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道》 1.第1章 青梅成苦酒 竹马化烟尘 康熙三十年五月十七,清朝老臣费扬古家中,迎来了一件大喜事。 康熙帝亲赐圣旨,择康熙三十年十月,将乌拉那拉。亦蕊,就是费扬古的幼女,许配四阿哥胤禛为嫡福晋。 自此,费扬古大人家的门槛都要被贺喜的各路达官贵人踏破了。 可接连三日,却闭不见客,这是何由? 原来,亦蕊失踪了。 城外,溪边。 刘伯堃将亦蕊抱下马车,疼爱地说:“亦蕊妹妹,马跑不动了,我们在这休息一下再走!” 亦蕊长年在府邸生活,从未见过这青山绿水,田耕农忙的自然美景,不由深深呼了口气。 伯堃解下马,牵马喝水圈地吃草,又从包袱里取出干粮和干净水,用手巾的擦了擦树萌下一块稍稍平整的大石,对亦蕊说:“过来歇会,吃点东西吧!” 亦蕊坐下了,看了看伯堃手里已压得变形的高粱馒头。从小虽不见得衣锦玉食惯了,却也从未吃过如此粗粮。伯堃察觉到她的异状,“这次走的匆忙,到前面的集市哥哥再给你买玫瑰百果蜜糕,好么?”亦蕊冲他笑了笑,接过水喝了起来,伯堃只得收起了馒头。 树叶间隙投下的金色光线照耀着亦蕊细嫩莹白的肌肤,唇边那小小的美人痣衬得她更加动人。伯堃不禁看呆了,不由长叹一声,自言自语道:“要是这辈子都这样就好了!不,一定会这样的。” 亦蕊听道,奇怪地问:“伯堃哥哥,你说什么呢?” 伯堃一脸幸福地描述着:“亦蕊,我要带你走遍千山万水,看所有美好的风景!” 亦蕊扬扬小巧的下巴,嘟着嘴说:“去到处玩,是很开心啦!但阿玛额娘怎么办呢?我总要回家的!” 伯堃激动地一挥手:“你阿玛额娘为了你家族的前程,要把你许给那个喜怒无常的四阿哥。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吗?听说他陪皇上去狩猎,捕到一只小鹿,母鹿跟了来。四阿哥居然一箭又杀了母鹿,当捡了个大便宜!你嫁给这样一个人会幸福吗?” 亦蕊听后有点害怕,愣了好一会才说:“阿玛说皇上的旨意是不能违背的。” 伯堃不由紧紧抓住亦蕊的手:“我不能见到你这样,我从十岁那年第一次见到你,就喜欢你了。你懂吗?四阿哥一辈子能娶很多的女子,我却只会娶你一人。亦蕊,等我们到安全的地方,我们成亲好不好?” “伯堃哥哥,你抓疼我了!”待伯堃松手后,亦蕊擦了擦眼角因惊慌溢出的湿润,“可是,我不想成亲。娘说成亲要生娃娃,我见过四姨娘生娃娃,很可怕,很疼。” 伯堃转急为笑:“谁说成亲就一定要立刻生娃娃?成亲后,我们就可以天天一块玩,你阿玛就不会再阻止我们游山玩水。你说,你是想和那个从来没见过面的四阿哥成亲,住在那像金屋子一样的牢笼里。还是想和我一起云游四海?” 亦蕊半懂半不懂地想了半天,吱唔着说:“那当然是想出来走走,但是……” 话音未落,就被伯堃的欢呼声打断了,看着他像个小孩子一要在草地上欢快地奔跑,亦蕊也不由笑了起来。 笑归笑,亦蕊听到了一阵轰鸣的马蹄声。 伯堃紧张地跑了回来,一把将她抱上马车,正待去牵马,以然来不及了。 亦蕊已然见到马队的身影,而为首的正是哥哥札合。有了上次的经验,亦蕊知道被抓到的话,伯堃会经受怎样的折磨。于是她大声呼叫起来:“快走,自己骑马走,我没事!” 伯堃也知情势危急,只得翻身上马,一夹马腹,先行逃走。 亦蕊下了马车,站在官道中央,伸开手臂,拦住马队。 还是被抓到了,亦蕊被关在祠堂里,大声背读着《女训》。 已被指婚了,这种事肯定不能大肆张扬,也不能将未来的新娘如何惩戒。 她已向阿玛保证,不再逃走。 求阿玛饶过刘伯堃,她只能做到这份上。 几个月的时间眨眼即过, 明日便是亦蕊大婚的日子,钦天监挑的吉时是寅时(凌晨三到五点),因此,从这日午后便开始梳洗打扮。 午膳时,娘亲便不住劝亦蕊多进些,基本到礼毕,即明日午时前(吉时不过午)不能再进食。 亦蕊虽年幼,却亦知明日进宫后,再无法长伴父母膝下孝敬。特地做了一道自己拿手的桂花汤圆,奉给双亲。 费扬古老年得女,倍感伤怀,却仍板起面孔对女儿说道:“为父为官多年,长年在内廷行走,那些宫嫔争夺,暗箭明枪的事也见得多了。你嫁予四阿哥后,当谨遵妇道,不要给乌拉那拉氏丢脸。”说到最后一句,显然是想起私逃一事,费扬古不由脸上抽搐了一下,“以前的人、事都要忘掉。嫁予皇子,要能人所不能,忍人所不忍,一昧宽容会丢了你自己和身边人的命。” 亦蕊听罢,郑重地跪下来,庄重地向父母磕了个头,说:“女儿省得。” 费扬古见女儿如此知礼懂事,濡沫之情涌上心头:“乖女儿,总算为你争得个嫡福晋,为父也只能做到这里了,接下来的路,要靠你自己了。” 入夜,月圆,清风中却夹杂着几抹燥意。 墙外那人,终于按捺不住了, 柴房后的狗洞,是几天前发现的,并挖大了些。 钻了进去,偷偷向亦蕊地闺房溜去。 谁知,还未过花园,就被札合抓了个正着:“刘伯堃,你还敢来!” 刘伯堃不断挣扎着,却脱不掉手上困缚着地牛筋绳,他睁大一双布满血丝的眼,大声吼道:“我要见亦蕊!” 札合冷笑:“四阿哥嫡福晋闺名,岂是你这等小人可以叫的。给我掌嘴!” 立刻,有人拿来一段戒尺,狠狠往刘伯堃脸上砸去。 足足打了八十来下,札合才喊停,狠狠地钳起刘伯堃的下巴,说:“别以为我吃过你妈的奶,就我不敢下手杀你全家!” 刘伯堃连带着一颗牙齿和血水,喷在札合脸上,还是那句话:“我要见亦蕊!” 札合怒了,拨出腰刀就要向他砍去。 却听背后一声,“慢!” “阿玛!”札合急道,“你就让我杀了这拐带良家女子的贱人!” 费扬古背着手,慢慢走来,两眼如冷电般盯着刘伯堃,似乎要把他看穿一般。许久,缓缓地从费扬古嘴里吐出一句话:“你见亦蕊想做什么?带她走吗?你觉得现下可能吗?” 刘伯堃楞住了,或许他自己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或许他已被那掌掴扇地不知如何说好。他只能机械地重复着“我要见亦蕊!” “好,你想见,我就让你见!”费扬合一挥手,“去,带小姐到静室。” 札合不满地说:“阿玛,妹妹明日就要成婚了,为什么还……” 费扬古略带深沉地说:“有些事,一定要做!” 刘伯堃被拖到了静室,不一会儿,亦蕊也到了。 亦蕊此刻已换上了大红喜袍的内衫,外面套了件翠纹织锦羽缎斗篷。头饰还没上,只用一只嵌琥铂银簪草草琯了个发髻。很明显,她是匆匆而来,并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这么许多人。 随行的丫环彩娟,向费扬古行了个礼,说道“老爷,宫里指下来的梳头姑姑本不让小姐来的,听说是老爷有急事,才草草放行,说不得超半个时辰就得回,否则怕误了吉时。” 费扬古点点头,交待管家高福,“拿十两金赏宫里来的姑姑,彩娟赏三个月饷银,外面候着去!”下人们应声退下。 静室里,只剩下了伤痕累累的刘伯堃,不知所措的亦蕊,怒气满面的札合和看似平静的费扬古。 “亦蕊,亦蕊!”刘伯堃像看到救星一样爬过来,不顾双手还背反困在身后,趴在亦蕊的脚边,“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札合见此状,气得火冒三丈,一脚踢开刘伯堃。 亦蕊忙说:“哥哥,不要伤害他……”她想过去帮刘伯堃解开绳子,却被费扬古拦住。 费扬古朗声道:“人,你已经见到了。现在,你要以痛痛快快地死了吧!” 亦蕊说:“阿玛,你答应过女儿不杀伯堃哥哥的。” 费扬古:“我是说过我不杀他,可是我现在要你杀他。”随即他拨下亦蕊简单琯发的嵌琥铂银簪,塞在她手里,说“去,结束他,这才是忘却以往最好的方法。” 银簪在嗦嗦发抖,终于“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亦蕊随之瘫倒在地,跪扯着费扬古长袍的一角,哭道:“阿玛,为什么要这样,女儿不敢杀人,也不想伤害伯堃哥哥!你饶了他吧,我会乖乖出嫁,绝不惹出事端。” 刘伯堃听闻,大声呼道:“亦蕊,你不能嫁。我们说好要成亲,要一同走遍四海的。你是我的,你是我的……” 费扬古双眼精光一闪,道:“听到没?你不惹事,有人会惹事。女子名誉清白最为重要,若你出嫁后,此人对你仍纠缠不断。你如何自处?”听着刘伯堃还不断在喃喃自语,表述着他对亦蕊的爱,费扬古不由怒火中烧,放下狠话:“一盏茶的时间,杀了他。你若杀他,我放了他全家。你若不杀他,我杀,还要他全家鸡犬不留。”说罢,费扬古带着札合走出静室, 留下伯堃亦蕊二人在静室,札合担心不已,“阿玛,你说妹妹会不会出什么事?” 费扬古依旧是那冷冷的语调:“乌拉那氏的儿女,很清楚自己的命!” 静室, 亦蕊赶紧跑去想解开刘伯堃绑手的绳子, 无奈牛筋绳绑得再结实,再加上札合用了特别的绑法,力小的她根本弄出一头大汗也没能令其松动些许。 刘伯堃倒比亦蕊冷静许多,或许他已知在劫难逃,不想抵抗了。 他笑道:“亦蕊妹妹,跑不掉了,我大限已到。死在你手里,也不枉了。死前,我只求你一件事,望你答应。” 亦蕊双目都是泪,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说:“我不会杀你,我下不了手。” “你不杀我,你父亲也会,我一人换一家人性命也是合算的。”刘伯堃说着,双目始终停留在亦蕊姣好的面孔上,“你别哭,你知道我一直很喜欢你,这辈子我是没有福分娶你为妻了。只求……’ 见他突然停下话来,亦蕊忙说:“伯堃哥哥有什么心愿,我一定会做到。” 刘伯堃心中一动,红云上颊,亏得他脸已红肿看不怎么出来,吱吱唔唔地说:“亦蕊妹妹,你能亲亲我,抱抱我吗?” 亦蕊听后一惊,教导姑姑讲授了夫妻之礼,她知道这是有违清白的。她从小没什么主意,又是女儿,由于娘亲和几房姨娘斗得厉害,和哥哥姐姐们几乎没有什么交往。伯堃虽然是奶娘的儿子,比他大七岁,但常常陪着她,疼她护她,反比亲哥哥还要再好上许多。伯堃带她出逃,她以为就像往常私下带她去逛庙会一般。要知道那年亦蕊才十二岁啊!看着一脸期待的伯堃,亦蕊突然像走出了迷雾,什么都明白了。 她站起了身,退后两步,款款向伯堃裣衽行礼。礼毕,亦蕊抬起异常清澈的眸子徐徐说:“伯堃哥哥,许多年来,我知道你很疼爱我,我对你也像哥哥般尊重,别无二般。” 伯堃浑浑沌沌地苦笑重复着:“别无二般,别无二般……” 亦蕊继续说道:“我愿与阿玛去谈谈,饶了伯堃哥哥性命。” 伯堃停止了嘟囔,盯着屋顶,痴痴地说:“那你说过要和我一辈子在一块的话,都不作数了吗?” 亦蕊脸上一热,一顿脚,说:“妹妹当时年幼无知,稚子之话,怎可当真。” 伯堃把眼光从屋顶回扫到亦蕊身上,盯着她的双眼,“难道是我自作多情么?” 亦蕊咬紧牙,重重一点了点头。 伯堃昂天吼笑,“痴人痴人,我这是何苦啊?” 好一会,他停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斗然换了种恶狠狠地语调,对亦蕊说:“来啊,杀我啊!你不杀我,我定会将你与我的私语传边北京城每一个角落,让所有人都知道费扬古的千金,四阿哥的嫡福晋,皇上的媳妇,是个荡妇……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是个……” 话音未落,一把尖利的银簪已扎在他的心口。 一张梨花带雨的姣容,一只玉肌冰肤的素手,一身炽红的喜袍,却在这灰尘满地的小室内夺去了爱他的人的性命。 前面的虐打,情绪的激昂,加之银簪的剌入,刘伯堃很快断了气息。 亦蕊缓缓走出静室,沉默不言地看了站在外面的费扬古, 擦肩而过。 费扬古并不介意亦蕊的无礼, 他从亦蕊的眼中看到了更多坚定, 更多乌拉那拉氏的精神。 闺房, 梳头姑姑端坐着喝着茶,吃着点心, 看到亦蕊回来了, 开始喋喋不休道:“唉呀,我的姑奶奶,你跑哪去了,看这一头乱头,衣服脏得。万一误了吉时,我可怎么担待得起啊!” “闭嘴!”亦蕊摔掉了手上的象牙梳子,头也不抬地说。 梳头姑姑有些吃惊,要知道这些天相处下来,亦蕊一直是非常温顺听话,从来没有与下人发过脾气。 彩娟忙向姑姑手上塞了一锭银子,解释道:“刚刚小姐去见别老爷夫人,心情不好,您别见怪!” 见到银子,梳头姑姑心里方好受一点,也不再说什么,赶紧动手梳妆起来。 望着铜镜中的自己,挽起了妇人的发髻,抹上了鲜艳的红唇。这一夜,亦蕊知道自己真的成了承担乌拉那拉氏责任的女人。 刘伯堃尸 2.第2章 少年夫妻待相守 (省略字数2000+,反正皇子大婚的仪式就那么着,中间也不太会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变化,就不凑字一一描述了。) 一把描金鎏花的秤杆挑起了亦蕊遮面的大红盖头,胤禛方看清她那可人的面孔。长眉如柳叶般纤柔,扇子般的睫毛覆盖着那盈盈双目,一身嫁衣衬得她更是娇羞明媚。当时胤禛只有十三岁,但也觉得此女亲切美丽。当姑姑们端上子孙饽饽时,胤禛一手一个,抓到亦蕊面前,说:“饿不饿,吃一个吧!”亦蕊头也不敢抬,摸索着从胤禛手里接过饽饽咬了一口,却不曾想,饽饽里栗子花生全是半生不熟的,亦蕊皱起了眉头。胤禛此时也发现了这情况,将饽饽掼回圆盒子,叫道:“生的!” 身边伺候的姑姑们见状不由微笑,问亦蕊:“生不生?” 亦蕊点点头:“生的!” 屋内的下人们听亦蕊此言,全部行下礼去,口中唱道:“愿四阿哥与福晋早生贵子,百子千孙!” 胤禛与亦蕊恍然大悟,特别是亦蕊想起前面说生的话,羞得恨不得挖得地洞钻进去。 接下来,由年长的姑姑帮着卸去沉重的凤冠,梳大拉翅旗头,戴金镂双蝶多宝扁簪及、红宝石串米头花。再行合卺宴,饮交杯酒……又是一堆褥节,全部结束后,“龙凤喜床”上终于只剩下这对少年夫妻。 亦蕊心里不断回忆着教导姑姑所讲授的夫妻之礼,又怕又羞。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胤禛有所动静,抬起眼皮一看,他已靠在床柱上睡着了。想来这超过十四个时辰的仪式,确实也够累的。亦蕊起了身,轻轻把胤禛扶着躺下。这时,她也方才看清自己的夫君真容——端正坚毅的下巴,嘴唇微厚但唇线明显,鼻梁挺拨,脸皮略显示白净。亦蕊不敢多看,为他掖好被盖后,挪到床里的角落,和衣而眠。 亦蕊昏昏沉沉地睡着,突然听见一阵温和的声音:“福晋,该起了,晨昏定省的时晨到了。”亦蕊打了个机灵,翻身起来。见胤禛已在下人的伺候净面更衣,想起家中都是娘帮阿玛更衣,于是快步走到胤禛面前,却说不出话来。 胤禛倒是嘻嘻一笑,转过身来,平举双手:“你要帮我更衣吗?” 亦蕊慌乱地帮胤禛套上金黄色的片金加海龙缘朝服,不知道是因为害羞还是紧张,怎么也扣不上领口的搭扣。胤禛被折腾得不舒服了,略带不满地说:“不用你了,云惠,你来帮我!” 被唤为云惠的那名婢女盈盈上前,略带得意地瞄了一眼退到一旁的亦蕊。帮胤禛打理起衣饰来,一看就知是做惯了的,动作熟练,胤禛也被伺候得面带微笑。 亦蕊一时间有点愣神,直到边上的姑姑提点道:“福晋,让凝秋帮您梳妆吧!”亦蕊被拉到妆台前,可心不知为何却有点堵疼。凝秋在宫中多年,见到亦蕊这心神恍忽的样子早就心知肚明。边为她端正戴上镂金朝冠,边劝道:“福晋,这不是第一次吗?伺候四阿哥多年,奴婢们也是熟能生巧。”亦蕊听闻,心里舒坦了许多,对凝秋微微一笑,说道:“姑姑进宫多少年了?”凝秋手中不停,忙回道:“回福晋的话,奴婢进宫十年了,明年就满25岁。”说罢,又指着身边两个帮衬的宫女说:“这是云雁,这是云秋,在别的宫里都伺候了两年了,是这次大婚内务府安排专门伺候福晋的。” 亦蕊望望这两人,应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可是手脚麻利,轻轻说:“你们辛苦了!”云雁云秋听罢,忙行跪礼,“福晋折煞奴婢,伺候福晋是奴婢们的福气!”亦蕊唤二人起来:“时间不多了,大家麻利点!” 胤禛已先去乾清门上朝了,而亦蕊则去晋见胤禛的生母德妃。 (特查1699年,康熙帝方为成婚皇子开牙建府,胤禛直接封四贝勒府,无封贝子记录,所以,当时二人成亲,是在青宫,就是紫禁城内阿哥所的。由于史料无法考及,虚拟设定二人成亲后住在乾西五所的“海定阁”,后在乾隆年间改建成重华宫。) 亦蕊来到永和宫,晋见德妃,行甩帕礼,例行奉茶,婆媳俩说了些面上的体己话,也就罢了。离开时,在永和宫的前庭,见到一个太监几乎要翻身跌进青花双鱼荷花缸里,似乎还有个孩童身影在旁雀跃着。 随时的凝秋,忙附在亦蕊耳边说:“这是十四阿哥!” 亦蕊点点头,觉得那太监行事古怪,十分有趣。终于,那小太监支撑不住,一个倒在葱跌入缸中。那缸水深1米有余,小太监又似乎不会水,在水中不停挣扎。十四阿哥却理都不理,直直往殿内走去。亦蕊吃惊,忙说:“你们快把他拉上来!救人啊!”凝秋等随行的,连忙上去搭救。十四阿哥胤祯听得身后脚步慌乱,回过头来说:“你们别管他,他救不起我的蛐蛐儿,应该惩罚他。”亦蕊见状忙说:“十四阿哥心善,蛐蛐儿可以再抓,奴才办事不力可罚,但此时是人命关天啊!”胤祯也没到会闹出人命,挠挠头说:“那你说怎么办?”亦蕊快步行到缸边,那小太监是头向下落入缸中的,脚又乱踢,凝秋等几名小宫女几次好不容易抓住他的脚,却又提不动他,反而又重重落入缸中。亦蕊对众人说:“快,推倒这口缸!”众人听闻,忙聚到一侧,但缸深水重,只挪起一小道缝,又落了下来。亦蕊慌乱冲口而出:“十四阿哥,快,再去找些人来!”左顾右盼,突然,发现墙角边有一些长条形木板和青砖,想必是前不久修缮宫殿留下未清走的。亦蕊灵机一动,拉着凝秋奔到墙边,二人拾了块结实的长木板和几块青砖。旋及,将青砖垫高,稍稍抬起水缸,露出底缝,插入木板,利用青砖为支点,加上此时又来了几位小太监,很快就把瓷缸反倒在地,缸碎水流,而那小太监也得救了。 胤祯见得此景,开心地又叫又笑,跑到亦蕊边上,扯着她的衣裳说:“姐姐,你是谁,你好厉害啊!”凝秋忙解释道:“这是四阿哥福晋乌拉那拉氏!”亦蕊向胤祯行了个万福礼。 前院的动静吵到了德妃,但是当她听到胤祯又笑又叫的描述事情经过,不怒反笑道:“你这孩子,小小年轻,有如此急智。我永和宫能免伤人命,积此福萌,依你所得啊!把本宫的蝠蚊翡翠如意赏给你了。”胤祯更是快活地跑到亦蕊身边,拉着她的手说:“姐姐,姐姐,你有空常来玩啊!”德妃走上前,抚着胤祯小小的脑袋,满眼具是疼爱,嗔道:“什么姐姐,是嫂嫂!”胤祯摇摆着身体:“就是姐姐,姐姐!”德妃宠溺地叹了口气,笑着对亦蕊说:“既然胤祯也喜欢你,有空常来永和宫坐坐吧!”亦蕊忙喏声应了,随及退回了海定阁。 还未步入阁内,却听闻一阵娇叱,只见一宫女坐在阁中正殿下首席上,悠然喝着茶,指使着小宫女小太监抹这擦那。定睛一看,原来正是早上服待胤禛更衣的云惠。凝秋俯耳亦蕊,略带怨恨道:“这云惠,是近两年才开始服侍四阿哥的,年轻手脚快,也不知道使了什么招数,让四阿哥对她百般关照。这小妮子狂妄地连我们这些姑姑也不放在眼里。” 亦蕊点点头,快步走进阁中,在殿中正椅稳稳坐下。那云惠还不知进退,悠然抿了口茶后,才缓缓起身,向亦蕊行礼:“奴婢见过福晋!”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云惠跪着双腿生疼,却也不见亦蕊吭声。干脆自行起身,说道:“四阿哥还有活吩咐奴婢,耽误不得,奴婢先行告退!”亦蕊没想到这妮子居然如此大胆,又急又怒,一拍桌子,吼道:“不知死活的奴才,倒底谁才是主子?”云惠转身说道:“奴婢进宫时只知是伺候四阿哥的,四阿哥是主子。至于您……”亦蕊怒极,听这说一半是一半的话,更是气红了双眼,追问:“我是什么?”云惠不亦为然地说:“您当然也是主子,不过云惠身单力弱,只能伺候一位主子,而您,大可由凝秋姑姑来伺候着。”说罢,云惠向亦蕊再行一礼,退下了。 亦蕊从怒极慢慢转至冷静,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宫女来欺负自己了?望望身边的凝秋,刚才与云惠的争辩中,凝秋等宫女太监吭也不敢吭一声,便知道这云惠在胤禛面前多得脸了。她银牙紧咬,盯着门口那缕缥缈晨光,委屈,想家,愤怒,孤独,不自觉地两行泪水流了出来。不一会,涓涓细流变成泛滥大江,亦蕊冲进寝室,一个人大哭了起来。 哭着哭着,望着昨晚的红账未下,更是心酸不已。忽听窗外有人言笑,好似隐约还提及四阿哥。亦蕊止住眼泪,来到窗下。 原来是云惠等几名宫女,正在墙根下说着话。只听云惠得意地说:“她才来几天,我都陪四爷暖床一年了。她想和我争,没门。” 几名宫女忙追捧道:“就是,云惠姐最得四爷疼爱,赏赐最多。” 云惠啐道:“就她那又笨又呆的样子,做个浣衣女也不配!要不是我出身卑微,轮得上她?四爷亲口对我说过,以后要封我个侧福晋呢!”“” “恭喜云福晋!”“云福晋多提拔!”“云福晋万福!”一片奉承声,如同剌耳的银针扎入亦蕊耳中。 那些个不知轻重地宫女又追问道:“云福晋和我们说说,四爷对你怎么温柔的?” 云惠也洋洋提及个中细节…… 亦蕊再也听不下去,捂住耳朵,闷头扎进被褥里,哭着哭着竟沉沉睡去。 3.第3章 欲掩东门 伤透佳人 亦蕊独进晚膳(清朝晚膳时间多在下午四五点,晚七八点就要准备睡下了,凌晨五点就得上朝,请大家根据这个时间来理解),一直到宫灯挑起,仍未见胤禛身影,亦蕊有点坐立难安,便唤云雁出去打听胤禛的去处。 不一会,云雁便回来了,却对着亦蕊的焦急吱吱唔唔说不出话。还是凝秋问了一句:“四阿哥是不是去了东院?”云雁忙慌着点了点头,说:“四爷早早回了阁,但直接接去了东院,还进了晚膳。现下已歇下了。” “无妨,既然有事要忙,咱也不必再等,也歇着去吧!”累了两天,亦蕊多想像在家里一样伸伸懒腰,但看到屋里伫着的奴才,她只能端起茶盏,抿上几口。 见到亦蕊的无动于衷,云雁急了,说:“福晋,东院可是……”“闭嘴!”凝秋果断地打住了云雁的话,“小心四阿哥扒了你的皮!” “这东院是什么地方?我还不能知道么?”亦蕊原以为东院是胤禛读书休息的地方,后听这两人吞吞吐吐,越来越觉得事有跷蹊,于是,她干脆站了起来说,“既然如此,我就去东院看看?”凝秋跪在她面前,说道:“福晋,那地方,你还是不去为妙?”亦蕊冷笑道:“难道是什么龙潭虎穴,生人勿近么?”说罢,便冲了出去。 云雁喊道:“姑姑,快拦着福晋……” 凝秋缓缓站起身,却不追去,眼中放出一种光芒,略带诡谲地说:“拦?有用吗?要看看她有没有当福晋的命!” 云雁急说:“姑姑,你……”就马上追了出去。 海定阁是胤禛大婚后,皇上亲赐的。南北三进院子,均有东西院,第一进是正殿,用于正式礼仪接旨等。第二进是配殿,用于非正式接待或日常聊天。第三是寝殿,二人成亲后,便居于此处。前两进东西院是太监宫女的处所或仓库,第三进的东院是胤禛的书房,西院则是伺夜或贴身宫女太监的住处。 而云雁所说的东院,应该是第三进东侧的小暧阁,离二人居住的寝殿不远。 亦蕊三步并两步地跑到东院,“哗”地一声拉开门,一声微寒的冷风吹来。屋内烛火无熄,无半点声息。看守的太监见到亦蕊来此,忙上前打了个千,说:“给福晋请安!” 亦蕊急切地问道:“四阿哥呢?他不是到东院了吗?” 那太监唇边似乎露出一抹讥讽,随后又很快毕恭毕敬地说:“回福晋的话,四阿哥今日未曾到此!” 亦蕊脑袋一片空白,四周的黑暗一下笼罩下来,点点宫灯与夜幕残星似乎要连成一体。 此时,云雁追上了亦蕊,扯着她的衣袖说:“福晋,是奴婢错了,您回去吧!” 亦蕊麻木地跟随着云雁挪动的脚步,走不出五步,似乎听见了一声讥笑。这一声讥笑,逼回了她盈满了眼眶的泪。她感觉到,他们,都在对她隐瞒着什么。亦蕊抓住云雁:“四阿哥在海定阁中,对不对?告诉我,他在哪?”没想,提及这个问题,云雁就想触了电似的,迅速抽回了手,答道:“之前是奴婢弄错了,四阿哥不在海定阁里!” “那他在哪?乾清宫?永和宫?不要告诉我他在御花园!快告诉我,我把这个赏给你!”亦蕊褪下腕下鸾凤金镯,塞到云雁手里。 云雁慌忙推却,要不是亦蕊紧紧抓住她,云雁可能早就跑得不见人影了。 又纠缠了一阵,亦蕊怒火攻心,狠狠地说:“你说不说,不说我就将海定阁翻个遍!你以为护住了什么人,就可以太平了吗?你再不说,本福晋立刻叫人要了你的命!” 云雁跪趴在亦蕊脚上,全身发抖,哭喊道:“不是奴婢不愿意带福晋去,而是怕福晋见了难过伤心。” 亦蕊此时哪里还听得进去,也无瑕细问,踢了一脚云雁:“死奴才,吃硬不吃软,立刻带我去!”云雁无奈,只得起身为亦蕊引路。 亦蕊万万没有想到,云雁带她来的会是二进东院。那不是宫女的所处吗?可是看见胤禛的贴身太监小成子正守在门口,便知他定在此屋。 小成子远远见亦蕊怒气而来,知道定挡不住,大声唱道:“奴才给福晋请安!”他这一行礼,身边七八个宫女太监都喊了起来。 亦蕊站在门外,明知胤禛在屋内,反倒迟疑起来,不知是否去推这扇门。小心翼翼地问小成子:“四阿哥在屋里吗?睡下了吗?”小成子还未回答。就听门“吱”地一声开了。胤禛穿着一袭月白寝衣站在门洞中,不冷不淡地说:“找我何事?”亦蕊一时语堵,亦步亦趋地跟他进了屋内,边说道:“妾身见夜深您却未归,特出来看看。”胤禛“嗤”一声笑出来,边说边往榻边走去:“我能出什么事?难道下人们没告诉你,我在云惠这里吗?” 亦蕊一惊,抬起头睁大双眼,方看清这室内一切。虽是下人房,却布置得非常雅致,摆件和挂画也均是价值不菲之物。榻上,胤禛枕着云惠一双玉腿,玩弄着辫梢的黄带子。云惠散着如云的乌发,发上仅着一朵绢花,半透明的蚕丝寝衣略有滑落,露出了圆润的肩头和一抹桃红色肚兜系带。屋内,两支红烛烧得正旺,更映出一室情动。 这,这是怎么回事? 云惠嗔声嗔气说:“福晋,奴婢给您请安了。四爷,你别抱着奴婢,人家要起身给福晋行礼呢!”胤禛忙说:“你别动,惹得爷不舒服了,要你好看!”不知胤禛做了什么,更引发了云惠一阵娇笑。 二人若无旁人的打情骂俏,如同重锤般一下下击在亦蕊心上。亦蕊头一昏,全靠身旁的云雁忙扶住她才不曾倒地。闺房之乐,夫妻情深,这不是用来描述自己和胤禛吗?怎么在这里看到如此一幕。 胤禛见亦蕊久久不吭声,不耐烦起来,说道:“没事,你就走吧!爷要休息了!” 亦蕊在云雁的搀扶下正要离开,不知云惠在胤禛耳边说了什么,胤禛一下坐起身来,指着云雁怒道:“是你带她来的,对吧!”云雁忙跪下,磕头求饶。胤禛才不管她那么多,挥了挥手,喝道:“小成子,把这丫头带下去,扣她半年饷,再赏她十杖!看她以后还敢乱嚼舌根子!”亦蕊虽仍处悲愤之中,但听得要处置云雁,仍跪下向胤禛求情。胤禛冷冷地说:“回你的屋子呆着,以后没见我,就是在这,别来寻了!” 亦蕊看成太监们将云雁拖了出去,也跟了去。 门,无声地关上了,烛光中旖旎的剪影,似乎也在嘲笑亦蕊的无所适从。 前院,云雁被摁在长凳上,一杖杖落了下来。 “啪啪”的杖责声,与皮肉组合世上最悲哀的节奏。 亦蕊在一旁悄然看着,在她心里,挨杖责的并非云雁而是她自己。 打是打在她的脸上, 更是一举摧毁了亦蕊心中对爱情的美好幻想。 4.第4章 霹雳夜,独行舟 顶着焦人的艳阳,亦蕊站在一座华丽的宫殿门口。金黄色的瓦顶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在殿门口,心里不停地发毛,推开门又会看见什么呢?最终,她还是鼓气勇气推开了殿门。好在里面空无一人。 她轻吁一口气。 这奢华的殿内似乎长期没有人清理,蛛网和尘土随处可见,那阴森的感觉令亦蕊很不适。她转身想要离开,却发现双腿像被钉在地上,无力挪动。她大声叫:“来人啊!来人!”很快,有宫女太监赶来,凝秋、云雁、云秋也在里面,她们面上都是冷冷的表情,一个接一个地从亦蕊面前走过,像是没见到她一样,不说话也不理她。转眼,她们退出殿外排成两列。 一晃眼,这个宫殿从残破变成一个喜房,身着新郎服饰的胤禛牵着一位新娘来到她面前,当着她的面前挑开新娘的红盖头。新娘竟然是云惠! 亦蕊还没从惊异中恍过神来,突然有一个人抓住她的手,阴森森地说:“亦蕊妹妹,你要跟我走吗?”亦蕊见到说话的人正是刘伯堃,他头发披散,而胸口插着的银簪还在不断滴血。 亦蕊又惊又怕,不断甩着手。四周的人看到她这副模样,大笑起来。 惊醒,方知是一梦。 亦蕊抹抹额上溢出的汗珠,发觉屋内空无一人,直唤:“来人啊来人!” 好半天,都不见有动静。亦蕊翻身下床,执起桌下了茶盏往窗上砸去,一个,两个,三个,砸到第四个时,云秋方急急跑来,说:“福晋有何吩咐?”亦蕊扶着桌子缓缓坐下,心里仍余悸未消,话中也失了中气,缓缓言道:“人都去哪啦?”云秋回道:“奴婢就在门外,未能听闻,请福晋原谅!”亦蕊心知她又是作了谎,苦于无技可施,呆了半晌,只说出一句话来:“收拾一下吧!” 亦蕊让唤凝秋来,帮着简易梳妆了下。这一年雪来得早(古时十月指农历十月,差不多就是新历十一月),前几日已下了第一场大雪,亦蕊披上镶银鼠毛边的内绒斗篷,取上叫御药房备好的生肌去淤膏,前去探望前几日挨打的云雁。 云雁受杖责后,从原宫女处所搬出,被安置在一进东院一间放置打扫物品屋内。 亦蕊与凝秋来到门口,像前几次一样,凝秋道:“奴婢在屋外侯着!福晋请进!”说罢,挑开了破旧的门帘。亦蕊心知凝秋不愿惹事上身,接过盛物品的提篮,进了屋。 屋内不算灰暗,但长期放置庭院打扫用具,却是尘垢满布。屋外大雪纷飞,屋内没有生地龙或炭盆,依旧冷得不行。云雁趴在屋内右边的角落,轻轻呻吟着。亦蕊快步走去,蹲下身,从篮子里取出一碗还有温热的鹿筋汤,轻轻说道:“午膳时特地留下的,你喝些吧!受了这些许伤,也不知几时才好?”云雁没有反抗,双目含眼,就着亦蕊的手喝了下去,感激地说:“奴婢受伤后,才知谁人对奴婢最好!”。亦蕊略带自责地说:“别说这个,要是不是我逼你带我去,你也不会遭此大罪。”“不不,福晋,是奴婢胆小办不了事,让您受了大委屈,您还愿意来照顾我…”云雁说罢,伤口的隐隐作痛又开始让她呻吟起来。亦蕊取出生肌去淤膏想要递给云雁,转念一想说:“来,让我帮你擦吧!”云雁赶紧推却:“奴婢贱体垢身,福晋如何见得,要折福的?”亦蕊不待云雁阻拦,拉开她身上盖的破旧棉被,却发现内里多了一条半新裹身毛毡,这可是上次来时没有看见的。拉开毛毡和衣服,发现云雁的伤口已然有愈合症状,而衣物上也无屎尿,显然是有人定时来上药照顾。亦然什么话也没说,挑出莹白的膏体,轻轻抚在伤口中。过了药物渗透时的麻痛,云雁感觉到背部的清凉,不由说:“福晋的药就是灵效,奴婢用了这些天,已经好了许多了。” 上药毕,亦蕊拍了拍手,起身,背着云雁吐出一句话来:“前几次来,你说把自安置到打扫处,就无人敢来看你。这毛毡从何而来?又是谁帮你上药的?”望着亦蕊在阴暗中勾出的侧脸,云雁知道面前的福晋不打破沙锅不罢休的个性,只得说:“是凝秋姑姑和云秋,她们每天轮着来照顾我,帮我上药的?”“凝秋?”云秋是和云雁年龄相仿,亦蕊不奇怪,但想起凝秋那一副事事置与外的面孔,着实倍感意外。 不等二人多言,门帘即被挑开,随着风雪卷进来一个灰色影子。是凝秋,她冲着云雁喝道:“你想害死我吗?早知如此,我就应该让你饿死病死在这,等着帮你收尸!”听她口中恶言不断,亦蕊有意阻止,倘未开口却已听得云雁苦苦哀求:“姑姑,云雁并非有意连累于你。福晋是个大好人,姑姑一直教导我们姐妹互相扶持,守望相助。您也帮帮福晋吧!”凝秋气道:“姐妹,谁和谁是姐妹,是我们这些可怜的宫女。互相依靠就是为了满二十五岁能离开这囚人的紫禁城!”凝秋斜眼瞄了一眼亦蕊,冷冷的说:“低贱的奴婢又怎配与高贵的福晋称为姐妹?福晋神通广大,更是勿需奴婢相助!” 亦蕊听着这毫无顾忌略带剌耳的话,越发清楚自己处于一个什么位置。在偌大的紫禁城里,连宫女间都可以得到一丝真情,可是她却是被所有人孤立、遗弃的对象。站在这冷冷的房内,亦蕊好想逃,想躲,想找个温暖的被窝藏起来。 云雁还在喋喋地为亦蕊争取着凝秋的同情和支持,凝秋毫不理会,转身便离开的打扫处。 亦蕊苦笑地望着凝秋的背影,对云雁说:“别再说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自己好可怜。” 云雁用力支起身子,说道:“福晋,凝秋会帮你的。她是康熙十四年进宫的老人了……平日最为热心,只是她明年就届满出宫,不愿多事。但,但我去好好说说,她一定会帮你的。” 亦蕊笑笑,温柔地俯下身子,将身上镶银鼠毛边的内绒斗篷解下,盖在云雁身上,安慰道:“天寒地冻,你好好将养着。我有你就够了!” “福晋这般,只会让云雁受更大的罪!”亦蕊听闻身后一声冷喝,不知凝秋何时又进得屋来。凝秋将镶银鼠毛边的内绒斗篷拾起,递还给亦蕊,边从怀里掏出个汤婆子塞进云雁的被窝,边说道:“云惠将云雁安置在这,就是要让所有下人都看到,得罪她的下场。若见得这名贵的斗篷,云雁肯定要多受折磨。”说到后面,凝秋的话语倍感温柔,最后更是如母亲般帮着云雁掖好被角,喃喃道:“雁儿,你和秋儿八岁入宫就跟着姑姑,干了几年粗活,近两年好不容易有主子看上安排到各宫听差,本以为让你俩跟着我会好些,没想还是如此。是姑姑不好,当时应该拉着你,没曾想她下手如此狠毒。你让姑姑怎么放心离宫啊?” 亦蕊看着凝秋慈母般的眼神,突然想起儿时受父亲责罚时,母亲心疼的眼泪。屋内,顿时一片泣声,三人此时都想起了宫外的家人,宫内受的委屈,不由略有心意相通之意。云雁第一个止住泪,拉着凝秋的手,艰难地试图帮凝秋抹掉泪珠。一块锦帕却落在了凝秋的泪颊上,是亦蕊正执帕为凝秋拭泪。 云雁略带哭腔却坚定的声音,打破了屋内短暂的沉默:“姑姑放心,福晋会照顾我的,一定会的。” “她?”凝秋冷笑道,“她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指望……。” “只要姑姑帮我一年,我保证未来云雁云秋不会受苦。”亦蕊打断了凝秋的话,“亦蕊初入宫中,年幼无依,还望姑姑相助。”凝秋站起身来,绕着亦蕊不停打转,手里不住绞着帕子,脚步却很慢。亦蕊继续扬声道:“姑姑不愿帮我,定是怕惹事上事,来年无法顺利离宫。亦蕊亦不求姑姑做什么,姑姑在宫中多年,对各宫各人多有了解,亦蕊只是不想像个傻子般无知,被人左右。” 凝秋站住了脚步,长叹一声,道:“你是想知道云惠的事吧!好吧。云惠原是在荣妃宫中伺候的,两年前被荣妃指到四阿哥身边任掌茶宫女。云惠那眉眼,你也见了,就像媚狐狸似的,四阿哥当时才十一岁,云惠利用各种借口又是暧床又是沐浴,下人都知道,背地也议论。可云惠是荣妃的人,谁又敢说些什么?德妃虽是四阿哥生母,但身边有十四阿哥,对四阿哥几乎不问不闻。近半年,四阿哥更是宠爱云惠,不仅赐了她专房,还常在她房内过夜。由于四阿哥还未立嫡福晋,不能纳妾,否则恐怕早已给了云惠名份。”凝秋发现亦蕊越来越灰暗的脸色,劝慰道:“福晋,其实这在宫中也是常事。册立福晋前一年,宗人府已在为阿哥选一位宫女为试用宫女,了解床笫之事。当时,荣妃就帮着把云惠的名字报上去了。有了这名份,云惠也就更肆无忌惮了,真真就是咱海定阁的女主子。” 亦蕊不解地说:“既是名正言顺,为何所有人都瞒着我?” 凝秋解释道:“既是荣妃指的云惠,初时德妃没注意到,后发现试用宫女竟是荣妃所指之人,自然不喜。几次下令要讨了云惠去,都被四阿哥拦下。德妃便下了严令,不许云惠再伺侯四阿哥,只准做些打扫工作。” 亦蕊这几日都见云惠虎假狐威,伺候胤禛,不由疑道:“哪……” 凝秋笑笑,说:“德妃平常不怎么关心四阿哥,却为了云惠特地叱责了一顿。四阿哥心下怎服,对云惠的宠爱只有变本加厉,对德妃只是面上做得过去就行,对下人也是要求守口如瓶。”凝秋顿了顿,随之略带无奈地说:“四阿哥才十三,初尝情欲,加之性子又不定,对云惠几乎是言听计从。”说罢,福身下去,朗声道:“今日奴婢冒死与福晋说了这么许多,若传到他人耳里,奴婢贱命不保,还请福晋体谅。” 亦蕊忙扶她起来,说:“你放心,此事我知晓就好,定不外传。” 凝秋并不起身,言道:“凝秋还有一事相求,望福晋答应。” 亦蕊说:“尽管说,我必无不从。” “请福晋以后莫要再来探望云雁。”凝秋低头说,“每次福晋在屋内探望,凝秋都得在外把风,若让人知云雁倍受福晋照顾,定会想着办法折磨她,说不定,连奴婢都无法再照顾她了。” 亦蕊艰难地咽下口水,说:“好的,我听你的。我让你把东西送来,行了吧!” 凝秋说:“多谢福晋美意。但御药房取药,都有记录,福晋取外伤药,万一各宫嫔妃问起,可无法答起了。” 亦蕊说:“是我欠考虑了,我会应付的。这样吧,我给你些许银子,你到宫外去买药回来,如何?” 凝秋苦笑道:“福晋,宫女出宫谈何容易,更别提私带物品进宫了。在紫禁城里,有钱未必也能使鬼出没。” 亦蕊顿时感到无计可失,只得说:“那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可以找我。” 凝秋说:“谢福晋!”说罢,又福了一福,这才起身。 屋外,大雪依旧纷飞,亦蕊望着那四边宫墙上小小的天空,似乎围住了她的全部。 虽然凝秋跟在她的身边,今天也对她说了些许实话, 可那种像漂泊在孤海上无助的感觉,仍像潮水般把她淹没。 5.第5章 登高欲踩低 尽空空 无论在宫里的日子怎样,时间总是像流水般过去的。 这大半年里,亦蕊也逐渐适应了宫里的生活。 每日晨起,便整装前往永和宫向德妃请安。年方四岁的胤祯很喜欢这位嫂嫂,请安后,亦蕊都会与十四阿哥嬉戏小半个时辰,偶尔会在永和宫与德妃母子一共进了午膳再回海定阁。 而云惠也在这半年,正式封为格格。每月初一十五,胤禛定会陪同亦蕊进晚膳,并歇息在她房中,但二人并无任何肌肤之亲,亦蕊对男女之事本就懵懂,以为二人并头而卧便为夫妻之礼。其它时候,除了除夕家宴、寿宴等需要二人共同出席的场合,亦蕊几乎见不到胤禛,就算见到了,也几乎相对无话。 云雁经那一难,真正成为亦蕊的心腹宫女,云秋也在其影响下,一心伺候亦蕊。凝秋仍一副不愿惹事上身的模样,但却对亦蕊时常提点。有了凝秋的提点,亦蕊对宫中礼数、嫔妃方心中有数。亦蕊知胤禛心中无她,干脆不做他想。除了去永和宫外,便与云雁她们做做女红、练练字,说说笑笑,也好打发时间。 这日,亦蕊按往常一样,往永和宫请安。一踏请殿门,连安还来不及请,胤祯便欢呼地向她跑来,拉着她讲故事。 德妃一手轻按着太阳穴,一手挥挥帕子,笑着说:“十四阿哥一早起来,便惦念着你。真拿他没法子,请安就免了,去吧!”亦蕊被十四阿哥扯得没法子,只得匆忙向德妃福了一福,算得尽了礼数,跟着胤祯往后殿走去。 故事讲了一半,亦蕊突然想起前几日闲时,为胤祯缝了个布老虎,还在凝秋身上。唤了几声,不见凝秋前来。倒是跟在胤祯边上服侍的元香应道:“刚才德妃娘娘唤凝秋去问话,福晋是否需要奴婢遣人前去看看?”亦蕊听得此言,不知为何,心下忐忑。随及对胤祯说:“十四阿哥,这故事略感乏味,不如我们玩捉藏吧!”比起听故事,好动的胤祯当然更喜欢玩捉藏。胤祯拍着小手说:“那我这就躲起来,你来找我。”亦蕊笑着说:“这可不成。你常居永和宫,你要藏起来,我定然找你不到。要不,这样,我和元香、元蓉躲起来,你来找我们。若你能找到我,我就送你一个礼物。”胤祯高兴地跳起来,三脚并两脚趴到床上,头蒙在被子里,向后挥着手说:“快点快点,开始了!” 元香元蓉自是找地方去躲藏,而亦蕊却快步向正殿走去。正殿左侧,有一条长廊,此时阳光正炽,值班太监宫女不由都转自右廊,鲜见些洒扫宫人,也都见惯了亦蕊在永和宫行走,远远避开。 亦蕊伫在长廊边窗下,只听德妃与凝秋间,絮絮谈及胤禛日常的一些琐事。闻及前段时间胤禛风寒,德妃流露出急切关怀之意,亦蕊心中暗暗感叹,母子之情真果然血浓于水啊! 亦蕊正待离去,忽听德妃提及:“那拉氏可否侍寝?”凝秋答道:“未曾。福晋年幼,身子还未长开,至今初潮未至,不便侍寝。”亦然闻言不由脸上一红,听得德妃恨恨说:“这可给云惠那小妮子钻了空子,四阿哥还是常常歇在她房中吗?”凝秋轻轻唱喏,随即殿内传来茶盏掼地之声。德妃怒道:“荣妃安的什么心本宫怎会不知?胤禛年幼就安插这么个女子在她身边,教会他纵情声色。无非想让胤禛在皇上面前落个好色之名,失了宠爱,好突现她的三阿哥胤祉聪明才干。胤禛这孩子也不争气,本宫已提点他多次,均听不入耳。还不如胤祯懂事听话……凝秋,你今年多大了?”凝秋说道:“还差几个月就满二十五了?”德妃道:“二十五,就可以离宫了。不过在离宫前,你得帮本宫帮件事。”凝秋急急打断:“奴婢何德何能,只求平安出宫,伺侯双亲,求娘娘成全。”德妃说:“你能不能顺利离宫尚不知晓,又何来侍奉双亲。听命于本宫,才能保得住你自己……和你的家人,本宫再赠你一份丰厚嫁奁,如何?”殿内,久久无人回音。亦蕊站在长廊上,此时近午,暑气上升,已然全身是汗,口干舌燥似有晕晕然状。突然,有人抱住了亦蕊的双腿,胤祯欢呼叫道:“原来你躲在这里!可找到你了!”亦蕊心知不能再站在殿外,便牵着胤祯之手,来到殿内。只见凝秋仍跪在殿中,德妃悠然喝着茶。亦蕊施下礼去,笑着说:“额娘,儿臣与十四阿哥玩得忘形,且来讨杯水喝。”德妃见胤祯的小脑袋上满布是汗,心疼不已,忙唤下人取来冰镇绿豆百合汤,边轻责道:“十四阿哥年幼贪玩,你怎可也随他如此。这日头多毒啊,万一十四阿哥中暑得病,本宫定要开罪于你。”言罢,德妃自觉话语过重,“你也快把绿豆百合汤进了,解解暑气!”“谢额娘!”亦蕊又是一福,接过汤碗,很想一饮而尽,但深知宫中规矩,浅抿几口,便搁下了。将布老虎赠予胤祯后,亦蕊便带着凝秋退回了海定阁,她心中固然疑点重重,却见凝秋那沉重的表情,不敢多问。 午膳过后,亦蕊自觉有些头晕乏力,躺上床去,竟然昏睡到月上柳梢时。醒来后,首先感觉额上有条冰冷的手巾,云雁正坐在她的身侧。见她醒来,云雁与云秋一个端药,一个扶她起身,云雁说:“福晋,快喝药吧!定是今日外出受了暑气,太医已来看过,药刚刚煎好,喝了就会好的!”这次中暑,亦蕊病了小半个月,日日全身酸软无力,卧在床上。隐隐中,亦蕊感觉到德妃、荣妃、胤禛都来探望过她,而各宫娘娘得知后,也送来了养身补品。很奇怪的是,这几日,都没见凝秋出现过。 这日是八月初一,胤禛照例来亦蕊房中用膳。见到她那愈发惨白的脸庞,胤禛略敢心软:“进宫半年,你却越发单薄了。”亦蕊笑笑不答。胤禛又说:“明个儿,我要随皇阿玛塞外打猎,大约要去半个月。你身子不好,这阁中之事,交云惠帮你打点便是。”亦然点点头,心下黯然,其实自入宫后,阁中事务一直没有交予她的手中,而随驾出塞这类大事,身为福晋,要到临行前一日方得知。若非今日是初一,怕是胤禛离宫,她也未可知。正当她胡思乱想时,胤禛将一碗温热的冬瓜盅汤送到她的手里,只听他说:“多进些,你需要多补补。”亦蕊抬起头,,二人目光一触及逝,亦然心中怦然一动,鼻头一酸,泪险险要流出。胤禛匆匆用完最后几口饭菜,凝神看了一眼亦蕊,叹了口气,起身说:“我要离宫多日,云惠那也得去看看。你身子不好,早些歇下吧!”说罢,转身即走,走到门口,忽听胤禛留下一句话:“好生伺候福晋,若爷回来时,她还这病恹恹的样,爷全打发你们去慎刑司!”亦蕊的泪再给禁不住,缓缓流下…… 胤禛离宫后三日,午后,亦蕊斜斜卧在榻上,胡乱翻着一本《花间集》。听得下人来报,云格格求见,便欲急急起身。未等起身,眼前便多了个俏生生的丽人。云惠自封得格格,备受胤禛疼爱,珠宝锦衣赏赐不断。内务府分下的料子,时令用品,也都先由她挑选,亦蕊性格平淡,不与相争,就算听闻下人谈起,也只一笑了之。这云惠今日定是特地打扮过,一身浅碧底百花孔雀氅衣,衬得她越发清丽可人,笑意盈盈。 只见云惠福了福身,道:“听得福晋病了这些日子,无奈阁中事多,一直未曾探望。这几日,四爷出塞,方得腾出空来。望福晋莫怪罪!” 亦蕊也不多说,让人扶起身来,吩咐上茶。 云惠端着茶盏,笑道:“既然我们一同伺候四阿哥,得幸我比福晋痴长几岁,就称福晋为一声妹妹了。” 亦蕊笑笑,先抿了一口茶。云惠见状,也揭开茶盏,却惊道:“咦,茉莉香片?妹妹不知四阿哥最爱的是雨前龙井么?” 云秋快言快语:“雨前龙井珍贵,是为四阿哥备下的,福晋平日都舍得喝,一般人怎么喝得。” 云惠捂嘴笑道:“一般人?姐姐那还有不少富余的,要不要改明儿给妹妹送些来。” 亦蕊面不改色,冲云秋说:“去,给云格格沏杯雨前龙井来。”接着,她对云惠说:“茉莉龙井,各有所爱。妹妹颇爱茉莉清香雅致,姐姐喝不惯,换了就是。” 一会,云秋便端上新沏的茶盏,正要放在云惠手边小几上。忽听云惠道:“慢着!”云秋一惊,只得低着头,将双手平举起茶盏递到云惠面前。 云惠不接茶盏,却揭开了茶盖,轻轻嗅着那茶香,说道:“四爷和我说过,雨前龙井甚是难得,早采三天是个宝,迟采三天变成草。见汤色,闻茶香,方可辨茶品。不知四爷有否和妹妹共同评过茶呢?” 亦蕊笑笑:“玉髓晨烹谷雨前,春茶此品最新鲜。妹妹虽才疏学浅,却也懂得其中几分道理。姐姐何不趁热喝上几口,再与妹妹品茶论道。” 云惠一楞,她本是包衣宫女出身,对诗词歌赋一窍不通,却不甘示弱:“这是自然。不过,姐姐见这茶色甚亮,想要好好观赏一番再饮,方别有滋味。” 二人说话间,手执茶盏的云秋早已苦不勘言。双手平举过头,本已酸麻不已,加之热度缓缓透出烫及双手。。云惠见到茶汤微微泛起波澜,心知云秋开始支持不住,反而自下顶了一下云秋双臂,说道:“拿高点,让本格格看清楚些。” 终于,云秋再也坚持不住,茶盏砰声落地,而茶水也溅及云惠一身。云惠气极败坏,连连踹了几脚云秋:“笨手笨脚的奴才,这身新衣是刚裁制的,要你何用!给我拉下去杖责!”几个小太监冲上来,拉住云秋便住外拖。 “谁敢!”听得亦蕊一声喝道,几个小太监顿时吓住,亦蕊缓缓起身,说道:“我房里的人,不劳姐姐教训。”云惠怒道:“这小蹄子以下犯上,妹妹想要包庇这个贱婢么?”亦蕊上下打量着云惠,说:“姐姐这身衣服好漂亮啊!”云惠不由得意,说:“那是当然。”亦蕊突然双目精光一闪,直直盯着云惠双目,说道:“妹妹记得前几日德妃探病时,曾送本福晋一匹蜀锦衣料,想必现已穿在姐姐身上。”云惠心下一惊,吞吞吐吐地说:“哪又怎样?是四阿哥赏给我的。”亦蕊掩帕轻笑,道:“那孔雀呢?只有嫡福晋衣饰上方可绣着孔雀,四阿哥虽然宠爱你,也不会让你违反宫规,穿着这衣裳在宫内大摇大摆。”见云惠脸涨红说不出话来,亦蕊又道:“要是德妃娘娘知道格格不知体统,定不止治个以下犯上之罪了。衣裳既然已湿,证明这衣裳不适合姐姐,还是趁早脱下便是。明日妹妹再择匹适合姐姐的好料子送过去。”云惠被亦蕊一阵抢白,又句句是理,说不出话来,也不行礼,甩手便行离去。 亦蕊支撑着说了这么些话,感到头晕非常,不由晃了一晃。云秋云雁赶紧扶她歇下,亦蕊抓着二人的手,呓语般地道:“我不会让身边的人再受伤。” 这一幕,尽落在凝秋眼中。 6.第6章 疑雾重重 那云惠气冲冲离开,越想越不甘心,心生一计,拨下头上的金钗,用帕巾弄花自己的妆,直奔荣妃居住的延禧宫。 此时,荣妃倚在酸枝木贵妃椅上,由着汀兰朗朗读着《九十洲绣像列女传》中《孟母断织》篇,而玉兰则用把鹅毛扇轻轻打着凉风。荣妃面带微笑,食指偶轻叩椅背。 突然,殿内传来一阵凄惨的哭声,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跑进宫来,一下跪抱住荣妃的双腿。这可把宁静中的荣妃吓住了,亏得几句太监随及赶到,那看似疯癫的女人竟是云惠。 荣妃喝了口汀兰端的茶,轻轻拍了拍胸口,似乎余悸未消地说:“本宫还以为是那冤鬼前来索命了,原来是你。” 汀兰劝慰道:“主子莫气,云格格定是受了委屈,只有到您这才能讨个公道,这才缺了礼数。这们这班奴才,也不劝着点,话该让主子罚俸禄。” 荣妃用余光瞄了眼汀兰,说:“即是汀兰为你们求情,就罚俸两个月。还不给本宫滚出去!” 宫里只剩下荣妃、云惠和荣妃贴身宫女汀兰。 荣妃冷冷说:“看你这疯样,谁信你是四阿哥的格格。” 云惠哭道:“奴婢求娘娘做主。前几日,奴婢见库房中有匹料子甚美,求得四阿哥赏赐,裁了这新衣。今日去向福晋问安,不仅被她冷嘲热讽,说我是下人出身,不配穿蜀锦,不配戴金钗,还让人泼了我一身茶水。奴婢在宫中举目无亲,依着娘娘厚望服侍了四阿哥,却没想受到这般欺辱。她今日泼我茶水,求是不把娘娘放在眼里啊!” 荣妃冲云惠抬抬下巴,望了眼汀兰。汀兰会意,走到云惠跟前,一把在伏身跪卧在地的云惠仰面推倒,氅衣正面的孔雀跃然而出。 荣妃轻哼一声,道:“这么好的料子,绣工,的确是难得,怪不得你如此喜爱。” 云惠忙跟声拍马和道:“娘娘好眼力,为了绣工,奴婢还私下塞了十两银给针织局,用了最好的针线宫女,才赶制出来的。” “恐怕也是打着给乌拉那拉氏做的名义裁制的吧!”荣妃讥讽道,“孔雀虽及不上凤凰,但也是百鸟之王,想要一朝飞上枝头,也要看看你的命!” 云惠委屈道:“那当今德妃,不也是个包衣宫女出身吗?一样成为永和宫一宫之主。” 德妃生有二子,每个都可能是胤祉争夺皇位的敌人,加之德妃出身卑贱,每每家宴与荣妃并席而坐,已让荣妃倍感屈辱。换之旁人,绝不会轻易在荣妃面前提及德妃受宠,偏偏这不知进退的云惠。荣妃心中怒火狂烧,汀兰知情识趣,递过一杯茶,说道:“主子,莫与她一般见识。” 荣妃不怒反笑,道:“与她,配吗?飞上枝头,也要看看飞上的是苍天大树,还是枯藤杂荆。她好像忘了到四阿哥身边去做什么了?汀兰,把这杯茶赏给云格格,让她清醒清醒。” 汀兰端着茶,走到云惠身边,轻轻叹了口气,将整盏微烫的茶浇在云惠头上。 茶,还保留着沏出来的温度,透过秀发,直奔头皮。好在茶水不多,造不成大面积的烫伤,但也够云惠受的了。可她知道荣妃的性格,如果此时不忍,后面或许会受更大的罪。按宫规,主子罚奴婢,奴婢是要谢恩的,虽然云惠已成四阿哥身边的女人,但区区一个格格与当今圣上盛宠的荣妃比,差距太远。云惠识趣地磕起头来:“谢娘娘赏赐,谢娘娘赏赐!” 荣妃笑着对汀兰说:“听说海定阁的宫女的名字都怪好听的,叫什么云……” 汀兰入宫甚久,人面广,识得几个,忙接口说:“云薇、云惜、云秋……” 荣妃站起身,缓缓走到云惠身前,轻蔑地说:“奴才就是奴才,被打了烙印就去不掉。你若替我办好了事,我让你做奴才中的主子,你若敢坏我的事,你就只能做奴才的奴才了。云惠,懂了吗?” 云惠连连磕头,道:“懂懂懂!” 荣妃一声轻笑,对汀兰说:“给她换身衣服,好歹是延禧宫出去的人,别失了脸面!”说罢,就进了内殿。 云惠终于可以把那忍耐许久的狰狞表情释放出来,仇恨的种子早已发芽。 晚间,亦蕊正欲早些睡下,却听得前院“乒乓”作响。云秋探后,一脸诡笑,偷偷来报:“云格格不知道受了什么剌激,喝了不少酒,在前院砸东西呢!”三人相视一笑,亦蕊却有些放心不下,“会不会是白日里,我话说重了,惹她不快?要不要去看看?”云秋忙说:“福晋别去,被砸伤了更不好。而且,云格格不知怎的,把宫女都赶了出来,大家都找地方躲呢!” 亦蕊听后犹豫不定,恰好凝秋端碗燕窝进来。这几日甚少见到凝秋,更别说进房伺候了。凝秋一边将燕窝从炖盅出盛出,一边温言道:“前几日奴婢不慎染了风寒,不敢近身伺候福晋。”亦蕊忙问:“现下可好些了?”凝秋笑道:“都好啦!福晋喝了燕窝,好好睡一觉,很快也会好的!”亦蕊从未感到凝秋对自己如此温柔体贴,倍受惊喜,喝了燕窝,就睡下了。 这一觉,亦蕊睡得格外香甜,醒来时,已过了辰时。云秋云雁忙伺候亦蕊洗漱梳妆。 此时,又听闻太监来报,云格格求见。 亦蕊还发话,只听云秋已急急道:“她又来干什么?”亦蕊按了按云秋的手,让她心定。对太监说:“让她在门外等着,就说我还没起。”云秋急道:“说有什么用,她还不是会硬闯。小祥子,你可一定要拦住。” 说来也怪,这日云惠不仅没有私闯,而是恭恭敬敬地在门外等了近一个时辰,在谨见时,也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甩帕礼。 这下反倒是亦蕊有点过意不去了,二人闲话扯了几句后。亦蕊觉着云惠老是偷偷四处打量着什么,就问:“姐姐若相中妹妹屋里什么,就尽管说,妹妹定当奉上。” 云惠笑道:“姐姐哪敢收妹妹的礼,只是觉得这屋子布置甚雅,想参观参观。” 亦蕊站起身说:“姐姐请随意。” 云惠迫不及待地起身,第一件事就是往床帐跑去,四处翻找着什么。 云秋私下悄声说:“以前这不就归她打扫归置吗?有什么好看的?” 逛了一圈,似乎没有找到云惠要的东西,见她满脸失望的样子,亦蕊好奇地问:“姐姐在找什么吗?” 云惠摇摇头,沉默不出声了好一会,对着亦蕊道:“好妹妹,你告诉姐姐,四阿哥是否昨夜回来了?” 亦蕊听了她这话,不由万分惊讶,与云雁云秋面面相觑,道:“四阿哥此时想必已出玉门关,圣驾随行,怎可随意回宫?再说,回宫定有仪仗先行,怎会如此默默?” 云惠呆呆点头,口中喃喃:“是啊是啊……” 亦蕊见她那不自然的模样,不禁问道:“莫非姐姐昨夜见到了四阿哥?” “不曾,不曾……”云惠一下子慌乱起来,执帕抹了抹额上微出的汗,“姐姐还有事,先告退了!”便急急往门外走,快走到门边时,又回头向亦蕊福了一福。 待云惠走后,云雁不由扑哧笑出声来,说:“这人真有趣,昨日还嚣张跋扈、狂性大发,才一日,便谦仁得体,礼数周全了。” 在胤禛外出的这四十日内,不见云惠再来生事,亦蕊也乐得逍遥自在。 在胤禛回来后七日后,亦蕊意外地接到云惠邀请她与胤禛三人共进晚膳。 听说要与云惠、胤禛共进晚餐,云雁云秋恨不得将柜里的衣服全拿出来,一一让亦蕊穿过。见到自己满头翠玉珠钗,亦蕊失笑,说:“这是做什么,想把我叉成剌猬吗?” 云雁一手执着金凤展翅翠玉钗,寻着适合的地方,一边絮絮道:“福晋不在意这些,奴婢可在意了,觉不能让格格房里的比下去。” 亦蕊笑着夺过云雁手中的钗,反手插在云雁的“二把头”上,说:“这样,就不会被比下去啦!” 云雁气极败坏,拨下金钗,跺着脚说:“奴婢不是说自个,是说主子您!” 亦蕊缓缓地拨下一支支华丽的珠钗,说道:“一顿家宴,简单点就是。” 云雁云秋均围上来劝道:“可是四阿哥在场啊!”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凝秋提着个食盒进来,见三人为妆容争执不休。凝秋思索下,便言:“福晋可否让奴婢拿个主意?” 亦蕊笑道:“能蒙姑姑提点,再好不过。” 凝秋为亦蕊束了个“燕尾髻”,挑了一只小巧的贝子菊花簪,又在旁插上几支碎晶小钗,又唤云月取来一件月白色的绘嫩竹的衣裳。 云雁噘起嘴说:“一点都不好,如此朴素,怎胜得过那狐媚子?” 凝秋严肃地说:“闭嘴。云格格怎么说也是四阿哥身边的人了,怎可容你我私下非议?宫中不可求得胜之心,否则求得就是不宁。” 亦蕊对镜一望,镜中佳人清丽脱俗,笑道:“姑姑果真深得我心。” 晚膳设在离海定阁内的“东隅亭”中,这顿晚宴,云惠花了不少心思,菜式丰盛不说。云惠一身百花报福锦衣,也照得她红光满面,几杯水酒下肚,更是顾盼生辉,娇媚宛约。 此时已入九月,亦蕊虚弱,一阵秋风过,不禁打了几个喷嚏。 胤禛说:“瞧你,这身子哪有起色,定是这些死奴才不曾好好照顾。真是人比黄花瘦了……” 亦蕊披上披风,笑道:“臣妾身子向来赢弱,怪不得他人。” 云惠忙接过话头:“福晋为人宽厚,惠儿自愧不如。” 胤禛喝了口茶,看了看亦蕊,说:“今日云惠设宴,有一事求你,怕你不喜,特邀我出面。” 亦蕊心中咯噔一下,勉强笑了笑。 胤禛接着说道:“惠儿这云格格已是众人皆知了,若还有下人与她名讳共用,易让人当做话柄。你是福晋,你帮着拿个主意。” 亦蕊心中暗笑:“这云惠,不愿自个惹麻烦上身,倒把问题丢给我了。”再一寻思,说道:“要不,让下人们改云为雨,雨雁雨秋,祈着个大清国风调雨顺,也是好意头。” 云惠喜道:“多谢福晋,惠儿敬您!” 亦蕊起身接过酒杯,不甚披风滑落在地。今夜正是十六,月上柳梢,大地莹白。亦蕊头上一枝菊花簪灼灼闪光,陪上碎晶石的反光,明眸皓齿,肌白玉嫩,真宛若月中仙子下凡,如烟似雾。身旁一身红衣的云惠,简直就是市井之妇,俗不可耐。 胤禛有些失神,不由吟出:“仙人披雪氅,素女不红装。粉蝶来难见,麻衣拂更香。” 亦蕊随口接上:“桂丛惭并发,梅蕊妒先芳。一入瑶华咏,从兹播乐章。” 胤禛鼓掌道:“好一个逍遥自在的瑶华咏。” 云惠不通诗词,全然不知二人所谈,只得站起又为二人斟酒。 此时,凝秋盈盈端上一端糕点,朗声说:“茱萸佩,菊花簪,重阳糕,此乃民间讨节节高意头之物。茱萸佩奴婢已送至各房,现下请四阿哥、福晋、云格格共进重阳糕,意为来年事事顺利。” 见着这精致的糕点,胤禛玩味说道:“真没想到凝秋你还有这么好的厨艺,有赏!”说罢,各人均挟了一块品尝起来。这糕点细腻幼滑,但奶味极重,亦蕊记得在家中亦食过重阳糕,清甜可口,全不如此。 亦蕊正在寻思个中古怪,却见云惠已大声呕吐起来,甚至把刚才吃下去的食物全吐了出来。胤禛心下着急,顾不得肮脏,亲自上前为她拍背,唤着:“小成子,还不快去传太医。” “不用,不用!”云惠紧紧地抓着胤禛的袖子,说道:“前些日子思念四爷,食不下咽,伤了肠胃,已请太医来过,正在调理。”说罢,又吐了起来。 胤禛心疼地说:“是哪个太医?院正?副院正?不行,我不放心,让他们再来一趟,我要亲自问问。” 云惠更是紧张,叠声道:“不不不……” 凝秋说道:“云格格这样,还是请太医再来看看。万一病情加重,就不好了。至少可以吩咐奴婢们在饮食上多提点,多注意啊!” 云惠回头对凝秋说道:“你给我闭嘴!下去!我没事,不要太医!” 胤禛越发奇怪,他推开云惠,走下亭台,对小成子耳语几句,小成子立即快步离去。 而亭中的云惠,眼中散发出一种死人的气息,她知道,小成子去的方向正是太医院。 她的秘密,全会揭开。 亦蕊面以这忽变,不知说什么才好。她拾起自己披风,给云惠披上…… 云惠突然一反前段时间的恭顺,打掉了亦蕊的手,眼里露出豺狼般的精光。 亦蕊一阵哆嗦,这眼神,她曾在刘伯堃临时前看过。难道,云惠…… 7.第7章 人上人?阶下囚 一干人等随着胤禛回到了海定阁,不多时,小成子带着位年轻太医匆匆赶来。 胤禛皱了皱眉,说:“不是叫传王院使吗?” 小成子忙禀道:“皇上这几日偶感不适,院使大人彻夜歇在乾清宫西暧阁外,候着听命。这位是钱太医。” 胤禛说:“罢了罢了,就让钱太医给看看。” 云惠正缩在榻上瑟瑟发抖,眼见钱太医走来,从嘴角硬生生挤同一丝笑容,对胤禛说道:“四爷,惠儿真的无恙,现在又困又累,不麻烦太医了。” 胤禛冷冷道:“你睡你的,太医诊脉,又不碍着你什么!” 钱太医向云格格见礼,道:“臣太医院钱乐成,给云格格请脉。” 云惠一语不发,面如土色,死死拽着如意银线绣被面,渐往床角内缩去。 胤禛对亦蕊说:“云格格不适,你们去帮帮她!” 亦蕊只得带着云雁云秋过去,好言规劝道:“格格身体不适,大家都看在眼里,不让太医瞅瞅,恐怕四爷今夜不能安心。” 云惠用了一种只能自己听到声音说:“谁要你好心!” 亦蕊只得让云雁接过钱太医的诊脉红线,系在云惠腕上。无奈云惠的手抖得甚是厉害,钱太医根本诊不到具体的脉象。 胤禛丢下一言:“悬丝诊脉既然不便,布个纱巾也就是了。云惠,究竟是什么原因你如此害怕,倒引得爷奇了!” 云惠见到胤禛那深不见底的眼神,整个人瘫软下来,云雁趁机在云惠腕上布下丝巾,钱太医便细细诊起脉来。 诊了大约一盏茶的时间,钱太医才来回禀,只见他愁眉紧锁,问道:“哪位姑姑是云格格的贴身宫女?” 云薇出列答道:“正是奴婢。” 钱太医问道:“请问姑姑,格格上次月信是什么时候?近期可有身困乏力似感冒,胸腹发涨,或已出现恶心呕吐的症状?” 云薇低声说道:“格格的月信已迟了十日有余,近期确有身体不适。” 钱太医眉头舒展,向胤禛禀道:“恭喜四阿哥。云格格的脉象往来流利,如盘中走珠,应是滑脉,但滑脉中又微见涩状。微臣本不敢确定,但现即已有妊娠的症状。可以确定,云格格已有喜一个月有余。” “喜从何来!”胤禛在一阵沉默中,爆发中一声震怒,全屋人齐齐跪下,道:“四阿哥息怒!”要知胤禛伴驾出塞四十日,出塞前胤禛不但加紧练习,更是为保狩猎时精力旺盛,出塞前已有一月多无心与云惠亲近,怎可能让云惠有孕? 胤禛生怕自己克制不住情绪,扬扬手,说:“钱太医,这没你事了,今夜诊脉,云格格微染风寒,你记下就好!” 钱太医惊惶退出阁后,胤禛终于可以爆发了,他一扯圆桌上的杏黄缎子勾花桌布,茶壶茶盏落了一地。他冲到云惠身旁吼道:“说,奸夫是谁?” 云惠入宫已来,多得胤禛百般疼爱。由于她年长且通风情,哄得这位少年阿哥对自己几乎是千依百顺,从未见他如此发怒,顿时吓得说不出话来。 胤禛以为她还要对奸夫百般维护,更是火上浇油,用手钳住云惠的下巴,恶狠狠道:“还不肯说!” 亦蕊见云惠被胤禛制住,脸色由白转为涨红,起身欲拉开胤禛:“四爷,你拿着她,她说不出话来!” 胤禛这才松手,将云惠用力甩到床下。 云惠头顶着地,疼痛无比,但还在大口喘气,好一会,再缓过劲来,感觉头顶上湿漉漉一片,缘是鲜血流将下来。事到如今,云惠也不得不开口了,她哭喊道:“四爷,惠儿是被人陷害的。四爷出塞伴驾,惠儿着实思念,便喝了些酒,隐约见到了四爷,就……哪知,第二日起身,四爷并无回宫。以为是做梦,没想,没想月信迟迟不至,多有恶心,才……” 胤禛听闻云惠已承认奸情,后面的话,哪里还听得进去,拿起身边及到的物件,就望云惠身上砸去。云惠不敢闪躲,只能磕头。屋内的人恐怕殃及池鱼,恨不得化成薄纸片贴在墙上。 好一会,胤禛终于停下手,吞出一句让云惠毛骨悚然的话来:“拉出去,打!” 云惠很快被一干太监拖到庭院中,那已经支起了长凳,手持一丈余长厚板的太监正眈眈相向。 小成子毕恭毕敬地问:“四爷,打多少?” 胤禛说:“打一杖,问一句,什么时候她愿意招了奸夫,再停手。” 亦蕊见过云雁受罚,不忍再见这血淋淋的场面,便要告退。 胤禛不允,只是冷冷说道:“留下来,看看背叛我的下场是什么。” 亦蕊心中一寒,那执杖太监已开始行刑,每一下落杖前,小成子都高声喝问一句:“招不招?” 打了近二十杖,云惠始终没能吞出谁是奸夫。 小成子来报:“四爷,云格格晕了。” 胤禛怒道:“什么格格!她不配!打发她去慎刑司,让管事给我狠狠折磨她,看她招不招?” 亦蕊不忍道:“慎刑司有去无回,云惠现在的身体……” 胤禛更是不快,说道:“爷倒要看看,这贱人和她的孽种能撑多久?” 云惠被拖去慎刑司了。亦蕊回到自己房中,喝了惊定茶,点了檀香,可心中仍惊魂不定。 云雁一脸笑容地端来碗红枣银耳羹来,说道:“先前在东隅亭,还为了云惠一人要改了海定阁上下二十几名宫女名儿呢~~这会,她自个又成了阶下囚了。这变化真是快啊!” 云秋不屑地说:“见她在四阿哥面前假模假样的,对福晋好似恭敬有礼,以往见到福晋时,还敢自称姐姐。” 亦蕊有一匙没一匙地吃着羹,对凝秋说:“明天,在我房中安个观音台,这宫里血腥太重了。” 凝秋好似全然没有听到她的吩咐,呆呆望着窗外那一轮明月。亦蕊唤了她好几声,才反应过来。凝秋说:“福晋,你说这云惠会不会死?” 云雁抢着答道:“身上有着孩子,挨了板子,又进了慎刑司,就算不死也被折磨得够呛了!” 云秋说:“她给四阿哥这么大一个难堪,四阿哥怎会轻易饶了她去?” 亦蕊摇摇头说:“四阿哥情重,未必狠心。” 话音未落,门已被人推开,正是胤禛。 “心烦意乱,一个人走走,不知怎的,就来了你这。”胤禛说罢,挥了挥手,屋内的奴才都自觉的退下了。 只剩下他二人,亦蕊给胤禛倒了杯茶,见他喝着,脸上全无表情。胤禛拿这茶水像饮酒般,一杯接一杯干着,四五杯下去茶水便见了底。亦蕊给胤禛续上水,却被他一把抓住,只见胤禛眼红红道:“你怎知我情重?你怎知我不狠心?” 亦蕊被他抓着生疼,却也不敢反抗,悄声说:“臣妾瞎猜的。” “猜?连你都能猜到我心?为何哪贱人要如此?”胤禛不知是怒是笑,继续说道:“两年前,惠儿,当时我唤她惠姐姐,来服侍我。合宫上下,唯有她疼我怜我。为得额娘多看我几眼,我拼了命在皇阿玛面前表现。我拼命练骑射,弄得虎口裂了,是惠姐姐帮我包扎。为了给额娘祝寿,我彻夜练习百种寿字,是惠姐姐与我挑灯。我病了,是她陪着我。我心中不痛快,她任我斥责。甚至,是她告诉我,什么是男人……可是她为什么要背叛我?”胤禛越说越是激动,最后虎目中流下一串眼泪。 亦蕊惊呆了,她不知出何言相劝,想起额娘以前哄她,总是用手抚摸着她的后背。于是,她轻轻转身,用另一只手轻抚起胤禛的后背,想让他平静下去。 没想到,胤禛却哭得越发厉害起来,甚至一把抱过亦蕊,伏身在她怀中。 好一会儿,亦蕊感到胤禛冷静下来,当他从亦蕊怀中抬起头来时,又变回了那个冷静冷漠的四阿哥。“以后,爱新觉罗。胤禛绝不会再为任何一个女人心痛掉泪。”说完,胤禛便离开了。 几日内,海定阁上下一片平静,好似从未发生过云惠一事,更似从无云惠此人。胤禛下了朝后,花了更多时间在骑射、读书上,回阁后,便是休息,无再入亦蕊房中。 当众人都以为云惠此人已死,事情已过之时,有一日,胤禛突然派人传亦蕊至正殿,而殿中端跪的人,正是云惠。 云惠已在酷刑的折磨下,花容尽失,甚至连神情都显得呆滞。 亦蕊向胤禛施了一礼,在右首坐下。 胤禛轻咳一声,边上的小成子忙说:“福晋到,还不见礼!” 亦蕊这才注意到,殿上除了云惠,还站着一排人。 “微臣太医院院使,王云鹤……”“微臣太医院,钱乐成……”“奴才慎司刑管事黎笙……”“奴婢易娘……”“奴婢云薇,见过福晋。” 亦蕊忙唤他们起身,心中暗想:“院使、太医、管事、云薇……可这易娘是做什么的?” 胤禛似乎看透了她的心思,俯耳说:“易娘是宫中稳婆。” 亦蕊点点头。 小成子朗声道:“有何情况,还不向四阿哥与福晋速速禀来。” 那云薇首先出列,战巍巍地答道:“回禀四阿哥、福晋,前日云惠来了月信……奴婢以为是落胎见红,被拿给易娘查看。” 易娘跟声道:“据奴婢查看,云惠月信中物并无胎囊,不像是滑胎之状。” 王院使也道:“刚刚微臣把了脉,脉象虽然虚弱,但绝非小产之象。” “也就是说,并非落胎,却见红,对吗?”胤禛皱眉道。 王院使道:“女子信期不稳也是常事,还需长期调理。” “可是钱太医不是说云惠怀了身孕吗?”面对胤禛如电的眼神,钱太医不由打了冷战,回道:“微臣当日的确把到了滑胎,又听宫女们说有了妊娠的症状,就……” 王院使道:“怀孕初期的脉象较难掌握,也要通过望闻问切来决定,单凭脉象是不能决定的。” 胤禛一挥手说:“够了,黎笙你来说!” 慎刑司管事黎笙回道:“奴才按四阿哥好生‘伺候’着云惠,虽说七十二道‘菜式’没让她尝够,就那‘头盘’也够她受了的。但这丫头嘴硬得很,死也不透露奸夫何人。” 王院使突然心中一疑,问道:“黎公公,用刑时可见云惠见红?” 黎笙阴恻恻地笑道:“既得四阿哥吩咐,奴才怎可用一般的鞭、笞、杖招待云惠,都是些不见血……但要命的招式。” 听着这话,一边的云惠不由疯狂地磕起头来哀求道:“公公饶命,公公饶命!云惠是被人陷害,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院使心知这慎刑司中有专对女人用的刑罚,什么烙刑、骑木马、针刑,诸如此类,令人不敢想象。但他还是忍不住把心中所想道出:“若是有孕女子,身体孱弱,轻微惊吓、摔倒都可以会导致小产。可是云惠经过这么多刑罚,却未见红。加上微臣诊脉,云惠确定未曾怀孕。” 王院使此言,胤禛早已想到,也不多说只是冷冷一哼。 云惠仍在殿上不断磕头,额上已见鲜血缓缓流下,她竟似不感痛楚,仍机械地磕个不停。 亦蕊心下不忍,开口说道:“四阿哥,王院使等人说得有理,云惠应该是被冤枉了!” 胤禛一拍桌子,起身喝道:“冤枉!与人私通是这贱人自己招认的,我何曾冤枉了她!她死不足惜!” 殿殿人人大气也不敢出,只有云惠额头与青石地面撞击的“砰砰”声。 胤禛终于说出判决:“带她去辛者库吧!”辛者库是宫中最苦的地方,浣衣舂米,还要受太监宫女的欺凌,不过比起惨受酷刑的慎刑司来说,对云惠已是天大的恩赐。 亦蕊听闻身旁有阵轻轻的叹息,眼见凝秋满脸甚是失落,望着云惠被拖出殿中的身影。 8.第8章 红粉妆,难独守 真可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云惠此事,通过好事人之口,居然演变成一个“月下私会玉面郎”的桃色故事,引得不少宫人特地跑到辛者库去偷窥那云惠的真容。最终,居然传入了康熙帝的耳里,引他勃然大怒,立即宣当今主持六宫的惠妃、荣妃上殿,斥责二人主事不当,使得淫乱歪风猖獗,下令由荣妃查明缘由,给云惠一个了断。 话说荣妃从乾清宫接了这担子后,延禧宫的花花草草,宫女太监就没少遭罪。云惠亦被提到了荣妃面前,这时的她早已不复几月前俏丽的模样。 汀兰为荣妃端来一盆甜瓜,蜜色的瓜囊上插着精致的银签,甜香味四溢,不用吃就知道是上好的贡品。云惠受尽苦工,吃不好穿不暧,闻到如此沁人的香气,鼻翼不由抽搐起来。 “想吃啊!”荣妃笑盈盈地签起一块甜瓜,递到云惠嘴边。云惠有点不感相信这突如其来的恩赐,但禁不住美食的诱惑,张口咬了下来。没等云惠甜瓜下咽,一根银签已插入云惠的右肩颈处。突如其来的剌痛,让云惠吐出了口里的甜瓜,看见荣妃一脸狰狞地站在她的面前。“早和你说过,想要享福,也要看你有没有这种命!你这贱人,可知为了你本宫让皇上训斥地多么难堪,三阿哥近来倍受皇上器重,本宫的位份眼见就得晋,居然你是小小贱人,让本宫在惠妃面前失尽颜面,更不受皇上怠见。就凭这点,你死上十次百次也不足惜。”说罢,荣妃狠狠地冲云惠脸上掴去,回头道:“小魏子,你来打!”可知宫女“打人不打脸”的惯例,被太监打脸,对宫女已是极大的侮辱,更何况在云惠心里自己仍是四阿哥的女人。 荣妃接过汀兰递来的湿帕,仔细地抹净了双手,慢条斯理地说:“说说吧,那月下私会玉面郎,是怎么回事?” 这时,云惠已被扇了二十余记耳光,舌头也破了,说话也些不够清晰,但她还是用力说道:“荣妃娘娘作主,奴婢真是被冤枉的!” 荣妃一凛,说:“是你自己承认与人私通,何冤之有?” 云惠欲哭无泪,说:“当时太医说奴婢有孕,奴婢才觉得并非春梦一场,再要解释,四阿哥已然不愿再听?” 荣妃冷笑道:“这么大个人,连梦和实情都分不清吗?” 云惠极力辩解道:“奴婢真的没有与人私通,那晚真的就想做了场梦,只是梦得太真实了…”说到后面,她头越来越低。 荣妃心中一动,云惠经多次严刑逼供,苦撑到今日仍说自己冤枉,会不会真是个中有蹊跷之处。将云惠处死,轻而易举,但此人是自己保荐到四阿哥处,治了她的罪等于是说自己用人不当,影响在皇上心中的印象。反之,若能洗刷其清白,或查出幕后真相,皇上会说她处事公允,对晋为贵妃大大有利。想到这里,荣妃便换了一副往日温和的嘴脸,对汀兰说:“扶她起来,赐坐!”接着,荣妃微笑地对云惠说:“你是本宫的人,本宫当然信你,你把当日所见所闻,事无巨闻,和本宫讲一遍。” 云惠见荣妃愿意帮她,心中大喜,整理了一下思绪,说道:“那日,我饮了几杯酒,便睡下了。迷迷糊糊中,我便见四爷进我房来,他穿着景蓝色袍子。我见着四爷心下高兴,但酒后头昏,起不了身,四爷就来到床边,就…” 荣妃听了这些话,脸上也燥得慌,但只凭这几句话,不觉得有什么奇怪,于是追问道:“那夜四阿哥与平时有何不同?说具体点,别吞吞吐吐的。” 云惠说道:“若说不同,或许有两点。一是此人好似没有四阿哥那么有力健硕。二是……” 荣妃说:“你要想死,你可以不说。” 云惠一咬牙道:“四阿哥年少血气方刚,平日对奴婢总是硬来,绝没有那人的温柔,且花样百出。” 荣妃红潮上面,用帕巾稍稍遮掩,暗暗心道:“****。”又正色说:“你怎知不是梦?” 云惠也顾不得害羞,说:“第二日起,奴婢赤身裸体卧在床中,而贴身的肚兜已不翼而飞。” 荣妃轻叩桌面,说道:“那就不是梦。你与他……是不有留意他还有什么特征。” 云惠想了又想,摇摇头道:“没有。他似乎未曾宽衣。” 荣妃怒道:“你这贱人,愚弄本宫,未曾宽衣,怎能……” 云惠跪下哭喊:“奴婢也记不太清,只是从未有印象见他露出一丝肌肤。” 汀兰在旁悄声说道:“娘娘,莫非此人身上有什么记号,不能让人发现?” 荣妃啐了一口,道:“就算有记号又有什么用,这贱人早已快活地欲死欲仙了……哪里会顾得上这些” 汀兰说:“娘娘您消消气,奴婢倒觉得这其中大有文章。” 荣妃端起茶盏,说:“你倒说说看。” 汀兰俯耳道:“云惠这丫头真不像说谎,有人借她醉酒欺辱了她,也应是事实。但奴婢心中不明,一,区区几杯水酒怎能让云惠如此,定有外力作乱。二,欺辱她那人定是海定阁中之人,可以瞒过阁中各值夜宫女太监。因此,奴婢大胆猜测,此人是个太监。” 荣妃惊了一惊,说:“这太监已不能再行人事,如何……” 汀兰继续悄声说道:“娘娘,你想,听那云惠口中提及欺辱他那人,身材不健硕、动作温柔,太监都符合这些条,尤其是不宽衣,只怕是那厮怕那丑地方露了陷吧!而行人事,则可用‘角先生’来替代。” 荣妃疑道:“角先生是何物?” 汀兰脸色突然泛红一片,吱唔道:“奴婢不敢瞒娘娘。娘娘有皇上宠爱,定不识此物。奴婢曾在前朝书上看过,角先生形似……似阳物,前明宫闱淫乱,宫女用此物慰己。” “恐怕你也受了他不少恩惠吧!”荣妃冷笑道。 汀兰惊慌下跪,说:“奴婢万死也不敢做出这等****之事,为了帮助娘娘查出真相,才将所有可能分析一二。” 荣妃哪有心思追究汀兰,只在心中暗自揣测,好一会才开口说:“这人不止是太监,宫女也有可能了。” 永和宫, 德妃笑盈盈地坐在正殿上,对着面前跪着的人说道:“你的差事办得好,不仅拔了云惠这狐媚子,连荣妃的气焰也被打压了不少。要说送你走,本宫还真不舍得。但君子一诺千金,这是本宫的手令,你拿去吧!喏,这五百两银票也顺便带上吧,算是本宫一点心意。” 海定阁中,亦蕊呆呆得望着荣妃大行排场地搜宫,已说不出话来。所有的太监、宫女一字排开,汀兰正拿着内务府的名册一一核对,并问话。 闹腾了半晌,汀兰才来回报:“娘娘,少了一人。” 荣妃说:“哦?” 汀兰说道:“是凝秋姑姑。” 云秋忙回道:“姑姑年满二十五,今日已离宫返乡了。” 亦蕊心下一惊,她明明记得凝秋满出宫还有两三个月,且就算她获恩出宫也并未有来与自己道别。不但与情不合,亦与礼不合。 果然,汀兰看出了破绽,指着名册上的时辰说:“不对吧,凝秋姑姑尚未到离宫的日子啊!” 荣妃瞧着亦蕊,见后者无所适从的样子,心里暗想:“又是一个无用的绣花样子。”于是便道:“传神武门侍卫长带着今日进出宫的册子来,若见到凝秋不得放行。” 不一会儿,神武门侍卫守领到了,汀兰便问及凝秋之事。 守领思绪一阵,说道:“辰时却有位宫女离宫,手持的是德妃娘娘的手令,微臣便放行了。对了,她确是叫做凝秋。” “凝秋!德妃!”荣妃咬牙切齿道,“给我派人把她追回来!”。 亦蕊虽不明凝秋为何不与她辞行,但知她归乡心切,好不容易求得德妃恩典提前出宫,凝秋定不愿再被带了回来。况且这荣妃没头没脑地搜宫,只说找出欺辱云惠之人,这和姑姑有何关系?于是,亦蕊便开口恳求道:“荣妃娘娘,前几日凝秋提及家中老母病重,特求儿臣向德妃娘娘求得手令,未能及时向您禀明,是儿臣的不是。” 荣妃“咦”一声,看着亦蕊那单纯的表情,不似作假。还未开口,搜宫人前来回禀:“娘娘,合宫搜过,宫女太监一一搜身,并无所获。” 汀兰急急问道:“井底、花丛、树根?都查过了” 搜宫宫人恭敬答道:“是!” 汀兰失望的看着荣妃,荣妃长天一叹,说道:“本宫已尽了心力,既是天要亡她,谁也无能为力。” 正待一行人等,要离开海定阁时,荣妃转身,笑吟吟地对亦蕊说:“全宫人都搜过,唯独福晋没有搜过,福晋为表清白,是不是也该做点什么?” 随后,搜宫宫人便行上前搜身,云雁拦身在前,说道:“大胆,福晋贵体怎是你们这些奴才碰得?” 荣妃缓步向亦蕊走来,说:“福晋的衣裳乱了,来,让本宫帮娘娘拾掇拾掇。” 亦蕊心中本是坦荡,无惧于搜查,便依着荣妃。 没曾想,荣妃竟从亦蕊的衣袋中摸出一个锦囊,荣妃轻轻一抖,那“角先生”裹着块红肚兜赫然落地。 亦蕊瞅着此物眼生,向前走近几步想看个明白。 只听见荣妃一声大喝:“乌拉那拉氏,你因妒生恨,陷害云惠,还淫乱宫闱。证据俱全,本宫看你如何自辩?” 9.第9章 山雨欲来风满楼 面对这突如奇来的斥责,亦蕊心下不明,正欲开口辩解。却听得身后一冷冰冰地声音说道:“随身携带如此伤风败俗之物,如何配做海定阁的女主人?”此人正是胤禛,他刚刚下朝,便眼见了这可耻的一幕。 看了胤禛,亦蕊慌乱的心不知为何却略有安定,她抬起眸子勇敢对迎上胤禛看似冷静,却怒火中烧的双目,最后,福下身去,冲胤禛说道:“妾身不知此乃何物,为何出现在妾身袋中,更不明此物与陷害云惠有何关系?求四阿哥为妾身作主。” 荣妃已在一旁连声大笑,说:“哈哈,乌拉那拉氏啊,你竟如此厚颜,证物动机俱全,来人啊,把她带回延禧宫!等本宫奏明皇上,再行处置!” 亦蕊第一次感到含冤莫白的滋味,只有胤禛,胤禛或能助她,她此时再不顾仪法,三步并两步冲到胤禛的面前,像抓牢一根救生浮木般抓紧他的手,坚定地说:“相信我,相信我……” 此时,荣妃身边的小邓子等太监已前来,欲拉开亦蕊。在他们的用力下,亦蕊的手渐渐松动了,但她仍凭着最后一丝力气,一点连系,尽可能抓着胤禛。终于,亦蕊的手指从他的衣袖上滑落,而控制已久的泪也如山洪般暴发。等待她的,是什么?亦蕊想起了云惠受刑后的惨状,她会是下一个云惠吗?想着想着,亦蕊不禁瘫软下去,像一个溺水者,几经挣扎,还是放弃了所有救生的意志。 猛地,亦蕊感到自己被一股强大的力量拽起,把她扯到了一个充盈男性气息的温暖港湾。胤禛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荣妃娘娘,乌拉那拉氏也罢、云惠也罢,都是我的人,我自会问明始末,就不劳娘娘费心了。”亦蕊第一次如胤禛如此贴近,却没想是在这山雨欲来之时。亦蕊忍不住偷偷抬眼瞄着他,却只能见那坚毅下巴和细细的颏须。他结实的胳膊围着亦蕊的腰,他能救她,亦蕊知道自己没有看错人,这男子便是她可以一世依靠的夫君。 只听得荣妃应声道:“皇上下令让本宫调查此事,四阿哥切莫让本宫难做。” 胤禛不动声色,答道:“此乃我的家事,稍后我自会向皇阿玛禀明!”说罢,拉着亦蕊向阁内走去。 荣妃喝道:“那就等四阿哥禀明后再说,莫非现在就要抗旨吗?” 胤禛的脸狠狠地抽搐了一下,但脚步仍不停歇。 亦蕊听闻,心下明了,即时停下脚步,感激地对胤禛说:“得夫君信任,妾身无以为报。”接着,亦蕊朗声说道:“乌拉那拉氏。亦蕊清清白白,自愿配合荣妃娘娘调查此事,相信娘娘定会公允处事,还亦蕊一个公道!”亦蕊留恋地看了一眼胤禛,轻轻松开手,随着荣妃离去。 胤禛站在原地,怔怔地望着亦蕊离去。他救人初衷只是想自己悄悄解决此事,不再让风言风语外传,却不曾想第一次他听得一个女子唤他夫君,念起这近一年来,自己对亦蕊寡情,自觉欠她许多,心中大动。 延禧宫。 荣妃望着亦蕊,气得直喘。无论她和汀兰如何问,亦蕊就是一言不发。虽得物证,但毕竟福晋身份未除,荣妃也不敢擅用私刑。 突然,荣妃心生一计,拿起那红肚兜,对玉兰说:“去,拿给云惠看,若是她的,便带她上来。若不是她的,本宫也要治你个淫乱宫闱之罪。” 不一会儿,云惠被带了上来,她远远见着跪在殿中的亦蕊,被扑了上来,如同饿虎般紧紧擎住亦蕊的颈项,口中恶言不断:“你这贱人,居然敢害我,我要了你的命!贱人,贱人……” 亦蕊脖颈被掐,满脸胀地通红,她无力推开失去理智的云惠,向旁望去,却见荣妃正笑盈盈地喝茶,而身边的宫女太监只是低头伫立。亦蕊大脑一片空白,只觉得屋内有一丝阳光特别耀眼,好像有个锦衣绶带的男子正站在光束的中央。 只听荣妃身边的宫女太监齐身唱道:“四阿哥吉祥!” 听闻此话,云惠手上的劲道不由松了,亦蕊趁机大口呼吸。 荣妃笑吟吟地说:“四阿哥怎么过来了,汀兰,你看这云惠,像发了疯的野猫,快制住她。”汀兰忙带了几个小宫女前业,这才彻底分开了云惠和亦蕊。 胤禛应道:“皇阿玛虽下旨由娘娘调查此事,但毕竟是我的家事。儿臣想协助娘娘调查,以正家风,想必娘娘不会不允!” 荣妃微微一笑,道:“自然不会,四阿哥有请!” 胤禛望了一眼还在剧烈咳嗽的亦蕊,那雪白的颈项上已捏出了几道青红的淤痕,是心疼吗?他不禁扪心自问,当初见云惠那样折磨,也没有这种感受。 由不得胤禛多想,荣妃一拍桌子,喝道:“乌拉那拉氏,云惠已确认这亵衣是她所有,你还不承认自己陷害他人吗?” 亦蕊答道:“儿臣从未见过此物,更不明白为什么此物出现在衣袋之中,何来陷害之说?” 荣妃冷笑一声,说:“死鸭子嘴硬,汀兰,你把缘由说一遍。” 汀兰便朗声说起,亦蕊是越听越惊,胤禛是越听越怒。 当汀兰落下最后一个字时,荣妃得意地说:“现下你有什么话说?” 亦蕊已是惊惶不安,说不出一个字来。 荣妃转头看见胤禛那涨得发红的脸皮,青筋欲出,道:“四阿哥,乌拉那拉氏既有动机,又有物证,你可不能再说本宫冤枉了她?” 胤禛的拳头紧紧握住,指关节都似开始隐隐作响,他极力忍住怒火,对亦蕊说:“你说自己是冤枉的?云惠受辱那夜你在何处?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亦蕊说:“当夜妾身早早歇下,侍婢云雁云秋都可以为我作证。” 云惠恶狠狠地说:“他们都是你的人,当然可以为你作证。何况,你若要害我,也不必你亲自出手,派个奴婢来就是了。” 荣妃拍手道:“正是正是,譬如那你恩准出宫的凝秋。” 亦蕊脑子“哄”的一下炸开了锅,没曾想帮凝秋圆的一句慌,居然成为她找帮凶的罪证。 荣妃说:“看来,不用点刑,你是不会招供了。得罪了,四阿哥。” 一套拶子甩在亦蕊面前,眼见胤禛不再说话为自己求情,她心知已到了绝路,只得闭眼待苦刑加身。 小邓子指使两名太监,将亦蕊纤纤十指套入拶中,用力紧收。 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向亦蕊袭来,十指连心,随着拶子的不断收紧,亦蕊越得心都要爬到喉咙口了,她要叫她要喊,似乎要把心吐出来,才能止住疼痛,直至眼前一黑,终于不支昏倒在地。一盆凉水浇醒了她,又是喝问,何用?亦蕊苦笑着,干脆认了吧,或许能止了这无边的苦难。 只听“咯咯”轻笑,“荣妃娘娘好大威风啊!”一女子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荣妃起身笑道:“哟,真不知今个儿是什么好日子,引得德妃姐姐来延禧宫了。” 德妃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亦蕊与云惠,说:“妹妹对本宫的媳妇还真是客气啊!” 荣妃掩帕轻笑:“哪的话,皇上交待下来的事,本宫也是听旨行事。” 德妃突然从袖中取出一方丝帕,正色道:“荣妃跪下接旨!传皇上圣谕,将云惠一案交德妃办理,钦此。”说完,便将丝帕递给荣妃,边笑着说:“本宫听说妹妹正忙着调整云惠一案,寝食难安。本宫既是四阿哥生母,这也便是本宫的家事,怎可让妹妹替本宫费神?正好今个皇上在本宫处,便将这差事讨将过来,情急之下,便用了画眉炭笔就成丝帕写了道圣旨。” 荣纪气得脸都变了形,眼见案情水落石出,自己可以在皇上面前邀上一功。想着德妃与皇上画眉拭汗之乐,狠不得将面前的丝帕撕得粉碎。 德妃眼见荣妃色变,知计谋得逞,不再多说,带着胤禛、亦蕊、云惠等一干人等回了永和宫。 刚刚踏进永和宫,德妃便对下人说:“快,带福晋到西暖阁休息,看这面无血色的样子哟!”接着,她又温和地对亦蕊说:“孩子,你受苦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云惠也想跟着亦蕊前去,德妃却说:“你这贱人,不配住在永和宫,继续去你的辛者库!” 胤禛皱了皱眉,听着云惠大喊大叫被带离永和宫,却什么也没说。 德妃说道:“本宫会处置的,你先回海定阁吧!” 胤禛也不多说,行礼后,直接离去了。 海定阁,一干太监宫女齐齐地跪在前院的日头下,已经超过一个时辰了。此时午时已过,宫女太监都不得进食,硬挺挺地跪着。 胤禛坐在檐下椅中,说道:“好好想想,当日云惠受辱那夜,你们都在哪?在干吗?而身边的人有什么古怪?若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许吃饭,不许喝水,不许睡觉!” 听闻此言,年纪小的宫女太监已忍不住呜咽起来。 胤禛指着离他最近的一个小宫女说:“哭什么,说!那夜发生了什么事?” 那小宫女呜呜答道:“回四爷话,那日云格格不知打哪回来,气得发疯将屋内能砸的东西都砸了,把奴婢、云薇、云惜几位姐姐都赶走了,说见着咱们眼睛疼。奴婢的胳膊还被砸伤了!”接着她卷起袖子,上臂上果真有一块很大的淤斑。云薇、云惜等服侍云惠的下人也连连称是:“格格既不要奴婢们伺候,奴婢只得返回屋中休息,想着次日早些再去服侍格格。” 胤禛指着云雁问:“说,福晋当夜在做什么?” 云雁忙答道:“福晋当夜喝了一碗燕窝,早早睡下了,是奴婢和云秋守得夜。福晋不曾踏出房门半步。” 胤禛又问:“那凝秋呢?她上哪去了?” 云秋答道:“当夜并非姑姑值夜,姑姑送上燕窝后,便退下了,想必是回屋休息。今日,姑姑讨得德妃娘娘赏赐,提前返乡离宫。” “是嘛?”胤禛玩转着指上的玉扳指,这凝秋倒是值得怀疑?莫非此事与额娘有关? 胤禛起身说道:“小成子,走,到凝秋屋里看看!你们谁和凝秋一屋?” 云雁云秋齐身道:“是奴婢!” 胤禛随意一指云雁说:“走,带我去!” 凝秋屋中,已被之前搜宫的人搞得乱七八糟。胤禛四处打量,不见有什么稀奇。只听得云雁“咦”一声,胤禛忙问:“怎么?” 云雁打开地上的一个红色锦匣,里面露出一方玉镯,说道:“姑姑的衣裳首饰都在屋内,喏,还有家书,姑姑家传的宝贝玉镯,都还在?姑姑若离宫,怎能不带上这些呢?” 胤禛说:“你们是怎么知道凝秋受了恩典离宫的?可是她亲口与你说的?” 云雁答道:“奴婢也是听云秋说的,想是姑姑与她说的。” “云秋么?”胤禛脑中一闪,突然问道:“福晋的衣裳是否也是由云秋打理的。” 云雁说:“不,福晋的衣裳平时是由奴婢打理的。不过……今晨,云秋和奴婢说福晋想吃玫瑰牛乳酥,让奴婢去御膳房取,待奴婢回来云秋已帮福晋穿戴整齐了。” 此事必定与云秋有关,胤禛说:“将云秋带来!” 云秋一入屋,便好似知道了什么,立即就跪下了。 胤禛冷笑说道:“怎么谁都不知凝秋回乡,而你知?是否是你把罪证放入福晋袋中?快把你知道的说出来,若有一丝隐瞒,看爷拔了你的舌头!” 云雁不知自己几句话会捅出这么大的篓子来,忙跪下帮云秋求情:“四阿哥,此事定然与云秋无关。那夜守夜,云秋一直和奴婢呆在一起啊!” 云秋见无法隐瞒,只得回道:“那日清晨,是凝秋姑姑来奴婢,说求了恩典要返乡,有几句体己话和福晋说。奴婢便帮着打发走了云雁,留凝秋和福晋独处,剩余之时,奴婢的确不知啊!” 胤禛冷冷说道:“看来,你是不准备说实话了。在这用刑,会弄脏了爷的海定阁。小成子,直接打发她去慎刑司,吩咐黎笙,按上次云惠的菜式下双倍重料。” 云秋一听此话,顿时吓得全身发抖,上次云惠用刑后的惨状他们都是见到的,双倍,那真真的是要了她的命啊! 胤禛从地上重新抬起那枚玉镯,挂套在手指上,打着转说:“宫女进宫多年,不就为了赚个家底吗?你说凝秋有空和福晋说话,怎会没空收拾这些物事呢?” 云秋已吓得全身瑟瑟发抖,半天,只从牙缝中挤出一句话来:“奴婢只是奉命而行!” 胤禛定定地看着她,说:“奉谁的命?” 云秋伏着在地不敢说话,胤禛追问道:“额娘?” 云秋极其轻微的点了点头。 10.第10章 洞中有洞洞中泉 安静,只听得见风穿入屋的声音。胤禛站在门口,握紧门框的手在微微发抖。 胤禛出身时,由于乌雅氏,就是德妃出身代低微,并不能亲自扶养儿子,而交佟贵妃抚养。佟贵妃自为是皇帝表妹出身,看不起乌雅氏包衣宫女的低贱身份,也看不起自己。他得摆出一副忘却亲母的嘴脸,才能使日子稍稍过得顺些。例如,8岁那年,胤禛当着乌雅氏的面剪烂了她自手缝制的小袄,穿上了佟贵妃给的新衣。他永远忘不了乌雅氏当时的泪水,这亦是剪断了母子间的情份啊!但乌雅氏并不知道,就算胤禛不剪烂,佟贵妃也会将它弄个粉碎,别弄还会说出很多不堪的话来,甚至让幼小胤禛学着说,那些侮没亲母的话,胤禛说一回怕一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句话的含义,胤禛早早就已明白。自11岁佟贵妃因病去世,胤禛终于可以回到亲母身边,他本以为将会是一派母慈子孝的生活,却不想乌雅氏的生活已全全被刚出生的幼弟胤祯所包围。加之胤禛幼年时犯下了种种对乌雅氏的伤害,母子之间切不说鸿沟,也已有了无法抹去了伤痕。胤禛受不了乌雅氏几站不闻不问的对待,开始闹事、顶嘴,终于获取了乌雅氏的关注,但这种沟通的方式却使得母子之情更加恶劣。原本皇子要十五岁方大婚,乌雅氏实在受不了与胤禛日日吵闹,向皇上为他赐婚,就有了亦蕊。大婚后,由于常居海定阁,二人之间关系还真有缓和。 胤禛知此事必须当面找德妃问个明白,但这稍有起色的母子就像琉璃盏般易碎难修。若不去,亦蕊怎么办?云惠怎么办? 话说,德妃将亦蕊安置在永和宫西暖阁中,立即叫人取来“生肌去淤膏”亲自给亦蕊敷上,边轻轻吹气边温柔地说:“孩子,别怕疼,这膏药灵效得很。今个何太医不在太医院,额娘担心其他太医诊后四处乱说,又传到皇上耳朵里。这已派人去传何太医了,你先敷点药!” 亦蕊听了这话,虽然手上仍丝丝生疼,心下却暧暧的。 花了一柱香的功夫,德妃才算把药敷完,用丝帕抹抹额上冒出的细汗,略有些自怜的说:“本宫老喽,才做这点活,眼睛就开始发昏。” 亦蕊忙说:“怎会,额娘秀雅端庄,温柔体贴……这个”亦蕊本不会夸人,搜尽脑瓜子也想不出什么,半天冒了一句:“额娘上得厅堂,下得厨房,真真是皇阿玛的贤内助。” 德妃笑得咯咯出声道:“国色天香、貌美如花,本宫听得多了,贤内助?这词用得好。” 亦蕊说道:“儿臣看皇阿玛和额娘在一起时,总会想起自己的爹娘,总听人说娘是爹的贤内助,所以……” 德妃笑言:“你阿玛额娘伉俪情深,也算是京城闻名了。”说罢,她四下打量着亦量,心疼地说:“孩子,荣妃居然这样折磨你,让你受委屈了!” 亦蕊真德妃如此心疼自己,真得就像亲娘一般,眼中带泪,说:“额娘知道儿臣是受屈的?” 德妃楞了一楞,说:“额娘自是相信你,你好好歇着,晚些额娘再来与你说话。” 本来,亦蕊还积着一肚子亲热话想和德妃说,没想她走得如此快,只得依在床边半弯腰恭了个礼。 门请请合上了,亦蕊的眼皮却合不上。虽敷了药,但那扎心的疼痛仍消不掉。亦蕊将这几天发生的事,前前后后细想了几遍,始终找不头绪。不知不觉得,居然也睡着了。 德妃回到殿内,却见胤禛长身玉立,已恭候多时,而他的脚边正跪着云秋。 德妃心知不妙,微微一笑说:“怎么这么快又到额娘宫里了,亦蕊刚敷了药在休息。你晚些再来看她吧!” 胤禛见她东拉西扯,干脆直奔主题,说:“我不是来看亦蕊的,但额娘应该很想见见这奴婢吧!” 德妃不快,说:“哪有儿子这么跟额娘说话的?再说,这奴婢是谁,本宫不认得。” 胤禛说:“若额娘还是这么和儿臣绕弯子,那儿臣就只能把这奴婢送去荣妃或皇阿玛那了!” “大胆!”德妃终于发火了,怒道:“本宫为了你的面子周全,把差事讨将过来,你倒好,要把人送上门去!” 胤禛冷笑一声,说:“额娘刚才还说不认得这贱婢,这会儿居然知道她与云惠一案有所关系。” 德妃用力地绞着指中的丝帕,说:“你尽连额娘都算计,真不愧是本宫的好儿子。” 胤禛夸张地行了礼,说:“谢额娘夸奖,人说有其母必有其子。” 德妃不想和他多说,便道:“你待怎样?” 胤禛说:“儿臣只想知道真相,其他事,儿臣不想管,也无力管。” 德妃咬咬银牙,向元香耳语几句,待下人摒退后,说:“云秋,说吧!” 在云秋的描述中,胤禛大致明白了事情的始末。那日,云惠因为不甘自己名中带云字,而被荣妃轻侮,赶走了房中所有宫女太监,自己喝酩酊大醉。云秋见机会来了,便取出准备多时的安魂香。首先,先在亦蕊的屋中点烯安魂香,使得云雁等守夜的宫女太监不由昏睡过去。随后,她取出一件胤禛的长袍,溜到云惠窗下,故伎重施。云惠在酒与安魂香的作用下,竟然将云秋当成了胤禛。事后,为了让云惠认为自己的确失了清白,云秋取走了肚兜,云惠有每天服用美容汤药的习惯,云秋见到机会就在汤药里加入推迟月信来潮的药粉。而亦蕊衣袋里的赃物,是那日云秋得知荣妃可能来搜宫,物事无处可藏,竟然想到放入衣裳袋之中。倒不是存了陷害亦蕊之心,只是想那搜宫也不至于搜福晋,寻个庇护罢了。 胤禛听完后,忿忿说:“被你做了这么多手脚,居然也没被人发现。额娘,区区一个云惠,居然让您如此费心。” 德妃冷冷说:“与本宫无关,这一切事都是这小妮子一人计划安排的。听说是她做下的,本宫也惊了一跳呢?” “那还真是让爷轻看了你!”胤禛狠狠扯起云秋的头发,说:“让爷好好看看,你?说说吧!那些害人的物事从何而来?” 云秋头皮被扯着发麻,心下暗自叫苦,嘴上却只能回道:“安魂香,是一日日攒下来的。汤药,有重要差事时,宫女们怕污着身子,都有药丸药粉备着。那角先生,是……是之前奴婢服伺的姑姑传下来的。” “姑姑?”胤禛越听越怒,“可是凝秋!” “不不,是翠屏姑姑,她前几年已离宫返乡了。”云秋忙道。 胤禛又扯了一把云秋的头发,怒道:“究竟我额娘给了你什么好处,你尽如此卖力?” 德妃一拍桌子,喝道:“四阿哥,你问得太多了!” 胤禛不理,继续追问,可云秋却死死咬着嘴唇不再答话。胤禛知在德妃面前,审不出什么来,狠狠将云秋往地上一掼。 德妃说:“好了,你也知道了,把云秋留下,先回海定阁吧!” 胤禛不甘地说:“儿臣还有一事不明,请额娘道明。” “说!”德妃道。 胤禛苦笑道:“儿臣就是不明白,云惠有什么问题,要劳额娘如此累心?” 德妃站起身,缓步向胤禛走来,说:“你不明白是吧?本宫说了多少次,那云惠是荣妃派来监视你,且要让你得个好色的口碑。你想想,那云惠自成了格格,闹出多少丢人脸面的事情,你居然也护着她。额娘是为你好,不能再让那狐媚子害了本宫的儿子。” 胤禛听着母亲越来越温柔的耳语,心里的坚冰也渐渐在融化,说道:“额娘的心,儿子省得。” 德妃没想竟如此顺利,忙拉过胤禛一只手,趁热打铁地说:“儿啊,你年幼时,额娘不能在你身边照顾,孝懿仁皇后(就是佟佳氏,死前一日封皇后)恨本宫抢了她的恩宠,怎会好好待你。你受的苦额娘都知道,额娘也不怪你年少不懂事,说了做了那些事来。” 胤禛第一次听到德妃如此说,心下甚软,不由屈下单膝跪倒在德妃面前。 德妃扶起他,继续说道:“现在你十四弟也大了,额娘也可以抽出空来照顾你、管教你。你要紧守规行矩守、礼义仁孝几字,别再做错事,惹皇阿玛和额娘不快了?” 胤禛双目擎泪,一个劲地点着头。 德妃叹了口气,说:“这就好了,一家人就该有个一家人的样子。将来,你要多和你十四弟走得近些,你们是亲兄弟,不比胤祥他们几个。将来,有你扶持胤祯成事,本宫才能放心啊!”或许是感触颇多,德妃不由将心底的话说漏了出来。没想,这关键的一句,却字字敲在胤禛的心里。 胤禛心下顿明,德妃最疼爱的仍是十四弟,而对他所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更好的把握他,让他协助十四弟,在皇阿玛龙归大海后,夺登大宝。 胤禛很想冲着德妃吼出委屈,却生生地吞了回去。而泪,亦化成了坚冰,再一次埋藏在他心里。 胤禛留下云秋,匆匆地告辞了。 云秋这下才敢吱声,哀求道:“娘娘,四阿哥都知道了,这下该怎么办?您不会要治我的罪吧?” 德妃说:“治什么罪,你又有什么罪。四阿哥是本宫的亲子,本宫不说,他自然也不会说。” 云秋连连磕头道:“那娘娘答应奴婢的事呢?” 德妃烦道:“不就一个格格的位份嘛!云惠做得,你怎会做不得!” 云秋这才放下心来,拼命谢起恩来。 “不过,”德妃又说,“这事,本宫得给皇上一个交待,怎么样也得有个人出来顶罪!” 云秋又开始紧张,说:“娘娘刚刚不是才答应奴婢……” “放心,不是你。本宫怎么舍得儿媳妇去送死呢?”德妃到云秋耳边悄声说了几句,“怎么样,不是她死,就是你死,你自己决定吧?本宫让元香把东西给你备下。” 说罢,德妃便先行离开了,留下了泪流满面的云秋。 掌灯时分,亦蕊方醒转。一睁眼,就看到一张胖乎乎的小脸贴在她眼前,在永和宫里,能来去自如的,除了十四阿哥胤祯还有谁? 胤祯笑嘻嘻地亦蕊说:“姐姐,你什么时候到永和宫来的?怎么都没有人告诉我?” 亦蕊轻捏一下他的小鼻子,笑说:“这不是被你知道了嘛!” 胤祯拍着手笑道:“你是来和我玩捉迷藏的吗?” 亦蕊见他那可爱样,心情也开朗许多,说:“是啊是啊!这不是被你捉到了。下次我可要藏得好些。” 胤祯神秘兮兮地说:“我不但捉到你了,我还捉到上次和你来的那个姐姐了。” 亦蕊一听,紧张道:“哪个姐姐?什” 胤祯一摊手说:“我怎么知道,就是常跟在你后面的那个呗!” 由于云雁云秋年纪较小,亦蕊怕她们不知礼数,每次来永和宫都是由凝秋陪同前来。换言之,胤祯是见到的应该是凝秋,可是姑姑不是离宫了吗?亦蕊忙追问道:“在哪见到的?什么时候见到的?” 胤祯得意地说:“就下午啊,我在后院捉蛐蛐,边上有间破房子,里面好像有个人。就是她就是她!”讲到后面,他得意地跳了起来。 亦蕊不顾伤痛,一把扯下被子,说:“走,带我去。” 胤祯不明就里,一马当先,说:“捉鬼喽!” 11.第11章 无为有处有还无 亦蕊跟着胤祯,穿过回廊,很快来到后院。果然,在后院的偏僻角落里有一孤零零的破屋,那应该用于放置花园锄头、花盆、打扫工具的地方,屋顶很矮,日常路过或许连看都不会它一眼。 胤祯很高兴,扯住亦蕊的衣角就想往小屋跑。亦蕊怕惊动他们,蹲下身对他说:“你真厉害,这都让你找到了!你赢啦,我们再来一次。你去找个地方躲起来,我一会去找你。若我输了,便给你刻个木陀螺!”木陀螺这种玩意儿,对于生长皇家的胤祯来说,只听过,没见过,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说:“勾勾指,别赖皮!”亦蕊笑笑,与他勾了手指。胤祯略带狡黠地眨眨眼睛说:“我要躲到额娘屋中,看你怎么找!”说完就一溜烟跑了,亦蕊不由扑哧笑出声啦,这孩子连躲哪都说了,还以为自己会赢吗? 待胤祯跑远了,亦蕊悄声往破屋走去,她觉得四周静得出奇,说来也怪,那些看守后庭的宫女太监呢? 不一会,亦蕊摸到了屋边,忽然,她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那个声音说道:“姑姑,你就吃几口吧!”随即,另一个声音说道:“拿开,你这个贱丫头,别装好心了。” 亦蕊心下一惊,寻了个缝隙从中往去。屋内昏暗朦胧,隐隐两人身影,蹲在地上。听声音,一个应该是凝秋,另一个好似是云秋,可她怎会在此?真让人好生惊异。 只听那云秋说道:“姑姑,你也莫怪秋儿,谁不想在宫中为自己谋个好前程?她云惠可以,为什么我不可以?我做格格,定会好生相待姐妹,断然不会像那云惠跋扈。”想来,她是想像着自己成为格格高人一等的景象,不由格格笑出声来。 凝秋说:“恭喜你啊,看来你大事已成,那还不放了我么?” 云秋说:“那可不成,这件事,总得有人站出来领了罪去。” 凝秋愤然说:“莫不成,你想让我做那罪人么?” 云秋突然放低声音,怜声道:“姑姑,自八岁起,我便跟着你学习宫中规矩,但直到来海定阁才真正的蒙你照顾。中间这几年,你可知我如何过得?或许我略有几分姿色,当时针线局翠屏姑姑对我爱护有嘉,后来我才知,她居然是暗藏那猥亵之心。将我……我才十岁啊!”说罢,嘤嘤哭声传来。听闻“唉”一声长叹,想必是凝秋听后也不忍于心吧!云秋继续说道:“来了海定阁,却又遭那云惠戏弄,她原也就是和我一样的宫女,为何可以在为格格,让我服侍她!”她越说越狠,声音也不再如刚才那般楚楚。 凝秋说:“若你见不得那云惠,给内务府些银子,求着换个主子便是,何苦害了云惠,又陷害福晋呢?福晋待你可是真了啊!” “呸!”云秋不屑地说,“在紫禁城里,有谁真心对谁好。换主子,不如自己做主子。” “狼子野心!”凝秋说,,“你待拿我怎样,痛快点!” 云秋说:“只求姑姑最后帮秋儿一次,认了这罪。秋儿定会向德妃娘娘为姑姑求情!” 屋内一阵长笑,那笑声中仿佛暗含几分辛酸,片刻,传来坚定的一句话:“你休想!” 云秋说:“那姑姑就休怪秋儿无情了!姑姑吃了这顿饭,好上路。” 凝秋苦笑道:“原来,这是给我备下的辞阳饭。你可有心了,不怕我惦着你的好处,时不时上来找你么?” 云秋似乎哆嗦了一下,乒乓砸碎了手上的饭碗,狠狠说:“既如此,那还等什么,饮了此酒,愿姑姑好走。” 凝秋知那杯酒里不是掺了砒霜,便是鸩毒,云秋急于找替死鬼,求情也是徒然,心下淡定,说:“我只求你一事。” 云秋说:“何事?” 凝秋说:“照顾云雁,别伤害福晋,她是个好人。” 屋外的亦蕊一惊,没曾想凝秋死前还惦念着自个。听得云秋说:“云雁嘛,我自会照顾。至于乌拉那拉氏,姑姑你也说过,要看她有没有做福晋的命!” 凝秋急道:“你……” 屋内传来一阵挣扎之声,亦蕊知那云秋或不耐烦已下了毒手,立即破门而入。 晚了,亦蕊进屋后,看见凝秋已侧躺在地上,而云秋微张檀口,显是对她的出现,非常惊讶。亦蕊救人心切,向凝秋扑去,见她手脚均被绑得结结实实,无论怎么推,也不再有任何反应。念及姑姑往日内的种种好处,不由心下难过,抽泣起来。 云秋从惊异从恍过神来,不知该如何收拾残局,只得结结巴巴地说:“福晋,奴婢还要去向德妃娘娘交差,先行告退。” 亦蕊望着那匆匆离开的窈窕身影,这还是她往日里谈笑风生的云秋么?而凝秋姑姑,已惨死在面前,她亦无能为力,悲从中来,忍不住伏在凝秋身上,痛哭起来。 好一会儿,亦蕊才止住哭泣,决心要找德妃问个清楚。 永和宫亦蕊不算陌生,但黑灯瞎火的,又不像来时有胤祯引路,摸索了好一阵子,才寻到了主殿。不等通传,不也顾拦在外面的奴才,亦蕊就冲了起去。 却见那云秋七窍流血,眼白齐翻,直挺挺地躺在殿内的地上。亦蕊惊受不了接连三番的打击,大叫一声,吓得晕了过去。 这一阵昏眩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醒转时,她闻到了熟悉了檀香味,睁眼瞧去,那床账钩子上挂的福字如意结,正是她亲手所挂,莫非她已回到了海定阁?她动动手指,仍是那钻心般的疼,不由吃痛轻唤了起来。这时,一个温柔的声音传来:“福晋,你醒了吗?”亦蕊向那人望不去,却不由害怕起来,连连后退,惊慌地说:“凝秋,你不是死了吗?怎么在这里,这里是哪?我也死了吗?” 凝秋笑着对她说:“福晋,莫慌莫慌,你看这青天白天的,哪来的鬼啊?你摸摸我,来!” 亦蕊向窗外望中,确是艳阳高照,颤抖地向凝秋地胳膊摸去,碰到凝秋的的确非虚幻之物。知凝秋没死,亦蕊高兴极了,用力拉住凝秋,但手指端传来的痛楚,顿时让她泪如雨下。 这又笑又哭的情景,落在凝秋的眼中,甚是感动与心疼,她忙解释道:“德妃娘娘只是让奴婢看清云秋真面目,当时给奴婢服了些蒙汗药,料那云秋害人后无胆量细查。” 亦蕊心下稍安,追问道:“那云秋呢?她也是假死吗?那样子好吓人啊!” 凝秋叹了口气,说:“云秋是真的去了。”说罢,竟有两行清泪滑落。 亦蕊虽心下略感伤怀,但知事中关窍,不由问:“姑姑,云秋哪样对你,你还为她掉泪做甚?” 凝秋垂泪道:“秋儿一时被利欲熏心,走错了路而已。身在紫禁城,难能由自个儿?我哪里是哭她,亦是哭自己啊?” 亦蕊听不太明白凝秋的话,但见她哭得厉害,自个双手不便,干脆伸出胳膊,用衣袖为凝秋拭泪。 凝秋与亦蕊相视一笑,经此一事,主仆情谊更深了一层。 二人说话间,门“吱”得一声开了,胤禛走了进来。 凝秋忙起身,行了一礼,抹干泪笑道:“德妃娘娘说了,福晋醒转时,要向她复命。奴婢耽误了些许时间,该去了。”说罢,又福了一福,快步离开了房间。 胤禛顺着榻沿坐下,往常白日里甚少有二人独处的时间,他望着亦蕊那红肿的双手,怜花之意顿起,不由向亦蕊的手摸去。只听亦蕊倒抽一口冷气,“呀”地痛叫出来。胤禛知是碰疼了她,慌张起来,忙问:“疼吗?疼吗?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啊?这,这要怎么办才好?你别哭?我,我要怎么办才好?你别哭,别哭!” 见到胤禛像是做错事般的孩子,拼命寻找补救的法子,完全没有平日见到那冷面相向的模样,亦蕊知他心下对自己甚好,感动不已,泪如泉涌。 胤禛见佳人如梨花带雨,歉疚、心疼,将那埋藏来心底深处的一丝爱意冲涌上来,如同火山爆发一般,立时伸出手去,把亦蕊环在怀中。口中呓语般道:“昨夜我心下不安,一心想接你从永和宫出来,不知怎和额娘开口,便一直在宫外徘徊。却听到宫内有人大叫一声,我冲进去一看,果真是你。身为你的夫君,我却不能护你周全。” 亦蕊依着他温暖的胸膛,感觉是那么真实,手上的痛楚传来却化为乌有,她动人地笑着,接受着胤禛爱意地轻抚。一切都值了,亦蕊心下默想,口中不由说出:“知我意,感君怜。不辞死,何羡仙?” 胤禛虽有了云惠,但那纯属少年初长,只求肉欲之欢。时日渐长,胤禛愈感到云惠俗媚,而亦蕊却像棵清谷水仙般雅致,略有望而不可及之感。二人虽共眠多日,胤禛却不敢,或说是不知该怎么碰她,生怕那仙子也会变成云惠那般妖俗不堪。此刻,他拥亦蕊在怀,听得她低而羞涩的爱语,平生第一次感到爱情的滋味。 二人心有灵犀,情致缱绻,真真觉得到了那比翼天堂,而忘却了身在这诡影暗涌翻腾的紫禁城中。 永和宫。 凝秋向德妃行了一礼,说:“回禀娘娘,福晋已醒转,现无大碍。只是手上的伤,还需时候料理。” 德妃微微一笑,说:“难为她了,你带一斛珍珠回去,研末让她服了压惊。” 凝秋又行一礼,说:“多放娘娘!”便想退下。 德妃说:“慢!你似乎还欠本宫一个人情要还呢!” 凝秋说:“娘娘擒获真凶,云秋也已畏罪自杀,皇上定会嘉奖娘娘。而娘娘让奴婢假死,又让奴婢活过来,无非是想告诉奴婢,生死尽在娘娘掌握之中。身为奴婢,本应如此,何来人情呢?” 德妃玩弄着掌上精致的鎏金手炉,说:“你倒看得很透!那为何本宫之前让你听差,你却推三阻四,甚至假意应从!” 凝秋知德妃已有恼火之意,却不胆怯,说:“奴婢并没有假意应从,只是时机未到!再说,娘娘手下众多,又何妨缺了奴婢这蠢笨之人。” 德妃说道:“云秋主动来投靠我时,我只当盼你身边多一个帮手。没想你还不如身边的一个小蹄子?”回想起那日,云惠事发落狱,德妃以为是凝秋之功,便行打赏时,发觉她居然一无所知。为了暂时掩护云秋,只得将她囚禁起来,派另一宫女假凝秋名义,持德妃手令出宫,让人将疑点先落在凝秋身上。 凝秋冷笑道:“云秋没成奴婢的帮手,又怎知云秋没有其他帮手。云惠的汤药均有专人煎制,怎会让云秋轻易下药?服药推迟月信,可怎么会有那恶心呕吐之状?云惠遣走下人,但一夜怎会无人进院?云秋又怎知荣妃可能会来搜宫?重阳糕怎会变成了牛乳膏?云秋不知轻重,自以为聪明,若无娘娘背后能人照应,已不知死了千百次了。” 德妃没想到凝秋如此心细,居然看出了如此多的疑点,不怒反笑,道:“不错不错,本宫果真没有看错人。” 凝秋苦笑道:“可是凝秋还是不会做人,凝秋虽自知出宫希望渺茫,但仍求娘娘大慈大悲,放奴婢一条生路!”说罢,跪将下去。 德妃微微一笑,说:“本宫有说过不让你出宫吗?” 凝秋心中一喜,不明地看着德妃。 德妃继续说:“本宫看乌拉那拉氏那孩子品性端正,肯定能约束四阿哥。但她年幼识浅,胸无城府,定要受些磨练。本宫看海定阁中唯有你的话,她会听从一二。你就去她身边,服侍个三年,本宫就让你离宫返乡。” 凝秋心知,德妃想用自己摆布并监视亦蕊,若不听从,可能会有更难的事情相授,只得应从。 12.第12章 谁人吟唱长门赋 亦蕊好生休养了一个月余,待手上伤势逐渐好转。在这期间,胤禛天天来探望她,也不多说什么,两人相视而笑,似乎就能感觉到幸福。这里胤禛退了朝,便来到亦蕊屋里,凝秋上了茶,胤禛抿了口茶,笑着说:“不知何时开始,我也开始钟意这茉莉香片了,每天一定要来你这喝一盏,要不就感觉缺了点什么。” 亦蕊娇嗔道:“妾身这有一堆,全给你搬到东厢可好?”东厢,是胤禛在海定阁中读书的地方,近来他不喜去云惠处,亦蕊身子伤疼,他怕睡时再压着好。因此连就寝,也在东厢。 胤禛讨将过去:“你这小妮子……说话也不给我留面子,非得说我是冲着你来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调笑着,却忽见云惠里的云薇前来,禀道:“云格格备下晚膳,请四阿哥一叙。” 胤禛不以为意的笑笑,倒是亦蕊大方,说:“回你主子,四阿哥到时会去的。” “谁说爷会去!”还没等云薇应允,胤禛不耐烦地说,“去做什么?她无非又是要起些波折,改奴才的名字。爷都叫惯了,不想改!” 亦蕊见胤禛不快,挥了挥手让云薇先行退下,劝道:“改就改呗!这次云惠也确是委屈的,就算补偿补偿她?好么?” 胤禛心里知道云惠此次是受人陷害,当他向踏进二进小院时,不由就想起云惠撒泼的样子,令他觉得俗不可耐,还会想起云惠受刑后血淋淋的模样,心下不仅感觉不到一丝心疼歉疚,对那惨样还觉得可怖恶心。他觉得自己变了,当他极力回忆往日时光时,以往云惠那副媚态是美艳不可方物,而今想起却觉得做作,令人作呕。 见胤禛沉默不语,亦蕊又说:“格格名号本就不入宗人府,妾身知道云惠娘家姓宋,要不,让阁中上下改唤宋格格,也就罢了。” 胤禛点点头,一只手抚上她的,微笑道:“还是你识大体。” 亦蕊假装吃痛“呀”地叫了一声,紧皱着眉头。 胤禛紧张起来,忙坐到她身侧,轻托她的手掌,微微吹着气,不时偷眼查看她的表情。 亦蕊装不住,“扑哧”笑了出来。 胤禛这才知道自己上当,一把搂她入怀,点着她的鼻头说:“你耍我!” 旖旎春光,尽旋斗室。 胤禛一直觉得亦蕊边上缺个可信之人,在她的提议下,便将从小伺候亦蕊的彩娟召入宫来。彩娟通过宫女检验和七日教导,由一老嬷嬷亲领至海定阁。这几日,京城一直飞雪,远远地,彩娟便见亦蕊站在宫道中央,身旁虽有一姑姑打着油纸伞,还有几个小太监慌忙地扫着雪。无奈雪大,怎么可能边下边扫得干净。见到彩娟,亦蕊便不顾地飞奔过来,紧紧地握住彩娟的手。二人自小一同长大,亲比姐妹,亦蕊入宫近两年,未曾见得家人面,这彩娟就好比是家人般亲切。 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正是那老嬷嬷,说:“奴婢钟粹宫金玉见过福晋。有句话,奴婢不知当讲也得讲。宫中自有规矩,直少要调教个三个月,再发到各宫各房。不管是乾清宫或是永和宫,一律都是破例的。您这可是大大地破了例啊!往后要整出个啥的对的错的,奴婢可担待不起啊!” 凝秋面带笑意地向金玉走去,拉住嬷嬷的手,亲热地说:“金玉姑姑,我是凝秋啊!还记得我么?以前我曾得您教导,至今还受用不尽呢!我家福晋身边缺人,权宜之计,还请姑姑包涵。” 听了凝秋几句客气话,那金玉突然两眼发光,人也和蔼起来,说:“凝秋啊!都不是外人,人交给你我也放心了。奴婢告退了!”说罢,客气地向亦蕊福了一福,沿着来时路回了。 亦蕊顾不上说话,先拉着彩娟等人进了房,房内烧着地龙与炭盆,温暖如春。 一进屋,凝秋、云雁他们几个,便井然有序地相互配合着,帮亦蕊更衣、浸手、上茶。彩娟看得直楞神,半晌说话来:“这几位姐姐就是侍候小姐的姑姑吧,像画里的人般好看。做起事来手脚爽利的,看都看不过来。小姐,彩娟肯定是做不来的。” 凝秋云雁几个掩嘴直笑,亦蕊斗趣道:“别说你看不过来,我刚来时,也看不过来呢!” 云雁笑道:“福晋这是说奴婢们伺候不周到了,奴婢求福晋赏打。” 亦蕊笑着抬起手,假意空中挥了一下。 云雁配合得紧,装得“哇”的一声,笑道:“谢主子赏!” 亦蕊对彩娟说:“别理她,她最贫嘴!宫里规矩多,久了就惯了。”说着,便拉着彩娟坐在她身侧。 凝秋见状给彩娟也端上一盏茶来,彩娟立时慌了,推却不掉,就接了。吃着茶,彩娟对于身边的事好奇又讶异,问得问题惹出了一个个笑话。最后,彩娟用崇拜的眼神看着凝秋说:“姑姑,你真是太有本事了。那金玉姑姑平时在我们面前可威风了,可你和她才说几句话,她就完全变了个人。” 凝秋一笑,说:“我可没那么大本事,是金豆子有本事。”原来,她在与那金玉握手时,向她袖各塞了几颗金豆子。冬日里,宫女服侍大都宽袍暧袖,不干活时,手常拢在袖中,因此看不出来。说明缘由,彩娟这才恍然大悟。 晚膳时,着彩娟拜见了胤禛。亦蕊与彩娟实在有一肚子体己话要说,便借身子不爽,让胤禛回了东厢。 主仆二人联席夜话,亦蕊一一问了阿玛、额娘、哥哥等家人每人近况,由于入宫紧急,加之宫女检查甚严,未能带得什么物事。夜到三更,二人仍不绝疲倦,彩娟说道:“小姐,我说件奇事你听?有一日,夫人让我去烟斗胡同张大人府上送信,路过刘嬷嬷家见他门上紧贴一张封条,边上还有一张告示。那是张悬赏告示,是说刘家被江洋大盗洗劫,除长子刘伯堃下落不明外,全家十一口无一生还,。若能提供线索,顺天府赏银三十两。” 彩娟的话,另亦蕊如晴天霹雳,大嫁前夜的惨事,顿时又浮现在她面前。她抓着彩娟问:“连刘嬷嬷也死了吧?” 刘嬷嬷是亦蕊与哥哥札合的奶娘,也是乌拉那拉府上的老嬷嬷了。彩娟知道小姐悲伤,但还是实话实说:“其实小姐出嫁后,彩娟就不曾见过刘嬷嬷。大家都说她告老回家享清福了,若是如此,也不免惨遭毒手吧!” 亦蕊不由泣下沾襟,她心下知,那烟斗胡同里,多少官家富豪,而刘家则是最不起眼的小门小户,江洋大盗怎会笨得去洗劫他家?阿玛,哥哥,你们不受信诺! 彩娟见她难过,劝道:“好小姐,事已至此,再难过也于事无补。好在,刘家还有一长子幸免于难,香火得已保存啊!” “幸免于难!”亦蕊苦笑着说,“我亲手将发簪剌入他的胸口,你说呢?” 彩娟不知此事,大吃一惊。这件事,亦蕊闷在胸中多时,苦于无人倾诉,便全数讲了出来。彩娟听了又惊又怕,说:“小姐,刘家公子可以是一直钟情于你啊?你怎下得去手。”这话中似带责备之意,彩娟意识到不当,忙补了一句:“他这人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死了也死了呗!” “是啊!怎么下得去手!”亦蕊似乎全然没听到彩娟后面的话,喃喃自语,一会,她说:“彩娟,你说告示上写刘伯堃下落不明是吗?” 彩娟连忙点头。 “刘家被灭门,不管是不是阿玛派人做的,都可以把伯堃哥哥的尸体拖来。丢在家里装一家被残杀也罢,交给顺天府也罢,终究可以了了这事。可是竟是下落不明?莫非他没死?”亦蕊说。 彩娟说:“可是小姐,你不是说亲手剌伤了他?” 亦蕊说:“小时候,伯堃哥哥和我嬉戏,说他是无心之人。我俯身听他左胸,却无心跳声。后来才得知,他是心房长右侧的异人。当时,阿玛以他全家性命威胁,无计可施下,我用银簪剌入他左胸,盼得能瞒将过去。虽然如此,但若血流不止,无人救治,他还是得死。做了此事,我心下愧疚,在屋内的观音像下悄悄摆了伯堃哥哥的生辰八字,盼得为他求得一线生死。若他死了,我念一辈子往生咒,又能补偿得了什么?”说罢,她又哭了起来。 彩娟连声感叹,陪着掉泪。二人哭倦后,再无二话,相继入眠。 康熙二十二年正月,永和宫 德妃正向凝秋细细查问胤禛、亦蕊近况,听得胤禛已不再见云惠,深表欣慰。可亦蕊仍未见初潮,不得侍寝,皱了皱头。 汀兰在一旁耳语了几句,德妃笑道:“虽云惠现不受待见,哪知她何时又会上脸。荣妃安排的人,始终靠不住。前几日,长沙知府李文烨回京述职,他的夫儿女儿本宫见了。尤其是她的女儿,秀丽端庄,本宫很是喜欢。虽长胤禛两岁,却不妨事,明日本宫就向皇上请旨赐婚!” 见德妃说得欢喜,凝秋心中却暗暗打鼓,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这份坚强,亦蕊行吗? 13.第13章 红烛泪?为谁泣 凝秋自永和宫回来,将德妃欲指婚一事私下告知亦蕊。看着亦蕊那愈发黯淡的眸子,凝秋劝道:“别太难过了,男人都有三妻四妾,何况皇家!” 亦蕊一听,忍不住掉下泪来,再劝也是劝不住了。晚上,她假借身子不适早早睡下,将胤禛挡在门外,自个却在被窝里哭了一夜。 清晨起来,只觉腹中疼痛,竟在被褥上摸出一滩血来。凝秋前来看后,知她月信初至,笑着与云雁帮她更了污衣,又冲了红枣茶端上来,细细与亦蕊解释一番,方消她惧怕之心。凝秋半开玩笑地对亦蕊说:“恭喜福晋,终于可以侍寝。看来,奴婢快可以抱一抱小阿哥了。”直说得满脸绯红方罢。 亦蕊初潮已至的事,似乎传遍了宫中。选福晋或妃子,都要挑选年满十四的少女,发育良好,有能力传宗接代,亦蕊十二岁为嫡福晋,虽说不是异闻,但子嗣之事仍皇家首要,当然特别上心。云雁从众多各宫送来的礼物中挑出一件,拿到亦蕊面前,说:“福晋,这是延禧宫送来的上好的东阿阿胶,补血补气的,奴婢这就安排人给炖了。” “延禧宫送来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只见德妃从外走来,亦蕊忙起身裣衽行礼。“别动不动就跪!”德妃扶起她,说:“这是血燕,调理身子最好的。你这身子啊,得好好补补才行。这样,让内务府给你在后院搭个小灶,方便你时常让下人炖点进补的食材。如何?”紫禁城中,由于怕起火难救,食材保管出差错等原因,只有蒙受皇恩的妃嫔娘娘才设有小厨房,其余人饮食一律由御膳房供应。虽说开个小灶头炖汤,那也是天大的恩赐了。接着,德妃又说了一堆贴心的话,无非是些注意事项之类的。亦蕊哭笑不得,觉得自己就像已经怀了孩子一般。 晚间,亦蕊便喝到了热腾腾的冰糖红枣炖血燕。凝秋在一旁笑嘻嘻地问道:“福晋,甜么?”亦蕊点点头说:“挺甜的。”彩娟、云雁掩嘴直笑,只见胤禛从门外走进来,一边用湿巾拭脸,小成子在陪紧张地端茶递水。 亦蕊想起胤禛要纳李氏一事,别过身子不搭理他,只顾吃着血燕。胤禛挨着她坐下,笑道:“耍小性子,不理人啦!怎么样,我的手艺还不错吧!” “这炖燕窝你做的?”亦蕊诧异道,炖血燕最讲究火侯,且不说撕、泡的的细致工夫,单单说炖煮,必须用文火煮上一个时辰以上。 胤禛轻拍大腿,似嘲似笑地说:“儿时住在承乾宫,孝敬孝懿仁皇后,做惯了。” 亦蕊入宫多时,多多少少听闻胤禛儿时之事,深感同处,不由的转过身来。 胤禛笑笑,说:“还不快喝,看看爷的手艺有没有退步了。你可是孝懿仁皇后外的第一人。” 亦蕊羞赧不已,执匙慢慢喝了起来。忽明忽暗的烛光,映得亦蕊粉面桃花,剪水双瞳,顾盼流转,一身素衣更显楚楚。胤禛痴痴望着她,唤道:“蕊儿,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亦蕊没想到此时胤禛会问这个,将空碗往他手中一塞,又别过身去。胤禛轻轻从背后环住她,亲吻她小巧的耳垂,边说道:“只要是咱们的孩子,我都喜欢。这一辈子,我都会好好疼你和孩子的。” 亦蕊被他说得一腔柔情似水,也不再与他纠结这无明之火了。 果真,不出几日,圣旨便下了,择康熙三十二年五月初七,迎娶长沙知府李文烨之女李怡琳为四阿哥胤禛之侧福晋,赐绯烟居。 胤禛近来上书房功课忙碌,下午又增加了骑射等学习,又要与众大臣试着论政,亦蕊则在凝秋的帮助下,学习处理阁里的大小事务。 离婚期越三个月有余,海定阁又大始大兴土木,修整院落。多了个云格格,又来了个李福晋,宫女太监又增了不少。那日,胤禛难得来亦蕊房中茗茶,工部送来的改建图,二人一并观看,大体并无多少改变,扩大了海定阁的规模,并把各主要的屋阁都命了名。宫女太监的下人房迁至东头新的矮屋,二进院东西两厢改建成了绯烟居,与云惠……就是宋格格的采凤苑对门。三进院东厢是听潮轩,就是胤禛的书房,西厢的言熹堂是空着的,主殿是亦蕊的房间。胤禛觉工部取命不好,笑着欲改为“蝶意间”,意味鹣鲽情深。被亦蕊打笑回去,最终还是用了“明月楼”。胤禛皱眉说:“蕊儿,明月楼不好,月儿孤孤单单的,不是好意头。”亦蕊笑道:“虽有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怨遥夜,竟夕起相思。之伤感,也有人月两圆的好意头啊!”胤禛站起来,上上下下打量着亦蕊后,向她作了个揖,操着京剧腔调:“听得娘子移玉步,好似广寒降嫦娥。喜盈盈整理衣冠把妻迎。”亦蕊不会他这招,笑道:“天篷元帅请起!”胤禛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咯吱她说:“居然敢说爷是猪八戒。”亦蕊被咯吱地全知酸软,是得软声求饶。胤禛温柔地说:“不管有绯烟居还是采凤苑,我唯一想来的就是明月楼。” 转间眼,已至五月初七,亦蕊身为福晋,陪同胤禛参予各种仪式,按规矩对侧福晋耳提面训。 夜,终于拉下了帷幕,穿着一身朝服的亦蕊独自坐在明月楼里,泪已将她的妆容毁得一塌胡涂。她对着红烛痴笑,自言自语道:“他是皇子,他是男人,必然会有三妻四妾,心在我的有什么关系,有什么关系!”可是,泪却止不住地流下来。当知道婚期时亦蕊只是有些不快,后经胤禛温柔劝慰,愁云皆散,甚至还帮着布置起绯烟居来。新房的一切都是她动手打点的,当亦蕊幻想起二人同坐龙凤床的场景,心像被无数针扎般疼痛。她抖抖索索随手拿出一本书册,却发现因泪水盈眶,眼前一片模糊。 这时,门开了,亦蕊凶巴巴地说:“谁让你进来的,我说了谁都别打扰我?” 那人越走越近,将手轻轻放在亦蕊的肩上。 亦蕊回头一看,一身大红新郎服的胤禛,笑盈盈地站在她身后。她慌忙站了起来,说:“你怎么来了,不是应该在绯烟居吗?” 胤禛用掌捂住亦蕊的唇,说:“难道你忘了,我们还没有真正地行过夫妻之礼吗?”不等亦蕊出声拒绝,胤禛横腰将她抱起,大步走向床边。当细碎的吻落密集地落在她的身上时,亦蕊尽可能保持着一些清醒,轻喘说道:“不行啊!今天是你与李福晋的大婚之夜啊!”胤禛用嘴堵上她的,轻轻在唇上咬了一口,嬉笑道:“该怎么也要分给先来后到啊!我们已经错过太多时间了。蕊儿蕊儿……”亦蕊不再拒绝了,开始了她生疏而热情的回应。 罗账轻落,春意融融。鸾凤合鸣,月以为证。 第二日,亦蕊睡醒后,感觉全身酸痛,忙唤凝秋前来。凝秋自是知道内情的,劝慰道:“福晋莫担心,内医院已备下了止痛的汤药!”亦蕊轻笑道:“他们动作倒快。”凝秋迟疑了一下,还是说:“这本是给李福晋备下的。李福晋今晨向德妃请安后,就来向您请安。知道您还在安寝,不让我们打扰,现已恭候多时了。” 亦蕊心下歉疚不已,忙起床漱洗。虽然凝秋他们动作熟练,但钗裙环佩间,粉黛钿落眉,均需讲究。待得李福晋进屋,已又过了小半个时辰。 李福晋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端然行一甩帕大礼,说:“侧福晋李氏见过福晋,福晋万安!” 亦蕊忙招呼她起身,安排落座,由于昨夜之事,却不敢正眼瞧她。 那李氏昨夜等不到胤禛,却等到了一个就寝明月楼的消息,已是黯然神伤。早上又在亦蕊门前等了好半天,甚至看到那盖着红喜帕的汤药,被送进了明月楼中。除了苦笑和自怜,李氏想不出什么其他的方式以排遣。此时,她见亦蕊居上坐忸怩不安,略一思索便已明了,当即跪下,说:“请福晋恕罪!” 亦蕊一惊,起座亲自将她扶起,说:“李福晋何罪之有?倒是我……唉” 李氏说:“由于妾身昨夜身体不适,无法侍奉四阿哥。大婚之夜,就违了妇德中的‘顺’字,请福晋恕罪!” 亦蕊心下释然,歉疚一扫而空,拉着李氏的手问:“真的吗?” 李氏点点头。二人重新落座,亦蕊虽对李氏之歉消散,却多了个对胤禛的心结。难道是因为李氏不服侍他,才来找我吗?不由地,让亦蕊多打量了几眼李氏。丰韵娉婷,眉目如画,唯一不足之处便是肤色略黄,不够白皙。举止端止,进退有度,语如莺啼,笑如桃花。举手投足、谈笑风生间,大家之风可溢,这份大方和恬静,令亦蕊自愧不如。 坐了半个时辰,李氏起身行礼,道:“打扰姐姐许久,妹妹先行告退。明日再来向姐姐请安!” 亦蕊忙说:“之前叙了岁数,姐姐比我长三岁,我应该是妹妹才对!” 李氏福身不敢起来,说:“福晋身份贵重,应该是姐姐才对。若唤我姐姐,恐怕妾身会折福的。” 亦蕊话被堵了回去,睁睁地看着李氏离开明月楼。 云雁、彩娟分别来收拾茶盏,凝秋与亦蕊说:“这李福晋,可不简单啊!” 亦蕊说:“何以见得?” 凝秋说:“昨夜发生的事,换云格格的话,早已翻天覆地。就算一般人,也应有些情绪。我看那李福晋,淡然自处,甚至连眼睛都不见红肿。可见性格坚韧,城府极深。” 凝秋的话,虽亦蕊不全信,但在李氏面前,的确感到一种压力不知如何形容。哪怕是皇上或妃嫔娘娘都不曾给过的? 云雁更说:“你看她,劝慰福晋就劝吧,偏说自己身体不适,好像是让给咱们似的。听说四阿哥昨夜连明月都没进,那喜帕恐怕都是她自个挑的吧!” 亦蕊摇摇头,笑笑,自不是语。 14.第14章 均沾雨露煞人心 这日,亦蕊去永和宫向德妃请安,远远地却看见了刚离开的宋氏。 凝秋笑着说:“这宋格格来得真早啊,却不知见着德妃没?”宋氏是荣妃的人,德妃一向不怠见,她来永和宫十有五六都是见不上德妃一面的。 今天的永和宫,宁静的有点可怕,亦蕊施完礼后,便在左首坐下。德妃看起来严肃得有点吓人,好一会,她才挤出一点笑容来,说:“最近身体怎么样?”这句生硬而无力,听不出一点关怀之意。 亦蕊回道:“多谢额娘关心!儿臣近来身体无恙。” 德妃似乎有点慌乱,揭开茶盏轻轻吹动的茶沫,唇角逸出一句话:“前几日,翰林院事纳兰揆叙向皇上递折子,推举你家兄扎合为宫廷侍卫首领,你可知?”纳兰原是朝中权贵大族,家族首领纳兰明珠虽以贪污罪下狱,但明珠党羽众多,纷纷上书,康熙不帝不得不放了他,保宫削权处置。可见,明珠一党在朝中势力。 亦蕊听出德妃不快,诚惶诚恐地答道:“儿臣许久未同娘家联系,不知内情。” “啪”一声,一个茶盏掼落在地,德妃重重地喘着气,看得出,她在让自己极力平静。随后,她说:“你已是四阿哥的人,往后让你娘家少和纳兰家来往,免得人家说闲话。”其实,最重要的一句话,德妃没说出来。纳兰明珠是惠妃的堂哥,惠妃为四妃之首,与荣妃一起主持六宫之事,与她作对之处不少。虽前朝不得干政,但她知明珠党皆觉得她出身低微,不配为妃,未来定是胤祯成大事之障碍,她绝对不允许有纳兰家的细作混在身边。 亦蕊不知如此多的内情,却也知纳兰家与惠妃的关系,当下便应声道:“儿臣当即体书回家,让哥哥辞了这个差事,并交待阿玛避嫌。” “嗯!”德妃微微地点点头,说:“另外,本宫听说李氏入门后还未能侍寝,是么?” 亦蕊心下一惊,自李氏大婚至今,已有近两月。虽身为四阿哥福晋已两年,但这两上月才真正做了夫妻,胤禛与她新婚燕尔,百般恩爱,夜夜宿于明月楼。刚开始,她还违心地劝胤禛去李氏那,但均被胤禛的甜言蜜语所顶回。再后来,连对李氏小小的愧疚之心也荡然无存了。此时,听得德妃问起,不由大窘。 只听德妃继续说道:“皇家讲究雨露均沾,才能绵延子嗣。你身为嫡福晋,更要平衡众姐妹的恩宠,当然,更要做出表率。” 亦蕊用蚊子般细小的声音为自己辩白道:“儿臣提过了,但四阿哥不听!” 德妃冷笑道:“那个男人不爱新鲜,就看女人怎么做了。” 见亦蕊吱吱唔唔地也不应声,德妃一甩帕子,道:“你别管了,反正从今夜起,三日,你不准再让四阿哥留在明月楼,本宫自会安排。” 亦蕊噙着泪,顺从中带着不甘道:“是!” 那夜,胤禛兴冲冲地回来,他想告诉亦蕊,刚刚去了永和宫与额娘二人共进晚膳。席间,德妃对他嘘寒问暖,居然一句胤祯也没提及,这直是十五年来头一遭啊。最后,德妃还赠他一壶“文君酒”。胤禛迫不及待地要与亦蕊一起品共此酒,聊聊司马相如与卓文如这对美满夫妻的故事。谁料,明月楼的门紧紧地关着,云雁和小祥子一边一个好言拦着他,说亦蕊已然睡下了。胤禛觉得奇怪,不管一切推门进去,却见亦蕊衣冠整齐,呆呆坐于床沿。胤禛没有细看,将酒壶放在桌上,房内无酒杯就随意拿了两茶盅充事,遂斟了两杯。“好酒,好酒,酒味醇和,又不失浓香甘冽,且回味悠长!”胤禛先干了一杯,将另一杯递到亦蕊面前。亦蕊像看不到般,却又一个劲地逃避他的眼神,胤禛扳起她的下巴,这才发现,她的妆容已被泪水弄花。胤禛一把搂住她,心疼地说:“出什么事了?谁让我的蕊儿受委屈了?” 亦蕊一把挣开,低低说道:“今夜蕊儿身体不适,请四阿哥留宿绯烟居。” 胤禛以为她又闹情绪,嬉笑道:“爷喜欢明月楼,还就要在这了。” 没想亦蕊竟跪了下去,略带哭腔道:“请四阿哥留宿绯烟居。” 胤禛这才知并玩笑,顿时也严肃起来,说:“你就不怕爷去了绯烟居不回来了吗?” 亦蕊哇一声哭了出来,摇摇头,又点点头,自己都不知在做什么。 胤禛一口饮尽杯中酒,将她扶起,用帕巾轻拭她的泪颊,说:“你今天见过额娘了,对吗?” 亦蕊不吭声,胤禛怒瞪在一旁垂手侍立的凝秋,喝问:“你来说!” 凝秋急忙答道:“德妃娘娘教导福晋,要雨露均沾,四阿哥三日不可来明月楼。” “她说不来,我便不来么?”胤禛话语中,有些控制不住的怒意。 凝秋从容答道:“四阿哥自然可以来,但福晋估计又要受教了。” 胤禛顿了顿,轻抚亦蕊的乌发,温柔一吻,说:“蕊儿,既如此,我三日后再来看你。”说完,他轻轻放开了亦蕊,走时见桌面上那壶“文君酒”,却觉得是那么可笑,把怒意全发在壶了,一碎了之。 离开明月楼,胤禛大步往听潮轩走去。小邓子点醒道:“四阿哥,您不是该去绯烟居么?” 胤禛白了他一眼,说:“大胆,敢管起爷的事来。”但心知该做的总是要做,摇一摇头,转往绯烟居方向了。 到了二进院,左手绯烟居,右手采凤苑。小邓子正要去绯烟居通报,胤禛淡淡地说:“慢!”说罢,他凝神回望,透过正殿,似乎能看见明月楼飞檐一角。 此时,传来了一阵悠扬的琴声。小邓子来报:“琴声是从采凤苑里传出的。”只见采凤苑正门缓缓开启,满苑挂着小小灯盏,如繁星般点缀院落。台阶上用大红锦锻布就,宋氏身着月白纱银丝绣花蝶纹素裙,腰间盈盈束着五彩丝攒花结长穗宫条,正斜腿倚坐在上,怀中抱着一具琵琶。此时她已止住琶声,轻柔地唱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挑兮达兮,在城阙兮。一日不见,如三月兮。”胤禛却有几月未曾见她,却不想她竟纤瘦如斯。宋氏放下琵琶站起,缓缓向胤禛走去:“四爷,您可曾还记得苦命的云姐姐么?”回忆旧时昵称,胤禛不由有些痴了,宋氏冲他一笑,轻柔却熟稔地替他整理衣袖与腰带。这一笑,如同母亲般的温暖的感觉,是胤禛一生缺乏的。宋氏受罚时,仪态尽失,使得胤禛无法接受她。而今,不仅尽复其观,好似更甚从前。不知不觉中,胤禛被宋氏牵入了内室,当晚,留宿采凤苑。 第二日,从不向亦蕊请安的宋氏竟自大摇大摆地来了,偏与李氏也正明月楼。 宋氏向亦蕊行了礼,便坐下了,待抿了口茶后,才恍然大悟般说:“呀,原来李福晋也在此啊!昨夜服侍四阿哥疲惫,竟没瞅着妹妹。”说罢,微微躬了躬身,就算行了礼了。 宋氏说:“姐姐今日前来,是有事相求的。四阿哥喜欢听我唱曲,我知妹妹屋中有不少藏书,想来借上几本,不知可否?” 亦蕊强抑住酸溜溜的感觉,说:“当然可以,姐姐选可心的去便是。” 宋氏站了起来,挥着帕子,“啧啧”赞道:“妹妹这明月楼布置真是精致,我那采凤苑真是简陋不堪了。” 亦蕊知道她又故态复萌,爱搭不理地说:“那姐姐喜欢什么拿去便是?” 宋氏说:“姐姐想要,你这个明月楼……”亦蕊见她如此张狂,不禁有些错愕和愤怒。宋氏见她脸色突变,知目的达到,指着相应的物事说:“要这对花瓶和这套笔砚!” 亦蕊还未吭声,彩娟却已沉不出气说道:“其他物事就罢了,花瓶是小姐的陪嫁,笔砚是四阿哥用惯的,怎可给你拿去?” 宋氏还不罢休,笑道:“妹妹不会如此小气吧!” “并非小气!”李氏起身朗声说道,“我反而觉得宋妹妹你过份了点,君子不夺人所好,如此浅显的道理,妹妹你不会不懂吧!” 宋氏气急,亦蕊在她眼中一向是块软泥,只是前段时间她失了宠爱,但她有信心,定能让四阿哥对她一如既往。而李氏,连侍寝都不曾的女人,她宋云惠更不看在眼里。只是从未想过,李仪琳竟然如此直言,让她无话可辩。 只听李氏又说:“海定阁中,嫡福晋为尊,你我虽年长,也得喊她一句姐姐,否则随时可治你一条以下犯目之罪。” 宋氏诡辩道:“都是一家人,叙年资排辈,有何不对。” 李氏轻笑道:“若论年资,我比你大上几个月,似乎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姐姐吧!” 宋氏哑然,一时间也没想去如何求证。 李氏朗声喝道:“无论伺候四阿哥时长,位份摆在那里,礼数需周全。若你不服,可以去额娘、皇阿玛那里说理,福晋和我定当奉陪。” 宋氏似乎被她镇住了,恭顺地低下头,再无二话。 胤禛似乎将那雨露均沾几字听了进去,这一日晚便宿在了绯烟居。可是,之后的日子里,胤禛却夜夜在听潮轩渡过,他心里清楚,打开听潮轩的窗户,就能见到明月楼的灯火,略感安慰。他并没有去见亦蕊,似乎心中有个疙瘩未能解开。 两月过后,云薇来报,宋格格有喜,已请太医确认过了。 胤禛忙放下手中的事务,匆匆赶去,此时屋子里已站满了一堆人,亦蕊亦在其中。 宋氏远远就看见胤禛,伸出手去抓住他,似哭似喜说:“四爷,云儿终于有了你的孩子了。” 胤禛轻轻搂她在怀,一屋子的奴婢皆跪下,道:“恭喜四阿哥,恭喜宋格格。” 胤禛却没有笑,他紧张地回头寻找着亦蕊。 亦蕊站在屋子阴暗的角落里,面无表情,但从那紧紧抿着的嘴唇和那微微颤抖的手,胤禛却读到了很多。可他却没有看到,另一个女人,李怡琳笑容下掩藏的失望。 15.第15章 露水不与艳阳争 自宋氏怀了孩子,各宫都送来了贺礼。据说康熙得蒙喜报,说了三声:“好!好!好!”亲赐白玉清灵芝式玉如意一对,用于安枕之用。 荣妃走进采凤苑时,宋氏正斜着身子歪在榻上,云薇手持银签子,将切好的甜瓜一块块仔细地喂入她嘴里,而云惜在一旁用羽毛扇扇着风。荣妃轻轻一笑说:“宋格格好自在啊!”说罢,在屋内拣了张圆凳坐了下来。 宋氏这才发觉荣妃进屋,用一手支着腰,“艰难”地坐了起来,恭声道:“不知荣妃娘娘驾到,有失远迎。这帮奴才,怎么也不通禀,也好让亲迎娘娘啊!” 荣妃笑道:“哪敢啊,看您这样子,谁信只怀了一个多月么?分明是快临盆的架势嘛!” 宋氏赶忙起身,走到荣妃身侧,谄笑地说:“太医交待说头三个月要小心,儿臣是担心有所闪失,皇阿玛与四阿哥怪罪!” 荣妃冷冷说道:“儿臣?!你是个未入宗人府名册的侍妾,也配自称儿臣?” “是是是,奴婢知罪!”宋氏连声道,心里却忿忿不平,这可是四阿哥的长子呢,若是个阿哥,必封我个侧福晋。 听说荣妃还不罢休,咬牙切齿道:“你就是我延禧宫出来的奴才,居然敢用皇上来压本宫!” 宋氏忙说:“不敢不敢,云薇,快将甜瓜端来,让荣妃消消气。” 闻着甜瓜特有的香气,荣妃脸上隐隐露出一丝笑意,说:“不错,是新疆进贡的甜瓜。”话音刚落,一盆甜瓜已打落在地,荣妃怒气冲冲站起身来,说:“居然让本宫拣区区奴婢的剩食来吃,本宫定要治采凤苑奴才们以下犯上之罪。” 顿时,一屋子的人齐齐跪了下来,口呼恕罪之声齐天。 荣妃向门口走去,在门槛前,她停下脚步转过身来,脸上找不到一丝乌云停留的痕迹,说:“恭喜宋格格怀得贵子,这八个月你得好生注意着,小心小阿哥的安全!”若是在外面的人听到这话,只觉得是一派恭贺之言。但屋内一众奴才看得清清楚楚,那张端庄华贵的脸上布满的杀气。 宋氏一阵瘫软,再也站不起来。 这日戌时,胤禛正欲就寝,得人来报,宋氏肚中如攒针般疼痛,无法克制。他匆匆来到采凤苑,却见宋氏正在床上捂着肚子打滚,云薇云惜正护着她,怕她有所闪失,太医早已来到,在一旁垂手侍立。胤禛铁青着脸,询问太医:“宋格格这是怎么了?前几日不是还说胎象稳和吗?” 太医还来不及回话,只听宋氏一阵尖利的呼唤:“四爷,云儿不行了,快痛死了,我们的孩子要被人害死了!”说罢,竟晕眩过去。 太医忙取出随身薄荷油,放置她鼻下,许久,宋氏悠悠缓气来,泪眼相向。胤禛坐在宋氏边上,太医说道:“格格脉象无奇,如此症状,微臣觉得可能是格格受了惊吓或有心结滞窒。” “那就是没病!对么?”胤禛徐徐说道。 太医想了想,点点头,又说:“心病难治,心药难寻。” 胤禛回头看了看宋氏,唇边露出一抹讥讽,说:“待孩子出世,封你个庶福晋便是。你好好将养着吧!”说罢,轻轻挣脱宋氏的手,起身便走。 宋氏看着胤禛离去的身影,泪流满面。 第二天,又是戌时,胤禛正在听潮轩中看书,又接到了宋氏肚痛的急报。他心中暗讽,不就是想让他过去么?庶福晋之位已许,她还想要什么? 一会儿,门开了,居然是亦蕊来了,她磨蹭地往书桌前走去,悄声行礼道:“妾身给四阿哥请安!” 胤禛“唔”一声,不动声色,心下却暗自欢喜。自临幸过宋氏和李氏后,不知为何,他不敢再去找亦蕊。特别是宋氏怀孕后,他觉得自己亏欠亦蕊更多。对,是背叛者,他们之间承诺的背叛者,这个想法似乎有些好笑。容不得他多想,只听亦蕊说道:“采凤苑来人通报,宋格格身体不适,请四阿哥前去探视。” 胤禛心一下凉了下来,月余不见,她见到自己就没有二话么,又要拉他去别的女子身边。 亦蕊见胤禛不答话,以为他默许了,又福了一福,说:“四阿哥有请!” 胤禛冷冰冰地说:“要去你去,爷不去!”说完,把手中书册一丢,直直地看着亦蕊。 亦蕊见他如此冷漠,心下委屈,大大眼睛里慢慢积起了泪水,很快汇成小溪流沿面滑下。胤禛心一软,音调也柔和了许,说:“哭什么?” 亦蕊呜咽道:“是蕊儿的错,是蕊儿的错,都是……”说话间,她已软身在地。 胤禛见状,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忙绕到桌前,扶住她仍颤抖不已的肩膀。她身上蓝翎百花穿蝶衣是一个月前新做的,那时两人恩爱,胤禛特地夸她这身衣服剪裁得宜,宽窄适度。而今却显示得过于宽松。而她的小脸也越发尖瘦苍白,唇上一道道白色的裂痕醒目地证明她的虚弱。上次采凤苑偶见过于昏暗,并未觉查什么,可此时……胤禛一把握住她那冰凉的小手,说:“蕊儿,别说了,我带你回明月楼!” 一个多月来,胤禛终于跨进了明月楼,抱着他心爱的女人,她在怀中就像羽毛般轻盈柔弱,无力的胳膊轻轻圈给他的颈项。终于,稳稳地把这个小瓷人放在床上了,一到床上,亦蕊伸手摸啊摸,很快摸到了一个圆圆的枕头,她紧紧地抱在怀里,这才安定下来。胤禛知道,那是他在明月楼里用过的枕头。 胤禛不禁责怪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福晋的,是不是看爷不来明月楼,就克扣例银!” 凝秋恭声答道:“奴婢们怎敢!是福晋心结郁郁,每日坐在窗边眺望,一坐就是几个时辰,茶饭不思。奴婢们百般相劝,也不能为力。今夜,采凤苑来人传了三遍,兹事体大,福晋先去了采凤苑,见宋氏痛得不行,不敢轻怠,才去听潮轩请得您。” 胤禛顺得窗边望去,赫然便是听潮轩的檐角,他温柔地抓住亦蕊的手,说道:“你也在思念我,对吗?”接着,他缓缓抽掉她怀中紧抱的枕头,说道:“乖蕊儿,我来了,我来了。”亦蕊趴在他的怀中,不禁失声“哇”地哭了出来。 凝秋见二人如厮,心中也悄然感慨,但还是不得不问上一句:“四阿哥,宋格格还等着呢?您要不先过去看看?”胤禛冷冷地说道:“她就喜欢瞎闹腾,太医已说她没事,若见红了,再来通报!”凝秋与一众奴才只得悻悻退下。 这一夜,明月楼里春光无限,二人重拾旧时恩爱。 说来也怪,一连七八日,定是戌时,皆会接到宋氏肚痛的消息,差不多一盏茶的时间就会消失,太医也诊不出毛病。胤禛只觉是宋氏夺宠的手段,心中生厌。直到第十日上,采凤苑急报,说宋氏见红了。胤禛这才当了真,匆匆与亦蕊赶去。 抵达采凤苑时,李氏已在宋氏床边守着了,宋氏乱发贴额,显是经历过一场剧痛,而现下似已安然入睡。胤禛问道:“如何?” 太医首先回道:“宋格格与肚中孩子并不大恙,只是这每日戌时肚痛,戌时一刻即消,实在奇怪。把问脉象,却又无任何异象。” 胤禛怒道:“都见红了,还无异象么?要你们这帮庸医何用?” 太医见胤禛震怒,忙说:“孕妇脉象本就较常人有异,变化无常。但已有明显肚痛加之轻微见红,格格这胎不稳,保住的可能性极小。” “是巫蛊!是巫蛊啊!”宋氏不知何时醒来,抢在太医前喊叫道,“四爷,有人在用巫蛊厌胜之术来陷害我们的孩子啊!” 胤禛皱了皱眉,既然此事已坐实,宋氏确无撒谎,他定不能坐视不理,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他的孩子。但,宫中严禁使用巫蛊之术,加之他对此道完全不信,他更相信的是,有人在背后暗害这个孩子。 于是,胤禛冷下面来,说:“平时宋格格都是由谁照顾着?吃穿用度都是从哪来?而每日又有什么人进出这采凤苑?” 一一细问,查之采凤苑主要由云薇云惜在照顾,打扫庭院之类的,都由海定阁的小太监负责,轮着班,不是很固定。吃穿用度都是内务府和御膳房送到海定阁,再由亦蕊分配下来。由于近期宋氏身体不适,李氏倒是每日前来小坐一会,听闻此话,亦蕊暗自惭愧,身为嫡福晋,不仅没有照顾胤禛的孩子,连平日的问候也甚少。见一时问不出什么,宋氏服下太医院送来安胎药,眼巴巴地望着胤禛。 胤禛不语,思虑一会,终于说:“你们先回去吧!我留在采凤苑!”他不敢去回望亦蕊那澄澈的眼睛,怕忍不住又跟她离去,只得偷偷望着她的背景,如风中芙蕖,盈自离去。他并不上床,合衣在西窗的短榻上卧下,任凭宋氏的低泣。 虽不再见红,但宋氏夜夜肚痛,太医都主此胎难稳,却又只能开出普普通通的安胎药来。胤禛也不得不开始相信世上或真有巫蛊之术,着手调查起来。 这日,内务府送来两套真丝二十六色绒绣被面,一套喜庆鸳鸯戏水的,一套很清雅绣着几枝玉兰。云雁一见被嚷着要给亦蕊换上鸳鸯被面,羞得亦蕊娇笑不已。而另一床玉兰被面,亦蕊想到从未踏足的绯烟居,笑笑说:“凝秋,带上这套被面,我们去看看李福晋。” 绯烟居里,李氏正平心静气地绘着一副山水,画快作成,正是聚精会神之时。听下人通传,亦蕊前来,不知为何,一抖手,一滴墨汁落在那山峦外的天际。一张画就这么毁了,李氏摇摇头,迎了出去。 亦蕊笑着进了绯烟居,见屋里浓郁的墨汁香气,说:“姐姐这是在练字?还是画画呢?”说便,就向桌边走去。 李氏低眉顺目,答道:“信手涂鸦,还请姐姐莫笑!” “怎会……”亦蕊笑着说,仔细一看她发现了那处败笔,“咦?”思绪片刻,她执着笔,在墨点处绘了一只苍鹰。 李氏见后点头喝彩:“笔致苍劲有力,形似,神似。” 亦蕊略带羞涩地说:“姐姐画得才好呢!喏,姐姐,我给你带了一套被面,你一定喜欢!”说罢,便拉着李氏欣赏起被面,或许叠得看不清楚,又难得她与李氏亲近一回。亦蕊童心一起,说:“你们去,马上把被褥给我换成这新花色。” 李氏见她好意,不便相拦,只是微微轻笑。 凝秋与李氏近身侍女问兰,忙一同换起被褥来。当问兰将旧被褥抱起时,只听“噗”一声,一个小木盒从被中掉落地面,已然开启。盒内露出一个小草人来,肚子的部分插着几根长长的银针。 16.第16章 口蜜腹剑 银针在阳光下发出剌目的光芒。 凝秋首先回过神来,轻呼一声:“难道这就是宋格格肚痛之因?” 所有人的眼神不由齐齐看向李氏,素来她以冷静、大方为众人所知,现下也急得面色惨白,双手直挥,跪下道:“这物与妹妹无关,恳请姐姐不要误会。” 亦蕊从凝秋手中接过此物,那草人扎得甚是粗糙,银针扎在肚腹位置,草人粘着黄纸,上面写着“丙辰壬寅癸巳丁巳”。凝秋耳语道:“确是宋氏生辰八字。”凝秋协助亦蕊打理海定阁,上上下下人等的资料无不详知。亦蕊当下严肃起来,不由冷眼横相李氏。 李氏已褪了初时的慌张,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静。她仍跪在地上,平淡地说:“姐姐能否将此物给妹妹一观?” 亦蕊点头示意,凝秋将草人和木盒一并递了去。 “卑鄙!”李氏观后忿忿说,“如此拙劣的栽赃之术。这字迹,这草人,分明是匆忙所为,宋格格已肚痛十多天要是扎的话,这草人早被扎穿,可现在却连多余的针眼也无一。若施厌胜,定要找有道之士开光或法事方能有效,难道扎坏一个,再做一个吗?” 亦蕊笑着听着李氏解释,终于忍不住打断,说:“我知不是姐姐所为,若真是姐姐所为,怎会放置如此醒目的位置。在妹妹派人换被褥时,无动于衷呢?” 李氏脸上的乌去一扫而空,亦蕊亲手将她扶起,问:“姐姐的床榻是由谁来打理?近来是否有外人来过。” “李福晋的房间都是奴婢打理的!但奴婢绝无,绝无……”问兰急急应道,“对了,今个早上宋格格来过,带了好些东西,说是答谢李福晋这段时间对她照顾有嘉。” “那宋福晋是否有碰过床榻?”凝秋问道。 李氏和问兰对视了一眼,摇摇头。 “但是,宋格格一个人在我房里的时候,就不清楚了。”李氏突然说道,亦蕊的眸子亮了起来,李氏继续说:“问兰帮助云薇去收拾宋氏送来的东西,宋氏突然说想吃酸枣想得厉害,想家中娘亲怀弟弟是也是如此,我不敢怠慢,绯烟居里的奴才那时个个都忙碌着。我索性走到采凤苑叫了个奴婢,给送来。” 亦蕊知李氏不受胤禛宠爱,奴才们的活计也懒散不少,爱搭不理的。现下,无心去顾及那些,亦蕊嘴边马上要蹦出:“难道宋格格放的?”却见凝秋一个眼色抛来,生生止住。 凝秋恭敬地向二人福了一福,对亦蕊说:“福晋,服药的时间到了。” 亦蕊见她那眼色,心里已知道几分,笑道:“补补补,整日就是进补着。这草人既不是姐姐做的,烧了便是,奸人奸计也就不能得逞了。” 亦蕊走后,宋氏打发了下人出去,直勾勾地盯着草人看了看,那表情似失望,似不解。 回到明月楼,亦蕊打趣地与凝秋道:“为何无缘无故向我飞媚眼啊!” 凝秋假意搡了她一把说:“这媚眼,是让您别被李福晋说的话迷住了。” 亦蕊敛起笑容,说:“怎么?她不可信?” 凝秋说道:“福晋说的对,怎能把那东西藏在如此易寻之处。但福晋又错了,李氏不会,无论藏匿者是谁,就当是宋氏,难道不会存着一样的心思?每日奴婢们都要收拾床铺,而午后小憩时,李氏亦可能会发现。就凭这一点,李氏的话便有可疑之处。” 亦蕊听后,不置可否的点点头。 凝秋为亦蕊沏上一盏茶,唤来彩娟与云雁,说:“你俩好生伺侯福晋。福晋,永和宫对宋氏很是上心,让奴婢隔三差五报下情况,想来已四日未去了,奴婢去去就回!” 永和宫外,凝秋正在殿外等候德妃召见。 虽隔着一重殿门,但声音仍清晰、沉闷地传来。 “怎么说她怀得也是额娘的亲孙子?您再不喜欢云惠,也不能这么对她!” “怎么,你认为是本宫做的?” “难道不是吗?除了额娘,还有人那么厌恶云惠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上次事的奸佞,还没清理干净。” “你胡说八道什么?”声音一下抬高了八度。 “难道没有吗?想必额娘是不想让我好过,而这人现在又有了用武之地。” “本宫还没有那么丧心病狂,去毒害自己的孙子。你信也罢,不信也罢……”声音透着浓浓的无力感。 “但愿不是额娘,若是,我定然不会再罢休。”殿门被打门,胤禛冷着面孔,风风火火地走了出来。见凝秋在外,走过她面前时似乎缓了下来,但很快又迈开大步离去。 得到允许后,凝秋抬步向殿内走去。 “你来啦!”德妃有气无力地按着太阳穴,汀兰在一旁乖巧地递上茶盏,“宋氏那边有什么动静?” 凝秋答道:“日日戌时,肚如掼针,常痛至眩,已有十余日。” 德妃狠狠地一拍桌子,说:“这女人,连保住孩子的作用也没有。” 凝秋突然问道:“娘娘是否有听说过厌胜之术?” 德妃说:“当然听过,这是宫中大忌。难道你怀疑有人向她施厌胜之术?” 凝秋摇摇头,说:“厌胜之术仍迷惑人心,人心之狠方难以琢磨。奴婢只想知道,娘娘要宋格格活,还是死?” 好一会,方听德妃答道:“母子平安。” 凝秋回到明月楼,方知亦蕊已被李氏请去,据说是共商对策。于是,她慌忙往绯烟居赶去。 此时,亦蕊正与李氏弈棋,凝秋只得一旁伺候着。一个时辰过去,终以亦蕊险胜为结局。 李氏笑道:“妹妹高招,姐姐拜服!”凝秋一惊,直到上次来访李氏都是自谦为妹妹,怎么一会功夫就变了。 亦蕊笑道:“怡琳姐姐这是让我呢……不如我们三局两胜……”说着,又急急地去整理棋盘。 李氏用帕子拭着脸颊,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软声说道:“妹妹聪慧不打紧,手谈一局可是累坏姐姐这榆木脑子了。再说,晚上咱还要留着看戏呢……” 亦蕊一副心领神会的样子,向李氏眨眨眼。 一出绯烟居,凝秋就迫不及待地追问起亦蕊,和李氏商量了什么对策。 亦蕊明媚地笑道:“姑姑你莫担忧,怡琳姐姐人可好了。我们都计划好了,那始作俑者今夜让他乖乖显形”。 凝秋心中担忧,所谓旁观者清,她是不精棋道,但却发现,亦蕊下到险招时,着急心焦的表情一露无遗,鼻头和额前甚至渗与细细的汗。而李氏,未落子前,眼已到位,偶尔故作迟疑或烦恼而已,而且,对比亦蕊一口茶没喝,李氏喝了三盏茶和一块豌豆黄。要说李氏尊重亦蕊,不敢赢她,也符合此人性格,可为何今日却改口叫亦蕊妹妹?而她们间到底商量了什么?凝秋越想越怕,又向亦蕊喋喋追问。 酉时(北京时间17-19点),天色昏暗,永和宫外不远的一堵矮墙下,一个小鬟(即小宫女)正焦急地等着。好一会,她才见那人穿着件包头风衣匆匆起来,二人隐匿在矮墙拐角的暗影之下,极易不被人发觉。 只听来人急道:“今日,你可见都有谁去见过德妃?” 小鬟答道:“除了凝秋姑姑外,确实还有一人,但她形影匆忙,蒙着面纱,是汀兰姑姑带进去的。” 那人急得跺脚说:“废物,怎么不看个清楚。” 小鬟辩解道:“只知是个宫女姐姐,寻常服饰,汀兰姑姑让我们都避开。当时天色已有昏暗,奴婢又急着出来,未能细看。” 那人沉吟道:“那也就是刚去喽!”说罢,头也不回的走了。 采凤苑里,宋氏从御花园赏菊匆匆回来,就把屋里所有奴婢都使唤了个遍。 “咦?云薇去哪了?”宋氏慢条斯理地说,眼睛却在屋里扫来扫去。 “回格格的话,云薇担心您去了半天还不回来,到御花园寻您去了。”云惜答道。 “这奴才,还真是忠心。”宋氏的话中带着一丝讽意,说话间,云薇便回来了。 “格格,你可回来了,奴婢在菊苑找您半天了?”云薇焦急地说道。 宋氏不屑地说:“有那么久吗?菊苑那花匠在浇水修枝,弄得我一鞋的泥,没啥看头,早就回来了。”说罢,她抬了抬那沾满泥沙的花盆底鞋。 云薇忙道:“是啊是啊……菊苑今天的确够乱的,但奴婢担心您走深了,绕了一大圈也没寻到您。” “是嘛!”宋氏肚里暗自好笑,泥沙是在与小鬟会面的矮墙边沾上的,她抿了一口茶,突然喝道:“那你的鞋上,为何没有一点泥沙?” 云薇惊道:“奴婢,奴婢特别小心,绕过了。” 宋氏知她扯谎,继续诓道:“满道的残枝泥沙,如何绕过?我看你并非去了菊苑,而是去了永和宫吧!” 云薇一听,忙矢口否认。 宋氏冷笑,自荣妃告诉她,上次的事不简单,她身边肯定还有德妃派来的奸细。德妃怎会看她平平安安生下孩子,定要除之而后快。德妃能派人来采凤苑,难道她不会收卖永和宫的人吗?她深知小宫女生活的苦楚,就是想找个好主子,比起那些很可能倒打一耙的宫女太监可靠多了,就算真出什么事,一个小丫头话谁会相信。于是,她便收卖了一个刚进永和宫打扫的小宫女,这丫头虽然才九岁,但聪明机颖。短短几日,就为她打听到一个天大的好消息。那夜,她早早的布置好,等着胤禛来二进院,一举施展这几个月在琵琶上下的苦功了。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才有了这个孩子。一不做二不休,她与荣妃配合演了一场看似争执的闹剧,接下来自编自导演了一出肚痛的好戏。而今晨,她故意携云薇云惜从延禧宫致歉,又加演了一场摔盏拍桌,委屈惨寰的戏码。她佯装着惨白的模样回到采凤苑时,哭喊着说:“荣妃娘娘不让我有这个孩子,她说要不让我自己把孩子弄掉,要不就用厌胜之术害死我的孩子。”她心知,此事非同小可,若有细作在她身边,定会去报。 宋氏不理云薇争辩,说:“把云薇这个贱人给我绑进内室,听候四阿哥处罚。” 一件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七八个宫女太监无一个听命行事。自孕后采凤苑新增了几个奴才,新人们倒是有想蠢蠢欲动,被老人们一个眼色瞪回去了。云惜扶起云薇说:“格格想知道什么,就去永和宫,奴婢们从未做过违背主子意愿的事!”说罢,领着一干奴才走得干干净净。 原来,细作不是一个,而是全部!想必他们心中不可违背的主子,是德妃而非自己吧!宋氏苦笑着,自己费尽心思设下引蛇出洞的计,却发现自己被蛇群包围之局。就算她向四阿哥哭诉,万一那些奴才们之间作起伪证来,那她可得不了便宜。幸亏,这事还没完,今晚就让另一个人也尝尝这受冤的滋味。想着想着,宋氏的唇边起了一丝狞笑。 17.第17章 美人心 海底针 自胤禛认为宋氏肚痛属实,在戌时左右定会到来,至少陪她度过最疼痛的时分。宋氏知酉时将过,戌时即到,暂时也不管那云薇云惜,自顾麻利地拔了珠翠、卸了脂红,躺在床上,将前情后路全想了一遍,等着胤禛前来。 果真,胤禛很快就来了,他见宋氏已躺在床上,一副苍白模样,赶忙坐到床沿,关切地问:“又肚痛了么?”宋氏流着泪,一手捂着肚子,一手紧紧抓住胤禛的手,可怜兮兮地说:“孩子,孩子好可怜!” 未等胤禛再劝,宋氏突然大叫一声,随即抽搐起来,这是以前从未发生过的。把胤禛吓倒了,云惜云雁等一干奴才也不能再躲在门外,纷纷进来看个究竟。不一会,宋氏站了起来,双瞳发直,竟连鞋也不穿,撞开屋内的一个个人,行走如同飘影。 云惜怛然失色说:“格格这是怎么了?好像是鬼上身?”一众奴才面面相觑,胆小的更是不由退了几步。 “胡说!”胤禛身边的小成子说,“依奴才看,宋格格这有点像梦游。” “梦游?”所有的人不由都向飘忽行走的宋氏身上,会下台阶,会开门,不像传说中的绷直腿跳着走。 胤禛说:“跟着她,看看她要去哪?”除了一些胆小的奴才,这采凤苑的大半奴才都大着胆子跟胤禛、小成子后来走着。 眼见宋氏离开了采凤苑,便直奔绯烟居而去。绯烟居里,亦蕊与李氏正在下棋,忽见宋氏莽撞进门来,神色古怪,后来还跟着胤禛等一干人,二人均惊得目瞪口呆。 而宋氏进了屋后,直直地站了一会,突然又抽搐起来,软身在地。亦蕊见无人搀扶,连忙过去。云惜好意提醒说:“福晋小心,格格可能是鬼上身呢!” 李氏斜觑她一眼,说:“什么鬼不鬼的,这是宫中大忌。”说罢,亲手去扶宋氏。而此时,宋氏悠悠醒转,迷迷糊糊地说着:“我这是在哪啊?孩子,孩子还好吗?” 李氏温言劝道:“妹妹,孩子很好,你在我的绯烟居。” “绯烟居?我怎么会绯烟居呢?”宋氏四下张望,哭道:“四阿哥,妾身刚才肚痛,迷糊中见到我们的孩儿,正大声向我呼救,他在前面跑,我在后面追。可是,为什么在绯烟居?” 亦蕊、李氏相对一言,只听胤禛冷冰冰地说:“你的意思是孩儿引你来害他的人处?让你救他对吧!” 宋氏已哭得梨花带雨,断断续续地说:“或许吧……但一定不是李姐姐啊!不会的……” “既不是,那走吧!”胤禛抬脚欲走。 宋氏心道,惨了,坏事了。正欲开口挽留,只听亦蕊道:“四阿哥,请容妾身一言。” 胤禛转过身,亦蕊徐徐道来:“宋格格大张旗鼓地驾临绯烟居,打得是谋害皇嗣的旗号,若不能还李姐姐一个清白,往后若宋格格的胎有个三长两短,李姐姐如何自处?” 李氏也福下身去,恭声道:“妾身问心无愧,愿意接受任何搜查盘问。” 胤禛点点头,说:“蕊儿说得也不无道理,既然怡琳也愿配合,这样,云惜云薇,你们去搜搜这间屋子,看看有没有发现?” 亦蕊笑道:“云惜云薇是采苑居的人,妾身觉得若要公平清白,最好由四阿哥身边的人去搜,例如小邓子。” 胤禛冲小邓子使了个眼色,后者“喏”一声,开始检查起来。由于并不需要搜查整个绯烟居,而是李氏寝室,因此,很快就搜了个遍。小邓子前来回来:“四阿哥,除了床榻,其他地方都已搜过,无可疑。” 胤禛知宫中规矩,太监不得碰女子床榻。他本身就不信李氏会做这样的事,站起来准备走,而这次亦蕊和李氏均无再开口挽留。 宋氏心知错过这个大好机会,就白费了她一番心思。于是,她扑向床边,拉开睡铺拐角处的小屉,迅速取出那细心藏匿的小匣,哭喊着奔来,道:“这就谋害我孩儿的罪证啊!求四爷做主。” 胤禛打开小匣,内里赫然是一个针扎的草人,背后有一黄纸。众人不由私下嘀咕起来,敢情还真是这李福晋嫉妒成性,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亦蕊笑笑说:“宋格格还真是厉害,第一次见这匣子就知道是罪证?” 宋氏顿时面如土色,暗怪自己操之过急,眼看就坏了大计,结结巴巴地应对道:“孩儿既然能带我来到这儿,找害他的人,也能引我去找害他的物事。” 亦蕊又说:“那孩子未成形便有如此灵性,长大后真是不得了啊!” 宋氏以为计谋已成,傲然说:“四阿哥和我的孩子自然与众不同!”接下来,她指着李氏喝道:“你这贱人!为何要出计谋害我!”说罢,她上前就给了李氏几个干脆的耳括。 这一下,出乎亦蕊所料。瞬间李氏的脸颊已泛红,发髻都有些散乱了,她咬着牙不为自己辩解,但泪却忍不住流了出来。 宋氏还欲再骂,却听胤禛在身后严厉地喝道:“你这贱人,还不跪下!” 宋氏心喜,对着李氏说:“听见没,四爷让你跪!” 背后的声音又道:“我是让你跪,宋云惠!” 宋氏转喜为讶,膝盖却不由自主跪了下来。只见一张黄纸飘到面前,胤禛说:“看看,这是什么?” 宋氏拣起纸一年,黄纸上眷写着“丙丑壬寅癸巳丁巳”,与自己的八字有一字之着,看来是被李氏洞悉换了。宋氏一夜之间连设两套,两套均被摧毁,心中气苦,强辩道:“就算不是妾身的八字,李氏向他人施厌胜之法,也属犯宫中大忌,理应受罚。” “宋云惠啊!”胤禛苦笑道,“你到现在还嘴硬,你可知八字年柱中并无丙丑年?李氏向一个无需有的八字下术,有何意义?” 一般人都是找算命批八字,皇宫则有钦天监,对八字算法的确鲜有人知。宋氏小心翼翼地说:“或许是李氏匆忙间写错了呢?” “写错!哈哈哈……”胤禛不怒反笑,“宋云惠啊,亏得我还相信你。当福晋与我说,你设计陷害李氏时,我还不信,果然,难倒你觉得本阿哥是你手中的果子,任你摆布么?” 宋氏知计谋失算,最早在海定阁就是她说的算,后来亦蕊来了,亦蕊是嫡福晋,性子也好,偶尔去气气她便罢,也未曾想过害她。但这李氏,出言谨慎却咄咄逼人,一股威严气势强不可挡。宋氏甚至想,若有一天这李氏当了嫡福晋,她定然没有好日子过。此时,趁四阿哥对李氏无甚怜爱,而自己又喜得贵子,定要借机除了这祸害。没想,反被李氏倒打一耙,想到此,她不由向李氏望去。亦蕊一手扶着李氏,她的双肩在微微颤抖,显然还在为了刚才那几个耳光而委屈。今日李氏着一袭浅白色银纹锦裙,裙上零零星星布了许多梅花绣纹,清雅中发出贵气,她很少如此装扮的,想来……呵呵,宋氏好似明白了什么,但她已无机会了。胤禛下令,软禁宋氏采凤苑,待孩子生产后,再行处置。 宋氏被带下去后,胤禛走到李氏旁,只见她愁眉啼妆,我见犹怜。胤禛又与亦蕊一块劝慰了半天,李氏这才颤巍巍地止了哭泣,便喊问兰取她的玉瓶来。亦蕊见那玉瓶精致,似整玉雕成,触手生温,但觉有趣,拔开塞子一闻,更是一股馨香迎面袭来,似兰非兰,似麝非麝。 李氏捂着胸口道:“福晋当这是什么好东西呢?我自幼有心郁病,情绪激动时,便会心绞难忍。终求得名医,调制这丸药,心绞时服下一丸便可。” 亦蕊忙道:“还好还好,有这救命的方子。”说罢,便让问兰倒碗水来,亲自服侍李氏服下丸药。 李氏皱眉说道:“已过戌时,四阿哥与福晋早些回明月楼安寝吧!” 亦蕊见她仍疼痛不已,说:“这丸药怎么不起效用?姐姐还如此疼痛?” 李氏苦笑道:“这丸药服下,快则半个时辰,慢则两个时辰方才起效。” 亦蕊忙与问兰将李氏扶上床,掖好被角,温声说:“妹妹今晚留下陪姐姐可好,姐姐这样,妹妹可放心不下!” 李氏一凛,忙笑着答道:“有奴婢们伺候就行,哪里敢让姐姐照顾。” 亦蕊见李氏捂着胸口直哼哼的样子,李氏又坚决不让自个留下,转过头,见胤禛虽不说话,却也一脸关切地望着这边,便说道:“姐姐既然体恤妹妹,那妹妹便回明月楼去。但姐姐这样,我实在不放心交给下人。夫君可愿代劳?” 看着亦蕊有点调皮的眼光,心中又的确挂念,胤禛便点了点头。 自那夜胤禛留宿绯烟居后,没过几日便又去了一晚,一月下来,也个十日左右在绯烟居了。 大约三个月后,绯烟居也传来喜报,李氏有喜了。 凝秋见亦蕊忙乎着收拾给李氏的贺礼,心中暗自苦恼,正巧亦蕊让她先将一批东阿阿胶送去给李氏。凝秋一人便先行来到绯烟居。 凝秋见到李氏,恭敬地行了礼,将阿胶呈上。 李氏笑盈盈地收了,遂让问兰上茶,又拿了一块银子打赏凝秋。 凝秋朗声道:“李福晋的礼,凝秋不敢收。凝秋在宫里伺候主子已愈十五年,李福晋是否有心听奴婢说几件宫中趣事?” 李氏笑了笑,让下人们都退了下去。 凝秋见这场面,说:“李福晋果然是个明白人,这样,咱们说话也痛快。以前,宫中有个答应,为了上位,不断拉拢受宠的嫔妃,好让皇上多注意自个几分。甚至在她发现自己被另一名答应陷害时,并不扬声,而是拉上了宠妃,利用宠妃的嘴,皇上对她的信任,为自己洗清冤屈的同时,还将那害的答应打入冷宫。这种一石二鸟之计,在宫中可谓经典。” 李氏鼓掌道:“精彩,精彩,真没想到姑姑如此会编故事。” 凝秋也不说穿,道:“凝秋不想弄出什么是非。德妃要福晋平安,要宋格格母子平安,这就是凝秋的职责。李福晋若闲来无事,奴婢大可多讲几个勾心斗角的故事您听。” 李氏笑道:“多谢姑姑,福晋与宋格格母子平安也是我最大的心愿,凝秋姑姑你若有事先忙去吧!我也有些疲累了!” 凝秋退出后,李氏方显了狰狞面目。那日上午宋氏来探她,鬼鬼祟祟的,分明有他意。李氏也乐得给她个机会,看看她使个什么诡计。后找出藏在床屉里的暗匣,心知就算把此物缴出,也依然会让人怀疑她作贱心虚终自首。她知胤禛近日在摹画,便作了一幅,欲请他在鉴赏,再寻个机会意外让他发现。却没想被亦蕊撞了个正着,她便将计就计,利用胤禛对亦蕊的信任,将局势把握在手里。后来,更是想法子将胤禛留下。只是床屉太不容易“意外”发现,当时就随便裹在被里。没想,居然被全程关注的凝秋看了出来。若要除亦蕊,必先除凝秋,我李怡琳怎会输给任何人? 这时,问兰倒茶进来,关切地问:“李福晋,你还好吧!怎么面色如此苍白?” 李氏忙将攥紧的手一松,笑道:“没没,刚和姑姑讲了个故事,让人回味。谢谢你问兰!” 问兰忙道:“难得跟了您这样一个好主子,又心善,对下人又好。奴婢怎能不上心。” 李氏慢慢品着茶,却没将问兰的话听进耳去。她向来知道,要取胜,就只能靠自己,其他人全然都是不可信的,尤其是宫中见风使舵的奴才! 18.第18章 龙转凤 转眼过了康熙三十三年正月,也不知是凝秋的话真的镇住了李氏,还是由于宋氏软禁在采凤苑,不得出来生事,日子过得风平浪静。 这一日,汀兰、玉兰奉荣妃命前来海定阁送补品,在明月楼里,亦蕊领着李福晋接待了她俩。 亦蕊闻着长长的清单,笑着说:“回去替我、李福晋与宋格格多谢荣妃娘娘好意,改日我再亲自去延禧宫与她行礼。” 汀兰福了福,朗声说:“荣妃娘娘说了,东阿阿胶、一品燕窝,对孕妇都是极好的,特意让奴婢送来。”凝秋听了,这汀兰语句带剌,分明嘲笑亦蕊受宠最多,却无怀上。她斜睨亦蕊,后者仍面带微笑,连连称是。唉,福晋真是单纯。 汀兰又提及:“怎么不见宋格格,听说眼下便要临盆,荣妃娘娘特地让奴婢带几句话,要当面嘱咐呢?” 亦蕊说:“宋格格现下在采凤苑,你一会过去便是了?” 汀兰看似愕然道:“采凤苑还有住人吗?奴婢刚才路过时,瞄了一眼,满院狼籍,还以为是废院一座呢?” 亦蕊知道胤禛一向不喜欢将家事向外人多说,宋氏软禁之事也不便相提,迟疑着不知找何借口。 只听李氏对亦蕊笑着说:“姐姐你可知,怀孕的人脾气特怪。妹妹前几日也犯了这毛病,奴才们有个什么动静,就惹得我心情烦燥,最好他们都出去,让我避个安静。想必宋妹妹也犯了这毛病了,她月份大,更宜静养。” 亦蕊颌首道:“说的是。不过,一会我派人到采凤苑去看看,若真是奴才们偷懒,定严罚不怠!” 汀兰这才软了口气,行了礼,带着玉兰去了采凤苑。 采凤苑中,宋氏一见到汀兰,被捕过去抱住嘤嘤哭起。汀兰皱皱眉头说:“莫如此,当心伤了孩子。” 云惜过来上茶,宋氏见她便恶狠狠地说:“贱丫头,我以为你一辈子都不会再奉茶呢?”云惜笑笑,垂手侧立。宋氏白了她一眼说:“这里不用你伺候,下去吧!”见云惜仍无动于衷,汀兰向玉兰使了个眼色,玉兰手携着云惜外头说话去了。汀兰是延禧宫掌事姑姑,虽不是主子,但也不是一般宫女可以得罪的,加之玉兰又塞了好处给云惜。屋里就剩下宋氏与汀兰说体己话,玉兰则在外把门。 宋氏说:“这一屋子的奴才平常鬼影儿也见不着一个,今个姑姑来了,反更得脸呢!” 汀兰说:“别说这话,荣妃娘娘让我来问问,怎么几个月也不得空去延禧宫?” 宋氏这下哭啼才月前发生的事,以及她被软禁的处罚告诉了汀兰。 汀兰大惊失色,说:“糊涂啊!那李氏,今日得见,多么个有心计的主,你这点小盘算,早被当做利用的把柄了。” 宋氏抹着泪说:“谁曾想呢?以为就算发现,她拿出来也不能赖在我身上,谁知她如此沉得住气。”说罢,又絮叨了一阵。 汀兰“唉”一声,说:“那现下,你如何打算?” 宋氏两手一摊,扁嘴道:“那我能如何?在这采凤苑与坐牢无异,这边的奴才虽不敢起加害之心,但无一给好脸色,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汀兰见这采凤苑尘土遍地,宋氏身上的衣裳也略有污渍,已知她失宠后奴才们也欺她,这本在宫中已见惯了,加之知道德妃安排的眼线更是唏嘘。可是,这宋氏却不知,还有更可怕的事等着她。汀兰悯人之心虽起,但主子交待的事还是得办。 汀兰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宋氏,俯耳说:“荣妃私下找人帮你占了一卦,说你这胎怀得定是个女孩。这里共有九张符纸,烧成符水服下,你肚里的女孩就会变成阿哥。” 宋氏喜形于色,攥紧手中纸包,说:“当真?” 汀兰拍拍她的手,说:“伺候的人,我会回禀荣妃娘娘,让她帮你换几个可心的。” 过了几日,荣妃果真让内务府派了四名宫女过来,说是多些人手伺候孕妇,分别派到了采凤苑和绯烟居,另,荣妃让玉兰来采凤苑小住,伺候到宋氏诞下胎儿。 玉兰来了采凤苑后,一干奴才便不敢怠慢,认真开始干活,而近身的云薇云惜也被派去做了杂活,由新来的竹心、莲儿近身伺候宋氏。玉兰每日服侍宋氏乖乖喝下符水,那水极涩,难以下咽,但宋氏想到小阿哥能取悦胤禛一咬牙就忍了。 凝秋提醒亦蕊,有个延禧宫的人在,福晋体面上的事总是要做的。于是,亦蕊下令打了赏,也与李氏隔三差五地到采凤苑坐坐。亦蕊心善,与宋氏接触几次便前嫌尽弃,加之她怀着胤禛的孩子。听玉兰说怀了孩子要走动走动,晒晒太阳,她便说服了胤禛让宋氏的活动范围扩大到海定阁及临近的御花园。李氏心内虽有不满,但表面上仍称赞作喝,令阁中上下对她的胸怀人品又看高了一分。 这日午时,宋氏刚服下符水,胸口正隐隐泛着恶心。忽听通传,亦蕊与李氏来到,便打叠了笑脸迎上,说:“姐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不该在明月楼进午膳么?” 亦蕊坐下后,说:“今个天寒,我让御厨备了个羊肉锅子,《千金方》中提及:‘羊肉主暖中止痛,利孕产妇’,而张仲景也写了个‘当归羊肉汤方’。咱们今天就按这个方子炖煮的,借采凤苑的宝地,与两位姐姐一共食补?” 说话间,那羊肉锅子便上来了。亦蕊先为二人分别盛了碗汤,笑嘻嘻地看她俩喝尽后,三人举箸取食。只听宋氏“哇”的一声,吐了一地。原来宋氏已强忍符水带来的恶心劲多时,一碗带着浓重当归味和膻味的羊汤下肚,再也忍耐不住。一旁伺候的玉兰赶忙唤人来清洁,自个又帮着宋氏拭嘴、扶她至软椅处靠靠。 亦蕊略带紧张地说:“姐姐怀孕已八个月,早应过了害喜症状,之前也喝过羊汤,今个是怎么了?” 宋氏面色憔悴倚在椅中,玉兰答道:“宋格格近日有些体虚,进不得大补。福晋心意我家格格领了,奴婢要派人清理这里,怕污了两位。还请……” 亦蕊知她话中之意,失望地说:“罢了罢了,还请姐姐莫见怪。改日我问清了再请姐姐共膳。” 待亦蕊、李氏走后,玉兰忙俯身问:“格格,刚才您有没有将那灵物也吐了出来。” 宋氏欲哭无泪,道:“我怎晓得?能不能补救,玉兰,你帮我问问荣妃娘娘?” 玉兰不比汀兰在荣妃那得脸,她知荣妃派她前来就是为了办好这件差事,万一事情做砸,定要责罚于她。当下也不给个好脸,说:“这灵物可是轻易得的,你若要补救,自个找荣妃娘娘要去。”说罢,扭腰走了。 宋氏哪里敢去,只能暗暗祝祷符水已起灵效,不会因呕吐而失了作用。 没过两月,宋氏临盆了,她一直认为的阿哥,却成了位小格格。 胤禛、亦蕊、李氏一同去看望刚出生的小格格。亦蕊抱在怀中不肯撒手,不停逗着她,又笑又叫。胤禛反而没她那般欣喜,却也被那孩子苹果般的小脸逗得喜不自胜。 过了一日胤禛在绯烟居留宿,次日便下令:“责宋氏其身不正,小格格由福晋暂时代为抚养”。亦蕊听了此令,急忙去找胤禛,请他收回成命。 胤禛说:“宋氏出计陷害怡琳,本就应处罚,只因她身子有孕便暂缓着。怡琳向我求请,说宋氏既顺利诞了小格格,对皇家有功,也就免了她的处罚。但她其身不正,如何教育孩子?” 亦蕊忙说:“这世上对孩子最好的便是亲生母亲了?就算宋姐姐做了错事,生生分开她们母子也太残忍了?” 亦蕊不知这几句无心之话,重重地敲在胤禛的心上,亲母德妃对他何曾好过。胤禛说:“不用再说,蕊儿,你去将小格格接来吧!” 亦蕊还想再求情。 胤禛变了脸色,坚定地说:“怡琳说的对,会陷害别人孩子的人不配做母亲。不用求情。蕊儿,你是我的嫡福晋,家中事务处置你要向怡琳多学学,公平严明。” 亦蕊听了这话,听得哑然退下。 采凤苑里,亦蕊要将小格格抱走,更是一片呼天抢地。亦蕊苦苦相劝,却引来宋氏激烈的反抗。虽是女娃,但总是娘身上的肉啊!最后,更是赤着足跑到了屋外。 亦蕊心下拿定主意,先养着小格格,再找机会说服胤禛将孩子还给宋氏。可她不曾想到,上天是否愿给她这个机会? 延禧宫 荣妃大喜,说:“汀兰,给我拿一百两香火钱赏那道士。果真有效,九张符就将阿哥变成了格格。” 汀兰说:“是,奴婢还要再带什么话吗?” 荣妃想了想说:“再求个多子符,要生男孩的。给三阿哥福晋董鄂氏服下。之前,这道士说,宋氏的八字克着董鄂氏,将本是她的阿哥给生生抢去了。现下,宋氏生了个格格,该促促她快怀上了。” 汀兰柔顺地应声,心中暗嘘,荣妃本是想用阴毒招数损了宋氏的孩子,她好容易说服荣妃,让道士起了个龙转凤的符。好在宋氏的确生了个格格,要不,她的手上会不会又多了一条人命? 19.第19章 玉容似带春寒怨 这年的冬天似乎特别的长,已过了惊蛰,仍寒风剌骨,春寒料峭。 亦蕊将小格格抱到明月楼的第五天,便亲自前往采凤苑,对宋氏说:“我一定为你向四阿哥求情。实在不允,待你出了月子,便日日来明月楼陪伴小格格。” 宋氏双目噙泪,连连嘱咐亦蕊照顾小格格,母性之爱,溢于言表。宋氏自生产后几乎就没能瞧清小格格真颜,听亦蕊提及小格格一日一变,终于忍耐不住,苦苦哀求见小格格一面。亦蕊心软之下,第二日便抱了小格格同来采凤苑。宋氏见了,不由亲啊肉啊唤了起来。亦蕊笑道:“这孩子生下就如此白净,这几日越长越可爱了。”宋氏又哭又笑,舍不得放手。小格格似乎认得亲娘般,死揪着宋氏的衣襟不放手,还“格格”笑了起来,天伦之乐荡漾在小居之中。一阵冷风吹散这温馨之气,只见李氏挑帘进来,带着一身寒气,坐下说了几句客气话。李氏似笑非笑道:“今日小春日寒,绵绵细雨,姐姐怎带小格格外出了?” 宋氏知她话中隐义,懒得与她委婉,说:“宋姐姐是采凤苑的稀客,怎的一来就这么说话?” 李氏听而不闻,对亦蕊佯笑道:“我听说小格格来了采凤苑,几步路的距离,我是担心小格格,来提醒姐姐的。” 宋氏“哼”一声,不再理她,继续逗着怀中难得相见的女儿。 亦蕊见状,忙打起了圆场,说:“李姐姐月份也大了,这几日确实寒,不适合常外出走动,想见见小格格也是关切之情。四阿哥虽说将小格格给我抚养,但宋姐姐毕竟是生母,偶尔见见也是人之常情。”见到李氏满面寒霜,亦蕊知她不快,在采凤苑也坐了近一个时辰了,便抱起小格格离开了。 与李氏一块踏出采凤苑,凝秋赶忙为亦蕊打起伞,奶娘则抱着小格格。突然,李氏停下脚步,拉着亦蕊的手,淳淳相劝:“得蒙福晋高看,无他人之际,让我叫你妹妹,姐姐现下有几句好言相向,不知妹妹听不听?” 这日天气确实寒冷,斜风细雨,零零地飘撒在众人身上,偶尔夹带一阵寒风,都会让人打个哆嗦。但见李氏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亦蕊不好相拒,便笑着点点头。 李氏说道:“妹妹心慈,但心慈是最易与人利用的。宋氏陷我于不义,我已不想太过计较。但若失了规矩,以后如何服众?妹妹是嫡福晋,更要以身作则,执法严明。”一席话,说得亦蕊连连点头,接着李氏又絮絮交待了许多。众人已在冷雨冰风中站了一刻钟的时间,忽的一阵大风吹来,将亦蕊的半边身子都吹湿了。 凝秋实在看不下去,便插嘴道:“李福晋有话,请移步明月楼。天寒地冻,可别淋坏了您和肚子的孩子!” 李氏抿嘴笑道:“顾着说话,全然忘了这些。妹妹快带小格格回明月楼吧,姐姐也要回绯烟居了!”一众人这才散去。 回到明月楼,凝秋连忙指挥彩娟、云雁为亦蕊更衣、上姜茶,而奶娘也急忙去帮小格格换下淋得半湿的襁褓。彩娟着急地说:“小姐这是上哪淋了一身雨,怎会如此不爱惜自己?” 凝秋忿忿说:“还不是那李福晋,在哪说话不好,偏要在院中。这风这雨的,她不顾着自己,也全然不顾福晋和小格格了。” 亦蕊双手捧着热茶盏,说:“姐姐也是好意一片,不该拂了她。” 夜间,亦蕊突然发起高烧,而小格格也咳嗽不断,一张小脸咳了个通红。 胤禛前来探视,问:“福晋在明月楼好端端的,怎会病的,连小格格也一并病了?” 凝秋、云雁几个都知道胤禛不喜亦蕊去采凤苑,更别提带小格格去了,但也只得一咬牙吐了实情。 太医正在请脉,听闻情由,便说:“这就是了。想必福晋和小格格都是由于风邪入侵,寒气上身。福晋较为严重些,微臣这就开方煎药,服上三日,应有好转。而小格格年幼,先尝试喂药,若不行则需由奶娘服下,再通过乳汁将药效传给格格。切记,要注意保暧,勿再受风。” 胤禛双目一瞪,说:“你们这些奴才,福晋心软,你们也不劝着。好好服伺福晋和小格格,待痊愈后再与你等算账!” 胤禛体恤亦蕊病体难自顾,就想将小格格交李氏照顾,李氏却以身怀有孕推拒了,并对胤禛说:“福晋和小格格都由王太医照顾,而明月楼也暧和,为了方便照顾,还是在福晋处妥当。” 的确,明月楼为了保暖,烧上了已停的地龙,炭炉里也加足了银炭,温暖如春。亦蕊在服了五日药后,已然痊愈。可是小格格的情况却每况愈下,亦蕊与胤禛使劲了所有的法子,在小格格边上多加了两个火盆,又让奶娘服药,仍不见好,小格格终于在十三日后早殇了。 当这个消息传到采凤苑时,小格格已入殓封棺。宋氏当下顾不得仪态及规矩,直冲进正殿,殿中安置着朱红色小木梓棺。胤禛、亦蕊等一干人,已身着素服,默默哀泣,奴才们更是哭得哀声动天。宋氏泣数行下,扑下小棺,撕心裂肺地哭喊,在场人人无比触目恸心。 李氏盈盈上前,凄声道:“小格格命数如此,逝者已矣,姐姐请节哀!” 宋氏哪里有心情管她是虚情,还是假意,已然泣不可仰。 亦蕊对小格格不幸病逝之事,不仅痛心不已,而且深感内疚。当下见宋氏惨状,哀声道:“姐姐,是我不好,对不起你的嘱托。”为了小格格的事,亦蕊已操劳为日,无甚休息。此时情绪激动,膝下一软,险要给宋氏跪下,幸亏凝秋紧随身边,搀住了她。 亦蕊哭道:“你这奴才,拦我做甚?我辜负姐姐,就算下跪磕头也难叙我追悔莫及之情。” 宋氏迟缓着转过头,眼角凛冽的寒光,如同匕首般扎进亦蕊心里。 小格格终于袝葬黄花山,宋氏开始不吃不喝,连头发也一把把下掉。亦蕊对她歉疚极深,不敢去看她,便每日催促胤禛前往。胤禛失了长女,心情本有些低落,见到宋氏那惨样,宽慰不成,更添哀伤,干脆连明月楼也不去,以照顾李氏的情由,夜夜宿在绯烟居。 见亦蕊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凝秋毛遂自荐前去一试。亦蕊心知宋氏与凝秋之间,素有嫌隙,一时也想不出更好的主意,便准了。 采凤苑里,冰冷无声。竹心、莲儿两丫头也是个随波逐流的主,自玉兰回延禧宫,宋氏又无法母凭子贵,她俩也随了云惜等人,对宋氏不理不睬。宋氏并不在意,除了以泪洗面,便是瘫在床上。凝秋进屋时,见到的便是这么一般景象。 凝秋在床沿斜签坐下,床前地上是一摊打烂的瓷片及发酸臭味的食物。凝秋温言劝道:“你不吃不喝,小格格便会回来吗?你不想让她安心吗?”说罢,她打开带来的食盒,端出一碗温热的米汤,继续说:“今日肺腑之言,奴婢就不拘于宫规礼法了。你我相识多年,虽谈不上有多深的情谊,但你,我是知道的,是个心气极高的主儿。你几日不肯进食,那些奴才又是个趋炎附势的东西,别说助你排忧解难,怕只能给你心上添堵。你要这么去了,我也拦不住你。但你甘心吗?你想要得到的,还没得到呢?” 米汤送到宋氏唇边,却又流了出来。凝秋见苦劝不成,只得激将,便说:“难道你不想为小格格报仇吗?” 宋氏听闻,眼里闪过一道异光,艰难地发出几个声音:“乌……拉……那……” “错了!”凝秋说,“福晋为满足宋格格思子之情,不惜犯四阿哥责怪;为照顾小格格心力交瘁,拖着虚弱之体日夜呵护。小格格确实是命数如此,你千万不可怪到福晋身上。” 宋氏偏过头去,一条细细的涓流从哭得早已干涸的眼中涌出。 凝秋扳过她的身子,直直看着她,说:“你记清,若说世上有人促了小格格这早殇的命格,那人就是李——福——晋——”当下将那日在庭院淋雨一事细细说了,凝秋心知那李怡琳城府颇深,积极在阁中人面前表现能干的一面,隐隐有更胜亦蕊一筹之局面。凝秋极望能让亦蕊有机会看到李氏真面目,始终不得良机,但若能将与宋氏联盟,也不失为一个好机会。于是,难免在描述中多添油加醋了几分。 果然,宋氏听后,双目渐渐有神,最后,居然硬撑坐了起来,任由凝秋一勺勺将米汤喂了进去。 亦蕊听说宋氏精神好转,十分高兴,将采凤苑的一众奴才们狠狠地处罚了,并要求他们好生照顾宋氏。 到了第十日,宋氏居然前来明月楼拜见亦蕊,二人相谈甚欢,前隙尽弃。 绯烟居,李氏正喝着一盏羊奶,嘴角露出冷冷的笑。一个稚气未脱,一个蠢笨至极,结盟?这种主意定是凝秋出的。想到此,她的脸色不由严肃起来,宋氏是胤禛第一个女人意义非常,亦蕊是胤禛当下最宠爱的嫡福晋。她早就明白,女人之间的斗争,永远不在事实与真相,而在于男人的信任和爱。这方面,亦蕊与宋氏的能力不可小觑,若二人结盟,她还有好日子过呈?欲得更多,须斩阻碍,首当其冲,凝秋,留不得! 20.第20章 生死关头 宋氏在亦蕊的关心下,日渐康复。 李氏那边倒开始渐渐令人担心,她怀孕已足十月,肚子越来越大,可是却没有生产迹象。太医说,若再不生产,恐怕大人小孩都有危险,但谨慎起见,却迟迟不敢施行催产之术。又过了五日,李氏渐感头晕,但肚子仍无产前的阵痛之感。太医院几经商量,得胤禛首肯,并提报惠、荣二妃后,方下了催产汤给李氏服下。连续报用了三日后,终于,李氏有了痛感,海定阁上下大喜,稳婆等都是早已备好的,匆匆就进了绯烟居。 可是,一连四五个时辰过去了,光听到李氏喊痛,就没能见婴儿的啼哭。转眼已到戌时,亦蕊、胤禛正着急地与太医商量对策,只听来报德妃驾到,忙出外迎接。胤禛恭敬地说:“额娘来了……” 德妃着急地望着屏风内的产室,说:“一早说李氏有了动静,本宫欢喜得不得了,怎地到了这个时辰,还未生产?可让人忧心了。”说罢,便要向产室内走去。 凝秋急急拦住说:“娘娘,产室血腥气大,您就别进了,有刘稳婆在呢!” 德妃一拍手道:“这刘稳婆是个可靠的,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呢?” 产室内的刘稳婆听及有人提及,便走了出来。这稳婆一见德妃的服饰,便知是个尊贵的,立刻跪下磕头。德妃说:“不忙磕头,这李福晋的胎怎么如此之久还没顺利生产啊?” 刘稳婆在凝秋的搀扶下站了起来,借机抹了抹头上汗,说:“娘娘,这种情况奴婢以前也遇见过。不过李福晋这不是胎位不正,而是胎儿头太大,卡在里头出不来。这要再不使方子,很可能会胎死腹中,甚至连大人都有危险啊!” 这话,之前太医和刘稳婆都与胤禛等人说过,但是胤禛放出硬话,大人孩子都得保,因此仍用着正常的接生手法。 德妃挥了挥手,刘稳婆又回到产室了。德妃转身,慈爱地看着胤禛说:“明日天不亮,你就得上早朝,听说你父王明日要提及授命九门提督人选一事,误了这事也不好。早些加去休息吧!”胤禛有些放心不下,望了亦蕊一眼,后者向他笑笑点点头,说:“休息吧,我在这,有消息我让人去通知你。”德妃却说:“福晋,你先服侍四阿哥睡下,再行过来。本宫在这等你便是。” 胤禛、亦蕊离开后,德妃攒眉蹙额,再次唤来刘稳婆与太医,问:“陈太医,你也算是宫中千金圣手了,对于李氏这胎,你竟束手无策?” 陈太医连忙答道:“李福晋这胎,月份过大,难以生产。产妇已经历五个多时辰生产,精疲力竭,胎儿更是有很大机会闷死在腹中。” 德妃冷眼相对,说:“按你这么说,就是一尸两命的局面喽!果然啊,太医院都是些废物!” 陈太医顿时变色易容,说:“娘娘明见,微臣之前向四阿哥提议金针催生之法,可力保大人或孩子之一,但四阿哥坚持要二者都留。金针之法本就有违宫规,微臣不敢擅用,只得先用汤药催产,参片续力。” 德妃沉吟一阵,说:“真的只能二者选其一?” 陈太医点点头。 德妃说:“救人要紧,本宫特许你使金针之法,下不为例!” 陈太医“喏”一声,又问:“敢问娘娘,保大人或孩子?” 德妃长叹一声,说:“手心手背都是肉啊,红颜薄命啊!” 陈太医也是个机灵的,听得这话,便知如何了。他取出之前备下的金针,进入产房,快速在李氏的合谷、三阴交、足三里施针,并取麦粒大艾炷着肤灸至阴。 李氏虽在生产中,但却对屏风之外发生的事听得一清二楚。德妃啊德妃,亏我对你素来尊敬,在子嗣与我之间,你如此轻易地抉择。若今日为了这孩儿命归黄泉,我怎地甘心。果然,这世上无一人是靠得住的,能救我的还是自己。此时,陈太医的施针的效力起了,李氏更是痛得死去活来。之前,她知胤禛要求大小都保,从未想过自己会因此丧命,而现在,若她再不用把劲,把腹中那块肉弄出来,她再了无生机。李氏用上了十二分的力道,却仍无法生产。李氏一咬牙,对那刘稳婆说:“你,你把手伸进去,把那孩子给我掏出来!” 刘稳婆惊慌失色,孕妇偶有胎位不正,稳婆会或许会用手相助拨正位置,这已罕有,可是这孩子过大的,却无这样生产的,等于是强迫将宫口撑大。 李氏见刘稳婆连连摆手,沉下脸来,喝道:“难道你要我自己动手吗?你若做不来,我就让人立刻将你这两手废了。” 刘稳婆吓得逃出产室,德妃正坐在椅上悠悠喝茶,产室内的动静她怎会听不到,只丢给刘稳婆一句话:“按她说的办,若本宫皇孙有个三长两短,你与你全家就一同殉了吧!” 刘稳婆知难逃此劫,只得尽力而为,又进产室,依了李氏的办法,加之针灸艾灸之效,约莫半个时辰后,只听产室内一片欢动:“生啦生啦!” 德妃也觉欢喜,刘稳婆将孩子抱出,二话不说,先倒提着孩子拍了几下脚心,那婴儿口中吐出此白沫,响亮的啼哭声,终现人间。亦蕊正巧此时进来,见到孩子顺利出生,就说:“生啦,是个阿哥还是格格?” 刘稳婆堆笑着一脸皱纹说:“恭喜娘娘,恭喜福晋,是个小格格。” 德妃笑着点点头,说:“陈太医、刘稳婆,今日你们辛苦了,赏!”奶娘从刘稳婆手中接过小格格,德妃这才想起问一句:“李福晋呢?” 陈太医回道:“李福晋由于产后气血虚弱,疲惫不堪,已然昏睡过去了。微臣已开了八珍汤等药材,李福晋此次生产身体亏损严重,需要较长时间细细调理方可再孕,否则极易流产。” 德妃大喜,赞道:“母子平安,本宫定要请旨皇上,受予你嘉奖。”陈太医、刘稳婆领赏谢恩后退下不表。 德妃对亦蕊说:“累了一天,你也先回去休息吧!若四阿哥已睡下了,就明个再与他说,免他过来。”亦蕊见那孩子正在奶娘怀中安睡,李氏也已入眠,便说:“儿臣明日一早再来,先恭送额娘回永和宫。” 第二日,胤禛上朝前欢喜地与亦蕊一同来绯烟居看望小格格,之后,亦蕊便留在绯烟居等李氏醒来。 辰时刚过,宋氏便珊珊来了绯烟居,亦蕊忙迎了上去,说:“姐姐怎的这么早就过来了?” 宋氏笑道:“只怕来得晚了,挤不进送礼的队伍。”当她看到小格格后,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了。亦蕊知她念及自己早夭的爱女,心下惭愧,唤道:“姐姐……” 宋氏抹抹眼眶,笑道:“没事没事,我只是看见这孩儿,心下欢喜!”说罢,从怀中掏出一副精巧的长命锁,递给亦蕊:“这是皇上亲赐的满月礼,可惜我那孩子没那福气。” 亦蕊忙接过此物,说:“姐姐之心,妹妹定会转告李姐姐。” 宋氏要过小格格,在怀中轻摇着,满面皆是慈爱,亦蕊在一边陪着逗弄着。初生婴儿爱啼哭,不一会,小格格便大哭了起来。 李氏产后体虚昏睡过去,却一直睡不安枕,听闻哭声,更是烦燥不堪,顺手摔了个床边用于拭汗的换水铜盆。众人方知李氏苏醒,宋氏轻拍亦蕊,使了个眼色,亦蕊知她不愿见李氏,也只能让她先行离去。众奴婢已进了内室,服侍李氏漱口、洗脸、整理等,亦蕊也忙走了进来,说:“姐姐醒啦!” 李氏微微点头,问道:“我那孩儿呢?” 亦蕊笑道:“尿啦,奶娘带去弄干净就带来。” 李氏见亦蕊手中持一长命锁,顺手接了过来,笑道:“妹妹有心啦,这长命锁真是精致!” 亦蕊说:“这物件是钦天监择的,皇上御赐的给宋姐姐的。可惜那孩儿无福在满月日时挂上此物,宋姐姐只望将所有的福气都续在小格格身上。” 李氏点点头,将长命锁放在枕边,说:“可惜了,之前我阿玛赠了一套长命锁。虽然不及这套名贵,却是外祖父的一片心意。” 亦蕊也不做多想,陪李氏说了话,又看了小格格。李氏又感疲累,睡了下去。 约生产上十日,亦蕊来到绯烟居同李氏商量小格格满月之礼。 亦蕊前脚进绯烟居没多久,德妃前来探望,通报太监见亦蕊和李氏正认真地说话,便小声告诉了侍立一旁的凝秋。凝秋不声不响却退出房内,向德妃施了个礼,笑着说:“奴婢得了一稀罕物,想献给娘娘。” 德妃知凝秋有话要说,便屏退左右,凝秋将其领到窗下,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窗下,屋内亦蕊与李氏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只听李氏嘤嘤哭泣,而亦蕊劝道:“姐姐,妹妹知因宋姐姐孩子新丧,委屈姐姐了。” 李氏不满地说:“宋氏先是陷我于不义,她的孩子去了,我的孩子也要连着受委屈么?” 亦蕊说:“满月当日,妹妹自当为姐姐设宴明月楼,邀请额娘下榻,共享天伦。” 李氏说:“妹妹啊,宋氏的孩子有皇阿玛亲恩,到我这里怎就没一点恩泽了?之前我与你说,请旨赐个郡主身份,你已吱吱唔唔。满月酒时,亦无邀请皇阿玛,怕你是瞧姐姐不起吧!”话说至此,已有恻恻之感。 亦蕊被逼无奈,说:“我已找四阿哥商量,只是皇阿玛已计划那时前往承德避暑山庄,不便相邀。” 只听屋内一片沉寂,明显是李氏不快无语。亦蕊只得安抚道:“皆时,我定邀请未随同皇阿玛避暑的妃嫔,都来为小格格贺喜。” 李氏这才话有喜意,道:“承妹妹情了,剃胎发执手安排的是哪位?” 德妃不再去听二人窃窃,心中已涌起对李氏的不满。那日生产,李氏要稳婆用手抓出胎儿,她并没有制止,为的也是拼死一试。但对李氏的胆色已暗暗惊异,完全不像之前表露的恭顺、文雅。今天听李氏句句占着上风,压得亦蕊,自个不动声色地让亦蕊帮着寻恩赐,真是深藏不露。 21.第21章 糖霜嘴 砒霜心 德妃在窗棂边上默默思量,凝秋则一脸冷霜侍立在旁,这一幕恰恰落在问兰眼里。虽然问兰听不见屋内任何风吹草动,但见那二人一脸肃容,而德妃很快不辞而别,心下不约嘀咕起来。 待亦蕊、凝秋等人纷纷散了,问兰寻了个与李氏独处的机会,将满心疑问禀了。李氏不由一颤,本想借亦蕊之手提高小格格的地位,自己也可落个母贵之位。德妃在宫中时长,自己的小心思瞒得过亦蕊,怎瞒得过她。 时逢不巧,小格格满月前五日,康熙领众宠妃嫔前往承德避暑山庄。原本德妃已答应亦蕊来参加满月礼,此次却失了信约,并让胤禛也留在承德,独独亦蕊留了下来。留在紫禁城的嫔妃因见满月礼上没有四妃,都推托天气炎热,乏力不适。但是各宫都送来小格格满月之贺礼,其中以延禧宫荣妃送了件云南保山南红玛瑙佛挂件最为稀罕,而德妃只是送了件金镶羊脂玉平安扣。 满月当日在明月楼的设宴,便只有亦蕊、宋氏。李氏见状,就不由眼圈就红了,搂着小格格轻摇,泣道:“女儿啊,你怎不是个男儿身,都没人疼你!” 亦蕊忙劝道:“姐姐,你看这佛手、看这平安扣,还有皇阿玛赐下的玉瓶,无一不是珍物。”说着,一件件叫人呈上来给她看。宋氏撇嘴只顾品茗,原本她就不愿来,可不知怎地这几日心中挂念着小格格,就来了明月楼。 亦蕊从李氏的怀中接过小格格,逗弄了一会,见到宋氏那万分渴望的眼神,便笑着递过去,说:“宋姐姐,快抱抱!” 宋氏迫不及待地伸出手去,刚刚碰到小格格衣角时,李氏喝道:“慢,奶娘,到时候喂奶了。”说罢,快步上来,接过孩子,递给奶娘。 宋氏眼中隐然有了泪花,凝秋见缝插针,拦住奶娘,道:“小格格还在熟睡呢……何不让姨娘抱抱?也不急着喂奶不是?”奶娘遂看着李氏,李氏不好再说,小格格顺利抱到了宋氏手中。宋氏欣喜若狂,温柔地抱着孩子,她自己的女儿尚未满月便离去,一腔母爱全情投在李氏孩子身上,似乎这个孩子便是自己的孩子一般。宋氏的表情无疑全看在李氏眼里,她表面温和微笑,内心不悦。想来李氏以命相赌,好不容易生出的孩子,怎可在一个晦气人的手中视为玩物? 亦蕊对宋氏一向愧然,见她爱子如狂,说:“要不,让小格格认宋姐姐为干娘,多一个人更疼她,岂不更好!” 李氏说道:“都是服侍四阿哥的姐妹,本就是一家人,说是干娘反而生份了不是?” 亦蕊还想促合,凝秋说道:“宋格格好生休养,未来定能为四阿哥开枝散叶。” 宋氏虽爱孩儿,但他人的哪有自己的好,心下通透,说:“福晋福泽深厚,我们都等着小世子快出世呢?” 亦蕊飞红了脸,与宋氏、凝秋一边打闹起来,一边逗弄孩,又反倒冷落了李氏。 宴散,绯烟居。 小格格交予奶娘抱下安睡,问兰正服侍着李氏更衣准备就寝。李氏突然双肩抖动,低声泣道:“我怎么如此命苦啊!” 问兰见状,不知所谓,劝道:“主子说哪里话?您身为四阿哥侧福晋,又平安诞下第一个孩子,小格格既健康又可爱,如此美满,他人羡慕都羡慕不来呢!” 李氏拉住问兰的手,让她在身侧坐下,拭了拭泪,柔声道:“问兰妹妹……”问兰听此话,立欲跪下,李氏拉住她的手,说:“无妨。我独身一人迈进这红墙四壁,遇到的都是高高在上的妃嫔,区区一个四阿哥侧福晋,在这紫禁城算得什么?你与我虽相识时间不长,但我从第一眼见到你,就喜欢你。从大婚那夜,到宋氏陷害于我,你也一路看了过来。四阿哥宠爱福晋与宋氏,只怪我自己不争气。但这孩子,是我自个拼着九死一生才得的,怎都不能让人害了去?” 问兰自李氏大婚那日起,便服侍在侧,往事不堪,历历在目。她看见的都李氏坚强温柔、大方得体的一面,此时,见李氏声泪俱下,不由愤愤,道:“是谁要谋害小格格?” 李氏两眼一睁,似惊慌地说:“这……我也只是猜测。那****不是告知我凝秋与德妃听窗一事,我思来想去,那日福晋与我嘀咕了几句德妃的不是,我笨口笨舌不会争辩,只是喏喏,想来德妃将我也狠将上了。” 问兰疑道:“这德妃是小格格的亲祖母,怎么也不会害了小格格?主子您多心了。” 李氏紧张地说:“她是不会要了小格格的命,但会将小格格给了宋氏,而我的命,也不知能否保住。福晋是四阿哥最宠爱的,自有人保着,娘娘的怒气自然就全放在我一人身上。凝秋是她的人,自会帮她寻我的空子,找个机会,或干脆害了我,或把小格格送予他人。” 问兰回想起今日宴会上的场面,心下信了五六分。 李氏“嘤嘤”哭道:“问兰妹妹,我待你如何?” 问兰点点头,说:“主子心慈仁厚,处事公允,侍候您是问兰的福气。” 李氏说:“那我认你做了义妹如何?” 问兰大吃一惊,不等她拒绝,李氏继续说道:“我知你祖籍湖南,我阿玛任长沙知府。待你年满二十五岁出宫,我望你能待我孝敬、照顾阿玛,尽一尽我女儿的本份。自然,李家上下也会待你如大小姐一般。” 问兰喜从心来,她从小父母双亡,被寄养叔父家中,她最渴望的就是有一个自己的家庭。若是年满出宫,成了老姑娘难嫁不说,恐怕还得回叔父家继续为奴为婢。问兰有点不敢相信这突如其来的福音,跪下说:“主子,奴婢从未想过出宫,就想在宫中伺候您一辈子!” 李氏敢忙携手扶她坐下,柔声慰道:“在宫中有什么好,我是没法子了,只望我们姐妹同心熬过几年,你能待我回去尽孝。” “主子!”问兰双目噙泪,李氏笑道:“叫姐姐!”接着从妆匣中取出一副龙凤金镯,说,“这是我出嫁时的嫁妆,且算得是姐妹的信物。龙的给姐姐,这为凤的就给妹妹了。” “姐姐!”问兰接过金镯,低声且感激道,沉吟半晌后,坚定说,“有问兰一天,就不能让人欺辱了姐姐去!” 李氏说道:“其实也怎么特别的,只是这凝秋,最好打发她去其他地方伺候,去了这眼线!”说罢,附在问兰耳边,低语一番。 过了一个多月,康熙等众人从承德返回紫禁城,胤禛见小格格又长大了不少,心下欢喜,对李氏说:“满月之事,是委屈你了,百日之时,定做安排!” 李氏笑道:“妾身代小格格谢过阿玛,但是就为了个小娃娃铺张浪费,甚无必要。四爷不必为此事上心,家人吃顿饭便是了。” 胤禛见李氏如此懂事,又是大大夸奖一番。 第二日,李氏让奶娘抱上小格格,到各宫答谢。一干人先行到了永和宫,德妃看过小格格后,笑道:“你看看她,耳朵长得和四阿哥一模一样,定是个有福之人。”李氏恭顺地陪着说了会话。 最后,李氏说:“上次额娘路过绯烟居却不入,是否怡琳有何处让额娘不喜了?” 德妃知道这事瞒她不住,但没想到她会如此直接提出,倒是让她一时答不上话。 李氏笑道:“儿臣有几句体己话,想与额娘,能否屏退左右?” 德妃点点头,众奴才都退下了。 李氏起身,重新又恭敬地行了礼,说:“请额娘务必相信儿臣!” 德臣冷笑道:“怎么?本宫说过不信你吗?” 李氏不敢起身,恭声道:“儿臣仍是汉人,能被额娘看重,蒙四阿哥宠爱,诞下小格格,已是大幸。从未想要得到更多,更不曾想与福晋相提并论。” 德妃“嗯”一声,并不说话。 李氏继续说道:“四阿哥身边的人中,儿臣年序最长,常见嫡福晋因年幼或为人所欺,或事无主意,不由便出言相帮,又不好拂了她福晋的颜面,只能暗中献计。想必额娘当初相重儿臣,也是为了能辅助福晋。” 德妃说:“你知道便好,别乱了自己本份。” 李氏说:“那是自然。有儿臣一日,定会与福晋同心协力,让四阿哥与娘娘重修旧好,辅助十四阿哥。” 德妃没想到这层居然也被李氏看出,不动声色,道:“你这份心,本宫领了,四阿哥与十四阿哥都是本宫心头肉,有什么辅助不辅助的!” 李氏一听这话,便知赌对了七八分,说:“四阿哥虽精明能干,但皇上认为其喜怒不定,处事过严。相反,十四阿哥虽然年功,但聪明好学,心存仁厚,皇上最为喜爱,将来定成大气。” 为娘的,哪个不喜欢听人夸自己的儿子,且李氏句句都点在德妃的心上,顿时哄得她眉开眼笑,说:“你先起来说话吧!” 李氏这才起身,已感觉双腿隐隐发麻,坚持说道:“儿臣对额娘忠心一片,耿言直说,还望额娘相信儿臣,不要再派人监视儿臣。” 德妃惊疑道:“监视?本宫并无派人监视你啊?” “啊!”李氏故作吃惊,道:“难道凝秋不是娘娘派来监视我的吗?凝秋促使福晋与宋氏联成一线,打压儿臣,儿臣正要为此来向额娘告饶呢!” 德妃手指在椅边轻叩,宋氏是荣妃的人,凝秋怎会如此做?难道,凝秋已被荣妃收卖。心中太多疑团不结,便唤李氏先行退下。 李氏笑着说:“儿臣还要去延禧宫回个礼,先行告退了!” 延禧宫 荣妃听着李氏的描述,越听越怒,最终竟然打烂了手中茶盏,喝道:“这贱人,居然私通德妃。本宫早知她是个不安份的东西,想学德妃,是啊,都是个奴婢出身的德性。狐媚妖的……” 李氏一副低眉顺眼的姿态,待荣妃稍作平静后,说:“娘娘,按说海定阁的事,不该来找您。但这宫中也唯有您最为公允,宋氏陷我于不义,可以不予她计较。她万一哪日,她对娘娘……” “她敢!”荣妃现在就像只好斗的公鸡,全失了端庄的态度。 李氏说道:“三阿哥深得皇阿玛之心,虽然我是四阿哥的人,但也不得不说一声惭愧。我定会劝阻四阿哥沉迷权政,让他多修心养性。” 荣妃突然冷静下来,似乎把全身的羽毛都收了起来,一下又恢复了高贵冷静的样子,缓缓说道:“你想……” 李氏说:“小女家门凋零,在宫中无依无靠,但求娘娘福荫。” 荣妃听闻,不住点头,长笑起来。 回海定阁的路上,李氏脚步轻快,心下甚喜。这两个笨人,夸夸儿子就中了计。谁说汉人不能做嫡福晋,受了宠,入了旗籍再抬旗,不就行了。福晋之位,她势在必得。 第二日,凝秋被传到永和宫。只听德妃冷冷说:“凝秋,三年期即将满了,明日你出宫去吧!” 22.第22章 谣言猛于虎 凝秋大吃一惊,离个这红墙围壁的紫禁城一直是她的梦想。可是,这个梦想有这么容易实现吗?她很快平静下来,行礼问:“不知奴婢做错了什么,惹得娘娘不快?” 德妃淡然说:“三年前,福晋刚入宫,需要个资深可靠的姑姑在身边提点着。这三年,你做得很好。本宫现在只是兑现承诺罢了,答允你的赏赐已备下,临行前来永和宫找元香取了便是。若无特别事宜,三日后,你便出宫吧!对了,不用来辞行了。” 凝秋自己也没有想到,当梦想即将实现,她心中并没有那么欢喜。反而,她却有了挂念,有了担心…… 德妃见她迟迟没有谢恩,表情怪异,已猜到她心中所想,“哼”一声,略带讥讽地说:“怎么?如今又不想出宫了?出宫的机会可就这一次,错过了,就再也没了。” 凝秋听后,磕了个头,惨白地脸说:“谢德妃娘娘恩典!” 回到明月楼,亦蕊正与彩娟、云雁,见凝秋面色凝重,亦蕊忙问:“德妃娘娘传你去,有何吩咐?” 凝秋向正正地行了个万福礼,低声说道:“谢福晋厚爱,德妃娘娘准了奴婢出宫返乡。” 彩娟第一个反应过来,惊呼道:“姑姑,你要离开?” 云雁相识凝秋多年,知她所愿,但也红了眼圈,拉住凝秋的手,不舍地说:“姑姑!” 亦蕊沉默了好久,心头酸楚,却硬生生挤出笑容,说:“恭喜姑姑得偿所愿,何时出宫,好让我帮你打点打点!” 凝秋小声说:“三日后。” “这么快……”众人皆感惊异,海定阁除了凝秋外,并无掌事姑姑,就算要内务府新派个过来,也需三五日时间,根本连情况都来不及交接。亦蕊说:“三日快了点,我还有很多事不明,要一一请教姑姑呢!” 凝秋说:“奴婢也是这个意思,但三日是德妃娘娘的懿旨。” 亦蕊点点头说:“明日我向额娘请安时,求她宽限几日便罢了。” 这事来得突然,凝秋本就有点放心不下,心想亦蕊去求,定能延得几日宽限。内务府到了新的掌事姑姑,再行好好叮咛便是。主仆几人相聚时日无多,都不禁红了眼,互倾珍重与嘱咐之语。 原本去永和宫请安都是凝秋相陪,这日她亦知是求得自个的事,避了嫌,让云雁同去。 向往日一般无异,但当亦蕊提及凝秋之事时,德妃使了个眼色,元香元蓉云雁等一干奴才识趣地退下了。 德妃问道:“你进宫几年了?” 亦蕊柔顺答道:“承额娘照顾已三年有余。” 德妃说:“嗯,本宫记得你与胤禛大婚时,是十二岁,现在已十五了。看看,都出落成个大姑娘了。本宫十五岁时,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官女子,身份低微,任人喝来唤去!” 亦蕊从未听闻德妃亲口提及自己的往事,这似自怜自哀的语调,令她心中一颤,忙说:“额娘福泽深厚,倍受皇上喜爱,地位尊崇,怎是儿臣可以相比的。” 德妃苦笑道:“怎得不能,你一进府就是嫡福晋,胤禛的正妻。而本宫从官女子,成为德嫔,德妃。皇上身边多少厉害的妃嫔,你有多少份恩宠,就有更多的阴谋算计在等你。若想活得平安,并不是事事忍让,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便可成的。若你不成为棋手,那么你就将成为他人的棋子。” 亦蕊知道德妃这番苦劝是为了自己好,感激道:“儿臣多谢额娘教导!” 德妃不屑地说:“罢了罢了,要做棋手还是棋子,你自己考虑!”沉吟一会,又说:“去把凝秋留下来吧!” 亦蕊一惊说:“额娘不是让她离宫返乡吗?” 德妃说:“离宫返乡一直是她的心愿。要一个人对你死心塌地,必须发至自愿,若她还有个盼头,做事便有阻滞,也让他人容易抓到软肋。若你能让她在此机会还能留下助你,日后定为你心腹,打理海定阁。” 亦蕊摇摇头,说:“儿臣虽然愚笨,但与海定阁李姐姐、宋姐姐相处和睦,定以共同打理好事务。请额娘放心!” “哈哈哈……”德妃长笑道,“李氏说你单纯,本宫看就是愚不可及。李氏看似大方得体,却是心存城府,欲取你而代之。宋氏为荣妃所用,争风吃醋,无事生非最为擅长。若这三年无凝秋在旁照应,你能如此平安?” 亦蕊听闻,脸色暗沉,身体微颤,好一会才说出:“儿臣不愿用他人的幸福来换自己的平安,恳请额娘成全凝秋,成全儿臣。” 德妃严肃道:“你要知道,若凝秋走了,你不止可能孤军奋战,身边新晋的人,还可能会平空添很多麻烦!” 亦蕊微颤着地说:“儿臣省得。” 德妃点头道:“罢了,你既心意已决,就依你之言,和凝秋再商量一下离宫时间便是。” 待亦蕊退下后,德妃说道:“出来吧!” 只见,一个瘦弱的人影从屏风后转了出来,满面是泪,正是凝秋。 德妃说:“你现在还要与本宫说什么吗?” 凝秋坚定的摇摇头头,说:“奴婢愿一辈子跟随福晋!”昨夜话别之后,凝秋回到屋里,却无法安睡。不禁寻不到一丝喜悦,忧虑如同海潮般涌了上来。在宫中,总想着如何离宫,离宫后,她又该何去何处呢?今年她已满二十八岁,哪有好人家肯娶她做正房?做个妾侍,整日争风吃醋吗?又或者孤苦终老?突然,她害怕起来,在宫中还有福晋、云雁等人像姐姐一样重她、亲她,甚至连德妃也想收揽她。家中靠她寄得月俸、赏银渡日,娘娘们赏赐的宫中之物是不可买卖的,就算拿到离宫前的厚恩,恐怕一回到家中,就会被母亲贴补给了几房弟弟。天地之大,她还有何人可依靠,何处可去呢?突然间,她觉得这讨厌的紫禁城已然是她家,亦蕊等人便是最亲近的人。想到亦蕊,她不由担心起来,李氏虎视眈眈,宋氏性情不定,阁中繁琐事务亦蕊是否能独个应付?万一怀上了孩子,会不会有什么闪失?她越想越怕,再也等耐不住,第二日早早地,赶在亦蕊来请安前,望向德妃讨个恩赐,再宽容她在宫中几年。没想到,话还未说,亦蕊便来了,德妃示意她在屏风后稍等,却不曾想到听到这番暖人心腑的话。当下,再无顾虑,愿长留宫中。 德妃满意地点点头,一切皆在她的盘算之中。李氏前来示好,虽句句正中她下怀,但会猜度人心的人最是可怕。李氏虽然聪明,但宫中生存之道还未能掌握圆满。德妃心知李氏必然会打压凝秋,担心凝秋为三年之期所束,无法撑住,知难则退,特许她恩典。却见凝秋没能立刻答应,今晨更是急急求见,便知这几年主仆情深。亦蕊是个性情中人,宫中少有,胸襟宽广,待人仁厚,令接触她的人都不由喜爱她。果然,亦蕊没令她失望,以自己的宽仁之心为赢得了忠仆。 亦蕊回到明月楼,便唤云雁取过库房的簿子翻阅,又觉得不清楚具体物事,便干脆去了库房,亲自为凝秋挑选礼物。 当凝秋寻到亦蕊时,她正满额是汗的在一堆缎子里翻看着。见凝秋来了,亦蕊开心地说:“姑姑快来看,我正在帮你寻嫁衣的布料呢!可惜我平日里不爱穿红的,没几匹合适的。不过我记得,上次惠妃娘娘赏下匹苏绣的料子,是顶好的。我让人给包上了,这下倒自个找不到了。” 凝秋笑笑,拍拍她的手,在缎料后一个长柜中翻了翻,立时找出了那匹苏绣。 亦蕊笑着说,“就是这匹!”说罢,便拿着衣料在凝秋身上上下比划着。 凝秋面带微笑,眼却含泪,轻轻抚着缎子说:“真的好美,谢谢福晋赏赐!奴婢一定珍藏着。” 亦蕊说:“珍藏做什么?要赶快裁制了,找个机会穿起来才是!” 凝秋说:“福晋忘了,奴婢们在宫中是穿不得红色的。” 亦蕊听了这话,“啊”的一声,她并不愚笨,但却不感相信凝秋的决定,面带置疑地看着凝秋。 凝秋攥紧那块苏绣,心中再次下了决心,说:“望福晋允应奴婢在身边伺候着,奴婢定当一生一世心中唯福晋马首是瞻。” “不!”亦蕊说,“是不是额娘为难你了?我去帮你说去?再不行,就说我赶你出去的。你的心愿,定不能为我所毁。” 凝秋拉住她,感激道:“今晨福晋与德妃在永和宫说话,奴婢都听到了。福晋不以自身平安换奴婢幸福,奴婢又怎能只能自己幸福,陷福晋于险地。再则,出了宫,我一介女流又能做些什么呢?”泪,不由地流了下来,随之,凝秋跪了下去,坚定地说:“福晋,奴婢想得很清楚,奴婢是自愿追随福晋,无人勉强,心中无一丝不愿。” 亦蕊心下感慨,却也欢喜非常,忙拉她身。 当晚,明月楼上下同喜不表。 几日后,海定阁中突然传起了一个流言,说某一宫女与宫中侍卫有染。 过了几日,流言愈传愈广,已泛至宫中,流言主角直至凝秋。 又是一月有余,这流言已变成个完整的故事,大致是说凝秋几年前与神武门侍卫有染,而该侍卫已有家室,且管治甚严,不能娶她。凝秋也不愿出宫,在宫中与之暧昧,种种风月勾当均被传描地绘声绘色。要之宫中本无事,宫女太监心中情欲无法渲泄,有着这类噱头,好事者便有了才干施展之事。更有不受宠爱,却不甘寂寞的后宫嫔妃来几句言之凿凿。自古谣言猛于虎,凝秋知是有人想她离宫而耍下的手段,当即便去了绯烟居。 23.第23章 出污泥怎不染 凝秋还未跨入绯烟居院门,便听到门板后几个奴才嘻笑私语。 “盘口开了啊!一号到九号,要下注的快啊!喏,独家秘籍,五十个制钱。”一个尖细的声音道。 “呀,公公,太贵了!”一群宫女叽叽喳喳的说。 “怎么贵啦!这里可是将这九名侍卫的情况介绍地清清楚楚,自个儿拿回去研究透了,那可是以一赔十啊!”那太监继续说着。 一个宫女说道:“万一不在这九个侍卫里呢?”另一个宫女说:“对呀,万一始终没有查明呢?” 那太监说:“早上延禧宫消息传来,荣妃娘娘已怒,要着手调查此事。而这九个人,便是凝秋接触过的侍卫,那奸夫必在其中。” 只听院内一片杂乱,讨论、下注、买籍…… 院外的凝秋已将下唇咬破,鲜血直流。这本是饭后闲谈的流言,却越传越烈,甚至成为合宫关注的地下赌局。她的名声和清誉,又怎是进绯烟居闹将一顿可以挽回的。不对,能传成这样,定然不是单单一个侧福晋能生出的是非。莫非是另有权势在后? 带着重重疑问,凝秋回了明月楼,见汀兰正与亦蕊说着话,心下明了三分。 果然,汀兰见她回来,笑着说:“凝秋姑姑,荣妃娘娘有话要问你,传你立即去延禧宫面见。” 亦蕊插话道:“走吧,我正好也想向荣妃娘娘请安,一起去吧!” 延禧宫 亦蕊向荣妃请完安后,但被安排至左下首椅中安坐。而凝秋则立于殿中,荣妃娘娘斥道:“凝秋,有人向本宫告发你与宫中侍卫有私情,你有何话要说?” 凝秋反问道:“既是有人告发,告发之人在何处?请娘娘邀此人出来对奴婢对质。” 自然是没有这个人的,荣妃气白了脸,说:“此事宫中人人皆知,何必还有人特地与本宫说。” 凝秋冷笑道:“娘娘蕙质兰心,明白谣言止于智者。奴婢被人谣诼诬谤,恳请娘娘做主,还吾清誉。” “清誉?”荣妃不禁笑出声来,“你还有清誉吗?好吧,实证本宫是没有,但你看……这有很多有趣的东西!”说罢,她从手边的圆桌上拿出几本册子,丢在凝秋脚边。 凝秋一看,脸色变得惨白,有介绍她与某侍卫如何认识的,正好有一本书掉在地上时翻开了内页,赫然绘着一副****绻缱图,图上女子的形貌正中凝秋。亦蕊快步上前,拾起其中之一,稍稍一翻便脸红不已。亦蕊合上书页,朗声说:“娘娘,不知是何人,在宫中传这污秽之物。娘娘即受天恩协理六宫之事,不应该查出幕后之人,而不是拿凝秋兴师问罪?” 荣妃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就算凝秋真是冤枉的,但此事毫无线索,难道不该先向凝秋问个明白?”接着,她转向凝秋说:“这九名侍卫,你是否都识得?” 汀兰拿出一张名帖,递到凝秋面前。凝秋粗粗一扫,答道:“奴婢入宫近二十年,由于为主子们跑腿,和神武门、顺贞门的侍卫偶打交道。但绝无私交,有的甚至不记得姓名相貌。” 荣妃说:“不是吧!例如这个神武门守卫唐颜。库库尔,你是同乡吧,难道你没有托他帮你带书信财物给家人?还有,三个月前,因雪天路滑,你在神武门附近滑倒,巧遇侍卫阿克占。多铎相救,你也忘了他?” 凝秋说:“奴婢没忘,相助之义与苟且完全不同,娘娘可请老嬷嬷来查证凝秋是否处子之身?” 荣妃说:“自然要查。但此事由你而起,并与你有关,且关系到后宫风气。本宫定要查个水落石出,来人,将凝秋带下去软禁起来。” 亦蕊忙说:“请娘娘明鉴,此事还未决断,怎可拘人?” 荣妃嘿嘿冷笑说:“本宫既无用刑,也无囚禁。只是请凝秋到延禧宫小住,待真相查出后,再放她出去!” 亦蕊着急说:“可是……” 荣妃变下脸面,严肃的说:“此事已在宫中闹得沸沸扬扬,万一闹到皇上耳朵里,本宫还未有任何举措,如何能放皇上放心?又或者四阿哥福晋想要教导本宫如何治理后宫?” 亦蕊心急如焚,却不知如何反驳荣妃。只听这时凝秋说道:“荣妃娘娘,若能还凝秋清白,又何惧小住延禧宫?只怕打扰了娘娘罢了。请娘娘允准,奴婢与福晋说上几句话。” 荣妃微微点头允准,凝秋拉着亦蕊的手,低声说:“福晋,凝秋要有一阵子不能在旁伺候了。此事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谣言不止,凝秋轻则无法再在宫中,重则以死明节。凝秋未来如何,只能靠福晋了?小心,绯烟居。”最后一句话,凝秋几乎贴在亦蕊耳边说。 凝秋被留在延禧宫了,亦蕊顿时觉得缺了主心骨一般,坐立不安。她唤彩娟、云雁进来相商,彩娟说:“小姐,去找德妃娘娘,让那些坏人闭嘴,谁要再多说一句,罚俸,上刑,看谁还看多嘴!” 亦蕊摇头道:“此法只会让人觉得欲盖弥彰,不可。” 云雁说:“那不如想法子查明真相,就可还姑姑清白。”彩云在旁频频点头。 亦蕊还是摇头道:“我坚信姑姑是清白的,真相要查,但如何告知众人呢?姑姑的名节又如何挽回呢?” 主仆三人寻思了半晌也没出个好主意。 那夜,胤禛前来明月楼,见亦蕊愁眉不展,便探问起来。亦蕊当下一五一十的说了。胤禛说:“此事说起来难?却也容易得很?凝秋已年逾二十五,只要她离宫,便远离这是非之地,万事不愁了?” 亦蕊自然明了这个关节,默默点头。 胤禛见她面露不舍之色,道:“若你想让她留在宫中,那可就难了。调查真相,弄不好还会惹出幕后之人,为凝秋招来杀身之祸。” 亦蕊欲泣不能,说:“真的只有离宫一条路?” 胤禛搂她入怀,说:“这是对她最好的。你还有我呢!” 胤禛哪里会晓得,或许此刻亦蕊感到的确实是平安喜乐,但或许下一刻,或许明夜,他不在她身边时呢?亦蕊心里略感凉意,却立刻被他的温柔所融化。 永和宫 亦蕊与德妃提及凝秋一事,德妃说:“凝秋入宫近二十载,她的品性本宫是知道的,绝对不会做出此事。这种无稽之谈,定是想让凝秋出宫的人编造出的,高明高明!” 亦蕊无奈的说:“既如此,就让凝秋姑姑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德妃双眉一竖,厉声道:“人家使了区区计谋,你便让了一步。那未来他进你退,你还下什么棋?直接认输罢了!” 亦蕊低泣道:“认输便认输了,又怎能连累了姑姑。” 德妃阴恻恻笑道:“一个奴婢怎值得你如此?好,你认输吧!认输后,你就见不到四阿哥,还会性命不保。”见亦蕊一脸不信的模样,德妃继续说:“你别不信。今日她断你一臂,明日还可以害其他人,后日连你都会毁在她手中。此人狼子野心,偏又高明得很,想出这个主意来。” 亦蕊说:“此人是谁?为何想要害我?” 德妃冷笑道:“此人是谁,你还不知么?她并未想害你,只是你碍着她罢了。” 亦蕊心下胆颤,却不敢全信。 德妃一跺脚,大有恨铁不成钢之意,许久,她狠狠地说:“若你不能还凝秋一个清白,这人留着也没有,本宫就赐她一死。凝秋父母管教不善,定要承着牵连。你自己看着办吧!” 多么熟悉的话啊!亦蕊立即想到了大婚前一夜,阿玛费扬古相胁之言。难道命运要她做不愿之事,难道她的一生就不能太平吗? 离开永和宫,亦蕊已知此事躲不开身,冷静下来,理了理思索,派彩娟、云雁去搜集了那些侍卫资料以及所谓的秘籍。赦脸翻阅后,亦蕊细细将那九名侍卫的资料及关系写在小册上。接下来,她要想法子出宫见阿玛费扬古,他是现任步军统领,不知可否协助调查一些资料。另外,她最好能见到这九人面对面问个清楚。但对于宫规森严的紫禁城而言,都是极难的。出宫,获了德妃和胤禛的准,或许还有机会。而见侍卫,却要如何是好,见了又该如何审问呢? 24.第24章 故人重遇祸复兮 顾不得那么多了,当下之急,是向胤禛及德妃娘娘讨个出宫手令。亦蕊匆匆赶向胤禛的听潮轩,却见轩内一片忙乱。胤禛见亦蕊前来,笑道:“下朝后就想去找你,你却去永和宫请安了。今日朝上议了,随驾巡幸边塞的日子定在三日后。这不,都在找点着……” 亦蕊点点头,巡幸的事半年前便开始筹备,随侍的队伍已打点妥善,等皇上确定出发的时间。她与胤禛说:“我有话同你说,来明月楼好吗?” 胤禛以为她有私房话要与他说,笑嘻嘻地来了明月楼,屏退了奴才,便在亦蕊颊上香了一个,说:“是不是舍不得我?” 亦蕊嗔笑着:“夫君,妾身是有正要与您想商。”说罢,边执壶斟茶,边将出宫的想法说了。 胤禛喝着茶,皱着眉说:“不就一个奴婢吗?和你说,让她出宫便罢了。何必搞得那么麻烦?” 亦蕊轻摇他的胳膊,说:“姑姑对我爱护有嘉,我只是想请阿玛想助,为她查一个清白。” 胤禛疼爱地看着她,说:“这样吧,宫中女眷离宫省亲,必须得到惠妃、荣妃同意方可。你明月去找额娘,先得她同意后,再去找惠荣二妃。不过,省亲亦需皇阿玛恩准,过几日皇阿玛要离宫出塞,担心这道旨意……” 亦蕊急了,说:“那要等皇阿玛回宫?这……” 胤禛说:“宫中规矩是这样的,很多宠妃也难得省亲,能将亲眷接到宫中相探都是非常不易的。” 亦蕊说:“要不,能否容我到侍卫处问话?” 胤禛摇头道:“侍卫处仍女眷禁地,你一个福晋,又不处理宫中事务,也无权传唤侍卫首领,有伤颜面。” 亦蕊苦笑道:“左也不行,右也不得,那凝秋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胤禛见她就要落下泪来,心中怜爱,说:“要不你修书一封,明日上朝时我递给费扬古大人,小成子没与我出塞,过几日让他执我的腰牌,出宫取回信便是。” 亦蕊破涕为笑,急忙取来文房四宝,写起书信来。 转眼眼,三日已过,胤禛随大队伍出发了。就在那日,亦蕊收到了来自阿玛费扬古的回信,书信中,将九名侍卫资料描述地非常完整。因亦蕊觉得凝秋之事越少人知道越好,也未对费扬古在书信中注明,因此,只能从长篇的资料中去寻找能关联的资料。其中一人已在一年前病逝,五人已不守紫禁城内廷,只有三人:唐颜。库库尔、阿克占。多铎和马佳。阿济格,仍分别行走神武门与乾清门。亦蕊暗自斟酌,那些流言是近期兴起的,说凝秋与那人正在风月。那其他六人可以排除,这三人,要能有机会问问就好了。 愁闷间,亦蕊突然眼前一亮,唤小祥子、彩娟前来商量。 午后,两名小太监执着四阿哥福晋乌拉那拉氏的名帖,来到侍卫处求见侍卫首领。侍卫首领本不想见,但看在四阿哥的面子上,还是传唤了来。两个小太监打了千,说:“奴才是海定阁的小祥子,这是小安子。我家福晋前几日闲逛御花园时,不甚丢了支金簪,望首领大人协助找回。” 侍卫首领轻笑一声,说:“就为了这点鸡毛蒜皮之事,我会让人留意的,你们回去吧!” 小祥子忙说:“这簪子是福晋的嫁妆,非常贵重,还请大人能否叫侍卫们前来问问,是否有看见过?” “什么!”侍卫首领将拳头往桌上狠狠一砸,吓了小太监一跳,说:“你们觉得侍卫处闲得无事,还是怎的?侍卫处有五百七十名侍卫,分班守卫,你们如何问?” 。小祥子紧张地望了望身后的小安子,小安子轻咳一声,说道:“也不用全叫。宫中有人向福晋秘报,说似乎是唐颜。库库尔、阿克占。多铎和马佳。阿济格其中一位拣了去!只要将那三人请来问问,便是了。” 侍卫首领听这太监细声细气的音调,越发恼怒,内廷侍卫都是上三旗子弟或武状元出身的汉人,根本看不起那些个低贱的阉人,何况盘问?他尽力克制住怒意,道:“你们说清是何日何时丢的物件,我帮你查查他们是否有当班?” “这……福晋也不知何时丢了金簪?”小安子结结巴巴的说。 侍卫首领不由动了真怒,“唰”一下拨出佩刀,架在小安子脖颈间,怒道:“你耍弄本大爷是吧!” 小安子惊慌不已,动也不敢动半分,说:“福晋首饰众多,过了几日突然想戴才觉得丢了?” 侍卫首领冷笑道:“看来这嫁妆也不是很重要吧!居然敢来侍卫处生事!快滚!”说罢,一脚将小安子踹倒在地,收刀入鞘。 小安子吃痛大叫一声,后仰摔倒在地。小祥子胆战心惊,扑在小安子身边,紧张道:“福……”那小安子,不,其实是扮作太监的亦蕊,见计谋要拆穿,忍痛扯一把小祥子的袖子,说:“扶,扶我起来!” 原来亦蕊知女眷不得进侍卫处,于是便假扮成小太监,拉上小祥子做掩护,进了侍卫处。首领侍卫这一脚可真够狠的,踢中右臂,牵连肺部隐隐作痛,她连连咳嗽,一张粉脸涨得通红。好一会,才平息下来,理了理思索说:“首领大人明鉴,金簪重要与否另当别论,当宫中已有传言侍卫处监守自盗,影响大人名誉。福晋派奴才们前来,只是想将金簪的样式图给三位侍卫大人认一下,传达几句福晋的话罢了。咳咳……侍卫处高风亮节,守卫森严,首领大人更是皇上极极器重的栋梁之材。所以,咳……”亦蕊伤得甚重,说了几句便已咳喘不已,她向小祥子使了个眼色。小祥子走向首领大人,恭敬地呈上一本小册子。亦蕊又说:“这册子上便是三位侍卫大人的名字,请首领大人过目。”首领大人看了册子后,脸色缓和了许久,居然露出一丝笑意说:“你要见这三人是吧!这容易。这样,你到隔壁厢房候着,我唤人请他们过来。”亦蕊知是册子里夹着的一百两银票起了作用,见计得逞,心里松了口气。 小祥子扶着亦蕊到隔壁候着,这是间侍卫居住的屋子,屋内剌鼻的汗味,差点没把亦蕊熏出来。亦蕊说:“去,向侍卫首领大人借文房四宝一用,怎么说,都得画张金簪图出来应付下!”小祥子取来笔墨等物时,正巧三位侍卫到了,小祥子与亦蕊连忙打了个千,小祥子满脸赔笑,说:“三位可是唐颜。库库尔、阿克占。多铎和马佳。阿济格大人?” 那库库尔是个暴脾气,说:“何事唤老子来,快说!” 小祥子说:“前几日四阿哥福晋丢了支陪嫁金簪,问问三位是否有拣到?” 库库尔不屑地说:“什么破簪子,没见过!” 多铎安抚说:“怎么说都是四阿哥的福晋,什么样式的簪子?就算没拣到,帮着留意下也是好的。” 小祥子笑容更甚,说:“是啊是啊,这就让小安子将样式图画画出就是,很快很快。” 库库尔嘟囔拣了桌边圆凳坐下,而多铎和阿济格也围了上来。 亦蕊除了家人、胤禛,甚少与其他男性接触,侍卫们身上浓厚的汗味使她不由掩了掩鼻。库库尔“哈哈”大笑,说:“看这小太监,简直就是个娘们!”接着,他又看到亦蕊画簪的纤纤玉手,居然一把将亦蕊拉住,抚着她的手说:“这手,又嫩又滑,一点都不输给怡红院的姑娘。”亦蕊赶快挣脱,小祥子也赶忙拦在她身前,多铎和阿济格知道库库尔本就好女色,见状也就一笑了之。看他们纠缠不休,多铎不忍说了一句:“库库尔,先办完正事吧!我还正在当班,要尽快回值呢!” 库库尔这才罢手,一双眼睛贼溜溜地亦蕊身上打转。亦蕊早已又羞又躁,潸然泪下,极力克制自己,稳住颤抖地手,将簪图画完。而画的同时,小祥子亦问道:“三位大人,是否认识海定阁的凝秋姑姑?” 库库尔撇他一眼说:“不是认簪吗?与凝秋何干?” 小祥子说:“那日正是凝秋姑姑不慎使福晋弄丢了金簪。” 库库尔说:“凝秋和是我同乡,三个月前有帮她将银饷托给城中同乡,一并转回老家。” 小祥子说:“可是宫中有传,您与凝秋姑姑多有暧昧呢?” 库库尔冷笑道:“就她?年轻上十年还可以考虑。我只是赚几个托钱罢了。要找,这小太监比她还多几分姿色呢!” 小祥子转问多铎,说:“大人,听说您救过凝秋姑姑是吗?” 多铎摆摆手,说:“那日她在神武门附近滑倒,正巧我路过见到了,唤来御花园几个洒扫宫女照顾她。举手之劳,谈不上救。” 小祥子又问:“阿济格大人,您呢?” 阿济格冷笑道:“什么凝秋凝夏的,我不认得。这簪子我不曾见过,不过倒是见过一支嵌琥铂银簪。” 亦蕊含泪将画寥寥画完,只想着尽快离开此地,突听到阿济格说话,非常耳熟。抬头定睛一看,那阿济格虽一身旗装打扮,但那面容表情,分明是她亲手剌死的刘伯堃。她手一颤,画笔落在纸上,渲黑了大片纸张。好在她边画,三人边看,都表示了没过此簪。库库尔和多铎以为她是之前惊吓而致,多铎笑道:“小太监不用怕,库库尔大人只近女色,他是逗你的。”见亦蕊瑟瑟之样,犹如梨花带雨,库库尔淫笑上前,说:“那可说不准,或许我会为这小太监破个例呢!”说罢,又要动手动脚。 只听“唰”一声,一把钢刀拦在库库尔身前,库库尔怒道:“阿济格,你待怎样!” 阿济格面无表情,说:“这小太监是四阿哥的人,我们吃罪不起。你若想怎样,别当着我和多铎的面都行。” 库库尔推开刀,说:“行嘛,行嘛,你别这样!” 多铎对小祥子笑道:“问也问了,我们三人都不知情,但会帮着留意的。你的这位同伴也受惊不轻,快回海定阁复命吧!” 小祥子巴不得有这句话,随意打了个千,赶忙扶着花容失色的亦蕊离开了。 海定阁。明月楼 荣妃正悠悠品着茶,云雁在一旁小心伺候着,心下焦急非常,福晋装扮成小太监刚出去,荣妃就来了,一会回来撞上了,该如何是好! 25.第25章 人心隔肚皮 亦蕊万万没想到,冒险走一遭侍卫处,不但弄得伤痕累累,被人轻薄不说,还见到了阿济格。不,是刘伯堃才对啊,那相貌,那声音,还有,他口中的“嵌琥铂银簪”就是用来剌伤他的。他果真没死,亦蕊想起他那狞历的眼神,恐怕他是恨死了自己吧!但刘伯堃怎会变成马佳。阿济格呢?她试图去回想阿济格的资料,但脑子里如同浆糊一般,影像如走马灯般反复从心头翻过。 由于怕引人注目,亦蕊甚至不敢让小祥子搀扶,顺着墙角根快步前行。 快到海定阁时,小祥子“咦”一声,他不仅没看到约定好在阁外等侍的彩娟,反见到一个小太监看到他们一闪而进。虽然心下生疑,却不再多想。亦蕊更是心无旁鹜,只盼快快回到明月阁。 进了海定阁,沿着廊房,过了前院。突然,亦蕊被人从后掩住嘴巴,她今日已被吓坏了,不由又踢欲喊。 明月楼, 荣妃接到来报,正襟危坐,准备看好戏呢!等了半晌,却不见人来,有点不耐烦了,喝道:“玉兰,再给我出去看看!” 玉兰“喏”一声,很快便回来了,俯耳道:“娘娘,海定阁内外并无看到小祥子二人,不过,那人托奴婢带这个给娘娘。”说罢,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卷。 荣兰打开纸卷,字迹虽粗鄙,但好歹能看清,她撇撇嘴说:“宋云惠,这贱丫头倒底想干什么?走,去采凤苑看看!” 荣妃踏进采凤苑门时,见到的是亦蕊与宋氏相对饮茶,谈笑风生的景象。 “哟!荣妃娘娘屈尊降贵,采凤苑蓬荜生辉啊!”宋氏携亦蕊的手站了起来,两人端正地行了个万福礼。 荣妃笑道:“福晋在这啊!本宫可是在明月楼等了你半晌啊!” 亦蕊忙说:“请娘娘恕罪!只因未有通报至采凤苑……”转而对同来的云雁彩娟说道:“虽说我外出时没和你们说,但你们也应该来采凤苑或绯烟居试着寻我啊!” 荣妃一时哑然,自接到暗报:“乌拉那拉氏假扮小太监外出,速来明月楼”。海定阁中,李氏宋氏,哼,量她们敢不敢与自己作对。荣妃主要担心明月楼的人通风报信,让一干奴才在里伺候。 此时,李氏抱着小格格进了采凤苑,笑道:“刚刚想带小格格去明月楼给荣妃娘娘看呢!却听说来了这,娘娘万福!” 荣妃走到奶娘身边,看着熟睡中的小格格,轻轻逗弄着。 李氏轻轻掩口一笑,说:“这身衣服不像是福晋的呀,我记得,好像宋妹妹倒是有这么一件!” 宋氏与亦蕊面面相觑,宋氏辩道:“适才吃着茶,不慎翻了,让换了我的衣裳,委屈姐姐了!” 李氏又说:“呀,姐姐,你的手腕怎么全黑了,像是打翻了墨砚般!”说罢,便伸手来拉亦蕊的手腕。亦蕊的手腕是画簪时,由于情绪激动加上库库尔动手动脚,不慎弄脏了。更糟的是她的右手腕,先是被踢中胳膊,再是被拉上,现在被李氏轻轻一扯,疼痛异常,不由“啊”叫唤出来。 “怎么?姐姐,你受伤啦!”李氏不仅不松手,放而加大了劲道,使亦蕊痛得更厉害了,五官都有些扭曲变形了。 荣妃正色道:“喝个茶也会弄伤?” 亦蕊忙说:“这是昨儿个不慎摔伤的,与宋姐姐无关。” 李氏笑道:“都说姐姐好学不厌呢!连右手受伤了,还勤于练字。” 这时,问兰进门来了,与李氏耳语一阵,便将手中的包袱往地上一丢。李氏冷冷笑对亦蕊道:“妹妹,你太不小心了,干嘛匆匆忙忙地将这身太监服扔了!”亦蕊见包袱落地散开,露出的便是她穿过的太监衣服,荣妃见逮着了证据,说:“扮太监,呵呵,要不要将小祥子痛打一顿,你才肯说实话!” 沉寂了好一会,宋氏突然狐媚地笑了起来,说:“我当是什么事了,娘娘是说福晋扮小太监一事啊!”她走到亦蕊边上,用手肘轻轻捅着呆若木鸡的她,笑道:“前段时间,我和福晋提及,四阿哥特喜欢我扮小太监的样子哄他开心。没想到,福晋就真的扮起来了,还挺似模似样的。我俩兴起,说到御花园逛一圈,若不被人发现出来,就算她赢。姐姐,这下你输了,居然被李姐姐看出来了。我的缨络呢!快拿给我!” 亦蕊听她一说,心下知如何应对,苦笑道:“是啊,最终还是输了!还是姐姐扮得像,能讨得四阿哥欢喜!” 荣妃、李氏均未曾想过用的是这个借口,也不好再辩驳什么,毕竟亦蕊出了海定阁后去了哪,他们没能跟到。李氏反应快,笑道:“既是我发现的,那妹妹也要向姐姐讨个缨络才是!”屋子里,女人们笑得咯咯响,一片和络。 待荣妃与李氏都退出采凤苑后,宋氏屏退下人,悄声说:“唉,我这一屋子的奴才,不是荣妃的眼线,就是德妃的细作,没有一个贴心的。今日荣妃来海定阁,就直奔明月楼,我就奇了。接着又让我们安顿好各自屋里的奴才,别出来伺候,就更奇了。姐姐知道我是个好奇心重的人,把奴才们安置了,自己反而呆不住了。蹲在门缝中偷窥,看那玉兰来来回回,似乎在等什么人回来。我也就出去看看,没曾想,居然看到姐姐扮成太监回来了。我猜想,荣妃定就等你这个呢!一时捉急,就把姐姐拉进我这屋了。还好,奴才都关在屋子里,否则,想带你进来,也不是个容易事呢!” 亦蕊嘴角轻轻微笑,宋氏掩她嘴时,的确将她吓了一跳。进了屋子,宋氏更是不顾分说,边帮她更衣,边告诉她荣妃在明月楼。后来,发生了荣妃李氏闯入采凤苑一事,虽已在预料中,但一日间连连发生如此多事。亦蕊不由轻握宋氏之手,说:“姐姐今日之恩,亦蕊不知如何能报,请受妹妹一拜!” 宋氏忙扶着她说:“妹妹如何敢当,以前妹妹不驯于人,频频生事,牵连姐姐,多蒙姐姐照顾,才能倚存在这采凤苑中。若姐姐感恩,听妹妹一句劝言。” 亦蕊点点头,宋氏说:“今日一事,定是李氏挑的头。向荣妃报讯,问兰寻衣,都与她有关。日前总是管福晋姐姐地叫,还劝我不要不识规矩,今日却也称福晋为妹妹了。福晋一定要记住知人知面不知心啊!另外,姐姐的胳膊是怎么回事,妹妹能否相助?” 亦蕊苦笑而不答,宋氏明白,说:“姐姐若有苦衷,不说也无妨。妹妹现在亦在烦恼,荣妃娘娘肯定又会向我大发脾气,不知如何应对呢!” 亦蕊说:“姐姐放心,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若有难处,我一定相助。” 宋氏说:“那我就放心啦!对了,凝秋的事我也听说了,古人云‘解铃还需系铃人’。就算你能证明凝秋清白,但流言仍会传得她无法做人。最好就是将流言的始作俑查出,杀鸡儆猴。” 亦蕊眼前一亮,觉得许多烦恼突然开了个口子,笑容也明亮了许多。 宋氏见亦蕊面露愉悦,知道机会来了,恳求道:“其实妹妹亦有事相求,刚刚说了这一屋子奴才都不得我心,每日都有坐牢被监视无异,能否请姐姐帮着寻几个可心的?” 亦蕊对宋氏正感激着,当然有求必应,说:“换几个奴才当然是好的。姐姐自己也物色着,有合适的通知我一声。” 宋氏欢喜地送亦蕊回了明月楼,她心下知道,此次已与荣妃彻底翻脸。在荣妃眼中,她永远是个奴婢,可以任凭她踩踏。但若失了荣妃,她便无了依靠。投靠德妃或惠妃都不太可能获取信任,反而是这个亦蕊。身为胤禛的嫡福晋,她拥有宠爱、权利为一体。既然一时不可能超过她,为何不好好利用她这个垫脚石呢?就算一辈子也超不过她,至少不会像荣妃那样,逼她做些她不想做的事,挫残她的自尊。 亦蕊回到明月楼,第一件事便是找出阿济格的资料,细细翻查。马佳。阿济格,现任神武门正五品三等侍卫,康熙十三年人士,正黄旗籍,荣妃是其父马佳。彦泰的远房堂妹,是京城最大绸庄“祥益丰”的老板。家中只有一个长姐,指腹为婚,康熙二十年便嫁往盛京。虽然彦泰另有几房姨太太,但均无子嗣。阿济格一年前参加内侍部选拔,武艺出众,胆识过人,上三旗,加上荣妃的推荐,自然入选。亦蕊阅后,疑窦众生,资料上清清楚楚地写明阿济格的身世,如此显赫的身世是装不出来的,难道他不是刘伯堃?不,不可能,嵌琥珀银簪,那种狠狠的味道,除了他还能有谁?亦蕊点了一柱清香,跪在观音像前喃喃:“南无大慈大悲观世音菩萨,弟子感恩佛菩萨,刘伯堃未死,弟子心愿已成……”念完一遍《心经》后方起身,刘伯堃一事先抛诸脑后,亦蕊又开始细细斟酌凝秋的事来。 凝秋的那些个事,假九分真一分,才编得似模似样。而那真一分,例如送信、滑倒,都应该是相对熟悉凝秋的人,才能知道这些生活琐事,莫非这人就在海定阁,甚至明月楼之中? 此时彩娟正在外轻轻叩门,亦蕊唤她进来。彩娟端着化淤药酒进来了,边帮亦蕊搓揉,边说:“小姐,你这伤这么严重,真不需要找太医看看吗?别出了内伤才好!” 亦蕊被擦得生疼,连连倒抽冷气说:“不能,不能再生事了。” 彩娟说:“唉,小姐,那姑姑的事倒底怎么样了,有眉目了吗?” 亦蕊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有一种未知的害怕涌上心头,她身边有探子么?彩娟会是吗?不会,彩娟是跟自己一样长大的,但是,可以收卖人的东西太多了,身边还有人可以相信吗? 26.第26章 不入虎穴 焉得虎子 好几日下来,亦蕊已将整件事情翻来覆去想了几遍,却始终能想不出个好法子。日日借往延禧宫请安的机会,欲探望凝秋,都被荣妃以各种原因婉拒了。这日,又从延禧宫悻悻而归,却见彩娟和几个小太监在明月楼回廊的墙角下弄些什么。亦蕊好奇,便过去一观。原来海定阁近来闹鼠患,前几日被一个小太监逮着了一只大母鼠,几个奴才想了个主意,将一粒黄豆缝在母鼠的****里,又将它放了。随着那母鼠跑的位置,找到了鼠洞,并封住的洞口。这几日黄豆遇水发胀,母鼠则会发疯一样咬死洞中同类。今日,彩娟他们正商量着要打开鼠洞,以防尸臭熏人。那小太监见福晋前来,得意地将这以鼠灭鼠之计说得绘声绘色,时不时逗得人轰堂大笑。亦蕊心生一计,笑容突敛,转身速速走回屋中。 午后,亦蕊忧心忡忡地来到绯烟居,李氏早已围了上来,嘘寒问暖个不停。亦蕊“哇”一声哭出来,说:“姐姐,这次凝秋真闯了大祸,姐姐向来是个有主意的,快帮妹妹想想,如何救出凝秋吧!” 李氏故作不懂,亦蕊又将凝秋之事说了一遍。李氏皱眉说:“此事确是不易,就算调查凝秋真是无辜的,俗话说‘三人成市虎’,凝秋此次难逃大难。” “谁说不是呢?何况,凝秋可能并非无辜。”亦蕊此话,也着实惊到了李氏,亦蕊继续说:“我本欲为她还清白之身,便请阿玛帮着调查。结果发现有一名侍卫名唤多铎,雪夜相救确有此事,而二人私情恐怕也是真。回想起这几月来,凝秋总是推脱着值夜,神情也有些怪异。前段时间还说要离宫返乡,我苦苦相求着,才含糊着说多待上个一年半载,但觉得做事多有懈怠。前几日,我在凝秋的房中搜了搜,居然搜出此物。恐怕确有其事,唉!”说罢,从袖中掏出个宝蓝色香荷包来。 李氏接过来一看,“咦”道:“没绣完?” 亦蕊指着绣面,说:“恐怕因为这里错了一针,便弃了。重新绣好的鸳鸯香荷包已挂在多铎大人身上了,我已让小祥子去证实过。原本,四阿哥临行前已答应我,回来后与他一起向德妃去求个恩典,让合宫上下闭嘴。只是,现下我知了真相,却不知该不该昧着良心做事。” 李氏说:“各人各有天命命,当务之急是求个恩典,让凝秋离开这是非之地。” 亦蕊拭泪道:“姐姐知那凝秋性子刚烈,我怕她会寻短见。”二人一声长吁短叹了半晌,最后,亦蕊说:“还是等四阿哥回来再说吧!要知那多铎已是有妇之夫,凝秋怎能随他?到时我苦劝她,让她死了心,在我身边服侍便是了。” 