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入伍后她开厂致富了》 第1章 鸭子怎么秃了 延和十四年,平帝昏庸,耽于享乐,不问国事,重徭重赋,民生凋敝。各路反王义士揭竿而起,几方势力争斗不休,百姓流离失所。 对比之下,丰源城乡下就像一个桃花源。 李素商刚刷完牙,将漱口水“tui”地往旁边一吐,随意拿袖子抹抹嘴。 刚被清水浸润的嘴唇粉嫩丰润,洁白的小脸上的绒毛在阳光下纤毫毕现。 然而随后她姿态十分不雅地伸了个懒腰,将本来美好的画面打破。 “秋娘!赶紧来吃早饭了!”屋内的老太太伸头朝外呼喊了一声。 李素商闻声应道:“哎!娘,我这就来。” 她迅速放下杯子,小跑着进屋去了。 李素商,家住丰源县丰水镇,小名秋娘。 叫她吃饭的这位老太太是她的养母兼婆婆顾田氏。 她幼时家逢巨变,流离失所后被顾家收养。 捡到了她顾家老两口很开心,因为他们家一连生了四个臭儿子,这下家里终于有了个香香的小闺女,他们喜爱的不行。 可顾四这臭狗从小就惦记秋娘,认定了秋娘是他媳妇。 秋娘心里也只有顾四。 于是今年春天他们二人完成了婚礼。女儿变成了小儿媳。 曾经青梅竹马,如今举案齐眉,正是夫妻和乐。 直到前几天叛军攻城。 县里征调了各家几乎所有青壮去守城。 调令来的又凶又急,许多人家里的男人来不及回避,就被征丁的吏卒抓走了。 其中就包括顾家的老爹及其大儿子顾山,二儿子顾二,小儿子顾四。 丰源城是一个小县城,据守山口,并不是什么兵家必争之地。说是叛军攻城,其实只是有一些浑水摸鱼的强人土匪罢了。 不过因为各家各户的青壮都出去了,只剩下老人和妇孺,所以家家都紧闭门户。 吃完早饭,李素商坐在小马扎上,将自家屯的大白菜剥掉烂叶子。 她看着人不大,动作却十分利索,菜刀梆梆梆简单剁了几下,顺手扔在鸭食桶里。 她又拌了些麸皮,鸭料,倒进食槽中。 鸭子们争先恐后地抢食,李素商眼睛圆圆的,小鹿般注视着鸭子,看上去无辜又单纯,但是她手上却快准狠地薅了两把鸭毛。 鸭子:就挺秃然的。 她抓着薅下来的鸭毛进屋,分拣,晾晒,絮到还未完成的坎肩里。 她曾做过一个梦,梦中高楼大厦,鳞次栉比,从那以后,她如同被打通了关窍,自然而然知道了许多事情。 往年初冬都是用棉花絮袄子,不过鸭绒到底比棉花轻薄保暖。 晚上,顾田氏在院子里溜达消食,恰巧行至鸭窝,心想来都来了,顺手摸两个鸭蛋回去。 只是她就着黄昏的微霞,眯缝着眼一看,这鸭子怎么秃了几只?! 难道是害了鸭病? 还是有那不长眼的黄鼠狼来家里偷嘴了? 顾田氏惊疑不定地拎起一只鸭子,扒着它本就不多的毛发使劲看。 鸭子:不敢动…… 她想了半天也没得出什么结果,只能溜达回了屋,决定等明天天光大亮的时候再好好看一看。 丰源城外 顾四跟着乡里的青壮蹲在草稞子里,但从开始他就被迫和父兄分开,似是进了不同的营地,现在他也不知道家人在哪里。 将要入冬的夜里,寒风像小刀子一样将草稞子割地唰唰响,周围黑漆漆一片,如果没人大声叫喊谁也不会发现有五百青壮埋伏在这。 胡有浩就蹲在顾四旁边,捻紧衣服,好像这样就不进冷风了似的。 他没忍住吸了吸鼻涕,看了看旁边的顾四,蹲在那跟没事人一样,在一群瑟瑟发抖的老爷们里显得那么鹤立鸡群,是那么的与众不同。 胡有浩用胳膊肘撞了撞顾四:“哥们儿,体格不错啊。” 顾四闻言笑出了一口大白牙,示意他摸摸自己的袄袖。 胡有浩抽手一摸:“哎呦,这是什么做的,真软和。” 顾四又展示了袄子上的针脚,密密实实,得意道:“我媳妇心疼我,怕我冻着,这几天点灯熬蜡做的。” 话毕,他就笑滋滋地不说了,任胡有浩怎么问都不开口说里面到底是什么。 感情这小子搭话就是为了炫耀他媳妇对他好! 媳妇好怎么了?我到时候也得找一个这么好的媳妇,不!我到时候找个比这还好的媳妇!胡有浩愤愤地想。 屋内点灯如豆,李素商一个喷嚏,停下了手中的活计,心里一美,准是那臭狗想她了。 她裹着大棉袄,手中的针快速地翻飞,只能见银光闪闪。 过会儿,她揉揉眼睛,歇下了。 屋外的风怒吼着,将窗子拍的咣咣响,李素商听着心烦,下炕从柜子里翻出旧棉被将窗子都捂上。 李素商裹着被子,瞪着眼睛看着黑暗,心里有些乱。 也不知外头情况如何了,这么冷的天,她家臭狗别再冻着。 第2章 顾三 一日,两日,五日,十日,原想着十天半个月这些爷们儿准会回来了,可妇孺们等了又等,等了又等,整整一个月,也没见有半点儿消息传回来。 留守在家里的众人就像是心里压了一块大石头,明明是艳阳天却仿佛覆盖着重重阴霾。 李素商拾掇着院子,小身板倒把扫帚挥舞的虎虎生风。 当当当啪啪啪—— 门外突然传来没有章法的敲门声。 她心头一紧,抄起一旁给鸭子剁食的豁口菜刀,没敢做声。 转头看见顾田氏听见动静也拿着菜刀蹑手蹑脚的从灶屋出来。 两位妇女各拿一把菜刀,对视一眼,目光中好像传达了什么信息。 这时门外又一阵敲,夹着一声破锣嗓子的叫喊:“奶!四婶!三叔回来了!我娘让我招呼你们上我们屋吃去,我去叫二婶和小花啦!” 话音未落就听见脚步声飞奔着跑远了。 婆媳两人再次对视,顾田氏感觉气氛有些尴尬,找补一句:“这喇叭,嗓门真大。” 顾家老大顾山家有俩儿子,大儿子因出生时嗓门嘹亮荣获“喇叭”一名,如今已满十岁,仍然不负盛名。 顾田氏尴尬还未解,于是又转移话题,故作严厉地一把夺过李素商手中的菜刀,叨叨:“小人家家的拿什么刀,那刀把儿都比你胳膊粗。” 李素商无辜的瞪大小鹿眼,明明她也不算瘦小,在同龄的年轻小姑娘里还能鹤立鸡群一下,偏偏顾家儿郎各个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的,两个嫂子也是身体健壮,倒衬得她娇小柔弱了。 顾田氏老是觉得她瘦弱非常,所以时时投喂,但并未见效。 顾田氏轻了轻嗓,故作沉稳:“走吧,上老大屋去。” 李素商倒也习惯了,颠颠地进屋从炕头上拿了个小包袱,再追上顾田氏,亲亲热热的挤着往前走。 顾田氏动了动嘴皮子,到底没说啥,由着她挽着自己手臂。 丰源这边的习俗是都父母跟着小儿子过,年长的儿子成家后就盖新房分出去。 这不,顾山和顾二都成家分出去住了,顾三虽还没婚配,但是基本不在家里住,他是走南串北的货郎,在城里有一个落脚处。 所以顾田氏和顾老头他们老两口还是跟着顾四和李素商一起住,两方也都习惯,毕竟李素商也是从小就在他们身边长大的。 顾四成亲盖了新房,原来的老房就留给顾三,啥时候回来也有落脚的地方。他们老两口也跟着享福住上了新房。 原想老三在城里有房他的婚事能更好找一点,他大哥二哥都是自己求来的媳妇,小弟也早早占好了秋娘,没想到老三这方面一点也不像他几个兄弟,眼瞅着二十多了,愣是找不着个媳妇。 丰源城外乱起来的时候他正在外头收货,也就幸运地没被征去守城。 不过既然他能回来,说明外头情况并不糟糕,家里人吊着的心都放下来一半。 她们二人顺着巷子走了不到百步就看见了顾山家房子里的炊烟,他家房子挨着田,离村口近。 准是顾三一到他家打个照面就被大嫂留下吃饭了。 毕竟只有顾三没成家,他在家时吃饭都是往哥哥弟弟家里串一串,谁家饭好就在谁家蹭饭。 说话间,顾山家就到了,果不其然,从门口就听见顾三声情并茂地在演讲他这次遇到的趣事。 喇叭带着顾二家的闺女小花儿从后边跑过来,风一样绕过这婆媳二人跑进院子,顾田氏见状又不由自主的道:“哎!这俩孩子!慢点跑,别摔喽!” 顾三是三个孩子最喜欢的长辈,因为每次顾三回来都会给他们带各种好吃的好玩的。 一进院子,就看见顾三果然在堂屋讲的手舞足蹈,三个孩子认真的听着,大嫂钱氏正烧着大锅,袅袅地冒着热气,香味飘出出十里地。 见顾田氏和李素商进来,钱氏忙招呼:“娘!秋娘!来啦!快上屋坐吧,马上就好了,我娘给我送来的排骨正好今天老三回来赶上了。” 大嫂姓钱名春红,娘家世袭屠夫。 李素商把拿来的包袱放屋里炕上,打开给钱春红看:“大嫂,我给喇叭和铜子儿做了件鸭绒坎肩,省的他们几个小子出去疯跑受凉。” 铜子儿即为顾山家小儿子,时年六岁。 顾田氏在一旁听到这话,震惊地瞪大双眼,又不可置信地看了李素商一眼,怪不得她看家里鸭子秃了,还以为是天灾,没成想是人祸。 顾田氏还是没忍住瞟了一眼李素商的小嫩手,就是用这双辣手来夺毛吗?真是人不可貌相。 钱春红却笑的牙不见眼:“难为你想着他们,这俩小子火力壮,有啥先紧着小花儿吧。” 这时候顾二媳妇孙氏正好进门,笑道:“我家在她隔壁,近水楼台,小花儿昨日就穿上了。” 李素商嘻嘻一笑:“我可不白吃,省的大嫂下回有好吃的不叫我。” 屋里的顾三听见妯娌三人的笑谈,说:“大嫂,我可也不白吃,外头棚车里有我带回来的冬货,一会让喇叭他们卸下来。” “合着就我和我闺女是吃白嘴儿的。”孙氏一拍大腿。 钱春红一个小白眼奉上:“就你和小花儿那胃口,加起来都没我们铜子儿吃的多,不差你那一口。”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几人谈话笑闹间,帮手的帮手,拾掇的拾掇,很快就把炖排骨给弄好了。 二嫂孙燕又就着大锅里炖排骨剩的浓汁炒了个大白菜。 将早就蒸好的馒头和米饭端上桌。 顾钱春红将排骨分成两个容器,其中一个放进橱柜里:“给他们爷们留着点。” 几人坐上桌,不免惦念还在外头的男人们,也不知道情况怎么样了,吃的好不好,睡得香不香。 顾田氏心里也是吊着,跟孙燕说:“燕子,实在不行你啥时候回娘家一趟,问问亲家是个什么情况。” 孙燕也正有此意,忙点头答应:“本来也打算明天回去一趟呢。” 孙燕娘家爹是县里的小吏,也因此顾二托老丈人的关系,任县里的差役,虽没有正式编制,但毕竟算半个吃公家饭的。 第3章 回不来了 顾三给坐他旁边的小花儿夹了块排骨,道:“我这一路瞧着,今年虽乱,但收成倒都不错,粮食多心里就不慌。想来虽有一些散兵游勇,但并无流民,人只要有吃的就不可怕。我看问题不大。” 可不是,人有吃的就有希望,就不会做出孤注一掷的事情来。 顾三又闷头刨了两碗饭,一抹嘴,跟顾田氏说道: “娘,我明日一早还得去趟栅子山,前几日答应那边的人给他们送些货。” 顾田氏关心道:“还是跟你福叔和铁头一起吗?栅子山虽然不算远,但这世道你一个人可别乱跑。” “铁头他娘身子不利索,他不放心她一人在家,这回就不跟我们去了,只我和福叔一起。” 走南闯北的贩货,一个人无论如何是不安全的。需得同乡、手足结伴而行。 福叔是邻村的,铁头就是本村人,也就是仗着三人长得都比较魁梧,顾三尤甚,艺高人胆大,所以他们三人搭伙干,也算得上一个小商队了。 “嗯,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顾田氏颔首。 说到走货,李素商恰巧有话说,她端着碗,忙吐出嘴里的骨头,接茬: “三哥,你路上方便的话帮我收些鸡鸭鹅毛来,家里的鸭不够用,我还想着入冬前给爹娘都做身羽绒的衣裳。” 顾三自是一口应下。 只顾田氏嘴角抽搐,心里暗想,这秋娘是和鸭子杠上了,自己家的霍霍不够,还要别人家的鸭子变秃。 钱春红却不知道这些小官司,只是打趣:“他三叔什么都好,能挣钱,长得也板正,啥时候领家来一个媳妇就好了。” “是是是!”孙燕拿着手绢掩着嘴笑,也附和道。 如今顾家未婚适龄儿郎就顾三一个,自然是全家的焦点。 顾田氏也马上被转移了注意力,严厉道:“是这个理,老三也别天天就知道乱跑,赶紧成家才是重中之重。” 顾三闻言一叹气,显然是听了无数遍相似的话,神情无奈,只是含糊:“那说明我的缘分还没到呢,这东西急不来。” 顾田氏脸一拉,一瞪他:“什么缘分没到!东头的刘家姑娘你嫌黑,西头的赵秀才女儿你嫌丑,县里你二嫂给介绍的家里条件不错那个你又嫌人家矮,你说你到底要找个啥样的?难道还要娶个公主回来不成?” 顾三被说的心虚,眼神乱飘,仍然嘴硬:“说不准以后我就娶公主。” “拉倒吧,你还真敢想,公主谁能嫁给你?”顾田氏一个大白眼。 顾三嘴贱,口花花:“你儿子长得一表人才,准有喜欢我喜欢的不行,非要嫁给我的。” 顾田氏撂下筷子一瞪眼。 眼看大嫂二嫂以及李素商也要就这个话题开口。 顾三自觉承受不住来自家里四个女人的催婚攻击,连忙撂下筷子。 他起身飞奔到院外,掀起棚车上的油毡,喊道:“我从栅子山那边收了不少干蘑菇和干果,你们几家自己分分吧。我回家去收拾收拾。” 几个大人表示无语,顾三是惯犯了,又来这一套转移话题。 孩子们却高兴,闻言欢呼一声,像小兽一般爬上棚车。 顾三说完马不停蹄地回了老房子。 那架势仿佛身后有什么恶鬼猛兽。佛家有云,女人是老虎,诚不欺他。 几个女人见状气极反笑,倒是又接着这批冬货怎么处理继续聊下去了。 一看那棚车,果然东西都是成麻袋装的。孙燕看了一笑:“老三还是这样,也不怕放久了坏了,他上回给的那批粗布到现在还没使完。我给顾二和小花儿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做了两身衣服了。” 钱春红也是忍俊不禁:“谁说不是呢。” 旁人家的货郎都是防止赔本适量进货,而顾三仿佛有什么囤积癖,每次都是整车往家里送,几个妇人也习惯了自家留一些,剩下的给娘家或者亲戚分分。 次日一早。 顾三同福叔驾车去收货。 孙燕正巧可以搭车进城,她娘家在丰源县城里。 阳光照在她脸上,她甚至感觉有些被晒疼了。 丰源的冬天总是这样,站在太阳下和阴凉里完全像是两个季节。 下车后,孙燕告别顾三二人。 她左手拎着昨天顾三分给各家的干果蜜饯,右手领着小花儿。 小花儿走着也不老实,歪歪扭扭,蹦蹦跳跳地。 她爹说是县城小吏,也不过是在县衙做个站堂轮值的人罢了。 这天刚好孙老爹休班,见她回来,远远地看见小花儿就咧开了笑容。 “快给外公看看,这是谁家的小闺女这么俊俏啊?” 孙氏又无奈又欢喜,她爹平日在衙门不苟言笑的,就见了外甥女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孙老爹也不理孙燕,只抱着小花儿“飞呀~”、“飞呀~”地进了堂屋。 孙氏娘见了忙接过孙燕手上的东西:“哎呦!这么多。” 孙燕只是笑:“她三叔给的。” 孙老娘脸上也是乐开了花,娘两个感慨:“还是嫁进好人家了,大伯小叔妯娌婆婆都不错,不仅没有刁难人的,谁家有好东西还都想着,一点也不惜力,女婿对你也好,可见低嫁也没得坏处。” 孙燕也是笑,还得意道:“您当初还觉得顾二就会耍嘴皮子,不乐意把我嫁给他呢。” 孙母此时也只是笑:“当初是我看走眼了。” 孙燕也不再争辩,只悄声和老娘道:“我要再给他生个儿子就知足了。” 孙燕娘点头:“这是正理。” 孙燕跟着进屋,看见她爹在那还在逗小花儿,顺势问道:“爹,前些日子县里征民夫呢,顾家家里老少都去了,您可知顾二他们何时回来。” 孙老爹定定地看了一眼孙燕,放下小花儿。 “去,上厨房看看你外婆做了什么好吃的。” 随着小花儿跑出去,孙老爹脸上的笑容逐渐落下。 孙氏的心慢慢冷下去。 …… 午后,李素商打扫着院子,旁边的鸭子嘎嘎叫个不停。 鸭子都胆小,虽然它们在鸭舍里,但是外面有点动静就被吓得嘎嘎嘎乱叫,李素商也不管,扫帚挥舞地虎虎生风,几下就扫好了。 她原本以为二嫂再怎么样也会在娘家吃过午饭再往回返。 可是没想到,才刚刚过午时,就见她领着小花儿回来了,也没回去歇脚,直接进了李素商家门。 李素商忙出来迎她,不知所措,孙燕眼睛有点红,推推小花儿:“去把你大伯娘叫来。” 小花儿乖巧点头,泥牛入海般疯一样跑走。 孙燕这才一把把住李素商的手臂,仿佛终于撑不住了似的。 顾田氏本来在炕上做活计,听见动静,忙趿拉上鞋出来,问:“燕子,怎么了?” “娘!”孙燕浑身颤抖着,哽咽出声,“他们回不来了!”声音近乎凄厉,如夜枭啼鸣。 第4章 打听 顾田氏乍一听到有些懵,一时无法相信,什么叫回不来了,怎么回不来了,她急忙追问,摇晃着孙燕的肩膀。 孙燕的眼神认真而痛苦。 顾田氏心头一点点冷了下来,她几乎站不住了,扶着门框发呆。 李素商听到后心神一阵恍惚,急促的喘了口气,好像整个天忽然白了,阳光刺目,险些流下泪来。 李素商缓了缓,扶着顾田氏和孙燕坐下,快步走到灶房,将中午剩的饭菜放在大锅里的蒸屉上,幸而灶上火还没完全熄灭。 她坐在灶口,添了把柴,偷着抹了一把脸上的泪。 不一会,大锅上透出了洁白的蒸汽,李素商停下手,将剩余的柴火摆放整齐,清扫了灶房。 揭开锅盖,将剩菜剩饭端出来,对孙燕道:“二嫂,你先好歹垫补些,省的身子饿坏了。” 等到大嫂钱春红来的时候,孙燕已经在吃迟来的午饭。 大嫂过来问到:“我让小花儿在我那吃了,吃完跟她哥哥们玩。到底怎么回事?连饭都没顾上在家吃。” 孙燕吃完饭也缓过来了一些,见众人都紧绷着心弦,长叹一口气,缓缓道来。 几人这才知道了事情的始末。 本来这些青壮只是被县里征去修防御工事的,这是她们一早就知道的。 可孙老爹却说是这些青壮都往府城调动了,并没有在县里看见。 不知上头下了个什么令,府城这几日不太平,陆陆续续地经过了各路军队。 “不会是让他们跟着去打仗了吧?”钱氏脸色有点发白,眼睛瞪得大大的。 孙氏摇摇头,她爹只是一个小吏,县里的动静还能知道些,州府再往上的就没门路了。 “只知道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 几人都陷入了可怕的沉默。 钱春红飞快地抹了一把眼睛,顾山是家里的老大,平常虽然不爱说话,但有啥事都默默担着,真就人如其名,像一座大山一样撑起一个家,只要他在,钱春红就有无限的安全感。自从他离开家,钱春红连一个整觉都没睡安稳过。 李素商扁着嘴,呼出一口气,她刚刚在灶房已经偷偷哭过了,如今倒是哭不出来了。 顾田氏险些不能自已,仿佛一时间苍老了许多,昏黄的眼珠蓄了泪,却到底没能流下来,那是她的丈夫,她的儿子,她心疼啊。可她不能哭,甚至连悲伤都不能表露地太明显,如今她是这个家唯一的长辈,必须得撑起来的。 “各人顾好各家,别怕,情况不一定有想得那么坏,日子还得照过,咱们在后面帮不上他们,只能让他们没有后顾之忧,你们首先得稳住啊,咱们再想办法打听打听。”顾田氏朝着三个儿媳妇道,三人自然都收拾好心情,喏喏应下。 …… 胡有浩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虽然即将入冬,但大太阳仍然把穿了一层夹棉袄的他晒出一身薄汗。 他看了看面前的村子,思索着,应该是这。 前面有两男一女三个小童在跳房子,喧闹声几乎能震倒一旁的大树。 他本想找个大人问路,却忽然注意到他们身上穿的最外面的无袖的小袄子。 他不得已打断他们,不由自主地问:“小孩儿,你们身上的衣服是谁给做的?” 那三个小孩儿自然是喇叭,铜子儿以及小花儿。 喇叭大了,很有些警惕心,挡在弟弟妹妹身前问:“你是干嘛的?” 可是没想到和他的话同时出来的是他身后弟弟妹妹异口同声的大喊:“四婶!” 喇叭一阵黑线,急瞪了一眼这俩熊孩子,一点防人之心都没有! 胡有浩见状连忙解释:“我就是觉得这袄子做工好,看着用料也特别,想问问怎么做的,做笔生意。” 因着顾三是做生意的,喇叭他们多少懂得些,也明白做生意等于赚钱。 于是斟酌了一番,还是把胡有浩带到了李素商家。 李素商一开门就看见这三个小孩领着一个陌生的半大少年在院外。 胡有浩见人先笑:“想必您就是四嫂吧。” 李素商有些莫名,小鹿眼一眨,反问道:“你是何人?和顾四认识吗?” 心想顾四的狐朋狗友我都认识,从哪蹦出来这么一个狐狸眼的来,一看就不是好东西。 胡有浩嘻嘻一笑,笑容在娃娃脸上并不显违和,他自觉挺让人亲近的,道:“四嫂容秉,在下胡有浩,是荆州军中采买,也是看见顾四哥身上穿的袄子轻薄保暖,想来一探究竟。” “顾四?他们怎么样了?”李素商追问,仿佛意识到了什么,顿了一下,惶恐已经渐渐漫上来,“你是军中采办?他一个农户,怎的还进军中了?” 她语气急切,胡有浩一时招架不住,忙道:“四嫂莫急,莫急,没让他们上前线,只是后备,您看,他们都和我这种采办待在一起呢!” “不是说征调民夫修建防御工事吗?如何进了什么…粥军了?”顾田氏听见动静连忙出来问。 “荆州军。”胡有浩笑眯眯地补充。 李素商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那你说,他们如何又进了荆州军了?” 胡有浩苦笑一声,朝顾田氏和李素商分别拱手行了礼: “伯母、四嫂有所不知,此事还因天子一言,您二位想必也知道,如今天下战火四起,圣诏曰:要倾举国之力,平天下之乱。如今也不分什么农户商户军户了,只要成丁就得入伍。 咱们这边天高皇帝远,也只是匆匆忙忙征调了各家青壮,其他的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皇城根下那几座城,才真是‘府帖昨夜下,次选中男行’。” 顾田氏有些站不住,还真叫他们去打仗了。 李素商讽刺一笑:“好一个倾举国之力,平天下之乱。” 她与顾四新婚燕尔,虽然从小一起长大,但是从来就没有红过脸,都说他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 可不是吗?她和顾四都清楚的知道对方的喜好和脾气属性,他们是世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脑海中那臭狗在一直围在自己身边笑着闹着,满眼都是她,好像大狗吐着舌头摇着尾巴。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个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就这么让人带走了。 结发为君妻,席不暖君床。 暮婚晨告别,无乃太匆忙。 第5章 成交 胡有浩沉默一会,道:“四嫂也不必伤怀,如今战火四起,烧到丰源也只是时间问题,这世道,不论是谁都迟早要卷进去的。所幸咱们荆州军富裕,指挥使仁义。刀剑皮甲都是簇新的,粮草也充足。” “况且指挥使有勇有谋,不会带着人白白牺牲的。”他说这话时还带有一丝骄傲,虽然极力掩饰,但李素商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认识指挥使这个人。 “这不也是为了让战士们过一个好冬,我来问问那袄子的秘方。”胡有浩顶着娃娃脸一脸乖巧。 李素商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一挑眉问道:“是顾四告诉你来找我的?” 胡有浩顿了一下,支支吾吾道:“啊,对!顾四哥说是嫂子做的。”但是没说他家在哪,也没让他来找,胡有浩心想,我这也不算说谎,确实是顾四说他媳妇做的。 李素商微妙地笑了,她自然不信是顾四让他来家里找的,但是并没有表现出来,只是暗自打听:“你们怎么认识的?” 李素商这才听他娓娓道来。 荆州军指挥使有野心,也仁义,怕他们担忧妻儿老小,所以带他们深夜去埋伏,将山外大大小小的土匪窝一并捣了。 “土匪窝子里的好东西都让一起去的弟兄们给分了。米粮军中留了一些,剩下的偷偷运到了县里粮仓,那八个大库都装满了。” 听了胡有浩略带吹捧的话的话,李素商却没有被迷惑,只是冷静地在心里分析着。 “哎呀!就咱们家那几个傻子,空有一副大身板,看着唬人,哪里就能抗住刀枪了呢!还去剿匪?”顾田氏在一旁咧着嘴,一脸心疼和痛苦,仿佛已经见到了刀剑无眼,像砍在自己身上似的。 “伯母放心,剿匪我们都是趁夜里去的,除了一个大叔抹黑一紧张绊倒摔断腿,没有别人受伤。”胡有浩连忙解释。 李素商沉吟片刻,黑白分明的眼瞳定定的看向胡有浩。 胡有浩叫她看得有的心慌,刚要问怎么了,就见李素商已经突然开口: “你要那袄子的秘方是吧。” 胡有浩快速而小心地点点头。 “这其实不难,只因里面塞的不是棉花,是鸭绒而已,才会轻薄保暖又防水。” “鸭绒?是了!只有鸟禽类的绒毛才能做到既轻薄保暖还能透气防水。”胡有浩握拳。 李素商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不知你之后要如何做这么多军服?” 胡有浩也垮起娃娃脸,愁眉不展道:“原先都是从城里找成衣铺子,他们联系绣娘赶工,可如今绣娘好寻,哪里有那么多鸭绒啊?” 李素商嘴角挂上一个隐秘的笑,漫不经心道:“不如这次你把这活包给我,告诉我时限数量和制式,我保准给你做完。” 胡有浩半信半疑,犹豫半天,他要先做一批试试水,李素商是唯一知道如何做,有经验的人,确实是一个好的选择。 “那好,四嫂,一个月时间,我要五百件羽绒衣,大小都统一,样子就照着顾四哥穿的来,可否?” “成交!” 顾田氏听见那句五百件羽绒衣,不由把同情的目光放到自家鸭舍里,乖乖,这几只鸭子就是都薅秃了也不够啊,心里十分发愁。 二人谈妥了价格,胡有浩和李素商约定到时候着人来取货,并交代了联系地址以示坦诚。 原来县里那家胡家书店是这胡有浩家开的。 荆州据此地不止百里,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什么身份,手怎么能伸的这么长,还能在丰源小小的县城里开一家书局。 李素商心里暗暗将胡有浩的地位往上提了提。 “还请你回去多多照应顾四。” “那是自然。那四嫂,没什么事我先告退了。” 李素商抿起嘴一笑,那笑容看起来十分灿烂友好,对胡有浩说:“好嘞,胡家弟弟你路上小心。” 胡有浩只觉得那笑容友好中透露出一丝微妙,可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便没深想。 走时胡有浩还想着,那顾四性格十分讨厌,怎么娶个这么温柔漂亮的媳妇,照他看来顾四一点也配不上李素商。 只有一旁的顾田氏看着却有点瘆得慌,犹记得当初自己小儿媳露出这样的笑还是薅鸭毛的时候。 另一处 钱春红拎着泔水,从自家后门出去,弯腰缓缓倾倒,一起身看了看远方,河的上游有一堆什么东西快速的过来了。 钱春红有种莫名的恐惧,心怀一种不祥的预感,又看了片刻,哪是一堆什么东西,分明都是鸭子,嘎嘎乱叫着,欢快地顺河游了下来。 “大嫂,快拦一下!”远远地传来顾三急迫的喊声。 钱氏没工夫继续震惊,忙把河边上的枯枝横过河,这丰水河到他们村头正好河道狭窄,所幸一个枯枝便能拦下来。 “老三!这,怎的这么多鸭子?”钱氏惊恐问道。 顾三从车上跳下来,车辕旁的福叔接过缰绳,张嘴先呼出白色的水汽,“大嫂,别提了,本来是想帮四嫂收些羽绒,没想到那边遭了鸭瘟,各家都不敢养了,都让我收了,我这还怕它们长途跋涉累瘦了,这才顺河赶下来,沿途好让它们自己寻些鱼虾吃,却没想到还招来了几窝野鸭子。” 钱氏一看,挤挤挨挨的大白鸭子中确实夹着几只花褐色的。 喇叭听见动静也出来看热闹了。 “哇——”喇叭人如其名,他的叫唤马上引来另两位小朋友。 “哇——”铜子儿跟着瞪大眼睛。 “哇——”小花儿不明所以,奶声奶气地跟着喊。 “唉!”钱氏长叹一口气,“别添乱了,快去喊你们四婶来吧。这么多鸭子可往哪放啊?” 布匹堆着没什么问题,食物也可以腌制后保存,可是鸭子是活物,得喂食,还得圈起来不让它们乱跑。 这边李素商和顾田氏知道了这个消息,顾田氏一乐:“真是打瞌睡有人给送枕头,我还操心从哪整那么多羽绒来呢。” 李素商微微一笑,顾田氏看她这幅胸有成竹的模样,惊讶地问:“你早知道啦?” 李素商小鹿眼圆圆的看着顾田氏,笑的甜甜的,说:“娘,我哪有那么神,不过是料到三哥指定不能少买才敢答应那笔单子的。” 随即她泛起一丝苦笑,担忧道:“只是没料到是活鸭子,怎么安置我也很犯愁呢。” 第6章 辛苦大嫂 “害!这事还不简单!”顾田氏一摆手,很无所谓的样子,“你忘了你大嫂家里是干什么的了?区区鸭子,不比那牲口好杀。” 怪道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生活经验丰富的顾田氏已经把那群鸭子的黄泉路都安排好了。 对呀! 李素商经这一点拨,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鸭子现杀,鸭毛做羽绒,鸭肉腌制起来,搞不好还可以做做什么久久鸭和烤鸭。 想到这,李素商不由看向顾田氏,顾田氏被她亮晶晶的大眼睛看的有些不好意思。 “娘!还是您聪明!”李素商亲热地说。 顾田氏心里有点美,但面上还有些绷着,不过笑意已经从脸上渗透出来。 李素商说完就颠颠地跑去村头了。 顾田氏站着原地偷着乐了一会:“这孩子,竟说些捣心窝子的话,怪肉麻的。” 这厢李素商来到村头,看见了讪笑的顾三和发愁的钱氏,噗嗤一笑,跟他们解释了胡有浩来定做军服的事。 钱氏担忧地看着李素商,说:“五百件衣裳一个月内就做完,这可怎么办是好?” 李素商安抚地拍了拍钱氏的胳膊:“大嫂别担心,我也是深思熟虑过的。如今正是农闲,各家婶子嫂子都在家,与其让她们天天瞎琢磨,还不如直接聚到一起给我做衣裳,她们顺便还能赚些零花贴补家用,大嫂以为如何。” 钱氏一听,拍手叫好,“这个法子好,还是你想的周到。” 李素商笑眯眯的,眼睛成了一条缝,双手抱着钱氏的胳膊,看着她也不说话。 钱氏叫她看的有点瘆得慌了,才察觉出什么,问道:“怎么了?” 李素商一副无辜的样子,瞪大小鹿眼,巴巴地看着钱氏,道:“只是要辛苦大嫂帮忙杀鸭子了。” 钱氏看着在满池子鸭子,心头巨震,怪不得她从看到这群扁毛畜生的时候就有种不详的预感,原来是应在这里了。 她忽然缓过神来,慢慢地看向李素商,缓慢而坚定道:“成!我把我娘家妈和嫂子叫来帮忙。”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钱氏在这一刻领悟了。 要论生产效率,还是工厂流水线模式最为便捷。 李素商拿出早就画好的棉袄样子,孙燕和顾田氏在一旁帮忙裁出布料。 因为鸭子实在太多,所以她们又雇来几个婶子婆婆帮忙打下手。 在村头,钱氏带人寻了片方便的空地干活。 钱氏家族手法快准狠,几乎没有挣扎,鸭子就魂归天外了。 如今气候逐渐寒冷,也不必担心血腥味引来蝇虫。 大锅烧开的水蒸气徐徐上升,氤氲成雾霭。 烧水,杀鸭,褪毛,烘干,流畅而有秩序。 若是有局外人旁观,这一幕想必是很有一副美感在里面的。 众人忙活了一天,除了一些鸭崽,别的鸭子基本都处理完了,顾田氏把鸭崽赶进自家鸭舍里,顺手喂了些食。 也亏得顾田氏想着喂食,不然这一天忙忙乱乱地,家里的鸭子们还得饿着。 眼看鸭子差不多处理完了,李素商连忙把晚饭奉上,请干活的众人好好吃一顿。 村里就是这样,农忙也好,盖房也罢,有什么需要雇人干活或者帮工的无论怎样都是要管饭的,还得吃好。 李素商就着现成的鸭子搞了个全鸭宴。 凉菜就做拌鸭肠,做成香辣的鸭脖鸭胗鸭心,自己土炉子烤的整只鸭,里面再塞上满满的豆芽和香料,又用干蘑菇炖了鸭肉,炒了两个时蔬,最后再来一坛鸭血粉丝汤。 众人落座,惊叹于做鸭子的花样。 席间,刚刚雇来干活的婆子来问李素商:“四狗媳妇,这鸭肉你们卖不卖,我想买两只回去给孩子打打牙祭。” 李素商听见这话抬头一看,这是东头冯三爷爷家的,按辈分她得叫声三奶。 李素商忙打招呼:“三奶!”冯婆子也赶紧答应:“哎!真是好姑娘!” 村里就是这样,家家户户可能不是血亲,但是拐着弯的有各种辈分。 李素商笑笑,道:“那鸭子本来就是自家吃不完也得卖的,您只管去挑,称完了我给您包起来方便您一会拿回家。” 冯婆子忙点头:“好好好!” 李素商顺便跟在座的帮工们说道:“各位婶子要是知道谁家要买鸭子,让他们只管上我家来。” 大家都一口答应,饭席结束后也有三五个帮工买了些鸭肉,不过都是些散碎的鸭脖鸭腿之类,几只几只地鸭买的人倒不多,只有冯婆子拎了两只回去,毕竟这时候不是谁家都有闲钱吃肉。 那些帮工帮着收拾好餐后的残局,这些婆婆婶子们都是利索能干的,李素商结完今天的工钱,和她们约好了明天再来。 李素商送完干活的人,最后就剩下顾田氏钱氏和孙燕,她们看着那一盆盆白花花的鸭肉有些发愁。 “这可怎么办?这么多鸭子,吃也吃不完,卖也回不了本。”孙燕发愁地托着腮,有些忧伤地望着鸭子。 李素商也坐到她身边,托腮望鸭:“咱们可以卤了卖。” 钱氏凑过来,看看李素商,问道:“在乡下卤了卖又能卖出去多少,可如果托老三在城中卖也不成,他原来做的都是倒腾货的声音,没有铺面,这三五天也买不出去啊。” 李素商闻言也有点忧愁,她到底不是神仙,之前确实没有想得那么全面,道:“等我再想想办法。” 未来几日就在妇人们聚众赶针线活中度过了。 雇的这些婶娘嫂子都是针线上的一把好手,平日也常给家里人做衣服。李素商稍微说了絮羽绒的原理大家就都会了。 为了保证速度,李素商将一件袄子的前襟后襟以及袖子领子分别派工,又有专人负责最后将这几部分布料缝合成衣。 钱春红和孙燕虽然女工并不算精通,但是招把手还是完全足够的,这样一来,全家就都忙活开了。 女人们自己带着绣凳,往李素商家炉子旁一围,有些相好的婆子干脆一腿往炕上一盘,手眼不停,嘴上还拉着家长里短。 一时间顾家热闹非凡。 也有女人们很多都是从顾家领了布匹羽绒带回家去做,这样既不耽误家里的活计,又有外快。 第7章 赶工 刘氏一早起来,淘米,生火,给家里老人孩子煮上饭。 她儿子一早就上顾家去了,不一会就远远地看见他提着两包东西往家来。 打开一看,是两包羽绒,早饭吃完,她让儿子自己玩去,她婆婆帮忙絮着羽绒,晒着太阳,在衣襟上灵巧的缀几针将羽绒固定。 这活本就不难,刘氏手又巧又快,顾家给的钱又丰厚,而且在家既能照看孩子老人,又能把钱赚了,真是美差。 原本她家有些困难,儿子从小闻见别人家一点香的就馋的流口水。 但是小人儿懂事,也没撒着泼要,但刘氏怎么能不看在眼里,疼在心上。 现在好了,做好一件衣襟能给三个大钱,也不要自己出原料她手快点一天三件都不在话下。 交货时还能从顾家便宜买点卤鸭给孩子解解馋,也不知道顾家小儿媳是用啥卤的,香中带一丝微微地辣,家里老人吃了都能多喝一碗粥。 但是却不是所有人都如刘氏这般想。 “你蓄那么多干啥?少几两绒也冻不死!省下几两给我宝贝孙子也做个羽绒衣。”陈氏一把夺过儿媳妇手中的活计,将已经做好的拆开一点。 拿起剪子就要将已经裁好的布片剪下一条来。 她儿媳妇小陈氏连忙小声劝阻:“娘!这都是人家裁好的,大小制式都一样,裁一块被人家发现怎么办?” “你懂什么?”陈氏剜了一眼小陈氏,“你不说谁能发现,只说针脚缝的深了就是了,况且一个衣襟就要给三个大钱,布小了你不就比别人缝得快了?” “省下来的布条干点什么不好,给那些军汉穿都浪费了!”她眼神恶毒像刀子一样,又瞥了一样儿媳妇,嘴里的词汇就跟从粪坑里泡过似的:“你个天杀的下贱胚子,自己爷们不心疼,心里还惦着那些脏乱的军汉,真是活该千人骑的贱种。” 小陈氏缩了缩肩膀,心里敢怒不敢言,她天天被这样骂也习惯了。 陈氏是村里有名的刻薄人,刁难儿媳妇跟刁难仇人似的。 小陈氏性格怯懦,不敢违背婆婆的任何指令。 她觉得不安,却只心里想着千万别被人发现就好。 李素商却不知道村里人的这些心思,她如今携带着大批卤好的鸭踏上了进城的道路。 李素商搭乘了村里人的棚车,现在正是各家要置办年货的时候,如何都要经过丰源城。 与她同行的还有二嫂孙燕,二嫂娘家就在县里,一来是地头熟,二来也不放心李素商一个人来回跑。 因为这次是来正经跑生意的,她们就没带上小花儿,乡下自有顾田氏看顾着。 村里人把李素商和孙氏放到县城门楼,约定好傍晚还在这里集合,就匆匆离开了。 李素商和孙氏各挑一条担,两头的筐里装着小坛子,里面分别是已经卤好的鸭脖,鸭翅,鸭架,鸭掌,鸭头,鸭肠等。 孙氏问李素商:“秋娘,你有什么办法吗?这么多可不好叫卖,再说,城里摆摊是要交摊位费的。” 李素商一摆手,随意拿袖子擦了擦脑门上沁出的汗,眼睛亮亮的,道:“二嫂莫急,这城中不是有个卖鸭一家独大的酒楼鸭宝斋吗?咱们直接卖给他们不就成了,也省的在大街小巷乱窜。” 孙氏闻言一笑,没忍住点了点李素商的鼻头:“嘿!还是你小妮子聪明。” 说着妯娌二人就去向鸭宝斋了。 要说这鸭宝斋啊,他可算是丰源县卖鸭的老大了,财大气粗,光看他家酒楼就知道了。 旁人买个小吃卤味不过支个摊子,条件好点的租个小铺子,如另一条街的八珍小吃,摆完卤味,将将够卖货人在里面腾挪。 可这鸭宝斋不同,他们家直接就是一个酒楼拔地而起,鹤立鸡群。 因此他家虽然是靠买卤鸭打出知名度的,但如今也不止卖卤味,他们不知从何处请了几个好厨子,开起了酒楼,卤鸭反倒成了小菜。 李素商和孙氏来到酒楼前,孙氏感叹一声:“真是气派,也不知进去吃一顿得花多少钱。” 李素商笑着回她:“等咱们卖了钱,也吃一顿好的。” 孙氏噗嗤一笑,道:“我看行!回去馋她们。” 二人说笑着想鸭宝斋走去,刚到门口,还未来得及开口,那小二便露出有些嫌恶的表情。语气有些不善,道:“我们门口不许摆摊!” 李素商看了看自己和二嫂,因为怕弄脏衣服,二人特意穿着旧的粗布衣衫,每人挑个大担,确实有些像摆摊的。 孙氏连忙解释:“小二哥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摆摊的。” 那小二着实傲慢,问道:“不摆摊难道是来吃饭的?你们吃得起吗?” 李素商和孙氏叫他说的怒从心起,但还是想着要卖钱,强忍着怒气道:“我们也不是来吃饭的,我们来找你们这管事的!” 那小二看了他们一眼,见李素商二人确实硬气,也疑心是自己小看人了,斜着眼又来回打量几番这妯娌二人,努努嘴道:“成,等着吧,我进去叫人。” 说完转身进入酒楼。 可把孙氏气的够呛,实在没忍住和李素商小声吐槽:“这还真是应了狗仗人势那句话,我看他眼睛都长天上去了。” 李素商也生气,但还是劝慰孙氏:“二嫂且忍忍,反正咱们只来把鸭子卖了,大不了以后不来他家吃。” 说到卖鸭孙氏心头有些惴惴不安,患得患失道:“咱这鸭子人家真能买吗?我看人家家大业大的,连看门狗都乱吠,真能看上咱家这几只卤鸭子吗?” 李素商倒是很自信,问孙氏:“二嫂只管说咱家做的鸭子好不好吃?” “那指定是好吃的,我长这么大都没吃过这种口味的,也不知道你小妮子从哪搞来的配方。” 李素商抿嘴一笑,只说:“秘密。” 这时之前的小二带了一个中年男子来,神情倨傲,脸上的横肉挤得眼睛只剩一条缝,他腆着大肚子,往外挪着,来到她们面前,朝那男子说:“掌柜的,就是她们俩说要找管事的。” 那掌柜的神情倨傲,听到小二说找管事的,只是嘴歪了一下,一撇小胡子跟着颤了颤,皮笑肉不笑的,从鼻子里溢出一声哼来,算是应答。 掌柜的睁开半眯的眼睛打量了一番李素商和孙氏二人。 也没张嘴说话,小二见状连忙倨傲地对李素商二人说:“这是我们鸭宝斋的大掌柜!” 第8章 狗仗人势 孙氏眉头皱起,心里很不舒服。李素商却一笑,显得十分乖巧,她不卑不亢,不慌不忙地问了好:“大掌柜好。” 那掌柜的又是一撇胡子,人家根本没正眼看李素商二人,只漫不经心地说:“说吧,找我什么事啊?” 李素商压下心里的不快,这才终于把目的道来:“是这样,我们自家腌制了一批卤鸭,想售给贵酒楼。” 李素商话音还未完,那掌柜就已经不快道:“你当我们鸭宝斋是什么地方?什么烂得臭的都收?” 李素商赔笑,连忙接着解释:“大掌柜容秉,我们这鸭子是用了家传的秘方卤的,不是什么烂的臭的,您尝尝就知道了。” 孙氏连忙放下担子就要打开给那掌柜的尝尝,谁料那掌柜的十分不屑。 “我们鸭宝斋的配方可是请了京城的大师傅配的,百年传承,字号开遍全国,”边说着他又撇撇嘴,脸颤了颤,小胡子跟着晃了晃,“你们是哪里来的阿猫阿狗,说有祖传秘方就祖传,那我还说我家里是祖传御厨呢!哼!” 那掌柜十分不爽,又对小二呵斥道:“以后眼睛放亮点,别什么东西想见我就来找我。”说完一甩袖回酒楼里了,小二忙赔着笑脸弯腰相送。 看着掌柜的进入酒楼之后,小二脸上挂不住,因这两个妇人吃了挂落,态度更加不善:“还愣在这干嘛?快走!快走!真是不知好歹。” 李素商挑起担子,一拉孙氏回头就走,那小二还在后面叫骂:“也不知道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什么东西!” 孙氏走了几步后愤愤不平,对李素商道:“还百年传承,开边全国,我呸!赶明让我爹找个什么由头给他封了!” 一旁看热闹的老人家目睹了全过程,笑了笑,对李素商妯娌二人道:“那鸭宝斋啊,还真是个有大来头的,你们二位别看它虽然只是在县里卖鸭货的,可是人家背后站着公爷府呢。” 孙氏心里一咯噔,打了自己一个嘴巴,她这张嘴哟!言多必失! 她爹只是一个县衙里不入流的小吏,刚才说的也全是气话,却没想会沾上什么公爷府。 她连忙追问道:“老爷子,您快跟我说说,哎呀,我这刚才只是气话,怎的还冒犯了公爷府?” 老人家也不在意,道:“你看那什么大掌柜,看着挺傲气,其实就是公爷府的家奴,代为打理罢了。不过宰相门前三品官儿,所以人家才这么傲气也算情有可原呢。这家店是莱国公家的产业,所以说鸭宝斋的配方是京城来的一点也不为过。” 妯娌二人对视一眼,也是心有戚戚,孙氏还有刚才多嘴的后怕。 孙氏讪讪的,自顾自纳闷:“这国公府的产业怎么还开到小小的县城了?” 老人家也不太清楚,他也只是在和人下象棋时闲聊听说的,是真正的道听途说,所以也没说出什么所以然来。 老者微微脸红,找补一句,掩盖他内心的窘迫: “你们两位不如去八珍小吃试试,那家夫妻俩是个和气能干的,手艺也不差,就是差点味道,如果你们对自己的祖传秘方那么自信,不如去试试看。”老者道。 李素商也知道这是在指点她们,连忙谢过。 待老人走后,她们二人呆立一会,李素商小声喃喃道:“这还真是,”说完顿住没了下文,孙氏好奇地看向她,她才尴尬地小声接出下半句话:“狗仗人势。” “哈哈!”孙氏没忍住笑出来声。 她连忙看看周围,确认没有被人听到,赶紧拽着李素商:“快走快走!” 她们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又奔着八珍小吃去了。 李素商与孙氏来到八珍小吃店前,与鸭宝斋相比,这真的是“小”吃店了,连店面都只是插在其他店的一角。 就像是借了旁的店的屋檐搭出来的一个小门脸。 店里不大,却十分干净整洁。 里面有一个妇人正勤快地擦拭在橱柜,狭小的店面里摆着各种小吃。看着有常见的糕点,也有不少卤味。 店面一旁有个黝黑的汉子正从手推车上往下卸什么东西,一抬头看见这妯娌二人,忙笑脸相迎:“二位买小吃吗,花生酥莲子糕卤鸡卤鸭卤猪肝,应有尽有,快进来看看!” 李素商与孙氏对视一眼,走近后,李素商才答道:“这位大哥,我们不是来买吃的的,您先看看我们这鸭货。” 说着孙氏配合地打开自己挑的担子展示给那黑汉子看。 那汉子一听不是买东西的,脸色到底有些难看,但也没说什么,屋里的妇人听闻动静也出来看是什么事情。 黑汉子顺着孙氏的手一看,鸭脖卤的黑黑的,也没看出什么来。 李素商忙递上早就准备好的筷子:“大哥您先尝尝味道。” 黑汉子看了一眼李素商,才接过筷子,不情不愿地尝了一口,才嚼了两下就瞪大眼睛。 此鸭脖香是自然不用说了,咸香中却带着微微的辣意,辣中还有一丝微甜,真是把甜,咸,辣,香四味完美融合。 他不由得改变态度,举起大拇指,夸赞道:“妹子,真是好吃!” 从店里出来的妇人正是这汉子的媳妇,闻言有些无奈,苦笑道:“两位妹子是想要寄卖还是怎的?” 李素商安抚地一笑,道:“这位嫂子,我们家里不是正经做这个营生的,没想抢你们生意,这回也就是一锤子的买卖,您们要是觉得成,收了这鸭货我们就回去了。” 这夫妻俩听了李素商的话,对视一眼,喜出望外。那汉子忙问道:“不知妹子是想要什么价?丑话说在前头,咱们小店本薄利小,可给不起大价钱。” 李素商眼睛笑得弯弯的,嘴角也咧出一丝弧度,仿佛是蛊惑般说:“有两个卖法,得看二位怎么选了。” 那妇人追问:“哪两种?” “一是我们这些鸭货全卖给你们,一坛三十文;二是直接二两银子我把配方卖给你,并且保证不再外传,这些鸭货当添头送给你们。” 孙氏听了李素商的话,震惊地瞪大眼睛,二两银子可是普通人家一年的花销。 这,这哪个傻子会拿来买一个卤味的方子? 疯了吧! 第9章 久久鸭 李素商看起来气定神闲,实际上心头也有些不确定。 虽然她知道这卤鸭方子的珍贵,但并不是人人都有这个魄力的。 那两口子对视半天,心里开始也觉得二两银子一个方子有些太过荒唐,但是那黝黑汉子越想越觉得有些心动,他嘴里还砸么着鸭脖子的骨头,那种香,是他闻所未闻的。 如果咬咬牙买下这个方子,那他们以后的生意一定会变好,到时候多少个二两银子赚不回来? 他媳妇和他是过了十年日子的,自己男人放个屁都知道他要拉什么屎,看他这样就知道他动心了。 于是那妇人接过筷子,自己一尝,闭上眼使劲回味,一直没说话。 等了许久,那妇人突然动了,她呸地吐出骨头,干脆利落道:“方子,我们买了!” 黝黑汉子看了一眼自己媳妇,也咬咬牙,道:“买了!” 孙氏简直觉得不可置信,还真买呀?二两银子说花就花! 李素商却松了口气后笑了:“成交!二位真是爽快人。” 这般如此,如此这般,李素商细致地教会了夫妻二人这鸭货的做法,也知道了这汉子姓李,与李素商还是本家。 李素商二人与李家夫妻交接完成后,便要离开,那李大哥忙叫住她们,问道:“这方子有什么名字吗?” 李素商回头眨眨眼,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有些恶趣味地道:“久久鸭!” “香味久久不散,真是名不虚传。”李大哥抚掌大笑,赞叹道。 李大嫂顺便包了两包花生酥莲子糕塞到孙氏和李素商手中:“都是自己做的,路上吃。” 李素商本来打算一锤子买卖的事,没想过多纠缠,但是看着夫妻二人仁义忠厚,还是提点了一下。 “李大嫂,小妹还知道一种鸭油酥饼的做法,鸭油香醇,肥而不腻,也简单易做,至少比花生酥和莲子糕省事些,鸭货剩的鸭油也不浪费。” 李家夫妻对视一眼,都喜不自胜,他们小门小户,方子都是自己在家瞎琢磨出来的,这下花一份钱却买到两个方子,自然是开心的。 他们却不知道正是他们的仁义才让李素商做了这个决定。可见好人有好报。 李家夫妻俩只觉得今日遇见了贵人,喜笑颜开,将李素商和孙氏送走,走后夫妻二人再如何偷着乐就不得而知了。 孙氏挽着李素商的手,仿佛没见过似的打量李素商,欢喜地挂了一下李素商的小脸:“真是出息了,一出来就赚了这么多钱,你的小脑袋瓜里都装了些什么啊,快给二嫂看看。” 李素商一晃脑袋,嘴角笑意却忍不住溢出,她紧紧地抿住嘴巴,一边躲着自家二嫂的恶魔之手,一边做了个鬼脸:“秘密!” “切!小人家家的,秘密倒不少。”孙氏又恨又爱,狠狠地戳了一下李素商的小脸蛋。 妯娌二人将心事了了,自在地在县城坊市里逛着。 由于城外匪患已除,兵丁也都转移去了府衙,丰源县城又恢复了原来的热闹。 各种商家小贩鳞次栉比,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时候李素商和孙氏都不由自主想到了这群当兵的男人们,男人们在外面思家不能归,妇人们在家空惦念。 李素商见孙氏心情低落下来,心里想尽办法想转移一下二嫂的注意力。 见前方即将到布坊,忙拉着孙氏上前,道:“二嫂,这几日家里忙着做军服,棉线都不够了,咱们去买些回去。” 孙氏果然被吸引,主动上前去:“走走走!去看看!” 果然,女人在购物面前没有负面情绪。李素商见状一笑。 各家商品摊贩的布帆飘摇,恍如一杆杆旗帜,迎着热烈的阳光肆意飘荡。 李素商同孙氏进了布坊,这是很多家售卖布匹丝绸针线的商家汇聚的地方。 孙氏只觉得眼花缭乱,两只眼睛根本不够用,手工业的发展使得布匹花色、形式多样,什么老粗布、细棉布、锦缎、丝绸,红的、黄的、黑的、花的,不一而足。 李素商二人沿着街前行,街上人来人往,摩肩擦踵,孙氏又是兴奋又是担忧,生怕遇到扒手浑水摸鱼把她们刚刚到手还未捂热乎的银子给偷走。 于是孙氏也顾不上闲逛,拉着李素商直奔主题——买针线。 不过一般卖布的都会搭着卖些针头线脑的,她们只管找些齐整的布店就行。 这边许多商铺都是店前卖货店后居住,李素商与孙氏进入一家布匹店,一眼看上去并没有人,只是听见后面传来嘎吱嘎吱纺纱织布的声音。 “老板,我们买些棉线。”孙氏冲着后头一吆喝,那木头的嘎吱声果然停了一瞬,仿佛是听见了门外的动静,不过很快又重新嘎吱嘎吱响了起来。 这时掀帘出来了一个老头,歪着嘴叼着一杆烟袋,问:“买多少?” 李素商和孙氏一合计,然后才说:“先来十卷吧!” 那老头原本漫不经心,听完这话一瞪眼,吃惊道:“十卷?没说错吧?” 李素商坚定地点头,微笑道:“十卷!没错。” 乖乖,老头心想,这家是干什么的?平常人家想买点线都在买布的时候千方百计的让搭一点,好占点小便宜。 可从来没见过十卷十卷专门买线的。 李素商在那边看棉线问价格,孙氏这边顺便看看布匹,触手摸到棉布,柔软细腻,不由得心中喜欢。 “老板,这棉布怎么卖的?”孙氏试探地问。 那老头吊着烟袋,一抬眼,就张口道:“三十文一尺。” “三十文一尺?!这么贵,一尺布都赶上一坛鸭子了。”孙氏喃喃道。 那老头用手将烟袋从嘴里拿下来,一叉腰,得意道:“我家还算便宜的,我家的织布机好使,你去别家问问,三十五文一尺都算便宜的!” 他谈到这个话题,心存卖弄,又接着说:“这棉布不比丝麻,得先将棉花纺成棉纱,棉纱再织布,织布好说,难得的是棉纱,纺纱机一次只出这么一根棉纱,所以价贵。” 李素商闻言一挑眉,反驳道:“谁说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棉纱?” 第10章 珍妮机VS甄妮儿机 “谁说纺纱机一次只能纺一根棉纱?我见过的纺纱机一次能纺很多根棉纱啊!” 那老头一挑眉一瞪眼,仿佛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胡说八道!老子是最好的木匠,生平修理过的纺纱机和织布机比你吃过的盐还多,我只见过能纺一根的!纺纱机就是只能一次纺一根!” 李素商却没被他牵动情绪,淡定的扣扣手,左看看右看看,漫不经心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纺纱机这东西,李素商曾经确实做出过一次能纺多根棉纱的,由她口述,顾四执行出来的。 但那时年纪小,而且家里没种棉花,被顾老爹和顾田氏当做不务正业给联手镇压了。 果然天才更需要一双发现的眼睛。 顾家人丁旺,但都是男孩,当时家里也没人会用这东西,不把织布当维持生计的法子,她也一直没怎么当回事。 那机器后来一直在家里的库房里积灰,现在已经被拆解改成鸭窝了。 那老头是半个木匠,家里也是个小作坊,以织布贩布为生。他自诩对织布机纺车的了解还是很全面的。 他听到李素商的话,狠狠心动了,心里盘算着若是真有那样高效的纺车,那么他们的成本会大大下降。 “你个娃娃不能口说无凭,有能耐你把能一次性纺多根棉纱的机器拿来看看!” 李素商却一眼看破老头的伪装,嘻嘻一笑:“你说让我拿我就拿,那不就平白告诉你那机器是什么样的了?” 那老头见被戳破心思,老脸一红,幸而他生的黑,只是微微涨成紫色,还径自嘴硬:“大不了我花钱买一个你的机器,谁还能白要你的东西了!” 听见这话,李素商露出得逞的笑容,圆圆的眼睛闪烁着得意的光芒,咧嘴一笑,道:“成交!” 那老头才反应过来,瞪眼道:“我可先说好啊,你若是骗我……” “肯定不会骗你,只是先说好,若我真能找到同时纺多根棉纱的方法,你不能赖账。”李素商没等他说我就打断道。 李素商话里存了小心思,毕竟那机器已经只剩残骸了,她无论如何也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一个现成的。 只能转换一下概念:从找到机器变成找到方法。 幸而范全儿也并不是非要机器,对他来讲,找到方法就足够了。 “我范全儿把话撂这,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我绝不赖账,如果你有同时纺多根棉纱的法子,要多少钱你说了算!”老头也就是范全儿,掷地有声地说。 李素商一笑,道:“那便请老爷子先带我先看看你家的纺纱机。” 范全儿有些怀疑地看看李素商,总觉得不靠谱,心里后悔自己大话说早了,却只能有些不信邪地想:我还真就带你去看了,我看你能有什么法子! 孙氏在一旁听着,都不敢吱声,心想这四弟妹真是胆子大,家里哪里有什么纺纱机哟,不过想起她那些奇怪的不知道来由的吃食方子,又不由自主觉得好像真有谱。 李素商随着范全儿来到他们店铺后院,一个年轻的姑娘在织布,一个妇人在纺纱。两台机器咯吱咯吱的有节奏地响着,好像在合奏什么乐章。 “欸?”孙氏见到他家的织布机有些疑惑,“这织布机织的真快!”她们村里也有不少有织布机会织布的人家,可都是慢慢悠悠,绝对没有这范家的快。 范全儿老头见状得意地笑了:“这就是我家织布快的原因!” 他指了指织布机旁边年轻姑娘手中的梭子,介绍道:“这个是我发明的梭子,我叫它飞梭,有了它,就可以快速织布,比原来的织布机可方便多了!” 李素商不由得看了一眼范全儿,能研制出飞梭,他果然是个不简单的木匠。 飞梭是安装在滑槽里带有小轮的梭子,可以极快地来回穿行。 以前用普通的梭子,得有两个人配合,使用飞梭,一个人就能完成织布工作,而且织的布可以更宽。 那纺纱的妇人和织布的姑娘见有外人来,连忙停下手中的活计,不明所以。 范全儿草草地向李素商二人介绍了一下,原来那妇人是他媳妇,姑娘是他们的女儿。 范全儿心急问道:“快说你那法子!” 李素商走到他家纺纱机前,观察了一下,果然是传统横放纱锭的纺纱机,于是了然一笑,胸有成竹。 她把那横放的纱锭拆下,那妇人见状连忙想着急的上前制止,被范全儿拦下。 范全儿严肃认真地看李素商手上的动作,一丝一毫都不放过。 李素商只是简单的把横放的纱锭竖过来,跟范全儿说:“你看,纱锭竖起来放后可以同时放多个,这样就能同时纺多根棉纱了。” 范全儿愣住,原来竟只有这么简单。 他这么多年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上前转动纺车,车轮随着范全的动作悠悠地转了起来,纱锭竖放并没有产生任何影响。 他恍然大悟,一拍大腿:“原来如此!原来如此!竟真是这么简单!” 他连忙又起身,从一旁拿上自己闲置换下来的纱锭,一一竖着固定在纺纱机上,亲自上前手摇纺纱,果然,几根棉纱同时纺成。 范全儿大喜过望,这东西虽然简单,但是却是跨时代的。 他看看李素商,才不过是个小丫头,心里莫名生出一股淡淡的嫉妒,大概这就是天分吧,这东西不分年纪,不看资历。 随即又自己释然了,毕竟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经此一遭,他恨不得将李素商供起来。 孙氏在一旁已经目瞪口呆了。 这小秋娘真是太有能耐了,她偷偷观察了一下李素商的脑袋瓜,看着也和常人没什么不同啊?哪来这么多鬼点子?。 范全儿勉强收拾了自己兴奋的心情,向李素商问道:“你是怎能想出来的,如此年轻,可真是厉害厉害!我老范自愧不如!” 李素商看他那样有些心里还不好意思,毕竟她也只是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她也没想居功,解释道:“这个不是我想出来的,这个机器叫珍妮机,是一个叫珍妮的女孩的爹造出来的。” 范全儿一咂么:“甄妮儿,咱们这有名的匠人没听说过有姓甄的,难不成是城北那个姓甄的铁匠?可他就俩儿子啊!” 李素商心头暴汗,珍妮变甄妮儿,也是没谁了。 第11章 开厂 范全儿是个讲信用的老头,叹口气,说道:“女娃娃,你开价吧。” 李素商摸着下巴,睫毛忽闪忽闪地,细细思索着。 她本来只是想着小赚一笔,后来转念一想,这技术想来是不好瞒的,迟早有一天这种纺纱机会烂大街,到那时候这技术就不值钱了。 所以卖技术挣钱是无论怎么都不划算的。 还不如趁现在多锭纺纱机的技术只出现在这里,直接干票大的。 于是她深思熟虑之后,郑重地与范全儿说:“您长一辈,我姑且叫您一声叔,全儿叔,您愿不愿意同我合伙开个棉纱厂?” 范全儿一听这话怔住了,不光是范全儿,在场所有人都被这句话给震住了。 开棉纱厂,说开就开啊? 孙氏简直觉得李素商疯了,忙上前拽她:“秋娘啊,你说什么胡话呢?” 李素商轻轻挣脱,安抚地拍拍孙燕,正色道:“二嫂,我没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这只是一个简单的机器,并不复杂,我们只是先想到这了,但它迟早烂大街,不如趁现在我们有优势,直接先人一步生产大量廉价棉纱。 一来先挣一笔,积累一下资金,二来,等别人家也开始找到这个方法生产棉纱之后,我们已经抢先占据了市场的大头,虽然那时也会不可避免的损失一些利益,但我们仍然是占市场大头的。” 孙氏在一旁听见李素商分析了半天,脸上看起来神色自若,但她心里已经麻木了。 毕竟连续一天她都处在震惊之中,也该习惯了。 怎么可能习惯啊!!!孙氏内心咆哮,她怎么不知道小妯娌兼小姑子这么能耐。 范全儿一家在一旁也听得吃惊,但是毕竟他们之前不认识李素商,只当这个姑娘本就这么厉害,没有孙氏受到的冲击大。 李素商看了看他们的神态,顿了顿,心想,自己惊人的才华到底是如何都掩盖不了的,这只是个开始。 她继续劝说道:“全儿叔有手艺做机器,咱们俩家合伙,找个空厂房也容易,雇几个人就能干活。咱们改进的棉纱机纺的快,而后不论是单卖棉纱还是拿来织布都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范全儿听进去了,他何止听进去了,李素商简直说到了他心坎儿里。 范全儿原来年轻的时候就一直想开一间织布厂,租个厂房或者在自家院子里干脆搭个棚,摆上那么几张织机,雇三五个人,这样自家的店就只管卖出去,不管进货了。 范全儿沉思许久,定了定神,对李素商说道:“要开咱们就开一家纺织厂,边纺边织,这样才能让效益最大。” “爹!”范全儿的女儿担心地喊了一声,她尚不明白始末,怎么家里来了两个客人摆弄了一下纺车老爹就决定开什么纺织厂了? 范全儿拦下女儿和老伴儿,拍板决定,这厂,要开! “只是,咱们哪里来的本钱,纺车和织机倒简单,我买些木料自己做就成,可是厂房实在是个问题。”范全儿分析道。 他们家的商铺算上外面的摊子拢共二进,屋子里只能放下一架纺车和织机,着实不能做厂房。 “只能出去租,可咱们哪来的钱啊?”范全儿也很发愁,他们也是小本生意,说是有个商铺其实都是自己家住的房子改的,卖的布也是自己家婆娘和女儿织的。 孙氏这时看了看李素商,那二两银子,这下是真的还没捂热乎就没了。 李素商抱歉地看了看孙氏,灵动的眼睛无辜的眨了眨,说:“只能先欠着三哥的鸭子和粗布钱了。” 她又对范全儿说:“全儿叔,钱管够,您只管先找厂房,做机器就成了。我出钱出技术,您出力,到时候棉纱和棉布从你家店里售出,二八分成,我八你二如何?” 范全儿一听,心里细细思索,这价格算是十分公道了,于是一口答应。 只孙氏在一旁暗暗觉得李素商有些吃亏,怎么也得一九分,但她也没多说什么。 因着孙氏爹就在衙门当值,也认得几个人,所以他们很快就请了中人,在中人的见证下共同签了契书。 事情都谈妥当后,李素商和孙氏终于踏上回程的路。并和范全儿一家约定二十日之后再来。 那时范全儿应该刚好打造完成一批纺纱机和织布机,厂房也差不多看好可以租了。 孙氏觉得这真是漫长的一天,没想到本来只是跟着出去卖鸭货而已,却一天之内赚到一年的钱,现在又决定开厂,简直是做了她这辈子都不能想象的事情。 归家之后孙二人向顾田氏和钱氏讲述了这一天的经历,看着顾田氏和钱氏那不可置信的模样,孙氏居然产生了一丝优越感,果然,震惊的不只有她一个。 可她们不知道,令她们震惊的事情远远不止于此,这只是一个开始。 二十日后,李素商根据约定进城,孙氏这次说什么也不陪同了,她的心脏受不了接连的刺激。 却没想到,范全儿老头给了李素商一个天大的惊喜。 “这是…” “没错!一个同时纺出十根棉线的纺纱机!比之前的旧纺车快了十倍!”范全儿吊着他的烟袋子,得意洋洋。 李素商不禁深深地看了看范全儿这老头,当初的珍妮机也不过是同时纺八根棉线。 自己不过只是提点了一下,他竟能自己做出同时纺线十根的纺车来。 假以时日,就算没有自己,说不定范全儿也能成为带领这个时代走向工业化的第一人。 范全儿见李素商一直看着自己,眼神好像透过他看着什么,问道:“怎么了,秋娘丫头?” 经过之前的定契,范全儿一家已经知道了秋娘的称呼。 李素商笑了,说:“没怎么,就是觉得全儿叔很厉害,不愧是最好的匠人。” 范全儿闻言有些心虚,毕竟他只是半个木匠,但面上仍然表现得十分骄傲,得意道:“那是自然!” “对了,秋娘丫头,我这几日托牙人帮忙找厂房,最后定了这么两个地方。你来随我看看咱们赁哪个。” 第12章 流民 李素商跟着范全儿老头一一看了,其中一个厂房在闹市,十分干净,窗户也明亮,地方也十分宽敞,只是年租要五两银子; 另一个位置在城外,位置偏僻,虽然地方也不小,采光也足够,不过破破烂烂,让人担心是否能挡风遮雨,不过只要一两就可以租一整年,房东怕他们不租,还特意放话说免费再送他们三个月。 李素商心里十分喜欢第一家厂房,圆圆的眼睛巴巴地眨了眨,奈何荷包不允许,只能忍痛舍弃,租了第二间。 “大不了请人修葺一下。”范全儿安慰她道。 也只能如此了,不然李素商担心到时候不是风雨淋坏了棉线、布匹,就是工人被头上的烂瓦片砸破了头。 请人修茸这件事理所当然被人头熟悉的范全儿包揽下来。 两座厂房隔得远,李素商跟着跑下来竟到了饭点,范全儿自然热情的请她去家里吃饭。 既然已经是合做伙伴的关系,李素商也没什么好矫情的,欣然答应。 途中路过八珍小吃,排队的人竟拐了三个弯,几乎快把道堵上了。 范全儿看见李素商的目光,解释道:“他家鸭货卖的好,这阵子突然火起来,还有一种鸭油酥饼,也是香酥的。” 李素商欣慰一笑,毕竟坑了,哦,不,赚了人家一笔钱,还是希望大家双赢的嘛!。 吃过午饭,李素商也是时候归家了,范全儿送她到城门口,却不想短短一顿饭功夫,异变突生。 城门封了,除了有丰源县户籍的,其他人许出不许进。 几人连忙打听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知道,前面打起仗来了,到处都是逃难的。 如今流民已经涌到城门口了。 李素商到城门边上打探情况,却见城外果然遍地流民,他们大多穿着破落,蓬头垢面,想来一路舟车劳顿也没有精力打理自己。 不过外面流民虽然看着衣衫破旧,但仍十分守秩序,李素商并未发现有抢强口粮钱财的事情发生。 许多流民都是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没有落单的,他们或者背着行囊,或者推着手推车,看起来倒没有面黄肌瘦,挖草根吃树皮的。 果然如同顾三哥所说,人有吃的就没那么可怕。 而且流民虽数量庞大,但大都是妇孺和老人,想来,青壮男子都被强征去打仗了。 可是战火却波及了战士的故乡,使得父母妻儿流离失所。 城门紧闭,外面流民们的一张张脸上都写满了想进城的渴望。 李素商问边上的城门将:“大人,这些流民怎么办?” 那守城的小将看起来只有十几岁,见李素商和他搭话,还未开口,脸就胀红了。 要是让四狗见了这幅景象,想必已经龇牙准备咬人了。 但是幸好守城小哥见了李素商的妇人打扮,微微失落,收敛了心神。 “县太爷下令,不得放流民进城,但是从明早开始在城外施放粥棚,开仓济民。”小哥解释。 李素商听完心里暗暗称赞,这县太爷当的明白,既不让流民扰了城中居民的安全和宁静,又不至于使流民饿死。 可这些流民看着不像是缺衣少粮的,他们缺的是容身之处。 想到刚刚租下的厂房,她心头慢慢有了计划。 于是她转头和范全儿商议一番,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便有了计划。 由于之前租厂房只花了一两银子,李素商手里还剩一两可供她花(hui)销(huo)。 目前厂房还很破,修葺的人这不就出现了吗?而且保准便宜。 未来的纺织工人也有现成的了。 而且还需要给这些未来的纺织工人修建宿舍,这都是需要人手的啊。 这仅仅是流民吗? 不!这妥妥是行走的廉价劳动力啊! 李素商摸着下巴,望着城外的人山人海,脸上浮现了奸诈的笑容。 于是就出现了下面这一幕。 一个看着也就十几岁的小妇人举着牌子站长流民堆外,这当然是李素商。 多数流民根本对旁的不感兴趣,只有识字的和有其他的想法的在关注着她。 终于,从里面走出来一个瘦弱的老头,他后头跟着几个妇孺和半大少年,明显这老人是这群人中的主心骨。 老者向李素商走近,一个少年紧紧地跟着他,警惕地看着李素商,好像生怕她会伤害这个老人。 老人上前仔细看了牌子上的字:招募工人,管吃一顿,一日十文。 这才向李素商缓缓行了个文人礼,李素商见状侧身不受,道:“老人家不必多礼。” “请问夫人,不知这招募什么工人,去什么地方干什么工作呢?”老人说话有些慢条斯理,声音也因为多日跋涉劳累而微微沙哑。 “好叫老人家知道,我招人来帮我盖房子,打家具。有经验的人优先,力气大的人优先。”李素商解释道。 听完这话老人家有些犯难,李素商看他身后,尽是老弱病残,随即了然。 他们这群人身后也有几个好奇来跟着看热闹的,其中便有一个中年汉子高兴喊到:“我力气大!我力气大!招我吧!” “是啊!我们力气大,招我们吧!”又是一个壮年男子道,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他们一群大概有五六人,看着倒都是青壮,也不知为何没被征去打仗。 那老人身后的一群人表情有些难堪,对比之下她们确实没什么优势。 妇人中走出一个半大少年,对李素商道:“我虽然年纪小,但是力气大,之前也帮着村里邻居盖过房子,家具我也会打!” 有一个中年妇人向那边汉子们啐了一下,跟李素商说:“他们一群都是强人土匪,这一路上欺男霸女,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边汉子们听见不乐意了,凶神恶煞反驳道:“你这寡妇胡说什么呢?莫不是自己男人死了跑这编排我们来了?” 说罢一群男人便满怀恶意地笑了起来。 李素商也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口角,她不认识这两方人,也不会偏听一面之词,道:“你们有何渊源我不管,我只是招几个临时工,也管不着你们原来是干什么的,谁要来只管报名,只是名额有限,先到先得罢了。” “我我我!”几个汉子连忙争先恐后地报了名。 那几个妇孺和半大青年愤愤不平地看了一眼,到底还是接着说:“我们也报名。” 李素商将这几人都登记上,并嘱咐了他们注意事项,明日去哪集合等问题。 这些被命运戏耍,流离失所的人们做梦都没想到,这将是他们摆脱悲惨命运,人生走向正轨的开始。 第13章 招工 贺年就是那一队魁梧汉子中的一个,他是老幺。他原本是跟着同乡出去闯码头的,谁料打起仗来,他们连夜收拾包袱偷偷回乡,却没有想到,乡里乡亲最后竟是“存者无消息,死者为尘泥”。 他们六人随着流民一直走到丰源县,其他人都是整个宗族举家迁徙,人多势众,只他们六个孤零零的汉子,举目无亲,无家可归。 老大说,要凶一点才不会有人欺负他们,于是他们一路上凶神恶煞,色厉内荏,也学着蛮横不讲理,人人都畏惧他们,也就这么一路平安过来了。 如今正好遇上有个小妇人招工,他们几个都是有一把子力气的,很是实在,有活干就不至于天天吃白食,况且这家干活还管一顿饭,一天能给十文钱,这简直比在码头上干活还强。 东家给的丰厚,除了自己回去还得睡流民堆里的帐篷之外,没什么其他不好的。 他们一行六人跟着来到东家指定的地方,也不含糊,到那就照早就说好的开始干活,盖房。 也不知道这东家咋想的,不盖平常人家里的茅草房,也不盖气派的青砖瓦房,盖出来一间间单个的连在一排小屋子,里面大概只能放下一排炕并几个橱柜,没有隔断没有厨灶。 不过出钱的说了算,人家让咱们怎么干咱们就怎么干。 贺年干活间隙看了看周围,昨天那几个半大少年也在跟着盖房子,老幼妇孺正拾掇着干些旁的活,时候到了也会分出几个人去做饭,大锅是现用石头搭出来的,腾腾地冒着热气,旁边也有小炉子,随时都有方便的热水供人饮用。 工地旁边也有房屋建筑,贺年发现有个残破的大院子,目前锁着门,还看不出有什么。 可没等他继续好奇,那门就被带他们过来的一个老头打开了。 “各位伙计,这间厂房也是需要你们修葺的。” …… 短短一月,两排齐整的石头房子九盖好了,阳光下闪耀着青黑色的光芒,两排房子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方形房子,有一个隔断,里面放置了锅灶炊具,外头连着大门,放置了许多他们这几日自己做出来的简陋的桌椅。 那不远处的大院子也大开着,前几日这些工人简单的翻修了一下。 贺年看看已经完工的厂房,是的,他从东家口里听到了这是厂房。 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今天结完工钱,他们就只能另找谋生的活计了,旁的活计也不知道有没有这么丰厚的报酬。 正瞎想着,他老大拽了他一下,他才看见之前一直见过女东家带着那个老人过来了,身后还跟着乌央乌央一群抗着东西的人或者车。 这时他听见旁边他们一起干活的妇人的喃喃,经过他们这一个月一起打工的日子,他们渐渐和解,只听她疑惑道:“是织机和纺车吗?” 织机和纺车? 贺年之前也不是没见过,他记得儿时见家中老娘使过,可是这些好像和自己印象中的有些不一样。 女东家和老人自然是李素商和范全儿老头儿。 他们指使着人将机器搬进厂房摆好,那些人便四散回去,想来也是雇来的。 李素商和范全儿嘀嘀咕咕商量了一番,他们当初雇人盖房子,一半是善心,一半却也有其他的打算。 当初雇的流民鱼龙混杂,干活时也有偷磨洋工敷衍了事的。 于是李素商他们先把这几个人的工钱结清打发走了,但也有扯着脖子看热闹的还没离开,他们总想看看别人挣了多少钱。 李素商也不管他们,停下手来,望着剩下的几人。 剩下的人有些不安,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没给他们发工钱。贺年所在的六人小队和之前那老人带领的一群妇孺都在内。 那半大少年紧攥着拳头,死死忍着,这不是第一次了,之前他们给人干活东家就没给工钱,他们去要账还被人打回来。 却不料李素商下面的话让他瞬间平复怒火又转而心头火热起来。 “干了这些天活,你们应该也看出来了,我们要开个纺织厂,如今看你们干活都很实在利索,所以问问你们愿不愿意留下来,在我们纺织厂继续工作。” 李素商缓慢而清晰的说出这番话,她与范全儿早就商议好的,要招多少人,都在什么岗位。 范全儿双手举起往下压,安抚了一下在场的气氛。 “我们第一纺织厂的待遇十分丰厚,招以下几个位置: 第一:纺纱工,招三十人,以会纺纱的人优先,月打底一百文每纺一团纱加十文,管吃管住; 第二:织布工,招二十人,同样以会织布的优先,月打底一百文,每织一匹布加一百文,管吃管住; 第三,食堂工,负责给全厂工人做饭,打扫食堂。大厨招一人,月六百文,帮工招四人,月二百五十文。 第四,杂务工,招五至六人,负责搬运货物,售卖布匹,男性优先,包吃住,月四百文。” 在第一条出来的时候,全场就已经开始嗡嗡声不绝了,大家强忍着内心的激动和不可置信。如今四条招工信息全部出来,全场的议论声喷薄而出。 李素商等他们讨论了良久,贺年的老大贺丰见李素商他们像是有什么话还没说完,忙举起双手对人群大声喊道:“都安静,先听东家说完!” 李素商赞赏地看了一眼贺丰,贺丰有些不好意思地避过她的眼神,心中倒是没有丝毫得意。 李素商接着说道:“你们剩下的人自己选择岗位,但最终结果需要服从我们调整,如果选择离开或者最后没被选上这几日的工钱会一次性发还;如果最后加入第一纺织厂,成为第一纺织厂的工人,前几日的工钱就会按照正式员工的待遇发放给你们。” 这话些一出,这群正式预备工还没说什么,那边刚结完工资遣散的不干了。 “凭什么只招他们不招我们?都是一样干活的,他们比我们又不多条胳膊!” “就是就是!”“我们也要当正式员工!” 第14章 第一纺织厂 “哼!”范全儿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往一旁的石头上重重一磕。 那群人就势安静下来,听范全儿是如何说的。 “人家不比你们多条胳膊,可人家干得活就像是比你们多条胳膊似的。再瞅瞅你们,偷奸耍滑,以为谁不知道似的,是不是还心里偷着乐呢,还嘲笑那些认真干活的人傻呢,”范全儿一声冷笑,细长眼睛一瞥,“殊不知人家才叫大智若愚。人在做,天在看呐!” 有些只是偷懒的人被这一通话说的面红耳赤,羞愧逃走。 可有些人却并不以为耻,被这样一通话说的反倒恼羞成怒,想直接动手。 但是那些被青睐的留下的工人当然不会让他们得逞。 他们正是需要给东家留下好印象的时候。 于是以贺年的老大贺丰为首的诸位壮汉默默地挡在李素商等人前面,那边也被贺丰等凶神恶煞的大汉震慑,悻悻地逃走了。走前还附带一个凶狠的眼神。 李素商看见这眼神不但丝毫没有害怕,反而微微一笑。 那些人越不服越不平越能体现留下机会的珍贵,留下的人会更加珍惜这得来不易的工作,就会迅速地产生对纺织厂的归属感。 纺织厂新建,不论是她还是范全儿都没有管理的经验,不过经过这些人一闹,一对比,想必管理起来就会简单的多吧。 闹事的人心里那叫一个悔啊! 他们明明也不差那一把子力气,怎么就猪油蒙了心,若是他们好好干,也就不必落到如今的地步。 一个月那么多钱!还管吃住! 不过他们就是再后悔也没有用了,不是所有机会都永远在原地等待。 见实在没有办法留下,闹事的人们也只能愤愤离开。 轰走了闹事的人,而后的招工工作就有条不紊的进行了。 那名半大少年名叫刘也恒,因为识得几个字,被李素商等人特别叫来帮忙登记工人信息。 刘也恒他们拥护的那个老者原来是他们镇上的老秀才,也姓刘,桃李天下,几经商议,李素商和范全儿决定暂时聘刘老秀才做第一纺织厂的账房先生。 贺丰贺年等大汉喜不自胜地成了杂务工,他们力气大,类似搬运的力气活还得是他们。 纺纱工和织布工是最好找的,在场的妇人大多都是会的,帮厨也好找,谁还不会做顿饭了,只是主厨难请,一时竟没有人选。 眼看旁的事情都安排好了,但是最重要的伙食问题却没解决,李素商也有些犯愁。 回家之后还在想这事,还是顾田氏点醒了她:“你大嫂娘家的嫂子做饭倒是一把好手,不是说她娘家爹曾是什么酒楼的大厨来着?现在岁数大了干不动了。上回杀鸭子她来帮忙那顿饭做的也是很不错。你干脆托你大嫂问问。” 李素商听完喜形于色,挽住顾田氏的胳膊道:“我咋没想到呢,还是娘脑子灵光!” 顾田氏不好意思地抿嘴笑了,嗔道:“我都老了还灵光什么?” “娘可一点看不出年纪来,况且那是越大脑子越灵光,我们这些年轻的且等着娘指点呢。”李素商笑道。 顾田氏闻言心里自是十分得意。 如今人手都已经凑齐,待遇问题也都敲定了,李素商将中人请来,与每位员工签好合同。 中人还是之前她与范全儿签合约的时候的见证人,租房也找的他。 中人觉得真是新鲜,他干这行这么些年,第一次见要开什么工厂的。 他也很好奇,工厂到底是什么? 如果李素商知道他心中所想,大概会恶趣味地告诉他。 工厂,又称制造厂,是一类用以生产货物的大型工业建筑物,即使用机械化劳动代替手工劳动的资本主义工业场所。 但是,李素商现在也不知道中人内心的想法。 他只能从日后工厂遍地,成为家喻户晓的好工作去向之后才能一窥这庞然大物的全貌了。 招人的事项尘埃落定之后,李素商请人刻的牌匾也到位了。 第一纺织厂 乌木的牌匾上印着烫金的几个大字,系着红绸,叫贺丰几人抬着,小心翼翼地将其悬挂与大门之上。 至此,世上第一家工厂,便正式开工了。 纺织厂开工之后便有条不紊的运行了。 范全儿打理着,二嫂孙氏帮忙盯着,李素商倒是闲下来了。 于是她咸鱼躺了。 可生活总不会让你平静。 “他们做的衣襟小了!我合不上啊!” 院子里传来一阵嘈杂声。 唉!李素商认命地起身,来到院里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看,是负责将衣襟衣领等缝合成衣的邻居大婶。 旁边站着一脸横肉的陈氏和满脸怯懦的小陈氏。 邻居大婶拎着一摞衣襟,指着小陈氏婆媳俩。 “你看看你看看!大伙都看看!就是他们家做的这个。比旁人的都短出快两寸来了。这叫我怎么缝?” 陈氏在一旁不屑的翻了个白眼。 小陈氏神情有些紧张,嚅嗫道:“婶子,想是我缝的时候针脚深了。” 邻居大婶却不吃他那套,当下回怼:“针脚深了?针脚深了你绒应该更厚呀!我看你这一片儿上的绒还顶不上人家针脚浅的呢。” 小陈氏脸色胀红,嘴唇动了动,但没说出什么。 李愫生这才看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想来陈家媳妇儿眼皮子浅,偷工减料,昧下了一些。 邻居大婶儿是个仔细人,收货、交货都是一一验看才肯的,今日陈家交货,她当场就抓住了,也不听旁的辩解,直接拽着她们就来了李素商家。 陈氏却并不觉得理亏,她脖子一梗,像只秃毛的鸭子,叫喊道:“你可别平白冤枉人!这件绒多那件绒少不是很正常的是吗?我们也不是伸手就平白能分那么匀的。我们也是怕分到后来绒不够才一开始就放的少的。” 陈氏心里头暗骂这邻居大婶多事,又不是她家的生意,那么上心干什么?要不是她还当场验货,谁能发现这是他们家做的,真是丑人多作怪,陈氏在心里咒她管得多死得快! 第15章 杀鸡儆猴 大家都在一个村里住了这么些年,谁是什么德行大家伙心里都清楚。 陈氏赖皮惯了,是个十分招人膈应的人。 顾田氏当然也知道。 她见状,面上也没表现出什么情绪,只是说:“那劳烦你把剩下的绒和布料都拿过来吧。” 陈氏脸上的肉一抖,皮笑肉不笑地道:“就剩下那么一捏,教风给刮走了,一点儿影都没了。” 小陈氏在一旁低着头垂手没说话。 顾田氏拿起他们做的那摞衣襟一个个翻看,越翻越生气,这都是打仗的男人们冬天要穿的,这缺斤少两的谁摊上再冻坏了。 旁人家或许有偷偷昧下鸭绒的,但也没有这么过分的! 况且谁家没鸭子,自己杀了薅两把也就有了。 可偏偏这陈氏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让顾田氏看着尤为生气。 顾田氏没好气地说道:“你们做的这个衣襟又小又薄,我可得扣你们工钱。” 陈氏不乐意了:“凭啥扣我们工钱啊?” 她上前将那摞衣襟翻开,掉了一地。 邻居大婶没来得及阻止,只得快速捡起抖落沾上的灰尘。 陈氏却没停下,她又走到别人缝的衣襟旁边一件件翻看,也不顾及旁的。 那些衣襟零碎都被顾田氏码的整整齐齐,被陈氏毫无章法的乱翻一通都散落在地上。 顾田氏忙边捡边大喝阻止:“你干嘛呢!别翻了。” 那陈氏也不住手,拎着旁人做的,只是斜着眼睛一翻,不屑道:“我看她们别人做的也这样!这还没缝利索,你们都照样结钱了,凭啥扣我们工钱?” 见她还要乱翻,就是来捣乱的,顾田氏上前扯住她。 陈氏不甘示弱:“怎么?还要打人不成?”她也拽住顾田氏的衣服,上来就是一爪子。 李素商一直防着陈氏呢,见她伸手就把顾田氏拽回来了,老太太别被人打出个什么好歹的。 李素商看那陈氏一脸横肉,自顾自整理自己的衣裳。她皱了皱眉头,这陈氏真是个硬茬子,若不把这件事处理好了,以后有什么活计,村里那些不好惹的大妈只会有样学样。 李素商眼睛微沉,今天必须杀鸡儆猴。 她心里盘算,正巧今日贺丰等要拿来第一批生产的棉布给她看看,看时辰也估摸着快到了。 不过没到必要关头,她是不乐意用上这群大汉的,到底显得欺负人了。 能好好解决为什么要动用武力呢? “至少损失的绒得赔给我们吧?” 陈氏眼一翻,嘴一歪,道:“又不是我们弄没得,风刮走了!你找风算账去啊!” 李素商一声冷笑,看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她也不打算留什么情面了:“我找不着风,就找你!不光得扣除损失的绒那部分钱,你做的这些衣襟都是废的!根本不能用到军队里,核算下来还得加上我们这些衣襟的原料费、手工费,你那点工钱都不够扣的,还得倒贴呢!” 陈氏往地上扑腾一坐,炸这两只手,摇晃着大喊道:“没天理啦!顾家抢钱啦!我们辛辛苦苦给缝了这么些天,手上扎了多少个血窟窿,灯油耗费了多少,现在可好,不给工钱还要赔钱啊!” 李素商额头一阵黑线:“你先起来!” 陈氏一躲,大叫:“我不起!别碰我!” 一会儿又哭她男人:“你个老没良心的!你这一走,我们孤儿寡母让人这么欺负啊!” 顾家门外好多看热闹的村里人,听见动静在外面围着扯着脖子看。 李素商和顾田氏等人劝了好久也没辙,陈氏就是赖在地上不起来,也不嫌冷。 李素商心里憋了一口气,还是用武力吧,什么能比武力好办事? 正巧贺丰几人已经到了,见此情状,本觉得撞上东家家里的私事有些尴尬。 李素商却不在意,只是招手让他们进来。 “给她拉起来!” 贺丰等人原本做流民时就不是什么善茬,干这种威胁恐吓的事都是老本行了。 他们面无表情的想将陈氏拉起来,可没想到刚一抓住陈氏的胳膊她就发出杀猪般的叫声。 “你们干嘛?别碰我!”边说她边扯开自己的衣服和头发,大叫:“非礼啦!顾家指使强人非礼良家妇女啊!光天化日欺负人啊!我要去县衙告你们!” 这话一出,贺丰等人只能无奈放开。 顾田氏恨道:“无论如何你也得赔钱,不然今天就别想出这个门!” 陈氏假哭:“我们家没钱,他爹去了,我儿体弱,家里就剩四堵墙,我们可没钱!” 李素商此时却气定神闲,她装作漫不经心地问贺丰:“你原来在赌场要债的时候,没钱还债的人怎么处理呀?”她悄悄提高了音量,确保陈氏能听见。 果然陈氏耳朵悄悄竖起来听李素商这边的动静。 贺丰当然没在赌场要过债,但他很快明白了李素商的意思,这是要唬她一下,于是他板起脸,道:“没钱就那手脚来抵,先是拿手指脚趾,都切完了还不够还债就直接断手断脚。” “原来如此。”李素商嘴角一扯,看向陈氏,道:“既然你们没钱赔,那就那你儿子的手指头充账吧,男子体质健壮,想来少了几根手指也不耽误什么。” 陈氏瞪大眼睛,喊到:“你敢!” 李素商呵呵笑了:“我有什么不敢的,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就是告上县衙也是我有理。” 李素商给贺丰使了个眼色,贺丰就要带人前往陈家。 陈氏见他们来真的,开始害怕了。 当初征兵她都没舍得儿子去,叫儿子从山里躲了一夜才逃过去。 如今她怎么能让李素商他们去砍儿子的手指头? 她连忙拉住贺丰等人:“我把多余的鸭绒还回来!我还回来!”她冲李素商喊。 李素商却和颜悦色地道:“婶子,多余的绒不是叫风给刮走了吗?怎么能叫你破费再去买鸭绒呢?只把你们缝费的这几片衣襟赔了钱就是了。” 陈氏一脸肉疼,本来几把鸭绒的事儿,如今还得倒贴钱了,但是为了儿子,她也不得不妥协。 只好讪笑道:“我回家取钱去!取钱去!” 然后利落地起身拽上一旁的儿媳妇拍拍屁股走了。 远远地还听到她骂小陈氏的声音传来:“你个赔钱货!口舌生疮的!老娘都让人欺负成那样了!你就跟个锯嘴葫芦似的,一个屁都憋不出来!” 邻居大婶快意地一拍手,感慨:“恶人自有恶人磨!她那样活该!就该这么吓唬吓唬她!” 经此一闹,军服的制作再也没出幺蛾子,有条不紊地完成了五百件的订单。 第16章 交货 胡有浩时隔多日再次来到了丰水镇,前方战局紧张,故而比约定的晚来了几日。 他身后跟着两个半大小子,也歪歪扭扭地穿着铠甲,各抗着一杆木头枪。 其中一个好奇地问:“大人,这里怎么看着像没人啊?” 胡有浩也很纳闷,上次他来的时候不说屋里多少人,便是各家门口都会有孩子玩耍,有老人坐着晒太阳,有妇人做活计闲聊,连空气都是热闹的。 另一个小伙子说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如今天寒,各家人自然都在屋子里,炕上多暖和呀!” 胡有浩心里却觉得不对,就算在屋子里也应该有炊烟,怎么现在看起来一点人气都没有。 他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他们在前方征战,不会有人从后方抄底,把这些家眷给害了吧? 于是他给了两个亲兵打了信号,提高警惕,做好准备。 两个亲兵自从跟着胡有浩都是待在后勤提供保障工作的,那两杆武器也不过是有个防身的东西,并没有真刀真枪的上过阵,见状都有些紧张。 三人小心谨慎地拿着武器,胡有浩自然是选择熟悉的李素商家查看。 悄么声地一开院门,倒把顾田氏吓了一跳:“哎呦!有土匪呀!” 顾田氏心里慌张,连忙大喊,定睛一看,却是胡有浩! 于是没好气地道:“你个娃娃!没事搞出这幅架子来,吓了我一跳!” 胡有浩又尴尬又不明所以:“顾大娘!真是对不住,我看村里静悄悄的,还以为有什么强人土匪来洗劫了呢!怎么这村里都没啥人啊?” 顾田氏把手里的笸箩一扔,拍拍手道:“没人就对了!这会儿正是上工的时候,谁能在家闲着,我一会儿也得去看看呢!” 又看向这三人,道:“你们是来拿衣服的吧?跟我来,衣服都放在老房子了。” 胡有浩三人跟着顾田氏走,边走胡有浩边问道:“村里人都去哪了,刚才听您说上工,什么上工啊?我看四嫂也不在。” 顾田氏一摆手,抿嘴一笑,看着还有几分得意炫耀之色,胡有浩觉得这笑容有些熟悉,上一回看到这种笑容是在什么地方来着? !!! 是在顾四脸上! 胡有浩忽然升起一种不详的预感。果然,就听见顾田氏道:“害!还不是我那小儿媳!旁人家闺女媳妇都是在家织布绣花,不像秋娘,改良了纺纱机,开了个纺织厂,现在这附近村子的大姑娘小媳妇都过去给她干活了,还收容不少流民呢,要我说,真是会给自己找活干,一点也不嫌辛苦。” 顾田氏这一番话明贬暗夸,那炫耀的模样兼职和顾四一模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只能说不愧是母子吗! 那厢顾田氏却仍然没说完:“我家这个小儿媳,长得漂亮,心也好,人还聪明,就怕谁欺她软弱呢。”说着瞟了一眼胡有浩。 胡有浩见状连连举手保证:“说好的钱我一分都不会少的。” 顾田氏这才放下心来,不过她脑海中莫名浮现自家小儿子和小儿媳三岁时候联手忽悠地镇上地主家的儿子给他们买糖时候看似无辜笑容,心里又觉得能从她手里占到便宜的人不会多,于是又同情地看了看胡有浩。搞得胡有浩一脸莫名。 众人行至老屋,胡有浩挨件验收,当初晚上黑灯瞎火他并未完全看清顾四身上的衣服,如今才发现这羽绒袄子不是传统意义上常见的左衽或右衽,而是扣子缀在中间。 这样一来不但穿脱方便,而且省下了布料,他不由得心里暗暗赞叹。 指挥着两个亲兵装完车,胡有浩正好对那纺织厂十分好奇,于是娃娃脸上露出一个人畜无害的笑容,向顾田氏道:“顾大娘,劳烦您带我去见一见四嫂,我们当面结账,省得以后出现争端。” 胡有浩来到第一纺织厂的门前是时候,他和他的两个亲兵不由自主地惊呼出声。 只见面前是一个木质巨大的牌匾:第一纺织厂,悬挂在院门正中央,十分气派。 院内停着几辆推车,后边是无比整齐的两列房子,胡有浩觉得,就是军队的大帐也没有这么齐整的,旁边一个巨大的屋子在袅袅的冒着炊烟,洁白的蒸汽带着饭菜的香味飘进每个人心里。另一边的厂房里咯吱咯吱声络绎不绝。 相比于刚刚开厂,如今纺织厂算是正式步入正轨,规模相应地扩大了几分,这个归功于范全儿老头孜孜不倦的做织机和纺车,制度也相对完善了。 所以胡有浩三人狠狠地涨了一番见识。 他们三人一进厂房,就有负责看门的拦住:“干什么的?这里不许闲杂人等随意进出。” 顾田氏这时出来道:“我带他们来找秋娘。” 看门的自然认识顾田氏,忙问号:“老太太来了,大东家在厂房里呢,我去给您叫出来。” 顾田氏点点头一挥手让他去了,如今她也是被人尊称为老太太的人了。 顾田氏冲胡有浩三人招招手:“来吧,请你们尝尝我们的食堂。”便领着他们去到了刚才看见的冒着袅袅炊烟的大房子里。 胡有浩三人将自己的车放好,跟着顾田氏进去。 一看里面别有洞天,先是看见一排排简陋的木质桌椅,里面还有一个隔间,隔间里有四五个人围着三四个灶忙碌。 “这是?”胡有浩不禁有些新鲜,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东西,食堂?吃饭的屋子吗?倒有些像军队里炊事兵煮大锅饭。 “这是我们员工的食堂,每人每天包两顿饭。”顾田氏表面上淡定地解释,其实她看见胡有浩三人没见识的表现心里还有些骄傲。 正当胡有浩三人参观这个“食堂”的时候,李素商从外面快步走进了,她衣着简单,头发也都挽起来,用花布包着,不留一点碎发,看着干脆利落。 “胡家弟弟来啦!”她笑眯眯的,拿出一本册子来,就近坐在食堂里一张凳子上,把册子摊开示意胡有浩看。 胡有浩上前,看个大概,却原来是一个账本,用料几何,用工几何,都像是清楚仔细地记在上面。 第17章 食堂 李素商飞快地翻动,找到了一页,道:“旁的都是我记下来雇人做衣服的钱项,只这一页是咱们的账。” 胡有浩想仔细看那账本,李素商笑着掩上,道:“咱们当初说好的,五百件,一件四十文,共二十两银子,对吧?” 胡有浩偷看的行为被发现一点也不恼,笑嘻嘻的,娃娃脸一脸无辜:“啊?没错。” 李素商眯着眼盯了他一会儿,伸出小手:“那么五百件衣服我娘已经给你了。” 胡有浩一笑,从怀里掏出两个形状不规整银锭,没有任何官印,像是自己融的。 不过银子这种东西不管形状,重量到位就行,李素商拿小戥子称了,又用剪子绞下一小块再称,差不多后把多的那一小块还回去。 胡有浩倒也没客气,把剩下的那一小块银子又重新揣回怀里。 李素商拿着炭笔在账本上简单记了下。 胡有浩倒是对她的炭笔很感兴趣,李素商大方地借他观察。 