城深的话。 郝连城钰想要找自己,并非自己是他的敌人,而是因为,自己曾经拥有过大赤三皇子的身份,而这个身份,原本离帝君,就只差一步而已,可这一步,便是一个天,一个地。 如今秦筝高高在上,而秦萧,却是落入了泥里。 而郝连城钰想要找的,并非单单只是秦萧而已,若是可以,秦笙也在郝连城钰的捕捉范围之内——只是,秦笙死了,便是秦笙没死,一个瞎眼的皇帝,如何能够服众呢?所以,只有秦萧了。 若是郝连城钰还想玩这傀儡的游戏的话,那他便只有将秦萧抓到,而后让他登上帝位。 “一个胡国人做大赤人的皇帝,大赤人必然是会不服气的,于是将会有更多更多的人前赴后继,成为叛军,成为逆贼,成为刺客……这是郝连城钰所不想看到的事情。”郝连城深徐徐回答,而他所想的,便是郝连城深如今要找秦萧的原因。 “所以,让一个大赤人成为大赤人的皇帝,那这些人,就不会反抗了吗?”秦萧冷冷一笑,虽然这笑隐藏在面具之下,可那黑曜石一样的美丽而漆黑的眼睛,却是迸发出一阵寒冷刺骨。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他虽然这样说着,但事实,亦确实是那样的。 很多人之所以会反抗一个新君主的原因,并非是因为那位新君主有多么残暴,亦或是多么好战,亦或是对这个国家之中的人民造成了多么严重的负担,他们甚至将这个国家治理的比原来还要好,还要富强,人民还要安居乐业。 可还是有许多人,想要反抗这位君王的。 原因,便只有一个了。 这位君王,并非是这个族群的君王,他是外族人,在这个族群的一部分人眼中,这个男人,乃是将这个国家覆灭的人…… 这样的人,便是将这个国家治理的再好,也是敌人。 当然,这也不过只是一部分人而已,老百姓只要自己过的舒服,是不会在意谁当君王的,可这一小部分人,也足够让人头疼了。 而郝连城钰想要做的,便是避免这一份头疼。 所以往后,若是他将大赤的土地收入囊中之后,大赤的君主,还是会由大赤人去做的。这样,便是成了四个字:名正言顺。 “他莫非不知道吗?若是让我当了大赤的皇帝,以我的性子,可是不会被人当做傀儡的。”秦萧如此说道,语气里有的,乃是一点狠戾。 “这世上,要控制人的方法很多,死虽然容易,可还有一种必死更可怕的东西,叫做生不如死。”郝连城深如此淡淡说道。 秦萧终究还是娇生惯养的皇族中人,享受过太多的繁华,却没吃过太多的苦,也许盲眼之后,他所遭遇的东西却是让他痛苦,可与有些人比起来,那所谓的痛苦,也不过只是九牛一毛而已。秦萧有时候还保留了一丝“天真”,只是这种天真对他来说,是没有一点好处的。郝连城钰比他想的,更为冷酷,也更为残暴。 “而且,你要知道,等你要死了的时候,大约也就是郝连城钰觉得大赤已经在他掌握的时候,你死之后,这个大赤,将会真正统一,他会变成胡国的领土,而你,将会成为这个国家的罪人!”这句话,说的实在是太重了。 重到秦萧不自觉地退后了一步。 “你和我这样说,必然是想到了解决办法的。”秦萧沉默许久之后,终于示弱,而说出了一句这样的话。 郝连城深点点头说:“你到现在这个时候,才终于肯听我说话,而我要说的办法,便只有一个。” “什么办法?” “你便自投罗,到郝连城钰那里。”郝连城深这样说道。 !! 618自投罗网,城深的办法 618 “自投罗?我对那郝连城钰避之尚且不及,如何还要去自投罗?莫非是我嫌我那大赤灭亡的不够快吗?莫非是要我去做那亡国之贼?我便是想要登上大赤的帝君位置,也是决计不会去投靠那郝连城钰的!”这句话,秦萧说的坚决。 而郝连城深听完之后,心中并未生气,非但未生气,甚至对秦萧产生了一点敬意。只是,秦萧到底还是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 “郝连城钰,他在找你,而他在找你的目的,你已经知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他的目的了,便要是想出一些对策来的。”郝连城深这样循循善诱,而他这幅模样,已经全然没有了初初秦萧见到他时候那开怀快乐的模样,他此时样子,更像是一个将军,一个宰相,一个王爷,一个……国主…… “除非我死了……否则……”秦萧说出了一句丧气话。 可……郝连城深的回答却是…… “那你舍得死吗?你若是舍得,我便可以帮你将这一些舍去……只是我们要想的,却是让你活下去的主意,你若是想死,我自然也是成全的。”郝连城钰如此冷漠回答。 “我若舍得下这一切,又何必受这样的侮辱?”秦萧说完,便是指了指自己头上所带着的东西,叹出一口气。 “我会将你送到郝连城钰身边,而那个时候,便是你的机会了。”郝连城深如此说道。 “机会?什么机会?” “杀了郝连城钰的机会。”说到这里,郝连城深那湖蓝的眼睛,一瞬间深邃了起来,而里面迸发出的光芒,却让秦萧觉得有些害怕。 这个男人……似乎有些变了……可他却不知道这是往好的哪里变,还是坏的那里变。 “我知道,你不甘心。”郝连城深继续说道,“你是要将这一份不甘心留下,苟延残喘地活着,还是与天一搏,试试有没有这样的机会逆天而为?” 他这句话说的慷慨激昂,而此时秦萧的心中满是阴霾,满是怨恨,而当郝连城深说出与天一搏的时候,他却觉得仿佛是一丝光,照耀了进来。 “你说说。” “将你送到郝连城钰身边之后,你虽然会成为他的俘虏,他的阶下囚,可你却也有了接近他的机会……你一旦有了接近他的机会,也就是说,你有了杀死他的机会……”这句话,点到即止,给了人无限的瞎想。 “你想让我去杀他?”秦萧问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不恨他?”郝连城深反问。 “恨。” “给了你杀的机会,你却不杀,这又是什么道理呢?”郝连城深反问。 “我并非杀手,刺客,要我去暗杀一个人,也实在是……”秦萧迟疑。 郝连城深听到这里,便是笑了一笑,回答道:“你的恨意,也未免是太廉价了一点。” 这句话说完,他便离开了,独留秦萧一个人,还在毡帐之中思考。 而出来之后,便见穆远等在毡帐之外。 “他会去吗?”穆远问。 郝连城深回答:“会的,他一定会去的。” “只是我刚刚在外面偷听的时候,似乎这秦萧的态度,不是太坚决,我怕这有所万一……”穆远的话尚未说下去,却被郝连城深止住了。 “不会的,他会去的。”郝连城深说的是这样的坚决,“身上流着的秦若愚的血统,是不会允许他后退的,他必然是会去的……” 而果然,第二天的时候,秦萧便答应了郝连城深的提议。 ——这是郝连城深所能猜到的。 ——可还有一件事情,是郝连城深所没猜到的。 当秦萧进入胡国皇宫的时候,当秦萧看到郝连城钰的时候,他,震惊了。 他见到了靖榕。 当然,他之所以会答应郝连城深的提议,有很大一部分原因,乃是因为若是进了皇宫,便会见到靖榕。一路上被人带进了一个巨大的宫殿之中,也无人阻拦,亦是无人抬头看一眼他头上的铁面具——这个面具,原本是如此怪异的一个东西,可自入胡国之后,却仿佛无人看到一样。 非但他们没有看到他头上的铁面具,甚至似乎他这个人,都没有看到。 来到一个巨大而冷清的宫殿之后,他面前的胡国侍人终于停下,回过头,对他鞠了一躬之后,用着纯正的,没有一丝胡国语气的大赤语言,对秦萧恭恭敬敬说道:“三皇子,请你在这里稍等片刻。” 秦萧微微点了点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如他所说等着。 片刻之后,那人出来了。 便是在秦萧面前恭恭敬敬说:“三皇子,国主请您进去。” 这言下之意,竟是不打算将人带进去了。 秦萧觉得有些疑惑,但并未说什么,只是对那胡国侍人表示乐谢意,便是掸了掸自己袖子上的灰尘,正了正自己的衣襟,一步一步往这偌大的宫殿里面走去——终究是去见一国的国主,自己虽然被剥夺了皇子的位置,可终究是不能失了礼数的。 而骨子里所有的东西,是不允许他做出一点有失礼数的动作的。 只是当他掸了掸袖子上灰尘的时候,亦是摸了摸缝在袖子里那一根极细的铁棍——这武器可以躲过任何人的眼睛,便是搜身,也搜不出什么的。 他们在搜秦萧的身的时候,甚至将秦萧手上带着的一枚银戒指摘下,而将一枚翡翠的戒指代替这枚银戒指送给了秦萧——不为什么,而是因为这枚银戒指有棱角,他们怕伤到自己的君王。可他们终究没有搜到藏在这袖子中的武器。 当她终于走到大殿之中的时候,却发现这大殿里所有的,比外面所见到的,冷清多了。 大殿中央,点的一株株蜡烛。 宫殿太大了,大到外面的阳光都照不进来,于是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都要点着明亮的蜡烛,而当秦萧走进这宫殿,看到灯火阑珊处站着的那个人的时候。 他的心,一下子便软了。 他已经想过无数次自己会在什么情况下见到她,也曾经想过自己必然会在皇宫里面见到她的,却没想到是在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 他站了许久,直到站在高处的那个人喊了一声三皇子,才终于回过神来。 秦萧将衣摆拂起,跪在地上,口念:“国主万福,皇后万福。” 躺在床上的男人动了动手,也没有说什么,倒是站在旁边的女人开口说话了,她的声音向来是清冷而淡雅的,而在这偌大的宫殿之中回旋开来,倒是多了一分威仪:“三皇子请起。” 秦萧愣了一愣,便是站了起来。 ——他想过无数次自己见到靖榕时候的情景,却没想到,他们的见面,却是如此。 他想过自己见到郝连城钰时候的请假,却没想到郝连城钰如今,竟然成了这么一副样子——病怏怏地躺在床上,浑身散发着死气,这凤袍加身的人儿站在身边,却是半点也不相衬…… !! 619放弃暗杀,他快要死了 619 “国主这是……”秦萧开口,语气之中带着关切,可手中却捏着自己的袖子,半分不肯放松。 “如你所见,不过只是一个半死的人而已。”郝连城钰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回答着秦萧的问题,而说出这一句话后,郝连城钰剧烈地咳嗽了起来,而这咳嗽的严重程度,是几乎要将肺咳出来一样。 靖榕如往常一样,将人参茶端到郝连城钰嘴边,然后抬起手,一点点将那人参茶喂给对方,郝连城钰喝的很慢,可靖榕脸上,却没有一点的催促、焦急或是不耐烦,当郝连城钰将茶水喝完之后,靖榕拿起放在旁边的毛巾,轻轻擦拭着郝连城钰的嘴角——这一切动作,实在是来的太轻车熟路了,仿佛这样的事情,靖榕已经做了太多次了。 “国主患病了。”做完这些事情之后,靖榕转身,对郝连城钰说了这样一句话。 “什么患病,你便直接告诉他,我快要死了,便罢了。”郝连城钰带着一点笑意,说出了这样的话,可他的脸上,却丝毫没有一个将死之人应该有的表情,有的,只是坦荡和快意。 ——这样的表情,似乎真的不是一个将死的人该有的。可郝连城钰身上所散发着的死亡的气息,却又是这样的浓烈,让人如此明显地看出。 “国主病重的事情,国内无一人知道,便是那些大臣,也只是以为国主任性而已。”靖榕这般解释道。 所谓任性,也不过只是将这件事情弱化了而已。实则,那些大臣叙述郝连城钰的词语,渐渐都开始统一了——昏庸。 他们还是用这两个词形容着自己的君王,他们甚至想不到,或许自己的君王,是真的要死了。 “任性?你倒是将我说的很好。我不上早朝,是在娶了你这位皇后之后,我如今变了昏君,你也成了以色媚主的妖后——倒和我母后,如出一辙。”郝连城钰的母亲,乃是苏含玉,这个女人,并不是什么端丽大气的皇后,她小肚鸡肠,她刁蛮任性,她不允许郝连赫雷的后宫之中有除她之外任何的女人,而郝连赫雷也为她真的做到了一辈子都只有一个皇后。 这样的女人,是极为荣幸的,她得到了胡国女人所需要的一切,可……却还不满足…… 当郝连赫雷有了第二个儿子的时候,这个女人,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胡国,留下了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丈夫。她不单单是一个胡国的普通女人,更是一个国家的皇后,一个普通女人若是丈夫在外面有了孩子,她丢下的,不过只是一个家而已。 可苏含玉,却不是什么普通女人。她是皇后,一国的皇后。她就这样,头也不回的丢下了凤冠,丢下了权利,丢下了所有女人所求之不得的东西,而成了一个边城酒店的老板娘。 而为了寻找他,郝连赫雷几乎花费了半辈子的时间,过了这样久之后,便是郝连城钰已经长大,而郝连赫雷已经渐渐苍老,他还是无法磨灭对苏含玉的爱意。 直到有一天,他突然得到了苏含玉的消息——他甚至都不知道这个消息的真假,便是毫不犹豫,舍弃了自己的皇位,而跑到了敌国——那个时候,郝连城钰已经足够大了,足够大到郝连赫雷放心的可以将一个国家交给他。 他作为皇帝的义务,也在这一刻,终于行使完了。此时,他只是一个爱妻情深的男人,而不是一国的国王。也许,这十几年行尸走肉的日子,他也是熬到极限了。荣华富贵,不如她一个笑颜,只是……他非但是苏含玉的丈夫,郝连城钰的父亲,他还有着另一个身份,而这个身份,束缚着他,让他无法离开——他爱着苏含玉,可也爱着这个国家,将这个国家丢给自己的孩子,已经是他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可这个办法,却花费了他十几年的时间。 一个女人,得到一个男人的爱,已经算是一件幸福的事情了,可这个女人得到的,却是一个国家最尊贵的男人的爱,这乃是幸运,可她却如此任性地舍弃了这一份幸运,只是因为,郝连赫雷的不忠诚。 郝连城钰此时自顾自地笑着。他想到了自己的父亲,也想到了自己。 他想到了自己的母亲,之所以会离开,乃是因为她觉得自己的丈夫对自己不忠诚。她有了这世上所有女人希望有的东西,却也给了自己的男人全世界男人都想要的东西。她以为他不珍惜,所以走了。 他看了一眼此时站在身边的女人。这不是自己的皇后,可是却身披凤袍,头戴凤冠,那端庄秀丽的模样,乃是一个皇后该有的模样。 ——可这样的女人,却被别人称作是以色媚主的妖后——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不是吗? 这样一个女人,与自己的母亲全然的不同,可却被称作成了同一种人。 郝连城钰想到这里的时候,却又突然笑了。只是他一笑,这肺部的空气就剧烈地搜刮着自己的器官,让自己无法抑制地咳嗽起来…… 他笑了,笑的几乎眼泪都流了出来。可秦萧与靖榕却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要笑。 我为什么要将这个女人,比作自己的母亲呢? 莫非是将自己看做了自己的父亲吗? 可自己……哪里是和父亲一样的幸运呢? 自己的母亲,便是全然地爱着自己的父亲,将自己所有的爱都倾覆给了自己的父亲,她将郝连赫雷当做一个普通的男人,而非一个国主,国主乃是这个胡国的,可郝连赫雷这个男人,却是自己的。