李氏蹙眉道:“把事情搞大了终归不好,还是尽量劝她离宫吧!就算不能和多铎大人在一起,也能另寻个好归宿啊!” 亦蕊说:“凝秋已然是二十八的老姑娘了,哪有好人家肯娶她?家里尚且要靠她俸银糊口,她一出宫不就无无依无靠了?”说道此话,亦蕊不由替凝秋忧心。 李氏笑道:“这不打紧,我爹是长沙知府,可以帮忙找户过日子的人家。我们姐妹再凑点赏银,让她风光大嫁啊!” 亦蕊听了,心下感动,险些要功败垂成,硬忍着说:“不行,暂时我身边还不能缺了凝秋。” 李氏收回笑容,说:“既然妹妹能硬着心肠,亦不顾凝秋死活,还来问我作甚。”看起来,十分动气的样子。 亦蕊忙哄道:“姐姐莫生气,无论怎样,先等四阿哥回宫再说。我不是狠心的人,凝秋的事,要有筹谋,我要亲自为她选了好人家才放心不是?” 李氏无话可说,只得微笑点头。凝秋啊,你可怪不得我,我本想放你一条生路的,是乌拉那拉氏逼你上了奈何桥。 接连四五天,亦蕊都稳坐明月楼,也不再至延禧宫请宫或求情了。 这日,彩娟气冲冲地进了明月楼,对亦蕊说:“小姐,姑姑都被软禁延禧宫了,那些人还不放过她。非要说她与什么多铎大人有私情,还送什么定情荷包,越说越下作了。” 亦蕊不怒反笑,说:“咦?不是九个吗?怎么这次指名道姓了。” 彩娟嘟着嘴说:“听说是被人撞见了,有了实证。” 亦蕊说:“被谁撞见了?” 彩娟想了想说:“这倒没听说?” 亦蕊放下茶盏,说:“有空多打听些姑姑的事,回来禀我。记住,准听不准说。要知道,任何解释或疑问都只会让姑姑这黑锅越难解脱。” 彩娟、云雁等一干奴才原本就为凝秋的事着急,有了亦蕊的话,更是像无头苍蝇般四处打听,可是始终得不到头绪。亦蕊原就没想过他们能打听得到什么,只是将每次有私下议论凝秋之事的宫人姓名记录下来。 凝秋被关延禧宫近一个月了,巡塞的队伍也快要回来了。这日午后沉闷无比,让人觉得透不过气来。而延禧宫正殿上,更是气氛森严,荣妃、德妃正端坐殿中,亦蕊、李氏、宋氏分坐下首,而殿中正跪着凝秋。 荣妃朗声道:“凝秋一案,原是四阿哥海定阁之事,本宫无意插手,但事已传六宫,况****宫闱罪甚大,为慎重起见,请德妃娘娘作个旁证。”说罢,荣、德二妃点头拘礼。惠妃虽也是协助后宫之一,但由于纳兰明珠势力过大,惹得康熙多有不满,惠妃为了避嫌,在后宫亦有收敛,大部分事情均交予荣妃处理。 荣妃说:“凝秋,若说当日传你与侍卫有染,是捕风捉影。那今日连奸夫是神武门多铎都被查出来了,看你还有何话说!” 凝秋不知所谓,一时呆若木鸡。 荣妃原只听那人一面词,不敢全信,见到凝秋一言不发,自以为是她哑口无言,不打自招,更是得意洋洋地说:“本宫为了维护后宫清誉,不愿多生是非,将此事传到侍卫处中。难道要多铎传进延禧宫,将那鸳鸯荷包解下给你一看,你才招认吗?” 凝秋无语,破颜一笑,说:“娘娘说什么?奴婢完全听不懂。” 荣妃正待逼供,亦蕊站了起来,行礼道:“凝秋是我明月楼的人,荣妃娘娘可否让我问这贱婢几句?” 荣妃知亦蕊了解些内情,却没想到她会亲自审问,想必是此事再瞒不过,也好推却个管教不善的罪责,于是便点了点头。 果然,只听亦蕊转头向着凝秋,说:“贱婢,你干出这等不知羞耻之事?身为你的主子,没有管教好你,深感面上无光,还请两位娘娘宽仁宥善。”说罢,向荣、德二妃福了一福。众人皆知亦蕊器重凝秋,见她如此生气,心下对那绯闻又信了三分。只听亦蕊生气地说:“你说,你与那多铎是何交情?雪中相救是怎么回事?” 凝秋平静地说:“奴婢那夜路过神武门,不慎滑倒。正好有一侍卫路过,唤来御花园洒扫宫女。凝秋方得周全,但那侍卫姓甚名谁,奴婢也不得知。” 亦蕊说:“你说是这样便是这样吗?何人可以为你作证?” 凝秋说:“洒扫宫女是梅香、秋月两位,娘娘、福晋可唤二位前来作证。” 亦蕊又说:“谁知你们事后没有再往来,对了,那鸳鸯荷包是怎么回事?” 凝秋说:“之后再无相见,奴婢从未经手过什么鸳鸯荷包。” 亦蕊说:“这么说,你是冤枉的喽?” 凝秋说:“奴婢确实冤枉,请娘娘、福晋明鉴。” 亦蕊肃颜道:“回两位娘娘,流言止于智者,若凝秋有罪,必须有凭有据。现,凝秋已列出人证,证明雪滑之事与私情无关。在没有更可信的人证及物证面前,儿臣相信凝秋是被冤枉,请娘娘们作主。” 荣妃“哧”笑一声,说:“物证,不是在福晋你那吗?本宫听说福晋从凝秋屋中搜出了个绣了一半的荷包,却与多铎佩戴的一模一样。” 亦蕊笑了笑,从怀了摸出那个宝蓝色荷包,说:“娘娘说的可是这个?宋姐姐。” 宋氏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赫然是一模一样的,区别仅在于图案绣完与否。亦蕊笑道:“最近京城里似乎特别兴这个图案,宋姐姐得了一个,我甚喜欢,却不好夺人所爱,便依着样子绣了起来。” 荣妃显威不成,连最不屑宋云惠也插进来摆一道,心下不快,狠狠地刮了一眼报信之人。只见那人仍笑容和煦,如若无事,心中有气,说:“那这事,本宫不管了罢!” 亦蕊却说:“慢,今日众人都在场,儿臣有冤要申,求两位娘娘做主!”说罢,跪了下去。 德妃看她举证、进言清晰,虽不知她售计几何,见那荣妃气得不轻,心中暗暗高兴,见亦蕊下跪,忙说:“你快起来,有什么事,荣妃与本宫定会为你作主。” 得荣、德二妃许可后,亦蕊方徐徐站起,拿出一个小册子,说:“凝秋一事,并无查实。且宫规有云‘禁多舌、传秽言’,但仍有不安分之人,造谣生事。不但毁凝秋名节,亦毁我海定阁,甚至四阿哥清名。有请两位娘娘,惩治此不安之风。” 殿上众人不由面面相觑,要知凝秋此事不已在宫中流传三四个月,谁能没听过说过,若是惩治起来,那不是人人受责?果然,荣妃看着册子上满当当的名字,讽道:“罚不责众,难道你连本宫也要罚么?” 亦蕊忙说:“不敢!所谓事必有因,儿臣只想抓住流言的始作俑者。” 荣妃说:“这满当当的名册,你如何得知谁是?” 亦蕊说:“只要问每个人从哪听说这流言的,追溯寻源,定能找出那流言的源头。此人心存恶念,要毁娘娘管理六宫时的美誉。” 荣妃当然知道此人是谁,当下一挥帕子说:“太麻烦,不必了!这凝秋你带回去吧!” 亦蕊心下着急,若就这样带回凝秋,她的清名仍不得洗脱,以后可以会更甚一层。 只听德妃说:“娘娘就是这么管理后宫吗?凝秋虽是区区一奴婢,也要公道处之,怎能如此敷衍了事?” 荣妃傲慢地说:“哼,既然皇上授予本宫协管六宫之权,本宫自有处事方式,用不着妹妹来教!” “那本宫可以管一管吧!”延禧宫殿外传来一个声音,惠妃正站在殿门口,盈盈对着众人。 27.第27章 义如琉璃瓦 惠妃不愧是四妃之首,一进殿中便有着种说不出的威严,远胜荣、德二妃,德妃忙让位来,退到下首。惠妃亲热地携着荣妃的手,斜眼望着呆呆立着的德妃,说:“小福全,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还不搬把圆凳给德妃娘娘坐!”谁都听得出,她刻意在“德妃娘娘”四字中加重了轻蔑的口气。可德妃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反而恭敬柔顺地谢过坐下了。 亦蕊轻嘘一口气,看来惠妃这条路是求对了。当荣妃传谕要提审凝秋之时,亦蕊知她心怀不轨,便让云雁去打听惠妃是否同审,若无,定要去钟粹宫请她出来。 只听荣妃笑道:“据说姐姐前几日染上风寒,怎地不好好歇着?” 惠妃却说:“一点小事,奴才们便紧张得不得了,让妹妹挂心了。” 荣妃眼睛一转,说:“奴才们若不干好本份,整日想着些不三不四的。就像这海定阁的凝秋吧,就因她生惹出宫中许多流言蜚语,现下好了,倒要本宫来收拾。几经调查,这丫头与那侍卫确实没有什么暧昧,就此放了,好生回去照顾主子便是!” 未等惠妃开口,亦蕊鼓起勇气,说:“不可!三位娘娘,草率放凝秋回去,无法彻底平息风波。今日因某侍卫空穴来风造成的蜚语,已对凝秋产生了莫大的伤害。难保明日没有侍卫二、侍卫三出现,诬陷的对象也可能是其他宫人,甚至妃嫔!儿臣还知宫中有人以此为赌,此风不可长(chang),亦不可长(zhang)。请三位娘娘作主!” 荣妃一拍桌子说:“查什么查,真像你说的那样,把名册上上百个人名一一盘问,谁来问?问到何时?能保证他们说真话吗?” 亦蕊怕荣妃的气势慑住,头皮也开始因一个个问题而发麻。说实话,她已竭尽全力,想出这个破釜沉舟之计。之前传言凝秋与侍卫勾搭,却没有说是哪个,就算证明了这九个都是无关了,造谣之人还可以再寻出九个来。但若让造谣者咬定了一个,便能有的放矢。亦蕊知那三人中,库库尔好色,阿济格来路不死,二者皆令她心有余悸,反而那多铎明理热心,便让带小成子带信给阿玛,请多铎佩上了个宝蓝色荷包。而亦蕊自己则进了绯烟居,传递凝秋尚有机会留在宫中的消息。想不到李氏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居然掉进了亦蕊了计谋中。原本谣言遍天,如烟雾蒙城,透不过气。李氏等人传播后,反而拨开乌云见大道。在李氏看来,那是送凝秋一程的黄泉路。而在亦蕊看来,却是起死回生的彩虹桥。 亦蕊不由向凝秋望去,只见她面带病容,唇无血色。想必荣妃虽未给肉体上的折磨,但也不会有好招待。可她却始终双目清澄,甚至对亦蕊露出鼓励的微笑。亦蕊不由倍受振作,打叠精神,依着原想好的思路说:“那可以……”却不曾想,惠妃娘娘与自己同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亦蕊忙低头说:“惠妃娘娘恕罪。” 惠妃大度地笑笑,说:“看来你已经想到办法了呢?你来说……” 亦蕊福了福,朗声说道:“其实不用挨个去问,只需问荣妃娘娘,是谁向你禀了此言便可!若是普通事非,相信奴才们也不敢擅传,污了娘娘清耳。传了这事的,还能让娘娘摆出如此排场的。要不就是有着证据,要不便是想陷害娘娘?” 惠妃一拍手,说:“好好好,你想说的,正是本宫想说的。妹妹,说说吧!” 荣妃性子急燥,亦蕊说话时便欲发作,却碍着惠、德二位,现下只能强忍怒火,冷冷说:“本宫哪里还记得,合宫都知道的事,宫人们说说笑笑,就听到了吧!” 惠妃“唰”站起身,提声道:“延禧宫掌事姑姑、太监是谁?” 汀兰和延禧宫首领大监李群上前回话,惠妃厉声道:“该死的奴才,你等已犯下死罪,却还不知吗?” 这一下,不止汀兰和李群,延禧宫的奴才,甚至亦蕊、云雁等全跪下了,唱道:“娘娘息怒!”“娘娘恕罪!” 惠妃说:“宫规‘禁多舌、传秽言’你们不知道吗?自个生事不说,还牵连到你家主子。拉出去,各杖责二十,管事加十杖,罚一年俸。”话音刚落,惠妃带来的几个太监便凶神恶煞地要来抓人。 “慢着。”荣妃悠悠地说,“姐姐好像忘了这在延禧宫,该管教也是妹妹的事,怎敢劳动姐姐?姐姐还是喝碗冰糖菊花茶,降降肝火吧!” 惠妃轻笑一声,道:“不忙喝茶。若妹妹要袒护这班奴才,姐姐也管不着。但凝秋一事是后宫之事,你我姐妹共同协理六宫,本宫怎能看妹妹一人操劳?只要延禧宫这班奴才说出自个是从何人口中听得这流言的,便轻饶了去。妹妹你可满意?” 荣妃被气得面如土色,手指的关节都过度用力而呈现青白色。昨日刚听说纳兰明珠大有复起之势,而皇长子胤禔处事得当,屡屡受皇上赞誉。论心思、论智谋,在以往的争斗中,她始终处于惠妃下风。她心知这后宫之权,惠妃定要适时夺了回去,只是没想到如此之快。在延禧宫处置她的心腹奴才,极威风地告诉所有人,惠妃才是六宫之主,高明,真是高明!想到此,荣妃不由恨上了那个通风报信之人,两道凌厉的目光不由向大殿一角扫去。 惠妃是个何其精明的人,见到荣妃像是斗败的公鸡般,心里说不出的自在快活,忽又见她目光转向盯着一人,顺着一看,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惠妃回身端起桌上的茶盏,说:“妹妹,别为这些奴才生气,不值得。”见荣妃喝下茶去,又命人拿丝帕,又命人端茶果,一屋子的人齐齐地跪在那却视若罔闻。好一会,惠妃温柔地对荣妃说:“瞧你,一急肝火就盛,多少年的毛病了。凝秋这事,你就别操心了,交给姐姐处置吧!”荣妃最受不了这招,棒里夹蜜,蜜里带剌,她知道交不交出这事根本不重要。她不比惠妃,外戚有明珠党,内亲有胤禔、胤禩两位皇上钟爱的皇子,她只有一个胤祉。若合作一点,惠妃或许还会给她留点情面,若不然,恐怕就是难堪地下不了台了。想到此,荣妃只能有气无力的点点头。 惠妃见她首肯,眼里抹上一层诡魅之色,旋即,她转过身来,喝道:“延禧宫的奴才,还不招认吗?挑这两个管事,太监掌嘴,宫女拶刑!若还不认,这群奴才一个也别想逃过!”顿时,延禧宫内哭喊求饶声一片,奴才们都以为荣妃能保下自个儿,却没想到平日里嚣张拔扈的荣妃,到了惠妃面前就像只任何宰割的羔羊,而德妃,别提了,就像只蚂蚁似的,无人将她放在眼中,甚至连上茶也略了她那份。汀兰和李群更是吓得瘫倒在地,宫中掌嘴用的是戒尺,往往要打掉几颗牙才住手,夹指拶刑更是摧心般的疼痛! 荣妃原本扶头休息,见这场面再也忍受不住,跳起来说:“延禧宫的奴才,本宫自己会管教,不劳姐姐了,难道姐姐听不懂吗?” “不是本宫不懂,延禧宫奴才在你耳边挑事,由你自己去管教可以。但,他们传播无根流言,污秽后宫风气,本宫怎可轻饶!看在妹妹你的面子上,本宫已留一条活路,是他们不懂珍惜!”惠妃不急不慢徐徐道来,而说到最后时,却带上了几分狰狞之色。 说话间,执刑太监已开始对李群实施掌嘴,汀兰在拼命挣扎着不愿被套入刑具中。荣妃越来越急,双目在汀兰李群与那报信人间来回旋转,在汀兰发出第一声尖叫时,或是不忍去看,荣妃的眼睛狠狠地锁定在李氏身上。 李氏迎上了荣妃的目光,看不出一丝惧意,反而更显清澈。紧接着,李氏巍巍起身,柳腰微摆,小心绕过跪了一屋的众人。李氏来到惠妃面前,行了万福礼,恭敬地说:“臣妾四阿哥侧福晋李氏,给惠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 因侧福晋不参予重要宫廷宴会等场合,因此惠妃不识李氏,只是“唔”一声,并不看她。 李氏继续说道:“臣妾知道是何人制造谣言,迟迟未能上报,让娘娘烦忧,请娘娘恕罪!”说罢,便软趴趴地跪下去,待得惠妃唤她起来,已是泪流满面,胭粉残了。 惠妃挥挥手,先停了用刑,稳坐椅中,道:“说说吧!怎么回事?” 李氏咬着下唇,努力止住了哭泣,回道:“臣妾也是前日才知道的,我发现身边的侍婢问兰近来多了几件名贵首饰,我先前以为她是多年积蓄攒的,后来一想不对,光一对老坑玉翡翠镯子已值五百两银,问兰的俸银是六两,不过这是跟了我之后加的,之前只有区区二三两,试问如何攒得?我又听得她与小太监商量什么盘口之类的,方知她是开赌的庄家。” 惠妃冷冷说:“这至多可以说明问兰赌博,传闻一事与她何干?” 李氏戚声道:“问兰赌博一事被臣妾逮了个人赃并获,想起近日宫中疯转凝秋之事,回想起前几日只有福晋来与我谈过此事,问兰或许听到了,拿此做了文章。问兰也亲口承认了,一直与凝秋不和之事。” 这时,从人群中窜出一个身影来,正是问兰,她双目带泪,怒吼道:“李福晋,这一切都是你与奴婢说的,要奴婢去妖言惑众,你好取福晋而代之,怎地到了现在将问题全推给奴婢?” 李氏惊恐道:“问兰,我与福晋姐妹情深,她姑且主动找我商量如何赢救凝秋,我怎会辜负她的信任?且福晋自己也亲口说了凝秋与多铎之事,你也听到了不是?” 问兰一听,李氏这话中有话,似乎略有转机,忙跪下对惠妃说:“福晋的确亲口对李福晋说过这些话,还拿出那个荷包来,奴婢可以作证!” 28.第28章 尊卑富贫两相依 未等惠妃那冰冷的双目转向亦蕊,亦蕊已道:“儿臣深知凝秋为人,救她尚且不及,怎会害她,而荷包是绣给四阿哥的,又怎会与此事有关!李福晋、问兰之言,情不通,理不顺,请娘娘明鉴!” 惠妃深知亦蕊为凝秋一事费了不少功夫,又怎疑她? 李氏见惠妃对亦蕊微微颌首,知大事不妙,哭道:“你个奴才,说哪门子疯话,姐姐那日来,只说了烦恼凝秋之事,何曾拿出什么荷包?” 李氏翻脸之快,打了问兰个措手不及,她连哭泣和辩白都忘了,呆呆地看着那曾发誓与她义结金兰的李氏。 李氏低泣说道:“都怪臣妾平日管教无方。虽然问兰一向有些小毛病,但她毕竟自我入宫起就跟着我的,有份情义在,平日的那些就全待宽了吧!那日发现连我的龙凤镯子她都偷了去,狠狠地教训了一顿,可是前几日发现又不见了。儿臣想四阿哥不在府中,福晋已为凝秋操尽心力,绯烟居这些事就晚些处置。可……” 问兰已扑在李氏身上,对她的头发又拉又扯,说:“贱人,是你送给我的结义信物,怎说是我偷去的!”情急下,连奴婢自称也疏忽了。 几个太监忙上来拉开二人,而惠妃则唤过心腹太监小福全,低语吩咐。李氏发髻散乱,珠翠零落,泣然怜声,道:“龙凤镯是大婚时,四阿哥送我的,他只送过我这一样物事,我当宝似的,怎会送人?” “结义!”惠妃不由用余光瞄过那瑟瑟发抖的德妃乌雅氏。多少年前,还是钟粹宫宫女的乌雅氏,曾是她的心腹,过份的相信,甚至不分尊卑的义结金兰,倒头来,好姐妹却趁她孕期无法侍寝爬上了龙床。她生子难产时,皇帝正带着乌雅氏游着畅春园,乌雅氏有什么好,年轻吗?会生吗?现在不也红颜残褪,为了以有一个看似高贵出生,连亲生父亲都不认的女人,怎么配为大清皇妃。惠妃深深吸气,狠狠剐了一眼德妃,似带一语双关,道:“低贱的奴婢怎配与主子结义,荒唐至极!” 问兰听闻惠妃言下之意,已完全不信自己,为求一线生机,不顾礼仪,跪行匍匐在惠妃脚下,边磕头边颤声道:“娘娘,并非奴婢要结义,是李福晋主动提出啊!整体事情都是她主谋,奴婢按吩咐将话传出去而已。” 李氏低声说:“问兰,我自问待不薄。好,你说我是主谋,有何凭证?” 问兰有些慌乱,既无白氏黑字,又无人证,对了,有一个人,她说:“荣妃娘娘与李氏秘商过多次,她可以为奴婢作证。” “哦!”惠妃略带挑畔地看着荣妃,说:“想不到,妹妹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大戏啊!” 荣妃没想到竟然把自己绕进去了,一时语结。只听李氏说:“居然把荣妃娘娘拉扯进来,恬不知耻的奴才,想必娘娘只是受你蒙骗。” 惠妃笑道:“这可越来越有趣了,妹妹!”说罢,她指向那因受拶刑而晕死过去的汀兰,吩咐道:“将她弄醒!”当汀兰被冷水泼醒后,映入眼帘的仍是那套哗啦啦作响的夹指刑具,想起那钻心的疼痛,她害怕地连连向后爬去。惠妃冰冷的声音传入她的耳朵:“说吧,报信者是不是李氏!否则,你的十指就别想保住。”汀兰望望面色惨白的荣妃,她心知自家主子有把柄在李氏手上,绝不能招,于是她死死咬着下唇,而双手不顾碰撞的疼痛,拼命找地方藏着。 惠妃看这局面,心下怎会不明白,只是疑惑为什么要死保区区一个侧福晋罢了。这时,小福全带人回报,呈上一个熟悉的雕凤嵌宝金镯,镯内框镌着“御”。李氏说:“就是这个,惠妃娘娘是从哪找到的?据四阿哥说,这是皇上当年赐给额娘的。” 惠妃淡淡的说:“本宫知道。”这对镯子,是惠妃大婚时,孝庄太后亲手分别套在她与康熙手上。后来,却因为乌雅氏啧啧称赞,在皇上面前,她不得不大度转送给她。虽然皇上又赐了许多其他珍宝,又有何用,她送出根本不是龙凤镯,而是自己最宝贵的夫君宠爱?今日猛然又见此镯,居然是在这么一个场合中,勾起了她许多回忆。而德妃乍地看见此镯,不由心中亦扑扑直跳,当年她怀胤禛时胎象不稳,钦天监说此胎富贵不可言,需要金器压制。她受封嫔位之事,一直被受惠妃及纳兰家外臣阻碍,心下郁闷。她知惠妃喜爱之物,当时也不顾那么许多,就向皇上说了此物。说来也怪,有了此物镇宅,胎象安稳了许多。但胤禛满月,仍不能由她抚养,导致了今日的母子失和。这副镯子后来自然也流落在胤禛的手里,他与李氏大婚后,自觉对她亏欠许多,便送了此物。对胤禛来说,一件贵重的饰物,毫不稀奇。对惠、德二妃来说,却是一柱残酷的回忆。 荣妃对这件事也是略知一二,但心情却无二妃激荡,反倒是有时间冷静下来,细想了一遍事情。 李氏见惠妃默默无语,亦不知是哪句话招惹了她,只得低声提醒道:“敢问惠妃娘娘,这凤镯是从哪找到的?” 惠妃向小福全使了个眼色,小福全尖声道:“问兰,咱家从你屋中搜出此物,你有何话说?” “不用她说,本宫来说。”荣妃立身,说:“问兰,真没想到你的品德如此败坏。本宫真是误信你了!”说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笺,递给惠妃,继续说:“这便是问兰递予本宫的告密信。” 惠妃看完,将纸笺轻飘飘地掷予问兰面前,对荣妃说:“妹妹,你好糊涂啊!” 纸笺上书着“已查证,多铎确佩有宝蓝鸳鸯荷包。”字迹粗鄙,甚至还有些错处。李氏喜道:“娘娘英明,一看就知不是臣妾的字迹。” 惠妃说:“往往字写得越工整,越易临摹,反而初学者字体幼稚,用力不匀,不成规律。” 问兰听了二人对话,脑中一炸。这恰恰与李氏和她的对话相反,李氏说万一她的笔迹落入他人手,一眼便知。而问兰的笔迹,由于粗陋,任何一个宫中太监宫女都是这样的,没人怀疑。孰不知宫中不乏字体隽秀者,而宫女太监多半不识字,或识字不会写,更易被人查觉。 荣妃说:“此事确是问兰向妹妹告密,这流言传播者也确实是她。你们说呢?”最后一句,她是转向跪在地上的奴才们说的,而延禧宫人声鼎沸,众口一词:“回禀娘娘,确是问兰造谣生事。” 惠妃在荣妃耳边轻轻说道:“妹妹定要把恶狼作忠犬,姐姐也帮不了你。”说罢,朗声道:“海定阁问兰,杖责八十后,赐死乱葬岗。侧福晋李氏,管教无方,责罚五日内抄宫规十遍,女训十遍,扣半年例银,禁足于海定阁半年。凝秋,本宫信你并无苟且之事。但此事因你而起,定有你过失在内。罚每日辰时前,于钦安殿诵读心经,连续七七四十九日。至此,东西六宫,不得再传播任何不实污言秽语,否则下场与问兰同等。” 亦蕊说:“惠妃娘娘,儿臣治理海定阁无方,惹出许多是非,请娘娘一并责罚。” 惠妃脸上溢起慈爱的微笑,亲手扶起亦蕊,说:“你很好,无需自责。” 亦蕊慌乱地说:“至少请娘娘允准,在钦安殿诵念心经。否则儿臣心下不安。” 惠妃抚着她的手,说:“好吧!你这孩子,让人见了喜欢。记住,别对奴婢花太多心思,不值得。本宫年轻时,就在这上面吃了大亏!” 听了这隐隐指向的话,亦蕊略感不妙,但也只能微笑颌首。 问兰为了求得一线生机,在三妃之前来回跪行磕头,头也破了,还是被太监们拖了下去。亦蕊脸上不由露出一丝怜悯,只听惠妃横眉一指,说:“身为奴才,首要就是安于本份,忠心伺主。这问兰,无论结义是真是假,她动了这个念头,就是非份!受了不属于自己的财富和福份,下场就只有一个!” 合宫奴才唱道:“谨尊惠妃娘娘教诲!” 斜阳余晖,花影绰绰。红墙尽头,滟霞归港。黄瓦绿砖,鸦雀纷扰。秋风徐徐,亦蕊、凝秋、云雁、彩娟互相搀扶着走回海定阁,有笑亦有泪,无语胜万言。 延禧宫 荣妃阴恻恻道:“本宫帮了你,还不把东西交还出来吗?” 李氏笑道:“娘娘,未来我们合作的机会还很多,何必急于一时呢?” 荣妃气急败坏的说:“你以为不交出来,本宫就拿你没法子吗?” 李氏从袖里拿出一个小木匣,轻轻放在荣妃身边的小几上,说:“臣妾从未说过不把该物交还给娘娘。” 那小木匣夹层里刻着一个图腾,那正是马佳氏的族徽,荣妃很多的物事都刻有这个记号。这正是当日被宋氏装厌胜草人小木匣,李氏在无意中发现此物是荣妃之物,一经推敲,便知此事与荣妃有关。以此相胁,所以在关键时刻荣妃没有供出她,反而配合她将脏水泼在问兰身上。 只听李氏又道:“经此一役,娘娘与臣妾便拴在一根绳上了,自然无需此物。” 荣妃冷笑道:“你配吗?” 李氏恨道:“此事功败垂成,全因轻敌之故。原曾想,乌拉那拉氏不过是靠四阿哥宠爱、德妃撑腰,凝秋献智。居然她有如此狡黠,故意示弱放风,引臣妾上钩。” 荣妃白她一眼,说:“你不知道兔子急了会咬人吗?乌拉那拉氏只是年幼单纯,并不是愚蠢无知。” 李氏笑道:“原本我真当她是只温顺的兔子,现在发现她原来是只暗中觊觎的野猫。有这么一个对手,有趣有趣!” 荣妃干笑几声,说:“本宫看觊觎的福晋之位的人是你吧!” 李氏笑得更灿,说:“娘娘说得对,只不过,臣妾是只觊觎的猛虎罢了。”随即又正色说:“娘娘,臣妾曾听闻您想招揽凝秋,无非重她的计谋才智,臣妾自问更胜于她。况且,就此事惠妃娘娘已起不满之心,今后不知如何对付娘娘,娘娘身边不乏汀兰姑姑这类忠仆,却缺个谋臣。” 听了她那又娇媚又恭顺的声音,荣妃却感到一阵寒意。她暗自庆幸李氏成为四阿哥侧福晋,而不是后宫妃嫔之一。但是,李氏所提的谋臣之事,的确是荣妃一直在考虑的。汀兰忠心,却心慈,每当她要责罚下人,汀兰都会想方设法帮着求情,更别说提议去谋夺权位了。许久,荣妃终于点点头。 29.第29章 孤鸾哀 入夜,明月楼仍灯火通明,主仆斟杯推盏,谈笑风生。 彩娟抚着胸口说:“好小姐,你今天责问姑姑时,可把奴婢吓坏了!” 云雁说:“多铎大人怎会有个荷包?” 凝秋说:“福晋,这万一你与李氏说了,她不传播呢?” 一时间,问题多多,亦世捂起耳朵,笑喊道:“倒底让我说哪个啊?” 凝秋举起酒盏,含笑说:“奴婢敬福晋一杯,顺求解惑。” 亦蕊嗔笑道:“你这是换着法子哄我喝酒呢!”说罢,一饮而尽,面已酡红,继续说:“之前,额娘与你都提醒我此事与李氏有关,但我打心眼里不愿相信。但这关乎你的生死,我只是赌上一赌,若李氏是主谋,她的目的便是赶走凝秋,断我一臂。若等上十日,她仍无动静,那我真的高兴。但我亦会另寻他径,传播此事,荣妃已扣住凝秋,定在寻她的毛病落井下石。届时,一样抓那报信之人。惠荣二妃共同协理六宫,怎会无嫌隙,久闻惠妃不问事务,请不请得到也是极大的风险。今日若不是惠妃娘娘前来,我可以证实你冤屈,但难保后日无人再兴起,毁你清白。” 一席话,听得众人连连点头,只有凝秋继续蹙眉,道:“福晋助了奴婢,却得罪了德妃娘娘啊!”接着,她把惠德二妃之事与众人说了,要不是事关重大,平日里谁敢非议皇妃。 听完凝秋所言,亦蕊苦着个脸说:“只能待明日请安时,看看情况。” 第二日辰时前先于钦安殿诵完心经,再匆匆赶去永和宫请安。等候半日,元香出来说:“福晋,德妃娘娘说了,让您免了来永和宫的晨昏定省,改去钟粹宫。”亦蕊心知德妃还在气她,只盼日日来求,能消了德妃的气。此时处秋冬交替,前一两日秋高气寒,后几日居然开始下起雨夹雪来。亦蕊每日前来永和宫门口站着,从辰时站到午时,风雪无阻。到第十八日上,德妃终于传她晋见。 亦蕊忐忑不安地跟着元香进了殿,德妃正殿威坐,亦蕊甩帕行万福礼后,德妃也不叫起身,约摸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亦蕊半跪半蹲的脚已麻木不仁,连身子都开始微微发颤。德妃见状,才凉声唤她起来。此时,元蓉端上热水和六安香片,亦蕊忙说:“让我来。”恭恭敬敬的沏好茶,端给德妃,德妃接过茶,揭开茶盖,直接将茶盏往桌上一掼,喝道:“你想烫死本宫吗?”滚烫的茶水,不仅溅到亦蕊身上,更多是溅到德妃身上。亦蕊不顾自身,执帕向德妃手背擦去,对元香说:“快来药油来。”只见德妃两行清泪流下,亦蕊吓坏了,忙跪下道:“儿臣知罪,额娘要担心身体,莫气坏了身子。” 德妃拒不答话,只是泪行加速,从涓涓细流变成瀑布般倾泻而下。 亦蕊抱住德妃双腿,说:“额娘气儿臣,可以打可以骂亦可以罚,求额娘不要再哭了。” 德妃哀号道:“额娘没用,你们都看不起我,从以前到现在,对不对?” 亦蕊知要重提那日之事,长叹一声说:“儿臣怎敢,额娘贵为当今皇妃,地位尊贵。” 德妃声调由哀变厉,说:“不敢?但未必不会。要不,那你怎会找来惠妃,羞辱本宫。” 亦蕊说:“儿臣真不知娘娘往日在钟粹宫之事。”话一出口,便知有误。 果然,德妃说:“你真是不打自招啊!本宫早就怀疑乌拉那拉氏与纳兰一族有关联,看你挚诚,又真心对胤禛,本宫还有心扶持你。你既有纳兰氏的大树,为何还要在本宫面前扮乖。”说罢,别过脸去不再看她。 亦蕊有苦难言,她是事后方知惠德二妃之事,可现在怎么样也说不清了。她更不能说,德妃在宫中势力不如荣妃,虽然这是人尽皆知的。她只能坚定地说:“额娘,乌拉那拉氏亦蕊是四阿哥的嫡福晋,您儿子的女人,怎会相帮他人,对我有何好处。您疼爱我,把正妻的地位给我,四阿哥又疼爱我,我还求什么?我家族人丁单薄,只求子孙昌盛,不求权势富贵。亦蕊年幼不懂世故,一心求凝秋姑姑,想着多拉些与荣妃抗衡的势力会更有把握。这计若败,凝秋将万劫不复,额娘心慈,定不愿见到那种局面。” 在亦蕊的苦苦哀求下,德妃似乎有所动容,扶她起身,又吩咐重新上了茶。后面又叫来胤祯一块用午膳,这一年胤祯开始入上书房,亦蕊能见到他的时间少了许多,七岁的孩子,却有着皇家特有的持重,彬彬有礼。兄嫂之前自持身份,反倒失了亦蕊刚进宫的亲热劲。德妃苦笑道:“这孩子,自从到了上书房,就将他八哥当成榜样,一套套的规矩都搬回永和宫了。”八阿哥胤禩生母是辛者库的贱婢,一出生就由惠妃抚养,母子感情笃深,也难怪德妃会介意了。虽介意胤禩是惠妃养子,但礼仪仁教是皇上所提倡的,胤禩的学问也是出名的好,德妃想胤祯尚且年幼,若急于划清关系,反而会显露她的心思,一直隐忍不发。 在一片和谐的气氛下进完午膳,亦蕊便告退回宫,胤祯也去午休了。德妃抚着烫伤的手背,要不是后日皇上巡塞归来,乌拉那拉氏还要多站几日吧!看来,老天对她真是不薄,美貌、智慧、人心、宠爱、家世、名份,除了孩子,其他的一切她都轻易拥有了。而自己呢?像乌拉那拉氏这个年纪时,却做着浣衣劈柴之类粗重工夫,花尽心思讨得皇上欢心,却因为出身在宫中如履薄冰,甚至连父亲也不敢相认。她不禁羡慕起自己的儿媳起来。 胤禛终于陪同御驾回宫了,因这是宫中女眷之事,亦蕊并未与胤禛细说,只是说凝秋之事经惠荣二妃同审,现已查明,宫中流言已禁。胤禛见亦蕊处事妥当,嘻笑夸奖。但确说了件让人好生忧心之事,此次塞外出巡,发现葛尔丹蠢蠢欲动,滋扰边关居民不说,虐夺财物,特别是大批的米粮,大有侵犯大清之意。长期以来,虽葛尔丹虽向我大清称臣,却小战连连不断。皇阿玛决意要御驾亲征,应该就在来年开春,胤禛则将随同出征。 亦蕊猜想那李氏应该会在胤禛回来后来向她解释或道歉,可是她想错了,李氏好似就当没发生过这件事一般。李氏什么都不说,惠荣二妃也只治她个管教不严之罪,的确,亦蕊也无可奈何,只得心下提醒自己当心点。多少年后,她也练会那般冷静和忍耐后,才明白“解释就是掩饰的道理”,分明的此地无银三百两。 康熙三十四年正月一过,胤禛便忙碌开了,四月便先行离京。这一段时间,对于海定阁来说,无疑是平静的。李氏被禁足,好生照顾小格格,宋氏因疼爱小格格,居然不理李氏的白眼和嫌隙,常跑云绯烟居探望小格格。 八月中秋左右,一个骇人的消息传入京城,七月四日大役,大清军队战略失败,部分队伍分散遭游击埋伏,四阿哥胤禛被砍至重伤,奄奄一息。康熙帝大怒,血气攻心,当下晕倒。现,军队大部分还在前线抵御,由一支精英队伍将重伤的胤禛送回京城。路上却遭埋伏,胤禛尸身却被砍烂丢掉臭河沟里。 消息传得极快,亦蕊听到后,两眼发直,死拽着裙摆说:“假的假的,又是流言。”待得获证此消息是官驿的八百里加急后,更觉得天旋地转,两眼发黑。此时,竹心冲进明月楼,气喘喘地说:“福晋,不好了,宋格格自尽了!” 亦蕊醒过神来,忙跟着竹心跑到采凤苑,只见宋氏手持一块锋利磁片,雪白的颈项间已被割开个口子,鲜血湍湍而流,染红了胸口衣裳。“宋姐姐,快,快请太医!”亦蕊慌忙喊道,泪已控制不住流下,尽可能用自己的丝帕去捂住宋氏的伤口。竹心说:“云惜已经去请了。奴婢听到屋内有砰地一声,进来一看,宋格格已经躺在那里了。”幸亏,太医已快步到了。一见这个阵势,太医也顾不上行礼,用剪刀剪开旁边的衣领,散上止血散,马上就被流出的鲜血冲散了,太医摇摇头。亦蕊哭喊道:“你救救她,不能放弃啊!”见太医不动,她抓过止血散的瓶子,学着太医的样子,不顾一切地往伤口上倒,一边哭喊道:“姐姐,你不能死,我们还要一起等夫君回来呢!还要各生一个小阿哥呢!你答应过我的,在这种时候,你怎么舍得离我而去。”整瓶止血散已被亦蕊倒空,她伏在宋氏身上痛哭起来。忽然,听太医说:“让我看看!”不知是止血散倒的太多阻碍了血液凝固,还是宋氏已无血可流,伤口不再流血,裸露的部位起了许多黄色的晶亮小泡。太医大喜说:“宋格格有救啦!”说罢,轻轻抚去多余的止血散,另行包扎不提。 宋氏这厢尚未平歇,只听绯烟居那一片哭喊声传来。亦蕊与太医相视一眼,说:“太医,你先照顾好宋姐姐,我过去看看,若有急事,再派人来传你。” 亦蕊快步到了绯烟居,只见李氏见伏在一个宫女怀中嘤嘤而哭,而屋内的横梁上悬着一根打好结的白绫。李氏一见亦蕊,哭得更是花枝乱颤,道:“姐姐,四阿哥出了事,我是不想活了,你让我随他于地下吧!” 亦蕊见李氏无事,便放心了,正欲安慰,突然,她觉得四周有点不对劲。她便问那宫女:“你进来时,这屋子便是这样吗?” 那宫女禀道:“是的,奴婢当时只顾将李福晋救下来,没动过屋中任何物件。” “那你救人前在干什么?”亦蕊冷冷道。 那宫女低声回答:“在庭院打扫。” “哼!”亦蕊冷笑道,“李妹妹你还是好生休养,小格格还等你照顾,若你真去了,小格格就会交其他人照顾。宋姐姐还在等我照顾,这就告辞了!”说罢,她不顾李氏泪流满面,径直离去了。 亦蕊走后,李氏狠狠推开那宫女,心下忿忿:“这小丫头越来越厉害了,这都被她看破。只怪自己心急,没将门窗关紧。倘若真的关门了,万一没发现,真死了,可不白死。小格格是四阿哥唯一后嗣,她阿玛是为大清而死的,至少也能封个郡主,甚至公主。到时候母凭子贵,哼,还把这些没宠爱的放在眼里?” 李氏想的这些亦蕊自然知道,只是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办,无瑕理会她。回到采凤苑,宋氏已被抬到床上,颈上缠着重重纱布。太医苦笑着禀道:“宋格格能逃过一劫,已是大幸。至于能不能醒来,还要看天意。可以喂些米汤等食物给她吃,太医院会送汤药来的。” 30.第30章 香痕渍化竹上斑 接连五天,亦蕊衣不解带地采凤苑照顾着宋氏,汤药和米汤多多少少吃进去些,人却始终昏迷不醒。望着宋氏躺在床上苍白的模样,亦蕊心中对李氏的怨怼已到了极点,她冲到绯烟居,不顾一切地从奶娘手上抢过小格格,带到宋氏身边,说:“宋姐姐,你听,小格格在叫你醒来,她来看你了,快醒来啊!你醒来了,我让她认你作额娘,好不好?” 最后一句,被赶来的李氏听到了,李氏像疯子一样,拉住孩子的脚。小格格在争抢中大哭起来,亦蕊怕伤着孩子,趁着她愣神的功夫,李氏抢走了孩子准备向门口跑去。 亦蕊喝令:“关上门!”四阿哥不在,嫡福晋便是海定阁里最有发言权的人,门立刻被关上了。亦蕊鄙视地看着李氏,说:“小格格听不懂、宋姐姐听不见,就你我二人,你还要装吗?” 李氏一脸无辜,喃喃道:“姐姐你说什么?” 亦蕊讥讽道:“亏得你还能厚着脸皮装,你累不累?” 李氏咬着下唇,只是低低地说:“我从未想过害人,姐姐对我存在误会太深。” 这时,躺在床上的宋氏轻轻咳了两声,亦蕊欣喜地转过身去,握住宋氏的手,见她睫毛微动,嘴唇轻颤,忙唤竹心等人去请太医。李氏想趁机离去,亦蕊严肃喝道:“侧福晋李氏,其身不正,小格格暂由奶娘抚养,。寝室移到明月楼。”说完这番话,她不理李氏在那闹腾,让人拖回绯烟居,禁足。亦蕊温柔地用湿巾抚着宋氏说:“姐姐,你一定要好起来,我每天带小格格来看你。”宋氏似乎听懂了一样,微显笑意。 整整一个月,亦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沉浸在胤禛死讯的哀伤里的她,却没有时间痛哭。她有数不清的事情要做,照顾着逐日起色的宋氏,看护小格格,忍受着绯烟居里飘出歇斯底里地摔砸哭喊,每日去安抚德妃,打点海定阁上上下下事务,在这特别时期接人待物更要分毫不差。原来凝秋协助她做事,她全亲力亲为,希望用忙碌麻痹自己。她每夜都不敢睡,困到撑不住迷糊过去时,就梦到胤禛的样子,哭醒心痛如绞。她羡慕躺在床上日日以泪洗面的宋氏,羡慕咯咯笑的小格格,甚至羡慕关了禁闭的李氏,唯独她,没有权利一味哭泣,她是嫡福晋,她要撑住海定阁,要顶住胤禛的家。 这日,亦蕊从采凤苑回来,进屋发现桌上摆着一封信笺,信的内容不由让她花容失色:“胤禛未死,欲知详情,七日后戌时十里坡化叶亭。”落款处没有名字,却画着一支簪子。她一眼就认出,那便是剌伤刘伯堃的嵌琥珀银簪的样式。 亦蕊顿时心乱如麻,瘫进椅中,她唤进凝秋,问:“今日是谁送来此信的?” 凝秋答道:“近两日,小格格有些着凉,奴婢与彩娟都在奶娘房中陪着,云雁则在正殿招待各宫来问讯的宫人。”亦蕊点点头,每日都有其他宫的妃嫔来打听胤禛的近况或身后事如何安排,云雁就一直在二进正殿接待着,若有需要再请示亦蕊。由于琐事多,进进出出的人也多,关注谁送信来,的确不易。 凝秋关切道:“福晋,信上说什么?您脸色这么差?”亦蕊将信塞到她手中,凝秋虽不知簪图何意,但信内容已然足够惊人,她凝神思虑了一会,说:“福晋,这事好生奇怪。一,若四阿哥未死,报信者可是大功一件。为何不报直接报给德妃,或惠荣二妃,反而递到福晋处。二,既然报信人可以入宫送信,那又为何要约在宫外相见。最可疑的一点是,偷偷报信,不露身份。这封信来历不明,九成是子虚乌有。” 亦蕊抬起亮晶晶的眸子,说:“那有一成是真的怎么办?” 凝秋不忍再打击她,说:“那也得禀了德妃娘娘后再做打算,福晋可不能擅自出宫。”接着,她又软下口气说:“福晋放心,若四阿哥安然无恙,定会安然回到紫禁城的。” 亦蕊摇摇头,茫然地看着远方的屋檐,她最担心的是胤禛落在银簪现在的主人那里,那该如何是好? 采凤苑。 “喂喂……”宋氏一脸笑意,“药都喝完了,这勺还在我嘴里呢!今个儿是怎么了,已经三回了。” 亦蕊收回空泛的眼神,又想去勺药,发现药已经喝完了。她叹了口气,端着药碗放在几上。 宋氏心疼道:“近来我已经好多了,倒是你,我看你精神越来越不济。都怪我,不但帮不上忙,还给你惹事,让你花时间精力照顾我。从鬼门关走了一遭,我也想通了,四阿哥若真的走了,活着的人还得活着。我还有你,还有小格格不是。” 亦蕊幽幽说:“若四阿哥没死呢?” “没死!你说四阿哥没死!”宋氏拽紧了亦蕊的胳膊。 亦蕊便将信笺之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她。 宋氏扳着手指算道:“明天就是第七日了,你与德妃娘娘相商了吗?派谁去化叶亭?” 亦蕊说:“信被隐密地送到明月楼,很明显是那人不想张扬,并要我亲自去。” 宋氏惊道:“不张扬?那你不打算请示娘娘,偷偷溜出宫?” 亦蕊不语。 宋氏拉过亦蕊的手,诚恳地说:“让我去吧!你每日还要去向德妃请安的,海定阁上下大小事务也离不开你。” 亦蕊说:“那怎么行,姐姐伤势刚刚有所好转,血虚严重。在海定阁里多走动都会头昏,又怎能奔波?” 宋氏急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亦蕊安抚道:“其实今日来,就是想和姐姐商量此事。既有夫君的消息,无论是险是难,探了才得安心。但我若去了,姐姐要带好小格格,尚自珍重,担心李福晋……” 这类似交待后事的话,宋氏听来格外剌耳,连忙打断亦蕊,道:“不,我不准你去。万一是个陷阱,你去了会有危险!” 亦蕊说:“可是姐姐刚刚还在说要自己去。” 宋氏说:“他们的目标不是我啊!就算是条死路,我的命是捡回来的,也不怕再丢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是要我才寻一次短见么?” 两个女人相对哭了一夜。 次日,明月楼传出消息,福晋乌拉那拉氏病倒了。太医望闻问切后,诊断为操劳过度加上严重血虚,需要静养。凝秋将亦蕊扶出屏风,打赏太医后,亦蕊召集海定阁的奴才,宣布静养期间,事务由凝秋代理,重要的事必须过问宋格格,而李福晋继续禁足绯烟居。德妃听闻亦蕊病倒,派人前来传话,免了晨昏定省等规矩。 申时,一个小太监出现在神武门,手持出宫腰牌。侍卫验过腰牌后,正待要放他出宫。只听“慢”一声,库库尔露着淫笑出现了,他扳起那小太监的下巴,说:“咦,这不是小安子吗?咱们又见面了。” 无疑,被称为小安子的太监便是亦蕊装扮的。糟糕,怎么在这个时候碰上这个色狼。亦蕊心里害怕,推开他的手,自顾往宫外走。 没想到,库库尔仍不放过她,说:“看这小太监紧张的模样,拿不准夹带了宫中的东西。不行,我要搜身。”于是,不由亦蕊分说,拖起她便走。亦蕊拼命挣扎,却哪能抵得过自小练武的库库尔。很快,亦蕊被带到了神武门东长庑中一间小屋,如潮水一般涌进来的黑暗裹住了她全身,像狼一样喘气的男人声音传到她耳朵中,她挥着手,试图打掉四周所有一切东西。在地上,摸着爬着,后退着,把自己逼进了一个角落,无路无退。男人的气息越来越强烈,她甚至可以感到那冰冷的旗装摩擦到自己的腿部。终于,男人的身体像山一样压了下来,她无助地闭上了眼睛,嘴里却不放弃地喊叫着。许久,亦蕊发现压在自己身上的身体没有任何动静,而且越来越冰冷僵硬。她用尽全力推开他,向屋外跑去,甚至不愿回头看一眼。 幸好还来得及赶在日落前出了宫,亦蕊便雇了马车,不问价钱,急急往十里坡化叶亭赶去。 化叶亭,一道溪水涓涓流淌,新月可人的模样映在水中。正值夏末,蛙声大作,萤光点点。 亦蕊无心欣赏这夜景,那日,刘伯堃最后一次带她离家被抓回的地方,就在化叶亭附近。她苦笑着,等待着不久后的苦果,若胤禛仍存活,她自是高兴,就算死在刘伯堃手里,又有何妨?反正,她早已有求死之心,一切,都让她疲惫不堪了。 月上中天,亦蕊左顾右盼,终于,一条黑影向着化叶亭缓缓而来。 亦蕊不由摒住呼吸,待那黑衣人摘下斗篷风帽时,露出了一张姣好面容,只听那女子莺声说:“请问是亦蕊小姐吗?” 亦蕊点点头,那女子还是不放心,说:“请将信件给我一阅。” 还好将信笺随身带着,亦蕊赶忙掏出。那女子看了看信,又仔细打量了一番亦蕊,这才说:“请小姐跟我来。” 亦蕊忙问:“去哪儿?” 那女子戴好风帽,快步出亭,听这一问,回头妩媚一笑:“怡红院。” 天啦!那不是京城最大的妓院吗? 31.第31章 缘孽生注定 亦蕊快步上前,拦住那女子的去路,说:“为何要去怡红院?刘伯堃呢?或者应该说是阿济格?怎么不出来见我?” 那女子一脸平静,淡淡地说:“到了怡红院,小姐自会明了。” 亦蕊背过身去,啐道:“那种下流地方,我不会去。” 那女子脸色忽变,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样,说:“若小姐不想救人,请随意。”于是,不再理她,自顾向前走去。亦蕊无奈,自得亦步亦趋地跟着,登上了黑暗中隐匿着一辆小型马车。 车轮辘辘,将她从青山碧水拉回灯红酒绿。终于,马车停了,拉开帘子,并没有亦蕊想象中的莺歌燕舞,更像是大宅子的后门。 那女子有节奏地拍了几下门,一个瘦高的男人开了门,恭敬地说:“越姑娘,你回来了。” “刘礼!拿点碎银子赏马夫。”那女子高傲地说,接着冲亦蕊低身一福,柔声说:“请!” 那刘礼见到她对一个小太监如此有礼,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谁都知道,这越姑娘既是怡红楼半个老板,也是最神秘的红头牌,不但卖艺不卖身,且从不见她卖恩客账。区区太监怎么会成为越姑娘的座上客? 越姑娘带着亦蕊走过一条狭小的长廊,推开廊底门,绕过假山石照壁,翠竹环玉池,松柏冲云霄,梅枝争嶙峋,绿腊寒碧中,错落有致地搭着间木屋,匾曰:“岁寒”。屋内摆设简朴却大方,既无垂吊字画,亦无瓶鼎摆设。一张宽大的白色石桌吸引了亦蕊的目光,触手生温,莫非是张玉桌?细细看来,那文房四宝却非珍品,只是市集上的普通货色而已。亦蕊看着这屋内处处,又惊又叹,心中隐隐有赞许之感。 只听越姑娘说道:“请小姐在此稍候,很快会有人送上茶水点心。” 亦蕊说:“你等等,我不是来这吃茶的。你是谁?这是哪?” 越姑娘说:“奴家名唤越儿,大家都叫我越姑娘。这是怡红院,我的住所。” 亦蕊失言道:“你真的是娼妓?” 越姑娘冷笑道:“难道你以为在怡红院的女人,不是娼妓是什么?” 亦蕊心里不由叹句可惜,这屋子布置的朴质中透着大气,越看越奇,越看越有味道。“岁寒节高”,想必这主人也是个高贵自洁之人,却没料到是个娼妓。她出自一片好意,挚诚道:“姑娘气质典雅,何必身处这花街柳市,若姑娘愿意,我可出银子为姑娘赎身,如何?” 越姑娘斜眼觑她,说:“我的赎身银子可不低呢?要一万两。” “一万两!”亦蕊虽是四阿哥嫡福晋,但手中现银过往并不多,要凑足一万两的确很难,但她不知哪来的信念,一咬牙说:“好,我帮你凑。” “记住,是一万两黄金哦!”越姑娘调侃道,望着亦蕊发窘的样子,嘻嘻直笑。她拍拍手,外头涌进几个丫鬟,手中端着水盆、衣裳,逼着亦蕊将小太监的衣服换了下来,重新梳洗打扮。越姑娘冷眼旁观,心下暗赞,好一个俏佳人,风姿绰约、容色骄人、颦颦楚楚,她一生自认貌美过人,见到亦蕊后不得不妄自菲薄。 越姑娘说:“小姐要见的人很快便到,请稍等。”说罢,与丫鬟们一块离开了。 亦蕊望着镜中的自己,不由羞红了脸。月牙色的丝绸外裳隐隐透出肤色,内里仅着一件粉色绣玉兰的抹胸,曳地长裙上缀着碎晶与金线。胸前虽挂着串七宝嵌银项链,衬着裸露的肌肤更是莹白似雪。乌鬓如云,发上只挽了只嵌琥珀银簪。 门“吱”一声开了,亦蕊下意识紧了紧领,却没有回头。 好一会,沉厚而慵懒的男声响起:“你更美了!” 镜中,看到那个男人向自己走来,亦蕊全身发抖,她拨下头上唯一的银簪,抵着颈间,那万条青丝若柳绦般散落开来,垂及腰间。他薄唇一勾,轻易地擒住亦蕊手腕夺下银簪,说:“你以为你有机会自尽吗?”镜中看见那男子在她耳边轻嗅,眼神却不离她胸前雪白的肌肤。她瑟瑟发抖,却完全使不上力气反抗,她清楚地认出那男子便是刘伯堃啊!亦蕊此时羞愤与惊恐都以达到了极致,泪如泄闸般流了出来。那男人皱了皱眉,离她远了三四寸,终于一狠心将她推开,背过身说:“你的眼泪果然比银簪厉害。”他对月举起手中的簪子,像是笑又像是哭道:“簪子啊簪子,你没能杀死我,倒是让我看清了一个蛇蝎美人。” 亦蕊说:“不,我不是故意的。”她将知伯堃心房奇特事说了一遍。 刘伯堃转过身,说:“杀我无意,那灭我全家呢?乌拉那拉。亦蕊,不管此事你知是不知,你们家欠我的,我要一一讨回来!我不喜欢强迫别人,尤其是你。”说罢,轻佻地用银簪划过亦蕊的肩颈。 亦蕊自然知道他要的是什么,她坚定地摇头道:“我早与你说过,我与你只是兄妹之情,你若强来,只能得到一具尸体。” “尸体?”刘伯堃轻蔑地笑道,“你先看看这个,再决定。”他从衣袋中掏出一个玉扳指和小金牌,递给亦蕊。 亦蕊一眼就认出那个玉扳指是胤禛之物,而小金牌上铭刻着“天道酬勤”是皇上御赐之物,胤禛一直随身佩戴。她激动地说:“四阿哥在哪?你快说!” “想知道吗?今夜后,你我有了夫妻之义,我自然不会瞒你。”刘伯堃说。 亦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喃喃道:“你真要这样吗?” 刘伯堃冷笑道:“还不脱衣裳吗?难道要我去几位花姑娘来教你吗?若你不从,也由得你,四阿哥命归黄泉可别怪我。” 亦蕊绝望地闭上泪眼,缓缓拉开衣领,纤细有致的颈项,浑圆嫩滑的肩头,暴露在冰冷的空气中,却足以美得让任何一个男子窒息。 刘伯堃脸露邪笑,可心中却无任何淫邪之意,瘦弱的纤躯可见她在皇宫生活并不安康,美人泪如珠玉滚落,唤醒他心底最深处仍存的一片柔软。他原设想,要狠狠地凌辱她,并让她成为自己的女人,甚至带她离开皇宫,随自己远去。他不会介意她曾经是谁的福晋,可是他却在以另一个男人为借口,逼迫她从了自己。 猛地,亦蕊合上衣,一头向那玉桌撞去。待刘伯堃赶过去一看,她已然晕了过去,额角已破了个大口子,血流入注。 亦蕊不知道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朦胧中只见越姑娘焦急的面容以及忙碌的身影。好似自己被搬上一辆马车,接着闻到一股沁人的檀香味,仿佛身处佛境。一批批人进进出出,站在床前讨论着什么,对她指指点点。甚至,她在恍惚中,看见一个极像胤禛的人,紧握她的手,温柔地看着她。或许是个梦吧! 这几日,她渐渐好了许多,屋内已升了炭火融融,越姑娘进屋裹着一身飞雪。越姑娘递来一碗汤药,说:“喝药吧!” 亦蕊清醒后问了许多次在哪?为什么会过来?之类的问题,越姑娘均笑而不答,而刘伯堃再也没有露面过。即便如此,她多蒙越姑娘照顾,二人也亲厚起来。望着窗外飞雪的影子,突然,她想起宫中,不知宋姐姐扮自己要到何时,李氏会不会趁机得势。 又过了十几日,亦蕊额中裹伤口的白纱已解下,触手摸去,接近发际的位置有个深深的伤痕。当她第一次拉开房门时,数百台阶白雪皑皑,陡峭悬壁山风削面,不知身处何处,想要离开,定是无方。 这天夜里,亦蕊被人推醒,睁眼一看,竟是刘伯堃,顿时惊惶起来。 刘伯堃一身紧束劲装,冲着身后人说:“越儿,快帮她打点一下,快!” 越姑娘已麻利地收拾好简单的衣装,帮亦蕊裹严实,说:“要离开这儿了,什么都先别问。” 刘伯堃在门外视探了一会,回头悄声说:“好了吗?很快要巡班过来了。” 越姑娘搀着亦蕊出来了,亦蕊见门口横着两个男人,鲜血点点。亦蕊高一脚低一脚地踩在雪地里,那巍巍的高阶,几次令她险些滑倒。刘伯堃见状,伏身在前,说:“上来,我背你!”见亦蕊犹豫不决,越姑娘也急了,说:“我们是救你,顾不得了,快!”说罢,便托着亦蕊伏在刘伯堃背上。 这样一来,行进的速度快了许多,刘伯堃虽背个人但仍行动如风,而越姑娘巾帼不让须眉,紧紧跟着。当他们接近台阶末端时,发现已有无数零星火把向他们的方向涌来。 刘伯堃与越姑娘不由加快了脚步,台阶下便是官道,伯堃放下亦蕊,对越姑娘说:“被发现了,我挡着,你们快走!” 越姑娘面露不舍,可是脚下却不得停歇,绕过一个弯,在树丛中,牵出两匹马来。越姑娘指着其中一匹,对亦蕊说:“上去!”亦蕊摆摆手,她在家中虽有骑射师父,但自幼不喜欢,骑术甚差。越姑娘似乎看透了她的想法,说:“你先上,二人并骑,那匹是换骑的。” 这时刘伯堃已赶了上来,手持利刃,刃锋带血。他说:“前头几个收拾了,他们可能会放箭,要快!”来不及再去牵另一匹马,直接跃上一匹,亦蕊与越姑娘并骑一匹,沿着官道,迅速前行。 32.第32章 神女有梦 襄王无心 夜深路盲,官道虽较平整,但也属山路崎岖,两骑速度并不快,却也不见有追兵前来。马不停蹄了两个时辰,天色已微微发白,马累得呼呼直喘。刘伯堃说:“过了凤凰山,休息一会。” 绕出山弯,面前出现两座山峰,一座高峭,直插冲天,一座层峦,叠翠延绵。传说当年司马相如与卓文君夫妇私奔在外时,曾隐居在此山。当地人称此山为凤凰山,高的为相如峰,矮的为文君谷。远眺峰谷,相依相靠,如同爱侣依恋一般。近观时,发现在峰谷间有一沟壑,仅容二骑并肩而过,约一里长。两骑快速穿过山谷后,亦蕊等三人翻身下马,泉水顺山壁流下汇成一口小水潭,越姑娘寻来树枝,拨开潭面上飘浮着腐败的枯叶与虫苗,让马饮水。刘伯堃眈眈地望着来时之路,防着随时有追兵袭来。 越姑娘递给他一个皮囊和干馍,说:“驰了一夜,喝点水吧!”刘伯堃举囊欲饮,发现皮囊里似乎并无太多存水,越姑娘说:“行动匆忙,准备时间不够。”刘伯堃点点头,将皮囊递给越姑娘说:“拿给她喝吧!”越姑娘心中一酸,难道他没有看见自己已干涸的嘴唇么?但她还是听话地将皮囊和干粮给了亦蕊,等亦蕊、伯堃均饮过后,自己伏在岩边****着泉水。亦蕊惊讶地看着她的行为,越姑娘淡淡一笑,不作解释。要知道水泉虽好,除非是泉涌之处,像这样沿壁而流的水必须要通过砂石滤过、沉淀方可饮用,否则有可能混入蛇卵蚊虫。目前身处陷境,根本没有时间处理,要再驰半日方有人家,为了节约干净水,越姑娘选择了这么做。 休息了一盏茶的时间,忽见伯堃站了起来,紧张地说:“不好,似乎有马蹄声,难道是他们赶来了?” 越姑娘说:“不会吧!我之前向的他们马的草料中下了巴豆,那些马拉得四腿无力,怎么能赶来?” 伯堃说:“有些马吃了,有些马或许没吃,况且是否还有其他脚力,我们并不清楚!你们快上马,走,我挡一阵!” 越姑娘激动说:“我不会走的,多一个人还多一分力!”她不顾刘伯堃反对,取下马鞍袋里装了一根长麻绳,牢牢系在倚着相如峰边生长的大桦树上,约至肩高,绳子落在地面,她牵着绳子另一端,躲在文君谷边一块大石后。做完这些事后,亦蕊已见到凶神恶煞地四骑向他们驰来。刘伯堃拨出腰刀,挡在她的身前,正面迎敌。四骑见目标近在眼前,势单力薄,无法逃脱,当下化成两排,快马加鞭,向二人冲来。在前两骑驰近谷口时,刘伯堃用力向下一挥刀,越姑娘心有灵犀,“嗖”一声,落绳横起,两马齐翻,一匹前腿右腿被绊,另一匹后腿未过,马上二人跌落在地。而后面两马跟得很紧,马惊直立。顿时,场面一番糊涂。亦蕊还没回过神来,刘伯堃已使腰刀砍杀二人,另两人似乎摔断了腿,躺在地上哼哼。刘伯堃眼中凶光一闪,执刀便杀,袖子却被亦蕊拉住了,她说:“伯堃哥哥,他们已不能加害我们,就饶了他们吧!”此时情急,旧时称呼,情不自禁张口直出。一声“伯堃哥哥”,一张哀求的小脸,让他可以忘了正处的险境,甚至忘却了誓雪之仇,无限的柔情在心中泛滥着。却听“啊”几声,断腿二人已死,越姑娘脸如冷霜,一把短剑持手,剑尖鲜血直滴,是从来人身上拾到的。亦蕊轻摇臻首,而刘伯堃更是惊讶。越姑娘为人胆大心细,豪气云天,简直就是女中丈夫,江湖人都乐于结交。但她毕竟是位女子,平日连鸡鱼都不杀的,此时却毫不退缩地斩杀二人,真要另眼相待了。越姑娘走到刘伯堃身边,轻声说:“不能让人记住你参与此事,否则日后你性命不保。” 亦蕊惊呼道:“你的手在流血!”越姑娘翻掌一看,双手掌心已在拉扯绳索时,因过于用力留下了深深的痕迹,鲜血直流。亦蕊掏出帕巾欲给越姑娘包扎,却见伯堃已快人一步,用皮囊中仅存的清水为越姑娘清洗伤口后,用帕巾包扎双手。二人配合默契,女子桃面含羞,含情脉脉,男子温柔细致,怜香惜玉。亦蕊看这眼前旖旎之景,酸意掠心即过,更多是对二人祝福之意。 包扎完毕,三人又欲上马离去,刘伯堃翻身上马,说:“越儿,你有手伤,共骑难握。我与她同骑一匹就是。”说罢,伸出手来,欲拉亦蕊。 亦蕊见越姑娘面带不悦,不愿坏他二人情谊,连声说:“越姑娘手伤不便骑马,你带着她骑,我自己可以的。”她笨手笨脚地便往另一匹马身上爬,好在此马温顺,并不反抗。一拉缰绳,马高昂一声,胡乱跑了出去。 刘伯堃见她跨上马蹬,便知要坏事,当即下马,却拦不住马奔出的架式。这马疯跑起来,背上之人掌驭不佳,危险极大。刘伯堃加紧步速,紧随其后,这马是见路就跑,不知不觉从官道跑到小路上,跑了不久,前方有片密林挡住去路,马停了下来,原地转着圈。亦蕊死死地伏在马背上才没有被甩下来,股战而栗。刘伯堃随即赶到,将她从马上软软地扶了下来了,她已吓得花容失色,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怔怔地说不话来。见到伯堃就像见到救星般,抱住他的颈项大哭起来。刘伯堃轻轻拍着她的背,只听马蹄“得得”,越姑娘阴着脸在一旁侧目凝视着他俩。伯堃脸上一红,轻轻推开亦蕊,帮她理了理散乱贴在脸颊上的碎发,柔声说:“没事了……亦蕊妹妹。” 只听越姑娘阴阳怪气地说:“是啊,没事了,福晋。” 这声福晋果然起到了提醒作用,亦蕊脸上变色,胡乱用衣袖抹了脸,整整衣裳站了起来。在惊慌中,她忘了之前刘伯堃干出的种种事,童年时哥哥般的依赖之情却涌上心头。 刘伯堃知道越姑娘对自己有情,但他身负血海深仇,无力承受,何况他心里一直抛不掉那小小的亦蕊。见到亦蕊像只受惊的小鹿般,晶莹澄清的大眼中渐渐蒙上一层水气。他淡淡地对越姑娘说:“为了不暴露她的身份,沿途不要这样叫她。” 越姑娘“哼”一声,说:“恐怕你是这辈子也不想这样叫她吧!” 刘伯堃不理会她,将亦蕊抱上马匹,自己坐在她身后,双手前环拉住马缰。二人共骑,是童年的美好回忆,可亦蕊此时却不由有些羞怯。当下马蹄四翻,不容多想。 越姑娘只能硬生生将眼泪收回去,一咬牙,跟了上来。 眼看前面就是官道了,却见道上尘土飞扬,隐隐前方有一片人马。 刘伯堃打了个手势,越姑娘说:“追兵来了?” 刘伯堃掉转马头说:“官道走不得,走小路。” 越姑娘急道:“这是条死路啊!” 刘伯堃说:“不,右手边有条岔路,死路活路,听天由命。”说罢,掉转马头,向那小岔路驰去。 那小岔路应该是有人为了便捷上文君谷走的小道,路旁偶见竹笋被采撷的迹象。渐渐地,马已难行,三下欲弃马前行。刘伯堃牵马入林,不一会,林中传来马嘶鸣声。亦蕊知他杀马不给追军留下线索,想起马儿伏她逃命,不禁有些难过。又等了一会,却见刘伯堃脱了外裳,打了个包袱在身后。亦蕊好奇地摸了摸包袱,却感觉指尖湿润,呈暗红色。 刘伯堃温言:“是马肉。这荒山野岭,我怕断了粮食。” 亦蕊惦念马儿温驯,死后还要被分尸食之,双目发红。 刘伯堃劝道:“别难过,马儿若知能救三人命,胜过无数浮屠了,也心安了。” 越姑娘却插上一语:“杀人敢,杀匹马却忸忸怩怩的。” 亦蕊伯堃知她所指,伯堃立即说:“越儿,平日你不是这样的,为何你今日屡屡出言伤害亦蕊妹妹。” 越姑娘听他叫得亲热,心下更是委屈,讥讽道:“我说的是事实,这女子观音模样妖孽心思,明明已是他人之妻,还要出来勾三搭四。”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甩在越姑娘面颊之上,她惊呆了,只见刘伯堃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顿地说:“只要我活着,就不许有人羞辱欺负她。” “为了她,你打我!”越姑娘抚着疼痛的脸,“你不要报仇了吗?” “那是我的事,不用你插手。”刘伯堃一句话将她打入冰窖。 “不用我……那我放下怡红院,苦苦陪你到此,命悬一线,为何?我委身于光明寺,帮你救出四阿哥,为何?我以贵族之躯,像奴婢般服伺这么一个丫头,为何?”越姑娘心头一苦,将所有委屈全部渲泄出来。 亦蕊越听越惊,问道:“四阿哥没死,他没死,真的吗?” 越姑娘狠狠推开她,说:“他死不死,与我何干?” 刘伯堃不理会她,平静地说:“我从未求你助我。” 越姑娘此时已泪流满面,倚在树上,说:“我就如此下贱么?”往事种种,忆上心头。越姑娘与刘伯堃相识,缘于两年前,那日她在怡红院一曲琵琶悠悠曲终,全场喝彩。谢场时,一彬彬文仕扬言欲以文会友,提出上联,赌她能否对出下联。也怪她自恃才情颇高,应承下来后,却又对不上,只得答应那文仕共赴茶会。文仕言谈风趣,温厚儒雅,与其同饮也相谈甚欢,不由放松了警惕。文仕掏出一包上等云雾,沏了给她饮下,不一会便觉得腹中有火苗上升,头也开始发晕。她知对方在茶水里下了“惹意牵裙散”之类的****药物,虽未曾服过,但她毕竟经营怡红院,怎会不知。文仕正要动手动脚,却被夺门而入的刘伯堃一脚踢飞。她当时情欲正浓,身不由己,宽衣解带,娇柔万分便往伯堃身上靠去。可他并无趁人之危,而是干脆直接打昏她后,让丫鬟服伺。据伯堃后来所言,那文仕不知从哪弄来几个绝对或高明段子,卖弄情操,已有多位良家女子被骗,而当时身为顺天府捕快的他,则正跟踪着那文仕。从那时起,她已对伯堃情根深种。二人互视为知己,发乎情止于礼,她知刘伯堃对外是旗人身份,但她并没有追问原因,谁没有秘密呢?她也有。伯堃曾向她提过,被深爱的女子捅上一簪,险些命归黄泉之事,而这女子就是亦蕊。亦蕊的福晋身份也是这次事件中方才知晓,她为伯堃将亦蕊带去岁寒别院,只为帮他报仇。渐渐地,她发现伯堃对亦蕊情意未消,不由醋意大增,再也忍耐不住。 33.第33章 贵贱只在一念间 越姑娘一颗心念念兹兹,都悬在刘伯堃身上,乍见他如此对己,酸楚难处。她绝望地看一眼伯堃的背影,跌跌撞撞向回走去。 亦蕊伤后多蒙越姑娘照顾,又知她对伯堃情谊一片,连忙拉住她,说:“越姑娘,我与伯堃哥哥只是兄妹之谊,你莫要误会。你这样冒然回去,万一遇上敌人如何是好?” 越姑娘盯着面前娇媚的容颜,一抹凄凉代替了狠意的火花,她悲道:“青梅竹马与泛泛之交,怎能相比?他心中无我,留在此地做甚。”说罢,不再理会二人,飘然下山去了。 亦蕊心中焦急,扯着刘伯堃去追她,不料伯堃苦笑说:“不用追了。她一个人又会些功夫,更好逃脱,少连累一人不是很好吗?”亦蕊无方,只得跟着伯堃继续往沿路行进。 入夜,溪边,刘伯堃拾柴升火,烧烤马肉。二人之间,沉默无话。亦蕊撕扯着小块马肉,偷眼瞧着刘伯堃。一路上他不住回头眺望,知道他也在牵挂越姑娘。她有太多问题想要问伯堃,终于她打破了沉默,战战兢兢地问:“伯堃哥哥,四阿哥倒底怎么样了?阿济格就是你,对吧?你怎么认识越姑娘呢?” 刘伯堃冷冷说:“你为何不问,我怎么没死?你为何不问,我娘怎么死了?还有我刘氏全家,怎么都死在乌拉那拉氏的手里?!” 亦蕊一时语塞,脸上红白不定。不管怎么说,她剌伤刘伯堃是事实,而刘家灭门连她都相信与阿玛逃不出关系,她不知如何面对刘伯堃。但是,她心里最关心的胤禛生死未卜,究竟是怎么回事。她正想问,只听刘伯堃一脸紧张,双脚快速踩灭篝火,拉亦蕊躲在大石头,拔出腰刀,低声说:“有人!” 只见一个黑影缓缓走来,匍匐不定,伯堃说:“不太像是人,应该是只动物。”黑影越来越近,有月色的辉映下,他们发现那黑影竟是越姑娘。她行动缓慢,左手按着右肩,脚步虚浮,明显是受了伤。伯堃冲了出去,扶出她,急道:“越儿,你怎么回来了?还受了箭伤?” 越姑娘脸上露出个安慰的微笑,道:“我没事,他们要搜山。不是和尚……”她被困逃脱,肩胛受伤,就想着向伯堃报信,支撑至些,已属不易,当下晕倒。 伯堃快速地收拾了一下食物与篝火痕迹,背上越姑娘,对亦蕊说:“快,我们要找个隐蔽之处。”这文君山竹林矮树最多,怪石嶙峋,可遮蔽之处甚少。只得寻到一个竹林茂密、山石外突之处,伯堃费劲力气又挪来几块大石与树藤,勉强遮蔽,若晚上还可不易发觉,但若到了白天,便会被一眼识破。可伯堃背负着受伤的越姑娘,亦蕊的脚已被山石磨得起泡发肿,无法行走。 那容身之地,甚为狭小,三人勉强可容。亦蕊抱住越姑娘,伯堃割开她的衣裳,箭杆之前已被她折去大半,箭头深陷肌里,受伤之处皮肤发黑,显是箭上带毒。伯堃让她咬住亦蕊袖管,双手抓住剩下的箭杆,用力一拨,却没曾想杆短又滑,并不能全部拨出。越姑娘张口欲叫,袖管不由滑落,亦蕊毫不犹豫便将左小臂伸入越姑娘嘴里。伯堃再次用力方全拨出,血液喷溅。越姑娘早已痛得全身是汗,松开口,再次晕死过去。伯堃忙用随身带的金创药为她敷药,包扎伤口。“卑鄙!”只听刘伯堃骂道。原来,箭头上带着的是“虫琢”之毒,伤口呈放射黑红状,肌理分明,且带着甜甜的蜂蜜香味。中毒的十二个时辰毫无感觉,但之后就会全身由于万虫啃咬,痛痒难当,最后从皮肤到内脏一一溃烂,中毒者四肢无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发臭,死去。最可怕的是此毒无药可解。奇怪的是此毒为大内侍卫所用,用于逼供死囚,若犯人认罪了,并不是给解药,而是赐个痛快的死法。 刘伯堃心下悲痛,他按着越姑娘人中,温柔地叫道:“越儿,越儿,你感觉怎么样?” 越姑娘悠悠转醒,见到正伏身在伯堃怀中,甚感欣慰,昏昏沉沉道:“伯堃,你是吗?你没受伤吧!” 刘伯堃见她温柔如斯,重伤之余还惦念自己安危,回想她对自己的一片情谊,不由虎目带泪,说:“我们很安全,你没事我也没事。”他轻执她的手,念道:“等我们护送福晋回京后,你愿意去大漠也罢,去江南也好,我一生都陪着你,好么?”说罢,拥她入怀,在她苍白的额头上轻吻着。 越姑娘第一次听到他如此深情表白,大喜之余,不由面色娇羞,忸怩道:“我一定答应你?你也不知羞?” 亦蕊悄悄钻出那山石间,深深呼吸了一下晚间山林中清新的空气。自己的小臂,深深地咬痕,恐怕此生难消,沿臂流下的血珠已凝结,红白交映愈显诡媚。可是比起越姑娘誓死报信,又算得什么?此事了结后,伯堃若能得如此贤妻,她也算安心了。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听闻山石间已无声无息,亦蕊又钻了进去。越姑娘已在刘伯堃怀中睡着,他手上执着一个缕空白玉坠和荷包。 亦蕊轻轻问:“越儿姐姐怎么样了?” 许久,刘伯堃摇摇头,眼睛却仍怜爱地看着怀中的丽人,说:“中毒太深,救不回来了。” 亦蕊知道意思,咬些嘴唇,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竟也就睡着了。 天刚蒙蒙亮,伯堃便将她唤醒,往山林深处走去。一路上,他只顾扶着或背着越姑娘走,连看都不看一眼亦蕊。亦蕊一双绣花鞋早已磨穿底,脚底鲜血直流,她抬了个根竹杆做着支撑,勉力跟着。 走了将近一个时辰,居然看见山林中有一处木屋,看似是猎人暂憩之所,木屋破烂失修,倒能找到几个破锅烂碗,甚至还有一小罐盐。伯堃扶越姑娘进屋,很满意地四周看看,略略扫扫尘土遍地的坑,说:“你坐坐,我们收拾一下,中午让你尝尝我的手艺。” 越姑娘紧张道:“伯堃,我们身处陷地,还是不要休息,继续前进吧!” 伯堃笑道:“你身受重伤,不吃点好的,还想我搀你一辈子?追兵要真赶上,跑也跑不掉。” 越姑娘红晕满脸,却也妩媚一笑。 亦蕊正坐在门槛上捶腿,鞋子烂了,不能穿了,脚底的大泡一碰生疼,还有几个被石子深硌出来的口子。伯堃出来,看也不看她,冷冷说:“你去拾些干柴来,快!”这话,倒像把她当丫头使唤一般。亦蕊从小哪有干过这等粗活,但她是个懂理知情之人,也不分说,一瘸一拐地向附近的树林走去。 拾完干些,伯堃已提水回来,吩咐她打扫房间,拣来柔软的干草铺在炕上。中午时分,伯堃施出浑身解数,一桌丰盛的菜,溪里捉的鱼做成汤,烤马肉,还有生炒笋片。亦蕊闻菜香,食指大动,更感饥肠辘辘。谁知她刚挨到桌边,伯堃丢给她一个冷馍,说:“门外吃去。”亦蕊接过馍,却再也忍不出委屈,跑出门口。 此时,越姑娘倒是不忍心了,说:“她好几个时辰没吃上东西了,别这样! 伯堃削好一双竹筷,递给越姑娘,说:“旗人高高在上,我们是贱民就一定要看人眼色吗?此时,我偏不信,乌拉那拉的姓氏能给她换来一口热汤?” 越姑娘嘻笑着打着他的手背,出门抚了亦蕊胳膊进来,半讽半嘲地说:“那我也是旗人,你也不给我汤喝?” 亦蕊顾不得拭泪,惊道:“嫂子也是旗人?” 一句“嫂子”逗得越姑娘心花怒放,她道:“不提也罢。伯堃,把我那玉佩给她看看?” 伯堃从胸口掏出玉佩,亦蕊接过一看,说:“这,这似是钮祜禄氏的族徽啊!” 越姑娘说:“妹妹好眼力,但我不是钮祜禄氏的人,只是他们的鬼。”见亦蕊一脸惊愕,她笑笑说:“钮祜禄氏将我抛弃的贱民长街时,我还是个婴孩。他们不知道贱民对旗人的狠意,居然将我送到哪儿?幸亏天不绝我,春姑路过时,不忍见民众杖杀一个婴孩,便收养了我。当时春姑是怡红院的头牌,她在别处买了房子,请了先生教我,如自己的孩子一般。但我有才有艺又如何?要不就是找好人家嫁了,可妓女的养女是个什么名声?虽然春姑没有四处宣扬,但这件奇事早已让我艳名远播。难道我要走春姑的路,成为人尽可夫的歌妓?春姑看出了我的心思,她瞒着我将自己卖给一个远洋的歌舞团,又变卖了毕生积蓄,买下半间怡红院,修了岁寒别院让我居住。她对我说‘越儿,你天资聪颖,才华横溢,不输男子。这天下,最无地位是贱民,贱中之贱是女子,女子是最贱是娼妓,都让你做了。你要怎么办呢?好好经营你的事业,选个一心人嫁了。’她便离去了,再也没有回来。我是高贵的旗籍出身,可却是娼妓将我养大,可笑可讽吧!我真的很想让亲生父母看看,你的女儿,在做什么?你们知道吗?”说道后面,又哭又笑,难以克制。 伯堃担心她血行加速毒气运作,狠狠地瞪了亦蕊一眼,抚慰说:“越儿,不是有我吗?等你好些,我们一起去远洋,去找春姑好不好?” 亦蕊说:“姐姐,就算你恨旗人,也不能绑架四阿哥啊!这可是大罪啊!” “绑架?”伯堃自嘲道。 越姑娘说:“伯堃,你交事情始末说说,有好几处,我也想不明白。” 34.第34章 红尘劫 最难修 伯堃为越姑娘倒了一碗鱼汤,见她喝下,徐徐说:“既然你知道,我便说给你听!你知我汉名,我娘亲本是乌拉那拉氏府中的奶娘,喂养大了这个女人和她哥哥札合。可是这个女人为了嫁入皇家,用银簪剌死了我,幸得我心房有异于常人,生于右边,那一扎虽伤我甚重,却不及要害。那晚乌那拉那氏家为了筹备第二日的大婚,有谁在意我这个垂死之人,随意派两个家仆扔到乱葬岗便算了。正是如此,得了生机,我奋力爬下山岗,直至官道上,只盼有个好心人搭救,就晕了过去。待我醒来后,发现身处暧阁,一位夫人正对着我抹眼泪,见我醒来儿啊亲啊地唤我,我心下惶然。家仆搀夫人出去后,又得一位老爷进来,说道,那日为他儿子下葬回来,路过官道,救我回府。不知是不是夫人思子心切,又或我的身材样貌正与故子略带几分相似,那夫人就认定我是他的儿子。这位老爷名唤马佳。彦泰,当今荣妃的堂哥,祥益丰的绸缎江北闻名,膝下一儿一女。女儿早已远嫁,唯一儿子却不幸病逝,心痛不已。我在他家休养了一个月后,便借机溜出府中,想回家中看看,却不曾想看到的是张捕获汪洋大盗的通告。掩耳盗铃、欲盖弥彰,羞耻羞耻。马佳老爷、夫子有意收我为义子,一来我深知有了权势才能保住性命、才能报仇,二来我失家人,他们失子,同病相怜,不由懦沫相生,便答应下,甚至连姓名也改成马佳。阿济格。义父对我甚好,他知我不擅经商,便在顺天府里替我捐了个职务,又请名师传授武艺。幼时,我便在乌拉那拉府中跟护院师傅学艺,现下有机会学成报仇,更是勤奋苦练。在没多久的侍卫选拔中,加上荣妃娘娘的亲笔推荐,便成为御前行走三等侍卫。” 亦蕊总算明白了,喃喃道:“难怪你会出现在宫中?那四阿哥呢?” 伯堃很不愿意提及四阿哥一事,思虑一会,说:“我只能告诉你,四阿哥现在已经顺利回宫了。”当初他把亦蕊骗出宫外,是报仇心切,却不曾想亦蕊成为救四阿哥的关键。 在准葛尔大战时,胤禛带领的小队受游击突袭,胤禛受了重伤,不得不提前回京。途中,被“反清复明”的余党给截下了。经澎湖一战,彻底粉碎“郑氏治台”政治梦杨,迄今已有十二年。清朝管治稳定,复明势力逐年衰弱,但仍存小股祸害时不时出来与清廷为难。这光明寺便是其中之一,清廷要求汉人剃前额发,留发不留头,于是匪人就干脆剃光头,并效仿明朝开国皇帝朱元章,拜菩萨,自命劫富济贫,为复明筹谋。这日拦下胤禛,此时他身上伤已基本痊愈,只是元气大伤,未有力气。他们将胤禛百般羞辱,解了他身上值钱的物事,几个头领的便欲去凉城宣传真理,招纳人马,实乃花天酒地,为非作歹。恰巧,那几人来了怡红院,由于没有现钱,便欲用胤禛之物抵押。怡红院老鸨不识货,怕看走眼,便让人拿给越姑娘看看,而刘伯堃当时正在屋里品茗,一眼便知是皇宫之物。越姑娘见他好奇,便亲自见客,想方设法套问此物从何而来。光明寺的假和尚,见到这绝世佳人,早就忘了东南西北,几杯下肚,什么都招了。刘伯堃与越姑娘说了亦蕊杀她一事,便有了亦蕊出宫,岁寒被辱之事,却没想到亦蕊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撞伤自己。刘伯堃对越姑娘说,自己拿亦蕊没辙,把她献给光明寺的和尚,换笔巨款。实际上是刘伯堃经此事,知自己对她情谊仍在,也知亦蕊对胤禛之情深,鬼使神差地找借口去搭救胤禛。越姑娘带着重伤的亦蕊来到光明寺,说是静养,假和尚当然识得她,百般谄媚恭迎。后来,越姑娘寻了个机缘,透露了亦蕊的身份,并怂恿众和尚让胤禛回去,亦蕊与自己做人质,用一大笔银子来赎。那些和尚哪有真正管反清复明的,有银子与美人在怀便是好的。于是便让胤禛回去了,可是左等右等,也不见他带钱来赎。越姑娘的皮肉小亏不知吃了多少,不停在劝伯堃离开此地,可他知亦蕊病没好无法带走,一直不允,越姑娘只得继续忍气吞声。亦蕊渐渐好后,让老和尚发觉了又一倾国之姿,比银子更加贵重。整件事,伯堃始终没有露面,暗中保护着她们,当他发现众和尚淫念肆起时,迅速决定漏夜带二人离开光明寺。那群匪人论功夫只是乌合之众,平日分居各地,行事时集会于光明寺,寺中仍有驻守二十余人,若是再聚合更多人,那他们定是逃脱不掉。令伯堃不解的是,他们手上怎会有“虫琢”这类毒药。忽然,他想起一事,忙问:“越儿,昨晚你说,向你放箭的不是和尚?怎么回事?” 越姑娘眉头一皱说:“那些匪人我虽不曾全见过,但来人却无一识得。高头大马,穿戴齐整,领头几位目光炯炯,肌肉虬结,不像是泛泛之辈。我猜想,或不是来追赶我们的,便闪身一旁,让他们过去。没想到,他们看清我后,立刻有人搭弓射箭,我无法避及,被射中一箭。我强忍疼痛,转身便跑,只听后面有人高呼,射中了!另一人说,不用追她跑不了,等主子那头行事完了,再搜山。我看得清楚,那些人脑后有辫,绝对不是和尚!” 刘伯堃用拳狠狠砸桌,用了“虫琢”,自然不急于追赶,反正死路一条,慢慢搜山,找到那痛痒难耐的弱女子,再行逼供。但他们是什么人呢?怎会一见越儿就放箭呢? 此时,只听屋外一阵怒吼,脚步纷乱,感觉有无数人涌向小屋。刘伯堃像是只豹子般敏捷地合上门板,在门缝中观察到敌人来的方向。接着他闪到屋中一角,力贯于拳,那木屋本就薄板所建,谷中长年无大风,才不曾翻倒,多击几拳,便开了个口子,他连劈带扯,拉出个可容一人而过的口子。越姑娘先将亦蕊推了出去,又将伯堃推了出去,在他伸手来拉她时,只见越姑娘握了握他的手,便缩了回去,又随意拾起几个粗柴粗板竖在那里。这屋子本身就千疮百孔,再多人烂洞也不足为奇。刘伯堃急急地想要钻回去,却见越姑娘回头向他婉约一笑,便打开门向外走去。 只听一个威严的“射”!,接下来便是越姑娘凄惨的尖叫声。 刘伯堃顿时呆若木鸡,虽说越儿肯定会死,早死甚至以减轻她的痛苦。但为何敌人问都不问,就直接射杀了,那为何当初又要下“虫琢”? 那声音又道:“福晋被歹人所害,肯定在这附近,快搜!” 亦蕊听这声音好生熟悉,似乎就是胤禛,当下顿不得刘伯堃,往屋前跑去。 果真,胤禛带着二十余号人,身背剑弩,虽着平民服饰,却也难掩一身王者风范。她向胤禛扑去,似乎要将自己融化进他的怀里。胤禛不惯在亲兵面前如斯耳鬓厮磨,劝慰几句后,便轻轻推开她。亦蕊看到了被射成剌猬般的越姑娘,蜷曲在地上,她跑到越姑娘身边,见三四箭直贯胸腹,中得都是要害之处,血已染红了绿地,泣从心来,说:“夫君,她救了我,你们怎么杀了她!快,快看看还能不能救啊!” 胤禛摇摇头,说:“此等女子,害人不浅,她拿你做人质罢了。” “不,不是的!”亦蕊拼命摇头,却想不出理由为越姑娘辩白,伏在她身边地上痛哭。 此时,一个亲兵来报,说:“桌上只有两副筷子,屋内没有人了。”亦蕊担心他们还要再搜,止住眼泪,说:“夫君,妾身累了,求你带我走吧!我好怕!” 当下便有知趣的亲兵,快速地砍了两根竹子,用麻绳编扎了网兜,制成“滑杆”,请亦蕊上坐。亦蕊知胤禛误会刘、越二人甚深,怕危及伯堃性命,只想尽快离开此地。她怎么会知道,胤禛对越姑娘起杀机的真正原因是:在光明寺,越姑娘亲眼见到那些和尚叫他钻裤档、饮粪水等种种凌辱之事。为了配合和尚们,越姑娘只得陪笑,这在胤禛眼里是莫大耻辱。之前用了“虫琢”就是没想她活,只是他想知道光明寺事情背后有没有主谋。当他审问了光明寺一干假和尚,杀人烧寺后,越姑娘就没有一秒钟存活的必要了。而且,据说亦蕊是跟她走的,不能让她再把亦蕊当做人质。整件事,胤禛就不知道有刘伯堃存在,否则依他多疑的个性,怎能轻易离去? 胤禛、亦蕊一行人等离去后,刘伯堃慢慢爬了出来,就像个重伤之人一般无力,他爬到越儿身边,亲吻她已逐渐的脸颊。接着,他将她身上的箭一一拔出,整理衣裳及容貌。突然,他发现越儿手中执着把短剑,已穿腹而过,但由于大袖宽松,箭伤骇人,不易发觉。或许,他聪明的越儿早就意识到自己中毒了,才用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为他们争取逃跑的时间。 35.第35章 归鸿残雪 枯尘哀 那夜,文君山 停了许久的雪,又下了起来,扬扬洒洒,如筛过的棉絮般飘落。 他无视寒冷的环境,雪花落满了他的头发、肩、背,可他却似毫无知觉,仍在苦苦挖着,剑断了,用木板,板断了,用手挖。他轻轻将那女子放入“坟”中,她离去的样子是那安祥,白雪飞落在她脸上,冷冰冰的。他心疼地脱下外裳,披在那女子身上,似乎怕她冻着了一样,雪将她的身体全部覆满。看不见她的脸颊后,他才慢慢地抓起泥土,轻轻地堆放在她的身上。 最终,一个木制的墓碑立起,上书:“爱妻刘氏越儿之墓,夫伯堃立康熙三十四年十二月初二”。 刘伯堃墓前立誓,不报此仇,永不超生。 驿站外,雪如丝如缕,轻描这银装的世界。 屋内,融融炭火烧得正旺,胤禛搂着亦蕊,二人倾诉着多日来的相思之苦。 胤禛一脸调皮神色,起身做了个揖,唱道:“多谢娘子搭救!” “什么啊!”亦蕊有些不解。 胤禛正色道:“要不是你舍身出宫,甘做人质,我怎么回得来?”当下又说了一遍他受伤后被困光明寺前后经过,受辱之事自是跳过不说。 亦蕊这才明白,原来昏迷中看见的人,真是胤禛,说:“我知道你还有生机,就迫不及待扮成小太监出来了。后……”她想起被伯堃轻薄的事,不由满脸通红,话语梗塞,心想:“要是告诉夫君这事,刘伯堃必死无疑!”当下胡乱说:“后来,见到越姑娘,通过她知道你可能在光明寺,就让她带我来了。没想到路上却发生了意外,弄伤了自己。”她拨起额发,给胤禛看伤口愈合的情况。 胤禛轻轻地触着伤口,说:“还疼吗?我见到你昏迷的时候,人都要急疯了。他们说你自愿留下做人质,向我要壹万两银票。好在他们以为我只是个官,若知道我是个阿哥,壹万两简直太便宜我了。” 亦蕊心中暗叹,越姑娘真是个心细如发的人,不仅帮着隐瞒胤禛的身份,还将纰漏的地方想得如此圆满。想起越姑娘,又惦记伯堃,眼圈不由红了。 胤禛以为她又想起那些委屈的时光,哄道:“我已经一把火烧了光明寺,为你报了仇了。” 亦蕊惊呼起来:“那,那些匪人呢?” 胤禛颇为得意,说:“我才不会给他们银两呢?他们放我回京后,我回宫拜见额娘后,便找到舅舅隆科多,集结了亲兵,立刻冲上了光明寺,将‘虫琢’让那群臭和尚服下,再……”胤禛握紧拳头,回忆将臭和尚在他身上施的侮辱,翻倍还了他们。确认每个匪人中了虫琢后,不光烧了寺,在得到口供后,还烧了其他同伙的容身之地。一众恶匪以为胤禛只是烧屋泄愤,却没有想到,等待他们的不仅是冰天雪地再无容身之处,还要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他们的至亲眼睁睁地看着他痛苦死去,甚至厌恶那腐臭的身体。想到此,胤禛嘴角不禁显出一丝诡异的笑容。 亦蕊没注意他的表情,望着跳动的烛火,痴痴地说:“若我在寺中,你就这么冲进来,他们杀了我怎么办?” 胤禛一楞,他那个时候气疯了,又被寺中之人将侮辱他的事说出来被亲兵听到。进寺后,直接捉人,捉到后用抹着虫琢之毒的匕首擦伤匪人。后来知亦蕊不在寺中,心下也抱怨自己太过莽撞,但总归没事,也就不做他想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不是不在寺中吗?” 亦蕊见他那样,心中雪亮,屋内的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二人静默了好长时间,亦蕊想起胤禛越发瘦削的身形,双眼似乎都泛着乌青,也不知打仗时受的伤痊愈得如何?不由偷眼望去,没想却与胤禛双目对视,两人大笑起来,心有灵犀,再无心结。接着,又缠绵、絮叨了好一会,亦蕊念起宫里的事来,惨淡地说:“这下惨了,我私自出宫,留下宋姐姐、凝秋他们,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已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了。” 胤禛嘻笑道:“哈哈,你完了,你说额娘是鸡,云惠是狗,我回头告诉她们!” 亦蕊嗔地轻轻拍了他一下,撅嘴道:“都什么时候,你还开玩笑!” 胤禛将她的小手轻轻抓住,说:“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出宫来?说说,你原本是想怎么瞒天过海的?” 亦蕊说:“说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宋姐姐听说你遇难的事,引颈自尽……这事” 胤禛叹一口气说:“我回京时,顺道回海定阁看了看,知道这事了。云惠,过去虽耍些性子,但对我的确有情有意!” 亦蕊点点头,说:“夫君今后不可再对宋姐姐那般薄情了。”接着,将情况细细了一遍。原本亦蕊装病后,计划借自己与宋氏所唤的太医不同(福晋可唤副院使,而格格就是普通值班太医)让人产生自己还在宫中的错觉。每日把脉时,让副院使隔着屏风悬丝诊脉,推说病容满面,就是不愿见人。让凝秋看了脸色,回复太医。其实也就是些血虚之症,多调理补身便是,这在妇女中也属常见。亦蕊摊摊手说:“大致就这样,我本想应该几天就回去,没想到耽了两月有余。” 胤禛笑道:“你这偷龙转凤的计谋也倒不坏,但你可知,只瞒了六日,到第七日便再瞒不住了。据说,有一个侍卫在神武门附近被暗杀,死前曾和一个小太监说过话,好像叫小安子。” “啊!”亦蕊心中惊呼,那人应该便是库库尔,原来他已经死了,是谁杀了他呢? 胤禛继续说:“侍卫连自己都无法照顾周全,如何谈及护卫皇宫安全。惠、荣二妃震怒之余,要求内务府找出小安子,翻遍册子认过人后,发现却无侍卫当日所见之人。缩小查探范围后,寻找被杀前后几日领取过出宫腰牌的人,其中海定阁的小成子、小祥子都在其中。于是,惠妃手下的小福全便来海定阁,指名要你过去说清情况。当然,蕊儿你是不在的,云惠多方替你挡着,却倍受小福全讥讽。”他停下,打趣地看着亦蕊。 亦蕊急道:“怎么不说了,宋姐姐怎么办?要被带到惠妃那,肯定要受处罚的。” 胤禛笑道:“那你得感谢我啦!这当相执不下时,你英俊的夫君回宫啦!” 看他那滑稽的样子,亦蕊不由笑痛了肚子,一颗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她知道胤禛回宫,肯定是比一个侍卫被杀的事情重要的多。惠、荣等妃嫔肯定要商议向皇帝拍急报,嘘寒问暖的场面功夫也少不了。 胤禛逗她一喜,又说:“我草草应酬诸事后,直接进了永和宫谒见额娘,将你出宫救我的事一说。额娘也大皱眉头,让我去找舅舅想法子营救。之后,我与额娘同去向惠荣二妃求了个恩典,称这段时间你忧心过度、心结难数,欲带你回这省亲,调养一段时间。这次我死里逃生,也算大功一件,二妃也听太医说你久患多时,当下叠声同意。第二日,便让彩娟装作你被与我共回岳丈大人府上。随后,我就去舅舅那,之后的事,你知道了。” 亦蕊开心道:“哇,这种理由你也能想出来!我可以顺利回宫啦!还可以回家看看阿玛额娘,太好啦!” 胤禛见她开心地在屋内一圈圈打转,站了起来,一脸怜爱地看着她。想起这次大难不死,俗话说“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不知是不是会否极泰来呢? 乌拉那拉氏府中 府中,客来客往,胤禛与费扬古大人正在招待宾客,其中便有隆科多。 亦蕊与额娘在房内,说着体己话。 亦蕊考虑再三,还是觉得不能将伯堃未死的真相告诉家人,便问:“额娘,刘伯堃的家人,是不是阿玛派人杀的。” 额娘茫在地摇头道:“应该不是吧!不过,你阿玛做事不会告诉我。” 亦蕊无奈地低头沉思,额娘替她捋捋的额发,心疼地说:“你看,你这次伤得这么深!你在家中,年纪最小都宠着你,不曾让你受了委屈。我以为你嫁入宫中,又是正妻,定不会再有人敢欺负你。谁知道,还是伤了!” 亦蕊说:“额娘放心,宫中的姐妹对我都很好,这是我自己不小心。” 额娘抹着泪说:“争抢同一个丈夫,怎么可能不勾心斗角?想当年我无所出,你几个姨娘整日对我冷嘲热讽,先是背着你阿玛,后来竟然也不遮着了。后来,有你了,你又成了四阿哥嫡福晋。我在府中才好过些,那几个姨娘,就开始拉拢我、讨好我。特别是三姨娘(札合母亲),破天荒地替我又是祈福,又陪我说话,无非想给他儿子谋人个好前程。府中如此,你的夫君是阿哥,位份的意义又不一样。我看四阿哥不同凡人,万一将来……那更是贵不可言了。” 亦蕊当然知道额娘口中所说的将来是指什么,但她此时已经受不住了。从昨日开始,身上已经有点隐隐作痒,先是被越姑娘咬伤的伤口开始,然后到全身都痒,可又不知道往哪抓去,这种感觉越来越甚。 36.第36章 毒药?良药? 胤禛与费扬古笑着从前厅穿回后堂,远远地便听到一群嚷嚷声,费扬古忙作揖道:“老臣对下人管教不严,打扰清静了,见笑见笑!” 胤禛觉得事有不妙,扶扶费扬古作揖的双手,快步向吵嚷处走去。他发现,那声音居然是从亦蕊房中传出的,似乎有个女人在又哭又笑,而其他人在安慰她。进门一看,亦蕊四肢呈“X”型被绑在床柱上,她痛苦地扭动地身体,眼泪如泉水般流注,脸上却带着怪异地笑容。她笑得止不住,直嚷:“哈哈哈……痒死我了,好痛,肚子笑得好痛……哈哈……痒到骨头里了……” 胤禛怛然失色,他推开床边的费扬古夫人,扯开亦蕊的衣领,原白皙幼滑的皮肤变得坑坑洼洼,布满了红豆一般的凸点,有几处长在一起,密密团团。 亦蕊见到胤禛,诡笑中带了几份委屈,使劲伸展着手脚,说:“痒痒,帮我抓!” “谁让你们把福晋绑起来的!”胤禛怒喝道。 帮着用玉雕搔杖止痒的彩娟回道:“回四阿哥的话,是小姐自己要我们把她绑起来的。” 费扬古夫人帮搭上嘴说:“不知道是不是出疹子,或豆疮之类的,万一抓破了以后留疤就丑了。” 胤禛心道:“对对,可能是疹子,豆疮,发出来就好。蕊儿,蕊儿……” 这时,费扬古府中的下人拥着一个邋遢老人进来,老人熟悉地向费扬古夫人顺意作了个揖,便大咧咧地要往床边坐下。胤禛见他那气势,不由给站起来给让了个座,那老人满意地点点头,便坐下了。彩娟忙说:“这位是余大夫,精通歧黄之术,府上老爷、夫人或小姐生病一直都是由他诊治的。” 余大夫从彩娟手中要过玉搔,拨开一点亦蕊的衣领,又让彩娟卷起她的袖子。胳膊上米粒般的红包,数不胜数,令人头皮发麻。余大夫神情肃然,从衣袋里掏出一双棉质手套戴上,手指轻轻搭在亦蕊腕上,闭眼说道:“瞳孔散大,唇呈樱桃红,阴斑多而阳斑少,邪毒深陷,脉象细数而无力,间歇……” 胤禛听不下去,打断余大夫说:“她倒底是怎么了?是不是中毒?” 余大夫不满地皱眉,说:“老夫最讨厌诊症时,有人再旁吵闹,把他给我哄出去。” 胤禛指着他说:“你……” 那余大人不急不慢指着亦蕊胳膊上的咬痕,说:“你既然知道她中的是七蜂毒,就不应该在这打扰老夫诊治。” 胤禛一楞,“虫琢”之毒的确提炼于多种毒蜂的毒液精华,不乏胡蜂、虎头蜂等巨毒蜂类。捉蜂不易,取毒更不易,这种毒药难炼制,解药就更是从未听过。用的时候都会特别小心,生怕伤到自己人,听说有个侍卫不慎中了虫琢,宁愿自刎而死,也不愿受这万虫啮心之痛。这老大夫只是略加诊断,便知是此毒,搞不好会有机会治好亦蕊呢? 余大夫迅速开了张方子,交给下人按方抓药煎来。 费扬古夫人抚着心口,说道:“可怜的孩子,你怎么会中了毒啊?很快就没事了,孩子。” “谁说没事了?”余大夫在下人的安排下净了手,踱步说道,“这个方子,只能舒缓她的痛痒,让她睡上一觉,治标不治本。” 费扬古夫妇爱女心切,急问:“余大夫,那要如何才能治本呢?既然知道是中了何毒,解毒不就好了?” “解毒?谈何容易?”余大夫斜觑着胤禛说,“她中的是七蜂毒,第一,不知是哪七种,第二,一种蜂毒就可以要人性命,何况如此多种,相生相克。唉……你说是吗?年轻人!”原来,他见胤禛之前紧张,当听到是七蜂毒时,便不再说话,心知他定然知道些许内情。 费扬古夫妇直盯着他,生怕从他嘴里吐出,救不得几个字来,却听得他这样说,眼光不由向胤禛扫去。 胤禛盯着床上继续折腾的亦蕊,她由于笑得过度,躺在床上重重喘气,不断挣扎扭曲,四肢困缚出已出现了明显的血痕。他不断自责:“是我,是我害死了蕊儿。”顿时肝肠寸断,狠狠地捶擂胸口,才能抒发些许郁闷。 费扬古夫妇连忙拦住他,只听余大夫继续说:“自责有什么用?既然你知道此毒从何而来,为何不去寻找解药?” 胤禛脸色苍白,说:“虫琢之毒,无药可解。” 费扬古和余大夫听到虫琢二字,不由大惊失色,其他人虽不知是何物,但无药可解四个字都是懂的。 费扬古老年得女,此女自小聪明伶俐,体贴孝顺,嫁予四阿哥后又添家门荣耀,如今却中了大内之密毒,他老泪纵横,问;“四阿哥,老臣管教无方,小女若有失德之处。你休了她便是,重罚也罢。为何如此残忍对她下虫琢之毒啊!” 胤禛已伤心欲绝,悔恨不已。 余大夫复又把了次脉,扼腕长叹,道:“虫琢是蜂毒精华,比七蜂毒要厉害百倍。看她手臂上的伤口,应该是被中毒之人咬伤的,那人口中定有溃疡或伤口,将毒素混合血液传给了小姐,虫琢之毒先前已在那人身上过滤了一遍,毒性已大大减弱。因此之前老夫把脉时,将其误判为七蜂毒。七蜂毒的解毒之法,必须要知道是哪七蜂,且七蜂毒为了加强效果,还加了些其他毒素,非常难解。若乱用解药,药性在体内相撞,一个不当,可能就要了性命。反而这虫琢……” 余大夫思虑许久,突然眼前一亮,冲胤禛喝道:“可有处寻这虫琢,最好是配方!” 胤禛连连点头。 余大夫兴奋地直搓手,说“那小姐或许仍有一线生机!若能知虫琢配方,必能知是哪些毒素,方可对症下药。何况,此事未必是祸,搞不好还是福呢?” 屋里的人都奇怪的看着余大夫,一干奴才们私下耳语不绝。 余大夫白了一眼他们说:“庸人怎知,祸福并伏的道理。俗语云,良药用不当,便成毒药,但若毒药用得当,却可成良药。蜂毒此物,可毒人,亦可救人,治愈关节炎、哮症都大有疗效。虫琢用了天下最厉害的蜂毒害人,用得当,则是最佳的药物治人。小姐从小染有鼻炎,季节变化或花粉密集处,便易不适或有喘症。首先,要先以毒攻毒,克制她体内乱作的毒性,其次,再辅以药物,引导蜂毒治疗疾病。说不定会有奇效!” 费扬古夫人不由心生担忧,问:“余大夫,以毒攻毒之法,不会要了小女的命吧!” 余大夫不屑地说:“蛇毒、蜂毒、甚至砒霜用得当都可能是良药。夫人应该听说过,被蛇咬伤之人,要立刻嘴吸出蛇毒,有些毒药只要不直接接触血液,是不会有性命之忧的。再者,您若愿意眼睁睁看小姐痛苦,老夫也爱莫能助。” 费扬古夫妇知他身性清高,连连揖手,好言挽留。 余大夫一摆手,说:“先别谢我,为防止药物冲突,老夫先前开的镇痛止痒之药已不能用,待我细细推敲后再定药方。这段时间,小姐定会被蜂毒折磨,能不能挺得过去,就要靠她自己了。” “余……余……,我行的!”亦蕊躺在床上,虽痒痛难忍,但他们的对话却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 余大夫慈爱地说:“孩子,挺住!”又向胤禛要了些虫琢。费扬古则立即安排余大夫入住厢房,派人好生侍候着,待方子出来立刻出抓煎药。 这一夜,亦蕊脑海里不知翻转过多少个死字,费扬古夫人与彩娟彻夜守着,用凉水、鹅毛扇或玉搔略略减轻她的痛苦。胤禛不忍在屋中,又不放心离去,在庭院中枯守了一夜。 天大亮时,余大夫来了,他布满血丝的双眼,看起来更苍老憔悴。他放下一张方子,说:“其中有几味药,特别是这胡蜂蜂毒,市集药铺上根本采买不到。” 胤禛说:“宫中御药房或许有,我这就去。” 余大夫已知他身份,说:“嗯,这或许也是福晋唯一的希望了。” 紫禁城,御药房 管事太监海寿在胤禛的注视下,耐着性子翻着册子,心里怨道:“老天爷啊,我这差事恐怕是要到头了!” “倒底有没有!”胤禛一拳砸在桌上,震得笔砚四摇。 海寿战战兢兢地说:“回四阿哥,奴才在御药房管事多年,普通蜂毒都是稀罕物,胡蜂蜂毒简直是闻所未闻。” “找!”胤禛痛苦地全身发抖,唯一的希望,难道也要覆灭吗?小太监们抖抖索索地翻着各个抽屉册子,当然都是表面功夫,自是无用功。 此时,太医院院使王云鹤走进御药房,说:“咦,海寿,你这儿怎么人仰马翻的?” 海寿忙上前说:“院使大人,今个儿怎么有空过来?”说着,向胤禛站的地方呶了一下嘴。 王云鹤这才见到胤禛,忙恭敬地行了礼,说:“四阿哥可是身体不舒服,怎么不传太医,直接来御药房取药?” 海寿苦着脸说:“院使大人,您帮奴才说句话,四阿哥要找的胡蜂蜂毒,御药房从来没有啊!” 王云鹤经常走动于御药房,与海寿私交甚好,说:“老臣不敢问四阿哥取胡蜂蜂毒何用。且不说胡蜂蜂毒千金难求,单说此蜂毒药性过猛,难以控制,药用范围极窄,太医院也从来不敢开,御药房自然也不备着了。” 见到胤禛冷到冰点的面情,王云鹤说:“四阿哥不妨移驾工部打听一下,据说工部有人专门在开发事毒兵器,似乎能有您寻的东西!” 胤禛眼前一亮,照啊!虫琢上有胡蜂蜂毒,制造者手中必有该物。胤禛知道多等一分钟,就是亦蕊痛苦一分钟,也顾不上谢王云鹤,匆匆赶向工部。功夫不负有心人,胤禛花了好大功夫终于在三日后求得一钱蜂毒,回到费扬古府上,亦蕊已形同槁木,高热不退,由于不能服药,只能用甘草水擦着全身。 不过,余大夫却说:“热毒发出来,小姐现皮肤虽红肿却不溃烂,都是好兆头。” 亦蕊连续服了十四服药后,情况已然好转。此时,已近正月,康熙已回宫,胤禛亦蕊皆应尽快回海定阁,除夕还要参加家宴。余大夫又开了张方子,是治疗鼻炎的,让她回宫后将前后方子给太医看了,尽可能趁机将鼻炎治好,并切切交待,不能吃含蜂蜜之物,否则可能会引起严重过敏。 37.第37章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当亦蕊重新落坐于明月楼榻上时,悬着的一颗心,放落了下来。胤禛此时已去面圣,而宋氏早已在明月楼等候多时,而凝秋、云雁等亲近的奴婢也都贴身上来,关切地询问长短。亦蕊、胤禛、彩娟达成一致说法:“出宫后不慎被蜂叮伤,回了费扬古大人府上休养,后四阿哥回来了,便自到府上寻我。”将胤禛遇难之事完全与自己撇清,凝秋说:“以后咱们都得注意着点,含蜂蜜的食物不能拿给福晋食用,亦不可以胭脂中兑入花蜜,慎用花粉和玫瑰水。”亦蕊见凝秋等人慎重而紧张的表情,又是好笑,又是感激。话叙罢了,便携着宋氏,凝秋陪同一一去了惠、宜、荣、德四妃去谢恩,当然,说的又是回家省亲并调养身体的话了。 此次胤禛死里逃生,康熙十分高兴,再听说他使计逃离光明寺,而后返寺一举歼灭余党时,更称他有勇有谋,从此对胤禛更是青眼有嘉。在除夕家宴上,更是当众赐亦蕊一具白玉送子观音像,顿时让在场女眷们都好不羡慕。 还别说,在这送子观音在明月楼受了四个月香火后,喜报频频传来,亦蕊与宋氏先后被诊出怀了孩子。胤禛心花怒放,晋宋氏为庶福晋,大赏海定阁上下奴才。 这日,亦蕊与宋氏在窗下看着花样子,想着给孩子做双小鞋。听闻彩娟说,李氏求见。李氏禁足绯烟居之令早在半年前解除,除了晨昏定省外,她并不常出外走动,胤禛回宫后也并无去看过她。乍听到李氏求见,亦蕊向宋氏投去征询的目光,宋氏笑笑说:“姐姐不用忌着我,我已知她是狐狸,怎会再被加害?”亦蕊点点头,二人却不由都整整衣襟,宋氏则按规矩站起,等着李氏进来。 李氏进屋来,她一身杏身绣花旗服,搭着淡紫银边坎肩,依旧是清雅动人。她向亦蕊盈盈施礼,道:“福晋金安!”起身后,自也受了宋氏一礼。李氏本欲坐在亦蕊西首榻上,此时,凝秋、云雁却分别搬来两张锦凳,让李宋二人落坐。 亦蕊笑道:“之前和宋姐姐在讨论花样子,搞得乱糟漕的,来不及收拾,倒让李福晋见笑了。”她言语中,称李氏为李福晋,显不将其视为姐妹。 李氏面露惊恐,说:“是妹妹不好,前些日子身子倦怠,鲜来姐姐这请安,望姐姐原宥!” 亦蕊“哼”一声,自从她看清李氏虚伪的面孔后,只愿越少见此人越好。 李氏见亦蕊仍是不悦,一咬牙跪了下去,泣道:“妹妹以往诸多不是,不敢求姐姐恕罪。但我与小格格已近半年未见,每夜里似乎都听见女儿的哭泣和呼唤声。虽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妹妹孤身进宫,为求四阿哥多看上一眼,使了些手段,现已知道错了。请姐姐大慈大悲,把女儿还给我吧!” 亦蕊冷冰冰地说:“悔不当初,为时已晚。你既知道错了,就回绯烟居思过去。” 李氏慌忙抬起头说:“那小格格……” 亦蕊呷口茶,眼皮都不抬地说:“仍有宋姐姐先照顾着,你回吧!” 李氏怒不敢言,只得捧上随身带的包袱,低声下气地说:“这是我为小格格裁的几件衣裳,也是为娘的一片心,还请宋……姐姐收下!”最后几句话,她已转身向着宋氏。 宋氏听闻李氏向她哀求,心里却没有一丝快感。她是胤禛第一个女人,也是她的初夜,怎能不怀着心中只有对方的梦想?当一个个女人走进胤禛的生活时,她娇纵,她争宠,无非为了尽可能去留住胤禛的心。宠爱的顶端就像华厦,无数女人像往这顶端爬,以便一览美丽的风光。却不曾想,爬得越高,越易卷中雷鸣闪电的攻击,当轰然倒塌时,也伤得最重。她本是个单纯的女子,常被那些自命聪明的人视为“愚蠢”,经历被陷害,陷害,又陷害……她乏了,骨子里的卑微让她在现实中投降。当她获知胤禛罹难的消息时,知道自己已失去生命的价值,毫不犹豫地自刎。历经生死后,她变得平淡,学着宽容。每日拥着小格格,见她或哭或笑,她慈爱的微笑中总蒙着一丝乌云。是对自己女儿的想念?不,更多的是对小格格的担忧。待李氏离开明月楼时,宋氏不由痴痴说:“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宋氏起身向亦蕊福了一福,亦蕊连忙扶着,说:“姐姐这是干什么……” 宋氏双瞳带泪,说:“其实往日里,妹妹也做了很多对不起姐姐的事,今日仍能与姐姐谈笑风生,不知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 亦蕊扶宋氏榻边坐下,一边帮她拭泪,一边叠声好言相劝。 宋氏抽搭道:“不瞒姐姐,每次我抱起小格格时,总会想起我那苦命的孩子。我本不是小格格的亲娘,姐姐当时将小格格托付于我,无非为抚我失子之痛。你我现又有了孩子,更能体会母亲与孩子分离之痛。李福晋本是个傲气之人,却为了女儿卑躬屈膝,哀声相求,看来的确存有悔改之心。姐姐,我们还是把小格格还给她吧,孩子在亲娘边上总是好的。” 亦蕊不由想起了久久不能修复的胤禛母子,见宋氏潸然泣下,感叹道:“也罢,你舍得就好!希望李福晋洗心革面就是了。”当下,二人同返采凤苑收拾了小格格的东西,奶娘抱着小格格,来到绯烟居。 绯烟居 李氏见到孩子从天而降,喜不自胜。小格格现已经满一周岁了,除了刚出生的头三个月在绯烟居外,早在采凤苑惯了。见这陌生人事,蹒跚着小步子挪到宋氏身边,宋氏怕她摔倒,赶忙去扶她,小格格搂住宋氏脖颈,大声哭闹起来。宋氏心里痛苦不堪,她早已视小格格为亲女,温柔地亲了亲孩子,狠狠心,将小格格往李氏手中一塞,顾不及仪态,跑出了绯烟居。亦蕊甚为担心,带着一干众人离开了。 小格格仍哭闹不停,奶娘伸手要来抱她。李氏笑着婉拒了,说:“这孩子太久不跟我,生疏了。我多陪着她,会好的。你先下去吧!”奶娘也不好劝说,便关上门退了出去。 小格格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含糊不清地叫着:“娘……娘……”眼睛不时不时盯着宋氏离去的方向。李氏哄了许久无效,索性将小格格扔在床上,温柔慈爱的表情立刻变得阴鹫不堪,恻恻地说:“哭哭哭,整天就会哭。烦死人了……又不是个阿哥,要人娇惯你。你再哭,我打死你……”小格格或许是被吓到了,缩在床角里,大眼害怕地盯着李氏。 李氏从小格格的物品中,拎出一个包袱,正是早上送至明月楼的那个,缓缓打开,露出两件漂亮粉红的棉衫。她轻笑一声,转头对小格格说:“你看,为娘多疼你,亲手给你做了衣服,你喜欢吗?”她递到小格格面前,鲜艳跳动的颜色让小格格欲用手去摸,李氏却陡然收回,重新露出那和煦的笑容,说:“这衣裳是在那贱人那穿的,在娘这,你可不能穿。否则,你可是要吃苦头的哦!”说罢,将那衣裳往地下一丢,再不顾小格格哭泣,走向妆镜边。幼小的孩子怎知,她亲娘知她对羊毛过敏,却将棉衫的内衬用了纯羊毛的织品,以便寻个借口将她从宋氏手中讨回。 镜中人,仍貌美如花,李氏扶了扶发髻,整理了略显凌乱的鬓发,自言自语道:“有你在,相信四阿哥很快会来绯烟居。到时候……哈哈哈”她得意地大笑起来。 小格格又大哭起来,一个哭,一个笑,像细细的蛛网织就着绯烟居上空。 转眼间,五个月的时间过去了。亦蕊、宋氏都已大腹便便,孕相十足。 小格格回绯烟居后没多久,胤禛赐名为“茗曦”。茗曦聪明可爱,说话又早,整日“阿玛、额娘”叫得胤禛乐开了花。由于亦蕊与宋氏皆怀上身孕不能侍寝,陪完晚膳后,十有八九倒是歇在了绯烟居。事实证明了,李氏这步棋下得极好。 亦蕊、宋氏认为李氏已洗心革面,决意与她修好,姐妹三人日日相聚,偶尔做做女红,或陪伴茗曦。 茗曦与宋氏仍是形同母女,常常粘着宋氏。宋氏身怀六甲,行动不便,但疼爱茗曦之心不改。亦蕊倒是常让凝秋等人注意,别让孩子弄伤了宋氏。 这日聚会散后,李氏带着茗曦回到绯烟居,关上房门。可爱的茗曦立刻变得畏畏缩缩,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坐在属于她的小凳上。李氏阴着脸,自顾自的嘀咕着,突然一阵阴沉而低狠的话从她口中清晰地传出:“你个贱丫头,为什么不是个男娃,生了你害得我难以生育,眼睁睁看着那两个贱人显摆。你这个没用的丫头……”说罢,伸手去捉茗曦。茗曦惊叫一声,在这间小屋子里,一岁半的孩子能跑到哪去呢?李氏将茗曦反按在床上,用块帕子捂住她的嘴,拿出一根长长缝衣针便往茗曦小屁股上戳去。一下,两下,连扎了十来下,她才解气地松手。 李氏坐在床边,重重地喘着气,茗曦吐掉嘴里的帕巾,伏在床上低声哭着。李氏像恍然大悟般,抱起了茗曦,无比心疼地感觉全写在脸上,她怜爱地说:“我的宝贝女儿,你怎么了?快让额娘看看,疼了吧!你要记住,是乌拉那拉。亦蕊和宋云惠两个贱人害你的。额娘是最疼你的,最爱你的,在这儿我只有你!”她把茗曦抱起来,用脸颊轻贴那张布满泪水的小脸。茗曦本能生硬地想躲,却怎能躲过李氏的蛮力。李氏脱下茗曦的裤子,白嫩的小屁股上已不知有多少个红点,有鲜红的还在流血的,还有结成深褐色疤痕的。李氏拿过一盒药膏,轻轻涂抹在茗曦伤处,边说:“女儿啊!额娘是无心之过,这可以我们之间的秘密,你知道吗?”茗曦此时已处在惊与痛之间,借于李氏次次威胁,不敢大声哭泣,小脑袋使劲点着。李氏好似视而不见,怒道:“听见没有!听见没有!”手掌一下下落于茗曦股上,完全不在意仍在流血的伤处。 38.第38章 稚子落为马前卒 俗语有云,一场秋雨一场寒。连续几日的秋雨,将紫禁城笼罩在蒙蒙云烟之中。李氏提着一个食盒,由小丫鬟打着伞,带着奶娘茗曦来到明月楼。宋氏已在门口左顾右盼多时了,茗曦见到她,便要挣扎着下地。宋氏见状,顾不得秋风飒飒,冲过雨帘,抱过茗曦。孩子和她甚亲,抱着她脖颈便哭,宋氏不明就理,心痛地哄着。李氏扭过身去,嗔怪道:“额娘就晚了一刻出门,瞧这孩子,来,别累着你姨娘……”说完,便伸手去抱茗曦。当李氏的手触到茗曦时,宋氏明显感觉到孩子在轻微发抖,环着她的头颈更加用力了,似乎连哭泣都大声了些,莫非……宋氏不由疑窦横生。她对李氏露出个笑脸,说:“好久没抱茗曦了,抱一段无妨。”经她一说,茗曦止了哭泣,苹果般的小脸还露出了一些笑意。 进了明月楼,亦蕊正在读着《千金方》,通过上次出宫的经历,她对医理产生了深厚的兴趣。见她们进来,将书一丢,迎了上去。 宋氏重重坐在榻上,大口的喘气,茗曦仍粘在她身上,不肯离去。 亦蕊有些恼了,说:“姐姐如今已是有六个月身孕的人了,怎么如此不爱惜自己。”她对奴才们向来客气,这时也不禁狠狠地白了凝秋等人一眼。 凝秋忙上前,欲哄走茗曦,可那孩子今日不知是怎么了,死命缠着宋氏,一拉就哭。宋氏一边哄着孩子,一边说:“没事没事,有两日没见茗曦了,这孩子定是想我了。现在胎象已六个月,太医也说稳定。几步路,没事的。” 亦蕊忧心忡忡地说:“看姐姐喘成这样,还说没事呢!姐姐前一胎没能养好,太医说你孱弱着,要小心,要小心……” 宋氏笑道:“你啊!真想个老太婆,喋喋不休。”云雁端上碗温热冰糖银耳汤,让宋氏饮下舒心。 李氏正着食盒里的小碟逐个拿出来,说:“哟,是冰糖银耳汤啊!云雁姑娘,我有份么?”含笑斜觑着云雁慌忙退下去另端汤盏,说,“秋日孕妇食补重要,茯苓糕、燕窝羹,都是我让御膳房特地备下的。特地拿过来,与两位姐姐共享。” 彩娟一向不喜欢李氏,嘴又快,嘟囔道:“这两样东西,御膳房多得是,每日都会送到明月楼来,有什么稀奇呢?” 李氏听闻,脸上不由青一阵红一阵。 茗曦从宋氏身上爬了下来,踉跄地望桌边走去,凝秋赶忙扶上。茗曦伸手抓起桌上的茯苓糕就往嘴里塞,白色的粉末糊得她满脸都是,凝秋怕她噎到,忙唤人端了盏牛乳,又用湿巾为她擦拭嘴角。茗曦拿起下一块茯苓糕,往亦蕊走去,鼓着腮帮子,含糊不清地说:“吃……吃……” “呀,原来茗曦心目中最疼的是姐姐你啊!”李氏含笑说。 亦蕊虽没有宋氏那么疼爱茗曦,但毕竟是从小看着长大的,看着孩子清澈无比的双眼,她笑着接过茯苓糕。 “慢!”凝秋喝道,她一扬手中为茗曦拭嘴的湿巾,说,“这茯苓糕中含有蜂蜜,福晋不能吃!” 宋氏速速走上前,接过湿巾一嗅,又端起茯苓糕闻闻,果然糕点中含有一阵若有若无的蜂蜜甜香。自亦蕊回宫后,合宫上下几乎都知道她对蜂蜜禁忌,御膳房更是记录在案,连除夕家宴部分菜式都单独为她烹制。 彩娟上前,接下了亦蕊手中的茯苓糕,忙用湿巾将她双手净好。可是一抬眼,见茗曦又拿了一块茯苓糕到亦蕊面前,见她不接,甚至爬上榻,欲将糕点往亦蕊嘴里塞去。彩娟气极,抢下茯苓糕砸在地上。没一会儿,却见茗曦又取来糕点,坚持要送进亦蕊嘴里。彩娟护主心切,拦在亦蕊身前。 宋氏蹲地茗曦身旁,温言劝道:“茗曦乖,嫡娘娘今日不想吃这个,给姨娘吃好不好?” 茗曦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大眼睛含泪盯着李氏,似乎在征询她的意见。 李氏说:“傻闺女,你姨娘平日里那么疼你,还舍不得一块糕点?” 茗曦这才点心,轻轻塞入宋氏手里。 宋氏笑笑,扶着腰站了起来。却不曾想,起身太急,血气上涌,趔趄了两步,四脚仰天摔了下去。 凝秋、云雁等人赶忙去查看情况,亦蕊急道:“别挪动她,快去请太医来。” 彩娟狠戳一眼茗曦,敢怒不敢言。平日里亦蕊、宋氏对她如此疼爱,这孩子居然害了一个又一个。 亦蕊冷冷地说:“李福晋,茯苓糕你已经送到了,你的心意我们知道了,你回吧!” 李氏解释道:“姐姐,或许御膳房以为茯苓糕只是妹妹食用的,因此加了蜂蜜,还请姐姐切莫怪罪他们。” 凝秋脾气虽好,此时也按捺不住,说:“恐怕李福晋不知,四阿哥曾命御膳房,凡是送至海定阁的食物,除非特别交待要交蜂蜜,否则一概不准加,以凡福晋误食。” 亦蕊心下担忧宋氏,顾不得李氏尴尬,吼道:“还不快走么?” 李氏委屈地行了个礼,带着茗曦离去。 殷红的鲜血已渗出宋氏裙襟,太医还没有来,满屋的人都手无足措,不知如何是好。凝秋一个劲地安抚亦蕊,生怕她过于激动,再生出事来。又等了一刻钟的时间,云雁终于领着太医出现了。太医路上已简单听了云雁描述经过,见到地上鲜血淋漓,顾不得行礼,立即开始把脉,开方等一系列动作。 亦蕊不敢打扰,待太医吩咐人将宋氏抬到床上时,方紧张略带哭腔地说:“孩子怎么样?” 太医皱着眉头说:“幸好,这孩子命大。每日三服安胎药,从现在起卧床静养直至生产,不得情绪激动。否则孩子将有生命危险,月份大了,到时小产,产妇危极。” 听了这骇人的叮嘱,亦蕊只能拼命点头。 太医又说:“福晋也有六个多月的身孕,切要注意,不得怀抱重物,不要下蹲,尽可能改穿平底软鞋,避免情绪波动。大人高兴健康,孩子生出来才会好。” 宋氏在担架上唤着亦蕊,道:“茗曦不是故意的,别怪她,她……” 亦蕊担心她激动,忙抚慰道:“我们都不会怪茗曦的,她不过是个两岁的孩子。” 担架送宋氏回了采凤苑,亦蕊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前思后想,她总觉得茗曦怪怪的,那孩子和宋氏交好,要喂糕点也该向着宋氏啊?再说,茗曦一直都是随性的孩子,怎会勉强自己呢?莫非是李氏在搞鬼,可是茗曦还是个话都不清楚的孩子,怎么指使?亦蕊摇摇头,彻底甩掉那些无稽的想法。 绯烟居 两碟茯苓糕放在桌上,其中一碟已空了大半,茗曦正抓着糕点往自己嘴里填去,糕点撑着她的小嘴满满的,但她仍手不敢停,努力往下吞咽。 李氏静坐在她身边,说:“你不是很喜欢吃吗?都给我吃了!” 屋里,静得出奇,只听见茗曦吞咽的声音,糕点太干,她又吃得急,不慎被噎住了。大眼一瞪,没一会小脸便憋得通红,嘴里“吼吼”出气,她抓住李氏的裙摆,不停地用小手指着喉咙。 李氏平静地说:“我让你把糕点给福晋吃,这点小事你都办不好,还差点露了馅?不过,阴差阳错地让宋氏这个贱人滑了一跤,也算不错。”说罢,她方扶起茗曦,伏身于自己膝上,用力拍着孩子后背。终于,茗曦把噎住的糕点吐了出来,哇哇大哭。 李氏推她在地,说:“有什么好哭的,穷苦人家的孩子要是见到有这些东西吃,开心还来不及呢?怎么,你想不吃啦!快给我吃!”她拍了拍桌子,茗曦见到那针线篮颤动,身上打了个颤栗,爬起来,一边哭泣,一边和着泪继续吞食茯苓糕。 李氏轻笑道:“这就对了,再难熬也要熬。懂吗?太快或太急对成事都没有帮助,要慢慢计划,路还长着呢!”她倒了一杯温水,放在茗曦面前,那慈爱的样子简直让人无法想象。 采凤苑 宋氏对竹心说:“躺了十来天,感觉人都要发霉了。” 自从宋氏重得恩宠,又与亦蕊交好后,竹心等奴婢均不敢再造次。加上宋氏骄纵之心淡去,反而比一般主子更体贴奴才,甚至有时亲自动手做些杂物,采凤苑一帮奴才均对宋氏效忠,甚至连云薇云惜也不敢在她面前议论什么。 竹心笑道:“太医说了,您可不能乱动,出了什么事,奴婢们可担待不起。” 宋氏长叹一声,说:“我这是劳碌命啊……也不知茗曦近来如何?” 竹心知道她担心小格格,劝道:“小格格在她亲额娘那,好着呢?您就别操心了,还是替自己肚里的小阿哥忧心吧!” 宋氏嗔怪道:“你这丫头,还会看相了,你怎知是小阿哥?” 竹心说:“听云薇姐姐们说的,您是宜男之相。” 宋氏笑而不语,只见门边出现了一个毛绒绒的小脑袋,她心中一惊,问:“是不是茗曦啊?” 竹心忙到门边去看,说:“嘿,还真是小格格?” 宋氏惊喜着半撑起身子,道:“快,快将茗曦带给我瞧瞧!” 竹心领着茗曦来到床边,宋氏见孩子满脸是泪,有些着急,忙问:“孩子,出了什么事?告诉姨娘?” 竹心担心宋氏情绪激动,忙劝道:“宋福晋,或许小格格是迷了路,让奴婢送她回绯烟居吧!” 茗曦听闻此言,眼里露出害怕的神色,立刻爬上床,眈眈地看着竹心。 39.第39章 天下父母心 “竹心,你去端盏牛乳来!”宋氏好不容易见到茗曦,自然不愿竹心怕把她带走。 竹心担心宋氏,连连使眼色,但宋氏却笑着向她挥手。竹心无奈,只快步离开了。 茗曦见竹心走了,就爬到宋氏胳肢窝下,缩成一团。 宋氏心里涌上一阵暧流,以前茗曦在采凤苑,晚晚都是与她共眠。每当宋氏醒来时,总会看到茗曦像只小鸟般躲在自己胳膊下,这才慢慢唤醒她内心深处生存的意义。没想到,事隔半年有余,小茗曦仍保留这个习惯。宋氏不便翻身,便伸出手去抚她的头发,轻柔地说:“宝贝,你怎么啦?是不是顽皮被额娘骂啦?” 茗曦拽着宋氏的衣角,低泣着。 宋氏挣扎着起身,斜签着身子,抚慰道:“出什么事啦?告诉姨娘!” 茗曦盯着宋氏一会,伸小胳膊伸了起来,哭得更厉害了。 宋氏用一只手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替她卷起袖子,七八条红痕出现在眼前。她迟疑了一会说:“额娘打你了?” 茗曦点点头。 宋氏虽然心疼,却知孩子顽皮,母亲教育是天经地义的。这红痕可能是鸡毛掸或竹针之类的打的,都是些皮肉伤。她下了床,脚步虚浮地取来一瓶化淤膏,轻轻擦在茗曦胳膊上,劝道:“茗曦你乖,你额娘打你,都是为你好,其实她心疼着呢!你以后要乖乖听额娘的话,别再惹额娘生气了。” 茗曦似懂非懂地看着宋氏。孰不知,天下父母心,未必都如一啊! 宋氏为茗曦抹完药,把药瓶往桌上一放,做完这事后,她的确感觉有点累了。宋氏重新躺回床上,身边的孩子暂时止住了哭泣,一动不动,宋氏感觉像回到了往日就寝前,她笑了笑,说:“姨娘给你讲个故事好不好?从前,有个……” 突然,宋氏觉得有只小手在肚子上来回抚摸,恰巧肚子里的孩子动了一下,把茗曦吓了一跳。宋氏笑着说:“小弟弟和你打招呼呢?茗曦,来,摸摸你的小弟弟吧!” 茗曦又将手伸了过来,咂舌道:“弟弟……弟弟……” 宋氏按着她的小手,轻轻抚摸,道:“说不定是个妹妹呢?其实无所谓男女,我都爱他。茗曦,你呢?” 茗曦眨眨大眼,摇了摇头。 宋氏无奈地笑笑,孩子的世界你永远不懂。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茗曦啊!你在不在里面啊!额娘来找你啦!” 茗曦忽然直起身来,似乎想要跑出屋去见李氏,可是第一脚便重重地踩在宋氏肚子之上,第二脚便绊倒了自己,滚下了床,头砸在梨花木脚踏上,哇哇大哭。 竹心想趁取牛乳的机会,顺便让李氏来采凤苑带回茗曦,可没到,一进屋,便看到了这么个局面。茗曦四仰朝天,歪在床边,额角上起了个大包。宋氏则捂着肚子,冷汗直冒,不时咬着嘴唇,半个身子还露在外面,在安慰着地上的茗曦。 李氏扶起茗曦,摸着她头上的包,心痛又埋怨道:“傻孩子,你怎么跑到这来了,姨娘正在休养,不能打扰得。你看你……” 茗曦在李氏怀里瑟瑟发抖,盯着宋氏。 宋氏已没有精力去理会茗曦了,她腹中似有七八把刀子在绞,宁人痛不欲生。昏昏沉沉中,她只听到不断的脚步和众人聒噪,亦蕊、太医、竹心的面孔在眼前晃来晃去。只听太医低声道:“血流不止,摸不到胎儿的脉息,很可能已经死在腹出,虽要服催产药,取出死婴。”听完这句话,宋氏再也控制无住,无边的痛苦和绝望涌上心头,昏厥过去。 待宋氏醒来,原本高耸的肚子已变得平坦,亦蕊坐在床边抹着泪,见她醒来,忙给她掖好被角。 宋氏怀抱一丝希望,颤抖地说:“孩子……” 亦蕊挤出笑容,安慰道:“姐姐,以后妹妹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好不好?别难过?” 宋氏不等她说完,大颗大颗的泪珠已然滑落。 亦蕊说:“姐姐,当时你和茗曦在屋内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会突然小产的?” 宋氏合上眼,还能感觉到茗曦那重重踩踏后的痛,若和亦蕊说了,小茗曦会怎么样?她想起了茗曦无辜、哀求的眼光,又添上几抹心酸。她转头看着内账,低低说:“与茗曦无关,是我自己不小心。” 亦蕊见她的表情,知道与茗曦脱不了干系,顿脚道:“姐姐,我知道你疼爱茗曦,但不是这么个疼法?你不知道,她害得你……” 宋氏想到自己又失了个孩子,甚至素为谋面,为了茗曦有苦说不出,当下放声大哭起来。 绯烟居 李氏正剥着葡萄,用欣赏的眼光看着站在身前的茗曦。很快,一颗晶莹嫩绿的葡萄完整剥脱出来,李氏细心地剔掉,将果肉轻轻放入茗曦的小嘴里。 茗曦小嘴“吧唧吧唧”吃得来劲,李氏温柔地笑着:“甜吗?”茗曦拼命点头,死死盯着李氏手中仍剥着的葡萄。李氏说:“这是外番进贡的葡萄,你想不想天天吃啊?”茗曦见李氏停下手,用小手去推她。李氏拈了一颗绿葡萄,对着屋外射入的阳光,阳光下葡萄像透明能滴出水般,她幽幽地说:“额娘也想。可是区区侧室,想吃个进贡葡萄都要出言相讨或等人赏赐。”李氏回头看,茗曦嘴里正含着一颗葡萄,连皮带肉地嚼着,手中还抓着一把。李氏怒极,一耳光掴在茗曦右颊,道:“没出息的贱丫头……”说罢,她将整碟葡萄砸在地上,花盆鞋底在上面用力地踩踏:“嗟来之食,食之无味。” 正待这时,宫人来报,亦蕊到了。 李氏身子一软,坐在椅边,抱着茗曦,痛哭起来。 亦蕊看到这乱糟糟的场面,不知李氏唱得又是哪一出,索性不言不语等她来说。 果然,李氏泪流满面地爬到亦蕊脚下,说:“妹妹听说宋福晋的孩子出了事,就算拿茗曦给那孩子偿命,也是应该的。只是妹妹为生母,下不去手。姐姐,你来发落吧!我……不敢有意见!” 亦蕊心里透凉,讥诮道:“我见过父母为儿女求情,甚至不惜献上自己性命,妹妹的心还真是够狠的。” 李氏低声道:“戏文有郭子仪绑子上殿,亦有石碏诛子等典故,茗曦有错,我也无法替她掩饰。” 亦蕊道:“茗曦罪当治死,不过她一介黄口小儿,能懂什么,定然是有人在背后图谋。” 李氏惨白着脸,慌忙道:“妹妹没有与茗曦说过什么,今日她调皮,被我责骂了几句,就跑了出去,不想却去了采凤苑,还不小心……” 亦蕊急道:“她做了什么?” 李氏已发现亦蕊的表情充满着好奇,多半是不知道内情,她眼珠一转,说:“宋福晋不是在休养身子么,茗曦去探她,或许是小孩子跑得急不小心摔了,惹得宋姐姐心焦,动了胎气。女不教,母之过,此事我有逃不掉的责任,求姐姐一并责罚。” 李氏给了个滴水不漏的解释,亦蕊明知她说谎却也无能为力,鄙视地看着坐在地上抱做一团哭泣的母子俩。 亦蕊一干人等离开房间后,李氏嘴角已明显翘起,和那双目仍在流下的眼珠形成讽剌而鲜明的对比。 没想到,宋氏小产后三日,李氏给德妃例行请安时,一个头晕竟瘫倒在地。太医至永和宫诊出喜脉,已怀孕两月有余。李氏感叹道:“生茗曦时,遇上大难,太医说我难以有孕。这两年经期不定,忽长忽短,也就没去注意。这孩子,多半是宋福晋忍见祖母悲伤,速速来投胎了。我记得宋福晋怀孕时,害喜也不严重,而这孩子怀上了更是完全没感觉,多听话多乖巧啊!” 德妃拭泪不已,又喜又悲,连赞李氏是有福之人。 胤禛得知宋氏失了孩子,连陪了她几日。当亦蕊、李氏仍有孩子,他也不甚悲伤。海定阁里的女人现在都需要他,但人要向前看,胤禛更多时间肯定是用来陪亦蕊李氏二人,无形中,便忽略了宋氏。 这日,凝秋扶着亦蕊在庭院中来回散步,凝秋笑道:“还有一个月就要生啦!要多走走,生起来轻松些!” 亦蕊调笑道:“看姑姑说得,倒像几个孩子的妈了。” 凝秋红了脸,跟在边上的彩娟等哄笑不已。 亦蕊说:“今日我精神好,走去采凤苑看看宋姐姐吧!” 刚到二进院,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在花盆堆旁挖着些什么。众人定晴一看,竟是茗曦。虽然亦蕊对李氏茗曦仍存介蒂,但见状仍叫人把她带来。 一脸尘泥的茗曦被带到面前,逗得众人一笑,亦蕊问:“茗曦,你在干嘛?你额娘呢?” 茗曦这几个月说话有了很大的进步,只听她提起左手上的一个小老鼠布偶,说:“吱吱跑出来,茗曦它捉回去!” 亦蕊看见这个老鼠布偶,心中又酸又痛,这是半年前宋氏和自己一同缝给茗曦的,连吱吱的名字也是宋氏取的。她见到茗曦翻来覆去弄着那只布偶,布偶的肚子上似乎有一道长长的裂缝,里面的棉花也露出来不少。亦蕊对茗曦笑道:“吱吱受伤了,我们给它治治病好么?” 亦蕊不想进绯烟居,又怕进了采凤苑,宋氏见到茗曦后难过,便让凝秋搬了个圆凳在长廊下坐了。 茗曦轻轻摸着布偶说:“吱吱不怕,吃了药,你就会好的。” 亦蕊笑道:“吱吱这种病,吃药好不了。茗曦,它是怎么受伤的?” 茗曦吱吾道:“茗曦不知道,睡觉醒来吱吱就受伤了,额娘说要扔掉吱吱,茗曦好伤心。”说罢,揉揉眼睛,做了个委屈的模样。 亦蕊将布老鼠交给凝秋,说:“别伤心了,一会儿用针将吱吱的伤口缝起来,它就能和以前一模一样了。”这时她发现茗曦僵硬地退后了几步,大眼睛立刻溢满了泪水,当她看到凝秋掏出银针时,茗曦跪下了,哀求道:“嫡娘娘,茗曦错了,茗曦不能要吱吱,不能要吱吱……” 亦蕊奇怪地说:“吱吱是宋姨娘做给你的……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 或许亦蕊的声音在茗曦耳里略显严厉,孩子哭得很伤心了,说:“那,茗曦要吱吱,要……求嫡姨娘不要,不要……” 茗曦的表现让众人迷糊,还是凝秋先反应过来,她见那孩子老是时不时瞅她,眼神中充满着惊恐。凝秋便拿起针,在茗曦面前一晃,茗曦吓得尖叫起来,双手撑地,连连向后爬去。 40.第40章 水落石出 明月楼 亦蕊倚在软榻上,任由彩娟给她捏着孕后浮肿的小腿。 茗曦正坐在圆凳上,身边的几上放满了牛乳、糕饼等,但她全身缩成一团,动也不动那些美食。云雁不由劝道:“小格格,这些不都是您以前最喜欢的吗?怎么不吃呢?要不,您想吃什么,奴婢去准备?” 凝秋低下身来,将布老鼠递给茗曦,说:“吱吱已经治好了,您看看?” 茗曦接到布老鼠一看,凝秋女红精巧,补后几乎看不出痕迹,这才展开了一丝笑容。凝秋温言道:“小格格,吃点东西吧!” 茗曦小脸发白,拼命摇头,挤出几个字:“嫡娘娘别生气,茗曦会听话。” 亦蕊冷言旁观,与彩娟耳语几句。彩娟满面讶色,但仍依言取来针线包,取出一根长长的缝衣针。亦蕊还是那副不待见的样子,说:“你说会听我的话对吧!那你为什么不吃我准备的东西?” 亦蕊说这话自是无心,而茗曦像只惊弓之鸟,跳下圆凳,一把抓起食物,无论有壳无壳,有籽无籽,就往里塞,大眼里流着无奈的眼泪。 亦蕊没想到自己两句话会让茗曦这样,凝秋与云雁已拉开茗曦,并劝着她喝着牛乳,以防噎到。但茗曦却挣扎着,甚至跪行爬到桌角,抓着地上散落的食物往嘴里塞,哀求地望着彩娟。众人皆瞠目结舌,彩娟不由低声说:“小格格怎么像几天没吃过饭了?” 凝秋听到这话,向持针的彩娟望去,恍然大悟,对着彩娟挥手示意道:“快把针收起来,快!” 果然,当彩娟收起针后,茗曦进食的速度略放慢了,脸色也好了很多。当众人轻嘘一口气时,茗曦开始巨烈的呕吐,亦蕊急道:“快,帮帮她,让她吐出来,全部吐出来才好。吃得太多太急的,去准备山楂水!”好一会,茗曦才平静下来,屋里弥漫着让人难以忍受的酸臭味。亦蕊皱皱鼻子,胸口郁闷,不禁用手帕掩了掩。凝秋等人忙前忙后,清洁地方,云雁欲去绯烟居帮茗曦拿套干净衣裳。 亦蕊说:“都别急!”她拿过彩娟的针线包,拔出根亮晶晶的长针,故作凶狠说:“茗曦,你把嫡娘娘的地方搞得这么脏乱,你觉得嫡娘娘会怎么罚你呢?” 茗曦净圆了眼睛,泪流满面。 亦蕊狠下心肠,比划着长针,说:“还不快点!” 茗曦哭着站起身来,慢慢脱下了裤子,露着腚趴在圆凳上。 无数个红点出现在那白嫩的小屁股上,几处鲜红,几处褐点,甚至有几处在流着黄色的脓水。 “怎么会?”凝秋轻呼,所有人都没想到会看到这一幕。 亦蕊触目崩心,情不自禁向后退了几步,彩娟忙扶住她。亦蕊别过头,说:“凝秋,快帮她穿好衣裳,别……别冻着了。” 彩娟把亦蕊扶到床边,宫人们手脚麻利地清理着污秽,又开窗透气。此时是二月时分,春寒恸人,一阵透骨寒风袭来,亦蕊紧了紧身上的锦被。凝秋带着茗曦过来,茗曦的外套已脱下,临时裹了件亦蕊的半旧棉衣,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凝秋轻声说:“福晋,好像不对劲。” 亦蕊满面惊色,说:“怎么?” 凝秋让茗曦转过身,轻轻拉开孩子臀部右侧的衣裳,那有处正在化脓的肿包。 彩娟厌恶地说:“姑姑,小姐怀着孕呢!见不得这些的。” 亦蕊看着凝秋郑重其事的样子,左手战兢兢摸上去,刚触及伤处,明显感觉到茗曦的身体抖动了一下。凝秋说:“福晋,往下摸摸看。”伤处下面是难得的一片雪白的肌肤,但是茗曦却战栗得越来越明显,而亦蕊的指端隐隐感觉到有硬物在里面。 亦蕊吓得缩回手指,凝秋知道她已感觉到了,赶快将茗曦裹好衣裳。亦蕊为茗曦抹掉眼泪,心痛又温柔地说:“茗曦,是谁?谁这么狠心将你伤成这样。” 茗曦努力摆手,含泪说:“不能说,不能说。说了额娘会责罚我的。” 事实,水落石出。 亦蕊颤声道:“李怡琳,她居然下得了手!” 凝秋说:“奴婢听说,若前一个孩子是女的,用针扎入其体,会怀上男胎。” 亦蕊怒极,道:“男胎,生一个阿哥,对她就那么重要!虎毒不食子,你看看她……”她激动过度,捂着胸口。 一个清朗的男音在门外响起:“呵呵,这么冷的天,蕊儿你门户大开,是为了欢迎我吗?”胤禛办事回来,进了明月楼。 亦蕊悲不自胜,哭着对胤禛诉说了一切。 胤禛听完,亲眼见了伤处,脸色青白。他走到窗口,望着那层叠的厚重乌云,吩咐道:“福晋有孕,不能受剌激。凝秋带小格格去听潮轩,请太医来,给小格格疗伤。” 听潮轩 小成子领着太医很快来了,给小格格敷了伤口,又想办法取出了体内的银针。 茗曦出世后,所发生事情实在太多,胤禛没有花太多心思去关心和疼爱她。胤禛望着托盘中两寸多长的银针,血浓于水的情绪涌上心头,愤狠地握紧了拳头。 只听小成子对太医说:“小格格年纪小,不小心将针扎入身体。这下绯烟居的奴才都有罪受了。” 太医说:“可是,小格格身上的伤痕有新有旧,深浅不一,不像是一日所为。” 小成子说:“小格格太过调皮了……伤口能处理好吧! 太医知道小成子言下之意,是让他只管治愈,别再多事了。他望着胤禛的背影,说:“回四阿哥,小格格都是些皮外伤,部分伤口因为未能及时处理或处理不当,略有炎症。经微臣与凝秋姑姑细细查看,再无扎针之处。微臣已经开了内服外敷药方,使用得当,很快就会好转。不过,要请宫人看好小格格,不能将让她自残躯体!” 胤禛点点头,说:“赏!” 太医领了赏银,由小成子送了出去。 胤禛咬牙切齿地说:“将那个贱妇带来!” 当李氏看到茗曦站在听潮轩时,大感不妙,颤声道:“四阿哥唤妾身何事?” 胤禛低声道:“派人送茗曦去明月楼医治,让人好生照顾着,别打扰到福晋。凝秋,你留下!” 李氏听到医治二字,更是证实了心中所想,心中愤恨,脸上却一副委屈的样子。 胤禛说:“李怡琳,用毒妇来形容你,实在不合适。做出如此残忍之事,你以为还有活命的机会?” 李氏跪下说:“妾身不知做了何事,惹得四阿哥大怒?” 胤禛怒极,上前踢倒李氏,说:“本阿哥不愿再与贱妇多说一句,凝秋,你来说!” 凝秋略略整理一下思路,说了来龙去脉。 李氏泣道:“有这回事,定是茗曦的奶娘,妾身早就觉得她行动奇怪。妾身没有带孩子的经验,平日里见了这些红点,奶娘解释说是尿红疹,很多孩子都有,也没有多疑。没想到,这奶娘居然是如此狠毒之人。” 胤禛恶狠狠地说:“真是奶娘吗?” 李氏正哭得呼天抢地,道:“谋害皇嗣,这奶娘定是不认,四阿哥要为茗曦讨回公道啊!上大刑,抄她家,茗曦啊……我的心肝……你怎么这样了?娘没有照顾好……” 凝秋冷笑道:“李福晋,此事只要找茗曦格格一问便知,不用那么麻烦的!” 李氏偷眼看着胤禛,见他没有反应,继续捶胸顿足地哭喊着。 胤禛大吼一声:“够了!” 李氏的眼泪被生生地吓了回去。 胤禛说:“侧福晋李氏,废侧福晋封号,禁足绯烟居,待生产后,再行处理。茗曦格格暂交福晋收养。” 李氏忽听判决,神色慌乱,抱住四阿哥的腿说:“无凭无据,妾身冤枉,求四阿哥还我清白!” 胤禛动也不动,说:“自你进听潮轩到现在,一句关心茗曦伤势的话都没说,你配做母亲吗?这件事,我一定会追究到底,你等着!” 凝秋回到明月楼,将处置结果与亦蕊他们一说,彩娟奇怪道:“为何不把小格格带去对质呢?那不就人证物证俱全了。” 亦蕊摇摇头说:“四阿哥平日对茗曦表面淡淡的,心里却十分疼爱。若让亲母女当面对质,对茗曦来说,可谓雪上加霜。不知李氏疯狂起来会做什么?四阿哥选择了一种最保护茗曦的作法,我们以后多疼爱茗曦就是了。”一个埋藏已久的念头又萌生出来。 夜晚,胤禛来探望亦蕊时,亦蕊便推脱生产在即,怕疏忽了茗曦,提出让宋氏收养。胤禛想了想,便同意了。没想到,当亦蕊欢天喜地地将这个讯息带给宋氏时,宋氏却拒绝了。 亦蕊着急地说:“姐姐不是很喜欢茗曦吗?现在,可以正式将她养在膝下,不是一个大好机会吗?” 宋氏清泪夺眶而出,抽泣道:“别问了,总之,我不想看到茗曦。”那个纯洁、可爱的孩子,一向视她如珠似宝的孩子,却杀害了她原本要出世的亲子。她不恨茗曦,但却找不回当时爱的感觉,似乎李氏的孩子就是生来克她的,第一个如斯,第二个亦如斯。 亦蕊无奈,只得带着茗曦回到明月楼,在听潮轩对面,整了间暧阁给她居住,并安排云雁过去照顾。 康熙三十六年春天的一个黎明,亦蕊生命中最重要的男子,弘晖诞生了,如同破晓前的那抹曙光,照亮母亲胸怀的天地。 41.第41章 报得三春晖 亦蕊初为人母,弘晖给她带来的喜悦无法形容。弘晖的衣食住行,她非要闹得一手包办。茗曦的生活起居幸亏有云雁照顾,让亦蕊放心不少。宋氏闭门礼佛,说是要为两个孩子超渡,亦蕊多日也难得见上一面。 春逝夏至,今年的夏天似乎特别闷热,宫里虽已备了冰,但对了三岁多好动的茗曦来说,怎会愿意被困在一个四方格里。午休时,趁着云雁打盹的功夫,偷偷溜了出来。茗曦知道在明月楼附近玩,很快就会被捉回去,便顺着墙根,向二进庭院窜去。此时,正是一日中最炎热的时候,众主子基本都在午休,宫人们要不在主子身边伺候,要不趁机躲起来歇凉。小茗曦站在二进庭院正殿长廊之下,日光耀眼使人无法睁开眼来,她觉得一切是那么熟悉。突然,她听见几声悦耳的声音,就像布谷鸟叫一样。茗曦寻声着路,摸索着向前,左顾右盼,匾上题“绯烟居”三个字虽然不认识,但似曾相识的感觉愈发严重。茗曦轻轻推开门,琴声戛然而止,李氏端坐在琴榻前,似笑非笑地抬眼凝视着茗曦。虽然服饰朴素、生怀六甲,但李氏坐在那便散发着高贵、典雅气息,还有一种慑人的气势,让茗曦无法移动脚步。 李氏亦不相迎,行云流水般拨弄着琴弦,清脆悠扬的乐曲逸了出来,她莺声吟道:“纤指香凝弦上飞,声声柔情寄琴语。高山流水觅知音,谁伴婵娟曲中醉。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行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曲终,余音袅袅,李氏莞尔,两颊笑涡霞光荡漾。茗曦与李氏分开半年有余,这段时间云雁等人为了不使她回忆起以前难过的事,绝口不提绯烟居相关人事,甚至连针线活也不在她面前做。李氏降了位份,绯烟居中仅余一老仆照顾,摆设壁挂则全部撤走,这具琴是李氏随嫁之物,不甚贵重,因此留了下来。茗曦小孩心性,半年前事情印象忆模模糊糊,绯烟居环境又不同,血脉相连的天性使茗曦感觉李氏亲切可人,温文尔雅,可始终没有迈过那道门槛。 只听李氏幽幽问:“好听吗?” 茗曦点点头。 李氏说:“茗曦,你想学吗?过来……” 茗曦看着她招手,身不由己地走去。 李氏向旁挪了身子,让茗曦坐在她的身侧。由于李氏已是庶人,屋内无冰供应,闷热无比。当李氏的手触碰到茗曦小手时,茗曦却打了个冷战。李氏似乎感觉到茗曦的不自在,温言道:“来,孩子,不急!”说罢,着手教茗曦弹了首简单的《鸟语》,说是教,更多是李氏在展示琴艺,用琴声模拟各种鸟叫声,逗得茗曦忘了不适,拍手欢笑。这半年,亦蕊怀孕到生子无瑕理会茗曦,云雁虽对她极好,但仅限于生活照顾,当下二人一唱一和,融洽愉悦。 母女二人约聚了小半个时辰,云雁匆匆找来,已急得汗流洽衣,顾不得平息喘气,说:“小格格……你,你在这儿,奴婢找了你好一会了。” 茗曦向李氏挥挥手,笑着跳下琴凳,牵住云雁的手,就往门外走。 云雁不知道李氏向茗曦说了些什么,疑神疑鬼地不住回头盯着仍埋首弹琴的李氏。 “嘣”琴弦断,李氏唇边带着一抹阴诡的笑意,茗曦,你身上带的我的骨血,永远不可能逃出我的五指山! 回到明月楼,云雁匆匆向亦蕊说了此事,亦蕊抱着弘晖,不经意地说:“茗曦没事吧?” 云雁说:“奴婢帮小格格检查过,没事。” 亦蕊逗着弘晖苹果般的小脸,说:“你看弘晖笑了,多可爱啊! 云雁见她无动于衷,提醒道:“福晋,要不要和茗曦格格说以前李氏做的种种,让她不要再去绯烟居了。” 亦蕊摇头道:“事世险恶,让茗曦小小年纪就了解自己有个多么可怕的额娘,对她不好!”她生完弘晖后,母性大发,说:“茗曦没事就算了,毕竟她们是母女俩,血浓于水,没事就算了。” 云雁急道:“那以后……” 弘晖这时“哇”得哭了,亦蕊、凝秋、奶娘等人围着弘晖团团转,见云雁还干站在那,亦蕊不耐烦丢下一句:“你看好茗曦,别让她胡闹乱跑就是了。” 云雁心里暗暗替茗曦难过,这半年胤禛公务缠身、亦蕊身体不适、宋氏闭门修佛,李氏降位禁足,茗曦格格只有她们一班奴婢照顾。常看见小茗曦双手托腮,又目呆滞,不经意间发出过于成熟的叹息。主仆位份有别,就算戏耍也不能太过分,更不知如何开解。见亦蕊忙碌不堪,分身无暇,便离开了。 过了两日,茗曦又趁云雁不注意时,溜走了。云雁知她又去了绯烟居,便来到李氏处所,却不进去,站在窗下默不作声。只听屋内茗曦笑声如出谷黄莺,李氏温言如春风拂面,琴音细腻。云雁不忍打扰,站了一个时辰左右,方进去带走了茗曦。自茗曦去了绯烟居后,不仅笑容日渐增加,话也多了。李氏除了教她练琴、讲故事,偶尔还教她识字和规矩。李氏确实有些能耐,茗曦愈发聪明乖巧了,云雁也不再反对她与李氏相聚。之前,云雁还次次都向亦蕊相报,但亦蕊注意力全在弘晖身上,云雁言语中暗示茗曦变得开朗,亦蕊虽不相信李氏悔改,却也无精力管顾茗曦,只说让云雁在旁多看管着。自此,茗曦去绯烟居便更加频繁了。 夏末,李氏临盆在即,但为了修复与茗曦的关系。这日,李氏强忍一阵阵肚痛,硬撑着身子与茗曦戏耍、弹琴。弹到一半,李氏觉得下身湿漉漉的,凭经验知道是羊水破了。她咬牙忍住疼痛,温言说:“茗曦,我累了,我们到床上去,我念山海经给你听啊!”这段时间,李氏知云雁就在房外,从不以额娘自称,以妨便挑出事来。 李氏扶着腰与茗曦来到床边,躺好后,肚痛越来越厉害,阵痛的间隔也越来越短。李氏强忍不语,说:“茗曦,这书册里的图很有趣,你看!” 茗曦翻开书册,这是一本李氏利用闲瑕时间画的各种动物与字的配图,还有一本是山海经,有着有趣的插画。茗曦认得几个字,更喜欢画,看得津津有味。又过了一会儿,李氏再也忍耐不住,大声惨叫起来。茗曦慌忙道:“你怎么了?” 李氏痛得面部扭曲,尽量温和地说:“你的弟弟要出生了,知道吗?茗曦!” 云雁听到屋内的惨叫声,忙进来一看,知李氏要生产了。李氏拜托道:“云雁姑娘,求你帮我找稳婆来,我就要生了!拜托你!” 云雁有点担心茗曦,但事关人命,匆匆出去了。 李氏等得就是这个机会,她抓过茗曦的小胳膊,流泪说:“茗曦,三年前,你在我的肚子里,额娘历经千辛万苦才生下你,你不要离开额娘啊!茗曦,我的乖女儿,额娘以后会陪着你,爱你,好不好?啊……”李氏强忍疼痛,勉力说完这些话,又抱着肚子在床上打起滚来。 李氏只感觉一只小手,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珠,细嫩的童音低声道:“额娘,不痛……”一股温暖震撼着李氏的心灵,这几月的相依,李氏的确体会到茗曦的可爱之处,母女的亲情,但女儿有什么用,嫁出去都是别人的,若能生个阿哥,才顶用,当年用针扎茗曦也是听信“扎针生男”的说法。李氏深知,在皇家生存,什么宠爱位份,远远没有子嗣来得重要。温意褪下,预谋好的阴霾重又涌上心头。 云雁带着稳婆来了,事出突然,热水汤药都未曾准备,云雁只得前去帮忙。好在稳婆来时,胎儿已经露出小半个头,稍加辅助,便顺利生产了。听到响亮的婴儿啼哭声,全屋子的人皆不由露出一丝笑容。稳婆将孩子抱出屏风外洗澡。 茗曦一直伏在床边,目睹了整个生产过程。 李氏生产完毕,身子虚弱,仍坚持着低声说:“茗曦,当初额娘生你,差点就死了。额娘好不容易生下你,你答应额娘,永远不离开我,好不好?” 茗曦对那婴儿血淋淋抱出的场景印象深刻,说:“额娘,茗曦不走,不走。” 最后的对话,被云雁一字不漏的听到了。虽然李氏字字相濡,云雁却听出了弦外之音,恼怒自己这几月任茗曦之为。走进屏风,对李氏说:“娘子,我要去向福晋禀报此事,这就带茗曦格格离开了。” 李氏望着茗曦恋恋不舍,说:“去吧,去吧!” 云雁用力牵着茗曦小手,这才将她带离了绯烟居。 李氏回过神来,冲着屏风外喊:“稳婆,孩子呢?” 屏门外,鸦雀无声。李氏又喊了几句,仍旧无人应答。她掀开被盖,不顾产后虚弱,转出屏风,屋子空荡荡的,无一人影。 42.第42章 齐家治国平天下 风,轻轻撞击在屋顶上,发出“叩叩”声,细微的声音令李氏感到头皮发麻。她费尽力气,跌跌撞撞走向门边,一拉,门已被锁,而窗也从外闩上了。熟悉的绯烟居,由于没有外面的空气,顿时让她感觉窒息。只听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说:“娘子月子里见不得光,吹不得风,你们要好生看着,别让她跑出来生事!” 李氏趴在门缝上,哀求道:“成公公,是不是您?求您放我出去吧!您帮我向四阿哥带个话,我知道错了。求他让我见亲生孩子一面吧!要不,您告诉我,是个阿哥?还是格格啊?” 没有回音,李氏不甘心地继续撕吼着,许久,她听道两声轻笑,连忙竖起耳朵。 只听一个尖声说:“你看她,像个疯子!” “就是!还以为自己是侧福晋啊!”另一个声音配合道。 李氏估计那是看管自己的太监,埋在心中的怨怼一时间全部爆发出来,怒骂道:“你们两个阉人,活该断子绝孙……”污言秽语涛涛不绝,足足呼喝了小半个时辰,体力耗尽,才摸索回床上,颤巍巍地低语:“要让我出去,抄家斩首……”不知何时就昏睡了过去。 清月朗朗,听潮轩 一个婴孩枉自啼哭,似乎在为没有娘亲疼爱而难过。奶娘在旁拼命哄劝,却不得其法。 胤禛鹜自提笔书写,一个个“忍”字跃然纸上。这两年间,皇阿玛亲征准噶尔部噶尔丹之际,先后有十多个月的时间不在京城,命太子胤礽坐镇京师处理朝政。前段时间,胤禛就当前贪污上奏折子,话语中直指有功之臣,义愤填膺,一直杳无信讯。今日皇阿玛谕旨给太子寄去几件旧衣服以达睹物思人之效,同时也给胤禛捎回一封信。揭开一阅,尽是重提幼时考语“喜怒不定”四字。他回到明月楼,本想向亦蕊一吐苦水,却见她只围着弘晖忙碌。来到这听潮轩,却还要忍受着新生儿的啼哭。整理心情,仔细写完“忍”的最后一划,将笔放回笔架。去哪呢?采凤苑佛音袅袅、檀香萦绕,或许是个静思的好地方。 奶娘见胤禛要走,忙追问:“敢问四阿哥,这小阿哥该如何安置?” 胤禛略加思索,说:“就安置在言熹堂吧!” 小成子忙说:“四阿哥忘了,言熹堂茗曦格格已住下了。” 胤禛不耐烦地说:“两个小孩子一起住会怎么样?” “可是……”不等小成子多说,胤禛已往采凤苑走去。 采凤苑 胤禛望着窗外丽人的烛影,每天路过采凤苑,他不曾进去坐坐,明月楼才是终点。而当他有烦恼时,却不知不觉又来到这,宋云惠,真是一个奇妙的女人。他推开门,将里面的女人吓了一跳…… 宋氏赶紧行礼。 胤禛扶着她的手,温柔地说:“手怎么如此凉,怎么一人坐着,奴才们呢?” 宋氏低语:“妾身睡不着,便起来坐坐。奴才们累了一天了,让她们歇着去了。” 胤禛不悦道:“怎能连个守夜的没有?” 宋氏浅笑,说:“庶福晋本只是在位份上略高与奴婢,是福晋待我宽厚,配了些许人供我使唤。我有手有脚,就不麻烦别人了。” 胤禛感叹一声,说:“云惠,你真是大不一样了。” 宋氏说:“云惠还是那个云惠,只是四阿哥看的角度不同了。” 胤禛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毛,说:“是嘛?”说罢,去拉她的手。 宋氏的手像小鱼般滑回自己的袖子,胤禛也不恼她,坐了下来说:“听说你不肯收养茗曦是吗?你不是很喜欢她吗?” 宋氏脸有些发白,说:“妾身现在只愿清心礼佛,超度亡儿。” 胤禛说:“今日李氏又诞下一名阿哥,你可知?” 好一会,没听宋氏说话,胤禛抬起头看她。见宋氏满面是泪,下唇已被咬得伤痕累累。原来,亦蕊怕她难过,一直没有告诉她李氏再孕的事情,加之李氏禁闭她又不客,到得现今方才知晓。 胤禛有些心疼,说:“你不知道?” 宋氏拼命摇头,看来,多日的礼佛只洗去了表面的伤痛,当她听得恶人好报时,那伤疤又开始隐隐作痛了。 胤禛哄得她一会,见她泪眼渐止,便欲歇在采凤苑。 没想宋氏说:“今日妾身身体不便,不宜伺候。不过……小阿哥初生无人照顾实在可怜,求四阿哥允准,由我暂时抚养他。” 胤禛正为此事烦恼着,眉间愁云顿散,说:“还是你心善,不过我一直以为你欲收养茗曦的。” “别提茗曦了!”宋氏有些恼怒地说,“四阿哥,你知道妾身的孩子是怎么失的吗?”她哭泣地将那日采凤苑发生的一五一十说了。 胤禛怎么也没有想到宋氏小产的事,与茗曦有关,又悲又愤。宋氏旧事重提,哭断衷肠,胤禛只得先好言相哄,说:“怎么不早说呢?憋在心里会憋出病来的?” 宋氏抽噎道:“茗曦那么小,多半是无心之过。我怎忍心见她受到罚治?” 胤禛顿了顿说:“若并非无心,而是有意而为之呢?” 宋氏疑问地看着胤禛,说:“有意?不会,茗曦那么小。除非是……” “李氏!”二人不约而同脱口说道,而后不由沉浸在思绪中。 宋氏想起先前发现茗曦种种不对劲之处,恍然大悟道:“妾身因失子之痛蒙了心思,只知茗曦被李氏虐待,却不知受虐的原因是李氏要控制她。这孩子……四阿哥,您一定要狠狠地惩治李氏才行。” 胤禛恶狠狠地拍了下桌子,又放软口气说:“皇阿玛今天批了考语,喜怒不定给我。” 宋氏听闻此事,惊道:“这不是老早的事了吗?怎么又提及了?” 胤禛垂头丧气地说:“是啊!只因我弹劾的名单中,有部分******的人。” 宋氏惊呼一声,用帕捂住了嘴:“******!” 胤禛苦笑地摇摇头,说:“是啊,不知道何时兴起了这个称呼。太子近年来倍受皇阿玛疼爱,大权在握,不少朝臣纷纷投靠,依附于他。所谓‘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总有几个混水摸鱼之辈。我本想趁皇阿玛不在京,递折子给太子,提醒于他。太子不知是误会了,还是怎么的,向皇阿玛说了这事。或许,是折子里说得太重了?” 前朝之事,宋氏不敢乱议,只是平静地听他说着,并为他沏上一杯香茶。 胤禛继续说道:“李氏之事,别说她加害于你,就是虐待茗曦就够她死一千次。可是,我现在不敢啊!皇阿玛曾对我耳提面命:‘齐家治国平天下。’若我连齐家都做不好,皇阿玛又怎能放心将大事交付给我。” 宋氏见胤禛双眉紧皱,站起身来,为他轻轻揉按着太阳穴。 胤禛闭上眼,道:“前朝多事,而海定阁就三个女人,三个孩子也让我应接不暇,惠姐姐,我是不是没用,很不得皇阿玛和额娘喜欢?” 宋氏忽听他用起旧时称呼,忙说:“怎会呢?海定阁中,还有福晋啊,还有我啊!孩子的事,就交给我们吧,你不用担心了。” 胤禛抓住她的手,拉宋氏入怀,偎在她的胸口道:“还好有你!还好……” 宋氏轻轻抚着他的脸颊,感叹地语。 再强大的人,也会有疲惫、需要人抚慰的一刻。男人身旁需要母亲、妻子,甚至红颜知己,他们对着她卸下高大上的外表,无需伪装,将压力和苦恼以各种方式发泄出来。对于胤禛来说,从小被寄养,渴望家庭幸福和重视是他的追求。对皇嗣来说,他不需要学习怎么去爱别人,但更需要别人主动去爱他。多少次,胤禛被亦蕊打动,就是因为从她的眼里看到了爱与重视,而亦蕊现在的爱全给了弘晖,胤禛的心里无比的失落。所以,他又回到了宋氏身边,找回旧日那种姐姐,甚至母亲一样的宠溺的疼爱。 次日,明月楼 亦蕊看到重新振作的宋氏,非常高兴。二人好久没有倾谈,话匣子一开便涛涛不绝。 小阿哥由宋氏抚养,茗曦则继续由云雁、奶娘在言熹堂带着,亦蕊与宋氏都会常过去看看。 胤禛则发了狠话,除了一日三餐外,谁也不准去探望李氏,就让她在绯烟居等死。 对于李氏来说,每日都是煎熬,对女子来说坐月子的重要保养都没得享外,堂堂阿哥的女人,每日却只能得到三餐温饱。自从她辱骂门口看管的太监后,总能发现在饭菜中多出些沙子、泥土,甚至更恶心的东西。这种日子过了三十天左右,那日的菜品特多丰盛,有鱼有鸡,更无其他掺杂物。李氏美滋滋地饱餐了一顿后,碗底发现一张纸条,展开一看,不由吓得她面脸发青:“恶人终有报,痛饮孟婆汤。” 43.第43章 饮尽孟婆汤 忘却人间事 李氏看着这纸条,心乱如麻。随着一阵风,门“呀”地吹开了,屋内唯一的蜡烛也熄了。 随着一阵另人头皮发麻的尖笑声“嘿嘿嘿”,两条身影出现在屋内。 李氏“啊”地大叫,惊恐喊道:“黑无常、白无常大人,饶了我,饶了小女子吧!” 其中一人冷冷地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领教了,李福晋。” 听来人声音尖细,还称自己为往日称谓,李氏顿时不怕了,二人站得位置背光看不清脸庞,但凭着月光依稀认出是太监服饰,一胖一瘦,她说:“是成公公吗?还是祥公公?” “哟!”胖太监说道,“看来只有成、祥两位公公能入您法眼,您稍待,奴才给您请去! “别别!”李氏现在哪还有心思扯这些,“是我不好,请教两位公公尊号?” “尊号?嘿嘿嘿……”两个太监不由笑了起来,那阴阳怪胎,似笑似哭的声音在屋内盘旋着。胖太监笑够停下来说:“嘿,尊号,这辈子还没有人如此形容过咱家呢!什么尊号,你不用管。听见这唱曲的声音了吗?” 李氏透过大开的门窗,的确听到风声中夹杂着曲声和欢笑声。 “今日是弘昐阿哥的满月宴,海定阁上下等全都赴宴去了,只有我们三个。”胖太监阴恻恻的声音传到李氏耳时。 “和她废话那么多干嘛!”瘦太监不耐烦地打断,“李福晋,你本应死,我家主子有好生之德,饶你一命,你应该速速将那布囊取出。” 李氏一下镇静下来,抚着自己的长发,柔声说:“原来,你是德妃娘娘的人。” 那瘦太监说:“既然你知道命悬一线,就应该取出那布囊。” 李氏哼一声,说:“取了,只会让我死得更快。我就是不取,如何?有本事杀了我啊!那个布囊就会送到惠妃、荣妃,甚至皇上那去,我看德妃到时候如何在宫中立足?对吗?元香姐姐……” 那瘦太监正是德妃宫中元香所扮,见被识穿,她也不再遮掩,说:“李福晋,海定阁中的一举一动皆瞒不过德妃娘娘,你犯下的过错足够定死罪,娘娘愿出面救你一命,你别不知好歹。” 李氏哈哈大笑,那笑声就像午夜里飘忽的幽灵般,透入骨髓,说:“德妃怎会无缘无故救我,当然是有把柄在我手上,只要我一死,这个秘密便会街知巷闻。元香姐姐,你想不想知道啊,我这就告诉你啊!” 那胖太监似乎有些好奇,还上前了一步,元香却是个明白人,立刻捂住了耳朵,说:“你别说,我不想听!” 李氏笑着说:“看来,你还不傻,万一让德妃知道你晓得她的秘密,下场只有,死!” 元香与那胖太监对视一眼,说:“看来是没有法子了,对不住了,李福晋!”说罢,胖太监上前,将李氏手紧紧捉牢,元香拿出了个随身带得药罐。 李氏开始有些慌乱,她不停用脚后跟蹭地,喋喋道:“我死了,那秘密就是公之于众,你们敢!” 胖太监抓住她的头,拼命往墙上砸,说:“这是主子赐你,狠毒的女人,怎配为母。”李氏产后虚弱,又未能调理,无力反抗。被砸得头晕眼花,鲜血直流。 元香说:“留神点,砸死就不好了!”随即,捏住李氏的鼻子就往里灌药,边灌边说:“谁要你死,只是要你尝尝孟婆汤的味道!” 药性很快发作,李氏抽搐了几下被晕眩过去。二人在绯烟居搜了一遍,没有找到什么需要的布囊,悻悻而归。 孟婆汤,让你忘了今世所有的情和孽,不但是男女之情,连父女、子女都将忘得一干二净。剪断情丝之人,怎不能说世上最孤寂之人。自然,也让你忘了那令人至命的把柄。 第二日,送饭的太监进绯烟居时,刚推进门,便见到墙面上一汪血渍,顺着血渍流下处,见到了瘫倒的李氏。李氏额头上破了个大洞,血流过紧阖的双眼已成干涸状。那太监战战兢兢地将手指放到李氏鼻翼下方,刚刚触及,指尖一片冰凉,便吓得闪电般抽回手指,怕得向外边跑边喊道:“李福晋,没气啦!没气啦!” 海定阁,上下震动。 亦蕊匆匆赶到海定阁,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凝神探了李氏鼻息,又用三指探脉,说:“还有救,快去传太医,要王院使!”说罢,让人将李氏移到床上。 虽然李氏不善待茗曦,但她毕竟是四阿哥两个孩子的亲额娘。在胤禛没有命令之前,谁都不能让她死,包括她自己。 王院使没有来,来的是钱太医。钱太医揖手道:“德妃娘娘微恙,院使大人被召去永和宫,由下官前来。” 亦蕊并不介意,说:“请钱太医看看。”钱太医细细诊了约一盏茶的时间,回报道:“回禀福晋,李福晋额上是撞伤,伤口不深,血已凝结。微臣摸过脉息,有些虚弱疲软,想是产生休养不力造成的。” 亦蕊点点头,对凝秋说:“你拨个人出来在绯烟居伺候吧!李福晋坐褥期满,这月子里不更衣的习俗也该换了换,看这衣服都出味儿了……” 钱太医低头回道:“微臣刚才也注意到,不过李福晋衣上的气味不像是人所带的汗脂味,倒像是药味。李福晋最近可否服用汤药?”亦蕊心中暗暗摇头。不等亦蕊回答,钱太医已在捏指盘算:“产后补身,益母草、党参、红花……都不是这个气味啊!” 亦蕊提声道:“此事我会留意着,钱太医就依病开方吧!” 钱太医走后,亦蕊吩咐将李氏更下的衣裳送到自己房间,那股味道的确很特别。 亦蕊返回明月楼没多久,凝秋来报,派采凤苑云惜、莲儿至绯烟居照顾李氏。宋氏是个庶福晋,按位份身边最多只能有两名侍女。但采凤苑却有云惜云薇竹心莲儿四位侍女,都是先后由德荣二妃派来的,不好随意调配,算下来,采凤苑的奴才倒和明月楼数量差不多了。绯烟居问兰死后,一直没有适合的宫女在李氏身边,这云惜和云雁差不多资历,加上莲儿也是个勤快的,临时安排人手,这样也算妥当。跟了好主子,又是个闲活,谁愿意去照顾那半死不活的李氏啊!泪也流了,好话也说尽了,方哄着她俩去了绯烟居。 到了晚间,那莲儿匆匆来报,说:“不好了,福晋,娘子醒了!”李氏的位份虽还没有从宗册上删去,在外人面前或许还要称一句李福晋,但海定阁内都唤她为娘子。 亦蕊抿着茶,说:“醒就醒呗,有什么大惊小怪!” 莲儿满脸惊恐,说:“那李氏,好似变成傻子了。” “傻子?”亦蕊满脸不信,但她还是站起身来,说,“好,那就让我看看,你有多傻!” 绯烟居 李氏正津津有味地玩弄着一根羽毛,吹上去,飘下来,满脸稚气的笑。 当她看到亦蕊时,表情严肃起来,说:“我认识你,我真的认识你……你是仙女……真好看” 李氏左右打量着亦蕊,羽毛在她脸颊边蹭来蹭去。 亦蕊凉声道:“李怡琳,你别和我来这一套,装傻?你是谁啊?扎针残害亲女,用计使宋姐姐滑胎,何况自己上阵扮演呢?若你傻了,那还真是天开眼了。若你没傻,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是不是被狗吃了。就算四阿哥不治你,你也别想活命,傻了没傻都一样。你这个无恶不作、丧心病狂的毒妇!” “不准你这样说我额娘!”茗曦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口,满脸倔强和对亦蕊的不屑,她走过来,依在李氏腿边,像个小战士般防备着亦蕊。 亦蕊无法相信此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境象,她说:“茗曦,你忘了一年前是谁用针扎你吗?还用针扎到你身体里?” 茗曦低着头说:“云雁姑姑说,是额娘。” 亦蕊松了口气,说:“你既然知道她害你,我说她毒有何错,你别和她再在一块了,她不配是你额娘!” 茗曦抬起头,那眼里分明有泪,她说:“那我额娘在哪?” 亦蕊哑然,这一年来,她忙于照顾弘晖,处理海定阁大小事宜,而宋氏则全情投入在弘昐身上。虽然二人偶尔有去探望茗曦,但次数少得可怜。亦蕊知对她有所亏欠,辜负了胤禛所托。望着茗曦哭跑出去的身影,除了让人去追,看护好了,她真的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李氏的情况,又让钱太医来看了一次,据说可能是头撞到墙影响了脑子,要一段时间才能复原。亦蕊就将此时抛诸脑后了,只叫云惜每隔三日至明月楼报一次李氏情况。 时光飞逝,在这段时间,亦蕊感到茗曦的举动越来越奇怪。某次,宋氏来明月楼时,茗曦偷偷将她的衣服划花,然后在宋氏身后哈哈大笑。又有一次,弘晖得了个拨浪鼓,亦蕊宋氏陪他玩得正欢,茗曦非要将它抢走,在屋子里边跑边摇,大呼小叫。最可怕的是,茗曦常趁亦蕊或宋氏不注意,去抱弘晖或弘昐,要知道茗曦才比他们大三岁啊,怎能抱得动,要不是拦得快,很可能就是两个都摔伤。茗曦乖戾的行为,让胤禛也颇为恼火,偶尔会在听潮轩里发现些茗曦乱涂乱画的纸张,有一次还抹到他写了一半的折子上,气得他下令不准茗曦再进听潮轩。茗曦近来的表现,令众人心目中可爱乖巧的孩子形象一次次大打折,而她的行为也让人越来越担心了。 44.第44章 茶非茶,禅非禅 永和宫 德妃在左手端起面前剔透的白玉连托茶盏,右手用着茶盖轻拨着。茶汤呈琥珀色,红艳清亮,淡淡的兰花香气馥郁不散。如此佳茗,德妃却不品尝,一直有着没着地拨弄着,眼皮不抬地说:“说说吧!” 元香大气不敢喘地跪着,面前一个砸得粉碎青花茶叶瓷罐,散落着条索紧细的茶叶,一张纸条赫然在目,书:“恶人终有报,痛饮孟婆汤。”元香一眼认出,正是自己手迹,却怎么在此? “孟婆汤?”永和宫一早打开宫门,洒扫宫女捡得此物,罐里尽是上好的“祁门香”,可却从中掏出这么个字条来,德妃冷笑着说,“看来这孟婆汤滋味好着呢?元香,你是不是想尝尝?” 这半年来,李氏的病情已传遍宫中,虽说没有刚发作时那般疯癫,却常听人说她已变得痴痴傻傻。元香自明白德妃口中的意思,连连磕头道:“娘娘明鉴,此物奴婢在那夜出海定阁时,便……扔掉了……” “扔掉了?你扔哪了?”德妃皱眉问。 元香结结巴巴地说:“扔在,扔在……奴婢当时太过慌张,不记得了。” “废物!”德妃震怒,将玉盏往桌上用力一揣,说,“如此重要的东西,你居然随意丢弃,还让人捡了去?说,那****办事回来曾遇到谁?或者,你根本没有取走纸条?” 元香全身冰冷僵硬,德妃哪里知道,那夜她派元香去给李氏灌药,就是个错误。元香虽办事麻利,但生性胆小,那夜前思后怕,最后居然叫上她在宫中私下结的“菜户”——翻书房太监小顾子,一起前去办差。那小顾子虽是个宦官,身材却不似寻常太监般精瘦,且常在翻书房浸淫,倒也能说口成章。胤祯近两年常派元香去取些书册典籍,元香竟不知不觉与小顾子萌生了情谊。翻书房本就鲜有人来,恰逢弘昐满月宴,更是门可罗雀。小顾子听了李氏干的缺德事,义愤填膺,面对元香怜声哀求,更是无所不从。有小顾子壮胆,元香总处算办好事交差。元香隐约记得,那日出了海定阁,她掂了掂药罐,又问小顾子:“纸条处理好了吗?”小顾子点点头,当时场面混乱,随时可能被发现,也未曾细问,就回永和宫交差了。这小顾子,他倒底把东西扔在哪了? 德妃见元香噤若寒蝉,忍不住说:“废物,废物,要不是那夜赴宴本宫身边缺不得元蓉,怎会让你办此事,太让要失望了。这盏茶,就赏给你了!元蓉,端给她!” 元蓉将已冰凉的茶盏递到元香面前。 德妃抽动着嘴角,说:“和田白玉茶盏配贡品祁门香,怎么?还配不上你吗?” 元香眼泪朦胧,说:“元蓉姐姐,你和我一同入宫,你忍心让我喝吗?” 元蓉强忍心中酸痛,低声道:“元香,你莫怪我,若我不做,娘娘也会让其他人做。你有何未了心愿,告诉姐姐,我定帮你完成。” 元香也知情,哀求道:“将我的首饰银子带给家人,还有……”元香本想托人告诉小顾子注意,又担心多生枝节,略加思虑,摇了摇头。她颤抖着双手接过茶盏,哀怨地眼神望着德妃的背影,举起茶盏,一口,两口……瘫倒的身体不断抽搐,血红的金丝地毯衬着放大的白色瞳孔令人不寒而栗。 德妃边走出殿门,边厉声道:“永和宫不留垃圾,把她和她的东西全部烧掉!元蓉,你再给我查一查,最近各宫谁领或分到的贡品‘祁门香’?” 元蓉“喏”一声,领着几个心腹可靠的宫人开始忙碌了。 明月楼 亦蕊恭敬地向德妃行礼,说:“额娘今日怎么亲自前来了?请恕儿臣未能远迎之罪。” 德妃温和地笑着,说:“你这孩子,越发会说话了。本宫多日不见弘晖、弘昐,想念得很,便来瞅瞅。” 说话间,宋氏和奶娘都来到明月楼,不等她们行过礼,德妃笑吟吟地起身,细细端祥两个孩子儿,啧啧赞道:“你看弘晖这额头,饱满发亮,和胤禛一模一样。弘昐这笑起来的样子,却像极了十四阿哥小时候。”看了好一会,方让奶娘抱下去,亦蕊、宋氏则端坐下首陪着说话。又闲话了几句家常,德妃突然正色道:“听闻李氏近况略有好转,是否属实?” 亦蕊与宋氏对视一眼,说:“此病来得突然,李氏初发作时,犹如三四岁的稚童,穿衣吃饭都要有人服侍。半年过去了,李氏日常生活倒与常人无异,偶尔还能背出几章诗经,可问她父母、旧事,甚至自己姓名,却忘得一干二净了。” 德妃若有所思,亦蕊柔声说道:“额娘,难得来一趟,请用点茶点。” 凝秋张罗宫人络绎而上,不一会,楠木青瓷面几上便整整齐齐摆上了茶点。粉红的是玫瑰百果蜜糕、嫩绿的是荷叶藕粉团、流金的是酥皮桂花栗饼,件件小巧精致,每样点心旁或搭或衬着不同色泽的花瓣或鲜叶,令人垂涎欲滴。德妃笑着拿起一块玫瑰百果蜜糕,用帕掩嘴,将糕送入口中。那蜜糕上细细地撒了层糖霜,晶莹粉嫩地模样可喜人了,尝一口更是沁甜入脾,回味悠长。 亦蕊亲自献上一品茶盏,略带歉意地说:“额娘,近年来儿臣被弘晖几个分了心。这泡茶的无根水是去年霜降时收的,在地下埋不到一年就起了出来,还请额娘莫见怪。” 德妃揭开盖,翠绿细叶正在白瓷茶盏里曼妙舞动,赞道:“你这屋,个个都是灵巧人,不像永和宫,个个都让本宫操心。” 亦蕊笑道:“怎么?奴才们让额娘费神了?” “还好,就是不太机灵。”德妃呷一口茶,表情立刻由笑变得古怪,亦蕊心知不妙,赶紧叫彩娟拿茶漱伺候。 凝秋拿起茶盏,浅尝辄止,奇苦无比,她赶紧啐掉,轻声对亦蕊说:“福晋,茶水里被下了黄连。” 德妃歪着脸道:“这是怎么回事啊?这,这奴才都反了!”她知道亦蕊不会无故捉弄她,定是奴才动了手脚,回想元香更是觉得恼火。 只听屋外,有人轻轻嘻笑,亦蕊心中有数,向彩娟耳语了几句。彩娟出了门外,果然是茗曦,她轻轻叹了口气,带茗曦进来。 茗曦掩嘴偷笑,但还是行了个礼,唱道:“皇玛嬷万福!” 德妃苦劲还没回过来,彩娟正照顾着她用薄荷冰糖水漱口。 亦蕊严肃地说:“茗曦,为何要在茶里撒黄连?” 茗曦见亦蕊凶巴巴的样子,小脑袋不服气地转到一边去,说:“才不是我呢!” 亦蕊说:“前几日,你有些上火,太医院给你开了黄连末。我只要去查查言熹堂黄连末剩余的份量,就知道是不是你。” 茗曦见一下子就被揭发,耍起赖来,坐在地上哭道:“你冤枉我!呜呜……” 亦蕊无奈地笑笑,对德妃说:“这孩子,日常被我惯坏了,失了礼数,请额娘见谅!” 德妃已缓过劲来,温和地说:“茗曦对吧!皇玛嬷好久没见到你了,又长漂亮了!来,坐到皇玛嬷身边来!” 茗曦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贴到德妃身边,两眼贼溜溜看着亦蕊,颊上还残留着泪痕。 德妃说:“茗曦啊,为何要将黄连末放到蜜糕里呢?” 茗曦想了想,说:“皇玛嬷来了,和弟弟一起吃好吃的,不给茗曦吃,茗曦很难过。” 德妃、亦蕊、宋氏等人听了,心中暗自惭愧。德妃说:“那是皇玛嬷不好,来,我们一起吃好不好?” 桌上的点心茶水早已换过一批,茗曦高兴地开怀大吃起来,吃完后,宋氏提出要带茗曦去御花园散步,二人相依着走了。 德妃敛敛衣袖,说:“差不多了,与本宫一起去探望李氏吧!” 亦蕊一楞,但德妃已起身出了明月楼,只得快步跟上。 绯烟居 李氏一袭青丝,随意披散在青衣上,痴痴坐在窗棂上,望着蓝天。 只听太监唱道:“德妃驾到!” 李氏仍无动于衷,云惜匆匆进来,说:“娘子,德妃来了,快整衣裳,记得行礼,行礼!” 李氏笑道:“德妃是谁?” 云惜随意白了她一眼,一边示范道:“这样行礼,行礼!” 元蓉与凝秋一左一右,先行开路。德妃一脸威严,进了绯烟居。 云惜、竹心等奴才先行行礼:“德妃娘娘吉祥,福晋吉祥!” 李氏原本以为就一个人,一看着架势,心中如兔脱般发慌,期期艾艾地行了个万福礼,说:“德妃娘娘吉祥,福晋吉祥!” 45.第45章 假时真来真亦假 德妃冷笑道:“这不大好了吗?看这礼,行得多好啊!”话音刚落,李氏已然起身。云惜拼命拉着她的衣服说:“不行,要等娘娘说平身才能起!” 李氏嘟囊道:“这么麻烦啊!”但她还是行下礼去,又重复了一遍吉祥话。 德妃娘娘说:“好了,平身吧!”说罢,她在屋内随意瞧着,空荡荡的屋子,几乎什么摆设都没有。唯有床前小几上有个紫金香炉,边上还有个檀木香匣。德妃笑道:“李福晋不供菩萨不供佛,居然还有这个东西啊!” 元蓉会意,立即将香炉和香匣取来供德妃查看。 云惜解释道:“这些是宁神香。四个月前,荣妃娘娘探病时送来的,那时李福晋疯……情绪古怪,用了这香,晚上总算能睡个好觉。”听她松了口气,可见这段时间被李氏折腾得不得安寝。 德妃细细看着这“三童戏金蟾”香炉,这是宫中常见之物,无甚不同。拉开香匣,淡淡的馨香味引面捕来,黄色的线香安静地躺在红绒中,匣子很小,不可能有夹层。“嗯,荣妃常来吗?”德妃向元蓉使了个眼色,将东西递给她。 云惜说:“就那一次,再也不曾来了。香都是用完后,奴婢去延禧宫取来的。” 德妃忽然拉起亦蕊的手,说:“前几日,皇上和我提起,长沙知府李文烨被查出,在五年前私下贪污一笔赈灾银子,并在那场灾事勾结料商抬高米价。百姓扯百家布印千手印,顺天府尹已经接了案子。此事导致民怨,哀鸿遍野。皇上大怒现要抄斩李文烨全家,一个不留,滋事体大,就算已作他人妇的女儿,也要一并处罚,重则连惩家眷。” “啊!”亦蕊轻轻捂住嘴,但更多地是同德妃一样,观察李氏的表情。 李氏乖乖站在原地,毫无任何表情,手指在无聊地绞着丝帕,两眼无神。 德妃放了狠话,说:“咱们海定阁也有李文烨的家人,好孩子,我们和四阿哥说一声,把她趁早休了,以免影响四阿哥在皇上心目中的形象。” 亦蕊明白德妃意思,配合地说:“四阿哥交待过,此事由我处理。既然额娘也这么说了,那就休了她,我现在就办!” 所有人都在或明或暗的看着李氏,李氏浑不在意,只是头低头盯着自己的素身裙摆。 亦蕊发了狠说:“小祥子,来人,用乱棍将她打出宫去!” 小祥子虽然吃惊,但主子的话不能不做。 当李氏感到一下剌痛时,她才意识到,需要赶出去的人或许是她。她被乱棍赶在屋里上蹿下跳,累得呼呼大汗,背脊上仍挨了几下重手。 德妃喝道:“够了!”一群人匆匆地走了,留下李氏匍匐在地上兀自喘着粗气。 永和宫 元蓉来报:“娘娘,刚才奴婢藏了一枝宁神香回来,点上了,奴婢问了,确实宁神静气,舒心坦气。” 德妃蹙眉道:“没有昏睡或有不适吗?” 元蓉说:“没有。”说罢,一招手,宫人端着个香炉前来,宁神香已燃了一半,正袅袅地散发着沁人心脾的气息。 德妃嘲讽道:“没想到延禧宫竟有这好东西!” 云蓉讨好地说:“娘娘喜欢?那奴婢这就去内务府要些来?” 德妃柳眉高竖,厉声道:“贱人的东西让本宫用,快给熄了,臭死了。” 云蓉知道马屁拍到了马腿上,赶紧乖乖地熄了香,静静退下了。 德妃暗自思忖:“听亦蕊说,李氏只是失去记忆,日常生活无常人无异。提及李门被抄斩,若是常人,哪怕与己无关,至少也会好奇或叹上几句,可李氏却无任何反应。若说李氏没病,那她应该早就出来揭发秘密。若是有人治好她,这宫中守卫甚严,太医诊治领药均有记录,又有云惜作为眼线时刻在旁。真是令人费解啊!” 太平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一转眼,到了康熙三十八年元宵夜。 永和宫 德妃端坐首席,胤禛、亦蕊、宋氏依次坐在左首二席,而胤祯则坐在右首。元宵夜宴已结束,众人正品茗聊天。只听殿外传来一阵孩童嘻笑声,定睛一看,竟然是茗曦和弘晖。永和宫远比海定阁大了许多,元宵佳节德妃命了挂了很多华丽多彩的彩灯,茗曦此时六岁,正是好动的时候,三岁的弘晖跟在姐姐后面又跑又笑,一盏盏灯看过去。弘昐刚满两周,奶娘牢牢牵着他,才不至于跟着疯跑。 亦蕊面红耳赤,惭愧不已,起身行礼说:“儿臣疏于管教,还请额娘勿忙!” 德妃忙说:“没事没事,小孩子就应该是这样的。本宫看着他们,倒想起胤祯小时候。蕊儿,你应该记得,那时他就爱缠着你。” 胤祯此时已十一岁,被提及幼年糗事,白净的脸皮不由有点红,睨了母亲一眼,好似在说:“还提那些做甚!” 德妃沉思了一会,说:“今年恐怕是咱们全家最后一次共聚元宵节了,皇上前年起就筹备为成婚皇子开牙建府,再过几月胤禛就要搬了,以后想见一面,就没那么容易了?”说罢,眼角不禁泛出泪花。 这两年,在亦蕊不断地出掇合下,胤禛母子关系有了很大的改善。此时真情流露,胤禛亦蕊都心下酸楚。胤禛忙说:“儿臣夫妇一定常回宫探望额娘。” 德妃抚着额头,说:“罢了罢了,你们有这个心本宫就满意了。毕竟宫规摆在那,本宫那些乖孙孙乖孙女,唉!恐怕要想念得紧,才多生几道皱纹了。” 胤祯说:“额娘不怕,以后我成婚也不搬,赖在宫里一辈子。” 德妃破涕为笑,说:“你真的愿意陪着额娘?” 胤祯调皮地说:“只要皇阿玛和额娘别赶我……”之后的事实证明了夜宴的对话绝非言而无信的,随成婚皇子逐渐增多,特别是当分封爵位以后,大部分陆续搬出紫禁城。康熙四十四年,胤祯十八岁,早已完婚,可是仍旧与福晋一起,住在宫内。 众人皆笑,连胤禛也暂时放下“额娘偏爱十四弟”之念,沉浸在温馨的天伦之乐中。又聊了约小半个时辰,亦蕊起身说:“额娘,今日是上元节,儿臣亲手准备了五色元宵,供大家品尝。”说罢,凝秋率领宫女端着托盘,在每人面前放在一碗精致的元宵。 德妃赞道:“蕊儿的手就是巧,来,大家一起尝尝!” 还不等德妃将第一个元宵放入嘴里,一个慌慌张张的宫女闯了进来,喊道:“不好不好,两位阿哥不见了!” “什么!”亦蕊吓坏了,整碗元宵砸在地上。 胤禛还比较镇静,扶住亦蕊,说:“乱吼什么,在宫中怎会不见,好好找过了吗?” 那宫女是永和宫的侍茶,名唤紫岚,她说:“回四贝勒,永和宫上下已经找遍了,都不见两位阿哥。”自康熙三十七年,胤禛同胤祺、胤祐、胤禩被封“多罗贝勒”,合宫奴才都更了称谓。 胤禛说:“你把经过说说。” 紫岚说:“茗曦格格一直在看花灯,永和宫的被看遍后,就闹着要去御花园看,二话不说跑了出去。众人连忙去追,结果追回茗曦格格,可弘晖弘昐两位阿哥却不见了。” “该死,看着他们的奶娘呢?”胤禛怒道。 紫岚道:“据说多吃了几杯酒,就……” “胡闹!”德妃大发雷霆,说,“现在不是惩罚奴才的时候,快,元蓉带人搜遍永和宫,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地方。胤禛,你让海定阁的奴才们要永和宫附近搜。另外,派人去内务府通知,增派人手,定要找到两位阿哥。” 宋氏起身说:“万一两位阿哥回了海定阁呢?臣妾这就回去守着。” 亦蕊站在原地,屋里生了融融炭火,但她还依旧不断打着战栗。 在一片嘈杂中,有尖利的声音回报:“四贝勒,阿哥在御花园。” 亦蕊推开胤禛,拔脚便往御花园跑去。 两面红墙树在宫道两侧,墙下积满了奴才们扫清的积雪。亦蕊跑得飞快,完全不理会胤禛、凝秋在后面的呼喊。从永和宫到御花园的道路,显得特别幽长,着急的眼泪迷蒙了亦蕊的双眼,她顾不得拭掉,跌跌撞撞地来到御花园。 上元节,各宫门口都张灯结彩,冬夜中的御花园却显得那么暗默寂静。可谓:“冰雪扶劲苍,飞花缀宝亭。”黑暗中,由奇形怪状的石块堆砌而成的“堆秀山”就像沉睡的巨兽般,随时要张牙舞爪地向她们扑来。只见两三个黑影夹着莹光,在堆秀山一角,呼救的声音透过凛洌的寒风传来。 胤禛亦蕊赶去一看,弘晖左手正抓住一块怪石、左脚悬空,右脚夹在一个石缝中,整个人在空中飘来荡去。弘昐不甚懂事,还以为哥哥正表演着精彩节目,开心地又拍又叫。堆秀山上怪石嶙峋,路窄难行,已有两个小太监爬上山,伸长了胳膊,也无法够到弘晖。 胤禛克制急燥,努力镇静下来,对着宫人喝道:“你,去喊人带棉被厚褥来此,越快越了。你,去找根长绳。你……” 见胤禛指挥若定,亦蕊燥动的心平静了一些,高喊:“弘晖,阿玛额娘来了,你坚持住,马上马上就来救你。” 46.第46章 人鬼同途 弘晖已六神无主,小小的身子勉力支持,掉下来的时候,右脚刚好夹在石缝中,才没有让他摔下来。不过,右脚带来钻心的疼痛却让小弘晖下意识地挣扎。当他看到胤禛和亦蕊时,委屈得直哭。突然,他右脚感觉一空,原来那夹脚的石块已松掉的,小小的左手本就抓不牢,就这样背对地从堆秀山上摔了下来。 奴才们基本都被胤禛打发去求救了,要不就上了堆秀山试图救下弘晖,忽见弘晖跌落下来,在场众人都惊呆了。亦蕊绝望地闭上眼睛,肝肠寸断,不敢再看。 一声闷响,孩子的哭喊声,夹杂在乱嘈嘈的呼喊声中。 亦蕊抢在前面,抱起“哇哇”大哭的弘晖,却没想到,弘昐正在弘晖身下,翻着白眼,口吐血沫。 堆秀山旁并无灯火,仅有几盏微亮的羊角宫灯,堕下的弘晖成了在场所有人视线的聚焦,一时间,谁都没有注意弘昐。但在弘昐看来,哥哥正从山下跳下来与他相聚,真勇敢,他欢快地向前张开双臂想要拥抱弘晖。弘昐头仰向天,向弘晖掉下来的方位蹒跚而去。弘晖从天而降,结结实实地砸在了两岁的弘昐身上。 上元节之夜,本是喜庆团圆的,海定阁却发生了这件惨事。 两位阿哥都被安置在明月楼,钱太医正为两位诊治忙得头昏脑胀。 胤禛、亦蕊焦头烂额,又帮不上忙。 约摸半个时辰后,陈太医回禀道:“回四贝勒,晖阿哥除了右臂骨折外,暂无大碍。微臣已做了扶骨正位,并上了夹板,休养三五个月应该便能痊愈。只是昐阿哥……” 胤禛耐着性子说:“弘昐怎么样?别吞吞吐吐的。” 陈太医低沉地说:“昐阿哥年纪小,被砸伤了五脏,吐血不止,无法入药。恕微臣无能为力,王院使已获急诏入宫,待他前来再商良策。” 胤禛瞪了陈太医一眼,心下着急,与亦蕊来到床前。 弘晖在接骨时已痛得昏睡过去,一旁的弘昐却不时抽搐着,口里仍吐得带血的白沫。一个时辰前还生龙活虎的孩子,现在一个伤,一个生死未卜。父母怎么无动于衷,亦蕊心如刀绞,伏在床边放声痛哭。 胤禛也不好受,尤其是看到弘昐的样子,真不知那可爱的孩子会不会在下一刻就离开人世。他说:“唉,宋福晋呢?还没通知她吗?快让她过来吧!” 不一会,宫人来报:“宋福晋不在采凤苑。” 胤禛皱眉道:“咦?跑去哪了?” 话音未落,却见云惜慌张跑来,急喘:“不好了,不好了,宋福晋昏倒在绯烟居。” “啊!”胤禛大吃一惊,连亦蕊都停止了痛哭。胤禛说:“那李氏呢?” 云惜说:“不知所踪。” 此时,王院使到了,他向胤禛一揖手,忙着与钱太医望诊商量去了。 胤禛对亦蕊说:“有王钱二位太医帮忙诊症,你别太悲伤,一切都有希望。我去看看云惠,即刻就回。” 绯烟居,宋氏横在床前,身旁滚落着一个紫金香炉,炉壁上血渍斑斑,香灰撒得一地都是。 胤禛轻摇宋氏,却不见醒,他用力朝宋氏人中按下去,连按三次,宋氏终于悠悠转醒。 宋氏便委屈地哭了,说:“贝勒爷,快抓李氏,她用东西砸我。” 胤禛柔声劝道:“砸伤哪儿了,给我看看?” 宋氏指指后脑下方,胤禛一摸,好大的肿块。 宋氏哭囔着说了经过,她担心两位阿哥跑回海定阁,回来后,便将采凤苑、明月楼等地方都找了一遍,最后,干脆也去了绯烟居。敲了半天门,都无人回应,她知海定阁的奴才都被打发出去找两位阿哥,就自己推门进去。哪知屋内一片漆黑,她摸索地向床边走去,没走几步,就有人将她一下打晕。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就都不知道了。 胤禛心中顿生疑窦,但他心中目前最重大的牵挂是弘晖弘昐的情况。见宋氏无大碍,就放下大半个心来,先是吩咐小成子安排人去寻李氏回来。接着,胤禛轻拉宋氏入怀,搂着她说:“云惠,你受委屈了。我要和你说件事,你得有心理准备。” 怀中温顺的人儿,猛地挣扎起来,像有预感似地说:“贝勒爷,不会是弘昐出事了吧!” 胤禛不敢对视那焦急的眼神,默默地点点头,说:“在明月楼,弘晖断了胳膊,弘昐……” 宋氏见胤禛连具体状况不敢明言,一颗心早已飞去了明月楼,不顾头部疼痛晕眩之状,由云惜搀着来到明月楼。 王太医见胤禛、宋氏前来,说:“四贝勒,微臣正要禀报。晖阿哥的情况正如钱太医所说,只是骨折,静养几月便会好转。但昐阿哥,不仅内脏受损,后脑还受到严重的挫伤。所谓天命难违,还请四贝勒、福晋、宋福晋保重自身。” 钱太医正在为宋氏诊治,宋氏泣道:“我的弘昐还会动,你说什么晦气话。我刚也后脑受伤了,为什么我没死?” 王太医说:“人的后脑是最为脆弱之处,幼儿更甚。昐阿哥摔伤时应是磕到利石之类,头骨碎裂,瘀血难散。现在昐阿哥出现的抽搐、失禁等现象,都是头颅重伤的症状。昐阿哥如此年幼,或支撑不了多时了。”说罢,遗憾地摇摇头。 宋氏推开钱太医,跪趴在弘昐身边,由于宫人不敢随意移动弘昐,他身下已布满淡黄色的液体,宋氏不顾一切抱起弘昐泣道:“昐儿,昐儿,额娘不能没了你啊。” 胤禛想要阻止,想起王太医的话,摇了摇头,虎目含泪地看着这一幕。 怀中的弘昐被移位后,疼痛加倍,抽搐得更为严重了,嘴里迷迷糊糊地吐出几个字:“娘……” 宋氏又喜又悲,贴着弘昐的小脸说:“娘在这,乖,乖……” 弘晖已被移到旁边的暧榻上,屋内人声嘈杂,把他吵醒了。弘晖睁开眼,悠悠地说:“额娘……” 亦蕊抹掉眼泪,强打笑容说:“弘晖,额娘在这,你,你感觉怎么样?” 弘晖轻轻一动右臂,剌骨疼痛传来,掉泪道:“痛!” “好了,别动,你摔断了胳膊,不要动,过段时间就好了。”亦蕊忙说。 胤禛过来,摸摸弘晖的头,弘昐的状况实在让他忧心,没精力再去安慰弘晖和亦蕊。 宋氏即将丧子的哀痛历历在目,亦蕊心知弘昐若有个三长两短,定与弘晖脱不掉关系,当下硬起心肠,责问道:“天都黑了,你为何不听话,要跑去御花园,还要带着弟弟,还,还爬上堆秀山?为什么?”说罢,她挥起掌,却又下不去手。 亦蕊甚少发火,弘晖见她疾言怒色,喏喏说:“茗曦姐姐说去御花园有漂亮的花灯拿,额娘不是你叫我上山吗?” 众人面面相觑,亦蕊整场夜宴从未离席,胤禛宋氏都非常清楚。 胤禛蹲下问:“晖儿,你别急,想仔细点,慢慢讲。” 弘晖想了想,说:“花园很黑,找不到路……” 弘晖仅仅三岁,话语表述不清,胤禛和亦蕊耐心细问,方弄清了大致经过。 在永和宫时,茗曦闹着要去御花园,说那有漂亮的花灯可拿,后来奴婢们都去追茗曦。弘晖便带着弘昐找机会跑了出来,从海定阁到永和宫,会穿过御花园。亦蕊请安时多半会带上弘晖,因此他轻车熟路的找到了御花园。没想到花园中却黑漆漆的,完全没有茗曦所说的花灯,弘晖二人在花园中转了转,正待失望而归,却发现找不到来时的路。前方却亮起一盏绿灯,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说:“弘晖,我是额娘啊,额娘准备了好看的花灯,快跟我来吧!”微弱的灯光下,根本无法看清女子真面目,只觉得声音、举止、身形像极了亦蕊。弘晖牵着弘昐紧跟着去了,那绿灯行速很快,要二人小跑才能跟得上。没一会,便来到了嶙峋的堆秀山下,那盏绿灯便上了山。堆秀山本是重阳节时,皇帝皇后登高望远之处,这寒冬腊月里,道路狭小,铺满白雪,甚为危险。弘晖见路难行,犹豫不决时,那女子轻柔的声音说:“弘晖快上来,帮弟弟把花灯拿下去。额娘牵着你,不要怕。”说罢,绿光一晃,那女子向弘晖伸出手来。弘晖让弘昐在山下等,自己小心地上了堆秀山,只觉怎么样也到达不了那绿光,弘晖不由委屈起来,泪眼朦胧,再一看,绿光已完全消失。此时,弘晖已完全慌乱,身边的乱石像一个个怪兽,面目狰狞,他不由脚下一滑,摔了下来。 在胤禛、亦蕊问话的过程中,宋氏大概也知道了事情的经过。望着床上气息越来越微弱的弘昐,宋氏忽然跳起来说:“一定是李氏,是她搞得鬼。这半年来,我一直怀疑她是不是装疯卖傻。弘晖弘昐失踪后,我就担心会不会被李氏搞得鬼。赶到绯烟居,居然被打晕了。”宋氏耳急面红的抢白后,自知与之前的话有所出入,屈膝道:“因没有证据,还请贝勒爷恕妾身不敢明言。” 胤禛皱眉不语。 此时,宫人来报,延禧宫汀兰求见。 47.第47章 颠倒是非 汀兰盈盈一拜,说:“延禧宫汀兰见过四贝勒、福晋、宋福晋……” 胤禛不等她礼毕,便打断道:“免礼吧,何事?” 汀兰低眉道:“李福晋此时正在延禧宫,荣妃娘娘派奴婢前来通传。” 胤禛忖度着,“她怎么会到延禧宫的?” 汀兰说:“李福晋前额被砸伤,跑到延禧宫附近,正好被奴婢看到。见伤势严重,禀告娘娘后便请进了延禧宫,之前派人到海定阁通禀,没见到四贝勒,却听说阁里出了事。娘娘传太医为李福晋止血包扎,在延禧宫休息。” 胤禛摆摆手说:“罢了,你们派人送她回来吧。” 亦蕊一扯胤禛衣襟,说:“荣妃娘娘好意照顾李福晋,我们不可缺了礼数。贝勒爷,妾身亲自去一趟延禧宫吧!” 胤禛说:“可是,弘晖……” 亦蕊强忍心中的酸楚,说:“弘晖需要静养,太医会照顾他,妾身留在这也帮不上忙。而弘昐如同有何不测,肯定想亲阿玛在身边的……”她不禁又红了眼圈,看着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弘昐和沉浸在哀伤中的宋氏,说:“贝勒爷,两位阿哥出了这么大的事,很快会传遍六宫的,一会各宫来打探消息不说,万一传到皇阿玛耳里,他定是又悲又怒。夫君要想想如何回禀皇阿玛,妾身去去就回!” 在去延禧宫的路上,亦蕊一步走得比一步坚定,她内心中的悲伤正随着冷洌的寒风冻结成冰,而愤怒之火却开始熊熊燃烧。她现在不是刚入宫十二岁的小姑娘,主持海定阁八年,她越来越明白自己的身份。做好嫡福晋,她必须要学着温驯、宽容、忍让,哪怕是当初令她受委屈的宋氏,她也能尽可能以德报怨,姐妹相称。当时李氏虐待茗曦,伤害宋氏,却因证据不足无法定罪。第一,没有确指李氏就是凶手的物证;第二,人证也不俱全,茗曦的证词闪烁不定,李氏又成了个失忆的傻子。废侧福晋,需要通报宗人府,在无确实证据前,是无法正式废除的。亦蕊想起此事,无奈感便袭上全身,虽然怒火中烧,却从没有想过执行私刑,处置李氏。弘晖、弘昐之事,有太多疑点,那个冒充自己的女子是谁?这段时间宋氏被砸晕,李氏失踪又在延禧宫出现,中间发生了什么事?亦蕊隐约感觉到任意宫墙后,可能藏着一双偷窥的眼睛,随时准备扑出来伤害她和孩子。亦蕊此时就像只疯狂且执拗的母猫,对侵略或伤害自己孩子的坏人毫不客气。 到了延禧宫门口,亦蕊冷静一下,让自己别冲动,要克制。 延禧宫,灯火通明。 李氏阖眼斜靠在红酸枝贵妃椅上,头上裹着厚厚的纱布,身旁燃着一个暧和的炭盆。 亦蕊向荣妃行礼后,说:“感谢荣妃娘娘如此厚待李福晋,儿臣这就带她回海定阁,不多唠扰了。” 荣妃身体前倾,关切地说:“弘晖、弘昐的事本宫略有耳闻?现情况怎么样?” 亦蕊摇摇头,一脸悲恸,说:“弘晖仅摔伤了胳膊,弘昐的情况不是很好。” 荣妃叹了口气,说:“那快带李福晋回去吧,弘昐要有个三长两短,亲娘的该有多痛?” 荣妃的话提醒了亦蕊,弘昐一出世就由宋氏收养,亦蕊都快忘了弘昐的亲生额娘是李氏。亦蕊当下恭顺地回道:“谢谢荣妃娘娘关心!” 此时,汀兰和凝秋扶起了李氏,她面色苍白,脚步虚浮,好似拂柳,弱不禁风。 亦蕊领着众人向荣妃行了个礼,便离开了延禧宫。 一出延禧宫,亦蕊笑道:“凝秋,让我来扶李福晋。” 凝秋不知她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只得让亦蕊扶着李氏,走在前面。 亦蕊说:“李福晋,弘昐命垂一线,咱们得快点回海定阁。” 延禧宫在紫禁城东,而海定阁则在御花园西,两宫有些距离。亦蕊穿着花盆底鞋,搀扶着李氏,宫道湿滑,行走极慢。跟在身后的凝秋心中暗暗称怪,亦蕊不是急着回海定阁吗?怎么不走捷径,反绕弯路?亦蕊在李氏耳边轻言细语,描述着弘昐的病情,李氏却像个没事人一般,偶尔发出几声叹息,更多时候则是抚着额头“唔唔”喊疼。可是,亦蕊心下却越来越明了,每到拐弯时,她都会放慢步速,而李氏都能准确地往正确的方向行进。有一次,她刻意走了反方向,果然感到手臂一紧。自从知道李氏种种恶行后,亦蕊对她是发自内心的憎厌。扶着李氏,亦蕊的指尖下意识地反抗,觉得像扶着一个布满蚂蚁的鬼魅,令人作呕。红墙衬着皑皑白雪,那条宫道似乎永无尽头。身边同行的人,是人是鬼? 明月楼 李氏被推到昏睡中的弘昐身前,亦蕊喝问道:“你认得这个孩子么?” 李氏茫然地摇摇头。 自李氏病后,胤禛第一次见她,说:“那你认得我吗?” 还是摇头。 宋氏看着李氏看似无辜、单纯的目光,想起自己早逝的孩子,可怜的茗曦,再也忍耐不住,一掌向李氏掴去,怒骂道:“贱人,你以为装傻就能逃脱罪责吗?”说罢,她不解气,又在李氏身上踢了几脚。没有人阻止宋氏,人人都用鄙视的眼光望着李氏。 李氏被恶踢了几脚后,幽幽道:“你干脆踢死我好了!反正,我死了,就没人追究你了,对吗?” 宋氏急得双目通红,说:“追究我什么?你倒是说说看!” 李氏冷漠的眼神扫过屋里的人,说:“你们只会帮她,说了也是白说。”顿了顿,她对亦蕊说:“你对我好,我只对你说。” 亦蕊猜想是扶李氏回海定阁,让她认为自己存着好意,哭笑不得之余,上前几步,说:“你说。” 李氏淡淡地说:“我不知道,你们为何要一直囚禁着我。今日,这个女人更是像疯子一样,冲进我的房间,怒骂不已,更是抄起一个香炉砸伤我的头,我大声呼救,却没有人来。纠缠中,我找了个空子,逃出房间,不知道该跑去哪,跑啊跑啊,有个人截住我,自称是延禧宫汀兰,说认识我,要替我包扎,我便跟着去了。你不追究这无缘无故打人的,却不问青红皂白惩罚受害人,哼!” “李怡琳!”宋氏嘴角抽动着,“你可真会装啊!贝勒爷,你别听……” “宋姐姐!”亦蕊打断她,指着弘昐对李氏说,“这是弘昐,他因为意外,头颅受伤,可能下一刻就会离世!你是要陪着他走完最后一程,还是要回绯烟居休息?” 李氏毫不犹豫地说:“我都伤成这样了,恐怕也帮不上忙吧,还是回去休息吧!” 亦蕊绞着手指说:“如果弘昐是你的亲生孩儿,你也如此狠心么?” 李氏迷惘道:“我怎么可能有孩子,我连夫君都没有啊!不是吧……” 胤禛发话道:“是啊,你这种人,怎配有孩子、有夫君!来人,把她带回绯烟居。” 绯烟居 李氏假寐躺在床上,思绪万分。 原来,刚才那个躺在床上小小的孩子,就是弘昐,她的弘昐。想到此,她的心中一阵阵抽痛。 不,她不能,甚至能一丝哀痛也不能表现在脸上。 她想起荣妃今夜说的话:“你人生的前十八年就是一场梦,不要想着去回忆它,反而要把这些统统抛掉。上天赐给你新的机会,重新开局,要赢就不能再提及梦里的往事。” 她努力静下心来,让自己淡忘脑海里弘昐可怜的模样。 今夜是初三,可惜海定阁多事,就算点了宁神香,也溜不出海定阁,他还会在老地方等她吗?想起他那修长的五指,炯炯的双眼,她心里充满着向往。这三年,她过得糊里糊涂,生不如死,要不是那个人,或许她早就自缢。 延禧宫 荣妃按着太阳穴,说:“这个李怡琳,真是废物一个,什么都想不起来!要不是要靠她找出德妃的罪证,本宫才懒得管她!对了,那个小顾子安顾好了吗?” 汀兰低声说道:“安顿在别院中,由专人安护着。跑不了,也死不了。” 荣妃阴笑道:“对,他还有价值。那种孟婆汤的方子呢?这么久了,还没有眉目吗?” 汀兰摇头,道:“娘娘,请恕奴婢无能!” 荣妃说:“也不怪你,若易得,也不珍贵了。”孟婆汤,是一种古老的配方,初服药时使人如疯似癫,这是药性在就在摧残人脑部的记忆的剧烈反应,约两三个月后,人会慢慢平复下来,但会对服药前的事忘得一干二净,形同常人。若此时没有药物辅助,再过六个月,服药人将会形犒枯木,口鼻眼歪,就这样默默死去。 两年前,一个翻书院的小太监求见荣妃,递上一张纸条,并描述了德妃设局谋害李氏之事,尤其提到了李氏手中有德妃的把柄。荣妃就开始打起了全盘计划,她重赏了小顾子,并允诺过段时间会将他调出宫外,给他本钱做生意。接着,要想方设法李氏乖乖交出隐藏的布囊。虽然荣妃并未去海定阁,但李氏的动向却通过竹心了解得一清二楚。虽然孟婆汤的配方没有找到,但却找到了辅助药的配方,她派人制成药丸。可是,如何让李氏乖乖服下?又如何定期送药给李氏呢? 48.第48章 情不为因果 缘注定生死 李氏疯了两个月后,竹心来报,开始恢复神智。荣妃借机去探望李氏,留下了一个“三童戏金蟾”香炉和“宁神香”。最重要的是,竹心为汀兰创造了与李氏单独会面的机会。 那时那景,绯烟居 李氏安静的犹如一泓碧潭,面上无丝毫呆傻的气息,全身透出像白雪般纯洁的气息。她望着汀兰,绽放出如初生婴儿般的微笑。 汀兰暗暗叹气,不入红尘何来烦恼,在这隐形硝烟的后宫,再精致的妆容也比不上如此干净的笑靥。李氏已然登彼岸,却要将她推往黄泉路。汀兰毕竟没有亲眼见到李氏恶行造成的后果,蜚短流传,不可尽信,心中对李氏还存一丝怜悯。汀兰握握袖子的手腕,柔声问:“李福晋,我是汀兰,你还认得我吗?” 李氏茫然地摇头,她问:“汀兰?你是我的姊妹?” 汀兰微笑道:“奴婢何德何能,与李福晋称上一句姊妹?奴婢是奉延禧宫荣妃娘娘之命,有几句重要的话要传达给您。” 李氏点点头,说:“荣妃娘娘,就是刚才探我的那位衣着华丽的姐姐吗?” 汀兰说:“是的。看来,李福晋说话、思维都与常人无疑,已然大好了。” 李氏坐在床沿,抱膝苦笑道:“什么大好?我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整日困在这屋子里,谁也不肯多和我说一句话,要不就说我是疯子。我看,不久以后,我会真的疯了。”说罢,她抬起晶晶亮的眼睛,充满渴望地对汀兰说:“汀兰姐姐,你会告诉我,我是谁吗?” 汀兰犹豫,说:“您是四阿哥胤禛的侧福晋,娘家姓李,闺名怡琳,父亲是长沙知府李文烨。” 李氏为了搞清自己的来历,饿饭、吼骂什么方式都试过,云惜竹心等人完全不闻不问。乍一听之下,知道了自己的姓名、夫婿、父母,兴奋和悲伤的情绪交杂,泪流满面。她哽咽道:“汀兰姐姐,你既我来历,能否帮我带个话给我夫君或父亲,让他们救我出去。” 汀兰感到哭笑不得,说:“您这就是在紫禁城,天子脚下,您住的地方是四阿哥处所海定阁绯烟居。” 李氏瞪大了眼睛,泪满盈眶,激动地站起来,说:“那他们为什么要囚禁我?你说我是阿哥的福晋,你看这灰蒙蒙、空荡荡的屋子,像个福晋住的地方吗?而我夫君呢?为何从未见他来看我?” 汀兰说:“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只是……李福晋先前做了些惹四阿哥不痛快之事,后又生了场大病,忘了前半生情缘,四阿哥希望您在此静养。” 李氏坐倒在床榻,说:“我生病了吗?难怪,他们都说我像疯子?难怪,我怎么什么都不知道了?汀兰姐姐,你可知我得的是什么病?” 汀兰凝神,朗朗说:“恶人终有报,痛饮孟婆汤。这两句话,李福晋可有印象?” 李氏喃喃道:“孟婆汤,终有报!”突然,她感觉前额一阵疼痛,忙用手去摸,着手处是一块铜钱般大的细微疤痕,晕眩感阵阵传来。 汀兰没想到这句话会激起她如此反应,连忙上前帮她轻按太阳穴,边说:“李福晋,我们时间不多,这次说完,奴婢就不能再来了,你先撑住,待我说完。” 李氏深深呼吸,勉力地点点头。 汀兰与她并肩坐在床沿,简单描述了一下孟婆汤的功效,以及辅助药的功效。 李氏一下便慌了神,说:“可是到现在也未曾有大夫探过我,除了饭菜外,也没有进过汤药啊?” 汀兰想起荣妃嘱咐的话来,一咬牙,说:“因为四阿哥嫡福晋下令,不允许太医给您诊脉开方。” “为何?”李氏不解地说。 汀兰强露出一抹嘲讽之笑,说:“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奴婢见得多了。” 李氏两眼泛红,抚着头发,说:“罢了罢了,我也不欲与人相争,实在不行,就自个寻个去处吧!” 汀兰见她目光直视之处,是屋中的横梁,知她生了求死之心,半劝半讽地说:“你以为你想死便能死成吗?别说丧气话,而且,你得替两个孩子着想?” 李氏紧抓汀兰的的手,说:“什么?我还有两个孩子?为何,我从未见到?” 汀兰点头道:“是的。茗曦格格今年三岁,弘昐阿哥也快四个月了。” 李氏死灰般的眼睛像燃起了火花,她往门外冲去:“孩子,我要见我的孩子!” 汀兰忙拦着她,说:“李福晋,若你要闹出这么大动静,奴婢就再也没法子帮你了,而小格格小阿哥,你也再见不到了。” 好容易,平息了李氏的情绪,汀兰让她伏在自己膝上哭泣,劝慰道:“李福晋,你不会有事的。荣妃娘娘仁慈,备了药丸给你,每日一次,但要切记,不能被云惜等人发现。” 李氏欣喜若狂,拭泪道:“荣妃娘娘,真是菩萨心肠。” 汀兰轻轻拿起那精致的“三童戏金蟾”香炉,左手捏住其中二童的顶部,右手轻轻旋转金蟾口中衔的铜钱,再在香炉的底部一托,一个小小的圆形碟出现在汀兰手心。黄铜色的碟上,密密麻麻地堆着黄豆般小大的药丸。汀兰低声说:“这里有三十颗药丸,每隔十二个时辰必须服用一次,由于送药不易,这药丸的药性猛烈,服下后会头痛半个时辰左右。为了不被他人发现,无论是服药又或头痛难忍,您都不能让人瞧出端倪来。” 李氏拼命点头,说:“吃完这些药,我就会好了吗?” 汀兰一怔,遗憾的说:“恐怕这药,您得服一辈子了。” 李氏抱着一线希望,说:“汀兰姐姐,三十天后,你会再给我送药,对吧!” 汀兰摇头,说:“竹心是奴婢的姐妹,求得她卖了个人情,让我们能见上一面。奴婢不能再来,恐被怀疑,大计难成。” 李氏两眼失神,半晌痴痴说:“你可知,我一天都有人跟着,就连睡觉时,也有守着。对了,能让竹心帮忙送药吗?” 汀兰睨了李氏一眼,荣妃也提议过让竹心去送药,但被她以竹心年幼、办事不力给劝阻回去了。做为紫禁城的宫女,她太清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生存法则。当下说:“不可,竹心不会同意的,搞不好还会上报给嫡福晋。” 李氏愁云不展,恼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这不是看着我死嘛!” 汀兰拿起那小木匣来,说:“这是宁神香,助人气定凝神,有助睡眠……” 李氏忧心,一顿脚站了起来,说:“我都快死了,还闻什么香,拿走拿走……” 汀兰不去理她,继续说:“此香长约五寸,前四寸的确是有上好的宁神效果,可是底部最后一寸却是强效迷香,可使闻香者当即昏睡,约三个时辰方醒。晚间,你点燃此香,便可服药,而每月初二至初八任意一夜,丑时,你到英华殿后西北隅辟门,会有人给你送药,你可将药藏于香炉底下以免被人发现,供一月使用。而宁神香由于看不出什么特别,你自己编个名目,让宫人去延禧宫求得便是了。怎么,李福晋,这香你还要不要? 李氏双手紧紧握住香匣,求生的欲望让她双手颤抖,说:“要要,先活过来。再去找爹娘,孩子!” 汀兰满意地点点头,笑道:“奴婢来此的事,越少人知道越好,请李福晋为了自己,切莫告诉他人,并要掩饰好自己的病情,你依旧是什么都不知道的李福晋。” 李氏似乎浑然没有听进汀兰的话,继续嘟囔着:“我要出去,出去……孩子……” 汀兰叹了口气,微微行礼,不再说话,转身离开。突然,她的背后传来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回头一看,李氏满脸是泪,嘴角却带着狞笑的意味,双手紧紧握拳,身体抽动着,双目发出饿狼般饥渴、绝望却有凶狠的精光。汀兰不敢再看,短短一柱香,就是从彼岸到地狱的时间。 话说李氏依言服药二十来天,虽然药物服下后,头骨欲裂,但自觉神智清明许多。云惜竹心等受了胤禛吩咐,平常除了必要的交谈,极少与李氏说话,但免不少正面背面暗讽明嘲几句。李氏心下恼怒,面上却依然一副天真模样,细细分辨着她们话中可能带来的外界信息。 这日,已是初七,药已仅剩余三日不到,李氏知道,定要冒险走一趟英华殿。那夜亥时刚过,她已上床就寝,床前点燃了宁神香。待得半个时辰左右,只听到屋内熟悉的坐跌声。她假意翻身,见那香头已无火花,又忍了一会,取出鼻孔内塞得湿棉絮。她便服下药丸,躺在床上静静而悲哀地等待那如山崩般头痛的到来。疼痛早已将她的灵魂抽出体外,不是用冷汗直冒、撕心裂肺、呲牙咧嘴可以形容的。李氏死死咬着棉褥的一角,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哀吼声。她就像个世人被遗弃的小动物,为了生存又怕被敌人发现,在杂缝中坚强地存活着。 挣扎了半个时辰左右,疼痛感渐渐退去,李氏方松开了嘴中的棉褥,全身酥软。但她现在不能睡,微微休息,缓过劲来。她将一件内衬是玄色灰边的衣裳反穿在月白小衣外,借着茫茫夜色,沿着宫道,向紫禁城西北角快步走去。 49.第49章 来如春梦 去似朝云 丑时,是人们睡得最沉的时分,万籁俱静,李氏只听得见自己细微簇簇的脚步声。 英华殿位于紫禁城西北角,一直是皇太后及太妃、太嫔礼佛之地,但凡万神节或祀神日时,便青烟萦绕、佛音阵阵。绕过殿外的菩提树,来到一处小门,北出就是神武门内西横街。此时正是深秋时分,李氏紧张地缩在门边的宫墙根下,打着寒战。 过了一会,小门打开了条缝,一个黑影迅速地窜了进来。李氏还没明白,已被黑衣人制服在地。 李氏忍着胳膊要被折断的疼痛,依着汀秋教的话说:“羌笛何须怨杨柳。” 那黑衣人立即松了胳膊,说:“翠浪映碧空。”这两句听似无关的诗句,却正是二人接头的暗号。 李氏揉着手腕,静下心来,偷眼打量着来人。来人一身黑衣劲束,甚至连脸都着黑纱蒙着,仅露出一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黑衣人低沉而浑厚的声音传到李氏耳中:“拿药?还是传话?” 李氏紧张道:“拿药!” 黑衣人掏出一个带着体温的油纸包,递给李氏。 李氏颤抖地接过黑衣人的药包,指尖不慎触到他的手掌肌肤,异样的感觉嗖一下传来,脸上不由酡红了。 正待此时,黑衣人一把捂住她的嘴,将李氏拖到墙影下,低声说:“有人!” 李氏停止了挣扎,果然,有两个太监打着哈欠从此处路过。李氏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被一位陌生男子如此紧紧地抱住,她柔软的唇正贴着他温热的掌心,略略抬头,可在月影下隐约看到他警惕的眼神。她的脚趾开始泛麻,全身如水般软弱无力,这种感觉既熟悉又陌生。她内心里冒去一种念头,就这样一直下去吧,李氏为自己的想法羞燥不已。 黑衣人松手了,正待开口,“啪”,脸上已结结实实地挨了李氏一耳光。他无法怒斥,因为李氏根本没有回头,直接跑开了。 回到绯烟居,云惜等人还没有苏醒。李氏悄声放好药丸,换下衣服,像往常一样爬上床,但是她的心却怎么样也安静不下来。直到寅时过了,她才迷糊过去。梦中,她又见到那名男子,他揭开了面纱,虽然看不清面容,却是气质高贵、英气逼人。那男子向她笑着走来,李氏甚至能感觉他的眼神是那样炽热,手是那么温暖,情到浓时,便行云雨之欢。 突然,李氏睁开眼,床边站了云惜竹心,两人正用鄙视的眼光看着她,唇边都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云惜调笑道:“娘子,您歇得好?梦里的动静可不小啊!”已然辰时,李氏仍未起床,二人就来看看,却见睡梦中的李氏脸颊红晕、双腿轻磨,口中还偶尔逸出一两句呻吟或风月之言。云惜竹心也不惊扰她,有意站在一旁看她的情欲之相。 李氏不知二人看到或听到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 到了第二次拿药的日子,李氏迟迟不去英华殿赴约,直到丸药已全部吃完。 那夜,宁神香燃起,李氏呆呆地望着那空空的香炉。霜降后几日,夜夜秋雨不断,又错过了初二至初八的会面时间,就算去英武殿也没用的。吃了药,又要疼痛得要命,这种生不如死的日子,不过也罢。李氏抱着自暴自弃的念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突然,她想起了那只捂住她嘴的大手,那手是修长,还是虬结,是厚实,还是有力。她很想看看清楚,难道一手双比她的命还重要?她被自己弄得无语。但这种念却渐渐占了上风,终于,李氏起身更衣后,往英华殿前行。 秋雨缠绵如诉,李氏没有伞或任何蔽雨的工具,任凭清冷的雨水淅淅沥沥地打在身上, 英华殿小门,还是那个地方,果然,没有他的身影。李氏失望至极,鼻子一酸,限要流出泪来。 一件宽大的雨裳披在李氏身上,头上则扣了一顶斗笠。 那黑衣男子从身后转了出来,仍蒙着面,着藏青领圆领对襟无袖雨衣。 李氏抑不住内心的喜悦,说:“你还在?” 那男子点点头,递药给她,沙哑地说:“你的药,今天应该没了。赶紧回宫吧,服药后还要疼痛上半个时辰呢!” 李氏感激地点点头,之前想着不来,来了后脚却像钉在地上般,绞尽脑汁想能多拖延一会。那男子转身要走,李氏喊住他,说:“你,你是侍卫吧!” 那男子停下了脚步,他的面纱已被雨水打得精湿,高挺的鼻梁与上唇的轮廓呼之欲出。 李氏用一个几乎只能自己听到的声音说:“这斗笠、雨裳是宫中常见之物,但你这身青领雨衣,只有御前侍卫才能穿,所以……” 那男子也不多辩,抬步就走。 李氏一个箭步,拦在他身前,说:“你为什么要帮我?” “帮?我只是听命而为。若一定说帮,那也是帮我自己。”那男子回答道。 李氏急了,用手去扯那男子的面纱,可是手腕却被抓住。那男子借地利优势,将她按在宫墙下,低沉地问:“你要干什么?” 李氏被这霸道的气息弄得喘不过气来,斗笠也掉了,雨水打在她的脸上,与泪水一起冲刷着脸庞。她说:“一会儿有人害我,一会有人帮我,倒底是怎么回事?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就像个木头人一样生活。每天忍受着痛苦,何时才是尽头。这种日子,我已不想过了,也不想再吃什么药了。” 那男人紧捁的手掌略略松开了,他细细地端祥着被雨水冲洗的清丽脸庞,胤禛的女人,他用玩世不恭的口吻说:“那,你心中什么是尽头?” 李氏不知所措,自己也没有认真地思考过这个问题。 男人说:“若你想便成疯子、傻子,毫无尊严地死去,你可以选择不吃药。这是加重份量的药,所以才会如此疼痛。若你可以恢复福晋的身份地位,你大可以分次服用。自然,你也用不着见我了。” 李氏说:“那我要如何恢复福晋身份?我之前犯下的错误真是不可原谅吗?” 男人说:“我不知道。但若你肯乖乖吃药,我倒是可以替你出出主意。”说罢,他温柔地捡起斗笠为李氏戴上,又为她敛好了雨裳。 李氏对他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不悦,她低下头,不希望他发觉得她的忸怩。 回到海定阁附近,李氏不舍得找了个夹巷丢弃了斗笠雨裳,就像是破旧丢弃或被风吹出的一样。 在李氏走后,黑衣人缓缓扯下已湿透的面幕,他就是刘伯堃的重生——马佳。阿济格。 经上次文君山越儿离世后,他回到马佳府,称病休养了半年,才又返回神武门任职。荣妃与他义父马佳。彦泰本就是堂兄妹关系,靠荣妃承下宫廷进贡丝绸的生意,彦泰府也成为马佳氏在北京的大本营,而他这个假阿济格被安排成为大内侍卫更是轻而易举,短短两三年,他已从神武门的守门三等侍卫,破格成为御前行走二等侍卫。这样,就更有利于荣妃与宫外互通消息了,而李氏此事荣妃也交予他负责。 刚接到任务时,他知是与海定阁有关,他全身兴奋与仇恨的因子全被调动起来。越儿逝去后,他心中塞满了对她的愧疚,以及对胤禛的仇恨。亦蕊,他的内心还有净土可以放得下她吗?他选择将亦蕊收藏起来,放在一个永远不想看到的地方。 李氏,胤禛的女人,他想起那张被雨水冲刷的惶恐素颜。本应属于他,刘伯堃的女人,一个被胤禛抢走,一个被胤禛杀死。若是简单地要了胤禛的命,太便宜他了,尝尝妻离子散,痛不欲生的滋味吧! 第三次的见面,李氏已是迫不及待。这个月的每一天,她都在想他。她实在太寂寞了,没人和她说话,无事可干,无处可去,而在英华殿后的那个他,带给她的不止是温暖,还有生命的曙光。 刘伯堃早已从她的眼神、表情中洞察出她对爱的渴望。欲擒故纵,以前越儿玩笑中提及的抓住男人心的技巧,现在被他用在李氏身上。他刻意地温柔、关怀,却始终不揭开脸上的面纱。 第四、五……一直如斯,直到一年半后,夏夜,英武殿边飞舞着无数萤火虫,李氏像个孩子般欢笑地去扑捉萤火虫,将它们裹在白纱巾里,脸红地将它放在伯堃手心。 伯堃看着她纯真而羞赦的表情,亦蕊若在此,也会如此吗?恐怕她会客气地行礼走开吧!他轻轻摘去遮面的黑纱,长眉星目衬着高鼻薄唇,下颌如刀削般工整陡峭。他双目不眨地停着李氏,用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她已因激动和害羞滚热的脸颊,停在下巴处,轻轻一扳。白纱巾滑落,萤火虫在一对激吻的男女身边飞舞。 李氏娇喘着,却听伯堃说:“最近听说皇上在为几位成婚的皇子修建府邸,最迟明年,你应该会随四阿哥迁到宫外。” 李氏打断他的话,激动地说:“那我以后不是见不到你了?” 刘伯堃说:“你应该要先担心药断了怎么办?” “那你,你带我走,好吗?”李氏着急地说。 刘伯堃什么都没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推开小门,走了。 李氏怔怔地站在原地,唇上的温热犹在,萤火虫依旧飞舞。 50.第50章 误打误撞 李氏依约前往英华殿时,伯堃再不与她多说一句话,戴着面纱、冷漠、简单地完成了送药的使命。 李氏茶饭不思,整日痴痴地发呆,时而流泪,时而傻笑。云惜等人以为她又犯疯病,均不理会。 就这样两个月过后,李氏再也忍耐不住,见到伯堃后,她压着嗓子乞求道:“你不能这样对我?服药后那点痛苦比起内心的煎熬,算什么?你若再不和我说个明白,我现下就死在你面前,一了百了,绝了念头。” 从李氏的角度,只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逐渐在颤抖,她鼓起勇气,抬手去解开他的面幕,一张因仇恨而扭曲变形的脸展现在她面前。她愿用手、用吻、用一切去抚平他的伤痛,可现在,她只能用难过的目光从各种角度去安慰他。“我不愿你和我一样陷入仇恨的深渊。”伯堃低沉地说。 “恨?”李氏轻蔑地说,“仇恨的深渊与翻腾的苦海有何区别?至少渊有底,海却无边。” 伯堃长叹一声,说:“你可知令你疯癫的孟婆汤,正是四贝勒与德妃母子逼迫你服下的啊!” 李氏愣在原地,说:“你,你不是说,四贝勒是我夫君?他怎么会?” 伯堃摇头道:“他不只是你的夫君,还是你亲生孩子的父亲。只因你触怒了他,便被严惩至此。” 李氏激动地说:“他对我不闻不问,将我与骨肉生生隔离。他不是我的夫君!你带我走啊,好吗?” 伯堃面色略缓,怜爱地抚着李氏的发鬓说:“我不愿骗你,我不可能带你走,因为你的四贝勒侧福晋,逃也逃不出去。我只希望你爱惜自己,珍重身体,好好过下去。” “没有你,我过不下去。”李氏差点脱口而出,矜持却让她只能面红耳赤地用脚顿地。 伯堃沉重的呼吸来到她的耳边,轻轻挑起她神经触梢:“怡琳,四贝勒才是你的夫君中,只怪我们今生无缘。怡琳,怡琳……” 听着心爱的男人轻唤自己的闺名,已经可以感受到他带来魅惑的压力,李氏恨不得主动置身入怀,她迷迷糊糊地说:“有缘的,有缘的,我恨死他,他才不是我夫君,是他害得我如此,他是我的仇人。” 伯堃醉人的声音徘徊在李氏耳边:“唔,你想怎么做?” 李氏咬牙切齿道:“他让我不痛快,他也别想好过!” 猛地,一阵温暖笼罩住李氏全身,伯堃轻言:“有我在,我会帮你的。” 月亮,扯过一片乌云遮住了脸,不愿再看着这对“恋人”做作的假象。刘伯堃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为了替越儿报仇,不惜去利用另一个对他痴情的女人。难道你是后知后觉?难道你是冷漠无情?但是你却不曾想过,越儿本性善良,她对你的爱,是无私且不求回报的。李氏是什么人,恐怕你还不了解她吧?恰巧这时,一颗璀璨的星星陨落,似乎暗示着刘伯堃这一生的命运。 李氏回到绯烟居,暗自陶醉了半晌后,开始认真思考,如何对付胤禛,但是,只要她被困于绯烟居就永远没有机会。 这日上元节,李氏百般聊赖地看着云惜她们兴高采烈地挂起花灯。团圆的日子,对她来说更显示孤独寂寞。 未时时分,胤禛、亦蕊、宋氏领着三个孩子,与一班奴才欢欢喜喜去了永和宫。海定阁中仅剩的奴才私下摆了个小桌,小祝佳节。 李氏在屋内胡乱翻着一本破旧不堪的诗经,不能见伯堃的日子,对她来说,几乎是没有意义。 门“吱”地开了,闪身进一个人来,却是汀兰。 李氏忙迎上去,说:“汀兰姐姐,你怎么来了?” 汀兰笑道:“今日是上元佳节,荣妃娘娘体谅李福晋思子,让奴婢帮着安排。奴婢已私下告诉茗曦格格,御花园一聚之事,李福晋可以在那等待。奴婢就暂冒充娘娘,在绯烟居内坐着,佳节时分,奴才们怠工不察,稍待分刻,无妨。” 李氏激动地说:“多谢,多谢,那弘昐呢?我能见到他吗?” 汀兰遗憾地摇摇头,说:“不行,昐阿哥在永和宫,都由奶娘照顾着,年纪又小,很难出来。” 汀兰又交待了几句注意事项和方位,与李氏换了衣裳。 御花园 黑暗且寂静,李氏左等右等却不见茗曦前来。她按捺不住,鬼使神差地往永和宫走去。 永和宫 奴才们忙乱一片,不仅要安排夜宴,还要接待其他宫送来的祝祷物品。 李氏两三年不在宫内行走,谁也不曾注意这个其貌不扬、素颜朝天的宫女是何人? 李氏踮着脚尖,试图从花木丛、人群中寻找茗曦和弘昐的身影。这时,一对剌眼的身影,映入她的眼帘。只德妃来探过她,她便知那女人是亦蕊,而亲热地为她拭去唇边茶渍的男子,一定就是胤禛。 她好奇地打量着胤禛,他全身散发着不可言语的贵气,摄人的气魄让人不敢亲近,这是自己的夫君吗?她内心里不断将胤禛与伯堃做着对比。胤禛身旁的亦蕊,如同一枝娇艳芬芳的水仙,盈盈绽放,花香暗袭,我见犹怜。而自己,身边来来去去的宫人,见她站着不做事,碍手碍脚,均拿白眼看她。相较自下,不由自惭形秽。 此时,两个小小的身影欢呼地向胤禛、亦蕊跑去,后面赶着一堆奴婢。嘈杂的声音传来“晖阿哥,你别再跑了,奴婢跟不上!”“昐阿哥摔了……”层层人群,李氏看到一个稍大的男孩子,胖乎乎地胳膊,正贴着亦蕊脖颈乱蹭,而胤禛则站在亦蕊身边,疼爱地摸着那男孩的头。另外有个小小的孩子,正坐在地上任性大哭,而身边则蹲了个宫女轻声抚慰。那宫女其实是是宋氏,李氏病后不曾见过。宋氏礼佛后,衣饰朴素,李氏远看,自与宫女无异。当时,弘昐闹着要再去胡闹,胤禛不准,便坐地大哭,反而弘晖较为懂事听话,胤禛便任由弘昐大哭,也不劝慰。 但在李氏看来,胤禛、亦蕊、弘晖一家的天伦之乐,却无视弘昐哭泣。她心里愤怒的焰火再次燃烧起来,两年冷冻的心开始融化,她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往外走去。 一个小身影在永和宫外扯住了她的衣裳,怯怯地说:“额娘,是你吗?” 李氏低下头,一个小女孩,穿着喜庆的粉红对襟夹袄,她激动地说:“茗曦……” 茗曦一把抱住她,说:“额娘,真的是你,茗曦好想你啊!” 李氏搂住她,就算是伯堃也没有说过想她,难道这世上还有比伯堃更爱她的人?血脉之情,冲破了她封存已久的泪流,她恨不得让茗曦小小的身子在身体里融化,永远陪着她。但她知道这里不是地方,她艰难地推开茗曦,说:“这里人太多,额娘是偷跑出来的,你到御花园来。对了,能不能带弘昐一块来,额娘听说他摔伤了,非常担心。 茗曦懂事的点了点头。 御花园 李氏等待的心越来越焦虑,除此之外,她还多了层恨意。胤禛,你可以不顾我,但弘昐那么小,摔伤了你都不问不闻,就顾着疼爱那贱人和她的孩子。 当她发现弘晖和弘昐一起进入御花园时,李氏有些慌乱了,她想,要引开弘晖才可以与弘昐团聚。于是,她将弘晖引上了堆秀山,堆秀山上夜路崎岖,道路错综,她想借机拖延时间,好好看看弘昐。谁知,弘晖上了堆秀山后却因路滑摔了下来,更没想到,压死了弘昐。 李氏慌乱下,无处可去之下,跑到了延禧宫,正巧碰上了匆匆回宫的汀兰。 原来,汀兰在绯烟居假扮李氏,宋氏却突然闯了进来,汀兰担心事被揭发,二话不说用香炉打晕了宋氏,跑回延禧宫。李氏得知汀兰砸伤宋氏后,索性使个苦肉计,弄伤了自己。一来,可以找个跑出海定阁的理由;二来可以让宋氏为自己一直在绯烟居做个人证。 随后,汀兰到海定阁报信,亦蕊往延禧宫接人,沿路伺机试探,海定阁中问话,李氏终于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绯烟居。 绯烟居 李氏尽可能地保持住像往常一样的仪态,躺在床上假寐,脑海中却无法抛掉弘昐可怜的模样。 突然,从明月楼中传来一阵哀恸的哭声,云惜、竹心等奴才也面对明月楼方向,开始号啕。李氏心知,弘昐去了,她的孩子,连模样都无法记得清晰。不一会,一个身影旋风似地窜进屋中,揪着李氏的长发,拖下地来。此人正是宋氏,她哭道:“弘昐去了,你居然都不伤心吗?你不是人,不是人……是你害死弘昐的,你这个狠毒的女人。” 李氏强忍住泪水,说:“你凭什么说我害死他。好,不管你是砸伤我,还是我砸伤你。至少,你进绯烟居时,我是在这的。若我害死弘昐,又怎么能在那么短的时间从御花园跑回绯烟居呢?” 宋氏愣住了,她没有想到,自己的指控,竟然成为李氏的时间证人。 51.第51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李氏在夹墙阴影下躲着,像一只蜷缩的猫。见到伯堃后,她不顾一切地扑上去,伏在他怀里“嘤嘤”而哭。 海定阁两位阿哥,一死一伤的消息已传遍全宫。刘伯堃怎会不知,更已从荣妃那知道了个中关窍。他只能轻轻拍着李氏的背脊,悄声安慰。 李氏一遍一遍哀号:“带我走吧!带我走吧!我害死了弘昐,我没勇气再生活下去了。带我走吧……” 刘伯堃愿好言相劝,突然发现前方树影下有着不寻常的摆动。他警惕起来,推开李氏,将药递给她,果断地走了。 李氏不知道自己哪儿又做错了,丧子之痛加上无情抛弃的感觉,她索性坐在地上,抱膝痛哭一场。哭够了,李氏慢慢踱回绯烟居。 这时,树后的身影闪现出来,正是亦蕊。 每当弘晖一醒来,并不喊疼,反而吵着要见弟弟,恐怕这孩子心中隐约已感到了什么。整件事情,亦蕊总觉得内有蹊跷,却又逮不着关键。看着宋氏几乎要哭瞎了双眼,弘昐死得冤,他是做了弘晖的替死鬼。倘若不查明真相,那下一个死的就是她的弘晖,再下一个呢?亦蕊不能想像。今夜,胤禛派人回来传话,说宿在“五贝勒府”,想必他也是心中苦恼,借酒消愁吧!亦蕊心中烦闷,摒退了奴才,在海定阁中闲逛。她在采凤苑边的假山旁,拣了块大石坐下,两眼直直地盯着“绯烟居”的匾额,似乎想找出什么答案。没想到,门“吱”的开了,李氏鬼鬼崇崇的身影的从里面出来,亦蕊想也不想地跟上了。 亦蕊全身在发抖,她不仅发现李氏和男子有来往。虽然月光昏暗,但她又怎认不出那男子便是刘伯堃。她顿脚道:“刘伯堃,你蠢啊!” 刘伯堃发现树后有人后,假装离开,却利用虎头钩上墙,敏捷地树中穿梭。若此人有恶意,立杀之,却没想到来人是亦蕊。听亦蕊提到自己的名字,伯堃头脑一热,跳下树来,似笑非笑地说:“怎么?见我和李氏在一起,你是高兴呢?还是难过?” 亦蕊从惊讶中晃过神来,结巴道:“你,你这么在这?” 刘伯堃傲然道:“我是御前二等侍卫马佳。阿济格,负责内廷安全,为何不能在此?” 亦蕊情绪平静下来,说:“你怎么和李氏扯上了,她是四贝勒的人,你……你……” 刘伯堃见到她为自己担心紧张,心里一阵温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李氏被德妃灌药,荣妃给辅药的事,并说:“刚才见她丧子之痛,情绪难控,才劝慰几句。”伯堃心中对亦蕊始终无法彻底忘怀,在他心中,李氏只是一枚利用的棋子,亲吻或抚摸她的时候,犹如死水,对李氏根本没有感情。 亦蕊疑惑道:“真的吗?” 得到刘伯堃肯定地点点头,亦蕊嫣然一笑,说:“伯堃哥哥,自从文君山一别,我非常担心你的情况,又无法打听,今日见你平安,我总算安心。无论李氏是否真得忘了前尘往事,但人心性天定,此人心思缜密,手段狠辣,善于伪装,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惜牺牲身边任何人,包括亲生骨肉,你不要与她有太多接触。” 伯堃见待己如此,深感欣慰,说:“你也看见我给李氏塞了包药,任务完成后,我便不再见她。” 亦蕊皱眉说:“你要救她吗?” 刘伯堃说:“是荣妃娘娘要救她。” 亦蕊说:“李氏与荣妃,似乎没什么交情,为什么要救李氏呢?你可知她虐待生女,害死皇嗣,其罪当诛么?” 刘伯堃犹豫了一下,说:“这我也不清楚。” 亦蕊抬头看着刘伯堃的眼睛,说:“你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刘伯堃耸耸肩膀,这辅药李氏或许要吃一生一世吧。 亦蕊狠狠地说:“这样下去不行,我知道你的任务什么时候结束。” 返回海定阁的途中,亦蕊心里的疑问犹如棉絮般被扯开,似乎已接近光明,却又蒙然一片。该死的刘伯堃!当问到细节的时候,他总是不说个清楚。李氏,你的命早应该在三年前结束,怀弘昐拖了一年,之后疯癫又拖了两年。现在,她这条命是该还回来了。 绯烟居 亦蕊柳眉一皱,说:“搜!” 凝秋等随行前来的三四个宫人“喏”一声,开始四下搜查。 李氏由云惜竹心死死拉住,拦在绯烟居门外,她不甘地挣扎道:“你要干什么?我已经什么都没了,你还想怎么样?” 亦蕊弯下腰,双眼与李氏对视,低声说:“你什么都没了,那留着命害人么?” 既不能和自己所爱的人远走高飞,又害死了孩子,还留在世上做什么?李氏想到此,酸楚的感觉涌上心头,眼圈立时红了。 衣橱、抽屉、被褥、笔筒、茶壶全部被抄出来,翻了个遍,绯烟居本就没有什么摆设。凝秋几个陆续回到亦蕊身边,摇摇头。亦蕊细细打量着屋里的摆设,她的目光锁定在角落边滚落的“三童戏金蟾”香炉上,凝秋会意,拾起递到她手中。 香炉内的香灰已经在搜查时被倒掉。亦蕊发觉,如此大的香炉,但盛香灰炉肚却很浅。她细细地观察香炉,却不禁打了个哈欠,这时,一条黑缝引起她的注意。香炉做工甚细,但由于几经摔打,暗格处的接缝显出来。她招手唤过小祥子耳语几句,不一会,小祥子带了把锤头进来,用力在香炉在锤打几下,香炉裂成两半,几十颗黑溜溜的小药丸滚了出去。 亦蕊捡起其中一颗,皓白的掌心上安静地躺着颗黑珍珠般的药丸,她冷笑道:“哪来这么多药啊?” 李氏东窗事发,面色吓得苍白。 亦蕊声色俱厉,道:“那个在御花园假扮弘晖额娘,将他引上堆秀山的人是不是你?” 李氏虽失忆,但不傻,忙说:“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承认吗?”亦蕊贴近李氏耳边轻声说:“英华殿的那个男人,都招了。” 李氏紧张道:“你把他怎么了?” 亦蕊讥讽道:“哟,看来你还挺关心他的。对哦,这药都是他送的吧!来人,将药全部让她吃下去,一次吃个够!” 李氏吃药两年,慢慢让她承受住服药后的痛楚,但想起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她倒抽一口冷气。 李氏的恶行全海定阁人尽皆知,亦蕊此行只是小惩大戒,众奴才心里暗自称快。凝秋取来水,将药丸化了,捏住李氏的鼻子将药水全部灌了下去。 李氏感到天旋地转,眼前所有的人、事都蒙上了一层银色的光芒,晃得她睁不开眼睛。 恍惚中,李氏仿佛听见亦蕊说:“药,你再也不会有了。”这句话,是告诉她再也见不到爱人了吗?还是告诉她命不久矣。既然如此,她还装什么,头痛一阵阵如泉水般涌上来。 一片日光下她仿佛看以了弘昐张开双臂跑来,她跪下了,哭喊着:“我的儿啊,额娘好想你啊!为了见你,不得不将弘晖引上堆秀山,但我并没有想害死他啊,一切都是天意啊!” 突然,那片日光转成乌云,好像还卷着霹雳,弘晖满身是血,缺了一臂。李氏惊恐地躲着:“晖阿哥,你不是没死嘛!不要来找我,不要!”仔细一看,那不是弘晖,好似是个宫女。 那宫女吐着长长的舌头,说:“李福晋,我是问兰啊!你害死我了,现在,我来接你!”“问兰?什么问兰?为何要来找我?”李氏胡乱在空中挥手。 一个稚嫩的声音温柔地喊着:“额娘,额娘,我是茗曦啊!”李氏抬起头,看到可爱的女儿,却没想到茗曦从身体里拔出一根针,两根、三根、四根……茗曦说:“额娘,用针扎头,头就不疼了,茗曦帮你!”李氏捂着头,疼痛如万针穿剌,她喊道:“茗曦,不要扎我,不要……”茗曦又说:“额娘你告诉我的,宋姨娘若生了小弟弟就不疼我了,让我踩他一脚。我听你的话了,你看……”茗曦从身后拉出个血肉模糊的婴儿来。李氏已痛得无法思考,机械地重复着茗曦的话:“对,踩死小弟弟,踩死……” 这一切,都是李氏在服药后产生的幻觉,但李氏却字字明白。亦蕊本只是赌气让她喝了全部的药,却没想到得到这样的效果。李氏在所有人面前承认了自己犯下的罪状,此时,李氏正一下一下对着门口磕头,口中念念有词,泪流满面,不知她又为何事请罪。亦蕊吩咐凝秋派得力的人看守绯烟居,记录李氏所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行动,带人回了明月楼。 明月楼 檀木瓷桌上摆着香炉、一颗药丸、一盒宁神香。亦蕊在绯烟居检查香炉时,便闻到一股气息,有让人昏昏欲睡之感。 果然,经过对云惜竹心的的审讯,据说这两年她们每夜都睡得特别好,觉得可能是绯烟居清闲造成的。可是这几日,却夜夜都非常精神无法入睡。回想起来,这几天似乎李氏没有点宁神香。 亦蕊安排宫人试验该香,交待定要燃完为止。差不多半个多时辰,凝秋来报,看香的小太监晕了,怎么叫都不醒。 亦蕊将刘伯堃、宁神香……所有的事情在心中整理了一遍思绪,大致明白了。 永和宫 胤禛刚一回宫,就被元蓉请了进来。 德妃紧紧地攥着胤禛的手,涕泪双流,说:“胤禛,这次你一定要帮额娘!” 52.第52章 心如死灰之木 永和宫 胤禛扶德妃坐下,说:“额娘,有事慢慢说,莫急!” 德妃拭了拭泪,警惕地看看四周。 胤禛会意,让小成子带众奴才下去,并关好门窗,严守门户。 德妃这才稍作平静,说:“二十多年前,额娘只是个贫贱的宫婢,服侍惠妃,我一直以为她是至情待我,也义不容辞地为她效命。” 德妃拉过胤禛的手,让他挨着自己坐下,忆起不堪的往事,她激动地连自诩本宫都疏忽了,她颤抖地说:“惠妃身子孱弱,自生完直郡王胤禔后,就不能再孕。反之,荣妃却几乎年年都受孕生子,接连为皇上诞好几个孩子,可惜都殇了,额娘当时就怀疑这其中有惠妃搞得鬼。自康熙十五年,荣妃又怀上了。当时我倍得惠妃信任,主仆联席夜话也是常事。那日午后,我在惠妃寝室帮着打理,不知怎么的,头晕目眩,不醒人事。当我醒来后,发现皇上躺在身边……或皇上怜我,第二日便下旨调我为乾清宫一等掌茶宫女。我向惠妃辞行,却羞惭地抬不起头来。惠妃虽然冷淡,却没有责怪我。她与我分析宫里形势,要我助她除去荣妃。她说皇上之所以没有封我为贵人或常在,全是因为怕伤害她,以及纳兰氏大臣颜面,只要惠妃开口,我便能成为皇上真正的女人,被册为嫔。我吓得瑟瑟发抖,让我去杀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惠妃笑笑,妃子薄命有何惧,薨逝加封举家荣。无嗣无宠居冷宫,苟延残喘似草荐。在惠妃威逼利诱,软硬兼施的手段下,我屈服了。” 德妃用眼角瞟着胤禛,见他脸色如常,继续说:“要说手段,额娘当时年幼,也想不了什么来。在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初入宫时伺候姑姑的遗物。那位姑姑也是苦命的,不知是说了错处,在我入宫的第七日,居然被杖责至死。我替她喂水、敷药,照顾她到油尽灯枯。她送了我一本据说是前明万历年间留下的秘本,由一位女宫所写。里面尽是些利孕、宜男的古方,还有好些个旁边偏方……当时我只是小小宫女,略略一翻便面红耳赤,又怕被人发现,找个隐蔽处收好了便是。来到乾清宫,皇上特地为我备了间单独的小阁,我才有机会拿出秘本翻阅。” 德妃从衣袋中掏出一个锦囊,解开,里面是个油布包,还要再解开一层软绸后,胤禛看见了秘本。那书已黄旧不堪,封面已不知所踪,不知是何年代何许人所著。书边微微泛卷,内页也是缺章少页,时见褐色血迹斑点,时见水渍残留痕迹。 德妃见胤禛无所忌禅地翻书,不由露出的心疼的表情,那书犹如黄蝴蝶般,一拍即粉脆玉碎。但她现在还有求与胤禛,小心翼翼地说:“这书是真迹古本,当时担心翻阅时会损坏书册,额娘便亲自眷写了副本。” 胤禛嘴中“唔唔”地应着,手中仍在快速地翻阅秘本,德妃的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胤禛停了下来,指着书中一页“落红方”,说:“额娘是用了这个方子,让荣妃绝了后嗣吧!” 那落红方中记录着:“女子产后服用此方,连续服用十五日,引起严重血崩带下,轻则终身不孕,重则一命呜乎。” 德妃面露不悦,仍是点了点头。 胤禛冷笑道:“儿臣猜,额娘与惠妃假装不和,而惠妃的敌人就是荣妃的朋友,因此额娘很快就成为荣妃的闺中之蜜。而荣妃诞下三哥后,额娘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居然让荣妃乖乖服下这落红方。自此,荣妃再也没有怀上皇嗣,而额娘也就成了德嫔。对吗?” 德妃面色发青,怒道:“胤禛!你可对额娘如此说话!” 胤禛面色清冷,说:“儿臣还猜,当年在钟粹宫,额娘并非晕倒,而是引诱皇阿玛,想离开惠妃。这册子之中,闺阁之方甚多,想必额娘也学习了不少。” 德妃气得简直要呕出血来,她恼道:“罢了罢了,你将书册放下。额娘的事,不要你帮,你走!” 胤禛说:“儿臣只是代替额娘说出实话罢了,既然我知晓十之八九了,额娘为何不将最后那点要求说出来。儿臣不喜欢额娘有所隐瞒,但若额娘出事,儿臣怎会视之不理?” 德妃深深吸气,转过身来,面上恢复了温柔的神态,说:“胤禛,额娘知道以前做了许多错事,但在这紫禁城中,生存之道如此,额娘也无法改变命运。若不如此,这世上怎会有你?” 胤禛心中苦笑,是啊,天下无不是之父母。他向德妃揖手行礼,恭声道:“适才儿臣冒犯额娘,还请额娘恕罪!额娘之事,儿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德妃满意地点点手,说:“此事由你身边的李氏而起,本宫当初看走了眼,选了那贱人在你身边服侍。不知何时,她居然偷走了本宫眷写的副本。本宫急得要命,四处寻找却无头绪。直到李氏虐待茗曦之事传出,她慌了神,以副本为质,要本宫救她一命。若本宫依言,这辈子都受她左右。她扬言,若她不幸身亡,此秘本便会交给惠荣、甚至皇上那。本宫的笔迹,皇上是认得的,若让宫内众人得知此事,本宫定然人头不保,臭名昭著。本宫只得按书中所方,逼她喝上失忆的孟婆汤,让她不要再找本宫的麻烦。可谁知,这事还是走了风声,荣妃似乎隐约知晓了本宫当时害她之事。本来孟婆汤服后两三年,服药之人定会彻底疯傻,可本宫派人瞧过李氏,与之前并无两样。你说,会不会是荣妃在暗中相助呢?” 胤禛皱眉道:“李氏心机颇深,甚至不惜虐待亲女,死不足惜。额娘若是要儿臣保她一命,也不是难事。” 德妃说:“嗯,不但要保住她的命,还要将她手中的副本取回来,额娘方才安心。”她顿了顿,说:“从嫁从夫,毕竟李氏是你的人,若你对她好点,想必她不会去投靠惠荣二妃。毕竟你或本宫出事,对她都没好处。” 明月楼 亦蕊在门前左顾右盼,终于等得胤禛回来,迫不及待地拿起桌上一堆供状,喜道:“夫君,你看,李氏全招了。虐待亲女,教唆谋害宋姐姐之子,陷问兰于不义,冒认福晋误伤弘晖,以及弘昐离世……你不是一直愁没有证据定罪吗?今天众人在场,她字字明明白白,全都招认了!这次,她跑不了了。” 亦蕊欢喜地握住宋氏的手,终于可以治罪李氏,一吐多年郁结闷气的畅快。 半晌,胤禛仍是不语,手里玩转着那小小的青花瓷杯。 亦蕊急了,想上前提醒。 宋氏拉住她的袖子,轻声说:“贝勒爷公务缠身,自有烦恼之事。家中琐事,等他闲暇时,再处理不迟。反正事已水落石出,李氏罪不容诛。”说罢,拉着亦蕊往外退去。 胤禛咳嗽两声,沉重地说:“李氏疯癫,此时之话怎能当真?下令,恢复她侧福晋位份,多派些奴婢好生伺候着!” 宋氏前面规劝亦蕊,因为她知情识趣,并不等于她不在乎治李氏的罪。对宋氏来说,死一亲子,一养子,比起亦蕊要伤痛百倍。宋氏以为证据确凿,不急于一时。没想到,胤禛不但不治罪,反而恢复了李氏位份和侍遇。宋氏心如刀绞,仿佛只身掉入阿鼻地狱,她恸哭着跑出了明月楼。 亦蕊觉得胤禛形同陌路,在她心里的夫君中,是爱憎分明,秉公无私的。很多人私下说胤禛冷血无情,但亦蕊却喜爱他这种“铁”一般的性格,坚强、不屈、正义,站在胤禛身边,她像只被保护的小鸟般无惧。可是,今日胤禛的决定,却像生铁般寒冷,冻着她的心,明明近在咫尺,为何却感渐行渐远。 胤禛分明感到屋内的压力越来越大,甚至他不用招头,也能感觉到亦蕊置问的眼神投在他的身上。他艰难地站了起来,无法面对,也不忍去看亦蕊青白交替的脸色,走出了明月楼。身后,“彭”的一声巨响,似乎是亦蕊重重地摔上了门,哭声隐约从明月楼内传来。 钟粹宫 亦蕊、宋氏怏怏地从惠妃那出来,来钟粹宫前,她们已先后去了永和宫、延禧宫,面见了德妃和荣妃。均向三妃禀报了李氏之事,呈上罪证和口供。可是三妃的态度都是冷冷冰冰,漠不关心似的,让她们别与一疯癫之人一争长短,甚至奉劝亦蕊、宋氏勿争风吃醋,要以和为贵。 亦蕊、宋氏出了钟粹宫,像霜打的茄子般,完全提不起精神,也不愿意回海定阁。两人便来到御花园浮碧亭内小坐。 这时,只听太监唱道:“皇上驾到!”一声接一声的叠唱远远传来,亦蕊、宋氏连忙屈膝行礼,奴才们则是跪了一地。 53.第53章 身如不系之舟 康熙缓缓踱步,似乎在低头沉思,神情严肃。路过浮碧亭,只见里面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停了停。 亦蕊赶忙说:“儿臣多罗四贝勒福晋乌拉那拉氏,叩见皇阿玛!愿皇阿玛万福金安!” 宋氏与一干奴才齐声叩拜:“皇上吉祥!” 康熙“唔”一声,随意说:“平身吧!” 亦蕊脑子里突然冒出个念头,想都不想便说:“皇阿玛,儿臣有个问题想向您请教。” 宋氏与她心意相通,面对皇威森严,虽有心阻拦亦蕊,却无力而施。 康熙无心听她说话,心中还惦念着朝堂上发生的事,今日有臣子举报“太子与索额图”结朋党、私议国事、行径悖乱。折子中有凭有据,不容置疑。康熙视太子如珠似宝,从他出生开始就计划为太子登基搭桥铺路,就算太子做了出格的事来,也尽可能隐瞒或平息。无论路修得多么好,桥搭得多么顺畅,暂时还不能将这过关的通行证给太子。这孩子,太稚嫩,容易被索额图这只老狐狸利用,治国大事如此辛劳,准噶尔仍有机会死灰复燃。烽火暂熄,百废待兴,胤礽啊,皇阿玛不愿你如此辛苦啊! 亦蕊见康熙默然无语,又待出声,被太监梁九功眼色顶了回去。梁九功低声说:“皇上累了吧,要不,到浮碧亭里小坐,外头风大。” “唔。”康熙转身进了浮碧亭,海定阁的一干奴才迅速撤下。由于庶福晋是不经册封的,平日里称一句宋福晋也是抬举客气了,是没有面圣资格的,宋氏默默地看了眼亦蕊,只得退下。梁九功带着康熙身边的宫女太监,熟练地站在门口左右。 亦蕊被如此阵势唬住了,除了大婚和家宴,远距离地面圣过,她还没有与皇上如此近距离地说过话。康熙没有坐下,只是望着水中游曳的锦鲤,好一会儿,康熙说:“你有什么话想问朕?” 亦蕊脑子顿时一片空白,说:“这个,这个……我……不,儿臣……”其实亦蕊并非害怕,她也看出康熙此刻有烦恼。何况冷静下来后,知道或许不该将李氏之事禀告天听,心中直怪自己莽撞。 康熙苦笑道:“你是老四的福晋,按理说,也是朕的孩子,难道朕真如此可怕,连话都不敢说了?” 亦蕊憋红的脸,低声说:“皇阿玛龙威天赐,儿臣确实惶恐。” 康熙笑道:“不必拘礼,你有话便说。” 亦蕊鼓足勇气说:“儿臣与皇阿玛虽无法相提并论,但同为人父母。若皇阿玛见有人利用稚子,来达到个人目的呢?” 康熙长眉一挑,亦蕊的问题恰好击中他心中所想,康熙毫不犹豫地道:“他不会得逞的。” 亦蕊又说:“若有人欺负了自己的孩子,皇阿玛会如何?” 康熙坚定地说:“定不轻饶!” 亦蕊说:“天下父母心,儿臣亦如此!”亦蕊想的是李氏,而康熙想的是索额图和葛尔丹,但二人都是爱子心切,心令神会,相视一笑。 康熙被一句“天下父母心”释然了今日所愁之事,相信胤礽会了解他的想法,坚定了他彻底铲除索额图的想法。 康熙从容地在布着锦垫的石凳上坐下,这时才发现春光的明媚,他笑道:“九公,前几日好似还下着雨呢!这个倒是个好天气。” 梁九功连忙谄媚地说:“谁说不是呢?正月好春光,岁岁保平安。” 康熙笑道:“这个油嘴的,只听过瑞雪兆丰年,正月雪挑灯,何来什么保平安?” 梁九功做掌嘴状,说:“又让皇上看出来了,奴才什么都瞒不过皇上。” 康熙笑道:“好了好了,你也是说个吉利话。” 亦蕊也捂着嘴在旁偷着乐,见康熙向自己瞅来,忙敛住笑,似笑非笑的表情,倒把康熙逗乐了。康熙笑道:“好吧!趁朕心情好,乌拉那拉氏,你有事相求,快说吧!” 亦蕊又行一礼,与康熙小聊片刻,她觉得这位皇阿玛虽不怒自威,但还留有几份慈祥可亲,便壮着胆子将李氏一事说了。 却不曾想,康熙听了一半,轩然大怒,说:“混蛋老四,居然连自己的孩子都保护不了,为了个疯女人,委屈他人。没出息的窝囊废,还敢标榜自己公正严明,本想让他掌管刑部事宜,他连自家的事都搞不清,怎能放心将大事相交。这惠妃、荣妃如何掌管六宫的,放着这事不管吗?前朝的事朕都顾不过来了,还要为后宫事操心,个个都是没用的废物!” 亦蕊越听越惊,心中开始害怕和后悔自己的莽撞。她忙跪下说:“求皇阿玛息怒,都是儿臣不好,儿臣会回去自行处理,不劳皇阿玛操心。” 康熙今日心情本是不悦,好不容易有所释怀,平息的怒火又被点燃,这下干脆全部渲泻出来。浮碧亭内外的奴才个个瑟瑟发抖,危恐一个不小心,祸及自身。真是伴君如伴虎啊! 康熙发泄了一阵,冷冰冰地说:“你若能处理,为何还要来找朕?”说罢,他转头向梁九功说,“传朕口谕,四阿哥为人轻率,异日视伊奋勉再为加封。” 亦蕊还没反应过来康熙话中之意,康熙等人已出了浮碧亭。 刚才煦日暧洋的天气,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一阵穿堂寒风吹来,亦蕊仿佛置若冰窟窿般,她知道,闯了大祸了。 亦蕊磨着时间,到日暮时分,不得不回明月楼。 俗话说:“春天就像小孩子的脸,一日三变。”过午还艳阳当空的,这会已开始刮起绵绵细雨。 胤禛的背影对着她,一声不吭,从门外看去,肃穆地可怕。 亦蕊只身进屋,执起茶壶,温柔地说:“夫君,茶凉了,让妾身重新给你沏上一杯吧!”她一边沏茶,一边偷偷打量着胤禛的表情。昏黄的烛光下,胤禛慢慢扭过头来,怒意扭曲着他的面部表情,凌厉的眼神锋锐如霜,额角的青筋突暴,如同暴风雨前的黑暗阴冷席卷而来。亦蕊不寒而栗,甚至没有注意到滚水已注满了茶杯,水溢出来,烫了手,茶壶也应声落地。 胤禛犹如恶狼般,跳起身来,掐住她的脖子,一把将亦蕊按倒在桌面上。他低沉的声音里充满着杀气:“亏我平时爱你,重你,为了些许小事,居然到皇阿玛面前去告御状,你可真有能耐啊?” 亦蕊白暂的脸上布满了红色斑点,檀嘴微张,两只小手无力推开胤禛,脚踝却仍本能地踢踏着。胤禛仍不解气,提起桌上的红烛,阴恻恻地说:“别以为你是我的福晋,就可以为所欲为,给我闭上你的嘴!”几滴滚烫的蜡油滴在亦蕊如花瓣般的唇边,胤禛将手一松,将烛台摔在地上,冲出了明月楼。 屋里,一片黑暗,亦蕊大口的喘着气,强忍住颈项与脸颊的疼痛,她咬着下唇,任泪狂涌而出,却无论如何,再也不敢发出声音。 绯烟居 李氏的疼痛每日俱增,每一次的疼痛却给她带来更多对往事的回忆。 胤禛如黑夜的幽灵般,带着冰冷的气息,闯入绯烟居。 李氏见到他时,惊奇地睁大了眼睛,说:“贝勒爷,你怎么会来的?” “难道,你不希望我来吗?我的侧福晋?”