却原来是用碎布头裹着条行木炭,塑成笔的形状。 “这种炭笔虽然方便随时记录,但笔迹容易蹭花,不适合读书人使用。”李素商在一旁解释道。 不适合读书人,但是却十分适合他这种军旅奔波之人啊!在外的时候临时用炭笔记下,有条件时再用毛笔隽抄整理! 胡有浩想到这眼巴巴地望着李素商。 李素商倒也没有装作没有眼色,只是笑眯眯道:“自然有什么好东西还是要送给胡家弟弟一份的。”她从衣袖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几根炭笔。 “不过,”李素商伸出的手又缩回去,胡有浩心里一紧,“不过也不知道夫君和公爹兄长在军中过得如何?” 胡有浩面露难色,道:“四嫂,我只是负责给我们总里采购的,只知道顾四哥在我们总里因表现好升了什长。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也不认识。” 顾田氏和李素商对视一眼,也只能这样了,如今担心也无用,没消息就当是好消息了。 “那能帮我给夫君带几套里衣吗?我使新织的棉布做的。”李素商把一个小包袱放在桌上,打开给胡有浩看了一眼棉布织的平整绵密,看起来洁白柔软。 胡有浩自然是没什么不能答应的,只是当他摸到了那里衣的触感时,他再一次狠狠心动了。 “这个里衣作价几何?”胡有浩没忍住问道。 李素商看起来很为难,道:“因为是纯棉布做的,你也知道棉纱难纺,外头棉布便宜的都要三十五文一尺,还要搭着手工。” 胡有浩一咬牙,道:“四嫂就说一件多少钱吧?” 李素商眼神无辜,伸出两根手指道:“从头到脚一身共两百文。” 胡有浩恨不能喷出一口老血,两百文一件里衣,怎么不去抢呢? 但是转念一想,只有贵族老爷们才穿得起纯棉的或者真丝的里衣,两百文倒不算贵。 但是这里衣给行伍的人穿是绝对穿不起的,不过他可以给自己家里人搞几身。 “我要三身,不!”他又一咬牙,艰难道:“两身吧,尺寸我给你。” 李素商点头说好,却有些遗憾,果然还是太贵了吗?不过她也并没有报太大希望,毕竟棉布仍然属于奢侈品。 失望了一小下,李素商很快调整好心情,道:“胡家弟弟和这两位小兄弟,还有一刻钟就到饭点儿了,留下来吃个便饭吧!” 胡有浩正对这所谓食堂怀有好奇,闻言就坡下驴:“那就多谢四嫂款待。” 李素商领着他们提前打了饭,回来仍坐在刚才那桌上,那两个小亲兵身体绷得紧紧的,好像都不会走路了,目不斜视地跟在胡有浩身后。 胡有浩见他们这幅上不得台面的样子,觉得有些丢人现眼,娃娃脸上有些不好看,无奈道:“不用拘谨,坐那吃吧!” 两个亲兵这才欢喜地在旁边的桌子坐下,小孩似的,露出笑容。看到菜色后又不约而同地低呼,十分惊喜的样子。 胡有浩也打开餐盒一看,菜品十分丰盛,香软的二米饭垫在最下面,韭菜炒鸡蛋、素炒豆芽、萝卜炖鸡架均匀地铺在米饭上,最上面一角还有少许腌渍地泛油光的咸菜疙瘩丝,每人居然还都给了一块红薯块。 胡有浩都要忍不住欢呼了,跟着军中这么多时日,他都要忘了有油水的滋味了。 军中每十人一伙,每伙一口锅,上头倒是给发粮食,每伙自己解决饱腹问题,可问题就是军中那群糙汉子根本就做不出让人饱腹的食物,能吃就谢天谢地了。 一看那两个亲兵,果然已经把脸都要埋进碗里了,胡有浩倍感丢人,但也不好苛责什么,确实是李素商她们厂子伙食太好了。 胡有浩夹起一块鸡肉,果然如同早已闻到的香味,萝卜霸道地将自己的味道侵入鸡肉里,往日干柴的鸡肉入味恰当。他吐出骨头,连忙来了一口韭菜鸡蛋,韭香味和鸡蛋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你成就我,我成就你,豆芽菜更是能中和肉菜的油腻,清脆爽口,那米饭是拿黄黏米和大米混合蒸制的,入口醇香绵软,味道销魂。 他也没工夫嫌弃自己两个没出息的亲兵,埋头大吃了起来。 吃完他优雅地一抹嘴,仿佛刚才那个疯狂干饭的人不是他一样。 李素商看得是目瞪口呆,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最终决定习惯就好。 “那里衣,您只管让人放在县里的胡氏书局,我过几日使人来拿。”胡有浩微笑道,拿起要捎给顾四的包袱,“多谢四嫂款待了,还有什么口信要我带到吗?” 李素商摇摇头,道:“你把东西给他就成,他就知道家里一切都好了。” 家里有人惦记着给捎东西,说明家里人都在;有能力送进军队,可见有人帮;能随便拿几身纯棉的里衣,可见有财力,如此还有何不放心的。 两个亲兵还算有眼力,将刚才几人吃饭的餐盒都拿去后厨,并飞快地洗干净回来,胡有浩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对李素商还是因为对两个亲兵的欣慰。 “那这便告辞了!四嫂保重。”他说。 李素商将他们送至厂外。 走了一段距离后,胡有浩没忍住回头看,“第一纺织厂”的牌子远远地仍然瞩目,在阳光下仿佛闪耀着光芒。 厂内好像终于放饭了,纺织工们从厂房内涌出,河流般汇入食堂,胡有浩仿佛又闻到了那饭菜的香味,浓郁入骨。 第18章 闹事 自从纺织厂开始运作,就有棉布源源不断地生产出来。 范全儿家的布坊干脆将其他布匹逐渐淘汰,专卖棉布,在丰源县渐渐打开了局面。 李素商让范全儿注意加强安全防范,范全儿虽然觉得莫名,但还是照做了。 于是范全儿店面和纺织厂那边全天各有四五个人轮流执勤。 孙氏也托了她老爹的关系,如今县里的巡捕也时常往这条街上拐。 大量棉布的快速生产和销售对丰源县本就不大的棉布市场造成了不小的冲击,导致棉纱和棉布价格有所下降。 棉织品价格下降对李素商他们的纺织厂影响不大,但是对于那些在自己家纺纱织布的人家来说不啻于晴天霹雳。 她们仍然每天辛苦地纺纱织布,但是棉布价格却一降再降,逐渐无法负担家用。 一旦个体纺纱织布变得不再能挣钱,对他们来说就意味着失业,失去生活经济来源,会使人陷入困顿的局面,甚至有人会做出极端的行为。 机械的进步使得生产力得到解放,同样的时间和精力产出的产品是原来的十倍,固守不前的就会受到巨大打击。 但是这也是社会向前发展的必然趋势,如今李素商能做的也只是让改变来的更温和一些,让损失变得更小一些。 他们打算开始向丰源城外“出口”棉布,逐渐蚕食外面的市场。 除了进入李素商他们的纺织厂的工人,城外的其他流民如今也渐渐找到糊口的营生。由于丰源的青壮大多被征去当兵,城里城外也有许多用工的地方,流民的加入带来了混乱,也带来了复苏。 他们仍然没有住房,各自在城外搭起高低错落的帐篷,挤挤挨挨的,像是冲着天空怒吼。 顾三和福叔赶着车回到丰源城外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拉车的驴子轻快地抬脚,落下,发出唏律律的哼声,仿佛是也在为归家而感到欣喜。 进城后就看见有一群人手里拿着些斧子,铁锹,扫把等物,气势汹汹地向某个方向去,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砸了他家店!”、“让他们给个说法!”等话。 顾三和福叔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于是跟了上去。 跟着这群人到了一个叫范式棉布的地方,顾三驾着驴车在一旁停了,从裤腰里掏出一把炒黄豆来,分给福叔一半,又喂给毛驴一口,自己才一边看热闹一边捡着吃。 那店里人早看见有这么一群人来者不善,从里头出来了五六个彪形大汉,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群人想要做什么。 这群人中想必是有个领头的,壮了壮胆子站出来,用手里斧头指着那群大汉,回头煽动道:“就是因为他们家卖的便宜,咱们才赚不到钱!大伙儿上啊!” 身后一群人群情激奋,叫嚷着冲了上去,奈何那店家早有准备似的,彪形大汉们非常对得起他们的外表,不是什么花架子,两边势均力敌,甚至店家方面还隐隐占据上风。 这群人没有占到便宜,心里就怯了一截,这时出来一个叼着烟袋的老头儿,双手高举着说:“大伙儿都停一停,有话咱们好好说!” 众人逐渐分离战局,倒是不动手了,但气氛仍然僵持着。 “大伙儿有什么问题可以慢慢说嘛!动起手来谁磕了碰了都不好!”老头喊到,烟袋子跟着一张一合的嘴上下晃动。 “就是因为你们家棉布卖太便宜!我们都没法挣钱了!”那领头的大喊道。 “切!”那边店家的某个彪形大汉一声冷笑,又道:“真是稀奇,我头一回听说因为人家卖的东西比自己卖的便宜来砸场子的!” 那群人一听这话都有些脸红,憋的脸色胀紫,支支吾吾说不出什么话来。 这时范全儿见时机差不多了,连忙假意制止自己这边的人多嘴,赔礼道:“这事吧也怪我们。鄙人是这范氏棉布的东家,我们家棉布便宜的原因啊,是城外开了家纺织厂,我们从那里进货就便宜,产的是又多又好啊。” 旁边还有很多看热闹的无关人群,范全儿顺便为自己宣传了一下。他捋着烟袋上的穗子,不急不缓。 “这纺织厂的东家呢,我今天也找来了,一定会还大家一个公道的!”范全儿举手挥舞着喊道。 这时李素商从店里出来,顾三看清楚之后嘴里的黄豆噗地喷出来了,福叔也诧异地用胳膊拐拐顾三,斜了一眼问道:“这不是你家老四媳妇吗?” 顾三心里也是很不淡定,这秋娘又整什么幺蛾子了? 李素商从小捡来在他家长大,现在虽说是四弟妹,但对顾三他们兄弟来说更像是亲妹妹。 顾三可了解这秋娘,看起来乖乖巧巧,小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和顾四是多乖多好的俩孩子呢,其实坏主意都是这俩人出的,村里其他的傻孩子一直在背锅。 顾三也坐不住了,赶忙下车,就刚才那群人的架势,他怕一会李素商被打的亲妈都不认识。 李素商看见顾三只笑着对他点点头,根本顾不上打招呼。 她笑眯眯的,看着温柔端庄,对底下的人群道:“我是第一纺织厂的东家。” 顾三听着直咂舌,第一纺织厂,口气真大。 “关于棉布价格下降的现象,我也有所预料,大家都遭受了损失,我也准备了解决方法。 一是咱们纺织厂给各家各户分别赔一匹棉布。” 这句话出来的时候全场哗然。 “这一匹棉布得多少钱啊?还各家各户都赔?” “是啊!真是财大气粗!” “哇!一家一匹,真阔气!” 那群人生出不少骚动,领头的使了眼色先稳住他们,全场安静下来,他追问道:“我听你这意思还有旁的方法吗?” 李素商笑着点了点头,接着道:“因为是让各位失了糊口的活计,所以我们纺织厂可以为各位提供工作,你们不用买原料,不用买机器,不用管卖不卖的出去,只管纺纱织布我付给你们工钱。” 第19章 销售代理 那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还是有个明白人没忍住喊了一句:“那工钱怎么算?不能到最后还不如我们现在自己织布赚的!” 店里的一个彪形大汉又是一声冷笑:“呵呵!老子媳妇就在他们厂里干活,每个月保底就有一百文,每纺成一团纱就多给十文,他们的机器一次能纺成十团纱,如今我媳妇一个月能拿五六百文!比我这个老爷们都挣得多!腰杆子都硬了!老子天天在家受她的闲气!” 众人听了这话都纷纷爆出一阵狂笑,那大汉恼羞成怒地一摆手。 李素商笑笑,道:“不错,只要入了我们第一纺织厂,先有一个月的试用期,看你纺的纱织的布合不合格,这一个月每月只能拿一百文,没有提成,一个月后就能转正,转正的工人工资就和刚刚这位大哥说的一样。” 这回,人群中突然安静,有个妇人一咬牙,红着脸喊到:“我选第二个!我要进纺织厂!” 那群人中领头的不可置信地看她一眼,感到了背叛,她不好意思地别开脸不看他。 有这么一个开头的,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举手喊到:“我也选第二个,进纺织厂!” 最后领头的也无力回天,而且他心里也在摇摆,最后放弃挣扎,也选择加入纺织厂。 …… 事后,顾三问李素商,胆子怎么那么大,那群人但凡有一两个热血上头失去理智的给她开个瓢可咋办。 李素商一挑眉,十分自信:“他们原本就都是升斗小民,能聚集起来过来已经是做了很多心里建设,本身就带着怯,一上来一群彪形大汉再一镇,气又短了一截,全儿叔出来安抚,心气又短了一截,我再出来提出切实的解决方法,便没有任何变故了。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啊。” 顾三闻言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心想:好家伙!这都用上兵法了,他默默发誓,这辈子都不要跟她对上,真是心黑啊。 顾三忽然想起来问道:“还没问你,怎么就成了什么第一纺织厂的东家?” 李素商眼睛睁得圆圆的,耸了下双肩,十分无辜地样子,简单地解释了原委,还恬不知耻道:“其实我也没想到能开这么大,才一个月就回本了,本来我就是想着以后买家里用棉布更方便。前几日我们回本时刚刚买下那处厂房,这下又得扩建。还得发愁怎么往外卖呢” 范全儿在一旁听着,烟袋一拿,笑道:“这不正好,您家兄长走南闯北的,从咱们这拿货卖了还简单方便。” 李素商点点头,一拍手,觉得很有道理,看向顾三。 顾三也很心动,毕竟棉布还是有很大利润在里面的,只是:“我得回去和福叔商量商量,若是他不敢干我便自己吃下这生意。” 几人商量利益分配,其间你来我往,烽火硝烟,几方人都并没有因为是亲戚而有半分退步。 最后终于定下价格和分成,顾三长出一口气,不过他余光撇过李素商,她脸上浮现了一丝笑容,顾三这口气差点上不来,内心疯狂复盘,他到底是从哪里开始上套了?! 如果李素商知道他的心理活动,一定会给他一个非常无辜的眼神,她明明是想到今天食堂有红烧肉才笑的。 销售代理的问题也已经解决,目前纺织厂从生产到销售已经是一套非常完整而成熟的流水线了。 李素商也可以暂时放下这个担子,这几个月她虽然看上去游刃有余,实际上,也确实很游刃有余,因为她只需要出资且把控大方向,其他的都是孙氏帮忙和范全儿的老婆在操心。 于是她非常干脆地将第一纺织厂厂长的职位交给了二嫂孙氏。 “啊?让我管?我成吗?”孙氏先来了一个怀疑三连。 李素商十分笃定地说道:“二嫂,你一定行的,你看前几天我不在厂里你不也是打理的井井有条?” 孙氏本来有点胆怯,但是李素商这么一说,眨了眨眼,试探的说:“那我试试?” 李素商鼓励而肯定地点头:“试试!” 顾田氏一拍板:“你就上去就行了,不行还有我们在后面顶着呢!” 孙燕这才有了几分底气:“嗯!我试试!” 如此,孙燕女士,第一纺织厂厂长,开启了她的女强人职业生涯。 钱春红也跟着笑,心里却有些不得劲。李素商从小就是在顾田氏身边养大,与其说是妯娌,更像是小姑子。正经妯娌就是二弟妹孙燕,她娘家是有官身的,又认字,又有见识,如今还成了纺织厂厂长,不像她,家里就是屠户,她也只会杀猪宰羊。 钱春红以为自己的心思藏的很好,不料都被顾田氏和李素商看在眼里。 晚上,李素商和顾田氏一起套着被套,顾田氏手里一抖落,问道:“你打算怎么办?” 李素商也有点没想好,一边穿针一边耍赖说:“总有办法。” 顾田氏冷哼一声:“不患寡而患不均,你把厂长的活计交给你二嫂,就得想想你大嫂心里舒不舒服。” 李素商就着灯光绷被罩,一针一针走的飞快,漫不经心道:“大不了我给大嫂也整个厂长当。” 顾田氏一拍炕,刚想训她天马行空,就见李素商好像顿悟了什么似的,针一扔,人都要跳起来了,眼睛都亮了:“对呀!我可以给大嫂也整个厂长当!” 顾田氏连忙制止她:“针!针!针啊!” 开一座工厂需要多少步骤?李素商可以非常熟练的告诉你:调研,确定原料,确定销售渠道,确定资金,确定人员。 调研:大嫂钱氏屠夫世家,如果开一家屠宰场,那么将会没有那么多的原材料。如果养猪,猪属于杂食动物,若要成功养肥需要极大成本的饲料。得出结论:养羊。 原料:草,少许饲料、青稞,羊崽。 销售渠道:羊肉从来不愁卖,羊毛可以卖给纺织厂增加生产品种。一举两得! 资金状态:刚刚收到来自胡有浩的结账以及纺织厂分红,资金充足。 人员:大嫂及其他。 总结:完美。 李素商说干就干,没故意和钱春红说什么,也没有瞒着她,只是说还想开一家养殖场。 于是她拉着钱春红走遍了各个地方,经历了各个流程。收饲料,挑羔羊,买厂地(是的,因为刚收到胡有浩的尾款,如今手里资金充足可以直接买地建厂了!),招人手。 由于第一纺织厂逐渐出现在大众眼里,目前丰源县的劳动模式从自给自足的小农经济逐渐向打工人方向迈进,毕竟谁不渴望能找个好工作养家糊口呢,所以这养殖场招工的消息一放出来马上得到了多方响应。 养殖场的建立十分迅速,相比于纺织厂,这好像是一夕之间建成的。 钱春红跟着李素商日日奔波累得无心伤春悲秋,恍惚回到了当初没日没夜杀鸭子的时候,心里再也不羡慕孙燕了。 开养殖场这个决策和行为促进了家庭成员关系的和谐,丰富了家庭收入来源,战略性提高了经济收入抗风险性。 其他成效竟然也十分显着,也算无心插柳,本来收羊羔的时候很多人家把母羊也一起卖了,于是李素商沾光连喝半月羊奶,虽然疲累,但不仅没有半分憔悴,反而越发溜光水滑,甚至长高了两厘米。 顾田氏一开始觉得简直胡闹,但是看见她长高后顿时感觉十分欣慰,也就没有什么意见了。 一月后,养殖场都步入正轨,李素商咸鱼了,她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把养殖场正式交接给了钱春红女士。 钱春红女士含泪对此表示:太累了让我歇歇吧。 但是无济于事。不过养殖场就是建成初期问题比较多,后来就会慢慢平缓。于是她也逐渐适应了忙碌的生活。 李素商咸鱼地窝在炕上啃着顾田氏刚闷出来的烤地瓜,啊,炕上真暖和,地瓜真甜啊。 第20章 新年 白雪盖在房顶上,树枝上,像蒸的白面馒头,仿佛戳上去还能软软地弹起来似的。 寒风逐渐凛冽,冬日的尽头也临近年关了。 家家户户的门前挂着红色的灯笼,贴着红色的春联,只有这几抹红色点缀在白茫茫一片的大地。 喇叭带着铜子儿,小花儿跟村里的孩子们打雪仗,飞雪漫天,也不知是天上下的还是孩子们扬起的。 每到快过年的时候,孩子们是最高兴的。 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腊八粥你喝几天,哩哩啦啦二十三。 腊月二十三,顾三拿来的瓜果点心开始摆上,家里三个小的屋里屋外地跑,每次经过都得抓一把装口袋里。顾田氏带着李素商祭了灶,嘴里念念有词:“灶王爷上天,多说点好话啊。” 腊月二十四,顾三提前卖完货回家了,家里如今就他一个男丁,四房的屋子都是他帮忙扫完的。 腊月二十五,顾田氏和李素商磨了些豆子压豆腐,蒸好后,小花儿趁热咬了一角,使劲嘬一口,倒沾了一脸。 腊月二十六,钱氏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急急忙忙地各家送了半扇羊肉,她如今忙得脚跟打后脑勺。顾田氏同李素商炸了,炖了,香的三个小崽子也不出去玩了,就守在灶边。 腊月二十七,李素商拿家里的鸭子和邻居家换了只公鸡,过年怎么也要杀只年鸡,杀鸡褪毛,她心里还有点可惜这些鸡毛不够一件衣裳的。 腊月二十八,顾田氏早起就把面起子发上了,扣上盖子,怕谁家不长眼的狸奴来偷吃。 腊月二十九,顾田氏在家蒸了一大锅馒头,个个儿开花,李素商笑道:“娘,明年收成一定好,连馒头都开口笑了。”。 钱氏与孙氏如今有公务在身,都是等到亲手给厂子里的员工派发完年货才闲下来的。 大年三十,婆媳四人准备着年夜饭,顾三和孩子们毫无年龄差地玩在一起。 待到饭都端上桌,众人却都有些沉默。 顾田氏从里屋拿出几炷香,点上递给顾三几人。顾三沉默地接过。 往年都是顾家老头领着妻儿老小祭拜先祖,如今他们了无音讯,顾三又接过了这个重任。 众人沉默的上完香磕完头。 钱氏轻轻地把脸颊上的泪水拭去。 顾田氏看到了也没说什么,长出一口气,坐下,道:“都坐吧。他们今天没福,吃不到,咱们娘母几个吃。” 众人落座,小花儿见大伯娘伤心,用筷子歪歪扭扭地给钱氏夹了块羊肉,奶声奶气地一脸认真道:“大伯娘吃肉,吃了肉就不难过了。” 钱氏破涕而笑,稀罕地一把搂住小花儿,对孙氏道:“哎哟!小花儿怎么这么懂事啊!我出钱你把小花儿卖给我做女儿吧,太招人稀罕了,”她说着亲了小花儿脸蛋一口,“快让大伯娘稀罕稀罕。” 小花儿害羞地捂住小脸。 铜子儿见状也默默给孙氏夹了一块肉,不紧不慢地,道:“二婶别伤心,大不了我给你做儿子。” “哎哟!”孙氏惊喜地笑了。 大家也都哄然大笑,气氛一下子又欢快起来,只有小花儿莫名其妙,偷偷问铜子儿:“二哥,他们都在笑什么呀?” 铜子儿一副老神在在,十分了然地说道:“大人们,都是这样,你随便说点什么,他们就笑了,”说着拍了拍小花儿的手,“你习惯就好。” 小花儿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哦~” 众人听见这话又开始新一轮爆笑。 铜子儿端起碗无奈的叹了口气,摇摇头,开始吃饭了。 大人真奇怪。 炉火通红,木头被烧的毕剥作响,外头雪还没停,鹅毛般纷纷扬扬。 钱春红有些忧心:“那羊棚别被压塌了。” 李素商安抚地拍拍钱春红,道:“大嫂就别担心了,那羊棚咱们盯着用新木头盖的,您不是还雇了三大爷家老两口看着吗?准没事!” 钱春红却仍不放心,手上抓住大外套,边穿边说:“不行,我得去看一眼才放心。” 养殖场就在丰水镇上,也就几步路的事。 钱春红走后,顾田氏一笑:“你们大嫂就是这么个操心的性子,随她去吧。” 晚上,众人包了饺子,趁天光早早煮了,吃完顾田氏也没让他们在这里守岁:“雪下的大,早早回去歇着吧,守不守的也没什么。” 顾田氏也很疲惫,忙了一个年关,早早上炕就睡着了,李素商慢悠悠拨着炉火,映在她脸上,红扑扑的。 延和十五年就这么来了。 十一个大汉挤在一个帐篷里,丁二裹着营里新发的羽绒衣,扒拉着炭火,从里头扒出几个烤的焦黑的红薯来。 “嘿!呼!嘶!”他不顾红薯被烧的滚烫,挤开上前来抢的九个伙伴,到门口那个揣着手看雪的高大身影旁,道:“头儿,吃个红薯!” 高大身影转身,炉火映在他脸上,虽然脏兮兮地看不清样貌,但是一双剑眉挺拔,眼睛反射着火光,好像从眼里发出光来,这正是顾四。 他如今在军营里,是这一伙人的伙长。 前几日他们打了一场小胜仗,回营路上经过一片红薯地,方圆几里都因为战火杳无人迹,只剩种过的地。 于是几人趁机偷偷刨了几个回来。 “今儿是大年夜了。”顾四没接红薯,保持双手插袖的姿势,有点惆怅的望着天空。 丁二听到这话一时也惆怅起来:“是啊,不知道我老娘和媳妇在家里怎样,今年家里就剩她们娘儿俩了。” 一旁老小儿闻言,没忍住,含着红薯掉了两个金豆子,他是伙里年纪最小的,所以都叫他老小儿。 顾四接过红薯,倒是咧嘴笑了:“我家里有我媳妇在我倒是一点也不担心,就是想我媳妇了。” 众人听见这话不约而同翻了个大白眼,这家伙又来了。 果不其然,顾四慢悠悠地剥红薯,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我媳妇特能干,还聪明漂亮,家里家外肯定能照顾好,也不吃亏,特别招人稀罕。” 众人习惯性地堵上耳朵,他们已经习惯了顾四时不时地就要找机会夸他媳妇了,刚开始大家还都挺捧场,尤其是还没有娶妻的几个岁数小的,可是到了后来,所有人都麻木了,甚至老小儿都不再搭茬。 见没人搭理,顾四还有些寂寥,继续保持赏雪的姿势,别说,他还真想媳妇了。 第21章 研究 范全儿家里这年过得却不怎么样。 虽然如今日子富裕了,范全儿媳妇本来以为能过个好年,可是范全儿近日跟疯了似的,废寝忘食的又在鼓捣他的那些木头。 连年夜饭都没好好吃。人家吃完一抹嘴又回他那个木头屋里了。 范全儿媳妇生了一肚子闷气,她女儿丽娘劝道:“娘啊,这么多年你还不知道爹?有什么想法眼睛都恨不得长在木头上,再说了,也多亏了爹这一手,咱们才能用上更方便的织机啊,如今更是开起纺织厂,就是咱们娘儿俩不织布也能拿两成的利润,以后您也做大家妇人,我也当大家小姐,咱们等着享福不好吗?” 范全儿媳妇听了闺女这番话倒是也美得笑了,不过眼刀子一瞥范全儿的方向,还是生气。 女人大多如此,有时候看丈夫是怎么样也不顺眼的。 她和范全儿算是老夫少妻,故而脾气总有几分大,范全儿也由着她。 “算了,不管他,现在不愁吃穿了,娘就想着给你找个好夫婿嫁出去呢!”范全儿媳妇一摆手,望着女儿笑道。 丽娘叫她娘说的脸蛋红扑扑的,眼珠子直转,微微幻想未来夫婿的样子。 范全儿却全然顾不上他们娘儿俩在说什么想什么。 自从他经过李素商点拨改良纺纱机后,他就在想,有没有一种可以直接将布料快速缝合的机器,这样做衣服被罩也更方便快捷。 可是他反复实验,都没有想到要如何让针带着线在布的正反面来回穿梭,就这样闭门造车了半个月后,他倒没什么,他媳妇受不了了。 “赶明把秋娘叫来,她脑子活,总好过你那死脑瓜子自己在那想!”范全儿媳妇没好气地说。 范全儿却很开心,烟袋甩起来,恍若有些癫狂,道:“对!不用她来,我直接去她家找她!” 说着满屋翻箱倒柜,他媳妇莫名其妙,也无力阻止,只见他找到一块包袱皮,抓起一旁的零件一股脑儿塞了进去,兜上就兴冲冲地走了。 他媳妇无奈地叹口气:“这老范!”她也了解他,要是遇到什么感兴趣的东西不研究明白是怎么也不会罢休的。 于是她急忙将年货礼品装上车,叫住他让他赶着车去:“难道你还能自己空着手跑过去?” 范全儿憨笑了两声,连连道:“还是娘子想的周到。” 他赶了车一路奔到李素商家,他原来来过一次,还算熟悉道路。 入村先经过钱春红家,一看是热热闹闹地人来人往,都是有亲戚或者养殖场的员工来拜年的。 他也没心思多做停留,直奔李素商家,李素商刚送完村里来给顾田氏拜年的小辈们,一见他,乐了,道:“全儿叔这么早来我家拜年啊,我还想着明儿得空上你家呢。” 范全儿一摆手,烟袋含在嘴里,随着他大幅度的动作轻轻摇摆。 “秋娘丫头,快来帮我看看。” 范全儿利落地挺好吃,将一个包袱从里头拿出来,走到李素商身前打开。 李素商好奇地一看,一堆齿轮木头什么的,她拿起一个小木头块,见上头还插着一根针,好奇地问:“全儿叔,这是做什么的?” 范全儿一抹脸,无奈道:“我这两日一直想着怎么能做出一个可以直接缝合布料的机器,左想右想,还是无法解决如何让针带着线在布料的正反两面穿梭的问题。” 他说起这个头头是道,将自己的想法和设计一一介绍给李素商,听得李素商哭笑不得又隐隐敬佩。就是因为有范全儿这样下苦心钻研的人技术才会不断进步。 她想了一下,脚踏缝纫机的原理并不难,只是需要精密的机械环环相扣。 她仔细思索了一番,向范全儿道:“让针在布料正反穿梭是不太可能做到的,不如换个思路,假如布料正反面各有一根线,针带着线穿过布料时让反面的线勾住正面的线,针再带着正面的线回来,不也能缝上?” 她又指着一处说:“这里您再想仿照手摇纺纱机做手摇的话,速度仍然达不到想要的效果,不如改用脚踏作为动力,手摇也保留,辅助调整。难的是要如何精密地将走针,送线,引线以及布料的移动和谐地同时用一个小小的脚踏板传动。” 范全儿跟着李素商的话喃喃自语,手上也一直在模拟,他认真思索,眉头一会儿皱起一会儿舒展,烟袋都顾不上抽了,甩手往后腰上一别。终于,像是想通了什么,眼前一亮,没忍住激动地拍了拍李素商肩膀:“好丫头!真是聪明!” 李素商被拍的咧了咧嘴,龇着牙强笑了几声,心想,她也只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而已。 李素商只是凭着梦中的记忆简单描述了原理,范全儿马上就想到了弹簧。 他眼睛亮的要发光,头发因为属于搭理乱糟糟的,但是丝毫难掩他从灵魂中透出来的精神劲,昂扬着,刁钻地挤进黑暗,从中劈开一条缝,透出一丝光来。 他根本没想起来车上他媳妇给装的年货礼品,怎么驾车来的,便怎么急匆匆驾车回去的。 他媳妇见他背着包袱从门外匆匆进来又一头扎进他的小屋,气得眉毛乱飞,跟着他一通唠叨,但是范全儿如今全副心神都记挂在那个小小的弹簧上,哪里能听见他媳妇在念叨什么。 范全儿媳妇虽生气但也见怪不怪了,翻了个白眼,一甩手,又出门看一眼车,她怕那呆子顾不上拴马。 出去一看,马倒是栓了,她心里舒服些,总算不是什么都不管不顾。刚想顺手收拾一下马车,掀开帘一看,只见车上礼品她怎么装的又原样回来了,她气极反笑,无奈至极。 一赌气又原样搬回屋,她是不打算管了。 只是她还分出一部分心神关注着那边的动静,她余光偷偷瞄了一眼范全儿,只见他又急匆匆出门去了,不一会又匆匆回来,来去如同一阵疾风,手里提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买了些什么。 第22章 拜师 从那天之后,范全儿又出去了几趟买了不知什么东西。然后就再也没有踏出院门一步。 他不管不顾地在他的小黑屋埋头干了整整一个月,其间饭菜都是丽娘端进去他才想起来吃,有时候甚至吃一半儿忽然有了什么想法,直接撂下饭不管不顾又去摆弄他的一堆木头,等想起来饭早就凉透了。 可以说,他恨不得吃喝拉撒都在那屋里,就这样日日试验,天天敲敲打打,失败了不下无数次。 终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一天,他阔步走出了那间屋子,停下脚步,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烟袋,仰头静静望着天空。云层清逸缥缈,静静铺在浅蓝色天空上。院内雪还未完全化,一点点缀在枯枝上,宛如一朵朵白梅。 他头发和胡子都没梳洗,乱糟糟地扎成一团,衣服上深深浅浅不知蹭了什么东西,裤子上还沾着许多木屑,他本来就是个小老头儿,如此一来,更显老态,仿佛老了十岁,只有那双眼睛虽然透露着疲惫,却仍然炯炯有神。 丽娘见他出来,有些稀奇,心有所感,惊喜问道:“成了?” 范全儿得意一笑,却不答她,只是摇头晃脑嘬了一口烟嘴,只是道:“丽娘快给我烧壶水,好收拾收拾。” 丽娘应声去了,边走还频频回头看向小屋,仿佛目光能拐着弯透过半掩的门,看到里面的东西似的。 如今家里宽裕,冬日的炉火是不常熄的,她将水壶灌满水,简单将炉火拨了两下,火苗摇晃着变大一些,水壶往炉子上一坐。 不一会,水壶里的响声逐渐回落,白色的蒸汽溢出,丽娘拎下水壶,利索地盖上炉盖,冲外头喊道:“爹!水好了!” 范全儿美滋滋地掀帘进来,丽娘把盆和换洗的衣服给他拿进来便出去了。 洗漱完毕,范全儿又变回了那个溜光水滑的小老头,灰白头发还未完全干透,只用布巾简单包了,摊在肩上。 他大步走出去,将换下的衣服随意扔在一旁,抬眼就看见他媳妇正靠着门嗑瓜子,并翻了个白眼,他连忙讪笑着将脏衣服捡起来放在盆里。 丽娘见状摇摇头,过去把盆端走,就着剩下的热水洗刷了,她动作利落,衣服洗完晾晒好,将盆里的脏水顺着街边水渠一泼。 “哎呀!”刘也恒一跳脚,躲过溅出的水花,他如今是纺织厂的杂工,日日往范氏棉店里跑,他跑的太快,差点叫丽娘泼了一身。 丽娘一见他,忙背过身,提着裙摆抱着盆小跑着躲进屋,关门从门缝里偷瞄,脸蛋红扑扑的,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刘也恒抬头的时候,只看见丽娘轻快的背影,他心头懊恼自己行为唐突,冲撞了女眷。 他虽是经常压着棉布来范家店铺,但今日却不是因为公事。 他拎着咸肉,踟蹰地走到范全儿身前,范全儿此时正因为解决一项难题而心情舒畅,见他这情状,一手拿下叼着的烟袋,笑着问:“刘家小子,拿着肉干啥去呀?” 刘也恒抿抿嘴,平日里面无表情的脸上隐隐有一丝红云,眼神闪烁,张了张嘴,深吸一口气道:“全儿叔!请收我为徒!” 这一嗓子喊出来可把范全儿惊着了,他呆立半晌。 心想,这刘也恒是刘老秀才的子侄,跟着老秀才识文断字的,怎的如今脑子坏了要拜他这个木匠为师? 刘也恒见范全儿半晌未动,他心里有些微微失落,果然不行吗?他没敢抬头看范全儿,自然也不知道范全儿全是震惊,只当他们这些能工巧匠大都心高气傲。 他本木讷寡言,举着肉条的手耷拉下去,心想他到底是还不够格。正要转身离去,便听到范全儿问:“你怎的想拜我为师?” 刘也恒闻言道:“小子听说厂里的织机和纺车都是您做的,觉得您很厉害,故而想拜您为师,学些真本事。” 范全儿眉毛纠结着,叼着烟嘴,不解道:“你不是跟着老秀才识文断字吗?怎的如今要来和我一个匠人学本事?这算是什么本事?还是读书当官更好。” 刘也恒本就寡言,再加上心情紧张,被这一通话堵的支支吾吾,憋的脸都要红了。 范全儿见他说不出话,甩甩手,道:“还是回去读书吧。”转身就要走,谁料身后刘也恒忽然道:“不是的。” 他转身,见刘也恒眼睛亮亮的,脸上有些微红,不知是因为激动还是害羞。 “不是的,如今当逢乱世,读书去给谁做官?我们流离失所的时候哪个官能管我们,只有您和东家,因为研发了新式织机和纺车才安顿了我们,我就是因为读过书才知道,您做的事是对民众有利的!我也想学!”他一撩袍子,双膝跪地,眼睛炯炯有神,坚定道:“师傅,求您收我为徒!” 范全儿其实被他这一通话说得有些感动,这么些年来,他一直是木匠里垫底的,也没人要拜他当师傅,不是说他手艺多差,是他脾气古怪,旁人做木匠都是别人要什么就打什么,他则非要加进自己的想法,市面上有点东西他不屑做,成日就钻研他的那些新点子,久而久之,自然挣得也少,口碑也差。 “咳!”范全儿清清嗓子,郑重道:“你确实真心实意要拜我为师?” 刘也恒见状忙点点头,然后又才想起似的道:“确定!” 范全儿又说:“我和旁的木匠不一样,既没名气又没钱,也不能带你接到外面的单子,这样你也要拜师吗?” 刘也恒有些激动,道:“我也不是为了名利才来的,是真心实意想和您学东西,我也想做出能造福百姓的机器!” 范全儿点点头,受了他的咸肉,道:“成,如今你刘也恒就是我徒儿了。” 刘也恒闻言,端正郑重地给他磕了个头:“刘也恒拜见师傅。” 范全儿点头受了,扶他起来,如今他怎么看这小子心里怎么喜欢。 一头丽娘还扒着门缝看动静呢,不防她娘胳膊肘撞了她一下,给她吓一跳,拍着胸脯小声嗔道:“娘!你吓我一跳!”眼睛却还粘在门框上。 她娘见状一笑,调侃道:“我看你爹草率了。” 丽娘好奇问道:“怎么?” 她娘道:“应该加个条件,想拜师先给我们家闺女娶了。” 丽娘脸涨得通红,捂脸跑走,还冲她娘嗔道:“哎呀,你胡说些什么呀!” 她娘见状也不拦,顺着刚才女儿偷看的门缝继续看去,砸么着嘴心想:这小刘好像是挺不错的。 第23章 缝纫机 李素商自从出资开了两个厂并带动了家里人的收入之后,家庭地位受到极大提高,幸福感直接拉刘铁匠缝纫机厂知县夫人比赛满。 从前偷懒还会被她娘捶,如今她正大光明的坐在炕上嗑瓜子,带着喇叭他们仨玩,顾田氏不仅不说她,而且还会预备刚刚出锅的炒货。 她一边磕一边想,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诚不欺我。 小花儿本来在窗台上趴着摆弄之前范全儿送的一套积木,透过窗户抬头一看,冲李素商喊道:“四婶!积木爷爷来了!” 她人小记不得应该如何称呼范全儿,只知道是给她做积木的积木爷爷,便成天积木爷爷长,积木爷爷短。 李素商闻言将瓜子放下,拍拍手,盘腿从窗户里往外探头一瞧,果然是范全儿赶着车来了,身边还带着刘也恒。 李素商忙穿鞋下炕,拍了拍身上的瓜子屑,迎出去。 外头不必屋里暖和,她裹了裹衣襟问道:“全儿叔怎么过来了,难道是那个东西成了?” 范全儿见她顾及刘也恒在场,说的模糊,一笑摆手,将烟袋从嘴里拿下来,得意道:“不用避讳,这是刘也恒,我新收的徒弟,二月十五我家摆酒庆贺,你们都来。” 李素商一挑眉,没料到几天的功夫范全儿还收了个徒弟。 “来!看看我的新家伙!”范全儿冲李素商招手,刘也恒连忙掀开马车上的布,搬出一个巨大的木头架子来。 范全儿怕有什么闪失,忙上前搭手,师徒二人轻手轻脚地将那东西放下。 应该说这不仅仅是木头制成的,那上头大大小小的制动杆、踏板、针板以及内部好多看不见的零件俱是用铜铁制成。 “为了保密,我城南城北的铁匠铺都找遍了,才快速订到各式零件。”范全儿无不得意地说。 李素商上前轻轻拨动旁边的调节转轮,只见那针板上的牙齿和针分别动了起来。 她眼睛一亮,问道:“已经试过了吗,可以连续走针吗?” 顾田氏也在一旁凑热闹。 范全儿使唤刘也恒拿来碎布头,亲自给李素商演示,他坐在缝纫机一旁,拨了个不知什么机关,那针头下面压脚就抬起来了,碎布头放进去又拨一下开关,压脚便把布料给压住了。 他轻轻踩了踏板,那针就上下移动,每下一针布料就会往前移动一小块,持续踩踏几下踏板,一行细密整齐的针脚就出现在布料上。 “哎呦!这东西真好使。”顾田氏做了一辈子活计,从来不知道还能有机器能缝线,还缝的这么整齐。 李素商也是连连赞叹,她震惊于范全儿只凭她几句描述就能基本还原出脚踏缝纫机来。 范全儿起身,洋洋得意看向李素商,全身心地接受夸赞。 李素商思索了一会儿,问道:“这个如今可以做到量产吗?” 范全儿喜悦的心情被折半,丧气道:“量产是可以,但是因为里面含有铜、铁等精密零件,造价太高,也没什么人能买得起呀!” 李素商脸上泛起一个笑容,大眼睛忽闪忽闪,说:“我们可以再做改进,将成本降低一些,只要能量产,不愁赚不到钱。” 范全儿掏掏耳朵,一龇牙,道:“行吧!老夫回去再研究研究,不过主要花钱的还是金属上,要是老夫会打铁也不至于这么费劲,那群铁匠一个个拿鼻孔看人,价儿高的不行!”他越说越气愤,但是又无可奈何,他干了一辈子木匠,转行是如何都来不及了。 这时一旁一直默默听着的刘也恒忽然开口道:“我认识一个人,之前也是我们刘家村的,在城外流民里,他原来就是打铁的,只是……” 他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这可把范全儿急坏了:“你这孩子,快说!只是怎么了?” 刘也恒为难道:“只是他身上背着人命官司。” “哎哟!这就有些……”顾田氏在一旁听热闹,还是没忍住插了嘴。 “但是他是被陷害的,他老婆生的漂亮,被我们那地主的儿子看上了,设计他吃上人命官司入了狱,他媳妇为了救他,多方奔走,最后让那地主儿子给祸害了。”刘也恒越说越低沉,几乎不闻其声。 “真是天杀的!”顾田氏跟着骂,他们这些小老百姓就想安生过日子,谁料总是求不得安宁。 “后来我们那边乱军攻城,当官的跑没了,有乡里人记着他,趁乱把他放出来了,不过他媳妇就不知去向了有人说地主家逃难把她一起带走了,也有人说是被乱军给带到哪杀了,反正不知所踪,他也一直萎靡不振。” 刘也恒表情也很难过,任谁身边的人遇到这种事都是不胜唏嘘的。 范全儿叹一口气,叉腰砸么了一下烟嘴,道:“这可不好办,咱们也没法帮他把媳妇找回来呀!” 李素商托腮沉吟一会儿,这铁匠身受冤狱又遭夺妻之恨,身心被双重打击,再加上思妻之痛,一时萎靡不振,如果不找到一个切入点,很难让他振作起来。 “咱们也没办法帮他什么,还是得靠他自己,也不知道如今他是不是还想打听他妻子的消息。”李素商垂眸,很是不确定,又看向刘也恒:“你能把他带过来见我们吗?” 刘也恒有些为难,挠挠头道:“他如今像具行尸走肉,根本不搭理人,成天浑浑噩噩的,看起来和乞丐也差不多了,恐怕很难带过来。” “我先去试试吧,不行再想别的办法!”刘也恒道。 范全儿和刘也恒没多做耽误,趁天黑之前回城了,机器却是留在李素商家里了,说是送给李素商的礼物,谢她点拨。 他们走后,顾田氏和李素商仍然不胜唏嘘,乍一听见如此的惨事,不免都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 顾田氏心情有些低落,蹒跚着回屋去了,他们家何尝不是如此,天子一言,百万儿郎被迫出征,如今生死难料,音讯全无。 命运从来不由人,但是这命运不该是被别人一句话决定的,是生是死,从来不该听天由命。 第24章 刘铁匠 城门向阳,所以城外的流民都挨着墙根建了一个个帐篷。 帐篷挤挤挨挨的,也并不规整,如同礁石上生长的牡蛎或者藤壶,牢牢地攀附在城墙上,汲取着营养。 冬日的积雪化得差不多,行人车辆来来往往,道路十分泥泞。 城墙根下堆着一堆脏的看不出颜色的被子,被子上瘫坐着一个脏的看不出颜色的人。 他头发胡子已经分不出界限,脏兮兮地擀毡在一起,只漏出两个无神的眼睛,手上满是干裂的老茧,指甲缝里和指肚都是黑漆漆的。 他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直勾勾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然后他看见有一个少年向他走来,正是刘也恒,这已经不是刘也恒第一次来找他了。 果然,刘也恒走到他面前,蹲下道:“铁匠叔,您再考虑考虑,我师傅很厉害的,他做出了可以缝纫的机器,东家也很厉害,他们托我来请你帮忙去打零件。他们那么厉害,一定可以帮你的。” 铁匠不为所动,这样的说辞他都听了好几日了,如今他心气已折,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来。 那厢刘也恒还在嘀嘀咕咕地说,半晌见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心里很不是滋味,握住他的手,轻轻摇晃,道:“铁匠叔!你多少回我一句,成不成,您说句话呀!”铁匠却还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刘也恒有些悲痛,声音也带些哽咽,不论刘也恒如何说,如何做,铁匠都没有回应他。 刘也恒又陪着他静坐了一会儿,见没有什么动静,他慢慢起身,踏着泥泞的道路离开了。 等到刘也恒的身影逐渐消失在铁匠的视线里,他才缓慢而迟钝地眨了眨眼,往那团棉被上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躺下。 他仰躺着,看着头顶上方的天空,灰蒙蒙的,倒是没有一丝云,也没有一丝风。 喃喃自语:“我要离这些有权有势的人都远远的,惹不起总躲得起吧。” 可他一闭上眼睛,他妻子的音容笑貌就挥之不去,他又想到了地主儿子那张邪恶的嘴脸,恨意汹涌着充斥整个胸腔。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他都忘了,这群人非要让他再想起来?!让他一个人自生自灭不好吗?!就当他死在城破那天吧!就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他和妻子一起死在了混乱中吧! 不要再去提醒他发生了什么!不要再提醒他他是如此的无能!除了打铁他什么都做不了!在牢里时眼睁睁看着妻子为自己奔走,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少,她的身躯越来越单薄,整整半年,他不知道她在没有他的陪伴和庇护下是怎么过的。 他深恨世道不公,地主和县官沆瀣一气。他深恨那个地主家的儿子,恨不能生饮其血,生啖其肉。他绝望时甚至混蛋地有些怨他妻子,为什么要生的美貌,如果她长相平平无奇,他们家根本不会有如此无妄之灾。 但是他最恨的是自己无能!连自己的妻子都保护不了。 城破时他回去打听,根本没有妻子的音讯,原来城中的混混油子不怀好意地告诉他,他妻子承受不住压力已经委身给那地主的儿子了,城破时带着她走了。 这样也好。他想。 那地主儿子费劲心思地算计到她,想必是真心喜欢她,应该会对她好。这样总好过跟着他过苦日子。 如今尘归尘,土归土,他就当没来过,没娶过,没活过。 他缓缓闭上眼,一滴浊泪顺着眼角滑落进乱蓬蓬地头发里,不知所踪。 日子就这么过去,刘也恒那小子也不再来找他,这样也挺好。 他就这样折磨自己,他倒是想死,可是他觉得不配,他得等自己的苦受完了才能自然地回归死亡。 这天有些多云,太阳时隐时现,他眯着眼睛看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群,一个老头胡子乱糟糟的,叼着烟嘴,和一个收拾地极为规整的小妇人并肩走着。 这组合倒有些奇怪,铁匠开始甚至这样想,直到他看见刘也恒。他带着这两个人超铁匠走来。 “你就是刘铁匠?”小妇人笑眯眯地问他,好像没看到他一身脏污。 他逆着阳光眯缝着眼,看这小妇人,笑得很甜,依稀他脑海中闪过他妻子的笑容,也是这么甜。 铁匠恍惚了,眼神迷蒙,含糊不清地答:“是。” 一说出口倒把他自己吓够呛,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不说话而十分沙哑,像拿反锯子锯木头一样滞涩。 来的两人自然是范全儿和李素商,他们听刘也恒说了之后,还是决定自己亲自走一趟。 这一过来看见一个好好的汉子被磋磨成这样,他们二人心里也都有些不适。 范全儿叼着烟嘴看李素商跟她搭话,啧啧感慨,对刘也恒道:“也是可怜人,眼睛都直了。” 刘也恒却有些惊奇,他每次来铁匠总是没反应的,怎么东家来就有动静了? 范全儿看出他的疑惑,笑道:“傻小子!他这是想他媳妇了,他那哪是在看秋娘丫头啊?那是透过秋娘丫头看他媳妇呢!” 铁匠缓过神,垂首道:“你们别在我这耽误时间了,我不去。” 李素商罕见地收起笑脸,露出一副刻薄的表情,斜眼道:“原来是个懦夫!这样的人我不用也罢!本想着雇了你帮我们做事,我们也不会亏待你,还能给你一笔稳定的收入,托人也好,亲自也好地打听你妻子的下落,却不想这竟是一个薄情寡义的混蛋。” 铁匠却不为所动,他本来就懦弱无能,骂的不无道理。 “唉!就是可怜你原来的妻子,嫁给你这么个怂货。你入狱了人家还为你多方奔走,如今她不知所踪,或许身陷囹圄,或许干脆在乱局中殒命,而她的丈夫却不为所动,只知道缩进自己的壳里,连找都不找,打听都不打听。” 铁匠像是被激怒,又像是有几分慌张,说:“你知道什么,她跟着地主大户家过好日子去了,我还找什么?我不能去打扰她!” 第25章 缝纫机厂 李素商有些鄙夷,道:“谁跟你说的她跟着地主家走了,谁看见了?” 铁匠双目通红,嘴里含混不清,反复说:“混混说的,那些混混认识她,他们说亲眼看到的。” “混混说的也能当真?真不知道你是真傻还是假傻!就算混混说的是真的,她跟着地主家走了,你怎么确定她去过好日子了?说不定是当牛做马,为奴为婢!这种纨绔子弟都是得不到的才是最新鲜的,一到手就腻歪了,你媳妇现在还在他们家都不一定,说不定被人打了一顿扔了出来!说不定冬日里被冻死了!说不定让谁给挖坑埋了!说不定连埋都没埋,被路过的野狗给吃了,死无全尸!” “不可能!不可能!别说了!别说了!”铁匠捂着耳朵摇头,目眦尽裂。 李素商却没放过他,继续追击道:“天下竟有将希望寄托于别人身上的傻子,自己的妻子自己不照顾,还奢求旁人对她好。殊不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谁又能有自己亲自来的放心。” 李素商这时慢慢悠悠撂下最后一句话:“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我们给你提供工作,钱肯定少不了,你到时候怎么打听都行,想通了找刘也恒就行。” 说完带着范全儿和刘也恒离开了。 铁匠头抵在地上,静静地抱着自己,脑子里全是刚才妇人描述的画面,他妻子,她倒在野地里无人收尸,她在下人房里没日没夜地劳作。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鼻子通红,长大嘴巴宛如溺水,无声哽咽,眼泪大颗大颗滴在地上,消失不见。 日子照过,事情照做。 虽然李素商有八九分把握能骂醒铁匠,但是也没有一味地干等,他们也在筹备其他工作。 李素商在第一纺织厂的旁边又建了一个厂房用作缝纫机生产车间,还可以蹭到纺织厂的安保和食堂,简直一举多得。 为了快速有效地量产缝纫机,他们把零件拆开,不涉及保密的部分分别请不同的人帮忙打造,最后再自己组装。 范全儿自己又改进了一下,简化了部分设施。再加上有了刘也恒这个徒弟的帮忙,他的的工作效率直线提升。 而对于李素商来说,忙是不可能忙起来的,她作为一个在背后出主意和资金的人,自然得雇人帮忙干活,不然愧对于她东家的名头。 顾田氏看不得她这样天天懒在炕上,一笤帚疙瘩把她打下床了。 她只能无奈下炕,在院里溜达,一会儿劈劈柴,一会儿逗逗鸭,除了女红,冬日的乡下确实是没什么活计。 天气渐渐回暖,她只穿个夹棉袄子也并不觉得冷。 顾田氏好歹地劝她活动活动了,还没一盏茶的功夫,就见她又靠在哪个地方了。 顾田氏嫌弃地瞪了她一眼。 她立马直起身子抻了个懒腰,活动了几下腿脚。 正当她狗腿地想讨好顾田氏给她做些好吃的时,院门一响,却见刘也恒带着一个大汉过来了。 那大汉看起来很健壮,穿着干净简单,头发整齐的梳起,没留一点碎发,梳的油光水滑。 那大汉一见李素商就跪下来,喊到:“多谢恩人指点迷津!”并行了叩拜大礼。 李素商有些惊恐地瞪大眼睛,微微避开,问道:“你是何人?” 顾田氏在一旁皱起眉头,面色不善,她瞥了眼李素商:你又搞什么事了? 李素商连连摇头,否定三连:不是我!不知道!不关我事! 刘也恒见状忙道:“东家!这是我老乡啊,铁匠叔!他想通了,今早来找我,非说要来给您磕个头。” 原来竟是那个铁匠,他之前落魄潦倒,胡子拉碴,如今剃了胡子,身上又都收拾利索了,还真像换了个人似的。 铁匠也忙不迭地解释:“先前是我混蛋,多亏东家骂醒我,我,我无论如何也得打听到我妻子的下落!多谢东家给我这个机会!”说着他又是三个响头。 磕得邦邦响,顾田氏一脸肉疼,道:“哎呦!这孩子,磕的也太实诚了!快先起来好好说话。” 李素商也被这头磕的一愣一愣的,听见顾田氏的话,忙反应过来上前帮着把他扶起,“快起来!快起来!” “其实你也不用谢我,我只是想找个铁匠,正好你合适而已,这不各取所需嘛!”李素商笑道。 铁匠却没有因为她的话而有丝毫松懈,仍然认真道:“东家想找铁匠各处都有,却还是想拉我这个不争气的一把,”他说着看了刘也恒一下,“我知道有小也的关系,但是还是那句话,您可以不当回事,但我得记着您的恩德。我就会打铁,从此之后,任您和范师傅驱策,您放心,我一定保密,机器构造绝不外传!” 李素商这才真心笑了,人总有钻牛角尖的时候,甭管之前多狼狈,但如今看这铁匠倒是个心里清醒的,这样就好,也不枉费她一番心思。 刘也恒愈发崇拜东家。他苦口婆心劝了好几日都未见成效,而东家只是骂了几句就把铁匠骂醒了。 经过了这样一番波折,缝纫机厂就开起来了,虽然说是缝纫机厂,但更像是一个小作坊,目前成员还是范全儿等核心成员和雇的几个帮忙打下手的临时帮工。 缝纫机正式生产,但是更重要的是要有会使用的女工,这个重任就担在了丽娘身上。 “让我学会再教其他人?”丽娘惊愕地问,她眼睛瞪大,嘴巴因为吃惊微微张开。 范全儿道:“对呀!这缝纫机不能光生产,总得会用才能有人买,你就自己在家练熟了以后正好可以帮忙讲解。” 她有些不安,从小到大她都是在家安分地织布,要说让她用缝纫机还行,可是要让她教别人就有些担心了。 范全儿安抚她道:“闺女别害怕,你看纺织厂里如今这么多女工,她们也天天抛头露面,这有啥的?你再看你秋娘姐姐,还有顾家大嫂二嫂,她们更厉害,自己都能出来谈生意,你别怕,这没什么的。” 丽娘犹豫了一会,一点头,下定了决心:“好!我试试。” 第26章 知县夫人 丽娘上手缝纫机很快,很有些她老子范全儿的风范,她聪明也学得快,有什么地方不懂的,范全儿在一旁稍稍提点就能融会贯通。 范全儿心里美滋滋地想:不愧是我的闺女,这机灵劲儿随我。 若想卖出去这样一个跨时代的新物件,不能一开始就走群众路线,一是价格太高,二是无法推广。 所以李素商决定先从丰源上级夫人们入手。 她写了拜帖,投到知县夫人门下,知县夫人是知县的贤内助,她一手办立了慈幼堂。 因为时下有许多人家生了女孩不想养便抛弃的,所以慈幼堂里除了身体有残疾的男婴之外全是女婴。 为了解决她们的生计问题,知县夫人干脆又自己出钱开了家绣坊,这些女孩子也有个糊口的活计。 知县在丰源城的声望显赫,可以说有其夫人善举不小的功劳。 正是经过打听,知道知县夫人的事迹,李素商才冒险投了拜帖,要知道,她们家和知县府是一点关系都扯不上,就怕人家见都不见。 好在,知县夫人如传言中一般平易近人。于是李素商带着丽娘前去知县府里拜见。 因为范全儿和刘也恒是男子,乍然拜见贵人女眷未免有些失礼,所以他们带着机器在门外侯着。 李素商领着丽娘从知县府后门等待,门房通报后有个婆子很快出来迎她们。 婆子不着痕迹地飞快打量了一番这二人,只是和蔼地请她们进去。 从后门进去是一个狭窄的小巷子,一拐就看到了一个垂花长廊,两旁是隔开的小院子,院子虽小却处处雅致。 再走几步一拐就到了正房,旁边的耳房用来充做女眷的会客厅。 她们二人被请进去坐下,知县夫人却已经在里面候着了,她们见过礼,就听知县夫人道:“早听说过你,你就是鼎鼎大名的李素商吧。” “早听说过你,你就是大名鼎鼎的李素商吧?” 李素商有些惊愕,她的名声如何已经传到知县夫人耳中了?还大名鼎鼎? 知县夫人齐氏见她错愕的模样忍俊不禁,忙招呼她们先坐下。 几个婢女安静而有序地给她们伺候了茶和点心,便安静地退下站在后面。 李素商有些无措,她没有经历过被人伺候,这些侍女进退有序,让她无所适从。丽娘更是如此,她年纪还更小些,比李素商还要紧张不安,坐在那生怕失礼,不敢多说多动,宛如芒刺在背。 李素商轻轻打量齐氏,脸盘圆润饱满,眼角和嘴边已经有了微微的细纹,但是皮肤仍然很有光泽,看面相是个和气人。 齐氏见她二人拘谨,宽和一笑,道:“不用拘束,吃了没有?” 李素商忙站起来道:“多谢夫人关怀,在家吃了才来的。” 丽娘也跟着站起来点点头。 齐氏忍俊不禁,赶快让她们坐下,笑道:“我还当鼎鼎大名的李素商是什么样子,原来只是个小姑娘。” 李素商从刚刚就有些疑惑,实在没忍住,问道:“夫人,民妇如何鼎鼎大名了?” 齐氏见她困惑,圆圆的脸上能看见透明的绒毛,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觉得逗乐又是觉得可爱,慈爱笑道:“那城外的第一纺织厂是不是你开的?” 李素商点头。 “你这纺织厂开得好啊!”齐氏不掩赞叹,看起来颇有些欣慰,“知县大人那几天正焦头烂额,不知如何安置这些流民,封城施粥也只是权宜之计,日日施粥如此容易助长懒惰之风。” 齐氏越说越笑,一边使人招呼她们吃点心一边道:“那几日前头的大人们都愁掉了头发,就怕一个不慎引发民乱。可巧,忽然传来了一个消息,城外开了个什么纺织厂,招流民做工,这下可解了燃眉大急。” 齐氏和蔼可亲,丽娘听了这一会儿也稍稍放松了,她知道些当初纺织厂建立的原委,炸着胆子问道:“可是我们纺织厂也只招收了不到百人,城外流民上千,我们招收这几个不是杯水车薪吗?” 李素商却了然,笑了。 果然,齐氏指点她道:“傻丫头,虽只有百人,但却是第一时间招他们做工的,一方面,给了流民希望,另一方面,让城中其他的作坊商户看见,雇佣流民是可行的。流民工钱又相对便宜,这样一来,城外流民可不就渐渐稳定了?你们纺织厂可是开了个好头!” “原来是这样!”丽娘这才恍然大悟。 “我看你们此次送的拜帖,是又做出叫缝纫机的东西了?”齐氏好奇,微微向前倾身。 李素商连忙放下因为周身婢女姐姐们热情塞到手中的点心,也微微倾身,答道:“是,”她指指丽娘,“是丽娘的父亲范全儿做出来的,可以用它缝纫,又快针脚又密,如今机器就在门外,机身庞大我们二人无法搬动,所以范全儿和他的徒弟刘也恒在外面侯着呢。丽娘已经可以熟练使用了,可以让她给您演示。” 丽娘站在一旁,看了眼李素商,心里有些错愕,是她爹做出来的不假,可她爹却说是李素商指点迷津打通关窍的,如今她却一点不居功。 齐氏一挑眉,招呼丫鬟婆子:“叫他们抬上来吧,隔个屏风拜见就是了。” “是!”几声轻柔地声音应答,吐气如兰。李素商没看见回话的人是哪几个,但立马就有一个婆子得令下去,又有两个丫头抬来了一个简便的屏风。 这厢等待了一会儿,齐氏怕冷场又询问了她们的生活近况,家常寒暄过后,只听得外面安静地氛围被打破,想来是范全儿他们已经把缝纫机搬过来了。 隔着屏风,范全儿带着刘也恒拜见了齐氏,后被婆子带着去了偏房。 这才有刚才那两个婢女把屏风撤下去,其动作轻便迅速,李素商不由得在心里默默赞叹,真是训练有素。 齐氏往堂下望去,看见一个木架子上托着块光滑的木板,木板上连着一个大铁盒子模样的东西。 她有些好奇,朝丽娘道:“范姑娘,烦请你演示一下这缝纫机的用法。” 第27章 比赛 丽娘微微颔首,走到缝纫机前坐下,她轻轻舔了下嘴唇,偷偷蹭了把裤子,把手上的汗擦掉。 丽娘拿起早准备好的两片碎布头,放在恰当的位置上,反复轻踩踏板,只见那针迅速地上下移动。 很快,丽娘停下动作,将已经缝纫好的布和机器上连的线剪断,向齐氏呈上。 齐氏拿起仔细看,却见针脚整齐细密,不禁惊异地赞叹,真是神奇。 周围的婆子丫头也都好奇,一时看看那机器,一时偷偷凑过来看缝完的布料。 众人都窃窃私语,议论着缝纫机的奇异之处。 李素商让她们消化了一下,才向齐氏道:“听闻夫人手下有家绣坊,民妇也是因为如此才敢贸然拜访,”她微微脸红,像是因为求人有些不好意思,但是李素商心里却还算冷静,这毕竟是双赢的事情,“缝纫机新研制出来,我们固然知道这东西好用,但是旁人不知道,所以想请夫人牵头,咱们举办一个人和缝纫机缝衣服的比赛,借贵绣坊的绣娘和地方,如此众人见了效果,也好来放心来买。” 丽娘在一旁听着有些心惊,公然借知县夫人的势销售机器,这不会惹怒她吧,丽娘偷偷看了眼齐氏的脸色。 齐氏微微沉了脸,盯着李素商看了一会,李素商脸上仍然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齐氏朝李素商莞尔一笑,微妙道:“做比赛自然可以,只是作为为你们打开市场的第一家绣坊,以后的购买价格方面我们是不是可以再商议一下呢?” 李素商见状也是笑得眼睛眯起来,道:“那是自然,价格好商量。”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丽娘呆呆地看着两人谈好价格,剑拔弩张的凝固气氛仿佛刹那间消弭于无形。 她左看看齐氏,气定神闲地笑着,右看看李素商,也是笑眯眯地牙不见眼。 丽娘仿佛生出幻觉,她们二人身后好像各有一条毛茸茸的大狐狸尾巴摇来摇去,摇来摇去。 …… 小丫从小长在慈幼堂,从记事起就可以帮堂里其他的姑姑姐姐帮忙打下手做绣品了。 天气已经回暖,院中的枝条上隐约可见骨朵,仿佛是叶子猫了一个冬天迫不及待要钻出来。 今天阳光正好,小丫坐在窗边,打开窗户透透气,阳光洒进来。 院内并不如以前嬉闹,今日有人和机器的缝纫比赛,大家都去看热闹了 夫人之前差人送了台叫缝纫机的东西,说是能比人缝的又好又快,已经有两个姐姐去学了几日了,今日就代表机器出战,另有两位绣工十分好的姐姐代表人力出战。 小丫飞速地收拾好屋子,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觉得没什么不妥的,便马上提裙飞奔到现场。 绣坊门口已经人山人海了,前几天就造势告诉大家今天有比赛,周围的人家今天都因为好奇而聚拢在这里。 小丫仗着身量轻巧,三两下挤上前去,前面搭了个高台,台子上一方是两架惹人瞩目的机器后面坐着两位女子,另一方只是两个绣凳上坐着两名女子。 高台正中站着一个穿黑底褐色竹叶纹儒衫的人,手里拿了一把锣,似是在等待什么。 李素商与齐氏坐在绣坊对面的茶楼上,那里视野开阔,正好一览比赛情况。 下方范全儿站在人群中,遥遥跟李素商招了招手,使了个眼色。 辰时已到,从县衙中请的中人敲响了锣鼓,周围人听到都慢慢安静下来。 中人趁机朗声道:“前几日有人研制出来名缝纫机的物件儿,”他指了指缝纫机,道:“便是此物,此物据说可以比最好的绣娘缝衣服还缝的快。所以今日为了一辨真假,咱们绣坊便要来比试比试。” 范全儿在下头掐着嗓子掩面大喊一句:“开玩笑吧!什么劳什子机器能比人缝的还快还好?” 经他这一带节奏,周围人都是叉腰看笑话:“就是就是!” 中人微笑着举起双手往下一压,道:“成不成咱们今日就见分晓,总不能让人骗了咱们大家。” 范全儿又在底下吆喝一嗓子:“那是自然,要是不好使我们可不买,我就不信他还能有我媳妇做的衣服好!” 周围人也都哄笑。 中人笑笑:“此次比试,两方各用同样之前裁好的布料,只比缝纫,双方各两人,哪方能先一步做完成衣哪方则胜利。”中人朗声诵读比赛规则,然后确认:“都听明白了吗?” 双方绣娘都点头确认,中人又敲了一锣,朗声喊道:“慈幼堂缝纫人机大赛正式开始!” 双方马上开始自己手中的缝纫,人工队的二人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以她们最快的速度缝,但是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那两架机器牢牢吸引,无他,实在是太新奇了。 针头和挑线杆有节奏地快速上下抖动,两片布料如飞起来一般,从机器前平移到机器后。 两位操纵缝纫机的绣娘熟练地将布料拿下,剪断线头,换个方向继续刚才的操作。 哒哒哒哒哒! 随着针板的节奏,两位绣娘很利落地踩踏,手上布料翻飞,不一会儿,她们几乎同时停下了手脚,将那缝好的布料翻转。 两个绣娘站起来将手里的成衣一抖,向中人和台下众人展示,那可不就已经是完整的衣裳了! “哎呦!这缝纫机缝的真是快!” “确实确实!” “嗬!这针脚真齐整!”有挨着台子的人大胆上手摸了一下。 围观的众人惊异万分,再看看一旁人工缝的两位绣娘,才将将把袖子缝好。 众人哄然。 “这个倒好!以后缝一件衣服岂不是只要一盏茶的功夫?” “就是就是!有这时间,还能多织几块布!” “没错没错!” 现场嗡嗡声不绝,偶有一两位嗓门洪亮刺耳的,也都是夸赞的居多。 趁此时机,范全儿在人群中又是掩面一声呼喊:“嗬!这机器真这么好用,那我得攒钱买回家给我老婆!省的她天天点灯熬蜡的!” “对对对!” “是这个道理!” 周围人有范全儿提前安排好的自家伙计跟着搅和,也有旁观的群众真心的应和,场面倒是十分和乐,言论都朝着好的方向。 这时却从一旁传来一丝不和谐的声音:“我看也不过如此嘛!” 第28章 舆论之争 众人四处张望着找发声的人,李素商和齐氏却因为地势原因一眼就看到了。 李素商一瞧,竟是熟人,正是当初鸭宝斋的大掌柜。那两撇胡子十分惹眼。 见吸引了众人注意,他十分得意地说:“要我说,买这机器耗费的钱不如多请几个人来,几个人一起缝和一个人用这机器都一样,家里得攒几年钱才能买得起这东西?还不如自己多缝两天。” 众人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不少人都点头称是。 李素商皱起眉头,齐氏见状也心里一紧,叹了口气道:“这人是莱国公府的掌柜,如果是别的公府,咱们倒也不怕,毕竟强龙不压地头蛇,只是这莱国公府才是真正的地头蛇。” 这李素商倒是不知道,她年少时几乎没出过丰水镇。 齐氏为何说莱国公是地头蛇呢? 齐氏见她疑惑,贴心解释道:“咱们丰源县属于聚源州,聚源州又属于莱源府,这莱国公的封地就是莱源府。可以这么说,咱们都是莱国公的属民。” 李素商这才恍然大悟,怪不得那掌柜的那么自傲,原来是家里的狗在院子里撒野。 那掌柜的在下方大谈特谈,两撇小胡子一翘一翘地:“这破玩意放家里我还嫌占地方,白给我我还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呢!”。 围观的混混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想着搅混水看看能不能占到便宜,跟着不怀好意地起哄。 齐氏无奈道:“莱国公受圣上宠信,这么些年来在莱源府枝繁叶茂,根深蒂固,底下难免有这样嚣张跋扈,借势欺人的蛀虫。” 李素商却不觉得,不论如何尾大不掉,若是管不好家里的狗让他出来咬人,那就是主人的过错。 李素商心里冷笑一声,她不信莱国公不知道自己的家臣在下头的所作所为。 仗势欺人也得有人给他这个势。 李素商看着楼下的掌柜,不气反笑,脸上露出一个甜美的笑容,眼睛都弯了。 齐氏并不了解李素商的为人,还当她服软,想要低调行事,却不料见李素商起身给她行了个礼道:“夫人见谅,我去去就回。” 话毕,便提着裙摆噔噔蹬蹬下楼了。 齐氏抬手欲挽留,却没来得及,起身站起来,看了眼窗外,思量片刻还是复又坐下,她不该出面和莱国公府对上,哪怕是一个小掌柜。 那掌柜的还在人群中吹嘘,言辞间十分贬低缝纫机。 范全儿瞪着眼睛气得直发抖,旁边刘也恒赶紧搀扶着他。 李素商这会儿已经走下楼来,她爬上比赛的台子。 本来都在听掌柜高谈阔论的人们纷纷把目光聚焦到李素商身上,哪里来的小妇人,这个小妇人是要干什么? 李素商等台下人声音渐渐稀落,这才拍拍手笑眯眯地开口道:“这机器造价有些高,本也不是为了卖钱,只是想着如果有谁家有这个财力,那这机器不是能省好多事?” 哼!掌柜的一声冷笑,不屑道:“这缝纫机再快,它能绣花吗?在我们聚宝绣坊做的衣服就完全比这劳什子缝纫机缝的好!” 掌柜的不着痕迹地给自己家的产业宣传了一波,他今天来确实别有用心,他如今不只是一个小小酒楼的掌柜了,他刚刚升为统领莱国公府在整个丰源县产业的掌柜。 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前几日刚刚去聚宝绣坊盘账,因着城中各大绣坊的消息都互通有无,就听说了这个缝纫机的存在。 他不是蠢才,他知道如果这缝纫机真的像描述的那般,那么绣坊的生意一定会受到打击,届时效益不好,不就显得才刚刚上任的他十分无能了? 于是他专门来到这个比赛现场,一探究竟。 原以为不过是哗众取宠夸大其实,却没想到这机器竟真的缝纫的如此之快,于是他便站出来加以破坏。 可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他看着台上笑眯眯的李素商,恨得牙痒痒,哪里冒出这么一个小娘们儿,坏他的好事。 他倒是没有认出李素商,毕竟他贵人事忙,哪有心思去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莱国公府家大业大,家里干活的奴婢穿的都得是有专门的绣女一针一线亲自缝合的,更何况是我们主子,一件衣服得五个绣娘绣三个月才能上身!就你们这机器,粗制滥造的,难登大雅之堂!” 他一边说着,俩撇胡子跟着抖,得意的像是要飞起来。 李素商微微一笑,道:“国公府富甲一方,国公爷家大业大,家里的粮恐怕几辈子都吃不完,家里的绸缎就是一天做一身衣服都够用。咱们老百姓自然不能跟国公爷比。” 范全儿这时在底下打配合道:“是啊!而且咱们也没工夫绣花,那地里的粮食还等着收呢,家里修修补补的活也得自己干,一干活那绣的花再给磨没了就不好了。” “就是就是。”旁边有几个汉子穿着短打,在一旁应和着。他们媳妇老娘要是光给衣服绣花,那别的事还干不干了。 李素商见状,笑得愈发和善,补充道:“何况就是用缝纫机,也不耽误绣花,你绣你的,绣完我再缝,二者也并不冲突,这机器不过是让缝纫过程变得便捷简单而已。” 众人思考了一下,觉得台上这个小妇人说的不无道理。咱们又不是国公爷,哪有奴婢给咱干活?就是想绣花,那就自己绣呗,这机器又不是绣花使的,人家就是个缝纫机啊! 李素商说得委婉,明捧暗贬,她也没有打算正面和那掌柜的对上,毕竟他背后站着国公府,她可不会蠢到公然和他们作对。 掌柜的刚开始听李素商恭维国公府还颇为自得不过听着听着就不对劲了,怎么周围人这么没有主见的吗,咋别人说啥都说有道理呢? 李素商也不搭理那掌柜的,只是认真道:“咱们乡里邻居谁家不做衣服,不买衣服?各个绣坊可能一个人原来八天做一件衣服,如若是用这机器,就可能一天做八件,现在各位看这机器还贵吗?” 围观的人也有各大绣坊人,有账房先生心算飞快,马上惊呼出声:“哟!按这么算,若一件衣服挣十文钱,那这就相当于翻了六十四倍,就是六百四十文!” 第29章 春天来了 围观的群众全部都沸腾了,尤其是各个绣坊的掌舵人。 别人不知道,但是他们自己心里门清啊。 那一件衣服肯定不是只能赚十文,而且绣坊里也不只有一个绣娘干活,而是同时有好几个绣娘在做。 这么一来,又得在一件衣服上多赚的钱上多翻几番。 在心里默算几遍之后,他们看着台上的缝纫机眼睛都红了。 想要! 那聚宝绣坊的掌柜的见状不妙,连忙打断她的话:“那你这还没算机器的本钱,你这机器多少钱一台?” 李素商淡定道:“十两银子一台。” “十两银子?!你怎么不去抢呢!我请一个最好绣娘一天顶天了给十文钱!”掌柜的终于找到合适反击的点,得意的嘲笑着。 李素商仍是微微笑着,也不急也不恼,看起来一点也不在意那掌柜的质疑,像是对缝纫机有着极大的自信,道: “这机器能使十多年呢,现在看着贵,要是分摊到十年里,一年也就一两银子,一天才三文不到,比请绣娘还合适。而且绣娘还得手艺好,但这机器却是个人就能用,如此一来,您大家还觉得贵吗?” 听到这,大型的绣坊负责人此已经派人准备打听这产缝纫机的东家了。 但也有几家小的绣坊还在犹豫,他们短期内并不能拿出这么多钱来买几台缝纫机。 那掌柜的气急败坏,一时竟想不出什么来反驳的。 李素商也没给他机会,继续道:“如今缝纫机是新产出的,我们承诺,只要是今天跟我们下定的绣坊和人家,我们不按照十两来卖,一律半价,五两就可以带回家,而且还保证教会,保证一年内出了问题免费修!过了今天再想买就恢复原价了。” 那些大型绣坊原本就打算买一批机器试试看,如今听到价钱折半更是眼红,急急忙忙举手高喊:“我们订十台!” “我们订二十台!” 小型绣坊如今也不犹豫了,五两的价钱他们还是能承担的,于是都不甘示弱。 “我们两台!” “我要五台!” “给我来一台!” 一时间场面热火朝天,那掌柜的见无力回天,一跺脚甩袖离去,身边的伙计小厮连忙跟上。 走了两步,掌柜的突然停下瞥了一眼伙计,伙计跟着停下,不明所以,就见自家掌柜的恶狠狠道:“你还跟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定机器!让其他绣坊抢了先,我们聚宝绣坊岂不是更吃亏?” “哦哦哦!小的明白了!”伙计连忙应声,然后目送掌柜的走远。 他擦了擦额上急出来的汗,心想:掌柜的还真是心思难测,难道这就是他当不上掌柜的原因? 他看了看远处的人山人海,这才回过神来,再不去就被别人抢先了!连忙挤上前去:“我们订二十台!” …… 是夜,范全儿笑得合不拢嘴,她媳妇也在灯下看着那一张张订单,不可置信地长大嘴巴。 她没忍住拧了范全儿胳膊一下:“这是真的吗?我没做梦吧?一个小小的机器就卖五两?” 范全儿疼的龇牙咧嘴,但只是笑着躲开,十分得意道:“那是自然。” “乖乖!”范全儿媳妇冲手上一唾唾沫,一张一张地数着,一边数还一边掰着手指头,嘴里还念叨着:“五两,十两,十五……” 掰到一半手指头不够用了,范全儿媳妇翻来覆去地算,却怎么也没算明白,气得她一巴掌拍了旁边的范全儿一把。 “这到底是多少钱啊?我怎么都算不明白!”范全儿也不恼,只是觉得好笑,没忍住笑出声:“你连数都不识,还算账呢?” 当然又换来一顿毒打。 范全儿连连求饶:“好了好了,我的夫人,让老夫给你算明白喽!” 范全儿对灯拿起一张单子,指着道:“这一张不只是对应一个机器的,而是一家绣坊,你看这张,是张记绣坊定的,是三台,就是十五两,这张是十台,就是五十两,这个二十两,这个一百两……” 范全儿媳妇在心里这么一砸么,吃惊道:“那这些不得有五百两银子?五百两!这要按原来咱们织布卖钱,得挣到哪年哪月去?” 范全儿不无得意,笑道:“那还不是你男人厉害,我就说一定让你们娘俩个过上好日子。” 范全儿媳妇白了他一眼,嘴眼却含着怎么也压不下去的笑意,道:“得了吧,跟了你这么多年才让我过上好日子,早干嘛去了?我看是秋娘带来的福气,跟你才没关系呢。” 她这样说,范全儿也不生气,反而认同道:“确实是秋娘丫头带来的福啊。” 范全儿媳妇看着那一张张单据,拱拱范全儿,说:“你快点再给我算一遍,咱们最后能落下多少钱。” 范全儿只得又翻了一遍,跟他媳妇念叨:“这个单子里的钱得刨去给刘铁匠和刘也恒那小子的工钱,还得刨去买料的钱,这么多单子,短时间内我一个人肯定干不完,秋娘那小丫头的意思是把一些不重要的活包给别的木匠,像是机器板,抛光啥的,再分给秋娘两成成分红,因为开始的本钱厂房基本都是她出的,最后剩下的都是咱的。” 但是剩下也能有不老少呢! 两人点着灯一张张地数,一遍遍地算。 烛光从窗子里莹莹映出,偶尔伴随着低低的惊喜的欢呼,传进夜色中。 夜风不再寒冷,一根根枝条交错着用力伸向天空,枝头鼓起一个个小包,嫩芽正卯着劲准备舒展。 春天来了。 第30章 合作 李素商又一次来拜访知县夫人,这次倒是没去府上,齐氏带着她到了之前观看比赛的茶馆,这家茶馆是她嫁妆里的生意。 她拉着李素商的手,嘴角是收敛不住的笑意,道:“你这丫头真是有能耐,我原以为对上莱国公府不知要吃多大的亏,幸而你聪明伶俐。” 李素商谦虚地笑了笑,道:“夫人过誉,本来这缝纫的机器我一开始就没想要全都卖给平头百姓,毕竟这机器确实是贵,就算有人买那也是零零散散的,初期不能回笼资金,挣不了几个钱。就算没有那个掌柜的,最后也会是那个结果。” 齐氏本来只是想夸她那天随机应变很有几分机敏,却没想到那也是她早已计划好的。 她默默地把李素商在心里的地位往上提了提,重新审视起这个小妇人,真是太聪明了。 李素商当然察觉到了齐氏的警惕,这也是她原本就预料到的。 但她放任了这个警惕,毕竟有警惕才能有相对平等的地位。 她微微收敛了笑意,正色道:“夫人想不想与我再谈一个合作?” 齐氏好奇:“说来听听。” 李素商不紧不慢分析道:“经过昨日一比,想必日后丰源县内几乎所有的绣坊都会用上缝纫机。” 齐氏颔首,这是显而易见的。 而且她开的绣坊因为早和李素商他们达成合作,所以已经先一步拿到了机器。 只听见李素商继续说道:“就算夫人的慈幼堂绣坊如今在短期内已经占了先机,但是长远来看,缝纫机的制衣速度会大大提高,短期内大量成衣的出现很容易造成丰源县这个小小市场的饱和。” 见齐氏有些困惑,李素商换了个说法:“丰源县城才几个人?能买几件衣服?这么多绣坊快速大量的生产,最后只会有一个结果——成衣滞销。顾客是谁家便宜且质量好,就会去哪家买。这些绣坊的布料和制衣水平都差不多,而为了减小损失增加销量,最后这些商家会形成恶性竞争,你降价我比你价格更低,丰源县的成衣价格会形成超级低谷。” 齐氏听了这话,蹙了蹙眉,显然她觉得李素商说的十分有道理,不过成衣降价诚然对百姓是一件好事,但是对于这些绣坊来说就是致命打击了。 李素商见状,趁热打铁:“这就是我说的合作。” 齐氏沉了眸子,微微坐正身体,她不是什么深闺妇人,做知县夫人这些年,她当之无愧是知县的贤内助,她当然知道治理一个县不能只考虑一方的利益。 按照李素商所说,以后受益的当然是平头老百姓,但是也不能让绣坊一亏再亏,不然到时候没人干了,价格还是会涨上来,既要保证低价,又要绣坊能挣到钱,那么只能…… “只能外销。”李素商道。 这和齐氏心中刚才所想重合了。 齐氏放松了身体,倚靠在坐垫上,笑问道:“那么你口中说的合作就是外销?你有什么销路吗?” 李素商微微笑了,道:“不敢在夫人面前夸口,但多少是有一些门路的。” 齐氏颔首:“外销是很好的法子。” 李素商却笑着摇摇头,纠正她:“我今天来和您谈的合作却不只是您手下绣坊的外销。” “哦?”齐氏微微好奇。 “夫人手下的绣坊本意是为了能让这些苦命的女子有个谋生的途径,这也是我敬佩夫人的地方。 我们何不在此绣坊的基础上,扩大规模,直接建一个被服厂,可以利用缝纫机直接生产大批量的服装,被褥。 而且这种被服厂可以增加收容力度,原来的绣坊需要绣工好的绣娘,但被服厂不仅需要绣娘,还需要大量的没有那么高技术含量的小工。 此外,夫人可以利用您的身份优势,做一个牵头人,成立一个商会,集中订单,合理分配,再将货物外销。” 齐氏心里暗暗敬佩,看着眼前李素商侃侃而谈,走一步先想到五步,这份见识与城府是常人少有的。 她耐心听完,思索了一下,问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问题是如此多的货物,外销的销路如何打开?” 李素商狡黠一笑,道:“我三哥就是做货郎生意的,也认识几个朋友,可以让他组织人慢慢把销路打开,而且我认识一个军中的采买,我想服被厂应该不会缺订单吧。” 她拿起桌上的点心往嘴里塞了一块,又嫌有点干,灌了杯茶水。 她这回倒不像在知县府里那般拘谨了,如今她已经有了和知县夫人自在的共处一室的资本。 齐氏本来就是个雷厉风行的利落人,合作事项都谈妥后便坐不住了。 “你尽管坐,都算在我账上,我先去使人筹备了。” 和李素商客套两句,齐氏便风风火火地离开了,身边跟着一队女婢,呼啦呼啦的全都走了。 李素商看着店里剩下的小二等人,眼巴巴地看着她。 他们刚才都听到了知县夫人财大气粗地那句话,有什么都算她账上。 李素商看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名字,一定都很好吃,她也想都点了带走啊,可是现在和知县夫人没那么熟,哪里好意思薅羊毛呢? 于是她只好忍痛与菜单挥手告别。 小二们看起来很失望,可是她也很心痛啊。 只好叫人把已经点的全都打包拿回家了,至少这些不能浪费。 …… 李素商回到家,顾三和顾田氏正围着火炉烤栗子,时不时用棍子扒拉出一颗。 顾三一边倒换手,一边龇牙咧嘴地吹气,可以看出来,烫也无法抵挡吃货的食欲。 “三哥回来了?”李素商将点心放在桌上,也凑过去烤火。 顾三看她穿的不是从前在家穿的那种毫无形象可言的破棉袄,好奇问道:“你居然出门了?” “和县令夫人吃茶去了。”顾田氏在一旁插话,语气平静,好像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 顾三却吃惊地瞪大眼睛,他好像不认识这个小妹了,怎么还能和县令夫人打上交道? 从去年年底家里父亲兄弟都被征走开始,她又是宰鸭子,又是建厂的,现在还和县令夫人应酬啦?而且如今两个嫂子也是天天早出晚归,干劲满满的。 这个家的变化大的令他有些陌生了,顾三惊恐的想。 李素商却不知道顾三心里有这么丰富的活动,也扒拉个板栗自己剥着吃了。 “对了,三哥,棉布的生意可以开始了。”李素商咀嚼着板栗,嘴里含糊不清地道。 顾三眼睛一亮,终于轮到他挣钱了。 他站起身拍拍手,也不吃了。 顾田氏问:“上哪去?” 他拎起李素商刚放到桌上的糕点,答:“我去看看铁头娘身子利索了没,这么贵的棉布,我怕跟福叔俩人看顾不过来。” 第31章 销路 铁头架着驴车,车上货物装的满满当当,他时不时地看看车上,顺手摸摸固定的绳子。 顾三在他旁边坐着,叼着根草,见他这手眼一会没闲着,只是笑笑不说话。 后面还有一辆棚车,也是满满当当,是福叔赶车。 铁头觉得像是做梦一样,他老娘前些天病了,起不来在炕上躺了好几天,寻医问药地终于大好了,他还正发愁医药钱如何挣回来。 却没想到,不过是在家端了几天屎尿的功夫,他作为一个小小贩夫走卒的事业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又看看旁边的顾三,这一切变化都是他顾三哥带来的。 这两车满满当当的都是细棉布,细羊绒、羊毛毯子,还有鸭绒袄子。 搁以前,他想都不敢想。 旁的不说,光是细棉布就只按尺卖,从来没有听说过一匹一匹地卖的。 现在可好,光他这车上就不下十匹细棉布。 更别提羊绒了,那是真正价值千金的好东西。 他这一路上仿佛是躺在云上,一会儿飘飘然,一会儿又担惊受怕生怕都是假象,脑袋都是懵的。 等他消化完,却见他们已经到了之前进布料的店铺了。 “丙老板,别来无恙!”顾三一手撑着车辕轻轻一跳就窜了出去。 那店铺门口正坐着一个矮胖的像球一样的男人,他身上穿着暗棕色金钱纹袍子,刚刚送走前面的一队人。 听见动静转过头来,看见顾三几人,连忙咧开笑容,红润饱满的脸上有一半都是咧着的嘴。 “哎呦!是顾兄弟来了!恭喜发财啊!” 做生意的大多都这样,喜欢把恭喜发财放在嘴边,好讨个口彩。 “发财发财!兄弟这回真是带你发财的!”顾三声音放低,使了个眼神,示意丙老板屋里说话。 丙老板微敛笑容,掀开门口的棉帘子,回头朝顾三伸手,正色道:“顾兄弟,请!” 顾三跟着进屋,那边铁头和福叔一人赶着一辆车进了一旁的小院,顺便给驴子卸了喂些草料,让它们也休息休息。 丙老板请顾三进屋,堂屋内炉子上的水胡正冒出氤氲的雾气。 从前顾三几人买成批的绣品布匹都是从丙老板这买的,丙老板还以为这次有个大单子,却不成想,单子确实是大单子,但是不是他卖给顾三,而是顾三卖给他! “顾兄弟,你这就有点不厚道了!从我这进货进的好好的,哥哥也没亏待过你,那都是最低价出给你的,现在你从别人那买来给我?你当我老丙是什么人了?” 丙老板怒气冲冲,蹭的站起来,脸上的肥肉随着那翻飞的两片厚嘴唇抖动。 顾三连忙站起来,赔着笑脸,一把按下丙老板乱指的手,道:“丙老板!丙哥哥!您听我解释啊!来来来,您先坐下!” 丙老板鼻孔喘着粗气,挣扎几下,没有挣开,顾三的手像是铁钳一般焊在他胳膊上。 他心里暗暗吃惊,只好顺势就着顾三的力道坐下,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轻了轻嗓。斜着眼看顾三,等一个交代。 顾三见他坐下,也没一直制着他,也顺势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下,凑近道:“丙老板,我这还真不是从别人那买的,是我嫂子们织的布。” 丙老板脸色这才好看了几分,但还是拉着一张脸,脸上的肥膘耷拉着。 顾三趁热打铁道:“我这也是想到您对我们哥几个一直十分关照,给的货物价钱也一直很实在,这才找您的,要换别人,我们还不卖给他们呢!” 哼!丙老板冷笑一声,还斜着眼瞅他,你接着忽悠! 顾三没得到回应也不觉得尴尬,反而变本加厉,揽着丙老板的肩膀,道:“您平日里从乡下收货,东奔西跑的才能零碎收点货,那细棉布不得二十七八文一尺?” 丙老板点了点头,棉布价格确实是高,市价就这样,最便宜也要二十五文一尺。 他皱了皱眉头,重新审视了一下顾三,难道这家伙有更便宜的渠道?这怎么可能呢?据他所知就算是从乡下不经别人手直接收货都不可能再便宜了。 顾三比了两个手指头,自信道:“一尺二十文。” 丙老板转头震惊地看向顾三。 顾三点点头,补充道:“密实细棉布。” 丙老板震惊的目光留在顾三身上,身体已经先于眼睛飞快地跑出去。 顾三在后头慢悠悠地跟着,补充了一句:“我们还有羊毛毡和羊绒毯子!” 丙老板像一只飞过来的肉球,扑到棚车旁,他迫不及待地掀起苫布的一角。 福叔见状咧开了笑容,看来事情谈成了,他的左边虎牙缺了一角,黑洞洞的,不过这并不影响什么。 福叔从丙老板掀开的苫布里利落地抽出一卷用粗布包好的布匹,打开粗布外皮,赫然是雪白的细棉布。 丙老板双手在自己裤子上反复蹭蹭,迫不及待又小心翼翼地摸上去。 厚实,柔软。 是真正上好的棉布。 福叔又拉起另一辆车上的苫布,小心地抱出一卷羊绒毯子来。 丙老板又倒腾着小短腿快步走到另一辆车前,轻轻吸了一口气,手抖着摸上去。 羊绒! 棉布花钱还能买到,可羊绒一般人想买都买不到,尤其还是这样大量且质量上好的,他可以卖给上面的人,更进一步! 他心一定,转头看向身后跟过来的顾三:“有多少?我都要了!” 顾三笑了:“别急,咱们还有的谈。” …… 返程照例是铁头和福叔赶车,车已经空了。 铁头只感觉有些魔幻,来时他脑子是懵的,走的时候更是懵的。 从前都是空着车来,跟丙老板低声下气掰扯半天便宜个一文两文的,然后再满车回。 现下完全是反过来的,来的时候满满当当,走的时候空手。丙老板还恨不得十里相送。 这一定是在做梦吧! “三哥,你掐我一下。”铁头呆呆的朝顾三说。 顾三看他那怂样,恨铁不成钢地拍了一下他的脑门,喊到:“清醒了吗?” 铁头差点被顾三蒲扇似的手掌乎了一个趔趄,险些从驴车上掉下来,连忙扶稳:“清醒了!清醒了!” 他委屈地摸了摸自己的脑门,也不怪他没见识,这次赚的钱顶上他们之前几年挣的了。 这次他们不光是卖了两车布,还达成了长期合作,以后纺织厂和被服厂的成品会直接销售给丙老板,经由他手向整个州府辐射。 销路已经打开了。 第32章 商会 丰源城内 “于老板,您也来啦。” “赵掌柜,您先请。” “哟!张老也来啦!您老吉祥!” “钱老板!恭喜发财生意兴隆啊!” 好几位生意人身着绸缎做的衣服,大多印着金钱纹,或绣着元宝纹,陆续地进入厅堂里,嘴里也在不停地寒暄应酬。 而厅堂里面已经很热闹了,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堂中嗡嗡声不绝。 “李兄,你说这知县夫人凑的是什么局啊?” “我也不知道,我看全城的布庄绣坊一个没落下,全来人了。” “也不知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角落里,两个相熟的掌柜的在闲话。 在场的人心里也都在猜测,低声讨论。 眼看着人都到齐了,东道主齐氏却还没到,众人更加躁动不安,嗡嗡声逐渐增大。 “也不知这知县夫人卖的什么关子?一个妇道人家天天抛头露面,真是不知廉耻。”有人歪着嘴偷偷和边上的人吐槽。 边上的人害怕地推推他,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小心人多耳杂,快别说了。” 那人才悻悻地闭上嘴,环顾一周,又没忍住和同伴说:“连张记布庄的张老和莱国公公府的赵掌柜都来了?” 同伴也顺着他看的方向瞄了一眼,也很疑惑,两人使了个眼色,倒是真不知道这知县夫人的意图了。 正当众人胡乱猜测时,就见有两个丫头先进门来,朝他们蹲了个礼,而后掀开帘子。 帘子后齐氏端庄从容地从外面走进来。 在座的众人不管心里是怎么想的,都站起来见礼。 齐氏连忙挥手,“各位快请坐,大家伙都是行业里的前辈翘楚,我可受不得这礼。” 众人自然都是客气地寒暄,互相恭维了好一阵子,齐氏才肯落座主位。 聚宝绣坊的赵掌柜,也就是背靠莱国公府的那位,原本就不满上次在缝纫机比赛上的事,他自然知道那次就是齐氏主办的,于是此时也没什么好心气听齐氏在这惺惺作态,单刀直入道:“还请夫人速速告知,此次邀请我们大家伙过来是做什么?” 齐氏温婉一笑,道:“既然赵掌柜这么说,那我也不卖关子了,此次请各位前来,确有一事相商。我想先问问各位,不知各位自从用上了缝纫机,有没有发现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 “难道是这缝纫机出了什么事?有什么故障吗?” “我们用着还行啊,确实缝的快。” 场上因为齐氏的话开始窃窃私语。 赵掌柜也皱眉,心想:究竟出了什么问题?难道到底是买上当了?哼!就知道那姓李的丫头不是什么好人! “夫人快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就是就是!夫人快快讲吧!” 在座的买了缝纫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坐不住了。 齐氏安抚一笑:“各位稍安勿躁,不是缝纫机的问题。” “那到底是什么问题?”有耐不住性子的人问道。 “各位自从用了缝纫机,生产的效率是大大提高了,各家生产的成衣、绣品数量也都有所提高,我说的对吗?”齐氏问道。 众人想着自家绣坊,确实是这样,于是纷纷颔首表示认同。 “但是咱们丰源县的顾客数量是有限的,从前各家作坊都有固定的客源,如今货物一多,难免滞销,到时候为了吸引新顾客,保不齐要适当的降价,最后你降我也降,不就谁都挣不到钱了。”齐氏干脆把李素商跟她讲的那一套原样搬到这来。 “啊?这……” “说的有道理,这可如何是好啊?” “是啊,那怎么办啊?” “大伙商量好,谁都不降不就完了吗?” “你说的倒好,谁敢保证你不偷偷降价?” 眼看场上即将要吵起来,张老重重咳嗽一声,在场的众人才慢慢安静下来。 张记布庄是有百年历史的老字号布庄了,它的东家张老先生也是德高望重,是在场资历最老的前辈,大家自然都会卖他一个面子。 张老先生捋了一把花白的胡子,朝齐氏问道:“既然夫人今天召集我们共聚一堂,想必已经有了解决的办法?” 齐氏敬佩地看了一眼张老先生:“不愧是您。” 她又面向大伙说道:“我这确实有个法子,我们目前的问题是客少货多,不如直接从根上解决问题——扩大市场,增加客源,诸位以为如何?” 一旁的小掌柜听了这番话,无奈地叹气:“夫人啊,您说的轻巧,就算是没有缝纫机的时候,我们也一直想着扩大市场啊,这不说说扩就能扩的呀!” 齐氏笑了:“这就是我今天请各位来的目的,如今我手里已经有外销的渠道,只是想与各位商量,我们不妨成立一个商会,丰源县各个大小布庄绣坊都笼络其中,除了各坊自卖的货物,其他都通过商会统一外销,再给商会稍稍分润一些用以维持日常开销,如此一来岂不是两厢便宜?” “这个法子好!” “是是是!这样一来不仅不会有损失,还能增加收益!” 在座的中小型布庄绣坊都不假思索就出声应和,表示赞同,笑话!还用思考吗?这对他们来说简直百利而无一害,能搭上县令夫人的车外销,那真是占了天大的便宜。 