苏含玉可以原谅胡国国主的背叛,却无法原谅自己的丈夫对自己做出的事情。 可…… 自己的皇后…… 这个名叫陆靖榕的女人心里,却没有自己……她的心里有的人乃是…… …… 看着郝连城钰那仿佛将死的样子,秦萧将自己拿着袖子的手,松开了…… 他来这里,是做着与郝连城钰拼死一搏的打算——可这郝连城钰,却快死了…… !! 620沉寂之夜,有人悄然到访 620 “许久未见。” 夜半时分,突有人来访,而这秦萧,却也没睡。他只是在那里默默等着,若是没有脸上的铁面具,此时沉静大气模样,便是一国皇子所应该有的样子。 只可惜,此时沦落为阶下囚,便是身处他国皇宫之中,一颗心惴惴不安,却无法逃离。 便是在夜半时分也无法入睡,仿佛这黑暗之中蛰伏着魔鬼,便要将他吞噬一样。可是,在这黑夜之中,徒然出现的这一声音,却让他的心一下子安稳了下来。 而当这个人出现在房间里的时候,秦萧的一颗心,终于安静了下来。那原本的喧嚣,终于沉寂下来,有的,只有安心两个字。 “你来了。” “我来了。”靖榕款款而来,便是在秦萧面前坐下,那姿容端丽,气度端庄,便是一国皇后所理所应当有的风采。 只是秦萧见到,却不觉得惊艳,只是觉得讽刺而已。 原本他以为靖榕会成为郝连城深的女人,只是此时看到靖榕这幅模样,便举得原本的想法,却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只是他却不能笑出来,哪怕他在心中笑的几乎流出了眼泪。 “皇后娘娘深夜到访,所为何事?”秦萧言语,可谓毕恭毕敬,可便是这一份毕恭毕敬,让靖榕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靖榕苦笑两声回答:“你莫还是不要埋汰我了。” “埋汰?那里埋汰了。你此时便是一国的皇后,我如此称作于你,对你来说,乃是实情实意,这哪里是埋汰了?”秦萧说话的语气,乃是恭顺而谦卑的,可便是这样的语气,听在靖榕耳朵里,却是月发的刺耳了。 靖榕叹了一口气说道:“这里面的事情,你不知道缘由,我也不怪你,只是我希望你知道,我并非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人……” “这件事情,郝连城深也对我这样说过。”秦萧回答。 “只是……只是你不信,是吗?”靖榕问。 “不错,我不信。”秦萧脸上出现了一丝淡淡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没有映入眼睛里,而那笑的面皮躲在面具之下,也不能让人清楚明白的看到。 靖榕听完,并未说话。 屋子之中,沉默蔓延。 “我离开之后,一直是怨恨的,我只怨恨自己为何离开了你,若是我离开了你,以后再想相见,便难了。可我,还是回去了……我的国家需要我……所以我义无反顾地回去了……可我即使回去了,对这郝连城深,还是抱有着怨恨的,可我一直以为……一直以为你会和他好好的……”秦萧沉默许久之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靖榕并未接话。 “你却成了一国的皇后!一国的皇后,而你的丈夫,却不是郝连城深,而是郝连城钰!”秦萧从座位上猛地站了起来,走到靖榕面前,低头看着她。 而靖榕的目光,始终没有在他身上,而是看着屋子里的青石板,那青石板被磨的光滑平整,踏上去一点也不磨人,可便是这样的石板,却是普通无比,随处可见,没有半点让人觉得值得一看的地方,可靖榕却看了这块青石板许久。 “你成了别人的妻子,而你的丈夫,却是郝连城深的哥哥——郝连城深对我说,他一直以为,你是有苦衷的,只是这份苦衷,你不愿意告诉他……这世上总是有许多事情无法开口说出的,于是,他便不问了,既然你想远离他,躲到了皇宫之中,既然你不愿意说出这个苦衷,那他便走到你面前,问个清楚明白……胡国之祸的来源,竟然是一个女人——这未免也有些太不可思议了。”说道这里,秦萧笑了出来,而短暂的笑意之后,他便是又继续说着,“若是这个女人,有着如苏含玉或是盛雅燃一样的容貌,也便罢了,可惜,这个人是你……只是你而已……你长得,可不像是一个倾城倾国的妖孽啊……” “你不懂……”靖榕口才,自然是好的,滔滔不绝,口若悬河,便是舌战群儒也不为过,只是此是,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想了许久,才终于开口说出这样的一句话。 而这一句话,是她所能说出的所有辩驳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看你的吗?”秦萧问道。 靖榕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那你知道郝连城深是怎么看你的吗?”秦萧又问。 “我知道,但我不想说。”靖榕回答道。 “我此番前来,乃是抱着拼死一搏的准备,我便是要舍弃了自己的性命,来刺杀这郝连城钰!”说完,秦萧便是苦笑两声,问道,“我这样做,是不是很傻?” 靖榕摇摇头:“傻与不傻,不是别人说是如何,就是如何的,你觉得自己一命能抵上郝连城钰一命,那这件事情,就再值得不过了。” 秦萧笑了一笑,说道:“你说的不错,我此时的身份不过只是一个大赤的平民而已,若是以我的命来换取一国之主的命,那实在是太值得了。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我此时,却没有想要杀郝连城钰的心思了。”秦萧无奈笑了一笑,如此回答道。 “你怕了?”靖榕淡淡问道。便是怕,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谁人能将这命全然豁出去呢?除非是一腔热血冲了头脑,才会做出这样的傻事,可一旦冷静下来,便是连命,都没有了。 “怕?怕是一开始便怕了的,可这件事情,我原本就想好了,也不怎么怕了……”秦萧回答。 “那你为何?”靖榕问道。 “我想杀好郝连城钰,乃是为了让他死,只是此时……他却离死,只不过只有一步而已,一步之遥,我便是杀了或是不杀,又有什么区别呢?”秦萧这样说道,而说完之后,他的嘴角边,露出了一丝让人冷战的笑意,“只是此时,他活着,比死更难受,我杀了他,对他来说,倒是一种解脱了……我实在是不够仁慈,不愿意给他所谓的解脱……” !! 621我曾爱你,那现在爱吗 621 “若是你愿意,我便可以送你出宫。”听完秦萧的话后,靖榕说出了这样一个提议。 秦萧来这皇宫,为的,是取郝连城钰性命,可此时郝连城钰模样,便只是一个将死之人模样而已,如是站在钢丝之上,便是一个不小心便会粉身碎骨。 这生不如死,岂不是比死,还要来的可怕些吗? 刚刚见到郝连城钰的时候,秦萧并未动手,便是已经打消了这个念头,此时留在皇宫之中,也不过徒留一份危险而已,倒不如将其送出宫去,也好保秦萧安全。 可秦萧最后,还是拒绝了…… “为何?”靖榕沉默了许久,问出这样一句话,“离开这里,对你来说,是最好的选择了……” “我留下来,乃是为了一个见证。”秦萧回答,而那一向好听而清朗的声音,因是在那面具之下,而显得不太明显。非但不明显,甚至显得有些沉闷。 “你想见证什么?”靖榕心里,隐隐有了一些担忧——她知道秦萧变了很多,可她怕的,乃是怕秦萧变成了一个她所不认识的人。人生之中,总是会遇到太多变故,而这一变故,却不知道会将人带往怎么样的方向。 靖榕与郝连城深都变了。可他们的变化,却并未让他们觉得对方陌生,他们依旧是这样熟悉,虽然咫尺天涯。 可秦萧的变化,却让靖榕觉得有一瞬间的惊心,这种惊心,乃是因为靖榕觉得,此时眼前的秦萧,是这样的让人觉得不熟悉。 而这种陌生感所产生的,并非单单只是一个疏离,而更让靖榕觉得的,是恐惧与胆战心惊…… 可这一份恐惧与胆战心惊的来源,却并非别人,而是秦萧……这便是让靖榕觉得更可怕的事情…… “我刚刚问过,你为何会留在这里。你不愿意说。”秦萧徐徐说着,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点让人看不透的东西。 “你若是不愿意告诉郝连城深,你是否能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我听?”秦萧问着,“这样的秘密埋在心底,是会让人疯狂的,你若是有一个发泄渠道,也是好的。不若将这件事情告诉给我,也许我能为你找出一个解决的办法。”秦萧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靖榕却不知为何,变得有些毛骨悚然起来。 她原本是害怕郝连城钰,而把秦萧当做朋友的,可此时此刻,他却是害怕着秦萧,却将郝连城钰当做了朋友。 她将心里的秘密,那不能与任何人诉说的秘密,告诉了郝连城钰,却没有透漏给郝连城深一点。告诉郝连城钰,乃是因为他是一个将死的人,抑或是因为郝连城钰与所有人都有关系,总之,靖榕将事情告诉了郝连城钰,却将痛苦只留给了自己。 可当秦萧将此时说出来的时候,靖榕却迟疑了。 ——而当秦萧问出这句话的时候,靖榕的回答,却只有沉默。 而这个回答,也是在秦萧的意料之中的。 一阵许久的沉默之后,秦萧突然笑了出来……那是一阵短促而惊人的笑意,仿佛压抑在喉咙里面突然爆发了出来一样。 在这黑夜里爆发出的短促笑意,让人是觉得这样的毛骨悚然,胆战心惊。 “你笑什么?”靖榕这样问着。 “靖榕啊靖榕,我们何至于走到今天的地步……”那一阵笑意之后,秦萧突然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这样一句让人觉得伤心难耐,难以自已的话。 “流年如此,世人皆在变。”靖榕徐徐回答。 “世人皆在变?那你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呢?”秦萧带着一丝短促的笑意,如此问道。只是靖榕尚未回答,郝连城钰便是接着说道,“自然是变好了,你原本是什么身份?陆廉贞的女儿,庆隆帝的贵人,大赤的叛国者,可你如今,又是什么身份?你是皇后!你是郝连城钰的妻子!你是胡国凤临天下的一国之母!对你来说,你自然是变好了。” 秦萧此时说话的时候,依旧是如此的冷静,可是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伤透了靖榕的心。 许久之后,秦萧开口道:“靖榕,你可知我对你的心意?” 他说的,并非是此时对靖榕的心意,而是以往时候,以往他的心,和他的脸上都还没带上这个铁面具的时候,他对靖榕的心意。 她是爱着靖榕,将靖榕当做自己的全部的。因为那时候他是一无所有的,这种感情,乃是相濡以沫时候的真情,他乃是在独孤无依的时候,便是有一个人闯了进来,那个时候,他一无所有,甚至失去了光明,可靖榕却牵住了他的手,让他觉得自己的生命里,有了一丝光…… 可他他的眼睛见到了光明之后,这种感情,却在一点点变质,连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时候,这一丝感情,突然变了的。 只是他此时这样问着靖榕,却也同样是问着自己的。 只是,他未等靖榕开口,便是兀自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我曾经,爱着你。”秦萧这样回答道。 是曾经爱着,可现在究竟爱不爱呢?这件事情,他没有回答,他没有回答,靖榕却也没有提及,他们之间,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既不靠近,却又不远离,问着问题,却不点到答案,让人觉得有趣极了。 “只是如今,是不是爱你,连我自己,也不知道了。当我知道你成了胡国的皇后的时候,我第一时间想的,乃是觉得你居然真的能舍弃郝连城深……我原本以为,你们会在一起的……”秦萧这样淡淡地说着,“可知道这件事情之后,我第一反应,却不是觉得愤恨,而是觉得有趣,开心。” 靖榕原本可以说,她是有苦衷的,可到最后,她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她一向不是个喜欢诉苦的人,她只是惯于沉默,关于将事情解决,因为她知道,对一个根本不了解你的人,又何必说这样多的。 只是她心里,依旧是苦恼着——因为人生在世,朋友少一个,总是让人觉得烦恼的。 !! 622真活够了,一个老臣出列 622 靖榕站在整个胡国皇宫之中最高的地方,向远处看去的时候,已经远远地,可以看到远处升起的狼烟了。 那漆黑的狼烟,变成了一条线,将这碧蓝的天空划开,变成两片,而靖榕知道,在那狼烟之下,乃是喧嚣,乃是战火,乃是杀戮,乃是一个明月郝连城深的男人的战场…… 只是靖榕,却只是徐徐看着,并未说出什么话,脸上,也是一丝表情都没有的。 小七站在一旁,担忧地看着靖榕。 他年纪尚小,虽然天资聪慧,可却不大懂得所谓爱恨情仇,所谓爱恨情长。只是觉得眼前这个女人冷清而寂寞,虽然有着让所有胡国女人嫉妒的身份,可却看不出她脸上有一丝的喜色,非但是喜色没有,便是苦闷,也没有写在脸上。 他何尝受过这个? 便是看着眼前的人,他倒觉得是陆廉贞快意多了。 开心、不开心就大笑,不开心、开心就杀人。这至少之一种发泄的手段不是吗?只是如靖榕这样憋在心里,是决计不算一件好事的。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靖榕仿佛知晓了小七心中的心事一样,突然回过头,对小七这样说着。 “你是想说我实在是太可怜了,是吗?”靖榕这样问道,“别说是你,连我觉得,我自己都太可怜了……我年幼的时候,在一个大雪天里几乎饿死,可那也不过只是几乎而已,我遇到了爹爹;再大一点,受爹爹教育,几次三番即将死去,可都熬了过来;再大一点,便是遭遇叛国之罪,原本以为会死在皇陵里面,没想到遇到了盛雅燃;再后来,便是郝连城深了……我以为我会苦尽甘来,可没想到,结果却是如此……” 这深深的愁思听在小七耳朵里,有的,也唯是不敢与无奈了。 “走吧。起风了。”靖榕看着那天边仿佛黑线一样的狼烟,便是转身离开,身后裙摆如莲花,那端丽大气的容颜便是一个皇后该有的容颜,而那气度,却是越发的大气了。 郝连城钰的不理朝政,终于引发了一部分大臣的进谏,他们在奏折里委婉地指出这件事情,他们说的,大约也就是国不可一日无主,军国大事还是需要有一个人定主意的,而这龙位之上,还是需要坐着一个人的。 而当郝连城钰听完这些奏折之后,只是笑了一笑。 第二天的时候,大臣们惊奇的发现,这皇位之上,不再是空空荡荡,而是有一个人坐在那皇位之上。 ——却是一个女人。 ——非但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大赤人。 