胤禛讥讽的说,“还不过来帮我宽衣么?” 李氏近来病痛缠身,新旧记忆纠结着每日思索,哪有心思去想侍寝之事。当下便说:“妾身今日身体不适,不便伺候贝勒爷,请贝勒爷恕罪。” 胤禛冷笑道:“看来那孟婆汤的功效真是奇佳,真能让人一并忘了旧情。若真能如此,爷今日也想饮上几杯。”皇阿玛本有意赐他为亲王,却因为亦蕊一席话,毁了一切。李氏之事,他本想稍做平息后,再做处理,而皇阿玛知晓后,他又被迫得重新施计。若这告状之人不是亦蕊而是他人,恐怕早就被胤禛处以极刑,可是亦蕊是嫡福晋,在他心中也占着份量,始终下不去手。若不是为了额娘的母子之情,不是为了亦蕊的夫妻之情,他用得着这么累吗?真想来杯孟婆汤,忘了这乱七八糟的琐事,男子汉以国事为重,才是大丈夫。 胤禛有他的想法,李氏心中何尝不惦念着另一个男人。往日的回忆中,桩桩皆是胤禛的薄情寡义。大婚的第一日,就是空房而过。她诞下弘昐,却直接派人抱走。居于绯烟居五年,却有大半时间处软禁状态。她对胤禛只有厌恶和惶恐,她不想死,但也没有想过,再成为胤禛的女人。 胤禛冷眼端祥李氏半晌,长叹一声,说:“来点酒吧!” 在旁伺候的云惜,忙派人端来四个小菜,一壶热黄酒。 胤禛摇着那个玉壶,自嘲道:“这么点酒,有什么用?给爷拿一坛花雕来。” 云惜说:“福晋交待了,热黄酒驱寒辟邪,让奴婢们给贝勒爷准备这个。” 胤禛还没喝酒,却似已有了几分醉意,说:“乌拉那拉氏说的话,你们听,爷的话,你们敢不听?” 花雕很快拿来了,胤禛睨眼看着李氏,说:“你们都下去,留李福晋服侍就够了。” 当屋门再次关闭,李氏害怕起来,渐渐往屋内一个角落缩去。 胤禛不顾她,自斟自酌道:“真是一醉解千愁,但怎么就是不醉呢?” 李氏看到胤禛摇摇晃晃地向自己走来,便往门外跑去。 只听见一个清醒的声音说:“李怡琳,你想活命吗?爷也不想因为你,脏了自己的身子。” 李氏的手犹豫了,她回过头,只见胤禛又恢复了醉态,半迷着眼,嘻笑着说:“你长得真好看啊……” 54.第54章 物是人非事事休 第二日,胤禛留宿绯烟居的事,便传遍了整个海定阁,更惊讶的是,居然传出李氏已有孕一月有余的消息。 亦蕊怔住了,她第一反应,这个孩子不是胤禛的,莫非是刘伯堃的。 亦蕊跑到绯烟居,想找李氏问个明白,却见胤禛正在里面,满面笑容,而陈太医正说道:“李福晋是宜男之象,恭喜四贝勒。不过,胎象有些不稳,最好让李福晋卧床静养,直到生产。” 胤禛点头,笑道:“一定。” 李氏抚着平坦的小腹,两眼无神,呆呆地望着二人,脸上全无做母亲的喜悦。 亦蕊急道:“陈太医,你是不是搞错了,贝勒爷没有宠幸过李福晋,怎会有孕呢?” 屋内的空气因亦蕊的话而急剧凝结,胤禛的话如刀斧般砍过亦蕊冻结的心:“难道爷宠幸自己的女人,要向你申请吗?福晋?” 亦蕊一步步倒退出屋,她的心已被划得七零八落,心爱的男人突然被成陌生的恶狼,第一次见面都要将她生吞活剥了。她逃一般的回了明月楼,将自己一人关了起来。 乾清宫 胤禛默默地跪在殿中,只听见康熙“沙沙”地翻书,一副卷轴丢在胤禛面前。 康熙严肃地说:“这几日,朕复读柏庐先生所著的《朱子家训》,云:‘居家戒争讼,讼则终凶;处世戒多言,言多必失。’你自己拿回去好好研读,尽快搬到宫外府邸居住吧!” 胤禛颇为伤感,若皇阿玛痛斥自己一顿,他心里反而会开心点。皇阿玛却如此冷淡,叫他快点搬出宫,分明是不想常看到他。 绯烟居 胤禛又是大醉,李氏像只被遗弃的小猫般,怯生生的看着他。没有温柔,没有爱意,什么都没有,胤禛就像只野蛮的动物,在她身上无情地撒泼,最终爆发出原始的播种。 胤禛对着身下流泪的她,说:“你要活命,就要怀上孩子。若不想活命,爷就不用白废力气,弄脏了自己。” 事毕,胤禛非常清醒地起身,沐浴更衣,然后就离开了。 连续三四日,每日李氏头痛的时间都加长,疼痛感加剧。胤禛派人用绳将李氏绑在床上,以免用头撞墙而亡。 随着李氏头痛欲裂感增强,往事一幕幕全涌出来。每到这时,胤禛就问:“那布囊在哪?” 刚开始李氏只是朦胧的有感觉,渐渐的,李氏忆起了布囊中副本一事。待疼痛感稍稍褪去,李氏喘息地说:“原来,你是为了这个救我。” 胤禛冷笑道:“要不,你待为何?” 李氏咬牙说:“我不会说的,说出来,就只有死路一条。” 胤禛道:“你以为你不说,就有活路吗?” 李氏两眼望着天花板,一声不吭,说:“你放我出宫,我不愿意呆在这。” 胤禛一楞,李氏若是求饶或许以富贵,他都可以理解。女子已嫁为人夫,生育子嗣,被夫家赶回去,娘家门楣无光,多半不再收容。何况,李氏嫁的是皇子,一荣俱荣,她若出宫,何去何从?胤禛想了想,说:“好,我答应你。把东西交出来。” 李氏盯着他说:“你不骗人?” 胤禛说:“我不为何要骗你?你服了孟婆汤,头痛若斯,能活命多久都不知道,我为何要骗你?” 李氏知道他说的是实话,她实在太想爱人了,她只想跑出宫去,可以与他生生世世。她指了指床下,说:“第四块地砖,撬开,里面。” 胤禛依言的找到了那个布囊,说:“亏你能找到这个地方。要不是你说,还真的不知道那能藏着这么个东西。” 李氏苦笑道:“绯烟居空闺寂寞,只能数砖为乐,你当然不懂。” 胤禛哑然,说:“下个月,我要迁出海定阁到太保街四贝勒府,出了宫后,我就找机会放了你。” 李氏头痛感又至,勉力点头。 永和宫 德妃手持副本,欣慰地说:“胤禛啊,这次多亏了你,否则额娘真不知该如何渡过危机。”说罢,临着火盆,一页页将副本撕了下来,火焰的红舌吞噬着书页。 德妃笑道:“你准备怎么处置李氏那贱人?” 胤禛说:“宫中众人已知李氏有孕,处置不便,待下月儿子迁进府邸,再行处置较妥。” 德妃说:“也是也是,你放心,陈太医那边,额娘自会安排。” 突然,永和宫静了下来,这件事结束了后,母子二人好似再了无话题。 德妃忽然拉起胤禛的手,略显夸张地说:“儿啊,你长大了,开牙建府了,以后有时间,要多回宫见见额娘啊!” 胤禛心中苦笑,面上却配合道:“幸亏十四弟仍在宫中,替儿臣伴随额娘膝下,以尽孝道。” 母子两人同时笑起来,似乎很开怀,但细细辩听,却显示得那么做作,那么苍白。 康熙三十八年春天,胤禛自海定阁迁至四贝勒府。 那是一座不算起眼的府邸,由明末太监的官房而改建,甚至比起当时的富商大宅还不如,但是地方总算宽敞。 亦蕊在凝秋的协助下,早已安排了众人及府中杂事,交小成子呈成胤禛过目。这段日子,胤禛和亦蕊都在避免着彼此的见面,任何事都是通过下人传话,实在不行,就书写下来,笔墨相传。 亦蕊带着弘晖及奶娘住进了宽敞的福熙楼,宋氏喜欢清静,自个拣了间陶然居,地方虽小,但与福熙阁却近。李氏的位份摆在那,亦蕊择了最偏西北角的绿绮轩给她居住。清音阁离正殿近,采光透亮,背后有一暧阁,胤禛便在那起居工作。 迁进府中,有太多事要办,宫中的奴才带出了一部分,跟在身边习惯的小祥子、凝秋、彩娟、云雁带了出来,借机却将竹心、云惜、云薇等人留在了宫中。四贝勒府要新招管事、厨子、打招奴才、侍女。从内务府之前给的名单上,亦蕊选一批。 刚进四贝勒府,一个精明的中年男人领着群奴才跪在那,唱道:“奴才管事赵明,携四贝勒府一百二十五名奴才,叩见四贝勒爷,福晋!” 胤禛并不是第一次来此,熟门熟道地在前面走着,赵明则在身边喋喋道:“贝勒爷,离晚膳的时候还早,要不奴才安排……” 亦蕊和宋氏皆是第一次来,好奇地四处打量,弘晖躺在担架里侧头张望,茗曦则是肆无忌惮地四处跑闹。 突然,胤禛脚步一停,丢下话来:“你有事去找福晋,爷没空听你唠叨!” 赵明在原地尴尬地赔笑着,亦蕊温言道:“四贝勒近来政务繁忙,你若有事可以找小成子通传,府中大小事宜,你找我便是。今日乔迁大喜,我看你办得很好,而府中上下事务,也多亏你连日的东奔四跑了。” 赵明心里若注暧流,他忙道:“为主子办事,是奴才的份内事,不敢居功。以后还请福晋多指教!” 亦蕊笑道:“你领我四处看看,以后,我们互相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呢!” 入夜,胤禛来到绿绮轩 绿绮轩里,布满了箱子、柜子,乱七八糟。 胤禛皱着眉,隔着层层障碍,说:“奴才们都不收拾的吗?” 李氏冷冷的说:“反正我要走了,收拾了做什么?” 胤禛诡异一笑,说:“你是当今四贝勒侧福晋,宗人府名册记名,你觉得能说走就走吗?” 李氏跳下床,怒目相视:“胤禛,你说话不算话!” 胤禛也不恼她,说:“不过,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反悔。只是这走,要看时机,你做好准备,但也别让人看出来才行。” 虽然四贝勒府已有一百多位奴才,但是远远不够的,连续三个月,亦蕊都忙于与赵明、凝秋一起,招纳新家仆,而云雁选了几个沉着稳着的、宫里调教过的丫头,对新奴婢进行训导。 清音阁 小成子端茶进来,见胤禛正细细抚摸着案上一副字,走近一看,正是亦蕊的手迹。小成子从小伺候胤禛,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每次彩娟送信来,二人总会为胤禛亦蕊而唏嘘半日,但主子的事,怎是他们奴才管的。 只听胤禛轻轻念道:“又是纸条,又是纸条,来主动找我说句话,又那么难吗?”他快速提笔在纸条写了几笔,丢给小成子了。 小成子一看,啼笑皆非,以往回信,总是一个字。要不“准”,要不“否”,今日却提了二字“随便”。这算怎么回事嘛?估计又要多跑几趟了。 亦蕊见到这“随便”的回信,也顿时楞住了,其他事也还好。此事却是太子胤礽递来的名贴,说七日后来府中拜访。亦蕊未曾接待过太子,便列举了些仪式、菜式让胤禛过目。可胤禛却如此回复,不知他是何意?亦蕊提笔又写封信,大意是此事慎重,妾身不敢妄自决断,怕礼仪不够周详。等来等去,却始终等不到胤禛回信。 七日后,太子胤礽来访。 四贝勒府自是张灯结彩,红锦铺地。 胤礽笑呵呵地说:“老四啊,恭喜你迁府啊!这么段的时间内,能将合府打理的井井有条,弟妹真是本事啊要!” 亦蕊粉脸一红,胤禛却冷冰冰地说:“芝麻大的小事,让太子看笑话了。” 太子与胤禛笑着,直接奔清音阁去,商议正事。 亦蕊慌忙去膳房盯着晚宴的筹备,别出了岔子。 55.第55章 柴米油盐酱醋茶 盛筵,觥筹交错。 胤禛全程表情凝重,太子视而不见,自斟自酌也乐得开怀。亦蕊精心准备的菜式,都没能派上用场,选得淡雅丝竹管弦,只衬得场面更加冷清。亦蕊感受到席间莫名的压力气氛,尝试地提了几个话题,却都被胤禛漠然地挡了回来。 太子离去时,拍了拍胤禛肩膀,意味深长地说:“老四啊,你想想清楚也是对的。兄弟同心,齐力断金嘛。” 在旁的亦蕊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她知道,与胤禛最交好的,比他小八岁的十三阿哥胤祥。胤祥的亲额娘是包衣宫女章佳氏,一直未得进封,无资格抚养皇子。康熙有意将胤祥德妃抚养,但德妃心里只有胤祯,常常顾此失彼。胤祥又被送回阿哥所,由奶娘照顾。兄弟俩虽非同母所生,经历却异常地雷同。在宫中时,兄弟俩志趣相投,关系融洽。亦蕊也常听胤禛提起二人在上书房学习或巡猎的趣事。太子胤礽倍受皇阿玛疼爱,众兄弟对他都是敬而远之,且前两年康熙出巡由胤礽代职时,胤禛不是还参了他的党羽一本?怎么这会,兄弟之间看似情深谊厚? 将太子恭送出四阿哥府,亦蕊脱口而出:“好奇怪的太子。” 胤禛背对着轻轻摇头,说:“很正常。” 亦蕊歪着头,目送太子的仪仗消失在街角尽头,百姓正陆续被解禁,说道:“真的很奇怪。”她的肩膀被人轻轻扳过来,胤禛扬着阳光般的笑容,说:“整整一百零七天了,你终于肯和我说话了吗?” 时间真得可以消磨一切怨怼,由于亦蕊的擅言,惹得胤禛失去亲王封号,她担心胤禛余怒未消,不想见她。胤禛不来找亦蕊,不单是李氏的处置偏颇,更因为他在气头上伤害了她,内心愧疚。两人都不敢向前迈一步,这场冷战,居然持续了三个多月。 亦蕊满脸绯红,对他的牵挂又何止是一两天,乍见那温柔的笑容,心如兔跳。胤禛牵起她的手,走入四贝勒府。 太子浩浩仪仗拐出太保街时候,身处队伍末端默默低头走路的宫女,突然一个闪身,向解禁的人群跑去。扮成宫女的正是李氏,今夜胤禛派小成子告诉她,可以混在太子侍从队伍中离开。小成子已用银子打点好队伍最末几个宫婢,助她顺利逃脱。 李氏在人群中喘着气,确认没人跟了上来,寻到个茶摊,小做休憩。邻座成大嚼着刚出炉的白面肉馒头,李氏这才意识到一晚没有进食,不由饥肠辘辘,摸出个铜板,要了一个肉馒头。烫手扑香的馒头,让人食欲大增,可当李氏咬第一口时,油腻恶心的感觉涌上心头,她开始止不住地呕着酸水。茶摊的老板娘是个热心人,赶紧倒了杯温水,扶她起身,说:“这位夫人是有喜了吧?没事没事,吐完就好了。” 入府后,胤禛几乎从未来看过她,服侍她的都是些小丫头,而且还换了几手人,对她的信期也不了解。怀孕一事,李氏心底已估摸出七八分准头,但她一心只想出府去找那个朝思暮想的男人。 在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匆匆出府,李氏茫然了,她的男人,去哪找呢?一直以来,她只知他是宫中侍卫,其他事情一无所知。几次追问姓名,他都笑而不答。也是,他并没有给她过任何承诺,甚至清楚、绝情地说过不会带走她。她却一直放不下他,若说李怡琳生命中还有什么人放在心上,就是那个不知名的男人。 就这样回长沙找爹娘吗?李氏苦笑道,她绝意要找到他。于是,神武门前大街,每日都出现一个翘首企盼的女人,焦急地从进进出出的宫人、侍卫中试图寻找熟悉的身影。 李氏吃住都在前门大街太白楼,身上仅有的几十两银子如流水般花光了。屋漏偏逢连夜雨,钱花完了,无处可去,夜间只能露宿街头,甚至被几人小流氓抢走了随身行李。幸好被茶摊老板娘看到,愿意收容她,让她做些洗碗清洁的工作,夜晚宿在茶铺几张拼起来的长桌上。 一个月后,她两手空空,蓬头垢面又来到神武门前,泪水从焦灼的双瞳中默默地流出,却浇熄不了她内心的急燥。由于茶摊事忙,她已不能天天来神武门等待,只能隔三差五来看看。她抚着已轻微隆起的肚子,怀着胤禛的孩子,却在这等待一个好似梦中才出现的男人。 话说四贝勒府,亦蕊正与凝秋灯下埋头算账。真是不当家不知油米贵,看着这每月不住向上窜的花销,亦蕊的眉头都皱出了细纹。她将账本一推,堵气道:“不算了,不算了,算来算去,都是不够。” 彩娟笑着给她斟了杯茶,说:“小姐,消消气。” 亦蕊扁嘴说:“你看这几个月下来,每月的花销不得在五百两以上啊,上月更是近八百两。贝勒爷岁俸银岁俸银只有两千五百两,禄米两千五百斛,就算加上些封赏,也不够败的。” 凝秋笑道:“福晋,要不怎么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呢?” 亦蕊说:“你看两百多张嘴等着吃饭,上次太子来府吃顿饭,就花了三十多两,喏喏……”她像发现了新大陆一样,指着账薄上说:“你看,这鸽子蛋也要一两一个,合着当我吃了八百个鸽子蛋?” 凝秋、彩娟笑得直捂肚子。 亦蕊托着腮说:“不成,这样花钱如流水下去,坐吃山空。” 彩娟擦着眼眶里笑出的泪水说:“奴婢还没见过小姐为钱愁呢?” 亦蕊立直腰干,正经地说:“那不一样,我得替贝勒爷看着家。” 彩娟调皮地行了礼,唱道:“是,福晋!”要知彩娟是亦蕊的娘家丫头,从来都是称她为小姐,这声福晋,可让亦蕊羞红了脸。 凝秋笑道:“福晋说的对,是该开源节流着。赵管事办事有条不紊,但这花钱却有些粗枝大叶。我们一起看看,哪些地方能省则省,总之,不能让贝勒爷为此烦恼。” 亦蕊白一眼彩娟,说:“凝秋说的才是正理,我们再看看。” 彩娟笑道:“奴婢一看书就头晕,还是给小姐沏壶好茶,做点点心去。” 亦蕊、凝秋重新拿起这三个月账簿,细细查阅。 “咦?”亦蕊说,“凝秋,你来看。五月七日,鹤年堂,购长白山一等人参一斤,一百两三十二两。这里四月二十四日,鹤年堂,购长白山一等人参八两,一百八十四两。切不说同一家采购的半斤人参比一斤一参还贵,就说这十五日内,买两次人参也不对啊。” 凝秋点点头,说:“福晋你看,府内祠堂的苏拉已有两名,上月又请了四名。小小一个家庙,平日就负责洒扫内外,每逢农历初一、十五要摆供上香外,逢年过节及忌辰祭祖祀神。怎会用得六名苏拉?且这四人中,有三人是扬州人氏,奴婢记得,赵管事也是扬州人。” 两人细细盘点,类似的事情比比皆是。亦蕊不禁怒极,一拍桌子,说:“这赵明,不知暗藏私吞了多少好处,真当四贝勒府是他的家聚宝盆了!” 凝秋也愤愤不平道:“看他平常老实得很,怎么私底下如此腐败!” 亦蕊拍拍腿,说:“看来,我这个清闲福晋是做不成了!” 第二日,正卯时分,亦蕊端庄地坐在福熙楼上首。 等了一刻钟的功夫,赵明匆忙赶来,恭顺又讨好地说:“福晋这么早传奴才有何事?” 亦蕊笑道:“早吗?影响赵管家休息了吗?” 赵明赔笑道:“不早不早,奴才随时听候福晋吩咐?” 亦蕊说:“那就好。以后每日这个时辰,到福熙楼听候安排。” 赵明是内务府分派到府中管理官,居四品顶戴,平日在管事处听听各处事事务的回报,配合主子们筹谋重要的接待事宜,常借采购等事与商贩喝喝茶、聊聊天,时间既容易打发又逍遥。见得亦蕊如此安排,稳重老练的他也不禁脸上抽搐了一下,但嘴里仍附声道:“是,福晋。” “嗯!”亦蕊满意地点点头,说,“对了,过几日是我娘家阿哥生日。我看最近你进了两批长白山一等人参,拿上来我瞅瞅,若合用,送去就是了。” 赵明一楞,那人参实际上是买了两次,一次他送给了提拔他进四贝勒府的内务府总管,另一次他只买了些人参切片充充样子,而一半的银子却进了自己的腰包。现在,亦蕊要看人参,总不能将那些切片拿出来充数啊!想到此,赵明的额上不由沁出细细的汗珠。他硬着头皮说:“那两枝人参都是一等参,奴才这就帮福晋送去府上便是了。奴才办事,福晋大可放心。奴才这就去……”说罢,便想溜。 亦蕊喝道:“慢,赵明!你看看,这是不是你说的一等参?” 赵明抬头一看,凝秋正拿出个杉木匣,上面刻着“鹤年堂”的字样。赵明腿一软,便跪下了。 56.第56章 清廉躬亲以治家 亦蕊讥讽道:“就这些碎渣子,是一等参?赵明,你是眼花了,还是心里花花了?” 赵明捶胸道:“福晋明鉴,我家中老母病危,需要人参吊命。老奴清贫,却又不忍见她命悬一线,不得已只得私下取了府中的人参。以为待发了月银可以慢慢补上,没想却被福晋发现了。” 亦蕊没想到事情如此,也不知他说的是不是实情,疑惑地看着赵明。 赵明老泪纵横,说:“福晋不信,可以问问奴才们。老奴缺钱,甚至和他们借过银子,但无奈奴才们就几个体己钱,命贱如斯啊!” 福熙楼四角站着的奴才齐声跪下,道:“奴才可以作证,确有其事。” 亦蕊和凝秋对视一眼,心中纳闷,道:“谅你孝心一片,此事就作罢了。借去的人参就当是赏你前段时间劳苦有嘉,不用还了。但府中近来请人,怎么大半是来自江浙?” 赵明说:“福晋有所不知,这几年江浙一带水灾严重,老家无法谋生,纷纷外出劳务。的确有几个老奴的同乡,若不收留,只有死路一条。恰巧府中需要人手,老奴先安排他们做些轻易的、工钱少的活计,上了手后,再作安排。” 赵明一席话,合情合理,好似吃准了亦蕊的善良。 亦蕊咬咬嘴唇,说:“府中花销太大,不能一直这样下去。你看,请太子一顿饭要三十几两,请十三阿哥吃饭要二十几两,买了一堆绸缎、补药都不知用到哪去,还有这轿夫八人,花匠儿二十人,用得着这么多人吗?” 赵明解释道:“这宴请的菜肴是福晋定的,奴才照单采购,若调了单子,就怕福晋说奴才办事不力了。福晋倾城国色,小格格小阿哥更是长身体的时候,裁衣制服是缺不了的。补药方面,奴才不敢怠慢,四贝勒操劳国事补气滋养,福晋养颜补血,都缺不了,否则德妃娘娘定会怪罪。别家王府都是这个排场,若奴才省着花钱,怕遭人笑话了。” 亦蕊气得脸都红了,但却一句也顶不住来,只得说:“先这样吧,你明日此事再来,本福晋有事安排。” 摒退了一屋的奴才,只剩下亦蕊、凝秋、彩娟三人,凝秋不甘地说:“这个赵明,什么话都被他说了,真是只老狐狸。” 彩娟应合道:“奴婢看,赵管家是知道福晋慈悲,再这样下去,四贝勒府要替他赵家全家养老送终了。” 亦蕊皱眉道:“若他是个忠心办事的,养他全家也是应该的。” 凝秋说:“福晋,要不要我们找出证据来治他的罪。” 亦蕊眼里发出异样的光,说:“不用,就算走了个赵明,还可能来一个赵明,就不能指望着一个四品管家能管好四贝勒府。” 次日,已过了辰时,赵明方姗姗来迟,亦蕊正在用早膳,彩娟正欲递过一方湿巾,被凝秋拦住了。凝秋说:“赵管家,福晋正在用膳,请您在福熙楼前稍等。” 赵明只得站了出去,这一站就是一个时辰,直到近午时分,才又被唤进去。 赵明掸掸袍角,虚弱的腿微弯,打了个千,道:“福晋万福金安!” 亦蕊也不叫起,仍专注地翻着手中的簿子,直待赵明单膝跪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恍然大悟般说:“赵管家怎么还跪着,请身吧!来人啦,赐座!” 赵明勉力撑着腿站了进来,虽略有恼怒,但毕竟福晋是主子,他也不敢违拗,虚笑着坐了下来。谁知屁股还没沾到椅面,只听凝秋一声娇叱:“赵明,你好大胆。福晋让你卯时来,你却辰时到,还不知罪吗?” 赵明见凝秋怒目圆睁,而亦蕊面无表情地随意翻着簿子,只得双膝跪下了,正待解释。 亦蕊插话道:“凝秋,别这么说,赵管家毕竟是内务府派来的,怎么说也要给几分薄面不是?只是本福晋奇怪了,你原只是个八品典仪御侍,怎么会突然摇身一变成为四品贝勒府大管家的?” 赵明没想亦蕊会查自己的底细,他已四十有余,自幼身子较孱弱,好在脑子灵活,几乎是散尽家财,东托西求才求到四贝勒府管家这个差事。他低头道:“或许是内务府觉得老奴恪尽职守、做事稳妥吧!” 亦蕊笑得前翻后仰,道:“你是说,你本份喽!” 赵明咬着牙,不语。 亦蕊说:“你若本份,就不会做出这捐官一事,你可知四贝勒最恨贪污腐败,若知此事,你觉得你这个大管家能做得安稳么?” 赵明听出她话里有商量的成份,连连磕头道:“求福晋饶恕。老奴……”他眼珠一转,说:“老奴家中还有久病老母要赡养,这才捐了官,希望月饷多一些,方能尽孝啊!” 亦蕊嘲笑道:“昨日你要说这话,我还为你感动。你双亲早已于三年前离世,现有一继母,你待她猪狗不如,天天露宿街头,你会拿人参给她吃?你上月新纳的小妾,还算有几分姿色吧!” 赵明无言以对,他自从掌管四贝勒府,从打点开始迄今,捞了不少油水,早已抵掉捐官所花的银子,现却小有存余。赵明哀求道:“福晋,是奴才的错,您可怜我家里拖家带口的,别赶奴才走啊!” 亦蕊冷笑道:“不敢你走,也可以。不过,我有几个条件。” 赵明连声答应。 亦蕊朗声说:“第一,你先把你继母带回家中,好生奉养;第二,三日内,将府中事务无巨细,一一向我禀明;第三,每日卯时让每处的掌事都到福熙楼候着听令;第四,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从采购物品中克扣了银子,以后所有的花销必须先通过我;第五,仅有下人的花名册不够,将他们的职务、籍贯、能力挨个记录下来,这件事,凝秋会与你一起办理。这个月内,让所有的下人一一来见我,能力不足,或空置的就打发出府中,改长工为短工便是。最后,若让我知道你再有事隐瞒,别说管家职位保不住,我看,是你的脑袋保不住了!” 赵明连连称是,唯唯诺诺地退下了。 刚一退下,彩娟借沏茶的机会,在亦蕊耳边私语:“小姐,你好威风呢!真有福晋的风范,简直就像,像皇后一样……” “你这丫头,嘴无遮拦。”亦蕊轻轻摔打她,说,“以后可不敢再说这话了。” 彩娟笑道:“这可没枉费彩娟昨日跑回乌拉那拉府,求老爷帮着打听消息,福晋要怎么赏奴才?” 亦蕊拣起几上的五仁乌饭糕,塞在彩娟嘴里,笑道:“赏你闭上嘴!” 彩娟嘴里咬着香甜软糯的乌饭糕,艰难地说:“牙齿舌头都粘上了,这会谢不了赏了!” 亦蕊与凝秋见她那副滑稽可笑的样子,不由又各执起一块糕点,向她嘴里塞去。顿时,三人打打闹闹,乱作一团,全然没了刚才严肃的气氛。 赵明虽中饱私囊,但做事的确有条有理,在他的帮助下,亦蕊也逐渐摸索着治家之道。贝勒府的花销从每月近八百两银减到了四百两左右,亦蕊虽仍不甘心,但已减无可减。 这日,云雁来汇报茗曦近况,据说近日茗曦常去看看宋氏,二人关系大有好转。亦蕊心下高兴,宋氏自搬到四贝勒府中,几乎足不出户,念佛求经。自己因府上事务缠身,也不能常去看。若宋氏肯接受茗曦相伴,定会开怀许多。 云雁虽被安排照顾茗曦,但与亦蕊、凝秋等人感情不减,又说了好阵子话。云雁吱吱唔唔地说:“福晋,有件事,云雁不知该怎么说……” 亦蕊笑道:“但说无妨,是不是想出府嫁人啦!” 云雁羞赦道:“才不是呢?是正事。昨日,茗曦格格趁着奴婢不注意时,私下探望李福晋,当奴婢绿绮轩找到她时,发现茗曦格格正在门口默默地流泪,口里直喃喃着什么额娘不要她了。奴婢当时也没多想,就带茗曦格格回去了。奴婢心里实在担心,不知道李福晋会不会伤害格格,特来禀告福晋。” “她敢!”亦蕊怒道,“这就去绿绮轩,看看这贱人还有什么手段!” 绿绮轩,人去楼空,几缕蛛网点缀着灰蒙蒙的屋柱,地上堆积着厚厚的尘土。 亦蕊瞠目结舌,绿绮轩的三四个奴才跪了一地,凝秋正在审问着。 赵明匆匆赶来,来不及抹脑门上的汗沫,便说:“唉哟,我的福晋,您怎么上这个屋子来喽!” 亦蕊疑道:“我怎么不能来,李福晋呢?她不是安置在绿绮轩吗?你个赵明,还有什么隐瞒!” 赵是忙说:“老奴哪敢有事隐瞒,此事是四贝勒下令封口。李福晋于一个月前,就不见了,当时老奴禀告过四贝勒,他只是让老奴不准和任何人提起,所以……” 亦蕊心中疑云窦生,是胤禛,那他肯定知道李氏去了哪? 福熙楼 胤禛听闻亦蕊提及此事,笑道:“你不是不喜欢她吗?我就把她送到一个你见不到的地方呗!” 亦蕊嗔道:“是我见不到,你见得到吧!” 胤禛笑道:“你是怕我金屋藏娇,天地良心啊,你前几日不是还抱怨我的岁俸不够花销吗?怎地我还有钱去养别的女人?” 亦蕊说:“那她还怀着你的孩子呢?” 胤禛搂住她的腰,在亦蕊粉嫩的面颊上香了一吻,说:“没有。相信我,我有不得以的原因,不能杀她,但我心中对她的厌恶绝对不比你少。” 亦蕊早已融化在他的温柔之中,夜,沉沉地到来…… 57.第57章 半城柳色半声笛 斜暮余晖晕染着青石板路,路旁的柳枝随着春日晚风,翠绿若丝绦,婀娜曳纤腰。 顺着那条石板路,她能走到神武门前,或许今日就能见到他呢?李氏加快了洗碗的速度,艰难地站起身来。刚用围裙擦了擦湿漉漉的双手,一块抹布塞在李氏手中。只见老板娘双手叉手,冷冰冰地说:“我看你孤苦可怜孕妇一人,问你丈夫婆家在哪,又说不出来,给你吃给你住,只让你做些洗洗碗,抹抹桌的轻活。你却常在每日茶摊最忙的晚膳时分玩失踪,我这是小店,养不起闲人!” 李氏绞了绞抹布,回身望望,残阳如血,鸦噪彼起。她收拾完余羹剩茶,又执起滚烫的茶壶帮着为客人添水。 这时,哄乱地挤进四个男子,为首的一个留着密匝匝的络缌胡子,如果一丛乱糟糟的茅草,声如洪钟:“给来一坛汾酒,十个馒头,一盘萝卜丝、一盘盐花生。” 老板娘笑道:“大爷,我们这是茶摊,不卖酒,其他都有。” 那络腮男子不悦地说:“茶有什么好喝的,淡而无味。”话虽如此,那四个男子却无一人起身。 老板娘是深谙人情世故,向李氏使了个眼色,李氏将馒头、小菜端上桌来。 那四个男人,看到雪白喷香的馒头,两眼放光,一手一个,狼吞虎咽。 李氏吓了一跳,退回柜台。老板娘皱着眉,低声说:“这几个人有问题,搞不好是来吃白食的。” 这时,络缌男子含糊不清地喊道“再拿,拿十个馒头,三斤卤牛肉,一盆炒鸡蛋!” 老板娘有肘捅了一下李氏,自个摆着腰走到桌前,说:“几位大爷,小店虽无酒,但能提供清茶一杯。来,给几位大爷倒茶!” 那个络缌男子只顾着吃,“滋”一声喝下李氏倒的茶,连声赞道:“没想到这茶喝得挺顺口的,好茶好茶。”李氏赶忙又给他续上,他又一口喝了,连喝了十几杯才算罢手。他看到别桌已上了馒头牛肉,敲着桌子说:“我们的菜呢?” 老板娘不情愿地端上四个馒头,一小碟炒鸡蛋,说:“大爷,茶摊小本经营,要不,您把先前的茶钱先结一结。” 络腮胡子直眉怒目,戟指怒道:“你怕我们吃白食啦!” 老板娘也不是个好惹的主,说:“这话我可没说,但小店的规矩,加菜时,要把第一轮的菜金清了。” 络腮胡子说:“那你之前怎么不说?” 老板娘慢条斯理地说:“早说晚说都一样啊,你看,您的兄弟们都把加的菜吃光了,是不是该结账了呢?” 络腮胡子低头一看,盘子空空如也,油星都被馒头抹掉了,那三个兄弟正眼巴巴地看着他,分明是馋虫未解。他叫胡成,十岁那年,他所成长的村落发生了严重的疫情,朝廷下令烧村杀人。他和弟弟胡杰被爹藏进了地窖,逃过一劫。为了生活,兄弟俩加入了山寨贼窝,成为了绿林好汉后摇旗呐喊的跟班。随着年岁的增长,胡成胡杰良心难安,最后居然违背寨主意思,私自放了绑架上山的两个年轻人,沿路护送到京城。那两个年轻人,据说是上京赶考的试子,但投奔的文书也丢失了。四人身无分文,又饥又渴,见这酒铺里只有两个女人照看,胡成胡杰毕竟干了几年贼,邪气上来,就大咧咧地坐了下来。 胡成梗着脖子吼:“谁说没钱,我……” 老板眼见四周人群围起,冷冷地说:“有钱付钱,这是京城,天子脚下,你可别以为能欺凌女流!要不要到顺天府衙门去谈谈。” 胡成见人越围越多,指指戳戳,心中恼怒,想当年拦路设障,米粮、珠宝抢劫一空,抢得越多,喝彩声越响。今日,因做了善事,流落至此,吃了几个馒头便遭此奚落。入耳之言越来越不堪,胡成双拳紧握,青筋逆出。眼见一场纷争要起,坐在他身边的年轻人站了起来,按住了胡成颤抖的肩膀,说:“胡大哥,莫怒。你好不容易洗心革面,步入善道,莫因一时念而陷无边地狱。”说罢,那年轻人向老板娘深深一躬,道:“学生年羹尧,家父是湖北巡抚年遐龄。上京途中,遇到恶人,幸得两位大哥相救。对了,这位是我幼弟年立言。” 被唤为年立言的年轻人,不慌不忙站了起来,举手一揖,面对如此纷乱的局面,他仍平静若水,面带微笑。四人都是脏乱不堪,蓬头垢面,但细看之下,胡成胡杰举止粗鲁,透着蛮横之气。年羹尧身材魁梧,宽额星目,中气十足,在人群中一站隐隐透着股鹤立鸡群的意味。而年立言身材纤瘦,眉目清秀,笑中自带一股俊逸尔雅。 年羹尧朗声道:“学生不幸丢失了名帖,投奔无门。若老板娘信我,一饭之恩,来日定会相报。若不信,我们可以做苦工,运货劈柴洗碗拖地,直至还清您这顿饭钱。” 胡成胡杰忙说:“是啊是啊,我们两兄弟什么都肯做的。” 老板娘还未开口,只听人群中走出一个人来,拍着掌说:“好好好!人穷嘴不穷,肯承担,好汉子!” 李氏眼眶一热,就欲扑上前去,来人正是她日夜思念的刘伯堃。 刘伯堃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说:“老板娘,我替他们结账,行么?” 老板满脸叠笑,连声说:“当然,当然,祥益丰的公子爷作保,大爷们怎么吃都行?” 谁想年羹尧却说:“谢公子好意,俗语有云,无功不受禄。你我素不相识,不敢相授。” 刘伯堃笑道:“就凭年兄这份傲骨,就值得在下视为挚友。几位大哥,可否赏脸太白楼小酌一聚?” 年羹尧冰冷地说:“祥益丰的掌柜是当今荣妃表亲,我们区区汉旗子弟怎敢高攀?” 刘伯堃一揖到底,诚恳地说:“满汉一家,年兄若自存菲薄之心,视兄弟为尊大之辈,岂不失了胸襟?” 年羹尧与刘伯堃对视,忽生英雄惜英雄之情。 此时,李氏已泪流满面,但众人目光都锁定在刘伯堃等人身上,未曾注意她。她哆嗦地问:“老板娘,他是祥益丰的公子?荣妃的表亲?” 老板娘看她激动如斯,奇道:“你不认识他?他是祥益丰的掌柜儿子马佳。阿济格大人,据说是御前行走的侍卫,皇上身边的红人呢!你可不要告诉我,你肚子里的孩子是阿济格大人的。” 老板娘话音刚落,就见李氏旋风般地冲出去,拉住了刘伯堃的后衣,泣道:“阿济格,是我,怡琳,李怡琳!” 刘伯堃正欲与四人前往太白楼痛饮,忽见李氏出现,惊道:“怎么是你?你不是应该在……你怎么跑出来的?” 李氏泪水横流,说:“我呆不下去了,反正要死,我要找到你再死。” 刘伯堃的眉头拧成了疙瘩。 年羹尧见状,以为是二人男女私情,自是不便插手干预,拱手道:“若马佳兄今日有事,我们改日再叙。” 刘伯堃微沉眉头,掏出二十两银,递给年羹尧,说:“今日兄弟有俗务缠身,请四人先到太白楼勉强过一晚,明日一早我便前去拜会。” 年羹尧点点头,胡成接过银子,四人前去太白楼不提。 那老板娘谄媚地迎上前,说:“夫人,您真是阿济格大人妻妾啊!您早说啊!” 李氏羞红着脸,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忸怩地扯着刘伯堃的袖子不放。 刘伯堃严肃地说:“别胡说,她是我远房的表妹,来投奔我家的。明日你到怡红院,领五十两银,以报你这段时间对她的照顾。同时……” “放心,放心,我嘴巴很严实的。”老板娘忙不迭地说。 怡红院 李氏怎么也没有想到伯堃会将她带到这花街柳巷之地,从正门跨进院落,处处眼见之景,均让她面红耳赤。 奇怪的是,没有任何一个姑娘走上来招呼刘伯堃,任由他穿过院落,来到正堂。李氏偶尔抬眼小窥,惊讶地发现每个姑娘看到刘伯堃时,表情都起了变化。准确地说,前一刻中还是风情百态的艳女,下一刻却成为恭顺温文的淑妇,而那身轻纱罗衣裳,那副俗脂红粉,与那表情有多么的不配。 怡红院老鸨名唤桃姐,盈盈下拜,说:“公子,今日怎么走的前门。哟,这还带了个姑娘,长得还不错,就是老了点。这肚子……不会有了吧!”自越儿离世后,伯堃便买下了整个怡红院,偶尔在岁寒别院小坐坐,睹物思人。 迎着桃姐重重疑惑的眼光,伯堃其实也有很多不明之处。他说:“她是我朋友的夫人,临时遇到些问题,暂住在这。你安排她梳洗,换身正经衣服,找个大夫给她看看。” 桃姐笑道:“是,公子放心,我会好好安排的。小红,你将梨花橱的铺褥换成全新的,让这位夫人先住进去吧!” 小红说:“可是梨花橱翊乔,不是安排给翊乔姐了吗?” “翊乔还是先住老地方吧!贵客要紧!”桃姐吩咐着。 伯堃实在不喜欢这烟花之地,安排好后,就想往岁寒别院而去。 李氏可怜地说:“你不陪着我吗?” 伯堃皱眉推开她,说:“你先洗洗,吃点东西,我有事要做,晚上再来看你。” 当一弯细月初上柳枝时,四贝勒府,福熙楼正是热闹非常。 原来今日,正是亦蕊满二十岁的生辰,胤禛本要大肆操办,无奈亦蕊定要一切从简。 亦蕊自手端了碗八珍肚鸡汤,说:“这是妾身亲自下厨做的,夫君尝尝味道如何?” “哟!你还学会做菜了?”胤禛笑着,喝了下去,“好,真是美味。” 茗曦敲着碗边,闹着也要喝。云雁忙给她盛了一碗,茗曦喝了一口,便吐出来,苦着脸说:“好咸!” 亦蕊忙尝了一口,如花似的小脸蔫下来:“我刚做出来时,不咸啊!” 凝秋也尝了,恍然大悟道:“都怪奴婢忘了提醒福晋。福晋下午早早做好这鸡汤,后来又加热了几次,汤少自然就咸了。” 亦蕊蹩眉不快道:“倒掉倒掉!” 这时,宋氏已盛了一碗,说:“福晋生辰还亲自下厨,能尝到已是荣幸,怎可随意糟蹋?这份心意,在贝勒爷嘴里,已是甜美有嘉了。” 茗曦咕嘟咕嘟喝完汤,将空碗一举,说:“嫡娘娘,好甜啊!” 亦蕊破涕为笑,点着她的头,道:“这个小人精!” 胤禛递过一个长匣,笑道:“你的?” 亦蕊打开一看,是一把平平无奇的竹笛。 茗曦叫道:“阿玛好小气,送个破笛子。”宋氏也在心中暗暗摇头。 亦蕊扬起头,笑道:“你怎知我喜欢吹笛?” 胤禛道:“自是有人卖情报给我。”说罢,眼光瞄向彩娟。 小成子道:“这笛子世上只有一把,是贝勒爷不知道锯、钻坏了多少副竹筒,好不容易得出来的一把。” 胤禛瞥眼道:“音律也算正常,你试试……” 亦蕊心中感动,彩娟笑道:“小姐,你和贝勒爷真是想到一块了。你亲手熬汤,贝勒爷亲自做笛,真是羡煞旁人了。” 宋氏笑道:“是啊,福晋,且吹奏一首,让我们都沾沾福气。” 亦蕊颌笑,附笛唇边,清脆的笛声悠扬而出…… 李氏对窗望月,不知哪传来一曲婉转的笛声。她不由吟道:“谁家玉笛暗飞声,散入春风满洛城。此夜曲中闻折柳,何人不起故园情。” 58.第58章 秀色空绝世,馨香谁为传? 怡红院。梨花橱 月已中天,凭窗眺望许久的李氏,低低地叹气。怡红院彩灯高挂,彻底不眠,莺声软语时不时飘进耳里,污秽不堪。食物残渣、酒气混合着浓重脂粉香,俗不可耐。 她倚着妆台坐了下来,铜镜中佳人依旧,只是在眼角已摸到细细的皱纹,暗黄的皮肤用了水粉遮盖,可是几道蝴蝶一样的斑纹却提醒着自己,是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都这个时候了,恐怕伯堃也不会来了?不,他是个言而有信的汉子,不会辜负我的。李氏胡思乱想着,却听到门口有着动静。难道是他来了?李氏喜出望外,匆匆打开了门。 门口,哄笑着一群女子散了开。唯独有位身着粉色翠烟衫的少女,似笑非笑的看着李氏,目光中毫不掩饰她的不屑。她与李氏擦肩而过,犹如主人般走进了梨花橱。 李氏寄人篱下,被她的气势镇住,竟变得怯生生起来。 那女子随意轻抚琴榻上一具古筝,声声如珠玉,浑然若曲成。 不知何时,门口又聚上了一群姑娘,个个嘴角含着不怀好意的笑,打量着屋内二人。不知谁首先哄笑起来,人群中爆发出笑骂着:“翊乔姐,你就别逗我们了。”“这个土包子,怎么和我们翊乔姑娘比……”“大人怎么带回这么个农妇……” 或许因刘伯堃“正经衣服”的要求,桃姐没有拿怡红院的衣服给她,而是找了套寻常农妇的服装给她,可妆容又因怡红院的习惯而画得过浓,加之李氏是个孕妇体态显胖,像极了个刚进城的村妇。一旁的翊乔肩若削成、腰若约素。眸含春水波、眉不描而黛、肤白腻如脂。青丝绾发中点几枚珠玉,娇而不艳。李氏心中暗暗苦笑,堂堂四贝勒爷的侧福晋就这样被一位青楼女子比下去了! 众人何尝不是这么想,只是她们不知李氏身份。刘伯堃成为怡红院老板后,李氏是他第一个带回的女子,又有着身孕。众人能不好奇她的身份、肚子孩子的亲父么?见刘伯堃安置好她后,便爱理不理。众人也就失了先前伪装的安份,女人骨子里的八卦、妒忌统统暴发出来了。若之前还是私下讨论、窃窃私语,现在就是高谈阔论,毫无避忌。 “啧啧啧……”一个穿着绿草百褶裙女子,又进了梨花橱,目光绕着李氏放肆地打量,说,“大婶,你是谁啊?大人为什么带你来这?” 又一女子进来,讥讽地说:“大人哪来这么穷的亲戚,恐怕是哪个不要脸的,缠上大人了……” “什么嘛!大人会看上她?”“又胖又丑……”“你猜她肚子里野种是谁的?”“反正不会是大人的……”门外的姑娘纷纷涌进梨花橱围着李氏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时,一个身着白色拖地烟笼梅花百水裙的姑娘,费力地拨开人群,红通通的脸颊上泛着激动的光芒,说:“够了够了,我看这位夫人定是遇上了不幸的事,又与大人有些渊源,才送到怡红院来的。来者是客,她又有着身孕,我们就别吵她休息了!” 众人被她喝住,也只静了两秒,又哄笑起来,说:“梓倾,这可不像你了,你不是钟情大人吗?”“矫情得很啊……” 梓倾羞红了脸,仍义正言辞地说:“大人仪表堂堂,谁不倾心?只是我等皆残花败柳,怎的配得上他?这位夫人一看就知道是正经人家的姑娘,弄不好,就是大人的妻妾。各位姐妹,我们还是少生蜚短,多关心人家吧!” 众人心下不由思量,一时嘴快,万一李氏真是大人的妻妾,这得罪人的事可就大了,纷纷闭了嘴,目光也恭顺了许多。 这时,翊乔站了出来,冷冷说道:“我可不信她会是什么妻妾,若是,为何大人不将她带回府中,而是居在这怡红院。就算一时不方便,也可以带去岁寒别院,何苦和我们这些残花败柳居在一起?”最后那一句,分明地针对梓倾刚才的话头而去。 梓倾可怜巴巴地说:“无论她是谁,总是大人带来的人,翊乔姐为何处处针对她?” 翊乔正要反驳,只见刘伯堃站在门口,冷眼旁观,想来刚才的一幕尽收他眼底。翊乔轻咬下唇,不多加辩解,匆匆离去。树倒猢狲散,众人行了礼,也都去了。 梓倾略不放心,对李氏说:“姐姐,我住在海棠榻,你有事随时可以来找我。”说罢,小心翼翼地看了刘伯堃一眼,福了福,方才离去。 当屋内只剩下了刘伯堃与李氏二人时,李氏全身热血沸腾,泪水涌出眼眶,分不清是喜悦还是委屈。她一头扎进伯堃怀里,喃喃道:“你知道我多想你吗?” 伯堃不留痕迹地推开她,扶她椅上说:“你怎么跑出来了?” 李氏边哭边将事情从药丸被发现,到被囚禁,随着太子队伍跑出来寻他,经历苦难大致讲了一遍。 自被亦蕊发现后,刘伯堃便请示荣妃,说可能引起海定阁怀疑,要寻其他途径送药。他一直以为荣妃派其他人去负责,也没敢多问。听李氏说完,伯堃皱眉道:“那你一直没吃药?” 李氏说:“想来已有四、五个月了吧?” 伯堃追问:“有何不适么?” 李氏轻轻摇头,道:“刚开始头痛欲裂,大概两三个月后就不疼了。” 伯堃着急道:“不对不对,那药不是好对付的。除了疼,还有什么感觉吗?” 李氏想不起来,还是摇头。 伯堃说:“我去给你准备药,你还得继续吃。若不按时服药,你会变成疯傻之人。”他低头看了眼李氏的肚子,说:“你这怀了孩子的身子,要好好休息,也不知那药会不会伤了孩子。” 李氏狠狠地说:“伤了便伤了,我根本不想要这孩子。胤禛这个畜牲,硬生生地要了我……”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伯堃解释孩子的来路,便造了这个理由。李氏还欲向伯堃吐露相思,伯堃淡淡地说:“你辛苦了些许日子,今晚好好休息吧!我帮你去配药,你若不想住在怡红院,我便帮你换个客栈住。” 李氏已从桃姐口中套出伯堃便是这的老板,换个地方可能更难看到他,便说:“只要能见到你,住哪都无妨?就是外面的姑娘嘴快,不知道……” 伯堃长眉一挑,说:“我已经交待桃姐了,你就是说是我义妹,暂居与此。今后你怎么打算?” 李氏垂下眼帘,面生红晕,她是有夫之妇,又生怀其他男人的孩子,虽心里想跟着伯堃,但又怎说地出口? 伯堃见她的模样,心里猜到了三分,真是冤孽。他本想拿李氏施行报复计划,可看样子胤禛完全不在意李氏,又有何意?他叹了口气,又害苦了个女人…… 李氏以为他是怜惜自己,暗自窃喜,便说:“听说有个岁寒别院,离这挺近,要不,我住到哪去?” 伯堃闻之色变,冷冷地说:“夜深了,我先回了,你休息吧!” 李氏满腹衷肠无处诉,泪散鸯帕至天明。 第二日,李氏睡到午前才醒,桃姐已命人打好了洗漱水服侍她,衣服也重新换了合乎身份的碧绸琵琶襟裙,李氏自己调了胭脂,轻施粉黛,桃姐不由赞道:“您这样打扮才真是好看呢!” 半日无事,李氏静下心来,盼着夜晚伯堃能再来探她。 这时,门轻轻被打开,梓倾探头探脑地说:“夫人,我是梓倾,能进来吗?” 李氏笑得迎了上去,说:“进来吧!正闷得慌呢!” 梓倾笑道:“怡红院是夜夜笙歌,白天姑娘们都睡得晚,我起身后生怕夫人无聊,来陪着说说话。另外……”她的脸色黯然下来。 李氏说:“妹妹有什么话,不妨直言。” 梓倾拉着李氏,从她的床下拉出一双鞋来,而鞋里藏着一根长长的银针,细细看去,针上散发着幽幽蓝光,应该是被下了毒。 李氏被吓倒,说:“谁,谁想害我。”桃姐为她备了两双鞋子换穿,好在李氏今日穿了另外一双。要不,岂非命丧黄泉? 梓倾说:“恐怕是翊乔姐,她对大人一直心存爱意,偏偏夫人住了这本属于她的梨花橱,怎不恼你?唉……” 李氏激动地说:“我,我一定要告诉阿济格……” 梓倾劝道:“说了也没用,翊乔姐是怡红院的头牌姑娘。她抚一首“渔歌唱晚”,又一首“彩云追月”,媚眼如丝,不知迷倒多少公子歌呢?” 李氏听了这又羡又妒的话,心里明白了三分,重新打量起梓倾来,半开玩笑地说:“那梓倾姑娘擅长什么呢?” 二人心意相通,不由相视一笑。 夜里,又是高朋满座,歌舞后,便是等翊乔上场演奏。左等右等,就是不见美人上台,台下等待不耐烦的公子哥们,已不满地敲桌砸杯了。 此时,不知哪传来“当当当”的几声拨琴,众人以为翊乔有什么特别的表演。忽然,一阵清香袭人,似兰非兰,似麝非麝。舞台上幕布滚滚,似滚风大作,琴音如风袭云浪,急急大作。当一切平静下来时,台上出现一朵硕大的花苞。听得琴音“扑扑”两声,花苞如绽放般裂开了,一位身形娇俏的花中仙子纤腰慢拧,正随着一曲“荷塘月色”舞动着曼妙的身姿。忽似蝴蝶翩跹,忽似孤叶摇曳,若朵清雅的风中芙蕖,出若在这风尘之地,而不染俗色。曲律皎如月色般清明,佳人若荷花般明媚丽人,只见她越转越快,碧绿裙摆展开荡漾似荷叶,猛地一个收身,稳稳不动,曲嘎然休止。丽人抬眸一笑,双臂轻收呈花状,收于胸前,伏下身去。 荷塘月色,可望不可及。想必来怡红院的公子哥看多了俗媚的舞蹈,却不曾想能在此看到雅如荷,媚如丝的表演,各个心里都挠起了痒痒,喝彩声不绝。 59.第59章 立德立功立言,三为 梓倾以荷塘月色一舞,艳惊全城,一跃成为怡红院的头牌。 翊乔正在屋里看书,小红送茶点进来,结结巴巴地说:“翊乔姐,上次你要的‘神仙玉女粉’被梓倾姐先拿去用了,下次馥春堂有货时,我再帮你多买两盒。” 翊乔眼皮抬也不抬,执起茶杯,轻轻“唔”了一声,呷口茶,发现味涩而苦,说:“这是什么茶?” 小红低声说:“好茶都被送到海棠榻了……就……是剩下些茶沫子了……” 翊乔苦笑道:“别说了,我知道……别的屋里因为会有恩客光临……我这屋……” 小红赶忙说:“翊乔姐,你是靠才艺服人,又不是靠色相!” 翊乔涩涩道:“卖艺不卖身?以往桃姐还给我几分薄面,再如此,恐怕也要将我哄出这怡红院了。”翊乔抬起自己的右掌,葱管般的纤纤素手,被烫伤的红肿还未完全褪去,稍微碰触都疼痛不已。也不知为何如此倒霉,上集市时,竟惨遭热油泼身。幸亏脸未得受伤,但右侧的身体都不同程度地烫伤,最严重的就是右手。想必就算痊愈了,也会留下疤痕,这双手才也回不到完美无暇。 这时,桃姐走了进来,笑道:“哟,喝茶呢!小红,快去到我屋拿上好的毛尖来,这粗茶这么拿给翊乔喝!” 翊乔是个聪明人,低头道:“不知道桃姐有何吩咐?” 桃姐笑眯眯地看着翊乔,说:“这是个乖觉的孩子,长得又俊,琴艺又好,可惜手伤了。现在怎么样,手能动了吗?” 翊乔抬起手,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便感觉钻心地痛,说:“桃姐放心,手虽伤了,但正在恢复中,相信再来段时间就能恢复演出了。” 桃姐咳嗽两声掩饰不安,说:“翊乔,你知道,我这怡红院是不养闲人的。你伤的这段时间,都是靠梓倾表演,怡红院才撑过来。给梓倾伴奏的是李夫人,但她迟早要走的。桃姐就想啊,你是琴艺绝伦,梓倾是舞技超群,若你俩合作,那定是赚个盆丰钵满啊!” 翊乔虽心里有些不快,但仍懂事地说:“翊乔知道,待手复原后,就与梓倾商量合演之事。” 桃姐不满地瞄了一眼翊乔,说:“还等啊!我看你这手也能动了,要不就今晚吧……” “今晚,我这手……”翊乔惊呼道。 桃姐再不看她,说:“若你手动不了,就准备好‘梳拢’吧!” 桃姐离开后,小红才敢说:“听说这几日那位夫人头风病发作了,不宜伴奏。想必桃姐走投无路,才来相逼。” 翊乔心里痛苦,若自己不弹琴,面临的就是接客。她无力回复小红,泪沿着颊无声地流着。 夜晚,《荷塘月色》之舞,已成压轴。由梓倾独舞编排了群舞,一群碧裙少女,衬着梓倾如荷花仙子般,步步生莲、轻灵似燕。当曲毕时,掌声四起,人人都向台上光彩四射的梓倾欢呼着。 后台,一架古筝弦上已鲜血淋漓,翊乔捧着血肉模糊的右手,手指处已全部开裂,露出粉红色的肉。她忍住疼痛,拼尽全力演奏一曲。结束了,可是明天呢?难倒天注定要她失去右手,失去贞洁?这真是:“曲罢曾教善才服,妆成每被秋娘妒。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今年欢笑复明年,秋月春风等闲度。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她隐约听到舞台前的喝彩声,叹了声气,便欲离开。 黑暗中,伯堃走了出来,他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说:“把右手给我看看……”说罢,不容置疑地托起了翊乔的袖子。 翊乔满脸绯红,紧张的几乎忘却了手掌的疼痛。伯堃看了看她的手,说:“这样不行,你跟我来!”说完,拉着她的左手,向岁寒别院走去。 伯堃对翊乔的亲近,看在怡红院姑娘们的眼中,耀目地扎人。特别是李氏,伯堃带着翊乔走过她面前时,看都没看她一眼。而梓倾,拿到头牌又怎样,若得罪了伯堃,明天梓倾就可能被雪藏。 岁寒别院 翊乔羞答答地跟着伯堃进来,满怀期待,没想先听到另一个男人粗犷的笑声。 只听那男人说:“阿济格,你一人出去,怎么还带一个人回来?” 伯堃笑道:“亮工,这是翊乔姑娘,伤了手。我这有些好药,便带回来治治。”接着,他又替翊乔介绍道:“这位是年公子,这位是……”他眨眨眼睛,无奈地摇摇头。 “翊乔小姐,在下年立言。”一个稚气未脱的声音传来,从年羹尧背后钻出个年轻男子,向翊乔做了个揖。 年羹尧使折扇在年立言的帽顶上轻轻一击,说:“够啦!翊乔小姐,这是家妹立言。这此上京,定要男扮女装跟了出来,徒添不少烦恼。” 年立言嘻嘻一笑,梨涡若隐若现,说:“哥哥就喜欢瞎说,没有我这个美人,怎么衬得你一路英雄呢?”年立言今年才九岁,因年氏家族遗传,个子较高挑,又故作老年,显得倒真像个十二三岁的男子。家中兄弟众多,就她一个女孩子,视为掌上明珠。她个性豪爽,女工细活一样也做不来,反倒是骑射、医理甚是喜爱,成日与兄弟混在一块嬉闹。 刘伯堃知道这两兄妹斗起嘴来,没完没了,便自顾进屋去了药。取药出来时,年立言正捧着翊乔的手,问长问短,满脸的忿忿不平。见到伯堃,立言便说:“阿济格哥哥,翊乔姐姐既是你的朋友,她的手已伤及肌理,你还让她弹琴,伤上加伤,现伤了筋骨。你这紫草万红油是仅治烫伤,现在不适用,拿走拿走……” 年羹尧略感尴尬,解释道:“家妹年幼,粗通医理,口快心直,莫怪莫怪!” 立言白了他一眼,说:“大哥,若不对症下药,才怪我呢!” 伯堃笑道:“年小姐才识广博,我连药瓶都没开,她便知是什么药,佩服……” 立言说:“姐姐,别理他们。我帮你把血止了,然后我亲自给你调制药膏,你若肯听我话,包你尽复旧观,疤痕不留!” 翊乔听了,既高兴,又担心。 年羹尧冲伯堃点点头,伯堃对翊乔说:“年小姐敢这么说,定是有她的手段。我信亮工,你呢?” 翊乔低低道:“我信你……” 立言气得直瞪眼,鼓着腮帮子,撅嘴道:“怎么没人信我呢?治病的人是我啊!” 看着立言从随身囊中掏出纱布、止血药粉,以及她娴熟的包扎技巧。翊乔心里安定了许多,惊喜地说:“没想到年小姐小小年纪,竟有这等好本事。” 年羹尧笑道:“以前骑射时,我猎了兔啊、羊啊,她就去治伤,不准我杀。真不知道她是去狩猎的,还是去做兽医的?” 立言手上不停,嘴里不放过,说:“哥哥,你射死恶狼时,我不是还帮你补了一箭吗?也没见救狼啊!另外,上次你的手被豹子抓伤了,你忘了是谁帮你治好的。” 年羹尧笑道:“哪敢忘啊?那时,我妹妹才七岁。”最后一句是对伯堃说的,隐隐透露着骄傲之情。 立言包扎好了,说:“明天药店开门了,我便亲自去抓药。” 年羹尧苦着脸,说:“姑奶奶,我去吧!你就别给我惹事了。” 伯堃和翊乔也纷纷劝说,让下人去买便是。 立言转了转圆滚滚的大眼睛,说:“阿济格哥哥,你是这怡红院的主人,对吧!翊乔姐姐在你这受伤,你得负责!” 伯堃正色道:“正是自然。” 立言说:“翊乔姐姐的伤是被那个老鸨逼的,估计那个舞娘也不是什么好人,自己要的风光无限,却让别人受牵连。你还不快惩治那两人?” 伯堃脸色有些木然,暂不说梓倾是头牌,怡红院生意的支柱。桃姐协助打理怡红院多年,若失了她,估计越儿留下的一番心血都会荡然无存。 立言见他那副模样,脱口而出:“没出息!”便一阵风样的跑了。 年羹尧急道:“快追,这丫头好打抱不平,恐怕又要生事。”伯堃、翊乔恍然大悟忙起身追去。 怡红院灯红酒绿,昏暗交错,立言不管那么许多,直往人多的地方跑去。说是打抱不平,其实立言对青楼充满了好奇,一晚上都在想着怎么去前面见识见识。 路上,她遇到不少招揽生意的姑娘,庸脂俗粉,见立言年少俊秀,有些不知羞还故意伸手往她身上摸一把,吓得立言哇哇大叫。 终于挤到怡红院的大厅,一座颇有气势的舞台上,梓倾仍在起舞。除了《荷塘月色》对琴艺有一定要求外,其他曲子均是教场奏得惯的。梓倾多半摆个妖娆的姿势,桃花扇遮面便摆了,倒是后面一群舞妓舞得正欢。 立言在台下冷眼伴观,又一曲终,梓倾谢幕时,立言冷冷地说:“就这点功夫,也称头牌?怡红院真是缺人了!” 这话,一字不露地被梓倾听到了,梓倾不欲理她,面色僵硬地往后台撤去。 没想到立言大声说:“梓倾是吧,你站住!” 梓倾没想到,这相貌稚嫩的公子哥,尽敢这么说话,但天子脚下,高官子弟居多,她亦不敢得罪,赔笑道:“梓倾舞艺不精,还请公子不要嫌弃!” 一句客套话,在立言耳里,倒像是道歉了,她说:“你知道自己没本事就好,要不是靠翊乔姐姐的琴艺衬托,你会有那么精彩的演出。你得了喝彩,也不叫翊乔姐姐出来一同受赏。功劳自己领,也不脸红。” 台下众人听了,议论纷纷,说:“原来是翊乔弹琴呢!难怪如此出神出化……”“就是,好久没见翊乔了,既是她有份演出,我那份赏银至少要分一半给她!” 梓倾急了,说:“翊乔就帮我奏了一晚,有什么了不起……”想来也是,梓倾为练好这曲舞,花了无数时间心思和李氏磨合,现在居然全部归功翊乔,还要分赏银给她,想来真是不甘。 60.第60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立言拉住梓倾的手腕,说:“走,去向翊乔姐道歉。” “这位公子,你诽人在先,唐突佳人在后,我看,你倒要和梓倾姑娘道歉。”一个清亮的声音传到众人耳里,寻声望去,只听二楼栏杆上,斜身倚着位男子,说话声音不大,但字字铿锵有力: 立言气得两眼直冒火光,梓倾趁机甩的手,可怜地抹着泪。立言怒道:“我凭什么和她道歉?” 那男子慢条斯理地说:“无论梓倾姑娘幕后的配奏者是谁,我欣赏到的是梓倾姑娘高超的舞姿,这并非可以速成的,相信梓倾姑娘这方面花了无数的心血。所谓绿叶映红花,绿叶固然是重要,没有它的衬托,的确显示不得红花的娇媚。但红花又不似绿叶粗生茂长,总是细细雕琢绽放,方得扑鼻香。人们最终赏得,总究是红花。若这配奏者想从绿叶而转成红花,首先要更下苦功,让自己独特于人才是。” 一席话,压得立言无话可说,她恼道:“你是谁?为何要替她出头。” 那男人轻轻挥扇笑而不答,此人正是胤禛。不必居于宫中,唯一的好处便是自由许多。他听闻怡红院表演精彩,便进来坐坐。他身边另一位男子,说:“这是金四爷,不得无理!” 立言不屑地皱皱鼻子,说:“金四爷?一看就知道是个好色之徒,就她那两下卖弄风情的,就迷成这样。”说罢,立言似模似样地学着梓倾先前的样,摆了几个动作,以为可以像梓倾一样,赢得满堂喝彩。却没想,台下人看到的是一位稚气的公子哥,唇红齿白,学着那女人的媚态,纷纷大笑起来。 立言知道行为有失,羞红了脸,将气恼都算在了胤禛的头上。 这时,伯堃三人赶到了,立言把翊乔拉上台,捧着她的手说:“金四爷,你的梓倾姑娘为了自己精彩的表演,完全忽视翊乔姐姐的手。你可知每一个掌声,都似在翊乔的手上多添一道伤痕。待得几天,她这的右手就废了。” 翊乔听了这话,悲戚不已,梨花带雨。台下众人多半曾是翊乔的恩客,见识过她的琴艺。胤禛见她左手似白玉,右手似山石,也不忍地叹了口气。 梓倾见所有的都倒向翊乔,忙辩解道:“以往都是梨花橱的李夫人帮我弹奏的,她近日身体有恙,桃姐安排翊乔代为弹奏,我也不知实情啊!”这话,真假掺半。李氏不适是真,而翊乔代奏却是她想出的高招。若能借机废了翊乔的手,又能持续让自己高居头牌,不是一举两得。桃姐哪敢得罪正红遍京城的梓倾,又能赚到不多银子,便让翊乔配奏。 立言轻蔑地说:“无论如何,翊乔姐姐今日带伤弹奏,你都得好好谢谢她。另外,她伤未愈前,不得再劳动她的了。” 梓倾见台下无人再出口相帮,就连胤禛也坐了下来,只得向翊乔福了一福,低声说:“多谢翊乔姐,梓倾向你赔个不是。” 立言高声说:“你说什么,听不见啊!” 梓倾只得高声重复一声,翊乔有礼地回了一福,拉着立言下台了。 立言为翊乔争了面子,耀武扬威地来到伯堃、年羹尧面前,想讨得一两句夸奖,却见两人都虎着脸。 年羹尧低沉道:“你捣什么乱,你一个大姑娘,凑到这些贱籍娼妓中,清誉还要不要了?” 经他这么一说,翊乔的脸变得更加惨淡,立言不平道:“哥哥的学问都是白做了。居然不知佛中禅机泥中莲花一说,呜呼哀哉!” 年羹尧气极,说:“你现在还有空与我掉书袋,快跟我回去!” “慢!”胤禛出现在他们身后,说,“泥中莲花,有趣有趣。要不是刚才公子一席话,我还误会了翊乔姑娘,还望海涵。”说罢,他向翊乔揖手示礼,翊乔回礼。胤禛继续说:“我在二楼包个了安静的厢房,几位不知能否共饮一杯,我也好请教这泥中莲花之意。” 立言是个好热闹之人,怎会不愿,笑道:“算你还知分寸,哪个厢房,还不带路?” 胤禛身边的侍卫迟朝听闻立言有不敬之语,黑着脸,臂上虎肌迸起。胤禛一拦,说:“带路!” 年羹尧见那“金四爷”气轩不凡,贵气十足,却一时没能想起姓金的京中大户是谁?见立言挽着翊乔大摇大摆走在前面,只得摇摇头,跟了上去。却见伯堃楞在原地,没能跟上。年羹尧奇道:“阿济格,快走啊?” 伯堃恍过神来,苦笑道:“我得稍去抚慰一下桃姐、梓倾那边的情绪。”年羹尧知他老板身份,微一点头,便大步流星地跟着走了。 岁寒别院 伯堃正抚着越儿留下的琵琶,说:“仇人正在眼前,机会难得。越儿,你说呢?”恨意在他的眼中磨擦,化成一团团火花。 梨花橱 李氏躲在床边瑟瑟发抖,胤禛,他怎么会出现在怡红院,是来抓自己的吗? 自恢复服药后,每日又要忍受小半个时辰的头痛,但阿济格已在寻访良医,设法减轻痛楚。想到这些,李氏觉得幸福溢满了全身,在怡红院被排挤又怎样,只要能时不时看到爱人,便心满意足了。 可是,她肚子里毕竟有了胤禛的骨血,皇家子嗣,就凭这点,爱新觉罗家就不会让她和孩子私奔在外,与其他男子一起,这可是奇耻大辱啊!更何况,怡红院是什么地方?她越想越怕,躲在房子大气也不敢出。 偏偏,胤禛等人订的包厢便在梨花橱边,称“牡丹亭”。 众人推门进去,发现屋内还坐着一位公子,眉清目秀,骨清雅致,比起年立言来,更有一份从容雍贵之感。 待得众人落席,胤禛起身揖手道:“刚才人多不便明言,用了浑名,在下胤禛。”说罢,他执起身边人之手,介绍道:“各位见笑,这是内人,乌拉那拉氏。” 年羹尧之前就觉得他不似普通百姓,听他自报姓名,又是被称四爷,惊道:“莫非是四贝勒爷与福晋?” 胤禛微笑点点头。 年羹尧忙拉着立言下跪,说:“不知四贝勒爷身份。在下年羹尧,这是舍妹。多有冒犯,望请责罚。” 立言被扯得难受,倔强嘀咕:“天子犯错都与庶民同罪呢!何况是四贝勒……” 年羹尧听了更是冷汗直出,心里暗怪自己平常宠坏了妹子,居然如此出言不逊。 立言跪在地上,侧头望着亦蕊,掩嘴偷笑道:“四贝勒带着福晋逛窟子,说出来不怕人笑话!” 此时,年羹尧再也忍耐不住,一巴掌清脆地掴在立言脸上。年羹尧自幼习武,这一掌,让立言半俯在地上。当立言哭闹着起身时,已露出了少女的模样。原来,清朝男子都要剃去额发,所谓留发不留头。立言帽子被打掉,前额露出一片乌发,收卷在帽子里的留海,也如幕般布在额前,身后自是结了一条乌溜溜的大辫子。小女子娇俏的哭闹表情,如晨曦映着海棠朝露,清纯而美艳。 亦蕊上前扶起立言,说:“伤着了没,真是……” 胤禛摇头道:“年公子,你这又是何必……” 年羹尧心疼妹子,却不敢安抚,说:“舍妹无礼冒犯,还请四贝勒与福晋责罚。” 胤禛说:“在这,我只是金四爷,只为想交个朋友,真心相待,没料得会闹成如此。早知……” 亦蕊拉起立言,说:“四爷,我扶年小姐到后面坐坐,你们聊聊天……”说罢,二人向屏风后的贵妃榻走去。 亦蕊替立言重新梳好留海,戴好帽子,又用温水为她净脸,忙碌完,见立言仍哭个不停,温言劝道:“别哭了,还疼吗?要不要让人送个鸡蛋来?” 立言抽泣道:“送一百个鸡蛋也没用。哥哥是第一次动手打我,好凶好可怕。” 亦蕊叹道:“你这孩子,做什么事都缺思量?谁能想得到,面前哭得像泪人样的小姑娘,刚刚在台上打抱不平的英雄样?” 立言不由也咧着嘴笑了,一个九岁的女孩,如迎风傲立的玫瑰般,需只是个花苞,却已能感到那带剌的光芒与诱人的芬芳。亦蕊何曾想到,面前的女孩,未来将会代替她的位置,抢走胤禛的心。 亦蕊替立言打点好,半哄半吓地说:“别再哭了,与其哭,不如让你哥哥给你赔个不是。” 立言抹着眼泪说:“也对。不哭了,我出去找机会也码他一耳光,就两清了。对了,福晋,给我找点冰来,用冰敷脸不会红肿,比鸡蛋管用。”说完这些,立言一整衣服,大咧咧地走了出去。 亦蕊被这女孩子的言行惊住了,好半晌方回过神来,笑着去找人寻冰给她。 立言剜了哥哥一眼,学着大人的口气,向胤禛一揖,说:“金四爷,学生年立言,若有冒犯,请原宥有个!” 年羹尧见妹妹白嫩的脸颊上分明的指痕,早就后悔不矣,又拉不下脸在众人面前赔不是。 胤禛见立言哭哭嘀嘀地进去,没一会像没事人般出来,暗自称奇,憋着笑说:“没什么,请坐!” 立言说:“刚才四爷提及请教一事,现在还做数吗?” 真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连这点便宜也要占上风,胤禛自不与她计较,一揖手说:“望立言兄指教。”既然小女子要扮老夫子,他也乐意作陪。 立言朗声说道:“这是一个来自倭国的故事。有位农民,一心皈依佛门的他,却因贱籍连和尚都做不了。为了了却心愿,他不得以假造了个落魄仕家子弟的身份去投奔佛寺。没几年,他在众人的拥戴上,继任寺院住持。在庄重的大典上,有个知情人出来,向众僧说了他真实的身份。众僧哑然,不知如何是好。这高僧平淡而从容地答道‘泥中莲花’。真是句绝妙的偈语,佛祖面前,人哪有贫贱富贵之分。这场大典非但没有被破坏,人人对高僧的佛学又佩服了一分。贱籍制度,淹没多少有才华之仕,但最终受损的都是当今朝廷。” 胤禛没想到立言小小年纪居然能说出如此道理,真心地举杯说:“佩服佩服,立言兄此言正合我意,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亦蕊也听了被立言谈吐所倾倒,一同举杯。桌上人谈笑风生,觥筹交错,宾主尽欢 酒过三巡,亦蕊首先感到有阵烟熏火燎的气味,听得楼下有人大声呼道:“走水啦!快救火啊!” 61.第61章 烧蛟龙 魑魅泣 年羹尧一把拉开门,“轰”地一声,火苗扑了进来,烤得他的胡髭微微卷起。他听到门外有兵器撞击与拼斗呐喊的声音,没一会,隐约已可以透过火光看到迟朝与一伙黑衣人缠斗在一起,寡不敌众,眼见就要血泪当场。年羹尧将屋内洗漱所剩的水从头浇在自己身上,皱着眉头,将立言手塞入胤禛手中,定定地说:“照顾我妹妹!”从火苗腾腾的门槛中跳了出去,门口传来了更激烈的打斗声,有年羹尧的助阵,显然迟朝更显示神勇,二人联手将黑衣人砍倒三个,使得其他人也不敢上前。双方对峙着,年羹尧说:“不好,他们是想活活烧死贝勒爷!”二人放眼看去,怡红院虽四处硝烟燎燎,星火点点,但却远不及这牡丹亭一带严重,而且,都有人在提水救火。唯独这儿,不但没人施救,反而还有六七个黑衣人,虎视眈眈,显然是有备而来。 胤禛积极地四下查看地形,牡丹亭唯有一后窗,离地约三丈,那三个女人跳下去非死即伤。 翊乔此时怕得直掉眼泪,立言坐不住,胤禛走到哪她跟到哪,嘴里一直嘟囔着,扰得胤禛心烦意乱。唯独亦蕊还算冷静,火势炎炎,就算冲了出去,外面的敌人也不善罢甘休。当初挑牡丹亭处怡红院二楼边隅,图个清静,反而却钻进了死角。对了,未必是死角。亦蕊走到墙边,细细观察起一面面板壁来,她惊喜地说:“四爷,你快来看!” 胤禛一个箭步奔来,亦蕊指着墙壁顶部角落说:“你看,榫卯是活的,这堵墙是可以活动的。”亦蕊见一楼大厅全无包厢,便猜测怡红院盖好时,楼上也是通间。像牡丹亭这样的小包厢,大都是一间间隔开的,可以根据具体需求,将板壁暂时拆下或组装,成为一个个大小不一的包厢。 胤禛兴奋地点点头,众女与他一起将屋中的梨花木桌推来,并垫了一张圆凳,方够着榫头。胤禛手中无拆卸的工具,单凭一双肉掌,要卸掉活榫卯,并非易事。只见外面火光越来越盛,热气内扑,门外的厮抖声又起,三位美娇人眼巴巴地瞧着自己,可是,胤禛越急越成不了事,只觉得榫卯连接紧密,根本无法卸下。亦蕊见他如此,让立言、翊乔扶好桌子,自己也爬了上去,指着那块圆柱形的活榫卯说:“四爷,这是缩小的抬梁式的榫卯,就是那块,砸进去,或拉出来都行。” 胤禛苦笑地握起拳头,说:“凭这个?” 亦蕊对二女说:“翊乔你扶着,立言去找找有什么可以砸木钉的?” 立言四下寻找,这软曼轻帐之地,除了酒瓶就是铜盆,难道会有什么神兵利器? 火势越来越旺,熊熊的火苗正欢快地****着房门。 立言停下寻找,来到门边,盯着墙头看着。 亦蕊怒道:“你还站在那边做什么?快去找啊!” 立言一动不动,笑上似乎露出一丝微笑,似乎正欣赏成火苗愉悦的表演。 亦蕊既生气,又怕她被烧伤,见喊叫无效,便爬下桌来,想去拉她。 正在这时,立言开始猛踢墙壁,口中囔着:“快来帮忙,有两个活榫头,这边的被烧掉了!” 众人一听,立即明白了,齐心合力地用劲推起来。墙壁缓缓地被推动了,宛如一扇沉重的大门,徐徐地被推开。 胤禛等人见计谋得售,个个欢喜不已。这时,一张意外的脸庞映入胤禛、亦蕊的眼帘。 “李怡琳?是你?你怎么在这?”亦蕊一连串地发问。 胤禛则冷静地多,只是,他看到了李氏隆起的肚子,李氏才离府一月有余,就算与他人苟合,怎会有五个月的孕相?他心里暗暗责怪自己马虎大意。 李氏惊恐万分地看着眼前的人,连亦蕊都来了,她还跑得掉吗?她不顾一切,拉开门住外跑去。胤禛等人立即跟上,梨花橱前火势虽没有牡丹亭猛烈,但也有雄起之势。亦蕊被浓烟呛着咳出了眼泪,迷迷糊糊地护着年立言往前走。李氏一惊一跑,将打斗的人吸引过来。三个黑衣人将迟朝、年羹尧困在角落,只守不攻。另外三个黑衣人手持利刃,向胤禛与三女逼来。胤禛将三女护在身后,向楼梯方向退去。只见中间一个男人一挥手,旁边两条大汉立即执刀向前,直直往胤禛身上砍来。好在胤禛六岁起就跟师傅学武骑射,若只他一人,大可以想法子脱身而去,可还要护着三位弱女,实难做到进退有度,很快他的右臂上便被划上了深深的一道刀痕,贯彻入骨。亦蕊急了,将立言将翊乔怀里一推,顾不及疼痛,拾起根带火的木棒,便冲到胤禛面前,双目通红,如同要吃人一般。她似乎可以感觉到那两名黑衣男人眼角露出不屑的一笑,她回头向胤禛看去,眼中柔情似水,胤禛明白,蕊儿要告诉自己,死也会死在一块?他不禁伸手搂紧了亦蕊的腰。 刀没有像预期中那样劈下来,亦蕊被为首的黑衣人拖到一边,白刃架喉,而立言、翊乔二人也被另两名黑衣人胁持。三女在手,年羹尧、迟朝很快也受胁架在钢刀之下。 为首那人压低了声音说:“胤禛,你若想保住她们的命吗?我给你个好死法,你自尽吧!” 胤禛恶狠狠地说:“你是谁派来的,为何要杀我?你既知道我是谁,应该知道谋害皇子的罪有多大!” 为首那人紧了紧亦蕊的脖子,说:“皇子又怎样?贱民又怎样?命都只有一条。”说罢,他抬了抬下巴。 持着翊乔那人,手轻轻一划,翊乔的脖颈上割开了一道细细的刀痕,血狂涌而出。 为首那人说:“若你不死,下一刀就会在她……或是在她身上了!”他指向年立言,又指向亦蕊。 胤禛怒目相视,却又犹豫不决。 为首那人冷笑道:“可以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女人去死,我真是高估了你。” 听了这句话,亦蕊全身一战。胁持她的人虽凶神恶霸,却丝毫没有弄痛她的意思。这说话的语气,这冷笑的感觉,分明是……她努力扭过头去看那男人,一双苍鹰般的眼睛,她想起李氏,这儿是怡红院,此人必是刘伯堃无疑!她低低地说:“你这又是何苦?” 为首那人正是刘伯堃,他听到这句微仅入耳的话,知道亦蕊已猜到自己身份,也不理她,冷笑大声说道:“福晋对吧!让你看看你的夫君有多爱你?” 胤禛双臂齐挥,向伯堃扑来,伯堃右手持钢刀,左手胁着亦蕊,几个来回,便将胤禛制倒在地。胤禛别过脸去,惨白的脸说:“你杀了我吧!” “就这么杀你,你既不服气,又显得我占势欺人!”伯堃将亦蕊往另一个黑衣人那边一推,将手中钢刀远远地掷开,解开腰带,将右手绑在身后,说,“你右手受伤,我绝不占你便宜,若你赢了,便给你个痛快的死法。若你输了,你就要受虫琢之毒而死。” “虫琢?”胤禛闻之变色,说,“你怎会有这种毒药?” 伯堃冷笑道:“我没有,你身边的侍卫迟朝肯定会有,对吧!” 胤禛脸色由白转青,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二人静静地对视,脑海里快速地闪过之前对手时的招式片断。突然,如暴风骤雨般的出击,一个闪身如龙,一个进击如虎。虽然二者皆用左手对战,但胤禛伤了右臂,血流气亏,精气神早大不如前,勉力斗了十几个来回,腰间露出破绽,伯堃眼尖,一个飞腿,将胤禛踢了出去。胤禛摔在一堵火墙之上,滑了下来,衣襟燃着,感到身上火辣辣的疼痛,忙几个滚地灭了火头。伯堃一个踩踏将胤禛制于脚下,恶狠狠地说:“我不会让你死在这的,我要带你去见她,让你在她面前服下虫琢,毒发身亡!哈哈哈……”他一把拎起吐血的胤禛,示意其他几名男子一同撤去。 在伯堃与胤禛比武的时候,那几人早已将亦蕊、年羹尧等五人双手用麻绳捆好,嘴里也塞上了粗麻布。钢刀架上亦蕊与立言身上,迟朝与年羹尧也只能乖乖听命,至于翊乔已是昏昏沉沉。 正当从人要撤去之时,伯堃忽然感到身体如被人砍成两半般,他猛地回头,见李氏手持一把青锋钢刀,刀头正滴着鲜血。李氏虽全身颤栗,双目含泪,但终究还是再一次执起刀,往他头上劈去。伯堃后背疼痛欲裂,使出最后一股力气,将李氏踢倒在地,伯堃无法支撑,软瘫下去。 首领倒地,那几个黑衣人顿时乱了章法,不约而同地拥了上来。年羹尧向迟朝一使眼色,二人均擅腿法,先后踢倒了两个。剩下的黑衣人既要保护首领,又要对付年、迟二人,实属不易。之前他二人会被降服,多半是因为亦蕊与立言被胁之因,现怒气全发,即使绑着双手,也神勇无敌。 李氏爬了过来,不知是伯堃脚下留情,又或是伤后气虚,使得力气并不大。她拾起钢刀,协助众人磨开麻绳。情势很快扭转,黑衣人见情势不妙,背起伯堃,迅速撤退。 火势渐大,楼梯已被烧得“劈啪”做响,迟朝背着胤禛,年羹尧背着翊乔,亦蕊、立言、李氏相互搀扶,慢慢走了下来。年羹尧关心妹妹,走在最后,最后一段楼梯几乎已烧空,迟朝果断地跳下了火海,一个滚身,灭了身上的火焰。可是众女哪有这等胆量,跳下去容易,再上来就难了,迟朝在楼梯下无可奈何,以胤禛安全为首重的他,迟疑了一下,便迅速背着胤禛离开了怡红院。 年羹尧为难起来,面前的四个女人,他心中最想救的自然是妹妹立言,而亦蕊是四阿哥福晋,若不救她,就算活命出去,也不见得好过。另外两个女人,素不相识,只当做罢。他放下昏迷的翊乔,说:“妹妹,上来!” 骨肉血亲,在危急时刻,仍是最为亲近的。立言心下感动,却说:“哥哥,我们走了,那福晋、翊乔姐姐怎么办?” 年羹尧低沉地说:“福晋,对不住了……” 亦蕊低下头不语。 谁料李氏一把扯过年羹尧,哭喊道:“你,你敢不救我?我刚刚才救了你们大家,是你们的救命恩人。何况,我肚子里的孩子是四贝勒爷的,皇家子嗣,福晋,你若不让他救我,便是愧对四贝勒,愧对大清!” 亦蕊一惊,她之前并没有注意李氏隆起的肚皮,更不曾想过这是胤禛的孩子。 年羹尧讶道:“此事当真?” 李氏慌忙道:“当然是真的,我是四贝勒的侧福晋李怡琳,喏,福晋可以为我为证的!” 亦蕊头脑一片茫然,只会傻傻地点头。 年羹尧拿不定主意,立言凛然说:“要不是这位姐姐刚才出手,我们都已命丧歹人刀下,何况她若出事,一尸两命,于心何忍?哥哥先救了她,再去寻梯子等物上来搭救。恐怕刚才那位大人,也是如此想。” 年羹尧不再犹豫,背起李氏,一咬牙便向那火海去跳去。立言紧张地心都要提到嗓子眼了,见哥哥安然背起李氏往外逃命,这才嘘了口气。 62.第62章 劫后余生 上不得,下不得,亦蕊、立言与昏迷的翊乔相拥在一起,被浓烟呛得咳嗽连连。亦蕊撕下裙角,用唾沫唾湿布块,捂着自己的鼻子,又示意立言照做,并为翊乔也备了一块湿帕。 立言偎着翊乔,泪眼迷茫中,她昏昏沉沉地说:“我坚持不住了!” 亦蕊此时脑子里也一片模糊,她下意识往身边人上靠去,翊乔已然僵硬了。亦蕊试了试翊乔的鼻息,长叹一声。立言年幼,又吸入浓烟过量,已昏迷过去。 这时,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由于起火地点在二楼,部分地方的屋顶上已被烧透,残砖废瓦,甚至燃着的木头,相继砸了下来。 三人中,立言昏迷、翊乔已死,亦蕊手足无措,隐约中她听见屋顶在吱呀做响,欣欣然要整个塌下来的架势。她一咬牙,向翊乔的尸身磕了个头,将立言搂在怀中,又将翊乔的身体背在自己身上。乒乒乓乓,果然,屋顶上的乱石残木如冰雹般砸了下来,翊乔的尸身如同一个大沙包庇护着亦蕊、立言身体最关键的部位。这时,亦蕊发现,四周的火苗隐约有熄灭的症状。闪电透过残破的屋脊,照亮了怡红院的废墟,一阵闷闷的响雷轰鸣而过,雨点如黄豆般地倾撒而下。亦蕊知道得救了,兴奋地摇醒立言,无意中抹了一把自己淋湿湿的脸,闪电劈过,血,为何她的头脸上全是血?她抬头一看,压在自己身上的翊乔不知何时睁大了双眼,白色无光的瞳孔直视的自己,血从她的鼻腔、口中湍湍流出。她奋力推开翊乔,只觉得翊乔唇边露出一抹讥讽的笑容,那如若鸡爪的手,正向自己伸来…… “啊!”亦蕊全身无力,紧闪双眼,她感觉自己被另一只手抓住了,用力地想甩掉它,面前的人焦急地喊着:“蕊儿,快醒醒,我是胤禛。” 亦蕊缓缓地睁开眼,暧香遍室,熟悉的藕花帐,胤禛、凝秋等人面孔,这正是福熙楼,她回家了!亦蕊一颗心还悬在空中,委屈而悲伤地大哭了起来。 彩娟关切地说:“小姐,快喝碗宁神茶吧!从昨晚开始,你就不停地做恶梦。” 胤禛用眼神示意她放下茶,左手搂着亦蕊,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说:“蕊儿,回家了,别怕,别怕……”想来亦蕊、立言真是福大命大,虽然自己也派了人去营救,但若不适逢天降甘霖恐怕二女性命难保,只可惜翊乔红颜薄命,殒在火场,尸身丑陋不堪。 亦蕊好不容易平息下来,凝秋赶忙过来,拿了软垫靠在她身后。彩娟念念不忘宁神茶,又端了新的来。胤禛右手带伤,耐着性子用左手一口口细细喂着,脸上流露出疼爱的微笑。 想必是哭累了,又带着烧,亦蕊很快又睡去了。胤禛心中疼痛,她就像是瓷娃娃般,需要着他的保护。想起今年之事,胤禛眉头紧锁。他为亦蕊掖好被角,对凝秋说:“将弘晖带到陶然居宋福晋那住几天,你们好生照顾福晋,有事到清音阁找我。” 在步往清音阁的路上,胤禛想起年氏兄妹,现正居于昭熙堂养伤,便快步走去探探。 刚到昭熙堂门口,就听见兄妹俩吵得正凶。 只听年羹尧凶巴巴地说:“早就叫你别跟来,非要女扮男装,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差点小命也不保!明天你就给我回老家去!” 年立言寸步不让,说:“我怎么了?翊乔姐姐是个好人,就这么没了,我正伤心呢!你居然要赶我走?” 年羹尧老羞成怒,说:“要不是你惹事,怡红院恐怕不会出事,我都不知道怎么向阿济格交待!那道士说的对,你就是个灾星!” 年立言怒了,说:“从小到大,你们就会拿这个说我。我给谁添灾了,我们家不是好好的。什么破道士,他还说你是大将之材,结果,还不就是一个秀才!连那几个狗腿子都打不过……” 屋子里传来一阵碗盏砸碎之声,年羹尧吼道:“罢了,我也不赶考了,明天我亲自押你回老家,让爹娘紧紧地看着你,真怕你害人害己。” 屋子里宁静一片,胤禛知出不了什么事,又好奇,寻了个窗缝看着。只见立言挺着憋屈的小脸,双眼直直地盯着年羹尧,屈腿斜签在榻上。而年羹尧则是横眉怒目,下巴倔着,站在榻边凶巴巴地看着妹妹。这两兄妹年龄相差十岁,且不说男女有别,一个英武,一个稚嫩,可此刻犯倔的表情却一模一样,任谁见了都定会说是兄妹俩。窗外的胤禛不由哈哈大笑起来,屋内僵直的气氛被打破了,年羹尧毕恭毕敬地迎了出来。胤禛随他走进屋中,在火场中年立言脚踝不知何时崴伤,不便下床。胤禛免了立言的礼,这才注意到,因火场里衣服被烧得不成样,现在立言已换了女装。 立言着一身汉服,与常见的旗人女子打扮不同。一件紫碧纱文绣缨双裙,墨黑如瀑的长发松松地绾着双髻,簪几痕银钗。说她如兰般清丽,却又见几分娇媚。说她似瑰般艳丽,却又有几抹秀美。眉眼中尽是倔强,让她又加了几分英气。小女初长成,掩不住稚气,又为她添了几许可爱。 年羹尧见胤禛怔怔地看着妹妹,心里明白几分,嘴角不禁微微翘起。年羹尧轻咳一声,说:“四贝勒爷,舍妹年幼,惹出种种事来,明天我就带她返乡,不再打扰了!” 胤禛用袖轻掩嘴角,故作淡然道:“令妹腿脚有伤,等养好了,再派人送回家乡不迟。再说,殿试是大事,可不得儿戏,说来就来,说走就走。” 年羹尧意外地恭顺道:“多谢四贝勒!” 立言鼓着腮帮子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说罢,向哥哥调皮地眨眨眼,以示自己的胜利。 胤禛被这娇俏的模样逗笑了,心里如猫抓般痒痒,又找了借口在屋里多聊了几句,方才离去。 清音阁 胤禛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迟朝站在身前,一脑愤怒,说道:“贝勒爷,京城九门已被封查,药铺医馆都是下了严令,顺天府尹也已通了抓捕令,将老鸨及一干人等全部收监及顺天府尹大牢。那怡红院烧倒了半间,现正在清理现场。” 此刻,胤禛脑海里全是立言的嗔笑微颦,迟朝的话置若罔闻。迟朝见他自顾自的傻乐,也不便多言,拱手静待听训。小成子在一旁,微微摇头,沏上一盏香茶,说:“爷,累了吧!” 胤禛恍过神来,笑笑,接过茶浅呷了一口。迟朝也是个识眼色的,又简略地复述了一遍。 胤禛用碗盖挑着茶沫子,说:“谁是怡红院的老板?” 迟朝迟疑地说:“应该是那个老鸨桃姐。” 胤禛冷笑道:“应该?你去查查阿济格这个人?”胤禛想起年羹尧兄妹在屋中对话中提起的人,又说:“另外,将李氏带来见我。” 小成子说:“李福晋动了胎气,躺在床上不能动弹,大夫说,随时可能保不住。” 绿绮轩 李氏正静静地望着屋顶,转来转去,她还是回到这,或许命里注定她是属于这儿的。回想在府外流浪的那些日子,吃不饱穿不暧,被人当做下人和贱民使唤不说,她一心一意期盼相守的男人,对她却是淡漠如水。若给她时间,她相信能有机会唤为阿济格的心。可是,居然胤禛会找到那,看到她怀孕的身子。从那一刻,她就知道,自己会被带回这,成为生孩子的工具,而孩子诞下后,又会和弘昐一样被带走吗?不,若要回来,她要光彩地回来,她要拿回她的一切。为了这一切,她亲手杀了阿济格,值吗? 李氏的眼角滚下了泪水,若旁人认不出阿济格,她怎会认不出。两年的相遇,她心里念念不断的人,都是这一身黑衣,脸上罩着幕布,在她的印象中,这身影、这幕布后的眉眼,甚至比穿常装的人更亲切。阿济格不是侍卫吗?为何要与皇子为敌,若杀了胤禛,阿济格便要逃亡,会带着她吗?若心中有她,便不会在起火时,不来救她。若心中有她,又怎会看不到绻缩在一旁的她。既然他心中没有她,那为何要陪他殉葬,不如顺利地做回侧福晋。想到此,李氏心中再无悔恨,但内心仍一阵阵的抽痛。别怪我,阿济格…… 胤禛静悄悄地迈进绿绮轩,看见李氏的泪水,却以为是为他而流。想起她在火场上奋不顾身地相救,便先将心中的疑问压了下来,上前劝慰道:“怡琳,虽然我不知你为何会流落到那,你先好好养着身子。大夫说了,你这孩子已五个多月了,胎象不稳,尽量躺着别动,要心情舒畅。我会多派些人来照顾你,你需要什么也尽管说。” 胤禛虽然只字不提相救之情,但话语中的温柔已足够了。李氏含泪谢过,胤禛不知再说什么,坐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离开了。 李氏冷冷地望着胤禛的背影,这个男人怎值得自己去爱。 63.第63章 泪痕红邑鲛绡透 福熙楼 连续三日,亦蕊都在昏昏沉沉的高烧中渡过,常在梦魇中惊醒,病情反复无常。 这日,胤禛让人从乌拉那拉氏将余大夫请来。余大夫稍加诊治后,拧眉道:“皮外伤尚是小事。福晋除了发热外,更是由于心经为寒邪所袭而引发心疝,所谓寒气不散,上冲于心,故使心痛。发热加上心疝,容易引发惊梦。老夫开个散寒止痛的方子,让福晋服下,可略略缓轻症状。但心病还须心药医,如何真正解开心中之郁结,还要靠福晋自己。” 正在这时,安睡的亦蕊面孔痛苦的扭曲起来,她双眼紧闭,脸色发青,两只手捏着心口,呼吸艰难。胤禛一个箭步冲到床边,而凝秋、彩娟等人也纷纷围了上来,手无足措。 余大夫不满地拔开众人,说:“你们想闷死她吗?这是紫桂丸方,每服二十丸,炒生姜盐酒下,米酒亦得,每日三服。” 彩娟领了药方,匆匆去安排抓药。余大夫站在床边,满眼怜惜地看着亦蕊,说:“何必执着……四贝勒,您要多关心她。” 胤禛知余大夫是从小照顾亦蕊的大夫,性格略显狂妄,但医术高明,便点了点头。 连服了三日紫桂丸,亦蕊的确好了很多,在胤禛的温柔照顾下,她慢慢说出了翊乔之死。 胤禛听完说:“年小姐似乎一无所知?会不会也受了惊吓?” 亦蕊心下闪过一丝不悦,说:“那时,她已经吓晕了,应该不知。” 胤禛脸色略缓,说:“那就好。其实翊乔之事,与你无关。你若不安,我们请隆福寺智光禅师为她做一场水陆法事,超渡她,好么?” 亦蕊哽咽道:“法事上,我为她穿孝衣。” 胤禛怎可让自己的福晋为一个娼妓戴孝,说:“胡闹,你又不是翊乔的亲属。我们想办法找到她的家人,一则亲人祈福,水陆法事才能圆满,二则可以为她照顾家人。一举两得,好吗?” 亦蕊点点头,伏在胤禛的怀里嘤嘤地哭了起来。 胤禛叹息一声,说:“传迟朝进来!” 迟朝来后,胤禛先将寻翊乔家人及安排水陆法事的事项交待了一番,亦蕊不免补充上几句,无非是催促之语。 吩咐完这事,胤禛又问道:“迟朝,前几日来报的男尸,顺天府那有消息了没?” 迟朝面带惭色,说:“顺天府已四处张贴通辑令,但据小人所知,暂无消息。” 胤禛怒道:“限令十日,找出线索,否则让顺天府尹提头来见我。” 胤禛冷冷的目光射在迟朝身上时,他不由打了个寒噤,先是顺天府尹,下一个应该就是他了吧!他喏了一声,迅速退了下去。 胤禛搂住亦蕊,却发现那温婉的身子冰冷如霜。胤禛忙道:“又让你想起那日的事吗?早知如此,我应让迟朝上清音阁回禀去。” 亦蕊眼中流出两行清泪,徐徐道:“刚才说的男尸,是在怡红院的剌客对吗?” 胤禛狠狠说:“可不是吗?其中一具背上有着深深的刀痕,就是首恶。顺天府真是无能,张榜寻访了三日也未能找到一丁点线索。” 亦蕊止住泪,讶异道:“怎会查访了三日也无线索?”她知刘伯堃便是阿济格,神武门侍卫,若他的画像贴出,任马佳彦泰财大势大,也不可能堵住整个北京城人的嘴。 胤禛不知内情,说:“明天,我便亲自去顺天府问问。对了,蕊儿,你可知祥益丰么?” 亦蕊一惊,结巴道:“知……知道,京城最大的绸缎庄。” 胤禛的眼里闪着深不可测的光芒,说:“对,是马佳一族的经济支柱。我没想到,马佳族除了开绸缎庄外,对开妓寨也有兴趣。” 亦蕊心下猜到刘伯堃或许顶下了越儿的怡红院,莫非胤禛知道了什么?她面上不由露出惶恐之色。 胤禛见她失色,搂住她说:“遇剌这事,不知与荣妃有没有关系。我派了查了马佳。阿济格,听闻着火那夜,他得到急令往承德去了。可是,据年羹尧说,着火前他们还一起心平气和地聊天。这其中定大有文章。” 亦蕊静静地躺在胤禛怀里,莫非刘伯堃没死? 胤禛冰冷的声音传到她耳里:“太子最近行为略有乖张,就传出重新立储的谣言。皇阿玛一向偏爱太子,听到这些谣言还不知会如何处置我们这些皇子呢?但若是真……” 亦蕊感觉到胤禛语中涩涩,抬头望他。 胤禛抚着她的脸颊,温言道:“放心吧!我会没事的。”他还是不忍心将实情告之,太子已多番明示暗示让胤禛听命于他,若是为国为民,自当效力。但太子私藏面首,赡养门客,买卖官职,他只当看不到,却无法为虎作伥。 担心阿济格的,又怎会只有亦蕊一个,李氏接连几日彻夜不眠,身体愈发消瘦。虽胤禛复了她侧福晋的位份,但再不曾过问,除了吃喝起居未曾怠慢外,谁又会多关心一句? 亦蕊又卧床休了四十来日,身体已见好转,闷了多日,便让凝秋搀着到院子里散散心。 绕过一道翠屏嶂,只听到一阵娇叱,亦蕊没由来的心中一痛,定神瞧去。 只见年立言俏立院中,胤禛站在她身后,眼角含着笑意,执着她的手摆着架势。风传来他们的谈笑声,立言莺声道:“四哥哥,还是你好,我大哥那人太古板,都不肯教我武艺。我若学会了一招半势,哪那么容易被坏人胁持?” 胤禛笑道:“学武,那你可有苦头吃了!来,下盘扎牢,上臂使劲,腰立直。”他用手轻轻拍击着立言的后背。 立言嘻笑道:“好痒好痒,四哥哥你挠我!”说罢,跳了起来,用手呵着胤禛的颈项。 胤禛哪会让她抓住,边笑边依着树绕圈,调笑道:“你若抓得着我,我就收了你这个徒弟!” 立言脸变了下来,冷声道:“我才不要做什么徒弟。”说罢,扭过了身体。 胤禛见她突然变色,不知是何处惹了她,疑惑地走上前来。可亦蕊却清清楚楚地看见立言唇边那抹得意的微笑。果然,当胤禛走近时,立言一把抓住他,笑道:“抓住你啦!你可别不认。” 胤禛知上了当,捏着立言的小鼻头说:“认就认,小徒弟!” 立言晃着小脑袋,娇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弟一拜!这辈子,徒弟都赖着你啦!” 胤禛哈哈大笑,说道:“好好,一日为师,终生为师。一辈子就一辈子!” 听到最后一句话,亦蕊的心已碎成无数碎片,她抓牢凝秋才不致使自己晕倒,颤声道:“回去,回福熙楼!” 凝秋却指着另一端大树下,说:“福晋,看,那个人是不是年羹尧?” 亦蕊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年羹尧双手反剪站在树后,半眯半合的双眼满意地看着庭院中的一对璧人,嘴角微微勾起。显然,他也发现了面色惨白的亦蕊,双手一揖。 亦蕊并不想与他相照,扶着凝秋匆匆离去。 福熙楼 彩娟见凝秋扶着亦熙进来,而亦蕊的额上已布满汗珠,面色青白的吓人,双唇均有重重的痕迹。 凝秋将亦蕊放在榻上,唤彩娟快去取紫桂丸,焦急地说:“福晋,你怎么样?说话啊!” 彩娟将紫桂丸和米酒取来,服侍亦蕊喝药,此时的亦蕊就像软绵绵的牵线木偶般,双眼无眼,四肢无力。彩娟说:“姑姑,福晋这是怎么了?刚刚出去时还好好的,怎么回来就病成这样了?不行,我这就去找贝勒爷……” “不许去!”亦蕊软软地吐出这几句。 彩娟不明就里,说:“可是,贝勒爷吩咐过,小姐病情有变,第一时间要通知他!” “我说不许去!”亦蕊吼道,发怒地将米酒碗打得一地都是,说罢,伏在床上大哭起来。 凝秋扯过呆住的彩娟,俯耳快速地描述了一遍庭院所见所闻。 彩娟忿忿道:“我说呢!小姐从不向奴才发脾气的,这年小姐脚伤不是早好了吗?怎么还在府中赖着不走?真是个小狐媚子,说起来,要不是火场里有小姐照顾她,她早就成灰了。”当时在火场中救出二人时,亦蕊怀里紧紧抱着立言,因此亦蕊的伤势比立言严重的多。 凝秋握腕轻叹,道:“府中近日已传,贝勒爷与年小姐情投意合,有意娶年小姐过门。” 彩娟惊讶道:“怎会?虽然我也听得,但年小姐未满十岁?” 凝秋朗声道:“是啊!年小姐才九岁呢!咱别担心这个。”这话分明就是说给亦蕊听的了。 亦蕊虽在痛哭中,但二人的话一字不漏地传进她耳中。是啊,年立言才九岁,不可能,不可能的?她宽慰着自己,心痛逐渐一点点平复。 凝秋心中却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自从今日见了年羹尧的眼神后,她便知年氏兄妹这根蔓藤怎会轻易放弃胤禛这棵大树呢? 64.第64章 人不风流枉少年 转眼间,到了中秋时节。 亦蕊端坐在福熙楼中,与赵明一一吩咐夜宴之事,她说:“此次夜宴十三阿哥也驾临府中,十三阿哥不喜姜葱,你要交待一下厨房。” 赵明说:“奴才知道。李福晋即将临盆,派人来交待了,说无法出席。” 亦蕊轻轻“嗯”一声,说:“年氏兄妹设在左下首二桌吧,过门总是客。” 赵明乖觉,说:“福晋,奴才有一言不得不说,请福晋宽待。” 亦蕊默不作声,身边的凝秋说:“说吧!” 赵明涎着脸说:“中秋乃合家聚会的场合,年氏兄妹乃是外人,参加夜宴不太合适。奴才觉得单独在落月轩为年氏兄妹备些好酒好菜,让兄妹俩说说体己话,不是更好?” 亦蕊冷冷地扫过赵明,说:“多个人不过多双筷子,贝勒爷喜欢热闹,明白了吗?” 赵明唯唯称是。 亦蕊又说:“胡成胡杰在府中的差事安排妥了吗?” 赵明忙说:“妥了妥了,两人都有些蛮力,派做了贝勒府护院。” 亦蕊不喜道:“这二人怎么说也是强匪出身,小心引狼入室。先打发做些洒扫功夫,多观察些时日,再做决定吧!” 赵明谄媚地打着自己的耳光,说:“瞧奴才这脑瓜子。福晋英明!” 亦蕊差点没被他恶心到,挥挥手让他退下了。 凝秋在旁说:“这赵明,原本在钱财上滑头,做事还是个利索的,没想到却是个彻头彻脑的浑人。” 亦蕊面无表情地说:“原来的人听他的,孝敬他,是看在钱的份上。用利益绑起来的关系,算什么情谊?” 凝秋心里打了个寒噤,自亦蕊撞到胤禛与立言在庭院一幕后,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仍旧主持家务,甚至显得更精明能干。贝勒爷夜宿福熙楼,她也乖乖侍寝,什么都不问,也不闹。但凝秋感觉得到,这不是正常的亦蕊。例如,以往贝勒爷离开时,亦蕊会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得看上很久。而现在,她的眼神淡淡的,就像胤禛没有来过。对于李氏,亦蕊以前是恨之入骨,不闻不问已经便宜李氏了,没想到现在居然还天天过问她的饮食和胎象。想到此,凝秋试探道问:“福晋,年氏兄妹住进落月轩已三个多月了,这好吃好喝地要供到何时?” 亦蕊提笔在府中事务录上打勾批阅,她说:“花不了几个银子,爱住多久都行。” 凝秋小心翼翼地提及:“如今年羹尧已考过‘秋闱’,相信不久就会放榜。到时候,年氏兄妹就会离开了。” 亦蕊抬头对她微微一笑,说:“姑姑,我知你担心我。我既是四贝勒嫡福晋,就应该做好一个福晋的本份。包括要接受所有的妻妾,不是吗?” 凝秋明明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伤感和绝望,见亦蕊强打出一副坚强的模样,不忍揭穿她,笑道:“福晋能这么想最好了,民间男女欲求一心人都是极难,何况帝王家?” 亦蕊埋首疾书,边说:“姑姑,我想吃玫瑰蜜合糕,你帮我拿点吧!” 凝秋叹了一声,离开了。 豆大的眼泪,不断落下,溶化了墨迹,模糊了亦蕊的心。 中秋夜宴 亦蕊着一袭宝蓝色孔雀羽穿珠彩绣云袍,与胤禛共坐正座,男才女貌,乍一看夫妻恩爱,相敬如宾。实际上,胤禛早已感觉到亦蕊从骨子里发出的冰冷和抗拒,她就像任你摆布的玩偶,再不是以前那个会嗔会怒的蕊儿。他曾问过亦蕊,她只以府中事务繁重琐碎,加之身体欠佳而推托了。胤禛望着身边大方得体的亦蕊,甚至连她对他执杯时的微笑,都于和胤祥干杯时没有不同。他对亦蕊这不冷不热的态度暗自着恼多时,此时更是猛干几杯,拉住亦蕊的手,略带几分醉意地说:“老十三,看到没,娶妻求淑女,你嫂子就是榜样,榜样啊!” 胤祥正与邻桌年立言聊得畅怀,立言今日穿一身大红色地五彩云蝠妆花缎袍,衬得她面如桃花。 年立言手执一酒壶,跑到正座,兴奋地说:“四哥哥,我也是淑女啊!” “难道是淑女,贝勒爷都得娶回去么?”宋氏在一旁看不下去,站起身冷言道:“贝勒爷,妾身身感不适,先告退了。”她并没有直接离席,而是来到年羹尧面前,说:“年公子,令尊是湖北巡抚年遐龄,虽不是旗人出身,但也是大家族。怎不知在四贝勒府中只有嫡福晋才有资格着大红色服饰?”她冷眼扫了一下年羹尧,向胤禛行了个礼匆匆退下了。 席间,突然静了下来。立言狠狠地剐了年羹尧一眼,忍不住委屈,伏在胤禛的案几边上哭了起来。 看着那一耸一耸的小肩膀,胤禛心疼了。不知何时,立言在他心里投了淡淡的影子。每次想起她,脑海中总浮出那张不服输的倔强小脸,一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傻劲,她的笑容像温煦的阳光融化着胤禛的心。第一次见立言哭泣,胤禛的心像失去了舵的小船,左摇右摆。他想去抚慰立言,但眼睛却不由打量起亦蕊来,内心里有做贼的感觉。 亦蕊仍带着淡淡的笑,只是那笑落在胤禛眼里多了几分玩味。 年羹尧单膝跪在地上,正欲求情。 亦蕊朗声说:“年氏兄妹初入四贝勒府,不视规矩,不必拘礼了。我穿起红色也不怎么好看,立言年轻,穿得别样动人!”说罢,她起身扶起哑然止泪的立言,笑道:“你若喜欢红的,我让择几匹好的送去,裁制成衣裳可好?” 立言这才转涕为喜,道:“谢福晋赏赐!” 亦蕊拦住她行礼,对凝秋说:“吩咐赵明,传宫廷御衣坊的李师傅明日来回府中为年小姐量身。立言啊,这就算姐姐送你的临别礼物,让老家人看看京城裁缝的手艺!” 立言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她偷眼觑向胤禛,只见胤禛表情木木的,端着一杯酒慢慢饮着,若有所思。 亦蕊说:“凝秋,扶年小姐进去,整理一下妆容,看看这小脸都哭花了。” 立言慌道:“不必了,不必了……”她掩着脸,逃似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亦蕊不再多言,抚平衣褶,缓缓坐下。 胤祥看着旁畔的立言,眼睛和鼻子红通通的,贝齿咬着下唇,显然是受着极大的委屈,怜香惜玉之情顿生,他起身说:“福晋这不是当着人面下逐客令么?” 亦蕊说:“十三阿哥莫急。今日是中秋佳爷,阖家团圆之日。立言妹妹当初女扮男装偷跑出府,想必家中母亲甚为担忧。” 年羹尧忙说:“福晋不必担心,在下早已修书返乡,说寄居四贝勒爷中,报一切平安!” 亦蕊“哼”一声,说:“年公子年轻有为,在京城自有大作为。但立言妹妹年方九岁,想必是家中掌上明珠,出来游历多日,家中怎能不担忧,而自己又怎么不想家?你说对吗?立言?” 立言在贝勒爷养伤期间,哥哥读书不敢多扰,胤禛公务繁忙,虽二人每日都来探她,更多的时间是在独处无聊中渡过的。她自然想念家中的父母和玩伴,听亦蕊问起,不假思索地点点头。 亦蕊转头又对胤祥说:“十三阿哥可听说殿试夺先声?” 胤祥态度已不向刚才那么毛燥,揖手说:“请福晋指教!” 亦蕊说:“所谓先声,就是考生在考官心日中的印象,若考生在京城中声名鹊起,美誉佳事传入大臣甚至皇上耳中,在殿试时,难免多了几份状元把握。”说罢,亦蕊的眼神直直扫向年羹尧,唇边带着一丝不屑的笑容。 胤祥心中已明白几分,街知巷闻湖北巡抚年遐龄的公子居于四贝勒府,甚至要与之攀亲。年羹尧之名,朝中人尽皆知,若说占了先声,也不无道理。他默默地坐下了,眼梢忍不住频频担忧地打量立言。 年羹尧的心思在亦蕊的目光下似乎一层一层被剥开,他尴尬地说:“在下明日就去寻找住所,搬了出去。待放榜后,便带舍妹返乡。” 胤禛面色不改,说:“反正已没几日,便放榜了,你们安心住着。你说呢,福晋?” 亦蕊笑着说:“妾身也是这个意思呢!” 胤禛心中难过,唯诺恭迎,他的蕊儿怎么会被成如此。从刚才的话中,胤禛已知亦蕊不喜年氏兄妹居于府中,也赞同亦蕊所言的道理。本同意年羹尧即日出府的话到了嘴边,却又换了味道。他原来哪个会耍小性子的蕊儿,去了哪里? 亦蕊表面仍带着谦和的微笑,举杯与共,却强忍着心中如刀削般的疼痛。胤禛仍旧不舍得年立言么?亦蕊每次想起立言甜丝丝地唤着“四哥哥”的声音,都恶心地想吐。若说出她与个九岁黄口小儿计较,定会被人贻笑大方。她只能寄情于处理府中事务,教养弘晖茗曦。就算胤禛真要娶立言过门,她又能说什么?历经宋氏、李氏,亦蕊对纳妾已默默的接受了,但那日在庭院中他二人情投意合的一幕始终无法在她脑海中抹去。胤禛对立言如此,对她亦如此,是否对任何女子都如此……胤禛对她的温柔再不是独一无二的了,反而染上了虚伪的泡沫。 65.第65章 凌霄不屈己 落月轩 年立言用力推开门,气哄哄走进屋内,年羹尧垂头丧气地跟在后面,“呯”一声,门板差点撞到他的鼻子。 年羹尧只得敲门,说:“妹妹,开门!” “你干嘛还跟来?”立言在屋内不耐烦地说,“都是你让我穿这衣服,丢了这么大的脸!” 年羹尧汗湍湍而下,说:“让哥哥进去再说,好么?别吵到边人。” 又敲了好一会,门开了,立言已更了寻常穿的衣服,那件红色缎袍孤零零地被丢弃在地上。立言坐在窗边榻下,顺手抓起一个苹果就往嘴里塞。 “哎哟!我的好妹妹,你要吃苹果不能这么吃。”年羹尧劝道。 立言皱眉说:“知道,知道了!要让奴婢用苹果切片,摆盘,再用银签子小口小口吃嘛!每次都搞得那么麻烦,哪有新鲜地好吃!”说罢,又狠狠地啃了一大口苹果。 “好吧,好吧!”年羹尧摇摇头,妹妹自幼随性而为,不喜约束,像个男孩子一样,他说:“真是怕了你了,回去让爹娘管你。” “管我?”立言攥着小拳头,冲着哥哥挥了挥,说,“我正要向爹娘告你一状呢?让我穿这么俗气的红衣服,丢尽了脸面。” 年羹尧捡起缎袍,拍了拍,说:“怎会俗气?是你穿得太漂亮了,把旁人都比下去了。” 立言睨他一眼:“这不重要,反正我也不会再在这穿了。”说罢,她跳下床来,开始收拾行装。 年羹尧忙拦住她,说:“你做什么?” 立言说:“你肯留,我可没那脸面留在这。就算你考上了功名,也不是真本事。” 年羹尧被激得满脸通红,一时语塞。 立言将平日换洗的衣裳收拾了,那些胤禛赠的名贵衣服首饰一件没带,拉着年羹尧说:“哥哥,走,我陪你住几日酒楼,放榜后,我们一同返乡。” 年羹尧一推妹妹的手,说:“立言啊,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他知道凭自己的本事和门路,定然榜上有名。但若能依靠胤禛谋个职务留在京城,近皇权则升迁快。他看出胤禛对妹子有意,只是立言年纪太小,他不敢对胤禛出言点明,免得被指肆意高攀,泄漏目的。巴望着二人自生情愫,水到渠成。 立言尖着嗓子说:“哥哥,莫非你真的存着那心思?我瞧不起你!” 年羹尧假装虎着脸说:“别乱讲!我问你,你喜欢四贝勒吗?” 立言激动的小脸立刻变得羞赦不已,她低头细语:“哥哥怎么又问这个?” 年羹尧笑道:“四贝勒玉树临风、能文能武,难怪妹妹看上他。” 立言脸上火辣辣的,连耳朵都发红了。 年羹尧说:“其实我觉得四贝勒也喜欢你呢!你看不出来吗?” 立言欢喜道:“真的吗?”抬眸触到哥哥带笑的眼神,像触电般又低下头去,低喁道,“四贝勒有亦蕊姐姐了,他不会喜欢我的。” 年羹尧说:“四贝勒还有李福晋、宋福晋呢!她们哪个能比得上你,年轻,漂亮……” 胤禛是立言除了哥哥们外,接触最久的成年男子。刚开始立言只觉得他像哥哥一样,但年羹尧常常夸奖胤禛对她特别体贴温柔。立言纯情之至,只觉得一个人对自己好,自己要十倍对他好。加上年羹尧旁敲侧击,立言与胤禛间有暧昧之情,她在寄居贝勒府期间,慢慢由懵懵懂懂到长成情窦初开,年羹尧不可不谓“教妹有方”啊! 年羹尧趁热打铁,说:“若就这么走了,可能永远都见不着四贝勒了。” 立言心中一酸,提包袱的手也松懈了,有气无力地说:“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 年羹尧笑道:“若你嫁进府,成为年福晋,不就能天天见到了。” 立言双手急摆,她只觉得喜欢和胤禛在一起,若要离别的确有点酸楚,但若要她嫁给胤禛,她不要!她说:“我不嫁我不嫁,我发过愿,只许一心人。” 年羹尧有些着急,说:“天下男子哪有不三妻四妾的,你看爹?看看四贝勒身边?” 年立言一咬牙,将包袱摔在桌上,坐下说:“我不管,若他要娶我,他心中就只能有我,否则我宁愿去庵里做姑子。” 年羹尧见状,知道一时半会劝不了妹妹,好歹留了下来,再寻机会劝说吧。 福熙楼 亦蕊毕恭毕敬地将胤禛请入寝室,吩咐道:“为贝勒爷准备沐浴!让厨房备下牛乳羹,沐浴后呈上来。” 很快在屏风后摆上了沐浴桶、胰子、毛巾和鬃刷,热水已备下。 胤禛对小成子说:“你们都退下,有福晋就行了。” 亦蕊一楞,见奴才们都退出屋去。她向胤禛一福,低眉道:“贝勒爷请!” 胤禛双臂舒展,任亦蕊解去腰带,卸下外袍。 亦蕊默不出声,双手轻快地动作着。男人结实的躯体裸露在清冷的空气中,亦蕊脸上浮起红晕,她退后两步,说:“请贝勒爷浸浴!” “一起吧!”胤禛狭着眼,醉人的声音徘徊在屋内。他低下头,啄着那小巧似白玉的耳垂,如火般的热量笼罩着亦蕊全身。亦蕊的身体慢慢放软,灵魂失控地飘到半空。 忽然,一阵轻轻地敲门声,赵明不识时务的声音传来:“福晋,有急事!” 胤禛提声道:“滚!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埋首,继续享受那软玉温香。怀中的人儿挣扎地推开他,红扑扑地双颊还泛着浓浓的情欲,眼里却闪着理智的光芒,亦蕊说:“贝勒爷,请容妾身去看看,万一是宫中大事,耽误了不好。”不等胤禛允可,亦蕊快步退出了房间,只听她说:“小成子,去服侍贝勒爷沐浴吧!” 亦蕊深吸一口气,脸上的热度退了不少,接着随赵明快步向后院走去,原来,翊乔的妹妹来了。 后门附近的桂花树下,站着一个身穿粗布衣的女孩,拎着个青布包袱。赵明催促她,说:“还不快见过福晋!” 那女孩也不知如何行礼,双膝跪倒,向亦蕊磕起头来。 亦蕊忙换人扶她起来,轻轻拨开她额前的乱发,虽面黄肌瘦、尘土满面,但五官端正,隐隐有些翊乔的影子。凝秋叹道:“怪清秀的孩子,可惜了。” 亦蕊温言笑道:“叫什么名字?多大了?可曾读过书吗?” 那女孩吞吞吐吐地说:“村里人都唤我招弟,今年十三。”根本不提读书的事。 亦蕊说:“家里还有什么人?” 招弟说:“只有娘亲和弟弟。” 聊了几句下来,便知招弟是个害羞寡言的女孩子。亦蕊与凝秋耐着性子问了半天,方弄清楚了情况。翊乔家乡闽南陈家村,家里女儿太多,适逢饥荒,便忍痛将女儿卖给一个歌舞班。现家中只剩下个瘸腿的老娘和独苗弟弟。招弟在县衙做下人,赚钱养家。胤禛派去的人拿着翊乔的卖身契,找到县里。由于“翊乔”是个化名,几经买卖,家中也搬了几次,一时难以找到。由于来人正好住在县衙,被招弟看到了画像,觉得与自己有几分相似,询问后得知姐姐丧命于京城。老母悲恸,弟弟也假惺惺地抹了几滴眼泪,但与家人商量后,还由招弟上京,主要是她在县衙学会说官话,否则一口闽南白话如何与亦蕊交流?之前中秋夜宴,赵明不敢打扰。夜宴散后,赵明处理完手边的事,想起亦蕊曾千叮万嘱,一旦找到翊乔家人,定要立刻通知她。赵明还不知道,他破坏了胤禛的好事呢。 亦蕊让人带招弟下去,好好休息,并吩咐赵明安排水陆法事。一连串事情处理完毕,不知不觉已过了三更时分。凝秋提醒道:“福晋,该休息了!” 亦蕊心里抽动一下,她不想回福熙楼,是害怕面对胤禛的热情吗? 凝秋说:“福晋,该面对的都得面对,逃不掉的。” 亦蕊痴痴地望着跳动的火苗,叹气道:“走吧!” 福熙楼,人去楼空 空洞的房间里窗门大开,满溢着桂花香气。 亦蕊的害怕变成失落,她的心又开始隐隐作痛。 凝秋见状,说:“福晋,服下紫桂丸早些睡吧!想必贝勒爷也是体恤您的身体。” 亦蕊近来心疝似乎越来越严重,余大夫私下说过,疝病是不可根治,让亦蕊保持情绪稳定,莫激动,勿生郁结。亦蕊不让人将病情通报给胤禛,自己也强做精神,按余大夫交待得,万事皆空,但做起来真的很难。 第二日,招弟被梳整一新带到亦蕊面前,她一身浅碧勾花的缎裙,浅黛粉妆,如朵小小的牵牛花,简单的美丽。 亦蕊笑道:“真是人靠衣装啊!” 凝秋也说:“可不是,年轻就是好看。” 招弟显然不适应这身衣服,忸怩着说:“还是换回昨天衣服啊!这衣服坏了,奴婢赔不起。”昨晚已有人教了她简单规矩。 亦蕊说:“你若喜欢,多做几身也无妨。这水陆法事要做七七四十九天,法事结束后,你有什么打算?” 招弟说:“自然是回老家去。” 亦蕊笑道:“你可愿留在府中?反正你回乡也是去县衙里做下人,每月给你一两银子工钱可好?” 招弟喜道:“好好!”在县衙月钱不过一钱银子,还常被夫人打骂,她不由向亦蕊投去感激的目光。 亦蕊看到那眼神,身体一震,似乎对翊乔的愧疚在心中慢慢融解,她说:“招弟,既然你要留在我身边,我给你改个名,淳静,好不好?” 招弟,哦,不是淳静,也不懂字怎么写,但听过去就知道是好的,连连磕头道:“谢福晋主子!” 66.第66章 夜阑珊,咽泪装欢 “只做个丫头,就这么欢喜吗?”胤禛大踏步地走进房中。 众人齐身福了福,唱道:“四贝勒吉祥!”唯独淳静还不适应,四下学着,胡乱行了个礼,嘴里含糊着。 胤禛含笑说:“起来吧!这就是翊乔的妹妹?” 淳静被胤禛上下打量的眼神看得心里直发毛,低声说:“是。” 胤禛说:“长得还可以,可曾许配人家?” 淳静连眼皮都不敢抬,脸红得像柿子,说:“不曾……” 胤禛直视着亦蕊,像要看透穿她的身子般,一字一顿地说:“那就留下吧,赐居灵妍居东厢!” 亦蕊如五雷轰顶,身子不由震了一下。 “怎么?福晋不是想要妥当安排翊乔的家人吗?让她做个奴婢太可惜了,做我的侍妾今后不就能和你朝夕相对,姐妹相称了吗?”胤禛冰冷的话语像一把利刃剌穿亦蕊的心房。 亦蕊脸上痛楚无法伪装,凝秋扶住她摇晃的身体。 昨夜,亦蕊居然为了翊乔的家人而将胤禛一人留在福熙楼,他心中不甘,难道在亦蕊心中,他连一个外人都不如?见到亦蕊如此,胤禛却有些欢喜,毕竟她还是会为他难过的,不是吗?只要亦蕊表露出不愿意让淳静入门的要求,哪怕掉几滴眼泪,他胤禛就会收回心意。另外,还有一份惊喜要送给亦蕊呢! 亦蕊苍白的脸上沁出黄豆大的汗珠,凝秋急道:“贝勒爷,福晋心疝发作了,奴婢还是先送福晋休息吧!” 胤禛见亦蕊如此,早就有些后悔,脸上却仍是一副漠不关心的模样。 亦蕊撑在凝秋身上,费劲地说:“贝勒爷放心……妾身会安排好淳静入府一事……” 胤禛气急败坏,走到淳静面前,掏出一管玉笛,塞到她手中,说:“这是爷给你的信物,打今个儿开始,你就是淳格格了!” 淳静还没搞清楚是怎么回事,却感觉到身边奴婢们都投来不善的目光,顿时呆若木鸡。 亦蕊被心疝折磨了半个多时辰,才有所好转。 凝秋一脸心疼道:“福晋,您这才十九好年华,怎么被这毛病拖住了身子。每日如此,该如何是好啊!” 亦蕊拉着凝秋在身侧坐下,轻轻把头靠在凝秋身上,依赖地说:“只有姑姑还心疼我了,我若去了,还求姑姑帮我看着弘晖,我怕有人欺负他。对了,弘晖呢?快抱来给我看看。” 凝秋说:“晖阿哥恐怕又缠着余大夫了……”弘晖的嗅觉天生灵巧,令人掩鼻的药物,在他闻起来却觉得是天然芳香。自搬出宫后,余大夫时常来府上应诊,为了不拘礼数,弘晖一下便和他熟悉了。要说弘晖对药石确有兴趣天赋,但一个三岁孩童如何能识方把脉,余大夫明知有些对牛弹琴,可从未有人如此耐心求他讲解药理,面对崇拜和需求的眼光,余大夫也熏熏然乐在其中。 亦蕊顿了顿,见淳静还在屋中,便说:“淳静,我本就欲在京中为你找户好人家嫁了,却没想到贝勒爷比我还心急。水陆法事结束后,你就安心住下府中,伺候贝勒爷吧!我身体不适,今个儿就不与你多说。凝秋,你找赵明来,把她安顿好,别亏待了她!” 淳静这才明白自己是做了贝勒爷的妾侍,心里不由又羞又惊。 灵妍居东厢 淳静只觉得眼睛都快使不过来了,她结结巴巴地问:“这是给我一个人住的吗?” 赵明看她那小家子气的模样,心里早偷着笑,道:“这是贝勒爷亲自吩咐着,您好好歇着。这是紫岚,负责伺候住在灵妍居的主子们,您有事可以吩咐她?” 淳静连连摆手,说:“我,我不用人伺侯。” 赵明哼一声,也不多解释,说:“那我先走了。”这个土里土气的女人,长得的确有几分姿色,贝勒爷怎么会看上她? 这一夜,注定四贝勒府不会平静 落月轩 年羹尧正在屋子里来回踱步,可是也要小心着满地碎瓷。 当立言一听说胤禛让淳静入门做侍妾后,便闹着要回乡,绝对不肯留下了。年羹尧百般安抚相劝,只换来妹妹将屋内能砸得都砸了。 立言正恶狠狠地啃着苹果,鼓着腮帮子说:“我明天就回去,你若不走,我自己走!” 年羹尧无奈地说:“怎么又提这事,四贝勒娶了新媳妇,你醋劲这么大?” 立言跳了起来,将吃剩地苹果朝哥哥扔了过去,说:“和这无关。你说他喜欢我,我看他心里根本没有我,要不怎会娶一个初次见面的女子?”话音之中,已隐约有哽咽之意。 年羹尧说:“你这不是太小嘛!你信哥哥,到你十三岁的时候,四贝勒定会娶你过门的!” 立言怒道:“他娶我,我就得嫁吗?像他这种三心四意的男子,我是绝对不会嫁的。哥哥,你别再说了,明天,非走不可!” 年羹尧知道妹妹下了决心,非走不可,只得在京中租一处所,好在后日就放榜了。 落月轩的满地狼籍,福熙楼里亦蕊与宋氏正享天伦之乐,笑语不断。 茗曦又跑又叫地抓着弘晖,两个孩子又叫又笑,玩得不亦乐乎。 宋氏陪着亦蕊倚上榻上拣着花样子,宋氏对于情爱早已看淡,却担心亦蕊如同她当年一般想不开,特地前来福熙楼相陪。 弘晖一个急跑,窜到亦蕊怀中,笑喊道:“额娘救我!救我!” 茗曦正扮着野狼的怪样子,张牙舞爪地来拉扯弘晖。 亦蕊笑道:“姐姐,你看茗曦这样子,以后哪户人家敢要她?” 茗曦往宋氏身上一靠,软绵绵地说:“茗曦要一辈子陪着姨娘。” 宋氏用颊贴贴她那细嫩的小脸,这真是上天赐与她最宝贵的礼物。茗曦在宋氏的关爱下,心性已恢复了许多,现下这二人就如亲母女一般。 弘晖在亦蕊怀里钻着,亦蕊莫由来的心中一酸,疼痛的眼泪顿时流了下来。 一旁的凝秋赶忙取药,又伺候亦蕊平躺下来,亦蕊哼哼着说:“姐姐,我这身子,怕是不行了。我放心不下弘晖,你和凝秋一定要帮我照顾他。” 弘晖挤进人群,依在母亲身傍,大眼睛里充满着急切,说:“额娘,你要死了吗?我不要你死,我会治病,你吃了药就会好了。”说罢,他从衣袋里抓住一把药来,有南星、丁香、当归等等,随便抓起来,就要往亦蕊嘴里塞。 凝秋赶忙拦住弘晖,说:“晖阿哥,福晋没事,她只是有些不舒服,奴婢刚才已喂她服了药,不碍事的。” 弘晖说:“额娘,我长大了,一定做大夫,让你不要再痛了。” 亦蕊抚着弘晖的头,心中安慰,孩子总究是长大了。她可以没有胤禛,但弘晖是她的一切。她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心痛,有多久,胤禛与她们母子没有同席而乐了,弘晖又有多久没有和阿玛一起玩耍了?今晚,胤禛却在另一个女人身边? 灵妍居东厢 没有龙凤红烛,没有凤冠霞披,甚至连红盖头都没有。淳静就完成了一个女孩到女人的过程。 胤禛下了床,系好衣扣,来到桌前。虽没有交杯酒礼,但奴才们还是准备了一壶美酒和几个小菜,他坐下来,自斟自酌。床上的女人已睡得正香,隐约可以听到她打呼的声音,再多的胭脂水粉,再用力冲刷身体,都掩盖不住那股俗不可耐的气味。胤禛苦笑地摇头,只觉得做了个天下最亏本的买卖。 绿绮轩 李氏透过窗,望着弯弯的月亮,轻抚着肚子。快到临盆之期,胎动频繁,睡不安枕。偏生奴才们多口,将胤禛娶小妾之事挂在嘴边,存心讥讽于她。她会在乎胤禛吗?只要她还是侧福晋就好,生出这个孩子,她会拿回她要的一切! 五日后,清音阁 年羹尧好不容易将妹妹拖至放榜后,这才来请辞。 胤禛笑道:“先恭喜年兄,中了进士!” 年羹尧笑道:“不敢不敢!” 胤禛紧锁眉头道:“年兄,自放榜后,便听说有落榜仕子落第士子派放传单,编造歌谣‘老姜全无辣味,小李大有甜头’,你可知何意?” 年羹尧心中忐忑,说:“在下也有听闻,他们是在暗指正副主考李蟠和姜宸英大人纳贿营私,逢迎权要。” 胤禛说:“中试名单中大臣子弟的确占多数,如张廷玉、蔡珽、查克建、史贻直、潘维震等,当然也包括年兄你。真没想到,试榜一放,便引起如此轩然大波。你看,这是近来在街头疯传的《士子揭世文》篇。” 年羹尧怒道:“清者自清,十年寒窗苦读,却被小人如此诬蔑。” 胤禛道:“今日朝上江南道御史鹿祐参了李蟠和姜宸英一本,皇阿玛大怒,下旨让我查个明白。年兄此时最好暂莫离京,已免让小人说你畏罪潜逃!”话中颇带有些玩笑的意味。 年羹尧笑道:“是是……” 67.第67章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落月轩 立言一口气看完了《士子揭世文》,不顾淑女形象,喝骂起来:“胡说八道,其他不说,哥哥闭门于高楼苦读三年,足不出户,历历在目。谁敢如此妄语?叫他出来和我对质。” 年羹尧默不作声,真才实学他有,他也相信凭自己的能力大可榜上有名。只是,由于京中交往的官宦考生,都在四下打点,笼络人脉关系,为今后仕途铺路。这股风气约定成俗,历届如此,年羹尧也不能免了俗套。尽管没支出多少银子,但人人均知他是年遐龄之子,胤禛之友。若事情闹大了,万一将自己圈起去,可真是一个麻烦。既然是胤禛在查此事,自己若能在他身边,不但能观察到事情的变化,若立言能与胤禛结秦晋之好,那么在危急时,想必也会对他这个大舅子手下留情。 立言托腮说:“哥哥,我们还是快点离开四贝勒府吧!你是中考的试子,理应避嫌。” 年羹尧推托道:“我也是这个意思,但四贝勒府说清者自清,让我不必多想。” 立言说:“可是……” 年羹尧打断她,说:“想必贝勒爷有他的主意,我们还是先听他的安排,看看再说吧!” 福熙楼 赵明正在禀告府中大小事宜,淳静已住在福国寺,直到七七四十九天的水陆法事结束后,才再回府。 亦蕊说:“嗯,水陆法事的事你安排的不错。记得在在福国寺里替翊乔修个长生位,供上海灯。还有什么事吗?” 赵明豫色满面,言中闪烁道:“福晋,恐怕府中得多进一批茶碗花瓶?” 亦蕊不经意的“嗯”一声。 赵明见她没有反应,忙说:“要说,那年氏兄妹好大的的脾气,落月轩的器皿在一晚上便被砸了个稀烂。那对御窑的青瓷花瓶啊,足足要二十两呢?真是可惜了。” 亦蕊微笑道:“哟!什么时候的事啊?是不是奴才们得罪了客人?” 赵明卑微的笑道:“哪能呢?贝勒爷可是特地让小人挑了得力的去伺候的。应该是淳格格侍寝那夜吧,听说那屋子吵得可凶呢!” 凝秋在一旁听出赵明话中有话,冷冷道:“赵管事,采购瓷器这么点小事,就不用请示福晋了吧!再说,库房里不还多着吗?够他们再砸个十遍的吧!” 亦蕊眼神如箭,赵明头不敢抬,乖乖地退了下去。 凝秋说:“那赵明,真不知存的什么心,尽拿这事恶心人。真是个不知道眼高手低的。” 亦蕊深吸一口气,苦笑道:“他只是未雨绸缪罢了。” 凝秋心里知道,年立言要入府的事,奴才们中已传得有模有样。个个对年氏兄妹都毕恭毕敬,远远越过了对李氏、宋氏两位。 此时,有人来报,十三阿哥胤祥求见。 胤祥尚未娶妻,仍住在宫中阿哥所。常听胤禛说起与这位弟弟最为亲厚,每日都在宫中上书房相见,伴驾巡塞或狩猎时二人同床而睡。亦蕊在宫中住了八年,虽是兄嫂,但男女有别,宫规阻碍,从无私下来往。此次忽来拜访,亦蕊振了振精神,让人将胤祥安排在正殿,又让凝秋迅速帮自己换了件得体的衣服,匆匆赶去。 正殿 胤祥见亦蕊进殿,立身行礼,道:“福晋安好!” 亦蕊回礼道:“十三阿哥不必见外,请坐!”她将胤祥迎到左上首正座,自己在右首坐了,笑道:“十三阿哥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事。四贝勒爷目前不在府中,是否要等他回府再议?” 胤祥脸一红,说:“不必不必,其实此次来,我是有些私事。能否请福晋摒退左右?” 亦蕊正色道:“你我虽是兄嫂,但孤男寡女同处一室,非君子所为。” 胤祥被亦蕊声言厉色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青,亦蕊略略思忖一下,低声吩咐凝秋几句。凝秋点点头,奴才们都退了下去,离殿至少三米以上距离。正殿门窗敞开,虽听不见二人谈话,但殿内景象一清二楚。 亦蕊说:“好了,现在您可以说了。凝秋是我心腹,但说无妨。”凝秋微微一福。 胤祥红着脸说:“是我设想得不够周到。其实,我是想问,暂居在府上的年小姐,芳龄几何?是否许配人家?” 亦蕊笑了,想必是那日中秋夜宴后,立言可爱的模样使胤祥念念不忘了吧!她想起立言嫁给胤祥,忽感心情大好,语气也轻快了许多,打趣道:“看来十三阿哥是上门提亲来了吧?若成事了,我这个媒人红包可要收足啊!” 胤祥心中欢喜,站起身来,冲亦蕊一揖,说:“多谢福晋!” 亦蕊笑道:“别客气了,你平日唤胤禛四哥,就唤我……” “四嫂!”胤祥眉眼里都是笑,说,“还是四嫂怜我。前几日,我向四哥打听年小姐的事,看他那张脸冷得像块冰似的,理都不理我。” 亦蕊脸上的笑容像夕阳落山般慢慢失去光芒,双眸黯淡。 胤祥注意到亦蕊脸色有异,忙说:“恐怕是四哥最近太忙,不爱理我。”他简略提了提胤禛正在办的顺天府试案,主要提了年羹尧的事。 亦蕊闷闷地说:“年小姐的事,我会尽量帮十三阿哥去说说,但成与不成,不在我。您回宫等信儿吧!” 胤祥欢天喜地地辞了出府。 凝秋悻悻说:“恐怕那年氏兄妹又要在府中住上好一段时日了?” 亦蕊抚平袖口精致的并蒂莲水纹绣,柔肠寸断。 凝秋开解道:“若真能将她推给十三阿哥,倒是成全了一对璧人。这事,得筹划筹划。” 亦蕊发了会呆,说:“若贝勒爷与年家小姐情投意合呢?” 凝秋一楞,一个在淳格格侍寝时发脾气,一个在听说十三阿哥喜欢的年立言时冷着脸,又想起平日里二人情投意合的模样。 只听亦蕊平静地说:“我会成全他们。” 福熙楼 烛火跳动着,弘晖倚上胤禛的腿上睡着了,难得阿玛陪他玩,足足疯够了一夜。 胤禛抚着弘晖的脊背,眼里却都是亦蕊。面前的小女人,温柔地笑着,脸上带着慈爱的光芒,长睫毛投下一排影子,黑漆漆的双瞳痴痴地看着弘晖。真是不一样啊?胤禛笑笑,让奶娘将弘晖抱回房内。 亦蕊见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自己,鼓起勇气,说:“贝勒爷日理万机,能拔鹜来福熙楼,妾身与弘晖不胜荣幸!” 胤禛低沉的声音里通着一丝笑意,说:“你还要装到什么时候?” “装?”亦蕊不由抬眸向胤禛看去,没料和他眼神对撞,如同电击般又避了开去。 胤禛缓缓走到她身前,不由分说地搂她入怀,像要将她揉进身体里。许久,他将她放开,用命令的口吻说:“看着我!” 亦蕊轻咬下唇,缓缓抬首,带着三分小心,七分羞涩,对上了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瞳。 胤禛说:“你是不是担心我娶年立言?” 亦蕊“不敢”二字倘未出口,心中所想似乎被胤禛看穿了一般,她的唇被他温热的手掌封住,他的眼中带着讽笑和温柔,他说:“你这个小醋坛子,要不是老十三义气,来试试你,我还真不相信你的醋劲这么大!”说罢,他哈哈大笑起来。 什么?亦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十三阿哥今天来,是逗我?看我笑话的? 胤禛笑道:“我早就觉得你不对劲,问你又不说。还是老十三精明,就来府上吃了顿饭,便看出端倪。看来,我和他的赌局是输定了。蕊儿,你怎么哭了?”他为识穿小女人的把戏而乐在其中,却没想到亦蕊已落下两行清泪。 胤禛急了,忙用手去拭掉她的眼泪,亦蕊涕零如雨,他只能又将她揉入怀中,任她的泪打湿自己的衣襟。他沉声道:“蕊儿,我是大清皇子,就算我不纳妾,也会由皇上赐婚或内务府送来的包衣格格。蕊儿,我们要做一生一世的结发夫妻,爱新觉罗。胤禛发誓,有生之年,只有乌拉那拉。亦蕊一位嫡妻。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亦蕊在他怀中抽泣着,这些日子里,胤禛对年立言的好,的确是她心中解除不掉的疙瘩。就算胤禛以前身边有宋氏、李氏,但他眼中只有她,亦蕊也从未有那种强大的危机感。亦蕊知道自己的身份,也谨记德妃的教诲,雨露均沾,她硬起心肠,试图将由爱生出的妒意隐瞒。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却没想到连胤祥都能看得出来。皇阿玛已立了三位皇后,前朝顺治帝也有四位皇后,恭亲王嫡福晋去世没多久就立了继福晋,胤禛是个言而有信的君子,他不用甜言蜜语哄骗亦蕊,就算她先离开人世,他也绝不立嫡继。虽说不能是他唯一的女人,却是他唯一的妻,不废不继。亦蕊感动着,以往的不快逐渐释怀着。 胤禛修长的手指抚上那如粉红花瓣般的唇,心疼地摩挲着唇上的血痕,说:“若你不喜欢,我明天就将年氏兄妹送出府去。” 亦蕊羞涩道:“不用不用,年公子不是还牵涉到顺天乡试案吗?此时搬走,岂不让小人背地议论?” 胤禛赞赏地看着亦蕊说:“老十三说了这事?还是你懂我,真是我的好福晋。对了,皇阿玛交此事由我处理,你倒替我出个主意?”胤禛想转移一下注意力,让亦蕊不再哭泣,同时,也把自己与年氏兄妹的关系摆到公事上。 68.第68章 一筷易折,十筷难断 亦蕊绞着手指,低声道:“贝勒爷别笑话妾身了,妾身能有什么主意?” 胤禛抚过秀发边垂缀的流苏,笑道:“你我二人,何必这么客气?” “难道你也想让我唤你四哥哥……”亦蕊将所有的怨气都发出来,“四哥哥”三个字说得咬牙切齿。 那哀怨的眼神,气恼而涨红的表情,胤禛点着那微翘的鼻头,笑道:“要不,我让她管你叫四嫂嫂。” “才不要呢!”亦蕊侧过头,避开了胤禛的手。 胤禛见她又恼了,忙说:“你若不喜欢,以后便不许她这么叫了。好么?喏,给你!” 一管剔透纯净的白玉笛塞到了亦蕊手中,尾部缀着细长的璎珞。 胤禛说:“早就想给你了,一气之下却赐给了淳静。思来想去还是不合适,腆给脸又要了回来。”那夜,他用五十两银与淳静换回了玉笛。凭他的身份,将送出的东西又要回来,着实是件丢人的事。俗话说:“黄金有价玉无价”,在他心目中亦蕊是个无价珍宝,原属于她的东西怎是个乡野村妇可拥有的? 亦蕊玩弄着璎珞,突然笛身轻轻敲了胤禛额头一下,只见亦蕊似嗔似怒地说:“下次不准把我的东西再送给别人了?” 胤禛一边装痛揉着额头,一边将火热的吻印在她的唇上。 烛,不知何时熄了,或许它也羞于见到那热情云雨的旖旎之景。 不到卯时,亦蕊已醒,她侧头看着胤禛,沉睡中的他显得特别严肃,大有不可侵犯之感。亦蕊撑起半个身子,绸被轻轻滑落,一丝不挂的玉体露在空气中,她用被角捂住胸口,欲不惊动胤禛下床穿衣。刚刚有所动作,就被人横腰抱住,压在了身下。胤禛慵懒地说:“怎么早就醒来,看来我的功力减退了。”双手又不规矩起来。 亦蕊满面绯红,道:“要上朝了,别闹了。” 胤禛将她往怀里一拉,说:“一会我不坐轿,骑马去。” 二人又缠绵了一会,直到小成子轻叩房门,方才起来。 亦蕊帮胤禛整成朝服,脸上却红若霞云。一地乱衣,想必凝秋她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胤禛倒是泰然自若,看着亦蕊像个新媳妇的样子,暗暗偷笑。他轻咳一声说:“昨晚,我们……” 亦蕊含羞带怒地向他看来。 胤禛忍住笑,说:“我们不是谈到年羹尧的事吗?蕊儿,你有什么想法?” 原来,说的是这事,亦蕊轻嘘一口气,将胤禛引到桌边用早膳,她亲手倒了盏温牛乳、攒了些三味鸡丝与竹节卷小馒首入胤禛面前的青花瓷碟。看胤禛吃得畅怀,亦蕊露出欣慰的微笑,方开始思考年羹尧之事。虽女子不问朝事,但胤禛就这件事问了她两次,可见棘手程度,她自愿意分忧。她说:“妾身愚见,年公子此事,并非表面现象。” 胤禛筷子一顿,并未停口,示意她说下去。 亦蕊说:“科举分满汉两榜取仕,旗人在乡试、会试中享有特殊的优特,已让汉籍仕子不满。加上本次放榜后,汉臣子弟多数上榜,更引发争议。” 胤禛挑眉,道:“你是说此事是由于满汉待遇有差,引发落榜仕子污蔑考官么?” 亦蕊说:“考官是否收贿,妾身未经调查,不敢肆意而论。但真金不怕火炼,就算再考一次,放榜的情况想必也不会有太多差异。” 李、姜二人分别是上届状元、探花,康熙十分青睐二人,常赞其是品格高洁之士,年轻有为之辈。俗话说:“爱之深,责之切。”初时听闻,十分震怒,将李蟠和姜宸英罢官入狱。谁料此举并未平息仕子情绪,近日京中《通天榜》大戏猖獗,暗指多位达官营私舞弊,朝廷草草了事,康熙脸色越来越难看。胤禛多日来四处调查李蟠和姜宸英是否有安置私宅,银钱流向,俱无所获。反而,在调查的过程中,他却隐隐查到其他官员的不明巨额财产,更有甚者,欲将胤禛拉入那“金银蛛网”中。事情进行到此,胤禛进退两难。若指出李、姜二人受了冤屈,直指皇阿玛处事不公。若说将朝中受贿者名单公布,定会引起轩然大波。亦蕊“重考”虽是随口之言,但并非不是个解决问题的上策,且若以满汉差异为理由,也能解释得通。胤禛茅塞顿开,兴高采烈地上朝去了。 果然,事情相当顺利,康熙大喜,连赞胤禛处事果断,为朝廷扳回颜面,下旨来年二月重考。 康熙三十八年,胤禛加封和硕雍亲王。 雍亲王府,喜事连连,李氏平安诞下男婴,名唤弘昀。 这日,雪下得极大,雍亲王府却是张灯结彩,车龙水马,人头攒动。 太子胤礽、直郡王胤禔(大阿哥)、诚郡王胤祉(三阿哥)、恒亲王胤祺(五阿哥)、淳郡王胤祐(七阿哥)、八贝勒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三阿哥胤祥、十四阿哥胤祯,纷纷齐聚雍亲王府,为弘昀贺百日。 李氏身抱着弘昀,坐在胤禛身侧,笑得合不拢嘴。 胤禛一边心疼地看着忙碌在人群中的亦蕊,一边回应着各种插科打诨、喜贺恭迎。除了胤祥外,其他兄弟平日几乎都不与他来往,就因为自己从贝勒成了亲王,而多长了几分脸面。 胤礽夸夸其谈与皇阿玛南巡中的趣事,话语中毫不掩饰康熙对自己的宠溺,似乎将自己当成主人一般。众人都已听多了,心中不以为然,面上却仍做洗耳恭听状。 山珍海味如流水般传了上来,准备的歌舞表演也开场了。酒酣耳热之际,胤礽居然混迹到舞伎中去,手舞足蹈起来。胤禛连忙派人将他安置在厢房中,胤礽半醉半醒地说着胡话:“老四,你想不想做太子?等我做了皇帝,就让你做太子!” 胤禛连忙吩咐人给他取了解酒药茶,好生伺候,摇摇头回到酒宴。亏得亦蕊落落大方,在他离席后应对自如,场面不至于冷清,他笑着捏捏亦蕊的手。 胤禔起身说:“来来,我们众兄弟敬老四一杯!”众人举杯痛饮,亦蕊见胤禔眉头微皱,知他或有话要说,吩咐歌舞伎先行撤下。 胤禔冲亦蕊一笑,说:“用雍容得体四字,形容弟媳真是恰当不过,比起之前某人,简直……”他摇摇头,不言而喻。 亦蕊见话锋直指自己,不由紧张地瞅着胤禛。胤禛笑道:“大哥福晋是科尔坤尚书之女,名门望族,大家闺秀,怎是小家碧玉可比?”亦蕊也适时谦虚地行了一福。 胤禩插话道:“两位哥哥都谦虚了,德材之士尽入人眼,尽得人心,不必自谦。” 胤禔受了鼓励,笑道:“老八说得对!”接着,话头一转,略带难过地说,“皇阿玛如此信任爱护太子,若他亲见太子所作所为,定会难过不已。” 胤祥不以为然地说:“多喝几杯酒而已,大哥太小题大做了。” 胤禔正色道:“酒醉头脑不清醒,自然算不得什么。若没饮酒也醉了,尽做着混账事,那才糟糕呢?” 胤祯年纪最小,急道:“大哥,你别婆婆妈妈的,想说什么说吧!” 胤禔晃着酒杯说:“你听太子说皇阿玛怎么宠他吧!其实皇阿玛对他早有不满,早在十年前,乌兰布通之战前夕,皇阿玛出塞途中生病,令太子与老三驰驿前迎。太子到行宫看到皇阿玛病容,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忧戚,应付了事,惹得皇阿玛心中不快。老三,后来皇阿玛留你在行宫,却让太子先行回宫了,对吧!太子还没意识皇阿玛不满,真是愚不可及!” 胤禩笑道:“或许皇阿玛是体贴太子,毕竟行宫起居不便。” 胤禔大声说:“我亲耳听皇阿玛评,太子此举绝无忠爱君父之念,不堪重用!” 众人议论纷纷,猛地听得一个清朗的笑声,只见太子一步步走入酒宴正中,目带凶光,脸上却带着修饰的笑容,僵硬而不满地说:“直郡王此言,本太子倒真没听过,有没有兴趣一同去面见皇阿玛,看看谁更受重用?”胤礽其实并未醉倒,只是喝得猛了略有几分酒意,略加休息后,便回到殿中。 胤禔面如土色,却不惧与太子对视,顿时,殿上空气凝结如冰。 此时,弘昀适时地哭了起来,弘晖到李氏身边,手执着块酥酪,说:“弟弟,你别哭了,这块糖给你,可好吃了!” 亦蕊笑问:“弘晖,这桂花酥酪是你最喜欢的,你要给弟弟吃吗?” 弘晖骄傲地说:“我是哥哥嘛!阿玛说过,我们流着一样的血,要相亲相爱。”弘晖稚嫩的话,却引起胤禔、胤礽童年的回忆。胤礽一岁就成为太子,倍爱宠爱,胤禔虽偶生妒忌,但却从未想到占聚太子之位。他们年龄最近,从小一块学习,游历。胤禔生为长子多次带父出巡,立下战功,连获赞誉,可是却由于其母家族明珠势力被打击而受牵连。反而太子只是占着嫡出身份,频频惹事,皇阿玛却仍维护他。二人渐行渐远,弘晖之举却隐隐挑起他们内心深处的血脉温存。此时,胤祉、胤禩等人也上来圆场,总算,弘昀的百日宴在祥和的气氛下拉下了帷幕。 69.第69章 花木丛中人常在 酒宴结束时,已是戌时末刻,除了紫禁城宵禁,胤祥留宿雍亲王府,其他阿哥均已告退,回到城中府邸,也有留宿于大阿哥或太子府上。 送走一干贵宾,胤禛抱起弘晖,赞赏地说:“弘晖,小小年纪就懂得兄弟仁义之情,难得……真是我的好儿子……怎样,要阿玛奖励你什么?骑大马好不好?”说罢,将弘晖放在肩头,像个大孩子般在庭院中跑了起来。亦蕊既怕胤禛受累,又担心弘晖摔伤,踩着花盆底鞋,一脸紧张地紧追其后。 李氏抱着弘昀冷冷地看着庭院中的三人,秋风卷起大片的银杏叶,不时吹打在母子身上。今天,本是弘昀的百日宴,她的孩子应是众人宠爱,关注夺目的席上明珠,弘晖却抢走了一切光芒,甚至胤禛的疼爱。李怡琳,你已经输给乌拉那拉氏了,你的孩子,还要输给她的孩子吗?废尽心机,连阿济格也失去了,目的是什么?不就是让肚子里的孩子名正言顺地过上好日子,母凭子贵么?除掉他们,弘昀就是长子,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小世子了。只要弘昀有出息,她就无悔无憾了,至于胤禛的宠爱,她已不再贪图。 亦蕊他们根本没感觉到李氏心中暗藏的杀机,偶尔一瞥时,李氏已换上了温和的笑容。 弘晖突然指庭院的花木丛,含糊地叫道:“大猫,大猫……” 昏暗的月光下,盛放的月见草,点点翠黄中似乎匍匐着个身影。胤禛定睛一看,从容地笑了。他将弘晖交给亦蕊,随地拾起一块石头,朝那活物头上扔去。 “唉呀”一声,从花丛中钻出一个人来,袅袅鹅黄绢花裙,纤纤粉白笼纱袖,年立言蛾眉紧蹙,右手捂着额角,奔到胤禛面前,二话不说,粉拳直落,嘴里囔囔着:“四哥哥,你敢打我?” 那几拳如同给自小练武的胤禛捶背般,他笑嘻嘻地招架着,倒是小成子急了,忙唤人拉开立言,说:“年小姐,使不得,当心伤了王爷!” 立言急冲冲地说:“当了王爷好大的架子,这一两个月都不理人了?”说罢,眼圈儿也红了。 宋氏被这话呛得慌,正欲相驳,却被亦蕊拦了下来。 胤禛整整衣裳,正色说:“难道爷整日闲着,陪你打打闹闹才是正事?” 立言情窦初开,胤禛两三日不来还没什么,七八日见不得人便开始心烦气燥,明知他在府中也不敢随意打扰。听说今夜弘昀百日宴,以为定会邀兄妹俩为座上客,这样便能光明正大地见上一面,却没想连请都没请。年羹尧因为错过与众阿哥相识的机会,在屋内喋喋不休。立言嫌烦,就跑了出来,远远见到胤禛正享天伦之乐,心中伤感,便躲进花丛,却被一颗石子激了出来。胤禛的话如严责般扎在她的心口,立言小嘴一瘪,放声哭了起来。 这一来,倒是弄得众人手无足措。胤禛走到亦蕊耳边,用极不耐烦地语气说:“好心情都给破坏了,我到福熙楼等你。年氏兄妹,随你处理……”说罢,胤禛匆匆地走了。言下之意,便是让亦蕊下逐客令,可为什么不由他自己来做呢? 亦蕊无暇多虑,至少她知道在胤禛心里谁更重要。她派人将宋氏、李氏、弘晖、茗曦均送回居室,摒退一干奴才,只留下凝秋一个,这才微笑地走向立言。她说:“更深露重,年小姐先行回房休息如何?” 立言傲然道:“秋风月高,仙子凌波,别有一般滋味,福晋为何不留下多看一眼?” 碧海青天,悬着一轮明月,如冰似玉。身傍佳人,衣袂轻动,清丽绝伦,恰比仙娥。 亦蕊一笑,说:“高处不胜寒,何似在人间?只羡鸳鸯不羡仙,广寒寂寥,怅然有丧?” 立言轻轻一哼,说:“福晋就这么怕我抢走王爷吗?” “抢?”亦蕊愕然道。 立言自信地说:“我比你的年轻,比你漂亮,父亲是湖北巡抚年遐龄,哥哥与王爷也是至交。你知王爷喜欢我,就如此容不下我么?” 亦蕊还未插话,凝秋已先说:“年小姐,你忘了是谁逞能惹出的祸事,让王爷福晋露了形踪?又忘了在火场福晋如何以身犯险护着你吗?” 立言脸憋得通红,她当时已昏厥,对于火场所闻已无多少记忆。回府后,亦蕊大病,她脚也伤了,来往不便。府中风言风语,二女早已心生隔阂,再无交心,立言根本不愿意去回想火场那之事。猛得听凝秋提起,再看到她那鄙夷的目光,立言无力地争辩几句:“主要还是王爷和哥哥来救了我……” 亦蕊厉声说:“凝秋,没了规矩么,君子施恩不望报。年小姐,你认为王爷喜欢你,对吗?这样,我们打个赌,你让年公子去提亲,甚至我也会帮你说上几句好话,若得了,我便让这嫡福晋位子给你。若被拒了,你和年公子就速速离开王府,以后不要再和王爷扯上任何关系。” “你会这么好?”立言狐疑地问。立言自幼欲求一心人,嫁给心爱的王爷为正妻,还是退而求其次之法,重要的是,胤禛是她喜欢的男子。 亦蕊点点头,说:“福熙楼,随时恭候!” 一连十来天过去了,年氏兄妹一点动静也没有。 彩娟从凝秋那了解了经过,不由瞎猜起来:“会不会年小姐根本没那个意思,她才九岁啊!根本不到大婚的日子。” 凝秋说:“你是没见到那晚她说话的样子,哪像个九岁的女孩,年羹尧来提亲,大可以是订婚,到十二三岁便可迎娶。” 亦蕊默默地勾着绣棚中的蝶恋花图样,说:“若不生事,就让年氏兄妹住到开春吧,那时年羹尧重考也放榜了,该衣锦还乡了吧!” 康熙三十九年二月,顺天府重考放榜,年羹尧考中进士,授职翰林院检讨。年羹尧中榜消息放出,不少达官贵人纷纷拜访雍王府,名曰恭贺年羹尧,但其为借机结交胤禛。 这日,胤禛正在清音阁里读书,却听闻年羹尧之父年遐龄求见。这年遐龄是顺治朝的元老,为官谨慎、深得圣眷,倒是不可不见。年遐龄已近六十,一把花白胡子旁总挂着副和蔼的微笑,年氏父子先给胤禛行了礼,顺序在茶桌边坐下。 几句寒喧过后,胤禛问起年老来意。 年遐龄向北一揖手说:“此次老臣仍回京叙职,知犬儿在府上叨扰多时,不甚感激,带来一些地方特产佳酿,还请王爷笑纳。” 胤禛笑道:“年大人客气了,亮工学富五车,年小姐才貌双全,由两位挚友相陪,已是在下之荣幸。” 年遐龄两眼放光,激动地说:“真是这样?”他欢喜地看了年羹尧一眼,又说:“之前犬儿和老臣提起,老臣还不信,雍亲王只是礼贤下士,大有祖风。不过……” 胤禛见他欲言又止,父子俩又在使着眼色,面上略显不快。 年羹尧迟疑着说:“其实家父此时来,是为立言提亲的。” 年遐龄肃色道:“胡说,怎么是提亲呢?你妹妹一个女孩子主动提亲,丢不丢人啊?王爷,老臣入京几日,便听说了小女与王爷的流言蜚语,一直不敢信以为真,但女孩的清名,不能如此毁了啊!若王爷对小女略有几分青眼,不应无名无份地让她留居于府中啊!” 胤禛脸色已转成青白色,冷冷道:“这么说,爷收留他们在府中居住,就得娶了她喽!” 年遐龄老脸已憋成了苦瓜样,说:“小女的清白已毁在王爷手中,她性子刚烈,是妻是妾已不计较,只求王爷不要始乱终弃啊!” 胤禛转怒为笑,说:“年大人,你说本王爷始乱终弃?道听途说也离谱了些吧?令媛入府时啥样,现在还啥样?爷没那么饥不择食。” 年遐龄脸色有所好转,嘴里喃喃地说:“不对啊,立言的信中不是这么写得啊!尧儿,你去把立言带来,为父有话问她!”话音未落,一位清脆的声音便穿入众人耳里,“我在这!”来人不是年立言是谁? 立言一头扎进父亲的怀抱,完全无视三个男人漆黑的脸孔。 年遐龄推开立言,一脸怒容,说:“立言,怎么回事,你信中都说了些什么?王爷怎会矢口否认?” 立言噘着嘴,直勾勾地看着胤禛,说:“信中写的句句实言,年立言的确是非君不嫁。” 年遐龄哆嗦着嘴唇说:“那这清白已失……”年羹尧忙扶住摇摇欲坠的父亲,边拼命给妹妹使着眼色。 立言双颊泛红,轻咬贝齿,话语坚决地说:“我既要嫁他,心就是他的,这清白迟早都是他的……”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掴在立言右颊上,年遐龄气得全身颤抖,说:“年家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个不知羞耻的女儿,我打死你!” 立言从小没受过父亲痛斥,更不要说挨打,她捂着火辣辣地痛处,哭道:“你最好现在打死我!我就可以永远在这雍王府不出去了。”这话一出,四周的人都打了个寒战。 “你们一家人闹够了没有?”平静而冰冷的语调,唯有胤禛就像个看戏的人般,一口口抿起了茶,“来雍亲王府撒野,你们都还不够份量。” 经胤禛一喝,年家三人都安静下来。 胤禛走到立言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说:“你喜欢我?” 立言不惧地迎上他的目光,点点头。 胤禛说:“喜欢我什么?” 立言绞着帕子,说:“都喜欢。” 胤禛说:“包括我的妻妾吗?”他用手一指,原来亦蕊、宋氏听闻年遐龄来府,猜想与立言有关,纷纷来到清音阁外。听到掌掴的动静,便显了踪迹。 70.第70章 欲速则不达 亦蕊见形藏败露,牵着宋氏的手快步进了屋内,众人相互见了礼。 年立言挽住亦蕊,对胤禛说:“姐姐救过我,我怎么会不喜欢她?你说对吗?姐姐……” 亦蕊不忍当众拂她颜面,淡淡地笑着。胤禛不再说话,背过身去。 年遐龄气得直喘,年羹尧快速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方才稍作平静。 年羹尧来到亦蕊面前,微一揖手,笑道:“舍妹少不经事,往后还请福晋多加照顾。” 听听这话,似乎已经嫁进门一般,亦蕊差点没笑出来,故作惊讶地大声说:“看来立言妹妹嫁杏有期了啊?是哪家公子啊?”胤禛的肩膀分明抽动了一下。 年羹尧似乎对自己的妹妹非常有信心,说:“咦?福晋怎会看不出,王爷与妹妹早已暗生情愫,只是抹不开脸面。我这个哥哥就当回现成媒人,有父母之命,有媒妁之言,难道福晋想棒打鸳鸯吗?” 立言微扯着亦蕊的袖子,撒娇道:“姐姐怎会?还是姐姐建议我哥哥上门提亲呢?”此言一出,震惊四座,众人皆用置疑的目光看着亦蕊。 亦蕊不曾想到立言会在众人面前将全盘抖落出来,抿嘴一笑,中间不免带着一丝苦涩。她不着痕迹地推开立言,与宋氏携手相立,说:“本福晋大婚时是十二岁,宋福晋十四岁,李福晋也是十四岁,可是立言妹妹年方十岁,按老祖宗的规矩是不宜嫁娶的。但立言妹妹美丽聪明,与雍王府又有缘份,她来求我,望我成全她与王爷。妾身不知原委,无法发表意见,只能让她自己去问王爷。没想,却整了这么一大出?” 年遐龄听亦蕊这么一说,前后推敲,心里又明白了几分。他老泪纵横,跪道:“王爷恕罪!小女自不量力,枉想高攀,老臣这就带她回湖北,狠狠地管教。这辈子就让她寻个尼姑庵安生地过日子,别出来害人害己了!”年家三人跪抱在一起,又哭又求,扰得人不甚烦忧。 胤禛快步走到亦蕊耳边,轻声说:“打发他们走,太不安生了……”说罢,他看也不看年家三人,离开了清音阁。 第二次,胤禛将年家人交给亦蕊处置,若要打发走,他自己发令不更好么?亦蕊虽有满腹疑惑,但也得先解当前之急。她转头一看,年家兄妹已扶着年遐龄颤巍巍地站起,看来,王爷不在的每一分钟,他们都不想伪装。 亦蕊笑道:“年大人,恭喜令公子高中进士,我们也不好再阻着你们一家人享天伦之乐。这就把行李收拾一下,年大人目前下榻的行馆?” 立言怒道:“你有什么资格赶我们走?我们是王爷请来的,只有王爷才能要我们走!” 亦蕊厌恶地躲开那直指到鼻尖的手指,说:“我的意思,就是王爷的意思,我已一忍再忍,你们不要不识抬举!” 立言将书桌上一个砚台打落在地,狠狠地说:“乌拉那拉氏,我不会输给你的!王爷并没有拒绝我,你别得意!” 亦蕊惋惜地“啧啧”道:“这可是上好的歙砚啊!是王爷最喜欢的。年小姐,若你高兴,你可以继续砸,但这不是落月轩,每件物品都是王爷的心头好,你赔得起吗?” 立言柳眉竖起,不甘地说:“我赔不起?”说罢,抄起一个景泰蓝玉片玛瑙福禄寿喜财摆件往地上砸去。 亦蕊拾起一块碎片,说:“这是王爷寿诞那日,十三阿哥送的,唉……又没了!” 见立言选了件白玉如意,亦蕊笑道:“砸那个就对了,那是皇阿玛赏赐的,快砸啊!” 一听是御赐之物,年氏父子冲过去,一个拉人,一个夺物,总算完璧归赵。 亦蕊冷冷地说:“年大人,这就是你所教出的大家闺秀吗?真不知年家怎会有那么多财产供小姐砸的,要知落月轩已全屋换过三遍摆设了。再供下去,整个王府不都让年小姐砸个精光。身为嫡福晋,我可不能坐视不理。” 年遐龄脑门上冒出豆大的汗珠,他虽想做皇亲,但还没糊涂到执迷不悟的份上,恭敬地说:“福晋教训的是,老臣平日忙于政务,无瑕管束,骄纵小女,实乃罪过。老臣这就将立言带回湖北,好生管教。这段时间,多蒙雍亲王府上下照顾,请福晋代老臣向王爷转达谢意!” 这番话,说得还算知情识趣,亦蕊说:“来者是客,损了点东西也没啥。年大人,请……” “我不走!”立言站了出来,气鼓鼓地盯着亦蕊。又一个耳光掴来,立言摔到在地,哭泣不已。当她起身时,手中握着一块锋利的景泰蓝玉碎片,抽泣道:“爹,自小你就没打过我,今天却打了我两次,我只想嫁一个自己喜欢的男人,有错吗?去,叫王爷来,否则我就死在这。” “不用叫,本王在这!”胤禛挟着一身寒气,拉开门帘。原来,他还没有走远,就听见清音阁里“乒乓”声大作,担心亦蕊受伤,又折了回来。他说:“年立言,你知道你错在哪吗?” 立言嗲声嗲气地告状道:“王爷,你回来救我了吗?他们都欺负我?” 胤禛向小成子耳语几句,不一会,两个小太监拎进一个大桶,将整桶冰水全泼在年立言身上。这是小太监刚凿出来的井水,还带着几块浮冰。年氏父子见胤禛怒容狰狰,不敢再移动半步。立言不知是吓傻了,还是冻坏了,楞在那像个冰雕似的一声不吭。 胤禛冷道:“本王一直待你如兄妹,别无他意,你居然生出这些歪念。你就这么想做本王的女人么?若你真这么想留下,本王也可赐你个侍妾格格身份,你可愿意?” 几句话,如醍醐灌顶,立言脑子晕晕地回想了许多,自己不是要找一心人吗?不是要找个能宠爱自己一辈子的人吗?面前这个年长十年男子,是吗?不是吗?格格,那不就是奴才下人了吗?是不是那个乌拉那拉氏,又在搞什么鬼? 立言由于年幼,一直不明白情爱之事为何物。反而是年羹尧旁敲侧击,让她觉得胤禛喜欢她,那么,胤禛的一个眼神,一句话或许都有别样的含义。从小,立言由于样貌才智出众,常被众星拱月般对待着。她觉得自己喜欢人家,便是种恩赐;自己看得上眼的东西,便是自己的,似乎从未想过会被拒绝。立言要强不服输的个性,把得不到胤禛的过错全安在亦蕊身上,此刻,哪怕她听到胤禛说仅存兄妹之情,她心中仍觉得是亦蕊搞鬼,而不是她没有魅力。 只听胤禛说:“年立言,本王先前对你还有几分如妹妹般的好感,你一定要连这点好印象都要擦去吗?你兄妹接触本王是否是个局?不要再多说了,雍王府庙小,容不下你们几位大神,快走吧!” 立言大声问道:“王爷,那什么样的女子你才喜欢?” 胤禛停下脚步,指着亦蕊,说:“像她!” 车轮辘辘,年氏父子带着高烧的立言离开了,亦蕊曾宛言劝留,待得立言无恙后再走。但父子二人甚是歉意,尤其是年遐龄叠声致意,又派人收罗上好砚台与摆件,送到雍王府,声称清家荡产也要赔够。亦蕊问请三人在京暂住地址,并交代若有迁徙请派人来府通传,又将年氏兄妹在府中新制的衣裳、布匹、燕菜、花胶、首饰等物品装了一车。年家三人离去的排场也算体面、大方了。 车上,年遐龄微眯着双眼,突然迸出几个字:“胡闹,胡闹,尧儿,亏得为父以为沉稳可靠,却还如此轻浮任性。知道什么叫欲速则不达吗?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年羹尧在旁肃手恭听,在父亲的威严下,一声劲地点头认错。 年遐龄语气平静,却句句显出他的怒意:“你自己也是男人,难道不知道是欲擒故纵的金贵,还是主动逢迎的下贱?立言如此才貌,若能慢慢培养她与王爷的感情,年家迟早飞黄腾达,又何必急于一时?” 立言在昏迷中,没有听到父亲与哥哥的话,一个个胡乱的梦插入脑海。在火场,亦蕊紧抱着她,一块燃着的巨木砸了下来……在王府后院,胤禛手把手教她练武……她穿着正红的嫡福晋衣裳,看着在台下哭泣的亦蕊,高兴的直笑…… 看着年家一行人马车离去,压在亦蕊心口多日的大石终于搬去了。说来也怪,胤禛身边先后有宋氏、李氏、淳静,没有一个给她如此的压力和危机感,唯有这个十岁的小女孩,胤禛字字铿锵说明是兄妹关系的女娃娃。亦蕊甩掉心中的杂念,挽起宋氏的手,笑嘻嘻地回福熙楼去。 刚进福熙楼,看到淳静已久候多时了。自水陆法事回来后,淳静除了晨昏定省外,并无常与亦蕊走动。按她自己的话就是,少说少错,多说多错。不过,行礼后,淳静面色忸怩,吞吞吐吐,似有话要说。亦蕊见状就摒退了下人,笑道:“淳静,你我共同服侍王爷,有什么要帮助的尽管说啊!” 淳静跪倒,哭道:“家中弟弟听说贱妾做了王府格格,便上京投奔。没想到,刚一来,被惹出事端来,与人争纷。现被关在顺天府衙门里,王爷自那夜后再也没有正眼瞧过贱妾,只有福晋可以救救贱妾弟弟了!家中只有这一个独苗啊!” 71.第71章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亦蕊冷静地说:“可有伤及人命?” 淳静摇头,泣道:“那倒不曾,但推搡中似乎伤了对方。”说罢,拿出一封书信来,“贱妾不曾出府,只收到弟弟托人从衙里带出的书信。刚才赵管家替贱妾读了一遍……” 亦蕊展开书信,说:“你弟弟字体倒是清秀……” 淳静苦笑着说:“弟弟大字不识,这封信定是请人代写的。” 亦蕊看完信,皱眉道:“你弟弟怎敢随街调戏女子,又与其家仆斗殴?他伤的人,还是太子手下。” 淳静吓得脸都白了,“太子……怎么会惹上太子呢?那狗子不是死定了……”狗子,就是弟弟的名字。 亦蕊说:“如是信上所说,你弟弟有错在先,那理应当罚。” 淳静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道:“福晋,我们乡下人进京,都是规规矩矩的,遇到达官贵人,官家小姐哪敢多瞧一眼,都是低头走路,而且,狗子他不识官话,就如鸡同鸭讲,吵也吵不起来啊!” 亦蕊思忖道:“我让赵明派人去打听一下实情,若狗子是冤枉的,我们就一块去求王爷帮忙。若是实情……我们只能尽量让他少受些苦难。” 淳静感激地点点头。 过了午后,赵明派去的人就回来了,稍稍通报后,众人脸色大变。只说陈狗犯了殴打旗人的重罪,要处以流配之刑。赵明找个状师问了,这类官司原本只需用笞刑,弄点银子赎出便是。想必是顺天府尹听说是太子的人受欺,犯事的又是个平民百姓,判得尤其重。淳静听了,更是哭得呼天抢地,哀恸不已。 亦蕊望着她那颇似翊乔的脸,好言劝道:“淳静,你别难过,待王爷回来再商量。” 在胤禛晚膳后,亦蕊将陈狗的案件一五一十地说给他听,最后,她说:“陈狗当街殴斗,理应受罚,但这未免也罚得太重了些。况陈家唯有这一个独苗,流放到边荒之地,家中老母有谁照顾呢?” 胤禛呷口茶,说:“受害的旗人,叫什么名字?” 赵明忙回报说:“满州正黄旗,苏色。常佳,是太子的侍从。” 胤禛又问:“那陈狗调戏的女子是何人?” 赵明面色苍白,说:“没,没查出来。” 胤禛又奇又疑,他让迟朝去查个明白。另外,他写了两封信,一封是给顺天府尹,要求禀公处理;另一封是给太子府的道歉信。 淳静欢喜地磕头下去了。 福熙楼,只剩下胤禛与亦蕊二人。胤禛轻轻吻着她的额头说:“我知道你对翊乔家人有愧,这样做,你满意么?” 亦蕊知他一向处事无私,不愿求人,却为了自己亲笔致歉,心中暧洋洋的。 第二日 赵明正与亦蕊核对近期的账目,亦蕊翻出几张单据,说:“赵明,你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谎报账目。” 赵明战战兢兢地说:“奴才不敢!”说罢,捡起亦蕊丢在他面前的几张纸,看了看,说:“福晋明鉴,这些都是王爷交待付的银两。” 亦蕊怒道:“胡说,这三百斤大米、二十匹绸、三十匹缎、家什摆设……王爷买这些做什么?也没见府里多出这些东西!” 赵明苦着脸说:“米店、绸店老板拿着王爷的手令来取得银两,用在哪奴才真的不知啊!不过,奴才就算再蠢,也不敢拿王爷做挡箭牌啊!” 亦蕊冷静下来,狐疑道:“或许真是我错怪了你,你把王爷买的但没有带回府的物品清单列举出来,对了,也把王爷从账房中支的银子列出来。” 赵明唯唯应了,执了笔、算盘和账簿,就在一边罗列起来。不一会完整的清单,便呈现在亦蕊面前。令她吃惊的是,胤禛在城郊买一座别院,想必那些物品便是别院居住的人所用的。细看物品,不乏女子之物,定不会为奴婢买如此名贵的首饰,那在别院中住的人倒底是谁呢? 清音阁 迟朝正向胤禛汇报着情况:“微臣问了许多现场目击的路人,当时陈狗多看了几眼姑娘,苏色却以为他动机不良,大肆责骂。陈狗不懂官话,讲不通双方就动手了。要说伤,陈狗伤得远比苏色严重。” 胤禛怒道:“居然是她,她不是在别院待着吗?怎么会和太子的人出去了?” 迟朝面露惭色,说:“微臣没能保护好姑娘,请王爷责罚。” 胤禛哼一声,说:“又是个水性扬花的,她自己要出去,肯定会想方设法,里应外合,之前真是小看了她!” 迟朝说:“微臣已将别院提到一级布防,这种事情不会再发生!” 胤禛说:“太子该问的都问了,她已没有利用价值,才会放她回来。” 迟朝说:“微臣也觉得她不知情,否则在软硬兼施下,应该早就招了。” 胤禛说:“走,与我去别院看看她。” 胤禛与迟朝走后,一个瘦弱的黑影从清音阁的暗角里走了出来,那人竟是淳静。原来,她担心弟弟安危,便大着胆子来找胤禛。可当胤禛与迟朝进入阁中,淳静却莫名来的害怕,找了地方躲起来,俩人的对话也听不完整。二人走后,淳静不加思量,便悄悄尾随,可是府中女眷未得王爷福晋手令不得外出,在门口就被拦了下来。淳静只得折回去,将听来的消息回报给亦蕊。 这对亦蕊来说并不算是新鲜消息,只是让她的好奇心更上一层楼。可惜淳静并没有听到那姑娘的名字,究竟是谁?连太子都关注她?将陈狗流放,除了逞威风外,还有防止消息外散之功。 忽然一个人名窜上心头,亦蕊不由与凝秋紧张对视,双双脱口而出:“年立言!”能使胤禛如此魂牵梦萦的,金屋藏娇的也只有她了。挫败感一涌而上,亦蕊像泄了气的皮球般坐在椅中,鼻头酸楚不已。 凝秋忙劝道:“福晋,这只是猜想而已,不做数的。” 亦蕊两眼空洞,懵懵地说:“他俩大可以光明正大地在一块,何必背着我?弄得我像个狠毒的女人?”说罢,眼噙不住,落了下来。 凝秋连使眼色,说:“淳格格还在这呢?福晋……” 亦蕊拭了拭泪,说:“妹妹先回去歇着,你弟弟的事我们再做商议。” 淳静听这话里,亦蕊似乎已无心帮她筹措,慌忙跪下,泣道:“福晋开恩,贱妾与弟弟自小相依为命,若弟弟有个三长两短,贱妾怕母亲承受不住打击。” 亦蕊心头乱绪,只是不住嗯嗯着。 淳静见无计可施,求道:“至少,让贱妾去见他一面,他这远去流放,不知何时归来,衣服也不知够不够……” 亦蕊同情地说:“这样也好。妹妹,待王爷回府后,我再问问他。” 半个时辰后,两个穿着普通奴婢服饰的女子从王府后门溜了出来,哧溜一下钻进了备好的轻便马车中,车夫一扬马鞭,马车向城郊驶去。 车子驶出太保街,两名女子不约而同嘘了口气,褪下风帽。一个风华正茂,一个容貌端祥,正是亦蕊与凝秋。亦蕊手中执着一张地图,西城郊的那个红点便是胤禛的别院,也是她们的目的地。 亦蕊前脚离开王府,胤禛闻得太子要来拜访,便匆匆赶回府中。还没来得及喝杯茶,太子仪仗已抵门口。胤禛忙出外相迎,太子不像平日里总戴着嘻嘻哈哈的笑面具,一脸肃穆,快步进了王府。见太子凶神恶煞的样儿,奴才随从们大气都不敢喘,只怕惹祸上身。胤禛一脸平淡,将太子迎到上首,自己大咧咧地坐下了。太子阴恻恻地盯着胤禛,殿内就像经历着无形的寒霜冰锋,奴才们能退则退,不能退则依墙贴着站好,似乎怕沾染了一点杀气。 胤禛见状,笑道:“太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奴才们都胆小,别吓残了几个。” 胤礽说:“老四,到现在你还能这么镇静,不错,是个好汉子!” 胤禛不以为然道:“我又没做什么背良心的事,慌什么?” “谋反、不孝、淫乱……不算背良心的大罪吗?”胤礽从牙缝里甩出这几个触目惊心的罪名。 胤禛向紫禁城方向一拱手,说:“爱新觉罗。胤禛从没有做过不忠于大清或皇阿玛的事,这些个罪名我担不起,也不敢担!” 胤礽说:“你自知母家无依靠,就勾结荣妃宗亲马佳氏,欲除本太子而代之,实乃谋反。身为皇嗣居然开妓院娼馆,败坏清名,实乃不孝。在别院金屋藏娇,沉迷风月,实乃淫乱。” 胤禛握紧拳头,怒道:“你!” 二人怒目相视,殿内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这头雍王府内的斗争蓄势待发,那头别院早已刀光剑影,血流成河了。 亦蕊与凝秋未抵城郊别院,便已听到金属碰撞之声,小心翼翼地转出头去,却见一个血肉模糊的士兵,胸口中箭迎面扑来。二人吓得掉头就跑,却见一群黑衣人成半圆形围了上来。 72.第72章 燃犀照之惊幽渚 亦蕊强作镇定,说道:“各位好汉,我们姐妹只是路过这,什么都没看到、钱财都可以给你们,请不要伤害我们!” 部分黑衣人在打斗中失了头套,为首的那人眼里露出狰狞的寒光,他双手一挥,四名手下迅速袭来,二女钢刀架喉,命悬一线。 亦蕊颤声道:“我们是雍王府的人,这别院也是王爷的,你们怎敢在他的地盘上放肆?” “这小妞,说话挺猖狂的!王爷算什么……”一众黑衣人肆无忌惮地狂笑议论着。 亦蕊感觉到凝秋轻轻捏捏她的胳膊,只听凝秋朗声道:“大胆!我是雍亲王嫡福晋乌拉那拉氏,谁敢犯我!小心王爷将你们满门抄斩!” 为首黑衣人一怔,疑道:“你是王爷福晋?”二女都穿着寻常衣服,但凝秋远比亦蕊年长,临危不惧的气度,令黑衣人已信了三分。 凝秋喝道:“你不信?蕊儿,将王府令牌拿出来给他们睢瞧!”说罢,她一推迷迷糊糊的亦蕊,提醒道:“吓傻了?把令牌拿出来!” 亦蕊知凝秋为了二人铤身而出,心中感动,危急关头不容多想,掏出令牌执在手中。原以为那帮人见了令牌还要啰咤半天,却没想为首那人脸都白了,召集边下几名手下商讨一会。为首那人冲二女揖手道:“福晋,我们只是受了命令,非对雍王府有何不敬。但我兄弟几人已露了形相,您这活人证就必死无疑。” 凝秋忙说:“我知你们是受人之托,不予计较。” 为首那人说:“不成,事已败露,我们无法和主人交待,也是一死。” 亦蕊插话说:“你家主人是谁,我们没兴趣知道。但他让你弑杀皇嗣亲眷了吗?恐怕这罪责,他也担当不起吧!不如我们做个交易?” 为首那人迟疑道:“什么交易?” 亦蕊说:“你放我们二人走,雍王府保证不追究你们,还赐银千两,让你们远走他乡,避开风头。” 此话一出,黑衣人如沸锅里的饺子,群情激昂。为首那人略带激动地说:“你真愿意给我们千两赏银,并不追究。” 亦蕊对凝秋对视一眼,凝秋说:“一言即出,驷马难追。” 为首那人指着凝秋,对手下吩咐道:“把她绑起来!” “为何?”亦蕊被强行拉到一旁,眼睁睁看着凝秋被打晕后被人绑起扛走。 为首那人说:“我放你回去,准备五千两银票和一张王爷手誊免死令,今夜子时,淮扬坡云燕亭交易,只准你一个人来,否则,福晋小命难保。”那人不断上下打量瘫倒在墙根的亦蕊,ying邪地说:“你比福晋可漂亮多了,王爷怎么没纳你进房?哈哈……” 那些人走后,亦蕊艰难地爬起身来,她并没有忘记此行的目的,而黑衣人的出现更使她加重对别院女子的好奇。她扶着墙,走到了别院门口,数十个侍卫倒在地,身上并无太多伤痕,几乎都是胸口中箭致命。院子里长着棵高大的枣树,树后露出一双穿粉色绣花鞋的脚。她定了定神,抚着胸口,向树走去。那个女人虽伏身向地,看不清面容,但她长发及腰,身材凹凸有致,显然不是年立言。亦蕊正想上去看个究竟,却发觉门外响起一片得得的马蹄声,沙尘滚滚。胤禛焦急地声音传来:“蕊儿,你在哪?” 原来,赵明在亦蕊的威胁下不得不准备好马车和地图,但心里一直忐忑不安,却苦于胤禛与太子对峙的场面不敢干扰。后面,见车夫屁滚尿流地回来了,亦蕊凝秋听到不对劲就下了马车,车夫是个精明胆小的,抛下二女先逃回了王府。赵明知大事不妙,顾不得太子在场,只得将事情做了回报。胤禛撇下太子,召集迟朝等人,策马向别院驰来。 阳光透过枣树,形成斑驳的黑影,一堆死尸中,亦蕊的面孔突显苍凉惨白,胤禛将她抢进怀里,力图去温暖那僵硬的身躯。 迟朝检查了一遍尸体,暗自唾道:“卑鄙!”随即回报胤禛:“禀王爷,在下安排的侍卫大部分是闻到迷香,或受暗器偷袭后,再放箭致命。所以,身上几乎无打斗痕迹,这帮无耻的歹人,用这些下三滥的手段!” 胤禛缓缓道:“梓倾姑娘怎么样?” 迟朝摇摇头。 “梓倾?”亦蕊脑海中出现那个长袖善舞,娉婷似莲的轮廊。难道住在别院的女人是梓倾? 胤禛说:“是,那日怡红院大火,我始终觉得非比寻常,或许是有人暗中筹谋。梓倾姑娘托人禀报有内情相告,却需要我满足她一些要求。哼……”他嘴边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别院、金银,我可以给,但她却也太贪心了……” 言下之意,分明是梓倾想成为他的女人。逝者已矣,亦蕊不想多问,便说:“那她可说了什么内情?” “没有!”胤禛摊摊手,咬牙切齿道,“我居然会被这女人骗了,更可笑的是,她还想骗了太子,以挑起我们兄弟间的不和!” “那……”亦蕊指着树后的女尸,说:“那是梓倾?” 迟朝回道:“是,福晋!”说罢,便将她的身体翻转过来。 那女子不仅腹部深贯一刀,姣好的脸颊还被划了十七八刀,血肉模糊不堪,令人望而生畏。 亦蕊害怕地缩进胤禛怀里,却听他说:“你怎么一个人?赵明说凝秋陪着你。” “哇!”事情变化得太快,又太吓人,亦蕊这才想起凝秋生死未卜,哭喊着把事情说了一遍。 胤禛前思后想,命迟朝查看伤口、暗器、药物是否有特殊性,以便寻找黑衣人的来路。此时,亦蕊已稍做冷静,她抽泣但坚定地说:“王爷,我一定要把凝秋救出来,你要帮我。” 胤禛说:“蕊儿,你不会想……” 亦蕊抹掉颊上残留的泪珠,说:“凝秋是为了让我安全,才冒充福晋的,她对我有情有义,我定不能负她。” 胤禛说:“不行,那样太危险。” 亦蕊凝视着他,说:“难道王爷有更好的法子?” 胤禛说:“我会派人前去搭救,若凝秋有三长两短,我也会杀了那群恶人给她偿命!” 亦蕊失望地说:“王爷,十条恶人的贱命,也换不回凝秋啊!” “若你一定要去,那本王陪你去。”胤禛坚决地说,“王爷救福晋,也很应该啊!” 亦蕊破涕为笑,与胤禛、迟朝商量起个中细节来。 夜色浓重,无半点月色。 亦蕊、胤禛在云燕亭已等待多时,子时已过三刻,还未见人来。亦蕊心急如焚,担心凝秋已身逢不测,坐立不安。 胤禛下午已派迟朝等人乔装打扮前来查探,淮扬坡就是个小山包,贱民村户零零散散错落着,大部分的男人都被征了兵或做了徭役。家中多剩孤寡妇女、孩童或老人,并无可疑。 正在这时,远处飘来几盏忽明忽暗的绿火,走近发现,居然是一男一女稚气未脱的孩子。亦蕊不去管他们,继续踮着脚尖看着山下。 那个小女孩说:“不用等了,把银票和手令给我们就好,人自然就会放出来的!” 亦蕊大吃一惊,说:“你在说什么?” 小女孩辫梢上的红头绳在绿灯照耀下,格外的剌眼,她不耐烦地说:“把东西给我们,福晋就会平安无事。” 胤禛哈哈大笑,拍着手走来,说:“真是厉害啊!我们怎么知道福晋平安?万一你们已经撕票或伤害了她呢?” 小女孩皱着鼻子,说:“爱信不信,没见过你这么婆妈的。不给就算了,走吧!”说罢,两人牵着手便要下山。 “慢着!”亦蕊慌忙喊道,“我们也是担心福晋的安危。你们要的银子和手令在这,可以放人了吧!”说罢,她指指亭中的木箱。 小女孩一提箱子,至少有个一两百斤,她打开箱盖一看,白花花的银子混着珍珠首饰,耀目生辉。“不是说要银票吗?怎么拿了这些!”小女孩不悦地说。 亦蕊说:“五千两银票,你们就给了两三个时辰,王爷一向清廉,根本难以筹到,只得将现银、珠宝、玉器拿来抵凑,合算价值只多不少!” 小女孩冷笑道:“你不按约定,擅自带了旁人,又不用银票,看来做福晋也不一定好命!根本无人怜惜。”她向小男孩一使眼色,小男孩双手抱胸,紧接着,几枚细如发丝的银针从他怀中****而出。亦蕊来不及闪躲,即时倒地。小男孩又转向胤禛,胤禛几个就地滚,狼狈不堪,躲到藏银子的箱子背后。 小女孩嘲笑道:“窝囊废,将女人抛下,木子,你以后敢这样对我吗?” 被称为木子的男孩应道:“天打雷劈,誓死追随!” 小女孩满意地点点头,提声喝道:“滚吧!这箱财物是对你们违约的惩罚,回去重新拿五千两银票来,讲清楚了,要山西票号。”康熙年间,山西票号虽寥若晨星,但胜在可以全国通兑。 73.第73章 林暗草惊风 胤禛愤恨,紧握双拳,却又担心那男孩子背后放暗针,仍躲在箱子后。 小女孩不屑地说:“没用的男人!”她一抬下巴,小男孩木子走上前去,轻轻巧巧一提,将箱子放在自己的肩头。 胤禛见状,双手呈鹰爪状,向小男孩扑来。两根银针紧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小女孩冷冷地说:“你试试再动一下?” 胤禛憋住气,站着不动,说:“五千两山西票号银票,怎么样也要多给我些时间筹措!” 小女孩踌躇一下:“你准备着,我会想办法通知你。枉想找到我们……” 小男孩肩扛宝箱,小女孩手执风灯,一步步沿着来时之路退去。 胤禛马上检查亦蕊的伤势,其实亦蕊并无大碍,只是每根银针上都擦了麻药,而且几乎都打入重要的穴道。山中夜色黑沉,他无法替她一一拔出针来,迅速打横抱起亦蕊,向亭后三十米左右一块隐蔽山石走去。 那块山石是胤禛带来的侍卫藏身之地,本应英勇无敌的大内护卫已变成躺在地上无法动弹的病猫,有的捂着伤口“唉呀”作喊,有的两眼直直望天,胤禛轻轻叹气,心中知道应是那银针暗器所致,能在无声无息间打倒十多个高手,这班歹人,并非想象中那般好对付。幸好,拴在不远处的马匹无恙,胤禛将亦蕊放上马,回府寻找援兵。 雍亲王府 余大夫已和彩娟等人去煎煮解药,又指了相关穴道,让人替她推宫过血。 院中,火把熊熊,夺目耀眼,雍王府亲兵列队齐结,胤禛眼中更燃着咄人的怒气。 余大夫手执一个温热的大葫芦,说:“幸亏只是寻常麻药,就算不服药,过几个时辰自然就会恢复。这是配好的解药,若能根据被剌的穴道稍加按摩,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复原。” 胤禛似乎全没听进余大夫的话,大声喝道:“各位兄弟,恶人欺负到我们头上来了,你们还忍得住么?” 亲兵的呼声震天喝地:“雪耻,雪耻!誓不两立!” 胤禛说:“迟朝有伤在身,伊里布,本王派你暂摄队长之职。你立即带一队腿脚轻便的侍卫,前往云燕亭方圆三十里扇状形暗访搜查……对了,赵明,你派人在城中各当铺、银庄、首饰行监视,注意贼人销赃,要第一时间回报……” “还有……”亦蕊在彩娟的搀扶下,一腐一拐地来到院里,她说,“王爷,请派人到药铺中查探,麻药不比其他药品,买的不多,尤其是大量采集。” 胤禛点点头,相关人领命前去办理。 毓庆宫 太子尽量低沉着自己的声音说:“雷启,梓倾的口供拿到了吗?” 雷启将一纸盖着指印的文书,递到太子面前。 太子激动地说:“拿到了就好,为什么要杀人?还杀了那么多人?” 雷启说:“索相担心梓倾出尔反尔,灭口以绝后患,杀其他人都是为了保护太子。” “你真当我不知道吗?”太子说,“今日在老四府上,就听说他的福晋去了西郊别院。你们是不是连她也杀了?老四赶去,你们是不是把老四也杀了?哈哈,这下索额图满意了?”话语中无限凄凉。 雷启小心答道:“索相所做一切,都是为了太子的前途。” 太子压低了声音,揪着来人的衣襟说:“皇阿玛迟早会龙归殡天,这大清天下终归是我的,索额图何苦如此?” 雷启小声说:“皇上正处年富力强,世事多变,索相只是想万无一失。” 太子冷静下来,说:“尽量不要再伤人命了。” 雷启跪地高呼:“太子仁慈!” 索府 索额图眼中泛出精光,说:“太子过于心软,会坏了大事。雍亲王才干突出,廉郡王贤德兼备,唯独太子有的只是皇上的疼爱。因此,每次我听到皇上对太子微有言词,或对其他阿哥赞不绝口时,都会心惊肉跳。” 雷启说:“太子会明白索相的用心。” 索额图说:“这次由于是与雍亲王的人交手,我特地安排你找批生面孔。可是这些人做事也太没规矩,事成与否,居然不来回报?” 雷启说:“这批人爱财如命,形迹隐匿,我们找不到他们,证明雍亲王那边也难以找到他们。且索相您说过,若能用钱解决的问题,就不是问题。” 索额图用赞许的口吻说道:“正确!按雍亲王自命清廉的作风,能有几个银子?不过,还是要密切关注雍亲王府的一举一动,随时来报!” 雍王府。福熙楼 亦蕊强忍心中的担忧,柔声劝道:“夫君,此事急不得。迟朝已藏身木箱,想必他会留下暗号,很快便能救出凝秋了。” 胤禛哪里是担心凝秋,他只是气恼被两个小孩制住。他派迟朝藏身木箱,又让十几个大内侍卫藏在不远的地方,听他指令随时袭击,可却完全派不上用场,轻而易举地被拿下。 亦蕊见他神情忽青忽白,随手抓过一张白纸,凝神一忖,提笔写道:“西郊别院、梓倾被杀、黑衣人、淮扬坡、云燕亭、小女孩、小男孩、麻药银针……”胤禛不时也补上几个,希望与她一起在这些关键字中找出线索。 此时,李氏破门而入,神色慌乱,说:“王爷,你看,这,这是什么?” 胤禛接过她手中的纸条,上面凌乱地写着:“城西拒马河二号码头,请侧福晋亲自缴纳赎款。明日午时,不见不散。” 胤禛说:“这纸条从哪来的?” 李氏说:“在弘昀的摇篮里发现的。” 胤禛说:“当时屋里都有谁?把奶娘和绿绮轩的奴才都喊到这来,一一审问。” 李氏说:“当时屋里只有妾身一人,我见窗被风吹开了,就关窗的功夫,发现摇篮里多了这纸条。” 亦蕊劝道:“歹人身怀武艺,声东击西,并非难事。” 胤禛点头道:“多派些人去保护昀儿,别吓到他。”绿绮轩地处偏僻,李氏又一直不被重视,事发后,府中将守卫集中保护胤禛与亦蕊,绿绮轩的守卫反而有所减弱。 李氏感激地行礼道:“多谢王爷。但这缴纳赎款……”亦蕊将她拉到一旁,简单地将事情描述了一番。 胤禛思索半晌后,闷声道:“你不必去!” “王爷……”亦蕊与李氏异口同声,一个是忧,一个是喜。 胤禛说:“我明天会带兵乔装成渔民,守株待兔,剿灭贼匪。” 亦蕊说:“可是李福晋不去,贼匪未必会出现。” “也对……”胤禛缓缓说。 李氏跪下紧紧抱住他的腿,泣道:“妾身不知发生何事,但万一妾身有个三长两短,弘昀不能没有亲娘啊!” 胤禛无情地说:“放心,弘昀会有人照顾的。” 李氏哭道:“王爷,您对妾身真得如此绝情?对弘昀全无怜惜之意?您全然忘了当日火场相救之事?” 亦蕊不忍,跪下哀求道:“王爷,要不是妾身当日狐疑,就不会领着凝秋前往别院,惹出这番是非。弘昀还小,不能缺了亲娘,还是我去吧!” 胤禛说:“不行,你也有弘晖,更何况他们要的是侧福晋,你在他们眼里只是一个奴婢!” 亦蕊正色说:“若妾身身穿嫡福晋朝服呢?至于弘晖……”泪禁不住流出,她紧紧握着胤禛的手说:“夫君,妾身相信你一定不会让弘晖失去额娘,一定会保护妾身的。” 李氏见胤禛默许此事,已止了哭泣,悄然闪到一旁,嘴角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余大夫望着亦蕊,叮嘱道:“福晋,你腋窝、后背、腿部及腹部的衣襟上,都擦了箭毒木的汁液。此毒接触皮肤,会留下大片红色灼伤。若误吃其汁或流血伤口沾上,便会出现中毒症状,严重者造成麻痹致死。为了安全,你的手臂上并没有涂抹树汁,这里还有一瓶解药,万一不慎中毒,马上吃三粒。但如果不小心将此液溅进眼里,可以使眼睛顿时失明,甚至这种树在燃烧时,烟气入眼里,也会引起失明,无药可救,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赵明手执一叠银票,说:“王爷,府中存银不多,这里是一千两真银票和四千两假银票。” 胤禛半开玩笑地说:“早知道就收点黑钱了,堂堂雍亲王穷得还要找人制假银票。” 亦蕊嗔道:“王爷!” 胤禛将银票包裹在一块红色锦锻中,小心递给亦蕊,担忧地说:“蕊儿,我不放心你以身犯险,还是算了!” 亦蕊坚定地微笑着,说:“在他们眼中,妾身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者,定会对我放松紧惕。我便可以借机伤到他们。再说,有王爷在,妾身不怕。” 74.第74章 义不容辞 “福晋……”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正是淳静站在门外,双目含泪,她毫不犹豫地跪下了,说:“求王爷、福晋给贱妾一个报恩的机会!” 胤禛皱着眉,说:“好好说话,别动不动就跪!”小成子忙去搀扶淳静。 淳静抗拒着,说:“刚刚狗子托人带口信给贱妾,说是顺天府尹重新调查后,只要三百两银子便可以赎笞刑。贱妾,贱妾……愿代福晋去缴纳赎银,只求王爷开恩,救救狗子!”三百两银子在淳静的眼里,是这辈子也赚不到的。她不敢去求胤禛,只想等亦蕊独个人时求求对她最好的福晋。在门外徘徊许久,自李氏撞进门来到余大夫抹箭毒木汁,她全部听在耳里。眼见亦蕊要以身犯险,万一去而不返,她不知求谁帮助,听王爷话中的意思是府中只剩下那一千两银票了。她自知说话力薄,只求立功,以命换弟弟一命。 胤禛恍然大悟,他几乎已忘了狗子的案子,纸条中写明让侧福晋去缴纳赎款,若让淳静成为侧福晋,就明正言顺了。他亲手将淳静扶起,说:“你真愿意?” 淳静泣道:“贱妾入府来,多受福晋照顾,本就应该报恩。况弟弟若有何不测,母亲定不能安心,求王爷……” 胤禛苦笑着说:“赵明,你去顺天府领人出来,把那三百两账记在本王头上。” 淳静大喜,又复行礼。 胤禛没拦着她行礼,朗声说:“另外,即日起陈氏册封为雍亲王侧福晋,择日禀宗人府!” 淳静一楞,忙跪倒在地。 “慢!”亦蕊凉声说,“王爷,你这是推淳静去死啊!什么择日,她万一回不来呢?” 胤禛又急又恼说:“那本王也会追封予她侧福晋的位份,照顾家人,满门荣耀。” 淳静连连磕头,道:“多谢王爷,多谢王爷!”这个可怜的女子,打出生就是为了弟弟,为了家庭,从来没有为自己想过。 亦蕊在心中默默地替她悲哀着,仍固执地说:“不,妾身不同意。” 胤禛严肃地说:“没商量,就这么定了。由淳静替你去缴纳赎款。” 亦蕊跪下,凛然说:“王爷,乌拉那拉氏既为嫡福晋,平日里众位姐妹都尊称一句姐姐,在这危难关头,怎可临阵脱逃,将姐妹推入险地。妾身知夫君怜我,不愿让我有所闪失,妾身又何以为报?王爷熟知兵法,自然知将士必临难不必,身先士卒之道理也。此行虽险,但妾身亦义不容辞。” 胤禛见亦蕊字斟句酌,知她已深思熟虑,只得答应。 次日巳时,临出王府。 亦蕊听到远处一阵哭喊声,是弘晖!她猛地回头,弘晖张开双臂正向她跑来。不行,她已穿上了那件毒衣,弘晖不得沾身。胤禛立刻抱住弘晖,弘晖哭道:“额娘,你要去哪?是不是很危险?” 宋氏一路小跑地跟了上来,喘吁吁地说:“姐姐,发生如此大事,你怎么不来和妹妹说一声。你还有弘晖,你不能去,让我去!快!” 胤禛脸色已变,说:“你们怎知此事?” 宋氏平息了气喘,说:“早晨,淳格格来到陶然居小坐,说了这事,妾身与弘晖方才知晓。” 胤禛恼道:“多嘴!” 宋氏不再理会,急道:“淳格格年幼偶见处事不当,但妾身年长,经历的事也多,膝下又无子嗣,王爷,让妾身替姐姐去吧!” 亦蕊此时已泪流满面,望着宝贝儿子却连碰也不敢碰,抽泣道:“这段期间,请宋姐姐替我好好照顾弘晖,我一定会平安回来的。很快!很快!”说罢,她不敢再看弘晖那流泪祈求的双眼,拔腿向外跑去。 宋氏自知拦不住,只得与弘晖抱头痛哭。 城西拒马河码头 这真是个绝“佳”的交赎地点,周边一览无余,连棵茂盛点的树都没有。河面宽敞,水流湍急,几个轻点便可以进入快水河道,逃之夭夭。且码头边有个渔民集市,万一打斗起来,以胤禛的性子定会有所避忌,而贼人则更易逃脱。 亦蕊下轿步行,她一身香色通绣九蟒五爪朝服,头戴红宝顶熏貂吉冠,不怒自威,贵不可言。码头来往的都是渔民、漕运工人,摊贩。已近午时,不少百姓席地而坐,大嚼干粮,闲话家常。他们见亦蕊华贵绝色,却孤身行走,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亦蕊心中忐忑,想从众人中分辨出胤禛安排的内应,她用帕遮着额角,假意欣赏着春色,暗中打量着。 转眼间,午时已过,亦蕊急不可耐,贼人却毫无动静。只听“哗啦啦”集市里传来一阵吵闹声,还有一个凄苦的哭声杂夹在内。亦蕊不由侧目相望,只见几个彪形大汉围着个老妇人,一个不停地用脚踢着箩筐,一个将撒落在地上的萝卜茄子踢进水里,那老妇人头发花白、牙齿几乎掉光了,苦着脸,抢着扯着,可是身子却挨了一脚。 那些大汉见老妇人受痛不堪,大笑起来,其中一个汉子狠踢一脚,箩筐飞了起来,正好落在亦蕊的脚边。亦蕊拾起箩筐,面无惧色地走到老妇人身边,轻轻地拾起地上散落的果蔬,对那老妇人说:“婆婆,剩下的都烂了,要不得了。”说罢,从手上褪下一枚金镯,小心地塞进老妇人手中。亦蕊不想惹事,帮了忙后,便想要离开。但她鲜入世事,真知人心险恶。那群大汉,本就是码头一霸,欺凌弱小。他们见亦蕊仪表不凡,觉得她大有来头,倒不敢造次。但那金子是大家都认识的,如此轻易地给了那老妇人,贼心又起,纷纷围了上来。 “小姐!”其中一个头戴花皮帽的贼人,嘻皮笑脸地说,“我们都是被生活所逼,其实我们都是好人,你看你看,快快,把婆婆搀起来!”一边的恶人手忙脚乱地扶起了老妇人,又帮着收拾着箩筐。 “嗯!”亦蕊点头道,“你们这样做才对,弃恶从善,为时不晚!” 花皮帽涎着脸说:“我们家中上有老,下有小,都要靠我们养活,求小姐施舍点金银珠宝!” 亦蕊再不通世事,看到这一双双贪婪的目光在她身上打量也明白了,她气恼地说:“个个身强体壮,做苦工也能养家,却要抢劫乞讨度日,无耻!” 花皮帽脸冒出一阵杀气,几个汉子一拥而上。 亦蕊提声道:“我是雍亲王嫡福晋,谁敢犯我!不想要脑袋了吗?” 花皮帽轻视地说:“你是嫡福晋,凭什么?” 亦蕊理理朝服,说:“这身朝服唯嫡福晋才能穿着,另外,这是御赐福晋金印。”她从颈项中掏出一段丝绦,系得枚银制金饰印章。 花皮帽嘿嘿笑道:“就算你真是福晋又怎样?不留下个买路钱,休想离开!” “你!”亦蕊气极,眼见恶霸越逼越近,她急切地四下打量,希望胤禛能派出援手。 胤禛正与伊里布乔装成扛米的工人来往于码头米船间。伊里布心急火燎地问:“王爷,福晋有难,要不要出手支援?” 胤禛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再观察一阵。” 亦蕊想起自己的毒袍,心中强势了几分,又复挺起胸膛,说:“你们再敢过来,小心死无葬身之地!” 花皮帽怎会信她,左右两个汉子便扑了上来从后扭住了亦蕊的胳膊,另一个去褪她脖上的朝珠。花皮帽狂妄地笑道:“这身衣服挺不错的,给大爷扒下来,卖给戏班子!” 亦蕊拼命挣扎着,哪里还顾得上是否要将毒汁往恶人身上抹擦。 远处观望的胤禛忍耐不住,打了个手势,欲上前营救。 “够了!”一个苍老而威严的声音响起,那些汉子立马住手,肃手在侧。亦蕊感觉腕上一松,定神一看,开口的居然是那老妇人。老妇人说:“你们也做得太过份了,我平日是怎么教导你们的?”刚才恶狠狠的汉子这会全变成了温驯的小绵羊,低头恭声道:“姥姥,我们错了!” “嗯!”那老妇人不再看他们,对亦蕊说,“原来你才是真正的福晋,那被我们抓走的那个姑娘是谁?” 亦蕊从惊讶中恍过神来,说:“她是我的一个婢女,请婆婆不要为难她。” 老妇人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她,说:“为了一个婢女不惜以身犯险,不错不错。刚才是为了证明你的身份,还有看看有没有埋伏,特地设的局。可见你这人还有几份良心……” 亦蕊暗幸,胤禛他们没有冒然冲了过来,只听那老妇人说:“把银票拿出来,我们自然会放了人质。” 亦蕊忙把银票递给那老妇人,老妇人稍稍一翻,对亦蕊笑笑,正要开口。忽地,那群汉子中的一人捂着双眼,就地打滚起来。 花皮帽单膝跪地,说:“小虎,怎么了?” “我,我眼睛好痛,好像什么都看不见了!”小虎的眼中流出两道血线,衬得疼痛扭曲的表情更加可怖。 小虎便是刚刚去扯朝珠之人,定是手上沾染了毒汁,又揉了眼睛,造成暴瞎。亦蕊心善,见众人并无实质加害自己之意,又不忍见小虎痛苦如此,连忙掏出解药,倒出三颗,说:“快,快给他服下。”这样一来,等于承认毒是由她所下。 花皮帽给小虎服下药后,不见好转。亦蕊脸色发青,余大夫当时只说误食后出现麻痹可解,眼中无毒并不讲明,自己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那老妇人低沉地说:“带她走!” 75.第75章 绿林豪客夜知闻 亦蕊惊恐道:“婆婆!” 老妇人一脸怒意,说:“原本这事可以就这么了结,但你毁了小虎一对招子,怎可轻易了事?”说罢,她唤有接触过亦蕊的人去洗手,又命花皮帽脱下外袍,强迫亦蕊穿上。过程之中,众人小心翼翼,尽量不再与亦蕊有任何接触。老妇人、花皮帽等人押着亦蕊跳上小舟,轻轻一撑,舟如柳叶,在急风中摇曳而去。 话说胤禛那边原本正要上前营救,却见形势突变,打蛇不成,却引蟒出现。一行人等又惊又喜,均退回位待命。按原计划,亦蕊交了赎银,侍卫便跟踪上去。凝秋释放后,便一举剿灭了恶党。谁都没有想到,恶党居然在集市演了如此一出好戏,而亦蕊又成为新的人质。胤禛眼睁睁见花皮帽将亦蕊押进船仓,低声说:“跟!”侍卫们已在河边备下快船,当下几只先行,而胤禛、伊里布立即钻进其中一艘,乘风破浪而去。 江面宽阔,老妇人的船只轻如鸿毛,随波摇摆,在日光下显得格外醒目。又下行了几里水路,忽然水路变窄,浮萍连天,野鸭成群。 胤禛四下寻找,那老妇人的船如忽然消失一般,无形无踪。再往前驶去,抵达一个港湾,各式船只如星点般散落,根本无法寻找。胤禛打了个呼哨,将人马分成四小路,搜寻亦蕊。 胤禛忙得像无头苍蝇时,亦蕊已被带到了个破落的村庄,村里的庄稼枯黄瘦小,篱笆上晒得衣服破烂不堪,大部分屋子都是歪歪斜斜的,处处可见此村的贫穷与凄凉。亦蕊心中并无一丝同情,五千两和一箱财宝已落他们手,说句不好听的,此村比雍王府还富了,在她眼里,这都是恶性的伪装。 亦蕊被推到一个还算完整的房子里,那老妇人说:“先把她关起来,小虎的眼睛要紧。”花皮帽狠狠地剜几眼亦蕊,跑了出去。亦蕊高声喊问:“这是哪儿?凝秋怎么样了?你们要怎么样?”没人理她,只有风吹过屋子的声音。亦蕊靠着柱子,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 一片喝骂中,亦蕊被吵醒了。房门仍是紧紧关着,透过板缝,过了看到外面投射进的火光。她挪到门外,向外一看,台阶下,满面怒色的百姓举着火把,正激昂着喊着:“烧死她!烧死她!”而台上三个高矮不一人背对着自己,从发饰和服装上,她隐约可以判断出,一个是那老妇人,另外两个分别是一个小男孩子和一个小女孩子,或许就是那日在云燕亭见到的孩童。 那老妇人一抬头,百姓安静下来,只见人前跪仆着个中年村妇,哭道:“姥姥,你要为小虎报仇啊!他还这么年轻,眼睛就被清狗毁了……” 花皮帽在旁说:“姥姥,钱已到手了。那个女人无任何利用价值,杀了她,至少也要弄瞎她,为虎子报仇啊!” 老妇人冷静地说:“你杀了她,明天再等雍亲王来血洗亭林村吗?今天,我请大家来,是想向大家说明一下银子的去处。臻婳……” 边上的小女孩打开手中的书册,一板一眼地念起来:“购米五千石,分送至杭州、阳湖、桐乡、湖州、堂邑……灾民手中。采购由我负责,送米由李卫负责。余下的银子,将用于旱情严重的几处打井、灾民出逃的路费。这些地方都是各位的家乡,大家都要帮忙。” 众人议论纷纷,多半是拍手称快。只听人群中忽然冒出个阴恻恻的声音来,说:“兄弟们出生入死,一个银子都没捞到,再说,采购送米都由你们负责,谁都知道中间有没有吃了黑钱?” 小女孩气得浑身发抖,喝道:“混蛋,姑奶奶宰了你……” 老妇人冷冷说道:“臻婳,太无礼了!哪位兄弟有意见?请上前一步说话。” 一个青衣人从人群中走了出来,傲然道:“是我!” 老妇人平静地说:“胡兄弟,你初来亭林村不知规矩,我不怪你。亭林村干得虽是绿林之事,但一不杀人,二不为己。众位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的苦命人,或是江浙鲁一带因天灾逃出的百姓,或因家中壮丁被可恶的清政府抓走的孤寡,当今政府贪污腐败,民不聊生,各地赈灾银子却变成官吏滥花的民脂民膏。顾炎武先生说得好:天下兴亡,匹夫有责。我们结伴而居,除了互相照顾,更要照顾天下同样苦命的百姓。” 青衣人说:“姓胡的不知什么夫子训话,只知道真金白银。我拼了命去,至少要自己先过上好日子,才顾得上人家。” 小男孩子说:“我李卫虽没读过什么书,但也明白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道理,若一心只想分银子,那与强盗抢匪有何不同?” 青衣人冷笑道:“难道我们进西郊别院打劫,绑架王爷福晋,就是不是匪人之举?穿裤子放屁,装什么斯文?” 此时,臻婳已忍耐不住,从台阶一跃而下,抬腿便往青衣人下颚扫去。只见李卫从旁一臂挡住,臻婳怒道:“木子,你敢挡我?”说罢,手指成爪状,向李卫右眼挖去。李卫微微低首,躲过一袭,说:“婳儿,别坏了大事!”臻婳武艺仍李卫所授,自然不敌,一顿脚便跑到老妇人身边。老妇人面带几分赞许,冲李卫点点头,李卫说:“胡大哥,你不愿与我们为伍,也不强求,你走吧!” 青衣人不甘说:“就这样便想打发了我,没门!” 李卫客客气气地说:“任何人离开亭林村时,我们都会送上些许路费。” 青衣人面色稍缓,说:“多少?” 李卫笑着举起手掌,青衣人说:“五百两?” 李卫说:“五两!” 青衣人怒道:“你们前后赚了不止一万两,居然只分给我五两银子?” 李卫慢条斯理地说:“五两。可以买十石米(换成现代单位是1600斤),或者六十斤猪肉,够您衣食无忧地过一年了。” 青衣人说:“老子为你卖命,你就给我五两。兄弟们,这顾家太不仗义,大家早些散伙吧!” 李卫冷笑道:“胡大哥,你卖过什么命?西郊别院你只负责望风,今日码头一役装肚子疼临阵脱逃,是谁没有义气?进村时,我们歃血为盟,说过什么?而今却想着分银子?笑话?” 青衣人脸上青白交加,扯着脖子说:“随便你怎么说,这刀头舔血的日子,兄弟们过够了。我们都要分银子,一万两,我们这五十多户,每户分个两三百两。” 此话一出,群起激昂,人声鼎沸。无论多么义字当头,每人心中都仅存着一丝贪念。 跪倒在地的小虎妈先开口了:“姥姥,我就虎子一个孩子,家中婆婆还有病。虎子瞎了,以后也做不了什么了,把钱分了,让虎子娶个媳妇,万一我死了,也有人照顾婆婆和虎子。” 一听到娶媳妇,几个上了年纪的鳏夫也蠢蠢欲动起来,纷纷赞成分银子。 臻婳怒道:“你们是不是想钱想疯了,江浙有多少灾民过得比我们苦,没米下锅,没钱医病,你们却想着娶媳妇?” 小虎妈斜眼看着臻婳说:“我们也是灾民,当然要先顾好自己。顾小姐我们是高攀不起的,只求找个同样苦命的女子,陪着虎子!” 臻婳听了这酸溜溜的话,又羞又怒,要不是被老妇人紧紧拉住,早已不知打翻踢倒几个。 老妇人冷静地说:“各位兄弟要分银子,没问题。我们按每户的人头来分,不过,分得银子的立刻离开亭林村,以后咱们再无瓜葛。亭林村犯的事,与你们无关。以后你们若有难,也别再来寻我们。” 顿时寂然无声,这里的人多多少少都蒙老妇人相助,甚至有救命之恩。在她的带领下,不说富足,但在这饥荒年代亦能温饱,一家有难,全村相助的亲情实难割舍。没一会,便有人说:“姥姥,我不走,我继续跟着你,银子我不要了。”又有好几个人随声附和。 老妇人感激地一拱手,说:“谢谢各位兄弟,这样,想要留下来的,站到我这边来。分银子的,原地站着不动便可。” 花皮帽率先走了过来,双手抱胸盯着村民,紧接着又有人走了来,陆陆续续地,村民过来了一半左右。 老妇人轻声叹息,说:“人各有志,臻婳,你算算各家银子怎么分,取给他们,散了便是!” 李卫说:“姥姥,现在不能走,万一他们走漏了福晋在这儿的消息怎么办?” 老妇人点点头,道:“银子的事,大家说好了。那个女人,该怎么处理?” 小虎妈尖叫道:“怎么处理?当然是挖了她的眼睛,给我小虎报仇。” 老妇人摇摇头,说:“当时小虎去撕扯她的前衣襟,才染上毒药的。若无伤人意,怎会得此报啊!” 小虎妈厉声道:“怎么?你是说我小虎活该喽!” 老妇人抿嘴不语。 小虎妈泣道:“不能让她好过,让她伺候我家小虎!” 臻婳“噗”一声笑出来,说:“小虎妈,顾家的姑娘你看不上,倒看上王爷福晋了。你要她给你做媳妇么?年轻点的那个,才得好像还挺好看的。” 小虎妈狠狠地说:“呸,就那个妖精样的残花败柳,谁看得上?当年小虎爸和小虎爷爷都是被衙门抓去做苦工,再也没回来。我也要抓个衙门的人来我家做奴才,解解气!” 老妇人默许地点点头,说:“大家也并不急在这一时,这件事尚在风口浪尖上,在哪也不如亭林村安全。运送米粮之事,搁浅一阵。观察一阵子,若无追兵来袭,我们便把那个女人放了,各位兄弟想清楚再分银子如何?” 见众人允可,老妇人满意地点点头,臻婳转头用钥匙开了门,看到在墙边装睡的亦蕊,执个破帚敲了两下。亦蕊佯做惊醒,惶然地盯着臻婳。村民纷纷涌进屋来,像看珍稀动物般观赏着亦蕊,调侃着小虎妈:“这就是你家大丫头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照顾小虎,瞎了也值得啊?”“娶了她算了,看那脸蛋白嫩的!” 亦蕊不由从装怕到真怕,只听小虎妈得意洋洋地说:“呸,又不是黄花闺女了,脏了身子的不值钱。再漂亮,我家小虎也看不见了!”最后一句,透着无限伤怀。 76.第76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果然,第二日,亦蕊就被带到小虎家当起了使唤奴婢。其实小虎除了眼盲,身体并无大碍,但小虎妈似乎有意戏弄亦蕊,让还要给小虎喂水喂饭,而她则倚在门边,两眼直勾勾地看着亦蕊一举一动。亦蕊自打娘胎,从没做过粗使活计,少不了洗碗打碎碗盏、生火用了湿柴,喂水烫伤小虎之类的事情。小虎妈便抄起手中一根破帚朝她劈头盖脑地打下来,亦蕊心怀歉疚,任打任劳任怨,仍尽自己最大的努力照顾小虎。 晚饭,就一人一个硬梆梆杂粮窝窝,小虎抓起便吃。小虎妈吃儿子意犹未尽,省下半个又塞到他手中。母子俩推来推去,亦蕊心中感动,轻轻将自己还来不及动的窝窝塞在小虎妈手中,说:“我不饿,你们吃吧!” 小虎妈却之不恭,说:“穷人家的吃食,你自然是看不上!” 自打往拒马河码头到现在,就吃过一碗小米粥,又干了繁重的体力活,亦蕊早已饿的前心贴后背,怎会去挑剔饭菜好坏?亦蕊强忍心中委屈,向屋外走去。 “你去哪?”小虎妈冷冰冰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亦蕊微微侧头,说:“就在院子里走走。” “别想逃,你得站在我看得见的地方。”小虎妈说。 亦蕊坐在门槛上,夕阳像个咸蛋黄般璀璨,彩霞则像极了缤纷的棉花糖,青黄的田野随着晚风吹起香味,四处可见炊烟袅袅。远远地,她看到李卫沿着小路,慢慢走来。亦蕊“腾”地站了起来,迎面跑了上去,抓着李卫问:“凝秋呢?凝秋怎么样?”这个问题,白日里她在小虎母子那找不答案,但李卫一定知道。 李卫还来不及回答,便看到小虎妈擎着把扫帚,张牙舞爪地从屋里跑出来,骂喊道:“你个小蹄子,跑去哪?敢跑……” 此时的李卫仅是总角之年的孩童(十二岁左右,十五岁就可以束发),声音还带着些许稚嫩。但他毫不犹豫地拦在亦蕊面前,张开双臂,笑着对小虎妈说:“不用这样吧!” 小虎妈嘴里啐碎着,但却不再造次,念叨着与李卫、亦蕊一起回了屋。 李卫将随着携带的食篮放在桌上,说:“姥姥说了,福晋远来是客,茶食方面礼仪还需周全。” 小虎妈打开食篮,约二十个白面馒头散发给诱人的香气令人垂涎,她脸上立刻堆满了笑容,说:“姥姥太客气了,照顾福晋是我们应该的,她也帮忙做了很多事。”说罢,将食篮小心盖好,用绳挂到梁上,看样子是要留到明天再吃,似乎已忘记亦蕊未进食的事。 亦蕊肚子咕咕直叫,也直得强忍着。李卫不明就里,道:“凝秋姑娘一切安好,姥姥说观察几天过了风声,自然会放二位安全离开。这几日在小虎家,福晋当体验民间疾苦也罢,弥补也罢,该做的还是要做。”他四下打量了下,说:“小虎妈,你这地方小,让福晋晚上去我们那住吧!” 小虎妈像惊般,慌忙说:“不行,不行,她得留在我们这……这个……来来回回多麻烦啊,晚上黑灯瞎火的,我老太婆眼力劲差,小虎就更别提了,万一小虎要个水要上个茅房,都没人领路……” “上茅房也要我……”亦蕊惊呼出来。 小虎妈笑道:“那自然是不用的,但你可以帮着指个路嘛!小虎适应几天,知道路就好了。”她的话也不无道理,李卫冲亦蕊点点头,便告辞了。 李卫一走,小虎妈便撤下所有的亲切温言,像个女王般指使着亦蕊收拾家什,又为小虎铺床,烧洗澡水。亦蕊早已饿得头晕眼花,由于需要从村头的井里挑水回来,小虎妈全程监视却不帮忙,来回三趟,亦蕊再也支持不住,勉力将水倒进水缸,力有不逮,昏倒在地。 小虎妈用脚踢了亦蕊几下,又探了探她的鼻息,心里乐开了花。她虽近四十有余,但常年下地干粗活,亦蕊体重不过八十多斤,半拖半抱就将亦蕊放到了炕上。 小虎感觉到身边多了个温暖的身子,以为是母亲靠了上来,挪了挪地方。只听母亲急切地说:“小虎,今晚就是你的好日子,洞房后赶紧给娘生个大孙子。” 小虎惊讶道:“娘,这怎么可以,她可是王爷福晋!” 小虎妈说:“那有什么关系,你和她洞房后,她就是你的人,王爷也不要再要她了,以后她就会安安心心给你做媳妇儿。你看她这细皮嫩肉的,长得还真好看,可惜儿啊,你看不见漂亮的媳妇了……”小虎妈虽然嫌弃亦蕊不是黄花闺女,但小虎瞎了就等于失去了劳动力,以后找媳妇传宗接代难上加难。亦蕊不但漂亮、温柔,关键是好使唤,任凭小虎妈差遣绝不顶嘴。小虎妈心里早打上这个算盘了,乡野村妇,爱儿心切,自不会考虑碰了胤禛女人的后果。小虎妈抓这儿子的手,一个劲地往亦蕊脸蛋上放。小虎血气方刚,冷不丁碰到那比剥皮鸡蛋还柔嫩的温润肌肤,嗅到那似兰非兰的甜香,也不由心猿意马起来。 亦蕊由于血气失调一时晕眩,她隐约感到一双粗糙的大手在脸颊上轻抚,猛地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躺在小虎的身边。她吓得便想跳下炕来,却便小虎妈压住了,小虎妈一脸恶相,边帮着儿子扯着亦蕊的衣裳,边凶巴巴地说:“你欠我们家的,给虎子生个娃娃,要不别想活着出去!” “休想!我死也不会让其他男人碰我一下!”毒袍早已在昨日被换掉,亦蕊紧紧地抓着身上的衣服,踢踏着。 “碰!”门被踢飞,一个男人执剑站在门口,喝道:“放开她!” “是你?”小虎妈虽停下与亦蕊的纠缠,但仍阻着她下炕来,她说:“别坏我们家的好事,你走你的。” “刘伯堃,是他?难道他们是认识的?”亦蕊心下生疑。 刘伯堃抱胸,冷静而坚定地说:“放开她!” 小虎妈说:“早就看出来你和我们不是一路人,居然帮着清狗?” 刘伯堃说:“难道孤寡贫民有欺压弱女子的权利?你们这种败类,连清狗都不如!” 小虎妈气得两眼发红,明知打不过刘伯堃,憋着股怒气,向他撞来。 伯堃抬腿轻踢,一张长凳滑出,绊倒小虎妈。亦蕊甩开小虎,跑下炕来,伯堃将她轻轻一拉,二人向屋外跑去。只听小虎妈在后面“哇哇”大叫,追赶上来。很快村民便被吵醒了,纷纷披了衣服出来。伯堃见无法带亦蕊离开,便带着她往村东头老妇人居所跑去。 刚到门口,就见老妇人出来,她看到亦蕊衣裳不整,又见小虎妈追在院中泼妇骂街般喊叫,心里已明白了几分。李卫、臻婳都出来了,村民也陆陆续续站满了院子。 小虎妈坐在地上,又滚又闹,控诉着亦蕊在她家摔了多少碗,不情愿干活,挑剔食材等等。最后,她哭吼道:“我家小虎一辈子就被这毒妇害苦了,再多钱也买不回小虎一对眼睛啊!老头子,你在下面怎么瞑目啊……我们家要断子绝孙啦……” 村民们同情小虎,又不明具体情形,纷纷责怪亦蕊,更有甚者,支持亦蕊嫁给小虎做为弥补的行径。 老妇人横眉冷眼这一切,臻婳听后却不满地说:“你当女人是牛羊吗?是生孩子的工具吗?她有夫婿,又不喜欢小虎,为什么要逼迫她嫁?真真是恶霸行径,令人发指!” 小虎妈有村民撑腰,毫不客气地说:“顾小姐,亏你自称是大家闺秀,整天把什么生孩子、喜欢啊挂在嘴边,知道什么叫以身相许,什么叫三从四德吗?” 臻婳噗嗤笑了出来,小虎妈大字不识,此时乱套成语,不伦不类。她忍住笑,说:“木子,我现在去毁了这老太婆一双招子,你会让我以身相许小虎,对他三从四德吗?” 李卫正言厉色,说:“我绝不会让别人碰你一根头发,大不了我毁自己一对招子赔给她!”臻婳满意地点点头,小虎妈却不放过她,低声骂道:“小骚狐狸!” 这话却一丝不差地传到臻婳耳里,幸亏李卫及时拦住她,否则免不了血溅当场。 老妇人见双方剑拨弩张,心中感叹,提声道:“本想过几日再提分银子一事,看来大家缘份到了。罢了,天下无不散之宴席,要离开亭林村的,臻婳将他们名字一一记下。按原来的方案,银子按人头分份例,有伤者多加五十两,丧者加一百两。” 臻婳与李卫在门外登记名单,老妇人领着刘伯堃、亦蕊进屋,关上门后,刘伯堃将在小虎家中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了。 老妇人双目紧闭,缓缓地说:“乌合之众,初虽有欢,后必相吐,虽善不亲也。” 刘伯堃对这老人甚是恭敬,双手一揖,说:“是,姥姥,真的要解散亭林村么?” 老妇人幽幽说:“建立亭林村,是为了承续顾炎武先生的遗志。我们抢清狗的钱,杀贪官,都是为了去拯救更多受苦的黎民百姓。康熙三十八年起浙江一带、杭州、阳湖、桐乡、湖州、堂邑旱情特别严重,百姓流离失所,亭林村不拒灾民,反而惹得鱼龙混杂。我要带着臻婳离开这里,或许凭我们弱质女流,又怎能担负这反清复明的重任?” 突然,老妇人眼睛一亮,激动地握着伯堃的手,说:“孩子啊!自越儿向我介绍你,我便知你是个有大做为的人。你与清狗有着不共戴天之仇,人又精明能干,若有你统管亭林村,那……”她越说越激动,连两片嘴唇都颤抖不已。 伯堃微笑着,轻轻拍着她的手背,下巴向亦蕊方向点点,老妇人意识到有位福晋站在屋内,的确不便多谈,又坐了下来,双眼仍带着无限渴望望着伯堃。 这时,李卫开门进来,俯耳与老妇人说了几句,老妇人神色肃然,低沉又严厉地对亦蕊说:“你居然给我们假银票?还有,宝箱里是不是藏匿了同党,怎么少了大半箱财宝?说,倒底做了多少手脚?” 77.第77章 肠断处,凭他续 未等亦蕊开口说话,一群村民已跻身入屋。原来李卫与花皮帽去清点财物时,发现财宝短缺,花皮帽嘴快嚷了出去,激怒了村民。 为首是那姓胡的青衣人,他嘿嘿笑道:“姥姥,钱是属于大伙的,你自个吞了,不太好吧!” 小虎妈也说:“难怪你老维护这女人呢?看来,你们是一伙的吧,王爷私下给了你多少好处?” 亦蕊心里明白,银票有四千两是假的,宝箱夹层里藏的是迟朝,至于他何时逃跑,现在在哪,就不得而知了。她清清嗓子,朗声道:“王爷清廉正直,临时去哪凑五千两银票,难道去抢吗?已经将府中所有能调动的金银财宝全拿出来了,你们莫要贪得无厌。” 亦蕊的话如火上加油,村民们七嘴八舌道:“清狗哪个不贪?谁信……”“居然在这种钱上做手脚!” 臻婳厉声道:“九天供赋归东海,万国金珠献澹人,徐干学、高仕奇儒官都如此,而别提纳兰明珠‘簠簋不饬,货贿山积’,户部尚书希福纳等官吏贪污银两二十余万,属下堂司官等贪污四十余万两等。凤阳知府蒋国正勒索下属银一万余两,宜阳县令张育徽贪赃四千余两,阌乡县令白澄贪赃六万余两等。难道堂堂雍亲王,真做得到两袖清风吗?” 亦蕊自信地说:“皇阿玛对贪污恨之入骨,但政风败坏,虽要有人吏治。我以性命做保,雍亲王不曾贪污一分一厘,任人随查。你们若伤害了雍亲王,只会少了个为命请命,惩治贪官的好王爷!” 青衣人阴阳怪气地说:“你自个儿性命不保,还敢替人担当?兄弟们,别听这女人妖言惑众,搞不好这财宝私底下他们分了……”村民愚昧,此言一出,众怒难任。 李卫与臻婳对视一眼,胤禛的声名的确不错,唯一听说的流言便是他在别院包养了名妓女,后经调查,也知是个误会。眼见村民带着怒意向亦蕊步步紧逼,二人不由向老妇人投去征询的目光。 伯堃一手执剑,冷静地拦在亦蕊身前,喝道:“谁敢再上前一步?”微拔剑出鞘,剑影晃眼,临近的几人不由后退几步。 青衣人摔出手中一块锦帕,冷笑道:“把所有的银子都交给我们,要不这个女人就得死。”说罢,十几个人迅速与他站在一起,形成三方对峙的局面。 李卫说:“胡大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青衣人阴险地说:“跟着一群女人能成什么大事?那个什么秋的,已被我们掌握了,快把所有的银子给我们。要分银子的兄弟站到我身边来。”又有十个左右村民犹豫一下,走到青衣人的阵营。 老妇人朗声说:“不是一家人,不入一扇门,都给你们又有何妨。李卫,你去将那些银票、财宝取来。” 老妇人和臻婳都在屋内,青衣人量李卫一人也跑不了,指了个人跟着他去了。 没一会,李卫将银票、财宝全数取来,望着金光灿灿的珠玉,青衣人眼里冒出的贪婪的火光。站在老妇人这边的村民,看到青衣人金银到手,又站过几个。臻婳轻轻啐地一口,说:“平常姥姥是怎么待你们的,为了几个臭钱,就背叛她老人家。” 老妇人平静地看着仅存的花皮帽等七八名汉子,笑道:“臻婳,精锐干将才能打胜战,是好事啊!”这话说得那些人更是一脸惭色。青衣人把一千两银票塞入怀中,又爱又怜地抚摸着金银。 只听亦蕊略带哭腔地说:“那你还不放了凝秋!” 青衣人嘿嘿笑道:“放,福晋说了,一定放。”他小心翼翼地收拾好宝箱,命人抬着,领着众人慢慢退出屋去。花皮帽正要追出来,凝秋被推了进来,二人撞到在地。只听“叮叮当当”做响,青衣人居然将全部门窗反锁,并用木条封死。没多久,屋内人便闻到木柴燃烧的气味,青衣人领着人将屋子泼了煤油,堆放了干茅草,火焰一下腾腾燃烧起来。 亦蕊与凝秋好容易相见,却是在这种情形之下。此时,二女来不及多言,只是双手紧紧握在一起。 老妇人道:“不怕,这屋子有个地道,我们可以从那逃命。”说罢,指挥李卫、花皮帽搬开供桌,撬开石板,果然,一个深不可测的洞口,出现在众人面前。 大伙正要往里钻,亦蕊突然说:“先别急着走,我们砸门,喊救命……”接着便抄着屋中的长椅向门摔去,边解释道:“敌人若没有听到叫喊声,若猜到我们有路可逃,定会破门追赶,到时候以寡敌众,定难逃命。”李卫、伯堃纷纷点头,花皮帽等看了,便一同效仿她做起来。 屋内浓烟滚滚,大伙都呛得连救命的声音都呼喊不出,亦蕊嘶哑地说:“可以走了!姥姥,你先!李卫,你陪臻婳走,保护她们!” 老妇人、臻婳、李卫先钻进了地道。 亦蕊又说:“凝秋,快走!” 凝秋噙泪摇头,亦蕊二话不说,将她推了进去。 “小心!”一块燃着的木条砸了下来,伯堃果断地伸出手中替亦蕊挡掉了它,手掌边缘顿时燎起一串大泡。伯堃不顿疼痛,命令道:“你,马上走!” “不!”亦蕊倔强地摇摇头,闪身在地道口另一侧,安排花皮帽等人陆续钻进了地道。亦蕊经过上次怡红院大火之事,心有余悸,她不容许身边任何人死在火场中。火势凶猛,哪有时间推诿,总算轮到亦蕊和伯堃离开。 亦蕊将伯堃一推,说:“快走!” 伯堃眼中露出无限温柔,说:“如果用我的命,换你看我一眼,也值啊!” 听闻这话,亦蕊不由仰头看去,火光映得他的星目灼灼生辉,岁月的沧桑为他的眼角增添了几道如刀割般的皱纹,但那英挺的眉毛,陡峭的鼻梁,温柔而富有磁性的嗓音,无不显出这是个极具魅力的男子。就是这么一位优秀的男子对自己钟情如厮,在这危地,他的眼中仍充满着爱恋、哀伤、深情,谁能不被打动?亦蕊与他双目对视,心中一颤,不由羞红了颊,低下头来。 伯堃喜悦道:“你若不平安,我不可能走……” 亦蕊知再谦让下去,只会让二人葬身火海,当即钻进地道。伯堃也钻了进来,没爬五米,就只到“哗啦啦”一声巨响,原来,整个屋子被烧塌了,一股浓烟迅速地窜进来。虽然地道连着地面,但通风效果非常差,地道里充满着咳喘声。 亦蕊又饿又累,浓烟熏得她昏昏沉沉,她越爬越慢。 伯堃爬到她身边,摇着她,急切地说:“别睡啊!别睡……” 亦蕊迷迷糊糊中,好似看到了胤禛,囔道:“夫君……王爷……” 伯堃心中又酸又疼,他将亦蕊背在背上,努力向外爬去。幸好这地道还算宽敞,爬得小半个时辰,但伯堃感觉支撑不住时,一股清风迎面扑来,隐约见到了光亮。他稍做休息,一鼓作气,将亦蕊背出了地洞。李卫、凝秋等人已经洞外焦急等候,出口附在个山壁上,如同天然洞穴般,往下一看,便是湍急的河流。伯堃、李卫、凝秋又背、又抬,好不容易将亦蕊弄到了河边。 船上,臻婳已在翘首企盼,见李卫扶着亦蕊,二话不说,抬手给了他一嘴巴,怒道:“亏我如此担心你,你敢碰别的女人。” 李卫也不争辩,只是笑嘻嘻的,想必这耳光并不吃痛。 凝秋不平,说:“福晋被烟熏晕了,走不动,他才帮忙的,你怎么动不动就打人呢?” 臻婳抬着下巴,高傲地像只孔雀。李卫笑道:“我们逗着玩的,换了别人,她还懒得打呢!” 凝秋笑了,说:“这就像宫里,主子打了你,还得谢恩呢!” 众人笑了起来。伯堃全然没听到这边的笑语,他用手掬了水给亦蕊喝后,眼里就只有她的变化,脸上每闪过一个细微的表情,都足以让他欣喜若狂。 船沿着河道,忽快忽慢,花皮帽等人轮流执着舵,老妇人在舱中休息着。 亦蕊仍处半昏迷状态,躺在伯堃怀里。 凝秋满腹怀疑,几次提出由她来照顾亦蕊,都被伯堃拒绝或无视,她只能一边看着,亏得他不没有做出什么轻薄举动,否则再险也只能冒死一拼了。 此时,一声清脆悦耳的歌声响起,凝秋回头一看,正是臻婳在吟唱。 忧喜相寻,风雨过、一江春绿。 巫峡梦、至今空有,乱山屏簇。 何似伯鸾携德耀,箪瓢未足清欢足。 渐粲然、光彩照阶庭,生兰玉。 幽梦里,传心曲。 肠断处,凭他续。 文君婿知否,笑君卑辱。 君不见周南歌汉广,天教夫子休乔木。 便相将、左手抱琴书,云间宿。 臻婳唱着,李卫从怀中掏出一枚短笛,轻轻吹奏几个断音。他吹得并不好,但二人眉目传情,忽嗔忽喜,全然沉醉在自己的小天地中。 亦蕊不知何时醒了,但她不敢动弹。或许是她不知醒来后如何面对刘伯堃,或许是她不想醒?多少次她认为刘伯堃已死,可他却以意想不到的方式,一次次奇迹般地出现在她眼前。难道这辈子,他真是自己的宿命?虽然她双目紧闭,但伯堃那对沉情的眸子时不时出现在她脑海,甚至她能感觉到他投射在自己身上灼热的目光。 “幽梦里,传心曲。肠断处,凭他续。”臻婳的歌声再一次响起,亦蕊责怪自己,难道自己心里有刘伯堃吗? 78.第78章 槛外长江空自流 月落西下,碧波粼粼,远山如黛,漂渺如画。 一叶扁舟,片帆高举,缓缓划过的河面。老女人、臻婳、李卫、花皮帽等人已在船舱内相互依偎着睡着了,伯堃于船尾掌着舵,矫健的身影透着孤冷清寒。亦蕊身披着伯堃的外袍,抱着双膝坐在船头甲板上,静静地吹着风。凝秋倚在舱门边,绻缩一团,沉沉睡去,亦蕊笑笑,解下外袍,为凝秋掖好。站起身来,视线越过舱顶,与伯堃相撞,亦蕊的心尤如小鹿乱跳,赶忙低下头,复又坐回甲板。 幼时与伯堃相聚快乐的一幕幕,不断出现在亦蕊眼前。大婚前一夜,费扬古用伯堃全家性命相胁,亦蕊不得不用钗剌伤了他,令伯堃命悬一线。多年后再次相遇,伯堃已不是再是穷小子,而是有头有脸的旗籍公子,她能感觉到他心中的仇恨,但也很清楚他对自己仍执着的情谊。亦蕊想得出神,忽然感觉肩上多了件温暖的衣裳,伯堃满脸怜惜,说:“照顾别人,是不是也要先照顾好自己?” 亦蕊一看,衣裳正是自己刚给凝秋披的那件,疑道:“凝秋呢?” 伯堃在她身边坐下,说:“点了她的昏睡穴,弄进船舱了,里面很温暖,没事的。” 亦蕊“嗯”一声,紧张起来,说:“更深露重,我也回舱里休息了。”说罢,爬起身欲走。 伯堃轻轻笑道:“你是怕孤男寡女,夜半私会,招人话柄么?” 亦蕊被他猜中心思,面上羞色无限,说:“就算如此,也是应当的。” 伯堃拉住她的手腕,深情地望着她,恳切地说:“你我之间的孽缘,总要了结,给我一点时间好么?” 亦蕊百感交集,无力挣扎,任由伯堃拉着,顺从地坐了下来。 二人齐头并坐于甲板,此时天边已翻出浅浅的鱼肚白,显然,黎明前最黑暗的那刻已渡过了。伯堃幽幽的说:“寒星退、夜光残、相逢假似未相识。含笑醉西楼,回眸只是擦身过,更无缘,恨泪别。” 亦蕊曲臂在胸前,半个脸埋在臂弯中,一双星眸在黑暗中闪烁着光芒。 伯堃长叹一声,说:“我痴心对你,你知道。越儿痴心对我,我知道。但命运就是喜欢和人开玩笑,不是吗?无论你怎么待我,甚至亲手杀我,都阻止不了我想要得到你的心,甚至,更迫切……我以为就我一人傻,当我发现越儿对我,就像我对你一样时,她已经再也救不回来了。” 亦蕊泣泪成行,越儿风姿绰约,豪气干云,不顾危险在光明寺照顾自己,使计救出胤禛,最后却死在胤禛亲兵的乱箭之下,委实冤屈。 伯堃的声音像凌空而来:“因为越儿,我结识了亭林村的顾家奶奶,初相识时,因为我对外的身份是旗人,顾家奶奶只是看在越儿的面子上,帮着探探消息。越儿不幸,死在胤禛手下,我发誓要替她报仇,马佳族可以给我足够的财力支持,亭林村可以给我人力。” 亦蕊哑然,张大檀口,转头盯着伯堃。 伯堃没有看她,自顾自地说下去:“别以为你的胤禛是什么好人?不过是个道貌岸然,阴险狡猾,虚荣做作的小人。他在光明寺被一干和尚灌屎、钻胯、鞭打,不甘蹂躏便乖乖屈服,明知越儿是有心救他,却担心世上多一个知道他这不光彩儒夫事迹的人,而杀人灭口。” “我不听,我不听!你有意诬蔑王爷……”亦蕊捂住耳朵,站起来便要走。 伯堃长臂一拦,认真地说:“你信也罢,不信也罢,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亦蕊上天无路,下地无门,只得赌气般地重新坐好。 伯堃平静地说:“我想,你猜到,怡红院的火是我放的,胤禛没杀成,我倒先身受重伤……”他的眼里流转着异样的色彩,若有所思。 亦蕊犹豫半晌,问:“你的伤,现在大好了吗?” 伯堃见她关心自己,喜道:“兄弟们扶我回亭林村,又安排了个假死的现象,瞒天过海。” 亦蕊埋首回臂弯,沉默不语。 伯堃说:“事后,我也听说,你在火场中差点遇难,这……实非我本意。” “翊乔死了,你知道吗?你害死了一条人命!”亦蕊像只暴怒的小母鸡般,低低嘶吼着。 伯堃愧疚道:“翊乔……当初我只是吓吓人,并没有真的想……” “并没有,并没有?你知道放场火,连累了多少周边百姓,害死了多少条人命。西郊别院的事,你怎么解释,你又杀了梓倾,还有那么多侍卫?”亦蕊怒意迸起,“王爷杀了越儿,你找王爷报仇。那因为你无心之失,杀死的人的亲属,要找你报仇,你死几次才够。” 伯堃被问得一言不发,呆若木鸡。他一心寻仇,不择手段,走火入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越儿、翊乔、同生共死的兄弟为了帮助他报仇死了,如同在仇恨烈火上加油,更激发他对胤禛的恨意。 亦蕊切切说:“若你不怀仇恨之意,他们便不会死,你也活得快乐些。不是吗?伯堃哥哥……” 伯堃痴痴地看着江面跃起的一轮红日,薄薄的雾随着风儿轻轻飘荡,如纱似烟,金光万丈,四周景色明朗起来。 亦蕊轻轻按住他的手,真诚地说:“冤冤相报何时了,何不一笑泯恩仇?” 伯堃将目光投到亦蕊脸上,一双柔荑握在手中温润如玉。家破人亡,寄人篱下……种种苦难爆发出来,他猛地将亦蕊搂入怀中。亦蕊本能地挣扎,却听到男人低沉的泣鸣,她的心被软化,不再反抗,轻轻劝慰:“哭吧!哭吧!哭完就忘了吧……” 扁舟顺江急下,迎着晨曦,二人衣袂飘飘。大有“舟行碧波上,人在画中游”之感。 “咳咳……”几声清嗽,二人扭头一看,老妇人一脸威严,凝视着他们。 亦蕊脸一红,迅速逃离伯堃的怀抱,老妇人侧身一让,她便钻进了舱内。 伯堃不自然地揖手道:“姥姥,你老人家起得好早……” “坏了你的好事,是么?”老妇人不屑地说,“是谁信誓旦旦要为越儿报仇?早知你是个见异思迁的人面禽兽,我亭林村上下会如此帮你?” 伯堃又愧又羞,颤声道:“晚辈与她是旧相识……一时情难自禁,就……” “好一个旧相识!”老妇人说,“那你早知她是真正的王爷福晋,抓回凝秋时,怎么不拆穿她?看来,你是一心要护着他们了。” 伯堃忙解释道:“姥姥,费扬古残忍灭门刘家,胤禛妄自屠杀我妻,刘伯堃历历在目,不忘此仇!” 老妇人冷冷说:“但马佳氏也给了你荣耀富贵,高官厚禄,恐怕你早已被名利迷了眼,忘了本!” 伯堃单膝跪地,凭天指向,说:“刘伯堃与旗人不共戴天,誓报家门之仇,否则天打雷劈,绝子绝孙。” 老妇人面色稍缓,说:“起来吧!伯堃,你不要怪我多心,爱之深则恨之切,我还指望你传承亭林先生的遗志呢!” 伯堃“喏喏”,一脸谦色,说:“姥姥说这话过了,还有您、臻婳和李卫呢!” 老妇人说:“我和臻婳都是妇人,成不大气。李卫虽办事得力,但出生贫寒,不识大字,亭林先生是满腹材学之人,他的遗志怎可由一介蛮夫继承了去。只有你,文武双全,智谋过人,与亭林村有些如此渊源。否则,我怎会花如此大的力气帮你救人?” 伯堃无意中瞥到舱帘边,发现半片俏脸露在外面,显然是亦蕊正在偷听。他说:“亏得姥姥想出划烂一女尸面容的法子将梓倾换出,才顺利得救。但亭林村一贯以来不是只伤人,不杀人吗?那日怎会死伤无数?” 老妇人面带惋惜,说:“原来只想用麻药剌伤他们,后来只因几个新来的兄弟胆子小,不慎露了形貌,不得不……好在梓倾姑娘救出来了。” 舱帘微颤,显是惊讶。 伯堃说:“梓倾已安顿好,代她多谢姥姥救命之恩了。” 老妇人摆摆手,说:“恐怕我能为你做的,也只有这一件事了。亭林村作鸟兽散,我有莫大的责任。来到亭林村的人,都是穷惯苦惯的百姓,若有一两个贪钱好势的挑起纷争,难免不激起金钱欲。什么为国为民,什么天下大任,早被金银晃瞎了眼。或许他们来到亭林村,根本就不是为了继承亭林遗志,而是单纯找口饭吃。”老妇人越说越消沉,几尽哭腔。 伯堃不敢插嘴,恭敬地站在一旁。 老妇人说:“从这件事上看出,我无法肩负此大任,伯堃,只有你能够助我……”老妇人抓着伯堃的胳膊,激动地恳求着。 伯堃婉言拒绝道:“刘伯堃何德何能,无法担起此大任!” 二人你推我拒了半晌,老妇人不悦地说:“你是坚决不肯喽!” 伯堃点点说:“姥姥恩德,伯堃永志不忘,只盼……” 不等他说完,老妇人便打断话头,怒道:“够了!”说罢,向舱门一指,喝道:“看够了没有!”原来,她早已知亦蕊躲在帘后偷听。“给我把这两个女人拎出来!”老妇人满面怒色,说,“刘伯堃,你若不接此事,她们俩个就得死!” 亦蕊、凝秋被花皮帽等人推搡地上了甲板,凝秋的昏睡穴显然未解,人依在亦蕊身上。臻婳、李卫走到老妇人身后,一左一右,肃手而立。 伯堃微颤着嘴唇,黎明时分,他与亦蕊的一番倾诉,多多少少结开心中的怨恨,令他轻松不少。他甚至考虑过放弃报仇,避隐深山的念头。难道,命运逼着他与清廷做对,对亦蕊做对?好吧,既是如此,就这样吧!他不再多虑,深深一揖,说:“姥姥,得您厚爱,刘伯堃当仁不让便是。” 此言一出,除了亦蕊外,众人脸上均现喜悦之色。 老妇人更是跪倒在地,叩谢苍天,道:“太爷爷啊!我总算为你找到后人了,你在天有灵,应该阖眼了吧!臻婳,快,快跪下给爷爷磕个头。”老妇人与臻婳抱头痛哭,李卫、花皮帽等也语塞泪哽,场面悲凉。 跪拜后,老妇人认真地直视刘伯堃,说:“刘伯堃,我还是要多问一句,你此生会以反清复明为己任,继承亭林先生遗训,对么?” 刘伯堃说:“是!” “好!”老妇人说,“那你答应我两件事!” 刘伯堃揖手道:“义不容辞!” 老妇人面带得意之色,说:“第一,今夜便与臻婳成亲;第二,杀了这个女人,免后顾之忧。” 79.第79章 斩青丝,不为情爱 “啊!”伯堃、臻婳不由惊呼起来。 臻婳急道:“姥姥,我不要嫁给他,我要嫁的人是……”她偷眼看向李卫,毕竟是个黄花闺女,指名道姓说要嫁给谁,仍难以启齿。 李卫上前一揖手,说:“姥姥,我与臻婳已私订百年之约,待我年满十五时,便正式来提亲。” 花皮帽等众人均知二人情深,嘻笑得看着他们。臻婳满面红晕,事关终身,难得显出她娇羞的模样。 老妇人平静地说:“我知道。但婚姻大事,不是办家家酒。李卫你的确很好,但臻婳肩负亭林使命,需要一个文武全材来助她。” 此言一出,李卫不由燥得满面通红,两年来他尽心尽力协助老妇人办事,自以为已成为左右手,却不曾想被一个刘伯堃轻易地击退。 臻婳见他为己窘态百出,怒道:“姥姥怎可拿臻婳的幸福做交易?” 老妇人面无波澜,淡淡地说:“经亭林村一事,我算看透了,土帮土成墙,穷帮穷成王就是个笑话。自顾不暇时,哪会有慈悲仁济之心。想这两年,我散尽家财,花尽心思,养着这班人。一个风吹草动,就按捺不住,也好,早看穿他们,以免将来坏了大事。伯堃有祥益丰做后盾,绝不会被金钱所迷眼,又与清廷有些血海深仇,由他执掌,我方可放心。再说……”她顿了顿,冲着臻婳说:“姥姥也是为你好,贫贱夫妻百事哀,长大了你就会知道。” 臻婳冷笑道:“打小姥姥教育我视钱财如粪土,视名利如草芥。没想到姥姥也逃不过祥益丰金钱诱惑,逃不过顾家名誉牌坊。这是姥姥追求的幸福,不是臻婳的幸福。刘伯堃再好,我与他没有感情,我也不嫁!” 老妇人双手拢袖,说:“刘伯堃重情重义,若与你圆房,再生个娃娃,定不会有负于你。你如何保证和李卫在一起会幸福?情爱当不了饭吃,更无法成就大事。” 臻婳又羞又怒,见李卫在一旁埋首不语,急道:“木子,你倒底怎么想?” 李卫幽怨而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微微叹气。 臻婳一顿脚,说:“没出息的。若你不像个男人,就当我顾臻婳爱错了你。”说罢,她迅速闪到船舷边。 船身摇晃得厉害,江流湍急,暗礁无数,臻婳不知水性,随时可能掉进江里。李卫忙说:“你要干什么?快退回来!” 臻婳眼中带泪,仍紧着鼻子说:“我爱的男人不争取我,我爱的姥姥用我交易,这世上还有什么值得我留恋的。”说罢,一头栽进了江里。 李卫不加犹豫,也跳进了江里。没一会,众人发现,在江里手拉手挣扎的男女,没一个是识水性的。 伯堃、花皮帽和另一名男子陆续跳进了江里,其他人忙着抛锚泊位。 江水急湍甚箭,逆流上游,本就极难。三人奋力,终于将臻婳先救了下来。待再回去救李卫时,发现找不到他,三人扎了几个猛子入江,也没有踪迹。精疲力竭时,三人浮在水面略略休息,突然,伯堃发现不远处有片红色的水迹,游去一看,果然,李卫的前额砸在块暗礁上,由于礁面浪大,挡住了身影。 李卫被救上船时,额上破了大口子,血流不止,奄奄一息。臻婳哭喊地跑了过去,哀怨地说:“你为什么那么傻啊?”二人不识水性,在水下挣扎时,李卫不知哪来的勇气,将臻婳抱举出水面,让伯堃等人轻易地找到她。他这样一来,自己吃进了一肚子水,下沉更快,丧失力气,只能随水漂流,不慎砸到了河礁。但也就是这块河礁阻住了身体往下漂的趋势,否则伯堃根本无法找到他,只能任由李卫溺命江中。 亦蕊拨开人群,伏身在李卫身边,细细查看他的伤口,用不容置疑地口吻喝道:“船上有油吗?或茶叶?或蜜糖?” 众人讶异她的行为,其中一个与李卫交好的男子吞吞吐吐地说:“有新鲜的菜油……” 亦蕊知若船上有金创药或止血散之类,肯定早就拿出来了。她说:“再给我一个碗,剪刀和火折子!” 老妇人乖戾道:“拿给她……”她用脚踢了踢昏沉的凝秋,心知有人质在手,不怕亦蕊搞鬼。 亦蕊将内裙细白衬布撕扯下来,折叠成条,裹住伤口,暂时止住的血流。东西很快拿来了,亦蕊接过菜油一看,还算新鲜干净。她望望在垂死边缘挣扎的李卫,哀泣的臻婳,不再踌蹰。亦蕊解开了由两根发辫绾成的发髻,用力一绞,大半根粗粗的发辫落了下来,发尾万缕青丝飘散于江风之中。 “不……”伯堃因救人后体力消耗过大,一直坐在甲板上休息,看到这一幕,不由心痛地吼叫出来。《孝经?开宗明义章》: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百姓们将自己的头发、肌肤看得非常神圣和重要,更何况是爱美如斯的女子。 亦蕊钻进船舱,没一会,众人闻到一股头发烧焦的味道,一盏茶的功夫,亦蕊端了碗灰灰、稠稠的东西出来,解开布条,清了伤口,将头发灰油细细涂抹在李卫的额上。说来也怪,那东西抹在伤口上没多久,血便呈凝固状,伤口也有痊愈的趋势。亦蕊将碗用细布遮好,对臻婳说:“两个时辰要给他换一次,这里的灰油应该够到岸上找个医馆的。” 臻婳感激地看着亦蕊,小心翼翼地接过了碗,说:“若不够,我剪头发!” 亦蕊与臻婳心领神会的笑起来,惺惺相惜之感油然而生。 伯堃凑了上来,心疼地说:“亦蕊,你的头发……” 亦蕊略带惋惜的抚了抚仅剩的头发,仍带着笑说:“人命关天,少几根头发算什么?”亦蕊自蒙虫琢之害后,多读医书,没想到这会派上了大用场。 “别以为头发可以代替你的人头!”背后传来一阵冷冷的声音,正是那老妇人,她喝道:“刘伯堃,臻婳还小,她的事可以缓缓再说。可你与雍亲王福晋关系暧昧……”她强调着雍亲王福晋这五个字。 “别胡说,我们只是兄妹之谊!”亦蕊气急败坏道。 “哼,兄妹也好,夫妻也罢,亭林后人怎可与清廷王爷有关?杀了她,以示你的清白。” 臻婳开口道:“姥姥,施恩不忘报。刘伯堃、福晋刚刚才救了我和李卫,臻婳求你看在我的份上,饶她一命吧!” 老妇人哼一声,说:“我这是为你好……快动手!”看来,她让臻婳嫁给伯堃的意愿并没能灭绝。 “毒妇!”众人哑然,看似娇弱的亦蕊爆发出这句话来。她推开刘伯堃,面无惧色地走到老妇人面前,毅然说:“你说我们满人毒?扪心自问,你不毒么?你说要当今朝廷腐败,万历皇帝二十年不上朝,东西两厂残害忠良,明朝不腐败么?为什么你们看不到当今圣上除三藩、破葛尔丹等一系列为国为民的行动,仅将眼光局限于满汉之分?凭什么就汉统治满就是天经地义,满占领汉就是篡谋逆党?好,让你反清复明成功了,谁来做皇帝?你又能保证新帝是为国为民的吗?若亭林先生活在世上,他一定能看清政局形势,谁能给老百姓安居乐业,谁在无事生非,挑动满汉矛盾,害死一个又一个人。”亦蕊直视着她,气势凌人。 老妇人被她逼得节节后退,胸口感觉到一阵巨石般的压抑。 亦蕊冷笑道:“你知道亭林村的百姓为何会解散吗?不是因为贪钱,而是因为爱惜性命。” 老妇人倔强地嘲讽道:“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亦蕊一个猛压,老妇人差点掉下船去,紧紧地靠着舱门边。“怕死?难道怕死是罪过,你不怕死。”亦蕊说,“太平盛世,谁不想平平安安。为了你个人的信仰、追求,让大家过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你不觉得自己很自私吗?” 臻婳见老妇人脸上青白相加,岌岌可危,拉住亦蕊的手,说:“福晋……姥姥身体不好……” 亦蕊这才退后几步,臻婳扶着老妇人坐了下来,温柔地说:“姥姥,你怎么样?胸口闷不闷?” 老妇人两眼发直,呼吸不匀,显是受了剌激。 花皮帽慌张地指着远方,说:“看,好多船!”亦蕊起身远眺,十来艘插着青龙的快船,如箭般快速向他们滑行过来,很快船越来越近,船上站的士兵也看得一清二楚。亦蕊发现,为首船上的指挥人是迟朝,她惊喜地挥着手,雀跃喊叫着。 伯堃前后看了形势,冷静地说:“全进船舱去,快!” 船舱里,伯堃刚想开口,亦蕊抢先说:“以我与凝秋做人质,让王爷派一艘船,送你们平安离开。” 臻婳感激地说:“福晋姐姐,我们之前那样对你,你还……” 亦蕊摇摇头说:“别提了。满汉之争,从老祖宗入关起就不止不休,非顾先生独创。姥姥为了信仰散尽家财,你俩为情不惜殉命,几位大哥视钱财如蹩履,件件皆仍圣人之贤,英雄之风。至于我,随缘消旧业,莫更造新殃,才能脱离苦海,冤冤相报,共在牢笼。” 老妇人本是个极聪明的人,几十年来执着于亭林遗训,听了亦蕊的话,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回想为了满足自己的目标,这双手也不知染上了多少血迹。无数感触如电般通过心窝,一阵绞痛,一阵酸麻,苦涩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 80.第80章 冤冤相报何时了 第八十章 臻婳见老妇人脸色青转白,白转红,红转青,神情激动,老涉纵横,不由暗暗担心。 老妇人颤抖地问:“臻婳,你幸福吗?” 臻婳一怔,宽慰道:“有姥姥和臻婳相伴相依,自然是幸福的。” 老妇人苦笑道:“哪怕让你打打杀杀,颠沛流离,让你嫁给不爱的人,你也不怪姥姥,会和姥姥相依为命吗?” 臻婳以为她又要提及与伯堃的婚事,面露不悦,咬着下唇不说话。 “孩子,姥姥对不起你啊!”老妇人失态地痛哭流涕起来,“姥姥把顾家百万的家财都散给百姓了,你却常常吃不饱,穿粗布破烂的衣服,哪里还像个书香世家的大小姐。姥姥让你整日抛头露面,喊打喊杀的。孩子,你有没有怨过我?” 臻婳的下唇咬得微泛白,显然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她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说:“怎会,姥姥想做的,就是臻婳想做的,姥姥是疼臻婳的,也是不得已……”她这话更像在安慰自己。 老妇人没听出端倪,精神一振,说:“好孩子,听姥姥的,把这两个女人绑到甲板上,强迫敌人退出三十里水路。我们先留下性命,养精蓄锐,今后再席卷重来。对了,务必要杀了这个女人,她是祸害,是祸害……” 亦蕊仰天大笑:“佩服啊,佩服……” 老妇人怒目相视:“你什么意思?” 亦蕊止住笑声,说:“我是佩服你到今时今日,还看不破看不透,如此执着,我自愧不如啊!难道你还不明白,亭林村众人叛你,无非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无可厚非,他们的手段过份,无情无义,非君子为。像小虎一家,只是想有几个银子平平安安生存下去,延续香火,这要求过份吗?你疼爱臻婳,可曾发现她脸上露出不属于十一岁女孩的沧桑和成熟,她本应在家与伙伴以竹马为乐,描眉画黛的,读书抚琴,却被你当作杀人作案的工具,你担心过她执行使命时的安危吗?你考虑过她嫁给年长她十五岁男人的幸福吗?这些兄弟,跟你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你可有想过他们的未来?难道你觉得他们跟着你,就应该没有自己的生活家庭,默默效忠到战死的那一天,再给抚恤金?他们的人生,就是这么血腥和灰暗中渡过?我相信,你的确救济过不少百姓,但怡红院大火、别院暗杀,死伤连累了多少无辜百姓。行动露了形貌便要杀,那我相信枉死在你刀下的冤魂,不只一条两条了吧!你可曾夜半见过他们,来寻你报仇?我想像不到,若真给你反清复明成功了,这样对亲人不仁,对下属不义,对百姓不善,会将天下糟蹋成什么样子?” 亦蕊一口气将话说完,抱着必死之心,闭上眼不再理人。伯堃担心有人出手,不由向她靠近了几步。 船舱里,一片寂静,只听得见江水轻拍船舷的击打声,隐隐传来敌军叫嚣的呐喊声。 其实亦蕊的话言过其实,但老妇人已无力辩解,她看到臻婳、花皮帽等人都不吭声,心情跌到低谷。亭林村的解散,她还能自我安慰,乌合之众,不要也罢。可是臻婳等人若也抱此心,她不由暗暗责问自己,是不是错了? 臻婳见老妇人面部扭曲,捂着心口,大口喘息,她流泪劝道:“姥姥,你年纪大了,我们找个世外桃源住下来,锦衣华食对臻婳不重要,只要姥姥好,臻婳……”她无限哀痛地看了李卫一眼,“听姥姥的话,一辈子不嫁,陪着你,好吗?”她本想说嫁给刘伯堃,但这种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老妇人怎会不明白她的想法,抚着她的脸,慈爱地微笑道:“乖孩子,顾家的孝道仁义,你比我做得好多了。孩子,姥姥从来没认真替你想过,姥姥……不好!你以后光明正大地做人,和李卫平安地过日子。” 李卫头部有伤,失血过多,勉强支撑着精神,说话和行动都很吃力。听到老妇人话中显出托付臻婳之意,脸上溢满喜悦之情。 这话在臻婳听来,却如同姥姥在交待后事般,她紧张道:“姥姥,你别说话,休息一下。” 老妇人却显得格外精神,她对亦蕊说:“我放了你,你能保证臻婳她们不受通缉么?” “这……”亦蕊皱起眉,沉吟道,“我不愿欺骗姥姥,我可以保证你们安全,但事情闹得太大,没有抓到首犯,王爷未必肯就此罢休。” 老妇人双眉竖起,说:“言下之意,我们将被通缉?” 臻婳担心老妇人怒意复起,又动杀机,忙说:“有什么关系,通辑就通辑,大不了躲起来,小心点就是了!” 舱外,吆喝声越来越响亮,船头微沉,显是有几名功夫了得的人跃上船头。 老妇人站起身来,走近亦蕊说:“你说清廷真会善待百姓?” 伯堃担心她伤害亦蕊,全神贯注在二人身上。亦蕊正要答话,惊人的一幕出现了,老妇人发射出无数麻针,而这些针全部打在臻婳、李卫、花皮帽等人身上。他们带着不可置信的表情倒了下去,伯堃正处全神戒备,因此无所损伤。老妇人借机将亦蕊拉过去,一支小匕首拦在她项上。 伯堃提剑怒道:“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将众兄弟打倒,你也枉想一人脱罪逃逸……” 老妇人苦笑道:“真没想,你是这样看我。”她紧一紧亦蕊项上的匕首,侧身对着伯堃,揭开舱帘,喝道:“不想福晋受伤,速速退回去!” 跃上船的先锋一看真是福晋,不敢擅自做主,只得回船去请示命令。 老妇人无视伯堃眼中冒出的怒火,自顾自地说:“我不想让臻婳再过颠沛流离、东躲西藏的日子,伯堃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伯堃喝道:“我绝不会为你这种人效力的……” 亦蕊说:“你还看不出吗?姥姥是认了首犯之罪,让臻婳她们过平凡的日子!”老妇人扼颈的力度并不大,似乎根本不在乎是不是控制住她。 伯堃啊一声,剑尖微微落下,嘟囔道:“那也不用射倒所有人啊!” 亦蕊嗔道:“臻婳会看着姥姥去送死么?” 老妇人微微一笑,说:“伯堃,你这辈子恐怕都要输在她手里!” 亦蕊红晕一涌则退,说:“姥姥,臻婳不让你有事,我也不会让你有事的。” 老妇人显得略带吃惊,又有些失落,面情复杂,感叹道:“区区王爷福晋,都有如此胸怀,想必朝廷命数未尽。可惜你是女流之辈,若是男人,定能为百姓谋福祉。” 亦蕊说:“姥姥过奖了,现在主要考虑如何顺利离开?” 老妇人说:“我知道你有办法,能让臻婳不被通辑,我信你。伯堃,接着……”她投去一个布囊,“这里是亭林村最大的机密,交给你了。这次事情闹大了,绿竹客肯定不会满意,你们要小心点?”说罢,她眼神一变,厉声道:“你这个贱人,我定要杀你泄愤!”她拖拽着亦蕊走出船舱。 伯堃担心亦蕊生死,不顾一切,跟了上去。 小船以被青龙船重重包围,人人见亦蕊被老妇人擎制在手,箭搭弓,刀出鞘,却无可奈何。 老妇人眼见人群中走出个身穿蟒袍纹龙之人,提声问道:“来人可是雍亲王?” 胤禛冷冷回道:“顾老夫人既知本王驾到,怎么还不放了福晋?” 老妇人心中一颤,看来自己的底细已被对方查得一清二楚。她说:“你的福晋好本事,居然离间我与兄弟们的关系。亲孙女私自将她释放,带着一干弟兄与我反目成仇。此仇不报,怎能甘心?” 胤禛说:“你不得人心,却推到福晋身上?你觉得还能跑掉吗?” 老妇人看看伯堃,又看看胤禛,说:“有个福晋陪我上路,死而无憾。不过,你若想救她,我也不要求一命换一命,你自断一臂,我就放了她?” 这话,她既像是对伯堃说,又想是对胤禛提要求,二人听在耳中,均有各自理解。 在胤禛默不作声时,伯堃低沉地说:“姥姥此言当真?我断一臂,便可放了亦蕊?” 老妇人也不出声,点了点头。江上风大,若不提声高喝,两船间无法听到对话。 伯堃说:“好,那我就用一臂平息姥姥怒气。”说罢,便欲提剑,只觉手臂软麻,连剑都摔在地上。原来一根麻针射中他的右臂。伯堃惊讶地看着姥姥,拔出麻针,用左手复提起剑。 老妇人附在亦蕊耳边,轻声说:“看清楚哪个男人对你真心了么?记住答应我的事!” 不等亦蕊反应,老妇人将她往后拖动几步,匕首轻轻一划,亦蕊雪白的颈项立刻冒出几串血珠。伯堃见亦蕊受伤,顾不得危险,左手持剑便剌了过去。伯堃左手使剑不惯,老妇人有暗器也有些功夫,伯堃根本没想到会剌伤她,只想逼退老妇人,或分散她的注意力。没曾想,一剑穿心,老妇人微笑地倒下了。 青龙船上侍卫一见老妇人倒下,迅速分成几队冲上船来。箭头直直对准伯堃,亦蕊想起越儿的死因,担心胤禛会谋害伯堃,不由站在他身前,挡住箭头,喝道:“去请王爷来!”话音刚落,胤禛已出现在面前。 亦蕊哽塞道:“王爷……” 胤禛皱眉,亦蕊见了他怎么不过来,还站在那个男人身前,难道还有什么危险没有解除。他不敢轻举妄动,也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自己的情绪,一脸寒霜不悦地说:“你没事吧!” 亦蕊恳切地说:“此次妾身脱险,全赖阿济格大人相助,还请王爷给予嘉奖!” “咦?他就是马佳。阿济格,荣妃的亲戚?”胤禛疑道。 伯堃从亦蕊身后走出,揖手道:“参见王爷,正是在下。” 胤禛又问:“你怎么出现在此?” 81.第81章 落尽瑶花君不知 亦蕊看胤禛双眉高竖,知道他已生怒意,忙说:“王爷,他……” “我是要他自己说……”胤禛打断亦蕊的话,“刷”一把白刃剑已出鞘,剑尖离伯堃咽喉不足三寸。 亦蕊完全慌了神,忙拉住胤禛的胳膊。可她表现得越紧张伯堃,反而让多疑的胤禛越恼怒,剑尖几乎已触及伯堃肌肤。 伯堃轻轻一笑,平静地说:“这老太婆派人毁了怡红院,在下前来查证,无意发现福晋被胁持,拼命将其救出。王爷难道给的是这样的嘉奖吗?” 胤禛眯了眼,当时查证怡红院是马佳族开的,曾经怀疑暗杀一事与荣妃有关,后经多方调查,确无实据。 伯堃继续说:“当日在下接到侍卫处紧急密报,荣妃娘娘凤驾有阻,让在下立即前往承德护驾。回京后,得知怡红院大火之事,便私下调查。亭林村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想必那怡红院达官贵人众多,又或者他们知道了王爷会来此小坐,特地上来生事。没能保护好王爷福晋,确实是在下的失误。” 这话句句头头是道,胤禛眼中疑云消了大半,将剑收起。此时,迟朝来报,舱中倒了八人,均被麻药剌晕,不知如何处理。 亦蕊心又被提到了半空,臻婳和李卫正在舱里,那日在云雀亭是他俩领走宝箱的,万一与胤禛朝了相,非死不可。