张老先生和赵掌柜等大型布庄的负责人则紧皱眉头,盘算利弊。 良久,张老先生停止了他那捋胡子的动作,眉头也舒展开,颔首道:“我张记布庄愿意加入商会。” 齐氏这才笑了,心中的石头落地,搞定了大型布庄才是真的搞定了。 赵掌柜的也点点头,说:“我们聚宝绣坊也加入商会。” 谁还能跟钱对着干呢?不过要想实现利益最大化,还有一个重要的问题。 “那咱们这个商会的会长应该由谁来担任呢?”赵掌柜的神色莫名。 第33章 想咸鱼怎么这么难 这时边上有一个小掌柜不着痕迹地溜须拍马:“我看赵掌柜您当这个商会会长就合适,您背靠国公府,有权有势,您当这个会长还能庇护我等一二。” “是是是!”一群人表示赞同。 赵掌柜得意的笑了,却摆摆手,谦逊道:“在场的各位都是比赵某经验丰富的,赵某惭愧啊。” 另一边一个小绣房的东家却道:“依我看,还是咱们知县夫人适合当这个会长,这个商会是夫人牵头筹办的,销路也是夫人找的门路,我看夫人做会长更合适。” “对对对!”又有一群人响应。 赵掌柜脸色难看,大致看了两边支持的人数,竟然不相上下,他如今沦落到和一个妇人一试高低了吗? 齐氏却是真心推辞,道:“我一个妇人,若是抛头露面难免有不方便的时候,不如这样,咱们推举张老先生作为商会的会长,张老先生德高望重,经验也丰富,比我再合适不过了。” “好好好!张老先生最合适!”这下几乎所有人都在应和。 赵掌柜心里不忿,他堂堂国公府的掌柜,跟一个妇人抢会长的位置不说,现在又输给一个老头子。 他看了看周围,确实是众心所向,表面上也只能表示赞同。 但是他心里如何想的就不得而知了。 赵掌柜压下妒火,收拾心情,像齐氏问道“还请夫人告知,那外销的销路是什么?好叫我们大家伙安心。”他又转向在场其他人,寻求支持,“你们说是不是啊?” “是啊!夫人给我们讲讲吧!” 这话问的恶意满满,外销的销路一旦告诉他们,到时候他们就能单干。 毕竟如果受商会庇护,也免不了要交些“保护费”。 齐氏只是打着太极,道:“具体的外销是上次卖给大伙缝纫机的李老板在负责,她的兄长就是干这个的。” 她说得含糊,也不愿再说,只是点到为止。 但是却让在场的许多人心里纷纷猜测,这李素商到底是何方神圣?既有能力造出缝纫机,又有外销的门路。 赵掌柜却不在意,他本来也没报太希望,销路就是财路,谁也不会随随便便透露出来,但是问不出销路,问出负责销路的人也行啊,这样就有方向查了。 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赵掌柜舔着颤颤巍巍的肚子,抿了一下嘴边的小胡子,露出了莫名的笑意。 散会之后,赵掌柜走出去招招手,立刻有手下过来附耳倾听:“去查查这个李素商和她的兄长。” “是!”手下低声答道,随后迅速转身,消失在人群之中。 商会上发生的事情李素商不知道,也不太关心,她相信齐氏能把事情办得十分漂亮。 而她只需要日常咸鱼就好。 毕竟,能让别人帮忙办好的事情,何必要亲身上阵呢? 能偷懒当然要偷懒啊! 李素商理直气壮地想。 顾田氏却看不得她连续几天瘫在炕上的行为,好言劝道:“你不是和县令夫人合伙做生意吗?怎么如今这么闲?新厂房不找啦?” 李素商还维持着咸鱼的姿势,顺手往嘴里塞了一根红薯干,含糊不清道:“夫人说她来找。” 顾田氏攥了攥拳,忍了忍,但还是耐着性子,又问:“啥都让夫人干,合适吗?” 李素商还一副死样:“我已经给胡有浩递信儿了,得等两天才能有消息。” 顾田氏眯起眼睛,语气已经逐渐危险:“那你就没有别的事儿可干了吗?” 李素商丝毫没有察觉,除了嘴和手,一点也没动,开心道:“没了,大家都挺能干的,用不着我。” 一双手重重地揪上了李素商的耳朵。 “哎?娘!疼——” “你起来给我活动活动!天天瘫在那!跟七老八十的似的,我这是捡了个闺女吗?我这是伺候个妈!” 李素商连忙讨饶:“娘,我错了!我马上就起来!我这就下去溜达去。” 顾田氏这才放开手。 李素商可怜巴巴地看了一眼顾田氏,但是顾田氏丝毫不为所动。 哎!李素商心里哀嚎,又一次十分想念四狗了,有他在,至少前头有个混淆视线,抵挡来自母亲大人狂风暴雨的人。 现在他走了,顾田氏可不就可着她一个人盯着嘛! 想咸鱼怎么就这么难! 李素商只好出门沐浴一下春天的气息。 没想到今天天气还很不错。 湛蓝色的天空缀了几朵棉花般肉乎乎的云朵,空气中传来春天特有的泥土气息。 李素商忽然兴起,就想踏个春。 于是她朝屋里做活计的顾田氏喊了一声:“娘!我去挑野菜了!” 顾田氏往外张望一下,半信半疑,道:“去吧!” 也不知她是真挑野菜还是单纯逃避唠叨。 李素商却不知顾田氏是怎么想她的,从杂物房拿上小背篓,小锄子,神清气爽,大摇大摆地出门了。 要说这野菜,顾家家里最常吃也最爱吃的属荠菜和马齿苋。 春天挑鲜嫩的采了,或包成包子水饺,或直接焯水凉拌,那滋味都是十分利落爽口。 平常吃的这些野菜,大多清热解火,可供药用,可解毒消肿。 走上田间地头,家家户户还没有开始春耕。 地里却已经有一片浅浅的绿色了,其中还间杂这小黄花、小白花。 那是蒲公英和苦菜花,虽然好看,但已经开花的野菜就老了,吃起来不够水灵。 不过李素商还是采了些开花的蒲公英,拿回家晒干泡水喝也是好的。 不远处也有村里其它人在挑野菜,有相熟的,看见李素商,吆喝着打了个招呼。 “秋娘也来挑野菜啊?” 李素商闻言看过去,是刘氏,原来做军服时给她家干过活。 李素商笑了笑,也远远地应答:“是啊,嫂子也来挑点野菜回去吃?” 刘氏直起身走到李素商身边,顺便叉着腰歇一会,“是啊,吃了一冬天咸菜,也给家里老的小的吃点鲜菜。” 李素商了然地点点头。 刘氏却没离开,李素商抬头看她一眼,刘氏抿着嘴,有些欲言又止。 李素商问道:“嫂子,还有什么事吗?” 第34章 荠菜羊肉馅 刘氏有些不好意思,但实在是没办法,蹲下身,也跟着挑了两把野菜,塞进李素商的小背篓里。 她塞完才开口:“是这样,上回不是在你家干了几天活吗?嫂子就想问问,现在还有活没?你哥也跟着打仗去了,家里老小如今全是我伺候,没个收入还真不是长久之计,我也是没办法了,想去你家问问的,没想到可巧儿今天就在这碰见你了。” 刘氏家里确实困难,她丈夫憨厚老实,却也是个知道卖力气的,不过如今家里唯一的劳动力走了,生计确实是个问题。 李素商思索了一下,问道:“附近的养殖场是我大嫂负责的,纺织厂是我二嫂在管。不过养殖场工作辛苦,不适合妇人,嫂子不如去纺织厂试试?” 刘氏却有些为难,搓了搓手,道:“我手笨,从小到大也没碰过织布机,就会些缝缝补补,绣花也是成的,但织布我真不会啊!” “只会缝补绣花……”李素商沉吟。 刘氏在一旁不安地观察着李素商的脸色,忐忑地等待着她接下来的话。 她也知道这要求有点过分,请人家帮忙找活干还挑三拣四,可她确实不会织布,更担心给人家的织布机给弄坏了,赔不起。 看李素商半天没有说话,刘氏一咬牙,道:“要不我还是去养殖场吧,苦点累点也没关系。” 李素商这才回过神来,见刘氏一副要就义的表情,噗嗤笑了:“嫂子别担心,我刚好想到一个好去处。只是想得深了,一时没有回神罢了。” 刘氏小心翼翼地问:“啥地方?” 李素商蹲累了,干脆往地上一坐,道:“知县夫人如今开了一家被服厂,专给人做被子,三件套还有衣服,如今还在筹备,嫂子可以去试试。” 刘氏一听,眼睛都直了:“那县太爷夫人开的,咱能随便就去吗?” 李素商安抚地拍了拍刘氏:“嫂子别担心,这厂子缝纫全用缝纫机,根本用不上人工,所以要提前把需要的布匹绣上花,您只要手艺好,就没什么问题。” 刘氏这才放下心来,她虽然嘴上说自己手笨,但对绣花还是很有信心的。 李素商又说:“而且这活只需在家里做就行。” 刘氏这才真正惊喜了:“真的?” 李素商点点头:“是,安排了专人来家里收货,等厂子一旦建起来,日日都会需要大量的绣花布匹,到时候会有专人负责送来裁好的布匹,待你们绣完后再由他收走,按件计费,每日几件先记账,然后月底统一结账。” 她拍了拍刘氏的手,笑道:“就跟我家之前找人帮忙做衣裳那时一样。” 刘氏喜笑颜开,握着李素商的手连连道谢。 她家上有老下有小,如果能在家做活那感情好。 李素商也说不用客气,原本这活就是要招人做的,刘氏也只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罢了。 刘氏人品忠厚实在又孝顺,干活也勤快踏实,所以李素商拉她一把也只是顺手。 事情都谈妥,两人又一起挑了些野菜,便各自回家了。 顾田氏见李素商还真挑了野菜回来才算是真的相信了。 毕竟李素商前科太多,阳奉阴违的事干的数都数不过来。 顾田氏看看她挑的,很满意,道:“你顺手摘了吧,昨晚上你大嫂拿来了一刀羊肉,今天刚好包饺子。” 李素商只好认命地拿个小马扎坐在水井旁,打了一桶水上来,边摘菜边洗。 顾田氏果然放下活计,洗了手开始和面。 她从面缸里舀了两勺面放在和面的盆里,又舀了半勺面粉充做薄面,擀饺子皮的时候撒上省的沾手沾案板。 面粉中加入少量的水,边揉边加。 不一会,一盆面粉就揉成了一个洁白光滑的面团。 顾田氏将面团捞出,放在面板上,又用力地揉几下面团,这样面才更有劲,包饺子既软和又不会破。 她和的饺子面软硬度刚好,这也是她得意的一项手艺,她们这些儿媳妇哪个都比不上,李素商更是因为懒,一点也没学到。 鲜嫩的野菜也是很好摘的,不存在腐叶,只把不要的根茎掐下,再冲洗干净就行了。 猫了一冬天,这点子新鲜的青绿就十分惹人馋了。 等李素商摘完菜顺手切碎后,顾田氏已经在切肉了。 钱春红送的这块肉肥瘦相间,用来包饺子正好。 顾田氏将羊肉切成一个个小块,然后使双刀当当当当就在菜板上剁了起来。 顾田氏一辈子干农活,手上有劲,剁羊肉也没用多大的功夫。 剁好的肉泥碎而不散,色泽油亮,晶莹剔透。 顾田氏干脆直接将肉泥放入原来和面的盆,里头装着李素商早已经放进去的芥菜碎。 自从李素商开始折腾着办厂,家里的条件也上来了,于是顾田氏放油一点没吝啬。 野菜馅的饺子就得多放油,吃起来才水灵。 随着调料一点点加入,饺子馅的香味已经散发出来。 顾田氏利落地搅拌几下,肉和野菜就均匀地混合在一起,互相粘连着汇聚成一团。 李素商也没闲着,她将面团分成一个个的小面团,压成圆饼形。 她一手拿擀面杖,一手拿小面团,一手擀,一手转。 擀面杖飞速地在案板上下滚动三两下,一个饺子皮就擀成了。 顾家人口多,还各个都有副大肚肠,原先包一顿饺子都得全家出动,谁也不能闲着,或蒸或煮得几口锅同时进行才能赶上吃的速度。 如今男丁们走了,大嫂二嫂也都忙,只剩下顾田氏和李素商二人并三个小崽子。 她们母女二人自然是能应付的过来。 顾田氏包饺子也很快,这都是熟能生巧,不一会,一批胖乎乎的水饺就包好了。 李素商收拾了面板等器具,顾田氏便烧上大锅了。 水开之后,饺子下锅。 这煮饺子也有讲究,需得三沸。 饺子刚下锅会沉下去,这时候就得用笊篱轻轻地搅和,以防粘锅。 等水又一次烧开,饺子浮上来,需往锅里加少许冷水,然后再等它开,如此往复三次,便可以出锅了。 第35章 读书 趁这个时候,顾田氏走出院门,朝着东南西北四条大道分别大喊:“喇叭~铜子儿~小花儿~吃饭啦!” 村里喊小孩吃饭就是这样,不知道孩子上哪玩去了,但肯定跑不远,到饭点还没回家的只管吆喝几声便是。 不过孩子回家的待遇视吆喝的遍数决定。 如果你娘或者你奶喊了四五声你还没回来,那你回家指定挨揍,最少也得挨顿骂。 好在喇叭大了,也懂事,很快就带着弟弟妹妹们如旋风般跑回来。 他们一进院就看见饺子已经上桌了。 白白胖胖,如同一个个小元宝,挤挤挨挨地堆叠在盘子中。 “哇!吃饺子!”铜子儿没出息地惊呼。 小花儿也跟着起哄:“哦!吃饺子喽~” 顾田氏打了一下铜子儿妄图伸向饺子的小脏手,板着脸:“去洗手去!” 铜子儿也没脾气,提了提裤子就去井边就凉水洗手。 李素商见了连忙阻止:“这有热水,你们兑点再洗,别生了冻疮。” 铜子儿小小年纪糙汉一个,装作没听到,直接双手在打上来的水桶里搅合搅合就当洗完了。然后他就被李素商逮着进屋洗手了。 倒是喇叭默默拉着小花儿给兑了一盆温水洗了手,给小花儿卷了袖子,帮着小花儿洗完手再自己洗。 喇叭洗完手又帮着将碗筷都拿出来放在桌上,这时饺子也正好都上桌了。 自从家里男人们都出去后,喇叭好像忽然就长成大人了,平常很懂事的帮忙干活,照顾弟弟妹妹,很有一副家中长房长孙的样子。 生活没给这个小伙子足够的时间用来长大,李素商忽然感慨。 于是上桌之后,她突然问:“喇叭,你想读书吗?” 喇叭一愣,顾田氏听到也愣住了,她虽只是个农妇,却也知道读书的好处。 “要读!”顾田氏看着喇叭,“如今咱们家里也供得起你读书。”她又看看铜子儿,道:“等铜子儿大了,也送去读书。” 喇叭还没搭腔,铜子儿却懵懵懂懂地问:“奶,啥是读书?” 一旁的小花儿人小却明白,她姥爷是当官的,总去城里,这方面的见识多些,奶声奶气一本正经的向铜子儿介绍:“读书就是能当大官,你看县太爷就是读书才能当的。” 铜子儿闻言眼睛一亮,肉乎乎的小手一拍胸脯,道:“那我也要读书!我也要当大官!” “好好好!一起读!当大官!”顾田氏顺手慈爱的给他夹了个饺子。 喇叭还懵着,他年纪大些,比铜子儿小花儿懂得更多些,就是因为知道读书多不容易,他长这么大都没敢动过读书的念头。 原来他幻想的人生最大的可能就是像他爹一样种地娶个媳妇,要不就是像姥爷舅舅一样做个屠户,这样就有吃不完的猪下水,或者像三叔一样走南闯北,买吃不完的糖果。 可是如今四婶说什么?读书?那不是地主家的孩子才能读的吗? 他姥姥家在的镇里就有一个私塾,但是只有给够束修才能去听。 平常没觉得,喇叭忽然意识到,家里难道已经这么富裕了吗?他们可以像地主家的孩子那样去上学了?家里的变化原来都这么大了。 只是这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从爷爷和爹还有两个叔叔走后! 是因为家里男丁都走了,所以四婶才想法子挣钱贴补家用。 他娘也私下经常念叨四婶的好,家里这些变化都是因为四婶。 原来四婶才是家里隐藏的大佬!他恍然大悟。 如今四婶还说要供他们上学读书! 喇叭暗暗地打量了一眼他四婶,李素商正夹着一个饺子,随意沾了沾碗里的醋,嗷呜一口就吞进嘴里。 喇叭又默默地看了一眼自己碗里的饺子,原来大佬都要这样吃饭的吗?他懂了! 顾田氏和李素商并不知道喇叭自己在那脑补了什么,就见他忽然开始一口一个地吃水饺。 顾田氏见状白了李素商一眼,眼神嫌弃,你看都是跟你学的!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吃饭还狼吞虎咽的! 李素商委屈地回了一个眼神,我那都是小时候抢不过四个哥哥才练出来的! 顾田氏又是一个眼神,我不管,就赖你! 李素商委屈地一噘嘴。 什么嘛!啥都赖我,都我的锅! 顾田氏:还不是你太糙了! 顾田氏越想越气,可现在都不能用嫁不出去威胁她了,有顾四给兜底,现在都管不了了。 李素商说要送喇叭他们去上学不是玩笑话,也并不全是一时兴起。 自从纺织厂成立,她就一直惦记着要搞一个纺织厂小学。一来他们家附近没有私塾,是想给家里的孩子提供读书的条件;二来,也提高纺织厂员工的待遇,增加员工归属感。 况且还有个大材小用的刘老秀才,当初让他当账房先生也只是权宜之计,如今也找到合适的账房,总不能一直杀鸡用牛刀吧。 只是没想到后面的事情一波接着一波,这件事倒是抛诸脑后了。 如今恰好有空闲,不如为孩子们送温暖,解决一下孩子们的入学问题?也省的孩子们撒着欢淘气。 晚上,等钱春红和孙燕都回到家,李素商在饭桌上正式提出了这个想法,得到了两人的大力支持和肯定。 钱春红十分高兴的一拍手,又惊又喜,道:“难为你替他们几个小崽儿想着,我都忙忘了!都没往这方面想过。” 孙燕想得更全面一些:“如今缝纫机厂就挨着纺织厂,学堂建成是不是应该也允许他们工人的孩子来读书呢?” 钱春红闻言也点点头,道:“还有我们养殖场,我们职工的孩子也要读书。” 都是穷过来的,都知道穷人想送孩子读书有多难,钱春红和孙燕就着想顺手帮手底下的人一把。 李素商眨眨眼,倒是她想的简单了,原本只想搞一个厂办学堂,没想到现在变成联合办学了。 第36章 弘乐 “这样也好,干脆三个厂各自从账上划一部分钱投入的学堂里,请先生的钱还有书本费都可以从这里头出,咱们厂里的工人家里都不富裕,穷人也得上学啊。” “这样一来刘老秀才一人是教不过来的,还得请些旁的夫子。” “孩子多,丰源县几个夫子也不够请啊,得再想想别的办法。” “限制一下年龄吧,先规定一下满八岁才能入学。这样也好教些。” 她们几人商量的火热,将大致的框架确定,再慢慢地填补细节。 钱春红和孙燕本来也都是没读过书的女子,不过经过在厂子里的历练,如今也能说出一些条理来。 顾田氏在一旁听着她们商量,什么也没说,只是暗自感慨。 几个媳妇是还年轻着家里条件就慢慢好了,她可是大半辈子都经历了穷。 当初要是她年轻时有人这么替她想着帮她一把该有多好,这样就能送四个小子都去读书了,不必在地里面朝黄土背朝天,不必在路上风霜雨雪地日日奔波。 读书好啊!只有读了书才能做人上人,以后也不必来个召令就全家儿郎都得去打仗了。 老头子也不知现在在哪了,你儿媳妇们有出息,顾家的孙儿们要读书了,这要是老头子在家,得多开心啊。 次日,临近下工时间 李素商裹紧自己的小棉袄,蒙着头巾,全副武装,找了个背风的旮旯,蹲在纺织厂外头。 她今天要做的就是偷偷观察时机,趁其不备,拐走刘老秀才,加以“威逼利诱”,让他答应他们的办学计划。 这时贺丰贺年架着装了棉布的车从院里往外,路过的时候贺年看见她,咧开了笑容,朝她说了一句:“东家!蹲这儿干啥呢?冷不?” 随后,马车绝尘而去。 李素商脑袋上冒出一排黑线,这贺年眼力这么好吗?一眼就能认出她来。 不一会,从里头陆陆续续地走出了许多女工,路过她都停下打招呼:“东家来啦!” 咳咳。 李素商尴尬地站起来,原来都能认出来吗? 那她还蒙什么面啊?伪装了个寂寞啊! 她恨恨地将头巾摘下,塞进衣服里。 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仿佛她一开始就在以这个形象在蹲人,哦,不,在等人。 头巾什么的,蒙面什么的,不存在的! 厂里,刘老秀才也慢悠悠溜达出来了,看见李素商先笑。 李素商连忙迎上去。 却没等她开口,刘老秀才已经先说了: “其实小东家的来意我已经知道了。” 李素商很诧异:“您已经知道了?” 刘老秀才轻轻点了下头:“今日孙厂长已经跟老朽说过了。” 李素商心里抓狂,这个二嫂可真是急性子,昨天不都商量好慢慢谈吗?这一下“打草惊蛇”,刘老秀才再不答应可如何是好。 刘老秀才看了看她的脸色,没忍住噗嗤笑了:“东家是担心老朽不答应?” 李素商讪讪地挠挠头,不好意思道:“我们也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再怎么样,报酬再怎么丰盛,让您教这么多孩子也不太合适,很多夫子听说是交穷种地的孩子都拒绝我们了。” 不过她又很快的补充了一句:“我们也在寻其他夫子了,到时候担子肯定会轻些。” 刘老秀才笑着摆摆手:“小东家啊,您也太小看刘某了。刘某虽不才只是个秀才,心中却也知道何为大义,孟子曰:‘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小东家心中念着工人孩童的教育,此乃大义,老朽义不容辞!” 李素商被他说的脸红,明明只是想让侄子们都能读书,其他人也都是顺便的事。 她的初心也没有这么伟大。 只是她在梦里站着巨人的肩膀上,见过更好的天空,所以想自己生活的世界也变得更好罢了。 说通了刘老秀才,其余的事情就变得简单了。 一听说厂里要办学堂,家里有孩子的和即将有孩子的都非常激动。 一辈子都弯腰在地里刨食,谁都知道只有读书才能把腰杆子挺起来。 于是学堂的建设工作都不用李素商发愁了,工人直接带头给干了。 选址,建房,那真是平地起学堂,他们甚至考虑了冬暖夏凉和驱虫。 毕竟以后都是自己的孩子在这念书。 范全儿听闻,也赶忙做了几张桌案捐献给学堂。 人、钱都不缺的情况下,不过数日,这学堂竟有条不紊地开始运行了。 并经由多方讨论,确定这学堂名字为弘乐学堂,就如刘老秀才所说,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弘乐,即为弘扬教育之乐。 目前弘乐学堂最大的问题就是师资力量薄弱,于是刘也恒这个师兄也被迫来当启蒙助教。 刘也恒白天给小孩们上课,晚上还得被范全儿教学,一时间竟成了最忙碌的。 多年后,当刘也恒被夸耀其才华时,这位年轻的工部尚书含泪表示,最要感谢当年的那段时光。 最后,弘乐学堂采用了以年龄为界限分批入学的方式,等前一批人差不多学会了还能反过来教弟弟妹妹。 李素商就提出了一个办法,从第一批中择优选出前几名担任下一批的小讲师。 一来暂时缓解教师压力,二来也能巩固小讲师的知识,也可以促进学习积极性。 这个法子给了刘老秀才很大启发,后来慢慢对教学内容和方式做了很多创新,再加上看到昔日的学生刘也恒如今文理双修,老刘秀才大手一挥,文化课得上,实践课也得有! 老刘秀才读了一辈子书才考中秀才,想来定是科举无望,但是他可以把这个希望寄托到下一代去,培养出全方面的人才。 于是在多方因素的促(ya)进(po)下,弘乐学堂的第一批学子们,提前进入了地狱模式。 刘老秀才也万万没想到,他此生没能在科举上有所收获,反而将技能点都点在教学了,此后多年名声大噪,桃李天下。 多年以后,丰源弘乐学院成为天下文人趋之若鹜,想要朝圣的存在,无数大儒才子都出自弘乐。 世人也震惊地发现许多重臣名吏或文人雅士竟然都是当初弘乐书院的第一批学子。 时任锦衣卫指挥使的顾喇叭表示,回忆太美,先生太狠。 第37章 被阴了 得知李素商她们建立了弘乐学堂,齐氏表示很支持。 她财大气粗,顾念着李素商手里可能没啥现钱了,直接自己出资解决了一系列问题。 例如被服厂的厂房,直接是从她陪嫁里拿出来的。 只需简单清扫,把缝纫机等设备都搬进去就可以开工了。 李素商这两天也帮忙制定了一些销售方案。 虽然还没有胡有浩的回信,但运行整个被服厂的也不能全指望胡有浩的订单。 于是喜被、婚服、床品三件套、四件套、羽绒服、棉服等套装陆陆续续开始推出了。 因为背靠县太爷,她们天然有着广告优势。 大街小巷,各处都贴满了“订做服装被褥”等字样。 还安排专人给不识字的人讲解。 一时间声势很是煊赫。 不过效果也很明显,在县太爷的背书下,不管是有人真信任还是假意逢迎,到底陆陆续续接到了一些或大或小的订单。 不过她们服被厂的特色是羊绒活羽绒织品的床品或衣物。 等人们都意识到能直接从厂里低价定制到这些奢品,那么服被厂的声望将更加牢固。 李素商坐在范全儿家店铺里,如今他家店铺是第一纺织厂下属,且是在丰源县的唯一一家棉布羊毛羊绒毯直销店。 门外就能听见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新开服被厂的事情。 她心里有些欣慰,总算这段日子没白忙。 叮叮当当 一阵铃铛声传来。 不远处就见顾三牵着他那头小驴子,身后跟着福叔铁头及贺丰贺年等人。 几人都是一身狼狈。 顾三牵着驴走进院里,拴好,李素商听着他和范全儿说了声什么。 就见他掀帘进来,一脸阴沉,自己拿了个凳子坐在李素商旁边。 “我们被人阴了。” 李素商闻言皱起眉头,神情严肃。 顾三将前因后果给她概括了一下。 三天前 贺丰驾着车警惕地看向周围,他坐在车队的最后一辆车。 自从商会成立,他们哥几个还有其他厂里的几个汉子就开始跟着顾三往外运货。 虽说当初丰源城外的土匪都被剿灭了,但他也不敢放松警惕。 丰源城依山傍水,是个好地方,可对他们这些运货走镖的人来说,山林茂密,到底没有一马平川的平原更让人安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被注视着。 山林静谧,只有风吹动树叶的响声。 不对劲! 他心里一紧,怎么可能静到连鸟叫声都没有。 这时前面的顾三显然也发现了这个情况。 贺年骑着马从前头挨个车通知:“小心戒备,前面不对!” 话音刚落,就听前头一阵喧哗。 从林子里钻出一队带刀的汉子,为首的那人脸上横贯一条长疤。 贺丰刚要驾车回转,却发现身后不知何时也被他们围上了。 他们此次送的货多而贵,整个车队每辆车至少四人看着。 但是还比不上这群突然冒出的土匪人多势众。 顾三向来能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见状也没慌,赔着笑问:“各位好汉,我们哥几个赚些辛苦钱,还请各位好汉通融一下,各位拿两匹布回去卖了,当小弟请各位喝酒。” 领头的刀疤脸舔了舔嘴唇,笑了:“喝酒?成啊!只是我们兄弟肚肠大,恐怕得用你们车上全部的东西来请了。” 顾三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他之前不是没遇上过土匪强人,都好声好气地用些财物打发也就是了。 却没想到这群人连商量都不想打,直接要吞掉他们所有的货。 贺丰等人都悄悄握住藏在车板上的木棍。 双方气氛剑拔弩张。 刀疤脸见状朝旁边唾了一口唾沫,道:“看来是不愿意请这顿酒了?” 顾三收起了笑,一脸严肃:“这酒太贵,我们请不起。” 刀疤脸冷哼一声,道:“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 一挥手,后面的匪众一拥而上。 顾三和贺丰等人也迅速抽出木棍等武器抵抗,虽然有人数上的差距,但由于顾三这边的人大多魁梧壮硕,一时间竟能打的不分上下。 可是这种局势没有维持太久,很快发生了变化。 土匪们竟纷纷拔出了钢刀,顾三一个不慎叫人砍到手臂上。 见自己这边的人已经都有一定程度的负伤,顾三砍断拉车的驴身上的缰绳,大喊:“撤!快走!货不要了!” 贺年听见之后,十分不甘心货物白白送人,还想回去抢上一车。 被贺丰一把拽回来:“走啊!你不要命了?” 几人奔逃到安全的地方,贺年仍然十分不忿:“难道就让他们都白白拿走了?” 贺丰一叹气,劝他道:“你也看见了,当时那个情况,要是不舍下财物,咱们命都难保。” 顾三就坐在一旁一言不发,看着地面,不知在思索什么。 他听到贺年的抱怨抬起头,看向贺年,恶狠狠地道:“还没人叫我顾三吃过这么大的亏,你放心,拿了咱们的东西,也得看他们有没有那个本事护住。” 贺年年纪小,经此一遭,情绪很激动,丧气地坐在了顾三旁边:“顾三哥呀,你说的倒轻巧,如今咱们练他们老窝在哪儿都不知道,上哪找回场子啊?” 顾三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但是眸中却翻涌着暗色的海浪。 他搓了搓手上干涸的血,道:“那刀疤脸身手不错,脸上还有这么明显的特征,应该能打听到他的名号。” 这时贺丰突然插话:“而且他们的刀都是好钢造的,刚刚又一个人一刀砍在车轮上,车轮上豁了个大口子,那刀却一点事都没有。” 顾三闻言也思索着,从武器下手,那就只有求助丙老板了。 丙老板明面上只是一个中间商,实际上他是消息最灵通的,他自负什么东西都可以买卖,包括消息。 顾三等人原本的目的地也是丙老板那里,如今走了大半,也差不多快到了,干脆直接过去。 一去,果然看见丙老板正躺在躺椅上。 今天他倒没什么客人,看见顾三一行人如此狼狈,惊地跳了起来,他又矮又胖,像一个肉球忽然弹起来一样。 但是没人笑话他。 “哎哟!顾兄弟,这是怎么了?” 顾三脸色不好看,道:“别提了,兄弟叫人给阴了。” 第38章 故技重施 丙老板被肉挤得狭长的双眼一眯,疑惑道:“附近这个地盘大大小小的匪窝几乎都没了,就是有也是咱们打点过的,没听说过有哪家新起来的势力啊?” 顾三正式地朝丙老板抱拳:“兄弟就是为此事而来,哥哥您门路广,消息多,还请哥哥帮我探听着点,小弟必有重谢。” 丙老板连忙笑容满面地扶起他:“顾兄弟客气,咱们的交情,还说什么谢不谢的?包在哥哥我身上!” 顾三等人向丙老板描述了刀疤脸的外貌及那钢刀的形状。 丙老板连连保证。 对于丙老板,顾三还是信任的,毕竟,在商人眼里,利益是最坚固的友谊。 丙老板也的确很可靠,没过几天就有了消息。 这竟然不是一次普通的抢劫,而是有人在设局整他们。 那钢刀也不是普通劫匪能拿到手,而是朝廷打造的军用钢刀。 为了确认消息的真实性,顾三等人又按着丙老板给的消息蹲点打探了几天,终于也确定了幕后之人。 “所以,到底是谁?”李素商眯着眼睛,眼里也是一片冷意。 “呵!”顾三冷笑一声,兄妹俩现在的表情神态里的冷意竟然惊人的相似,“是莱国公府的赵掌柜!” 知道结果后,李素商反而一脸平静,幽幽道:“原来是他。” …… 聚宝绣坊 男人走到赵掌柜面前,躬身行礼,汇报道:“掌柜的,我们的人已经把货截下来了,接下来您看怎么办?” 赵掌柜闻言惊喜地放下茶杯,一笑脸上的肉都在颤抖:“干得好!让那小娘皮在那蹦跶!先看看情况,把货先压在手里。” 他舔了舔厚重的嘴唇,歪嘴一笑,道:“我看这下他们怎么跟商会交代!” 另一边,顾三和李素商也在商量怎么跟商会说这件事。 “这消息先按下几日,钱我先垫上,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咱们干脆来个将计就计,坑了我们的钱咱们怎么也得连本带利地要回来。”李素商淡淡道。 顾三也是这个意思,他点点头表示赞同,笑了笑,道:“那我去趟栅子山,做一下准备,这边你来负责。” 李素商点点头,让他放心。 顾三说:“我也不耽误了,现在就去。” 说着他端起桌案上的茶杯,一饮而尽。 这几日为了查清幕后主使,他们风餐露宿,没吃一顿饱饭,刚才讲了半天,他渴的不行。 他又拿了些便携的点心,直接兜在衣服里,李素商连忙制止,拿了个手绢给他包上,白了他一眼,未婚的男人都这么粗糙吗? 顾三不在意地笑笑,快步又掀帘出去了。 隔天商会结账,赵掌柜果然来了,许是做了坏事心虚,这次他竟然没有先挑事,只是默默的观察着场上的情况。 李素商照着前一天商量好的那样做,装作什么事情也没发生的样子,把该有的账目都结算清楚,面对赵掌柜时也没表现出什么特别的态度。 赵掌柜有些疑惑,不应该没反应啊,难道是那群运货的人怕担责而隐瞒不报? 回去的一路上赵掌柜还在想这件事情,他到了自家绣坊,思索过后得意一笑,招来手下。 “既然他们没有反应,那咱们就继续劫!我倒要看看,他们能填上多大的窟窿。” 手下领命,行过礼后就要转身出去,赵掌柜突然叫住他:“等等!” 他手下疑惑地转过头来,问道:“掌柜的还有什么吩咐?” 赵掌柜笑的阴险,缓声道:“叫人把上次咱们劫的货也放进去,这样一来还能倒赚一笔。” 手下不解:“那样的话会不会被认出来?” 赵掌柜一个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瞟过去:“你懂什么?那布料种类那么多,各家有没打上戳,谁能记得上一批货具体都有什么?” 手下唯唯诺诺,道:“是!小的明白了。” 赵掌柜看他还呆立在堂中,不耐烦得啧了一声:“还愣着干嘛?还不快去!” 手下这才反应过来,连忙一拱手,答道:“是!” 而后才转身出去。 赵掌柜摇摇头,心道:这人还是不行,太没眼力见! 刀疤脸带着小弟再一次埋伏在山间。 其实也不是带着小弟,而是带着属下。 他们这一行人都是国公府的府军,是一队的编制,刀疤脸是他们的队长。 趴在他旁边的是帮忙带路认人的,此刻正十分恭维:“还得是各位军爷出手,上回各位军爷一出现,那顾三就怂的跟孙子是的,更别提拔刀了,那刀锋一亮,都吓得他们屁滚尿流就逃跑了。” 刀疤脸听着吹捧,脸上泛着矜持又得意的笑。 忽然,前头路上有了动静,刀疤脸脸色一变,一挥手制止了说话的人。 那人连忙捂着嘴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从远处来的那群人果然还是商会的运输队,只是看起来上次领头的那个人不在。 刀疤脸也不在意,一挥手,他手下一拥而上,故技重施。 对面的人有一次不自量力地抵抗了一阵子,便蜂拥似的奔逃。 刀疤脸还没来得及得意,他的属下一脸难看的来报:“队长!他们把拉车的牲口的缰绳都砍断了,牲口叫他们骑走了!” 刀疤脸闻言连忙上前,一看,一排马车俱在,车上的货物也是实打实的,就只是把马和驴子骡子给带走了。 “呵!”他冷哼一声,“货还在就行!你们派几个人去牵几匹马来,剩下的人随我在这等一会儿便是了。” “是!”他的手下领命而去。 他又重新掀起车上的苫布仔细检查,确实都是满满的货物,这群人也真是有意思,逃跑不拿货,反而带着拉货的牲口。 给他们带路的那人见状,又是一番马屁:“准是那群人叫军爷们给打怕了,怕跑的慢被追上,所以骑着牲口跑。” 刀疤脸闻言哈哈大笑,赞赏地看了领路人一眼,缓缓倚靠在装满柔软羊绒毯子的车上。 那领路的人见状如同被夸奖般得意,腰杆子都好似直起来几分,好话更是不要钱似的从嘴里吐出来。 只是等了小半天,都不见去找马的人回来,刀疤脸感觉不对劲了。 第39章 还施彼身 刀疤脸从车上坐起,四周静谧,只能听见吹动树叶的风声。 他忽然流下一滴冷汗,左右环顾。 此处周围山林茂密,重峦叠嶂,能十分完美地掩盖周围的活物。 也正是因此,他们才选择这么一个地方来埋伏商会的运输队。 可如今,处于刚才运输队所在位置的变成了他们自己! 情势瞬间逆转! 咕咚!领路的人也意识到了什么,他重重地咽了一口口水,慌张地四处张望。 太安静了! 四周连鸟叫声都不见了,只剩下无尽的安静,风吹得树叶哗哗响,不,或许那并不是风声,而是有什么人在经过那片树林。 这群府兵原本都或靠或躺在软和的车上,如今一个个全都坐起来了,观望着四周。 这种煎熬没有折磨他们太久,随着一声清亮的呼哨声,大批人马从林中冲出,包围了他们。 刀疤脸定睛一看,正是上次领头的顾三。 他说怎么这次他不在,原来是早埋伏好了。 顾三旁边是一个铁塔般的汉子,皮肤黝黑,眼睛却及亮。 顾三本身就身高九尺,猿臂蜂腰,那铁塔般的汉子竟比他还高出半头,比他还要壮硕几分。 在双方悬殊的人数差之下,刀疤脸等人很快落败,却是连逃都逃不掉,被顾三等人活捉了。 顾三带的这群人不是别人,正说他经常去送货的栅子山里的众人。 原来他们都是栅子山脚下那个大地主家的佃户,后来地主残暴,再加上匪祸不断,他们干脆带着家里老小,卷了铺盖一走了之,举家逃入人迹罕至地形复杂的栅子山。 但山中耕地资源匮乏,口粮不够,幸好顾三经过,这才救了他们一山人的急。 此后顾三时不时就去栅子山送食物和各种生活用品,这样一来二去也和他们熟了起来。 栅子山里的这群人算是半民半匪,他们倒是想堂堂正正地生活,但是当初那个地主已经报官了,将他们包括老弱妇孺在内的所有人都打成匪类。 于是他们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落草为寇,打出土匪的旗号,实际上这群只是连饭都吃不上的可怜人罢了。 此次顾三来请他们帮忙,他们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一来是因为顾三算他们的救命恩人,也一直持续的低价换给他们口粮;二来,顾三承诺到时候把属于这群劫匪的货匀给他们一半。 尽管他们万分推辞,但是还是没拗过顾三。 熊铁山,也就是那铁塔般的汉子,是栅子山的大当家的。 他看着被擒住的刀疤脸他们,问:“顾兄弟,这群人要怎么处置?” 顾三看着他们森然一笑,道:“这群人是莱国公府的府兵,为防日后报复,需得斩草除根。” …… 聚宝绣坊 赵掌柜闭着眼睛,摩挲着他那两撇油光水滑的小胡子,听底下的人汇报。 忽然,底下人汇报完事情后就停下来了。 他睁开眼睛,看向下面。 下头站着的人有些欲言又止。 他不耐地一皱眉头,喝骂道:“有什么事情就说,别吞吞吐吐,一副小妇情态。” 手下苦笑两声,回禀道:“掌柜的,咱们的那一队人马出去都几天了还没有消息传回来,不会是遇到什么不测了吧?” 赵掌柜停下了摸胡子的动作,眉毛一皱,问道:“他们出去几天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这月初三走的,至少也有十天了。十天以来,一点消息都没有,也没有回来过。” 赵掌柜心里暗骂一声,不会是这群人独吞了财物跑路了吧? 这下可遭了。 那队派出去的人马不是他的手下,而是国公府的府兵,这要是平白消失不见,国公府查下来,他吃不了兜着走。 “赶紧派人去查一查!” 赵掌柜冲着手下道,他的手紧紧抓住桌角,无声祈祷着,但愿不会有什么事。 然而在顾三的幕后运作下,这件事爆发的反而更快了。 当天晚上,国公府就来人了。 “你们这是干什么?我是丰源的大掌柜!” 一群下人架着赵掌柜把他拖了出来。 从后面跟着一个脸上一直带着笑的中年男人。 那男人十分淡然地知会赵掌柜:“赵老哥,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吗?你滥用职权,越权指使府兵行事,造成一队人马失踪,公爷都已经知道了,下令严惩。” 赵掌柜闻言眼睛瞪大,额上冷汗滑过,他摆着手,大喊道:“还请公爷宽恕,听我解释啊!” 那中年男子一笑,打断了他的话:“赵老哥!你怕是还不明白,公爷贵人事忙,只是发现办事的狗不听话了,你觉得他老人家会在乎那条狗为什么不听话吗?不会!他只会换一条更听话的狗。” 他拿着手中的新的掌柜任命书,拍了拍赵掌柜的脸,还是笑得那么和善,道:“从今天起,你赵平,是国公府逐出家门的罪奴;而我赵新,将会成为新的赵掌柜。” 赵掌柜脸色惨白,显然他也知道国公府的规矩。 中年男人,也就是赵新,忽然收敛了笑容,对手下道:“来人,把他丢出去,别脏了这地方。” “是!”随着几声整齐的低喝,几人拖着赵掌柜,现在是赵平了,一路拖出了聚宝绣坊。 春寒料峭,赵平趴在道路中央,感觉身上一阵一阵地发冷。 四周有数不清的目光,或同情或幸灾乐祸。 他脸皮涨得紫红,紧紧攥了拳头,恨恨地看了一眼四周,然后快速爬起,也不管身上的泥污,快步离开了现场。 人群中,见他离去,有个小伙计偷偷地跟上。 等到走到无人的一个小巷里面,赵平停下脚步,回过头。 那小伙计赶忙跟上来,低声道:“掌柜的,经我调查,那队人马突然失踪,不像是卷着财物跑了,跑了的话不可能毫无痕迹,看现场的情况,他们更像是被人黑吃黑了。” 赵平狠狠地一皱眉头,手不自觉地捏着胡子。 黑吃黑? 方圆百里的土匪当初都被清剿了,没道理这么快又冒出来。 难道是当初隐藏的太深,没被发现? 还是说根本就不是什么土匪,而是那个姓李的小娘们和他那个哥哥勾结了什么人? 赵平越想越不得其解,殊不知他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 他吩咐手下:“你继续去查,查清楚是什么人在作怪。” 小伙计领命而去。 在丰源经营这么多年,赵平自然有自己的一套班子,这小伙计就是值得他信任的一个。 李素商! 赵平恨恨地想:最好跟你们没有关系,不然把我害到如此地步,我一定要你拿命来偿还。 第40章 尘埃落定 顾三这边,将所有事情收尾之后,他回到了丰源县。 李素商就在范家布坊等他。 她心里虽然十分焦急不安,面上却没太表现出来,只是沉默地静坐着。 毕竟对方是真刀真枪的府兵,而自己这边都是种田打猎的农家汉子。 虽然是有心算无心,但是她到底害怕会出什么岔子。 直到看到顾三带着人回来,李素商心里悬着的石头才真正放下。 “怎么样?”李素商迎上去问,她扫视了在场所有人一圈,没有减员,也没有受伤的。 果然,顾三脸上带着笑意,道:“解决了。” 李素商狡黠一笑,眼里却有着森然冷意:“那么该收尾了。” 第二日,商会忽然召开紧急会议。 众多掌柜老板一头雾水地来到议事厅中,互相打听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但俱是一脸茫然。 没让他们好奇太久,李素商等人很快地鱼贯而入。 “我们得到了一个很不好的消息,”李素商低沉地说,“在货物外销的过程中,有一伙劫匪把货给劫走了。” 这下可炸开了锅。 底下的各家纷纷大声吵嚷起来。 李素商连忙双手举起按下大声道:“不过各位不用担心,该是多少钱我们仍然会全部结算给你们!” 底下闻言都慢慢静下来,有些小作坊的老板又欢喜又惊疑。 他们是傻了才会自己承担风险,给他们赔钱吧。 “你们真给?”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出了声。 李素商见在场的都安静下来,眼巴巴地望着她。 她安抚地对众人一笑,道:“诸位掌柜老板别担心,当初就商议好了的,我们负责货物的外销,出了什么事,自然也是我们负责。此次被劫虽损失惨重,但这是我们看守不当,算我们的过失。我们当然要赔付给你们。” 在场的人听了李素商的话,无一不在默默点头,一方面是满意,另一方面是佩服。 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个魄力可以承担这么大的风险。 做生意讲究一个诚字,李素商的做法倒是赢得了在场诸多人的肯定和信任。 “不过此次被劫并不是一个意外。”李素商话锋一转,眉眼中十分严肃。 众人都很疑惑,不是意外,难道是有人蓄谋? 他们都在等李素商的下文。 “劫匪都携带着军用精钢刀具,经过调查,是聚宝绣坊的赵掌柜派人来劫货的!” 啊?这…… 听了她的这番话,大家不由自主地看向聚宝绣坊的位置,却愕然发现,原来的赵掌柜并没有坐在那里,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见状,站了起来,整理了一下衣裳,环顾一圈,道: “还未来得及做自我介绍,鄙人赵新,是接替原来的赵掌柜的聚宝绣坊新任掌柜。” 他看起来十分儒雅地朝众人晗了颔首。 随后又朝李素商道:“至于前任掌柜赵平,他涉嫌越权调动府兵,如今已被公府逐出家门了。” 猛然听到接二连三的爆炸性消息,众掌柜仿佛化身瓜田里的猹,一时无法消化。 李素商听到赵掌柜的消息后,和顾三飞快地对视一眼。 那队府兵失踪的事情应该是没有查到他们身上,不然出事的就不只是赵掌柜,而是还有他们了。 让赵掌柜背锅只可能是他们以为那群人卷款潜逃了。 李素商猜的大差不差,又不着痕迹地试探了几句。 “那位赵掌柜有没有提到被劫的货物去了哪里?” 他们是苦主,多问几句也不会引人怀疑。 果然,赵新十分配合地回答了他们:“经过我们自查,他如今也不知道那群人的去向,我们怀疑是他们捐款潜逃了,您放心,国公府正在派人追查他们的去向。” 他对那批货物的失踪表示很遗憾。 这位新的赵掌柜貌似比上一位好相处得多。 事情到了这一步,也算尘埃落定。 该补偿的都照原价补偿了,在场的都没有什么利益上的损失。 而且经过此次事件,还使李素商等在商会中的声望大幅提高,毕竟这么厚道的合伙人是很难得的。 散会之后,顾三悄声对李素商道:“我招呼一下栅子山的弟兄们,顺便把货出了。” 李素商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待人群散去,就剩下李素商一个人,无所事事地在街上闲逛。 主街宽敞整洁,向西一拐,就是各个坊市。 小商贩的摊位鳞次栉比地排列在巷子里。 吆喝、叫卖声一个赛一个地高,一个比一个热闹,摊主的脸上的笑容都是一个比一个的热情。 比起年前流民大举迁徙,战乱不断,动荡不安,现在的丰源县安乐平和地如同桃花源。 “李家妹子?” 一声不确认的呼唤从一旁传来,李素商好奇地转过头去看。 是一个年轻妇人,穿着围裙,有些眼熟。 李素商一时有些不记得她是谁了。 不过等看到她背后的店铺时,李素商认出了她。 久久鸭三个大字挂在店铺大门的正上方。 原来是当初从她手上买了久久鸭的李家大嫂。 李素商脸上绽开笑容:“李家大嫂!你们这是换铺面了?” 李家大嫂脸上是抑制不住的笑容,连忙道:“快进来坐!托你的福!我们又开了一家新店。” 李素商左右无事,顺着她的邀请进入了他们的新店。 这家店完全一扫当初看到那个小店面的寒酸。 李素商闲闲地打量着,堂里摆着整齐的桌椅,也有个小二忙碌地进进出出。 她顺着李家大嫂的热情坐下,摸了摸桌子。 这些桌椅板凳虽然不是什么名贵木材打造的,但没有什么毛刺,桐油也涂得均匀,显然做工也是不差的。 李素商还在兀自打量,李家大嫂却闲不住,一把按住她道:“你先坐,我让人给你上些茶点。” 李素商张张嘴想拒绝,可李家大嫂最更快,她冲跑堂的小二喊了声:“给贵客上些茶点!” 小二响亮地应了就进了后厨。 她又朝李素商说:“你等等我去叫你大哥,他老是念叨着要当面谢你一回。” “哎!”李素商还没来得及阻止,李家大嫂又是一阵风一般就飞走了。 她只得乖乖坐着等。 第41章 会面 果然,没一会,一个黝黑汉子也上前来,见了李素商十分激动:“李家妹子来啦!真是十分感谢你!要不是当初你的方子,我们也不知道何时才能开上分店。” 李素商笑着摆摆手,道:“可不是我的功劳,咱们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当初是明明白白的。” 李大哥在她旁边坐下,给她填了杯茶,道:“你就别推辞了!虽然是给了二两银子,可你我都明白,这个方子可不止二两!如今才几个月的光景,我们两口子就回本了!” 李大哥和李大嫂对视一样,眼里都是喜悦和甜蜜。 李素商看着心里也高兴,但她也不会以此居功,只是道:“既然如此,那以后我要买什么点心你们二位可得给我便宜点!” “害!”李大哥一副你太见外的表情,豪爽道:“以后你们家的鸭货点心就包在我身上了,想吃了只管来拿,白送!” 李素商笑的眼睛都眯上了,像只偷腥的小狐狸:“李大哥都这么说了,那我就不客气啦~” “不用客气,想吃什么尽管来拿!”李大嫂也是十分豪迈。 双方相谈甚欢,李素商也知道了原来他们之前的小店面还一直留着,专门雇了个伙计帮忙看着,他们如今主要还是在新店里忙活。 坐了一会儿,李素商以太晚了回家天就黑了不好走为由终于可以离开了,但是也被塞满了大包小包的礼品点心。 啊!这沉重的负担。 她漫步走出了坊市。 坊市中的热闹和生机渐渐远离,倒显得有些寂寥了。 想到回家之后,大嫂二嫂都在厂子里忙活,连三个孩子都在上学,顾田氏也没闲着,每天也去学堂旁边偷偷的学两个字。 她忽然想,我是不是也不该再咸鱼下去,也应该找点活干干? 不不不! 李素商打了个冷颤,被自己产生的想法吓到。 主动内卷是不可能的,逍遥才是人类的最终奥义。 然而,等她刚确定完接下来的以逍遥为基调的生活,生活却又推着她被迫充实而忙碌。 因为,胡氏书局回信了。 胡氏书局 李素商前些日子差人往胡氏书局递了信儿,今天他们掌柜的就请她上门做客了。 掀帘子一进去就是琳琅满目的书籍,这个年头有这么多书的一定不是简单的人物。 掌柜的见她来,问道:“可是李老板?” 李素商心下诧异,就算如今她做出了些许成绩,可旁人仍然还是叫她顾家娘子的,李老板这称呼倒是第一次听到。 李素商挑了挑眉,点点头,应道:“我是李素商。” 掌柜的客气地请她进后面屋子。 李素商随着掌柜的带领穿过一个门,转了两道弯,原来这也是个二进的小院。 掌柜的在前头给她掀帘,垂首站在一旁等她,她看了看掌柜的,进屋。 “四嫂好久不见啊!最近可好?” 李素商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胡有浩正拿着个大棒骨啃。 胡有浩示意李素商:“四嫂,坐!尝尝我专门派人买的天香楼的棒骨,他家棒骨是一绝,如果你不喜欢,还有八珍小食的鸭货。” 李素商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胡有浩倒是神通广大,她昨天才去的八珍小食,这都能查到。 “你跟踪我?” “哎~”胡有浩不好意思地咧开笑容,道:“四嫂这话说得难听,怎么叫跟踪呢?我只是顺便派人保护一下你。” 李素商眼睛一眯,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点不好的讯息,她飞速地反问:“保护?顾四出什么事了?” 胡有浩眉毛猛的一跳,这位四嫂竟然出奇地敏锐。 他无奈地放下手中的大骨,拿起一旁的手绢擦了擦嘴和手。 叹了口气,道:“顾四哥如今很受指挥使倚重,他的家人我自然要看顾好。” “很受倚重?”李素商淡淡地重复了一遍,脸上露出一个微不可查的冷笑,“我看恐怕是有什么危险的事情要让他做吧?” 胡有浩尴尬地笑了笑,这女人也太不好忽悠了,不过顾四的现状还真不好透露。 “四嫂,您就别为难我,如果是能说的我一定会说。” 不能说? 是什么秘密的行军路线? 还是有什么秘密的任务让顾四单独去做了? 李素商思索了片刻,面上也没表现出来这些思绪,不过到底是收拾了心情。 她也明白,问是问不出什么的,这胡有浩看着年轻天真,实则也是只不简单的狐狸。 李素商还是坐下了,她坐在胡有浩对面,似笑非笑。 “既然一直在‘保护’我们,那你应该知道我这次找你是因为什么事吧。” 胡有浩摸了摸鼻子,不好意思地嘿嘿一笑,道:“知道,知道。” “此次前来,确实有需要四嫂帮忙的。前方战事吃紧,方圆几百里都没有可以短时间能做出厚实军服军被的大商家了。” 李素商黯然沉默,外面的战事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吗? 荒芜遍野,连一家能正经做衣裳的绣坊都没有了。 看出她的难过,胡有浩又没正形地嘿嘿一笑,道:“当然,也是有几家商铺的,但,我这不是跟四嫂你相熟嘛!当然要照顾自己人生意啦!” 李素商翻了个白眼,也学着胡有浩十分不雅地直接用手抓了一根大骨头,狠狠地啃了两口。 她是看出来了,这胡有浩不愧姓胡,妥妥的一只老狐狸,他口里的话听听就罢了。 不过生意还是可以做的,毕竟谁会和钱过不去。 李素商扎扎实实地啃完一根棒子骨,随意拿起边上预备的湿毛巾擦了擦嘴和手。 这才问道:“说吧!要什么样的?要多少?” 胡有浩搓搓手,像是为了他接下来提出的要求感到有点不好意思。 “今年入冬之前,我要五千套军服和被子,厚度要能抗住长城以北冬夜的寒风。” 李素商闻言刷地抬起眼睛,定定地看着胡有浩。 上次他过来不过只买五百个人的东西,如今却是直接翻了十倍,发生了什么?是他升官了?还是他原本就管了这么多人?又或者,是他们的队伍里忽然增加了这么多人? 第42章 胡家 胡有浩心里也在思索。 其实他打探到李素商研制出一个叫缝纫机的物件,但并不确定这个东西的效率和质量,真的有那么好用吗? 此次他前来,一方面是真的需要定制一些军服和军被,但另一方面更想顺便接触一下这个缝纫机。 毕竟他们在前面打仗,以后若是想要更进一步,后方有什么东西也得先掌握在自己这边。 他又看了看李素商,这个女人真的是不简单。 “四嫂?”胡有浩唤回了有些出神的李素商。 李素商回神,没太表现出来,只是道:“被服厂不是我一个人的,是知县夫人主办的,这么大的事,我得和她商议一下,很快给你消息。” “那是当然。”胡有浩理解地笑笑。 …… “若是真的,那自然是极好不过!”齐氏抚掌,和蔼的面容浮现一丝喜悦。 生意、订单自然是越多越好,就是加急他们如今有缝纫机,也能赶制得出来。 只是需得确认这人的可靠性,别是什么骗子之流就好。 于是齐氏问:“军中采买?是哪路军队的采买?你怎么认识的?” 李素商被问到这神情有些低落,笑容渐渐敛去,像是小狐狸淋了雨可怜巴巴的。 她失落地说:“是之前征调民夫的军队,说是荆州军,当初我们一家男丁几乎都去了,我夫君也在里面。” 齐氏皱了皱眉,她原来不知道李素商家里的情况,如今熟识了,也想帮她留意问问,看有没有什么消息。 只是想到之前的乱状,她眉头更加紧缩,思索道:“哟,那这还真不好说都是在荆州军里。” 李素商忙追问:“怎么说?” 齐氏轻蹙着眉头,道:“之前从莱源府经过的各路军队不知凡几,只咱们县里依山,故而没什么动静,但是府州还是很乱的,所以还真说不准你其他家人是在哪路军队里。” 李素商难掩失望,垂下眼帘,但她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当初胡有浩也只是知道顾四在荆州军里。 只是到底还有正事,她虽然和胡有浩做过生意,也算相信他,但情报当然是越多越好:“那个采买姓胡,在丰源县城里还有一家胡氏书局。” “姓胡……哦!原来是他家。”齐氏抚掌,见李素商懵懂地看着她,便问她道:“怎么?你不知道他家?” 李素商摇了摇头。 齐氏觉得有几分可乐,本来觉得李素商小小年纪心机深沉,可现在一看倒有几分孩子气了。 齐氏会心地一笑,道:“你本来只说荆州我还不知道,但知道他姓胡我大概知道是哪家了。 胡家分南胡有北胡,跟军中有联系的大约是北胡那一支,现任家主胡有荣,任荆州指挥使。” “胡有荣……”这个名字在李素商舌尖上转了一圈,她脸上表情有些微妙,见齐氏不解,便解释道:“我认识的那个军中采买名叫胡有浩。” 齐氏恍然:“原来如此,想来是本家无疑了,这么说那便是在荆州那一支了。” 李素商忽然想到顾四在荆州军,她向前倾身,忙追问:“夫人可知荆州军现在到哪了?” 齐氏缓缓摇了摇头,歉意地笑笑:“大人管的是庶务,与军中往来不多,所以并不太了解战局。” 李素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心里不免有些失落,虽然这些日子她忙东忙西,可是到底心里记挂。 但是她也只能打起精神来,向齐氏打听:“劳烦夫人给我介绍一下胡家,咱们也好做下一步的打算。” 齐氏心里暗暗赞叹,这小妇人年纪不大,但确实是心智成熟于常人。 “胡家往上数三辈本是乡下地主,但是胡有荣他爹争气,考了个武举人,后来做了荆州军里的同知,再积累战功,领了荆州的军权,后来病逝又传给他的长子,就是胡有荣,胡有荣也不负众望,战功赫赫。”齐氏娓娓道来。 她看李素商听得呆呆的,道:“你是不是疑惑我如何知道的这般详细?” 李素商点点头,就算齐氏是知县夫人,那也和这胡家沾不上一点边,怎么会这么了解呢? 齐氏一笑,微微降低音量,凑近李素商道:“因为他家最出名的不是这个胡有荣,而是他的嫡亲妹妹胡有祥。” 李素商眼神一亮,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展开讲讲? 齐氏显然也是同道中人,很快领会了她的意思,慢慢讲述起来。 这胡有祥在家行二,虽是家中长女,可胡父从小就把她当儿子养大,使得这胡有祥从小又娇惯又霸道。 她儿时过得逍遥自在,是荆州的小霸王,但她毕竟是个女儿家,终究是要嫁人的。 等她及笄,圣上赐婚,将她许配给圣上的亲弟弟——邕王。 但邕王文弱风流,爱南方的柔弱美人,胡有祥长得英气,到底没入得了邕王的眼,邕王也不把胡有祥放在眼里。 她是正妻,却天天看着丈夫夜夜笙歌,一点对她的敬爱都没有。 胡有祥不是个软弱性子,但也为了父兄这样忍了两年,两年后,却突然从荆州传来父亲病逝的消息。 于是她赫然身着白衣,带着一纸诉状到御前,请求和离。 圣上性子和善,很是劝了一劝,但她心性强硬,坚持要和离,于是圣上也只好同意。 不过邕王就没那么好打发了。 他看不上胡有祥是他的事,但是胡有祥不能大庭广众地拒绝他。 况且女子主动提出和离,还是圣上亲批的,古往今来这还是头一份。 邕王觉得没面子,他不是那济世的菩萨,当下就扬言胡有祥形貌丑陋骇人,脾气暴躁,如同夜叉,不可能再嫁出去。 坊间还真有人信了,如今还有人用胡有祥的样貌吓唬不听话的小孩:你要是不乖乖听话以后长大只能取那个母夜叉。 王公贵族世家公子也是碍于邕王,即使眼馋荆州军的权柄,也不敢公然和邕王作对。 于是这胡有祥到现在也没再嫁。 齐氏是女子,讲述的观点也是偏向胡有祥这边。 李素商也觉得,这胡有祥绝不像是邕王所说那样,她能为父兄忍耐两年,就说明她不是没有脑子只会发脾气的,但她又有直面天子,为自己谋求终身解脱的勇气。 只凭这一点,就值得天下女子钦佩了。 第43章 再起波澜 既然已经确定了胡有浩的身份没有太大疑点,齐氏也自然就没有别的不同意的。 “既如此,那让他们抓紧赶工吧。” 李素商点点头,再坐一会后就离开了。 …… 赵平裹着不合身的破烂的棉袄,勉强把他的大肚子挡住。 他脸色阴沉,自从那天被国公府赶出来后,他们又让人收走了他的财物,他现在一无所有。 刮了一阵风,他棉袄上的棉絮跑出来了一团,他伸手去抓,但肥胖的身躯无论如何都追不上灵动的风驱使的棉絮。 他气急败坏,只能停下来,心中的不甘却如海啸般涌动。 从前他身上穿的都是绫罗绸缎,不是绣的金钱元宝纹的外裳都不穿,如今却落得如此境地,只能裹着破棉袄取暖,这棉袄是从前伺候他的人都不会穿的。 这一切都是因为李素商和顾三! 是的,他已经查清楚了! 他去过出事的地方现场,顺着车辙摸到了栅子山,山里也果然有那批货的痕迹,刚开始他还以为是土匪黑吃黑。 于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还是偷偷观察了几天。 嘿! 他这一观察就发现了顾三和他们竟然有往来! 他恍然大悟,原来他们竟然相互勾结,或者干脆他们就是一伙的。 他先是愤怒,然后喜不自胜,那队府兵也一定是被他们所害,找到了罪魁祸首,他终于能证实他自己的清白了。 他十分激动地来到国公府,要上报他的发现。 但没想到国公府的看门狗都是些势利眼。 当初他受倚重时,他们见到他就赵掌柜长,赵掌柜短的,跟在他屁股后面溜须拍马。 可如今他一落魄,这群人立马变了嘴脸,竟然将他又赶出来了。 没办法,他又回到了聚宝绣坊去找赵新,赵新倒是见他了。 可是,赵新这个小人!赵新这个小人! 赵新居高临下地看着赵平,脸上还乐呵呵地,说的话却让赵平心里温度变冷:“你以为我会在意你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去的?我只要确保你不会回来再跟我抢这个位置就好了。” 后来,赵平也意识到,国公府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不说别人,就是赵新也不会让自己好过。 琢磨半天,他想到了一个绝世好办法。 报官! 遇到土匪,报官不是普通人最常见的选择吗? 赵平扯着嘴嘿嘿冷笑了两声,你不是和县令夫人合作吗?如今你和土匪勾结,县令夫人会怎么办呢?总不会包庇吧?包庇了更好,让老百姓看看他们的父母官,堂堂的知县夫人,是如何包庇一家土匪的! 赵平到衙门的时候,只看见一个老卒在当值,打着哈欠,懒洋洋地。 但是他也不敢怠慢,毕竟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他也已经明白,看门人虽然不起眼,但是却至关重要。 他上前去,先赔着笑,道:“还请老哥为我通报一声,我要举报城外有土匪。” 老卒觉得新鲜,但还是懒洋洋地,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给他开门,问道:“现在城外还有土匪吗?” 赵平表现得也很是热络健谈,闲聊道:“可不是吗!我之前有批货,经过栅子山一带,就被人劫走了,我这么悄悄一查,可了不得,竟和现在城中出名的那个女老板李素商有关系,我吓得不行,这不赶紧来报案了。” 他自顾自说的热闹,却没注意前头带路的老卒一句话也没接。 等到了县令房间门前,赵平千恩万谢进了屋。 等他进去之后,老卒却是飞速地回头就走,赶回家中。 这老卒不是别人,正事李素商二嫂孙燕的父亲。 孙父听到那赵平提栅子山的时候还只是觉得耳熟,等到李素商的名字一提出来,他就想起来了,这不是是顾三经常来往的地方吗?当初给家里送的山货有一多半都来自栅子山。 当时他冷汗就下来了,一句话也没敢多说。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当然得告诉顾家一声,别的不说,自己的女儿嫁到顾家,如果出了什么事,肯定是会被牵连,所以顾家一定不能出事。 到了家,他也没和问东问西的孙母多嘴解释什么,只是套了车就赶紧往丰水镇去了。 等到了顾家,孙父将事情一说,顾田氏一下子就着急了。 但是顾三却没在家。 “老三现在就已经去栅子山卖货了!这可怎么告诉他们?” 李素商咬了咬下唇,拍拍顾田氏的肩膀,带着安抚的意味,道:“娘,别担心,我去给三哥他们送个信儿。” 话毕又对孙父点点头,道:“多谢孙叔,辛苦您跑一趟!” 孙父连连摆手:“不用客气,都是实在亲戚,没什么的。” 送走孙父,顾田氏忧心地看向李素商,问道:“外头的伙计都一起去销货了,你一个小姑娘自己去?外头不太平,我不放心啊!而且,你会驾车吗?你认识路吗?” 李素商被顾田氏的三连问给问住了,她确实不会驾车,她家目前也只有一头当初顾三牵回来的小毛驴。 她也并没有去过栅子山。 她心里也是有些打怵,依她的性子,是决对不会让自己处于危险的境地的。 可是如今不论是家中还是相熟的邻里,男丁都不在,店里和厂子里的男伙计也不在。 就剩她一个人了。 而且,如果再不报信,官府就会派兵剿匪,到时候株连他们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 她不得不去! 李素商只能强压下心里的害怕,还得安抚顾田氏:“娘,别担心,我虽然没去过,但认识路,路上怎么走也都熟悉,咱家小毛驴也机灵,我们避着人一路过去,不会有事的。” 顾田氏还是不放心,但李素商一狠心一咬牙,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她拍了拍顾田氏的手,叮嘱道:“如果县衙有人来问,您就说什么也不知道!” 然后牵了小毛驴,套上车就走。 顾田氏在后面张望许久,但她也只能干着急,院里院外的来回走,后来想想觉得自己干着急也没什么用,干脆进屋去干坐着等待结果。 第44章 报信 李素商虽然不太会驾车,但好在驴子听话。 栅子山离她们镇上四十余里,为了赶在官兵之前到,她专挑近便的小路走。 但是小路坑坑洼洼,颠地她七荤八素。 路上她像跟顾田氏说的那样,一听见有人说话的动静就远远地避开。 就这样,一路上有惊无险的总算到了栅子山脚下。 但是那时候,天已经隐隐地黑了。 李素商往山上看,山上有一条火龙蜿蜒而上。 那是一队人举着火把在往上攀爬! 李素商眼皮狠狠地一跳,官兵到底在她之前到了! 也是,从孙父回家到顾家报信,李素商又从家往栅子山赶路,这就拐了一道弯。 而且李素商虽然是走了近便的小路,但一路为了安全躲躲藏藏,肯定不如官兵大大方方地从大道上行军来得快。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栅子山虽然没来过,但她总听顾三炫耀似的演讲,知道栅子山后面还有条小路。 于是她果断调转驴头,头也不回地往后山去了。 任她身后,火龙飞舞。 栅子山地形复杂,山体陡峭,还没走到半山腰的地方,李素商赶着的驴车车轮就卡在了石缝里。 小毛驴拉了许久都拉不动,于是消极罢工了。 没有办法,李素商只能解开套绳,放小毛驴出来,干脆拉着驴子上山。 后山应该是有一条能供人行走的小路的,但李素商不熟悉,再加上天色昏暗,无论如何都没找到。 于是她七拐八拐也不知道拐到哪里了。 牵着驴子是想着至少这头驴比自己认路,万一它能把她带到正确的地方呢? 李素商长得纤细,小毛驴脱了驴车那个负累之后又重新神气起来,显得十分有精力,到后来,就变成拖着李素商蹭蹭地走。 李素商爬山爬的都快脱力拽不住缰绳了。 她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爬上小毛驴的背,骑着它上山。 小毛驴可能是在山上跑惯了,一点都没让李素商失望,都不用指挥的,蹭蹭就往上跑。 李素商没有骑驴的经验,山体又陡峭,她只能紧紧地抱住小毛驴的脖子,毕竟摔下去可不一定还有命爬起来。 好在,小毛驴像是识路一般,很快就停在了一个稍缓的平整的空地上。 李素商颤颤巍巍地从驴上下来,也顾不上周围是什么环境,先吐了个七荤八素。 缓了一会儿,她才环顾起四周来,这小驴是把她驼到哪儿了? 四周仍然是密密麻麻的树或曲或直,歪歪扭扭地扎根在石缝、峭壁中。 天色越来越暗淡,加上树枝茂密,一时间李素商竟不能视物,根本看不见哪里有道路。 她也不敢乱走,生怕一个不慎踏空摔下山崖。 小毛驴倒是悠哉地甩了甩尾巴,还啃了口枯萎的藤蔓,觉得硌牙又给吐了。 李素商顿感无语,她怎么能指望一个驴子认路呢? 她拍了拍身上的枯枝和尘土,打算靠自己找出一条路来。 周围寂静无声,山前官兵的动静一丁点都没传过来,李素商一手牵着驴,一手扶着树,这样万一她要踏空摔下去还能有两手准备。 就这样摸索着往前走了一会,李素商发觉手上扶着的树干和之前摸得都不一样。 相比于之前摸得树干,这棵树不像是普通的乔木,它的树皮更光滑一些,而且这棵树格外矮,只有两三米左右。 借着不剩多少的天光,她再一次仔细辨认这棵树,如今春意渐生,但草木都没有完全发芽,尤其山上还更冷些,只是憋着一股劲等待着绽放。 所以李素商只能看见这颗树的枯枝,小枝短而粗,呈圆柱形,如果她想的没错,这是——苹果树! 而且这么矮的树还长这么粗,只能是人为栽种的,看来她没找错地方! 李素商悬着的心放下了一半,可她的心马上又提到了嗓子眼。 因为此时一柄钢刀正从背后悄悄架到了她脖子上。 “什么人?转过身来!”随着一声低喝,李素商也举起双手慢慢转身。 借着微光,只能看出来人是一个十分高大的壮汉,身后还跟着几个人,在黑黝黝的天色里,李素商只能看清那长满了茂密的胡子的脸上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地像是在发光。 李素商眼神飞快的扫视,没有火把,看来不是官兵,那么就是栅子山的人了。 “我找顾三有要事!”李素商道。 为首的大汉倒是没开口说什么,他身后倒有个人道:“管你找谁,鬼鬼祟祟地在后山,肯定是不安好心,给她捉起来绑到山里去!给大当家的做压寨夫人!” 身后的小弟都起哄着笑,为首的仍然没说话,只是一挥手默认了手下的话。 李素商就这样被绑着带进了山里。 一路行进来,山里倒点了几盏灯,但仍然黑洞洞地像是怪物要将人吞吃入腹,几人将李素商带到一个大厅里,厅里倒是灯火通明,刺得习惯了黑暗的李素商一时抬不起眼皮来。 刚才捉住他一行人中那个为首的终于开口说话了,李素商也终于知道了为什么刚刚他一句话不说:“大…大…大哥,我…我…我们在后山发…发…发…发…发现了这个…个…人,偷…偷…偷偷摸摸不…不…知道干啥的,然…然…然…后我…我…我们悄…悄从她后…后边把她给…给逮住了。” ——这人是结巴。 说话还挺费劲。 还挺爱说。 因为这人又朝大当家的旁边的位置打了招呼:“三…三…三爷好!底下…啊…兄弟说…说…说…抓过来给…给…给…给您当压寨夫人,您看…看…” “噗——” 李素商半眯着眼睛,只听见,那个被称作三爷的喷出一大口酒来,打断了他。 然后就听见一个极其熟悉的声音边咳嗽边说道:“快快松绑!这是我家妹子!” 李素商眼睛差不多恢复了,一看,坐在大当家的下首那人果然就是自家三哥。 几人闻言都很震惊,只有李素商心里平静的十分诡异,罢了,她累了,毁灭吧。 那结巴汉子还想再解释什么,要跟李素商道歉,李素商面无表情的制止了,道:“等你说完,底下官兵都要攻上来了。” 她说得随意,却一言激起千层浪。 “官兵?怎么回事?” 第45章 隐藏 李素商快速地将前因后果交代清楚,催促他们做好准备。 大当家的熊铁山马上有条不紊地吩咐下去,各家都悄么声地忙碌起来,收拾行囊,从后山摸黑下山。 这都是他们早已习惯的,上山为匪,下山为民。 原来安生做民时被百般欺辱,如今揭竿而起上山脱离了朝廷和地主的控制,成了所谓匪类,东躲西藏,倒也没滋润到哪去,也不知到底如何才能平静的过日子。 李素商跟着大部队往山下走,大当家的熊铁山和顾三带了几个人去山前看情况,剩下的结巴的汉子等许多青壮就留在大部队里护送妇孺老幼下山。 此时李素商再回望黑洞洞的山沟,倒是不觉得它像是吃人的怪兽了,那是这群无家可归无处可往之人的家啊。 结巴汉子自以为不着痕迹地向李素商接近,挠了挠头。 李素商侧头瞥他一眼,眼神询问:怎么了? 结巴汉子张嘴欲说,李素商连忙制止,好的,不说也行,我不好奇,也不是那么想听。 但是已经晚了,结巴汉子根本没注意到她的拒绝,自顾自说道:“刚刚…刚没伤到你…你吧?我…我…我是…” “他是大当家的弟弟,叫熊铁柱,你喊他熊二就好。”边上一个瘦高的汉子解救了李素商,说出了熊铁柱未完的话。 熊铁柱憨厚的嘿嘿一笑,当然,在夜色中根本看不清这位淳朴劳动人民黝黑的皮肤,只能见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和一副牙飘在夜色里。 “对…对!我是…” “他是大老粗,刚才多有冒犯,不知道你是顾三爷的妹子,真是对不住。” “你…你…” “你一个小姑娘,是怎么自己来这的?” 这左右两边一唱一和,给李素商整的脑瓜子嗡嗡疼,等听到最后一个问题她才想起来—— 我的驴! 那驴是顾三当初亲手接生,一把屎一把尿地照顾大的,要是被他知道驴被弄丢了,他绝对会鲨了她! 环顾了一圈,并没有找到小毛驴的身影,完了,她心里一凉。 这时,她感觉有谁扯了扯她的袖子,低头一看,这小驴子竟就在她身后,咬着她袖口扯的就是它。 李素商一下子放下心来。 心一落在实处,一路上的疲惫与心悸全都涌上来,忽然间就失去了意识。 晕倒之前她用了仅存的意志力让自己趴到驴身上,她可不想脸朝下扑在石头上。 等她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头顶是破旧的茅草,边上传来顾三凉凉的奚落声:“他们说你晕倒了,把我急得跟什么似的,刚要找大夫,您老人家呼噜打得震天响。” 李素商默默拉起被子盖过头顶,假装自己不存在。 顾三却不会放过她:“你知道大庭广众的来这么一下多丢人吗?我都替你脸红。” 说着他走过去一把掀开被子,恶狠狠道:“李素商你长能耐了啊!单枪匹马地闯匪窝,来通风报信,牛啊!孤胆英雄啊!” 李素商默默捂脸,弱弱争辩:“那不是不得不来吗?你们被抓住怎么办啊?” 顾三一瞪眼:“你还敢犟嘴!” 李素商偷偷从指缝瞄他一眼。 顾三翻了个大白眼,也不再多说什么。 毕竟李素商是为了救他才孤身犯险的,他嘴上教训几句但更多的是心疼和担心。 为了转移顾三的注意力,李素商非常自然地转移话题,问道:“外面情况怎么样了?大家没出什么事吧?” 顾三长叹一口气,道:“人倒是都没出什么事,寨子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官兵要是来村子里问就一问三不知呗,只得先藏一阵子了。” 他脸色却并没有他嘴上说的那般轻松,李素商见状,问道:“怎么?还有什么别的事吗?” 顾三抿了抿嘴,神色十分无奈,说:“还不是当初那一队府兵?栅子山众人看着像匪,但其实都是普通老百姓,那队人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置,都被熊大哥给绑回来了。” 李素商眼睛瞪大,这可是个致命的破绽,万一被找到蛛丝马迹,或者有人逃出去,那么这个就是人证物证俱在,怎么都洗不脱的罪名了。 不过她眉眼一松,也是很无奈地道:“咱们自然不像他们一样能把人命当草芥。” 随及她振作精神,问:“那群人被藏在哪儿了?” 顾三挠挠头,表情有些微妙,李素商当时只觉得莫名,直到顾三带她来到那个地方。 栅子山后山山腰上有一个天然形成的小山谷,十分隐蔽,山谷四周石壁陡峭光滑,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囚牢,没有外力帮助,里面的人根本上不来,以刀疤脸为首的那队人马就被关在其中。 李素商见了,终于明白为啥顾三提起他们时是那种奇怪的神色。 无他,这小山谷并不十分大,但这一队人约有三十多人,虽然栅子山的人会时时投掷食物,但是这个地方没有厕所啊! 李素商嘴角抽搐了两下,吃喝拉撒都在这里,想也知道不会太好受。 刀疤脸不认识李素商,但他认识顾三啊! 见了顾三,他十分激动,被关在这个鬼地方,他们先是恨得咬牙切齿,后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每天给送饭的人把吃的往底下一扔就走,无论他们威逼利诱地挑衅还是乞求都得不到半点回应。 于是日复一日,他们还要受着臭气的折磨,于是心气都折了,此刻见到顾三,居然不是恨他,而是感到有几分委屈,终于有人搭理他了。 顾三被刀疤脸这一行人期盼激动地眼神看的有些发毛,不自觉打了个冷战,这是脑子都被关坏了? 一旁的李素商见状倒是若有所思,这种情况让她想到了一个词——斯德哥尔摩效应。 斯德哥尔摩效应简单举例就是被绑架到底人质会爱上绑匪的心理行为。 因为人质会对劫持者产生一种心理上的依赖感。他们的生死操控在劫持者手里,劫持者让他们活下来,他们便不胜感激。 当然刀疤脸他们倒不至于会爱上顾三,但是照这个情况来看,也大差不差了。 她瞥了瞥旁边的顾三,心里暗搓搓地想,只好先牺牲一下三哥了。 第46章 问话 不过李素商当然不是要让顾三去牺牲色相,而是要他适当控制一下这群人质的心理,叫他们更加听话。 不能杀,也不能随意放,看着这群府兵,李素商心里慢慢盘算着接下来的计划。 如何让这一群人悄无声息的离开,而且再也没有回来的可能呢? 她想得入神,一旁顾三见了,一脸严肃地打断了她的思绪。 “秋娘,这件事情交给我来处理,你不必沾手这些阴私事情。” 李素商闻言有些动容,她本孤女,何其有幸来到顾家,得到了真正为她着想,待她如亲人的父母和哥哥。 她沉默了片刻,问道:“你有办法了吗?” 顾三目不斜视,僵硬道:“你不用管,我想办法。” 李素商无奈地叹一口气,虽然三哥友爱她,但有时候脑子委实不好使,她慈爱地拍拍她的傻三哥:“专业的事情就让专业的人去干。” 顾三疑惑:“什么专业的人?” 李素商神秘一笑,小声道:“人牙子!” 顾三震惊,还能这么玩?李氏秋娘,人称笑面母老虎,心狠手辣,果然名不虚传。 这群人的事情算是解决了,官兵上山剿匪一无所获,但事情还没完,接下来势必要找李素商和顾三问话,他们对好了口供,李素商便又随着商队偷偷地回到了顾家。 一见他们回来,顾田氏马上迎上前,先是抓着李素商来回看,见没有什么伤,又扒着顾三看了半天。 李素商和顾三乖乖等顾田氏检查,好叫她安心。 检查完没什么伤之后,顾田氏把顾三的胳膊一甩,气呼呼地盘腿坐在炕沿上,也不看他们,只是道:“行,以后你们惹出的祸事我都一点不该操心,爱干什么干什么去,省的折腾一次吓掉我半条命。” 顾三用胳膊肘拱拱李素商,示意,你惹出来的,哄哄! 李素商满脸不耐地顶回去,栅子山的人都是你结交的,你去哄! 顾三又撞回去,你嘴甜,你去! 李素商也不相让,还是你去吧! 顾田氏就坐那偏头看他俩挤眉弄眼的,一把把鞋从脚上扒下来,照着他俩就用鞋底子抽过去。 两个小兔崽子! 李素商和顾三四散奔逃,在院子里哭爹喊娘:“娘!我错了!这么大了您给我们留些面子!” 伴随着的是顾田氏飞舞的鞋子。 鸡飞狗跳过后,李素商和顾三老老实实地跪在顾田氏身边,一个给捶腿,一个给捏肩。讨好之意十分明显。 砰—— 院子门被人猛地推开,进来了五六个身穿皂衣的衙役。 他们开门的动作粗鲁,语气生硬,但没直接抓人,还算客气,进屋问道:“谁是李素商和顾三?” 他们母子三人对视一眼,顾三上前道:“各位差爷,草民顾三,这是我妹妹李素商。” “那你们两个跟我们走一趟吧!” 也没等他们反抗,李素商和顾三就被一左一右地带走了,临走李素商还回头看看顾田氏,道:“娘,别担心,我们很快回来。” 在顾田氏担忧的目光下,她和顾三被传唤进了衙门。 “你认识栅子山的土匪吗?” “不认识。”李素商回答。 “认识。”顾三这么答。 “但他们不是土匪,前两年匪患猖獗,地里歉收,他们才拖家带口前往深山,一来躲避匪患,二来考打猎摘果为生。” 他们两个按照他们商量好的口供,将府兵那件事完全清除,剩下的尽量按照事实陈述,九假一真,顺便还栅子山民众一个清白的身份。 很快,问话就完成了。 可能是齐氏打过招呼,李素商他们并没有受太多罪,只是那问讯的房间有些霉味罢了,不过还可以忍受。 李素商是先被问话的,问话完成后,衙役并没有告诉她可以直接离开。 而是带着她来到了县衙之后。 李素商猜测县衙后面是知县县丞主簿等人办公的区域,那么要见她的是谁呢? 推开正堂的门,带她过来的衙役朝里面主位坐着的人行了礼便退下了。 李素商看此人浓眉大眼,还有一把美髯,身着官服,李素商悄悄打量了一下,那官服补子上绣了个鸂鶒[xi chi],鸂鶒为正七品,这是知县的官服! 那这个帅大叔就是知县大人了。 李素商连忙拜见。 知县大人儒雅一笑,请她坐下。 李素商不明所以,这知县找她来干什么?刚才的问话不都结束了吗? 知县叫她坐下后并没有什么举动,仍然在看着桌案上的几张奏案。 李素商看他拿着的纸,倒是像刚才录口供的那张,难道有什么端倪被他发现了? 李素商脑子飞快转动。 知县,名叫李勤耕,察觉到这个小姑娘的走神,饶有兴趣地看了她一会。 看的李素商心里惴惴不安,疯狂复盘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又该如何应对。 李勤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晾了她半天,这小丫头倒是沉得住气。 李素商脑子里千丝万缕的头绪捋不清楚,又坐得十分难熬,正当她打算直接问他的用意时,李勤耕开口了。 却没质问她栅子山土匪的事情,而是像唠家常般说道:“李老板好身家,好气魄啊,货物被劫还能原样赔偿各家钱款,真是值得敬佩。” 李素商抬眼看见他意味深长的表情,心中警铃大作——他知道了! 或许没有证据,但这位知县大人一定知道了此事与她有关! 也不等她作答,仿佛只是为了看她的反应似的,李勤耕又说:“栅子山一带虽有方圆几十里,但山体崎岖,且气候恶劣,除山脚下几块耕地,本不适宜耕种,那群百姓能够吃苦耐劳,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累积那么多的粮食和财富,也是需要本县嘉奖的。” 李素商额上的冷汗都要滴下来了。 她明白,知县嘴里的“嘉奖”怎么可能是真的嘉奖,但是目前看来,知县既然约了她来此地,反复试探,而不是直接将他们抓捕归案,一定有什么缘由。 而她只需要想到最合适的那个办法就能顺利脱身。 大脑飞速运转,怎么做才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甚至抵消这个罪过呢? 第47章 连理枝 有了!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抬起头直视知县,沉稳道:“大人有所不知,栅子山地势环境虽然相对恶劣,但是山民们种植的都是抗寒抗旱结果早产量高的果树,此种果树结果质量和效率都是市面上现有其他果树的几倍,用卖果子的钱来买粮食,故而,栅子山山民也能积累大量财富。” 李勤耕听着她说的话,不自觉眯起了眼睛,抗寒抗旱结果早产量高的果树?结果的质量和效率都是市面上现有其他果树的几倍? 可能吗?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这种果树,他有心怀疑是李素商在框他。 但看眼前姑娘认真的神色又委实很认真,不像是在胡编乱造。 李勤耕慢慢坐直身体,以审视的目光看着李素商。 面对犀利的眼神,李素商毫不心虚地坐在那,毕竟脑中的知识不是骗人的,她确实知道该怎么做才会得到这样的果树。 李勤耕终于放下手中的公文,问道:“那是什么果树?” 李素商一直观察着他的表情和动作,见状心里一喜,知县大人的注意力已经从审问她潜移默化地转移到果树上了。 她一边暗喜,却不敢放松精神,警惕地回答道:“苹果,黎,李子,桃子,樱桃,都可以有。” 李勤耕闻言腾地一下站起来,皱着眉,再一次怀疑李素商在蒙他。 见他不信,李素商有些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过看样子知县大人已经开始信了三成,她眼中闪动着几分狡黠,反问道:“您可曾听说过连理枝?” 李勤耕闻言点点头,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所谓连理枝,就是相邻的两棵树连接到了一起,长成了一棵树,所以常常形容两个人恩爱不移。他也算饱读诗书,这个自然是知道的。 李素商见他明白了一点,循序渐进,又补充道:“我也是从古书上看到的,书上说:‘桃接李枝则红而甘;梅树接桃则脆;桃树接杏则大;李树接桃则为桃李。’此物不就是连理枝吗?我们只需人力干预使其成为连理枝自然可得。” 见他仍然沉默不语,李素商比划着跟他解释:“拿苹果树举例,虽然苹果树并没有抗寒抗旱能力,但是与苹果同族的海棠树并不怕这些,海棠树生长快、根系发达、吸收水肥能力强、生长速度快,而且在沙土地、盐碱地栽培成活率也高。在海棠树上接苹果枝,结出苹果,这不就是一颗抗旱的苹果树了?” 看李勤耕听得已经一脸懵了,李素商不好意思地笑笑,补充道:“这种培育连理枝的方法,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它——嫁接。” 嫁接技术,就是把一株植物的枝或芽,嫁接到另一株植物的茎或根上,使接在一起的两个部分长成一个完整的植株。 这样能有效增强植株抗病能力,增强抗寒抗旱能力,提高产量。 李勤耕听得云里雾里,不过有一点他听明白了,就是这种手段能使海棠树上结出苹果。 这是听上去倒像是神话传说,他不禁有些怀疑现实能够做到吗? 缓了一会,李勤耕终于消化了一些,虽然仍然半信半疑,但是万一呢?万一真的可行呢?他表情十分严肃,道:“你真能培育出抗寒抗旱结果早产量高的果树?” 他也不拐弯抹角地跟她兜圈子了,他其实明明白白的知道栅子山那些东西一定是贼赃,只是没有证据,这些所谓种果树挣钱肯定都是这丫头现想出来的。 但是如今这些都不重要了。 只要李素商能把这种果树成功培育出来,那对百姓将是极大的贡献,不!不光是对百姓,是对整个天下!功在社稷,利在千秋啊! 这将是震撼天下的一项技术。 李素商心虚了一瞬间,她也意识到了知县大人说的话,看来他已经明显知道那场劫掠与她们有关了,而且看出她有一部分是在撒谎了。 不过那又怎样,只要嫁接果树培育成功,这些都不会是问题。 她第一次意识到了自己手中这些知识的宝贵,平常不觉得有什么,但这是在关键时候能够救命的东西。 而且嫁接确实是一个很可靠的可操作的方法,这点她一点都不会怀疑。 于是她挺起腰杆,自信道:“我可以!” 李勤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朗声道:“好!如果你能培育出你说的那种果树,过往重重,本县皆既往不咎,需要什么尽管提,本县能做到的都满足你;但你若是种不出来,一切都是胡吹大话,那么加倍惩罚!” 李素商一拍手,笑道:“成交!我旁的不需要,只要大人先免了栅子山区域今年的税收,我需要用的人手和土地都直接在栅子山!” 李勤耕也不含糊,直接大手一挥,准了,还另批给李素商一些银钱。 李素商觉得真是意外之喜,本来都打算自掏腰包,破财消灾了,没想到知县大人还提供了启动资金。 不愧是老帅哥,人美心善啊。 一应大小事都商讨完毕后,她跟着衙役出门,看见了在院子里等她多时的顾三,看样子身上并无伤痕,神色也不见萎靡。 她心里一松,看来顾三也没受多大的刁难,顾三也看看她,兄妹俩都并无大碍。 于是李素商蹦蹦跳跳地跟上顾三回家去了。 屋内,见他二人离去,李勤耕疲惫地揉了揉眼眶,看向屏风后面,笑道:“怪不得你让我诈她一诈,此女果非凡俗之流。” 素色的屏风上只是简单地绣着修竹墨色,从屏风后面袅袅走出一个妇人,正是齐氏! 齐氏苦笑着出来,道:“她研制出来缝纫机的时候我就觉得了,本来这次妾身想着能从她嘴里在撬出些其他的机器来,却没想到撬出来的是一个这么大的惊喜。” 原来这是齐氏和李勤耕暗中商量好的,想着能不能忽悠出什么好东西来。 可是躲在屏风后面,齐氏越听心里震惊,李素商口中所说已经大大超出了她所有的预料。 李勤耕走上前握住夫人的手,相视一笑道:“真是天外有天,那咱们就拭目以待,看看这位秋娘的本事吧。” 齐氏回握李勤耕的手,经此一试,她总觉得李素商的本事不止这些,走着看吧。 第48章 选树 另一边,顾三一直看着李素商,盯得她有点心虚。 “老实交代吧!知县找你什么事?” 李素商瞥了他一眼,心想自己也没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为啥总要心虚呢? 于是她挺直腰杆,将与知县的对话全都复述了一遍。 “你疯了吧?你啥时候还会种果树了?”果不其然,她得到了顾三铺天盖地的怀疑。 “哎呀——”李素商拨开眼前的顾三,随意道:“我说能行就能行,从小到大我想干的什么事没成过?三哥,你信我一回。” 顾三还是很纠结:“可是,你现在把所有人都搭进去了,万一不成……” “没有万一!信我!我一定能行!”李素商面色严肃,脸上带着超乎寻常的自信。 顾三也不知道她小小的人那么多的自信是从哪来的,但此时此刻,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试一试了。 但是怀疑的眼神仍然时不时地落在李素商身上。 李素商安抚地向他眨眨眼,放心!放心! 等回到家中,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跟家里人这么一说,果然又得到了家中其他人猛烈的质疑。 李素商表示:算了,累了,不想解释。 果然天才都是孤独的,没人理解的痛苦真是难过啊。 在一众或质疑或担忧或期待的目光中,李素商还是踏上了前往栅子山的路。 当然这次不再是她孤身一人,顾家也没人敢再让她孤身犯险。这次是跟随顾三组织的商队,路过栅子山的时候将她放下。 顾三人头熟,正式将她介绍给了栅子山的山民,说明了来意。 得知李素商要租他们的山,雇他们的人种果树,他们当然是百般乐意,有人出钱租他们的地,他们也有活干了,还不用承担欠收的风险。 为首的大当家的熊铁山见她如今也是两眼冒光,跟见了银子似的,待她更加亲厚。 而且当即大手一挥,直接封她做了四当家的! 李素商嘴角抽搐,好家伙,你们山寨这么随意的吗? 顾三给了她个眼神,没关系,随意就好。 她强忍吐槽的冲动,到底没完全忍住,问道:“敢问前三位当家的都是谁?” 熊铁山丝毫不在意地豪爽介绍道:“大当家的当然就是我,二当家的是我二弟,三当家的是顾三兄弟,就是你三哥,底下人都很信服呢!那晚你也听见了,都尊称他三爷!如今你也来了,就顺着封你个四当家的,妹子,你只管把我当你亲大哥!” 什么鬼嘛!果然很随意啊! 熊铁山和熊铁柱兄弟俩其实长得很像,乍一看起来都是形容可怖,他们身高九尺有余,皮肤黝黑,一脸的络腮胡,眼睛锃亮,满面凶光。 但谁也想不到凶恶的外表下竟然埋藏着这么反差巨大的灵魂。 熊铁山领着她,见人就介绍:“这是秋娘,包了山种果树,给咱们找到活干,以后这就是咱们四当家的!” 李素商默然无语,倒也不必。 栅子山里的山民虽然身上带着一丝狠辣的匪劲,但对自己人都很热情淳朴,经由大当家的熊铁山亲自介绍的李素商受到了大家热情的欢迎。 他们也知道了是她和县太爷交涉才让山上剿匪的官兵全都撤退了,于是看李素商的眼神愈加亲切。 因为剿匪的官兵已经全部离去了,而且果树也要在山上种植,所以栅子山的众人又陆陆续续地搬回山上住了。 熊大很照顾她,叫人给她收拾出来一个干净的小院,独门独栋,很是清净。 白日的栅子山不如夜里那般阴森,时值初春,整片山都被染上一层淡淡的青绿色。山溪明媚,从山顶雀跃而下,偶有几只白鹭蹁跹飞过,累了便飞到岸边梳理羽毛。 不过李素商却没有太多时间来欣赏美景。 因为嫁接最好的时间就是赶在树木枝条发芽之前。 如今新春二月正是最合适的时候。 她没有太多的准备时间了。 熊大每天要忙着除理栅子山的大小事项,于是便让熊二和那瘦高的汉子陶酷每天听她差遣。 于是她让这一胖一瘦的哼哈二将领着她逛遍了附近种植果树的山地,摸遍了山上几乎所有的树。 逛了三天,熊铁柱实在忍不住了。 “你……你……你……” “你逛了这么多天,到底是在看什么呀?”陶酷很贴心的接过话,不仅解救了熊二,也解救了李素商的耳朵。 李素商拍了拍身上爬山沾的浮土,解释道:“我在找合适的果树。” “你……你……你……” “你想找什么样的果树?说出来,我们帮你一起找,也快一些。” 熊铁柱只能憋住话认同地点了点头。 李素商闻言只是一笑,轻松道:“不必了!经过我这三天的考察,我已经找到了!我看那片野山桃就很好!” 听到她的话,熊二急了,他知道李素商是来种果树卖钱的:“那那……那……那……” “那片野山桃看着结果多,但是又苦又涩,根本不能吃,更卖不了钱!西边山上是我们自己栽的苹果树,不如用那个!” 熊二眼中急切,再一次认同地点了点头。 李素商见他们这么关心,会心笑了:“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 却卖了个关子,让他们只管听她说的话去做便是。 嫁接所使用的母树,即砧(zhēn)木,需得选用适宜当地种植气候,且生长健壮的品种,李素商观那片野山桃虽然结出的果子口感不好,但是树木粗壮健康,枝丫繁茂,是做砧木的上好选择。 