这轩然大波在朝堂之中掀起,便是让大臣们窃窃私语起来。说是窃窃私语,倒也不算,只是那声音,恰好让坐在座位上的女人,听见了。 坐在位置上的那个女人动了动手,一片纱质的屏风挡在了她面前,让大臣们与她隔开了一点,大臣们看不见她的脸,也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可那窃窃私语,却少了一点。 就在这金銮殿中全然安静,安静的便是掉下一根针也能听到的时候,坐在龙椅上的女人,开口说话了。 ——那是一个大赤的女人,可她说话的时候,用的却是胡国的语言,且没有一丝迟疑,一丝停顿,一丝大赤的语调,行云流水的,仿佛她便是生来就是一个胡国人一样。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今日里坐在这龙椅之上,有什么奇怪的?”她一个人在皇位之上,这样说着,便是无人回答。 “国主宠幸于我。”她的声音,缓慢而又沉稳,仿佛是流水,仿佛是沉风,仿佛是流淌着的时间一样。只是她这样的自问自答,依旧没有让那些大臣显露出什么奇妙的表情来。 他们在心里低低私语着,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你们是不是在想,这胡国,要变天了,竟然让一个大赤的女人,登上了胡国皇帝的位置,亦或是说,你们觉得我包藏祸心,来到这胡国之中,成为皇后,便是为了这个的……”靖榕说完,便是迟疑了一句。 而此时,终于有一个人站了出来了。 这个人,乃是郝连赫雷那个时期所留下来的老臣,算起来,也算是两朝元老了。年轻的时候,也是戾气,有什么说什么,却是恰好遇到了一个大气的君王,才得以活下来,而不是早早的死去。年老的时候,回忆起过去,却总是捏着一把汗,若是郝连赫雷是一个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国主,那此时这脖子上的脑袋,便早就不在了。 而他也开始收敛了起来,如其他年级的老臣一样,不争不弱地存于这朝堂之上,只是今日,却是忍不住了。年轻时候烧着的这一把火,那把他以为熄灭的火,徒然之间燃烧了起来,而等到他注意到的时候,人,已经跪在了金銮殿之上了。 “你有话说?”靖榕淡淡问着。 那老臣点了点头,花白的胡须有些颤抖,可沉默了些许时间之后,那老臣开口问道:“皇后娘娘,臣以为皇后您,不该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是所有大臣所想的,可却没有一个会说出来。 而这大臣说出来了,那迎接他的,必然是靖榕的怒火了。 “我听到了你们的传言。你们说,我是妖后,是吗?”靖榕那端丽的脸上,在说出妖后这两个字的时候,便是挑了挑眉,但也不过只是一个挑眉的动作而已,她的脸上,并无一丝怒意,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 “老臣不敢。” “说了便是说了。有什么不敢,且我知道,这妖后一词,并非单单只是你一个人说的,说的人有很多,你又何必不敢承认呢?”靖榕问出这样一句话,端是显得她大气睿智,倒不似这传言之中惑媚君主的人。且靖榕的容颜,着实不像是一个祸国殃民的妖孽,倒真真像极了一个统御后宫的皇后该有的模样。 “既然皇后娘娘这样说了,那老臣,便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他心下做了打算,既然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那再退后,倒也没什么意思。 且他活了这把年岁了,也算是活够了…… !! 623金銮大殿,女人坐在龙椅上 623 “请说……”金銮殿上,靖榕的声音便是如此的宽厚而大气,在这殿中传入了众人的耳朵之中,众人只以为是皇后威严,却没想到这金銮殿上的女人,乃是一个习武之人,非但是一个习武之人,还是一个武艺高强之人。 皇后所说的话,乃是用内力传到了众人耳朵里的。这些武将,也大约能够辨识出来,只是他们在心中暗自惊心着,皇后武功之高,竟是比他们这些人还要高上许多了。 “皇后,请问陛下此时,如何了?”那老臣这样问着,语气之上有些咄咄逼人,便是谁,都看得出来的。 “尚还好,只是陛下任性,躲在殿中不愿出来。”靖榕这样缓缓回答着,直面着那个大臣,仿佛说着实话。 “只是国主向来都是如此,却从未有做过这样出格的事情。”那老臣便是看着靖榕的脸,还是依旧说出了这样的话,并无一丝迟疑,“只是皇后来之后,国主才做了这样出格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国主因为我,才变成此时这幅模样吗?”靖榕问着,这眉目之间,无一丝愤怒,却是不怒自威,一副凤临天下的模样。 “臣下并未这样想,只是国主久不露面,终究不是什么好事,非但容易迎来人对皇后的非议,更是会引得国家上下人心惶惶。”那大臣如此说着。 “只是国主已经不曾露面许久,你们为何此时才说呢?”靖榕问出了这样的话。 郝连城钰患病已经近两年了,两年的时间里,靖榕见证了郝连城钰的形容憔悴,全然地失去了原来那强健的体魄,正如他所预料的,死亡正一步一步悄然逼近,没有一丝迟疑,而便是再多的灵药,也无法挽回他的生命。 这一国之主正挣扎在死亡边缘,可这些所谓关心着自己国家主人的大臣,却一无所知,非但一无所知,甚至还在怪罪着自己的皇后,这个时时刻刻照顾着国主的皇后…… 而靖榕所问的答案,这些大臣何尝不明白呢?他们,只是怕……郝连城钰这样的帝王,不知道会做出什么事情,所以他们决定缄默不言,便是靖榕坐在了皇位之上,却也只有一个人敢于直言进谏。 这便是郝连城钰的成果,却也是他的失败。 见这些人并不说话,靖榕便是再问另一个问题:“如今郝连城深队伍,已经打下了半个胡国,你们却在这里质疑国主为何不露面,是否是因为我的原因,而烂醉于宫殿之中,是否撇下了胡国江山,而醉卧美人膝……你们也未免,太看不起你们的国主了……” 被靖榕一说,大臣私下里窃窃私语,却无人反驳。 便是那老臣,也沉默了起来。 “你们上报奏折,国主可有一次没有回复,没有批复?”靖榕问道。 “这……”事实上,是没有。 每一次,所上报给郝连城钰的奏折,送回手里的时候,都有御笔朱批,上面写着郝连城钰的意见,许或不许,都是极为公正的。 “国主虽是身不在朝堂,可有哪一此,是没有将政务耽搁下,而只是玩乐的?”靖榕又问。 “这……” 自然是没有的。 而郝连城钰这个状况,又实在是不适合做这御笔朱批的事情,这些事情,自然是由靖榕代劳了——她原本就是这样的人,理智,睿智,大气,也许在情爱上有许多不懂的地方,可在军国大事上,却可以站在最冷静,最睿智的角度去看着问题。 所以,她的批复,是没有一点不公正的。 甚至比郝连城钰在朝的时候,更加的客官,更加的理智。 可便是这样,又如何呢? 当你想要与一个人起争端的时候,无论对方说什么,在你看来,这也不过只是借口而已。何妨这些决定是一个女人做的呢? 便是如此,靖榕是决计不能将这件事情告诉这些大臣的,非但是一个字也不能说,便是一点,也是不能透露的。 此时靖榕虽是坦荡,可实则却是站在风口浪尖,便是有一步踏错,被别人揪住尾巴,怕就是万劫不复。郝连城钰的奏折,乃是靖榕批复的,虽是再睿智,再没有一丝错处,若被这些大臣知道,也必然是大错而特错。 一个女人,如何能够干涉这朝堂上的政务呢?更何况这个女人,不是一个胡国人,而是一个大赤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便是这些身在高位的大臣所想的最多的事情。 也许这个女人,是一个胡国人,这边是无人会说了,可这个女人,却是一个大赤人,非但是一个大赤人,甚至还生下了一个子嗣……这实在是让人觉得太过于危机了。原本郝连城钰的血统里,便有着二分之一大赤的血统,而如今这位玉琛太子,却只有四分之一的胡国血统,另外四分之三,乃是大赤血统——这样的太子,如何能够继位呢?莫非是要将大赤的血脉全然地摆入胡国的皇室之中吗? 难道这胡国的血脉,就要就此断绝在大赤的手中了吗? 胡国与大赤,向来是以将对方吞并,作为自己的最终目的的。而近年来,胡国力强,大赤式微或许十年二十年之后,这大赤便会被胡国吞并。 可胡国花了百年时间与大赤斗争,将其吞入囊中,不是为了要将这一片胡国的大好河山交给一个身上流着大赤血液的太子的。 这郝连城钰继位,已然是再困难不过了。他身上有一半大赤的血统,若非郝连赫雷坚持自己只有这一个孩子,郝连城钰早就已经被打压下去了。郝连赫雷的死亡,更是让郝连城钰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上位——因为,他们没有选择,不是吗? 在国家无君主,与国家有一个有着大赤血统的君主之间,他们能选择的,似乎只有后者了。 可……玉琛却不一样。 郝连城钰此时年富力强,且不像郝连赫雷一样死心眼,便是再有一个太子,也是犹未可知的。而他们首先要做的,便是将这个皇后,从这凤位上拉下来! !! 624传递无情,半分面子也没留下 “皇后娘娘是大赤人?”不知为何,那原本跪在殿下的老臣,突然开口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不错。”靖榕黑发黑眼,与胡国人的棕发蓝眼全然的不一样,只是她此时回答自己是不是大赤人,似乎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便是靖榕是东铁人亦或是南疆人,这老臣接下去要说的话,也不过只是换一个措辞而已。 “我听说大赤之中,多是男人拥有许多的女人。”那老臣开口,说出的便是这样一句。 算是粗俗,可好在也没有什么刻意不刻意的,比之那大赤朝堂上面那文绉绉的骂,来的好了许多,虽是几部中听,但也不说听不下去。 而接下来要说的话,靖榕也是大约可以猜出来的。 “大人,您要明白,并非我霸着国主不放,国主自有双手双脚,谁人能够帮主他呢?只是他便是喜欢躲在那金元阁中不出来,我虽是国主正妻,可我也与你们一样,乃是国主臣子,我在国主面前自称臣妾,是臣亦是妾,这世上,哪有臣子违背君王的道理呢?”这一句话,倒是说中了在场许多大臣的心事,亦是给他们一个警醒。 国主终究是国主,便是不在这朝堂之上,也不允许他们造次!臣子当是要明白为臣子的本分,不该想的,不该说的,便不该想不该说。可此时这朝堂之上有人的咄咄逼人,便是过了。过了这条该是为人臣子本分的这一条线。 而靖榕说的,也确实是事实,却又是谎话。 这些臣子,并不知道郝连城钰此时的模样,便是自然会以为靖榕说的,是真的,郝连城钰的性子,他们也是知道的,如此无拘无束,却为何会独独落入一个女人的手中不愿出来呢?便若是他想走出金元阁,这外面大好河山,美丽秀色,皆皆在他的后宫之中,便是要再找几十几百的美人填充后宫,也未尝不可。 只是这陆靖榕…… 众人看向这龙椅之上,虽是隔着一面薄薄的纱,但也依稀可以看出这龙椅之上的人,并非一个美人。 倒也并非说她不美就是了。 只是这种美人,算不上绝色倾城,也似乎无法让君王这样的倾心,甚至到了不早朝的地步,便是这站在殿上的大臣,一生之中看过的女人,也是有许多比她还美的。 只是她坐在殿上的时候,却是那样的合适。 ——大臣们似乎有些明白,为何郝连城钰会倾心这样一个女人了。并非因为她的外表,外面的东西,总是有一个新鲜期的,当过了那个新鲜期的时候,就仿佛花瓣枯萎了一样,没有了美丽的颜色的衬托,这便是让人再也爱不起来了。 而这个女人,这个沉默,大气,坐在龙椅之上不卑不亢的女人,让人所在意的,便是她里面的东西——这样沉静如水,这样冷漠而睿智地回答着大臣的问题,没有一丝犹豫,可却同意也没有一丝退后,给足了面子,却也给足了自己的面子。 这样的女人,虽然未必是一个善于爱别人的女人,却是一个适合坐在那个位置上的人。 “若是国主愿意从金元阁中出来,皇后可会阻止?”那老臣听完靖榕的话后,这语气,便柔顺了一些,只是言语之间,还是有些逼人,却不像原来那个时候了。 “自然是会的。”靖榕回答。 殿下有了一些喧嚣的意思——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皇后竟然会这样豁达。她竟愿意松手,而不是牢牢抓住国主,这一点,倒是让人觉得意外。 这样的女人,在胡国无一点势力,背后无财力支持。所有的优势,便是国主的喜爱——实则,后宫的女人,哪一个,是不需要这国主的爱意的呢?无权利支持,无财力支持又如何?便是凭着国主的一腔喜爱,也可登上后位,凤临天下,这是别人求之而不得的,可这位皇后,却是如此轻易就放手了,倒是让人觉得意外之极。 “有皇后的一句话,老臣便安心了。”却不知道为何,那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来人。” 竟是将左右传唤到了殿上。 “你们两个,便是到那金元阁中,将国主请出——说是,皇后的意思。”这一句话,是半点脸面都没有给靖榕留下。 若是郝连城钰责怪起来,这便是靖榕的错。 可朝堂之上,靖榕又确实说过这样的话。 这倒是一份好手段。郝连城钰呆在金元阁中这样久,从来不出来,虽然未荒废正事,可大约也明白这位皇后在他心里的地位。 若是未触动郝连城钰尚好,可若是触动了郝连城钰的怒意,那便更好了——这位皇后若是承受了郝连城钰的怒意,便是必然会一蹶不振的,像这样的女人,失了国主的喜爱,身后无权势,无财力,一旦没了国主的宠幸,在后宫之中的陨落,便会极快。 只是唯一要提防的,便是她还有一个孩子,非但是一个孩子,还是大太子。 ——只是这太子尚是什么都不知道,若无生母在侧,后宫中的女人会对这位太子做出什么事情,也是可以预料到的,也许郝连城钰会震怒一阵,可当他有一个新的孩子出生的时候,便很快会将这位太子忘记…… 皇家啊,向来是最无情的! 而这些人,便是要将这份无情全然的宣泄出来,这是何等的无情啊。 可皇家之中,有情人才是最可怜的,最无奈的。或许做一个无情的人,才会获得更开心吧。如那郝连赫雷,便是做了半辈子的有情人,做了半辈子的无情人,有情的时候,受过了太大的幸福,也受尽了太多的苦楚,而当苏含玉离去的时候,郝连赫雷成了一个无情的人,一个无情的帝王,将这个国家治理的很好,只可惜,没有喜欢,也没有快乐,便是一个好帝王。却不是一个让人觉得开心的人。 而这些大臣,便是要让他们,将这一份无情传递下去。 !! 625太子哭声,不要欺负姆妈 那左右两人听完老臣的话后,面面相觑,便是不敢行动,站在金銮殿上,微有些迟疑。 终究是久在后宫之中浸淫的人儿,这点机灵劲儿还是有的,便是听到那老臣说了这样的话后,虽是听的清清楚楚,但还是久不敢动。 