她忙做头晕状,倒在胤禛怀里,娇声说:“夫君,妾身被那老太婆绑了多日,又饿又惊,见了夫君方才缓过劲来。说起来,还要多亏舱里那几个人舍命相救,妾身才能逃过一劫。” 胤禛说:“可是他们也是亭林村的人,参予了绑架你的罪案!” 亦蕊嗔声道:“首犯你已经抓到了,他们也都是些可怜的百姓,被顾老太太控制住。在危难关头能大义凛然,为了救我,全被顾老太太用麻针打晕,要不是阿济格功夫好闪过了麻针,恐怕现在我们全成她的刀下冤魂了。求求王爷,看来我的面子上,让他们将功抵罪吧!”她轻轻抓住胤禛的袖子摇晃起来,为了臻婳等人的性命,她也不顾颜面,当着众人向胤禛撒起娇来。 果然,英雄难过美人关啊!何况这并不是什么大事,胤禛抵不住亦蕊的娇嗔,捏捏她的小鼻头,疼爱地说:“你拿主意就是。不过,现在你也得听我的,跟我回去好好休息,还要填饱你的小肚子。”他抬头吩咐道:“把那八个人放了,每人赏二十两银子做路费。将顾老太的尸首与亭林村的一干逆贼,交给顺天府衙治罪。至于你……”胤禛上下打量一番阿济格,欣赏地说,“本王奖惩分明,你救了福晋,协助本王抓了亭林叛逆,三日后,你到雍王府来一趟。”说罢,胤禛将亦蕊横腰抱起,亦蕊羞得面如炭火,把脸埋在胤禛肩窝。却在无意间。亦蕊瞥到伯堃那充满失望的表情,就像已被宣告绝症的病人,再无生机。 一个月后,马佳。阿济格由于备受雍亲王胤禛重视,指定调派至雍亲王府任副侍卫长。虽官职无擢升,但权利却长了不少。在大内行走,虽有机会亲近皇上,但侍卫何其之多,能得龙颜青睐又有几人?在雍亲王身边任职,仅区就于迟朝之下,况且立功机会甚多,若得报嘉奖,功名利禄随之而来。又说阿济格娶了梓倾姑娘为妾,大小登科齐临门,前来恭贺的大小官员穿行如流。 永和宫 亦蕊温顺地听着德妃训话,无非是绵里藏针地责怪亦蕊胸襟太窄,雍亲王膝下子嗣单薄等话。 最后,德妃重重地叹了一口气,说:“下个月十八,本宫约了些名门闺秀来永和宫聊聊诗词,你也过来吧!帮王爷挑几个品行好的,一同伺候。” 又是老生重谈,亦蕊已波澜不惊,聊了会家常,被退出了永和宫。 回府路上,凝秋埋怨道:“德妃娘娘明知您身体有恙,问都不问一句,一个劲得提要给王爷纳妾,这……” 亦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说:“不可私下议论额娘。”她闭上眼,心中无限悲凉:“初入宫时,宋姐姐一人独宠,我便是额娘分薄王爷恩宠的利器。待我得宠后,又有了李福晋。可惜,李福晋不争气,现在,又想派谁来呢?其实,额娘从没有放弃对王爷的占有欲,左右王爷的心,上上策便是安插枕边人。看来,我是让额娘失望了……” 德妃亲自为儿子挑选妾室,其他几位皇妃也不免凑凑热闹,做个现成媒人。短短几年之间,雍王府热闹了许多。 康熙四十二年,雍王府中秋家宴,亦蕊设了别出心裁的月饼会,让厨房在制饼时,塞进一张小锦缎,锦缎上或绣着蝇头小字,或绣着简单的画,皆为字迹或画谜。吃到者必须要解出谜来,否则就要罚酒一杯。 胤禛手中正拿着个绣幅,哈哈大笑,说:“蕊儿,亏你能想出这个花招来。” 亦蕊用帕捂嘴笑道:“这种花俏的玩意儿,定然不是妾身想出来的,弘晖,还不快来向阿玛请罪?” “请罪?”众人一楞。 亦蕊笑道:“你阿玛要猜不出题被罚酒啦,你还不请罪么?” 六岁的弘晖正像个大人般照顾着同桌的弘昀、茗曦,井井有条,礼让有度的模样叫人怜爱不已。此时,他正从椅上滑下,来到胤禛与亦蕊的桌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四方揖,说:“儿臣向阿玛……讨赏”小家伙狡黠地抬起眼皮,眨眨眼。 “讨赏?”这母子俩葫芦里究竟卖得是什么药? 弘晖面带笑容地说:“儿臣坚信凭阿玛的英明神武,小小谜题肯定不在话下。能逗阿玛在百忙中一笑,还不讨赏么?” 近年来,胤禛倍受皇宠,政事操劳,时常都是双眉紧锁,不得开颜。今日享得天伦之乐,见弘晖聪明伶俐又可爱,不由眼笑眉飞,连声道好。胤禛笑了一会,又复苦恼状,单手支额。 亦蕊担心道:“王爷可是累了?要不先行回房休息?” 胤禛按住亦蕊的手,笑道:“不累。本王要谢谢你,给我生了个如此优秀的儿子。本王正在苦恼,不知道可以赏他什么?” 亦蕊“噗嗤”笑了出来,说:“夫君平日赏弘晖的够多了,别惯坏了他。” 胤禛笑道:“可惜弘晖还太小,待他过了总角之龄(作者按:10岁),本王请封他为世子。” 亦蕊欲跪地谢恩,胤禛拉住她,亲昵地说:“咱俩孩子的事,何必下跪谢恩?”说罢,招手唤弘晖上前,坐在二人中间。 这一来,三人同坐上首,不由引得他人眼红。 反应最大的首当李氏,心底酸意直翻,但面上仍温和平静。 自打怡红院立了功回府后,胤禛不计前嫌,从自行抄录的秘本古方上寻到解药,给她服下。可怜的弘昀,由于李氏怀孕期间吃了太多药,整个人如同傻子般,三岁的孩子仍不会说话,连胤禛也不认……李氏聪明地把握这点,让胤禛每隔十天左右来绿绮轩坐坐。胤禛虽怜惜孩子,却也无法像疼爱弘晖般对弘昀,更从不在绿绮轩过夜,这让李氏非常头疼。 此时,弘昀正好打翻了一盘鸡蛋蒸糕,但馋嘴的他竟然不顾一切地趴在地上,抓起糕就往嘴里塞。那模样,哪像个王孙,分明是个乞儿。李氏与侍女如歌忙扶他起来,弘昀便生呛到,连同刚才服下的牛乳一块呕吐出来。顿时,殿上飘散着一股恶心的酸味,众人下意识地用帕或袖掩鼻。 亦蕊匆匆走近,说:“凝秋,去取碗热开水来!如玉,回绿绮轩准备沐浴的水,另外喊人带套干净衣服过来。彩娟,派人整理此处。快!”接着,她微笑地对大家说:“王爷,各位妹妹,今晚月色甚好,丹桂花香袭人,何不同去园中走走?” 宋氏笑着走上前来,行礼道:“王爷,福晋,妾身想先带孩子们回去,以免打扰了众人雅兴。”胤禛点点头,亦蕊料理府中事务繁忙,幸亏有宋氏、云雁帮她照顾弘晖和茗曦两个孩子,若不是宋氏一直无所出,恐怕早已晋她为侧福晋了。 胤禛带着众人往花园走,见李氏跟在后头,不悦地说:“怡琳,你跟来做甚?弘昀身体不适,把晚上吃的都吐了出来了,你应该留下照顾他,晚些再喂他点东西吃。” 李氏面红耳赤地回去了。胤禛摇摇头,亦蕊劝道:“李福晋也是个可怜人,弘昀这样,谁看了都不忍心……” 胤禛不再说话,执起亦蕊的手便往花园中走去。 深紫色的天幕中悬挂一轮冷月,无数的星星点缀左右,却仍掩不住月色皎人。丹桂馥郁之香弥漫着,揉合着秋夜清新微凉的空气,沁人心脾。白菊高傲地盛放在秋夜,蓬松轻柔宛若碎玉,如水的月色,倾斜在花叶上,更添出尘之感。众人正对园中美景啧啧称赞时,忽然听得桂花树上窸窣作响,胤禛大喝一声:“是哪个贼人躲在树上,快给我出来?” 众女吓得纷纷退离桂树,迟朝带领五名侍卫如从天而降,分别占领了桂树下几个重要的方位。树上那人似乎支撑不住,只听一个娇叱:“唉哟!”从树下掉下个娇小的人影来。那女子身穿一袭碧绿镶着杏黄边的衣裙,躺在地上直吆喝,显然是受伤。 亦蕊上前一看,解释说:“王爷,这是六月进府的格格钮祜禄氏,还未曾侍过寝,您不记得了?”接着,她蹲下身,帮那女子捏了捏脚踝,又问了几句,抬头说:“王爷,她只是脚踝受伤了,将养几天就会好的。” 胤禛笑着说:“这几年,你的医术倒是大有长进。有你和弘晖在,每年王府倒能省几个请大夫的银子。” 亦蕊嗔怪地看一眼胤禛,关切地问那女子:“你怎么样?痛不痛,怎么爬到树上去了?”今日虽是中秋夜宴,但只请有位份的妻妾,如侧福晋李氏、庶福晋宋氏,以及新进府被封庶福晋的知州武柱国之女武媛雪、庶福晋翰林学士欧阳坚之女欧阳宸宛(作者按:此人物为杜撰),而府中八位格格,包括淳静在内,都没有出席。 那女子低头不语,只是用力地晃了晃脑袋,眼睛却四下在寻找着什么。 亦蕊看到不远处有个小小的竹篮,命人捡了来,说:“你可是在寻这个?” 竹篮里装满了新鲜采撷的桂花,亦蕊笑道:“原来妹妹是个爱香之人。”女人采摘桂花,多半是用来制作香囊或熏衣之用。 那女子羞答答地说:“我,不,奴才,哦,贱妾是用来泡桂花……桂花酒的?” “哦?”胤禛向来喜欢喝酒,名贵的酒喝多了,桂花酒只是听过却未曾品尝过,“那你也不用晚上爬上树摘花啊?” “用中秋夜晚采摘的桂花酿酒,配上收集的晨露,酿出的桂花酒会别有一番风味。酒色似茶色,桂花味浓郁,有像山葡萄般的醇香,又有像梅子酸的酸甜,柔和爽口。常饮可健脾胃,助消化,活血益气。”那女子说起酒来滔滔不绝,全然没了刚才的羞涩,兴奋地抬起了头。 一张素净、平凡的面容映入胤禛眼里,此女绝非美艳,但令人有种亲切感,一眼看去,似乎像认识了她很多年。胤禛笑着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女子早已羞色满脸,复又低下头去,用蚊呐般的声音说道:“贱妾钮祜禄。瑶夕见过王爷、福晋!” 82.第82章 望帝春心托杜鹃 “瑶台夕承月,玉砌晓凝霜。”胤禛沉吟道,“你是谁家的女儿?家里还有什么人?” 瑶夕伏在地上,怯生生地说:“家父是礼部典制钮祜禄?凌柱,满洲镶黄旗……家里还有两个哥哥、两个弟弟和三个妹妹……” “哈哈,令尊官不大,家中人丁倒是兴旺得很。”胤禛开怀笑着。 瑶夕愈发羞怯模样,几乎要埋首于土中。 亦蕊笑着,搀着瑶夕慢慢站起身来,说:“你还好吗?我叫人送你回去吧!” 瑶夕也不答话,红着脸伫在原地。待奴婢过来搀扶时,她才开口说:“福晋,这桂花……” 这小妮子,还念念不忘这事呢!亦蕊笑道:“我让人给你摘采些,送到你屋里,安心养好脚伤,别再爬树了!” “哈哈哈……”听到爬树一事,胤禛不由又笑了起来。 直到回了福熙楼,胤禛还时不时笑着,亦蕊假装生气地说:“夫君,要不您上瑶夕妹妹那去得了,看你,一路惦念着。” 胤禛笑得合不扰嘴,说:“本王只是一想起她像母猴一样爬上树的样子,又掉下来,就想笑。亏得凌柱还是礼部典制,生出个如此风范的疯丫头。” 亦蕊嗔怪道:“她的母猴子,那您去做个猴王,不刚好成双么?” 胤禛将她拉入怀中,低沉而魅惑说:“就算成双,也要拉你这只小妖猴。”一个绵长而甜蜜的吻将亦蕊的唇封住,幽幽的男性气息笼罩着她全身…… 绿绮轩 李氏将弘昀放在床上,自个托腮凝思。中秋月圆之夜,难免更起相思之念,想远方的父母?还是近在眼前的爱人?有一次,她远远地看见阿济格跟随在胤禛身后听差,立即两眼一黑,限些晕倒过去。难道在怡红院的被自己砍了一刀的不是阿济格?阿济格不是荣妃的人吗?怎么会跟着胤禛办事?她很想找机会问问他,但是他似乎是协助胤禛在外办事,不像迟朝的职责是贴身保护王爷,几乎日日可见。而她做为一个王府女眷,无重要事的情况下,也不能与其他男人说话。太多的谜团,太多的思念,本以为对他平淡的爱意,在见到他的一瞬间,又重新燃烧起来。 不得不说,李氏是自私的,她当初砍伤伯堃,救下胤禛,全是因为存着母凭子贵的念头。她自以为神圣地抛弃了爱情,为了孩子回到府中的壮举,胤禛应该感谢她,对她倍加爱护。而弘昀的弱智,更是由于德妃,就是胤禛的亲额娘造成的,难道不该由胤禛负责?前事不计,是应该的。而胤禛对她并不体贴,这怎么行?那个乌拉那拉。亦蕊凭什么那么轻易地拿走属于她的东西?甚至连茗曦,也从未踏足绿绮轩一步,就算见面时,都不曾唤她半句额娘。此时的李氏,已失去了刚入府时的冷静,反而因为她日益失去愈多,而慌乱起来,打乱了自己谋算的脚步。 弘昀“哇哇”大哭打断李氏的思绪,她转身一看,估计是尿湿了。她对如歌说:“去拿块尿布和干净的裤子来,弘昀尿湿了。”说罢,她不顾弘昀身体肮脏,轻轻抱入怀中,温柔而慈爱地说:“乖宝宝,别哭,额娘疼你。别哭了……” 如歌看到这一幕,才放心地去拿尿布等物。要知道,亦蕊担心茗曦的事重蹈覆辙,特地加派了如歌专门照顾弘昀,每日向亦蕊汇报下弘昀的情况,若发现李氏有虐待孩子的迹象,马上将弘昀带离绿绮轩。 如歌一走,李氏被卸下了慈母的假面,双目如霜似剑地直勾勾地盯着弘昀,那表情分明带着种吃人的冲动。弘昀虽是婴儿,但也被母亲这骇人的样子吓坏了,哭声愈发巨烈了。 “来了来了……”如歌急道,最近几场秋雨,使得衣物干得较慢,弘昀换的衣裳尿布又多,几乎都需要一一由人工熨干,如歌手中的尿布还是新熨好的,带着残余的温度。如歌接过弘昀,手脚麻利地换起尿布来,倒是将李氏撂在一旁。弘昀平日被适应了如歌的气味和动作,不但止住哭,还笑了起来。换完尿布后,如歌见时候不早,便向李氏告辞了。弘昀白日由李氏照看,晚上却由如歌和奶娘带着他睡在绿绮轩旁的暧阁里。 李氏微笑着点点头,在弘昀满是口水的颊上重重地亲了一口,便让如歌退下了。那道几欲杀人的眼神,便跟随着如歌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连一个奴婢都爬到她头上,为什么?就是有乌拉那拉氏在背后撑腰么!而她有什么人可以助她一臂之力么?孩子,一个聪明的男孩。要留胤禛一夜,破釜沉舟一次,或许能行。但一夜若怀不上呢?假装怀孕?不行,乌拉那拉氏那么精明,大夫、稳婆都是她安排的,一定查得出来。 朦胧中,她似乎感到身体凉凉的,而一道酥热的电流正随着那个男人的吻在她体内行走。她不禁低吟起来,男人并没有放过她,而是在那丰满的胸口细密地啄起来,那不安分的手指却快速地进出于她的幽径。她扭动的身体,想要的更多。男人邪恶地一笑,一股巨大的力量填充并撞击的她的****。“啊!”就这样,她醒了,又是春梦一场,而梦中的男主角,正是阿济格。李氏懊恼地重新躺在床上,却再也无法入眠,一个全盘的计划,在她的脑海中形成了。 过了几日,福熙楼 胤禛面前摆放正一碟如玉般晶莹,制成各种花朵状的的桂花奶酪,赞道:“甜而不腻、回味悠长。蕊儿,你不能碰蜂蜜,这奶酪是谁做的,别有一番风味啊!” 亦蕊笑道:“看你馋的。这是瑶夕做的。” 胤禛一怔,问:“谁是瑶夕?” 亦蕊点点他的额头,嘻笑道:“这么快就把母猴子忘了?” 胤禛“噗”地笑出来,说:“哈哈哈,真没想到,母猴子还有这手艺。” 亦蕊嗔怪道:“好了好了,别这样叫瑶夕,怪碜人的。她也是好意,说谢谢我那日帮她看腿伤,送的一点小食。” 胤禛又往嘴里塞了块桃花状的奶酪,含糊不清地说:“她伤得怎么样?” 亦蕊先不答话,用帕给他拭了拭唇边的残渍,说:“还说瑶夕不守规矩呢?食不言,懂不懂?”二人少年夫妻至今,胤禛在亦蕊有时故意摆出顽皮、粗犷、随便的样子,为得便是听听她那略带责备,像母亲般关爱的话。或许,这也是从小缺乏母爱的胤禛从内心里发出的声音吧!亦蕊说:“还好伤得不重,只是崴了,但这孩子依然撑着做点心谢我,算是有心了。” 此时,奴才来报,阿济格求见。亦蕊整整衣裳,端坐一旁。这几年来,她时不时见到伯堃,但始终没有单独说过话。她不明白伯堃为什么要帮胤禛做事?后来听得胤禛夸赞伯堃做事麻利、条理清晰,更胜于迟朝。听说伯堃娶了梓倾,她不禁替他担心胤禛的反应,好在似乎没有什么动静。渐渐地,亦蕊也就安心了,甚至还有些高兴。 伯堃一身旗装规矩地行了个礼,说:“禀告王爷,微臣经过七天七夜查访,已查明罪臣索额图弟弟心裕、法保藏匿之处,现布下暗哨人马。特来请示王爷,抓还是不抓?” “好!”胤禛兴奋地一拍桌子,说,“皇阿玛抓着两个贼子多时,迟迟未能寻到,你替王爷又立一大功。还等什么,抓!” 伯堃迟疑道:“微臣仍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胤禛乐而忘形,笑道:“说!” 伯堃说:“索额图虽已下狱,但毕竟他大清有功之臣,太子的心腹。切不说万一今后太子登基,会记恨于王爷。就说皇上的心意,微臣也不好揣摩。” 胤禛收起笑容,严肃道:“你说的有道理,是本王高兴得太早了。你有什么主意?” 伯堃说:“不如向太子卖个好,将此事暗里透露给太子,先看看他怎么做?微臣派人一路跟踪着,若太子不抓,再想法子闹出点事情来。将二人不知不觉地逮着,反比大肆逮捕要好!” 胤禛连连点头,说:“少做少错,立功不求当下。说得好,赏!”说罢,欣赏地指着伯堃,对亦蕊说:“本王就是欣赏阿济格处事够冷静,时不时可以警醒我!”(作者按:胤禛曾被康熙批考语“喜怒不定”,证明他年轻时比较轻狂、冲动,年长后,逐渐修身养性,个性也变得冷静多疑。康熙临死前,御笔亲题“戒急用忍”送给胤禛。) “微臣惶恐!”伯堃单膝下跪。 胤禛说:“这碟桂花奶酪赏给你,意味与本王分甘同味!” 伯堃接过碟子,在胤禛的目光下,只得尝了一块。谁知,奶酪一入口,那股熟悉的淡雅香气、柔滑轻甜的口感立刻将他带入回忆。这,就是越儿的味道。 亦蕊觉得他有些奇怪,便问:“怎么了?不好吃么?”她对蜂蜜敏感,自是不能品尝。 伯堃如梦初醒,叠声道:“好吃好吃,微臣好久没吃到如此美味的食物了。” 胤禛倒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他沉思一会,说:“你继续派人盯着贼人,有什么风吹草动,随时入府向本王禀报。” 伯堃“喏”一声,又说:“王爷,这叠奶酪微臣可以带走吗?实在……实在太好吃了。” 胤禛与亦蕊均觉得奇怪,伯堃从未提过任何要求,更别说是区区一碟小食了。胤禛大方地说:“你喜欢就拿去吧!若真爱吃,下次让……那个” “瑶夕!”亦蕊忙接道。 “对,瑶夕,多做一些便是!”胤禛笑道。 瑶夕,伯堃心中记住了这个名字,端着奶酪退出福熙楼。 伯堃先到厨房,要了个食盒,将奶酪珍而重之的放进去,小心翼翼地提着正欲离开。 从厨房离开,一拐角,他险些撞上一个女人,定睛一看,李氏正笑盈盈地看着他。阳光下,如一朵娇美的杜鹃,仪态万千,若不幸误食足以致命。 83.第83章 荡醉欲成还醒 李氏巧笑倩兮,莲步轻移,走到伯堃身前。 伯堃不得不放下食篮,行一礼,唱道:“李福晋万福!” 李氏笑得愈发灿烂,嗲笑着:“马佳大人这是往哪儿去啊?哟,好精致的奶酪啊!”她顺手抄起篮子,掂起一块。 伯堃急道:“别……” 李氏娇声道:“难道这里下了毒吗?” 伯堃见她一副做作表情,如同吞了只苍蝇般恶心,摇摇头,复又将食篮盖好。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害我。”李氏抛着媚眼,轻声说着,她将奶酪送进嘴里浅尝一口,连连赞道:“好吃好吃,不如,都给了我吧!”说罢,她便伸手去拉篮子。 伯堃说:“这是王爷赏赐的。不太合适……” 李氏拉扯道:“你还有什么不愿意给我吗?” 伯堃不愿将奶酪给她,李氏却借此在与他调情,二人各执一端,心情却大不相同。突然,李氏借宽大的袖口掩饰,摸上了伯堃的大手。 伯堃恼了,猛地一抽,食篮打翻在地。伯堃垂着头,惋惜地看着,整盘奶酪全都成了烂泥。 李氏不识时务,轻声说:“子夜时分,来绿绮轩,我等着你。” 伯堃后退几步,肃道:“李福晋在说什么,微臣不懂。” 李氏娇笑道:“阿济格,你忘了我不要紧?让王爷看看你的后背上的伤口,如何?” 伯堃猛地抬眼,面前的李氏已幻化成一条让他无法撑控的美女蛇。 李氏微微贴近他,伯堃身上散发送让她沉醉的男性气息,她说:“今晚,我等你。” 绿绮轩 李氏早早地打发弘昀、如歌等一干奴才去休息,披上紫绫裳、淡扫蛾眉、浅抹胭红,一会摆个玉女睡海棠之态,一会摆个昭君抚琵琶之势,顾影自怜,自急如焚。 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在等我吗?” 李氏心中乐开了花,准备了个最妩媚的笑容,转过身去。可是,见到来人时,她不禁一怔,不是阿济格,是胤禛。时到如今,她只能挤出一丝笑容,说:“当然,妾身夜夜都希望有机会来伺候王爷呢!” 胤禛走近桌边,看着一桌的酒菜,嘲笑道:“夜宵不错嘛!有酒有肉,你挺能吃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早知道本王今夜要来呢?” 李氏不敢多说,喏喏应得。 胤禛坐下,皱眉道:“看你穿得像个什么?是不是怡红院里呆久了,要忘了自己的身份。俗!就你这样,如何给弘昀做个母亲的榜样,亏得茗曦没有跟着你,否则真是害了孩子。” 胤禛或是说得有些口干,见酒杯已斟满佳酿,不假思索,一饮而尽。要说今夜李氏为了与阿济格相聚,还真是花了血本,给赵明塞了个金镯子,换来一桌美酒佳肴。胤禛一杯下肚,又连饮三杯,方才缓解酒瘾。胤禛斜眼疑道:“福熙楼都不常见如此好酒,怡琳,你一人活得挺自得其乐的嘛!”说罢,又饮了一杯。 李氏见胤禛越喝越多,不由喜上眉梢,能迷倒阿济格固然是好,但胤禛也不差啊!何况,这酒里下了份量不轻的“合欢散”,药效小半个时辰便会发作。李氏给胤禛添酒搛菜,轻言细语道:“妾身可是夜夜都打扮着,恭候王爷驾临呢!若王爷再不来,妾身不如死了算了,省得夜夜流泪到天明……”说罢,硬是挤出几滴鳄鱼眼泪来。 此时,药效已逐渐开始发作,胤禛感觉李氏就像站在一个光环里,市井的俗媚变得美艳不可方物,她甜甜地笑着,卑微地哀求,还为他哭了……他尽力地控制着自己,但小腹的灼势感让他快要爆炸了。终于,他忍耐不住,撕扯着李氏身上的紫纱,李氏欲迎故纵地闪躲着,更加剧了胤禛的兽欲。他像只饿狼般,捕捉到只光滑白嫩的小羊,啃啮着…… 第二日,李氏醒来,只觉得全身酸痛。 接下来几日,她更加迫切地寻找刘伯堃,要求他来自己房中。却不曾想,胤禛又来了。上次用的合欢散,还是她的怡红院时,梓倾拿给她见识的,份量只够一次使用,而且也不曾说过用了会上瘾啊! 胤禛又叫人备了桌酒席,自斟自酌了几杯后,两眼凝望着窗棂,说:“上次你穿的紫衣挺好看的,再穿上吧!” 李氏一楞,胤禛酒量甚佳,上次要不是借合欢散之力,根本迷不倒他。她迷迷糊糊地进了屏风,换了衣裳出来。胤禛仍一本正经地坐在桌旁,他敲敲桌子,示意李氏为他斟酒。李氏深吸一口,毕恭毕敬地将酒倒不杯中,肃手呆立在侧。胤禛见状,狠狠地白了她一眼。李氏不知自己哪里做得不合礼法,又不敢吭声,委屈地站在一旁。 胤禛又饮了几杯,像是猜度,又像置问地说:“今天晚上的你,和昨晚差很多哦?” 李氏扑闪着双眼,突然,好像明白了一切,换了一脸媚笑,嗲声嗲气地说:“王爷,哪有啊!我这不是等着你来吗?”说罢,亲手挟着一筷子菜,喂到胤禛口中。 胤禛也不拒绝,乐得吃了进去。李氏干脆一屁股坐到他大腿上,执起酒杯说:“王爷,让怡琳来喂你?”她将酒倒入檀口,再轻轻地吐进胤禛嘴里。这些事,她多次在怡红院见姑娘们做过,但自己亲自上阵,还是第一次,不由手忙脚乱,酒也吐到了胤禛唇边。 胤禛哈哈大笑,说:“够味!”说罢,打横抱起李氏,往床边走去。李氏在怡红院多时,百无聊赖,听到见到无非都是男男女女之事,争夺恩客之法。当下忆起****妙法,施展浑身解数,二人共赴巫山,欲死欲仙。要说胤禛身边的女子,大部分都属于大家闺秀,就算懂也放不开,基本就是羞羞答答地迎合着胤禛的需要。看多了端庄雅致的兰花,也想赏赏狂野娇艳的玫瑰,做为一个皇子,这点要求,不算过份。 这一个月中,胤禛在绿绮轩住了十一天,比福熙楼还多出一天。别小看这一天半天的,绿绮轩的冷清,立记得就改头换面了。首先是庶福晋武媛雪和欧阳宸宛,带着八位格格齐齐来到绿绮轩,参见侧福晋。 绿绮轩早已改头换面,虽亦蕊没有特意吩咐,但赵明等管事都是明眼人,自当默默地添置了摆设、花卉,连酒扫的奴才也多指了几个。 武媛雪武氏,怀抱着一副古琴,恭敬地说:“早就听说姐姐弹得一手好琴,妹妹与宸宛妹妹合力,寻到这副绿绮琴。” 李福晋瞄一瞄眼,说:“也算不得什么好货色。” 这绿绮琴是宋朝邝露之物,他抱琴殉国后,清兵获得此物,辗转于民间。康熙年间,著名诗人王士禛亦此事迹记入他所着《池北偶谈》,另有诗咏邝氏,有“海雪畸人死抱琴,朱弦疏越有遗音”句。武氏忍下心头不快,温驯地说:“绿绮轩中怎可少了绿绮琴,主要为凑个好意头。” “嗯……”李氏淡淡的说,“怎的不早些送来?” 武氏等人听闻话中带剌,齐齐跪了一地,说:“妹妹听说姐姐身子不爽,不敢擅来打扰,请姐姐恕罪!” 李氏皱皱鼻子,端起茶盏挑着茶沫子,没好气地说:“起……” “起来吧!”一阵爽朗笑声从门外传来,亦蕊快步走来,说:“天寒地冻的,地上凉,大伙怎么都跪在地上啊!” 武氏等人见亦蕊来了,喜得是有人撑腰,惧得是向李氏示好之意被亦蕊所查,忧得是得罪了两边都不讨好,真是如果打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咸,一起涌心间。 亦蕊笑道:“好贵重的琴啊!欲将绿绮舒心曲,流水高山付与谁。此琴千金难求,真是羡煞旁人了!” 李氏满脸堆上了笑,挽着武氏说:“各位姐妹知道我擅琴艺,便求来赠我,这份情意,才是真真的可贵呢!” 武氏等人一惊,这一来李氏直接将她们拉成了同盟军。亦蕊可是福晋啊,就算胤禛再怎么疼爱李氏,也是一时之事。谁知他朝如何?武氏不着痕迹地推开李氏,笑道:“只是一具琴而已,姐姐说过很普通的。” 惊讶从亦蕊脸上一闪而过,她笑着说:“既然李福晋不喜欢,我手边倒是缺把可心的琴。若李福晋肯割爱,我可是求之不得。” 李氏怎会不知琴之贵重,原来只是耍耍威风罢了,骑虎难下,垂头丧气地说:“姐姐若肯收下它,便是妹妹天大的福气了。” 亦蕊端着琴,含笑对着众人说:“咱们共同服侍王爷,理应就是姐妹。此琴包含着各位姐妹对李福晋的情谊,同上、也包含着李福晋对我的情谊,着实贵重。我将把琴放在乐堂,一来茗曦正在学习琴艺,可供她弹奏;二来姐妹同聚时,也可听听天籁之音。另外……” 亦蕊欲言又止,众人不由都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又随着亦蕊的目光投在李氏身上。亦蕊严肃说:“啧啧,李福晋,你看你穿得,又红又绿,像朵花似的,这样子留到晚上伺候王爷时穿,别白日里穿出来。知道的,是李福晋你爱打扮了,不知道的,还以为雍王府来了什么不正经的女人了。” 李氏穿了一身粉红色的紧身上衣,下身罩着翠绿烟纱散花裙,最要命的是腰间用软烟罗系了个蝴蝶结,对比府中各女端庄娴雅的服饰,简直就是俗不可耐。武氏等人之前就已注意到李氏衣饰不妥,各人心中都有思量,这会更是议论纷纷。 李氏“腾”一下红了脸,自胤禛喜欢她这样打扮后,便吩咐人给她做了好几身艳丽的衣裳。这些衣裳往往都束腰、大开领、腿开高叉、用色大胆,都是窟子里姑娘才敢穿出来的。夜间,李氏听着胤禛夸她穿得漂亮,便信以为真,穿惯了也不以为意。若离开绿绮轩,她或许会换上旗装,但此次武氏等人来得突然,她私下也有心摆弄,便穿了出来。 84.第84章 纷纷轻薄何须数 李氏被数十双眼睛盯着,讥讽声不住地钻入她的耳里,恨不住就地挖个坑钻进土中。她猛地抬起头,狠狠地看着亦蕊,怒道:“你够啦!乌拉那拉氏。亦蕊” “大胆!居然敢直呼福晋的姓名!”彩娟喝道。 亦蕊一拦,笑道:“无妨,名字就是给人叫的。近日王爷常流连绿绮轩,我还以为李福晋改了性子,安分守己了呢!谁想着,改是真改了,但却……”说罢,她用灵动的双眼,带着鄙夷的眼色,上下打量李氏。 李氏的脸像熟透的柿子般,亦蕊正色说:“今日我以雍亲王福晋身份,共同训戒各种姐妹。妇容要求女子重质朴、去修饰,冶容诲淫(作者按:形容打扮的妖艳去勾引男子)绝对不能在王府中发生。婉娩、不垢、端庄,不失容度有资格成为王爷的女人。我身为嫡福晋,有责任统率王府女眷,令王爷无后顾之忧。若有人不识抬举、不知礼数,就给别怪本福晋无情。”她虽侧对着李氏,但任谁都听出,句句皆冲着李氏而来。福晋整顿府纪,众女自无话可说,就连李氏也只得无奈的随着唱道:“谢福晋教诲,妹妹定铭记于心。” 亦蕊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我不就打扰李福晋了。”彩娟抱上绿绮琴紧跟在后。 武氏等人也亦步亦趋纷纷告辞,片刻间,绿绮轩人去楼空,除了几个用过的茶碗,就像没来过一样空寂。“凭什么?凭什么?”李氏用力绞着丝帕,脸上忽然浮起了诡异的笑容,“只要我怀上孩子,而你的孩子……” 两个月后,福熙楼 彩娟俯在亦蕊耳边偷偷说:“奴婢听说李福晋前两日托人去寻什么求子布衣,就是头胎得是男娃,落地时包裹胎儿的贴身小衣。将求子布衣塞在床褥下,就很容易一索得男呐!” 亦蕊笑笑,不与理会,这段时间,她已听闻李氏正通过各种途径寻找受孕、得男的药方神符,但迄今为止,倒没听说肚皮有一点动静。 彩娟见亦蕊不以为然,紧张地说:“好小姐,李福晋有茗曦、弘昀,还想着生,其他福晋、格格也都明里暗里使着劲。小姐似乎毫不在意呢!” 亦蕊将绣屏对着光看看,又续上同样颜色的绣线,边说:“这是好事啊!想为王爷开枝散叶,应该鼓励。去,吩咐厨房每日加一盅燕窝给李氏,补补气血。” 彩娟张大的口,一脸地不相信,低低地“喏”着。 此时,凝秋从门外进来,禀告道:“福晋,王爷的东西已收拾到,叫人送去畅春园了。” 亦蕊满意地点点头,微笑转头看着彩娟,说:“没有王爷,李氏怎能成孕?” 彩娟说:“王爷他……” 亦蕊解释道:“是啊,皇阿玛为了整理索额图一案,指名王爷协理。明日就住进畅春园里,在此期间不得回府,估计要在园里子住上一段日子了。” 彩娟兴奋地说:“那奴婢现在就给李氏送燕窝去!” “这丫头!”亦蕊和凝秋笑道。 凝秋止住笑,说:“福晋,前几日晖阿哥不是已止住烧了吗?可没曾想,今日又有些发晕,您要不赶紧去看看。” 亦蕊搁下手中针线,埋怨道:“怎么不早说,快走!” 绿绮轩 李氏正跪在一尊白玉观音像前念念有词,有奴婢来报,说徐大夫来了。李氏连忙起身,略带敬意地将徐大夫请进府屋来。望闻问切后,徐大夫抚着三寸须,说道:“李福晋脉象较沉,细、弱,阴寒内盛,阳气不足,宫虚亏寒。百病起于寒,确实不易有子。” 这类诊断,李氏并不是没从别的大夫那听过,早已不以为意。李氏说:“我已生育三子,怎说我不易得子呢?” 徐大夫忙不迭地答道:“怀孕这种事,更多是看天意。例如,在年轻体壮时多服暧宫之物……” “废话!”李氏不满地说,“开张方子吧!可以易孕,并有利于得男的。多少银子都没问题?” 徐大夫咽了口口水,说:“李福晋,在下倒有一祖传之方,连续服食,包您如愿以偿。只是……” 李氏大喜,见他一脸贪婪,皱皱眉说:“要多少?” 徐大夫说:“此物名天喜丸,一丸一金连服十丸药。但要求夜夜欢好,不可中断,否则全然无效。” 李氏如同被冷水浇头,先不说十两金难筹(作者按:康熙年间金贵,一两金大约抵八十两银子,每个月身为亲王的胤禛也有一百五十两银子的工资,当然赏赐和灰色收入不算,嘻嘻)。关键是要让胤禛十夜都留在她房里,这可是难上加难,况且最近胤禛每月只来个三五天,实在不好办。 李氏一咬牙,说:“你回去备着药丸,待本福晋通知,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徐大夫摇头道:“这药丸原料极其贵重,李福晋若不下点订金,怒在下无能为力。” 李氏白了他一眼,倒空了钱袋和妆匣,说:“这些东西怎么也值上三两金,剩下的等送药时再取。” 徐大夫唯唯称是,收拾了财物,便想走。 “慢!”李氏冷冷地说,“若你敢欺骗本福晋,又或者你的药不灵。我自然有本事让你一家陪葬!” 徐大夫一惊,要不是他记得主子的嘱咐,他早已吓得屁滚尿流了。也正是他这看似自若的表现,让李氏多了份期待和指望。无论怎样,得先筹到剩下的七金,钱从哪来呢?突然,李氏远远看到一队侍卫巡逻的身影,她不由眼前一亮,祥益丰的公子,七金还不是轻而易举。 正巧,迟朝作为胤禛的随身侍卫,自是跟去了畅春园。暂时胤禛没有指派伯堃别的差事,在此期间,便负责保卫王府。几日后,伯堃听得侍卫来报,绿绮轩进了贼人,盗走了李福晋的东西。 伯堃不知李氏又要搞什么名堂,只得过去看看。只见李氏抱着弘昀坐在屋子一角哭泣,妆匣空空如也,打翻在地。 李氏泣道:“那贼人闯了进来,直接掏走妆匣里的宝贝,就跑了!” 伯堃在心里笑着这女人愚蠢,让侍卫们、奴才们都到屋外等候,说:“李福晋,微臣已经来了,您也别装了?” 李氏仍用袖拭泪,搂着弘昀,苦着脸说:“要不这样,大人怎么会亲自来呢?”表情虽苦,但话语间极尽媚态挑逗之意。 伯堃“哼”一声,冷冷地说:“有事就说吧!” 李氏慈爱地为弘昀抹去下巴上的口水,把他搂紧了些,喃喃动着嘴唇,说:“怀弘昀的时候,我一直吃着药,导致他现在痴痴傻傻。可怜的儿啊……”外面的人看到母爱泛滥的一幕,无不感动。可是下一秒钟,李氏就调整的口气,亲昵地说:“所以,我现在想求大人,帮我生个孩子。” 伯堃双眼圆睁,尽量克制道:“你怀里还抱着个孩子,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李氏略带撒娇地说:“求求你了嘛,阿济格,我们以前处得很好啊!你知道,我的心一直在你哪?” 伯堃承认自己曾想过利用李氏给胤禛戴绿帽子,暂不说李氏在怡红院砍他一刀,他也绝对不会做对不起亦蕊、越儿的事。现在,他看到李氏这张观音像,狐狸音,只觉得恶心。 只听李氏妖媚的声音继续说:“人家约你子夜时分来,你却失约,害我等得好苦呢!”她见伯堃一副冷冷冰冰的样子,将弘昀往冰冷的地上一放,利索地站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说:“看来,那一刀是斩断我们之间的情谊呢!我就不和你讲情,讲钱吧!明日先给我二十金吧!另外,相信你早就看出来了,这妆匣失窃是我自骗自导的,配合我演完这出戏吧!开始吧!” 伯堃不以为然道:“你就知道我一定会帮你?” 李氏抱起弘昀,看也不看伯堃,直往床边走去,口中说道:“你有得选吗?”她抬起眼,嘴唇微勾,轻声道:“另外,虽然我的身份是雍亲王侧福晋,但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你懂吗?”说罢,她慢慢竖起左手四个手指,又用右手掌横划一下。 伯堃心中明亮了许多,他说:“你背后是谁?” 李氏注视着伯堃的眼睛,用不屑的口吻,慢慢地说:“你不需要知道。你的秘密在我掌控之中,要我闭嘴,就要听话。我若有个三长两短,你的秘密就会传到雍亲王耳里,马佳一门要不要灭族呢?你爱的那个女人……她的安危,嘿嘿……” 伯堃怒道:“你倒底知道多少?” 李氏掩嘴娇笑起来,说:“你想知道吗?好好听话,我就满足你。” 伯堃从绿绮轩走出来时,脚步如千斤重,二十金他有,但是这只是一个开始,并不是个结束。李怡琳,这个可怕的女人! 福熙楼 亦蕊伴着弘晖,眼圈早已熬得通红,她几夜不曾安睡。弘晖的病情古怪得很,发低烧,退烧,又发低烧,又退烧,身体虚弱,成日无精打采。余大夫换了好几个方子,愁得他皱纹又多了几痕。好不容易,这次似乎没有再烧起来,正常的体温已经保持三日了,精神也好了许多。弘晖小孩心性,稍稍恢复精神就想闹着去园子里玩,适逢春雨连绵,这才哄了下来。 胤禛大概在畅春园小住了一个月左右,才回府来。听闻弘晖有恙,接连七八天都歇在了福熙楼。李氏此时已拿到金丹,日日巴望着胤禛到来。 医馆 一个儒生打扮的青年人端坐在诊桌前,徐大夫正在为他把脉,青年人机警地观察着左右,突然反手一按,徐大夫感到手臂一麻,显然对方是个武功高强之辈,施劲于阳池穴,顿时令徐大夫右手失去了反抗之力。二人用袖掩盖手腕处,旁人来来去去,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青年人慢悠悠地说:“主人让我告诉你,要你办事的时候到了。” 85.第85章 相逢不相识 徐大夫现出一副谄媚的模样,用左手轻轻推开青年人的手,嘴里连声道:“好说,好说。” 青年人说:“非劳动所得,最好不要眷念,否则你只会失去得更多!” 徐大夫恭敬地将青年人请入后堂的药材仓库,一副歉疚模样:“并非小人不愿去王府检举李福晋,前几日,正好医馆里资金周转不灵,小人便擅自作主,挪用了一点点……过段时间,生意好些,定会归还。” 青年人手中折着一段柴胡,说:“等你生意兴隆时,也不知有多少百姓要受病痛之苦。你用了多少金银,可有变卖首饰?” 徐大夫连连摆手,说:“不曾不曾,小人只拿了一金去周转,剩下的首饰金锭还好端端地在箱子里呆着呢!” 青年人听闻,忽得执着柴胡,往徐大夫右眼中插来。那动作如闪电般快捷,待徐大夫反应过来时,已感觉柴胡端轻触到自己的右眼皮。青年人说:“你还要隐瞒?手中有了钱,赌瘾又起来了吧!” 徐大夫双腿直抖,他生性好赌,亏得医馆中有贤妻帮助打理,钱财牢牢管住。青年人找到徐大夫做事时,已谈好一个满意的报酬。但金子在眼前闪闪发光,明知不是自己的,却忍不住手痒,又赌了一把,足足输了三金。 青年人手上使劲,徐大夫顿时感到右眼疼痛难忍,却无法移开身子,青年人狰狞道:“一金换你一只眼珠,便宜你了。” 此时,一个粗布衣裳的妇人破门而进,她跪行到青年人脚边,哭喊着:“大人,求您宽恕徐全吧,是我不好,没看住他。他赌输的三金,我们倾家荡产也会赔出来的。” “什么?三金?”青年人怒意顿起,略加思忖,他提起徐全,顺手抓着一只石制捣药杆,用力向徐全嘴上砸去,说:“这次看尊夫人面子上,保住你的眼珠子,掉几颗牙齿,算是教训。把金银首饰全交夫人保管,若还有差池,你们全家,都会跟着遭殃的!最后,三日后,徐全必须亲到王府检举李福晋,不得有误。”说罢,拉开门离去。 徐全冲着青年人的背影狠狠地吐出几口带血的唾沫,他如珠似宝地一颗颗捡起打落的牙齿:“一、二、三……六” 徐全老婆温柔地说:“相公,我去拿碗温盐水给你漱口……”话音未落,徐全老婆脸上已落了重重一记耳光,她还没反应过来,下一记……更多的,啪啪声如炸雷般回响在窄小的仓库里。男人的吼骂、女人的痛哭,正向向我们播放着一幕家庭惨剧。 未到三日,徐全已被应招入雍亲王府。 李氏摒退左右,说:“徐大夫,请问这世上,有没有什么法子可以留住男人的心?” 徐全一听这话,便是明白了七分,说:“法子肯定是有的,要看福晋肯不肯花这个代价了?”徐全早就看出李氏不满于侧福晋之位,话语中有意无意地只以福晋相称,哄得李氏暗自欢喜。 李氏说:“你也别与我买关子,像合欢散、春意丸,本福晋也不是没有听说过。这种药只是一时之情,不能持久,何况,我不想再生个笨蛋出来!” 徐全一捋胡须,说:“原来,福晋要得是这个,容在下回去查阅典籍,定为福晋寻得良方。不过……” “得了得了……”李氏挥挥手,“若真有效,还怕本福晋亏待了你?对了,那天喜丸你再配十枚来,我担心万一连续不下去,唉,这真是麻烦!” 徐全离府时,向福熙楼方向望了一眼,心中冷笑道:“要老子卖命,也要分一下谁给的钱多。” 这日,天朗气清,煦日和风熏得人昏昏欲睡。弘晖闹着要去园子里放风筝,亦蕊正在哄劝着,却见一个身影在门外闪闪躲躲。 不一会,云雁拿了碟草莓奶冻糕,笑吟吟地说:“晖阿哥,快看,这是什么?” 弘晖欢呼起来,抢过彩娟手上的盘子,欢快地吃了起来。 云雁笑着说:“这孩子,老说吃不下饭菜,却这么爱吃这些点心。”自弘晖出生起,云雁便指派专门照顾他,话语中不免带上几分母亲般的口气。 亦蕊并不介怀这个,反而笑着站起身,走到门口,扭头一看,果然,瑶夕正缩在一侧,战战兢兢地偷听着屋内的对话。 瑶夕脸唰得白了,跪下连连摆手,说:“福晋,贱妾不是故意偷听的,我我我……” 亦蕊笑着扶起她,说:“今天的奶冻是你做的?” 瑶夕不敢抬头,低声回道:“是!” 亦蕊又说:“那前几天的桂花雪片糕、玫瑰香梨冻糕、双色马蹄糕,也都是出自你手笔喽?” 瑶夕点点头,迟疑了一会,答道:“贱妾听说晖阿哥病了,其他姐姐能送上贵重药材、食材,贱妾送不起,只能做几碟糕点,聊表心意。望福晋不要见怪!” 亦蕊半开玩笑地说:“你都来到福熙楼门前了,怎不进去坐坐?” 瑶夕以为亦蕊还在责怪,说:“贱妾不敢。只是想看看晖阿哥喜欢不喜欢这种口味,就心安了。” 亦蕊亲热地挽起她,说:“别左一句贱妾,右一句福晋了,都是服侍王爷的,以姐妹相称就行了。以后常来福熙楼坐坐,快进来!” 二人刚刚坐定,还没说上几句,奴婢来禀,胤禛到了。亦蕊忙率福熙楼众人前去迎接,弘晖拉着胤禛的手说:“阿玛,儿臣这有美味的糕点,阿玛快来吃!” 胤禛下朝回来,着实有些饿了,一连吃了三块,叠声叫好,说:“蕊儿,你的手艺又长进了……真是美味!” 亦蕊笑道指向瑶夕:“功臣不是我,是她!” 胤禛又往嘴里塞了一块糕点,说:“赏赏赏,对了,蕊儿,这丫头留在你房里可怜了,赏她去厨房,以后专门负责王府糕点制作。” 亦蕊听着有点懵,虽侍妾格格地低卑微,但总比厨子地位高些啊,这不是赏,反而是罚了。她不明白地问:“王爷,你这是什么意思?” “让合适的人做合适的事,蕊儿,你不会小心到不舍得一个奴婢吧!”胤禛笑着说。 亦蕊睁圆了眼,说:“王爷,你以为她福熙楼的奴婢?” 胤禛又看了一眼瑶夕,普普通通的相貌,脑海中完全没有印象。瑶夕双眼通红,强忍着不让泪珠掉下来,她知道自己身上的衣裳穿得还不如常跟在亦蕊身边的凝秋、彩娟,谁知道今日会遇见胤禛呢? 亦蕊提醒道:“瑶夕,还不快参见王爷!” 瑶夕端正行一万福礼,唱道:“贱妾钮禄祜。瑶夕,参见王爷,愿王爷万福金安!” 胤禛搔搔头,拉过亦蕊,俯耳说:“她是本王的侍妾?”亦蕊点点头。胤禛忙说:“起来,起来,本王公务繁忙,疏忽了疏忽了……” 瑶夕控制不住,眼泪“巴嗒”一下掉下来,她不敢去擦泪,紧张地又跪下了,说:“贱妾失态,请王爷见谅!” 胤禛笑道:“没事,你下去吧!以后多做些美味的糕点送来福熙楼给福晋、弘晖品尝就是了。” 亦蕊心中暗暗责怪道:“这不是还把人家当奴婢嘛!”她忙挽着瑶夕的手,说:“你这份情谊,比送贵重药材还要宝贵,我和弘晖都领了。做糕点太辛苦,以后让奴才们做就是了!” 亦蕊不知,她这些话,在瑶夕耳里却形成极大的讽剌。但她不敢表形于色,低头说:“只要王爷、福晋和晖阿哥喜欢,辛苦点也值了。” 亦蕊正想再推却,又想起弘晖极爱吃瑶夕做的美食,欣然道:“罢了罢了,我若再推辞,也太不识好人心了。凝秋,到绸库挑几匹好料子,送到棠梨院。” 胤禛突然插话道:“灵妍居还住得下么?前段时间蕙兰苑不是修葺好了么?让她先住过去呗!” 亦蕊知胤禛想做补偿,灵妍居住了八个格格,两人合住一间屋子,着急有些拥挤了。亦蕊笑道:“瑶夕,还不快谢过王爷!” 瑶夕心花怒放,忙下跪磕头。只听亦蕊说:“瑶夕一人住在蕙兰苑未免太了,要不让淳静也住过去,做个伴!也不至于坏了规矩。” 胤禛点头:“还是蕊儿想得周到。” 亦蕊将瑶夕扶起,温柔地说:“若缺了什么,尽管来福熙楼里说话。晖儿还等着吃你手制的糕点呢!” 瑶夕点点头,恭敬地行礼退下了。 灵妍居 几位格格听说瑶夕、淳静要搬,都围过来看闹, 淳静只在刚入府时,侍寝过一晚,便连胤禛的人影都鲜有见过。灵妍居从她一人独居,到八人合住,她并不因此怨天忧人。灵妍居虽有几个下人,要不就是年老不顶事的嬷嬷,要不就是刚进府学工的小奴婢,起不了什么作用。她在家做活惯了,觉得只要自己照顾好自己的日子是逍遥轻松的,毕竟在家乡为奴为婢的生活更加辛苦。她从不多舌,只听不说,又常帮其他格格做些浣衣洒扫之事。格格中有几个是来自官宦人家的女儿,常常摆架子欺负她,但她都默默受了。得到的赏赐,淳静从不为自己添置什么,能寄回去都寄回去了。听说胤禛给狗子安排了个打更的工作,每月又兑现往家乡寄生活费的承诺,任何苦难冤屈都化成零了。 瑶夕则不同,她进府时,是康熙帝正儿八经地指婚,只是胤禛一个心萦绕在亦蕊身上,打她入府半年多了,竟然都未曾侍寝,这已成为灵妍居的笑话。她照着铜镜,镜中朴素平庸的脸,不要说比起拥有绝色娇容的亦蕊,相较起玉格格、琪格格,也自愧不如。娘说:“娶妻娶淑女,不是吗?”她自我安慰道,收拾完最后的东西,与淳静一起,平静而坦然地承受其他六名格格羡慕、妒忌等眼神形成的利箭,离开灵妍居。 蕙兰苑宽敞是宽敞,只是远了些,绕过一丛兰花坛,就是绿绮轩。 86.第86章 倚危栏,烟柳断肠处 瑶夕和淳静在蕙兰苑安顿妥当后,便依着规矩到福熙楼谢恩。 瑶夕呈上一个精致食盒,腼腆地说:“福晋,贱妾依照四季做了八色点心,意味四季平安,如意吉祥,简表贱妾谢意。” 淳静慌张地说:“我……”她与亦蕊相交多时,从不曾如此拘束。她以为瑶夕只是像往常般做食物来,却不曾想是用来谢恩之物,哪怕淳静再不识大体,两手空空痴站在那,着实尴尬。 亦蕊的打开食盒,红绿交映,金银错落,光看色就知食物是上品。她笑笑,让凝秋端下去,边说:“先给弘晖挑挑他喜欢的,剩下的留到王爷回来再端出来,不能辜负了瑶夕妹妹一片美意。” 瑶夕大喜,想到胤禛有机会品尝到她亲制的美味,定然会想起她的。 三人随意闲聊几句,亦蕊对淳静说:“淳儿,一会你留下,我让凝秋帮你写封家书,托人带给你弟弟。” 瑶夕一听这话,便识趣地起身告退了。亦蕊趁凝秋准备纸墨之时,问:“瑶夕怎么样?” 淳静左右看看,睁大眼说:“姐姐是在问我?” 亦蕊笑着点头。 淳静露出朴实的笑容,说:“夕格格出身大户,自然是好的。心灵手巧,学问又好,妹妹永远也比不上。” 亦蕊意味深长地说:“她对你如何?” “对我?”淳静想不出怎么形容,无论在灵妍居,还是蕙兰苑,瑶夕与她几乎就没说过话。不过她一向自认卑微,瑶夕不亲近她,也没有特别。前思后想,淳静说:“自是与其他人一样!”淳静的意思是,瑶夕对她,和其他人对她是样的,都不太亲切。但亦蕊听来,却觉得是瑶夕无论贫富,一样结纳,不由夸道:“这我就放心了?凝秋,你怎么说?” 凝秋已用纸镇压好白纸,边研墨边说:“府中上下,都知道福晋不能食蜂蜜。但夕格格送来福熙楼的食物,常混有蜂蜜,或浇淋蜜糖。王爷自然是能吃的,只是为何夕格格不送到清音阁,要送来福熙楼?” 亦蕊笑道:“你也太多心了,是我没口福罢了。或许是夕儿刚入府不晓得?而且弘晖也很喜欢,不是吗?” 凝秋心想:“晖阿哥食欲不振,本就吃得不多。每次送来的点心都够两三个人吃,怎会是只做给弘晖的?”她看着亦蕊正与淳静笑语连连,聊着民间趣事。或许,亦蕊不是不懂,只是不想在意罢了。 待淳静离去后,亦蕊唤彩娟来,问:“今日哥哥会派人来么?” 彩娟说:“已在外等候多时了,不敢打扰!” 亦蕊点头道:“快请进来!” 没一会,彩娟领了个儒生进来,他就是在徐全医馆出现过的青年人。 那男子行礼道:“学生张凯,参见福晋!” 亦蕊说:“来人,看坐!” 彩娟搬来一张圆凳,张凯再次谢过,方端正坐下。 亦蕊迫不及待道:“阿玛额娘身体安康么?” 张凯答道:“老爷夫人一切顺遂,请福晋放心!” 亦蕊又问了几句家里长短,安心下来,向凝秋挥手示意,说:“这是淳格格的书信,你帮着交给她弟弟陈狗。” 张凯接过书信,小心地放入衣袋之中,起身禀道:“福晋,徐全一事,或有差池。” 亦蕊挑了挑眉“嗯”一声。 张凯继续说:“学生三日前去医馆,吩咐徐全必须于今日之前,亲自来王府揭发李福晋一事,他却迟迟不肯露面。学生找到医馆与他理论,却见徐全已摘了招牌,封了馆门,遣散了伙伴,他老婆孩子也打发回乡下了。徐全一人坐在医馆中,喝着小酒,好似就等着学生前来。” 亦蕊奇道:“这也真是不怕死的奇怪人!” 张凯揖手道:“是!徐全一见我就说,金子都花光了,也别问他怎么花的,只剩下首饰了。” 亦蕊立起身,缓缓在屋中踱步,边说:“只有首饰算不得罪证,无处自来的金锭才是真不得光的。当时,李福晋求子心切,胡乱花钱,本想找个江湖术士逗逗她,让她知难而退。没曾想,李福晋还真能掏出十两金来,这倒让我好奇了。让徐全探探她有多少底,是谁给她提供的聚宝盆?原以为徐全只是个贪财的小人,谁知道他竟到了要钱不要命的地步!” 张凯不屑地说:“那徐全,还想拉学生同流合污。说他有本事再从李福晋那骗到金子……” “哦?”亦蕊说,“他那天喜丸,也不过是普通的女子补寒药物。难倒他还真能妙手回春?” 张凯说:“妙手回春不成,他配的是……”他顿了顿,还是说了:“李福晋向他要迷住男子之药物。” 亦蕊满脸飞红,怒道:“李怡琳,大胆!” 张凯说:“福晋,学生怕徐全生事,已让他软禁在一安全之处。请福晋指示该如何是好?” 亦蕊呷了口茶,让自己平静下来,说:“目前弘晖的病情反复,我也没心情管那些,缓缓也好。一日三餐供足了,以后或还有用。那徐全没把……卖给李怡琳吧!” 张凯说:“据徐全说,仅是又提供了五颗天喜丸。” 亦蕊说:“行吧!把他家抄出的李福晋首饰、可能有的金银都一并保存好。这徐全……”她为难地摇摇头。 张凯温和的面上突然蒙上一层杀气,他果断地做了个斩的手势,询问地看着亦蕊。 亦蕊厉声说:“他犯了什么天大的罪责,不要动不动就杀了。你回去和哥哥说,就说是我的意思,人命关天,别胡来。” 春雨天寒,季节交换,弘晖的病情更不见好,亦蕊、胤禛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弘晖发作时全身痛疼,刚开始,他总是大喊大叫,哭闹不停。近来,亦蕊发现好几次弘晖疼痛时,全身发抖,紧咬下唇或被角,双拳直绷,就是不再出声。她哭着扑在弘晖身上,说:“晖儿,你疼吗?那就叫出来啊!别憋着……”弘晖挤出一丝笑容,勉强地答道:“额娘、阿玛别难过,孩儿……不是疼得太厉……害,不用叫……出来那么严重……”亦蕊无意中得知,弘晖看见他心目中的英雄阿玛,胤禛居然为他流下眼泪,可想而知,额娘等人则更为伤心。他实在不想那么多人为他难过,选择一人承担。 除了胤禛、亦蕊、宋氏、茗曦等人相聚,还能让弘晖绽开笑颜的唯有两人。 一是余大夫。他在雍王府内,每日不是与某御医、某名医打交道,便是苦研医书,试遍百方,以他不羁的个性,为了弘晖却卑躬屈膝地向人请教,实百易事。余大夫陪着弘晖、亦蕊聊聊医理,如三代同堂般。 二是瑶夕。弘晖特别喜欢吃她做的食物,胤禛就命令瑶夕负责煮弘晖的一日五餐,在福熙阁后搭了个临时的小厨房和简陋住所,供瑶夕使用。众人似乎逐渐忘了瑶夕是侍妾格格的身份,而真正把她当成一个厨娘来看待了。这日,弘晖刚吃完一碗白粥没多久,便大口呕吐起来,连好不容易服食进的汤药也吐了出来,两眼一翻,晕眩过去。余大夫和亦蕊又是掐人中,又是抹药油,整个福熙楼像翻了天一般。好不容易弘晖有所好转,凝秋方有空去收拾那满地狼籍,她收拾粥碗的时候,觉得有些不对劲,便递给亦蕊。亦蕊闻了闻,脸色忽变。 瑶夕被两个奴才半推半搡地带了上来,她还来不及向亦蕊述委屈。一个青花瓷碗已在她脚边砸了个粉碎,亦蕊强压住怒火,说:“你,你在粥里放了什么?” 瑶夕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解地说:“这就是一碗普通的白粥啊!” 凝秋拨下头簪,拔出残粥里一根淡黄色的姜丝,说:“看清楚,这是什么?” 瑶夕说:“姜丝啊!白粥中加些许生姜,能够抵抗风寒入侵,在这个季节吃,最适合了。” “荒唐,不知所以,乱下判断。”余大夫喝道,“晖阿哥体质属阴虚火旺,你给他吃生姜,尤如推行他脉络中毒素运行的速度。且我多次告诫你们,晖阿哥的饮食一定要清淡,避免辛辣油腻,你听不懂吗?说,你给他吃了多少天生姜粥了?” “五天……”瑶夕方知闯了大祸,局促不安。 此时,虚弱的弘晖时适疼痛发作,他铁青的脸,满头是汗,喉咙里发出“呵呵”的呜喘声,如同垂死挣扎。慢慢的,两道鲜红的鼻血流出下来,这是弘晖第一次流鼻血,亦蕊吓得用手去捂,弄得四处是血。她整个人崩溃了,无的放矢的她,将一腔悲愤全发泄在瑶夕身上,亦蕊指着她又哭又骂:“你给我滚出王府,我再也不要见到你,害人精,害了我的弘晖。晖儿,额娘不能没有你啊!” 大部分人忙着照顾弘晖,彩娟拉着亦蕊,派人去通知胤禛。瑶夕不敢走,又不敢留,进退两难,只得跪在房中,如同待审的犯人般,孤立无援。 亦蕊如同疯妇,又哭又喊,弘晖在余大夫的照顾上,微微醒转。虽然鼻血仍在流着,身体也疼痛着,但懂事的弘晖却宽慰母亲:“额娘,孩儿很好,孩子很喜欢夕姨娘,她做的东西很好吃。孩子更不希望额娘难过。” 胤禛正在面见大臣,听说弘晖病情急转直下,匆匆赶来,恰好听到了弘晖这番话,既感动又欣慰。他让瑶夕先退下,向余大夫简单询问了事情始末,安抚了亦蕊,见弘晖沉沉睡去,这才安心离开。 离开福熙阁,却听见前方闹哄哄地,说是有人跳进池塘了。胤禛赶去一看,被捞上来的女子正是瑶夕,阿济格浑身是水,正在为她做着急救。他将瑶夕扛肩头,倒挂下来,努力让她吐出腹中水。好在,阿济格成功了,瑶夕呕出几口水后,慢慢清醒过来。她慢慢看着四周,胤禛正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地看着她。瑶夕哭着向他爬去,说:“王爷,夕儿真的不是故意的,只能一命抵一命了?” 胤禛冷冷地说:“第一,弘晖没死,别在这说丧气话;第二,弘晖若死了,怎是你一条贱命可以抵得了的!”说罢,他转身离开,刚走几步,回头厌恶说:“本王原先还有些可怜你,但你这招自尽用得太不高明,令人生厌。” “王爷……”瑶夕绝望地喊着,她想辩解,她想证明自己不是做作,弘晖若有个三长两短,她唯一能负责的方式,就是赔上性命。 奴才们看够了热闹,指指点点一番后,哄然离去。 瑶夕从地上爬起来,全身发抖,却见到刚才救她的侍卫手持着一块玉佩看得出神。瑶夕说:“这位大人,谢谢你刚才救了我。这块玉佩很漂亮吧,我从小就带着,上面的图案是钮祜禄族的族徽。大人……” 伯堃幡然醒悟,又看了看瑶夕,似乎想从她身上挖掘一些越儿的影子。他说:“你是谁?” 瑶夕虽然很不满意他的态度,但好歹蒙他救命之恩,便说:“我王爷的侍妾格格钮祜禄氏,你可以唤我作夕格格。”(作者按:女子一般是不会向陌生男子透露闺名的) “夕格格……你是瑶夕……”伯堃突然答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瑶夕惊道。 伯堃激动起来,一步步逼近她,说:“上次桂花奶冻,是谁教你做的……快说……” 瑶夕害怕得说不出话来,连玉佩也不要,扭头跑回了蕙兰苑。 弘晖病重,亦蕊担心他的病情,被日日夜夜陪伴在侧,无暇顾及其他。胤禛帮不上忙,烦恼的事无处宣泄,只好到别处去躲清净。这样一来,绿绮轩便成为胤禛最常出入的地方。 李氏便开始服用天喜丸,使行她的求子计划。可是却从未凑到连续十日,常是两三日便间断。胤禛除了偶尔回福熙楼陪陪亦蕊,也会去宋氏、武氏、欧阳氏和格格们那坐坐。因为徐全自最后一次提供天喜丸后便消失,李氏手上只有十五颗药丸。好不容易,被李氏凑满了连续九日,若今晚再与胤禛****一次,就能成功了。 这一日,是康熙四十三年三月十五日,风和日丽,花开醉人,一派春光好景。李氏站在绿绮轩的窗口,晒着暧暧的春阳,春风得意。突然,她闻到一股诱人的烤肉香气,似乎是从蕙兰苑飘来。 87.第87章 锦书谁托鸿雁去 蕙兰苑 淳静正努力扇着火,瑶夕搭了个简易的架子,将用大酱、葱、蒜、辣油、白酒腌制入味的肉串细细地翻转着。两人的脸都被炭火弄得脏兮兮的,一不小心,瑶夕将一小块肉掉在了地上,焦黄油光的肉块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淳静的魂都要被勾去了。不知不觉中,淳静的手指向地上的肉块伸去,瑶夕眼明手快,将肉块踢到碳灰边。 淳静见她嘴唇张动的两下,急道:“你为什么骂人?” 瑶夕笑道:“姐姐,你说什么呢?我根本没出过声!” 淳静说:“我看见了,你的嘴唇动了,说的分明是穷鬼!” 瑶夕说:“你看错了,姐姐,我怎么会这样说一个王府格格呢?” 淳静愈发着急说:“那你干嘛踢掉我的肉块?” 瑶夕说:“我是好心一片。肉块掉到地上,脏了,吃了会坏肚子的。” 淳静半信半疑地说:“是吗?在我们老家,别说掉进地上的,就是从土里挖出的番薯,饿极了也直接往嘴里塞啊!” 瑶夕不再理她,只是烤肉。她没有时间和淳静这个穷鬼瞎扯,她要想得是,这盘香喷喷的烤肉如何掩人耳目送到百花亭,满足弘晖的食欲。自上次生姜粥一事,亦蕊便不让她再负责弘晖的饮食,只是偶尔点名做几味小点去,也都是分别让人尝过。这极大程度地伤害了瑶夕的自尊心,同时,也拉远了她与胤禛之间的距离。好在前两日,瑶夕奉命去福熙楼呈上百合绿豆糕,当时亦蕊不在,她便大着胆子请求云雁让她探望弘晖。云雁对她略有好感,又得了弘晖允可,便将瑶夕请了进来。瑶夕只比弘晖大五岁,软言细语,哄得弘晖吃了药。云雁在旁笑道:“夕格格真是得脸,平常我怎么劝晖阿哥,他都不会像今个儿吃得这么干脆呢!” 弘晖说:“今天夕姨娘给我带了什么?快拿来我尝尝,天天吃白粥,嘴巴都淡得没味了。” 云雁按亦蕊的吩咐,先将百合绿豆糕拿去给余大夫查看。 弘晖看出瑶夕面带不悦,劝道:“额娘也是紧张心疼我,你别介怀。食物有药性,药物可食疗,你不懂医理,自然偶会犯错,不碍的。” 瑶夕面带感激地说:“谢谢晖阿哥。” 弘晖打了个哈哈,说:“说真的,余大夫开的不知道是什么药,又酸又苦。嘴巴不仅淡,还泛着一股苦味。” 瑶夕忙说:“要不,我去寻些下药的蜜饯,如何?” 弘晖摇摇头,说:“额娘有帮我备些,或许是只了一个月白粥,特别难受,总想吃……吃……” 二人目光对撞,似乎心有灵犀般,异口同声:“烤肉。”(作者按:烤肉是满州人常吃的食物,几乎顿顿都有的,是常见的美食。) 弘晖两眼放光,口水直流,说:“香喷喷,油滋滋的烤肉,咬一口。有的嫩得快要直接滑到肠子里的感觉,有的又带着嚼劲,越嚼越香。” 瑶夕说:“是啊,特别是烤牛肉,选肥瘦相间的,吃的时候,肥的直接化成油,香味扑鼻,瘦的嫩中带着嚼劲。正是晖阿哥想要找的烤肉。” 弘晖说:“对对,就是烤肥牛。夕姨娘,你会做吗?” 瑶夕说:“当然会啦,但你现在能吃吗?” 弘晖想了想,抗不住肥牛的诱惑,说:“少吃一点应该没关系吧!” 瑶夕笑道:“只要你乖乖吃药,我就找机会做给你吃。” 就这样,弘晖每天都派人叫瑶夕到福熙楼去,在她面前乖乖吃药。亦蕊、云雁都对弘晖与瑶夕之间突然的亲密表示惊讶,但见弘晖安好,也就罢了。 连续几日,春日和煦,而弘晖气色也有所好转,终于求得余大夫同意,让他到园子里晒晒太阳。 瑶夕也抗不住弘晖的要求,要兑现“烤肉”之约。 就在今天,弘晖和她约好,在巳时一刻在百花亭中相见。 眼见巳时已到,瑶夕匆忙将烤肉摆盘,放在食篮里,又用了之前准备的鲜花会摆设,试图压下几分烤肉的香气。 事情进行的异常顺利,瑶夕来到百花亭时,弘晖一个人正焦急地等待着。 瑶夕奇道:“晖阿哥,怎么就你一人,云雁她们呢?” 弘晖调皮地笑笑:“山人自有妙计,早被打发走了。不过时间不多,哇……” 瑶夕把食篮露了个缝,肉香味钻了出来,弘晖不由欢呼起来,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往夹了一块品尝起来。或许太久没见肉味了,只用了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弘晖便将吃光了整盘烤肉。要不是瑶夕抢得快,差点连盘底都给舔了。 弘晖摸摸圆滚滚的肚子,说:“难怪平常食欲差,原来是没碰上肚子适合的东西啊。” 瑶夕哈哈大笑,说:“晖阿哥,我这样偷偷做给你吃,真的不会出事吗?” 弘晖拍拍胸,说:“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得很吗?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就算有人知道了,还有我替你撑着呢!” 瑶夕见他年纪小小便说出这番话来,不禁哑然失笑。 弘晖说:“不好,那边好像有人来,你快走吧!” 瑶夕已收拾好食篮,见弘晖的唇边仍有油渍,便递过自己的丝帕,指着亭边蓄水用的铜镏金吉祥缸。 弘晖接过丝帕,向她点头示意。 瑶夕快速地离开了百花亭。没多久,她听到一声凄厉的惨叫,那声音像极了弘晖。她不敢回头,生怕惹祸上身,匆匆又行了几十步,好奇与关切之心令她慢慢走了回来。 百花亭边,弘晖倒在铜镏金吉祥缸旁,额头上一个鸡蛋般的洞正湍湍流血,而缸身上的兽血挂耳上印着斑斑血痕。 瑶夕惊叫起,扑到弘晖身边,刚才还鲜活地与他玩笑的男孩,她的双手正沾满了他流淌在地上的鲜血。瑶夕战战兢兢地探着弘晖的鼻息,这时,云雁等人赶到了。 福熙楼 余大夫与王院使正在做最后的努力,无奈弘晖额上的血根本止不住,任何服药都是徒然。(作者按:弘晖得的是白血病,全身疼痛、流血无法止住,都是白血病人的症状,以当时的医疗水平根本不了解白血病,当然是无法治愈的。) 与他出生一样,也是个微寒的春夜,在众人的啼哭中,弘晖离去了。 亦蕊对任何事、任何人不闻不问,只是伴在弘晖的梓棺旁哭泣。 清音阁 王院使禀道:“微臣为晖阿哥检查了全身,右上臂后端有新鲜的淤痕,很可能是有人抓着他的肩头,按着他的头,往铜缸上砸。也就是说,晖阿哥的死亡不是意外,有可能是……” “谋杀!”胤禛一拳砸在案上,笔架纷乱摇晃,“阿济格,你那边有什么发现?” 伯堃走上前,说:“微臣发现水缸中有一方丝帕,经调查,是夕格格之物。”他将丝帕将在一方油纸中,呈上。 胤禛说:“瑶夕怎么说?” 伯堃说:“她只是承认给晖阿哥送烤肉,似乎对晖阿哥之死一无所知。” 胤禛怒道:“一无所知她会在现场,一无所知她的丝帕怎会在水缸中,一无所知她的手怎会染满晖儿的鲜血?”他心痛地快要揪起来。 做为一个机灵的下属,知道主子在发怒时,再多解释也是徒然。王院使和伯堃双手垂侧,耐心地恭迎雷鸣闪电的来袭,却没想到,胤禛一下子瘫倒在酸枝木椅中,空泛地瞪着屋顶,两行浊泪流了出来。他的肩膀在抽动,显然在隐忍着极度的悲伤。王院使和伯堃相互使了个眼色,欲退出清音阁。 胤禛说道:“阿济格,帮我,帮我找出凶手……”那声音,哪有王爷威风八面的气派,就像是个慈父在求人施舍,只为拯救他的孩子。 伯堃被胤禛感动,就算为了亦蕊,他也要找出这个恶人。 整个雍亲王府一团慌乱 弘晖殁了,胤禛、亦蕊伤心不已,瑶夕软禁,宋氏帮着打点府中上下事宜,乱成一团。 武氏、欧阳氏正带着府中一班女眷哭灵。 唯有李氏,心急如焚,满脑子想得都是风花秋月之事。最后一天,只要今晚胤禛与她圆房,她便能生出白白胖胖的阿哥。(作者按:太迷信了,快受不了了,中途冒出喷一下。)她借头痛病复发,从哭丧的队伍中偷偷溜回绿绮轩。李氏点起灯,向外张望着,偌大的雍亲王府,只有福熙楼灯火通明,哀乐泣声不断,其他地方却如同泡入了死水般沉静黑暗。李氏不由开始害怕,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把心思放到如何让胤禛进入绿绮轩的事情上来。她左思右想,还是得要见到胤禛才行,这时,一阵风吹来,长窗拍打的墙壁,烛火忽明忽暗。李氏慌乱地提着灯,跑出门去。 刚出绿绮轩,李氏意外地看到伯堃从蕙兰苑出来,她略一思忖,疾步走上前,说:“要知道晖阿哥怎么死的吗?跟我来!” 伯堃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凶巴巴地问:“你又在搞什么名堂?” 李氏顺势往他怀中靠去,娇媚地说:“人家是想帮你嘛!” 伯堃松开手,吐出四个字:“不知廉耻!” 李氏站直,一扭腰,说:“爱来不爱,哼……”说罢,又往绿绮轩走去。 88.第88章 凄凄惨惨戚戚 伯堃犹豫了一下,弘晖之死,事关重大,他不得不跟李氏到了绿绮轩。 踏入李氏的寝室,伯堃心中暗奇怎么不见人影。忽然,“啪”地一声,房门从关上了。伯堃回头一看,一个娇小的身影投身入怀,绵软地胳膊紧紧地环住他的腰际。伯堃轻轻一挣,李氏也不纠缠,纤腰一摆,衣裳徐徐落下,露出了雪白丰满的胴体。伯堃闭上双眼,冷静地说:“请自重,李福晋。”李氏像发了疯一样,抱住伯堃的脖颈,强吻起他来。伯堃想将她推开,可是又不想接触她的赤裸的身体,顿时想个泥雕般站在原地,一时间只能任由李氏粉嫩的双唇在他唇齿间徘徊。李氏得寸进尺,柔嫩热情的躯体像蛇一样灵巧地摇摆,在伯堃那冷得像冰一样的旗服上磨蹭。伯堃越来越无法忍受,只觉得像吞了只苍蝇般恶心,他急中生智,一把抓起李氏的头发,将她整个人甩了出去。接着,他将抓起李氏脱掉的衣裳,“唰”地朝李氏扔去,衣裳像个被子般,稳稳地罩住了李氏身体上的关键部位。 伯堃拔出剑来,怒道:“李怡琳,我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你机会,这都是你自找的。” 剑锋闪出耀眼的光,李氏开始害怕,她强装镇定地说:“你敢杀我?不怕我的主子为我报仇吗?不怕他灭了马佳氏吗?不怕他杀了你的爱人吗?” 伯堃说:“哼,你说出你背后主子的真实身份,我就放了你,如何?哈哈,没有吧,一切,都是你编造出来的!”伯堃回府后前思后想,若李氏背后真有个权利极大的人,应该不会放任李氏向他这样索要金银,都是他心太急,杀胤禛、保马佳族、不准人伤害亦蕊,李氏试探自己猜测想法,他自己对号入座了。 李氏脸上挤出一丝不解,说:“我何时编造?你……阿济格。马佳,没有良心!”从妩媚到要胁,从倔强到柔弱,李氏“变脸”技巧实在高超。她无视青锋钢剑一旁,捧着脸哭了起来,边说:“英华殿的萤火虫之夜,你的温柔的吻和热情的拥抱,让我爱上了你。我是胤禛的侧福晋,我的人甚至我的家族,都是属于爱新觉罗皇室的,但是你却抢走了我的心。我不牺性命,付出极大的代价,不顾自己的生死,离开王府,摆脱福晋身份去找你。结果流落街头,为奴为婢。遇到你后,又如何?你对我,还不如对怡红院的姑娘好?其实,你是在利用我对付胤禛对不对?别怪我在火场里伤了你,因为我恨你,我唯一深爱的男人,却只是利用我。于是,之前所有的温柔、体贴,全都成虚情假义,阿济格,难道你不是欠我的?你以为我真是无耻到任意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么?我只想孤注一掷,看看你心里还有没有我?”李氏原只是想用眼泪来软化伯堃,谁知越讲越激动,将往日的情感全然爆发出来。她涕泪双流,泣不成声,确是真情流露。 伯堃对她心中一直存有小小的愧疚,否则也不会明知李氏骗他也继续供给金银了。他将剑缓缓插回剑鞘,李氏还在喋喋不休,伯堃开始觉得烦燥,打断李氏说:“你找我来,是要透露晖阿阿哥之死因,说回正题吧!” 李氏哀怨地瞥了他一眼,背过身去,将衣裳穿好。随之,走到床边,在被褥里摸索起来。 伯堃觉得口干舌燥,不由舔舔嘴唇,品到一股馨香中夹杂着微微辛辣的味道。他掏出帕巾抹拭,微微的朱红,正是李氏唇上的胭脂。他感到一阵燥意在身体内窜来窜去,顺手抓起桌上茶壶,倒了一盏凉水,灌下喉咙。 李氏伏身找遍了枕头下、被单下,大惊失色地说:“不好了,东西不见了!” “什么?”伯堃三步并两步地冲过去,在哪?” 李氏跪在床上,指着被褥,说:“原本我就将那个荷包放在床上,怎么找不到了?”说罢,她背对伯堃爬在床上,着急地寻找着。轻薄的衣裳描绘出她完美、挺翘的臀形,左右迷惑着男人的视线。“呀!找到了!”李氏惊喜地尖叫道,她捧着个鸳鸯荷包缩在床角,冲伯堃笑着。笑容中带着三分单纯、三分娇媚,她单手将荷包提起,用眼神示意伯堃来拿。那张床很大,垂着厚重的帐曼,伯堃必须跪或坐在床上,才能够到床角李氏手中的荷包。李氏经过一阵爬行,衣裳又有些松垮,像是不经意的就将浑圆的肩头暴露在空气中。 伯堃知道自己有点不清醒,但却无法思考原因,他已经忘了自己手中持剑,只想尽快拿到荷包离开。他单膝跪在床上,向李氏伸出手中,床帐中布完着醉人的芬芳。李氏的手从正前方伸直,慢慢越抬越高,举过头顶,伯堃两眼直勾勾盯着荷包,整个人爬进了床,贴近李氏。忽然,李氏手一缩,将荷包塞进了自己的衣裳内。伯堃完全不受控制,双手在李氏身上抚摸起来,寻找着荷包的位置。李氏不由发出令任何男人都会窒息的呻吟声,双手有意无意地开始拨弄着伯堃的衣裳。当,伯堃终于找到了那个荷包时,二人已裸裎相见。任何一个男人都难以逃脱女人精心布置的蛛网陷井,更何况是一个被下了药的男人。女人们往往觉得将身体交给男人,也将心也交给他了。所以,她们就认为,男人也应该一样,她得到男人的身体,也会获得这个男人的心。结果只会发现,得不到爱,还被男人玷污了身体。不过,李氏可不算笨女人,至少她还想得到一样,就是连续十日天喜丸的功效。(作者按:可耻!我心目中的痴情好男人就被李氏糟蹋了!不爽啊!) 李氏醒来时,伯堃已不知所踪,她抚抚自己的嘴唇,冷艳而诡异地笑了。唇上,她抹了混有特效的“春意散”,药性发作需要较长时间,她便使出各种计策来拖延。别以为徐全不能给她送药,其他人就不行。有钱,这种事还不是轻而易举。此药使用后会有严重的头痛感,她不敢冒然给胤禛使用。今日,也是险中求胜,精心布下这局,谁知上钩的却是她日夜思念的阿济格。 一连七七四十九日的法事,亦蕊日夜不离,守在弘晖棺木边。 凝秋双红通红地端上一碗清粥,柔声说:“福晋,多少吃一点吧!” 亦蕊无动于衷,将视线挪到可以看到棺木的位置。 凝秋勺起一匙稀粥,喂到亦蕊嘴里,粥沿着唇流了下来。亦蕊如同任人摆布的木偶,了无生机,坐着死亡的降临。凝秋又心疼又急,边擦拭着粥渍,边劝着:“福晋,吃一点吧,你这样,晖阿哥走也不安宁的。” 亦蕊的面部表情似乎抽搐了一下,双目由空洞开始泛红,但却没有泪可以流下来。凝秋赶紧再喂,结果,还是一样。宋氏来了,这段时间全赖她帮亦蕊打点弘晖的身后事及府中上下大小事宜,但她宫婢出身,加上书读不多,又没有经验,很多事情,都是和凝秋一起商量着做出决定的。她发现赵明的账目上隐隐有些问题,又说不出所在,便前来找凝秋研究。眼见形同枯槁的亦蕊缩在一旁,胸前尽是先来不及擦拭的粥渍,宋氏不由心酸。以往,她还暗地里怪亦蕊只顾府中事务,偶尔对弘晖不够上心。这段时间,她方才体会掌管王府大小事宜,绝非想象中的易事,应付种种琐事,她已心力交瘁,根本没有时间陪伴茗曦。 凝秋见宋氏来了,微微躬身以示行礼,宋氏轻声问:“还是老样子?” 凝秋眼中流出痛惜的神色,说:“好多天没正经吃过东西了,这样喂着,不知道还能撑到几时?” 宋氏挨着亦蕊坐下,顺着她的眼光看去,正是弘晖的棺木。宋氏幽幽地说:“晖儿去了,我知道你也不想活了。我先后死了两个孩子,每个孩子都未足月而夭折。现在,我连她们的长相都模糊了,只记得那毛绒绒的小脑袋和带着奶香味的柔软身体。虽然,茗曦一直陪着我,但是我还是羡慕你,毕竟弘晖是你的亲生儿子,他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永远不会改变。每次看到你、弘晖、王爷那番天伦之乐,我心里都羡慕不已,那福份,此生我都不可能再拥有。弘晖走了,但他留给你的有多少美好的回忆,总比我这凭空承了额娘头衔的要好。我留下了这条贱命,是为了等待孩子的轮回,你看,茗曦,不就是一个现成的例子吗?王爷那么疼你,迟早弘晖会再来到你的身边?若你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又怎么能照顾弘晖?” “轮回?”亦蕊痴痴地吐了这两个字,声音干涸地像撕开油纸一般。 宋氏抓起她那冰冷的小手,说:“是啊,轮回,一定会有个孩子,像弘晖那样,值得你去爱?你一定能感觉到,弘晖又回到你的身边的。”她冲凝秋点点头,凝秋适时又喂亦蕊一口粥,这次,明显感觉到她有吞咽。二人大喜,又哄又骗,终于让亦蕊多吃了好些。 园子里,假山后,茗曦哭得正伤心,刚才她躲在福熙楼外,宋氏与亦蕊的话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原来,她在宋氏的心中只是亡女的替身!若宋氏有亲生孩子,她算得了什么?不由得,她想起自己的生身母亲,李氏。她对李氏的影像很模糊,优雅的、暴虐的、温柔的、严厉的……有来自记忆的深处的片断,或由他人灌输的形成的样子。一双碎花绣鞋无声无息地走到茗曦面前,如冬日暧阳般关爱地声音倾斜而下,李氏笑着问:“孩子,怎么哭了?” 89.第89章 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 无论亦蕊多么舍不得,多么痛心,这一天还是要来临的。弘晖的灵柩被十六名葬仪执事缓缓抬起,亦蕊似乎听到了弘晖不舍的脚步声,她拼尽全力喊着,在地上爬着追逐那片模糊的影子。她泪水早已流干了,双目酸麻且剌痛,恨不得将眼珠挖出,不愿也不能再看这分离的场面。宋氏、凝秋等人死死按住亦蕊疯狂爬动的身体,生怕她会激动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云雁搂着茗曦跪在哭丧的队伍里,早已像个泪人儿,李氏带着弘昀也似模似样地抹着眼泪,还有武氏、欧阳氏等王府女眷、奴才,或捶胸嚎啕,或哀声连连,几分真情几分假意,只有人心自知了。 胤禛走在扶灵队伍的最前面,身后是胤祥和亦蕊的哥哥札合。胤禛轻轻抚摸刻有蟒纹云海的棺椁,脚步不停,心里暗道:“晖儿,阿玛送你最后一程。你若在天有灵,托梦告诉阿玛谁害了你?好让阿玛替你报仇!晖儿,晖儿……”胤禛虎目泛着泪光,险险要落下泪来。 扶灵、送葬的队伍离开了雍王府,亦蕊的心如同被掏空了一样,她瘫倒在地,一动不动。凝秋、彩娟半哄半拉地将亦蕊带回福熙楼,让她在床上躺好。亦蕊的眼睛发出死亡的气息,大而空洞,木然地盯着帐幔。葬礼还没有结束,有很多事务宋氏需要凝秋帮助打点,凝秋只得匆匆赶去。为了避免睹物思人,福熙楼里所有弘晖用过的东西都已收起来了,甚至连摆设、字画、被褥也全部换过。彩娟默默地守在亦蕊身边,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事情。 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门口,彩娟定睛一看,正是刘伯堃。亦蕊已与彩娟交待过他的身份,彩娟站起身,微微一福。 伯堃望着死气沉沉的亦蕊,第一句话是:“晖阿哥可能是被人害死的……” 亦蕊别过脸去,不想看他。 伯堃说:“你不想为弘晖报仇?” 许久,一个沙哑无力地声音传出:“报了仇,弘晖也不会回到我身边。就算将那人千刀万剐,又能如何?” 伯堃没想到,亦蕊居然想得如此透彻。他本希望借弘晖冤死挑起亦蕊一线生机,竟然也失败了。他只得换了个对策,说:“彩娟,你说凶手会是谁呢?” 彩娟恨恨道:“难道不是夕格格吗?王爷都将她软禁了,离行刑之期也不远了吧!” “错,不一定是她。”伯堃回答着,但双眼却盯着床上的亦蕊,“有几个疑点,使得王爷一直无法将她定罪。” 亦蕊的肩膀明显地抖动了一下。 伯堃说:“第一,她的目的是想成为王爷身边的宠妾,历数她做的种种,只有讨好晖阿哥进而受王爷几分青眼,哪来杀害晖阿哥的动机?第二,从头至尾,没有人证看到她杀人,云雁是被她的尖叫声引到案发现场,看到她俯在弘晖身边。试想,若杀了人,不赶紧跑,又叫又探鼻息做什么?另外,我还找到几个证据……” 伯堃停了下来,果然,亦蕊激动地转身坐了起来,虚弱地吼道:“说……说……清楚……”彩娟忙坐到她的身边,轻轻搀着。 伯堃说:“我在铜缸的边上找到几个花盆底鞋印,原先我不以为意,觉得是夕格格留下的,后来发现当日夕格格穿得是普通绣鞋,而云雁等奴婢更不着花盆底鞋。沿着鞋印,我摸寻到一丛粗壮的月季花后,在一片叶子上,找到了朱赤色的唇脂印,我将它刮下,交给京城知名的调香制分析,这唇脂的成份非常特别,并非我大清所产,而是由番邦进贡或异域人销售,价格昂贵得惊人,并非寻常侍妾奴婢可以买得起。今晨,赵明手下的采购李涛从湖州回府,听说此事便出来做了人证,据他所说,那日他见夕格格先是匆忙地从小径中出来,不知怎地又返了回去,随后就见云雁带着人也从小径进去。前后时间非常接近。若夕格格抓住晖阿哥头砸在缸上,晖阿哥必会大叫,云雁她们又怎么会没听到。这一切,都与夕格格自己的供词非常吻合。” 亦蕊软弱无力地依在彩娟身上,说:“不是她,会是谁?呵呵,是谁又有什么关系,晖儿再也不会回来了?就算你们杀了瑶夕,又杀了其他人,杀了我,晖儿也不会再回来了……是不是?”她的面上浮出一层若隐若现的笑容,接近痴癫。 伯堃从怀中掏出一枚嵌琥珀银簪,举在亦蕊面前,说:“看清楚这是什么了吗?你用它差点夺去了我的性命!” 亦蕊抬手,将衣领往右扯了扯,露出苍白的颈项,青色的血管暴露在空气中。她说:“正好,我终于可以把命还给你了?” 伯堃哀声道:“你要还的何止是我一命,我刘家十一口人全部命丧。好,你可以死,你死后,莫怪我对你家人无情!” 亦蕊微微抬头,与他对视,胸口似乎有一口血要吐出来,她忍住疼痛,说:“你为何要逼我?” 伯堃长吸一口气,凝视着她,说:“为了报刘家灭门之仇,多少次,我见到你阿玛或哥哥时,想对他放上一枝冷箭。我忍住了,就像你说了,杀了他们,我父母也不会再活过来。更重要的是,我不想……活着的人伤心!”很明显,活着的人指的是亦蕊,他继续说:“晖阿哥去了,你伤心若斯。你不愿承受这份痛苦,跟着去了,让你父母尝试先失外孙,再失亲女的惨剧吗?与其他们心痛而死,不如让我一解仇怨,何不爽快?” 亦蕊两眼放出无限的哀怨,她抓狂般地捂着自己的耳朵,乱踢乱喊:“你走,你走,为什么不让我死?为什么要拿身边的人逼我?为什么要我去承受?” 伯堃低低地说:“因为你是雍亲王嫡福晋。” 亦蕊惊讶地看着他,说:“什么?” “他说得对!”凝秋不放心亦蕊,抽空又赶了回来,正好听到二人最后两句对白,她说:“您是嫡福晋,一个令王府中其他女人羡极得角色。您得到的太多,王爷的宠爱,福晋的权利,儿子的孝顺,似乎天下最好的东西都归于一身。那些妒忌不甘的人,定会蠢蠢欲动,伺机争夺。您如同一个装满金银的宝箱,贼人们用尽方法,明的、暗的、软的、硬的。您若再无防人之心,这宝箱很快会被人掏空,甚至连箱子都会劈着渣的。又因为您是嫡福晋,您的命已不是自己的,而是牵连着整个乌拉那拉家族。自从大婚那日起,注定的,这一切您要承受。” 亦蕊迷茫得睁着双眼,苦笑道:“若我不是嫡福晋,我的晖儿或许不会死,对么?” 伯堃说:“晖阿哥患上了不治的绝症,无论是余大夫还是王院使都说过,只是这一撞,伤了元气,加速了晖阿哥的死亡。” 亦蕊将头埋在双臂中,许久,她抬起头,缓缓地说:“将瑶夕带到这儿来,我有话要问她。” 没一会,瑶夕便被带到了福熙楼。自弘晖遇害那日起,瑶夕一直软禁蕙兰苑中的住所,除了阿济格来提审,未与任何人对话,连同居一苑的淳静,也被拦在外面。 瑶夕抿着嘴不敢说话,彩娟正要禀报,亦蕊说:“凝秋,瑶夕怎么这么久还没来?” 众人目瞪口呆,瑶夕活生生地站在亦蕊面前,这……彩娟结结巴巴地说:“小姐,瑶夕不是在这吗?” 亦蕊睁大了眼睛,在面前三个白花花的人影中寻找瑶夕。她视力锐减的情况,自己早就感觉到了,但她不想告诉其他人。一则不想让人替她担心,二则已存了自暴自弃之念,命可残,一对眼睛又算什么? 凝秋果断地说:“来人,去请余大夫来,说福晋身子不舒服。” 亦蕊也不拦她,幽幽地说:“瑶夕来了对吧,赐坐吧!” 彩娟搬来一张锦凳,瑶夕却不敢领受,“扑”地跪下了,她泣道:“福晋,你治我罪吧!要不是我,晖阿哥或许不会遇到恶人,我没能保护他,我……” 亦蕊低声问:“那天,你给弘晖做了什么好吃的?” “啊!”瑶夕没想到亦蕊问这个,硬着头皮答道,“是烤牛五花肉。” “加了葱末了吗?弘晖最喜欢那个味道……”亦蕊淡淡地说。 “加……加了!”瑶夕越发摸不着头脑,但,一股不安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难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平静。 亦蕊点唇边微带笑意,叹息道:“这孩子,病了这么久,都吃些苦药、清粥,偶尔允他吃些你送来些点心,他就像过节一样。烤肉,他吃得多吗?” “多……”瑶夕小心翼翼地答道。 “嗯!”亦蕊看似满意地点点头,“其实我早就知道弘晖会有这么一天,但仍存在一丝希望。不让他吃好吃的,不让他出去玩,不让他太累着,每一次,他发作时,我只能看着他疼痛,却无能为力。你准备了他最喜爱吃的食物,让他吃饱了,也有力气上路。我是不是该谢谢你啊,瑶夕……”这番话,从母亲的怜爱,到福晋的宽大,到暗含恨意的机锋,短短几句话,如果将瑶夕抛进了迷雾之中,寒气彻骨。 瑶夕磕头如捣蒜,说:“贱妾不敢,不敢……求福晋饶命!饶命啊!” 亦蕊冷冷地笑了,那笑声如从地狱来的空灵使者,她说:“弘晖命中注定一劫,我认了,可是为什么你要约他去百花亭,为什么你要给弘晖吃对他身体有害的油腻食物,你不就是为了再进福熙楼,接近王爷吗?若不是你存在这种私念,弘晖又怎会这么快离我而去。连一个重病的孩子你都利用,你想让我饶了你,你可曾饶过弘晖?” 90.第90章 匪报也,永以为好也 瑶夕怔在原地,不敢动弹,可是双肩因害怕,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亦蕊喃喃道:“我不会原谅你,不会原谅你……” 一直到瑶夕被拖走,亦蕊仍如梦呓般嘟囔着这句话。 余大夫检查了亦蕊的双眼,结论是双眼过于疲劳,造成的暴盲症。注意敷药,不要哭泣,不要用眼过度。休息一段时间,自然就会好了。” 胤禛听取了余大夫的建议,当日便陪同亦蕊住进了西郊别院。无奈,别院离紫禁城太远,每日要多花一个时辰在路上,这对惜时如金,事务繁重的胤禛来说,实是困难。亦蕊虽眼盲,但心里却清楚得很,在住进西郊大院的第三天,便劝胤禛搬回雍王府,有时间再过来看她。二人依依离别,胤禛担心别院安危,特地派伯堃带领一队侍卫留下,保护亦蕊。 雍王府 胤禛恼怒地对宋氏说:“才短短的两个月时间,王府怎会将银子全部花光。现在,你是让本王去卖地,还是借债?” 宋氏结结巴巴地说:“账目清清楚楚列在那,晖阿哥治病要钱,葬仪要钱,修葺别院……” 胤禛一把抄起账本,粗劣的笔迹看得他头晕脑胀,他说:“谁做的账,字那么丑?” 宋氏憋红了脸,由于凝秋去别院陪伴亦蕊,原本就倍感吃力的她,失去左膀右臂后,如同雪上加霜,更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胤禛怎会不知情,便调整了口气说:“云惠,你已经很用心了。” “云惠没用,请王爷原谅!”宋氏好久没听到胤禛如此温柔的话语,顿时心中一酸,跪在地上。 胤禛忙去扶她,半开玩笑地说:“府中银子不够用,证明我这个夫君做得不称职,还要再努力赚钱去!” “未必!”李氏笑吟吟地打断了二人亲昵的场面,“冒犯王爷和妹妹了。” 胤禛虎着脸,说:“既知冒犯,还不退出去。” 李氏微微一福,说:“妾身抱不平,不称职的不是王爷,而是妹妹你啊!” 宋氏红了脸,急道:“我怎么不称职了?我……” 李氏拿起账本,微微翻了几页,指着一处道:“此处,收田租,每月都是一百二十两银子,为何这两个月变成五两银子?这,请戏班子唱一出戏是二两银,王府中何曾请戏班唱过一百出戏?我倒不是怀疑妹妹你中饱私囊,只是这银子出的奇怪,妹妹难道都不闻不问?另外,账上没了银子,就当没了吗?你可曾问过赵管家?” 宋氏连连点头,说:“我当然问过赵明,他说账目没错,库房里的确没了银子,我才来找王爷的。” 李氏说:“王爷,此事蹊跷,何不传赵管家来?” 胤禛微微点头。 赵明来了,他的话让宋氏大吃一惊,他说:“宋福晋何时找过我问库房的银子?这几个月田租收得顺当,虽府中连遇大事,但银钱也算不上吃紧。每日的花费,我们都向宋福晋报账的,难道有什么问题?好在,小的有个习惯,自己简单记了个账,以便核对。”说罢,从怀中掏出一个蓝皮账本,递给胤禛。 一个字迹清秀、工工整整。一个胡乱涂鸦、横七竖八。胤禛心中轻轻叹息,只听赵明说道:“福晋身子抱恙到别院休养,府中事务交宋福晋打理,原本小人不该有异议。但无论是从位分上、能力上,小人认为李福晋更能担当此重任。” 胤禛看看宋氏,又看看李氏,犹豫片刻,说:“云惠,这段时间辛苦你了,茗曦还需要你照顾,也可以去别院陪陪蕊儿。接下来,就辛苦怡琳了。” 宋氏自知能力不足,却也颇为懊恼,白着脸看着李氏。李氏欣喜若狂,笑道:“谢王爷!” 这段时间,李氏不可不说是喜事连连,春风得意,不但把握王府掌事之权,还被诊出了喜脉,推算怀孕的时间,正是服用天喜丸的日子。突然间,李氏被成雍王府上下的焦点,走到哪,背后都跟着一群阿谀逢迎之辈,比起当初低调的亦蕊来,更有福晋的派头。 西郊别院 宋氏得胤禛特批,来此陪伴亦蕊小住几日。一进别院,她不由有些吃惊,只见亦蕊、凝秋、彩娟三人,穿着肮脏的粗衣麻布,在花圃中挖着什么。亦蕊远远看到宋氏,笑着跑跳过来,搂着她,像个小女孩般笑个不停。宋氏问:“妹妹,你的眼睛都好了么?” 亦蕊调皮地做了个保密的手势,说:“好啦,不过,你得帮我保密,别告诉王爷和府中的人。” 宋氏惊讶得说:“为何?妹妹难道不想早些回府?” 亦蕊说:“回去做什么?这里不是挺好……姐姐,不如你也留下吧!我又多了个伴!” 宋氏笑道:“你是怪我隔了这么久也不来看你么?先是府中事务脱不开手,接下来茗曦又病了,王爷又去了皇陵,总之……这四个月来,府中发生好多事……”凝秋、彩娟此时也簇拥过来,四人本就亲密,相挽着向亦蕊屋中走去。 进了屋,亦蕊和凝秋沏了茶,四人围坐在圆桌边。宋氏虽读书不多,但自幼生长宫中,对主仆规矩还是很清楚的。亦蕊忙说:“在此,没有福晋,只有姐妹,这是我订得规矩。这样轻轻松松、无拘无束地过日子多好!” 宋氏拿她没法子,笑道:“你在这享清福,把一个烂摊子丢给我?” 亦蕊吐吐丁香小舌,说:“谁让你是姐姐呢?” 宋氏白她一眼,说:“年纪大,并不代表能力强。现在府中的事务是由李福晋管着呢!” 凝秋、彩娟均不喜李福晋为人,脸上或多或少露出惊讶与不平的表情。唯独亦蕊贼贼地偷笑道:“那太好了,她有苦头吃了。” 宋氏苦笑道:“可你拦不住人家乐在其中,李福晋可谓福星高照。妹妹,你还记得我和你说过轮回的事吗?” 亦蕊如阳光般的笑脸一下阴暗下来,她说:“不记得了,提它做甚?” 宋氏说:“李福晋怀孕了,弘晖是哪天殁的?” 彩娟接口道:“三月十五日。” 宋氏说:“对,大夫说,李福晋就是在三月十五日前后怀上孩子的。你说,是不是很巧?还有,那个瑶夕,虽然各方面证据指出她并非凶手,但她和弘晖之事还是脱不开干系啊!居然解禁后,还侍了寝,真是越来越没天理了。” 亦蕊抿着嘴,不说话,她听得到自己的心脏正剧烈地跳动着。这几个月,她躲在别院里,试图躲掉雍亲王嫡福晋的身份,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没权、没宠爱、没孩子,能不能让她平静的过日子?为何,又要来勾起她心中暗藏的回忆。亦蕊二话不说,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花圃中,执起锄头,干起活来。 宋氏跟在后面,看得目瞪口呆,凝秋轻轻解释道:“晖阿哥一直很想亲自尝试种药,无奈福晋担心他累着了,始终不允。福晋眼睛略有起色后,便带着我们开垦了这块药圃,每当有药物发芽时,她都高兴得像孩子一样。宋福晋,奴婢知道您是担心福晋,希望让她开心,但对福晋来说,她现在似乎还没有做到迎敌的心理准备。她不适合回雍王府,那无烟的战场,会将她烧得遍体鳞伤的。” 宋氏卷起袖子,走进药圃,提过一个粪桶,细细地浇在药苗上。经过亦蕊身边时,二人相视一笑,之前的小疙瘩顿时烟消云散。宋氏小住几天后,由于放心不下茗曦,还是回了雍王府。 夏夜,亦蕊被蚊虫叮咬后,难以入眠,索性披起衣裳,走出屋来。 一弯眉月,繁星点点,亦蕊借着清冷的月光,摸索到药圃边。她俯下身,深情地抚摸地土地,轻轻地说:“晖儿,额娘亲手开垦了药圃,你喜欢吗?额娘好想你,你回来见见我,好吗?就当奖励额娘,来,亲一下……”亦蕊对着空气说话,脸上却泛出慈爱的表情,如同弘晖正站在面前,发出欢快的童音般。清风拂过脸颊,她笑了,很动情、很满足。她说:“晖儿,除了药圃,你还有什么心愿,要额娘帮你完成的吗?” “弘晖最大的心愿,就是额娘的平安与快乐。”伯堃从黑暗中走出来,着实吓了亦蕊一跳,亦蕊责怪地说:“你来干什么,打扰我和晖儿的约会!” 伯堃面无表情地说:“我是来提醒你,弘晖死了,不会再回来了,无论你做什么事,他都永远永远不可能再回来!” 亦蕊嘴角带着平静的微笑,说:“谢谢你的好意,我知道弘晖走了,但想他并没有错吧!” 伯堃冷笑道:“你不要嘴硬,你心里根本没有接受弘晖死这件事,你不肯面对,你逃避。我告诉你,弘晖不会再回来,他已经化成白骨,埋在地下了!” “啪”一个耳光狠狠地打在伯堃脸上,亦蕊仇恨地看着他,厉声道:“刘伯堃,你总有本事挑起我对你的恨意。弘晖怎么样,我怎么样,你为什么要管?”她转过身去,孤单无助的背影在月光下轻颤着,好一会,她对着月亮轻轻地说:“如果我不是福晋,如果我没有嫁给胤禛,或许晖儿并不会死,或许很多事都不会发生。伯堃哥哥,你的家人也不会因此而丧命,对么?” 伯堃嘴唇微微轻颤,全身的血液似乎要因为亦蕊这番话而倒流,他说:“你爱他吗?” 亦蕊说:“王爷?” 伯堃点点头。 亦蕊咬着下唇,说:“应该是爱吧!” “应该?”伯堃疑惑地说。 亦蕊说:“我是他的女人,不爱他,我还能去爱谁呢?”这四个月中,胤禛来到别院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来去仓促。胤禛是皇子出生,骨子里就不具备哄人的天赋,他已经花了足够了耐心和时间去安慰亦蕊。弘晖之死,胤禛本就非常难过,和亦蕊一起,只会让他沉浸在悲痛中,无法思考工作。失去了弘晖,胤禛还有弘昀、茗曦和李氏肚子里的孩子,他所要做的是开枝散叶,甚至接受了瑶夕。在感情的整理上,男人永远比女人果断,他们有能力将哀伤压到心灵的深处,并用其他的事去麻痹自己。胤禛选择让亦蕊自己明白过来,也无暇再去安抚她。站在一个以国事为重的皇子角度看,胤禛无疑是成功的。但站在一个需要丈夫支持的妻子立场看,胤禛简直混蛋。 黑暗中,伯堃的双眼闪闪发光,他极力克制着自己拥抱亦蕊的冲动,一字一顿地说:“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我一世相陪。” 亦蕊感动着:“为什么?你要对我这么好?” 伯堃摇摇头,说:“无论你对我是恨、是讨厌、是不屑,我都无法让自己不去爱你。为什么?因为这个人是你。” 91.第91章 莺春雁夜风敲竹 榕树下,池塘边,蛙声鸣鸣,清凉的风送来花香、药草香、泥土香…… 昏暗的月色,却掩不住伯堃动情的光芒。岁月,让他的爱更坚定。残酷,却没有洗涤掉一分情意。亦蕊想起儿时,伯堃常寻些民间孩子的玩意哄她开心。她长大了才知道,那些她玩一会就搁在一旁或连看都不看的小玩意,需要伯堃一两天不吃饭才能买得起。印象中有段时间她特别喜欢玩风车,当伯堃送来一个小风车时,她正兴奋地摆弄着下人买来七分银子一个的陈记风车。伯堃默默地回去了,过了半个月,他送来一个比陈记还要精美的大风车,亦蕊开心地执着风车在院子里跑。伯堃笑着,尽力掩饰着被竹片蔑得伤痕累累的双手。打小来,伯堃对她,就比亲哥哥,甚至阿玛还好,难道她不明白伯堃的心意吗?无论是女训还是孝经,都告诉她要从父从夫从君,女子如一片柳叶,只有随波逐流的份。 伯堃认真地说:“为了你,我可以不做祥益丰继承人,放下所有仇恨。亦蕊,让我带你吧!无论你是我的妻子,还是只愿做我的妹妹,都不会再有其他人可以伤害你。你不是一直想看大海吗?看比房子还大的鱼?看红日从海面跳跃起的瑰丽?既然往事让你伤痛,我们走,一切会重新开始,好吗?” “海……日出……”亦蕊的眼中释放出无限的向往,诡魅暗涌下求生的日子,活得好会被妒忌,活得差会被践踏,活得平庸是最容易被成为棋子或替死鬼。无论是紫禁城,还是雍王府,柔弱无力的女人都转成为满腹算计的小人,她若想保住自己和身边的人,也要走向这一步。她不想,她不屑,为了所谓的生存之道,执行私刑或使计陷害吗?什么叫坐以待毙?什么叫你退她进?借口!全是为了保住自己地位和宠爱的借口,若无所求无所谋,凡事不牵自己,不就能过得太平些吗?亦蕊想起宋云惠,想必她已明白了这个道理,这几年急流涌退,虽无权势恩宠,但也舒适平安。瑶夕就是因为想得到的太多,才会被牵连进去,险些丧了性命。李怡琳的贪念总将自己推向刀口浪尖,高处不胜寒,总有一天她会尝到报应的。而自己,就是拥有了太多,身边的人,屡屡受害。她这个福晋已不单纯是胤禛的妻子,她很累,想到胤禛这几个月的表现,她不由为自己的坚定的爱情叫屈。在她最痛苦时,依靠的肩膀却环着另一女人。在她为弘晖念往生咒时,胤禛却已成为另一个孩子的父亲。在她需要倾诉时,他或许正与众臣议论军国大事或与妾室们风花雪月。亦蕊并没有恨胤禛,他有他的职责,他有他的难处,她只是问自己值不值得对这样的爱如此付出?如此期待?或许她的心已冻到麻木,即使是雪上加霜,也不过加点负担,痛不起来了。她认为能卸掉一切负担的方法就是死,死不掉,那就试图让灵魂与弘晖相聚,她躲到别院,什么都抛弃了,甚至放下心中对于胤禛的爱恋(作者按:其实是在一日一日的失望),只求身边的人安全,就让她与“弘晖”一起在别院默默老去。 伯堃见她脸上闪着光芒,眼神一会高兴,一会颓废,猜测亦蕊内心在挣扎。他大着胆子,牵起亦蕊纤纤素手,柔声说:“无论你答应或不答应,这辈子,我心中只有你,唯有你!” 亦蕊的大眼中蒙上一层水气,如同黑宝石般流光溢彩,她并没有抽回手,有种失而复得的温暖重上心头。她发抖着,伯堃轻声问:“你冷吗?” 亦蕊下意识地微微颌首。 一双有力的胳膊将她扯入怀中,温暖的气息走遍亦蕊四肢百骸。她片刻失神,些许混乱,却很快被汹涌澎湃的泪水冲垮了自己的底线。眼睛暴盲给她提了个醒,有意无意地,她和她身边的人都会提醒着,不能流泪。伯堃放任她的泪水肆意流着,他自己的心情狂风暴雨中的海面,久久不能平静。亦蕊嘴里胡乱念叨着:“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要这样?我做错了什么?” 伯堃双臂收紧,心疼得快要滴出血来,他将亦蕊的头颅按在自己的胸口,说:“听,它是为你而跳动的。只要它会跳动,我要一定给你幸福。” 透过厚实的胸膛,亦蕊聆听着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如同一阵梵音般,渐渐让她宁静。 伯堃克制不了心中的冲动,他轻轻托着亦蕊的后脑,珍惜与爱怜的眼神注视着她。 亦蕊似乎预感到即将发生的事,不敢直视他的眼睛,轻轻侧过头去。 在伯堃看来,这却是娇羞的信号,他不顾一切,深深呼吸,低头将那如花瓣般的红唇吻去。 就在双唇即将碰撞的霎那,亦蕊像触了电一样跳开,她捧着滚烫的脸颊慌张地说:“我在做什么,你走开,别靠近我,我在做什么……” 伯堃没有机会做任何解释,亦蕊飞快地往寝室跑去。 榕树下,剩下伯堃单影孤只,心中又酸又痛,暗自懊恼。突然,他发现树影有点奇怪,在婆娑摇摆中,有个灰蒙蒙的影子,似乎是……他不动声色,左手忽地抬起,一只袖箭发出破空的“啾啾”声,迅雷不及掩耳地将那怪影飞去。 “好一对痴男怨女啊!”一团藏青色的影子在空中旋转,落地,复又以极快地速度,翻墙而去。伯堃不假思索,紧跟其后。 二人一前一后,跑了十余里地。那人缓了脚步,伯堃举起左手,暗箭一触即发,说:“说,你是谁?为何深更半夜出现在别院?” 天上风吹云卷,月光皎白似水,青青的麦田散发着绿油油的光芒,那人侧过脸来,面如冠玉,长眉如鬓,眼窝略陷,高挺的鼻梁与下颌如古雕刻画,唇线立体而饱满,单看侧脸也让人赞俊美无俦。一个低魅的声音幽幽传来:“你那袖箭,伤得了我吗?” 伯堃沉稳地说:“一枝或许不能,但齐发五枝,十枝呢?箭头上都抹了剧毒,擦破你一点皮,就够要你的名!” 月光下,那人明显笑了笑,忽地跃起转身,像一只青色的大鸟般,展翅向伯堃凌空扑来。伯堃感到一股巨大的压力,他左手一挥,三枝袖箭向那人射去。只听轻微的“当当当”三声,那人似乎拿出一枝棍状之物,轻描淡写地将来势汹汹的利器扫落。那人欺到伯堃身前,伯堃眼一闭,不顾一切将左右手全部袖箭射出。“咔嚓”两声,那人已将伯堃卸双腕脱臼。袖箭全失了准头,扎进了土地,发出莹莹的绿光,似乎也在嘲笑主人的无能。伯堃这才看清,那人使得是一管青色的铁笛,再一看那星眉剑目,一个疑惑浮上心头。 那人见他微微昃眉,将铁笛下方悬着的一块金镶玉悬吊在伯堃面前,说:“你知道我是谁了?” 伯堃苦笑道:“擅短棍暗器,长相俊雅,绿玉竹印为记,你就是姥姥说的绿竹客潇碧先生?” 潇碧一揖手,说:“顾家奶奶过誉了。我听说,她离世时,将亭林村托付给你,是也不是?” 伯堃忍着双腕的麻痛,说:“姥姥的确吩咐我照顾他们。亭林村所剩之人未足七八,他们只想过平静普通的生活,这就是姥姥托付给我的责任。” 潇碧哼一声,说:“哪有那么容易,他们收足了银子,却想逃之夭夭?” 伯堃说:“姥姥和亭林村大部分百姓,为了这件事,已付出性命。难倒还不能弥补?” 潇碧不屑地说:“贱命几条,不足为惜!除非全死光了,这不是还有你、李卫、顾臻婳等人么?” 伯堃坚定地说:“无论是为了你所说在大义,还是许以权利,我们都不会帮你再伤人命。姥姥收你多少钱,我双倍退给你!” “不亏是祥益丰的公子,好大的口气!”潇碧笑道,“绿竹客向来不缺钱,缺得是能做事的人。” 伯堃说:“钱,要不要随便你。姥姥与你合作的事,与我无干。我,以及臻婳等人,都不想再涉入其中。你要怎的才肯罢手。” 潇碧凝神思绪,过了一会,他说:“这个嘛,我得想想才才能回复你。” 伯堃果断地说:“好。我知道姥姥受到你的恩惠,也弄砸了你的事情。你想个法子,赔钱或做事,一次性结束它。” 潇碧笑了起来,那抹笑如冰山上挂起了暧阳,他说:“说真的,我是越来越欣赏你了,有情有义,何必跟那个笨女人纠缠?” 伯堃怒道:“我不准你侮辱她!” 潇碧低下他那比女子还秀美三分的脸庞,细细地打量伯堃,说:“我最佩服重情之人,但这种人也最易掌控弱点。”话语中,竟微微带有几分自嘲之意。伯堃感到一双异常冰冷的双手,轻轻抚上他的胳膊,一阵寒意袭来,忽然啪啪两声,他手腕脱臼处合上了。 伯堃轻嘘一下,不解地看着他,说:“言归正归,你到别院,是来找我的吗?” 潇碧轻描淡写地说:“客人付了钱,总要有人做事。” 伯堃疑道:“别院里,只住着雍亲王福晋,你不会是……” 潇碧点点头,说:“你安排的守卫也算森严,几日来都难以突破,要不是你今日与那女子私会,我还真不能得手。即便是这样,还是被你发现了。 伯堃惊呼道:“你杀了嫡福晋?” 潇碧无关痛痒地说:“只要客人给得起钱,又不破我的底线,为什么不做?” 伯堃心乱如麻,不再言语,转身回头。 潇碧在的声音隔空传来:“你没那么容易摆脱绿竹客,刘伯堃!” 伯堃双腿一顿,潇碧居然知道他的真实身份,看来姥姥说的麻烦,果然已染上身。不过,目前最重要的是,亦蕊是否平安? 92.第92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话说,亦蕊从池塘边与伯堃分开,一脸通红地疾奔回寝室。她轻轻喘了喘气,调节了一下慌乱无章的心跳,轻轻地推开门。 一阵风吹凉了亦蕊的脊背,她眼睛还不能适应屋里的黑暗,小心地摸索着。“碰”她的脚趾先是被一张凳子磕到,疼得呲牙咧嘴。她立起身,额头撞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她顺势抬头一看,一双葱绿色的绣鞋在空中摇摆。借着清冷的月光,彩娟颈套白绫,舌头外吐,双眼狰狞,正吊在屋子正中的横梁中。亦蕊大喊一声,不顾一切,向屋外爬去,她抱成廊前圆柱,不敢回头再看一眼,放声大哭。 凝秋等人闻声讯来,均大吃一惊。亦蕊抱住凝秋,连声说:“不是彩娟,对不对?不是彩娟……”彩娟同她从小一块长大,除了大婚的前几个月外,几乎没有一日分离。 凝秋怎会不知亦蕊与彩娟之间情谊之深,她自己又何尝不是?自云雁去负责照顾弘晖、茗曦后,就属她和彩娟常常为伴。弘晖殁了,彩娟又不明不白地上吊死了,这连环的打击让亦蕊如何承受。凝秋安抚着她,不一会,一个侍卫上前禀报说:“启禀福晋,阿济格大人不在府中,小人是副侍卫长那尔布。死者确实是福晋房中的彩娟姑娘,福晋受惊了。” 亦蕊瑟瑟地躲在凝秋怀里,说不出话来。凝秋点点头,说:“该怎么办怎么办吧!派仵作来检查死因,不要破坏现场,等阿济格大人来人了,再做明查。另外,安排福晋住进另一间屋子,快!” “不,我不去,我就在这里。”亦蕊颤抖地扶着凝秋站了进来,她艰难地说:“抚我进去看看!” 凝秋大吃一惊,劝道:“福晋,屋里阴气重,不适合进去。阿济格和那尔布大人会处理好的。” “我说,带我进去看看。”亦蕊怒吼道,她用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喃喃地解释,边向屋里走去:“彩娟在世时,对我那么好,死后又怎么害我?我已经没有了弘晖、离开了王府,为什么,还要逼我……” 彩娟已从白绫上解下,脸上被一块白布遮盖。亦蕊深吸一口气,说:“揭开它!” 凝秋低呼:“福晋,不可!” 亦蕊不再说话,弯下腰去,挑开白布。彩娟涨得紫青脸浮现出来,大眼睛再也找不到欢笑,黑色的瞳孔简直要翻出眼眶,吐出一截朱红色的舌头,舌上泛着斑斑血痕。那个天真、活泼的彩娟已成为一具冷冰冰的尸体,亦蕊的心再次被电得麻木不仁,她瘫倒在地,张大嘴吼吼喘着气,却说不出一句话。凝秋生怕惊了亦蕊,欲将白布盖上。亦蕊猛地推开凝秋,伸出手,小心翼翼帮彩娟合上眼,当手拂过眼帘后,居然彩娟仍睁大着双眼。屋里的内又惊又怕,凝秋跪在地上,端正地磕了个头,说:“彩娟,你放心,我一定会协助福晋帮你报仇。你安心上路吧!”除了亦蕊,屋内的奴才、侍卫跪满了一地,齐声道:“彩娟姑娘,安心上路吧!” 亦蕊突然笑了,说:“彩娟,我知道,你不是死不瞑目,是放心不下我,对不对?我会好好的,把你那份快乐幸福也活下去。你在下面,好好帮我照顾晖儿。我能感到,你们都陪着我。”说来也怪,彩娟的眼睛竟然慢慢地自己合上了。众人寒毛卓竖,目瞪口呆。亦蕊轻轻拾起白布,遮住彩娟的脸,慢慢立起身子,对凝秋说:“收拾一下,这几天准备回王府。” 这时,伯堃风尘仆仆地出现了,他先看到地上盖着白布的女人身体。不由惊恐地后退了两步,口中喃喃道:“亦蕊……”(作者按:古代女子的闺名,除了家人、是极少让其他男子知道的。所以,那尔布就算听到亦蕊,也不知说的是什么。) 那尔布迎了上去,见阿济格面色苍白,退后几步,略觉奇怪,他认识的阿济格可是天不怕地不怕。突然,阿济格的脸上由白转红,双目放出光来,向凝秋扶着的亦蕊跑去:“亦……福晋,你没事,你没事……” 亦蕊看到伯堃,泪一下奔了出来,她吸溜的鼻子,努力地控制自己,说:“彩娟死了。我要回府。” 这八个字,如晴天霹雳,击碎了伯堃所有美好的幻境。他“啊”一声,双腿无法动弹。 彩娟,不止是亦蕊从小到大的玩伴,也是他的。多少次,彩娟为他俩递纸条、传口信。多少次,彩娟因为他俩而受罚。那尔布正喋喋地在他耳边介绍着彩娟死的状况,场景一目了然,表面看来是上吊窒息而死。伯堃机械地听着,他基本做出了判断。今夜是彩娟在屋外守夜,到了半夜时分,彩娟发现亦蕊不见了,便进屋来寻。正巧潇碧来剌杀福晋,见到屋子里有个年龄相仿、服饰相近(作者按:这段时间亦蕊都与凝秋、彩娟穿差不多一样的粗布衣服,晚上休息时,首饰自然是卸掉的,潇碧来查探时,便是如此)的女子站在床边,以为彩娟就是亦蕊,将她吊起,伪装成自杀之惨状。若是亦蕊就这么上吊,任谁都会猜她是忆子成狂,不会有疑。自己明知道谁是凶手,却无法替彩娟报仇,内心的煎熬更胜他人。 亦蕊要回府,这就宣告了她要继续和胤禛在一起,做回嫡福晋。经过晚上述说衷肠后,伯堃更不甘心,更不愿意这么做。突然,他灵光一闪,丢下手边的事,匆匆追向亦蕊和凝秋的身影。 又在那棵榕树下,池塘边,隔了两个时辰,二人的心境居然如此不同。 亦蕊面对着池塘,夜色莹光反射在她身上,如水波荡漾。 伯堃手腕脱臼处虽接上了,但还是生疼,他忍痛不说,反背双手,也对着池塘。 许久,天际已隐隐发白,二人还是没有出声,各自都了神。 突然,二人转过身来,同时出声。 亦蕊说:“带我离开这。” 伯堃说:“我送你回府。” 伯堃楞住了,他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结结巴巴地说:“你是说,让我带你回王府,对吗?” 亦蕊神色不变,淡然地说:“不回府,去哪儿都行,你决定……” 伯堃欣喜若狂,手舞足蹈道:“真的?真的吗?我还担心你……太好了,太好了……”他情不自禁,想去搂抱亦蕊。 亦蕊冷静地退后一步,说:“带我走,但你不能碰我。” “不碰不碰……”伯堃并不难过,他已被突如奇来的喜悦包围了。 “那,我去拿几件东西,后门见!”亦蕊得到承诺,便向寝室走去。 凝秋正指挥众人收拾东西,见亦蕊来了,便问:“福晋,计划几时回王府,奴婢好派人回府传话。” 亦蕊挥挥手示意其他奴才退下去,留下凝秋一人,她说:“拣些简单的衣裳、几块银子、晖儿的手抄药经就够了。” 凝秋疑惑道:“这……” 亦蕊将凝秋收拾到一半的包袱皮清出来,自顾自得捡所需的东西,边说:“我不回王府,你和王爷说,我失踪了,或死了,都行!” 凝秋大吃一惊,说:“福晋,你别胡说,这怎么行?” 亦蕊停下手中的活,侧头对凝秋说:“以后我不是福晋,别这么叫我。对了……”她来到案前,迅速拟了张书笺,大意是奴婢凝秋有功,赏银百两,赐回乡。她将书笺递给凝秋,说:“王爷认得我的字迹,你给他,他会放你走的。若实在不行,印鉴在福熙阁何处,你是知道的,自己盖一个便是。”说罢,她继续麻利地收拾起来。 凝秋跪在地上,紧紧地抱着亦蕊的双腿,哭道:“福晋,你这是怎么了?求你告诉奴婢啊!” 亦蕊温柔地蹲下,说:“凝秋,你也陪了我十几年,返乡的愿望早就该实现了。不是吗?” 凝秋说:“福晋,你走了,晖阿哥、彩娟的仇谁替他们报啊?” 亦蕊嘴角抽搐了一下,她闭上眼,许久才缓缓地张开,她眼里泛着泪光,略带激动地说:“报仇,只会死得人更多。晖儿、彩娟,都走了。凝秋,你知道下一个最危险的就是你啊?” “奴婢不怕,总之不能让他们含冤而死!”凝秋坚决地说。 “我怕!我不能再接受身边的人,离我而去!”亦蕊心痛地表情扭曲,自火灾后亦蕊便有了心疝为患,平日还好,但弘晖那事引起她旧疾复发,每日都得按时服用紫桂丸,现已误了时辰。昨晚还是彩娟在伺候服药,凝秋碰到药瓶时,似乎还能感觉彩娟的体温和动作,一转眼,已人去楼空。凝秋取来药丸、米酒,服侍亦蕊。凝秋不安地说:“您要去哪?谁伺侯您呢?这身体……” 亦蕊缓缓地说:“大象因为拥有珍贵的象牙,而被无数猎人捕捉。若无象牙,它那皮糙肉厚的,也没人想去伤害它。我就是那大象,位份、恩宠、权势都是那象牙,她们为了得到它,杀害了晖儿、彩娟,甚至……更多人……我厌倦了,你懂吗?” 凝秋说:“您也不顾王爷了吗?” 亦蕊心里揪了一下,说:“自迁至别院,王爷来过几回,他顾及我了吗?恐怕正与李怡琳、瑶夕风月无限呢!” 凝秋叹息一声,亦蕊没有利用福晋的身份处置瑶夕,并不是她不想,而是她想让胤禛出面为弘晖做些事,却没想到,胤禛所做的事,就是让瑶夕侍寝吗? 凝秋说:“如果福晋一定要走,就带奴婢走吧!至少有个人伺候你啊!” 亦蕊不再理她,挎起包袱就走,一路无人敢拦,走到后门边,伯堃已在等待。 凝秋一路哭喊地跟来,看到阿济格时,讶然道:“福晋,你不会是要跟他……走吧?”她忍住没说出私奔二字。 93.第93章 玉簪欲成中央断 伯堃欲要辩解,却听亦蕊冷冰冰地说:“是,我是要随他离开,到一个新的地方去重新生活。” 凝秋摇摇头,说:“不,这不是奴婢所认识的福晋。” 亦蕊抓起伯堃的手,说:“你才认识我多久,我已认识他二十多年了。” 凝秋左看右看,说不出话来。 亦蕊说:“凝秋,你若肯看在我们主仆十多年的份上,就和王爷说我死了也好,被人绑了也好,随便。别扯到阿济格大人身上。” 伯堃说:“既然我愿带你离开,那就不去想那些。阿玛自有荣妃娘娘保着,再说,我也并非他的亲生儿子,自有法子撇开关系的。” “那你就什么都没了,还要沦为通辑犯。”亦蕊淡淡地说。 伯堃深情地说:“我愿意! 亦蕊抬抬下巴说:“看到了吗?这才是我要找的男人。” 凝秋不敢相信,连连退了几步,拼命摇头,说道:“你这是逃避责任,你没有勇气承担一切,你懦弱无能……” “对,我不适合做雍亲王嫡福晋,这话,刚入宫时,你不是就已经告诉我了吗?”亦蕊平静地说。 伯堃挡在凝秋面前,亦蕊自行上了马匹,伯堃潇洒一撑,二人共骑,绝尘而去。 清音阁,满地狼籍 阁外庭院中,凝秋、那布尔等在别院侍侯的奴才、侍卫分开二处,执行着庭杖。每一下,都能听到奴才们:“谢王爷赏赐!”的声音,与皮肉相笞合在一起,简直是极大的讥讽。 “福晋怎么会失踪,彩娟又莫名奇妙地死了?还有阿济格,他去了哪?谁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胤禛接近于怒吼着。 没有人可以回答他,一切都像为谜。 此时,奴才来禀,李福晋求见,胤禛允了。 李氏挺着五个月的肚子,孕相十足,盈盈下拜。 胤禛皱眉道:“你怎么不好好歇着,东奔西走地干什么!来人,快给李福晋搬凳子、打扇……”清音阁的奴才在胤禛的要求下,围着李氏团团转。胤禛亲自扶着李氏坐了下来,全神贯注于她隆起的腹部,生怕有个闪失。 李氏笑得如花般灿烂,她说:“妾身是担心王爷动了气,伤了身子……” 胤禛没气好气地说:“再怎么样,也没你的身体重要。这场面看了晦气,快回梦雪阁去。”李氏掌管王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借口绿绮轩地处偏远,搬到了离清音阁极近的梦雪阁。 李氏娇嗔道:“奴才们叫得那么凄惨,真真把妾身吓坏了,这才过来看看,是谁大胆惹到王爷了?” “什么?”胤禛双眉一竖,说:“封上那些奴才的嘴,多打十杖,不要让他们惊扰到小阿哥。” 顿时,惨叫声已变成闷哼,“一、二、三”整齐的数杖声伴着“啪啪”声传来。李氏得意地笑着,她来时,便已看到凝秋被打得半死不活地惨状,心中十分痛快。她假仁假义地说:“王爷,别打了,这样会出人命的。” 胤禛咬牙切齿地说:“他们保护福晋不周,足以要了他们的贱命。” 李氏眼珠一转,说:“王爷,你说姐姐能去哪呢?还有一同失踪的阿济格大人?” 胤禛什么也没说,一拳砸在桌上。 李氏火上浇油,说:“妾身有个大胆的猜测,还请王爷莫怪……你说姐姐在别院一住四个月,会不会耐不住深闺寂寞,与阿济格大人发生了……王爷!”她话音未落,脖子已被胤禛单手扼住。 胤禛两眼似乎要冒出火花般,说:“蕊儿不会做出那种事,你不可肆意诽谤她!” 李氏脸已憋得通红,她拼命指着自己的肚子。 胤禛这才放手,背过身去,看也不看大口喘气的李氏,说:“亦蕊还是嫡福晋,本王不允许任何人做出无凭无据的揣测。” 李氏低声说:“妾身,不敢不敢……” 迟朝来报:“凝秋已晕死过去,看来她的确不知福晋下落。” 胤禛不耐烦地说:“押入狱中,放出布告,赏金千两,寻找福晋。” “王爷……”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传来,瑶夕端着托盘,说:“已过了午膳时间,贱妾做了道什锦猫耳朵,望王爷赏脸。” “猫耳朵,这能吃吗?”李氏故做出惊恐恶心的表情。胤禛也投去好奇的目光。 托盘中,有一大六小七个银盖碗。瑶夕轻轻揭开最大的银盖,一块块雪白的面片卷起贝纹,像极了小猫可爱的耳朵。一股面食的芳香引面扑来,胤禛顿时感到饥肠辘辘。瑶夕又打开了剩下六个银盖,分别装的是豆腐干肉卤汁、鸡蛋、香茹丝、青椒丝、虾仁、辣椒油,她按胤禛的口味依次将配料倒入,拌匀,最后再从小银瓶中点出几滴柿子醋,如同变戏法般,将一碗平淡无奇的面食,变得色香皆有,让人食指大动。胤禛坐下尝了一口,连声喝彩,这时才觉得饿得不行,顾不上形象,风扫云卷般得吃光了。 李氏笑着说:“看王爷吃得开胃,妾身也想试试呢?” 胤禛没有说话,正品着瑶夕沏得香片。 李氏又说:“王爷,小阿哥动了一下,看来妹妹的什锦猫耳朵实在美味的紧,连他都闻到了……” 胤禛立刻说:“瑶夕,那你就做一份给梦雪阁送去。对了,别加辣椒。” “是!”瑶夕心中委屈,表面上还是乐意恭顺地接了话去。 亦蕊与伯堃马不停蹄,驰了大半天,到了一间貌似学堂的地方,匾提“文君堂”。伯堃将亦蕊扶下马背,见她一脸疑云,笑道:“进来吧!” 朗朗书声、幽幽墨香,八九个童子在夫子的带领下摇头晃脑地念着:“元亨利贞天道之常,仁义礼智人性之纲。……”仔细一看,李卫和花皮帽几个也煞有架势地在旁跟读。再看那夫子,一袭黑白相间的宽大的儒衣,微微眯眼如熏熏然状,不断用手抚着颏下稀疏的胡子。忽然,有一童子读书出错,所有人嘎然停止,齐齐看向他。那童子软声哀求,连连摆怪相做鬼脸。夫子姿势虽然没变,但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只听唉哟一声,那童子捂着额角,满头是水,狼狈不堪。堂上严肃气氛一扫而空,夫子用戒尺猛击桌面,说:“这次用的是水弹,下次可要用乌贼汁了……”学童们不敢嘻笑,书声再起。 亦蕊差点掩嘴大笑起来,那夫子不是臻婳是谁? 伯堃扯扯她的袖子,二人前往后堂,也不派人通传,静静地等候臻婳等人归来。 约近午时时分,臻婳与李卫交头接耳,嘻嘻笑笑地走在前面,花皮帽等人紧跟其后,回到后堂。 臻婳看到伯堃,便停下了脚步,与李卫咬了几句耳,冷着脸回到自己房中。 李卫等人倒是一脸笑意,快步前来,说:“刘大哥,是哪阵风将你吹来了?” 伯堃一揖手,说:“逃难!” 李卫这才看到亦蕊,觉得面熟,却不敢相信,说:“这位是?” 亦蕊微微躬身,笑着说:“小女子乌拉那拉。亦蕊,有礼了。” 众人安静下来,惊讶、担忧不约而同写在脸上,李卫将伯堃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刘大哥,她不是雍亲王福晋吗?你怎么把她带到这来了?莫非,绿竹客找到你?” 伯堃拍拍他的手背,说:“至于绿竹客一事,我们一会再谈。”说罢,他朗声说:“她以前是福晋,现在只是百姓。” 亦蕊附合道:“各位莫担心,就把我当做普通人看待便是了。” “普通人?怎么普通?”臻婳手脚麻利,已换了女装出来,四年不见,她已出落得亭亭玉立,眉清目秀。 臻婳提着一把利剑,怒气冲冲,来到堂中。 李卫忙拦着她,说:“婳儿,不可莽撞。刘大哥在此?” 臻婳目泛泪光,说:“他算什么大哥,顶多是个重色轻友的小人。姓刘的杀了姥姥,还有这个贱女人,也是帮凶。木子,你若真心待我,替我杀了他二人,以祭姥姥在天之灵。” 李卫说:“婳儿,你太不懂事了。刘大哥当时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姥姥的死,全是为了我们好。你别固执了!” 臻婳提剑便向伯堃剌去,李卫虽学识不如她,但功夫却强上许多,几个回合下来,“咣当”一声,长剑落地。 臻婳摔倒在地,任凭李卫哄劝,只是流泪不起。 亦蕊捡起长剑,塞到臻婳手里,说:“以前我不知道失去亲人的痛是什么样的,现在知道了。我儿子和最好的姐妹,都……离我而去了,我甚至不知谋害他们的是何人?若你觉得杀了我,姥姥会好些,我很乐意把命交给你。” 臻婳嘴唇动了动,当初是他们先绑架的亦蕊,姥姥死了,亦蕊却想方设法保住了剩下所有人,包括她与李卫的性命。她不是个忘恩负义之人,怎可对亦蕊下手? 李卫劝解道:“姥姥当时心绞痛发作,仍坚持到最后一刻,她知若落入敌手,下场堪忧。她宁愿将性命断送在刘大哥手里,从此让他欠着亭林村一个人情,照顾我们,完成使命。你身为姥姥的孙女,这么浅显的道理,你还不明白?” 臻婳怎会不知,只是姥姥的死是她心中最大的伤痛,每每揭开,总会情绪有所失控。李卫好容易将她劝回房间,花皮帽等人分别去生火、做饭。屋中仅剩伯堃、亦蕊、李卫、臻婳四人。 伯堃神色凝重,说:“姥姥的死,我有脱不开的干系。但现在你们正处险地,绿竹客随时可能找上你们,而亦蕊正是他追杀的目标!” “啊!”其余三人等都发出了惊讶的呼声。 李卫又奇又惊,道:“你见过绿竹客了?” 伯堃点头道:“嗯,潇碧先生果然名不虚传,武功之高,真是令人佩服。只是这手段,未免过于残忍。”他简述了一遍那日遇见潇碧的事,亦蕊这才知晓彩娟做了自己的替死鬼,痛哭不已。 94.第94章 狂如水中捞月 文君堂里,多了一位夫子。 一个教《小学》,一个教练字,新夫子温柔耐心、学识渊博,对于年幼和弱小的孩子更是体贴。 这日,李卫正婉言拒绝了一位官家子弟的求学,他双手一摊说:“两位师长,你们连县丞大人的少公子都招来了!” 臻婳皱眉道:“我们这只收贱籍百姓孩子,他们若是自降户籍就来吧!” 亦蕊抿嘴偷笑道:“看来,以后得教得差点……” “嘿嘿嘿……”李卫等人都笑了。 学堂为了让女孩也能读书,特地在每日下午与男孩分开,设了一个半时辰的女子课堂,且免收女孩的学费。但一到农忙季节,家中女孩往往也兼了大半个劳力,既便免费,也常常无故缺课。连续三日,张家的二丫没来学堂。臻婳打定主意,在放课后,换了女装,便与李卫一块来到张家。 张家门口,醒目地悬挂着几张黄符,屋内烟雾缭绕,臻婳睁大了双眼,张大妈正跪在地上,烧着什么,口中虔诚地念念有词:“太上老君、灵宝道人……愿我儿身子早日康复……” 臻婳用肘一捅李卫,李卫上前问道:“张大妈,张大妈……你这是做什么呢?” 张大妈瞪了一眼李卫,又磕了头,念叨几句,站了起来,向屋外走去。 屋外,李卫笑着说:“张大妈,我们是在找二丫的,怎么……” “你们别说了!”张大妈双手叉腰,“二丫以后都不会再去学堂了,你们也不要再来了……” 臻婳忙说:“张大妈,二丫虽是女儿身,但她也有读书学字的权利。何况她天资聪颖,又勤奋好学……” 张大妈说:“她嫁人了……” “嫁人?”臻婳与李卫面面相觑,二丫今年才九岁,虽说民间童养媳或早过门不算罕事,但居住一村怎会从未听说。张家贫苦,一儿一女,无地可耕,张老爹长年在城里给人打工,隔三差五寄点银子回来,而儿子大牛就上山打打柴、捉捉鱼补贴家用,张大妈和二丫便在家偶尔做做散工,过着温饱的日子。 臻婳灵机一动,从钱袋里摸出一两碎银子,塞在张大妈手里,笑道:“哟,那可是喜事啊!怎么不早说,这就当是后补的礼钱了。” 一两银子,抵得上张老爹一个月的工钱,张大妈顿时说话便软了很多,一脸笑意:“这怎么敢当,我们受不起。” 臻婳不再提二丫,而是望着屋檐上新贴的道符,问道:“张大妈,听说大牛病了,现在怎么样?” 张大妈长叹一声,苦着脸说:“大牛前段日子不知怎么的,整个人变得疯疯颠颠的,像被人摘了魂似的。” 臻婳忙说:“怎么这样,那现在呢?看看是否有什么可以帮忙的。” 张大妈想了想,说:“跟我来吧!”将臻婳李卫请进了屋子。 那半片欲倒未倒的木屋里,大牛被麻绳捆在床上,捆绑处多有磨出血渍疤痕的深凹。他两眼直直望天,见有人进来,脸上浮上一层诡悚的肃意,让人觉得既可笑又可怕。只听他说:“喂,你们几个,见到皇上,还不行礼!小心孤治你们的罪。”说着,猛晃起来,床架摇摇欲散,口里不断发出嗬嗬声,脸涨得通红。没一会,又见大牛全身发抖,牙齿打战,瑟瑟地说:“娘,求你,杀了孩儿吧,孩儿受不了了……道长,给我药,给我药……” 李卫奇道:“这道长是谁?药又是什么药?” “是五石散!”臻婳一脸严肃,“我曾经见过人服用,上瘾后无法摆脱,就是他这个模样。只是……”五石散,也称寒石散,服食之后令人全身发热,迷惑人心,进而觉得精神开朗,亦有壮阳之效。此药极易成瘾,未起瘾时不能及时服药,便会全身发抖、无法自控、行如梦魇。自古服此药而丧命者,不计其数。五石散何其贵重,怎是区区一介贱民可以用的起? 李卫轻声问:“你不会看错?” 臻婳点点头,说:“不会错,它害得我家破人亡,我生父就是因五石散而离世的。” 李卫从未听她提过这个,不由轻声说:“婳儿……” 臻婳不耐烦地说:“他从没尽过父亲的责任,别提他。张大妈,是谁给大牛服用五石散的。” “五石散?这是什么东西?”张大妈一头雾水。 臻婳简单地描述了一遍五石散的功效,最后她说:“这就是一种慢性毒药,会将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疯子,再慢慢死去。” “啊……啊……”张大妈突然疯了一样,跑到屋外,掀翻供桌,踢倒火盆,将那些道符又撕又踩。 李卫半开玩笑地说:“她会不会也服了五石散……” 臻婳白他一眼,扶起痛哭的张大妈,安慰道:“大妈,有话慢慢说,我们一定会帮你的。” 张大妈像快溺死的人得到浮木般,紧紧抓牢臻婳的胳膊,说:“你们一定要救二丫啊,是我害了她……二丫啊……”在张大妈半哭半吼中,臻婳总算搞明白整件事情。大牛常上山打柴,新建的紫云观道人玄仙子请他送柴火去观中。或许是看上了大牛身强体壮,玄仙子一开始就是想拿他做为试药的对象,有了交情后,玄仙子轻易哄劝便让大牛服下了金丹。而这金丹,就是用“朱砂、雄黄、白矾、曾青、慈石”炼制的五石散。大牛初时服下精神奕奕,神清气明,玄仙子见制药成功,这金丹配制不易、原料贵重,便断了大牛的药。谁知大牛已上了重瘾,回到道观发疯,玄仙子只得想方设法将他弄回家中,说大牛妖邪入侵,而这妖邪正附在二丫身上。于是,玄仙子又给大牛服下一枚金丹,让他稍作平静,自己则开坛作法,张大妈自然将玄仙子奉若神明,而二丫也轻易被玄仙子带回了紫云观。 “荒唐!”李卫顿脚道,以玄仙子的人品,二丫定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臻婳更是二话不说,冲出张家,拨腿便往山上跑去。 李卫拦着她说:“你就这样去救二丫么?要不回去找刘大哥他们商量?” 臻婳不屑地说:“就几个道人,也把你吓成这样。你若胆小,就回去吧!”说罢,不再二话,快步前行。李卫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已过戌时,还不见臻婳和李卫回来,亦蕊开始担心,便派花皮帽去张家问问,得知他二人或去了紫云观,不由面色一凛。 伯堃和花皮帽等人稍作商量,对亦蕊说:“你在这儿等我,我和他们看看就回来。” 亦蕊故作害怕地说:“你不担心绿竹客会在这个时候来暗杀我吗?” 伯堃迟疑了,要知道这一个多月来,他基本上不敢离开亦蕊半步,就连睡觉,也要求臻婳与她共眠,自己则守在门边。他想了想,说:“那你紧跟着我,千万要小心。对了,这个给你。”他帮着亦蕊在胳膊上系好一件佩带,佩带正前方有个小盒子,上面有个机关,一按,十几条麻针便会齐发,只是亦蕊刚刚使用,准头稍差,估计只能起威吓的作用。 想必那个玄仙子千算万算却少了一算,动了臻婳,相当于将自己的脑袋放在了铡刀下面。 话说臻婳一脚踢开紫云观,便看见玄仙子正在打坐。 臻婳厉声喝道:“妖道,把二丫交出来!” 玄仙子眼眉不抬,此时,从墙后转出一个小女孩来,正是二丫。她笑吟吟地说:“李大哥……你是……”她指着臻婳,突然醒悟,说:“顾夫子?” 臻婳一把捂住她的嘴说:“你没事吧!” 二丫拼命摇头,玄仙子幽幽说:“两位施主,既来到紫云观,贫道便赠二人一卦。嗯,这是坎卦,坎为水,唉,凡事如水中捞月,望而不得。求财,而难成交易。求人,则多无音讯。求情,则如梦一场。也就是说,就算让你们遇见想要的东西或想见的人,也完成不了你的心愿。对么,女施主?” 臻婳心中咯噔一声,碰到亦蕊伯堃却无法报仇,不是正合了这道士的说法。 李卫心中也有所触动,但他却说:“臭道士,胡说八道,爷是求财得财,求美人得美人呢!”说罢,一搂臻婳的肩膀。 那玄仙子似乎微微睁开那眯着的眼睛,吩咐道:“二丫,给几位施主倒杯茶来!” 李卫说:“喝什么茶……你怎么谋害大牛的事我们全知道了,现在我就要将二丫带回去!” 玄仙子微微一笑,气度雍雅,说:“二丫身上戾气过重,在紫云观多念道经,可修身养性。若二位执意如此,贫道也不相拦。” 二丫拿了杯子,手脚麻利地沏上茶,两杯放在臻婳和李卫面前,一杯恭恭敬敬地献到玄仙子面前,说:“师父,请喝茶!” 玄仙子轻轻晃着茶杯,说:“心诚则灵,二位可愿听听化解的法子。” “不听……”李卫说。 “听……”臻婳说,她憋得脸通红,吱吱唔唔地说:“听了也不吃亏啊!” 玄仙子轻轻举杯,说:“好个率性女子,贫道以茶代酒,敬二位!”说罢,一饮而尽。 臻婳一仰脖喝尽了茶水,李卫想了想,茶是二丫倒的,玄仙子也喝了一杯,想必没有什么问题,便也喝了下去。 没想到,茶水入肚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二人便浑身发热,头晕目眩,只听玄仙子嘿嘿冷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玄仙子炼制了五石散后,便有意调制“三元丹”。这便是他将二丫养在身边的原因,当他看到臻婳时,又打起了采阴补阳的鬼主意。二丫早已被他控制,在茶中下了五石散,他自己常饮此药,并无反应,而臻婳李卫已形同酒醉,胡言乱语。玄仙子让二丫将李卫关到地窖去,而自己则扶着臻婳到了房中,色心大动,慌不急乱地宽衣解带,欲上下其手。 “叭!”玄仙子左肩被狠狠地敲了一下,他刚转过头,右腿又被击了一下,不由就跪趴在床边了。此时,一把长笛横压在他的颈间,潇碧嘴边含着一抹笑意,说:“这也算你的本事?” 95.第95章 照水银蟾沉夜魄 玄仙子双腿一软,差点没趴下。 潇碧唇边露出一抹讽剌的笑,说:“好一个仙风道骨、清虚无常啊!” 玄仙子满脸谄媚,说:“小道这些把戏,在主人眼前一文不值,一文不值……” “啪”……话音刚落,玄仙子的肩头又受了狠狠一击,痛入骨髓。 潇碧悠然地说:“你是说本公子用错人喽!” “不敢,不敢……”在疼痛与惊吓面前,玄仙子的汗已濡湿了大半件衣裳,他心生一计,硬忍住疼痛,说,“这姑娘背挺腰细,说话清亮,显是处子之身。要不,请主人先享用?” 只见,西边纸窗破,一个人影“咻”飞了出来,狠狠地砸落在地,只听一声惨叫,再无其他。 臻婳躺在床上,双腿轻磨,腰身扭捏,原清亮的双眼让药物迷失了本性,露出迷蒙的神色。她的上衣已被玄仙子解开,露出粉色的肚兜一角,蜜桃状的胸脯随着急剧的呼吸,一上一下地起伏着。 潇碧轻轻皱眉,叹息一声,反手将长笛插回腰间。俯身靠近臻婳,修长的手指拎起她的上衣,将它合上。 臻婳在朦胧中,见到一位俊美无双的公子,温柔地向她靠来。这应该是梦吧!这世上怎会有如此英俊的男子?他似乎目中含情,能感觉到他手指划过自己身的肌肤,就像一股暖暖的电流击便自己全身,又酸又麻。他要离开吗?这个梦怎么这样就醒了,他叫什么名字?用力抓住他的胳膊,起来看清楚,惨了,上衣还没有穿好,一阵凉意透入肌肤。她不由喃喃道:“你别走……” 满脸哀求的柔情少女,如同朵欲盛开的花苞,清纯而美丽,散发着任世上任何男子都难以抗拒的魅力。 剑眉星目的男子,唇角微微勾起,似笑非笑,黑曜石般的眸子里带着无限柔光。第一眼看到他,如同见到了一片静静流淌的溪流。第二眼看他,又像见到了一团熊熊燃烧的篝火……每一次看他,都带给你完全不一样的感受。像谜一样的男子,戴着天使的光芒,拥有魔鬼的手段,却让任何女子都过目不忘。 潇碧的手慢慢越过臻婳的腰际,而他也慢慢贴近她的身体。臻婳感觉到一股难以抗拒的压力,不由羞赦地闭上眼睛。肩上落下了一件衣衫,微凉的肌肤得到了保护,臻婳睁眼一看,潇碧正细心地帮她系着胸口衣结,动作敏捷而轻快,完全没有要冒犯她的意思。臻婳心中,不由涌出一股失望。 此时,门被踢开,李卫、伯堃和亦蕊先后冲了进来,见到这个场面,李卫怒不可及,抱拳冲了上来。潇碧不急不徐,右手几个接招,就将李卫逼退到了房门,而左手仍帮臻婳将衣裳整理好。李卫见臻婳被人欺侮,早已丧失理智,又迭不忙地操起椅子向上冲。伯堃知潇碧身份,也看出他对臻婳似无恶意,却也不忍见李卫节节退败,拨出长剑,上前掠阵。 潇碧用长笛一挥,一把梨木圆凳顺势转了方向,冲着李卫、伯堃飞去。臻婳的衣裳已穿好,潇碧眉宇舒展,双眼凝视的臻婳,露出个灿烂而耀眼的笑容。趁着李卫他们还来不击再攻击时,脚下用劲,几个飞踏,从破了的纸窗,轻易而潇洒地离开了。 李卫顾不得追击,忙上前探望臻婳,却见她呆呆望着那扇破败的纸窗,一言不发。 李卫吓坏了,他说:“婳儿,你没事吧!你放心,不管发生了什么,我李卫这辈子只有你一个。我们年龄都不小了,要是,就让刘大哥做个见证,顾臻婳打自个起,就是我李卫的妻子,唯一的……” 亦蕊在旁听着,心中不由有所触动。伯堃投来温柔的眼光,轻轻握住她的手,紧了紧。她懂他的意思,同样的承诺,他刘伯堃也会兑现。 臻婳苦笑了一下,低头思忖了半晌,幽幽地说:“我没事,他没有……欺侮我。木子,我说过,姥姥的仇一日未报,我顾臻婳就不嫁人。”她抬眼望了一眼伯堃和亦蕊,又说:“我也想通了,此事确实不能怪刘大哥和亦蕊姐姐。但是……姥姥做事一向谨慎,知道大业需待时日,怎会轻易惹上雍王府的人?亭林村一向友爱平静,自姓胡的进来后就不得安宁。我有预感,这背后定是另有人盘算。我不弄清这里面的关系,怎能安心……嫁人……”嫁人二字,她声如蚊呐,羞如红云。 李卫面如死灰,下唇已咬得发白。这几年,他一次次向臻婳表明心迹,一次次被拒绝,这个理由他也听过多遍了。这几年,他们几人常在一起推敲盘算,从姥姥提过的只言片语中找出几个可能性,锁定在飘渺无定的“绿竹客”身上。绿竹客是出了名的他不找你,你别想找到他,苦寻下来,仍无所获。李卫嘴唇动了动,脱下外套,轻轻披在臻婳身上,温柔地说:“夜深露重,小心着凉。” 臻婳心里感动,却说不出话来。 伯堃和亦蕊早已退到屋外,一弯眉月上柳梢,美好的星空下,笼罩的却是什么? 花皮帽等人已集中到房前,二丫被推倒在地,嘤嘤直哭,花皮帽说:“刘大哥,兄弟们就差把整个道观给拆了,都没找到那个牛鼻子……” 李卫与臻婳一前一后,从房中走出,臻婳一见二丫就恼了,喝道:“你这小丫头,平常是姑奶奶对你太好了,居然敢做帮凶给我们下药!”说罢,伸腿往二丫身上踢去。 亦蕊忙拦着,说:“二丫也是被逼的,她小小年纪,能有什么坏心。” 臻婳一瞪眼,说:“三岁偷针……”她一咬牙,不再责怪二丫,咬牙切齿地问:“那死道人呢?本姑娘定要拆了他的骨头、剥了他的皮……” 花皮帽两手一摊,说:“估计给他跑了!” 臻婳两眼圆睁,怒火中烧,说:“什么?跑了!你怎么可以让他跑了!” 花皮帽无奈地说:“我来时,就搜不见他,有什么法子。” 臻婳怒道:“给我拆了这道观,毁了这牛鼻子炼的丹药,免得他再害人!” 自姥姥去世后,伯堃并不常来文君堂,从李卫自花皮帽上下,以臻婳为命是从。这道人炼丹害人,烧观毁丹,不失令人拍手称快。伯堃说:“坑蒙拐骗来的金银,救人医病的药材,先安置到一边。毕竟金银药材是没错的,至少张大妈一家可以有钱为大牛治病了。” 众人纷纷称是,说干就干,将道观又翻了个底朝天。结果,不但是金银珠宝、米粮药材,甚至布衣棉被、锅碗瓢盆、黄瓜青菜也被搬到了道观前的空地上。亦蕊看了,不禁哑然失笑。伯堃见状,轻声说:“百姓日子不好过,一双布鞋需要半吊钱,任何能用的东西都不能轻易浪费啊!”亦蕊点点头,帮着收拾起来。 花皮帽踢翻几盏香油,点燃了观内的帐幔,火蹭地一下着了起来,紫云观上空冒起黑色的烟。 臻婳不想呆在此地,领头急步走在前,却见花皮帽带着两个人,将几个缸子费力地搬上独轮车。臻婳过去一看,银白色的液体在火花下泛着奇异的光芒。花皮帽不好意思地笑道:“这是从那牛鼻子的地窖里搜出来的,藏的严实,显是贵重。” 亦蕊过去一看,说:“这是水银。古人云:夜然烧汞火,朝炼洗金盐。道士们用它来修炼炼金术或炼丹药。” 花皮帽听到“炼金”二字,不由眼冒精光,说话都不利索了:“这,可以变成金子。” 亦蕊冲他一笑,说:“诗中这么说,但鲜有人成功过。” 臻婳恼了,说:“金子,金子,都是因为有贪欲,才会有这么多恶人。”说罢,她用力一翻,独轮车掀倒在地,臻婳并不解气,将缸踢倒,边骂:“死道士,我让你骗人,看你拿什么骗,让我找到你,你就死定了……” 紫云观依着一条山泉而建,水银倾罐而出,很快就与泉水溶为一体(作者按:汞是水密度的13。6倍,因此是沉于水底,这里说的溶为一体,只是肉眼粗粗看的感觉。虽然如此,但汞会挥发,会造成水污染,特别是人吃了含重金属超标的鱼、水,都很容易造成汞中毒。)泉水静静的流淌,每块鹅卵石都被染成了银白色,在月光下,如同无数银子沉浸在水底。亦蕊隐隐感觉到不妙,却又说不出来,跟着众人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 第二日,臻婳摆上男装,让花皮帽等人通知村里百姓都集合于文君堂前。她先将张家的事朗声说了一遍,指着那些东西说:“这都是紫云观那贼道人骗走大家的,你们拿回去吧!” 人群里议论纷纷,除了少数人蠢蠢欲动外,大多数人都没上前来。过了一会,有位拄着杖的老大爷,颤巍巍地说:“紫云观的玄仙子道长是个好人啊,你们看,前不久我病得快死了,他帮我在南极仙翁前多批了十年寿命,我又好转过来了。你们居然烧了道观,还抢了观里的东西,作孽啊!” 另一位抱着孩子的大妈咐合道:“就是。我媳妇生了四个女娃,玄仙子道长一道灵符,就将她肚子里的女娃变成大孙子,你看,我这不是抱着嘛!”说罢,解开怀里孩子的尿布,得意洋洋地向众人展示娃娃的性…… 这一来,村民里像炸了锅般,没人感激臻婳,反而纷纷指责。在臻婳的目瞪口呆之下,那个老大爷用拐杖指着她,怒气冲冲地说:“若是村子里太平也就算了,若就个什么差池,你就是罪魁祸首!” 紫云观建起半年来,玄机子在这小村庄里前前后后树立起的威望,是臻婳他们没想到的。 臻婳气坏了,不顿这场面,一跺脚,跑回学堂里。 老大爷和几个村里的长辈走了,几个年轻和势利的在台前,扯被头,抢锅盆,又打又闹,不可开交。李卫、伯堃等再无心管此事,怏怏地回了学堂。 96.第96章 化及冥顽仍可知 风平浪静地过了两个月,这日,伯堃风尘仆仆地从京城回来,卸着乔装,沉默不语。 李卫见状,感到不妙,紧张地说:“是不是王爷加大了搜罗福晋的阵仗?” 伯堃摇摇头,狐疑的目光直向亦蕊看去。正在翻书的亦蕊,一脸平静,似乎洞息一切。 臻婳是个急性子,她没好死地说:“你们俩快收拾行李,毕竟这离京城只有区区三十里,万一那没良心的找来,可是闹着玩的!”这些日子来,多多少少臻婳知道了一些胤禛的事,尤其在三妻四妾方面,臻婳不但嗤之以鼻,还给胤禛了个外号——“没良心”。 “不用!”伯堃冷冷地说,“京城中,没有文榜,但我各路打听,雍亲王的确出了重金在找她,但……暂时还是安全的吧!”福晋丢失如此重大之事,只出钱,不出力,这根本不是胤禛的做风,太奇怪了。 亦蕊平静地说:“恐怕他已经左拥右抱,将我忘得干干净净了。”她抬起头,勇敢地迎上伯堃那充满疑惑的眼神,露出了个纯净的微笑说:“我喜欢这儿。” 李卫拍拍伯堃的肩膀,劝道:“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俗话说,大隐隐于市,小隐隐于林嘛!” 伯堃的眼神渐渐在柔和,倒不是听进李卫的劝,而是亦蕊微笑的模样,就算此刻就要了他的命,又算什么?更何况,能助她一臂之力。他将满腹的话,生生压了下去。 花皮帽皱着眉头,匆忙过来,说:“刘大哥,你回来的正是时候,可否请来大夫了?”原来,近几日,村里很多百姓都有腹痛、拉肚子等症状,伯堃担心是染上疫病,去京城时,便一并打听着。好在并无听说京城及附近村庄有何疫情,只是大夫一听有传染病,纷纷推却,不肯前来,只给了些成药。伯堃将药包交到花皮帽手上,让他先给几户贫困人家送去。 “慢!”亦蕊说,“大夫未成望闻问切,只是听你描述病症,就胡乱开药,这不成?近日,我翻看典籍,总觉得这也不像一般的疫病。对了,我要的书呢?” 伯堃将采购的一叠的医书和医材递给亦蕊,他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当大夫呢!” “久病成良医啊!”亦蕊皱着眉,腹中隐隐传来的疼痛感,她不由轻轻揉着肚子。 伯堃关心地说:“怎么,又痛了,我给你倒杯水来。” “不好了!”花皮帽的手下小三儿,连滚带爬地跑进屋来。 伯堃说:“怎么了?” “出大事了!”小三儿满脸惊恐,“村长家的媳妇早上全身抽搐,刚百日的大孙子,尿出来全是血了,东头李婶的婆婆闹起失心疯,大小便全拉在坑上,这不,也全是血!村长带着一大班人,聚集在文君堂门口呢!” 臻婳不高兴地说:“真把我们这当医馆啦,我肚子还痛着呢!”说罢,调皮地向亦蕊眨眨眼。 小三儿说:“他们闹着要把臻婳姐姐交出来,说是她烧了道观,天神降罪村子。” “什么!”臻婳怒道,“这群混蛋,看我不教训他们!” 亦蕊拦住她,说:“别冲动,村民们只是无知,证我和刘大哥先出去看看情况。” 臻婳正好肚痛难忍,想闹也闹不起来,就由李卫哄着回房休息去了。 伯堃走到文君堂外,一堆村民,在那执杖老人的带领下,脸上写满了悲愤和怒意。 伯堃提气朗声说:“各种乡亲,在下刚刚从京城回来,带回一些成药,正在积极地寻找药方,请大家好生回家歇着,保留精力,与病魔做斗争!” 那执杖老人便是村长,他用杖头点地,满脸森严,说:“病是要治得,但我们村子一向太平,自紫云观被毁后,居然全村人都染上这等怪病。定是你们惹怒了神灵,降罪于我们村子,快叫那个丫头出来,祭坛已经摆好了,自己做错的事,要勇于承担!” 另一个大婶则说:“听说文君堂的人也得了怪病,你们自己不想早点恢复健康吗?就别藏着她了。” 伯堃说:“祭坛,你们要干什么?” 村长冷喝一声,说:“当然是烧了她祭天,要不,你想怎么地?” 伯堃怒道:“荒唐,烧观的事,我也有份,你有胆子来烧我啊!” 村长面无惧色,说:“若烧了她一个,仍不显灵,就烧了你,烧了你们整个文君堂!” “你敢!”伯堃面露杀气,向前迎了几步。 村长脸上闪过几丝颤抖,一摔拐杖,急红白脸地冲了上来,囔道:“我老头子大半截进黄土了,和你拼了。”群起激愤,村民纷纷举起手中的棍子、扁担等物,喝道:“杀了他,杀了他!” 视死如归往往是最大的利器,伯堃也不由被这气势吓退几步,当然,多半还是出于他不愿伤害无辜、弱势老人的善心。 村长反倒得意起来,说:“午时前,把那丫头送到打谷场。别想逃,我会派人守着文君堂。”说罢,自顾带着一班人走了。 伯堃和亦蕊只得先回文君堂与众人商量对策。 接近午时,守在文君堂前的八个人,看到李卫带着臻婳偷偷溜了出来,纷纷抄起棍棒,围上就打,李卫顾着接招,与臻婳退至马厩。臻婳笨手笨脚地爬上其中一匹,李卫发出麻针,打倒了六个,跃上马匹,绝尘而去。 仅剩的两个人,忙跑到打谷场向村长报告。 村长一听急了,忙说:“快安排人追啊!他们往哪个方向去了?” 报信的人一指西边。 村长眉头皱起,说:“不对啊!往东是官道,可以跑得更远。往西到山里,不利于马匹行走。他们为什么不往东?” 报信的人说:“可能是吓坏了,不识路吧!” 村长说:“不对,你将过程细细地讲给我听。”听完报信人的描述,村民狡黠一笑,说:“估计那丫头还在文君堂里,与李卫逃出去的,是另一个女子。” “不会啊,明明就是她啊!”报信之人惊呼。 村长笑道:“平日我们鲜见她二人做女人打扮,你见一女子与李卫在一块,便认做是她了。再说,那丫头是有些功夫的,怎会上马那么不自在。既然已发针伤人,为什么还留两个人不伤?明摆是让你们来报信的,让我们追到山里,留下的人势单力薄,就可以带那丫头跑了。” 众人鼓噪起来,一边为村长叫好,一边责骂文君堂没良心不负责。 李卫站在山坡上左顾右盼,始终未见有人追来,他回头说:“亦蕊姐姐,你说是不是我们跑得太快,把他们甩掉了?要不要我下山去看看?” 穿着臻婳衣服的亦蕊,揭开脸上的薄纱,透了口气,说:“把马弃在这儿,我们继续往上走。他们追来后,会更有信心去追我们的。” 李卫点点头,将马拴在树上吃草,和亦蕊继续向山上走去。 又走了一个时辰,二人走到了烧毁的紫云观前,黝黑不堪,面目全非的道观令人不寒而栗。村民们有意识地躲着这片废墟,以免招惹传说中的“脏东西”。 日头偏西,树叶在晚风中吹得簌簌发抖,归巢的鸦雀发出“呀呀”声。 亦蕊疲惫地将微微肿起的脚,放进冰凉的泉水中,静静洗涤着火烧燎泡的感觉。几只身带黑白纹的小鱼,摇着尾巴围着亦蕊的脚趾游转。鹅卵石四周,银白色的水银少了很多,但还有星星点点的小斑,如小珍珠般散在泉水间。 李卫走了过来,沿着泉水往山下看去,痴痴地说:“不知道婳儿他们怎么样,有没有顺利逃出来。” 亦蕊顺着他的眼光看去,泉水叮咚,穿过层林叠峰,似乎可以看到小村庄的一角。亦蕊心中一震,脱口而出:“这泉眼,难道是水源?” 李卫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他说:“是啊,这泉眼是整村的水源口,村里的井水,也是泉水连成同一水脉,还有村民在山脚下的岩边接泉水喝的。” 亦蕊脸色突变,她指着那些水银说:“会不会是因为这个,玄机子用它来炼丹,或许有毒呢?” 李卫惊道:“那村民不是喝了毒水。何况,很多人在下游的水里捉鱼,那不是吃毒鱼么?” 亦蕊马上站了起来,说:“根本不是什么疫病,也不是中邪,是中毒,可这水银毒怎么解呢?” 独轮车仍在一旁侧翻着,车辗下有个盛水银的瓶子倒在地,上面的一张黄色封条引起了亦蕊注意。烧观时,正是夜晚,行色匆匆,未曾留意这些。将那黄纸翻出一看,是张封条,末端有枚残缺的印鉴“白,子,宝”。 亦蕊念念道:“朝廷严令开矿禁采,若有印鉴也应是工部封条。这白、子、宝是何人?如此有权有势,赫然将印鉴盖于封条上,竟然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被查出,犯了杀头的重罪。白、子、宝……啊……难道是,皇太子宝……”她激动地差点将半片黄纸掉落在地,小心翼翼地将它收好。又四处搜寻了一遍,均无所获,暗自庆幸这半张封条要不是车辗和瓶子护着,估计早已化成黄浆了。事关重大,亦蕊并未告诉李卫,而李卫一直忧心忡忡地在查看来路情况,也未曾查觉有异。 此时,文君堂的门吱地打开了,伯堃、花皮帽等人一拥而出,直至马厩,却被哄一下拥上来的村民包围住了。 村长的拐杖直指着其中一个略显矮小的男子,说:“看,这丫头果然在这,我还不算老眼昏花吧!哈哈哈……” 伯堃等人一看,知道恶战难免,取出利器,威吓众人。 不知哪个楞头青喝了一句:“让他们砍死也是死,神灵怪罪也是死,还不如早点死,免得变成疯子。”众人情绪激昂,一拥上前。 伯堃早已严令,除非万不得已,不要伤害村民,更不能取其性命。百针齐发,由于包围圈窄,都射到了前面十几个人身上,后面的人还在推移的,新发射的针,并没有射倒更多的人。 花皮帽等人武功平平,近来由于肚痛的影响,体力虚弱。伯堃不愿他们更受牵连,搂住臻婳的腰,凌虚用劲,试图冲出包围圈去。 97.第97章 昨夜星辰昨夜风 谁知村民越围越多,臭鸡蛋、烂西红柿,甚至泥巴牛粪,如雨点般往二人头上砸来。 臻婳被人扯住衣裳手脚,迈步不得,伯堃抵抗些棍棒的袭击,二人在不自觉中松了手。没一会,伯堃转过头来,臻婳已在人群中消失,“呯”一声,他的后脑受到重重一击,晕了过去。 待伯堃从昏迷中清醒过来,他发现自己的双腿双手均被牛筋绳捆了个结结实实,嘴巴也被布条绑住,出不得声。身边花皮帽等人,也同样绑着。只见花皮帽两眼发直,着急地在地上磨着、蹦达着屁股,伯堃顺着看去,臻婳被捆在一个十字型的木架上,下面堆满了泼油的柴禾,村民齐齐跪了一地,村长站在一块高石板上高声说着什么,旁边两个小伙子手中持着火把。 风,隐隐地将村民的怒吼声传来:“烧死她……神仙保佑……” 村长脸上露出心满意足的神情,由人扶下石台,似乎是给块牌位上香,随即他手一挥,两个小伙子执火把向臻婳走去。 伯堃、花皮帽急得全身冒汗,但动弹不得,无计可施,难道真要看着臻婳被活活烧死。 说时迟,那时快。火苗蹭地一下就烧起来。臻婳的嘴被布块塞住无法出声,她已能感觉火的热度烤得头发微微卷起,火光中她听得一个声音,是李卫! 李卫与亦蕊在山上左等右等也不见有人追来,料想是计谋失败,便回村来查探。远远地便看见臻婳被绑在火堆上,李卫一马当先,冲了过来,关心则乱,还未等他使出功夫,村民的棍棒已砸在他的身上头上。此时,火堆已熊熊,李卫的声音里多了三分哭腔,他完全不理会如雹的棒点,哀求道:“道观是我烧的,你们杀了我,放了婳儿,求求你们了……把我绑上去吧……” 臻婳虽口能言,但听得真切,居高临下,李卫挨打苦求的画面看得清清楚楚。她痛苦的闭上眼,李卫,你找个更好的姑娘吧,我去陪姥姥了! 正待这时,臻婳感觉到身上一阵冰冷,塞嘴的布块被取出,她睁开眼,一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出现在面前。“是你?”她惊喜道。 潇碧已用匕首割断绳子,搂住她的腰,淡定自若地微笑着,说:“还不舍得走么?”说罢,用湿衣将她从头裹起,单手搂紧了她的腰肢。 臻婳不由用双手环紧潇碧,他温柔而坚定地说:“不要怕,跳下去,相信我!” 臻婳一颗心似乎游出了凡间,在这生死交互的瞬间,她却觉得是此生最幸福的时刻。 潇碧带着臻婳跃下火堆,伯堃、李卫都深吸一口气,却见落下火堆里的二人又复跃起,细细一看,原来潇碧利用铁笛点到结实的柴堆上,成为新的力量支点跃起。这需要多强眼力、勇气、功夫,二人如浴火凤凰般翔跃而出,所有的人都被惊呆了。 所有原本看守伯堃等人的村民就少,此刻又被火场的奇景吸引住。亦蕊使用腕上的麻针,轻易击退了看守的两个村民,又用伯堃身上的利剑割断了绳子。伯堃笑道:“你又救了我!看来这辈子,我都还不清了!” 亦蕊嗔道:“还不快去帮忙,这时候还说俏皮话!” 转眼间,潇碧与臻婳已从火堆安全冲出,安全落在瞠目结舌的村民面前。村长正欲开口,突然“啪”地一声,村长已被打倒在地,有几个年轻的牛犊子冲上来,想围攻潇碧,一片银光闪过,不是断腕就是折腿,纷纷倒在地上哀嚎。 除了火苗的噼啪声,伤者的呼痛声,村民们连大气都不敢出,整个打谷场显得异常的安静。 潇碧一紧臻婳的腰,村民被那凌人的气势慑住,不由让开一条道路。此时,有一个顽皮的孩子,手中捏着一个烂柿子,欲往二人头上扔去。潇碧似乎感觉到,猛地回头,眼中精光如恶虎,又似妖魅,孩子顿时楞在原地,孩子的妈妈一把搂过他,浮出又像赔笑又害怕的表情。村民们不敢再造次,李卫借机爬起身来,伯堃他们也赶了过来,拥着潇碧、臻婳往文君堂走去。 文君堂 臻婳抱着那件湿衣,痴痴地坐着,一会会发出傻傻的笑。 亦蕊正在帮她更衣,见此情状,心中明白了几分。李卫与臻婳情谊深厚,但从小一块长大,正如她与伯堃一样,互相过于了解了。潇碧相貌英俊,武功高强,刚刚又奋不顾身救了臻婳,怎能叫她不心动?亦蕊不知,两个月前,潇碧将臻婳从玄机子手下救出时,她已坠入不可逃脱的情网了。 臻婳抚着湿衣,那衣服是潇碧的外袍,在附近泉匆匆浸湿,她因这件湿衣毫发无损,可是潇碧呢?他身上的衣服是干的,会不会受伤呢?想到此,臻婳忙问:“亦蕊姐姐,他,他有没有受伤?” 亦蕊存心逗她,笑道:“哪个他?” 臻婳一脸羞赦,完全失了平日爽朗不羁的模样。 亦蕊说:“如果你问潇碧,他除了手背上被燎了几个大泡……” “什么?他烧伤了?”臻婳激动起来,“我要去看看他。” 亦蕊一把将她按回椅中,认真地说:“潇碧只是轻微烫伤,但李卫却被打成严重内伤,你要看是不是也该先看李卫?他虽没直接救你出来,但他救你之心比任何人都迫切。” 臻婳盲然地点头,应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对我一直都很好!可是……”她突然“哇”大哭起来,扑进了亦蕊怀里,说:“姐姐,我该怎么办?我很没良心,是不是?” 亦蕊抚着她的头发,安慰道:“你感恩于他,自然会意乱情迷,过段时间,就会忘了。” 臻婳断断续续地说:“不是的,从几个月前,第一次在紫云观见到他,我就已经忘不了他了。”这两个月,臻婳与亦蕊共同执教文君堂,亦蕊文采更胜一筹,以让臻婳暗自敬佩。亦蕊更不牺冒险,装扮成臻婳引开村民目光。女儿家的心思怎能与花皮帽之类臭男儿相谈,臻婳不禁便将对潇碧的满腹相思及苦恼全部吐露出来,心中顿时舒畅许多。 最后,臻婳抓着亦蕊的袖子,苦苦地哀求道:“姐姐,求求你,帮我去问问他是个什么心意?”虽不是她自个主动去告白,但托人相求,也是十分羞人之事。 亦蕊“啊”一声,心中却不忍拒绝,只得说:“找个机会,我单独问问他。” 臻婳急了,说:“他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走了,这样,姐姐,你现在就去问吧!”说罢,就站起身,将亦蕊往门外推。 亦蕊被推到门外后,不禁失笑,这丫头,一会羞羞答答,一会迫不急待,看来她对潇碧是动了真情了。可是,现已近三更已过,又不知潇碧和谁一起,住哪个屋子?臻婳也不替她想想,难道一间间去敲门找吗?那羞也羞死了。或许,有个方法可以让他自己出来。 不一会儿,一曲略带伤感的《妆台秋思》悠悠响起,笛声哀愁而缠绵,似乎在诉说对故乡与家人无边的思念之情。没一会《妆台秋思》吹完了,又接下一首《姑苏行》,连吹了五六首,也不见潇碧出现。亦蕊坐在廊下,无聊地用脚尖磨着地,难道这招不灵,潇碧天天拿在手中的铁笛就是个摆设?此时,月亮已微微下沉,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万籁俱静,只有纺织娘的声音还有一阵没一阵作响。亦蕊童心一起,笛附唇边,伴着微微虫鸣吹奏起来,宫商角徽,虽不成曲,但调子却浑成天然,质朴中带几分纯真。亦蕊吹在兴头上,忽然,一个颇清脆的笛声若晨起飞鸟般插入虫鸣的音律中,亦蕊实感有趣,轻轻放缓笛音,任由另一管笛音展翅回旋,没一会,对方的声音略收敛,显是有意让亦蕊吹奏。二人你来我往了两个回合,大致了解对方的节奏与曲调,潇碧从暗处缓缓走出,二人眉目间心有灵犀,心意合一,最后一段合奏,配合着天空泛白,晨风掠起,第一丝的阳光射进庭院时,二人的曲声噶然停止。 潇碧长身玉立,一笛在手,晨曦之光布满他的全身,更增添了几分如梦幻般的色彩。亦蕊第一次将他看清楚,心中不禁感叹,难道臻婳对他如此迷恋,李卫与他比起来,的确是小巫见大巫了。 潇碧远远一揖手,笑道:“真没想到,能在这找到一个知音人。” 二人合奏后,亦蕊对他好感倍增,半开玩笑地说:“这首曲子叫什么好呢?早起的鸟儿有虫吃?” 潇碧慢慢走近,流金般的阳光斜斜地映在脸上,睫毛、鼻梁和下颏因为阴影显示得更加立体,那如沐春风的笑,足以令每个少女陶醉。 “该死!”亦蕊的心也不禁狂跳起来,她忙低下眼,不敢与潇碧对视。 潇碧低沉的声线中,带着几分挑畔,他说:“福晋,你怎么也脸红了?” “我哪有?”亦蕊不禁解释道,“什么?你叫我什么?” 潇碧笑笑,说:“难道你不是雍亲王福晋,乌拉那拉氏么?” “是他们告诉你的吧!”亦蕊为他找了个合理的理由。 潇碧抚着笛子,说:“何必要他们说,我看过你的画像。” 亦蕊奇怪地说:“画像?你是王爷派来找我的?” 潇碧说:“雍亲王?他可使不协我!” 亦蕊对他更是好奇,追问道:“从哪看到我的画像?你倒底是谁?绿竹客就是你吗?你来此有何目的?” 潇碧捂着头,笑道:“你问我这么多问题,我却一个也问不得你,太不公平。” 亦蕊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递到潇碧面前,仔细地观察他的表情,喝道:“这是从紫云观找到的,公平吗?” 明显地潇碧脸色突变,但他很快镇静下来,若无其事地说:“这是什么?看不看不清?” 亦蕊“哼”一声,说:“你无所谓不要紧,待送到皇上那,让太子去解释就是。” “你认为,你会有机会么?”亦蕊话音刚落,长笛一端便已直指她的喉咙。 98.第98章 竹林深处藏幽密 亦蕊并不闪躲,反而将雪白的颈项顶上笛端,寒意森森地说:“难道你不是一直都在想杀我吗?” “刘伯堃都告诉你了?”潇碧微微蹙眉。 亦蕊心中一动,说:“是,他和我说了,我只是很奇怪……”她视置自己于死地的铁笛如无物,一双灵动的眼睛上下打量着潇碧,似乎在看一个透明人。 潇碧是个聪明人,想从聪明人嘴里套话,唯一方式就是比强。如果他不服你,你的下场会很凄惨,轻则断手断脚,重则送命。但如果他服你,潇碧那股不服输的傲气,往往会出卖他。 二人相峙,就当亦蕊马上就要败下阵来时,潇碧却撤下长笛,唇边浮出一层讽剌,说:“我也好奇呢,一个女人的命居然值五百两白银,就算是福晋又怎样?不过,今日一见,倒觉得那人出价少了?” 亦蕊笑道:“怎么?想讨价还价么?” 潇碧深遂的目光,暧昧地看着亦蕊,说:“我看这个生意做不成了,我想要的价,她出不起?” 是谁出钱雇佣他,亦蕊非常想问,但她硬生生地压下去,反而说:“噢,为什么?从不值到超值?” 潇碧一转手中的铁笛,说:“以前,你是一个福晋。现在,你是我的知音。千金易求,知己难求。我可不做折本的生意……” 亦蕊却说:“你最好还是杀了我,以免将来大名鼎鼎的绿竹客死在我手里?” 潇碧低头轻笑,说:“为了那个奴婢?” 亦蕊狠狠地说:“那不是奴婢!她是和我一块长大的姐妹!” 潇碧无奈地说:“这就是她的命,替你挡了一劫,你若要报仇,尽管来吧!不过,绿竹客没那么容易倒下。” 亦蕊逼近潇碧,叱道:“你以为我拿你没办法。” 潇碧看着挥到鼻尖下的粉拳,不由笑出声来:“你……”他突然感到腹上扎入十几枝小针,酥麻感迅速扩散到全身,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骄兵必败!没人教过你吗?”亦蕊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 潇碧虽然被麻倒,但风采不改,反而更显儒雅闲逸。 匕首在日光下闪着白光,亦蕊说:“我还真有些佩服你,死倒临头,还能如此自在?” 潇碧淡然地笑着,说:“我随时都准备着死,早些晚些又有何妨,更何况死在知己手里?对了,你会吹《湘江春雨》吗?还有,这笛子跟了我十余年了,到时候将它和我葬在一块吧!” 亦蕊将匕首贴在潇碧颊上,说:“怎么,你还想我给你收尸啊!我会加重麻药的份量,将你活生生丢在乱葬岗,等着野狗恶狼来分食残尸吧!可怜了,这比女人还美的脸……” 潇碧感觉到冷冰的利器擦过肌肤,又想起被生吞活剥的感觉,一丝惧意油然而生。他笑着对亦蕊说:“要不,咱们做个交易。你妹妹的死,虽是我下的手,但对方出了五百两,我不做,其他人也会做。烧院子,大屠杀,什么都可能,死得人更多。” 亦蕊冷笑道:“难道,我还要感谢你?” 潇碧说:“你还没死,我也不打算杀你,但那五百两的追杀令仍有效,还会有其他人对你不利。你就不想知道那个雇主是谁?你放了我,我告诉你。” “哈哈……”亦蕊笑道,“这也太便宜你了,我不用知道是谁,你帮我杀了她就成。” 潇碧脸上流转过一丝疑色:“你若知道她是谁,恐怕就不会那么果断了吧!” 亦蕊说:“觉得我有威胁,又能出得起价的,除了李怡琳,我实在想不出来还会有谁?” 潇碧讶然:“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亦蕊沉吟一会,又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无辜的,待她生产完,再给彩娟抵命。” 潇碧笑道:“行,我答应你。” 亦蕊说:“我还有一事,你必须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潇碧笑笑,并不说话。 亦蕊掏出那张黄纸,说:“皇太子宝鉴为何会出现在紫云观的封条上,显而易见,这批珍稀的水银是太子提供给玄机子,用于炼丹的。你,为何会突然出现在紫云观,救了臻婳?为何玄机子会突然失踪?你应该是太子派来检查进度的。你是太子的人,对吧!另外……你提到绿竹客三字,我总感觉怪怪的,似乎不像是说自己。好像是崇拜?尊敬?爱戴?”她顿了顿,若有所思,忽然灵光一现,像从迷雾中看到了光芒般,说:“绿竹客并不是你,而是太子。那么之前出钱雇佣亭林村去别院杀梓倾,将王爷的丑闻爆出的事,就合情合理了。很多事太子不宜出面,你在外走动多了,加上你的名字。潇碧生色,虚心有节。因此,大家都认为绿竹客就是潇碧先生,对么?” 潇碧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她,缓缓地吞出几个字:“我开始后悔刚才没杀了你,女人的感觉真是不可思议。” 亦蕊目光中现出寒气,说:“此事,我定要向皇阿玛禀告,太子私下结党营私,祸乱大清江山。” 潇碧诡异地一笑,说:“我只是佩服你编故事的能力,绿竹客就是潇碧,与其他人有何关系。皇太子地位尊贵,怎是我等可以亲近。你要杀就杀,生吞也罢,活剥也好,不要浪费我的时间。”说罢,眼睛一闭,似乎就要睡去。 无论潇碧是听命于太子,还是受雇于李氏,彩娟总是他亲手杀死的,一想到此,亦蕊手中的匕首便往潇碧心口插去,只听“啊”一声尖叫,臻婳扑在潇碧身上,满面惊恐。 亦蕊斥道:“臻婳,他已承认自己的身份,姥姥的死必然与他有关,你不是一直想为姥姥报仇么?好,你来!”她将匕首丢到臻婳身前,面如死灰的臻婳却一脚将它踢得远远的,拼命护住潇碧。 亦蕊冷哼一声,转身却看见檐下站了一排人,李卫、伯堃都在其中。 李卫久久地凝视的臻婳,如同一个陌生人般。伯堃叹气着,拍着李卫的肩膀,似乎在宽慰着他。花皮帽等人都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显然,亦蕊与潇碧之前的对话,他们已全听到了,而臻婳的表现,却出乎众人之所料。 亦蕊走到伯堃面前,说:“去把村民都喊来,说我找到了病源。” 伯堃幽幽地说:“做完这件事,我去准备马车……送你回府。” 亦蕊没有反驳,深深地看了伯堃一眼,便回房了。 花皮帽在旁听了,奇怪地说:“亦蕊姑娘要回府?是回雍亲王府吗?” 伯堃望着亦蕊离去的方向,心痛地快溢出血来,伤感地说:“她该做的事都做了,该回去了。” 花皮帽说:“她不是跟你两情相悦……私奔,不,出来过新生活的吗?” 伯堃摇摇头,说:“一厢情愿是真的,两情相悦只是梦罢了。”说罢,他拍拍李卫的肩膀,感叹道:“兄弟,同是天涯沦落人啊!” 亦蕊站在高台上,面对村民,朗声道:“山泉源头里有水银毒,大家是喝了毒水,吃了毒鱼,才会产生不适的。这些水银毒也不知何时才会退去,若你们还想在这片土地上生活,就得另觅水源。否则就要搬离此地,重建家园。” 村民们一下沸腾了,但却无一人敢提出异议,只有人吱吱唔唔地说:“要怎么解毒呢?” 亦蕊说:“解毒汤药,文君堂会免费供应给大家,一日一次,大家准时去服用就是。不过,各人体质、中毒深度不同,得多服一段时间,清清毒。”其实亦蕊也不知如何解毒,只能配些清热解毒的普通汤药,让众人买个安心(作者按:按这种情况,只是水中含微量的汞,饮入腹中无法消化引起的腹痛,严重会抽搐和尿血,在那个年代,是没有药方的。好在汞含量较低,村民们只需要不再饮用此水,过段时间,水银会随着粪便排出体外。)。 文君堂,花皮帽等人支起十几个药罐子,在亦蕊的指导下熬着药。 伯堃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几个月,从胤禛搜寻亦蕊的不慌不忙,到亦蕊不愿离京太远,他已经看出些端倪,只是一直在自己骗自己,努力去编织那不破的美梦。 看起来亦蕊似乎在有条不紊地处理熬药的事,可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心情,就如同炖罐里的汤药般,沸腾、苦涩。若一定要将伯堃与胤禛相比,伯堃似乎更有条件爱自己。为什么说是有条件,而不是应该呢?因为伯堃不是王爷,他身上并没有承载着那么重的寄托和责任,而胤禛则不同,除了爱情,传宗接代、维护皇室尊严、处理朝臣关系、协助皇上都是责任。如果,成为伯堃的妻子,定能过上很悠哉很快活的日子。但她这辈子,已经成为胤禛的嫡福晋了,她怎可因为自己的不快,而逃避、选择另一种简单的生活。把造成的恶果,全丢给胤禛和她的家人。亦蕊愧疚悄悄看了一眼伯堃,下辈子,若你我重逢,我一定做你的妻子! 自弘晖死后,亦蕊万念俱灰,却始终没能真正放下弘晖。胤禛答应她,由他来帮弘晖查出冤屈,让亦蕊安心到西郊别院休养。彩娟的事纯属意外,但亦蕊事后奇怪,伯堃当时明明在府中,怎么那么晚才出现,表现奇怪,难道他知道内情?另外,彩娟已死,凝秋非常危险。由于敌人在暗我在明,担心有人监视,她前思后想,给胤禛写了封信,夹在给凝秋那封“赐返乡”信中。凝秋一看即懂,并配合在大庭广众下演出了一场离别闹剧,后面上演的苦肉计等等,亦蕊自是不知,否则,也不知该有多么难过。此时,彩娟的死因已水落石出,还查到太子与绿竹客可能有的关联,却不知胤禛那查弘晖的事如何?亦蕊心急如焚,却不便表露出来。 房中,臻婳红着脸,帮潇碧将身上的麻针一一拔出,柔声说:“麻药还要再过一个时辰才退,你要不合眼歇歇吧!”她取过一床薄被,轻轻搭在潇碧身上,掖好被角。臻婳羞得不敢正视潇碧的脸庞,却无时不刻觉得有股热力在心中流动。突然,她的手臂被人抓住,一个反身,潇碧已将她压在身下,对于平常人三个时辰才可解的麻药,他一个多时辰就恢复自如,实在出人意料。 潇碧魅惑的双眼,闪着迷人的光芒,挺直的鼻梁几乎要触到臻婳的颊上,她感受到他温热的呼吸和醉人的男性气息。潇碧腾出一只手,戏弄着臻婳发髻上的流苏,不经意地说:“你爱上我了,是不是?” 臻婳早已迷失了自我,只顾咬着唇,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 潇碧不依不挠,继续追问:“看着我的眼睛,大声说,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臻婳不由地向那星星般的眼睛看去,意乱情迷地大声说:“是,爱上就爱上了。” 潇碧翻身下地,拉开门,李卫面色苍白、两眼迷离地站在外,潇碧说:“女人都是这样,三心两意,我潇碧怎会看上她?” 99.第99章 烛明香暗画楼深 潇碧走了,正如他来的时候一样,没有人拦得住,也没有人知道他往哪去。 李卫的情绪冷到了冰点,每日闷闷不乐,无精打采,臻婳也觉得没脸见他,二人互相躲着。伯堃与亦蕊也成日愁眉深锁,整个文君堂如同提前进入了冬天。李卫白天领着村民去远方挑水回来煎药,伯堃乔装进京购买药材或询问误令水银的药方,亦蕊一边翻着医书,一边在臻婳、花皮帽等人陪同下照顾病患、赠医施药。 雍亲王府。清音阁 这是亦蕊的第三封来信,寥寥数十几字,却令胤禛激愤不已。信中内容如下:“夫君鉴悉:彩娟死因,缘起李氏雇佣杀手潇碧,谋吾性命,彩娟代受无辜罹难。伏乞细查绿竹客与潇碧先生是否同一人,此事可能与太子有关。切记小不忍则乱大谋。书短时切,恕不一一。妻蕊儿灯下泣书。” “李怡琳!”书信在火光中烧着灰烬,胤禛咬牙切齿道,这女人,太不安份,想到此,他不由气恼地一挥手,将茶壶茶碗全扫落在地。 “哟!是谁惹王爷生气啦!”一个腻如糖、软如莺的声音传如胤禛耳里。 胤禛深呼吸,满脸霜意融化成春日般的阳光,他转过身,温柔地说:“怡琳,是你啊!怎么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李氏挺着个大肚子,身后跟着两个奴婢,一个扶着她,另一个手中提着个食盒。李氏笑着说:“妾身看清音阁灯还亮着,特地将五谷粥给您端来。你们怎么还楞着,快着粥端出来,把这收拾一下……王爷,倒底是谁惹您不快了?” 胤禛微微皱眉,淡淡地:“没什么,都是朝廷里的事。” 正打扫着,瑶夕端着个托盘出现了,她微微一福,唱道:“王爷、李福晋万福金安!”说罢,轻轻走到桌边,将托盘放下,眼见桌上摆着一碗五谷粥,不由呆住了。原来,当瑶夕知道胤禛的肠胃不好后,便劝他每日进一碗杂粮五谷粥。胤禛在瑶夕的坚持下,连续服了十几日,肠胃蠕动显然有所改善,通便也顺畅了许多。一碗瑶夕亲制的五谷粥,便成为胤禛的夜膳。此事,李氏显是知晓,她也向胤禛献上此粥,分明是告诉瑶夕,并非非她不可。 李氏的挑畔、瑶夕的委屈,胤禛全然看在眼里。胤禛想了想,端起李氏送的那碗粥,喝了一口,说:“夕儿的手艺,远胜与这厨子。”瑶夕福下谢恩,李氏的脸都气绿了。但听胤禛又说:“夕儿明日去厨房,教教这厨子。怡琳做得对,总不能让你天天往厨房里跑,不像话。”瑶夕低头称是,李氏的脸色这才略有好转。 胤禛慢慢品着粥,突然说:“夕儿的妆不错,平日总觉得素净了些,尤其是这唇中盈盈一点红,特别好。” 瑶夕脸上浮上两朵红云,嗔道:“王爷老是嘲笑人……” 胤禛弄味地看着瑶夕,说:“本王听说外番进贡了一种唇脂,馥郁芬香,色泽娇艳,若夕儿你擦上那种唇脂,定如雪中红梅,美不胜收!” 瑶夕相貌平平,唯有一张小嘴长得还算方正端庄,见胤禛首次如此夸赞自己的美貌,激动不已,忍不住娇笑出声。 胤禛不顾李氏在场,拉过瑶夕,在她的小嘴上深深一吻,搂着她的腰嬉笑地往内室走去。 次日,胤禛又宠幸了玉格格,留下了“樱桃樊素口,杨柳小蛮腰”的字批。 很快,胤禛对女子美唇特别重视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雍王府。所有的女人都激动起来,各种唇妆如花般盛开着,嫩吴香、圣檀心、洛儿殷、石榴娇、大红春、小红春、半边娇、万金红、露珠儿、内家圆、天宫巧、淡红心、猩猩晕、小朱龙、媚花奴、格双唐……数不胜数。女人四周寻找门路,配制各种颜色、香气的胭脂唇膏香油、这可让京城水粉、胭脂店赚了个盆钵满翻。 一见面,王府女人的谈话方式,永远是围绕着唇妆唇脂讨论着,真是女为悦己者容啊! 李氏翘着兰花指,正在铜镜中顾影自怜,说:“巧儿,这个石榴娇,我怎么都画不好,真是……” 巧儿是李氏查清底细,亲自选的贴身婢女,她讨好地说:“无论是石榴娇,还是万金红,主子的美貌艳绝王府。” 李氏脑子里出现一张脸庞,神经微微痛了一下,看似无奈,又似恨恼地说:“艳绝王府?”巧儿在李氏掌事后入府的,因此并未见过亦蕊。 李氏恼恼地抓起洗帕,胡乱抹去唇脂,耐着性子,重新画起来。画到一半,她心烦气燥地将笔往妆台上一砸,喝道:“六合斋新制的胭脂膏还没送来吗?老是这几种颜色,石榴娇配石榴红,你看这颜色,像公鸡冠子一样,俗!” 巧儿说:“主子放心,赵管事知道的,一送到府的胭脂水粉,都会先送到梦雪阁来,供主子先挑选。” “嗯!”李氏稍稍解怀了些,重新收拾起妆容来,“番邦进贡的唇脂办得怎么样了?” 巧儿回道:“还未曾有消息。奇怪得紧,本就进得少,一进还被人买光了。真不知是怎么回事!” 李氏想了想,说:“这也没有法子,王爷亲口夸奖过的东西,一定要买到为止。” 巧儿忙答道:“是是……但奴婢曾经……” 李氏说:“别吞吞吐吐地,有话就说。” 巧儿说:“奴婢曾经在箱子里看到过一支外番唇脂,主子是不是忘了?” 李氏一刹那的表情变得凶狠无比,但很快便恢复平静,她说:“那并非外番唇脂,我不爱用了,顺手丢在那的。” 巧儿连声称是,不敢多问,慌不迭地帮李氏梳妆起来。 胤禛正在清音阁烦恼不已,从亦蕊的上封信来看,她快要回府了。胤禛是又喜又忧,喜的是与佳人团聚,忧的是弘晖一死仍无头绪。亦蕊自搬离王府住进别院,又住进文君堂,前后已有七个月了,他却由于公务繁忙,始终无暇分身去调查此事。之前阿济格找出几个疑点,胤禛也一一派人追查。鞋印方面,除了知道是花盆底鞋,并无其他特征。他也派人查遍了外番进贡或销售唇脂的门路,均查不出与王府相关的人来。但他始终坚信,弘晖死时,定有人在附近,此人必定是王府女眷。若她只是旁观者,大可以站出来,说明弘晖死的全过程,定了或免了瑶夕的罪。但一直没有人站出来,那这人心中一定有鬼,甚至弘晖有可能是她暗害的。 此时,迟朝回禀:“王爷,小人已将唇脂收购一空,未来三个月内,京城都买不到外番唇脂。” “嗯……”胤禛点点头,他就赌这个女人会自动现形,“吩咐下去,邀请十三阿哥明晚在园中赏月,府中全体女眷作陪,好好打扮,别给本王丢人。” 此消息一传,雍亲王府的女眷们无一不激动起来。上至各位福晋、格格,谁不想在胤禛面前一展娇颜,下至丫环奴婢,若能得胤禛或胤祥青眼有嘉,便有机会一举脱离奴才的身份。 这日,府中的女人都忙于梳妆打扮,奴婢们也疏于工勤。夜幕在女人们焦急地等待中,徐徐拉下。月色并非撩人,空中还浮着大片的乌云,园中点着无数红色、黄色、萤绿风灯,映着盛放的白菊,菊瓣上倒是五彩溢光,花香袭人。 胤祥偷偷俯在胤禛耳边,嘻笑地说:“四哥好福气啊,美人比花娇,只怕连宫里的妃嫔都比不过你府中的丫头。” “胡说八道!”胤禛叱道,往四周一打量,不由也笑了。在王府与紫禁城一样,非盛宴是不允浓妆的,尤其是奴婢,更是朴素。此时,无论是主子还是奴婢,都在脸上敷了厚厚的水粉,涂抹着猩红的唇妆,有几个不善妆容的,画得就像唱戏一般,实在令人啼笑皆非。他忍住笑,说:“老十三,别忘了请你来的目的。” 胤祥手持扇柄,向女眷所站的方向一指,说:“不是赏花吗?美,美,真美……”说罢,跟着胤禛笑着入席了。 酒过三巡,胤祥指着一道盐焗鸡,啧啧赞赏,说:“四哥哪请的厨子,普普通通一道盐焗鸡,味道就是特别香。” 胤禛笑道:“什么厨子,瑶夕,十三阿哥夸你呢!” 瑶夕娉娉婷婷地出席,端正地行了个甩帕礼:“贱妾钮祜禄氏,见过十三阿哥!”今夜她的妆容得体,淡施脂粉、轻扫蛾眉、唇间淡淡一抹红,娇如花瓣。虽相貌不出众,在这堆庸脂俗粉中,也算淡雅有礼。 胤祥笑道:“这位……没见过啊!” 胤禛说:“这是我府中格格,典仪凌柱的女儿,厨艺不错。” 胤祥夸道:“不错,典仪的女儿,果然端庄得体。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瑶夕盈盈站在亭中,耳中受着夸奖欣喜无比,却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妒意,如箭般射在自己身上。 李氏站起身,说:“妾身李氏,见过十三阿哥。王爷,是否可以上菊花酿了?” “上吧!”胤禛说,“怡琳,为了今夜的菊花宴,辛苦你了!” 李氏微微一拜,说:“承蒙王爷与十三阿哥不弃,妾身理应尽力。” 巧儿身后跟着两个强壮的奴才,扛着一坛酒,来到胤祥席前。巧儿一行礼,俏声说:“请十三阿哥起坛!” 胤祥一抬头,正好与巧儿来了个对视,巧儿粉面羞红,低下头去,她唇若朱涂,在风灯下微微闪着银光,色泽娇人。 100.第100章 多情使命奈何恨 胤祥似乎楞了楞神,笑着吟道:“贝齿朱唇,盈盈如水。你什么名字?” 巧儿低着头,又喜又羞地说:“奴婢巧儿,在梦雪阁侍候的。” 胤祥细细地打量着巧儿,大咧咧地说:“来,给我斟酒。” 巧儿一福,说:“先请十三阿哥揭坛。” 胤祥离开座位,来到酒坛边,坛边围着一圈红绳,他轻轻一拉,酒香四溢,弥散在空气中。 “酒不醉人,人自醉……”胤禛右手用力抄住巧儿的腰,巧儿那经过精心修饰的脸尽收眼底,尤其是唇边那一抹散着莹光娇红,与众不同。胤祥低下头去,鼻尖险些要贴上巧儿的朱唇。巧儿的心“呯呯”直跳,奈何身为奴婢,她无法反抗,这又何偿不是她正想要的?谁知,胤祥并没有进行更深入的行为,他将手轻轻放开,意味深长地看了巧儿一眼,回到座位上。 巧儿颤抖着双手给胤祥斟酒,全然无法控制酒已散了大半出来。 胤祥并不在意,如若无睹般,与胤禛等人开着玩笑,继续用膳。 酒宴接近尾声时,巧儿接到赵明的贺喜:“巧儿姑娘,往后您就是十三阿哥的人啦!快回梦雪阁简单收拾一下,轿子在外面等着呢!” 巧儿喜出望外,顾不得维持矜持的面貌,一撩裙子,便往梦雪阁跑。她的行装非常简单,草草收拾一下便罢。正要离开梦雪阁,突然想到一物,便悄悄潜进了梦雪阁中李氏的寝室。寝室中一边漆黑,显是李氏还未从酒宴归来。她熟门熟路往西厢溜去,打开橱子,拉开小屉,细细地摸着。突然她的手指触到一个冷凉的盒子,立刻兴奋地将它拿了出来。她轻声关好橱门,兴奋地向外走去。 “你这是上哪去啊?”正当巧儿走到门口时,东厢的灯亮了,昏黄的灯下,略下狰狞的脸,却要摆出伪善的笑意,是那么做人。巧儿全身打个了爆栗,跪下颤声说:“主子,奴婢是……” 李氏早对巧儿姿色平平却能引起胤祥注意十分好奇,在多看了巧儿几眼后,发现了端倪。这丫头,竟然私下用了那盒唇脂,李氏想起可能会发生的事,连肚子都开始隐隐作痛了。酒宴上,李氏不便发作,强忍着赔笑,却一直在思考应对之策。赵明在通知巧儿之前,李氏已然知晓,巧儿一走,她便忙不迭地找了借口离席。李氏让众奴才都在梦雪阁外候着,孤身一人回到梦雪阁,默默地进了东厢,在黑暗中静静等待好戏的上演。李氏似笑非笑地说:“你这一跪,我可受不起。对吧!十三阿哥福晋?” 若听到别人说这些话,巧儿或有几分得意洋洋,但此话从李氏口中一出,巧儿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连连磕头道:“多蒙主子提携,奴婢才有今天。但凡主子说句话,奴婢就算死,也不离开您身这。” “哟!瞧这话说的,我怎么舍得让你死呀!你是十三阿哥的人,咱就是妯娌了,把主子奴婢这套都收起来。”李氏一脸温柔地嗔怪着,亲手弯腰去扶巧儿。巧儿的右手掌中,死死地捏了个银盒子,李氏不着痕迹地轻易拿过来,轻轻笑道:“这唇脂是宸宛妹妹送我的,都放坏了,还拿它做甚。好歹我梦雪阁的人出嫁,这嫁妆可不能轻慢了。”说罢,拉着巧儿到妆台边,打开百宝妆盒,一件件在巧儿头上身上比划着。 这时,胤禛来了。他笑吟吟地说:“咦?怎么只有你俩,把一堆奴才都搁在房外干啥呢?” 李氏抢先说:“十三阿哥要了巧儿,怎么说也是打我这出去的人,怎能不妆扮妆扮?那些奴才的嘴快,新娘子面嫩,怕羞。” 胤禛嘴角翘翘,似讽似赞地说:“你对奴才还真好?” 李氏笑笑,没说什么,将一枝贵重的凤钗插到巧儿的云鬓中。 巧儿忍不住了,忙转身跪下,说:“主子对奴婢如再生父母,奴婢肝脑涂地也难以一报。” 李氏又拣了对白玉镯子,套在巧儿腕上,顺便拉她起身,嗔怪道:“别说这些了,十三阿哥派的轿子在外面等着了,快去吧!要好生服侍十三阿哥,知分寸、守礼数。” 巧儿年幼,眼圈不由红了,也顾不上再要什么唇脂,戴着贵重的首饰再次拜别了胤禛、李氏。在梦雪阁奴才们羡慕的眼神中,款款离开了。 李氏望着巧儿的背景,似乎有些恋恋不舍。 胤禛略带奇怪地看着她,说:“舍不得个奴才?” 李氏伤感地说:“好不容易有个可心的,又走了。唉……对了,王爷,您怎么过来了?” “哦哦……你不是不舒服吗?我特地过来看看,现在没事了吧!”胤禛的目光焦点涣散了一秒,立刻恢复了正常。 “妾身安好,请王爷放心。”李氏温顺地答道。看来,或许是她多心了吧!若是巧儿真成了十三阿哥的女人,这两兄弟亲得像一个人一样,胤祥身边有个为自己说话的人,很不错的棋子。李氏心中的乌云一扫而空,乐颠颠地帮胤禛更衣、准备沐浴。 轿中的巧儿,心情并没有想象中的愉悦。这一切来得太突然,有太不明不白,在紧张中,她似乎还没有看清胤祥的样貌。她很庆幸,今夜偷偷用了李氏那盒压箱底的唇脂,果然令自己增艳不少,引得十三阿哥注意。可惜,没能带出府来,将来……想到将来,她感觉一片茫然,十三阿哥与嫡福晋兆佳氏是出名的恩爱伉俪,府上侧福晋、庶福晋、格格想必也不少。回忆起雍亲王府中的各种明争暗斗,她不由叹了气。 不由巧儿多想,轿子已在十三阿哥府外,她第一次从奴婢扶着,踩着轿夫的背下轿,飘飘然的感觉如同潮水般湮没全身。她试着像李氏那样,挺直腰背,脚却像踩着棉花般,激动地迈进了十三阿哥府。 第二日,胤禛、胤祥下朝后,一同来了十三阿哥府。 刚入府,一个机灵模样的女子拦在胤禛面前,嘟着嘴不满地说:“四哥,你给做个主,他又……”说罢,眼圈就红了。 胤祥如临大敌,不顾胤禛和一大班奴才在场,又哄又劝:“念语,别在这说,我陪你回房去,别动怒!” “哼!”这位是胤祥的嫡福晋兆佳。念语,是尚书马尔汉的女儿,成婚不足一年,二人却恩爱非常,如胶似漆。念语人是极好的,对胤祥也是温柔体贴,无微不至,只是容不下胤祥身边的其他女人。无奈胤祥在娶嫡福晋前,已纳了两位侧福晋,而且皇子的身份,指婚也往往身不由己。估计昨晚的巧格格,引发了念语好大的醋意。念语给了胤祥一个好大的后背,捂着脸,沿着长廊跑去。 胤祥慌忙去追,边回头喊道:“四哥,到书房等我,一会就来!” 胤禛啼笑皆非,只得先行来到书房,等了半个时辰,胤祥姗姗来迟,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水,抹着汗说:“女人,真是麻烦。” 胤禛皱着眉说:“这兆佳氏也太不识大体了,要知七出之一,就是妒。若她再这样,老十三,你得拿出点本事来!” 胤祥忙赔着笑说:“是是是,其实念语平日处事很大方、端庄,这次只是太突然了,解释一下就好了。” 胤禛唇角露出笑意,老十三畏妻他知道不是一天了,逗逗这个妻管严,着实有趣。 胤祥抚抚有些凌乱的发辫,憨笑着挠挠头,说:“言归正传。巧儿招了。” “哦?”胤禛有些意外,“这么容易?” 胤祥笑嘻嘻地说:“先取下她唇间的残留的胭脂,与上次花叶上采集的对比,制香师说无论是所用香料、香气、颜色都是一致的。特别是两点,一是唇脂中散发的莹光,二是那股香气,含着浓重的金属味,似乎在唇脂中掺了铁锈一般。我也是凭这两点,大胆在宴席上带巧儿走。” 胤禛点头道:“嗯。不过,这巧儿是在弘晖殁了后才入府的,说什么都不可能是她。只可能是……” 胤祥说:“李福晋或……” 胤禛惊讶地说:“还有其他人?” 胤祥说:“据巧儿所说,这唇脂是宛福晋赠给李福晋的,由于李福晋不喜欢它,长年将它弃之于箱底,而且也并不知道它是什么外番进贡的唇脂。” 胤禛脑海里闪过欧阳宸宛的影子,温宛而低调,隐在王府的角落。突然,一种对女性无论阐明的厌恶感油然而生,住在宫中时,看额娘和荣妃、惠妃等争。下了朝后,还要去平息处理府中女人们的关系。无时不刻,女人给自己造成的麻烦,远大于她们为自己带来的体贴照顾。他突然问:“老十三,你有几个福晋,格格?” 胤祥苦着脸,说:“有念语在,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吗?除了念语外,就四、五个吧!已经要了我的命了。”(作者按,应该是嫡福晋兆佳氏、侧福晋富察氏、瓜尔佳氏、庶福晋石佳氏和两个不记入宗册的侍婢格格) 胤禛感叹道:“少点好啊!想我府中养着二十几个妻妾,现在都分不清谁是谁了,只会添乱。” 胤祥不知如何安慰,呵呵笑了一会,说:“其实,有一个就够了。只可惜我们是皇子,有些事,身不由己。” 两兄弟对视一眼,纵使欲为一心人,奈何身赋多情根。 101.第101章 九曲柔肠十八弯 胤祥说:“四哥,你看这事,应该会与李福晋和宛福晋多少扯些关系,即便她们不是杀人凶手,也目睹了过程。” 胤禛坚定地说:“若只是目击者,为何不站出来说个清楚。以宸宛的个性,我不相信她是凶手,多半又是李怡琳那毒妇所为!”说罢,他将李氏买凶杀害亦蕊一事细说了一遍。 “彩娟就这么死了?”胤祥摇头,虽与彩娟不熟,但隐约记得亦蕊身边有个爱笑的婢女,“亏得你还把李氏留在身边。” 胤禛定定地说:“若不是为了她肚子里的孩子,我早就下令将她大卸八块。蕊儿失去弘晖,心中难过,我想把这个孩子给她,或许会好些。”李氏身体不佳,大夫严令不能情绪激动,这也是胤禛一直让着她的主要原因。 胤祥疑道:“就为了要个孩子?” 胤禛苦笑道:“一个健康的孩子。”他已年逾二十五,膝下却只有弘昀一个儿子,却是个先天的弱智。(作者按:清朝的平均寿命只有33岁,康熙35位皇子的平均寿命是29。66岁。21位公主平均寿命是18。33岁。总体平均寿命是25。4岁。二十五岁的男子,相当于现在四十岁。试想,一个四十岁的男人只有个弱智的儿子,无人继承万贯家财,能不紧张嘛!)无论是为了亦蕊,还是为了自己,一个延续自己血脉的男孩子,这个要求不过份吧!至于李氏,只是个生育的工具,生完孩子,无论男女,李氏的下场都只有一个。这一切,胤禛早已深思熟虑。他说:“弘晖之死,我们还需要找寻更多的证据。好在李氏就差一个月临盆,等生完孩子再说。我不会让弘晖受任何委屈。” 胤祥从他眼里看到了杀气,若没有明确的证明,李氏固然罪该万死,只怕那宛福晋也得不明不白地搭上性命。巧儿则软禁在十三阿哥府中,度日如年。 想通一切,胤禛不愿亦蕊再在外漂泊,让迟朝去传召张凯,就是之前在医馆中严罚徐全的青年人。张凯是一介孤儿,在费扬古的资助下长大成人,为人正直,办事稳重,武艺高强,年纪轻轻,却已成为费扬古的左右手。文君堂常常人来人往,加上张凯有意乔装,亦蕊有心隐瞒,传书信带音讯,竟未被发觉。 张凯先行打点,到文君堂告诉亦蕊,请她自行先回到别院,胤禛再到别院去接她回府。 亦蕊点点头,说:“你可知凝秋现在怎样?王爷知道阿济格是为了保护我才出来的吗?” 张凯说:“福晋放心,凝秋早已痊愈,王爷名曰打发她去别院干粗活,实是让凝秋不受人欺负。关于阿济格,王爷知是一场戏,只不会当真,想必还有一场嘉奖呢!” 亦蕊松了口气,说:“好,我这就去准备,你回去复命吧!” 亦蕊见张凯走了,忧心忡忡地向房内走去,却没想到拐角处撞见了伯堃。只见他紧咬着牙齿,双拳攥实,眼里似乎充满了无限的哀痛。 “你都听到了?”亦蕊低声问。 伯堃心中如翻江倒海,他早知道是假的,可为什么真相却如此残忍地揭开。这场戏……要落幕了吗?那么他是不是也可以消失了。他凝在原地,哀伤如同冰霜,覆盖着他的身体,一层一层,尽可能地去保护存留在世上的肉躯。他感觉到自己僵硬地脚机械地向房间走去,躲开,对,躲开这里,当做什么都没听过,什么都不知道。睡一觉,明天,还能见到那张熟悉温柔的笑脸。 进了自己房间的门,伯堃径直往床边走去,头刚碰到枕头,却发现身边睡着一个人。伯堃一惊,滚下床来,只见潇碧翘着二郎腿,侧身支颐,笑着说:“形同枯槁,看起来命不久矣喽!” 伯堃冷眼瞪他,说:“你错房间了,臻婳的屋在东头第三间。” 潇碧哈哈大笑,说:“与绿竹客对接的人是刘伯堃,并非顾臻婳!” 伯堃冷冷地说:“我们已与绿竹客脱离关系,不再为你所用。” 潇碧拔出长笛,银光飞舞,三个回合后,伯堃已被制住,命悬一线。潇碧说:“你的功夫差了很多……” 伯堃闭上眼,亦蕊的离去让他心如死灰,根本不想反抗,甘心受死。 潇碧一笑,抽起长笛,说:“杀你,如同杀一只狼,还需废点劲。可要对付蚂蚁,省力多了。” 伯堃说:“为什么,你不肯放过我们?” “有能者,若不为己用,则为敌用。绿竹客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有能之人。”潇碧淡淡地说。 伯堃一咬牙,说:“你要我做什么?” 潇碧转身道:“雍亲王和廉郡王,你选一个?” 伯堃深吸一口气,说:“杀?” 潇碧摇摇长笛,说:“非也非也,我要你潜伏在其一身边,成为他的心腹,随时报告动态。” 伯堃抬头说:“多久?一年?两年?” 潇碧思忖一下,说:“直到太子登基为帝。” 伯堃冷笑道:“原来你是太子的人?” 潇碧并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客人出的起钱,我就卖这个命。再说,太子登基,天经地义,并没有谋财害命,好差事吧!我还可以承诺你,做完这件事,绿竹客与你、顾臻婳等再无关系!” 伯堃垂下头,许久,他说:“廉郡王。” 潇碧满意地说:“虽然你已获得雍亲王的信任,但那个女人是你命中的克星,迟早坏事,你的选择很明智。” 夜到三更,辗转反侧,无法安睡的伯堃鬼使神差的来到亦蕊的屋外。屋门敞开,豆大的灯花一闪一跳,昏黄的光映着亦蕊的脸忽明忽暗,她拿着茶杯小口地啜着。她面前放着另一个空杯,一张圆凳,似乎在等人前来。 伯堃走到门边,低沉地说:“你是在等我么?” 亦蕊并不接话,只是执起茶壶向空杯中斟满,自己又端起茶杯,慢慢喝着。 伯堃将茶杯举起,喝到嘴里才发现,那并非茶,而是浓烈的汾酒。“你疯了!”伯堃一把抢下亦蕊手中的杯子,她的酒量差,自患了心病后,大夫只能喝些温热黄酒。 亦蕊眼里噙着泪,囔囔道:“对不起……” 伯堃强忍下抱住她的冲动,温柔地说:“别这样说,我们之间永远没有对不起。” 亦蕊眼里闪耀着感动的光芒,低语道:“我很想让自己放下弘晖,却做不到,再加上彩娟的死,我不能坐视不管。” 伯堃说:“我知道。”他贪婪地看着那张温婉的脸,明天,就难以相见了。 果然,亦蕊说:“明天我……我要回别院!我会替你向王爷请辞。” 伯堃狐疑地看着她,讥讽地说:“咦?王爷不是要嘉奖我么?怎么让我请辞?” 亦蕊轻咬下唇,说:“伯堃哥哥,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份情谊,此生,我难以回报。我不愿你再难过,你为我牺牲地够多了,你忘了我,生活会更加美好!” 伯堃抓起酒壶,咕嘟咕嘟一口饮尽,红着眼吼道:“这就是你要对我说的吗?” 亦蕊酒意渐涌,烧红的颊上醉眼迷朦,又笑又哭地说:“我,我是福晋啊!就算逃到天涯海角也会被王爷抓回来的,还要连累父母。更何况,我……已不是……伯堃,晚了,晚了……不行……弘晖是我的肉,放不下……彩娟,被李怡琳害死,不能轻易放过她。我好累啊,好重啊……但我要回去,回去才有机会。下辈子,我一定……不离开……你” 火热的唇覆在亦蕊的樱瓣上,如密雨般淋上了久旱的花田,像是要抽光彼此体内所有的热情。许久,伯堃感觉湿意,发现亦蕊泪如雨下,他忙推开她,关切而紧张地问:“怎么了?蕊儿?我弄疼你了?” 亦蕊抽着鼻子,呜咽着说:“我……高兴” 伯堃的心像掉进了蜜罐,他轻吻着亦蕊的泪,承诺着:“蕊儿,让我帮你,守护你,我永远不离开你。” 亦蕊喃喃着:“可是,我暂时走不了。” 伯堃已被爱冲得迷迷糊糊,他说:“不求得到你,只求默默在你身边,等你报了仇,答应我,跟我走,让我疼你。” 亦蕊清楚而低低地说:“好……” 这天赐的幸福击晕了伯堃,他流着幸福的热泪将亦蕊搂入怀中,完全没有发现怀中娇人那清醒而坚定的眼神。 第二日,亦蕊向李卫、臻婳等人一一交待不同病人的药方等,除了治水银毒,亦蕊还治疗村民的疾病,她医术低微,边治边学,往往治标不治本。但对于缺衣少药的贱民百姓来说,她的温柔体贴,赠医施药,一视同仁,如同天降观音般,对她恭敬礼待。听说,她要离开,村民纷纷自请来到文君堂,含泪叩别。亦蕊身边堆满了鸡蛋、米、油、蔬菜、甚至还有几口鸡笼。亦蕊满脸感动,扶了这个,又跪下那个,弄得她不知所措。 这时,一个熟悉而庄严地声音在亦蕊耳边响起:“蕊儿……跟我回去吧!”亦蕊惊讶地抬起头来,竟是胤禛。本约了别院相见,但胤禛心急不耐,便亲临文君堂接她。 离二人最近的一个妇人听到此话,激动地说:“观音不能走啊!她救了我们全村人的命,还有,我儿子腿断了也是观音救的。” “是啊是啊……有相士算过,邪气止,紫气来,都是因为她啊!” “还有我的……” 众人激动起来,远远站着的李卫、臻婳不由失笑,均想到那日村民是如何维护那紫云观的玄机子。鬼神之说,晓之以利,真得可以动之以情。 胤禛朗声说:“谢谢大家。她并非什么观音,而是我……”他轻轻地握住亦蕊的手,“雍亲王的嫡福晋。” 在一片“雍亲王千千岁!”“福晋吉祥!”的呼声中,胤禛牵着亦蕊走出了文君堂。伯堃与张凯帮助亦蕊收了村民的礼物,让李卫将胤禛留下了五百两银子分给村民,回了雍亲王府。 102.第102章 凌寒未明起 福熙楼外 凝秋明显地感到亦蕊冷冰的手微微发抖,她们已经站在楼外超过一柱香的时间了,任凭寒风掠起亦蕊宽大的银狐领披肩, “进去吧!”亦蕊微弱的声音颤抖着。 凝秋强忍住鼻头的酸意,示意奴婢推开门,搀扶着亦蕊跨进了那高高的门槛。 熟悉的气息、无数欢乐的影像如强气流般扑面而来,险些要将亦蕊推出门外,她抵着心头如撕裂般的疼痛,如同将战场献身的士兵般,一步步迟缓却坚定地走来。她在福熙楼的正座中端然坐好(作者按:正座是嫡福晋用于接见侧福晋等晨昏定省时的座位。),漠然与严肃写在她的脸上,奴才们大气也不敢喘,只能垂手侍立着。 许久,凝秋小心翼翼地说:“福晋,是否更衣歇着了?” 亦蕊不语。凝秋挥挥手,使了个眼色,一屋的奴才默默地退出房。 凝秋沏了杯茉莉香片,端到亦蕊身边,借机打量着她。热茶变凉,就这样,换了三四杯。亦蕊终于有了反应,她端起青花茶盏,揭开茶盖,那缕淡雅的茉莉花香遍袭满室。伤痛混夹在强装的笑容,亦蕊轻声说:“我喜欢茉莉香片,但在春天却爱饮碧螺春,冬日爱饮金骏眉,可是彩娟呢?一年四季,她独爱这茉莉香。因此,彩娟沏这茶,要求特别严——条形长而饱满、白毫多、无叶者。闲瑕时,总能看到她抱着一个茶罐竹盆细细筛选,应时节她会放进新鲜茉莉花瓣或玉兰花瓣,来增加香气。她还说,就算沏而不喝,那股清香扑鼻的味道,也足以让人洗净一身疲惫……”一颗豆大的泪珠掉落进茶汤中,荡起层层涟漪。 “福晋……”凝秋早已泣不成声。 亦蕊笑起扬起头,似乎想将泪水倒退回眼眶,她冲着氤氲空气说:“晖儿、彩娟,我发誓,我定会把百倍之痛,一点不少的还于伤害你们的人!哈……哈哈……哈哈哈” 这又像哭又像笑,充满恨意的声音,回荡在福熙楼上空,令人不寒而栗。 胤禛与伯堃静静地站在福熙楼的阴影中,两个爱着亦蕊的男子,心中沸腾着不同程度的煎熬。 府中各女眷早已得知福晋回府的消息,纷纷于次日辰时左右,伫立在福熙楼外,准备请安。 辰时三刻,仍未见亦蕊开门,众女不敢擅自离去,踩着花盆底鞋仍苦苦候着。 直到过了辰时,凝秋方出来,提声说:“奴婢大胆,替福晋带话给各位主子。各位的心意,福晋领了,今日抱恙,请明日再来。” 众女动了动僵直的膝盖,心中充满怨怼,但能恭敬地行礼,道:“愿福晋安康,妹妹告退!” “明日再来”,这话对府中女眷来说,与圣旨无异。此时已入初冬,辰时天不见大亮,偶见风雪,在福熙楼前侍立,相当于变相的处罚。 在李氏孕后,执掌府中事务的这段日子,恩威并施,的确笼络了不少人心。如庶福晋武氏嫒雪、玉格格、琪格格。这日请安过后,武氏与几位格格纷拥到了梦雪阁,围在火盆边,饮着热茶,喋喋不休。李氏已待临盆,行走不遍,自然已免俗礼。听着众女暗着声讨亦蕊种种不是,李氏的嘴角抿起一丝不屑。离开几个月,一回来就想立威,这掌事大权绝不轻易让人。让王爷看看这位福晋,多么“才德兼备”,哼! 李氏摸着圆滚滚的肚子,说:“这孩子,好动,又踢我了!” 武氏等人忙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夸赞着:“小阿哥英武聪慧……”“像王爷一样,文武双全!”那一双双眼睛充满着羡慕、嫉妒和无奈,表情上却偏偏要装出一副欢喜爱慕的样子。李氏半眯着眼,欣赏着众女的精彩的表演,犹沐春风。 夸到词穷,众人渐渐缓下来,武氏用肘一顶琪格格。琪格格便跪下了,边泣道:“求李福晋救命啊!” 武氏佯装紧张,又是搀扶又是拉,与琪格格死赖在地上配合地天衣无缝。 李氏并不厌烦,只是说:“说吧!又遇着什么难事了?”武氏接过如玉手中的水晶碟,里面摆着冬日难见的葡萄。葡萄已精心去了皮,武氏用银签子签起一个,喂到李氏嘴边。 琪格格说:“妹妹自幼患得喘症,今晨在福熙楼外静候一个时辰,说是请安,不如说是罚站。久疾已隐隐发作,胸闷难耐,福晋下令明日再去,若再站上一个时辰,妹妹怕再难有机会来拜见姐姐!” 武氏悄悄在李氏耳边说:“有容之人深得王爷器重,而福晋身受丧子之痛,似乎性情大变……若这把火上浇些油,烧痛了王爷的心,只怕福晋就有苦头吃了。” 李氏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微笑着说:“福晋回来了,我也不能的礼数,对吧!” 武氏惊讶地看了看那孕相十足的肚子,意味深长地笑了。 又是辰时,老天爷似乎为了满足李氏即将要上演的闹剧,刮起了阵阵凛洌的北风,如刀子般割在美人们细皮嫩肉的脸上。 众女为李氏让开一条道,如玉如樱搀着她缓步而艰难地走到福熙楼匾额前,刚站定,武氏便走到李氏身侧,高声说:“李福晋,王爷不是免了您的晨昏定省么?这大风天,您不能久站,万一您或小阿哥有个什么闪失,谁担待得起哟!” 李氏低着头,悄悄冲她一笑。“啊!”李氏捂着肚子,脸上露出痛不欲生之状,武氏惊慌失措,如玉如樱也围了上来,连连问:“李福晋,你怎么样?怎么办啊!血……出血了!” 众女挤不进武氏三人组成的包围圈,但却见武氏伸出一只血手,纷纷吓得花容失色。武氏白着脸,顾不得用帕抹去血渍,先吩咐人分头去通知王爷、大夫,并安排人取热水、担架、药箱之类。 福熙楼前,已乱成一团,女人们分成几个小组,叽叽喳喳地讨论着,眼角不时瞥过李氏。福熙楼的大门,始终未见任何动静。 武氏用蚊呐般的声音对李氏说:“会不会她不在福熙楼?” 李氏又唉哟了几声,低低地说:“无论在与不在,都逃不掉关系。” 武氏嘴角轻勾:“让她坐实了这个坑才行。”说罢,她径直去敲福熙楼的门,哭喊道:“福晋,快开门,要出人命啦……” 整整敲了一盏茶的功夫,走出个睡眼惺松的小鬟来,奶声奶气地说:“福晋还在休息,你们走吧,哦,明天再来!” “什么!”武氏只觉得头都要炸开了,她在小鬟面前挥着自己那只血迹未干的手,说,“看见没,李福晋流血了,小阿哥有个三长两短,就砍你的脑袋!” 小鬟着实惊吓了一把,吱吱唔唔地说:“姑姑让奴婢这么传话的,奴婢什么都不知道……” 武氏懒得和小丫头计较,推开她,便走进了暧如春日的福熙楼。 亦蕊早已醒了,坐在明纸糊得窗棂下,慢条斯理地打着缨络。凝秋厉声道:“武福晋,未得福晋允可,私闯福熙楼,你可知罪?” 武氏狠狠地剜了凝秋一眼,却不敢发作,恭敬地说:“妾身武氏给福晋请安,李福晋由于体力不支,晕倒于福熙楼下,血流不止,还请福晋照拂。” 亦蕊提起手中的缨络,笑着说:“凝秋,这个缨络怎么样?” 凝秋笑道:“福晋手巧,奴婢自愧不如。” 亦蕊说:“怎会,上次我见你做过一个双面绣屏,好看得紧。” 凝秋说:“福晋见笑了,就是个费眼睛的活。” 亦蕊将缨络往桌上一搁,朗声说:“好,缨络与绣屏,行吗?” 凝秋嘴角带着笑意,点点头。 武氏不明白主仆二人在打什么哑谜,只得提醒道:“李福晋与小阿哥性命攸关,请福晋垂怜。” 亦蕊这才将目光转到武氏身上,她不紧不慢地说:“武媛雪,你入府几年了?” 那精利的目光,令武氏萌生悔意,怎地和李氏站成一队?她结结巴巴道:“回福晋的话,已逾两年了。” 亦蕊又说:“侍过几次寝呢?” 武氏没想她会如此露骨地问起这个,羞得连脖子根都红了,说:“十一回。” 亦蕊笑笑,说:“不错嘛,这两年王爷公务繁忙,把南巡、巡幸塞外、驻跸热河的的日子扣掉,留在府中不过数月,证明你还是有点本事的。” 武氏心下惴惴,手足无措。两年间,胤禛除了公务外,还经历了妻离子散之痛。她能服侍胤禛,还多亏了孕中无法侍寝的李氏,李氏多番为武氏打点,她自己不便出席的场合,都让武氏前往,大大增加了她在胤禛面前露脸的机会,这也是武氏愿为李氏效力之故。 亦蕊走到武氏身边,抓住那只沾染血迹的手,纤纤素手上横七竖八的挂着深红发黑的血渍,让人心里发毛。亦蕊伸出舌头,在那血手上舔了一道,武氏没想她会这样,又慌又怕,抬头见亦蕊狞笑的嘴边还带着一抹朱红,一股恶心劲冲上胸口。 亦蕊说:“可惜啊可惜……” 凝秋已取来漱杯让她净口,并让奴婢为武氏搬来锦凳,奉上热茶。 武氏脸吓得惨白,指着门口,哆嗦道:“李福晋她……” 亦蕊抬起脸,对凝秋说:“真是太可惜了,那血若是李怡琳的,定会美味的多。” 凝秋嗔怪道:“福晋,下回这种事,让奴婢做就好了,您别降了身份。” 亦蕊调笑道:“想和我抢啊……” 凝秋说:“奴婢也不甘心嘛!” 这对忽尔风和日丽,忽尔疾风暴雨的主仆,实在让武氏摸不着头脑。亦蕊走到武氏身边,端起还冒着热气的茶,二话不说,往武氏头上浇去。 “啊!”忽袭的热度,让武氏跳了起来。 “跪下!”亦蕊喝道,“这根本不是李怡琳的血,刁虫小计,不足挂齿!” 武氏跪在地上,身上不断打颤,连辩解的能力完全丧失。这,的确不是人血,是武氏从厨房拿出的猪血。在李氏假装晕倒,武氏借搀扶之机,手持着个小葫芦,悄悄在李氏裙内洒下鲜血,并抹在手上,造成假象。 亦蕊说:“若李氏真因体力不支晕倒,早该有大夫和担架前来,怎会到现在还任她倒在福熙楼前,你们是存心等王爷下朝后,给出好戏看吧!另外,看你的手上,血似乎不少,但李氏的裙裾上,就红了一块,你们准备的猪血也太少了吧!”说罢,亦蕊向凝秋使了个眼光。 凝秋安排两个奴婢,将软在地上的武氏拉将起来,上下一搜,便搜出了那个装血的小葫芦。 亦蕊转身向床账走去,边说:“回去告诉李怡琳,她今后不会有好日子,还是想着怎么保住自己吧!” 武氏被奴婢们架着扔出了福熙楼,如同落汤鸡般的她,瘫坐在“假晕”的李怡琳面前,放声大哭,这架势,不明就理的人,还以为李氏就这么没了呢! 不一会,凝秋走出来,冲着众女说:“传福晋谕,侧福晋李氏,庶福晋武氏,挑拨是非,罚十杖,禁足六个月。鉴李氏有孕在身,暂不处罚,即日起王府掌事大权由福晋接管。福晋的意思是,您好生歇着,就别管那么多了!” “晕”着的李氏听了最后一句,猛地坐直起来,吼道:“王府掌事大权是王爷亲允的,容你说接管就接管!” 凝秋根本不接李氏的话,给了个大喇喇的背影,进了福熙楼。 刚进门,便听到亦蕊轻快的声音:“那个绣屏,可是我的了。” 凝秋笑道:“愿赌服输。” 103.第103章 高处不胜寒 窗外,小雪如雨滴般,徐徐滑落。 蕙兰苑,淳静拨弄着火盆子,银炭冒出了许许暧意后,她笑道:“姐姐,快来取取暧吧!” 瑶夕裹着棉被,怀里揣着个汤婆子,挪到火盆边上。淳静看她冻得惨白的小脸,忙用铜筷拨了拨炭,一股暧意夹着几许火星扑面而来。瑶夕喝道:“淳静,你小心点!” 淳静憨憨地笑着:“是,是……”说罢,向后退了几步,垂手立着。 瑶夕拢着手,打着寒战,她冲淳静囔道:“让你煮的姜茶呢?还不端上来,一点眼力劲都没!” 淳静连说:“我已经让芳儿去煮了,一会就好……” 瑶夕白了淳静一眼,说:“什么?我让你去煮,你让她去!” 此时,门帘被挑开,芳儿端着个炖盅进来,说:“淳格格,您要的姜汤好了。” 淳静还没说话,瑶夕从被子中钻出来,走到芳儿身边,握紧她的手,温柔而关切地说:“这么冷的天,辛苦你了。冻着了么?芳儿,要不你先喝一碗。” 芳儿感激地说:“多谢夕格格,之前淳格格交待让奴婢多煮点,在厨房里还有余的。” 瑶夕表情略显夸张,斜眼瞄着不安的淳静,说:“妹妹这份体贴,姐姐多学习了。妹妹为您盛碗姜茶吧!”说罢,便揭开盅盖,将姜汤慢慢勺出来。 淳静轻轻说:“芳儿,这儿我陪姐姐说话就行,你去休息吧!”她担心人进人出,泄了暧气,在芳儿出门后,并将门帘边角掖…… “姜茶这么甜,笨手笨脚的,不知道是谁教的,这本领还想服侍人!”瑶夕已躲回火盆旁的被中,慢慢啜饮着热姜茶,皱着眉说。 淳静热心地说:“要不妹妹给兑点热水,就不甜了!” 瑶夕翻翻眼,讥讽地说:“那还叫姜茶么!真是没见过世面。” 淳静喏喏着,不敢强嘴。 瑶夕说:“分给你的银炭、俸例都拿过来了么?”无论是李氏还是亦蕊掌管王府,瑶夕的俸例就从没拿满过。银子少,伙食差,严冬寒霜时节,居然连炭和棉被都没有。好在亦蕊对淳静甚好,而淳静为人心善,逆来顺受,瑶夕脸色微变,淳静便把东厢自己所用的过冬用品,一点不剩地全搬到西厢来了。 瑶夕见淳静不说话,眼泪“唰”地下来了,呜咽道:“妹妹,你是知道的,晖阿哥的死与我并没有关系。嫡福晋公报私仇,想置我于死地,但姐姐这身子骨。咳咳……妹妹啊!”她拉住了淳静那粗糙的手,一想到那双手可能劈过柴、倒过夜香、杀过鱼,瑶夕就直犯恶心,但她不仅没有表现厌恶,还将淳静的手拉入自己怀里,心疼地说:“好妹妹,一直以来都是你在照顾我。我们难得有机会同住一苑,这辈子定要守望相助。你知道,王爷的女人,无论家世、才学、人品,都……你看,你进府后,就侍寝过一次……”瑶夕完全不顾淳静面无人色,继续分析着她的道理:“现下去,连王爷的样貌怕你也记不住了。我们两个同住蕙兰苑,自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只有姐姐多努力些,多争取些王爷恩宠,这样,我们俩在府中的生活才能安乐啊!” 淳静目泛眼光,说:“姐姐的话,妹妹晓得了。妹妹皮糙肉厚,能有三顿温饱,偶尔还能补贴点家里,已非常满足了。有幸能和姐姐这般大家闺秀多说几句,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在淳静眼里,以前她服侍的县令才是七品小芝麻官,瑶夕的阿玛可是四品官员,那可是天一样的大官,能和这种人家攀亲戚,对普通百姓来说,确是难得。 瑶夕翘翘唇,在府中,唯有在淳静这,她的自尊心才能得到一丝安抚。论出身、论位分、论相貌、论才华,她都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她看不起淳静,却又不愿去巴结讨好亦蕊李氏。她知道,只离家那天起,她已是只无法扎锚的小舟,只有胤禛的宠爱才是避风港。 连续几日的请安,亦蕊都微笑地准时在福熙楼恭候着,特地吩咐李氏免了请安。 李氏被夺大权,甚不甘心,变着法子将这事嗔声娇气地告诉胤禛,可惜,胤禛只是淡淡一笑,嘱咐她好生休养,来日方长,不了了之。 这日,凝秋说:“禀福晋,奴婢已去过陶然居,宋福晋半月前不慎摔断了左腿,至今起不了床,不能来向福晋请安。” 亦蕊惊呼道:“姐姐居然病得如此严重,之前怎么只说是偶感风寒?” 凝秋说:“是宋福晋安排的。她说福晋您初回府,事务纷杂,不让您为她操劳。要不是奴婢执意亲眼见到宋福晋,恐怕还得瞒下去。” 亦蕊立刻站起来,说:“快,去陶然居。” 陶然居 欧阳宸宛正陪着宋氏聊天,忽见亦蕊进来,忙恭敬地起身行了一礼。 亦蕊笑笑,说:“宛福晋也在这啊!” 宸宛温顺地点点头,向宋福晋说:“姐姐,你的药膏快熬好了,我去帮帮忙吧!”她又行一礼,退出门去。 “很是乖巧吧!”宋氏笑着对亦蕊说,“这段时间,都是她来照顾我和茗曦。” 亦蕊冷着脸,说:“她打什么主意?” 宋氏说:“一个不得宠的庶福晋,有什么光可沾。”屋内安静一片,片刻,宋氏方悠悠的说:“宛妹妹照顾我的确尽心尽力,难得茗曦与她也能谈得来,就冲这两点,我宁愿相信她是好意。” 亦蕊说:“原来姐姐也曾怀疑过她。” 宋氏苦笑道:“这么多年了,除了妹妹,我真不知道能相信谁。但,妹妹,你变了?” 亦蕊不以为意地“嗯”一声。 宋氏说:“以前,我在你耳边猜度他们,你都劝我要向善看。现在,你却……” 亦蕊握住宋氏的手,说:“就像姐姐说的,不要相信任何人,包括我。”她话中亲热,眼中却冷若寒霜,似乎无任何情谊。 又问了几句伤势,亦蕊便匆匆离开了陶然居,留下一脸愕然的宋氏。 花盆鞋底轻轻踩踏在雪泥上,亦蕊戴着风帽站在百花亭中,那口大缸上弘晖的血迹已擦洗干净,风吹的声音就像冤魂的哀鸣。 一颗泪珠挂在亦蕊长长的睫毛上,凝秋说:“福晋,你不必自责,既然已经想好了,就得那么去做。” 亦蕊说:“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真以为宋姐姐的腿是因天黑路滑摔伤的吗?若是滑倒,一般是后倾,腰部或盆骨必会受伤。但宋姐姐,却是断了左腿关节处,这分明是有人从后推她,或被东西绊倒,而且力度相当大。宋姐姐定是不想让我操心,因此一直不敢告诉我。晖儿、彩娟、宋姐姐,他们会受到这样的伤害,都是因为与我亲近。凝秋,你……” 凝秋跪倒在地,诚挚而急切地说:“奴婢誓死跟随福晋!” 亦蕊缓缓跪坐在她身边:“高处不胜寒。虽然我相信宋姐姐,但若再与她亲近,只会害了她与茗曦。凝秋,有你陪着我,至少不会那么冷!”她的眼神悠远而清冷,就像亭角上的冰棱一样,剌入人心。 亦蕊的生辰即将到了,合府上下都在暗暗准备着为她庆生。 张灯结彩、戏台高筑、花团锦簇,尽管亦蕊恳求低调节约,但胤禛仍花了重金准备一切。所有事情,胤禛均亲力亲为,可见对这场宴会的重视。 清音阁 赵明正向胤禛回禀着宴客的名单及菜谱,最后说:“后日就是福晋生辰正日,晚上戏班子会彩排一次,王爷您点的菜,厨房会做好让您试试。” 胤禛点点头,说:“福晋不吃带蜂蜜的食物,也不能喝烈性酒,一定让厨房谨记。对了,那道比翼双飞,尤其要注意这点。” 赵明谄媚地应和着:“小人已让厨房将蜂蜜搁起来了,无论如何都不会夹杂进半滴去。” 胤禛说:“李福晋那边,还没有动静吗?” 赵明回道:“还没有,已让李福晋多下地走走,却仍没有预产迹象。” 胤禛低头思考,说:“传王院使来见我。”亦蕊虽然人在府中,笑得还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但胤禛却能感到两人之间存在一片如冰薄薄的隔阂。胤禛认为那隔阂就是孩子,于是他更热切地希望李氏临盆,那会成为送给亦蕊最好的生辰贺礼。 傍晚,梦雪阁,李氏用完晚膳后,如玉端上一碗浓浓的汤药。 李氏皱着眉头,不悦地说:“干嘛拿这么一碗药来,臭死了。” 如玉低头说:“这是王爷让院使大人开的补药,说您临近生产,服了这帖药,对您和小阿哥都大有益处。” 李氏疑道:“是吗?真的是王爷吩咐的?不会是福晋让你端来的吧!” “是本王吩咐的,药是王院使亲手煎的,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吗?”胤禛凉声说。 李氏忙让人将她搀起,讨好地说:“王爷,你终于来了,妾身想死你了。”如此恬不知耻的话,连如玉耳根子都羞红了。 胤禛笑道:“你快要临盆了,本王说什么也要来看看。这药对你和孩子都有益,快趁热喝了吧!” 李氏知道胤禛疼孩子,彻底放下心了,抛了个媚眼,端起药碗,嗲声嗲气地说:“王爷,烫……” 胤禛耐住性子,说:“你待怎样?” 李氏递过一把白玉匙,撒娇般地偎在胤禛怀里。 104.第104章 江山易改 本性难移 李氏抛着媚眼,腆着上唇,扭捏作态,好容易才就着胤禛的手喝完了整碗汤药。 胤禛身边的小成子抱进一大叠书卷,直接进了梦雪阁东厢。胤禛双手拢袖,温和地说:“你上床歇一会,今夜事多,我借你东厢书案一用。” 李氏喜不胜收,她说:“妾身帮您研墨吧?” 胤禛牵着李氏到床边,让她歇下,说:“服了这剂药,要休息一下,才能发挥药效。” 李氏的确感觉到一阵阵困意袭来,她打了个哈欠,面带微笑地睡着了。 胤禛回到东厢,厌恶地拿出缎帕擦了擦手,还觉得不够干净,吩咐小成子安排净面净手熏香,直到把触摸李氏的感觉及气味全消退才罢。他说:“小成子,人都到了吗?” 小成子说:“王院使、稳婆和奶妈已在梦雪阁东配殿候着,药材等都已备好。” 胤禛点点头,执起书卷。 小成子将烛台挪近了些,说:“王爷要不先回清音阁休息,这儿有院使大人他们照顾。” 胤禛说:“不必,有些事,爷要亲自做。” 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只听西厢一声尖叫,李氏哭喊地醒来了,如玉一脸惊呼道:“出血啦!李福晋出血啦!” 胤禛快步走到西厢,厉声说:“李福晋这是快临盆了,你哭丧什么,给爷滚出去!” 李氏只感觉下身奇重无比,热热的液体不断流出身体,越来越空虚,她向胤禛伸出一只手,求助道:“王爷,妾身好痛啊!” 胤禛淡淡地说:“生孩子嘛,正常的。” 稳婆和奶娘都已进到屏风后,王院使向胤禛一揖手,说:“王爷,药效已发作,产房血腥重,请您移驾屋外。” 李氏沉浸在痛楚中,但王院使这些话还是一字不漏地进了耳里。难道胤禛喂的药有毒?不对啊,若他不喜欢这个孩子,早就可以下手,何必等到今朝?一阵阵的痛苦传遍全身,她无暇再想,按稳婆说的集中精神,将力气全放在生产上。 胤禛一挥手,反而进了屏风内,稳婆急了,说:“啊呀,王爷啊,这血淋淋的场面,多晦气,您怎么看得啊?” 李氏声细如线:“王爷,妾身知您心疼我和孩子,但产房晦气,您多有不便!” 胤禛冷冷地说:“欣赏毒如蛇蝎的女人生不如死的样子,实为人生快事!” “啊!”李氏吃痛,惊讶地瞪圆了双眼。 胤禛反剪双手,讥讽地笑道:“要不看在茗曦、弘昀和肚里的孩子,你会活到今天?” 李氏虽然知道在胤禛心里,子嗣比自己重要太多,但母凭子贵,自己怎会惹得胤禛如此激怒。她不解地问:“妾身不知……” 胤禛说:“李怡琳,有时我觉得很奇怪,做了那么多缺德事,就不怕晖儿和彩娟的鬼魂上门来找你吗?” 李氏拼命摇着头,乌发凌乱,汗水结团,嘶哑地说:“此事,与妾身无关……无关的” 胤禛面显杀气,说:“有关无关,很重要吗?宁愿杀错一百,不愿放过一个!” 李氏拼着最后一口气,说:“王爷,您不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记得妾身在怡红院舍身相救吗?” 胤禛闭上眼说:“我也记得你虐待茗曦、陷害云惠、要胁额娘!居然对毒妇心软,真是人生一大败笔!” 李氏双手握拳,来回捶打自己的肚子,说:“孩子啊,你阿玛不喜欢额娘,今后肯定也不怠见你,你还急着出来做什么?咱娘俩抱在一块死了算了!” 胤禛冲上前,一把按住她的手,凶狠地说:“谁说你是这孩子的额娘?” 李氏颤声道:“你又要将孩子抱走?不行,弘昐已经死了。” 胤禛手上加了几分劲道,险要折断李氏手腕:“弘昐为什么会死,哪日是谁将弘晖弘昐引到堆秀山的?” 李氏哆嗦着嘴唇,紫青着,她的心理防线已全部塌陷,吼道:“你既然什么都知道,为何还要留我一命?” 胤禛说:“因为你能生,这是你唯一,也是最大的优点。”他不愿再与李氏废唇舌,用力一甩手,丢下最后的话:“若孩子能平安出生,我保你全尸和李家家人性命。若孩子有个三长两短,满门凌迟。” 李氏望着胤禛离去的背影,疼痛由内至外地溢出来。突然,她听到了孩子清亮的哭声,只听稳婆兴高采烈地说:“是个小阿哥,白白净净的,好福相啊!”边上奶娘说道:“快抱去给王爷道喜。”和上次一样,一眼都没有看清孩子,就被抱走了,李氏涕泪纵横。胤禛显然还在东厢,只听一屋子的奴才唱道:“恭喜王爷,小阿哥安康吉祥!”隐约听到胤禛答了句“赏!”梦雪阁充满了喜庆的气氛,却没有人愿意来屏风后探望一眼产妇。李氏知道恳求是无效的,她摒住呼吸,从噪杂的声音中辨别出孩子的哭声和动静。她毕竟刚生产完,竟然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醒来时,李氏感觉自己在一个灰蒙蒙、冷嗖嗖的地方,定睛一看,却是绿绮轩。尘土满地,连被褥上也是,没有烧地龙和火盆,房间显得格外寒冷。李氏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饥饿无比,便提声唤人。果然,和生弘昐后一模一样,李氏心中冷笑着。正待她抱着等死的心重新躲进被窝时,她听到一个轻微的脚步声,接着便嗅到了饭菜的香味。李氏忙坐起身,一个女子正在食篮里的盘子摆在圆桌上,她背着光,屋里又暗,看不清长相。李氏顾不上许多,向桌子扑将过去,抓起一个白面馒头就嚼。 “果然胃口不错!”那个女人说。 李氏嘴里填满了食物,侧头一看,不禁张大了口,说:“是你?” “你觉得此时除了我,还有谁能进来探你呢?妹妹……”来者正是亦蕊,她笑盈盈地看着李氏,表情中充满了善意。 李氏将手中的鸡腿扔在桌上,吐出口中的食物,又开始抠喉,希望将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亦蕊笑道:“难道妹妹担心饭菜有毒?这可让人伤心了……” 李氏吐得人都虚脱了,晕眩无力地趴在桌上,软绵绵地说:“你倒底想怎么样?” 亦蕊单手支颐,作出一副苦恼状,说:“怎么样?这个嘛,我还没想好,总之王爷把你交给我了。对了,妹妹,你一向聪慧,替我想想,是将你凌迟呢?还是做成人彘呢?” “你……好狠毒?”李氏知道,落在亦蕊的手上,难有好下场,索性连辩解也省了。 亦蕊突然大笑起来,说:“狠毒?对,我是狠毒,你才知道吗?就因为以前不够狠,才让你死灰复燃。就因为以前不够毒,才没将你斩尽杀绝。所以……”亦蕊弯下腰,慢慢靠近李氏,目光中带着一股无法抗拒的威慑力,让人又怕又不敢逃跑,“要克制毒蛇,你就得比它更毒!” 李氏知道自己没了活路,“扑通”一声跪下了,哀求道:“福晋,求求你饶了我吧!看在茗曦、弘昀和刚出生的小阿哥份上,他们不能没了额娘啊!” 亦蕊厌恶地看着他,说:“其实你是个很有福气的人,接连为王爷诞下子嗣。可是,你有认真爱过孩子吗?他们要不就做了你争宠的工具,要不就成了你的救命稻草,你有真正想过照顾、爱护他们的成长吗?” 李氏不住地扇着自己耳光,说:“我错了,我错了,把小阿哥还给我吧,我一定会好生待他的。你把我禁足绿绮轩吧!也不要婢仆,我自己一人全心全意照顾他,就够了。” 亦蕊说:“王爷的小阿哥,会养在福熙楼,而不是绿绮轩。” “什么?又是你!”虽然心里已有四五分猜度,但亲耳听到亦蕊说小阿哥将养在她膝下,李氏仍无法控制住愤怒的情绪,扯住亦蕊的裙裾。 105.第105章 明年花开复谁在 李氏产后虚弱无力,亦蕊将她一脚踢开,盛气凌人地说:“怎么?不服气?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死得太容易,咱们之间的账,要一笔笔慢慢算。”她一使劲掀翻圆桌,解恨般将那些食物踩得稀烂,甩下一句话:“最痛苦的事,莫过于眼睁睁看着爱人亲人被伤害折磨,却无计可施。但是,对于视亲人为工具的人,要让她尝到身不如死的感觉。最好的方式,就是用虫琢。” 李氏胆战心惊,虫琢的厉害她亦曾听闻,她哀求着:“不要,福晋,我求你,小阿哥送给你,我没生过他,饶过我这条命吧!” 亦蕊冷笑道:“到现在,还想着拿小阿哥做交易。李怡琳,你重视的东西,未必别人也那么看重!”她看了一眼不断磕头的李氏,蔑视地离开了。 李氏枉自伏身在地,抽抽嗒嗒,突然她脑中闪过一个人影。阿济格,他一定能救她,要不……嘿嘿,李氏举袖掩面,发出阵阵娇笑,露在外的双眼射出道道阴险之光。在这灰暗布满尘埃的小屋中,显得诡异恐怖。 春寒料峭,冷风削在亦蕊的脸上,却敌不过她的满面冰霜。各房女眷及奴才见到她,纷纷行礼避让,低头噤声。自亦蕊重新接管掌府大权后,接连重罚了几个做错事的奴才,立了各房的规矩,完全不像以前那个宽容仁厚的她,变得气势逼人、凛然可畏。 回到福熙楼,凝秋忙端过一杯热茶,说:“虽已过了雨水,但这天仍寒得碜人。俗语说:雨水非降雨,还是降雪期。福晋出去怎么不打个暧手笼?” 亦蕊端着茶盏,却不喝。 凝秋唠叨了一阵,见亦蕊并无反应,便轻轻唤道:“福晋,福晋……” 亦蕊如梦初醒,将茶往嘴里送,却忘了盏盖未揭,茶水流了一身。 凝秋慌忙说:“福晋,你这是……”她急着拿帕擦拭,水已渗进衣内,凝秋说:“奴婢去拿件干净的衣裳……福晋,你怎么哭了?” 亦蕊牢牢地抓住凝秋的手腕,两行泪滚滚流下,她强硬地咬着下唇,不出一丝呜咽之声。 凝秋被亦蕊唇上的血丝吓坏了,她说:“福晋,你难过就哭出声来,别憋坏了自己啊!”凝秋急得拼命掉泪,跪在亦蕊膝边苦苦哀求。 亦蕊用丝帕抹去颊上泪痕,阖眼片刻,再次睁眼时,已然又戴回那张森严的面孔。 凝秋忙唤奴婢来为亦蕊更衣、沐浴,重新梳妆妥当,已到掌灯时分。 面对种种珍馐美味,亦蕊始终不曾动筷,只用银匙慢慢搅着白粥。 “你又不好好吃饭了?” “王爷万福!”随着胤禛慢慢走进膳堂,凝秋带领着奴才纷纷唱喏行礼。 亦蕊站起身,微微曲膝:“王爷……” 胤禛搀住她,说:“你又瘦了许多……是不是小阿哥闹得你睡不着?”李氏生产后,胤禛就将小阿哥抱到了福熙楼,希望能引起亦蕊的母爱之心。亦蕊对这孩子冷冷淡淡的样子,却在他意料之外。 亦蕊说:“小阿哥由云雁带着,她以前带过弘晖,很有经验。” 胤禛仔细地端详她的表情,提及弘晖时,面无改色,似乎在讲一个别人的孩子。他只得点点头,说:“那样很好,很好!嗯,这芝麻双色糕做得不错……” 亦蕊向凝秋使了个眼色,后者夹了片双色糕,放入银盘,另一个奴婢举着一双银箸,递到胤禛面前。 胤禛失望万分,他心里希望亦蕊像往日那样,亲手挟起糕点,笑靥盈盈地递到他嘴里。他机械地接过糕点,勉强地嚼了一口,随口喃喃着:“太甜了点……” 亦蕊淡淡地说:“王爷喝口茶吧!” 凝秋端上茶盏,胤禛抿了一口,说:“咦,铁观音,怎么不是茉莉香片?” 亦蕊唇边带着端庄的笑意,解释道:“茉莉清淡,不如铁观音来得醇厚芳香。” 胤禛皱了一下眉头,说:“不知蕊儿何时换了口味?” 亦蕊笑而不答,一时冷场,众人尴尬。 胤禛呵呵一声,没话找话地说:“下次让夕儿做些你喜欢的玫瑰蜜合香糕过来,她做的点心,甜而不腻,香气四溢,比御厨更胜一筹。” 亦蕊微笑地说:“多谢王爷挂念,但妾身恐怕不能再吃蜜合糕。” 胤禛脱口而出的话,却一时忘了亦蕊由于蜂蜜过敏之事,他忙说:“不用蜂蜜,夕儿也能做出蜜合糕的。” 亦蕊笑道:“妾身先行谢过王爷。” 胤禛说:“弘晖的事,与夕儿无关,她并不是罪魁祸首。” 亦蕊说:“是非黑白,妾身自是省得。”顿了顿,她问:“请王爷赏赐虫琢予绿绮轩。” 胤禛说:“给李氏?” 亦蕊点点头,说:“这是最好的法子。” 胤禛说:“李怡琳恶迹昭然,死不足惜。可是……”面对亦蕊的眸子,胤禛像失去了说话的勇气。 亦蕊逼问道:“王爷不是说了,任由妾身自行处置,千刀万剐并不为过吗?” 胤禛吞了口口水,他很不喜欢被女人的气势压下来的感觉,说:“是,此话本王确是说过。但,今晨皇阿玛得到小阿哥诞生的喜报,非常高兴,批语生逢其时,唤弘时。由于李氏连生四子,对皇室绵延有功,特封加正三品诰命夫人。所以……”虽然等级不高,但历来只有正妻或平妻才能接受诰命,这妾室是万万不能的。康熙见胤禛痛失孩子,膝下一子智障,仅有一女,本意为鼓励嘉许,却不想坏了胤禛的大计。 亦蕊听懂了,她冷笑地说:“李氏还真有福气,果然,弘,弘时吧,又救了她一命。这名字取得真好!” 胤禛急了,说:“蕊儿,不可无礼!” 亦蕊讥讽道:“我怎么无礼了,我是夸皇阿玛学问高,厉害!” 听了这夹枪带棒的话,胤禛白了脸,恨不得甩袖而去,始终割舍不得,哄劝道:“有个消息,本想明个儿和你说的,你听了一定高兴。”他调整着自己的状态,兴致昂扬地说:“弘时,正式过继到膝下,由你养着,我也放心。”这份大礼,本想明晚当着众人面宣布的,现在为了哄佳人,先拿出来显摆了。胤禛不禁偷眼打量着亦蕊,等待她展开笑颜的时刻。 没曾想,亦蕊徐徐说:“谢王爷美意,妾身却不敢领受。若弘时孤苦无依,妾身身为嫡母自当照顾。弘时生母是诰命夫人,倍受皇阿玛器重,自然由她照顾较为妥当。” 胤禛侧过头,说:“蕊儿,你别和我赌气。你说怡琳害死彩娟,她也确实与弘晖一案有关,但却始终没有确实人证、物证,这让本王如何与皇阿玛解释?” 亦蕊福了一福,说:“无须解释,请问李氏的受封大典是何时?” 胤禛怔了一下,说:“五日后,你想?” 亦蕊唇边露出一丝笑容:“难得府中领受皇恩,怎么都得好好准备一下,不是吗?王爷?” 胤禛没反应过来,只得说:“那弘时呢?” 亦蕊笑道:“妾身身为嫡母,弘时也就是我的孩子,理应照顾。不过,妾身不希望王爷大张旗鼓,以免引来众姐妹猜疑嫉妒。” 晚膳,二人均食知无味,几乎再无交谈。胤禛心里不断地打量、猜度面前温柔如水、静默似冰的女人,她变了。 第二日,亦蕊生辰宴上,胤禛果然并无大肆招摇弘时的事。觥筹交错,氛围甚是融洽。 晚上,院中早已搭起了高高的戏台,亦蕊点了出游龙戏凤。 胤禛提声说:“福晋身体不适,先行回房休息。” 亦蕊不知道他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却不好损了他的颜面,默默站起身,回到福熙楼。 推开房门,见到一个慈祥亲切的老妇人,正焦急地在房中等待。 “额娘!”亦蕊没想到胤禛居然在生辰日,将娘接进府中,话说已有数年未与额娘见面了,每每念及方觉得自己有愧孝道。 费扬古夫人老泪纵横,却还记得礼数,执帕行礼,道:“福晋万福……” “额娘,你这是干什么,要折女儿的寿吗?”亦蕊扑在地上,娘俩抱着一团,哭得像泪人般。 胤禛、凝秋等人均知趣地退出房去,让母女互诉衷肠。 亦蕊边哭边问了家里上下的好些事,又伏在母亲的膝上哭了小半个时辰。 费扬古夫人说:“儿啊,别哭了,再哭眼睛又要坏了……乖啊!额娘有话要和你说。” 亦蕊像儿时般偎在母亲身边,幸福地微眯着眼睛。血缘是种很奇怪的东西,无论人与人之间再信任,也难以实现那种血脉相连的熟悉感。母亲虽然手无寸铁,却让亦蕊感觉到多年来从未感受的安全和平静。 费扬古夫人说:“弘晖的死,你很难过,额娘知道。还得你五哥吗?他都十五岁了,快订亲了,忽得染上重病,撒手人寰。当时,我已经在梁上挂了白绫,准备陪他去了。可是,蕊儿,娘舍不下你啊!你难道就舍得下娘,自己去了吗?你还年轻,又得王爷宠爱,迟早会再梦熊有兆,何必钻死空子呢?” 亦蕊缓缓地离开了母亲的肩膀,抹干眼泪,说:“额娘,孩子已经没事了。” 费扬古夫人抓住她的手,坚定地说:“不,你有事。你是我生的,又都经过丧子之痛,哪有这么快平复的。蕊儿,压抑自己,会生大病的。” 亦蕊吸溜一下鼻子,强装出笑容,说:“额娘,你看,我真的没事。” 费扬古夫人盯着她半天,说:“好吧好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你已是福晋,应当要明白自己的位置,不要太在意儿女情长,要抓住男人的心,还是得为他开枝散叶才是。” 亦蕊笑笑,说:“孩子知道。原本就想请人带口讯给阿玛,既然额娘来了,便请您代为转达。”说罢,便窃窃在费扬古人耳朵将全盘计划说了一遍。 费扬古夫人越听越怕,说:“孩子,这可是欺君之罪啊!不但会害了你自己,还会害了王爷!”她硬生生将“害了钮祜禄氏”一话收回。 亦蕊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扭曲:“如果不这样,额娘是想让我亲手拿着刀去捅死她吗?” 费扬古夫人说:“别别,让我回去和你阿玛商量一下再说!” 亦蕊点头,说:“时间不多,仅有两日时间了。” 费扬古夫人凝重地叹了口气。 母亲离开后,亦蕊去面谢了胤禛。难得再现的娇丽、温柔,让胤禛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106.第106章 善恶终有报 福熙楼 伯堃一字一句地说:“我帮你!” 亦蕊摇头道:“不需要你出手,我知道,你有法子通知潇碧,他会帮我办好的。” 伯堃惊讶地说:“他怎么会听你的?” 亦蕊玩弄着玉佩下长长的流苏,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多着呢!明日午时前,我不想看到李怡琳活在世上。” “可是,后日便是李福晋的册封礼,她此时若出了事,定会皇颜震怒,牵连整个王府!”伯堃犹豫一下,还是把担心说出来。 亦蕊侧着头,用眼角轻蔑地看着他:“怎么?怕丢了乌纱么?”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伯堃恼了,他非常不喜欢这样的对话,以及她看他的眼神。 亦蕊板起脸,就像吩咐一个最卑微的奴才,说:“让你去办就是了,办不好,别回来见我!” 伯堃讶异,心中暗自难过,揖了个手,退下了。 通过别院一事,凝秋看出伯堃与亦蕊之间细微的情谊,她于心不忍,趁着端茶时,劝道:“阿济格大人也是一片好意,福晋何必拒人于千里?” 亦蕊剜了凝秋一眼,凝秋立即噤声,此刻的亦蕊,好比一只剌猬,对任何人都竖起她的戒备。她怎会知道,亦蕊心里的苦楚,若不对伯堃冷淡,以胤禛的个性,王府的是非,如何能撇清他二人的关系?伯堃、宋氏,都是她在意的人,越是在意,越要冷淡。这或许是唯一能保护他们的手段。 伯堃踏出福熙楼的心情非常沉重,胸中像是有团火,在熊熊燃烧,无处释放。亦蕊宁愿找潇碧也不找他的方式,剌痛了伯堃的心,言下之意,是亦蕊不愿欠他人情。李怡琳这个毒妇,死到临头,还托侍卫带出的口信:“今日必须相会,否则后果自负。”想起李氏用春药把自己迷倒,如同强jian般的夜晚,伯堃不由感觉到一阵恶心。这个女人,活在世上,是个最大的麻烦,可是若让潇碧下手,死前李氏若有胡言乱语……伯堃定了定神,一提手中长剑,疾步向绿绮轩方向走去。 绿绮轩 伯堃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昏暗的光线中,一个看上去像五十多岁的女人,趴在地上,拣着那些已发出腐臭的食物,混着尘土,往嘴里塞。李氏生过4个孩子,她享受过富贵荣华,也曾经颠沛流离,却像个碎石里的杂草,总能给她找到活路,正如亦蕊所说,福气的阳光无时不刻照耀着她。这一次却大不相同,李氏觉得身体里空洞洞的,即使她给自己找出千百种理由,寻求存活的希冀。但有一个声音,无时不刻在她耳边提醒:“一定会死,这次一定会死。”她不敢正视自己的绝望,就像一个上刑场前的犯人,试图去珍惜、抢夺活着的光阴。 伯堃迟疑着说:“李……”他本想喝她全名,但见到这悲惨的一幕,有些不忍。 在李氏耳里,这声“李”听成了略带同情的“你……”,她扭头一看,是伯堃,泪先情不自禁地下来了。李氏无力行走,便爬到伯堃脚下,趴在他的鞋面上,哭着:“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够救我了。” 若是她狠毒,若是她口不择言,若是她威胁,伯堃手中的长剑已剌穿李氏的心脏,可是……伯堃的双脚如钉在地上般,任由李氏痛哭而不语。 李氏跪在地上,泣道:“你难道忘了英武殿前的誓言吗?”历经种种变故她,卸去浓妆后,已无半点风华。偏偏这样,让伯堃觉得自己在杀一个手无寸铁,而自己又曾欺骗过的妇人。 李氏说:“我知道错了,我脑子一热就做错了决定,因为我担心小阿哥出生后,又会被别人抢走,所以……我很怕,很怕。而现在……”她见伯堃面无表情,完全不为所动,一咬牙说:“我是担心被人查出小阿哥是你的孩子,才不敢让他落到他人手中哺养。” 伯堃大惊失色:“什么?” “你忘了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吗?对,就是晖阿哥殁的那天。你和我……”李氏忸怩地说,“从英武殿,跟到怡红院,我心中所爱,只有你一个。我的确用了些手段,但目的只是想要和你在一起啊!眼睁睁地看着你迷恋乌拉那拉氏,我不甘心啊!” “你……你……”伯堃瞪大了双眼。之前李氏威胁时,有提过对他心爱的女人不利,但却始终没有说到名字。他心中杀念又起,右手一震,剑鞘略出。 李氏一抹眼泪,说:“我现在已不求别的,你安排人送我回老家。这辈子,我不会再京城,也不会在你面前出现。” 这,若李氏不再出现,不也和死了一样吗?伯堃想。 李氏可怜兮兮地说:“另外,我求你一件事。你在王府,多照顾照顾小阿哥,别让人欺负他。他毕竟是……”她偷眼看看伯堃,不再说话,放声大哭。 伯堃的心都被哭乱了,他烦燥地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就……”他边说,边将李氏扶起,坐在圆凳上。 “唉,你先好好休息一下,我派人给你送点吃的来。我去打点打点……”伯堃说。 李氏知道他已同意了,欣喜若狂,却不敢显在脸上,满脸悔意地说:“若不是当初我做错一步,也不会有今天的报应。只是从此,我与小阿哥,就母子天涯了。” 伯堃不忍,劝道:“或许还有见面的机会……” “哈哈哈,刘兄,你好糊涂啊!”话音刚落,一个身影从房中横梁上飘了下来。 “潇碧,你怎么在这?”伯堃惊讶道。 潇碧说:“我曾答应过人,待她生完孩子后,就杀了她。绿竹客行事,向来一言九鼎,难道还要人家催吗?” 李氏怒道:“潇碧,我曾是你的客人,你怎么能杀我?” 潇碧双手抱胸,一脸悠然地说:“你何时曾了我的客人,我既没有收过你的银子,也没有帮你杀过人。” “西郊别院,你杀乌拉那拉氏不成,反而杀成一个婢女,是你无能!”李氏恼羞成怒,竟然承认了自己雇佣杀手之事。 潇碧笑着看伯堃,后者的脸色已越来越近青白色,并布满了杀气。 李氏也发现了这一点,忙收敛了神色,说:“都是巧儿不好,整日在我耳边念叨,令我犯了糊涂。幸亏死的是个奴才,若伤了福晋姐姐,这辈子我都要于心不安了!”说罢,眼泪如珠般滚落下来。 “哈哈……”潇碧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刘兄,我从没见过这么精彩的戏呢!托您的福,真是百年一见啊!” 李氏知道他在取笑自己,脸上却要做出一副小媳妇委屈的样子,巴巴地瞅着伯堃。 伯堃看着她,居然去摸摸她的头发,说:“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她也是被逼出来的。” 李氏和潇碧都惊呆了,还是李氏反应快,娇柔地说:“阿济格……” 伯堃说:“有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我可以不杀你。” 李氏拼命点头,潇碧则背过身去,表示不屑。 伯堃温柔地握住她的手,说:“不管你对我如何,我的确欠你的,小阿哥,皇上赐名为弘时,我定会努力让我们一家团圆。我会救你出去,再找个人做你假死的现象,就当,被他杀死了。”他支起下巴,冲潇碧的背影点点,李氏自是明白,二人的手越抓越紧。伯堃说:“这样,就能逃过王爷与福晋的追杀。但我却担心……” “担心什么?”李氏紧张地问。 伯堃说:“王爷命我追查弘晖死因,孩子都死了,再查有什么意义,还不是要搞得乌烟瘴气。但王爷下令了,不查死因,我不得离京。这样,我又如何护送你到安全的地方?” 李氏眼中飘过一丝疑虑,但伯堃下一步却将她搂进怀里,说:“不管以前怎样,你为马佳氏诞了个孙子,我又怎能亏待你。”李氏释然了,孩子,男人总是这样,为了一个种忘了一切。 李氏说:“那你便胡乱指个人说是她杀了弘晖便是。” “王爷何其精明,他手中有证有据,胡乱办事,是怕自己脑袋不保。”伯堃说。 “证据,什么证据?”李氏挣脱了怀抱,定定地说。 伯堃直视她的双眼,说:“外番唇膏,巧儿已招认是你房中所得,其中的香料配方,与弘晖死当日叶片上采集的一模一样。现场留下鞋印痕迹,也与你的一样。” “难怪,王爷要杀我……”李氏喃喃着。 伯堃说:“我相信不是你干的,就凭唇膏和鞋印,府中女眷谁不能有啊!” 李氏感激地看了一眼他,说:“你真的相信我?” 伯堃点点头说:“当然。你若要有恨意,应该对福晋下手,怎么也不会是晖阿哥。” “怎么不能是他?他从堆秀山上摔下,压死我的弘昐,我这当额娘的,怎能不亲手为儿子报仇。”李氏激怒了,“你们都为乌拉那拉氏说好话,但她的儿子,弘晖是杀人凶手!王爷包庇他,甚至最宠爱他。我的弘昀呢?因为德妃让我吃药,弘昀变得痴痴呆呆。否则,这一切,该是我的,这嫡福晋的位置也该是我的!” 一阵哀怨的声音在屋中回旋,就像孩子的哭泣声般,萦绕不已。 李氏突然眼睛发直,冲着屋中黑暗的角落跪下了,边磕头边道:“晖阿哥,你别来找我。谁让你那么聪明,乖巧,我只是想让你变笨一点,和弘昀一样就行。轻轻撞两下,你就流血不止,这并非我所想啊!还有,你的死,其实是你的病造成的。你病得那么重,迟早都得死,又何必阴魂不散地缠着我呢!” 声音由哀怨变得恼怒,李氏倒在地上,四肢乱踢:“走开,走开,别过来!啊啊!我喉咙好痛,别掐我!” 伯堃已站起身来,惊讶地看着面前发生的一幕。潇碧从黑影中走出,一管长笛轻附唇边。 107.第107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笛声戛然而止,李氏缩在桌边,浑身发抖。 “最毒妇人心,女子存活的意义就是附蛆于男子,比蛇虫鼠蚁还不如。”潇碧说。 李氏缓缓抬起头,看着潇碧,放声大哭。谁说不是呢?从君从父从夫,在男权主义社会里,无经济收入无权势的女人,就像是男人的附属品。或是美艳可观赏的花瓶,或是生儿育女的工具,或是孝顺照顾家庭的媳妇,又有几个能活出自己的精彩?自己的人生? 潇碧问:“你准备怎么办?” 伯堃说:“我说过,我不杀她。” “并没有说过,我不能杀。”潇碧很有默契地接下去。 李氏慌了,说:“你们……骗我……” 伯堃深深地看了一眼李氏,转身向屋外走去。 李氏怒极,骤起向伯堃的背影扑去,袖子里闪过一道耀眼的光。