确认好母树的品种,枝丫的选择还是很简单的,李素商分别买了枝干健壮,口感甘甜的杏树李子和苹果桃树等,叫人分别选了几支茁壮的枝条,封住伤口,存放在温暖的库房发芽备用。 她其实只笼统的知道嫁接的原理,并不太确定具体的操作,但是没办法,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只能把所有方法都试试。 嫁接前,接穗都得拱出小芽,这样更有助于提升成活率,所以剪下枝条后得先放一放。 第49章 嫁接 李素商带人自顾自忙着,但山民的闲话却不少。 “这是在干什么呀?” “不知道,看着买了果树怎么还把枝条砍下来把根扔了?” “不是我说,这不是糟蹋树吗?这咋挣钱啊?别赔的血本无归。” 山溪清冽,平日生活用水就从这个溪水中取,几个妇人蹲在溪边洗衣摘菜,一边看着东边山上忙碌的众人,口中闲话着。 山野妇人没有旁的消遣,只能每天就聚在一起做活的时候聊聊闲话家常。 李素商一来,带来了很多新鲜的事情和改变,于是他们不由自主时不时地关注着那边的动静。 而且因为看不懂她的操作,人们的质疑也是有很多的。 熊家 因为熊铁柱此时跟着李素商干活,熊家家里人只剩下熊铁山和他的八十岁痴呆老母亲。 熊家老母亲自顾自盘腿坐在炕上,嘿嘿地笑着。 但是他家的屋子里坐着的可不止他和母亲两个人。 屋子里七大姑八大姨左邻右舍汇聚一堂,十分热闹。 其实熊家天天都很热闹,因为熊铁山是大当家的,家家户户大事小事都乐意来问问他。 而且大家都爱闲着没事干来串串门,一来二去,这儿就成了个聊天闲话的习惯性场所。 这时正好看见他在家,屋子里唠嗑的众人连忙逮着他一问究竟。 “大当家的,我今天得跟你问清楚了,那个小李到底是想干什么呀?说是来种树的,可哪有这样种的呀?我听说她叫人把买来的树好好的砍了枝条就给不要了?就要枝条?这不是瞎折腾嘛!”村头二柱身先士卒,首先发起进攻。 “对呀!咱也不是对她有啥意见,就是有点担心她赔钱了到时候连咱们的工钱都结不上,咱们的地又被她给包了,到时候没钱又没有粮食可怎么办呀?”隔壁三婶子接过火力继续进攻。 “我看她和顾三爷一起来的?他们二人是什么关系?说是兄妹,怎么一个姓李一个姓顾?”东边四伯娘插嘴一问。 但是她得到了在场所有人的白眼,无他,四伯娘膝下有一大龄未嫁女青年,于是一直觊觎高大俊俏的顾三。 人人都在关心种树的事,到她这就跑个题那能行吗? 于是四伯娘被无情禁言。 熊母:嘿嘿嘿嘿嘿 熊铁山也是很无奈,先是上前给母亲擦了擦嘴里流出的涎水。 然后才转身回答道:“你们放心吧,秋娘是顾三兄弟的亲弟妹,你们信不过她还信不过顾三兄弟吗?” 原来是亲弟妹啊! 村头二柱和隔壁三婶子放心地点了点头。 东边四伯娘也放心地点了点头。 二柱神情一松,笑道:“顾三爷咱还是放心的,上回带咱们干了那么大一票……” “慎言!”熊铁山面色严肃,打断了二柱的话,他对二柱,也是对在场所有人叮嘱道:“顾三兄弟临走前嘱咐我,这件事咱们所有人都要烂在肚子里,一个字也不能往外吐,就是死了埋土里见阎王也不能说,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明白了没有。” 他环视一周,见大家都认真点头,这才放松了面部神经。 这里发生的对话李素商当然是不知道的,她正在马不停蹄地忙着准备真正的嫁接操作。 嫁接的操作其实是很简单的,使用锋利而轻薄的小刀片,将砧木与接穗切出契合的伤口,将两者紧紧结合,固定,然后等待它愈合即为成功。 而嫁接最容易失败的过程就是等待接口长好的过程。 李素商也并不确定怎样接才能最有效的帮助它愈合,于是干脆把她知道的每种嫁接接口方法全都试验了一遍。 野山桃林一共也就不到五亩地,她带着人简单规整了一下,将争夺营养的小树杂树尽数清除,使留下的果树都有足够的肥沃土壤和充足阳光。 春日泥土湿润,有看热闹玩耍的小孩子时不时地从土中翻出沉睡的小虫,然后欢喜的捉起来小心放好,这可是家禽最有营养的饲料,也是捕鸟必备的诱饵。 小孩子们玩得开心,大人们却一刻不闲。 李素商教他们把一部分选育好的枝丫和野山桃树都切成斜面的接口,然后贴在一起用布条牢牢固定;另一部分或切成舌型或切成楔形,剩下一小部分就用芽接。 其实操作是很简单的,一切二接三固定,就是需要他们细心,轻手轻脚,不要伤了果树。 春天的枝条还是有些坚硬的,他们拿着刀削了几只,手都硌出了水泡。 但更难的是还要把这些略有坚硬的枝条切出想要的吻合的切口,刚开始时因为大家都不熟练,很是浪费了一些枝条,不过随着手法慢慢熟练,这些也都不再是问题了。 好在这几日天公作美,无风无雨,春色明媚。 就这样带着十来个青壮忙活了小半个月,他们终于将这一片野山桃林改进成嫁接果林。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细心照顾,等待发芽了。 看见他们往树上绑树枝的时候,其他山民们就一直在关注着,他们这些日子也大概明白了,李素商是想借野山桃树结出旁的果树的果子。 可这可能吗?这种事情世间罕有,他们连听都没有听说过,倒像是异想天开。 李素商全身心地忙着嫁接的各项事务,两耳不闻窗外事,根本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不过自从果树嫁接完成,她也不必时时看着,只需要每天巡视一圈,看看生长情况就好,于是她才真正闲了下来。 说来也怪,她忙的时候总想偷偷懒,可是一旦真正闲下来又觉得太无聊了。 思来想去,于是这天一早,她决定去找熊二和陶酷,让他们带着自己去山里逛逛。 好在她住的小院离熊家不远,不过几步路,拐个弯,她就钻进了熊家的小院。 没有一丝丝防备,李素商蹦蹦跳跳地一进屋,就撞见N多双密密麻麻的眼睛盯着她。 ——屋子里友邻右舍七大姑八大姨坐的满满当当。 熊母坐在炕上:嘿嘿嘿嘿嘿。 李素商:-_- 第50章 仙术 她一脸尴尬,打算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脸平静的退出去。 然而,最快的动作也比不上村头大妈热情的嘴。 “小李啊!快进来坐!” “对呀对呀!一直没好好跟你说过话,最近忙啥呢?咋样了?” 李素商只能无奈地被强拉进屋,一脸乖巧无辜。 好不容易逮到了这个机会,好奇的人们终于抵过不好意思问出了口。 村头二柱身先士卒:“四……”四当家的他实在叫不出口,只能换了个叫法,“李家妹子啊,咱们看你忙活这么多天了,干得咋样了?” 李素商脸上是乖巧又不失礼貌的微笑,乖乖答道:“需要人手的大头工作现在已经不多了,我自己每天巡视就好,下次请大家伙帮忙就得是夏天摘果子了。” 她意识到什么,飞速地补充道:“各位的工钱我都记好了,不会有差的,我现下手上没那么多现钱,等下次我三哥带着足够的钱过来,到时候一并发给大家。” 村头二柱满意点头,觉得这小姑娘是个可塑之才。 东边四伯娘没忍住,眼睛贼亮,叫的亲切,向她打听:“秋娘啊,你三哥可有意中人啊?” ?! 你在问什么玩意? 东边四伯娘再一次因为偏题受到了在场其他人的嫌弃,遭到禁言处理。 李素商只能插空讪笑着朝四伯娘摇了摇头,四伯娘见状倒是一喜,眼睛都亮了,也不在意众人的态度。 隔壁三婶子接上发言,提出另一正经疑问:“小李啊,你从东山上鼓捣那些野山桃是咋弄的?能结出来果子吗?” 李素商也知道他们觉得新奇,便认真解释道:“我从古书上看的的法子,将两颗树连接为一颗,是为连理枝。天然的连理枝就是因为相邻的两颗树上有粘连的伤口,最后长到了一起,犹如一体,所以我想着试一试。” “连理枝?”在场听到这话的众人更觉得新奇,连理枝他们在戏文瞎话里都听说过啊,“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可这竟然真的在世间存在吗? 看到他们充满求知欲的眼神,李素商再一次解释:“是的,书上说如果用相近品种的果树互相接在一起,更容易成功。这样一来,如果成功的话,可以得到既有野山桃本体树木的耐寒能力和耐旱能力,又有市面上卖的水果的甘甜的果树。” 光说连理枝的时候大家还没想到这一层,现在李素商掰开了跟他们说,他们忽然意识到,这不就是让野山桃树结出别的果子吗? 这听起来简直是天方夜谭,天下闻所未闻。 他们没读过书,什么书上能教这样种出连理枝啊? 但是,这并不是空谈,那五亩地的野山桃就在东边的山上伫立着呢,就在他们一出门就能眺望到的地方。 这简直就是……这简直就是…… “仙术!” 身后有人说出了他们的心声,可不就是神仙法术吗? 他们不自觉回望,寻找发声的人,却发现身后说出这两个字的人竟是熊铁山早已痴呆的老母亲。 此时的熊母倒也看不出多清醒,眼神呆呆地不知聚焦到了什么地方,但是她没有像以往那般,听到别人说什么都嘿嘿嘿地笑,只是从口中含糊不清的再嘀咕什么东西。 位置坐得离得比较近的大婶猛地瞪大眼睛,因为她听清了熊家老母念叨的只有八个字,她忍不住盯着熊母的嘴,复述出了那八个字: ——天降福泽,秋神现世! 秋神,是司秋之神,掌管丰收,因此十分受百姓的尊崇与爱戴。 唰——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李素商身上,比之前更热烈,更疯狂。 他们都听见了那八个字,结合刚才所谈及的内容,岂不是说李素商就是现世的秋神?就是不是秋神,也是秋神派下来解救众生的仙女! 李素商见所有人的眼神都盯着她,觉得有点发毛,连忙摆手,讪笑道:“老太太岁数大糊涂了,这都是胡乱念叨了些什么有点没的呀?你们没人会当真吧?哈哈!哈哈……” 她干笑了两声,见众人没有别的反应,都仍然一脸肃穆地看着她。 她觉得有点不妙,这群人不会真的迷信到这种地步吧,随便一句话就信?这老太太明显病得不轻啊! 于是她无辜地瞪大眼睛,分辩道:“我这都是从古书上看来的,与我无关啊!与我无关!” 恰巧这时熊铁柱刚从外面进来,他不明所以,也十分粗神经地没注意到屋里的气氛,看见了李素商,眼睛一亮,问道:“你……你来找……找……找我啊?” 李素商仿佛看见了救星:“对!就是找你!” 然后她拽着他飞速逃离了现场,嗷!简直太可怕了。 李素商拽着熊二出了熊家就撒了手往边上一拐,自己闷头捂脸走了。 陶酷也在熊家门口,还没来得及进屋就见他们出来,作为熊二的贴心传声筒,他俩向来形影不离,见状不对,他用眼神问熊二:什么情况? 熊二也一头雾水地闹闹挠挠头,俺也不知道! 陶酷疑惑地皱了皱眉头,想不通干脆跟上李素商。 熊二也连忙跟上。 李素商也察觉到了他们二人在后边,静了静,停下来等他们,等他们走近,她又招呼他俩去了他们几个常去玩耍的溪边。 到了溪边,见前后左右方圆二十米都没人,李素商蹲在角落,朝他们勾了勾手指。 熊二和陶酷被她勾的好奇,对视一眼也跟着蹲下。 李素商深吸了一口气,将屋里发生的事情通通描述了一遍,问他们二人是什么情况。 熊二和陶酷年纪和她相仿,心性虽然单纯但又不蠢,再加上前些日子一起接触了好些天,所以李素商已经是把他们当成能商量事情的朋友看的。 “我不理解!” 李素商抓狂地喊。 旁边的两个人闻言神色居然也很严肃。 她见了简直如临大敌:“不是吧,你们也当真了?听说你家老太太不是都糊涂好几年了吗?随口一说秋神现世就现世啊?” 熊二再次挠了挠头发,他自知说也说不明白,干脆胳膊肘一捅咕陶酷,你说! 陶酷也像是有些不好开口,还是看出李素商有些不耐烦了,才长叹一声,说了起来。 “此事我不知该怎么说,怕犯了忌讳。”他停顿一下,降低声音,仿佛这样就不会被听见似的。 第51章 打猎 “熊婆婆没生病前其实是十里八乡都信服的神婆,当初算命测字请仙儿上身都是常有的。现在呆傻也都有人说是因为神灵感念她伺候的好,只留肉胎在凡间享受天伦,神魂被提前召上去享福了!” !? 李素商吃惊的瞪大眼睛,不是吧,这都有人信? 看出他的吃惊,陶酷解释道:“有人信也有人不信,但是大家都是宁可信其有,所以老太太一句秋神,可能只会让大家惊讶一阵子而已,你不必太过放在心上。” 好吧。 李素商撑着脑袋,也只能这样想了。 熊二在一边,问道:“今……今……今……” “今天来他家找他是要做什么?”陶酷无奈补充。 “啊!”李素商被刚才的事一打岔,险些忘了,熊二问了才想起来:“我是觉得闲来无聊,想叫你们带我去打猎!” 她刚到这时,熊铁山曾先带她逛了逛栅子山,他就随口一提说山上能打猎,李素商那时候就很想去了,不过碍于正事要紧,就一直搁置到现在。 现在闲了,心里痒得很,干脆想来叫上熊二和陶酷一起去山里逛逛,可也没料到会有这个插曲。 如今虽有插曲,但是她一向心大,对她也造不成什么困扰,干脆随之任之吧,该干什么还是得干什么,该打猎就要去打猎! 熊二闻言笑得憨厚:“那……那…那我们去……拿东西。”许是也十分喜欢打猎,他这话说得倒还算利索。 腿更利索,他三步两步就回家拿了弓箭和锹镐等物。 “走吧!”熊二兴奋道。 越在这住得久,李素商越觉得栅子山是个好地方。 清晨的雾霭还未完全散去,远远看去如同给山上蒙了一层灵动飘逸的轻纱,又如女神不经意垂下的袖摆,若即若离。 近处的山色更是娇嫩可爱,枝头刚冒出一点绿芽,野花却已层层铺遍,争着要一较高低。 这里山清水秀不说,山中资源也十分丰富,时不时就能看见空中有叫不出名字的野鸟野鹤飞过,深山的植被掩映下也有许多野生菌菇和小动物藏匿着,这里简直是个宝藏。 李素商没打过猎,所以对此很是好奇。 幸而熊铁柱和陶酷是很成熟的猎手。 他们领着李素商往后山走,越走李素商越觉得熟悉,这不就是当初她来报信翻得那条小路吗?! 熊二和陶酷嘿嘿一笑:“这就是当初我们捉到你的地方。” 他们又指指旁边,正是一个小型的补兽陷阱。 李素商见状出了一身冷汗,幸亏她当时运气好,抹黑上山居然也没踩到。 陶酷也是说:“我们那晚其实是来看陷阱里捕没捕到东西的,谁料正好看见你在那里鬼鬼祟祟的。” 李素商欲哭无泪,她也不想鬼鬼祟祟,但是她不认识路啊!晚上也看不清,只能抹黑地东张西望。 陶酷和熊二想起了那时情景,忍俊不禁,嘿嘿笑得欢。 被李素商恼羞成怒地白了一眼才算完,毕竟她是老板,老板最大,专注打猎! 栅子山中没有凶禽猛兽,只有一些无害的山鸡野兔,可以时不时打来给家里加加餐,也不失为一顿美味。 李素商看见熊二从刚才回家拿的一堆东西里翻找,最后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荷包,很是破旧,也很朴素,一个绣花都没有。 但是他十分小心翼翼地打开,用他那跟荷包相比过分粗笨的手指从里面轻轻地拿了个什么出来,李素商仔细一看—— 呕—— 是一条小虫子! 其实作为庄稼院里的人,李素商并不怕虫子,但是一想到刚刚熊铁柱同学是从怀里掏出来的她莫名的身上不痛快。 熊铁柱也不觉得有什么,甚至得意地笑了:“这是……是我刚……刚……刚才用一……个果……果……果子跟那……边的小……小孩换……的。” 行吧,李素商面无表情地想。 虫子是用来捉鸟的,熊家有现成的捕鸟笼,只需要将虫子作为诱饵装在捕鸟笼上,在隐秘的位置架好这个陷阱,只需等待有贪嘴的鸟儿进到陷阱范围内来啄这么一下,张开的捕鸟器会瞬间合拢,将可怜的鸟儿抓获。 熊二和陶酷装诱饵装地很快,李素商见状也亲自尝试了一个,还算简单,她欢喜地将自己做好的陷阱学着他们摆在了层层掩映的树荫下,静候可怜的猎物。 摆放好陷阱,人自然也是要离开的,不然会惊扰路过的鸟儿。 进山打猎当然不只是捕个鸟这么简单,许是为了不惊扰太多猎物,也可能是单纯觉得说话费劲,熊二只是招了招手,示意李素商跟上。 后山的路大多崎岖不平,只能供一人同行,这在那个报信的晚上李素商已经体会过了,好在这次有熊二和陶酷一前一后地给她开路,倒不至于被肆意伸出手臂的枝丫划伤。 过了这一段小路,熊二停下了脚步,他在一颗树前蹲下,拨了拨地上散乱的枯叶,赫然露出了一个黑漆漆的小洞口。 李素商有些怕,问道:“这不会是蛇洞吧?” 走在后面的陶酷看了看,回答她:“蛇洞没有这么大,你看旁边还有一些痕迹,应该是兔子的巢穴。” 李素商闻言才放下心来,她还是比较相信他们的经验的。 这时熊二起身将一个麻袋递给李素商,示意她拿着麻袋堵住洞口。 李素商呆呆地接过,密密实实地将麻袋与洞口严丝合缝的衔接,用手扶着静静等待。 她看见熊二和陶酷分别拿着东西往两个方向去了,隐隐地,她开始有些兴奋了。 常言道狡兔三窟,其实是说兔子打洞洞口多而已,看他们的动作,想来是要找到并堵上其他洞口,然后想办法将野兔逼出来,到时候野兔慌不择路,只能向李素商守着的这个洞口奔逃,直接跑进麻袋。 这一招请君入瓮让李素商狠狠期待了。 她并没有等太长时间,从另一边很快传来了动静,李素商提高了警惕,手下暗暗抓紧了几分,她不希望第一次打野是因为自己的失误而失败的。 第52章 竹林 突然! 手下麻袋一沉,李素商连忙抓紧麻袋口,任麻袋里的东西怎么挣扎也逃不出去。 这时熊二和陶酷也小跑着赶回来。 “怎么样?”陶酷问,不过没等李素商回答,他一看那不停挣扎的麻袋就已经露出了个欢喜的笑,“看来是抓住了。” 他接过李素商手中的麻袋,熟练地扎紧口袋,李素商这才感觉到手酸,刚刚因为紧张太用力了,这时她的双手简直都要控制不住的颤抖了。 不过这并不影响她的好心情,当即就要看看抓到了什么? 被陶酷笑着制止了:“得等回去后再看,不然这会它还精神着,别一蹬腿再给跑了。” 李素商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只能作罢,但是激动的心情是一点都没有消减,当即举手宣布:“出发!向下一个猎物前进!” 三人将封好口的麻袋放在原地,负重打猎不太方便,打算等回来的时候一并拿上,就这样轻装简行地朝山的深处走去。 栅子山没什么危险,但是很广阔,熊二和陶酷也有许多还未涉足过的地方。 走过一处密林,陶酷感慨:“这地方还真没来过!” 熊二点点头,表示赞同,他也没来过。 山石陡峭嶙峋,李素商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熊二细心注意到了,问她:“要……要不就……就…到……这吧,咱们回……回……去?” 李素商摇摇头,她还有力气,可以再走一段,这种在陌生的山林中探索犹如冒险一般,仿佛又回到了童年,李素商正在兴头上。 前面的陶酷已经走出去一段路了,熊二见她还能坚持就不做任何反对了。 哇! 前面传来了一阵陶酷的惊呼,他们以为他遇到了什么危险,赶紧几步跑过去看是什么情况。 当弯腰穿过那一片如同帘幔的藤蔓后,他们也惊呆了。 ——那是一片辽阔的竹林,陶酷就站在这竹林前瞪大眼睛,他刚刚的惊呼全是源自于此。 一颗颗翠竹犹如顶天立地般高耸入云,形成一片翠绿色的屏障,蔓延出几里,一眼望不到边,他们像是陷入了翠绿色的海洋,一阵微风鼓动,竹叶唰唰地响。 在旁边站着,李素商就已经闻到了竹子的清香,惹人陶醉。 她终于知道文人雅士为何都要在家里种竹子了,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但他们所见的竹子乃至竹林绝没有眼前的这般辽阔,这般浩渺。 此君志欲擎天碧,耸出云头高百尺。 三人就这样瞪着大眼睛在这片翠海前愣了一会,陶酷忽然呆呆地问:“应该能挖不少竹笋回去吧?” 熊二都不咋结巴了,也呆呆地接:“竹子里说……说不定有……竹……鼠和竹……虫,这么大的竹子,里头的东西也……也……应该不小。” 李素商这时心里想的却是:这么大片的竹林,这么丰富的竹资源,要是用来造纸,得卖多少钱啊? 好家伙,这三个人谁也不和风雅沾边,一个个想的不是口腹之欲就是铜臭。 如果有读书人在这,一定会十分痛心疾首地狠狠批他们一顿,太破坏气氛了! 但是这里只有他们仨,而且谁也没觉得不妥。 熊二和陶酷说着就奔下去挖笋地挖笋,捉虫地捉虫,李素商体力不济,便坐在山坡上等他俩。 庞大的竹林显得人类十分渺小,到底平静了李素商的心,思绪也不知道飘到哪去了。 她还在想着造纸的事。 经过那次被“请”去衙门问话,李素商迫切地意识到实力的重要性,从前建厂可能是兴趣使然,水到渠成,但是如今她觉得不论如何,在这乱世中立足,至少也需得有自保的实力,而实力就离不开财力。 她自信自己脑中的技术能在世上争个一席之地,但前提是她得活着把这些东西给创造出来。 忽然,她一身冷汗,迟顿地意识到了什么,万一有人贪图,利用权势,将她的成果完全霸占呢? 也是她傻人有傻运,遇上的范全儿和齐氏等合作伙伴都算君子,不然,任意一个人懂了歹念,都不可能有她的今天。 她只是个农女,家中也无甚依靠,若是当初国公府一心要彻查府兵失踪的案件查到她身上了呢?要是当初知县大人根本不听她们的话直接将她们捉拿归案了呢? 她越想越心惊,忽然感觉曾经的自己像是个傻子,全靠一身运气,像个不懂事的孩子,手里捧着金元宝招摇过市,万幸还没人注意到,上来抢夺。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之后,她觉得不能再这样天真下去了,至少要做好自保的准备,首先就要提高声望,等到她的声望高到别人就算注意到她手里的金元宝,也不敢上来抢夺! 天降福泽,秋神现世吗? 或许,她不应该逃避这个称呼,而是可以顺水推舟,利用起来。 陶酷和熊二很快回来,叽叽喳喳地谈论竹林丰富的物资,只是挖个笋的功夫,谁也不知道李素商心里百转千回了这么多。 她面上没有任何改变,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她心里有什么东西如同竹笋一般破土而出,直入云天。 回程路上他们当然没忘记去拿刚才的猎物,熊二走过去,捡起麻袋,跟他的身量相比,这个麻袋看起来小的可怜,他一甩手,十分轻松地将其背在身上。 他们边往回走,一边把先前下好的捕鸟笼拿回来,收获并不算特别丰富,有的虫子一动没动,有的干脆诱饵被狡猾的鸟儿吃掉了但是笼子扑了个空。 仅有少有的三个打到了鸟儿,其中一个就包括李素商亲手设下的那一个。 但是经过刚才那让人一身冷汗的思考,李素商见自己亲手打到了鸟也没有过分激动。 熊二和陶酷见状,对视一眼:她咋了? 不知道啊!看起来是不是有些不太开心? 李素商抬眼,看见了他俩的眉眼官司,将心事掩饰好,笑了笑,道:“我只是刚才又想到了一个生财之道。” 是什么? 熊二和陶酷知道她在外面是大东家,于是双眼放光地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造纸!” 第53章 造纸!! 什么?!! 造纸?!! 纸?!! 两个人对视一眼,眼中都是疯狂的震惊。 不怪他们大惊小怪,造纸术一直都掌握在世家贵族手中,纸又是读书人才能用到的东西,他们虽有所耳闻,但从未见过,更别提造纸了! 李素商竟然会造纸!而且这么随便就提出来! 她究竟是什么来历? 旁人不知道,他们相处了这么久当然知道她不仅是顾家的小儿媳,也是顾家的养女,从小在顾家长大。 不对!可顾三家里只是普通的农家,不可能会造纸! 她是从哪学会的造纸术?难道真的是仙法?是秋神现世降下的福泽? 一时间两人看向李素商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李素商知道他们的震惊,但也不打算解释,放任他们胡乱猜测。 她自己也在心里琢磨思量,她最近折腾的,承包山地嫁接果树什么的其实没花多少钱,而且她如今有着各个工厂的分红,再开一个造纸厂绰绰有余,栅子山也有现成的人手,可以直接雇。 但问题是,这片竹林虽然是天然的资源,但毕竟在栅子山的地盘上被发现,她不能不厚道地直接独占。 而且虽然栅子山的人民群众都很热情单纯,但是李素商也不会忽略他们半民半匪的身份,在巨大的利益面前,谁都不能拿道德去赌,这个不能保障任何事情。 只有利益和信仰是最稳定的关系,她与寨子里的人自然没有相同的信仰,他们只能用利益紧紧地绑在一起。 所以不管怎样,造纸厂一定不能绕开栅子山。 瞬息之间,李素商就决定好了,但她面上一点都没表露出什么异样,只是拍了拍兀自觉得震惊的熊、陶二人,道:“走吧!去找大当家的,商量造纸的事。” 熊家,差不多到了饭点,那些街坊邻里全都散去,只剩下熊铁山坐在灶火坑前,一边添柴火,一边阻止不在炕上好好坐在下地乱跑的老母亲往锅里扑的行为。 熊铁柱回家,仍然对发现的竹林和造纸一事感到十分激动和亢奋,他朝他大哥比比划划地说了一通,但是由于太激动,熊铁山基本上没听明白。 一旁还有一个老太太嘿嘿嘿地乐。 熊大不耐烦地一挥手,示意陶酷来说,脸色看起来显得十分凶恶,但是粗糙的双手却一直温柔笨拙地虚扶着母亲。 陶酷神色迷幻,好似还没从震惊之中醒来,熊铁山纳闷,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反应过来,呆呆地将这一路所见所闻都陈述出来。 什么?!! 造纸?!! 纸?!! 大当家的熊铁山听到之后也觉得十分震惊,简直震撼他全家了。 李素商失笑,果然是一家人,连反应都一模一样。 熊母:嘿嘿嘿嘿嘿 “李家妹子!你真会造纸?”熊铁山也顾不得烧火,站起身就差直接捉着李素商问了。 李素商淡定的点点头,肯定地告诉他:“我真会!” 她笃定的神情让在场众人都说不出怀疑的话。 “我打算和你们栅子山合作,我出钱和技术,你们出原料和人,最后咱们二八分,我八你二,至于你们这二成自己怎么分,看你们,如何?”李素商又抛下一颗惊雷。 还没等众人反应,她又补充道:“当然,如果你们不愿意承担合作的风险,就还按我雇你们帮忙干活的价钱,竹子算我跟你们买的,这样也可以。” 熊大熊二和陶酷被镇住了,他们不像当初敢于冒险的范全儿和财大气粗的齐氏,显然没经历过这么大的事,一时之间缓不过劲儿来。 (范全儿\/齐氏:我们当时也很震惊好吗?) 最后,熊铁山不愧为一寨之主,还是他最先强行定了定心神,郑重对李素商道:“这么大的事情,我自己一个人做不了主,得和寨子里的人们商量一下,你等我们两天时间,让我们好好考虑一下。” 李素商自然没有什么不答应的,她欣然点点头,道:“那还请熊大哥考虑好了给我带个信,小妹在家中静候佳音!” 说着便潇洒转身出门,几步就拐回了自己的小院,不得不说,饭点到了,她也饿了。 造纸提出来的太突然,让熊二和陶酷啥都没反应过来,也自然就忽略了打到的猎物,倒是便宜了李素商。 她拎着麻袋和自己捕到的鸟儿,刚才后知后觉的感到有些开心,毕竟是自己第一次亲手打的呢! 回到小院,她放下关在笼子里的鸟儿,迫不及待地准备打开麻袋,她很好奇这里到底有多少东西,看刚才麻袋里挣扎扑腾的力道和体积,感觉不像是只有一只。 她生怕里头的东西钻出来跑了,只好拎着袋子,让麻袋口高高地朝上,除非里面的东西会飞,否则绝对跑不了。 麻袋有些旧,但幸好袋子没破,只是开口处有许多杂乱的毛边,不过这都影响不了李素商,她很利落地将开口捋干净,打开后探头往里一看,就见到里面有灰粽色的两个毛球瑟瑟发抖,缩在一起。 果然是野兔子,还是两只! 不会吧不会吧?这俩个不会是一对吧? 管他是不是! 李素商两眼放光,兔兔好可爱!是清蒸还是红烧呢? 干脆一只清蒸一只红烧?成年人才不做选择,她两个都要! 不过,抓这两只兔子严格意义上来说李素商根本没出多少力,她也干不出那独吞的活。 而且,家里杀生的活都是熟练的大嫂直接来的,她并不知道要怎么去处理兔子,当然这个是关键原因。 所以,她只是先将这两只兔子关好,保证不会逃出去。 再看看一旁捕到的鸟儿,这鸟儿的体型快有半只鸡那么大了,因为捕鸟笼本身较小,而且捕捉瞬间的弹力过大了,这只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命殒当场,翅膀以诡异的角度弯折,暗红色的血迹沾黏在褐色的羽毛上,已经结成了硬硬的血痂。 她轻轻把这只鸟从鸟笼中拿出来,思来想去,干脆直接做个叫花鸡做法的鸟吧! 第54章 叫花鸟 她用刀子将鸟腹划开,刀子磨得很锋利,李素商没用多费劲,就流畅地将鸟腹划出一个的口子,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将其腹中不能吃的内脏掏出,她又利落地打了一桶水,将鸟内外清洗干净,刷上油,涂抹上盐巴,又清洗了几段刚才挖出的竹笋,切了塞进了鸟腹。 4月没有荷叶和芭蕉叶,李素商这才意识到有些头疼,这可少了最关键的一步了,总不能直接用泥土包着吧。 她左右看看,隔壁老爷子在院子里种的不知什么瓜还是什么豆,已经开始爬架了,一只触角顺着墙放肆地延伸到了这边的院子。 那叶子虽然比不上荷叶和芭蕉那么大,但两三片一起总也能将鸟包起来。 李素商满意的点点头。 藤蔓:t△t 瑟瑟发抖,下次我不往你这长了不行吗? 李素商辣手摧苗,三下两下将叫花鸟包好,用之前嫁接剩下的棉线布条包好。 又不嫌麻烦地去溪水旁掏了两斤合适的黄泥,包! 包个泥巴块还是难不倒她的,很快,一个圆咕隆咚的土块就包好了。 这时一群刚刚玩耍了半天被回家吃饭的小娃娃从她院门前经过。 只听一句稚嫩而又不屑的童声远远地响起:“这个姐姐这么大人了还玩泥巴!羞羞!” -_-|| 李素商:这位小朋友虽然你是和同伴说的而且自觉吐槽的声音很小,但是对我来说真的很大声啊喂! ╭(╯^╰)╮哼!等我的究极无敌瓜叶竹笋叫花鸟出炉,我馋死你! 李素商架起柴火,她不敢将火烧的太旺,这样容易烤糊,但是火太小里面又熟不透,委实是一个技术活。 好在从前顾四带她捉鸟的次数也不少,小鸟大多直接放火堆里烧,大的就像这样烤一下,所以李素商对火候的掌握简直是炉火纯青。 只是这次只有她自己了。 还没容她低落完,从村口放心传来一声沉重的钟声。 咚——咚——咚—— 如同敲在心口,震耳欲聋。 她不忘看了眼火,没什么大碍,才往院外挪动,隔壁的老爷子也听见动静,出来瞧热闹。 李素商不明所以,问道:“老伯,这钟声是哪来的呀?” 老伯深沉地看了她一眼,浑浊的双眼里都是复杂的意味,盯着她看了半晌,满是皱纹的脸上才有了一丝波动,只见他缓缓张口,十分洪亮地喊出一句:“啥——你说啥——大点声——” 李素商面无表情,好嘛,原来老爷子耳朵不好。 这栅子山真是奇人辈出,这要是让熊二来和老爷子对话,准得疯一个。 她只好双手叉在嘴边,冲着老爷子大喊:“老伯——这个钟声——是哪来的呀——” 老爷子笑了,自信回答:“我没种西瓜——” 李素商无奈,再次大喊:“我说钟声——” 老爷子也迷惑了:“我真没种西瓜!” 李素商再次无奈,再次大喊:“我没说钟声——我说西瓜——” ……崩溃,这老爷子把她都绕进去了。 这时边上传来一声妇人的轻笑,李素商回头看过去,那是对顾三觊觎已久的四伯娘,她手里抱着一盆衣服,想来是刚刚洗完回来,那一声轻笑,想来听完了全程她和老爷子的对话。 她见了李素商,很有几分天然的亲热。 上来就拍拍她的胳膊,道:“这老爷子耳朵不好,跟他说话费劲!” 复又跟李素商解释道:“村口的钟是从原来栅子山上的破寺庙里搬下来的,和尚也嫌闹饥荒跑了,带走了寺里所以的金银佛像,只有这口钟还算完好,大当家的就带人给搬下来挂村口了。” 李素商了然的点点头,又问:“那婶子能跟我说说刚才这钟声是怎么一回事吗?” 四伯娘爽朗的笑着,解释道:“当初村子里人都约好了,如果有危险,就快速地敲五下钟,如果有需要全村商议的大事,就缓慢地敲三下,刚刚听着就像是敲了三下,想必出了什么事,要召集全村商议。” 李素商转了转眼珠,想来就是造纸一事了,没想到熊大哥办事效率还挺高,应该是刚吃完午饭就召集大家了。 了解完神秘的钟声,李素商忽然想起自己的烤鸟还在火里架着,她像是被踩到尾巴似的弹跳起来,慌忙跟四伯娘道别:“谢谢四伯娘!四伯娘再见!” 然后飞快地跑回自己的院子里,只剩下四伯娘一边望着一边笑着感叹:“这小姑娘!年轻就是好!” 旁边老爷子闻言倒是一脸骄傲:“眼睛?我眼睛本来就好!我就是耳朵有点不好!” 四伯娘闻言无奈地叹了口气,敷衍道:“好好好,你眼睛好,你眼睛最好还不行吗?” 院里李素商已经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了,她只顾着她的“叫花鸟”。 烤了这么久,其实火候已经到了,她拿着烧火棍,将燃着的柴火拨到一旁,烤叫花鸟只能拨柴火,不能直接拨包好的泥巴,不然泥巴容易开裂,沾染上柴灰。 差不多晾了一刻钟,李素商拿着烧火棍轻轻敲了几下,那泥巴壳应声而碎,一股浓郁的鸟肉清香散发出来。 她上手迅速地撕开包着鸟肉的叶子,烫的立马松手,不由自主地捏上耳垂,莹白的指尖和耳垂都染上了淡淡的红色,像是上品羊脂玉透着天然的红晕。 不得已,她还是从屋里拿了双筷子,掀开因为受热而愈加柔软的叶片,热气蒸腾而上,鸟肉不比鸡肉,看着更加鲜嫩,泛着微微的粉色,还隐隐地透出一股竹笋的鲜味。 她迫不及待地用筷子灵活的撕下一小条嫩肉,随便吹了吹就放进了嘴里,她又从鸟腹中掏出了一小块竹笋,浸润了鸟身精华的鲜笋竟比鸟肉还要鲜美几分。 这是真正的山珍啊!一瞬间,她不由得幸福地眯上了眼睛。 不同于她此时的惬意,此次此刻,在熊家,一场所有人都知道会让栅子山所有人命运改变的会议正在召开,,他们严肃地商议着,争吵着,都是为了未来的生活越过越好,但是却没人能提前意识到这命运的改变竟是翻天覆地的,甚至在史书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 第55章 加入 次日 熊铁山身后跟着一群村中族老家主等代表,来到李素商院子前。 李素商打开大门,差点吓一跳,这是谁家熊猫成精了? 无他,只是因为熊铁山他们昨天商议了一下午,又去亲眼确认了一趟竹林,晚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所以人人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 李素商默然无语,不过看这样子,商议出的结果应该是好的吧。 她请熊铁山及各位族老进去,想着招待些茶水,被熊铁山连连制止,他苦笑着说:“妹子,我们如今是真没这些喝茶的心思,你赶紧坐吧,别忙活了,咱们来好好商量造纸的事情。” 李素商自然是无不可的,她回身刚想顺势坐下,却发现,包括大当家的熊铁山在内的族老长辈们自然地将主位给她留着了。 她心念一转,觉得这不失为一件好事情,证明他们潜意识里已经以自己为尊了,至少也已经得到他们心中的认可了。 于是她没有任何表示和推辞,很自然地坐到了主位。 微微一笑,李素商环视全场,最后目光落到了熊大身上,问道:“请问熊大哥,不知你们商量的结果如何啊?” 熊铁山面色沉肃,显得他那张脸更加凶神恶煞,大胡子掩盖着显得十分骇人,但是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是确确实实的“表里不一”。 他脸色很认真,根本没有和在场族老的眼神交流,说明他们早已统一意见,都商议好了。 他只是看向李素商,问道:“李家妹子,说我们的决定的时候,我们得先跟你问清楚了,你说的造纸要怎么造?怎么卖?” 李素商沉吟,一时没有说话。 熊铁山察觉到自己说的有歧义,忙解释道:“我问的怎么造绝对不是问你造纸的秘方,而是说咱们要怎么干这活,要多少人?要多大地方?要什么工具?” 李素商笑了,也朝他解释:“熊大哥误会了,我也不是在为难怎么说出秘方,毕竟咱们开始开工之后大家也差不多都知道了,我刚才只是在想要怎么表达措辞。” 李素商手抵着下巴,稚嫩莹润的小脸上却流露出一股不符合年纪的成熟。 她说:“关于这个,我倒是也仔细思考过,我倒是知道具体的造纸要怎么做,要用到什么工具,但是毕竟没有亲手试过,也不知道要用到多少人手,这样吧,我将需要的东西跟您念叨一遍,您来估计一下这活要怎么干。” 熊铁山和在场的族老们内心还是有些震动的,他们这边还没完全答应呢,这李家小姑娘就已经要把她的底牌全都亮给他们看了,这是对他们多大的信任!他们一定不能辜负! 常年居住在山里的人少和外人打交道,心性大多直率淳朴,没什么弯弯绕绕,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 熊铁山也是在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厚待李家妹子,就冲她的这份纯真的信任,一定要对她好! 李素商当然也不是傻的一股脑全说了,只是捡着轮廓大致的描述了一下。 “造纸所需竹料得是新生的稚嫩的竹子,因此六月砍竹为最佳,果树上果子成熟差不多是七八月份,我看咱们六月应该没有什么别的事情,正好错开。” 熊铁山和各位族老们:嗯嗯嗯…… “砍下竹子后还需放在水里浸泡100天,所以我们估计得自己开凿一个山塘,不过好在我看竹林那里有一段天然的山涧,倒不需要我们自己引水了,只需挖一条沟渠和水坑就好。” 熊铁山和各位族老们:哦哦哦…… “然后还需要煮上八天八夜,我们需要一个能一次性煮下很多竹子的大煮锅,大约得四尺吧。” 熊铁山和各位族老们:行行行…… “漂白后捞成纸就好了,还得打一个抄纸帘,至于漂白剂,我来想办法。” 熊铁山和各位族老们:好好好…… 李素商侃侃而谈,熊大及族老们唯唯诺诺,时不时提出一个疑问,又时不时感叹一句原来如此。 阳光透过窗棂悄悄从椅子腿上移到了桌案旁,李素商抿了口水,歇了一口气,问道:“怎么样?” 熊铁山点点头,这时跟场上的族老们飞快交换了眼色。 定了定神,他才说道:“我们昨天召集全村商议了一下,大家都说要赌一下,我们直接入股分成,所以今日才来向你了解一下具体的事项,承蒙妹子信任,讲的这么头头是道,哥哥心里很是放心,这票干了!” 李素商闻言一笑,笑容流转光华,十分夺目:“好!那咱们先谈好具体的分成,省的日后有纠纷。” “那是自然!”熊铁山大掌一挥,他现在简直觉得世上再没有像李素商这样诚信可靠的伙伴了,什么都替他们考虑好了,生怕他们吃亏,人长得俊俏不说,心性还特别好,善良地连兔子都不杀——他看见外面笼子里养着的小兔了。 要是让顾田氏知道熊铁山的心中想法,一定会扼腕叹息,唉,又一个受害者,还一祸害祸害一窝。 他们谈论着日后分赃,不,利益分配的细节。 有时拍案叫绝,有时也有寸步不让,双方唾沫横飞,说得口干舌燥。 熊铁山有点渴了,他忽然觉得刚才没让李素商倒茶有些失策了。 等这个小型的造纸厂筹备会议进行到了尾声,众人陆陆续续地离去,也是时候吃午饭了。 不论忙的时候还是闲的时候,一天的事总是吃饭吃饭吃饭。 熊铁山十分热情,直接邀请道:“李家妹子,中午直接上我家吃去吧!也省的你自己开火了。” 李素商眼前一亮:“好啊好啊!” 说着跟着熊铁山出门,临走不忘拎着那两只兔子。 熊铁山疑惑回头:“拎着它们干什么?” 李素商两眼放光:“昨天打到的,一只清蒸一只红烧,大家一起吃了呗!” 熊铁山:…… 行吧,收回开始那句话,不过这并不影响李家妹子在他心中的形象,仍然很诚信可靠,仍然很善良。 第56章 挖渠 那天确认了具体的建设事项之后,造纸厂的初期建设工作便开始开展了。 趁着现在嫁接的果树不需要太多人手,正好可以赶在6月砍竹子之前完工,到时候竹子砍完先浸泡着,也不耽误水果成熟后摘收果子。 竹林离寨子不算远,但是道路十分崎岖,于是熊铁山最先带人挥下第一锹的工程就是修路,一条竹林到寨子的小路,一条竹林到山下的可容车马经过的大路。 当然,为了怕耽误开工,竹林到寨子的小路是先修的,修完这条小路,熊铁山把人手一分为二,一半人挖山塘,一半人继续修大道。 对于这些庄稼汉子来说,翻土地挖坑并不是什么难题,而且溪边土质还算松软,也不废太多力气。 他们直接挨着那条山涧,在溪水旁边挖了一个小山塘,老天爷好像对他们格外关照,这山涧旁虽有硬石,但他们选得坑的位置恰好是松软的泥土。 挖坑是很简单的,几个汉子三下两下,不到半天,就挖成了一个方形的规整的山塘。 天气还不算热,但是大伙也都忙出了一身汗,一旁的竹林内送来了一阵清爽的凉风,简直吹得人毛孔都舒张开了,就两个字——舒坦! 干活的男人们渴了,直接就着山涧,双手捧了一把溪水送入口中,甘甜凛冽。再抬起头,连脸上都是晶莹的水光,也不知是喝了还是全都用来洗脸了。 挖了山塘还不算完,要保持浸泡竹子时山塘不会干涸,还需要从两个方面下手:一个是注水;一个是防渗。 挖塘是很简单的,注水也不难,直接从溪中引一个分支,流进人工挖的这个水坑中就行,可难就难在如何防渗。 松软的土质十分好挖,但是对于防渗工作来说,就很不友好了。 他们只能把泥土掺了些别的土质,将坑壁和坑底的泥土夯实,在上面覆盖上几块浑然一体的石板,再加上夯实的泥土,再盖石板,这样一来,隔绝了沙土,也会让浸泡的竹子保持洁净。 还别说,虽然他们没有防渗的材料,但是这样一层接一层地阻拦,防渗效果还真的不错,至少达到合格线了。 经过他们几天的试验观察,灌满山塘之后,通过溪水引流流下的水和渗水以及蒸发的水量差不多,因此,山塘中的水会一直处于一个稳定的体积。 他们忙着,李素商自然也没有得闲,虽然这些体力活不用她上手,但是她得从旁指导,毕竟这群人里只有她是懂造纸的,所以当然要她来看着。 她也没偷闲躲懒,愣是跟着忙活了一整个四月。 所以当顾三赶着一车食品货物来到栅子山的时候,被成群的人群包围,他左顾右盼环视了一圈又一圈,愣是没找着她。 他还在心里嫌弃这秋娘真是不懂事,离家这么久都不会想念家里人的,知道他要来都不来迎迎。 在他身前还有一个老往他眼跟前挤的一个黑妞,他十分嫌弃,扒拉半天都没给她扒拉走,终于,他收回了再一次寻人无果的目光,放在了跟前这个黑妞身上,目光不悦,心想你老往前挤啥? ? ?? 他好像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扒着这个黑妞的肩膀,仔细一对眼一看,满脸震惊! 这个黑妞是谁? 秋娘?! 李素商?! “妹!你咋这么黑了呀?!!”一声惨绝人寰的惊呼响彻了整个栅子山。 李素商闻言,大惊,迅速地低头,举起手和顾三的手一对比,简直像是卤鸡爪和泡椒凤爪。 ! 栅子山没有镜子,她每天就对着水缸梳理自己,栅子山的人皮肤普遍黝黑,没有对比,她哪知道自己原来变得这么黑了呀? “哦!不——”她发出一声哀嚎。 旁边听到的大婶们见状忍俊不禁,笑道:“黑点好,黑点多漂亮啊,看着就健康!”“就是就是!” 李素商:还是很崩溃啊! 顾三已经从震惊转变为偷笑了,被李素商发现,李素商含泪控诉:“你还是不是我哥了,这么绝情的吗?” 顾三摆手:“不是,我可没这么黑的妹妹!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仰天爆笑。 李素商恼羞成怒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但是顾三皮糙肉厚,根本没对他造成什么伤害,猖狂的笑声仍然响彻整个栅子山。 李素商逐渐面无表情,心想,如果世界毁灭,毁灭时请第一个把身边这个笑到癫狂的顾三先抬走。 她默默攥紧了拳头。 仿佛是察觉到了危险,顾三赶紧收了笑,又咳嗽了两声,才勉强止住笑意。 他往车上一模,对她道:“娘她们知道我来,让我给你捎了好多东西。” 他一边说着,目光再次触及到李素商的小黑脸时,又是忍不住从嘴里时不时蹦出一声笑来。 李素商:(╬◣д◢) -_- 毁灭吧,她累了。 等顾三将车上带给栅子山旁人的东西都给他们瓜分完毕后,才将剩下小半车的东西全都拉到李素商的小院里。 他一边往下卸货,一边讲解。 “这个是二嫂给拿来的棉布,做的中衣,这是怕你睡不香,给你拿的新的床单被罩。” 又拿下来另一堆明显是吃食的东西,念叨,“大嫂怕你吃的不好,给你拿来的新灌的肠,纯肉的,挂在阴凉处也好保存,你懒得做菜的时候切一段和米饭一起热热就能吃,还有按你的秘方卤的鸭货,娘院子里的鸭子被黄鼠狼咬死了一只,大嫂就给做成你上次做的那样了。” 最后,他拿出一个小布包,递给她,道:“这是娘拿给你的,不让我看。” 她默默打开一看,里面包了很多个月事袋,用的都是上好的棉布,想是顾田氏担心她女儿家家的不方便,心下感动,轻轻叹了口气,她又默默收好。 第一次离家这么久,平日里还好,可一看到这些家里人给带来的东西,心酸和委屈就漫上来了,她知道,这种难过叫做想家。 她何其有幸,能幸运的遇到这么好的家人。 第57章 萎缩 默然无语,她呆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把眼角这股酸劲儿压下去,才故作开朗地朝顾三笑笑:“三哥,如今事忙,一茬接着一茬,短期内,我可能回不了家了,你帮我跟娘和大嫂二嫂说一声。” 顾三点点头,神色了然,道:“好,我也听熊大哥说了,你要开造纸厂是吧?” 顾三已经开始习惯了几天见不到她,她就折腾出一个厂子了,对他来说,已经不太震惊了。 不过,怎么不震惊可能啊?那可是造纸厂!纸!一刀好纸价比黄金啊! 顾三面色平静,但他心里还是很惊涛骇浪的,不过可能有纺织厂生产一寸一金的羊绒在前,他就算震惊也能很好地维持住表情了。 不会以后拜她所赐,他也能泰山崩于前而面色不改吧。 顾三自顾自想着,李素商却不知道他的颅内风暴,只是叮嘱他: “嗯,今年等果树成熟之后我应该会下山一趟,毕竟还要跟县令大人交差,那时候我再回家看看,你让娘别担心,她自己一个人在家,你多让大嫂二嫂有空去看看她,或者大嫂二嫂事忙,你偷偷跟邻居家婶子说说,多上咱家跟咱娘坐坐,唠唠嗑,咱们家老少都不在家,我怕娘自己瞎想。” “好啦好啦!知道你记挂着家里,娘那里你放心,三哥会安排好的,三哥也会时常往山上跑来看你的。” 时候不早,顾三只是简单的休整一下就要离开了,毕竟还有商队的其他人在等他。 李素商给他拿上了新挖的竹笋和各种山货,带回去给家里人尝尝鲜,顾三见有竹笋恨不得买一车回去,还是李素商以新鲜竹笋不好保存为由坚定制止了他。 最后,他跟李素商告别,但李素商却忽然叫住了他。 他心里还暗喜,这小秋娘从小就是一副少年老成的小狐狸样,还没见过她这么可怜兮兮的想家,她这次离家这么久,一定很想家,叫住自己肯定是舍不得自己走,他美滋滋地回头,却见秋娘神情有些不自然,偷摸地小声道: “三哥,你下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些美白的雪花膏吧。” 顾三:“……行。” 行吧,还是那个记忆中的妹妹,想家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心大的没边的三哥见秋娘没有太想家,十分放心地就匆匆离开了。 随着顾三的离开,栅子山的集市也结束了,是的,没错,每次顾三来就是栅子山开集的时候。 栅子山告别了热闹喧嚣,又恢复了之前的状态,鉴于山塘已经修整完成了,李素商终于得闲了。 其他人都去帮忙修那条大路了,那也是一个不小的工程,几乎出动了寨子里所有的劳动力,除了陶酷和熊二,他们一方面是要留下来看顾新嫁接不久的果树,另一方面,村子里如果要有些什么事也有人能帮帮忙。 其实本来应该只留一个熊铁柱就好,但他着急起来跟人沟通实在有些费劲,所以又加了一个陶酷。 他们两个正是壮劳力的汉子一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为了发泄过剩的精力,他们一会帮三婶打水,一会帮四伯抓猪,一天恨不得往果树地里跑十遍。 可就是这么一跑,叫他们发现了一些问题。 “酷!你看……看这个……额……枝……枝条是……是不……是有点干……干巴。” 熊二指着一颗果树上接上的新芽,陶酷闻言回头一看,皱了皱眉:“好像是有点萎缩了。” 他们再看了看别的树,却发现竟有大半这样的情况,整整五亩地,基本上果树都开始发芽了,这要是一大半都枯死了,那岂不是赔个底掉? 他俩没敢耽误,联袂向李素商家里奔去报信。 李素商这边,她正在床上躺的好好的,忽然想起自己变黑的事情,躺也躺不住了,腾地坐起来,翻翻包袱,拿出来一个小镜子。 这镜子还是顾三临走时给她的,他原先当货郎,车上总有一些滞销的小玩意儿,这个小镜子就是。 不过顾三是因为看她可怜才给她的还是幸灾乐祸给她的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李素商猜测,以顾三恶劣的性格,极有可能是在看她笑话。 她懊恼地对着镜子,双手捂住自己的脸,想她当初肤如凝脂,粉妆玉砌的脸啊! 这才短短不过几天的功夫,她竟然就被晒黑了! 她还看着镜子里黑黢黢的自己闹心呢,这时熊二和陶酷来了。 他俩一进来,慌慌张张地将发现的问题一描述,她的脸色也立马沉重下来。 顾不得再照镜子,她也没多说什么,立马就要跟着他们去桃树地里。 走了两步好像想起了什么,她又回身,拿上了一顶巨大的可遮阳的草帽,便跟着他们二人下地去了。 一到现场,看着眼看即将露出枯萎之态的接上的新枝,李素商也觉得有些头疼。 嫁接这种技术,她本来就不确定特别具体的方法,之前也没有亲手试验过,如今出了问题,竟然一时间不能判断是因为什么。 她看了看整整五亩桃林,心中涌上悲切,一点点排除原因吧,她正了正自己的草帽,也不知道这草帽能不能防住太阳,让她不要再变更黑了。 陶酷说的没错,野山桃树也已经开始冒芽了,如果不能及时解决,那么这批新接的枝一定都会枯死。 她终于认命,老天爷好像真的见不得她闲下来,总是要给她找点事情做,上次也是,本来只是休闲地打个猎,却莫名其妙的发现了一片竹林,于是开始忙活造纸的事情。 唉! 眼看日子一天天过去,每一天树上的新芽都会茁壮一分,但是李素商还是一筹莫展,根本没有任何解决的办法。 但是这不只是会赔钱的事,栅子山众人不知道的事,这个失败的话可能连命都没了。 当然,没的不会是栅子山的人,毕竟县令大人并没有证据,但是没的会是她李素商的命啊! 于是他们全都急的上火了,李素商尤甚。 他们三个这几天嘴上的燎泡都不知长了多少,但是还是无济于事。 第58章 人外有人 这天清晨,李素商快速地洗漱,就想直接再去地里看看,可远远地就听到熊铁柱和另外一个人的争吵声,听起来还驴唇不对马嘴的。 李素商赶紧快跑了两步,走近前去看,陶酷家离得远,这个时候还没来,李素商仔细一看,争吵的竟然是熊二和李素商邻居家的老大爷。 她一时间有些无语,你俩一个说不利索一个听不清楚,咋还能吵起来? 见她来了,熊二着急地朝她连说带比划,指指大爷,又指指树枝:“老……老……老……太爷……” 嗯,叫老太爷,看来老爷子辈分还挺大,李素商默默点头。 “把……把……把……树……芽都……都……哦……掰……掰下来了!” 哦,把树芽都掰下来了,李素商又点点头。 啥?!他把树芽都掰下来了?!! 李素商又转头朝老太爷确认,老太爷看起来也十分生气,声如洪钟:“我没种白薯!他非说我种白薯了!拉着我不让走!” -_-||好嘛,就听到了个“掰”字。 李素商顿感脑瓜子嗡嗡的。 幸好,这时陶酷也从后面赶来了,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他想必也听到了刚才他们二人的争吵,毕竟这俩人一个比一个嗓门高。 熊铁柱同学气的已经说不出话了,他越急越犯这个毛病。 李素商这事解释道:“老爷子掰了桃树上的芽,熊二不让,老爷子也没听明白,俩人就吵起来了。” 陶酷哭笑不得,叹了一口气,走上前来,先安抚住气的说不出话的熊二,又十分又耐心地朝老爷子大声解释。 “太爷!” 老太爷看见了陶酷,脸色才一改刚才的愤怒,笑得一脸皱纹,摸着陶酷的肩:“太孙儿来啦~” 原来这老爷子是陶酷的亲太爷。 说着老爷子又立马跟小孩子一样告状,指着熊二:“他非说我种白薯了!准是馋嘴了,我可不告诉他我种了,都留给我乖太孙儿吃!” 李素商在一旁听得嘴角抽搐,就您老人家那大嗓门,现在谁都知道您种白薯了,而且还小气的不让别人吃。 陶酷装作受宠若惊似的点头答应,哄着老太爷,常言道:老小孩,老小孩,人岁数越大,心智就越像小孩,得哄着来。 把老爷子明显哄得开心了,他面对着老爷子说话,尽力让老爷子看清自己的口型:“他是说——不让你掰树枝!” 陶酷不愧为能零阻碍与熊二沟通的男人,这跨界交流能力十分强悍,李素商怀疑他都能和飞禽走**流。 老爷子还真听明白了,脸色稍微缓和了,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耳背,也没计较刚才种白薯的事,只是大声嚷道:“我是看这树枝瞅着长得没劲儿啊!就把接口处枝上的芽叶都掰下来了,让它好能拱着劲儿往上长!” 啊!他们几人还没觉得有什么,李素商听完这一席话却一拍手。 她恍然大悟,不由得激动地握着老爷子的手上下晃了两下,然后她赶紧去树下仔细观察所有嫁接的果树。 果然!每个新接的枝条开始有萎缩情况的,嫁接接口处都新生了好多芽和叶。 虽然看起来绿油油的十分健康,但就是这些小叶子阻碍了营养从本体的树上往新接的枝条上的输送! 老爷子做的没错,要想解决目前的问题,只要将这些接口处的小芽小叶去掉就好了! 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李素商空有一脑袋知识,但是却没有实践的经验,遇到点问题就抓脑袋,到底比不上种了一辈子东西的老爷子。 她心里暗暗感叹,再一次警告自己,纵使自己身负莫名的知识,也不可骄傲自满,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不能小看任何人。 前有自主研发出“飞梭”、经李素商三两句话指点就做出“纺车”和“缝纫机”的范全儿,后有一眼就看出果树毛病,并提出解决办法的陶老太爷,她不过是有幸曾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看风景罢了。 熊二看着李素商的举动,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竟然真是这样解决? 他刚刚看老爷子掰芽还以为会伤害了树呢,于是这上前阻止,还和老太爷吵起来了,现在想想却都是因为自己无知,他对刚刚阻止老爷子的所作所为还有些难为情。 他蒲扇般的大手挠了挠头,憨厚的笑了笑,感到十分不好意思,朝老爷子道歉:“老……太爷!对……对不住!我……我……我刚才……太……哎……冲动……了!您……恩……老人……家别……别放在心上!” 老爷子皱着眉听了半天,半晌没说话,然后突然朝陶酷一喊:“他唱啥戏呢?没听出来!” 除了老爷子外的三人都不禁扶额,老爷子种地厉害是厉害,但是交流起来真是太难了!费劲啊! 虽然耳背,但老太爷精神健硕,还要帮他们上树去除接口处的叶芽呢。 当然,被他们三人联手给劝回去了,这老爷子年纪大了,别再有个好歹的。 确定了抢救方法,三人马不停蹄,将五亩地所有桃树的接口都检查了一遍,耗时两天。 本来五亩地,靠他们三人,两天是绝对干不完的,但是村里闲着的女眷们不知从哪听到了这个消息,都自发地来帮忙了,这让李素商十分感动。 这些婶子大姨有不少都是听到过熊母嘴里那一句谕言的,她们来帮忙一方面是热心,另一方面也是好奇,这貌似被施了仙法的果树到底是怎么种出来的。 不过不论如何,她们的加入大大提高了他们三人的工作效率,当然,李素商也没白让他们帮忙,该给的工钱都给了。 上次顾三来也按照约定将现钱拿给了李素商,所以之前欠下的工钱也尽发清楚了,现在干活的众人的帐再重新记上,每月统一直接把钱结给熊铁山,然后他再自主往下发放,这样钱财过了两个人的眼,也能最大限度地防止记错账的事情发生。 李素商随身携带的记账本上越写越多,这才不到一年,都快用完了,看来,等纸造出来她得先给自己再做一个新的记账本了。 第59章 砍竹 除完废芽后,经过了一个月的细心呵护,果树的长势果然开始喜人,六月份也不知不觉的到来了。 芒种当天,日头已经逐渐烈了起来,照射在熊铁山黝黑的脸上,可是他一点也不在乎。 在村口的空地上,旁边就是那口大钟,他踩着大石磨,让本就高大的男人显得更加鹤立鸡群。 在他面前,站着密密麻麻的村民。 今日,用李素商的话来说,就是:抢工前动员大会! 无他,因为新生的竹子已经长到了最适合造纸的韧度,等待人们采撷。 更加要紧的是,他们还需要在嫁接的果树果实成熟收获之前完成现在的工作,不然到时候人手不足,竹子也老了,果子也烂了。 开工之前,当然要跟他们说清楚到底造纸要用什么样子的竹子,不能闭着眼睛瞎忙活。 这竹子肯不能乱砍一通,将要生枝叶的嫩竹才是造纸的上等材料。 李素商已经提前跟熊大当家说明白了,熊大当家嗓门亮,是大会发言人的最佳人选。 他浑厚洪亮的声音响彻了整个空地,在他前面站着等待干活的人都认真的听着,现场没有一点杂音。 毕竟这次造纸可不单单是李素商自己承包的,他们也占着两成股份呢,可不能不认真! 于是,动员大会一完,出动了整个栅子山的民众的大工程开始了——砍竹! 此次开工几乎出动了整个栅子山的劳力,几乎能动弹的都来了,干活的不光是男人们,还有年轻力壮的妇人,年迈的妇人们则负责这些人的饭食,连小孩子都在竹林间帮忙。 因为之前熊大当家和族老们商议出他们栅子山自己获得的那两成利润的分配由个人的工分决定。 也不知是谁想出来的法子,他们干多少活就记多少的工分,按劳分配,这样就不会觉得自己干得多但是最后给的钱跟别人一样了,大伙都十分服气。 李素商这次也没闲着,受热切的气氛感染,她也跟着众人来到了竹林劳作。 初夏已有几分热意,她学着众人,只穿了一件单衣短打,但不一会儿后背就完全被汗湿透。 阳光已经有些毒,她紧了紧头上草帽的带子,保证它牢牢地固定在她头上,不会因为频繁的弯腰活动而掉落。 如今,遮阳帽就是她的命啊! 李素商虽然经常懒着,但干起活还是很利落地。 竹刀飞舞,唰唰几下,就将几根嫩竹痛快地削断,暂时放倒在一边。 不一会,随着她的脚步,身后远远地落下了整齐地排成一长队倒在地上的细嫩的竹子。 为了保证工作效率,是有专门的人负责统一把这些砍下来的竹子搬运到山塘旁的。 这种力气活自然是汉子们自告奋勇,他们修长的胳膊在地上一拢,肌肉微微鼓动,轻松就抱起一捆竹子。 半拖半抱地往外走几步,最后将其放在新挖的山塘的边上。 山塘旁又有几个妇人,自带小凳子,蹲坐在那里,将被搬过来的长竹竿截成五到七尺的竹段,这才放进山塘。 山塘中已经提前蓄上了水,水质清冽,可以清楚地看见塘底石板上的纹理。 嘡啷—— 被截断后无情投掷下的嫩竹激起了一片小小的水波纹,然后随着浮力飘飘忽忽摇摇晃晃地沉入水底。 水光折射着日光,投射在嫩竹上,却比原来更加脆嫩,如同上好的青玉,好似能透出光来。 李素商直起腰,擦了擦已经从额上滴落到颈上的汗,回望自己的工作成果,心里颇为自得,成就感简直爆棚。 她闷头干了这么久,速度竟然一点也不输经常在地里劳作的健壮汉子们,一时间胜负欲倒膨胀了起来。 继续! 旁边的汉子们见她干得起劲,简直要超过他们去,他们也被激起了斗志,总不能被一个小妇人撵在屁股后面追。 一时间,大家的速度竟然都在提高。 刚开始李素商还没意识到这点,当她发现半天都还追不上旁边那几个人后,抬头一看,那几个人镰刀挥舞地飞快,已经把她远远落下了。 唉!无奈叹了口气,但她实在追不上了,不行,得先歇歇。 回到山塘旁,负责做饭的婶子提前给他们支了一口大锅,里头煮着滚开的放了少许红糖的绿豆水,是专门防着那些一言不合就直接就着山泉喝水的不讲究的男人们。 干活干得心火正热,再喝冰凉的山泉水,那可不就容易生病吗? 现在可好,有有滋味又清凉解渴的绿豆水,谁还趴着去饮那一口山泉呢? 李素商也拿了个旁边专门为他们准备的碗,舀了半碗纯汤,直接拍了拍旁边的石头,坐下,慢慢啜饮着。 他们砍竹子倒不像旁的下地的活,沾一身泥巴,竹林是干净的,忙了这么久,也只有手上残留了一些淡淡的竹香。 清风吹得竹叶飒飒响,李素商放空自己,看着远处,几个孩子们聚在一起,砍了颗竹子劈了玩,有个小男孩手十分巧,竟拿竹子编了个蚂蚱,哄得一群人争着抢着要跟他学。 见此情状,李素商忍不住笑了,想当初顾四小时候就是这样,拿个狗尾巴草编的兔子,哄着和镇上有钱人家的孩子换了一块贻糖。 揣在怀里舍不得吃,回家送给她时糖都要化了。 但她还是觉得那是她吃过最甜的糖。 她脸上的笑渐渐染上了几分想念。 也不知顾四如今身在何方? 阵前辛苦拼杀是否能安然无恙? …… 此时此刻,颍中郡 十来个脏的看不出身上衣服颜色和模样的汉子蹲在码头前。 这是这个城市最大的码头,是淮阳河客货商船的必经之地,必停之港,码头上鱼龙混杂,到处都有像他们这样的汉子在旁边蹲着等活儿的。 一艘客船眼看从远方来了,许多汉子如同见了甜的蚂蚁,慢慢起身汇聚到一起。 这十来个人也不例外,默默随着人潮守在码头。 客船终于靠岸,从船上走下来一个中年男人,这时沉默的汉子们开始沸腾,纷纷喊着。 “大老爷!用人抗包搬行李吗?” “老爷,我们哥几个劲大,便宜,能卸货运货!” …… 最后,中年男人选了离他最近的汉子,就因为这汉子身高几近九尺,鹤立鸡群,揽活喊得也热情。 见船上的人点了那汉子,那汉子自然喜不自胜,一招手唤来同伴,有十来个人。 其他闯码头的汉子见没揽到活,也只能骂一声晦气,又重新蹲在原来的位置,等待下一艘船的到来。 第60章 刘府 几个汉子随着中年男子上了船。 中年男子把他们带到了船的底仓,道:“喏,就在这里,这些箱子,都给我搬到枣花街刘府上。” 为首的身高九尺那汉子陪着笑脸,问道:“这位老爷,我看咱们这船通身气派,不知这刘府老爷是做什么生意的,您给咱们讲讲,长长见识。” 那中年男子脸色却突然一变,厉声喝道:“让你们来是来干活的!别话多瞎打听!” 汉子们连忙唯唯诺诺地道歉,但是中年男子脸色也并没有缓和,还是一脸凶相,又继续补充道:“船上除了这个底仓,你们别的地方哪也不许乱走,脏兮兮的,别冲撞了贵人!” “是是是!” 点头哈腰目送中年男子离开后,这群人的脸色才慢慢沉了下来。 一个稍有些稚嫩的男孩开口,望向身高九尺的男人,问道:“头儿,咱们怎么办?” 九尺汉子正是乔装的顾四! 这十来个汉子也都是顾四手下带领着的军汉! 他们乔装埋伏,潜入这个船上,就是为了要打探这刘家的底细。 几个月前,中原忽然有一支反叛军队声名鹊起,他们自称乞活军,声称反叛只是为乞求一条活路。 军队里都是饿得活不下去,不要命的流民,还都是青壮年,因为里面的老弱妇孺全都饿死病死了。 乞活军一路横扫中原,竟然以摧枯拉朽之势,一举占据了中原三座城,其中就包括顾四几人现在所在的颍中郡。 他们之前虽全是穷苦百姓,但成了气候之后奸淫掳掠,杀人如麻,所过之处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而更加张扬的是,乞活军的首领,原是马匪出身的刘长来竟然于今年五月份称帝了,自封为什么真武显圣中天玉皇大帝! 这刘长来想必也知道自己树敌颇丰,竟是狡兔三窟,设了许多虚虚实实的住所。 将军怀疑这颍中郡刘府便是那刘长来真正的住所,于是让顾四带人来一探究竟。 刚才开口问顾四的是他们队伍里年纪最小的,父母没的早,行军路上遇到了便被收进队里,顾四他们都是叫他“小儿”、“老小儿”。 几人里有专门把风的,此刻已经在底仓门口守着了,顾四没有回答老小儿,只是小心打开了一个箱子。 他有一手别人拍马不及的开锁功夫,撬开锁后,锁芯还是完整的,不会被别人发现端倪。 队里年纪最大的丁二也上前来看,他手在箱子里拔了拔,面色失望:“这一箱都是绸缎。” 顾四又开了一箱,有人过去看,也十分失望:“还是绸缎。” 顾四一个一个箱子打开,几人飞快地翻找,找完又清理所有痕迹,恢复成没有人动过的样子。 顾四皱眉。 丁二道:“这箱子里都是些布匹绸缎,最值钱的想来也就是那箱羊绒毡子和那箱棉布了,并没有可疑的金银或武器。” 老小儿挠着头:“难不成我们猜错啦?” 顾四却没急着下任何结论,只是沉稳道:“不管怎么样,这刘府是一定要一探的,抗上箱子,咱们走!” “是!”随着低低的应和声,几人都收敛了神色,又变成那放在人群里都看不出来的汉子模样,抬着一个个箱子,唯唯诺诺地走向了刘府。 却不想,刘府却比他们想的还要热闹。 远远看见,顾四就眉毛一竖,回头低喝道:“卷毛!” 这时一个卷头发的汉子挤上前去,问:“头儿!咋了?” 顾四指指刘府,又看看卷毛,问:“不是让你提前打探清楚吗?这刘府怎么这么热闹?” 卷毛也看见了前面门庭若市的景象,恍然,哦了一声,解释道:“说是他家邻居办喜事,贺礼家里放不下,于是先寄放到刘府。” “寄放?”丁二也听到了,从后面冒头,“这怎么听怎么奇怪呢。” 顾四回身嘱咐道:“情况有些异常,都给我警醒着点!先顺其自然,混进去再说。” 众人都点头,他们顾忌着隔墙有耳,不敢大声说话,只是都抬起箱子默默往刘府走。 到门口时,刘府的管家拦了一下,问道:“站住!干什么的?” 老小儿在后面吓得腿肚子一紧,幸好他身量小,都被哥哥们挡住了。 顾四领头,弯着腰赔着笑,道:“码头上的老爷让我搬来的,说直接送到枣花街刘府府上。” 门口的管家闻言,一扬头,示意:“打开箱子我看看!” 顾四脸色为难,道:“这位老爷,咱们只是码头上帮忙搬货的,没有钥匙啊!” 这时,那船上的中年男子从后面匆匆赶来,那样子哪里还有在顾四等人面前的趾高气扬。 中年男子也是赔着笑,朝管家解释道:“大人!大人!钥匙在小的手里!” 管家和中年男子想来是认识,见了他缓和了脸色。 中年男子连忙打开箱子,满脸笑出褶子来,介绍道:“这是从莱源府进献上的上好的羊绒、棉布和绸缎,”他朝府里使使眼色,“咱们那位尊上大喜,还请大人不要不给小的一点尽孝的机会啊!” 刚听到莱源府三个字,顾四就眉毛一跳,他熟啊。 但听到后面又很快收敛思绪,“那位尊上”?这可不是个常见的敬称,含含糊糊遮遮掩掩,定是有问题的,看来这刘府十有八九没跑了。 顾四思绪一转即逝,这边管家已经露出了一层笑容,朝里面一个护卫道:“你带他们进去吧!看好了,别让他们乱走!” 这样,顾四等人才顺利进入刘府。 跟着那随从七拐八拐,几人眼睛也没闲着,一直在观察地形和府内布局。 那护卫把他们到了一个库房样子的位置,说道:“就放在这吧!你们跟我原路出去,不许瞎跑!” 几人自然点头,但等那护卫转过身后,顾四如猎豹般上前一步,从背后勒住那护卫,一个手刀,就将护卫放倒了。 几人放风的放风,协助的协助,将护卫藏到了没人发现的灌木里。 顾四自己对自己的手劲儿心里有底,这护卫至少一个时辰才能醒过来。 他们几人对视一眼,又朝刘府里更深处摸去。 太阳西移,最后夕阳落下,终于从刘府静谧的院子深处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呼喊:“有贼溜进来了——抓贼啊——” 一时间,整个刘府灯火通明,瞬间被点燃。 第61章 成熟 栅子山 轰轰烈烈的砍竹行动告一段落,野山桃树上也挂满了果实。 果实长得圆润硕大,只是大多还青着,只偶有几个染着几丝红色。 不过这也够人们震惊了,苹果和梨成熟的时间大多在八月份,晚熟的甚至得等到九月。 可这才刚刚进入七月,眼见着树上的果子就已见几分成熟之态了。 寨子里有有经验的果农看过果色,预料道:差不多倒月底就能摘了,准甜! 小儿一手拉着娘亲一手指着果树上硕大的果子,流着哈喇子,道:“娘!吃!” 被他娘无情镇压:“还没熟呢!” 小儿嘴一瘪就要嚎哭,他娘经验丰富,眼疾手快,塞了块饴糖堵住他的嘴。 果然,被饴糖瞬间安抚的小儿根本就忘了要吃什么果子。 顾三站在李素商院子门口,一边啃着刚从隔壁老爷子家里摘的黄瓜,一边看着这个场景。 对里面收拾院子的李素商说:“你这果子快成熟了吧?” 李素商忙得头也没抬,顾三又给她带了好多东西来。 “差不多你下回再来就能摘下来了。” 顾三基本上一个月左右来栅子山一次。 他把吃剩下的黄瓜尾巴扔远了,拍了拍手上残留的水迹,道:“到时候我来收果子,给我留两筐。” 李素商闻言抬头看他,一脸费解:“你怕是对我种的果树有什么误解。” 顾三不耻下问:“怎么说呢?” 李素商不吝指点:“一般的水果八九月才能下来,七月的水果,正是物以稀为贵,你以为还能给你剩下两筐?” 顾三顺着这个思路想了想,还真是,他又转念一想,嘴角浮起一丝谄媚的笑。 “那咱俩关系这么铁,你不把果子委托给我卖?” 李素商看起来很为难:“但是……” “没有但是!”顾三打断李素商的话:“三哥对你多好啊,还给你带了那么多雪花膏!大不了我给你让一成利!” 李素商还是一副为难的样子。 “两成!哦,不!三成利!我给你让三成利!”顾三咬咬牙,一脸肉痛。 李素商叹一口气,道:“好吧,那你下次来给我带些糖来。” 顾三听见她松口,心里一喜,也没有计较别的的心思了,不经意问:“糖?什么糖?” 李素商答道:“砂糖吧!” 顾三这才反应过来,好奇道:“你买砂糖干啥?糖挺贵的呢!要多少?” 李素商估摸了一下,道:“也就要个半斤多吧,等水果下来,我想试试做水果罐头。” “罐头?是啥啊?” 李素商不耐烦解释,只是敷衍他:“你等我做出来就知道了呗,反正是吃的,给喇叭铜子儿小花儿做点零嘴儿。” 顾三这才不问了,只是临走前跟她确定:“到时候水果一定要交给我卖啊!我让三成利!” 李素商脸色沉重,点头:“知道了知道了。” “那我月底再来!” 他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等他走后,李素商脸色一改刚才的为难与沉重,露出一丝狡黠的笑。 行至山脚,顾三才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 这果子还没确定能卖上好价钱被人哄抢呢! 他这个傻子就巴巴地要全收了,还要给她让三成利! 顾三懊恼地锤了下自己的头,怎么这么大了还是会被这小妮子坑到啊! …… 雨多七八月,遍地生秋草。 昨晚上刚落完雨,山林还静悄悄的,鸟雀都躲藏起来了。 野山桃林刚刚沐浴上第一抹晨曦,山间雾霭还没有散去,因为雨水丰沛,雾气尤其浓重,妖娆地缠在山腰。 每棵树上都缀满了沉甸甸的果子,乍一看,万紫千红。 因为枝干上接的都是李子、桃子、梨子、杏儿和苹果。 有的树上甚至不只有一种果子,红的黄的绿的紫的,一应俱全,饱满的果实还挂着雨水,折射着清晨的阳光,像带着万千光华降临人间,恍若仙树。 “天呐!”谁在感慨,是一个晨起去溪边打水的妇人,路过了这一片美景。 附近也有离得近的人家已经起床活动了,听见了惊呼,越过院墙往外一看此景虽天天在眼前,但每次见到仍然会忍不住感慨一句 天呐—— 这确实是一时间难以用言语描述的震撼景色。 李素商也早早起来了,今天要开始摘果了,原本昨日是和顾三约好上山收果子的时间。 但是昨日大雨,想来耽搁了,那么今日便一定会来。 不出她所料,刚刚吃过午饭,远远地就看了了顾三的身影。 他驾着板车,车头的小毛驴见了她还亲昵地拿头蹭蹭她。 同来的还有福叔和铁头。 李素商朝他们打了招呼:“福叔,铁头哥。” 福叔咧开嘴,露出了豁了一只牙的笑容,铁头也冲她点点头。 他们一同前来,想必是也来帮忙收果子的。 李素商带着他们拉着车去到野山桃林,那里已经有许多忙碌的身影了。 山林边上已经整齐地码放了许多个大大的竹筐,正是用山那边竹林中的竹子编制的。 竹筐里分明别类的装满了各色水果。 福叔和铁头初见此情景,也是惊地说不出话来。 当初他们最开始卖羊绒毡子的时候,还只是惊异于他们能够制作出这么多的贵重羊绒。 可羊绒那是只要有足够的钱,就能花钱买到的。 这些祥瑞般的果树却不同,任你花再多钱,他们也难能一见。 顾三撸起袖子,就麻利地将竹筐往板车上搬。 福叔和铁头也慢慢缓过神来,帮着顾三搬竹筐。 他们几人忙活了半天,发现三辆板车竟然装不下,但是每辆车上都已经摞得高高的,小毛驴都要站不住了。 这还只是第一批成熟的果子呢! 顾三心疼驴子,道:“这样不行,一次拉不下去,分几回吧。” 福叔经验丰富,闻言有些苦恼,道:“但是这样的话,一来一回就得两天,这苹果和梨还行,杏和李子怕是放不住。” 铁头也发愁地挠挠头。 熊二正站在他们边上,他摘了半天果子,来地头歇歇,刚好听到了他们的话。 他喊住顾三:“三!我……我……我们寨…哎…子有,有几辆……车。” 第62章 红糖 虽然栅子山不少人家都有驴车,但是他们还是失算了,若是这些果子全都摘完,怎么也得第二天才能装车拉走。 于是顾三等人商量着直接在山上住一晚,明日再一同离开。 栅子山也有这个惯例,雇人干活是要管一顿饭的。 雨后的天气本来就凉快,还是在山上的傍晚,不似正午那般炎热。 所以干脆就在李素商的小院,露天支起了几张桌。 几个做饭的婶子帮忙忙活了一下午,幸而顾三他们来给拿了些荤食,不然从山中打到的猎物实在上不了台面。 素菜就直接用山珍,靠山吃山,怎么也没错。 木耳,蘑菇,竹笋,还有自家院子里种的青菜,或炒肉或凉拌,素菜便全了。 再上几只早就卤好放凉的手撕鸡,久久鸭,又炖了猪肘肉,从溪水中捞了几条新鲜的鱼红烧了,肉菜便也算不错了。 最后再汆了一盆冬瓜丸子汤,饭后溜缝儿,简直美滋滋。 许多吃完了的客人也都没急着走,闺女婶子们留下来帮忙收拾桌子厨余,男人们则酒足饭饱,好不容易有机会聚在一起,就喜欢谈天说地。 厨房和桌子收拾的差不多,李素商让婶子们上屋里坐。 但是屋中反倒没有院子里凉快,于是她们又都各自搬着小板凳在院里聚集。 一边是男人们嚷闹着,一边是妇人们谈论家常。 李素商计划的是明天随顾三等人一起下山,一来回家看看,二来也该和县令大人交个差。 所以今天就要把要做的罐头什么的都做出来,晾凉了,第二天往车上一装,就能下山,什么事也不耽误。 她翻了翻顾三给带上来的一堆物品,翻了翻,果然找到了一个小坛子。 将坛子拿出来,打开一看,里面装的是块状的红褐色固体,是红糖因为有些返潮而凝结成的。 李素商没细琢磨,随口一问旁边的顾三:“怎么买的是红糖,没买白砂糖?” 顾三闻言像看怪物一样地看她:“是我喝多了还是你喝多了?你知道白砂糖多少钱一两吗?况且,市场上根本没有白砂糖的影子,这东西太难得了!我看就连府城也只能是那位国公家里能买到一点。” 李素商眼前一亮,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商机。 她脑海里,好像有一种方法就可以很简单的将红糖提纯成白糖! 想到就要抓紧干! 李素商立刻放下糖罐子,从厨房拿了个粗陶盆,端着就去河边了。 顾三看见李素商听他说着说着忽然两眼放光,端了个盆就出去了,他一时好奇,跟了上去。 喝了酒的男人们大多这样,可能没醉,但是行为思绪会比平常夸张一些。 就比如现在,放在平时,他可能也就有点轻微的好奇,不会跟上去,但是喝了点酒,玩性一起,就爱咋呼。 跟上去一看,就见李素商从小溪边挖了一盆黄泥,搬回家中。 顾三好奇,大半夜的搬黄泥干啥? 他也没问,就想看看李素商在搞什么名堂? 有人看见顾三好奇的看李素商在干啥,也好奇起来,走近前来看。 一个跟着一个,到最后竟然几乎所有人都在注意着李素商。 李素商也没察觉,将黄泥兑了水稀释,然后又自顾自地拿起糖罐子,用木杵将糖块捣碎。 然后她闷头找了半天,没有找到自己想要的工具,寻思着在场这么多人,一定有人家里有。 于是等她一抬头,看见这么多人看着她,还吓了一跳。 但是这也没啥,自从来了栅子山,她已经快要习惯了经常被这么多人注视的感觉了。 她朝众人笑了笑,问道:“哪位家里有大漏斗啊?” 熊铁山坐在一旁,闻言道:“我家有,之前榨油用来灌油的。” 熊母就坐在他旁边,跟着嘿嘿乐,他得照顾母亲,只能一扭头招呼熊二:“快去家里拿漏斗。” 熊二麻溜儿的就去了,很快就小跑着回来,手里果然拎着漏斗,递给李素商。 李素商拿来一看,漏斗的开口能有一尺,她点点头,这样尽够了。 她寻了几根细细的稻草,将漏斗底端堵住,再将漏斗固定好。 然后她把刚刚捣碎的红糖全都倒进漏斗里,再找了一个不用的盆放在漏斗底下接着。 小院里十分安静,人们都抻着脖子等着看着,搞不懂李素商到底要做什么。 李素商端起黄泥水,忽然没有动作,她环视了一圈在场的众人。 所有人都被吸引过来,眼巴巴地看着。 她心里忽然涌上一股恶趣味,某些名为中二之魂的东西短暂的觉醒了,看着在场的众人,她叛逆一笑,道: “现在,我给你们表演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仙术!” 她笑得灵动而神秘,两手一扬,将那盆黄泥水往漏斗中痛快倒下去,看起来脏兮兮的泥巴水全部浇淋在了红糖上。 在场所有见到她动作的人都瞪大眼睛,极为吃惊。 顾三离得最近,但是也没来得及阻止。 他急道:“红糖多贵呀!你咋还糟蹋粮食呢?你是真喝多了?” 在场的众人也是这么想的,什么仙术啊?那把黄泥水倒在好好的糖上就是仙术了? 婶子们在一边看的肉疼,那可是糖啊! 平常连红糖水都不舍得喝! 这秋娘可倒好,都给糟蹋了! 那糖遇水即溶,这下就是想用水把糖洗干净也没用了! 思及此,几个婶子伯娘们简直心疼的无法呼吸,她们实在是忍不住了,开口教导李素商: “秋娘啊!咱们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蹋的!” “是啊是啊!” “你年轻不知道,这糖来得多不易。不知是多少土地少种了多少粮食,种了几亩甘蔗才能得这么一小点糖,你不能,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给糟蹋了呀!” “就是就是!” 也有妇人偷偷嚼舌根子:“什么仙术?我看是熊老太太糊里糊涂的一句话倒把她给捧地飘起来了!” 听的人也是一声偷笑赞同:“这丫头到底是年轻,三两句话,还真当自己是秋神娘娘下凡了?” 李素商只默默听着,想解释一时也插不上嘴,这时,有不知事的孩童们忽然大声拍手惊奇地笑起来。 “哇——” 第63章 秋神娘娘 “哇!流黑水啦!” “哇!变白啦!” 众人不由自主被吸引,循着声音往那个方向一看,却发现正是漏斗所在的地方。 此时,那漏斗已经从底下堵了稻草的口中源源不断地流下黑水,滴答滴答落在接着的盆中。 可是! 漏斗里面却变成了洁白无瑕的晶状体! 这——?!! 这是怎么回事? 怎么一会不见,像是变戏法一样,原本的红糖掺黄泥就变成了这么白净的晶状体? 这晶状体是什么? 仿佛是看出了众人的疑惑,李素商解释道:“这就是刚刚我说的白砂糖。” 白砂糖? 怎么廉价的红糖还能变成白砂糖呢? 就凭黄泥水吗? 可是,众人明明是眼睁睁地亲眼看见李素商把黄泥水倒进红糖里的! 而且只是简单的倒了黄泥水! 但是怎么红糖不仅没有变脏,反而还被黄泥水“洗”干净了? 众人再次看向漏斗,他们简直怀疑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可是没错,漏斗里依旧是白色的! 而且是这样洁白无瑕! 他们刚刚可都听到顾三说的话了,这种白色的糖霜是有钱都买不到的! 也就什么国公老爷才能用上,常人见都难得一见! 这,他们这么轻松就见到了国公老爷用着都奢侈的白糖霜? 众人回想起了刚刚李素商的话,说是要表演真正的仙术。 难不成,这真是仙术? 世上还真有仙人不成? 可是,这也只能用仙术解释了! 不过,若这真是仙法,那李素商岂不真是神仙转世投胎的了? 等等!有那敏锐的人一下子就联想到了,“李素商”,“素商”本就是秋天之意,她的小名又叫“秋娘”! 这也太巧了! 一个人想到了,别人自然也想到了。 或许这根本就不是巧合!而是她李素商的确就是秋神转生而来的! 所有人看向李素商的眼神都热切了,甚至于是狂热了! 李素商看见了他们变幻多端时惊时喜的神情,觉得有些好笑。 她到底收起了玩笑的心思,冲大伙笑着解释道:“我刚刚说的都是玩笑话,这并不是什么仙法。” 众人仍然热切地看着她:对对对,这不是仙法,你接着编,我们假装相信你。 李素商无奈,顺手将已经析好的白砂糖都收起来。 然后她继续解释:“其实啊,这个方法叫做黄泥水淋糖法,也很简单,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原理就是用黄泥水将红糖中的杂质过滤出去,这样自然就能得到白糖了,这还真不是仙术,在场任意一个人都能做到。” 见众人仍然是一副这仙法你都亲手传授给我们了,我们指定也能做出来的样子。 她有些无奈,好像玩过了。 不得已,她只好放出了最后的杀招:“这法子目前只有在场的咱们知道,你们大家也都知道,白砂糖难求,如今咱们掌握了白砂糖的制法,那就是掌握了财富密码。” 众人眼睛一亮。 她再接再厉,道:“等明年咱们在山下的地里种上甘蔗,我教你们制糖,咱们开一个制糖厂,到时候就产白砂糖,赚一笔大的!” 众人眼神狂热。 她没忘警告:“但是这法子千万要保密,不能让咱们栅子山以外的人知道,不然秘方泄露争相仿制,咱们可就赚不到钱了!” 众人眼神坚定,握紧拳头。 李素商满意点头。 但是她却不知道,经过这一晚上,栅子山全体民众在心里奇异般的统一了想法。 不管李素商是真神仙还是假神仙,在他们心里,她就是当之无愧的秋神娘娘,是给他们送来丰收和财富的。 众人再三保证守口如瓶,绝不把赚钱的方子告诉别人。 虽然因为制糖的事,所有人都很兴奋,但到底夜色已深,众人只能不舍离去。 因为李素商是独身居住的妇人,顾三等人也不方便在她这里留宿,于是被熊铁山热情相邀,住在了熊家。 但是熊家地方有限,最后只能安置一个顾三,于是铁头和福叔便跟着陶酷去陶家叨扰了。 待众人都离去,李素商院子里终于清净了,她最后收拾了一下院子,开始做起了罐头。 她将新摘下的桃子和梨洗净,削皮,切成不大不小地块状,分别放在两个罐子里。 刚刚做饭烧起的大灶还没完全熄灭,李素商添了把柴,拿烧火棍简单的拨弄两下,火苗渐渐摇晃着壮大了身姿。 因为天色不早,她急着赶紧干完活收工,于是她的动作十分爽利。 将大锅三两下清洗干净,她往锅中加入清水和刚刚切好的桃子,加入了适量白砂糖后,等待开锅。 当然等待的过程李素商她也没闲着,她从厨房找出来了两个带盖的小坛子,洗刷干净,放在锅台上备用。 这时,锅里的桃罐头也差不多收好汁了,她打开锅盖一看,一股香甜味和桃子的清香四溢而出。 她看差不多了,于是将桃罐头盛到其中一个罐子里,自己忍着烫意尝了一块,嗯~味道很完美。 趁着热乎劲,她将坛子的盖子盖上,在盖子上倒了点水,正好能封住坛子。 同理,她再一次刷锅,将梨罐头也按照同样的做法装好,两个坛子放在厨房里等待自然冷却。 忙完这一切,她才实在是撑不住了,草草洗漱,麻溜的躺上床,沉沉睡去。 窗外繁星满天,月色明亮地铺撒在院子里,空气中还仍然弥漫着罐头的香甜。 但这一切,已经与周公会面的李素商都不知道了。 第二日一早,他们几人吃了早饭就匆匆装上车往山下去了。 因为顾三这边只有三人,加上李素商满打满算才四个,但是一共却有六七俩板车,而且李素商还不会驾车。 所以,此次下山,熊二和陶酷并两个栅子山其他的年轻人一起跟着。 熊铁山要管着山上大小事务,所以并不能同他们这般自由。 上山容易下山难,他们又拉着重物,所以下山的路走的十分缓慢,等到了山脚,行路的速度才开始慢慢加快了。 李素商在山上憋了小半年,此时望着越来越近的丰源县城门,终于忍不住激动的大喊:“我终于又进城啦!” 第64章 摆摊 好不容易下了山,李素商看着县中的一切都觉得十分热闹。 顾三却没顾上管她,嘱咐铁头拉一车水果回家,驾着剩下的车就往县里专门卖果蔬的坊市去了。 李素商也跟着去了坊市。 整整六辆车出现在坊市的时候还引起了一阵骚动,等到六辆车都停下,找好合适的位置,将卖的东西摆出来之后,那就不是一点骚动了。 看到这么新鲜硕大的果子,人们都觉得很新鲜,虽然水果都是常见的水果,但是这才刚刚七月,远远没到这些果子成熟的时候。 很快,顾三他们的摊子前面就围满了人。 有想买的客人,拿起一个桃子来看了看,询问道:“这桃子怎么卖的?” 因为前几天在山上,李素商与顾三等人都商量好了价格,于是顾三很爽快地答到:“桃子八文一斤!” “哎呦!”客人听到价格吓得连忙把桃子放下,“这么贵呀!” 一旁有客人正拿着别的像梨子、李子、和杏的听到了桃子的价格也放下了手中的水果。 按照市价来说,梨、杏和李子只能是比桃子还要贵的。 见他们都放下不打算买了,顾三也没急,只是仍然笑着,介绍道:“您先别嫌贵,您就想想有这个时节卖水果的吗?就是有,果子也没我们家的大,吃起来还水了吧唧的,一点都不甜。” 他拿出随身带着的水果刀,毫不心疼地挑了一个大桃子,利落地切开分成小块。 “您再尝尝我们家的这个,又甜又有味道!” 他分给刚刚问桃子价格的客人,也毫不吝啬地给周围看水果的都分了一块尝。 顾三无疑是很会做生意的,嘴也甜,人又长得俊,没一会就哄的这些买菜的妇人心花怒放。 他再接再厉:“咱们家这种品相的水果,以前可是只有家里有暖房的贵人家里才能在这个季节见到呢!现在您花个十文钱,就能跟贵人一样在这个季节吃到上好的水果了,您说,这桃子我卖八文一斤算贵吗?” 那客人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在这个季节来说,这么好的水果真是稀罕物呢,不知废了多少力气才种出来的,八文一斤确实不算贵了,反而是良心价。 想到这里,那客人一咬牙,左不过是八文钱罢了,明天少买点别的东西就好了。 “给我来一斤桃!”客人想通后,痛快地说。 顾三闻言一喜,这是开张了,他麻利地给称了一斤,秤杆高高地抬起,递给客人后说道:“承您惠顾,收您八文”。 客人见了更加满意,他也清楚地看见了,多的几两,卖家没给要钱,于是给了八文钱后,客人满足地走了。 也有别的想买的客人,尝了桃,觉得确实不错,于是也效仿:“给我来两斤!” “好嘞!”顾三答应的痛快。 熊二自知不善言辞,于是积极地帮顾三称重,减轻一些他的负担。 因为这时,问价格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这梨咋卖的?” “承惠!又甜又脆的鲜梨,十二文一斤!” “那李子咋卖的?” “哎哟!李子可贵点,十五文一斤!” 见眼前的客人面露难色,顾三又说道:“虽然李子贵些,但它个头小,一样的钱,买的数量多呀!要是买梨,我家梨个大,人口一多,一人一个怕是比李子还贵呢!” 这客人听着觉得也有道理,但是一时还纠结着,顾三也没不耐烦,又介绍道:“实在不行您买些苹果?我家苹果也是十二文钱一斤,个头比梨小,价格又比李子便宜!” 客人咬咬牙,道:“行!那就买苹果!” 她自己挑了四个苹果,递给顾三:“给我称一下吧!” 没用顾三动手,一旁的陶酷也很主动地伸手过了,称完道:“一斤七两。” 顾三接过来,递给那客人:“您给二十文吧!” 客人也很快付完钱离开了。 接下来的生意就更好了,见识到顾三的口才,李素商和旁的人只能给打打下手了,于是接下来的分工就十分清晰了。 主要由顾三负责导购,熊二和陶酷等人就负责称重、打包,李素商和福叔一起收钱、算账。 于是时不时的就会有这样的对话: “老板,这苹果怎么卖呀?” “承惠!十二文一斤!” “那梨呢?” “也是十二文!” “那给我一起称三斤吧!” “好嘞!苹果、梨混称三斤!” “老板!给我来一斤李子!” “好嘞!这边客人要一斤李子!” “给我称一下我的桃!” “好嘞好嘞!” 福叔在一边飞速的算账,李素商数钱。 好嘛!她还是第一次体验到数钱数到手软的感觉。 到后来,那小小的铜钱已经堆成了小山,连装铜钱的箱子都要满了,李素商试着抱了一下,果然抱不动。 啊!真是甜蜜的负担。 他们是一早就来城里摆摊的,午饭也是轮换着匆匆吃两口就完的。 但是坊市鱼龙混杂,消息灵通,有人值此时节卖上好的新鲜水果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开了。 于是他们这几个人一整天都没有消停。 太阳降降要下山的时候,他们才到底是收工了。 整整六车的水果,除了因为路上颠簸破损的进了他们自己的肚子,剩下的一点没落下,全都卖光了! 甚至,在他们收摊之后,还有刚得知消息匆匆赶来的顾客,看到他们都已经收摊之后,扼腕叹息! 不甘心就这样错过,那客人走进问道:“你们明天还来吗?” 旁人都忙着装驴车,只有李素商注意到了他,却也只能抱歉道:“明天不来了,下一批果子成熟怎么也得再等几天。” “唉!好吧!那我等你们下次再来!” 客人十分惋惜地走了。 这段小插曲过后,众人也就收尸东西各回各家了。 县衙 李勤耕沐浴完毕,等着小厮擦干头发,县令为人宽和,小厮也是个活泼的。 边给自家老爷擦头发,边惋惜道:“今儿小的听说坊市里有卖果子的,可惜去的晚了,没赶上,都被人抢光了!” 李勤耕听着新鲜,疑惑道:“这才几月?就有买果子的了?” 小厮笑道:“本来小的也不信,还是看见小的邻居家买的才知道的,我见那果子新鲜饱满,像是今年刚下来的,不像是冰库里存的旧货。” 新下来的水果? 莫名的,李勤耕脑海中浮现出了李素商的名字,难道真是她? 第65章 成果 回到卧房,李勤耕还在琢磨这事,齐氏已经洗漱好了,半卧在床上看书。 见李勤耕进来,她放下书,随手往架子上一放。 本来晚上看书于身体有害,她也只是顺便等丈夫随手看看解闷罢了。 见丈夫一脸严肃,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不由问道:“官人怎么了?因何事烦忧?” 李勤耕和夫人齐氏举案齐眉,无话不说,她一问,李勤耕便把小厮跟他说的都复述了一遍。 齐氏闻言却噗嗤一笑。 李勤耕见她笑得不寻常,问道:“你笑什么?” 齐氏还是笑,道:“我当是什么事?那果子今天白天就有人送到府上了,一样一筐,大方的紧!” 李勤耕皱眉:“怎么没人跟我说过?” 齐氏轻轻白了他一眼,道:“官人日理万机,白天都不着家,谁跟你说去?这不刚要和你说这事你就问了。” 李勤耕也觉得自己不在理,掩饰性地轻咳一声。 忽然,他又想到了什么,听说这果子卖的不便宜,送果子的人不会是要贿赂他吧? “还没问你,这果子今天谁送来的?”李勤耕皱眉。 