那老臣笑了笑,便是说道:“你们怕什么,这是皇后口谕,皇后已经应允,便是真的有什么事情,也是皇后担着,与你们,自然是没什么关系的了。” 这话,竟是将所有的责任,都丢在了靖榕身上,而靖榕,如何能够听不出来呢? 这两位侍人听到老臣这样说道,才大着步子,一点一点离开,只是动作不快,仿佛是在等着谁说话一样。 而就在这时候,端坐于上方的皇后娘娘,终于开口了。 那声音清朗、沉稳,却又不大,乃是有着安稳人心的力量:“且慢。” 这两个侍人便是停下,回过头,看着皇后。而那老臣倒也不甚意外,只是捻着胡子,一边笑笑,脸上虽是一副宽厚大意的笑,可眼睛里有着的,却是一点轻蔑。 仿佛在说着,果然如此,出尔反尔,倒是半点也没有什么皇后该有的一言九鼎。 靖榕自然是知道,只是知道归知道,却也没有说出来,便是笑笑,说道:“你们这样去,是不妥的。” “哦,不妥,不妥在哪里?”那老臣抚了抚袖子,如此问道,语气里,满是疑惑,可心里想着的,却是另一件事情。 “我怕这两位侍人去了,必然是会被杀死的。”皇后淡淡说道。 而听在两位左右侍人心里,却是一阵心惊胆战——若是刚刚快了一步,就走出了金銮殿,怕是就被国主杀死了,这一言一语之间,竟是将两人的生命视若无物,倒也算是心肠冷硬。只是好在皇后出声,才制止了两人寻死的脚步。 “此话怎讲?我只知道国主性子,原本不是什么好杀好剐之人……莫非……莫非这皇后您来了之后,国主便变了性子?”此言一出,倒是将郝连城钰的错处,又推到了靖榕身上。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其种相似,可其味却大不相同,和故也?水土异也。这老臣,便是将靖榕比作这淮南、淮北之土。郝连城钰原本不是一个好杀的君主,可自她来了之后,却变得好杀了起来,究其原因,还不是这位皇后的错吗? 便是靖榕每说一句,这老臣便可将错往靖榕身上推一分,倒也让人佩服。 终究是两朝元老,又经历过战祸,能活下来的,便仿佛是炼蛊中活下来的那样几只,总是有些过人的能耐的。 只可惜…… “您为何如此说国主?”靖榕仿佛不知道他话里的意思一般,说出了这样的话。 “国主?”那老臣心中一惊,便是仿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什么话似的,突然退后了一步,而接下来靖榕要说的话,与他所猜测的大体相同,只是更为让人觉得冷汗直冒而已。 “国主有名,任何人,没有得到他的命令,擅入金元阁,便是只有死路一条。”靖榕在皇位之上,说出了让众人大汗淋漓的话,而后面的话,便是她淡淡补充了一句。“我记得,此种命令,乃是我入宫之前国主便下了的。” 这样,便是将郝连城钰此时的表现,与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原本也只是世人误会而已,这淮北与淮南生的果实,实则是两种完全不一样的植物,只是长得相似,才让人生了误会。 这两个侍人听完靖榕的回答之后胆战心惊,而这老臣听完靖榕的话后,亦是沉默许久。 ——皇后其人,也未免实在太可怕了。 便仿佛在路上挖了个陷阱,原本是想让她跳进去的,这陷阱上的泥土也覆盖上了,那人慢慢走着,便是仿佛一下子掉进了陷阱里,可当人去看那陷阱里别人的惨状的时候,却发现这陷阱里突然伸出了一只手,将自己也带了下去,非但带来下去,还让自己摔的更重,而自己摔的重重而无法动弹的时候,那人却踩着自己身体,跳出了陷阱。 ——那老臣知道,这位皇后,必然不是什么单纯的人,也必然是个聪明人。 只是他没想到,这位皇后,会聪明到这个底部。而她此时坐在郝连城钰的皇位之上,必然不只是一时间脑子充血所带来的后果。她要坐,便是要坐的稳稳当当,不让任何人拉下去的。 待皇后将这句话说完之后,便是对那两个侍人说:“你们去御膳房看看,我前些日子,从大赤买了一些紫玉人参回来,让御膳房做成人参粥给国主送过去,我看这个时候便恰好是国主用早膳的时候,你们且替我问问御膳房的人,看今日里国主是不是喜欢这人参粥。” 紫玉人参是何等珍贵的药材,这皇后竟能弄到。便是也能说明了两样事情,一样是皇后的本事,一样是这位皇后,确实是对国主极为上心。而今日这朝堂上的表现,也让众人明白,这位皇后,除了她的血统,她的确是一位适合登上后位的人,凤临天下,说的便是这样的人,也理所当然是这样的人。 皇后对这两个侍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倒也算是给众人一点台阶下——非但是给那两个侍人台阶下,也是给那老臣台阶下、 听了靖榕的话后,那侍人便是看了一眼老臣。 老臣急急说道:“看我做什么?皇后既然说了,你们便去做吧。” 说罢,这两个侍人才急急退下,这件事情,才算是了了。 只是这两个侍人退下之后,朝堂之上有一瞬间的安静。可这安静之后,却是一个响彻朝堂的声音响起——倒不是说话的声音,而是…… “玉琛醒了。”当朝太子仅一岁多,便给放置在这金銮殿中——而这哭声,便是来源于太子的。 “哇……哇……”你们讨厌,你们不要欺负姆妈。太子的哭声,表达的,便是这个意思。 !! 626皇后一言,都替他说了 626 “皇后娘娘……您这是……”老臣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这句话,便是朝堂之上众多臣子们的心声。大赤历史上,倒也有过三岁新君上位的,只是哪个时候,这大赤血脉之中,只有这么一位可以继承帝位的人了,故而便是让这三岁小儿登上了帝位,成了皇帝。 只是如今这太子却被带到朝堂之上,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靖榕将玉琛抱在怀里,虽是凤袍加身,可手上动作,却是一个母亲应有的做派——这世上,比国主更伟大的,便只有母亲了吧。 靖榕此时并未说话,而是抬了抬手。 左边侍人伶俐,便是拿出原本一直揣在怀里的明黄色绢布,一点一点舒展开来之后,这明黄色的绢布上面,一面用刺绣绣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白虎,而另一面,写着的,乃是国主圣旨。 国主不写圣旨已经几年了,今日这圣旨乍一舒展开来,便是让人大意,让人有些猝不及防,好在有人机灵,便是迅速跪下。 一人跪了,便众人都跪了。 ——圣旨洋洋洒洒,说着文气、磅礴,只是到最后要说的,也不过只是那么一个意思而已。 太子监国,皇后临朝。 这圣旨尚未读完,下面就洋洋洒洒地说了起来——都已经不是窃窃私语所能概述的了。若是郝连城钰在,便是一个不开心,就会把他们都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只是此时郝连城钰便是在,怕这些老臣,也是必然要开口说出这些话的吧。 “皇后娘娘,这是何意?”那老臣往前走了一步,问出了这样的话。与刚刚那运筹帷幄表情不同,此时那老臣脸上满是惊讶,满是疑惑,而更多的,是惊悚…… 这郝连城钰此时所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出格了一些。 太子监国,皇后临朝,并非不可以。只是此时太子才几岁?便是两岁都不到,还是嗷嗷待哺,什么都不懂的乳臭未干的小孩子,便是让这样的人监国,岂不是笑话? 而皇后临朝…… 让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孩子监国,这原本就只是要把权利交给临朝皇后的一个借口而已。皇后垂帘听政、把持朝政,若是太子只是年幼,尚懂事礼且还好,只是此时的太子,却是什么都不懂,便是走路也还要人扶着,更何况是决断国家大事吗? 这个皇后已经让诸位大臣觉得很不满了,而此时,郝连城钰所下的圣旨,竟是要让这些大臣将朝堂事物都交到这位皇后手里,这岂不是冒着天下之大不韪,让一个女人把持朝政?非但是一个女人,甚至这个女人,还是一个大赤的女人! 胡国经营多年,为的,便是吞并大赤,却不是为了在吞并大赤之前,就让一个大赤的女人,成了这个国家的主宰的。 而此圣旨一出,不但是他,便是其他人,也熬不住了。 “你们怀疑,这圣旨是假的?”靖榕淡淡问出这样一句话。 “国主任性,却不荒唐,他是决计不会做出这样荒唐的事情的。”那老臣抱拳拱手,说出这样一句话,而这样一句将国主形容成昏君的话,便是稍加加工,就可以让他这一辈子,都生不如死了。 只是他却这样毫不犹豫地说了。 这倒让人佩服起来他的勇气来。 只是也不过单单一个佩服而已,佩服对手,却依旧不愿意给对手活路——靖榕走的,便是这样的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我想活着,你不让我活,那你便只有死了。 她一向不算是一个仁慈的人,若是她仁慈了,恐怕此时站在这里的人,便也不是她了。 只是此时,她不能怒,但也不能不怒。 “将这圣旨,传下去。”靖榕动了动手,让旁边侍人将圣旨交到那老臣手里。 那老臣打开圣旨一看,果然是国主手记,而这御笔朱批之后,还印着一个硕大的玉玺。 “这……”那老臣看了之后,便是迟疑。 “我想你是觉得,我是不是掌控了国主,逼迫国主写出了写个奏折,是吗?”靖榕坐在龙椅之上,问出了这样一个问题。 而这样一个问题,乃是深藏在老臣心里却不敢问出的。 若是问出了,怕是一个不慎,便是大不敬之罪,他死了尚还干净,也是这样的年纪,也大约是活够了,临老了争上了一把,倒也不算是什么大事。 只是他之九族之中,有老有少,若是与他陪葬,却太不应该了。 所以他即使与皇后一争,便也没有将这样的话说出来——只是他没说,皇后却替他说了。 靖榕问出这这样的话后,那老臣不敢点头,也不敢摇头,只是沉默。 “这不单单是你一个人的疑问,我看这殿下的许多大臣心里,都有这样的疑问——你们是在想,我是不是将国主绑架在这金元阁里呢?”靖榕仿佛自嘲一样,笑了一笑。 而大殿之中,弥漫着的,是死一样的安静。 这沉寂之后,靖榕便是开口笑了一笑:“若是你们会这样想,也是未免太看不起郝连城钰了!” 这胡国之中,敢于直言郝连城钰名讳的,怕只有靖榕一个。 “你们是否觉得,这样的国主,被郝连城深打得节节败退,实在是太难看了一点,而此时胡国之所以会一点点沦陷在郝连城深的铁蹄之下,乃是因为郝连城钰的不作为?”靖榕口口声声问着,可自然是无人回答的,非但无人回答,这朝堂里面更是寂静无声,“可是你们不要忘记了,往日这胡国,不是一份为二,而是一分为六,六部割据,各自为政,便是郝连城钰上位之后,这胡国,才终于开始有了一点统一的样子。” 此话,便是如醍醐灌顶一样,沁人心脾。 是了,他们怎么忘了,他们只是看到这位国主顽劣的一面,可这位国主将这胡国变成了此时的模样,为何无人看到呢? 郝连城钰,确实并非一个好皇帝,他太过任性了,一个任性的人,自然是无法成为一个明君的。只是好在,他孝顺,他足够的孝顺,所以谨遵了郝连赫雷的话,便是要努力将胡国统一,所以才有了此时的模样。 只可惜,天妒英才,他快死了。 可这些人的国主快死了,却只有几个人知道。便是郝连城深,也不知道的。 !! 627质疑国主,被她所说服 627 “你们为何要质疑郝连城钰的决定呢?他做错了吗?因为有他在,这胡国,才成了今日的模样,只是他必然是没想到的吧。他不过只是在金元阁里不出来而已,你们这些臣子,竟是在外面滔了天,竟是不理会一国之主的命令,甚至还想要……”说道这里,靖榕倒是脸上一番痛心疾首,只是躲在纱布后面,并未让人看清。 “这……臣等愚昧!”那老臣跪下,便是心中此时有什么疑惑,也是大约不敢说出口了。 而便是武将那里,有一人开头跪下,口称:“吾皇万岁,臣等谨遵吾皇圣谕。” 有一人跪了,那其他人便也都跪了。武将看有一人跪了,那人还是站在队伍前面的,便有几个人跟着跪了,其他人或是跪了,而武将那里齐压压的跪了一片,这文臣那里,自然也有人跟了。 这殿上跪了一半多的人,便是此时有人再不跪,就显得有些不识时务了。 于是,这殿上所有的大臣便都跪下了。 ——而这个国家之中的皇后娘娘,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便是说出这些话后,却不知道这些大臣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若是无那初初跪下的大臣帮助,恐怕此时情况便不是这样顺遂的了。 靖榕的目光往左边移过去,便是落在那初初跪下的大臣身上——此人此时跪下地上,便是脊背笔挺,头微微低下——不是樊离是谁。 此人原本乃是大赤人,可却因冤狱导致家中九族被杀,最后阵前投敌,投靠与这胡国之中,樊离是恨,便是如何不恨,他一个大赤人,身在胡国的朝堂之中,必然是受尽了压迫,这一干人等肤色皆黑,他的皮肤亦是麦色,只是终归有一些不同的。 他是大赤人,而靖榕亦是大赤人。这便是共鸣了。只是靖榕觉得,樊离未必如此付钱,便是会因为自己是一个大赤人便如此帮自己。郝连城钰此时病种,樊离乃是郝连城钰心腹,可郝连城钰病重事实,却无一丝透漏给樊离,也是奇怪。 而这樊离,倒是明白自己的本分,无一丝怀疑,也无来打扰郝连城钰的行为。 便是此时接到郝连城钰命令,却也无一丝迟疑,便是跪下——他这样一跪,道也让很多的大臣,做出了抉择——而此后,便是靖榕凤临天下的开始。 …… 靖榕从龙椅上站了起来,动了动手,左右侍人明白,便将她面前的沙曼撤去,靖榕手里抱着太子玉琛,从皇位之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只是众人皆跪着,头都低者,所以依旧是无人看到这皇后脸上的容颜的。 皇后一步一步走到大臣中间,左边是武将,右边是文臣,而中间,便是跪着一个老臣。 他们只看到皇后那明黄色的衣摆经过他们的身边,只看到皇后迈着稳健的步子,一步一步,脚踏实地地走着,却没听到皇后说出一句话…… 直到走到了这大殿中央,皇后才终于停下了脚步。 ——众人屏气凝神着,便是大气也不敢出。 许久的沉默之后,皇后便是突然开口,那声音不大,却是响彻朝堂:“你们许是无法知道,今日所做事情,是不是正确,而我说的对错,对你们来说,也未必便是对错了,只是你们要知道,你们的国主是一个怎样的人,他也许顽劣不堪,也许对你们来说,他并非是你们想象之中的好国主,但你们知道,他的心,一直都是为着胡国好的。在座之中,有国之栋梁,有一国将军,有文韬武略之图,只是各位的心,却无一人,比他更爱着这个国家……” 此言一出,便是有些眼窝子浅的,已经开始蓄着泪水了,只是朝堂之上,要着斯文两字,才终究没有说什么,做什么。 而靖榕的这一句话,却也告诉很多人所谓的本分两个字。 这样一位国主,也许并非是你们心中所希望的人,但他终究是一个国家的君王不是吗?一位君王,除非他是一位昏庸无道,让百姓遭殃的君王,这样的君王,是理所应当被众人所推翻,然后选出一位更好的君王的。