潇碧长笛势如闪电,李氏后脑已被击中,脑骨粉碎,腿一软,倒在地上。李氏双侧瞳孔缩小,鼻翼竭力张着,整张脸泛着青紫色,四肢无意识地抽搐着。她手心中扎着一块青花碗碎瓷,血湍湍地流着。李氏扭曲的面孔,嘶哑着最后的声音:“弘昀……昀……” 濒临死亡,李氏唯一放心不下的,居然是弘昀。她的内心知道,茗曦有着宋氏的爱护,弘时有着胤禛的疼惜,可是这个连饭都不懂得自己吃,话都说不流利的弘昀,该怎么办呢?她忘记了自己对弘昀偶尔的粗暴和冷淡,想起了弘昀那天真而憨厚的笑容,想起了好不容易弘昀能够坐起的喜悦,想起了弘昀在她怀里满足睡着时的小脸。她后悔,生在世上时,没有花更多心思照顾他,爱护他。她的弘昀,娘死了,谁来疼你?泪,滑下……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李氏死了,伯堃却没有一丝得意高兴的情绪,但他仍揖了揖手,说:“多谢!” 潇碧回礼道:“恐怕刘兄并不想让我听到这么多……” 伯堃苦笑道:“听都听了,我无话可说。只是那李氏听到你的笛声,怎会如此害怕?” “时不时来个惊夜啼哭,谁能不怕?”潇碧抚着手中长笛,眼睛却直视着伯堃,慢悠悠地说,“每个人心中都有最脆弱、最黑暗的地方,笛音,潜进你的心里,慢慢把那些东西勾出来!你也试试么……” 伯堃心中一颤,打了个哆嗦。潇碧略带得意地一笑,总算完成了亦蕊的心愿,杀了李氏,还帮她揪出的弘晖的死因。不枉费他连续几日潜入王府,在李氏窗边吹笛。他将长笛插回腰间,说:“在下不便久留,后面的事就交给刘兄处理。” 伯堃黑着脸说:“今日李氏之言……” 潇碧微眯星眸:“在下是来办事的,来得时候怎样,离开的时候还怎样。不过,天下无不透风的墙,刘兄,请自重。” 伯堃心下略宽,问:“大名鼎鼎的绿竹客,只不是八卦小人,流传是非。” “哈哈……”潇碧笑道,“刘兄高看我了,潇碧并非君子。只是潇碧视福晋为笛中知己,视刘兄为生死之交。只要是友非敌一日,潇碧又怎会愚笨到伤害你们?” 若有一日,反目为敌,伯堃想都不敢想,潇碧已离开了绿绮轩。 福熙楼 满地狼藉,凝秋死死地拉住亦蕊,阻止着她疯狂的行为,鲜红的血迹洒在藏羚羊毛织藏毯,触目惊心。 伯堃呆呆地看着她,任由事物砸中身体,而不反抗。 亦蕊红着眼,呼喝着:“让我去找王爷,那个贱妇,害了弘晖、害了彩娟,皇阿玛老糊涂了,居然封什么诰命夫人……你为什么让她这么便宜地死,要碎尸,要断她手足,去眼,煇耳,饮瘖药,做成人彘……你们为什么要拦着我,放开我……你们都是和她一伙的,难怪她能活这么久!胤禛!你这个混蛋,还和贱妇生下孩子!都该死!该死!” 凝秋急了,试图去捂亦蕊的嘴巴,又怕她逃出去大喊大叫,引来更多是非,向伯堃投来求助的目光。 伯堃走上前去,不疾不徐地侧掌在亦蕊后颈一击,亦蕊双眼一翻,便晕了过去。 凝秋微屈一礼,说:“谢大人!”若是再由得亦蕊放肆,招来人,知晓亦蕊擅自让人杀了李氏,又侮骂皇室,就难掩其罪了。 刚刚把亦蕊在西厢床上安顿好,外面一奴才来报:“张凯求见!” 凝秋迟疑一下,说:“福晋歇下了,请他改日再来。” 那奴才去而又返,说:“张先生说,实有急事,他就在外头等着,福晋醒后,请姑姑安排。” 凝秋蹙眉,说:“要不我先出去见见,以免失了礼数。”留伯堃与亦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肯定是不行的,凝秋便行了个请势。伯堃自是明白何意,先行走了出去。 刚出房门,那张凯便迎了上来,差点与伯堃撞了个正着,忙说:“失礼,失礼!” 凝秋为二人引荐道:“这位是雍王府的副侍卫长马佳。阿济格大人。这位是费扬古大人府中的家臣张凯。” 张凯在亦蕊大婚后三年方被费扬古招入府中,之前一直养在他处。所以,他与伯堃并未朝过相。张凯笑着一揖手说:“原来是阿济格大人,失敬!” 伯堃曾在文君堂见亦蕊与张凯说过话,又听凝秋介绍他是费扬古的人,他不愿与亦蕊母家人多说,揖手以示回礼,便离开了。 张凯不以为意,旗人不将汉人放在眼里的作派,已是司空见惯了。他与凝秋行了个平礼,走进东厢。凝秋说:“福晋身体不好,刚刚动了怒,晕了过去。” “为李福晋?”张凯瞅着这散乱一地的物事。 凝秋愁眉不展,说:“福晋知道了李氏是杀害弘晖、买凶杀彩娟的人,真是罪过!” 张凯问:“怎么知道的?” 凝秋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将实情说出,解释着:“等福晋醒了,你自己问她吧!我也说不清楚。” 张凯知道做奴才的苦,并不为难凝秋,只是摇摇头,又急又怒道:“这李氏,实在该死!等福晋醒后,我便请缨去杀了那女人!” 凝秋苦笑一下,还等你杀啊,李氏早就魂飞九泉了。 等了一个时辰,凝秋再一次从西厢过来,张凯立刻迎了上去,问:“还没醒吗?” 凝秋摇摇头。张凯心急火燎,顿足搓手,在东厢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这可如何是好?” 凝秋试探地说:“何事让先生如此着急?” 张凯斜觑凝秋一眼,说:“福晋让在下帮着寻个人,正在王府外面候着呢!这样,我先把人带进来……” 凝秋笑道:“就这事啊!那行,您先将人请到福熙楼东厢坐着,我去请……大夫来看看福晋。”说罢,二人分头行事。 亦蕊受击,福熙楼虽略加整理,但难保她醒后不会又说胡话。凝秋不敢找大夫,便寻到了伯堃,话中暗吐责怪之意。伯堃也担心亦蕊,随着凝秋来到了福熙楼。亦蕊双目紧阖,呼吸均匀,额上沁出一层密密的汗珠,静静地躺在床上。 伯堃问:“试过用薄荷药油吗?” 凝秋疑道:“用那个成吗?” 伯堃叹了口气说:“我下手很轻,按理说小半个时辰就该醒了。估计是她太累了,接着昏睡过去了。” 凝秋边取药油边说:“福晋回府这几日,就没一夜睡好。奴婢陪在边上,感觉福晋不停地翻身和……哭泣。若不是张凯先生有急事,真想让福晋好好睡上一觉。快,来试试……”凝秋拧下药瓶放在亦蕊鼻端,一股呛人而清新的味道冲进亦蕊的脑海。 没一会,亦蕊悠悠醒转,伯堃忙问:“蕊……福晋,你怎么样?脖颈处还疼吗?” 亦蕊睡眼蒙眬地看着面前着急地二人,慢吞吞地说:“我没事。” 凝秋担心亦蕊再次情绪失控,说:“福晋,张凯来了,说你要寻的人他找着了。” “嗯!”亦蕊颇有些消沉地说,她回想起昏睡前的种种事来,伯堃与潇碧查出了弘晖和彩娟的死因,并将李氏杀了,死者已瞑目,可她为何仍有心结未解?为何还是那么失落? 伯堃炯炯地看着她,似乎怕逃掉任何一个表情。亦蕊正在伤怀,并无感触,反而凝秋颇感不敬,说:“福晋需要梳洗一番,请大人到东厢等候。大人……大人?”伯堃的目光根本无法离开,看着亦蕊脸上表情喜怒哀乐不停转换,心里担心极了。 此时,张凯回到福熙楼,后面还跟着三名女子,为首一位脸罩白纱。 伯堃不想再与张凯见面,便说:“我在屏风后静候便是。” 凝秋也不想让更多人知伯堃前来,便搀着亦蕊走了出…… 东厢,张凯向亦蕊一揖手,说:“福晋,学生将您的表妹带来了。” 站在白纱女左侧的一位穿着奴婢服饰的女子,端庄地行礼:“小女耿氏,见过福晋。” “一路辛苦了,快坐!”亦蕊勉力保持笑容。 凝秋搬来圆凳,女子谦让后,答道:“不辛苦。多谢福晋。多谢姑姑。”她微微躬身,笑着的眉眼,让人感觉像春天般的温暖。 亦蕊问:“可有小字?多大了?可曾读书?” 女子低头恭顺地答:“小女闺名语歆,今年十五了,在母亲膝下读了女史,也算胡乱认得几个字” “嗯……”千篇一律的答案,亦蕊无心再看语歆,眼光不由在那白纱女身上扫来扫去。 张凯见状,说:“这是允儿,您要找的人便是她了。” 亦蕊点点头,说:“将面纱摘下来。” 允儿一怔,向张凯看了看,后者点头,方徐徐摘下面纱。姣好的鹅蛋脸上,爬满了像芝麻一样的小斑,有的地方还流着脓水,乍一看令人心里发麻。 108.第108章 情亦真 情亦假 允儿见人人面色生厌,识趣地将面纱戴回。 张凯说:“福晋,允儿姑娘身高五尺三寸,和那人十分接近。” 亦蕊在凝秋的搀扶下,走近允儿,捏捏腰肢,扯扯衣服,说:“身形的确很像。你把面纱除下,让我好好看看。” 允儿依言,再次除下面纱。 亦蕊盯着允儿细看,试图在那脸麻子脓疤下找回那清丽的容貌。 允儿被看得不好意思,低下了头。 亦蕊说:“怎么?” “禀福晋,自奴婢病愈后,未曾有人再看过一眼真容,于是……”允儿答道。 “可是天花?什么时候的事?”亦蕊问。 允儿低声说:“五岁时生了天花,家人都……死了,奴婢命硬,活了下来。得蒙耿夫人收留,做些杂活。” 亦蕊说:“我看你说话有条有理,识字么?” 允儿答道:“因奴婢生得粗鄙,见不得人,夫人派奴婢看管库房,闲来无事,读了几本书。” 亦蕊说:“是要认得几个字才好。你可知,为何接你入府?” 允儿点头说:“知道。” 亦蕊满意的说:“打今个儿起,允儿已经死了,你就是李怡琳,雍亲王的侧福晋,小阿哥弘时的生母,但由于染上天花,暂不得见人,过个一年半载,自会传出李福晋病愈的消息,到时候你因面相不便示人,继续戴着面纱便是。” 张凯在一旁说:“恭喜你,李福晋,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允儿摇摇头,答道:“奴婢自知如此相貌家世,一生定是孤苦。怎么敢奢图富贵荣华?福晋若是不弃,怡琳愿效犬马之劳,以报此恩。” 亦蕊笑道:“你倒是适应得很快……张凯,绿绮轩那边,我已派人解决了,你带允儿过去吧!记得,遮好脸!”允儿那张麻脸骇人无比,令人过目难忘。 趁着允儿和语歆到西厢互换衣裳时,亦蕊问:“进来时,没添什么麻烦吧?” 张凯答道:“王爷手令,允许表小姐来陪伴福晋。耿家大小姐仍千金闺女,面嫩戴纱,不曾遭到麻烦。” 亦蕊疲惫地说:“嗯……” 张凯又说:“费扬古大人说,请福晋扶持表小姐,以便在府中多个自己人照应。” 此时,二女换好衣服出来,真是人靠衣装,亦蕊细细一看,语歆长相可人,笑靥如花,眉目如月,看一眼就让人打心底里透着舒服和亲切。原穿在允儿身上的一袭湖蓝绣萍旗服,穿到语歆身上,突现一份温文尔雅、小家碧玉。 亦蕊打叠精神,走到二女面前,拉住她们的手,说:“未来的日子还长着呢!我们姐妹三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因此,定要齐心协力,互相扶持。” 语歆、允儿微微躬身,唱喏:“妹妹知道。” 客套话都结束了,张凯告退回府,亦蕊让人安排耿语歆和贴身丫头飞燕暂住蕙兰苑,而凝秋便依计,带着奴婢打扮的允儿,提着一篮子食物,前往绿绮轩。 一路皆还算顺畅,已经看到绿绮轩飞檐一角了,凝秋不由拉着允儿加快的脚步。谁知道,从拐角从猛地冲出一个人来,与凝秋允儿面对面撞了个正着,闹了个人仰马翻不说,整篮子食物都翻了。 凝秋扶起背部吃痛的允儿,说:“没事吧!,呀,夕格格,你怎么样?可有烫伤了?” 瑶夕正用帕拭着身上的衣裳,说:“我没事,多谢姑姑关心。可王爷的五谷粥……” 凝秋忙上前赔着笑说:“奴婢行事鲁莽,还请夕格格见谅。” 瑶夕不答话,蹙眉拭衣,眼角却有意无意扫过允儿。 凝秋忙扯一下允儿,说:“这是福熙楼新来的奴婢飞燕,不懂规矩,格格大量。” 允儿赶紧行礼说:“奴婢飞燕,冲撞格格,请格格恕罪。奴婢这就去重新熬锅粥,赔给格格!”允儿初来乍到,哪懂这其中的关键,不说后半句还好,瑶夕面上带笑,心中却嘀咕着:“你熬粥给王爷算怎么回事?真是个放肆的丫头!”不管怎么说,瑶夕多少给了凝秋几分面子,客气地说:“不必了,蕙兰苑还有备的,我回去重新备下便是。对了,姑姑,最近府上的奴婢都兴这种打扮吗?” 瑶夕的话直指允儿的面纱,凝秋说:“飞燕这几日有些咳嗽,怕传给别人,特让她戴上面纱?” 瑶夕冷笑道:“得病的人,还让她送饭?福晋对李福晋可真好!” 凝秋说:“不关福晋的事,是奴婢安排不周,夕格格教训的是,奴婢这就重新安排人手。” 瑶夕听着这硬绷绷的回答,开始后悔刚才的不假思索,笑道:“若福熙楼人手不够,我可以帮忙送些饭菜到绿绮轩,反正离得也近。” 凝秋道:“区区小事,怎敢劳动夕格格……” 瑶夕听了这恭顺的话,略有三分得意,奴婢的态度往往是主子们在府中地位的体现。但凝秋毕竟是亦蕊身边的红人儿,瑶夕温顺地说:“刚才急了心,语气略显重了,请姑姑莫往心里去。要不,这就到蕙兰苑去,我亲自做几个菜,向姑姑赔罪。” 凝秋心里开始着急,这怎么就没完没了了,说:“奴婢要赶紧重新去取食材,不敢打扰夕格格。” 瑶夕这才做罢,回了个礼,便回蕙兰苑更衣。 蕙兰苑 瑶夕更衣完毕,到小厨房重新盛好五谷粥,只见前院中一片慌乱,淳静正与一个眉眼清秀的女子亲热地说着话,全然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难道又来什么新人了?瑶夕向二人走去,笑道:“淳妹妹,这位是?” 淳静未曾开口,语歆笑着行礼道:“妹妹耿氏语歆,这位便是夕姐姐吧!听淳姐姐说,您做的饭菜连王爷都赞不绝口呢!” 瑶夕心中略感不悦,难道我是厨娘吗?听她口中姐姐妹妹地称呼,估计又是府中新添的格格了。瑶夕问:“你阿玛任什么官职?” 语歆的热脸蛋贴上了冷锅底,满脸不自在地说:“家父耿德金,是苏州府管领,官戴从六品。” 原来是个从六品的官吏女儿,还是汉人,不屑跃在瑶夕的脸上。这时,瑶夕发现蕙兰苑多了个从未见过的奴婢,正围着语歆带来的箱子转,她冷言冷语地说:“这又是谁?” 语歆忙说:“这是我从娘家带过来的丫头,飞燕,快来见过两位格格!” 飞燕,这名字好熟悉?对了,刚刚凝秋带着的奴婢不就叫飞燕吗?怎么这么快就到蕙兰苑了?不对,眼前的飞燕人如其名,个子小巧,看起过不过十一二岁,一脸稚气。飞燕跑过来,带着软软苏白口音说:“飞燕见过格格。” 瑶夕眼神一转,说:“飞燕,风寒好些了吗?” 飞燕听到瑶夕与自己说话,显得非常紧张,偷眼看着语歆。 语歆笑道:“多谢格格关心,妹妹和飞燕还算能适应京中水土,不曾抱恙。” 瑶夕围着飞燕绕了一圈,不是她,刚才遇到的肯定不是她。除了身材,凝秋带着的女子身上有股难闻的味道,可是她没有。这时,她看见语歆吩咐道:“多谢几位,微薄茶水钱,还请不要推却,飞燕!” 飞燕忙从袖子里掏出一包碎银子,将刚才帮着搬东西的奴才一个个打赏过去,奴才们自是个个笑容满脸,奉迎不已,纷纷说:“多谢表小姐!” 表小姐,难道她不是王爷侍婢,是王爷的家眷吗?瑶夕一惊,此时语歆已拉着淳静高高兴兴地进屋去。瑶夕便拉过一个奴才问:“这表小姐是什么来历?” 奴才回道:“听说是嫡福晋的远房表妹,得王爷手令,来陪伴福晋一段时日。” 瑶夕恍然大悟,原来后面有靠山啊!不好,这五谷粥要放凉了,来到蕙兰苑门口。透过兰花丛,她看见凝秋正带着那个面纱女提着食盒,走进绿绮轩。回头一看,飞燕兀自在院中忙碌着。或许福熙楼有两个飞燕呢?瑶夕甩掉心中的疑虑,加快脚步,向清音阁走去。 福熙楼 伯堃从屏风后转出来,狐疑地对亦蕊说:“你让那允儿姑娘扮作李怡琳?” 亦蕊揉着太阳穴,说:“不那样,又有什么法子?” 伯堃说:“你一早就计划好了?” 亦蕊站起身来,说:“我一直在等待王爷公正严明地给李怡琳一个判决,可惜,弘时、诰命,不需要千百个理由,一个足矣。我看清了在王爷心目中,是弘晖重要,还是圣眷重要。既然如此,那就只能亲手去解决这些事。否则,任由李怡琳胡作非为下去,会让更多的人遭罪。”她的眼神不自觉得投向伯堃,从那一泓平静中,伯堃似乎找到几许温暖。他伸出手去,却不敢猥亵了她,只得说:“你做得对,弘晖和彩娟总算瞑目了。” 面前的女人,纤细的肩膀轻轻抽动,脸却倔强地侧向一边,不愿让他看见她的软弱。 伯堃多么想再一次告诉她,跟我走,但话到嘴边却变成:“今后,你打算怎么样?” 亦蕊向天深吸一口气,笑着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吧!他们,还需要我。”这个他们,指的是所有亦蕊在意的人,包括父母、凝秋、宋氏、淳静、语歆、茗曦,还有他,刘伯堃。通过弘晖之死,亦蕊觉得,对于胤禛来说,她无足轻重,绝对比不上康熙的一句考批。她就像一个被打上胤禛名字的花瓶,永世不得逃离,否则将会给那些她在意的人带来灭顶之灾。 伯堃自然不懂亦蕊的心意,只觉得她舍不得胤禛,心中酸痛,说不出话来,一揖手,便想退下。 亦蕊在他身后轻声说:“好生葬了她……” 伯堃回头一看,夕阳的光辉照在亦蕊身上,她微闭双目,平静若水,肤白如玉,淡淡的光晕令她如同从画中菩萨一般,怪不得文君堂的村民都她为“活观音”。 清音阁 瑶夕等了半个时辰,方待到胤禛与大臣处理完正事,幸亏有个茶水小灶可以简单热热粥。 胤禛慢慢喝着五谷粥,挟起瑶夕特制的三味鸡丝,叹了口气。 瑶夕忙问:“王爷,味道不好么?” 胤禛对她温和地笑笑,这是亦蕊最喜欢吃的小菜,但李氏奉命诰封之事,让他俩原本消融的隔阂,又重新树了起来。 此时,小成子来报:“王爷,福晋求见!” 胤禛喜出望外,一口粥呛在喉中,说:“咳咳……快传……快……” 亦蕊进来时,看见的是瑶夕端着银杯喂胤禛喝水,用毛巾拭着胤禛的唇。亦蕊没说什么,胤禛反倒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推开瑶夕站了起来,高兴地说:“你来啦!” 109.第109章 雨落不上天,水覆难再收 亦蕊端庄地行了一礼,唱喏:“王爷万福!” 胤禛眉开眼笑,忙说:“蕊儿,快过来,尝尝这三味鸡丝,真是不错。” 瑶夕向亦蕊行礼后,笑道:“姐姐,若不嫌弃,便一起用些?” 亦蕊温柔地说:“不必了。妾身有些事想向王爷禀报。” “好好,夕儿你先下去。”胤禛眼里只有亦蕊,向瑶夕随意挥挥手。 瑶夕委屈地嘟着嘴,慢吞吞收拾桌上的餐具,突然,她手一滑,“不小心”打碎了粥罐。“对不起,王爷,妾身不是故意的。”瑶夕跪在地上,梨花带雨。 胤禛皱着眉,不悦地说:“做事怎么这么不当心。蕊儿吓到了没有?” “妾身没事。”亦蕊看着开始收拾残局的瑶夕,说,“妹妹,可别再……不小心……把手给割破了。”区区伎俩,亦蕊心中暗暗好笑。 胤禛拉着亦蕊的手,请求地说:“这让她们收拾,我陪你到暧阁说话,好不好?” 亦蕊笑道:“其实在这说也是一样,妹妹也不是外人。” 胤禛楞了一下,慢慢抽回手,反剪于身后,说:“什么事?” 亦蕊说:“回王爷。今晨妾身派凝秋到绿绮轩探望李福晋,发现李福晋全身发热,身上长有红色斑点,立即请大夫前来症治。大夫说,可能是天花。” “什么,天花?”胤禛惊道。 亦蕊说:“是的,妾身已命人用姜醋水擦遍绿绮轩四周,并点上药草,避免传染。最好送李福晋到西郊别院养病,那空气好,适合静养。”亦蕊一番话说的胤禛连连点头,不是为了怕她传染,而是为了养病。胤禛赞许道:“亏得蕊儿及时发现,那就赶紧送到西郊别院吧!” “那明日的诰命册封大礼?”亦蕊问。 胤禛沉吟后说:“天花不宜见人,你带着弘时去代李氏接旨。哈哈,真是报应不爽啊!”乍一听李氏患得传染病,胤禛先是惊讶,之后喜悦浮上心头,那毒妇,天都不放过她!得了天花,十有八九都得死,胤禛对亦蕊的愧疚顿时减轻了几分,满面春风地说:“蕊儿,陪我到花园走走。” 亦蕊轻轻一福,说:“王爷,李福晋得天花之事,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妾身先回福熙楼了,让夕妹妹陪王爷逛逛。”说罢,留下目瞪口呆的胤禛,翩翩离去。 瑶夕丢下没收拾好的碎碗,欢快地迎过来,羞涩地问:“王爷,园子里风大,让贱妾给您拿件披风。” 胤禛缓缓转过头,眼神如同一簇寒冰,伤得瑶夕不由打了个哆嗦。 瑶夕垂头丧气地走在回蕙兰苑的路上,远远看到赵明匆匆而来。她脸上堆满笑容,说:“赵管事,何事让您老人家如此捉紧啊!” 赵明说:“出大事啦!李福晋染了天花,要送西郊别院。对了,夕格格,您没事就在园子里走走,那蕙兰苑恐怕已被绿绮轩的药草熏得呆不人了。” 瑶夕忙说:“多谢赵掌事。对了,想向您打听个事?府中有个奴婢,叫飞燕吗?” “什么飞燕?夕格格,这当口您就……”感觉到一块冰凉的东西塞到自己手中,赵明掂了掂,一两碎银子,他说,“据奴才所知,除了今日刚进府的,福晋远房表妹耿小姐,有个贴身丫头叫飞燕,府中并无任何叫飞燕的奴婢。” “你肯定?”瑶夕问。 “当然,这……”赵明指指自己的脑袋,“府上进进出出所有人的姓名、年纪、户籍,都记得清清楚楚。” 瑶夕笑道:“赵掌事好本事。还有……” “慢,夕格格,奴才真的急事,改日再叙。”赵明匆忙一揖手,一两碎银子想知道那么多事,他赵明才不会做亏本生意。 瑶夕无可奈何,为了接近胤禛,她的月俸、奖赏、娘家的补贴,几乎都进了赵明的口袋,才换来偶尔在李氏眼皮底下获宠的机会。瑶夕心里早就将这见财忘义的小人骂了个遍,但是总算知道福熙楼没有飞燕这个女婢,那凝秋早上带进绿绮轩的女人又是谁呢?想着想着,她已经走到蕙兰苑附近,一阵剌鼻的药草味呛得她连连咳嗽。瑶夕用帕掩住口鼻,脚却不听使地往绿绮轩走去。除了几个奴才们在燃药、擦洗,无一人阻拦她。瑶夕双眼已被熏得泪流满面,她推开绿绮轩的大门,在浓雾中隐隐看到一个女人,戴着雪白的面纱,袅袅地站在屋中。瑶夕睁大眼睛想看个清楚,忽然,一把长剑拦住她的去路。低沉的男音响起:“夕格格,福晋下令绿绮轩为禁地,请格格为免身染疫病,快快退出。” 瑶夕不顾那男人,说:“李姐姐,是你吗?……”一张口,不由吸了几口浓烟,巨烈咳嗽起来。 屋中的女人,回过头来,面纱虽遮住她的脸,但却掩不住双目中止不住的惊慌。 男人二话不说,架起瑶夕便往外走,直拖到蕙兰苑外,才放开她。 瑶夕又羞又怒,整理着头发衣服,喝道:“你这个放肆的奴才,怎可这样对我?” 男人一脸严肃,不卑不亢地说:“在下阿济格,得罪了。” 在浓烟中,瑶夕没仔细看清,此刻细细一打理,果是王爷身边的副侍卫长,忙垂下眼帘说:“听说李福晋得病了,我想去探望她。不过……”瑶夕不好意思地笑笑,“的确没有考虑周详。是我冲动了,谢谢大人。” 伯堃向来吃软不吃硬,揖手道:“在下只是尽本份罢了。夕格格心地善良,但李福晋身染重病,不便探视。” 瑶夕说:“大人,刚才我是不是把你踢伤了。对了,今日我刚好做了些桂花奶冻,大人拿些回去品尝,当做是赔罪。” 桂花奶冻,伯堃心里一动,想起了越儿,也想起了瑶夕那块与越儿一模一样的族徽玉佩,他说:“夕格格,上次您丢下一块玉佩……” “上次多蒙大人从湖里将我救出来,无以为报,一块玉佩,还请大人笑纳。”瑶夕说。 伯堃忙说:“不可,那不是你自幼的贴身之物吗?” 瑶夕笑道:“正是,但与救恩之恩比,可见区区。” 伯堃摇摇头,说:“不可,太贵重了,还是美味的桂花奶冻比较适合在下。” 瑶夕不再抗拒,笑道:“那请大人稍待,我去去就来。”她走向小厨房,脸上带着得意的笑容,又牵上一根胤禛身边红人的线……小厨房内,其实是没有桂花奶冻的,只因上回见面时伯堃问她“桂花奶冻”的事,如疯似癫的样子,让人记忆犹新。她本想进厨房一圈,再很失望地出来,告诉伯堃奶冻被淳格格吃完了。她下次亲手做了,再给伯堃送去。进到小厨房时,看见淳静和语歆正高兴地说些什么。淳静看过瑶夕,笑着说:“姐姐来得正好,我和歆儿学着做了道奶冻,姐姐也来尝尝?” 歆儿,这么快就这么亲热了?谁稀罕吃你们做的东西?可是,是奶冻?瑶夕笑笑,拿起银匙,勺了一点,尝尝,味道还不错,只是稍甜,少了自己独有的醇香而不甜腻。 “姐姐,怎么样?”淳静和语歆殷切地看着她。 瑶夕眼珠一转,说:“味道很好,王爷肯定会很喜欢的。” 淳静捂嘴笑着说:“我还担心太甜了,不合姐姐口味呢!” 语歆说:“我说得没错吧,奶冻不甜怎么会好吃呢!”两姐妹咯咯咯笑成一团。 瑶夕陪在一旁干笑几声,说:“两位妹妹,姐姐能拿些奶冻回去细细品尝吗?” 淳静略显惊讶地看着她,但更多的是高兴,说:“这有很多呢,姐姐尽管拿就是!” 瑶夕拣着奶冻装盘,语歆像只欢快的小鸟般叽叽喳喳个不停:“淳姐姐,我们拿些奶冻去给福晋姐姐吃吧!她肯定喜欢……”“嗯,好。幸亏你做得甜些,福晋的饮食不可加蜂蜜。”“记住了,淳姐姐……” 瑶夕烦燥地皱皱眉,将一盘奶冻装篮,配上一小瓶桂花蜜,提到蕙兰苑门口,交给伯堃。二人又客气了几句,便分开了。 当日夜里,允儿假冒的李怡琳便被转移到西郊大院,原绿绮轩的奴才一个都没跟去,在别院那重新安排。 次日,胤禛刚刚下朝,传旨太监便来到雍王府,胤禛、亦蕊带领全府上下,迎接圣旨。 一切皆很顺利,没想到,在传旨的半途中,云雁怀中的小阿哥弘时大声啼哭起来,云雁不得动弹,更不能起身,只得任由弘时哭个不停。 幸亏传旨太监王公公与胤禛有几分交情,并未计较大不敬等礼仪,匆匆宣完旨,领了赏银,茶水都未曾喝上一盏,便回宫了。 弘时仍在啼哭,嗓子都显得嘶哑不已,亦蕊、云雁和如歌又抱又哄。胤禛走了过来,伸出手说:“给我抱抱!”弘时出生后,胤禛抱他的次数屈指可数,他望着弘时那憋得紫红的小脸,不停地轻轻颠着。见胤禛在此,四散各处的府中女眷纷纷围了上来,虚情假义的哄爱声此起彼伏。胤禛不耐烦地说:“走开走开,你们吓到时儿了。”他走出女人们的圈子,向边上的花圃走去。弘时仍在哭泣,胤禛不厌其烦地哄劝着,注意力全在孩子身上,全然没注意面前一个小小的台阶。胤禛脚下踩空,摔了下去,弘时也脱手飞了出去。 霎那间,一直跟随在身后的小成子和伯堃,一个扶住了胤禛,而另一个,伯堃轻轻跃起,单手稳稳地接住了弘时。说来也怪,弘时落到伯堃的怀里,哭声即止,那黑漆漆的眼珠灵活地转动着,凝视着伯堃,弘时居然对伯堃露出了可爱的笑容。伯堃不由心中一震,想起了李氏临死时对他说过的话,莫非弘时真是他的骨肉? 110.第110章 贫贱富贵一线间 云雁慌忙跑来,感激万分地低声说:“多谢大人!” 伯堃正沉迷与李氏临终前的话中,痴痴迷迷地看着萌态可掬的弘时,云雁不得不提醒说:“大人,将时阿哥交给奴婢吧!” “正是,正是!”伯堃胡乱应承着,将孩子递了过去,交到云雁手中时,小弘时突然不笑了,眼睛直楞楞地看着伯堃,像是不舍得似的。 现场气氛有些沉重,凝秋机灵,插了一句:“大人好功夫,小阿哥慧眼识英雄,可比千金万银还贵重呢!” 众人讪讪地笑着,胤禛亏得有小成子及时扶住,才没有摔伤,他恼怒的说:“哪来的台阶,给爷填了,明个还看到这个,让赵明提头来见!”他咳了咳,又说:“有过该罚,有功该赏。蕊儿,你说觉阿济格什么好呢?” 近来,府中不时传出风言风语,直指亦蕊与阿济格关系暧昧,想必胤禛也听到了这类消息。亦蕊转念一想,说:“妾身看小阿哥与阿济格有几分投缘,不如待小阿哥长大后,让他教授武艺。” 胤禛沉思着,却听亦蕊悲切低声说:“若晖儿会些武艺,或有人贴身保护他,那日或许就不会……”说罢,眼圈儿便红了。胤禛见状,心立刻被化了,他说:“依你依你,蕊儿,我陪你回福熙楼。” 胤禛、亦蕊一走,人便哗啦啦地散了。迟朝主要保护王府安全,贴身跟随胤禛,而伯堃主要是替胤禛办事,未经传召就在清音阁待命。伯堃脑海中重复回转着弘时可爱的面孔,徘徊于花圃附近。许久,一个窈窕的身影出现在伯堃身后,正是瑶夕。:“” 瑶夕见伯堃当众受赏,更生亲近之意,她笑着说:“阿济格大人……” 伯堃听到身后有声,转身一看,揖手道:“原来是夕格格。” 瑶夕说:“今日幸亏大人武艺高强,只是受了虚惊,否则血溅当场,可真真又酿惨祸!” 伯堃苦笑道:“哪里?都是在下的本份。” 瑶夕没话找话地说:“上次的奶冻味道怎样?” 从蕙兰苑取来的桂花奶冻,完全与上次的不同,伯堃说:“多谢夕格格,的确美味,只是少了些乡情。” “乡情?”瑶夕疑道。 伯堃一揖手,说:“不敢再劳烦格格,明日在下派人将玉佩送回蕙兰苑,告辞。” 瑶夕笑道:“慢,大人也知那玉佩是贵重之物,还请大人……” 伯堃说:“那我亲自走一趟罢了。” 夜里,城中大宅 伯堃在烛光下细细研究那两块玉佩,无论质地、纹路、样式,应该是用一块玉雕成的。越儿与瑶夕倒底是什么关系,按理说,钮祜禄氏是名门望族,为何要抛弃越儿呢? 亦蕊、越儿、李氏、弘时、瑶夕……一个个身影从伯堃脑中扫过,他抓起桌上的酒坛子,猛喝一口。 轻微的叩门声响起,显然那敲门人非常犹豫。伯堃不耐烦地说:“进来吧!” 进来的人,是梓倾,自她嫁入马佳门后,由于出身卑微,根本不让她进门,伯堃便将她安置在城内另一处的宅子里。伯堃心里清楚,若不是他能在胤禛身边得以重用,对荣妃有助,估计根本无法长留于马佳府。除了马佳夫人对他是真心实意,马佳老爷欣赏他的人品,其他的人不过就是表面客气。金屋藏娇就是个借口,伯堃并不亲近梓倾,只为寻一片清静之地。 梓倾望着自己的足尖,大气不敢喘。伯堃说:“没话说么?那就出去吧!” 又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梓倾轻微的呜咽声已发展为嚎啕大哭,她泪涕横飞地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我留在怡红院也好,海棠春也罢,为何要将我赎回来,做这个可有可无的妾?白天、黑夜,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我要疯了?疯了?”这段日子,是梓倾过得最为痛苦的时光,虽然吃穿不愁,不用再虚意迎人,但她那高超的舞艺再无人喝采,那娇艳的容貌随时间而消逝。她开始不明白,为什么要从良?若是这样的活法,还不如在怡红院的日子,回想起那些喝采掌声、甜言蜜语,甚至男人们看她猥亵的眼神,她平日住在大宅东院,伯堃来了住西院,何时前来从无人告诉她。她的身体与内心无比空虚,达到了疯狂的境界。于是,她日日守在西院附近,等待伯堃前来。 伯堃喝下最后一口酒,醉眼朦胧地说:“你想怎么样?这样吗?”他像个醉鬼般摇摇摆摆地走向梓倾,扑在她的身上,疯狂地扯着她的衣裳,啃咬那丰盈的娇躯。 梓倾本能地反抗,内心地欲望却如果烈火般狂野地燃烧起来,她双眼迷蒙,发出兴奋的呻yin,双手扯开了伯堃的腰带。很快,二人衣不蔽体,浓重的呼吸声此起彼伏。眼见二人共赴巫山,伯堃却猛地推开梓倾,自顾自穿上衣服,推开门,深深呼吸一下室外冰冷的空气,侧头低沉地说:“对不起!” 清凉的风吹进房内,半luo的梓倾根本没起身的意思。好半天,她似乎才明白过来,如同市井泼妇般跑到院里,吼道:“阿济格,你他妈的不是个男人!你全家死光光!你……”伯堃已离开大宅,任她吼骂也听不到了。梓倾衣裳凌乱,雪白的肩头、胳膊、大腿都露在空气中,护院和奴才看得乍目结舌,虽不敢对伯堃的女人真动心思,但这香艳的画面冷不丁暴露在面前,男人们不由大流口水。梓倾发现了这一幕,她不但没有回避,反而妩媚地笑着,摆出一个个诱惑的姿势。 第二天,梓倾离开了大宅,下落不明。伯堃听了宅中管事说了那夜之事,他知道自己并不能给梓顷带去她想要的生活,无奈的摇摇头,并不派人寻找。 蕙兰苑一早,语歆便接到了胤禛手令,她被封为格格。 淳静替她委屈,说:“妹妹知书达礼,眉清目秀,怎么说也该封个庶福晋。怎么和我这粗人一般,封为格格啊!”她打心底里为语歆不平,却忘了瑶夕正在身边。 语歆笑得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我一介汉军旗女子,娘家并无势力,就凭与福晋那一点点远房关系,能将我推上格格之位,已然知足。” 淳静说:“妹妹心地善良,王爷一定会很喜欢你的,今后定不会只是个格格。” “格格又怎样?侧福晋又怎样?”语歆说,“未来日子还长呢,若没有姐姐们的互相扶持,定是举步维艰。”话中提及“姐姐们”时,语歆笑着看着瑶夕。 瑶夕笑笑说:“是啊!妹妹这格格之位来得轻巧,日后定会步步高升,姐姐都要攀着你了。” 听着这又酸又涩地话,语歆脸色一变,却不便发作,挽起淳静的手,说:“姐姐,福晋赏了好几匹上等衣料,去我房中挑挑,你若看上哪匹,我便送给你。” 淳静抱歉地看一眼瑶夕,跟着语歆朝居室走去。 瑶夕突然喊道:“淳妹妹,今日姐姐想为王爷做几道小菜,你可愿相助?” 淳静楞在原地,一边是语歆亲热的笑容,一边是瑶夕犀利的眼神,她两边来回看,无法拿定主意。 此时,语歆突然放话说:“当然是以王爷为重,夕姐姐,妹妹有几道拿手菜,倒可以拿出来试试!” 瑶夕不屑地说:“妹妹初来乍到,还不太清楚王爷的口味。就像上次的桂花奶冻吧,或许你我觉得是美味,但王爷喜好甜而不腻。这等粗食若呈给王爷,搞不好会引来一阵大怒呢!” 语歆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平心静气的说:“多谢姐姐指教。妹妹愿给姐姐打个下手,可好?” 瑶夕说:“那就来吧!” 三人便来到小厨房,瑶夕便安排语歆、淳静洗菜切葱,甚至捡柴生火。 语歆的手被干柴扎伤,埋怨说:“怎么连个奴才都没有,这些事都要自己做。” 瑶夕一脸严肃说:“给王爷做菜,当然要亲力亲为,这才显示得有心。怎可假手于人?” 淳静默默接到语歆手上的活,低声劝道:“这些粗活我做惯了,让我来,你到一边休息会。” 语歆本不想如此,但洗菜劈柴她并不擅长,老是出错。她将受伤的手指含在口中,倚在门边,看着瑶夕忙忙碌碌。 瑶夕见她站在一旁,心底里说了声“娇气”,手上不停,将几个盖碗放进蒸锅里。瑶夕继续做其他菜,不时向淳静喝道:“火小了!”“喂,叫你切肉丝,不是肉丁,知道什么是丝吗?要长短粗细一致……你这是什么?”“只要挑菜心部分,这粗菜叶拿来干什么?喂鸭子么?”经过几个月的训练,淳静和她配合的功夫已进步许多,但她毕竟勤俭惯了,见瑶夕将那些好好的菜叶都扔了,实在心疼。 语歆在一旁,简直要看不下去了,都是侍婢格格,为何瑶夕会如此指使淳静,而淳静就像奴婢们乖乖听话。这实在太不像话!她拉起淳静,说:“姐姐,我们走!” 淳静双手还沾着菜叶,但脚步却跟着语歆走。瑶夕尖利的嗓子分贝一下高起来:“你干什么?” 语歆转身,笑着说:“姐姐你看,我和淳姐姐弄得一身灰,还是回房重新梳妆为好!” 瑶夕说:“事还没做完,要是惹恼了王爷,可不要怪我!” 淳静说:“是啊,歆儿,王爷还等着吃呢!”说罢,推开语歆,向水盆走去。 语歆一把拉住淳静,对瑶夕说:“夕姐姐,恕妹妹不懂事,多嘴问一句。姐姐向王爷呈上小菜时,可有提及淳姐姐一句半句?” 瑶夕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菜是她做的,淳静只是帮厨,自然不会向王爷提及她。瑶夕面含怒色,说:“这与你何干?” 语歆正色说:“若王爷等得是夕姐姐与淳姐姐共同呈上的菜色,那妹妹此举自当不该,需向二位姐姐赔不是。但若这些菜一直都只是夕姐姐你的功劳,为何要对与你份位平等的淳姐姐呼来喝去,指手画脚?” 瑶夕气得脸色苍白,语歆拉着懵懵懂懂的淳静径直离开了。 111.第111章 一念天堂 一念地狱 福熙楼 亦蕊把玩着手中的两块玉佩,说:“要不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真难想象,这两块玉佩分别出自越儿、瑶夕之手。” 伯堃低头道:“卑职恳求娘娘,查清越儿身世,令她不再做孤魂野鬼,了结卑职一柱心思。” 亦蕊说:“不必如此客气。越姑娘有恩于我,本福晋定当效力。凝秋,把这两枚玉佩拿去拓印……” 伯堃说:“多谢福晋!” 亦蕊心里暗暗叹气,他们之间何时变得如此客气。 蕙兰苑 瑶夕整日不敢外出,坐在居室里等伯堃前来,左等右等,来的却是凝秋。 凝秋掏出玉佩,笑道:“夕格格,阿济格大人禀告福晋,在花园中拾到此物,知是格格之物,特遣奴婢前来归还。” 瑶夕在凝秋面前不敢放肆,忙说:“劳烦姑姑走一趟。”说着,一咬牙在荷包里掏出二两小银锭,塞到凝秋手里。 凝秋正想拒绝,想了想,还是恭顺地收下了。要知道,某种情况下,只有“同流合污”,才能知道对方更多事。 这可是凝秋第一次肯收下瑶夕的赏银,瑶夕笑得更为灿烂,说:“姑姑,请里面坐,我做了些桂花奶冻,请姑姑带些回去给福晋尝尝。” 居室中,瑶夕亲手端了一盏奶冻给凝秋,低声下气地说:“姑姑,你先试试,我做得不好,可别见怪。” “格格太客气了,奴婢怎么敢当!”凝秋做出一副受宠若惊状,要知王府中侍婢格格只比一般的奴才地位略高,若不受宠的格格,甚至还不个掌事姑姑。 瑶夕将凝秋按回凳上,凝秋勺起奶冻尝了一口,连声赞道:“早就听说夕格格一双巧手,果然名不虚传。奴婢吃过各种口味的奶冻,甚至紫禁御厨做的,也没有面前这盏风味绝佳。” “姑姑过奖了!”瑶夕面露羞色,语气中却充满自信。 凝秋又夸又赞,吃完了奶冻,心满意足地放下勺子,以帕拭唇,说:“格格真不愧是来自名门望族,连厨艺都请了专门师傅教授。” 瑶夕掩面轻笑,说:“姑姑取笑了,这些点心都是额娘教我做的。虽然钮禄祜氏是大族,但子孙众多,并非家家都财富五车。我阿玛当年上京赴考,中途失了盘缠,多亏我额娘及时伸出援手……”她止住了话题,面显尴尬。 凝秋似乎未曾注意这个细节,笑着说:“哦?令堂定是出身名门,夫妻之情之义可歌可泣。” 瑶夕苦笑了一下,额娘是可泣,硬着头皮答道:“谈不是什么名门,外公只是一介商贾。” 凝秋笑道:“那个玉佩可真是名贵,看起来有些年岁,夕格格可要随身放好,不可再丢失了。” 瑶夕说:“是,看我糊涂的,从小贴身之物都能丢了。” 凝秋试探地问:“上面印有族徽,可是兄弟姐妹间的信物?” 瑶夕笑着摇头,话语中略显得意:“此玉佩确是祖传之物,但阿玛只给了我额娘,额娘便给了我。” 凝秋又问:“仅此一块么?” 瑶夕说:“当然,莫非姑姑在哪还看过相同的玉佩么?” 凝秋忙摇头道:“瞧我,年纪大了话也多,打扰夕格格多时,奴婢也该回福熙楼了。” 瑶夕说:“请姑姑将这桂花奶冻带给福晋。哦,对了,也帮我带些给阿济格大人,感谢他拾金不昧、归还玉佩!” 凝秋拿了食盒,微微行礼,离开了蕙兰苑。 瑶夕疑窦从生,为何连福熙楼都惊动了,难道她们知道,我还有个姐姐? 原来,当年凌柱上京赶考,半路丢失了盘缠,幸亏蒙春姑相救。春姑当时是京城的红牌姑娘,对凌柱的才学所吸引,将一颗心都给了他,源源不绝地提供他吃住,包括打点关系的银两。凌柱许诺,高中后,定娶她过门,并以一对祖传族徽玉佩为信物。功夫不负有心人,凌柱果然中了进士,却并没有兑现迎娶的诺言,匆匆离开了京城。春姑伤心欲绝的同时,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只能将孩子生了下来,却不敢承认是自己的亲生肉。这个女孩,便是越儿。越儿虽卖艺不卖身,但春姑觉得并非长久之计,她开始打听凌柱的下落,希望女儿和自己有个依靠。终于被春姑打听到消息,春姑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她决定将一生积蓄留给了越儿,自己找到了凌柱。凌柱当时已官戴六品,前程大好,不愿为此生事,便娶了春姑为妾,前提条件是不得认回身为妓女的越儿。春姑知道这是凌柱的最后底线,便含泪答应了,后来生了瑶夕,另一块玉佩便到了瑶夕手中。瑶夕十三岁,参加宫中选秀,落选后指给四阿哥为格格。瑶夕在家中,时常见到额娘在灯下哭泣,上京选秀前,知道自己居然还有位声名狼籍的姐姐。额娘话中隐隐有交待她照拂姐姐之意,但她觉得有这么一位姐姐是件极其败坏门风之事,根本不会予以相认。可怜越儿,临到死都不知救她的恩人春姑便是亲生母亲,更不知自己的亲生妹妹与阿玛一样,是将名声看得比血亲还重的人。 凝秋回福熙楼将二人之间的话复述一遍,最后她说:“这位夕格格,面似天真善良,实际城府极深。” 亦蕊不经意地玩着帕子,说:“在王府中,若无城府,只会倍受欺凌。只要不伤害她的利益,她那些心思便不算计到我身上。只是,不能帮阿济格查出玉佩来历,心中有愧。” 凝秋劝慰道:“福晋莫急,若该玉佩真与夕格格一家有关,日子长着呢,总能查个明白。” 亦蕊说:“你将这桂花奶冻交给阿济格,顺便告诉他,玉佩一事,本福晋定当追查到底,请他不必着急。” 凝秋应道:“是!” 此时,东厢传来婴儿的啼哭声,亦蕊匆匆地赶过去,弘时将奶吐得一身都是,亦蕊怒道:“小阿哥这是怎么了,你们怎么做事的?” 云雁手忙脚乱地帮弘时更换衣服,清洁身体,亦蕊在旁心乱如麻,弘时的声音,身上发出的奶香味,纯真的笑容,激发着她的母爱,她想伸手去抱他、疼爱他,就像有一只手揪住她的心,告诉她:“这是仇人的儿子!”亦蕊狠下心肠,不再理会大哭的弘时,掀开帘子,向屋外走去。 蓝天白云依旧,天空下的亦蕊觉得自己是那么的渺小,她抚起手中那串佛珠,一颗颗地拨弄着,试图让那颗火热的心冷静下来。她的宽容却纵容了恶人的行迹,她的善良在恶人眼里是懦弱的表现。在王府中,亲情恩宠远比正义公道来得重要,亦蕊用惨痛的代价换取了这个道理。漫漫人生路,她不可能独自走下去,更不可能依附胤禛活下去,她不求活得精彩,只希望她与她在意的人平安喜乐。 一晃眼,到了康熙四十七年九月,朝中传来惊若石劈般的事——太子胤礽被废。(作者按:太子被废主要因为两件事,在八月随帝出塞时,十八阿哥胤祄得了重病,九月初二就死了,康熙焦虑万分,但太子却不闻不问。另外,太子在夜间偷偷到康熙账外窥视动静,甚至在康熙身边安插亲信,被康熙发现。康熙极怒,指他自私无情贪财等多罪状。该书不重描写此事,为铺垫下情,简说几句。) 112.第112章 树欲静而风不止 废黜皇太子胤礽称号的旨意如雷霆般的速度传遍朝野,可谓几家欢喜几家愁。 愁的是一直以太子马首是瞻的党羽,例如内务府总管事凌普,撤职查办,抄家待罪。 喜的是皇长子胤禔,可惜嫡废立长的苗头刚刚兴起,康熙皇帝就下谕宣布:“诸阿哥中如有钻营谋为皇太子者,即国之贼,法断不容!”胤禔迫不及待要残害前太子胤礽的态度,被康熙发觉,康熙心虽不喜胤礽,但更不喜胤禔,当着众阿哥与臣工的面宣布:“朕命直郡王胤褆护朕躬,并无欲立胤褆为皇太子之意。胤褆秉性躁急愚顽,岂可立为皇太子。”就此,皇******烟消云散。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夜间,雍亲王府,迎接来一句神秘的客人。虽然这人形单影只,但却使整府的气氛紧张异常。 凝秋蹑手蹑脚地摸进福熙楼,亦蕊劈头就问:“可曾看清楚?” “确是直郡王!”凝秋回道。 亦蕊一顿足,说:“王爷糊涂啊!皇阿玛刚刚才斥责过大阿哥,王爷与他太过亲近,只怕落下个朋党的恶名。” 凝秋宽慰道:“福晋过虑了。王爷一向英明,在此事上定不昏聩。何况直郡王也是个明白人,看他漏夜孤身前来王府便知。” “嗯……”亦蕊绞着帕子,坐立不安,“不成,我还是到清音阁去看看……” 凝秋见拦不住,只得跟了出去。 二人鬼鬼祟祟来到清音阁窗下,还没听到几句,就被迟朝发现了。亦蕊与凝秋就被“请”进了清音阁,直郡王已走,屋中只剩下胤禛一人。他看着蹙眉扭动的亦蕊,暗自好笑,原来,她还是关心他的……不过,胤禛咳了几声,板着脸喝道:“就是你们在偷听爷与直郡王的说话,可知这是军国机密,要掉脑袋的?” 亦蕊倔强的小脸转眼变得苍白,凝秋结结巴巴地说:“禀王爷,福晋只是关心王爷才前来清音阁。况且,福晋与奴婢未曾听进只言片语。” 胤禛用力一拍桌,佯怒道:“要爷怎么相信你们?万一有何纰漏,连累得可是整个大清!” 凝秋叠声哀求:“王爷,奴婢知错了。不该拉着福晋来此,王爷若要惩处就惩处奴婢一人,福晋可是王爷的嫡妻,永远不会背叛王爷的!” 胤禛似笑非笑地看着亦蕊,她会说什么?例如,“妾身不会背叛王爷!”“恳请王爷相信妾身!”“妾身确是关心王爷!”想着想着,心里竟有阵甜丝丝的感觉。还跪在那发什么楞呢?胤禛不由又咳了几声。 亦蕊微微抬了抬头,确没有看他,硬邦邦的语气配合那惨白的面容,就像要赴刑场一般,她说:“王爷请按大清律例处治妾身便是,凝秋只是区区奴婢,请王爷打发她出府便是!” 胤禛惊讶地睁圆了眼睛,他真的有点怒了,为何,她到现在还是如此?两年了,难道弘晖的死要笼罩在他们之间一生一世?李氏染了天花后,就一直安排住在西郊别院,不给医药,放任她等死(作者按:胤禛不知李氏已被掉包,住在别院的是个健康的允儿。)。他不由脱口而出,喝道:“迟朝,你现在就给我去别院,把李福晋的头割下来,献给福晋。” 亦蕊自然不肯,说:“李福晋已染天花,病入膏肓,何必多此一举,万一染了重疫回府,那是大大的不妙?” 胤禛走到亦蕊面前,轻轻抓住亦蕊的手,尽量平心静气,地说:“蕊儿,你变了,要怎么样,我们才能像以前一样?”迟朝、凝秋见状,自觉地行礼退下。 亦蕊侧过头去,烛火下,映出那绝美的影子。 胤禛柔声说:“无论府里有多少女子,我心里最重要的人始终是你。蕊儿,看着我!”他用双手托扶起那张娇俏的脸,痴迷地欣赏着清丽脱俗的面孔,在亦蕊额上轻轻一吻,将她搂入怀中。“好久没能抱抱你了,听听我的心跳,多快!” 亦蕊像块木头一样,生硬地感受这片火热的温柔,不回应不反抗。那一刻,她甚至觉得自己是冷血的,她告诉自己,应该装一下,装得很妩媚很温柔,博胤禛疼爱,至少应该伸出手去环着胤禛的腰才是。但她的手始终没有伸出去,她的身体仍然还是冷冰冰的,喉咙干涩地说不话来。 胤禛还是感觉到了,他恋恋不舍却硬起心肠推开那个身体,他说:“好吧!我不逼你……说吧,你来清音阁所谓何事?” 亦蕊一楞,说:“王爷不责怪妾身吗?” 胤禛苦笑道:“是我不相信你?还是你不相信我呢?” 亦蕊这才意识到胤禛刚才与她开了个玩笑,她板着脸说:“如此无聊的玩笑,请王爷以后不要再以此戏弄妾身。” 一时间,二人都沉默不语。亦蕊心中有些不好意思,又担心直郡王一事,忍不住说:“妾身前来,有些话想与王爷说。妾身近日无聊,复读北宋欧阳修所著《朋党论》,其中提及‘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妾身虽不懂朝廷大事,但自二阿哥太子之位被废以来,何人为小人伪朋,何人为君子真朋,捉摸不准。皇阿玛一向不喜阿哥们朋比为奸,自成流派。紫禁城生存之道,做好自己的本份,不伤害他人的利益,就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胤禛眼中放出异彩,说:“蕊儿,没想到你有这等见识。不错,直郡王前来密商,确有将我扶上太子之位的意思。” 亦蕊急道:“万万不可啊,王爷!” 胤禛半开玩笑地说:“怎么?你不想做太子妃,未来的皇后?” 亦蕊上前,一把捂住胤禛的嘴,轻说:“王爷怎可如此糊涂,万一皇阿玛安插了密探在侧?” 胤禛趁势搂住她的腰,在她耳边轻轻说:“放心吧,本王已经拒绝了。” “真的?”亦蕊扑闪着大眼睛。 胤禛说:“那是自然。正如你说的,朝廷正掀起一股无形无影的权力风暴,皇阿玛坐在风暴的正中,看似轻松,实际上满怀压力地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若现在不知死活地****风暴中,别说胤禔、胤礽,就连那一向贤王之称的八阿哥胤禩也不会放过本王。还是站在一旁先看清形势再说。” 亦蕊从他口中听出一副“坐山观虎斗”之感,但不管怎样,这也算不失为一个安全的举措。她说:“王爷英明神武,妾身一届妇人,不该妄议朝政。” 胤禛说:“这不是政事,这是家事,只是我家的情况复杂些!”说罢,他露出个略些调皮的表情。 亦蕊不由笑了,胤禛抚着她的长发。 二人间难得一刻的温柔,却被一阵细密的叩门声破坏了。瑶夕端着一碟五谷粥站在门口,愕然地看着二人,盈盈走进来,笑着说:“夜深了,王爷用点夜膳再入寝吧!以免半夜胃疼。” 在瑶夕亲制美食的调理下,胤禛的肠胃的确好了许多,闻着香喷喷的粥,胤禛拉起亦蕊的手说:“蕊儿,你也来用一些!” 瑶夕笑道:“是啊,姐姐,你也尝尝!”瑶夕已被封为庶格格,总算有资格喊亦蕊一声“姐姐”。 亦蕊淡然说:“不必了,妾身没有夜食的习惯,恐怕吃得太饱,更难入眠。王爷慢用,妾身先行告退!” 胤禛知不便挽留,便说:“你先休息也好,明日我去福熙楼看你!” 亦蕊微微一笑,行礼后便退下了。 过了十几日,十三阿哥的福晋兆佳氏来府中拜访亦蕊。自十三阿哥开牙建府后,与胤禛交往甚密,而福晋间也多有走动。这位兆佳。念语是十三阿哥的嫡福晋,人品善良,只是醋意极重,与十三阿哥府其他女人自是水火不容,反而常到雍王府走走,和亦蕊也算投缘。 念语一进福熙楼,便说:“四嫂可知张明德乃何许人也?” 亦蕊摇着团扇,笑道:“念语说的可是那相面人张明德。” “原来四嫂已经知道啦!据说那张明德可神了,大阿哥许千金将他请去给八阿哥相面,他一看到八阿哥便下跪,连声跪拜,高呼万岁呢!”念语神神叨叨地说。 亦蕊用扇掩面,笑道:“这等胡言乱语,怎可当真,怕是那张明德不想要脑袋了!怕是大阿哥和八阿哥也犯了糊涂……”说罢,轻轻用指戳戳念语的小脑袋,示意她禁口。 念语嘻笑道:“就在四嫂这胡乱说说的。八阿哥现在当上了内务府总管,那郭络罗氏可是风光无限呢!” 亦蕊不如念语生性活泼,喜爱交际,常在各府中走动或参加福晋间的聚会。 只听念语说:“九月二十七,惠荣二妃在畅春园宴请各府福晋,还有……京中名嫒,看样子,又想给阿哥们挑些花花草草了!”她一咬下唇,满心哀怨。 亦蕊拍拍她的手,含笑劝道:“那我们得打扮得漂亮点,可不能被她们比下去!” “对!”念语看样子是当真了,“我这就到京中最大的裁衣铺中,看看有什么好式样。若挑得有适合四嫂的,就派人给送来。” 亦蕊看着她匆匆离开的样子,女为悦己者容,她平静地看着自己一身素衣。胤禛身边是谁?心里是谁?她又真的在意么? 113.第113章 不随黄叶舞秋风 畅春园,惠、宜、荣、德四妃分别端坐在四把紫檀西洋花纹扶手椅上,接受着众女朝拜。 惠妃笑得说:“今日来得齐,宜妃妹妹身子可好些了?小福全,将炭炉往宜妃那边挪挪!” “多谢惠姐姐关心,妹妹身子渐好,只是这喘症是天生的,这辈子怕是都如此了。”宜妃徐徐说话,雪白的脸上便泛起一阵潮红。 惠妃忙示意让她少说话,荣妃斜觑惠、宜二妃一眼,俯耳汀兰几句。 汀兰会意后,朗声说:“和泽周三春,清凉素秋节。露凝无游氛,天高肃景澈。今日虽无青松冠岩,却有芳菊秀姿。领荣妃娘娘谕,命各位福晋、小姐以菊花为题,诗词歌赋皆可,旨在表达菊花的美态和气节。”说罢,太监小魏子端来一只香炉,炉里燃着一直长长的线香,而右边长廊下,已摆到了笔墨纸砚。 念语私下扯着亦蕊的袖子,悄声说:“看来四位娘娘是要考考众女的才情。听说八阿哥福晋郭络罗。庄敏,擅长书法,不知道会不会独领风骚呢!” 亦蕊悄声嘱咐着:“女子无材便是德,切莫好胜,量力而行。” 念语抿嘴一笑,轻轻捏了捏亦蕊的手。 亦蕊提笔,远远望了一眼四妃,很明显惠妃(大阿哥生母、八阿哥养母)与宜妃(九、十一阿哥生母)显出从未有的亲热,嘘寒问暖、寒喧不停。荣妃(太子养母、三阿哥生母)像只骄傲的孔雀,自顾自的茗茶,让奴才将最美丽的花搬到自己面前。德妃(四阿哥、十四阿哥生母、十三阿哥养母)一副谦卑模样,坐在荣妃身侧,偶尔微笑地应上几声。 真是有趣的“赏花”啊! 身边的各位福晋都已提笔了,亦蕊思忖了一下,提笔疾书。一柱香烧尽,四妃款款走到长廊下,欣赏书画。 九阿哥福晋题道:“粲粲黄金裙,亭亭白玉肤。极知时好异,似与岁寒俱。堕地良不忍,抱技宁自枯。”(作者按:出自唐?吴履垒《菊花》) 宜妃笑道:“姐姐,这黄金裙、白玉肤,说的不是你吗?”经她怎么一说,所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到惠妃身上,一袭杏黄万字牡丹纹绢裙,衬得她高贵典雅,明媚动人。惠妃欣然接受众人敬仰的目光,回头夸九阿哥福晋道:“不错,不错!赏!” 又看了几幅字,各女均得赏赐,却无人胜过九阿哥福晋。此时,四妃的目光,被一幅仕女图吸引,寥寥几笔,却描出一个窈窕女子的背影。荣妃问道:“此画出自何人之手?” 一个清丽的身影端庄行礼道:“小女年立言,家父是湖广巡抚年遐龄。”亦蕊定睛一看,真是女大十八变,七八年的光阴,立言稚气全脱,大方得体,姿丽绚人。 只听荣妃好奇地问:“画中女子是何人?与菊花何关?” 年立言道:“小女画的是宋代才女朱淑贞。” 荣妃“嗯”一声:“土花能白又能红,晚节犹能爱此工。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作者按:出自宋·朱淑贞《菊花》) 年立言笑道:“荣妃娘娘博学,正是此诗。小女最爱最后两句。” “嗯!确是好句。”荣妃娘娘上下打量着立言,一对温顺的眸子里却时不时闪过桀骜不驯的光芒。朱淑贞才貌双全,却由于父母媒妁之言嫁给了一个俗人,丈夫流念妓院、一事无成,她婚姻失意,写下此诗,告诉后人,其嫁给庸夫俗子还不如独守空闺。当然,皇嗣无庸夫,但是否有俗子呢?这年立言要嫁的,又否是?荣妃心里不由嘀咕,马上又到三年一次的选秀了,若是如此丽人被选,恐怕……只怕惠、宜、德三妃都起了这等心思,难得默契地地互视一眼,向前走去。可怜立言,别出心裁,却连个赏都没有。人心难测啊! 又看了几个,都是些平平常常的诗句。走到八阿哥福晋郭络罗。庄敏面前,一手簪花小楷,灵气逼人。庄敏誊写的是苏轼《赵昌寒菊》:轻肌弱骨散幽葩,更将金蕊泛流霞。欲知却老延龄药,百草摧时始起花。 惠妃夸道:“不错,单看字就赏心悦目。” 庄敏笑道:“菊花不仅美丽多姿,在百草衰败之际,带给大地生机。更重要的是,菊花易种植,且药食兼优。家菊清肝明目,野菊祛毒散火,实该传播到民间,让百姓知晓,一同受益。” 一席话说得四妃连连点头,宜妃拔下头上凤钗,亲自为庄敏插上,说:“敏儿有这份心,本宫自愧不如。特以此钗嘉奖!” 庄敏赶紧跪下谢恩:“多谢宜妃娘娘,臣妾诚惶诚恐。”惠妃则在一旁笑盈盈地看着。 再走几步,便到亦蕊的作品前,四妃一看,就一个斗大的字(作者按,这个‘菊’是繁体字。)。 德妃说:“字不错。赏!”四妃便笑着继续向前走。 终于,众女的字画都看了个遍,除了年立言外,皆拿到了不同程度的赏赐,自然是以八阿哥福晋那份最为丰厚。四妃先行,前往鸢飞鱼跃亭,众女叩拜,等待通知,一并前往用膳。 趁着这个时候,众女皆开始互相欣赏或交流刚才的书画,亦有与相识的结伴到园中赏花。 念语笑着走到亦蕊身边,伸了个懒腰,说:“总算松一口气了!” 亦蕊说:“没规矩,不怕人爱说你这个嫡福晋。” “让她们说呗!”念语无所谓地说,“反正他心里只有我一个。” “你啊!”亦蕊点点她的鼻头。 念语瞅着亦蕊的“菊”字,摇摇头,说:“本以为我那首‘采菊东篱下’已是够敷衍了,四嫂就提个菊字,更懒!” 亦蕊静静地看着自己的作品,任念语开着玩笑。 “雍亲王福晋不但一手好字,还内有乾坤。”亦蕊与念语回头一看,庄敏袅袅婷亭地站在身后。近看这位八福晋,态浓意无淑且真,肌理细腻骨肉匀,堪怜咏絮才。 庄敏伸出手来,将“菊”字翻过一面,力透纸背,浓淡相映,一枝傲立风中菊花,跃然纸上。庄敏感叹道:“虚虚实实,一枝独秀,傲气风骨。” 念语喃喃道:“真想不到,四嫂画艺超群,为何不直接画菊花呢?” 庄敏接道:“菊花向来比喻隐士君子,福晋此意,更显菊之脱俗。” 亦蕊笑吟吟地看着二人,道:“八福晋此意,与我不谋而合,八福晋忧国忧民,更显大气。” 庄敏忙说:“王爷忙碌,在夜深时,常提及无暇去照顾更多百姓,愧疚得难以安寝。妾身也帮不上什么大忙,只能赠医施药、做些女红,多看点医书罢了。” 亦蕊喜道:“八福晋也喜欢读医书?” 庄敏笑道:“是啊!相生相克,医理也是做的人道理。” 亦蕊实没想会在畅春园交到八阿哥福晋这样的知己,念语是天生自来熟的类型加上她小孩子心性,甚至将道听途说来的对庄敏的一些风言风语也如实相告。这样一来,三人更无芥蒂。三女凑在一块,相谈甚欢,隐隐有知己之感。 约过了小半个时辰,还没人通知众女前往鸢飞鱼跃亭。一阵透骨般的秋风吹过,寒气彻——几个在园子里逛的女子纷纷退回了长廊。 狭窄的长廊,一下子蹑踵侧肩,掎裳连襼,都是女子在一起,不由暗自互相打量。此次四妃安排赏花,更有另一层深意,便是为各位阿哥挑选妾室,也可避免来年皇帝选秀时,后宫多出些难以对付的新人。各位嫡福晋(若无嫡,则是管事侧福晋)面临青春美貌、才情怡人的少女们,默默地挑选进府后最不可能造成危机的女子,更多的则是装出一副盛气凌人,视若无睹的模样。各位少女早就被母家千交待万嘱咐,自是一副顺从的嘴脸,打扮上倒是知趣,不见浓妆俗艳。但被四妃以才情一试,各人性格脾气,多多少少被试出了些。 立言嘟着嘴,忍受着几个同行的女伴用嘻笑的眼光看着她,偶尔几句“画什么人?”“直丑……”“连打赏都没有……”传到她耳里。她捂住耳朵,回头剜一眼女伴,气冲冲地往园子里去。寒气逼人,耐不住的冻的她,又退回了长廊,她刻意避开了女伴的方位,没想到,却来到了亦蕊的面前。立言只得硬着头皮行礼道:“见过雍亲王福晋!” 亦蕊笑道:“立言啊,许久不见,真是越来越清秀可人了。” 念语说:“四嫂,这位年小姐与你是故交吗?” 亦蕊尚未开口,立言抢话说:“当然是故交。福晋还是小女的救命恩人呢!” 庄敏、念语惊讶的眼神回到亦蕊身上,亦蕊含笑说道:“别说那些陈年往事,令兄年大人近况如何?” 立言回道:“多谢福晋关心,兄长现任四川总督。说起来,还要多亏雍亲王提拔。” 这一说,令亦蕊如坠云雾之中,但她平静地答道:“王爷用人,自是以才干为准。令兄仍天子门生,前程远大。” 立言说:“兄长常说,要不是雍亲王,就没有他的今天。他非常怀念在落月轩居住的日子。” 恐怕怀念落月轩的不是年羹尧,而是你年立言吧!年立言句句话中有话,亦蕊心里不禁忿忿,脸上的寒意也逐渐开始显露。 庄敏是个观察入微、心思机敏之人。眼前的年立言人比花娇,虽乃一介平民,身上却透着股令人难以抗拒的气势。也不知与雍王府有着什么样的交情,但见亦蕊面如寒霜,定不会是什么好事。庄敏定了定神,便说:“四嫂,我有点头晕,恐怕是这儿人太多了,你能扶我到边上宽敞点的地方去吗?” 虽然边上较冷,但亦蕊却乐意之至,没想年立言说:“让小女来扶您吧,八福晋。” 亦蕊与念语已一左一右搀着庄敏,庄敏左手假意抚额,半睁半闭的眼睛透着不屑,半呻吟地说:“多谢年小姐,只怕你来了,我会更晕的……”话音未落,三女已带着胜利地微笑向长廊边角走去。 畅春园一派和气,紫禁城乾清宫内,却是剑拔驽张。 114.第114章 宁可抱香枝头老 乾清宫 康熙怒目相视,众皇子唯唯喏喏,殿上跪满了人。八阿哥胤禩目光呆滞,早已被康熙顿莫明其妙、急如雷雨地训斥,责问地哑口无言。 只听康熙又道:“胤禟、胤祯,给朕起来。胤禩柔奸成性,妄蓄大志,朕素所深知。其党羽早相要结,谋害胤礽。胤禩,你做得出,就该知道会有今天!来人,将胤禩锁拿,交与议政处审理!” 十四阿哥胤祯急得连磕了几个响头,说:“皇阿玛,八哥人品高尚,一向为阿哥典范,民间也颇有贤王之称。儿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八哥绝无谋害胤礽之心。” 康熙震怒,拔出防身佩刀,欲向胤祯扑去,厉声说:“朕倒要看看你的人头有多贵重,能否担起保证大清江山基石的重责大任!” 五阿哥胤祺离康熙最近,眼看就要血溅当场,忙向康熙扑跪而去,死死抱住他的双脚,哀求道:“皇阿玛,十四弟年幼糊涂,您别往心里去啊!” 康熙怒气未消,只见九阿哥胤禟朗声说:“非也。我与十四弟钦佩八哥,他才学出众,极为正气,绝不是奸诈之辈。皇阿玛不是常教导我们兄弟齐心么,儿臣同十四弟一起为八哥保奏。” 康熙脚下使劲,将胤祺踢开,面对两个违逆但心爱的儿子,佩刀总究剌不下手,康熙“啪啪”打了胤禟两个耳光,责道:“空有一身梁山泊的义气。凌普贪婪巨富,众皆知之,所查未尽,如此欺罔,朕必斩尔等之首。八阿哥到处妄博虚名,凡朕所宽宥及所旋恩泽处俱归功于己,人皆称之,朕何为者?是又出一皇太子矣!春秋之义,人臣无将,将则必诛。大宝岂人可妄行窥伺者耶?” 康熙回到宝座,气凝于神,威而不怒,说:“立皇太子之事关系甚大,尔等各宜尽心详议。八阿哥未曾经历政务,近又罹罪,且其母出身微贱。尔等再思之。” 胤禩听得责其母,面带激愤,很快转正垂头丧气。众皇子面面相觑,只得先以礼恭送康熙。 乾清宫各位阿哥水深火热,畅春园的福晋、小姐们也却也使着各自心思,尔虞我诈。 鸢飞鱼跃亭,左首宴席全是二人对坐的小桌,各府福晋按四妃的要求,一人一桌。 惠妃转而对名嫒小姐们说:“要面为阿哥的妾室,首先要过各位嫡福晋这关。自古妻对于妾,是‘半个主子’,与夫君一样,握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你们可要记好了!”话中隐隐的杀气,使哪些小姐们惊出一身冷汗,若不是嫁到帝王家,她们中任何一个都不会愿意成为妾室。 惠妃又说:“各位福晋,雨露均沾,子孙繁衍,乃是你们的责任。选些合眼缘的,让她向你敬杯茶吧!”自古,纳妾需要要正妻敬茶,惠妃的话讲得如此明白,各位福晋虽心下不痛快,也只能识大体地行礼谢过。 近二十个名嫒闺秀,接二连三被选走了一半。惠妃笑了,她对宜妃说:“宫里皇上选秀、甚至各宫挑奴婢,都是挑些样貌端庄、清秀可人的。众位福晋的眼光真是独特啊!”三妃脸上都浮起心照不宣的冷笑,相比较剩下的女子无论相貌、家世,远比福晋挑走的那些好的多。 “咦?四福晋、八福晋、十三福晋,这些女子都不附合阿哥们选妾室的标准么?”荣妃皱眉说,只有她们三人身边的坐椅空空如也。 亦蕊站起身,端行一礼,答道:“众位妹妹年轻貌美、大方得体,儿臣是挑花了眼,不知如何是好呢?不如娘娘帮着挑一位吧!” 德妃见亦蕊识大体,眼睛笑得眯成条线,挥挥手示意她退下。荣妃不放过其他人,喝道:“八福晋呢?你也挑花眼了?” 庄敏一咬下唇,上前答道:“王爷近来国事操劳,妾身只是不愿他过于操劳。” “哈哈哈……”荣妃不由大笑,“皇上不比廉郡王操劳,这三年一次的选秀不是照常进行着。”说到后面,语气已略显酸涩。 惠妃是八阿哥养母,自然不会让庄敏太难看,她说:“敏儿体贴胤禩也是应该的,想你们成婚十年,却无所出。好不容易今年两个妾室生了一儿一女,敏儿,胤禩的香火传承是头等大事啊!” 庄敏红了眼睛,说:“多谢额娘提点,儿臣省得,只是……儿臣亦曾为王爷挑选过妾室,但却因此反惹不少口角。儿臣实在是……” 一旁低头的亦蕊心中明白,她与胤禛之前,何尝又没有因为纳妾吃醋而起过风波,不过,这一切,都是以前的事了。她微微笑了笑,心淡如水。 惠妃不愿再在众人面前责问庄敏,反倒笑着对三妃说:“胤禩刚刚负责内务府,在此时纳妾的确不太合适,本宫留意淑女,另择吉日吧!”宜妃在旁连连帮腔。 荣妃见二人一唱一和,心下不满,说:“本宫可记得十三阿哥没负责内务府啊!” 念语知道逃不过,她与胤祥新婚燕尔,恩爱正浓,怎想再多出个新人。她嘟囔地说:“各位娘娘,十三阿哥他……他……,他有病!” “啊!”真是一语惊四座。 德妃虽是十三阿哥之养母,但收养时他已年纪偏大,加之德妃心思都在十四阿哥身上,连胤禛都顾不过来,何况是胤祥。乍听此闻,德妃自是着急,问:“胤祥他昨日来永和宫请安,还好好的,怎么有病了?” 念语闹了个大红脸,吱吱唔唔地说:“这个病,只在……上次南巡时,不慎弄伤了,现在,不能,不能……”她越是含糊不清,众人越是注意,念语心中一横,这黑,我抹到底了,她说:“大夫说,十三阿哥不能****。” “什么?不能****?如此大事,怎么从未上报?”德妃急得额上都沁出汗珠了,她说,“不可,本宫不回紫禁城,先到十三阿哥府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不能****,意味着胤祥一脉要绝,如此好戏,其余三妃怎可错过?纷纷表示随从。 念语忙说:“额娘,各位娘娘请放宽心,大夫说只是暂时。儿臣觉得这个时机纳妾不太适合,所以……” 德妃急道:“不纳妾可以,但胤祥的身子,不行,本宫一定要去看看。” 念语眨眨眼,说:“额娘,您……”她想不出主意,拼命看着亦蕊。 亦蕊笑地上前一步,说:“额娘,若您与三位娘娘同去十三阿哥府,凤驾隆宠,自是蓬荜增辉。事关香火如此重要之事,相信十三阿哥自有分寸,这伤心事还是不提为妙。若额娘放心不下,自可待下回十三阿哥入宫请安时,安排太医请个平安脉,岂不两全?” 德妃亦不愿让三妃看自己养子的笑话,温言说:“蕊儿说的是,就这么着吧!念语,你要好好服侍十三阿哥,若有差池,定讨不了好去!” 念语松了口气,感激地看了一眼亦蕊,总算争取到和胤祥串供的时间了,他敢不听我的!我揪他耳朵,想起那得意洋洋的趣事,念语恭敬的脸上,不由露出丝狡猾的笑。 荣妃笑着说:“那现在就剩下雍亲王府了……选吧,福晋!” 亦蕊说:“自古婚配,乃父母命,媒灼言。额娘在此,儿臣怎可擅自主意?” 这话说得真是滴水不漏,三阿哥、九阿哥的福晋顿时白了脸。 德妃听得亦蕊说话得体,也不想为难了她,说:“佐领僧格之女富察氏,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你看可好?” 富察氏站出队伍,淡淡一脸嫩绿的衣裳,髻上斜斜插了枚珍珠簪,样貌的确不俗。她微微躬身行礼,道:“娘娘吉祥,福晋万安!”声音娇嫩,微微发抖。 亦蕊说:“富察妹妹看起来,倒是个好相与的,多谢额娘!” 德妃说:“那好。就将富察氏许配……” “我不同意!”立言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连尊称也忘了,站出队伍。 惠妃说:“放肆的丫头,你说什么?” 立言鼓起勇气,说:“小女,小女……对雍亲王钦慕已久,非……非君不嫁!” 惠妃笑着说:“原本你的宁可抱香枝头老,不随黄叶舞秋风。是写给四阿哥的啊!” 立言不惧四妃,说:“小女九岁初见雍亲王,已下此决定,迄今已逾十八,但……要我嫁给其他人,我宁愿做老姑娘。” 惠妃说:“算起来,已有快十年了呢!这份情谊,可敬可敬!”反正不入宫,惠妃便从另一个角度去看年立言。“不错不错,书画才情均是一品,家世门第也好,对雍亲王更是痴情。几位妹妹,不如成全了她?” 年立言跪下连连磕头,说:“多谢娘娘,多谢娘娘!” 当时像立言这样敢于追求爱情的女孩子的确少见,四妃即使觉得她的行为有些不合礼数,但从各方面条件,以及立言对王爷的一片真心,又不忍心拂了去。只有德妃说:“那这富察氏?” 富察氏已被德妃点名选出,按理是不能再退回了。惠妃笑盈盈地说:“这不,年家小家许配给雍亲王,富察氏许给十三阿哥,都将叫妹妹一声额娘,有何区别?” 念语睁大了眼睛看,刚要开口,惠妃说:“不是说十三阿哥的病只是暂时的嘛!若真是好不了,那也是富察氏的命!”年立言不是简单的角色,惠妃乐于给胤禛多添点家事,省得有时间破坏她儿子胤禩的大事! 四妃亲选,定不会许个什么庶福晋、格格之类的。迎娶侧福晋,上谕下旨,需时以候,年立言、富察氏,包括各位被选上的女子各自先行回到娘家,等待旨意。 十月初二日,因张明德案,胤禩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再受康熙帝责,谓其自幼性奸心妄,邀结苏努为党羽。不知是荣妃吹了什么什么耳边风,居然言其妻“嫉妒行恶”。 亦蕊、庄敏、念语自畅春园回府后,常常聚会,而庄敏提及此事,便啼哭不已。 115.第115章 衣不如旧,人不如新 雍亲王府。揽月亭 庄敏双眉紧蹵:“我只是没用,竟会给他惹来些闲事。现在害得他连勒的爵位都被削了,我……”她捂着脸,呜咽不止。 念语用帕为庄敏拭泪,劝道:“若要八阿哥敢给你脸子看,我这就抓破他的脸!” 亦蕊乐了,庄敏也破涕为笑,拉着念语的手说:“好妹妹,你八哥不但没出言怪我,反而向我赔不是,说是皇阿玛迁怒于我,落了坏名声!” 念语连连点头:“就是嘛!那天在园子里不想纳妾的又不止你一个,我还撒了谎了!”说罢,她吐吐舌头。 亦蕊,庄敏虽已猜到当日念语扯了谎,但却万万没想到她当面承认了。亦蕊环看四周,朗声说:“原来十三阿哥贵体受损,并非南巡时伤的,而是妾室们太……”她故作神秘,越说越低,向庄敏使了个眼色。 庄敏立刻附合道:“那妹妹你更要好好管教妾室,以免生出更多是非。” 念语有点茫然,瞪大眼睛说:“嫂嫂,你们说什么?” 亦蕊笑着向前挪了几寸,庄敏念语不由也靠了上来,三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突然散开,娇笑不已。 念语犹豫再三,还是问了一个心头悬久之疑:“八嫂,为什么八阿哥都没有立侧福晋呢?再怎么说,皇上不指婚、惠妃也会指婚的,娘娘们可爱干这些事了。” 庄敏轻轻拍了下她的手背,轻轻说:未曾盼得一心人,却幸遇见有情郎。” “何意?何意?”念语追问着。 亦蕊与庄敏相视一笑,好在念语也不是个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人,嘻嘻闹闹,便糊乱过去了。 三女同用了午膳,念语听人来报说十三阿哥回府,也闹着要先行离去,颇有重色轻友之味。 亦蕊与庄敏将她送到门口,看这那悠悠而去了轿子,庄敏羡慕地说:“十三阿哥与念语新婚燕尔,难得难得?” 旁人听着,定是以为庄敏是在赞叹佳偶天成。亦蕊却从中听出了担心,念语不识规矩,毫无心计,随时可能成为刀下亡魂。可这份纯真,庄敏曾有,亦蕊曾有,现在呢?还有吗?所以说,难得! 亦蕊说:“贤伉俪更是十年如一日,恩爱如胶。” 庄敏叹气道:“八阿哥对我好,我却……想当年,惠妃欲为他指个侧福晋。平日里,他的性子是最随和的,可那天,他却当面拒绝了惠妃。后来,担心惠妃不死心,怕到女方家中,说痴心于我,绝不纳妾,就算硬嫁进来,也不会看上一眼。” 亦蕊说:“嗯,女方会退却么?” “自然是不会!那女方就靠这女儿成为侧福晋后,能享些皇恩荣宠,至于女儿幸福,怎么会理得?”庄敏悻悻地说,“那女孩钦佩八阿哥痴情,寻死觅活不成,干脆到庵里做了姑子。” “啊!”亦蕊听到此,不知说什么好。难怪八阿哥重情重义的美名,在民间如此广博,这中间的故事,真是…… 庄敏说:“他对我如此,我却无以相报,莫非,我真是一副克夫样,我才应该去做姑子么?”说到胤禩,庄敏就有点控制不住情绪,亦蕊好不容易才劝慰住,说:“妹妹,别想那些不相干的,我新制了几套衣裳,一起到福熙楼坐坐。” 福熙楼,凝秋笑着说:“福晋更衣时,向来不喜太多人服侍,里面有奴婢就够了。各位且稍待。” 亦蕊挽着庄敏进了屋,凝秋随手取出几件新衣,铺就在床上。 亦蕊语重心长地庄敏说:“妹妹,我想和你私下说几句,你与八阿哥之间是情,而非恩,以你如此聪明之人怎么会弄不明白?” 庄敏笑笑:“有何差别。情也罢,恩也罢,总之是我欠他的。见他成日在府中郁郁寡欢,对你又强颜欢笑,怎能不心疼呢?” 亦蕊长叹一声。 庄敏恳求道:“姐姐,你让雍亲王向皇阿玛进言,放了八阿哥吧!我担心他的身子,撑不住……” “你放心!能帮的,我一定会帮!不过……”亦蕊捉紧了她的手,放开嗓子说:“妹妹,这身湖蓝缎的好看么?” 庄敏识趣,用明媚的声音欢快地响应道:“好看,不过那些玫瑰色的更喜庆,姐姐,你穿上试试?” 亦蕊冲她笑笑,低声说:“皇阿玛最近身体不适,除了成年痼疾外,更多是为阿哥们之争伤透了心。现在,绝对不适合提任何与继任太子有关之事,另外,万一有机会得见天颜,别再为己辩解,只要回忆往事,恭孝有嘉,这才能有机会!” 庄敏疑道:“八阿哥绝无伤害二阿哥之意,也不用解释吗?” 亦蕊说:“不必,越抹越黑。皇阿玛也是凡人,喜欢膝下有子环绕,孝顺听话,合他心意,定能化险为夷。” 庄敏越想越觉合情合理,起身谢过亦蕊。 亦蕊说:“我们快些出去吧!皇阿玛担心阿哥间集结党羽,奴才中不知是否被安插了亲信,你、我、念语闲话家常还可,若谈论与阿哥、政事相关,能免则免,能避则避。若停留久了,恐怕要惹人生疑了。” 庄敏心中明白,与亦蕊携手走出福熙楼,凝秋则呼唤奴才来整理福晋刚“换”下的衣裳。 庄敏说:“看来看去,姐姐还是穿身上这件衣裳最好看。” 亦蕊笑道:“也是。人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我偏说,衣服还是旧的好,人却是新的好。” 庄敏随亦蕊的眼神看去,语歆、瑶夕与几个年轻的格格,正在花园里打闹着游戏。没多久,雍王府又将迎来一位年侧福晋。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愁。 116.第116章 (下)衣不如旧,人不如新 廉郡王府,静思斋。这本是一间会客的茶室,现已被打扫得干干净净,唯留下一条短榻,一张炕桌,连把茶壶都没有。 奉康熙命,胤禩被囚于此,静思己过。 这日午时,庄敏提着食篮,已在静思斋外等了小半个时辰。贴身丫环红儿苦苦地哀求声,不断传来:“八阿哥若再不吃饭,饿坏了身体可不得了。皇上只是要关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呢?大哥可行行好,福晋也不希望府中出事,更不会伤害自己的丈夫,不会出啥差错的。就送个饭,这些个……留给大哥买酒喝。太谢谢了……” 红儿欢天喜地地向庄敏挥着手,她赶紧快步上前,见那侍卫炯炯地看着自己,不得不委屈自己一下,谦恭及充满谢意地说:“多谢这位大人!” “哈哈哈……”两名侍卫长笑一声,被红儿牵着走了。他二人自是知道胤禩跑不出府,只是怕他自尽,或与外臣接触罢了。 庄敏走进屋中,轻轻说:“长生。”(作者按:长生是胤禩的乳名,康熙二十后,才施行以“胤“字排行,为皇子命名。皇子们出生时多半是有一个乳名,到序齿龄或皇帝兴起时,方给赐名。) 只有最亲近的人,例如胤禩的生母良妃,还有他最爱的庄敏。胤禩低着头,原先灰蒙蒙的眸子一下闪亮起来,精神抖擞地说:“敏儿,给我带什么好吃的来了!闻到味都饿了。” “真的吗?”庄敏轻轻笑道。 胤禩深吸一口气,陶醉地说:“是八宝鸡?还是醉虾?” 庄敏退后一步,严肃地说:“你自己看!” 胤禩边笑,边去揭开食篮,说:“敏儿,你调皮啦!怎么,是一碗水……” 千真万确,食篮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青花碗,装着明澄澄的一碗净水。庄敏面对胤禩疑惑的眼神,说:“敏儿听说王爷这段时间都不肯进食,以为您已不食人间烟火了呢!”看到胤禩那日渐消瘦的身形,庄敏的声音软了下来。 胤禩端起碗,轻轻一嗅,无色地味,他无奈地摇摇头。 庄敏说:“现在不装了?”她贴近胤禩,觉得他全身冰冷,哪有一副往日热血男儿的气概。她说:“是放弃了?还是想通了?” “是难过!”胤禩一字一顿地说,“我根本不想做太子,阿哥臣工们的举荐与我何干,凌普在抄家前已转移了财产。我想解释,但皇阿玛不给机会,还说我额娘微贱……”最后二字极轻,但庄敏还是听见了。胤禩一拳砸在炕桌上,水碗晃动,微微溅出几滴。 庄敏说:“长生。为了额娘,为了我,你……”这里的额娘,自然是指的良妃,庄敏深吸一口气,说:“皇阿玛在想什么,你还不知道么?他一怒之下废了二阿哥,现在后悔了,在找台阶下呢!你们却在这个时候碰了上去,岂非点了导火线。” “是我愿意的么?还连累了老九、老十四也被软禁了起来。”胤禩说,“敏儿,若我能与你生在平民之家,早起莳花,晚上赏月。种田教书,医病助童。多好啊!” 庄敏说:“若生在平民之家,你我这辈子也遇不上。众阿哥与臣工只是禀着举贤二字,望你成为太子罢了。四福晋说得对,皇阿玛真是老了!” 胤禩脸显慌色,说:“怎么,你与四福晋有来往?” 庄敏略显得色,说:“是啊!就算拉拢不了一个朋友,至少可以少一个敌人。别小看了女人的智慧和作用!” 胤禩对着庄敏一揖手,说:“哪敢啊,福晋!” 庄敏笑笑,说:“现在,也就雍亲王在于阿玛眼里还有几分份量,或许他会帮你寻个见皇阿玛的机会。你若想离开此地,定要哀声切切,诉说衷肠。勿须解释什么,要知道皇阿玛的喜好和心情,才是正确答案。” “真要如此?”胤禩半信半疑道,这十年间,庄敏就像个幕后操手,将他的形象打造的完美。儒雅典范,爱民如子,礼贤下士,重情重义。他们是最完美的搭档,共同追求着一个目标,这个目标越放越大,从最出色的阿哥,名扬京城的贤王,最有实力的储君。 庄敏果断地点点头,退后一步,说:“一会,我让红儿送点米汤来,少吃点,气色差点,去见皇阿玛,他才会心疼你!” 胤禩坐回榻上,双目回归暗淡。庄敏收拾好东西,走出静思斋。 不知真是胤禛进言,或是康熙病重时,见景思人,又念起胤禩,便唤来见了一面。胤禩不负庄敏所望,陪老父逛着花园,前倨后恭,十分周到。父子俩聊着胤禩儿时趣事,偶尔啼笑皆非,偶尔流涕伤怀。胤禩不分昼夜,在龙床前陪了几天,康熙虽无明言,但却能看出他与胤禩间深厚的父子情谊。 此时,三阿哥胤祉受荣妃唆使,举报大阿哥胤禔使用妖法,魔镇二阿哥之事,罪证一一齐全。荣妃果然是康熙身边的老人,懂得建了个如此好的台阶。 十一月十六日,负责与大阿哥一同监管 胤礽的 胤禛接到圣旨: “二皇子胤礽,前被妖法震慑,行事不端,已被废去。今大阿哥胤禔阴谋败露,罪行昭著,已遭监禁。着即将胤礽释放,赐第读书。钦此。” 胤禛着旨意,放了胤礽,并陪同进宫面圣。 胤礽见到康熙,泪流满面唱道:“不孝儿胤礽,叩见皇阿玛。罪臣久违慈颜,不孝通天。今奉召来见,请皇阿玛金安。” 康熙扶起胤礽,上下打量他,似乎连是否掉了根寒毛也要检查个清清楚楚。 胤禛上前一步说:“皇阿玛,儿臣恳求您宽恕了其他阿哥。他们个个都是皇阿玛的左膀右臂,肱骨之臣。大哥、八弟、九弟、十四弟,您处罚他们,等于是在自断一臂,伤及大清。恳请皇阿玛赦免他们,让其将功补过。” 胤礽也说:“是啊,皇阿玛,事情皆因罪臣而起,恳请皇阿玛看在皇额娘的份上,宽恕儿臣,宽恕几位兄弟吧!今后,我们定将同心同德,辅助您统治江山。” 康熙很满意两位儿子的表白,说:“老大由拘押改为囚禁读书,其他阿哥,全都赦免,放他们出来吧。” 胤礽、胤禛忙叩头谢恩。 康熙一把扶起胤礽,让他倚在身边,慈爱的目光从未离开过胤礽身上。恐怕胤禛什么时候离开的,康熙都不知道。 胤禛漠然地走在那红墙间,漫长的宫道上,同样是生在紫禁城,同一个父亲,二人的差别就这么大!仅仅因为胤礽是嫡出吗?这位二阿哥,在外包养面首,胡作非为,买官收贿。皇阿玛全知道了,但却轻易放过了他,宁愿相信是胤礽中了魔咒,也不愿降罪于他。胤禩,你学问再高,人品再好,品德再贤,又有何用,抵不过皇阿玛一个宠字!你和胤礽斗,不就等于是和皇阿玛斗?左边是毓庆宫,他的脚步开始轻快,唇边露出微笑。就在跨入毓庆门的一刹那,胤禛却见到乾清宫一角,他痴迷地看着那美丽而高傲的檐角,不再踏进毓庆宫。 117.第117章 翻云覆雨 雍王府 园子里,不知道何时多了个戏台,一曲《紫钗记》唱得有声有色,伶角花旦裙裾飞扬,悠扬宛转。 台下,摆了个品字型的看台。胤禛懒洋洋地倚在榻上,由着语歆敲着腿,嫒雪打着扇,一副八旗纨绔子弟模样。瑶夕微微皱眉,手上慢慢剥着绿玉葡萄,却没见她喂到胤禛嘴里。玉格格、琪格格沾不上边,不时冲着胤禛的方向娇声软语、媚笑莺啼,比台上旦角还热闹。 凝秋扶着亦蕊站在远远的柳树下,凝秋摇摇头,说:“怎么会这样?” 亦蕊犹豫再三,走上前去,微行一礼,说:“王爷金安!今日是啥好日子,王爷如此高兴?” “哟,是爷的福晋来了,快,坐到这边!”胤禛的话中似乎透着几分醉意,他一拍榻前的空位,口中还哼着未尽余味的昆曲。 亦蕊脸上浮起红云,走到胤禛榻前,说:“王爷,听说您最近不怎么去户部了?” “老十三和你念叨的?”胤禛不急不徐地说。 亦蕊说:“是念语无意提及的。” 胤禛把亦蕊搂到身前,在她耳边软语道:“行,明天爷就去。不过,今个儿,你得陪爷喝杯酒。”说罢,抓起桌上了犀角杯,就往亦蕊嘴里灌去。 “啪!”杯盏砸落在地,亦蕊推开胤禛,苍惶离去。园子里的人,都惊呆了,连台上唱戏的角,都目瞪口呆,楞楞地望着台下。 胤禛全然不在意,捏了捏嫒雪的后腰,笑道:“怎么不唱啦?” 台上角们忙又摆上架势,乐声飘起。 “慢!”瑶夕站起身,严肃地说,“在贱妾心中,王爷一直是位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大英雄。贱妾不懂朝廷大事,却也不愿见王爷在此作贱自己。风花雪月的确是赏心悦事,但王爷未免有点自欺自人了!” “哦?自欺欺人?”胤禛挑着眉说。 瑶夕刚才鼓着劲将憋了一肚子话说了,现在腿却有点发抖,她大着胆子说:“难道王爷以为您不掺合太子、八爷之争,就能宽慰于自己?诚孝于皇上?太平于天下?” 胤禛抓起一个盛满葡萄的瓷盘,劈头盖脑地砸过去,狠狠地说:“该死的贱人,居然在爷面前妄议朝政。关……关起来……别给她饭吃,饿上几天……” 瓷盘飞起的碎片扎在瑶夕的额角上,一道鲜血缓缓流了下来。语歆大叫道:“血?你,流血了?”虽然不甚喜欢瑶夕的为人,但毕竟同住屋檐下,有几份交情,语歆不由说:“请王爷开恩,让贱妾扶姐姐回去包扎伤口。” 胤禛瞪一眼瑶夕,又摸摸语歆下颌,魅笑道:“既然歆儿开口,爷自然不会拒绝!”他轻轻靠近语歆,嗅着她耳边的发香。 语歆脸上阵阵发烧,含羞推怯了几回,胤禛方放过了她。语歆扶起尤若木鸡的瑶夕,向蕙兰苑走去。 “继续唱,喝啊!”乐声、笑声继续回荡在园子里。 蕙兰苑 淳静入府后,由于长相平平,除了靠亦蕊关照,胤禛几乎都忘了她的存在,并没有喊她和带孩子的宋氏到园子去作乐。见到语歆带着一脸鲜血的瑶夕回来,着实把她吓坏了,又是找药又是找布又是烧水,忙得热团团转。瑶夕一脸惨白地坐在那儿,也不吱声,可把淳静吓坏了,在一旁又哄又劝的。 语歆担心着会不会有人将瑶夕关起来,直到晚膳时分,也没有动静。看到厨房仍送来三人份的饭食,语歆安心了,说:“估计王爷那会是气坏了,胡乱说着话,你看,这不是备了你的饭,快来用膳吧!”这是语歆入蕙兰苑后第一次如此好声好气对瑶夕说话,一是觉得今日瑶夕对王爷所说之言,句句正合她意;二是对敢于谏言的瑶夕,有了一种全新的认识;三是语歆也发现淳静帮瑶夕,更多是自愿,或许就是个丫头命,瑶夕对她呼来喝去,她还觉得有人需要她,过得乐滋滋的。 瑶夕既不说话,也不动作,如同木头般,睁着大大却空泛的眼睛,神色飘离。不错,她为了讨胤禛多看一眼,能多接近他一些,会使用一些手段伎俩,那无非是想接近爱人身边的小聪明罢了。但,前提是,那个人值得她爱!在瑶夕的心目中,胤禛对亦蕊的痴情、对孩子的父爱、对工作的勤勉,是个绝世好男人的表率。可是,胤禛却变得与那些花天酒地的八旗子弟,市井流氓有何区别?她,名门大户的闺女,委身为侍妾,难道还要委身给一个流氓?瑶夕不知道自己为何争?顿时,她觉得世界空空荡荡,似乎失去了人生追逐的目标。 “这样不行,会不会撞到脑子了。我到福熙楼禀告福晋,让她请个大夫来!”淳静急道。 语歆说:“估计姐姐是吓到了,你别去福熙楼,这样不是提醒王爷要将姐姐罚饿几天么?这样,我们把饭用小灶保温起来,说不准一会姐姐饿了,就想吃了。” 淳静点点头,慌乱去准备了。这顿饭,她二人也无进食,陪着瑶夕。 就这样,三人一直坐到子夜时分,瑶夕仍呆呆地坐着,语歆好话说尽,单手撑颌,无聊地把玩衣带上的香包。淳静支持不住,已靠在梁上睡着了,有节奏的呼声起伏着。 几个奴才如鱼贯般走进蕙兰苑,语歆忙推醒淳静,拉起瑶夕,最后进来的是胤禛身边的小成子,他笑着说:“夕格格、歆格格、淳格格好!” 虽然小成子是太监,但总是胤禛边的红人,三人都回了个平礼,语歆说:“夜深了,成公公怎会大驾光临蕙兰苑?” 小成子笑道:“王爷白日里失手弄伤了夕格格,这不,让奴才来看看?哟……这伤得还不轻呢!” 瑶夕几个时辰没有进过水,嗓子干涩,哑声道:“王爷……让……看我?” “当然。”小成子摆起架势,唱道,“传王爷手令……”瑶夕等三人慌忙跪下,“钮禄祜氏、耿氏举止得体,品德贤淑,晋为庶福晋……” 瑶夕大脑一片空白,不是要关她禁食吗?怎么晚间又晋她和语歆二人,难道是听错了?庶福晋虽与格格一样,没有记录宗室名册,但在王府中总有一席之地,不再随人呼来喝去。莫非…… 接下来的一个月,除了上朝外,胤禛将自己关在清音阁里仔细描绘着一副大清版图,版图中特别之处在于,西藏画于其中。他将此画献给康熙,果然博得龙颜大悦,钦赐“圆明园”给胤禛。 在康熙四十八年,胤礽复立为皇太子后,而胤禛更是对外自称“天下第一闲人”,与诸兄弟维持和气。这副和气就像乌云,积累到一定程度,便会下起倾盆大雨。 这天,永和宫传来德妃口谕,命亦蕊进宫谨见。自胤禛开牙建府后,亦蕊每月除了固定的日子或奉旨进宫请安外,鲜有此例。 118.第118章 命里无时莫强求 永和宫 尽管是深秋时分,亦蕊的额上仍沁出一层细密的汗。德妃的话还盘旋在耳边:“皇阿玛有意改立老十四为太子,不过老十四势单力薄,定会被胤礽、胤禩欺负。老四与他是亲兄弟,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定要助胤祯一臂之力!” 德妃把玩着手中的玉挠,向元蓉一使眼色。元蓉沏了杯新茶,端到亦蕊面前,恭声说:“福晋,茶凉了!奴婢给您换一杯。” 亦蕊如梦初醒,她说:“额娘,儿臣一向不过问朝廷政事,忽然提及,怕触怒王爷。” 德妃冷笑道:“你现在就在触怒本宫!” 元蓉先跪下,唯唯喏喏地说:“娘娘请息怒!”凝秋忙拉着亦蕊也跪下了。 德妃说:“乌拉那拉氏,你嫁给胤禛后,对香火无助,对婆婆不孝,听丈夫无心。别以为本宫在紫禁城,你在雍王府,本宫就什么都不知道!弘晖殁后,你侍寝过几次,这个福晋恐怕你是不想做了……” 泪,已无声无息地在亦蕊颊上泛滥着,德妃肆无忌惮地提起弘晖,剌痛了她的内心。亦蕊猛得起身,打断了德妃的喋喋不休,说:“那就是德妃娘娘安排雍亲王休了儿臣便是!儿臣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说罢,她径直转身离开永和宫,凝秋忙行了礼,追了上去。 “无法无天了!”德妃怒吼道。 亦蕊脚步匆匆离开永和宫,她将花盆底鞋一脱,往两边一丢,凝秋捡了起来。亏得此时已近黄昏时分,并无遇到特别妃嫔,偶见宫人们看到亦蕊,低头行礼。好不容易出了神武门,坐上回府的轿子,凝秋感觉到亦蕊长长的吐了口气。凝秋担心地问:“福晋,王府有什么事吗?赶得那么急!” “没事,只是想尽快离开那个地方!”亦蕊闭上眼,走出那片红墙,她心头卸下沉重的负担。 凝秋弯下腰,将鞋子帮亦蕊穿好,却见她两只袜子都有不同程度的磨穿,有一只上还泛着血丝。“啊!”凝秋心疼地叫道。 亦蕊笑笑,无所谓地说:“估计是绕出御花园时,被花木或碎石划伤的。” 凝秋脱下那白绸绣花袜,粉嫩的脚上,插着一块锐利的碎石,亦蕊居然恍若不知。只她沉思着,凝秋不敢打扰,摇摇头,想着回府后如何处理。 蕙兰苑 瑶夕对着铜镜仔细地梳着乌黑的长发,脸上还泛着情欲后的红潮。胤禛半卧在床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忽还乡?王爷,您哪来的乡情啊?”瑶夕奇怪地问。 胤禛说:“没有没有,本王一时吟错。”他心里想起了在紫禁城明月楼里,亦蕊常坐在镜前,如此梳头,偶尔回眸,娇媚一笑,他不由地说:“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 瑶夕笑了,说:“贱妾哪有王爷说得那么美?这府中,贱妾论姿色,恐怕要落人笑柄了!” “谁敢笑爷的夕儿!”胤禛叹一声,走到妆镜前,拾起一把杨木梳,帮瑶夕梳起发来,说,“不错,爷刚才是想起福晋了,但那是过去的事了。现在,不是陪着夕儿你吗?夕儿的美,在这里……”,他拍拍胸口,“懂我”! 瑶夕双颊羞红,她说:“王爷,夜深了,要不用盏牛乳再睡。”见胤禛并无异议,瑶夕披上一件寝衣,只咐下人将准备好的东西端了上来。胤禛就着瑶夕的手,一口一口喝着牛乳,瑶夕闻到牛乳味,胸口郁闷,她拼命忍住,还是忍不住呕吐起来。 胤禛微微皱眉,很快一种预感冲上脑海,“夕儿,你会不会有孩子了?” “不会吧!才……”瑶夕睁大了双眼。 经大夫诊脉,果然瑶夕怀孕已两月有余,蕙兰苑一下子热闹了起来,胤禛打赏无数,亦蕊也命赵明安排专人伺候,多送补品。胤禛本想将瑶夕换个清静住处,但考虑孕妇的身体不宜乔迁,瑶夕也认为在蕙兰苑,有淳静、语歆的照顾会更好。一连十几日,胤禛都住在蕙兰苑,探望瑶夕,语歆侍寝。王府上下,均对二女羡慕不已。 福熙楼 亦蕊平静地聆听着赵明报得账目:“上等东阿阿胶五斤,一品血燕十斤,珍珠一斛……” “嗯!挺齐全的……”亦蕊提醒道,“别忘了给夕福晋处多送点时令瓜果,备菜时别光大鱼大肉,时蔬也要适当搭配些!” “是!”赵明说。 亦蕊说:“还有,蕙兰苑在夕福晋怀孕期间,不得点香,也不许熏衣。为防蚊虫,以轻纱覆窗吧!” “夕福晋到!”下人唱道。 亦蕊忙迎了出去,笑道:“妹妹怎么来了?不是早说过免了你的晨昏定省么?” 瑶夕说:“礼数可是万万缺不得的?”说罢,用手撑着腰,做势便要行礼。 “这可使不得,伤了孩子怎么办?”亦蕊说,“几位妹妹,请里面说话!” 语歆、淳静分别请了安后,坐了下来,凝秋向各人奉上了茶,唯独瑶夕是清水一杯。亦蕊说:“夕儿有着身子,不宜喝茶,就上了杯温水。最近身子怎么样?” 瑶夕摸着自己的肚子,说:“总感觉孩子长啊长啊,肚子偶尔一动一动的。” 在座各位,除了亦蕊外,没人怀过孩子。语歆瞪大了眼睛,说:“姐姐,孩子在你肚子里真的会动吗?好神奇啊!” 亦蕊笑道:“这会子不会,到六个月时,就会啦!”瑶夕的身孕不过三个月,哪来什么胎动,不过人云亦云罢了。 “真的啊!”语歆瞅着瑶夕的肚子,满是羡慕。 瑶夕略感无趣,看见一旁侧立的赵明,说:“赵管事在和福晋说事呢,那妹妹就不打扰了!” “没事,这事也与你相关,赵明,你将要采购的东西说一遍,顺便问问夕福晋缺点什么,一并买了。”亦蕊说。 赵明重新报了一遍,瑶夕不断插口补充,这加上的,反比先前计划的多出了一倍。亦蕊也不多说,只是平静地笑着。 瑶夕等人告退后,凝秋愤愤不平地说:“像是谁没生过孩子似的……白玉送子观音一尊,还要静和法师开光的?真是会折腾人。” 亦蕊说:“福熙楼不就有一尊吗?直接给她送去就省事了。” 凝秋忙说:“那怎么行,这可是皇上亲赐给福熙的,当初就是她保佑福晋怀上晖阿哥的。现在奴婢天天可给观音上香,保佑福晋再次梦熊有兆呢!” 亦蕊平静地说:“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你送去便是了!” 凝秋不服气地在神龛上将观音小心翼翼地取出来,一脸沉重地对亦蕊说:“真要送去么?”送子观音,不但是尊法像,更是一种希望。凝秋不愿见亦蕊放弃再有孩子的希望,亦蕊自然明白她的想法,轻轻说:“对王爷来说,十个亦蕊,也比不一个皇子,更比不上皇上的一句考批……” 凝秋默默流泪,主仆二人似乎想起了无数往事,件件直戳心房。 福熙楼外,亦蕊声音虽轻,却一字不漏地传进胤禛的耳里。 119.第119章 穿花峡蝶深深见 胤禛默默地离开了,脚步却如灌铅般沉重。亦蕊的话深深地印在他的心里,他不知该如何解释与生俱来的使命。偶尔他很羡慕那些四海为家的生意人,他们自由自在,想不做生意就撂摊子。可是他是大清皇子,家与国,家与业是无论如何也分不开了。为了所谓的香火,他与自己并不喜欢的女人延绵子嗣。他有三十几个兄弟姐妹,却连自己都认不全。虽说皇上是阿玛,但他却比朝臣们,更难处理与康熙间的关系,表现得生疏恭敬,皇阿玛觉得你不像一家人,做作,甚至不孝。表现得亲热熟唸,皇阿玛会觉得你自恃身份,忘了君臣之分。所谓伴君如伴虎,如何张驰有度,尽管每一天他心里都在揣测天意,但谁知哪天会不会祸及全家。胤禛看透了皇家的你争我斗,厌恶父子兄弟间的明争暗斗。其实他,在皇阿玛眼里又怎会比得过一个嫡出的胤礽,而额娘眼中只有胤祯,大部分兄弟追随胤禩,谁又将他胤禛放在眼里。好,终究有一天,你们会后悔小看了我。胤禛缓缓抬起眼,眼中发出坚定而高傲的神采,他张开大步,向蕙兰苑走去。 赶在年前,年立言乘着一顶大红花轿进了雍亲王府,住进了梦雪阁,成了府中的侧福晋。 胤禛已在喜宴上被灌得晕乎乎的,这装窝囊也会感到真失意,他摇晃着身体坐到喜榻边上,与新娘并排坐着,似乎要看透那张喜帕,终究傻笑了两声,倒了下去。 立言扮了一天淑女,几乎滴水未进,羞答答地等着胤禛用喜杆挑起帕子,再露出一副最娇艳的表演。那个画面,她暗自在心中排演了无数遍。见新郎醉倒下去,不由急了,顺手扯掉头上的喜帕,卸了淑女的模样,踢踢胤禛,说:“喂,喂,真是醉鬼……”立言嘟囔着挑起自己被胤禛压到的裙边,站起身上美美地伸了个懒腰,回过头一看,那朝思暮想了十年的男子,睡得正香。她怦然心动,在胤禛身边斜卧下来,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划过他那高挺的鼻梁,紧闭的双眼,上唇的胡髭,见对方毫无动静,她越来越大胆,爬到胤禛的正上方,脸对脸看了好一会,若有所思地说:“这下你没法再赶我走了吧!讨厌的四哥哥……”她的语气又娇又媚,如同在梦里应萦语一般。 “你就这么想做我的女人?”身下的胤禛突然张开了双眼,双手一用劲,便将吓坏的立言搂压在自己身上。 立言又羞又急,粉拳乱打,看着胤禛那如星辰般的眼睛,便知刚才他并未醉倒,而自己那些举动……恐怕已尽收眼底了。 胤禛轻易地将她双手捉住,一个翻身,反将她压倒在身下,伸出一根手指,轻轻地扫过那淡淡的蛾眉,小巧的鼻头和如同玫瑰般的嘴唇,魅惑地说:“你再不说,爷可要报仇啦!” “说,说什么?”立言已被弄得心脏弄乱,娇喘吁吁。 “为什么一定要嫁给我?”据年羹尧说,妹妹已十九岁,任何王公贵族来提亲,她通通不嫁,而德妃也绘声绘色地将当日畅春园的表现说给胤禛听了。在胤禛心中,立言不过是个灵巧可爱的九岁小妹妹,却没想到自己成了小妹妹十年来念念不忘的心上人。 立言颊上飞红,全身颤抖,十年来的梦,终于在今天成真了。立言闭上眼睛,鼓足勇气,大声说道:“因为我爱上你了,非嫁你不可。”静静的,屋子里像没有人一样,立言偷偷睁开眼睛,胤禛并没有离开,反而一脸严肃地看着她。立言不知道是否因为自己不检点的话,惹他不快,羞得连眼泪都急出来了,她为自己辩解道:“如果我嫁给别人,心里还是会想着你,所以,不能……”话音未落,她的唇已被封死。一股热情如火般席卷她整个身体,她生涩地回应着。这一夜,注定疯狂。 梦雪阁,成为胤禛去的最频密的地方。在王府的各个地方,几乎都能看见胤禛与立言恩爱的情景。一起携手散步,在池边赏花喂鱼,胤禛手把手地教立言放风筝……一切的一切,不避嫌,不让第三个人参加。这样的恩宠,对胤禛身边的任何一个女人,包括亦蕊在内,都是不曾有的。已到初夏,王府里的女眷们却像面临寒冬般不愿出门。那对恋人甜蜜的模样,亲昵的笑声,暧昧的氛围,就像一把把利箭剌入心窝。在立言不便侍寝的那几天里,胤禛便去蕙兰苑,陪伴瑶夕或由语歆侍寝。 随着胤禛对立言的宠爱,梦雪阁也一再粉饰,由于立言不喜欢梦雪二字,便更名为“饮澜居”,胤禛更加边上修建莲池竹屏,更添几分清雅。 福熙楼 宋氏强打笑意,说:“蕊儿,快看看,姐姐给你备了何寿礼?” 亦蕊笑道:“姐姐难得出陶然居一回,就到了我这,已是最大的贺礼了。” “咳咳……”宋氏胸口郁闷,又是一阵急喘,好一会平复下来,说,“我这身子骨,恐怕是好不了了。既见不得风,又见不得光,成日里就是个疼。要不是心里牵挂着你和茗曦……早就!” 茗曦已是个大姑娘了,她转身从侍女手中端过热茶,试了温度后,温柔地递到宋氏口边,让她喝下。茗曦说:“额娘说,今日是大额娘的生辰,一定要来福熙楼相伴。茗曦也准备了一份礼物。”说罢,茗曦取出两个绸布包裹,递了上去。 一份是手抄华严经,字迹并非上佳,却看得出是用心而作。一份是条精巧的手帕,简单地绣着两只蝴蝶和一丛白菊。 宋氏近几年常听佛音,但她宫女出身,不擅书写,身子虚弱,手抄华严经费眼费力费心。亦蕊心中感动,连声道:“姐姐……这礼太贵重。” 宋氏微笑着:“我日日为弘晖诵读华严经,只愿他能早日去西方极乐世界,永不堕入那六道轮回。” “姐姐……”亦蕊双眼湿泣,又手与宋氏握在一块。 宋氏眼圈已红,说:“若你这亲额娘也能帮着诵经,弘晖定能尽快逃离苦难,升仙极乐的。”她先后失去过两个孩子,深知丧子之痛,而亦蕊表面上看似无事,内心却仍不愿去面前现实。 茗曦不忍见二人难过,打趣道:“原来大额娘不喜欢茗曦的手绢,茗曦可要流眼泪啦!”说罢,嘴巴一噘,堪堪便要流下泪来。 亦蕊忙收住泪眼,哄劝道:“瞧你这绣工,已进步不少,虽然简单,但花样别致。” 茗曦乖巧地说:“茗曦希望阿玛与大额娘蝶意情浓,比翼双飞。” “哟,茗曦居然说出这番话来,看来,小丫头长大了,动了春心了。”亦蕊半开玩笑地说。 茗曦小脸胀得通红,说:“不是啦,诗中有云,穿花峡蝶深深见,点水靖蜒款款飞。我只觉得那个场景很美……” “什么很美啊!”随着那傲气十足的声音,立言走了进来,她身后跟着十数个奴婢,浩浩荡荡几乎站满了整个屋子。 立言行了个礼,唱道:“福晋金安!”顿时,一屋子来回请安声响个不已。 好不容易安静下来,亦蕊笑着说:“妹妹怎有空来福熙楼,坐吧!不过福熙楼地方小,这些奴才……” 亦蕊是嫡福晋,身边也就留着一个凝秋,宋氏则由茗曦照顾着,另外屋子里还站着两个茶水清洁的奴婢。立言眼色一使,身旁的奴婢灵俐地摆摆走,大部分退了出去。留下二男二女,如四大金刚般护着立言,大有喧宾夺主之意。 “这……”茗曦奇怪道,宋氏拉拉她的袖子,又向亦蕊使了个眼色 立言怎会没看到几个人的小把戏,她笑道:“这是清凤、明玉,这是小何子,小路子,王爷担心府中奴才伺候不周,特从内务府拨出几个宫里伺候过的,跟在我身边。” 那四个奴婢忙上前,规矩地行了个礼,唱道:“福晋万福,奴才(婢)是清凤(明玉、小何子、小路子)!”行完礼后,清凤又说:“王爷说,必须寸步不离地伴着主子,侍候周全,若有闪失,奴婢们都讨不好去。还请福晋体贴奴才们的苦处!”这一番话,将立言的作威作福全化成奴才们的苦水了,不愧是宫里出来的人,行礼说话真是得体大方。 立言说:“得了得了,在福晋这,我能出什么差子,清凤留下,你们几个外面候着便是了。”她本就是想来摆摆威风,初夏时分,人一多,屋子里便堵得密不透风,气闷难受,连汗都沁出一层来。立言又热又燥,喝了几口茶后,方再静下心来,说:“妹妹刚在外面听福熙楼里热闹,便进来请安。姐姐,什么事惹您如此高兴啊!” “哦!”亦蕊将茗曦绣的手绢递给立言,笑道,“今日是我的生辰,这孩子有心了……” 立言刚想说这手绢款式普通,粗陋不堪,乍听到“生辰”二字,却将手绢向额上拭去。 “你……”茗曦怒了,她欲夺过手绢,却被清凤挡在身前。亦蕊、宋氏担心她闯下祸来,纷纷起身相劝。 立言仍稳坐在椅中,半惊半疑地说:“难道这手绢是格格送给姐姐的贺礼,我还以为姐姐要递帕与我拭汗呢?这可怎么办?” 茗曦急得乱叫:“你是故意的!故意的!” 立言抖开手帕,装模作样地仔细看了看,说:“绣工一般,可真蝴蝶双飞是个好意头,已到妹妹手中的东西,不如姐姐就死了心,彻底给了妹妹,如何?”她紧紧握住那条手绢,脸上早已浮出一副胜券在握之态。 120.第120章 不辨其外而在其心 任何人都看得出,立言并非在与亦蕊争夺一条手绢,而是让亦蕊彻底放手,把胤禛完全让给她。 茗曦焦急地看着亦蕊,望她出言反击,可见她一副抿嘴沉思的样子。茗曦忍不住骂道:“你这个狐狸精,大额娘与阿玛是结发夫妻,就连额娘也从宫中起就陪伴阿玛,你算什么东西,入府才几天,就迫不及待鸠占鹊巢,做梦!阿玛只是贪新鲜,我姨娘多了去了,从不差你一个。但阿玛心中最爱的就是大额娘!” 茗曦一顿抢白,真让人刮目相看,小姑娘不声不响地在皇宫、王府成长,丑恶伪善尽收眼底。她已不再幼稚懵懂,而有力量站起来照顾身边的人。亦蕊、宋氏、凝秋先是惊讶,之后却都欣赏地看茗曦。 立言站了起来,急白了脸,说:“你说,王爷会为你从万里外,快马加鞭送来香芒吗?王爷会为你,打造万花盛景么?王爷连续十日陪着你,连早朝都不去吗……” “不会!”亦蕊越听越怒,她说,“以上的事,就算王爷肯,我也不会让他做。他会因为你成为一个被世人唾骂的王爷,被皇阿玛不喜的阿哥。” “恐怕十个你也比不上王爷的一个孩子,皇阿玛一句考批吧!”立言语出惊人。 亦蕊觉得这话耳熟,与凝秋面面相觑。 立言继续说:“王爷这些日子去过蕙兰苑吗?屈指可数吧!他称病不去早朝,难道不会被皇阿玛责怪?讲白了,是你不值,不对不对,是十个你也不值!” 亦蕊惊呆,突如其来的袭击令她猝不及防,甚至没注意宋氏已经向立言走去。 宋氏走到立言跟前,二话没说,便抬手狠狠扇了她一耳光。一来立言从未曾将这病容满面的中年女子放在眼里,二来宋氏位份低,立言从未想到她会动手,全无提防。 “你,你敢打我?”立言反应过来,抬手想向宋氏挥去。宋氏虽知她会反击,有备闪躲,但还是被立言抓到,挨了好几下。 茗曦不知何时已抓住立言的胳膊,狠狠地咬了一口。 立言吃痛,花盆底鞋站不稳,拉着宋氏共同摔倒在地,但脚下不停,拼命往宋氏身上踹去。亦蕊挡在宋氏面前,立言视若无睹,脚上使足了劲,向亦蕊胸前猛踢着。 清凤入府不久,在宫中从未见妃嫔们如泼妇般打骂,不知如何是好,又不敢拦着立言,也不敢出手相帮。凝秋又要护着亦蕊,又要拉住茗曦,还有小心宋氏,忙得团团转。看着清凤楞楞地样,凝秋喝道:“傻站着干嘛,快拉住你家主子!”清凤这才喏喏地去扶起立言。凝秋继续训道:“宫里的姑姑没教过你规矩么?光会说些场面话有何用?主子气糊涂了,你竟不懂得规劝着?快扶年福晋回饮澜居重新梳妆下……” 立言由于气恼委屈,眼泪鼻涕汗早弄糊了妆容,被宋氏狠掴的一耳光,使得她左脸通红,发髻凌乱。立言知今日在福熙楼讨不好去,欲甩手离开。 “慢!”亦蕊说道,她将宋氏慢慢扶起,坐好,并让茗曦照顾她,自己走到立言身旁,无比鄙视地看着她,说:“若是你的,终是你的,你又何必与我较真。若你这么希望我放手,证明你也知道,这样东西,还是我的,不是吗?” 立言抚着左颊,从胤禛夜里的呓语,强迫立言学吹笛子,常常独自站在窗口眺望福熙楼……种种,立言知道胤禛心里还有亦蕊,至于有多少,她不知道,但无论多少,都不可以!立言全心全意对待胤禛,也要他心里只有自己一个。她是个聪明的女子,自分得清香火延绵和爱。她与胤禛迟早也会有孩子,而且他们的孩子会拥有王府最好的东西。而爱,哪怕是一点点,立言也绝不愿意分给别人。她抬起头,冷笑地说:“王爷是个长情的人,这才几个月。我比你年轻,比你漂亮,也比你惹他喜爱,再过几个月,他自会把你忘得干干净净。”立言轻蔑地看了一眼宋氏与茗曦:“还有你们?自问,多久没见着王爷了?你敢以下犯上,对,我是气糊涂了!清凤,给我叫小何子、小路子进来,好好教训这对母女。另外,让明玉打盆水来,派人拿我的妆匣来……”她打量着福熙楼,径直走到妆镜前,随手拿起亦蕊的胭脂水粉,珠钗银簪,轻轻说了声:“老气!”随着立言的话,一群人蜂拥般挤了进来,手脚麻利搬进立言所需要的东西。 亦蕊站在宋氏面前,有她在那,小何子小路子倒也不敢真动手。 立言无视般轻轻一笑,坐在镜前,任由清凤将她发髻解开,重新梳妆,明玉则打来玫瑰花热水,洗罢脸后,重新上妆。她摆弄着手指上的丹蔻,说:“女人嘛,到哪都得是漂亮的。妹妹从福熙楼蓬头垢面地出去了,人家还以为姐姐欺负我了呢?姐姐,不介意借妆台给妹妹一用吧!” 凝秋的双眼已不够使了,看着立言的人进进出出,偶尔会碰到这个,撞坏那个,又要护着亦蕊、宋氏等。 好不容易,立言整理好妆容,走到亦蕊面前,高傲地笑道:“姐姐既要维护着母女俩,那妹妹也不便动手,相信王爷自有裁决。妹妹告退!”十几个奴才随着立言退出了福熙楼,屋子里安静下来,只听到茗曦轻轻的啜泣声。几个人松下劲来,摸索着坐下,亦蕊劝道:“茗曦,别哭啦!有大额娘在,阿玛不会责罚你的?” 茗曦哭道:“茗曦不是怕责罚,只是今日是大额娘的寿辰,阿玛不来便罢,还要派这狐狸精来作践,茗曦替大额娘委屈!” 亦蕊摆摆手,说:“年纪大了,做寿反而在提醒自己年华老去,不做也罢。”突然,她掩起嘴偷偷笑起来。 宋氏被她弄得如陷五迷,问:“妹妹笑什么?” “姐姐礼佛多年,这脾气还是这么火爆!”亦蕊笑道,“那一巴掌,打得好,连我看了,都很爽气呢!” 宋氏被她说得,掩面而笑,茗曦一拭眼泪,笑着坐在宋氏边上说:“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是病猫呢!” “茗曦,你咬她那一口可不轻,好像都渗出血印子了。”宋氏略担心地说。 茗曦说:“管她呢!我是阿玛的女儿,难道还会要了我的性命!” 饮澜居 清凤拿出那块手绢,说:“主子,这手绢?” 立言说:“绞了吧!如此下作的东西,给你用都不配!” 明玉帮立言拿来药膏,轻轻擦拭咬痕,惹得立言一阵阵抽着冷气。明玉不满地说:“这茗曦格格也太狠心了,咬得这么深?主子,你可得好好向王爷说说,给她们一个教训。” 清凤也说:“主子,依奴婢的意思,将脸上这妆卸了,再把伤痕处稍加……粉饰,王爷一定会更心疼主子,怜惜主子的!” 立言拿着面小银镜,皱着眉看着左颊,想了想,笑着说:“不,清凤,帮我好好化个桃花妆,要艳一些,娇俏一些!” “桃花妆?”清凤说,“那就完全掩了伤处了,乞不白白便宜了他人?” 立言唇边勾出一痕笑意,说:“伤得这么轻,有什么用……” 夜幕降临,胤禛记得今日是亦蕊生辰,本想直接去福熙楼看看,刚回府就接到禀报,说年福晋在饮澜居设下歌舞,请必赴宴。胤禛不便负了立言一番美意,打算先到饮澜居小坐,再前往福熙楼。 刚到饮澜居门口,只见乐师、舞伎排成队列,脸色惶恐地往外走,而小路子他们正指挥成下人将庭院中的桌椅、花灯拆下。胤禛觉得奇怪,便走进饮澜居内室,立言身着华丽舞衣,垂头丧气地坐在榻边,清凤明玉一左一右,也连连叹气。 胤禛问:“不是有歌舞看吗?怎么空荡荡的?” 立言抬头问:“清凤,你没有向清音阁通报吗?” “主子,临时取消表演,您身边有缺不了人,所以……”清凤言语不清地说。 立言厉声道:“糊涂奴才,让王爷扫了兴。”说罢,她起身,由明玉扶着,来到胤禛身前,行礼道:“妾身一时没了兴致,就取消了表演,未能及时告诉王爷,请王爷恕罪。” “嗯,没事,反正爷都要过来看你,没了兴致,就改日再跳。”胤禛用手去扶立言,却见她下意识微微后退,并用袖掩手,微感奇怪。 立言说:“今日是福晋寿辰,您要不去福熙楼坐坐?” 听立言怎么说,胤禛刚起的念头反不好意思提及,他说:“再坐一会!”便向榻边走去。 胤禛坐在榻上,见立言站在床边,便伸手去拉她。刚触及她的手,只见立言吃痛唤道“呀”,面部扭曲。胤禛心知不对劲,便站了起来,扯开立言袖子一看,手上裹着一层厚厚的纱布。他向清凤吼道:“这是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好好保护年福晋吗?” 清凤、明玉跪了一地,吱吱吾吾地不敢开口。 立言笑着说:“别把人吓坏了,是我自己不小心,打翻了瓷碗,划伤自己。本想今晚以舞献礼,同祝姐姐寿辰的,没想到……带彩上场,不是好意头,还请王爷见谅!” “难为你考虑得如此周全,还疼吗?”胤禛向奴才们一瞪眼,说,“狗奴才,不好好照顾主子!都给我拉下去,杖责十板!” 清凤、明玉见自己受屈,苦着脸叫屈:“王爷,奴才们冤枉,是……是茗曦格格咬伤了主子的手,宋福晋打伤了主子……” 121.第121章 避不避禁不禁 不等清凤说完,立言柳眉竖起,喝道:“混账奴才,原本我还想向王爷求情的,看你这多嘴多舌的样,原该多受五杖。” 清凤连呼冤屈,哭声撼天。 胤禛皱眉道:“够了,把事情给爷将讲清楚,若有一字虚言,爷就割下你的舌头!” 清凤战战兢兢地看了立言一眼,说:“奴婢也不是太清楚,前头还说得热乎,奴婢转身倒茶的功夫,先是福晋就变了脸,然后就听见茗曦格格骂主子是狐狸精,而宋福晋打了主子一耳光。奴婢急了,忙拉着宋福晋,可是却防不住茗曦格格。主子就被她咬了一口,几乎伤及筋骨!” 胤禛听到狐狸精三个字,脑子里已蹭起一把火,一看立言,眼圈已泛红,却依然克制着眼泪,娇怯地说:“四哥哥,妾身没事。茗曦是个孩子,我怎会与她计较,只是伤了手不能歌舞,扫了您的雅兴。” “茗曦是孩子,云惠也是吗?打了哪?”胤禛端祥着立言精心粉妆的脸。 清凤忙说:“伤了左颊,五条长长的印记,奴婢用了好多胭脂水粉才盖住的。” “难怪,平常没见你花这么艳丽的妆。”胤禛心疼地抚着立言左颊,“还疼吗?” 立言顺势趴入胤禛怀里,娇声道:“妾身早就知道,得到了四哥哥,就得失去姐妹情。妾身自知对不住她们,夺了姐姐们的宠爱,再多挨几下,也是应该的。” 胤禛抚着她的长发,叹了口气。无疑,立言的美貌、年轻令他着迷,但最令他喜欢的是立言对自己万分的依赖与重视。她就像个婴儿,缠着自己唯一的亲人,需要他,爱他。立言大胆地说、做,明明白白地透露着一个信息,没有你,我不行。这在坚强、识大体的亦蕊身上,已成昨日黄花的云惠,相貌平凡只懂在生活上体贴的瑶夕身上,都是没有的,说白了,胤禛找到了情趣,一种曾经拥有却又失去的感觉,这种感觉就像一杯美酒,每日将他泡得醺醺然,暂时忘却了府外忙碌而头疼的公务。 “嘤嘤嘤……”怀里的美娇娘像只小猫般呜咽起来,胤禛轻轻拍着她的背,立言抬起泪眼,说,“妾身害怕,四哥哥……” 胤禛说:“怕什么?有我在,不用怕!” 清凤在旁插口道:“有王爷在,主子自是不用害怕。但王爷去上朝、出巡时,主子就没人保护了。奴婢今天可是看得真真的,再也不敢去福熙楼!” “混帐!”胤禛怒了,“你这是什么话,福晋知书达礼,温柔娴淑,怎会欺负你家主子!滚出去……好了,我知道你受委屈了,放心吧,我会还你一个公道!” 福熙楼 由宋氏和语歆牵头,欧阳宸宛、淳静、瑶夕、茗曦摆了一桌生辰酒,为亦蕊贺寿。宴席上的菜色多半清爽,适合亦蕊的口味,个人分别送上了自制的礼物,就为图个意头,唯有宸宛,送了匹江南织造进贡的正红彩凤穿花缎子,可名贵呢!茗曦年满十六,亦蕊与宋氏正有意为她择个好夫婿,众女啧啧赞赏之余,也拟比茗曦嫁衣,闹得她的脸比缎子还红。 瑶夕怀上孩子后,得宠几日,被便立言抢了风头,那种被胤禛丢弃的感觉占据了她的整个脑海,每日在蕙兰苑里大哭大闹,夜里就抱着枕头彻夜不眠。幸得此时,亦蕊对她关怀倍至,甚至常到蕙兰苑探视,而身边的淳静、语歆对她更是体贴入微。瑶夕后悔自己往日争宠的言行,初入府时,她觉得只有胤禛才是最重要的,对任何人都提着颗提防的心,把心思全放在接近胤禛身上。她一度以为自己得到了胤禛的心,却发现他的心如天气般善变。用亦蕊的话说就是,荣宠可能是一时的,而姐妹情谊却是一世的。瑶夕学着让自己的心平静下来,不看或试图冷静地看待立言受宠一事,把注意力放在肚里的孩子身上,果然,心境平复许多。瑶夕就要临盆,常与亦蕊、宋氏一起聊聊带孩子的心得体会,钩织着娃娃衣裳,日子过得也爽快。 酒席在夏日晚风中结束,各房女眷起身告退后,正欲散去。忽然,见胤禛青着脸踱了进来,众女齐身行礼道:“王爷万福金安!” “免了!”胤禛说。 茗曦向宋氏挤挤眼,扯了扯她的袖子,眉眼中尽是喜悦。宋氏笑笑,知趣地说:“王爷,天色晚了,妾身先带茗曦回陶然居了……” “慢着,小成子!”胤禛沉稳却不失威严。 小成子走进来,后面还跟着四个公公和两个膀圆腰粗的奴婢,他们直接走向宋氏和茗曦,说了声:“得罪了,宋福晋,茗曦格格!”接着,一条二指宽牛筋绳便捆住了她们双手、双脚。 亦蕊隐隐猜到胤禛是为了立言来的,她不顾仪态,慌忙跪下,恳求道:“王爷,都是妾身的错,请别责罚姐姐和茗曦!”话音未落,两个奴婢各执一条一尺宽的戒板,向宋氏和茗曦脸上砸去。 “啪,啪!”戒尺落的速度虽慢,但定是用足了十分力道,才两下,已看出二女脸颊红肿。 瑶夕在语歆的搀扶下,跪倒在地,乞求道:“王爷,饶了他们吧!就当给肚子里的孩子积福!” “啪!”又是一下,宋氏唇边已见血沫。女眷跪了一地,却不见胤禛有收手发话之意。 奴婢抬起手,亦蕊喝道:“我看谁敢打!”说罢,她站了起来。 “你说什么?”胤禛盯着亦蕊,两眼中似乎冒出怒火一般。 亦蕊说:“老祖宗定下规矩,打人不打脸,难道王爷忘了?又或者是根本想给年福晋挣回个面子?” 听着她这毫不客气,针锋相对的话,胤禛道:“宋云惠以上犯上,茗曦不敬庶母,拖出去给我打二十下板子!福晋你看会不会坏了规矩?” “会!”亦蕊坚决地说,“府中女眷,如紫禁城中六宫,统一由嫡福晋负责调教,不劳王爷费心。王爷觉得宋福晋和茗曦哪做的不对,妾身自会管教,又何必帮年福晋在福熙楼摆个下马威?” 胤禛厉声道:“几日不见,福晋的嘴倒是厉害了不少?按你说如何是好?” 亦蕊沉思一下,说:“府中女眷闹出争端,全因妾身调教不严,今日福熙楼之事,也会因妾身而起,不关姐姐与茗曦的事。圆明园正在粉饰,妾身自问府中之事管理不擅,不如去管管这雕梁画柱,泥瓦水工。将皇阿玛赐的园子整治得舒舒服服的,用以将功折罪,”言下之意,是要交出府中管事大权,去那未修缉好的园子做累人的监工。 胤禛凉声道:“真要如此?” 亦蕊说:“若王爷觉得不够,亦可以七出之罪休了妾身,让妾身归家便是。”这一席话,说得轻描淡写,如同要揉掉一张白纸般。 “你……”胤禛双眼圆睁,双拳关节握紧,发出咯咯之声。 众女惶恐,忙道:“王爷息怒!”宋氏在迷迷糊糊中,听到亦蕊这一席话,不顾满嘴是血,大叫道:“王爷,云惠知错了,是我一时冲动,打了年福晋,是我教女无方啊! 胤禛看着面前平静自若的亦蕊,怒火中烧,他说:“宋氏幽禁陶然居,茗曦幽禁绿绮轩,待十日后出嫁。福晋乌拉那拉氏,暂居圆明园。府中一切事务,交年福晋打理!” 胤禛走出福熙楼,从怀中摸出一副残卷,这是他费尽心思找来的古笛残谱,预备送给亦蕊,共吹齐赏。琴谱在一片火光中烧成灰烬,陪伴它的只有小成子无奈的一声叹息。 圆明园 凝秋将亦蕊扶下马车,指挥下人将东西搬进圆明园里的牡丹台(作者按:“镂云开月馆”初建时称牡丹台,也有称牡丹亭)。一年前,康熙将圆明园赐给胤禛,这园子从康熙登基时就开始陆陆续续修建,虽无法和御园畅春园相提并论,但也是座拥有相当规模的皇家园林。 站在金碧辉煌的牡丹台前,凝秋不由喜出望外道:“奴婢以为是座荒园子呢,没曾想景致如此别致!”牡丹台是圆明园最早的建筑,后更名为镂云开月馆,三开间,有檐廊,卷棚歇山顶结构的屋顶上覆盖着黄蓝两色的琉璃瓦,壮观气派,周围种满了牡丹花。此时正值夏季,数万株牡丹竞相开放,香飘数里,真是美妙极了。 亦蕊说:“牡丹台一直是皇阿玛的避暑行宫,赐给王爷后,才新建了‘圆明园殿’、‘奉三无私殿’和‘九洲清晏’你看……“顺着亦蕊的手指去,阳光下,无数的人影正忙忙碌碌地穿梭与粗木与琉璃瓦中,有一道粗粗的墙简陋地将工地与牡丹台划分开来,便得亦蕊不会被打扰。 当亦蕊安顿下来后,凝秋说:“福晋,奴婢带着霏月四处去看看,让雯冰陪着你。好么?” 亦蕊笑着点头,雯冰今年十二,与霏月同岁,进府已经四年了,一直由凝秋手把手带着教,在福熙楼或陶然居打打下手,学些规矩。这次到圆明园,亦蕊不放心宋氏、茗曦,还如弘时弘昀哥俩,便嘱咐云雁、如歌、如玉留在府中,只带了凝秋和这两个小丫头。别看丫头年纪小,雯冰沏茶的手巧劲,已比得上宫中多年的掌茶宫女,只是初来伺候,难免谨慎地不敢多言。亦蕊拿着本书,坐在檐廊下的贵妃椅中,香茗幽幽,牡丹灿蔓,湖光莹莹,实是心旷神怡。 雯冰也被这美景感染,一阵清风吹来,她深吸一口花香,不由说:“福晋,您不是来监工么,要不奴婢给您换身衣裳?” 亦蕊说:“工地是男人的事,男女有别,我怎可过去。王爷让宋福晋幽禁陶然居,让我幽禁圆明园罢了!” “哇,这么好的景色,住一辈子也情愿啊!”雯冰说。不一会,她又垂头丧气地说:“景色虽好,但什么好吃的都没有,也没有大戏看。” 亦蕊不由拿书掩唇,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就记得吃啊戏啊! 只见凝秋兴冲冲地回来,来不及喘气,就对亦蕊说:“福晋,你可知在园子里,奴婢看见何人?” 122.第122章 牡丹花间 琴瑟友之 “奴婢知道……”雯冰笑着说,“看姑姑高兴的样子,一定是王爷悔了,来园子接福晋回府,对么?” 亦蕊半嗔半笑,说:“这牡丹台我还没住够,此时回去,可太扫兴了。姑姑,我知不是王爷,是谁?” 凝秋说:“阿济格大人!” 亦蕊惊呼道:“他怎么在这?” 凝秋看起来略显激动,她说:“大人正在外面候着,要不,请进来与福晋说话。”亦蕊点头后,凝秋忙向门边走去。 他乡遇故知,真有点这个感觉,亦蕊忙起身相迎。很快,伯堃的身影出现在亦蕊视线范围内,一袭玄色长袍,腰系青丝绦、悬长剑,似乎带有浓重的风霜之意。他缓缓走上台阶,离亦蕊约一丈远的距离,躬身行礼:“臣马佳。阿济格,给雍亲王福晋请安……福晋身体可康健,紫桂丸还常服着吗?”显然,伯堃在克制着自己的激动,但仍忍不住透露了关切之情。 “好好,我很好,你坐……”亦蕊声带哽咽,酸涩的笑,“你喝茶啊!” 凝秋让雯冰奉上茶,便与二女退到约三丈远的地方候命,既听不见二人倾谈,又为亦蕊避嫌。 伯堃端起茶盏,在亦蕊迫切的眼光下轻轻抿了一口,说:“虽然几年不见,但福晋这儿的茶依旧还是极好的。” 亦蕊像个小女孩子般,忽起了羞涩之意,她眺望着满园怒放的牡丹,幽幽的说:“我们,三年没见了吧!” “嗯,三年零九十八天。”伯堃眼中没有牡丹,只有那台上端坐的女子。 亦蕊笑道:“说说,这三年多,你都去哪了?我向王爷打听你的去处,他只说你在外办事。我以为,你不愿再见我了。” “怎会?”伯堃解释道,“王爷经亭林村一事,自觉身边能人太少,命微臣帮他招募江湖志士,隐世高人,共协他完成大业。” “大业?”亦蕊蹙眉,“王爷已位极人臣,享天下之富贵,莫非他想……” 伯堃摇摇头:“微臣只是听命而为,招募培养一支精干的亲兵队伍,其他的事,知道的越少越好。” 亦蕊又问:“你怎会在圆明园?” “微臣一年前就与众亲兵一起住进了这园子,原住的大宅的确不够方便。”伯堃低了一下头,唇边泛上一丝笑意,说:“不瞒福晋,前几日我还在这牡丹台上对月饮酒呢!” “这么说,是我坏了你的雅兴喽!”亦蕊乐了,不由开起玩笑来,气氛顿时轻松许多。她起身,走到廊边,此时已近黄昏,彩云缤纷,远处小山叠嶂如墨,近处万色牡丹似锦,初夏晚风微凉,亦蕊吟道:“一饷园林绿就,柳外莺声初透。轻暧与轻寒,又是牡丹花候。花候,花候,岁岁年年人瘦。” 伯堃一语双关:“真是美不胜收!”亦蕊回首,莞尔一笑。在园子里,不拘令制。亦蕊穿着藕色回纹缎裙,云鬓如雾,天然促就成一幅“牡丹美人画”。伯堃不由看痴了。 二人拣些无关紧要的话絮絮叨叨半日,直到月上柳梢,叶翦云细,月色溶溶,似乎为牡丹镶上一卷银边,更显高贵。 凝秋知趣,默默地与雯冰、霏月端上一席茶点,并不上前打扰。 夜色静谧,无数流萤在牡丹丛中穿梭,二人重逢,曾经的不快一律揭过,纷纷提起了童年的趣事,相谈甚欢。笑了一阵,话题暂停,二人间突然有点安静,亦蕊忸怩道:“总觉得缺点什么,凝秋,取我的笛子来!” 连呼了几声,凝秋方匆匆过来,答道:“福晋,来得匆忙,未曾带着笛子。” “真是……”亦蕊一顿足。 伯堃笑道:“虽无笛子,但微臣知道在牡丹台东暧阁有张瑶琴,音色实在不错。” 琴很快取来了,亦蕊不熟琴谱,曲不成曲,提不起兴致,嘴巴一努,说:“真扫兴!” 亦蕊一颦一笑,无不落在伯堃眼里,他说:“你这样子,和小时候一模一样。”他坐在亦蕊身边,轻轻抚琴,一串美妙的音符如水般流淌出来。 亦蕊惊喜道:“你何时学会抚琴的?” 伯堃笑道:“曾经怡红院的老板,怎能不学点才艺,不怕关门大吉么?”他浅浅一笑,继续弹拨,琴音轻柔宛转,如和风细雨般敲在心房。凝秋对琴艺略知,她知这是一曲《关雎》。望着不远处一对壁人,凝秋许久没有见过亦蕊如此轻松、畅快地笑,而身边的男子英武中带着几份儒雅,眼神中充满着对亦蕊的怜爱。配合着曲调,凝秋心中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毛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接下来的几日,亦蕊像换了个人般,她脱下了花盆底鞋,不再高梳旗头,简单绾髻,轻施粉黛。她像个孩子般,心情明朗,在花丛中追蜂扑蝶。亦蕊免了一切请安行礼的规矩,让凝秋、雯冰、霏月一起上桌吃饭,全然没有了福晋高高在上的样子。偌大的圆明园,没有规矩,没有计谋,没有政治,亦蕊觉得自己就像只逃出笼子的金丝雀,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活着。她已与胤禛成婚二十年,这些岁月却如同白纸般淡而无味,她像被围在高高四面的红墙里,日日提心吊胆,任人摆布。在文君堂教书医人的日子,原是她为追查杀害彩娟凶手的计谋,但却在回府后时常怀念。 伯堃隔三差五过来坐坐,但都是行色匆匆,想来也是事务缠身。这日,他忙完手上公事,便来到牡丹台,远远就听见嘻笑声,见到亦蕊与雯冰、霏月在踢毽子,随着毽子高高飞起,亦蕊仰着下巴,笑容如阳光般灿烂,她看见伯堃过来,调皮地将毽子向他来。伯堃用脚背稳稳接住毽子,耍了个漂亮的“锦缠头”,彩色的毽子在他身旁左右盘旋,十分好看。惹得雯冰、霏月大声欢呼,亦蕊笑道:“哇!你比小时候踢得还好!” 雯冰歪着头问:“福晋,你与大人是从小就识得么?” 亦蕊知自己说漏了嘴,笑而不答。 凝秋插嘴道:“大人武艺高强,孩童的技艺怎能和他相比。对了,大人,这次你带来了什么?” 原来伯堃每次来牡丹台,总会带来一些用品或吃食。他放下布袋,除了燕窝、绣线外,不乏糖人等民间小点,雯冰霏月抢过去,嘻笑分食。最后,伯堃说:“夏日炎炎,有扇在手,方执一片清凉。不知你喜欢什么款式,就都买了一些。这是紫檀香扇,幽香阵阵,可我又担心它木质坚强,你用不惯。这是竹丝扇,牡丹图绣,惟妙惟肖,但它薄如蝉翼,观赏是好,会不会不够凉快?这绫绢扇,是浙江府进贡的珍品。挑得时候,我觉得很好,但你用,似乎大了些。还有这青阳扇,这是溧阳歌扇……你看” “哈哈……”亦蕊、凝秋均已掩面大笑,“大人,您是卖扇子吗?” 伯堃摸摸自己光光的额头,露出憨憨的微笑。 亦蕊从一堆扇子里,挑出那只歌扇,笑道:“流风入座飘歌扇,瀑水侵阶溅舞衣。大人带来此扇,是要小女子献丑一舞喽?” 伯堃笑道:“不敢!” 亦蕊说:“有什么敢不敢的,不过缺件舞衣罢了,若大人不弃,十日后是乞巧节,也是夜观星象的好日子,特请大人来牡丹台一聚,如何?” 伯堃喜出望外,爽快答应下来,又闲聊几句,便离开了。 雍王府 赵明已在府中任管事十年,见风使舵的功夫可谓炉火纯青。立言年轻识浅,未有掌府经验,先是昏头昏脑看了几日账本后,就放任赵明做主了。 这日辰时,立言照例坐在饮澜居听着赵明碎碎念着账目、事务,不由打了个哈欠。赵明合上账本,说:“主子……”在王府中,除了嫡福晋外,唤侧福晋需要在位份前,加以姓氏或小字。赵明知立言不喜,便随着清凤、明玉唤她主子,又获得立言几分信任。 立言无精打采地说:“何事,说吧!” 赵明唯唯诺诺地说:“时阿哥发热症状已有三日了,是否要禀报王爷?” “小孩子嘛,得个风寒有何奇怪?王爷又不是大夫,禀报他又有何用!”立言轻摇团扇,“倒是请个管用的大夫,早些将弘时治好,可别担心费银子!” 赵明忙说:“主子说的是,小人已请来京城名医冯大夫,恐怕现在正帮时阿哥诊脉了。” “嗯……没事了吧!”立言无聊地说。 赵明又说:“近几天夕福晋似乎感觉胎动不安,似乎临盆在即,是不是该将奶娘稳婆请入府中住下?” 立言白了赵明一眼,说:“急什么?到有动静了,再去请就是,几步路的事情,别弄来一堆生人,在我面前晃悠。” 赵明连连说:“是是,小人明白,那小人先退下了。” 立言对清凤说:“屋子里闷死了,给我在荷花池边设个凉榻,听说花房最近培植出几品名贵的茶花,一并取来。王爷下朝后,我要与他共赏。” 还未等立言安排好茶花凉榻,赵明一脸惊慌地小跑而来,喘着气说:“主子,不好了……时阿哥,得了天花!” “什么!”立言不由向后退了几步。 赵明说:“奴才看得真真的,时阿哥身上已出现了无数红点,痛痒难当。冯大夫也说,确定是天花。” 立言用丝帕捂鼻,说:“你走开点,给我回去用滚水洗干净自己再来和我说话。” “是是是……”赵明愁眉苦脸道,“滚水下来,奴才怕不能再为主子效命,冯大夫已让奴才用白醋净面净手,主子不必担心。” 此时,蕙兰苑的奴婢芳儿求见,急道:“赵管事,你在这啊!夕福晋要生了,肚痛了小半个时辰,请快安排大夫吧!” 赵明用眼神向芳儿示意,要她去求立言,可那芳儿个性迂直,仍在赵明面前求个不停。 立言朗声说:“你回去吧!赵管事一会会安排的。” 芳儿千恩万谢地出去了。赵明一抹额汗说:“主子,冯大夫仍在府中,要不直接请他到蕙兰苑,奴才这就安排人去请稳婆奶娘过来?” 立言皱着眉,焦急地说:“赵管事,你说时阿哥的病该怎么办呢?要不,你让冯大夫来饮澜居商量个法子。如何?” “那蕙兰苑……”赵明小心翼翼地说。 立言笑道:“若时阿哥殁了,这罪名你可担当得起?若本福晋染上天花,你有几颗脑袋可以砍?最近京城生孩子的多,稳婆奶娘一时半会不在家中,也很合情合理啊! 123.第123章 母苦儿未见 蕙兰苑 “啊!”瑶夕躺在榻上,疼得死去活来,“孩儿啊,别折腾额娘了,快出来吧!” 芳儿跑进屋里,说:“奴婢……奴婢已到府门外看了三次了,都不曾见到稳婆的踪影……” 语歆焦急地说:“已过申时,稳婆还没来。要不,再去饮澜居问问?” “没……没用!”芳儿连连喘气,“年福晋不在府中!” 语歆瞪大了眼睛,说:“什么?不在?夕姐姐都要生了,年福晋去哪儿了?” 瑶夕喘着气,说:“芳儿,你见到赵明了么?” 芳儿说:“最初在饮澜居见过一面,后来听说他陪同年福晋出府了。” “这赵明……”瑶夕心中恼怒,当初给了他多少了好处,她硬撑着身子,“芳儿,你听好!你出府,到猫儿胡同,找徐大夫来!” 芳儿嘴巴圆圆得,不知如何应承。 瑶夕又气又怒,说:“怎么还不去!” 芳儿急得直搓手,说:“奴婢不知猫儿胡同在哪啊?” “啊……王爷!”瑶夕一声锥心般的撕吼,一股热流从下身流出,被淳静发现了,她惊呼道:“夕儿,你破水了,要生了!”瑶夕腹中的阵痛像要将她撕成两半。胤禛,你在哪里?难道你不知道我们的孩子就要出生了吗?瑶夕的眼里闪着泪光,不是疼痛的泪,而是失望的血。 “芳儿,你去准备热水。”一向没主见的淳静突然站了起来,异常冷静地说:“夕儿,你别慌,有我和歆儿在这,你和孩子都会好好的。当年我娘生弟弟,我们家根本请不起稳婆,是我帮忙接生的。听我的,放轻松,呼气……吸气……” 忙碌了一个多时辰,瑶夕的疼痛越来越剧烈,可是却迟迟不见胎儿的头出来。淳静也开始慌张,暗自嘀咕着:“怎么会这样?” 语歆问:“姐姐,以前你母亲生产也这么难吗?” 淳静摇摇头,说:“不。”淳静的母亲生了好几个女儿,到生弟弟时,自然是熟能生巧。而瑶夕则是头胎,碰巧胎位不是很正,这怎是淳静一个乡下丫头可知的。但淳静心中明白,瑶夕再这样下去,恐怕母子都有危险。她说:“歆儿,你在这陪着夕儿。我去请个稳婆来。” 语歆惊讶地看着她:“淳姐姐,你知道去哪找大夫吗?”语歆一进京城就来了雍王府,几乎就不知京城大街何样? 淳静苦笑着说:“找间药铺,带足银子,总会有大夫的。”淳静好歹在县衙抛头露面做了几年,不像语歆那般面嫩。淳静与语歆整出十几两银子,又带上了几件值钱的首饰。淳静说:“夕儿,你忍着点,我去找稳婆来帮你。” 芳儿说:“淳格格,没有王爷或福晋的手令,你出得去吗?” 淳静狡黠地笑笑,蕙兰苑位处偏僻,院内有棵大槐树,枝繁叶茂,已伸出王府墙外。她收拾好东西,换上一身丫环的粗布衣裳,撑了几下,像只猴子般上了树。 语歆目送淳静出了府,担心地回到瑶夕身边,抓住她的手,安慰道:“淳姐姐去找稳婆了,很快的,夕姐姐,你忍着点!” “啊!”瑶夕又惨叫一声,下唇已被咬出血痕。语歆急得没有法子,无意中发现被褥已染上斑斑血迹。语歆也知淳静这一去,快则也要半个时辰,慢则不知何时才回,她一咬牙,说:“芳儿,拿热水来,快!”她转到瑶夕身下,深吸一口气,学着淳静,继续让瑶夕调整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到下半身。 瑶夕的双瞳翻白,险险又晕死状,语歆死死掐住她的人中,她悠悠转醒。瑶夕一把抓住语歆的手腕,用力地盯着她,命令般地说:“帮我!你一定要帮我!孩子死了,我也不活了。一尸两命,都在你手上!耿语歆,你不能这么心狠!”瑶夕语气凶狠坚定,但眼神中却充满了哀求。 一盆盆血水端了出去,又过了小半个时辰,瑶夕的脸色已转苍白,叫声越来越无力,语歆用热毛巾轻拭着她的额头,说:“夕姐姐,为孩子,你要撑住啊!” “啪!”耀眼的白光划破黑丝绒般的天空,滚滚的乌云迅速汇集到一块,毫无预警的下起豆大般的雨来。一道道闪电腾空而起,伴随隆隆雷声,照亮了哭泣的天空。 “怎么回事,说变天就变天!芳儿,快去关上窗子,产妇吹不得风!”语歆忙说。 芳儿净了净手,费了好大劲,方关好了窗户。 轰隆隆的雷声如砸锅般穿透耳朵,语歆挤出一丝笑容,说:“夕姐姐,连上天都在欢迎孩子的出生呢!你加把劲啊!” 瑶夕用微弱的声音说:“淳姐姐出去有几个时辰了吧!” 语歆安慰道:“恐怕天气有变,耽搁在路上了吧!快回来了!” “不……”瑶夕泪缓缓流下,“我怕姐姐出了什么事,这……” 语歆心中早隐隐感到不安,却始终不感提出,见瑶夕泣不成声,她只得坚强起来,哄道:“这是京城,天子脚下,淳姐姐只是去大夫,想必是迷了路吧!你别担心了。你现在最重要的事,就是把精神放在孩子身上。啊,芳儿快来,这,这不是孩子的头吗?” “是啊!孩子的头露出来了!”芳儿确认了语歆的话。 瑶夕似乎看到了光明,深深呼吸,又复用力起来。 窗外电闪雷鸣,风雨交加,伴随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屋内的人总算松了口气。 “恭喜姐姐,是个小阿哥啊!”语歆将洗干净的孩子抱到瑶夕面前,“芳儿,快去弄点吃的来。姐姐快一整天没有进食了。” 这是一个漂亮健康的孩子,出生时就拥有一头浓密的头发,他的大眼睛有神地与母亲对视着,并不像其他初生儿般拼命哭闹。 芳儿很快取些白粥回来,她说:“真是奇怪,刚才还大雨滂沱呢!怎么这会居然出月亮了?” 语歆顾不得自己先吃,取了一碗,端到瑶夕面前,一口口喂着她。 瑶夕生产完,却仍然感觉下身有一种被掏空的痛苦,她忍痛喝了几口粥,再也耐不住,一口粥喷了出来。 “怎么了?”语歆看着瑶夕的样子,手足无措,“不是生了吗?怎么还痛啊!”她回头揭开被子一看,鲜血仍湍湍不断地流着,已浸透了整张被褥。“这,这要怎么办啊!” 正在这时,胤禛出现在门口。 瑶夕先看到了胤禛,泣中带怨地喊道:“王爷!” 语歆急着说:“王爷,快传大夫啊,姐姐生完小阿哥还血流不止,这可怎么办啊!” 胤禛身后,立刻有一男两女走了出来,看模样似乎就是大夫、稳婆和奶娘。大夫站在屏风外,根据稳婆的描述,快速做了判断,说:“王爷,夕福晋产后大出血,此事非同小可。轻则落下病根,重则性命不保!” 奶娘已将小阿哥抱了出来,他睁着亮晶晶的眼睛,好奇地看着胤禛,嘴里含着一根手指。 胤禛很想抱抱他,这时,屏风里传来瑶夕的惨叫声。他吩咐道:“小阿哥好像是饿了,用心照顾着。”自己快步走到床榻前,拉住瑶夕的手,说:“对不起,夕儿,我来晚了。” “王爷!”瑶夕泪眼汪汪,身上虽痛,但心里却暧了许多。 稳婆已按照医嘱,已在瑶夕的三阴交等穴位烧艾,服了止血的汤药。 胤禛说:“歆儿,你辛苦一天了,接下来的事让我来。你去吃点东西,休息一下吧!” 语歆温顺地说:“是。贱妾先告退了。”她知现在瑶夕最需要的是胤禛,忙退出屋子,想了想,顾不得休息,又到厨房为瑶夕忙碌补汤去了。 瑶夕疼了半夜,方才沉沉睡去。大夫告诉了胤禛一个噩耗,瑶夕伤得太过严重,终生失去了生育能力。(作者按:瑶夕是子宫剥落,九死一生啊!) 清晨,阳光透进窗子,瑶夕迷迷糊糊地醒来,自己正偎在胤禛的膝上,而他靠着床柱闭着眼休息。 瑶夕轻声说:“王爷!” 胤禛本就睡得不深,一下子就惊醒了,他说:“你醒了?饿了吗?” 瑶夕心疼地看着胤禛凌乱的发辫,皱巴巴的衣裳,说:“王爷,贱妾没事了,你快回去歇着。昨个,淋了雨么?” “这不都干了么?没事。”胤禛温柔地抚着她的额头,“来人,快端早膳来。” 一会,芳儿揉着眼睛进来了,端了白粥、小菜和一罐汤。胤禛到一边桌上用膳,由芳儿则喂着瑶夕。 瑶夕问:“芳儿,歆福晋醒了么?” “歆福晋?这粥,汤,她在厨房熬了一夜,听说夕福晋醒了,才回屋睡。”芳儿憋着呵欠,无精打采地说。 胤禛说:“小成子,多安排一些人手到蕙兰苑。夕儿,想不想看看我们的孩子?” “孩子!”瑶夕眼中一亮,脑海里浮出那双有神的眸子。胤禛笑笑,派小成子去接孩子过来。 瑶夕想起一事,恳求道:“王爷,昨日淳姐姐为了给我找稳婆,私自出府,请王爷饶恕她。” 胤禛眸子中掠过一丝黯淡,他说:“她也是一片好心,何罪之有。” 瑶夕放心地笑了,说:“不知淳姐姐现在回府没?若没回府,还请王爷多派人手找找,恐姐姐在外迷路。” 胤禛面露难色,说:“她……好,我会派人去找的。” 这时,小阿哥被奶娘抱了进来,二人暂时忘了其他事,沉浸在天伦之乐中。 马车辗辗 立言绞着帕子,清凤略显担心地说:“主子,王爷会不会还在生气啊!” “生什么气?我还不是为了他好!”立言赌气着,一块鸳鸯戏水帕已被揉得变形。 124.第124章 生死如鸿毛 饮澜居 立言头发散乱,趴在桌上,哭个不停,屋子里茶碗瓶盆都被砸了个稀烂,连被褥都拉到地上,用剪子剪出无数口子。 清凤早已洞息立言一发脾气就“破坏”的习惯,若现在收拾,没一会又将成为新战场,她与明玉肃手站在一旁,默不作声。 “第七天!该死的胤禛,居然都不来看我!”立言冲圆凳狠狠地踢了一脚,疼得她直抽冷气。“对了,对了,清凤,你给我取些药膏来,我脚伤了。明玉,快去通知王爷来。这个,说……说我脚断了,严重点好!对不对!” 明玉轻声说:“主子,前几天奴婢与王爷说,您闪了腰。王爷也没有过来……” 立言急得吼道:“腿断和腰闪是一回事吗?腿都断了,还怎么跳舞?怎么陪他逛园子?” 清凤忙迎到立言边上,冲着明玉挥手,说:“快去快去……” 想都不用想,明玉也知道胤禛在蕙兰苑。好不容易,托小成子带话禀告胤禛,也只得了一句话:“爷又不会医病,腿断找大夫去!”明玉悻悻而回,腹中暗自揣测如何与立言交待。 蕙兰苑 瑶夕身体还没有完全复原,连起身都有困难。小阿哥静静地躺在她身侧,短短几天,皱巴巴的初生子已变得又白又嫩的婴孩,两眼炯炯有神。语歆拿着一个布老虎,逗着他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胤禛坐在窗下的榻几上,批着公文,听到孩子银铃般的声音,向瑶夕投来会心的一笑。瑶夕说:“歆儿,淳姐姐身体如何了?” 语歆脸上微微变色,很快又笑着说:“淳静静烧已经退了,但淋了雨,寒邪入体,你和小阿哥身子虚,淳姐姐担心过病给你们。不过,我每天都会和她讲你们母子的情况。”她的眼圈已经红了,寻了端茶的借口,抹掉了眼泪。 瑶夕没有发现语歆的奇怪,她说:“我能得救,多亏淳姐姐找到王爷,我要让淳姐姐给小阿哥取名个乳名。王爷,你说呢?” 胤禛抬眼望了瑶夕,“嗯嗯”几声,又望向公文。公文上写着:“雍亲王府庶福晋陈氏淳静,福建泉州陈家村人氏,贤德淑良,温柔敦厚,卒于康熙五十年八月十三日子时。赐陈氏一脉抬旗籍入汉军镶白旗。”胤禛做为镶白旗旗主,早就可以为淳静废贱抬旗,但是到今天,他才想起要发出这封公文。胤禛已记不清淳静的容貌,但她临死前恳求的双眼,是那么善良而纯朴,却一直在他脑海中闪过。 那日,淳静出府,真让她找了两间药铺,一家并不接生,一家没有医生出外就诊。她急了,转到了陌生的街上,迷了路。但她还算机灵,找了个人,带她去雍亲王府。 不过,那人带错了路,去了十三阿哥府。淳静有点恼,但以十三阿哥与胤禛的交情,绝不会不出手相帮。她打定主意去求十三阿哥,却发现王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再细细一看,居然看到胤禛上了车。淳静高兴极了,挥着手,高喊着追了上去。穿过车龙水马的市集,淳静的声音和人影完全淹没在人群中。马车向京城西郊驾去,风驰电掣。此时,天色已然大变,狂风呼啸,犹如地狱一般。轰隆隆的雷声,如鼓声阵阵,大雨就像塌了天似的倾泻下来。淳静在这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中,摸索地追赶着马车,不知摔了多少跤,在泥里早已滚得不成样,伤痕累累。一个闪电劈过,照亮了大地,淳静发现,自己已转上了一座小山,而马车正在另一端下山,若要赶上马车,就得走捷径。捷径就是不走官道,而是走那些荆棘密布,乱石遍地的小路。淳静毫不犹豫奔向小路,下坡的小路尤其难行,雨夜又滑,没走几步,她感到脚下一松,整个人滚下了山坡。最终,“呯”地一声,淳静的身体重重地砸在马车身上,拉车的四匹骏马受惊,失控不已。胤禛一掀车帘,抢过车夫缰绳,用力一拉,马很快平静下来。 立言钻出个头来,害怕地说:“王爷,怎么啦!” 胤禛对她笑笑,说:“没事了。” 立言突然大叫起来,喊道:“鬼啊!” 闪电经过,胤禛看清楚那个所谓的“女鬼”,长了一张似曾相识的脸孔,他跳下马车,蹲下身,说:“你没事吧!姑娘!” 可怜的淳静,入府十年,胤禛都不识她。也怪这雨夜夜色黑暗,淳静脸上又是泥又是伤,谁又能想到她会在这种地方出现呢?淳静却毫不理会,用力睁大双眼,抓住胤禛的袖子,恳切地说:“快回去,瑶夕难产……只有你能救她,快……”她吐出一大口鲜血,身子软了下去。 “什么?你说什么!”胤禛拼命摇她,雨点落下,略略洗去了淳静脸上的血泥。 赵明原也在马车中,此时下车来看,不由一惊,说:“这,这不是淳格格吗?怎么在这?” 淳静没有心跳,没有呼吸。(作者按:淳静滚下山坡,内脏大出血失救而死。) 胤禛怒目相向:“赵明,瑶夕难产怎么回事?” “辰时,是听说夕福晋要生了,可是……”赵明不敢说话,斜眼看了看马车,车里坐着立言和清凤。 胤禛铁青着脸,站起身来,解下一匹马,冒着瓢泼大雨,与迟朝一起,飞快向王府驰去。 虽瑶夕在语歆、芳儿的帮助下,顺利生产,但亏得淳静及时通知胤禛,带来了大夫,否则瑶夕定会因产后大出血而身亡。担心瑶夕落下月子病,迄今还不让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生的消息,淳静遇难的事也瞒住不说。胤禛一直宠着立言,对她的任性,当做是小孩子的脾气。那日,立言到十三阿府外等他,说弘时天花发作,送到西郊别院,让他一同去看看。胤禛担心弘时,不顾天色已晚,立即上车,却没想到后面跟着淳静。淳静已死,胤禛唯一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她的家人。另外,为了让立言以儆效尤,胤禛决定暂时不去饮澜居,任她闹腾。 赵明来禀,说弘时的天花更发严重,浑身已起了痘疱。好在额娘李氏亲力亲为,照顾妥当。 胤禛这才想起,李氏几年前因天花发作,住进了西郊别苑,后面听说复原了。从未有人提及李氏回府一事,胤禛自不将这狠毒的恶妇放在心上。此时,听说李氏不怕传染恶疾,用心照顾弘时,略感意外。不过,毕竟是亲母子,他也释然了。胤禛哪里知道,真正的李氏已在六年前被潇碧剌死,现在住在别苑的是佯装李氏的允儿。 允儿在西郊别苑一住六年,虽孤苦寂寞,却也衣食无忧。她人也好个清净,时光默默流逝。弘时被人送来,允儿知他是李氏的亲子,她觉得母亲肯定是非常疼爱孩子的,出于“角色”的要求,她尽心尽力地承担着母亲的责任。连续照顾几日,不知是同病相怜,还是母性爆发,年逾三十的允儿第一次感到了做母亲的滋味,真心真意地照顾起弘时。久病成良医,允儿自己得过这种病,对天花有着抵抗力,也知道要尽量让痘疮发作出来才好。弘时的病虽严重,但却少走了很多弯路。 这日午后,胤禛陪同太医前往西郊别苑,自从康熙幼年得过天花后,太医院便传下了治愈的方子。胤禛简单向允儿问了几句弘时的情况,便离去了。 别苑与圆明园都在京城西郊,胤禛骑着马,不知不觉地来到圆明园门口。 胤禛下了马,对迟朝说:“爷进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他装腔做势地先到三大殿建工的地方,看了又看。逛到日落西山时,方缓步踱向牡丹台。 已近初秋,牡丹花谢,但亭榭楼阁,湖光秀色,十足醉人。 未近牡丹台,胤禛已听到一阵悠扬的乐曲,远远望去,就见到一个灵巧的影子,如同彩色蝴蝶般穿梭在凋谢的花丛中,万绿中那一点,特别惹眼。 随着拍子,那个影子越转越快,胤禛不由又近了几步,正巧那影子停了下来,一个优雅的云肩转腰,手中花扇一拂,露出张含羞带怯、倾国倾城的笑脸。 牡丹花已谢,佳人成花影。嫩叶随飞滚,虹扇落玉面。胤禛陶醉在这景色与舞蹈中,亦蕊这小东西,什么时候练就了如此高超的舞技! “不行了,好累啊!”亦蕊毫不忌惮,大大咧咧地用花扇扇风,小跑到奏琴人身边。 胤禛浑身一抖,刚才他的注意力全在亦蕊身上,全然没注意奏琴人是个男的。 这时,凝秋端着茶走向亦蕊,说:“福晋,快喝杯金银花茶,凉好的,看你这满头汗!” “和你说,叫我蕊儿,别叫我福晋,好吧!”亦蕊接过茶,拿着白眼瞟她。 凝秋笑了,说:“乱了规矩的事,姑姑可不做。” 亦蕊放下茶盏,摇着凝秋的胳膊,说:“姑姑,蕊儿求你了!我都叫你姑姑了……” 奏琴的男子转过身来,笑道:“姑姑,你就答应她吧,要不蕊儿又要闹腾几天了!”胤禛看清楚了,这男人是阿济格。居然唤她作蕊儿……看着亦蕊与伯堃有说有笑,胤禛脑中热血一冲,手执剑鞘,狠不得立刻冲上前去,斩了这对男女。 125.第125章 羡似浮云也自由 他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初秋的晚风吹得手冷得像生铁。天空的云从西烧到东,就像着了火一般,半紫半黄,半灰半白。他的心也像这火烧云,从怒气腾腾,到心灰意冷。 她时而娇憨,时而明媚,隔得甚远都能感觉到那颗小小的梨涡。一投手、一回首,都流露出脱俗而喜悦的表情。 终于,黑暗吞噬了一切。在灯火中,亦蕊、伯堃等人进了牡丹台内阁,似乎传来了饭菜的香味。胤禛挪开了沉重脚,他恨自己居然没勇气扑上去责骂那个女人,他恨自己没有使剑砍下那个男人的头,爱新觉罗的后嗣,何时会变得这么懦弱胆小?注定,这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次日,圆明园 凝秋与霏月默默地收拾着东西,亦蕊坐在门槛上,一脸落寞。 雯冰沿着小路回来,说:“蕊儿姐姐,我……我已和他说了。”声音低落,甚至有些哭腔。 亦蕊冲她笑笑,说:“以后还有机会再来园子的。”昨夜三更被胤禛遣来的手令吵醒,命亦蕊立返雍亲王府,主持茗曦大婚一事。亦蕊等人已在园子里住了三个月,之间不行规矩,似若家人。不单是亦蕊,连讲了半辈子规矩的的凝秋都感到格外的轻松,一想到要回府,涉及那些勾心斗角,虚伪做作的事,每个人都感到沉重的包袱。 亦蕊抱膝而坐,飒飒秋风吹起她长长的头发,回府后这些自由自在的发丝就将被拘成旗头,再插上繁重的头饰。她冲着头发笑,冲着天空中流动的云笑,冲着变幻莫测的湖光笑,冲着,那个踏着残花走来的伯堃,笑着。 他皱眉,她点头,二人怔怔对视着。这次重逢,对两人来说都有着不一样的意义。没有只言片语的爱意,没有海誓山盟的情谊,却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自己。他明白她的所有苦衷,不会再任性地强求。她默默地接受着他的爱,传统的妇道礼教约束着她,一切都只能在心底。 亦蕊自己或许也没意以,她爱的未必是伯堃,而是自由。对于看腻红墙生活的她,无时不刻想着逃离这种生活。伯堃无疑比胤禛痴情,守护着她,给了她喘气的机会。在亦蕊的心里,和青梅竹马的伯堃一起,更轻松,更自由,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而不是个美丽的花瓶,胤禛的禁脔。 许久,伯堃说:“玫瑰蜜合香糕,你最喜欢的。” 亦蕊接过那沉甸甸的油布包,笑道:“这么多!”她揭开布包,轻轻咬向那粉白色的香糕,惊喜道:“这味道……” “许多年没做了,不知道味道会不会像以前一样。”伯堃说。 “好甜啊!”亦蕊笑道。 伯堃紧张地说:“太甜了是吗?我担心你吃蜂蜜过敏,多放了冰糖。糟了,来不及重做了。我现在给你去买吧!”说罢,便伸手来抓住油布包。 这一抓,却抓到她的手。那只小手微微发抖,带着燎人的温度,他痴痴地看着她的眼睛,她并不闪躲,世间所有的美景似乎都融在二人的眼里,化成炽热的火焰。 “咳咳……”凝秋叹了声气,却不得不出声提醒二人。 布包掉在地上,蜜合糕四处滚落,亦蕊蹲在地上,着急地将糕点捡进布包,说:“怎么会这样?”刚捡进去,又掉出来,亦蕊索性直接将糕点往嘴里送,很快就塞满了一嘴。伯堃忍不住单手将她搂住,拍着背要她吐出脏的糕点,亦蕊拼命摇头,泪珠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凝秋不经意地推开伯堃的手,亦蕊软瘫在地上,像吃不到糖的孩子般,放声大哭。哭声,旋转地飘进云端,弥散开来,却改变不了她的命运。 饮澜居 明玉收拾着满地狼籍,苦笑地说:“亏得主子嫁得是王爷,若是个小门小户得,哪有家业经得起这般砸的!” 清凤说:“让你收拾,就快收拾吧!领东西时,少拿易碎的瓷器,挑些黄铜杨木的。倒不是砸不起,划伤了主子,你我都开罪不起!” 明玉连连道:“对极!清凤姐,你说这福晋回来了,主子是不是就说不上话了?” 清凤皱着眉整理着妆台,听着这话,不由停下了手,说:“听说福晋因晖阿哥去世后性情大变,常惹王爷不快,二人有所疏离。不过,王爷对她还是极其宠爱的,这次罚去圆明园,名曰监工,实则静养。回来后,王府掌权人十有八九要易主的。” “宫里也让你们私下议论主子么?”不知何时,立言已站在门边。 清凤、明玉忙跪下,说:“奴婢多嘴,请主子恕罪!” “起来吧!”立言淡淡地说。 “是……”见立言面无表情,清凤明玉反而更加害怕,不知要接受什么样的处罚。明玉忙给立言沏了杯茶,说:“主子喝茶!”一边小心地打量着她,按往例,这茶盏就是掼在地上成为废器了。 可是,立言笑盈盈地喝了茶。清凤反应得快,走到小路子边上,低声问:“主子到清音阁走了一遭,可是听得什么好消息?”早上起来,听说亦蕊要回府,立言便将饮澜居的东西砸了个遍,正巧胤禛派人唤她前往清音阁,她便留清凤明玉整理房间,由小路子陪着去了。 小路子摇摇头,说:“主子和王爷在阁内说话,我在外面候着,怎会知道?” “莫非是嫡福晋不回府了?”清凤说。 “喂喂……”立言喝道,“你们还当我是主子么,说话也背着我,不怕我听见么?”虽是斥责,但明显带着笑意。 清凤明玉小路子忙回到立言跟前,低首垂目。 “好一副听训的模样!”立言笑道,“反正迟早你们也是要知道的,嫡福晋回来了,主要是茗曦格格出嫁时,按礼制这嫡额娘必须在场不是?不过王爷说了,府中上下的事,还是由我说得算?” 清凤等人一听,乐开了花,忙说:“恭喜主子!” 立言挺直着腰板,双手叠着,神气地说:“恭喜什么?我早说过,是我的终究是我的。凭她?” 亦蕊下了马车,抬头望着那块匾额“雍亲王府”,她已一身宝蓝色得体的旗服,梳起了燕尾髻,端庄得体,凛然不可亲,从圆明园到王府这段路,似乎一下老了二十年。 凝秋搀着她,慢慢走到了福熙楼。 语歆已在那等着她,又笑又泣地说:“福晋,你总算回来了!淳姐姐她……” “淳静?她怎么了?”亦蕊的心揪了起来,翊乔是她的救命恩人,而淳静则是翊乔的姐姐,她答应要一辈子照顾淳静。接下来,却从语歆嘴里听到了淳静离世的噩耗。乍听之下,亦蕊几欲晕倒,语歆将她不在府中的事说了一遍。淳静殁了,瑶夕生了个小阿哥,但今后却不能再生,弘时得了天花被送西郊别院,原本立言要随便为茗曦择门亲事,好在胤禛说什么十日内嫁出去只是一时气话,还是认真地茗曦择了纳喇星德为额附,并请旨皇上封茗曦为郡主。 亦蕊草草收拾了一下,便与语歆前往蕙兰苑探望瑶夕。瑶夕已出了月子,但由于身子亏损的厉害,还是下不了床。瑶夕见到亦蕊高兴极了,忙让芳儿将自己扶起,又唤奶娘将小阿哥抱过来,又安排人给亦蕊倒茶。 “别忙了,你看你自己,只能靠在床上,手却忙个不停!”亦蕊关切地拉着她的手,说:“看这手,冷得吓人。” 虽然大补了一个月,瑶夕的脸色还是苍白,唇上不见一点血色,她说:“我这身子就这样了,不碍事。姐姐可算回来了。看过淳姐姐了吗?谁想这十年不病的强牯牛,居然为一点小风寒躺了一个多月。我现在是下不了地,过几天看我怎么取笑她。” “我回府就先来瞅你了,还来不及到淳儿那去。”亦蕊扯出个笑脸来,转移话题道:“小阿哥定乳名了么?” “还不曾定,想等淳姐姐病愈后给取一个。”瑶夕说。 亦蕊怀里抱着孩子,心中暗暗感叹,道:“你有这份心,淳儿就很高兴了。她的名字还是我给取得呢,你让她给取名,非累死她不可。” 语歆在旁插科打浑道:“是啊,我听说乡下给孩子取乳名,都叫什么猫儿狗儿的,贱名好养。咱小阿哥可不能取这名吧!” 瑶夕一想也是,说:“那……那就请姐姐帮着给取一个,淳姐姐一定满意。” 亦蕊看那孩子宽额饱满,双目精神,又想起那苦命的淳静,和难产的瑶夕,不由说:“夕儿,你辛苦了,真是不容易啊!要不,唤他做元寿吧!希望小阿哥长命百岁,多福多寿!” “元寿,真是个好名字!”瑶夕用手逗着孩子,“元寿,小元寿!” 孩子似乎也很满意自己的名字,不断咯咯地笑着。 语歆与亦蕊相视而笑,笑容中充满了哀伤。 清音阁 迟朝上前,拱手道:“禀王爷,经过在下仔细调整,马佳。阿济格的真正身份,其实叫刘伯堃,是乌拉那拉。费扬古大人府上奴婢的儿子。康熙三十年,他全家一夜之间被江湖大盗洗劫,惨遭杀害。唯有他逃过生天,并由马佳氏收养。” 126.第126章 旧日竹马青梅时 “费扬古的家仆?”胤禛话语中充满着怒气,“也就是说福晋和他早就认识?” “据费扬古家的老仆说,刘伯堃是札合的伴读,从小与福晋一起长大。”迟朝说。 胤禛攥紧了拳头,狠狠地说:“青梅竹马?” “可能不止……”迟朝有些吞吐。 胤禛一道厉色扫过迟朝的脸,如同严冬冰霜。 迟朝紧张地说:“福晋大婚前一日,二人好似私奔了,但未成功。” 静……只能听得到胤禛粗重的呼吸声和关节扭紧的声音。 “杀,给我杀了他!”一声怒吼响彻清音阁。 傍晚,饮澜居设宴 立言笑容可掬地举起酒杯,说:“这桌酒席早就备下了,原是妹妹献给姐姐的寿宴,晚了几个月到,不介意吧!” 亦蕊笑道:“妹妹一片好意,姐姐早已领受。如此盛宴,太过客气了!” “怎会?姐姐可是嫡福晋,不是鲍参翅肚,怎配得上姐姐的身份?”立言一饮而尽。 胤禛一杯接一杯地喝着,全然不顾二女对话。忽然,他对立言说道:“你!过来!”他拍着自己身边的位置。 “上首的位置,只有王爷和嫡福晋能坐啊!年福晋怎么上去坐了?”众人私下嘀咕着。 立言款款站起,眼睛迷人又勾魂地看着胤禛,由清凤搀着,大方地走到胤禛边上,行了礼,娇滴滴地说:“王爷……福晋……”话音未落,胤禛已搂住她的腰,手上劲力一沉,立言惊呼地坐落在他怀里。胤禛摸着立言的下颌,低沉地说:“斟酒!” 二人间亲昵的举动,放大到众人面前,立言羞得面颊发烫,但又不得不为胤禛倒满酒杯,端到他的面前,嗔声道:“王爷,酒……” “喂我!”胤禛魅惑的声音在立言耳边回荡。 立言心神荡漾,在众目睽睽下,她的手在发抖,酒都溅出来了,却怎么也送不到胤禛嘴边。胤禛覆上她的手,强制地将酒杯递到唇边,就着纤纤玉手喝完。正当立言如释重负的时候,胤禛搂住了她的头颅,吻住了她的唇,将酒徐徐地送到立言口中。立言喝的是梅子酒,而胤禛喝的是汾酒,酒的辛辣劲将立言呛得眼泪与鼻涕都流出来了,她的脸红得像含苞欲放的玫瑰,羞得不敢张开。胤禛仍不放手,拖着她的手,眉目中充了调戏的爱意。 席下众女已躲开视线,羞于再看,随风总会送来一些嫉妒的言语,不屑的眼神。只听亦蕊说:“歆儿,这去岁酿得桂花酒真是不错,清甜而不腻。” 语歆不愿抬头看席上你情我侬的表演,幽幽地说:“妹妹倒是觉得甜得过腻了些……”瑶夕、淳静遇难的事,立言有逃不掉的责任,见到这个女人与夫君亲热,心中生出妒忌与怨恨。 武嫒雪打破僵局,说:“听说年福晋备下了精彩的歌舞,何不请出一观?” 立言拼命挣扎,欲出胤禛的怀抱,说:“是啊,是啊,王爷,你别这样……让妾身走吧!” 胤禛说:“还准备什么歌舞,让福晋跳不就行了?” 一言惊四座,众女的眼神簌簌地向亦蕊身上射来。亦蕊笑道:“王爷玩笑了,妾身并不擅舞,还是别丢人现眼了。” “不擅?”胤禛眼中出现了一个如花间精灵般的仙女,用生命在翩翩起舞,而现在,精灵说她不会舞?“哈哈哈……看来,是爷请不动您大驾?” 亦蕊不卑不亢地说:“王爷哪里话,若一定要妾身舞上一曲,都是自家人,落个笑话也无妨?”说罢,她走下舞池。 “就……”胤禛抓起立言手中的团扇,向亦蕊掷去,“用这个跳!” 亦蕊恭敬道:“是,王爷!妾身因平日不舞,未备舞衣,妾身换双舞鞋就来。” 谈不上什么舞鞋,就是把花盆底换成了普通了绣花鞋。乐师问:“福晋,跳什么?” 亦蕊面无表情,说:“随便吧!” 一首优美而凄宛的《点绛唇》响起,这舞曲描述的一位深闺中梳妆的美人,等待爱人的归来。前段轻缓,中段欢快,后段带着些幽怨,是常见的独舞曲目。舞曲奏了一小段,亦蕊方如梦初醒,像木头一样机械地挥动手臂,在原地傻傻打转,脸上挤出一丝僵硬的微笑。跳得如此糟糕,真可以用丑态百出来形容,若不是胤禛当日在花间亲眼所见,真以为亦蕊不会跳舞。 “够了!你就给爷装……装……装到什么时候?”胤禛摇摇摆摆地从席上晃下来,右手揪住亦蕊的前襟,双目中要迸出火光,“你倒底想怎么样?给爷拿只匕首来!” 胤禛左手执着匕首,冰凉的刀锋贴在亦蕊的颊上,怒道:“说,你心里倒底在想什么?” 谁都没料到会有这种场面,语歆、凝秋不敢上前去夺刀,怕伤了亦蕊,只能跪在地上,苦苦哀求。亦蕊唇上浮出微笑,双眼阖起,不发一言,完全不害怕匕首划下,造成破相的惨局。 胤禛看她置生死于度外,反而不知如何是好,右手用力一掼,将亦蕊摔在地上。 亦蕊扭伤了脚踝,一身狼狈,凝秋扶着亦蕊行礼道:“王爷,福晋扭伤了脚,可否由奴婢先扶她回福熙楼休息?” “脚伤了,算什么大事?表演那么精彩,可不能辜负了立言一番美言。”胤禛回到座位上,干脆牵着立言的手,让她坐在嫡福晋的位置上。台下设席是一人一座,要不亦蕊就坐到立言的位置上,要不就只能站着。亦蕊的脚如钻心般疼痛,语歆不忍见状,便说:“姐姐,坐歆儿的位置吧!” 胤禛表面与立言风花雪月,眼角却无时不瞟着亦蕊的一举一动,他喝道:“歆儿大胆,以下犯上!居然敢让嫡福晋坐你的位置!” 语歆不服气,张口欲辩,被亦蕊拦下,她笑着将语歆按回椅中,由凝秋扶着站在房间一角。 胤禛说:“凝秋,过来帮爷斟酒!” 凝秋关切地看了看亦蕊,说:“王爷,福晋有伤,奴婢得照顾着……” “都反了啊,你们……”胤禛将一个酒盏掼落在地,“爷连福晋身边的姑姑都使唤不动了么?” 亦蕊扶在墙上,推推凝秋,用眼神鼓励她过去。 凝秋只得去上席给胤禛、立言斟酒,却不住地看向亦蕊。 亦蕊脚上吃痛,额上已沁出密密的汗珠,但她仍努力挺直了腰板,咬紧牙关,露出让凝秋放心的微笑。她轻视,不,应该是无视胤禛与立言的欢好,嫡福晋的身份,却不希望因自己行差踏错而令身边的人遭殃。 只听胤禛夸道:“还是宫里的姑姑懂规矩,以前是在永和宫侍候的吧!” 凝秋低声说:“是!王爷!” 胤禛说:“打明个起,你到饮澜居侍候年福晋,好好教教她手下几个奴才。” 凝秋惊呼,跪下道:“王爷,奴婢在福晋身边二十多年了,主仆情谊难以斩断,换了旁人,奴婢怕福晋不习惯啊!” 乐曲喧闹,下席人难以听到凝秋与胤禛的对话,却都看见她跪下的情形。亦蕊更是瞪大了双眼,试图想要读懂二人间的对话。只看到凝秋哭着磕头,胤禛不理不睬,最后,更是一脚将她踢开,满面怒容。 不好容易,挨到曲终人散。凝秋不顾发髻凌乱,先过来扶着亦蕊。 亦蕊好奇问道:“刚才你和王爷说什么?”语歆和其他几个格格都围了上来。 凝秋抹了抹脸上了泪痕,说:“没什么,奴婢做了点错事,王爷罚罚也应该。” 亦蕊原就料到凝秋被叫上前,定会想法子折磨她,安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连累你了!” 凝秋忙说:“不会,福晋,我们先回福熙楼吧!腿伤该好好治治,别留下什么疾患!” 语歆也说:“散了吧!妹妹回去陪夕姐姐和元寿,先告退了!” 福熙楼 凝秋将亦蕊扶到正座,自己退后三步,郑重端庄地向亦蕊行了大礼。亦蕊有心阻止,但脚踩在地上犹如钻心,只得由得她去。凝秋伏身地上,泪水涟涟道:“奴婢不能再侍候福晋,望将来福晋能珍而重之……奴婢……”她声音哑然,说不出话来。 亦蕊急道:“怎么会这样?” 门被人一脚踢开,胤禛浑身冒着酒气,走进屋来。看见主仆二人痛哭流涕的样,笑道:“这唱的是哪一出?” 凝秋见到胤禛,转了个身,连连磕头道:“求王爷开恩啊!奴婢不想离开福晋!王爷……” 胤禛没好气地说:“怎么?让你去饮澜居委屈你了?一个奴才!滚出去!” 凝秋还在磕头,胤禛喝道:“迟朝,把这个狗奴才拉出去。” 迟朝带着侍卫进屋,拉走了凝秋。 屋内,亦蕊坐在椅中,任凭眼泪横流,却抿着嘴一言不发。胤禛玩味地扳起她的下颌,说:“成婚二十年了,福晋,来,侍候爷!”说罢,一张酒气哄哄的嘴,在亦蕊脸上乱蹭。亦蕊像块玉雕般,慢慢止住了泪,由他啃吻,一动不动。 “贱人!”一个耳光响亮地掴在亦蕊的左颊,白嫩的肌肤立即生了几道瘀红。胤禛恶狠狠地看着亦蕊,吼道:“来人,把凝秋,卖到妓寨去!雍王府养不起她!” 亦蕊浑身发抖,凝秋不怕打,不怕死,但若让人糟蹋了她的清白,简直就是生不如死。亦蕊扶着桌子,站了起来,苦苦哀求道:“王爷,是妾身的错,求王爷不要责怪凝秋!” “就这样吗?不够!”胤禛双臂舒张,“你知道该怎么做的?夫人!” 亦蕊强忍着脚痛,伸出手,徐徐地解开胤禛衣襟上的扣子,强烈的屈辱感涌上心头,却硬忍着不让眼泪掉下来。 “很委屈你吗?”胤禛见她一模勉为其难的样子,如同火上烧油,多日的相思、愤怒揉在一起。他的手完全不听自己的使唤,疯狂地剥去她身上的遮掩。亦蕊的脚原本就站立不稳,哪经得起他蹂躏,脚上吃痛,就摔倒在地。胤禛不顾一切地在她身上啃噬亲吻,游离每一寸娇嫩的肌肤。亦蕊将头侧向一旁,地面的冷意渗入她的骨髓,角落里有一只蜘蛛慢慢地爬行。男人热情,她却冷得像冰。胤禛怒了,提起掌,连掴了亦蕊十几个耳光才罢手,喝道:“贱货,难道只有那刘伯堃才能给你快活?” 刘伯堃!他怎么知道这个名字!亦蕊不由转过头来,同时,她感觉下身如撕裂般的疼痛,胤禛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进入了她的身体。 胤禛伏下身来,阴恻恻地她耳畔说:“你青梅竹马的伯堃哥哥,现在不知道还有没有命与你相会!” 127.第127章 花降凡尘霜满天 亦蕊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檀口微张。 “怎么?心疼了?”胤禛嘲讽道,“爷会将他挫骨扬灰,永世不得轮回!”他用力贯透她的身体,毫不温柔地掠夺属于她的私密。 痛,从心底向四肢蔓延开来,最终抵到大脑。她的泪飚开来,开始无谓的挣扎,尖利的指甲划伤他的肩膀,双腿踢腾着想要甩掉身上越发兴奋的男人。 胤禛哈哈大笑:“好,就要这样,这样才有味!” “胤禛!你这个疯子!啊……”这时,他低头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右乳,雪白的胸脯倾下一道红色的溪流。 烛火在跳动,胤禛齿上带血,却停止了蛮横的索要。他单手锁着亦蕊两只粉白的手腕,另一只手轻轻抚着那具白玉般胴体,那股温柔,似乎就像久别的恋人相会。而他的恋人,虽无力反抗他的温柔,头颅却倔强地偏向一侧,眼里冒着仇恨的火花。 胤禛心疼地看着亦蕊胸上的伤口,却无法治愈自己心上的重创。他不由低头,吻上那如花绽放的伤口,鲜血已凝结,晶亮的血珠如同露水般发光。 忽然,他幽幽低语:“你爱我吗?” 这似哀怨、似歉意、似告白的话,如同利箭般射中亦蕊的心,触动了记忆深处那片曾经的甜蜜。她眼中闪过一丝犹豫,很快又被仇恨填埋。一只大手掩上她的唇,胤禛的身体又开始疯狂地律动,他低吼着:“别说!你是我的!你是爱我的……” 天未明,胤禛跨出福熙楼的门槛,冲迟朝吩咐道:“天一亮,送福晋去西郊别院,记住,她一个人去!” 凝秋已在福熙楼外跪了一夜,听到这话,跪行过来,磕头道:“王爷,让奴婢随福晋同去吧!王爷……”胤禛已行远了。凝秋站起来,跪麻的腿险些软倒,踉踉跄跄地摸进了福熙楼。 推开门的这一幕,令凝秋洞心骇目。整个屋子里弥散着欲望之火燃烧后的余息,亦蕊赤裸裸地躺在正堂地上,身下压着被撕烂的布条。她全身布着大大小小的红痕,脸又肿又胀,神情呆滞。 “怎么会这样?”凝秋来不及细看,赶紧找来一床锦被,盖在亦蕊身上。“福晋,你说话啊!来,奴婢扶您到床上去!”已是深秋时分,福熙楼并没有烧地龙,每块地砖发着透骨的凉气。亦蕊形如枯骨,脚踝肿得像个鹅蛋般,凝秋好不容易将她扶到了床上。 亦蕊睁大双眼,却不言不语的样子,着实让凝秋担心。她说:“福晋,王爷下令,明个儿,您就得单身一个去西郊别院了。您这样,怎么让奴婢放心得下啊!”看亦蕊无动于衷的样子,凝秋抹了抹泪,思忖着要先帮亦蕊收拾一下行李,便忙不迭地去了。好不容易将亦蕊常换的秋冬衣及药品收拾了一下,凝秋回头一看,亦蕊将自己像个粽子般裹在锦被里,瑟瑟发抖。凝秋半求半扯地拉下被子,亦蕊披头散发,紧抱双膝,将头埋向自己的怀抱,像只受惊的小兔,害怕地说:“不要过来,不要……” “福晋,福晋……别怕,奴婢是凝秋啊!”亦蕊情绪好似更加激动,凝秋心动一念,说,“蕊儿,蕊儿,凝秋姑姑在这,一切都过去了,别怕!”果然,亦蕊慢慢平复下来,凝秋适时将泡好的宁神茶缓缓让她喝下。亦蕊嘴唇哆嗦,喃喃道:“伯堃死了,伯堃死了……死了” “伯堃是谁啊?”凝秋虽看出亦蕊与阿济格关系暧昧,但却不知阿济格的真实身份。 亦蕊咬着被头,说:“伯堃,我又一次害死了他!我就是天煞孤星,已经害死了晖儿,彩娟,伯堃,还有你……凝秋,我肯定也会害了你,你快走,走……”她不顾自己全身赤裸,半袒胸地推开凝秋,凝秋往后退了几步。宁神茶起效了,亦蕊一阵晕眩,身子软了下去,迷迷糊糊地说:“伯堃,伯堃……”终于慢慢进入了梦乡。 凝秋趁她睡着,忙用温水帮她擦洗了一遍身子,来不及细看全身遍布的累累伤痕,手快地涂好药膏,穿好衣服。又找了瓶跌打酒,为亦蕊搓揉扭伤的脚踝。凝秋已是一日一夜未曾合眼,但现在却一点睡意都没有。扳起手指一算,今年凝秋已有四十五岁,眼眉之间已生出无数细纹。因为亦蕊,她放弃了二十五岁出宫嫁人的心愿。她对亦蕊早就不是主仆情深,而是母女之情。亦蕊的伤,就像一根根剌般扎在凝秋心里。凝秋走到灯下,提笔疾书。 夜,圆明园 伯堃训练完,便上床歇着。尽管在睡眠中,他依旧保持着极高的警觉性。 他感觉到颈上凉嗖嗖的,立刻提起的边的长剑向四周扫去。黑暗中,伯堃如同一只待怒的豹子,伏在地上。 “你们!”伯堃又惊又怒,攻击他的,是白日里他带领受训的亲兵们。 “大人,我们都是为主子办事,还请你在黄泉路上,不要怪责我们!”伯堃的副手何和礼说,他向后使了个眼色,十几把长剑指向伯堃。 在如此狭小的房间里,伯堃勉力支撑了几剑,却如何能抵挡十几个高手的同时攻击。眨眼间,他的手臂及大腿都已受伤。 伯堃从怀里掏出一把铁蒺藜,不计准头,向人群射去,夺路而逃。他腿上有伤,跑不快,幸亏马厩离就在边上。伯堃忍着腿伤,翻身上马,逃出圆明园。 亲兵们怎肯罢手,紧追不放,暗器飞刀四射。伯堃终于不支,被利物打中背心,跌下马来。 眼看伯堃身上就要多出几个透明窟窿,一阵悠扬的笛声已飘然响起。转眼间,站在最前面的几个,就被忽现的银光扫在地上。 “你怎么现在才出现啊!”伯堃笑着埋怨道。 潇碧含笑说:“不到最后一刻,我怕刘兄你怪我出场太早!” 伯堃说:“那你快动手吧!别打残他们,都是我以前的兄弟!” “只有你才把他们当兄弟!”潇碧手上不停,银笛闪过,又倒下了几个。 何和礼与几个亲兵中的高手,退成一线,齐头向潇碧攻去。潇碧接了几招,颇感吃力,说:“唉呀呀,大事不妙,看来今日绿竹客也要命丧黄泉了!” 忽然,何和礼与另一个人掉转枪头,向身边的同伴砍去。亲兵突遭自己人袭击,未曾提防,当场气绝身亡。何和礼向潇碧跪下行礼,道:“一时未曾认出主人,得罪了!” 潇碧抬抬下巴,何和礼提剑,在每个伤者身上又补了几剑,回报道:“小人该如何回禀阿济格大人生死?” 潇碧说:“你回圆明园去,阿济格大人的生死,你并不知晓。懂吗?” 伯堃说:“看来,我又欠你一份人情了!早知你在雍亲王边上布了这么多人,我也不用时刻准备着了!” 潇碧诡异一笑,说:“不准备,你也没命留着还我人情了!” 天际略显微微发白,亦蕊仍在沉睡中,迟朝已带了人来接她离开,凝秋无奈,只得多往来人手中塞银子,求他们多带些行李过去。送亦蕊到王府门口,凝秋只能奉命一步一回头地前往饮澜居。 辰时,语歆扶着瑶夕前往福熙楼请安,语歆劝道:“夕姐姐,你急什么?昨个福晋才刚回来,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瑶夕说:“要每日向福晋晨昏定省,这是规矩。再说,我这身子好得差不多了,都是你老不让我下地。” 语歆嘴里嗯嗯应答,心里着急,想必向亦蕊请安后,瑶夕就要去看淳静,该如何解释呢! 说话间,二人走到福熙楼,门户大开。芳儿上前道:“蕙兰苑夕福晋、歆福晋来给福晋请安!”很久没有人回应,芳儿又重新说了一遍,连个招呼人都没有。瑶夕奇怪,便让语歆搀着自己,由芳儿引路,福熙楼空空如也。 “奇怪!大清早的,整个福熙楼的人都去哪了?”瑶夕摇摇头。 语歆原还想有亦蕊帮忙,可以一同道明淳静的事。 芳儿带上两个小丫鬟,说:“夕福晋、歆福晋,奴婢看到她们两个在角落抱头痛哭,就把她们带来了。” 语歆眼尖,说:“你们是,霏月……” 二婢说:“奴婢霏月!”“奴婢雯冰!”“见过夕福晋、歆福晋!” 瑶夕点点头,夸道:“是个懂规矩的,看来凝秋教得真好!起来吧!” 霏月犹豫了一下,哭着恳求道:“求两位福晋救救姑姑吧!还有蕊儿姐姐……” 雯冰一拉霏月,霏月忙改口:“王爷下令,让福晋去了西郊别院,她一个人怎么行啊!” 语歆惊呆了,说:“一个人,那凝秋呢?” 霏月说:“姑姑被指到饮澜居,奴婢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夕姐姐,按年氏的性格,不知道会怎么对待凝秋!我们快想个法子吧!”语歆着急地说。 瑶夕说:“凝秋的事不急,好歹她还在府中,我们可以照应。但姐姐,她去的是西郊别院。你可知,哪里住的是何人?” 语歆眨眨眼,允儿是她带来的,去了别院,她当然知道。 瑶夕见她不语,说:“你入府晚,有些事你不知道。西郊别院住的是侧福晋李氏,她手段毒辣,福晋的阿哥弘晖就是被李氏所害,也差点将我连累了。”想起弘晖,瑶夕眼眶不由泛红,她说:“福晋与李氏见面,那不是冤家路窄,分外眼红么?何况,那里还有生着天花的弘时,万一传染给姐姐怎么办?王爷让姐姐去别院,就是要她的命啊!不行,歆儿,我们一起去求王爷!再不行,我们就一起与别院住下,人多力量大,总能有个照应!” 语歆见她越说越急,也不知能不能和瑶夕说出真相,事关人命。她只能劝道:“不管怎么说,等王爷下朝了再禀吧!” 瑶夕说:“也是!姑姑成熟干练,一时半会,应该没大碍。一切等王爷回府再说。走吧,我们先去看看淳姐姐!” 128.第128章 身不由己 “这……”语歆心里一慌,脚步迟缓了些。 瑶夕疑窦大生,说:“歆儿,你怎么了?” 语歆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而一旁的芳儿面生慌乱。瑶夕沉下气,喝道:“芳儿,给我说实话,否则就拨了你的舌头!” 芳儿一听就哭着跪下了,语歆知再瞒不住,便说:“姐姐,你先坐下,别激动,我和你慢慢说。” 语歆将淳静雨夜拦马,不幸身亡一事说了。虽已尽量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但此事全因立言而起,免不了怨怼几句。 瑶夕两眼哭得通红,颤抖地说:“为什么不早告诉我?为什么啊!” 语歆安慰说:“考虑姐姐在月子里,情绪不宜激动,怕落下病来。” 瑶夕跌跌撞撞地走向门边,边说:“如今淳姐姐棺梓牌位在哪?快带我去……” 语歆低着头看着自己底裙露出的纤纤鞋尖说:“可能不方便。” “怎么?”瑶夕已被悲伤冲昏了头。 “姐姐忘了,庶福晋或格格只是妾室侍婢,是不能入皇陵或宗庙的!”语歆声音中充满着伤感,为淳静,也为自己。“不过,不过王爷已在福国寺为淳姐姐买了长生位,受尽人间香火,姐姐……你莫太过伤悲!”话虽如此,但语歆自己也不由掉下泪来。 瑶夕上前几步,与语歆互相搀着,泣道:“妹妹,我们的命好苦啊!” 语歆说:“姐姐,你忘了,你有元寿啊!他以后一定会孝顺你的,更不会让你……” “对,元寿!”瑶夕眼睛一亮,“淳姐姐对我有救命之恩,元寿不单是我的孩子,也是她的孩子!歆儿,你说对不对!” 语歆拼命点头。 瑶夕双手合十,喃喃道:“淳姐姐,你在天有灵,我与元寿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家人。等元寿满百日后,我就带他去看福国寺看你,你等我……” 语歆在旁补充道:“淳姐姐,我在你灵前答应过,会照顾好夕姐姐和元寿的。歆儿一定说到做到,绝不负你!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不!”瑶夕抓住语歆的手,真诚地说,“以前我不懂事,自恃身份,欺辱淳姐姐,可她从不计较,对我反而照顾有嘉。虽然淳姐姐大字不识,恐怕连《女训》都嫌晦涩,但她品德高尚,实为典范。现在她去了,我怎可像以往那般任性,让你来顺着我。歆儿,淳姐姐不放心的何止是我,还有你和福晋。今后,就让我来照顾你们吧!” “姐姐……”语歆热泪盈眶,紧紧地握着瑶夕的手。 “不过,今后你我姐妹同心,不可再有事瞒我!”瑶夕看着她的眼睛。 “这……”语歆心虚地躲开了。 瑶夕追问道:“莫非你真有什么事瞒着我?” 语歆心里直打鼓,想:“怎么办呢?若不说一件事,肯定躲不过去的。是说允儿的事?还是绝育的事呢?” 只听瑶夕在身后冷冰冰地说:“歆儿,府中除了淳姐姐,属你我最为交好,若你也如此,我真的不知道再信何人了!” 语歆心一横,说:“姐姐,不是我不想说,而是事关重大,好吧!我告诉你便是……你们先下去……”她揣测后,觉得瑶夕不会出卖亦蕊,说出西郊允儿之事,可以让她安心,少生是非。比起和瑶夕说了绝育,让她痛苦万分,要好多了。 瑶夕听后大喜,说:“就是我那日看到的面纱女吧!难怪……老天保佑,恶人终有恶报。妹妹,你怎么不早说,免我担心。” 语歆却有悔意说:“福晋千交待万嘱咐,此事不可对人言。这下,我都不知道如何与福晋交待。” “你还信不过我?放心吧!”瑶夕说。 语歆反复叮嘱道:“事关允儿的性命,请姐姐万万三缄其口。” “知道了!”瑶夕答应着,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 城外,一间茅屋。 伯堃趴在简陋的土炕上,一阵阴风伴些轻轻的啪一声。伯堃笑着说:“你可算来啦!” “看看你死了没?”潇碧将一个包袱丢在破桌上。 伯堃扭过头来,说:“托您的福,只死了一半,还有一半在等你。”他顿了顿,忍不住问:“她怎么样?” 潇碧长眉一挑,慢条斯理地说:“还好,和你一样,死了一半,另一半……不知道在等谁?” “什么?亦蕊她怎么了?你快说清楚!”伯堃着急地说。 潇碧说:“她被送到西郊别院,昨夜……” 原来,伯堃伤重不能行走,却担心胤禛加害亦蕊,求潇碧前去打听。潇碧稍加打听,便知亦蕊去了西郊别院。他寻到别院,却发现亦蕊正在梁上挂起三尺白绫,欲上吊轻生。潇碧信手拈来一颗碎石,轻易割断白绫,弄出声响,引人发现亦蕊此举。 “相信有人看着她,想死也没那么容易了。”潇碧说。 伯堃说:“你为什么进去看看她?告诉她我没死?” “你只让我去看看她的情况,又没要我露面。”潇碧嘻笑着说。 伯堃愕然道:“那……那请你去和她说一声,免她担心我。” 潇碧说:“不可能。你已不可能在雍亲王门下,我会替你改名换姓,派你潜在八阿哥党中。” 伯堃已知此生身不由己,叹了口气,说:“我只有一个条件!” “不可能!”潇碧坚决地说。 伯堃无奈地笑笑:“你还不知道是什么条件呢!” 潇碧唇角略挑,轻挥银笛,说:“绿竹客从不和人谈条件!” 伯堃说:“若是与你的知音人有关呢?” 潇碧抚着长笛:“知音人?” 伯堃不顾疼痛,撑起身子,说:“刘伯堃此生不曾求人,今日恳求潇碧先生,替我照顾亦蕊,保她平安!” “不可能!”潇碧背过身去,他完美俊朗的侧面在光线与尘土的衬托下,显得诡魅非常,他说,“因为她是我的知音人,我才饶她一死,甚至救她一命。何况,你心爱的女子,为何要我来保护。你应该让自己更强大,去保护她!” 眨眼间潇碧已离开了破屋,留下三个“不可能”令伯堃哑然无语,他用力地撑起身子,不但全身虚弱空乏,且伤口如万箭掼穿。最后,只能力不从心软瘫在坑上。 西郊别苑 亦蕊悠悠醒转,却见到一双美妙的眼睛,正凝神关切地看着她。“福晋,你醒了?拿热毛巾来!” “你是?”亦蕊迷迷糊糊地问。 奴婢双上递上热毛巾,说:“李福晋!” “李怡琳!是你?你没死?”亦蕊慌张缩成一团,拼命后退。 “你们都下去!”待奴才们都退下后,那女子小声说,“福晋,我是允儿,李怡琳已经死了,你忘了?”她见亦蕊楞在那,索性摘下面纱,露出可怖的满脸疤痕。 “允儿,允儿……”亦蕊丧失的意识,慢慢回到脑子里。 允儿轻呼一口气,戴回了面纱,说:“福晋,你怎会到此处?又为何寻死呢?”允儿一人住在别院多年,亦蕊碍于过往与李氏的种种矛盾,不便亲自来探,但衣食照顾无虞。 亦蕊与允儿并无深交,本能地抗拒着,躲闪着允儿的问话,整个人又缩回被褥里。 允儿摇摇头,说:“福晋定是有难言之隐,但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定不可再有轻生之念。” 此时,有人唤道:“李福晋,时阿哥热痛发作,请您过去瞧瞧!” “不是刚服了药么?又痛了?”允儿着急地猛站起来,不放心地又回头说:“福晋,你先好好休息,我一会再回来看你。”说罢,向身边的奴婢交待了几句,匆匆走了。 有人看着,亦蕊求死不成,便开始拒绝饮食。别看允儿一模蒲柳弱质的模样,见到亦蕊此状,毫不犹豫地让人端来米汤稀粥,半喂半灌地让亦蕊服下。 由于亦蕊情绪激动,加上饮食、睡眠不佳,她的心疝病开始发作。允儿着急地说:“福晋,你怎么了?快,去看看福晋带来的行李中,可有药物!” “有有有!这有好几瓶……”奴婢飞燕说道。原语歆的贴身丫环飞燕,在王府被瑶夕所疑,亦蕊担心她形藏败露,干脆派她来别院与允儿为伴。 允儿说:“快,快看看有没书信,写明用法。” 飞燕又寻了寻,兴奋地说:“有啊!在这……”她将几瓶药和书信一并递给允儿。 允儿快速地扫了一眼信,说:“有温黄酒么?若没有,就取碗温水来!”她在药瓶中找到了“紫金”二字的小瓶,待飞燕端来温水后,给亦蕊服下。 服药后约摸一盏茶的功夫,亦蕊的脸色才由白转红,气息正常,但双眼仍是空乏无神,形如槁木,百般聊赖。 允儿叹道:“凝秋姑姑真是个好人,事无巨细,连福晋忌蜂蜜,紫金丸使用和爱吃的几味点心也都记了下来,还有一行小字,……唉……福晋,你孤身在外,要倍加爱惜自己,兀自珍重。凝秋在王府等着你,定要平安回来。唉,福晋,我小时候,发天花破了相,整日遭人奚落,甚至被父母遗弃。当时,我觉得自己留在世上,一点价值都没有,欲跳河自尽。却没想到,自尽不成反而救了不慎落水的耿夫人。所以,只要你心里有爱,就会发现世上有爱你的人,例如你的父母、朋友,他们都非常担心你、需要你。” 亦蕊眼中缓缓流出泪来,喃喃道:“爹……娘……” 允儿见有效,大喜,忙吩咐道:“飞燕,快拿碗燕窝粥来!” 亦蕊乖乖地喝完粥,安祥地睡着了。看着她的睡容,允儿放心地笑了。飞燕挨上来,小声说:“允儿姐姐,你一家人不是都得天花去世了吗?” 允儿做了个噤声的样子,说:“有时候,一个善意的谎言,恰比灵丹妙药。” 129.第129章 风雪苦相欺 这是凝秋到饮澜居的第十日。 立言坐在妆镜前,清凤帮她篦头发,明玉为她整装。另有两个小鬟端热水、递漱壶,人人忙得不亦悦乎,唯有凝秋像个透明人一般,垂手侍立在屋子的角落。若说透明,也不尽然。偶尔会听到“别挡着路!”“人老了,做什么都手脚慢。”“主子的东西哪能让外人碰!”凝秋升格为掌事姑姑已有三十年了,不仅亦蕊依赖于她,连荣妃、德妃也器重欲招徕她。王府上下的奴才,包括位份低下的庶福晋、格格,谁不恭敬地唤她一句“姑姑”,可曾受过如此漠视。 篦完发,一头乌黑油亮的长发柔顺地披在立言身后。清凤按往常的样式,挽了个髻,立言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甚满意,清凤又换了个“燕尾髻”。立言不悦地说:“不好不好,梳来梳去,总是这几种,宫里的妃嫔都只梳这样的发式?” 清凤明玉对视一眼,她们在宫中原是服侍太妃的,一则无人欣赏,二则限于宫规,太妃们更是疏于妆容。 立言从镜中看到躲在一角的凝秋,心念一转,唤道:“凝秋……” “年福晋……”凝秋快步上前,微微一福。 立言扶扶鬓发,眼角余光一扫,清凤知趣地将梳子递到凝秋手中,退后几步。 凝秋低头问:“不知年福晋要个什么样子?” 明玉半跪地举着个托盘,里面陈列了十几只簪子,立言葱白般的手指轻轻扫过,顺手一挥,明玉赶忙又换了一盘,立言指着盘中一套金累丝点翠嵌珠宝凤钿子,说:“就这个吧!” 凝秋稍加琢磨,巧手梳理,很快一个别致的发样完成了。高贵中透着几许娇媚,立言满意地说:“不错不错,不愧是宫中的老人了。明玉……” 明玉拿来一套谷黄菊花回纹缎裙,欲帮立言穿上。 立言见凝秋微微蹙眉,笑道:“怎么?不合适么?”凝秋摇摇头。立言笑笑,对明玉说:“替我取那套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来。”明玉取来锦衣,点翠蓝配上孔雀纹,贵气浑然天成,怎是那小家碧玉的菊花缎裙可拟比。立言转向凝秋,说:“看来,你不是很想替我做事。” 凝秋垂着眼皮,恭敬地说:“奴婢不敢。” 立言冷冷地笑道:“哼!你是有些本事的,若你肯为我效命,往后你就是这饮澜居的掌事姑姑,如何?” 凝秋说:“奴婢初来乍到,对年福晋的习惯仍不熟悉,怎可担此重任?” 立言任性地说:“我让你做你就做,除非,你看不起我这饮澜居?” 凝秋不再出声。 立言温和地说:“小路子,你先带凝秋在饮澜居附近转转。另外,王府中的庭院,老是些平庸的花花草草,我不喜欢。你去找赵明商量一下,给我换了!” 待凝秋退下后,清凤明玉忙拥了上来,脸上明显露着不快,却谁也不敢先开口。 立言眉毛一挑,说:“你们以为,我真要她管事?呵……怎么说凝秋是个姑姑,得安排相宜的事给她做才行。要不王爷以为我亏待了她!” 清凤一听,高兴地说:“主子英明。奴婢也是担心那凝秋万一起了祸心,在主子的茶水加些什么东西?” 明玉也说:“就是,面服心不服,私下里不知怎么说主子呢?亏得有主子疼奴婢!” 立言笑笑,说:“便宜话你们倒会说,不过,凝秋的伺候功夫确实好,有空多学着点!” 清凤明玉脸蹭地红了,灰头土脸的应了。 没几天,因太和斋后庭院要修整,立言派“心腹”凝秋负责此事。此时是深秋时分,正是移栽西府海棠的好时候。白日里,凝秋与花儿匠一起挖土垦植,手被蘖条划得伤痕累累。夜里,就一身土地睡着庭院的工具房里。约莫半个月,花儿匠们都走了,而凝秋却被留在“海棠院”看护及浇灌海棠。明明是个姑姑,却成了培花女婢。虽然清苦,凝秋却乐得不在饮澜居看人眼色。 这日,胤禛答应带瑶夕、弘历、语歆去福国寺给淳静上香,并小住一晚。立言闲得无聊,裹着织锦镶毛斗篷,由清凤明玉搀着,来到海棠院巡视。这西府海棠移植并不容易,须时遮阴、旱时浇水,何况这些海棠从别处移来,还未完全适应土壤,长得歪歪斜斜,满园峥狞,无甚风景。 立言无聊地说:“太无聊了!回吧!” 其实这次来海棠院,是清凤明玉打得主意,立言虽遣凝秋去了海棠院,却常常用凝秋与清凤明玉对比,让二人形藏见绌。二人心里堵腾,想借机羞辱凝秋一番,怎肯就这么离去?清凤忙说:“可不是嘛!主子,你看这怎么种得,那几株都死了!” 明玉合道:“对了,是凝秋姑姑在负责这些海棠吧!主子何不唤她出来问问……何时开花啊?” 立言一想:“也好!” 凝秋一身粗布衣服,面容憔悴地站在立言面前,福道:“年福晋吉祥!” 立言慢条斯理地说:“凝……秋……” 清凤明玉两个小丫头在一旁掩嘴偷笑,凝秋那副潦倒样,真让她们解气。 清凤明玉的高兴劲还没缓过来,立言说:“姑姑,你在这种花也种腻了吧!是否想跟我回饮澜居去?”立言心底实是想将凝秋收为己用,知她对亦蕊忠心耿耿,便想给凝秋苦头吃,让她识时务,知道要跟对主子,否则就会沦为最低等的奴婢。 一阵寒风吹来,凝秋的单薄的身子如残叶般哆嗦着,她的话却异常坚定:“奴婢在奉年福晋的命,在此培植西府海棠,怎可虎头蛇尾,半途而废?” 这话说得宛转,但人人都听出凝秋拒绝之意。立言冷笑道:“你就这么愿意呆在这?” 凝秋说:“奴婢只想一心做好主子交待的事。” 立言说:“可知谁是你的主子?” 凝秋答道:“此处是雍亲王府,奴婢的主子只是雍亲王。” “真是滴水不漏啊!”立言喝彩道,“我身边就缺你这么一个伶俐的,怎么办才好呢?” 凝秋说:“奴婢朽木不雕,并非年福晋所托之人。” “你一个奴婢,竟敢连连拒绝本福晋!”立言心中恼怒,进府后,个个对她都是阿谀逢迎,唯恐少看他们一眼,独独就这个凝秋。“你可知顶撞本福晋的下场是什么?” 凝秋跪下道:“谢年福晋赏罚!” 立言看着树下有几个水桶,喝道:“小路子,给我浇醒她!” 小何子、小路子接连来四五桶水,劈头盖脑地浇在凝秋身上。这都是刚提上来的井水,喝一口就凉透心,何况在这初冬时分,凝秋浑身湿透,跪在泥地里瑟瑟发抖,嘴上却应着:“谢年福晋……赏罚!” 立言指着凝秋喝道:“没我的命令,不准起来!让全府上下的奴才都来看看,这就是冲撞主子的下场。”说罢,就回了饮澜居。 水渗进凝秋的身体里,似乎冻结成了冰,她全身打个颤抖,心脏抽动地生疼。 要说奴才真是个下贱东西,凝秋对人极好,可一旦失势,除了少数人投来同情的目光外,更多的是指指点点,冷嘲热讽。天黑之后,不知是何人偷偷向她身上多浇了几桶水,其中一桶泛着臭骚味,明显是屎尿之类。天意弄人,这晚居然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细密的雪像筛子一样,沙沙地飘落下来,凝秋的头发已冻成冰,雪笼罩了她的眉毛、眼睛。在这冷冷的冬夜,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凝秋,她心比身凉,连流下了眼泪也结成冰珠。 树丛中响起索索声,凝秋闭上眼,“恭候”那些前来“赏赐”的人。 只听两个稚嫩的哭音:“姑姑,雯冰(霏月)来看你了!”一床棉被裹在凝秋身上,雯冰从怀中掏出个瓶子,说:“姑姑,快喝一口,这是烧刀子,喝下去会暧和点。” 凝秋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雯冰只得撬开她的嘴,硬灌下去。霏月抓着她的手,拼命来回搓,却怎样都不暧,急得直哭:“夕福晋、歆福晋都不在府中,宋福晋又被幽禁,求见不得,这该怎么办啊?” 烧刀子下肚,凝秋身上感觉暧了一些,她哑着说:“你们……快走……万一看管我的人来了,会连累……你……” 雯冰霏月不理会这一切,帮些拍掉她身上的碎冰,又喂她喝了些酒。突然,两大桶水从天而降,三个人同时被浇个精湿。 两个身影出现在黑暗中,只听他说:“快滚,否则大爷要不客气了。” 雯冰霏月吓坏了,却又不放心凝秋,四只眼睛瞪得大大的,在黑暗中搜寻恶人的踪迹。 凝秋用劲全身力气说:“快走!否则以后别叫我姑姑!” 雯冰霏月哭着走了,待她们走回福熙楼时,已是喷嚏不断,想起姑姑可能被冻上一夜,两人却爱莫能助,相拥在火盆边大哭起来。 这夜,冷得异常,西郊别院 弘时的头靠在允儿膝上,允儿手中拿着一枝纯银挖耳簪,轻轻地挠着他的耳朵。弘时一副陶醉模样,偶尔调皮一动,换来母亲在臀上轻轻一击。 亦蕊抱着膝,远远地看着这一副天伦之相,那种熟悉的感觉油然而生……好似弘时变成了弘晖,而自己则是允儿。 允儿抬头笑道:“最难时候已经过去了,时儿的病基本痊愈。只是脸上不免要留下些疤痕……”允儿吃了发疱时拼命抓,留下坑坑疤痕的苦头,在弘时发疱时,她甚至不惜将他的手绑起来,为保他英俊的相貌。 弘时见允儿不动,娇声说:“额娘,好痒啊,再挠再挠!” 允儿嗔道:“天天都要挠,以后回府了,看你怎么办?” 弘时疑道:“额娘不是病好了吗?为什么不和我一起回府?难道是阿玛或是嫡额娘不准么?嫡额娘……嫡额娘……” 亦蕊听到弘时叫自己,方说:“你阿玛自会安排,先安心休养好身子吧!时候不早了,我先回房休息了……” 允儿忙说:“让妹妹送姐姐!”说罢,安顿好弘时,携手与亦蕊走出房去。 刚打开门,一阵寒气迎面扑来,风夹着雪点吹透人心。允儿吩咐道:“飞燕,去拿披风和伞来,免得姐姐着凉!对了,再拿个汤婆子,帮姐姐房内生好火盆。” 趁着旁人都离开,允儿带着一丝犹疑对亦蕊说:“弘时已康复,是否就要回府?那我以后还能不能再见他?” 亦蕊正用手接着雪花,亦看到了允儿眼里不舍的泪,就像她手中雪花,化成水,流了下来。 130.第130章 重陈令人悲 一晃到了腊月,由于弘时住在西郊别院,王府补给的大车来得次数明显频繁了,而胤禛也前后来了两次探病。按理儿说,弘时已经痊愈了,应接回府中,以免耽误了学业。但胤禛不提、允儿不舍、弘时好玩,就这么先住着。 这日补给的车又来了,一个跟车来的奴才寻到亦蕊,毕恭毕敬地递上一个檀香木盒,说:“福晋,这是紫金桂丸,是凝秋姑姑拜托我给您带来的。” 亦蕊收下了,她现在的心疝已好了许多,只在情绪激动或天气有变时,偶有发作。之前带得已有许多,或许是凝秋也觉得自己在别院更需要这药吧!她笑笑,赏了那人五钱银子。亦蕊顺手打开盒子,不由一惊,盒子里全无药丸,有的只是一张薄薄的黄纸。那黄纸看样子是绣花打样子用的,上面用炭笔歪歪斜斜地写着:“姑姑病危,要见你一面。”这张字条,一下子将亦蕊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病色二字更是不断地敲打她的心。亦蕊顾不及和允儿商量,直接向别院大门跑去,远远见那补给的大车还未曾离开,大叫道:“等等我!等等我!” 看守别院的侍卫两剑相交,拦住她的去路,另一个恭敬地揖手道:“福晋,请问有何事?” 亦蕊激动地说:“凝秋病色,我必须回府一趟,带我回去!” 侍卫说:“王爷说过,请福晋在别院静养,未得传唤,不可离开别院。” 亦蕊眼中冒出火花,怒道:“本福晋自会向王爷交待,用这着你们看着我!” 谁料那侍卫异常执拗,说:“请福晋不要令小人为难!” 亦蕊见那大车要走,急得不顾一切,向外冲去。那侍卫一挥手,另有两人将亦蕊拖进院中,并阖上了大门。亦蕊心急灵焚,只得找允儿商量,二人思来谋去,直到天黑,亦无良策。 允儿说:“马上要过除夕了,想必王爷会接弘时回去,到时你再出面求他,想必王爷定会首肯。” 亦蕊苦笑道:“是他把我关进来的,怎会放我回去?” 允儿劝道:“每次王爷来别院,都会拐弯抹角打听你的近况,虽只言片语,但可以看出,他还是在意你的。妹妹大胆劝上一句,毕竟王爷才是你的夫君,一辈子的依靠。与他说上几句软话,又有何难?” 亦蕊摇摇头:“要不是为了凝秋,我宁可一辈子在这别院,与你做个伴。” 允儿一楞,以前的她,孤独惯了,倒也认了此生寂寥。但现在,有个小弘时,不嫌她面目丑陋,整天在她耳边亲热地唤额娘,允儿的整个心都在弘时身上,怎么舍得分离。她开始希望与弘时共同回府,但是每次胤禛来探弘时,对她都是冷冰冰的,她也不知那李怡琳做了什么事让胤禛厌恶,更是谨言慎行。虽然亦蕊被禁在别院,但她总是胤禛的结发妻子,嫡福晋啊!因此,允儿不惜捏造胤禛关心亦蕊的细节,望她起了回府之念,只要亦蕊肯出面为她说话,定能顺利回府,陪着弘时。可这会,冷不丁听她说要自己一辈子呆在别院,允儿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亦蕊见她不吭声,自顾自地说:“允儿,凝秋一向身体康健,几年下来也鲜有风寒发热,怎么会突然病危?你说是何故?” 允儿心思全然不在这儿,只是敷衍地嗯嗯几声。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亦蕊忧心忡忡地回到了自己的房内,内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呼唤着:“回府去,回府去!”她知正门行不通,便绕着别院转了一圈,试图看看后门、边门可以溜出去。可惜亦蕊不像淳静那般,自幼娇生惯养,手无缚鸡之力,什么爬树爬墙,自是全然不行的。直到夜幕降临,亦蕊还像个热锅上的蚂蚁,在府内来回转。 此时,亦蕊又转到正门附近,无意之中听到一声低低的男声:“快走!”她惊慌地抬眼四处寻找,却发现正门附近东倒西歪躺了好几个侍卫。趁此良机,她无暇去思考形势怎会如何,一提裙裾,就往外跑去。亦蕊辨明方向,一步步向王府走去,要知这平日里乘车前来,也需两个时辰。西郊别院地处偏僻,附近鲜有人家,更别说马车或轿夫了。况夜路难行,且不说会否遭遇奸险恶匪,万一遇上蛇狼豺豹之类,又该如何?关心则乱,亦蕊此时心中只惦念着凝秋,腿机械式地向王府方向走去。伸手不见五指,约莫走了三里地,平素不太爱走动的亦蕊已娇喘连连,并开始意识路途漫长和困难,委屈、担忧、害怕一股脑全涌上脑,不由边走边嘤嘤地哭了起来。 只听周围忽然想起一阵悠扬的笛声,如清泉流淌,如春雨破竹,灌溉在亦蕊心头。是谁?是谁在吹笛?亦蕊想起那个低低的男声和倒下的侍卫,忽然想起一人,向着空旷的四周喊道:“请问,奏笛的可是潇碧先生么?”接连问了三遍,笛声嘎然而止,却不见有人出来。亦蕊叹息一声,继续向前走去,不远处的树上,拴着一匹枣红马。在这人烟罕至之处,竟有良驹?亦蕊走近马儿,轻轻抚着它温顺的鬃毛,在拴马的树上,她发现了刻着一个竹叶的样子,痕迹犹新。亦蕊心中感激,略显笨拙地骑上马去,她骑术并不高明,好在马儿驯良,向王府驰去。 逾子时,亦蕊方抵达雍亲王府,府门已上闩,她将马拴好,便去叩门。良久,小门一开,亦蕊急着想挤身进府,一侍卫持着佩刀撵她出来,喝道:“深更半夜,哪来的女子,敢擅闯雍亲王府?” 亦蕊圆眼一瞪,说:“我是王爷嫡福晋,为何不可进府?” “嫡福晋?”侍卫上下打量着亦蕊,他只是个守门的,从未见过亦蕊,王府的女眷出入时,奴才侍卫都是垂着眼帘,正眼不敢瞧的。眼前的女子虽衣裳朴素,风尘仆仆,眉宇中去透着一股威严。那侍卫不敢自专,口气放软三分,说:“您稍等,待小人去通禀。” 亦蕊心中焦急,在府门走来走去,那侍卫怒气冲冲地出来,道:“哪里来的泼妇,害我挨了好一顿教训。王府嫡福晋在别院休养,怎能私回府邸,快滚,否则,别怪爷不客气!” “混账东西!”亦蕊戟指怒目,“你叫那管事的赵明出来,看看认不认得本福晋!若不成,你将请宋福晋、夕福晋、歆福晋出来。你可要想清楚,若是此刻犯了糊涂,这脑袋就保不住了!” 那侍卫眼睛滴溜溜转了几圈,钻进门内,将亦蕊关在门外。亦蕊扑在门上,又哭又敲,估计吵醒了半条街的人。 过了一柱香的时间,门又开了,一身宝蓝绸袍的赵明与侍卫一起出现了。亦蕊如同看到救星一般,说:“赵明,你该认得本福晋吧!快放我进府!”说罢,恶狠狠地剐了一眼身边的侍卫。 赵明“咳咳”几声,慢条斯理地说:“唉,大冷的天,把我去被窝里拉出来,说什么嫡福晋回府了?哼,王爷的嫡福晋高贵典雅,怎是这副村妇模样?” 亦蕊急了,她抹了抹脸,理理鬓发,说:“赵明,你敢说你不认得我?” 赵明嘿嘿冷笑道:“本掌事入府十余年,自是熟识嫡福晋……但是,你一乡野刁妇,我怎么认得?快速速离去,不得再大声喧哗!否则按触犯宵禁论处!” 亦蕊说:“有本事,你将我送顺天府!赵明,你就不怕哪天我翻了身,将你大卸八块么?” 赵明脸色微变,说:“哟!想翻身,也要看你没有那个本事……既不能生又不得宠,哼……” 亦蕊被他气得脸色发青,说不出话来。 赵明阴沉沉的脸,露出不怀好意地笑,说:“您打哪来,回哪去,咱都好做人,对么?您请好吧……”说罢,转身向门内走去。 身边的侍卫不停回头看着亦蕊,不由问:“赵管事,她还真是嫡福晋啊!” 赵明狠狠地说:“多事!” 门闩上了,亦蕊脑子里哄哄乱响,她疲惫向长街走去,骑马来时一鼓作气,现在她的全身如同散架般。走了几步,便顺着王府的围墙歪倒了下来。一个人影在她面前停下,来人正是潇碧。亦蕊惊喜道:“是你?” 潇碧微微一笑,问:“是不是想进府?” 亦蕊喜道:“你愿助我?” 潇碧从腰间取出一把虎头钩,用力抛上墙头,他轻轻搀住亦蕊,快速蹬墙,很快,二人便翻进了王府。 亦蕊直往福熙楼方向而去,潇碧紧跟其后。在饮澜居附近,他们听到了赵明的声音。 赵明恭敬地说:“姑娘,小人可是按主子的要求轰走了嫡福晋,可今后若嫡福晋回府,小人可就有苦头吃了!” 清凤冷笑着:“你应该知道,谁是王爷心头疼爱的人。再说,乌拉那拉氏擅离别院,轰她回去,也是免她不受王爷责罚。赵管事,你卖了嫡福晋一个好大人情呢!” “是是是……”赵明额上的汗一滴滴流下,这清凤一张嘴真是厉害,得了便宜还卖乖。“你说这嫡福晋为何深更半夜要赶回王府?” 清凤随意地说:“想必是知道失了宠,不甘心呗!” “非也非也……”赵明毕竟跟在亦蕊身边的时日长些,“小人猜测,或是为了凝秋?” “凝秋?她半死不活地躺在海棠院,还能有什么本事?”清凤不屑地说,她往赵明手里里塞了些银子,说:“这是主子赏你的,拿去买点定惊茶喝喝!” 赵明推却着,说:“不敢不敢!姑娘留着买些个胭脂水粉也好!” 清凤差点没喷笑出来,说:“主子打赏给你的,你就收着呗!做奴才的,不就图这些!” 赵明抬起头来,眯着眼瞅着清凤,说:“要不姑娘替我收着……” 清凤看赵明眼神中的暧昧,心下明白了几分,粉脸羞红之余,不免有几分期待。要知宫中的男人,除了皇帝都是太监,而侍卫是宫女们接触不到,也高攀不起的。清凤偷眼看向赵明,虽年纪大了些,但身为一府管事,若能为妻,这辈子定是不愁了。 赵明见她羞红了脸,便挨了上去,从怀中掏出一只玉镯,说:“这是我亡妻之物,她已离世七年了。赵家无子继后香灯,若姑娘不弃……”赵明轻轻执着她的手,边说边将玉镯套了上去。 清凤如被玉镯烫到了一般,刚戴上就捂着脸跑了,赵明不敢大叫,痴痴站了一会,被也离开了。 131.第131章 香消玉殒不堪言 潇碧向亦蕊狡黠地眨眨眼睛,在地上抓起一块石子,向赵明已发暗淡的身影弹去。只听黑夜中,赵明“唉哟”一声惊呼,人影已扑到在地,看来这一跤他摔得不轻。 亦蕊向潇碧竖了竖大拇指,后者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跟他前行。潇碧七拐八弯的,这雍亲王府好比他自身的后花院般熟悉,很快,一个月牙门洞出现在亦蕊面前,挂着一块新匾,上题“海棠院”。月光疏影,海棠移来一段时间,已略显生机,灰黑色的树枝朝天伸出手臂。穿过一片海棠,看见有间小屋里隐隐有光,潇碧带着亦蕊快步来到屋前。透过破烂的窗棂,看到一个瘦弱老妇的背影,坐在桌前,桌上一盏油灯上闪烁着豆大的火花,照得那妇人的面也忽明忽暗。潇碧复又石块砸向妇人脚边,吓了她一跳,捧着心口,转过身上。 亦蕊一看,目瞪口呆,喃喃道:“怎么会这样?” 潇碧疑惑地看着她。 “姑姑!”亦蕊不顾一切破门而入,原来屋内之人正是凝秋,只是短短几个月,凝秋的身形瘦了几圈,大方得体的她变得病容满面,老态尽显。亦蕊根本不敢相信,面前站得老妇,就是凝秋。她一把握住凝秋那冰冷的双手,抚着手上裂开的一道道冻痕,哭道:“怎么会这样?为什么?” 凝秋乍见亦蕊,喜极而泣:“奴婢还以为有生之年,再也见不到……”话音未落,她已开始剧咳,亦蕊想要来扶她,反被凝秋不断推开。凝秋又喘又咳了一盏茶的功夫,苍白枯瘦的脸如同肿起来般变成紫红色,最后狠狠地咳几一声,呕出一大滩鲜血,身子软了下去。 “姑姑!”亦蕊泪流满面,扑到凝秋身边。 凝秋废尽身上最后一丝力气,向边上挪了挪,用手捂着嘴,气若游丝地说:“出……出去!肺痨,会传染的……快……”她两眼一翻,居然晕死过去。 桌上有着一块铜盆,盆里漂着布,手伸进去,凉得扎人。亦蕊尽可以绞干了帕子,擦拭着凝秋的额头、人中,额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眼圈呈青紫色,唇边还残留着血污。凝秋只是急气攻心,气门受闭,一时晕眩,受到冷水剌激,清醒过来。在莹烛之下,凝秋看到一脸焦急关切的亦蕊,不由得老泪纵横,她哆哆嗦嗦地说:“用帕子,围……” 亦蕊知她担心自己受传染,解下丝帕,围住口鼻。 凝秋这才放心地笑了笑,嗓子已被咳了,说起话来不仅吃力,而且音调全变。她说:“奴婢自知大限已到,能再见一眼福晋,死而无憾!” 亦蕊摇头,泣道:“我……我不要你死,我不会让你死的!” 凝秋说:“自八岁入宫那日起,身为奴才,每日在等死。现在再死,已然是赚了。” 亦蕊说:“姑姑,我离府时,你还好端端的,怎的没几个月,就如此?” 凝秋又开始咳起来,桌面的茶壶里的水也是冰凉,亦蕊只能干瞪眼、瞎着急。门轻轻开了,潇碧提着一个黄铜壶进来,壶在冷空气中散着温暖的氤氲。亦蕊感激地向潇碧点点头,迅速冲了杯热茶,潇碧将凝秋抱起放在床上,轻轻地说:“此地不宜久留,我在外面等你。” 喂凝秋喝了两杯热茶,她方缓过劲来,抹了抹眼里的泪,苦笑道:“是我不好,命苦如厮……福晋啊……”凝秋一双手在空气中摸索起来,亦蕊忙将手递过去,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她激动地说:“凝秋虽然出生贫贱,但却与这红墙绿瓦里的人打了大半辈子的交道。听我一言,你身入帝王家,挂上嫡福晋的位份,命运从此就已成定数,从此改变不了。前朝、后宫,乃至王府,有人的地方就有战争,有形的、无形的,都逃不掉弱肉强食的定律。母狼为了保护自己的孩子,除了让自己更凶狠,也要让自己的孩子更强壮。从没听过,母狼可以带着小狼躲起来,避开捕杀。正如在人世间,你可以阻止自己去恨一个人或爱一个人,能否控制其他人对你如此?只要你一天是嫡福晋,只要王爷一天把你放在心上,你就对其他人产生威胁!”说到此,凝秋又咳起来,亦蕊轻轻帮她拍着背。 凝秋似乎要将所有的话一次说完,她又说:“在牡丹台,奴婢看出阿济格大人与您关系非比寻常,想必是王爷听了些流言蜚语,气恼了。再这么说,妇道人家,与其他男子打情骂俏,也确实是不好……”听了这话,亦蕊的脸腾地一下红了,凝秋似乎也觉得自己话重了些,安慰道:“一日夫妻百日恩,奴婢看得出,王爷心底最在意的一直是福晋啊!断了其他念头,女人不就求个安逸嘛!你还年轻,再生几个孩子,家和万事兴,对么?”说完这话,凝秋期盼的眼神在亦蕊脸上扫来扫去,在她心中,自是希望亦蕊走一条平坦顺利的康庄大路,而荆棘丛生的波折小路。看着亦蕊眼里闪烁的犹豫,凝秋发了狠一般地说:“福晋,你不能再逃避了,既来之,则安之,你要振作啊!凝秋以前在你身边,迁就你、保护你,没能提醒你,是我……咳咳”凝秋一口鲜血又呕在被上。 “姑姑!”亦蕊摇着头,心里慌乱不堪,凝秋的双手越发冰凉,但她的脸色却显得越发紫红。 凝秋平复一下呼吸,说:“你记住,你是雍亲王嫡福晋,一世都不会,你的命运是和王爷绑在一起的。逃不掉,躲不了,你要让自己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自己,保护身边所有的人。你若缩在一边,那些虎视眈眈的恶狼狐精,便会一拥而上,将你吃得连骨头都不剩!记住了,除非你死了,否则没有息事宁人!没有!没有!”凝秋双眼瞪得大大的,使尽全身力气抓着亦蕊的胳膊。 亦蕊全身虚软,泪湿沾襟,低头不敢直视凝秋的眼神。蚊呐般地答道:“姑姑,我知道,我知道我是王爷的人。我恨,恨这王府里的明争暗斗,身在其中,一不留神就成为他人的棋子。成日提心吊胆,谋划计算,如卧悬崖,无时不在刀刃上行走。这种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先是晖儿、彩娟,刘伯堃、现在是你,我何尝不知道他们的目标是我,而非你们。或许我真应该死了,才能平息所有的争斗,保住你们的安全。姑姑……姑姑……”凝秋的双手紧握亦蕊的胳膊,但瞳孔已放大,双眼显得混浊,面部表情呆滞,任凭亦蕊摇晃也不作声。 亦蕊的声音将屋外的潇碧引了进来,他快步走到床前,一探凝秋鼻息与脉门,淡淡地说:“死了……” “啊!”亦蕊心痛如绞,“姑姑……”凝秋气息断了,但手仍紧紧握住亦蕊。潇碧用笛轻轻击向凝秋关节处,凝秋身子一软,歪了下去。 “你干什么?”亦蕊像发狂般,冲着潇碧怒吼道,她抱着凝秋越发冰凉的身子,抖索索地说:“姑姑,有我在,我会保护你,没人可以伤害你!” 潇碧抓住亦蕊的背心,用力一提,亦蕊身不由己地放开凝秋,被潇碧拖出屋外,“姑姑啊……” 王府内,已燃起了星星点点的火把,想来是惊动了侍卫。潇碧提着亦蕊爬上墙头,由于她不停挣扎,引起了侍卫的注意,几十枝箭向二人射来。高墙一线,潇碧右手提人,左手用笛挥开箭头,三九天里也大汗淋漓。找准机会, 潇碧带着亦蕊向下一跳 ,就地打了个滚,潇碧算准的落下的位置是在拴马柱旁,二人骑上马,便迅速逃离。王府内侍卫追出时,二人已无影无踪,只得无功而返。 风驰电掣,马蹄轻提,但此时已出不了城门,潇碧自有法子,拐进了一个村庄。亦蕊还没有从悲痛中醒来,想凝秋二十年如一日对自己的照顾,以及临终前死不瞑目的叮咛,她心如刀割,自言自语道:“姑姑一定还没死,我要回去看她,为什么?为什么要带我出来!” 潇碧懒得理她,自顾下马,牵着缰绳,走在前面。到了一户人家门口,潇碧咚咚地敲起门来,那门不经敲,才几下便塌倒在地,扬起了无数灰尘。 一个青年人披着衣服,睡眼惺松地前来开门,“咦?是你?门怎么塌了?” 潇碧笑道:“你那破门,经不起敲。你看看谁来了?” 青年人向后探头,高兴道:“这,这不是福晋吗?” 亦蕊定神一看,惊道:“你是李卫?” 李卫搓着手,说:“真难得福晋还记得我?快请进,娘子……贵客来到,快出来!” 一个妇人从帘后钻出,头发还略显凌乱,不停用手指着发鬓,她看到潇碧时,脸突然红了,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来了……李卫!你怎么不早说,这半夜里,我这样子怎么见人?”说着,一转身,便又钻回帘后。 李卫揖的道:“贱内失仪了,失仪了……” 亦蕊已看清那人便是臻婳,她心中纷乱,嘴中嗯嗯地应着,并不答话。 潇碧笑道:“我们要出城,但城门已闭。在你家借住一宿,另外,拿些金创药给我。” 李卫惊讶地说:“怎么?福晋受伤了吗?” “我就不能受伤吗?我又不是铁打的。”潇碧无奈地笑笑。 李卫更加吃惊了,说:“潇碧大哥,是你!哈哈……”他摸了摸头,好似和谁开了个天大的玩笑,“当然可以,可以!”李卫去房中拿药了。 潇碧见亦蕊缩成一团,面露惊恐和悲痛,他深知劝慰不如面对的道理,毫不留情地说:“你渴望自由,不希望被人掌握,这是你的梦想。于是你逃避,变得软弱,让爱你的人保护你。保护别人和受别人保护,自然是后者舒服得多了!你自私的行为便得他们全成为棋子,误中副车听说过吧,就是这个道理!自己强大,别人才不敢有所侵犯!好好想想吧!雍亲王嫡福晋……” 132.第132章 昔者相过今不得 李卫取了药走出来,他说:“伤在哪了?” 潇碧坐下,他的后背处被利箭严重擦伤,要不是武艺高强,那箭就正中要害,夺了他的性命。他冷眼看着亦蕊,说:“潇碧偶尔行侠仗义一回,居然差点赔上性命。所以说,这亏本的买卖做不得。” “你受伤了?”臻婳一直偷偷躲在帘子后面偷听外面的说话,忙不迭地跑了出来。 李卫正在帮潇碧上药,那伤口虽不深,却皮开肉绽,足有一个童子手臂般长。 臻婳紧张地说:“潇碧大哥,你怎么会受伤的?” 潇碧并不答话,嘴角含笑,挑眉看着亦蕊。 “又是她!”臻婳嘟囔着说。 李卫附在臻婳耳边轻轻说话,她噘着嘴,一脸不情愿的样子,抓起潇碧脱下的外衣,向屋外走去。没一会,就听见洗衣杵的声音。 李卫本来是让臻婳带亦蕊去休息,她却跑去洗衣服,李卫只得冲亦蕊憨憨地笑着,试图打破僵局。 “傻笑什么?不是要帮我上药吗?”潇碧脱去内衣,空气中顿时弥散起一股阳刚之气,****的上半身凹凸有致,宽厚的肩膀显示得稳重有力,连身为男子的李卫也在心中暗赞一句纯爷们。 潇碧任由李卫上药,一对剑眉星目却勾魂摄魄般盯着亦蕊。李卫上好药,潇碧蹭地站了起来,迈开长腿,两三步便走到亦蕊面前。 亦蕊早已飞红了脸,潇碧邪恶而俊美的脸离自己越来越近,甚至他那棱角分明的唇已在她鼻尖着晃动,狂野不拘的眸子幽暗深邃,他低语道:“你也可以选,做我的女人?或做胤禛的女人?” 李卫在一旁吓住了,潇碧居然直呼雍亲王的姓名,还,还调戏王爷的女人。他赶忙上前,拉住潇碧的胳膊,说:“这玩笑开不得,快放开福晋!”潇碧二话不说,手上使劲,击中李卫后颈,李卫轻哼一声,倒了下去。 潇碧修长的五指抚上亦蕊的脸,诱惑地说:“跟我走,我让你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亦蕊见他一出手便伤了李卫,心中害怕不已,吓得说不出话来。 臻婳进屋来,看到这一幕,吓得扑到李卫身边,见丈夫还有气息,才放心一些。又听到潇碧深情款款地对亦蕊说话,心中老不是滋味,指着亦蕊就骂:“你这个不要脸的贱人,你不是王爷嫡福晋啊,勾引完刘大哥不说,还要来勾引潇碧大哥!你怎么这样****无耻,害人精,狐狸精!潇碧大哥,你别上她的当,她利用完刘大哥,现在又来利用你。我说,你好好做福晋不好吗?干嘛出来勾三搭四,臭不要脸。大家快来看啦!把这贱女人抓去浸猪笼!”无论臻婳怎么骂,潇碧都笑嘻嘻地看着亦蕊,并无一丝指责叫停之意。骂了一阵,臻婳也累了,潇碧靠近亦蕊,在她耳边低喃道:“别理她,你要快活吗?我带你去……” 臻婳见二人居然如此亲密,醋意怒火齐上,顺手抓了个大茶缸便往亦蕊头上砸去。潇碧抓住茶缸,用力一引,臻婳连缸带人向柜子倒去,头上一磕,软了下来。 亦蕊看得楞神,只觉胸口一凉,不知何时,她的衣带已被解开。潇碧低哑的声音更显性感,幽幽地说:“宝贝,来吧!” 亦蕊脑子里电光火石,那夜胤禛可怖的嘴脸,伯堃温柔的眼神,弘晖可爱的模样,凝秋、彩娟……她侧过头去,看到李卫和臻婳在地上痛苦地打滚,都是因为她,他们才吃了那么多苦头。男人的力量越来越沉重,亦蕊开始慌乱地挣扎,索性一口咬在潇碧的肩膀上。“丝……”潇碧略感吃痛,他本能地移动,亦蕊却像疯了一样,死死地咬住那块肉。潇碧无奈地笑笑,伸臂在亦蕊下颌一点,她松开口,身体乏力,眼中却燃烧着怒火。 “哈哈……这一口用足了十三成劲啊!”潇碧笑道,“我的血,味道怎么样?” 亦蕊的牙上唇上布满了鲜红的血渍,她站起身,迅速向门口挪去,顺手拿了根木条横在胸口。 “你为什么不逃走?”潇碧说,“担心我会伤害他们?” 亦蕊不答话,但那坚定的眼神已确认了潇碧的答案。 潇碧说:“你怕我吗?” 亦蕊点点头,又摇摇头。 潇碧拍两下手,用鼓励的口吻说:“敌强我弱,在这个时候,你还懂得反击。但若,你早反击,李卫臻婳就不会吃那么苦头。”他徐徐将内衣穿好,低下身去探李卫和臻婳的情况,二者均是轻伤,休息一夜就会复原。 亦蕊身子放软,木条呯得一声落在地上,她蹲下身,抱住膝大哭起来。 李卫先一步清醒过来,他听到亦蕊哭声,揪住潇碧的衣襟说:“你把她怎么了?” 潇碧笑道:“放心,我对她没兴趣!” 鸡鸣,亦蕊肿着眼睛从屋内走出来,潇碧牵着马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说:“哭够了没有?” 亦蕊轻轻笑道:“应该够了。对了,我想请你帮我探听一人的下落,请务必要帮我?” 潇碧长眉一挑,说:“是刘伯堃对么?他被雍亲王派的亲兵剌杀,死了。” 万箭攒心般的疼痛感使亦蕊闭上的眼睛,脸部抽搐,她深深吸了一口清冷的空气,睁开眼,淡淡地说:“知道了。” 潇碧追问道:“你会怎么做?” 亦蕊一笑:“昨天、今天、明天,我掉的每一滴眼泪都要他们付出代价。” 西郊别院 允儿急道:“姐姐会去哪呢?找了一夜,要是私逃,给王爷知道了,我也讨不好。” 飞燕说:“听说夜里侍卫被弄晕了好几天,姐姐会不会被人劫走了?” 允儿说:“这,这可怎么办?” 二人正急着不可开交,房门一推,亦蕊光彩照人地走了进来,笑吟吟地说:“妹妹昨夜睡得可好?” 允儿大喜,忙说:“姐姐,你昨夜上哪去了?我们找了你一夜?” 亦蕊佯装不知,疑道:“我夜里烦恼,在院里走走,你们没看到我吗?” 允儿和飞燕对视,飞燕说:“不可能啊,奴婢在院子里找了好几回了?您没听到奴婢喊声吗?” 亦蕊说:“可能是我想事想得太出神了,没注意吧!不过……我想,是到回府的时候了,妹妹可愿与我一同回府?” 允儿喜上眉梢,暂时昨夜之事放到一旁,说:“姐姐终于想通了。” 亦蕊点点头,略带羞赦地说:“既一辈子是他的人了,就得往好的方面去想不是?” 允儿拼命点头,她不识男女之情,但若能有弘时在身边,那她今后就有了依靠。 亦蕊走到依然熟睡中的弘时面前,唇角轻翘,眼中闪着坚毅的光芒。 临近年关,胤禛的手令果然到别院,让弘时准备好回府,对亦蕊与允儿只字不提。 允儿跪在地上就慌了,直扯亦蕊袖子。亦蕊沉吟一下,传手令的是胤禛身边的小成子。亦蕊谢恩后,站起身来,走到小成子身边,轻声说:“成公公,请这边说话!” 小成子还算客气,一揖手,便顺着亦蕊到了一旁角落,说:“福晋不必客气,还是唤奴才小成子吧!” 亦蕊笑笑说:“小成子,你在王爷身边伺候几年了?” 小成子说:“奴才自打十二岁起跟在王爷身边,至今有二十四年了。” 亦蕊说:“你去告诉王爷,我要回府!” 小成子说:“奴才一定将话转告给王爷,但是否首肯,要看王爷的意思了!” 亦蕊笑道:“以你对王爷的熟悉,一定知道在什么时候转告他最为合适。我一定要尽快回府!” “是是是……”小成子被亦蕊咄咄逼人的气势、凌厉的眼神看得浑身不自在。 亦蕊放软了口气,眼圈红红地说:“凝秋的事,我知道了。小成子,还记得在宫中海定阁的日子吗?那时,凝秋、云雁和你是常聚在一块的,可是她……” 凝秋之死,府邸上下皆知,传到别院来也不奇怪。胤禛此次不敢亲临别院,也不想看到亦蕊跟他闹。小成子心中以为亦蕊知道了凝秋的死因,他是个忠仆,开始替胤禛盘算起来。他含含糊糊地说:“年福晋罚得是重了些,但也非存心……”小成子想起胤禛得知凝秋死讯后,去找立言的一幕。 胤禛一脚踢开饮澜轩的大门,立言还在对镜贴着额中花笺,欣喜地说:“四哥哥,你来啦!帮我看看,是梨花妆好,还是桃花妆美?” 胤禛怒道:“我听说凝秋病死了,你有什么解释?” 立言停了下手,莫不关心地说:“与我何干?我听赵明说是她染了风寒,发展成肺痨,不治身亡。多给几两银厚葬便是,妾身只会准备好的,勿须王爷担心!”说罢,又弄起花笺来。 “你……你是冷血的吗?”胤禛一巴掌拍掉她的妆盒,“你是不是罚凝秋在雪地里跪了一夜?” “王爷!”立言嗔怪着,看着散落一地的胭脂,又气又恼地说,“笑话!我怎么知道那天夜里会下雪?再说,她又不是木头,可以走掉啊,我又没派人看着她,再不济,到饮澜轩给我磕个头认错就是了。” 胤禛声音里含着一丝哀痛:“可,你让我怎么和蕊儿交待啊!” “王爷,您当着众人的面,将凝秋指给饮澜居了,她是我年立言的人,我教训个奴才还要得到嫡福晋的同意吗?”话是这么说,但立言自己也有几份心虚,“王爷,不就是个奴才吗?您不是让我教训教训她么?” 胤禛无奈地说:“我没让你把凝秋弄死。” 立言一脸娇笑道:“都说不关我事,我只是稍加教训,连打都没打过。。妾身会吩咐人好好打点她的身后事的。” 见胤禛还有些闷闷不乐,立言哄道:“凝秋都是年过半百的人了,想必是身子弱些,得了病挺不过去,也正常。福晋三年五载后知道了,想必也不会怪王爷的。” “小成子……小成子……”亦蕊的声音,将小成子拉回现实中,他小心翼翼地问:“福晋,凝秋姑姑的事……” 亦蕊却打断了他,厉声说:“你刚刚说,年福晋?难道凝秋之死与年立言有关?” 小成心中亮堂,想必亦蕊还不知真正死因,他忙扇了自己几个耳光,说:“奴才该死。这两日守夜累了,说话也犯糊涂,刚才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请福晋恕罪!” “真的吗?”亦蕊半信半疑,现在要倚重小成子,凝秋的死因只能等回府再查了,她想了想,说:“跟我来,帮我带样东西回去给王爷。” 133.第133章 望断归来路 清音阁 胤禛似乎已饮得七八分醉了,斜倚在榻上,眯着眼说:“年羹尧,我皇兄被禁锢于咸安宫,与我何干?什么大好时机,全然放屁,放屁……” 不错,站着那人正是年羹尧,他身着便服,一手提酒壶,一手握酒盏,站在胤禛身前,清醒地说:“王爷,二阿哥胤礽两立两废,原也揣夺不透皇上的心意,大臣们还试着上疏太子国本,应予复立,被皇上否决了。看来,皇上是下定决心废了胤礽,八爷那边已然蠢蠢欲动,九爷十爷十四爷都明显站在他那边了。论爵位,排年资,算能力,王爷样样都比八爷强,只是缺了点决心。微臣年羹尧愿为王爷身先士卒,效犬马之劳……” “你现是四川巡抚、封疆大吏,什么卒啊马的……都是自家人……”胤禛笑嘻嘻的说,“立言上哪去了?哥哥来了,怎么不过来见上一面?” 年羹尧笑道:“感谢王爷通容,爹娘也有几句话想托微臣转给年福晋。” 胤禛又饮一杯酒,说:“什么年福晋,她一日是你妹妹,这辈子都是你妹妹。来人,给年大人带路,见见他妹妹去。” “那……王爷”年羹尧眉头一皱,探望立言事小,说服胤禛力争太子之位是大。 胤禛翻了个身,舒服地躺在榻上,闭上眼,醉意矇眬地说:“此事关联甚大,需时筹谋。若不让爷好好休息一阵,怎么能看清眼前的事物呢?啊……好困!”榻上响起轻微的鼾声。 不管胤禛是真睡,又或假寐,年羹尧得意地笑了笑,此行的目的已然达到,也摸清了胤禛的想法。他抬头挺胸地走出清音阁。 小成子候在外面,看年羹尧出来,低头欲进阁,却被拦下。 年羹尧趾高气昂地说:“没听到王爷吩咐,走,去年福晋那!” 小成子服侍胤禛时日甚久,府中上下,论谁都得客客气气地喝上一声成公公,连立言看到他也会给几分面子。况且,小成子的袖管里,还藏着一样东西,如同烫手山芋。他心不在焉地应道:“是是,翠儿,带大人往饮澜居!” 谁知年羹尧酒后胆色壮了三分,越是要为妹妹在府中挣几分脸面,抓住小成子的手说:“要你带个路,还推三阻四的!”这一抓,袖管里的东西“啪”一声掉下地来,小成子忙俯身去抢,哪夺得过骁勇善战的年羹尧。 “哈哈哈!你一个阉人,居然起了这种心思!”年羹尧捧腹大笑,一个绣成双燕齐飞的红色锦囊,他拆开一看,一缕青丝掉落在地,小成子口中连连叫唤:“坏啦坏掉!”用手去捡那落发。年羹尧在锦囊中又发现一张信笺,大声读出来:“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妻蕊儿烛下泣书……好你个阉人,在外娶了老婆,还叫蕊儿,蕊儿,不错,挺好听的名字,哪天带出来给爷瞅瞅,想必你也没能力侍候贤妻!”年羹尧长年与军士呆在一起,征途寂寞,荤笑话信手拈来,不足为奇。 当初亦蕊将锦囊交给小成子,他并不知道内有乾坤,心中懊恼,听了年羹尧这冷嘲热讽地话,不由尖利地回答道:“奴才自知是废人一个,怎敢误人终身。这锦囊是福晋托奴才带给王爷的,大人自己想想如何向王爷解释吧!” “福晋?哪个福晋?”年羹尧隐隐知道大事不妙,将手中书信还给小成子。(作者按:女子闺名一般只有相熟的人或家人才会知道) “自然是嫡福晋!”小成子与年羹尧身后响起一个声音,胤禛笑着扶墙出来,小成子阴冷的剜一眼年羹尧,快步上前扶着胤禛,口中说:“爷,您怎么了?可曾醉了?” “不碍的!”胤禛笑容满面,脚下却有几分踉跄。 年羹尧打千行礼,说:“微臣不知此仍嫡福晋之物,罪该万死,请王爷责罚!” 胤禛身子往右一歪,挥挥手,说:“不知不罪,无妨!这臭娘们说些啥?不知羞耻,小成子,给爷拿去烧了!” 小成子一惊,只得先“喏喏”应下。 胤禛说:“别让立言久等了,来人啦,送年大人去饮澜居!” 年羹尧若再强求小成子送去,就太不识实务了,小成子望着他远去的背景,心里痛骂一番。想起醉熏熏的胤禛可吹不得风,正想送他回房,抬眼一看,胤禛一脸严肃,目光炯炯地看着前方。小成子说:“爷,要不让人端碗醒酒茶来?” “那几杯马尿,就灌你吧!”胤禛冷冷一笑。 小成子将锦囊等物举过头顶,请示道:“爷,这是嫡福晋托奴才转交之物。” 胤禛紧抿着唇,双手反背,目光却在那些物件上扫来扫去,似乎在深情地抚摸着一切。当小成子的胳膊略略微酸时,听胤禛像炸雷般喝道:“不是说拿去烧掉吗?还杵在这做什么?”说罢,他大步大步地踏进阁去,而小成子只得唉声叹气地将东西烧了。 饮澜居 明玉一路小跑地回来,满脸喜悦,囔囔道:“主子,主子……” 立言喝道:“让你去办点事,就大声囔囔,不怕惊了旁人?” 明玉忙收声低头,说:“奴婢该死!” 年羹尧斜眼看去,笑道:“什么死不死的,我就最听不得这种话。如此伶俐,标致的人儿,死了多可惜啊!” 立言讪笑道:“哥哥,几年没见,你学得这么油嘴滑舌,家中已娶了几个嫂嫂了,还与我这饮澜居抢人么?” 年羹尧哈哈大笑,但眼神却上下不离明玉。 立言不与他计较,说:“明玉,让你探的事情怎样了?” 此时的明玉在害羞与遐想中盘旋,立言喊了好几声,才反应过来,说道:“回主子,奴婢亲眼所见,成公公真的将那锦囊什么的,都烧了。” 立言高兴地站了起来:“当真!” 年羹尧也是满面喜气,说:“恭喜你啊!妹妹,嫡福晋的位份,指日可待。” 立言不屑地说:“嘁……我才不稀罕什么位份,而是王爷的心!”说到后面,她以帕掩面,幸福地笑起来。看来胤禛的心里,真是半丝亦蕊的影子都没有了,这个贱人,身在别院,还敢写那么恶心的东西给王爷。 年羹尧似乎看出妹妹心中所想,说:“妹妹,你看看镜中的人……”他指指身后的黄铜大镜,立言走到镜前,他轻摸颌下须,赞道:“年轻貌美,聪慧可人,那个徐娘半老的嫡福晋,哪有资本和你比?若你能为王爷开枝散叶,诞下一男半女,就算她是嫡福晋,也断然抢不走你在王爷心中的地位!男人嘛……不都喜欢年轻漂亮的……” 立言只顾在镜中左顾右盼,而年羹尧已悄悄回过头去,用眼神调戏着明玉,明玉既羞又喜,脸红着像熟透的柿子,却总忍不住偷觑几眼。 西郊别院 允儿焦急地说:“王爷的手令怎么还不来,弘时今日就要回府了!” 亦蕊支着脸,安慰道:“或许是随同接弘时的人,一起来吧!” “对对对,哪有一日之内走两趟的道理!姐姐,你会带我回府的噢?”允儿问。 亦蕊苦笑道:“自然!” 允儿放心地点了点头,在她那为数不多的行李中翻来翻去。 为何允儿会自愿跳入那吃人不吐骨头的火坑呢?亦蕊心中摇摇头,不过,她现在需要力量,弘时、允儿都会成为她入府后的支持。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按对胤禛的了解,若他仍念夫妻旧情,见到那锦囊,定会亲自前来接她。可是小成子走后也已七八天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亦蕊心中不由七下八下,打起鼓来。 这时,下人来报:“王府里派人来接时阿哥了,请……” “有没有说,让我也跟回去?”允儿急不可逮地问,“还……还有嫡福晋?” 下人回道:“奴才不清楚,来人说是接时阿哥的,没有提及两位福晋。” 亦蕊冷冷地说:“来人可是成公公?或迟朝?” 下人答道:“并非成公公或迟大人,是王府副侍卫长那尔布!” 亦蕊见过此人,点点头,有气无力地说:“带时阿哥来这话别,再派人帮时阿哥收拾行李!” 允儿扑到亦蕊脚边,嚎哭道:“姐姐,难道真得就这样让我们母子俩分别吗?姐姐……” 亦蕊如同木雕般坐在椅上,一言不发。 那尔布跟着弘时走进房来,母子俩抱着哭成一团,弘时打生出来就与亲娘分别,奴才们虽毕恭毕敬地伺候着,但哪有享受过半分母爱?因得了天花,连奴才大夫,包括自己的亲阿玛都避而不及之时,却遇上了关怀体贴的允儿。弘时根本没想到面前这个“额娘”并非自己的亲生母亲,只是又哭又滚,不愿独自回到王府。在外人看来,这幕骨肉分离实在残不忍睹。亦蕊一喝:“能不能让这娘俩最后话别几句?” 这一合情合理的要求,没人能够拒绝,那尔布等人都退出房内。 允儿已认定无法回府,抽抽噎噎地说:“时儿,你先回府去,能够遇上你,是我这一生大幸!” 弘时扑在允儿怀里扭动着,说:“额娘,为什么打时儿一出生就要与您分开,为什么?我不走,除非额娘和我一起走?”他将允儿抱得越来越紧,一副誓不松手的模样。 “都别哭了!”坐在一旁的亦蕊冷冷地说,她从怀中取了一块白绢,“时儿,你额娘能不能回府就靠你了。” 弘时睁大了眼,呆呆地看着亦蕊。 134.第134章 孤注一掷 说时迟,那时快,亦蕊拔下了头上的金簪,向手腕扎去,深陷寸许。她白着脸,一咬牙将金簪拔出,血飞溅出来,落在那块白绢上。 允儿这恍过神来,扑上前,说:“姐姐,你这是做什么?”她见正好有块白绢,便用它扎起亦蕊血流不止的伤口。亦蕊并不拦她,忍住痛说:“弘时,你过来!”亦蕊嘴边被溅到几滴血珠,一脸寒冰似的森严,右手还紧紧攥着那枚金簪,也难怪小弘时害怕。 亦蕊看了一眼允儿,允儿心领神会道:“时儿,来额娘这……” 弘时满脸泪痕地挪了过来,小声地说:“嫡娘娘……” 亦蕊说:“弘时,若嫡娘娘没记错,你今年已经九岁了!” 弘时眼睛不敢直视亦蕊,机械地微微鞠躬道:“嫡娘娘说的正是!” “不愧是爱新觉罗家的孩子,无论任何时候都不乏的礼数!”亦蕊夸道,“嫡娘娘有件事要你去办,你可愿助我?” 不等弘时回答,允儿抢先答道:“姐姐,他还小……” “妹妹,你心疼啊!”亦蕊略带讥讽地说,血已染透了白绢,“九岁,可是上阵杀敌的年纪了,连件小事都没有胆量去做,配做男子汉么?” 允儿还要说些什么,弘时斩钉截铁地说:“只要别让我与额娘分开,让我做什么都行!” 允攻惊喜道:“时儿!” 亦蕊笑笑,将白绢解开,见血有止流之象,闭上眼,又狠狠地将金簪戳了下去。旧伤未愈,新伤又起,自残躯体的勇气和痛处,怎是寥寥几字可以表达?血迅速溢满了大半张白绢,绢上似乎用金丝银线绣成的蝴蝶,染上了斑斑红印。亦蕊让允儿将自己扶到床上,小心解下血绢,颤巍巍地递给弘时,弘时不敢接,亦蕊硬挺起身子,将血绢塞进弘时的手中。那血绢渗着温热的体温,犹如烫手般,弘时不自觉得向后趔趄了两步。亦蕊斜靠在榻上,瘦削塌陷的脸庞更显苍白,一双眼睛布满了血丝,她伸出那如枯柴的手,向弘时挥了挥。允儿见状,轻轻走到弘时身后,半推半扶着他过来。弘时顿时感到自己手腕被箍住,尖利的指甲深深地扎入他的肉里,鲜红的液体正缓缓地流到他的手上。突然,弘时感到眼前金光一闪,伴随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金簪复又剌入亦蕊小臂之处,血流如注。弘时将那血淋淋的手臂用力一摔,轻易挣扎开来,哭得扑入允儿的怀抱。亦蕊如果沙袋般,呯得摔倒在床,有气无力地说:“听好嫡娘娘的话,回去,亲手将血绢交给阿玛。” “交给阿玛就行了吗?”允儿安抚了好一回,弘时才答道。 血横自流下,亦蕊觉得身体里的能量正在一点一滴的流失,她坚强地说:“是的,交给他就行。但若三日之内阿玛不来救我,我会血竭而亡。我流干血后,就是你额娘,她也会如我一样。弘时,你的时间不多。” 允儿一楞,马上明白过来,她蹲下身,说:“时儿,你想让额娘同你一起,就得听嫡娘娘的话,明白吗?很简单的,一定要当面、亲手交给阿玛,明白吗?否则你就再也见不额娘了。” 弘时扑在允儿身上,啼哭道:“额娘不要……我什么都愿意去做!”母子俩又哭抱成团,亦蕊两眼空洞,呆呆地看着床帐。 这时,那布尔略嫌不耐烦地在外敲门:“时辰到了,恭请时阿哥回府。”允儿将血绢用油布包好,放入弘时怀中,依依不舍地将弘时送了出去。 待允儿回到房来,亦蕊已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允儿忙拿来止血散,为她上药,又找来白布替她包扎。亦蕊睡了约两个时辰,悠悠转醒,允儿正痴痴地坐在榻边,抚着弘时睡过的枕头。亦蕊心中一酸,当初弘晖离世时,她也是夜夜抱枕入眠,母子分离的痛苦,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她侧头看着自己的伤口,已包扎妥当,她叹了口气,支起身子。 允儿见她醒了,说:“姐姐醒了,我把药端来。” 亦蕊奇道:“什么药?” 允儿笑道:“自然是补气补血的药了。” “我不要!”亦蕊表现得异常坚定,她开始拆伤口白布。 允儿忙阻拦道:“姐姐这是做什么?还没到换药的时候?” 亦蕊严肃地说:“谁说我要换药?”白布拆掉后,伤口呈深红色,部分地方开始结了薄薄的痂。她咬咬了嘴唇,闭起眼,摸到右手边的金簪,往左臂扎了下去! “不可!”允儿眼明手快,抓住了亦蕊的右手,“姐姐,你这不是回府,这是寻死!我不会让你这么做的?绝对不会!” 亦蕊将右手放下,温柔地说:“妹妹,这是我们最后的机会。我是在赌,赌王爷是否还念最后一丝夫妻情谊。若侥幸回府,你定能与弘时母子团聚。若嫡福晋死在别院,王爷也会派人来收尸吧!无论如何,妹妹你都多了一丝回府的希望。” 允儿泪如泉涌,说:“不管如何,自残躯体,这……我就算永远不和弘时团聚,也不能眼睁睁看姐姐油尽灯枯而亡。” 亦蕊劝道:“晖儿早早离我而去,还有彩娟……唉,可见我是天煞孤星的命。你也是因为我的一纸手令,才在这别院深居简出,见你与弘时有此缘份,我又怎能坐视不理。种善因,得善果,我怀着这个念头,定会有所福报。你就当替我积福,莫太过担心了!” 这话听得头头是道,但仔细一想,却充满了自怜自哀之念。允儿泣道:“姐姐,要不是有你,我只是个粗鄙的丫头,怎会有锦衣玉食的生活?怎会与弘时结缘?允儿是个知恩必报之人,怎可因为我,而伤了姐姐金躯?” 亦蕊叹道:“与你无关,若王爷连我的生死都可不顾,那回府又有何意思?留在人世间又有何意思?人,活在世上一点价值都没有,不如表个清白,让鲜血洗擦掉王爷对我的种种疑惑和不满,也好让旁人不受牵连。” 允儿心中一震,抓着亦蕊双臂的手慢慢松开,将头偏向一侧,不忍再看。 亦蕊知道她已认同自己想法,重新抓起金簪,鼓足勇气,向手臂戳去。是的,她的确在赌,若胤禛亲迎她回府,便能夺回属于自己的领地,接下来的计划才能顺利执行。若胤禛来不及赶来?或根本不来呢?亦蕊露出解脱的微笑,似乎透过屋顶,看到了天空中迎接她的,那些亲人的笑脸。 光阴似箭,这句话用在弘时身上,真是一点儿没错。他回府已然三日了,却一直没能得见胤禛一面。据说是康熙要在三月万寿节之时,举办一个盛大的“千叟宴”,而胤禛整日忙于筹备打点此事,逾凌晨才能回府休息。 不能再等了,弘时想起亦蕊的话,三日了,万一未能将血绢递到阿玛手中,岂不自己害了嫡娘娘一命?他不顾下人阻拦,直闯清音阁,大叫:“阿玛,阿玛……” 在清音阁负责茶水的翠儿上前,行了一礼,说:“时阿哥,王爷与年福晋辰时已入宫,皇上在保和殿设下国宴,宴请王公贵族、外国使节及文武大臣。” 弘时一拍脑袋,光紧张数日子,已忘了今个是除夕。他问:“那阿玛何时回府?” 翠儿答:“这……奴婢可不知晓,只是知道大宴于午时举行。” 弘时抚着胸口,衣袋里的血绢时时加速着他的心跳,他拼命想让自己冷静下来,说:“午时,午时,那就是说可能阿玛未时能回府用晚膳……”他摸着张椅子坐了下来,双腿却不由自主地打着哆嗦。 翠儿见状,奇道:“时阿哥,你这是……” 弘时误以为要逐他去阁,颇有怒意,说:“小爷在此坐坐,碍着你啥事!对了,阿玛一回府,就告诉我,我有重要的事要禀告!” 见弘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翠儿连连称喏,退下去准备茶水了。 破屋 桌上,有鱼有肉,还有一壶香飘四溢的美酒。伯堃一口饮尽,赞道:“好酒!多日不沾此物,世间又少一乐事。” 潇碧不屑一笑:“莫贪杯中物、莫念空皮囊!” 伯堃斜眼看他,半讥半敬地说:“看不出来啊,你还嚼几分禅机?” 潇碧不理会他,站起身来。窗外,小雪纷飞,暮色渐浓,模糊了眼前的一切。由于是除夕,噼里啪啦的炮竹声时不时飘进屋来。 伯堃又饮下一杯酒,说:“老兄,我全家被人灭口,确实是个孤家寡人,你呢?除夕怎会来陪我?你的家人呢?” 潇碧脸上掠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好在他背对伯堃,并无被他捕捉到,他淡淡地说:“一人一笛,走遍天下,十年前如斯,十年后亦如斯。” 伯堃说:“难道你没有心上人吗?” 潇碧脑海里浮出一个人的面孔,他强制按回脑海,说:“有,但此时我们并不能相见。” “哦?真想不到……”伯堃说,“不知是什么样的姑娘,能让独来独往的绿竹客挂心!” 潇碧侧头来,笑笑:“别猜了,你想不到的。总之,我做的一切,都希望他能幸福。” 伯堃啧啧赞道:“我还以为你是个游戏人间风流鬼,原来却是个痴心汉。与我志同道合,来,干一杯!” 潇碧转身,拿过一个酒杯,爽快地干了。 伯堃两眼直勾勾地望着窗外飞起的雪影,叹道:“不盼一生一世相守,只愿你平安喜乐,我……死也罢了!”他又饮下一杯。 忽然,潇碧说:“有件事,兄弟不知当不当言?” 伯堃放下杯子,说:“你我是性命之交,但说无妨?” 潇碧似乎下了决心,说:“亦蕊她……” 伯堃听到她的名字,酒意全消,吼道:“她……她怎么了?” 潇碧虽当面上拒绝了伯堃的请求,但他为人侠义,亦蕊又是他笛中知音,他怎么会见死不救。他理解亦蕊自残之举,因此并未多加阻拦,这已然三日,今晨去探时,已见亦蕊奄奄一息。犹豫再三,还是将实情相告与伯堃。伯堃耐住性子听他说完,抄起长剑,便向别院方向而去。 西郊别院 亦蕊已说不出话来,左臂伤痕累累,千疮百孔,原本鹅黄色的床单早已分辨不出颜色。允儿坐在一侧,不断流泪,这三日中,她也曾再度阻目,亦蕊却欲以金簪剌喉,允儿不敢再逼,生怕就这么硬生生夺了她的性命。 突然,门“扑”地被推开,一团风雪卷着一个男人的身影站在屋中,“蕊儿……” 135.第135章 生死边缘 门兀自大敞着,雪花被风吹得成群结队往里灌入,覆在他的毡帽、披风、发辫、眉毛上。屋子里冰得像冷,随着那男人的踏入,除了增加几许冰霜,那股威严的气势更是压得人说不出话来。 允儿微张檀口,怔怔地看着他,好容易回过神来,欣喜地呼道:“姐姐,你快睁眼看看谁来了?” 亦蕊努力地睁开双眼,一张英挺的脸出现在面前,是伯堃,他没死!她想欢呼,嗓子却好像被东西堵住了。她想伸手摸摸他,却抬不起胳膊来。她苍白的脸上浮上一层笑意…… “姐姐……”允儿摇着亦蕊的身体,对那男人说:“你看,姐姐虽然没醒,但她笑了。” 见亦蕊还有生命迹象,他总算松了一口气,却仍旧眉头紧锁,先前无意中流露出的关切之情,被他悄悄掩藏了。他回头吩咐了几句,三个大夫快步走了进来,那男人吩咐道:“给我好好医治福晋,但凡她有个三长两短,你们也小命不保!” “是是是……”大夫们不敢怠慢,由于都是外伤,男女授受不亲,允儿和飞燕都在亦蕊身边帮忙,按大夫交待的法子做第一层的包扎。 