齐氏跟他做了这么久的夫妻,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只是打趣地笑道:“还能有谁?目前在种果树的不就那一位吗?” 李勤耕闻言先是没说话,半晌,半是笑半是叹气:“这个李素商,真是奇女子。” 原来李素商白天的时候就叫人往知县府上送了。 夫妻二人一阵感慨,可惜,他并不知道,这不仅是早熟的果树,而且还只是早熟的第一批果树,若是知道,他绝对不会想现在这么淡定。 夫妻两个讨论了一下这事,李县令兀自感慨,但是被齐氏嫌弃的眼神白过来之后,他也只能无奈躺下,便很快安置了。 不过也没让李勤耕自己感慨太久,李素商次日一早就奔县衙而来。 她两手空空,跟通传的人说拜访县令说得理直气壮,反正昨天东西都给了。 听见她来,县令让人传唤,刚好,他也正好奇呢。 这次进来,和上一次别无二致,她轻车熟路就找到了知县大人的办公室。 她礼貌的敲了门,门内李勤耕早已整理好自己的仪容,端起县令的架子静静等待,听到敲门的动静,叫进。 李素商闻声推门而入,就看见李勤耕端坐堂前,仍然一丝不苟地穿着正七品官服。 她上前一步,并没有被他的官威所慑,反倒笑眯眯地行了个礼:“见过知县大人!” 李勤耕点了点头,没太为难她,叫她坐下,吩咐小厮上茶。 小厮就是昨日没买着水果的那个,经过昨天一夜,他也知道李素商便是种出这个水果的人了,于是上茶的时候好奇地打量了一下李素商。 李素商也没有一点不自在,笑眯眯地任他打量。 倒是李勤耕忍不住了,挥手让小厮先下去,终于问道:“昨天的水果是你让人送来的?” 李素商眼睛睁得大大的,点点头。 等了半天没下文,李勤耕无奈,只能又问道:“你不是在鼓捣什么连理枝吗?怎么还开始卖上水果了?” 李素商一脸无辜,道:“这就是我鼓捣连理枝结出来的呀!” 她仍然没有多说,像是在故意卖关子一样,勾的李勤耕实在好奇。 他到底绷不住了,败下阵来,收起来那一副官架子,失笑道:“你就别卖关子了,今天来不就是来说这件事的吗?” 李素商见好就收,没再装傻,嘿嘿一笑,道:“做人叫人送到府上的水果,大人可看过了?” 李勤耕点点头:“确实是品质上佳的新鲜果子,只是不知产量几何?” 李素商大概算了一下:“此次摘下了大约四千斤,目前树上还有些没熟透的果子,大概也就五千斤左右。总共下来不到一万斤吧!” 李勤耕是一县的父母官,当然不会不了解这些庶务,对正常果树来说,通常是亩产千斤,想来这连理枝虽产量不丰,但是能提前挂果、成熟,也是很有意义的。 于是他安慰道:“没关系,虽然产量不丰,但是提前结果,说明连理枝是可行的。” 李素商认同的点点头,应和道:“确实,不过这才第一年,果树还不太适应,亩产不到两千斤还能接受,等再过两年,果树更加强壮,到了丰果期,应该能到达亩产五千斤。” 李勤耕闻言猛地呛了一口,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确认到:“亩产多少?不到两千斤?你到底种了多少亩?” 李素商睁着她那双无辜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眨了两下,道:“五亩啊!我刚刚没跟您说吗?” 李勤耕恨不能吐血,小姑奶奶,你可没说啊!他还以为栅子山那么大一片山林都种上了呢!谁能想到就种了五亩? 看出他的崩溃,李素商无辜而又贴心地解释道:“因为我选择的野山桃林就只长了五亩,为了保证母树的枝干强壮,我没有移植新的树,而是直接选择了原本就扎根在山上的野生桃树。” 李勤耕听懂了,但他大为震撼。 五亩地就能产出近一万斤,这里亩产两千斤也差不了多少了。 而且挂果早,成熟早,说不定还会有抗寒抗旱的属性。 李勤耕想到这里狠狠心动了,有了这项技术,简直是福泽万民啊。 李勤耕是个好官,第一反应也是为了老百姓着想,但他也是个聪明人,自己管理的县里出现了这样的人才和技术,那么政绩一定会很好看。 他在心里思量了很多,但是现实中也只是一瞬间。 李素商只看见他沉吟片刻,便严肃道:“改日,我随你亲自去栅子山上看看。” 他要确认李素商所言,虽然他知道李素商没有必要骗他,但是这种将要上报的政绩,还是得自己亲眼确定了才放心。 李素商转念一想,便也差不多猜到了李勤耕的心思,他毕竟是县令,要考虑的东西还是很多的。 “好,等大后日,下一批果子也差不多成熟了,我们要再次去一次山上,到时候邀您一同前往。”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没多大犹豫,他就应下了,目前,其他的事都可以排在这件事后面。 第66章 回家 跟李勤耕商量好那日的出行计划后,李素商也很快告辞,她走在街上,却没有从前悠闲,简直是健步如飞。 无它,她急着回家呢! 因为昨日卖果子卖的天色晚了些,再加上今日她算好了要来见县令,便直接歇在了城中商会的客房里。 如今大事小事已了,她自然是迫不及待要回家去。 人说归心似箭,不是没有道理的。 回到商会,顾三和福叔正在等她,回程的车上也没有什么货物了,三人轻装简行,赶了驾驴车,便悠哉地回了丰水。 到邻村时把福叔放在家门口,顾三和李素商隔着院墙跟福婶打了声招呼,一点也没耽误,就赶车回家了。 到村口,几个小孩在那玩,一看,正是铜子儿和小花儿,还有别人家的一群孩子们。 最大的喇叭已经上学去了,铜子儿和小花儿年纪尚小,还不到入学的年纪。 见了他们,两个小孩惊喜地大喊道:“三叔回来啦!四婶也回来啦!” 经过他们时,顾三大手一捞,将两个孩子都稳稳的拉到车上。 孩子们开心的不住笑。 其他孩子羡慕的都恨不得取而代之! 谁不知道顾家小三叔每次回来都带一堆好吃的回来,他们馋的眼睛都要流哈喇子了。 回到家没忍住,跟爹娘牢骚了一句,我也想当顾家的小孩,总是有吃不完的好吃的,好玩的。 当然,此种不当言论的发出者遭到了其父母的联合压制,当场上演竹板炒肉。 他们回个家给别人家的小孩带来了多少狂风暴雨他们都不知道,此时李素商与顾三已经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中。 顾三还行,常常在外奔波,也习惯了不着家,但李素商可是第一次离家这么久。 一见到顾田氏,她就像个粘人的狸奴,一把就贴过去了。 顾田氏也是想她,也没推开,往她肩上头上捋了几把。 嗔道:“怎么倒像小孩子似的了?” 李素商没正形地一笑:“想娘了呗!” 顾田氏顺势搂着她摇了摇,道:“昨天铁头自己回来了,装了满满一车的水果,放咱家地窖里了。我还寻思呢,今天你们怎么也回来了。娘给准备了下车面,你们中午对付着先吃一顿,等晚上你两个嫂子和喇叭回来了再吃。” “前天,你大嫂家里又给送了些猪肉和猪肝来,我都放地窖了,可新鲜呢!” 李素商这才放开顾田氏,往边上炕上一扑:“好!还是家里的炕舒服!” 顾三在一旁看的吃味,也效仿李素商,想和顾田氏贴贴,被顾田氏无情推开。 顾三面带委屈:“娘咋还偏心呢?我哪次回来你也没说张罗着给我做下车面。” 顾田氏一个大白眼甩过去:“你打小就不爱吃面条,做什么做?” 顾三还欲再说,被顾田氏一把赶出去:“快去,那果子还在地窖放着呢,该是谁家的给谁家送去,各家分分。” 顾三只能不情不愿地去了。 李素商吃吃地在炕上躺着笑。 见铜子儿和小花儿进屋,她才收敛了一点,维持一点长辈的风范。 “对了!”她想起了什么,看向顾田氏,“铁头哥拉回来那一车上有两个坛子,娘你放在哪了?” 顾田氏思索了一下,想起来了:“害!那俩咸菜缸啊!我放灶屋角落里了,咋?已经腌好了?” 李素商哭笑不得,道:“哎呀,那不是腌的咸菜,是我做的罐头!给他们三个小的做的零嘴。” 小花儿听到吃的马上抬起头,问:“四婶!是什么吃的呀?” 李素商神秘一笑,向两个小崽儿招了招手,带着他们去灶屋一探究竟。 她先是找了个勺子,又拿了两个碗,叫铜子儿和小花儿一人捧一个。 然后小心地揭开其中一个坛子的盖子,看见里面,是桃罐头,没坏,她松了一口气,不枉她辛辛苦苦洗刷罐子。 她拿勺子给铜子儿和小花儿的碗里一人舀了一勺,连汤带水的。 小花儿闻了一下,她不知道有“醉”这个形容词,如果知道,她一定会说:甜的醉人。 小孩正是发育成长的年龄,对甜食基本上没有抵抗力,闻到这股香甜之后,迫不及待地小口嘬了一口。 小花儿喝了口汤,美得瞪大了眼睛,看向李素商,四婶竟然会做这么好吃的东西! 铜子儿也没闲着,喝了口汤都没功夫干别的,连筷子都不拿,直接冲着桃肉咬下去。 但是桃肉李素商切的个头都不小,桃子又光滑,铜子儿的小嘴竟然无处下嘴,蹭的满脸都是汁水。 李素商噗嗤一笑,将罐头盖好,道:“只能先吃一碗哦,剩下的等晚上人齐了再一起吃!” 两个小孩儿都乖巧点头,腾不出嘴来应答。 过水面还是很简单的。 这边铜子儿和小花儿自顾自吃着,那边顾田氏已经开始和面了。 面很快和好,顾田氏三两下就揉成一个劲道的面团,面团变长条,顾田氏反复抻了几下,粗细均匀的面条就成了。 李素商也没闲着,趁顾田氏和面的功夫,已经把大锅添上水,升起火来了。 现在院子里种的菜蔬都没完全成熟,顾田氏只是拔了颗大葱,摘干净顺手在井边洗净了,她又从灶屋的一个缸里舀了点自己做的面酱,切了猪肉碎。 另起一个小炉灶,将油倒入,烧热后再拿切好的大葱炝一下锅,然后放入肉沫和面酱,反复翻炒。 不一会,香味就溢出来了,顾田氏简单扒拉两下,熄了火将炸酱盛出来。 那边大锅水也开了,李素商不用吩咐就把拉好的面条下锅了,不一会,水再一次沸腾,面条如图一个个小白鱼一般在水中随着浪花纷飞起伏。 顾田氏准备了个宽敞的大盆,装了半盆刚从井上打上来的凉水,端到沸腾的大锅旁边。 这时面条也熟了,李素商捞出锅里的面条,直接浸到冷水里,轻轻波动了一下,连盆都一起端到了饭桌上。 顾田氏也把碗筷捡了,放在桌上,冲仍然自顾自拿脸啃罐头的两人道:“赶紧擦擦手和嘴,先吃饭了!” 第67章 家的气息 顾三也刚忙完,见饭菜都上桌了,就直接坐下了,被顾田氏赶走:“先去洗手!” 于是顾三只能和两个孩子一起排排坐,洗手手。 这边李素商把面条给每个碗里都盛好了,就等开吃! 等人都已上桌,李素商就已经忍不住了。 她端了面,直接往碗里淋了一勺炸酱。 嗷呜一口,李素商香得差点把舌头吞了。 劲道又清爽的面条裹上香浓的酱汁,那滋味叫一个绝。 在外面再怎么吃山珍海味,都不如家里的一口面香。 饭饱之后,李素商帮着把桌子和厨房都收拾了。 便往炕上一躺,美滋滋地歇个晌。 许是一回到家,骤然放松,这一觉李素商睡得那叫一个昏天黑地。 等她昏昏沉沉的醒来,艰难的动了一下手指,愣了半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外面已经传来了饭菜的香气。 她挣扎着爬起来,静静地做了一会儿,双目呆滞,看起来还没有完全清醒。 等愣了快有一炷香之后,她才慢慢吞吞地下炕穿鞋。 趿拉着就往灶屋挪去。 卧房里十分安静,外头就热闹多了。 喇叭看起来像是刚放学的样子,书袋就放在一旁,正在地上划拉着教铜子儿和小花儿今日新学的字。 那书袋说是书袋,其实就是个杂物袋。 因为学堂里学生太多,根本做不到给每个学生都分发课本,只是有个一两本书,大家轮换着抄抄看看罢了。 灶屋也是一片火热,饭香味已经飘出。 钱春红和孙燕也都回家了,借着霞光和顾田氏一起在里头忙活。 李素商揉着眼睛路过院子撸了一下喇叭的脑袋,喇叭羞涩地笑笑,叫了声四婶。 然后她去灶屋,跟大嫂二嫂打了声招呼。 见她起来,钱春红和孙燕都笑着调侃:“醒啦!” 她也没有一点起这么晚的不好意思,离家很久刚回来这两天都有这么高的待遇。 不过再过几天肯定就会开始被嫌弃了。 灶房里人多,李素商插不上手,便在院子里摆好桌椅板凳,捡了几副碗筷。 坐下看喇叭他们三个在地上用树枝写字。 看到这一幕,她思绪顺势飘到了正在浸泡的竹子,想来等到今年秋天一过,新纸就能被批量造出来了。 到时候学堂就可以让学生们人手一本自己的书了。 她还自顾自地想着,却没注意到灶屋那边的菜已出锅了。 还是香味越来越近,被钱春红端到饭桌上,李素商才反应过来。 菜好了,要吃饭了。 果不其然,晚上的大菜是顾田氏白天说的,炖的烂烂的红烧肉和溜肝尖。 又从村里卖豆腐的人家买了两块新鲜的水豆腐,用桶装着吊进井里,用冰凉的井水镇着。 等饭前捞出来,拌了些切碎的小葱,也不必放多少调料,只适当撒些盐淋上些许香油,随意拌拌就是一道爽口的小菜。 孙燕是个精细人,嫌都是肉菜太腻歪。 于是自己从院子里新生的菜地里拔了几把菠菜,也没炒,只是简单过了一下水,焯完了放上盐醋香油一拌。 这样也是四个菜了。 李素商忽然想起来了自己做的罐头,在众人都入座之后又匆匆去厨房。 众人疑惑地等她,却见她端了一个大碗出来。 别人不知道,铜子儿和小花儿却已经开始期待了。 顾三也想起来了,问:“这就是你做的叫什么‘罐头’的东西?” 李素商点点头,道:“快都尝尝。” 几人都纷纷拿筷子夹上一块,是桃子的罐头,汁水粘腻,附着在桃肉上,几人不得不端碗接着夹,防止罐头汤流到桌子上。 众人尝了之后,都是眼前一亮,太好吃了吧! “这个是怎么做的?”大嫂见自家两个小子都爱吃,连忙请教。 李素商还没说什么,顾三一脸复杂,开口道:“提到这个,我不得不和你们说一件事。” 众人的眼神都不由聚焦到他身上。 他反而在看李素商,道:“咱们家,恐怕要出个活神仙了。” “啥活神仙?” 跟着顾三的目光,在场的几人视线又转到李素商身上。 李素商眼神闪烁,莫名心虚地搓了搓手,也没说什么。 顾三轻叹一声,将栅子山上那晚李素商使用“仙术”红糖变白糖的事情从头到尾讲了一遍。 大人还在思考,小孩们先一步惊讶地开口。 铜子儿瞪大眼睛,道:“四婶原来还会仙术,太厉害了吧!” 小花儿眼睛也是亮亮的看着李素商,充满了崇拜,自从知道她四婶能做出那么好吃的罐头里,在她心里,四婶就是全家最厉害的人了。 喇叭心里却有种本就该如此的平淡,在他心里,他四婶本来就能做到这些事情,不愧是她。 钱春红和孙燕听过之后心里也觉得很复杂,自从看李素商轻轻松松就能做出很受欢迎的秘方卤鸭子、还有纺织厂等等,她们也一直在疑惑,这些东西都是她怎么想出来的。 只有顾田氏听完之后,沉默了一会儿,叹了一口气,道:“这些事情就尽量别往外张扬了,树大招风啊。” 李素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说是前世残留的记忆?但她又没有在前世生活的记忆。 于是她只把自己的感觉说了:“就觉得好像自己去仙境逛了一圈,很多事自然而然就知道了。” 顾三实在是没忍住,问顾田氏:“娘,你当初说是在哪捡到的秋娘?许是她小时候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小姐,小时候家里什么都有,什么好东西都见过,自然而然就记得了?” 饭桌上其他的三大三小也眼巴巴看着顾田氏,等一个答案。 顾田氏一脸不可能的表情:“当初捡到她的时候,她才不到三周,那时候你爷病了,我跟你爹去庙里拜拜,回程的时候遇到了她,都没个小猫子大,干巴巴的。” 孙燕嘴甜,道:“说不定就是神仙看爹娘有仙缘,所以赐下秋娘来咱家呢?”越说她越觉得有可能,肯定道“说不定秋娘就是神仙给咱们家的福星!” 她托李素商的福,如今身任纺织厂厂长,心里只有感激,自然是往好处想。 第68章 猫和老鼠 钱春红脑洞更大,补充道:“说不定她就是神仙座下的女童,下凡来咱家的呢!” 钱春红和孙燕妯娌二人对视一眼,都互相对彼此的言论表示了认同。 李素商实在没有办法,连忙打断她们:“停停停!嫂子们再说,我就要羽化升天了。” 钱春红和孙燕一脸认真,显然没有在开玩笑,古代农人大多迷信,她们是真的认为李素商身上有仙缘。 李素商无奈道:“我虽然那时年纪小,但也记得些事,我原来的爹娘都是病死的,我爹是那个山脚下的猎户,叫李铁牛,有名有姓,我也并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天上掉下来的。” 大嫂钱春红仍然不信,质疑道:“那你为何叫李素商啊?这名字,没有墨水都起不出来。” 李素商失笑,道:“我原本就叫秋娘,爹娘没了之后,经常往山上的破庙里偷吃贡品,被老和尚逮住了,见我家世可怜,才赠我此名。” 这一下,倒是在场人都沉默了,比起他们这些父母兄弟双全的人来说,李素商幼时过的确实很苦。 李素商没觉得有什么,反倒安慰他们:“如今我不也是父母兄弟俱全了?” 顾田氏叉开话头,道:“都吃饭吧,再不吃凉了。” 李素商心里偷偷想,幸好他们没人知道熊家老母那一句谕言,要不然还不一定脑洞飞到哪里去了呢? 幸好幸好,这篇就当翻过去了。 第二天,众人仍然像是没有发生过昨晚的谈话似的,一切如常。 李素商不禁在心里失笑,果然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家子都是没心没肺的大心脏。 当在家里待的舒坦的时候,时间就过的飞快,一天转瞬便过去了。 李素商又要回栅子山了,一是因为早就跟李勤耕约好了,二是山上还有很多工作等着解决。 顾三这次也要一起去,第二批果子也差不多要成熟了,他得去栅子山收果。 她再一次谢绝了想往车上装大酱的顾田氏,随顾三驾车走了。 叫上铁头,接上福叔,他们直接从家里出发了。 县城里熊二和陶酷二人也是这天出发,他们在城外与知县的马车与随从汇合。 栅子山一起下来的另两个却是提前离开了,县令要去,他们怎么也得报个信儿,让山上准备准备。 几人到城外,先见过李勤耕,他很随和,就叫起了。 于是李素商等人带路,一行人直上栅子山。 只是熊二和陶酷这等栅子山原住民有点莫名的不自在。 他们在队伍的末尾偷偷嘀咕:“这是亲自把猫带到老鼠窝了!” 他们之前落草为寇,躲躲藏藏,不敢见人,可不就像老鼠? 这一群衙役随扈可不就是抓他们的猫? 他们看了看前面的那顶青帘小轿,不免对视一眼,心中微妙,这不仅是把猫带来了,这是把猫头子都带来了。 但是如今他们已经不怕了,李素商跟他们解释过,从县令这里过了明路,此后他们便不再是匪类。 行至山脚,就见熊铁山已经带着人等着迎接知县大驾了。 “草民叩见知县大人——” 平头百姓见到县令是要叩头行礼的。 熊铁山带着人,行了跪拜大礼,一眼望去黑压压跪了一片。 李勤耕也没什么喜欢让人总跪他的癖好,当下就叫起:“免礼,快起吧!” 此时,李素商他们的车队也从后面慢慢赶上。 她轻盈的从车上跳下来,掀开了头上的草帽,是的,现在她不管去哪都不忘带草帽。 走上前去,李素商对县令说道:“大人,请随我上山。” 李勤耕点点头,抬抬下巴,示意李素商让她带路。 李素商招招手,让顾三把车赶到前面。 保护知县的随从立刻紧跟着散开,一部分上前探路,一部分保证后方安全。 知县出行不是小事,需得保证他的人身安全,所以此行跟随的随从至少有三十人。 随从们也有当初跟着上山剿匪的人,心里也很微妙,当初剿匪走的就是这一条路,如今倒都跟什么都没发生似的了。 熊大当家的也带领众人尾随着上山了。 上次栅子山修路,顺便把这条道路也平整了一下,所以此次上山十分安稳快速。 不过两刻钟,李素商就远远的看见了寨子口的那顶大钟。 到了寨子口,李素商等人根本没停,直奔野山桃林。 野山桃林隔着溪水,无论是马车还是轿子都没法再往前去了,众人都从溪前下车。 其实,车队还没停下时,保护李勤耕的那群手下就已经在不停的吸气了。 他们也从未见过如此奇景啊! 哪有苹果和梨长在同一棵树上的? 更有甚者,一棵树上五中果子都有,色彩斑斓的。 当然,这样的比较少,大多都只是野山桃接的一种果子。 但是这样也很不寻常了好不好! 坐在轿子里的时候,李勤耕就听到了自己身边隔三差五响起的吸气声,他还在心里叹了口气,觉得这群手下太没见识,让他面子上有点挂不住。 但当他走出轿子的那一刻,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原谅了这群手下。 不乖他们见识少,而是这奇景确实人间难见。 要不是顾及着形象,他都要忍不住当场赋诗一首了。 幸好他还记得自己的来意,他随着李素商走进桃林。 李素商指了一个枝丫上的借口,介绍道:“大人您看,这就是我们当初嫁接的接口了。” 李勤耕仔细观察,那接口已经长好,虽然还能看出来不是一体的树枝,但是这不影响后接枝条的生长——那上面还挂着一个叫人垂涎欲滴的水蜜桃呢! 他又在里面随意逛了逛,分别仔细看了看嫁接其他品种的果树,终于确定了,李素商说的方法是真的可行。 他此时的心情都要比李素商还要开心了。 他自认为有能力有才华,只是没什么关系靠山,所以当初只能分配到丰源这个小县城来。 丰源县靠山,交通不便,虽然也算人杰地灵,但到底没有可以发展农业经济的突破口。 如今李素商的所作所为就像是在他面前以人力撕开了一个豁口,让他终于看见了光明。 第69章 庙宇 他看向李素商的眼神更加和善欣赏,看的李素商心里还怪不得劲的。 她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道:“眼看到了午时,大人要在山上用饭吗?饭后让他们本地人带您在山上转转?” 李勤耕心情愉悦,听着李素商安排的恰当,欣然应允。 熊铁山不用吩咐,早就叫寨子里的人提前准备了饭食,有备无患。 这下他们从地里回来正好可以开吃。 招待县令已是用了他们最高的规格,各类山珍就不用说了,虽然常见,但胜在新鲜。 肉菜更是少不了,山里打的,山下买的,飞禽走兽一样不少,凑了四荤四素八个大菜并一个汤。 李勤耕不是没吃过苦的人,见了菜色就知道他们是尽心准备了的,心下更加满意。 随从们也坐了几大桌,跟山民们相谈甚欢。 从此,他们非鼠了。 饭后,众人边消食边溜达,由熊铁山带路,李素商等人陪同,领着县令到山上各处转转。 有意无意地,熊铁山避开了去往竹林和造纸厂方向的路。 他领着县令一行人向反方向逛去。 栅子山地势广阔,这边连李素商也没有来过。 熊铁山笑得神秘,只是解释道:“这边原来是个荒庙,我们村口那座种就是从庙里搬过去的,前几天你不在,村里人又收拾了收拾。” “哦?荒山野庙,也倒有几分雅趣。”正事说完,李勤耕骨子里读书人的几分诗兴有些压抑不住。 他兴致勃勃地随着熊铁山走。 但不知为何,李素商看到熊铁山那莫名的笑容时,心里总是隐隐有一丝丝不太妙的感觉。 不过爬了几步山,那庙就能叫人隐隐看见了。 但是被层层树叶掩映着,并不能看得十分真切。 山路上没有枯叶,想来是被谁打扫过了。 几人前行了几步,又转过一道弯,这庙宇的真面目才真正出现在众人眼中。 庙宇不算大,但也是用青砖石瓦建造的,只一进的小院,进了大门就能看见神像。 许是前几日被人修葺过,小庙虽简单,却显得清新雅致,颇有野趣。 李勤耕来了兴致,转头问一旁的熊铁山:“这是哪位神仙的庙?” 此时后面的李素商已经猜到了什么,痛苦而又无奈地捂住了脸。 果然,前面熊铁山恭敬道:“回禀大人,这是山民们自己供的秋神庙。” “秋神庙?” “是的,秋神是掌管四时之秋的神仙,保佑秋天丰收的。” 李勤耕点点头,这位神仙不在他所知的道教和佛教的神仙名录之内,想来是乡下民众自发供奉的野神散仙。 李素商已经生无可恋了,社死到她这个地步也没谁了。 这时,跟在最后的顾三听到这一番话,没忍住终于是笑出了声。 他在栅子山上人缘好,都不用刻意打听,就已经知道了山上的人对李素商的评价,当然也知道了熊母的那句话。 此时又听到了熊铁山的介绍,当然一时没忍住。 他这一笑,吸引了李勤耕的注意,问道:“你笑什么?” 顾三也没遮掩,嘴角含笑,给县令大人补了补课,将李素商是如何获得“秋神”这一称号的过程简单复述了一遍,当然他自动把红糖变白糖那一段给隐去了。 李勤耕听完后,有些拿李素商打趣:“天降福泽,秋神现世?” 李素商只能挂上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熊铁山憨厚地笑笑,道:“都是山民自发来的,说不管如何,是你带他们挣钱的,在他们心里,你就是真秋神!” 李素商没说什么,李勤耕在一旁听得却很是动容,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李素商。 这个小姑娘年纪不大,就能带领一山人改变自身的命运,受到这么多人的爱戴。 他思索了一下,赞善道:“你很不错,能想出这种种果树的神奇法子,并能够成功实现,很了不起!我想,你就算不是秋神,也该是秋神座下的娘子了!” 李素商张张嘴,没说什么。 熊铁山这时却突然朝李勤耕跪下,道:“我等山民粗鄙不识字,还请知县大人赐字,好找工匠雕了匾,挂上。” 李勤耕沉吟一会儿,道:“罢了,本县不赐字,直接赐一匾。” 他看了看李素商,又看了看跟随的其他人,才继续道:“此匾既是对你的肯定,也是要勉励你,多多造福农人,不要愧对这个名头,秋神太大了,不如以后此庙为秋神娘娘庙吧。” …… 等到下山,李素商还没有缓过来。 明明,自己也打算好要利用起来这个称号和威望。 可是这来的也太突然了,也太容易了。 就像是她准备好了算计,被算计的人却主动的跳到她的陷阱里。 事后,她问熊铁山,是不是故意要把知县带到那个庙里,故意让他赐字的。 熊铁山只是憨厚一笑,他们为人实诚,不代表就没有心机。 李素商给他们带来的好处,他们都看在眼里,不论怎样,他们都是要投桃报李的。 顾三那声忍不住的笑,也是故意的,故意在知县面前挑明秋神这个称号,在他那里先挂上名号。 本来,他们就打算让李勤耕赐字,这是一种变相的承认,以后就是一道明晃晃的护身符。 当然,赐匾更好,更直接。 李素商心里一暖,却半晌说不出话来。 原本,栅子山对她来说,就是一片充满资源的宝地,栅子山里的人就是廉价的劳动力。 如今,他们真心待她,她也该投桃报李。 想来,造纸的全部流程可以透露给他们了。 另一半,下山的李勤耕当然也不傻,他当然知道这是跟他要一道护身符。 一个牌匾而已,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而且他不光要给,还要高调的给。 这样,嫁接这件事就能迅速地传播出去。 他要让更多人看到,嫁接的功效,也要让更多人知道,有突出贡献的人才是能得到奖励的。 李素商这个秋神就成为了他的活靶子,他要让人才们都看到,他李勤耕不光不会抢占他们的功劳和成果,还会给丰厚的奖励。 他要让人才源源不断的来到丰源,建设这个小城。 第70章 倒霉蛋 知县的到来只是一个小插曲,现在山上更重要的任务是收获第二批的果实。 好在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批的收获简直是轻车熟路,也只不过三五天的功夫,采摘、售卖就几乎全部完成了。 最后,众人一算账,都是笑得咧开了嘴,所有人都赚了个盆满盈钵,李素商尤甚。 于是他们打算明年继续,再干一票大的,几人仍在自顾自畅享,但是等到县令的牌匾送来时,他们就知道,算盘要落空了。 只因为和牌匾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个口信,准确的说,是一个给李素商的任务。 “什么?要我自己去把这个方法教给果农们?”李素商震惊道。 传话的小哥只是乖乖地点了点头,传达县令的话:“大人说了,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叫你只管去问他。” 李素商苦笑,刚找到一个致富密码,就要公之于众了。 不过,一想也还好,卖水果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广而告之造福大众也是不错的。 她忍不住开始对李勤耕有点佩服了,为官者,修身为民,这就是一个很不错的官了。 她内心盘算了一下,山塘里的竹子还没泡够一百天呢。 现在是八月,等到九月才差不多要开始处理浸泡完成的竹子。 但是眼见着时间也不算充裕了,若是要在明年开春前把嫁接这个事情推广出去,必须要赶在九月她忙其他事情之前。 她不禁心里苦笑,怎么咸鱼咸鱼着,反而越来越忙了? 不行,她心里暗暗否定自己之前的亲力亲为。 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 这活不能她自己来干!一个优秀的东家要学会如何用人! 但是这件事交给谁来做比较好呢? 陶酷和熊二? 好像有些不够,如果让他们去给演示嫁接的操作还可行,但是嫁接的原理就有些难为他们了。 而且光靠他们两个也不够,丰源县十里八乡那么多个区域,他们两个嘴皮子都得说干了。 那么找谁呢? 李素商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一肚子坏水地盘算着,身后毛茸茸的狐狸尾巴有如实质,晃啊晃啊。 哪个群体既可控,又有执行能力,关键是能把这些嫁接的理论和操作掰碎了灌到果农的脑袋里,出现问题时也跑不了,不,也能及时帮忙解决呢? 忽然,她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乐得一拍手。 倒把在一旁参观牌匾的陶酷和熊二吓一跳。 李素商被吸引目光,看了看他们俩,嘴角不禁露出了一丝笑容。 熊二搓了搓胳膊,往陶酷那里靠了靠,明明是大夏天,他怎么感觉到有一丝寒意呢? “酷!我……我……” 陶酷也靠近他,道:“我心里也是毛毛的。” 李素商想通了这件事之后心情还不错,拍了拍他俩,道:“走吧,先去把牌匾挂上!” 两人相视一眼,都没看出什么所以然来,只能抬着匾额跟上她。 不管多少次,看见供着自己的庙,李素商心里总有些微妙。 不过也因着是供自己的庙,所以挂匾时也没有其他神庙那么多讲究。 不用除祟请神等复杂的工序,只是掸了掸灰尘,就简单地挂上了。 熊二和陶酷挂完牌匾,静静观摩一番,还未等他二人生出敬畏之心,庙里供着那位便从背后拉着他们下山了。 “走!去山下找那群倒霉蛋去!” 他们两个一脸莫名,但是好奇的驱使下,也都没挣扎,就随着李素商又一次下山了。 陶酷驾车,熊二坐在车架前面的另一面,李素商坐在车斗里。 这次不只有李素商头上扣草帽了,陶酷和熊二都扣上了。 烈日无情,大夏天的赶车真是一件要命的事。 好在山路多有荫凉,一路就着山风,路上也好受些。 陶酷顺着李素商的指挥,驾车大概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一处荒野。 说是荒野也不太合适,因为周围还有几组房子。 但是太过于分散了。 这片地方放眼望去给人的第一感觉就只是空旷。 李素商指挥他右拐,又行了几步,便离前面的一个大院越来越近。 李素商让他把车停到大院门口。 大院正门挂着一个黑色的匾额,上头大概有四五个字,陶酷和熊二都不认字,面面相觑。 停车之后,李素商翻身下车。 大院看门的仔细瞅了两眼,才认出是李素商。 连忙出来相迎:“东家!这阵子忙不?少见您来了。” 李素商跟他打了声招呼,道:“我去找刘老秀才有点事,”她又指指身后的车,“帮我们给牲口饮饮水。” “好嘞!您忙着!” 看门的麻溜地上前去解牲口了。 身后陶酷和熊二都要惊呆了。 他们刚才没听错吧?这高门大院的门子管秋娘叫什么?东家?!! 感情,这个大院整个都是秋娘的? 他们愣了愣,没回神。 还是李素商在前面走,察觉后面没人跟上来。 她转头问道:“走啊!你俩愣着干啥呢?” 两人才如梦初醒,脚步虚浮地跟上前去。 他俩转念一想,也正常,她在自己山上都立庙封神了,这么有钱也无可厚非吧? 想着想着,也释然一些了。 可眼睛还是不够看,大院里立着许多座巨大的房子,不管是高度还是面积,都是寻常房子的几倍大。 李素商却没领着他们进大院,而是从外面贴着院墙,行了大概四五十步。 挨着竟然又是一个院子,比刚才的院子小些,也挂着个门牌,好像是四个字,他俩照例不认识。 这下李素商倒没绕开,直接进入这个小院。 熊二和陶酷跟着,听见院子里传来了一阵阵的读书声。 这难道是个私塾或者学堂吗? 李素商带着他们来这干什么? 他们这些大字不识的,最是敬畏读书人,陶酷拽住李素商,悄么声问道:“咱们这是要干什么呀?别被人家发现了给咱们赶出去?” 李素商安抚地拍了拍陶酷的肩膀,“别担心,不会被赶出去的!” 说着又自顾自往前走。 陶酷和熊二又急又惧,但也没有旁的办法,只能跟着李素商继续往前。 没错,这个地方正是弘乐学堂。 第71章 思辩 在山上时,李素商就早已盘算好,推广嫁接的事情,还是要靠弘乐的学生们。 一方面,学生们年纪合适,脑子灵活,教授给他们嫁接的知识,他们很快能融会贯通。 而且,弘乐学堂的教学模式特殊,学生们也习惯了学到新的知识之后,再去把这些知识教授给其他人。 另一方面,弘乐学堂的学生们人数众多,大多来自于不同的村镇,他们的父母亲人都是庄稼院的人,这样一来,往下传播授课时也方便。 再者说,李素商从心里觉得,作为读书人,不能只学习书本上的知识,理论和实践要相互印证结合。 这就相当于给他们上实践课了嘛! 而且,李素商心中盘算着,如果这次教学成功之后,学堂也可以相应的增加一些其他的课程。 君子格物致知,作为未来的栋梁,只会四书五经那未免有些不美了。 他们进了院子,直奔刘老秀才的屋子。 作为弘乐的主要负责人及创办人,刘老秀才是有一个自己单独的办公室的。 他们到时,刘老秀才却不在。 倒是刘也恒在屋里,正批改学生们的课业。 见李素商等人来,连忙起身,拱手道:“东家,老师在授课,大概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能回来了。” 李素商点点头,也没回避他的礼数。 “没关系,我们坐这等一等他老人家,你忙你的。” 熊二和陶酷仍然不自在的缩手缩脚地站在一旁,刘也恒身上有种读书人的气场,他们也是敬畏着的。 见了他二人的情状,刘也恒不禁失笑,让他们也坐,跟他们解释了一番弘乐学堂的由来。 二人听完更受震撼,看向李素商的眼神愈发恭敬崇拜。 李素商在一旁美滋滋地坐下,享受这个崇拜的眼神。 熊二他们换了个心境打量这个学堂,知道了这是穷人也能上的学,他们虽仍然心里尊敬,但却没有恐惧了。 这学堂不大,却建的很用心,院子里也栽了些花花草草,打理的也很仔细。 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过去,果不其然,刘老秀才的身影出现在他们眼前。 李素商忙站起来:“刘老先生!” 刘老秀才也是乐呵呵地朝李素商一拱手:“小东家来啦。” 李素商扶着刘老秀才坐下,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刘老秀才脸色不是很好看,他是传统的读书人,当下就想拒绝:“不像话!好好的学生四书五经都学不过来,哪里有功夫再去学习种什么果树?” 李素商却持不同意见,据理力争道:“那请问您,学生们读书是为了什么?” 刘老秀才一背手,面朝青天,骄傲道:“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是为我辈读书人时刻铭记于心之事!” 李素商微笑道:“那么敢问先生,如何为天地立心,如何为生民立命,如何为往圣继绝学,又要如何为万世开太平呢?” 先下是下课时间,许多活泼的学生们看见了老先生这边的热闹,纷纷呼朋唤友,趴在窗子外偷听。 喇叭也被拉来了,他往里头一看,心猛地一跳,这不是他四婶吗? 不会是他犯了什么错误,先生找来告状的吧? 他心头惴惴,悄么声地跟着趴在窗户根下偷听。 屋里李素商倒是看见了他们几个孩子的影子,不过她也不在意。 刘老秀才背对这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是洋洋洒洒回答了李素商的话。 “天地本无心,但人有心,读书人要自怀一颗博爱济众的仁者之心,和廓然大公的圣人之心,乃是为天地立心; 圣人云:‘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存其心,养其性,所以事天也。夭寿不二,修身以俟之,所以立命也。’即修身养性,不管寿命的长短都能保持自己的修养德行,此为为生民立命; 弘扬继承往圣者儒道的思想学问,融会于己身,以身传道,此乃为往圣继绝学; 以己身所学,实现民胞物与,全体归仁,此乃为万世开太平!” 外头的学生们听得十分崇拜,他们还小,听不太懂太深奥的知识,只是觉得先生学识渊博,眼界广阔。 刘也恒在一旁听得沉默不语,但他心里总觉得不应该是这样。 君子独善其身,当然好,但又如何能改变如此乱世?如何拯救穷苦的大众呢? 李素商听完这一席话,正面朝向刘老秀才,神色严肃认真,驳道:“我却觉得,先生说得不全对。” 刘老秀才眯了眯眼:“哦?那你说说,我说的哪里不对?” 李素商朝他一拱手,正色道:“这只是我的一点浅见,还请先生评判。” 刘老秀才点点头。 “小女子认为,君子能保持自己品性纯洁,仰不愧于天,俯不愧于地,这点是非常好的。” 刘老秀才又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但是,小女子更加认为,凡君子者,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您如今教书育人,不就是在兼济这些学子吗?” 李素商不着痕迹地给刘老秀才带了个高帽。 刘老秀才理都没理她,这话是《孟子》中的,刘老先生没有什么反驳的,示意她继续说。 李素商掷地有声,“我所认为的达则兼济天下,不是等到有钱有势的时候才去给人帮忙,而是只要自己能够做到的东西,就可以去帮助不能做到的人。 读书为的是什么?是明道理,是学本事! 诚然因为读书成为一名有仁爱之心的君子当然好,但是也要拥有仁爱天下的能力,这才是重中之重。” 刘老秀才没说话,李素商继续接上自己最后也是最惊世骇俗的观点: “所以我认为的为天地立心,是读书人要用心去认清天地的本质和客观规律; 为生民立命,是读书人要关心生民的命运、探寻生民的心声、消解生民的苦难,增加生民的幸福; 为往圣继绝学就是要读书人要继承前贤正确的理论,也要自己为后世探寻出新的理论成果; 为万世开太平就是要读书人要心怀天下,用自身所学开创太平盛世!只学四书五经如何能开万世太平?” 第72章 说服 她眼中恍若有光,侃侃而谈:“要是只知道死读书,这书读来何用?读书人科考做官,就应该先做好当官的准备!地里收成如何?什么地里适合种什么庄稼?什么时节雨多?怎能提高产量? 如果连为民解决生计问题都做不到,那要官有何用!” 刘老秀才听完气得满脸通红,大声道:“一派胡言,都是谬论!此乃叛逆之言!” 李素商面色严肃,丝毫不让,沉声道:“我认为,君为下,民为上!民,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此言振聋发聩,听得在场所有人屏住呼吸。 他们都是民。 刘也恒却似打通了心中的任督二脉,他情不自禁的仰望着李素商,如同朝圣者看到了神迹。 是的,就是这样,这番话才是对的! 民才是一个国家的基石! 刘老秀才也被这番言论震慑住了,呆立半晌。 他不是那种只会死读书的迂腐人,他自己也是跟着难民一起流亡过的。 他脑海中不禁又浮现出了那时的景象。 幼儿懵懂地抱着母亲,年轻的妇人遮掩着面庞,满面惊惶,老人步履蹒跚,却不敢有丝毫落后,生怕掉队,上万人沉默又恐惧地赶路,不知要往哪去,不知身在何方。 当初要不是误打误撞来了丰源,他看看李素商,遇到了这个小娘子,恐怕如今还在漂泊流浪。 若是那时有官能种出让天下人都能吃饱的粮食,恐怕战乱就不会发生了。 若是有官满心里想的都是民为上,那么也不会有这么多离家的兵丁,轻易就发动战争。 若是,若是…… 他一瞬间想了很多,好似被李素商的话终于惊醒,却发现原来自己蹉跎半生,连一个年轻的女娃娃都不如。 心里的某个气忽然就低了下去,千里流徙没压垮他,这短短的几瞬却忽然见了老态,两眼浑浊了起来。 李素商连忙上前扶住他,刘老秀才摆摆手,道:“只叹我老头子这么大岁数枉读圣贤书,还不如你一个小娃娃看的明白。” 李素商有些明白老爷子的文人风骨,不能眼睁睁看着他钻了牛角尖,没了精神气。 她扶着老爷子坐下,道:“先生,您看如今窗外这些孩子,等再过十年二十年,他们可能也会是一地的父母官,所以现在,只有把他们教好了,未来他们的辖区才会有可能变得更好。 此事非一人之力能及,但是千万人之力总可以,星星之火可以燎原,咱们目前所做的,只是要先埋下一颗颗种子,等以后,焉知不会长成参天大树,供天下人乘凉呢?” 刘老秀才听着听着,渐渐听进去了,眼前好像已经看见了未来的太平盛世。 是啊,十年树木百年树人,这群孩子才是未来的希望。 他看着窗外一张张朝气蓬勃的脸庞,仿佛又有了无穷的力气,撑着拐杖站起来。 然后朝窗外中气十足的吼了一句:“都别在这看热闹了!快去背书去!” 孩子们迫于先生的淫威,四散而逃。 虽然逃了,但他们仍然很新奇,也不知东家和先生在讨论什么,居然能把先生说服。 喇叭更是与有荣焉,他高昂着脖子,恨不得跟周围所有人都炫耀一遍:那是我四婶!我四婶最厉害! 可怜的孩子们恐怕不会知道,此次谈话的结果是给他们增加了许多花样百出的课业。 后来偶然得知此事的孩子们咬着被角,泪眼汪汪,先生不该轻信了东家啊! 却不知,李素商的目的本来是借学生之力传播嫁接的操作,后来的一系列课程都是他们敬爱的老先生做主给加的。 刘老秀才把孩子们都赶走之后,跟李素商商量:“既然要学实业,那就不能只学一门。” 李素商微微转动眸子,道:“那先生的意思是?” 刘老秀才抚了抚须子,道:“你说得没错,咱们教书育人的就是要洒下一颗颗种子,可种子的种类也不能太单一,要百花齐放才好。” 他看了眼刘也恒,这个曾经得意的学生,如今却自己拜师学了木匠,他最开始也是觉得暴殄天物,如今换个角度一想,这样也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种果树要学,种地要学,木匠要学,铁匠瓦匠都要学,不光要学,更要学的彻底,要学明白怎样能做好?为什么这样做更好?不能只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 刘也恒看着自家先生,挥斥方遒,感觉原来教他的时候的那个先生又回来了。 李素商是听得目瞪口呆,刘老秀才好像是天生的教育家,举一反三,一下子找到了重点,并加以深化,不得不让人佩服。 熊二和陶酷两个人互相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是一样的无知和茫然。 你知道他们说了什么吗? 不知道。 俺也不知道。 好,不是我一个人没听懂,那我就放心了,两个人的心中都这样想着。 李素商心中一动,又提出了几条建议。 目前学生们还是以基础的认字,诵四书五经为主。 李素商的意思是,可以先适当的在每天的课程中加入一些基础的技术实践课程,等学生们学习几年之后,再自主选择感兴趣的方向主要选修一门。 毕竟一个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将所有科目都能学透。 基础知识了解就好,其他的在精不在多。 刘老秀才欣然接受了李素商的建议,并无师自通提出了暑期社会实践项目。 让每个学生在暑假时分分别体验各大工厂的工作,并写出五百字以上心得体会。 李素商对此震撼地伸出了大拇指。 刘也恒作为助教也欣然提出了自己的意见,最后几人总结归纳,计划着先试行一年。 不过说回正题,目前要紧的事情还是嫁接的普及。 然后,熊二和陶酷终于知道李素商带他们两个来的目的,不是单纯找个赶车的,而是…… “什么?!!”惊讶之下,熊铁柱都顾不上结巴了。 陶酷也两手发抖,吃惊道:“让我们去给这些做学问的讲课?我们能讲啥呀?” 第73章 授课 李素商看着这俩人两股战战,没出息的样子,强忍着嫌弃,没翻出白眼来。 她耐着性子解释道:“也不都是让你们讲,我主讲,然后你们给他们演示就好。” 陶酷和熊二仍然十分心虚,没别的,他俩大字不识,如今还有给识字的人授课了,实在是怯场。 李素商叹一口气,给他们做心里疏通:“天下最厉害的读书人,孔圣人还说呢,三人行,必有我师焉,你们比他们会种地,教他们种地咋了?要不是你家陶老太爷耳朵实在不好使,我都要请他来讲课了。” 两人又扭捏了半个时辰,不断互相打气,终于勉强止住因为紧张而不断发抖的双腿。 一沉心,一闭眼,跟着李素商就上了! 学堂里,十岁左右的小萝卜头们一脸茫然的看着李素商三人站在讲台上。 怎么不是先生们来讲课了? 李素商领着熊二陶酷着两个僵硬的呆头鹅,直接站上了讲台。 “交给你们一个严峻的任务。”她一本正经的忽悠(划掉)号召道。 底下坐着的学生们也都坐的板板正正,表情严肃,等待李素商的任务。 “现如今发现了一种可以使果树具备抗旱抗寒等多种抗逆能力的技术手段,现在我们把这种技术教授给你们,你们要负责把这项技术传播出去,把乡民果农们教会,提高他们的收入。” 孩子们眼睛亮晶晶的,他们都是农家出来的,家中种果树为生的人也不少,所以这项技术代表的是什么他们非常清楚。 惊喜之下,他们也不忘做笔记,纷纷拿出了珍贵的用粗纸装订的小本本记下重点。 李素商点点头表示满意,这一批孩子都知道上学的不容易,所以都格外珍惜上学的机会。 知道努力就好,这样也不枉费这么多先生绞尽脑汁地改进教育模式。 嫁接的操作非常简单,并不需要太多的赘述,只需要将基本原理的要点一一讲述就可以。 但李素商还是潜移默化地将一些浅薄的植物学知识悄悄塞进这些学生们的脑子里。 一旁,熊二和陶酷虽然紧张,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并不笨拙,利落的向台下展示了嫁接的手法。 下课之后,学生们兴致勃勃地从野灌木或者野树上剪了树枝,学着陶酷二人演示的那样尝试操作。 李素商看着,笑眯眯补充道:“其实有些瓜果也可以利用嫁接的手段达到一些人们想要的状态,但是此次主要任务是果树嫁接,你们要在明年开春之前完成推广,不要耽误了结果。若是有人对其他植物的嫁接感兴趣,不妨以后自己研究一下。” 学生们都乖巧点头。 嫁接系统的授课满打满算只有两天,李素商又挨个检查了学生们是否真的掌握了基本技巧。 毕竟嫁接不成功,影响的是未来一年乃至多年的果农收人。 但好在,学生们都刻苦又认真,就算有实在不明白的地方也善于提问。 但是为防万一,李素商将学生们分为五人一组,每组负责一个村子的推广教学。 学生们基本都是以住址为单位,就近分成小组,负责自己家附近这片区域的推广。 学生们如同散开的火星,逐渐点燃了辽阔的平原。 农人们本来看家里送去读书的小娃娃们回来要教他们鼓捣果树,十分生气,叫你去读书的,怎么大白天的不去学堂反而往地里钻呢? 但是一听到是县令发的话,而且还是小东家想出来的法子之后,马上换了副面孔,笑着夸自己家孩子有出息,读书连种果树都会了。 李素商当然没自大到让所有果树都用上嫁接法,而是只让每家把不超过三成的果树使用嫁接的方法种。 否则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或者某个关键点没做到位,那么所有果树将颗粒无收。 不过为了确保万无一失,李素商还是暂时留在了学堂,这样方便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学生们解答不了的,可以来直接问她。 有她坐镇后方,学生们也安心一些。 喇叭原本是个沉默寡言的孩子,经过此事之后,愣是练得不说则已,一说就能滔滔不绝。 无它,五个人面对一整个村子的父老乡亲,嘴还是有些不够用。 而且,尤其是年纪大的果农容易认死理,反应也不如小孩子快,他们得把那些理论掰开揉碎了灌进他们的脑袋里。 但是幸好,年纪大的果农经验也很丰富,听明白之后,不仅能正确操作,而且能举一反三,有些爱琢磨的已经把家里的葡萄秧和野葡萄的根茎接在一起了。 事情比李素商想的还要顺利,等过了不到十日,轰轰烈烈的嫁接推广尘埃落定之时,她差人给知县大人送了信,然后自顾自跟着熊二和陶酷回栅子山了。 李勤耕听说了此事,不禁摇头失笑,这个李素商,还真是有办法。 县令掌管一县之庶务,包括科考办学,他当然知道李素商搞了个弘乐学堂,只是没想到学生还能这么用。 他不禁心里有些期待,如此天才的李素商所开的学堂里培养出来的人才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不知道李勤耕的拭目以待,李素商根本没时间再去想其他的事情,因为,珠子已经泡好,可以捞出来进行下一步操作了。 而下一步的操作就是——杀青。 杀青就是把浸泡好的竹子捞出来,用木棒敲打,最后洗掉粗壳和青皮。 这照例是个大工程,近百人在溪边排成一排,手持木棍敲打手中的竹子。 经过上次砍竹子,大家尝到了流水线作业的甜头,专门有人负责把竹子从山塘里捞出来,交给敲打的人。 敲打完的人又顺水势将自己敲打完的竹子递给清洗粗皮和青壳的。 洗完的竹子被暂时放到一边,再由人统一收到当初专门找人定做的四尺大锅中。 这时候的竹子便不能被称作竹子了,经过了浸泡捶打,锅中更像是苎麻纤维,极其纤细。 李素商拿石灰调和了乳液,淋入锅中,与竹穰均匀搅拌。 最后盖上锅盖,用粘土和剩下的一点石灰混合了将锅盖密封。 开火!煮! 第74章 纸浆 煮竹子的过程比之砍竹、杀青并没有轻松多少,因为一煮起来就要八天八夜,这期间总得有个看火的。 于是熊铁山安排了几组人轮换着烧火,一方面还得注意不要失火,将山林不小心点燃。 于是栅子山竹林旁五口大锅日日夜夜都蒸腾着热气,晚上五点篝火整整八夜,从未熄灭。 煮整整八天八夜之后,众人将火熄灭,强忍着好奇心没有打开锅盖。 因为李素商说了,停止加热后再过一天才能打开。 就这么抓心挠肝的熬过了这平淡的一天,众人终于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锅盖。 却见锅里竹穰还是竹穰,没有变成纸的迹象,李素商知道他们的疑问后噗嗤一笑:“这后面还有七八步才行呢!” 众人扼腕,造个纸居然这么麻烦。 但是随即又释然,要是造纸简单易得,纸也不会这么昂贵了。 经过了一天的晾凉,竹穰已经不那么烫了。 捞出竹穰,放在原来浸泡竹子的山塘中,这时山塘里已经重新放入干净的溪水了。 妇人们拿出了平常给自家汉子和孩子洗脏衣服的力气,拿着竹穰不断漂洗着。 山塘水脏了又换,换了又脏。 整整洗了五日,才把所有的竹穰清洗干净。 洗净之后,却还要用草木灰水浸透,再一次放进大锅中。 将竹纤维放进锅中按平,在竹纤维上方还要再铺一层厚厚的草木灰,继续煮。 不过,这次不用煮八天,只是煮沸之后,就可以捞出来了。 汉子们手臂上的肌肉暴起,拿着笊篱将竹纤维捞出来放在另一个桶中,用煮沸的草木灰水淋洗一遍。 等草木灰水冷却之后,还要在重复上面的操作,煮沸、淋洗。 竹子在木桶中沤了有大概十天,人们都没闲着,各自在忙活着自己该干的事情。 太阳在空中炙烤,五口大锅在地上烘着,汗水从头顺着身体肌肉的纹理直流到手肘,最后因为动作再滴到地上。 这群干活的人们的衣裳鞋子全被汗水打透了,仿佛水洗的一般。 竹林旁不再清香,取而代之的是一阵阵酸臭。 熊铁山实在是忍不了了,朝他身边的熊二道:“你赶紧回家洗个脚,熏的我都要喘不过气来,你好像穿鞋踩屎里了。” 熊二一脸无辜,他还觉得是自己大哥脚臭呢。 熊二虽然长的粗犷,但是可注意个人卫生了,每天都将脚和鞋袜洗的干净,他那脚也不是汗脚。 倒是自己大哥,有时候累了直接臭着那双脚就睡了,那滋味能把进家里偷鸡的黄鼠狼给熏晕了。 熊铁山也觉得有点不对,这臭味好像不太像是汗脚味。 他仔细在一群臭脚中辨别了这股诡异臭味的来源,却赫然发现发臭的居然是他们造纸用的竹穰。 他心里一惊,连忙确认,确认后心如死灰,确实是竹子发出的臭味,完了,竹子坏了。 赶紧找来李素商,李素商顶着杂糅的臭味勉强做到面无表情,强撑着走进看了一眼竹筒,道:“没坏,就是这样。” 说完,她赶紧跑远,不住地呕了几声,无它,实在是味道有些冲人。 对着竹林深呼吸换走了肺中的臭气,李素商总算是感觉活过来了。 “可以开始舂了。”她远远地朝熊铁山道。 熊铁山心里暗暗笑话李素商,连这点竹子的臭味都忍受不了。 如果李素商知道他心中所想,一定会毫不留情的纠正,熏的她头晕的不是那沤好的竹子,而是他们这几个人形生化武器。 山上都有用来舂(chong,一声)粮食的水碓(dui,三声),将沤好的竹絮放入,水碓随着山中溪流的力道一下一下的捶打着石臼里的竹絮。 有了水碓,劳动力总算是从无尽的造纸流程中解放出来了。 人们只需要看着舂的差不多之后,将舂好的竹泥拿出,换上新的即可。 趁此时机,被家中妻子嫌弃的汉子们也都舒舒服服的洗了个热水澡,将身上汗迹斑斑的衣服换了。 水碓不会疲惫,兢兢业业地锤了几个日夜,将所有竹子锤成泥。 最后,这些竹泥全都被倒入方形的抄纸槽中。 抄纸槽里放入了大量清水,超出竹浆三寸高。 众人忙着干活的时候,李素商也没闲着,带着陶酷摘了很多桃竹叶,捣碎榨汁,最后将榨的汁加入到抄纸槽中。 桃竹叶榨的汁有漂白的作用,这样一来竹浆就从微黄变为洁白。 接近最后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抄纸了。 抄纸就是将竹浆均匀的“铺”在抄纸帘中,捞出晒干。 抄纸帘早在砍竹的时候就开始制作了,由巧手的妇人用磨的极细的竹丝编成。 在场所有人基本上没有抄纸的经验与手感,只能慢慢摸索,好在他们有足够多的竹浆供他们实验。 为了怕失败,熊铁山拿了个最小号的抄纸帘,长宽不过一尺。 他小心翼翼地荡起一点竹浆,使其慢慢平铺在抄纸帘上。 随着熊铁山的动作,在场所以人的目光都跟着他使劲。 他手劲稍微大了一点,竹浆都流走了,在场的遗憾声如同是熊铁山自己发出的。 熊铁山恼羞成怒,无奈道:“你们能不能别在一旁一惊一乍的,都干扰到我了,刚才差点成功!” 众人翻了个白眼,但是给他这个面子,谁也没说啥,只是接下来看他动作时,却忍住不轻易发出声音了。 终于,在众人屏气凝神的等待下,第一张纸被成功捞出了。 他小心地将抄纸帘翻转,让纸落到准备好的木板上。 众人都上前来看,李素商这时在一旁道:“这竹纸得摞上几千张才好榨干呢,熊大哥,你且有的忙。” 熊铁山还沉浸在成功捞出第一张纸的喜悦之中,闻言干劲十足,抄纸帘又开始荡了起来。 可没过多久,他就坚持不住了。 抄纸是个力气活,看他坚持不住,一旁蠢蠢欲动的熊二连忙接上,他还不太熟练,荡了几回之后也渐渐摸到了窍门。 抄纸槽十分大,他们选用的抄纸帘又十分小,旁人见状也忍不住了,拿了个别的抄纸帘上前帮忙。 第75章 纸成 人多力量大,不一会,一旁的木板上便摞了一小叠纸。 李素商看差不多了,把另一块木板压在纸上,用绳子将两板固定,并让人用木棍将绳子拧起来旋转。 哗得一下,木板中竹纸的水分倾泄而下。 再拧了几下,确定再也挤不出水分来,李素商才让他们打开木板。 李素商拿了一个小巧的铜镊子,用小镊子将一层层纸张分离开,然后将其一张张贴在墙上。 那墙底下有专门开的火塘,都是提前烧热了,慢慢烘着墙上的纸张。 毕竟是第一批纸,大家都没什么经验,抄起的纸张大多都薄厚不均匀,而且有的甚至缺角或者镂空。 但是这也没办法,只能慢慢练习手感。 那边熊铁山已经带人开始尝试大号的抄纸帘了,毕竟以后造纸还是得用大号的效率才高。 抄纸帘两边分别站着近十个汉子,磨合着在竹浆中荡着抄纸帘。 二十多双健壮的手臂暴起遒劲的肌肉,汗水和蒸汽顺着古铜色的肌肉纹理聚集、流下,沉入地面。 抄纸帘被二十多双手拖着在水中有规律地轻轻摆动,竹浆随着水波纹的力道轻柔地在抄纸帘上摊开。 没想到最后还真叫他们成功了,男人们喜不自胜,但是只能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小心地翻转抄纸帘,将。 但是大号的纸张对薄厚的要求更高,他们只能一遍遍尝试,看看不同的力道和厚度抄出来的纸分别是什么样。 这边还在抄纸,这边有些比较薄的纸已经烘干成了。 李素商小心地揭下一张,已经烘干的纸张没有开始烘干时候的微黄,变得很是洁白。 她触摸纸张,触感有些惊艳,像是美人滑嫩的肌肤。 她尝试翻折,揉搓,都没有对这纸造成什么台明显的伤害。感觉除了因为厚度不均匀造成的有些粗糙感之外,旁的都还可以,韧性也足。 “可惜没买些笔墨,试试这纸。”陶酷也在一旁跟着她看,“现下再想买墨,恐怕得等三哥下月来的时候了。” 李素商不当回事的一摆手:“害,等他干嘛?咱们自己做点就好了。” 陶酷狠狠吞咽了一口口水:“你还会做墨?” 李素商一笑,道:“你没有看过自己家的油灯灯罩上经常变黑吗?” 陶酷一脸懵:“发现了啊,所以不用灯罩啊!” 李素商一脸朽木难雕的表情,啧了一声。 陶酷这才反应过来,眼睛瞪大,吃惊道:“难道那个黑色的就是墨?” “嗯哼。”李素商点点头。 陶酷一脸崩溃:“那我岂不是浪费了好多墨?那得是多少钱啊?” 李素商安抚住他,道:“没关系,这种墨叫油烟墨,不值钱的。” 陶酷这才脸色好些,道:“那我晚上扣上灯罩刮一些吧。” 李素商欣然点头。 不多时,第一批纸张几乎全干了,但是薄的薄,厚的厚,实在难以直视。 但是也有优点,栅子山竹质优良,乡亲们干活实在,最后捣出来的竹浆细腻洁白,造的纸也是纸质细腻,恍若白玉。 熊铁山等人好像是已经渐渐摸到窍门,抄出来的纸已经做到了厚度均匀。 只是不确定到底多薄或者多厚的纸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 于是他们一点点试验,由薄到厚都来一遍。 最后等第二批纸挤干水分,小心揭下晾晒时,可以看见都是完整的纸张了,只厚度不同。 为了不浪费竹浆,他们一致决定等这批纸干了,看看不同薄厚纸张的质量再准备接下来的抄纸。 心思都系在造纸上,谁也没心思吃午饭。 还是各家的媳妇会心疼人,商量着给做了些饭食,看着人吃完了才收拾碗盘离开。 也不枉他们一个个废寝忘食,赶在天黑之前,还真把完整的纸给造出来了。 一张张十尺见方的白纸无暇,厚度均匀,触感细腻,像是新织成的细腻棉布,又比棉布更有光泽。 熊铁山在一旁看自己造出来的纸,却有些不敢上手摸,生怕弄脏了。 他双眼失神,喃喃道:“恐怕是白玉也不过如此了吧。” 李素商在他身边,听到了这句话,笑了,道:“全赖咱们栅子山人杰地灵,竹质上等,又有方便的活水,这是天赐的良机。” 这时陶酷捧着一个粗瓷碗,颠颠地跑了过来,嘴上喊着:“墨来了!” 他等不及天黑,自己趁着等烘干纸的功夫去各家讨了油灯盖子上的黑灰。 李素商接过来一看,虽然只是粗墨,但是研磨一下也足够试验纸张了。 她用研钵仔细地将陶酷刮来的黑灰细细研磨的近一刻钟,然后加了些清水,继续磨。 在众人望穿秋水的等待下,墨汁终于成了。 山上没毛笔,还是村头二柱贡献出自己家山羊的几根胡子,勉强凑了一根羊毫。 李素商拿过这只“羊毫笔”,饱吸了一口墨汁,洇在刚刚造好的一张纸上。 墨水滴落纸上,黑亮的墨渍反射着微光,而后很快沉寂,被纸张完全吸收,如同纸张会呼吸似的,将墨水吸进纸里。 李素商大大小小、轻轻重重地画了很多道笔迹,但俱是很快就干透了,将手抚上去也并没有沾到手上。 而且这些笔画是李素商如何下笔,就是如何的形状,墨水并没有向四周随意扩散。 她放下笔,将刚刚画上墨迹的纸张翻转过来,后面并没有被墨迹渗透,只能隐隐地看到一些印子。 她试的这张纸并不是最厚的,还是那一批纸中偏薄的,能做到速干,字迹清晰,且不渗不透,想来已经是很难得的了。 她惊喜地抬头,看向都在默默关注结果的人们,喜不自胜道:“成了!” 惊呼和欢笑在人群中爆开,他们激动地拍拍身旁人的肩膀,就算是宣泄心中喜悦了。 明日,就可以用剩下的竹浆继续抄纸了。 李素商绕过了欢乐庆祝的人们,找到熊铁山,道:“咱们应该下山去看看市场上各色的纸都是怎么卖的,也好给咱们的纸定价。” 熊铁山喜得牙不见眼,手都不知要往哪里放,道:“好!好!” 理解他们的喜悦,但李素商还是记得先把这些试验出来的残次纸张也都收好,虽然残次,但是也可以使用的纸了。 第76章 纸价 次日,其他人照例继续忙活着抄纸,陶酷和熊二却被熊大当家的指使着跟李素商再一次下山了。 此次下山,仍然是陶酷赶车,熊二坐“副驾”,李素商又是指路人。 陶酷也习惯了李素商的指路风格,一路上也没问到底去哪,只管跟着她指挥的走就行。 最后,陶酷停在了丰源县热闹的坊市之中,陶酷抬眼一看,正前方的店铺挂了个招牌——胡氏书局。 丰源县十分小,也没有什么世家大儒,能用的起笔墨纸砚的人家少得可怜,没有市场,所以卖纸的商家也没有几家。 胡氏书局算是县里唯一一个可以买到纸张的地方。 李素商从车上爬下来,摘下草帽,整理了一下被草帽压乱的头发,然后这才带着他们二人进入店里。 胡氏书局掌柜的显然还记得李素商,见她来,问道:“李老板今日前来,可是服被的单子有眉目了?” 听到他问,李素商还有一点心虚,毕竟最近各种事情忙的一塌糊涂,还真没关注这件事。 她只能打个哈哈,心想一会我去帮你问问,嘴上却道:“我今天来就是看看纸张,之前的订单具体的事情你还是去和被服厂交涉吧。” 胡家掌柜的闻言也没再追问,毕竟他也知道,产业很广泛的大东家一般是很难面面俱到的,具体的事情还是得专人负责。 于是他点点头,恭敬地请李素商等人进屋,亲自带领他们去看纸。 陶酷和熊二在他们身后,人已经麻了,他们已经莫名地提前预料到了会被再一次降维打击。 不过!被服厂?她还有一家被服厂?而且听着单子还挺大的样子。 他们二人再一次对视一眼,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同样的震惊,这种事情无论如何都无法习惯啊! 一进屋,柜台上其实就摆着一打微黄的纸张,纸旁摆着一个长约两尺的裁纸刀。 李素商轻轻捻起一张纸,纸质有些脆,李素商没敢用力,怕不小心损坏。 胡掌柜又拿出本书,递给李素商,道:“这本书就是用这种纸抄的,您看。” 李素商接过,见其中墨迹都透过纸背了,李素商皱皱眉头,问道,:“这纸太黄了,还有更好的纸吗?” 胡掌柜笑了:“有好纸,当然还有更好的。” 他一边去后面翻找,一边解释:“这种纸相对便宜一些,买的人多,所以把它摆在明面上。” 趁他找纸的功夫,李素商貌似漫不经心问道:“这种便宜的纸怎么卖?” 掌柜的声音从柜台后面飘出来:“一两银子一刀——” “一两银子一刀?!!” 陶酷和熊二听到这个价格之后,强行压低嗓子,惊讶地重复了一句,当然,主要是陶酷说的。 但虽然压低了嗓子,但胡掌柜仍然听到了,他以为是他们二人嫌贵,笑着解释:“造纸耗费人力物力颇多,而且工序十分复杂,一两银子一刀已经是非常便宜的了。” 熊二和陶酷交换了一下眼神,他们当然不是嫌纸贵,而是压制不住的惊喜。 没想到只是这种品质的纸都能卖到一两银子一刀,那他们造出来的得卖到什么价钱? 而且虽然造纸工序复制,但是他们成本低廉啊,竹子都是现成的,所耗费的不过是人力而已。 人力对他们来说半点不值钱,需知就算栅子山众人种地、种果树勤勤恳恳干一年,也达不到造纸的百分之一的赚头。 这边他俩掰着手指头盘算着,已经在盘算自己能分到多少钱了。 那边胡掌柜已经拿了一摞纸出来。 这摞纸就明显比柜台上摆着那摞质量好。 不说别的,至少这摞纸白。 虽然也仍然有些微微发黄,但是比上一摞强了太多。 李素商同样上手摸了一下,这纸明显很厚实,也算有韧劲,但是仍然粗糙不平。 李素商皱皱眉,这比他们造出来的纸差了太多了。 “这纸多少钱?” 胡掌柜,想到了刚刚熊二和陶酷的感叹,忍不住露出一脸的笑容,道:“这纸质量好,也相应的要贵上一些,如今不太太平,市价也有所波动。” 熊二是个急性子,当即问道:“你……你……” 陶酷提前翻译:“你就直接说多少钱吧?” 胡掌柜一手握拳,一手比了个三,道:“整整十三两银子一刀。” “十三两一刀?!!” 包括李素商在内的三个人都发出了惊呼,连熊铁柱都不结巴了。 一刀纸也不过一百张,区区一百张薄薄的纸就要十三两一张? 穷苦人家一年的花销也不过二两银子,一家子能安安稳稳生活六七年的银子,只能买这么一刀纸? 这价格贵的也太过分了吧? 怪不得弘乐学堂到现在都没能达到用纸自由,喇叭每次练字也是在地上,李素商还以为是舍不得用。 这哪是舍不得,根本是用不上,虽然几个厂子都在盈利,可也供不起纸张的消耗啊。 她摸了摸怀里随身携带的小账本,这还是最开始范全儿从他的店里拿给她的,也只有一张纸而已,被她裁成了一个小账本。 原来纸竟然这么贵!怪不得穷人都读不起书!连纸都买不起,去哪读书呢? 他们着实是被惊到了,而且,这两种纸张之间的价格怎么跨度这么大? 一个一两银子一刀,另一个就要整整十三两银子一刀? 心中有疑问,李素商就问出口了:“为什么这两种纸价格差这么多?” 胡掌柜笑着解释,指着后来拿出的纸张道:“这纸洁白如玉,手感上佳,而且字迹清晰,不洇墨,墨汁不会透过纸背,最重要的是,这纸厚,用料也多,自然就贵了。” 胡掌柜又精心拿出另一个手抄本,看起来是用十三两一刀的纸装订的。 确实纸厚,不洇墨,但是也因为纸厚,导致写的字迹不够清晰,都被周围的纸吸入了,落下一笔较细的笔迹,等墨干之后就会稍微变得粗一些。 洁白如玉?手感上佳?字迹清晰? 李素商要不是见过自家做出来的纸,她可能就信了。 第77章 莱源纸 思及此,她忽然高兴起来,连这种纸都能卖到十三两银子一刀,那他们造出来的只能会卖得更贵。 到时候控制一下价格,说不定还能把原本的纸价给打下来,对读书人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她勉强压抑住即将发财的喜悦,问胡掌柜:“这是你们店里最好的纸了吗?” 胡掌柜笑着点点头,道:“自然,这是咱们莱源府产的莱源纸,可以说不光是小店最好的纸,也是天下能见到的最好的纸了。” 李素商忽然感觉事情有哪里不对劲儿,连忙问:“莱源府产纸吗?” 胡掌柜只当她是好奇,答到:“当然!您不知道吗?这纸就叫莱源纸,当然是莱源产的。” 李素商手托着下巴,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莱源纸是哪个世家贵族生产的吗?” 胡掌柜听到这笑了,他朝外头看了一眼,并没有旁的人,这才神秘说道:“这莱源纸正是莱国公府的产业,要不然他们公府怎会如此有钱呢?” 李素商心里更加不安,出现竞争对手了,她又朝胡掌柜打听:“您再跟我仔细讲讲莱国公府的纸呗!” 胡掌柜也不含糊,接着说道:“李老板,您有所不知,这莱国公原来就是给旁的地主家专管造纸的家奴,那主家后来听说让土匪给劫掠了,他趁乱卷了财物,带着造纸的家伙事跑出来了。 后来他又拉了一批人造纸,竟叫他自己琢磨出了洁白光滑的上等宣纸,市面上根本没有,但是他那时候人微力薄,怕被强取豪夺,于是直接上达天听,献给圣上了,圣上感念他一片忠心,这才封他国公,封邑就在莱源。” 陶酷听得咋舌,道:“献了一个造纸的技术,就被封为国公了?” 胡掌柜嘿嘿一笑,也像是有些看不上这个国公似的,又撇了撇嘴,道:“人家能说会道,献上白纸当献上祥瑞似的,说什么都是因为圣上的恩泽,因为圣上的英明神武,这纸才能现世。” 熊二听着也有点不得劲,会拍马屁就能当国公,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胡掌柜又补充道:“人家也没白拍这个马屁,圣上特许他可以继续造纸,只是将最好的纸留给皇家,只往外售卖次一等的罢了,但是就是这次一等的也是现在市面上最好的纸了。” 胡掌柜朝那摞莱源纸努努嘴:“喏,就是这个了。人家想定多高的价就是多高,也没别人能做出来更好的。” “垄断啊……”李素商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皱着眉头,但是他们现在还不能和国公府对上,尤其是在莱源府内。 李素商又抬头问胡掌柜:“那您知道这莱国公府除了造纸都有什么产业吗?” 胡掌柜明白李素商的意思,答道:“别的产业也是五花八门,但是这造纸得的利润几近占了九成还要多啊。” 李素商心里咯噔一下,最坏的局面还是出现了。 造纸是莱国公府主要经济来源,如果李素商他们造的纸流入市场,被莱国公府发现之后,斩草除根都是轻的,更有可能是堂而皇之地抢占他们的配方。 这下可麻烦了,如果李素商等人造出的纸远远逊于“莱源纸”也就罢了,但现在的局面是“莱源纸”远远逊于他们造的纸啊。 李素商仍然不死心,问道:“那您知道还有别的造纸的人家吗?” 胡掌柜指指最开始他们看见的泛黄的纸张:“这就是别家做的,质量不好,只能降价。” 李素商疑惑道:“那有别家也造纸,莱国公府不管?” 胡掌柜一笑,道:“人家是国公,只要你不越过他去,他们也不耐烦天天来找你的麻烦,而且人家国公府放话了,他们就造最好的纸,给买得起的人,他们才不在意这些低价售卖的纸,认为这都是跌份儿的事。” 李素商心里想了挺多,但是半分也没表露出来。 告别胡掌柜的,陶酷和熊二看着她的脸色,没有一丝喜悦。 他们两个很疑惑:“纸贵不是好事吗?你怎么看起来不开心。” 李素商长叹一口气,道:“你们没听见?造纸几乎是莱国公府唯一的经济收入来源,而且,”她看了看四周,没人,但还是放低了声音,“而且咱们的纸比他们的纸好得多,这样一来不就抢他们生意了?” 熊二脑子轴,没转过弯来:“那又……又怎样?” 陶酷却已经明白,跟他解释道:“傻呀你?你抢了人家声音,不就是断了人家财路?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啊。” 李素商点点头,低声补充道:“而且莱国公府势大,咱们本来就和他们有些纠葛,还是不要招惹的好,而且,再者说,连莱国公都知道怀璧其罪,找最大的势力——皇家,庇佑他,咱们若是不想把造纸的技术拱手奉给别人,那纸现在还是不宜出现,那纸比市面上最好的纸好这么多,太惹眼了。” 熊二听懂了,挺发愁,问道:“那……那怎么办?” 李素商却笑了,道:“走一步看一步呗,好纸造不出来,坏纸还造不出来吗?” 陶酷还是没太明白:“可咱们的竹质上等,怎么把它做坏?” 李素商笑道:“那就往竹子里加芦苇,加苎麻,甚至直接用木头和芦苇做,不怕出不来坏纸。” 熊铁柱想到了什么,急着捅了捅旁边的陶酷,陶酷看看他,翻译道:“但是没有时间给咱们浸泡百日了,再过两月,恐怕就要上冻结冰了。” 熊二点点头,表示是他想说的意思。 李素商却心有成竹,自信一笑:“芦苇比竹子质软,不需浸泡,洗干净直接煮便好。” 陶酷和熊二对视一眼,都觉得这个方法可行,若是这样一来,他们也可以短期内回笼一笔资金,能过个好年了。 解决完目前最棘手的问题,他们二人也把心放下来一半,就像李素商说的那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李素商想起之前胡掌柜问她的事情,确实应该去被服厂看看,于是她麻溜爬上驴车,对陶酷道:“来吧,赶车,拉我去个地方!” 第78章 被服厂 丰源县不大,不一会功夫,他们就到了。 被服厂的厂房是齐氏的嫁妆,其实就是在市区的一个闲置的大宅子。 他们把驴车停在门外,隔着墙,熊二和陶酷都听到了里面传来了女子的娇笑声。 李素商又一次爬下车,跟他们二人道:“你们在外面等我把,别冲撞了女眷,我去去就回。” 陶酷和熊二有些拘束地站在门口,仿佛是两个门神,他们自小从乡下长大,无甚男女大防,猛然接触到城中宅院,十分不适应。 两人像呆头鹅一样在门口站着,里头当然有人看见了。 这两人都是生的高大,因为长干农活,皮肤都是黝黑,陶酷还算清秀,但熊二可是再世张飞,一脸的络腮胡,面脸凶相。 院子里大多是孤女,久不见外男,乍一看见,都不禁脸红,尤其陶酷身高腿长的,但一看见熊二,却都害怕的紧。 不过也有眼光独特的,就喜欢熊二那样的,觉得他十分有男子气概呢。 李素商一路进来,场内女工大多认识她,笑着跟她打了招呼。 小丫是原来亲眼见过缝纫机大赛时李素商的风采的,今日一见李素商,亲切地唤了她一声:“小东家!” 李素商笑着跟她点点头。 小丫开心道:“您和夫人真是心意相通,夫人今日也来了!” 李素商惊讶,问道:“夫人也在?快带我去拜见她。” 话音还未落,就听见齐氏满是笑意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可不敢叫秋神娘娘拜我,我拜您还差不多。” 李素商回头,无奈扶额:“夫人别打趣我。” 齐氏高抬贵手,放了李素商一马,问:“你今儿怎么有功夫来?” 李素商道:“刚才遇到了胡氏书局的掌柜,想想也就要入冬了。来看看当初那批定做的服被进度如何了?” 齐氏唤来负责这事的女婢子。 那女婢子朝李素商微微欠身,道:“回您的话,按如今的进度,左不过三五日便能交货,我这就叫人去跟胡家对接。” 李素商点点头,齐氏身边的婢女姐姐一个赛一个的能干,搞得她很是羡慕。 简单在厂子里转了转,李素商顾及到门口还有两个大傻子等她呢,也不多逗留,就要告辞。 齐氏留了几下无果,说要送她出去,她欣然应允。 将要走到门口的时候,看见门口围着一群女工,躲在院子门后偷偷打量门外那两个黑脸大汉。 齐氏拦住了李素商,带着她躲在旁边偷偷看了一会儿,然后侧头对李素商笑着道:“不知你这秋神娘娘是不是还能掌管姻缘呢?” 李素商闻言瞪大眼睛,偷偷扯着脑袋朝那边看了看,确实是有个姑娘红着脸,身边的女工都在打趣她。 李素商笑了,搓搓下巴,道:“掌管姻缘,也不是不可以啊。” 齐氏用手轻轻拍拍李素商,李素商扭头。 齐氏道:“你先回去,不要多言语,打探一下这两个人家里如何,我也问问这几个姑娘的意思,都确定好了再撮合他们。” 李素商笑得狡猾,点点头。 然后她们二人咳了一声,女工们见了她们,如鸟兽般散开。 李素商回身朝齐氏道:“夫人留步吧,这件事我会放在心上的。” 齐氏点点头,目送李素商出门。 出去之后,也没有了旁的事情,他们怕再耽误下去天黑,驴不停蹄地赶车回到了栅子山上。 车上期间,李素商不停在打探:“刚才在门口时发生了什么?” 陶酷一脸懵:“发生了什么?什么都没发生啊?” 熊二也挺茫然,道:“没……没发生。” 没问出什么来,李素商只能暂时作罢。 毕竟,当前比男女大事更重要的事还是赚钱。 解决造纸的事情才是现在放在第一位的。 他们到山上之后直奔后山造纸坊,熊铁山果然在这。 经过一天,洁白无瑕的纸竟然就已经装满了一个大箱笼了。 他们知道纸张最怕潮,所以箱子都是隔层装了吸潮的干燥剂的。 见李素商他们回来,熊铁山很高兴,忙问:“怎么样?纸是怎么卖的?” 李素商只能苦笑道:“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先听哪个?” 熊铁山毫不犹豫:“当然是好消息!” 李素商面无表情道:“好消息就是咱们造出的纸比市面上最好的纸还要好,而那个最好的纸一刀十三两银子。” “十三两银子一刀?”熊铁山也被惊到了,但随之而来的是狂喜,这样一来他们岂不是能赚更多钱? 李素商怕他大喜大悲晕厥过去,连忙给他做好心里准备:“其实这也是坏消息。” 熊铁山的心情还未完全杨奇来,闻言回落了一截,谨慎问道:“怎么说?” “最好的纸是莱国公府造出来的,这是他们赚钱的唯一路子。” 熊铁山显然比陶酷和熊二见识广,一下子就想通了,他也皱起了眉头,配上络腮胡,显得表情十分可怕。 李素商却没在意,接着说:“所以我们只能再造出一批品相较差的纸来,这批好纸只能先封存,到时候我来想办法,怎么卖出去,反正肯定不能在莱源府。” 熊铁山点点头,道:“只能先这样了。” 他显然也想到了冬月结冰的事情,问:“今年怕是来不及造第二批了吧?” 李素商给了他一个放心的眼神,道:“没关系,用芦苇造纸不用浸泡那么长时间,直接煮就行。” 熊铁山这才放下心来,需知他肩上担着整个山中山民的利益,他不敢懈怠也不能出什么差错,否则他一人受损事小,大家跟着受连累就不应该了。 事不宜迟,李素商和熊铁山将大家伙都召集过来,简单将事情讲述了一遍。 众人都是扼腕叹息,十三两银子一刀的价格从他们身边溜走了。 李素商鼓励道:“别担心,相信我,我会想到办法的,这批好纸既然做出来了,不会让它们一直在箱子里不见天日的。” 李素商的话给众人打了一针强心剂,她是谁啊?她是李素商,秋神娘娘,会造纸会做糖,简直无所不能,她说可以就一定可以。 第79章 粗纸 第二日,人们就又忙活起来了。 脱了鞋,拿上镰刀,就向溪边进发。 芦苇还不多的是,只要有水就能找到芦苇。 山腰有一道缓坡的溪水,芦苇就长的遍地都是,还带着几分青绿。 众人都是干惯农活的,拿起镰刀刷刷几下,一片片的芦苇就倒下了。 芦苇也需要简单的清洗,将上面的杂质都去掉。 洗完直接投入锅中煮,和造竹纸没有太大的区别,众人都轻车熟路。 李素商也不再需要一步步跟着指导,但她却也没闲下来,她有别的事要忙。 这位秋神娘娘在打探村中各种适龄单身的小伙子呢! 毕竟她想着那服被厂里那么多姑娘,光熊二和陶酷两个人也分不过来呀?僧多粥少。 李素商直接去了熊铁山家中,那里是七大姑八大姨聚集的场所,也是情报聚集的地方。 一进门,果然,唰唰唰,李素商又被几道视线聚焦,这次她已经习惯,笑着打招呼。 妇人们见了李素商,都十分热情,连忙拽着她坐下。 “不忙啦?难得见你闲下来!”隔壁三婶子撂下手里的活计,笑着打招呼。 李素商也回以笑容,道:“旁的就交给他们了,我可以暂且歇歇。” 东边四伯娘见了她,实在是没忍住,问道:“你三哥啥时候来?” 李素商见了她,眼睛一亮,连忙坐到她旁边,问道:“对了,四伯娘,还想问你,为啥就相中我三哥了?寨子里没有其他未娶的小伙子了吗?” “害!”四伯娘一摆手,道:“你看寨子里的年轻小伙子,适龄的就那么几个,还都是亲戚,我家丫头只能从山下找!” 李素商了然的点点头,继续问道:“那山上有多少适龄小伙子,您跟我念叨念叨呗!” 三婶子知道李素商已为人妇,很是疑惑:“咋?你家里男人……” 李素商连忙失笑着解释:“没有没有,不是我要问,是替我厂子里的女工们问的。” 这下子,屋内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过来了,有什么事比做月老牵红线更有趣? 李素商见状接着道:“我们厂里的小姑娘都是自小被抛弃,被知县夫人救济,现在在我们的厂子里找了个活计,她们的女红都是一绝,厂子里的工资也不低,如今姑娘们大了,也到了成家的年纪,县里很多儿郎都被征去打仗了,她们便一直耽误着。” “哎呦!”四伯娘听完赞叹一声,“这些女娃娃们听着都不赖呢!” 李素商叹一声:“还是上次我带着熊二和陶酷过去,我才想到这一出,我看有几个相中他们的呢!这不,想着来问问各位婶子伯娘来!” 四伯娘一拍掌,两眼几乎放光,喜道:“这你可找对人了!” 其他几位伯娘婶子们也都坚定点头,眼里含着不可磨灭的光芒。 “你那里有多少女娃?”一大娘如同饿狼见了肉一般两眼放光。 李素商转了转眼珠,回忆道:“怎么也有五十人。” “嚯!人真不少,咱们山上还不太够呢!” 李素商转头,看向说话的另一个大娘,那大娘一脸认真,道:“咱们山上也就不到十个小子,算上熊家老大,也才将将十个男娃。” 还没等李素商开口说什么,又一个大娘立马接上:“那还不太够,我想想,”她自顾自托着腮沉思了一会儿,道:“欸?之前跟你三哥一起的那群汉子呢?他们有婆娘了吗?” 李素商又一次还没来的及反应,又被邻居家三婶子截胡:“是极是极,我看那一批小伙子也都挺不错,那一身腱子肉一看身板就好,有力气挣钱。” 众人都点头称是,十分赞同。 李素商哭笑不得,居然都不用她费心想什么,几个婶子三言两语就给安排了。 不过她们倒给了李素商一个思路,贺丰贺年几个兄弟好像也行啊。 不如直接举办一个相亲大会吧! 她把这个想法一说,伯娘婶子们都拍手称快,觉得十分新奇。 李素商越想越觉得可行,只要牢牢把关,不让流氓地痞趁乱混进来,倒真不失为一件美事。 她想到之后恨不得立刻下山去找齐氏,这件事齐氏牵头比她牵头妥善得多。 但是她没忘了今天的任务,是来问熊二和陶酷的情况的。 婶子们也没故弄玄虚,一股脑全都告诉她了。 栅子山寨子里姓陶的占了一半,不是因为陶家人口旺盛,而是因为陶家人长寿,旁人孙子都要没了,他家太爷还在世呢。 陶酷是虽也是陶家的,叔叔伯伯好几个,但是他自己家中却没有兄弟姐妹,只他一个,所以他家吃的穿的都比旁人家好些。 李素商点点头,这样不会争家产。 熊二家中更简单,只有个八十岁的老母和近三十还没娶妻的大哥。 李素商又点点头,他家没有那么多亲戚,事少,但是邻里也热心,也不错,可惜熊二结巴。 先这样吧,到时候把这些情况都说清楚了,让那群小丫头么自己斟酌吧。 想明白之后,李素商起身,朝这些婶子们告辞,走之前,托这些婶子们将此时给村里的小伙子们透露透露,宣扬宣扬。 婶子伯娘们自然是欣然应下。 李素商回自己的小院就开始琢磨着要如何做了,首先是一定要和齐氏通气儿的,还得将这些汉子们都洗刷干净了拖过去,纺织厂那群人也要说说,干脆几个厂子都问一嘴吧,有想来的就来。 还得等贺丰和顾三的商队回来再说,他们如今不止售卖棉布,这几个厂子里出的东西他们都管着往外销,如今销售范围可能已经涉及到了周围若干州府了,这样一来,归期不定,还不能保准啥时候回来呢。 正想着,好像是老天爷听到了她的心意似的,就见山前一阵喧哗。 她连忙起身探头一看,竟真是顾三和贺丰等人的商队回来,在栅子山歇脚了! 这不正是个极好的预兆吗? 可见老天爷都在撮合单身男女们,李素商露出一丝笑容。 第80章 相亲大会 十天后 熊铁山无奈地被自己弟弟拉上驴车,在此之前,他弟已经监督着他里里外外洗漱干净,并将脸上的胡子全都刮下去了。 别说,刮了胡子这样一看,熊铁山看起来竟然还有了几分俊俏,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 熊二当然也把他自己的胡子剃了,兄弟二人长的有九分像,拉着他哥美滋滋地往驴车上一坐。 车上已经有了好多个十多岁快二十的小伙子了,见了他俩,起哄道:“哟?这是谁啊?怎么这么自来熟,直接来我们车上坐?” “大哥怎么把胡子都给刮了,这都要不认识你们了?” 熊二脸皮厚,自顾自笑笑就坐下。 熊大却有些不自在,毕竟他都二十七了,跟这些十七岁的坐一起,还要去参加什么相亲大会,真是十分不自在。 他想干脆逃走,但是被陶酷和熊二等人联手镇压了。 陶酷自有他一套琢磨熊家人想法的技巧,笑道:“熊大哥别害羞嘛!” 熊铁山欲盖弥彰地咳嗽一声:“谁害羞了?” 陶酷背着他做了个鬼脸,但是嘴上却给他留了颜面,道:“我害羞,我害羞。” 汉子们在车上打打闹闹,互相嘲笑打趣,但心里还是雀跃又忐忑的,说不害羞是假的。 今日云也害羞,一丝都没有。 没了云彩的遮挡,阳光肆意地铺撒,带着爽利的秋风,看着这群汉子去往他们即将到达的地方。 丰源县大集上 这里一改往日的叫卖声,但是人来人往一点也不见少。 许多暗搓搓静心打扮的女郎携着好友闺蜜,再挎上篮子,伪装成单纯来逛街的样子。 也有许多男孩子,像只求偶的孔雀一眼高昂着头,和同伴高声说话,期望于能引起异性的注意。 栅子山上十个男孩到这下车,看着里面,不由自主地咽了一口口水,他们在自己心里打打气,看看一起来的同伴,互相鼓励着走进去。 大集上人已经很多了,他们栅子山离得远,自然到的晚一些。 果然,看见他们来了,李素商在前面冲着谁点点头。 有专门请的媒婆笑得喜气,一敲锣鼓,喊到:“丰源县第一届秋季相亲大会现在开始——” 相亲大会开始后当然不是让这群羞得头都抬不起来的男男女女们自己认识,照这样下去今天这大会得开到猴年马月。 媒婆又是一声锣,喊到:“下面请各组人按照顺序上台来做自我介绍——” 熊铁山等人有些紧张,来之前李素商跟他们讲过,他们十人就是一个小组,到时候一起去台上介绍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 他们虽然来的晚,但他们不幸是第一组。 几人勉强控制住自己的四肢,不至于同手同脚地走上台。 到了台上之后,熊铁山大脑一片空白,他转身看这群小子,全都跟他挤眉弄眼:大当家的,给打个样! 他无奈,毕竟他年纪最大,便由他先来开始吧。 “我叫熊铁山,今年二十七了,家有一老母,一弟。” 媒婆在一旁诧异道:“没啦?” 他一脸憨厚:“没了。” 李素商在后面无奈补充道:“是栅子山一寨寨主,家有薄产,吃喝不愁,细心沉稳。” 媒婆这才满意,示意下一个熊二开始。 熊二咧嘴一笑:“我……我叫……熊铁柱,是……他弟。” 媒婆再次诧异:“又没啦?” 李素商再次补充:“虽然结巴,但是为人风趣幽默,心灵手巧,今年二十岁。” 下一个是陶酷,他显然吸收了前面两个哥哥的经验和教训,侃侃而谈,直说得媒婆都不耐烦了才罢休。 媒婆看向李素商的眼神几乎带有谴责了:你看看你找的都是啥玩意? 李素商讪笑:虽然多少有点奇怪,但人都不错,人都不错。 有羞涩的,就有不吝于展现自己的,几轮自我介绍下来,几乎场上的男男女女都轮流介绍了个遍。 不论男女都是第一次参与像这样的相亲大会,都有些害羞和拘束。 此次相亲大会为了凑个美满的意图,齐氏和李素商一起,整整找了五十个男性,五十个女性,刚好凑成一百。 银杏虽从小从善堂长大,但却不是像其他女孩一样是被父母抛弃。 而是因为她的父亲,性情软弱,不过是被人刁难几句,就被逼着吊死了,她母亲日日以泪洗面,没多久也跟着去了。 只剩下她无奈流落,幸而得知县夫人搭救,能平安地在善堂长大,如今还有可以自己糊口的工作。 她本是想着,终身便如此了,在服被厂终老也不是坏事。 她可不想想母亲一样,嫁给一个懦夫,然后每日沉浸在哀怨之中。 可是夫人说她们到了成婚的年纪,应该好好考虑,她想,夫人总不能害她们。 于是便来了。 当第一个男人上台时,她的目光就紧紧锁定上了他。 浓眉大眼,一身腱子肉,脸上还有未刮净的胡茬。 小东家说他还是栅子山山寨的寨主。 银杏听说过栅子山,那里原是匪窝,如今招安从良了。 那么栅子山的寨主,岂不就是土匪头子? 虽然他年纪大了些,但银杏还是狠狠心动了,这样的男人才是真汉子,总不至于被人说了两句闲话就自寻死路。 熊铁山也发现了,有一个姑娘一直直勾勾地看着他。 他还以为是自己自作多情,偷偷反复确认之后,发现还真是一直看着自己。 他当然没自信到认为是这姑娘看上他了,毕竟他年纪真的不小了,而这姑娘看起来都没有他一半大。 又等了一会儿,熊铁山决定上前去问问这姑娘,万一人家有什么难言之隐不好意思先开口呢? 这姑娘可能是看上他们山上的某个小子了,可能就是陶酷,这小子长的最好,她可能不好意思直接去,所以要从他这迂回一下。 他心里是这么想的。 当他一步步接近这姑娘,看见这姑娘强装着镇定,微微脸红着看他接近时,他仍然是这么想的。 直到—— “你……喜欢我吗?” 第81章 礼成 熊铁山还未开口,刚走到银杏面前,就听到了她这句微微颤抖的话。 你喜欢我吗 是在问我吗? 熊铁山左右看看,确定这姑娘就是在对他说的。 他脸突然就红了,连黝黑的皮肤都遮挡不了,他从未想过会有姑娘看上他。 毕竟他长的丑,年纪还这么大。 而眼前这个姑娘,皮肤嫩的仿佛他粗糙的手轻轻一碰都会蹭破一样,她圆圆的杏眼仿佛含着水波,睫毛浓密,一眨眼睛,忽闪忽闪的,像小扇子一样。 扇得他心慌。 银杏见他久久不搭话,心里有些难堪,她好不容易鼓起勇气主动跟一个男子搭话,就被人家婉拒了。 为了维持最后的体面,不让场面太过尴尬,她装作若无其事,打算从眼前这个男人身边走过时,就听到男人低沉的声音。 “我年纪大,你不嫌弃我吗?” 银杏愕然抬头,就看见熊铁山面上很严肃,眼睛里充满认真,黑亮的眼睛像是能发出光来。 她忽然知道了害羞是什么感觉,心脏忽然嘣嘣地跳。 她一手抬起,按住跳动的过于猛烈的心脏,轻轻摇了摇头。 她不嫌弃的。 …… 关于熊铁山居然是栅子山男团中第一个脱单的这件事,李素商表示了十分的震惊。 她看着满脸笑容的熊铁山带着羞涩的银杏上台来登记的时候简直瞪大了双眼,眼珠子能掉下来的那种。 虽然熊铁山的条件并不错,但是以时下的择偶观来说,这个年纪还未娶妻确实是稍微老了一点,一般人到了这个岁数,着急一点的儿子都要娶媳妇了。 更加令人震惊的是,长相清秀的陶酷居然没有和人组对成功。 李素商看了看四周,找到了那天围着纺织厂大门偷笑的那个姑娘,她此时竟然走在熊二身边! 震惊!原来那天她看上的不是陶酷而是熊铁柱吗? 李素商兀自心中迷茫了一下,现在这些小年轻的情情爱爱她是看不懂了。 行吧,缘分天注定,也许陶酷的缘还没来呢。 …… 这次相亲大会的最终成果十分喜人,几乎有一半的人有了牵手成功的迹象。 受邀而来的媒婆见状都觉得开了眼界,她当了这么多年的红娘,第一次见证一次性介绍这么多对即将成功新人。 自此,她看向台上的李素商,听说是这个小东家一手张罗的,县令夫人也只是担了个名头。 她想起之前听过的传闻,难道这秋神娘娘还真有几分神?连姻缘都能庇佑吗? 李素商也是没想到,她心血来潮的一个举动,即将成为丰源县乃至整个州府每年一度的盛典,并且隐隐和上元节、乞巧节等大型男女相亲节日并肩成为第三个节日。 多年以后,当李素商带儿女回家祭祖之时,正巧遇上一年一度的秋神娘娘庙会,她惊愕的发现庙里不只有求丰收的,更多的居然是求姻缘和求子? 儿女懵懂的问:“娘?秋神娘娘是哪路神仙?从书上没见过。” 李素商尴尬地打哈哈,为娘也不知道啊…… 当然,这已经是很多年以后的事情了,此时的李素商还一无所知。 …… 熊铁山和银杏处了几天,确定了要共度终身的事情。 熊铁山的意思是,为了给足女方的尊重,好好准备一下,过完年再办婚礼。 反正他都这么多年都没成婚,如今也不急于这一时。 银杏却不在意这些问题,倒是她将婚期提前了,竟打算就在这月底嫁过去。 