可郝连城钰,却不是这样的君王,也许他确实任性了一些,无所事事了一些,可他的心,却是一直向着胡国的。 这样一位君王,还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便是这样一位君王,让胡国的历史往前迈了一大步,而这些臣子,却因为一些小事甚至对国主产生了怀疑——这绝迹不是为人臣子该做的事情。 靖榕一番提点,这乃是恩,是鞭子与糖果里的糖果。这朝堂上的人,都是惯于用这鞭子与糖果的人,有些人甚至还是个中翘楚,只是他们此时,却什么都想不到,能想到的,便也只有一个字:畏。 畏,是怕的意思。 可畏,却又比怕多了一些敬意。 当他们使用鞭子与糖果的时候,乃是因为他们在上面,高高在上,所以可以如此冷静的挥舞着鞭子,喂着糖果。可此时,他们却脑子里成了一团浆糊,不是因为别的,乃是因为往日这个时候,他们是挥鞭子的人,便是看着下位者那摇尾乞怜的样子,便是可以冷静看出到底是要他们疼,还是要他们暖。 可此时他们面对的,却是一朝的皇后,非但是一朝皇后,这皇后身上尚有圣旨,乃是监国之人,而这皇后,乃是下一任皇帝的母亲,而她的身后,乃是国主! 便是这些大臣在冷静自持,也不敢与国主一争,更何况刚刚靖榕与他们说了那样的话,其中深意,便是这些大臣所自然而然要明白的。 “姆妈,回去。”就在这个时候,呆在皇后怀中的玉琛太子,竟然说了这样一句话。 他现在不过才一岁多,却是聪明伶俐,说话虽然声音小,但也不曾含糊。 靖榕对玉琛笑了一笑,摸了摸玉琛的脑袋后,便是回到了龙位之上。 “退朝。”靖榕的声音不大,却是响彻整个宫殿。 ——而这,便是胡国历史上,第一个在朝堂之中说话的女人的声音…… !! 628顺顺利利,垂帘听政的皇后 “倒是顺顺利利回来了。”金元阁中,郝连城钰见靖榕回到了殿中,神色坦然,脸上也不见狼狈,便知道她此行有惊无险。 只是说话的语气,语气有些灿灿的,倒是似乎不希望看到靖榕平安归来的样子似的。 “这胡国的大臣与大赤的,倒是一样,都是一些吃人不吐骨头,又恪守礼教的人。只是虽然都是一样恪守礼教,但胡国的大臣,到底来的更粗放一些,若是在大赤的朝堂之上遇到这样的事情,怕这些大臣便是没有一个会在朝堂之上明着与国主旨意对抗的,只是这胡国,非但有人明说了,更是有许多人表现出了反抗之意。”靖榕这样淡淡说道。 “你是在夸我胡国臣民吗?”郝连城钰带着笑意问道,语气里,有的是一点淡淡的笑。 “大赤建国的时间,太长了,便是一颗树木长到这样的时间,里面也必然是恒生蛀虫的,这些大赤官员,惯于懂得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若是在这个位置上坐上一日,他们便能得到一日的好处,如何能够在朝堂之上轻易顶撞国主呢?而这胡国的建国的时间不长,官员之间还是留着一点血性的,便是激上一激,尚是还能让他们说出一些心里话。”靖榕如此说道,而这句话,乃是实话。 “你是说我胡国的官员往后,也会变成如大赤那般的老家伙,一个个明哲保身,不敢在朝堂之上说上一句吗?”郝连城钰带着一点讽刺意味,这样说道,“我胡国男子可与大赤男子半点不同,天生血性,便是比那附庸风雅的大赤人直言多了。” “大赤建国之初,不也是一群血性男儿吗?”靖榕反问了这样的一句话。 血性男儿又如何呢? 经历了这么久的时间,也终究还是会有许多东西变化的。靖榕说的,乃是一个王朝变迁的必然过程,也许细微之处有一些不同,可大体上,还是一样的。 “可我胡国,到最后,都会吞并大赤,不是吗?”郝连城钰带着笑意,如此问道,只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不过只是早晚,早晚罢了。 虽是早晚,可郝连城钰却未必能够看到了。 “国主对我一个大赤人说着吞并大赤的话,这样,似乎不好吧……”靖榕虽然这样说,可这语气里,却没有带着一些所谓国仇家恨的恨意。她此时是别国的皇后,如何能够恨得起来呢?若是真的恨了,怕也是这皇后的位置做不下去了吧。 “如你所言,这也是必然。不是吗?好的祛除坏的,新的代替旧的,就仿佛大赤也曾经是从另一个国家上面崛起的一样。”郝连城钰说出了一句让靖榕无法反驳的话。只是时间过的太久,这些事情,却终将被人忘记。 “不错,只是国主这样说,倒是让我又起了别样的心思……” “这别样的心思,到底是什么心思?”郝连城钰此时的心情,倒是很好一样,便问出了这样的话。 “国主驾崩,新君即位。”靖榕说出了这样八个字,这样大逆不道的八个字。 听到了靖榕这八个字之后,竟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是看着头顶上的浮雕发呆。那浮雕,乃是龙虎相斗浮雕——在初初建这金元阁的时候,要造这一个龙虎相斗的浮雕天花板乃是受到了一干大臣的反对的。因是胡国一向以虎为善,而大赤却是以龙当己,在这皇宫之中,权利中心,却将敌国的象征雕刻在自己的头顶上,又是什么样子? 只是国主命令不可违背,这图纸,也是改了又改,却是始终不能让人满意,最后,还是郝连城钰寥寥添了几笔,就让这画作终于被制成了浮雕。 而那几笔,也确实是简单,只不过是去了那龙的爪子与牙齿一样。所以这浮雕之上,虽然那龙张开五指,可指上却无爪子,虽然怒目圆睁,可口中两颗利牙却不见了。 但凡兽类,便是无爪无牙便仿佛是失去了生存所依赖一样,而这龙,在众人眼中亦是仿佛一条爬虫,所以众家大臣才不再争辩,而让这龙虎之斗,印刻在了金元阁的天花板上。 当靖榕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最先做的,乃是微笑。 “他们都被国主骗了。”记得那时候,靖榕最先说的,是这样的一句话。 “骗?你倒是第一个敢这样说我的人。”而那时候,郝连城钰的回答,便是这样的一句话,只是虽然这样说,他的脸上,却没露出什么尴尬的表情。甚至当听完靖榕的话后,他的嘴角,依旧是带着笑意的。 “之所以会让虎与龙斗,乃是因为兽类之中,已经没有能与其一争的猛兽了,而龙,乃是天兽,地兽之王与天兽一斗,谁赢谁输,乃是未知事情,而你之所做,便是将龙去牙落爪,便是仿佛告诉那些大臣,这虎,是必胜无疑的。”说道这里,靖榕微微沉默了一阵。 “他们确实都是被我骗了,只是,你却没有……”郝连城钰带着笑意说道。 “乃是因为,我是大赤人。” “不单单是因为你是大赤人。” “龙翔于天,并非是因为龙之爪牙,而是因为其吞云吐雾之能力,而虎,虽然是地兽之王,可面对着神话里的对手,又能使出一些什么手段呢?”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这样问道,“他们以为没了爪牙的龙,就只是凡物而已,可龙,终究是龙,也许会因为失去爪牙而疼痛一阵,可却不会失去他最有力的武器……国主你,却如此轻易地把他们骗了……” “我只是喜欢这个浮雕而已。”那时候,郝连城钰只是给出了这样一个解释,而靖榕,亦未深究而已。 只是此时,靖榕却也同样看着头顶上的浮雕,问出了这样一句话:“国主想要的,并非是骗到谁的快意,而是要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不是吗?作为地兽之王,已经没有了一个对手,便开始向天挑战——可国主啊,你已经开始了这一败涂地的历程了,为什么,就不能将这脚步,停下来呢?” “停下来吗?”郝连城钰笑笑,“我胡国的人,从生下来开始,就不知道后退,我们会死在前进的洪流之中,却不愿意苟活在所谓的平静之中——我胡国人的血,是沸腾的战士的血。” !! 629国主血统,玉琛会继承国主之位 “只是,若是你这血统,终于在你这里断绝的话,有是如何呢?”靖榕那黑曜石一样的眼睛,看着躺在床上的郝连城钰,郝连城钰那病怏怏的模样实在是让人想不到,过往时候那举世无双的模样,生老病死,便是再如神仙一样的人物,在经历这四样东西的时候,也总是会露出一些人类所该有的姿态来的。 “你想让玉琛即位?”郝连城钰这样问道,“确实啊,那个孩子若是真的成了皇帝,确实是不会威胁到大赤的……只是……” 而他后面所说的话,才是靖榕所不想要听到,却不得不面对的话。 “只是若是让他们知道,玉琛是个女子,又如何呢?”这便是靖榕所一直害怕的时候,当这两个孩子从肚子里出来的时候,她所唯一有的感情,便只是欣喜与感动,这世上,很少有一个人会和她一样的幸运,非但生了一对双胞胎,甚至还是一对龙凤胎。 可她终究是不幸的。便是儿女双全又如何,上天所给予的,终究是再艰难不过的苛责了。陆廉贞出现,将自己的孩子带走一个,而另一个留下的女儿,却寄托了靖榕所有的希望。 她有时候看着那孩子的时候,眼中流露出的最多的,却不是欣喜,而是担忧,这样一个孩子,原本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了,却肩负了很多她所不该肩负的东西。玉琛,从她,变成了他,她的身份,亦从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而变成了一国的太子。往后,她会登上帝位的,可她却又是不能登上帝位的。 “这孩子肩负了太多的东西……”靖榕抚摸着玉琛的脸颊,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她看着躺在怀里的孩子,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而那孩子给予靖榕的,却是一张如此无忧无虑的小脸,玉琛看着靖榕,伸出了自己白白嫩嫩的小手,而靖榕却是微笑着,将玉琛的手抓住,亲了一亲。 ——她原本以为,自己的童年所背负的,已经够多了,却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却还要将自己那苦难的命运延续下来。还未遭遇战乱的时候所遭遇的事情,她已经大约有些记不得了。大约记得战火尚未发生的时候,她有一个幸福的家,可这个家庭,也不过只是依稀记得而已。 她只觉得她还算幸福,可那时候年纪太小,又太早的时候开始流浪,所以这些算是幸福的记忆也被那一点点艰辛所慢慢覆盖了。偶尔回想起自己的过往的时候,那所谓的幸福,竟然只是一点点碎片而已,而更多的,却是想象不到的艰辛与无奈。 被生活所抽打而不得不往前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可却没有人能比她幸运,遇到了一个可以让她忘记不幸的人,可她这样的人,总是被命运玩弄,嘲笑,而不允许得到太多的幸福的。 如今站在对方对面的位置,却要将自己的女儿也推入万丈深渊之中——谁能知道她这个母亲心里,到底又是一番怎么样的苦楚呢? 可是她,什么都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表现出来。 当郝连城钰漫不经心地说出会立玉琛做太子,而以后玉琛会成为皇帝的时候,她的表现,是那么的漫不经心,可她的心里,却是如此的难受与无奈。 “我胡国终究只是一个新的国家而已,但凡新生的事物,总是有无数的生机与可能的,哪怕是一个女人做了皇帝,又如何呢?”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却是看着靖榕的。而这个表情,便是在希望着,让靖榕成为皇帝,而非玉琛。 “国主多言了……”靖榕含着一点点责备,对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的话。 “大赤人啊,被那存在了千年的王朝禁锢了思想,他们是这样的刻板,这样的无趣,这样的恪守着礼教,他们理所应当觉得女人是不能做皇帝的——可,究竟为什么呢?为什么女人不能做皇帝呢?”郝连城钰问出了这样一句话。 “礼法不容。”靖榕想了许久,才说出了这样四个大字。 “礼法不容?”郝连城钰默默地念了这四个字之后,突然笑出了声来,因为笑的太急躁了,甚至大声地咳嗽了起来,而当靖榕将其扶起,拍了拍他的肩头的时候,一口农血,却从郝连城钰的嘴里,喷了出来,靖榕大惊,而郝连城钰却是笑笑,“大限将至。” 说出这四个字的时候,却是如此的风轻云淡。 “国主且莫说话了,倒不如修养一阵。”靖榕以帕子拭干郝连城钰嘴角的鲜血的时候,说出了这样一句话,而这话的语气,是如此的关切,分明不见了刚刚时候那剑拔弩张。 白色帕子拿在手中,而那帕子上的鲜血却仿佛一点点落在雪上的梅花一样。 “靖榕觉得女人不能做皇帝的原因,乃是因为礼法不容,可这不过是经年累计所成的教条而已,在大赤,一个女人登上帝位,是大逆不道,是于理不容,而在胡国,这样一个新生的国都之中,却是没有一个人,会这样觉得的。”郝连城钰笑笑,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大臣不会允许的。”靖榕默默说着,看着被自己拿在手掌之间的雪白帕子,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百姓们,却是不以为然,对他们来说,无论是谁做皇帝,都是一件及其无所谓的事情,一个女人成为皇帝,若是赐予的是灾祸,是战火,是苛捐杂税,是民不聊生,她才会被人们认为是天所不容的皇帝,可是这个女人若是赐予的是和平,是富强,是安居乐业,是勃勃生机,便没人会反对她了,人们只会敬重她——对于百姓来说,原本就不在意是谁会当上皇帝,他们在意的,只是自己的生活而已。”说完这一句话之后,郝连城钰躺在床上微微喘息着。 是了,这是一个浅显不过的道理了,只是这些人,站在太高的地方看了很多的事情,再要他们低头,却是再也低不下来了。而郝连城钰会有这样的顿悟,也不过只是因为,他快死了而已。 人死如灯灭,而灯灭之前,却是璀璨如星光一样的炫丽。 !! 630剑拔弩张,外面闯入一个人 “我求你一件事情。”靖榕开始了垂帘听政的时候,这时候,金元阁里,是静悄悄的,有时候有靖榕有玉琛的时候,还有一点声音,一点笑声,可当他们消失之后,这金元阁里,却安静的可怕。 玉琛是自然要不在的,他必然是要被放置在那金銮殿上的,否则靖榕所做的,便不是垂帘听政,而是惑乱朝纲了…… 只是当靖榕不在的时候,郝连城钰看着这头顶之上龙虎之斗的浮雕,突然觉得自己活的,实在是太没有意思了,他向来都是活的轻松自在了,也从来没有寂寞的时候,可当这个女人出现的时候,她却觉得自己是这样的可怜……只是这一份可怜,却不让他觉得难捱,甚至让他的心中出了一份名叫感恩的情绪。 而当靖榕消失在这金元阁中的时候,郝连城钰却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这个时候,陪伴在郝连城钰身边的,并非是靖榕,而是小七。 