那男人静静地站在墙角,好似漠不关心地看着这一切。 伯堃呢?怎么一晃就不见了,亦蕊眼前一片黑暗,突然,人影叠现,好几个人围着自己,胳膊上感觉一阵阵清凉和剌痛。啊,凝秋,你病好了么?姑姑,你回来了真好!还有伯堃,我们一起走吧!她看到了面前好大一片美丽的牡丹田,真想跳舞啊,感觉身子都轻飘飘的……好苦,啊!你们要干什么?这是什么? 一个半时辰过去了,总算将亦蕊身上的伤口处理完毕。允儿飞燕将那养血补气的药丸用水化了,半喂半灌地让亦蕊服下,又在她舌下垫了一片千年老参,吊住性命。三个大夫集中了一下意见,其中一个回身,对那男人说:“嫡福晋失血过多,长期心疝,导致脉象微弱,杂乱不堪,难以苏醒,再挨几天恐怕……” 那男人眼神里掠过一层杀意,将大夫的原话压了回去。大夫思忖一下,又说:“在下已经尽力,现在要看嫡福晋的求生意志,否则……王爷,据李福晋之言,嫡福晋已三日不肯进食,若然这样下去,就算华佗再世,也无能为力。” “三日不进食……”那男人正是胤禛,又惊又怒又怜的表情,复杂地难以描绘,他犀利的眼神在屋子里扫了一遍,每个人都感到了脖颈后的凉意。“李怡琳!” 平常奴才呼允儿为“李福晋”,这个闺名她并非不知,只是正处慌乱之中,她还以为李怡琳是大夫的名字呢!允儿与三个大夫大眼看小眼,谁都不答话。 胤禛冷笑地来到允儿面前,一把扯下她的面纱,说:“你的样貌可比毒心肠赏心悦目地多了!” 允儿方才醒悟,捂着脸,跪倒在胤禛面前。 胤禛对李怡琳在府中所做所为深恶痛疾,两次在别院,见她潜心照顾弘时,略有释怀,但以他对李怡琳的了解,认为亦蕊的伤定然与她有脱离不开的关系。他一个箭步,抓住允儿的头发,让她的脸对着自己。火盆的照映下,允儿那张略显变形的脸,以及坑坑洼洼地疤痕,芝麻一样的黑点,着实令人作呕。胤禛却觉得有点奇怪,他想再细细看看,允儿已再度捂着脸,泪流满面:“王爷,是奴样貌丑恶,恐会吓着旁人,求王爷……” 胤禛将她摔在地上,厉声说:“侧福晋李氏,为人恶毒,应赐白绫。鉴于子嗣尚存,犹有旧功,剥夺侧福晋位份,降为庶福晋。”侧福晋与庶福晋,听起来是一字之差,实际却关联甚大。侧福晋是记入皇家宗册的女人,由朝廷发俸供养。而庶福晋则是无名无份,由王府养着的,要多少有多少。更不入流的当属侍婢格格,受宠的还好,不受宠的就是个被人取笑的奴婢。 允儿对这些认识不多,并没有细想,只是流泪磕头道:“王爷,您先救救姐姐吧!她……” 胤禛冷笑道:“你怕了?现在才知道怕?那为什么要伤害她!” “王爷,难道您认为姐姐的伤是奴婢造成的?”允儿惊道。 胤禛说:“这别院中,还有其他贼人吗?” 允儿说:“真,真不是奴婢,时儿是怎么带话的?这……您等姐姐醒来,就真相大白了!” “亏你想得出来,万一蕊儿醒不来,你就不用受罚了吗?”胤禛对李氏积怨颇深,将一肚子悔恨、恼火全发泄在允儿身上,全然忘了当初是他自己将亦蕊安置在西郊别院。“来人,将这贱妇拖下去,不要弄污了爷的眼!” “王爷!不要啊……姐姐……”允儿惊呼着,便拖离了房间。 飞燕大胆跪下,劝道:“禀王爷,此事真与李福晋无关,是嫡福晋自己用金簪剌腕的!奴婢两只眼珠子看得清清楚楚,对了,时阿哥他应该也看见了!” 胤禛略略皱眉,今日,自宫中回府后,他便陪着立言径直去了饮澜居。未时一刻,府中除夕夜宴,胤禛看到痊愈的弘时特别高兴。但他总觉得弘时神情闪烁,欲言又止。果然,席中胤禛小解时,却发现在身后跟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当弘时掏出那张血绢,结结巴巴地说出:“嫡娘娘托儿臣将此物交给阿玛,请阿玛速去别院救人啊!”胤禛感觉血往脑上冲,问:“这,这血是嫡福晋的?怎么会受伤的?还有何交待?”弘时说出这些话已是鼓足了十二分勇气,摇头道:“嫡娘娘是被金簪剌腕所伤,其他的儿臣并不知晓。”胤禛心慌意乱,全然忘了前厅还在举行夜宴,让小成子传了迟朝,让他派人用马接了京中名医,立即来了西郊别院。仔细一想,若是亦蕊自残娇躯,也并非不可能。胤禛说:“究竟怎么回事?” 飞燕摇摇头:“奴婢也不清楚,只听嫡福晋说什么,要用鲜血证明清白……”她用眼角不断瞅着胤禛,声音越来越微。 胤禛的脸色由青变白,由严肃变怜爱,三个大夫已垂手肃立在侧,胤禛挥挥手,说:“你们出去吧!”大夫与飞燕应声,鱼贯而出。 屋中只剩下胤禛和亦蕊,他再也克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跌坐在床边。亦蕊身下的床帐,已被血渍泡得分不出原来的颜色。那被卷起的袖管,裹上一层厚厚的白布,还有大腿和肩颈。胤禛轻轻抚过亦蕊额前散乱的碎发,生怕一不小心弄痛了她。“蕊儿……蕊儿……”他低声而温柔地呼唤着她,心疼地看着那张憔悴到没有生气的脸。原本鲜嫩粉红的唇,因失血过多已变成青白色,并像久旱的土地一样干裂。睫毛依旧像扇子般覆在眼帘上,只是在眼睛四周多出一圈黑紫色。这一切,都是了他造成的,他把自己心爱的女人活活逼上了绝路。不,不对,胤禛想起了牡丹台那一幕,亦蕊对着刘伯堃的笑,他的心硬起来,将溢到眼眶的男儿泪收回腹肠。胤禛冲着毫无知觉的亦蕊,僵硬地说:“乌拉那拉。亦蕊,爷以雍亲王的名义命令你醒来!你和刘伯堃的奸情,爷全知道了。若你醒来,向爷赔罪,爷就饶过费扬古一家。若你不醒,爷就让你阿玛额娘下去陪你!听到没……听到没……你阿玛额娘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就看你的了,快醒过来,你不是最在乎他们吗?你怎么了?……” 胤禛深深呼吸,转过身去,苦涩地说:“好,好,我怕你了,我怕你了,你醒来后,爱怎么样都行,好不好?你若不愿再在王府,我也不强迫你,你……蕊儿……我已经后悔了,但你怎么可以对其他男子笑得如此开怀?我怎么可以不介怀你与刘伯堃的过去?你是那么完美,那么纯洁,难道要堂堂雍亲王,与别人分享一个女人?将来不行,曾经也不行!”他又急又气,激动不已,右手撑额,扶住了床杆。 胤禛忍不住侧目看看亦蕊,没想这一眼,却让他再次崩溃。他不顾床铺污渍,爬上床去,并头睡在亦蕊身边,伸出手臂,将她轻搂入怀,颤抖地说:“不可以,你不能这样对我……你要折磨我,惩罚我,都可以……是我一时义气之争,让你受委屈了,我看到你的信就想飞奔前来接你。”他轻轻地吻着亦蕊的秀发,默默吟着锦囊上的词:“寂寞深闺,柔肠一寸愁千缕。惜春春去。几点催花雨。倚遍阑干,只是无情绪。人何处。连天衰草,望断归来路。”一遍又一遍,胤禛品尝着那种望穿秋水的相思,那种不惜以自残来表明清白的心意,心中又爱又怜,悔恨交加。 屋顶上,伏着一个被白雪掩盖的影子,细细端详着屋内人儿的一举一动。 136.第136章 结发不相疑 其实,屋顶上伏着是两个人,只因雪夜迷蒙,覆盖了身形,根本无法分辨。 潇碧用肘一顶伯堃,说:“看够了吧!” 伯堃一脸担心,透着天窗油纸,看着屋内的情形,答道:“蕊儿生死未卜,我不会走?” 潇碧说:“那你敢不敢进去?” 伯堃转头看他:“进去?” “亦蕊是生是死,不是你能左右的。要不,你进去把她抢出来,然后被雍亲王追杀,亡命天涯!要不,你现在静静离开,以后或有相见之日?”潇碧低声说。 伯堃沉吟道:“就今夜,让我守一夜好么?” 潇碧知道,若不答应,他绝对不会罢休,只得叹息一声,默默陪做“雪人”。 守到鸡鸣破晓时,屋内许久皆全无动静。潇碧抖抖身上的雪花,笑道:“人都冻麻木了,总算可以走了吧!” 伯堃也知道不能再守,等天大亮,恐被人发现。他舒展一下筋骨,又恋恋不舍地回头再看一眼,却意外地听到几声熟悉的轻吟,他心头涌起一阵欣喜,说:“她醒了!”继续趴回原位,潇碧说:“不是吧!这么巧……”说归说,也好奇地望下看去。透过蒙蒙的油纸,只能看得清床上躺着人的轮廊,但二人皆耳力极佳,屋内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没多久,二人又听到几声虚弱的呻吟声,胤禛惊喜的呼喊更是证明了二人的想法:“蕊儿,你醒了!啊……水,好,你等着……” 只听见桌椅碰撞的声音,胤禛激动之余,走路都不稳当了。“慢点喝……还要,好……我再去倒,你等着……”想来是失血的缘故,亦蕊清醒后,感到口渴非常。 不一会,听到亦蕊的声音,伯堃忙侧耳倾听。 亦蕊幽幽说:“你终于来了……” 胤禛万分喜悦,失而复得的心情让他止不住又流下泪来,紧贴着亦蕊的脸颊说:“别说话,已经去叫大夫了,你……蕊儿,我好想你……” 亦蕊虚弱无力的右手轻轻摸索着,胤禛察觉到了,马上将她冰凉的小手握在掌心。她侧过脸,迷茫地看着眼前的人,不是伯堃,是胤禛吗?伯堃已经死了,不可能再回来了!亦蕊不由一阵心酸,眼泪刷地流了下来。 “别哭……我不是在你身边吗?”胤禛亲吻着她的泪,却不知这泪是为他人而流。 屋内一阵嘈杂,大夫接连进来,把脉地把脉,换药的换药,飞燕端来一碗阿胶红枣粥喂给亦蕊。胤禛在一旁像个孩子似得直搓手,总想插手帮忙,又怕碍事,完全失了昨晚那副森严的气派。忙碌一阵后,大夫满脸喜悦地禀报道:“王爷,嫡福晋性命已无攸,只是需要长时间的休养,以防落下病根。不过……”大夫遗憾地摇摇头:“金簪入肉太深,伤了左手筋脉,恐怕嫡福晋的左手要从此废了。” 胤禛惊呼:“废了?” 大夫说:“小人不精此道,王爷可另请名医相助。不过,就小人看来,即便医治,左手也会有终身痼疾,虚软无力。” 胤禛不再理他,亦蕊的身份又不需要做什么苦工,手无缚鸡之力又如何?再说,访遍天下名医,或许有希望复原呢! “夫君……”亦蕊在床上轻轻唤道,她神智已然清醒,盘算起整个“苦肉计”来。 胤禛接过飞燕手中的粥碗,挥了挥手,吩咐道:“你们都先出去!” 亦蕊温情脉脉地看着胤禛,就着他的手连喝了几口粥,又依着他细心帮着拭了粥渍,眼里却流出泪来。 胤禛慌忙说:“是我弄痛你了吗?” 亦蕊说:“没有。夫君,你还怪我吗?” “怪你?”胤禛没想到她会如此说。 亦蕊泪流如注,说:“夫君,你会不会怪我?怪我,没有帮你照顾好弘晖?” 胤禛没想到她自责至深,搂她入怀说:“我从来没有怪过你,回府后,我们再给晖儿生几个弟弟妹妹好么?” 亦蕊靠着胤禛宽厚的胸膛,眼睛闪闪发亮,温柔地说:“府中妹妹都年轻貌美,肯定能尽早为夫君开枝散叶的……”她语调里透着不甘,“哪里排得到我?” “吃醋了?”胤禛低头看看怀里的人。 亦蕊换上一副娇滴滴的模样,嗔道:“我都人老珠黄了,夫君不喜也是人之常情。” 胤禛闭上眼,将她的头紧紧靠在胸口,说:“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最美好的。” 屋内一派温馨甜蜜,屋顶上的伯堃心如刀割,全身凉透了。潇碧隐约猜到是计,懒洋洋地说:“走吧!没事了!” 伯堃坚定地说:“等一下,他们在说我?” 只听亦蕊说道:“你说刘伯堃?他是我娘家府中故仆,只是……” 胤禛似乎有些不快,却说:“蕊儿,我只想问,你有喜欢过他吗?” “当然没有,夫君怎么会这么问?”亦蕊无辜地看着胤禛,她似乎下定决定般说,“他是我哥哥的伴读,我对他就像哥哥一样。他却会错了意,明知不可能却依旧深陷情网,真是怨孽。他一厢情愿,不惜在大婚前绑架我,出于自卫,我亲手杀了他!阿玛为了斩草除根,不惜灭了他全家十一口,其中包括我的奶娘刘嬷嬷。”说到此,她不由哽咽起来,“其实我一直在后悔自己下手过重,也气恼阿玛胡乱杀人。我已嫁为人妇,怎会再做他想,这不是多此一举,草荐人命。唉……因此,当我看到死里逃生的刘伯堃,他不过是想在王爷身边讨口饭吃,我想起刘家十一口性命,便想替阿玛赎罪,答应不揭穿他的身份。他也明白了我的身份,不再有非分之想。” “难怪……”胤禛傻傻地笑道,“那****在牡丹台看到你跳舞给他看,以为你们……” 亦蕊忍住心中酸痛,说:“那日,一时兴起,随便跳跳,不信你问凝秋去,我与他一向都是规规矩矩的。” 听到她提及凝秋,胤禛不由心虚,转移话题道:“你跳舞真好看,不知我有没有机会欣赏?” 亦蕊噘嘴道:“只要你不要让人家像个舞伎一样,当众表演,我只跳给你一个人看。” 胤禛说:“蕊儿,我们回府吧!” 亦蕊别过身去:“我不!” 胤禛疑道:“你……” 亦蕊怨道:“你一会让我去别院,一会让我去圆明园,这会又让我回府,明天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胤禛扭过她的身子,认真地说:“蕊儿,你虽不怪我,但我心里已怪责自己一千次,一万次了。那晚,我对你……唉,真是该死!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同样的事情了!” 亦蕊将胤禛的发辫与自己的青丝缠绕在一起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胤禛轻轻吻着她,喃喃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郊外 银剑如龙,扫起满地莹雪,人如矫虎,削落千万青针。 潇碧抱胸坐在一块大石上,遥遥看着伯堃发狠般耍着一套套剑法,砍得那些松树七零八落。 天色渐暗,潇碧笑道:“大年初一好日子,我却吹了一天穿林风!真是可笑!”他向伯堃走去,伯堃情绪激动,过力过度,握着剑的虎口已开裂,身体微微发抖。 潇碧抓起一把和雪的松针,丢在伯堃头上。 伯堃气恼道:“你这是干什么?” 潇碧银笛向松林一扫,说:“你花了大力气削落这些松针,过几天它们又会长出来,不如……”他取过伯堃的长剑,轻轻一抖,向着一棵碗口大的松树挥去,树干发出吱吱声,慢慢倾倒。 潇碧将长剑往地下一掷:“斩草除根,一劳永逸。” 伯堃单膝跪在地上,抓起雪抹了抹脸,青着脸说:“恐我一人之力,不足于应付。” “恐怕你是下不了手吧!”潇碧说。 伏在屋顶时,亦蕊那席话,不但让伯堃对她失望透顶,还挑起了他内心压抑着的仇怨。他一直没有对费扬古一家痛下杀手,无非是因为不想伤亦蕊的心,直至此时此刻,他依旧不能保证自己能下手。伯堃说:“你帮我,我付给你银子。” 潇碧笑道:“你请我,有意思!马佳府,你似乎已经回不去了,你哪有钱请我?” 伯堃说:“只要你帮我杀了费扬古一家,这辈子,我以你马首是瞻,誓死效命!” “哦?你现在不是这样吗?”潇碧挑一挑眉,“也好,就当福利吧!费扬古一家,包括亦蕊吗?” 伯堃酸酸地说说:“她已是爱新觉罗家的女人了……” 潇碧脸上泛出笑意,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中。 上元节 亦蕊用身体不好,不便车马劳动为由,拖住胤禛,在别院一连陪了她十几天,方带着允儿、飞燕一同回府。 走进王府,所有女眷齐齐站成左右两排,左首是立言、武嫒雪和几位格格,右首是云惠、瑶夕、宸宛,赵明带着合府奴才站在女眷后面。亦蕊一进府,便听到盖若海浪的请安声:“恭迎嫡福晋、李福晋回府,嫡福晋万福金安!” 胤禛站在一边满意地点头,他一早传令回府,并让合府皆出来迎接,顺便消除他与亦蕊间不合的传言。 137.第137章 蔷薇花谢归 礼罢,宋氏忍不住呜咽道:“妹妹……”瑶夕搀着她上前两步,目中含泪。三双素手相握,宋氏激动不已,哭道:“妹妹,你瘦了好多,呀,这手……怎么?”不经意间,让宋氏、瑶夕发现了亦蕊左臂上的伤痕和白布。亦蕊抚平被宋氏略略挑起的袖子,安慰道:“这不都没事了,姐姐、夕儿,你们都还好吧!咦?歆儿呢?怎么不见她?” 瑶夕用帕擦擦泪,露出一丝微笑,说:“歆儿做娘了!是个活泼健康的的小阿哥呢!一早,她还倒是吵着要来迎你,只是还在月子里,我不让她来!估计这会,还在气我呢!” “这丫头……”亦蕊的笑容似乎有些僵硬,“也做娘了,一会我就去蕙兰苑探她。” 瑶夕心中一动,忙让人将元寿抱过来,逗弄着孩子,说:“元寿,想不想嫡娘娘啊?” 别说,这孩子似乎天性灵敏,配合地发出了几声咯咯声。瑶夕顺势想将元寿放入亦蕊怀中,却没想她却连连推却,飞燕迎了上来,说:“福晋,还是奴婢来吧!” 亦蕊笑笑,说:“手上伤势未痊,恐无力抱住孩子。”说罢,低下头来,用腰间的一个玫红香囊,逗着孩子,“元寿,十个月不见啦,越发眉目清朗了。”她转头看看一边含笑的胤禛,说:“颇有几分阿玛的英武呢!” 宋氏、瑶夕均知这儿不是说话的地,嫒雪、宸宛等人纷纷上来问候几句,连立言也说了几句客气话。又寒喧了一阵,方众星拱月般将胤禛、亦蕊拥进府中。 “咦?这来。多了个园子啊!”亦蕊指的方向正是海棠园。胤禛和立言白了脸,宋氏及瑶夕则是一脸鄙夷,倒是宸宛应了一句:“这儿是海棠院,都是新栽的西府海棠,待得来年花开,或灿若云霞,或落花如羽,美不胜收。” 亦蕊凝望着半敞地园门,有一个奴婢正在浇水,那身形像极了凝秋,她痛苦地低吟道:“姑姑!” “什么?”亦蕊声音极微,连离她最近的宋氏都没听清她的话,“妹妹,你哭了?” 胤禛快步过来,亦蕊慌忙别过那流泪的脸,胤禛快速地扫过立言的脸,心乱如麻,温柔地说:“蕊儿,关于凝秋……” 亦蕊快速转身,握住胤禛的手,用眼神止住了他的话,曼声道:“灯前欲去仍留恋,肠断朱扉远。未须红雨洗香腮,待得蔷薇花谢便归。夫君,我真的是回家了么?” 最后一句“我回家”,令胤禛感动非常,连连道:“是的,回家了,这辈子我们都不会再分开!” 立言看着互相依偎的人儿,眼里快要冒出火来。 福熙楼 亦蕊躺在床上,调皮地伸了个懒腰说:“还是自己的床舒服!” 胤禛坐在一旁,满脸宠溺地看着她,待屋里的人走得一干二净后,他眼里露出一丝担心,憋了许久,说:“蕊儿,你不觉得福熙楼少了个人吗?” 亦蕊笑容凝固了,她缓缓移动着,将头枕在胤禛腿上,双目直视着前方。她缩成一团,手指轻轻拨弄胤禛膝前的云海花纹。她克制着汹涌的眼泪,略带忧伤地说:“王爷,请容妾身亲自安排凝秋的身后事,并照顾她的家人,好么?” “你知道了?”胤禛惊道。 亦蕊鼻头发酸,眼泪已浸湿胤禛的前襟:“在别院时,曾听府里来人说凝秋病重身亡,妾身好不伤心。姑姑尽心尽力服侍妾身三十余年,没享几天福,就去了……”她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他们说是病重身亡?没说别的?”胤禛心虚地问。自在牡丹台看到亦蕊、伯堃、凝秋处得像一家人般,胤禛心中怎可能不恨凝秋?他饮澜居将凝秋指给立言,一是怪责她怎么会纵容亦蕊与其他男人交往,而不来报。二则是让亦蕊感受一下寂寞孤苦的滋味。胤禛吩咐立言小惩大戒,却没想到活生生地将凝秋折磨至死。胤禛心中对亦蕊感到万分抱歉,但说到底,凝秋是个奴才,主子对她有着生杀大权,就算闹到官府也无用。 亦蕊说:“难道不是吗?莫非姑姑是为人所害?” 胤禛忙说:“凝秋确实是患了伤寒,不治身亡,与他人无关。”他心里松口气。幸亏他一知道此事时,就通报全府,看谁敢多嘴。 亦蕊抽抽噎噎地说:“夫君,姑姑对我有救命之恩,她就么孤零零地去了,这福熙楼仿佛还有她的气息。夫君,妾身心里好痛,好痛……”她双眉紧蹙,捂着胸口,紧咬下唇。 胤禛焦急地唤道:“来人,来人,快上紫桂丸啊!福晋心疝发作了……” 门口守着的奴才一下子涌进来,胤禛喂亦蕊服下药,又让她在自己膝头睡下。胤禛心中万分安慰,一切都恢复如初了,只有亦蕊能带给他“静默相守不低语,灵犀相通抬眼间”的感觉。立言年轻、美艳、娇纵,就像百花出脱颖而出的玫瑰,激发每个男人热情的欲望。玫瑰偶尔会有些扎手,胤禛感觉到了,却因花儿娇美纵容过去。胤禛抚着亦蕊柔顺的长发,丰骨清清,婀娜身姿,无人亦自芳,她如幽幽兰花,扎根、开放在他的心头。 亦蕊假寐,微眯的眼看着不远处摆放的荷塘飞雁的双面绣屏风,凝秋在灯下边绣边笑的样子浮现在脑海中,她阖上眼,涓涓的泪水打湿了脸。 小憩一会,胤禛前往清音阁处理积累的公务,而亦蕊则由霏月、雯冰陪同前往陶然居。 陶然居 “哟,妹妹来了!”宋氏高兴地迎了上来。 亦蕊笑道:“特地来邀姐姐一块,去蕙兰苑看看两位小阿哥。宛妹妹也在这儿啊。” 宸宛温柔如水,含笑一福,身后有个人影躲躲闪闪。 宋氏说:“弘昀,嫡娘娘回来啦!还不快出来……” 弘昀忸忸怩怩地被牵了出来,一个劲地冲亦蕊傻傻地笑,不自觉间口水流了下来。 亦蕊自幼照顾他,也不奇怪,说:“可怜的孩子……”说罢,拿起帕为他擦拭,弘昀身子一偏,躲过亦蕊的手,又藏身在宸宛身后。 宋氏赞道:“我身子骨越来越差,茗曦出嫁,硬是要将云雁带在身边。还好有宸宛陪着我,一同照顾弘昀。宸宛这孩子,虽然年纪轻,却任劳任怨,细心照顾弘昀,弘昀现在是依赖的人就是她。”她贴近亦蕊耳边,说:“蕊儿,宸宛、嫒雪、瑶夕同时入府,到现在为止只侍寝过两次。她太静,又没有心机,只懂得往我这里跑,我心中有愧啊……” 亦蕊已听出宋氏话中之意,她第一次仔细地打量欧阳宸宛。皮肤白皙,杏眼粉腮,正在给弘昀擦着口水,一满温柔的笑意。如此美人,胤禛怎会看不到?难道这中间有什么因由? 亦蕊说:“姐姐就想着旁人,都不替自己想想?” 宋氏笑道:“免了,前一段时间刚忙完茗曦出嫁,现在还要照顾弘昀,姐姐忙得很呢!” 亦蕊嗔道:“姐姐……” 宋氏见瞒不过,感叹地说:“这府中百花盛开,而姐姐已是昨日黄花,我已习惯王爷不在的日子,多个人占床,怕睡不安稳呢!” 亦蕊宋氏笑盈盈地看着,宸宛将弘昀交给如玉,又细细地叮嘱一番,三人向蕙兰苑走去。 蕙兰苑,坐满了人,两个小阿哥一个哭一个笑,好不热闹。 瑶夕笑道:“歆儿,你猜这哭声是元寿的,还是天申的?”天申是语歆孩子的乳名。 语歆只能躺在屏风后的榻上,侧耳聆听,胡乱猜道:“前面那声,不不,后面,嗯,前面那声是天申的吧!” “哈哈……”屋外人笑作一团。语歆忙问:“我猜错了么?是后面那声哭么?” 瑶夕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说:“元寿真乖,只笑不哭。哭个不停的是小天申,恐怕是饿了吧!”芳儿抱起天申,转到屏风后,飞燕本是语歆的陪嫁丫头,因露了身份,被调去别院,此刻回到蕙兰苑,正与语歆叙旧。飞燕接过天申,放到语歆身边,王府本有奶娘,但语歆产后奶水丰盈,涨得难受,便亲自哺喂孩子。 瑶夕笑道:“你听,不哭了,我说饿了吧!”大家又笑了起来,齐乐融融。 “好热闹啊,各位姐姐,怎么不叫上妹妹呢!”立言款款走了进来,径直来到亦蕊面前,端正甩帕行礼:“福晋吉祥!” 宋氏、瑶夕等人忙站起,行礼道:“年福晋万福!” 立言身着大红色缎裙,裙上绣着许多金银线条银狐绒毛,腰间悬着淡青色的玉佩,回转俏颜,清丽撩人。她说:“姐姐们都在这也好,未时三刻,请到赏心斋,妹妹已按王爷吩咐,设下晚宴,恭迎嫡福晋回府!”她说得殷切,透着十足的诚意。 宋氏、瑶夕等人不由撇撇嘴,亦蕊笑道:“妹妹费心了!咦?今天是什么好日子,妹妹穿得如此艳丽,改明个儿,我也要照着裁制一套穿穿。” 府内女眷都知道,只有嫡福晋才能穿正红,侧福晋算是妾室只能穿粉红、紫红等,可立言偏偏一身红,像个新嫁娘般夺目。 立言笑道:“姐姐说这身衣服啊?这藏绣衣料是御赐贡品,王爷喜我肤白若雪,便裁了这身衣裳。可惜再无一样的衣料,若姐姐合穿,妹妹将衣服转赠姐姐,如何?” 亦蕊笑着说:“妹妹体态丰盈,我这瘦骨子哪能撑得起这件衣服,怕是要糟践了这上好的料子。” 138.第138章 艳冠群芒何其易 立言鼻里一哼,得意洋洋地一扫众人,傲然道:“我还得看着赏心斋的安排,各位姐姐,少陪了。” 亦蕊笑道:“辛苦妹妹了!” 立言敷衍一福:“立言告退。”站在门边的清凤忙挑起风雪帘,立言走到门边,忽然回头,笑问道:“今夜姐姐可有兴致与妹妹共舞《点绛唇》呢?” 众人不由想起上次饮澜居亦蕊出丑一事,纷纷投去担心的目光,亦蕊柔声道:“姐姐不擅此技,况《点绛唇》是独舞曲目……” 立言倚立门边,止不住笑意,说:“姐姐若有兴致,大可替我执妆镜,扮演个丫头什么的,不难的。” 此话咄咄逼人,任亦蕊再好的性子,也变了脸色。 “若是年福晋不弃,贱妾愿替福晋执镜。”一个细细的声音转入众人耳里。 好你个欧阳宸宛,居然不知道天高地厚,欲替乌拉那拉氏出头!立言心中恨意累累,脸上却一派和气,说:“那就有劳妹妹了。”她转身走出门外,脸上表情如严冰寒霜,边上有个身影见帘子放下,立即就围了上来,那人正是武嫒雪。她略带紧张地说:“如何?嫡福晋没有为难妹妹吧!” 立言完全无视嫒雪的逢迎,揶揄道:“你若如此关心,怎么不跟进去看看?” “这……”嫒雪语塞,低头望着自己的鞋尖。自立言掌权后,嫒雪便借机依附过去,此时亦蕊回府,她不免有点心慌。 立言回首瞥一眼蓝灰色的风雪帘,似乎要将它看穿:“一副唯唯诺诺的矫情劲,不如个贱婢!” 嫒雪越听越糊涂,只得先亦步亦趋地紧跟其后,伺机向清凤明玉打探蕙兰苑动静。 饮澜居 嫒雪前思后想,委婉地说:“妹妹,姐姐痴长几岁,有几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立言满脸不悦,训斥道:“清凤,你描得这是月棱眉么?歪歪斜斜地……”清凤描眉的功夫一向是最合立言心意的,被这么一喝,满面通红地叠声求情。 嫒雪心念一动,笑道:“年福晋,贱妾倒有几分手艺,要不试试?” 立言见她知趣地改了尊称,懒洋洋地说:“试试罢……你刚才想说什么?” 嫒雪手执青黛,顺着秀眉轻轻刷抹,边说:“刚才看见一套宝蓝绣金的旗服,很适合年福晋,高贵典雅,夜宴时定冠压群芳!” 立言不耐烦地说:“宝蓝?不是你进言与那拉氏斗艳,怎么?” 嫒雪手一抖,眉毛有些画斜,忙着色补救着,说:“是……但细心思忖,总是不合规制。刚才在蕙兰苑,您明显略胜一筹,众人都看在眼里了。贱妾总担心王爷看了会不高兴?” “王爷为什么会不高兴?”立言尖锐道,“为了那个贱人?她一有事,王爷招呼都不打,就去了别院。她回府了,难道我还怕了她,要把王爷让给她么?”她顺手抓起一个脂粉盒,狠狠砸在地上,仍不解气。索性将妆台上的东西全扫落地面。 满屋的人跪了一地,齐声道:“主子息怒!”清凤跪行过去,拉拉嫒雪的袖子,嫒雪不由自主地跪了下来,跟着屋子里的奴才机械地唱道:“主子息怒……” 赏心斋 彩灯高悬,歌舞偕奏,饕餮美食,觥筹交错。 胤禛坐在上首正中,亦蕊、立言分别坐在左右两侧。 李氏是府中侧福晋,因而允儿被安置在下席左列首座,依次是嫒雪、宸宛。而右列首座则是瑶夕,宋氏,语歆吵闹着要来,只得也安排了座,孩子们分别依着额娘坐着。胤禛看着这一切,眉花眼笑,他拉着亦蕊的手,说:“看,多热闹,咱有这多么孩子,到老的时候,承欢膝下,含饴弄孙!” 亦蕊脸上荡漾着一脸幸福,应和道:“是啊,夫君!”怪只怪胤禛高兴过头,孩子都是他的骨血,却只是亦蕊名义上的孩子啊! 立言在一旁听着,不以为然的同时,更是醋恨交加。她冷着脸,挺起胸,轻轻击掌两下。十几个舞伶列队走了进来,每人手里都挑着个花灯,个个款式不同,在众人而前穿梭着,灯影华衣,真是令人啧啧赞赏。胤禛也不由大声喝彩道:“好!” 立言微笑着又击掌两下,舞伶在站成两排,面前众人,微微躬身,提起花灯,每个灯下都悬着一张红纸。嫒雪笑道说:“咦?猜灯谜吗?” 立言说:“非也,非也,这是谜底。” “谜底?”众人不由纷纷起来,“那谜面呢?” 胤禛也不由暗暗生奇,说:“丫头,别卖乖了,快说出来吧!” 立言娇嗔地望了胤禛一眼,朗声说:“年年元宵猜灯谜,那些个谜面姐妹们熟悉了,没什么新意!妹妹淘气,换了个法子。喏,每人手里皆有有个四字成语……”不由众人分说,舞伶们将灯下的红纸揭下,放到各人桌上,连胤禛都有一个,“姐妹们不能言语,用动作或表情表现出来。若现场有人猜到了,王爷,你说赏什么?” 胤禛大笑,说:“有趣,有趣!”他拿起桌上的红纸,打开一看,颇有信心地说:“我先来!”他走下台来,站在一支熊熊燃烧的巨烛边,他嘻笑着虚摆了个按箭引弓势。众人都盼着能夺头筹,一时间,喧哗不已:“羿射九日!射石饮羽!” 嫒雪抿嘴偷乐,不紧不慢地说:“王爷,贱妾猜,是含沙射影,对吧!” “对!”胤禛收起姿势,高兴地返回座位,“赏酒!” 赏什么不重要,得王爷青眼,最是难能可贵。嫒雪迈着小碎步,走到上首胤禛身边。正欲接过胤禛亲斟的酒杯,只听亦蕊笑着问:“妹妹真是冰雪聪明,众人都不得而知,妹妹却一下猜了出来,不知从王爷哪儿露了底?” 嫒雪慌了,这答案是立言早安排好,并告知她的,向来伶俐的嘴,忽然张不开了。 立言帮腔道:“王爷弯弓射影,姐姐细心,一下子就看出来了,真让妹妹佩服!” “是是……”嫒雪头上沁出细细冷汗,举杯一饮而尽,连谢也忘了,匆匆退回座位。好在胤禛等都不计较,立言笑着说:“现在该轮到谁了?福晋姐姐,你可要当仁不让哦!” 亦蕊早知她会挑到自个儿头上,微微一笑,伸出右手去拿那红纸,左手欲将纸展开,却怎样也使不上劲。胤禛关切地将她双手拢到怀里,体贴道:“你手伤未愈,还是先歇歇吧!别凑这热闹了!”亦蕊脉脉含情,唇角颇带娇羞之状,胤禛越看越爱,浑然忘了身处何处。 立言紫青着脸,大声喝道:“李福晋,既然嫡福晋不愿赏脸,那就请你来罢!” 允儿紧张不已,又不知如何推却,只得看了谜底,站到中间。她想了想,取下自己耳上的珍珠耳环,托于手心。 胤禛哈哈大笑道:“这太简单了,不就是掌上明珠吗?” 允儿点点头,喜道:“正是。”今日的成语均出自嫒雪之手,要知道李氏一手遮天之时,她也曾狐假虎威。而今李氏卷土重来,她可不愿得罪旧主,欲为自己留条后路。 宋氏拿到的是举棋不定,她在空中画了个棋盘样,右手执子,微微蹙眉,立刻就被平日里常与她手谈的宸宛叫破了答案。 轮到嫒雪了,她款款站起,说:“贱妾这个题有点困难,一个人做恐怕不像个样子,能否请王爷相助?” “我?”胤禛见大家热情高涨,不忍拒绝,走下台来。嫒雪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她依在胤禛身上,巧笑倩兮,娇媚无骨。 亦蕊淡淡地笑着,低声说:“妹妹,你的如意算盘恐怕打到别人家去了!” 立言冷眼看着嫒雪的模样,显然是精心打扮了一番,碧绿的翠烟衫,插着紫金嵌芍药白羽搔头,与平日朴素的打扮大不相同。胤禛正笑着看着偎在怀中的嫒雪,二人窃窃私语着什么。众女眷都有些吃味儿,一时间谁也没心思去猜那答案,允儿被赏后,多了几份信心和勇气,笑道:“莫非,是情投意合?” 嫒雪“吃吃”地低笑着,摆了摆手,越发依偎近胤禛宽厚的胸膛。宋氏也猜道:“男才女貌?”瑶夕等人知道要猜出答案后,这令人发酸的情景才会消去,纷纷猜测起来,不外乎是些“情意绵绵”“花前月下”的词。 “够了!是小鸟依人!”立言喝道,杏眼怒睁,见胤禛惊讶地转过身来,她缓了缓语气,硬生挤出一丝笑容,说:“大伙儿都猜不着,瞎着急,我就,我就……” 胤禛知立言素来任性,也不见怪,走上了上首,又赏了嫒雪一杯水酒。 瑶夕起身一福,笑道:“既然武姐姐邀了王爷相助,妹妹也想请个人帮我,可否?” 得到允可后,瑶夕便径直来到宸宛身前,低语几句。宸宛红着脸,与瑶夕来到台中。瑶夕一福,说:“献丑了!”她双手背在身后,躬身抬头,活像与孩子们玩“老鹰抓小鸡”中的母鸡一般,绕着宸宛转来转去。宸宛已摒去羞怯,大大方方地投入进舞艺中。珠缨旋转星宿摇,花蔓振作龙蛇动。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没想到宸宛舞技如此高超,更甚舞伶百倍,众人看呆了,已然忘却了猜谜之说。胤禛大声喝采:“跳得好!继续……” 乐师们恍然大悟,配合着奏起乐来,瑶夕知情识趣地退到一侧,笑吟吟地看着宸宛的曼舞。 139.第139章 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一个“闻鸡起舞”,让默默无闻的宸宛占了便宜,立言心中不悦,扭头向胤禛看去。却见他满脸笑容正向小成子低语吩咐,后者唯唯称是,迅速离开。立言不想在亦蕊面前显得太过小气,耐着性子,又将目光投在台上。 又舞了半盏茶的时间,乐音袅袅散去,宸宛柔软的腰肢挺立,剪水双瞳闪闪发亮,如一指梅花俏立台中。 胤禛大声喝彩道:“好!”小成子已赶回来,手持托盘站在胤禛身边。胤禛走下台来,小成子手持托盘,紧跟其后。胤禛目不转睛地看着宸宛,低语道:“这真是意外的收获!”他从托盘中拎起一条名贵的黑珍珠项链,亲手给宸宛戴上。 众女一见此物,不由议论纷纷,语歆好奇地说:“咦?那是珍珠吗?怎么是黑色的?” 瑶夕答道:“是啊,传说中黑珍珠是被巨龙守卫在龙齿之间的神物,莫非世间真有此物?” 立言气得七窍生烟,这条项链仍年羹尧所献,立言甚为喜欢,依着她的意思便是直接要了去,年羹尧却叮咛此物难得,康熙万寿节将至,要留着胤禛以备不时之需,立言只能割爱。没曾想,却被胤禛送给了宸宛。 宸宛羞赦地谢了礼,待胤禛归位。瑶夕上前,与宸宛并肩站立,向众人一福,说:“刚才的谜语是闻鸡起舞,献丑了!”二人方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立言挑衅道:“宛姐姐果然好手段,对了,现在到你了,相信你表演起来,更是轻车熟路……” 宸宛轻声答:“是……”便动手拆开了红纸。众女因好奇,早已将目光锁在宸宛颈前的黑珍珠项链上,却见她脸色由平淡转为窘迫、激动…… 立言挖苦道:“怎么?是不识字,还是不会做?” 宸宛一脸委屈,手上的红纸都在簇簇发抖,显然是受了极大的委屈,眼里盛满了泪花。 亦蕊缓缓说道:“是不是妹妹你出的题太古怪,把宛儿给难住了?” “有什么古怪?刚才几个姐姐不都表现得挺好的吗?”立言不屑地说,随即,她靠到胤禛身边,娇嗔道:“王爷,宛姐姐刚刚得到您的宠爱,就不怕妾身放在眼里了!” 亦蕊不去理她,起身下台,走到宸宛面前,要过红纸一看,冷笑道:“妹妹,一晚上要你主持,辛苦了,请你与众同乐,表演一下成语偷鸡摸狗吧!” 胤禛厉声问:“难道这是宛儿的题?” 立言的脸刷一下白了,紧张地回答:“当然不是!” 亦蕊说:“当然不是宛儿的题,请年福晋表演一下吧!” 胤禛略有些生气,说:“蕊儿,别闹了,什么偷鸡摸狗,大过年的,别为难立言了!” “偷鸡摸狗是为难,那狗急跳墙是什么?”亦蕊将红纸翻转,谜题赫然。 众人终于知道宸宛为何哭泣,责怪和鄙夷的目光似芒在背,蜇在立言心头。立言慌张起来,余光正好扫过台下战战兢兢地媛雪,二人对视,媛雪立即闪开,唯恐避而不及。立言强忍心中恼火,喃喃道:“她运气不好便是了,怪得了谁?” 瑶夕搀着宋氏走到台下,宋氏说:“王爷,贱妾打自紫禁城起跟在您身边,已有二十余年了。别的不敢说,有些规矩比别个儿懂得多些。咳……” “嗯……你说!”胤禛皱皱眉,平日里,他素不怠见宋氏,看到她总会想起自己少年时的傻事。第一次,对男人来说是得到一次试验机会,小白鼠自然可以忘掉,甚至因为太过青涩,不愿回忆。第一次,对女人是失去永远的清白,再不复存在。 宋氏很久没在胤禛面前大声说话,有些慌张,平复了心情后说:“年福晋今日操劳了,众妹姐妹都瞧在眼里,想必那灯谜也是错手所致,还请王爷不要责怪。” 包括立言在内,众人都没想到宋氏会替她求情,均瞪大了眼睛,听她继续说下去:“……但,年福晋仍妾室,怎可身着正妻所着之红,坐上首与嫡福晋平起平坐,皆坏了老祖宗传下来的礼法。请王爷莫责怪贱妾多事,只因出身寒微,在宫里受调教管了,看着不合规矩的事,不吐不快。” 一时间,赏心斋鸦雀无声,胤禛执着酒杯,打量着立言。立言心乱如麻,她虽知不合规制,但这一年来在胤禛的宠爱下,她早惯了爱穿什么穿什么,连除夕入宫、茗曦出嫁时,都是她代表嫡福晋站在胤禛的身边。立言忘了,她是代替嫡福晋,当亦蕊回来后,这一切都会改变。或许她根本没忘,而是不愿想起。 瑶夕补充道:“皇阿玛一向是最重礼数的,万一此事传到他的耳里,可是大大的不妙啊!” 胤禛将酒一饮而尽,目光中显着浓浓的失望,说:“立言,你太让我失望了!” 立言声泪俱下,连声说:“王爷,王爷,妾身知错了,我向福晋、宛姐姐赔礼便是,你别生气,好么,四哥哥?”她虽说认错,人却向着胤禛,撒娇不已。往日里,胤禛最抵挡不住就是立言的软声缠绵,一攻即降。此时,他心中虽软,两眼却望着亦蕊,生怕她误会了些什么,身体也不由着躲开了。立言顺着胤禛的目光看去,亦蕊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眼中闪烁着胜利者的光芒。三人目光交错,如入无人之境。 “哇哇……”一向乖巧爱笑的元寿,忽然啼哭起来,打破了赏心斋的一片寂静。瑶夕哄了又哄,上前说:“天色不早了,元寿有些乏了,妾身先行告退。”接着宋氏、语歆、宸宛也纷纷起身告退。 胤禛正好想打破这个残局,笑道:“是啊,爷也有些倦意!都散了吧!蕊儿……” “王爷!”胤禛扭头一看,立言娇嗔一顿脚,不满地看着他,“自除夕开始,您就不在府中,立言想你了……” 胤禛心中一动,却听台下忽起人声鼎沸,“福晋!你怎么了?”亦蕊正缓缓地软到在地。胤禛几个健步,冲到她身边,允儿正在探她鼻息,说:“还好还好!恐是姐姐失血后,身子仍未调理好,一下子又应付了这么大的场面,急血攻心吧!”胤禛打横将亦蕊抱起,头也不回,直往福熙楼去。 立言气得直跺脚,她分明感觉到,亦蕊那黑白分明的眸子微微张开,向她投来得意一瞥。 饮澜居 清凤正在侍候立言更衣,明玉心中梗塞,又不敢明着冲撞立言,便低声道:“清凤姐,你说嫡福晋这次回来,意欲何为?” 立言自然知道明玉是说给她听的,默不作声,等着清凤答话。清凤说:“恐怕,是要与主子为难呢?” 明玉说:“王府中人人都知,饮澜居里的人是头一等,赏赐也是头一份。王爷对主子的宠爱啊!那是无人能比的。” 清凤骄傲地说:“那是自然,只是王爷念在嫡福晋随在身边的年份久了,又大病痊愈,顾及她的颜面,才做的下下之举。” 看着立言的脸色有所缓和,明玉忙说:“就是,明天啊,王爷准来饮澜居!” 立言笑着说:“就让那个狐媚子得意几天……” “只怕……”清凤神色略显凝重,立言一脸疑惑地看着她,她忙跪下,说:“奴婢失言,请主子责罚!” “你什么都还没说呢!责罚什么……”立言说,“痛痛快快说吧,我最狠人吞吞吐吐的了。” 清凤说:“奴婢,奴婢只怕凝秋之事传到嫡福晋耳里,她会不挠不休呢!” 立言将一把梨木梳狠狠砸在桌上,头也不回地说:“死了一个,还怕再死一个吗?” 整一夜,注定不平静。 次日,饮澜居 立言从朦胧中醒来,挑开床帐,外面已天光大亮,她懒洋洋地喊道:“清凤……明玉……” 无人应答。 立言感到不妙,原本清凤在床前守夜,小路子守在外屋,怎么却不见踪影?她眯着眼一看西洋大钟,此时已接近巳时(作者按:上午9点)。按理说,奴才们都应早起,轮着伺候着了。她扯下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下床,却意外看到地下凌乱不堪。定睛一看,昨日她穿在身上的红衣被裁成碎片,散落在地,如同泣血。是谁?是谁?她不由害怕起来,忽然,她看到穿衣镜中的自己,脸上布满无数红痕,丑陋不堪。 “啊!”立言失控地大叫起来,她的美貌,她的资本,全失去了,那,她还有什么?不……她向门外跑去。 挑开风雪帘,立言大声哭喊:“来人啊!来人啊!救命啊……” 许多,终于有几个奴才跑了出来,立言照准其中一个,狠狠掴了一巴掌,说:“狗奴才,都死哪去了?清凤明玉呢!” “你,你是?”那都是些饮澜居平日里做洒扫的,正眼不敢看立言,更何况她现在被毁了容。 立言又欲打人,被那人躲去,她捂着脸说:“我,我是年福晋,有剌客,你们几个狗奴才,怎么都没人管我?呜呜……” 那几个奴才忙跪倒在地,其中一个回道:“昨夜小路子来传年福晋口令,说让饮澜居所有奴才都呆在处所,未经通传,不可外出。奴才们也是刚才听到呼救,才逆着意思,冲出来的。” “放屁!”着急之下,立言说话也开始犯粗,“我何时再过这种口令,这小路子,看我不剥了他的皮。他人呢?还有清凤、明玉呢?” 这时,基本整个饮澜居的奴才都出来了,有人喊道:“快来啊,清凤姑姑他们在这!” 绕过一棵桂树,清凤、明玉、小路子、小何子并排躺着,身上覆着一层厚厚的白雪,唯独露出头脸呼吸。 140.第140章 破器如何辨清影 立言吓得向后踉跄几步,大脑一片空白,话也说不出口,只用手做着“挖”的意思。 好在这种时候。也不用主子下令,奴才已自觉地在雪地里铲挖着。怕伤到人身,所以不敢用铁器,只能用洒扫的簸箕和手拨弄着。幸亏埋得不是很深,冻得硬梆梆的四人很快被挖了出来。 两个小鬟搀着立言,她恐惧地畏缩着,颤抖道:“还有气儿吗?” 一个大胆奴才探了探,立即缩回了手,脸色发青,回道:“似乎没……” “似乎……”立言手脚发软,全身直冒虚汗,用最后的力气说,“快……快去请大夫!” 饮澜居无缘无故死了人,还是四个,这往后谁还敢住啊!有多舌的奴才已忍不住议论起来:“会不会是凝秋姑姑的冤魂回来,报仇了?”“下一个会不会是我们?”“是啊,四人被埋在园子里,怎么晚上一点动静都没有?”“连个脚印都不曾留下呢!” 立言听着这些风言风语,手心淌汗,脚掌头皮发麻,觉得连呼吸都开始困难,她勉力支撑地说:“回房,快!”两个小鬟搀着立言回到房内,镜中人,不再年轻美丽,而是满脸红癜的怪人,难道她也要像李氏那像戴一辈子面纱吗?难道真是凝秋来索命吗?惊惶与恐惧涨满立言整个身体,她不由“哇”得大哭起来,边吼道:“叫人来,快,多叫些人来!” 风雪帘后,细捻的脚步声响起。只听小鬟轻轻说:“咦?这是素银簪子是谁的啊?怎么掉在在这堆破布中间……”另一个小鬟说:“好眼熟啊……对了,是凝秋姑姑的!以前她训导我们时,不是经常戴着这样的银簪吗?” 立言回头一看,银簪正好反射过一道耀眼的光芒,她眯了眼想看得更清楚些。正巧风雪帘起,卷进风来,满地的碎红如同无数张着血盆大口的魔鬼,向立言袭来。她尖叫地躲避,似乎看到了头戴银簪的凝秋正狞笑地向她飘来,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成了邪恶的灵具,立言只觉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了。 再次醒来,立言看到胤禛温暖的脸,顿时安心了许多。她一下缩进被窝里,无论胤禛怎么叫,都不出来。胤禛无奈,只得用力拉扯,边说:“别怕,清凤他们没死,只是高烧未退,不能给来给你磕头。” 立言哭着说:“妾身脸已被凝秋毁了,再也无颜面见王爷……” “什么凝秋?什么毁了?”胤禛有些摸不着头脑。 只听边上一个冷冷的女子声音传来:“放心,你的花容月貌还在,那只些朱笔涂画的,已帮你洗去了!” 立言边摸脸,边探头看,亦蕊俏生生地立在床账外侧,嘴角微微上扬。不知为何,立言看到亦蕊后,突然不怕了,一个念头冲上心来,她放声哭喊道:“是你,一定是你,派凝秋来整我,对不对?” 立言晕倒后,奴才便第一个通知了亦蕊,而当时胤禛上朝去了。因此,亦蕊看到了立言满脸的朱痕,可听及立言屡屡提及凝秋,暗暗生疑之时,不免也有几分气恼,说:“死者为大,请年福晋自重!” “死?对,那贱婢已经死了?死了……”立言脸色惨白,“她活的时候,我可以折腾死她。她死了,我更不会怕她!” 亦蕊心中早猜到凝秋的死没那么简单,每当她问及府中下人,包括雯冰霏月时,他们似乎都有意识地避开不答。只听立言又说:“一个贱婢,生出来的时候,就应该知道生死大权,是由主子掌控的。不要怪我,怨只怨你没托生个好人家!还有,还有啊!你前主子没能力保护你!你找他们去啊!为什么要找我?快走……快走……” 亦蕊身子晃了两晃,胤禛忙扶住她,喝道:“年立言,你给爷闭上嘴!”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尽管亦蕊眼里盛满了泪水,也无法烧熄那似乎要迸发出的怒火。 胤禛惭愧地低下头,他一瞒再瞒,却仍藏不住这块永远不想曝光的秘密。 立言情绪早已不受控制,再上见二人亲密,妒火中烧,吼道:“狐狸精,滚回你的别院去!你要敢再留居王府,本福晋一定整死你,凝秋就是你的榜样!” “啪”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立言脸上,立言不敢相信地说:“四哥哥,你打我?你为了这个狐狸精打我?” 胤禛冷峻但坚定地说:“她不是狐狸精,她是我的嫡福晋,你若愿意留在王府,就毕恭毕敬地称她一句福晋或姐姐,否则,你随时可以走!”说罢,他对已哭成泪人的亦蕊说,“蕊儿,我陪你回福熙楼!” “乌拉那拉氏,为何要来抢我的四哥哥?为何有我的地方就会有你!”风,吹来立言的哭喊声。 福熙楼 亦蕊已哭得没了声息,手脚冰冷,胤禛直接将她抱进了被窝,又吩咐人多加了汤婆子和火盆。 屋里很快温暖如春,胤禛皱着眉,望着满面泪痕的亦蕊,绞尽脑汁想着解释的理由。 没想到,亦蕊先开了口,她说:“凝秋之死,真与年福晋有关?” 胤禛只得说:“是。当时凝秋犯了差错,立言稍加责罚。可是,凝秋年纪大了,没扛过去,病殁了。我不是有意瞒你,只是怕……” “夫君,你不用说了。我是嫡福晋,自当与妹妹们间和睦相处,不至让夫君为难。况且夫君现在正处用人之际,年羹尧确实是个帮手。”亦蕊拭泪后,平静地说。 胤禛喜上眉梢,他说:“蕊儿,你真懂我!” 亦蕊乖觉道:“这么多年夫妻,怎么会不明白呢!死者矣已,当然是活着的人重要些。只是……” 胤禛忙说:“好蕊儿,不管什么要求,爷都答应你,你说吧!” 亦蕊吱唔地说:“妾身是嫡福晋,而凝秋是妾身贴身之人。伤了她,就跟伤了妾身无二,更何况姑姑殁了,妾身这心痛得……现今,立言妹妹是王爷的人,自然贵重,只是妾身想讨回个面子,让妹妹当众向妾身行个大礼,好赚回些脸面,否则,以后如何替王爷管家啊?” “依你依你,一切都依你!”胤禛将亦蕊搂回怀里,细密的亲吻起来。 次日,胤禛上朝后,亦蕊在房内专心抄经。 忽然,雯冰悄悄说:“霏月,谁在吹笛子,真好听,咦?又没了……” 亦蕊停下笔,凝神一听,脸上浮出笑容,说:“我抄经有些乏了,你们先下去吧!我想一个人静一静!不许任何人打扰!” 雯冰霏月道:“是!”便退下了。 亦蕊提起笔,继续书写,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果然,只听“嗒”一声,一个身影出现在亦蕊面前。 亦蕊头也不抬,说:“你终于来了?” “你知道我会来?”低沉的声音足以魅惑世间一切少女。 亦蕊这才抬头,说:“多谢你!潇碧!” 潇碧哈哈笑道:“看来,潇碧想做无名英雄的梦想,是不可能实现的!居然被你看穿?真厉害!” 亦蕊笑道:“我也是胡乱猜的,只是那避过府内所有侍卫、不留任何痕迹的本领,除了嫉恶如仇的潇碧先生,还真想不出谁能做得到?” “错!”潇碧正色说,“我并非嫉恶如仇,只是见不得有人欺负你!” 亦蕊不由向潇碧看去,他目若朗星,正炯炯地看着她,俊逸出尘的风采,令人神往。纵使亦蕊这般心如止水的女子,心里也如小兔般也没由来地猛跳了几下。她粉脸一红,迷茫地说:“你倒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潇碧用笛一指桌上的《华严经》,朗声道:“净心水器,莫不彰显;尝现在前,但破器浊心之众生,不见如来法身之影像。”(作者按:这句话的禅机是,清净的水器永远会映现出物体的影像,但已经破了的器皿、污浊的心,则无法彰显事物的本来面目。为什么呢?清净的水像一面镜子,当然可以彰显万物;而破了的水器无法盛水,污浊的心看不到自己面容,自然也就看不到自己的本性。) 亦蕊越发懵懂,道:“你是在跟踪我吗?保护我吗?为什么好像事事你都知道?为何你总是帮我?” 潇碧愈发温柔地说:“我只是想帮你,其他的,你不必知道。” 亦蕊奇道:“为什么要趟这道浑水?” 潇碧星眸闪光,勾起一道魅色,幽幽道:“或许,这就是你我的命!” 当小路子清醒后,道出当日有人用匕首逼他去通知饮澜居奴才禁止离开处所的事,也确证了此事是人为,并非鬼神之说。胤禛震怒,加强了王府的侍卫巡视。立言借着受惊吓的因由,赖着不好,一则是盼胤禛多去探她,二则是不愿向亦蕊行那大礼。胤禛发话,若再不能痊愈,便将她送回娘家养着。于是,过了整整两个月,立言的“病”总算好了。 这日,福熙楼 雯冰正帮亦蕊梳妆,自凝秋走后,亦蕊便将这两个小丫头留在身边,虽然年幼,但做事也倒麻利。 霏月为难地说:“福晋,今个儿要受年福晋大礼,可要穿得隆重些?” 亦蕊笑笑:“不,朴素点好,就那套蓝白的素服吧,头上,用这个……”她打开一个盒子。 雯冰惊呼道:“这不是凝秋姑姑的妆匣吗?”凝秋固然再亲密,也已故世,用死者之物装扮自己,雯冰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亦蕊拿起一枝银簪,比划着,说:“就是要让年立言给姑姑行个礼,懂吗?” 雯冰霏月这才明白亦蕊的心意,一左一右妆扮起来。 很快,梳妆打点完毕,不知情者,还以为亦蕊要去出席某人的丧仪。 雯冰也说:“这,这也太素了吧!不如,奴婢给福晋簪朵绢花!” 亦蕊坚定地说:“不用,我看挺好的!雯月,药呢!” 141.第141章 无烟之战 雯冰霏月对视一眼,整齐地跪在亦蕊面前,目中含泪道:“福晋,此药有损金躯,服食不得啊!” 亦蕊温柔地笑笑,说:“不碍的,少一点便是了。” “可是别屋的福晋都巴望着……”雯冰话音未落,被霏月狠狠地掐了一下,止了话题。 霏月说:“奴婢服侍福晋。”说罢,将雯冰拉到外间。 雯冰凶巴巴地说:“干嘛掐我,可疼了,我说的又没错,别的福晋都恨不得早日怀上小阿哥,唯独福晋想不开,服食朱砂(作者按:服食微量水银避孕,是古代女子常用的方法,现还有农村老妇使用这方法。避孕效果一般,对身体有损,读者千万别学。)。这可是对身子大大不利啊!” 霏月抚着雯冰的痛处,说:“疼了吧,是我对不住你!凝秋姑姑曾嘱咐,主子心思猜度不得、问不得,我们忠心领命便是。” 雯冰霏月心中替亦蕊难过,也只能默默倒来温水,取好早已分好的,盛着红色粉状的小纸包,递到亦蕊面前。 亦蕊缓缓张开纸包,如火焰般跳动的颜色触目惊心,她不由想起潇碧的话:“圆房次日服用,连服三日不可断。文君堂,你亦亲眼所见此药药性,真不怕损了自己吗?”亦蕊苦笑,再生下一个孩子,让他成为斗争的牺牲品吗?在她没有能力保护他前,孩子,你等等额娘。亦蕊果断地将朱砂倒入口中,含泪和水吞下,隔断了她与孩子的血脉缘份。 雍亲王府原本只是明朝的太监处所,自赐给胤禛后,历经多年不断增建,胤禛所居之处终于从原清音阁搬至王府东面,府中唤它为“东书院”。 亦蕊带着雯冰霏月,绕过山池花木,路经平安居、如意室,方抵达太和斋。太和斋后就是海棠院,回廊相通。北部回廊前,有两层殿房,前殿名“清晖室”,胤禛念及弘晖,便将清音阁移来时,改了这个名字。后殿则旧“赏心斋”,正是上元节夜宴之处。 两个小丫头还是第一次白日里走进东书院,飞阁复道,画壁璇题,兴奋得目不转睛,不由自己。 亦蕊独个走到窗边,那可以看到海棠院一角,春日渐暧,已隐隐见到罩着些嫩嫩的黄绿,充满盎然生机之象。她喃喃道:“姑姑,看到了吗?你一手栽种的花,快开了……无论风霜雨雪,它们,一定会坚强地活下去,绝不负你。” 雯冰走近亦蕊身边,低语道:“福晋、李福晋、宋福晋等已到!” 亦蕊深深呼吸一口窗外暗浮的花香,平复心境,笑道:“快迎接去吧!” 众人寒喧,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语歆一脸调皮相,说:“听说今日那高高在上的年福晋,要向姐姐道歉行礼,妹妹就立马把天申交给奶娘,过来凑个热闹!”熟悉语歆的人都知道,自她做了额娘,性子也收敛了许多。整日与天申如胶似漆般,哺乳、睡觉、把屎把尿原本府中奶娘下人做的事,语歆全部亲力亲为,真是一时也不舍得与天申分开, 瑶夕笑道:“歆儿对天申那份照顾,连我这个姐姐都自愧不如呢!她能撇开天申来太和斋,不知是给嫡福晋还是年福晋面子呢?” “自然是我的福晋姐姐啦!咦,怎么正角还没来……还有武福晋也没来!”语歆说道。 宋氏却是一脸沉重,她握着亦蕊的手,说:“得饶人处且饶人,妹妹。凝秋原本是不该就这么枉死的,但……为奴为婢的,我们的命就是这么苦!”宋氏眼圈一红,掉下泪来,亦蕊知她感怜自身,忙柔言相劝。宋姐姐啊,你只觉自己与凝秋出身卑贱,枉死是命苦,可知这一屋子的女人全是苦命人,她们乃至全族的生死荣辱,全掌握在一个人手里。天下,能决定所有人生死的,就是皇帝,而能决定所有女人命运的,则是皇后。 所有人都坐定,点心已上了一巡,亦蕊说:“几时了?” 雯冰答道:“回福晋,巳时五刻了……” 亦蕊微微皱眉,通知立言来太和斋的时间是巳时整(作者按:迟到了约50分钟),众女已是议论纷纷,多露不满之色。亦蕊笑笑道:“左等右等也不是个事儿,既然年福晋不来,那么我就先将事给大伙儿说说。万寿节将至,王爷为皇上备了好些个礼,贵重自不用说了,但却没一样让王爷觉得十分称心。特邀众姐妹集思广益,为王爷分忧?” 瑶夕忧心忡忡说:“可是,离万寿节不足十天,这该如何筹谋呢?” 宋氏也说:“是啊!绣万寿衣、百鸟图倒是宫里常用给上殿贺寿之物,但所需费时,这该如何是好?” 亦蕊笑道:“姐姐也说万寿衣乃常物,宫中自有人准备妥贴。是否有别出心裁之计?” 众女面面相觑,费尽脑汁,忽然,语歆笑道:“可否请些西方的玄幻表演,让众人大开眼界?” 亦蕊摇摇头道:“去岁万寿节,九阿哥已请过大型幻术团。”万寿节,只有王爷与嫡福晋才能进宫贺寿,侧福晋都十分困难,何况庶福晋,只能去想象那个华丽恢宏的场面了。 宸宛忽然说:“若能将幻术与舞蹈相结合呢?” 亦蕊眼前一亮,鼓励道:“宛儿,说下去!” 宸宛起身一福,说:“妹妹的舞技师父曾表演过九天玄女的大型舞蹈,融入幻术,整个表演如影似幻,仙女贺寿,八仙齐临,定能让皇阿玛倍感欢欣。” 亦蕊大喜道:“不错,不错,但妹妹够时间排演吗?是否还需其他舞伎的配合?” “嗯嗯……”宸宛忽然压力倍增,暗自后悔为何要嘴快,提及此事,怯场道:“妹妹也担心自己力有不逮,还是……不行!” “宛儿!”宋氏温柔说,“别对自己没信心!” 瑶夕也说:“是啊,宛妹妹舞艺超群,若妹妹怯场,姐姐去妆成个吕洞宾,帮衬帮衬,如何?” 宸宛感激道:“姐姐……” 亦蕊清清嗓子说:“别逼她,宛儿,事关重大,三思后行。殿前出彩,风光无限。殿前失礼,可有性命之忧。” 宸宛眼里闪着害怕与兴奋之色,恭声道:“是,福晋!” 亦蕊说:“各位姐妹,不如再想想……” 瑶夕突然说:“姐姐,听说万寿节时,皇阿玛打算摆三天三夜千叟夜,那我们不如献上一副百子千孙图,愿大清子嗣绵长,一团和气。” 亦蕊细细品味瑶夕的话,忽听传报:“年福晋到,武福晋到……”话音未落,已听到立言花盆底着地的声音, 立言站在堂中,既不行礼,也不说话,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亦蕊。 亦蕊也不催促,含着笑迎上那寒冷般的眼神。女人间的战争,毫无硝烟,却残酷不堪,争抢的无非是男人心中那一点位置么?曾经,亦蕊已完全退出这个战局,可立言仍当她是最大的劲敌,一昧狂轰烂炸,害死凝秋。亦蕊温柔如水的目光,却让立言从心里打着哆嗦,亦蕊身上散发的气势,如洪水猛兽般,就要将立言吞噬。 嫒雪站在一旁,真实地感受咄人的气势,徘徊在二人之间,并观察到立言的手正微微颤抖。嫒雪忍不住,率先开口行礼道:“嫡福晋金安,李福晋吉祥……”她的声音打破了太和斋的寂静。 “武妹妹免礼吧!入座吧!来人,给武福晋奉茶!”亦蕊笑容可掬地说。 “是……”嫒雪声如蚊呐,偷眼看着冷笑的立言,不敢走又不敢不走,陷入两难境界。 眼见奴婢端茶上来,嫒雪不敢动,心中却焦虑地如热锅上的蚂蚁,瑶夕起身向她走去,挽住她说:“姐姐不爱坐年福晋身侧,那就坐到我这边来吧!让妹妹与你亲近亲近……” 嫒雪心中反抗,但脚步却不听使唤,半推半就给跟着瑶夕走了。 立言斜眼瞥视,她一个人站在殿中时,孤独感突袭而上,包围了她的全身。她沉下气,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恭敬地福道:“福晋吉祥!” 亦蕊笑道:“妹妹请起。今个儿来晚了,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立言温顺地答道:“多谢姐姐关心,自被那恶人惊着了后,夜夜惊梦,辗转难眠,往日总是等到日上三竿方起。误了时辰,还请众位姐姐恕罪!” 亦蕊说:“王爷已加紧府中侍卫管理,相信不会再发生诸如此类之事。妹妹要对王爷有信心!” 立言低头,说:“是!” 亦蕊抬手笑吟吟道:“还拘着礼呢,快起来吧!” 清凤忙上前,扶起立言。立言又与李氏行了个扶鬓礼,其他人向立言一福,便纷纷落座。 立言笑道:“在外面就听得众位姐姐聊得很是开怀,是为了何事?” 亦蕊说:“没什么,闲聊便是了!” 立言没想到亦蕊会如此应对,她根本不想来太和斋,派小路子前来打探情况,听说在商量万寿节献礼这等大事,年羹尧早就吩咐立言,有关康熙的事,事无巨细,都必须知道,还要他汇报。要知道胤禛的未来,就是她的未来,更是年氏全族的未来。 142.第142章 不做亏心事 怎怕鬼敲门 立言不满地说:“姐姐,这可是你的不是了。谈论万寿节这等大事,无须避着妹妹吧!怎么说,我也是侧福晋!” 亦蕊笑道:“我可从来没想着避着妹妹,此事已让令兄年羹尧花费太多心思银两,想必也少不了妹妹出谋献策。我们几个临时抱佛脚,争做臭皮匠,妹妹你贵体违和,本不想让你操心的。” 万寿节献礼自八个月前就开始准备,亦蕊当时在圆明园和西郊别院住着,由立言上上下下帮胤禛打点张罗,是全府皆知的。 “王爷的事,就是自个儿的事,哪会谈得上操心不操心的?”立言娇笑道,“赵明!赵明……咦,这么大的事,他怎么不在?” “区区一个洒扫小吏,无须在场吧!”亦蕊冷冷地说,“认识一下吧,这是我们的新管事,张凯!” 张凯上前一步,打千道:“奴才王府管事张凯,见过年福晋!” 立言爱理不理道:“从哪冒出来的狗奴才,赵明在府内做了十几年,任劳任怨,怎么说换就换?” 亦蕊缓缓说道:“前十年还算安份,这一两年来脱了我的眼皮子,开始为虎作伥了!” 立言激动地说:“乌拉那拉。亦蕊,你说清楚,谁是虎?” 嫒雪被瑶夕拉在一边,想劝也劝不得,一个劲地拿眼神警告她。立言只顾怒盯着亦蕊,怎么会有心思去注意一旁的嫒雪。瑶夕旁观一切,不由说:“年福晋,你怎可以下犯上,直呼嫡福晋名讳!” “贱婢,别以为生了个孩子,就能爬到我头上来!”立言轻蔑地说,“姐姐,何必在这儿装亲热,你早看我不顺眼了。我是冒犯你了,行呀,你扣我几个月月饷,我不缺那点钱。要不幽禁我?王爷照样会去饮澜居。唤唤你的闺名而已,怎么说都不用挨板子的,小心王爷说你滥用私刑啊!至于其他胡乱来的罪名,可不允人随意往我头上扣!” 不用亦蕊吩咐,张凯已将一摞账本递到立言面前,又委身退下。亦蕊说:“妹妹可以看看,暂不说这一年来的开支增加的部分,在去岁丰收的情况下,收缴的田租居然打破十年最低,比前年的低了整整三成。” 立言眼睛越睁越大,手也不由自主地探向账本,着急地翻着。刚掌府时,立言的确用心管了一个多月,后见一切井井有条,赵明左一个主子右一个主子表着忠心,就彻底放手,偶尔有疑,也被这狡猾的老狐狸应付过去了。 只听亦蕊严肃道:“这三成的钱到哪去了呢?”她扭头看向张凯。 张凯朗声禀道:“奴才查访到,赵明在城郊新置了一座大宅,托远方亲戚在家乡收田盖屋建祠堂,另……”他从怀中掏中一叠票据,“这是从赵明家中搜出的,是他在外放债的本票。” “这个混账奴才,竟敢欺瞒本福晋!”立言怒道,“来人,将赵明拉上来,打四十板子,逐出府去。” “不劳烦妹妹了!”亦蕊不紧不慢地抿了口茶,“板子,我已着人打了,他也将贪的银子吐了出来,念他十年有功一朝踏错,留在王府里做个洒扫。” 语歆惊呼道:“岂不便宜了他?” 瑶夕说:“妹妹有所不知,想当初,赵明在府中呼风唤雨,个个奴才对他唯唯诺诺,而现在却是任人呼喝的小吏。若是逐出府,以赵明在王府经验,再觅个大户人家继续做他的管事,才是真正便宜了他?” 语歆恍然大悟,拍手道:“就应该给这小人这样的下场……” 立言站了起来,冷冰冰地说:“看来这儿也没我什么事了,立言身体不适,先告退了!” “慢!”亦蕊喝道,“妹妹似乎忘了王爷的吩咐吧!” “什么吩咐……哦……姐姐还惦记着行那个礼呢!妹妹进太和斋时,已行过了!”立言高傲地说。 亦蕊抚着裙上素雅的纹理,幽幽说:“看来妹妹病得太久,已忘了如何行大礼了?雯冰,教教她!” “是!”雯冰应道,走上前来,“福晋吉祥!”说罢,跪了下去,甩帕扶鬓三次,起身,再跪,如次反复三次,行了三跪九叩之礼。 “你也配!”立言两眼冒火,嘴唇微微发颤。 亦蕊提声道:“众位姐妹都先退了吧,回去好生想想万寿节献礼的事,这儿,就留年福晋和我好好叙叙旧。” 虽众女想看看好戏,但听得亦蕊此言,都恭敬地告退了。 亦蕊解掉罩在外的紫蓝凤鸟袍,一身素服,面色清冷地站在立言面前。 立言不悦地说:“你这是干什么?” “别往枉费我摒退众人给人留面子,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亦蕊严肃地说。 “什么机会?”立言不解地说。 亦蕊说:“用你的真心,向凝秋赔礼道歉的机会!” 立言嘲弄地说:“什么?就那贱婢,她也配!” 亦蕊怒极:“来人!” 四个身强力壮的奴婢冲了进来,分别抓住立言和清凤,轻易便将她们双臂反剪,按倒在地。 亦蕊走到她身前,缓缓说:“海棠院的花要开了,那是凝秋亲手种下的,年福晋,你可有心和我一同去赏花?” 立言拼命挣扎,只落得更加疼痛,说:“你想说什么?” “可惜,雪已经停了……这冰人的滋味,青凤,你还想尝尝吗?”亦蕊说。 青凤打了个哆嗦:“奴婢不敢!”那夜,她被人打晕后,埋在雪里,挖出时已没了大半条人命。好在她身子强健,恢复得快,明玉小何子至今还在榻上躺着呢!而今,一到刮风下雨,关节处就止不住的疼痛,恐怕这痼疾伴及终身了。 “那莫,年妹妹你呢?”亦蕊笑道说,“吕后狠毒,将戚夫人制人彘。妹妹,你倾城之貌,整治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太可惜了。不如给妹妹穿上几层冰衣,晶莹剔透,清丽可人!” “你敢!”亦蕊的一字一句,如冰珠般打落在立言心上,恐惧感溢满整个心胸,却仍硬着顶撞。 亦蕊像变戏法似的,手中突然多了一把晶亮的匕首,她将匕首与视线齐平,似乎在试探它的锋利程度,一边说:“你觉得我不敢?你这张脸,红颜祸水,上次那样被划一下,反而看得惯些!” 立言憋红了脸,再不敢强嘴,惊恐的泪夺眶而出。冰冷的匕首在她脸上擦来擦去,亦蕊喃喃道:“一桶,两桶,三桶……那一夜,下着雪,姑姑的身上却不知被浇了多少桶水。妹妹,你让人往她头上浇了多少桶水?你最清楚了,说吧,省得让我多划伤一道,枉了你的!” 立言不敢动弹,唯恐伤了自己,眼珠子都要蹦了出来,心口感到一丝丝的抽痛。一个幽幽的女声,带着如同从地狱穿上的空透力,飘飘地说:“年福晋,我好冷啊!咳咳,血,一手都是血,胸口好痛啊!我要挖出你的心,看看它是不是黑色的!”立言看到自己满手的鲜血,感到心脏如被人割开般撕裂的疼痛,她捂着胸口,抽搐起来,惨叫一声,晕死过去。 饮澜居 大夫诊脉后,说:“年福晋这病,是从母体里带来的,一直潜在体内,隐忍不发。这几个月,由于受了惊吓,食不下寝不安,身子受了损,将这病根子激发了出来。” 亦蕊说:“可是要服紫金丸?我吃惯了,府中倒常备着。” 大夫说:“嫡福晋是心疝,脏器虚弱,偶尔需要补气养息。而年福晋这心口病,却是在脏器上漏了个口子,普通的紫金丸根本于事无补。小人先开几副帖子试试,不过疗效不甚明显。嫡福晋不必太着急,这类病症,往往是家族遗传,或许问了年福晋家人,已有良方。” “嗯!雯冰,赏!”亦蕊面无表情地说道,大夫跟着雯冰去领赏煎药。 “清凤!”亦蕊喝道。 清凤诺诺过来,直接扑倒在亦蕊面前,哭道:“不关奴婢的事,一切都是按主子的吩咐行事啊!奴婢心里一直都很不安……” “够了!”亦蕊说,“谁是你的主子?” 清凤马上说:“当然是嫡福晋!嫡福晋才是奴婢的主子,真主子,奴婢以死效忠主子!” 亦蕊厌透了这背主的人品,说:“若你嫌埋在雪里不够过瘾,大可以将今日我与年福晋相见之事传播开去,我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不敢,不敢……奴婢不愿再服侍年福晋这等卑鄙小人,求主子带奴婢去福熙楼吧!哪怕只做个洗脚婢,奴婢也心甘情愿!”清凤不断求怜。 亦蕊哼一声:“我还是高看了你……”丢下这句话,亦蕊带着雯冰霏月离去了。 清凤不知她是否答应了自己的请求,只是磕头。 自得知立言病倒后,胤禛留在饮澜居陪了好几日,年羹尧命人配了“天王补心丹”送来。不知是立言经此一事怕了亦蕊,还是体虚闹不起来,倒真没人再提太和斋一事。直到万寿节前一日,清凤的尸体诡异地出现在海棠院一角。 143.第143章 水落槎枯 “好可怕啊!你看到没……那舌头……”“快别说了,听放下她的奴才说,冻得就像条死鱼,连膝盖都不会弯曲了呢!”“还有那脸,酱紫色的,眼珠子都鼓到脸上了……当真吓坏人了……”“最可怕的是,清凤的衣服被恶鬼抓成一条条的,光着腚,羞死人了……”“啊……”一群小鬟叽叽喳喳的,看到远远来的身影,忙止了话题,避路行礼:“福晋万福!” 亦蕊冰冷地扫她们一眼,向雯冰使了个眼色。雯冰训斥道:“王府之内,忌多口舌,都去昭泰门下跪两个时辰。下次若再犯,可少不了赏板子了。” “谢福晋!”小鬟们个个吓得面色惨白,待亦蕊一行人走后,乖乖地向昭泰门走去。半路,不知谁多嘴又说一句:“你们说是凝秋姑姑回来报仇了?还是福晋替她杀了清凤呢?”其他人默默进行,不答一语。 这个疑问,又何止存在府中下人心里。饮澜居,明玉跪抱着立言的双腿,哭着说:“奴婢无才无德,家中还有老母,求主子放奴婢出府吧!” 立言喝道:“出府?清凤死了,我身边本已无可心之人,你别在这胡言乱语。” 明玉哀求道:“并非奴婢说着疯话,若在留在府中,奴婢定有性命之忧。求主子开恩,放过奴婢吧!” 立言浑身打一激凌,道:“忧什么忧?有说来说去,都是那乌拉那拉氏在搞得鬼,本福晋已让她一步,居然学会咄咄逼人了!”说罢,她用力一拍桌子。 “主子息怒!”明玉说,“上次奴婢等人被活埋,加上清凤之死,都是神出鬼没的,定是凝秋的鬼魂来上寻仇啊!” “若真是贱婢上来寻仇,你跑到天涯海角也是死路一条!”立言冷静说,“我前思后想,为何是涂花我的脸,并不毒手?定是对我有所顾忌,又想给些警告,若是鬼魂寻仇,会忌惮这些吗?而清凤死因未明,你们这班奴才就想着背主弃义,真是好不忠心啊!” 明玉连声说:“奴婢对主子绝对是赤胆一片,只是自小与清凤相伴,她死得不明不白的,奴婢心中又痛又怕,只怕不能好好服侍主子!” “说来说去,还是想出府对吧!”立言讥讽道,“恐怕是年纪大了,春心动了吧!要本福晋出你一套好嫁妆吗?” 明玉一心想出府,便不强嘴,伏地说:“奴婢不敢奢求,只望出府与家人团聚!” 许久,都不见立言答话,明玉悄悄抬起眼梢,见她正对窗冥想,低声提醒道:“主子……” 立言回过神来,说:“你的事先搁搁,对了,清凤在府中跟那些奴才关系颇好?” 明玉被问得摸不着头脑,说:“最要好的,自然是奴婢了,还有小路子、小何子……还有,赵明,都是往来比较频繁的。” “小路子小何子都是太监,赵明……”立言眼珠一转,问,“还有其他男人,我指的是,不是太监的……”说起这个,立言也不由脸红。 明玉答道:“清凤姐在府中与人为善,加上主子人缘极好,倒没有与她为难的。” “溜须拍马!”立言瞪一眼明玉,“我哥哥呢?他怎么还不来!” 明玉说:“明日就是万寿节了,王爷和年大人忙得不可开交,连续三天没有回府了呢!” 立言狠狠道:“乌拉那拉氏,你可真会挑时间!” 蕙兰居 “好!真是精彩!”亦蕊赞道。 宸宛和瑶夕微微躬身,说:“谢姐姐赞誉!” 亦蕊笑道:“雯冰,快奉茶,两位妹妹跳了一上午,先歇一歇吧!” 二人相视一笑,坐了下来,吃了几口茶后,亦蕊方问:“对了,怎么不见弘历?他不是献桃的小仙童吗?” “教了几次弘历就会了,镇定大方,反正显示我这个额娘笨拙了!”瑶夕笑呵呵地说,“对了,宛妹妹,我觉得这个步子还是古怪,你能再示范一次么?” 宸宛忙起身,问了几句,轻盈地舞动起来。 瑶夕皱着眉,笑道:“妹妹是惊若游龙,我是黔驴技穷。怎么跳,都觉得古怪,看来得多加练习了!” “我看着挺好。明日就是献舞了,夕儿不必太过紧张,反而自乱阵脚。”亦蕊安抚道。 瑶夕一福说:“妹妹还是不吃了,得多加练习,勤能补拙。” 亦蕊鼓励地点点头,说:“去吧!” 瑶夕正想告退,突然想起一件事,抬头问:“姐姐,听说清凤暴毙于海棠园……” “莫让杂事分心,大事为重!”亦蕊郑重地嘱咐道。 二人一凛,感到身上担心倍重,无心再坐,纷纷又排练起来。 福熙楼,午膳过后 亦蕊跪倒在观音像前,默默颂经。平日里,雯冰霏月从不打扰,可今日却一同跪下,口中念念有词。约摸半个时辰,亦蕊礼佛完毕,净手后,她说:“两个小丫头,何时变得如此虔诚?” 雯冰吐吐舌头,霏月答道:“清凤死了,我们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凝秋姑姑,省得她死不瞑目。” “哦?你们觉得这是个好消息?”亦蕊道。 霏月说:“当然!要不是她们,姑姑根本不可能死,福晋,下一个是谁?明玉?还是年福晋?” “胡闹!”亦蕊喝道,“什么意思?难道连你们都认为是我下的手?” 难道不是吗?雯冰与霏月心中置疑,却不敢再问出口,低头乞罪。 许久,亦蕊叹气道:“也无怪你们这么想,我心中又何尝不存杀念呢?但清凤只是个棋子,杀了她也改变不了什么,何必污了手?传张凯前来!” 张凯很快到了,打千儿,请安后,亦蕊说:“仵作看后,怎么说?” “禀福晋!顺天府仵作一早便来了,查过之后,称青凤之死乃是自杀。”张凯说。 亦蕊疑道:“自杀?” 张凯说:“从表面来看确实像是自杀,第一清凤姑娘身上的首饰银两俱在,并不可能是劫杀;第二府中侍卫看守严密,若不是自杀,怎会毫无动静?第三,奴才与捕快一起,找了饮澜居的人做了供,他们都说清凤自上次被活埋后,有些神情恍惚,有轻生之念。” 雯冰啐道:“想是她做贼心虚,怕不得好报吧!” 亦蕊说:“表面?看来你也不觉得是自杀!” 张凯笑道:“真是瞒不过福晋。因顺天府判清凤是自杀,尸体便没有拉走,留在府中自行入殓。但奴才心中始终有几个疑点,消除不掉。为何清凤身上的衣服会破烂不堪?若是自杀,理应穿最好的衣服。而且,为何要迢迢到海棠院去上吊,在自己的屋中不就行了吗?” 雯冰说:“奴婢猜……”她眼光一转,看向亦蕊,后者轻轻点头,她方说下去:“奴婢猜清凤应该是被凝秋姑姑上了身,想当初姑姑被她们在海棠院整治得不死不活。这衣裳……恐怕是她疯起来,自己抓破的吧!” 亦蕊摇摇头,道:“走,带我去看看清凤吧!” “使不得啊!福晋!清凤死状恐怖,会惊到您的!”张凯连忙阻拦。 亦蕊说:“我若不出面澄清此事,这黑锅就落定在我身上,遭人口实。明日万寿节,我须与王爷共同入宫,若贼人在其中动些手脚,我清誉何在?” 张凯趋于无奈,只得带着亦蕊前往安置清凤尸首的屋子。尽管已做好心理准备,在掀开白布的那一霎那,还是怕霏月吓得险些晕过去,三个女人抱成一团。亦蕊强作镇定,让雯冰霏月站得远些,自己大胆地往前走了几步。 张凯解释道:“舌头突出、面色紫红,脖颈处仅有一条勒痕,证明清凤的确是在海棠园上吊自杀的。” 亦蕊尽量不去看那对突出的双瞳,突然,她发现在清凤唇边,有些淡淡的伤痕,她说:“看,这是什么?” 张凯忙走过来,用手轻轻掰开清凤的唇,双唇外侧内侧,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他越看越奇,疑道:“福晋说的对。刚验尸时,死者脸色通红,舌头老长,令我们忽略了这点……啊……” 一股水顺着清凤口中流了出来,张凯吓得忙撒了手,惊道:“这是什么?”好在不痛不痒,也并无恶臭,张凯胆大,一番观察后,回道:“似乎就是水!可是为什么会吐水呢?” 亦蕊的视线转向清凤那鼓胀胀的肚子,说:“你去用力按她肚子,看看会怎么样!” “是!福晋!”果然,张凯连按几下后,清凤的嘴里吐出了更多的水。 雯冰霏月虽隔着远,但仍看得清情况,说:“清凤怎么会那么渴,喝那么多水呢?” “她不是渴,而是被人强迫喝水!”亦蕊转头对二人说,她想了想,又问:“张凯,清凤死前可被人侵犯过!” 张凯答道:“仵作验过,并无,但……清凤姑娘已非处子之身!” “啊!”三女惊讶,无论是宫女,还是家婢,都是主子的人。为妾为奴,都由不得自己。“清凤胆敢与人私通!”亦蕊突然想起那夜偷偷回府一事,赵明,对,一定是他!亦蕊说:“你帮我查查昨夜赵明在何处,有什么人可以为他做证!” 张凯说:“您是怀疑赵明?” 亦蕊点头道:“赵明应该就是奸夫,至于他是否凶手,要调查后才知道。切莫打草惊蛇!” 144.第144章 稚童千叟齐贺寿 畅春园正门前,一直到西直门,都搭着万寿节庆典的彩棚 百桌盛宴,各省汉大臣、中下层官员与百姓,共计4240余人,皆属65岁以上老人,欢聚于此,这就是名噪康乾盛世的第一场“千叟宴”。 受康熙谕令,受胤祉、胤禛等皇家阿哥,带领其子孙亲自执酒器,向老人们敬酒,而老人们不必拘礼,无须起立。 在宴席正中,高立着一个戏台,名伶们伴着乐鼓声,咿咿呀呀个不停,无奈人声鼎沸,几乎难辨那绕梁之音。 今日辰时,亦蕊随胤禛入宫,向康熙贺寿。千叟宴请的虽是花甲之人,但总究都是男子,福晋们理应避忌,无须来到畅春园。不过,对于宸宛她们的表演,亦蕊始终放心不下,特地跟了来。 后台,舞伶们已换好衫裙,互相嘻笑着补妆,这批舞伶皆是御用班子,多次为皇家盛宴,倒并不十分紧张。亦蕊的视线越过她们,落在坐立不安的瑶夕和呆若木鸡的宸宛身上。她走了过去,轻轻地说:“夕儿、宛儿,怎么了?” 瑶夕慌乱地说:“姐姐,我好怕,外面是不是有上万人啊!我已经不记得要怎么跳了?” 亦蕊抓住瑶夕的手,感到那手心全濡满了汗水,她执丝巾,为瑶夕轻拭着的额角和手心的汗,说:“别担心!外面都是些老人家,眼睛早已昏花了,哪看得清你啊!尽管跳,跳错了也不碍事的。你看你,这妆都要花了!”亦蕊一边帮瑶夕补着妆,一边用瞟着宸宛。 瑶夕看出了亦蕊的担心,说:“宛儿换好装后,就像入了定一般,一直痴坐着。我与她讲话也不理,很奇怪吧!” 亦蕊忧心忡忡地坐在宸宛身边,柔声说:“宛儿,像平常那样跳就行了,你很棒的!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宛儿,宛儿……”连叫几声,甚至拉扯衣袖,宸宛都没有反应,亦蕊不得不用力将她的脸扳向自己。 宸宛忽然一惊,似乎刚发现亦蕊的存在,红着脸一福,说:“福晋万安!” “我不安!”亦蕊严肃地说,“你怎么了?这种状态怎么带领大家一起给圣上表演?” “姐姐……宛儿定是紧张过头了……”瑶夕劝道,“您别再训斥她了,万一……” 亦蕊平下气息,说:“宛儿……” “姐姐,宛儿没事,的确有些害怕,刚才我在休息,发会呆就好了!”宸宛解释道。 亦蕊说:“当真?” 宸宛笑道:“是啊!小时候我很怕羞,连在众人面前大声讲话也不敢。后来悟出一个法子,就是发些子呆,和睡上一觉的效果是一样的,放空压力,就不紧张了。你看,我现在多好啊!”她轻轻打了个旋,舞姿曼妙。 亦蕊看着那顾盼生辉的眸子,彻底放下心来,说:“那就好!今天全靠你们了!”话音刚落,两个宫女走进来,说:“请雍亲王府歌舞准备,九天玄女贺寿!” 屋子里一下沸腾起来,宸宛深深呼吸,带领瑶夕,站到众人面前说了几句话,全无刚才痴呆的模样,就像个大将军般镇定自若。约摸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亦蕊听到外间响起熟悉的乐曲,舞伶们迈着优雅的花梆步,轻灵而出,霎那间,走了个人去楼空。亦蕊不便露面,只得躲在帷幕后看着演出。 只听“呯呯”两声,满天花雨之中,宸宛如仙子般凌空而降,惊艳夺人,千人之宴顿时寂静一片,随之而来的如山雷般的喝彩声。台上四周猛得喷起冷焰火来,如无数银花灿星围绕着舞者,玉般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风,流光飞舞。舞衣的金丝银线,配上耀目的光芒,即使在白天里,也是闪动着美丽的七彩光芒。突然,鞭炮声大作,只见台上慢慢浮上了一个硕大的寿桃,宸宛与瑶夕一左一右带领舞者们围到寿桃边上,恭身唱道:“九天玄女齐贺寿,愿大清国运亨通,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掌声四起,“劈啪”一声,寿桃从中裂开,走出一个仅穿红肚兜、扎了两个小辫的男童,他手里拿着一个大寿桃,遮了自己的大半个头。那男童笑嘻嘻地看着四周,蓦地发现康熙与众不同的明黄大桌,便伏地行礼,冲着康熙笑着。 “哈哈,这是谁家的孩子,有趣有趣!”康熙注意到天真无邪的眼神,直溜溜地盯着他,多少年来,哪怕是他的亲生孩子,见到皇阿玛是先畏后恭,难得见亲热的骨肉亲情,也能从中找到利害关系。 胤禛自表演开始就守在康熙身边,见到他赏誉,便回道:“禀皇阿玛,这是儿臣的四子,元寿,年方三岁(作者按,弘历是康熙五十年出生的,按周岁差不多是一岁半,但古人说年龄是按虚岁,所以是三岁。)。” 康熙意味深长地说:“是吗?老四,你挺会教孩子的!” 这句不冷不热的话在胤禛耳里,如同炸雷,他不摸不清康熙是喜是怒,感觉自己背心直冒冷汗。胤禛按原计划说:“儿臣知皇阿玛不喜铺张浪费,便让府中妻妾准备了此场歌舞表演,以祝皇阿玛万寿无疆,吾大清国泰民安!” 康熙默默地饮了杯酒,道:“九功,回头让众位阿哥都学着点老四,朕活了大半辈子,奇珍瑰宝不比他们见得多。别花心费放在那些败民脂民膏的东西上,用心思准备的,朕高兴!老四啊,做得好!”康熙对所有诞寿仪式一向从简,不倡奢华,但八阿哥一党似乎始终没能摸到康熙的脾性,为表忠心,岁岁都呈上价值万金之礼。康熙虽笑吟吟地收下,背地里却展开了对八阿哥一党贪赃枉法的调查。 胤禛没想到,以为仅博康熙一笑的歌舞,居然会得如此高的赞誉,忙跪下谢恩。此时,亦蕊带着瑶夕、宸宛、元寿上前贺寿。 元寿率先奶声奶气地说:“元寿给皇爷爷请安!”众人纷纷行礼,礼罢,却发现元寿不安份地向康熙边上走去,大眼睛圆溜溜地盯着他。 康熙笑着说:“你叫元寿对吗?为何一直看朕?” 元寿见他和蔼可亲,连最后一丝的不适都消失了,笑着便往康熙身上爬去。梁九功忙拦道:“使不得啊!快下来!”胤禛上前欲将元寿抱下,谁料,康熙说:“慢!”接着他又转向对元寿说,“孩子,你想坐上来?” 元寿点点头,眼里透着童真的清亮。梁九功打趣道:“小阿哥,不但不怕生,奴才看着似乎与皇上您特别熟络呢!” 康熙眉目带笑,站起身,索性将元寿抱在怀里,皱眉道:“春寒未暧,怎么穿得这样少?快拿朕的披风来!” 元寿从康熙怀中钻出,不客气地抓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亦蕊一福,说:“小阿哥恐是饿了,不如让儿臣带下去……” “不必了,朕已过半百,也该享享这含饴弄孙的滋味了!”康熙笑着对下桌的耆老说,“张老,您家中有几位孙子?” 胤禛忙上前搀扶张老,他答道:“回皇上话,老朽今年七十九,孙子早已生子,现在连曾孙、玄孙都有啦!” 康熙幽默地说:“那不是孙子也做了爷爷?” 张老回道:“谁说不是呢?不怕皇上笑话,那日老朽在村里散步,眼见前面有一老人手持重物,走得颤颤悠悠,眼见摔倒!虽都是一大把年纪了,也不能不上前扶一把不是,扶他到家,方才知道,原来他是当年我抱在怀里的光屁股小孙子!” 此言一出,满堂皆乐,康熙笑了一阵,停了下来,神色凝重地说:“是啊!朕有儿孙没有一百,也有五十,也认不全啊!唉……” 张老虽年纪大了,反应却不迟钝,说:“这证明皇上您儿孙满堂不是?咱们有句话,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作嫁衣。皇上,您别多虑了!” “说得好!”康熙向张老举起酒盏,这些话,也只有这种日子,这些个不为朝臣的百姓,才敢“大言不惭”啊! 元寿自顾自吃了一块点心便饱了,笑嘻嘻地去摸康熙的胡须,弄得他哭笑不得,半开玩笑地说:“吃了朕的御点,坐了朕的宝座,还敢拂龙须!这孩子,真是够大胆的!”听闻胤禛在康熙这得脸,三、五、八、九、十、十三、十四阿哥先后便聚到这。康熙一看人齐了,便说:“孩子,你看看台下这些个人,谁能坐到这个位置上?” 几位阿哥顿时瞪目结舌,胤禛更是如凉水袭身,无论元寿指了谁,都可能累及自身,甚至整个王府。若指了他,胤禛一阵头皮发麻,简直不敢想像。 元寿睁圆了眼睛,在一排王爷阿哥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说:“皇爷爷,你不喜欢元寿吗?” 康熙慈爱地说:“当然喜欢!” 元寿嘟着嘴,高兴道:“那我就坐在你身边,他们谁都抢不到位置!”在孩子心中,康熙的话就像在和他玩一个抢凳子的游戏,而其他人就成为游戏中的“敌人”,不让他们坐上来,游戏就算胜利了。元寿捡起一块糕点,向阿哥们砸去,无奈人小力不从心,糕点根本没飞出去。康熙哈哈大笑,说:“你想砸谁,他吗?”康熙随手捡起一块糕点,向胤禩砸去,元寿笑闹道:“砸阿玛,砸阿玛!”康熙依言,又向胤禛丢了一块糕点。康熙精通射猎,块块正中,胤禛、胤禩不敢闪避,打千说:“谢皇阿玛赏赐!” 康熙笑道:“这孩子朕喜欢,以后要常带进宫来。老四今日准备的表演,朕甚欢喜,赏四福晋红珊瑚管珠一串、东珠一斛。” 亦蕊上前答道:“皇阿玛赏赐,儿臣甚喜,却不敢领受。此番表演,多蒙府中庶福晋欧阳氏、钮祜禄氏费下心血,日夜操练,方得满堂喝彩。儿臣不敢居功。” 康熙提声道:“是吗?上前答话!” 宸宛和瑶夕忙上前,说:“奴才欧阳氏/钮祜禄氏给皇上请安,万岁万岁万万岁!”(作者按:由于此二人都是庶福晋,不进宗册,在公开场合,是不能称呼皇上为皇阿玛,更不可自称儿臣。) 康熙称赞道:“想不到老四府中卧虎藏龙,定是要厚赏的。有何要求,说说看,朕一定满足你们!” 宸宛细声细气地说:“奴才不敢求赏,若皇上喜欢,奴才知道接下来还有两场大宴,愿意再献舞技,以此表达对皇上的一片祝寿之意!”一向文静避世的宸宛居然说出这番话,着实让亦蕊颇有些意外。 康熙说:“这有何难,此舞甚好,多上演几场,让众人饱饱眼福。准了!” 瑶夕看了一眼宸宛,道:“奴才不敢奢望别的,若皇上能为元寿赐名,则是元寿之福!” 康熙笑道:“哦?莫非你是这孩子的额娘,今天是个好日子,要不就赐单名,曆吧!” “弘曆!”瑶夕心中欢喜,众人谢恩。 小弘曆坐在康熙怀中,看着众人叩拜,眼睛炯炯有神。 145.第145章 愁红怨绿 水流花谢 海棠院 亦蕊俳徊于此,久久不肯离去。 清凤吊死的那棵树下,横七竖八地插满香枝和蜡烛。雯冰眼圈一红,说:“姑姑就没那个福气,死了之后,奴婢也难得给她上柱清香。” “我已在福国寺给凝秋安置了长生位,每天都有大师为她超渡念经,还有淳静陪着她,她不会寂寞的!”亦蕊轻轻拍着雯冰的手背,劝慰道,“反而是这清凤,你看这元宝蜡烛插得歪歪扭扭,品质皆为最下乘的,恐怕是府里忌鬼的奴才所为。唉……心不在想念故人,却是恐鬼上身,真是……”她蹲下身,动手将香枝与蜡烛整理一番。 雯冰惊讶地说:“福晋,让奴婢来吧!您怎么可能做这些!” 亦蕊也不坚持,由着雯冰霏月躬身整理,说:“拿些上好的檀香冥纸来吧!过了头七,将清凤好好入殓安葬,怎么说也是雍王府的人,别让人说刻薄!” “哟!姐姐对清凤如此好,妹妹当真没想到呢!”立言站在不远处,尖酸地说着,明玉站在身后,提着一篮化纸,“姐姐,你这嫡福晋也忒小气了,看这烛、这香,明玉,我说的没错,若不诚心,什么都是草草了之……” 雯冰霏月想要倔嘴,被亦蕊用眼神给逼退回去。四人在一旁静静地看着,明玉将地上那些劣等了香和蜡烛尽数拔去,取出篮里化纸蜡烛,默默地烧起来。立言双手合十,念道:“清凤,你我主仆一场,我怎会让你含冤而去,定让害你之人血债血偿!”说罢,有意无意地狠狠盯着亦蕊。 亦蕊看着那跳动的火焰,突然说:“妹妹觉得清凤不是自尽?” 立言嘲讽道:“她怎么可能自尽,前几****许了她出府还乡的恩典,还备好了丰厚的嫁妆。” “哦?”亦蕊微微皱眉,“那你觉着谁有可能杀了她?” “清凤命苦,卑鄙小人不敢与我为敌,就冲着她去了。”立言一语双关地说,“好一招杀鸡儆猴呢!” 亦蕊微微笑道:“就怕鸡杀了,猴却依然为所欲为呢!” “真是你干的!乌拉那拉氏!你好毒!”立言几欲吼叫。 亦蕊露出洁白的牙齿,随即用帕掩口,说:“妹妹,你是鸡呢?还是猴?姐姐陪你讲笑话呢?” 立言气得一跺脚,踢翻了明玉正在化纸的火盆及蜡烛,气乎乎地说:“还不走,留着让人笑话么?”明玉不敢不从,有些哀怨、有些不舍得看着那满地狼籍,她知道主子发脾气时是这习惯,恐怕是亲生父母的牌位在此,也会毫不犹豫的掷在地上吧! 雯冰待人走远后,不服气地说:“这就叫诚心么?” 亦蕊笑骂道:“你们好心,还不动手?”她留雯冰霏月在那收拾残局,自己在西府海棠中穿梭着,她眯起眼看着那烧烬的灰黑纸屑,在风中如同黑蝴蝶般,飞翔在春天温暖的阳光里,很快又被扯成细灰,无影无形。没走几步,却听到幽幽的叹息声,亦蕊看到在不远的海棠树阴中,坐成一个窈窕身影。 亦蕊好奇地上前一探,笑道:“原来是宛儿啊!怎么坐在这儿……”海棠园新建,花未盛放,又发生死人之事,府中人避之唯恐不及,亦蕊也是过于思念凝秋才来此。 宸宛悄悄抹去颊上的泪痕,低头福道:“福晋万安!” “为何哭泣?”亦蕊多次见到宸宛,只觉得她为人低调淡然,性子温顺,甚有好感。 宸宛勉强微笑道:“妹妹见这飞舞的黑蝶,化成尘埃,似乎从来没存在过。不由想起自己……”她语噎,又抽泣起来。 亦蕊试探道:“可是想念父母了?” 宸宛摇摇头,说:“家中父母安康,膝下儿孙满堂,勿须吾等挂心。” “那……”亦蕊疑道。 宸宛抬头望着那通透的蓝天,感叹道:“愁红怨绿,水流花谢,何曾会人言语……”为何在这风和日丽之际,宸宛要吟出如此孤苦飘零的诗句?亦蕊来不及多问,宸宛已带笑一福,告退了。 张凯带着雯冰霏月寻到亦蕊,说:“赵明到清晖室求见王爷,说知道杀害清凤的真正凶手。” “哦?”亦蕊眉毛一挑,“我没找他,他到主动找上门来了?” 张凯说:“只不过,那赵明狡猾得很,说非得见到王爷才肯吐露实情。奴才不敢擅自作主,先来禀告福晋。” 亦蕊点头,称赞道:“做得好!走,一起去会会赵明!” 清晖室 亦蕊端坐在梨木椅上,慢慢茗茶,顺手从书架上取下书籍,翻阅着。 赵明站在门外,一副狗窃鼠偷的小人之相,却要装成堂堂大丈夫,故意挺腰立胸,眼睛却始终不敢与亦蕊对视,让人看着着实好笑。 随着从远到近“王爷吉祥”的声音,亦蕊忙站起来,躬身一福。 “你来啦!” 亦蕊瞟到一片石青色的密云纹下袍停在身前,忙唱道:“王爷……” “免礼!”胤禛抬手扶起她,温和的眼睛里透着丝丝笑意,他抽出她手中的书卷,又奇又好笑地说,“蕊儿何时开始涉猎兵法?” 亦蕊笑道:“妾身哪懂这些,摆个斯文模样罢了!” 胤禛刮了她的鼻子,怜爱地说:“怎么还跟孩子似的!” 小成子进来,禀道:“王爷……赵明求见!” 胤禛看了看亦蕊,后者点点头,说:“妾身告退!” “慢!事无不可对人言。”胤禛说,“带赵明上来。”说罢,拉着亦蕊坐在堂中。 赵明打了个千,说:“王爷、福晋吉祥!” 胤禛喝了口茶,说:“你有何事?” 赵明双膝着地,伏地痛哭道:“此次奴才前来,一则投案自首,二则要指认幕后主谋。还望王爷看在奴才知错能改的份上,给奴才一条活路!” 胤禛已知赵明贪污府中银子便贬一事,对他无半点好感,厌恶地说:“自首?除了贪得无厌,难道你还谋财害命了?” 赵明被胤禛一攻,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 亦蕊一笑,说:“王爷,切莫小看了赵‘管事’,胆子大着呢!” 胤禛眼神锐利如冰棱,狠狠地在赵明身上刮扫着,赵明不敢抬头,却仍感受到那股令人窒息的气势,瑟瑟发抖。 小成子跟随胤禛多年,知主子已怒火中烧,斥道:“赵明,既是自首,还不快供出所犯之罪!” 赵明伏地哆哆嗦嗦地说:“奴才受人指使杀了清凤姑娘,心里不安,特来请罪!” 许久,没有听到胤禛有任何言语,赵明偷偷抬眼去看,只见胤禛面色温和,正翻着手中书卷,亦蕊却略显紧张,注视着自己。 小成子喝道:“赵明,你还不痛痛快快地全招了,难道还要上刑伺侯吗?” 赵明也顾不得是福是祸,便按着腹稿,慢慢说道:“奴才任王府管家以来一直安份守己,谁知这两年错信了狐朋狗友,骗着贪了府上的银两,心中有愧。当被嫡福晋揭出罪行时,奴才已做好被逐,甚至入狱的准备。” 胤禛听他自承罪行,将书往桌上一放,倒开始认真听赵明说话。 赵明继续道:“嫡福晋慈悲,饶奴才不死,只是罚去洒扫,奴才本应感恩戴德,不应做出这背信弃主之事。可是……嫡福晋,奴才在这向您磕个头,以报多年主仆之恩,奴才……不能为您效命了!” 亦蕊掌府十年,赵明直接听命于她,虽然他为人圆滑,做事却很爽利,在亦蕊的监管下倒不曾出过乱子。亦蕊点点头,算领了他这个大礼。 赵明跪在堂中,凄凉地说:“那夜,奴才找了个借口约清凤到海棠院,趁她不备,将她推倒在池塘里,谁料池塘太浅,清凤喝了一肚皮水,却挣扎地爬上来。奴才就拿起绑花木的绳子,将手脚发软的清凤吊在树上,做成自杀的模样。” “你说,是有人指使?”胤禛慢悠悠地问。 赵明犹豫了一下,说:“指使奴才杀人者,正是嫡福晋!”说罢,他缩成一团,等待那暴风雨的来袭。 “哈哈哈……”赵明简直要怀疑自己的耳朵,他听到了胤禛的一阵狂笑,笑?这有什么好笑? 胤禛笑了一会,脸色突然由白转青,喝道:“赵明,你真当爷是瞎子么?你在海棠院欲强暴清凤不遂,杀心便起,推她入池不成,又丧心病狂地勒死清凤。现在,还大言不惭地到爷面前来指控福晋,爷真要剖开你的肚子,看看你生了几个胆子!” “王爷!”赵明一脸惊恐,抖索地说,“奴才怎敢……怎敢对清凤姑娘……” 胤禛森严道:“你真当王府是你家,来去自由么?爷知道你幕后的确有人指使,但并非是杀害清凤,而是诬陷福晋之人!说,是谁?” 赵明眼里流出难以抉择的光芒,他看看亦蕊,身子一软,坐倒在自己的后脚跟上。 胤禛拉住亦蕊的手,说:“我不会再让你受一分委屈!”说罢,他喝道:“来人,拖下去用刑,爷就不信撬不开他这张嘴!” 赵明全身颤抖,举袖拂面。 “拉住他!”胤禛叫道。 来不及了,赵明已吞下准备好的巨毒,口吐白沫,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146.第146章 谍影重重 “便宜了这狗奴才!”胤禛狠狠地说,“拖下去!鞭尸三日,喂野狗!” 亦蕊从震惊中久久未能回过神来,半个时辰的功夫,赵明自首,指证到吞毒,甚至没有给她时间去准备现在的表情是该难过、惊讶、喜悦、愤恨,一条鲜活的生命消失在眼前。 “蕊儿!”胤禛亲切的声音呼唤着她飘远的魂儿,她忙笑着应道:“王爷,妾身没事!敢问王爷,怎知赵明的种种恶行呢?” 胤禛突然神色严肃,闭上眼,叹了一口气,复又看着亦蕊说:“赵明也罢,清凤也罢,都只是一介奴才……”他温柔地理着亦蕊的发鬓,“我说过,不会再让你受委屈!” “原来,刚才说赵明强暴清凤的事,是王爷捏造的?”亦蕊惊呼道。 胤禛说:“真也罢,假也罢,总不能为奴才再伤了夫妻感情!此事就此做罢,莫要再提了!”最后一句话,他是冲着小成子、迟朝等人说的。 亦蕊苦笑着,原来,他并非花心思调查了真相,更不是相信自己的人品,而是因为奴才们如同草荐般的性命。更深一层的意思是,清凤、赵明的事,胤禛与立言不计较,也就是说凝秋的事,亦蕊也不能再计较。如此做,是扯平吗?亦蕊迷茫地看着面前这个“公正严明”的铁腕王爷,京中多少人在称赞他处事公允周到,可却从骨子里永远抹不去与身俱来的优越感。 胤禛轻轻翻着那看过百遍的《孙子兵法》,他感受到亦蕊那置疑的眼神。清凤死的那****忙于安排万寿节之事,并没有时间去过问,直到监视年羹尧的征的密探来报,发现有两拨人分别在打听赵明的情况,一是是年羹尧派出的人手,二亦蕊派出的张凯。还没来得及细查,赵明居然投案自首。不管他是揭露事实,还是再栽赃嫁祸,亦蕊与立言之间,必有损伤。亦蕊是结发妻子,情谊深重。立言是心头爱,年羹尧更是他的左膀右臂。知道的越多,他反而会越难抉择,赵明死得太是时候了!甚至不用爷亲自动手!胤禛嘴角不由露出微微的笑,这缕细微的表情被亦蕊轻易地抓捉到了,心中以冷笑回应,但却仍起身行礼,温顺而感激地说:“夫君如此信任妾身,妾身何以为报!” 胤禛笑着扶她:“记得在别院说的话吗?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亦蕊痴痴地笑着,机械地重复他的话:“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是真恩爱吗?是真不疑吗?谁知道,又何必知道? 畅春园 五日前,是第一场千叟宴,请的是汉臣及汉人耆老,约4000多人。 今日,是第二场,皆是八旗大臣及满人耆老,人数少了一半。 亦蕊仍随着宸宛、瑶夕到了畅春园,经历了第一次的表演,这次瑶夕显得镇定多了,对于宸宛上台前静默而坐,也无人再有异议。毫无疑问,精彩的表演,得到满堂喝彩! 众女走下舞台,笑着去更衣领赏。 亦蕊见到瑶夕气喘吁吁地跑到面前,笑话道:“领了什么赏,要跑得这么欢?” “什么赏啊!”瑶夕喘道,“弘历跑到园子里去,我得赶紧追上去。宸宛有些不对劲,你去看看她!”宴席是在畅春园正门前摆的,园子里叠山埋水,房舍林立,难怪瑶夕要着急了。 望着瑶夕跑远的身影,亦蕊无奈地笑了笑,随即又向她来时路来去,却始终没有宸宛的身影。亦蕊向后台走去,一个瘦削的身影挡住自己的去路,她抬头一看,忙一福道:“阿玛!” 费扬古满脸喜气,笑吟吟地看着她,说:“刚才雍王府献上的表演实是精彩绝伦,众人都羡慕老夫有个好女儿。” 亦蕊低头道:“女儿不敢居功,都是王府姐妹们的功劳。阿玛额娘近来身体康健?” 费扬古得意洋洋地捋着须,说:“都好!人逢喜事精神爽,皇上下旨升授我为正一品步军统领,再赐一云骑尉,寻擢内大臣。” “恭喜阿玛!”亦蕊真心实意的说。 费扬古说:“这也要多亏了我的好女婿,你三哥富顾也安排入宫任了二等侍卫。蕊儿,王爷对你真的不错,你别做出什么让娘家蒙羞的事情来。” 亦蕊心中一颤,说:“是,阿玛!” 父女俩相对无话,在这春风宜人、鸟语花香的阳光下,显得格格不入。 亦蕊深吸一口气,说:“阿玛,女儿还要去帮着寻找弘历,先告退了!” 费扬古呵呵笑着:“好,你去吧!别牵挂着你额娘,她一切都好!” 亦蕊掉头,快速地往那园子里走着,从小撒娇亲昵的父亲,现在却无比的陌生。突然,脚下一个踉跄,亏得边上有人搀住,细细的女声传入耳中:“姐姐还好吧!” “宛儿,是你!”亦蕊吃痛,更是吃惊。 宸宛已卸去浓妆彩衣,披着件单薄的月白色如意云纹衫,一脸落寞。她扶着亦蕊在大石上坐下,伫立在一旁,心事重重。 亦蕊动了动脚踝,好在没有崴到,休息一会便好了,见宸宛那副模样,忧心又起。她解下自己的云丝披风,裹在宸宛身上,嗔怪道:“春寒料峭,今个儿风大,怎么不多穿件衣裳?” 宸宛幽幽一笑,软声道:“谢谢姐姐关心!暧了身子又如何?心还是凉的!” 这句话,如根剌般扎入亦蕊的心,她紧张地说:“宛儿,你看着我,倒底出了什么事!” 宸宛双目缓缓地移到亦蕊脸上,许久,她轻轻地问:“姐姐,你真好看,你说,宛儿美吗?” 难道又是为了王爷争风吃醋?亦蕊抓着宸宛肩膀的手一松,转过身来,说:“姐姐已逾三十,怎么比得上妹妹年轻娇俏?” 忽然,亦蕊听到身后传来细细地抽泣声,她扭头一看,果然是宸宛,已哭得像个泪人了。亦蕊一咬下唇,温言劝道:“妹妹天生丽质,舞艺出众,此次表演又蒙圣上夸奖,回府后王爷定会对你倍加宠爱的。别难过!” 亦蕊的话石沉大海,根本止不住宸宛的泪如泉涌,亦蕊只能胡乱猜道:“莫非你身子不适?被人欺负了?想家了?受委屈了?压力太大……”她一连猜了七八条,宸宛只是默默地哭,她哭得亦蕊心慌意乱,更想起自己的遭遇,忍不住悲从心来,也陪着掉起泪来。 宸宛吸吸红红的鼻子,说:“宸宛该死,累及姐姐难过!” 亦蕊拿着帕子替她拭泪,道:“人在宫中,太多身不由己,想开些!” “姐姐也是……”宸宛也执起帕子,帮亦蕊抹去落泪。一丝暖暖的阳光,照下花木丛下两个丽人身上,显得那么耀目多彩。 福熙楼 入夜,亦蕊吩咐将烛熄去,一人静静坐在窗前,看着天上厚厚的乌云快速溜过,遮住那片璀璨的星空。 一个如云般的黑影滑进了屋子,轻轻地坐在亦蕊边上的圆凳。 “福建安溪进贡的铁观音,尝尝……”亦蕊抬手沏茶,一股氤氲带些春天的甘香,弥散开来,“找我何事?”刚回府,亦蕊便收到花笺,虽只画了个简单月下竹笛,也足以传递信息了。 潇碧端起那小巧的紫砂杯,一饮而尽,似乎还在茗品着茶的余味,他说:“明日,你不要去畅春园!” “为何?”亦蕊奇怪地问,明日是千叟宴的最后一场,在畅春园皇太后宫门前宴请八旗老妇,皇上陪同皇太后敬酒,亲王阿哥们不用出席,反而是嫡福晋都得到场。 剑眉星目下,薄薄的嘴唇向上一弯,他说:“连看了两场,还不腻吗?” 亦蕊说:“明日若是不去,怕显得不敬。” 潇碧给自己倒了杯茶,说:“称病抱恙不是最好的借口吗?”看着亦蕊犹豫不定的脸色,他从腰间拔出长笛,轻轻敲在亦蕊的后颈上,笑道:“难道要我帮你?” 亦蕊定定地看着他,问:“你如此坚决不让我去,是不是会出什么大事?” 潇碧似笑非笑地说:“你用如此好茶待我,我也不能慢待了你,对吗?” 亦蕊看着他连饮三杯,释然一笑,说:“好了,我听你的,不去!你等一下……”她起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深红色镶金边的小匣,递到潇碧手里。 潇碧打开一看:“这是?”盒子放成三颗深黑色的药丸,一阵剌鼻的味道迎面扑来。 “这是用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和多种名贵药材制成的九心续命丸。”亦蕊解释道,“你常在外拼杀,或许能用得上!” 潇碧幽幽地看了亦蕊一眼,笛端轻轻扳起亦蕊的下巴,魅惑地说:“为什么要对我好?莫非你对我有了爱意!” “呸呸呸……”亦蕊脸羞得通红,头一扭,躲过了笛子,“男女之间,难道一定要扯上情情爱爱?你多次帮我救我,我已视你为知己好友,互赠礼物,又有什么关系?” 潇碧眼光中放出一道如恶狼般的光芒,低沉地说:“你记住,第一,别爱上我,第二,别想收卖我。第三,我帮你救你,视乎我的心情,与你无关。” 亦蕊一把夺过那红匣子,怒道:“是我犯贱,潇碧先生武艺高强,哪需要续命丸相救啊!我看,我还是留在自己身边,待哪天潇碧先生心情不好,来杀我时,赶紧自己服下吧!” 潇碧脸上有所缓和,添上了一道清冷之光:“我连自己的亲生父母都杀,还有何人不能杀?你别拿我当朋友……” 亦蕊第一次见他脸上呈些悲苦之色,如同一块美玉般染上了无数尘埃。一阵寒风吹眯了眼,待她再次睁眼时,潇碧已无影无踪。 147.第147章 万箭穿心 虽满腹疑惑,但亦蕊还是听从潇碧所劝,次日称心疝发作,无法到畅春园侍宴。 胤禛、瑶夕、宸宛来福熙楼探她,见她那病如西子胜三分的模样,实是我见犹怜。胤禛坐了坐,便先到饮澜居安排立言代替亦蕊随入畅春园一事,留二女在房中相陪。 亦蕊从枕下抽出那红木匣,交到瑶夕手里,说:“今日,你可见到我额娘,将这九心续命丸给她。二老身体不好,这也是女儿的一点心意。” “是……姐姐!”瑶夕珍而重之将木匣收好。 宸宛低着头,说:“福晋,宋姐姐身体不好,特别是膝盖,请您有空多过去看她。还有弘昀,他其实不是笨,只是生了病,您别训斥他,会吓到他的。” “瞧你说的,才出去一天,就要吩咐我做这么多事情!”亦蕊捧着心口,嗔怪道,“倒是你,整日满腹心事,不过今个儿看来,眉间的愁云似乎散了些……可是想通了。” 宸宛细细地说:“是,一切听从上天的安排,宸宛尽力为之便是。” 亦蕊看着那明朗清秀的脸上,浮现出视死如归的坚定,刚刚释然的心又提了起来。 胤禛带着三女共进畅春园,亦蕊百般聊赖,辗转反侧,用了午膳后,一问,原来胤禛下了令不准人打扰,难怪连个请安说话的人也没有。亦蕊念起宸宛的话来,简单梳洗一番,便向陶然居去。 宋氏倚在床榻上,弘昀在屋里上蹿下跳,如歌紧跟其后,担心阿哥别磕着碰着,也担心东西砸坏了。 一见亦蕊,宋氏便挣扎地要起来行礼,亦蕊将她按回榻上,扶好软垫,说:“此处没有外人,我们之间就别有这些个虚礼了。” 宋氏点点头,说:“不中用啦!蕊儿,这天估计会下大雨,出门要备下雨具。” “噢!”亦蕊笑道,“姐姐何时修炼了这未卜先知的本领?” 宋氏敲敲腿,说:“这膝盖,一到下雨天便隐隐做痛,远胜过算卦的了。” 正说着话,“乒乓”一声巨响,如歌无奈地看着满地碎瓷,不知何时弘昀抢了把鸡毛掸子,在屋中扫来扫去,最终还是撞坏了花瓶。 亦蕊与宋氏对视一笑,提声道:“来人,帮忙收拾一下。”雯冰霏月进屋后,亦蕊又吩咐道:“一会让张凯送一对上好的青花瓷瓶来,插上新开的月季!” 见有人收拾碎片,如歌便先顾着弘昀,不让他受伤,半乞求地说:“我的阿哥、我的太上老爷,您跳得比宛福晋美多了,该休停会了?” 宋氏笑着说:“是啊,昀儿,你跳得很好,但此曲已终,今日就不跳了!” 弘昀跳得一头大汗,斜斜地靠在宋氏身上,宋氏爱怜地说:“瞧这一身臭汗……”她手边无帕,便用袖口为弘昀拭汗。弘昀笑着,温柔地抚摸着手上的鸡毛掸子。亦蕊“噗嗤”一笑,问:“昀儿,这鸡毛掸子是拂灰尘的,你拿它做什么?” 弘昀笑嘻嘻地说:“姨娘跳舞时也拿着东西,亮亮的,这样,这样……”他跳下床来,手握掸子,左一下右一下向雯冰霏月剌去,吓得两个小姑娘差点坐倒在地。 宋氏喝道:“昀儿,别胡闹,姨娘怎么会像你这样……不懂事的孩子……蕊儿,你怎么了?”她看到亦蕊怔怔的模样以及越发惊恐的表情,拿手在亦蕊眼前晃晃。 亦蕊转身,急问道:“姐姐,宛儿最近有没有和你说过什么奇怪的话?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宋氏摇摇头,说:“没有啊……对了,她这段时间交给我个匣子,说让我帮她保管,我问她为什么,她只说灵妍居人杂,不放心。” “哪个匣子呢?”亦蕊忙问。 “如歌,到柜子里,将上次宛福晋送来的匣子找出来!”宋氏提声道。 这是一个一尺见方匣子,黑褐色的檀木雕刻着精致的花纹,亦蕊颤抖着掀开了盖顶,珠光宝气令人眼光缭乱。宋氏惊叹道:“宛儿有这么多贵气的首饰,怎么从不见她戴呢?” 亦蕊倒不惊讶,宸宛本是翰林学士欧阳坚之女,陪嫁丰厚也属正常。在宋氏啧啧赞叹之时,亦蕊发现在首饰下,掩着一本小册子,她轻轻地将它抽出来,翻看着。宋氏看她脸色愈发惨白,忙问:“出什么事了,蕊儿?” 亦蕊手一松,小册子掉在地上,她站起身,说:“快,备马车,我要赶往畅春园!” 如歌捡起册子,瞄了几眼,说:“也没什么特别,不过是记录了昀阿哥平日的饮食习惯,还有宋福晋你的呢?看……这,还有福晋的……” 宋氏听着,心下大乱,慌忙抢过册子,两行浊泪已不由自主地流下:“宛儿,你这是做什么啊?” 如歌好奇地问:“宋福晋,有什么不对劲吗?” “当然不对,宛福晋寄放贵重物品还有情有原,可这册子为何要托给我?且内容工工整整,完全不像随手记的,定是特地抄录一份放在匣中。宛儿,这是托孤啊!”宋氏泣道。 如歌惊道:“托孤?难道宛福晋想不开,要自行了断?” 宋氏瞪了她一眼:“知道越少越好,别问了,快看着弘昀吧!”说罢,走到佛像前,艰难地跪下,喃喃念经。 马车快速向畅春园方向行进,只听远远传来一片响亮蹄哒声,显然是有大批马队前来。车夫忙拉转马头,向路侧靠拢。亦蕊挑起车帘,数不清的身穿盔甲的八旗子弟,箭驽齐备,胯下骏马四蹄飞驰,卷起一团团浓厚的尘土。亦蕊被呛得咳嗽几声,坐进马车,静静地数着,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马蹄声方歇。车夫说:“福晋,出发了,请您坐好!” 亦蕊疲惫道:“为时以晚,打道回府吧!”马车掉转方向,往王府行进。丰台大营,驻扎在京城外西南部的精锐八旗军队,未得圣旨绝不进京,怎会向畅春园方向涌入上千骑兵。莫非,真被她料中了?若是如此,亦蕊也改变不了什么,她默默念着:“愁红怨绿,水流花谢,何曾会人言语……”这片冷暧自知,随世飘零之感,她终于体会到了。 福熙楼 酉时已过(作者按:晚上七点),仍不见胤禛等人归来,宋氏频频让人在府外探着,坐立不安,回头一看正在拨弄佛珠阖眼暗祷地亦蕊,说:“亏得姐姐礼佛多年,没有慧根就是沉不住气。” 亦蕊停下念珠,说:“畅春园,肯定出大事了,只望宸宛、瑶夕、弘历平安归来,皇上金躯无恙!” “妹妹难道一点都不担心王爷?”宋氏问。 亦蕊一楞,她预感到宸宛会对康熙不利,或许会殃及一同表演的瑶夕、弘历,的确考虑胤禛。她用力地笑笑,说:“王爷不是由姐姐牵挂着吗?”她见宋氏脸上微微发红,不住佯装拿帕拭面,心中想:“姐姐啊!你对他还是有情意的,可是我呢?”亦蕊转移话题,向雯冰霏月问道:“李福晋、歆福晋那都通知了吗?” “按福晋吩咐的,说皇上请王爷、年福晋等人留在畅春园小聚,勿念。”雯冰答道。 此时,一个奴才慌忙跑进来,打千儿禀道:“福晋,年福晋她们回来了!” “除了年福晋,还有谁?”亦蕊一边匆匆往外走,一边问。 “奴才……没看清……张管事让奴才赶紧先来禀报福晋……”那只是个打下手的小厮,亦蕊不再理会,加紧脚步,向王府大门走去。 人未到,先听到一阵哭声混着奴才的吃痛的叫喊声,只见立言不断踢着,小何子已摔倒在地,疼痛忍难,滚来滚去。 “住手!”亦蕊喝止道。 立言抬起头,见是亦蕊,下意识整了整歪斜的采帨,说:“这奴才,甚是没用,遇到危险,不但不护主,反而躲在主子身后!”说罢,就不解恨地踢了几脚。 “放肆!”亦蕊训斥道,“小何子虽是你饮澜居的人,但本福晋就是看不得你如此虐待下人。他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是命,一条贱命罢了!”立言抚着手,“谁让他们不托生个好人家,贱籍出生……” 亦蕊严厉地说:“要不是你曾祖年仲隆于顺治年间考中进士,你们年家能脱离奴籍,被编入汉军镶白旗吗?” “你……”立言顾不得礼仪,嚣张地指着亦蕊,用尽力气喝道,“你听好,我爹年公遐龄是工部侍郎,湖北巡抚,加封一等公,我哥哥年羹尧和年希尧,分别是……” 亦蕊不理会立言自擂家谱,向着府门外走去,瑶夕与飞燕一起,正将熟睡的弘历慢慢抱下马车。瑶夕一见亦蕊,似乎是看到了久逢的亲人,扑到她怀中哭了起来。果然,没有看见胤禛、宸宛的身影,亦蕊如跌入了冰窖,身子也软了三分,她喃喃地说:“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走,跟我回福熙楼!” 宋氏搀着瑶夕,飞燕抱着弘历,刚踏进府,见立言还对小何子又打又骂,亦蕊怒火攻心,喝道:“张凯,把小何子带到福熙楼,他以后不用跟着年主子了!年立言,你若想王府平安无事,给本福晋老老实实呆在饮澜居!否则,我立刻以嫡福晋的身份赏你一顿厉害的板子!” 忽见亦蕊暴怒,立言被吓安静了,异常顺利地让人带走小何子,呆呆地站在原地,连同白日里受的惊吓劳累,一并哭出声来。 亦蕊管不了她许多,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福熙楼,问清情况。 刚关上门,瑶夕便扑到桌上,拿起茶盏一杯一杯地喝着,雯冰忙说:“夕福晋,这茶烫着呢!奴婢给您换凉的……” 亦蕊、宋氏分别坐在圆凳中,等待瑶夕平静下来,几乎喝了一壶茶,瑶夕的手依旧在颤抖着。宋氏忍不住,问:“可是表演出了差错?王爷呢?宸宛呢?” “宸宛……她剌伤了皇上,被当场……”瑶夕似乎又回想起那万箭穿心、血溅当场的局面,全身瑟瑟,缩成一团。 148.第148章 生死两茫茫 弘昀不擅别的,往往是人家做什么他也跟着模彷,而最常陪伴他的便是宸宛。从今天弘昀玩弄鸡毛掸子的模样,以及宸宛貌似托孤的行为,亦蕊已猜到了三四分,但听到瑶夕如此说,还是掩不住惊呼起来:“弑君?那可是大罪……宛儿,她好糊涂啊!” 此时,雯冰端了碗珍珠末和温水来,瑶夕慢慢服下后,屋中又剩三人,长吁短叹,直待瑶夕情绪平静了一些,方徐徐道来整件事的经过。 到了畅春园,我刚更衣完毕,飞燕来禀说弘历不停地打哈欠,昏昏欲睡。待我和宛儿赶过去一看,弘历已躺在一堆戏服中,呼呼甜睡不醒。正当我与宸宛商量着如何是好时,我突然感到一阵腹痛难忍,频频出恭。宛儿安慰我,说前两场皇上都看腻了,不会太注意表演,今天的客人都是臣妻老妇,她一人可以应付。我没有更好的主意,只能答应了她。我又去了几趟茅房,直到开场,才略有好转。我捂着肚子到了台下,找了个僻静处休息着,也想静静欣赏表演。 宸宛如仙子般的飘出,一个熟练的舞伶替了我的位置,所有编排都前两场一样。宸宛曼妙的舞姿令人赏心悦目,即便观众是女子,也一样喝彩连连。马上就到以前弘历出场的段子了,我不由开始替宸宛紧张。一只大寿桃缓缓而上,比藏弘历那只明显小了许多,宸宛手捧寿桃舞了起来。突然,她凌空而起,彩衣袂袂,飞翔在舞台上空。叫好声如雷贯耳,久久不停。宸宛面带媚人的笑,缓缓向皇上所坐的上首席飞去。我定睛一看,原来她在腰间绑了一根银绳,而空中架了一根,这都需要提前准备啊,莫非宸宛早知我无法出席。不容我多想,宸宛已经抵达首席,盈盈下拜,将寿桃呈到皇上面前。皇上一笑,起身来接,桃突然一分为二,宸宛从中取出一把匕首,狠狠地向皇上剌去。这一刀直剌腹中,血流不止,宸宛见未伤及要害,拔出匕首,又欲再剌。一招得逞,怎可有二?宸宛想得太是简单,在旁的十四阿哥一个扫堂腿便让她狠狠摔倒在地。眼见就要被抓住,宸宛又飞了起来,原来,那根银绳正将她拉回舞台。十四阿哥喝道:“抓活的!别杀了她!”话音刚落,几十只不明来历的白羽箭射向空中的宸宛,将她扎得如剌猬般,血溅当场。台下均是老弱女流,即刻便吓晕几个,十四阿哥说定有内贼混入,不让任何人离开畅春园。由于宸宛是雍王府出去的人,王爷立刻被带去问话,而我和年福晋等人也被安置在一间黑屋子里,连水都不给一口,直到刚才才被释放。 宋氏听完瑶夕地叙述,忙问:“那王爷呢?” 瑶夕摇摇头道:“听说皇上仍未醒转,王爷恐怕仍在畅春园侍候。” “说是侍候,恐怕是待罪吧!”亦蕊轻轻说。 宋氏已泪流满面,说:“宛儿,你这个傻孩子,为何你要做这样的事呢?就算有什么家仇国恨,也是男人的事,你一个弱质女流,又怎么能顾得上这么许多呢?” “姐姐,莫非你知道什么?”亦蕊精光一闪。 宋氏眼中流过一丝迷离,更多是在掩饰自己的慌乱,说:“没什么?我也是瞎猜。” 亦蕊暗暗叹气,她不想追问,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尤其是瑶夕还在边上,只会再多连累一人。 整整三天,胤禛都没有回府,王府上下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人人忐忑不安。 福熙楼 立言正盈盈下拜行礼,唱道:“福晋吉祥!” “妹妹来得好早,看座!”亦蕊笑道,立言坐入了左侧上首之位,“今日姐妹们来得齐,我也知道是为了王爷的事。张凯,将你所知和众福晋禀明。” “是,福晋!”张凯向众福晋做了个团团揖,面向亦蕊,朗声说道:“欧阳氏畅春园弑君,当场被毙。幸亏皇上神佑护体,经太医妙手回春,在当日晚上已醒转。”张凯说得轻巧,但人人都已捏了一把汗,可想而知畅春园里的紧张,“皇上将此案交予十四阿哥审理,根据那日欧阳氏行剌始末,想必她有同谋。现,已将欧阳坚撤职,全家入狱。” “那王爷呢?王爷怎么样?还有我哥哥呢?”立言最关心这事,畅春园事情发生后,雍王府似乎也被重兵把守,她无法派人与年羹尧互通消息。张凯也是持了亦蕊的手令,先通过八福晋庄敏向胤禩求情,以添衣为名,好容易得到胤禩的允可,而十四阿哥对胤禩向来言听计从,张凯这才能顺利进入畅春园,又凭他的本事,尽可能得到了多方的消息。 张凯说:“回年福晋,此事王爷倍受牵连,为表清白,在畅春园外跪了两天两夜,十三、十四阿哥纷纷下跪求情,三、五、八、九、十阿哥也跟着求情,皇上才肯面见王爷。奴才前往畅春园时,王爷在皇上跟前服侍着,奴才未曾面见王爷。” “没用的奴才,人都没见到!”立言不屑地说。 张凯淡淡地回道:“是,年福晋!” 瑶夕不解地说:“十三阿哥为王爷求情,不奇怪。但八、九、十、十四阿哥不是一直与王爷政见不同吗?怎么会替王爷求情呢?” 立言说:“笨!王爷就算真有谋反之心,也绝不会让自己的庶福晋光天化日去剌杀皇阿玛。就算成功了,对王爷也绝没有半分好处。这些理由,十三阿哥定在皇阿玛面前道明,十四阿哥乃一母同胞,就算不想也不敢不求情,其他阿哥不过随大流罢了!”立言说话又快又直,但字字都在理上,听得众人不住点头。 立言得意地继续说道:“欧阳宸宛虽说是从雍王府出去的人,但却是皇阿玛当年钦点赐婚。在没有找到罪魁祸首之前,王爷是要担着皇阿玛这腔无处可发的怒火。” 语歆一脸佩服地问:“年福晋说得有理!可是,宛姐姐她为何要行剌皇上?” “这……”立言楞住了。 瑶夕接腔道:“年福晋,您可知王爷何时会回府?” 宋氏也说:“宸宛的尸身呢?不会给……”她眼圈微红,宸宛与她情同姐妹,实是不忍。 连续三个问题,立言一个都答不上来,又气又恼,将桌上一个茶盏扫落在地,不耐烦地说:“不知道,不知道……烦死人了!” 府中女眷,多半已熟悉她这任性的脾气,漠不作声,唯有允儿不但尖叫出声,还一脸惊惧地打量着立言。 明玉忙半跪在地收拾起来,只听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明玉住手!让年福晋自己收拾!” “乌拉那拉氏!你敢这样吩咐本福晋!”立言气极。 亦蕊目光凛洌,但面如春风,缓缓说:“十年了,妹妹这砸东西的毛病还是没改。这套“节气杯”是德妃所赏,而茶是本福晋所赐,在场各位都看见你如此不敬德妃、不敬嫡福晋,罚你收拾,很亏待你么?”这棉里藏针的功夫,亦蕊越发精湛,立言无法接招,气乎乎地开始收拾。她娇生惯养,委屈的泪又模糊了视线,一不小心,手上就拉出个不小的口子,痛得她“呜呜”啼哭起来。 亦蕊不动声色,卷起左袖,露出伤痕累累的小臂,说:“妹妹这个主意好!各位姐妹,就由我与侧福晋年氏先行割肉放血,以鲜血洗刷王爷清白,向皇阿玛求情!拿匕首来……”亦蕊别院自残明志之事,早已传遍全城,成为贞节妇女的典范。立言惊得张开樱桃小口,忙说:“妹妹只是不小心割了手,并非……姐姐还是保重贵体,做好王爷的后盾!” 亦蕊本就想吓吓她,轻蔑地一笑,说:“欧阳氏为何行剌皇阿玛,自有十四阿哥去办理,我等女眷不便插手,但若姐妹们有线索,尽可向我禀明。”说罢,她的眼光若有若无扫过宋氏,“王爷在畅春园一切无恙,反而越久越好,至少不会让小人有机会进谄言,榻前侍父,以表孝心。而欧阳氏的尸身,恐怕……她是钦犯,往日我等被其蒙敝,身为嫡福晋,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王爷未归前,罚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半年月俸,抄法华经十卷……” 夜晚,福熙楼,灯下,亦蕊有条不紊地抄着经书。 瑶夕端来一碗粥,说:“姐姐,你一天没好好用膳,吃碗五谷粥暧暧肠胃吧!” 亦蕊将笔支上架,笑道:“好香啊!这可是王爷专用夜膳呢!我可是好福气呢!” 瑶夕嗔道:“别取笑我了……只是……不知为何,今夜特别想熬这个粥,可是王爷却……” 亦蕊安慰道:“莫担心了,若王爷被定罪,我们王府上下哪会这么太平安宁?” 瑶夕眉结略松,见亦蕊一勺勺吃着粥,想起一事,说:“宋姐姐与我想为宛儿立个衣冠冢,以她温文宛约的个性,定是被人利用了……所以……” 亦蕊抬头说:“真是糊涂啊!欧阳氏是钦犯,大有可能连累全府啊!” 见她动了怒,瑶夕陪着笑,掏出怀里的小红匣,说:“姐姐,上次在畅春园,没能遇上老夫人,这九心续命丸还给姐姐!” “不打紧,我改日让人送到府上便是!”亦蕊说。 突然,张凯破门而入,慌张地说:“不好了,府上,府上有人来报信,老爷、夫人被害,奄奄一息……” 149.第149章 为虎作怅 “什么?”亦蕊手中的粥碗掉在地上,砸得粉碎。她刚刚站起来,就被忽袭的锥心之痛逼得软了腿脚。“张凯,你说什么?我阿玛额娘怎么了?” 张凯一脸悲痛,额角也冒出了细细的汗珠,尽量稳定了自己的情绪,说:“来人只说老爷、夫人被剌客谋害,在生死边缘。恐怕是想……求福晋最后一面!”张凯是费扬古资助长大的孤儿,视费扬古为父一般,若不是赶来通报亦蕊,恐怕他早已凭武功打出门去。 雯冰端来了紫金丸,助亦蕊服下。亦蕊边服药,眼睛却看到了装九心续命丸的小红匣,她顾不上自己心头如万针掼剌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向外走去。这一段路,亦蕊感觉过走得极难极慢,每提一步就像走在刀山上一样,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到阿玛额娘身边。泪水模糊了眼前的景象,儿时困在额娘怀中,阿玛教自己写下家族的姓氏,父母的慈爱,一颦一笑,尽显脑海之中。她想起前几日在畅春园见到阿玛时,自己不冷不热的态度,悔得恨不得打上自己两个耳光。王府门口,不同于往常的寂静无声,而多了一队陌生的侍卫,火把熊熊燃烧,刀鞘映着闪光。亦蕊眼中无一物,提着裙子便往外冲,两把锋利的大刀拦住了亦蕊去处,一个领头模样地人走出来,耀武扬威地说:“大胆,竟然敢擅闯出府?” 张凯双臂地张,挡在亦蕊身前,喝道:“放肆!见到雍亲王嫡福晋还不快行礼!” “哦?”领头侍卫怀疑的眼光打量着亦蕊。 亦蕊挂念父母安危,心急如焚,去路被阻,一道寒冰似的眼神直向领头侍卫射去。 那股凛然的威严气势,顿时使那人躬身打千道:“小人诺图,奉十四阿哥命,保护雍亲王府安全。未奉令,小人不得让任何人随意进出。” 亦蕊怒道:“你也说是奉命来保护安全的,不是来看管我们的吧!” 张凯急不可耐,他提掌伸腿,撂倒一名侍卫,抢刀在手,眼冒怒火道:“诺图!刚才乌拉那拉府来报,费扬古大人与夫人遇难,想见福晋最后一面!你也在一旁听到了,为何不肯通容!” 一名侍卫倒下去,有十数名侍卫围了上来,钢刀在火把上反射出明晃晃的光线,照得人脸阴睛不定。诺图站在圈子最外面,阴恻恻地说:“小人只是奉命行事,未得十四阿哥手令,谁也不得随意进出!” 瑶夕顶道:“张凯前几日不是还去了八阿哥府和畅春园吗?你们怎么又肯通容了?” 被瑶夕一阵抢白,诺图恼羞成怒,他是个直性子之人,两眼放着诡异的光,不屑地说:“八阿哥怎地相同?别在这胡闹,赶紧给我回去!” 张凯脸气得煞白,他说:“福晋,你紧跟着我,我们杀出一条血路去!”说罢,放刀便砍。 看守雍亲王的人不多,但都是丰台大营的精锐人马,武艺自是不凡,对方只守不攻,张凯又要忌惮着身后的亦蕊不能受伤,始终处于下风,连王府台阶也没能多下一阶。刀光剑影中,亦蕊的脑子里一片混浊,父母的死讯,将她心中最后一缕牵挂都抹得干干净净。不,不是真的,他们还有救!亦蕊发现了自己死死攥着的小红木匣,她兴奋地喊起来:“九心续命丸……九心……”她清醒过来,才发现,张凯与自己已被逼回门槛内,她不顾一切,绕过张凯,几把钢刀的准头差点伤到她,幸亏对方一直以守为主,及时收刀,保证亦蕊不得受伤。 亦蕊喝道:“该死的奴才,居然敢挡本福晋的路,我现在就要回府去,看看是谁敢杀我一根汗毛?” 诺图揖手禀道:“小人们自是不敢伤害福晋贵体,但拦住去路的方式总是有很多的,再来,砍伤轿夫或马匹的罪,小人还是担当的起的。” “你们……”亦蕊急得两眼一黑,险些要晕过去。瑶夕上前扶住她那渐渐软下去的身子,亦蕊却轻轻推开他,双膝跪地,哀泣道:“求……各位大人发发善心,我阿玛额娘命在旦夕,为人子女只想回去尽孝,看上一眼而已。求大人们成全……” 瑶夕惊呆的同时,气愤道:“姐姐,何必求这些狐假虎威的东西?他以为咱们雍亲王府失势一时,就会失势一世嘛!哪怕让皇上知道了自己的儿媳妇曾蒙此大辱,你诺图大人有几个脑袋够砍!”话音刚落,原本还得意洋洋地侍卫们,都意识到担当不起这欺上大罪,慌忙扔下钢刀,跪满一地。 诺图更是脸色发青,说:“福晋请起,这不是让小人们折福嘛!其实是十四阿哥也是奉旨行事,在遇剌之事未查明真相前,王府内的女眷绝对不能离开一步,尤其是您、年福晋、夕福晋……”这些都是曾出席畅春园宴会的人,列入怀疑名单,以防她们潜逃,的确是必要的。 亦蕊哪去有想通如此道理,她的两唇发白,哆哆嗦嗦地提起那个小红匣子,瑶夕明白她的心意,便说:“诺图大人,福晋可以不回府,但费扬古大人府中如此大事,派张凯去关心一下,总是可以的吧!若您不放心,派两个随从跟着去就是了。” 诺图略一思考,说:“那有劳张先生了,不过得在一个时辰内回来。”他指着四个侍卫与张凯同去,又私人嘱咐一人将此事通报给八阿哥。诺图敬重胤禩贤王之风”,忠心拥立其为太子,没想到康熙以一句“母卑子贱”毁来了胤禩的称帝梦想,但跟随胤禩的爱将大臣却没有放弃,他们选择了与胤禩最为交好,也颇受康熙疼爱的十四阿哥为新主。十四阿哥对这位八哥比一母同出的胤禛要敬佩、尊重上多倍,也为八阿哥鸣不平。自胤禩郑重地告诉他,仁义治国的大志要由他——胤祯来实现时,就点燃他那颗年轻狂野的心,对胤禩产生了无限的依赖和信任。 张凯抓起小红木匣,向亦蕊坚定地点点头,匆匆地去了。亦蕊不肯回福熙楼,便由瑶夕扶着坐在门边的廊檐下,痴痴守着。门口这番大动静,早已惊扰了府内女眷,允儿、宋氏、语歆都纷纷来到廊檐好言安慰亦蕊。立言站在不远处,听着雯冰霏月啜泣地说完整个过程,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直往门口而去,喝道:“哪个是诺图,滚出来!” 诺图见来了个厉害主,硬着头皮,打千而上:“小人在此,向福晋问安!”他不知来人位份,但看衣饰华丽,气派非凡,猜测道。 “混蛋!”立言不由分说,狠狠向诺图踏去,花盆底鞋踩在他的手背上,他痛得大声叫喊出来,猛一抬手,立言向后趔趄,幸亏小路子眼明手快扶住。 诺图恶狠狠地盯着立言,若她不是胤禛的女人,大有扑上前吃了她的模样。 立言抚了抚衣冠,露出娇媚无比的微笑,说:“大人,你既知我是王爷福晋,怎敢这样盯着我看,就不怕王爷挖出你的眼珠子么?” 诺图心里扑通直跳,贵气、阴毒、娇媚、清纯,似乎全世界女人的特性,就赋予她的身上,调成一杯醉人的美酒,明知肠穿肚烂,却愿意醉死牡丹裙下。诺图贪婪地又看了几眼前的美色,恋恋不舍地转移视线道:“小人不敢,只是不知福晋为何要责罚小人?” 立言款款走近,从诺图那生满粗须的脸,看到已红肿的手背,幽幽叹了一声,关切地问:“还疼吗?” 诺图离立言只有半步之遥,似兰似麝的香气萦绕在他鼻端,听到那软糯的声音,他全身都要酥麻了:“不疼,不疼了!” 立言盈盈微笑,脸如玫瑰盛开,眼如清晖露珠,她轻声说:“你叫我福晋,错了……” 莫非她不是王爷的女人!诺图大喜,心中那如份不安宁,如千万只小虫一样爬向他的头脑,美人近在咫尺,触手可得,他的手不听使唤地伸了出来。 立言正等着他使出这招呢!她一个轻旋,躲开了男人的色手,随即响亮的耳光掴在诺图的脸上。诺图被突来的两次袭击,搞得头晕脑涨,隐约中,美人身影绰约,傲然的话却字字清晰传入他的耳里:“听好了,姑奶奶是雍亲王侧福晋年氏,家兄年羹尧,你一介侍卫,居然敢对姑奶奶起色心,这笔帐记下了,今后有你好看!另外,送你一个教训,只有嫡福晋才能被称为福晋的,见到姑奶奶时,请尊称一句年福晋!最后,雍亲王府的人,不是你能随便得罪的!你这套为虎作怅的把戏留到家里去演,若是八阿哥、十四阿哥不服气,让他们和我年立言来评评理!哪怕到皇阿玛那说,我也不信守孝会是有什么错!倒是你,诺图!若你能再在京中留任一年,我年立言三个字倒过来写!”说罢,她便转身回府。 立言刚迈进门槛,便感觉到所有人的眼光都在看她,有惊讶,有佩服,也有感激。立言淡淡地说:“别以为我是为你出气!我只是不愿让雍亲王府失了颜面……” 150.第150章 笑天下可笑之人 亦蕊紧捂着心口,如针扎般的剌痛,令她发出呜呜的呻吟声,听得身侧众人难受不已。宋氏、语歆更是忍不住陪着掉起眼泪来,立言则是在不远处站着,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 在众人望穿秋水般的等待中,张凯终于回来了,他直接跪倒在亦蕊面前,悲恸地说:“奴才抵府时,老爷已仙去了,奴才给老夫人服了九心续命丸,吊着性命,老夫人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等着福晋啊!” 亦蕊泪流成河,胸口越发闷痛,瑶夕忙说:“究竟怎么回事?老爷老夫人怎么会遇害?” 张凯说:“不知何匪类,占着一身好功夫,居然来无影去无踪地入府剌杀了老爷夫人,还有札合公子……” “哥哥……”亦蕊口唇张开,却说不出话来,只是抬起了手,想向前抓着那飘渺的影子。 张凯说:“奴才也让札合公子服了续命丸,大夫说公子伤势颇重,却无性命之忧。只是老夫人……若这样去了,怕到了黄泉也死不瞑目啊!” “混账奴才,你是想让你主子就这样心疝发作痛死嘛!恐怕,要多出一个死不瞑目之人了!”立言尖酸刻薄地说。 张凯视费扬古夫妇为救命恩人,再生父母,一心想完成其心愿,怎能顾得了许多?忽闻立言放话羞辱,他一腔悲痛化为激愤,不顾位份上下,持起手中长剑,“刷”地扫到立言雪白颈边。 亦蕊费尽全身力气,嘶哑地吼道:“胡……闹……退……下!” 瑶夕一跺脚,上前拉道:“张凯,你还想福晋为你费神操心!快想想怎么让福晋出府吧!” 张凯缓缓抽回剑来,脸上的阴戾却未能消去。 瑶夕冲着立言一福,恳切地说:“年福晋,嫡福晋有恙,您是侧福晋,又是年大人的姐姐,足智多谋,巾帼不让须眉。现在,王爷还未定罪,已让其他人爬到雍亲王府头上了,连嫡福晋阿玛离世此等大事,也不让她出府探望,真是有意刁难。还望年福晋出面主持公道!” 立言傲然站着,不发一言。允儿、宋氏、语歆、雯冰霏月,甚至张凯也纷纷行礼请愿。立言哼一声,说:“就怕兔死狗烹,空做好人啊!” 亦蕊将下唇咬得发白,在瑶夕耳畔轻轻说了几句。瑶夕点点头,朗声道:“福晋说了,若年福晋能圆她回家探母的心愿,便将这掌府之权交予年福晋手中,永不收回。” 众人惊讶地看向亦蕊,后者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点头示意。立言眼前一亮,说:“众人为证,你可不能抵赖!张凯,你过来……”她向张凯交待几句,提着裙裾,一个人走出王府。 诺图见立言出来,虽气恼却也不能失了恭敬,说:“年福晋,有何指教!” 立言喝道:“诺图,你来了正好!备下马车,快送嫡福晋前往费扬古府上。” “荒谬!”经过刚才的事,诺图更加不会答应立言的要求,他说,“恕小人无法遵命!” 立言冷笑道:“就没想过,你会乖乖遵命!哼……诺图大人,你是不是怕了我?离我远远的?” “年福晋虽是弱质女流,但手段果辣,卑职不敢再领教!”诺图道。 “你知道就好!”立言慢慢走近诺图,他皱着眉,却不敢动,立言只是孤身弱女,他总不能在众侍卫面前后退吧!突然,立言大声喝道:“还不出手!”只见一个身影快速地向诺图窜来,银剑如蛟龙出水般剌来,诺图忙提刀去挡,小腹中却被一硬物顶住,立言似笑非笑地说:“没想到王爷赏我这防身金刀还真能派上点用场,让他们都把武器放下!”诺图向下望去,立言大袖掩腕,却见端口处有丝丝金光,犹豫间,张凯已打倒几个不敢还手的侍卫,用肘掣住诺图,长剑索喉。立言将手抽回,潇洒地抖开一把金泥小扇,把玩吟道:“停之如栖鹄,挥之如惊鸿。飘缨蕤於轩幌,发晖曜於群龙……”虽诺图被制,但他们仍处于被一群严守以待的侍卫包围之中,刀光剑影之下,危难关头,立言依旧寄情作赋扇诗,这份才情与胆量,都足以让人不敢小窥。诺图一而再再而三地被立言戏弄,气极败坏地说:“头可断,血可流,蒙了这奇耻大辱,我也不知如何面见八爷,不要管我,尽管杀了他们!” “哈哈!”立言大笑道,随即擦了擦眶里的眼泪,“你觉得这些小兵小卒敢吗?”她凤眼微眯,凛洌生寒,那些侍卫受居于威慑,有的甚至低下了头。立言一抬下巴,张凯一用劲,长剑在诺图喉间割出了血口子,红色的液体破堤而流。 立言从衣袋中掏出个精致的小瓶,把玩着,说:“诺图大人,这是上好的金创药,见血封喉……不对不对不对,是医到回春再是……若你识时务,提供马车让嫡福晋前往费扬古府中,药当即送上,若有罪责,全由我年立方一力承担。若不然嘛,杀一个意图轻薄冒犯侧福晋奴才,姑奶奶还是有这个资格的!”说罢,她用那把金泥小扇的柄端,触碰着诺图的伤口,像是在玩着一件有趣的玩物。 诺图哪敢再对立言有什么色心,惊悚与害怕交集着,他吼道:“快去备马车,还耽着做什么?” 立言一笑,说:“你看好他,我去扶福晋!” 这马车备得倒快,当立言领着雯冰与霏月,搀着亦蕊出现在门口时,已然恭候着了。雯冰霏月扶着亦蕊坐上车,连立言自己也坐了进去。诺图大吃一惊:“这么多人要去?不是就嫡福晋一人么?” 立言掀开帘子说:“对了,怎么能忘了带上诺图大人呢?” 张凯一击诺图后颈,将他丢进车厢,自己跳上车夫的位置,扬车而去。 车厢里 雯冰服侍亦蕊喝着温水,亦蕊斜斜靠在垫子上,眼神却十分清明,轻轻地说:“谢谢你……” 立言正玩弄着诺图的佩刀,其实也是在全神防备他突然醒来。她头也不回,说:“当年在火场中,你救我一命。这次,我还你一个恩情,当是两清。”别看立言所做所为,似乎只是抢了辆马车,且不说她在全副戒备的侍卫中甘冒大险,贴身偷“袭”,万一遇到个不怕死的,搞不好真丢了性命。女眷不得出府这道手令,若真是按诺图所说皇上所颁,十四阿哥执行的话,那立言等于犯了逆反大罪,要杀头的。这一切,亦蕊怎会不明白,她向立言投去的目光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感激。 车轮辗辗,费扬古府很快到了。几经休息,亦蕊强迫自己打起最佳状态,来了额娘榻前。费扬古老夫人已说不出话来,当她看到亦蕊时,黯淡的眼里明显放出了神彩,那僵硬冰冷的手指似乎也蠢蠢欲动着。亦蕊忙用手去捂暧额娘的,却发现老夫人手中有一物。老夫人松开手,一块通透的翡翠绿玉掉在亦蕊掌心,是弥勒佛。母女连心,亦蕊怎会不明白这份心意,她流着泪,脸上却浮出笑容,对额娘说:“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之事。笑口常开,笑天下可笑之人。”老夫人两行浊眼下,却绽放出安慰的笑容,微微合上眼,撤手人寰。 “额娘,额娘……”亦蕊才与她说了一句话,怎么就……她无法相信眼前的事实,胡乱说:“续命丸呢!快拿来,喂……喂额娘吃……”续命丸拿来了,亦蕊抖抖缩缩地去撬老夫人的嘴,像哄孩子一样地说:“额娘,乖,吃药病才会好。药是苦,但您还有话没和女儿说完呢!别闹了,快吃吧!”她像幼时一样,在母亲身上撒娇着、磨蹭着,温柔娇嗔、梨花带雨的模样,让人心碎。“狗奴才,统统不准哭,额娘还没死呢!她刚才嘴唇还动了一下!”亦蕊生气地说。 大夫挤了过来,摸了摸老夫人腕间与颈间的脉象,指了个奴婢上来听了听胸腔的心跳,均摇了摇头,大夫揖手道:“在下已尽力,请节哀!” 亦蕊无力地坐在榻边,任由府中哀声恸地,雯冰觉得不对劲,私下对霏月说:“福晋怎么不哭,也不说话?” 霏月睁眼细细一看,果真如此。两个小女孩能说什么,忙去推那哭得像泪人儿一般的张凯。张凯拂了泪,跪行几步,说:“福晋别太难过了,总算圆了老夫人的心愿,去也瞑目了。” 立言被这气氛搞得,鼻头发酸,也不由潸然泪下。可见亦蕊这不冷不热的模样,刚想泼口大骂,话到嘴边却变成:“别逼她了,她是难过得哭不出来了。”她走到亦蕊身边,拎起那块弥勒佛玉像,用红丝线系在亦蕊颈间,说:“那年,我十三岁,爹替我选了门亲事,户部尚书的妾室。我怎会不知,是因为大娘嫡子,就是大哥年希尧想谋工部侍郎之职,才拿我做的牺牲品。我求着娘亲替我说情,被爹训斥一顿不说,还让大娘以不安分为理由,狠狠地修理了一顿。娘与我誓不相从,我更是发下宏愿,要嫁给雍亲王,爹才打消了念头。但娘却去世了,她告诉我,要谋得自己的幸福,不要走她做妾室的路……但我,还是走了……妾室、谋夺、升官、银子……哈哈……”她似乎在对空气诉说着一件与己无关之事,笑笑,哭哭,再笑笑,再哭哭。 立言的情绪感染了亦蕊,二人像疯子一般对视着,又笑又哭,两双似乎永远不会拉到一起的手,居然拢得紧紧的。 151.第151章 生死转为轮 张凯对府里情况甚熟,怕亦蕊再受剌激,私下找了府中管家、奴仆打听遇害时的情况。只可惜札合伤重未醒,否则他与凶手应该有所接触。 亦蕊披麻戴孝跪守在双亲灵前,默默化纸。费扬古长子与次子此时正好不在京城,已派人通知回府奔丧。几房姨娘与亲戚也已换了丧服,哭得哀天恸地。立言静静地坐在宾席,阖着眼、双手交叠,不知在想些什么。 除了一些接待客人,安排仪式的奴才外,府中的奴才在灵堂前跪满了一地,痛哭流涕。突然,有一队人马人持火把冲了进来,那种凶神恶煞的模样,便知并非祭灵而来,胆小的已被吓得浑身发抖,那些并非真心哀哭的也早已忘了流泪。进屋后,十二人分成两列,一个身形偏瘦,七尺高的男人走了出来,冰蓝的绸袍,辫梢系着金黄色流苏,一双寒星眼下挂着鹰钩鼻,桀黠之气迎面而来。 那男子环视四周,先毕恭毕敬地向二老灵前鞠了一躬,又到亦蕊跟前,揖手道:“四嫂,节哀顺变。” 亦蕊回礼,却不言语。 立言远远地就认出他来,忙不迭地走上前来,半开玩笑地说:“九阿哥,你的消息好快啊!” 来者正是九阿哥胤禟,他唇边抹过一丝冷笑,说:“礼也行完了,两位嫂子该回府了吧!” 立言面色大变,厉声说:“九弟,你没看清这是什么情况吗?如此无礼,如此无情?” 九阿哥向紫禁城方向一拱手,肃然道:“我奉皇阿玛旨令行事,若是无礼无情,已让侍卫直接抓人封府了。” “什么?圣旨?”立言瞪目结舌道,连亦蕊都不由看向了九阿哥。 九阿哥面无表情,冷漠说:“四哥涉嫌与逆贼谋反一案有关,已被幽禁宗人府。雍亲王府上下,女眷家族,全部软禁府中,出府者格杀勿论。” “四爷怎么样?”“阿玛额娘如何入殓出殡?”立言与亦蕊均脱口而出,只是问题不同。 九阿哥说:“四哥很好,就算吃点苦头,也不会受什么大罪。四嫂父母的身后事,只能一切从简,我会派人来处理的。” 立言不满意地说:“皇阿玛教导,百行以孝为先。当年孝庄文太后逝世后前后,皇阿玛侍疾丧六十余天,日夜号痛,甚至割辫致孝。费扬古是皇阿玛宠爱的大臣,他与夫人骤然离逝,身边唯有姐姐以女儿身份守丧,九弟,你何必强人所难?就算往后皇阿玛问起来,圣旨再强,也强不过个理字!” 九阿哥淡淡一笑,脸上显得阴晴不定:“孝庄文太后、皇阿玛、费扬古、四福晋……哈哈,亏得四嫂你能将这一切关联在一块。我记得费扬古不是有几个儿子嘛!其中一个还是大内侍卫!” 张凯在旁回道:“三少爷札合也被剌杀,昏迷不醒,其他两位公子出京办差,已派人通传了。” 九阿哥说:“这不有人嘛!来人,把那札合换上麻衣孝服,抬到灵堂上。他昏也好,醒也好,总之是有人守丧了。两位嫂子,我已经很客气了,请吧!” “你……”立言气得挥起了小拳头。 九阿哥回身道:“四嫂不是大家闺秀嘛,怎得做出勾引侍卫,绑架伤人的重罪。看来雍亲王府里的女眷,个个都不好惹啊!哈哈……”他用那修长的手指轻佻地在立言脸上划来,长笑走出灵堂。 “你……你敢……”立言气极败坏,昏头昏脑地抓起身后一个物事,就要向九阿哥的背影砸去。 “妹妹!”“使不得啊……年福晋……”亦蕊惊喝着,一堆哭丧的姨娘奴仆围了上来,欲接着立言手中之物。立言定睛一看,她抓得正是费扬古的灵位牌。 “这……我……”立言慌张地吓走一身怒火,亦蕊起身,接来灵位牌,用丝帕拂了拂,平静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她重新放置好灵位牌,后退几步,庄重连行三跪九叩之礼,哭唱道:“阿玛、额娘,女儿不孝,没能在膝前尽孝,也不能保护你们。额娘,您让女儿不要执着,笑对人生,女儿知道。父母之仇,不共戴天,女儿定查明真相,不让二老枉死。今生的恩情,只得来生结草衔环相报。”说完此番话,她站起身来,对立言说:“我们走!” “走……你真愿意就这样走啦!”立言跟在身边,喋喋不休,张凯、雯冰、霏月均学亦蕊的模样磕了头方才跟出来。 福熙楼,一连七日,亦蕊均闭门不见客,宋氏、瑶夕每日向雯冰打听过,饮食一切正常,才肯放心。 夜如水,月如玉,这般美景,奈何无人欣赏。 清香袅袅,观音像前,亦蕊虔诚地念着往生咒,这是唯一能为父母所做之事了。 凄凄的笛声响起,随即门窗轻轻“咔”一声,潇碧像个影子样,出现在亦蕊身后,默默地注视着观音像前放着两张红纸,上面有姓名和生辰八字,应该是费扬古夫妇的。直待亦蕊念完一卷,潇碧方搭话道:“不要太过伤心了,逝者已矣。” “道理,我知道,但做起来,却很难。”亦蕊站起身来,点上三柱檀香,递给潇碧,“给他们上柱香吧!王府有难,恐怕那些亲戚忙趋吉避灾,恨不得早些与我们脱了关系。” 潇碧下意识想拒绝,看到亦蕊那双红肿的双眼,僵硬地鞠躬,插上香,道:“我这辈子,还是第一次给人上香呢!” “不会吧!你家中没有长辈吗?”亦蕊问。 潇碧轻蔑地笑笑,似乎亦蕊问了个很丑恶的问题,根本无心理会。他手指随意翻着桌前的佛经,说:“你这是准备做尼姑?” 亦蕊坐在桌旁,说:“差不多了。” 潇碧挑挑长眉,说:“不是要报仇吗?我帮你算一算啊!刘伯堃的、凝秋的、你阿玛、你额……” “别说了,别说了……”亦蕊捂起耳朵,连连向后退去。 潇碧说:“怕了?” 亦蕊软在椅中,虚弱地说:“饶了我吧!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没有法子……所有人都走了,我爱的我恨的,只剩我一个人了……仇人在哪?是谁?对了……潇碧,我,我求你……”她推开椅子,跪行到潇碧身前,抱着他的双膝,哀求道:“我求你,帮我找出杀害父母的元凶,杀了他们……就像当时你帮我杀李怡琳一样……” 潇碧哼一声,说:“绿竹客从不做亏本生意……” “不亏本,这屋子里,王府里,你想要什么,都可以拿去!几千一万两银子,我是能给你凑出来的。”亦蕊自认为想到一个最好的方法,满心期盼地看着潇碧。 潇碧眼中放出幽幽绿光,不屑地说:“钱?你和我谈钱?” “不谈钱,不谈钱?”亦蕊不敢惹怒了他,连忙说,“你不是说,我是你的知音么?你会帮朋友的,对么?” 潇碧说:“绿竹客朋友遍天下,也可以说没有一个朋友。我为什么要帮你?” 亦蕊脑海里突然闪过那日在李卫家里发生过的事,她站起身来,却慌慌张张地去解自己的衣结,说:“你要我么?我跟你走?一辈子……”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亦蕊的颊上,潇碧厉声道:“胡闹,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以为我是什么!” “那我……”亦蕊无力去抹掉嘴角溢出的血水,泪如泉涌,四面的物品向她飞压而来,无数的黑暗吞噬着她的身体。弘晖之死,挖空了她的心。随即是彩娟和凝秋,割去了她的四肢。伯堃被杀,砍下了她的头颅。父母的离世,如雪上加霜,她残留下的骨血都被无情地夺走。在观音像前,亦蕊问过千百次,为何,死的不是她,为何,要让她孤独地留在世上,承担所有的责任。甚至,连唯一可以利用的雍亲王嫡福晋权利,也因胤禛出事而无限期停用。潇碧,又一巴掌消灭了她最后的希望。她,她还活着干什么? 潇碧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蹲下身,用帕轻轻拭着她唇边的血渍,温柔地说:“人只要一天不死,事情会有转机,必要时,我仍会出手相帮。只是,现在不行。”他从怀中掏出一物,放在她的面前,“求人救,不如自救!唉……” 次日,久久封闭的福熙楼敞开了大门,亦蕊精神奕奕地接受着各位女眷的请安,立言还是一如既往的迟到、高傲,但亦蕊却从其眼中捕捉到几缕关切。 闲话家常后,亦蕊再次谢了众人多日的关怀之意,以及嘱咐在此期间谨言慎行之类。散席时,亦蕊刻意留下了立言、瑶夕二人,以及当日随从的明玉、飞燕。 亦蕊客气地说:“两位妹妹,王爷被拘在宗人府里,说不急是安慰大家的。现如今坐的,都是当日有在畅春园行走的。还盼大家好好回想一下,当日宸宛或在场有何人行为怪异?” 瑶夕吞吞吐吐地说:“姐姐是想帮王爷翻案,凭我们几个,能行吗?” “怎么不能行?”立言说,“小路子,把画卷拿上来!”打开画卷,是一辐畅春园宴席全景图,飞翔在空中的宸宛却被画成一副鬼面獠牙的妖精模样。 亦蕊笑道:“这是出自立言妹妹的手笔?” 立言狠狠道:“这个狐狸精,光媚惑王爷还不够,还连累了整个王府!画成这样,真是便宜她了!” 瑶夕惊叹道:“妹妹好记性,这画得真是八九不离十啊!” “不止,我这还有一份当日到场的人士名单!”立言又递过一本册子。 瑶夕说:“这,这不都软禁了吗?怎么还有这些!” 立言眨眨眼说:“当日在畅春园,礼部官员是我哥哥的人,他给了我一份名单,以防礼仪有差。” 亦蕊笑道:“好东西都被立言妹妹拿完了,我这边有样东西,不知道能不能帮上忙!”她从桌上的绸缎包里,取出几张薄薄的纸,正是潇碧昨日带来之物。 立言、瑶夕好奇一看,惊呼:“欧阳宸宛,卒于……这,这是仵作的验尸札记?” 152.第152章 惊涛骇浪 亦蕊沉重地点点头,立言、瑶夕又凑到一起,越看越惊,惊呼声此起彼伏:“怀孕!”“白玉扳指!”“虫琢!” 验尸札记里写道:欧阳宸宛,卒于康熙五十二年三月十八日。女尸悬挂于畅春园正门与戏台之间的一根拇指粗的钢银混绞绳上,该绳凌空五米。用同种材质做成绳套,拴于腰、背、大腿之间,解开绳索,这些部位均有多道紫红瘢痕。女尸右眼中一箭、前胸两箭、背心两箭、后腹部一前、心脏一箭、下腹一箭、右大腿一箭,共剌中九箭,六处致命伤、擦伤数不计。现场拾获白羽箭十二枝,与女尸所中之箭材质相同,共计二十一枝。离女尸东二十丈、西二十丈处(作者按:约70米左右)发现两枚莲叶纹白玉扳指,非上品,边角均有磨损。擦去女尸面部水粉胭脂后发现,唇边呈放射黑红状,肌理分明,口腔已溃烂,发出蜂蜜甜香。女尸在死前两个时辰服下虫琢之毒,毒性尚末大发,已身亡。另,女尸已怀孕两月有余。顺天府章 “这……”瑶夕与宸宛交情菲浅,其他不说,单单想起她怀着身孕却被乱箭射死的惨状,忍不住流下泪来。 立言则仔细翻着札记后的附图,一张是白羽箭的样式图,标明了长度、材质、箭头磨损等,另一张是白玉扳指和图形,同样也注明了大小、材质,以及花纹的拓印。 亦蕊看着立言,说:“妹妹可是发现了什么?” 立言咬着下唇,说:“总觉得不对劲。假如,宸宛有同伙,怕她出卖自己而灭口,已逼宸宛服用毒药了。就算他不放心,要放箭射死她,一两箭就够了,为何要放如此多箭?人多,不担心被发现吗?” 亦蕊说:“这也是我所想的,这十有八九是个陷井。靠一个宸宛,剌杀皇阿玛成功的机率实在太低。若是事败,王爷肯定脱不了关系。而在这件事中,最大的受益者又是谁呢?” “十四阿哥?”瑶夕说。 立言摇头道:“是八阿哥。” 亦蕊说:“八阿哥与十四阿哥一丘之貉,自废了二阿哥太子之位后,就属王爷和八阿哥在皇阿玛面前最受重用。近来,八阿哥犯事,又被训斥,出计打压王爷,拘进宗人府,削弱力量,不无可能。” 瑶夕声色严厉地说:“不能让奸人阴谋得逞,我们要想法子救王爷出来,洗净他的冤屈。” 立言眼里闪着泪花,用力地抓着自己的裙边,说:“宗人府,那是怎样的一个鬼地方,他,他怎么能被拘在哪?天还这么凉,他的膝盖又要疼了。” 瑶夕安慰道:“皇上并未对王爷削爵降等,证明还未定罪,宗人府不可能将王爷等罪犯待之,定得好吃好喝地招待着。王爷平日里醉心操劳国事,无一日闲得,让他休息几天也好。” 立言抹着眼泪,脸上略显平静,只听亦蕊说:“立言妹妹,现王府遇到大难,你、我必须将往日个人恩怨放在一边,齐心协力,将王爷救出囹圄。” “姐姐大量,妹妹自当遵从!”立言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嗯!”亦蕊不知是喜悦还是无奈,“瑶夕当日也在畅春园,此事与你脱不开关系,这样,你与立言先仔细回想一下当日的细节。宸宛不是死前两个时辰服的毒么,想来,那时你们已抵达畅春园,是否发现她有何怪异?或见过什么人?” 瑶夕说:“一路上宸宛都和我在一起,甚至更衣时,我们也只是隔个屏风,若有外人见她,我定会查觉。” “外人?”亦蕊说,“什么样的人,你不觉得是外人?” 瑶夕说:“认识的啊!飞燕、弘历、王爷、那些舞伶和常见的小太监,对了,还有宸宛的母亲,那****也受邀,到后台来见过宸宛。” 亦蕊紧张地说:“她们说些什么?” 瑶夕说:“不知道,我那时候肚子痛,只想着出恭。” “这……”亦蕊奇怪地说,“你和弘历都没能去表演?你是拉肚子?弘历是奇怪地睡着了?那日你们吃过什么?” 瑶夕回想道:“弘历喝过一盏牛乳,我吃了几块千层糕。对了,牛乳和千层糕虽是飞燕备下的,但都是宸宛亲自递给我的,并喂了弘历的。”接着,她起身踱步,咀嚼着嘴,似乎在回味着些什么:“那天我没用早膳,信手便吃。现在想起来,千层糕除了花生的香甜、糯米粉的腻滑,还有些涩,啧啧……辣辣的感觉……”瑶夕厨艺高超,味觉、嗅觉甚是灵敏,就像文人过目不忘一般,她只要吃过,细想便能找中个配方。亦蕊和立言睁圆了眼,听她呓语般说:“是巴豆粉,嗯,应该是巴豆粉……而弘历,我抱着他时,有股淡淡的酒香,莫非,莫非是用酒灌醉了他!”瑶夕狠狠地绞着丝帕,“我真笨!怎么早没防范,怎么早没注意!她害我不要紧,为什么要害弘历啊!他还是个孩子!”任何母亲都不允许人伤害自己的孩子,瑶夕也一样,她的眼中不由流露出忿恨的目光。 亦蕊劝道:“夕儿莫急,想是那日又紧张又肚饿,未能及时查觉。千叟宴上,觥筹交错,酒香四溢,怎么会注意孩子身上的味道,就算闻到,也会以为是不经意沾上去的。” 瑶夕听了劝,心里的内疚好受了些,绞帕的手也松了些。 “宸宛不是害你们,是帮你们!”立言说,“若你们也参加了表演,现在还能活吗?对了,姐姐,前两次千叟宴,你都出席了,为何最后一次不去?难道也是宸宛下药了?” 亦蕊如平湖投石,只得含含糊糊掩过去:“实是身子不适……” 立言一挥帕子,不经意地说:“我和宸宛也没啥交情,她不帮我嘛,也正常!”说罢,又扭头去看图纸去了。 吁!亦蕊平复了心情,偷偷向立言看去,她正拿着自己那玉葱管似的手指,在纸的比划着。突然,立言像恍然大悟般,挥着手说:“快拿线来,快……”亦蕊不知她要做甚,忙唤雯冰拿针线篮给她。立言抽出一根丝线,绕着札记上白玉扳指的实体比例图内环,绕了一圈,打了结。再将结好的线环套在自己的大拇指上,“看!”亦蕊和瑶夕凑近一看,那线环松松垮垮的,似乎一吹就掉。立言又吩咐道:“这扳指果然不是女眷所戴。小何子!不,太监没用,找张凯来!”雯冰偷笑着掩着嘴,将屋外的张凯叫了进来。立言迫不及待地将线环套在张凯的拇指上,虽有些松,却没有像套在立言指上那般不堪。立言生气地说:“喂!你会射箭么?” 因费扬古府上一事,张凯对立言心存感激,耐着性子答道:“回年福晋,奴才舞几下长剑犹可,射箭却不足以卖弄人前!” 立言翻个白眼,无奈地笑说:“你能别和我耍官腔么?” 亦蕊已明白了立言的意思,也说:“张凯,你就说说你能射得有多准?练了多长时间?” 张凯躬身道:“奴才八岁练武,多是耍拳和舞剑,弯弓射箭着实没下过苦功,超过十丈的射程,估计有的难矢。” 立言玩着线环,说:“你说,若是擅长射箭,例如二十丈射程能中的,他的大拇指会不会比你粗?” 张凯竖起手掌,边指边说,说:“擅长射箭者,大拇指必会长茧,根据戴扳指、力度、练箭的时间不同。按年福晋刚才所说,若能百步穿杨者,定会有层厚厚的茧子。” “总算说了几句能听懂的话。”立言嘟嘴道。 张凯笑着说:“谢年福晋夸奖!” 立言说:“我可没夸你,来看看,这扳指,你可见过?”她将白玉扳指的拓图,递到张凯眼前。 “未曾见过。但从扳指的磨损程度来看,应是使箭之人所佩戴。”张凯答道。扳指,原本是射箭套在右手拇指上,用以钩弦。后来,逐步演变成一种贵族的装饰,无论男女皆已佩戴扳指为荣。 立言兴奋地说:“我说嘛,那日在畅春园,宴请的皆是臣妻老妇,但个个珠光宝气。这扳指上花纹清丽,乍看之下误以为是女子之物。可同款式的居然有两枚,加上材质下等,又有磨损,绝非官宦家眷所佩戴。用这线环一试,只有那些臭男人才适合!十有八九就是放箭的那伙人!” 瑶夕拍手道:“说得好!” 亦蕊笑着,心中却总有个疑云,无法释怀,说:“张凯,你也来看看这札记等资料,若有些线索,总是好的!” 张凯应声后,细细翻阅起札记和图纸来,他提起一枝朱笔,在立言那现场图上轻轻点道:“右眼,在这。小腹,这……”三女围了过去,见张凯在纸上点了七个红点,像个扇形般,包围着半空中的宸宛。张凯说:“从伤口的位置来看,应该是七个弓箭手,这是他们的位置分布。” “不对啊!不是有二十一枝箭么?怎么只有七个弓箭手?那箭可是同时射向宸宛的?”瑶夕说。 张凯点头道:“在那种情况下,根本不会允许弓箭手有时间拔箭、再瞄准、再射,是一弓三箭齐发,所以,欧阳氏中箭的部位,从上到下,从前到后,从左到右,都有伤痕。” “这……倒底是谁这么狠!”瑶夕说。 亦蕊说:“不但狠,还很有实力。否则去哪找七位百步穿杨的弓箭手,为他卖命!还将宸宛这么大个活人,安排进王爷身边!” 立言噘着嘴说:“说来说去,还是一无头绪。” 亦蕊说:“我与瑶夕去找宋姐姐,生前宸宛与她交好,或许遗漏了什么线索。张凯,你陪年福晋到宸宛住处再找找,看看有没有发现?” 立言二话不说,兴高彩烈地同张凯离开了。 亦蕊笑着注视立言的背影,那缕笑容如同平静海面上绚烂的波涛,谁又知道下面是骇浪还是静流? 153.第153章 迷迭复迷迭 陶然居 瑶夕陪着宋氏说话,而亦蕊则细细查看宸宛留下来的小匣子。无夹层,无机关,无莲叶纹的任何物件,耀目璀璨的首饰,闪得人心烦意乱。 宋氏身体不好,靠着床边,流着泪,泣道:“九箭,她怎么受得起啊!为何要她受这般苦,为何?怪我,当初要鼓励她在王爷面前表现,要不,就不会有今天!” 亦蕊关上匣子,坐到宋氏身旁,说:“姐姐,别伤心了!你又不是第一次鼓励她表现,以前鼓励也没用,而有心后,就算你不鼓励,宸宛也会自己想法子靠近王爷身边的。” 宋氏依然激动地说:“宛儿入府整整十年了,从不争宠。好容易得王爷青眼,却……连孩子都……” 亦蕊奇怪地问:“十年!妹妹有点奇怪,入府的女子,有得宠的、有不得宠的,但一定都想要得到王爷的宠爱,不是吗?” 宋氏撇嘴道:“我就不想……” 亦蕊笑道:“姐姐可是蒙王爷宠爱的第一人呢!” 宋氏脸上不由浮起红云,嗔怪道:“二三十年前的事,你还拿出来寒碜姐姐。你自己呢?” 亦蕊平静地说:“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宋氏知她心意,拉过亦蕊的手道:“莫伤怀,王府满园春色,总不会让他空手而归。” 三女对视,免不了相互打趣一番。话题一转,又回到眼下宸宛的事上。 宋氏叹道:“多好的女子啊!恬静、善良,又会题诗,又擅歌舞,转眼间,就这么没了?人生啊……” 瑶夕半开玩笑地说:“宛儿还会题诗啊!以前都没听说过……” 亦蕊一想,诗多半可以抒怀作者内心感受,搞不好真能捂出几分玄机,她笑道:“我也不信,宋姐姐这是疼宛儿疼过头了,什么都是好的!” 宋氏边在枕头下摸索,边说:“我还骗你们不成,给你们看看……”她掏出的正是宸宛留在匣中的小册子。怎么把它给忘了,亦蕊不由暗暗怪责自己,当日跑出去太跑,也没仔细看清楚。宋氏翻到其中一页,说:“你们看,这诗做得如何?” 一共有三首诗,瑶夕依次读了出来:“复旦光华焕九天,五云纷郁抱炉烟。相随献寿依仙陛,长得承欢近御筵。北斗杓旋春六十,西池果熟岁三千。璇图宝历膺无极,大德由来享大年。”她停了停,喃喃道:“好熟悉啊!这,好像在哪听过?”她摇摇头,继续读道:“和风瑞日启芳辰,阙下衣冠拜紫宸。锦绣花眀朱槛畔,琉璃波暖碧湖滨。八荒开域皆为寿,兆姓登台总是春。分依子臣恩更厚,愿将遐算祝君亲。” “慢,这不是八阿哥献给皇阿玛的万寿盛典诗吗?”亦蕊先反应过来。万寿节上,各皇子都要向康熙献诗,以表孝心。八阿哥文采风流,用词华贵,大得圣誉。 瑶夕点头说:“姐姐记性真好,的确是。这第一首复旦光华焕九天,是在第一场汉臣宴上读的。第二首和风瑞日启芳辰,是在第二场满臣宴上读的。第三首……”她按书读了下去,“春台熙皞即瀛洲,花甲循环始一周。日下欢声腾凤阙,人间喜气集龙楼。清宁交泰成三极,参赞无遗协九畴。托体恩深惟抃,舞长瞻圣寿与天侔。果然,是在第三场皇太后宴中读的。” 亦蕊觉得不对劲,说:“万寿盛典献诗并非即性而为,而是预先拟好的,直到千叟宴时由八阿哥献读。若要提前拿到,非八阿哥亲信而不能为……” 宋氏打断道:“宛儿一直在府中,怎么可能与八阿哥有关联。对了!可能是宛儿听了觉诗好,就抄录了回来罢!” “宋姐姐,你糊涂啊!”亦蕊果断地说,“前两首,还可以说是宛儿听完后抄回来的,可这最后一首,你可别忘了,宛儿去了畅春园就没有再回来过。” 这一句话,轰醒了宋氏和瑶夕,亦蕊的声音微微颤抖,说:“夕儿,我并未参加第三场宴,你看清楚,这果真是八阿哥第三首献诗?对了,雯冰,去灵妍居找年福晋,若她那边事情完了,便让她到陶然居来一趟!” 瑶夕又读了几遍诗,抬头道:“是,妹妹有八成把握,应该是。” 亦蕊说:“等年福晋来此,再加核对,便能确认。八阿哥,丰台大营,莲叶……”她的眼皮不由一跳,心中呯呯乱响,无数的疑点浮出水面,相连成串。亦蕊突然转身说:“八阿哥封的爵位是什么?” 瑶夕蹙眉道:“已削了爵位。削位前是……” “廉郡王!”立言迈着大步走进来,扶扶鬓说,“姐姐,免礼哦!”她调皮地看着亦蕊,这话有两个意思,她也免了向亦蕊的礼数。 亦蕊笑着点头,宋氏、瑶夕还是扶鬓行了半礼,如歌给立言端上一杯清茶。 亦蕊张口想说话,立言呷了口茶,打断道:“让我先说,哇,这茶淡得和水一样,明玉,回头送些上好的峨嵋雪芽来这……”几天前,同样的话便是冬风般刻薄,现今听来,却像春日般暧人。立言撂下茶盏,拭拭唇,说:“你们知道我们在宸宛的住所有什么吧?” 看她一脸神秘兮兮的样子,瑶夕有点害怕地说:“什么?不会有什么血手印之类的吧?” “姐姐,你也想太多了,宸宛平平安安走出雍王府,怎么会有血手印呢?”亦蕊话音一转,“不过,尸体倒有几个?” “啊……”瑶夕刚刚放下了心,又被她的话提了起来,与宋氏靠在一起,宋氏惊得脸色发白,说:“这可怎么办?又死人了?”一个月内,清凤、赵明、宸宛,包括亦蕊的双亲,纷纷离世,他们的死都给王府的人留下了大大小小的谜团。 立言严肃地说:“怕?我怕尸体都带来了,张凯,拿来给几位姐姐看看!” 这次,连亦蕊的脸都白了,瑶夕更是抱着宋氏,把脸埋在床帐里。 张凯无奈地摇摇头,从怀里掏出一块白手帕递给立言。立言缓缓打开折叠的手帕,脸上绽放出得意的笑容:“哈!尸体在这!胆小鬼!” 手帕上,有几个黑色的小点,“蚂蚁?”亦蕊说。 立言将手帕放在桌上,笑嘻嘻地说:“准确说,是死蚂蚁!” 瑶夕定睛一看,惧意方消,又气又恼地说:“你说的就是这个?”见到立言那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瑶夕抓起床上的软垫向她砸去。 “姐姐何时学了我的独门武功?只可惜,准头太差,力道太小,连皮都没沾到。”立言嘻皮笑脸。 亦蕊瞪她一眼:“快说,这蚂蚁暗藏什么玄机?说不出来,我和夕儿一起修理你。” 立言福了一福,故作正经地说:“立言好怕!立言遵命!”她掩嘴一笑,清了清嗓子,说:“一进宸宛的屋子,感觉空荡荡的,翻了翻,我才发现……”她站起来,指着宋氏的妆匣、桌上抄录一半的佛经、未完成的女红、弘昀的小玩具。“这些,都是别的屋里没有的。但是,宸宛屋中,除了府中按例发的,配的被褥摆设,整齐的换洗衣服,连副宸宛的字都没有。乍一看,就像离家多年一般。我们在西窗榻下的软垫上发现一群疯狂的蚂蚁,已死了数百只,却仍有无数蚂蚁争死恐后往一处爬。张凯好不容易用笔拨开蚂蚁,看到那蓝绸上有一个深色的点,如小指头般大。就是那个点,毒死蚂蚁,也是它引来了蚂蚁!姐姐猜猜,是什么?” 亦蕊说:“虫琢是万虫精华,特有的甜香浓郁难散,引得蚂蚁如此的,只有它……” 立言抿嘴一笑:“巾帼所见略同。在宸宛出事前,她的房间每日都有人打扫,不可能发生这样的事情,之后,就没人再进去。而虫琢之毒,出现在宸宛住处,只有两个可能。暂不管宸宛从何得来虫琢?按札记所录,不可能是在府中服毒,若是在畅春园服毒,现场没查到任何盛毒的容器啊!” 瑶夕下唇被咬得发白,吐出几个字:“玫瑰蜜合糕!” “哦?”立言惊道,“王爷最喜爱的糕点?莫非王爷中毒了?” 瑶夕摇头道:“那****见食篮中有此糕点,要取来吃,宛儿笑着说是她亲手做的,要留给王爷。后来,我见她怔怔地吃着糕点,现在仔细一想就是玫瑰蜜合糕。” “啊!”事情越来越玄,立言说:“她这是想害王爷?还是不想害王爷?” 亦蕊说:“她想不想不重要,她背后哪个人一定不会轻易放过王爷?” 瑶夕紧张地说:“莫非姐姐已知幕后黑手是何人?” 亦蕊说:“十有八九,是八阿哥。首先,莲与廉谐音,很可能是同伙间的信物;第二,那****知宸宛可能出事,便匆匆赶向畅春园,却遇到了由八阿哥执掌的丰台大营亲兵;第三,虫琢是大内用药,非凡人可拿到;第四,这诗,共有三首,若宸宛与八阿哥无任何关联,怎会提前有这首诗;最后,此事的最大得益者是何人,正是八爷一党。” 立言一拍大腿,咬牙切齿道:“真小人易躲,伪君子难防。这混蛋……姐姐,走,我们冲出去,去,告御状!” 亦蕊拉住她,说:“不急。我还有两个疑点……” 立言催促道:“快说快说……” 亦蕊叹气道:“八阿哥是何等谨慎之人,怎会留下如此多的蛛丝蚂迹?还有,也是我最不想说的。宸宛多年不争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154.第154章 柳暗花明 万寿节前夕,胤禛甚忙,亦蕊回府后,几乎夜夜宿在福熙楼,立言根本不愿意过问何人侍寝。想来差不多也有两月了,莫非,这孩子根本不是王爷的骨血?立言眼睛圆睁,喝道:“贱人,居然干出这种事来!” 宋氏急速地咳嗽着,脸色涨得通红,瑶夕轻轻抚着她的背,说:“宋姐姐,事关宛儿的清白,福晋一定会查个明白的!若是果然如此,宛儿也得了报应,你就别想了……” 亦蕊也劝道:“是啊,快我多嘴,宋姐姐,你就别伤心了……” “伤心!为这种贱人伤心?”立言拉过亦蕊,“喂喂,你是不是嫡福晋啊!现在不是宸宛的清白,而是王爷的声誉被败坏。这份札记,姐姐能拿到,应该别人也能拿到的,不是谁都知道王爷被戴了绿帽子!这种女人,应该被浸猪笼……被鞭尸……四哥哥知道了这事,心里该多难过啊……” 亦蕊被立言一顿抢白,哑口无言,好一会才说:“立言,我知道你替王爷设想。我翻查过起居册,确实没有宸宛侍寝的记录,但你也知道起居册或有疏漏,此事,还得问了王爷才知道。我今日提出,是担心宸宛真有私情,而这奸夫却可能是那幕后黑手!若你为王爷设想,此事切不可声张,我们只能私下里调查。” “若奸夫不是黑手呢?”瑶夕问。 立言粉拳砸在桌上,狠狠地说:“那就便宜了那对狗男女!” 亦蕊无奈地摇摇头,说:“撇开此事不说,现在矛头直指八阿哥,似乎有人引着我们往这条路上走。” 立言说:“姐姐,你也太小心了,所谓百密一疏,八阿哥经毙鹰事件后,一直不得皇阿玛欢心,反而咱们王爷,却担了万寿节这等大事,他怎能不红了眼?再说,他怎能料得你碰见丰台大营亲兵?怎能料到宸宛誊了第三场的诗?而我又发现了残留的虫琢?” “可是我仍有些事,想不明白……”亦蕊固执地摇摇头。潇碧是二阿哥的亲信,他让自己别去第三场宴席,又是他送过宸宛的札记,此事会与二阿哥有关吗?原本是四、八阿哥的战争,又加上了个前太子,头绪越来越乱,而潇碧的存在又是不可告人的。亦蕊甚至怀疑,所有的证据,会不会胤礽授命潇碧制造出来的。 立言着急地说说:“什么不明白,当务之急,要将这些疑点要呈到皇阿玛面前,将王爷救出宗人府。我实在不忍心……” 亦蕊凝神思虑半晌,她翻了翻札记,顺天府章是真的,就算是胤礽的阴谋,当下也只能顺着形势走,先救出胤禛再说。她说:“光凭这些疑点,仍不将八阿哥定罪啊!” “管他能不能定罪呢!就因为宸宛是雍亲王府里出去的人,就将四哥哥拘起来了。只要将宸宛和八阿哥扯上关系,一定能削弱皇阿玛对王爷的怀疑,再说皇阿玛手段高明,只要有丁点线索,便能找到真凶,还王爷清白!”立言斩钉截铁地说。 亦蕊说:“即便如此,我们连府门都出不去,更别提见皇阿玛?若此事真是八阿哥所为,他根本不会给我们去面圣的机会。” 立言如泄气的皮球一般,重重地坐回椅子里,失望地说:“哪该怎么帮?就眼睁睁地看着……”想起胤禛在宗人府度日如年,立言的睫毛不由湿了。 看着她伤心绝望的模样,瑶夕既不忍心,也不甘心地说:“是啊,姐姐,总不能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 亦蕊为立言拭去两行清泪,说:“会有法子的,一定……小不忍则乱大谋……”她吩咐瑶夕将所有的证据整理妥善,见立言情绪失常,泪流不止,便与瑶夕一起,送她回饮澜居。 饮澜居 亦蕊意外地看到了久候的武嫒雪,待嫒雪行罢礼后,她笑着说:“嫒雪妹妹怎么不去福熙楼一块坐坐,人多热闹嘛!” “妹妹嘴笨,不敢打扰姐姐们雅兴!”嫒雪恭敬地说。 立言抹抹泪,支着头,说:“今日我身子不适,你回去吧!”明玉送上天王补心丹,立言服了,无视众人,闭眼和衣躺在床,默默流泪。什么王府上下,甚至她自身的性命,立言都没有担心过。每日梦回萦绕的都是胤禛那愈发黑瘦的脸,在苦苦地等候她来接他。 亦蕊站在床边看了一会,便说:“都走吧!让立言妹妹静一静!” 瑶夕、嫒雪只得行礼告退,默默地跟在亦蕊身边。 一路无语,直到一个叉口,嫒雪行礼道:“灵妍居向西,妹妹告退。” “慢!”亦蕊阻止道,“烦恼了一天,想去园子里逛逛,不知两位妹妹是否愿意相陪?” 媛雪正要开口拒绝,只听瑶夕说道:“此时,弘历想必午睡已醒,四处在找额娘呢!妹妹先回蕙兰苑了。嫒雪姐姐,就请您照顾福晋啦!” 话说到这份上,嫒雪只得点头。二人一前一后,走得甚慢,亦蕊多次想与嫒雪交谈,她都吱吱唔唔地搪塞过去了。不知不觉中,二人来到了海棠院,亦蕊抚着那冒着嫩芽的枝叶,和煦的阳光晒得人如泡在温水里般,她脑海中出现一副画面,弘晖在海棠树下跑,凝秋追着他,而阿玛和额娘在一旁慈爱地笑着……多好,她笑着,却流下泪来。 许久,亦蕊恍过神来,想起后面还跟着媛雪,忙回过头去。嫒雪面如土灰,尽管她极力克制,但仍能感觉到颤抖。亦蕊执起她的手,说:“呀,怎么这样凉……” 嫒雪挤出一丝笑容,说:“妹妹身子寒。姐姐,这园子死过人,不吉利,我们还是早早走吧!” 亦蕊留恋地看了一眼海棠院,说:“好,走吧!” 媛雪如释重负,搀着亦蕊快步向院外走去。亦蕊趁机问道:“嫒雪与宸宛同住灵妍居,这段时间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么?” 媛雪答道:“妹妹深居简出,无缘与宛妹妹相交,不曾留意。” 好一个滴水不漏,亦蕊不留仔细打量下嫒雪,笑道:“我见你时常去饮澜居小坐,看来与立言妹妹交情不浅?” 媛雪小声说道:“蒙年福晋不弃……” 亦蕊笑道:“其实宸宛能上寿节献舞,还要多谢妹妹给了她展示的机会!呀,说起来,不知道是不是事先商量好的呢!” 这句半玩笑半真的话,实是惊起媛雪一身冷汗,宸宛是钦犯,若是如此,岂不是同谋。她忙表明心迹:“嫡福晋,兴之所致,贱妾事先也并不知晓啊!再说,上元夜宴是年福晋所安排,与贱妾无关!” “看你紧张的,我不就说说罢了!”亦蕊扶她起来,这女子,遇事闪避不说,还要推立言一把,实在是……她心中不悦,却笑着说:“妹妹冰雪聪明,迟早不会继续委屈在灵妍居的!” 嫒雪看着亦蕊那满溢笑意的眼睛,心中思量,亦蕊与立言一直针锋相对,立下之意,是要她弃暗投明? 接连几天下来,亦蕊与立言商量着,将证据整理好,并写了折子备着,正计划着该如何离开王府。 只听张凯来报:“福晋,奴才发现,侍卫又换了一批,这已经是第三批人了。”不知是什么原因,自诺图伤后,换了一批侍卫,这不,短短七日后,又换了一批。 立言说:“有多少侍卫,张凯,你掩护我,我一定可以像上次那样冲出去!” 亦蕊喝道:“胡闹!没听九阿哥说出府者格杀勿论吗?” 立言讽剌地说:“你怕啊!我不怕,只要能救出四哥哥!” “我就怕你救不到人,反而成了亡魂!”亦蕊给立言倒了杯茶,“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让我怎么和四哥哥交待?” 立言听了这话,忸怩地坐了下来,像个孩子般乖乖地喝起了茶。亦蕊松一口气,这孩子莽撞,真怕她做出什么夸张的举动来。 亦蕊沉思道:“张凯,像上次一样,尽可能调查一下守门侍卫的姓名来历,嗜好……”无法破门而出,只好将希望寄托在最危险的人身上,这是最后的一招棋。恐怕八阿哥智者多疑,棋高一招,令亦蕊有些防不胜防。 张凯说:“奴才简单调查了一下,此次的侍卫都是九门提督工衙门里的,领头的是二等侍卫舒禄,他的副手是鄂那海……” “慢着慢着,你说领头的是人舒禄?”立言尖声叫道,“他是不是身材魁梧,一脸大胡子,说起话来瓦声瓦气的?” “领头是舒禄,不过年福晋说的模样,侍卫营中大有人在,奴才无法确认……”张凯笑道。 “笨!”立言白了张凯一眼,来到书案前,提笔作画。 亦蕊知她所绘的是舒禄模样,问:“怎么?这个舒禄你认识?” “若是我认识的人就好办了!”立言专心作画,很快,一副栩栩如生的英武男儿,跃然于纸上。 张凯点头道:“的确是他!” 立言眼里闪过一道诡异的光芒,笑着说:“准备一下,我们出府!” 亦蕊说:“你有把握?” 立言调皮地看着亦蕊,偷偷在她耳边说了几句,二女吃吃偷笑,面如赤霞。 张凯不明其理,只得扭头去看画,赞道:“若全身而退,奴才不知有没有福气,请年福晋赐画一幅呢……” 155.第155章 穷作鸟兽困斗 天还没有黑透,饮澜居如放炮仗般叠声响起,加上女子凄厉的哭声。在晚风中飘散开来,连守王府的侍卫都听得一清二楚。过了一会,明玉满脸泪痕地出现在王府门口,跪在地上,哭道:“奴才饮澜居明玉,求侍卫大人,侧福晋旧病复发,眼见活不成了!” 纵然侍卫是新人,不懂饮澜居是何处,也知侧福晋性命贵重,忙向上级禀报。一会,那侍卫陪着两个头戴孔雀翎,身着石青云缎蟒袍服统领模样的人走进明玉视线,这,哪个才是立言画中的舒禄啊!明玉自幼在宫中服侍嫔妃,见到的除了女人就是太监,难得见到王爷、阿哥,又怎敢抬头细看。面对这两个胡子遮了半上脸的魁梧男人,明玉脸一热,不敢再看下去。只听雄厚的男音喝道:“皇上有旨,雍亲王家眷全部软禁,一旦出府,格杀勿论,休想借口外出求诊!”那男子说话清楚,先发制人,欲打断明玉的全部念头,以免多话。 明玉将一个空盒子举过头顶,说:“晚膳时分,侧福晋突然漏心病发作,主子这病是娘胎里带来的,要用独家的药才以医治,正巧府中存药都用完了。奴婢并不是要出府,而是求将军到年羹尧大人府上,取些天王补心丹。再拖下去,年福晋怕是要香消玉殒了……” “年福晋?年羹尧?”那个雄厚的男音又响起,“嗯……你家福晋小字,可是上立下言?” 只见那人笑吟吟地看着明玉,他难道就是舒禄?明玉大喜,正要答话。只听那男人嘿嘿冷笑,说:“舒禄兄,俗话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今个儿这例,恐怕你是要破了吧!” 明玉虽好奇真舒禄的相貌,却感到一股森森气场,顶得抬不起头来。好一会,舒禄说:“鄂那海,你亲自去年府走一趟,取些天王补心丹回来。”明玉抬了抬手中的小匣,舒禄挥挥手,说:“你用油纸或棉布包些回来便是。” 另一个男人正是副手鄂那海,他说:“年府也被禁了,这不合规矩吧!” 舒禄说:“皇上只是下令府内人不得出入,没有要其性命。万一侧福晋殁了,你我都担戴不起……” 鄂那海不满地说:“取药这点事,用不着我亲自跑一趟吧!再说……” “还不快去!”平静如水的舒禄,猛地暴怒。鄂那海撇撇嘴,领命而去。待鄂那海走远,明玉听到了舒禄温和的声音:“起来吧!带我去见见年福晋……” 明玉此行目的达成,喜上眉梢,起身相请。 饮澜居外,舒禄却止了脚步,犹豫着不知是否进去。年立言,若不是当年她的一饭之恩,他的小命安在?又何来今日功名?但是他,永远与她有着云泥之别,无论如何也配不上的。胡乱想着,只听一女子冷冷的笑声:“年立言,痛吧!你是拿不到天王补心丹的……慢慢品尝死亡的滋味吧!” 立言虚弱地说:“你好狠……将天王补心丹全毁了,你这分明是要我命!” “哈哈哈……”诡异非凡的笑声盘旋在夜色中,“你可怪不得我……怪就怪你投错了娘胎,命不好……” 立言有气无力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到舒禄耳里:“姐姐……有人……救我的……你……” 只听“噼呖哗啦”一阵瓷器与金属碰撞声,以及一片奴才的哀求声,突然安静下来,如死神降临般。原来,舒禄已走进屋内,虎目怒睁,望着那衣饰华贵的女子。 “大胆奴才!擅闯饮澜居,该当何罪!来人,给本福晋把这狗奴才的眼珠子挖出来!”那女子喝道。 身边的奴才跪了一地,齐声喝道:“嫡福晋息怒!” 舒禄将愤怒的目光调节的柔和一些,打千行礼道:“九门提督衙门二等侍卫舒禄,给福晋请安!” 亦蕊冷笑道:“我可受不起,大人,你不在门口守着,来此做甚?” 舒禄说:“在下奉命保护王府安全,饮澜居有小人闯入,侧福晋命悬一线,职责所在,必要来看看!” 亦蕊目露凶光,“哼!大人一目了然,小人、侧福晋,都在此,安然无恙……” 面对饮澜居满目苍夷,舒禄却被桌上一只幸存的大海碗吸引住了。那是一只普通的海碗,散发着阵阵酒香,碗底,几十个紫黑色的药丸正逐渐与美酒融为一体。难道这都是天王九心丹吗?痛苦地呻吟声,引得舒禄再也忍不住,向立言投去关切的目光。立言和衣卧在床上,淡眉如烟柳微蹙,薄唇如初蕊紧抿,左手捂着心口,右手用力地攥着裙摆,向舒禄投来祈怜的目光。 舒禄说:“年福晋,在下已派人去年府取药,您再支撑一阵……” “撑?”背后的亦蕊凉声说,“大人看完了,可以走了吧!这毕竟是福晋的处所,有男人,不合适吧!” 立言哀求地看着舒禄,拼命摇头。 舒禄沉吟了一下,方说:“饮澜居里一片狼籍,年福晋病体恹恹,起床都有困难。福晋端庄大方,更不可能是您所为。在下恐防小人未除,需要派人严加守卫。福晋千金贵体,还是先行回到安全的处所好。” 亦蕊怒道:“你只是八阿哥请来守大门的,凭什么管府内事务?” 舒禄傲然道:“福晋,在下的职责是保证王府里的人平安地不受打扰,不得出入。” 亦蕊还想强辩,舒禄强硬地说:“相信福晋也不想看见年福晋病情恶化,或被恶人欺辱!福晋请回!”说罢,他果断强硬的气场,明显软化了亦蕊。亦蕊走到立言面前,背着舒禄,唇边勾上个意会的笑,说:“妹妹,看来你命不该绝啊……哼” 立言心里乐得开花,脸上还要装出惨样,痛得直哼哼,说:“恭送姐姐!” 亦蕊“嚣张”地离开了,留下了“奴婢”瑶夕服侍“病人”立言,而亦蕊则转了弯,躲在窗外,听着屋内的动静。 立言耐不住,打破了安静:“大人,谢谢您来探我!” “千万别这么说……”舒禄本还装肃着脸,却被立言的谦卑和气融化了,露出了本性,他说:“年福晋,您千万别么说,折煞小人了。” 立言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说:“在死前,还能见到你,老天待我不薄。” 舒禄单膝跪在床前,说:“年福晋,您的恩情小人还没机会得报。放心,小人定力保您无恙。” 立言掉下几粒泪珠:“有大人在,我自当放心,可您公务在身,一旦离去,我真怕……就算保得了今天,明天这屋子……这药也会……” 想起立言卯足了劲砸东西的过瘾的样子,瑶夕差点没笑出声来,却仍一本正经地帮腔道:“大人,你是不知道今个儿有多吓人,眼见就要了年福晋的性命!嫡福晋与年福晋恩怨已久,合府上下人尽皆知。往日里还忌惮王爷,收敛几分,可眼下……只怕年福晋有药无药,都是一样的……”若是普通奴婢,哪敢臆想主子的下场,此时舒禄忧虑与担心撞击,情绪激荡,倒也没在意。 立言见他额上青筋暴现,目光流露怜惜,摆出个娇若西子捧心,梨花带雨般说:“现在,只有大人才能救我!” 舒禄斩钉截铁地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何况连我这条贱命也是年福晋所赐!” 立言坐起身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有证明王爷清白的证据,你带我出府,去面见皇上!” “什么!”舒禄一惊,原以为她只会要求送药或保护之类,却没曾想是这等大事,顿时冷汗湍湍,“抗旨是死罪,无论年福晋与小人都担戴不起!” 立言气道:“出尔反尔,你要做真小人么?” 舒禄低头说:“小人此举,除了保住小人自己一家九口性命,也保了恩人的性命!” 立言冷语相讽:“当年街边乞儿的不畏强权的气节,看来已烟消云散?” 舒禄注视半刻立言,揖手道:“看来是小人操心了,年福晋既然无恙,小人告退!” 事情急转直下,立言由于紧张兴奋,竟忘了装病,听他一说,也不知是装还是不装,看着向瑶夕求助。 瑶夕笑道:“大人,久问您公正严明,若年福晋不能及时将证据递到皇上面前,便不能洗清雍亲王的冤屈,难道您忍心将恩人一家陷于不义?” 舒禄打量着瑶夕,低沉地说:“区区一个奴婢,竟能说出这番话来,怕也不是个简单角色吧!” “大人好眼力,这位是庶福晋钮祜禄氏!”亦蕊见立言把戏拆穿,知道“以情动之”的方案失败,便果断地走进屋来。 舒禄看看三女,说:“三位福晋,若要戏弄在下,目的已达成,恕不奉陪!”说罢,揖手便要离开。 随着“慢”一声喝,张凯迅速关上了大门,提剑在手。 舒禄并无携兵器前来,严阵以待,说:“怎么?以为我是诺图么?” “年福晋说过,大人并非是一个贪生怕死,欺软怕硬之人,以前不是,现在当然也不是!”在亦蕊的示意下,张凯剑入回鞘。亦蕊继续说:“我只是想与大人做个交易?” 舒禄面不改色,显是不为所动。 亦蕊说:“您是个明白人。通过毙鹰事件,八阿哥还有几分希望成为储君?而雍亲王不然,虽因遇剌之事拘宗人府,却并未有任何处罚,仍是亲王之身。试想,若王爷真想谋害皇上,怎会用自己的妾室?相信皇阿玛一时被谗言蒙了眼,有了证据,自当释放。您不帮我,自有人帮我,只是……若您肯助我事成,飞黄腾达、荣华富贵,自不可言。若您置身事外,那么,本福晋自有法子弄得你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舒禄的眼睛似乎要冒出火花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未雨绸缪罢了!”亦蕊轻松地说,“如果优秀的将士不为我所用,在战场上,只会多一个劲敌。” 时间一点点流逝,亦蕊笑容不减,故作轻松地盯着舒禄那张风云莫测的脸。终于,舒禄单膝下跪,说:“小人愿为年福晋效命,以报当年之恩!” 三女相对而笑,看来官场早已磨圆了舒禄的锐角,早知如此,何必那么费神! 鄂那海顺利取药归来不表,次日,舒禄根据计划,让亦蕊立言张凯装扮成侍卫,完成每日例行往畅春园送信的事宜。 正待出发,鄂那海歪着身子过来,说:“舒禄兄,往日送信,都只有两人,今日需要四人,不知您要往畅春园送什么好消息呢?” 156.第156章 人非草本,孰能无情 舒禄虎着脸,说:“我是统领,做事不用向你交待!”他冲那四人背影吼道:“还不快走!” 立言紧张地一拉马缰,马儿高嘶,却只挪动几步。骑术不精,立即现形。 鄂那海冷笑道:“九门提督衙门何来如此差劲的士兵?”说罢,解下腰间的绊马绳,向立言胯下良驹一甩一绕,那马儿竟顺从地掉了个头,向鄂那海小步蹬蹬而来。另外三骑的人乖乖下马,低着头,单膝跪在原地。 “好俊俏的侍卫啊!”鄂那海与舒禄在年少初进官场时,也曾兄弟相称,视为知己。可时日长了,二人能力渐分高低,往日平起平坐的好友,一人却成了另一人的副手,渐渐面和心不和。鄂那海曾听舒禄酒后提过立言对他之恩,又知他曾进王府探过立言,便留了个心。果然,一举逮了个正着,哼,此事若让八阿哥知道,舒禄恐怕连自己的副手都做不成,而要成阶下囚! 立言见被揭破,索性下马,一副恃无忌惮的模样。她用手刷理着马儿的鬃毛,笑着说:“愚蠢的畜生,只会听主子的话,给你条死路,还兴高采烈地往里踩呢!” 鄂那海怎听不出她指桑骂槐,说:“恕小人眼拙,原来是年福晋啊!” 立言并不答话,纤腰一摆,便往府里走。 鄂那海怎肯便宜了也,伸臂一挥:“来人!奉御令,出府者格杀勿论!把年福晋绑了!” 听到身后如雷般的“是!”,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人多骤升的空气温,立言脚步加快,略显慌乱地跑起来。离府门只有几步之遥,立言却被手持刀刃的侍卫团团围住。 立言花容失色,却还拼着最后一缕力气喝道:“有本事地砍下来啊!王爷和年家都不会放过你们!”硬是占着这份胆量,又向前了一两步。 鄂那海又持钢刀跻身人群中,说:“小人奉旨而来,年福晋最好束手就擒,免得一会动起手来,有所损伤。” 两个侍卫上前,欲绑住立言,她只得拼命挣扎,大声呼救。此时,舒禄跃过人群,如从天而降般,出现在立言面前,三下两下,被逼退了手持麻绳的侍卫,厉声说:“谁敢!”平日里,舒禄治兵甚严,大半侍卫慑于他的威严,刀头向下,后退几步。唯有鄂那海的四五名心腹,仍咄咄逼人,舒禄施展武艺,以一抵六,一把大刀耍得呼呼如风,安全地将立言送回了府内。立言向鄂那海得意地做了个鬼脸,感激地看了一眼舒禄,向饮澜居跑去。 舒禄满意地抽回刀,令道:“撤退,各归各位!” “你……居然敢违抗皇命,我定要奏你一本!”鄂那海喊道。 舒禄说:“刚才有什么人从王府跑出来么?没见着啊!” 鄂那海冷笑道:“睁着眼睛说瞎话,你会尝到后果的。” 舒禄紧抿着嘴,不动色声。鄂那海聪明一时,却中了立言的调虎离山之计,亦蕊早已在张凯的掩护之下,向畅春园驰去。 紫禁城。咸安宫 好一幅春光乍泄图。那女子半遮半露,靥带红霞,柔媚致极坐在男子怀中,任那二阿哥胤礽耳鬓斯磨,尽拣些甜蜜肉麻的话来说。 宫女、太监早已退避三舍,唯有那不速之客仍躲在屏风之后,耳中充斥着那莺啼婉转,双腿似灌铅般沉重。那女子从嘻笑,转成娇吟,衣帛撕裂声,胤礽粗重的喘息声。不速之客似乎失去了冷静,重重地咳嗽几声。这几声咳嗽,像是冬日凉水浇醒了沉迷在********中的恋人,胤礽一把推开身上的女人,说:“谁……谁……给爷出来!” 那女子从暧榻上滚到地上,顾不得身上疼痛,惊慌地捡起衣服遮羞。这时,她已看到屋中出现了另一个男子。他身着玄色单袍,腰系深红缠银佩带,双眸暗淡,薄薄的双唇紧叠,面色如纸般苍白,瘦削端正的下巴饱含风霜。他静静低头地站在那儿,却散发着一股让人难以抵抗的魅力。那女子突然不怕了,她觉得刚才与自己亲昵的胤礽除了高贵的身份外,简直一无是处,而面前这位,如同梦里寻找的人儿般。在这红墙绿瓦的深宫中,权贵并不罕见,而折磨人的是寂寞。她捧着衣服的手松开了,露出了那丰满莹白的玉体,款款向他走去。不为别的,只为他能看自己一眼,她有信心,就一眼,自己的美好足以让天下男儿疯狂。如章鱼般的手缠上了他的脖颈,她那粉嫩的红唇在他的鼻端吐露芬芳,她诱人的胴体磨蹭着他厚实的胸膛,他仍旧无动于衷,眼里露出死亡前才拥有的灰白光芒。她愤怒了,当她不顾一切想用手去试探他的反应时,一道银光晃过,她倒下了,脸上仍带着媚人的微笑。 胤礽已穿好寝衣,见状急忙跑来,探着她的脉息,说:“你杀了她?” “你心疼了?”他终于开口了,心,却不那么好受。 胤礽脱口而出:“席常在若死在咸安宫,这该如何是好……” 居然是位常在,他嘴角轻挑,剑眉一拧:“她没死,只是气门受阻,过两个时辰便会转醒的。” “这……这就好……”胤礽刚松了口气,立刻又紧张地说:“不行,她必须死。否则潇碧你曾出现在咸安宫的事,可能会被皇阿玛知道的。” 潇碧说:“你舍得?” 胤礽笑道:“有什么舍得不舍得!一夜风流,逢场作戏罢了!”他懒洋洋地站起身来,将辫子甩到脑后,再不看那席常在。他眯起眼看着潇碧,半开玩笑地说:“你勾魂摄魄的魅力,非同小可啊!” 潇碧说:“怎可与二阿哥相比?” 胤礽歪回榻上,指着身前的空处,说:“紫禁城有三千佳丽,却只住着皇阿玛与我两个真男人,哈哈,皇阿玛年纪大了,他的财富、他的美人,他的江山,都应该是我的!” 潇碧默默地坐在他身前,看前胤礽眼角如刀刻的皱纹,与年龄不符灰白的头白,他知道现在不应该打断胤礽的话题,这世上,恐怕也只有他,能听到听懂胤礽的真心话。他打散胤礽凌乱的发辫,十指为梳,温柔而灵巧地打理起来。 胤礽梦呓般地说着:“朕将大赦天下,严治贪官,整治苛捐杂税。朕要把那些奸商贪官的钱,都拿敲出来,增设育婴堂、管独院,赠衣施药,让孩子们都能上学读书,让百姓们不再流离失所。潇碧,到时候你是想要朕封你个大将军,还是大丞相呢?朕定要给你指门好亲事,最好怕朕的姐妹、女儿嫁给你……啊!”胤礽感到头皮吃痛,潇碧已快速地结了辫子,铁青着脸,反手站了起来。 胤礽眼中不再糊涂,而是闪过一丝诡异,笑着去拉他的手,说:“你心情不好?”见潇碧并不搭理自己,胤礽皱眉说:“席答应寂寞难耐,多次勾引与我,怪我一时与皇阿玛财气,想戏弄一番他的女人,送顶绿帽子给他!”他眼角轻瞟潇碧,一语双关地说:“莫说咸安宫,苍茫大地,知己何觅?潇碧,我不能给你最好的,只能给你最多的!你应该知道我的难处……” 潇碧回过身上,眼神已由黯淡变得柔和,他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胤礽强忍住心中的不屑与恶心,从衣架上取下件披风,为潇碧穿上,说:“春寒料峭,好好照顾自己……” 恐怕这是胤礽第一次帮人穿着披风,动作缓慢,潇碧看着他眉间深深的沟壑,饱蕴深情。总算穿好了,胤礽笑了笑说:“我连个奴才都不如了……” 屋里怪异的氛围渐浓,胤礽被潇碧的目光追得无处容身,他清清嗓子,说:“四福晋前往畅春园了?” 潇碧点点头:“我安排了舒禄守府,福晋们果然不负所望。” 胤礽说:“看来,你在老八府中插的幼苗,都长成了?” 潇碧露出自信的笑容:“自一废太子之时,八阿哥露蠢蠢之相,我便不敢有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胤礽说:“不过这次的受益人,似乎不是我,反是老十四。” 潇碧说:“十四阿哥奉八阿哥为天人,他年轻冲动,一时难成大事。只有削弱四、八二党,方能突现二阿哥仁教两全,到时候,东山再起,并非难事!” 胤礽激动地全身颤抖,说:“皇阿玛二立二废,但他对我仍如往日般疼爱。或天将降大任,需要让我再经磨砺。这次,畅春园遇剌,我在榻前侍疾,做足了功夫,也让皇阿玛送老四去了宗人府。就算四福晋告成了御状,按皇阿玛多疑的性子,也不会完全信任老四老八。未来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够他们闲着了。” 潇碧说:“此次布局并非十分精妙,漏洞百出,难道不怕皇上查到咸安宫?” 胤礽把握十足地说:“不会!一来,没有确实证据;二来,皇阿玛会替我留一条后路;第三,也是最重要的,弱化老四老八势力,也是皇阿玛所想!嘿嘿……若他不是想独揽皇权,怕有人抢了那张龙椅,我怎会幽禁在这咸安宫?伴君如伴虎,他先是皇上,再是我的阿玛,这个道理,我最近才刚刚领悟出来的,希望不太晚!现在要做的,就是提升老四老八间的矛盾,鹬蚌相争,我好坐收渔翁之利!” 潇碧说:“你让我收买仵作,在欧阳宸宛的验尸记录中加上一条有孕,就是为此?” 胤礽嘿嘿笑道:“当然!没有人比我更清楚,失去孩子的痛苦……老四,你也尝尝吧!只可惜那欧阳宸宛不识时务,让她对老四下毒,居然手软?” 潇碧幽幽叹道:“人非草本,孰能无情。” 157.第157章 除却巫山不是云 胤礽斜眼看着席常在,冰冷的眸子不带一点感情,他说:“先处理掉,不要惊动别人!” 潇碧慢慢地帮她将衣服穿好,那如花般的娇颜,就要残忍地调谢。 胤礽走到他面前,生涩地吐出几个字:“你……不会背弃我吧!” 潇碧将那席常在像个麻袋一样地扛上肩,凝神看胤礽看去,那丝目光里带着伤感、难过和坚定。他躬身行礼,毫不犹豫地向外走去。 席常在似乎有些意识,她的眼帘上感觉强烈的日光,微微睁开眼,一张俊朗分明的脸庞浮动着,正同情爱怜地看着她。他终于看到我了,席常在伸出双臂想拥抱他。突然,她感觉身下一空,下坠、下坠、冰凉的井水淹没了她的头顶,她蹬着腿,只看到一片圆形的湛蓝天空,耳边似乎传来悠扬的笛声,他呢?难道是梦?她来不及看个仔细,随着腰间绑住的重石,沉落井底。 笛声嘎然而止,潇碧隐身在井边一棵高大柏树繁密的枝干里,透过纠错的绿看着蓝天。又一条人命,断送在他手里,这个女人荒淫无度、勾三搭四,死不足惜,他为席常在列了几条罪名,也为自己找到了杀人的理由。世间上还是恶人多啊!就算有人对你好,背后一定也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不知何时,一只小松鼠灵巧地窜上树来,吸引了潇碧的目光。它毫不惧人地停在不远处的枝上,毛茸茸的大尾巴竖得直直的,小爪子挠啊挠,扭动着它的身体。它眨眨无辜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潇碧。潇碧苦笑着,多日萦绕的结,又上心头。 “明天,是你最后的机会,不可再错过了!”潇碧对宸宛命令着。 宸宛哭红了眼,发抖地说:“潇碧大哥,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我做不来的,我不行……” 潇碧背过身去,森然道:“你已看过令尊亲笔的血字绢书,难道你还不肯相信么?” 宸宛跪下,苦苦哀求:“潇碧大哥,欧阳氏一脉单传,就我弟弟一个男孩,已经被你送到宫中做了太监,还要取他性命?” 潇碧说:“你既受过绿竹客的恩,就应该想到有这一天。前面十年。给你几次立功的机会,都被你搪塞敷衍过去,你弟弟才会成为太监。此计,以你为核心,你必须按绿竹客的安排行事!否则你与你的家人逃不掉死亡的命运!” 宸宛怒道:“弑君!难道能不株连九族吗?” 潇碧说:“不能,还是得死。只是或许能把你弟弟留下来,指认义子,继承香火。” 宸宛哀怨道:“早知今日,当初你为何要救我?就让我沦落青楼风尘,或许这十年活得还痛快些!” 潇碧说:“若不是绿竹客的多方照顾,这十年你与家人的锦衣玉食、你父亲的官位、甚至你那八岁的弟弟,从何而来?就你父亲一年挥霍的银两,比普通百姓十年生活费用还多,就当提前把余生活完了吧!” 宸宛忿忿道:“可是我呢?从嫁进这王府第一天起,就与众不同。我既无法去……爱他?也不下了手害他……”她羞涩起来,舌头打着结。“潇碧大哥,自从十年前你在洛阳,将我从恶霸手中救出之时,我就……就很喜欢你。承蒙你还对我家中多加照顾,宸宛一心只想以身相许。谁知,你却将我推向了王爷身边,起先我很愤怒很不甘,慢慢也平息了。你是什么样的男子,谁能配得上你?至少我还有资格帮你做些事……刚进府时,你还会来看看我,多半问的也是承宠几何?胤禛的习惯?你可知,我心在滴血,却要面含笑颜答话。为了应付你,我还偶尔会去逢迎王爷、讨好王爷……后来,你慢慢就不来了,三个月、一年、三年,我的心凉了,就像一张白纸在时间的蚕食下变得脆弱枯黄。其实我知道,王爷是喜欢我的。从他偶尔看到我关注的目光,屈指可数的亲昵爱抚中,我能感受的到。只是这雍亲王府,争奇斗艳的花儿太多,他哪有时间去培育一棵花骨朵呢?记忆中,你的模样、声音是那么真实却又模糊,而王爷的体温、温柔的耳语,那么朦胧却又清晰。究竟你是他?还是他是你?啊……”宸宛痴痴地笑道,突然捧着头,痛苦地说,“我怎么能杀他?潇碧大哥,让我怎么能对你下得了手?” 潇碧十年前救了宸宛后,奉胤礽之命,将宸宛以汉军旗秀女入宫参加选秀。最早是希望在康熙身边安插亲信,宸宛无心求胜,表现一般,被指到了雍亲王府,成为庶福晋。十年的王府孤苦生活,宸宛一直将自己锁闭在一片小小的天地,情、爱、欲、苦无处发泄,也不敢表现。她对潇碧一往情深,全然不顾事实上潇碧对她的冷漠无情,臆想着他对自己的百般温柔。胤禛是宸宛第一个男人,仅仅几次的恩爱亲昵,宸宛都将他假想成了潇碧,填补了心目中情郎应有的爱意。当宸宛清醒时,如同常人,因为心中牵挂潇碧,自然是不会去讨胤禛欢心,一昧沉浸在想像的爱情世界中。在这十年中,潇碧也曾奉命,让宸宛在府中制造乱子,例如李氏案中的唇脂等等,宸宛本性纯善,与世无争,若不是潇碧出面,这些伤天害理之事,她是打死也不会沾边的。那几年,胤礽做太子风光无限,胤禛却不受重用,自也不会太为难宸宛,得过且过,便也罢了。可是,畅春园行剌一计,胤礽誓在必得,潇碧明知要推宸宛上一条不归路也只得说:“你我都起誓过,以命效忠绿竹客,现在到时候还了!” “我不?”宸宛喝道,“绿竹客是什么东西?当年,在恶霸手中,有十多条性命,你都一并救了,难道是奉命?你不顾冰雹,为我娘找来大夫,是奉命?难道我在这雍王府一居十年,是奉命?潇碧大哥,若不是心中有你,宸宛早已不在人世!” 潇碧闭上眼,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不要说了,你我首先都是绿竹客的使者,然后才是自己。”他心中虽无宸宛,却并非不为她那份痴情而感动。 宸宛紧紧地抱着他,哭道:“我们浪迹天涯,不要再理绿竹客,不就行了?” 潇碧身子一抖,轻轻跃开,女性娇柔的身体如毒药一般,他是半点也是想沾惹的。他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说:“绿竹客不会任你来去自如?你此时叛逃,就莫怪我无情……” “潇碧大哥……”宸宛的心碎了,她跌跌撞撞地来到一口锁紧的柜子前,抖抖索索地打开它,双手胡乱拨弄着满柜的画纸,嘴里胡乱叫喊道:“拿去,拿去……都拿去……” 画纸轻轻飘落,一个俊朗的男子背影,站在月下吹笛。每一张,都是背影或侧面,看不清男子的真实面孔,却都有着一管银笛。 宸宛坐在一堆画纸中,嘤嘤而哭,潇碧一张张地画纸拣起,递还给宸宛,说:“我已有心上人了,你的情意,潇碧不敢领受!”宸宛用手抱膝,幽幽地看着潇碧:“它们都是属于你的,这辈子也不可能给其他人了……你拿走吧!” 潇碧一时无语,只听宸宛又说:“你想让我听绿竹客的话?好……我去……”她抬起那双噙满泪水的双眼,呆呆地看着潇碧,问:“潇碧大哥,我好看吗?如果我听话,你心底会永远记得宸宛的笑脸吗?” 宸宛的清澈的眼睛,无辜而痴情,原来让她付出最宝贵的性命,甚至赔上全家,只为了让潇碧说上一句,好看,可那句话,那一天,潇碧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那只松鼠,早已跑得无影无踪,潇碧从怀里掏出一张画。宸宛前往畅春园之时,潇碧担心会留下证据,早已潜入府中,搜罗所有宸宛的字画书笺,付之一炬。怀中这张,是难得二人画像,女子月下起舞,曼妙高雅,唇边带笑,目中含情,男子吹笛,虽是侧面,但那份气韵倒和潇碧确有七八份相似,旁边提着一句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潇碧指腹抚过画中女子的脸,低低地说:“你怎会不好看呢?只是我……” 他脑中如电闪过无数片断,父亲滥赌家中债主成群,母亲将奸夫带到家中肆意淫乐,将家中的姐妹全卖到青楼,天天用鞭子逼着他带着幼弟上街乞讨,学习偷骗之术。父母用他们血汗钱,大鱼大肉,他们却只能饿着肚子,甚至挨打,他都忍了。七岁的他半夜里去茅房,听到父母商量着把他阉了卖到宫里作太监,好换几顿酒肉钱。他从厨房里找把并不锋利的刀,趁着父母酒醉,慢慢割断了他们的喉咙。血喷溅出来的时候,他只感觉到冷冰,父母死后,他搜光了家里的钱财,独个离开了家,过过飘零的日子。当他被恶狼追咬,命悬一线时,被身怀绝技的老尼姑所救,并将他带回庵里,收做徒弟。这张俊俏的脸,虽未长开,却也在师姐师妹们心中投进一颗不小的石子。调情献媚的,借机欺凌的,他忍下了,只顾一心练武。五年后,打败了师父和师姐们,下山了。之后,他遍访名家,武艺更加精湛,某次在塞外,巧遇英姿勃勃的太子胤礽,二人志趣相投,联席夜话。潇碧自出生来,看到的女子都是荒淫无度、尖眉鼠目,心中已生阴影,练得武功更是阴柔一派。那时的太子胤礽雄韬伟略,气宇轩昂,一副皇家男儿气派,怎是一般人可以比拟的? 潇碧轻轻诵道:“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是你?是我?” 158.第158章 事无不可对人言 亦蕊、张凯与舒禄的心腹阿旦策马来到畅春园,阿旦来过几次,出示舒禄的令箭后,又熟门熟路地对上了切口,轻易得到了放行。 张凯松了松眉头,笑道:“要说年福晋的调虎离山之计,真是高明!鄂那海正谋算着如何整垮舒禄,哪会想到我们三只漏网之鱼?” 亦蕊白了他一眼,低声说:“已入御园,说话要仔细点。” 张凯也是一时得意,忙收敛道:“是是……” 依着波光鳞鳞的湖边走着,绿柳依依,时不时有春花飘落。 阿旦指着绿藤丛中的卷棚瓦顶小屋,说:“这就是讨源书屋,十四阿哥在畅春园的居所。小人先去送信,再伺机陪二位去办事。”舒禄与阿旦虽是听命于八阿哥,但宸宛一案由十四阿哥负责,理论上事事都由他出面,自然也得首先向他报告。 亦蕊知道,若时辰到了,雍亲王府每日例信没有送达,很可能会引起怀疑,便说:“我二人站在这,容易惹人怀疑。一起过去,到时候,你一人进书屋送信便是。” 阿旦点点头,三人便鱼贯般,走向那古朴的讨源书屋。还未走近书屋,阿旦“咦”一声,只见书屋外站着两列宫女太监,打着华盖、挑成青铜熏香炉,显不是十四阿哥惯用的排场。阿旦挥手止住亦蕊、张凯的前进,自己上前找了个熟悉的小太监打听。没一会,笑吟吟地回来说:“没事。德妃娘娘进畅春园服侍皇上,借机母子团聚一番。咱们等等……” 亦蕊皱眉,德妃既是进园子侍疾,绝无肆意离开之理,况且若是思子,大可以传唤十四阿哥前往,何必跑到这偏僻幽静的讨源书屋?德妃的贴身宫女元蓉也在屋外,莫非这母子俩有什么体己话,外人听不得? 亦蕊趁阿旦不注意,用肘轻轻撞撞张凯,张凯捂着肚子说:“唉哟!这紧要关头,肚子却不争气起来!去哪找茅房啊?” 亦蕊也变了脸,痛苦地说:“难道是早膳出了问题?我……” 阿旦慌了神,说:“这,这可怎么办?小人只知道绕过讨源书屋后的假山,有道夹墙,可做方便之用。你们头次来,可以找得到么?要不小人带路?” “不用,你将送信的差事办妥便好。我们去了,快……”亦蕊佯装疼痛,与张凯佝着身子,崇崇样的跑出阿旦的视线范围。 畅春园侍卫严密,主要把守在出入口,和康熙、妃嫔所居的九经三事殿、春晖堂、寿萱春永殿、后罩殿、云涯馆等等。十四阿哥所居的讨源书屋在西花园一角,侍卫白日里只是巡查,一看到正门外黑压压站着宫女太监,更是不敢上前打扰。不一会,讨源书屋的后窗下,躲进了亦蕊和张凯两条身影。 二人屏住气息,侧耳倾听,闻那德妃兴高采烈地说:“孩子,这次你做得好!做得太好了!瞧瞧,这是什么?奏折!” 十四阿哥面对母亲骄傲的夸奖,像个孩子似的害羞,呵呵笑着,带着几分逊意地说:“皇阿玛只是叫我学着看折子,不算什么,二哥四哥八哥都做过的!” 德妃撇他一眼,自豪地说:“那怎么会一样,你皇阿玛对我说,十四这孩子才德皆备,就是缺点历练,草原上的雄鹰总要飞翔!” 十四阿哥与窗外的亦蕊心里都“咯噔”一下,德妃见他眉头深锁,便上前拍拍他胸口的龙纹图样,意味深长地说:“皇上属意于你,要你立功!” 屋内寂静一片,许久,只听十四阿哥缓缓地说:“额娘,若孩儿说不愿为储,您会不会很失望?” 德妃紧张地说:“为何?” 十四阿哥说:“论才干,八哥比我强得多。论品德,八哥更有贤王之名。论手段,别说八哥,连九哥都在我之上。试问,我何德何能,与八哥一争长短?”八阿哥虽说过要扶他为储君,他兴奋一时后,倍感八阿哥的胸怀气度,反而坚定要扶持八阿哥为皇上的心。 德妃苦苦相劝:“难得皇上对你寄予希望,这是多少皇子求也求不来,你何必拱手相让?” 十四阿哥说:“因为只有八哥,以仁德治天下,定会使街头再无饿……” “罢了罢了……”德妃打断了他昂扬的话题,抚着额头坐了下来,“此事先不说了。你四哥还拘在宗人府里,你又……唉……真是不让额娘省心!” 十四阿哥不屑地说:“四哥?那是他活该!谁让他想陷害八哥?” 德妃一惊,说:“什么?不是胤禛犯事了,这怎么和八阿哥也扯上关系了?” 十四阿哥冷笑道:“四哥这一招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他牺牲自家一个侍妾,谁也不敢想到他有胆量来行剌!自不会将疑心放在他身上,何况他不止将现场布置得滴水不漏,还留下了几件指向八阿哥逆谋的证据!这莲叶扳指,是八阿哥府亲兵专用的,还有这白羽箭,外人是看不出区别,但箭身有编号,一查便查到八阿哥身上。此案是我负责,才能扣下这几样疑点,若四哥派人向皇阿玛通风报信,皇阿玛本就不喜欢八哥,搞不好八哥连项上人头都不保!” 德妃说:“那胤禛呢?他毕竟是你同父同母的兄长,你怎么置他在宗人府受罪,却去管八阿哥的事来?” 十四阿哥说:“四哥这事,我会帮他调停成府中管教不严,妾室被人收卖,让四哥在宗人府好生静养着,大不了革了黄带子,削了爵,总比要了八哥的性命要强!” 德妃嘴唇动了动,叹道:“胤禛的性子那么心高气傲,你就让他背着这罪名么?” 十四阿哥说:“害人终害己,帮理不帮亲。四哥设下此计,定有脱身之法。若我帮他,则八哥吃亏。八哥与我交好,我是不会坐视不理。儿子怎么做都两面不是人啊!现下,四哥已拘进宗人府,皇阿玛过阵子气消了,就放出来了。此事不必再议了!” 德妃流出一行浊泪,轻啜道:“老四……” 十四阿哥单膝跪在母亲面前,殷切地说:“额娘,若当日不是孩儿救了皇阿玛,以我和八哥的交情,肯一起落入四哥的陷井。只怕此时,是你求着四哥要放过我!” 德妃抚着十四阿哥的长辫,那个可爱无知的孩子,说他工于算计,似乎又无目标。她不由问:“孩子,你是如何确定此事乃胤禛所为?” “八哥与我长谈一宿,这才看清他的面目!”十四阿哥咬牙切齿。 “那你就错了!”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是德妃,一是窗外站起身的亦蕊。 十四阿哥挡在德妃身前,喝道:“哪里来的奴才,敢偷听爷的事?” 亦蕊笑着行礼道:“儿臣乌拉那拉氏,给额娘请安!十四弟,别来无恙!” 德妃看清了女扮男装的亦蕊,说:“蕊儿?你怎么这副打扮?” 十四阿哥颇有怒意,说:“四嫂,你胆敢违抗圣旨,私出王府,你以为我不敢办你?”他低头对德妃说:“额娘,我说得没错吧!四哥,他果然留了一手,这乌拉那拉氏,定是来向皇阿玛告状的!” 德妃拍拍十四阿哥的手背,说:“蕊儿,进来说话!” “是!”亦蕊笑道,却并没有走正门。张凯弯下身子,亦蕊如同踩马凳般,笨手拙脚地从窗子爬进了屋内。 十四阿哥憋着笑,扭头不看。德妃频频摇头,说:“这……” 亦蕊行礼道:“儿臣冒失之处,还请额娘恕罪!” “行吧!有话就说!”十四阿哥不耐烦地说,“只怕再过一会,就要去慎刑司说话了。” 亦蕊说:“十四弟确信此事乃王爷所为,全然听信了八阿哥一面之词。你是事想过,若真是八阿哥所为呢?” 十四阿哥说:“不会!八阿哥仍贤王,不会做出这般勾当!况且,他行事谨慎,怎会留下证据,定是有人陷害!” 亦蕊说:“罪人欧阳氏,在生前抄录了三首诗,分别是八阿哥在第一、二、三场千叟宴的献诗,十四弟不觉得奇怪吗?” “有什么奇怪的?八哥文采风流……不对,怎么会有第三首?”十四阿哥番然醒悟。 亦蕊笑道:“我也很好奇呢!若非八哥亲信,又怎会提前收录了这三首诗?恐怕这个谜,要由皇阿玛来解答了!” 十四阿哥道:“这定是你们事后虚构的证据!” 亦蕊收起笑脸:“若八阿哥光明磊落,敢不敢与王爷在皇阿玛面前对质,说个清楚?十四阿哥又何必遮遮掩掩,力阻我与皇阿玛见面!” 十四阿哥无言以对,双拳攥紧,似乎随时发作。 亦蕊平静地笑笑,说:“额娘,就儿臣看来,这件事,大有文章。” 德妃忙说:“你就别卖关子啦!快说!” 亦蕊说:“此局绝非王爷所设,为非八阿哥所为?设局者另有他人,目的是让四、八两位阿哥自相残杀,他则可收渔翁之利。至于罪魁祸首嘛!可以是葛尔丹、倭国、明党余孽的细作,也可以是一争储君的皇子们,例如二阿哥、三阿哥,还有……”她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十四阿哥身上。 “你……”十四阿哥吼道。 亦蕊说:“十四弟,自三岁,我便陪着你玩耍,你的品性我怎会不知。但你却没看出,皇阿玛的心意!” 德妃与十四阿哥异口同声:“什么?” 亦蕊说:“皇阿玛遇剌,虽将此事交你负责,难道他会不问不闻,只怕这些证据早已落入他手,默默看你如何处置罢了。若皇阿玛有心严惩王爷,早可下旨,又何必找同母的十四阿哥你来负责!对,皇阿玛是看重你,他想试试你在亲情、公正中如何选择?额娘,你觉得儿臣说得可有几分道理?” 作者的话:欢迎可可粉加入“清宫那拉传:宫道”QQ群,讨论互动,群号:334191885 159.第159章 机关算尽太聪明 德妃顿时涔涔流下冷汗,抓起十四阿哥说:“蕊儿说的不无道理,枉本宫跟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了!” 十四阿哥扯着脖子说:“你有什么凭据说一定不是四哥?” 亦蕊笑道:“好,假设布局的人是王爷。可是宸宛剌杀皇阿玛时,刀刀见血,鲜见杀机。若设局,令皇阿玛受惊便可。若皇阿玛因宸宛龙驭上宾,四哥根本讨不到任何好处,反而有性命之忧。任何人设局人,都不会给自己下这样的套吧!” 十四阿哥豁然开朗,接下去说:“四哥倒了,再命人找出八哥的罪证,指二人狼狈为奸,那么?难倒二哥是幕后主谋?” 亦蕊说:“大有可能。只是现在没有任何证据指向二阿哥,即便有,我也不建议十四弟向皇阿玛提及!” “为何?”十四阿哥忿然不平道。 “虽然圣意不易猜度,但皇阿玛对二阿哥疼爱的心,人尽皆知。事情总有水落石出的一天,十四弟就不要趟这混水了。”亦蕊说。 十四阿哥前思后想,终于明白了一切,向亦蕊深深一揖说:“多谢四嫂,胤祯这就派人恭送您回府!” 亦蕊见状,嫣然一笑,说:“还请十四弟在御前求情,放出王爷。另外,此次我为求出府,用了些手段,还请十四弟不要怪罪那些侍卫。” 十四阿哥说:“自然不会怪罪。” “我看那舒禄与王府很是投缘,将他调来雍王府,如何?”亦蕊笑着说,“这也是免得十四阿哥你难做!” 十四阿哥答道:“四嫂既然开口,自无不从命。事不宜迟,我这去向皇阿玛禀报,以求释放四哥。” 亦蕊高兴地说:“甚好!你也不必派人送我,我怎么来就怎么回,权当我没来过畅春园便是了。” 十四阿哥从腰囊中取出一枚佩牌:“凭此手令,无人可阻你进出王府。”说罢,匆匆离开书屋。 亦蕊向德妃行礼道:“额娘,十四弟年轻气盛,却不够细心,又易受人蒙蔽。凭八阿哥心思缜密,怎么会看不出这局中之漏洞,却借此挑拨王爷与十四弟骨肉亲情。” 德妃忧心忡忡地说:“是啊!皇上虽说八阿哥不宜为诸,但他在朝臣中呼声仍是最高。我这两个儿子,为何就不能团结一致呢?” 亦蕊说:“额娘可知,那幕后黑手甚至命宸宛给王爷下虫琢之毒,亏得宸宛良心未泯,知道自己没有生存希望,自服此毒!否则现在王爷毒发难忍,怕是正中那幕后黑手下怀,自认或指认八阿哥有罪!” 德妃双手发颤,叠声说:“恶人啊!恶人……” 亦蕊向四周看看,说:“此地不宜久留。儿臣先行告退,改日再到宫中给额娘请安!” 亦蕊凭十四阿哥手令顺利回府,按下不表。回到福熙楼,众女皆在,翘首企盼已多时。亦蕊一出现,便被层层包围,立言挤在最前,焦急地说:“皇阿玛怎么说?王爷是否可以回府了?” 亦蕊朗声说:“众位妹妹莫急,十四阿哥已向皇阿玛求情,释放王爷指日可待。” “十四阿哥怎么会帮我们指证八阿哥呢?”立言气呼呼地说,“你是不是不敢在皇阿玛面前告状,早知应该让我去!” 亦蕊笑道:“妹妹不要担心,十四阿哥一定会帮忙的。我相信,最快今夜,最慢三日内,王爷定会平安归府。” 立言怪异地看了亦蕊一眼:“当真?” 亦蕊想了想说:“畅春园如此之大,皇阿玛有伤并非想见可以见到的。不过,此行除了见到十四阿哥外,我还见到了前来侍疾的德妃娘娘。在额娘面前,我已将是非黑白,内里曲折讲了个明白,十四阿哥也是个明理之人,额娘更不会看王爷受屈而不顾。他们已答应我向皇阿玛奏明,释放王爷,妹妹们请放心吧!” 立言长长地吐了口气:“王爷真能没事就好!八阿哥弑父害兄,皇阿玛定会给他个公正的裁决!” 听了立言也这么说,府中众女纷纷露出开怀的微笑,严肃的氛围不由轻松了很多。亦蕊不便在人多处向立言做更多解释,也只得轻轻颌首,安排奴婢们奉茶。 立言忽然提声说:“各位姐妹,我有话要说,请大家坐好!”说罢,她上前,搀着亦蕊,坐在正位。接下来,她退后几步,向亦蕊恭敬地行礼。 亦蕊忙制止,说:“妹妹,无缘无故地,使不得……” 立言正色道:“姐姐,这个礼,您是代凝秋受的。妹妹早就该如此,只是自幼心高气傲,干了糊涂事仍执迷不悟。今天合府姐妹在此,立言特来赔罪!” 亦蕊想到凝秋,手一松,泪掉落下来,任由立言行了个三叩九拜的大礼。 立言说:“不知凝秋的长生位放在哪?改日,我定要当面向她致歉。她是否有家人,需要照顾?还有,她有何遗愿?” 亦蕊目光已模糊一片,心中矛盾不已,难道凝秋的死,真的因为几句话而折免过去。可是,立言诚心悔过,她又…… 瑶夕笑着说:“福晋奔波了一天,想必劳累了!妹妹先行告退!”她见立言道歉,亦蕊却无答话,知人越多,此事越不宜调停。允儿扮演的李氏虽是侧福晋,却甚少发话,众女除了以亦蕊、立言为首外,瑶夕人缘甚好,说话间,福熙楼时的女眷退了个干干净净。 立言几乎要掉下泪来,她说:“姐姐,你不肯原谅我吗?” 亦蕊有气无力地说:“不,不是的,我只是想起凝秋,心里难过……” 立言悔恨交加,说:“其实那日傍晚,我已找了借口,将看管凝秋的小何子唤回饮澜居,不知为何凝秋仍跪着不走。” 在旁伺侍的雯冰抬起泪水涟涟的的头,跪下说:“年福晋,恕奴婢无礼!凝秋姑姑当日好惨啊!子时时分,我和霏月拿酒去给她暧身,还被你派出监视的人,浇了一桶水!” “怎么会这样?”立言吓了一跳,“当天我只是浇了四五桶水,跪到傍晚时分,就算她再往下跪,也不会有人再去浇水啊!” 雯冰说:“不止水,还有粪……” 立言明白亦蕊对自己的愤恨了,她说:“我……我……我若真罚得那么重,事到如今,也没什么不可承认的,但的确那些事不是我安排人干的啊!” 亦蕊闭上眼,她明白了,立言的确罚了凝秋,但却有人将原本受些风寒的小惩,加重了跪受一夜的大戒,还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到立言身上,这个人会是谁呢? 当夜,果真胤禛被释回府,只是他并非骑马、并非乘轿,而是用担架抬回府内的。 亦蕊命人将胤禛抬至清晖室,御医奉皇命后脚便来到王府,而众女眷则挤在太和斋上,聆听着消息。 王院使揖手道:“福晋,王爷胃寒腹痛、吐泻不止,重时呕血,全因这阵子思虑成疾,三餐不定,引发痼疾愈甚。” 立言也在现场,说:“不是在宗人府吗?怎么会三餐不定?他们敢这样折磨王爷!” 亦蕊拉住她,说:“王爷勤于政务,胃病时发,需要调养。宗人府处地阴冷,王爷蒙了这等委屈,又怕耽误了正事,自然就……”她知道王院使会到康熙面前,将这些话滴水不漏地复述一遍。 王院使说:“王爷真是忧国忧民,楷为典范。” “大人错了,真正忧国忧民的是皇上。王爷只是为皇上分忧,尽绵薄之力罢了。”亦蕊笑着说。 王院使连连点头,说:“王爷这病需长期调养,当下老臣开个方子,分别有食补和药疗,需要太医院几味珍稀药材,一会派人送来。” “好的,辛苦大人了!”亦蕊点点头。 王院使走后,众女眷一拥围了进来,贴心关怀的,借机献媚的,无奈胤禛仍在安睡。亦蕊皱眉喝道:“王爷需要静养,都出去吧!每日我会派人向各院通报情况的。瑶夕,你留下!” 众女行礼后,便退下了。亦蕊将食疗方子递给瑶夕,说:“王爷是胃疾,虽然长期调养,别人动手我不放心,这段时间就由你和立言照顾王爷吧!” 瑶夕慎重地接过方子,说:“是!”二人扭头看向立言,她伏在胤禛身上,哭成泪人儿般。 畅春园。清溪书屋 “孽障!”康熙喘着粗气,怒喝着,“你以为这小小把戏瞒得过谁?” 二阿哥胤礽早已伏身在地,恸哭不已,喊道:“皇阿玛,儿臣是被奸倿小人迷了眼,才……但万万没有弑逆之心啊!” 康熙指着伤口上缠得白布,说:“那你告诉朕,这是什么?” 胤礽眼珠一转,说:“那欧阳氏是老四的人,或许此计早被老四看穿,收卖了欧阳氏,要陷儿臣于不义啊!” 康熙怒极,不顾伤口传来隐痛,欲起身掌掴胤礽。梁九功说:“皇上息怒啊!千万别伤了身子!”说罢,向胤礽抛了个眼色。 胤礽会意,忙左右开弓,自掴起来,每一下都让脸更添几分红肿。 康熙望着胤礽,愤怒、失望、难过情绪交夹,这位泱泱大国的明君却在面对膝下爱儿时,下不了狠心。他脸向床帐内,缓缓地说:“你怎么对得起孝诚仁皇后!胤礽不仁不孝,徒以言语发财嘱此辈贪得谄媚之人,潜通消息,尤无耻之甚。将那奸倿交出来,你回咸安宫闭门思过吧!“ 胤礽没想到此事这么轻易就过去了,哭道:“多谢皇阿玛不杀之恩!” 康熙说:“朕对你太过纵容,虽将你幽禁咸安宫,却仍让你身边的人为非作歹。别指望随便交个人出来就能蒙混过关,朕早已查明何人在为你效命!” 胤礽心中一凉,莫非潇碧这张王牌也要抛出吗?那他身边便真无一可信可用之人。康熙这句查明,是真是假? 作者的话:欢迎可可粉加入“清宫那拉传:宫道”QQ群,讨论互动,群号:334191885 160.第160章 多情总被无情恼 清晖室 立言与瑶夕没日没夜地照顾着胤禛。 立言体虚,熬了一个通宵,便支撑不住倒下了。大夫把了脉,传出喜讯,立言怀了两个多月了身孕。饮澜居可成了重点保护之地,立言更是被要求静心休养。 允儿、语歆、宋氏分别有孩子需要照顾,而嫒雪等格格,亦蕊总觉得她们照顾的不够稳妥,自己又要忙于打理王府诸事。这样一来,照顾胤禛的责任,便全压在瑶夕一人身上……熬粥、煎药、擦身、喂饭,瑶夕衣不解带地在清晖室独个忙碌着。累了,便倚在榻边和衣休息。饿了,便拣点胤禛吃剩的打发过去。一开始,胤禛吃多少吐多少,瑶夕将小炉放在榻边,一有机会,便想法子哄着胤禛吃些养胃汤水和药。 亦蕊每次来清晖室时,不像来照顾胤禛,反而更多是关心瑶夕。打水给瑶夕洗脸、更衣,提着食篮来,看着她把食物吃个丁点不剩才走。往往在临走时,才慢慢挪到胤禛榻边,似乎不经意地瞅上几眼,试试额角的温度,唇边露出若有若无的笑容。 永和宫 亦蕊礼毕,已端坐下首,品着宫女奉上的贡茶。 德妃笑道:“元蓉,取本宫床头那对白玉如意来,赐给年福晋,为她压惊保胎。” 亦蕊微微躬身,说:“儿臣替立言妹妹谢过额娘!” 德妃说:“免了免了,老四身子怎么样?”说罢,她看了看右首坐着的十四阿哥,略显不安。 亦蕊平静地说:“时尔昏迷,时尔清醒,好在呕血已少了很多。” 德妃赔着笑脸说:“那就好,那就好……” 十四阿哥窘着脸,皱着眉,说:“每顿我都让人好酒好菜招待着,怎知四哥不肯吃?” 亦蕊反唇相讥:“那是,任谁背着天大的冤屈,也不能大鱼大肉地过着吧!不过……”她语锋渐缓,“十四弟不必内疚,王爷沉疴难医,需要安逸静养,借此机会,才肯谨遵医嘱,定要他将病根儿拔去才行!” 德妃见亦蕊有心缓和兄弟感情,心下宽慰,说:“老十四,额娘不便出宫,你多去老四那走动走动。对了,多寻些补药名医,别不舍得花银子!” 亦蕊替胤禛道了谢,心中却在冷笑,额娘啊,银子补药老十四,怎胜得过您亲自过府探望,若是十四弟遭此劫,恐怕您早已在圣上哭求了吧。 德妃转了个话题:“老十四,听说二阿哥找了个替罪羔羊下了狱,这事就含糊过去了?” 十四阿哥恨恨地说:“是啊!皇阿玛说,二哥受反清余孽迷惑,交出那贼人,二哥反戴罪立功了。呵呵……真是不同人不同命啊!” 亦蕊好奇地说:“皇阿玛明察秋毫,怎会被二阿哥愚弄?” 十四阿哥唇边噙着一缕冷笑,说:“那贼人确是大有来头,听说是一直在外帮二阿哥召集江湖志士的得力助手,武艺高强,手段非常。不过,那****去抓他时,却见他只顾吹笛,无力反抗,怕也是个奸媚献谄的小人吧!” 武艺高强、吹笛,莫非此人是潇碧?亦蕊心中噔噔直跳,却又不能直接说出与潇碧的关系,她略显结巴地说:“他……叫什么名字?” “潇碧!”十四阿哥说,“一个大男人,取了个风花雪月的名!就不是个爷们!” 亦蕊忽感眼前一片花乱,潇碧多次对她出手相助相救,可谓知己。莫非,自己身边的人,又要怎么离去。亦蕊沉住气,心中思忖几番,说:“可否带我去见他一面,上次欧阳氏剌杀一事,我总觉得二阿哥还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例如八阿哥的诗,怎么落入宸宛手中的,我想向他问个究竟!” 十四阿哥低着头说:“此人是重犯,暂时还扣在慎刑司,等待处决。他身边都是皇阿玛的亲信,我和八哥也不能常常严刑逼问。你有什么方子能探出究竟?” 亦蕊正想答话,德妃抢话说:“蕊儿聪慧,心细如尘,让她去见上一面也无妨。”看来德妃知十四阿哥理亏,尽量想着法子补救着。 十四阿哥想了想,粗声粗气地说:“那你跟我来吧!” 亦蕊忍住声音的颤抖,说:“多谢十四弟!” 隔着几条粗粗的铁窗,狱中隐约有几分光线,空气中漂浮不定的灰尘,犹如他的宿命,最终烟消云散。银笛,早已不知何踪,他习惯性地拿起一根稻管,符在唇边,似乎隐约能听到那悠扬的笛声。听到铁门重重开关的声音,一层、两层……嗯,六层,已听到人的脚步声,是否到了生命的终点,他拍拍身上的尘土。尽管已着了破烂不堪的囚衣,肉体上多了无数虐打造成的鞭痕,他还是最大程度上保持着仪容整齐,至少别让死的时候太难看吧! “能让我和他单独聊聊吗?”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他扭过头去,笑了,是亦蕊,她果然来了。身边那个男子长身玉立,紧蹙眉头,正是十四阿哥,他说:“连我都不能在场?” 亦蕊说:“你和八阿哥肯定来过问过,有结果吗?你若在此,我又能问出什么?不如走了便是!” 十四阿哥拦住她:“花了一百两才打通侍卫,算了,你独个儿问吧!得快点!” 亦蕊点点头,十四阿哥神色奇怪地看了二人一眼,关上第六重铁门,走了出去。 亦蕊借着昏暗的光线,仔细打量着那人,说:“你……是……”眼前的男子,脸上被鞭痕的倒勾划得血肉模糊。当那双黯淡的灰色眸子里,倒映出亦蕊的影子时,便迅速点燃它的生命,如夜空中最高处的星般清冷,却在一彻那照亮了那英俊分明的五官轮廊。不用再问,那人就是潇碧。 潇碧笑着说:“真是难得,还会有人来探我?居然还是个美人!” 亦蕊鼻头一酸,泪珠险些滚下:“到这关头,你还留着力气开玩笑!” 潇碧挑起一根稻管,顺意嚼着说:“平日里总是哭丧着脸。难得有个人来,总想着笑一笑。” 亦蕊破涕为笑,低声说:“你怎么会被抓的?听说,你无力反抗?是不是中毒了?” “是,我是中毒了!”潇碧正色道,“那是天下第一奇毒,无药可解!” 亦蕊左顾右看,未见潇碧中毒后常见的发青发黑之状,问:“中毒后有何症状,快告诉我,我去帮你索解药!” 潇碧楞住了,亦蕊料想他也不知,便靠近他身边的铁栅栏,悄声说:“时间不多,你用手掐我脖子,我大声喊,你胁持我离开慎刑司,快逃命去吧!喂……你发什么呆,总要先出去才能解毒啊!对了,到李卫家等我,相信他会照顾你的。”她见潇碧无动于衷,转过身来,示意潇碧掐住她,却听潇碧扬声大笑:“哈哈哈……潇碧啊潇碧,你被天下女子伤透了心,绝了情,自以为男子更加专情些。谁料,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而现在,要你来救我吗?你吗?” “什么男的女的?先逃出这再说吧!”亦蕊催促着潇碧动手,却感到后背一阵大力,将她推倒在地。 潇碧死抓着铁栅栏,那张俊朗的脸激动地变了形,他喊道:“谁都可以来救我,唯独你不行!你可知道,费扬古是怎么死的?对了,就是我。还有你额娘、彩娟,都是我下的手!别这样看着我……我本来就是个冷血杀手,效忠绿竹客的愚昧莽夫!”他越说越冷静,逐渐畏缩成一团,那闪亮的星眸瞬时黯淡无光。 十四阿哥已冲了进来,见到亦蕊坐在地上,脸上爬满脸痕,忙问:“怎么了?” 亦蕊双唇发抖,说:“他,他杀了我父母!” 十四阿哥知费扬古夫妇离奇遭害,却未查得真凶,恶狠狠地说:“给爷拉出去,狠狠地打,留口气就成!” 四名侍卫手持钢刀进来,将潇碧如同一条死鱼般拖了出去。路过亦蕊身边时,她甚至能感觉到潇碧身上发出死人般的寒气,面对杀害自己父母的凶手,为何,她会心痛?为何?她会流泪? 从慎刑司出来,十四阿哥殷勤地请她去永和宫稍作休息,却被亦蕊婉拒。 雯冰巧妙地提醒着:“福晋还得去太医院领药材,王爷还等着呢!” 十四阿哥装怒道:“该死的奴才,还让四嫂跑一趟!” 亦蕊说:“不碍的,顺道!”说罢,相互行了礼,便分道扬镳。 四月里的天气,春花灿烂,连空气中都带着慵懒的暧意。亦蕊沿着宫墙,低头默默走着,尽拣些人少的窄道走着,以免让人看见这副泪眼汪汪的哭相。好在她和雯冰都曾在宫中住过多年,尤其是雯冰,倒不怕迷着路。 不知不觉便到了太医院,刚刚进门,便听见王院使的喝骂声:“你们是怎么管药材的,一大批药材让霉雨给毁了。各宫各府急用起来,你们长了几个脑袋够砍得!” 一群太监低头缩肩,不敢吱声。 雯冰提声道:“雍亲王福晋到!” 王院使喘了口气,平了心境,向亦蕊打千行礼:“福晋,怎么来了?”刚说完这话,他便想到一事。果然,亦蕊的话,正中了他的猜想:“上次大人给王爷的药方中,有一味铁皮石斛已用完。今个我来宫中给德妃娘娘请安,就顺便来取。” 161.第161章 事如柳絮纷飞 “这铁皮石斛……”王院使狠狠地回头瞪了一眼,一个小太监跪行出列,哭哭喊喊道:“都怪奴才不好,让这批药材被毁了……” 亦蕊面无表情地说:“大人,什么时候会有新货!” 王院使揖手道:“宫中药材本就有指定渠道,且都是些鲜见珍贵的药材,恐怕没有十天半个月,是不会到新货了。” 亦蕊心里清楚,宫中贡药,虽是上品,但层层利益剥削,重重谨慎检验。按王院使说的时日,已是快了。不过,胤禛却了这味药,该怎么办呢? 王院使等一干人等,大气也不敢出,等着亦蕊劈头盖脑的痛喝。待他忐忑不安地抬起头,亦蕊已人去无踪。 福熙楼 亦蕊用手揉着太阳穴,有气无力地对张凯说:“派些精明能干的人,去集市上收购铁皮石斛,只要货真,不要怕花银子!怎么,还不快去……” 张凯迟疑地说:“福晋,昀阿哥得了重病,您快去看看吧!” 亦蕊惊得站起,说:“什么?为什么从未有人提起?他怎么了?” 张凯说:“这段时间,您为王爷费心费力,宋福晋千叮万嘱,说不可给您添麻烦。宋福晋和奴才请了全城最好的大夫,上次王院使进府来给王爷治病,奴才也请他过去瞧了。据说,昀阿哥脑子里长了瘤子,怕是时日不多了。”由于李氏在怀孕时服了大量的药,弘昀先天便有些智障,或许很早就长了这个瘤子,他表达不清,令人无法发觉,到现在终于爆发了。 亦蕊焦急说:“快快,这就去陶然居。” 张凯一步拦住,说:“福晋,奴才提醒一句,李福晋为生母,是不是应该去陶然居。”引允儿假冒李氏全程,张凯都一清二楚。允儿回府后,除了照顾弘时外,连绿绮轩都不出,似乎所有人都忘了弘昀的生母,李氏还“健在”。 亦蕊领悟,忙说:“你亲自去绿绮轩一趟,将事情前后向她将讲。雯冰,我们先去陶然居。” 陶然居 宋氏迎上来,微微一福,笑着说:“妹妹,今个儿怎么有空来看姐姐!” 亦蕊凝神一看,宋氏衣饰凌乱,面色憔悴,眼圈下布满乌青,她叹了口气,说:“姐姐,你怎么还瞒我!”她一跺脚,直冲内室,宋氏紧跟其后,惊道:“妹妹,你怎么?你……” 弘昀躺在床上,捂着头,“唔唔”直哼。整间屋子充斥着浓浓的药味和臭骚气,亦蕊一步步挨到弘昀面前,白白胖胖的孩子变得瘦骨如柴,五官轮廓越发与逝去的弘晖相似。亦蕊的泪刷一下流了下来,宋氏低声说:“张凯都和你说了?王府出事,王爷病倒,我也帮不上什么忙,偏偏弘昀又病倒了。这孩子出生时说话就颠三倒四,前几个月他便说自己头痛、看不清东西,我没当回事,结果……连一点法子也没有……” 此时,有奴婢唱道:“李福晋、武福晋到!” 二人向亦蕊行礼后,张凯抢先说:“奴才禀命,去绿绮轩将昀阿哥病情告知李福晋,正巧武福晋也在,便一起过来了。” 宋氏强忍悲伤,笑着扶起弘昀,说:“昀儿,你亲额娘来看你了,快睁开眼啊!”她知道弘昀对李氏印象模糊,哄道:“你可能不记得了,当时,你太小了,她抱着你,唱歌哄你睡觉。昀儿……” 亦蕊用胳膊肘一顶允儿,允儿深吸一口气,她缓缓走向弘昀,弯腰柔声说:“昀儿,额娘来看你了,你痛吗?难受吗?” 宋氏欠欠身,将位置让给允儿,让她将弘昀抱在怀里。 往往智障的人,感觉却是特别灵敏,弘昀只觉得自己坐在一个冷冰冰空洞里,他哭叫起来:“放开我,你不是我额娘,放开我!” 允儿本就做贼心虚,惊惶失措地看向亦蕊,亦蕊冲她点点头,开口道:“昀儿,李福晋便是你的亲生额娘,乖,叫额娘啊!” 弘昀觉得头痛非常,十分不舒服,扭动着身子,大叫道:“她不是,她不是额娘!额娘、宛娘娘,你在哪!快救我!!” 宋氏看着心疼,却不方便阻止“亲生母子”的相聚,用帕捂着嘴,低声哭泣。 允儿耐着性子,抚着弘昀的胳膊,说:“昀儿,额娘在这,在这……乖……” 突然,弘昀四肢抽搐,口吐白沫,牙齿发出格格声,眼白齐翻,一股浊黄的水从下体流了出来。允儿被吓到,一把推开弘昀,躲到一旁。 宋氏冲上前去,用帕塞住弘昀的牙齿,防止他咬伤自己。好一会,弘昀才平静下来,昏睡了过去。 众人皆从惊慌中恍过神来,却见允儿仍躲在一个角落里,浑身发抖,说不出话来。 亦蕊扶住她,找了个借口说:“想必李福晋太过伤心,张凯,安排人送李福晋先到福熙楼休息。” 嫒雪温言道:“妹妹担心怡琳姐姐,不如让我来吧!” 亦蕊将允儿送往福熙楼,便是为了与她交待几句,嫒雪一番好意,却来得不是时候。 嫒雪嫣然一笑,道:“莫非姐姐信不过我?” “自然不是!”亦蕊说,“有劳妹妹了,张凯,你一同回福熙楼,帮着打点一下。” 允儿等人离开后,亦蕊回过神来,扶起涕泪横流的宋氏:“姐姐,昀儿的病,我们一起想法子,别太忧心了!” 如歌抱了一床新被褥过来,说:“宋福晋,让奴婢为昀阿哥换一下干净的床单吧!” 宋氏依依不舍地站起身来,亦蕊这才发现,宋氏刚才坐在地方,正是弘昀失禁弄脏之处,而她的裙子早已污了。宋氏恍若不知,痴痴地退后几步,看着两个奴才和如歌如玉熟练地将弘时抱起,换床单,再放下。宋氏脸上紧张的表情这才释去,她替弘昀掖好被角,脸上露出慈爱温柔的笑容。亦蕊感叹着,宋氏悉心照顾弘昀十年,就算真正的李氏在场,也未必比宋氏做得好。 嫒雪搀着惊魂未定的允儿,关切地问:“姐姐,你好些了吗?”虽然弘昀癫痫忽然发作,是挺吓人,但并不至于怕成这样。 允儿哆哆嗦嗦地说:“我,我十七岁时,府里砍柴的周爷爷病发,咬了我一口,我……” 嫒雪忙安慰道:“原来姐姐是受过惊吓,没事了,想想开心的事……要不,一会妹妹陪您去饮澜居坐坐,年福晋那有极品的血燕,去尝尝?” 允儿推却道:“谢谢妹妹好意,不必了,我吃不惯血燕。” 嫒雪眼珠一转,说:“你我初见年福晋时,她才五岁,到现在真是女大十八变了,我们真是不得不服老了!” 允儿脑子子慌乱,糊里糊涂地应和着:“是啊是啊!” 张凯听着二人的对话,背心不断出汗,同时,他也捕捉到嫒雪唇边露出一丝会意的微笑。 福熙楼 嫒雪已告退,张凯安顿好允儿,却不知该怎么提醒她话语中错漏之处,便先着人安排采购药材的事,等待亦蕊回来再说。 约摸半个时辰,亦蕊方才回到福熙楼,张凯私下先将一路过来嫒雪与允儿的对话,如实复述了一遍。 亦蕊脸色发白,她尽量克制住心中的慌乱,摒退下人后,说:“妹妹,你还好吧!” 允儿事后,也意识到自己在隐然居的表现,完全不像一个母亲,她吞吞吐吐地说:“让姐姐见笑了,我以后一定会常去探望弘昀。” 亦蕊点点头,说:“你要记住,弘昀的生母是李福晋,你疼他要像疼弘时一样,知道吗?” 允儿忙说:“是是是……” “自你回府以来,府中风波不断,我一直没有时间去关心你、叮嘱你。”亦蕊语重心长地说,“你尽量减少和其他人的接触吧!随便的一句话,都可能泄露你的身份。明白吗?” 允儿频频点头,迟疑一会,她说:“连嫒雪也不行吗?” 亦蕊哑然:“什么?” 允儿低头,小声说:“在府中,除了姐姐你和时儿,没人愿意和我说话。只有嫒雪不嫌弃我,与我联席夜谈。” “联席夜谈?你都和她说了什么?”亦蕊神经线一下绷紧。 允儿被她弄得紧张起来,回想道:“没,没说什么?都是她说,我听,偶尔插上几句无关紧要的。” 无关紧要,就像刚才路上的问答吗?允儿实在太单纯,不知道只言片语间,足够让个聪明人明白一切。亦蕊一咬牙,说:“从今天起,不准你与嫒雪接触!” “为,为何?”允儿疑问的眼神对上亦蕊的坚决,似乎明白了什么,说,“嫒雪人很好,就算她知道真相,也不会透露的。” “糊涂!”随着一个茶盏落地清脆的响声,亦蕊带着鲜有的怒意,说,“人心隔肚皮,你能知道多少?若你想与弘时呆在一起,若你想保住这颗项上人头,就不要再与嫒雪或府中其他女眷有任何接触!给我老老实实呆在绿绮轩!”她眼角已有湿意,要知府中争斗黑暗异常,她担心允儿和弘时成为他人的棋子,又不知该如何与单纯的允儿解释。 允儿已被吓出泪来,说:“奴才,不,不,我知道了!知道了!” 162.第162章 步步为营 次日,未时时分,福熙楼 张凯急忙来报:“福晋,奴才派出采购药材的手下全部空手而回,别说是铁皮石斛,就连普通石斛也没了。但是,买家却留下了地址,是同一人。”他递上一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是在京城角落的一座宅子。 亦蕊看着,问:“你可知那人是谁?” 张凯说:“第一个去收购药材的手下回禀情况时,奴才便按址寻去,求高价出让药材。接待的人好大架子,说绿竹客的药从不转售,除非贵客来求。奴才当时不以为意,想着有其他路子可以买到药材。回府后,却发现,药材全被绿竹客收了。” 亦蕊唇边勾起一抹冷漠的笑:“看来,我要亲自走一趟了!”她眯起眼,窗棂外,一片湘妃竹影,摇曳生姿。莫非潇碧逃出来了?不对,绿竹客也指二阿哥一党,二阿哥不是被幽禁咸安宫吗?很明显,那人知王府急需石斛,引人前去,放出绿竹客的名义,便是引有心人前去了。 张凯劝不住她,只得任亦蕊换了便装,带足银票、提了剑,驱车载着亦蕊前往那座宅子。亦蕊刚下马车,已看了府门口站着一位蓝袍衣,短小精悍的男子,身后排着两列八位魁梧的黑衣男子。亦蕊正要开口,那蓝衣人已打千行礼:“奴才给四福晋请安!福晋万福!”八个黑衣人随即附和:“四福晋万福!” 张凯俯耳道:“好灵通的消息,怕这一路都有人监视呢!”为怕引人注目,张凯驾的是辆京城随处可见的普通旧车。 亦蕊沉着地笑道:“免礼!让贵府主人久等了……” 蓝衣人揖手道:“四福晋来得好快,倒是让奴才有些措手不及呢!快请……”却见八个黑衣人将张凯拦在门外,蓝衣人说:“主子请的是四福晋,并无他人。” 亦蕊向张凯点点头:“你在这等我,我去去就回。” 绕过照壁,一个狭小的庭院,布置的也是错落有致,空气中弥漫着铁斛特有的青草香味。一曲《高山流水》奏起,压抑的氛围如风散去,令人胸壑也开扩不少。 蓝衣人将亦蕊领到正堂,纱屏后,正是那弹筝人,纱屏前,堆着几个箩筐,里面盛着全是石斛。亦蕊默不作声,直到最后一个音律渐渐散去,方说:“贤主人大费周张,请我前来,并非为了赏乐吧!” “听说四福晋是有情有义的人,誓为知己者死。只可惜我不会吹笛,一曲弦音,以表我对四福晋的敬意!”纱屏后,转出一个男人,阴鹫眼神如电,薄薄高挺的鼻梁,形如鹰嘴。 原来是人称毒蛇老九的胤禟,亦蕊心中一凉,他怎会出现在此?绿竹客与他有何关系? 九阿哥胤禟随便一揖手,笑道:“四嫂!”他已从亦蕊慌乱的神色中找到了满意的答案,“很奇怪我会出现在这吗?因为,我才是真正的绿竹客!” “什么?”亦蕊伪装的镇静全副卸去,是又被潇碧骗了?还是二阿哥与九阿哥勾搭在一块,设了陷井?“潇碧,潇碧怎么样了?” “你果然关心他!哈哈哈……”九阿哥仰面长笑,声音中充满着狂妄不羁,“四哥啊,你都快死了,你的嫡妻却关心着另一个男人?” 亦蕊怒道:“潇碧乃绿竹客中头号能人,我只是打听一下罢了!” 九阿哥低着头,狭长的眼睛发出青绿的精光,任谁见了都要打个寒颤。他说:“老十四说的时候,我就猜到你绿竹客有关?你说,若老四知道这一切,会多有趣?” 亦蕊一下明白过来了:“你耍我?” “呵呵,彼此彼此!我虽不知你与绿竹客之间什么恩怨,但这世上,有两种人,是被人牵挂的。”九阿哥反手背在身后,“一种是救命恩人,一种是杀父仇人。” 毒蛇老九,名不虚传,自亦蕊跨出雍亲王府的每一步,都在他把握之间,甚至她的情绪,她的猜想。亦蕊索性将嘴抿得紧紧的,强迫自己不服输地瞪着他,手心的汗已浸湿了丝帕。 九阿哥跨上前一步,注视着亦蕊的眸子,说:“潇碧,在我手中。” 亦蕊侧头偏离他的视线,说:“他犯了大罪,在谁手中都是一样的!” “哦?你不在乎?那好,说另一件,全京城的石斛都在这间宅子里。”九阿哥指着纱屏前的箩筐说,“而这几筐是上好的铁皮石斛,我特地留着孝敬四哥的。” 亦蕊急匆匆地说:“多谢!”说罢,越过九阿哥,便去拿那箩筐里的药材。 九阿哥伸臂一拦,嘻笑道:“何劳四嫂动手,只要四嫂答应了这件事,铁皮石斛小弟自会恭送至府!” “你倒底想怎么样?”亦蕊急了,眼眶都有些湿润。 “哟!美人哭喽,换作平时,我定是住嘴,不敢多说。可此事关乎五十多条人命,不得不说。”九阿哥边说,边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册子,递给亦蕊,“万寿节前,皇阿玛曾有下旨让四哥前往江南,担任水灾筹款、补助灾民的差事。按四哥往日办事的风格,不合他心意的,都要狠办严办。其他人我不管,这册子上的人,我保证他们个个奉公守纪、清廉爱民,只要四哥保证,别去骚扰他们便行!” 亦蕊战战兢兢地翻开小册子,一行行扫下来,她知道这名册上的虽不一定都是贪官污吏,但定是八爷党需要保护的人脉关系,恐怕早已进了胤禛的黑名单。 九阿哥见状,说:“若这价值千金的铁皮石斛当柴烧,不知道是不是很令人心疼呢?” 亦蕊一惊,看了一半的册子掉在地上,九阿哥捡起来,唇边挂上一缕坏笑,说:“若不是八哥心慈,十四弟哀求,按我的意思,直接烧了更省事。” 亦蕊的下唇已咬得发白,她说:“就算我答应你,也不做得数。” 九阿哥说:“你是个聪明人,又是王爷的爱妻,吹吹枕头风,只要他办事疏忽一些,甚至以抱恙为由,辞了这差事便可。” 