齐氏和李素商对视一眼,翻了翻黄历,这月底也是个好日子,嫁便嫁吧。 虽然银杏不在意排场,但是熊铁山也不想委屈了她。 为了在月底之前能有足够的聘礼,他把家底都快掏出来了。 栅子山众人也对寨主终于娶媳妇这件事倾注了极大的热情。 第二批用芦苇造的粗纸攒了一批不少的货,他们托顾三的商队在莱源府外将纸卖出去。 手里一下就富裕起来,筹备熊铁山等人的婚礼也绰绰有余。 是的,栅子山除了陶酷没有之外,其他人都追到了一个姑娘。 只是他们岁数尚小,没有熊铁山婚礼办的急罢了。 手里有钱心里不慌,栅子山整个山上都笼罩上了一层喜庆的红光。 婚礼,昏礼。 婚礼吉时需得在黄昏时分。 为了庆贺,栅子山的人们整整买了五百盏大红灯笼,从山脚一路挂到寨子里。 银杏从从小生活的善堂出嫁,几个姐妹为她梳妆,拉着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 她心中恍然生出许多惶恐,这么匆忙把自己嫁出去真的好吗? 栅子山上她人生地不熟,万一被人欺负怎么办? 等男方开始接驾催妆时,她带着对未来一半期盼一半惶恐的心情,拜别了齐氏。 知县夫人对她们恩同再造,既是再生父母,又是一县之母,作为娘家高堂自然是没什么不妥的。 忐忑地盖上盖头,坐上轿子。 她的心就随着上下晃动的轿子不安地跳动着。 栅子山离县里还是有一段距离的,等她坐的腰酸背痛偷偷换了个姿势之后,她听见轿子外一个中年妇人在说话,是接亲的喜婆:“马上上山了。” 此时天色已有些暗,她没忍住,趁人不注意,偷偷掀了帘子,一看—— 一条红色的山路蜿蜒而上。 准确的说,是一条挂满了大红灯笼的喜路。 这么多灯笼,都是为了迎接她一人而准备的。 奇异的,她忐忑不安的心平静下来了,就像是被红灯笼的光芒填满了。 她轻轻放下帘子,安稳地坐在轿子里,嘴角挂上了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笑。 姻缘一线牵,鼓乐响堂前 豹略丈夫子,慧心女谛仙 巫山云十二,朱履客三千 明德流芳远,螽斯瓜瓞绵 熊铁山作为寨主,多少还是有些威严在身上的,闹洞房也没人闹得太厉害。 酒后,他在众人的起哄声中到了自己的新房。 喜床上坐着他的新娘。 他拿起秤杆轻轻地挑起她的红盖头,就见到了他的新娘,杏眼如水,面色如桃。 银杏也看见了她的新郎,锋利的眉骨下面压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她脸上红扑扑地挂着云霞,不知是烛光映的还是羞的。 第82章 人来了 栅子山除了一直洋溢着喜气,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 造纸的技术他们也都差不多熟练了,李素商也不再有必要日日在山上盯着。 从那次相亲大会后,她便回家居住了。 刚回家时自然是受到了母亲大人以及大嫂二嫂的最高待遇,在这份慈爱被消磨光之前,她很机智地开始了她新的工作。 城里被服厂和胡有浩的那笔单子约在了十一月初五交接。 天气转凉了,她还寻思着,这胡有浩再不派人来拿,就赶不上冬天穿了。 刚出现这个念头,胡氏书局的掌柜就让伙计来递信了。 十一月初五 清早已经有了一些凉意,李素商紧紧衣服,钻进了被服厂里。 平日帮齐氏管理被服厂的女婢名叫春绿,十分能干。 见她来了,春绿迎上来行礼:“李娘子怎的亲自来了?这点小事奴婢们看着就好。” 李娘子…… 要说这称呼,李素商如今已经得了许多了。 村里人叫她四狗媳妇; 范全儿夫妻叫她秋娘丫头、秋娘,他们的女儿丽娘也顺着叫秋娘姐姐; 厂子里大多叫东家、小东家; 商会里多称她为李老板,齐氏身边的人都叫她李娘子或者顾四夫人; 栅子山花样更多,什么四当家的,秋神娘娘,听得她牙疼得不行,当然更多的还是叫秋娘。 李素商甩甩脑袋,将乱七八糟的思绪清理出去,这才想起回春绿的话。 她摆摆手,道:“我和那胡有浩有些交情,不来不礼貌。” 春绿点点头,没再多问,叫人将茶水奉好。 李素商舒服地窝在春绿准备的暖房里,手边是香甜的花茶及茶点,初升的阳光洒在地上。 不愧是齐氏的人啊,李素商心想,这样的待遇很容易让她堕落啊。 但是堕落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太久,她就听到外面传来了喧哗声。 李素商挣扎着从软椅中爬起,走出门去看外面的情况。 一个怎么也让她无法预料到的人映入了眼帘。 “爹?” 她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院外站着一群人,没看到胡有浩,但是站在最前面的老头儿正是她养父,顾家老爹。 顾老爹显然也很吃惊能在这见到她,一时间竟然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李素商连忙上前两步,拉着自家老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 头脸都是梳洗过的,衣服虽然旧,但也是干净的,一看就是知道要回家,回城之前提前找地方休整过后才来的。 她眼睛微微有些酸,顾老爹头发基本还都黑着,但是脸上的皱纹明显了许多。 “老了……”李素商扁着嘴,委屈道。 “哎……”顾老爹见她情绪不好,都慌了神,想给她擦擦眼泪但是又觉得自己身上衣服不干净。 好在李素商情绪控制地还算不错,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也没有不管不顾的哭一场,很快她就收敛了。 但她还没放开顾老爹的袖子,只是拉着他,道:“咱们回家再说!” 顾老爹闻言点点头,笑了:“回家说,回家说。” 纵然有千言万语,想要飞快的带顾老爹回家,她也仍要先安顿好这群来拿货的军汉。 这次胡有浩像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脚,只有上次和他一起来的亲卫来了一个,还有一个差不多有三十来号人的小队,专门来搬运货物。 这群军汉却不像顾老爹都是本地人,他们公事公办道:“我们今晚就不歇了,点了东西装完车就走!” 李素商闻言惊慌地看向顾老爹,不是说好的回家再说吗?怎么连夜都不过? 顾老爹安抚地拍了拍她,道:“别担心,我不跟他们走,我不走了。” 幸福来的太突然,李素商一时有些承受不住,刚刚见到顾老爹时激动的心情仍然没有回落,她觉得自己的手都在突突。 好在春绿是个能干懂事的,直接道:“您先回家跟亲人团员吧,这里有我呢!” 李素商感激地看了看她,然后拉着顾老爹直接坐上了回家的驴车。 顾老爹也慢慢放开了,没有了刚回来时的拘束,毕竟这里是他生活了四十多年的地方。 在车上,李素商实在没忍住问道:“怎的能回来了?我上次问胡有浩他还说没有你们的消息。” 顾老爹粗咧一笑,道:“还是沾了我姑娘的光,本来你老子在给突骑喂马呢,一天天也看不见头,妈的还以为回不来个蛋的了!” 李素商久不见顾老爹,猛一听见他略带粗俗的话语,却觉得十分亲切。 “你是不是托那胡有浩打听我们了?”老爹问。 李素商点点头:“那时候就只能认识一个他能跟你们沾上点边,只能托他打听。” 顾老爹一拍大腿,乐道:“那就没错了!我就说是沾了我姑娘的光!还是那小胡校尉找到我给我调出来的!” “校尉?”李素商有些意外,“胡有浩还是个校尉呐?” “嘿!”顾老爹一斜眼,看向李素商,道:“你猜怎么着?那胡有浩看不单单是一个校尉!人家还是总督的亲弟弟!一个爹一个妈生的!” 李素商闻言心里一思量,是了,当初齐氏跟她介绍胡家的时候她就隐隐有些猜测。 荆州军指挥使名叫“胡有荣”,他叫胡有浩。 毕竟他们都是“有”字辈,她刚开始只以为是族亲,只是没有想到竟是嫡亲的。 不过 “胡有浩不是荆州军指挥使的弟弟吗?怎么又变成总督的弟弟了?”李素商好奇地问。 顾老爹新奇地看了她一眼:“你小妮子消息还挺灵通,还知道荆州军呐?总督大人原来确实是荆州军指挥使,如今已是五军总督啦!” “哎呦,五军总督,那得是多大的官!”李素商不太懂这些官场上的称谓品级,若是看到了官服补子,还能勉强认一认品级。 顾老爹离家许久,正愁如何打开话匣子,见自家小女儿有不明白的,十分欣然地解答。 “这总督一职,原本应该是一省督军,为文官担任,辖制武将。 但是咱们这五军总督不一样,他原本就是一州指挥使,后来立了大功,得皇上信任,让他监管五军,一跃成为五军总督。” 第83章 谁回来了 李素商却觉得有些不太对劲,皇帝再怎么昏庸无能,也不能让本来就领重兵的武将升为五军总督。 而且就算皇帝不懂,他手底下那群文官大臣就没有一个反对的吗? 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而且,五军总督,这已是封无可封了,他们若是再立战功,下一步还能封什么呢? 但是看着顾老爹与有荣焉的模样,李素商并没有多说什么,毕竟这只是她的臆测,也许有别的什么原因呢。 离沣水越来越近,顾老爹反倒近乡情怯了,话少了许多。 看见村口的时候,他朝大儿子顾山家院子里看了看,一个人影都没有。 他张了张嘴,也没说出什么。 行至家门口,他下车在门外踌躇了一会。 没听到动静,连鸭子叫都没了。 其实自从钱春红的养殖场开起来之后,顾田氏就吧家里的鸭子炖的炖,卖的卖了。 虽然钱春红的养殖场里开始只养了羊,但是那养殖场靠河,十分适合养鸭子和鹅。 而且受到之前李素商卖鸭绒的启发,钱春红做主将养殖场扩大了规模,同时养羊和鸭子。 这样一来,副产品也都能解决了,鸭绒鸭毛卖给服被厂,鸭肉大部分则卖给了八珍小食,他们如今销量大,正愁新鲜的鸭肉来源。 鸭蛋则分给各个厂子的员工,当做补贴。 所以家里如今也就没有养鸭子的必要了。 李素商没有给顾老爹太长的时间,一下车就毫无形象地大喊起来:“娘!娘!您快出来看谁回来了?” 顾田氏正坐炕上纳鞋底,李素商自从上栅子山,鞋磨废了好几双,她显得没事就纳两双鞋。 听见李素商的脚叫喊,还十分嫌弃,这孩子都这么大了,如今都是多少生意的大东家了,怎么还这么冒失。 但她也只是嘴上嫌弃,身体还是很麻溜地从炕上出溜下来,鞋底子放到一边,嘴上唠唠叨叨:“谁回来了?一天天就这么两个人……” 唠叨声从出了屋门看到院子门口站着的人的时候戛然而止。 顾老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回来了。” 顾田氏的眼睛一下子就红了,她呆立半晌,说出了和李素商一样的话:“老了……” 顾老爹连忙解释:“我没啥事,是这两天着急回来赶路,路上糟蹋的。” 说着说着他看顾田氏的头发,鬓边白头发多了些,梳起来格外明显,他心里也挺不得劲:“你才是真的老了,才一年多,头发都白了。” 顾田氏不爱说这个,见他回来,到底还是欢喜比感伤多,招呼:“快点进屋说吧!” 李素商乐得颠颠在后面安顿好车马,关上院子门,紧跟着进了屋,久别重逢,她总觉得相聚的时间不够,生怕什么时候人又走了似的。 顾田氏也问:“咋突然能回来了?大山老二和四狗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顾老爹却没立刻回答她,只是久违地坐上家里的炕沿,腿那么一盘,舒坦地长叹了一口气。 “唉——” 看见李素商跟着进屋,顾老爹这才指着她对顾田氏说明原因。 “多亏了咱家小妮子有能耐啊!她居然和咱们总督的亲弟弟有交情!” “总督的亲弟弟?”顾田氏疑惑地看向李素商。 李素商示意:“就是胡有浩!” 顾田氏一拍大腿:“咋?那小子看着贼眉鼠眼的,还是啥总督的亲弟弟呐?!” “哎?可不能瞎说啊,人家是总督的亲弟弟!亏的有这么一层关系!要不然我还在边境喂马呢!” 大抵是平安归来了,曾经遇到的危险不平也都变成了奇遇谈资,顾老爹是百说不厌。 这点顾三就像他爹,有点什么新鲜事,就是说上一百遍也不会腻歪。 李素商趁他们聊的开心,上灶屋烧了一壶茶水来,老爹一路过来,风餐露宿,肯定连热水都喝不上。 给顾老爹奉上热茶,顾老爹赞许地看她一眼,道:“还是我姑娘心疼我。” 顾田氏不满他老是说话说一半就打岔,催促道:“你还没说呢!大山老二四狗咋样了?” 顾老爹闻言高昂着的心情回落了一下,顾田氏和李素商在一旁观他的神色,见此,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们没有消息……” “不可能!”顾田氏急了,“之前那小胡明明说四狗在他们军里,还当了什么伍长还是什长的!怎么会没有消息呢?!” “什么?!”这下连顾老爹也惊讶了。 “我在荆州军呆了快一个多月,根本就没找到四狗啊!” 这时候李素商反倒能稳住,她安抚住老两口子,道:“爹,娘,你们别着急,应该不会出什么事,不然胡有浩不会一句话都没有,咱们慢慢从头捋一下,看看是什么情况,然后我再找人帮忙打听。” 顾老爹喘着粗气,他是见识过战场的残酷的,刚才一心想着最坏的结果,一时心中慌乱情难自已,听了李素商的话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回过神来不禁看了看李素商,这孩子真是长大了,家里顶梁柱都走了之后,她倒是能立起来。 顾田氏也平静下来,将炕上纳了一半的鞋底收拾到笸箩里,她现在是一点干活的心思都没有了。 顾老爹这才跟她们娘俩一点点说了起来。 当初他们被强征去,说是修理防御工事,为了安全,也为了安心,他们整个镇子的人都在一起,大家都互相认识。 但是县里修完之后,还要去修州府的。 到了莱源府,他们一开始还挺开心,府城繁华,他们多看两眼回去也有和孩子们吹嘘的资本。 但是过了几天,大家开始发现不对劲了,莱源府里来来往往的穿着各色铠甲的军队越来越多。 他们也不只是修建防御工事了,顾老爹这等年纪大的人,被天天叫去给像突骑营这种骑兵营喂马。 也时不时有穿着盔甲的武官样子的人来他们青壮群里晃悠,挑几个人去帮忙干活。 顾山老实,人家让干啥就干啥,帮着搬了几天箱子,装的都是沉甸甸的铠甲,天天累的跟老黄牛似的,但是每天晚上回来也不说啥。 第84章 战局 顾二倒是没有帮军营干什么,他一直待在青壮群里,只是府城城墙要修建,国公府也要修建,便被分去国公府了。 顾四也糊里糊涂地帮着不知道哪个营忙活了几天。 最后还是顾二最先提出的不对劲:“他们不会要把我们也一起收进兵营里打仗去吧?” 他天天在公府,偶尔能听见下人的闲聊,并不是空穴来风。 这一个猜测倒是有理有据的,但是当他提出这个猜测的时候就已经晚了。还没等他们为这个可怕的猜测做什么准备,大家还想着等第二天晚上休息的时候一起商量商量。 可是顾老爹就被迫跟着去城外“拉练”的突骑莫名其妙地一路行到了战场。 而且有了编制,如果逃走按逃兵处理的那种。 “从那天起,我们就没了联系,这几个军营都不像一路的。” 听完李素商还在沉思,一时没说话。 倒是顾田氏叹了一声:“老二和四狗还好,他们俩小子机灵,有啥事也知道避一避,倒是大山,是个死心眼,我最担心的就是他。” 听了这话,顾老爹也是一声叹。 儿行千里母担忧,更何况这不单单是远行,而是血肉相搏,生死难料啊。 李素商给顾老爹填了碗茶水,重新坐着凳子上,看向顾老爹,问道:“您在外头消息比我们灵通一些,知不知道战局如何了?” 这个顾老爹还真知道,毕竟他如今也是辗转过两个军营,连五军总督的弟弟都认识了。 “这我还真知道一点,去年各地匪患反贼层出不穷,漠北草原的敌人也蠢蠢欲动,西边还有个藩王谋反,叫什么梁王还是啥的。 我知道的不大清楚,只是跟着突骑营去了漠北边关,先稳住漠北的局势,然后方老将军带着他手下的玄甲军去平了那梁王的反。 那一战听说可是十分惨烈,梁王城久攻不下,整整耗了七天七夜,玄甲军填进去了近三万兵马,其中虎啸营损失极为惨重。” 顾田氏听得面色有些发白,这三万兵马里会不会有她的儿子? 天底下有三万个母亲等不到她们的儿子了。 顾老爹先是叹了一口气,又道:“后来我到了荆州军,才知道,荆州军的功绩不比也别的战功少。” 说到这,顾老爹又打起来了一些精神,仿佛与有荣焉,以下这个话题应该够他吹上几年。 “前些日子,中州乱了!你们别看咱们丰源啥事没有,其实外头是十室九空,所有人避着战火,背井离乡的。 有些人为了不再过流浪的日子,组成了一个土匪帮派,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整整祸害了好几个州府,但是却越来越壮大,有越来越多的流民加入。 本来皇帝没想管,还是总督说不能不管,都即将要抗旨去平乱的时候,那群土匪的头子居然称帝了!土匪称帝!多新鲜呢! 这下皇帝坐不住了,平乱!弄他!我们总督正好顺势出兵。 简直像有神仙庇佑一般,我们一出兵,那群人跟一团散沙似的,不战而溃了! 皇帝他老人家高兴了,又赏钱又赏人又赏官,我们总督才变成总督了。” 李素商听着却没那么开心,皱了皱眉。 她对于皇帝荒唐随意的举动十分不解,平了个反贼而已,不至于赏这么大的官职,难道…… 她抬起眼,看顾老爹,问道:“您可知道漠北如今局势如何了?” 顾老爹想都没想,道:“害!漠北那群人服软了!看打不过咱们要议和呢!还说呢,今天胡校尉派人拉的棉被啥的都是要打漠北的,谁想到不打了,议和了!” “那您说的五军督都是怎么回事?难道五军都合在一起了?”李素商又问。 顾老爹答道:“你怎么知道?皇上赏的,将不少军队都归拢起来赏给总督了,如今总督已经把突骑、玄甲军、还有一群俘虏都纳入了麾下。” 这就对上了! 李素商心里豁然开朗。 看情形,国外内战事基本已经平定了,一时间想来用不了这么多兵马了。 如果皇帝不是傻子,就该明白为了防止以后再次出现这样的反叛,军权就应该掌握在他自己手里。 而如果皇帝身边的大臣不是傻子,就不会同意让一个武将,执掌五军之大权。 显然,他们是傻子的概率是很小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皇帝要动胡有荣了。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许是那胡有荣身边有皇帝的耳目甚至手脚,等待时机,将胡有荣等领兵之将一网打尽,然后坐享其成。 但是,他可能要失策了。 李素商心想。 这位陛下好像是想的太过于单纯了。 成功了当然好,一本万利的买卖,平白获得了一支这么庞大的有上战场经验的军队。 但是万一失败了,提前被胡有浩察觉,他这一招相当于放虎归山的同时,怕老虎牙齿和爪子不够锋利先给它磨磨爪子。 而且他这个决策会把自己这个被群狼环伺的国家先内耗掉,到那时,漠北的求和就不是现在这般简单了。 她甩了甩头,将脑内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理掉,重新回到重点上。 “那这么说,如今所有点军队都在这位总督手上,那说不定大哥二哥和四狗也在!但是为什么没有他们三人的消息呢?”李素商问。 听到她的问话,顾老爹也一下子反应过来,他脑子嗡得一下。 找不到人,那是不是已经…… 李素商倒是心态乐观,摇了摇头,道:“还是那句话,若是有什么事情,胡有浩不可能一声不吭。” 她拍了拍明显满面担忧的老两口,道:“现如今,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了,剩下的我想办法打听一下。” 也只能这样,老两口在炕上坐着点了点头。 晚上,钱春红和孙燕以及三个孩子回来了,自然又是惊又是喜,将白天说的车轱辘话又都重复一遍。 但是谈及到还没消息的其他人,众人又像是被裹了一层冰,心里直打冷颤。 李素商也没了在家消磨的心思,第二天一早就直奔栅子山,她要努力搞一搞事业了。 要想找到他们的下落,必须要有钱和权! 造糖一事是时候该开始了。 第85章 猜疑 荆州军营内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 无他,上头终于想起他们来给他们发新的军用物资了。 自从玄甲营和突骑营加入到他们,那上头有什么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人家的,荆州军就像是有了后娘的儿子,嚼用都是人家两营剩下的。 三丁美滋滋地将刚刚领到的军被仔细的放在床上,生怕弄脏一点儿。 他把身上的外衣脱下,拿起也是刚刚分给他的军服,穿上,让自己队里的伍长看。 “伍长,咋样?” 伍长快四十的人了,没心情看着小子臭美,敷衍地打发他:“好看好看!” 三丁也没不乐意,仍然美滋滋的,仔细脱下来收好新衣裳,他在家时可是连过年都不见得能穿上新衣服呢。 反复又拿出来稀罕了三遍,他才终于安心地将衣服藏好。 三丁这才意识到伍长不对劲的沉默,问道:“伍长,咋啦?发东西还不开心呐?” 伍长啧了一声,也没瞒他,道:“我总觉得不对劲,忽然发这么厚的衣服,不是要咱们北上吧?” “北上?”三丁疑惑地挠挠头,“北边还有谁呀?漠北不是降了吗?” 是啊,漠北不是降了吗? 伍长心头却压着一块重重的石头,他当了十来年兵,跟漠北打了不是一次仗。 漠北这个大楚朝几百年的敌人,真的这么简单就降了吗? …… 老小儿抱着几个哥哥们发下来的军服,把脸都要埋上了。 他身后几个亲兵岁数也不大,给几位长官搬着新发的被褥。 老小儿旁边的那个亲兵紧跟了几步,追上前,勉强把脸从被子里露出来,道:“小队长,东西给我吧,我们搬就行!” 老小儿头也没回,怒道:“没大没小!叫什么小队长!叫五队长!” “好的,五队长!您还是让我给您拿着吧!” 老小儿啧了一声,道:“不用!也没几步!就到了!” 亲兵这才作罢,老老实实跟在后面。 老小儿蒙头快步走了几步,忽然有个人撞的他一歪,他连忙稳住身形,生怕衣服掉在地上。 确认衣服没事之后,这才嫌弃地又啧了一声,看向撞他的人。 却见那人早已一溜烟跑了,好像屁股后头有火烧似的。 老小儿看了两眼,搬着东西跑回了自己营的帐篷里。 一钻进帐篷,他就把胳膊上抱着的衣服往就近的床上一甩,得到了卷毛的嫌弃。 “哎?你别往我床上乱放——” 老小儿没管他,先打量了一下帐篷,只有丁二几个在,顾四没在里面。 他问:“头儿呢?” 卷毛莫名其妙,道:“应该在总帐里,刚才都督使人来叫了。” 丁二笑着摁住老小儿的脑袋,问道:“不会又是找头儿给你做主吧?提前告诉你,这次是头儿发话让你去给我们搬东西的,谁让你上次多嘴?差点儿坏事!” 哈哈哈哈哈—— 帐内一群恶趣味的哥哥们笑出了声。 “唉呀!”老小儿皱眉扒拉开丁二的手,看了看帐外没人,认真道:“我刚才看见权儿哥急急忙忙地往总帐去了,像被狗撵了似的,不会有什么事吧?” 这下,丁二他们脸色也严肃了起来。 丁二问一旁擦刀的葛占元:“头儿让张权干什么去了?” 葛占元拿刀的手顿住了,回想着。 还是一旁的卷毛答话:“我记着说是让他派人盯着北边——” 几人对视一眼,老小儿嘶了一声,倒吸一口冷气,不可置信道:“漠北出乱子了?” 这时顾四从帐外大步流星走进来,他明显听到了几人的谈话,瞟了老小儿一眼。 老小儿心虚地捂住嘴,嘟囔道:“我注意外头的动静呢!没人才说的,谁让你走路一点动静都没有——” 这时张权也跟着进来,看了他一眼。 老小儿彻底闭嘴了,在场几个人里除了头儿,就是他权儿哥脚步最轻,他们这一行最忌讳隔墙有耳,这下子他无话可说,已经做好了再次乖乖认罚的心理准备。 顾四这次却没跟他计较,他眉宇间凝上了不化的冷锋,嗓音低沉,道:“漠北诈降,如今边关已经乱起来了,做好准备吧。” 几人闻言,无论坐着的躺着的,都迅速站起,哐地一声,甲胄和刀兵碰在一起,整齐的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动静,行了军礼,低声答道:“是!” 话音落下,五人就像诡秘的影子一样,从暗中游动出去,分散到了各个地方。 不一会,又从他们分出的各个支线上分出了枝枝叉叉,无数个影子在夜色中游走,如同看不见的触手,铺向远方。 …… “混账!他们怎么敢?!” 御书房内,身着道袍的皇帝一把将御案上的奏折全部扫到地上。 殿内所有奴婢都战战兢兢地跪下,连话都不敢说一句。 殿中却有一个身穿蟒袍的中年男人仍然站立着,看起来游刃有余,根本不怕天威难测似的。 那人面白无须,长相看着倒是喜庆,轻声细语地跟皇上讲话:“圣上息怒——” 皇帝愤愤不平,但真没迁怒这个中年男人,只是仍然气愤,道:“漠北这群蛮夷!真是会跟朕做对!朕刚想除去胡有荣!他们就生事!没有胡有荣,朕难道还会怕他们?!” 中年男人仍然安抚着皇帝:“圣上息怒,请先听老奴一言——” 皇上看他一眼,愤愤坐下:“你说!” 中年男人态度愈发恭敬,奏道:“如今五军都在胡有荣手里,当务之急还是要稳住他,先把漠北收拾了才是。” 皇帝自然也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仍然气愤而已。 谁知那中年男人话还未说完,犹豫着接了一句:“不过——” “不过如何?”皇帝追问。 中年男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口:“不过这未免也太巧了些,陛下刚刚决定要动胡有荣,那边漠北就有了动静,就好像——” “就好像有人给漠北通风报信一般。”皇帝脸色阴沉,目光冷峻,咬牙切齿地解出这句话,“依你所见,谁最有可能?” 中年男人仿佛被这句话吓到一般,道:“老奴不敢妄言。” “没事,你只管说,你觉得是谁干的?”皇帝沉着脸。 中年男人只是十分为难的道:“这……朝中只有周老将军与胡家一向交好……” 皇帝气极反笑:“呵呵,周世忠——好一个世忠!” 第86章 三年 延和十五年冬,漠北进犯。 平帝钦点五军总督胡有荣总领、平西将军周世忠协助,领兵四十万,发兵北上,抵御入侵。 时下漠北军攻其不备,趁机已拿下燕、幽等数十州。 胡、周二人拉开战线,分别向东北、西北部防御、封锁。 延和十六年,胡、周二人分别领人夺回瀛洲、涿州、蓟州、檀州、儒州、顺州、幽州等地; 延和十七年,二人领兵收复全部失地,由关内打到关外; 及至延和十八年末,击退漠北敌人四百余里,此战大获全胜! 平帝大悦,命五军会师,召胡、周等主将归京受封。 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时局造就了英雄,经此一役,诸多名将应运而出,名垂青史。 …… “哎~你别挤我啊!” “是你别挤我!我也要看!” 京城正中央的大道旁是鳞次栉比的酒家茶楼,此时道路旁边和酒楼的栏杆上都挤满了人,就是因为今天是大将军进京觐见的日子,大家都想一睹风采。 城门外一点兵马的影子都看不见,但是这也不耽误看热闹的人兴奋地闲聊。 “听说虎啸营出了个鬼面将军,你知道不?”男子问身边的同伴。 同伴笑了:“谁不知道鬼面将军,听说他常年带着一副玄铁打造的恶鬼面具,带领虎啸营整整砸穿了兖州城墙,这才夺下兖州。” “可不是嘛!听说这鬼面将军不只是带着鬼面,还饮人血,啖人肉,漠北人人闻之色变,见了他就像是真的见了恶鬼一眼,屁股尿流就跑了!” “是啊是啊!要我是敌人,我也得害怕!今天可得一睹他的真容!也不知道鬼面将军会不会摘下他的鬼面?” “等着看吧!” 忽然,远方传来轰隆声,小儿看了看头顶的大太阳,奇怪问道:“打雷了吗?” 他爹赶紧抱起他,好让他能越过人海看见前面:“不是打雷,是马蹄声!” “来了来了——” 人群中发出一声呼喊,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到远方的地平线上。 那是一条黑色的线,不!那是正奔驰而来的战场上归来的煞星们。 如同黑云压城,一股来自战场的血腥凶煞之气扑面而来,轰隆声越来越大,惊起大地地震颤,这动静慑的围观之人脸色发白,一声大气都不敢喘。 城里人群中仿佛被这股来自地狱的冷气凝住了,场上是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随着兵马越来越近,在进城门之前,最前边的人就停止了跑动,后面跟着的人马得到命令也都放缓了速度,缓步进入京城。 城中这才像是被解冻了一般,女郎们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惊疑不定地看了看自己的同伴,也是一样惊惶的眼神。 虽然惊惶却眼神发亮,她们都不由自主地想,只有这样的儿郎才是好男儿。 女郎们紧紧捏住手里的荷包手帕,瞪大了眼睛望向底下,寻找骑着高头大马的俊俏将军们。 带兵入京是大忌,胡有荣也只是让被犒赏的军队在城外十里处安营扎寨,只带了几个将军和他们各自的亲兵罢了。 但这也不是一个小数了。 自漠北三年之战,以军功晋升者不知凡几,便是这队纯粹由将军和亲卫组成的队伍也有近二百人了。 不同的队伍,不同的盔甲,但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就是肃穆、整齐。 他们看见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穿着全套的盔甲,威武不凡,一马当先。 “这是胡总督!”有人认出来了,跟同伴惊呼着。 后面跟着的几人一身银铠轻骑,利落的跟在后面。 “突骑!这一定就是突骑!据说突骑一动能瞬息奔驰百里,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观众们敬佩地观摩着,时不时发出感叹。 “好俊俏的将军们。”女郎们也纷纷侧目,毫不吝惜地将手中的荷包手绢纷纷投下,落入银铠将军们的怀里。 后面还有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将军。 老将军和他骑的马都着黑色重甲,他身后跟着几个人,也是连人带马全套黑甲。 “是周老将军带的玄甲军!虎啸营!” “嚯——虎啸营?难道就是有‘虎啸一声,诸军避退’之称的百军之首?” “没错!虎啸营隶属于玄甲军,是玄甲军中的尖刀!重甲骑兵一出动,便能把敌人全部碾碎!” 但是周老将军身后最引人注目的还是那个人,脸上罩着一个黑色的铁面,挡的严严实实,面具上雕刻的睚眦狰狞凶狠。 “鬼面……那是!那是传说中鬼面将军?” “是鬼面将军!” 周围人都抻着脖子看,传说中的鬼面将军到底是何方神圣。 鬼面将军真是跟传闻中的一样,从他们面前经过,一片冷肃,冻得周围人不禁打了个哆嗦。 一个女郎心里一抖,手上也抖了一下,手中的鲜花就那么顺着风落到了那狰狞的睚眦上。 她紧张地等待这位恶鬼的裁决,但是却见他只是轻轻拨落挡住面具的花瓣,未置一词,甚至未往上看一眼,便随着队伍走开了。 女郎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半晌没回过神来。 军队排成一个长列,经过拥挤的大街,空中鲜花彩娟纷纷落下,簇拥着黑色的长龙往皇宫方向行去。 顾四几个人穿的低调,零散地跟在队伍的末尾。 老小儿酸的啧了一声:“风头都让突骑这帮花架子抢去了,天天穿一身银甲给谁看呢?敌人八百里外就能看见他们。” 卷毛也是有些不忿,道:“是呗!还有玄甲军那群黑王八,看着多像那回事是的。” 丁二谴责地看了他们一样:“你们俩话咋这么多?好像村里拈酸的长舌妇!” 张权闻言笑了一声,策马走到卷毛和老小儿身边,道:“别急啊,总少不了咱们的!” “是啊,”葛占元双手不控缰绳,只是抱着刀,从背后搭了一茬,道:“一时的风头,让给他们也无妨。” 顾四走在最前面,下了马,从路边上买了几个包子,分别扔给他们。 “垫垫肚子,至少咱们现在挨不着饿。” 几人接了包子,嘿嘿一笑,有些窃喜,让那群人去宫门口挨饿吧。 他们拿着包子,渐渐落后了队伍,消失于人群之中。 第87章 宫宴 皇帝正站在宫墙上,遥遥的看着凯旋归来的将军,侧耳问旁边站着的身着蟒袍的中年男子:“怀忠,都安排好了?” 中年男子,也就是司礼监大太监怀忠颔首:“回您的话,已经都安排好了,保证万无一失。” 胡有荣策马行至宫门前,翻身下马,卸下披挂,交给旁边的亲卫,弹落身上的灰尘,冲着皇城行了一个三跪九叩大礼。 身后队伍也都同时翻身下马,同样行此大礼。 胡有荣高声喊道:“末将胡有荣!幸不辱命!自漠北大胜归来!为吾皇献上漠北大将科律多的人头!” 皇帝看起来也很是欣喜激动,快步从宫墙上下来,亲手扶起胡有荣,连说三个“好!” “都督快请起!此次一战都督立下赫赫战功,朕已命人设好了宴席,快快随朕去大殿上好生宴饮一番!” 皇帝亲自拉着胡有荣一路前行,一时君圣臣贤,好不和乐。 宴会果真是精心准备好的,太和殿内衣香鬓影,轻歌曼舞,精心准备的瓜果点心已经摆在了一张张玉案上。 胡有荣等武将的位置就在皇帝右下侧,几乎和诸位宗亲平起平坐了。 宴上觥筹交错,或真心或假意地推杯换盏,举杯祝贺。 眼见着众人都有些微醺。 皇帝坐在御案上,深切的拉着胡有荣,竟情不自禁地哭了起来。 “爱卿有所不知,朕这几年过的实在是苦啊。” 胡有浩也是一脸悲戚,感同身受的样子,仿佛丝毫没有看见这宴会上的酒池肉林,绫罗绸缎。 “朕在位十八年,是日日不敢懈怠,夜夜不敢合眼。” 胡有荣适时地递上一个关切问询的眼神,十分配合地当一个倾听者。 皇帝长叹一口气,接着诉说胸中苦闷:“自朕继位,先是当初逆臣史俊友把持军政大权,藐视皇威,朕只能卧薪尝胆,谨小慎微近十年才好不容易将其除去…… 然后就是梁王叔谋反,我敬他是叔叔,给人给钱给封地,可是当叔叔的却要如此来伤害做侄儿的心。” 皇帝好像真的喝醉了,言辞间颇有几分失态。 “后来那乞活军在中州声名鹊起,不就是看朕软弱可欺手里没有军权吗!连一个土匪都能爬到朕的头上了!” 他忽然一笑,死死拉住胡有荣,道:“幸好现在有爱卿你在!爱卿为五军统帅,定能为朕产除异端,是不是啊?” 胡有荣脸色没有任何变化,郑重叩首,道:“臣定当不复圣恩。” 看着他伏在地上的后脑勺,皇帝的脸色倒是变了,狠厉之色一闪而过。 这胡有荣当真是油盐不进,那就别怪他敬酒不吃吃罚酒。 大太监怀忠在一旁站着,冲着台下使了个眼色。 台下文官席位里突然站起一个人,朗声向皇上奏对。 “微臣以为,如今战事平息,总督大人应归还五军虎符!以示忠心!” 胡有荣侧目,未置一词,但是战场上的杀神目光也是如利剑般刺向那臣子。 臣子被看得心里一虚,但想起大太监的话,便又鼓起勇气来。 “怎么?总督大人?难道你不想将虎符交还于圣上吗?还是说,你想自己拿着虎符,做一些大逆不道的事情?” 胡有浩本来在台下有一搭没一搭地喝酒,这宫宴里的点心菜品都是样子好看,吃起来又冷又硬,只有酒能入口。 他注意到了上方传来的动静,冷不丁地瞟到了皇帝的神情,冰冷多疑,仿佛盘踞在黑暗角落的毒蛇。 忽然就感觉有点不对劲,胡有浩向四周张望了一下,周围侍立着不少宫女,没见什么异常。 不对! 他仔细观察了离他最近的那个宫女,她并不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而是不停地轻微发抖。 时下虽是年根下,外头有些寒冷,但殿内火炉生的旺盛,怎么可能冷的发抖呢? 不是冷的,那便是—— 怕的! 思及此,他又看向四周,重重帷幔遮挡着殿外的寒风,也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但是终于让他发现了一角,那帷幔仿佛被什么东西碰了一下,轻微抖动了一下,又迅速趋于平静。 帷幔外面有人! 他招招手,旁边亲兵附耳过来:“悄悄告诉周围人,加强警惕,小心有诈。” 亲兵闻言悄悄而迅速地将这个迅息传达给同伴。 胡有浩自己官衔低,所以坐得离皇上远的多,听得也不是十分真切。 况且光顾着观察四周了,也并没有注意上面都说了些什么。 只是刚跟亲兵说完没有片刻功夫,他就听到皇帝身边那个大太监大喊了一句。 “来人——逆臣胡有荣意图谋反!给我拿下!” 一束烟花炸开—— 唰—— 帷幔被刀光划开,果然不出胡有浩所料,外面早就将弓弩箭矢都瞄准了殿内。 更加措手不及地是,他看见自己兄长及方老将军等上将军的身边忽然分别暴起了几个人,妄图行刺! 幸好!几位将军仿佛早就防着这一手,身边的亲卫迅速反制了这几人! 胡有荣仍旧跪在最上面,面色痛苦,看向皇帝:“陛下为何疑臣?!!” 皇帝先是看见自己之前部下的棋子这么快就失效了,有些生气,也有些失望。 但是看见外面已经布好了人手,便又放下心来。 大太监怀忠上前一步,冲着胡有荣等人:“尔等如今已经被包围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胡有荣仍然望向无情的帝王,道:“末将何罪之有?” 皇帝冷凝着脸,没有说话。 怀忠一声冷笑,道:“你这贼子!身负重兵直逼京城,分明心怀叛逆!” 胡有荣终于看了他一眼,缓慢的站起身,冲着部下喊道:“奸佞当道,迷惑圣心,请诸位随我清君侧——” 皇帝脸色一变,喊道:“尔等安敢!” 怀忠心里有底气,道:“如今是你叛乱在先,还妄图残杀忠臣,来人,将他们给我拿下!” 外头都是京中禁军——神策军,直属于皇上,听到命令直接往殿内齐射箭雨。 众人连忙闪避,胡有荣一把钳住皇帝,躲在了安全的地方。 朝外大喊道:“难道你们想伤了圣上吗?!” 第88章 惊变 不知胡有荣是在保护皇帝还是在胁迫,但是见到皇帝落入他手,神策营到底是投鼠忌器,停止了进攻。 怀忠躲在一个柱子后面,仍然喊道:“告诉你们!我们已经把城门全部封死,今天京城就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根本不会有援兵过来!你们放开圣上,乖乖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们一具全尸!” 这话一出沉甸甸地压在众人心头,他们不过一百多人,刚才又因为箭雨,有许多人负伤。 而殿外的神策营光目测就有几千人,他们如今是龙困浅滩,插翅难飞了。 胡有荣扶着吓坏了的皇帝在角落坐下,垂着眼帘,脸色没有什么变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顾四在羊肉摊上刚吃完一碗满是羊肉的羊汤泡饼,拿起店家准备的牙签剔了剔牙,抠搜地扔下几个铜板,喊了一声:老板结账—— 老板眼尖,数清了桌子上的几枚铜钱,眉开眼笑:“好嘞——客官慢走——” 顾四叼着牙签慢悠悠向北城门走去,此时的城门哪有什么看门的城门官,只剩下他的亲卫兵抱着刀蹲在背风的角落。 顾四从怀里掏出一个包着油纸的烧饼,递给亲卫兵。 亲卫兵接过,打开,还热腾腾地冒着蒸汽,里面夹着满满的羊肉。 亲卫兵见状,欣喜地笑了,道:“谢谢头儿!” 说着嗷呜一口咬掉了小半个烧饼。 羊肉鲜嫩,配上炸的酥脆的烧饼,在这个寒冷的子夜里简直是神仙佳肴。 顾四看他吃相,笑了笑,没说话,刚转身就见皇宫方向燃起了一束烟花。 他收敛了笑意,亲卫兵也赶紧收拾好未吃完的烧饼塞进怀里,两人合力将沉重的城门栓拿下来,打开了城门。 与此同时,京城的东、南、西三个城门处也发生了同样的事,老小儿跟着张权,丁二带着卷毛,还有葛占元自己带人行动,打开了京城四个方向的大门。 城门外军旗飘扬耸动,黑压压的人影整齐地排列在外面。 这就是胡有荣的后手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现在就是那个应付万一的时候。 打仗打得都是信息战,只要消息灵通,军令能快速传达,就能按照场上形势变化来调整战略。 可巧,顾四及他手下的人便是这穿梭于战局之间的消息的通道。 “为吾皇清君侧——” “清君侧!清君侧!” 上万人低沉又厚重地喊出这句话,仿佛是被唤醒的巨龙发出的低吼。 兵马压进神武门,却肃穆无声。 大殿中的怀忠听着宫外的动静,敏感的察觉到一丝不详。 他眼珠一转,只有自己这个位置才能看到皇帝和胡有荣,他算着时间差不多了。 于是当机立断装作一脸震撼,大喊道:“陛下——” 他又愤怒地看向胡有荣:“贼子安敢!” 殿外神策军一阵骚动,看怀忠的神情,难道陛下他遭遇什么不测了? 还未等殿中人反应,怀忠冲着外面凄厉大喊:“陛下遇害!神策军听令!不惜一切代价诛杀逆贼胡有荣极其乱党!” “你!大胆……”皇帝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怀忠,他竟然敢背叛他。 皇帝想喊出声,但他无论如何都发不出声音了,只有几个气声。 他猛地看向刚才他御案上皇帝专属的龙纹糕,是怀忠!怀忠动了手脚。 怀忠竟敢背叛他! 可惜当他意识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皇帝捂着胸口渐渐滑在了地上。 在怀忠喊出那句话时,胡有荣就觉得不好。 果然,等皇帝倒下,龙靴和龙袍漏出去的时候,神策军已经信了怀忠的话。 “他杀了陛下!诛杀逆贼!” 上千人即将冲进殿里。 方老将军带人顶着箭雨将大殿的门窗都关上。 上好的金丝楠木做的门栓能将就着顶上一阵子。 “都督!怎么办?”手下着急地问。 胡有荣一腿跨出来拽住怀忠,怀忠逃跑不及落到他手上,跟个小鸡子似的被提起来。 胡有荣一脸凶相:“这个阉贼害我!” 殿内众武将也不费力气地控制住了各个文臣勋贵。 莱国公赵福鑫满目惊慌地看着皇帝倒下的位置,他所处的位置角度刁钻,刚好把发生的一切看的明白。 不过他惊慌之下,只默默按下了这个心思,保持沉默。 殿外神策军发现殿门打不开,干脆又是一轮铺天盖地的箭雨齐射。 殿内将士们身手好,懂得躲,臣子们却损失惨重。 文官们实在有人忍不住了,朝外大喊哀嚎道:“别打了,别打了!” 如此,殿内殿外一时居然又僵持住了。 可是这次已经多少没有时间留给神策军了。 城外五军将士已经到达了皇宫。 情势一瞬间发生了逆转。 现在被包围的是神策军了。 “奸佞司礼监大太监怀忠谋害圣上,意图谋反,念在神策军不知情,现在放下武器一概不追究!” 听了这话,神策军中一片茫然,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不知道孰真孰假。 这时一直躲在柱子后的莱国公赵福鑫走了出来,大声道:“刚才我亲眼目睹了那奸贼暗害陛下的一幕!可怜陛下信任他,最后竟连一句话都没喊出来就驾崩了!” 这下有他作证,神策军里大部分人都信了,毕竟莱国公赵福鑫也是陛下的宠臣。 而且他们已经被层层包围,于是乖乖放下了武器。 有一就有二,最后神策军中竟稀稀拉拉地全都放下了手中的武器。 见此,怀忠仿佛被抽走了最后的精气神,一下子委顿在地上,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 最后胡有荣一挥手,有两个将士过来将怀忠提起来,关押候审。 场内的文官许多都躺着地上抱着伤呻吟,能站着的已经寥寥无几,他们脸色呆滞,面面相觑,无法接受这个现状。 平帝在位时刚愎多疑,平日里最喜好提拔两个党派相争,以达到平衡朝堂的目的。 但是现在来看,代表勋贵一派的晋国公和代表清流一派的何丞相均已倒在血泊中,不知死活。 一时间竟群龙无首。 还是有人提出要看看陛下的情况,这才让人请来太医,太医摇摇头:“陛下中毒,已经驾崩了——” 第89章 换天 何相还有最后一口气,听到这话连忙看向皇子的坐席,他的女儿嫁给了太子做良娣。 这一看,让他瞬间就撑不住了,喷了一口血,随平帝而去了,死不瞑目。 因为皇子坐席处,除了痴傻的二皇子还呆愣愣的坐着,其余已经全部殒命。 这一次的打击实在是太大,皇族竟然找不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了。 礼部尚书哆嗦着手,之前平帝继位时九子夺嫡,宗室十不存一,他飞快地盘算着有血缘的皇帝宗亲,除了邕王,竟然一个活着的都找不出来。 邕王是先帝的亲弟弟,但是也是胡有荣原来的妹夫啊! 若是邕王登基,这位掌握全国军权的总督能愿意吗? 礼部尚书仍在旁若无人地盘算,他身边的侍郎悄悄拽了他一下,示意他看向上方。 他看向台上威武站着的胡有荣,再看看殿外这上万兵马,忽然明白过来了。 不管胡有荣有没有这个反心,但是防人之心至少是有的,不然怎么会正好备着这么些兵马呢? 而且照这个情势来看,野心也一定是有的。 人家在战场上拼杀几年,回来就要搞鸟尽弓藏、鸿门宴这一套,搁谁谁都生气。 泥人也尚有三分脾气,更何况是刚从战场上归来的杀星呢? 所有人也都明白过来了,如今大势已去—— 要变天了。 只是他们向来都是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他们一身本事,是要给皇帝办事的。 突然冒出来一个粗鄙的武将,谁的心里都过不去这个坎儿。 但是这群自命清高的文臣有风骨,有人没有啊! 莱国公赵福鑫走上正中,嗓音嘹亮,整个大殿都能听清:“如今突逢巨变,但国不可一日无君,目前来看,宗室一时没有合适的人选,总督大人英明神武,还请总督大人主持大局啊!” 这下,殿中所有旧朝臣子皆对莱国公怒目而视,这厮怎么这么不要脸,上来就开始捧臭脚了! 莱国公也不甘示弱回瞪过去,怎么?节操能当饭吃? 胡有荣的军师汤意行倒是赞赏地看了一眼莱国公,这话他们自己人不能说,说了就显得是故意要那个位置似的。 由旧朝的勋贵来说就十分合适了,这样一来,总督也只是盛情难却、却之不恭,无奈之下才不得不主持大局的。 汤意行马上拱手应和道:“还请总督大人主持大局——” 身后头脑简单的军汉们见自家军师都这么说了,马上是声如洪钟地几声喊: “请总督主持大局——” 声势造起来,胡有荣就没在推脱,道:“那本督先暂时统领各位。” 他又看向礼部尚书,道:“还请尽快寻找合适的储君人选。” 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到了礼部尚书身上。 礼部尚书大气也不敢喘,呆呆地点了下头。 这场轰轰烈烈的闹剧终于散场,礼部尚书却丝毫不敢懈怠,找合适的储君? 他敢找吗? 说邕王合适,他敢说吗? 只怕刚说完不是他出意外就是邕王出意外了。 果然,当日下午,就传出邕王马上风,瘫了半边身子。 礼部尚书听到这个消息之后就称病了,说是烧的浑浑噩噩,大病三天。 礼部两个侍郎只觉得自己的顶头上司真是老奸巨猾,他这一称病,棘手的问题就都到他们二人手上了。 二人没办法,只能捏着鼻子接过这个烂摊子。 为了防止出现什么意外,他们私下商量好做了两手准备,一边寻摸着宗室所剩不多的血脉,一边为投靠总督胡有荣做准备。 但不知是上天在隐隐帮忙还是什么,楚国皇室的血脉竟真的全部断绝在了那个夜晚。 两位侍郎对视一眼,心有戚戚。 第二日,他们果断上朝去汇报这件事情。 为了表示对先帝的尊敬,胡有荣并没有直接在皇帝办公的殿内处理公事,而是收拾出了一处偏殿,供他会见臣子。 礼部侍郎的此番言论一出,当场哗然,这还是古今历史上唯一的一次皇脉断绝的情况。 众人惶惶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时候,莱国公又一次站出来。 “先帝啊——您怎么就这么去了——” 他当场伏地大哭了起来,恳切伤悲。 朝臣们纷纷怒目而视,听得龇牙咧嘴。 无他,只因这位莱国公家奴出身,学识实在是不算丰富,言谈举止也十分粗鄙。 哭到动情处便直接拿袖子一擤鼻涕,蹭蹭眼泪。 但是他哭得倒是真情实感,十分伤心。 文官们看他倒也是真性情,刚在心里升起几分认可,就见他眼泪一抹,拱手冲着上座的胡有荣行了个礼。 “虽然先帝已经走了,但是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啊,还是那句话‘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都督立刻登大宝之位,统领我等继续治国啊!” 噗—— 若是此刻这些臣子口中有茶水,恐怕会不约而同地喷莱国公一脸。 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滚刀肉?竟如此不要脸皮! 但是武将众人却没觉得有什么,还认为莱国公真是真性情。 他们也出列朝胡有荣一拱手道:“莱国公所言甚是,还请都督即刻登基!” 文臣就是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了,这就是该站队,表明自己态度的时候了。 有早已想好的,当然立刻出列附议,但也有存有几分风骨的人就直挺挺地立在那里,以沉默表示对抗。 胡有荣坐在上首,这几日胡子也没怎么刮,被胡子挡住的脸庞上看不出神色。 他看起来有些愤怒的样子,一摆手,喝道:“先帝待我等仁厚,我胡有荣怎么能做出那等不忠不义的事情?此事不要再提了!现在好好的送先帝走才是正理!” 皇帝殡天仪式上,胡有荣领头叩拜,神色哀戚,形销骨立。 仪式后,臣子们再一次提到即位的事,胡有荣再一次拒绝,红着眼睛道:“难道诸位要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境吗?” 最后还是汤意行站出来,言辞恳切,奏道:“都督!如今先帝已逝,战事初平,国内百废待兴,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属下以为,宁牺牲都督一人于不忠不义,可挽救万民于水火啊!” “请都督为天下着想,委屈您身登帝位——” “请都督身登帝位——” 第90章 登基 几乎所有人都跪下请胡有荣称帝。 只寥寥几个臣子胳膊拧不过大腿,最后也只能随波逐流,眼睛一闭,腿一弯,嘴一喊。 最后竟所有人都同意了由胡有荣即位这件事。 不同意也不行啊,城外上万兵马虎视眈眈地围着呢。 于是胡有荣被众人架着,被造起的声势拖着,只能“无奈”称帝。 后有史料记载这了这件事。 延和十八年末,奸贼怀忠反叛,霍乱朝堂,弑君杀臣近百余人,史称祸楚之乱。 有臣请五军都督胡有荣登大宝之位,荣大怒,不受,斥之;臣再请,再不受;臣三请,乃受也。 后改国号为——荆。 至此,延续了三百年的大楚王朝没有在他最后一任皇帝的手上延续满十八年就亡了。 登基一事确定之后,各个衙门就开始忙起来了。 备天子朝服礼乐,定封号诏书,顺便定下这些开国功臣的封赏。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确定登基的日子。 钦天监算了又算,最后拿出了三个日期:腊月二十四,腊月二十八和正月初四。 最后再反复讨论,选择了正月初四。 正月初四乃典型的“黄道日”之“六辰值日”。青龙、明堂、金匮、天德、玉堂、司命六大吉神值日的日子里,万事皆宜。 登基大典选在这天再合适不过了。 忙活了小一个月,登基大典终于开始了。 胡有荣,现在该叫皇帝陛下了,他先是带领着众官员祭拜天地。 而后将胡家先祖放入宗祠,追封胡家先父为大荆圣高祖皇帝。 胡有荣不顾旁边礼部尚书“女子不入宗祠”的阻拦,领着妻子崔氏、两个儿子及妹妹胡有祥、弟弟胡有浩,共同祭拜。 礼部尚书讪讪地看他们进去,也大致摸到了一些这位强势的新帝的性子。 祭祖之后,皇帝换上衮冕礼服,走向正殿。 噼——啪—— 鞭子甩动,驱散邪恶。 皇帝踱步至金銮殿,一步步走上最高处,转身,坐下,回望脚下这芸芸众生。 “拜——”礼官喊出悠长嘹亮的口号。 殿下、陛下的臣子皆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拜见新皇。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 众人再起身。 登基是一项步骤十分繁琐的大礼,从祭祖到跪拜,整整耗费大半天的时间。 形式化的流程都走完了,这才到了最值得关注的步骤——封赏。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尔崔氏、乃清河崔氏之女也,系出高闳,祥钟戚里,矢勤俭于兰掖,展诚孝于椒闱。 兹仰遵慈谕、命以册宝、立尔为皇后。 尔其祗承景命,善保厥躬,化被蘩苹、益表徽音之嗣。荣昭玺绂、永期繁祉之绥。 钦哉——” 胡有荣的妻子崔氏是出自清河崔氏,毫无疑问地被册封为皇后,但是封赏还未完。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尔胡氏有祥、乃荆州胡氏之女也,知书识理,贵而能俭,无怠遵循,克佐壶仪,轨度端和,敦睦嘉仁。 授以册宝,封尔为平阳长公主。 钦哉——” 众人听着诏书,面上一点神色都没表露,但是心里都在嘀咕。 谁不知道这胡有祥原来是先邕王妃,邕王之前说她形貌丑陋骇人,脾气暴躁,今上封赏就专门夸赞她“轨度端和,敦睦嘉仁”。 这是专门反驳当初邕王的话呢! 只有赢家才能书写历史,邕王已经是过去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尔有浩,乃圣高祖皇帝之第二子,朕之弟也, 醇谨夙称,恪勤益懋,孝行成于天性,子道无亏;清操矢于生平,躬行不怠; 授以册宝,封尔为晋王,永袭勿替。 保清修而罔斁,敦素履以无渝。着勉嘉猷,对扬休命。 钦哉——” …… 礼官又扯着嗓子念了两篇诏书,是皇帝两个儿子的封号,长子封为太子,次子封为鲁王。 光是封赏皇帝的家人,就用了不少功夫。 诏书大多冗长,念诏书的礼官天赋异禀,声音既洪亮又持久,这么长时间还没有沙哑的迹象。 册封完家人,就该册封臣子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此次册封简直是大换血。 跟着新皇打下天下的几位都成了炙手可热的新贵。 军师汤意行也不再只是一个军师了,如今应该叫汤相了。 下了朝会,汤相往宫外走着,看见前头的顾四几人,他叫住了他们:“彼之!” 顾四,顾彼之,这是汤意行为他起的名字。 顾四听见声音转头回望,拱了拱手:“汤先生。” 汤意行走近,拍了拍顾四的肩膀:“好小子,做的不错!” 他说的当然是那个混乱的晚上。 胡有荣早有准备,防人一手,让顾四的人提前潜入了京城,并在那天晚上控制了所有城门,所有才会有今日。 汤意行拍了拍顾四的肩膀,道:“今天委屈你了。” 顾四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因为他们的任务大多不好拿出来说,所以今日也只是封赏了个武安伯爵。 而那莱国公只是因为第一个投靠,便赐金百两,他唯一的女儿还被封为郡主。 顾四知道这是总督,不,现在是陛下了,这是陛下怕他心里不舒服,特意让汤先生来开解他。 “彼之明白陛下的苦心,我等确实不该太过于高调。” 汤意行却笑着摇了摇头,道:“不是不该太过高调,而是不到时候。” 顾四身后冒出五个茫然的脸,正是丁二、张权、葛占元、卷毛和老小儿。 他们也才被封为五等男爵,比顾四还低两个品级,只是刚刚踏进勋贵的门槛而已。 汤意行贴心地给这六个人解释道:“如今陛下正是要昭显宽仁的时候,所以对这些旧朝投靠的老臣要优待,尤其是像莱国公这样第一个积极投靠的。 但是这诏书上也有心眼子,你只看他的封号,虽然他仍然封为国公,他女儿加封郡主,但是却不是世袭罔替。过了几代人就没有了。 你们几位别看现在爵位小,可是世袭罔替啊,子子孙孙继承都不会降级,以后再有什么立功的机会,慢慢再往上升就是了,陛下都记着你们的功劳呢。 以后,用到你们的时候多着呢,躲都躲不掉。” 这一席话说得妥帖又舒心,将几人心里那点不舒服也给打散了。 第91章 鹰扬 待汤意行走后,老小儿的精神气又支愣了起来,拱拱卷毛:“男爵,小酒?走着?” 卷毛心里也美得很:“走着走着!” 丁二在旁边适时地接话:“那怎么能咱们自己出钱呢?这还有个新贵伯爷呢!当然得是伯爷请咱们啊!” 顾四一脸平静:“没钱!” 这话一出,连张权和葛占元都听不下去了:“陛下刚刚赏您三百两!也有脸说没钱?” 顾四一脸理直气壮:“我钱都得留给我媳妇,她自己在家指定受苦了,就三百两,花花就没了,我得给我媳妇攒家底。” 五人瞬间都无语了,自从他们跟了顾四,每天必备的流程准有夸自己媳妇,稀罕自己媳妇。 除了丁二以外的四个人没有媳妇的都从一开始的羡慕,到了现在的麻木。 不过三百两的赏赐确实不算多了。 新朝刚立,百废待兴,国库的银子确实不够用了。 “要不,咱们追上汤先生,上他家里蹭一顿?” 顾四试探着说出这句话。 得到了五人的一致认可。 不说别的,汤夫人的手艺是一绝! 几人原来有空便时常去蹭饭,如今都封有爵位了却还是没改。 汤意行在前面走着,忽然后背感到一丝凉风,他打了个哆嗦,想:不会这群小子又在想怎么坑他吧? 他还真猜对了。 等他的马车刚刚行至自己刚被御赐不久的宅邸门口时,却见刚才被他甩在身后的六个人已经齐刷刷地蹲在汤府门口了。 啧 汤意行无奈,一个个的都有爵位了还是来他家蹭吃蹭喝,他家底可薄,可经不起他们这些大肚肠的日日来蹭饭。 无奈这群人就不知道脸皮为何物,见他到家,点了头打了招呼便自顾自进去了。 卷毛还一路喊着:“汤夫人,我们又来蹭饭了!” 汤夫人也已经年过半百,看他们跟看自家孩子似的,喜得不行,自是热情招待。 汤老先生也只能无奈跟着进去,但是他俸禄真的不高啊! …… 另一边,周老将军也带着脸上覆着睚眦面具的年轻将军回了周府吃饭。 此次晋封,周老将军被封为定国公,鬼面将军被封为平西侯,分别给赐了宅邸。 老将军夫人早逝,只剩个未嫁的女儿周媛。 虽是女儿,但周媛从小跟着父亲戍边,在边关长大,饮风食血,行动坐卧间倒比寻常世家公子更具英气。 管家早就备好了晚饭,她见父亲和鬼面将军回来,欣喜地道:“爹!大哥!快来吃饭!” 鬼面原在平梁王一战中于周老将军有救命之恩,老将军感念他的恩情,又见他为人忠厚,便收他做义子,拿他当亲儿子看待。 三人入座,沉默地吃了一顿晚饭。 等到周媛吃完离开之后,周老将军才看向鬼面:“青峰,如今天下已定,军中已无大事,你……不想回家省亲吗?” 鬼面将军,也就是被称为青峰的男人沉闷着,摸了摸脸上的面具,苦涩道:“我如今……还怎么回家。” 他面具遮了大半张脸,只有下颌露在外面,可若是要顺着面具的缝隙看,就能看见里面是满脸翻红的血肉——那是烧伤的疤痕。 …… 大荆朝新立,又时值新年,整个京城都处在一片喜意之中。 但是朝堂之上已是风雨欲来。 新官上任尚且要三把火,更何况是新帝。 况且与新帝的亲信不同,旧朝臣子们不知道这个皇帝是什么性子,总得先试一试、探一探。 皇帝与臣子的博弈切磋,就像是刚刚组装好的庞大机器,在磨合它的齿轮。 朝会上每每便又各种不同的思想和观点被提出、又被驳斥。 朝堂不像朝堂,倒像是菜市场。 胡有荣不愧是从军队上走出来的皇帝,行事果断,但也不是不听人的建议,能领着上万兵马连续打胜仗,谋、略缺一不可。 他善于听取朝臣所有人的意见,分析利弊,然后果断下令。 他上任烧的第一把火就是理清军中乱象,明确权责,像平帝那样不管不顾把五军全都塞给一个人的情况不可能再发生了。 在正月大朝会上,他提出了要建立一个直属与皇帝的军队——鹰扬。 鹰的眼神敏锐,能从千里的高空看到地面的情景。 鹰扬即寓意为军中鹰眼,圣上耳目。 “武安伯在漠北一役中率领部下潜入漠北,成为了五军在漠北的眼睛,他的手下都是打探消息的一把好手,这次也只是单独将他们分出去而已,赐予名号——鹰扬,诸位爱卿以为如何呀?” 场上的臣子都悄然打量着四周,像汤意行这般皇帝心腹面上一点惊讶之色都没有,看来这件事他们早就知道了,并且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而且皇帝连这支军队的名字都起好了,谁再反对那不是脑子有坑吗? 于是场下都是一片“无异议”、“附议”之声。 胡有荣对此很满意,鹰扬此军,军内每一个将士都集斥候、暗杀、隐匿、搏斗等技能于一身,可谓是军中全才。 有这样一支队伍在自己手里,以后不论是上战场或是执行一些私密的任务,都不是问题。 这支军队最重要的是忠心,而这一点,他对顾四毫不怀疑。 鹰扬的人数并不多,只有不到三千人而已,满打满算也只是一个营的编制。 由顾四总领、丁二等五人为副将,出列领命。 由于鹰扬一时间成为所有人暗戳戳注意的一支队伍,所以当顾四这个鹰扬的首领,也就是新晋的武安伯从朝会上站出来时,周围人都在打量他。 所以他就没注意到,隐匿在人群中,来自睚眦面具下惊讶复杂的目光。 不过归根结底,成立鹰扬一事,相比较起来到底还是无足轻重,时下更重要的是如何填补空虚的国库以及因为战乱减少的臣民。 百废待兴,不只是简简单单的四个字而已,他是天下受苦的苍生。 先帝荒淫,只顾享乐,百姓已经苦了许多年了。 胡有荣一路从南到北,平乱剿匪,已见了太多了。 所以他自己当了皇帝以后,不能让自己的子民再这么痛苦下去了。 第92章 难题 “陛下,臣有事启奏——” 户部尚书何广为持象牙笏出列。 胡有荣抬抬下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何广为定定神,奏道:“如今天下初定,然仍有不可忽略的乱象,这其中最严重的应为流民、逃民数量实在过于庞大。许多经受战乱的城池已经十不存一了,微臣以为当务之急是应该优厚政策,减免税收,以定流民啊!” 他是旧朝老臣了,平帝在位时他就提出过这些事情。 但是平帝不在意子民如何,只在意他私库里有没有钱。 如今观新皇行事,他从行伍出身,注重的是效率和纪律,他带来的新鲜血液大多出身贫寒,或许有新的行事方法。 “臣附议,”户部侍郎严钧出列,补充发言:“无民则无税收,如此下去非长久之势,不利于长治久安,易生乱象啊!” 皇帝点点头,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他问其他人:“诸位爱卿有什么法子吗?说出来听听,大家一起探讨一下可行性。” 内阁副相杨显文此时出列奏道:“臣以为可以将人口繁多的地方的一些人迁徙到人少的城池,用以解决无人之事。” “臣以为不妥,”汤相闻言出列,反驳道:“若是,迁民一事关系重大,耗费人力物力颇多,强行迁徙,还恐怕会引起民怨。” “可若是不从别地迁徙,如何能让空城迅速充盈呢?” 场上又开始如同菜市场,一个个老大人撸起袖子,据理力争,各有各的想法,谁也不能说服谁。 “好了!” 皇帝在上面听得头疼,无奈制止了这场争辩。 众臣只能各自按捺下自己的想法,听皇帝怎么说的。 “此事今天说不出个结果,容后再议吧,这几天户部先拟个章程上来。” 何广为拱手领命。 这事暂且翻篇,谈下一个议题。 “臣有本启奏陛下——” “因战乱导致长江下游平原耕地荒废,如今粮食不丰,若今年遇到天灾,恐有饥荒之忧啊!” “臣有本启奏!因战乱导致商路不通,商贾遭受重大损失,商税缩水一半……” “启奏陛下!国内乱象频生,急需大量基层治理之人,因战乱,许多地方的父母官甚至都被豪强或疯狂的百姓杀害,如今国内许多县州已成无人管理之野地,臣请开科考!” …… 一桩桩一件件的陈年旧疾摊开来摆在明面上。 都不是短时间内拿出章程就能解决的,只能暂时下朝。 胡有荣是吃不好睡不香,嘴里起了好几个大水泡。 请了太医说是心火旺盛所致,建议清心静气。 胡有荣不耐烦地挥挥手,将太医打发了。 若是他能清心静气也不会急成这样。 崔氏坐在他旁边,给他捏了捏肩膀:“陛下莫急,这也不是一天两天干着急就能解决的。” 皇帝疲惫地闭上眼睛,回握皇后的手:“都是前朝遗留的乱象,不光要解决,还得解决的漂亮,这样才能立起大荆的威严啊。” 崔氏没有再接话了,只是一下下梳理着皇帝的头发,好能让这个男人有些许的轻松。 皇帝说这些也只是倾诉,并没有希望崔氏回答什么,只是闭了眼享受这难得的片刻清闲。 朝堂上整整吵了三天,谁也那不出一个十全十美的解决办法。 整个皇城都压抑在这些待解决问题的阴云之下。 内阁六部几位大人脸一直都是拉着的,难见一丝笑容。 户部侍郎严均是个年轻官员,自有一身拼劲。 他泡在衙门里三天三夜,翻遍了典籍以及各地报上来的数据,期望能找到破局之法。 忽然,他好像发现了什么。 他心情扬起来一半,但又怕自己看错了骤喜骤悲,连忙控制着激动的心情又反复确认了三四遍。 终于万无一失确定之后,他喜得双手都不知道往哪放,恨不得马上绕着皇城跑两圈去。 当下就要狂奔出去面见圣上。 同僚拦住他,问:“严大人怎的了?” 严均握了握同僚的胳膊,喜到:“我恐怕找到口子了,这就去面见陛下。” 说着又要匆匆走出去。 同僚哭笑不得地再一次抓住他,到:“就以您现在这幅尊容?” 严均看了看自己,这才反应过来。 这几天他食宿都是在衙门里,并未做太多梳洗,若是面见圣上需得沐浴更衣,不然难免不敬。 明白过来,他谢过同僚,打水净手净面,换了身朝服,简单梳洗了一下,便入宫觐见了。 经过这一下梳洗,他也勉强冷静下来了一些。 在御书房外等待通传的时候,他又仔细在脑海内过了一边腹稿。 皇帝身边的小太监喜公公从殿里走出来,到他身边,轻声道:“严大人,随奴婢来吧。” 严均定了定神,随着喜公公走进去。 皇帝正在御座上坐着,他没敢直视天颜,掸了掸身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跪拜下去。 “参见陛下!” 胡有荣很快叫起,问道:“说说吧,想到什么法子了?” 严均缓声道:“微臣斗胆,也不是想出来了什么法子,而是这几日翻阅了各地上报的数据报告,有了一些思路,圣上容秉。” 胡有荣捏捏疲惫的眉头,道:“秉!” 严峻道:“各地所受战乱之苦,以惠州、徐州、颖中等地尤为严重。但就去年上报的户籍及税收数据来看,这三个地区的人口及商户交易量竟然远超周边没怎么遭受战乱的地区。” 皇帝听到这也精神了,追问道:“找到原因了吗?” 严均点点头,道:“经过微臣的统计及分析,可以确定这三个地区乃至周边的地区都是围绕着一个地方!” 皇帝挥挥手,命小喜子赶紧去那地图来。 小喜子等人不敢磨蹭,迅速地将地图拿来,展开。 皇帝快步行至地图前,严均上前给皇帝指明位置,皇帝也发现了,这几个地方围绕着的确实都是一个地方——莱源府。 严均道:“臣请陛下使人去一探究竟。” 皇帝长长的呼出一口气,又像是轻轻叹了一口,自言自语道:“莱源府——朕没记错的话,是莱国公的封地吧。” 第93章 莱源 莱国公是虚爵,虽有一府的食邑,但莱源与京城相隔甚远。 因为他原是先帝宠臣,所以不光在莱源有府邸,在京城也有宅子,而且基本上家人都常住在京城。 何况因为持续多年的战火,莱源如今基本处于半失联状态,原本属于他的税收也没有多少。 此时此刻,莱国公府 莱国公面色难看地看着桌子,应该说是看着桌子上摆着的一刀洁白无瑕的宣纸。 管家小心地解释道:“这就是从京城玉烟斋中买的,号称二尺玉的玉扣纸,因纸质细嫩柔软,色泽洁白如玉得名。” 玉烟斋是近两年京城新开的杂货铺子。 虽说叫杂货铺子,但是却一面市就受到京中无数权贵追捧。 只因其卖的东西,却不仅仅是杂货那么简单。 其中最为出名和珍贵的就属这二尺玉和三两雪。 二尺玉即是此时摆在莱国公面前的桌子上的这个,三两雪则指的是一种洁白如同霜雪的砂糖。 此二物一出,简直惊爆整个权贵圈子。 常言道,物以稀为贵,这玉扣纸和三两雪只有这玉烟斋中有卖,而且这两样东西也不是虚张声势,而是实打实的好东西。 因着这个,玉烟斋赚的盆满钵满。 不是没有人想直接据为己有,但是能拿出这么多好东西的,一定是有底蕴的世家贵族,没人摸得清玉烟斋的底细,也就没人敢妄动。 可玉烟斋凭借玉扣纸赚翻了天,莱国公可就不好过了。 他们公府本就凭借造纸技术糊口,这么一来,市场便都被玉烟斋抢占了。 别人不知道,莱国公自己是知道的,就是他进献给前朝平帝的只也不如这玉扣纸。 况且玉烟斋也不是只买这一种玉扣纸,市场上还有大量的低价粗纸、草纸、黄纸等。 就是那粗纸的质量也就和他们的莱源纸差不多了,而且价格极低,这样一来,他们就只能跟着降价,原来的暴利一下子就没了。 因着这个,莱国公从两年前就开始查,这玉烟斋后面究竟是什么人。 如今,终于叫他给打探出来了。 这玉烟斋身后根本没有什么权贵,它的东家竟然只是一个平民女子! “呵!”莱国公冷笑一声,招来管家,道:“既然如此,你派人将他们的造纸方子买来,若是他们不卖,便想想别的办法!” 管家领命而下:“是!” 此时,京城的另一处豪门世家张家的宅邸中,也有人查到了玉烟斋背后的人。 “竟只是个小丫头?能耐还真是不小。”老人抚着已经花白的胡须,拨弄着桌上的棋子,独自对弈。 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对谁说:“这拦路的棋子,吃掉就行了。” 然后他收了棋盘,拿绢布擦了擦手,轻描淡写地道:“挡路的人也一样,做掉就好。” 很快有人领命而去,飞快地消失在了庭院中。 …… 皇帝刚接收到严均的奏对,当天就把武安伯叫到宫里去了。 “朕没记错的话,莱源府是你老家吧?” 顾四一脸受宠若惊,道:“是,臣家住莱源府丰源县丰水镇。” 皇帝看见他那一脸明显是演出来的受宠若惊,没忍住啧了一声,踹了他一脚。 “别给朕装了,你平常跟胡有浩那小子走的那么近,朕能不知道,吗?” 见他拆穿,顾四也没害怕,也没害臊,只是觍着脸嘿嘿笑了两声。 皇帝也没跟他扯什么闲篇,直入主题:“有件事要你带人去办。” 顾四收敛了一声随意,正色听着。 皇帝将严均上报给他的信息简单地跟顾四说了一下。 “我要你尽快查清这情况是否属实,这三个地方和莱源府的关系,以及……与莱国公有没有牵连。” 顾四沉默地点点头。 胡有荣还是很满意顾四这一点的,平日里看着不怎么沉稳,但是有正经差事的交代的时候就是很靠谱。 想到这,他拍了拍顾四的肩膀,道:“消息使人尽快传回来,若是有空,你回家看看吧,把父母妻儿接来京城享福,几年前就听胡有浩那小子说过,你媳妇挺能干的?” 顾四这才露出了几丝喜意,他是真想家了。 喜意中还有一脸媳妇被夸的骄傲的表情,与有荣焉的样子。 皇帝就喜欢他这一点,寻常人被夸媳妇厉害,脸上或多或少有些挂不住,只有这顾四,不仅不觉得有什么,反而觉得美滋滋。 “行了!”皇帝忍俊不禁,又拍了拍他肩膀:“快去吧!” 顾四点点头,一拱手就要转身出去了,却又被皇帝叫住。 “等等……这件事,暂且保密,不要太高调。” 顾四点头:“属下明白!” 皇帝点点头,他这才转身离去。 出宫之后,宫门处值守的侍卫向他行礼:“武安伯!” 把他的马牵过来,他点点头,劲瘦的腰一使劲,修长的腿一个跨步就利落地骑在了马背上。 缰绳一抖,跟了他几年的小黑便撒着欢,驮着他溜达回了他被赏赐的宅邸。 一进宅子门,将马递给原来宅子里的老仆。 走了几步就看见他那几个哥们正围着火炉愣着。 不是这几人没有自己的宅子,他们怎么说也是个男爵,虽然爵位不大,但是皇上也贴心地给每个人都赐了宅子,虽然不大,但是都跟顾四的挨着。 问题是这几个糙汉没一个会收拾宅子的! 而且他们男爵的宅子不仅小,而且里面没有仆人,他们自己连吃饭都是问题。 所以干脆都来顾四的宅子里蹭吃蹭住。 反正他这有下人,每天的饭还是能管饱的。 顾四只能暂且忍了,他已经派人去接这几位的家里人了,想来有人给操持家里后就不会老蹭他的东西了。 毕竟他的家底也不丰啊,还要给媳妇留着呢! 可怜顾四并不知道他的这点家底,如今在他媳妇那里根本连零头都及不上。 但当他知道也是后来的事情了。 现在,顾四见了这几人,将皇上的意思跟这几人说了,五人腾地全都站起来了,眼睛炯炯有神,一点也没有了刚才烤火时一个个痴傻的样子了。 “那我们叫人收拾东西,今晚就走。” “嗯,”顾四点点头,补充道:“每人带一两个人就行,不要引人注目。” 第94章 明抢 陶酷一甩帘子,大步走进屋坐下,气得呼哧呼哧喘着粗气。 “玛德这来国公府真是仗势欺人,有权有势了不起啊?真当天下都是他家的了?” 李素商正聚精会神挽着袖子练字,倒是没有任何心绪的起伏,心不在焉地回了他一句:“莱源可不就是他家的?” 陶酷本来就生气,闻言被噎的说不出话来。 她怕陶酷真被气炸了,实在过意不去,给他倒了杯水:“喝点水,消消气,起码人家是正式下了拜帖,正正当当地来买的不是。” 李素商不说这话还没什么,一说陶酷更生气:“他这叫买?他给这点钱就想买咱们造纸的方子,这跟明抢也没什么区别了!” 唉!李素商拿起蒲扇,悄悄地给陶酷扇扇。 自从这几年她让陶酷开始负责玉扣纸一切对外的事宜之后,陶酷的脾气是越来越大,她担心迟早有一天会被气炸。 陶酷这些年跟李素商混熟了,了解其本性之后,也没一开始对她那么敬畏了,果真距离产生美。 他见了李素商的动作,心烦地一把扯过扇子,自己摇了起来。 啧! 他还是气愤,没忍住,问一旁无动于衷的李素商:“你是怎么想的?难道还真的跟他们谈下去?” 李素商撂下毛笔,小心地举起自己写的狗爬字,自我欣赏了一下。 又不满地叹一声气,大概是看她太过完美,老天便给她加了一个致命的弱点,那就是字实在太丑了。 抽空,她也没忘记回陶酷的话:“谈呗!他要谈就跟他谈。” 陶酷一脸不解地问:“那他要是开的价合适还真卖给他们啊?” 李素商鄙视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觉得他们能开到合适的价吗?” 陶酷大声道:“那自然是不能啊!就咱们这个方子,说是价值连城都是亏了。” 李素商淡定地将自己的字挂在专门风干的地方,回道:“那不就得了。” 她转身看向陶酷:“他们要谈就继续谈,跟他们扯皮去呗!反正他们开不出合适的价。” 陶酷也像是想通了,看起来像是消了气,点点头。 说着就要走,李素商在他走之前补了一句:“嘱咐山上的人,最近加强守备。” 陶酷闻言震惊地回头看她。 她一脸无辜:“难免会有人谈着谈着狗急跳墙,做出一些偷鸡摸狗不体面的事情,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陶酷没说话,只是朝她举了举大拇指,然后转身离去,要心黑还是东家心黑。 如果李素商知道他的想法,一定会很无辜地告诉他,她只是想得比较全面而已。 陶酷走后,她又拿了张空白的粗纸,继续比比划划地练字。 不一会,小丫来了一趟,抱着一摞高高的衣服,放在了旁边的矮榻上。 “小东家,春绿姐姐让我来送春装,您试试。” 李素商闻言飞快地撂下毛笔,积极地来试新衣服。 自从纺织厂和服被厂等各个厂子在周围的州府也都开了分厂之后,李素商终于可以享受到自家产业的福利了,每年都不发愁四季衣裳及果蔬食品。 小丫抖搂开一件粉色的裙子,展示道:“这是织布厂那边新试出来的粉色,还不能稳定出布,只咱们得了两匹。” 李素商摸摸那粉色的裙子,看起来十分鲜嫩柔软,摸起来也是。 粉色布料难得,这裙子做的工艺又好,她当下就挺喜欢的,迫不及待换上试试。 粉色裙子搭配的是深红色底裙,配上浅色夹袄和深红腰封,外罩一个浅色罩衫。 穿上倒颇有几分人面桃花相映红的氛围。 尤其是这几年李素商吸取了当年在山间地头疯跑被晒黑几个度的经验教训,每每出门都得捂的严严实实,现在已是一个白净细致的美人了。 人靠衣裳马靠鞍,这句话不是虚话,原本李素商七八分的颜色,被这身一群一称便有十分。 小丫在一旁看得眼睛都直了,道:“真好看!” 她想起了其他的衣裳,连忙递过去:“您再试试这套浅黄的!” 红的黄的绿的蓝的紫的,颜色、花纹、款式各不相同,整整八套。 饶是试新衣服是能挑起女人本性快乐的事情,李素商也快乐不起来了。 八套一件件试过来真是太累了,何况这八套还能分别排列组合。 等到打发走小丫之后,李素商已经是一条瘫在矮榻上的死鱼了。 她挣扎着爬起来,勉强将东西都收拾了,字也没力气练了。 若是明日无事,这些东西摊着也就摊着了,可她明日需要去惠州转悠一圈,检查一下底下的产业。 唉—— 她长叹了一口气,这些年她的产业越来越多,不但没有达到歇下来的目的,反而时不时的就有些事情需要解决。 这次去惠州就是,惠州土地肥沃,李素商便在惠州买地,种了一大片甘蔗,制糖厂就开在惠州。 此次倒不是厂子里出现了什么问题,而是她时不时就会想起一些新点子,时不时就想尝试一下。 如今制糖厂产出的东西中,最出名的当然是号称“三两雪”的白砂糖,但是也有冰糖、果糖、奶糖等。 此次过去就是想,实验一下新的小吃甜品,如花生牛轧糖、雪花酥、萨其马等,或者干脆开一个零食制造厂也未尝不可。 边想着边收拾衣服,她动作仍然十分利落,一点也没耽误。 其实这么些年,齐氏总劝她找个婢女每日帮她处理一些行走坐卧间的日常琐事,但都被她回绝了。 她到底是不乐意有人插手她自己的私密地盘的,没别的,只是心里不自在。 收拾完之后,她便美美地睡去了。 她就是这点好,不管当天或者是第二天有多大的事,都不会耽误她睡觉。 所以当第二天贺丰贺年几人到的时候,李素商才从床上爬起来。 她匆匆洗漱,随意抓起昨天小丫送来的衣服,正巧是那套粉红色的。 穿上之后,她又自顾自对镜欣赏了自己一番,这才带上帷帽,出门坐上马车。 其实原来她都是只带一个草帽防晒的,还是齐氏嫌弃她身穿锦缎却带一个草帽实在是违和。 这才逼着她养成了带帷帽的习惯。 第95章 暗夺 马车摇摇晃晃,叫人昏昏欲睡。 李素商觉得自己今天穿新衣服就是个错误,惠州离丰源路程较远,得走个一天一夜。 她这身衣服全在马车上给糟蹋皱了。 衣服还是小事,这一路劳累更让李素商生无可恋。 虽然这辆马车已经由范全儿改动过,加装了防震系统,但是一路颠簸,窝在马车里坐一整天,仍然十分不好受。 李素商只觉得自己浑身酸疼,久坐地从腰往下,下半截身子都要没知觉了。 这才到了黄昏。 及至黄昏,他们在路上一家相熟的脚店落榻,人倒能坚持一天一夜,但是马儿跑了一天,不歇不行。 脚店就是荒野旁开着的一户农家院,有两件大通铺并几个小包间,就算全都住满也只能住下三十来人。 平日里这家脚店鲜有人来,就是有人也多是路过的贩夫走卒。 可是这天晚上这店里却满满当当,一眼望去,院外马匹就有十多匹。 李素商下了车,飞速地打量了一下,也没摘帷帽,低声嘱咐贺丰:“今儿晚上警醒点。” 贺丰是经过大风浪的,曾经他们刚开始去惠州时差点被饿疯了的流民给围了,闻言面色没变,只是点了点头。 停好车进了院子,就看见院子里坐着几堆人。 就是几堆人,这家脚店明显没有一次性招待过这么多人,一时间没有那么多桌椅,也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几个板子,勉强搭出几张桌子。 每张桌子围坐着的人就是一堆一堆的。 几张桌子上此刻几乎都坐满了人,大概十来人,一个个长得凶神恶煞,看起来就不好惹。 院子里支着一口大锅,锅里是熬着的肉汤,香气飘在整个院子里。 见李素商等人进院,原本在各自吃着的人都抬起头,沉默地打量了一下他们这一行人。 眼神里充满的恶意毫不掩饰地投射在他们身上。 不过这种视线上的打量对李素商来说向来一点杀伤力都没有。 于是她很自然地带着人走进去。 贺丰跟这家店的老板很熟悉,熟门熟路地先进去要了几间房。 给他们的房间是走廊上一排挨着的。 他们让李素商睡中间的屋子,他们几人的屋子将她的围起来。 李素商没心思在院子里跟那些不知道来路的人一起吃饭,出门在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所以她让贺丰叫他们的人都买些肉汤就着自己带的干粮在屋子里吃一顿就得了。 此时此刻,同一家脚店,对面回廊上的一间房间里。 张权从支着的窗子中朝外看,打量着新进来的这一群人。 然后他扭头坐回房间内的桌上,低声和正吃着肉汤泡饼的顾四几人说:“领头的是个女子,这群人像是经商或者省亲的。” 卷毛喝完碗里的汤,擦了擦嘴,接替张权站到了窗边。 他也看到了院子里坐着的那一批人几乎粘在新来的这群人身上的眼神。 看了一会,卷毛笃定道:“这群人是冲着后来这群人来的,杀人越货?寻仇?” 老小儿也吃完了,闻言跑到窗边看热闹,感叹道:“呦!这群人看着面相凶得很,那队新来的不是对手,要遭殃啊。” 卷毛这时反驳了一下,道:“我看新来的那群人也不像是善茬,虽然领头的是个女的,但是身边跟着的一个个长得块头都挺大,都不像是简单的角色。真动起手来不一定谁赢谁输呢!” 张权听着他俩的争论,咽下一口饼,适时地补了一句:“你们看院子里最角落里坐着的那个人。” 二人闻言转头向角落里看去,一个光头,抱着刀,在那一口一口地沉默地喝酒。 “抱着刀不撒手?看着和占元哥有一拼!”老小儿调侃了一句。 葛占元抱着刀没搭理他。 张权解释道:“他虎口上老茧很厚,一看就是耍刀的行家,新来的那群人斗不过他。” 老小儿这才得意地看了一眼卷毛:“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卷毛没有再反驳,这个抱刀的光头看着确实就是个厉害的。 一直没开口的顾四听他们说得越来越热闹,叮嘱了一句:“看热闹归看热闹,别管闲事。” 丁二点点头,怕他们年纪小冲动,补充道:“咱们不知道这两方人都是什么底细,别轻易插手,况且正事要紧,别露了行踪。” 几人都点点头,他们还是都分的清主次的,这也只是看看热闹口嗨一下而已。 葛占元是他们之中家里最富裕的,见得市面也多,看着对面房间紧闭的窗户上投下的影子。 靠着梁柱叹了一句:“看那小娘子身上穿的,一般人家都没见过这个颜色的布料,更别说穿这个颜色的衣服了,想必是个世家贵女,今晚可惜了。” 卷毛不解,凑过去问:“世家贵女会来这种地方?” 张权脚上功夫最轻,当下道:“我去探探!” 说完翻身就上了房,在夜色掩映下窜出去。 不一会儿,他就回来了,道:“不知是不是世家贵女,只知道要去惠州,别的什么都没听出个究竟。” 几人又讨论了一通,都没想通,但是这到底和他们的任务无关,所以只是在心里好奇一下,便作罢了。 为了第二天赶路去莱源,几人也没有再多折腾,草草收拾一下就睡了。 子夜,远处的林子里传来了两声鹧鸪啼鸣。 顾四起来放水,顺便看看他们的马。 干他们这一行的,隐匿身形都是本能,所以院内那一群人包围李素商的屋子的时候根本没看见他。 顾四藏着墙根下的阴影里,面色平淡的看着这群人将类似迷烟的东西吹入几个房间。 然后再进入最中间那个屋子,将那个穿着粉色裙子的女子头朝下扛了出来。 装在箱子里,驾着马车离开。 顾四想起了傍晚葛占元说的话,这姑娘可能是个好人家的贵女,别被人给糟蹋了。 啧 看了一会儿,顾四到底没忍住。 他给楼上几个人留了记号,解下自己的小黑马,在夜色中不紧不慢地跟了过去。 第96章 劫持 李素商其实在他们放迷烟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她赶紧将自己的帕子浸了水,捂住口鼻。 但是还未等她想办法叫醒旁边两个房间的人时,那群人就开门进来了。 李素商只能装作也昏迷过去了,这群人既然选择放迷烟,说明不是冲着要她们的命来的。 她只好看情况行事,也好摸清楚他们的意图。 但是被装进箱子的那一刻,她还是在心里暗骂了一声。 因为警惕,她在外过夜的时候基本都不脱衣服的,只是把帷帽和外头的罩衫脱了。 新鲜的粉色裙子直接蹭在不知道之前是装什么的破破烂烂的木头箱子里。 那一瞬间,她确实是心疼了的,毕竟是新衣服啊! 感觉到箱子被合上,又像是被抬上了马车。 李素商赶紧轻轻地活动了一下手脚。 这箱子虽然破,但却没有可以看到外面场景的缝隙,只有箱子角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缝。 她轻轻地解下脖子上的一串米珠穿成的项链,这还是顾三之前去临近海边的福州卖货时带回来的,家中女眷一人一条。 李素商当时还嫌弃顾三抠门,这米珠太小,没给带回来东珠做的项链来着。 此刻她却无比感谢她三哥。 她小心地拆下米珠,从木箱子角落的缝隙中扔出去一颗。 这串项链上的米珠虽也有几百颗,但是李素商不敢扔的太密,万一这群人拉着她走太远,米珠没有了那就彻底完了。 这样一路将米珠扔下,等贺丰他们早上发现她不见了,也有个找她的线索。 只是马车摇摇晃晃,走了快有一个时辰才到地方。 李素商期间一直不间断地活动手脚,她怕长时间窝在这个箱子里手脚都麻了,不方便逃跑。 顾四在后头不紧不慢地跟着,他眼力好,在夜色中还能看到地上一颗颗米粒大小的珍珠。 顾四笑了笑,看来这个姑娘是个聪明人。 他倒也没想直接将那姑娘救出来,就想着跟着看看,若是那群人有不轨的行为,制止一下就行了。 但是看这情况,这姑娘从一开始就没中招。 事情倒是有意思起来了,顾四打着一半看热闹的想法仍然不远不近地缀着。 那群人停在了一个破庙里,张权没猜错,这几人果然是以那个抱着刀的光头为首的。 顾四趴在破庙外墙上,看里头的动静。 庙里又走出了几个人,想来等是在庙中接应的人。 手下问抱刀光头:“刀哥!下面怎么办?” 这抱刀光头居然就叫刀哥,真是简单粗暴啊,一边看着热闹,顾四还能一边在心里吐槽着。 抱刀光头……刀哥,挥挥手,示意人打开箱子。 箱子开口冲着庙,顾四这个角度看不见箱子里头。 只能看见箱子打开之后毫无动静。 啧,装的还挺好。 这时那刀哥冷笑一声,道:“李老板!咱们这迷药的效用也就半个时辰,您还是别装了。” 箱子里的人这才动了动,慢吞吞从箱子里爬起来,尴尬之气简直要突破天际。 顾四见此情景差点笑出声,但是下一秒他就笑不出来了。 那个刀哥让人从破庙里拽出了一串女人。 就是一串,一个个绑在一起的女人,衣不蔽体。 这群人是人贩子。 这个庙可能是他们的据点。 新被掳来的这个被称为李老板的女子背对着他,他没有看清她的表情。 只听见光头道:“李老板,咱们也不为难你,只要你把‘三两雪’的秘方交出来,咱们兄弟几个还能留你一命。若是您不配合,咱们也只好把您和这群女人放在一起卖了,到时候可真是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啊。” 顾四看见,‘李老板’终于开口说话了,听着声音还算平静,而且有些耳熟。 “只要‘三两雪’的秘方吗?” 顾四不知道什么是三两雪,糊里糊涂地听个大概,只知道是看上她的秘方,在这强取豪夺呢。 “只要‘三两雪’的秘方吗?” 李素商问出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决断,这批人并不是莱国公派来的人。 莱国公主要想要的还是生产玉扣纸的技法,至于这‘三两雪’,想必是赚钱太多碍了谁的眼。 她心中一阵后悔,之前只觉得食盐的生意是绝对不能沾的,没想到只是白砂糖都如此引人注目。 但是如今敌强我弱,她一向会审时度势,一边活动着手脚,一边服软,道:“糖厂的事情也不是我在负责,我一个妇人家家的,也不懂制糖啊,不如几位好汉随我回厂里问问?” 光头一眼看穿她的小把戏,冷笑不耐道:“李老板难道不知我们来之前都是调查过的?谁不知道这周围州府的产业都是以你一人之力开起来的?” 李素商谦虚道:“过奖过奖!少不了各位捧场!” “别给我耍贫嘴!”光头厉喝一声。 顾四在墙上却听得心里一动,刚才光头说这周围各个州府的产业都是这位李老板的。 这倒是跟他们查的事情有些关系,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 顾四此刻十分感谢刚才心软跟上来的自己,不然俺今晚的情形,错过了就不一定还能找到人了。 这么看来,这位‘李老板’倒是非救不可了。 他刚要起身下去将那几个贼人放倒,就见那位看起来身形娇小的‘李老板’迅速扬手,将燃着的大火盆往那几人身上一泼。 火盆中想是之前烤过什么东西,里面存了许多油脂,被李素商这么一泼杀伤力极大,光头那边的人连忙脱衣服,试图甩下爬上衣服的火苗,还有人在地上打滚。 李素商趁机解开绑着那几个女子的绳子:“快跑!分散着跑!” 女人们如同受惊的兔子,四散奔逃。 光头脱下着火的衣衫,愤怒地拔刀,他居然被一个女子戏耍了。 顾四这才按下心里的惊愕,心想这女人不是善茬啊。 他从墙头一跃而下,踢开光头砍向‘李老板’的刀,然后徒手几下打在光头身上不知什么关窍上,光头就那么直挺挺地倒下去了,生死不知,甚至倒下去之前,他连是谁打得都没有看清。 第97章 重逢 顾四三两下就解决完了场上直立的人们。 剩下的不是抱着身体某个部位哎呦的就是直挺挺躺着的。 但是当他回头想要找那位‘李老板’的时候,发现那个夜色中最醒目的粉色裙子已经飘到了五百米开外。 跑得真快呀。 顾四一步跨上小黑马,小黑马疾驰着追了上去。 在追到‘李老板’时,顾四使左手往领子上一拎,想阻止她再跑下去。 谁知这位‘李老板’不知从哪里拿到的匕首,回手就是一刀,顾四为了自保,只能被迫松手。 但是就这么松手一会儿的功夫,又让她跑了。 嘿!还挺滑溜! 他干脆下马,追上去,逮住这个滑溜的粉色裙子。 顾四对她的“回马刀”早有准备,右手抓住她的手腕,迫使她转过身来直面自己。 一边道:“姑娘,那些坏人都被打倒了,你安全了。” 说出这句话时,顾四还在心里鄙视了自己一下,他这话说的也不像什么好人。 等他看清这位“李老板”的正脸之后,他愣住了。 无他,只因这位刚才掀锅的时候太过豪迈,导致脸上糊的全是黑灰。 李素商回头的时候也愣住了,擒住她的是个大高个,黑乎乎地看不清脸,但是她确定不是刚刚跟光头等人一拨的。 她偏头看向这高个男子的后方,破庙里还有些未熄灭的火光。 就着火光能看出里面的人确实都倒下了。 李素商当下冲着面前的男子一个抱拳:“多谢义士相救!大恩必有重谢!” 顾四还不确定眼前这个人是什么来路,于是干脆先隐瞒身份,只是道:“姑娘客气了,只是在下也住在那家脚店,今晚上无意中看到了,顺手罢了。” 李素商挂起了她的假笑,道:“啊,是吗?不过还是十分感谢你,没有你我一个弱女子今晚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样呢。” 