终归是要有一个人呆在郝连城钰身边的,而这个人,必然需要对他没有威胁,也要没有要伤害郝连城钰的理由,还有足够有力量,能够保护此时手无缚鸡之力的郝连城钰的。 当郝连城钰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小七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疑惑的表情。 而当郝连城钰在他的耳边说出一句话的时候,小七脸上原本疑惑的表情,在下一秒,变成了震惊。小七看着郝连城钰,仿佛在问,你是否想好了。 而郝连城钰的回答,却是笑——那仿佛看透了世间,看透了一切的笑容,让人觉得是这样的毛骨悚然着。 “疯子。”小七在心里,这样想着。 ————————我是许久未见的分割线,快完结了———————— “国主这几日,似乎心情来的格外的好啊。”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这样问道,虽然郝连城钰脸上并未带着笑意,可他的眼睛,却是格外让人觉得绽放着光彩的。 靖榕有此一问,也是正常的。 “不如猜猜。”他玩起了平常玩的游戏,只是这一次,靖榕却是拒绝。 “这些日子朝堂之上弄的我焦头烂额,可是没有心思再来陪国主游戏了,请国主见谅。”虽是说着这样的话,可靖榕的脸上,却无一丝所谓歉意的表情。 郝连城钰笑笑,并未说什么,也并未生气,只是心里想着,往后你焦头烂额的事情,还多着呢,而想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却不禁笑出声来。 …… 郝连城深的军队,在离国都二十里的地方,停下了。 这样一支军队,说是势如破竹也并不为过。到并非是因为郝连城钰的军队太过柔弱,而是因为郝连城钰便是太过强悍了,人们所谓的强大,乃是超出自己本身的强,可郝连城深却是将这一份信念传递到了所有兵士的心里。 这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他是最适合当领导者的,你在人群之中,一眼就能看出他的地位,而这种人,天生是不适合当下位者的,哪怕他有一段时间的蛰伏,那也不过只是为了厚积薄发而已。 他流落沙漠的时候,在那荒无人烟的沙漠之中,建设了一个寮寨,集结了几百人,他们每一个人都敬重他,将之当做首领,当做朋友,而他们这些人,也在后期对抗郝连城钰的队伍之中,成了中坚力量……只是这些人,却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郝连城深反抗的原因——乃是为了一个女人。 只是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他们亦是没有觉得一丝被看清,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值。因为这个女人,值得。那是他们觉得,能够站在郝连城深身边,却不让人觉得有一丝不配的女人。 这世上又有几个女人能做到这一点呢? 只是当他们快要到达这胡国的都城之下的时候,他们的领袖,却突然让这支队伍停下了脚步。而当人们看着他们领袖脸上的表情的时候,却发现他脸上的表情,却是没有一丝笑容的。 他仿佛在做一个准备,一个事关所有人未来的准备。 “二皇子。”缪叔走进郝连城深毡帐的时候,却发现郝连城深在看一幅画,一副刚刚化成的,墨迹未干的画,那副画被郝连城深捧在手心之中,如此珍惜而被呵护着。很多人都不知道,这位文武双全的二皇子,有着及其娴熟的绘画技能,而更多的人不知道的是,他每一次画的,都是一个人。 “是缪叔啊。”看到缪永进来之后,郝连城深并未放下手中的画作,只是轻轻地将上面的墨迹吹干。 “再过几日,想来是可以将都城拿下了,二皇子你为何却下令让全军驻扎?”缪叔对郝连城深如此说道,带着一点责备语气,这军营之中,恐怕也只有他,敢对郝连城深这样说了。 “行军两月,虽势如破竹,可我军也是疲惫。我军这无往不利的名声早就已经种入了敌军心中,此时在帝君眼皮子底下驻扎,为的,便是让他们将这一恐惧激发出来——且哀兵必胜,怕是将他们步步紧逼,逼到了悬崖,怕是狗急跳墙,对我军不利。不如此时先停驻下来,让我军休息,让敌军心中打颤。”郝连城深解释了一下自己此时所做动作之原因。 “原来如此。”缪叔听到郝连城深解释之后,语气之中,依旧是含着一点担忧的,“我还以为,是因为她……” 她是谁,这毡帐之中的两个人都明白,只是郝连城深听到缪叔谈到他的时候,却是笑了起来。 郝连城深变了。 而人,总是会变的。他变得睿智,变得大气,变得处变不惊,只是,也变得不再爱笑了,哪怕笑起来,也是如此稳重大气的笑意,而过往时候那有着温暖人心的笑,却从郝连城深脸上消失了。 手上的画作墨迹干了之后,他就将那幅画,丢进了火盆之中——就像每一次做的那样。 沉默许久之后,郝连城深叹了一口气,对缪叔说道:“昨天,我的毡帐之中,闯入了一个人——是郝连城钰的人。” 毡帐之中的气氛,一下子就剑拔弩张起来…… !! 631奔入夜色,小七将人带走 “谁!”郝连城深从睡梦中惊醒,当他去拿压在枕头之下的刀的时候,却发现这刀,却不在原来应该在的地方。 毡帐之中的烛火被别人点燃了,而映入眼帘的,却并非是一张过于陌生的脸——自然,这张脸的主人,也并不算太过熟悉,他们只不过见过一面而已,只是郝连城深奇怪的,是为什么这个男人此时会在这里——这个原本一直呆在陆廉贞身边的青年…… 而此时,青年的手里,拿着他原本压在枕头下的刀——那把刀,就压在自己的枕头之下,若是有人将这刀刃取出,必然是会被他察觉的,可是,这刀刃在青年手中,可郝连城深,却没有一丝察觉。 ——这件事情,是一件多么让人觉得毛骨悚然的事情啊。 若是那时候,他取出的,并非是在他枕头下的刀刃,而是将这刀刃刺进了自己的胸膛之中呢? 只是,这不过是一个假设而已。 名叫小七的青年将刀放回了郝连城深的手中,便是将怀中的东西拿了出来,而当郝连城深看到小七怀中拿出的东西的时候,却惊讶了。而那短暂的惊讶之后,却是长久的沉默。 那是一把匕首,一把血红的,仿佛夕阳一样的匕首。 那匕首通体透明,却不知是什么材质做的,散发着仿佛夕阳一样的红色——这种红色,乃是远古之中所传承下来的,仿佛命运一样的颜色。 只是这把匕首,并非是靖榕带之匕首,它只是像而已,却并不是,大赤之匕首,乃是缩短的剑刃,剑之笔直,却是寸短寸险,而小七手中所拿的,那仿佛是赤红匕的匕首,细看之下,却并非是匕首,而已一把胡国的小刀。 因时这毡帐之中灯光黑暗,所以让人觉得有些看不清楚,只是再仔细一看,却发现那并非是靖榕手中的赤红匕。为什么一把胡国的小刀,却成了赤红匕的模样呢? 此时小七看到郝连城深那专心致志的模样,突然叹了一口气——真是个蠢男人啊。当然,这个男人是不能说蠢的,只是这样的男人,当遇到自己心爱的女人的时候,总是显得不那么聪明的。 就像现在,自己突然出现在郝连城深的毡帐之中,若是平时的他,必然是警觉的,可当自己拿出怀中的小刀的时候,对方脸色与眼神却突然地变了。变得像一个傻子,全身都是破绽。那个时侯,自己若是有一点点歹心,要将之杀死,对方想来是什么防备,都没有的。 小七又从自己的怀中拿出一样东西,郝连城深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张纸,一张写着极为重要信息的纸,而当他打开这纸张,看到里面所写的东西的时候,这脸上的表情,却从带着笑意,而变成了震惊,而震惊之后,乃是深刻的愤怒。 小七在心中偷笑着,这郝连城深必然是以为这匕首是靖榕叫我托付给他的,却没想到,是另一个人。 在他想了一段时间之后,便是只听到郝连城深说了这样一句:“你且带路吧。” 而说了一句这样的话后,连小七都在心里佩服着他——这一去,可是龙潭虎穴,生死未知,可郝连城深脸上,却无一丝惧色,倒真是真真好胆识,也难怪这陆靖榕身为一国之母,享受着锦衣玉食,甚至郝连城钰明里暗里都在暗示过对方自己对她的感觉,可这陆靖榕,却是下定了铁石心肠,半丝也未动容。 便是想到这郝连城钰与靖榕在一起,或是与秦萧在一起,抑或是陆廉贞在一起,这样的女子,却是配得上这样两个男子的,只是与她站在一起,最和谐的,却终究还是这个男人。 这世上,想来没有一个人,会比他,更爱她。 “是他给你的?”当郝连城深看到纸条上的字的时候,便是问出了一句这样的话,而这纸条里的字迹,乃是他那亲哥哥,郝连城钰的。 这纸条里面,写的不过只是一句话而已:你若想让我放了她,那便随小七到我宫中来。 而便是这样一句简简单单的话,几个大字,便让郝连城深原本的那一份但淡定从容土崩瓦解了。 “带我走吧。”这个男人,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看在小七眼里,却是如此不可思议的一件事情。胜利近在咫尺,离将胡国都城攻下,不过一步之遥而已,便是胡国都城再是负隅顽抗,也只是将这胜利的时间拖延几天而已。 这胡国国主的皇位,近在咫尺,可他却为了一个女人,将江山社稷,国主位置,全然放下了。而这一放下,入了皇宫之中,便是生死未知,将自己的生死都置之度外了。 小七并不迟疑,只是走到郝连城深身后,将手指点住了郝连城深身上的某个穴道的时候,他突然觉得,自己仿佛被一只狼盯住了一样…… ——那手指尚未用力,小七却不敢点下去。 明明眼前的这个男人,他的武功并不如自己,为何自己会害怕呢?明明自己在陆廉贞面前,都不曾怕过。小七心中,有这样的疑惑。 “要点了我的睡穴,才将我带进宫吗?”眼前的男人,喃喃自语,便是毫不犹豫,手起如电,点住了自己的睡穴之后,便是倒了下去。 小七将人接住——好沉…… 胡国的男人,一向有着宽阔的胸怀,彪悍的体魄,而这一份宽阔与彪悍,却不是轻飘飘的身子所能拥有的。小七看着这一个国主的兄弟——兄长此时瘦弱的,仿佛是一朵蒲公英,风一吹,就散了,就碎了,就死了……可这位兄弟,却如此的健康…… 只是这一位郝连城深,却并不知道自己的兄长此时的境况。 无知啊,也许原本就是一件让人觉得庆幸的事情…… 小七将郝连城深背在背上之后,衬着夜色,从毡帐之中悄悄走了出去,身上的郝连城深自然是不轻的,可小七却背的如此轻松……夜色之中,这两个人避过了所有人的耳目,朝着皇宫,以一种快到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往前飞奔着…… !! 632喜而转忧,我有了自己的孩子 郝连城深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身在皇宫之中了,而皇宫之中——这并不让他意外,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周围,居然一个人,都没有。甚至连原本在自己身边的小七,都不见了。 郝连城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在地上躺了许久,所以全身上下的关节都无法动弹。 而当他从地上站了起来的时候,他的耳边,却传来了一阵消失——那是郝连城钰的笑声。 “醒了?”郝连城钰问道。 而郝连城深这才注意到,自己是躺在地板上的——躺在一张床旁边的地板上——郝连城钰躺在高高的床上,所以自己睁开眼睛的时候看看左右四周,却看不到一个人。 而自己所处的视线,并不能看到床上究竟躺着谁。 而且……郝连城钰的气息,实在是太微弱的了……除非郝连城深费劲心思去感知这空气中浅薄而细微的呼吸声,否则是根本无法探知出这个偌大的宫殿之中,竟然还有另一个人的…… “你……皇兄……”郝连城深看到郝连城钰如此模样的时候,心中有的,乃是惊讶,乃是怜悯,而原本他早就做过会遇到郝连城钰的打算了。 入这皇宫之中,怎么能不见皇宫的主人?只是却没想到,他们的见面,却是在此时此刻,如此尴尬的地步,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这郝连城钰脸上,却满是死气。 郝连城深尚未开口,郝连城钰,便说话了:“我这幅模样,不是装的……” 兄弟两人,许久未见,说出的第一句话,却是这样的话。 我这幅模样,不是装的……是因为过往的时候,装的太多,怕是对方不信了,所以才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你……”郝连城深说完,却是欲言又止。 “如你说见,便是一副快死了的模样了……”郝连城钰说完,便是咳嗽了起来——他此时很瘦,瘦的仿佛是一层皮包裹着一具骷髅,他原本很白,而这一份白,却是仿佛珍珠一样的白,可此时,却是白的近乎于苍白,那是死亡的白。而当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是如此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 “你病了。” “病?病是可以治好的,而我的,却是治不好的,所以我这个,不是病,只是要死了……”咳嗽了一阵之后,郝连城钰开口说道,只是语气淡淡,却是淡漠的不像是一个要死的人一样。 郝连城深听完之后,却是沉默。 “很早了……在你出生后我就知道,自己在这个年纪会死去……只是依靠着别人所灌输的真气,我才苟延残喘地活了下来……”郝连城钰说道这里,依旧是脸上带着笑意的,“你知道吗?我有了一个孩子……” 郝连城深听到这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极为惊讶的表情,而那一瞬间,他想到了什么,而这件他所想到的事情,是足够让他这样欣喜若狂的。他已经苦闷了许久了,而这一份苦闷,却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讲他全然的改变,而这一份改变,却未必是坏事,但也不是好事。 可郝连城钰的这一句话,却又让他变了回来,变成了所有人都认识的郝连城深—— 他会病成这个样子自然是病了很长时间了,一个人,也只有久病,才会成了这一副凄惨的模样,只是他却说,他有一个孩子,这位整个胡国都知道的太子——郝连玉琛,而这位太子,乃是皇后陆靖榕的孩子。 可…… 郝连城钰已经病了这么久了,如何还会有一个孩子呢? 这孩子,必然是陆靖榕生的了,可却孩子,却又很有可能并非是郝连城钰的孩子,那这孩子,到底是谁的亲生骨肉呢?只是此时,郝连城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带着炫耀的语气,便是仿佛将这个孩子,真的当做了自己的孩子一样…… “那孩子,是我的孩子吗?”当郝连城深问出这句话的时候,便是仿佛狠狠地被郝连城深狠狠地掴了一耳光!如此羸弱的身子,几乎从床上坐了起来,可因为他久病至此,身上是一丝力气也没有的,便是想要坐起来,也是坐不起的。 “什么你的孩子!那孩子,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我的亲生骨肉!”他如此激烈又如此恶狠狠地说道,倒是更仿佛说出了答案一样。 而郝连城深心中,已经有了答案,那孩子,果然是自己的孩子。 ——靖榕,竟然为自己生了一个孩子! 他此时并不值得,他的孩子,并不是只有一个,而是有两个。而另一个,却是在陆廉贞手里。 他与靖榕分开许久,常常想念着靖榕,却没想到今日进宫,靖榕并未见到,却是听到了一个让他如此欢喜雀跃的消息——靖榕,竟然为他生了一个孩子。 这是他所从未想过的事情。 他在夜里,也是长久思念,他想念着靖榕,也常常想念他们见面之后,会是一双人儿相伴,却没想到,并非是两个,而是三个…… 上天是如此厚待我郝连城深啊!他在心里如此感恩地想着。 可这样带着笑意又带着感恩的表情,看在郝连城钰眼中,却是如此的刺眼——他什么都有,我所希望的,他什么都获得了,亲情,友情,爱情,什么都有…… 可我,却什么都没有…… 非但什么都没有,甚至往后,我的一切,都要被这个人,夺走了! 他是这样的想着,所以心中,是越发的愤恨了,而郝连城深还兀自沉浸在那欢愉的情绪之中,所以也并未察觉到郝连城钰的不同。 当那一瞬间的愤恨填满心中之后,郝连城钰却开始疯狂了…… 可那一瞬间的疯狂之后,他却沉寂了下来…… 那一瞬间的沉寂之后,郝连城钰开口,他说出了一个建议——一个让郝连城深脸上的表情,瞬间消失的建议。 不! 那不是建议,那是威胁! 而当这一句话说出之后,郝连城深心中所有的喜悦都消失了。 !! 633奉天仪式,我知道你是他的人 “国主这几日,心情格外的好啊……”靖榕看着郝连城钰脸上带着笑意的表情,便是这样说道,他们相处这样久了,而两人之间的唇枪舌剑亦有,只是一个将死之人,又和他犯什么忌讳呢? 只是郝连城钰将之当做乐趣——男人理当沉默是金,多嘴多舌的男人,比多嘴多舌的女人更让人觉得讨厌,可此时郝连城钰唯一的乐趣,似乎就是多说一些话了,此时他虚弱的,就是从床上起来,也需要别人搀扶,而这说话,却是他唯一不需要别人帮助的事情。 “我这几日,总是觉得有什么好事要发生。”郝连城钰带着笑意,如此说道,他已经许久没有笑了,而这一次笑的,却是这样的灿烂,倒仿佛真的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 “那便好。”靖榕在郝连城钰身边,听了他的话后,也未曾反驳什么,只是说出了这样的话。 “我胡国开国以来,每年六月都是要去圣山之上奉天的。”郝连城钰淡淡说出了这样的话。 胡国奉天,与大赤祭天没什么两样,只是胡国是一个游牧民族的国家,而大赤,却是一个农业发达的国家,大赤祭天在春季,为的是一年之计在于春,好请求上苍让大赤有一个好收成,而胡国之奉天,却是因为这个游牧民族之中,最是草木丰硕的季节,就是从六月开始的。 “往年都是我去的……而这奉天仪式,也因为我身子不行,就耽搁了许久……可今年,我觉得还是应该进行一下的……”郝连城钰看着外面无垠的天,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只是我是个女人……还是个大赤人……”靖榕迟疑说道。 “可你也是胡国的皇后,是太子的生母!”说了这样一句话后,郝连城钰强烈地咳嗽了起来,而靖榕,则是无法反驳,也不能反驳了,她默认了郝连城钰的话。 “过几日便去吧。”郝连城钰对靖榕这样说道。 而靖榕,则是点了点头。 当奉天消息以懿旨形式传入胡国朝堂的时候,这大臣之中,却是半喜半忧,喜的自然是这几年未曾进行的奉天仪式终于是开始又进行了,而忧心的,自然是敌军在外,这国中却是要去圣山奉天。 奉天仪式,非但是太子、皇后要前往,这大臣,也是要一起陪同的。 大臣之中自然是有隐隐担忧的,可到最后,却是没有一个人说,连樊离,都没有说…… 从金銮殿下朝之后,便有人来报,说是樊篱将军到来,将人请入书房之后,樊篱便是跪在了地上。 “皇后,臣有话说。”彼时,靖榕正坐在郝连城钰所应该坐的位置上,拿着一支毛笔,在批复着公文。 当樊篱进来跪下后,靖榕依旧没有做出什么反应,而当着累计入山的公文批复之后,她才终于将笔放下——并非是因为她今日的工作做完了,恰恰相反的是,这工作才刚刚开始,自从靖榕上朝之后,这公文,便骤然之间多了起来——倒并非因为这国中事情变多了,而更明明白白的原因,却只是因为靖榕是个女人而已…… 他们啊,终究是看不得一个女人,一个大赤的女人,坐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跪下! “你有什么事,且说吧。”靖榕徐徐开口,那声音威严大气。 “臣下以为,这奉天之事,不妥。”樊篱说出的,乃是众家大臣所想要说出,却无一人说出的话。 “不妥?此事自然是不妥的。敌军兵临城下,这满朝文武百官却要从帝都之中退出来,去做什么劳什子的奉天仪式——国家都快灭亡了,让草木丰腴,又如何呢?”靖榕淡淡笑着,可口中所说出的厉害关系,却是一丝不减。 而樊篱,却越发的不解了。 “既然皇后娘娘您知道这各种厉害关系,为何却还要进行这奉天仪式呢?”樊篱问道。 “那你呢?既然这利害关系你亦知道,为何你却不在这朝堂之上说出,却要在下朝之后才来找我呢?”靖榕反问。 “这……”一时之间,樊篱却无法说出来一个所以然来。 “我和你一样,都有难言之隐。”靖榕沉默许久之后,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樊篱,则是瞪大眼睛,显得有些不敢置信。 “这……皇后娘娘,您在说什么,臣下不知。”樊篱兀自说出这样一句话,他依旧跪着,并未起来,只是原本敢看着靖榕的脸的,此时,却是将头低下,不敢看靖榕一眼,亦只是看着地面,如此说道。 “陆廉贞。”靖榕说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她以为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念到的名字。 “陆廉贞?”樊篱试探地说出了这个名字,便是反问道,“娘娘您说他干什么,此人乃是大赤人,乃是我胡国的敌人!” 说出的语气,倒是足够咬牙切齿,便是仿佛要将陆廉贞薄皮拆骨一样。 “那陆廉贞,是我的父亲。”靖榕淡淡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而樊篱的脸上,则是露出的极为惊讶打败表情。 ——他自然是该惊讶的,这位胡国的皇后,竟然是大赤之中,及其有名的侩子手的女儿,这是他所没有想到的事情。 只是,此时,靖榕却开口了。 “是了是了,你是该惊讶的,只是你这惊讶,未免也太过了吧……樊篱大将军……我知道,你是陆廉贞的人。”靖榕淡淡说出了一个谁也不知道的真相,“你投敌十年,那时候,我才十一岁,而在我父亲府上,我曾见过你一面——你也许不记得了,而我们,却又一面之缘。” 那时候,樊篱还年轻的很,有些莽撞,只是空凭着一腔热血,在战场上浴血杀敌,便是拼死拼活,终于到了参将的位置,却得到了陆廉贞的赏识。 可最后得到的结果,可是满门被诛,而幕后的凶手,似乎就是陆廉贞。 但靖榕,却也是知道的,这位将军,根本就是一个孤儿,他肯这样不惜性命杀敌,乃是因为他无所顾及。 而那些被压倒刑场上的所谓樊篱家人,不过原本就是死囚而已。 陆廉贞,替樊篱制造了一个通敌叛国的借口,而让他的势力,终于延伸到了胡国的宫廷之中…… 樊篱,从一开始,就是陆廉贞的人。 否则以胡国此时的兵力,如何不能打到大赤的都城去,只是因为,这里弯弯曲曲有着樊篱帮助而已,便是才勉勉强强,不被胡国吞并…… !! 634两两相见,兄弟之间兵戎相见 奉天队伍浩浩荡荡从帝京出来了……郝连城深队伍在前,而这圣山,却是在帝京南边的地方,倒是仿佛是在他们眼皮子底下溜走了一样。 只是哪怕被郝连城深知道有这样一支队伍,想来也是不会去攻击的。 不为别的,乃是因这队伍之中的凤辇上坐着的,乃是一位名叫陆靖榕的大赤人。非但这凤辇上陆靖榕在,连这大太子郝连玉琛也在。 而郝连城深,自然是万万不能对这支队伍做出什么事情了…… 只是说是奉天,却是避难,倒是没人见过那敌军在前,朝中官员无论文武,皆离开帝京的——实则,也不过是用一个再冠冕堂皇不过的理由,逃离这战火而已。 难道这大臣们会不知道吗? 不,他们知道,知道的恨。 可便是知道,又如何呢? 在国仇家恨面前,还是性命,更重要。 便是有几个将家国看的比性命海重要的,又如何呢?这提出奉天仪式的,可不是别人,不是区区贪生怕死的妄臣,而是国主本人! 便是有谁,敢反驳一句呢? 且这奉天仪式,举国皆走,却唯有国主留在这皇宫之中,莫非重臣看不出这国主的打算吗? 不,他们知道,可便是知道,才不会去说什么。 原因无他,乃是因为这胡国人的血管之中所流淌着的,原本就是无谓的,牺牲的血液。胡国的人,宁可死在战场上,也不愿投降! 既然国主有了这样的心思,又为何要说什么,做什么呢? ——这一次奉天仪式,是这胡国建国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 而这一次,宫中的侍人、侍女、侍卫都少了许多。 所以到郝连城深的军队叩开胡国皇宫的大门的时候,便是用势如破竹四个字来形容战况,也未尝不可——众人欣喜,只是郝连城深,却是担忧。 这一切,都太简单,也太顺随了。倒是仿佛中了对方的空城计一样。 这是郝连城深亦知道,这原因,究竟是什么。 ——众人都去了国主寝宫,那寝宫,也未免是太好认了一些,登高望远,那最富丽堂皇的一间便是了。而活捉胡国皇帝,那是何等的功劳啊,更何况众人都是知道,什么叫擒贼先擒王! 只是众人都往着郝连城钰的寝宫去了,却唯有一人,不是往着郝连城钰的寝宫去,而是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而当队伍里的某个人发现这件事情的时候,便是急急寻找着。 这个时候,没有郝连城深,可是不行的。 这份慌乱,原本就已经很让人不安了,而更不安的事情,发生了——郝连城钰那富丽堂皇的寝宫之中,竟然没有一个人,那象牙玉床尤在,那金珠银盏尤在,那珊瑚屏风尤在,可那原本应该躺在这象牙玉床霍桑,把玩这金珠银盏,轻点那珊瑚屏风的人,却不见了! 这……这…… 先是郝连城深失踪,已经弄的缪叔慌乱,此时却是郝连城钰不见,便是前有狼后有虎,而缪叔心中,却是有一点隐隐的不善! 这一点不善,到最后,变成了不安! “缪先生,如今咱们应该怎么办?”玮铁走到缪先生身边,这样问道。 而缪先生亦是心中焦急,只是众人都急了,他却是不能急的,他若急了,这人心便散了。此时穆远便在皇城之外,领着一支军队,为的,便是怕那远处突来勤王之师。 如今也没个可以商量的人,便是什么事情,都在缪叔一人决定之间。 此时缪永自然是不能告诉众人郝连城深不见的消息——他虽然此时心中惴惴不安——怕是着了郝连城钰的当了。 这一路行军,用了几年时间,便是仿佛势如破竹一样,将胡国都城攻下,便是到了这都城,却是郝连城深不见了。 计! 这是计! 便是将这都城攻下又如何,若是这郝连城深死了,众人所做一切,岂不是白费? 便是这千回百转的心思在肚肠之中兜兜转转,又不能对别人说,便只能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对着左右说道:“这郝连城钰不再宫中,必然是躲了起来!众将士听令!给我搜!” 说罢这一声令下,左右兵士便是如潮水一般,从这国主寝宫之中褪下,而缪永,也几乎站不住,瘫倒在地上——只是他终究也不过只是几乎而已。 “究竟是去了哪里?”缪永在心中喃喃自语,就在这时候,一个像白雪团子一样的小丸子,跑到了他的身边,小小的白色犬牙则是咬住了缪叔的裤腿。 缪永一低头,便是看到了这个:“是琼雪啊,二皇子不知为何不见了身影,我实在是没时间陪你玩耍……” 原本这小狐狸琼雪是该呆在这军营之中,可郝连城深将琼雪关在毡帐之中后,这小狐狸,竟然是咬破了毡帐,从里面跑了出来,因是毡帐所用之布做过一些处理,便是极为坚韧,小狐狸咬的满口是血,却还是依旧义无反顾地咬着。 郝连城深无奈,便是将它抱了出来,拥在怀里。 “两军交战,二皇子你怀中抱着它,怕是不妥。”缪永这样劝道。 只是郝连城深所回答的,却是:“缪叔说的不错。” 可虽是这样说,却是将琼雪交到了缪永手里——缪永那一向处变不惊的脸一下子就变得惊慌失措了——这软软诺诺的小东西,抱在怀里不是,丢了不是…… 而琼雪,则是瞪大了一双大大大眼睛,看着缪永…… ——于是,小狐狸便和缪叔这样熟识了起来,而在这行军途中,琼雪便也将之当做了比靖榕与郝连城深之外,最重要的一个人,琼雪与缪叔这样的组合真是让人觉得意想不到,只是在一起的事实,似乎也是格外的和谐,让人觉得有趣极了。 而此时,郝连城深不见了,琼雪却出现了,倒是让人觉得有些意外。 而琼雪此时的动作也是分外地让人觉得侧目的。 缪叔知道,琼雪并非是一只什么都不懂的野兽,而是一只灵兽,他能懂得人类的语言,而此时缪心中焦急,琼雪也是感受到了,而她又是明白,缪叔所在意的,到底是什么,所以她咬住了缪叔的裤脚。 “你是说……”缪叔自然是聪明的,他也知道琼雪并非是什么混沌野兽,不会在这个时候,给自己带来什么困扰,便是想了一想之后,摸着琼雪后脖颈的白色毛发,这样温柔问道,“琼雪究竟是怎么了?” 琼雪则是挣脱了缪叔的怀抱,一下子跳到了地上,因是那身体轻盈,若是落到地上的时候,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而缪永却觉得更奇怪了——琼雪一向是最喜欢别人拥抱的,也是最喜欢别人摸他的毛发的,可今日行为却是变得如此怪异,倒是让人想不出为什么来。 “噫……”琼雪回头,朝缪叔叫了一声,那声音软软的。 “你是说,叫我跟着你?”缪叔迟疑问道。 而琼雪,则是回应了一声之后,朝缪叔点了点头。 缪叔心道:真真是灵兽啊,却是二皇子得到,岂不是这天,要二皇子成为国主吗?可他那里想得到,这灵兽,乃是靖榕的灵兽,乃是靖榕讲着灵兽交给郝连城深的。 琼雪在前面跑着,而缪叔则在后面追赶。 曲曲折折走了许多地方,原本所处地方倒还算是繁华,可到最后,却到了一个荒无人烟之地,周围宽扩的广场,静悄悄的,却是一个人都没有,周围僻静的可怕——却也让人怀疑,这皇宫繁华所在,为何会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地方是冷宫吗?不,似乎也并不是…… 那空空荡荡所在地方,只立着中间一座大大的宫殿,那宫殿气派,亦是富丽堂皇,与这寝宫相比,亦是不妨多让,只是这宫殿,却是显得低调多了。 而这牌匾之上,便是写着三个大字:金元阁。 缪叔突然觉得有些蹊跷。