亦蕊低着头,似乎在想些什么,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她揉着肚子说:“九阿哥,直到前一刻,我还觉得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人。你真的以为王爷会为了我一介区区女流,而做出对不起社稷百姓之事。你错了!以己度人,恐怕这种事,只有你才做得出来。难怪你只能屈居于八阿哥下,做他身前的一只狗!” 九阿哥那青白的脸,已涨得通红,他怒道:“别以为爷不打女人!” “你打啊!打了又怎么样?有本事你杀了我,否则我立刻进宫,让皇阿玛派人来这宅子,看看亲爱的九弟对兄长多么礼遇有嘉!”亦蕊一步步紧逼向前,看着惊怒交加的九阿哥,她大笑几声,慢慢退后几步,这才疾步向门口走去。 迅雷不及掩耳,九阿哥的算计前提是,亦蕊重视胤禛或潇碧的命,可能二者俱重,至少重其一,谁料到,她似乎完全不在意一般,轻松地走掉了。他知道自己设的计失败了,现在要收拾残局,老四,别怪我心恨! 亦蕊借机,已到宅子门口,与张凯会合,并乘坐马车迅速离开。拐了几个弯子,亦蕊对张凯说:“找个地方,将马车不经意安置下来,我们偷偷回宅子去!” 张凯点点头,选了个客栈边,停了车。二人不敢走正道,沿着路边的树林,偷偷向那宅子潜回去。路上,亦蕊将心中猜想与张凯说了,原来,九阿哥已有烧掉药材,置胤禛于死地之心。只是一时受八阿哥所劝,他为人心高气傲,自以为步步为营,在反受了亦蕊辱骂和要胁后,定会寻法子发泄。最大可能性就是连宅子带药一块烧个干净,毁灭证据。 忽然,张凯说:“快躲!”他一拉亦蕊,二人迅速蹲下,那树林杂草丛生,没过头顶。不过,他们仍看清了,九阿哥为首,蓝衣人在次,二十余黑衣人在后,策马狂奔。又等了一会,再不见有马匹经过。亦蕊对张凯说:“可以走大路了。我们得快些,否则石斛就要成灰了。” 不出她所料,还没有走近宅子,已问到燃烧木材的焦炭味。张凯一马当先,冲在前方,他惊喜道:“福晋,居然没锁?” “怕是走得匆忙吧!”亦蕊说。火势并不算大,主要起火的是存放石斛的那间屋子,二人很快到了那屋子,张凯一脚踢开房门,热浪滚滚而出,浓烟难辩眼前之物。 张凯说:“福晋,你到外面等我,这里太危险!”他摇摇亦蕊,她却没有动静,他左右看看,屋外还算安全。张凯脱下外袍,在院子的水缸中一浸,罩在头上,扑进了火场。 亦蕊已呆若木鸡了,她想起了十年前在怡红院的火灾,翊乔死在她身上,火苗像魔鬼毒龙般舔着红红的舌头。她半身热半身冷,坐跌在地。突然,亦蕊听到重物砸下的声音,又听到张凯的痛喊声:“啊!” 要不要进去?不,不能让张凯这样死。亦蕊鼓足勇气,不顾一切,冲进那屋子。 163.第163章 朝思暮想入梦魂 熊熊焰火腾空而起,烟呛得亦蕊直咳嗽,泪水眯了她的双眼。幸好,那屋子不是很大,摸了几步,她便撞到了张凯。 张凯惊呼:“福晋,你怎么进来了?快出去!”原来,屋正中的牌匾砸了下来,张凯吃痛更是受惊,失控尖叫。他已将烧残的匾丢在一边,站了起来。 亦蕊说:“不行,不能丢下你。” 张凯顾不得说感激的话,左顾右盼,说:“你知道药在哪吗?” 亦蕊凭着印象,睁大眼睛,说:“纱屏,有座纱屏前,箩筐……快看,是不是哪!”她看见火焰绕着一个长方形的框架在燃烧,中间的纱已然烧空。 张凯拉着亦蕊向前冲去,果然,药材正在哪儿。他一脚踢掉上面烧得正旺的药材箩筐,还有两筐。张凯兴奋地说:“幸好,快走!”他提起一筐约七八斤重的药材,便无法再保护亦蕊。 亦蕊左臂无力,只能用右手抓了几把药材放入胸中,说:“你先走,我跟上!” 二人向屋外挪去,张凯首先冲出房门,就地打了几个滚,方扑灭了身上的火苗。回头一看,亦蕊却没有跟出来,张凯将药材往安全地方一放,又欲往屋子里冲,灼热的火焰比刚才更是猛烈,似乎对擅闯者散发着熊熊的怒意。他看清楚了,一根烧着的柱子堵住了门口,亦蕊的影子消失在柱子之后。 经过怡红院大难不死,亦蕊对火灾比其他人有更多说不出的恐惧,但她更不能眼睁睁见身边的人死在眼前,因此,最后一缕动力促使她进了火场救人。张凯已平安出了火场,还拿了药材,而她,是不是翊乔来向她索命?责怪她没有照顾好淳静?她并无遮挡,头发和裙角已染上星星火点,身在火场中她居然感到寒冷,瑟瑟地,她双手抱头,蹲跪在地上,失去了求生的意识。 此时,亦蕊感觉有人轻轻摇她,耳边传来熟悉而温柔地声音:“你没事吧?”她还没看清来人的模样,一床浸透水的棉被将她紧紧地裹了起来,只听“啊”一声,那男子不知用何法子或搬或撬移开了那燃着的木柱,他回头抱起亦蕊。那人一身黑衣,戴着黑头套,只露出一双如黑宝石般的眸子,深遂而明亮。他将亦蕊抱出火屋,一言不发地推到张凯身边,不再回头,快步离去了。 张凯虽好奇那男子身份,但更担心亦蕊的状况,他解开棉被,亦蕊已昏迷不醒,手中仍紧紧地抓着几根石斛。 福熙楼 亦蕊“嘤咛”一声幽幽转醒,一个声音欢快地大叫道:“福晋醒啦!”亦蕊迷迷糊糊中,只感觉人影交错,几口温热的米汤进肚,方恍然看清了霏月、雯冰焦急而欣喜的脸。 见到亦蕊迷茫的双眼渐渐放邮光彩,雯冰喜道:“快去报喜,清晖室、饮澜居、陶然居、蕙兰苑……” “懂懂……”霏月连声应着,一路小跑,到府内各室通报亦蕊清醒的喜讯。 雯冰又喂了亦蕊几口米汤,见她一副痛苦到难以下咽的模样,小姑娘的泪控制不住地流下,说:“福晋,你可千万要好起来……” 亦蕊嘶哑着嗓子,说:“我……我……镜子……”她感觉到自己脸上又疼又辣,动动嘴唇喝汤也如灼伤般。雯冰只得取来一面妆镜,火烧伤了亦蕊的脸,左耳和左侧头发都有不同程度地烧伤,整个头包裹着厚厚的白纱布,再倾国的娇容恐怕都要烧成片瓦残桓了!雯冰不敢对视她的双眼,却听亦蕊苦苦笑道:“很好很好,应该这样!” 雯冰哭道:“福晋,莫悲伤啊!王爷总会有法子医好你的!” 亦蕊松手,铜镜从绸被上滑落至地,她闭上眼,雯冰看到她任何表情,心里焦急,却不敢多嘴。许多,亦蕊睁开眼,徐徐说:“是谁救了我?我怎么回来的?” “张凯啊!他将您救回来了!”雯冰脸上流露出又敬又佩的表情,“他还带回了铁皮石斛,解了王爷的燃眉之急!” 怎么是张凯?难道是她看错了,她摇摇头,却无法将那个梦中出现的人影,从脑海中抹去。 雯冰见她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忙劝道:“福晋,您昏睡了一日一夜了,还是再多吃些东西,补补力气。” 亦蕊这才感觉肚子咕咕叫,就着雯冰的手,慢慢喝起粥来。粥喝完后,亦蕊想冲雯冰笑笑,却拉动了脸上皮肉,痛意提醒她脸上的伤势。 霏月已回到房中,见亦蕊斜在榻上,忙扭过身子抹掉颊上的泪,笑着说:“福晋,霏月回来了。”过一会,霏月端着个小瓷碗过来,说:“夕福晋说,罗汉果泡水有助于您的喉咙。来试试吧!” 亦蕊的喉咙被烟呛得又哑又痛,瑶夕一番好意,她心中感激,边喝茶边问:“夕福……” 霏月抢话道:“福晋,您是想问夕福晋怎样了吧?嗯……不好!夕福晋在清晖室里十二日十二夜,别说没出来过,据成公公说,都不曾阖过眼呢!刚刚见她,整个人又黑又瘦,身子裹在衣服里,轻飘飘的。那眼睛深深凹了下去,却布满血丝。但,夕福晋却一直记着您的事,要不是王爷那缺不了人,恐怕她早已侍候在侧了。” 雯冰撇嘴道:“自然是有闲人,怎么这一天一夜没见个影儿?” 霏月说:“闲人?年福晋有了身子,要卧床休息,福晋用的烫伤药,可是她唤人去年府取来上好药膏!宋社晋要照顾……抱恙的昀阿哥,歆福晋不但要照顾小阿哥天申,还得帮夕福晋照顾历阿哥,分身乏术!这不都忙着嘛!” 雯冰不屑地说:“你别忘了,府中还有李福晋和武福晋啊!” 霏月说:“刚刚,奴婢也去了绿绮轩,正巧武福晋也在,与李福晋一起教时阿哥玩着投壶游戏呢!” “王爷病着,福晋死里逃生,府中处多事之秋,她们还有心情投壶?”雯冰讥讽道。 亦蕊已喝完了罗汉果水,说:“夕儿说的果然没错,喝下它,感觉喉咙舒畅多了。将清晖室边上的平安居打扫出来,给夕福晋暂住,方便她照顾王爷,也让方便她自己休息。” 霏月应声道:“好,奴婢再去东书院走一遭。”刚刚站起,又回头说道:“对了,福晋,您怎么不问王爷的情况?” 雯冰一个眼色使过去,抢着说:“急性子的丫头,福晋不能多说话,等着你一一禀报呢!” 霏月说:“是是。王爷继续用药后,已不再呕血,神志清明许多,只是仍发着烧,昏昏沉沉,偶尔胃痛痉挛。” 亦蕊淡淡地说:“交待夕福晋,别和王爷说我的事,只说我回府打点父母身后事了。雯冰,传张凯!” 雯冰、霏月应声,分别去办差。 亦蕊用右手轻轻拉开榻旁多宝格的抽屉,取出一个用锦帕裹着的物件,她不敢揭开帕子,只将它捂到胸口,那张梦中时而清晰时而朦胧脸再次浮现。 张凯来了,雯冰隔好纱屏,便带着众奴才退出房外 张凯迫不及待打千,激动地说:“奴才贱命一条,不足挂齿,怎值福晋舍身相救!” 亦蕊说:“雯冰却说,是你救了我?” 张凯说:“奴才说了谎,那日是一名黑衣人将福晋救出,不知是敌是友,近日府中多事,奴才不愿给他人添口舌,因此,谎称是奴才之功,请福晋恕罪!” 亦蕊说:“起来吧!你怎会是那种贪图名利之人?难道我还信不过你?就凭你不顾一切,冲进火场抢出药材,就是立了大功!你说的对,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那黑衣人,我也不知道是何人!你倒是说说看,他有何特征!” 张凯沉思一会,说:“恕奴才愚昧,那黑衣人一闪而过,浑身上下包得严严实实,但那服式仿佛与九阿哥先前的随从一模一样!” 亦蕊说:“难道是九阿哥发了善心,生了悔意,派人回来相救?” 张凯摇头道:“不可能,若是如此,不需要蒙面,更不会只身一人。” 亦蕊紧了紧手中的物事,说:“他肯出手救我,定是友非敌,先不紧着这事。待我能见人了,便亲禀王爷,为你请功!” 张凯说:“奴才是个孤儿,原就是费扬古大人府上家仆,莫说老爷生前千叮万嘱要好生照顾福晋,福晋先知遇,后救命的大恩,奴才三世也难报答!” 亦蕊说:“其实你也算是我阿玛的半个儿子,你我共济生死,我就认你做个义弟,私底下,你就唤我作一声长姐吧!” 张凯感激地说:“福晋……” 亦蕊故意装作不高兴地样子说:“嗯?我手无缚鸡之力,又长年深锁闺阁,若有你这个弟弟相助,就算不能亲手报了父母大仇,也有人代我年年上坟祭拜双亲。” 张凯方才洒泪道:“长姐……” 亦蕊喜道:“好,待我好转,便寻机与你正式结拜。”话锋一转,她说:“既当我是长姐,往后就不许骗我!府中是否出了什么大事?” 张凯脸色刷一下白了下来。 风,敲打着窗子。阵阵女人哀痛的哭嚎声,传进屋来,无比心酸,无比苍凉。 164.第164章 夕照吟声入混茫 张凯怆然道:“昀阿哥昨个儿晚上殁了……” 虽然已在臆想之中,乍耳听来,亦蕊仍心痛万分,她用尽力气将身体支撑起来,谁知双腿如踩在棉花上一般,重重摔落回榻上。 张凯站在屏风外,看得并不真切,却能听到她的吃痛声,立刻唤雯冰霏月进来。 亦蕊喘着气说:“抬软轿来,我……我要去陶然居!” 霏月说:“福晋,您待养好身子再去也不迟!宋福晋要照顾昀阿哥呢……” “你这丫头,这会子还在瞒我!”亦蕊泪浸湿了裹脸的纱布,她瞪一眼霏月,又说,“母子失去孩子,就像被割了四肢、掏了心般,此时我不在姐姐身边陪伴,帮她料理,那……”那哀伤的哭泣又随风飘来,如针般扎在每个人心上。亦蕊扯着嗓子说:“备,备轿,抬也抬去,看一眼也好!” 雯冰只得去准备,亦蕊想起一事,对张凯说:“李……李福晋呢?昨晚弘昀去世,刚才她还能与弘时玩投壶?” 霏月插嘴着:“正是呢!奴婢都不知她哪来的兴致,昀阿哥看起来就不像她亲生的一般!”话音刚落,她便感到亦蕊冷冷的目光,忙喏喏道:“奴婢知错!” “下回再让我听到同样的话,可要赏板子了!”亦蕊厉声说,心虚的眼神却与张凯撞到了一起。她说:“还,还没向王爷禀报吧!” 张凯说:“年福晋吩咐奴才们,怕影响王爷和福晋病情,不准议论,不准纵意哭丧!可是……” “怪只怪陶然居与福熙楼相隔太近……”亦蕊默默垂泪道。 软轿将她抬到了陶然居,这哪像个阿哥的丧礼,只有如歌如玉边抹着泪儿一旁化纸,宋氏呆呆地坐在一旁,双眼布满血丝。她的生命似乎已燃烧成了灰烬,再也散发不出一丝温度。亦蕊的软轿在宋氏身边停了下来,她扭头说:“姐姐,你没事吧!” 宋氏缓缓地扭过头,像刚刚看到她一般,大吃一惊地说:“妹妹,你不在福熙楼休息,跑这来做什么!胡闹!” 亦蕊看她神色如常,说:“姐姐,我不放心你!” 宋氏看了她好一会,展开一缕苦涩的笑容,说:“云惠此生就是孤苦命,亲生的两个女儿都夭折了。茗曦出嫁后,就剩下宸宛和昀儿相陪。短短十几日,宸宛弑君被杀,弘昀暴毙身亡。从此,云惠这个不祥人,只能与青灯古佛相伴,了却残生。” 亦蕊忙说:“姐姐……你还有我,若你礼佛,我陪着参禅,若你茹素,我绝不碰荤腥,好么?”两个失去一切的女人,坐到一块,流泪不止。 宋氏哽咽着说:“昀儿生前便不被人重视,现在还……” 亦蕊说:“王爷的身体状况,时好时坏,的确不能受剌激。好在咱住在西院,王爷在东院,我定会将弘昀的丧事办得风风光光,了却你的心愿。” 就这样,亦蕊挺着病体残躯,开始筹备弘昀的葬礼。她开始让张凯往紫禁城、阿哥府邸及亲眷处送丧帖,安排护国寺法师操办三七二十一日的水陆****。除了要兑现对宋氏的承诺外,亦蕊要让那些轻视雍王府的阿哥臣子们看看,就算王爷病倒了,也不是任何人可以糊弄、欺辱的! 清晖室 白檀散发着静谥的香气,瑶夕手持鸡粥,正一匙匙喂着胤禛。每一口粥都把握的恰到好处,不冷不烫,不咸不淡,不快不慢。 笑意散布的胤禛嘴角,他有趣地打量面前的人儿,她似乎把全部的精神都集中在自己的嘴和那碗粥上了?胤禛心中一动,坐起身,用手指拨开个瑶夕散落颊旁的散发。 瑶夕吓了一跳,随即忙道:“妾身衣冠不整,请王爷见谅!”说罢,她红着脸别过身去,偷偷整理着自己的头发。 胤禛轻轻拉过她,说:“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的你!” 瑶夕羞赦不已,将粥碗塞在胤禛左手中,嗔道:“原来王爷双手已如此有力,那就勿需妾身服侍。妾身告退了!” 胤禛右手伸展,搂住她的纤腰,轻声说:“我的手另有用处,却不是用来喝粥的。”他将瑶夕环在怀中,温柔地说:“夕儿,这世上,唯有你待我如此之好!” 瑶夕忙说:“其实福晋姐姐她……” 胤禛用手捂住她的口,亲昵地说:“此时此间,只有你我,不谈其他人,好吗?” 任何女人,在面对爱人甜如蜜的爱语,坚冰也会融成热流,一道道温暖着她的心。 胤禛时不时吻着她的发际,他不知自己病倒了多久,很清楚的是,每一次睁眼和闭眼,看到的都是瑶夕。若说穿衣洗脚、煮粥煎药、守夜相伴,奴才们也能做,但瑶夕用心用意,无人可比。瑶夕细心如发,面面俱到,往往胤禛脑子里闪出个念想,还未开口,瑶夕便已满足了他的想法。例如,胤禛身感微寒,瑶夕已为他披衣。近几日,胤禛除了体虚力弱外,生活已如常人,更是体会到瑶夕无微不至的照顾。他低头看着瑶夕,若说相貌,她输亦蕊三分清秀,逊立言五分娇艳,但在胤禛眼中,哪怕瑶夕鹅蛋脸小小的几颗雀斑都显得那么可爱。人说,生过孩子的女人,才是真正的女人。她们的眼里闪烁着疼爱的目光,身材却带着曼妙地撩人风姿,连说话的语调也别有风情,时而像母亲温柔的耳语,时而像孩子无理的娇嗔。胤禛发现瑶夕,就是这样的女人。胤禛常常表现出一副冷酷的模样,那是他自我保护的方式,同时,他也承担了太多保护他人的责任。实际上,自幼缺乏母爱的胤禛,早已身心俱疲,在内心里,他希望寻找一个避风港,让在外冲锋陷阵的他,回家后能安心地睡上一觉。瑶夕像道喝不腻的清粥般,缓缓暧过他的心头。立言便是那餐后的甜点、偶见的大菜,总让他惊艳开怀。而亦蕊,已成为祭桌上永不品尝的供品,可远观不可亵玩。 这时,胤禛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唱经声,说:“府中出了什么事吗?怎么听到有佛音?” 瑶夕心头一紧,道:“福晋请了法师来府,为王爷祈福。” 胤禛不悦地说:“祈福有何用,人影都不见一个!” 瑶夕说:“府中上下事宜,姐姐都要打点,何况……” “别说了!我不想听!”胤禛扭过头去,“她们只会把我交给奴才们服侍。就算找最好的宫女太监来,又怎能与她亲自照料的真心相比!”先前说得是王府诸福晋,后面讲得却是他想起的一件往事。幼时,胤禛高烧不退,正巧那时十四阿哥刚刚出生,德妃一心都在十四阿哥身上,将病重胤禛交给宫女太监。此病一拖两个月方愈,德妃亲自来看他的次数寥寥无几,令他又怨又屈,记忆犹新。见他情绪激动,瑶夕不敢多言,劝道:“晚膳的猪肚煲不知怎样了,我交待几句去。” 胤禛拉住她,将头埋在她的肚子中,像个孩子遇到了母亲一般。 瑶夕大着胆子轻轻叩了他的头顶,说:“再不听话,晚上就不准吃饭!” 胤禛迷离地看着瑶夕,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他说:“夕儿,等我病好了,咱们生一堆孩子,个个像你这么美!” 时光转眼急逝,两个多月的时间过去了,胤禛以病为由,推辞了康熙赈灾的旨意。胤禛虽已行动自如,但胃寒需长时间疗补,倒并不能说是痊愈。只是胤禛有心回避争储的风头,决意养光韬晦,继续他“天下第一闲人”的“美名。”胤禛知这闲人并不好做,加上刚刚推了赈灾的重责,各方的眼线都等着捉他的痛脚。历经宸宛弑君一事,他对身边的人更生怀疑。因此,这两个月胤禛未出东书院一步,即使听闻立言怀孕的消息,也未曾前去探望。 饮澜居 立言倚在榻上,笑着对亦蕊说:“姐姐,瞧我胖得,这才四个月的肚子,腿却肿得像大象一样。” 亦蕊笑道:“这是孕后虚肿,多让人给你捶捶揉揉!”说罢,她轻轻地在立言的小脚上敲打起来。 立言与她交好,也不客气,说:“姐姐,我看你脸上的伤好得差不多了,该去看看王爷了……” 亦蕊抬头看她,说:“你觉得我是因为丑,而不去看他?” 立言心疼地瞅着她,左耳的烧伤最为严重,用头发梳下来遮住,可颊上那块铜钱般大小的疤痕,却难以消退了。立言叹气一声,说:“王爷是不是还不知道?” 亦蕊知她指的是自己火场夺药一事,淡淡地说:“张凯立了功,我已赏了他,待王爷大愈后,再厚赏。我这点皮肉伤,就别去惊扰他静养了。” “姐姐,你以为我躺在床上,就不知你受的委屈吗?”立言坐了起来,“你可以忍,我不可以。太医说,这段时间胎相稳了,我这就去东书院,亲自面奏王爷,一起去九阿哥府上评理去!” “是你自己想他了吧!”亦蕊刮刮立言的鼻子,她说,“皇阿玛最不喜欢阿哥间勾心斗角,此事过去已久,又没有证据,只会让王爷心口堵疼。我操劳府中诸事,你又有孕在身,瑶夕是个贴心的可人儿,由他照顾王爷,你我还不放心么?” 立言噘起嘴,大眼睛里满是泪水,她一低头,泪如珍珠断线般掉落下来:“他,都不来看我,显是被夕姐姐迷住了,不要我了!” 165.第165章 安之若素 冷暖自知 亦蕊抚着立言长长的头发,劝道:“王爷仍病倒在床,见不得风,出不得门。等你好一些,再去看他!” 立言抽泣着,说:“他,再不会只爱我一个人了!” 亦蕊扳过她的身体,认真地说:“立言,你看着我,你、我,这府中任何一个女人都要知道,也要面对的一个事实。王爷,他不可能属于我们任何一个人。早些醒悟,就不会伤得那么深,懂吗?” 立言扭过头去,默默流泪。 亦蕊说:“若不是经历了宸宛弑君,王爷被拘一事,你我怎么会有这共患难后的姐妹情深。若不是你、我、瑶夕齐心协力,王爷又怎能释放出来?现在又健健康康地活着?你若真爱他,要为他想,他现在要的不是女人,而是言论。” “言论?”立言奇道。 亦蕊点点头,说:“太子已废,八阿哥因毙鹰事件不受重视,王爷算幸运的,宸宛弑君之事能如此轻易地抹了过去,但是却将他推上了一个风口浪尖!若他此时再有差错,随时可能被旧事重提,懂吗?” “姐姐,说到这里,我都明白。可是,争储谋位,不需要我这个小小女子。我只需要,他疼我!”立言执拗地说。 亦蕊笑道:“你也不是小小女子啊!有胆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姐姐!”立言破涕为笑。 亦蕊知无法从“情”字着手,只能从“理”字出发:“自二阿哥被幽禁咸安宫后,如同笼中鸟,时刻提心吊胆,无法见得家人。再看大阿哥胤禔,被削爵囚禁在府,皇阿玛派了上百人监视看守,一出差错灭九族之灾。他们身边女人呢,只会拥有更悲惨的命运,没了皇阿玛的宠爱和差事,就算不是一贫如洗,恐怕也是度日如年吧!君亦父,臣亦子的关系,如行走在薄冰之上,你我都是跟在王爷身后亦步亦趋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立言说:“难道,我想让他多爱我几分,就会给他带来灭顶之灾么?” 亦蕊说:“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赏给房玄龄几名美女做妾,谁料房夫人是个悍妇,令死不从,闹到御前。唐太宗便让人取来毒酒,问房夫人,若不接受美妾,即赐饮毒酒。若你是房夫人,如何?” 立言想了想,哀声道:“看着他与别人女人一起,视我如敝屐,不如服了毒酒,绝了想念!” 亦蕊说:“是啊!那房夫人与你一样,面无惧色痛快地饮下了毒酒。过了几年,那房玄龄仍续弦纳妾,过得好不快活!” “男人,都是没心没肝的东西!”立言咬牙切齿地说。 亦蕊“噗嗤”一声笑了,她说:“别急,我逗你呢!那唐太宗也确实是个明君,他给房夫人喝得不是毒药,是醋!” 立言瞠目结舌地说:“醋?啊……姐姐,你取笑我!” 亦蕊笑道:“你不爱吃醋,爱吃什么?” 立言正色问:“姐姐,别说我,难道你真的心甘情愿把自己的丈夫分给别人吗?哪怕她是你最好的姐妹?” “不甘心啊!”亦蕊做出一副苦恼样,随即明朗地笑道:“一开始,的确不甘心,但二十年夫妻做下来,什么都看开了,什么都看淡了。房夫人喝毒酒也好,喝醋也罢,房玄龄的三妻四妾是一个都不会少的。何必为难自己,为难别人呢?” 立言说:“若是他不爱我了,我认了。可是被别的女子抢走,我不甘心!” 亦蕊劝道:“你这个直脾气,将来也不知会给你带来多少麻烦!再和你说个故事吧,以前有个农夫,院子里种了棵苹果树,而他的邻居是个懒鬼,一棵树也没有。他看见农夫的苹果树生机勃勃,非常妒忌,便天天将粪水泼在苹果树上,弄得农夫家里臭气熏天。不过,一场大雨之后,苹果树肮脏的枝叶被冲洗得清爽如故,有了肥料的灌溉,苹果树大丰收啦!这就是小气鬼的下场。你若争宠,只会将宠爱挪到她人身上,或许一时得以快意,但最终只会沦落王爷眼中善妒小气的女子。” 立言似懂非懂的点点头,亦蕊放下大半心来,又坐了一会,才回了福熙楼。她前脚刚走,立言就让明玉为她梳妆打扮,心有千千结,全在胤禛一人身上,四个月不见,四哥哥,你还好吗? 清晖室 胤禛懒洋洋地起床,像个听话的孩子般,由瑶夕为他用温巾拭面,漱口,整理发辫,瑶夕手中麻利,眼里却充满亦嗔亦喜的情意。 “辍朝养病,睡到日上三竿,软香温玉,也不错。”胤禛半玩笑地说。 瑶夕不悦道:“不许这么说,若让人听了,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来,伸手!”半命令的语气中透着丝丝关切,敬语礼术已在二人之间荡然无存。 真不知是什么魔力,让高高在上的胤禛眉花眼笑地乖乖听话,举起手配合瑶夕更衣,边说:“遵旨,夫人。” “真淘气!”瑶夕习惯性地用手指在他光光的额头上轻轻一叩,胤禛若无其事地憨笑摸摸头。 突然,瑶夕发出一阵娇笑,胤禛不知何时偷偷伸手胳肢她,她笑得直喘:“放手嘛……” “求饶么?求饶就放了你!”胤禛笑着呵她痒。 瑶夕笑得坐倒在他怀中,粉面飞霞,直说:“我求饶,求饶……” “只是这样吗?”胤禛停了手,却将她拥到怀里,从额头、眼睛、脸颊、鼻梁到樱唇,细密却不过分热情,似乎不敢用热情吓跑面前的佳人。 瑶夕沉浸在甜蜜之中,二人额头碰在一起,好一会,瑶夕红着脸,轻声说:“在屋里闷了几日,要不去海棠院走走?” 胤禛一笑,俯在她耳边,说:“都依你!” 瑶夕取下披风,为他裹上,二人相依相搀,亲亲热热地向门走去。 胤禛拉开门,满脸是泪的立言哆哆嗦嗦地站在门外,她看到胤禛,惊恐万分地睁大了双目,向后退了丙步,甩开明玉,向右廊跑去。 明玉紧跟其后,大叫:“主子,小心身子,小心啊!” 胤禛和瑶夕反应过来,对视一眼,胤禛三步并两步,迈开腿,很快追上了立言。 立言拼命挣扎,却死咬下唇一言不发,眼圈鼻头哭得通红,泪更是肆虐狂洒。 胤禛急道:“你跑什么?伤了孩子怎么办?” “孩子?”立言生生止住泪,悲哀地看着胤禛,脸上浮出诡异的笑容:“王爷,妾身误闯清晖室,打扰了,请王爷和夕姐姐见谅!”瑶夕已跟了上来,正好遭了立言狠狠一剜。 胤禛听她这么一说,心中不悦,说:“你说话怎么阴阳怪气的,和蕊儿一样!” “哈哈哈……姐姐啊!不撞南墙不回头,我终于明白你的一番苦劝了!”立言苦笑地自言自语后,轻轻擦拭泪颊,抬眼鄙夷地看着胤禛与瑶夕,讽剌地说,“王爷与姐姐,琴瑟在御,莫不静好,立言羡慕。但夕姐姐,你可真能安之若素?王爷可知,每碗汤药里,都含着福晋的火场抢药九死一生的血泪。” “你,你说什么?”胤禛吃惊地看着立言,又看看瑶夕,后者面带羞愧地低下了头。 立言感到小腹下坠和剌痛,她强忍着不适,说:“王爷又可知,是谁勇闯畅春园告御状,是谁智破九阿哥的毒计,是谁……”立言愈发苍白的小脸,手脚开始冰凉,任何人都看出不对劲了,胤禛忙劝道:“别说了!”他打横将立言抱起,瑶夕手忙脚乱地找奴才抬来了担架,明玉问:“王爷,是抬到清晖室,还是饮澜居?” 胤禛还未开口,瑶夕抢着答道:“饮澜居吧!”她一开口,众人看她的眼光都有几分不屑,她啜啜说:“养胎自然是到妹妹习惯舒服的地方,清晖室药味过重,对胎儿不好!”胤禛脸色有几分改善,担架便向饮澜居方向抬去。走到东书院门口,瑶夕拉住胤禛,说:“王爷还需静养,不宜外出着风,妹妹好生调养,切务再动肝火。姐姐改日再登门请罪!” 立言宁愿强忍肚痛,也不想再发出半声呻吟。看到胤禛健康平安,几个月来悬在半空的心终于落下。但立言却宁愿从没来过清晖室,失望地闭上双眼,泪水横流。 东书院门口,胤禛气道:“夕儿,难道是我看错了你?倒底发生了什么事,蕊儿怎么了?你要如此瞒我?” 瑶夕柔声说:“回到清晖室,我慢慢解释给你听,好么?” 胤禛恼道:“就在这说!” 瑶夕说:“你冷静点,你已在清晖室住了两个月,对不对?” 这怪怪的话,在胤禛耳里,却像敲了一记警钟,他顿时消了气,与瑶夕向清晖室走去。 进了屋,瑶夕确认了门窗阖紧,方说:“我谨记你的大事,你反而掉已轻心,是我太费心了吗?” 原来,胤禛以病为由,推了赈灾差事后,便与瑶夕商量,对外传的病症要比实际情况严重地多。由于是慢性病,倒勿需大夫常来复诊,依着以往的方子,瑶夕负责抓、熬药,但胤禛究竟喝了没有,喝了多少,瑶夕只私下告诉亦蕊一人,其他人都不知情。 瑶夕说:“你说至少要四个月足不出户,以防他人多疑,刚刚你差点精神奕奕地出院子了,又或者让大夫进院子借机看到你的脸色!” 胤禛说:“府中倒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将我离府后的事,一桩桩一件件,事无巨细,和我谈得清清楚楚!” 瑶夕给他倒了杯参枣茶,将这三个月来发生的事,绘声绘色地讲起来。 166.第166章 蹉跎年华耗白头 福熙楼 瑶夕拭泪道:“姐姐,为何你就是不肯去清晖室,哪怕小坐一下也好?王爷是不宜出东书院,但堂堂嫡福晋探病,会引来什么怀疑吗?” 亦蕊低头道:“自是不会,只是,我还没想好……” 瑶夕说:“上元节时,王爷与姐姐伉俪情深,我们都看到了。姐姐给夕儿机会,照顾王爷与他独处,夕儿很感谢。可是若然造成误会,那夕儿可就罪过了。” 亦蕊站起身,在屋中踱步道:“府中诸事缠身,我……再过一阵子,自会去探他的。” 瑶夕苦苦哀求:“姐姐,你别让夕儿为难了,好不好?依你的意思,我瞒住了王爷这几个月发生的所有事,让他心平气和地养病。现在,他全知道了。姐姐,若你再不露面,夕儿也绝不踏入清晖室一步!” 亦蕊只得说:“连累你受委屈了。好吧!我去清晖室和王爷解释清楚,别难过了!” 瑶夕转悲为喜,行礼道:“夕儿请姐姐允准,回蕙兰苑探望弘历。” 亦蕊忙说:“当然!几个月你们母子没见了!” 瑶夕笑道:“那今夜王爷就交给姐姐照顾了!夕儿告退!” 当亦蕊反应过来时,瑶夕已离开了福熙楼。想到要去清晖室,亦蕊的心突然狂乱地跳起来,她跌撞几上不,勉力扶在妆台边,斜斜地坐了下来。喘了几口气,亦蕊抚着心窝,缓缓抬起头,镜中的女子,风华不在,额上、眼角已起了细细的皱纹,眼睛浮肿而无神,嘴唇泛着干裂的白痕,而左颊上一块红瘢更是剌目不堪。每日梳妆时,她总是闭上眼,任由雯冰霏月尽量素净地妆摆,有多久,她没仔细照照镜子了。亦蕊深深呼吸,想开口叫雯冰,却又发不出声音。她的手颤抖地伸那水粉,用丝棉蘸着,轻轻拍在脸上,极力想掩盖脸上的瑕疵。谁料,脸抹得越白,那红癜越是醒目,似乎在提醒着她已成丑妇。亦蕊激动地看着镜中已抹得像唱戏水白脸般的自己,将白玉水粉盒往地上一抛。 雯冰听着动静,忙冲进屋来,只见地上粉末四溅,亦蕊捂着脸,大叫:“拿水来,拿水来!” 雯冰应声,速速端了盘洗脸水进屋。刚放好端,亦蕊已推开雯冰,冲到洗漱架边,不顾水冷水热,将整张脸埋进水里。 雯冰大惊,唤来霏月一起,将亦蕊拉出来。水、泪、粉混合在一起,述说着亦蕊这几月来不敢面对的隐痛,哪个女人不爱惜自己的容颜?哪个女人不想在男人面前表现最好的一面?亦蕊的自信已被击毁。妆容漂亮,会不会让胤禛以为她有意讨好?妆容如常,会不会人以为她故装可怜?原来自己如此在意胤禛的想法,她茫然地坐在椅上,眼前忙碌的雯冰霏月化成光影,她开始思考,未来她和胤禛的路,该怎么走? 在幽幽夜色下,披着风帽的亦蕊的影子,像广寒仙子般冷艳高贵,窈窕多姿。她止步在清晖室门前,透过窗纸,感受到屋内昏黄灯光下的温暖。亦蕊紧了紧风帽,鼓起勇气,推开门,迈进屋去。她不敢左顾右盼,甩帕行礼道:“王爷吉祥!” 许久,没有听到回应,亦蕊不由抬眼望去,原来,屋内空无一人。她轻吁一口气,暗暗怪自己过于紧张。亦蕊站起身,一回头,却看到胤禛倚在门边正凝视着她。她的脸上“噌”地一下,烧起了红云,结结巴巴地再次行礼道:“王……王爷……” 胤禛几步跨到她的面前,将亦蕊拉入怀中,低喃道:“你终于来了!”自瑶夕出东书院起,胤禛便在清晖室外一个不起眼的地方,望着东书院大门,眼巴巴地等亦蕊到来。 一股热量融进了亦蕊身体,熟悉的味道让她差点失控地掉下泪来,只有短短几秒,亦蕊恢复了理智,挣脱开胤禛的怀抱,轻声说:“王爷,坐下休息吧!” “好好好……”胤禛连声就着,“我们坐下说话!”拉着亦蕊的手,二人共坐榻上。借着宫灯,胤禛轻轻推开亦蕊的风帽,一张清淡雅气的脸蛋显在面前,亦蕊不由自主用手抚上了左颊,试图遮拦脸上伤痕,无意中让胤禛看到左手坑坑洼洼的烧伤。胤禛心中剌痛,不敢勉强她,温柔地说:“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蕊儿,你忘了在别院,我们定下的承诺么?” 亦蕊低下头,将左颊转到灯光的阴影处,说:“妾身不敢忘。” 胤禛深情地追问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为何怀疑我对你的情意,会因你的容貌而消逝?看着我……无论你是病了?残了?老了?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对你一如既往,永世不变。蕊儿,历经二十多年,你还不懂我的心?” 亦蕊心中感动,甚至开始对自己的胡思乱想默默谴责,她柔声说:“王爷,夜深了,让妾身侍候您安寝吧!” 胤禛看着她为己宽衣解带,露出喜悦的笑容,他躺下后,却见亦蕊呆坐榻边,便问:“蕊儿,宽衣吧!” 亦蕊似乎被惊到,站了起来,忸怩道:“妾身今日身子不适,不宜侍寝,还是请夕妹妹来吧!” 胤禛拉住她的手腕,恳求道:“留下陪我吧!我不碰你,好吗?” 亦蕊心里柔软的深处被触碰,她无法拒绝,只得依言宽衣,躺在他的身旁。 胤禛拉往她的手,深深呼吸,侧头一笑说:“真好,都是你的味道!” 亦蕊嫣然一笑,屏住呼吸,先闭上了眼睛。她的鼻子里充斥着瑶夕常用木樨清露气味,完全掩盖了自己身上淡淡的茉莉香气。 渐渐地,亦蕊听到胤禛轻微鼾声,他脸上浮着浅浅的笑意,显是已入好梦。可亦蕊无法入眠,浑身木然,一个个漂浮的影子,弘晖、彩娟、凝秋、阿玛、额娘,最后,伯堃的脸清晰而朦胧出现了,那双深如黑潭的双眼,与火场黑衣人如出一辙。她一惊,将手从胤禛手中慢慢抽出。她双手抱膝,缩在床角,偷偷瞄着沉睡中的胤禛。百般不满,千般委屈,似乎都在这片详和中消散了,或许太多的误会和利用,把恩爱这两个字拉得伤痕累累。亦蕊想起了初入紫禁城时,新婚燕尔的岁月。若胤禛不管皇上的圣旨,执意处死李怡琳;若胤禛不要因为宠爱立言,放任她处罚凝秋;若胤禛没有杀死刘堃,一切会怎么样?李怡琳已死,立言可能并非害死凝秋的祸首,而伯堃可能仍在世,那所有的心结,难道就这么解开了?她又可以去爱面前的这个男人吗? 这时,胤禛咳嗽了几声,低沉地说:“水,夕儿……水……” 听到“夕儿”,亦蕊的心如被牛毛针剌了几下,她蹑手蹑脚地下床,倒了一杯水,扶起迷迷糊糊的胤禛,将杯子递给他。 水刚到胤禛唇边,便被他吐了出来,粗声粗气地说:“呸呸……这么凉,怎么喝?夕儿,你……”这时,胤禛已醒悟身边的人是亦蕊。 亦蕊脸色木然,说:“妾身知罪,再去给爷换一杯!” “不,不必了!”胤禛喝着水,心虚地看着亦蕊。 二人皆再无心思入睡,胤禛叹了口气,说:“其实水并不凉,只是往常夕儿总热着水,暧暧地让胃很舒服,习惯了那个温度。” 亦蕊道:“夕儿体贴温柔,由她照顾王爷,再好不过。” 胤禛点点头,说:“夕儿的确是个贴心人儿,但蕊儿,我心里一直有你的!” 亦蕊低低地说:“王爷心里难道没有夕儿?没有立言吗?” 胤禛怔了一下:“男儿三妻四妾,心中肯定都要牵挂,但你肯定与她们不同!” “因为我是妻,而她们是妾吗?”亦蕊说。 胤禛被她的咄咄逼人问得哑口无言,说:“除了名份外,这二十年的情谊,也是她们不能比拟的啊!” “时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亦蕊低吟道,“王爷,你希望见我、立言、瑶夕伤心吗?” “当然不!”胤禛坚决地说。 亦蕊苦涩地说:“女人间,如同官场上有着规律。王爷爱了其中一个,剩下的必然会伤心,而伤心会转成痛苦,痛苦便会寻途径发泄。深闺高宅,发泄的对象有谁?总不能对您,只能在姐妹间勾心斗角,争宠斗艳,互相对付。” 胤禛想起了许多往事,默默地点点头。 亦蕊又说:“我不想伤心,也不想让别人伤心。所以……” “所以什么?”胤禛直视着亦蕊的眼睛,“难道二十年夫妻,你的心中没有我?” 亦蕊不答。 胤禛急了,摇着她的肩膀说:“你主持大局,闯畅春园,救我出困。火场夺药……你会为我做这么多,你是爱我的,对吧!对吧!” 亦蕊道:“就像爷说的,我是您的妻子,更准确的说,我是雍亲王嫡福晋。” 胤禛疑惑地说:“这,这是什么意思?” 亦蕊整理了一下思绪,慢慢说:“二十年的相处,爱过、怨过、误会过,我们都担负了太多责任,并不能像普通夫妻那样去爱。你所处的位置,你想要得到的东西,我理解,也会帮你,这是嫡福晋的职责。” 胤禛沉重地说:“蕊儿,你爱我吗?” “亲情重如山!”亦蕊说。 胤禛愣愣地看着她,面色无比难看,他退后几步,坐在榻上,双手抱头,低低地说:“你将夕儿传来吧!” “是,王爷!”亦蕊穿好衣服,向胤禛告退,踏出清晖室。 已是子夜时分,微凉的夜风吹落亦蕊的风帽,独行的身影如寞落的精灵,两行清泪挂在粉腮,永不散去。 167.第167章 守得云开见月明 福熙楼,飞檐画柱,在黑夜中匍匐着,就像一只沉睡中的凤凰。亦蕊已走进福熙楼淡淡的疏影中,突然一个温柔却清亮的女声,在她背后响起:“福晋万福!” 亦蕊止住步,拭帕拂去脸上的泪痕,慢慢过身去。 月色如水,洒在那女子身上,如银绸滚动般或明或暗。一排小扇子般的睫毛遮出了她眼中的光芒,令亦蕊看不透她意欲为何,问:“嫒雪,这么晚了,你在这做什么?” 嫒雪柔声应道:“长夜漫漫,孤寂无味。月色如霜,何不共赏?” 今夜虽月如银盘,但仍有大片大片的乌云,不时扫过天空,亦蕊笑笑:“夜凉如水,妹妹还是早些回屋歇着吧!” 嫒雪说:“姐姐说得对,不过,妹妹不想回灵妍居……清晖室吧!姐姐觉得怎么样?” 亦蕊紧了紧衣领,说:“王爷由瑶夕照顾得很好,暂时不需要妹妹。” “姐姐,你看这月色,多美!”嫒雪抬起手,皓如白玉的掌心似乎接住了月光般,说,“守得云开见月明,十年了,妹妹觉得是时候了!” “哦?是什么给了妹妹自此自信?”亦蕊说。 嫒雪浅笑:“靠着福晋这棵大树,自然福荫不断。夕福晋累了,该回蕙兰苑母子团聚了。” 亦蕊淡淡地说:“瑶夕细心,擅厨艺,王爷十分满意她的照顾。就算要换人照顾王爷,府中佳人无数,为何一定会是妹妹呢?” 嫒雪诡异一笑,说:“若不能去清晖室,我只能去绿绮轩,天天陪着……李福晋!” 静谧的空气中总带着让人捉磨不透的恐惧,亦蕊背着光,嫒雪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觉得她一步步向自己走来,走出了阴影,走到了眼前。亦蕊的双眼直视着媛雪,越贴越近,似乎要将她看穿一般。亦蕊一字一顿地说:“你喜欢引火焚身,便去个够。最好,把你的尾巴藏好点,别让我看到……”她举起右手,用力向下一划。 媛雪一惊,向后踉跄两步。 亦蕊站直身,冷冷地说:“晚了,回吧!”她不屑再看嫒雪一眼,挟着夜风进了福熙楼。 嫒雪心情已经平静,她往前走了几步,远远地看着福熙楼的匾额。十年了,与她差不多同时进府的瑶夕、语歆,已为胤禛生下阿哥,立言也怀了孕,而她,还是庶福晋。眼见自己如花容颜凋射,难道自己连一个丑妇都不如?李怡琳处处透着不对劲,而今晚亦蕊的表现,更对自己的猜测确认了几分。这事的确匪夷所思,手上证据又不够充分,怪就怪自己没沉住气,为了上位,提前亮了筹码?嫒雪懊恼不已,今后要搜集证据恐怕难上加难,只能以静制动,再寻突破点。想到这里,她唇边不由露出一丝笑意,王府里的女人,除了亦蕊外,都是些笨角色,光有一副亮丽的空皮囊。稍加挑拨,就能让她们斗个你死我活,鹬蚌相争,何愁无人得利? 又过了三个月,胤禛方称病愈,如往常般上朝,但几乎对任何事务都不发表意见,或保持中立。别说主动请命了,偶尔拨给他的差事,也只是做得中规中矩,并无出彩之处。 一转眼到了康熙五十四年,这日,胤禛下朝回来,脸色极差,一步一个脚印,走得极慢。 海棠院里,一派鸟语花香,弘历、天申两兄弟,在几棵西府海棠间捉迷藏,瑶夕看了看西洋怀表,说:“歆儿,王爷差不多下朝了,我得先去准备着。弘历就拜托你了!” 语歆生完孩子后,身材丰腴了不少,人也成熟了许多,她笑道:“姐姐放心,弘历也算我一手带起来的,他对我比你还亲呢!” 五岁的弘历跑过来,拉着瑶夕的手,说:“额娘最亲,姨娘最好!”说罢,拉低瑶夕,在她颊上一吻。 语歆笑了,说:“这孩子,小嘴多甜,来,也亲姨娘一下!”天申也跑来,两个孩子和语歆挤成一块,瑶夕趁机快步离开。 一进清晖室,就见胤禛皱眉不展地坐案边,瑶夕让小成子撤了铁观音,换了盏雨前龙井,又点了些利于安神的白檀。一盏龙井未喝完,只听通传来报,十三阿哥求见。 瑶夕忙去沏茶,又让人准备了四色茶点,再次踏入清晖室时,便听见胤祥正大声说道:“赵申乔之子赵熊诏高中状元,却被时人误会为作弊,原来的会试第一的戴名世殿试变成第二名榜眼。之后,赵申乔便举发翰林戴名世《南山集》用了永历年号,斩得虽只名世一人,被牵连的仕子却有三百余人。弄得朝中人人自惶,字字灼心。” 胤禛沉声道:“无论如何,戴名世犯了法,理应受罚。皇阿玛宽容英明,并无抄家灭门,只做流放。” 胤祥转身,怒道:“四哥,你何时变成这样了?你怕得罪人,我不怕!” “十三阿哥,请喝茶!”瑶夕笑吟吟地用托盘奉茶。 人说,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胤祥知道瑶夕是胤禛的宠妾,他点点头,端起茶盏,说:“有劳!”轻抿茶水,清爽沁心的感觉如一条直线般进入肚中,胤祥惊讶道:“这茶?” 瑶夕笑道:“夏日炎炎,易风热中暑。贱妾大胆,为十三阿哥奉上的是薄荷菊花茶!” 胤祥将茶一饮而尽,赞道:“有劳费心!虽不名贵,实是好茶,连我心里的火都烧灭了!” 胤禛笑道:“夕儿,为何给我的却民雨前龙井呢?” 瑶夕说:“龙井缓解疲劳,提神益气,最适合王爷您!” 胤禛冲她一笑,瑶夕会意地退出清晖室。 胤祥又说:“一件文字狱,让赵申乔从左都御史摇身变为户部尚书。前几日,山西巡抚苏克济,疏劾赵申乔之子,太原知府赵凤诏贪赃三十余万两,奏请革职拿问。那赵申乔一派正义,以居官不能教子,求赐罢斥。皇阿玛视此事无动于衷,仍令赵申乔在任供职。这赵申乔,原是二哥的心腹,自太子废黜后,他还上奏请求再次册立皇太子,效忠******忠心可见。四哥,这个老骨头,我们该拿他怎么办?” 胤禛慢条斯理地说:“有什么怎么办?赵申乔是个老学究,为人古板,办事却还算得力。授予户部尚书是因他在广东赈灾中立功,并非空得。且父是父,子是子,苏克济弹劾的是赵凤诏,与赵申乔无关!” 胤祥点点头:“四哥是非分明,佩服!” 胤禛苦笑道:“或许是皇阿玛看不得我韬光养晦,今个宣我进了乾清宫,让我负责查清赵凤诏一案。” “什么?四哥,皇阿玛将此事交予你了?”胤祥又惊又喜。 胤禛瞥眼道:“很开心吗?这可是件苦差事,谁都不愿意接的!”赵申乔是个清官,在朝中有口皆碑,倍受康熙重用。其子赵凤诏官运亨通,年纪轻轻,便已翟升至太原知府。贪污案,必不是一人能成,只怕抓出的败类、累及的朝臣,数不胜数。 胤祥想了想,嗫声道:“皇阿玛信任四哥,才会将此事交给四哥!” 胤禛摇着头,说:“你一定想不到,这件差事,是老十四,让给我的!” 胤祥叹道:“晚了晚了,早知我应去奏一本,让八哥去负责这差事!”说罢,他走上前,拍拍胤禛的肩膀。 胤禛笑道:“皇阿玛忆西巡时,曾与赵凤诏谈起居官清廉问题。当时,赵凤诏振振有词地说:居官受贿,好比妇女失节。若此案为实,赵凤诏实为天下人所不耻的卑鄙小人。” 胤祥恨恨地说:“这种小人,必将除而快之!” 胤禛眼睛一亮,说:“三日后,前往山西微服私访!” 饮澜居 胤禛逗着熟睡中的小格格思柔,笑容久久不散。 立言担心地说:“王爷,您明天就出发了?可有归期?” 胤禛伸了个懒腰,睨着立言,笑道:“怎么?爷还没走,就开始想我了吗?” 立言嗔道:“才没有呢!对了,王爷,今晚,你要不要去福熙楼坐坐?” 胤禛直了直身子,说:“不必了,她……已经知道了!” 立言说:“姐姐其实对王爷很是上心,您去山西该打点的一切,她都非常用心。” “我知道!”胤禛重重地说,“蕊儿是个好妻子!不过……”亦蕊打点府中上下事宜,井井有条,合宜适度,但二人间的感情,只能用“相敬如宾”来形容。 次日,亦蕊携府中女眷送胤禛到王府门口,胤禛看着亦蕊那得体大方的笑脸,心中却冒出拒人千里四个字来。府中各女,谁对胤禛不是阿谀逢迎,想出各种花样争宠。胤禛从没感到对抓住一个女人,如此无奈,甚至有些恐惧。 胤禛这一去,就是半年,康熙五十五年上元节,太和斋。 亦蕊朗声道:“王爷平安归来,合府上下欣喜万分,妾身代表府中女眷敬王爷一杯!” 胤禛答道:“这半年,有赖福晋操持府中大小事家宜,福晋辛苦了!” 觥筹交错,各人各品心中滋味。 胤禛说:“此次山西一行,得蒙一人鼎力相助,说来还是福晋旧交。” 亦蕊奇道:“何人?” 168.第168章 落花时节又逢君 福熙楼,灯火通明 亦蕊脸上挂着止不住的笑意,连话音也略些颤抖,道:“刚才在太和斋,说话不方便,李卫、婳儿,我真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们!” 胤禛与李卫正举杯共饮,胤禛挑眉道:“不是冤家不聚头,李兄,来,我们再饮一杯!” 李卫恳切地说:“承蒙王爷赏识,李卫方知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真正含义?” “哦?”亦蕊奇道,胤禛笑着饮下一杯酒。 李卫说:“跟随顾姥姥时,以为劫富济贫,就可以救天下人。姥姥离世后,小人带着贱内四海为家,试过办学堂、做商贩……只是贱内心善,往往赚得一个铜板,便赠出两个铜板。因此,少不了还得重操旧业……”他“嘿嘿”笑着,用手搔搔头。这旧业,指的应是组织强抢贪官恶霸搜刮的民脂民膏,再将它们用于救济百姓。无论如何,这毕竟是非法之事,想起亭林村与胤禛曾经的过节,亦蕊忧心忡忡地看了一眼胤禛,见他面带微笑,悠哉地挟品着小菜,这才放下心来。李卫接着说:“两年前,京城大旱,小人一家迁居至山西太原府讨生活,却遇到了王爷。”他停下话头,看了一眼胤禛,后者点点头,李卫方才将协理治贪一事扼要地讲了出来。 原来,胤禛初到山西太原府,人生地不熟,又不愿意打草惊蛇,准备微服私访。太原府不愧是前晋之地,繁华富庶,胤禛以商人身份,一连走访了几个民间商业协会和在当地享负盛名的商贾大亨,几乎人人都在夸赞赵凤诏为官清廉,人品高尚。在胤禛几乎要相信赵凤诏为人,意欲为他雪冤时,李卫主动找上门来。原来,李卫是江苏人,和山西江苏商会会长是忘年交,胤禛来访时,李卫眼尖认出了他,便在内堂偷偷将二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李卫是个聪明人,从胤禛不停地隐晦探问会长在本地投资商行,如何打点官府等,李卫意识到,胤禛或许是来查访太原府的“大毒瘤”。李卫、臻婳在半年前已留意到赵凤诏的贪污恶行,勾结官商名单,由于他人单影只,并没有抓到重要的实质性证据。但李卫所提供的线索,给胤禛带来极大的帮助。李卫为人精明、交友广阔,胤禛与他联手,迅速查清了赵凤诏巧立税规的罪证及赃银数量。 李卫说完,胤禛用手势示意他,又干了一杯,笑道:“赵凤诏一案水落石出,我心里也才踏实。此事我也只是帮忙而已,皇阿玛已命湖广总督额伦特前去审理。” “这是皇阿玛英明之处,有你隐密调查,额伦特复审,肯定不会冤枉好人。”亦蕊说。 胤禛狠狠地说:“赵凤诏之父赵申乔,虽顽固不化,作风却是清廉。怎会有如此不忠不孝之子!” 李卫说:“民间有句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也是没法子的!” 胤禛灌进一杯酒,醉意朦胧地说:“是啊!龙生九子……九子……” 亦蕊见状,忙说:“王爷连日操劳伤神,要不先回房休息?” 胤禛挥挥手,说:“爷哪那么容易醉,对了,李卫夫妇就先在王府住着,此等人材若为朝廷效命,定是百姓之福!” 亦蕊无奈地笑笑,道:“是,你没醉,你累啦!小成子,扶王爷进内室休息!” 胤禛还要反抗,却见到亦蕊一双剪水双瞳含怨带嗔地看着他,心理防线立刻塌陷,任由小成子扶进内室休息。 亦蕊命人撤了酒菜,换上一壶清茶和几碟名点,大有彻夜长谈之相。由于对李卫、臻婳的来历太清楚,若说亦蕊心中全无防备、芥蒂,是全无可能的,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亦蕊与李卫继续聊着这几年他们的生活、各地的人土风情,茶又喝了三盏,一直不吭声的臻婳突然说:“福晋,民妇想打听一件事?” 亦蕊笑道:“婳儿何必与我如此客气,像以前一样叫我亦蕊姐姐就行了?” 臻婳冷冷地说:“哪怎么成?您是主子,我们是奴才,寄人篱下,怎可乱了规矩?” 亦蕊没想她会如此认真,顿了顿便说:“王爷说了,有意助李卫为官。你们在府中住着,也是贵客,怎可自认做奴才?” 李卫面色稍霁,道:“婳儿,姥姥的心愿是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凭我们一己之力,能救助几人。经山西一事,我李卫相信王爷是个勤政爱民的英主,我并非为他效命,而是为了黎民苍生!” “哼!刚得了点甜头,就卖乖!”臻婳轻蔑地看着李卫,“说得自己像个救世主一般,你有几斤几量重,我会不清楚?” 李卫气红了脸,用力一拍,连桌上茶盏都震了起来,喝道:“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我是救世主也罢,是穷光蛋也罢,你已是我的妻子,给我安份点!” 臻婳不甘示弱,尖牙利嘴地斗起嘴来。 亦蕊没想到当初的青梅竹马的小两口,关系怎会恶化如此,忙劝道:“好啦!夜色已晚,先散了吧!以后还有得是机会长聊!张凯,将落月轩打扫出来,给李卫夫妇暂住,且不可怠慢!” 李卫起身一揖手,看也不看臻婳,便跟着张凯走了。 臻婳等李卫走后,方起身,低着头,却不肯移动脚步。 亦蕊冲雯冰说:“你们先下去吧,想必李夫人有几句体己话,想和我说!” 果然,摒退奴才后,臻婳僵硬一福,表情麻木地说:“谢福晋体恤!” 亦蕊亲热地拉着她,到西窗榻坐下,说:“婳儿,有什么话,但说无妨!” 臻婳吱吱唔唔了片刻,鼓足勇气问:“福晋,你可有潇碧大哥的下落?” 亦蕊一楞,感觉血液倒流,顿时手脚冰冷。臻婳激动地追问:“你知道的,对不对?” 亦蕊勉强地笑笑,说:“我……我见过他几次,但此时……”她摇摇头。自从最后一次在慎刑司看到潇碧,知道他是杀死自己父母的真凶,她便极力克制自己去打听潇碧的消息。 臻婳失望地说:“连你也不知道,那他是生?是死?” 亦蕊继续摇头,其实凭皇阿玛给潇碧定的罪,被定斩首十之八九,但见臻婳如此,她却不忍心说出实情。 臻婳似乎非常生气,甚至动手推了一下亦蕊,说:“潇碧大哥对你情深一片,你身为堂堂福晋,却如此忽视他的性命?” 亦蕊苦笑道:“情深一片?婳儿,怕是你误会了?” 臻婳气道:“怎么会是误会?当年潇碧大哥拒绝我,全是因为你。上次见你们二人如此亲密,我……”她眼圈已红,泪不听使唤地掉落下来。 亦蕊见她哭得伤心,递帕给她又被甩开,便站起身,幽幽地看着对面墙上悬着的《兰竹图》,说:“婳儿,你已为人妻,就不该再为其他男人掉泪……我也一样,不再,也不应该为任何一个男人动心。何况……”她屏住气,“潇碧杀了我父母,你说他对我有情?” “啊!怎么可能?”臻婳惊道,连哭都忘记了。 亦蕊转过身,说:“此事千真万确,是潇碧亲口向我承认。他对我有救命之恩,只求他别出现在我面前,否则我定当亲手杀了他,以报不共戴天之仇!” “不要啊!亦蕊姐姐!”臻婳叫道。 亦蕊笑了,她说:“你总算肯叫我一声亦蕊姐姐!” 臻婳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也算是名门出身的大家闺秀,可惜生不逢时,只能与姥姥漂泊江湖。即便如此,依然有忠于亭林先生的人,奉她为大小姐,令臻婳生性高傲。亦蕊的出现,使得她骤然失了光彩。潇碧拒绝她的爱意,又对亦蕊甚好,臻婳怎会认为是自己没有魅力,更想不到潇碧喜欢的是男人,便以为是亦蕊以有夫之妇之身勾引潇碧,虽谈不上恨,却非常看不起她。此时,知道了潇碧与亦蕊间的仇怨,臻婳胸中一下亮堂了很多。 亦蕊继续说:“李卫与你两小无猜,处处忍让,但兔子急了也咬人,何况他是一个大丈夫!男人,什么都可以忍,唯独妻子心中有其他男人,不能忍。婳儿,你说,平日里你是不是有逾越之举?” 臻婳脸一红,低声说:“婳儿知错了。其实,我已经有了两个月身孕,只是他不知道……” 亦蕊说:“为什么?” 臻婳不悦道:“他只顾帮王爷查案,弃我与不顾,根本没有做丈夫的模样。” 亦蕊微微一笑,说:“男人有目标,肯努力,为妻要给予支持。李卫是个人材,就算你不指望他升官发财,也希望百姓多一个清官,少一个贪官,对么?” 臻婳点点头,急急站起身,说:“我,我这回去就告诉他。” 亦蕊将她送到福熙楼外,吩咐道:“霏月,送李夫人!另外,安排厨房送些补身养胎的吃食过去!” 康熙五十五年闰三月二十二日,经刑部审明,原任太原知府赵凤诏巧立税规,勒索银两,婪赃十七万四千六百余两。经九卿议复应立斩,赃银追取入官。康熙五十七年二月二十三日,经九卿等议复,康熙帝同意,把由县令越升太原府知府而不思洁己的赵凤诏处斩。 169.第169章 连理枝 同船渡 康熙五十六年,五月 明明是艳阳高照,胤禛却觉得那么寒冷,身子像泡在冰水里一般,打着哆嗦。他独个儿坐在西府海棠丛中,粉紫的花骨朵盛放枝头。一阵阵唱经声传来,黄色的冥纸如金蝴蝶般飞舞在半空,最终摔落在地。 茗曦,自幼坎坷多难的孩子,在王府并不受重视。出嫁后,公婆待她至宝宠爱,伉俪情深,正是她得享幸福之际。病来如山倒,仅仅几个月,二十三岁的她便阖上了那双美丽的眼睛。 思柔,牙牙学语的声音还盘旋在耳边,稚嫩肌肤的温暖感觉还停留在掌心,那张因为心胶痛而泪水横流的小脸还浮现在眼前,现在,她……静静地躺在小小的梓棺里,没有疼痛,没有知觉。 胤禛提起酒壶,狠狠地灌进几口,辛辣的感觉冲进鼻孔,让眼眶湿润了一些。不错,要的就是这种感觉,他又猛灌几口。两个月,两个女儿,先后离开了自己,天命难违吗?他努力地回想茗曦、思柔成长的片断,画面却只能残缺不全。若说金钱可以买到任何东西的话,唯独买不来孩子成长点滴回忆。胤禛又悲又悔,一拳击在石板上,指关节星星点点染上了红色。 五月的天,如娃娃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已乌云密布,眼见就要下起一场倾盆大雨。 呜啦啦的唱经声没有停止,胤禛的悲痛也没有停止,随着第一滴雨水洒落的时候,胤禛的泪终于流下面颊。真要感谢这场雨啊!胤禛的泪肆意蔓延,脸上却泛起苦笑,他向天举起酒壶,若不是老天爷知他心思,怎会派下这场雨,好让这个“冷面亲王”有机会哭个痛快! 不知何时,一把油纸伞移到了胤禛上空,她似乎全然没有看胤禛的眼泪,却已读懂了他的悲伤。 胤禛没有抬头,地上的残花与黄纸被打成了烂泥,泪与雨也已混浊成苦酒。他一口一口饮着,似乎要将悲伤全喝进肚中。 就这样,海棠树下,一立一坐,持伞相对了半个时辰有余。雨势渐猛,区区小伞并不能起多少遮蔽,二人已淋了个精湿。一阵狂风吹来,她淡然一笑,松了手,伞顺着风势飞走。她半蹲下身子,掏出已湿透的手帕,轻轻抬起胤禛受伤的右手,温柔地包扎起来。 胤禛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身子,终于说:“已然伤了,还来得及补救么?” 她紧了紧帕子,轻声说:“救,总比不救好。” 胭粉被雨水洗去,她左颊上的红癜显了出来,胤禛抓住她那娇弱无力的手,深情地看着她说:“再给我一个机会。只要你愿意,我们很快就会有孩子的!” 她似乎有些激动,却很快平息下来,淡淡地说:“梢头已无花,何必空折枝。王爷,你醉了!” 胤禛饮尽最后一口酒,黯然说:“你放心,出了海棠院,爷仍是那个冷面王。” 她站起身,低声说:“酒伤身,思伤神,王爷请照顾好自己,妾身告退!” 胤禛看着她那瘦弱的身影,猛地站起身,痛心疾首地喝道:“晖儿殁时,我也很伤心。蕊儿,你不公平!” 顿时,她的背影似乎受到了外力冲击一般,猛烈地在风雨中摇摆。正当她想迈开步子逃离时,一双强而有力的臂弯已将她牢牢锁死在怀。冷冰的雨水冲刷下,她的后背紧贴着他那炽热的胸膛,那股诱人的温暖,足以融掉任何一副铁石心肠。她感觉到,他生硬的胡茬扎痛了她的耳边,他流下泪水的温度浸润了她的颈项,他的呼吸、他的悲伤、他的心痛……他们就像一对连理枝般,在落花、风雨中,一同哭泣、颤抖…… 弘晖去世时,亦蕊哭得双眼暴盲,自顾不暇,哪有去理会过胤禛的悲伤?茗曦思柔之死,已让胤禛如此悲伤,那么令他寄予厚望、疼爱非凡的弘晖呢?那时候,又有谁能给他安慰,令他释怀?亦蕊第一次感受到胤禛的不易,承受丧子悲伤,为亦蕊与胤禛带来共同的触点。 泪,总是要流尽的。活在世上的人,还是要快乐的。 四个月后,重阳节 胤禛指着桌上的重阳花糕,笑吟吟地说:“这是皇阿玛亲赏的,尝尝!” 亦蕊捂着嘴,笑道:“这不都是夕儿做的?到皇宫一转,怎么变成皇阿玛赏的了?” 胤禛哈哈大笑:“夕儿的手艺,犹胜过御厨,连皇阿玛都倍加赞赏,连连夸我孝顺呢!幸亏事前夕儿说了这重阳糕的制法,否则非被问个张口结舌不可。” 立言大眼睛一转,说:“然后,皇阿玛被将此糕赐与殿上王公共享,王爷这个天下第一闲人,不,第一御厨,就诞生了,是不是?” 瑶夕笑道:“王爷,这算不算……罪犯欺君啊!” 胤禛一楞,众女哄笑起来。亦蕊正色道:“胡说,依我看,这重阳糕,没王爷七分功,也尽王爷三分力啊!” 见到众人皆疑的表情,亦蕊暗暗偷笑,却一本正经地说:“第一,是眼力。若不是王爷有伯乐眼光,哪能识得这么好的糕点?第二,是口舌之力。若不是王爷口灿莲花,说得此糕天上有地下无,能让皇阿玛如此赞叹?第三,也是最关键的,这糕的原材料是谁掏银子买的?是王爷,这就是财力了!” 此番“谬论”逗得众人开怀大笑,却又无法辩驳,立言笑得直捂肚子,说:“姐姐,我真是服了你了。” 亦蕊说:“博众一笑,实为我愿。不过,别辜负了夕妹妹的用心,都仔细品一品吧!” 重阳花糕入口,亦蕊鼻头却不禁发酸,浅尝一角,便放下了。瑶夕眼尖,问道:“姐姐,可是味道不好?” “不,很好吃,只是想吃口茶罢了!”亦蕊举起杯,试图用水提起的蒸气掩盖眼中的泪花。 此时,却听瑶夕说:“宋姐姐,你怎么了?怎么哭了?” 亦蕊忙向宋氏看去,见她泪光莹莹,情难自控。亦蕊一叹,重阳糕是凝秋最擅长的糕点,也是茗曦自幼最喜欢吃的,她自然知道宋氏的悲伤。 宋氏见众人向她投去的目光,忙起身道:“沙子入眼,贱妾失礼,请王爷恕罪!” 胤禛挥挥手,示意她坐下,却听宋氏说:“贱妾略感不适,先告退了!” 这厢宋氏刚走,立言便红着眼圈站起:“每逢佳节倍思亲,遍插茱萸少一人。想必宋姐姐是想念亲人了,王爷莫怪!” 见立言楚楚可怜的模样,胤禛知她想起了思柔和父母兄长,劝慰了几句,便让人送她回饮澜居歇息。 场上的气氛一下凝重起来,胤禛低着头,慢慢看向允儿,幽幽地说:“怡琳,还有弘时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他!” 允儿乖巧地说:“是,王爷!” 胤禛顿了顿,像想起一件大事般,突然自责说:“茗曦去世后,我都没怎么去看你,你莫要太难过了!” 允儿怔住,好一会儿再反应过来,说:“有劳王爷挂心!” 场上任何一人,都以为允儿扮的李氏,是因王爷忽然来的关心,受宠若惊。只有亦蕊,和远远的一双眼睛,看出了允儿眼中无情的漠然。 三日后,绿绮轩 允儿着急地说:“妹妹,快替我出个主意吧!你没听到刚刚成公公说什么吗?王爷今夜命我侍寝!” 嫒雪笑容满面:“这是好事啊!姐姐是不是太久没陪王爷,太兴奋,太紧张了!” 允儿面纱下,早已羞红一片,要知道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这侍寝,可让她如何是好! 170.第170章 漏洞百出 嫒雪将允儿拉到妆台前,唤道:“莲儿!快来帮忙!” 一个身着碧青色的罗裙的奴婢轻轻挑开帘子,款款走了进来,行礼道:“李福晋万安!” 嫒雪笑道:“这原是我房里的丫鬟,干了两三年了,手脚也算麻利。最近嫡福晋说裁减王府用度,这孩子若被派去干些浣衣洒扫,着实浪费了。妹妹觉着,这绿绮轩,一直没给可心人,姐姐若不计较莲儿跟过妹妹,就收了她如何?” 允儿上下打量着莲儿,笑着说:“瞧妹妹这话说的,你房里,定是机灵聪慧的。你看这丫头眉目秀丽,举止大方,不知道的,以为她是个小姐呢!” 莲儿微微躬身,唇边带着含蓄的微笑。嫒雪说:“还不快把你的手艺亮出来,给李福晋梳妆!” “是!”莲儿定了定神,解开允儿的长发便梳理起来。 嫒雪斜倚在旁,在妆盒里慢慢挑选着,忽然惊喜地说:“呀,姐姐这枝翡翠缕空凤步摇好漂亮啊!不知是从何处得来呢?” 允儿平日不太打扮,对于妆盒里琳琅满目的首饰,不甚上心。嫒雪将步摇递到允儿手中,她仔细地看了看,笑道:“是挺漂亮的,应该是托人在外买的,只是不记得在哪买的!”府中赏赐或分派贵重物品定有记录,亦蕊千叮万嘱遇到类似问题要含糊过去。 嫒雪将金步摇亲手插到梳就的朝云近香髻上,笑着说:“姐姐,这就是你不对了。这金步摇是你怀上弘时那年,妹妹亲自送给你的呢!” 允儿忐忑不安,杏眼圆睁。 嫒雪轻轻拂着允儿的发丝,说:“陈年旧事了,姐姐不记得也正常,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 允儿缓过神来,拉住嫒雪的手,说:“怎么会呢?这金步摇如此珍贵,我一直很喜欢呢!只是许久不戴了,一时记不住样式。” 嫒雪暗中偷笑,这步摇款式虽华丽,却只是鎏金工艺,每房都分到了几枝,一般都是用来打赏下人的。就算李怡琳再怎么健忘,大家闺秀出身、王府堂堂侧福晋,怎会分不出首饰的贵贱,看来个中的玄机可越来越有趣了。 “妹妹,你在想什么呢?”允儿正了正自己的发髻,满意地说。 嫒雪向莲儿使了个眼色,后者知趣地退下。嫒雪赞道:“姐姐乌发如云,肤白胜雪,一双妙目传神动人,虽蒙着块面纱,却成隐约显出五官的精致。” 从未有人如此夸赞过允儿的外貌,她喜不自胜地说:“妹妹才是国色天香呢!” 媛雪也不客套,眼睛却盯着那块面幕下的轮廊,从衣袋出掏出一个玲珑的白玉盒,她说:“姐姐,你猜,这是什么?” 允儿接过玉盒,轻轻打开,一阵馥郁的香气迎面扑来。 嫒雪说:“嫡福晋烧伤后,脸上始终有块去不掉的红癜。可你发现没有,近来淡了很多?王爷也真是宠她,特地请了京中最好的香粉师傅,花大价钱调制了一款水粉。俗话说,一白遮百丑,那块红癜岂在话下?” “啧啧啧!这么好……”允儿感叹道。 嫒雪用充满诱惑力的嗓音说道:“姐姐脸上的瑕庇,定可以被完美掩盖。那么,就不用再戴面纱,凭王府侧福的位份,怎能不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允儿似乎着了迷,以真面目示人,那是个遥不可及的梦想。当梦想真的可能实现时,她忘了一切,脑海里浮出无数靓丽女子的灿颜,如亦蕊、如立言。 嫒雪继续在她耳边鼓励道:“难道你不想时阿哥以额娘为荣,弘时是最有可以继承世子之位的,你可以给他一个完美的额娘?”她的手,已经轻轻地拔脑后起牢固面纱的曲针,纱徐徐落下,露出了半张脸。 一阵凉意袭来,允儿受到了警醒,抓着面纱捧住脸,大声说:“不!” 嫒雪逼问道:“为什么?姐姐,你为什么会放弃?换做任何一个容颜破损的女子,一旦有机会修复,都会迫不及待地去尝试?姐姐,你是为何?” 允儿站起身,向后退去,紧张而激动地说:“别,别过来……” 嫒雪嘿嘿冷笑两声,说:“姐姐,妹妹这是为你好!来……我来帮你!”说时迟,那时快,嫒雪忽伸出手,抓向那面纱,允儿惊惧万分,连连后退,却被圆凳所绊,狠狠摔倒在地。白色的面纱徐徐飘落…… 允儿凄厉的尖叫声回响在半空,她双手捧着脸,哭喊道:“你出去!出去!”有莲儿守在门口,哪会有人敢进来“打扰”? 嫒雪捡起面纱,说:“姐姐,你想要回你的面纱吗?不对,我应该问,你还想继续戴着李福晋的面具吗?” “什么?”允许捂着脸,嘎然止住了哭泣。 嫒雪觉得自己离谜底越来越近,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兴奋的颤音:“在李福晋天花发作之前,府中与她关系最好的姐妹便是我。若你是真的李福晋,放下手让我看看啊!就算你是大麻子,烂了脸,我也能认出你来!”她渐渐逼近允儿,眼里冒出饥饿豺狼般的精光,“你……根本不是李怡琳!哈哈哈……李怡琳是什么样的人?她会安于老死在绿绮轩?她会面对王爷的侍寝的手令手忙脚乱?她会不利用弘昀茗曦的死大做文章?兴风作浪、翻云覆雨才是李怡琳,而你?”嫒雪扯住了允儿的发髻,乌黑的长发散落开来,“让我看看你的样子!” 允儿强忍着头发被拖拽的疼痛,双手扔紧紧地捂着脸。嫒雪的模样,就像市井中最不堪的宰鸡妇人,狞笑着,疯狂着拔着鸡毛。 “武嫒雪!你这是在干什么!”亦蕊带着张凯出现在门口,小成子到绿绮轩传完口令,按规矩,便立刻派人前往福熙楼知会一声。没想到,十三阿哥福晋正在福熙楼做客,便将事耽搁下来了。 莲儿紧张地说:“武福晋,奴婢拦不住。” 亦蕊扭头瞪着莲儿,却发现此人非常眼熟,她说:“你是……” 莲儿忙福身问安:“福晋吉祥!奴婢莲儿,原在宫中海定阁伺候,是李福晋的贴身宫女。” 亦蕊忽然意识到,有些事情已并像自己所想像的驾驭着了。 嫒雪已甩掉允儿,拍了拍手,恭敬地亦蕊行礼道:“福晋吉祥!” 亦蕊径直走过,扶起泣不成声的允儿,将她安置在屏风后的榻上,稍加安慰后,方才出来。 嫒雪面无惧色,无辜而平静地看着亦蕊,好似刚才的所做所为都与她无关一般。 亦蕊厌透了她这般虚伪的模样,不屑地说:“武嫒雪,以下犯上,你可知罪?” 嫒雪谦卑地说:“嫒雪知罪。但福晋您犯得可以欺君罔上的大罪,不知这该怎么责罚!对哦,姐姐你父母双亡,自不怕满门抄斩啦!” 亦蕊抬起手,欲狠狠地给她一耳光,谁料,嫒雪动查了先机,反将脸颊凑了过来,挑畔地说:“你打啊!怎么不打下去啊!除非你有胆子现在杀了我,否则,命人假冒李福晋一事,必会露出马脚!” 被嫒雪凌人气势一逼,亦蕊作贼心虚,不免退却,连高举着的手也微微发软,她大声说:“武嫒雪,你若再胡说八道,行不行本福晋逐你出府!” 嫒雪冷冷一笑:“信,我当然信,但就算我死,此事也会传到王爷,不,传到皇上耳中。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女人,摇身一变,成为正三品诰命夫人!”见亦蕊脸色发白,嫒雪趁胜追击道,“姐姐,你胡涂了,怎么会想出如此一个漏洞百出的计谋来!这府中识得李怡琳的人难倒少吗?这几年,你收卖人心,府中的老人儿自不会与你作对,但你却偏偏疏漏了我,一个与李怡琳走得最近的女人!” 亦蕊背脊冷汗直冒,当年,因报仇心切,请求伯堃将真正的李怡琳杀死,匆匆将毁了容的允儿接进府中,实施掉包之计。自以为将允儿送到西郊别院居住,又遣散了原绿绮轩的奴才,而府中的女人绝对不会去与一个失宠失权的侧福晋交好,允儿假冒的身份便可一世隐瞒。其实这个弥天大谎,从开始布就就是草草而行,为了能圆谎,不断地打着补丁。美其名曰,是百密一疏,说白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 亦蕊屏住气,说:“你待怎样?” 嫒雪笑道:“姐姐莫慌。嫒雪万万不敢加害于您,为保王府名声,这个谎,也要继续撒下去。” “你会这么好?”亦蕊疑道。 嫒雪嫣然一笑,说:“那是自然。我说过,姐姐是棵大树,妹妹只想要些福荫!” 夜,清晖室 胤禛正在灯下读书,一个软糯的女声传进耳里:“王爷,喝杯菊花再看吧!明目的!” “咦?怎么是你?”见到嫒雪,胤禛不免有些意外。 “李福晋身子欠佳,贱妾照顾了她一日都不见好,李福晋便派贱妾来此,向王爷禀报一声!”嫒雪娇滴滴地说。 “嗯,她身子不要紧吧!”胤禛端起茶盏喝了一口,眼睛却没有离开书卷。 嫒雪说:“不要紧,嫡福晋已经派大夫去看过了,现在歇下了。嫡福晋吩咐……”她娇羞的脸如天边的红霞,百媚众生,“不得坏了王爷今晚的兴致,让嫒雪过来,伺候王爷!” 171.第171章 伸手不打笑脸人 “哦!”胤禛挑了挑长眉,若有所思地看着嫒雪,秀靥比花娇,柳腰弱袅袅,“难得你一番心思,特地……呵呵……盛装前来!” 嫒雪眼珠一转,不动声色地应道:“既然来了清晖室,自要干干净净,总不带着一身药气,对王爷不敬!” 胤禛冷笑,说:“你喜欢在这,就在这吧!爷还不困!” 嫒雪娇嗔地拉住胤禛的胳膊,轻轻摇晃着说:“王爷,嫒雪是心疼您。这枸杞菊花,可以缓解眼睛的干涩疲劳,您多喝一些?” 胤禛烦她纠缠,却知她是一片好意,敷衍道:“好好,我喝!” 嫒雪嗲声嗲气地说:“福晋姐姐说,王爷您爱听昆曲,正巧嫒雪会唱上几段。您喝杯茶,听一段!”不等胤禛开口,她已经娓娓动听地唱起来:“七月七日长生殿,夜半无人私语时。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一曲《长生殿》,将人带入唐明皇与杨贵妃几百年都未诉说完的故事中去。嫒雪左顾右盼迷情的眼神,更是将这缠绵悱恻的爱情演绎地淋漓尽致。 胤禛品着茶,一只手和着节奏在桌上轻叩,脸上似乎泛着惬意的微笑。约摸唱了一柱香的时间,嫒雪停下小歇,胤禛喝彩道:“喉清韵雅、余音缭绕!不错……不错!” “谢王爷夸奖,只是天色不早了……”嫒雪腼腆地说。 胤禛唇边歪着坏笑,打断她,意味深长地说:“是啊,天色不早了……我们……” 嫒雪故作忸怩,侧过身去,怯答答道:“王爷,你坏……你戏弄人家……” 许久,不见胤禛搭话,她偷偷地扭过头去看他,胤禛已端正坐回案后,不苟言笑。 嫒雪如坠云雾,轻声问:“王爷,王爷……” 胤禛眼不离书,说:“茶喝尽,戏唱完,你回吧!” 嫒雪大吃一惊,不死心地说:“可是,嫡福晋说让我来服侍王爷!” 胤禛冷漠地说:“服侍完了,你可以走了!” 嫒雪强忍住胸中翻腾的委屈,福身道:“贱妾告退!”她尽量慢地一步步挪出清浑室,不信胤禛看到她那婀娜背影,动不了心。 果然,胤禛开口了:“小成子,进来!”嫒雪心中一喜,停住了脚步,莫非王爷对我另有安排? 只听胤禛说:“走,去饮澜居,别忘了……” 小成子细声细气地说应着:“王爷,燕窝早已备好了!” “嗯!真是的,扫了爷夜读的兴!走……”胤禛站起身,带着小成子走过嫒雪面前,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空荡荡的清晖室,还残留着胤禛的味道,嫒雪的泪洒在地砖上。年立言,你执掌王府时,冲动无知,要不是我帮你出谋献策,你会有今天?一旦与嫡福晋交好,就将我抛到九霄云外,不屑再看一眼,有这么便宜的事吗?迟早有一天,我会让乌拉那拉氏与年立言斗个你死我活。假李氏虽是一个把柄,暂时可作要胁,却无法影响到胤禛。入府十几年,依旧是个低微的庶福晋,连个指望的子嗣也没有,将来,如何能在王府立足? 次日,福熙楼 亦蕊吃惊地睁大双眼,说:“什么?你要将弘时过继到膝下?” 嫒雪淡定自若地说:“是的。” 亦蕊怒道:“这不可能,要知道弘时的生母还在世,且母子情笃。” 嫒雪笑道:“姐姐糊涂了,时阿哥的生母?”她看着亦蕊紧张的模样,轻掩讽笑,“妹妹是说,昀阿哥以前也交给宋福晋抚养,前例在此,有何不可?” 亦蕊屏住怒意,说:“那是因为李福晋身染天花的无奈之举!” 嫒雪玩弄着衣袖,毫不顾忌地说:“是嘛!” 亦蕊重重一拍几,喝道:“过继之事,绝无可能,莫要再提。” 嫒雪客气地说:“姐姐莫恼,嫒雪也只是想找个依靠,若王爷肯多宠爱,定能有自己的子嗣,也不愿来为难姐姐。只是……嫒雪身无长物,唯有的就是姐姐这棵大树,若姐姐连这点小小请求也无法依从,那妹妹只能披荆斩棘,同归于尽喽!” 亦蕊的语气软了几分,说:“祖宗规制在那,我……我也爱莫能助!” 嫒雪“吃吃吃”笑了几声,起身走到亦蕊面前,为她的茶杯续上水,亲亲热热地说:“姐姐,你可以的。你已除掉了真的李怡琳,还怕再做掉一个假的吗?” “什么?杀人?”亦蕊惊叫道。 “姐姐那么激动做什么,小心外面会听到!”嫒雪“善意”地提醒道,“你可别说,你没干过!这府里,但凡有权势的,哪个手里没染过血渍!” “啪”一个清脆的耳光扇在嫒雪脸上,她低着头,捂着脸,似乎在回味那火辣辣的滋味。几许功夫,嫒雪满脸春风仰起头,说:“姐姐如此冲动,令人贻笑大方了!若是姐姐下不去手,由妹妹代劳如何?” “啪”又一个耳光,由于亦蕊左手无力,掌掌都掴在嫒雪左颊上,几道红红的指印鲜明可见。嫒雪仍打不还手,笑脸迎人地说:“妹妹早说过要与姐姐歃血为盟,挨几个耳光又算得了什么?想当初,年福晋与我为盟对付姐姐您时,我还不一样做牛做马,听凭使唤?” “你!”亦蕊高抬起手。 嫒雪拉住亦蕊的手,温柔地说:“姐姐,你打我,自己的手不疼吗?嫒雪并不想与姐姐作对,反而,是想消灭那些与姐姐作对的人。姐姐难道不想知道凝秋死亡的真相吗?” 亦蕊的心如被电流击住,泪险些奔出眼眶,自立言信誓旦旦说凝秋非己所害,又赔了礼。亦蕊已尽量不去想凝秋死亡的前因后果,就此不了了之。谁想到,武嫒雪在多年后的今后,再次旧事重提,莫非凝秋的死,个中仍有蹊跷? 嫒雪说:“凝秋之死,全由年立言一人所害,至于真相嘛!请姐姐拿弘时来换,两个秘密换一个,姐姐,上算啊!” 亦蕊沉默了片刻说:“如此大事,你得让我想想。” 嫒雪竖起三根手指,说:“三日后的午时,妹妹来福熙楼接弘时,有劳姐姐费心了!嫒雪告退!” “这个武嫒雪,心肠如此歹毒!”福熙楼内室幔帐轻挑,立言气冲冲地走了出来,“若不是我亲耳听到,定不会相信一向谦卑胆小的武氏,居然包藏祸心!” 亦蕊说:“立言,凝秋一事,无论谁对谁错,都已揭过去了。姑姑曾对我苦言相劝,家和万事兴。这几年,我终于明白个中道理,不再怪你。” 立言依旧气得满面通红,说:“不怪我!姐姐,你认为我年立言真有如此狠心!不行,此事犹关我的清誉,我定要查个水落石出!那武嫒雪口口声声说知道真相,我倒想听听她的真相是什么?干脆把弘时给了她算了!” 亦蕊摇摇手说:“使不得。对妹妹我是掏心置腹,允儿与弘时虽并非亲母子,却舐犊情深,众人睹目。” “也对!”立言左思右想,突然说,“姐姐,要不,我们来个将计就计,好好治治这个武嫒雪!” 172.第172章 将计就计 三日后,福熙楼 亦蕊紧蹙眉头,说:“将武福晋请进来吧!” 嫒雪款款走进来,盈盈下拜道:“嫒雪给嫡福晋、年福晋、李福晋,三位姐姐请安!” 亦蕊冷声说:“起来吧!赐坐!” 嫒雪坐下,立言说:“今日,姐姐郑而重之地将我们请来,有何贵干?” 亦蕊晦暗着脸,说:“武氏入府十三年,淑慎有仪、齐庄知礼,奈何并无所出。我想……”她惭愧地看了一眼允儿,说:“李福晋长年抱病,对照顾阿哥弘时,心有余而力不足。我想,将弘时过继给武氏,一则可以让李福晋有更多时间休养,二则有利于弘时的成长。” 允儿大惊,说:“妹妹做错了什么,让姐姐不快?姐姐尽管责罚,可是弘时是我的命根子,我,我不能没有他啊!” 立言奇怪地说:“李姐姐已丧三子,唯有时阿哥幸存于世,只她怕难再有子嗣。而嫒雪妹妹年轻貌美,今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亦蕊吱吱唔唔道:“正因为嫒雪年轻,我相信她能更好地照顾弘时。” 立言怒道:“就算姐姐体恤李福晋,也勿须将弘时过继,只需要让嫒雪代为照顾一阵便是!就算福晋想将弘时过继给人,那就过继给我吧!论身份、地位,立言自问能更好地照顾弘时。” 亦蕊好言相劝:“妹妹正处隆宠,相信不久定会为王爷诞下爱儿。我这么做是为弘时好,你就不要多事了!” “为弘时好?哪有侧福晋之子不做,做为庶福晋之子的道理!”立言冷笑道。 亦蕊气急败坏,说:“年立言,这嫡福晋倒底是你还是我?” 立言站起身,气势凌人地说:“王爷派姐姐掌管府中大小事宜,但你处事不公!立言不服!你因私仇针对李福晋,又想收拢武福晋为所用,使出如此下做的手段,不觉得无耻么?” “你!”亦蕊激动地脸色苍白。 立言傲然说:“这嫡福晋,我看你根本没资格做,趁早禀了王爷,让位给我吧!” 亦蕊一掌击向桌面,怒道:“口出狂言!年氏,你占着王爷宠爱,以下犯上,该当何罪!” 立言不甘地顶嘴道:“乌拉那拉氏,你在府中肆意任为,勾朋结党,该当何罪!” 亦蕊气得脸色青红交错:“给脸不要脸,你害死凝秋的账,别以为可以轻易抹去,我已有证据,你这蛇蝎心肠的毒妇,我定不能留你在王爷身边!滚出去……” 福熙楼的奴才早已跪在地上,喝着:“福晋息怒!”嫒雪见状,也忙佯装相劝,道:“福晋疼爱嫒雪,实乃嫒雪之福,切不可为此气坏了身子!”她虽躬着身,眼角却翘起打量着亦蕊与立言,满脸沉重的神色下,藏着难以被人发觉的得意。 立言厉声道:“我年立言就是个好打抱不平的主,武嫒雪,若你识相,赶紧拒绝了过继的事。往后本福晋还能容你在王府呆着,否则,你可别不知好歹!” 嫒雪可怜兮兮地说:“嫒雪身在王府,只能王爷和嫡福晋的话。再说,嫒雪早已悔不当初,助纣为虐……”她若有所指地看了立言一眼,竟流下泪来。 近几年,立言脾气已收敛许多,此时再也忍耐不住,抬手给了嫒雪一耳光。武嫒雪心中狠意翻腾,三日前刚挨了亦蕊两巴掌,伤痕犹在,复遭此辱。不过,比起三日前的笑脸迎人,此时嫒雪哭得呼天抢地,唯恐他人不知道她受了委屈。 “够了!”亦蕊喝止道,“我心意已决,不必再说。张凯,滟泉阁整理妥当了吗?赐给武福晋和时阿哥居住。” 允儿面若死灰,泪眼汪汪地说:“难道我与时儿真得缘尽于此,姐姐,难道你忘了当日在西郊别院说的话!” 这一场争执,是亦蕊与美立言预先商量好的,由于担心允儿坏事,瞒不过嫒雪,并无提告。突然间,欢笑儿提起别院之事,亦蕊措手不及,赶忙抛了个眼色给立言。 立言拉起允儿,忿忿不平地说:“李姐姐,这儿不行,我们找个说理的地方去。走!”她不给允儿再有说话的机会,拉着她便走。 福熙楼里,一片宁静,亦蕊抚着胸口,倚在椅上,轻轻喘气。 嫒雪不客气地说霏月说:“你们都下去!” 霏月看了亦蕊一眼,后者轻轻点头,她便带着一干奴才退了下去。 嫒雪笑着给亦蕊斟上一杯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说:“嫒雪以茶代酒,谢谢姐姐成全!” 亦蕊抿下茶,假意恼怒地说:“现在,弘时倒不是问题了,反而年立言恃宠成娇,将来必成大患!” 嫒雪火上加油道:“李福晋被她带走,万一让她知道李福晋的秘密,就更难把握了!” “嗯,得找个理由,置她于死地!”亦蕊咬牙切齿地说,“凝秋之死,真相如何?倒底与年立言有何关系?你快说!” “这……”嫒雪忽然变得有些吞吐不安,目光闪烁。 亦蕊说:“到此时,你对我还要有何隐瞒?若成功把年立言逐出府去,这侧福晋的位分,便给了你!” 嫒雪两眼放光,期待已久的承诺,终于从亦蕊嘴里说出来,她笑吟吟地说:“多谢姐姐!凝秋之死,任年立言如何狡辩,都无法否认那夜看管凝秋的人,就是饮澜居的小何子。” “小何子?年立言说已唤他回饮澜居了!”亦蕊蹙眉说。 嫒雪信誓旦旦地说:“那只是年立言使的借口,实际上小何子的确回了一趟饮澜居,添了件衣服,又回来继续监视凝秋,并鼓动几个奴才不住地向凝秋身上泼水、泼粪、扔鸡蛋。” “哦?”亦蕊若有所思,“你是说,让我把小何子抓来,做为人证?” 嫒雪点头道:“正是。不过这小子嘴硬,恐怕得将受他指使的几个奴才找来,与他对质!” “万一他还是不肯招呢?”亦蕊说。 嫒雪嘿嘿冷笑,说:“福晋姐姐,你可太让嫒雪失望了。再坚强的人,都有弱点,何况,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对么,姐姐?” 亦蕊似乎恍然大悟地说:“依你之见,真相并不重要?” “将年立言置于死地,永不翻身,才最重要。”嫒雪立刻接上话头,一脸兴奋。 突然,内堂传来一阵脚步声,立言从屏风后转出身来,狠狠地说:“武嫒雪,你好毒的心肠!” 嫒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你不是从门口出去了吗?” 立言道:“你不知道除了正门,还可以从窗口进出吗?”她走到亦蕊身边,两人对视一笑。 亦蕊拉着立言的手,说:“妹妹,你这一笑,刚才的戏就白演了。” 173.第173章 意想不到 “姐姐,听这种人说话,你不怕污了耳朵吗?”立言盈盈一笑。 嫒雪不屑地说:“爬窗钻洞、帘窥壁听,年福晋之举,嫒雪拜服!” 立言“哼”一声,说:“要看清楚奸险小人的真面目,的确要付出一些代价。武嫒雪,我来问你,凝秋死的那夜,你在哪?和谁在一起?” 嫒雪答道:“事隔多年,谁能相记?” 立言冷笑道:“姐姐指证小何子时,可是字字铿锵有力呢!” 嫒雪迅速想着对策,以静制动,面不改色,嘴角含笑,不敢将心中的惧意泄露一丝。 立言拉开门,喝道:“小何子,给本福晋滚进来!” 小何子唯唯喏喏地进来,打千行礼问安。 亦蕊朗声道:“小何子,凝秋被罚那夜,年福晋已召你回饮澜居,你是否擅自作主又回海棠院,欺辱凝秋?” 小何子奇道:“主子,不是您要奴才回海棠院,继续监视凝秋么?” 此言一出,除了嫒雪外,亦蕊和立言都大吃一惊,特别是立言,已气得一脚踢在小何子身上,怒道:“狗奴才,你胡说八道什么!” 嫒雪淡淡地说:“年福晋别发脾气啊!” 立言急怒攻心,狠不得在小何子与嫒雪身上多踢几脚。 亦蕊拦住她,平静地说:“妹妹切勿动怒。小何子,你且起来回话!” 立言紧张道:“姐姐!” 亦蕊拍拍她的手,示意安抚,她问:“小何子,你将当日所发生的事,所见的人,完完整整复述一遍?若有差错、隐瞒,本福晋不仅要你颈上人头,你一家老小,也会同为刀下亡魂。” 小何子哆哆嗦嗦地说:“当日,主子唤奴才回饮澜居侍候晚膳,之后便留下清凤、明玉替主子沐浴,奴才便退回处所。可是,没过多久,清凤姑姑便来传递口信,说主子不满凝秋,让奴才继续到海棠院监视着,重重惩罚。奴才此言句句属实,若捏造只言片语,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立言看看小何子,又看看亦蕊,紧张地说:“不是真的,不是真的……姐姐,你要相信我,若是我所为,何故自揭疮疤?” 嫒雪说:“年福晋,你机关算尽,却少算了一枝?”她走到亦蕊身边,说:“姐姐,无论之前你与年福晋之间如何约定,现在,你可看清她的真面目?” 亦蕊紧皱眉头,一声不吭。 立言如热锅上的蚂蚁,着急地说:“你个狗奴才,居然拿死人出来作证,不怕下地狱被拔了舌头?” 嫒雪掩嘴笑道:“年福晋,这不就是你不对了。小何子是活人,不是死人啊!” 小何子叠声说:“奴才并无虚言,句句属实啊!” 立言转向亦蕊,说:“姐姐,小何子一介奴才的片面之言,不可尽信啊!” 嫒雪俯在亦蕊耳边轻言几句,亦蕊脸色突变,喝道:“这么多年,你佛口蛇心,骗得我好苦啊!不过,你说的对,一个奴才,是定不了你的死罪。嫒雪妹妹,我们该怎么做呢?” 立言惊悚,说:“姐姐,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和她……” 嫒雪亲热地挽起亦蕊的胳膊,有这样的一个任意妄为的侧福晋,嫡福晋怎能做得安稳?她相信自己的话,对亦蕊起了触动,而且,还有允儿这个把柄在手,无论亦蕊与立言携手设下什么样的陷井,都无法阻碍她的大计。 亦蕊喝道:“你草菅人命,怎配留在王府?在事情未能查个水落石出前,给我回去面壁思过!” 立言双目带泪,委屈地说:“姐姐,你宁愿相信她们?也不信我?” 亦蕊痛心疾首地说:“要不是看在旧日交情,又无更多人证,应褫夺位分,逐出府去!” 嫒雪得意之色,浮动在面颊之上,俯身说:“姐姐,要人证嘛!太容易了,妹妹愿意效劳!” 亦蕊说:“妹妹不是不记得了吗?” 嫒雪唇边带笑,说:“若能帮得上姐姐,想记什么,便有什么!” 亦蕊站起身,若有所思,忽然笑了起来,先是轻笑,之后越显诡异。她走到嫒雪面前,双眼清澈明亮,却看得嫒雪浑身难受,忐忑不安。 亦蕊说:“凝秋啊,你死了多年,却仍有人不肯放过你,惹事生非。” 嫒雪察觉出不对劲来,说:“福晋,切不可错过这个铲除年立言的大好机会啊!” 亦蕊提声唤道:“张凯!” 张凯进房后,亦蕊吩咐道:“庶福晋武氏,不安其位,兴风作浪。按七出之规,已犯了妨和多言两条。先拉下去,重责十杖,幽禁灵妍居东厢。待本福晋禀明王爷,再另做处置。” 嫒雪拉住亦蕊的袖子,说:“乌拉那拉氏,你好毒!你以为把我关起来,假的李怡琳就能太太平平吗?”嫒雪冲到立言面前,抓着她的双臂,拼命摇动,说:“真的李怡琳已被嫡福晋杀死,现在的李福晋是假冒的!您快去王爷那告密,乌拉那拉氏杀人、欺君,再也做不成嫡福晋!”见立言无动于衷,嫒雪睁大了双眼,动作幅度更加巨烈,“你懂吗?到时候,你就是嫡福晋,我就是侧福晋!没用的女人……”嫒雪抛下立言,向门口跑去,边跑边喝:“王爷!王爷!嫡福晋杀人了!李福晋是假冒的……”她刚把门拉开,一个浑厚的男音喝道:“你找本王吗?爷在此久候了!” 时间像是停滞了,嫒雪的身体如同生锈般,动弹不得。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真是胤禛?嫒雪脑海中不断播放着刚刚自己说过话,不由方寸大乱。 只听亦蕊说:“王爷,妾身身犯死罪,请王爷责罚。” 立言说:“王爷,姐姐爱儿心切,才会出此下策,请王爷放过姐姐吧!” 嫒雪慢慢扭过头去,亦蕊与立言已半跪在地,而胤禛站在屏风前,森然说:“蕊儿,你的事,一会再说,你们先起来!”他那犀利的眼神向嫒雪扫来,停留在她身上,传递着冷漠和残酷的味道。嫒雪浑身一抖,莫名的压迫感令她腿一软,整个人顺着门槛滑了下来。 174.第174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胤禛重重一咳嗽,喝道:“拖过来!” 小成子领着两个强壮的太监过来,嫒雪说:“别碰我的身子,我自己走……”她调整了一下呼吸,双目再次张开时,已饱含热泪。她慢慢地爬行到胤禛的脚下,泣道:“王爷,嫡福晋心狠手辣,杀了真正的李福晋,又找人冒充。贱妾无意得知此事,嫡福晋被要杀人灭口。贱妾……”她泪水沾襟,着实可怜,“贱妾被迫与虎谋皮,陷害年福晋。” “这么说,立言是无辜的?那这奴才的证词呢?”胤禛指着小何子。 小何子胆丧魂惊,哪里能说得出话来,冷汗湍湍。嫒雪心中暗骂一句没用的家伙,梨花带雨般道:“王爷,这奴才和贱妾一样,都受迫嫡福晋的淫威之下。” 小何子忙说:“王爷,奴才也是身不由己啊!” 立言不屑地说:“王爷,您就像块照妖镜,牛鬼蛇神,统统显了原形!” 胤禛哈哈大笑,说:“如此反复无常、颠三倒四的小人,说出的话,有几分可信?拉下去,家法处治,先将这狗奴才打断双腿,留着嘴招供事实!” 小何子被人拖行向外,慌乱地大喊:“王爷饶命,我招,我招,是武福晋,武福晋逼迫奴才……” 胤禛没有叫停,因为小何子的腿该断! 嫒雪大惊失色,她就像快要溺死的人般,垂死挣扎着:“年福晋,年主子,王爷最宠爱您,求您救救我吧!真的是被嫡福晋逼我的!” “贱人就是矫情!”立言轻蔑地说,“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作者按:应读者要求,此处用了电视剧《甄嬛传》里年妃的经典名言,博尔一笑。) 只着院子里小何子有一句没一句的惨号,嫒雪不由瑟瑟发抖。没一会,迟朝回禀道:“王爷,杖刑已毕,小何子双腿齐断。同时,他也招供,当日是武福晋许以百金授意,让他惩戒凝秋。东窗事发,武福晋更是许以利、迫于威,逼他就犯。这块玉佩便是武福晋收卖小何子的罪证,由于玉可辟邪,他正好随身佩带。” 立言瞥一眼玉佩,说:“这玉佩很面熟呢!好像便是上月新采购的首饰之一,当时武姐姐对它珍而重之,妹妹也只能割爱呢!谁想到,你会拿来打赏饮澜居的奴才!想必为了圆凝秋这件事,那个贪心的奴才也在姐姐这捞了不少好处!” 嫒雪知事情败露,只得苦苦哀求:“王爷饶命啊!嫒雪只是一时糊涂,何况只是死了一个奴才!” 胤禛甩开她的纠绊,冷冷地说:“武氏嫒雪,心如蛇蝎,赐白绫。” 嫒雪泪痕犹在,怒目圆睁:“乌拉那拉氏,你要死自个儿死,为何要拖我下水!王爷,她杀了真正的李怡琳,你为何不治她的罪,而我呢?大不了是惩罚了一个不识事务的奴才!” 胤禛如锐剑的目光,徐徐从亦蕊扫到嫒雪身上,坚定地说:“李怡琳谋害弘晖、虐待亲子,想起她的种种劣迹,爷只恨不能亲手剁了那贱妇。蕊儿的安排正合爷的心意,怎么?你有意见?” 嫒雪抢声道:“她罪犯欺君,王爷您替她隐瞒,如同为虎作伥。” 胤禛说:“只要你死了,这个秘密就会长埋地下。” 嫒雪尖叫道:“不……不……我死了,真相也不会改变。喏,年福晋也知道了……” 立言冁然一笑:“妾身只知王爷惩戒了一个恶妇,其他的,什么也没听到。” “你……”嫒雪的心就像沉进了一个无底深渊,冰凉无比,她连连磕头求饶,只为保得性命残留于人世。 话说亦蕊不愿受胁,深知允儿之事难以长期隐瞒,于是便使了这招“置之死地而后生”。亦蕊事前已向胤禛主动请罪,并恳求他来福熙楼。由亦蕊与立言合演一出戏,向嫒雪套出凝秋之死的所谓真相,由胤禛主持公道。 胤禛厉色说:“来人,拖下去!” “慢!”亦蕊突然说,她福下身说:“妾身恳请王爷饶过武福晋一命!” “什么?”在场的人眼时都放出吃惊的光芒,立言更是说:“姐姐,你糊涂啦!她害死了凝秋,累我背了恶主之名,挑拨你我姐妹关系!” 胤禛也说:“立言小惩凝秋,并无加害之意。而武嫒雪却肆意妄为,栽赃嫁祸,草菅人命,怎能不处以极刑!” 亦蕊徐徐说:“凝秋一事本已揭过,又被牵扯出来。李怡琳的确罪有应得,但妾身所犯欺君大罪,也是千真万确。妾身双手已染血腥,只愿王爷饶过武氏一命,为妾身积善因,洗清罪孽。” 胤禛说:“你当真要爷饶武氏一命?” 亦蕊说:“家和万事兴,也是凝秋的遗愿。” 胤禛沉思后说:“既然嫡福晋替你求情,改武氏幽居西郊别院,吃斋念佛,以恕罪孽。嫡福晋乌拉那拉氏,即日起面壁思过三十日,王府管事之权即日起交侧福晋年氏。” 武氏性命得存,连声叩谢。 饮澜居 胤禛自斟自酌,立言焦虑地伺候在旁,安抚道:“四哥哥,武氏已幽禁在别院,你就别为那恶妇伤神了。” 胤禛此时已有七分醉意,朦胧中,立言好似幻化成亦蕊一般,他紧握着她的手,说:“答应我,你永远不骗我,不骗我……” 立言又哄又劝,好容易将他搀扶上床,心疼地看着胤禛憔悴的面容。 胤禛生性多疑,对人对事往往都有三分保留。但在他心中,亦蕊是他结发妻子,理应开诚布公,亲密无间,何况他们之间许下过“恩爱两不疑”的誓言。他口中虽说怡琳该死,但亦蕊在他背后下手,手段狠辣,城府森森,一瞒就是近十年,如何不让他寒心?恐怕这层隔膜,此生都要难破了。 时光飞逝,康熙五十九年六月 雍亲王府几年都没有办过如此喜事,胤禛与亦蕊一起,默契无间地接来送往,招待宾客。 十三阿哥胤祥与念语贺道:“恭喜四哥,喜添麟儿。” 念语一福身,与亦蕊耳语几句,亦蕊说:“王爷,妾身带十三福晋去内室探望孩儿。” 胤禛膝下子嗣绵薄,立言一索得男,正怀抱着刚满月的福宜,笑容可掬。 175.第175章 走马上任 念语逗着刚满月的小阿哥福宜,笑得合不拢嘴:“你看这眉眼像极了四哥,这肉乎乎的小手小脚。” 立言虽面带笑容,眼里却透着十足十的紧张。念语看出来,调侃道:“还你还你,回家我手抱我的弘蛟弘?去。”说罢,扭身作态要走。亦蕊轻轻一拉,眉目含笑,说:“如此这般,你就走了,那我还怎么住下去!立言妹妹对福宜,可算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捏在手心怕掉了。连王爷抱抱福宜,她都恨不得使个箩筐在下头接着呢!” 念语本就是插科打浑,三女玩笑一阵,立言便将福宜抱到屏风后的摇篮中,轻轻哄着睡觉。 念语品着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四嫂,今个儿是福宜满月,可对我来说,可真是倒霉呢!” “哦?”亦蕊不解地笑道,“说来听听!” 念语说:“我的轿子刚刚转入雍亲王府门前大街时,忽听前方马蹄得得,如阵狂风般席卷而来。顿时,轿撵颠簸,若不是十三及时相救,恐怕得要血溅当场,妹妹也不能平安前来向嫂嫂贺喜了。”说着说着,念语眼圈红了,显是惊魂未定的模样。 亦蕊奇道:“如此大胆之辈,居然敢在王府门前卖狂,妹妹不必难过,嫂嫂自会为你查个明白。” 念语拉住亦蕊的袖子,恳求道:“妹妹知道是何人所为,十三阿哥千叮万嘱让我莫要惹是生非,但我这张快嘴……”她连连拍自己的嘴,似乎要把刚刚说出来的话,塞回去一般。 亦蕊安抚道:“你说吧!我定会妥善处理。” 念语一字一句地说:“是弘时,时阿哥!四嫂,我并不是要你替我主持公道,惊也惊了,回去服些珍珠末就好了。但今日时福宜满月,做哥哥的不留在府中接待宾客,乐享同肉天亲。反而策马离府,惊扰百姓。四嫂,弘时已年满十六,还未婚娶,你们是不是对他太……” 亦蕊深深叹气:“侧福晋李氏膝下唯有一子,过于溺爱,总觉得弘时还是个孩子,放不开手。弘时的个性是有些盲目骄燥,不过骨子里还是孝顺善良的。” 念语笑着点头:“四嫂说得是。若弘时能有四哥一半冷静,那就阿弥陀佛了!” 亦蕊笑而不答,指指屏风内,做了个噤声的姿势。二人默默坐着品茶,偶尔交头接耳几句。待立言再次从屏风后转出时,念语方吐出一口气:“憋死我了,嫂嫂!” 立言说:“好啦!福宜睡熟了,恐怕天塌下来,也吵不醒他!” 念语调皮地说:“那我进去吓吓福宜,看看吵不吵得醒!” 立言忙说:“好妹妹,别闹了。福宜和思柔一样,身子不好,惊吓不得。” “什么?”念语大惊,“莫不成,也是……” 立言垂泪点头,年氏家族的先天性心脏病,遗传了一代又一代,立言、思柔、福宜,都患了这个不治之症,只是早发作晚发作的区别。 念语自责道:“都怪妹妹不好,惹嫂嫂哭泣……我们说些别的事吧!嫂嫂知道吗?皇阿玛前个儿下旨,命四哥重掌户部,追查贪银。” “啊……”亦蕊惊呼道,连立言也忘了哭泣。 “不是吧?两位嫂嫂均不知情?”念语略显尴尬,“我也是听十三阿哥说的,未定当真。” 亦蕊对立言对视一眼,心中都想,十三阿哥并非是个多事之人,念语既知,定是真有此事。而胤禛只字不提,定是遇到了大难事,不愿让家人操心。有了念语这只多嘴的“小鹦鹉”,整个满月宴上,亦蕊与立言都表现得心不在焉,忧心忡忡。 终于,宾客散去,亦蕊与立言簇着胤禛,来到饮澜居。 立言率先说:“王爷,皇阿玛派你执掌户部,如此大事,你可真算是守口如瓶啊!” 亦蕊也说:“连十三福晋都知道的事,妾身等却茫然不知,且不让外人看了笑话。” 胤禛睨了二女一眼,笑着说:“爷又不是没管过户部,王府女眷不问前朝政事,你们又何必替我忧虑呢?” 亦蕊解释道:“并非妾身等要过问政事,只是王爷多年赋闲,又复掌事,妾身替您高兴之余,也望能更好地照料您的身子。” 立言挽过亦蕊的手,没好气地说:“深在福中不知福,姐姐,别管他,我们去看福宜。” 若换个人对胤禛甩性子,恐怕是小命难保。可是胤禛只不着痕迹地搂过立言,看着她那又顾盼生辉的双眸,笑道:“你个小妖精!” 立言羞赦地挣脱胤禛的怀抱,偷偷看着亦蕊,好在后者神情无恙,她才轻轻吁了口气。 胤禛双手反剪,朗声道:“你们知道也好!爷闲也闲够了,总要松动松动筋骨。户部的事宜,爷驾轻就熟,你们就不必太过担心了。” 看他一脸轻松,立言说:“或许是我们多心了吧!姐姐!” 亦蕊笑着点头,她不想让刚出月子的立言操心,但却已从胤禛的眉宇间,看到了那团散不去的愁云。 一连十天,清晖室的灯烛漏夜无熄。 福熙楼 “云雁姑姑果然是宫里调教出来的人,连冲出来的茶,都格外香!”瑶夕赞道。 云雁忙福身道:“多谢夕格格夸奖!” 亦蕊笑道:“当年茗曦嫁去郡马府,横竖要将云雁留在身边,当做陪嫁。云雁完成茗曦的遗愿,照顾公婆终老,方才回到府来。” 瑶夕啧啧道:“云雁姑姑真是有情有义!” 亦蕊说:“云雁、雯冰、霏月都是凝秋一手调教出来的,现在她们都在我身边,我也放心些。” 瑶夕略显忧心地说:“姐姐,你身边有人,可是王爷似乎孤立无援。” “哦?”亦蕊紧张地说,“怎么回事?” 原来,在亦蕊知道胤禛又恢复了户部工作后,便让人打扫出平安居,请瑶夕贴身照顾他的饮食起居,以免病痛席卷重来。这十日,瑶夕看着胤禛辛劳奔命,大事小事都得亲自操心,甚至核对账目,都要亲力亲为,不由甚为担心。导致这种情况的原因,主要是胤禛多疑多虑的性子。康熙晚年国库空虚,几乎无官不贪,上至皇亲国戚,下至九品县官,而胤禛奉命调查贪污,并追回赃银,必须要先成立一支查贪正纪的队伍。他多年赋闲,唯有的门人,如年羹尧远在千里之外,并非手边无可用之人。且事关重大,牵一发则动全身,若用人不慎,以贪治贪,定引来皇阿玛震怒。 亦蕊又关切地问了几句弘历学业进步的事,方说:“妹妹一连多日在平安居照顾着,想必也辛苦了。今夜,由姐姐代劳,不知可否?” 瑶夕想到可以与弘历团聚,喜上眉梢,福身道:“多谢姐姐体恤!妹妹告退!” 夜,清晖室 胤禛对着烛光,聚精会神地来回翻查手中的账册,连何时身畔多了个亦蕊也不知道。 一杯热茶泛着香气放到了他的手边,亦蕊又搬来两个烛台,顿时,将桌案四周照得犹如白昼。 胤禛皱着眉抬起头,看见是她,笑道:“蕊儿,怎么是你?别点这么多蜡烛了,我看得见!” 亦蕊笑着说:“王爷,您用眼过度,再不保证光亮,只怕迟早惹出眼疾。” 胤禛说:“不怕。西洋人,不是进贡了一种物事,叫,对,眼镜!听说花了眼的,戴上眼镜就能治得好。” 亦蕊佯装虎着脸,说:“王爷是想买价值千金的西洋眼镜呢?还是想买几个铜板的蜡烛呢?” “总是说不过你!”胤禛将账册按在桌上,手执茶盏,边看边喝起茶来。 真是一分钟都放不下工作,亦蕊轻轻叹息,她只能默默站在胤禛身后,拿着团扇,轻轻打着风。大约三更时分,亦蕊发现他很久都不再翻书页,仔细一看,胤禛居然手撑着下颌睡着了。亦蕊不敢惊扰,拿来披风,为胤禛盖上。在电光火石之间,她的眼角扫过胤禛面前的账册,几个熟悉的名字跃入脑海。“这……”亦蕊失控地抢过账册,细细翻看。胤禛被吵醒,看到亦蕊手持账册,怒从心来:“国家大事,且是你妇道人家可以过问的!” 亦蕊一跺脚,拉着胤禛便往福熙楼跑,她在一口装满衣物的箱子里掏啊掏,找出一张白绢,递给胤禛:“夫君,你看?”这白绢上的名单,正是康熙五十二年亦蕊火场抢药前,九阿哥要胤禛手下留情的人。任何人都以为这个名单与火场付之一炬,可亦蕊却凭着记性,硬生生地记录了大半下来。 胤禛兴奋地将亦蕊抱了起来,就地环了两圈,说:“有了这张名单,我定可以更快地揪出老八老九后面追随的贪官污吏,朋党集团。” 亦蕊说:“朋党是必然,贪官却未必。王爷还是要有确实的证据,以便行事?” 胤禛忧虑地说:“独木难行,除了十三弟,爷真不知还能信谁?” 亦蕊思忖一番,说:“妾身给王爷推荐三个人,不知妥不妥?一,是内阁侍读学士田文镜,他与我父是故交,虽为官三十余年,但清贫耿直,不入朋党,且生平最恨贪官污吏。二,是李卫,在王爷已捐资他任兵部员外部,他的品性,不用妾身多说。三,便是妾身……大义女子不晓,但打打算盘,算算账,却是常有的事。若王爷不弃,妾身愿效犬马之劳!” 176.第176章 来时萧索去时丰 胤禛将李卫由兵部转任户部员外郎,全心全意辅助他查处贪污罪证。而田文镜,则借口请到他到府中短住,教弘时、弘历和弘昼(作者按,天申已排序齿)读书。 夜,清晖室 亦蕊与田文镜一左一右坐在两张案几后,案上书卷如山。他们聚精会神地看着册子,在不妥之处用蓝色勾圈出来。 屋内的奴才早已全被摒退,瑶夕亲力亲为,为每个人奉上一杯新沏的香茶后,手持托盘,敛笑垂手站在胤禛身后。 茶香四溢,却没人有心思品茗。只听十三阿哥恼怒地说:“这是什么意思?我们要的是银子,是米粮,交这么多账簿,做什么?” 胤禛并没有十三阿哥那么激愤,他平静地问:“李卫,山西、陕西灾情如何?” 李卫长身揖手答道:“两省饥荒以临潼、三原灾情最为严重,连续两年失收,能逃百姓的都逃了,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以树皮草根都为食,当真是饿殍满道。” 瑶夕叹了口气:“真是天灾不断,民不聊生啊!” 胤禛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却“咦”一声。瑶夕忙说:“王爷,烫着了?”却见胤禛埋首拨着茶末,瑶夕一笑,说:“这茉莉枝头上新采撷的,茶却是陈茶。要知道,您平里喝得雨前龙井一杯就要一两银,能省则省,将银子留出来。一两银便可让百姓温饱上三个月呢!” 胤禛满意地看着瑶夕,说:“亏得你有这心意!” 十三阿哥也赞道:“好!我府中的那些个庸脂俗粉,就没能有四哥身边的菩萨心肠!” 瑶夕忙转到胤禛和十三阿哥面前,福身道:“贱妾惭愧!都是嫡福晋平日里以身作则,勤俭持家,姊妹们只是效彷她的所作所为而已。” 胤禛将她扶起,半玩笑地说:“你再怎么谦虚,你的福晋姐姐也听不到啊!” 三人看向正在整理资料、批阅文件的亦蕊与田文镜,皆是全神贯注地投入在卷宗中,似乎浑然不知另有三人在场。直到打起了二更,田文镜方向亦蕊、胤禛作揖告退。亦蕊正在查阅近十年陕西的账目,亏空巨大,册子上颇具疑点的人物、金额、事件越圈越多,让亦蕊不由有些眼花缭乱。胤禛连哄带骗,才让亦蕊搁下做了一半的活,回到福熙楼安寝。 阳光暧洋洋地照在眼帘上,分外剌目,亦蕊伸了个懒腰,坐起身来,迷迷糊糊地说:“几时了?” 云雁忙倚了过来,答道:“巳时一刻了,福晋!” 亦蕊一个激灵,说:“惨了,王爷呢?” 云雁说:“不到辰时,已入宫上朝去了。王爷交待,福晋连日劳累,让您安心休息,勿要过于操劳!” 雯冰、霏月接连递上漱壶、热巾,亦蕊心里挂碍着那本卷宗,匆匆洗漱,便来到清晖室。 此时田文镜本应在清晖室,可是却不见人影。亦蕊来到自己的桌案前,挑起昨晚未批完的陕西卷宗的第三册,随着书页的翻动,亦蕊的表情发生了变化。她迅速翻完了第三册,又将四、五至十册都翻了一遍,当亦蕊放下最后一本陕西卷宗时,她的脸色已变成灰白色,目瞪口呆,自言自语道:“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王爷……还是田大人?”原来,昨夜亦蕊只用蓝笔批到第三册,可今晨一看,却连第十册都批完了,粗粗看去,每点都戳中账目中庇漏之处。除了胤禛或田文镜相助,亦蕊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可能? 突然,亦蕊听到几声争执,似乎是从太和斋传来。绕过清晖室,走几步就是太和斋。 只听胤禛冷冰冰地说:“八弟、九弟难得来为兄府上小坐,快多用些茶点,何必为难做哥哥的呢?” 九阿哥阴恻恻地声音如空灵般在厅堂中回荡:“点心哪没有?小弟和八哥冒昧前来,就为了让四哥看在骨肉亲情分上,放了这几个人!” 十三阿哥哈哈大笑,说:“九哥真是有王者之风,从未见过有人求情求得如此霸气!” 九阿哥那双冷冰的鹰眼横扫堂上每个人,他背对着胤禛、胤禛,面对着田文镜、李卫,说:“四哥若卖个人情给我,往后若四哥的心腹……”他抬抬下巴,意有所指,“我也会给条生路。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四哥难怪不晓得个中道理?” “荒唐!”田文镜上前一步,满脸怒意,说,“苟利社稷,不过粉身碎骨而已,何惧之有?” 李卫向田文镜揖手鞠躬,以表佩服后,拍胸说:“李卫不懂别的,也知舍我取谁,方为义(作者按,繁体的义)?” “九弟,退到一边!”八阿哥折扇一合,双手反剪,温文道,“四哥,他们都是为民请愿的清廉之官,若是因党派之争而剪除,实是人为祸害。” 胤禛面不改色地说:“八弟礼贤下士,不惜一掷千金的美名,为兄也略有所闻。但对于百姓,皇阿玛教诲宽厚仁爱,不知八弟做了多少?” 八阿哥鼻孔轻轻一哼,他为人风雅,对待王公朝臣、门客乡绅毫不吝啬,将大量的时间、金钱、心血全毫在党羽的培植下,以树立、传播“贤王”口碑。康熙五十五年,皇上已下令停了八阿哥的爵俸,他依然花钱如流水,门客熙攘,可见生财有道。清数八阿哥生平政绩,除了寥寥几次奉旨派米发粥外,并无任何为民办实事的事迹。胤禛连讽带讥,顶得八阿哥一时说不出话来。 九阿哥见状,喝道:“嘿嘿,老四,户部,没那么好打理,你自个小心点。八哥,我们走吧!” 八阿哥点点头,脸上仍带着那股如沐春风的笑,揖手道:“小弟告退!” 九阿哥白了胤禛一眼,紧跟在八阿哥身后离开了,出门时,正好撞见躲在门边的亦蕊。九阿哥玩味地深深看了她一眼,先是嘻笑,后是阴冷,亦蕊不由打了颤,缓缓扶鬓行礼。 二人离去后,亦蕊一进太和斋,便看见胤禛铁青着脸站在堂中。她不敢多言,行了个礼,站在一旁。 胤禛怒道:“田文镜,内务府的账册卷宗整理出来了吗?可有亏空?” 田文镜答道:“禀王爷,已整理完毕,八阿哥掌管内务府期间,亏空外欠的银子已达八十万两有余。” 胤禛喝道:“把账目理好,明日早朝,我要呈给皇阿玛!” “慢……王爷息怒!”亦蕊插嘴道,“在皇阿玛面前告御状,不如把这本账摔到八阿哥府上,让他把这坏账填了。” 田文镜凝神片刻后,一击掌,道:“好主意!若能补回账款,发解于民,方能解民之困。” 177.第177章 女子无才便是德 胤禛的反应却与田文镜大不相同,他沉着脸,久久不肯开口。 亦蕊、田文镜、李卫面面相觑,不知何话触恼了他。堂上一片寂静,令人有点头皮发麻。亦蕊按捺不住,朗声说道:“妾身不知深浅,议论朝廷大事,还请王爷责罚!” “嗯……”胤禛挥挥手,面色稍霁,“八弟九弟的行为令人不齿,绝不可轻易姑息。”言下之意,是坚定要去御前参本的意思。 亦蕊皱皱眉,欲言又止。田文镜抚着颏下短须,说:“杀一儆百,让贪官不敢造次,百姓或有几年好光景。” 李卫不屑道:“田大人此言差矣,康熙五十五年刚办的天下第一贪赵凤诏,又令得多少污吏收了手?按八爷的性子,就算有现成的实证,告到皇上面前,八爷是否会束手待毙?” 胤禛轻轻摇头,说:“八弟为保清名,定会咬死不认。九弟十弟对他忠心一片,就算要他们一肩承担,想必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李卫说:“那么,除了九阿哥或十阿哥,对王爷?对朝廷?对百姓?有何益处?” 胤禛一挑长眉,转向亦蕊说:“难道只让他们吐出赃银,不用惩罚?蕊儿,你也是这个心意?” 亦蕊低语道:“对王爷而言,处众多之手足也,此有好竽,彼有好琴,此有所争,彼有所胜。对朝廷而言,让贪财之人散尽财富,树风纪立榜样。对百姓而言,处罚一个皇子,远不及实实在在的赈灾银子来得有效。妾身知道王爷嫉恶如仇、公正严明,可是八阿哥的命运,只有皇阿玛可以左右。近年来,皇阿玛愈来愈看重兄友弟恭,骨肉之情,试想,若是通过王爷递了折子,皇阿玛知道八阿哥犯下如此大罪,定会又痛又悲,大义灭亲,纵是皇阿玛英明如斯,怕也会因年长承受不住!” 胤禛依然紧蹙眉头,默默无语。 田文镜附和道:“福晋仁孝,实在是难能可贵!八爷一党虽几经挫败,但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操之过急,恐怕伤不了对手,反而伤了自己。” 李卫说:“可是这内务府亏空的上百万两银子,八阿哥去哪凑呢?怕又要取之于民了?” 田文镜沉思道:“这就要堵住他们的退路……所以,更不能打草惊蛇。先将手足斩断,最后再擒主帅!” 胤禛茅塞顿开,一脸阴霾瞬间尽展笑颜。亦蕊温柔地笑着,心中却凄凉不已,任她如何尽心相助胤禛,她也只是一届女流,说得再多,还抵不上田文亮的只言片语。 胡思乱想中,亦蕊跟着胤禛等人回到了清晖室,她猛然想起陕西卷宗的怪异之中,却不知该如何向胤禛张口。待得胤禛走后,她方把这情况告诉了李卫和田文镜。 李卫哈哈大笑:“福晋,定是您太过操劳,看过了也不记得了。” 亦蕊白他一眼,说:“本福晋还没糊涂到那个地步!” 李卫笑道:“会不会是哪个孩子调皮捣蛋,乱涂乱画呢?” 亦蕊说:“越说越不像话。你们看看,这儿……这儿……圈的名字,还有日期,确有可疑,对吧!这显然不是任性而为,两位大人,你们觉得呢?” 田文镜检查得甚为仔细:“卷宗上的地方县衙的印鉴是真迹,也没有拆开册子的痕迹,墨色似也与王府一致。” 李卫故作轻松地说:“田大人,莫非这世上直有田螺姑娘?您快去看看自己批阅的卷宗是否也已完成了?” 田文镜笑道:“田螺姑娘姓田,文镜也姓田,本是同宗,望守相助,无奈田氏已在雍亲王门下,首要相助的定是王爷福晋了。” “田螺姑娘也有姓氏?”亦蕊与李卫不禁掩口大笑。 田文镜一本正经地说:“既然卷宗未曾被破坏,又得蒙贵人提醒,福晋得能事半功倍,百姓也能早一日得到赈银了。” 亦蕊一听,忙收敛笑容,回到案几后,认真地审查卷宗起来。 通过亦蕊、田文镜等近两个月废寝忘食的工作,终于帮助胤禛整理出近十年各省账簿卷宗。由于各省钱粮亏空很多,康熙帝谕示各省督抚确议,整理各省督抚复奏,共商除弊清理之策。暂不计八阿哥管理内务府期间的账目亏空,八、九、十阿哥这几年以各种名义从内务府领走的银子有二十余万两。虽然胤禛在调查处事时,件件均有实据,桩桩都非冤案,但仍惹来无数人嫉恨的目光。胤禛一时间风头无限,却扣上了冷血无情、铁腕杀手等封号。他的政绩仍是众人瞩目,国库因他而日渐丰盈,藏边的十四阿哥率领的大军终于有饷有粮,陕西饥荒的百姓终于能喝上一口稀粥。有胤祥、李卫相助,胤禛打理户部越来越熟稔,也更信任,终于勿须亦蕊的协助。 海棠院 几个年轻貌美的女子,兴奋地簇着几析西府海棠,娇声细语,仪态万千。 亦蕊、立言、李氏坐到长廊下的阴影处,静静地观察着众女的表现。 明玉端来一盏牛乳,说:“主子,请用!” 刚闻到味儿,立言胸中便隐隐泛酸,厌恶地说:“快拿开,快拿开……” 明玉紧张地说:“主子,您不用早膳,这都快近午时了,您不吃,小阿哥也要吃两口啊!” 立言粉脸微红,福宜刚刚半岁,她又怀了两个月的身孕。 亦蕊说:“明玉,你倒杯蜂蜜水给年福晋,再拿些糕点来,横竖要吃一点啊!” “糕点哪有燕窝粥好啊!”一声娇柔的声音传来。 亦蕊忙起身相迎:“人未到,粥的香味先到了!天下有这本事的,惟有夕儿!” 瑶夕笑着把炖盅放在桌上,说:“早上去厨房为王爷安排膳事时,听说饮澜居又出难题了,姐姐毛遂自荐,任一回大厨,不知是否合妹妹心意?” 立言微微躬身,道:“多谢姐姐!请恕妹妹无法起身……” 瑶夕担心地说:“怎么?还是老样子?” 立言苦笑着点头,前两次怀孕,都因为她体质过弱,随时有小产危险,孕期几乎都是在榻上度过的。 亦蕊虎着脸,说:“弘时选嫡福晋,立言妹妹郑重其事,不顾医嘱,私自下地!” 178.第178章 新晨露珠 立言嘻皮笑脸道:“姐姐,你恼起来,更好看!”说罢,伸出手去呵亦蕊痒。 亦蕊闪躲着,嗔斥道:“多大的人了,还玩……” 允儿微笑着打着二女打闹,躬身道:“年福晋的康健关系着全府安定,子嗣更是皇族血脉,贵重万分!不可掉以轻心!” 立言白她一眼,笑着拉住亦蕊的手,说:“府中上下琐事繁多,立言早已不堪重负,姐姐可愿将这差事领回支?”此言一出,允儿便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面纱下的脸顿时发烫。自从立言知道了允儿是假侧福晋后,虽表面上不说什么,但骨子透出来的冷淡和无视却是显而易见的。允儿自知身份低微,更是深居简出,见到立言均以大礼相待,对亦蕊也疏远了许多。 亦蕊笑道:“好啊!恭敬不如从命!” 立言楞住了,什么琐事繁多,什么不堪重负,只是顺口一说。立言个性直爽泼辣,这几年有着张凯、舒禄的帮助,又有亦蕊率领合府女眷支持,事事顺遂。立言正乐此不疲呢,突然自己让自己交出掌府大权,真是……她苦着个脸,再也笑不出来了。 只听亦蕊扑哧一笑,说:“别的我不管,可你这胎绝对不准有闪失!” 立言一腔乌云烟消云散,却又开始为自己小人之心惭愧不已,她诚挚地说:“姐姐,这个宝宝出生后,我让他认你做额娘!” 亦蕊捊捊立言鬓边的碎发,说:“你忘啦!我是嫡福晋,府里每个孩子都要管我叫嫡额娘!” 立言略些激动地说:“不是嫡额娘,是额娘,过继给你!”说这话时,立言虽然由衷,却不免有点鼻头发酸。 亦蕊眼圈也红了,她说:“妹妹,姐姐亲身体验过母子分离的痛苦,怎么舍得让你经历一次!” 看着这厢姐妹情深,允儿不知说什么才好,只能拘着手,傻傻地笑着。立言回首狠狠剜她一眼,轻蔑地说:“笑什么笑!也是,你未曾为人母,怎知血浓于水的滋味!” 亦蕊一紧立言的手,刮了她的鼻子,用眼神责怪她的多嘴,立言夸张地一吐舌头。这些亲昵的动作,落在允儿眼里,无疑是最大的嘲讽,而那句“未曾为人母”如利刃般扎进允儿的心里。 允儿的泪、三女的对话、动作,全被藏身在假山石后的弘时听了进去。弘时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年姨娘口口声声称额娘未曾为人母,怎么会!要知李氏已育三子一女,若说血浓于水、骨肉分离的苦楚,没有人比李氏尝得更多!弘时的心中不由泛起一丝怀疑,但更多的是对亦蕊、立言的怨怼!弘时情绪激动之下,形迹微露,立言眼尖,喝道:“是哪个奴才,偷偷摸摸的!” 小路子寻到假山后,笑道:“原来是时阿哥啊!您怎么亲自来了!” 弘时瓦声瓦气地答道:“怎么?这海棠院是你的地方,我不能来了?”藏不住,弘时被闪身走了出来。虽然憋了一肚子怀疑和火气,却还是规规矩矩地打千行礼、问安。 允儿见了弘时便眉开眼笑,之前的不快早已抛到九霄云外,忙站起身去搀他。立言轻轻哼一声,正想说些冷嘲热讽地话,却被亦蕊一个眼神顶下去,只得拿着团扇打得火气。亦蕊笑道:“来人,给时阿哥看座!”雯月在允儿的身侧放了个圆凳,弘时毕恭毕敬地揖手答谢,却不敢落坐。见到弘时坚持礼孝,亦蕊也不勉强,反而赞许地点点头,低声吩咐了云雁几句。 云雁站起身,向前几步,提声喝道:“各位小姐、格格,福晋有令,请上前一步说话!” 众女迈着碎步,围了过来,弘时定睛一看,共有八女,环肥燕瘦,各有风姿。 立言虽持着掌府之权,但亦蕊毕竟是嫡福晋,祭祀、典礼等重要场合,仍是由亦蕊主持。弘时选嫡福晋,可谓大事,立言吩咐道:“张凯,将八女的资料拿来,给嫡福晋、时阿哥和……李福晋过目!” 张凯应声,并让小路子将桌旁的画轴一一打开,由八个奴才分别持着。 弘时看着画轴,又看看八女,笑着说:“画儿哪有美人儿好?”说罢,起身便向八女走去。 “男女授受不亲!”见到弘时如此不守礼法,立言气得一跺脚。要知,古代婚前男女是不能见面的,就算是皇帝选秀,也要隔着几十米遥遥看上一眼。 亦蕊忙说:“妹妹,莫急莫急!缘份天定,你想想你与王爷,也是不打不相识啊!快给年福晋倒杯温水来……”她扶着立言坐下,立言不满地盯着允儿的后背,说:“她养出的好儿子!” 未曾为人母的话还隐约在耳边回荡,怎么又承认弘时是我儿子了?允儿无奈地想,她不敢回头,一则不愿再与立言起分争,二则,她的目光全被那八个女子吸引过去了。她的手心已沁出汗珠,弘时要大婚了,为何她心中并无一丝欢喜,反而有无比的失落。 此时,弘时已站在一个姑娘面前,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姑娘身着淡粉色梅花百水裙,袖口绣洁白的花边,繁复而精致。个子纤细柔弱,浑身散发着股清甜的香气,秀美而不失妩媚。她檀口微张,柔柔地答道:“小女董鄂氏,满洲镶红旗,阿玛是尚书席尔达。” 弘时似乎有些不耐烦,说:“我问你叫什么名字?多大了?” 董鄂氏凝脂般的小脸已羞得通红,几乎要绞烂了手中的帕子,吱吱唔唔地说不出话来。 “喂!你是哑巴吗?”弘时犀利的目光上下打量着董鄂氏,见她那副害羞的模样,竟然忍不住用手推搡了她一下。 董鄂氏往后退了几步,险些摔倒。这时,有两个清脆的叱声响起:“你太过份了!” 众女不由面面相觑,寻找着声音的来源。一个是立言,另一个是扶着董鄂氏的姑娘。见董鄂氏站稳了,她说:“你还好吧!”她不满地看了弘时一眼,向三位福晋行礼道:“小女郭络罗氏,多有冒犯,请三位福晋恕罪!” “喂!你似乎应该向本阿哥道歉吧!”弘时被立言说还不够,还要被这小小女子责怪,心中不服,便将怨怼都发泄在她身上。 郭络罗氏根本不理会弘时,只是拘着礼,直到立言笑着说:“说说看,若你的想法和本福晋一样,我让时阿哥向你道歉!” 郭络罗氏谢了立言,转过身,毫不畏惧地盯着弘时,说:“先自我介绍一下,免得时阿哥您罚错人。小女郭络罗。慕灵,今年十六,满洲镶黄旗人。”她吐字清脆,如珠落玉盘,“今日三位福晋邀吾等进院赏海棠,本是喜事,并无考虑会面见时阿哥。这位董鄂妹妹面嫩,年幼,怕是未曾与陌生男子说过话。时阿哥您咄咄逼人,失了气度,为难幼女,失了风度。如此无气度、无风度之人,并非慕灵心中良人。三位福晋,慕灵请愿,退出嫡福晋待选名单!” 179.第179章 弦音几重思年少 其他人未曾开口,允儿已怒了,她说:“你是谁?凭什么侮辱时阿哥!你给我滚出去!” 董鄂氏吓得跪在地上,泣道:“李福晋息怒,都是小女不好,连累了这位姐姐!若要责罚,就责罚小女吧!” “这会子,你说话倒是灵光了。”立言轻描淡写地说,“李姐姐,别发怒啊!要怪就怪你自己平时没教好他,一点规矩都没有!” 若说是照顾,允儿对弘时的确是无微不至,无所不从,溺爱不明。但允儿出身奴籍,又面有残疾,与人接触上本就有阴影,又如何正确地教导弘时?听着立言夹枪带棒地话,允儿的情绪已激动到了顶点,甚至连口唇都在不自觉地颤动。 立言还在火上加油:“时阿哥长得像不像李姐姐你,我是看不出来了,但这脾气,倒和你如出一辙。要说不是你亲生的,也难吧!” 允儿急了,站起身便欲去拉立言,明玉和小路子可不是站着的摆设,一个拖手,一个搂腰,不顾允儿的挣扎,便往台阶下拉。 “给脸不要脸!”立言轻讽道。 亦蕊虽觉得过份了些,但也怕允儿伤着立言的胎儿,只是轻轻斥道:“莫要太过放肆!” 挣扎中,允儿的面纱脱开,正巧一阵急风吹来,她那张满是圈圈和黑点的麻子脸,一览无余地暴露在众人面前。 众人纷纷大叫,弘时一把冲向前,将母亲搂在自己怀中,为她遮羞。 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却让亦蕊格外留心到众女的变化。立言当着众女如此羞辱允儿,即使知道允儿是弘时生母,稍会察言观色的也知道是个很没有地位的女人。亦蕊回忆起自己第一次看到允儿的真面目时的反应,下意识的闪躲和恶心,对!面前的八个女子,有六个已挤成一团,或惊恐,或奇讽,董鄂家的姑娘原是跪的,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后脚跟上,用手捂着自己的唇。慕灵更是特别,一双清澈的眼睛,注视着弘时母子,脸色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亦蕊仔细一看,原来弘时正对慕灵怒目相视,怕是又要再起一对冤家。 突然,一个跳跃的身影进入了亦蕊视线,坐在地上的董鄂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正努力跳着,欲抓住挂在海棠树上的面纱。她个子瘦小,连连跃了几回,如果笨猴上树,一张清秀的小脸快扭成苦瓜模样。 亦蕊吩咐了张凯几句,后者迅速向董鄂氏方向走去,几个轻窜,从容地将面纱取了下来,递给董鄂氏。董鄂氏叠声道谢,快步走向弘时母子,说:“李福晋,给……给您!” 允儿一把抓过面纱,颤抖的手却怎么也戴不好,侍侯允儿的奴婢本要上前帮忙,却被亦蕊用眼神制止了。弘时是一个大男人,自不懂这鬓钗之物。 董鄂氏柔声说:“我来!”她轻轻拉着允儿,走到一棵繁茂的海棠树后,正要动手,只见慕灵走了进来,说:“这事,我有责任,一起!”二女手脚麻利地帮允儿别好面纱,慕灵又向允儿道了歉,方走出海棠花丛。 与弘时同辈岁数相当的阿哥们都已为人父,胤禛下令必须在年内大婚,立言虽瞧不起允儿,但对出弘时毕竟是胤禛亲子,她对此事仍十分上心,找了八个京城里上好人家千金小姐,没想到赏花却闹了笑话。经过这么一闹,各人都没什么心思赏花赏美人了,亦蕊打赏了众女,送各人回府不表。 次日,饮澜居 弘时给亦蕊、立言、允儿请安。 亦蕊清清嗓子,笑着说:“时儿,嫡额娘与你阿玛、额娘商量好了,择尚书席尔达之女董鄂。毓娴作配于你为嫡福晋,侍卫钟达之女钟恬儿为侧福晋,如何?” “这……”慕灵两个字,弘时差点脱口而出,却迎上了允儿冰冷的目光,他涨红了脸,却答不出话来。 立言冷冰冰的说:“姐姐,急着为他办事,却连个谢都没呢!” 允儿早已为昨日一时的意气之争懊悔,何况是为了弘时,她谄媚地说:“多谢嫡福晋、年福晋!时儿,快谢恩啊!” 弘时低着头,神色扑闪不定。 亦蕊笑道:“时儿,你不喜欢?莫非,已有心上人了?” 弘时两眼发光,却不敢说话,祈求般地看着亦蕊。 亦蕊猜测道:“是郭络罗氏家的小姐?” 弘时拼命点头,生怕别人看不出他的心意。 “没出息!”允儿用力拍着榻沿,以发泄她的情绪,“人家都讲明你非良人,你还要娶她!” 弘时身子一缩,到嘴边的话,又咽下肚去。 亦蕊说:“郭络罗家的小姐性格率直、却不失大家风范,长相虽不如董鄂氏秀美,但有一股独特的气质。往那一站,立刻成为全场的焦点。” 允儿不甘地说:“娶妻求淑女,时儿降不住她。” 立言反驳道:“娶妻又不是打战,什么降不降的?关键是弘时喜欢。” 亦蕊打着圆场,道:“若按两情相悦来说,不知郭络罗家小姐是什么想法?” 弘时喜出望外,他说:“只要嫡额娘成全,她一定会同意的。” “是吗?”亦蕊抿嘴一笑,“郭络罗家小姐的事先放放,董鄂氏和钟氏,明个儿就安排媒人提亲。” 弘时红着脸,说:“孩儿有一事相求……孩儿想给郭络罗氏嫡福晋的位分。” “好!”立言喝采道,“真没想到弘时是个重情的好男儿,为此姨娘要给你加上几分!” 弘时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却不敢抬头,生怕与母亲冰冷的目光对视。 绿绮轩 允儿嘤嘤啼哭不断,弘时束手无策地单膝跪在她身前,心疼地瞅着母亲。 允儿抹了一阵眼泪,哽咽道:“儿子长大了,翅膀硬了,不要娘了!” “额娘,你这说的是哪里话?”自弘时年满十四后,亦蕊、立言无数次提及大婚之事,都被允儿以各种借口推搪或将人家的闺女挑鼻子挑眼奚落一番。弘时面上装着无所谓,但知好色则慕少艾,夜半清晨时分,总会莫明心焦。 听出弘时的话音中带着微微的不耐,允儿索性一推桌上的八张画卷,喝道:“抱着你的美人走!你大了,额娘管不了你了!” 八张画卷咕噜咕噜地滚下地去,一张《赏蝶美人图》不疾不徐地展开。弘时的目光立刻被吸引住了,画师彷佛将慕灵按比例压小了放在纸上一般,唯独画里多了几分沉静,那股倔强的气势也淡化了许多。 见到弘时那副迷恋其中的模样,允儿气不打一处来:“时儿,郭络罗氏脾气爆燥,额娘不喜欢!” 弘时“嗯嗯”应着,目光却无法从画上挪开,不知何时,慕灵的一颦一笑都深深植入他的心底,他鼓住勇气说:“额娘,你看画里的人,恬静淡然的模样,定是个贤惠的好媳妇。” “哼!”允儿一副不以为然的模样,“你答应过额娘什么,定会择个额娘满意的媳妇!”弘时本是允儿在府中唯一的依靠,他若大婚就得在府外另择府邸,母子便不能时时相见。大部分的母亲对儿子都有股依恋之情,进而对儿媳妇存了“假想情敌”之念,何况允儿无依无靠这类。 弘时见允儿不依不饶的模样,只得先应承下来,心底却挂起了念头,要将那副《赏蝶美人图》好好收藏起来,以解相思之苦。 八阿哥府,沉香亭 慕灵正抚着琴,望着天边的浮云,神不守舍。 “点阙琴音乱芳心,弦音几重思年少。看来,灵儿是长大了!”一只柔软的手轻轻搭在慕灵肩上。 慕灵回首一看,忙起身行礼:“姑姑!” 来人正是八阿哥嫡福晋郭络罗。庄敏,也是慕灵的亲姑姑。庄敏笑着说:“来,和姑姑说说,是谁扰乱了灵儿的芳心?” 慕灵羞赦不已,庄敏说:“难道你对时阿哥动了真情?” 慕灵轻轻啐道:“他也配!若不是阿玛强求我去参选,我才懒得看他一眼!” “哦?真的是这样吗?”庄敏笑道,“从灵儿的琴声中,可满载相思落魄之意。” “总之不是他!”慕灵斩钉截铁地说。 庄敏挑挑柳眉,说:“那灵儿心目中的良人,又该是何种模样呢?” “他……”慕灵未曾说话,脸已羞红,眼神也开始闪烁不定。当慕灵第一次踏入八阿哥府时,便结下了这段无人知晓的孽缘。他那股优雅而华贵的背影,修长的手指划过空中的弧度,温柔而低沉的语音,甚至那黑中夹杂银丝的辫梢,无一不震撼着少女的心。但慕灵又怎敢向庄敏说出,她爱上了八阿哥,她的姑丈!沉思片刻,慕灵只得说:“灵儿……也不知……” 庄敏笑道:“你可知刚刚雍亲王派人来提亲,弘时的嫡福晋之位非你莫属。” 慕灵苦笑着:“多亏了姑姑悉心教导,这个结果不是意料之中吗?” 庄敏说:“姑姑不是逼你嫁,一则你到出嫁的年纪了,二则寻遍京城里,雍亲王府怎么都委屈不了你。这弘时是侧福晋之子,未来世子爵位多半由他承袭,还是嫡福晋!这可真是太好了!”庄敏越说越兴奋,忍不住拍起掌来。 慕灵的心却像被撕碎般疼痛,又像被万年玄冰冻住般,她眼前一黑,晕眩过去。 180.第180章 缘灭秋光梦夕辉 淡淡的幽香,朦胧间,慕灵看到庄敏紧张的脸,低声唤道:“姑姑……” “嘁,可算醒了!”庄敏绽开如花笑颜,“你啊!没心眼的姑娘,居然乐晕了!” 慕灵正想辩驳,听到庄敏身后有声轻咳,一个面如冠玉的男子进入了她的视线,她的脸一下燥红了起来。 “瞧瞧,害羞了!”庄敏笑道,“夫君,我看还是快点答应了这门婚事,以免灵儿惦记。” 胤禩微笑地用那低沉好听的声音回应着:“好!” 一个“好”字,如大锤狠狠砸在慕灵心口,酸楚、羞涩,她抓起被头,遮住了滚烫的脸颊,却不舍得少看胤禩一眼,偷偷露出双眼。 胤禩俯身在庄敏耳边,亲昵地嘱咐了几句,不时意味深长地看看慕灵。黑亮亮的双眸,像个摄人魂魄的无底洞,又像流动在夜幕里的星星,紧紧地勾住了慕灵的魂魄。胤禩长身直立,迈步走出屋内。 看他头也不回,对自己视若无睹,慕灵的泪刷地一下流了下来。庄敏也不施以安慰,笑吟吟地坐在一边,待慕灵泪流干了。庄敏收敛起笑容,严肃地说:“灵儿,你当真不愿意嫁给时阿哥?” 慕灵“啊”失控出声,难道,姑妈看出了自己的心意? 果然,庄敏继续说:“我在八爷身边二十余年,任何女子看到他的风采,都难以抑制爱慕。自你进府第一日,我便看出了你的心思。但是……”庄敏的脸抽搐了一下,不语。 慕灵见自己那点心思早被庄敏看破,索性掀开被子,跪抱住庄敏的腿,泣道:“姑姑,既然您已明晰灵儿心意,求……求姑姑成全!” 庄敏屹然不动,淡淡地说:“你最喜欢八爷哪一点?说最重要的一点就行。” “喜欢什么?”慕灵脑子快速地运转,是温文尔雅?还是气概不凡?不,她想了想,说“二十多年来,八爷只有姑姑一个嫡福晋,连侧福晋都不曾立过一个,这份痴情,灵儿也想拥有。”刚说完这话,慕灵便后悔了,若要成为八爷的一心人,置庄敏于何地?她苦着脸,毫无底气地说:“姑姑,我……我……” 庄敏轻轻叹气:“冤孽啊!你既欣赏八爷一心一意,若他移情别恋于你,与一般风流浪子又有何不同?” “不?姑姑,我们可以效彷娥皇女英,同侍一夫,我一定不会和你抢的。我会为八爷绵延子嗣,姑姑,我的孩子就是你的孩子,不好吗?”慕灵哀求道。 孩子,如同一把利刃穿过庄敏的心,任由她再有修养,也无法克制情绪,激动地说:“八爷不会喜欢你的,你死了这条心吧!” 慕灵撕心裂肺道:“不,是你不喜欢我在八爷身边,怕我年轻貌美,会抢走他!” “你!”庄敏微微抬起的手,又放下了,她迫使自己冷静下来,问,“我最后问一次,时阿哥的嫡福晋之位,你要是不要?” 慕灵大声喊道:“不要不要!我根本就不喜欢他,是姑姑你教我用计引他注意。慕灵此生,只愿嫁给八爷!” “好!”庄敏点点头,若无其事地走出了房间。孩子啊!你如此跳脱的个性,怎么适合与人争宠夺势,放着妻不做要为妾吗?迟早一天,你会为这愚蠢的行为后悔。 饮澜居 弘时满怀期待地来,却听到了最不想听的答案。“什么?她拒婚?她真的拒婚?” 亦蕊说:“当日,在海棠院,郭络罗小姐已表明过心意,就算真的拒婚,也是意料之中的。” 允儿也说:“时儿,那****的确鲁莽。” 弘时懊恼地说:“那我向她赔罪行么?” 亦蕊说:“行啊!不过,你推的是董鄂家小姐,似乎更应该向她道歉。” 弘时挠挠头,说:“求嫡额娘、额娘、年姨娘相助成全,弘时非她不娶!” “不娶!”立言讥笑着,“不娶就不娶,你想做和尚,谁还拦着你!董鄂家的千金知书达礼,大方得体,多得是公子哥排队提亲呢!” “像个木头似的!”弘时小声嘟囔着。 亦蕊解释道:“我看那董鄂氏虽开始有些怕生,但黄花闺女平日少见男子,你突然现身,又可能是未来夫婿,自然多几分紧张。之后看她为你额娘解围,彬彬有礼,温柔可亲,实在是不可多得的善良女子!” “就是!”立言说,“反看那郭络罗氏,急不可待地自报闺名,也不知羞!”她看了一眼允儿,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那日允儿面纱飞去,所有人都受了惊吓,唯独慕灵平静地站着。十有八九对王府的情况摸过底细,后来一经调查,她竟然是八阿哥福晋的亲侄女,冲着这一点,立言就反对两家联姻。 由于董鄂氏的相助之情,允儿对于她印象颇好,既然要娶儿媳妇,若是乖巧听话,自然甚好。或许允儿还有一个自己都不敢面对的原因,弘时不喜欢董鄂氏,那儿子心中最重要的女人,就仍然是她这个慈母。允儿说:“时儿,你也到了娶妻生子的年龄了,难道不想让额娘早点放心么?” 弘时满腔激愤,说:“你们若当我是提线木偶,就随便吧!何苦来问我!”他一鼓脑说完这些话,便跑了出去。 允儿不忍,匆匆告退,追了出去。 立言冷笑道:“姐姐,弘时论样貌,与王爷是半点也不相像。再看这性子燥得,一点都不像王爷。” 亦蕊说:“妹妹,王爷年轻时也被皇阿玛批考语喜怒不定,就这点,弘时不就像极了他!” “谁在后头说爷的坏话呢!”胤禛不声不响地走了进来,一脸坏笑,后面紧跟着瑶夕、弘历母子。 二人连忙行礼,立言掩嘴偷笑道:“姐姐在说王爷以前的糗事呢!” “哪有?”亦蕊轻嗔着,“等你生完孩子,看我不呵你痒!” 立言又在一旁“吃吃”笑起来,没一会,二人都闻到一股极浓郁的粥香,立言说:“有夕姐姐的地方,就有好吃的!这回,我和孩子又有什么口福啊!” 瑶夕端来一个托盘,上有两个青花瓷碗和五彩釉碟,笑道:“知道你最近食欲不振,特地用王爷和姐姐培育的御田胭脂米,熬了碗粥,再配个钮祜禄氏家祖传秘方特制小菜,保证你胃口大开!” 181.第181章 饭熟香起莲瓣红 “当真好香呢!”立言深深呼吸,做了个陶醉的模样。凑近细细观,粥色如胭脂,粥中配红枣、花生、红豆、黑豆等物,端的是异香扑鼻。 亦蕊笑道:“看着我也饿了呢?” 瑶夕忙说:“早已备了姐姐的份,快来这边用吧!” 立言需要卧床保胎,尽可能都不沾地,因此,明玉在榻上加了食案,伺候立言用粥。瑶夕将粥分盛三碗,分别端给梨木桌边的亦蕊、胤禛和弘历。 弘历尝了一口,兴高采烈地啧啧道:“额娘,真好吃!”他匙了一口粥,递到母亲面前。 “食不言,寝不语!”瑶夕轻轻推开他的手,肃着脸说。 “是,额娘。”弘历微微颌首致歉,一手执碗,一手用匙,埋首继续用餐。 亦蕊和胤禛对视微笑,暗自欣慰。 待得三人均吃得干干净净后,瑶夕领着云雁、雯冰分别伺候三人漱口、拭面。 亦蕊看见弘历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说:“弘历,有什么话想说,直管说?” 弘历看看亦蕊,又看看瑶夕,摇摇头,落寞地说:“孩儿没事。” 胤禛也看出不对,正色道:“弘历,说,在阿玛面前,不可有所隐瞒。” 弘历单膝下跪,嗫嚅道:“孩儿……喝粥,额娘却站在一旁服侍,孩儿不忍,难以下咽,却也知规矩如斯。只求阿玛体谅,下次莫要让孩儿行此不孝之事。”要知道,瑶夕是庶福晋,按规矩只有王爷、嫡福晋和侧福晋才能同桌用餐,当然王爷的子嗣也可,庶福晋和格格相当于高等侍婢,若无特许,怎敢随意坐下? “弘历,你……”瑶夕又羞又怒,这话传到胤禛耳里,难保不会听出什么弦外之音,果然,胤禛略带疑色的眼神已扫了过来,她带泪跪倒,“王爷,贱妾教子无方,请王爷责罚!”她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亦蕊上前扶起瑶夕,说:“弘历一番孝心,又有什么错?” 瑶夕紧抓亦蕊的袖,直视她的眼睛,说:“姐姐,夕儿并无所图啊!” “我信你,我信你!”亦蕊安抚着她,瑶夕又急忙扭过头,观察胤禛的表情。 胤禛双手拢在袖中,低着头,似乎在沉思。此时,立言由明玉搀着,恹恹地走了出来。 亦蕊忙迎上去,说:“妹妹怎么出来了?不应该!” “外面吵得这么厉害,我能不出来吗?”立言说,瑶夕心里咯噔一声,冷汗之冒。论宠爱,撇开亦蕊这位嫡福晋不说,她与立言可谓平分秋色。立言是个醋坛子,若胤禛超过三日宿在蕙兰苑,饮澜居那边必然会传来些冷言冷语,便也不给瑶夕好眼色。等到胤禛将她哄开心了,又与瑶夕姐妹相称,亲热不已。立言忽冷忽热的性子,常常打瑶夕个措手不及,哭笑不得。这回,不知道立言会不会落井下石? 立言甩帕扶鬓,说:“请恕妾身有孕,不便行礼!” 胤禛饶有意味地看着她,云雁已搬来锦凳,扶她坐下。立言虚弱地说:“夕福晋进府逾十五年,尽心伺候王爷。论德,她对府中上下谦恭有礼,绝不逾界,教子有方。论言,她谨言慎行,言辞恰当,胜吾等十分。论容,她温顺柔和,端庄大方。论功,她体贴细致,照顾王爷更是无微不致。比起夕姐姐所做所为,立言仍能得到王爷如此疼爱,无时不感到惭愧。请王爷晋封夕姐姐为侧福晋,否则立言将终日惶惶,不能安枕!” 亦蕊点头说:“夕儿出身钮祜禄氏名门,对子嗣有功。怪妾身未曾考虑周全,王爷,你就答应了吧!” 胤禛脸上荡开温暖的笑意,说:“既然立言都开口了,爷最后的担心也没了,准了吧!”原来,胤禛早有心晋瑶夕为侧福晋,只是担心立言发脾气,瑶夕也并无所求,胤禛想着多疼爱些瑶夕便是。毕竟他的心思主要在国家大事上,只求个合府相安无事。 亦蕊看着呆若木鸡的瑶夕,轻轻推她:“怎么还不谢恩啊!” 瑶夕仍沉浸在疑虑、欣喜之中,恍恍惚惚地行礼道:“多谢王爷……”说罢,忆起多年的委屈辛酸,两行热泪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弘历不明白母亲为何哭泣,单膝跪地,道:“额娘,都怪孩儿口不择言,失了规矩,连累额娘哭泣。” 亦蕊说:“孩子,你仁孝当先,做得很好!阿玛准你额娘侧福晋的位份后,以后就能与你、我、阿玛同桌而食了。” “真的吗?”弘历破涕而笑,转脸看向胤禛。后者慈爱地笑着点头,弘历心头一块大石落地,忙去将母亲搀起。 胤禛看着这母慈子孝的画面,不由想起了德妃与自己淡薄的关系,轻轻叹气。亦蕊低声说:“王爷,明日皇阿玛要来圆明园,不如让他老人家也尝尝这红米五谷粥?” 次日,圆明园北 没有飞檐画柱,没有奇花异草,一眼望去,百亩的稻田,穗红有芒,有半人多高,风吹低头,散发着沁人清香。 一驾明黄的华盖,引着二十几号人,浩浩荡荡地走在田埂的小路上。不时停下脚步,眺望那带着眩紫色的稻田。为首那人,气宇轩昂,一袭明黄长袍,他用手一指。一个太监忙弯下腰,掐下几粒稻穗,搓去薄如蝉翼的稻壳,将胭脂色的稻米倒在雪白的锦帕上,呈到康熙面前。胤禛在一旁解说道:“儿臣知皇阿玛喜爱这御用稻米,只可惜每年产量甚微。儿臣邀江南老农一起下耕田研究,历经三载,终于培育出这新品种御田脂胭米,年收成约是原产量的两倍!” 康熙笑容满面:“你有此般苦心,朕甚敢安慰!” 胤禛答道:“只要能让皇阿玛顿顿食到喜爱的红米,儿臣这点辛苦,又算得了什么?皇阿玛教诲民以食为天,不惜亲自脱袜开垦御田。儿臣只是效彷皇阿玛,略尽勉力。” 康熙笑着点头,远远看到两个农妇模样的人,在田里浇水。他颇有经验地说:“种植胭脂米,最重要的是水。叫她们二人过来!” 梁九功提声道:“皇上有旨,传汲水妇人谨见。” 康熙一拍梁九功的肩膀,说:“九功啊,你这样一叫,朕彷佛又回到了乾清宫,想起了那永远批不完的折子。” 梁九功堆着笑,道:“奴才该死!” 说话间,那两个妇人已行近,二人身后似乎还有个小小的身影。 “哟!这不是……”康熙奇怪地说。 来人正是亦蕊与瑶夕,二人盈盈行礼道:“儿臣参见皇阿玛!” 康熙颇幽默地说:“老四,这可是你不对了,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啊!” 胤禛只是笑着应声,亦蕊答道:“皇阿玛,种植胭脂米必须用玉泉水,一匙匙细心浇灌,不能多也不能少。儿臣担心奴才们不够细致,每日必须前来查看。” “孙儿弘历,参见皇爷爷!”弘历从瑶夕身后钻出,打千行礼。 作者的话: 有的读者会说,瑶夕一直都是庶福晋,玉碟上没记录封过侧福晋啊!这是对的,清朝玉碟十年一修,若胤禛没当上皇帝,而继续是雍亲王的话,那未来的岁月里,玉碟上真会有瑶夕的名字,但是康熙六十一年,胤禛便登基了。自然,玉碟上就直接修了瑶夕封为熹妃,立言为年妃,李氏为齐妃,而同样有子嗣弘昼的耿语歆,只封了裕嫔。当然,此事纯粹推断,并无一定属实。但凭着胤禛封瑶夕为妃的心意来看,区区一个侧福晋,又怎会在话下? 182.第182章 男耕女织天伦乐 “快平身!”康熙笑眯眯地看着弘历,“几年不见,长这么高了!” 弘历乖巧地说:“皇爷爷却一点没变,好像画里的人儿一样。” “哦?画里人?”康熙重复着。 弘历揖手道:“皇爷爷,请随孙儿来!” 康熙见他年纪虽小,却知书达礼,十分喜爱,便随着他一到一处“田”字房。称为田字房,此殿四面各显七间,中为十字廊。向殿西、北方向往去,稻田尽收眼底。 胤禛说:“田字房是儿臣平日农歇之所,暂时只有这北屋可住人,东南西屋还未起建。要皇阿玛纡尊降贵来到此处,儿臣实在过意不去。” 康熙却甚感欣慰,他深深呼吸那空气中浓郁的稻香味:“苍颜野老共庆有秋,黄口稚子无悉乏食。此朕一时之真乐也。” 弘历兴奋地指着壁上挂着整齐的字画,其中一幅画着位精神矍铄的老者,手中持着龙头拐杖,而身边有一稚童相随,老少相携之乐,尽绘图中。弘历将那画上题词朗声念出:“紫芒半顷绿荫荫,最爱先时御稻深。若使炎方多广布,可能两次见稻针。皇爷爷,这是您题得《早稻诗》,对吗?” 康熙捻须微笑,幽默地说:“可惜朕没带拐杖,否则当真有几分相似。那这童儿,可是你么?” 弘历吃吃笑道:“孙儿的自画像,还请皇爷爷品评。” 粗粗看此画,发现构图、明暗都很和谐,但细细看来,却发现落笔欠了几分劲道和神韵。看着康熙连连摇头,弘历心里一个劲地发酸,康熙笑道:“形似神却不似,这仙风道骨的模样倒似老君转世。” 梁九功谄媚地说:“依奴才说,皇上仍真龙天子,紫微星下凡,怎能少得了仙气?” 康熙心里高兴,嘴上却说:“贫嘴!弘历,和朕说说,为何要画这幅画?” 弘历似乎没想过康熙会问这个问题,一时大张着嘴巴,答不出话来,向胤禛等人发出求助的眼神。康熙见此景,略有不快,说:“难道画是由他人代笔?” 瑶夕见儿子有难,不顾身份不合,快步走到弘历身边,甩帕行礼道:“奴才钮祜禄氏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梁九功适时在康熙耳边低语:“此女是雍亲王庶福晋,历阿哥的生母。” 康熙淡淡地说:“平身!” 瑶夕仍拘着礼,恳求道:“历阿哥难得得见天颜,有些紧张,请容奴才劝上几句!” 康熙“哼”一声,冷冷地看着母子俩。 瑶夕温柔地说:“弘历,皇爷爷俱备天子威严,但他也是你的亲爷爷。你大胆说吧,记住,要说真心话,不可有半丝隐瞒和捏造。”说罢,她轻轻抚过弘历冰凉的小脸,用慈爱的眼神鼓励着弘历。 弘历点点头,吸了口气,面向康熙,单膝下跪道:“每当孙儿读到天伦之乐这四个字时,总觉得有些心酸。阿玛平日里或公务繁忙、或劳心于农,额娘照顾孙儿的确无微不至,却……”弘历想说太严二字,话到嘴边却噎住了,他清了清嗓子,继续说:“普通人家的孩子,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疼爱,可孙儿却只有额娘和嫡额娘疼。孙儿每次来帮忙农作时,就想像着皇爷爷能吃上孙儿亲手种的稻谷或蔬果,或许能与孙儿一起在田边没规矩地嘻闹……孙儿自知不可能,见额娘将皇爷爷的画像贴在屋里每日祈福,便临摹着画中皇爷爷的模样,凭着自己的想像,画成这副早稻图,挂在此处,希望梦想可以成真!” 听着弘历用略带稚嫩的童音一连串说完这些,触动了屋里每个人的情怀,一时间,只听得到有人默默省泪的声音。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康熙感慨万千,缓缓地说:“都平身吧!弘历,过来!” 弘历望了一眼母亲,似乎有些战战兢兢地,向康熙走去。康熙慈爱地说:“朕做了六十年皇帝,膝下儿孙无数,却无一有你这般孝心。今日这里没有皇帝,朕要安享含饴弄孙之福,合家团圆之乐!” 瑶夕原本正躲在一旁拭泪,这会子破涕而笑道:“皇上英明!奴才谢皇上天恩!” 康熙笑道:“你将弘历教得很好,九功,赏!” 亦蕊上前一步,行礼道:“皇阿玛,妾身有事禀告!弘历生母钮祜禄氏德才兼备、赋姿淑慧,此乃册封钮祜禄氏为雍亲王侧福晋的折子,恳请皇阿玛恩准!”按规矩,封侧福晋以上都必须获得圣旨,但却不必面圣。果然,康熙满意地点点头说:“你将朕的画像挂在屋中祈福?” 瑶夕忙答道:“是。奴才此举,除了盼望大清国泰民安,皇上万事顺利外,还有些私心?” “哦?”康熙奇怪地说。 瑶夕似乎有些脸红,说:“若皇上国事操劳,或身子不顺,王爷便寝食难安,伤神伤心,奴才帮上王爷,却实在不愿意看王爷如此,便只盼皇上一切顺遂,王爷自然也就安枕无忧了!” “哈哈哈!”康熙拍着腿笑道,“好一对至情至性的母子,老四,你好福气啊!” 一直默不作声的胤禛,终于松了口气,他忙说:“皇阿玛过誉了!” 康熙说:“你看她……”他指着瑶夕说,“额高偏方腮首突出,鼻梁直挺而鼻孔不露,下巴饱而肉厚,典型的旺夫益子相。如此有福之人,侧福晋,准了!” 胤禛、亦蕊、瑶夕忙行礼道:“多谢皇阿玛恩典!”面对如此一位英武却不失慈爱的老人,瑶夕终于可以唤他一声“皇阿玛”,顿时激动地热泪盈眶。 亦蕊转身帮着瑶夕拭泪,笑道:“恭喜妹妹!正巧,妹妹就用那碗红米粥来孝敬皇阿玛吧!” 瑶夕“诶”一声,二女相携着出去准备膳食。 康熙赞道:“一个大方得体,上得厅堂。一个小家碧玉,入得厨房。老四,连皇阿玛都要羡慕你了!” 胤禛知他幽默惯了,赔笑说:“儿臣惶恐!” 借着待膳的功夫,胤禛邀康熙参观了“十字回廊”上的挂画。这是十二幅雍美人图,画着真人大小的清秀女子,分明就是亦蕊。画中的亦蕊不穿旗服,着汉装,或对镜梳妆,或闲雅捻珠,或烘炉观雪。四季风情、生活点滴,全在这十二幅画中表现的淋漓尽致。虽无画师落款,但题诗的笔迹却出自胤禛,“自怜幽菊纱窗下,不与群芳逞冶姿。”“当年宋玉悲秋意,何似今朝闺里人。”这些读起来女儿情怀的诗句,却暗含着胤禛怀才不遇的隐衷。 十二幅美人图看完,众人又回到屋中,胤禛说:“皇阿玛,儿臣有一物进献!”他拍拍手,迟朝等人拿进来是一套印刷精美的《耕织图》,将图册中二十三幅耕图,二十三幅织图一一展示出来。胤禛在旁说道:“皇阿玛教诲,国以民为本,民以食为本,衣食以农桑为本,儿臣无时不敢忘记。儿臣与嫡福晋亲身耕积,以求让画师绘得逼真生动,达到言传身教、重农劝农的作用。儿臣愿将此《耕积图》广流于世,好让天下臣民都知皇阿玛爱民如子的恩德!” 康熙高兴地说:“众子孙中,属老四最为诚孝,甚得朕心。” 梁九功也啧啧称赞,花了如此心思,不惜失掉皇子尊严,赤膊扮农夫入画,的确不易。(作者按:可惜这套图册并未如胤禛所说,流传于世,而是在紫禁城武英殿封存了近三百年,从未公开展示。) 说话间,亦蕊与瑶夕领着一干奴婢,流水般地将膳食端上,而二人也换了干净、素雅缎面裙子,站在一旁伺候。 康熙坐下的后,笑着说:“你们是不是想抗旨啊!” “儿臣不敢!”“奴才不敢!”屋子里的人像条件反射般,纷纷拜倒,诚惶诚恐。惟有弘历眼珠一转,开开心心地往康熙身边的圆凳一坐,亲昵地说:“皇爷爷,孙儿陪你用膳!” 康熙温和地抚着弘历后脑的辫子,说:“还是弘历乖,来,赏……”他亲手挟起一筷子笋片,放到弘历面前的碗中,扭头严肃地说:“还跪着呢?要朕亲自去请你们吗?” “不敢!儿臣知罪!”胤禛、亦蕊、瑶夕互相对视一眼,奴才们手忙脚乱地搬来锦凳,三人坐下后,发现这张桌子明显小了。 胤禛刚想提议换张桌子,却听见康熙问:“弘历,不喜欢吃笋片吗?怎么吃得这么慢?” 弘历涩涩答道:“孙儿从未想到有机会与皇爷爷同桌进食,甚至能吃到皇爷爷亲自挟得菜。孙儿要慢慢吃,慢慢吃……”他把脸埋在碗里,似乎怕眼里闪的泪花,被别人瞅见。弘历是个十岁的孩子,他从小就常听身边的大人讲这位皇爷爷的事迹,在他心中,康熙是个英雄,是个偶像,也是他最想亲近却亲近不得的亲人。他不懂什么皇权,也不会逢迎,只是依着额娘的意思,说出了真心话。 康熙搂过弘历,将他放在膝上,要知弘历十岁已有50斤重(作者按:为方便阅读,此处50斤与现代称重一致,一斤等于十两。),康熙单手挡住了上前劝阻的胤禛,和蔼可亲地问:“弘历,陪皇爷爷到宫中住一段时间好不好?” 183.第183章 英雄迟暮 康熙六十一年十月,这年的冬天似乎来得特别早,北风吹得“哗哗”响,满山的红叶都被吹败凋零了。 南苑围场 弘历手持强弓,两腿一夹,胯下名驹“追风”懂事地飞驰出去。扣箭、拉弓、发射,“嗖”白羽箭带着凌厉的啸响,不偏不倚,再一次正中红心。金鼓齐鸣,喝彩声如波浪般此起彼伏。突然,全场鸦雀无声,众人像商量好一般,同时收敛起欢呼张扬表情,戴上了一个模子制出的,毕恭毕敬的面具。弘历翻身滚下马,向着一身明黄戎装的康熙疾步迎去,打千唱道:“孙儿给皇爷爷请安!皇爷爷今个儿好威武呢!” 康熙慈爱地看着眼前最疼爱的孙儿,指成校场箭靶,笑道:“大清以马上得天下,你小小年纪连中三箭了,实已不易。若能连中五箭,朕重重有赏。” “孙儿领命!”弘历揖手答道,返身下场。当他跃上“追风”时,发现周围静得可怕,在校场上英勇无敌的侍卫,在康熙面前,全成了谨小慎微的奴才。原本心无挂碍的弘历,在这环境下,恐惧、害怕、担忧像春芽般滋生出来。一声号角吹起,弘历不由自主双腿一夹,“追风”似电掣般驰了出去,他的双手沾满冷汗,手臂发抖,“追风”往返四次,弘历始终未能拉弓射箭。 康熙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惧,提声朗朗说:“人在尘中,不是尘,尘在心中,化灰尘。” 这对爷孙皆爱佛理,而这句偈语,大意是人不要受环境影响,坚守本性。此话入耳,如醍醐灌顶,弘历收缰住马,阖上双目,深深呼吸。当他再次睁开眼睛时,那个神勇的少年又回来了,马如龙,箭如电,连射两箭,皆中。 “好,赐黄马褂!”康熙领头喝彩,顿时欢呼、掌声回荡在校场上,久久不散。不知是康熙有意试试弘历的箭法,又或是校场阅箭挑起了他狩猎的兴致。次日,康熙率领弘历、亲兵围猎。其实,康熙的身子自首次废太子后,就一直不好,先是右手废了,连提笔都无力,更别说射箭了,再是双腿水肿,行走困难。弘历自知无力相劝,便有心跟在康熙身边,贴身伺候。 康熙艰难地扶身上马,手持火枪。刚才还老态龙钟的他,立刻双目炯炯,所向披靡的英雄气概,另人折服。眼见丑时已过(作者按:下午三点后),只捕到野兔、稚鸡等小物,康熙略带失望地说:“朕自临杀场,从不空手而回,难道朕真的老了?” 弘历还没答话,只听一声巨吼,那黑乎乎庞大的身影,通红的眼珠,随着一股浓烈的腥臭味,挑起了狩猎者兴奋的心。 飞骑来报:“皇上,前方有黑熊出没!”如此大物,狩猎实难遇上,难道来报者的话音都略带颤抖。 康熙镇定地一提马鞭,像个大将军般喝道:“布虎翼阵,两边包抄。要小心,黑瞎子狡猾得很!” 康熙看着弘历矫健的身影,与众侍卫闪身入林,林子里拼杀、熊吼、破金之声不断传来。六位留下保护康熙的侍卫兴奋地探头探脑,对猎杀的结果一脸期待。康熙淡淡地笑笑,他抬起头,透蓝的天空上白云滚滚而过,金色残阳投下的光线被枯枝划得斑驳陆离。在外驰骋了一天,他感觉到自己的筋骨已不听话地发软,甚至那紧握缰绳的手,发着透骨的冰凉和颤意。一阵秋风卷起,枯叶打旋地扑在众人身上,也隐隐地穿来林子里的搏斗声。风息了,他意外地发现,雪头的马鬃上,竟然停留着一只美丽的蝴蝶。不,准确地说,是一只冻死的蝴蝶。春日,它破茧化碟,夏日,它在花间翩跹起舞,可却挡不住寒冷的侵袭,落寞的死去。或许就是因为那一阵风,将它吹到了康熙的面前,他望着那只蝴蝶,心中充满着无限伤感。他想到自己坎坷、华丽、辛劳的一生。他命人安葬此蝶,立一蝶冢。《尚书》里曾说世上有“五福”:一是高寿;二是富裕;三是健康;四是好德;五是善终。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最后一个恐怕是最难的,君位不过弃之若敝,荣华富贵,也就是过眼云烟,若能在手足和睦的前提下,选出贤能承继大清江山,天下太平,可真是心满意足。 一个英姿飒爽的少年进了康熙的视线,年轻、机敏、勇敢、仁爱,年纪虽小但对治国方针一点就通,他紧皱的眉头渐渐松头,笑容爬上了满是皱纹的脸颊。 弘历飞骑上前,兴奋地说:“皇爷爷,猎中啦!” 康熙一挥缰绳,说:“走,去看看!”众人慢慢地跟着弘历向林子里走去。 见到康熙前来,侍卫们停止了叽叽喳喳的喝彩讨论,打千跪地,那只黑熊胸口、头部、左眼均中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康熙赞道:“好!射中黑熊者,赏银一百两!弘历,一箭贯头,劲道不小啊!”弘历用的箭与一般侍卫略有不同,令人一眼就识出。弘历忙翻身下马,行礼致谢。说时迟,那时快,礼还未成,那死瘫在地上的黑熊,发出最后的嘶吼,突然如人般立了起来,垂死挣扎般向五米开外的康熙扑来。康熙、弘历、熊呈三点一线,其他的侍卫呈扇型围在熊身后。大部分侍卫吓得目瞪口呆,清醒地却没有把握弯弓射箭,万一误伤了康熙弘历,命将危矣。 在这千钧一发之时,弘历似乎感受到身后的威胁,他不慌不忙,就地打滚,反身跪地,斜斜地搭箭拉弓。 “嗖”弘历的箭再次贯穿熊脑。 “呯”康熙手中的火枪射中了熊的心脏。 一老一少几乎是同时出手,熊颤巍巍地倒下了,任可一记重手都足够要它的命,满山遍野的响起了恭颂喝彩的声音。 十日后,胤禛、九门提督总管隆科多等人前来汇报通州查勘粮仓之事,久议方散。康熙留了胤禛、弘历,三代同堂,小叙天伦,谈及那日猎熊,弘历眉飞色舞地说:“皇爷爷威武,英姿不减当年!” 康熙咳嗽几声,夸道:“弘历之命真是贵重,将来福报必在朕之上。” 胤禛面有虑色,问:“儿臣见皇阿玛有几声咳嗽,是否感觉不适,让传太医看看吧!” 康熙轻轻喘着气,说:“偶感风寒罢了,透汗即好,勿需挂心!” 弘历已端来姜茶,在旁伺候,说:“孙儿得了风寒,额娘就会煎了姜茶,皇爷爷,您也用一些吧!” 康熙点头笑道:“多亏弘历,朕也算尝到含饴弄孙之乐,此生无憾了!” 胤禛诚惶诚恐地打千跪地:“皇阿玛万寿无疆,长命百岁!” 康熙说:“人生自古谁无死,又何必避讳?弹指一挥间,朕已逾七旬,自黄帝算起,五千年间,朕算在全时间最长的皇帝了。难道还不知足,想要长生不老,意图违上天之意,岂不成了妖精?将生死挂碍心头,反而落下心病难医,放开怀抱,实乃长寿之秘决也。” 胤禛说:“谢皇阿玛教诲!但南苑地处偏僻,眼见风雪来袭,皇阿玛不如摆驾回畅春园,安心静养,儿臣才能安心!” “罢了,罢了!依你便是……”康熙同意道,他咳嗽一阵,“老四,你将弘历带回府中,侍朕伤寒痊愈,再带进宫来。” 弘历忙说:“孙儿不走,皇爷爷病了,更需要人照顾,孙儿要陪着皇爷爷。” 康熙欣慰地说:“朕知你有孝心,你不会让病中的皇爷爷心疼你、担心你吧!放心吧,朕身边妃嫔、宫女、太监如云,她们会照顾好朕的。你也该回去探望额娘了,上次听你念《游子吟》时,朕便听出来了。” 弘历低下头,轻轻地说:“孙儿遵命!” 康熙又说:“本月十王日南郊冬至祀典,甚为重要,老四,你代朕走一趟吧!” 祭祀一向为皇帝亲力亲为之大事,关乎来年国运,能代替康熙祭礼,实是甚大隆宠。可胤禛却说:“圣躬不豫,儿臣愿在身边伺候,以尽孝道。” 康熙故意板起脸,说:“你们两父子是怎么回事,都是抗旨不成。要知此次祭祀重要之至,朕不过微感风寒,难道要影响国运吗?不分轻重!” 胤禛、弘历跪下回道:“儿臣(孙儿)不敢!” 康熙嘱咐道:“记得祭祀前要斋戒沐浴,以示重视!”他顿了顿,似乎在安抚胤禛说,“斋所至畅春园不过一个时辰路程,若有何事,也可快马回报!” 胤禛喏喏称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心中油然而生。 184.第184章 棋差一着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二日,夜 胤禛总觉得心绪不宁,坐立难安。迟朝卷着团风雪冲进了斋室,来不及拍去外袍上了雪沫,揖手后匆匆道:“禀王爷,皇上口谕!” 胤禛行下礼去,迟朝唱道:“朕体稍愈,勿念,以祀典为重!” “又是这一句!”胤禛缓缓站起身来,紧皱的眉头未见丝毫松动,“皇阿玛气色如何?可能下地?” 迟朝摇摇头:“微臣到了清溪书屋,就被梁九公拦下,说皇上静养斋戒,不见任何人。皇上口谕,也是由九公代传。” “梁九功!”胤禛狠狠地说,“他不知你是爷派去的人么?” 迟朝苦笑不答,一会方开口说:“小人已连续三日前往畅春园请安,今日侍卫特别面生不说,侍卫中有一人,是小人的故交,长年驻扎在丰台大营,从未听说他调去内廷行走。” 胤禛大惊失色,丰台大营中不乏八、九、十四阿哥的铁杆拥护者,莫非他们已然抢占先机,欲挟天子以令诸候。沉思片刻,胤禛一撩袍子,说:“走,随爷回畅春园!” 这一夜,注定不太平,已过戌时(作者按:晚九点),八阿哥府仍灯火通明。 十阿哥咬着唇,不忍心地说:“八哥,九哥,你们还有心思下棋?这皇阿玛……若再不用药,怕是撑不过今晚了。” 九阿哥冷冷地说:“怕什么,皇阿玛福大命大,健壮得紧。” 十阿哥说:“八哥,你说……这已高烧三日了,再健壮的人,都得烧糊涂了。” 九阿哥把玩着手中的黑子,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说:“一辈子执迷不悟,老糊涂……” 八阿哥凌厉的眼色直射过来,九阿哥咳嗽两声,噤声不语。八阿哥落子,沉声说:“等了这么多年了,不在乎多等一时。十弟,派人通知梁九公给皇阿玛用药……” 十阿哥眼里闪耀着欢喜的目光,揖手后便冲出了屋子。九阿哥看着他的背影,阴森森地笑着:“十弟真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八哥,什么时候动手?” “有脸说十弟,你自己也是个沉不住气的。”八阿哥轻斥着,如同慈父训儿,他不疾不徐地又落一子。 九阿哥哈哈大笑:“八哥,我真是服了你了!”二人轮流又落几子,八阿哥一如既往的冷静,令九阿哥佩服不已,渐渐也跟着沉迷进棋局纷争里。 过了一个时辰光景,十阿哥派出的人匆匆回报:“大事不妙,皇上高烧不止,昏迷中直呼四阿哥的名讳。内阁大臣马齐已领命去南郊传旨,请四阿哥速归!” “什么!”九阿哥像被炸开锅般,从榻上跳了起来,撞乱了棋盘,“八哥,快,先发制人,我们马上去畅春园!” “毛手毛脚!精心布好的局,就这么被你搅乱了!”胤禛依然笑得如沐春风,只是微微摇摇头,理好棋局,“九弟,还差一着,我便稳操胜券。” “我的好八哥,从小到大,我什么赢过你?”九阿哥心不在焉应了一句,便吩咐道:“来人,备马!” 八阿哥正将棋子捡起放入盒中,喝道:“慢!皇阿码口谕,静养期间,不见任何人,你想抗旨不成?” “见又不能见?”九阿哥心急如焚,“八哥,从小到大,我对你唯命是从,这次,你得听我的。这几年,皇阿玛越来越重视老四、像祭天、户部的重责都交由他一力负责,还将弘历带到宫中亲自养育。你难道从来不担心,皇阿玛这次面见老四,是要传位于他吗?” 八阿哥仍笑容满面,只是失去了那股暧意,他淡淡地说:“我知道。九弟,畅春园已被我们的人重重包围,梁九功、丰台大营……正如弈棋,全盘围死,独留一个活眼!你可知这活眼是什么?” 九阿哥猜测道:“是老四?” 八阿哥拍拍他的肩膀,说:“错!是一道圣旨,一道传位诏书!”说到此,一向稳重的胤禩也有些激动。 “可是,皇阿玛已烧成那样,他还能再提笔落诏吗?”九阿哥奇道。 八阿哥笑道:“那就不劳他动手了。” 九阿哥说:“对!可传口谕!届时我、十弟和几位朝廷重臣在场,定会为八哥做证!” 八阿哥站起身来说:“得天下,亦要明正言顺。抗旨谨见,后世难免流传逼宫之诟。皇阿玛见不到四哥,自然就会有我等面圣的机会。皆时,再按你说的办,一切,不就圆满了。九弟,现在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九阿哥说:“我立刻派鄂那海前往南郊,截住老四!” 八阿哥说:“老四身边不乏好手,鄂那海虽有勇,但无谋。” 九阿哥说:“八哥,难道你想让他出手?可他是二哥的人?” “跟着一个幽禁的废太子,能有什么出路,再说,他的兄弟的命还在我手中。”八阿哥说。 九阿哥仍有些不放心,说:“可他与四福晋是故交?又为老四卖过命?” 八阿哥说:“灭门之仇的故交?恩将仇报的情谊?刘伯堃或许会帮老二,但绝不会帮老四!”原来,自宸宛弑君一事后,八阿哥查觉到自己身边很可能存有奸细,方能布置莲叶扳指、将宴会上的诗提前泄露给宸宛……正巧,康熙又将潇碧交十四阿哥审理,他们设下陷阱,引诱伯堃前来劫狱,将其一网打尽。八阿哥向自诩“贤王”,其中一条便是“任人唯贤”,当他细细调查了刘伯堃的背景和能力后,一个大胆的想法涌上心头。八阿哥派出三个舌绽莲花之辈,昼夜不分,轮流劝说刘伯堃归降,对付“不同戴天”的共同敌人胤禛。在喋喋不休的高压,和潇碧性命相胁下,刘伯堃妥协了,他重新布署绿竹客留下了残部,时时监视雍亲王府的一举一动。不过,八阿哥对他仍有戒备,除此之外的事,从不让伯堃沾手。 很快,刘伯堃来到八阿哥面前,沉寂几年的他更显风霜,两鬓略显斑白,一双深瞳周围铭刻岁月的痕迹。 八阿哥吩咐道:“伯堃兄,这几年派你监视雍亲王府,你做得很好!不过,的确大材小用!今日,我想请你助我一臂之力,也圆了你多年的一个心愿!” 185.第185章 相逢好似初相识 伯堃如一潭死水般平静,微微低着头,八阿哥的慷慨陈词似乎与他无关。 八阿哥转过身,捂唇轻咳,向九阿哥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说:“胤禛灭你全家、抢你爱人、追杀于你,你不想报仇吗?” 伯堃无动于衷,既不点头,也不摇头。 九阿哥也不以为意,继续说:“你即刻起程,前往南郊斋所,把老四的人头,给爷提回来。” “咳咳咳……”八阿哥似乎面有怒意,“老九,他是你四哥,怎能骨肉相残?咳咳……将老四留在南郊,别影响我们行事,也就罢了。” 伯堃淡淡地说:“何时可撤?” 八阿哥仰头感叹道:“四哥能有幸为大清祈一辈子福,责任重大,功不可没呢!” 若说毒蛇老九实至名归,八阿哥这伪君子更是当之无愧,伯堃早已领教二人双簧毒计,懒得多废唇舌,揖手应道:“遵命,小人告退!” 伯堃掀帘出帐,九阿哥嘿嘿冷笑道:“八哥,你脾气好能忍,我不能忍。老四府里的……嘿嘿,乌拉那拉氏、年氏,想起那伶牙利齿的劲,爷非找个机会将她们的牙,一颗颗地撬下来,划了她们的花容月貌,让老四对着终日以泪洗面的两个丑妇!哈哈哈……真是有趣……” 八阿哥不禁莞尔,无奈嗔怪道:“和女人一般见识,随你吧……” 这些许,一字不漏地传进站在屋外调动人马的伯堃耳里。或许是故意说给他听的吧!以便燃起同仇敌忾之心。或许并不在意他是否听到,因为在两位阿哥眼里,他刘伯堃只是一具行尸走肉。当提到亦蕊时,似乎在伯堃在冻僵的心上狠狠锥锉着。 鄂那海已集合齐人马,星火萤动,伯堃翻身上马,在一片呼啸中,绝尘而去。 “夜苍茫,雪纷飞,触微凉,心如麻。”亦蕊低吟着,窗前的飞舞雪花,一夜的心绪不宁,“怎么办?怎么办?去,还是不去?”每日,她均派张凯前往畅春园找相熟的太监侍卫打听情况,虽说不出个具体情况,却也知康熙的健康每况愈下,且御前侍卫好似换了生面孔。事关重大,看来必须亲自前往南郊斋所,劝胤禛前往畅春园。亦蕊一咬下唇,唤来张凯、雯冰,漏夜起程。 已是子夜时分,在这条通往南郊斋所的必经之路上,却有四拨人马,怀着不同的目的,行迹匆匆。 张凯驾着马车,突然急煞,差点没将亦蕊、雯冰颠了出来。他紧张地说:“福晋,听,前方有破金之声,让奴才先去打探情况!” “不行!万一,有大虫出没?怎么办?”雯冰惶惶不安地说。无月冬夜,荒郊野岭,只孤零零一盏风灯,难怪她要害怕。 亦蕊也说:“一起去吧!怎么说也有个照应,我们小心些!” 既然亦蕊也开了口,张凯只得无奈笑笑,捡起一根长长的枯枝,让亦蕊、雯冰牵着,三人蹑手蹑脚地向打斗之声处走去。 躲在一丛覆满白花的矮松后,亦蕊首先认出了火花中的胤禛,“啊!”雯冰也认出了,亦蕊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王……王爷!”雯冰含糊不清、颤抖地说。 “安静!”亦蕊一手捂着狂跳不已的心,一边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除了胤禛,她还认出了人群中一张非常熟悉的面孔——刘伯堃。黑夜中跳动的眸子,如千年玄冰般深不可凿,就是这对眸子的主人,将亦蕊从九阿哥存放石斛别院的熊熊烈火中救了出来。泪水模糊了眼睛,擦去,再模糊,亦蕊不争气用帕掩嘴,控制自己激动的情绪。 “福晋,那好像是马齐大人?他怎么会在这儿出现?福……福晋……”看着亦蕊泪流满面的模样,张凯轻轻叹气,虽然场面混乱,但却几乎都是熟人。胤禛保护着马齐,迟朝带着三个侍卫勉力抵御着刘伯堃、鄂那海等十来个白衣侍卫的狙击。再看地上已横七竖八躺了几个,小成子胸口中了一刀,倒在血泊中喘着粗气。总算刘伯堃他们得令,并无心伤胤禛性命,只是砍倒他身边几个,以做威吓。 胤禛喝道:“住手,刘伯堃!若要寻仇,男子汉大丈夫,你我单打独斗,不要累及他人!马齐大人是前来奉旨传令的,你让他先行离开!” 鄂那海眼珠一转,说:“传旨?传什么旨?” 马齐翰林老臣,何时受过这副屈辱,他一挺腰说:“皇上口谕,传四阿哥谨见!你们居然拦路,等同抗旨,是否想抄家灭门啊?” 伯堃冷冷地说:“杀了我,就等于灭了门。胤禛,我与你没有国仇,只有私怨!你我之间是该来场生死决战,一了百了!” 马齐喝道:“混账!雍亲王千金贵体,怎能与你一介莽夫相提并论?” 伯堃提着剑,直视着胤禛双瞳,论武功,常年操练的他自然比胤禛要高明几倍。鄂那海笑着让其他侍卫散开,把守必经通道,一脸嘲弄着看着胤禛,似乎在等待一场好戏开锣。他才无所谓二人是真斗假斗,省点力气,拖延时间,便能达到八阿哥交待的目的,多轻松啊! 羞辱、气愤,似乎容不得胤禛冷静,他手中长剑微微一提,伯堃的长剑便像青蛇吐信般袭了过来,胤禛连连后退,手忙脚乱,根本无暇回击。伯堃招数使老,轻轻一个回旋,左手捏个剑决,再次袭去。胤禛定了定神,使出太极剑中的一式“闭门势”,守住门户,以定心神。突然,胤禛听到几声马嘶,所有的马匹都被鄂那海的手下给杀了或剌残,甚至包括他们自己骑来的那些。又一声惨痛的叫声,胤禛扭头一看,鄂那海手持钢刀,刀锋已扎进小成子的身体,小成子侍侯胤禛四十年,主仆情深,他老泪纵横地看着胤禛。第一声惨叫是因为突如其来的疼痛,当小成子意识到敌人有心让胤禛分心后,任凭鄂那海再怎么狠扎,他也绝不出再出一声。血,就像一朵朵红梅点缀着银色的大地,残酷的美。 张凯救人心切,却被亦蕊一把拉回,她流着泪摇头,说:“没用的。”张凯也知道,就算阻止了鄂那海的恶行,小成子也等不到施救的时候,会因失血过多而死。矮松后,三人义愤填膺,攥紧了拳头,却无计可施。 伯堃忽然收手,阴沉沉地看着鄂那海,似乎在责怪他的毒辣无情。胤禛见他收势,迫不急待走向小成子。小成子气游若丝地说:“奴才……不能侍候王爷了……您和嫡福晋……白头偕老……子孙满堂……子孙……满……”胤禛与亦蕊都怔住了,强烈的悲愤之余,谁都没有想到小成子临死的遗言居然牵挂着二人。亦蕊更是泪水涟涟,回想大婚至今,她和胤禛稍有嫌隙,小成子总是不遗余力地尽力修复二人关系。 “啊!”胤禛放下小成子的尸身,持剑猛地向鄂那海劈来。鄂那海虽是侍卫,但平常贪酒好色,疏于练武,凭着见风使舵的能耐,居然给他骗到了踏实肯干的虚名。打斗最忌惧、慌二字,此时胤禛一心只想为小成子报仇,惧意全消,八分的武艺发挥出十二分的力道,而鄂那海被胤禛的气势逼得节节败退,又不敢轻易出手伤他,十分的武艺只剩下二分。鄂那海死守几处要害,不住退去,而那方向正好是亦蕊等人藏身之处。只见胤禛忽得飞起一脚,正中鄂那海腹中,他飞起半丈高,“呯”得砸落在矮松丛中。 只见矮松丛中一片混乱,胤禛定睛一看,张凯揪着鄂那海,以剑架颈,缓缓走了出来,身后跟着二女,正是亦蕊与雯冰。 胤禛喜出望外,又立刻担心起来:“蕊儿,你怎么来了,快走,这里很危险!” “你还是担心你自己吧!”伯堃说,亦蕊等人的出现,让人感到不可思议,但更让伯堃感到无法面对。刚才他没有发言让手下去帮鄂那海,是因为他看不管鄂那海的小人行为,想让他受受教训。当张凯一现身,伯堃就立刻招手,侍卫团团将胤禛、马齐等人制住了。 张凯严肃地说:“快放了王爷、马齐大人和其他兄弟,否则他就没命!” 鄂那海一副贪生怕死的模样,涎着脸,呼着救命。伯堃冷笑地说:“爱杀就杀,这种小人杀干净了省事。” 鄂那海怒道:“刘伯堃,亏我平时称你一声大哥,你对我如此没义气!” 伯堃不屑地说:“你叫我大哥,我可曾答应过?不过,既然你怎么说了,你死后,当哥哥的替你报仇,杀了那小子为你填命!” 亦蕊喝道:“刘伯堃,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冷漠无情?视人命如草芥?” 伯堃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双手拄剑,盯着胤禛说:“无情?草芥?从你阿玛灭我刘家十一口人命开始,从你夫君辣手追杀我开始,从我发现我只是你利用的一个棋子开始……情有何用?只会累及更多性命枉死罢了!” 186.第186章 从此萧郎是路人 亦蕊身子一颤,说:“你说得对!所有的事,都是因我而起!”垂头四望,皑皑白雪上,大片大片血红的斑斓,纷乱无章的脚印,死状峥嵘的尸体,她顺手提起侍卫落下的钢刀,凄凉地说:“今日,我便将命赔给你,结束了今世孽债,只求你放过他们!” 伯堃心烦意乱,他无意看到那张熟悉的面容,不知何时添了几许淡淡的红瘢,那无力下垂的左臂和削瘦的身体,似乎都在告诉他,这几年,亦蕊过得并不好。 只听胤禛痛苦地嘶吼道:“刘伯堃,你家人的遭遇,你今日的下场,全是因你痴心妄想、执迷不悟造成的。亦蕊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有什么错?她可曾……”胤禛突然收口,他原想问:“她可曾与你表白或做出苟且之事?”,话到嘴边,却不知哪来的凉水将它熄灭下去。 亦蕊低沉却清楚地说:“自幼起,你便待我甚好,我也一直视你为兄。大婚前夜,你向我吐露心迹,戳在你心口的银簪还不能斩断情丝么?老天爷助你死你逃生,给你荣华富贵,如同让你重生,为何你还要纠缠于我?就算我相信你情比金坚又如何?我,是雍亲王嫡福晋,这是永远也改变不了的事实?我已连累太多人,凝秋、彩娟都因我而死,这条命早在十年前就应该了了。如果你放不下仇恨,那就我的血洗清孽债吧!”她右手用力举起钢刀(作者按:不是亦蕊不想帅,而是清朝衙门侍卫所佩钢刀一般有五斤重,亦蕊左手无力,只有右手,提刀没问题,快速挥刀引颈那就是拍戏啦!),张凯见势不妙,放开胁持的鄂那海,一脚踢飞了亦蕊手中的钢刀。张凯冷笑地说:“刘伯堃,算你还有良心!”原来,在张凯解救亦蕊时,伯堃也已出手,只是离得较远,晚到罢了。伯堃并不多加理会,提起吓得屁滚尿流的鄂那海,便往另一边走去。 伯堃吩咐道:“放了马齐大人!” 鄂那海回到自己阵营中,不免要尽量争回几分颜面,没好气地说:“凭什么?走漏的消息怎么办?” 伯堃说:“主子要的是雍亲王,不是他!马齐前来传旨,若不能如期回宫复命,定会知道出了事,派人前来,不是功亏一篑。” 鄂那海说:“难道将他放了,他不会领救兵前来?” 伯堃肯定的说:“不会,因为雍亲王的性命还在我们手里!” 鄂那海“哼”一声,两眼翻白。他身边一个心腹劝道:“阁老(作者按:指马齐)是户部尚书,皇上亲信,开罪不起啊!” 伯堃冷笑道:“连一个小卒都看出来的问题,你一个将军居然看不出来!” 其实鄂那海哪里是什么将军,但他马上摆出了那副气势,故作架势地说:“两国交锋,亦不斩来使。阁老无故受到牵连,是不应该……来来,快放人!您一路走好,以后小人难免还需您多关照!”这张嘴脸的变化,着实快得吓人。 马齐憋着笑,咳了一声,却又担心地看着胤禛。 鄂那海谄媚地说:“阁老,只要您不要回去乱说,雍亲王连根毫毛都不会掉。” 伯堃则说:“快走,万一我改变了主意,可别赖我!还有你们,都给我滚……” 胤禛冷静地说:“你们走吧!他们不敢耐我何?”他望望已冰凉的小成子,痛苦地闭上了双眼。小成子身上挨的第一刀,是为他挡的,后面的几刀更是鄂那海为达到使胤禛的目的,而痛下狠手。胤禛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亦蕊当时失去彩娟、凝秋的痛,小成子虽是奴才,却已是他每天必见必说话的对象,这是一种习惯,像穿惯的贴身衣物,虽然简单,却不是可以随意抛弃的。 亦蕊悲伤地看了一眼胤禛和伯堃,跟着张凯、马齐、雯冰乘坐来时的马车返回京城,而鄂那海为了担心救兵前来,执意要将胤禛换个地方关着。 夜路昏沉,马蹄卷残雪,化冰溅飞花。 马齐喝了几口暧身的黄酒,定了定神,愤怒地说:“这班贼人太过嚣张,四福晋,老臣要回畅春园复旨,请您去顺天府尹报案,千万不能伤了王爷!” 亦蕊说:“阁老,他们不要金不要银,您当他们真是江洋大盗么?” 马齐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亦蕊,满脸轻蔑,堂堂一个嫡福晋,居然和别的男子有暧昧关系,简直就是不守妇道!(作者按:在古代,已婚妇女连随便和男子说话都可以算是不守妇道,何况嫡福晋尊贵身份乎?) 亦蕊低下头,羞惭不已,她无法辩驳自己所做过的事,还有内心曾经涌现出的冲动。不过,她更清楚,自己是胤禛的妻子,绝对不可能改变! 一路无语,城门早已关闭,张凯掏出雍亲王府的腰牌让守门士兵检验着。 “怎么这么久?”雯冰有点急燥,其实出城时,也已宵禁了,当时并无这么麻烦。 马齐瞪了雯冰一眼,掀开帘子,喝道:“本官是户部尚书马齐,奉旨出城,现在要回畅春园覆命,谁敢拦我?” 那守门士兵是个新人,手脚慢些见马齐气势汹汹,吓得双腿发软,战战兢兢地说:“回大人,隆科多大人吩咐,要仔细检查,以防……奸细入城!” “本官是奸细吗?”马齐今夜已受了莫大的屈辱,此刻又来个不识世务的小兵,“你倒是将隆科多大人请出来,让他验验我的真身!” 这厢吵吵闹闹,早已惊动了士兵头领,原来今夜大雪出奇寒冷,几个头领偷懒围炉吃酒,打发新兵站岗。那头领一见马齐,忙不迭地打千行礼道:“小的给阁老请安!”他站起身,狠狠地给了那新兵两个大耳光子:“没眼力劲儿的混账,还不快给大人赔罪!开门放行喽!” 在那新兵叠声的赔罪下,马车缓缓驶进城里。马齐终于松了口气,见亦蕊一副怔怔的表情,以为她还在担心奸夫,旁敲侧击道:“四福晋,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亦蕊自顾出神,恍若不知。马齐怒火中烧,但他仍不点明,只能一语双关地说:“四福晋应该听过一句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这就是奉劝女子应该知足,对丈夫忠贞不二,否则就只能落个孤独凄惨下场……” “快说,皇阿玛除了让王爷面圣外,还有没有说什么?”亦蕊突然转身,牛头不接马嘴地来了这一句。 马齐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回答道:“这……你一个妇道人家,管什么朝廷大事?” 亦蕊一惊,厉声道:“朝廷大事?皇阿玛是否向你透露了皇储人选?” 马齐躲闪着亦蕊凛洌的目光,说:“天意不可测。” 亦蕊直勾勾地盯着他,冷冷地说:“妾身也知天意不可违!若大人心中对皇储有数,更应该知道相助何人,才不是逆天行事?” 马齐在官场打滚四十年,曾任太子太保,不折不扣的******,但在第一次太子废黜后,却加入了保举八阿哥为太子的“八爷党”,因此被革职。但他学富五车,领百官折服,康熙念其在朝多年,没几年又官复原职。再次出仕为官,马齐已学乖了很多,对于立储之事不闻不问,面对康熙有意无意地试探,他总以“皇上康健,为时过早。”来推搪,而听着康熙对于几位阿哥的评论,也总是轻描淡写地附合罢了。被亦蕊一逼,倒令他想起两日前在畅春园谨见一事。 那日,是康熙病倒的第二天,马齐闻病去畅春园请安,却被梁九功拦住了。若是换了别人,定不敢对梁九功大呼小叫,但论资格马齐比他还老,梁九功怕惊动了康熙,更是对他和颜悦色。谁料,二人的动静还是将康熙惊着了:“九功,让马齐进来,朕躺了一天,闷得慌。” 梁九功忙扶着康熙入屋:“皇上哟,您可得体贴自个儿,再伤了风,奴才的罪过大了!” 康熙笑道:“朕年轻时,身体硬朗着呢!这机器用久了还会坏呢,何况朕这把老骨头!” 梁九功还要说什么,被康熙制止了:“朕与阁老有话要说,你先下去!”梁九功只得悻悻地离开。 原本病容满面的康熙,双眼突然暴出精光,一把抓住马齐的手腕,警惕而快速地说:“朕身边有奸细潜伏,怕是难逃此劫。第四子雍亲王胤禛最贤,朕死后立为嗣皇。胤禛第二子有英雄气象,必封为太子。不过,也难说他会不会就是奸细……唉……” 马齐忙跪下,说:“皇上万寿无疆,区区伤寒,定能平安痊愈!” 康熙似乎预感到什么一般,他苦笑道:“朕从不信长生不老之说,可叹朕儿孙上百,妃嫔上千,却依然饱尝孤寡之感!人人都说做皇帝好,可知当个明君乃是世上最苦的差事。”他从腰间取出一块令牌,“每日,你都来探朕,若有人阻拦,掏出此令!” 第二、三日,马齐前往清溪书屋,康熙都高烧昏沉,无法说话,直到第四日,康熙嘶哑着传出口谕,让他传胤禛面圣。马齐虽隐隐猜是传位之事,却也不排除胤禛会不会是康熙口中奸细。 马齐沉浸在回忆之中,却听亦蕊说:“若皇上有意立王爷为储,必不会只通过大人一人之口。现在,就是表明您忠君之心的时候,错过了,将来您可不要后悔!” 187.第187章 子不教父之过 “皇上担心……身边有细作埋伏……”马齐留意着亦蕊表情的变化,小心翼翼将这几天畅春园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最后,他总结地说,“老臣不敢猜度圣意,或立储传位,或……”他止住了话,“嘿嘿”假笑了几声。 “难道阁老以为细作是王爷安排的?”亦蕊将马齐未说完的话。 马齐颤巍巍地说:“老臣年过七旬,为朝廷尽忠四十余年,总结出一个道理,没有实据,储位细作,谁又知晓?” “您是长辈,妾身尊称您一声阁老!”亦蕊恭顺地说,接下话,却话锋一转,厉声说:“现在看来,您是不过是个老眼昏花,不辩忠奸的糊涂蛋!” 马齐气得发抖,指着亦蕊说:“你……” “曾几何时,妾身以为不去争宠,就可以躲过妒忌的明枪暗箭,后来才发现,只要一天是嫡福晋,就躲不过这一切。换言之,阁老您也一样,自畅春园皇阿玛吐露了立储意愿后,您已被圈入这个局里。”亦蕊心平气和地说,“今夜的追杀,您觉得是平白无故的吗?刘伯堃、鄂那海是八、九阿哥的人马,拦截王爷,怕是京城将有场大风暴。”见马齐默默点头,亦蕊鼓起勇气,低声说:“依妾身大胆推测,怕是要变天了。若有人知道了皇阿玛将传位雍亲王的意愿,告诉过阁老,那么,您猜猜,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看到马齐不由自主地打着寒颤,亦蕊知道自己的劝说即将就要成功,她一鼓做气地说:“反之,阁老襄助王爷,完成皇阿玛心愿,忠君爱国,真乃朝中典范也!” 马齐绷得紧紧的脸似乎松了一些,却说:“可是细作……” 亦蕊没想到马齐会如此顽固,她说:“王爷公正严明,两袖清风,勤政爱民,卑鄙细作之事,王爷不屑去做。阁老与王爷在户部共事多年,怎会不了解王爷品性?妾身以雍亲王府上下百余人头保证,细作一事绝对与王爷无关。” 其实马齐心里早就想通了,只是要找个台阶罢了。他将前情又推想了一遍,胤禛登基的可能性十有八九,确实觉得赌上一把。马车狭小,但他还是躬身下跪,说:“老臣糊涂,给四福晋请罪!” 亦蕊大喜,忙让一旁坐着的雯冰搀起马齐,说:“现在,最重要的是将王爷安全送进畅春园面圣!” 马齐说:“老臣必须先回畅春园复命,顺便打听消息,若皇上清醒,或能请旨救出王爷!” “嗯,这是一个法子!不过,皇阿玛状态不稳定……”亦蕊轻咬下唇,“朝中还有谁,以解王爷之危?” 马齐想了想,说:“兹事体大,唯有十三阿哥或能助王爷一臂之力!” “好!”亦蕊果断地说,“阁老您先到畅春园复命,妾身前往十三阿哥府求助!” 将马齐送达畅春园时,已是寅时(作者按:凌晨3点),亦蕊匆匆赶往十三阿哥府,却被告知,在两刻钟前,十三阿哥接到圣旨快马赶往畅春园。亦蕊傻了眼,也就是说,十三阿哥前脚入园,马齐后脚也入园,而她却白跑了一趟。她浑身无力地爬上马车,伯堃沧桑的面容漂浮在她眼前,而胤禛的生死安危却时时揪着她的心。亦蕊的泪水发苦,硬生生吞进肚子里。 张凯说:“福晋,要不让您先行回府,奴才再出城看看。” “我知你一片忠心,只是敌众我寡,我怕……”亦蕊胡思乱想着,“出城……出城……啊……对了,隆科多舅舅(作者按:胤禛由佟佳氏抚养,隆科多是她的弟弟),快,我们去九门提督衙门!” 当张凯调转车马,载着亦蕊往九门提督衙门行驶时,畅春园清溪书屋,康熙正向几位匆匆赶来的阿哥吐露着肺腑之言,往日里那双如雄狮般威严的双眼,抹上了混浊,也布满了父亲的慈爱,他说:“有人为朕歌功颂德,爱民如子。你们都是朕的亲子,朕又花了多少时间去疼爱你们呢?你们可曾怨过朕,怨朕不是个好阿玛?朕素以仁厚治国,可仍宦海污秽,民不聊生……朕时日无多,如何放心得下?”康熙此生办过无所大战,三次出征,扩展版图,英雄气概,谁能匹敌?但临终时,却挂念着仍有贪官未除,百姓生活不堪,引发愧疚自责,却又无能为力。康熙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疲惫不堪,梁九功看了看跪着的八阿哥,,说:“万岁爷该用药了!” 两个太监一前一后,走上来,梁九功用银针探药,又让送药太监之一试了一口,方喂康熙服下。 除了梁九功外,书屋里还有三阿哥胤祉、七阿哥胤佑、八阿哥胤禩、九阿哥胤禟、十阿哥胤?、十二阿哥胤祹、十三阿哥胤祥、十五阿哥胤禑、十六阿哥胤禄、十七阿哥胤礼,阿哥们皆是在是接到圣旨约寅时时分赶到畅春园的,马齐和隆科多乃是重臣,康熙特许其入屋旁听。康熙服下药,喘了好一会,又说:“马齐,老四怎么还没来?” 马齐忙上前,正想回话,却感觉到身后八阿哥锋利的目光,这只明哲保身的老狐狸说:“圣旨已送达,相信雍亲王已在路上。” “都已两个时辰了……咳咳”康熙有气无力地说,“朕知道,你们中间,有人想……害朕……”他的眼光有意无意地扫过八、九阿哥,尽管已是垂暮老者,那气势,仍令八九两位心里战战发毛。“为夺储位,骨肉相残,实为大罪。但子不教,父子过,朕风烛残年,有此孽报,也算偿还了朕往日对你的关怀。孩子,你记住,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康熙的每个字,都像敲在八阿哥心头,他强忍住鼻头的酸楚,是康熙,他的皇阿玛,亲口指责他出身低贱,指责他品德败坏,也是他,臣民口中的八贤王,亲自安排梁九功,不给康熙服下对症之药。一个人在世上努力拼搏为了什么,无非是让你爱的人以你为豪、更加爱你。八阿哥望着奄奄一息,咳喘不停的康熙,开始忏悔自己过于极端的所作所为,不过,康熙的下一句话,立刻粉碎了他所有的悔意。康熙气息衰弱地说:“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著继……咳咳……”他气息翻涌,两眼一翻,居然晕死过去。书屋内乱成一团,但再乱也没有八阿哥及他的几位心腹乱,康熙话虽说了一半,可意思却清楚明白地表达出来,胤禛继位,这,这,怎么可以?皇阿玛,既然您到死还执迷不悟,儿臣的命运就自己做主了! 看着八阿哥等人在一旁窃窃私语,原本一张老脸乐开了花的马齐,开始担心胤禛的安危来。他装做不经意地走到十三阿哥胤祥身旁,简单地将胤禛所陷的危难描述了一遍。 胤祥脾气耿直,越听越怒,火冒三丈地说:“岂有此理,暗害四哥、安插细作,这些卑鄙勾当,准少不了八哥九哥一份……”他挺身上前,那架势恨不得揪住八阿哥就地痛审一顿。 马齐慌了,忙拦下他说:“小祖宗哦,您可千万别冲动,皇上的安危要紧!” “阁老说得对,动一发则牵全身!十三阿哥定要三思而后行!”二人回头一看,正是隆科多。虽然马齐向胤祥说的事他没听见,但胤祥发怒时的每个字,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凭他多年为官的嗅觉,隆科多感到,他事业的转折点到来了,“皇上的心意,相信两位明白,蒙雍亲王看重,唤吾一声舅舅,又怎能让其被卑鄙小人所害!”赤裸裸的表白,也将自己与马齐、胤祥绑在了一根绳子上,赌绳子的主人胤禛能给他们带来一辈子的荣华富贵。 188.第188章 君子之为 当第一抹晨曦映照在银灰色屋脊上时,鸱吻似乎抖落了雪花,昂起了高贵的头。银装素裹的畅春园,并非妖娆,而充满着肃肃杀气。 清溪书屋外 十三阿哥与隆科多的十八位亲兵,背靠背,守住进入书屋的唯一入口。与他们面对面形成对峙的,是上百位正蓝旗子弟(作者按:八、九阿哥是正蓝旗旗主),默默形成扇形,包围了整个书屋。九阿哥满脸杀气,挑畔地看着十三阿哥等人。虽剑未出鞘,却已隐隐闻到了血腥味,双方蓄势待发,似乎在等待开战号角的吹响。 书屋边上的暧阁,春意融融,八阿哥坐在上首,悠悠地品着茶,三、七、十二、十五、十六、十七阿哥偶尔对视、偶尔叹息,更多地是流露无奈。十阿哥在屋中走来走去,一会停留在某位阿哥面前,欲言又止,一会又神经兮兮地到门外四下张望。此时,梁九功走了进来,他手中持着一卷明黄帛轴,唯唯诺诺地递到八阿哥手中。八阿哥细细一看,沉重地说:“刚才在书屋里,皇阿玛已将立储传位之意,表达得清清楚楚!” 三阿哥点点头:“皇阿玛之命,吾等自当遵从,八弟能这么想,实乃令人宽慰。” 八阿哥唇角冷笑,嗤之以鼻,他说:“梁九功,读!”他一抖长袍,率先下跪,其他阿哥已瞅见梁九功手中的卷轴,隐约猜到或是圣旨,也纷纷下跪。 “这……”梁九功伈伈睍睍地打量着众位阿哥,轻轻叹息,终于挺直腰板,朗声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皇十四子胤祯,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着立大清皇十四子为吾大清皇太子、正位东宫,望其勿负皇恩,勿违朕意!钦此!” 众阿哥听了旨意舌挢不下,“什么?是十四哥!不是四哥吗?”十七阿哥嘴快,已奇怪地囔了出来。 八阿哥侧头微微一笑,低沉却清晰地说:“十七弟,怕是你听错了吧!”他微一磕头,便算领旨,长身立起,眼神却冷冷地扫向跪在一边的十阿哥,十阿哥会意唱道:“儿臣领旨,定当尽心辅助太子,以正朝纲。皇阿玛万岁万岁万万岁!” 八阿哥面容微笑,似乎十阿哥拜得是他一般,熏熏然矣。面对其他阿哥的窃窃议论和八阿哥渐渐不耐烦的表情,梁九功不得不提醒道:“众位阿哥还不领旨谢恩吗?” 十七阿哥说:“梁九功,你把圣旨拿过来给爷看看!” 梁九功心中一凛,圣旨是他派人草拟,时间匆忙,未曾盖上玺印,此时只得硬着头皮上:“十七爷,这……” “十七弟,还看什么,刚才皇阿玛在书屋内的口谕,众位不都听得一清二楚吗?”八阿哥微笑着,如四月春风拂面,令人动容。这股温暖,却令其他阿哥噤若寒蝉,连十七阿哥都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或记错了。 “不过……”十七阿哥努力回想着。 “十七弟……”身旁的三阿哥无奈地紧紧闭眼,长长叹息。暧阁外来密密的脚步声,十七阿哥瞪一眼梁九功,索性站起来,掀来帘子,四把长矛“噔”地挡了下来,闪着耀眼的银光。 十七阿哥怒道:“八哥,你这是要做什么?” 八阿哥不以为意地笑笑,说:“我这么做,全是为了保护大家。十三阿哥胤祥意图篡位,为保皇阿玛周全,恭迎太子回朝,吾等只得有违手足之情,以武力降之。十七弟,你想出去帮忙吗?” 眼看局面就要僵住,十阿哥忙上前哄道:“十七弟,八哥也是为大清好……各位兄弟,大家快谢恩吧,地上凉,别跪坏了啊!” 十七阿哥是说什么也不肯下跪,而其他几人草草磕了头,不声不响地站起来,阴着脸,极不满地看着八阿哥。 八阿哥做了个团团揖,说:“梁九功,好好招待几位阿哥!少陪!”说罢,八阿哥、十阿哥和梁九功先后离开了暧阁,留下了一屋瞠目结舌的皇子。要知道,梁九功是康熙的贴身太监,只有皇上一人叫得动,如今八阿哥用的口气态度与以往的康熙,如出一辙,而梁九功毕恭毕敬的奴才样,更让众阿哥吃惊。 书屋外 “怎么?还不退?”八阿哥突然出现在九阿哥身后。 九阿哥阴恻恻地笑着说:“骨头硬着呢!我倒要看看他们不吃不喝,在这大雪天,能坚持多久?”对方只有二十人,自己却有两千人,不硬拼,是不想血溅畅春园,说来说去,还是为了留个名声。 那厢,胤祥正在给亲兵们打气,道:“雍亲王皇四子胤禛,已被皇上口谕立储,兄弟们,现在正是表现男儿赤胆忠心的时候,俗话说,邪不胜正啊!”他每说一句,亲兵们都大声喝道:“是!” 八阿哥“嘿嘿”笑了起来,鼓掌道:“乱臣贼子,看你们能熬到什么时候?” 一阵蒸馍馍的味道飘了过来,还混着新鲜的奶香,原来,八阿哥的阵营摆起了早膳,流水价地提供给每个士兵。九阿哥抓起一个大肉包子,说:“还烫得滚手呢!十三弟,怎么样?来一个?” “哼!”十三阿哥早已饥肠辘辘,却不向敌人称降。无论他怎么想,都听到了来自亲兵吞咽口水的声音。他鼓励道:“皇上清醒后,很快会颁下诏书,各位都是功臣!坚持住啊!” 八阿哥冷笑道:“十三弟,就算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要为皇阿玛着想。断水断粮断药,别说清醒了,皇阿玛能够支撑多久?说你意图弑君,这罪名不算过份吧!” 十三阿哥忿忿地说:“八哥,亏你自称贤王,这栽赃嫁祸的卑鄙手段,你也做得出来!各位,皇阿玛亲口说,将皇位传给雍亲王,八哥,九哥,你们敢说没听到?多年来,八阿哥对太子之位垂涎不已,向各位谎称皇阿玛传位给他!各位千万别上了他的当!” 八阿哥高傲地昂起头,说:“听听,十三弟,你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皇阿到玛何时说将皇位传给我?”他振臂一呼,喝道:“抚远大将军,十四阿哥屡立战功,为国有功,皇上早已有意立其为太子。昨日,皇阿玛病危榻前,亲口向我们几位在京阿哥,将皇位传给十四阿哥。而他……”八阿哥忽然向十三阿哥等人一指,“与皇四子胤禛传谋,意图夺位,全然不顾皇阿玛病体疴重,实乃不忠不义不孝之辈,试问,皇阿玛又怎会传位于他?” 八、九、十阿哥字字铿锵,势力庞大,几句口号喊下来,真是群雄激愤,“嗬嗬”之声如雷灌耳,响彻畅春园。 话说,先去十三阿哥府,再去九门提督衙门,却屡屡扑空的亦蕊,此时正守在畅春园外的马车里。她听到那隐隐的呼喝声,感到大事不妙,可无论使出什么方法,均无法进入畅春园。正当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时,张凯忽然说:“福晋,你看,那是谁?” 远方,一阵飞滚的沙尘,尘中裹着两骑飞驰,逆着光源,彷佛天兵下凡。亦蕊揉揉困倦的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的所见,那,那头一骑上的男子,海青色长袍,长眉入鬓,虽是风尘仆仆,却抹不去那股雍容华贵的气象。难道,那不是胤禛吗?原来,他一切平安,惦念了一夜的人,奇迹般地出现在眼前。亦蕊泪光闪闪,挥着双臂迎上前去。 胤禛远远便见一个娇弱的身影向自己跑来,身后的人低低地说:“是她?”此时,胤禛也认出,那身影是亦蕊,来不及思考她为何出现在此,胤禛已激动地滚下马背,向亦蕊飞奔而去。 两人相向而视,却是多少年未曾再有的激动,彼此的眼中闪烁着思念与爱意。他见到她通红双眼中流下的眼泪,却不敢为她擦拭,生怕打破了这梦幻般的泡影。她的眼波在胤禛身上回荡,他胳膊上的伤痕,脸上的擦伤,都引起她心中隐隐的痛楚,她不敢投身入怀,生怕弄痛了他。终于胤禛按捺不住,拉起她冰凉的小手,担心地说:“蕊儿,你怎么会在这?” 亦蕊梨花带雨,低声说:“妾身没用,找不到十三阿哥,也找不到隆科多舅舅,只能在这干等。幸得……幸得老天保佑,夫君平安归来,否则妾身……妾身也不愿独活于世!” “你等了我一夜么?”胤禛将冻得冰冷的亦蕊揉身入怀,“冷么?冷么?你这个傻丫头……” 这一夜,亦蕊疯狂地奔波着,求救着,孤立无援让她感到慌乱如麻,更可怕的是,一想到胤禛可能存在的危机,亦蕊的心便痛得不以自拨。靠在胤禛温暖的胸膛里,她的心,她的僵硬,她的疲惫,似乎都找到了安全的港湾。 马蹄的答,一个冰冷的声音,像晴空里的霹雳般,打在二人头上:“王爷,若再不进园,怕事有变!” 亦蕊这才想起身边还有一人,抬头一看,是他! 189.第189章 百密一疏 伯堃并不下马,冷冷地看着恩爱中略显慌乱的亦蕊与胤禛,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亦蕊伯堃自幼相熟,她美丽、单纯、善良,自然成为伯堃心目中最理想、最完美的妻子。为了得到挚爱,他付出的何止是自己三十年的岁月,还有家人的性命,此时此刻,他突然觉得亦蕊是那么陌生,似乎长年追求的梦幻泡影,在一霎间可笑地破灭。 同样对自己所做所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亦蕊。自弘晖去世后,亦蕊心中的怒与恨并没有及时地消除,接二连三的打击使患上创伤性后遗症的她,更是执迷不悟。因为她明白,付出的爱越多,失去时越痛,她封闭自己的心灵,克制对所有人、事的爱意。她执着多年对胤禛刻意的冷漠,伪装出“因为是嫡妻才不得不……”的模样,难道不是假装清高压抑着妒忌?这一夜,胤禛与伯堃处于对峙危难时,她只担心胤禛的安全。二人并驾齐驱时,她却只看见胤禛一人的身影。哪怕她再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她也不曾真正计划离开王府,错,应该是不舍得离开胤禛。这一刻,亦蕊一下子完全读懂了自己,不由露出羞惭之色。 胤禛尴尬地咳嗽两声,说:“伯堃明辨是非,舍身取义,具体的前因后果,回府后我与你细细阐明。现在,我得马上进畅春园面圣,蕊儿,你先行打道回府,好生休息!” 亦蕊摇摇头,说:“让妾身一同进园吧!若皇阿玛不愿接见,妾身便在外恭候!”她担心伯堃与胤禛临时再起纷争,有她在场,或许还能劝阻几分。 胤禛还不知畅春园内发生的变故,点点头,拉起亦蕊的手,与伯堃、张凯一共入园。当他们抵达清溪书屋外时,就看到八阿哥的上千人马与十三阿哥的二十个勇士对阵的情境。 胤禛一紧亦蕊的柔软的手,问:“怕不怕?” 亦蕊露出温和的微笑,令人心中一安。 伯堃一马当先,张凯殿后,胤禛迈着坚定的脚步,四人毫不畏惧地走进八阿哥的人马中。或许是长剑冷峭的锐利,或许是胤禛恍然雷霆的气场,无人敢拦,反而自觉地开出一条路来。当八阿哥等发现时,胤禛已立在他们身后,喝道:“谁惹怒了八弟,整出这么大的排场?” 八阿哥等心中一惊,面面相觑,九阿哥勃然大怒:“刘伯堃,你这个叛徒?”此言一出,相当于变相承认追杀的人马是由他们派出的。八阿哥对于夺位成竹在胸,只是剜了九阿哥一眼,并无再做解释,用近乎冷漠的礼貌,淡淡地说:“四哥来了……你与十三弟交好,去劝劝他,莫再做这犯上忤逆之事!” 十三阿哥喝道:“八哥歪曲事实的本领,今个儿我算见识了。皇阿玛分明是传位于四哥,在场的所有阿哥,三哥、七哥、十七弟等,以及隆科多、马齐大人都听到了,不由你蓄意隐瞒。” “是吗?我看除了十三弟你和你的朋党外,其他人明白皇阿玛是传位于十四弟。”八阿哥冷笑地说,“十四弟驰骋杀场,杀叛乱、斩佞臣,战功无数。敢问四哥,您何德何功,皇阿玛为何为传位于你呢?” 若比起战功,胤禛确自叹不如,且他并没有亲耳听到皇阿玛的旨意,心潮澎湃的同时,不断提醒自己,说话做事更要谨慎。他说:“皇阿玛抱恙,做哥哥的心急如焚。马齐大人传旨,召吾面圣,半路又遭人阻截。唉……”他有意无意地撇一眼九阿哥,“哼,我先去探望皇阿玛,皇阿玛圣体安康,才是最重要的!”胤禛说完,头也不回地向书屋走去,亦蕊、胤祥、隆科多、马齐也跟了进去,伯堃、张凯和十八亲兵则继续守着门口。 九阿哥狠狠说:“八哥,还等什么?我们现在的实力,足以打垮他们!” “欲速则不达!”八阿哥云淡风轻地说,“皇阿玛还能撑多久?万一有什么不测,贻误治疗的罪名全摊在老四、老十三身上,管他是真储位?假遗命?都不可能继承大统!” 九阿哥竖起大拇指,佩服地说:“高,高!” 没多久,清溪书屋传出意料之外的争吵声和摔打声,没一会,十三阿哥怒气冲冲地撞门出来,脸红得像赤炭般,边行边回头喝骂:“老四,算我看错了你。皇阿玛病重,难道是我造成的吗?亏我豁出命去维护你,不知好歹!这事,爷不管了!” 胤禛冷冷地看着十三阿哥的背影,刻薄地说:“若皇阿玛因此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当真连累了我!从小到大,这个鲁莽冲动的性子就是改不掉,如何成大器!” 说话间,十三阿哥已走到八阿哥的人马前,几把大刀挡住了他的去路,十三阿哥正在气头上,吼道:“怎么?还想将爷也绑起来!谁敢!” 八阿哥问:“皇阿玛病重,难道十三弟不留在畅春园侍疾吗?” “这里这么多人……”十三阿哥冷笑地说,“皇阿玛不需要我,雍亲王不需要我,八阿哥您,恐怕也不需要我吧!”他将人的称呼全换成敬语,可见心中气愤。 十三阿哥虽是皇子,但多年来并不受皇阿玛器重,手中无任何兵权。八阿哥略加思考,绽出笑,做出了请的手势,说:“那十三弟请先行回府休息,若有何变化,为兄再派人到府上通传!” 十三阿哥面色稍霁,匆匆一揖手,又狠狠地瞟了胤禛一眼,离开了畅春园。 胤禛说:“十三弟少年轻狂,处事不当,险些误了皇阿玛的治疗。快,请太医!”又派人给隆科多等人准备吃食。 梁九功老泪纵横地挤上前去,说:“求雍亲王允可,让奴才继续照顾皇上!” “嗯!那是自然!”胤禛点点头,“八弟,让将士们回去休息吧!一场误会而已。” 八阿哥微微一笑,与九阿哥低语几句,将士们在指挥下,有序地散开了。不过,胤禛知道,这只是表面的假象,将士仍严守在畅春园的各个角落,正如十八亲兵,仍守在清溪书屋外一般。 康熙虽服了药,但整日仍处于昏迷状态,直到临近戌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那浑浊的双眼。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胤禛焦急的面容,甚感欣慰,断断续续地说:“老四回来了,大清交给你……勤政爱民……” 胤禛见他说话困难,父子连心之痛涌上心头,虎目噙泪,连声说:“儿臣一定不负皇阿玛所望……皇阿玛……” 康熙看到胤禛身后跪着的八阿哥,虽低着头,却从骨子里透着桀骜之气。都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康熙伸出手,指着八阿哥等人,说:“切记,君惠臣忠、兄友弟恭……老八,要辅助四阿哥……”说到这,康熙一口气上不下,憋得脸通红,好一会儿,才缓过劲来,直直地盯着八阿哥,似乎在等他的回复。 八阿哥面对康熙不怒自威的目光,心中微微发颤,但知这是最后的机会,一咬牙,说:“儿臣定会辅助十四阿哥,完成千秋大业!”他自认为“十四阿哥”四个字已经讲得含糊不清,但仍被康熙听出来了,他带着疑问的怒意说:“老八,你说什么?” 八阿哥索性站了起来,说:“皇阿玛立十四阿哥为储君之意,儿臣明白,并会全力辅助其昌盛大清!”九、十阿哥像传声筒般,将八阿哥的话复述了一遍。 康熙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用尽力气喝道:“朕说得清清楚楚,是传位于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你们敢抗旨?” 八阿哥笑笑,说:“皇阿玛,您有病在身,昏聩无能。” “大不敬……逆子……”康熙怒极攻心,“梁九功……给朕……” 梁九功一脸不忍,劝道:“皇上,您先好好休养,十四阿哥才能杰出,定能承继大清千秋万世!” “狗奴才,原来你也是……”康熙甩开梁九功的手,全身发抖。 八阿哥见事已败露,说:“皇阿玛好好休息,儿臣告退!”话虽如此说,但他怎么放心留胤禛一党与康熙独处,于是便在书屋外室坐了下来,以便监视内里的一举一动。 还没等坐热,便听到书屋外一片拼杀声。九、十阿哥二话不说,冲了出去,张凯、伯堃手中的长剑立刻架上他们的颈项。很快,十三阿哥带领着九门提督衙门的铁骑,已解救出被软禁在暧阁中的三阿哥等人。十三阿哥喝道:“各位兄弟,大家住手,切莫做了逆贼的帮凶!倒底皇阿玛口谕谁继位,让我们听听三、七、十五、十六、十七阿哥的说法!” 十七阿哥对胁持一事,一直恼在心头,率先说:“皇阿玛亲口说,雍亲王皇四子胤禛,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克承大统。若有一字谎言,爱新觉罗。胤礼愿以命相偿!” 三、七等阿哥都是见风使舵之辈,一看这情形,便知已被四爷党控制了全局,忙随声附和。此言一出,将士如炸了锅的沸水般,要知八阿哥是以对抗逆谋鼓舞士气,而现在他才是真正抗旨的人!那所有人,不成了帮凶! 坐在书屋外室的八阿哥,额上的冷汗已湍湍直落,他虽无出屋,外间的事却听得分明。先是刘伯堃反戈一击,再是胤祥执了隆科多的九门提督衙门令牌,调动兵马,他一生心思缜密,却在最关键的时刻百密一疏。难道这就是命?还是,他根本没有统筹大局的能力? 190.第190章 成者王,败者寇 十三阿哥如龙卷风般刮进了书屋内,打千行礼道:“儿臣救驾来迟,请皇阿玛恕罪!” 喘着粗气的康熙在胤禛的搀扶下坐起,欣慰地冲十三阿哥点点头,说:“不晚……赏!” 十三阿哥一揖手,说:“有赖四哥运筹帷幄,儿臣才不辱使命!”原来,胤禛早就想出动用隆科多九门提督的精锐营,但以八阿哥的头脑,还不至于愚蠢到放兵权在握的隆科多出园,只怕早已五马分尸。于是便有了四、十三假意争执,令八阿哥放松警惕的伎俩,毕竟十三阿哥是皇子,就算露馅,谁敢轻易伤害他? 康熙的表情像是诧异,又像是轻松,他复又歪在榻上,颤巍巍地说:“你们,都出去吧!” 胤禛带头跪倒,说:“请允许儿臣在旁侍疾!” 康熙空洞地望着帐幔,幽幽地说(作者按,康熙病重,说话自然有气无力,断断续续,为让读者良好阅读,不增加太多省略号):“从前,有个富人,堆金如山,妻妾成群,儿孙绕膝,他认为自己是世间全有福气的人。当他寿终正寝,灵魂出窍时,却看见灵堂上乱做一团。妻妾儿女们正为家产打得头破血流,死的死,伤的伤……他恨!恨自己为什么是富人!恨为什么要生下这么多儿女!恨……”他剧烈地咳喘起来,眼色无奈又祈求地看到四、八、十三阿哥身上,“身为帝王,朕选的是承载大清国运的接班人。身为阿玛,朕对你们都寄予同样的厚望……” “哈哈哈……”若不是亲眼看见,亲耳听到,真难以想象,这奸滑的笑声是从一向以温文尔雅素称的八阿哥口里发出的,“同样的厚望?二哥是嫡子,一出世就是太子之位。四哥种了田、画了画、帮您追回些银子,也能得您青眼。十四弟呢?您也许了个抚远大将军,让他屡立战功。我呢?您说我亲生额娘是辛者贱婢?哪您当年为何要宠幸她?为何要生下我?皇阿玛,我原一心只想辅助您、二哥成就国运,却因为您的无视,而下定决定,一定要做一番成绩出来!我,爱新觉罗。胤禩绝对不比任何人差!额娘,也是世上最尊贵的女人!”他越说越落寞,长长的睫毛上,滚落下两行清泪。 十三阿哥母亲早逝,八阿哥的伤感触动了他,十三阿哥拍拍他的肩膀劝道:“八哥,只是误会一场。皇阿玛的龙体要紧,快道个歉吧!”他先打千跪下,说:“八阿哥等在误会之下,一时情急,求皇阿玛宽恕!” 未待康熙允可或否定,八阿哥已狠狠出声:“成者为王,败者为寇!事到如今,还装什么熊包!老十三,你这个没出息的家伙,今后就跟着你四哥背后吃糠吧!”说罢,他礼也不行,掸掸袍子,被离屋而去。屋外,八阿哥坦然张开双臂,任由隆科多等人将他缚了,和九阿哥、十阿哥、梁九功、丰台大营和绿营子弟的几名大将,绑在一起。 由于梁九功被绑,照顾康熙的责任,便交到亦蕊身上。康熙时喘时咳,面涨如血,少停时,尽吐出少量瘀血。亦蕊细心照顾,也算妥贴。 外间,隆科多紧蹙眉头,说:“微臣百思不得其解,八阿哥怎会如此轻易受制于人?” 胤禛说:“舅舅是担心八弟还留有后招?” 十三阿哥笑道:“不会吧!主帅都被擒了,就算还有千头万臂,又奈怎的?” 胤禛喝道:“无论他有什么花招,舅舅,即刻起关闭京师九门,全城实行戒严,直至大事已定。” “是!”隆科多说,“此次我们起事虽名正言顺,但若……”他的话没有说完,闪烁的眼神却传达着明确的意思。若康熙精神好转,重新立储,万一不是胤禛,他们则少不了抄家灭族之罪。就算有意再立胤禛,也未必能同现在这般完全掌控局势。 马齐眯着眼,思量许多后,缓缓说:“老臣伺候皇上多年,实不忍心看他老人家再被病魔折磨下去!” 十三阿哥拼命摇头:“不可,不可,若如此,我们与八阿哥有何分别……四哥,你说……” 胤禛一下软在张酸梨木椅中,单手抚额,口中喃喃着:“不,不……” 隆科多不去理他,吩咐人端来一碗参汤,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瓷瓶,往里喷了些粉末,轻轻摇均汤碗,对胤禛说:“成为帝王的第一课,便是狠心绝情、六亲不认,否则怎么自称孤家寡人!”隆科多说这话是意言凿凿,若他预测到未来自己惨死于胤禛手下,会不会心软半分呢? 十三阿哥伸手欲去打翻参汤,却被隆科多制住,马齐劝道:“隆科多大人说得对。皇上如此受罪,连老臣都看不下去。王爷,您不为自个儿想,也得为王府上下着想。”马齐睨了一眼内室,意指亦蕊。 胤禛满脸倦意,双手抱头,一言不发。隆科多要制着十三阿哥,不能动弹,被喝道:“四福晋!四福晋!” 亦蕊闻声走了出来,隆科多说:“快将药送给皇上服用!” 药?亦蕊闻到了浓重的党参味,她哑然失笑道:“皇阿玛从不用参汤,现在身子孱弱,虚不受补。” “让你端去就端去,怎么婆婆妈妈的?”隆科多不满道。 亦蕊端起碗,辩汤色,嗅气味,脸色沉重地说:“王爷,你也同意?” “王爷不同意,微臣哪敢如此?”隆科多囔道。 亦蕊“咣”的一声砸了碗,煞白地脸说:“舅舅的心意怕皇阿玛、王爷、妾身均不能领受。” 十三阿哥大叫:“好!干得好!” 隆科多冷笑说:“微臣这么做是为了王爷好,四福晋砸多少,微臣能端多少出来!四福晋若觉得参汤不好,清水也行!”隆科多索性将药瓶丢给胤禛,喝道:“想要成为一代明君,就下药。若不然,出了书屋,我们无法长期制约八阿哥他们,必有一场血雨腥风啊!王爷……”隆科多的苦口婆心似乎打动了胤禛,他颤抖地抓起药瓶,倒了一碗茶,楞楞地发呆。 亦蕊劝道:“王爷,若做了此等事,这一世你会安心吗?千万别啊……啊……”隆科多在亦蕊后颈上用力一敲,她晕眩软倒在地,不醒人事。 隆科多说:“快去,王爷!” 胤禛的双腿鬼使神差般向内室走去,只听到康熙瞪大双眼,喘息声粗重如牛,“皇阿玛……儿臣来了……” 康熙眼里并没有露出喜悦,而是失望的落漠。 胤禛跪在康熙面前,泪如雨下:“皇阿玛,您的天恩,儿臣永世不忘。儿臣从未想过威胁皇阿玛的性命来换取皇位,若能让皇阿玛长寿十年,儿臣宁愿此生为庶民百姓。” 康熙也怔住了,他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深情地抚着胤禛的脸颊,道:“好孩子,大清交给你,皇阿玛终于可以放心了!” 隆科多、马齐围了上来,齐声道:“恭喜皇上,恭喜雍亲王!” 康熙一脸和蔼,说:“委屈你们了!朕累了……告退吧!” 原来,康熙被八、九、十阿哥行为伤透了心,难免不对胤禛也表示怀疑,便在胤禛未到前,与隆科多、马齐商量好,配合了演了这么一场戏,试验胤禛的孝心。果然,胤禛不负所望,康熙终于可以安心撒手人寰。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戌时,大清一代圣君爱新觉罗。玄烨龙驭归天,谥号:合天弘运文武睿哲恭俭宽裕孝敬诚信功德大成仁皇帝。 七日后,即十一月二十日,爱新觉罗。胤禛正式即皇帝位,居养心殿。乌拉那拉。亦蕊为皇后,居养心殿边上的隆禧馆(作者按:现在叫体顺堂)。京师戒严正式解除。 年立言为年贵妃,协理六宫,居翊坤宫。 李怡琳(允儿)为齐妃,居承乾宫。 钮祜禄。瑶夕为熹妃,居景仁宫。 耿语歆为裕嫔。 武嫒雪为宁嫔。 宋云惠为懋嫔。 191.第191章 皇家手足 紫禁城。万春亭 “春寒料峭,多加件衣服……”一件温暧的软毛织锦披风,搭在亦蕊肩上。 亦蕊回首一笑,微微福身下拜道:“皇上……” “朕还是喜欢听你唤我夫君……”胤禛笑着说。 亦蕊羞赦不已,嗔道:“皇上……夫君最喜欢拿妾身取笑……” 胤禛说:“老远就见你一人眉头深锁,不如朕来替你分担一二?” 亦蕊叹了口气,说:“圣寿节时,皇额娘不肯接受封号,也不肯移居宁寿宫,甚至连臣妾的晨昏定省也拒于门外。皇额娘这怒意,不知怎么才能消去?” 胤禛低着头,脸上蒙上了灰暗的色彩,说:“接不接受封号,并非皇额娘说得算。她不喜欢宁寿宫,永和宫住着也挺好。这请安嘛……只能辛苦你多跑几趟了!” 亦蕊说:“臣妾不敢苟言辛苦,尽孝仍是本份。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皇上,皇额娘与您的心结,何时方能解开啊?” “皇额娘一心以为朕抢了十四弟的皇位,痛恨朕,无论朕给已故的皇妹晋封,安排满朝百官贺寿,换来的只有‘钦命吾子继承大统,实非吾梦想所期’。这个结,并非在朕心中,而是皇额娘心中啊!”胤禛伤感地说,“十四弟个性冲动,天下初定,朕不想他回来成为廉亲王的刀刃剑锋,重挑一场兄弟间的血雨腥风!” 亦蕊摇头道:“贪心不足蛇吞象!”胤禛明白,她是在暗指八阿哥胤禩被封廉亲王,仍不甘心。 胤禛双手反剪,说:“诚亲王上疏,援例陈情,除朕外,将诸皇子名中胤字改为允字,以避名讳。十四阿哥允祯由于音比较接近,更是改名允禵。” “哦?皇上准了?”亦蕊好奇地问。 胤禛斜眼看着她,打趣地说:“平常随便惯了,偶尔还要提醒自己,朕是天子,必须恩威并用,方得人心。” 亦蕊拂唇笑道:“皇上英明!” 胤禛哈哈大笑起来,弥散着分不清的苦意。 五月飞花时,永和宫 胤禛急下朝后便急匆匆地赶来,半跪在皇太后的榻前,温柔地说:“皇额娘,朕来了……您怎么样?”见皇太后紧闭双眼,一声不吭,胤禛向元蓉怒道:“狗奴才,你们是怎么侍候皇太后?” 皇太后抿着嘴动了动,仍没有睁眼,向内侧翻了身,留了个背脊给胤禛。 亦蕊轻轻拉起迷惑的胤禛,将他按在二进间窗下的座位,先用帕拭去他额上急出的汗,又让云雁端了杯不温不凉的茶来。看着亦蕊那如水般的笑容,再急燥的人也会气焰全消,见胤禛用了茶,亦蕊方耳语道:“皇额娘思念成疾,集忧成虑。” “是因为老十四?”胤禛重重地说。 “嗯!”亦蕊担心皇太后听到,不由向里间望了几眼。 胤禛提声道:“迟朝,派人至遵化景陵将允禵召回。” 迟朝揖手道:“微臣遵旨!” 只听屏风后传来一阵颤巍巍的声音:“儿啊!额娘终于可以再得见你了……” 听闻皇太后有动静,胤禛与亦蕊一阵激动,忙赶了进去。皇太后脸色略苍白,但精神健壮,正支撑着身子坐起来。亦蕊忙帮着加塞进两个圆垫,胤禛见多日来皇太后终于肯正眼看自己,高兴地连忙躬身行礼:“皇额娘一切安好?” 皇太后冷冰冰地说,“人老了,这病那病就多了,最亲的人能在身边足矣。” 胤禛忙说:“近日国事繁忙,若儿臣有所疏忽,还请皇额娘恕罪!” “不敢当!”皇太后嘲讽说,“皇帝纡尊降贵来探老太婆……哼……”她忽然一顿,自知还有事要哀求胤禛,口气一软道:“就让十四回来陪我吧!” 胤禛说:“儿臣已经派人去请了,皇额娘莫担心!” 刚才听到外间飘来的声音,皇太后还不敢确定,此时亲耳听到,不由大喜道:“这就好!你弟弟回来后,就别让他再离京了。先帝非常看重十四的才华,你可以恢复他抚远大将军的职位,让他继续为国效命!还有,你几个孩子,弘时、弘历都不成器,依哀家看,你不如立十四为皇太弟,岂不皆大欢喜?”皇太后说得眉飞色舞,满脸期待地看着胤禛,而亦蕊却已心惊胆战,她已经注意到,胤禛攥紧的拳头久久没有散开。 皇太后继续喋喋不休了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胤禛突然阴阳怪气地插了一句:“先帝的陵墓需要有人看守,允禵心高气傲,经常犯错,让他在那里好好闭门思过也好。” 皇太后一怔,随后大骂道:“十四倒底犯了什么弥天大错?你对他如此绝情!是否要我们母子都死了,你才高兴?” 胤禛单膝跪下,默默地说:“儿臣不敢!请皇额娘息怒!”亦蕊早已让宫女、太监们全退了出去,陪伴跪在地上,磕头道:“皇额娘息怒!保重身子啊!” 皇太后气歪了嘴,说:“别以为哀家长居深宫就一无所知,先帝是将帝位传给老十四的!你有本事,抢了去!过上几年皇帝瘾,也该物归原主了吧!” 胤禛低头说:“儿臣的帝位来得光明正大,先帝临终前的叮咛犹在耳傍。” 皇太后敞开了话头,一句比一句重:“先帝多次在哀家面前夸赞老十四,论战功、论威望、论才华,他哪一点不比你强!你不过是趁人之危,强抢帝位。好了,皇帝你也当上了,还要折磨你亲生弟弟……呜呜……别以为你是皇帝就可以随心所欲,你这个不孝不义的畜生!” “够了!”胤禛站了起来,怒极反笑地说,“朕原本还没想到十四弟如此才华,如此能力,既然皇额娘说了……朕为了不让帝位被人抢走,只能委屈十四弟替朕在先帝陵墓守孝二十年了!” “什么!”皇太后睁大了双眼。 胤禛转过身,不忍再看:“皇帝的不能任性,皇太后也一样,您愿意也罢,不愿意也罢,玉碟记载都会上徽号仁寿。”说罢,他缓缓向门口走去。 一个茶杯“通”地飞了过来,砸在胤禛的右侧,一块小的瓷片飞起,割伤了他的手背。亦蕊见状,爬了起来,用丝帕帮胤禛紧急包扎。伤口并不深,胤禛铁青着脸,淡淡地说:“皇额娘,朕倒底是不是您亲生的?” 皇太后脸涨得通红,喝道:“逆子!” 胤禛提声道:“迟朝!召唤允禵旨意收回,二十年内,非诏不得离陵。” “你敢!”皇太后喝道。 胤禛向迟朝一瞪眼:“还不快去!”迟朝领命。胤禛的脚刚跨出永和宫的门槛,只听“砰”一声,就像重物撞到了柱子的声音,接下来,便是女人尖利的呼喊声。胤禛一惊,回奔到内室。皇太后额头撞开了个大口子,鲜水湍湍而下,亦蕊涕泪双流,无所适从。 雍正元年五月二十三日丑时,任御医使了千般手段,皇太后终崩逝,享年六十四岁。 当允禵回到皇宫,见到的只是自己母亲冰冷苍凉的梓宫停在她生前不愿住进的宁寿宫。允禵似乎就像没看见胤禛这个同胞兄弟存在般,只扶灵痛哭。当年九月初一,乌雅氏的梓宫随同康熙的梓宫入葬景陵地宫,而允禵被重新送回遵化守陵。 192.第192章 大义觉迷录 雍正二年十月,翊坤宫 一个小太监正与明玉交头接耳着,明玉不住点头,兴冲冲地进到宫内,禀道:“主子……年大人已到隆福门外了……” 立言“嗖”地站起身,眉花眼笑地说:“好好……快……快去迎……福惠呢?快来,舅舅要到了!” 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孩手中举着一只拨浪鼓,后面跟着三四个宫女,闹哄哄地横穿过堂。立言一边向外张望,一边关切地频频唤着:“福惠,小心啊……大哥……” 远远得,佩戴双眼孔雀翎、身穿四团龙补服、腰系黄带的年羹庶精神奕奕地快步前来,近几年,兄妹俩天各一方,年羹尧率大军屡屡击退准噶尔部以及漠西蒙古,全歼罗布藏丹津,虽大获全胜,但亲人在战场,难免令人牵挂。立言在这段时间先后孕育三男一女,除了福惠仍平安于世外,思柔、福宜、福沛三个孩子无一不因心脏病早殇。面对初登帝位的胤禛,先帝和皇太后先后离世的悲伤,疲于应对各种卑鄙的流言,百官腐败国库紧张的难题,繁重的压力让胤禛日渐消瘦,立言心疼还来不及,更不想拿自己的事烦他。哥哥自幼是立言的保护伞,复又见到他那亲切的面庞,那股安全而温馨的感觉油然而生。 年羹尧笑着说:“妹妹……” 陪同年羹尧一同前来的养心殿太监安平忙提醒道:“将军,这是年贵妃娘娘……娘娘吉祥……”他打千行礼,并用眼色连连向年羹尧示意,别说是亲哥哥,连亲生父母也必须下跪行礼,以示君臣之别。 年羹尧迎着阳光微眯起眼,笑道:“妹妹,你说呢?” 立言呵斥道:“本宫和大将军血浓于水,何必多此一举,哥哥,快进来,妹妹有好多话想和你说……” 进了翊坤宫,坐在窗下,兄妹俩寒喧了几句,年羹尧献上各地搜罗的奇珍异宝,让福惠给舅舅见了礼。 年羹尧抚着福惠的小脑袋说:“看看这孩子,宽额高鼻,定是大福大贵之相!” “哥哥看相的水平一点也没长进!”立言偷笑着,“福惠是皇子,能不是大福大贵么?”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妹妹,你好好想想,皇子阿哥,有几个是一帆风顺,平安富贵的?”年羹尧严肃地说。 立言见他面色沉重,忙让宫女太监都摒退到宫门外,叮嘱道:“九王夺嫡,太过惨烈,皇上不愿多提,哥哥在御前犹要谨慎。” “哼!”年羹尧得意洋洋地说,“皇上与我,并非一般君臣,再说,在外,为兄帮他打下江山,在内,还有妹妹这位贤内助。我们年家对朝廷立下汗马功劳,此次上京,一路之上督抚跪迎,王公大臣全部前往京郊相迎,皇上特准为兄御前免跪赐座,可见非同一般。” 立言却越听越不对劲,忙问:“哥哥,满招损,谦受益,皇上说归说,君臣之礼可不能忘啊!” “战场上的人,从不婆婆妈妈,这份殊荣,为兄担得起!”年羹尧一拍胸口。 立言隐隐觉得不对,凭她对胤禛的了解,凡是他无法控制或存有疑虑的人、事,都不能放过,例如拘在景陵的十四阿哥。 年羹尧说:“为兄已向皇上进言,预防发生先帝在位时九子夺嫡之事,建议皇上提前立储,而太子人选……”他热络地抱着福惠,疼爱之情溢于言表。 立言大惊失色:“你向皇上推荐立福惠为太子?” 年羹尧笑道:“在京中这段时间,为兄会联合诸多王公大臣,齐上折子,力荐福惠,妹妹你就安心吧!” 立言慌忙摇头道:“哥哥,万万不可。福惠身子孱弱,性子顽虐,怎么能承担如此大任?反而四阿哥弘历,看着很好。” 年羹尧说:“怎么长别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就算福惠百般不行,还有我这个舅舅和你这个额娘辅助。想当初,皇上不也是靠着隆科多舅舅,才夺得帝位吗?” 立言说:“难道哥哥不怕前朝太子二立二废落得幽禁下场、十阿哥削爵拘禁的事,在福惠身上重蹈覆辙吗?” 年羹尧思忖道:“要想个万无一失之策才行……” 立言见苦劝无用,心急如焚,却知道劝不动执拗的兄长,只得唉声叹气,静观其变。 年氏兄妹俩万万没想到,翊坤宫里的一番谈话,只字不漏地通过密探传入胤禛耳里。近来,民间对胤禛夺位的流言蜚语,越传越难听,越传越卑鄙,他已倍感压力。年羹尧入京时面对王公大臣的跪迎,居然仍骑居马背,仅微微点头示意,胤禛可以忍,但年羹尧此举却引发老臣的不满,令胤禛皇威扫地。登基后,还未等他一展抱负,太后要求他立十四阿哥为皇太弟,年羹尧上折子推荐立福惠为太子,难道真那么等不及吗?胤禛苦笑着,走进隆禧馆。 亦蕊见他进屋,慌慌张张地将书案上的东西一码,结巴地说:“皇上,您……您怎么来了?” “你在写什么?”胤禛早发现了她怪异的举动。 亦蕊挡在他身前,说:“没,没什么。皇上,让臣妾给您沏壶好茶吧!” 胤禛心中烦恼,见亦蕊也有心隐瞒,更是恼火,轻轻推开她,一个箭步冲到桌案前:“《大义觉迷录》?这是什么?”他指着卷轴顶部的标题。 亦蕊忙福身下去,诚惶诚恐地说:“大清入主中原,岂可再以华夷中外而分论?皇上顺天命登帝位,勤政爱民,怎可被人污陷谋父逼母诛忠酗酒好杀等罪名?俗语有云,谣言猛于虎。那么何不用正统之言以正视听,以免天下人误会大清,误会皇上呢?臣妾闲来无事,愿为皇上分忧,不过处于深宫,无法搜集更多材料,不敢面呈皇上!” 胤禛欣慰地说:“蕊儿,只有你这,才让朕真正感到轻松。” 亦蕊试探地问:“皇上,出什么事了吗?” 胤禛迟疑了一会,说:“年羹尧奏请,立福惠为太子。” “什么?”亦蕊一惊,“不是已经在正大光明匾后……” 胤禛说:“朝中大臣只知朕已秘密立储,却无人知晓立得是弘历。呵呵……知道了,就更巴着换个有利于他们的太子了!” 亦蕊忧心忡忡地说:“千万不能让******阿哥党的悲剧,再次发生了。”她偷偷看了一眼胤禛,回想起这段时间允儿千方百计来打听立储太子,不知该不该向胤禛禀告,只得长叹一口气。 193.第193章 举杯销愁愁更愁 胤禛稍坐片刻,心挂政事,连一盏茶都没吃完,便起身回养心殿。他前脚刚走,允儿与弘时后脚便来到隆禧馆。名曰让弘时给皇额娘请安,可一进馆得知胤禛已离开时允儿母子俩一脸的落寞,充分说明了她们的来意。 亦蕊心中暗自叹气,一边问:“妹妹、时儿在宫中住得还习惯么?” 允儿心不在焉地回道:“习惯习惯。” 弘时也道:“阿哥所的姑姑为人和气,照顾得井井有条。” 亦蕊关切地问:“嗯,钟氏的情况怎么样了?珍珠末够不够?燕菜可一直服着?” 钟氏,是弘时的侧福晋,康熙六十年曾生下永珅,很不幸,永珅仅在世上活了短短四年,便因意外猝然离世。钟氏忆子成狂,逐渐演变至神智失常,每日恍恍惚惚。 允儿颇为厌烦地说:“姐姐,您是没看见,那疯婆子每日抱着个枕头四处晃悠,少看着她一会儿,都不知会惹出多少事来!”仍是处子之身的允儿,对于钟氏的丧子之痛欠缺几分理解和宽容。 曾为人母的亦蕊,心却狠狠抽痛了一下,低沉且悲伤地说:“失去至亲骨血,她已是世上最凄惨的人,别再伤害她,多体谅她吧!” 弘时略显暴躁地说:“我也失去了儿子,怎么就没见她体谅我?再说,要不是她不好好照顾永珅,永珅怎么会失足摔进井里?” 悲伤,让场面冷却下来,三人均忆起那来去匆匆的孩子,永珅在世上的四年,有太多在胤禛、亦蕊眼中比永珅重要的人薨逝,如康熙、皇太后,福沛、福宜,这名长孙,并没有得到多少爷爷奶奶的疼爱。但却不影响亲生母亲钟恬儿对永珅的爱。亦蕊幽幽地说:“弘时,本宫也曾失去过孩子,这份痛刻骨铭心。你切不可再苛责于钟氏,做为她唯一的亲人,你应该更疼爱她,帮助她从阴影中走出来。你们还年轻,还会有孩子的。” 弘时还想抗辩,允儿却抢先说:“时儿,皇后娘娘教训得是,还不快谢恩!” 弘时只得怏怏地说:“多谢皇额娘教诲!” 允儿一脸笑意,说:“姐姐,时儿已然二十岁,除了在上书房跟师傅读书学习,射猎练功外,整日游手好闲。他一心啊,就想着替皇阿玛分忧!” 弘时见提及正题,认真地说:“禀皇额娘,儿臣读了十五年的书,满腹理论,冀希于学以致用。见皇阿玛为国事日夜操劳,儿臣却无能为力,实在……”他眼圈微红,的确字字肺腑。 亦蕊深深吸气,暂时将不快放在一边,勉强打起精神说:“时儿有这份心,本宫甚感欣慰,择日会与皇上提及的。” 允儿大喜,忙福身道:“多谢姐姐成全。” 亦蕊笑道:“平身吧,姐姐,本宫也是念在时儿一片孝心。对了,时儿想去六部中的哪部?” 弘时谦虚地说:“儿臣欲往工部学习。儿臣自幼喜欢涂涂画画,或能为雕梁刻柱略尽绵力。” 亦蕊点点头,说:“嗯,想必皇上也希望看到时儿在工部大展手脚。”她毫不掩示地露出疲态,单手轻轻叩击着额头,从允儿那吱吱唔唔的表情,亦蕊已经猜到接下来的谈话,并不会令人高兴。 果然,允儿迟疑了一会,又提起了那老生常谈的话题:“姐姐,下个月就是先帝再期忌辰,皇上是否会亲自祭陵呢……姐姐,去年皇上派弘历代天祭景陵,让朝中纷纷猜测,秘密立储立的太子就是历阿哥。是真的吗?” 亦蕊秉着耐性答道:“天意不可测,皇上并未提及今年祭陵之事。后宫之人,不闻朝政,立储大事,并非你我姐妹可以议论的。” 允儿涩涩地笑道:“是是是……姐姐知怡琳身份特殊,不敢在皇上面前擅言,还请姐姐帮忙,妹妹只有弘时一个亲人了……” 多年前,胤禛、立言均已知允儿非真正的李怡琳,但弘时仍不知情。亦蕊心里对允儿始终有着一份歉疚,她心知弘历才是真正的太子,祭景陵若非胤禛亲自前往,定由弘历代为。但工部的差事,既然弘时有心,也合情合理,亦蕊拣了个胤禛心情大好之机,稍稍一提,便允了。 一转眼,三个月过去了,雍正三年二月,廉亲王府 羊肉锅子沸得满室生香,热热的炭映得人人颊生红光。酒过三巡,弘时已有七八分醉意,含糊吟道:“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允禩斜眼看他,笑道:“小娃娃,叔叔吃得盐比你吃的米都多,我还没说这话,你怎么先叹起来了?” 弘时傻笑地逼近允禩,说:“你……吃那么多盐干什么?你没说这话?我不信……恐怕是现在说什么也没用了吧!” 允禩嘿嘿笑着,看似和蔼可亲,眼里却射出万道仇恨的精光:“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别想太多了,弘时,该回宫了。” “我不回去!”弘时瞪圆了双眼,“回去干什么?皇阿玛让弘历住进了毓庆宫,毓庆宫啊!那可是太子东宫,而我呢?还在小小的南三所里住着!哈哈……我努力读书,用心苦干,有什么用?我是长子,我额娘在潜邸时的份位远甚于熹妃娘娘。但皇阿玛仍看都不看我一眼,直接立了弘历为太子,他母子俩倒底给皇阿玛吃了什么?对了,一定是给皇阿玛下了药!熹妃最擅厨艺,八叔,你说呢?是不是?” 允禩痛快地饮尽一杯酒,弘时就像二十年前的他一般,对未来充满憧憬,对大清对皇室有一种天生的使命感,可是……他饶有兴味地看着醉倒梦呓的弘时,父子斗,会是什么样呢?胤禛,不介意我给你安一条“虎毒食子”的罪名吧? 次日,弘时感到眼皮上亮光剌人,慢慢睁开眼,头痛非常。他坐起身,只觉得锦被一滑,露出****的肌肤,不由一抖。他迷迷糊糊用手去摸抓衣物,却抚到一个软绵绵的物体,定睛一看,在这温香幔帐里,居然还睡着个美貌佳人。她肤白胜雪,口唇若樱,高耸的胸脯正随着呼吸上下律动,显然处于沉睡中。弘时掀开幔帐,认出正是廉亲王府昨夜喝酒的房间,他蹑手蹑脚地下床,边穿衣边回忆着昨夜发生的种种,只觉得什么都想不起来。突然,他灵光一闪,那女子,好生面熟,他快步来到床前,细细一看,她,不是多年前一见钟情的郭络罗。慕灵?弘时激动起来,只听慕灵嘤咛一声,幽幽醒转。 194.第194章 奇货可居 胸口传来的凉意,下体轻微的撕痛,陌生男人的气息,慕灵安慰自己,又做恶梦了……恶梦……她阖上眼,强迫自己继续睡去。可是梦境怎会如此清晰,一只温热的手掌慢慢在自己身上移动,慕灵不由一阵哆嗦,难道不是梦?她猛地睁开眼,“腾”地坐了起来,不是梦,不是梦……“啊……”慕灵失声尖叫,泪花迸出。她顺手抓起榻上的枕头、垫子,狠狠地向弘时砸去,口中喝道:“滚!淫贼!救命啊!” 弘时几年前初见慕灵,一直念念不忘,常在夜半人静之时,独自品味那幅《赏蝶美人图》。弘时半梦半醒地与慕灵一夜欢好,暗自感恩天赐良缘,正欲再耳鬓厮磨、柔情蜜意一番,却没头脑地遭到她的痛斥。弘时怔怔地倒退几步,床帐内传出撕心裂肺的痛哭声。不一会,庄敏闻声破门而入,身后紧跟着冷静的允禩。庄敏钻入帐内,急切地抚慰道:“灵儿,姑姑在这,啊!怎么会这样……”她扭过头,怒目圆睁。弘时被庄敏盯得羞惭无比,狠不得挖个洞钻进去,不由后退几步,撞到了允禩身上。 慕灵扑在庄敏身上,哭喊道:“姑姑,灵儿不要做人了……姑姑……” 允禩轻拉弘时的衣袖,示意他紧跟其后,弘时放心不下慕灵,一步三回头地走出房去。绕过几处回廊,允禩停下脚步,指着“静思斋”的牌匾,说:“每次我有事情想不明白时,就到这间屋子里静坐,总能想到应对之策。”他一抬脚,跨入门槛。阳光从油纸糊成的天窗中照进来,细微的灰尘在光线中飞舞,方寸之间,一条短榻配着梨花木小几,清雅的木香味徐徐散发着。小几上一套紫玉金砂壶茶具,光滑细腻,显是用得润了。二人刚刚坐下,便有奴才送上烧沸的山泉水,允禩一边亲自洗具沏茶,一边打量着失魂落魄般的弘时,心中暗自好笑,却不挑明。允禩连饮三盏,弘时仍纹丝不动,神游九霄。允禩轻叩几面,长身立起:“看来你一个人呆着挺好,恕不奉陪!” “八叔!”弘时跳下短榻,苦丧着脸说,“我不是……只是到现在为止,我都搞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哦?什么事?说来听听?”允禩双手反背身后,一副怡然自得之状。 弘时重重地叹了口气,说:“您也看到了,慕灵对我怕是有些误会……” 允禩冷冷地笑道:“误会?有什么误会?你玷污了姑娘的清白,还不准她骂你几句?” “我?”弘时急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可是,昨夜发生的事,我丝毫想不起来。不对啊!八叔,之前你我在那屋里喝酒,后来慕灵是怎么进屋来的?我和她又怎么会……八叔,你知道的,对不对?” “我知道什么重要吗?”允禩说,“重要的是你对慕灵做了什么?” “难道这一切是八叔你布的局?”弘时惊道。 “你觉得呢?”允禩又坐了下来,“布这样的局,对我有什么好处?” 弘时大脑一片空白,喃喃道:“那慕灵怎么会到房里来?怎么会……” “嘿嘿……”允禩阴冷地笑道,“别猜了,是我让人把她送进去的!” “为什么?”弘时激动地砸掉一个茶盏,喝道,“八叔,我一向尊敬你,为何你要如此害我?”说罢,他不解气地一掀小几,紫砂壶和茶盏骨碌碌地砸翻下来。 允禩冷哼一声,躲开了四溅的茶水,掸掸袍子,站在一边。弘时闹够了,跌坐在短榻上,不解地瞪着允禩。 “肯好好说话了么?”允禩问,“你喜欢慕灵,对吗?” 弘时没好气地说:“喜欢又怎么样?闹成这样,你认为她还会再接受我?原谅我吗?” 允禩说:“怎么不会?凭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当朝阿哥,未来的太子爷,如此光宗耀祖之事……” “什么!”等不及允禩说完,弘时便激动地打断话题,“太子?八叔言下之意,难道八叔知道皇阿玛秘密立储,太子人选是……我……” 允禩说:“哼……公开或秘密立储,方式重要吗?关键是皇上龙驭宾天时,谁能把握住时机?若是当初我再狠心一点……彻底制住老十三或干脆……”他不由攥紧了拳头,深深吸气,“杀了康熙”四个字终于咽回肚里,挤出一丝和煦的笑容,“我膝下子嗣稀薄,独子弘旺资质庸钝,难成大器。反而,你我叔侄在工部共事这段时间,特别投缘。或许,我从你身上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吧!弘时,叔叔做不到的事,希望你能做到!” 听到这,再笨的人也明白允禩话中的弘外之音,弘时忙单膝下跪,道:“侄儿多谢八叔成全!不,不,若八叔不嫌弃侄儿愚笨,侄儿愿拜八叔为亚父,一生好好孝敬!” 允禩哈哈大笑,说:“乖孩子,快起来!慕灵是亚父送给你的第一件礼物,喜欢吗?” 弘时这才想起慕灵来,比起太子之位,慕灵渺小得如一颗砂子,他突然有了底气,揖手道:“多谢亚父。我会好好安顿慕灵的。” “哦?你准备如何安排?”允禩连连摇头。 弘时根本没想好,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 允禩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还太稚嫩。若没想清如何去做,切莫随口答应。慕灵还是先住在我府上,你与齐妃娘娘商量后,择日再来提亲。你一夜未回宫,齐妃娘娘不知急成什么样了,快回吧!” 弘时打千行礼,彬彬告退。待他离去后,允禩唤来得力心腹陶赖,说:“最近潇碧怎么样?” 陶赖禀道:“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他离开大牢后,住在京郊的一座道观里,并无异常。” 允禩点点头:“继续派人监视着,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要及时向我禀报。” 陶赖喏声退下,允禩自言自语道:“很快,就到你重出江湖的时候了。” 夜,烛火跳动,允禩慢慢翻着书,似乎看得津津有味。 庄敏卷着一身风雪,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口,侍婢红儿喏喏道:“福晋,让红儿帮您更衣吧!” 庄敏喝道:“出去!” 允禩放下书,柔声道:“红儿,你先出去吧!” 红儿反身关上门,允禩走到庄敏身傍,关切地说:“瞧,披风都被雪水打湿了,更衣吧,小心着凉!” 庄敏一个扭身,面向允禩,像打量个陌生人般看着他,半晌方说:“今日我才算看清楚,与我同床共枕二十年的男人,居然……居然是个伪……君子……”她捂着心口,强忍疼痛,泣泪涕流。 允禩一怔,说:“慕灵没事吧?” 庄敏喝道:“没事?一个女人不明不白地失了最宝贵的清白,她会没事?” 允禩说:“弘时会负责的,你放心!” 庄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说:“难道你不知道灵儿心里真正爱的人是谁?你不喜欢她就算了,为何要这样对她?” 允禩冷冷地说:“正因如此,我更要对她心狠一些,才不至于耽误她。弘时与她门当户对,慕灵年龄也不小了,与其让她蹉跎光阴,追求那些永远不可能的人,不如找个疼爱她一生的男子?” 庄敏承认他说得有道理,顿时心乱如麻,说:“灵儿寻死觅活,如何是好?” 允禩从后搂住她,轻轻吻着她的耳边,说:“出嫁从夫,给她一些时间认清现实。”他顿了顿,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回荡在庄敏耳边,“任凭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得夫如此,妻复何求?庄敏的心一下子被全部融化,什么埋怨,什么不公,全消失在那甜如蜜糖般的细吻中。 195.第195章 今非夕比 “今时不同往日,你已非姑娘之身,不如从了他吧!”庄敏苦口婆心地劝道。 慕灵紧紧咬着牙关,红肿的眼里似乎要冒出火花。 庄敏叹气道:“那夜发生的事,是个意外,但也可以看做是天赐良缘啊!弘时品貌端正,几年前若说他还是个王爷子嗣,现已是皇上长子,身份大不相同……” “够了!姑姑,真的是意外吗?”慕灵的泪如开了闸的洪水般倾泄出来,通过苦思冥想,她隐约记起那夜晕倒前,曾见过允禩,并喝下他亲自递上的牛乳。回味起那芳香的牛乳,舌尖处只感到羞耻的苦涩和仇恨的辛辣。 