顾四闻言看了看她手上闪着寒光的匕首,又回身看了看庙里仍未完全熄灭地残余火光,最后只能是尴尬地笑了两声。 李素商看了看眼前这个男人和他身后的马,心里还是有几分警惕的。 虽然是这个人救了她,但是她也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跟那些人一伙的,万一这一出是要演给她看呢? 就算他们不是一伙的,万一这个人也是被谁派来抢夺各种配方的呢? 或者是见色起意,想要趁她不备上下其手? 李素商盯着小黑马一瞬间想了很多。 顾四见她一直盯着小黑马,脸上的表情逐渐不好看,这个女人不会看她英武不凡,想要借机碰瓷吧? 当下,顾四义正辞严地道:“这位姑娘,纵使你感激我,我也要提前说明,在下已经娶妻!是不可能和你共乘一骑的!” 李素商闻言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他竟然以为她会对他有什么企图? 想她李素商,是十里八乡出名的美人! 要不是顾四狗太护食,将示好求亲地全都打出去了,现在追她的都能从家门口排到惠州! 李素商勉强抑制住自己的怒气,硬邦邦道:“这位壮士,你真是想多了,我也已经嫁人,我相公不知比你俊俏多少!” 顾四偏偏没觉得有半点不妥,闻言满意道:“那就好!” 李素商气得剜他一眼,转身就朝来时的脚店走去。 而且因为胸中憋着怒火,走得颇快。 顾四看了看她,又回头看了看破庙,转身回了破庙。 李素商憋着气走了一半,方才觉得气有些消下去,想和这位救她的人聊几句。 回头却发现根本就没有了人影。 她更生气了。 这人走了就不能先说一声吗? 她看了看四周黑黢黢的旷野,咽了咽口水。 李素商,你不怕!只是天色黑了一点而已! 靠!还是很怕啊! 李素商怒气值撑着的勇气用光,现在已经怕得两腿不自觉颤抖了,步子都迈不开。 此时,她忽然听到不远处有哒哒的马蹄声,扭头看去,看身形就是刚才那人,骑着一匹马,还牵着一匹。 顾四道:“你不会要走回去吧?” 李素商此刻怒气已经消下去了一半,见状期期艾艾道:“你刚刚是去帮我找马了呀?” “啊,”顾四理所当然道:“不然你以为呢?” 李素商这才喜滋滋,一脸讨好道:“我没以为。” 顾四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问道:“你会骑马吗?” 李素商虽然马没骑过,但是驴总是起过的,当下自信道:“当然!” 于是走过去,四脚并用地爬到了马身上。 上马之后,李素商才感到有些不对。 她之前骑过的小驴子最高也不过这匹马的一半高度。 此时坐在这么高的一个陌生动物身上,还是有一种紧张不安的感觉的。 顾四见她上马之后久久未动,疑惑问道:“怎么了?” 李素商咬咬牙,强颜欢笑道:“……没事。” 顾四又看了她一眼,确实没见有什么事,于是架着自己的马往前哒哒走了起来。 但是走了一会儿之后却发现身后并没有另一匹马的脚步声。 他转身回头看,李素商仍然抱着马脖子一动不动。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明白了。 于是便又驾马回去,俯身牵起李素商骑着的马的缰绳。 带着她往回骑。 李素商抱着马脖子,只觉得她这个堂堂产业遍布大江南北的大东家的面子一点都不剩了。 她看了看身上的粉色裙子,不光皱皱巴巴的还沾染了许多黑灰,如今又蹭上了马毛。 越发觉得穿这身衣服是个大错误。 抬头看看,给她牵马的那位义士领先她半个马身。 为了照顾她,马速被控制在一个比较安全的范围。 所以等能看到前方脚店时,天色已经熹微。 走近脚店,贺丰贺年等人果然都已经醒了,正在看地上李素商留下的米珠。 另有一波人懒洋洋地靠窗往外看,想来是与这位义士同行的人。 贺年最先发现他们二人骑着马远远地行过来,见到她惊喜地喊:“东家!没事吧?” 李素商经过一天奔波和一夜险境,生无可恋地招了招手,示意自己还活着。 这时贺丰走上前,对顾四道:“多谢这位朋友的帮助,朋友怎么称呼?丰源顾家定有重谢!” 顾四闻言惊恐地瞪大眼睛。 哪儿?谁家? 第98章 相认 丰源顾家? 丁二等人在一旁听着有些不知所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他们知道头儿是丰源人,也姓顾,但是看现在的局势,难道丰源还有一家姓顾的世家? 顾四也很懵,他从小就在丰源长大,没听说过除了他们家的族亲还有其他姓顾的。 他不经意间皱了皱眉,本能地带上了几分试探:“这可真是巧了,竟遇到了本家,我也姓顾,家中行四。” 贺丰等人一惊,这可真是巧了,他们谁都知道自家小东家的丈夫就叫顾四,他们看向李素商。 李素商闻言心里感到一阵强烈的不可思议之情,她从一开始刻意忽略的熟悉感这会全都漫上来。 她克服了身在高头大马上的恐惧,以平生没有过的速度窜下马,跑到顾四所骑黑马的身前,直愣愣地盯着顾四的脸。 这一举动给顾四和他的马差点吓一跳,顾四安抚住自己的小黑马,有些惊慌地看向这个突然窜出来的黑脸女子。 只见这黑脸女子愣愣地看了他半晌,仿佛要滴下泪来,嘴唇蠕动着,像是一时激动地说不出话。 他咽了口唾沫,下了马,感觉心理压力十分大。 这女子不会如今借着天光, 看到他俊俏的脸, 一见钟情了吧? 不行啊!他有媳妇的!媳妇生气了怎么办? 他刚想再一次拒绝这个女人时,就看见这名女子终于幽幽地吐出一句话:“好你个顾四狗, 四年而已,连我都不认识了。” 语气危险,让顾四感到了来自于本能的战栗感。 顾四不可置信地上前一步,拿起袖子蹭了蹭前头的大花脸, 黑灰蹭不掉, 他急得就差往袖子上吐口唾沫了。 李素商挣脱不开,她觉得自己的脸都要被搓破了。 这时贺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从身上拿出一块干净的棉布帕子,浸了水, 递给顾四。 顾四顾不上感激, 迅速地接过湿帕子,擦干净李素商的小脸。 看见棉手帕从白到黑,李素商才明白过来了, 她就说这死狗不会认不出她。 顾四擦的时候情绪激动,手脚发抖,等到全部擦干净之后却仿佛平静下来了。 就那么一动不动地捧着李素商的脸,看着她。 然后他一把抱住她,收紧双臂,将头埋在她的颈窝。 李素商也一字不吭,紧紧回抱住他。 两个人仿佛要将对方给揉进自己的身体,血肉相接, 再不分离。 这时候, 任何语言都是苍白无力的,顾四深深埋着头, 像只狗一样, 嗅着李素商身上的味道。 静默半晌,他低低地说了一句:“幸好我刚刚跟上去了。” 李素商听到只是又默默收紧了手臂, 深埋在他的怀里, 感受这个时隔近五年的怀抱。 许久之后, 他们渐渐松开了怀抱, 面上看着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顾四的前襟上有一些湿润。 卷毛观看这段景象的时候职业本能发动了一下, 也许只是单纯点八卦,他往对面这群人中扫视了一下。 然后选择了看起来最好说话的贺年, 问道:“兄弟,看这情况,你家东家是我们嫂子啊!” 贺年忍住了即将喷涌的泪,回答他:“是,你们大哥是我家东家的走了好多年的夫婿。” 卷毛扯了扯嘴角,这话听着怎么这么不对劲呢? 他接着问:“咱家大嫂是干什么的?看起来富贵地紧。” 卷毛在内的几个兄弟都隐隐地为自家头儿担心,他不会这么久不回家,他媳妇以为他死了就改嫁给有钱人了吧? 贺年这时已经欣慰地忍住了所有感动的泪水,听到这个问题, 骄傲地道:“我家东家可厉害!天南海北都有她的生意,说家财万贯都是对她的贬低!” 几人听完都吃惊地瞪大眼睛, 他们以为顾四那么抠门,把所有钱都留着给媳妇,是因为家里十分困难呢! 真是阴险狡诈的头儿! 顾四要是知道他们的想法简直要喊冤, 他家哪里能腰缠万贯啊? 他也懵着呢,听完这话,他默默地收回了刚刚从腰间拿出钱袋的手。 到底是什么情况? 李素商却没什么心思讲述她为什么这么有钱。 她拽着顾四的衣服, 看了看旁边和顾四同行的几人,轻声问道:“你……此次回来,是能回家了吗?他们,放你回家了?” 顾四握住她的手,点点头,道:“我回家了。” 李素商笑了,笑脸灿烂:“走!咱们回家!” “走!回家!” 回去的路上,顾四自然是跟李素商一起坐马车,小黑马颇觉得受冷落,一直妄图把头伸到马车窗子里。 见状李素商直接把马车帘子掀起来,见她这么懂事,小黑马满意地蹭了蹭她的手。 “所以, 你怎么招惹了那么一群人?”回过神来,顾四问道。 李素商皱皱眉,眼里浮现一丝狠意。 贺年没眼色地接话:“是不是还是莱国公那一群人?明着不行来阴招!” 包括顾四在内的几个鹰扬将领神经狠狠地动了一下,这怎么还和莱国公扯上关系了? 李素商却摇摇头, 道:“他们所求不同, 不是一波人。” 情报头子的职业本能漫上来,顾四问道:“什么莱国公?到底怎么回事?” 李素商啧了一声,有些苦恼道:“这就说来话长了,我可能是动了某些人的钱袋子。” 顾四惊恐看向李素商,他媳妇终于朝强盗的方向发展了吗?连莱国公府都敢上手啦? 怀着惊恐的心情,行了一路,终于到了丰源境内,此时已近黄昏。 顾四沉默地看着故乡,时隔四年,来时路和去时路是同一条,却仿佛哪里都不一样了。 路边上的人家多了起来,炊烟袅袅,争相升腾。 路上走的人也多了,不对……路上走的人也太多了,而且都是从一个方向来的。 丁二几个人看见这么多人也觉得很反常,不禁吸了一口气。 贺丰贺年等人却丝毫没有什么意外或者吃惊的表情。 反倒是那些人见了贺丰贺年以及他们的马车,热情地打招呼:“东家回来了?这次怎么这么快就回了?” 贺丰贺年也跟着寒暄:“还有些事没处理,先回来了。” 第99章 路上 “东家!” “东家回来啦!” “东家好!吃了没呀?” …… 顾四本以为刚进丰源的时候那一群热情呼唤“东家”的人们只是个例。 可随着他们马车一路深入城中,这类人群不禁没有变少,反而越来越多,越来越密集。 好家伙,他媳妇这是已经把县城都给占领啦! 卷毛等人也是一脸惊恐,心中重新衡量李素商此人,原来只觉得头儿比较可怕,现在看来原来是大嫂更胜一筹,其势力竟然恐怖如斯。 等到到达丰源县内城中时,顾四的内心已经麻木了。 现在就是遇到一个人就朝马车行礼喊东家他觉得自己也不会再起什么波澜了。 马车停在一家明显是新建成的巨大酒楼前面,小二连忙迎上前来:“东家来啦!” 顾四:行吧,他估计错了…… 贺丰问和顾四一路同行的几位:“几位兄弟要不在酒楼里下榻?咱们也好接待一下。” 丁二看看顾四,顾四点点头,他要回家看看,这群人定是要先在别处安置,此刻有这家酒楼再好不过了。 李素商这才回过神来似的,看见了和顾四同行的这五人。 她表情没什么变化,心里却百转千回,看来这五人倒像是隐隐以她家四狗为首的,既然如此,顾四的小弟就是她的小弟。 “贺丰。”李素商唤道。 贺丰闻言立马看向她,等待她的话,听听下一步的指示。 “给这几位兄弟安排好吃喝,再拿上点咱们的特产。” 贺丰闻言了然地点点头,收拾了其他车马, 领着那五人进酒楼去了。 此刻, 马车上就剩下了顾四和李素商二人。 顾四坐上前面的车辕,驾着车往家中走去。 和顾老爹一样, 从县城回家的路顾四也是很熟悉的,他自己赶车没有任何问题。 李素商也蹭到了车门处,倚靠着顾四宽阔的背,就像他们从小到大一直的姿势一样。 此刻真的就剩下两个人了, 两个人却什么都没有说, 一路温馨着沉默着。 斜阳照射在马车上,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晃晃悠悠地往家的方向行去。 最后是李素商噗嗤一笑,先打破沉默。 “想来我还真是个福星, 咱家回来的人都是我先碰上再带回家的, 上次爹回来也是走的这条路。” 顾四惊讶道:“爹回来了?” 李素商点点头。 顾四沉默半晌,笑得苦涩:“怪不得我找不到他们的下落,幸好, 幸好爹早就回来了。” 李素商察觉不对,问道:“胡有浩没告诉你吗?” 顾四条件反射地向周围看了一圈,然后又鄙视自己,千里荒野哪里有隔墙的耳朵。 自从胡家登位,胡有浩被封晋王后,有些玩笑就不该开了。 不过,他忽然反应过来:“胡有浩?是胡有浩把爹给送回来的?” 李素商肯定道:“是啊!” “无缘无故地,他为什么要帮爹回家呢?” 李素商道:“因为我们两个做生意啊!”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顾四追问。 李素商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反问道:“你没有收到我托他给你带的东西吗?” 顾四诧异道:“没有啊!” “当初明明是他说认识你, 来买羽绒袄子的!”李素商长出一口气,道。 顾四立马反应了过来, 立体的脸庞上涌现几丝怒火:“这个胡有浩!竟然什么都不说!” 李素商也反应过来了, 她竟然也被这只小狐狸给坑了,冷笑道:“我看他就是欠收拾。” 顾四连忙制止她, 道:“这话以后别在有人的地方说, 胡有浩如今是陛下亲弟, 如今该称晋王了。” 李素商闻言有些吃惊, 问道:“总督做皇上了?” 顾四惊讶于她在乡野之地竟然知道胡有浩的哥哥原来是总督,但是想到这一路行来的见闻, 又觉得一点也不意外。 不过以他的谨慎,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 只是转回到最开始的话题:“我说怎么我的营里总是最先有好东西的?那都是你给我的?” 李素商却眼神闪烁了一下,有些心虚,含糊不清地嚅嗫道:“也不全是给你的吧,但你可能确实沾光了。” 顾四眯起眼睛,语气危险,问道:“什么意思?” 李素商这时离开了顾四的背,爬的远了一些,摸了摸耳朵,道:“其实给你捎带过去的东西并不是很多, 他每次先给你可能是因为都从我这买的,你沾了我的光。” 顾四双手掐住她的腰, 他十分了解李素商,清楚的知道她的痒痒肉都在腰上,咬牙切齿道:“真是狠心啊李素商, 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我。” 李素商一边笑着,一边躲避着他作乱的手,十分熟练地利落求饶道:“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哎呀……别碰……你个四狗还不住手!” 李素商最后恼羞成怒, 反攻回去,常言道,最好的防守就是进攻。 顾四捉住她的手,宽厚的手掌能完全将李素商的小手包起来。 马儿在前面拉着车悠闲地走着,它只觉得身后两个人聒噪。 马车翻过来覆过去,不停地震荡,十分不稳,但它已经是一个成熟而健壮的马了,这点晃动对它来说不值一提。 顾及到可怜的马,顾四单方面服软求饶,妄图去拉住缰绳, 却不设防被李素商推倒。 脑袋撞在车板上,铛地一声,李素商趴在他胸膛上, 吃吃地笑。 她的眼睛亮的像是能发出光来, 顾四躺在车上静静地盯着她,脸上的细小透明的绒毛纤毫毕现。 李素商渐渐止住笑, 也静静地看着他,四年未见,他的下巴上冒出了更多胡茬,也更瘦了些,脸上的棱角更加明显。 顾家四个兄弟,顾四是长得最英气的,像夏天的烈日,刺得人目眩神迷。 她被这光芒刺得闭上了眼睛,缓缓俯身,轻轻地将柔软的唇贴到他的唇峰上。 顾四也闭上了眼,轻启唇缝,反过来含住她柔软稚嫩的嘴唇,动作轻柔,珍惜地像在品尝什么世间罕有的美味佳肴。 四年的分离和隔阂因为这一吻全部消弭,他还是村头的四狗,她还是他的媳妇秋娘。 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第100章 子归 在夕阳落山前,他们回到了家里。 在外奔波数载,只有这一个地方叫做家。 不是这个房子,而是有爹有娘有彼此。 顾四把马车停到家门口,看了看思念已久的家门,他定了定神,转身扶着李素商下车。 然后他熟练地将车马拆卸,把马拴好,并没有因为四年离家的时光而感到生疏。 隔壁墙头上忽然探出一个小脑袋,是个白白净净的小姑娘,扎着双丫髻。 顾四扭过头看她,她也一直看着顾四。 看了一会,她迅速地从墙头上溜下去。 然后顾四就听到了那位女童的大喊声:“四婶回来啦——” 说着就从大门处开门跑了出来,准确的说是朝李素商跑了过来,边跑边道:“四婶!” 喊着她又看向了顾四的方向,问道:“我刚刚看还以为是你和三叔一起回的呢!” 女孩自然是小花儿。 顾四此刻心情十分复杂,他们走时小花儿才满三岁,几年过去,她早就不记得顾四长什么样子了。 顾四心里也是唏嘘,若不是明白二哥家就住在隔壁,而是走在路上遇到,他也不会认出这是小花儿。 李素商看了眼顾四,自然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她摸了摸小花儿的头,跟她说道:“这是你四叔。还记得吗?” 小花儿上了几年学,自然不是先前那般懵懂的小丫头, 母亲和祖母嘴里总提着这几个亲人, 她也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以闻言很像个大人一样,惊喜道:“四叔回来啦?” “四叔回来啦——”她又重复了一遍, 不过这一遍是扯开了嗓子喊的。 这一喊自然惊动了包括顾家父母在内的左邻右舍。 可能因为屋里两位老两口过于激动,连鞋都没穿利索,趿拉着就出来了。 爱看热闹的左邻右舍却一点没比顾家二老速度慢。 一时间“四狗回来啦?”“他四叔回来啦?”等问候声不绝于耳。 其中也夹杂着打听“我家那口子咋没一起回来?”、“你知道你丰哥现在在哪吗?” 顾四还游刃有余地打发左邻右舍,朗声道:“各位婶子伯娘, 嫂子姐姐们, 如今战事初定,军中忙不过来,想来再过一两个月,便有来报信的了。” 李素商从边上看他刻上风霜的侧脸, 眼睛都移不开, 他成熟了一些,皮肤微微黑了些,嗓音也低沉了些。 顾四低沉的嗓音还在回荡:“到时候, 不拘是喜信还是报丧,也都有个结果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想起了从小住在邻居家的各个叔伯兄弟,他们的脸渐渐同曾在他身边死去的战友们重合,眼底微微发红。 这话一出,场上一片死寂,打探也好,问候也好, 仿佛全都噎在了嗓子里。 隔着人群, 见到了自家爹娘和二嫂,顾四随意地冲周围的人们拱了拱手。 他揽着李素商和爹娘并二嫂小花儿回到了自家的院子, 将外人的窥探全都隔绝到了院墙之外。 进院之后, 顾四首先撩开袍子冲着顾老爹和顾田氏扣了三个头。 道:“不孝子顾四回来了。” 顾老爹欣喜的点点头,顾田氏也是激动地将他赶紧拽起来。 拉着他反复地看, 将顾四从头摸到脚, 仔细检查着有没有伤痕。 顾四那么高的个子, 只能委屈着低着头猫着腰, 配合着,直到他娘要扒开他的衣服检查。 顾四赶紧制止了顾田氏的行为, 尴尬地看了看二嫂和小花儿。 顾田氏这才回过神来,眼睛微微发红, 拍了拍他如今更加健壮的胳膊。 顾四笑了笑,这才有功夫和二嫂孙燕打招呼:“二嫂。” 孙燕也是十分关心,抹了抹眼泪道:“四叔回来啦!咱们娘几个自从爹回来之后便盼着你们兄弟几人回来,是日也盼,夜也盼,还以为你们很快也会回来了,谁知道这一等就是三年?” “你在军中如何?吃的好不好?苦不苦?累不累?有没有受委屈啊?”孙燕关心地一连地问了许多问题。 顾四都一一挑着不关紧要的笑着答了。 “那……”孙燕顿了一下,“可有你二哥的消息?” 这时院子忽然被人大力推开,进来了钱春红母子三人。 他们刚刚听到顾四回来了的消息便忙不迭地过来了, 到院子里时,钱春红还微微喘着气。 她显然听到了孙燕最后一句话, 马上跟着追问道:“是啊,可有你大哥二哥的消息?” 喇叭和铜子儿发挥了顾家的基因优势,如今像是被拉长了似的, 一个比一个高,又高又瘦,像两根豆芽菜。 豆芽菜动作反而没有他们娘快, 等钱春红问出口时,他俩见到顾四行的礼才刚刚抬起手。 又因为心焦,很快又放下了。 顾四看了看他俩,再次在心底感慨了一下,岁月的流逝在孩子身上显露无遗。 听到大嫂和二嫂的问话后,顾四微微垂下了头,道:“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钱春红上前一步,不理解地瞪大眼睛,“你怎么回来的?” 她们都知道胡有浩,也都知道是胡有浩帮忙把公爹送回家的,但是却只送回了公爹。 顾四还是之前在外面的那些话:“如今战事初定,军中忙不过来,想来再过一两个月, 便有……来报信的了。” 钱春红一个趔趄,险些站不稳,还是旁边高大的喇叭一把搀扶住她。 孙燕也眼前一阵发黑,但还是强自镇定着问:“就没有什么门路能打听打听吗?” 顾四摇摇头,道:“我已经派了我所有的人脉帮着打听,一点消息都没有。” “不过,”顾四接着说,“好消息的可能还是比较大的,若是人没了,报丧的只怕早来了。” 钱春红有些听不得这个“丧”字,直摆手。 一旁的铜钱却道:“确实,我看村子里已经陆陆续续有来送……遗骨或者物件的了。” 钱春红和孙燕这才安下了一半的心。 倒是钱春红,缓过劲来还骂了一句:“真是的,还活着也不知道给家里报个平安,平白让我们担心。” 顾四听到这话,倒是心念一动,他当初托人打探消息,以他的职务之便,这种事情向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当初老爹是被晋王送回来了,怎么偏大哥二哥一点消息都没有? 第101章 大东家 不管怎样,顾四回来是个喜事。 顾家小院里又开始忙活起来了。 院子里支了桌,顾老爹和顾四爷俩个各自倒了一盅酒。 顾四看看两个大侄子,笑问道:“你们喝点不?” 原是想逗逗小孩儿,却没想到两根豆芽菜一本正经地拒绝了。 “明日学堂有月考,今晚不能配四叔喝了。”喇叭道。 这话却叫顾四大吃一惊,问道:“你们如今都上学读书了?” 喇叭和铜子儿点点头,小花儿在一旁默默补充道:“我也读了,只是如今还在初班。” 顾四嗓子有点涩,看着家里三个小辈,读书好啊。 想当初在军营,想让他们看兵法简直能要半条命。 军中并不全是打仗的军汉,也有谋士幕僚,军中势力混杂。 尤其是陛下刚刚领了五军总督一职的时候,五军刚刚汇合在一起。 刚开始谁都不服胡有荣,顾四他们作为实打实的嫡系心腹,常年来往于将军大帐,自然是颇受关注。 那时便有人笑话顾四连大字都不识,凭什么领这一军斥候。 顾四是个有脾气有股子倔强劲头在身上的,听了这话跟汤意行闷头没日没夜学了一个月,一本一本兵书地啃。 再加上实力强劲,他这股子劲头也受到了不少人敬佩,这样才一点点稳下来。 世人只知道先平帝当初任命陛下做五军总督是恩赏,可只有当时身在漩涡中心的他们才知道,当初是一步一险。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 当时若是稍有一个不慎, 失了众望所归的威信,便不用平帝动手, 他们总督早就不知身首何处了。 虽然当初他们攻讦顾四不识字也只是一个噱头,但是他确实因为不识字吃了许多苦头。 想到这里,他随口问了一句:“咱们这附近也有学堂了?我记得原来镇上有个叫秀文的小孩儿都是每天背着行囊走上近三十里去上学。” 铜子儿往嘴里扒着饭,他正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 头疼也不抬道:“嗯, 咱家开了一个。” “嗯?!”顾四没反应过来。 咱家开了一个? 啥叫咱家开了一个? 咱家开了一个啥? 学堂吗?!! 他猛地看了看喇叭和小花儿,没有因为铜子儿的话表现出一点意外。 再看了看在坐的其他人,脸上也都很平静,只有顾老爹没藏住, 露出了一点骄傲。 当初顾老爹刚回来时也被秋娘的能耐给吓了一大跳。 这下看到顾四被惊得没出息的样儿, 他心里还暗自得意,全然忘了当初自己大跌眼镜的样子。 钱春红一笑,道:“你还不知道家中如今已经有些资产了吧?” 孙燕骄傲补充道:“周围四府十九州到处都是咱们的产业, 光丰源县,大半数人如今都是在咱家做工。” 顾田氏和蔼地笑着,道:“你媳妇和几个嫂子都是能干的,便是你们兄弟几个不在,她们的日子过的也只好不赖。” 顾四叹了一口气,其实这一路行来他已经早有预料。 这几年,他手底下也有不少打探消息的好苗子,但是一来战事紧张, 军纪森严, 二来那时刚刚组建起鹰扬的雏形,实在腾不开手来找人回家看看。 却没想到时隔几年, 家中的变化说是脱胎换骨也不为过。 而且他知道晋王胡有浩手底下也有一批和他们类似专门探听消息的人。 和他不同, 他带领的鹰扬探听的是敌人以及各位朝中大人的动向,而胡有浩的人专门监视着他们这群人及家小。 不过看此情形, 胡有浩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关注着他的家人了。 也是, 组建一支靠谱的情报军队, 自然要先把情报头子的家庭背景打探清楚了。 不过, 想到这,他又往深了想了一层, 若是皇上早就知道了他家里的情况,也不知道皇上是真的因为那户部侍郎严均的话才派他回来, 还是顺势而为。 他结合前几天在惠州等地查到的消息,看来皇上让查的那个关键人物就是他媳妇——李素商了。 他偏头看了眼李素商,正眯着眼美滋滋地啃骨头,活像个身后尾巴三尺长的小狐狸在偷腥。 不禁笑了,不管怎样,有他护着她,总出不了什么事。 见顾四看着她傻乐,李素商放下骨头,无声问道:“乐啥呢?” 顾四笑着啥也没说, 只是拿起一旁的手帕给她擦了擦爪子,李素商也没反抗, 同样笑着,任他施为。 …… 顾四在家里是老老实实,舒舒服服地躺了三天。 期间几乎什么都没想, 也没和那一帮属下联系,安心自在地像小时候一样。 直到他回家的第四天,那是四月初一。 那天一早, 他就察觉李素商在平常绝对不会起床的时间早早起身,并且洗漱完成。 他还疑惑着着,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没被媳妇早起的精神带动,仍旧在床上躺着。 期间顾田氏进屋来看了一眼,欲言又止,最后什么都没说,报以同情的眼神,又走了。 直到外面传来喧闹声,顾四连忙起床穿衣服——照这个动静,外头准是来客人了,而且不会少于十个。 好在武安伯顾彼之经历过几年军营生活,愣是以他平生最快的速度将衣服被子等收拾齐整。 不然堂堂武安伯要被人堵在被窝里, 这传出去成何体统。 他佯装无事发生,淡定地走出去,只见自家堂屋确实是来了许多人,各自找了位置坐下, 也不知道他家哪里来的这么多椅子? 这群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不知是干什么的。 只见李素商就坐在最上首,点了点人数,道:“人都齐了,开始吧!” 他饶有兴致地在一旁旁听,李素商倒也没赶她。 坐在李素商下首的一个老者率先一拱手,道:“徐州下头的三个庄子今年播种,除草,除虫的工作已经完成,今年种了五百亩新稻,五百亩新麦,还尝试了新发现的番薯,玉米,以及新培育出来的黄豆新品种,各控制了不同栽种条件,试种了两亩,具体产量今年年底能得到报告。” 李素商淡定地点点头。 顾四却差点站不稳。 这是啥呀? 这是在说啥? 这个场景怎么那么眼熟呢? 怎么那么像陛下上朝的呢? 第一百零二章 汇报 顾四勉强自己平静下来。 说像皇上上朝自然是夸张了,但是看起来阵仗和派头确实很大。 不过更令他吃惊的是这些来汇报的人口中的话。 什么叫种了新麦、新稻?什么叫新培育出来的品种? 难道这新品种有什么优势吗?利润产量增多? 想到这,顾四眼睛微眯,也认真起来,他要听听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刚才那老爷子像是汇报完成了,现在说话的是一个十分健壮的汉子。 “果树……都……都……嫁……好了。” 就这么短短一句,他说得十分费劲。 而且,果树咋还能嫁了?嫁给谁了? 李素商同样是看起来毫不吃惊地点点头,又到了下面的人说话。 “今年城郊的两百亩地种了棉花,已经安排专人打理了。” 顾四没防备,猛然发现自家大嫂和二嫂也都在堂下坐着的行列中。 大嫂钱春红看起来自信极了,说得条条是道: “上个月刚刚将羊毛都剃完,下来了有三千斤羊毛,五十斤羊绒,都送到纺织厂了; 年前新下的小羊羔,活了一百零三只; 还有羊奶羊肉若干,羊肉还好,如今八珍小食已经在各个州府开了若干分店,也有了许多羊肉做的熟食,倒是能把羊肉都供给他们,咱们也有许多肉铺子,这个倒不发愁; 只是羊奶不禁放,也没销路,就是有人来买也只是一些散户,我们已经将羊奶供给各厂食堂,但到底是杯水车薪。” 李素商闻言扶着下巴,问道:“供给糖厂那边呢?那边有专门做奶糖的一套流程。” 钱春红叹口气,道:“惠州路远,羊奶不方便运输不说,而且没等到地方呢,就发酸了。” 李素商在她腿上放的小本子上刷刷记了两笔,道:“我知道了。” 钱春红点点头,接着说道:“去年年底鸭子害了场病,似是从旁边养鸡厂传过来的,听了你说的方法,使生石灰洒在鸡鸭窝棚里,每天勤洒扫着,虽然病了的还是死了,但是却没再让这鸡瘟传下去。” 李素商点点头。 接下去又是二嫂孙燕:“今年前三个月,纺织厂共生产棉布一百匹,麻布六百匹,羊绒毯七十张,羊毛毯二百余张。” 接下来是个年轻的姑娘:“因着去年十月的相亲大会,年初结婚的多,所以前三月更多的是定制喜服喜被等。 如今被服厂的销售仍然是个问题,没有大庄批量的生意,被服厂的商品出售十分不稳定。 所以我们想着干脆突出我们的特色,主营婚嫁一事,其余的也权当做辅业。” 李素商又是点点头,道:“回去列一个策划来给我看看,今年试运行一下,前三个月是婚嫁高峰期,数据缺乏代表性,等年底再看看全年的数据。” 年轻姑娘严肃地点点头。 “今年新制出的曲辕犁可以只用一头牛轻松拉动……” “玉烟斋今年第一季度的销售量为……” …… 顾四越听越心惊,李素商所涉及到的方方面面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某些东西更是超出了这个时代的想象。 可能旁人看到的都是花团锦簇,鲜花着锦,可他已经看出了这一路鲜花所遮盖的一路荆棘。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他媳妇刚开始可能会因为这些奇妙的东西和想法获得陛下的赏识和庇佑,那是因为这些东西能给这个百废待兴的大荆朝带来积极的作用。 但是万一某一天大荆朝不需要了呢?万一某一天李素商拿不出来新的有用的东西了呢? 一味地依靠陛下的心意,那是不成的,总有一天,她不再有用,称为弃子,会不会被周围虎视眈眈地权贵分而食之呢? 于是,在默默听完这些分管各个部分的掌柜的,或者说“厂长”们的汇报之后,顾四默默地骑着小黑马,去了丰源城。 在那个不知是李素商投资还是自己开建的客栈,顾四轻而易举地找到了自己的五个属下。 这五位男爵委实没有个爵爷的样子,没见识得很。 客栈免费友情提供的饭菜水果点心,这五个人能不停地吃,贺丰给拿来的新衣服,亳不矜持地当下就换上。 顾四到时,他们穿着绫罗,正七扭八歪地躺在榻上吃着还带水珠的葡萄,听着大堂里说书的声音,活脱脱像几个纨绔。 见他过来,这几个人不禁丝毫没有收敛,而且还十分热情地招待:“头儿,快过来尝尝这葡萄,十分新鲜甘甜,也不知道是怎么保存的,如今才四月就有了。” 张权更是嚣张,吐槽道:“早知头儿你家产业这么大,干嘛还扣扣搜搜地连顿饭都不请?” 顾四看得头疼,一脚一个给踹起来了。 卷毛胆子大,不情愿道:“踢我们干嘛?” 顾四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个白眼:“这几天情况打探的怎么样了?” 说到这个,几人都收起了吊儿郎当的这副样子,正色道:“这几天哥几个探查了整个莱源府。” 葛占元道:“莱源虽然是莱国公的封地,但是他在此地却并没有太多根系,其他产业都是毛毛雨,仅有的产业就是莱源纸,倒是和我们之前猜测的方向错误了,莱源府的能人另有其人。” 丁二点点头,补充道:“这人倒是神通广大,名下产业辐射到周边各个州府,而且开创了一种新型道生产模式,由原来的各家各户小打小闹零碎生产售卖,到如今这种统一集中地管理、生产。” “这种方法的特殊性可以在短时间内解决大量的流民生计问题,所以,虽然徐、惠等地战火波及的最严重,但是流民反而没那么多,更有甚者,它吸收了其他地方的流民,还复苏了经济,甚至使经济水平达到了从来没有的高度。” 老小儿感叹道:“这得是什么样的天才才能做到这样的事情?而且我们调查的过程中发现,因为前几年的战火原因,这边几个州府的几乎和朝廷是断开联系的,最近才缓慢地恢复了通信,也就是说,户部严大人拿出来的报告至少是两年前的,这几个州府在两年前就已经达到了那么高的经济水平。”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报告,根本没注意到顾四的脸色复杂。 这个神通广大的人,就是他媳妇啊! 第一百零三章 衣锦还乡 卷毛仍在补充:“更可怕的是,这个人如今不仅有十分雄厚的资金,而且在民间也颇有名望,附近几个州府均立庙供奉,称之为——秋神娘娘。” 张权一脸凝重,道:“只希望这个人背后站着的不是旧朝那派的,陛下原本就受制于他们,如今看似杀伐果断,其实是处处受掣肘,六部下头多少旧朝老人表面上毕恭毕敬,实则阳奉阴违,政令一出且得拐几个弯才能正经地去实施。” “嗯,就是,若是莱源府这人也是旧朝勋贵或者什么世家的人,那以后的局面只会更加艰难。” 顾四坐在桌边,埋下头,用双手搓了一下脸,长叹了一声。 再抬起头,一脸菜色,道:“这个人,恐怕是我媳妇。” ????? 五脸问号在话音刚落时就马上显现出来。 五个人都惊呆了,第一反应居然是就算头儿你特别爱吹嘘你自己的媳妇,也不至于吹到这个地步啊!失心疯了吗? 不过他们很快就都反应过来了,顾四绝对不是一个爱开玩笑的人,而且看他表情,也不像是在胡说。 他们神色一凛,若真是这样,那就太好办了。 他们鹰扬一系,直属于陛下,如果这能耐人正是鹰扬统帅的家眷,那也妥妥的是陛下嫡系一脉啊! 如此一来,以后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 新朝刚立,掌控各个部门需要大量的人才,而陛下的嫡系亲信大多是武将,所以如今的旧朝党一时间是不能动的。 这种不可替代就使得旧朝党十分嚣张,疯狂挤压他们这些新贵的生存空间,他们是天然对立的。 皇帝不是能随意按照自己的心意任意杀伐的,平衡才是帝王之术。 所以若是旧朝势力太过强势,不光皇帝,就是他们这些人也不好过。 若是可以找到稳定天下局势的方法,陛下就可以多一些时间来培养自己的人手,一个个安插到朝堂之中,慢慢替代这些旧党。 顾四心情也是十分复杂,他只料到了自己媳妇产业涉及到的十分广阔,但是却没想到,人家还有一个称号——秋神娘娘。 此前他总想着怕李素商被猜忌,如今发现她在民间颇有声望,这倒不能说不是一件好事。 毕竟以后谁要是对她下手,都要考虑一下民心。 况且她李素商只是一个女子罢了,在当下的背景下,对皇权不仅不会产生半分动摇,而且利用好了,还能发挥不少作用。 想到这,顾四豁然开朗,之前隐隐压在身上的压力消散了几分。 正当他想通了,露出豁然的神色,抬头看向五位属下时,却看到这五位爵爷不约而同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情。 丁二笑眯眯道:“弟妹真是厉害啊~” 张权慢悠悠接上:“嫂子太强了~” 剩下三人:“头儿你有点弱啊~” 顾四-_- 啧 “而且!”老小儿猛地举起手,众人闻言都朝他看过去。 “我那日和贺年兄弟聊天,他说他们东家,也就是咱们大嫂,非常受欢迎,城西张记布庄的少东家一直想来求娶呢!” 顾四猛地站起身,一个区区布庄的少东家就想癞蛤蟆吃天鹅肉,当他是死人吗? 看他站起来,丁二贴心地举起一个包袱,打开来里面是一套他的武安伯朝服。 葛占元放下刀,也拿出了一个盒子,打开来是当初封爵的圣旨。 卷毛捧着他的朝靴,老小儿拿着冠帽,张权托着玉佩。 顾四震惊:“你们咋还带着这些东西?” “哎?”张权一脸你不懂得神色,道:“头儿,你这次不仅是有任务,更是回家省亲啊。” 葛占元点点头,跟着后面摇头晃脑道:“常言道:衣锦不还乡,犹如锦衣夜行,可惜啊!” 剩下三人也狂点头。 顾四不可置信地看向他们,一群粗汉能想到这些东西,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老小儿老实地和盘托出:“是汤先生提醒我们的。” 他又兴高采烈道:“等我回家接我父母去京城时,几位哥哥能不能也帮小弟整一套这个流程啊,我爹娘一定会欢喜疯了!” 卷毛咋呼道:“我也要!我也要!” 顾四笑骂了一句:“出息!” 但是他心情还是很愉快和感动的,几个兄弟能为他想着这事,一路奔波还不忘偷偷把东西保存好了,只为他能在乡里长脸。 虽然只是虚名,但是有这份心还是让他非常感动的。 这份感动持续到下午,就被全部消磨光了。 彼时顾四和这五位爵爷正在一个没人的角落里,用马车挡着,更换那一套复杂的朝服。 “啊——这个是怎么穿的来着,这件在外面还是那件?” “这个这个,先穿鞋!” “哎呀!你会不会梳头,冠带歪了!” “你来你来!” 顾四平举着双臂,心如死灰,问道:“所以我们为什么不在客栈里穿好了再出来?” “那样不就走露风声了?” “而且坐太久马车衣服会皱。” 顾四干脆闭嘴,继续随便这帮冤种手下忙活。 …… 两匹宝马拉着一个与乡间明显格格不入的豪华马车行进。 马车后面跟着四个骑马并进的汉子,身上穿着整齐的红底飞鹰纹样的武官服。 这样一看就是大官的搭配果然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 毕竟连县令的座驾也只是一个青皮小轿。 不少人跟着看这队人马要去干什么,直到看见他们停在了一户人家门口。 “那是顾家!” “是去秋娘家里!” 这么大的动静,左邻右舍以及顾家几人自然也知道了,连忙出来查看。 李素商原就见过跟着顾四的五人,此刻看见了,心里有些数。 可顾老爹和顾田氏却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见马车门帘被掀开,众人先是看见一只修长有力的手。 并没有太吊着众人的胃口,随着那手掀开帘子,一只黑色的朝靴首先踏了出来。 从车上走下来了一个高大俊郎的贵族公子。 身穿黑底绣着飞鹰纹样的武官服,同身后几人不同的是,他身上的飞鹰纹绣更精致凶猛。 那鹰眼神锋利,张牙舞爪似是要脱离绣品飞跃出来,只看着就叫人心生畏惧。 第一百零四章 武安伯 贵人从马车上下来,乌黑的发全被一块质地温润的白玉冠整齐束上。 布料包裹着精瘦健壮的小腿,全部藏入乌云靴中。 龙行虎步,走动间腰间一块一看就很值钱的玉佩随着步幅微微晃动。 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 黑底的华服衬得他身形更加修长挺拔,精致而又贵气。 但这种贵气却并不是未经风雨的靡靡之风,而自带一股直刺人心的煞气。 围观的人们被这股煞气威压震慑的一点动静都不敢发出来,甚至于不敢仔细去看贵人们的脸。 幼子无畏,越过母亲的肩头好奇地打量眼前的人。 下颌锋利,但是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的眉眼。瞳孔黑得像墨,眼角如狗狗般微微下垂,浓密的眉沉沉的压在眼睛上。 “顾四叔——”幼儿认出顾四,只觉得好玩,拍着手喊了起来。 背着孩子的妇人刚想阻止自家孩子不要乱喊,却愕然抬头发现,眼前这位“贵人”正是他们同村的,前几日刚刚回来的顾家四郎。 经这么一提醒,周围所有人跟醒过来了似的,都啧啧称奇。 明明刚才也有看到他长相的,可奈何气质实在是太具有侵略性了,排场又大,让人根本就忽略了他的长相,一时间谁都根本没敢认。 “这是顾家四小子?” “他四叔啊?” “这是……做官啦?” “有出息了呀!” 顾老爹吸了一口气,试探着叫他:“四……啊?” 顾及着顾四身后那群一看就是官爷的人,顾老爹给他儿子留了面子,没有把家里的小名给叫出来。 顾四闻言冲他爹一乐,这个笑容犹如春风,将刚刚因他肃杀气质而冻结的氛围消融。 “爹!” 他又朝做梦似的顾田氏喊了一声:“娘!” 看看李素商,正含笑望着他。 这时身后五人也下马了。 丁二捧着盒子,冲顾家二老道:“见过二老,”他又冲李素商点点头,“弟妹!” “如今我们头儿,你们儿子,顾四已经被圣上钦封为三品武安伯,统领三千鹰扬军,赐大名顾彼之。” 顾家二老,包括看热闹的众人,都愣在当场。 见状张权补充道:“如今头儿是伯爷了!每年食邑有五百户呢!” 乖乖! 这下听的观众全都明白了,他们一个丰源县满打满算才四百多户,食邑五百户,岂不是这一个丰源县的税全交到顾四手里? 真是出息啊! 终于,围观群众爆出了惊喜羡慕的议论声。 “顾老叔可享福了,以后家里不种田就有这么多粮食了!” “害!你瞎说啥?人家几个儿媳也能赚钱,尤其是秋娘,人家哪里还用操心粮食的事?” “是是是!怎么好事都让他老顾家摊上了呢?” “我看四狗和秋娘是天作地设的一对啊,一个受禄星保佑,一个是财神身边的童女下凡,两口子真是绝配!” 听到这话,顾四满意的笑了。 顾老爹和顾田氏此时也是乐得合不拢嘴,不知如何是好了。 还是李素商能稳得住,跟大伙道:“我家男人刚当上官,等哪天有空我们请大伙来我家沾沾喜气,今儿就先散了吧!” “是是是!”顾老爹听到这话才反应过来,笑得十分猖狂,喊道:“过两天我准备席面,都来我家吃饭啊!” 围观的这才一一答应着散去,还时不时回头看看这边,嘴里议论着走远了。 顾四这才领着身后五个属下进入院里。 顾家院子虽然不算小,但几个身高腿长,气场两米八的汉子一进来还是显得局促了些。 顾田氏为难的不知道应该请顾四身后跟着的几个大人坐哪。 要说像来串门的村里人坐炕上吧,显得不那么合适,要是像总过来的掌柜们一人一个小凳,更不合适。 顾四看出了顾田氏的为难,给这五位一人踢了一个小凳过去,五人喜滋滋地坐下了。 顾老爹这才终于缓过神来,问顾四:“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一声没吭就当……当什么叔伯了?” 顾四无奈道:“是武安伯,不是什么叔伯。” “啊,啊,武安伯,武安伯……”顾老爹自顾自在嘴里捣鼓了两遍,终于说顺了,“那怎么当上武安伯了?” 顾四这才娓娓道来,将具体的战功一带而过,只说了不关紧要的几个,道:“如今大荆朝新立,我们算是总督亲信,跟着总督征战了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丁二在一旁点点头,道:“是啊,顾叔,原来我们几个就是军中一个什,您儿子那个时候就是我们的头儿,是我们的什长,后来身边人越打越少,我们就升了,生成小队,又并了几个人进来,后来人越打越少,我们几个‘老兵’可不比新兵有资历?” 顾四点点头:“当时也是被一路提拔,立了些不大不小的功劳,如今才到这个地步。” 张权一点没客气地拿起顾田氏给准备的点心,往嘴里塞了,吃完才道:“是啊,如今别说头儿了,光我们几个也是个男爵了!” 顾田氏听得心惊,这得多少次的出生入死才能有如今的荣耀加身。 不过好在,她的四狗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那既然仗都打完了,你们这回回来就不走了吧?”顾田氏问。 “还是得回京城的,圣上给赐了宅子,让在那边安家呢!况且如今每天也都有差事,走不开!”葛占元抱着刀道。 “哟!都督还赏宅子啦?”顾老爹一听,心里都是美滋滋的,他儿此次真是光宗耀祖了。 顾老爹在心里默默决定,明儿就给祖坟烧纸去,跟家里老人念叨念叨,让他爷他奶看看,他们的小孙子多有出息! 晚上顾田氏给整治了一大桌子好菜,来招待这些顾四的属下。 李素商见他们高兴,干脆将自己去年新酿的高粱酒拿出来。 道:“这酒是我自己酿着玩的,度数可不低,你们悠着点喝。” 顾老爹见到眼睛都亮了,显然他已经喝过了,并且知道这是好酒。 当下,他就炫耀道:“我家秋娘酿的酒那是一绝!今晚你们都试试,小心可别喝醉了啊!” ------题外话------ 我感觉我对四狗真的是很宠爱了,喜提全文最长最详细的外貌描写。 第一百零五章 招待 几人都不信,尤其卷毛,不服地朝顾老爹说道:“我们最能喝的就是我三哥葛占元,千杯不倒,只怕您还没灌醉他,这好酒就没了!” 顾老爹笑得嚣张,道:“那咱们喝着瞧!” 葛占元心里也不信,端起杯子一闻,酒香直往肺腑里钻,他眼睛一亮,忍不住直接喝了一口。 “好酒——” 辛辣顺着喉咙如同刀子似的滚入,一股辣劲儿仿佛顺着食道窜上了脑门。 卷毛不信,也跟着喝了一口,半晌才缓过劲来。 他当下冲着顾老爹就是一个拜拳,又朝一旁的李素商竖起了大拇指。 顾老爹自豪地笑了,道:“我家秋娘啊,现在是无所不会,那生意都开到颍中郡了!” 三两杯酒下肚,几人的话匣子都打开了,卷毛和张权又都是健谈的,当下就和顾老爹聊的欢快。 老小儿听见颍中郡眼睛一亮,道:“颍中郡,我们还去过呢!” “哟!”顾老爹举起酒杯,和老小儿碰了一个,问:“是不是打刘大帝的时候?” “害!什么刘大帝啊!”卷毛一摆手,很是嫌弃道:“我们哥几个是最先潜入颍中打探消息的,到了那刘府,轻而易举就摸进去了。” 老小儿看了看顾四的脸色,没什么变化,说明这是可以说的事情,他放下心来,继续道:“那刘长来,我们还当是什么狠角色呢?还以为他真像当时传的那样身高九尺,能战蛟龙,能擒猛虎,切!” 这下却真勾起了顾老爹的兴趣,追问道:“其实呢?” 卷毛一脸兴奋,道:“其实就是个矮脚虎!他身高能有五尺都是抬举他了!” 张权也加入了这场谈话:“不过这刘长来虽然身形差点意思,但是确实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倒是奸淫掳掠无恶不作,我们去的时候正赶上他糟蹋人,哥几个上去就给他解决了。” 顾老爹听得心潮澎湃,一拍大腿:“感情除掉刘祸是你们的功劳!我说总督攻打乞活军怎么那么轻易,原来是群龙无首了!” 说着又敬了他们一杯。 那边聊的火热,另一边顾田氏挨着顾四和李素商,母子三个也在闲话。 “你们陛下说什么时候让你们回京城了吗?” 顾四也没瞒着她们,道:“这次回家其实才是顺便,陛下交待了差事,正好经过莱源,特准许我回来看看。” 顾田氏担忧之色一闪而过,问道:“什么差事?有危险吗?” 顾四耐心解释道:“现在不是刚打完仗嘛,许多地方的人都拖家带口地跑了,也没人种地,地都荒着,陛下怕今年秋收没粮食,闹饥荒。” 顾田氏点点头:“这倒是个事,那让你们干啥呢?” 顾四看看李素商,笑了,道:“朝中有位大人发现,咱们莱源附近这几个府州虽然经过的战火是最严重的,但是人口却是最多的,也是最富裕的,让我们来查查是因为什么。” 当然,他把查莱国公府与此事有没有关系给略去不提了。 顾田氏跟着顾四的目光看向李素商,惊讶道:“是因为咱们秋娘开的那些个厂子?” 李素商彼时没仔细听他们说话,正努力地朝桌上的好菜进发。 察觉到顾田氏和顾四的目光,李素商茫然地看向他俩,看我干啥? 顾四又把话重复一遍,李素商圆圆的眼睛一下子瞪大。 “所以,这次其实是来找我的?” 顾四点点头,笑道:“我也没想到这么神通广大的人物会是我夫人啊!” 李素商凝神想了片刻:“所以我要同你一同进京吗?急吗?” 顾四道:“说急也急,说不急也不急,不过半个月后怎么也得动身了。” 李素商这才舒展开眉头,道:“半个月,那足够了。” 顾四问:“怎么?” “我总得把这边的事情安排好。”李素商夹了口菜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 等把这口菜咽下,李素商又问:“那这次把爹娘和两位嫂子一起接过去吗?” 顾四忽然用手撑了撑额头,啧了一声,道:“圣上赐的宅子我还没收拾呢,这五个人给我霍霍了,大嫂二嫂现在过去可能没法安置,怎么也得等他们五个搬出去才好接大嫂二嫂过去。” 李素商点点头,道:“这事交给我,况且大嫂二嫂手上的活不是半个月就能交接完的,等这边事情都了了吧,宅子应该也好了,再让人来接。” 顾四点点头。 顾田氏在一旁沉默地听着,忽然道:“我们要是走了,喇叭铜子儿和小花儿吃饭咋办啊?他们娘一个个的都忙,有时候回来的晚,都没口热乎饭吃。要不我和你爹等等你两个嫂子,和他们一起过去吧。” 李素商顺着一想,又想到了一些问题:“那他们三个孩子还在上学怎么办?不能说跟着去京城就连书都不读了。” 她转头望向顾四,问道:“你刚才说,圣上缺人手,缺会手艺的吗?” 顾四谨慎问道:“什么手艺?” “就是算账、种树、种田、木匠、等各种识字的技术人员。” 顾四点点头,道:“自然是缺的,都快人荒了,陛下如今是求贤若渴,恨不得天天写张‘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的皇榜张贴出去。” 李素商狡黠一笑,道:“那就好办了!” 顾四每次看到她的笑容,都有一些不太好的预感。 他娘之前说是因为他小时候每次被秋娘坑都能看到她这样的笑容,所以心里警觉呢。 第二日却没什么太大的动静,李素商一早就出去了,说是要交待各种事情。 但是顾四也没得清闲,刚吃完早饭,知县大人李勤耕就携夫人前来拜访了。 毕竟顾四是个伯爷,昨天闹出的动静也不是很小,惊动知县一点也不奇怪。 作为地方官员,招待陛下派来的钦差是很有必要的。 那几日打探消息没有表明身份是怕打草惊蛇,可如今已经证实了他们要查的事和莱国公府一点关系都没有,也就无所谓暴不暴露了。 顾四这几天在家里也没有白待着,家中大小产业和建立过程自然是知道的,这位李大人也给了许多方便。 所以他也没摆什么官架子,和和气气地将他们请进来喝茶。 第一百零六章 启程 等李素商回来时看见李勤耕和齐氏还惊诧了一下,不过想了想也明白了,昨天那一闹肯定是要惊动他们的。 “夫人来啦。”李素商跟齐氏打招呼。 齐氏笑道:“如今该我叫你夫人了,伯爵夫人。” 李素商狡黠地笑笑。 再三婉拒了知县的宴请,李勤耕也知道了顾四不是在客套,此次真是低调行事,便作罢告辞了。 此后几天风平浪静,全家人都在为入京做准备。 顾田氏和顾老爹商量,最后还是决定等过些日子和钱春红孙燕她们一起进京。 所以这次进京家里只有李素商跟着顾四他们去。 但是李素商却也不是独身一人,她带着如今算是玉烟斋总负责人的陶酷一起,也带上了贺丰贺年两兄弟,这兄弟二人如今已经是李素商个人的保镖了。 加装过减震系统的几辆马车行驶在官道上。 前方顾四等人熟练地解决了不知道第多少批拦路打劫的山匪。 李素商托腮坐在马车里,百无聊赖地从窗口往外看着,在丰源待久了,总会让她忘了这是个刚刚结束的乱世。 当初为了寻找合适种甘蔗的土地,开糖厂时,李素商带人第一次踏上惠州的土地时,她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人间炼狱。 惠州和莱源临近,而且饱受战乱,十室九空。 当初李素商选择在惠州买地种甘蔗,单纯是冷漠地觉得那里受灾严重,可能土地价格便宜,劳动力也便宜。 可是等到亲眼见了,谁还能继续维持冷眼旁观者的冷漠呢? 就和最开始建设纺织厂一样,招收流民和失去生计的人们为她打工,只提供一日三餐,就够那群勉强可以称之为人都生物趋之若鹜了。 粮食低产,丰源产出的粮食只够负荷本城的百姓,为此,她斥巨资和陇西的粮商买了几百万石的粮食。 但是对于一整个州府的百姓来说,两百万石粮食撑一时可以,却不是长久之计,尤其是当大片的土地都种上甘蔗之后。 于是李素商又一次将视线看向了徐州,徐州虽然离莱源府更远一点,但是与惠州接壤,而且地势平坦,土地辽阔,且境内又徐水河经过,是难得的粮食之乡。 而且作为曾经屯粮最多的城市,它经受了无数大大小小的叛军的劫掠,如今也已经满目疮痍。 因此,土地的价格低到了一个令人发指的地步,即使当时李素商已经因为高价买了太多粮食,手上没什么闲钱了,但她还是咬咬牙,通过各种渠道筹到了钱,买了三个庄子。 她对于当下的粮食产量十分深恶痛绝,于是拼着歉收的风险,专门拿出一个庄子培育筛选新种。 整整三年,产量足足翻了一番,其实并不是产量增加了多少,只是原来的基数小而已。 良种的培育非一时之功,李素商只是把原理大概地教授给了弘乐书院的学生们。 有对这方面感兴趣的学生们废寝忘食地泡在那个庄子上,每天顶着烈日在田间地头拿笔记录着什么。 今年新种植的三号种是目前筛选出来的遗传稳定的几个种子中结出稻粒最饱满的,虽然也有结穗更多的二号品种,但是稻粒干瘪,反而不如三号。 李素商知道这件事,让负责这件事的学生们尝试将二号和三号杂交,培育新品种,再筛选出抗倒伏等矮株品种,但是这就得等时间沉淀了。 或许几年之后在这群人的努力下,水稻产量会更上一层楼。 后来李素商扩大了各厂的规模,在徐、惠二州内也开建了大量工厂,带动了二州繁华的商业,吸引了许多流民在此安家,也同样吸引了许多嗅觉灵敏的商人们。 至此,在天时地利人和的促进之下,李素商的商业版图不断向周围蚕食。 颍中郡算是个繁华的大城,虽然当时有叛军刘长来的部队曾作乱,但因为收服的简单利落,所以未伤筋动骨。 李素商便把玉扣纸的首秀安排在了这个城市,玉烟斋这个店也是在这里最先出现的。 颍中是锦绣江南,也是在这里,玉扣纸受到了极大的欢迎,“二尺玉”、“三两雪”等文雅的别称便是从某位才子的口中出现的,至于这称号的传开背后有没有李素商的手笔,那就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李素商将发散的思绪收拢回来,看前方,顾四等人已经把这些山贼绑匪都料理好了。 依照前几次处理土匪的经验,他们应该会让葛占元悄悄将这些绑匪绑到当地县衙门口,然后离去。 但是李素商在车里等了半天,却不见有人行动,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掀起帘子,弯腰,蹦下车,走进,就看到了土匪中两三个熟悉的面庞。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粉色裙子,又是这一身衣服,上次穿这身衣服就是被这群人绑走的。 但是这次他们的队伍里却没有那个光头被称为“刀哥”的人了。 李素商双臂环绕,冲那几个被打得可怜的汉子道:“你们几个业务挺广泛啊!既卖人又劫道的。” 那几人拦路时看见马车旁坐着的贺丰贺年二人就隐隐后悔了,可是顾四等人凶猛,逃也没逃掉。 看见李素商下车,更是满面苦相,求饶道:“姑奶奶,我们有眼不识泰山,我们知错了!” “是啊!您大人有大量!要打要骂随您,只求留我们一条贱命!” 李素商往后撤了两步,生怕被他们挨着一点衣角,道:“饶你们一命?我倒是好奇,咱们无冤无仇,几位当时为何要对我下手呢?” 几个跪着的强盗唯唯诺诺地互相看了几眼,犹犹豫豫地半天都没人说话。 李素商脸色冷漠,看他们仿佛是在看死人一般,道:“既然如此,这几人留着也没用了……” 见她神色不似作伪,有强盗急了,连忙扑在地上急急地磕了两个头,李素商嫌恶地偏开身子,不受他的礼。 那强盗见状更加惶恐,急道:“姑奶奶!姑奶奶!实在是有人雇我们哥几个,说是要来买您啊!” 第一百零七章 曲江张氏 李素商眯着眼打量这个说话的人,没说话,顾四等人也一眼不发地严肃盯着这人,为李素商撑着气势。 那说话的人见她像是不信,连忙举起一只手发誓:“我说的都是真的,要有半句虚言,就让我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 李素商稍稍缓和了一下脸色,抬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那人继续道:“就是那天的那个光头,我们都叫他‘刀哥’,他是曲江人,就是他指定我们要对您……动手。” 李素商闻言皱起眉头,曲江距离莱源千里之遥,况且她的生意还没有做到曲江,为何会惹上这么个人呢? 这时候顾四到时沉沉地吐出四个字:“曲江张氏——” 张权的脸色十分难看,他就是曲江人张氏的人,具体来说,是曲江张氏的某个弱小的分支,被嫡支压迫欺辱甚至代替嫡支子弟参军的人。 他家叔伯父兄三十六口,全都被逼着代替嫡支进了军队,最后只剩他一个孤家寡人。 如今他还没找他们的麻烦,张家竟自己蹦出来了。 丁二拍拍张权的肩膀,也没说什么话,这时候的张权也并不需要太多言语上的安慰,他只要明白这几个兄弟会永远站在他身边就好了。 张权反手拍拍丁二,表示自己没事,开口道:“曲江张氏现任家主官至太傅,张家族中盘根错节,家中子弟上至朝廷重臣,下至商业巨贾,均有涉,其中张家在曲江也有一片方圆百里的甘蔗田,是制糖大户,这次应该是看上大嫂研制出的白砂糖了。” 之前李素商吩咐贺丰等人招待张权他们时预备点各个厂子的特产,其中就包括白砂糖,张权自然知道这东西的难能可贵之处。 李素商点点头:“这就说的通了。” “只是如今以我们兄弟的权势,还动不得张氏。”张权气愤道。 顾四严重投出不善的神色,缓缓道:“不急,慢慢来。” 张权长出一口气,点点头。 李素商静静地看着顾四,这四狗,几年不见,身上又多了一股迷人的气质,原来是个村里的小狗蛋子,如今已经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狗王,不,狼王了。 李素商见他可爱,恨不得抱上去扑着啃一口他的紧致的下巴,但是毕竟顾及着周围这么多双眼睛呢。 啧 李素商可惜地收回视线。 顾四察觉到她的目光,多年的默契一下子就看透了她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于是嘴角露出了一个微不可查的笑。 李素商不经意间将视线重新投到那几个强盗身上,那几个强盗见他们讨论的热切,以为成功转移了注意力,面上正浮现了几丝不小心流露出的喜色。 李素商见状轻笑一声,凉凉道:“你们难道以为你们就没事了吗?” 几个强盗头皮一紧,就见面前这个带着众多武功高强的打手的姑奶奶如同毒蛇般盯着他们。 “给我交代清楚,还有没有你们绑架的姑娘?藏在哪了?” 其他强盗见此眼里的光也渐渐熄灭,破罐子破摔道:“在前面不远,还是一个破庙内。” 李素商和顾四几人对视一眼,押着他们走到了他们说的破庙处,果然又是一处他们的窝点。 老小儿啐道:“专门在神仙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不怕遭报应。” 张权听见这话,凉凉道:“神仙若是有眼,就不会看着世间这么多惨相发生了。” 老小儿听见这话,第一反应是呸呸呸,百无禁忌,他权儿哥怎么也不应该在神像前说这种话。 李素商闻言倒是十分赞同:“求人不如求己,乱世之中,神仙也靠不住。” 老小儿对李素商和张权侧目而视,这都是什么人物啊?说这些话大逆不道吧,其实细想想还是挺有道理的。 贺丰贺年也就是跟着李素商久了,了解了些她的脾气,要不然听到这话,准也会大吃一惊,毕竟说这贬低神仙话的人就是被丰源人们尊为秋神娘娘的人啊。 押着几个人进了庙里,庙里果然还有他们的人,见同伙被擒,第一反应就是举刀冲上来。 都不用顾四等人动手,葛占元一个人就将他们全都拿下来,在使刀的高手葛占元面前,这些人仿佛是刚学会走路的婴儿抱着刀冲过来,处处都是破绽。 庙中和上次在惠州附近的庙里不同,这里面绑着的女人大多穿着整齐,甚至有一两个穿得华贵的人。 李素商上前将绑着她们的绳子一一割破,道:“好了,你们自由了,各回各家吧!” 穿着华贵的目光呆滞,似是受了极大的打击,她身边有个小姑娘小心地扶起她,像是她身边的婢女,冲李素商等人盈盈行了个礼,道:“多谢各位恩人救命之恩。” 李素商摆摆手:“顺手而为罢了。” 获救的女子们有的愣着,有的哭着,有的疯着,与同伴或者认识的人相携着道谢,离开了这个邪恶的庙宇。 最后只剩下一个看着十来岁的小姑娘。 小姑娘看着还算镇定,上前跪下朝他们几人拜了拜,道:“多谢几位恩人相救,我……我能不能跟着你们啊?” 卷毛疑惑,问她:“你家在哪?不回家吗?” 其他的女子都各自回家去了。 面前的小姑娘眼底发红,道:“我和别的被抢来的人不一样,我是被我爹和后娘卖了,我已经……没有家了。” 卷毛愣了半天张着嘴,也没说出什么安慰的话。 那小姑娘见他们不说话,以为是他们不愿意,连忙推销自己:“我从小洗衣做饭什么都会干,别看我人小,我可能干了!” 她迅速地在他们队伍里扫了一眼,看见了李素商,眼睛一亮,道:“而且,恩人们里就一位夫人,其余都是男子,有什么未免不方便,我愿意在夫人身边伺候,端茶倒水,洗衣做饭,守夜倒夜香,我都行的!求各位恩人收留!我一个孤女,实在是无处可去了,只求各位恩人行行好,好人做到底,给我口饭吃,我吃的也很少的!” 李素商听得既心疼又觉得好笑,上前扶起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她笑了,眼睛水灵灵地,脆声道:“回恩人,我叫小溪水!” 第一百零八章 小溪水 “慢点,没人跟你抢!”李素商从庙里带上小溪水,叫她一起坐在马车里。 见她一脸菜色,瘦的有些脱相,李素商拿出了放在车里的几个点心,先给她垫垫肚子。 刚开始,小溪水还放不开,矜持地只拿一块,放到嘴里反复嚼,都不舍得咽下去。 李素商不在意地将整盘都塞到她怀里。 小溪水受宠若惊地又拿起一块。 她即使是在家里的时候也从没有吃过这么贵这么好吃的点心,更何况是现在这种饥饿到什么都好吃的状态。 于是就出现了刚刚狼吞虎咽的状态。 李素商见状给她倒了杯水。 小溪水捧着杯子十分不好意思,啪嗒啪嗒,豆大的眼泪像断了线似的掉了下来。 她嘴里还含着点心,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还不小。 李素商无奈地拿出了一个手帕,递给她,没想到她接过手帕哭的更大声了。 噎着了?李素商无奈道:“好好的哭什么?是点心不好吃?” 小溪水摇摇头,呜咽着含着点心渣,哭道:“太好吃了——” 李素商闻言失笑,小溪水的哭声却没止住。 “呜……说好的我给您端茶倒水,还没伺候您呢,您就先给我倒水了呜哇哇哇——” 小溪水哭着举起手中的手绢,是李素商习惯使的纯棉的,看了一眼又继续哭道:“还给我用这么好的手帕呜呜呜——” 李素商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虽然小姑娘哭得挺惨,但是真的好好笑啊,她实在是忍不住了。 于是马车中同时传来了大哭和大笑声。 好在赶车的贺丰贺年心理素质十分坚定,并没有因此有任何神色的改变。 丰源距离京城很是遥远,顾四他们来时几人身上有差事,也没有行囊的拖累,所以快马赶路了七八日也就到了。 如今队伍里带着不少行李,还有女眷。 而且这位女眷经过每个州府时都要逛一圈考察一圈,时刻记挂着要扩大她的商业版图。 所以,他们一行人走走停停,整整半个月才走了一多半的路程。 几日的功夫,小溪水跟着他们委实是涨了不少见识,天天吃的好用的好,从最开始见到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都情不自禁地“哇”出声来,到现在已经美滋滋地可以接受李素商时不时大方的馈赠了。 当然,她也没辜负李素商对她的善意,她严格执行了自己当初端茶倒水洗衣做饭的诺言,甚至更进一步。 因为有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冒出来的曲江张氏,他们一行人还是十分谨慎的。 而且他们一行人数不少,为了方便实惠,他们每到一个繁华的歇脚,一般都是租住单独的小院,而不是去客栈订房间。 谨慎如顾四等人,陌生人给的食物尽量少吃甚至不吃,都是去外面买材料自己简单弄熟了入口。 这就显现出小溪水的重要了。 她仿佛有着市井女孩自带的天赋,每到一个地方,就能自动和邻里婶子大娘聊得十分熟稔。 小溪水长得可爱,十分受长辈们喜欢,聊个三两下就能获得最近便又便宜的菜市场方位。 每天天不亮,她就自动起来,先去菜市场买菜,等买回来就飞快地做好十个人的早饭。 在做好早饭等待其他人起床的过程中,她又能利落地将院子打扫干净,收拾好各个人的脏衣服。 没次大家起床之后,都能发现昨天穿的衣服已经被洗好规矩地晾晒在了院子里。 于是有了她的加入,此次进京的旅程变得更加滋润了。 只有顾四怨念颇深,自从小溪水来了之后,十分殷勤,一直粘着李素商,李素商晚上洗脚的时候她都等着倒洗脚水。 这给顾四带来了极大的不方便。 要不是他们几个“老”斥候冷眼观察了这个小姑娘,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这人早被顾四丢出去了。 确定她真的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之后,也就随她去了。 只是苦了顾四,每天看李素商的眼神愈加幽怨。 李素商只觉得这样的顾四十分可爱,欣赏了几天可怜巴巴的四狗之后,她终于把顾四从这种困境中解救了出来。 “贺丰!”李素商起床洗漱完,就朝厢房喊了一声,贺丰早就起来了,闻言答应了走出来。 “东家!有什么吩咐?” 小溪水正站在李素商的身边,给刚洗完脸的李素商递上毛巾。 李素商接过,对小溪水努努嘴,道:“今天吃完饭,你带着她出去逛逛,买两身新衣服。” 贺丰点点头。 小溪水却更加受宠若惊,她觉得自己真是掉进了福窝里,每天吃得好睡得好,东家还时不时投喂她各种精致的点心小吃。 如今还要给她买新衣服。 可是她没什么能还给东家的,只有一把子力气,可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只是做个饭洗个衣服,哪里能回报这么好的待遇? 当下她就要回绝,道:“东家!我这衣服也是您前两天新给我的,能穿好久了呢!” 刚收留小溪水那天,她身上的衣服左一块布右一块布,破破烂烂,几乎是用补丁做的。 李素商实在看不下去,送了她一件她的衣服,不算华贵的料子,只是为了她自己干活穿预备的,但是还没上身,毕竟是新的,所以干脆送给了她。 但是小溪水总不能只有这一件衣服啊。 所以才有了今天这一幕。 李素商制止了小溪水的推辞,问她道:“既然你跟了我,那我问你,你可知道你家东家做的什么生意?” 小溪水不是个傻的,跟着这几天一路走过来,收拾行李箱笼,难免会看到里面装着的一匹匹的新布匹—— 那是李素商为了顾四的新宅子准备的,毕竟京城什么都贵,穷如李素商只能自带材料了,毕竟她虽然挣了不少钱,但是又都投入到了新的事业之中。 “东家应该是做布匹生意的?”小溪水试探着答道。 李素商点点头:“是,也不全是,我不止做布匹,还做成衣。” 小溪水了然的点点头。 李素商继续道:“所以,叫你去买衣服,不只是买衣服,咱们现在所在的城市比我们老家繁华些,你去买衣服,跟着看看有什么时兴的款式和花样,毕竟这方面,咱们女子还是比贺丰他们这些糙老爷们管用的。” 第一百零九章 半日闲 小溪水闻言眼睛一亮,点点头,道:“东家,我明白了!” 李素商看她干劲满满,像是打了鸡血的样子,有些抽了抽嘴角。 罢了,既然她热衷于从工作中找到自身价值,那便干吧。 小溪水怀着坚定的眼神吃完早饭,开心地哼着歌将碗筷都收拾好。 然后期待的走到贺丰身边,等他一起去街上看衣服。 贺丰也没让她久等,很快就收拾妥当,带着她去向繁华的坊市。 其实准确地说,是小溪水带着贺丰,毕竟短短一个傍晚,她就已经摸清了各个坊市的入口。 丁二几人也这样或者那样打探情报的事情,吃完早饭便出门去了。 作为皇上的眼睛,他们出来一趟也是要顺便看看途径各地的情况的。 等他们都走后,顾四才委委屈屈地贴上李素商:“我晚上都没睡好,生怕她说要来给你守夜。” 李素商笑着摸摸顾四的狗头,看了看贺年在外面喂马,没有注意这边,她揪着顾四的下巴,轻吻了他的鼻尖。 却反被顾四掐住她肉肉的小脸,嘴唇轻移,咬住她作乱的唇。 他们二人小别胜新婚,恨不得天天腻在一起,只不过是顾及这一路上诸多双眼睛,所以只敢偷偷摸摸地肉麻一下。 顾四耳力惊人,提前听到贺年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连忙松嘴转身,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可怜他堂堂鹰扬统领竟然把这种能耐用在这件事情上。 李素商嘴巴粉嫩娇艳,因为某些原因比往常更加丰润,浸润了一层水光。 贺年走近,也没看出什么来,问道:“东家,咱们带的干粮快吃完了,我去街上去买点粗面粉,回来烙点粗面饼,好带着等不方便做饭的时候吃。” 李素商点点头:“去吧。” 贺年闻言转身离去了,他刚走,顾四就一把揽住李素商,解恨似的狠狠地吮吸了几下她的唇。 他停下来抬头看看她,两个人对视半天,都不由自主觉得好笑,两人谁都没忍住,爆笑出声。 笑声持续了许久,才听见顾四暗骂一声:“啧,连亲都亲不痛快。” 两个人又腻歪了一会儿,李素商从随身的箱子里拿出她的笔墨纸砚。 是的,她还是没放弃练字这项大工程。 顾四就老老实实地坐在她旁边看她练字。 看了一会,他说道:“我竟从来不知道,你还识字。” 李素商道:“从前家里也没有能展示我认字的事情啊!” 她说着,笔却没停,道:“我打小就聪明,上庙里听几句老和尚讲经,对着经文看了几遍就记住字了。” 李素商骄傲地瞥了他一眼,道:“珍惜吧,像我这样知书达礼又能赚钱的天才嫁给你那得是你们老顾家曾祖坟冒的青烟。” 顾四十分严肃认真的点点头,道:“那是自然,毕竟是仙女托生的,是吧?秋神娘娘?” 李素商这“江湖诨号”从顾四嘴里说出来,她还莫名地有几分羞耻,看着他,半晌没说出话来。 顾四却没放过她,他凑到李素商的耳边,用他那低沉而有磁性的嗓音重复了一遍:“秋神娘娘?” 李素商简直跟过了电似的,从头麻到脚,连忙慌张地捂住他的嘴:“别说了别说了……” 顾四伸出舌头在她掌心轻轻舔了一下,李素商手一抖,松开来。 露出了顾四俊俏的脸庞,他脸上露出调侃式的笑意,道:“哟!太阳从西边出来了?我家秋娘也会不好意思呐?” 李素商不想搭理他,继续练自己的字,但是上天给你打开一扇门,就必定会关上一扇窗。 李素商的门或许是开的太大了,导致她这扇窗被焊的死死的,无论她如何用心地练,写出来的字就是丑得十分有个性,一般人都仿写不出来。 顾四见状也不再扰她,自顾自去院子里活动了一番手脚。 按理说他一个农家子弟,是没有习武的机会和经历的,但是他幼时跟着村里会耍枪的老爷子练过几手,再加上战场上的磨砺,如今功夫不容小觑。 这夫妻二人一个习武一个练字,一动一静,十分自在和谐。 不愧有俗语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呢。 他们两个人将属下支使地团团转,他们自己却这么悠闲。 顾四也就罢了,打探个消息而已,别说五个人都派出去了,便是只有张权一个人去,也能利索地打听清楚回来。 李素商一个这么大的东家,却半点都不操心。 她从小就是那个光出谋划策的那个人,她说了想法,由顾四带着村里其他倒霉蛋执行,最后出事背锅的全是那群小倒霉蛋们。 顾四和李素商这对小狐狸就无辜地看着来追责的大人们,小倒霉蛋们,不,是其他玩伴们十分讲义气,一般都不会供出他们两个头目。 这夫妻二人从小坏事做尽,很是坑了不少次小时候的玩伴们,偏偏大家念着的都是他们的好,真是被人卖了还帮忙数钱。 午饭之前,出去的几波人陆陆续续的都回来了。 当然,回来最早的还是贺丰和小溪水,小溪水虽然有了新的工作,但是也没忘了本职,她要准备午饭的。 李素商见她这么敬业,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很好,要是我的工厂里全是你这样的人才就好了!” 小溪水闻言更加干劲十足,再一次哼着歌进入了厨房。 贺丰抱着他们逛一上午挑的比较具有代表性和独特的衣裳和布料,问道:“东家,这些放哪?” 李素商拿起来翻翻这些衣裳料子,花样还真的都不错,叹道:“可惜没有物流,要不寄回厂子里最好。” 顾四耳尖,听到这话,问道:“何为物流?” 李素商解释道:“就像寄信一眼,把想寄的东西请人送到地方。” 贺丰挠挠头,问道:“那不就是镖局?” 李素商解释不清,道:“类似,但也不完全一样,毕竟镖局只能一次把特定的东西送到特定的地方,我说的物流是一个庞大的组织,能随时迅速地把东西送到全国各地。” 顾四听着这话陷入了沉思。 物流……若是各地上奏都奏折和下发的邸报也能按照这个模式呢? 第一百一十章 入京 他们走走停停,时不时在路上耽搁一阵,终于在五月之前,到达了京城。 此前,顾四他们在路上和派出去的亲兵们汇合,便派他们提前回京,让宅子中的仆人将几人的宅子都收拾出来。 所以等他们进京之后,直接将行礼搬进府去就能住人了。 进京的道路顾四几人还是非常熟悉的,进了京城之后,顾四将念叨着“帮忙般行礼”实则是又想蹭饭的五人给撵走了。 只带着李素商等人径直往城东走去。 京城西边是坊市,东边是勋贵朝臣的宅邸扎堆的地方。 顾四说是把五位手下都赶走了,其实他们的宅子就挨着顾四的,他们提前离开,其实是去整理这一路上探听到的消息去了。 单身和媳妇不在身边的人就是这么可怜,刚刚结束出差就得写报告。 顾四早就叫人回来带了信儿,是以当他们到达鹰卫巷的时候,就已经看到管家带着府里所有闲着的人到巷口迎接了。 见到顾四和从车上下来的李素商,他们毫不犹豫地冲他们二人行礼:“伯爷!夫人!” 不怪他们不会认错,李素商那通身自在的气派不是一般人能及得上的。 顾四看向李素商,李素商知道顾四这是在给她撑场子,于是嘴角带上了几分笑,道:“都起来吧,先进去,以后有的是时间互相认识。” 管家惊异于李素商的随和,愣了一刹那,不过很快就掩饰好了。 他堆起笑容,道:“伯爷夫人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快快入府吧,厨房已经备好了接风的酒菜。” 顾四点点头,领着李素商的手,缓步走进了巷子。 李素商知道他是体贴自己,带着自己一间一间地看过去。 “这是丁二家的,这是卷毛的,那个是葛占元道,在那边两个挨着是老小儿和张权的。” 他一路指着巷子旁的几个红大门,一个一个地介绍。 等行到一个格外大的门楣正中时,顾四停下了。 大门敞开,李素商顺着看过去,就见那红大门上两边缀着纵横各五的门钉,高大的门楣正上方悬着个巨大的牌匾,上书“武安伯府”四个大字。 顾四适时地说道:“到家了。” 他扶着李素商跨过巨大的门楣,绕过影壁,进来就看见一个堆了假山奇石的水塘,旁边是木制的回廊。 顺着回廊一直往前走,穿过一进前厅,院子里又种了奇花异草若干,旁边是两排抱厦。 再穿过一进中厅,还有一进院子,才是正房,两边各有耳房和东西厢房。 顾四领着李素商走了一圈,正房后还有一个院子,院子北面又是一排屋子,再穿过这排屋子,就是府里的库房厨房等地,连接着后门,方便下人进出采买。 李素商还没发表什么言论,在后面跟着的小溪水惊慌地拽住了贺丰贺年的袖子,颤颤巍巍地问道:“两位贺大哥,咱们东家不是个做买卖的吗?” 贺丰贺年也是第一次见这样的豪宅,但是他们早知道顾四伯爷的身份,所以还能有心力回答她:“咱们东家是做生意的,但是姑爷是当官的。” 我的妈呀,小溪水腿都差点软了,她反复回想自己这一路上应该没有得罪姑爷吧? 没等她想出个大概呢,那边东家和姑爷转悠完了。 顾四吩咐管家:“饭就摆在中厅旁的小花厅吧。” 管家领命,吩咐人下去准备了。 原本那五位爵爷来蹭饭的时候,都是直接摆在中厅的,如今可能是顾及有女眷,怕被人冲撞了。 管家心念一动,看向贺丰贺年和小溪水,请教顾四:“伯爷,不知这几位要如何安排?” 顾四却看向李素商,等她的意思。 管家立刻在心里默默把这位女主人提到了和武安伯一样高的位置。 李素商看看他们三个,道:“不用管他们,他们就是来认认门,一起吃个饭,一会儿就走。” 管家心里疑惑,他还以为这几人是夫人带过来的仆从,现在看来却不像如此。 而且初来乍到,也不用安排这几人的住处,难道他们在京城有落脚的地方? 其实管家还真猜对了。 李素商在京城的玉烟斋不是白开了这么些年的,安排贺丰这三个人还是绰绰有余的。 他们三个不是她的奴仆,住在武安伯府未免不合适,所以住在玉烟斋再合适不过了。 贺丰几人想必也早就与李素商通过气了,闻言丝毫不惊讶。 武安伯府这些下人倒是真的训练有素,很快就将饭桌摆好了。 随着一道道精美的色香味俱全的菜品上来,小溪水愈加心慌。 当初她打包票说要给洗衣做饭才勉强能留在东家身边的,现在一看,东家家里的厨子做饭更好,十个她都比不上,更没用了怎么办?呜呜~ 李素商看着一道道没见过甚至都没听说过的菜上上来,也很是好奇,虽然她手里有市面上各种稀奇古怪吃食的方子,但她毕竟没有受到过贵族的待遇。 毕竟原来与她一起吃饭的最高的官也就是李勤耕和齐氏了,照这顿伯爵级别的饭菜差远了。 顾四跟她介绍:“据说这套宅子原来是前朝齐王三儿子的宅邸,这位郡王最会享受,所以这院子虽小,但也是一步一景,下人们也都是进退有度,倒不用咱们再多费心。” 李素商点点头,她夹了一筷子樱桃肉山药,入口即化,酸酸甜甜,十分爽口,手艺十分不错,这倒是他们赚了。 贵族老爷们将就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所以倒是少见大鱼大肉,便是有,也做成肥而不腻,入口即化的程度,荤素搭配的刚刚好。 一旁呆呆地不敢动筷子的贺丰等人被震撼的仍旧回不了神,占便宜吃了一顿伯爵的饭菜,他们觉得这辈子都值得了。 吃完之后,他们将李素商的行礼搬下来,便收拾着要离开了。 只有小溪水舍不得,李素商劝道:“你若是执意跟着我,做侍女,要签卖身契的,乖乖跟着两位贺大哥走,且有在别的地方用到你的时候呢。” 小溪水这才安心离去,期间如何一直等待李素商给她分发工作暂且不提。 第一百一十一章 奴仆 等到贺丰等人离去,顾四叫来人,让他们将他和李素商的行礼搬入正房,收拾齐整。 李素商却阻止了,说只先搬过去就好,过会再收拾。 她叫管家,道:“怎么称呼您?” 管家道:“小的叫任明,您直接称呼就行。” 李素商打眼看上去,感觉这位管家比顾老爹岁数也小不了多少,道:“那我叫您明叔了。” 她接着道:“劳烦您将府里负责各项事务的人都依次带过来,好叫我认认人。” 明叔恭敬称是,便马上下去安排了。 先前顾四跟她打过招呼,府里这些随着宅子一起赐下的男女仆从人数冗杂,他还没功夫好好理顺一遍。 这些下人连月钱都是张权帮忙管理着下发的,毕竟这群人里头,虽然葛占元家里也算富裕,但他家人口简单,不涉及给下人发月钱的事情。 只有张权,出身曲江张氏,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于是便被顾四赶鸭子上架,实实在在地做了一个多月的账房。 顾四当初跟李素商说这事时,张权感动地都要哭了,他终于可以逃脱算账的苦海。 管家不愧是曾经给郡王做管家的人,办事效率非常高。 没一会儿,便有两列男女分开的队伍规矩地排在花厅外头静静等候了。 在等这些人集齐的时候,明叔也没闲着,站在顾四和李素商身旁,朝他们一一介绍府内的情况。 “府里男女下人共五十四人,其中小厮侍从三十六人,丫鬟婆子十八人。” “厨房、洒扫以及各个门上各十二人,又有四人专职打理园景;四人专职喂马驾车;伯爷和夫人身边贴身服侍的各六人,再有两人负责管理府内库房,两人负责府上采买。” 乖乖! 李素商光听到五十四人的总数时就震惊到了。 这么一个宅子,如今只她和顾四两个人,竟要五十四个人来伺候着。 她不自觉轻叹了一声:“这人也太多了。” 谁料明叔听见之后露出不赞同的神色,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已经是少之又少了!” 李素商茫然地看向他,明叔耐心地解释。 “先说门房,咱们这么大一个府,前后共五进,光各个门上就得有至少两个人黑白天轮换着看门,咱们伯爷是有身份的,平时来往的也是达官贵人,所以正面至少要四个人,接送拜帖,通传来客,才不算失礼,这十二个人已经是少得不能再少了。” 李素商听着这话觉得有点道理,点点头,示意他继续说。 明叔不负所望,果然继续详尽地介绍下去。 “再有是洒扫,咱们府里每天都要在早上主人起床之前将院子内外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子里也是,地上,橱柜不能见一点灰尘,这么大一个院子呢,洒扫才十二个人不算多了。” 李素商又一次点点头,听起来也很有道理啊! “厨房人手也并不多,白案师傅只两个,一个负责面食,一个负责点心; 红案师傅十个人,其中三个炉子上的,三个墩子上的。 炉子上的三人有一个专做精细菜品宴席菜肴的‘红锅’,一个主做零餐散座菜肴和汤汁的‘二锅’,还有一个负责给下人们做饭的‘三锅’; 三个墩子上的‘头墩’、‘二墩’、‘三墩’也是搭配着炉子上的三位师傅准备的。 最后还有一个专门负责冷盘菜的‘冷墩子’、一个专管蒸菜的‘笼锅’、一个负责家禽、水产、干货的宰杀、泡发、处理的‘水案’、还有个帮忙的杂工。” 李素商当然听说过红案、白案,也明白什么红锅、二锅、墩子是什么意思,她开的酒楼里请的师傅就是这么一套班子。 炉子上的就是指用炉子的,即肉菜、炒菜等等。 “红锅”就是指主厨、掌勺的,需得经验十分丰富,二锅、三锅则稍逊一等,同理,墩子上的就是指切菜的,“头墩”就是刀工最好的。 李素商听着,觉得这些人也是必不可少的,民以食为天,他们吃的精细一点也没什么错。 而且府里这么多号人呢,有这么多厨子也情有可原。 李素商再一次点了点头。 明叔继续跟她盘算道:“再有,咱们这么大一个府,里头各人各司其职,总得要人采买,这两个人也是必不可少的!” 李素商弱弱反驳道:“若是采买,一个人就够了,两个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明叔一脸不赞同,低声道:“采买不比别的事情,可是要惊动府上银钱的,必须得两个人,互相监管着,才能不养蛀虫。” 啊。 李素商面无表情,点点头。 明叔继续道:“咱们园子里的景致,还有名贵的花草,也得时时打理,这样又得专人负责。” 李素商又一次弱弱举手,问:“那也不需要四个人之多吧!” 明叔掰着手指头跟她解释:“名贵品种的花草脆弱,需得精心养护,浇水施肥修剪打理;还有池子里的锦鲤,得有人照顾,若是您想养个宠物,这四个人里也有会照顾各类宠物的,缺一不可!” 李素商点点头,那这几个人倒确实都是人才,不能不要。 “府内贵重物品都锁在库房,需有两个识货懂货的,记录造册,时时保养,这两人也不能少。” “前院有圣上赐下的两匹骏马,得有人负责照顾喂养,主子们要用车也得有人赶车。” 李素商终于有些硬气了一回,道:“我不用,刚刚走的那两个就是给我赶车的!” 明叔一脸怒其不争,道:“夫人以后得做伯爷夫人品级的车架出行,要不就是堕了咱们武安伯府的威风,容易叫那群没眼色的冲撞,也容易招了旁人的讥笑。” 李素商听得一脸生无可恋,道:“好吧,还有别的吗?” 明叔道:“当然,您和伯爷还得各有六名贴身使唤的丫头小子呢!” 李素商惊恐道:“我不用丫头!” 她原来在丰源就嫌有丫鬟时时跟着,十分不自在。 可明叔再一次毫不留情地将她镇压:“您可知道朝服如何穿?什么宴会要穿什么衣裳?梳什么头发?戴什么首饰?” 李素商:她不知道…… 弱小可怜又无助qAq 第一百一十二章 躺平 经过了明叔苦口婆心长达近半个时辰的“贵族”社交培训,李素商彻底躺平了,爱咋咋地吧。 不过,她还是要挣扎着反抗着问最后一句:“他们月钱各是多少?” 明叔见她不再反抗,一脸孺子可教的表情,道:“底下人的月钱一共有三等,第一等是五两银子一个月;第二等是二两银子一个月;第三等是一两银子一个月。” “各个部门管理层面自然是第一等,共四人,其他有些体面和资历的是第二等,共十人,剩下的干粗活的都是第一等了。” 啊。 李素商木然的点点头,一个月光这些人的工钱就得八十两。 她转头看了看也听得一脸菜色的顾四。 李素商因着做生意,手里攒了不少银钱,所以对这些金额震惊归震惊,但也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反而是顾四,他去打仗的时候,家里条件也就一般。 在战场上扣扣搜搜攒赏钱,缴获俘虏的财物,到最后,可能都不够给府里这群人发一个月的工钱。 但是顾四是多会装的一个人啊,除了十分了解他的李素商能看出一点端倪,其他人愣是没有察觉。 他们还在心里暗暗佩服这位新主人呢,从粗人骤然成为新贵,听到这点钱,竟可以不动声色,宠辱不惊。 谁能知道顾四看上去沉稳俊美的脸下隐藏着疯狂的内心活动。 他头一次有了赚钱养家的紧迫感,身后五十多口人张着嘴都等着他呢。 虽然自己媳妇资产颇丰,但是他总不能一直吃软饭啊。 不知道顾四的心理活动,明叔将府内情况都介绍完毕之后,默默点了点外头站着的人数,然后朝他们二人道:“伯爷,夫人,人来齐了。” “那就都……挨个见见吧。”顾四压下心里的苦涩,装作若无其事道。 管家将府里人头册子拿给李素商,一一翻着让她方便和真人对上。 “这位就是咱们的‘红锅’高师傅。” 一个看着就像大厨的硕大身躯走进来,见过顾四和李素商。 李素商和顾四不约而同地想:五两银子。 “这是几位负责洒扫正院和后院的婆子。” 又有几个三四十岁的婆子上前拜见。 李素商和顾四一一数过去,嗯,四个一两。 …… 就这样,一波一波人终于全部正式见过了这武安伯府的两位新主人。 其中的女主人还因为是初来乍到,面无表情地每人各赏了一月月钱的见面礼。 喜得院子里的人跟什么似的,可见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 新来的女主人李素商见完各位未来的手下,发了奖金,并且发表了不太重要的讲话。 毕竟作为他们的新领导,她还是要说几句,确定以后工作的纲领的。 不过明叔作为管家是真的能干,将府中事务打理的井井有条,倒不用李素商太过操心。 以后的事情就是要慢慢磨合,她要适应多出的随侍,这些下人也要适应新主人的性格。 讲话发表完之后,李素商表示,让各位该干嘛干嘛去,各司其职,不要让她白白发放工钱。 最后只剩下六位妙龄女子,随侍她左右。 其中四个贴身侍奉的,原来分别叫春华、夏荷、秋月、冬梅。 但是被明叔以和李素商秋娘的名字相似,都是以季节命名为由,令她们几人改了,请李素商赐名。 李素商其实并不在意,但是明叔执着要她改,说:“若是下人和主子名号相仿,恐怕会拉低了主人的格调。” 四个小丫头也都一脸诚挚地请求夫人赐名,换了新主子,是需要新主子赐名的。 无奈,李素商动了动她那不太有文化的大脑,最后只想出了珍珠、翡翠、玛瑙、琥珀等俗气的名字。 顾四像是受到了极大启发,给常常跟着他的两个小子分别起名元宝、白玉。 由此可见,在这夫妻两人的心中,财富是最好的祝福了。 李素商面无表情地想:珍珠翡翠白玉汤,可以炖一锅菜了。 但是珍珠翡翠等人的工作效率还是非常值得李素商夸赞的。 她的行礼箱笼摆在正房,没超过一刻钟,就被她们四人带着打杂的两个小丫头全部分门别类收拾好了。 清静地和顾四一起躺在歇晌的软榻上,嗅着窗外飘来的名贵花卉的香味,拈起一枚厨房刚送来的马蹄糕,甜而不腻。 李素商觉得,便是一个月八十两银子,也不是不能接受的了。 顾四同样闲闲地躺在她身后,一只手无聊地摆弄她的一缕秀发。 “今日到家已经有些晚了,不便再进宫,我已经使人向圣上禀报,不过想来明天一早,你就得收拾收拾入宫觐见了。” 李素商闻言动作一顿,转过头去看他:“你不和我一起去?” 顾四手上还玩弄着那缕头发,道:“我自然是跟你一起去的,但是保不准圣上让不让我进去,就看明天是以家眷的由头接见还是以什么别的了。” 李素商嚼着他的话,在心里滚了两滚。 是了,顾四是鹰扬统帅,若是皇上以见他家眷的名义接见她,那顾四确实应该在场。 但是,李素商明白她明天觐见可不只是作为顾四的家眷,更多的是要作为一个为皇帝提出国策的人才。 而只负责信息情报收集的武安伯自然是要避嫌的。 想到这里,李素商觉得手里的点心都不香了。 她到底是怎么做到越想咸鱼却越忙,到现在甚至要给皇上写策划做报告的地步的? 唉—— 她长叹一声,往后躺平,枕在顾四富有弹性的胸膛上,望着头顶的雕梁画栋发起了呆。 不过,算算日子,丰源那些人也差不多可以动身前往京城了,况且若是他们不像李素商等人一眼走走停停的话,大概只要十来天就能到了。 想到这里,李素商忽然又心情好转了。 怕什么?反正加班也不会是她自己一个人加。 当不再思考这件事之后,重新悠闲舒适的氛围将时间带动地飞快,不过是一餐一觉的功夫,第二日便来临了。 回了武安伯府,顾四的生物钟又恢复到了在军中的作息,早早就起来锻体了。 等李素商被珍珠轻声叫起后,他已经洗漱完毕坐着了。 ------题外话------ 今天忽然想起来,最开始我是想给顾四起名顾风,字彼之的,因为一句诗叫“云感玄羽,风凄素商”,但是怕被误会是悲剧,所以放弃了。(pS:其实我只是单纯地忘记了自己之前还有这个设定。) 第一百一十三章 进宫 “早饭就摆在窗边的矮榻上吧。” 顾四怜惜李素商没睡饱,吩咐外头等待的玛瑙和琥珀两人。 两个人称是,退下,不过一会功夫便将食盒拿来,打开,一一摆在矮榻上的小炕桌上。 而这时李素商被珍珠和翡翠服侍着净手净面,简单的梳洗,翡翠手巧地将李素商的头发简单挽起,不妨碍行动。 于是李素商便只穿着中衣,外头罩了一个家常的外套,赤脚点两步,便窜到了矮榻上。 