他终究是这宫中的老人了,七岁进宫,变成了侍人,这宫中大大小小的地方,上到金銮殿,下到冷宫,他莫说全部去过,便是全部见过,也是决计不为过的,可此时缪叔却对眼前的宫殿,极为陌生。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宫殿。 ——那这个宫殿,必然是后面才建的。 而这宫廷中大大小小的宫殿,并无一丝改变,却唯有这个宫殿,多了出来,其中必然是有一些所有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的。 缪叔此时已是心里觉得,似乎郝连城深的失踪,与这个宫殿,有些关系。 ——外面兵荒马乱,四处都是人,可唯有这个宫殿里面,却是空空荡荡,什么人都没有,缪叔讲琼雪抱在怀里,便是慢慢朝宫殿里面走去。 只是一进宫殿,他那原本的沉稳,变再也不见了。 他一下子松开了手,琼雪被丢到了地上,他却又浑然不知着…… ——他见到了什么? 他见到郝连城钰躺在地上,那金黄色的锦被上,与郝连城钰的唇间,都是鲜血,而郝连城深,则是拿着一把血红色的小刀——那小刀,将要割破了他的脖子! !! 635玉琛即位,靖榕为太后 皇宫里面,着了一场火。 那一场火,也不知道从哪里烧起来的,便是烧了几乎三天三夜,把大半个皇宫,都烧了个干净。 众人想救,却不能救,最后好歹是上天垂怜,下了一场天雨,才终于将那大火,熄灭了……而当火熄灭之后,众人所做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前往那金元阁——国主所在。 只是眼前所见一切,却是足够让人觉得惊讶了。 这狼藉之间,却是只见有的是两具仿佛焦炭一样的尸体倒在那金元阁的废墟之中,一句,乃是躺在那象牙床上,原本精致无比的象牙床,珠玉镶嵌,金丝银线,可此时,却是被烧成了一团灰烬,什么珠玉,什么金银,都付之一炬了…… 只是在宫殿再是珍贵,也是不如这宫殿之中的人来的珍贵的,而当奉天回来的皇后回到这宫殿之中,看着那一地狼藉的时候。 她便是几乎支持不住,踉踉跄跄地走了几步之后,几乎无法站直——所有人都以为她会倒下,可她却并没有倒下。 被皇后抱在怀中的太子,咬了咬自己的手指,有点疑惑地看着自己的母亲,他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是觉得母亲那巨大的悲伤笼罩自己…… “来人!”你给我的皇后用着无比沉重的语气对着左右侍卫说出了这样的话,“将这金元阁,里里外外都找个赶紧,找个明白!” 皇后要找的究竟是什么?他们自然是明白的,只是这废墟之中的两具尸体又究竟是谁的尸体,他们似乎也是明白的…… 却有一样,皇后之命不可违,于是他们便只能找着…… 而这废墟之中却还找到了一样,依稀还能看出到底是什么东西的东西——那是一把红色的小刀,红的仿佛是夕阳一样,那原本是皇后的武器,最后赠给了郝连城钰,到最后,却成了灰烬之中唯一一样流传下来的东西…… 这把小刀原来自然不是红色的,他和别的小刀一样都是银白色的,可当这把小刀与赤红匕首接触的时间长了之后,却产生了一种变异,那是所有人都想不到了异变,这把小刀,渐渐的变成了赤红匕……也许这赤红匕首,从一开始就只有一把,而那一把,再传染了另一把。 所以这世上才有了两把尺红匕首的传说。 无论是象征着王权,还是象征的毁灭,这两样东西从来都是相辅相成的。 当这位皇后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她突然发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所谓宿命的东西,而历史的洪流则把他一往无前地推进着…… 身为代表皇权的匕首,身为代表毁灭的匕首……其实一直就在她身边,而现在,国主已经死了,而另位皇位继承者也死在了这场大火之中。 国家之中唯一一个能继承国主位置的就在她的怀抱之中,她这个女人,这个大赤的女人,却比任何胡国人比着胡国的国主之位,都要近,这距离,不过是咫尺之遥而已…… 她只需要踏出一步,一步而已…… 只是她却没有这样想过,也许并非她没有这样想过,只是她此时,已经没有要想这件事情的时间了,泪水占据了她的视线,广大天地之中,却传来他的一声痛哭。 那是一个女人失去丈夫的时候,所流出来的汗水,与发出的哭声…… 这是一种多么悲伤的情怀啊…… 她失去了他所一直向往的人,一直思念的人,一直爱着的人,一直盼望着的人,如今这个人却成了一具尸体,一具焦炭,于是,他的所有的向往,所有的思念,所有的爱意,所有的盼望,都随着这一具焦炭而变成了灰烬! 从此她的世界再也没有希望,而这,却是另一个世界的开始。 后来,这个大赤的女人,成了胡国历史上,第一位太皇太后,她终究没有如有些人所希望的登上了帝位,她成了这个胡国最尊贵的女人,却不是这个国家最尊贵的人。 她将那两把匕首传给了他的孩子,而当他将这两把匕首给予太多的时候,她说的,也不过只是告诉太子,所谓的皇权毁灭总是相辅相成的,不要去害怕毁灭,但也不要去害怕皇权。 可这个女人,确定所谓的皇权,只有一步之遥,可这一步,她终究没有踏过去…… 面对权力的时候,怕是一个男人都未必能够支持的住,又何况是一个女人呢?自然,这并非说女人不如男人,只是在有些事情上,男人总是要比女人冷静一些,当然,这不能说女人不冷静,只是女人冷静的事情,要比男人,可怕的多了。 在权力面前,总是很少有人保持的了冷静,所以这皇权之路,便是那累累白骨堆成的,他们面对权力的时候,若是能够保持着一定的冷静如靖榕这样,怕是会活的长一些,只可惜,他们都死了,死了之后,变成了踏脚石,而最后能登上帝位的,变只有一个人。 ——灰烬之中,死的到底是哪两个人,便是谁都明白的,只是无人提及,也无人说,便是了。 ——叛军为何退兵,为何一夜之间没了踪迹,白女士因为这死在灰烬之中的人,乃是叛军首领,郝连城深,而这郝连城深死了,自然便无人效忠了。 而这玉琛太子之所以可以即位,也便是因为这原因了——朝中无人,总是不能让一个女人,来当皇帝吧。 而这件事情,众人也是心知肚明,若是这个女人,这个大赤的女人,有着当皇帝的心思的话,怕这胡国,已经是落入她的手中了吧。 好在,这个大赤女人终究不过只是一个女人而已,离皇位只有一步之遥,却退却了,只是虽然退却了,却依旧坐了那金黄色帘子后的第一人。 太子走稳步子,说话清楚的时候,便坐到了那帘子前面,原本以为会是哭闹,却没想到太子却是如此的懂得礼仪,随是说话的时候,却依旧不利索,对着那行文还是有些含糊踟蹰的,可作为一个还只是五岁的孩子来说,这位太子,却是再好不过了。 好到原本还带着一点踟蹰之心的人,都生出了一些欢喜来。 ——就算是全然胡国血统的太子,也未必能比这位太子,来的更好吧。 太子七岁的时候,太后就将朱笔交到了太子手里,一桩桩一件件对太子指点——有人纳言这未免有些太早了。 而太后的回答,却是笑。 ——以往这些人,是巴不得太后退位的,只是太子年幼,终究该是有人监国的,原本以为,这个女人是做不好的,可到最后,她却做的比所有人都好。 而这一份好,甚至比郝连赫雷与郝连城钰来的都要好,当人们惊讶的同时,却也不免对这位太后,产生了一点留恋。 胡国的经济,是越发的发达了,也是越发的国富民强了。 如今胡国统一,再无六部割据,这边是曾经的胡国皇帝与胡国二皇子对整个胡国做出的贡献,而此时,便是最好的攻打大赤的时机了。 可…… 这位太后,却一直都没有这个意思。 太子有模有样地讲朱笔在奏折上面画着,他初初还抱着一些有意思的心思,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情,便是让他改变了这一份有意思的心。 他开始知道,他做的每一项决定,都是关系这无数人的性命的。 (结尾倒计时。) !! 636大结局 “来人,有刺客!”这一生喧嚣的声音,将后宫这样寂静的夜,都打破了。 而话音刚落,玉琛的屋子里,就跑进来了一个人,此人身上满是血污,脸上狼狈,只是身上却全然都是一点肃杀之色。 “你是郝连玉琛!”那男人提到架在玉琛面前,这样问道。 “不错。”玉琛年纪虽小,却是面不改色。 “好好好!”男人说了三个好字,便是将玉琛压在了地上,“我今日要找的,便是你,要杀的,也是你!” “我郝连玉琛自问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玉琛执掌朱笔不过几日而已,如何会有人恨玉琛恨到要杀了他的地步呢? “国主可曾御笔朱批,要这北通上供玉石?”那男子问道。 北通贫瘠,却有一山盛产玉石,只是那玉石产量极小,所以并不能带动北通经济,只是那玉质却是极好的,玉琛小时候的一样玩物便是那玉石做的,而玉琛极喜欢那东西,便是御笔朱批,要北通上供。 却是苦了北通的老百姓。 “国主御笔朱批,不过只是写了几个字而已,可我族中百姓,却是拼死拼活,为国主去寻一块好玉,炸山,进洞,便是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官员为讨好国主,便是知道这样的事情,还是威逼我们……我们饶不过,便是送,也是一个死,不送,也是一个死……”男人讲刀更是架在了玉琛脖子上。 而玉琛听完,却是沉默。 “确实是我的错。”玉琛这样回答。 他小小年纪,却是这样沉稳,也是不易。 只是这钢刀架在脖子上,却没一点放松的意思。 今日死期再此,可知道,又有什么用呢? 玉琛便是闭上了眼睛,而后,却是外面传来了一声:“太后驾到。” 那刺客汉子听到太后凤架到了,竟然是放下了钢刀,跪在了地上。 靖榕讲玉琛扶起来,又屏退了左右。 “我儿知错了吗?”靖榕问出了这样的一句话。 “恩。”玉琛点点头。 “错在哪里?” “我乃国主,与胡国来说,便是牵一发而动全身。有些事情,不可任性,有些事情,是不能做的。”玉琛说道。 靖榕点点头。 “我儿长大了。” 十年之后,玉琛才算是真正接管了国主的位置,而靖榕,也退居到了幕后。 郝连玉琛,这个胡国历史上第一位女皇帝,就这样,即位了。 而十年的时间,也足够让世人忘记一个国主,自然,也会忘记了那一位国主的弟弟。 而十年之后的某一天,樊篱来报,说是极北之地有一古人来。 想来想去,那在极北地方,又可以出入皇宫的,似乎变只有这个人了。 讲人接见到宫里之后,却只见那人身边还带着一个侍人,那侍人大约十七八岁模样,很是活泼伶俐,可更让靖榕惊讶的是,这个孩子,竟是像极了郝连城深。 阿成…… 靖榕想着郝连城深,便是一阵心伤。 “这孩子,是我从沙漠里面捡来的。说是因为师父太严格了,所以才逃了出来,我与他一见如故,变将他收做了义子。”郝连惊蛰这样对靖榕说道,“太后如今过的如何?” 只是靖榕却见着那孩子发呆。 像,实在是太像了。 见靖榕看着那孩子发呆,这郝连惊蛰原本是想与靖榕寒暄几句,再给他一个惊喜的,此时,却是坐不住了。 他走到了这一位一国太后面前,换换地揭下了脸上的人品面具…… !! 绝妙分手计划 她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虽然仅仅只是有些微微隆起,但是她知道许久之前,里面就已经有一个小生命在默默孕育着,这个孩子并不是所谓爱的结晶,它仅仅只是筹码,这个孩子能为她在另一个男人的地方,赢得许多东西,金钱还有地位——这个孩子不是现任男朋友的。 怎样与那个顽固的男朋友分手呢? 她突然想起,在上看过的某个鬼故事:里面有个女孩想和男友分手,男友不愿意,女孩说:“如果你让我吃一次人肉,我就不和你分手。”女孩知道男友胆小,他绝不会这样做的。第二天,男友请她吃饭,吃晚饭后,她问:“这是什么肉?”她觉得男友胆小,是绝不可能去杀人的。男友回答说:“这是我自己的肉。”男友胆小,不敢杀人,于是只好杀了自己。 似乎可以从这个故事里借鉴一些东西啊。她想。如果男友自杀了,那更好。想到这里,她诡异地笑了笑。论蛇蝎心肠,也许男人是比不过女人的。 她约男友在咖啡厅里见面,她看着他寒酸的衣着,开门见山地提出了要与他要分手的事情。 果然,那个顽固的男人如她所想,并没有答应。 “你怎么样才肯不分手?”男人坚决地问。 “你怎么样才肯分手?”她盯着他问。 许久,他都没有说出一句话。 事情果然如她所想。她微笑着回答:“那么,让我尝一下人肉吧,如果让我品尝一下人肉,我就不和你分手。” 男友的脸色,大变。 第二天起来,她觉得肚子里空空如也,一种难以言喻的饥饿感在腹腔里面缓缓滋生着,就在这时候,电话铃响起——她接到了男友的电话。 …… 一大盆泛着油水,漫溢着香气的汤摆在她面前,她不自觉地吞了吞口水。也许是一种错觉,她总觉得,那锅汤在诱惑她,而她,快要不能抵挡住这种诱惑了。 只吃了一筷子肉后,她问:“你给我吃的是什么肉?”她想起了那个故事,她不想如故事里的女友般愚蠢。 他浅浅地,笑着回答:“是我……” “什么!”她大惊失色,打断了他的话,难道男友真的像故事里面那样把自己的肉煮给她吃吗?呕吐感瞬间从胃里滋生了出来。 “呵,当然不是,那是我惊心烹调的肉。”男友笑得诡异,而又从容。 她放下心来,那美妙的滋味还萦绕在唇齿间,舔了舔饱满而湿润的嘴唇,她不自觉地把那一大盆香气扑鼻的肉都吃了下去,吃完之后,她又问:“对了,这到底是什么肉?” “是你……”当男友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一种透骨的寒意笼罩着她的全身。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难道她吃的是自己的肉?难道昨晚,男友就已经杀死了自己,而自己却无知无觉地,吞下了自己的肉做的汤? 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感笼罩了她的全身。 “是你‘最心爱的肉’。”他回答,依旧带着笑,优雅且冷静。 那盆泛着油水的汤,飘着难以言喻的诱人香气,像一只小手一样,在不断诱惑着她。 她终于端起了汤盆,把那盆汤一饮而尽,连一点汤汁都没剩下,耐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她又再一次提问:“这锅肉汤到底是用什么做的?” ——她实在是太想知道答案了,那种味道,尝过一次之后,还想再次品尝,胃里的饥饿感没有消失,反而生出了一种渴望——她想再一次品尝这种汤。 “是你肚子里的孩子。”他说出了答案,冷笑着看着她,残忍地说。 她瘫软在椅子上,那盆汤温暖了她的胃,却冷掉了她的心…… 她终于明白那所谓“最心爱的肉”是什么意思,也终于明白,原来,肚子里那空空如也的感觉,并不是单纯因为饥饿。 (这是我写的小段子-。-很可怕,是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