庄敏不忍,也无法面对慕灵的质问,她站起身,背对着慕灵,微微侧脸,低声说:“他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呵呵……”慕灵神经质般地笑出声来,她赤脚踩下床,“用我的清白,我的心换取他的前程似锦,他可真是为我好!” “灵儿……”辩驳之言像浆糊般粘住了庄敏的嘴,她惭愧的泪流了下来,却如何能洗刷允禩对慕灵的所做所为? 慕灵喝道:“他怎么不来?去!叫他来!” 庄敏摇摇头,说:“王爷不会来的,除非你答应嫁给弘时。” 乍听这话,慕灵发了疯般,向就近的柱子撞去,可是屋子早将柱子包了厚实的被褥,锋利的物件收拾了起来,连枝发簪都没给慕灵留下,屋里还安排了四个身强体壮的奴婢,时时监视着她。真是寻死无门啊!庄敏看着慕灵疯狂地撕扯着柱子上的棉絮,于心不忍地劝道:“你已是弘时的人了,何苦执拗下去……” “啪”一个响亮的耳光狠狠地抽在庄敏脸上,所有人都吃了一惊,甚至慕灵自己,都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掌:“姑姑,我,我打了你?” 庄敏憋出一个笑脸来,苦涩地说:“打了就打了,这点伤和你的痛比起来,算什么?” “啪”又一个耳光扇去,庄敏的右耳嗡嗡直响,唇边也沁出了丝丝朱红。只见慕灵扭曲的脸,妖魅地说:“贱人,你不就是嫉妒我比你年轻漂亮,怕我勾走你夫君的魂吗?居然想出这么卑鄙的招数……”说罢,她便一脚向庄敏踢去,幸亏那些个奴婢已醒悟过来,紧紧拉住慕灵。庄敏一言不发,扶着墙,缓缓离开了屋子。 当她的背影消逝在墙角时,门前多了一个人,正是允禩。他长叹一声,推门而入,从容地说:“此事与敏儿无关,你可以打我,但不可以打她!” 慕灵的仇恨之火“噌”一下熊熊燃烧起来,可她四肢便死死按住,除了吐着污言秽语,还能如何? 允禩弓下腰,渐渐逼近慕灵,似乎在细细地欣赏一件精美的器皿。 慕灵忽得安静下来,她这是在清醒状态下,第一次与男子如此近距离接触,还是心仪的王子。一阵阵醉人的男子气息传来,怎能不叫她心旌荡漾? “可惜了……”允禩直起腰,吐出一个狠狠的字,“打!” 三个奴婢抓牢慕灵,另一个腾出手来,凶神恶煞地左右开弓起来,在一片嘶吼中,慕灵吐出一滩带血的白沫。允禩淡淡地问:“嫁不嫁?” 慕灵根本听不清允禩的问话,只会本能地摇头,更多的是对自己芳心错付的悔恨。那个奴婢手不敢停,又狠狠掴了十来个耳光,感觉手掌内侧隐隐作痛,慕灵的脸更是肿得像猪头一样。老祖宗本有规矩,打人不打脸,特别是女人,又打了几下,自个的手都软了,不由说:“王爷,再打下去,怕格格(作者按:格格在满语中是贵族小姐的意思)支撑不住。” 恰好此时,有人来报,弘时求见。允禩冷冰冰地对慕灵说:“嫁给弘时,你是唯一的出路,否则你将生不如死。不许福晋再来探她,让她一个人静静,想清楚。” 静思斋 弘时一见允禩便行了大礼,唱道:“孩儿给亚父请安!” 允禩笑吟吟地说:“今个来得早,可是带来了好消息?” 弘时紧蹙着眉,说:“额娘平日里对我百依百顺,可不知为何,一提慕灵就像踩了尾巴的猫。唉……怕是不成啊!” 允禩收起笑容,阴着脸说:“你待怎的?郭络罗氏也是名门,你糟践了人家姑娘,想不负责么?” 弘时连连摆手,说:“孩儿绝无此意,孩儿对慕灵的心意天地可鉴,只是……只是……额娘那儿,怎么都说不通……对了,慕灵怎么样?她可愿下嫁于我?” “哼!不用再找借口了,什么天地可鉴,我看就是逢场作戏!”允禩做了个请的姿势,“我虽是个失势的王爷,却还是个疼侄女的姑夫,慕灵的事我不会罢休的,请吧,时阿哥!” 弘时慌了神,直接跪下了,说:“亚父,别,别……咱好商量,此事可千万不能让皇阿玛知道啊!否则我……” 允禩说:“看你也有几分可怜,勉强信了你的话吧!你再回去求求齐妃娘娘,争取争取。不过,慕灵那……” 弘时见他松了口,破涕为笑,说:“亚父,可否让我见见慕灵,几日不见,确有几分想念。” “恐怕慕灵不想见你?”允禩拍拍他的肩膀,“事情来得太快太突然,需要给你们两多一点时间。你呢?去争取亲事,顺便和慕灵培养培养感情。” “培养感情?”弘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允禩失笑道:“这都不懂?例如择一件长期随身之物,赠予慕灵,做为定情信物?等她那口气消了,自然想起你的好来,心甘情愿地嫁给你。” 弘时心花怒放,立刻解下脖颈上一只红线绳系着翡翠玉猴,递给允禩:“这是我自幼的贴身之物,还请亚父替我赠给慕灵,以表达我一片至诚之心。” 允禩接过玉猴,想了想,说:“若能再有一封情真意切的书信,便更好了!” 弘时笑道:“情信啊!” “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允禩无奈地摊摊手,“既然你叫我一声亚父,唉,来,孩子,我念一句,你写一句,如何?” 弘时大喜,允禩唤人取来笔墨,弘时依言认真地书写起来。 允禩赞道:“笔力圆厚,颇有造诣。” “皇阿玛常说,书法能体现人的修为与静气,因此,孩儿颇下苦功。”弘时不免有些得意。 允禩连连点头:“好好好……”阳光般的笑容后隐藏着惊天阴谋。 入夜,理亲王陵园,一阵幽幽的笛声合着清亮的月光,满地生花。 两个黑衣人一前一后,走进了陵园边上一间小小的道观。陶赖一掀夜行服的风帽,揖手道:“王爷请稍待,小人去将潇碧带回来。” 允禩“嗯”一声,皱眉打量着肮脏不堪的道观,在他的印象中,哪怕是在濒临死亡的大牢,潇碧也尽可能保持着衣容端正,真难以让人想象,他会住在这猪圈不如的地方。 没一会,陶赖回来了,后面跟着个佝偻携杖的老翁。陶赖喝道:“见到廉亲王,还不快跪下请安!”说罢,他将那老翁一推,后者两膝软倒,摔在地上。 “这,就是大名鼎鼎的绿竹客,潇碧先生?”允禩置疑道。 陶赖答道:“回王爷,此人正是潇碧。他的左腿因受刑而废了,走起路来,有些不太方便!” 196.第196章 多情总被无情伤 陶赖踹了老翁两脚,喝道:“还不给廉亲王请安行礼?”老翁静静地伏在地上,散发着濒临死亡的气息。 “免了!”允禩客气地说,“将潇碧先生扶起来,赐坐!” 陶赖没好气地像拖麻袋般将老翁拉起,丢在一张落满尘土的坑上:“廉亲王来看你,天大的福份,王爷问什么,你便答什么,否则明个儿,就将你赶出园去……” 老翁的身子似乎颤抖了一下,慢慢抬起那布满尘垢的脸,乱发向脑后轻轻拂去,忧郁的眼神,像天际最黯淡而星辰,落入不属于他的凡间。他沙哑的喉咙低低说:“王爷找小人还有何事?该说的,都说了。小人只是个守陵人,没有利用价值了!”他垂下眼帘,轻轻捶着那只残废的左腿。 “怎么会?绿竹客织网密布的人脉,潇碧先生高深莫测的武功!”允禩说,“百姓给本王一个别称,八贤王,首要就是唯才是举,任人唯贤。本王看人很准的,您说您只是个守陵人,真是大材小用了!” 老翁讥讽地笑了一下,说:“我不是绿竹客,高深武功……呵呵……王爷,您在废我这条腿时,曾想过要任人唯贤么?” 陶赖喝道:“别给脸不要脸!” “不得无礼!”允禩制止道,“当时政见立场不同,先帝下令严审剌客,本王也是听命行事,不过,你能活到今天,还能守在理亲王陵,难道不应该感谢本王慈悲吗?” 老翁苦笑道:“王爷可知生不如死的滋味。老天爷刻薄,不肯给我个有尊严的死法!再说,为了苟延残喘到今时今日,小人也付出了相应的代价,不是吗?” 允禩点点头,慢条斯理地说:“弘时的消息,你提供得很及时。本王已布下天罗地网,按计划扶持弘时登位,再伺机揭露弘时并非老四亲生孩子的事实。不过,整套计划中,还缺一个敲门砖……” “肯为八贤王出生入死的人还少吗?”老翁不屑地将头扭向一边。 允禩露出温文尔雅的笑容,说:“可没一个比得上潇碧先生你……” “呵呵……”老翁仰天狂笑着,此时,允禩向陶赖施了个眼色,陶赖右手三指间已衔上两枚三寸飞镖,“嗖嗖”利器的破空之响,却丝毫没有防碍老翁倘若无人的笑声。就当陶赖以为老翁必死无疑时,一阵凌厉袖风扫过,飞镖在半空中,自动掉个头,“啪啪”两声,扎在陶赖身后的木柱上,入柱两寸有余。陶赖收起惊讶的表情,佩服地向老翁揖手道:“潇碧先生,晚辈多有得罪,失敬!”回想起自己曾对老翁毫无敬意的拖拉拽打,原来对方抬手投足之间,便可要了自己小命,不由冷汗湍湍而下。 老翁,不,应该是潇碧,半眯半开地的眼如宝石般闪着华彩,唇边凝结的笑容微微勾起,漫不经心地挺了挺修长的腰背,一刹那,似乎坑上坐的换了个人。 允禩喝彩道:“不错,潇碧先生回来了!” 潇碧冷笑着说:“我只是不想死在一个鲁莽武夫的手上。” 允禩说:“是,若潇碧先生一心求死,早可引颈自戮。本王好奇,什么叫有尊严的死?” 潇碧的笑容消失了,疲倦和悲凉如秋风般卷上脸,光华褪去,迟暮之态,犹为般般。 允禩精明如斯,话题一转,问:“潇碧先生一生效忠于理亲王,应配享子孙后代一同供奉,此事就交由本王去办,如何?” “哼,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潇碧说,“人死如灯灭,何必苦流连。王爷,奉劝一句,你也想开点吧!” 允禩一怔,按他或胤禛的思维方式,都特别重视名誉,以己度人,才会替潇碧如此考虑,却不曾想,潇碧一生来去自由,封建礼教观念且不在话下,怎会在意一个身后的虚名? 潇碧长叹一声,说:“潇碧一生,义无返顾地替理亲王拼杀,就连腿也为他废了,已不欠他什么了。若说亏欠了谁,或许赔了我这条小命,也无法弥补她的缺憾。” “哦?”允禩双目放光,他紧紧抓住这个机会,说,“说来听听,搞不好本王可以帮你。” “帮?你能将枯骨起死回生吗?”潇碧冷冷地说,“但若死在她的手下,也算值了。” 允禩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莫非是她?十四阿哥曾提及亦蕊前去慎刑司探望潇碧,二人情绪激动,潇碧承认自己是谋杀亦蕊父母的凶手。允禩既要潇碧为己所用,自是没想过揭他的伤疤,更没想过潇碧一介杀手,会耿耿于怀。看来,潇碧仍无法做到彻底无情,若他情系国母,那无疑成为最剌人的匕首。允禩心中冷笑,却装出一副同情的口吻:“自古多情空余恨,多情总被无情伤。潇碧先生,她,可是当今国母啊!” “多情?”潇碧抬头看了一眼允禩,“肤浅……难道你认为我对她有男女之情?”他从袖管中取出一枝竹笛,附唇吹奏起来,细细一辨,允禩便听出这是民间流传甚广的一阙《小重山》,他食指轻叩,朗声吟道:“昨夜寒蛩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笛声袅袅,婉转悠扬,夜半幽凉,孤苦满腔。 允禩明白了潇碧的心情,点头道:“红颜易得,知音难求。” 潇碧轻轻抹拭笛身,说:“有的人,就算再懂音律,也无法成为知音人。” 允禩知道这话是冲自己来的,他大度一笑,说:“那是……关键是你的知音人,肯原谅你。” 潇碧说:“你有法子?” 允禩说:“只要你肯帮我,我必达成你心所愿。” 道观里,静得只能听见风穿堂的声音,许久,潇碧徐徐说:“将你的全盘计划说说吧!” 当年,胤礽为求自保,将潇碧交出。潇碧失望欲绝,在十四阿哥围捕他时,完全不进行反抗,干脆利落地给自己安上了个“反清复明”的罪名。八爷党明知他与胤礽有关,迟迟不肯处决,十年来,各种大刑尝了个遍。胤禛新帝登基,大赦天下,但以潇碧犯的大罪,却不在赦免名单中。雍正二年,二阿哥胤礽病重逝世,晋封为理亲王,谥号密,葬于黄花山理亲王园陵。狱中的潇碧不知如何得到了这个消息,托人带口信给允禩,请他将自己安排为理亲王守陵,将用一个大秘密交换。胤礽已死,潇碧已无利用价值,允禩根本不屑见他,直到陶赖带回口讯:“弘时非胤禛亲子。”(作者按:潇碧怎么会知道弘时生世,参见第一百零六章善恶终有报)这才意识到潇碧的剩余价值,允禩用另一个囚犯把潇碧换了出来,安排守陵。允禩亲临废太子陵园,过于招摇,只能苦等机会,终于能够前来相会。当允禩第一次看到热血率真的弘时,便知道这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棋子。胤禛秘密立储,立的可以是弘历,当然也可以是弘时。他对弘时倍加关心爱护,指导有加,很快便引来弘时对他的信任和敬佩,原本,他只想扶弘时成为太子登基,可以成为新的傀儡。当他知道弘时不是胤禛亲子时,更坚定了这个信念。弘时,将成为他成为新帝的踏脚石。 197.第197章 夕阳朝乾 青海。抚远大将军府 “混账!为了几百两银子,你弹劾金南瑛?”年羹尧勃然大怒,“你可知他的来头?他是怡亲王(作者按:十三阿哥胤祥)保荐来的,参他一本,就是不给怡亲王面子,你让本将军如何保你!” 地上跪着的是年羹尧的亲信胡期恒,他已惊出一身冷汗,唯唯诺诺地说:“奴才若早知道这位金大人有这般来头,借奴才十个狗胆也不敢与他为难。这回主子可一定要救奴才啊!” 年羹尧说:“本将军有什么法子,上回奏折上皇帝老儿的批示,我到今时今日还记忆犹亲。凡人臣图功易,成功难;成功易,守功难;守功难,终功难。为君者,施恩易,当恩难;当恩易,保恩难;保恩易,全恩难。这是警告我,守功难,保恩也难!” 胡期恒跪行几步,抱着年羹尧的腿,嗲声嗲气地说:“主子,您为大清朝建功无数,一个怡亲王算得了什么?他为大清留过一滴血么?驱赶过一个敌人么?若没有您建功立业,皇上那张龙椅坐得稳么?只要主子开口,别说怡亲王,连皇上都得给几份薄面不是?” “一个大男人,讲话娘里娘气的,起来起来……”年羹尧嘴上不耐烦着,心里却被奉迎之言捧得甜丝丝的。年氏兄妹,骨子里似乎都有股做主子的瘾。在抚远大将军府,逢五、逢十,年羹尧便在辕门做班,等候文武官晋见。辕门、鼓厅画上四爪龙,吹鼓手着蟒袍,与紫禁城有七八分相似。年羹尧甚喜欢模仿胤禛的语气与人说话,甚至在与督抚、将军往来的咨文中,擅用令谕。但凡识趣的官员,在年羹尧面前都以奴才自居,主子尊称,行三跪九叩全礼,吹阿谀逢迎之言,更是家常便饭。这位陕西布政司,胡期恒胡大人,真正是个见风使舵,才思敏捷的小人。话说之后年羹尧势倒时,胡期恒欲以争劾其以自解,按下不表, 年羹尧长叹一声,说:“算你造化。钦天监奏称:今岁将有日月合壁,五星连珠之异象,借表贺之言,试着替你美言之句吧!” 胡期恒连连磕头不在话下,次日,一骑八百里加急,送着寄予年羹尧美好祝愿的贺表,向京城快驰而去。 翊坤宫 立言正在粉妆梳头,小路子风急风火地小跑进来,手上持着一封信。 明玉喝道:“没个规矩的,惊了主子!” 小路子忙跪下,说:“这是年大将军给主子的家书,奴才心急,还请主子恕罪!” 立言将手中把玩的玉簪一丢,又惊又喜地说:“哥哥的信,快,快给本宫!”信刚刚碰触到立言的手指,她便缩了回去,奇道:“小路子,这信怎么来的?” 小路子一楞,随即答道:“大将军派了八百里加急,递折子给皇上。奴才有事路过养心殿,顺便……顺便接了信。” “顺便?”立言气得重重一击桌面,“天下的巧事都让你这个狗奴才给遇上了?” 小路子惊得瑟瑟发抖,只得说了实话:“其实是大将军派人传奴才,私下里将信给了奴才。” 立言惊道:“是故意瞒着皇上的?”宫规明文规定,严令后官与前朝官员往来,虽年羹尧是兄长,但为避嫌,每次来信,均是由养心殿的太监传交给立言,以示坦荡。此次故作隐瞒,显是信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立言挥挥手,接过信,有气无力道:“你们都出去,此事不可张扬,切记!” 待奴才们都退下后,立言颤抖着双手挑开了火漆,拆开了信:“吾妹文几:寒灯独不眠,忆幼时与吾妹庭训采篱之乐,酌思乡浊酒化愁入肠。兄一片赤胆,举贤不避亲,被奸佞弹劾朋党,上甚疑,吾妹知兄为人,故请为之美言。惠儿聪明机敏,天庭饱满,隐显日角之相。谨启。”信约随着立言的泪飘落在地,哥哥啊!你在想些什么……一方面表忠诚,一方面说福惠有“日角之相”。这种面相,相法上称伏羲骨,亦称日角,额头不但是方的,而且在天庭上有一块方正的突起的骨头。犹如龙王的头骨。福惠年方四岁,年羹尧仅有一面之缘,连立言都不曾看出什么天庭饱满,他这个当舅舅的倒隐约看出帝王之相了。此言一出,正揭起了年羹尧谋逆之心。立言哆嗦地将信拿到蜡烛边,正欲化了,却听到太监唱道:“皇上驾到!” 立言情急之下,只得将信塞入嘴里,边行礼接驾,边用力吞咽。 说时迟,那时快,随着一阵清朗的笑声,胤禛明黄色的身影已出现在殿门外。 立言嘴里塞着东西,只能嘟哝着,那句“皇上吉祥”却无论如何也说不清楚。胤禛似乎看出了端倪,玩笑道:“朕的爱妃,何时变成馋嘴的小猫!来人,帮娘娘拍拍背,小心噎坏她!” 立言脸色吓得青白变夹,胤禛坐在西窗下,笑着看几个宫女争先恐后地帮立言拍背,而她却真像只惶恐的小猫,不停地躲着,挡着。胤禛平静地说:“今个儿,你哥哥来信了。区区贺表,难不倒他,可他却将‘朝乾夕惕’写成了‘夕阳朝乾’,莫非他是觉得朕配不上那四个字,还是他自恃己功,不把朕放在眼里?”胤禛轻描淡写地说着,字字落在立言心里,犹如千斤,苦于信纸塞在口中,吞吐不得,连张嘴都不敢。立言泪、汗双流,却无法言表。 “你不替他说什么吗?”胤禛说,“看来,连你这个亲妹妹也觉得他所作过份了。他在青海立下的战功,亦在朕许与不许之间。你可知他恃功骄傲、专权跋扈、乱劾贤吏和苛待部下,引起朝野上下公愤。更严重的是,他任人唯亲,在军中及川陕用人自专,称为‘年选’。只因陕西总督金南瑛不与其同流合污,则被年羹尧的心腹胡信恒弹劾。”说着说着,胤禛颇有些激动,他睨了立言一眼,见她跪倒在地,涕泪双流,显是惊惧地情难自控,微感怜惜。别忘了,这是紫禁城,胤禛的眼线便布着各个角落,从小路子私会信使,拿信,给信,都有人暗中一路监视着,胤禛来得奇快,也正是想看看立言会有怎样的表现。想到这,胤禛旁敲侧击道:“立言,你是朕的宠妃,与亮工(作者按:年羹尧的字号)无关。不过你要谨记,后宫不可干政,无论前朝发生何事,都不希望将你牵扯进去。” 立言拼命点头,她也只能用这个法子表达自己的忠诚了。胤禛见她还不主动交出信来,心中有气,连口吻也硬了几分:“谨记,不可对朕有所隐瞒,不可骗朕。” 巧了,立言努力多时,在这一刻终于成功将信吞咽下去,她艰难地张嘴说:“臣妾省得,臣妾不敢!” 胤禛见她开口说话,知信已落肚,就算指责私下通信,信的内容只有她和年羹尧才知道。他不愿打草惊蛇,凝神闭眼一会,说:“年贵妃好自为之,想起什么,记得来养心殿禀朕。” 立言还是头一次听胤禛唤己年贵妃,可见生疏非常,她心潮澎湃,顾不得多想,冲着胤禛的背影半蹲行礼:“臣妾恭送皇上!” 许久,明玉过来搀扶立言,劝道:“主子,皇上已走远啦!” 立言慢慢直起酸麻的腿,说:“摆驾隆禧馆。” 隆禧馆,窗外春寒料峭,馆内却是暧意融融。 亦蕊正与瑶夕剪着彩纸,听闻太监唱道:“年贵妃驾到!”瑶夕赶忙放下手中的剪子,让行一旁,福身下去。 立言匆匆闯入,攥紧亦蕊的手,哭道:“姐姐,出大事了……妹妹……” 亦蕊见她神色慌张,劝道:“有事慢慢说,都能化解。瞧,熹妹妹还拘着礼呢!” 立言忙抹抹眼泪,亲手扶起瑶夕,抱歉地说:“妹妹一时情急,不曾见到姐姐在旁,实在是对不住!”说罢,回过身,又欲按规矩,向皇后行礼。 亦蕊忙说:“免了免了吧!瞧你那样,还是先把事说了!” 立言突然哽住声,眼神不自觉地向瑶夕瞟去。瑶夕伶俐地说:“妹妹想起景仁宫的小厨房里,还蒸着一屉冰糖燕窝糕呢!奴才们笨手笨脚地,可别糟蹋了好东西。妹妹先行告退,待燕窝糕蒸好后,再拿来与姐姐们尝尝!” “如此甚好!”亦蕊笑着颌首。 立言也扶鬓为礼,道:“多谢姐姐美意!” 瑶夕告退后,立言忙不迭地将年羹尧私下送信一事说了。当然,她只说了胤禛或与年羹尧间有误会,以及哥哥的一片赤胆忠心。关于福惠之事,她知道是对任何人也不能吐露只言片语的。 亦蕊听完立言的描述,紧蹙着眉,说:“妹妹,你既然亦知宫规如此,便知后宫不得干政之理,此事,你我都插不上话。” 立言摇摇头,哀求道:“好姐姐,我自知在此事上,理应避嫌,但你不同,你是一国之后啊!哥哥是功臣重臣,皇上却听信小人谗言,就以哥哥一时粗心马虎的错字上,认定他有异心,这如何不让忠臣寒心啊!” 亦蕊说:“你想过没有,年将军给你书信的事,早已被皇上洞察?” “啊!”立言紧紧捂住唇,“不,不会的,皇上亲临翊刊宫时,并没有让我拿出信来啊!” 198.第198章 枉了玉消香碎 亦蕊说:“依本宫之见,皇上是想看看你的态度!妹妹,这回你可是大错特错了!” 立言只感觉身子掉进了个冰窟窿里,浑身不停发抖。 “不过,皇上既然没道破,便是恩宠于你……唉……妹妹,今后不可再有隐瞒才是!”亦蕊叹息道。 立言红着眼,说:“本宫没事,但哥哥呢?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受委屈!” 亦蕊说:“皇上英明,年羹尧屡立战功,几个错字顶多小罚大戒一番。倒是妹妹你,要检点着自己的行为才是。”见立言仍闷闷不乐,亦蕊说:“若真要因此小事追究年将军,本宫一定出面美言,妹妹这可放心些?” 立言破涕为笑,一福到底,说:“皇后娘娘大恩,妹妹谨记!” 这厢姐妹情长,廉亲王府,却是冷若冰霜。 庄敏忧心忡忡地问:“慕灵格格还是不肯吃饭?” 奴婢答道:“是,福晋,已经两天了。” “这可如何是好!”庄敏担心地紧握双手,关节发白,“王爷下了令,不准我去探她,可这……” 清朗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不准你去探她,是为她好!”允禩缓缓地走了进来。 庄敏行礼后,不解地问:“王爷何出此言?” 允禩轻轻将她拉入怀中,温柔地说:“同样是女人,你有人疼,有人爱,可是她呢?” 虽被慕灵掴了耳光,但庄敏早已不挂在心头,听了允禩之言,心疼的泪不由垂落脸颊。她忽生一念,说:“王爷,若您不嫌弃慕灵,不如成全了那孩子吧!” 允禩斥道:“不准再说这样的话,本王此生明媒正娶的夫人只有你,其他女子嫁给我,也只会痛苦。因为……”他抓起庄敏的小手放在自己宽阔的胸膛之上,“心不在!” 庄敏柔柔地靠在允禩胸口:“妾身蠢钝,再不敢说这样的话了。不过,灵儿不吃不喝,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让我何向她家人交待?” 允禩说:“既然她不肯嫁弘时,那么就让她入宫吧!” “入宫?”庄敏疑道,“王爷不会想让灵儿参选秀女吧!她已非处子之身,不要说成为妃嫔,连成为宫女也没有资格。” 允禩冷笑道:“不是有弘时吗?他一定会想法子让灵儿入宫的。” 庄敏说:“可弘时怎么会同意让灵儿成为皇上的女人?再说,皇上下令为先帝守孝三年,并无计划选秀啊!” 允禩说:“把灵儿送到宫里,让她做些服侍人的功夫,心境也会平和些。让她知道给弘时做福晋的好处,自然会心甘情愿出嫁的。” “但愿灵儿早日明白王爷的一片苦心。”庄敏赞同道,在她心中,允禩永远都是那个美玉般温润的男子,从来没想过美玉磨成剑,也能伤人。 慕灵无力地卧倒在榻上,允禩站在她的面前,身后跟着八个奴婢。 “帮帮格格……”允禩微眯起眼,吐出几个字来。 一个奴婢手持托盘,说:“格格请用!” 慕灵闭上眼,别说她已浑身无力,就算精神十足,她也不愿搭理任何人。她感觉有一股力量强迫自己坐了起来,双手被死死抓在身后,鼻子被捏住,嘴里被灌进温热的液体。她睁开眼,全是凶神恶煞的老嬷嬷脸孔,无论她是呛到还是噎到,嬷嬷们连喘息的机会也不给她,就这么一壶一壶地灌着。只听允禩说:“放心,这不是毒药,而是为你续命的牛乳。你若肯乖乖饮用,自会少受点罪。”慕灵冷静下来,舌尖上果然芬芳的乳香,她的四肢放松下来,嬷嬷们也不再过于用力和勉强,又喝了一会儿。允禩喝道:“够了!”说罢,他背过身去,灌奶的嬷嬷换了四个奴婢,也不避忌允禩在场,帮慕灵更衣洗漱。慕灵知道反抗也没用,只能用愤怒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允禩的背影。 稍停,慕灵打扮焕然一新,八位奴婢站成一排,退到允禩身后。允禩转过身来,上下打量着慕灵,啧啧赞道:“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慕灵被他那灼热的眼光看得低下头去,但仍没好气地说:“我不嫁。” “呵……”允禩冷笑道,“好啊!你不嫁弘时,那嫁给谁呢?” 慕灵自认为,或许会脱口而出个“你”字,可是,连她自己都奇怪了,那份对允禩执着的爱呢?难道她真的投降了,变心了,愿意嫁给弘时?不,她绝不! 见慕灵不答话,允禩便说:“应该记得当初你出门前,你阿玛额娘交待的话吧!知道自己来京城做什么吗?” 慕灵奉旨进京参加选秀,当时她心系允禩,在临进宫前故意将脚扭伤,无法参加康熙六十年的选秀。慕灵脸上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先帝逝矣,如今我已是残破之身,你待把我怎么样?” 允禩斜眼看她,似笑非笑地说:“本王能把你怎么样?当今圣上虽不选秀,但宫中仍需添补人手。你既不愿做主子,便做奴婢吧!” “宫女?”慕灵打了个激灵,她沉思着。 允禩说:“你放心,只要你自己不说破,就算你生过孩子,也一样可以平安进宫。” 慕灵梗着脖子说:“为何我要听你的?” 允禩说:“现在摆在你面前,有三条路,两条活路,一条死路。活路很简单,嫁给时阿哥或入宫为宫女,死路嘛,也很简单,只是死的不止你一人,还要搭上你阿玛额娘的。性命!” “你……”慕灵怒道。 “你只有一个晚上考虑。”允禩轻巧地丢下这句话,毫不迟疑地转身离开,留下呆若木鸡的慕灵。 三日后,隆禧馆 弘时恳切地说:“儿臣知内务府提了一批新的包衣宫女,慕灵也在其中,恳求皇额娘将慕灵分配在南三所。儿臣对慕灵格格一片真心,求皇额娘成全!” 亦蕊摇摇头,说:“首先,婚姻大事,必须听从父母之言。本宫虽是皇额娘,但你母妃执意不肯,总不要违拗她的意思。再说,你对慕灵有情,这血气方刚的年华,万一闹出些宫闱丑闻,不是叫本宫难做。” 弘时顿了顿说:“那么,儿臣希望,皇额娘能给慕灵格格和额娘制造一个相处的机会,请将她分配在承乾宫吧!” 亦蕊笑道:“分配一个不喜欢的女子做贴身宫女,你是想让你额娘受气呢!还是想让慕灵受委屈呢?” “这也不成,那也不成,那……儿臣难得遇上个喜欢的女子,又不愿勉强她下嫁,只想常常见到她,皇额娘……”弘时双膝下跪,眼里隐隐有泪花闪烁。 亦蕊最是心软,见弘时这样,忙说:“孩子,难得你一片痴心,这样吧!让慕灵去景仁宫熹妃身边侍侯吧,夕儿倍受皇恩,对宫人甚好,若知了慕灵是你心头挚爱,定不会让她有一分委屈的。” 弘时连连谢恩,就这样,十天后,慕灵顺利进了宫,明里有皇后口谕指去景仁宫,暗里有弘时用银子疏通,原本严谨的检验,就在嘻嘻哈哈中随意通过了。 景仁宫的掌事宫女,名唤紫嫣,今年二十八,曾服侍过仁宪皇太后,原本打算到年纪就出宫,没想到乡间染上瘟疫,全家人都身蒙不幸,连大宅都被烧了。她无家可去,无亲可投,便以宫中为家。 内侍府的小太监将慕灵往紫嫣跟前一带,点头哈腰道:“紫嫣姑姑,皇后娘娘指的人给您带到了。不但皇上,连皇后娘娘都如此眷顾景仁宫,真让人好生羡慕着!若奴才有幸,有朝一日能给姑姑打个下手,那真是祖坟上插了青蒿,烧了高香了!” 紫嫣彬彬有礼地说:“公公说那里的话,宫里的人都是侍候皇上的,理应不分彼此。有劳公公走一遭了。”说罢,含笑往小太监手中塞了块碎银子。 那小太监也倒识趣,掂掂银子,便告退了。 紫嫣看着慕灵四处张望好奇的模样,笑道:“在宫中,头等大事,就是管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慕灵知自己进了宫便不再是大小姐身份,乖乖地福了礼,说:“是,紫嫣姑姑!” 紫嫣和气地说:“是个灵巧懂事的,来,先跟我去给熹妃娘娘磕头。接下来,你要学的东西可多了呢!” 翊坤宫 满地都是立言揉烂的纸团,的确,十几天过去了,无论前朝后宫,再也没听说胤禛提起关于年羹尧之事。不过,这十几天,胤禛也再无踏足翊坤宫,连立言带着福惠前往养心殿请安,也拒绝不见。昨日,更是带着亦蕊、瑶夕、语歆前往圆明园小住,将她丢在宫里。或许对于别的嫔妃,这是非常正常的事,但发生在立言身上,就是大大的不同,可以说是近几年来从未有过的情况。立言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提笔给年羹尧写封书信,规劝一番,让他端正态度,彻底打消不应有的念头。 199.第199章 荆钗不知待明珠 景仁宫 三月和煦的春风,仿佛能将所有的烦恼都吹走一般,慕灵寻了个背风的地方,轻轻哼着歌,在檐下晒着花瓣和茶叶。花香馥郁,茶香清丽,慕灵深深呼吸着,满意地看着自己忙碌一早的成绩。 不知从何处跑来一只猫,虎视眈眈地踞在离慕灵不远的地方,似乎也在享受那美妙的暧阳。慕灵幼时曾被猫抓伤,心理上总是有着七八分惧意,她不敢轻易离开这些干花茶叶,自言自语道:“猫猫啊!我不犯你,你也别犯我啊!”那猫像是通了人性般,突然“喵”地一声,吓得慕灵连连后退了几步,说:“猫猫,怎么连你也欺软怕硬啊!”猫弓起身子,眼里发出绿油油的莹光,好似随时都要扑上来。慕灵的手臂似乎感应到受伤的疼痛,顺手脱下腕上的银镯,哀求道:“猫猫,快走吧!我可不是怕你啊……你再不走……我要拿镯子砸你了……”她做了几个欲投未投的姿势,猫并没有像她想像的跑走,反而坐在后腿上,好奇地看着慕灵的举动。慕灵松了一口气,她想进殿唤人出来帮忙,没想到,刚走几步,猫却像发了疯一样,向她扑来。慕灵一惊,下意识地手中将银镯向猫砸去,踉跄地后退几步,摔坐在地上。她紧闭双眼,双手拼命护住头脸,只听见猫“嗷嗷”的凄厉的叫声,盘旋在耳边。惨了,惨了……慕灵心里不断念叨。许久,没有感觉猫利爪扑上的剌痛,却听到了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你没事吧!” 慕灵透过指缝向外窥视,一个男子逆光站着,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觉得周身散发的太阳般的光芒。那男子伸手递来一枚银镯,温和地说:“这枚镯子是你的吧!” 镯子反射出一道耀眼的光,慕灵厌恶地向右侧侧头,那男子见她皱眉,便蹲下身,关切地问:“痛吗?难道是脚扭伤了?” 这时,慕灵看到了男子腰间所缠的金黄色的腰带,上面嵌着东珠、玉版、宝石等珍贵饰物,她心中一动,莫非是黄带子?她大着胆子打量面前的男子,约十四五岁,五官俊秀,身穿石青色长袍,织金缎镶边,下幅八宝平水纹样,正冲着她微笑着。 慕灵猛的醒悟过来,跪伏在地上说:“奴婢给四阿哥请安!” 来人正是四阿哥弘历(作者按:弘历在封宝亲王前没有被封贝勒,可能是胤禛已秘立皇太子,觉得没必要了吧!),他说:“你是额娘宫里新来的宫女?以前没见过你?” 慕灵说:“回四阿哥的话,奴婢上月刚刚入宫。” “这就是了!”弘历说,“你是不是受伤了,能站得起来吗?”说罢,他伸出一只胳膊,示意慕灵扶着自己起来。 慕灵不自觉得将手搭上了绣龙纹的马蹄袖,慢慢站了起来。 弘历上下打量一番,笑道:“还好,没有受伤,否则我的罪过就大了。” 慕灵随着弘历手的方向看去,不远处,一个小太监脚边有个竹笼,正关着那只猫。弘历解释道:“听说景仁宫前阵子有鼠为患,就为额娘送来一只捕鼠能手,却没想到先惊着你了。看来,还得想想其他法子。” 他温暖动听的声音,以及那可媲美阳光的微笑,让人非常舒服。忽然羞耻感如潮水一般涌上慕灵心头,她低着头一福:“奴婢还有活要干,先行告退!”泪水在转身的霎那,再也无法控制地涌了出来,她不理会弘历再说些什么,向着景仁宫后院一路跑去。因为胤禛并无纳新妃嫔,景仁宫由熹妃一人居住,后院空置,鲜有人迹。那有一个老松柏,郁郁葱葱,慕灵像遇见亲人一般,紧紧地抱住树干,痛哭起来。她已非处子之身,还有什么资格对其他男子心动?她用拳头狠狠地砸向树干,十下、二十下……雪白的手背已伤痕累累,连树身上也见血迹斑斑。万根松针落下,如一场碧玉般的雨丝,在风中飘摇。 “你疯了!”慕灵感觉自己的腰被人环住,人腾空而起,转了个圈。再次着地时,她已背对树干,眼前一花,弘历的脸映入眼帘。他斥道:“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吗?”他从怀中抖出一块白绸云纹帕,撕成两半,细心地吹着慕灵的伤处上残留的树皮:“痛吗?” 慕灵忐忑不安,更是娇羞无限。允禩是她除阿玛哥哥外,认识的第一个男人,以他的成熟雍容的风采,的确很容易吸引春心萌动的少女,但二人之间,纯属慕灵暗恋,允禩对她的无情,令她心痛,更明白他不值得自己拥有。弘时虽夺去了她的童贞,却是在无意识的状态下,她对弘时只有厌恶和恨,连他的样貌都不愿意回想,更别提爱了。她看着弘历认真包扎自己双手的表情,心里不断地说:“我配不上他,我配不上他……” 弘历见她哭得起发梨花带雨,奇道:“是不是缠得太紧了?又或者,你是不是受什么委屈了?”今日,弘历带着猫前来景仁宫,一进宫门,猫被不慎逃窜。弘历忙吩咐小太监四下寻找,自己却发现了慕灵,她正站在阳光斑斓的屋檐下晒花,对着徐徐和风,哼着小曲,如同一幅清丽的《罗敷采桑图》。弘历不忍上前打扰,便远远驻足欣赏。接下来,与猫对话,慕灵胆怯又可爱的表情,一一印在弘历眼里,实是我见犹怜。实没想到,猫野性未驯,忽然袭击慕灵,弘历几个健步向前,一脚踢飞了猫,小太监七手八脚地从旁抓捕。当然,慕灵处于极度害怕状态,眼里只有那可怕的猫,没有发现越走越近的弘历。 慕灵抹抹泪,道:“多谢四阿哥,奴婢,奴婢只是想家了。” “唉……”弘历低头轻轻叹息,很快,他抬起头,坚定地说,“你很快就有机会看到家人的,相信我。” 有这位皇恩宠爱的四阿哥保证,慕灵有什么不相信呢?但她的家在哪?他们一心只想让她成为皇帝妃嫔或福晋臣妻,相见,真不如不见。她哑然失笑。 弘历紧张道:“怎么,你不信?我这就求皇额娘去……” 慕灵忙说:“奴婢相信。只是奴婢身份低微,不值得四阿哥如此恩遇。初入宫门,应安份守己,免遭是非。”此时,她的心绪已略略平静,恢复了往日的气度。 弘历唇边绽开笑靥,说:“你会这么想?那好,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慕灵微微一福,答道:“奴婢慕灵。”她的脸颊滚上两朵红云,是内心的羞涩?还是对方灼热的目光所炙呢?慕灵抬起头,四目相视,眸子里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此情此景,慕灵怕是终生难是忘怀。天空湛蓝得像要透出水来,翠玉色的松针雨点般的击在二人身上、发里,衬着高高的红墙,景如诗,人如画,心如麻。 200.第200章 又见绿玉竹印 养心殿。西暧阁 迟朝已经进去一个时辰了,里面静悄悄的,毫无声息。 苏培盛赔着笑脸对久候的允祥说:“怡亲王,请喝茶……”允祥挑挑眉,略显不耐。苏培盛忙说:“迟大人进去时,皇上吩咐不得打扰,奴才也不敢……王爷,您看这……” 允祥将茶盏往桌上重重一掼,走到门前,大声且恭敬地说:“皇上,臣弟允祥求见!”连说两次,终于听到胤禛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允祥与苏培盛相视一笑,终于松了口气,相继走进西暧阁内。胤禛端坐在“勤政亲贤”的匾额(作者按:这块匾是雍正亲笔所提)下方,黑着脸,闷不做声,迟朝双手垂侍在旁,面前的地上散落着被撕得粉碎的纸。 “皇上,原四川巡抚蔡珽被押抵至京,他在刑部大牢中用自己的衣裳写下陈情血书,声称要告御状。”允祥禀道。 胤禛低低地说:“是那个被年羹尧弹劾罢官的蔡珽么?” 允祥说:“是,判了斩监候(作者按:就是死缓)。”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油布包,轻轻打开,露出一件白衣血书,“臣弟担心污晦之物浊了皇上的眼,特地安排人誊抄了一份。”他将血衣包好,交给苏培盛,又取出一份折子,双手呈到胤禛面前。 胤禛展开折子,略有好转的脸色又变得黑沉起来,看完最后一个字,他猛地将折子一合,怒喝道:“反了反了,当真不怕朕放在眼里。”折子里的内容,允祥自然是清清楚楚,主要是蔡珽陈述了自己在任时因对抗年羹尧而遭诬陷的情况,又上奏了年羹尧“贪暴”的种种情形。但他却不知,在这之前,迟朝呈上的秘信,更让胤禛恼怒。那是一封立言私自发给年羹尧的家书,已呈到抚远大将军府,被岳钟琪截堵,又送回了京城。送回京的信,自然不会退到立言手中,而是由迟朝交给了胤禛。信中,立言苦劝年羹尧感君恩,灭贪念,勿拥兵自重,莫对福惠期望甚高等等。若不是看在立言字字忠心,向着自己,胤禛早已凭此信判年氏一家谋反之罪。 允祥说:“皇上息怒!年羹尧功大于过,朝廷又处用人之际,需细细思量。” 胤禛唇边露出一抹讽剌的笑:“思量什么?蔡珽是年羹尧参奏的,若把他绳之以法,人们一定会认为是朕听了年羹尧的话才杀他的。这样就让年羹尧把持了朝廷威福之柄。” 允祥疑道:“那皇上是想……” 胤禛双手一按膝头,顺势站了起来:“怡亲王听令,复查蔡珽之罪。若是冤了他,升任左都御史。”说罢,他便往门口走去。 “若是确有其罪呢?”允祥心中不明白关节甚多,忙追问道。 胤禛停下脚步,侧过头,坚定地吐出一个字:“斩!” 旧日的雍亲王府,今已改成雍和宫,成为胤禛的一座行宫(作者按:乾隆时期,方将行宫改成喇嘛庙。),又称“龙潜禁地”。可是它的真正作用是尚虞备用处,亦称粘杆处,胤禛将原养在圆明园的江湖人士、武林高手,全集中到此,帮他执行情报收集等秘密行动。雍和宫大门长年紧密,偶尔进进出出的人也都一副冷酷的模样,普通百姓总觉得阴气森森,不敢靠近。大门前后半里长街,连个摆摊的小贩都鲜见。 这天,一个老丐拖着全身疲态,缓缓地挪动到那紧紧封闭的朱漆大门前,将那无力的腿搭在门槛上,斜斜往边上一靠,剔着牙,悠哉地晒起了太阳。 没多久,大门开了一条缝,里面露出一双警惕的眼睛,训斥声从门缝中飘了出来:“快滚,否则砍掉你的脑袋!” 老丐眯起眼看了一下门缝中的人影,淡淡地说:“让阿济格出来见我!”刘伯堃自辅助胤禛回京夺位后,立了大功,胤禛虽不再疑心他与亦蕊有情,但心中总有芥蒂,不将其安排在紫禁城,反而让他重回粘杆处。为了隐去以往的种种麻烦,让他重新启用马佳。阿济格的身份,并让他全权负责粘杆处。而这位腐腿的老丐,勿庸置疑,自是潇碧。 门里的人迟疑了一下,说:“这儿没有什么阿济格!快滚,否则叫你人头落地!” “急什么?”潇碧笑道,从怀里摸出一块金镶玉递给他,“拿去给阿济格看看!” 门里的人看这块碧玉通透,嵌得竹印金光灿灿,显是珍宝,不由伸手去接。他啧啧欣赏了一会,狡黠地说:“你等着,我去问问大人肯不肯见你。”要说那门只开了个拳头般大小的缝,正当那门要闭上时,潇碧用力一吐,口中衔着的牙签携着股劲风,射中门内那人带着的帽冠。“啪”那人一惊,在最后一线的门缝中看到了潇碧看似漫不经心,却十足警告意味的眼神。他脸色发青,只得将所有贪欲和僭越之心全部收起,乖乖地去找伯堃禀告。这块金镶玉,正是绿竹客的印记“绿玉竹印”,原先的那块早已遗失,潇碧画了图样,允禩派人选料制作,新印除了玉的色泽和磨损程度不同外,其他地方倒是一模一样。既要知道伯堃之前与绿竹客的事,又懂得来粘杆处用阿济格名义找他的人,定不是一般的人。伯堃二话不说,独自一人朝门外走去。 门轻轻打开了,伯堃一个闪身,轻巧地挪腾出来,还没等他张口,一枝青色的竹棍已戳到他的胸口,他向右一侧,躲过这一击,那竹棍变招迅速,化点为扫,将伯堃逼回门里。仅此两招,伯堃心中已大致猜出他是谁,他佩服地揖手道:“佩服!佩服!潇碧先生,真的是你?” 潇碧目光望着远方,说:“潇碧已死,我只是你同门学艺的师兄。” 伯堃明白他的言下之意,说:“是,师兄,请!”他将一扇门完全推开,站在门外,彬彬有礼。 潇碧似乎苦涩地笑了一下,依靠着手中那根青色竹棍,艰难地站了起来。伯堃颇为惊讶,他看到潇碧一身狼狈时,以为只是掩饰的需要,却没想他真的废了条腿。 “你的腿……”伯堃意欲搀扶。 潇碧推开他的手,笑道:“笛子和拐杖,使起来都是棍法。”这话说得轻巧,却隐含了潇碧多少悲哀和辛酸的汗水。 伯堃将他带入一间静室,潇碧说:“安全吗?” 伯堃点点头:“没有比这里更安全的了。粘杆处可不是帮皇上粘蝴蝶蜻蜓的,而是粘小人的,审讯整理,难免不需要个隐秘之处。” 潇碧嘿嘿笑道:“看来,我是自投罗网了。” 伯堃说:“别这么说,没有你,我都不知道死了多少次了。我知道你来见我,必有话说,此处甚为隐秘,你放心说吧!”他从潇碧破破烂烂的衣着和残废的腿,猜测或许是想找个糊口的门路,又或者想谋个差事。他的大脑已经开始快速地运转起来,潇碧武功并未全失,粘杆处也正在招兵买马,说是同门师兄,再伪造个假身份,未必不可。 可是,接下来,潇碧说的话,却让他吃了一惊。潇碧说:“就在这,皇上的潜邸,我们曾联手杀过一个女人,李怡琳,记得吗?” 李怡琳,伯堃当然记得,他对亦蕊长年默默的守护,却因为一时报仇的意气,而玩弄过怡琳的感情。最后,虽然是药物的作用催使下,但他仍怡琳发生了不伦的关系。 果然,潇碧又说:“你与李氏关系暧昧,她为你诞下的孩子,就是现今的三阿哥弘时。”其实,仅凭那日潇碧在屋梁上听到的只言片语,顶多是判断二人有暧昧关系,甚至一夜风流,根据推算,大胆判断弘时是伯堃亲子。此言从潇碧嘴里一出,却显得那么自然,似乎已经过十足的考证一般。 多年来,伯堃一直在逃避这个可能的事实。弘时出生后没多久,伯堃就被派驻圆明园,后又被胤禛派人追杀,总之是几乎没在王府。即便是立功归来,也始终在雍和宫,偶尔进宫面圣十分机密。唯有印象的是,弘时小时候啼哭,伯堃抱过他一回,立刻就止了哭泣,现在回想起弘时的相貌,真是一片模糊。他深深吸了口气,说:“潇碧先生,我一直敬佩你是个英雄,你怎会堕落到以此等事来要胁他人的地步?更别说三阿哥与我绝无血缘关系。” 潇碧双瞳黯淡了一下,尴尬之色一掠即过,他说:“好,若无血缘关系便好。你去杀了他!” 伯堃双手抱胸,说:“理亲王已殁,绿竹客灭亡,为什么我还要听你吩咐办事?” 潇碧说:“因为你欠我一个人情。”他抬起左手,连续做了两个下劈的动作,“我帮你杀了费扬古夫妇,两个换一个,还不够吗?” 伯堃与他对视一眼,似羞愧,似无语,似踌躇地低下了头。一会,他问:“为什么要杀三阿哥?” “客人出得起钱,我便接了这个活。”潇碧说:“而我腿脚不方便,进出紫禁城可不是上菜市场,所以,得你来。” 伯堃说:“你缺钱吗?我可以给你,不要再杀人了,还是个阿哥!唉……” 潇碧半讽剌地说:“若他是你儿子,我便不杀。若他是皇帝老儿的儿子,就凭我这条断腿,客人不出钱,爷债孙还,不过份吧!” 201.第201章 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 春雨寒洌,如薄冰似的削在立言雪白的颈间,砸湿了她娟纱金丝绣花裙下摆。明玉双手举着油纸伞的胳膊都略有些酸痛了,立言仍怔怔地盯着黄琉璃瓦下的“养心门”匾额,却始终没有往里迈进一步。 明玉忍不住,连连给小路子使眼色,后者虽心领神会,却犹豫再三才移到立言身边说:“主子,点心若凉了,就不好吃了。” 立言如梦初醒,轻轻咳嗽一声,低哑地说:“走……”小路子不顾细雨蒙蒙,忙搀着立言往养心殿方向走去。除了明玉打伞外,还有两个翊坤宫的宫女,各提着一个食篮。五人刚绕过木影壁(作者按:养心殿,翊坤宫等多处殿阁都有木影壁,中间隔扇门只有皇帝进出养心殿时才开。),养心殿太监焦进带领着小太监,打伞迎了上来,打千道:“奴才叩见贵妃娘娘!” 立言肚子里暗暗痛骂:“若是真的恭敬,就应该快快将人迎到殿内,而不是仍伫在雨里。”毕竟有求于人,她强按下不满,脸上浮出温和的笑容,说:“免礼!焦公公,皇上可在养心殿?” 焦进脸上堆笑,恭敬地说:“皇上刚刚午歇下了。娘娘是知道的,皇上日理万机,好容易肯歇一歇,咱做奴才的,都不忍心再去打扰了。” 好你个焦进,说话真是滴水不漏,把立言进殿的请求一棒子全堵回来了。立言脸色一凛,说:“那本宫到臻祥馆恭候圣驾。”(作者按:臻祥馆在养心殿后殿西耳房,是妃嫔侍寝专用。与东耳房隆禧馆对称而立,中间隔着五间房,皇帝可随意居住。西耳房雍正时期无殿额,现名燕喜堂。)说罢,便要往后殿走去。 焦进忙以身拦住,说:“娘娘,无旨擅入臻祥馆,奴才的罪过可大了。求娘娘疼奴才,别让奴才难做!” 若焦进威胁立言,擅闯会治她的罪,她定不管不顾,但焦进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立言于心不忍,鼻头一酸,膝头一软,“扑通”跪在雨地里。焦进惊道:“娘娘,使不得啊!娘娘……这……”立言一脸麻木,任凭风吹雨打,随从来的明玉、小路子等奴才不敢怠慢,跟着跪倒在雨里。 焦进走又走不得,留下也看不得,对着后面一个太监说:“快,快去请皇后娘娘!” 大概半盏茶的功夫,那太监匆匆而回,说:“皇后娘娘不在馆内,钟粹宫裕嫔娘娘那。” 焦进急道:“那还不快去请……”话音刚落,只听养心殿的门“吱”一声开了,苏培盛走了出来,提声说:“皇上有请贵妃娘娘……” 立言僵住的脸上艰难地绽开笑容,颤抖地说:“皇上……”她已全身精湿,酸软无力,明玉、小路子忙将她扶起,立言抹掉了泪水,却抹不掉雨水,她不停地整整头发和衣领,挤出笑,迫切地问:“明玉,本宫怎么样?” 明玉见立言既紧张又窘迫的模样,实在不忍心再说什么,拼命点头。 立言破涕为笑,挺直了腰,尽量保持端庄的脚步,忍住激动的心,向养心殿走去。 殿内,青铜香炉袅袅,暖意恣意蔓延。纵然如此,立言仍不住地打着哆嗦,她尽可能控制好语速,福身行礼道:“皇……皇上吉祥!” 胤禛站在“中正仁和”的匾下,明黄色的桌案前,正疾笔提书,仿若殿中根本没有立言此人,更没听见任何问安。立言无奈,只能拘着礼,寒意侵入骨髓,她清楚地听到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感到膝关节处缕缕传来的酸痛。 “皇后娘娘驾到!”门外传来太监的唱喏声。 立言心中一喜,感激地自语道:“姐姐!”扭头一看,已见到亦蕊匆匆的身影。 亦蕊进殿后,福身道:“皇上吉祥!” 胤禛一抬眼,微微颌首,说:“都起来吧!” “谢皇上!”二人同时谢恩道,亦蕊麻利地起身,去搀扶已双腿无力的立言。一摸到她那冰冷的身体,亦蕊解下披风,罩在立言身上,说:“妹妹,什么事都能解决,别这样虐待自个儿的身体!” 立言哭着哀求道:“皇上,您已经一个多月不曾踏足翊坤宫了,妾身前来养心殿求见,您也避而不见。皇上,您不要立言了吗?皇上……” 听了这揪心的话,亦蕊陪着掉下泪来,却只能轻轻拍着立言的背,安抚她,无法替她说些什么。 胤禛将笔安在架上,说:“蕊儿,带她去你那,换身衣服,别着冻着。朕一会过来。” “是,皇上。”亦蕊应道,又对立言附耳,“妹妹,皇上怕有政事要处理。你先去我那,沐浴更衣,这可是圣旨哦!” 立言好不容易见到胤禛,心中还有事相求,怎么舍得轻易离去,痴痴地盯着胤禛,双腿像打了泥般不动。 亦蕊只得再劝:“走吧,妹妹,皇上这是关心你,别辜负了圣意!” 立言两行热泪混着冷冰的雨水流下,无力地说:“谢皇上圣恩!” 隆禧馆 经过一番折腾,立言换了衣服,在馆门口左顾右盼。 亦蕊端上一盏红枣姜茶,说:“妹妹,快喝下,暖和一下身体吧!” 立言心不在焉地接过姜茶,喝了几口,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忙说:“明玉,明玉,食盒,食盒怎么样?” “什么食盒?妹妹,你饿了吗?”亦蕊奇道。 明玉和翊坤宫来的两个宫女被带下去换好了衣裳,听到立言提到食盒,大眼瞪小眼,手忙脚乱了一阵子,方在廊下找到了那个漆面食盒。 立言顾不上责怪,慌忙打开一看,双色马蹄糕已砸得粉碎,翠玉豆糕被泡化了,酥炸腰果浸在雨水里。立言自幼十指不沾阳春水,为了做这几个小吃,她学了又学,反反复复做了半个月,才做得似模似样。她幻想过无数次,胤禛吃到她亲手所制的食物,脸上露出的微笑,口中不住的称赞,可是……她心头一酸,抱着食盒痛哭起来。 亦蕊劝道:“妹妹,你的心意皇上迟早会知道的……” 立言哭道:“怕是,再没有机会了。姐姐,你可知皇上已下旨解除我哥哥川陕部督一职,并命他交出抚远大将军印,押解上京。姐姐,你帮着劝劝皇上,哥哥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就算他有千错万错,请皇上给他个机会……” “后宫不得干政,本宫也劝解不得。”亦蕊说,“不过,年将军是年将军,你是你,皇上不会怪罪于你的。” 立言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四十六天,我已经四十六天未见龙颜了。皇上连我一起恨上了……姐姐,刚刚在养心殿,若不是肯给你几分薄面,怕到现在,我还跪在殿上呢!” 亦蕊略一思考,说:“这样,本宫安排你到臻祥馆休息。等皇上来隆禧馆,我先劝劝他,再劝他到臻祥馆,与你把心结解开,好不好?” “姐姐……”立言感激万分,福身下拜。亦蕊忙搀住她,含笑道:“等事成了,你可要送我一份亲手所制的美食,以做报答哦!” 上灯时分,胤禛方前来隆禧馆。亦蕊笑迎上前,说:“皇上吉祥!晚膳进得可好?” 胤禛环视屋内,不见立言身影,笑道:“小丫头,你又搞什么花样?” “小丫头?皇上,您是不是想着别人呢?”亦蕊佯装嗔道。 胤禛拉住亦蕊的手,轻轻抚上她额上、眼角边淡淡的细纹,还有那颊上那隐隐的红斑,他的眼中充满了心疼,说:“今日朕下旨重修海定阁,将阁中几样旧物搬至养心殿使用,令朕想起新婚燕尔之时。” “那时的小丫头,现在已了老太婆了。不过……”亦蕊狡黠地眨眨眼,“应该也是漂亮的老太婆吧!” 胤禛哈哈大笑起来:“蕊儿,你总有法子让朕忘了一日的疲惫。” “皇上,蕊儿知道,您是念旧之人……”亦蕊刚开了个头,便被胤禛打断:“若你要为年羹尧求情,还是免了!” 亦蕊一顿,仍说:“妾身并不为年羹尧求情,但妾身却心疼皇上。” “哦?”胤禛不解地说。 亦蕊将他引到榻前坐好,动情地说:“皇上念旧,连海定阁用过的物件都不舍丢弃,继续使用。年羹尧曾被皇上视为得力助手,听说皇上要对他明正典刑,妾身知道,最痛是皇上自己。年羹尧是皇上所提拨、所重用,又是皇上亲自将其拉下马,犹如在天下人面前,狠狠地掴了自己一耳光。妾身怎能不心疼皇上……”说罢,她那柔滑的小手,轻轻抚上了胤禛的面颊,温柔疼爱的眼光四下流转。 胤禛搂她入怀,轻声说:“知我者,莫若蕊儿。朕予以宠荣,伊等乃藉以邀结,招权纳贿,擅作威福,敢于欺罔,忍于背负,几致陷朕于不明。朕今深恨辨之不早,宠之太过,愧悔交集,竟无辞已谢天下,惟有自咎而已。(作者按:后半句仍雍正原话,采自《雍正起居录》)” 亦蕊又说:“若皇上只解其权柄,却不加刑诛,既可惩彼等之妄谬,又可显君上之仁德。何不两全齐美?” 见胤禛深锁眉头,迟迟不答,亦蕊轻轻摇着他的臂膀,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202.第202章 最难将息 “好啦!再说下去,你要把整本《左传》搬出来读给朕听了!”胤禛笑着打断她。 亦蕊不放心地追问:“可是,皇上……立言妹妹很是担心……”她的话被热情的吻堵了回去,他就像一只贪婪的蜂,撷取着甜美的香津。许久,胤禛才放过她,亦蕊双颊通红,不停娇喘地模样着实让人怜爱。胤禛心中一荡,打横将她抱起,往寝室走去。一顿莫名的冷风吹过,让亦蕊清醒了许多,她扭动着身子,胤禛不得不将她放在地上。亦蕊低着头说:“皇上,请移驾臻祥馆,立言妹妹在那等您。” 胤禛扳起她的下颌,直视着她的眼睛,说:“三十年前,你也是这样,劝朕去其他福晋那儿,记得吗?” 亦蕊怎么会忘记,她初学做嫡福晋,首要的任务就是帮胤禛开枝散叶,子嗣绵延,将深爱的男人推向另一个女人的痛,尤如千刀万剐。这么多年,她尝试着用各种理由阻止自己继续爱胤禛,无非是想在受这剐刑般的痛苦时,能麻木几分。她试过恨胤禛,试过将感情转移到刘伯堃身上,试过逃离,甚至试过死亡,但最终她还是回来了,回到了他们结合的起点——紫禁城,或许这就是宿命吧!她胡思乱想着,回忆着,那凌迟般的疼痛像潮水般忽地覆盖全身。 胤禛将颤抖着得她用力揉入怀中,说:“你以为我还是三十年前那个毛头小子吗?还会轻易上你的当吗?蕊儿,求你,别赶我走……”床帐幔中,胤禛卸掉了皇帝的尊严,如同孩子般恳求母亲的怜爱。亦蕊心如热火,怎么忍心再去拒绝,身子一软,迎上了那火热的双唇。 隆禧馆内,红烛高烧,颠鸾倒凤。而臻祥馆,立言倚窗祈盼,望穿秋水。见那骤雨初歇,水落琉璃,残叶堆积之景,一首词浮上立言心头: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三杯两盏淡酒,怎敌他、晚来风急?雁过也,正伤心,却是旧时相识。满地黄花堆积。憔悴损,如今有谁堪摘?守著窗儿,独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作者按:宋。李清照声声声慢。寻寻觅觅) 从满怀希望到满心失望,立言的泪已流干,明玉端着几味茶点过来,说:“主子,用点茶水和点心吧!您一天都没吃过东西了。” 立言并没有接她的话,却问:“明玉,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明玉说:“过了丑时了。” “呵呵……皇上,他不会来了……”立言又哭又笑,“他爱的并不是我,而是要哥哥忠心于他。我算什么?” 明玉见她如此,实在不忍道:“主子,其实……其实皇上是歇在隆禧馆了。” “嗯?”立言并不明白。 明玉急道:“主子,皇后娘娘将您引到这儿,自个找机会侍寝,若是真想帮您,拉都把皇上拉过来了,怎会连个招呼都不打?若不是奴婢看不下去,跑去隆禧馆打听,怕是仍要陪您枯等上一夜呢!” 立言摇着头,说:“不,不会的,姐姐不会骗我,她一心想帮我的。” 明玉说:“主子,以前您有皇上宠着,年大将军背后扶持着,谁不得给您几分面子?锦上添花人人都会,雪中送炭则是难上加难,就怕有的人不但不济困扶危,还要落井下石呢!” “不……不……不会的!”立言口中喊着,跑出了臻祥馆,她远远地盯着隆禧馆窗中透出温暖的光,难过,悲伤,嫉妒,愤怒……恨…… 明玉察觉出立言目光有异,怕被人发现,惹出事端,连哄带骗地将她带回了翊坤宫休息。 亦蕊被三更的更鼓惊醒,忙匆匆下床,穿衣梳理。胤禛慵懒地说:“怎么不多睡会?” 亦蕊随意绾了个发髻,披上披风,着急说:“立言那傻丫头,怕还在臻祥馆等着。这回可糟了……” “嗯……”胤禛翻身下床,“朕随你同去……你一片苦心,为年羹尧求情,其实就是为了你的立言妹妹。他在青海用人自专、专权跋扈、乱劾贤吏已证据确凿。依你之言,免了责罚,交出抚远大将军之印,调任杭州将军!浙杭一带,近几年水灾不断,民乱频频,若是他有心改过,着内辅政,也能立下大功。” “皇上英明!妾身代立言妹妹谢过皇上!”亦蕊大喜道。 二人相携来到臻祥馆,看到的自然是人去楼空,胤禛不在意地摇摇头说:“怕是困了,回翊坤宫歇下了。走吧,朕还能睡个回笼觉。” “是……”亦蕊看到馆内桌上那没有动过的茶点,更是不安,却也只得随着胤禛回隆禧馆歇息。 次日辰时,各宫嫔妃便依晨昏定省的规矩来向亦蕊请安行礼,唯独不见立言。雯冰说:“翊坤宫的人来禀,贵妃娘娘风邪入侵,高烧不止,抱恙在宫。” “怎么不早说!”亦蕊斥道。 雯冰说:“贵妃娘娘传话,请主子不必前往探视,担心传染给您。” 霏月也说:“主子,奴婢知道发高烧的人最重要的便是休息,您前去探视,贵妃娘娘还得起身迎接凤驾,岂不是雪上加霜么?” 亦蕊原本已站起身,听了劝后,又徐徐坐下,说:“本宫知道,谁是最好的大夫……皇上下朝了吗?” 养心殿。西暧阁 胤禛一下朝,便来到此,伯堃久候多时。君臣二人无太多客套礼数的对话,胤禛单刀直入,说:“伯堃,你与传旨太监贾进禄一起,替朕去一趟青海抚远大将军府,一则监视他乖乖将帅印交出来,前往杭州上任;二则搜罗他更多僭越、谋逆的证据。” 伯堃面无表情地说:“遵旨!若他有何异动,该如何处理?” 胤禛眼中露出一道杀气:“抗旨者,杀无赦!” 伯堃揖手道:“微臣遵旨!” 胤禛满意地点点头,说:“上次你提出制作暗器的图样,朕已派造办处派能工巧将日夜赶制,昨日来报已成形,你一会去造办处看看,是否合用?”这暗器,指的是亭林村流传下来的同时发针的宝盒。胤禛吃过此盒的亏,自是念念不忘。 造办处就在养心殿外,伯堃从秘密掖门绕出,尽可能无声无息地快步前往该处。 还未入造办处,便听到一个暴怒的声音:“我亲耳听到皇阿玛说定制宝石腰带给我们几位阿哥,现在四、五、八阿哥(作者按,就是弘历、弘昼和福惠)都已领到赏赐,为何未独缺了我这一份?” 203.第203章 相煎何太急 造办处总管太监陈泰毕恭毕敬地说:“三阿哥,造办处的确提供了四张鞓带图样呈览,皇上只准造三张,宝石腰带制完后,呈到养心殿,由皇上赏赐。咱家也是听令行事。” 弘时更是着恼:“蠢货,定是你们画的图样子俗气不堪!狗奴才!” 陈泰不停躬身,应承着:“是是……奴才是蠢货,是是……要不,奴才将此事禀明怡亲王,再为三阿哥钦定一条宝石腰带?皆时,奴才定挑选全造办处最出色的工匠,细心为三阿哥打造。” 听了这话,弘时就像一只好斗的公鸡突然染上了瘟疫似的,蔫了下来。他牙痒痒地说:“算你行,狗奴才!”他猛地转身,差点与后面站着伯堃撞了满怀。弘时眼一花,面前站着瘦削隽秀的中年侍卫,似乎好生面熟,原本已到唇边的恶语,像哑了声般。弘时恍过神,怒气冲冲地推了伯堃肩膀,喝道:“滚开!狗奴才!” 伯堃不自觉得扭头看向弘时的背影,当面对面时候,他心中不由一震,那五官整体的感觉,像极了自己年青的时候。莫非,弘时真的是那一夜风流留下的冤孽…… “阿济格大人……大人……”陈泰见伯堃呆呆凝望门口,只得不断提醒。 伯堃忙应:“公公见笑了……” 陈泰似笑非笑地说:“大人没事吧!三阿哥是主子,奴才们挨几句也是应该的。”看他那样子,十有八九是被弘时气的,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行为,好言相劝。 伯堃说:“多谢公公,没事的。”他将自己的来意讲明,陈泰立马取来已完成的样品与图纸,细细讲解,伯堃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场面甚为尴尬。伯堃揖手说:“昨夜执行公务,彻夜未眠,今日……啊”他佯装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陈泰说:“大人辛苦了。要不将样品领回府上细观,若有修改意见,请及时提出,以便早日完工。” 伯堃忙揖手称谢,私下添了赏银,便离开造办处。造办处一遇,伯堃心中顿生疑团,若说弘时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那莫恐怕是他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弘时正处险境,不但爱莫能助,还要亲手杀了他!伯堃忐忑不安,快到神武门时,看到了那个过目难忘的背影。难道真是天意? 弘时在造办处吃了哑巴亏后,回到承乾宫和允儿耍了阵脾气,领了腰牌通过神武门出宫,誓要买条更华丽的腰带回来。 伯堃心中一动,加快脚步,紧跟其后。 弘时逛了两家珍宝轩,身后随从的小太监手中已提了三条不同款式的腰带,似乎还未满足,继续向着下一家进发。 走到街尾时,一个黑色身影窜过,毫不费力地将小太监手中的腰带夺过,又调戏般地在弘时脸上抹了一把。 弘时怒火中烧,立刻追了上去,连跑三条胡同,他已与随从的小太监失散,眼见黑影逃进一间破败的民宅中,弘时不顿安危,闯了进去。一阵冷风袭来,只听到背后的大门“呯”地关上了,弘时觉得膝盖上一麻,忽感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失去了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弘时悠悠醒转,他一手捂头,一手撑地,坐了起来,居然发现那三条腰带就放在左侧地上。他紧张地摸了摸身体,只发现指尖被扎了个小孔,血珠已凝结,其他的部位安然无恙,钱袋、玉佩等贵重物品更是一件不少。弘时又惊又惧,带着满腹疑虑,匆匆离去。 雍和宫。酒窖 原来,今日正是伯堃将弘时诱到破宅中,利用刚刚制好的暗器盒子,发射麻针,令他晕倒。之后,便剌破自己和弘时的手指,进行滴血验亲。结果,两滴血毫不犹豫地凝为一体,证明了二人间的父子关系。伯堃腿底发软,如踏云端,又哭又笑,根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雍和宫的。 伯堃拎起酒埕,咕嘟咕嘟喝了下去,他苦笑着,越在痛苦时,人越清醒。他抬起左掌,凝望着中指上的血孔,那隐隐的剌痛蔓延到心里,如同万针掼心。伯堃独自飘零在外,已有三十年,一心为家中十一口人无辜之死而报仇血恨,内心中,他将亦蕊当做自己仅存的亲人,也是唯一的梦想,负了越儿,骗了怡琳。时光逝去,烟消梦醉,当他请求潇碧去杀了费扬古夫妇时,就知道自己与亦蕊此生无缘。但他仍割舍不下自己的感情,他被绿竹客派到允禩身边卧底,获得允禩重用后,允禩知他与胤禛有仇,又熟悉雍王府地形,常让他负责监视胤禛一举一动,这也令他有机会暗地里帮着亦蕊。例如亦蕊取来铁皮石斛,被困火场时,正是伯堃奋不顾身地将她搭救出来。又如亦蕊研究陕西卷宗时,伯堃不忍见她操劳,因他正好跟随允禩到陕西办过差事,偷偷被帮她完成了卷宗整理。在允禩下令要他除去胤禛时,他想起亦蕊可能的痛苦,本能地掉转枪头,保护胤禛。伯堃将守护亦蕊当做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事,因为她是他唯一的亲人,今时今日,他发现他还有一个儿子,血脉相连的孩子!他涩涩地笑着,虎泪滑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伯堃意外地听到酒窖里有另一个人说话的声音,他扭头一看,冷冷地说:“你什么时候来的?” “怎么,有好酒,不请兄弟喝一杯?”潇碧倚在一个大酒坛边上。 伯堃醉意朦胧地说:“随意吧,你……”他不想再见潇碧,踉跄地往外走去。 潇碧说:“面对亲生儿子,下不去手吧!” “你……”伯堃像疯了一样,掐住潇碧的脖子,“你倒底知道多少?” 潇碧的脸由白转成通红,又胀成青紫色,但却始终带着不改的微笑,直到胸腔内的所剩无几时,他提起手中的青杖,向伯堃的肚腹捅去。 伯堃飞去一丈远,不轻不重地落在放酒木架上,架子轻轻一晃,却连一个酒瓶也没有砸落下来。 潇碧重重地咳嗽,脸上却笑意不断,好一会儿,方说:“原来,临近死亡是这种感受啊!刘兄,原本我还不肯定三阿哥是你骨肉,你如此痛下杀手,看来,错不了了!” 伯堃恶狠狠地说:“潇碧,我不会再受你摆布!” 潇碧无所谓地说:“那么,我只能自己动手了。毕竟三阿哥不会一直在宫中,例如,会出来买买腰带、珠宝什么的!” 伯堃明白了,今日自己的所作所为,全落在潇碧眼中,他像泄气的皮球般,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要再为难我了。” 潇碧说:“我可以不要你去杀三阿哥,也可以推掉这笔生意。” “真的!”伯堃颇感意外。 潇碧说:“不过,你得替我做另外一件事,以求补偿。” 伯堃应声道:“只要弘时安全,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潇碧笑笑,说:“我不但要你保证三阿哥安全,还要辅助他成为太子,当上皇帝。” 伯堃失声道:“谋反?” “是,谋反。”换作其他人,或许会寻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但潇碧是谁,他毫无顾忌地承认道,看着伯堃无力反抗的眼神,潇碧知道他不会拒绝,笑道:“来,我和你说说全盘计划。” 景仁宫 弘历正陪着瑶夕品茶,眼神却不住地在门口扫来扫去。瑶夕笑道:“瞧你,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元寿……” “额娘,这茶真是不错……”弘历忙应道,确是答非所问。 瑶夕啼笑皆非,说:“元寿,最近你怎么有空天天来景仁宫陪额娘品茗呢!不会落下功课吗?骑射呢?可有练习?别忘了要向皇额娘请安!” 弘历不断应声,突然,他眼前一亮,一抹期待已久的浅绿色身影轻巧地从门口扫过。弘历突地站起身,说:“额娘说的是,儿臣这就回去练习。”他一揖手,匆匆离开,留下一脸纳闷的瑶夕。 景仁宫后院,慕灵身着一袭浅绿的宫装,裙角上绣着精巧的菊黄花瓣,青丝绾起,淡扫蛾眉,薄粉敷面,真是明艳不可方物。她轻轻哼着歌,手持扫帚,清理着院中落叶。 忽的,一枝蝶戏双花鎏金步摇显在慕灵眼前,她吃了一惊,扫帚砸在脚面上。“啊哟!”慕灵吃痛道。 弘历紧张道:“你怎么啦?痛吗?” 慕灵忍着痛,福身道:“奴婢给四阿哥请安!” 弘历说;“快起来!你的脚怎么样,都是我不好,连累你了!” 慕灵拾起扫帚,低着头,说:“奴婢有活要干,奴婢告退!”说罢,转身就走。 弘历忙拦住她,恳切地说:“慕灵,你别这样对我好吗?你看,这枝金步摇,我在珍宝斋选了半天。喏,送给你!”他将步摇递给慕灵。 慕灵脸上发烧,向后退了两步,吱吱唔唔道:“四阿哥请自重,奴婢,奴婢要走了……” 弘历痛心地说:“慕灵,你为什么要躲着我?你当真讨厌我吗?” 慕灵心中如浪翻涌,泪不受控制地流下,她说:“慕灵仍一介贱婢,万万配不是皇子阿哥,还请四阿哥不要再来找慕灵,慕灵承受不起。” 弘历说:“不不,你在我心中,是天下最可爱,最好的姑娘。你是担心无名无份,对吗?我这就去求额娘,将你赐给我。” 慕灵惊慌失措,“扑通”一声跪下,她连连磕头道:“四阿哥,奴婢求您,放过慕灵吧!” 听了这话,弘历全身发软,单膝跪在她面前,悲伤地说:“你是有心上人了吗?” 慕灵涕泪双流,摇摇头。 弘历又问:“你讨厌我?” 慕灵摇摇头。 弘历追问道:“你对我一点感觉都没有?” 慕灵默默流泪,却鼓起勇气抬起头,当二人眼神相撞时,慕灵又复害羞地低下了头。 弘历心中略喜,说:“慕灵,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女子,我看得出,你心里也有我。对不对?”他轻轻扳起慕灵的下颌,用手拭去凝脂般脸颊上的泪花,那粉嫩如花瓣的红唇,细密整齐的贝齿落在弘历眼中,形成了强大的诱惑。他克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爱火,正要吻下时。只听背后一阵冷笑:“景仁宫中,何时多了一对痴男怨女?” 204.第204章 知好色则慕少艾 弘历脸上一红,匆匆站起身来,耷拉着脑袋,怯怯地喊了声:“额娘……” 慕灵已吓得面无血色,匍匐在地上,动也不敢动。 原来,瑶夕见弘历举止奇怪,便留了心跟了出来,居然看到他在后院与一个宫女打情骂俏,差点做出不轨的行为。瑶夕气急败坏地说:“你要去练习什么?你!太叫额娘失望了!”她狠狠地剜了二人一眼,转身便走,走了几步,回头痛喝:“还不走!自行去奉先殿向祖宗请罪!” 弘历知道,自己再做留恋,只会让慕灵受罪,不敢再多争辩,只得先前往奉先殿跪着,等瑶夕消气。 紫嫣慢慢地走到慕灵身这,摇摇头,说:“娘娘没有指示,你就先跪着吧!” 四月的天气,正是乍暧还寒时,白日里还暧融融的,太阳刚刚偏西,便止不住的阴风阵阵,让人犯寒。 比起在奉先殿罚跪的弘历,仍跪在湿冷地上的慕灵,可真是遭了大罪。冷与饿还算不上什么。紫嫣随瑶夕去了隆禧馆向亦蕊请罪,景仁宫中无主事之人。慕灵来到景仁宫时间不长,由于是皇后指下来的人,又乖巧听话,瑶夕便只安排她做些轻便简易的活计。她非自幼进宫,又没受过苛责的训练,还没练就笑不容齿、行不回头、责不落泪的讲究,紫嫣因上头交待,常护着她,早引来其他宫女太监的妒忌与不满。短短一个下午,已有不知多少宫女太监明着暗着来“参观”,除了景仁宫的,不乏其他宫殿的好事者,前来指指点点一番。“这就是勾引四阿哥的宫女啊?”“长得真不怎么样!”“不知自重的小贱蹄子!”讥笑、嘲讽,如一个个耳光掴在慕灵脸上。 隆禧馆 瑶夕羞愧万分地将今日在景仁宫所见说了一遍,最后流着泪说:“弘历(作者按:元寿是弘历的乳名,单独母子时,或会称呼。)这孩子轻薄无礼,居然欺辱到姐姐指下来的宫女,妹妹教子无方。请姐姐责罚!” 亦蕊笑着说:“人少,则慕父母;知好色,则慕少艾。此乃人之常情。妹妹,弘历长大了。” 瑶夕摇摇头,说:“君子发乎情,止乎礼。何况慕灵是……” 亦蕊叹了口气,接下去说:“慕灵是弘时喜欢的女子,她也是廉亲王的侄女。皇上连她配给弘时做妾都不准,怎会让她成为弘历的女人?妹妹,你应知道,弘历,可是关乎大清国运啊!” 瑶夕说:“妹妹正是知道他二人没有未来,才会狠心棒打鸳鸯,难道姐姐以为我是那种在意身份门第的母亲?” “怪我怪我!”亦蕊连连捶腿,“当时心一软,就答应了齐妃母子,让慕灵进宫。” 瑶夕说:“姐姐心慈,谁料到一个小小的宫女却迷住了两位阿哥?要是引起兄弟相争,那可真是红颜祸水啊!” 亦蕊眉心扭成一团,说:“若要让皇上知道了,怕是又要动怒了。看来,只能发配慕灵前往皇陵,做个守陵宫女了。”守陵宫女都是由失宠的妃嫔或宫女(作者按:指一夜风流后就被遗忘,连名份都没有的宫女),被押送至陵园。守陵宫女可不比宫里,虽然不用像宫中战战兢兢地服侍主子,却常吃不饱穿不暧,干着粗活。宫女还能在二十五岁获恩赐归家,若被派去守陵,那可是终身不可再嫁。真是玉颜不是黄金少,泪滴秋山入寿宫,此生与家人不复相见。 “这……这也太……”虽与慕灵接触时间不长,但她的聪慧可人却深深印在瑶夕心里,想到慕灵要和那群疯疯颠颠的失宠宫人为伍,不禁心酸。她说:“要不,打发她归家就是了,或下旨许配她给个人家?” “归家解决不了问题,许配人家?唉,妹妹,你这是害了别人。”亦蕊感叹道。 瑶夕一想,亲爱的女子成了别的男人的妻子,难保弘时弘历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她只能点点头,道:“可怜那孩子了!” 亦蕊说:“挨过几年,待弘时弘历看淡了,我再派人给她指门好亲事。” 瑶夕说:“还是姐姐想得周全。” 一个女子的命运,就这样草草地决定于二人一席话之中。亦蕊与瑶夕心中都有些不忍,静默了半晌,亦蕊方笑着说:“妹妹,我倒是觉着,该给弘历指门亲事,免得他胡思乱想。” 瑶夕露出疼爱的笑容,说:“姐姐说得甚是。”二人就心仪的儿媳妇标准聊了起来,真是不亦悦乎,浑然忘了时光。 承乾宫 一个宫女匆匆回报:“主子,三阿哥回来了!” 允儿眉头一松,忙随着那宫女走了出去。弘时垂头丧气地说:“额娘……” 见他那怏怏不乐的样子,允儿满腹的牢骚一下全熄了,心疼地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膳了吗?来人,快,将配好的锅子端出来。” 没一会,承乾宫偏殿的桌上,已摆满了香喷喷的饭菜。允儿怜爱地看着弘时,一会挟上块五香小肚,一会挟个熏鹿脯。见弘时吃不上几口,便放下了筷子,允儿既心疼弘时,又可惜饭菜。要知道,承乾宫不比隆禧宫、翊坤宫,虽允儿占着妃位,但宫中所有的配置都是根着皇上的宠爱来的。齐妃入宫三年,皇上连承乾宫的大门也没进过一次,要不是亦蕊常嘱咐照顾着,怕是承乾宫早已成冷宫一般。若按照正常的开销来看,妃子的那些月例根本不够用,允儿知道弘时因腰带的事不痛快,特地掏出好些银子,恳求御膳房备了桌丰盛的菜肴,却白白这么浪费着。 允儿安慰道:“孩子,区区一条腰带,不值得你如此难过。你还有额娘疼你,对吗?” 弘时低低地说:“额娘,孩儿没事。”他对下午发生的意外心有余悸,哪还会想着腰带? 允儿关切地说:“真的?” 弘时不想额娘担心,挤出笑容说:“皇阿玛日理万机,偶尔忘了也是常事。孩儿是长子,是哥哥,不应和弟弟们一般计较。” 允儿欣慰地说:“这是个懂事的好孩子!来,多吃一点……”她盛了碗人参鸡汤端到弘时面前。 弘时不好拒绝,慢慢喝着汤,只听允儿说:“你长大了,应该要知道谁对你好,谁才是最重要的!” 弘时小声说:“孩儿知道,是额娘!” “嗯!”允儿满意地点点头,“上次你说的那个什么慕灵,哼……额娘看着就是个轻贱的女子。把你迷得神魂颠倒不说,还无耻地去勾引四阿哥,被熹妃抓了个正着!哼……你说……” 她的肩膀突然被人抓住,弘时瞪圆了双目,说:“什么?慕灵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允儿被他吓倒,却不自己地说:“她在景仁宫和四阿哥做出那不要脸的事,还要人说,整个紫禁城都知道了。四阿哥为此还在奉先殿受罚呢!” 弘时心里如寒冰碎裂,眼里似乎要冒出火花一般:“那慕灵呢?她在哪?” 允儿从未见过弘时这般模样,答道:“不就……就在景仁宫跪着么……” 弘时忽地松手,如一阵旋风似地跑了出去,允儿跌坐在地,哭喊道:“时儿,时儿……真是造孽啊!” 景仁宫 “您不能进去!三阿哥!”一群宫女太监紧紧随着弘时。 “滚开!狗奴才!”弘时恶狠狠地挥着拳头,边上有两个小太监腮帮子肿了一块,想是已经吃了苦头。其余的人只敢口头相劝,却无人再敢伸手阻拦。 一进后院,便看到那绵软的身子,跪缩成小小的一团,冷洌的风吹来,如同一棵芦苇般单薄。弘时立刻扑了过去,将慕灵打横抱起,温柔地说:“慕灵,我来救你了……别怕!” 慕灵跪了一日,朦胧中被人抱起,冰冷的身子更是投入了火热的暧炉。是他,一定是四阿哥,来救我了!慕灵的手不禁环上了弘时的颈项,脸颊中蹭到了他的肌肤。 弘时见她对己如此亲昵,英雄豪气顿生,喝道:“慕灵是本阿哥的女人,你们最敢碰她!” 宫女、太监大眼瞪小眼,更有甚者,下午与瑶夕一同亲眼所见弘历和慕灵调情的一幕,现在却看着弘时怀抱佳人。好事者,则暗自喝彩,紫禁城中又有好戏上演了! 弘时怀抱慕灵便往外走,靠在他怀里安然的慕灵突然发了疯般挣扎:“恶魔,放下我!啊……救命啊!”一个成年女子若是挣扎,任你男儿臂力再强,又怎是可以打横抱住。慕灵不顾安危,从弘时怀中滚落到地上,拼命向前爬去。刚被弘时抱住时,她以为是弘历来了,心中窃喜。当她闻到弘时身上那股气味时,顿时醒悟过来。那夜,慕灵没有记住他的相貌,没有记住他的声音,却无法抹去脑海中他的味道。那味道如同恶魔的附身符般,如影随形。 事情变化得太快,令在场每个人都措手不及。慕灵摔断了盆骨,无力站起,她一脸恐惧地爬着,直到眼前出现了双镶东珠描金花盆底鞋。 205.第205章 珠胎暗结 还没看清花盆底鞋的主人,就听到身后传来打斗声。慕灵回头一看,弘时正攥紧拳头,往弘历的胸口撞去,后者身子一矮,巧妙躲过这一击,向前迈上一步,右手成勾重重击在弘时的下颏。弘时口沫四溅,双眼发红,如饿虎似地再次扑了上来。兄弟俩缠斗在一起,弘时虽年长几岁,拳脚功夫上却显是落了下风,连连吃亏。可他也凭着一副蛮劲,在弘历身上讨回几拳。 亦蕊与瑶夕在隆禧馆聊完,便到奉先殿接了弘历,预备一块到景仁宫用膳。谁知一进景仁宫,便听到后院闹哄哄的,亦蕊等人赶来一看,刚刚好见到慕灵挣扎地滚落在地。弘历以为弘时意欲轻薄,二话不说,猱身拦住。弘时自听说弘历与慕灵暧昧之事,自是把一切罪责怪在弘历身上,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由分说,就是狠狠一拳,出现了文中开头的一幕。 七八个太监冲上前,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太监身单力薄,又不敢伤了两位阿哥,始终不能完全分开他们。亦蕊绕过脚下的慕灵,站到二人之间,冷冷地说:“闹够了没有?” 二人怒目相视,却不敢再动手。瑶夕走到弘历身前,斥道:“跪下!为了个女人,居然和兄长动手!你太让额娘失望了!” 弘历面有不甘,却顺从地跪在母亲面前。 “还不知错!”瑶夕喝道,“有事不能好好说吗?非要动手!快向三阿哥道歉!” 弘历原意只是想拦住继续纠缠慕灵的弘时,却没想到动起手来,他稍做冷静,便说:“对不起,三哥!” 弘时在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向慕灵走去。亦蕊喝道:“弘时,你先回阿哥所吧!慕灵由本宫带回隆禧馆照顾,三阿哥,您有什么不放心吗?” “没,没不放心!”允儿此时也赶来了,她忙将弘时拉到身后,“姐姐,那丫头听凭您处置。弘时身上有伤,妹妹先带他回承乾宫了。”说罢,匆匆行礼,连拖带拉地将弘时带走了。 小太监用担架将慕灵抬到隆禧馆侧东围房,取来止痛宁神的汤药给她服下,这已是恩赐,要知宫规有云:“宫嫔以下有疾,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讲白了就是宫女生病无医,自生自灭,若得主子怜爱或能提前出宫归家,否则就是发到养蜂夹道等死。同房宫女将慕灵的伤势情况和太医院说了,领了汤药喂她服下,又贴上药膏。可是一个宫女连大字都不识几个,怎能懂望闻问切,注定错诊。这一夜,纵然服了汤药,慕灵仍被疼痛折磨得无法安睡,由于没有大夫确诊,连慕灵都不知道自己的盆骨碎裂,以为只是伤了腰。(作者按:以当时的医疗技术,盆骨碎裂根本无法治愈,更别提缺医少药的宫女了。) 次日,亦蕊先传来弘时,先是就昨日之事,重重地责罚了一番。弘时受了允儿劝诫,不敢争辩,充满歉意地说:“儿臣错了,请皇额娘原谅。儿臣也会亲自向四阿哥赔罪。” “嗯……”亦蕊满意地点点头,“时儿,你与慕灵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弘时脸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皇额娘,儿臣不懂您的意思……” 亦蕊笑道:“还瞒着皇额娘,看你那么紧张慕灵,肯定不止那年选福晋的一面之缘了,是不是?” 弘时说:“回皇额娘的话,儿臣在工部学习,与八皇叔交往甚密,在他府上……见过慕灵几次……相谈甚欢……私订终生。”他终究没胆量将自己占有慕灵的事告诉亦蕊。 亦蕊慎重地说:“慕灵说了,若要她嫁给你,你必须休了现在的嫡福晋与钟氏,此生只有她一个女人。” 弘时眉头一皱,回答道:“当真?皇阿玛会同意吗?” 亦蕊说:“由本宫出面撮合,你说呢?” 弘时说:“若是皇阿玛赐婚,那自然是没问题。” “不过……慕灵她昨日摔伤了腰,估计下半辈子都要在床上度过了。”亦蕊紧盯着弘时的双眼,“你还愿意娶这样一位嫡福晋吗?” 弘时大吃一惊,自允禩提及助他登上太子之位后,他的心中便时常已未来的皇帝自居,才一反往日的仪态跑到景仁宫抢人打人。此时此刻,他想的不是慕灵伤得有多重,而是未来的国母怎么能是个残废? 亦蕊慢条斯理地说:“你们不是两情相悦吗?难道你不对她负责?”亦蕊口中的负责,是指昨日慕灵从弘时怀中滚落,而弘时却想到了慕灵恐怕已将二人间发生的所有事实告诉亦蕊,顿是冷汗直冒,他跪倒在地说:“儿臣知罪,酒后乱性实是不该,但八皇叔已表示原将慕灵许配给儿臣,只是慕灵不愿……”他越说越小声,“慕灵残废,怕将来无法绵延子嗣,求皇额娘体恤。儿臣愿为慕灵负责,娶她为侧福晋,好生疼爱,以补过错。” 亦蕊心中震惊,却面不改色,说:“行了,本宫知道了。你先退下吧!” 弘时退出隆禧馆时,遇到在外恭候的弘历。弘历揖手道:“三哥,昨夜之事是我莽撞,你好些了吗?”弘历的歉意,在弘时耳里就像是取笑,他嘿嘿两声冷笑,擦肩而过。 弘历无奈地摇摇头,快步进殿向亦蕊请安。 亦蕊基本上将与弘时说的话,重复了一遍询问弘历,当然,弘历还未娶亲,这个问题就变成:“嫁给你后,这辈子你都不能纳妾室?” 弘历禀道:“若她担心我变心,儿臣愿意做她的一心人,不再纳妾。” 亦蕊又说了慕灵可能的病情。 弘历毫不犹豫地说:“她失去了腿,儿臣就做她的腿。保护她、照顾她,带她游历大江南北,让她比健全人更幸福。” 亦蕊颇为感动,说:“弘历,可知皇阿玛对你寄予的期望,难道你真要为了这么一个女子放弃大好前程、锦绣江山么?” 弘历说:“儿臣愿为慕灵放弃一切。若儿臣是一个薄情忘义的人,也不配拥有这些。皇阿玛正当壮年,儿孙满堂,肯定能找到比儿臣更合适的人选。但慕灵,只有我一个。” 亦蕊眼眶不禁湿润,她不忍告诉弘历,慕灵已非完璧之身。若慕灵还是处子,就算她是允禩的亲戚,亦蕊也会想方设法促成这对美眷,可是……她想得头微微作痛,轻轻揉着太阳穴,对弘历说:“你也先退下吧!让本宫杨想!” 弘历恭敬地说:“儿臣不打扰皇额娘休息,儿臣告退!” 亦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唤道:“来人!” 雯冰和霏月走进馆内,福道:“主子!” 亦蕊说:“走,去看看慕灵!” 走进东围房中最南边的一间,慕灵闷闷的呼痛声已隐隐听到。虽是宫女太监的处所,但养心殿的殿阁到哪都是干净整齐的。慕灵的屋里,弥散着一股浓重的药味,昨天还是娇嫩清纯的美佳人,今日瘫倒在榻,形如槁木。 同房宫女行礼后,对慕灵说:“快醒醒吧!皇后娘娘来看你了!” 慕灵一夜未眠,正被困意纠缠,听说亦蕊来了,忙挣扎着欲起身行礼。谁知一挪身体,便像有人拿矛剌入身体一般,巨痛无比。 亦蕊见她痛得冷汗直冒,死咬牙关,却不呼痛,劝道:“孩子,痛就哭出来吧!会好些的!” 慕灵见亦蕊完全没有皇后的架子,亲切和蔼的模样就像自己的亲娘,顿时难以忍住,哭了起来。 亦蕊耐着性子,哄了又哄,慕灵心里也知道皇后毕竟是皇后,很快便忍痛止住了哭泣。亦蕊见她如此坚强,不由又添了几分喜爱,她吩咐道:“让太医院派个太医来,替慕灵诊治,就说是本宫恩许的!” 慕灵忙说:“谢皇后娘娘!” 亦蕊挥挥手,摒退了宫女太监,郑重其事地问:“慕灵,本宫看得出,你不是个轻浮的女子。那本宫问你,你与三阿哥、四阿哥究竟是怎么回事?” 事到如今,慕灵不敢隐瞒,便将允禩下药,弘时借醉****,被迫进宫,结识弘历之事原原本本地说了。亦蕊怒道:“亏他还自称贤王,简直不要脸!弘时这孩子,真不知被他灌了什么迷汤……”她话锋一转,说:“这么说,你喜欢的人是四阿哥喽!” 慕灵羞惭不已,说:“奴婢还有什么资格喜欢四阿哥,奴婢已经……”若她现在能够行走,真恨不得一头撞死在墙上。允禩说得对,人想死,也并非那么容易! 亦蕊同情地看着她,说:“那,你愿意嫁给弘时么?毕竟你已经是他的人了。” “不,奴婢誓死不从!”慕灵斩钉截铁地说,面部因恐惧而扭曲变形,连说话都语无伦次,失了分寸,“他玷污了我的身子,我不要嫁给恶魔,我不要……” 亦蕊见她精神恍惚,知道不再适合交谈,让人备了宁神茶喂她服下,又交待了让太医院好生照顾,便回了隆禧馆。 谁知,没多久,太医院来报:“慕灵怀孕了!”这孩子生命力极强,即便经过那样的大风大浪,也安然无恙,真是奇迹。 206.第206章 鱼戏破闲愁 “哈哈哈……”未见其人,先听到慕灵那凄厉的笑声,亦蕊进屋一看,两个宫女一左一右强按着她手,生怕她再用力捶打自己的肚子。 亦蕊不敢走近,她为弘时而感到深深的羞耻,可是躺在榻上的慕灵却看见了她,哀求地喊道:“娘娘,求您,赐奴婢死药吧!奴婢不想活了!娘娘……” 亦蕊掩面扭头就走,这该如何是好……慕灵肚子里的是弘时的孩子,唯一现存于世的血脉,爱新觉罗的后嗣,她没有权利剥夺孩子的生命。此事,要如何与胤禛禀报,传到弘时、弘历耳中,又会引发一场怎样的血雨腥风?该去找谁商量,瑶夕?允儿?不行,想来想去,亦蕊的脚步不由向翊坤宫走去。 翊坤宫 亦蕊紧蹙着眉,念念叨叨将事情讲了一遍,最后,她说:“妹妹,你说,这事该怎生才好?” 沉默……沉默……亦蕊以为立言苦思冥想不得其法,又向她投去求助的目光,却发现,立言斜着眼,似乎很有趣地打量着她。亦蕊奇道:“妹妹,你怎么这样看着本宫?” 立言举抽掩口,轻轻一笑,说:“皇后娘娘也有办不到的事,解决不了的问题吗?” 亦蕊如坠迷雾当中,她说:“人无完人,定有力所不能及之事,才来找妹妹商阙。” 立言站起身,冷冷地说:“娘娘才高八斗,智逾孔明,谋算人心更是无人能比,不必自谦。” “妹妹,你是不是对本宫有什么误会?”亦蕊急切地说,“你是不是在为上次臻祥馆一事?后来皇上和我……”她本想说,去了臻祥馆而你不在,这话却被立言打断。 立言怒道:“皇上与你翻云覆雨,早把什么姐妹情深抛诸脑后。卑鄙就是卑鄙,还要拿出一派冠冕堂皇的理由!”她气得一指袖,榻上的茶壶茶杯摔了一地。 亦蕊不顾差点被烫伤,说:“你误会了,本宫真的尽力了,年将军不是安然无恙么?” “安然无恙?堂堂抚远大将军,革成杭州将军,有多少落井下石的小人正嘲笑着哥哥,这对他来说,比死还惨!”立言忿忿不平。 “这……”亦蕊一时说不出话来,“以后,等以后……再找机会……” “你以为我还会相信你么?皇上本说要见我,你却把我支开,若我亲自求了皇上,哥哥就不会受此羞辱!”立言狠狠地说,“皇后娘娘,妾身没福气与您做姐妹,先告退了!”她草草福了一礼,准备先去御花园躲个清静。 亦蕊说:“不必了!翊坤宫里,你是主人,该告退的是本宫……”她留恋地看了一眼立言,慢慢地向宫门走去。立言说的对,自年羹尧调补杭州之令传开后,已有无数朝廷内外官居员揭发其罪状,甚至有传言:“帝出三江口,嘉湖作战场。”暗指年羹尧有称帝之心,胤禛看似满不在意地说:“若他有心,乃天定数也,朕亦难挽。若他自不肯为,有他统朕此数千兵,他断不容三江口令人称帝也。”年羹尧进退两难,遂奏表:“不敢久居青海,亦不敢遽赴浙江。”又有旨责其:“逗留中途,旷废职守,迁延观望,不知何心。”命田文镜、刘伯堃等密访年羹尧疏散财物情形、年党人脉关系,年家可谓大势已去。亦蕊又有什么能力去承诺以后,这一切都是年羹尧自作自受。 耀目的阳光下,亦蕊却如履薄冰,周身发冷。她站在御花园中的浮碧亭中,阳光透过池水映红锦鲤背上的鳞片,不知鱼儿们之间有没有勾心斗角,能否和睦相处? “姐姐,原来你在这!”亦蕊回眸一看,允儿与弘时正一前一后地向自己走来。 允儿兴高彩烈地说:“姐姐,听说慕灵有喜了,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啊!”她侧头冲弘时笑笑,二人脸上均乐开了花。 亦蕊笑不出来,说:“妹妹不是不喜欢慕灵么?” “诶……此一时彼一时……谁让她肚皮争气,怀了弘时的孩子!”允儿欢喜地说。 亦蕊沉默片刻,说:“太医说了,慕灵怕是下半辈子都要瘫倒在床了。” 允儿说:“不怕的。宫中奴婢无数,难倒还照顾不了一个病人?对了,太医可曾说了,影响生产吗?” 亦蕊摇摇头:“这点太医也没说,估计要等孩子月份大些,找稳婆进宫来看看。” 允儿一拍手,说:“干脆让我把慕灵接到承乾宫照顾吧,如何?” “这……”亦蕊咬着下唇,说,“还是过段时间吧!她的情绪有些激动。” 允儿不解地问:“激动?为何?” 亦蕊冲弘时一抬下巴,略带不屑地说:“你问他吧!”她不欲再与允儿母子说话,离开了浮碧亭。 雍和宫 伯堃正在整装待发,潇碧在旁提醒道:“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吗?” “哼……”伯堃随意应了一声,继续在细如毛发的针上涂着麻药。 潇碧说:“我不要四阿哥弘历的命,你只要把他弄聋或弄瞎就行。”是啊,一个瞎子或聋子怎么做太子,怎么做皇帝? 伯堃撇他一眼,说:“你还是顾好自己吧!” 潇碧笑笑,说:“杀皇帝吗?只要你顺利把我带入养心殿,皇帝跟前,自然没问题。” 伯堃冷笑道:“你可别小看了宫中侍卫,虽然一个不及你,但十个?百个呢?” 潇碧顿了顿,似悲怆地说:“若有皇帝老儿给我垫背,死有什么可怕的?” 伯堃停下手中的活计,像不认识般盯着潇碧:“你是我认识的那个潇碧吗?绿竹客一向惜命如金?” 潇碧从怀里掏出一垫银票,粗粗一扫便知有上千两,他慢慢地撕着撕着,向上一扬,纸片如雪花般纷纷落下:“金是尘,命亦是土,当你在牢中一呆十年,出来后人事皆变,活着,与死已没有分别。” 伯堃问:“你没有家人?或牵挂的人吗?对了,你说过,你有一个心上人,她人呢?” 潇碧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再次握紧,松开,可还是控制不住红了的眼圈,他说:“死了。都死了。” 伯堃还想再问什么,潇碧背过身去,寒若冷霜地喝道:“你没资格问我!”当年,为了使伯堃死心塌地为绿竹客效命,潇碧助他杀死了费扬古夫妇。类似的王公大臣、朝中权贵潇碧不知道杀了多少,可是这一次他却后悔了,因为一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原因——亦蕊。潇碧一生孤苦,切不说幼时被师父师姐们欺凌,追随允礽后,对方抓住潇碧感情的弱点,无休止地利用,他也心甘情愿为允礽背罪坐牢。潇碧虽然武功高强,但至多算一个很价值的棋子,细细一想这世上唯有知音人亦蕊没有利用过他,在他坐牢时,甚至不惜以命相救。他在牢中十年,就忏悔了十年,只想一死谢罪,并没有想过还有能出狱的一日。正像允禩说得一般,若能亲手死在亦蕊的剑下,让她报了父母大仇(作者按:伯堃是杀害亦蕊父母的主谋,拉刘伯堃去杀弘历,是希望伯堃也被逮住。),他亦无憾于九泉。至于什么谋反、夺位,就他这如闲云野鹤的性格,怎会去想这些?无非是为了配合八阿哥允禩演得一场闹剧,顺便,向八爷一党报这断腿之仇。 夜慕即将降临。紫禁城 伯堃带着两名粘杆处的侍卫,正通过神武门。神武门侍卫检查完三人身上均无武器后,笑着说:“阿济格大人,粘杆处怎么连瘸子都有啊!” 伯堃俯耳轻声说:“人不可貌相,他研制武器的本领大着呢!这次要同我们去造办处验收新制的暗器!”说罢,他挺直腰,肃声说:“还不快放行!” 那侍卫涎着脸说:“是是是……大人,小人守神武门三年了,一直未能有伯乐识得。今天有幸见着大人,大人……粘杆处需要人手么?” 粘杆处可是雍正帝亲立的保密机构,身价可是一般侍卫的几倍,在这种时候被缠上了,伯堃心中烦燥,可又因潇碧在场心虚,只得耐着性子与他美言了几句,这才摆脱。 天几尽黑透了,好在粘杆处的性质特殊,旁人见了也不敢多言,到了养心殿前造办处,伯堃特地放慢了验收的步骤,等查完每一件装备,已过了宵禁的时间,出不了紫禁城了。造办处也算通情达理,立刻去张罗卧室给三人休息。 月上中天,卧室里潜出伯堃与潇碧两条黑影,而另一名粘杆处的侍卫,显是中了迷香沉睡不醒。 207.第207章 人死如灯灭 兵分两路,按计划,潇碧前往养心殿剌杀胤禛,而伯堃则往毓庆宫对付弘历。 养心殿里,灯火通明,高谈阔论之声抑抑不绝,潇碧仔细分辨,原来是胤禛、亦蕊、允祥正在讨论弘时之事。潇碧无心去听,静静地潜在殿外,等待时机。 胤禛怒气汹汹:“弘时这个孽畜,年少放纵,行事不谨,怎配为朕的皇子……” 亦蕊低低地说:“此事该如何是好?弘时对慕灵做出此等恶事,慕灵怎肯嫁他?更别说,弘历一颗心系在慕灵身上了。” 允祥说:“这兄弟俩眼光还挺一致地,都看上了这个叫慕灵的姑娘。臣弟倒像看看,这姑娘是否真的如此沉鱼落雁!” 亦蕊叹了口气,说:“再美的姑娘,这辈子都只能瘫在床上了。可惜可惜……” 允祥插道:“毕竟她是弘时的女人,又有了他的骨肉,与弘历是再无可能了。” 胤禛挥挥手,说:“罢了罢了,八弟的侄女,哼,将她指给弘时做个庶福晋便是了。” 亦蕊抬起慌乱的眼神,说:“皇上,慕灵怕是不愿啊!” 胤禛拿起一本奏折,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有朕做这个大媒,不容她不想。” 亦蕊还想多言,却见胤禛已坐在椅上,专心致志地看起奏折来。允祥将她拉到一旁,说:“皇上日理万机,朱笔一挥,关乎千万条性命,慕灵一事,怕是就这么定了。” 亦蕊无奈地点点头。 有侍卫忽地闯入养心殿来报:“毓庆宫遇袭,四阿哥胳膊受了伤。” “什么!”三人异口同声,亦蕊追问道:“伤得重不重?”胤禛则问:“贼人呢?” 那侍卫答道:“胳膊只是轻伤,凶手逃逸,现侍卫首领已将紫禁城严禁,围捕贼人。” 胤禛说:“走,到毓庆宫。蕊儿,你留在隆禧馆,比较安全。听话!”他的双目充满着坚定与柔情,让亦蕊无法拒绝,将她送回隆禧馆,胤禛与允祥方随那侍卫匆匆前往毓庆宫。 隆禧馆 亦蕊如热锅上的蚂蚁,她说:“雯冰,你到毓庆宫探探情况。霏月,你去景仁宫,看看熹妃娘娘怎么样?” 雯冰霏月对视一眼,说:“主子,奴婢们走了,那你怎么办?” 亦蕊佯怒道:“难道隆禧馆只有你们两个吗?”雯冰霏月看了看门外一排排的宫女、太监,低着头福了一礼,乖乖地前往指派之地。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亦蕊只觉得外面人声鼎沸,她提声问:“发生什么事了?” 养心殿侍卫首领进殿,脸色苍白,打千回道:“禀娘娘,皇上路经月华门时,被剌客袭击。具体……情况不明!” 亦蕊冷汗“刷”地冒了出来,目眩感如潮水般涌上大脑,失去平衡歪倒在椅里。好一会,她喘着气说:“你还在这干嘛!快,快去帮忙!” 侍卫首领说:“可是,皇上让奴才在此保护娘娘!” 亦蕊用力地拍着椅背,喝道:“本宫一缓过劲,自也会以皇上为先。你,还不快去……” 侍卫首领揖手道:“奴才遵命!” 亦蕊偎在椅中,伸出手,哆哆嗦嗦地在椅边的柜里取来紫金丸。近年来,她陈疾心疝屡发,胤禛下令要求将紫金丸放在馆内任何一个地方,走几步路就触手可及。她闭上眼,调息片刻,心脏无规律的跳动才有所好转。待亦蕊睁开眼时,馆门不知何时闭上了,而她面前却多了一个人影。 “潇碧?是你?”亦蕊惊叫起来。 潇碧一袭玄色长袍,深遂的瞳孔似乎永远琢磨不透,两条修长的腿虽然拐了一只,但他慵懒地歪靠在柱上,居然看不出一点瑕疵。二人对视了半晌,虽然一言未发,却好似已说了千言万语。 这时,馆外响起了一片破金和吆喝之声,火把人影绰绰,只听一个男声高昂地说:“四处都搜过了,那贼人怕是躲进隆禧馆了。要小心,别杀着皇后娘娘!” “是!怡亲王!”众侍卫齐声唱道,看来发号施令的是允祥。 亦蕊双眉倒竖,说:“是你?是你伤了皇上?”她哆嗦着嘴唇,多怕从潇碧口中听到胤禛已死的消息。 潇碧无所谓地从身后拔出银笛,说:“笛子透过他的心窝,想必不是伤了这么简单。” 泪,完全来不及掩饰,如同瀑布般倾泻在亦蕊的脸上,她软在地上,右手轻轻地捂着自己的胸口,哭道:“皇上……夫君……夫君……” 潇碧将笛附在唇边,呜咽地吹奏一阙《喜相逢》起来。曲调明快,欢乐,就像一对好友惜别后重逢时的心情。悠扬的笛声,与亦蕊在一边的声泪俱下,完全不相配。亦蕊喃喃着:“为什么?你杀了彩娟,杀了阿玛、额娘,又杀了我夫君……我倒底欠了你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潇碧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他吹着笛子,向门外走去,走过亦蕊身边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一把匕首“当啷”落地,正好丢在亦蕊右手边。亦蕊顺势捡起匕首,想也没想,瞪着被仇恨逼红的眼睛,大喊一声,将匕首狠狠地向潇碧后背捅去,直至没背。 此时,隆禧馆的门被撞开了,凶神恶煞的侍卫们亲自看到了这一幕。 她没想到潇碧毫不反抗,反而从容地拔掉后背上的匕首(作者按:这只会死得更快),亦蕊惊立在那,热血,飞溅出来,亦蕊的暗花细丝褶缎裙,全撒上了明艳的血花。潇碧仍热情洋溢地吹着笛子,并转过身冲她明朗一笑。他像一座坚韧的山,屹立在那,笑容如阳光般照耀着全身,丝毫不见面临死亡的恐惧,见到的反而是进入天堂般的幸福。血,已染透了他的整个后背,而笛声也越来越微弱,终于,他的手缓缓垂下了,整个人像棵枯死的树般轰然倒下。亦蕊见他嘴角动了动,鼓起勇气附耳去听,这是潇碧在世上最后一缕声音:“对……不……起……”说罢,他又笑了笑,阖上了双眼。亦蕊惊恐地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双手,泪流满面。 “蕊儿,没事的!”一个温暖的怀抱缠住了她的身体,从那熟悉的气味和明黄的衣裳,亦蕊认出是胤禛,潇碧,你骗我!你就那么想死在我手下,以偿你的罪孽吗?你心里太平了,安定了,那我呢? 潇碧的身体,平静地躺在隆禧馆中,如同灯灭般再无热量,再无呼吸。 208.第208章 哀莫大于心死 深蓝色的海水,逐渐淹没她的头顶,水纹如一块巨大的水晶般,形成天空。水下,五彩斑斓的珊瑚,成群结队的鱼儿,摇曳生姿的水草,吸引着从未涉水的亦蕊。她睁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周围的一切,突然,她奇怪地自言自语:“我怎么能在水底自如呼吸呢?”一说完话,亦蕊便后悔了,难道是惊醒了海龙王。水从深蓝、土碧,变成墨黑的漩涡,散发着恶臭,那些可爱的珊瑚水草,活泼的小鱼小虾,早已影去无踪。美丽的世界怎会在霎息间变成这般丑恶,亦蕊脚底一松,整个人悬空般直坠,等待她的是无数饥饿的鳄鱼,咧开它们的长嘴,露出放着光芒的洁白牙齿。眼见她就要万劫不复,被啃噬得骨肉不剩,这时,幽幽的笛声扬起,亦蕊心中一喜,果然,潇碧如仙人般自东向西腾云驾雾而来,一搭她的肩臂,扶摇直上。潇碧将亦蕊轻轻放在崖边的松树干旁,若有所思地看着她,眼里的光芒像黑宝石般流转。 突然,胤禛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蕊儿,蕊儿……” 亦蕊兴奋地向胤禛挥挥手,喊道:“夫君,我在这……快来……” “嘿嘿嘿……”一阵阴恻恻的笑声,响彻亦蕊四周,一双大手掐住了她的颈项,她挣脱地回过头一看,却发现潇碧变成了伯堃,她使劲地眨眨眼,伯堃又变回潇碧,人影晃动,天地都在动摇。再也分不清那恶魔究竟是谁,只知道有人在后背用力一推,亦蕊直向深渊跌下,水没入喉,气憋胸口,她挣扎着,向上抓着,希望能够捕到一丝生机。 “快!热黄酒!”“珍珠末……”太医隔着屏风,沉思片刻说,“按摩伏兔、掌根、解溪、曲泽、天泉直下二寸半……”边说,边在一个小太监身上示范,而霏月雯冰观察、学仔细后,由她们给亦蕊推拿。 紫禁城的天空,已翻起了鱼肚白,胤禛一夜未眠,伏在亦蕊榻前,看着霏月雯冰卖力地通宵推拿,亦蕊仍不见醒转,胤禛额蹙心痛,站起身徘徊了一阵,他急不可耐地推开霏月雯冰,坐在亦蕊身边,有模有样地帮她按摩起来。 苏培盛心中暗暗叹了口气,带了大部分奴才退出隆禧殿,至少站到外室。 按了一会儿,胤禛额边已沁出细细的汗珠,他顾不得去擦拭,痛心疾首地说:“蕊儿,快醒来……成婚三十余年,朕欠你的太多了,现在,有机会可以补偿了,你别贪睡啊!蕊儿,你说过……”胤禛将被泪湿透的脸颊紧贴在亦蕊脸上,哀求道,“还要为朕生个孩子……不能食言……不能……”时间在亦蕊的肌肤样貌上留下痕迹,却将她的心灵镌刻得更加美好。无论是天意,又或人为,给胤禛和亦蕊间搭起多少荆棘满布的高墙,但他们总能笑着携手共渡,欣赏墙后美丽的风光。胤禛的眼里痛痒难当,记不清上次这般流泪是何年何月,连太后薨逝时也不曾如此悲痛欲绝。他伏在亦蕊身上,护着那缕仅存的余温,不停地亲吻着那苍白冰凉的脸颊。 “嘤咛……”身下的娇人儿似乎有了反应,扇子般的眼帘轻轻颤动,胤禛慌忙喝道:“御医!快来人……皇后醒了!” 苏培盛带着一群太医、宫女风风火火地冲进馆来,人虽多,却井然有序。胤禛始终牵着亦蕊的小手不放,感觉她的体温慢慢转暧,两行清泪不知不觉中又掉落下来。 话说亦蕊因连续剌激而晕倒,心脏供血不足,噩梦不断。好在太医院指导有方,雯冰霏月胤禛轮流给她推拿一晚,终于推活了血液循环。亦蕊抬起手,轻轻抹拭自己的唇边,含笑道:“这是什么药……好咸好苦?” 胤禛将她的手抚上自己的颊,温柔地吻着,说:“若你再不醒来,怕是这儿……”他拉着她的手触及自己的眼睛,“流出的不止是泪,还有血……” 胤禛扶起亦蕊,雯冰端了小灶上热的白粥,霏月则搛了几味盒子菜,布在亦蕊面前的榻几上。用了粥、服了药后,亦蕊的状况好了许多。她靠在胤禛身上,发现他左臂的衣袖被割破了长长的裂痕,露出了月白色的小衣,乍一看甚是吓人,细细看,却连寒毛都不曾伤掉一根。亦蕊虚弱地问:“皇上,您当真没受伤?究竟怎么回事?” 胤禛说:“不曾。朕途经月华门时,确有剌客来袭。朕身边的太监八个被剌死五个,侍卫也伤了大半。可是那剌客却甚奇怪,明明有机会剌杀朕,却只划破了朕的外袍,没有痛下杀手!” “真是……他……”亦蕊尽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 胤禛咬牙切齿地说:“朕和存活的侍卫、太监都看得很清楚,那剌客瘸了单腿,用的是一管银笛。剌伤弘历的人,多半也是他。” “弘历?”亦蕊忙问,“他怎么样?” 胤禛温柔地说:“皮外伤,不碍事的,你的病情比弘历要重多了。”他扶亦蕊躺下,宠溺地摸着她的乌黑的长发,赞道:“蕊儿不愧是大清国母,不但有颗善良的心,还有颗勇敢的胆!”他吻了吻她的额头,“睡吧!朕陪着你……不要怕……” 馆外,纵然白光耀地,但紫禁城几百年枉死的冤魂,怎能不化为森森寒气,萦绕不散…… 亦蕊睡熟后,苏培盛给胤禛斟来一杯浓茶和几许茶点,又将急需处置的奏折送到隆禧馆给胤禛批阅。不一会,允祥求见:“皇上,臣弟一一查问了昨日值班侍卫,确有神武门侍卫见过潇碧入宫。与他同时进宫的人……正是刘伯堃。” “是他?”胤禛长眉一挑,语气中充斥着不满。 允祥揖手道:“臣弟知刘伯堃曾立大功,出于公平起见,也应对他开展调查和审问。不过,臣弟到造办处安排的住所找到刘伯堃和他另一个同伴时,他们都昏迷不醒,经检查,他们都中了迷香。” “这么说,此事与他无关?”胤禛紧迫的口气,略有些松驰。 允祥说:“臣弟不敢下此断言。” 胤禛抿起唇,思忖许久,幽幽说:“除了你以外,真不知有何人能够相信!看来,有些人,要试一试……” 次日,太医院传出雍正重病一事,一连五日,胤禛均辍朝不上,这是他登基后从未有的事。 209.第209章 琴心三叠僻胎仙 奉先殿 领头的廉亲王允禩一脸肃穆,他身后,是怡亲王允祥、弘时、弘历、弘昼、福惠等人。 允禩请过十三炷香,点燃后,高举过头顶作揖,再将香插入神像前的香灰里,跪下叩头。允祥等人各个都学着他的模样,请香、揖拜、插香、叩头。只听允禩朗声道:“祖先在上,不孝子爱新觉罗。允禩在此发下弘愿,若皇上顺利渡过此劫,允禩愿减寿十年、二十年,以求皇上长寿平安。” “八皇叔……”情真意切的话,离允禩最近的弘时自是听生清清楚楚楚,他慌忙说道:“祖先英明,父债子偿,天经地义,这减寿折福之愿,就由弘时来一力承担!”他抢着说完后,摆出一副气宇轩昂、痛心疾首的模样地看着壁上悬着历代帝后画像,以及一把把精雕描漆龙椅。现实,并不像弘时想像得那样众人夸耀,一唱一和,除了弘历口中轻轻逸出诵经声,殿内寂静一片。又跪了一个时辰,弘时忍耐不住,阴阳怪气地说:“平日里,皇阿玛最疼的人,现在除了念几句经,连一年寿命也舍不得献给皇阿玛呢!” 弘昼年轻气胜,这话如火苗般,在他悲痛而焦急的心房上“蹭”地燃起来。他低沉地说:“三哥,皇阿玛还躺在病榻上,你怎么说是大不敬!” 弘时恭敬地叩了个头,双手合十,恳切地望着墙上康熙的画像,说:“皇爷爷,不孝子孙弘时,真心诚意祈祷,若皇阿玛能恢复健康,弘时愿折寿十年。” 弘昼不服地学着他的模样,一字不漏地说了一遍,只是将“弘时”换成“弘昼”,将“十年”换成“二十年”! 弘时与弘昼似乎较上劲般,折寿的年数演变成“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在弘昼急冲冲地冒出“折寿一百……”,弘历喝止道:“五弟,你为皇阿玛祈福前,该先求皇爷爷保佑你长命百岁!这就是你的一片孝心……” 弘昼挠挠头皮,尴尬地苦笑:“四哥,我错了。” 弘历冷漠地瞪一眼弘昼,又看向弘时,说:“三哥,皇阿玛抱恙在身,更需要你我在旁侍疾。若病痛,可以用折福、减寿治愈,那要大夫做甚?要太医院做甚?” 弘时嘿嘿笑道:“四弟,轮不到你教训我。你有你的法子,我有我的法子,只要皇阿玛能康复……嘿嘿……”他唇角微微扬起得意的笑,若胤禛康复,他这片孝心谁敢抹煞? 廉亲王府 允禩身旁站着个头戴紫阳巾,身穿八卦衣的道士,他凤目疏眉,面色红润,大仙飘飘,一派仙风道骨之相。允禩热情地招呼道:“弘时,快来,这位是金丹派南宗祖师张伯端,张真人!” 弘时含糊地颔首道:“嗯,张真人……” 允禩宠溺地一拍弘时的后脑勺,笑斥道:“时儿,若要成大事,张真人功不可没!快……” “亚父……”弘时无奈地抖擞精神,躬身下腰,揖手道:“张真人……” 那道士张伯端捻着颏下一撮胡须,笑着打量弘时,说:“日角龙颜;奇骨贯顶;雄姿杰貌;帝王之相。尤其是隆准,鼻梁挺直,准头肥大,印堂无凹陷,此仍伏羲鼻也。” 弘时又惊又喜,在张伯端与允禩脸上来回打转,允禩一派喜气洋洋地表情,不住点头。 张伯端掏出一个朱红的葫芦,说:“此乃贫道精心炼制的‘既济丹’,损者服补损,常者服添益。性不涉寒热温凉,征其效亦不在攻击疾病,惟补益元气,是乃专功。” 允禩见弘时仍懵懵懂懂的模样,有心点醒:“皇上日夜操劳,水火不济,虚败不禁,心有所感,腰脚无力,日渐赢弱。既济丹对症下药,定能为皇上调理好身子。” 弘时恍然大悟,如获至宝般夺过张伯端手中的葫芦,翻来覆去的抚摸,眼里冒出贪婪的火花,说:“可是,皇阿玛从不进食外来进贡的丹药补品……恐怕,要辜负亚父一片好心!” 允禩笑道:“在奉先殿,本王已被你一片孝心感动,你既拜本王为亚父,我又怎么能眼睁睁看你折寿。时儿,这既济丹就由你献给皇上吧!” 张伯端也说:“既济丹炼就,便遇到有缘人,显是天意。” 弘时拔起封口木塞,一股浓重的药香味扑鼻而来,他眼珠一转,倒出十余枚,皆是指头般大小的朱红色药丸:“你,把它吃了!” “哈哈哈……”张伯端狂笑起来,他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三阿哥不信任贫道,又何必糟蹋这一丸一金的珍贵药丸呢!”他心疼地看着不慎掉落在地的药丸,眼中充满着对弘时的不屑。 弘时说:“亚父,虽然我很想立这个功,却要买个万一。若是药丸出了什么问题,你我都担当不起!” 允禩沉思片刻,便说:“张真人,为表真心,你不妨以身试药吧!本王依然付银子给你。” 张伯端看允禩的眼神似乎有些怪异,却也只是一瞬间的事,他立刻笑答:“乐意之致!请王爷让人送一碗枣汤来送药……”他爽快地服下药,神清气爽地站在殿中,笑道,“王爷,请允许贫道开坛讲道,以证药效。” 此时已是黄昏时分,在允禩的许可下,张伯端席地而坐,从《太霄琅书经》讲到《老子想尔注》。弘时对道教义理一无所知,可也能看出那张伯端眉飞色舞,滔滔不绝,精神奕奕。三更已过,允禩推了推差点睡着的弘时,指着毫无疲态的张伯端,说:“这下你放心了吗?对皇上来说,他最需要的是充沛精力,此举正中下怀,储君之位必是你囊中之物。” 弘时揉揉眼,抱起面前的红葫芦,似乎美好的未来唾手可得。 次日,养心殿后殿 立言扑在胤禛身上,小心翼翼地摸着他的额顶,触手处还是低低的烧热。她不敢哭,却又克制不住,鼻头一酸,泪溅在胤禛的手背上。 胤禛似乎被惊醒,睁开眼,低低地说:“朕昏睡几天了?” 亦蕊答道:“皇上,您低烧五天了……” 胤禛直勾勾地盯着床幔,说:“朕记得先帝殁前,似乎也是持续低烧着。” “不……不会的……”立言一把捂住胤禛的嘴,泪如雨下,“皇上,别说这样的话,太医说了,您一定会复元的。” 胤禛咳嗽几声,说:“瑶夕……” 亦蕊说:“熹妹妹正在殿为亲自为您煎药,妾身这就将她唤进来……” 没一会,瑶夕提着裙裾匆匆进殿,她双眼通红,不知是熬夜熬的,还是哭肿的。胤禛拉起三个女人的手,说:“想先帝后宫,为夺宠爱,阴谋诡计,层出不穷。朕实是有福,蕊儿坐镇大局,立言懂事,瑶夕细心,世人娶得一个便三生有幸,朕将世上最好的女子都娶到身边,真是修了大功德了。” 亦蕊噙着泪,说:“皇上,您削贱籍,治贪官,为百姓谋福祉,积下无数福荫,来生,妾身哪怕做猫做狗,也要陪伴在夫君身侧……” 立言、瑶夕也纷纷表态,三生不弃…… 胤禛欣慰地点点头,却开始了一场连续地咳嗽,亦蕊忙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坐在胤禛身侧,帮他拍背捂唇。 “血……”立言看到胤禛掌心的手帕,染上了鲜艳的红斑,顿时,她感到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自胤禛吐血后,太医院传出来的病况越来越差,甚至传出了“变天”的消息。 210.第210章 不爱戎装爱红装 翊坤宫 立言刚刚醒转,便挣扎着要下地,前往养心殿侍疾。 明玉劝道:“主子,您才刚刚有所好转,太医交待切莫着了风,再伤元气。” “本宫有什么打紧,皇上……皇上他怎么样了……”立言小脸急得通红,紧紧地抓着明玉胳膊,胤禛吐血的场景在她脑海里不断打转。 明玉不断偷偷向左看,一边结结巴巴地回禀道:“主……主子,皇上有太医照顾……您安好,后上才放心啊!喏……天……天王补心丹……”她将左手边一个青花瓷盒抓起,递到立言眼前。 “这盒子……”年家有遗传性心脏病,而祖传天王补心丹能有效控制病情,在潜邸时,年羹尧常派人送药到府中。自胤禛登基,立言为妃,送药检药的手续繁复了许多,胤禛便让太医院研究天王补心丹的药方,加以改善,呈给立言服用。立言轻轻揭开瓷盖,熟悉的药香味唤醒童年的回忆,对家人的担忧又涌上心头,“爹……娘……哥哥……”立言的视线模糊了。 不知何时,翊坤宫的宫女太监都退到殿外,只剩下明玉、小路子、小何子和一个不知名的宫女。 立言并没有发现异状,在明玉的协助下,斜倚在榻上休息,手里反复抚摸着那个瓷盒。这时,那个不知名的宫女走到榻前,小路子和小何子向她打千行礼后,退到门边守着,明玉则福身一拜,立言定睛一看,那宫女身材健硕,面生青茬,那眉眼,不正是年羹尧吗? “哥哥……”立言失口道, 那宫女点点头,尴尬地一拂身,说:“不爱戎装爱红装,哥也是无奈之举。” 立言看着年羹尧一身滑稽的装扮,又好笑又惊讶:“你怎么会在这……怎么会一身宫女的模样?不应该在前往杭州的路上吗?” 年羹尧咳嗽一声,说:“明玉,你到窗边守着,小心窗外有人。” 明玉退到西窗下,那能看见兄妹二人,却听不见二人对话。既证明了立言的清白,又防范了奴才泄密。 立言从惊讶中回过神来,说:“哥哥,你进京入宫皇上知道么?” 年羹尧恨恨地说:“就在去年,我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身为抚远大将军进京,万臣朝拜,时过境迁,却要男扮女装来觐见贵妃娘娘了……” 立言听出年羹尧话语中带着明显不满,她忙解释道:“皇上已经几个月不曾踏足翊坤宫了,而我****去养心殿前求见,皇上狠心……怕是……”立言急得梨花带雨,”哥哥,我怎会不知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只是皇上不喜欢后宫干政,恐怕说多错多啊!” 年羹尧鼻子“哼”一声,说:“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要知道,他雍正能安安稳稳地坐在龙椅上,全靠我带领前线战士浴血拼杀,平定了罗卜藏丹津之叛乱,天下太平,就想一脚踢开我,没那么容易!” 年羹尧屡屡出言不逊,虽然四下无人,仍听得立言心惊胆颤,脸色青白交替。立言说:“或许皇上是听了小人谗言,再说哥哥不用在前线拼杀,镇守江南富庶之地,妹妹也安心很多呢!” 年羹尧拍拍胸膛,喝道:“你还为他说话,什么帝出三江口,若我去了,便有谋反之心,上表不去,又责我逆旨,存心让人进退两难……” 立言急道:“什么他他他的……皇上……” 年羹尧不满地说:“这儿就你我二人,知道是谁就行,再说,他是我妹夫,就是晚辈……” “好了好了……”立言听不下去,挥手制止了年羹尧的话,“你乔装进宫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相商,快说吧!” 年羹尧咧嘴一笑,满头珠钗都晃动起来,他习惯性地抚上光溜溜的下颏,说:“妹妹果然慧质兰心,冰雪聪明!”他将声音又压低了几分,说:“宫里的眼线来报,皇上一病不起,怕是挨不过今夏,朝中众臣的眼光都瞄准了正大光明匾后秘密立储匣子。妹妹,你可知储君是谁?” 立言刚要答话,年羹尧却打断她说:“我知道……是福惠!” 立言“噗嗤”笑了,说:“哥哥,明眼人都得出,是四阿哥弘历啊!” “论资质,六十阿哥(作者按:宫中人常叫福惠为六十阿哥,因为他是康熙六十年出生的,《雍正起居录》及《上谕》中多次有记录。)聪颖非凡;论出身,他母妃是当今贵妃娘娘,他舅舅是一等公,大将军;四阿哥,哼,他有什么条件和福惠比?”年羹尧不屑地说。 立言敛起笑容,正色道:“为人臣者,不应肆意猜度圣意。上次信中我已写得清清楚楚,福惠身子孱弱,并不适合为储……” “妹妹啊!你糊涂啊!”年羹尧气急败坏道,“人说女人头发长,见识短,果然没错。福惠为储之事,并不只关系他一人而已,还有你、我以及年氏一族,上千条人命,懂嘛!” 立言拼命摇头,道:“可是,我们没法子知道皇上的心意啊……” “不需要知道……”年羹尧眯起眼,那精致的碧色花边与黝黑的肤色格格不入,“先帝殁时,谁又知道何人才是真正的储君!” 立言捂着心,大口地喘气,不认识般盯着年羹尧,他的脸上写满了阴鸷张狂的神色,令她由衷害怕。 养心殿后殿 亦蕊轻声说:“皇上,真要服下这药?” 胤禛笑道:“就算信不过弘时,也要信十三弟,对不对?” 亦蕊又说:“是药三分毒,皇上……” 胤禛说:“十三弟让白云观儒医(作者按:治病的道士也称儒医)贾士芳看过此药,确是能令人身强体壮,恢复精气。” 亦蕊倒出十枚红丸,取来枣汤,说:“皇上,您这样,是何苦呢?” 胤禛咽下药丸,冷笑道:“年羹尧一进京,朕便派人盯上了。这厮胆子也忒大了,居然敢进宫,年羹尧、年立言,朕倒想看看你们还有多少本事?” 亦蕊心中为立言难过,却知此事重大,不便插口,只说:“弘时寻了这既济丹来,也算一片孝心了!” 胤禛双手枕在脑后,说:“嗯,若此丹确有其效,是当给老八记上一功!” “哦?”亦蕊奇道,“莫非这既济丹是廉亲王所寻?” 胤禛脸上露出一丝苦笑:“弘时这孩子,不知是不是与老八特别有缘。总喜欢往他府上跑,连说话的语气也有几分像他,还喜欢上了人家的侄女……唉……允禩若肯实心办事,部务皆所优为。论其才具、操守,诸大臣无出其右者;而其心术之险诈,诸大臣亦无与之比者。朕只怕,弘时掉入了他的陷阱之中。” 亦蕊劝道:“皇上往好的方面想,人总要为自己留条活路。以前廉亲王是做了许多错事,若能改之,则亦是国之栋梁。他借弘时之手呈上既济丹,或是为了表自己的一片忠心呢!” “你啊!总把人想得那么好!”胤禛嗔怪道,他捶捶腰,“躺了快半个月了,这身老骨头都躺酥了!” 亦蕊笑道:“还说呢!您的演技可真好,吐血时候的表情连妾身见了都有几分害怕呢!别怪立言妹妹吓晕过去!” 胤禛用手指挑挑她的下巴,说:“那也得靠你配合得好,将带血的手帕递给朕啊!” 亦蕊颇为难过地说:“只愿这场戏快些结束,妾身见立言妹妹为此事茶饭不思,熹妹妹又多添白发,众人烦忧,实在于心不忍啊!” 胤禛已感到小腹有阵温流蠢蠢欲动,他克制住自己的****,说:“朕初登帝位,朝中未平,允禩、年羹尧都有异象,令朕寝食难安。透过此事,可知朝中何人忠心,有利国治啊!” 亦蕊恳求道:“立言妹妹对皇上一心一意,若年羹尧当真犯上作乱,求皇上看在立言妹妹生育四子的份上,饶恕她!” 胤禛冷笑道:“她对朕一心一意?就应该在发觉年羹尧有异心时,大义灭亲。蕊儿,你笑起来,真好看……” “笑?妾身没有笑啊!”亦蕊不明白,胤禛粗糙的手指已抚上她的脸颊。他的头脑如刮起一阵热带风暴,四面八方全是亦蕊娇媚的笑容。他再也不愿控制自己,****如脱缰的野马般奔出…… 211.第211章 旧日重相识 透过清澈的阳光,美玉投下影子,映在伯堃脸上,如浮霞般灿动。几乎一模一样的玉佩,挂在弘历的颈上,让他无法痛下杀手。越儿,是你冥冥中让我不要再做错事吗?钮祜禄。瑶夕和你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事后,他有些害怕,那夜,别说杀了弘历,甚至晚走一步,都定然逃脱不了阎罗王的追命索。幸亏他机警,躲回造办处处所,又自服了迷香,逃过一劫。但胤禛生性多疑,经此一事,已不像以前那般信任伯堃,更像在粘杆处养个白吃白喝的阔公子般。 景仁宫 太医正帮弘历胳膊换药,伤口已结痂,将袖子落下,根本看不出受过伤。 弘历见瑶夕紧蹙着眉,心疼不已的模样,笑道:“孩儿已然不痛了,额娘反倒似受了伤。” 瑶夕白他一眼,替他掖好袖子,说:“伤在儿身,痛在娘心。” 太医们告退后,弘历从颈中掏出那块玉佩,说:“额娘,这块玉果真有奇效。那贼人看到此玉,连连后退,竟然夺门而出。” 瑶夕说:“这是额娘自小贴身戴着的,定能保你平安!” 弘历想了想,将玉佩摘了下来,说:“孩儿身强体壮,又会武艺,个把贼人伤不了我。倒是额娘更需要它……” 瑶夕感动地说:“额娘在宫中,能得罪什么人?能出什么事?玉佩上的图腾便是钮祜禄氏的族徽,总是这么一辈辈地传下去的。” 二人又推让了半晌,弘历终是拗不过瑶夕,他端详着玉佩,说:“额娘,这玉佩上有吉祥二字,可否有另一只如意,凑成一对?” “唉……”瑶夕叹气道,“这玉佩的确原有一对,另一只是何模样,额娘也没有见过。” “若能凑得一对,额娘一只,孩子一只,该有多好!”弘历叹息着。 瑶夕说:“你要喜欢玉佩,镶金的、高僧开过光的、老坑翡翠的,额娘都可以给你寻来。唯独这另一只……难……难难……” 弘历一听瑶夕连说三个难,顿时来了兴致,说:“这样说来,额娘一定知道另一只的下落?” 瑶夕托着腮,沉思道:“你也长大了,此事关乎额娘的声名,你听听就算了……”瑶夕将母亲春姑如何与凌柱相遇,生下姐姐越儿,却只能久居青楼。春姑又找到凌柱,成为妾室,生下瑶夕,她将整个故事绘声绘色地描述完后,弘历说:“额娘,你可有找过姨娘?” 瑶夕摇摇头:“额娘虽交待让我照顾姐姐,但我进京后,没多久被许给当时的四贝勒,怎敢随便出入青楼妓院那种地方!” 弘历说:“要不,让孩儿去找找?” 瑶夕说:“千万不要!一则可能连累你,败坏清名;二则可能连累她……做皇亲国戚并不是件好差事啊!你想想费扬古大人夫妇便知……” 弘历说:“孩儿可不亲自出面,也并不相认,知道姨娘一切安好便可。” 瑶夕想了又想,最终答应道:“也好,总能告慰额娘在天之灵。” 弘历问:“除了祖父、祖母外,还有谁知道姨娘的事?” “你这样一说,我倒是想起两个人来!多年前,他们都曾套我的话……”瑶夕说,“一个是皇后在潜邸时的贴身奴婢凝秋,可惜她已经殁了;另一个是侍卫阿济格,好像听说他有个汉名,叫刘伯堃,也是好久不见踪影了。”伯堃第一次品尝桂花奶冻后疯疯颠颠的样子,一直令她记忆犹新,他和凝秋更是拒收这块贵重的玉佩,在这看似富贵其实人人贪婪的华厦中,偶见两袖清风者,实是难得。(作者按:请详见109-111章) 弘历听完瑶夕细细的描述,他说:“既是皇额娘旧婢,那么她知道的,皇额娘应该也知道了。阿济格此人,孩儿也曾听闻,找机会一问便是。若额娘在意姨娘的出身,更应该帮她摆脱现在的环境,不再被人糟塌。骨肉亲情,是用金钱买不到的,皇阿玛教导……” “血浓于水嘛……”二人异口同声,咯咯地笑起来。 承乾宫 亦蕊忽然驾临,让允儿和弘时有些手无足措。几经寒喧,亦蕊终于道出了来意,她说:“慕灵这孩子迁居承乾宫多日,本宫颇为想念,特意前来造访。” 允儿与弘时面面相觑,迟疑些许,允儿打着哈哈,故作轻快地说:“慕灵半身已废,吃喝拉扯都在床上,屋里一股味……姐姐,这可晦气了……” 亦蕊笑道:“不碍事的,本宫还亲手侍候过她呢!”她脸色一变,喝道:“若是宫人侍候得不好,那可是你这个主位娘娘的罪过了!”她凌厉的眼神向弘时一扫,斥道:“弘时,你答应过本宫什么?” 允儿和弘时忙赔笑行礼,为亦蕊开道引路。再次见到慕灵,亦蕊简直不敢相认,那个水灵灵、秀美的女子,已形如槁木。脸色蜡黄得吓人,胸口泼着不明的粥、菜等痕迹,浑身散发着酸臭味,原来修长白皙的双腿已渐显萎缩,绻在两条空空的裤管里。哪里像个待产的孕妇?养病的福晋? 亦蕊怒道:“你们明知她半身瘫痪,就如此照顾吗?” 允儿嘟囔着:“喂她吃饭,给她抹身,都不配合,有什么法子……” 亦蕊顾不得再斥责他们,吩咐道:“雯冰,快去安排热水和干净衣服,给慕灵擦身;霏月,去御厨要一碗鸡粥来,对了,再配几味开胃的小菜!” 雯冰、霏月分别带着隆禧馆和承乾宫的宫女忙碌起来,允儿、弘时跟在亦蕊身后,寻着机会想递点东西、帮个忙什么的,好几次反而挡着亦蕊的视线。亦蕊斥道:“你们若想帮忙,就好好在旁看着,如何是好好照顾病人?” 允儿和弘时的眼里同时闪出不屑的神色,却不敢在亦蕊面前表现太过明显。 慕灵并没有任何反抗,异常顺从地在宫女协从下,净身、用膳、服药后,亦蕊温柔地问:“慕灵,身子上可有何不舒服吗?” 慕灵的眼神呆呆地从天花板,转移到亦蕊身上,泪如泉涌,她说:“娘娘……”由于太久没说话,她的嗓子已干涸,亦蕊忙用水为她润了润唇,她说:“娘娘,求您赐慕灵一死!” “你想死,本宫不拦你,但你肚子里有大清的皇嗣,他是有生命的,你不能让他连这个世界都没见一眼,便胎死腹中啊!”亦蕊劝道。 慕灵哑哑地说:“生命?他来到世上就是一个错误,又何必让他活着作孽呢?” 亦蕊苦笑:“多少人天天念经,求佛祖赐胎气。无论如何,孩子都是没有错的。” 慕灵偏过脸去,说:“谢谢皇后娘娘关爱!慕灵只是个生孩子的机器,而孩子,不过就是传宗接代,讨好皇上的工具!” 允儿一步冲上前,喝道:“贱丫头,你怎么敢这样和皇后娘娘说话!” 亦蕊拉住允儿,说:“这孩子心里不好受,别再剌激她了!”她对慕灵说:“命是你自己的,弘时所做所为确实是不对,但他现在想补偿你……”她想起慕灵之前的处境,瞪了弘时一眼,摇了摇头,“肚子里的孩子也好,你也好,都不会轻易地死去。问题已经发生了,死是解决不掉问题的,必须要面对!你自己好好想想,本宫过几日再来看你……弘时,你好不容易将慕灵争取到身边,怎么如此不珍惜?是不是看她身体有残缺,便厌弃她?如此无情无义之人,还能做什么大事?” 之前有关慕灵的话,弘时几乎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但最后一句,他听得心惊肉跳,忙说:“前些日子,孩儿忙着在宫外寻找皇阿玛所服的既济丹,对慕灵照顾少了,请皇额娘责罚。” 允儿也说:“是啊!弘时将她托付给本宫,是妹妹不好,不够细心,没能照顾好她。” 弘时替允儿打着马虎,说:“额娘,前阵子,你日夜在佛堂为皇阿玛颂经,难免有不周全之处,都是孩儿不好。” 亦蕊鄙视地看着面前互相袒护的母子,厌恶感油然而生。 212.第212章 水落石出 廉亲王府 弘时兴奋地说:“亚父,既济丹真乃神药,皇阿玛连服七日,精气神都有好转,今晨特地召孩儿去养心殿,着实夸奖一番。” 允禩淡淡地说:“是吗?很好啊!” 弘时继续说:“上次送进宫的既济丹只有十日的份量,孩儿知道张真人下榻在亚父府中,特来索药。” 允禩打开一个精致的红木柜,取出一只葫芦,说:“丹药嘛,早就备好了。” 弘时喜上眉梢,说:“亚父果然周到。”他伸手便要去接那葫芦,谁知允禩一缩手,掂着那葫芦,说:“这次的药和上次不同,你敢呈上去吗?” 弘时奇道:“有何不同?” 允禩故作神秘地说:“加了点料?” 弘时一击掌,笑道:“莫非张真人新炼就了什么灵丹妙药?” 允禩转着葫芦,凝望着上面精细的花纹,笑道:“何必麻烦张真人,你也可以配制。” 弘时“哦”一声,对那葫芦更是充满了好奇。 允禩说:“此药见血封喉,暴卒而亡!” 弘时如被雷劈中,连连后退,摆着手,说:“亚父,弑君杀父,孩儿做不来……” “皇上服了既济丹,病情好转。若他康复了,你怎么当皇帝?”允禩说。 弘时像被施了定身法,好半晌才吱吱唔唔地说:“皇阿玛知道我一片孝心,便会立我为储,今后……” “哈哈哈……”允禩笑得连眼泪都溅了出来,“你有孝心?弘历?弘昼?福惠?他们没有?你一片诚孝,又怎知其他阿哥不会各施手段,谋夺帝位?更何况,你根本比不过他们!” 弘时不服气地说:“我是皇阿玛长子,齐妃是本阿哥额娘。论出身、论门第,我哪点输给他们!” 允禩“哼”轻蔑一笑,语出惊人:“因为你并非皇上的亲生孩儿!” 弘时气急败坏地说:“八皇叔,你不愿意帮我就算了,何必诽谤造遥!”一气之下,他能亚父也不叫了,允禩并不在意,他继续说:“你是侍卫刘伯堃和侧福晋李怡琳的孽种……检验亲子的方法有很多,要不要本王帮帮你……” 弘时如冬日跌入个冰窟窿,全身凉透了,允禩字字铿锵,怎么看都不像砌词作假,连亲生父母的名字都说出来了,弘时顿感天昏地暗,一屁股跌坐在椅中,口中念念有词道:“怎么会这样……假的……假的……我是三阿哥弘时……” 允禩说:“只要你按本王的吩咐去做,你依然是三阿哥弘时,未来还会是大清第六位皇帝!” 弘时迷茫的眼光扫向允禩:“皇帝?” 允禩唇角一翘:“胤禛既不是你亲生父亲,你应该能下得了手吧!” 弘时低头沉思半晌,猛地跳将起来,双目通红,扑向允禩,用手掐住他的脖子,恶狠狠地说:“你也不是我的亲生父亲,先去死吧!” 允禩不慌不忙,在弘时****处踹了一脚,弘时痛得倒吸冷气,咧着嘴跳开了。允禩揉揉脖子,嘲笑地说:“就你这点微末道行,还想登位为王?笑话……也就本王看得起你……不过,你现在应该不需要本王,你的身世之谜,相信皇上很有兴趣知道……”说罢,他向门口走去。 弘时一个激灵,忙跪抱住允禩的腿,哀求道:“亚父,是孩儿一时糊涂,您千万别抛弃孩儿啊……若……若我不是真正的阿哥,那我在这世上当真孤苦无依,唯有亚父了!” 允禩冷笑着,并不答理。 弘时信誓旦旦地说:“不管孩儿是真阿哥假阿哥,以后定以亚父唯命是从,绝不再有二话。”他看允禩仍冷冰冰,起身抓起那药葫芦,说:“若亚父不肯原谅孩儿……孩儿立刻就死在亚父面前……”他倒出几颗朱红的药丸,不停地打量允禩的脸色,“亚父一心为孩儿设想,孩儿却被猪油蒙了心……”他一边恳求,一边屡屡做出要吞服药丸的模样,却始终无法打动允禩。最后,弘时心一横,将药丸扔进嘴里。刚吞下肚,似乎已感受到那穿肠烂腹的疼痛,弘时向后一倒,抱着肚子就地打滚起来,求道:“亚父,救救孩儿吧……” 允禩微微一笑,蹲在弘时身边,拍拍他的脸,说:“看你还有几分诚意……这次就算了吧!” 弘时已急得大汗淋漓,听到这句话,如获至宝,恳求道:“求亚父赐解药啊!” 允禩仰天长笑,说:“勿须解药,这只是普通的既济丹!”说罢,他捻起一枚药丸,想也不想吞服下去。 弘时冷静下来,肚中除了一股热气蠢蠢欲动外,的确没有任何疼痛感。他忙磕头道:“多谢亚父!” 允禩拔下葫芦的木塞,说:“新药入宫,定要经历层层检验,若直接下毒在药丸中,等于自寻死路。这木塞是空心的,里面填满了鹤顶红,待皇上服用几天药后,你以侍疾为名,弄破木塞,让毒粉自然而然地混入药丸中。” 弘时接过药葫芦,紧紧地攥在胸前,担心地说:“若真的得手,我肯定逃不掉干系!” 允禩不以为然地说:“成王败寇,胤禛能顺利登基,应归功于一碗回魂参汤。你这么做,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之其人之身。” 弘时仍是不放心,说:“可皇阿玛在乾清宫正大光明匾后置了立储匣,万一匣中的名字不是我,那不是功亏一匮?” 允禩嘿嘿笑道:“大不了一把火烧了它!这就要看你的好父亲,肯不肯为你付出了!” 弘时低下头,他知道这里指的父亲是刘伯堃,无论他和允禩说了多少软话,在他心中仍不相信自己非胤禛所出。 承乾宫 弘时一脸鄙夷地看着允儿,让她浑身都不舒服。允儿问:“时儿,你今天怎么了?”说罢,她伸手去探他额头的温度。 弘时下意识地躲开允儿的手,闷声闷气地说:“你别碰我!” 允儿吩咐宫人们都退下,温柔地说:“时儿,是不是受了委屈,和额娘说,额娘替你做主!” 弘时环顾四周,见屋内只有他与允儿两人,他沉住呼吸狠狠地说:“委屈!我今天受的委屈,都是额娘您赐给的!” 允儿不明所以,用手抚心,说:“本宫?” “要不是额娘拈花惹草?一夜风流?又怎么会有我?会有我今日被胁迫的委屈!”弘时怒道。 允儿听得一头雾水,她还是闺女之身,乍听之下,不由面红耳赤:“时儿,你胡说什么!”弘时怎么知道允儿并非真正的李怡琳,这个秘密只有亦蕊、胤禛、立言、嫒雪等少数人知道, 弘时转念一想,确实不能听信允禩的一面之词,他充满希望地问道:“额娘,我是皇阿玛的亲生儿子吧!您和那个什么侍卫没有暧昧关系,对不对?” 允儿想都不想,果断地说:“当然,你在哪听得风言风语!” 弘时狠狠地说:“好你个廉亲王,尽然使出这么卑劣的招数,试图用离间我与皇阿玛关系!没那么容易!”说罢,将允禩与他的对话,详细地描述了一遍。 允儿听得心惊肉跳,尤其当弘时说出:“额娘绝对不会骗我,大不了滴血认亲啊!”允儿的左眼皮不自觉地跳起来,弘时说:“额娘,你的手好凉,怎么了?” 允儿挤出笑容,说:“额娘是听说廉亲王计划弑君,心中害怕。” “嗯……”弘时又恢复了平日的常态,他拿着药葫芦,左摇右旋着。 允儿不由问:“时儿,你不会真想按廉亲王的计划行事吧?” 弘时露出诡异的笑容:“他选中我,无非因为他认为,我并非皇阿玛亲子,可以掌控我。但他的如意算盘必然落空,呵呵……而我,可以趁此机会,大展宏图……”他站起身来,展开双臂,一副成竹在胸的模样。弘时自己也没有意识到,此时的他,与在廉亲王时的他,完全是两个模样,此时此刻他的动作表情,甚至说话的语气都像透了允禩。 允儿望着弘时,先是担心害怕,很快眼神中流露出钦佩和爱慕。允儿接触最多的男人,便是弘时,不由自主地溶入母亲的关怀、妻子的疼爱,因此她也无法和弘时的福晋们和平相处,甚至讨厌弘时的孩子。(作者按:弘时一生只有一妻两妾,生了一个早夭的儿子。) 城郊大宅 “明日,皇上起驾前往圆明园小住,这正是最好的机会!”堂下,一个带刀武士说道。 堂上正座那人,宽额头、国字脸,虎目髭须,神态威武,正是年羹尧。他站起身说:“一切都部署好了么?” 那武士禀道:“为保安全,贵妃娘娘与八阿哥福惠已于前日住进圆明园。粘杆处和侍卫处,已打点好人手。而我们的人,部份变装成侍卫太监,部份乔装成街头百姓。一切稳妥。” 年羹尧说:“乾清宫放火的人可靠吗?” 那武士说:“可靠。”他顿了顿,露出一个阴险的笑,“没有比死人更可靠的了。” 年羹尧满意地点点头:“圣旨拟好了么?” 另一名身着官服,看似文士之人,起身揖手道:“好了。妖后用药迷惑皇上,定要除之而后快,可惜皇上的身体已被掏空。八阿哥福惠才德兼备,内有贵妃娘娘辅助,外有年大将军支持,定能开创新一个安泰盛世!” 年羹尧放声狂笑说:“明日,明日,这天下就是我年家的了……” 堂下黑漆漆跪了一片,恭敬道:“摄政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213.第213章 离披破艳散随风 圆明园 “春来维做韶华主,总领群芳是牡丹”。五月初的牡丹,开得甚是灿烂,硕大的花朵,姹紫嫣红,婀娜绽放。牡丹台汇聚了天下奇品,朵朵流光溢彩,枝枝绚丽娇艳。 福惠一会儿从粉中透蓝的“蓝口玉”中露出个鬼脸,一会从深紫发黑的“冠世黑玉”边吐吐舌头。 明玉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要佯装着急道:“六十阿哥(作者按:福惠于康熙六十年出生,宫里人称他为六十阿哥)……您悠着点,奴婢追不上你啦!”她不担心福惠,反而时不时回头看着呆若木鸡的立言。立言手中执着一枝稀有名贵的“豆绿牡丹”,整朵花颜色近似叶绿,只可惜绣球般繁茂的花瓣被剥得只剩下不到一个核桃大小,立言的手仍在机械式一剥着,风卷残花,却散不去心头忧愁。 忽地,只听福惠大喊一声,明玉一惊,忙向声源地跑去,原来福惠的脸被蜜蜂蛰了,起了个晶亮的大包,痛得小阿哥哇哇直哭。 明玉惨白地脸将福惠带到立言面前,哆嗦地说:“主子,六十阿哥被蜜蜂蛰了,是奴婢们不好,没照顾好六十阿哥。请主子责罚……”她看得出,今日立言定是遇上心烦之事,才如此神不守舍,恰好福惠受了伤,这下一顿打是少不了了。她越想越怕,人已支持不住,软倒在立言身前。 福惠撒娇似地抱住了立言的腿,因为母亲的冷淡,他哭得越发衰恸。好一会,立言的眼里才慢慢恢复了光彩,她看了看福惠,淡淡地说:“带下去,为小阿哥上药吧!本宫想一个人静一静!”说罢,她缓缓站起身,独个儿向牡丹深处走去。 明玉等人倍感庆幸的同时,也不由觉得奇怪,却又深知立言说一不二的性子,只得派小路子在原地候着,而其他人则带着福惠去找随行太医疗伤。 清澈见底的南溪,发出低语,旖旎的水绉,像是最美丽的腰带环绕着牡丹台。立言沿溪慢慢走着,花海深处,幽静无人,她颤抖地从袖时掏出一封书信,不忍再看一眼,用力将其撕了个粉碎,抛进溪里。风温柔地抚着她的脸颊,带来馥郁的花香,尽管被暧洋洋的阳光笼罩着,立言仍感到剌骨的冰凉。哥哥,你为何要与我心爱的男人为难?为何要让我在你们之间抉择?功名利禄,君临天下,当真比妹妹的幸福还要重要么?这,还是自幼疼爱我的哥哥吗?眼泪,撒在银练似的溪水里,她如一棵世上最雍容华贵、娇艳夺目的牡丹,正快速的枯萎凋谢。 廉亲王府 弘时两眼发光,又惊又奇:“亚父,你真的在京城见到年羹尧?他不是应该在前往杭州的路上吗?” 允禩揭开茶盖,自在地抿了一口,笑道:“年羹尧站在本王面前足有半个时辰,本王就算再老眼昏花,也不至如此吧!” “是是是……”弘时连连说,“年羹尧进京,所谓何事?怕是要求他的贵妃妹妹,复他抚远大将军之位吧!” 允禩斜眼笑道:“那他何须来见本王?” 弘时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站起身上,恭敬地作了个揖:“孩儿不知,请亚父指点。” 允禩晃晃手,示意他免礼,平静地说:“小事,不过,多了一个争夺帝位之人。” 弘时一惊,说:“这……还叫小事!年羹尧……他也太狂妄了!莫怪皇阿玛褫了他抚远大将军的职位!” 允禩呵呵笑道:“看看你周围环绕的人,但凡有点权势的,谁不想坐坐那把龙椅?但又有谁能坐得到……”他的眼神迅速黯淡了一下,又恢复如常,“所以,本王说,这是小事。” “是是是,亚父教训地是!”弘时讨好地说,突然,一个不祥的念头窜了出来,他试探地问:“年羹尧称帝,名不正言不顺,亚父是不会帮他的哦!” “那是自然,一个汉臣包衣,妄想在我大清国土上称帝!”允禩嗤之以鼻,弘时刚刚放下心来,却听允禩又说,“年羹尧的目的借本王在朝中的权威,恭请福惠阿哥登基,这可是爱新觉罗正统后嗣,可以考虑!” 弘时心里暗暗骂,脸上却一副谄媚求怜的模样:“亚父,世上只有您真心疼孩儿了,您若助了年羹尧,如同与他人做嫁衣,您不会的……对嘛?” 这模样,哪像大清阿哥,简直就是个阿谀的太监,允禩恶心地险些要吐出来,生生地给忍了下去,用力拍拍弘时的肩膀,说:“谁让你我是父子俩呢!本王不仅不会帮年羹尧,反而要让年羹尧助你一臂之力……”他俯耳弘时身边,只见弘时的表情由惊到喜,一点点荡漾开去。 养心殿 弘时信誓旦旦地说:“皇阿玛,儿臣收到消息,杭州将军年羹尧不服调令,非旦没有前往杭州驻地,反而秘密进京。近日来,私下聚结乱臣贼子,准备在明日皇阿玛前往圆明园途中,进行剌杀,再拥立八弟福惠为帝。儿臣特来警示,望皇阿玛早思对策,捕捉年羹尧。” “哦?”胤禛放下手中翻阅的书籍,摘下眼镜,若有所思地看着弘时,“这消息,从何而来?” 弘时说:“不瞒皇阿玛,此事仍八皇叔告之儿臣。” 胤禛说:“为何允禩不自行来禀告呢?” “因为……因为……”弘时背脊上冒出一串冷汗,总不能说担心胤禛不信任允禩吧! 幸亏胤禛没有再刨根结底,他饶有兴致地问:“若此事属实,弘时,你倒说说看,朕该怎么办?” 弘时成竹在胸,应道:“年贼一党犯逆谋大罪,却苦无证据。明日儿臣愿替皇阿玛前往圆明园,让年羹尧无功而返,抓个现行!” “冒充朕?”胤禛笑嘻嘻地说。 弘时揖手道:“正是,请恕儿臣大不敬之罪。”胤禛与弘时间,鲜有如此愉快地谈话,弘时早已心花怒放,几欲飘飘然了。 “你可知,剌杀朕的贼人可能会使出各种手段。埋地雷、放乱箭、挖陷阱……随时可能会要了你的小命,时儿,你有这份孝心,朕心领了。既知年羹尧有犯上之心,除去便是了,无须让你冒险。”胤禛边说边走到弘时身边,拉着他坐在东窗下的榻前。 弘时听着这慈爱的语调,简直快忘了此次前来的目的,许久方将允禩教的腹稿徐徐念出:“年羹尧对大清有功,皇阿玛若无凭无据处置了他,恐怕难敌悠悠众口。儿臣若能为皇阿玛揪出这贼人的真面目,让天下明白年党之丑恶,皇阿玛之英明,死又何妨?求皇阿玛给儿臣一个为父尽孝,为大清尽忠的机会!” 胤禛一怔,这番话从一向木讷的弘时口里说出,还真是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他想了片刻,说:“那好吧!不过,朕会派出粘杆处高手保护你左右,免遭意外。” 次日,午时过后,御轿抬出顺贞门,在神武门停下,侍卫手拉手形成一个圈,重重保护警备,一抹明黄的身影快速从轿内钻出,步入早已配好的马车中。只听随从太监苏培盛高唱道:“起驾!” 几辆马车辗辗而起,六十匹通体发黑的高头大马上都骑着佩带腰刀,威风凛凛的侍卫。前面,还有四十个步兵,手持长耙,不断在地上敲敲打打。 远处的农田中,几个戴着斗笠的农民,聚在垅边有一茬没一茬地干着活,其中一个手臂上爬满纹身的男子说:“老大,你说会不会被他们识破了,这么小心!” 被称为老大的男子,手中执着一个水烟袋,却不怎么吸,说:“少见多怪,皇帝老儿的命值钱得紧,出门都这阵仗!” 另一个嘴边长大痣的男子补充道:“老大说的在理儿,若是一点防范都没有,哪就可能真被识破了!故意引咱们上钩呢!” 纹身男打量着几辆马车说:“你说,这皇帝老儿会在哪辆马车中呢?” 大痣男用手指着顺序下来的第二辆,道:“看看,那辆,最华丽最漂亮的。”话音未落,他的手臂就被水烟袋狠狠地击了一下,那老大睨了一白眼,道:“指什么指!没眼力劲儿的家伙,看见没,倒数第二辆,品阶高的侍卫,还有那苏培盛,都围在附近!皇帝老儿,定在那辆马车中。” 纹身男兴奋地说:“老大,既然已探到皇帝所在,快去通知弟兄们动手吧!事不宜迟啊!” 那老大哼一声,按捺住自己同样激动的心,佯装不屑地说:“没出息的,那……那就走吧!” 马车里,弘时的手心不断出汗,他不舍得抹在那明黄的龙袍上。这是一套平日里皇帝所穿的吉服,不如朝服、龙袍那般正式,但也以明黄为主,正前背后两臂腰间等位置绣上八条正龙(作者按:有的龙袍只绣八条龙,是因为皇帝本身就是一条龙,有的是绣在衣襟里,外面看不到的。),头顶吉服冠、束吉服带、挂朝珠,吉服的下摆,斜向排列着许多弯曲的线条,名谓水脚。水脚之上,又有水浪、山石宝物,可谓一统山河和万世升平之吉祥含意。弘时既心疼又怜爱的看着身上的龙袍,虽然不是真的当了皇帝,但黄袍加身的感觉,真是难以形容的美妙。难怪人人都抢着当皇帝了……他抬起那一百零捌颗东珠串成的朝珠,紧紧地贴在颊上,温润细腻的感觉令他再也不舍得放下了。 214.第214章 大义灭亲 “轰”马车猛烈地左摇右摆起来,险些把弘时荡出马车去。 只听前方快骑来报:“报……前方有路障,已被引爆。请皇上稍安勿燥,奴才已在处理。” 这一声皇上,听得弘时打骨头里舒服出来,他摇头晃脑哼哼着说:“我……嗯……朕安好,你去吧!”他微微挑开车帘,露出一只眼睛,只见远处出现了个深深的土坑。要不是粘杆处的侍卫机敏,恐怕他就要粉身碎骨了,想到这,他不由毛骨悚然,皇帝还没当上,就没了小命,这可不合算! 正在此时,一道银光向车帘射来,目标似乎就是弘时的一双眼睛。弘时急忙闪身后退,一把青钢剑自东往西剌破车窗,几乎是同时,另一把长矛直接从弘时的耳边擦过,自西往东扎透车窗,横在马车内部。 弘时这厢惊魂未定,又听“嘭嘭嘭”声响不断,原来敌人放了火箭,马车“噌”地一下,温度忽地升高。马车内部甚为狭小,只能容坐一人,两把利刃横在帘前,弘时根本无法正常逃脱。正是好的不灵坏的灵,皇阿玛,儿臣被你害死了。弘时早已忘了自己的请命,满心埋怨起胤禛来。 车厢内浓烟滚滚,弘时被呛得涕泪双流。此时,有人似乎在用重物撞击马车西边的车厢,弘时大喜,又撞得几下,烧得残缺的车厢碎裂下来,浓烟也就此散去不少。弘时清清楚楚地看见一个中年侍卫手持长剑,正与三个来历不明的恶人纠缠在一起。那侍卫的手臂已被砍得血肉模糊,而腿上的裤子更是烧得不剩多少,皮肉溃烂不堪。他见弘时楞住不动,喝道:“快跑!”弘时慌忙从马车上跳下,往后退去,由于那身明黄特别显眼,没走几步,又被前后夹击。 弘时哀号道:“各位大爷!我不是皇帝,我只是个奴才,你们别杀我……手下留情啊!”在马车内,浓烟熏黑了他的脸,再说那些个贼人又有几个见过皇帝的真面目,谁会信他呢? 那侍卫已解决了三个恶人,来不及喘上一口气,便向弘时扑来。只见他一个翻身,挡在弘时身前,一只铁蒺藜打在他的后背,另一只则被他用长剑打掉。弘时叠声道:“好忠心的奴才!以后朕封你做大将军!”说时迟,那时快,侍卫们都发现了弘时的危机,纷纷包围上来。这时,弘时发现,身边的侍卫已近千人,早已不是出城时区区的六十人了,恶人们自然只有束手就擒的份。弘时胆气横生,走上前去,狠狠地在几个恶人身上踹了几脚:“敢惹大爷!也不看看你生了几个脑袋!”他咳嗽几声清清嗓子,煞有介事地说:“将他们绑了,带到顺天府尹,别怕用刑,关键是审出和年羹尧这奸贼倒底有什么关系!” 苏培盛插嘴道:“三阿哥,用刑不怕人说屈打成招么!” 这声三阿哥将弘时惨酷地拉回现实中,他不满地说:“苏公公,您是不是心疼他们啊!要不要本阿哥和皇阿玛商量一下,让您也在顺天府坐坐!” “不敢不敢……奴才知罪!”苏培盛连声说着,“请三阿哥入马车!” 弘时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钻进一辆完好的马车,却再也不看一眼躺在地上为他流血的侍卫。 圆明园。勤政殿 胤禛正在亦蕊、允祥的陪同下,参观着这新落成的殿阁,木头散发着幽幽的清香,漆画独有的味道还盘旋在空气之中。 胤禛眉心拱起,担忧地说:“老十三,你派人去探探,弘时如此冒险,朕实在不安。” 允祥说:“皇上请放心,保护三阿哥的都是粘杆处武艺最高强的勇士,臣弟还派出了一千名丰台大营精锐营的勇士埋伏在侧。年党自认聪明,其实一举一动都落在皇上眼里,定伤不了三阿哥一根毫毛。” 胤禛见亦蕊忧心忡忡的模样,问:“蕊儿,老十三说得在理,年羹尧还没有能耐在京城同时发动超过三百的人力,三个杀一个,绰绰有余。” 亦蕊低着头,说:“妾身只是在担心立言妹妹,她若知道年羹尧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该多痛心啊!” 胤禛讽剌道:“她痛心?她开心才对吧!朕若安好,她儿子哪有机会当皇帝!” 亦蕊还没完全明白过来,却见一个太监匆匆从外走来,胤禛迎上前去,急问:“是否三阿哥平安归来?”原来,胤禛换了便服从西华门而出,策马抄捷径,相较弘时一路小心翼翼的行进龟速,提前一个时辰抵达圆明园。 那太监说:“回皇上,年贵妃娘娘、八阿哥福惠求见!” “她们来做什么?”胤禛略有不解,他想了想,说,“蕊儿,你和老十三先回避一下。” 亦蕊与允祥对视一眼,行礼告退。 没一会,立言带着福惠出现在勤政殿门口。六岁的福惠又白又胖,可爱极了。立言却似一下子老了十岁,大大的眼睛塌陷进去,眼圈附近浮起了一圈青紫,单薄的身子在风中摇曳。 二人行了礼,福惠年幼,许久没见胤禛,忍不住思念之情,跑上前去,像幼时般搂住胤禛的腿,轻摇道:“皇阿玛,您怎么都不来看孩儿了?孩儿好想你啊!” 无论胤禛心里对这母子二人有多少疑虑和不满,一霎间都被福惠萌里萌气的样子给融化了,他抱起福惠,颠着他,笑道:“又重了,皇阿玛要老了,抱不动你了!” 福惠在胤禛脸上柔柔一吻,说:“不会的!皇阿玛是个大英雄,永远不会老的!” 胤禛淡淡一笑,将福惠放在肩头,叫道:“骑大马喽!快跑!” 立言踩着花盆底鞋,一路小跑地追在后面,又忧又喜地唤着:“皇上,小心呐!” 绕了勤政殿一圈,胤禛才将福惠放下,福惠却不依不挠地缠着他说:“皇阿玛,还要还要……” 胤禛无奈地笑笑,掏出龙纹手帕抹了抹额上沁出的汗。立言意识到福惠在这可能说不了正事,便唤来明玉,让她将福惠带了出去。 勤政殿里,只剩下胤禛与立言二人,经过刚才福惠那么一闹,立言准备好的悲伤自责的情绪荡然无存,张口结舌地伫在那。 胤禛望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说:“你不是应该再晚一些来见朕么?” 立言如被雷劈中一般,脸色涨得通红,她说:“皇……皇上,您说什么,妾身不明白!” “不明白?朕以为你是太明白了,才来见朕的。”胤禛的语气中,已微微露出锐利。 立言觉得自己像是被人脱光了衣服,看了个透般,羞愧地无地自容,她双膝着地,说:“皇上!妾身恳求您,看在年氏三代立功的份上,饶了哥哥一命吧!” “哦?饶了年羹尧?朕何时说要杀他?他不是去杭州任职么?”胤禛慢条斯理道。 立言从衣袋中取出一封书笺,颤抖地递到胤禛面前,说:“其实哥哥没去杭州,他……来了京城,乔装进宫,见了妾身一面。” “大胆!”此事胤禛虽早已知晓,但外臣入内宫私下与妃嫔见面,视宫规视皇权如无物,他怎能不勃然大怒。 立言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皇上,哥哥他心里有委屈……不不……他是真心知错了,想要求皇上原谅,却又担心您不肯见他,故来求妾身引见。” “年羹尧知错了?”胤禛冷笑道,“你还要替他隐瞒?” 立言低下头,说:“妾身不敢隐瞒,书笺中写明一切妾身所知,包括哥哥在京中所住的地方,共谋事人员的名单,以及哥哥此行的目的。” “你还管他叫哥哥!”胤禛抖开书笺,一目十行地看起来。 立言连连磕头道:“是是,妾身儿时顽皮,掉入水塘,是年羹尧奋不顾身救起妾身。只望皇上能看在妾身和福惠的面子上,饶了年羹尧一条贱命。” 书笺上,除了没有涉及这次剌杀行动外,其他各方面,甚至连联合允禩造成朝中舆论,都写得清清楚楚。胤禛猜测,怕是立言对剌杀的事真不知晓,否则不会不写在笺中。 恰巧此时,太监又来报:“三阿哥平安归来!” 胤禛撇一眼立言,说:“快传!” 弘时进园子后第一件事,便是换了寻常的衣服,此时衣着方面倒是干净整洁,只是脸颊上多了几道不浅的口子。 胤禛心疼地说:“快,快宣太医。时儿,怎么样?” 弘时大声地说:“皇阿玛,儿臣不负所望,将年党贼人全部现在抓住,现已关押在顺天府衙门里,等候发落。” 胤禛还未发话,一旁的立言已忍耐不动,脸红脖子粗地冲上来,喝道:“弘时,你胡说什么?什么年党贼人,你有证据吗?别随便冤枉人!” 弘时这才发现立言站在一旁,委屈地扁扁嘴,却意外地听到胤禛替自己解围道:“贱人!和你那畜生哥哥一模一样!你以为你不交待这些,朕就不知道年羹尧在京中的一举一动么?你何时见他,说了什么,来回几次书信,什么内容,朕无不清清楚楚!快,给朕滚出勤政殿,别脏了朕的地方!” 立言惊惧地后退几步,她痛下决心的大义灭亲,在胤禛的眼里根本不值一分一毫。看来,胤禛怀疑她已不是一天两天了,她望着眼前父慈子孝的一幕,觉得是那么寒心、那么孤寂。立言机械地行了个礼,捂着脸,奔出勤政殿…… 215.第215章 高处不胜寒 圆明园。勤政殿 允祥一脸愧色,道:“臣弟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原来,当允祥和弘时带领护军亲兵杀到大宅抓捕年羹尧及其同党时,发现大宅早已人去楼空。一个月过去了,无论他们如何审问剌客余孽,得到的只有两种结果,一,不堪受刑或屈辱而自尽,二,矢口否认识得年羹尧。现在,除了立言单方面提供的一封大义灭亲的书笺,和胤禛派出监视年羹尧的暗卫,没有任何一个第三方角色可以出面指证年羹尧的罪行。想到这,一向冷静的允祥额角不由沁出汗珠,揖手道:“臣弟定加紧人手,追查证据,将年羹尧抓捕到案。” 胤禛铁青着脸,冷哼一声,喝道:“抓捕?你们可知,朕今晨收到浙江总督发来的八百里加急,年羹尧已于十日前抵达杭州,堂而皇之地接任他的杭州将军。” “什么?”弘时恨恨地接口道:“亏得他还一派镇定地走马上任,领兵披甲,当真恬不知耻!” 允祥迅速敛起惊讶的脸色,说:“皇上,臣弟立刻从京杭大运河下江南,将年羹尧缉捕到案!” 弘时怎甘功劳被允祥一人抢去,忙说:“儿臣愿与十三叔一同前往。” 胤禛叹息道:“说得轻巧。年羹尧会束手待擒吗?你说他是剌客首领,可有证据。” “皇阿玛,你是天,他是地,你要谁的性命就要谁的,何必思虑过多呢?”弘时不明白地说。 换作往常,弘时定遭训斥,可如今胤禛却温和地拍拍他的肩膀,说:“世间的人,人踩人搭成一座宝塔。时儿,你生在帝王家,一出世便站得很高,享受旖旎风光,拥有荣华富贵。古语有云,高处不胜寒!时儿,可知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弘时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说:“懂,但这和除去年羹尧有何关系?” 胤禛说:“站得高,便拥有莫大的权利,同时,也有保护自己,保护下边层层人梯的责任。年羹尧对大清有功,众臣皆知,若无凭据,便将他除死,恐怕正巧给了乱臣贼子一个最好的造反借口。” 允祥补充道:“真是权利越大,责任越大。” 胤禛说:“对了,廉亲王仍高烧未退么?” 弘时答道:“孩儿昨儿刚前往探望,的确高烧不退。” 胤禛失望地说:“原本还指望老八出来指证年羹尧,偏偏他又烧得神智不清,昏昏沉沉。时儿,你这就去太医院,带刘胜芳去廉亲王府,就说是朕派的!” 弘时嘴角一抖,恭敬地说:“是,皇阿玛!儿臣告退!”说罢,后退几步,方转身离开勤政殿。直到弘时的背影完全消失后,允祥抹抹额上的汗说道:“皇兄,下次要演戏,还是换人来做吧!臣弟宁可领兵上阵,也不喜欢骗人。” 胤禛轻轻叩着桌面,笑道:“你骗了弘时什么?” 允祥说:“皇兄特地吩咐臣弟不动声色地放了年羹尧,否则他怎么可能平平安安抵达杭州,这下,臣弟一世的英名可毁在皇兄的手中了!呵呵……”允祥与胤禛兄弟情深,在只有他二人时,便不再那么拘谨,直来直往。 胤禛笑道:“年羹尧不过是一介外臣,任他天涯海角,都跑不过朕的五指山。若草率处置,怕正合了小人之心。若稍加利用,不但可以试探人心,还可引蛇出洞。” 廉亲王府 太医院王院使早已告老回乡,现在的院使刘声芳是康熙御封的太医院院使,侍奉两代帝王,屡被嘉奖。刘声芳正坐在榻前,细细观察一脸病容的允禩,遂又用心把脉半晌,又向允禩和一旁的侍疾的庄敏问了几句,突然鼻孔一哼,起身从容地收拾背来的行医药箱。 八福晋庄敏紧张地问:“刘院使,这么快,不再仔细看看了?” 刘声芳冷笑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微臣不材,无法对症下药。” 庄敏脸色大变,吞吞吐吐地说:“你是说王爷装病?之前来看过的名医不下十位,也有太医,无一症出的不是风寒侵入心肾,造成的烧热不退。难道他们个个都医术不精?” “非也非也……”刘声芳说,“王爷的脉象的确与这几位名医很类似,但要知道若烧三五日,仍属正常。王爷按这样的温度持续烧了一个月,说句不好听的,不办后事人也会疯疯傻傻。可王爷还能神智清明地好端端躺在这儿,好吃好喝。一个人无病无痛地生活着,却又让大夫切到了病症的脉象,难道不是心里有鬼么?” “好!刘院使出了名的直言不讳,今日本王见识了。”前一秒故作虚弱,有气无力的允禩,一骨碌坐了起来,“不知刘院使会如何向皇上回禀?”允禩懒得和他磨花腔,单刀直入地问。 刘声芳侍候康熙和胤禛时,耳濡目染,打心眼里不喜欢假装清贤的允禩。他倍受两代帝王宠信,加上他耿直允厚的个性,实得他在这并不受侍见的允禩面前,并不十分客气。他说:“微臣受御命而来,自是实话实说喽!” 允禩向庄敏使了个眼色,对刘声芳说:“院使大人,这边请!”他不容刘声芳拒绝,与庄敏在前开路。 刘声芳略一沉思,一旁的弘时围上来,说:“刘院使,王爷叫你过去呢!他毕竟是王爷!” 刘声芳轻轻叹气,抬起脚,与弘时一起追了上去。 允禩站在一面偌大的穿衣镜前,用力一推,向三人神秘一笑,领头走了进去。 琳琅满目的珠宝随意地堆在地上,一卷卷画轴整齐地排列着,精致雕工的箱子几乎码到了屋顶,四周墙上挂着裱工精细的名人字画。随便一扫,便看到了康寅的《秋风纨扇图》,米芾的狂草等。康熙薨世后,惠太妃便出宫,奉养于廉亲王府中,而这里的宝物则大半是来自于宫中。同时,九阿哥、十四阿哥虽与允禩相隔天南地北,却不约而同将贵重的宝物赠送给允禩,助他成事。 允禩漫不经心地说:“刘院使,随便选几件自己喜欢的吧!” 刘院使说:“微臣平日受皇上赏赐足够丰厚了,不敢再受廉亲王赏,多谢王爷美意!” 允禩向庄敏使个眼色,后者捧上来两个大盒子,一一打开,其中一个是儿臂般粗的看似人形的人参,另一个是本古书,枯黄得连封皮都剥落了,允禩说:“千年人参的功效,刘院使定然比本王清楚。这本书是张仲景著作的《汤液经传》,与他的《金匮要略》和《伤寒论》大有互相印证之功效。” 《汤液经传》是本失传著作,据说张仲景的《伤寒论》中的药方都是来自于《汤液经传》,刘声芳自幼学医,金银珠宝他可以视若砾石,但一听说有古方奇药,如酒鬼闻酒香而下马,书痴闻书香而驻足。不知不觉中,刘声芳的手便向庄敏捧着的古书探去。忽得,他与庄敏之间插进一个人来,正是允禩。允禩笑吟吟地说:“刘院使别急嘛,您要看书,也是为了救济天下百姓,本王怎会不从?只是,书要慢慢看……不如……” 刘声芳正色道:“不必了。若想用此物收卖吾,妄想!” 允禩看着刘声芳紧闭着双眼,暗暗笑道:“此物价值连城,本王也舍不得送给大人。” 刘声芳以为允禩要用书和人参来收买自己,瞒天过海,乍一听,他并无意送出,莫非自己猜错了?他不由睁开眼,奇怪地看着允禩。 允禩含笑答道:“王府东厢书房幽静,适合读书,大人可以在那借阅本书。” 这倒是合情合理,刘声芳看着那薄薄的书册,快速读完应该花不了几个时辰,晚些入宫回禀也不妨事。禀报实情后,定会得罪允禩,下次他就未必肯借了。 允禩最后一句话,让他吃了定心丸:“本王还可以提供文房四宝,以供大人抄录……” 刘声芳大喜,揖手连连称谢后,便跟着人前往东厢。 允禩看着角落里望着珠宝一脸痴迷的弘时,露出讽剌的笑,他说:“时儿,喜欢什么,随便挑,亚父的,就是你的!” 弘时喜上眉梢,说:“真的吗?”话音未落,手已不住地抓起,塞到怀中。寻常珠宝,弘时是看不上的,他选的尽是御用物件,如康熙曾用的朝珠串、皇后所佩的金凤步摇等。抓了五六件,衣袋装满了,腰带也挂齐了,颈上也戴上了,弘时方依依不舍地随允禩离开了宝库。 允禩随手一指,说:“时儿,这些东西,还喜欢吗?” 弘时两眼放光,呵呵笑道:“当然,当然!” “你可知,紫禁城中的宝库,比这丰盛百倍!”允禩说。 弘时兴奋地说:“亚父,近来皇阿玛对孩儿常耳提面命,频频赏赐,似乎比这二十年来的更多,连圆明园的那班狗奴才,见到本阿哥腰弯的弧度也更低了许多。相信用不了多久,孩儿就能名正言顺地成为太子了!” “哈哈哈……”允禩放声大笑,“就这一个月,就这点小恩小惠,你就觉得自个能当太子,那本王,早就做了太上皇了!” 弘时顺杆爬,恭维道:“待孩儿做了皇上,亚父自然就是太上皇!” 允禩止住笑,咳嗽几声,道:“切不说你亲爱的皇阿玛,并不知道你并非他的亲生孩儿。今天他要可以宠爱你,你是否能保证他不器重弘历、弘昼、福惠,以及后面出世的小阿哥?” 216.第216章 蛊毒伤汝腹 允禩病容全消,斥道:“让你引老十三的人到年羹尧躲藏的大宅,却扑了个空?抓到上百人,怎会无一人招供?居然还让年羹尧跑到杭州上任?功劳放到你面前,都不会领,没用的家伙!”他哪里知道,有允祥从中作梗,暗中放走年羹尧。允祥是不分日夜的审问,弘时只是“偶尔”来查岗,弘时来时,早备好一场漂亮的戏码了。 弘时喏喏道:“孩儿没用……是是……可是现在该怎么做?” 允禩说:“请缨去杭州捉拿年羹尧吧!路上,就将他除掉!”他巴不得胤禛不明不白地宰了年羹尧,这样,允禩就有足够的理由将年羹尧旧部组起来,成为一支“仁德之师”,向胤禛讨伐这笔血债。此时年羹尧刚离开青海不久,威信残存,若是去了杭州一段时间,新的抚远大将军深入人心后,允禩就无能为力了。 弘时连连摆手,道:“不成不成,皇阿玛说了,正巧给了乱臣贼子一个最好的造反借口。”他偷眼看着允禩,语音越来越弱。 允禩嘿嘿几声冷笑,道:“怎么?不敢承认吗?我们是乱臣贼子!是要造反!不是吗?”嘴上这么说,心中的算盘却快速地打了起来。年羹尧一事,胤禛处理地太过冷静,刘声芳已看出自己装病,怕是心中的小九九早已被胤禛识穿。看来,组仁德之师这条路不通,还得从面前这个少年傀儡打主意。允禩脸色顿时如沐春风,他说:“孩儿,亚父也是紧张你。算了,年羹尧命不该绝,此乃天意。” 弘时搀着允禩走到西窗榻前,庄敏面色担忧地为二人端上茶,允禩在她耳边吩咐了几句,她虽一脸惊乍,呆了一会,还是退了下去。 允禩撇着茶沫,说:“最近你在皇上面前很是得宠,本王认为这是动手的最佳时机。” 弘时挠挠头,垂头丧气地说:“亚父已多次劝告孩儿,但孩儿真的下不了手!” 允禩抿了一口茶,说:“机会稍纵即逝……年羹尧未除,还能将这盆脏水泼在他身上。你也不知道那刘伯堃,什么时候会出来散播你们的关系吧!” 弘时心头一紧,虽额娘再三强调他定是胤禛亲子,但若真惹出这等绯闻,定会招惹胤禛不喜。 允禩摇头晃脑地说:“皇上还是每晚服用既济丹么?” 弘时说:“是的,甚为有效,皇阿玛已封张真人为‘紫阳真人’。” 允禩神色严肃地说:“今夜,便是最好的时机。” “这么快!”弘时的手不由开始发颤。 “难道你还没准备好么?”允禩不满地说,“本王装病是为了谁啊!还不都是为了帮你立功、拖延时间。”其实允禩称病,主要是不愿帮胤禛指证年羹尧,这样还如何组仁德之师,一面又在等弘时下手毒害胤禛,自己病倒在床,可以尽可能避过责任。“现在被刘声芳看出破绽,若你再不动手,你我等同坐以待毙。” 弘时有点懵懵懂懂,不过最后一句他听明白了。 许久,当二人一起出屋时,一贯走在允禩身后卑躬的弘时,挺背抬头走在前面,脚步既轻快、又自信,连对允禩说话的态度表情都大有不同。而允禩也无一丝不悦,反而一别甘之若饴的模样,用鼓励的眼神目送弘时远去。 转身回府,回到自己房中,允禩一眼便看到了痴痴而坐的庄敏:“敏儿……” 庄敏转过泪流满面的脸,向他伸出布满血痕的手掌。 允禩细细查看庄敏的手掌,发现她身上也溅了不少血点,他惊道:“敏儿,不是拿蒙汗药迷倒刘声芳吗?怎么会弄得伤痕累累?” 庄敏扑倒在他怀中,哆嗦地讲了事情经过。原来,允禩不愿让刘声芳那么快离府,便吩咐庄敏亲手端了碗加了蒙汗药的银耳汤。谁料到刘声芳一嗅之下,便知汤里加药,闹着要马上离府。庄敏知道事关重大,不敢破坏允禩的计划,不知哪来的勇气,顺手抄起一个瓷花瓶,狠狠地向刘声芳后脑勺上砸去。那刘声芳医术高明,却手无缚鸡之力,那敌得过急红眼的庄敏。庄敏像发了疯一样狂砸一气,刘声芳倒下了,花瓶碎了,庄敏的手上、身上沾满了自己和刘声芳的血渍。 允禩又心疼,又感动,让人端来热水亲自为庄敏沐浴更衣,又派心腹去查看刘声芳伤势。 夜,慢慢降临了。 初夏的夜,月明星稀,薄薄的雾笼罩着圆明园,夹杂花木清香的空气滑过肌肤,像触摸一块上好的玉石。 勤政殿 弘时禀道:“皇阿玛,八皇叔病况甚重,刘院使今夜留在廉亲王府,观察病情。” 若说威胁,允禩肯定比年羹尧来得强大,这也是胤禛先搁下年羹尧欲引允禩显形的目的,但听到弘时提及其病重,少年时分一块读书骑射的情景又涌上心头,他紧张地问:“真的?这样……朕放心不下,还是亲自过府探望。” 胤禛的一片好意,却真地惊到了弘时,他忙说:“八皇叔风邪入侵,应少见生人,一则担心传染给他人,二则也应避免加重病情。皇阿玛今日已派了刘院使,皇恩浩荡,荣宠过甚,不如等过几日,病情好转些,再前往探望。” 胤禛转念一想,露出欣慰的笑容:“时儿考虑事情周全,长大了,不错。” 弘时故作谦虚地笑笑,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指着自鸣钟,说:“皇阿玛,到服既济丹的时辰了,不如让儿臣服侍您用丹吧!” 胤禛笑着点点头,弘时喜上心头,苏培盛取来药葫芦,递给弘时,说:“三阿哥,奴才去安排枣汤,您稍候!” 弘时趁着殿内人少,迅速在瓶塞上一转,又轻轻摇晃葫芦,以便毒粉依附在丹药上。接着,他走到胤禛身旁,胤禛笑着说:“用丹之事,奴才们会伺候。来,陪朕手谈一局!” 弘时下药的目的已达到,眼中对父亲露出不舍的流恋,激动地连连说:“儿臣遵命!” 刚刚各自落了七八个子,只听一阵清亮的声音:“皇上,今日好得闲啊!” 弘时立刻起身,打千道:“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来人正是亦蕊,她福身道:“皇上吉祥!”她与胤禛夫妻多年,并不拘礼,但有第三者在场,还是得按规矩来。 胤禛笑道:“今日朕甚有福,先是孝顺儿子前来伺候,接下来又是朕的贤妻……” 雯冰、霏月已经将带来的粥、小菜和枣汤依次取出放在桌上,由专门的太监在试菜。亦蕊说:“妾身摸算着皇上服丹药的时辰快到了,张真人说了,若在服丹药前用点膳,效果更佳。” 217.第217章 无毒不丈夫 胤禛打趣道:“珍馐美味又怎么及得上秀色可餐啊!” 亦蕊掩嘴轻笑:“没羞!妾身人老珠黄,也不怕被人笑话……” 胤禛大笑,用力一搂她柔弱的肩膀,嗔怪道:“都是一家人,有什么……” 亦蕊轻轻挣脱,满面红云斜眼向弘时看去,意外地发现,弘时虽面向着胤禛与亦蕊,但头却扭向正在忙碌布菜试菜的宫女太监。弘时虽唤自己一声皇额娘,但毕竟不是亲生的,难免有些难为情,见他知趣地不注意自己,亦蕊松了口气。 胤禛笑道:“时儿,一起过来用些。”说罢,便走向布满菜的大小不一的三张瓷面梨木膳桌(作者按:如果是正餐,有五到七张膳桌,这顿是临时的加餐,算宵夜吧!),亦蕊紧随在后。胤禛撩袍坐下,传膳太监唱道:“打碗盖!”太监们麻利地将每道菜上插着的三寸长的银牌(作者按:这是试毒牌)撒下。其中一张膳桌上,放了七八种时令鲜粥,亦蕊顺着他的眼神,会意地勺了一小碗百合绿豆粥。 胤禛举起匙,却听亦蕊说道:“弘时,怎么还不过来?三阿哥……”弘时背对着二人,站在弈桌前,动也不动。要知道,皇上用膳时,大部分是独个用食,甚是孤单。如果未得圣旨,包括皇后在内,任何人都不能陪同用餐。以够得享此种皇恩的,定是倍受恩宠之辈。弘时自出生后,除了在大年三十等年节家宴外,从未和胤禛共桌用膳过,更别提单独用膳了。亦蕊原以为弘时为免尴尬,刻意避开视线,可是既然胤禛下了恩典,就勿须再背对二人,理应领旨谢恩才对。 胤禛心中甚是不喜,“哼”一声,自顾用起粥来。 亦蕊笑道:“皇恩浩荡,这孩子怕是高兴坏了,妾身过去看看。” 胤禛点点头,说:“苏培盛,随皇后过去看看!” 亦蕊走到弘时身侧,温和地说:“三阿哥?”只见弘时眼神涣散,满额大汗,双手紧紧握拳。亦蕊与苏培盛对视一眼,苏培盛上前推动弘时,弘时这才如梦初醒般,拘谨着说:“皇……皇额娘……” 亦蕊说:“弘时,你怎么了?哪有不适?瞧你那一头汗!” 弘时用袖子拭着额汗,痴痴地笑道:“没事,没事,让皇额娘担心了……啊……你,你干什么?” 原来,苏培盛正端起弈桌边上的药葫芦,听到弘时突然厉声的喝斥,惊得差点将葫芦打翻在地,他说:“奴才……奴才是想将既济丹端到膳桌边上去,皇上用膳后便可服用了。三阿哥,这丹药有问题?” “没,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端,端过去吧!”弘时连连摆手,挤出一个比哭还丑的笑来。 “擦擦脸吧!”亦蕊摇摇头,雯冰已将热毛巾呈给弘时。 弘时并没有接过毛巾,他揖手说:“皇阿玛正在用膳,儿臣不敢打扰,先行告退了!” 亦蕊大吃一惊,说:“皇阿玛恩旨邀你共膳,你是没听清,还是没听懂?” 那头,胤禛已重重地将碗筷往桌上一掷,站起身来,喝骂道:“依朕看是不愿吧!撤了吧……” 殿内众人纷纷下跪道:“皇上息怒!” 弘时天资再笨,也明白自己闯了大祸,忙扑在胤禛面前,连连磕头道:“皇阿玛,儿臣多年未受过如此大恩,如同……如同……” “范进中举……”看着弘时慌乱的模样,亦蕊不忍接声道。 “对对,范进中举!与皇阿玛手谈,已是大恩,又能共膳,这是不是黄粱一梦啊!”弘时急中生智,居然也舌灿莲花。 胤禛叹了口气,说:“没出息的。父子之间,下下棋、吃吃饭,寻常的天伦之乐,也能把你吓成这样。快把眼泪收起来……” 弘时哪是急哭的,那是吓哭的。原以为一切可以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自亦蕊带着一群宫女太监出现在勤政殿,便彻底打乱了他的计划。论职责,有专门伺候侍膳尝膳太监在,论亲情,虽说亦蕊是皇后,但也是个妻子,比较起来,弘时一个大男人,堂堂阿哥,怎好开口把这伺候服丹药简单的活计讨将过来?会不会被人发现?想到这,弘时的眼光又慌乱起来,不由东瞄西望,寻找那只药葫芦。宫人手脚麻利,说话间,已将膳桌撤了下去。只见苏培盛带着两个宫女,托盘上分别放着枣汤和药葫芦,走到胤禛身边。弘时两眼放出精光,伸手便往药葫芦伸去。 谁知亦蕊比他先行一步,已将葫芦拿到手,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弘时。弘时战战兢兢地说:“儿臣……儿臣只是想一尽孝道,伺候皇阿玛!” 胤禛说:“时儿,来,把这局下完!” 弘时头皮发麻,却不敢不从,走到弈桌前。他不敢去看亦蕊,从棋盒中拈起一枚黑子,信手放在棋盘上。胤禛眉头一皱,弘时下的全无章法,似乎心不在焉,那一枚枚经弘时手摸过的黑子,闪闪发亮,显是被汗水浸透。胤禛并不叫破,却开始暗暗警惕起四周的环境来。 突然,苏培盛尖利的声音响起:“皇后娘娘,您怎么啦?” 胤禛扭头一看,亦蕊吐着白沫,正缓缓软倒在地,苏培盛正用尽全力搀扶着亦蕊,满面焦急。胤禛一个箭步冲过去,说:“快宣太医,快啊!” 今日随侍圆明园勤政殿外的是内侍大夫许绅,他顾不上行礼,便单膝跪在亦蕊身侧,稍加把脉,便说:“中毒!” “怎么会中毒?”胤禛乱得没了分寸,“她什么也没吃!要中毒也是朕中毒啊!” 许绅看到亦蕊手中的葫芦,说:“娘娘是否服了既济丹?” 苏培盛答道:“不曾。不过……娘娘倒出了几颗,闻了闻!” 胤禛托起亦蕊皓白如雪的掌心,几颗朱红的丹药滚落在地,掌心却留下了极细微的白色粉末。许绅将葫芦中的剩余的丹药全部倒在一块黑色绸布中,仔细观察后,说:“这是高纯度的鹤顶红!相信娘娘是吸入它,急性中毒!” 胤禛急道:“还说那么多干嘛,快解毒!” 许绅的脸涨得通红,说:“微臣不擅用毒解毒,只是这鹤顶红太过出名……”话音未落,他已挨了响亮的一耳光,胤禛像只怒极的狮子吼道:“滚,快找最好的解毒名医来!” 由于腹痛,亦蕊开始不规律地抽搐,恶心呕吐。胤禛不顾污秽,把脸紧紧贴在她冰凉的颊上,亦蕊柔弱的身子不受控制地在他怀中起伏着,每一下都像狠狠地在胤禛心上抽了一鞭。 许绅前脚连滚带爬地离开勤政殿,四个太医已匆匆赶了进来。苏培盛将许绅之前的诊断传达给太医们,并拿出留在黑绸上的丹药。太医刘裕铎说:“快,取防风一两,研为末,水调服之!”另一名太医摇头道:“应服生羊血、绿豆解之。”其他两名太医也各自提了解毒的法子。 胤禛的脑子被药名药方塞得满满的,他怒道:“你们快商议一下,倒底哪个法子可以救皇后!万一皇后有个三长两短,朕灭你九族!”经胤禛这么一吓,太医们面面相觑,围在一块商议起来。其实鹤顶红是很厉害的砒霜,亦蕊并非口服,而是吸入少量毒粉而引起的急性中毒。太医们提的法子都可以解毒(作者按:这也是许绅一人不愿开药方的原因),只是事关皇后性命,治好自然荣耀,万一就这么一病不起,可不是掉脑袋这么简单的。就因为太医院又保守,又喜欢推卸责任的工作方式,皇上、妃嫔的病,往往都被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而从小病便成了大病,大病就成了绝症。 胤禛握住亦蕊柔荑,含泪道:“蕊儿,不要怕,你不会出事的。朕一定不会让你有事……”却见亦蕊猛地抽搐几下,昏迷过去,胤禛失声尖叫起来,他就像第一次感受到至亲离世的痛苦,就像生生地挖掉他心口的肉。 刘裕铎看到此景,一咬牙,走到胤禛面前,果断地说:“皇上,快用微臣的法子救治皇后,不能再耽误了。” 防风是常见之药,太医们随身带得药箱中便有准备,刘裕铎又吩咐人取来绿豆汤,让雯冰霏月生生将调好的汤药给亦蕊灌了进去。没一会,亦蕊猛地呕吐起来,将喝下去的汤药全吐了出来。刘裕铎喜道:“吐就对了,能将毒清出来。再喂,到不吐为止。”就这样,亦蕊反反复复受了一个时辰的罪,终于不再呕吐,面色也略见红润,沉沉睡去。刘裕铎细细把脉,思量许久,开了方子,说:“皇后娘娘体内之毒已驱之七八,但由于娘娘一向体质孱弱,心脾两虚,毒素攻心,难以连根拔去。这张方子,除了清理余毒外,也望能有助调理娘娘的身子。” 胤禛见亦蕊呼吸已见平稳,放心许多,听了这席话,不由愁上眉梢,问:“那她什么时候会醒?” 刘裕铎面色犹豫,答道:“这……微臣也不好说,要结合之前娘娘的病症才能下定论。”负责养心殿、隆禧馆的太医一向是院使刘声芳,胤禛说:“快,派人去廉亲王府,将刘声芳召回来!” 提到廉亲王府,胤禛突然想起了弘时,亦蕊中毒令他方寸大乱,根本没有留意到弘时已趁机偷偷溜出了勤政殿。 218.第218章 君心似我心 月色皎白,马蹄得得,弘时一抹额上虚汗,提鞭猛抽马臀。自亦蕊倒下那一霎间起,弘时知道计划完败,不能再留在勤政殿中。可是,他又能逃到哪去呢?回紫禁城找额娘,不行,那等于是自投罗网。眼下只能先去廉亲王府,无论允禩能否保住自己,总能商议个对策。 未到廉亲王府,已有三十二位侍卫从王府中跑出,为弘时开道,那情景,就像得胜还营的将军。弘时滚下马背,见允禩背着手,昂然阔步地从门里走出来。弘时喘息未定、惊慌失措地迎上前去,说:“亚父,大事不好了!” 孰不知,弘时的反应,在允禩眼中,全成为弑父后的恐惧。允禩追问道:“是否中了那鹤顶红?” 弘时眼前浮起亦蕊抽搐吐沫的样子,惊魂未定地直点头。 允禩唇边勾起一丝得意的笑,他对那毒药,有着十足的信心。他向心腹干将吩咐几句,拍拍弘时的肩膀,安慰道:“走,进屋说。来人,快上三阿哥最喜爱的雨前龙井!” 允禩笑吟吟地看着弘时连喝了两盅龙井,方平息一些紧张的情绪。弘时手足莫措,结结巴巴地说:“亚父,孩儿不孝,现在真不知如何是好……” 聪明反被聪明误,弘时没完成毒害胤禛使命,前来向允禩认错的开场白,却被允禩理解成弘时弑父后的愧疚。允禩说:“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往后的路还长,弘时,无论怎样,你还有亚父!” “多谢亚父不弃!”弘时感激涕零,连来时要说的话都忘了。 毕竟是“皇帝驾崩”,允禩也不便显得太过喜悦,他一脸哀容地说:“想当年,我与四哥也曾一同读书习武,对弈玩耍,但如今……唉” “皇额娘对孩儿也一直疼爱有嘉。记得孩儿幼时发天花,除了额娘,就是皇额娘一直陪着我,照顾我……”弘时不由沁出几滴泪来,这两人真是鸡同鸭讲,各说各的,一时也能感慨万千,各自惆怅。 允禩说:“别难过了,以后你有出息了,奉养两宫太后,母后皇太后也享尽荣华富贵。” “两宫太后?母后皇太后?”弘时诧异抬起头。 允禩似乎还没有察觉不对,眯起眼笑道:“第一步已经完成,第二步,马上就要上演了!” 弘时头皮发麻,赶紧跪抱着允禩的双腿,说:“亚父,您误会了。皇阿玛没有中毒,中毒的人是皇额娘……” 允禩像被人浇了一大桶冰水,从头凉到脚,白皙如玉的脸庞涨得通红,又变得铁青。忽然,允禩嘿嘿冷笑起来,两排尖利的白牙、怒火星燃的黑瞳,这模样,简直像地狱潜来的幽魂,令人毛骨悚然。他一把攥过弘时的胳膊,狰狞地说:“你确定皇后死了么?”这,怎似平日温文尔雅的贤王? 弘时的小臂被捏得“格格”生疼,他强忍疼痛答道:“皇额娘吸入毒粉,应该活不了!” “应该!”允禩恶狠狠地将弘时往地上一掼,将桌上的茶具全扫在地上,碎瓷、热水泼了弘时一身。“那贱妇死了,也好让老四痛一痛心。若连个女人也收拾不了,你,我……还能做什么……能做什么……”他癫狂般又哭又笑,随意抓起屋子里的物件,向弘时砸去。 弘时毛发皆竖、牵筋缩脉,他手脚并用,倒退地向后爬去,口中不断哀求道:“亚父,饶了孩儿吧!孩儿什么都听您的……亚父……”爬着爬着,弘时撞到一双如意云纹黄朝靴上,他抬眼向上看去,石青色缎袍下摆,绣满“海水江崖”的图案。莫非……他吓得浑身打抖,半跳起身,跪伏在地,哆嗦道:“皇……皇阿玛……” “别叫得这么委屈!刚才唤亚父不是挺诚心嘛!”胤禛讥讽道。 “皇阿玛……您,您什么时候驾到的?”弘时神色仓惶,一颗心快要跳出胸膛。 允禩侧过身,冷冷一笑,打千行礼。 胤禛上下打量允禩,说:“看来廉亲王已痊愈了,那么,把刘声芳传出来!” 允禩拨弄着箭袖上的花纹,说:“刘院使恐怕已回太医院了。” “是嘛?”胤禛说,“东暧阁里住的,不知道是何许人?” 允禩晏然自若地说:“皇上英明神武,果然无所不知。” 这时,已有四个随胤禛同来的侍卫抬着担架走进屋来,担架上的正是刘声芳。紧跟在后的,还有庄敏。 胤禛见刘声芳后脑布满血渍,昏迷不醒,恐怕亦蕊的病情又要被耽误。胤禛怒道:“允禩你好大胆!佯装患病欺君不说,朕派出御医替你诊治,却把御医弄得奄奄一息。你倒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允禩冷静地说:“皇恩浩荡,臣弟如何能忘。只是臣弟生来命薄,无福消受。” 胤禛额上暴出青色筋络:“你知道自己无福命薄就好,此事朕定会追究到底。”他心念亦蕊,瞪了允禩等人一眼,掉头边走边喝道:“把廉亲王府的牌子给朕摘了,重重包围,连只鸟也别给朕飞出去!” 弘时偷偷看了一眼允禩,忙不迭地追出去。胤禛停下脚步,斥道:“你要去哪里!从今日起,你就留在这,做允禩的孩子吧!” 弘时看着胤禛远去的背影,二十多岁的大男人,居然一屁股坐倒在地,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起来。 屋内,庄敏听到弘时的哭声,一跺脚:“朽木不可雕!王爷,您还是出去看看吧!” 允禩摇摇头,说:“朽木并非弘时,而是我。明知他只有瓦砾之资,却要将他售以明珠之价。本王这一生,都在押宝,先押自己,再押十四弟,甚至,饥不择食地押了弘时。结果呢?不但竹篮打水一场空,恐怕还要累及妻儿。” 以前允禩受了多大的挫折,却从未如此消沉。庄敏心中一阵难受,鼓励道:“无论如何,妾身都会陪伴在王爷身边,支持你!再说……”她挤出一丝笑容,“皇上不会那么狠心的,对不对?毕竟你们是亲兄弟啊!” 允禩轻轻抚着她的头发,说:“他好不容易找到机会除掉我这颗眼中钉,怎会轻易错过!”无论是弘时认允禩为亚父,与献毒丹可能有关,装病欺君,打伤御医……允禩面上镇定,心中发麻,任意一条罪状,都够安上流放或剐刑。死,他不怕,但若流放至宁古塔等苦寒之地,庄敏身子弱,该怎么办? 庄敏方寸已乱,紧紧搂住允禩的腰,哭道:“王爷,不要……不要……” 允禩轻轻吻着她的额头,温柔地说:“小敏,我曾答应要给你幸福平安的一生,可是,却只让你担惊受怕。此生,是我对不起你!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庄敏的泪打湿了他的衣襟,她不管他会不会使手段争权夺利,她不管他是不是攻于心计两面为人,她清楚他心里唯一的女人,就是她。她哽塞应道:“君心似我心,不负相思意。” 屋内,一派甜蜜不舍的痛惜之泣;屋外,一幕胡搅撒泼的蛮横之啼。 圆明园 今年的夏天特别炎热,即使住在“万方安和”这样建于水上大型殿堂楼宇,也挡不住闷热之意。每日十二个时辰中,亦蕊足足有十个时辰在昏睡。立言、瑶夕、语歆等人抵达万方安和探视亦蕊时,她正在沉睡中,额上沁出了一排排密密的汗珠。 紫禁城虽是代表皇家威严的核心重地,但冬冷夏热,不宜居住。康熙在位时,大半部分时间居然在畅春园,而胤禛登基后,对圆明园进行了修缮和拓建。每每入夏,胤禛便带领部分妃嫔、皇子,迁居圆明园。 除了立言外,瑶夕等人皆今日刚抵圆明园,不敢怠慢,便先过来请安。众妃嫔关切地向太医刘裕铎、雯冰、霏月询问亦蕊的病情,待得知危险期已过,但需要漫长的调理,怕也难复原的情况后,众妃嫔的表情霎那便如那御花园里的花朵,有萎靡显得不悦,有惆怅显得烦恼,更多得则是容光焕发,大有跃跃斗艳之态。 219.第219章 飞红万点愁如海 众妃嫔小坐了半个时辰,亦蕊仍无醒转,纷纷起身告退。此时,立言叫住了瑶夕,一副愁容,说:“姐姐,妹妹心中有烦恼,想到湖边走走,你可愿陪同?” 瑶夕见她闷闷不乐,说:“好啊!不过,外面阳光甚是强烈,怕着了暑气。菜圃中的瓜果熟了,妹妹可有兴趣来杏花村(作者按:后改名为杏花春馆)尝尝?” 牧童遥指杏花村,这座建筑的布局便是按着这首诗的意境设计,没有富丽堂华的琉璃瓦,矮屋纸窗、篱笆泥墙,散发着淳朴、浓郁的田园气息。瑶夕对厨艺颇有天赋,更是屋前开垦了一块菜圃,种植各类时令瓜果、蔬菜、药材。 杏花村在万方安和的东南面,甚近,二人一路无话。进屋落座,立言蹙着眉,双手不断扭搓着丝帕,似乎有口难言。瑶夕也不强迫,让人呈了冰镇莲子汤,见立言食之无味般饮了。瑶夕心中打鼓,怕是遇上大事了。此时已近黄昏,瑶夕说:“日落西山,要不依妹妹之言,要湖边走走?屋后双杏亭,面临后湖,风光旖旎。”亭中只有二人,四面一目了然,奴才们都已站得远远的,听不到半点对话。 灿烂的霞光中喷涌而出,染红了大半个天空。霎那间,又被暧暧的晚风所吹散,瑰丽的晚霞变幻莫测,点缀着天空色彩缤纷,令人眼花缭乱。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霞光美景。时不时飞来一群野鸭,欢快的嘎嘎声,打破了一派宁静,真可谓“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如此的美景,却敌不过双杏亭中绿鬓朱颜、玉销花瘦的美人愁态。 “唉……”这声叹息犹如天籁之音,从立言如樱花般娇嫩的小口中轻轻逸出。余晖映在她的脸颊上,如白玉般透明,长长的睫毛上坠着几滴莹莹泪光。夕阳、湖景、美人,瑶夕虽也是女子,也惊叹于立言的娇美,不由赞道:“用倾国倾城四字来形容妹妹,一点也不过份。难怪皇上赏赐牡丹亭,只怕国色天香的牡丹花,在妹妹面前,也要失色了。” 立言的泪滚落下来,说:“孤芳自赏,又有何用?” 瑶夕也听说,胤禛已许久没有踏足立言寝宫,她为难地说:“皇上登基不久,勤于政事,皇后娘娘此时抱恙在身,妹妹就别埋怨皇上了!” “本宫哪敢埋怨任何人?”立言苦笑道,“本宫的哥哥……”她的泪如开闸的洪水般,流了出来。 瑶夕不比亦蕊,她最关心的便是胤禛与弘历的健康,醉心于更种不同的食疗,不谙政事,但她隐约也知道立言的哥哥是个倍受荣宠的大将军。她劝道:“年将军怎么了?难道……”绝症、战死沙场等不吉利的念头纷纷出现在瑶夕脑海中,她入府进宫后几乎没再见过亲人,见立言哭得难过,鼻子一酸,也陪着掉泪。 立言见状,知瑶夕误会了,她帮瑶夕拭着泪,说:“哥哥人没事……不过,怕皇上饶不了他……” 瑶夕一惊:“本宫听说年将军战绩彪炳,为大清立下汗马功劳,皇上怎么会?” 立言像溺水人抓到救生浮木般,说:“原本姐姐也认同哥哥的功劳,哥哥什么都好,就是……得意忘形,一时狂妄……不过他心是向着大清,效忠皇上的啊!” 瑶夕说:“这……皇上不会无缘无故给他安上罪名,年将军倒底犯了什么过错……” 立言突然又变得吞吐起来,她哪好意思将年羹尧意图捧福惠为太子的事说给瑶夕听,又怎么敢提年羹尧意图剌杀胤禛呢?吱唔片刻,立言避重就轻地说:“哥哥原是抚远大将军,后被遣任杭州将军。由于不满这种对待,哥哥一时意气,常在杭州涌金门上发呆,时而对皇上、对朝廷出言不逊,惹得农人百姓不敢经过涌金门。地方官员便因此事,纷纷上奏弹劾。妹妹想求姐姐帮忙……”说罢,立言起身向瑶夕一福。 瑶夕惊得花容失色,忙回礼下去,要知立言是贵妃,瑶夕是妃,宫内等级森严,即使瑶夕回礼也是大不敬啊!瑶夕出言提醒道:“贵妃娘娘这是做什么,折煞妾身了!” 立言哀求道:“若姐姐不答应,妹妹就不起来!” 瑶夕忙去搀扶,说:“一切好商量,使不得使不得!” 立言仍单膝半蹲着说:“若姐姐与弘历肯出面为哥哥讲情,定能保住哥哥一命!” 瑶夕踌躇不定,立言干脆双膝跪下,泣道:“姐姐,难道要妹妹向你磕头,你才同意吗?”她急气攻心,心绞疼痛又发,脸色苍白,淌着冷汗,可依然坚持直挺挺地跪着。 瑶夕流着泪上前搀扶,说:“不不……本宫答应就是。不过,成与不成,还是要看皇上的意思。药……药在哪……”她以为年羹尧只是逞口舌之利的小事,削官便是,保命应是无虞,方答应了。 立言捂着心口,从袖中扯出一个香药囊,瑶夕忙服侍她将药服下。瑶夕说:“妹妹,你要顾着自个啊!” 立言的小脸像白纸一样毫无血色,她惨淡地说:“反正也没剩下多少日子,若不能帮帮哥哥,我还有什么用?”药力未起,又一阵心绞痛过去,连额上的青筋都了出来。 瑶夕后悔,将奴才们支得太远,怎么喊也无人应答。只得先将立言一人丢在亭内,跑去找人帮忙。待瑶夕带着太监宫女前来接应时,立言已经昏倒在亭中。 夜,万方安和 亦蕊就着胤禛的手用着稀粥,每喝一口,胤禛眼里都会冒出欣喜的光芒。只可惜,喝了十几口,亦蕊胸口发闷,摇摇头,再也噎不下去了。胤禛像哄孩子般,带着三分嗔怪、七分温存,说:“乖,每日就吃这么点,看你,都皮包骨了。” 亦蕊又咽进去一口,胤禛说:“听说百姓常效彷宫中衣饰、妆容,要让她们见到国母这副苗条的身形,怕是个个都闹着节食瘦身了!” 亦蕊听了这话,差点笑喷出来,她虚弱地说:“你想哄我多吃一点,也不要讲笑话,会……”她轻轻咳嗽起来。 胤禛帮她拍着背,一脸自责道:“是朕不好,换个故事好么?”待亦蕊平静下来,胤禛又喂了几口,扶她躺下,此时亦蕊已倦容满面,她的手放在胤禛掌心,轻声说:“让我听着你的声音!” 胤禛倚在她的身旁,怜爱地说:“今天,我们说个新故事,你看星空中的银河两侧,有牛郎星和织女星,他们……”说着说着,亦蕊渐渐进入了梦乡,不,按太医的说法,是陷入了昏迷。亦蕊因毒药的后遗症,身体机能更是日渐衰落,随时可能在昏睡去死去。胤禛轻吻她光滑的额头,一行英雄泪落在亦蕊颊上。 此时,太监来报:“齐妃、三阿哥求见,揭发廉亲王罪行!” 胤禛打心眼里厌烦这母子二人,但若要除去允禩,确要有充分的证据,见亦蕊子入眠,便起身来到外堂。 弘时已跪倒在堂中,一见胤禛就猛地磕头,说:“皇阿玛恕罪啊!孩儿是被八皇叔利用,并不是存心要谋害皇额娘啊!” 胤禛冷笑道:“是,你的目的是朕,并非皇后!” 弘时说:“不不,孩儿一心想将既济丹献给皇阿玛,既济丹的疗效皇阿玛也亲眼所见,对么?” 胤禛“哼”一声:“葫芦塞中的鹤顶红,从何而来?如何加进葫芦中?是你自己说,还是朕找人帮你说?” 弘时顿时抿着嘴,说不出话来。 允儿急了,说:“时儿,皇阿玛给你机会,你就实话实说吧!” 弘时只得将实情一五一十地说了,自然,言语中收敛了自己想当皇帝的野心,放大了允禩对父子关系的挑拨,而葫芦、鹤顶红,的确都是允禩所提供。最后,弘时哭着说:“皇阿玛,儿臣知道错了。那日,儿臣一直很害怕,很挣扎,想把葫芦拿回来,皇额娘误中毒粉,是个意外,儿臣绝不会让皇阿玛服毒。这一切,都是中了八皇叔的阴谋,被他利用。” 胤禛愤怒地一砸桌子:“允禩!”见他怒气腾腾,那母子俩吓得一声不吭,哆嗦不已。许久,胤禛说:“齐妃教子无方,弘时年少放纵、行事不谨,先幽禁‘上下天光’,听候处置!” 母子二人轻轻松口气,至少弘时还未被逐出圆明园,总算是个好消息了。 220.第220章 东升西坠为谁功 经过近一夜的颠簸,马车终于停下了,马夫恭敬地说:“王爷,请下车吧!” 允禩睁开微闭的双眼,根据马车行驶的时间来判断,十之八九已出了北京城,胤禛,你就这么心急地要把我送走吗?允禩苦笑一下,踩着轿凳下了马车。 居庸关,像一条沉睡中巨大的青龙安静地伏在崇山峻岭之间。几颗昏暗的星星仍在闪烁,一弯眉月点缀着黑绒幕布向的天空,黎明前天最黑。虽是夏季,但山风吹来也难免几分阴冷,允禩不由紧了紧披风。 此时已有八个太监手持宫灯,分成两列走来,为首一人说:“王爷,请跟奴才前往行署更衣!” 允禩淡淡一笑,知道自己是肉在砧上,任人宰割,安静而顺从跟着照办。虽无沐浴,却将衣服从内到外换了个遍,连辫子都打开重新梳过。允禩原以为太监们会给自己换上一身平民服装,甚至囚服,可更衣后,仍是一套华美的亲王制服,五爪正龙神气活现地伏在前后胸口。他心中正在纳闷,那太监谄笑地过来,说:“王爷,请跟奴才来,别误了时辰!” “时辰?”允禩问,“公公,我们这是要起程去哪?又或要见什么人吗?” 那太监笑道:“王爷,奴才只负责带路,其他的事一概不知,您就不要为难奴才啦!” 允禩摇摇头,说:“走吧!” 出行署时,天边已微泛鱼肚白,隐隐可以望见到蜿蜒的城墙、高耸的烽火台,高低落错,卧踞盘旋在山峦重叠上。淡蓝色的雾霭笼罩于天地之间,唯有东方的一角露出少女脸颊般的粉红色。那太监望了望天色,面露急色,说:“王爷,咱们得快点!”允禩默默地跟着那太监,加紧了脚步,低头登上那陡峭的台阶。 步行了小半个时辰,天空已烧得通红,如五颜六色织绵般的朝霞大块大块地快速移动着,那太监停下脚步,说:“到了,请!” 不远处,允禩隐隐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站在天地之间,他独个儿徐徐向那身影走去。忽得,那轮红日似乎不甘再藏匿于山峦之后,用力一跳,天空的红色被金色所代替。那喷薄而出的万道金光明亮的阳光将乌青的山谷变得青翠,将灰黑的居庸关涂抹得银灰,将沉默的大地唤醒,将那模糊的的背影变得清晰,原来,他所要见的人正是胤禛。 胤禛回过头,笑道:“长城日出,美伦绝焕。真可谓,天也空,地也空,人生渺渺在其中。日也空,月也空,东升西坠为谁功。田也空,土也空,换了多少主人翁。八弟,你可赶上了?” 允禩不正面回答,只是打千道:“臣弟给皇上请安!” 胤禛说:“平身吧!今日你我兄弟一叙,畅所欲言,不必拘礼。” 允禩起身,说:“兄弟相聚,又何必更衣搜身,以防不测。皇上毕竟是皇上,不可失了礼数!” 胤禛面显尴尬,微咳几声,说:“随你吧!” 允禩作揖道:“不知皇上召臣弟到此处,有何吩咐?” 胤禛在长城上吹了半夜冷风,酝酿的感情,被允禩粉碎的一干二净。他肃着脸,缓缓地说:“老八,记得康熙二十六年,陪先帝巡幸塞外吗?那年我九岁,你七岁,尽管年纪小,却已显得少年老成。我因为骑射失了准头,在众兄弟面前抬不起头,闷闷不乐,只有你一直找机会陪我说话解闷。后来,我们兄弟俩合力,猎了一只雉鸡,总算雪耻。看着关外美景,追忆少年往事,老八,难道你我不能齐心协力,共塑大清辉煌盛世!” 允禩一怔,随后露出苦涩的笑:“四哥,你我打自娘胎起,命运轨迹就出奇地相似。亲生额娘的出身都不高,都是由养母带大的,就连册封贝勒的时间都差不多。记得八岁那年,我犯了错,额娘罚我抄宫规,夜里你偷偷溜进书房来帮我。结果被抓了个正着,两个人都挨了罚。”二人想起童年旧事,不约而同相视一笑,允禩接着说:“自从二哥太子之位被废后,很多事就变了,或许人长大了,想要的东西就不再简单。你身边有忠于你的十三弟,老九也不遗余力地支持我。你大力治贪、严罚腐败等,臣弟看在眼里,也暗自拍手称快。但说句大不敬的话,若这些事由我来做,我会效彷皇阿玛,以德治国,推贤官、发展商农,自有另一番成效。” 胤禛说:“如此好的提议,为何你不呈折上奏呢?” “没用的,法治好还是德治好,这个问题已经历无数朝代,无数仕子讨论过……”允禩眼光略见暗淡,“况且,这关系到整个朝廷的治理方向,怎是可以轻易改变的!” “我们可以尝试找出一个折中的法子啊!”胤禛尽着最后的努力,说了一个连自己都觉得好笑的建议。 允禩摇头道:“治国如迷宫,走哪条路都能到达终点,没坚持走下去,都不知道正确答案,只会耗费人力物力。想当年,苏轼身为保守党不赞成王安石变法,保守党执政后,苏轼却觉得新法中有几点可取,被旧党排斥,后王安石一党获权,苏轼进退两难不容于两党,最后流放岭南。苏轼文采风流,但最为愚笨之处在于,他没有站在执政党的最高点,那么,他只能沦落一件工具,或利用或废弃。” “你叫唆弘时投毒,除掉朕,你以为就有机会爬到那最高点?”胤禛嗤之以鼻。 允禩紧紧抿着唇,神色坚毅,却不答话。 胤禛哼一声,说:“朕膝下子孙不昌,不会轻易让你挑拨父子关系的。” 允禩仰天哈哈大笑,讽剌地说:“父子?挑拨?需要吗?弘时愚不可及的资质,哪有一丁点像我爱新觉罗的子嗣!” 胤禛怒道:“你说什么!” 允禩说:“据臣弟调查,弘时的亲生父亲是当年的王府侍卫刘伯堃,如今化名为马佳。阿济格的侍卫大人。他与李福晋,哦,不,齐妃娘娘一夜风流,留下弘时这个孽种。” 胤禛耳朵里哄得一声,如同雷轰电掣般,像个泥塑木雕的人儿不能动弹,心沉坠得灌满了冷铅。 一贯看到镇定冷漠的胤禛,第一次见到他这副又惊又痛的模样,允禩心中痛快极了,他火上浇油地说:“皇上若不信,大可回朝滴血验亲,若臣弟有半字虚言,愿遭车裂。” “车裂……”胤禛将呆滞的目光缓缓提到允禩脸上,他既然发此重誓,怕此事并非砌词造假。那么,弘时……胤禛步晃有虚,脑子乱成一锅粥,他扶着城墙小憩片刻,说:“回宫!” 221.第221章 独一无二 圆明园。万方安和 胤禛轻轻拉起亦蕊的小手,望着她紧闭眼帘和长长睫毛投下的淡淡阴影,他低低地说:“蕊儿,只要在你身边,即便朕心中有多少烦恼,也能平静下来。”从居庸关回圆明园的路上,胤禛曾想过十几种方式,如何逮捕、质问、验亲,甚至凌迟。可是,当进了圆明园,脚步却不知不觉地向万方安和这儿走来。无论外界如何称胤禛为铁腕皇帝,可当他遇到此事,愤怒、羞耻、惊讶、痛心,最终,他却下意识地选择了逃避。允禩虽是亲兄弟,却也是政治上的死敌。伯堃多次救他于危难,弘时长伴膝下二十年,前不久还以身犯险,替他避过一劫。试问,胤禛如何为了死敌寥寥片语,去怀疑救命恩人呢? 此时,太监来报,熹妃求见。 胤禛敛敛心神,起身绕到屏风后。 瑶夕福身道:“臣妾向皇上请安,万岁万万岁!” 胤禛说:“平身吧!” 瑶夕看了看屏风另一端沉睡的亦蕊,说:“皇后还没醒?昨个儿这时,曾醒过半个时辰。臣妾带了些炖得很清淡的人参鸡汤,准备献给姐姐。” 胤禛说:“没呢……你把鸡汤放下,先回宫休息吧!” 瑶夕答应一声,让身后的宫女将食盒交给雯冰霏月。她想起立言嘱咐的事,一咬唇,便说:“皇上一直在万方安和陪伴皇后娘娘,情深意长,令人感动。却又可知,牡丹亭年贵妃娘娘玉体抱恙。” 胤禛淡淡地说:“立言身子一向不好,让她静养着便是!” 瑶夕着急地说:“这段时间,贵妃娘娘一边思念皇上,一边担忧年将军的安危,忧虑成疾,雪上加霜,心绞痛由月余发作一次,变成几乎****发作。听太医说,年贵妃怕是时日无多了。” “有这等事,那太医院怎么没人上报?”胤禛怒道。 瑶夕低低地说:“皇上这些日子心里只有皇后,连连辍朝,太医院哪敢为一个失宠的贵妃进言啊!人说,心病还需心药医,年将军的安危始终是娘娘的一个心结。其实,年将军口出狂言,皇上重重责罚他一顿,大不了削爵降职便是,就请皇上饶了年将军一命吧!”她一口气说了这么许多,只听到胤禛粗重的呼吸声,慌得她连头都不敢抬。 胤禛严肃地说:“你从不问政事,这些话是谁教你说的?是年贵妃对不对?” 瑶夕忙跪到在地,说:“请皇上恕罪。贵妃娘娘拖着病体残躯,仍惦记着亲哥哥的性命。臣妾为其感动,才大胆相求。” 胤禛长叹一声,说:“算了,你不谙政事,不懂其中来龙去脉,起来吧!不过,年贵妃当真病重?” 瑶夕诚惶诚恐道:“臣妾不敢隐瞒,皇上翻查太医院记录便知。” “皇上……”一个极微弱的声音飘了出来。 “蕊儿醒了!”胤禛一下兴奋起来,几个箭步来到亦蕊跟前,将她的小手拢在胸前。 “姐姐,夕儿来看您了!”瑶夕激动地说,“您还好吗?” “好……”亦蕊虽病容苍白,却更显得清丽简朴,如朵洁白的莲花,在清露中绽开笑容。好容易等她醒了,雯冰霏月带着十几个宫女,手中分别托着各类汤药、补品,有皇上御赐的,有太医院吩咐的,有各宫娘娘或阿哥孝敬的,以及御膳房按份例做的。亦蕊推却道:“把熹妃娘娘的鸡汤端过来……其他人都下去吧!” 瑶夕说:“姐姐,您刚才醒了?” 亦蕊笑道:“嗯……本宫都听到了。” 胤禛嗔怪道:“醒了不早出声,让朕好生着急。” 亦蕊轻轻皱眉道:“皇上,妾身太自私了,将您留在身边,忘了您是天下人的君王。” 胤禛说:“这与你无关,是朕放心不下。” 亦蕊说:“您要妾身成为大清朝的千古罪人吗?” 胤禛轻轻叹息,说:“朕知道了,等你睡着了,朕就前往牡丹亭,探望年贵妃。也不再任性辍朝,大不了,将这勤政殿的东西搬到万方安和来。” 亦蕊知道这是胤禛的底线,说:“谢皇上。另外,妾身同样替年将军求情,不为别的,请皇上看在年贵妃连生三子一女,现仅存福惠一子的可怜份上,不要让她在有生之年,再尝失去亲人的惨痛滋味。” 胤禛对她真是无所不从,他说:“好,只要有年立言一天,就让年羹尧苟活于世。” 亦蕊一连说了这么多话,累得连冒虚汗,冲着瑶夕说:“夕儿,将这句话带给立言,让她一定要坚强,活……活下去!” 胤禛、瑶夕这才明白她为年羹尧求情的原因,瑶夕说:“遵命!” 亦蕊胸口微喘,目光却不断在胤禛、瑶夕身上来回扫着,突然,她露出温柔似水的笑容,说:“夕儿,把手给我!” 瑶夕不敢有违,亦蕊将瑶夕与胤禛的手握在一起后,轻轻抽出自己的,她说:“国不能一日无君,六宫不能一日无主。夕儿是个有福之人,端庄贤淑,体贴入微,皇上,若有她在你身侧,照顾你,妾身也就放心了。” 瑶夕惊呆了,亦蕊彷若在交待后事。她慌忙跪下,说:“妹妹一心只想皇后娘娘早日恢复健康,从不敢有任何妄想。” 亦蕊说:“你看我这个样子,像个药罐子,哪有一点母仪天下的风范。接待外国使臣、举办大祭、选秀仪式……哪件事我能亲力亲为?夕儿不但是潜邸的老人儿了,还为生了聪慧的弘历,这便是为大清立了最大的功劳。皇上,恳请你废了妾身这个不职称的皇后,改立瑶夕为后。” 胤禛不顾一切地紧紧将她抱入怀中,说:“你不要说了,就算你要在床上躺一辈子,朕也陪你一辈子。记得朕还是阿哥时,向你许过承诺,无论生死,此生只有你一位嫡福晋。现今,朕成了皇帝,这个诺言依然生效,朕此生只有你一位皇后,绝不再立。” 亦蕊感动地泪如泉涌,念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皇上,妾身知道错了。不过,妾身仍恳求皇上,让瑶夕代摄六宫大小事务。” 胤禛呜咽着答应了,口中仍念念道:“蕊儿,若你能平安复原,朕宁愿不做这个皇帝,与你做一对平凡夫妻,免了这许多无谓的烦恼。” 瑶夕拭着泪,知趣地默默退了出去。 222.第222章 引蛇出洞 亦蕊打趣道:“龙生九子,肩负使命各有不同。妾身怎忍心让一条飞龙,变成平凡的毛毛虫!” 胤禛大笑起来,轻轻捏捏她的鼻头,宠溺地说:“会说笑话了,今个儿精神头不错,得把鸡汤喝得一滴不剩,否则……”他故意板起脸,“以抗旨论!” 亦蕊佯装害怕:“皇上英明,臣妾遵命!”说罢,二人忍耐不住,又大笑起来。接着,胤禛唤起雯冰霏月等,服侍亦蕊洗漱、进食。不知是近日亦蕊病情有所改善,还是那碗人参鸡汤功效显著,过了半个时辰,亦蕊并无像往日那般疲惫。胤禛甚感欣慰。也看出亦蕊却似乎满怀心思。果然漱口后,亦蕊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皇上,弘时现在怎么样了?” 胤禛一怔,说:“你看出是弘时?” “唉……”亦蕊轻轻叹息,冲雯冰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带着所有宫人摒退下去。亦蕊又说:“那日,妾身看弘时如此紧张,已察觉不太对劲。后,一直处处留心,发现弘时紧张的目标,并非天威,而是那药葫芦。妾身猜测,那葫芦中必有玄机,便倒出药丸查看。谁知道细细一嗅,便觉头昏目眩,不醒人事。妾身清醒后,一起努力回想当日之事。不过,以弘时的胆量智谋,应该不是主谋,只是个帮凶。皇上,切莫打草惊蛇!” 胤禛叹道:“知我者,莫若蕊儿。朕已见了这个主谋,却又放了这个主谋。” 亦蕊道:“皇上,既以知主谋何人,为何放虎归山,恐怕他会……” 胤禛苦笑道:“朕已不是第一次知道他要害朕,也不是第一次养虎为患了!” “难道又是允禩?”亦蕊说。 胤禛无奈地叹息一声,将弘时与允禩之间的阴谋一五一十地说了。最后,他说:“允禩信誓旦旦,弘时是李怡琳与他人所生,并非朕的骨肉。以朕对老八的了解,他是个伪君子真小人,却也不屑散播这种流言,更不会赌上身家性命。” 亦蕊沉着脸,说:“的确有几分可信,依李怡琳的性子,为了争宠上位,没有做不出来的事。那么,奸夫是谁?” 胤禛望了亦蕊一眼,到嘴边的刘伯堃三个字,却变成了“不知道。” 亦蕊说:“无论如何,稚子无辜,在这件事上,弘时并没有过错。只是他听信允禩之言,居然……唉……糊涂啊糊涂!不过,事关皇族血统清白,也不能听信允禩一面之词。必须要揪出那奸夫,滴血验亲,否则无凭无据的,定不让人服气!” 胤禛愤怒地说:“这种事情,难道还让朕张贴皇榜不成!” 亦蕊安抚道:“皇上息怒。这种事无需招摇,只须一计。” “计?”胤禛俯下身去,亦蕊贴耳细细嗫语。 圆明园。上下天光 空荡荡的屋子里,弘时烦闷地来回踱步,允儿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不断出言抚慰:“时儿,父子哪有隔夜仇,过段时间,额娘再去求皇后娘娘说情,皇上定会原谅你的!” 忽然,一声尖利的女人叫声,钟氏抱着个破枕头疯疯癫癫地闯入正堂,着急地说:“夫君,快找太医看看永珅吧!你看他的小脸,烧得通红……多可怜……”她流着泪,将枕头贴在颊上来回磨蹭。 允儿怒道:“来人,是谁让这个疯妇到处乱跑!来人啊……” 弘时被钟氏扯得摇摇晃晃,他说:“额娘,你喊破了嗓子试试,又怎会有人答应你?”原来,自胤禛下令幽禁母子二人,除了把守宫门的侍卫和定时送饭的太监,已无一宫人伺候。 “额娘……”这时,弘时的嫡福晋董鄂氏风急风火地快步进殿,“额娘,是妾身不好,没看好妹妹……” “你去哪了?怎么任由她到处乱跑,若伤了人怎么办!”允儿气势汹汹。 董鄂氏委屈道:“妾身见妹妹安睡后,便前往后院浣洗衣裳,谁知道……”她衣袖高卷,水珠还在滴滴答答下溅。 允儿喝道:“洗几件衣裳,很委屈你嘛!想当年……”她想起自己当年耿家为奴,差点说露了嘴。 董鄂氏自幼被视为掌上明珠,却不想为嫡福晋后,还要做如此苦差。不仅如此,丈夫的冷漠,婆婆的虐骂,每日折磨她的心灵。她甚至羡慕起疯疯癫癫的钟氏来,至少在钟氏自己的世界里,还有一个永珅陪着她。 “哭哭哭……什么福气都被你哭走了!”允儿顺手掴了董鄂氏一耳光,“自你进门后,就没好事。” 一旁的弘时冷笑道:“额娘,你错怪她了。真正晦气,另有其人。”他一把将钟氏推到在地,怒气腾腾地向外走去。 上下天光的主体建筑是一幢两层敞阁,名为“涵月楼”,供允儿居住,并在此会客。而涵月楼两侧,则更有一组水亭水榭,用九曲桥连接而成。弘时、董鄂氏、钟氏、慕灵便分别居住于此。整组建筑临水设计,后湖一碧万倾的风光尽收眼底。大有不登岳阳楼,便赏洞庭湖之感。 允儿担心弘时闯出祸来,忙不迭地跟上前去,却见他进了慕灵的居住的水榭。 慕灵见是弘时,不屑地将双眼紧闭,侧过头去。许久,却不见弘时出声,慕灵忍不住好奇,回头看他。 “你终于肯看本阿哥一眼了!”弘时双目闪着阴恻恻的精光,直勾勾地盯着慕灵,那目光好生熟悉,令她心中一慌。弘时厌恶地说:“就算将水榭的窗全开了,也无法赶走你身上的臭味。”现已无宫女贴身伺候慕灵,虽然好心的董鄂氏每日几次抽空过来帮她净身,但她一人能力有限,怎能万事俱全。慕灵也知道自己现在的状况,人不似人,鬼不似鬼,但这样,又都是谁造成的!想到此,慕灵冷冷地喝道:“这不欢迎你……你滚!”话音刚落,她的下巴突然被人钳住,一张狰狞的面目映入眼帘,弘时每句恶语的热气都喷在她的脸上,他说:“滚?你有什么资格让本阿哥滚!要不是看你肚子里,有着本阿哥的种,你的尸体已在后湖喂鱼了!” 慕灵说不出话来,用两只胳膊不断捶打着弘时的身体。 弘时轻易制住她的胳膊,腾住一只手,“嗞”地撕开慕灵月白色的小衣,那洁白高耸的胸脯如起伏的雪山,一览无余。弘时肆意揉捏着,放肆地说:“真没想到,虽然你已成废了,却还藏着如此风光!” 慕灵又羞又怒,喝道:“流氓,无耻!你敢这么对我,定将不得好死!” 弘时眼里忽露凶光,说:“你以为,你还配做本阿哥的女人吗?”他忽然松手,站起身来,说:“不错,有一段时间,你确实让本阿哥神魂颠倒,连本阿哥都不知是何原因。后来,我明白了,你,不过是八皇叔的用来灌醉本阿哥的苦酒,装高贵,装清纯,装矜持……得不到的永远是最好的!本阿哥不是输在你手里,而是输在自己手里。而你现在……只是一个本阿哥厌弃的女人,再也做不了八皇叔的交际花了,甚至不如青楼里的姑娘。哈哈……” 慕灵倍受侮辱,忙抓过衣物被褥遮蔽,忽然浑身一个寒战,她想起来,弘时的那个阴恻恻的神色,几乎与允禩一模一样。她的人生,就是被这两个男人彻底毁灭了。 弘时继续辱骂着:“从今日起,本阿哥不会再看你一眼,碰你一根手指头。不过,别以为你会好过,本阿哥会让宫中成千上百的太监,排成队来欣赏抚摸您这尊高贵的玉体!” 正在这时,一个太监在水榭外唱道:“三阿哥弘时接旨!” 弘时笑道:“说来就来,本阿哥这就去请!” 慕灵害怕起来,出声哀求道:“不……不要,求求你,不要……” 弘时第一次中到慕灵哀求,知道找中了她的弱点,放声大笑,扬长而去。谁知,水榭外等着不仅有传旨太监,还有十八个侍卫。太监唱道:“三阿哥弘时,意图弑君,大逆不道。收押慎刑司,三日后午时,赐腰斩。钦此!” “什么!腰斩!”弘时和在外等待的允儿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待弘时二话反抗,侍卫一把架起他,拖行离开。 “我的儿啊!时儿啊!”允儿追在后面,又哭又闹,追到上下天光的门口,四把长矛拦住了允儿的去路。允儿六神无主,神情失落地往回走,居然不知不觉又来到了慕灵的水榭外。想起弘时就是从这被带走,允儿气不打一处来,冲进水榭,拣尽难听话,如同泼妇般骂了个痛快。吼到自己口干舌燥,却见慕灵闭着眼,一脸毫不在意的样子,她乖戾地说:“丧门星、克夫命,小贱人,你进了门后,就没好事!别以为怀了孩子,就得了保命符,本宫就不敢碰你一根手指头,哼!你等着吧!本宫自有法子调理你!”她早看不顺眼慕灵,弘时也是看在允禩的面子上对慕灵照顾有嘉,而今弘时与允禩撕破脸,性命甚忧,允儿还需要在意什么? 223.第223章 此恨绵绵无绝期 次日午膳时分,允儿笑吟吟地对送餐来的太监说:“人说孕妇要多晒晒太阳,几位能不能帮本宫一个忙,将慕灵格格抬到日头下。这里有些薄礼,请几位公公喝茶。”几枚一两重的小银锭塞了过去,既是举手之劳,那几个太监乐颠颠地将慕灵搬到水榭之外,放在允儿指定的一张木躺椅上。其中一个太监望望天,讨好地说:“齐妃娘娘,要奴才帮忙去准备些芭蕉叶、遮阳伞么?”另一个太监说:“午时日头毒辣,要不奴才晚些再来?这些个搬搬抬抬的功夫,娘娘就别麻烦别人了。”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允儿笑道:“多谢几位公公美意,慕灵格格与其他孕妇不同,得多晒晒。” 几位太监面面相觑,知道不该多口再问,齐声道:“奴才告退!” 六七月午时的太阳,令人如身处蒸笼中一般,允儿与太监们仅仅说上几句话,便已满身大汗。她拭着汗,干笑几声,扭身离开,留下慕灵暴晒着。 灼灼烈日,闪耀的光线令慕灵无法睁开眼,无情的阳光炙烤着她娇嫩的肌肤,头发很快被汗水浸得湿透,又被太阳晒干,又湿透……她转移着注意力,去聆听树上有一声没一声的蝉叫,觉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跟着那一声声地“知了”而跳出胸腔。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地燥动起来,似乎在寻找个阴凉之处。偶尔一股热浪袭来,还能舒缓一下那股不断升温的躯体,慕灵的肌肤已变得通红,并感觉到针剌般的疼痛。“水……水……给我水……”慕灵再也坚持不住,叫唤起来。声音远远散去,却无一人回应。 次日,弘时被腰斩的消息,以迅雷不疾掩耳的速度,传遍了整个朝廷。弘历向胤禛求情无果后,怏怏不乐地漫步在圆明园中。不知怎的,就来到了上下天光附近,这时,他听到几个太监在一座假山后嘀咕:“齐妃娘娘真小气,三个人,给五两银子……分不均嘛!”“你们伺侯牡丹亭、杏花村的机会多,就别和我为几钱银子争啦!”“几钱银子不是银子么……给你……你!”太监的声音越闹越大,弘历好笑地摇摇头,他不愿为小事纠缠,转身正欲离开。这时,只听一个太监说:“别争啦!今日送餐时,再去试探一下,她将慕灵格格搬出来晒,总要搬回去吧!到时候,不是又有赏银,就够分啦!”“是啊,说来也怪,昨个儿送晚膳时,不见娘娘喊我们把格格搬进水榭,难道她在外睡了一宿?”“不会吧!格格可怀着孩子呢!”“连正午的日头都让格格曝晒着,在外过一宿又有什么?”“怕是格格得罪了齐妃……”“是啊……” 弘历听着心惊肉跳,现身喝道:“狗奴才,你们倒底干了什么?给爷从实招来,若有一句虚言,非割了你们的舌头!”三个太监乍见弘历,哪敢隐瞒,忙如实说了。 弘历怒极攻心,说:“你们既知格格怀有身孕,居然为虎作怅!给我掌嘴,爷没回来,就别停下来!” 三个太监只得提起手掌,重重往自己脸上扇去,望着弘历快步离去的背影,盼他别一去不返才好。 上下天光门口,几个侍卫拦住弘历去处,弘历喝道:“谁敢挡我!若里面出了人命,是不是你们几个狗奴才负责!” 侍卫们知面前的四阿哥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忙打千跪下说:“奴才们不敢阻拦四阿哥,只是皇上怪罪下来……” “全由本阿哥一力承担!”弘历怒目圆睁,侍卫相视一眼,为他放行,并说:“奴才们陪四阿哥前去救人!” 按三个太监所说的方位,弘历轻易找到了慕灵。慕灵已被晒得遍体通红,裸露的肌肤翻着白色的皮屑,她如同没有呼吸般僵直在木椅上,浑身滚烫。弘历焦急推着她:“慕灵,慕灵……” 慕灵并没有睁眼,从干涩的喉咙里冒出几个含糊不清的字音:“水……水……” “快拿水来……”弘历接过侍卫随身的水囊,一手扶起慕灵,喂她喝了几口水。 慕灵微微睁眼,似乎对弘历露出了一丝笑容,随即又晕了过去。弘历不顾一切,打横抱起她,便往外走。待卫打千跪了一地,说:“皇上有命,未得旨意,不允许上下天光里任何一个人走出去,四阿哥请放下格格。” 弘历怒道:“格格不是自己走出去的,是由本阿哥抱出去的。你们拘捕本阿哥么!” “奴才不敢!”侍卫惶恐道。 弘历说:“本阿哥说过,皇上若怪罪下来,全由我一力承担,都给我滚开!” 杏花材 弘历叫道:“额娘,快来!” “来啦!还没进屋就慌慌张张的。”瑶夕笑着迎出来,当她看到弘历手中的慕灵时,惊道:“这是何人?” “慕灵!”弘历急道,“额娘,快去请太医,再拿水,拿冰,为她降体温。” “好好……”瑶夕也看出来了,慕灵似乎病得不轻,忙让弘历将她抱到内室。瑶夕喂她喝了水、又用湿毛巾擦拭她的前额,见弘历一副恋恋不舍的模样,瑶夕心中暗自叹息,劝道:“元寿,要为慕灵格格更衣了,男女有别,你还是先回避吧!” 弘历一步三回头地往外走,还未走出门口,一把寒气森森的匕首已架在他的颈上。 “啊!”满屋的宫女太监尖叫起来,执匕首的黑衣人厉声道:“都出去!”宫女太监们连滚带爬地离开房间。瑶夕强作镇定,喝道:“混帐,你是何人,敢挟持阿哥!” 黑衣人低沉嗓音说:“去,把皇帝叫到这儿来!” 瑶夕又急又怒,道:“皇上是你想见就见的吗?有什么条件,只管和本宫说!” “嘿嘿……”黑衣人说,“一个妃子,能拿什么主意,还不快去!” “你既知本宫是熹妃,就应该知道,皇上觉不会让本宫出事。你放了四阿哥,拿本宫做人质吧!”瑶夕爱子心切。 弘历说:“额娘……不要……” 黑衣人喝道:“少废话,谁不知道四阿哥弘历是皇上的心头肉。快去,否则,立刻让你知道,何谓血光之灾!快去……” 瑶夕一跺脚,奔出内室,吩咐人通知胤禛速来。 黑衣人挟着弘历,不断向后退去。忽然,他感到背心被人用力一抓,不由向后跌去,亏得他武功高强,应变过人,一腿绊倒弘历,一拳向偷袭他的人打去。 “啊!”一声惨叫,慕灵滚下床来。原来,慕灵昨日被允儿曝晒于庭院,亏得夜间董鄂氏偷偷前去喂水喂食,却仍挡不住暑气入体,高热难退。弘历将她抱回杏花村,多加照顾,。没料到,刚清醒几分,却看到弘历被劫持的场景。 黑衣人早有预谋对弘历不利,自弘历闯入上下在光救人起,一路跟到杏花村,知道床上躺得是个病人,全然没当回事。谁料就是这个奄奄一息的病人,在他们退到她举手可及的距离时,慕灵用尽最后一丝力量,抓了他背心一把。力道虽一般,却是惊了个措手不及。 为抓黑衣人背心,慕灵本就探出了半个身子,再被一扯,一打,整个人滚落在地。 就在这个时候,弘历眼明手快,一把扯下黑衣人的面幕:“啊!你……你是,阿济格!”他还没来得及从揭露黑衣人真面目的痛心疾首中清醒来过,又惊恐地直指慕灵身下:“血……好多血……” 鲜红的液体正潺潺从慕灵体内流出,伯堃原计划只想挟持弘历,让胤禛放了弘时,却没想到伤了慕灵,后悔不已,勒住弘历的手也松开了。弘历并没有借机逃跑,而是伏在慕灵身傍,唤道:“慕灵……慕灵……我是弘历,我在这……” 慕灵感觉肚子上有万把针掼般的疼痛,生命的迹象正随着下体流出的鲜血而一点一点消逝。所幸的是,她见到了一生最值得爱的男人,弘历。她含泪说:“你在我身边,死也值得了。” 弘历激动地说:“慕灵,你不会死的,太医很快就来了。” 慕灵眼中有泪,却依然微笑道:“死了好,能早点儿投胎。今生,我的清白,被弘时这个恶魔践踏了,配不上你。来生……”慕灵的身体越来越冰凉,呼吸越来越微弱,女孩家的矜持令她羞于启齿,那又眼睛如水般哀求着看向弘历。 弘历怎会不明白她的心意,说:“今生红尘,绝恋如梦。愿以三世荣华,换与你来世相遇。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慕灵眼中的泪终于滑落,如一行清澈的珍珠,她的生命也就此到了尽头。 “慕灵……”弘时向天发出了撕心裂肺的衰号。 伯堃懊恼不已,忽然他听到了一阵密密麻麻的脚声,透过窗棂一看,外面的侍卫已将杏花村包围着里三层外三层。 224.第224章 借问叹者谁 伯堃知道继续守在这间屋子里,只会坐以待毙。他硬起心肠,喝道:“四阿哥,得罪了!” 弘历因慕灵之死而激愤,不顾伯堃白刃在手,弓步冲拳,向他袭去。可惜二人功夫相差太远,交手二十个回合,弘历便败下风来。伯堃将他双手缚了,匕首架颈,一推肩膀,厉声说:“走!” 二人走出屋去,屋外的侍卫多半识得刘伯堃,不由引发了一阵小小的骚动。伯堃朗声说:“各位弟兄,我无意伤害你们,更不想伤害四阿哥。只是想求见皇上,请帮忙通传一声。” 瑶夕从侍卫群中挤出来,略带哭腔地说:“皇上他带着皇后娘娘前往紫云道观,要为娘娘祈福。本宫已经派人去通传了,你先放了四阿哥,好么?” 伯堃黑着脸,说:“午时后,四阿哥还在万方安和见过皇上,怎么这么快就去道观了!” 瑶夕说:“本宫没有骗你,皇上见完四阿哥便启程了。” “抱歉,等得越久,四阿哥就得吃点苦头。”伯堃暗自思忖,只有水路才是唯一的活路,于是他一个用力,便将弘历往后湖边上引去。这杏花村东邻上下天光,地处后湖西北隅,但从主殿到后湖边要越过一大片菜地,实在太远。伯堃冲着侍卫喝道:“你们给我全部退开……” 一进一退,虽然行动缓慢,伯堃终于挟着弘历抵达上下天光附近的一片假山,假山背后便是浩瀚的后湖,更阴差阳错的,在那,虽然有三个脸颊通红的太监,正“五、十、十五”起劲地自掴掌嘴。 那三个太监一见弘历,欣喜若狂地说:“四阿哥,您总算回来了。这掌嘴……” 弘历哪有心思和他们争执,不耐烦地说:“也不看看什么情势,快滚!” 三个太监似乎这才意识到弘历被人挟持,唯唯诺诺地说:“谢四阿哥赏!”说罢,掉头想要赶紧离开。 伯堃冷冷喝道:“慢,都给我滚回来!” 那三个太监都是贪生怕死之辈,平日常在圆明园,没见到伯堃,卑躬屈膝地说:“侠士有何吩咐?” “呵呵,侠士?”不要说弘历觉得讽剌,连伯堃也觉得好笑。 伯堃向四周张望着,对三个太监说:“把衣服脱下来,结成绳子,快!”太监们手忙脚乱时,伯堃则站到假山外,冲成上百侍卫说:“别再靠近,让开三十丈(作者按:约100米)。” 此时,立言也已赶来,她喝道:“刘伯堃,左右你也是个死,不如乖乖把弘历交出来,本宫可皇上求情,免你一死!” “算了吧!娘娘还是自求多福吧!”年羹尧一事朝廷遍知,伯堃脱口而出,正好击中了立言死穴,他说:“还不速速退开,否则我也不要这条命了,抱着四阿哥一起死!” 立言气得脸红,直要上前和他拼命,瑶夕劝道:“娘娘,莫动怒,小心身体!” 立言喘着气,喝道:“你倒底要怎么样!” 伯堃说:“见到皇上,我自然会说。” 立言眼珠一转,说:“是为了弘时,对不对?原来,你就是那个奸夫!” 瑶夕本不如立言关心朝政,加上心中牵挂的全是弘历安危,被立言一加提点,恍然醒悟。 听闻“奸夫”二字,伯堃面露尴尬之色,他说:“少说废话,再不退开……”他低下身,从假山后拖起弘历,说:“他就得死!” 瑶夕慌忙说:“好好,退退!皇上呢,怎么还没回来!再加派人手去催!”见侍卫们已退到安全防卫的距离,伯堃满意地点点头,闪身回到假山后。 一棵大榕树冠盖亭亭,丰满的气根快接触到了湖面,伯堃用绳子分别将弘历和三个太监的手脚绑起、并塞住口,又将剩余的绳子和自己准备的麻绳结成一条结实的长绳,抛过横在湖面上的一粗壮树枝,半开玩笑地说:“四阿哥,你准备好了吗?” 等了半点钟,既不见胤禛来,也不见假山后的伯堃有何动静。立言猜测道:“他们不会跑了吧!要不派个步子轻快地前去打探?” 瑶夕思忖着说:“也好!来人……”虽然立言品阶比瑶夕高,但瑶夕已获六宫掌事之权,只要礼貌上得仪,拿主意安排人的反而是瑶夕。 未等上前查看,湖面的树杈上缓缓倒吊起一个人来,伯堃跳到假山上,手中牵着一根绳子。 “弘历!”瑶夕哭喊起来,“你怎么可以这样对他!快放下他!”那人虽被绑手绑脚,因倒吊而前襟遮面,但从身形衣饰来看,定是弘历。 果然,伯堃不耐烦地说:“过了这么久,皇上还没来,看来他是不想要这个阿哥了。”他一松手,绳子带着弘历猛得栽进了湖里。 “不……”瑶夕腿一软,坐倒在地。弘历如一只鱼般在水里扑腾,由于口也被布条紧紧绑住,只能任凭湖水无情地灌入口鼻中,那种苦不能言的滋味,真是难描难绘。泡了半盏茶的功夫,伯堃才将弘历从水中拉出来,将绳绑在树干上,喝道:“每等半个时辰,四阿哥就得到湖水里浸浸。熹妃娘娘,若心疼你的宝贝儿子,就祈祷皇上快点回来吧!”说罢,他倚着树干坐下来,悠闲地拔着地上的花草。 瑶夕看着僵直倒挂的弘历,偶尔如濒临死亡的鱼一样挺挺身子,心疼地直掉眼泪。好在这时,听闻太监远远唱道:“皇上驾到!皇后娘娘驾到!”一声一声地如回音般从远至近传来,这声音在瑶夕耳里真如天籁。 伯堃站起身,眼见侍卫群让开一条道,一抬八人御辇徐徐走了过来。走到近处,他定睛一看,御辇里不但有胤禛,还有亦蕊。伯堃规矩地打了个千:“草民刘伯堃参见皇上,皇后娘娘!”他用刘伯堃的本名,自不是什么侍卫大人了。 胤禛还未开口,亦蕊已痛斥道:“刘伯堃,真是你!一路上多少人和我说是你,我都不信。可是,真是你……怎么会是你呢?你和李怡琳私通?你是弘时的亲父?你绑架弘历?这……你根本不是以前的刘伯堃了!什么都别说了,快,快放下弘历!” 伯堃缓缓地说:“皇后娘娘教训的是,刘伯堃已死,现在活着的,不是阿济格吗?以前的刘伯堃虽穷,但合家幸福,父慈母爱,兄友弟躬。以前的刘伯堃,心思单纯,只想与所爱之人长相厮守。” 亦蕊听了这话,脸上一红,正担心胤禛是否又会误会时,胤禛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二人相视一笑,恩爱两不疑这句话,尽在二人眼眸之中。 伯堃继续说:“想当日,李怡琳施计对我下迷药,造成这不伦的事实。大错已成,但弘时既是我在世上唯一的亲人,他性命垂危,我便不能不顾。只要皇上放了弘时,免了他的死罪,我便立刻放了四阿哥。” 胤禛焦急地说:“弘历现在生死未卜,你让朕怎么安心?” 伯堃冷笑一下,将绳子松开,弘历一砸进水里,便扑腾起来,伯堃立刻将人拉将起来。 亦蕊肩膀起伏着,复杂的眼神里,痛苦、愤怒和焦虑交织着,她歇斯底里地吼道:“刘伯堃,立刻放了弘历,立刻……” 胤禛安抚道:“蕊儿,你玉体抱恙,不宜动怒……” 亦蕊将全身的力气都耗尽了,身子软绵绵地瘫在椅上,凄然泪下:“你不能一错再错了……不能啊……” 此时,一群侍卫押着身装囚服的弘时赶来,弘时下跪行礼道:“孩儿给皇阿玛、皇额娘请安!” 胤禛急于照顾虚弱地亦蕊,面对厌恶的弘时,说:“闭嘴!你没这个资格,你的亲爹在那……”他向伯堃一指。 弘时吓坏了,他垂泪道:“孩儿问过额娘,这种事,额娘总是最清楚的。不信,皇上可以传额娘出来与这贱人当面对质啊!这都是无谓小人制造出来的流言,为了挑拨我们的关系,无所不用其极。” 胤禛根本不理会弘时的苦苦哀求,说:“刘伯堃,人已经带到了,你快放了四阿哥!” 伯堃说:“不行,你再赐一道免死金牌给弘时,免了他的死罪!” 胤禛一咬牙,拔下腰间一块玉佩,说:“以此佩为记,任何人凭此佩,免其一死,君无戏言。弘时,拿去,你亲爹为你求的!” 弘时兢惧向后退去,连连摆手:“我不要,我不要……” “哦?你宁愿腰斩,也不认爹么?”胤禛颇有意味地问道。 弘时面显犹豫,他吱唔地说:“皇阿玛,你将额娘带出来吧!她可以作证,对了,我可以与他滴血验亲,以证孩儿清白。” 瑶夕上前恳求道:“无论如何,你先将弘历放下来,一切要求,都好商量!” 伯堃叹息一声,走到假山后,割断其中一人双足间的束缚的布条,将他拉出来。那人仅着内衣,口中塞着布条,双手被绑,一脸倔强,正是弘历。 225.第225章 纸灰飞作白蝴蝶 瑶夕大惊失色,道:“弘历!那挂着的是谁?” “一个助纣为虐的太监!”伯堃道。 众人见弘历安好,并无受多少折磨,微微松了口气。这时,听到弘时疯狂般的叫骂声:“额娘,你快和皇阿玛说,我是你和皇阿玛的亲生孩儿!快啊……” 不知何时,允儿已被带到现场,弘时一看到她便扑将过去,先是苦苦哀求,可是允儿只能默不出声,被逼得急了,便捂着脸,拼命摇头,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不关我的事啊!” 弘时楞住了,说:“额娘,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不知道?难道,你真和他做了苟且之事?” “没有!我没有!”事关允儿清白,自是矢口否认。 弘时喜出望外,拉着允儿往胤禛那边走,边说:“皇阿玛,听到没,额娘说了,她与刘伯堃并与苟且之事。” 胤禛冷冷地说:“朕知道。” “多谢皇阿玛!”弘时以为胤禛信了自己,打心眼里笑了出来。 可胤禛下一句话,却将弘时打入了十八层地狱,胤禛说:“因为她根本不是你的额娘!” “什么?”弘时不可置信地看着允儿。 胤禛说:“刘伯堃是否你亲父,还需要滴血验亲为证。但你亲娘在你两岁时便已离世,这点,朕、皇后都知道的清清楚楚。” “怎么会这样!”弘时的头如被人打了几十拳,昏昏沉沉中,他听到胤禛吩咐道,“来人,让他们二人滴血验亲。朕不会听信一面之词,而委屈任何一个人。” 弘时感觉被人紧紧抓住,手指微痛,血挤进了碗里。他全然不会反抗,只是痴痴地盯着允儿,问:“额娘,告诉我,不是真的?不是真的!” 允儿没有勇气再多看弘时一眼,抹泪揉眵道:“我一直视你为己出,从未存心欺骗!” 弘时心中一片黑暗,他有气无力地说:“您赐死孩儿吧,但……您不要将孩儿塞给那些贱民啊!”事到如今,他已生无可恋。 那厢,滴血验亲的结果已出来,伯堃与弘时的血融在一起。尽管这在胤禛意料之中,但仍遏制不住满腔怒火,喝道:“好!你去把他杀了,朕就收你为义子,你仍是爱新觉罗的孩子。” 一把长矛放在弘时身前,他颤抖地提前那利器,向伯堃看去。只见伯堃面带微笑,一别安然若素的模样,似乎死亡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忽然,弘时想起,那****乔装成胤禛,被年贼所袭,屡屡舍身相救的中年侍卫,正是刘伯堃。想到此,长矛应声落地。 胤禛怒目圆睁,眉毛竖起,咬紧牙关,说:“趁朕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快滚!”他将玉佩往弘时面前的一掷,“啪”玉佩裂成两半。 弘时抬起泪眼,却无法移动脚步。允儿却不能见死不救,她捡起玉佩,一字一泪地对弘时说:“孩子,快走吧!就看在你幼年出天花,我照顾你的份上,听我一次。” 弘时的泪转成不受控制地笑,他疯疯癫癫地向外跑去,嘴里念叨着:“回家喽!回家喽!”允儿不顾一切地追了出去。 若说是趁乱,让弘历摆脱伯堃束缚,不如说是伯堃心灰意冷,有意放了弘历。他为了弘时,明知这可能是个陷井,仍冒死相救,却将弘时逼得几近疯癫。这到底是爱他,还是害他?伯堃嘴边露出苦涩的笑,世上唯一的亲人相见而不相认,还有什么存活在人世的意义。他扔掉了匕首,束手就擒。 亦蕊见到他那副模样,于心不忍,却知罪无可恕,别过脸去,不愿再看。只听胤禛说道:“刘伯堃,你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斩你十次也不为过。但念你多次救过朕与皇后,朕便最后饶你一命,斩断我们之间的所有恩恩怨怨。” 亦蕊一惊:“皇上!你……” 胤禛温柔地冲她一笑,继续说:“刘伯堃,解去你所有官职,立即出京,今生不准再踏入北京城一步,否则格杀勿论!” 伯堃抱着必死之心,却没想到胤禛会如此宽大处理,他惭愧地说:“多谢皇上!”他最后再向亦蕊看去,终于明白她的眼中只有胤禛,从来就没有他。 万方安和 亦蕊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时只见胤禛伏在床边,睡得正香。她望着眼前的男人,两鬓已过度操劳,已发花白,眉头间的沟壑越发深不可填。她体贴地用帖拭去那几丝垂在嘴角的口,水,轻声嗔笑:“老大不小了,还像个孩子!”她蜷起身子,闭起眼睛,依恋地将颊贴在那宽厚的手掌上,细细聆听他的心跳。 胤禛一个激灵,醒了,他抚着亦蕊的头发,嘿嘿笑道:“长不大!”或许在情人眼里,才会露出最回归本性自能的一面,像极了孩子与父母天真浪漫的撒娇。他并不知道亦蕊已醒,自言自语道:“我欠你太多了,弘晖、彩娟、凝秋、费扬古夫妇……他们离世时,你很痛苦吧!可那时,我都没有成为你的依靠,你的力量,甚至只会给你压力……我明白,那个时候,你只能依靠刘伯堃,他替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刘伯堃的确让我蒙了奇耻大辱,但比起我欠他的,好吧!就算打个平手,以后两不相欠!”他抓起亦蕊半残废的左臂,轻轻亲吻着:“你的伤,永远在我心里。欠你的,我要一点点还给你。你不能倒下,否则我只能追随你而去,你知道,我一向不喜欢欠人家的……”胤禛感到自己的手心一阵凉意,她的泪已聚成一滩池水,诉说着她的感激、她的情意。 过了几日,瑶夕前来请旨,原来那日弘时发疯般奔了出去,居然前往那座荒废已久的西郊大宅。允儿为了方便照顾,希望能一同留在那儿。胤禛准了,不过,不允许弘时再进紫禁城或圆明园一步。 秋风起,胤禛率众人赶回紫禁城,这日,胤禛到尚书房考察各位阿哥读书的进度,福惠虽才年满六岁,却也已能将千字文背得滚瓜烂熟,胤禛问了几个释义,福惠也能解释得头头是道。胤禛心甚欢喜,便下令打赏。谁知福惠却说:“孩儿不要打赏,这一切都是额娘和师傅教的,皇阿玛打赏他们吧!” 胤禛心念一动,小半年没见到立言面了,他问:“你额娘近来身体可好?” 福惠摇摇头,难过地说:“额娘不好,常常半夜心痛地叫唤起来,就再也睡不着了。”说罢,他揉揉眼睛,也不是知是想哭,还是很困。 胤禛起身,叹了口气,拉起福惠的小手,说:“走,和皇阿玛一起回宫看你额娘!” 福惠高高兴兴地领着胤禛前往翊坤宫,谁知,却吃了个闭门羹。 “额娘,皇阿玛来看你了!你出来啊!”福惠用力地敲着门。 “立言,朕命令你出来,这是圣旨,快!”敲了半天门,胤禛不耐烦地说。 门终于开了,立言走了出来,端庄一福:“妾身给皇上请安!” “搞什么名堂!”胤禛跨步进宫,“你这是什么意思?怪朕没来探你,发脾气!” “妾身不敢!”立言出奇的冷静。 胤禛好奇地说:“你……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立言说:“妾身一切如常,多谢皇上关心。” 胤禛说:“听福惠说,你常半夜心绞痛,真的么?可曾唤太医来看过?” 立言得体地说:“太医院很是尽责,但这是娘胎里带来的顽疾,妾身命苦,怨不得他人。” 胤禛绕着立言转了几圈,上下打量着她,说:“朕听熹妃也说过你身子不好,特来瞅瞅,既然你没事,那朕先走了!” “恭送皇上!”立言含笑福身。 胤禛第一次尝到被人驱赶的滋味,立言在他眼中如同一个陌生人,他涨红了脸,气乎乎地走了出去。他怎会知道,在他跨出翊坤宫时,立言的泪便如山洪爆发般潸然而下。自从那日,在圆明园,立言亲眼目睹了亦蕊一字未吐,胤禛仍释放刘伯堃的情景,回想自身,便知在胤禛心中孰轻孰重。她本就是个对爱情执着的女子,若不是心仪胤禛,她定不容许夫君娶妾。虽然她与亦蕊生死与共,成为知心姐妹,但面对爱情,她仍是寸步不让的。终于,她明白谁才是胤禛的真爱,她对胤禛失望,对自己失望。她不愿再见胤禛,见到他眼中对亦蕊的挂念,对亦蕊的宽容。 雍正三年冬,立言因心脏病发而骤然离逝,晋封为敦肃皇贵妃。 雍正四年,二月,胤禛下令将弘时、允禩、允禟革黄带子,并从玉牒除名。弘时疯疯癫癫,亏得允儿不离不弃,一直陪他住在西郊大宅,直至雍正五年弘时因病而卒,允儿方回紫禁城。 胤禛下令将允禩、允禟开除宗籍后,不准再用原名,让他们为自己改名字。允禩遂为自己改名为阿其那(作者按:akina,满文译为“夹冰鱼”),意思是我已是“玷上鱼肉,任君宰割。”允禟存意抵制,自己瞎画了丙个压根不存在字,呈了上去。胤禛便强行给他改名为塞思黑(作者按:seshembi,满文译为讨厌),以形容对他的厌恶程度。(作者按:很多小说误将这两个名字译成什么猪啊,狗啊的,胤禛没那么幼稚,他的兄弟是猪狗,那他是什么?满语多是口语化,可以译为把人像讨厌的猪啊狗啊一样赶走,或许就样,才有了误会。允禩会乖乖改名,可以看出他正如小说里一样是看清形势了。而老九拒不改名,也正如小说里他的性格,急燥,难道胤禛一登基就把他扔到青海了。) 多年来,在瑶夕的打理下,六宫井然有序,一派详和。而胤禛也遍访全国名医,道观法师,为亦蕊想尽法子治病延年。 雍正九年。深秋。畅春园 雯冰说:“主子,这畅春园不愧是先帝时期的御园,风景幽雅,一点都不输给圆明园!” 亦蕊今天的精神似乎特别好,她笑着说:“本宫记得畅春园有一处可观红叶。啧啧,层林尽染,红叶醉秋。真美……” 雯冰说:“外头起风了,主子还是在屋里多休息吧!” 亦蕊说:“****呆在屋里头,人都快发霉了。”她指着窗外明媚金黄的秋日说,“就算有风,也有这暧阳相伴,我多披些衣服便是了。” 雯冰说:“若让主子出去了,皇上怪罪下来,奴婢可担当不起。” “好啦好啦!看把你惊得!”亦蕊笑道,“那将窗户开起来吧!让我多看看太阳也是好的。” 雯冰依言开了屋子里所有的窗户,没一会,一对美丽的深蓝色蝴蝶翩跹依偎地飞进屋来。 雯冰兴奋地说:“看,好美的蝴蝶!”她执着手帕扑上前去。 亦蕊喝止住她:“慢,别伤了它们!”不知是不是蝴蝶也懂人意,它们围着亦蕊来回飞舞,好几次竟停在她的发上小憩,似乎在感激她的救命之情。 雯冰说:“娘娘,这对蝴蝶似乎有灵性,咱们把窗户关上,将它们留下来吧!” 亦蕊摇头道:“你可知蝴蝶一生曲折,从毛毛虫到破茧成蝶,可这美丽只能保持十天,便会如枯叶般坠落于泥泞之间。它们一生只为那十天翱翔而努力存活,你我于心何忍,要阻止它们的自由的生活?何况自古文人墨客,都说游蜂与蝴蝶,来往自多情。你看它们,优哉游哉,多么美好啊!” 两只蝴蝶轻快地相互追逐着,渐渐离窗而去,看着它们在湛蓝天空下起舞的俪影,亦蕊喃喃道:“若有来世,你愿与我化为双飞蝶,一起去这广阔的土地上,寻找家园么?”脑海里,露出那一幕美丽布自由的画卷,亦蕊笑着慢慢阖上眼……在所有人以为她是睡着的时候,偷偷离开了人世。 当胤禛听到这个消息后,因悲痛根本无法间往畅春园治丧。四十年风风雨雨,从两小无猜,到相濡以沫,亦蕊已是他在这世上的至亲。尽管已经让他心理准备了六年,但六年间,每一次亦蕊都会笑着醒来,与他说话。而这一次,她就这样不打招呼地离开了自己。胤禛将自己关在隆禧馆里,他无法去面对亦蕊冰冷的尸体。 当大臣们请胤禛为亦蕊择谥号时,胤禛选了“孝敬”二字,出自“孝为百行之首,敬为万善之源,实不可易也。”一语,实乃是对亦蕊高度的赞美,将世间一切美好的都给了她。 胤禛忧虑成疾,气大伤肝,哪怕瑶夕、弘历用尽天下偏方,仍拦不住死神对胤禛的召唤。四年后,胤禛病逝,弘历登基,年号乾隆。 就在这年,泰陵出现了一个奇怪的守陵人。 他脸上被划得东一道西道,皮开肉绽,奇丑无比。整日闷声不吭,像个哑巴似的不爱说话。白日里也常见他酗酒,夜里就醉在孝敬皇后的棺材边。他亦并无官职,可是却连三陵总理事务大臣都对他客客气气,放任他恣意而行。便有流言传出,那是皇上的亲姨丈,当今太后的姐夫。可流言又被粉碎,谁不知道太后根本没有姐姐啊! 于是,他就成为泰陵中独一无二的神秘守陵人。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