小桌上摆了一屉水晶蒸饺,一屉小笼包,一碟小小的奶香馒头,一碟小小的盐酥花卷,两碗馄饨,碗也是小小的,两碗细细的抻面,两碗熬得糯糯的什锦粥,还有各色爽口小菜、咸菜若干。 看着花样丰富,种类繁多,实则每样的量都不是非常大,他们二人吃正正好。 吃饭的时候,李素商让珍珠翡翠等人都下去了,等吃完自然会叫她们。 因着要进宫,李素商到底不如平常吃饭自在,只是浅浅地吃了几口,便吃不下了。 倒是顾四三两口,将李素商剩的桌上的其他东西都装进了他的肚子。 玛瑙琥珀进来时,好像很习惯于主子的光盘行为,迅速而无声地将东西都撤下去了。 珍珠和翡翠则带着那两个干杂活的小丫头红蕊、绿蜡拿了三套衣服,来叫李素商挑选。 因着李素商如今并没有被封为诰命封位,所以她也没有觐见可穿的朝服。 故而珍珠几人只是挑出来几套既体面又合规矩的衣服,供李素商今天穿。 李素商打量着,一套是月白的,看着清雅秀气,可是太浅了;第二套是粉红的,也被李素商很快放弃,毕竟她还没有走出粉红衣服的阴影。 那么只剩下第三套,整体是是清浅的绿色,上配了银灰封边的衣襟,再搭配深色的腰封,既青春又不失庄重。 换完衣服,翡翠轻手轻脚地将早上简单挽起的头发散开,重新盘发。 她的手指细而长,乌黑的秀发在青葱玉指上翻飞。 第一次进宫,翡翠没有将发型编的太过花哨,只是搭配着衣服盘了个元宝髻,最后将两枚翠玉制成的圆耳坠轻轻挂在她的耳垂上。 珍珠也没闲着,趁着盘发的功夫,在李素商脸上上了一层轻薄的脂粉。 最后帮翡翠选择了一根简单的同样是翠玉制成的发簪,插到头上。 这些首饰都是当初顾四封伯时皇后娘娘赏下来的,皇上的封赏一视同仁,是什么等级就是多少银钱。 可皇后的封赏确实实打实的从私库出的,也体现出了亲近和体面,只几个陛下亲近的臣子才有。 也幸好有这些能撑场面的首饰,李素商才不至于丢人。 毕竟她李大老板平常不是粉黛不坠金银,唯一的首饰,还是之前顾三带给全家一人一个的米珠串子,而且这唯一的首饰还损坏了。 好在珍珠几人不愧是之前伺候郡王妃的,对于进宫觐见的流程烂熟于心,一切都不用李素商操心。 收拾好之后,李素商终于和在前院换完官服的顾四汇合了。 因着李素商装扮的简单,所以也没什么负累。 她心里对手下这四位财宝姑娘十分满意,既多才多艺进退有度,又不死板,不会为了所谓“规矩”而折腾人。 这种尽量想办法使主子在规矩允许内达到最大程度的舒服,让李素商不得不感慨。 照这个速度,她到不了明天,就能堕落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生活中了。 顾四扶她坐上了马车,珍珠跟着进去,而顾四只是骑上了他的那匹小黑马,哒哒地向着宫门走去。 因为丫鬟小厮都是不能跟着进宫的,所以在到达宫门口之后,珍珠下来谨慎地再一次整理了李素商的衣服头饰,便在门外等着了。 顾四下马,将小黑马交给下人,领着李素商往宫里去。 他时时在宫门内外走动,各处看门的也都认识他,行礼打招呼声此起彼伏,他也一一点头回应。 皇宫还是十分大的,但好在这次李素商只是去见皇上,不必深入宫闱拜见皇后。 皇上的书房因为时时会见朝中大人,所以离宫门还是非常近便的。 行了不到一刻钟,顾四便带着她停在了一个宫殿外。 侧面出来一个小太监,躬身见过武安伯,顾四道:“劳烦乐公公通传一声。” 乐公公不着痕迹地打量了李素商一眼,他们御前伺候的自然是消息最灵通的。 前一天武安伯折子上来,他们便知道今天要来人了。 只是…… “还请伯爷与夫人稍等,如今内阁三位大人和六部的几位大人都在里头呢,陛下此时心情……不是很好。” 武安伯点点头,给乐公公塞了些打点,谢他的提醒。 李素商悄么声地打量着,门口各个柱子下头都有一个面无表情站着一动不动的侍卫。 乐公公将他们二人带到偏殿里,这是他们宫人和侍卫歇息喝茶的小屋。 顾四再一次道谢,想来里头得持续很长时间。 他从边上拿了个凳子,让李素商先坐,道:“等会吧,等前头那些大人们散了,咱们再去。” 李素商点点头,刚想说些什么,就听见旁边的殿里穿出一声咆哮的怒吼:“尔等无能——” 这宫殿按理说隔音效果是不错的,连这边都能听到,想必吼的人声音是真的很大了。 顾四表情严肃,低声道:“陛下动怒了。” 这时偏殿的门突然打开,乐公公一脸严肃地进来,道:“武安伯、夫人,陛下召见。” 顾四看了看李素商,扶着她起来,朝隔壁走去。 他有点担心,陛下盛怒,这个时候撞上去,可不是什么好差事。 李素商心里倒是没什么紧张感,常日里总在家中听顾老爹吹总督的彩虹屁,想来应该不会做出迁怒的事情。 乐公公走在前面,打开了书房的大门,等待二人进入。 顾四大头,一跨门槛,朝后扶着李素商跨过高大的门槛。 进殿之后,李素商跟随顾四跪下,按照他昨天晚上教过她的礼数行了礼。 “臣\/民妇参见陛下——” 第一百一十四章 面圣 皇上想来是真的心情不好,不耐烦等这些繁琐的礼数行完,就打断道:“起吧。” 李素商起身这才用余光打量了殿内的情况,这说是书房,但更像一个小小的朝堂。 上首一个巨大的醒目的桌案,身穿五爪龙袍的中年男人不怒自威地坐着,堂下站着近是个穿着各色文官服饰的大人,垂首敛目。 顾四和李素商的进入,打断了一部分皇上的怒气。 他端详了一下李素商,又看看她身边的顾四,道:“这就是你夫人了吧?” 顾四弓手,道:“是,正是末将妻子。” “叫什么名字啊?”这话却是对着李素商说的。 李素商只好堆起假笑:“民妇李素商,见过陛下。” 她不信皇上之前没在顾四的奏报上看到过她的名字。 不过皇上虽贵为天子,在刚刚见到一个陌生人的时候也是要稍微寒暄一下再进入正题的嘛。 “倒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皇上夸赞。 顾四和李素商都露出羞涩的表情。 他们这一问一答,倒把刚刚站在堂上挨训的几位老大人给整迷糊了。 怎么好好的忽然就接见武安伯的夫人了呢? 而且不是皇后接见的,是皇上亲自见的,还是在议论国家大事的上书房。 这不合常理啊! 在场唯一之情的要属汤相了,皇上之前跟他透露过一些。 李素商就见场下有个小老头朝她和善的笑笑,顾四在她耳边低声介绍道:“这位就是汤相公。” 闻言李素商朝小老头,汤相公点点头。 剩下几位大人有的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议论她到底是来干什么的,也有老神在在,只盯着脚下的一块砖的。 皇帝出声:“严均?” 场上一静,打断了他们的疑惑。 户部侍郎严均闻声出列。 “你之前发现的徐州、惠州等地的情况,你给大家说明一下吧。” 严均俯身称是,再直起身,跟在场的诸位简单描述了他发现的徐州、惠州等地经济异常升高的情况。 几位大人听后有的面露喜色,有的仍在沉思,他们仍然在想这件事跟这位武安伯夫人有什么关系。 难道说武安伯这几天不在京,就是去查这件事情了? 或许查出了什么眉目,皇上要封赏他及家人不成? 没让这群人疑惑太久,皇上一点关子也没卖。 “朕得知此事,便派武安伯去查明原因了,却没想到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促进徐州、惠州等地繁华的关键人物就是武安伯的夫人。” !!! 事先不知道情况的大人们都惊诧地将目光投射在李素商身上,怀疑、不可置信。 就这么一个小丫头? 皇上也有心试试这个李素商的本事,并未开口为她解围。 但李素商是谁啊,人家可是有庙的。 被那么多各式各样的“信众”盯着,跟她求姻缘、求子,她都经历过。 区区几个老头子审视的目光又算的了什么呢? 见她宠辱不惊,气质淡然,皇上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是个能稳得住的。 原来胡有浩便派人盯着过李素商,胡有荣自然听说过她。 她拿出来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也令他大开眼界,只是不知道,这李素商能不能在国事上再给他带来惊喜。 “敢问夫人,您用了什么法子?”一个中年男人出列,问她。 顾四介绍:“这是户部尚书何广为何大人。” 李素商点头问好。 何广为不得不做这个出头鸟,如今他们户部是最着急的,民生、财政、税收,都归他们户部管,这各地人口变少、粮食没人种,最急的就是他们了。 李素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她的那点老底相比皇上都知道的差不多了。 “很简单,拿上一定的资金,招收流民做工。 我开建了纺织厂、养殖场、被服厂、造纸厂、糖厂等,流民居无定所,那我就给他们建造屋子,再辅以相对丰厚的报酬和保障,不愁他心里不安定,只要人心定下来了,自然就稳当了。 况且与我最后所得的利润相比,这些前期支出的工钱不值一提。” 她简单地解释,却没察觉,在她提到“造纸”、“糖厂”等词时,场上有个老头子不着痕迹地看了她一眼。 李素商自然知道皇上宣她过来不是为了听她怎么挣钱的,而是要问国策,于是她发散了一下,继续说道: “国家治理也是一个道理,不过一国太过庞大,灾民人数太多,不好一次性出钱安置,那样成本太高了。 但是可以或者官府出资修建什么工事,低价雇佣人手,若是官府资金不太够,一开始也不必像我似的给太多工钱,够一家子一日三餐吃饱就行。 若是更穷一点的官府,连雇人修东西的钱都拿不出来,那便大力鼓励商人的发展,让他们去雇佣人手,只是得出个条例,保障一下这些灾民每日的最低工钱,好叫他们不至于被剥削地太过严重。 类似的方法其实还有很多,其实归根结底,不过四个字——以工代赈。 小女子一点浅见,在各位大人面前献丑了。” 李素商快速地说完最后的话,却不曾想,在这些听着的人心里掀起了海浪滔天。 ——以工代赈,倒是形象贴切。 皇上也重新审视了这个小妇人,原以为她只是有些经商的头脑,总能有些新点子出来,却没想到,她的眼光见识倒是也很不凡。 “朕听着很有道理,何广为,你来说说看法。” “回陛下的话,微臣以为,武安伯夫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但也有一定的弊端。” 何广为擦擦额头上的汗,他刚说出这话就感受到了旁边武安伯凶猛的目光,好像说了他媳妇半句不好就要打他一顿。 他心里也苦啊,虽然李素商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是确实有不可忽略的弊端,真的照这样执行下去,会出大问题。 皇上斜眼看了一眼李素商,她倒是没什么太多的表情,他继续看向何广为,道:“说说看。” “武安伯夫人的话有一定的道理,以工代赈的法子,若是遭遇来势汹汹的天灾,短期内可以一试,可像是咱们国内如今的情况,却不是短期挨过去就能解决的。” 第一百一十五章 粮食 “如今待解决的问题,不只有流民的安置问题,还有粮食的问题啊!若是咱们大力鼓励工商行业,那最后谁来种田?哪里有粮食吃啊?” 工部尚书丁大勇却有不同看法,从以工代赈四个字中,他看到了工部的机会。 好不容易有他们工部能插手的事情了,他们可不能白白地放任机会流失。 于是他出列一步道:“臣以为,武安伯夫人说的以工代赈是可行的。何尚书所担忧的不过是耕田无人种植的问题,那么只要花钱雇人种田不就好了?这也是一种以工代赈嘛!” 何广为还没说什么,他身后的另一个户部侍郎便忍无可忍站了出来,反驳道: “丁尚书,您所说的根本不可行,原本咱们就是百姓种田,缴纳一部分收获的粮食作为税收,如今反过来变成咱们出钱让百姓种田,这不是本末倒置了吗?” 好像是为了防止丁尚书再次插嘴,这位户部侍郎根本没给他气口,接着又道: “况且粮食产量本就不丰,轻农重商之后,种田的人数只会变得更少,到时候可该如何是好?” 这话之后,又是几位大人各持己见,从不同方向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一时间,李素商都有些恍惚,仿佛这不是皇上的御书房,而是某个清早的菜市场。 坐在最上方的皇帝眉头紧锁着,面色十分不好看。 李素商在心里默默同情,要是她天天听这一群人吵架,估计她的心情也不会很美丽。 关键是这些人不是在乱说,每个人说的都有些道理,所以一时还真没有什么办法。 他们吵了半天,皇上终于不耐烦了,一拍身前的桌案:“好了!” 场上安静下来。 皇上揉揉额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倒是给我拿出来一个章程!” 这时候,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一个穿着和汤相公十分接近的老大人走出来,端的是有几分魏晋遗风。 说话也是温和儒雅,只是说的内容不是很好听:“回禀陛下,臣以为,武安伯夫人说的方法好则好矣,在一州一县确实有奇效,但委实不适合整个国家的管理,这法子终是末流之法。” 听见这话,李素商眯了眯眼睛,问顾四:“这人是谁啊?” 这么明褒暗贬的。 顾四冷声道:“三朝太傅,内阁三公之一的张大人。” 李素商看了看顾四,眼神传递了疑惑:曲江张氏? 顾四点点头。 这便难怪了,曲江张氏的人失手,应该也查到了是顾四插手救了李素商。 他们也知道,以顾四的手段,查到幕后是他们并不稀奇。 这样一来,双方就是天然的对头了。 其实,便是没有这件事,他们也是两个对立派别的。 张太傅历经三朝,是扎扎实实的前朝旧党;而顾四是妥妥的新皇心腹,开国新贵。 所谓前朝旧党,不是说他们对前朝的皇室多么忠心,而是他们大多都是积累百年的世家,不停地联姻,结合在一起,形成庞然大物。 他们一切都是以世家利益为先,对他们来说,朝廷还得排在家族利益之后呢。 原本李素商没想着参与太多朝中的事,皇帝让她来,也只是想参考一下她的作为,最后拿主意的定章程的还是这些大人们。 可这位张太傅一言就把她的话定义到不可以搬上庙堂的末技之流,那问题就大了。 这不光是在针对李素商,更是会连带着顾四以后在朝堂上没有发言之地。 于是,李素商脸上挂上了笑容,就上前一步。 若是熟悉的人在场,就会知道,李素商一笑,准有人要倒霉了。 她冲着那位张太傅开口道:“这位老大人,您自己见识短浅,找不到解决的法子,那不能怪我说的方法有局限性啊。” 嚯! 这话说的毫不客气,张太傅平素自诩十分好的涵养,这下子全没了,气得脸都青了。 她大胆! 他张士波这么多年,位极人臣,连皇帝都敬他三分,从来没有人敢这么跟他说话! 居然说他老!还说他见识短浅! 在场的众人有一说一,都被这番言论给震慑到了。 汤意行强行忍住笑意,回护道:“唉,张大人,武安伯夫人心直口快,你德高望重,不会和她一个小姑娘一般见识的吧?” 张士波强忍着没有给汤意行一个白眼,别当他不知道,这群新党都是一伙的。 汤意行这话一出,他要是再生气显得他跟小辈一般计较似的。 他收敛起戾气,又恢复了儒雅随和的模样,眯起眼睛,问李素商:“那你说,有什么解决的办法?” 李素商也不是信口开河,只是淡定道:“若粮食少是个问题,那便想办法提高粮食的产量。” 此时张太傅一党的吏部尚书郭常冷笑一声,道:“提高粮食产量,你说的倒是简单,若是能提高粮食产量,还能会近百年没有增长吗?” 李素商看向郭常,回头问顾四:“这位秃头的大人是谁?” 秃头?! 你说谁秃呢?! 郭常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 他只是岁数大了,头发稀疏了一些而已! 顾四一本正经道:“这位是吏部尚书郭常大人,你怎么能说人家秃呢?” 郭常这才好受一些,这武安伯的夫人真是不懂事,还是武安伯识相。 可武安伯下一句话让他又一次呆立当场。 “郭大人只是进来劳累,有些脱发而已,哪里能说人家秃头呢?” ! 郭常瞪大眼睛看向这对不要脸的夫妻。 他倒是忘了,这位武安伯是出了名的滚刀肉。 李素商却了然的点点头,道:“秃大……郭大人。” 秃大什么? 你刚刚果然是想叫秃大人吧! 在场其他人不由自主地偷偷感应了一下自己的头顶,还好,还好。 不过秃大……郭大人确实有点秃啊。 “郭大人,我还是那句话,您自己见识少,不知道如何提高粮食产量,那您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呢?” 郭常被气得无法保持涵养,语气颇有些气急败坏,道:“好啊!你武安伯夫人见多识广,今天老夫就要听听,怎么提高粮食产量!” 第一百一十六章 翻倍 面对郭常的质疑,李素商没有半分心虚,只是淡然的一笑。 自信道:“我自然是知道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心神都投射过来,连皇上都眯起眼睛,暗暗关注着事情走向。 郭常一声冷笑:“武安伯夫人,不是在下看不起你,只是你一个年轻的夫人家,上哪懂这粮食产量去?” 李素商闻言却吃惊地捂住嘴,视线在郭常和张太傅直接流转,道:“哎呀!张大人没跟您通气吗?他派了好多人去查我的底细呢!怎么连这件事都没告诉你?” 她这话看似是不小心说出口,只是她神情造作,十分不自然,一看就是装出来的。 一直稳坐上位的皇上听到这话,将晦暗不明的目光悄然投到了张太傅的身上。 他不是不知道张家私底下小动作不断,只是张家一时还不能动啊。 他又将视线回转,放到这位年轻的武安伯夫人身上,或许,这位能给他带来些许惊喜也说不定。 张士波听到这话倒没有失了阵脚,只是淡淡反击道:“哦?我何时派人去查你底细了?” 哼,这种拙劣的挑拨离间的手段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李素商却也不接着他的思路往下聊,听到这话只是用无辜的神情道:“啊?是吗?原来那人不是张大人派过去的啊?我就说嘛!张大人看起来德高望重,心系苍生,怎么也不是派人去抢我新得良种的人啊!” 张士波简直在心里沤了一口老血,谁派人抢你良种了?我那是要抢白糖的方子! 可他也不能实话实说为自己辩驳。 偏偏这李素商满嘴说着相信他没做,但是那神情语气,仿佛已经认定了是他做的一样,而她只是碍于他的威风不敢反抗! 若是他到了几百年后的现世,或许会有人告诉他,这叫绿茶。 可惜张大人没有这个机会,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 真是伶牙俐齿,油盐不进的一对滚刀肉啊! 张士波看看李素商,又看看顾四,恨得牙痒痒,他可没忘了这位武安伯第一次在朝堂上被人故意刁难时的模样。 这种混不吝的人世上有一个就够了,怎么偏偏就有两个,还偏偏凑成了一对夫妻,还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恶心人。 如果李素商知道因为她短短一句话,便使得这位张大人小心眼地在心里骂了他们夫妻二人这么久,她肯定会觉得很委屈。 明明她说的都是实话,张士波并没有派人去抢她的种子啊,只是派过去的人抢的东西确实不是良种而已。 此时,户部尚书何广为听到有增加粮食产量的方法,而且李素商手里有良种,再也忍不住了。 “武安伯夫人,您快说,到底怎么能增加产量?还有,那良种为何种?产量几何啊?” 何广为确实是在认真关注着这件事的,近来已经被大事小事压得几天没睡好觉,黑眼圈挂在明显憔悴的脸上。 李素商看他可怜,也没再卖关子,直接道:“我在徐州有几个庄子,这几年一直在筛选、培育产量更优、抗逆性更强的稻种。” “结果如何呢?”何广为迫不及待地追问。 没人追究何广为的无理,因为此刻连皇上都在密切关注着。 “我做了两个方向的筛查,一个是结粒数量,一个是植株存活概率。” “怎么说?” “首先是结粒数量。筛选出结粒多或者颗粒饱满的稻穗,小心呵护,收集它们的稻粒作为稻种,种下去,使他们自身授粉,徐州气候适宜,水稻一年三熟,所以结粒的速度还是很快的。 再筛选新结出来的结穗多或者颗粒饱满的稻粒做种子,再次种下去,直到最后种出的都是结穗多或者饱满的水稻。” 何广为一路升到户部尚书,自然不是不懂农事的。 听到李素商的这番话,他眼睛一亮,虽然他不懂得原理是什么,但是他听懂了李素商的话,如此一来,就有稳定的可以结出多穗的种子了。 “那另一种呢?”户部侍郎严均也在认真听着,他直觉另一个方向也不是无用的。 果然,李素商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眼神,道:“我叫另一波人专门筛选出那些矮株、壮株,就是刮风下雨或者遇到干旱缺水也不会倒伏、枯死的植株,收集种子,按照和第一种同样的方法去不停的杂交、筛选,最后也得到了一个稳定的稻种。” “最后,我让人将这两种种子种在相邻的,同样大小的土地上,给以相同的水、肥,最后,竟然是第二种稻种的产量更高一些。” “啊!”听到这话,何广为不由得发出了惊呼。 按理说,怎么也是结穗最多的第一种种子产量更高啊,怎么会是第二种呢? 李素商笑了,解释道:“那是因为,虽然第一种种子产量高,但是却有着不可忽视的缺点,就是成苗率低,还没等种子发芽呢,就死去了,所以自然不如健壮的第二种产量高。” 何广为十分惋惜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腕。 这时候,吏部尚书郭常悄悄松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这小妇人真能又什么良种呢? “呵!武安伯夫人啊,我看您也是在虚张声势,故弄玄虚了一通,闹半天你也没什么办法啊!” 李素商听到这话,没忍住,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这位秃大人。 准是头发掉了的时候也带走了一部分他的脑容量,不然这话怎么说的这么像是降智的反派呢? 看见李素商的眼神,郭常心里一紧,难道他遗漏了什么?这李素商明明是失败了啊! 李素商保持着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看着郭大人,问道:“您知道我那两种稻种产量几何吗?” 产量几何? 场上所有人的目光又都聚集到李素商身上,紧紧地甚至有些冒犯地盯着她的嘴。 “这两类种子的旁边自然加了一个普通的没经过任何改造筛选的种子作为比对。 最后的结果是——第一类稻种结出的产量是原始稻种产量的一点五倍,而第二种稻种的产量则逼近原始稻种的两倍。”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沸腾了,郭常的脸色也白了。 ------题外话------ 今天提到了秋娘的田产,我忽然想到,我这个笔名起的就是照着“鸦飞不过的田产,贼扛不动的金山”去的,表达了本作者朴实无华的暴富愿望,望诸君共勉,通通暴富! 第一百一十七章 还有 他做吏部尚书已经许多年,早已忘了这些农耕上的事情,也不太知道如今产量多少算高。 但是他却知道翻了一番的产量增长有多么可怕。 这下子,他的一世英名要毁于一旦了,他看了看众星捧月的李素商,也明白今天他完全是为了她做了嫁衣裳。 从此之后,史书上必有李素商的一笔,而他郭常就是她李素商的陪衬,被钉在耻辱柱上,百世不得翻身。 李素商却没管失魂落魄的郭常,继续抛下一颗重磅炸弹。 “而且,在那之后,我又让人将这两种种子再次杂交,等到最后,得到了现在已经能稳定遗传下来的二号种子和三号种子。 二号种子结穗虽多却干瘪,但是三号种子颗粒饱满,而且在此基础上,他们都有着初代第二类种子的顽强生命力。 这两种稻种的产量更是在原始水稻的基础上翻了三番往上。” 三番! 这是四倍的产量! 连皇帝看向李素商的眼神都热切了起来。 李素商却并不是很满意的样子,道:“只是还没有达到我的期望,现在,我让人再一次将二号与三号杂交,最后慢慢得到结穗既多又饱满,最后再筛选出抗倒伏的矮壮植株,才算完美。” 不是她太过自谦,水稻产量翻了三番还不满足,而是这个原始水稻的产量的基数实在太小了,所以产量的增加都是成倍增长的。 不过虽然她自己对此不满意,但是在场的皇上和各位大人还是非常惊喜的。 这不仅意味着他们能得到产量成倍数增长的稻种,而且还意味着他们能得到这种培育稻种的正确方法。 也不知道这位武安伯夫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怎么会这么多东西。 在场的人中有人悄悄地朝顾四看了一眼,难道是武安伯从哪里查到的方法教给家人了? 顾四当然察觉到了那些不算隐秘的目光,不过他面上没有什么波动,但是心里还是既无奈又骄傲的。 这件事顾四根本不知道,他只查到李素商名下有田产,也知道她在有意培育新种,可是却没想到是这么大的惊喜。 皇上对顾四还算了解,若是他知道这些事情,一定不会瞒着,只能说明,顾四也不知道李素商的研究情况。 一时间,皇上看这夫妻二人道目光愈发和善亲切了。 真是天造的一对,地设的一双啊。 一个深入敌后,为他带来奠定战争胜利的重要情报,解决了他的燃眉之急;另一个发展民生,手段惊奇,消弭了他的后顾之忧。 这简直是上天赐给他的两位人才,现在谁还敢说他胡有荣这个帝位名不正言不顺。 他平帝在位时,世上出现如此奇人了吗? 还不是他胡有荣登位之后,才有贤才出世。 于是他的夸奖也毫不吝惜:“武安伯夫人真是大才!” 他心情也好了,朝顾四打趣道:“彼之啊,你可得努力了,你媳妇是真厉害啊!” 顾四只是羞涩又骄傲地笑了。 李素商明显察觉的皇帝态度的变化,她知道这都是她所说的粮种的功劳。 而且此时皇上只是单纯的开心,也不知道事后反应过来会不会责怪她隐瞒不报。 想到这里,李素商决定再把她手里的其他东西也过一下明路,省得以后再被皇上发现,事情一多,累计起来,会在他心里形成顾四有意对他隐瞒的疙瘩。 毕竟李素商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又有什么新的小玩意出现,还是先给皇上提前做个心理准备吧。 她上前一步,道:“陛下,民妇手里还有两种粮食的种子。” “哦?”皇帝十分感兴趣,不知道李素商还会给他带来多少惊喜,“说来听听。” 李素商不急不缓道:“除了一直在实验的水稻,我也让人用相似的方法挑选出了小麦和黄豆,但是它们的产量虽然有所增长,但是不如水稻的效果好。” 皇帝本来听着期盼度非常高,但是听到效果不好,还是有些失望的。 “小麦增长到了它原本产量的二点五倍,黄豆也就两倍而已。”李素商接着说。 户部尚书何广为听完这话差点跌个跟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李素商。 什么叫也就两倍而已? 见到何广为这么激动,一旁一直默默听着的的礼部尚书申富明很是疑惑,问道:“何大人?怎么了?两倍很多吗?” 何广为只觉得听这位武安伯夫人说话时心情忽上忽下的,她轻描淡写说出来的东西,往往掀起惊涛骇浪。 何广为苦笑着解释道:“因为如今天下的小麦和黄豆的产量本来就是比水稻高出不少的,所以虽然增长的倍数看起来不及水稻,但是其实三者增加的亩产应该是差不多的。” 礼部尚书瞪大眼睛:“也就是说……” 何广为点点头,确定他的猜测:“也就是说,其实经过筛选后的小麦和黄豆的产量也和水稻产量增长的一样多。” 李素商笑着纠正了何广为话里不太合适的地方:“不是单纯经过筛选,而是筛选加杂交。” 何广为苦笑着点点头,表示知道了。 此时的工部尚书郭常更加没什么话可说了,当初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的脸上。 可这还没完,李素商继续道:“还有——” 还有?!! 场上的人有心中狂喜的,也有狂怒都,到底还给不给人留活路了? 李素商正色看向皇帝:“蒙圣上天恩,民妇的商队在临近海边的福州曾偶遇一个出海的渔船,买下了他们在不知名岛屿上发现的几样植物的种子。 渔民不知道是什么种子,也不敢食用,便通通低价卖给民妇了。 民妇尝试着种下,研究其生长特性及其果实,发现了确实都是可以食用的,而且可以作为主食。 其中两种我分别起名为番薯和玉米。” 皇帝发觉她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追问道:“这个番薯和玉米可有什么特殊之处?” 李素商闻言笑了,道:“这两种粮食口感美味,去年我们只小范围播种了,发现这番薯的产量极高,有有经验的老农说,若是大范围播种,达到亩产两千斤也不为过。” ------题外话------ 陛下(震惊脸):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四狗(美滋滋把秋娘圈起来,用大尾巴围上):厉害吧?我媳妇! 第一百一十八章 家宴 两千斤?!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一亩地能让半个村的人吃一冬天,还都能吃饱! 便是再不知农事的人都知道这亩产两千斤的厉害之处。 可是震惊远远没有停止,因为李素商又一次开口了。 “至于玉米,产量倒没有番薯那么高,也只和咱们本土的粮食产量差不多而已。 但是它特殊在及其耐旱,只需要在它结粒灌浆的时候浇够水分,其他时候根本不用太过操心。” 郭常本来生无可恋,听到这又觉得他的机会来了,哪里有亩产两千斤的粮食,还有这么耐干旱的所谓“玉米”。 这李素商不会是在故弄玄虚吧? 但是事已至此,他不得不站出来质疑,反正就算是他不质疑也没什么好下场,若是质疑成功了,她果真是在故弄玄虚,装模作样,那他还能翻身。 定了定心神,郭常再一次站出来,质疑道:“武安伯夫人,这么半天一直是您空口无凭的张口说,谁知道真假?世上哪有亩产两千斤的粮食?” 李素商也没太强硬,只是道:“亩产两千斤也只是估计的数,我刚刚种下去,具体产量还得等今年秋收之后才能见分晓。” 郭常听到这冷笑一声:“哦,那您的意思是您一直在说您臆想的事情啊?不会连之前说的稻种产量都是假的吧?你年纪小,面皮薄,不好意思承认也是有的,但是要是说瞎话可是欺君之罪啊。” 李素商看他的眼神从看傻子的眼神变成怜悯的神色。 真不知道这么蠢的人是怎么当上吏部尚书的。 李素商也没搭理他,只是朝着皇帝行了一礼,道:“陛下容秉,因为此次进京匆忙,许多东西都没收拾好,所以家中长辈会来迟半月,到时候,自然会带着新的粮种进献给陛下。” 皇帝满意的点点头,看向李素商的眼光愈加和善,看见一旁蹦哒的郭常的秃脑袋就没那么心情好了。 他一挥手,冲着他那群无能的属下官员,道:“既然如今武安伯夫人已经将解决办法都拿出来了,今天就都散了,回去拿个章程,次日再议吧!” “是!” 事已至此,也没什么再讨论下去的事情了,几位大人或欣喜或者黑着脸,走出了御书房的大门。 一起往外走的过程中,张太傅走近了郭常的身边,低声道:“你今日太过着急了,是咱们情报把握的不具体,今日才跌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想到情报,张士波又恨得牙痒痒,那李素商真是会搅混水。 郭常面容苦涩,道:“张公,我郭常是不是仕途无望了。” 张士波面色沉下来,轻声道:“急什么?路还长着呢。那粮种拿过来不得往底下各个州府发放吗?只要那些县里都是咱们的人,这粮种的产量还不是咱们自己说了算?” 郭常想到这里,终于褪去了几丝沉郁之色,眼里也范上了几丝得意:“对,到时候,便是粮食产量高了,也是咱们的人日夜照料的功劳,有她武安伯夫人什么事?” 见他相通,张士波笑了,一甩袖子率先行了几步,走上了自家的车架。 而御书房里皇帝自然没叫顾四和李素商先回去,他此刻正是见猎心喜,招呼着他们二人留下,中午赐宴。 李素商觉得有些不妥,本想婉拒,可皇上像是看出来她的不自在似的。 道:“放心,只是家宴,彼之原来老是在我这或者汤相公那里蹭饭。” 说着,皇帝又吩咐宫人:“去,将皇后和晋王请来。” 李素商看了看顾四,顾四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她这才放下心来。 宫里的人手自然是更快的,很快就有宫人来请,让他们移驾御花园。 既然是家宴,自然是怎么自在怎么来。 饭食摆在御花园的一个亭子中,一步一景,周围围了许多嶙峋怪石,奇花异草。 原本李素商看自己家府里就觉得很是豪华了,可跟皇宫相比,还是差的远的远呢。 不一会儿,胡有浩就到了,跟皇上随意行了礼,看见顾四和李素商眼睛一亮。 笑眯眯的眼睛中含着本能的几分狡猾,上前道:“四嫂?真是好久不见啊!” 李素商假笑回道:“民妇当不得王爷‘四嫂’一称。” “这有什么?反倒显得咱们亲近。”胡有浩刚跟李素商寒暄没两句,皇后带着太子和鲁王便来了。 皇后崔氏委实是个端庄的美人,不是说长得多天生丽质,而是那种一看就母仪天下的气质让人望尘莫及。 胡有浩顾四李素商等人分别见礼,崔氏很和气地叫免礼。 太子是个十来岁的青年,看年纪倒和喇叭差不多大,已经十分稳重,有几分储君之风了。 有些害羞,但十分斯文地与他们夫妻二人见礼。 鲁王年岁尚小,还有几分稚气,一见顾四便缠上来了。 “武安伯,上回说想跟你要那匹小黑马,你怎么就逃了?” 顾四道:“那小黑马是与我一同出生入死的伙伴,殿下若是要别的马,给便给了,小黑马不行。” 鲁王委屈地扁扁嘴,却只是道:“那好吧。” 李素商不禁弯了弯眼睛,看来皇后娘娘将两位殿下都教的很好。 听说皇上皇后伉俪情深,没有妾氏,也拒绝了选秀,这样一来后宫便由崔氏全权做主。 她心里隐隐安下心,有一个贤能的国母还是很重要的。 不是她小人之心,而是顾四的差事与皇家紧紧相连,若是皇家唯一的而且影响最大的女人是个贤明正派的,那么顾四为这样的皇家卖命也能让她放心一点。 皇上见她们母子三人都到了,只是问:“老二没来?” 崔氏笑得无奈,道:“有祥闲不住,昨天就说要出城逛逛,看你这两天忙,这才没烦你。” 李素商这才知道,皇帝口中的老二原来就是如今大荆朝唯一的公主——平阳殿下。 胡家老爹从小当儿子教养的胡有祥,所以也和儿子一样算排行,称胡二。 皇帝想来是叫习惯了,也没有刻意去叫她的封号。 他无奈地揉了揉额头,这个妹妹总是让他不省心。 地一百一十九章 封赏 “外头如今这么乱,她要去哪逛?带够人手了吗?”皇帝皱眉,表情不悦,但更多的是对这个妹妹的关心。 皇后安抚地拍了拍皇上的胳膊,道:“带够了,带够了,她要不带够人手,我能让她出去吗?” 皇上这才作罢。 李素商在一旁听得有趣,早在很久之前,她便在齐氏口中听说过这位胡二小姐,现在的平阳长公主殿下。 她与前朝邕王的恩怨简直能写成话本了。 胡二小姐敢爱敢恨,当时李素商听着可是好生敬仰,如今没能亲眼见上一面,实在可惜。 不过…… 她看了眼顾四,见他表情十分自在,想来皇上说家常事务的时候他经常在场,也没什么避讳。 果然,皇上招呼直愣愣站着的夫妻二人坐下,对顾四道:“今天你那五个尾巴没跟着你?” 五个尾巴,自然是指丁二等五人。 顾四回答的语气也很自在,他们二人道对话就仿佛顾四是皇上家中与胡有浩相似的小辈一般。 他回答的十分耿直:“昨天接我媳妇到京城,我嫌他们碍事,便把他们都赶出去了。” 皇上还没说什么,皇后先被他的回答逗笑了。 皇上这才想起来,还没给她介绍今天的主人公李素商呢。 皇上笑得开心,指着李素商,朝皇后道:“还没跟你正式介绍——彼之的媳妇,叫李素商。” 顾四咧开笑脸,道:“您若不嫌弃,叫她秋娘就成。” 皇上笑得合不拢嘴,接着道:“对,秋娘,这秋娘今天可是大出风头啊,真是给朕出了一口恶气!” 李素商不好意思地笑笑,她觉得她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啊? 皇上却仍然沉浸在兴奋和喜悦之中,跟皇后他们讲述了李素商今日在御书房里的“风采”。 “你是不知道,那群张士波带头的旧党多么有恃无恐,好像朕离了他们这群人就没有办法了。今天秋娘一上阵,直接堵地他们连一句话都不敢说!” 听得皇后美眸流光绽放,时不时用惊异的眼神看看李素商,搞得李素商十分不好意思。 这些事自己做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是从别人口中说出来的时候怎么就这么羞耻呢? 太子和鲁王听着也是时时惊叹,时不时露出崇拜的神色。 只有胡有浩心里有些底,他毕竟是亲眼见证李素商的纺织厂这个庞然大物最开始建成的样子的,所以现在听到什么都不会太过震惊。 只是他到底是有点小看这位四嫂了,胡有浩没忘记自己被坑着下了好多单子的事情。 那个时候他只想着探查一番李素商,却没想到被忽悠着也花了不少钱,所以当他后来知道李素商的产业的本金几乎都是因为他下的那几个单子的时候,他也不再过分关照李素商那里的情况了。 谁知道她竟然又整出了这么多的惊喜。 想到这,胡有浩端起酒杯,笑眯眯地,给李素商敬了一杯:“顾四哥、四嫂啊……唉,啥也不说了,这杯敬你!” 而顾四和李素商看见胡有浩,也想起了他坑他们,当初两边的消息都一点没跟他们透露,导致李素商他们白白在家担惊受怕那么久。 不由得也眯起了眼睛,大家都“和气”地笑着,互相敬了一杯酒。 总之,忽略某些暗涌的气氛,这顿饭吃的还是宾主尽欢的。 皇宫里的家宴比他们武安伯府的好上太多了,但到底还是自己家里最自在。 出宫之后,一上马车,珍珠就奉上了热腾腾的湿毛巾,供他们夫妻二人擦手。 也不知道珍珠是从哪变出来的热水。 一上马车,李素商简直闭上眼就能睡过去了。 在宫里跟人吵架也是很累的。 马车摇摇晃晃,李素商迷迷糊糊的。 直到听到管家明叔的声音:“伯爷、夫人回来啦。” 李素商这才清醒。 她听见顾四在外头嘱咐了一句:“叫人准备一下,这几日可能会有封赏的圣旨。” 李素商一下子就精神了,下车挽着顾四一路往正院走,一路问:“你怎知道会有封赏?” 顾四捏了捏她柔嫩的爪子,道:“我媳妇表现的这么好,怎么可能不赏?” 李素商心里美,那点瞌睡也不见了,她美滋滋地猜测道:“陛下会赏点什么?金银?还是像珍珠拿出来的那堆首饰衣裳?” 顾四道:“你小看了陛下,他怎会赏你这些外物?应该是赏个诰命、封号之类的。” 谁料李素商闻言反而失望,十分小声地嘟囔道:“啊?只是口头奖励啊?连银子都没有。” 顾四同样小声道:“国库穷,明面上不能赏你太多东西,你瞅着吧,娘娘一定会私下贴补你的。” 果然没出顾四所料,当天下午,圣旨就到了,是在御前接待过他们的乐公公来宣的旨。 御前两位大公公分别是喜公公和乐公公,人如其名,长得十分和善,也爱笑,一般在御前伺候。 若是有封赏的宣旨也都是他们二人或者他们的小徒弟来,所以各家府上如今也有了接旨的经验,若是这二位来,必有喜事。 乐公公笑眯眯地,先给顾四和李素商见礼:“武安伯,夫人,老奴有礼了。” 顾四他们自然是叫他免礼,毕竟他代表的可是皇上。 乐公公也不多做寒暄,直入主题:“武安伯之妻,李氏素商,接旨——” 李素商早已提前沐浴更衣,明叔是个十分有经验的,早早设好了香案。 顾四领着身后家仆通通跪下,迎接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咨尔李氏素商,武安伯之妻,丰源人氏, 出身微末,不忘忧民,巾帼之躯,不输须眉, 秀外慧中,心怀大义, 封尔三品诰命,赏食邑五百户,赐绢帛, 钦哉——” 乐公公收好圣旨,将其递给刚刚站起来的李素商,道:“恭喜夫人。” 李素商笑眯眯地接过圣旨,身后珍珠很有眼色地将一个荷包递给乐公公。 其实到了乐公公这个位置,银钱都不缺了,但是他没有丝毫推辞,收下荷包只是收下一份善意,与武安伯交个好而已。 送走乐公公之后,李素商开心地蹦了起来,她问顾四道:“我刚刚没听错吧?是还赏我食邑了吗?以后我什么活都不干就有饭吃?有五百户人养我了?” 第一百二十章 收礼 顾四点点头,按住乱跳的李素商:“是,你饿不死了!” 李素商摸了摸明黄细绢制成了圣旨,奸商本性又一次发作了:“你说我们厂子织圣旨的料子卖给皇上行不行?” 顾四不可置信地看了看她。 李素商当然只是嘴上说说,若是可以,家里这些产业离皇家越远越好。 圣旨是需要好好爱护保存的,顾四将它递给了经验丰富的明叔,当初封赏顾四的许多圣旨也是一起由明叔存放的。 原以为接完圣旨今天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可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始。 紧接着来的是皇后的赏赐,果然如顾四所料,皇后娘娘赏的都是实在东西了。 其实这些有着从龙之功的新贵们,皇后都给家眷赏赐了许多体面的衣裳首饰。 因为这些新贵基本都是因为战功升上来的,大多数人家里都没什么底蕴,更甚者像顾四这般家里就是泥腿子。 遇到大型的场面家中老小根本就没有能上得了台面的衣裳头面。 皇后娘娘真心顾念着他们,所以赐下了许多能充脸面的东西。 李素商今天入宫穿的还有早上的那些选项便大多来自皇后娘娘的赏。 可如今她立了功,自然是要另外封赏的。 最开始的赏赐李素商没赶上,这次可是亲眼见到了的。 衣裳料子倒没什么稀奇的,李素商的纺织厂中如今也能产出不少,只有一匹缂丝的缎子还算难得。 让李素商长见识的还是一副副成套的首饰头面。 黄玉的、红宝的、绿发簪、翠的,金镶的,银缠的,玛瑙点缀的,花钿、头箍、步摇,不一而足。 随着念唱的礼单一样样抬进来,过了李素商的眼。 乖乖,她这是大大地发了一笔财啊。 首饰头面还是小头儿,占了大头儿的还是紧接着抬进来的炕屏、珊瑚、瓷瓶等摆件。 “皇后娘娘真是慷慨大方。”李素商真心地感叹。 顾四低头望着喜不自胜的李素商,眼里是他都没察觉的宠溺。 他本来以为要护住李素商需要很多心思,却没想到,他媳妇已经强大到让人不敢再动她了。 民以食为天,她增加粮食产量,那是救万民之功,就冲这个,便谁也不能动她。 玛瑙在后头伺候,见状,眼睛也露出喜意,悄悄跟身边的琥珀感慨:“伯爷和夫人真是恩爱。” 琥珀也是看着他们眼睛亮亮的,跟玛瑙交换了个眼色。 …… 皇后娘娘的赏赐来的又多又急,入库造册就是个大工程。 李素商借出了身边的六个丫鬟,让她们一起协助库房登记入库。 打发完去干活的人,李素商刚想补上每日不可或缺的午睡,大门处又有了动静。 “汤府送上贺礼,祝贺武安伯及夫人受赏。” “定国公送上贺礼,祝贺武安伯及夫人受封赏。” “户部尚书何大人送上贺礼,祝贺武安伯夫人,替万民感谢夫人。” …… 一波一波,送礼的将武安伯府的门槛都快踏破了。 连张士波和郭常等旧党也没含糊。 李素商看了看顾四,顾四表示:不收白不收,既然给了,就都留着。 反正以后他们家里有啥事都得还回去。 自从入朝为官,这些迎来送往就免不了了。 李素商想了想,原来村里谁家有红白事也是这样,都送点东西,等你家有事,各家也会照着你之前给他们的还回差不多的东西来。 他们收礼收的手都软了,整整一个下午,门房是一会儿都没闲着。 李素商再也不嫌府里人多了,多却有用。 也幸好这一次次来的都是送好东西的,李素商和顾四才没觉得烦。 毕竟,谁讨厌送上门的财富呢? 当天晚上,李素商吩咐厨房,晚饭做的丰盛一些,犒劳这群一下午都没歇着的下人们。 毕竟数钱也会手抽筋不是,数宝物也会累的。 就像李素商,明明没干什么,却好像比珍珠这些真正忙活了一下午的人还累。 此举招到了顾四的嘲笑:“你要是天天早上跟我起来打一套拳就不会有这么一点事就要死要活地喊累了。” 李素商虚弱地摆摆手:“我宁愿遇到事情的时候累一回,也不想天天早上受那罪。” 当初顾四在村里跟着老师傅打拳的时候就诚心邀请过李素商一起,就被小秋娘严词拒绝了。 开玩笑,她是要在他们背后做军师和头领的,谁见过头领冲上前去自己动手的,不都得是身边跟着的小弟先上嘛。 当初的小秋娘是这个想法,而现在的李素商倒没想那么多,她单纯是起不来。 晚饭果然像李素商吩咐的那样丰盛。 但是不像乡下丰盛的饭菜就是大鱼大肉,权贵们吃饭可是要注意精致和养生的,晚上自然不适宜吃太过油腻的东西。 琥珀和玛瑙端上来的首先是一道八宝烤鸭,烤得娇嫩欲滴的鸭皮几近透明,被巧手的片成如蝉翼般薄的一片片,码在精致的盘子上,如同一朵朵盛开的金黄色花朵。 鸭肉边上摆着各色配菜,也是切得细细的,红的绿的,分别放置,十分好看,真正是色香味俱全。 接着上来的是一道不知炒的什么菌子,也是切成细丝,看得人垂涎三尺。 然后是一道解腻的清炒时蔬,看着简简单单,到没什么稀奇,可是当李素商一筷子夹上放进嘴里时,只能说出一个“鲜”字。 最后是每顿少不了的汤品,许是今晚要配八宝鸭,汤也是老鸭汤,但是却并不油腻,厨子早已将上面的油脂一点点撇出去了,明明是肉汤,却做得十分清香。 李素商边吃边享受,她和顾四道:“应该让爹娘和嫂子他们一起来的,这些吃的也太好吃了。” 顾四算算日子,道:“应该快了,我留下了几个亲随,护送他们一起过来,路上不会遇到什么事。” 李素商闻言好奇道:“亲随?当初在丰源我只见到过丁二哥他们几个,还有别人吗?” 顾四道:“当然,我们过去是带了十多个人一起的,只是都让他们散开去各处探查了,只我要回去省亲,所以带着他们五个,当初走之前便没把那些人往京城调,只是让他们直接去丰源,接着爹娘他们一起回来。” ------题外话------ 玛瑙\/琥珀:我磕的cp是真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玉烟斋 当初李素商进京,就安排好了所有的事情,交接工作,清点人手。 嘱咐他们带上各种需要的东西。 像粮种等东西都在后来的这批人手上。 所以李素商在等他们进京的日子里也不能开始和粮种有关的工作。 但是她也没有闲下来,毕竟第二批进京的人不只是顾家人,还有她的职工们。 次日一早,顾四起来上朝,李素商也只赖了一会便起了。 她坐上府里准备的马车,赶车的伙计问:“夫人,咱们去哪儿?” 李素商想了想,问道:“玉烟斋,知道吗?” 伙计一听十分自信,道:“那是自然,京城有谁家不知道玉烟斋在何处?” 李素商闻言有些好奇,当初这京城的玉烟斋是陶酷和顾三等一起组织的,李素商根本没有亲自来,自然也不知道玉烟斋具体的情况。 她有意打听,问道:“这玉烟斋做了什么?怎么叫全京城的人都知道?” 伙计知道李素商是外地刚来京城的,十分贴心地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玉烟斋啊,其实只是三两年前新开的这么一家杂货铺子。” 延和十六年秋天开的,李素商默默在心里补充。 伙计丝毫不知,玉烟斋的大东家就坐在他身后的马车里,他还跟她兴致勃勃地介绍呢。 “虽然开得年份短,但它里面卖的东西新奇啊!一面市,便掀起了轩然大波。” 伙计看向李素商,李素商十分配合地露出了一脸好奇求知的神色。 伙计果然大受鼓舞,谈性大发:“那里面卖的都是原来别说见,是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原来最出名的是‘三白’,从年前开始,变‘四白’了。” 这个说法李素商倒没有听说过,问道:“什么‘四白’?” 伙计掰着手指头算,道:“‘四白’也不是指东西的名字,而是这四样东西都是难得的洁白。 第一白为一丈棉,是白棉布,玉烟斋卖的棉布,不仅比旁人家卖的密实,而且更便宜;” 李素商点点头,她已经差不多猜到了这“四白”都是什么东西了,但她也没有说什么,仍是静静听着。 而且她也有好奇的东西,明明只是卖个简单的棉布,怎么还搞出什么一丈还是什么三尺的棉了。 “这第二白,就是让读书人趋之若鹜的‘二尺玉’了! 二尺玉就是玉扣纸,洁白无瑕,温润如玉,故而得名。” 李素商听着觉得还挺新奇,玉扣纸是她起的名字,可这二尺玉是从哪来的? 好奇心促使她继续听下去。 “第三白名为‘三两雪’,是如同雪花般的糖霜。 如今新出现的第四白更是了不得,名叫四步仙,是上等的佳酿,穿说喝了这酒,走四步就何成仙一般自在。” 李素商感到自己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那是高度白酒,喝完走几步可不跟升仙了一般。 伙计扼腕叹息:“可惜这四步仙供量十分少,每次上货,便被其他人买走了,我们倒是见都没见过。” 这高度白酒都是粮食酿的,如今粮食并不算充裕,都拿来酿酒是不行的,所以李素商只能无奈控制了白酒的产量。 听到这,伙计介绍的也差不多了,但是李素商好奇的还没问完。 “这玉烟斋的老板这么有才,一丈二尺三两四步的,名字起的还挺文雅。” 谁料说到这个伙计反而愤愤,道:“谁说是玉烟斋老板起的?” “哦?” “那玉烟斋里什么都好,就一点不好,卖的东西起名都十分难听。直接叫什么棉布,玉扣纸,白糖,白酒。” 李素商悄悄尴尬地挠了挠额头,这个名字好像都是她起的来着。 “还是当时喜爱玉扣纸的读书人老爷们,看不惯玉烟斋老板的粗鄙之语,这才起了这四白的雅号,流传开来。” 李素商恍然大悟,她说呢,她三哥和陶酷两个人加起来认的字数都没有她岁数大,哪里会起这样的名字? 原来是看不过去的人起的,起的好啊。 李素商点点头,就该有这样主动的人,看不下去我自己上。 伙计见李素商平易近人,也不十分拘束,又跟她介绍了沿路的各个地方。 不久,马车停到了一家几层的临街铺子前,伙计朝车里道:“夫人,玉烟斋到了。” 李素商走出马车,抬头一看,这楼至少有三层。 最醒目的地方挂着它的牌匾“玉烟斋”,笔走龙蛇,隐隐有飞扬之势。 趁李素商打量的时候,伙计已经把车马交代好了。 玉烟斋来往的贵人众多,多数乘马车,所以玉烟斋门口会有专人负责安顿要进去逛一下的贵人们的车马。 因着李素商出来没带侍女,伙计怕她被外人冲撞了,于是快速地安排好车马,跟上她。 李素商跨进客人专用的门,马上有小伙计来招待,看她是个女子,来的小伙计也是个小姑娘。 “客官里面请,您想看看什么?”小姑娘轻声细语,不着痕迹地将她引进了,以防挡着门,影响别的客人进出。 李素商环视了一圈,基本都是她们各个厂子里产出的产品。 分门别类的放好,整个楼里装修既简洁又不失格调,难怪那些读书人们这么喜爱。 她赞赏地点点头,问道:“陶酷在吗?” 小姑娘懵了一瞬间,哪有一来就找东家的?不对!哪有知道东家姓甚名谁的? 虽然陶东家总说他不是东家,就是给东家打工的,但小姑娘没见过东家,在她心里,陶酷就何东家无异了。 正想着,就见到总来送货的贺丰大哥走过来,不,准确的说,是冲着她身后的夫人走过来。 小姑娘就看见贺丰大哥冲着她身后年轻的夫人低声打了招呼:“东家,您来了。” 李素商点点头。 可小姑娘都要疯了,东家?这个年轻的夫人就是她们的东家? 伴随着梦幻的心情,她跟着贺丰大哥,带着身后的东家去见陶东家。 李素商身后的伙计有些懵,他自然是认识贺丰的,那天去府里有过一面之缘。 他也知道贺丰好像是李素商手下管着什么生意的伙计,可是为什么会在玉烟斋出现呢? ------题外话------ 小伙计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第一百二十二章 准备 李素商跟着贺丰直接去了玉烟斋的后院。 就看见陶酷正骂人呢。 好像是在指挥人清点货物数量。 说是骂人也不恰当,只是语气急了些。 自从陶酷当上了李素商的副手之后就变得十分暴躁。 毕竟李素商是奉行“不会带团队就只能自己干到死”的政策,将事情几乎都安排给了下面的人。 如今干到死的人受害者之一,就是陶酷。 陶酷经常在丰源与京城往来,在京城的时候反而多些,他没有家口,来去自如。 察觉到这边的动静,陶酷转身,看到李素商,简单点点头,算打了个招呼:“东家。” 便又急慌慌转过身去看着清点库存。 这下小姑娘终于信了,真是她们的东家,她悄悄打量了一下李素商,东家竟然这么年轻,这么……好看。 小溪水就在陶酷旁边,看见李素商自然是喜不自胜,连忙上前打招呼。 李素商笑着朝她点点头。 可更加不可置信的是跟在李素商身后的伙计:他刚刚没听错吧?那个男的叫他们夫人什么?东家? 他们夫人就是玉烟斋的东家? 他觉得有些迷糊,沉浸在浓浓的震惊之中。 他们夫人居然这么厉害! 但是! 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在马车上的那些吹嘘和对玉烟斋东家的贬低! 夫人不会怪他吧! 伙计惶恐了起来。 好在李素商并没有追究的意思,只是看陶酷在那边忙活。 等陶酷忙完,终于有功夫跟李素商说话了。 “三哥没在京城?” 顾三常年走南闯北的闲不下来,也经常往返于京城和丰源。 他行踪不定,所以李素商才有此一问。 陶酷擦了擦头上的汗,他心火急,如今干点什么都是一身汗。 闻言道:“三爷拿了一批货,说要往北边去探探。” 陶酷是栅子山出来的,即使他和顾三年纪差不了几岁,但是也对他十分尊敬,习惯了叫他‘三爷’,毕竟当初受了顾三的活命之恩,一直也没改过口。 李素商点点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在开辟商路这一块,顾三比她强,想当初开玉烟斋,大部分也都是顾三出的主意。 事实证明,顾三的思路没怎么出过错,既然说是往北边看看,那就随他去吧。 她又问:“你知道哪里有合适的租住的宅子吗?等过几天丰源的人上京了,也好有地方安顿他们。” 陶酷点点头,从贺丰等人过来他就想着房子这事呢。 “京城房价极高,别说我们城西了,便是相对最穷的城南的房子,简单的一进院子也得五百两银子往上了。” 李素商听着倒也有点发愁,虽然他们生意做的是很大,但是真正手中的流动资金反而不太够。 若是进京的只三五个人,也就罢了,或租或买一进院子也是极方便的。 可问题是此次进京,除了顾家的家里人,还是有许多各个工厂以及弘乐学院里的人的。 所以解决房子的问题就是重中之重。 “城郊呢?有没有合适的房子?” 陶酷知道她需要房子用来做什么,闻言摇了摇头:“城郊的房屋都零散、残破,且离京太远了。” 他沉思一会,道:“不然这样吧,我叫个牙人来,他知道的肯定比我知道的多。” 李素商只能无奈点头答应,此时她也没有旁的办法了。 况且过来住的不只是她手下的工人们,更多的是弘乐书院的学生们。 他们若是想利用所学干出一番事业来,只能自己先爬到更高的地方,比如——做官。 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这道理在哪都不是虚话,他们若是要做官,首先得先让皇帝看到他们的价值。 住的地方虽然只是外物,但是岂不闻“久居鲍鱼之肆而不知其臭,久居芝兰之室而不闻其香。” 虽然她自己知道自己书院的学生不是只看环境就决定品行的,但是世上多数人到底还是在意的。 况且这是为这群学生们找工作的大事,肯定得好好包装一下。 等皇帝一看,这群人穿的精神,住的高雅,一看就是有本事的,那样才行呢。 就是路边摊上卖果子也得给果子包装一下不是。 李素商在这默默思索着,那边陶酷已经十分利索地将牙人找来了。 牙人是地道的京城人,从小在这长大,那条巷子里砖缺了个角都知道。 见是玉烟斋的东家找他,他丝毫没有任何犹豫的,甚至放下了手上的生意,忙不迭地跑了过来。 笑话,京城谁不知道玉烟斋的大名,牙人也没想能占到人家什么便宜,只是和玉烟斋的人混个脸熟也是见好事啊! “有没有什么大宅子?不必是贵人居住的宅院,只是像开过学院私塾的院子,能住人的就成。” 牙人见玉烟斋的一个年轻贵气的夫人轻声问他。 他紧张地连头都不敢抬,但是脑袋还是清楚的。 他在脑海中快速过滤了这位夫人所说的条件,大宅子当然是有的,这夫人要求的听起来并不主要是作为住所,更像是办公场所。 这样的宅子牙人倒是知道几个,但是都在京郊,或者闹哄哄的坊市旁边。 “不知夫人对地理位置有何要求?”牙人没轻易开口,只是先问清楚了。 果然,他听见夫人道:“要清净一些的,离城东近一些的。” 这样一来,牙人先前想的那些便都不成了。 但是他丝毫没有失望,这原本就是他预料到的结果。 不过,这位夫人透露了一个细节,要离城东近一些。 不是牙人吹牛,他从小在这片地方长大,京城的一草一木,各种布局他都一清二楚。 城东大多是权贵居所,除了权贵,便是各个衙门所在。 听这夫人的意思,不像是冲着离权贵居所近的意思,所以那便是要离各个衙门近便些的。 牙人不愧是京城最好的牙人之一,脑子非常活泛,不过瞬息之间,就想明白的关窍。 “回夫人的话,倒是有这么两处合适的大宅子,不过原来却不是做书院和私塾的,一个在甜水巷,原来是先邕王家的产业,做……” 牙人的表情有些尴尬,仿佛是这话说出来对面前的夫人不尊敬似的。 ------题外话------ 话说,作家后台能大概看到读者阅读时间段,我今天扫了一眼,看你们白天晚上各个时间段看书的人都差不多多,那个,大家要注意身体啊,大凌晨的熬夜对头发不好 第一百二十三章 买下 李素商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给她赶车的伙计确实从小长在京城的,自然知道是什么地方。 闻言脸就黑了:“什么脏的臭的也敢摆到我们夫人面前?” 小伙计脸色不好,李素商却有些感兴趣,毫不在意地说:“没事,你说吧,我想听。” 牙人看她真没计较,才难为情道:“先邕王为人浪荡多情,那宅子是他养瘦马用的,当初却不只是住了一个瘦马,几十号人都养在里面。” 牙人越说声越小,他已经开始后悔自己口无遮拦了。 原来他打交道的便是贵人也是老爷们,还没和这种夫人们打过交道,一时间也没反应过来,这些污糟话怎么说都是失礼的。 但是李素商到没觉得有什么,只是感慨这先邕王玩的是真花呀。 她还饶有趣味地追问:“这位邕王怎么了?怎么现如今要把这宅子卖了?” 牙人见她没在意,而且是真感兴趣,便回道:“夫人不知道,这位邕王殿下如今瘫了半边身子,起都起不来了,这一宅子瘦马自然是没什么用处了,便只能都打发着卖了。” 李素商听着可乐,这位邕王是怎么瘫的她不知道,但是如果她是那位胡二公主,这邕王的下场也只能是瘫痪在床这一条路,毕竟让他急病而亡有些太便宜他了不是? 不过她虽然问了,却只是单纯点八卦,并不是对这个房子感兴趣。 毕竟读书人住在邕王原来养瘦马的外室宅子里,不怎么好听,有悖于李素商的初衷。 见她婉拒,牙人有些失望,他原本以为提出这个房子能成呢,另一处宅子他倒是不太希望能租出去。 “另一处宅子在枣子巷,也是极大的,容纳五十个人住下都绰绰有余,离着官衙只要两条街的路程。” 李素商听着十分感兴趣,但她还是要问清楚:“这宅子原来是做什么的?” 牙人道:“这宅子虽也不是读书人住过的,前身是前朝安乐侯家中女眷的产业,是怜惜孤儿老人创办的,收留过许多无家可归的小乞儿,占地倒广,当初容纳几百个小乞丐也勉强够住。” 李素商点点头,原先是慈善产业,这个听起来倒不错。 “那如今怎的不开了?”她问道。 牙人道:“安乐侯也在去年宫变的时候跟着先平帝去了,他没有子嗣,家中产业被各家吃了绝户,如今树倒猢狲散,什么都不剩了。” 倒是可惜,不过与李素商无关,她目前在意的事情是房子能不能租。 “带我过去看看吧。”李素商朝牙人道。 牙人十分恭敬地请李素商出门。 小溪水一直默默关注着这边的动静,见状连忙挤开伙计上前来,紧跟着李素商走。 李素商也没拦着她,随她跟上来了。 因着马车都是现成的,伙计赶着车,牙人就坐在马车外头的车辕上,给伙计指路。 小溪水便跟随李素商钻进了马车。 玉烟斋地处繁华,离城中各个地方都不算远,尤其牙人带着来的地方也不是荒凉的地方。 不一会,便到地方了。 打眼一看,宅子外墙都还完好,甚至很新,没有常年无人打理的荒凉样子。 牙人请李素商下车,不知看到了什么连忙挥手驱赶。 但还是晚了,李素商已经看到了,那是一个脏兮兮的小男孩,看着顶多有五岁,瞪着黑黑的大眼睛看着这边。 他的脑袋极大,不,应该说是身子及其纤细,只显得脑袋极大。 毫无疑问,这是个小乞丐。 他呆呆的,还没有什么反应,从巷子里出来了两个大一些的孩子,一男一女,慌张地将他拽走了。 李素商看看牙人,牙人脸上有几分不自然的心虚。 她挑了挑眉,没说什么,推门而入。 这个宅子果然像牙人说的,极宽敞。 它不像是正经意义上的四合院,许是特意为收留孤苦之人改造过,住处都是一样的,是一排一排的小屋子,没有独门独院。 这倒和李素商厂子里的宿舍很像,她对这里首先就满意了几分。 而且院子宽阔,若是那群弘乐的孩崽子们要倒腾点什么东西,也有地方放。 天知道自从弘乐开始有实践课之后那群孩子们都开了什么样的脑洞。 玩木头、培育各种植物的都不算稀奇的,更有养虫子的、打铁的,还有养兔子不为了喜欢,只为了解刨的。 虽然有些确实很离谱,但是李素商都一视同仁给批了不算多的研究基金,毕竟鼓励创造不是坏事。 这么一想,这地方确实是不错,李素商已经有了八分肯定。 “这宅子怎么租的?若是直接买下,作价几何啊?” 牙人咽了咽口水,这单做成了他能从中抽出半成的利润,意思就是说,若是这个宅子能卖上一千两那他保底到手五十两。 只是动动嘴皮子而已,便能到手这么多钱。 可是,想到门外的,他一咬牙,道:“夫人……” 只是还没等他说出口,面前年轻的夫人好像能听到他心中所想似的,似笑非笑地道:“你若是狮子大开口,可想清楚了后果。” 牙人脸色一白,他确实是想狮子大开口,好叫这位夫人知难而退的。 “夫人赎罪,小的只是……” “只是什么?心疼那群小孩子?” 李素商笑眯眯地答出了他后面的话。 牙人惊愕抬头,却见李素商言笑晏晏,好像并没有真的生气一样。 李素商接着道:“你可怜那些孤寡老幼,怕这宅子被租出去之后他们再也不能偷偷藏身,无家可归,是不是?” 牙人面色胀红,他的心思全被猜到了。 那一瞬间他心中想的只是两个字“完了”,他就不该瞎发善心,这下连他的名声都要坏了。 可谁知李素商没有再追究,只是问:“这宅子,若是直接买下来,得多少钱?” 牙人不敢再有小心思,老实道:“这宅子位置好,全买下来恐怕得一千二百两银子有余。” 李素商沉思一会,道:“这样吧,我将这个宅子买下来,也允许这群孩子继续住在这里,也不必偷偷摸摸的,只是要帮我干点力所能及的活。” ------题外话------ 我觉得我已经检查过了,可是还是经常有错别字,可能是精力不济,不太仔细,小伙伴们多担待,发现错字我一定会很快改的。 第一百二十四章 定契 牙人越听眼睛越亮,这是遇到活菩萨了。 “但是,”李素商话锋一转,牙人心里也跟着咯噔一下,“你得帮我从中协调一下,将这宅子的价格砍下来。” 李素商又补充道:“放心,砍下来的那一部分钱还会有你的提成的。” 牙人心情一下又回转过来,这砍价又能算什么大事。 这些孩子的去处也有着落了,良心也没亏得慌,他还能挣到钱,当下,牙人连忙喜气洋洋地答应下来。 李素商本来并不想直接买宅子,但是她盘算了一下租房所用的花费,却发现还不如直接咬咬牙买下来了。 反正钱不够还可以挣。 没错,她如今就是这么霸气,想买就买。 那边牙人答应了下来,马上回转出门,不一会,就带了几个小崽子进来。 果然其中就有刚才的小男孩,也有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 但刚才将小男孩拽走的两个少年却没有跟着进来。 李素商抬眼一看,就见这两个看起来年龄最大的孩子站着门边,只露了半个头,冷漠而警惕地望着这边。 她也没太在意,只是跟牙人道:“你去谈价钱吧,谈下来给我消息,至于这里……”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而后微微抬高声音,道:“让这些孩子们住在西边这排屋子里,东边空出来,我的人要来住。” 牙人闻言连忙点点头。 李素商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门外两个大的,像是拼命炸着毛的猫一般,想护着这群单纯乱跑的崽子。 他们两个像是十分害怕李素商会害他们一般。 这倒让李素商有些奇怪。 按理说他们若是从小受这宅子主人的恩惠,不至于会对她们警惕性这么高,敌意这么大。 怀着这个疑问,离开这个宅子之后,李素商问牙人:“那群孩子受过虐待不成?看着有些怕人。” 牙人生怕这些孩子遭了李素商的厌恶,急忙解释道:“夫人莫怪,他们从小受尽了苦楚,多些方便也是正常的。” 牙人只以为孩子们是单纯因为吃过苦才这样,但是赶车的伙计才真正知道内幕。 刚才他一句话没说,现在倒是忍不住了:“夫人有所不知,那处也是个出名的地方,那安乐侯在外头名声不错,但在咱们权贵圈子里也都是出了名的不堪。” 李素商眯了眯眼,问:“怎么?” 伙计也可怜那群孩子,道:“那善堂确实是善堂,可您没发现,是男孩多女孩少吗?” 李素商脸色变冷,她意识到了什么。 一旁听着的小溪水却是经过这种磋磨的,当下怒道:“那女孩们都被他们给卖了?” 伙计点点头,道:“差不多吧,长得好看的,岁数大点的,都被忽悠着说让去府里干活享福去了,实际上谁知道到哪了?” 小溪水“呸”了一声,要不是顾及着李素商在场,她当下就能不重样地骂出花来。 牙人也不知道这个内幕,听了还挺震惊。 不过他也愈发觉得李素商是个好人家,不会亏待了那些孩子。 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从安乐侯家眷手中刮下一层皮来。 李素商原以为这善堂和在丰源县齐氏开办的善堂类似,谁能想到,这天下的好心人不是那么多的。 叹了一会,牙人便匆忙告退,他要忙着谈价钱去了。 李素商也没客气地挽留他,打算等宅子都买下来再请他吃一顿。 牙人道办事效率还是十分之高的,李素商还未在玉烟斋坐够一个时辰,他就带着喜意回返了。 “好叫夫人知道,那边出价八百五十两。” 一千二百两讲到八百五十两,十分合适的。 牙人解释道:“那边急着用钱,若是咱们能直接给足银子,价钱压一压不是难事。” 李素商闻言看向陶酷:“账上有八百五十两能动的银子吗?” 陶酷闻言脸都黑了,幽怨地看了李素商一眼,看得李素商讪讪的。 好在,钱还是够的,李素商顶着陶酷幽怨的眼神,十分不为所动,冷漠无情地将钱支走了。 牙人帮忙跑手续,签合约,不过一个下午的功夫,李素商的产业中又多了一套房产。 不过这个房产大概率也是不能营业的,这八百五十两到底是回不了本的,也不怪陶酷掏钱时那么肉痛了。 但是还好,玉烟斋几天的流水也就差不多能把这个缺口补上了。 所以说,手握玉烟斋,李素商并不缺钱,但是架不住她总是在投资的路上。 所以她身后的这群人只能追着赶着给她“守天下”,毕竟东家是个甩手掌柜,他们不操心不行啊。 房契到手之后,她将其直接递给陶酷,让他保存,在陶酷几欲杀人的目光中,她迅速将房契撇下就直接跑出去了。 她跑出来倒不是要躲着陶酷,毕竟她又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有什么可躲的? 她出来是有正事的。 她叫住贺丰贺年和小溪水:“明儿你们便收拾东西住进去,将各个屋子打扫打扫,给那群孩子们做做饭,立立规矩。” 他们三人是跟着李素商来的,并不是京中玉烟斋编制里的。 这几日暂住玉烟斋还好,住久了难免不方便。 把他们安排到新宅子里,一方面打扫打扫,为新来的人们做做准备。 另一方面,那群孩子们常年没人管,鱼龙混杂的,看着也都营养不良,既然李素商以后要用到他们,那免不了先让他们吃的健健康康的。 而且,他们天生天养,没什么长辈教他们礼义廉耻,得先立立规矩才好。 贺丰贺年等人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当下就应了,别了李素商就赶忙回去收拾衣服了。 他们知道要在京城久住,行李带得可不少,今晚先把不用的归拢好了,明天一早也方便搬。 事情都了了,李素商才将将踩着晚饭的点儿打道回府了。 回来一看,顾四也像是刚下衙,还穿着那身黑色的鹰纹官服,十分俊俏。 见她回来,笑问道:“房子找好了吗?” 李素商点点头:“离不少官衙都挺近便的,在枣子巷。” 顾四点头:“确实是个好地方。” 李素商问:“你们鹰扬的衙门在哪?” 顾四道:“离你说的枣子巷不远,哪天有空我带你认认门。” ------题外话------ 越来越起名废,章节名不知道应该叫啥了 第一百二十五章 接人 几个宝石还是那么体贴,将热毛巾递上来,给顾四和李素商擦脸擦手。 这几天过去,她们也知道了李素商的习惯。 在家就喜欢穿自在舒适的衣服。 所以一进正房,拆头面的拆头面,解衣服的解衣服。 不一会,李素商就卸下了全身的“披挂”,顿感一身轻松。 顾四也不习惯在家里穿官服,换上了一套家常的素衣。 料子是李素商厂子里织出来的纯棉的,染成天青色,制成长衫,十分朴素。 但穿在顾四身上,什么金玉都未配,便隐隐带着几分贵气,毕竟四狗这厮身高腿长,猿臂蜂腰的,就是身上围块布也是好看的。 李素商偏头欣赏了一会,心里美得冒泡,这么好看的男人,是她的。 顾四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似的,一步一步沉沉跨过来,越走越近,仿佛在刻意展示一般。 李素商笑得跟偷了油的老鼠一般。 顾四坐到她身边,琥珀已经将菜都端上来了。 李素商再一次在心里夸赞府中的厨子,每天花样都不一样。 饭桌上,他们夫妻二人闲话这一天的家常。 “今天买这宅子,是原来安乐侯家的,你知道他家吗?” 顾四停下筷子,想了想:“倒是听说过,不过我没见过。” 安乐侯死在宫宴,那时候顾四可能正撬城门呢。 李素商便把事情跟顾四讲了一通。 顾四听了也皱着眉,骂道:“没想到知人知面不知心,表面上做善事其实是接着遮掩作恶。” 李素商想了想,道:“但到底也有很多孩子因此活下来了,到不知道该如何评判了。” 顾四道:“那边不评判,反正人已经死了,再如何都没有说法了。” “那那群被卖的女孩……” 顾四道:“明日等我找人打听打听。” 李素商道:“量力而行,这也不是咱们的罪孽。” 顾四点点头,他自然明白李素商的意思。 他们夫妻二人绝非什么善人,若是触及到他们的利益,保准不会手下留情。 但是若是有些力所能及,影响不了什么的小善,他们也是能顺手一帮的。 这事说完,李素商又开始念叨:“不知道爹娘他们什么时候到,我需要人手啊。” 可能人就是不禁念叨,李素商还跟顾四盼着呢,不想根本没过半个月,只十天,顾老爹他们一行人便到了京城。 武安伯府是派了门房日日在城门处等着呢,毕竟此次人来的多,行礼肯定少不了。 门房不认识老太爷,但认识顾四的亲兵,远远地不错眼地盯着,生怕看错了。 等远远地确定真是伯爷的亲兵之后,门房连忙跟同伴说,让他先回府报信。 心里还感慨,幸亏管家叮嘱早几天就日日来城门处等着,不然真等侯爷估计的时间来,还就错过了。 车马渐渐近了,守城的官兵与顾四等同出一脉,都是当初跟着皇上打天下的亲信,和武安伯府自然是相熟的。 见门房起来迎,便也知道,这是武安伯的老太爷老太太进京了。 当下没有任何为难,十分顺畅就进来了。 门房迎上去,打眼一看,就知道哪个是他们家老太爷老太太。 不说别的,就他们伯爷这身形,就不是旁边那矮个老头子能生出来的。 旁边的矮个老头\/刘老秀才:你礼貌吗? 顾老爹和顾田氏配合城门的检查,下了马车进城。 一进来就看见一个人倒头便拜,口称“给老太爷老太太请安。” 他们无措地看向旁边骑马的顾四的亲信小兵,小兵道:“这是伯爷家的门房。” 两人这才知道,赶紧叫他起来。 他们老两口虽然是乡下人,但知道不能给儿子儿媳丢人,而且受了李素商那么些年惊涛骇浪的熏陶,所以看上去很有几分波澜不惊。 倒不像是乡下来的了。 门房领着他们往府中走。 一行人浩浩荡荡,打眼看得有近百人。 差点引起群众的围观。 但这委实不算什么奇景。 自从新帝登记,封赏了许多新贵之后,新贵们时不时有将家眷接到京城的。 有豪门巨富,也有穷困潦倒的,这样一来,武安伯的家人们进京也不算太稀奇的事。 对百姓不算稀奇,但是对于朝臣乃至皇上来说,这是他们度日如年盼着的人。 当天晚上,皇宫内,皇上就知道了这个消息。 但是他只能按捺住心中激动,吩咐身边的喜公公:“明日一早,去请武安伯和他夫人进京。” 喜公公躬身回道:“是,奴才叫小圆子明日宫门一开便出去。”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 不知道皇帝能不能睡好觉。 武安伯可是热闹得多。 照例是先领着他们在府里逛了一圈,然后李素商嫌弃人多,将其他人通通“赶”到她新买的宅子里了。 这下,府中只剩下了顾老爹、顾田氏和两位嫂嫂以及喇叭铜子儿小花儿三人。 但三个孩子也嘱咐着要在新宅子那边给他们留屋子,怕有时候念书念的晚了赶不及趁宵禁前回来。 接下来就是安顿这几人了。 武安伯府是五进院子,正院有两排正屋,顾四和李素商住了前面的一排,后面的一排正是该顾老爹和顾田氏住的。 两位嫂子虽也是顾家人,但是分家之后,只能算是客居,管家便分别给安排到了东西厢房, 厢房房间也多,他们几人住也是十分够的。 将住处都安排妥当了,顾四让除了常跟着他的元宝和白玉两人之外的令四个人都去伺候顾老爹。 他一提这茬,李素商也想起来,想叫珍珠几个也分几个给顾田氏和两位嫂子。 却被明叔不赞同的眼神给打消了。 依照明叔的意思,应该另买人手,经过仔细培养之后才能上岗,而且,李素商身边的岗位编制是齐全的,不应该再动。 李素商确实能感觉到珍珠她们六个人的周到,但总不能她这个做小辈的前呼后拥,长辈那里却得事事躬亲吧? 明叔早有准备,他拍拍手,让人带上来十来个低头敛目的女子。 李素商瞪大眼睛,她怎么不知道,明叔还预备了这么一手? 明叔猜到了她的疑问,淡定解释道:“那日我请示过夫人,夫人忙着盘账,只挥挥手让我全权负责了。” 李素商尴尬地一笑,好像,似乎,是有这么一回事。 ------题外话------ 今天体检抽血常规,那个护士姐姐经验不足,我血管又细,导致我两边胳膊被扎了四五个眼,青青紫紫的,晚上还要拖着残躯码字t-t 第一百二十六章 取名 既然有了够用的人手,李素商也就不再操心这件事情。 如此一来,今日便只剩下一件要紧事——接风洗尘。 席面是早跟厨房订好的,就摆在前厅,顾家人一桌,跟着跑了一趟的亲卫们再一桌。 虽然人多,菜品也多,但武安伯府的厨子都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他们原先的主子可是经常宴客,区区这两桌席面又算得了什么为难事? 厨房里的人经验丰富,都是提前将配菜准备好的,每个人都没有空闲着,大师傅早早安排好了做菜的流程,厨房上每一个人像是严丝合缝的齿轮,不停运转着。 等李素商带着顾老爹他们转完宅子的功夫,席面也上的差不多了。 珍珠来请:“伯爷,夫人,宴席已经摆好,可以带老太爷老太太入座了。” 李素商看看顾老爹,顾老爹点点头,拉着还跟大儿媳、二儿媳一起研究柜子上雕花的顾田氏,一起去了前厅。 一进前厅,顾四让顾老爹坐在正首,顾老爹当然没有任何推辞,做老子的难道还要和儿子客气吗? 坐下顾老爹才知道,这一府前厅正座的位置是这么好。 顾家人都没有让丫头伺候吃饭的习惯,李素商嘱咐珍珠,带人下去吃一口,若是用到她们,自然会叫。 珍珠已经慢慢习惯了顾四和李素商的性格,当下也没推辞扭捏,带着人便告退了。 如此前厅只剩下一桌顾家人,还有一桌离得并不算太近的亲卫吗。 等下人都走了,顾老爹等人才卸下面上镇定的面具。 顾老爹笑得合不拢嘴,道:“没想到有一天老子也能前呼后拥,被人叫老太爷了!” 他刚才碍于面子,跟本没仔细看,如今见没有外人了,便又仔细摸摸身下坐着的椅子扶手:“这是黄花梨做的吗?” 顾四闻言看了一眼,摇摇头:“不知道。” 他看向李素商,李素商也一脸无知地摇摇头。 行,一家子都不是什么有见识到人。 不,或许顾三在还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其他人真是见到了都不知道是不是好东西。 顾老爹也不沮丧,自己先认定了是黄花梨木的,毕竟他就听说过黄花梨是最好的木材。 钱春红和孙燕倒是没注意桌椅,只是看着碗盘,啧啧称奇,道:“你们看这碗,青绿青绿的,难不成是玉做的?” 这个李素商倒是可以回答她:“这是青瓷,咱家哪有那么富裕,敢拿玉碗玉盘吃饭?” 顾田氏也摸了摸她面前的碗,点点头,道:“恐怕只有皇帝老爷才能拿玉碗吃饭了。” 李素商想到这,惋惜道:“可惜咱们那边没有合适烧瓷的矿,不然开几窑出来,就算不卖钱,自己家使也够够的了。” 此话一出,桌上所有大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到了李素商的身上。 李素商莫名其妙,道:“怎么了?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 只有小花儿拿着筷子淡定地夹了一口她面前的松鼠桂鱼,塞进嘴里,道:“没什么,只是四婶下次不要用这种最平常不过的语气说出如此惊世骇俗的话了,他们还没习惯吃惊。” 李素商点点头,表示受教了。 小花儿不在意的摆摆手,表示不客气。 不过,可能是因为顾家的孩子从小就一直在接触新鲜事物,而且还在弘乐上学,所以对李素商的话接受的颇快。 可是大人们却是知道瓷器是多珍贵的东西。 顾老爹抖着筷子,三年了,他如今还是没有习惯自家的秋娘时不时地拿出一个新东西的方子。 他和顾田氏对视一眼,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当初是捡回来一个什么神仙啊? 他们从小将秋娘养到大,自然知道她并不是像外面穿的一样,是什么真的秋神娘娘。 但是她平平常常说出来市面上千金难买的良方时,又会不由自主地想:难道真是有什么神仙传授给她的? 李素商见他们还是余惊未消,道:“瓷器不是很好烧的吗?和陶器也差不多,和和泥,一烧,就成型了。” 铜子儿托着白嫩的下巴,思索道:“没错,只是温度需要把控好,不然容易烧裂。” 钱春红惊讶地看向儿子,问道:“你也知道?” 铜子儿还没说话,喇叭先说了:“这有什么?学院里都教了,只是我们还没找到合适的土做试验呢,只学了理论。” 李素商也点点头。 桌上的人都愕然。 顾四闻言眼睛幽深,他自从站得位置更高之后,看问题想得也更深了。 自己媳妇开办的这个学院真的是不简单啊。 里面随便一个学生都会的东西,是这个世界上多少人都还不知道的知识。 他的眼光落到了家中三个小辈身上,不敢相信,学院中的这群学生们开始走入世人眼中之后会是如何光景。 一定会让人大跌眼镜吧。 但是喇叭几人根本没觉得自己学的东西有多难得,他们只知道,这些简单的常识学院里的同学们都会啊。 若是问他们三人,可能也只会得到一句在外人看来十分凡尔赛的谦词:“我还差的远呢。” 但是在他们心里,就是觉得自己还差的远呢。 顾家三个小辈,喇叭开始读书的时候其实已经有点晚了,他基础差,十分用过才勉强跟上进度。 铜子儿还好,但是也不擅长吟诗作赋,他手上功夫还行,但若是叫他背书可真是难为他了。 顾家念书最好的反而是小花儿这个唯一的女娃娃。 因为孙燕白天不得闲,当初干脆将小花儿放到学院里,从三岁开始日日被四书五经熏着,如今年幼的小花儿反倒一股夫子味。 除了顾三和李素商回家的时候,就没见过这小丫头有什么大惊失色的时候,通常情况下,都淡定极了。 而看见李素商和顾三回家时开心迎接也不过是小时候跟着喇叭他们追着要好吃的,习惯了而已。 想到这,李素商忽然道:“三个孩子还没有大名呢,如今进了京,总不能还喇叭铜子儿的叫,没得让孩子们觉得没面子。” 顾四叹一声,道:“总得等大哥二哥有消息了,回来了再起大名啊。” 这话一出,钱春红和孙燕都沉默了,顾田氏心里也不太得劲。 按理说,新皇登记已有三个月,局势都差不多稳定下来了,不应该现在还没消息。 顾四安慰道:“我已经让人打探了,用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左不过跑不出这几个军营去,大不了挨个找,就不信翻不出来。” 大家都点点头,到底多了几分信心。 只小花儿埋头干饭不为所动,她爹走时她还太小,如今都快记不清了。 顾老爹低头沉思一会,道:“既然如此,给喇叭他们起名还等他们干什么?大山和老二大字不识一个,指望他们都不如我起。” 李素商嘴角一抽,竟然觉得顾老爹说得很有道理,看这“喇叭”、“铜子儿”起得,也就是家里叫顺嘴了不觉得怪。 思及此,顾老爹坚定了内心想法,问顾四:“四狗啊,你认不认识什么读过书的有文化的大老爷们,让他们帮忙起几个名字得啦!” 顾四闻言只得点头答应,他确实也觉得自己爹说得有道理,他们家的人确实都不怎么会起名。 次日一早,顾四和李素商果然被宣进宫。 这次倒没有先进偏殿等着,而是直接被笑眯眯的乐公公带入了御书房。 御书房里到没有那天那么多人了,只汤相和户部的几个大人在,见顾四和李素商进来,有人心里不无诡异的想:这武安伯倒反过来是夫凭妻贵了。 但顾四不但丝毫不在意反而沾沾自喜,在他眼里他媳妇真就如天仙一般了,比他好也是应该的。 李素商之前早已把原理都简单将清楚了,这次过来也不过是将粮食的样种拿过来请皇上和各位大人过目而已。 “陛下,这几个便是臣妇说的粮种了,这些只是样品,其余的大宗批量还在宫外,等候安排。” 皇上很满意,亲自下来看粮种,水稻他自然是认得的。 这水稻比在他祭天时专门选的最饱满的稻穗也不差。 他心中暗暗点了点头,更多的是欣喜,既如此,百姓们便不用饿肚子了。 他顺着李素商的介绍再看下去,一个金灿灿的东西引起了他的注意。 李素商介绍道:“陛下,这就是玉米了。” 皇上上手拿过去,掂了掂,是挺沉的一根,表面光泽饱满,入手温润,颜色灿烂,于是夸赞道:“叫玉米名不虚传啊。” 他将玉米还给捧着托盘的小太监,跟户部尚书道:“何有为?” 何有为当然也看见了这些粮种,他双眼冒光,道:“臣在——” “着人去和武安伯夫人手下的人交接粮种,务必学会种植方法,不要耽误今年的春耕。” 何有为称是。 皇帝又想起来什么,道:“既派人去学,就学明白了,怎么‘杂交’怎么选育粮种,通通给朕学会了!” 何有为十分严肃,道“臣领旨!”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挥挥手让他们退下了。 只汤相留下没走,之前在军营中,汤意行也是时不时要和胡有荣手谈几句,闲话几句的。 今天也是如此,皇上叫人给棋盘拿来,叫汤意行入座。 入座之后,这俩人才发现顾四还直愣愣地站在那没走。 皇帝见他呆愣,故意逗他,道:“你怎的没跟着你媳妇一起出去?” 岂料顾四不仅没有之前提到他媳妇的欢喜,反而一脸愁容。 皇帝最爱看他发愁的样子,见状性质更高,和汤意行对视一眼,问道:“怎么了?有什么烦心事?说来听听。” 顾四看着一脸老实,将前一天顾老爹让他找人起名的事情跟皇上一说。 “末将原本就是想找汤先生帮忙起名的,毕竟末将的名字就是汤先生帮忙起的。” 听到这,皇上忍不住了,他可知道顾四的小名四狗,强忍笑意道:“四狗啊,你们家这名字起得确实是……” 汤意行一脸淡然自在的笑意,他这人颇恋魏晋遗风,喜欢搞那一套风流之态,闻言道:“你既已在陛下这露了风声,怎还舍大佛拜小佛呢?” 顾四像是受到了点拨似的,道:“还请陛下赐名!” 皇上确实是心情好,也有这个性质,闻言棋也不下了,喊到:“来人,拿笔墨来!” 喜公公亲手奉上笔墨,皇上提笔想了一下,缓缓在纸上落下几笔。 等皇上写完,喜公公叫小太监举起来展示了一下,纸上银钩铁画,赫然是一个思,一个念字。 皇上道:“朕知道他们的爹和叔伯都是跟着朕一起打天下的,都是早早离开了家,现下也还没有消息,便将你家中男孩都做‘思’字辈,女孩顺着做‘念’字辈,以感念顾家你这一辈儿的兄弟。改天带你家小辈进宫看看是什么品性,再定下名字也不迟。” 顾四知道,这就是给他家的小辈一道护身符,这样一来,不管他的两位兄长是生是死,他这几个侄子侄女都不会被欺辱了。 其实在皇上面前提这件事也算顾四有意为之,当然能得皇上赐名最好,若是不能,也能让他们在皇上跟前有个印象。 他对顾家小辈们真是用心了,顾四从小长在乡村,自然知道宗族的重要性,一家人拧成一股绳,互相照应扶持才能走得更远。 …… 李素商出宫之后,却没直接回武安伯府,她直接吩咐赶车的伙计:“直接去枣子巷。” 伙计便是那日跟她出来的那个,原本叫有水,但是和今上的名字相冲,便改名叫旺水。 自从旺水那日跟着李素商跑了之后,此后便都是他为李素商驾车了。 对于枣子巷,他自然是熟悉的,毕竟那天就是他跟着来的。 马车熟门熟路地停在了枣子巷的那个大宅子门口。 李素商从车上下来,刚一进门,就发现里面十分喧哗。 她也没惊动别人,只悄悄地溜进去。 就见这群刚进京的半大孩子们正兴奋地在各个屋子里乱窜呢。 学院的先生们站在台阶上笑眯眯地捋着胡子看他们。 想来是因为刚刚进京,所以给他们放了一日半日的假,让孩子们松快松快。 这时刘老秀才眼尖,看见李素商了,朝她招招手。 李素商也冲老刘秀才点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这时李素商往旁边一看,就见到西面一群和学院泾渭分明的孩子们,在那边静静地看着这里。 ------题外话------ 今天是一章二合一,我在想,要不以后都这样?反正二章两千字和一章四千字的都是发一样的字数,我干脆以后都这么发吧,你们觉得呢? 第一百二十七章 六全 六全是原来这个善堂里头最大的男孩。 他不记得自己是哪年生的,原来善堂的阿嬷说捡到他时他看起来才出声不到一周。 按照那样算的话,他今年差不多也有十五了。 小的时候他觉得自己挺幸运的,比起街上有些断手断脚的乞丐来说,至少他有吃有喝,能有个屋檐避雨。 善堂里也有很多比他大的孩子。 只是随着长大,比他大的孩子越来越少,他问阿嬷,他们都去哪了? 阿嬷只是告诉他:跟着贵人享福去了。 他到底也不知道享的什么福。 直到有一天,他贪玩,出门走得远了,才从城北的桥洞里发现了一个他原来善堂里一起住的大哥哥。 被砍断了手,割了舌头,扔在那里。 大哥哥最后也没能活下来。 他渐渐明白了一些事情,也在城中其他藏污纳垢的角落发现过别的消失的同伴的身影。 最后都不见了,像是从来没有存在过一般。 花楼里的柳叶姐姐告诉他,不要相信这些贵人们的善心。 因为很有可能,这些善心并不是给他们这些蝼蚁的,而是给其他贵人们看的。 柳叶原来也是善堂的姐姐,只有一天忽然消失了,后来便成了花楼里的姐姐了。 再然后,听说是得了急病,没了。 后来他逐渐摸清了规律。 若是善堂里头的人数超过了一百人,那么年纪最大的几个人便会被接去“享福”。 男的被赶去做苦工,女的被卖了,不知去向。 像柳叶那样还能留在京城的都是少数了。 安乐侯府赶车的下人闲聊,叫六全不经意听到了。 “这善堂里吃饭的嘴一多,花销又要变大了。” 六全才明白,原来是因为候府缺钱啊。 他年纪小不懂事,只以为自己不吃善堂里的东西就成了。 于是他带着几个小的在外头做零工,捡破烂,就为了混口饭吃。 可是还是不成。 善堂里不只他发现了这些事情,二雪比他发现的还早,女孩子的直觉到底更敏锐一些。 但是没有办法,他们眼睁睁看着大哥哥大姐姐们越来越少,最后他们二人年纪变成最大的了。 他们也明白了,他们这里,匾上写的是善堂,其实读作奴隶。 他们自从进了善堂的门,就成为了善堂主人的私产,随他处置。 后来,安乐侯府倒了。 他们终于自由了。 但是除了善堂这个宅子,他们无处可去。 城中各处桥洞、破庙都是有主的,若是他们去,那群老乞丐会追着他们打。 若是只有他们几个大的也就罢了,偏偏还有几个刚断奶的小的。 六全和二雪商量,暂时还不能搬,怎么也得等几个小的再大点,等他们再攒些钱,好赁一个能住下这么多人的屋子。 他和二雪年纪最大,还没成年便像是已经当上爹娘了,身后几十张嘴嗷嗷待哺,等着他们两个拿主意。 牙人叔说,这宅子迟早得被租出去或者卖出去,让他们早做打算。 这些日子,也确实总能看见牙人叔带着各色的贵人来来往往。 若有人来了,他们便收拾好痕迹,装作这里无人住的样子。 他们冷眼旁观着,麻木地等候着最后无家可归的命运。 那天牙人叔也带了人来,他们躲好了,却没注意根奴还傻愣愣地站在那。 他和二雪连忙将根奴拽回来,怕他坏了牙人叔的生意。 回来后,根奴含着手指,说:“那位贵人长得好像仙女啊。” 六全回想自己瞟到了一眼,确实很像。 但是长得漂亮不代表心地好,这个道理他早就知道了。 他跟二雪说:“这次可能要搬家了。” 可没想到,当天下午,牙人叔找到他们,说,不用搬了,贵人同意他们继续住下去,只是让他们住西边的屋子。 六全冷漠地想:她图他们什么?安乐侯府倒台之后,他们剩下的女孩寥寥无几,男孩年纪大的也少,多是还没有太大劳动力的小童。 牙人叔却道:“这位夫人是个善人。” 六全和二雪对视一眼,谁都没有相信这话。 但牙人叔是个好人,总不会害他们,目前来看,有个屋子睡觉总不能变得更坏了。 再过一天,便来了三个人,两男一女,竟然是过来和他们一起住的,只不过住了东边的屋子。 和他们一起住,总不会像原来善堂一样了吧? 至少,他们不担心晚上被他们堵了屋子,想来不会害他们。 二雪也说,先瞧瞧他们到底要干什么。 那三个人领头的是个大块头,自称叫“贺丰”。 令他们惊讶的是,贺丰说他们不能白住,得替他们打扫院子。 这下,六全的心反而奇异地放下来了,不能白住才是常理,哪有人真有管这么多人白住的善心。 打扫院子不是个力气活,孩子们简简单单就能做好。 一天下来,六全也弄明白了这三个人的名字,另一个男人叫贺年,是贺丰的同族弟弟,女人叫小溪水,没姓,倒叫六全他们生出几分亲切。 只是这女人忒凶,总爱盯着看他们打扫的仔细不仔细。 不过每天早上,她都让贺年驾着车出去跟她买菜,回来便随意点着二雪几个丫头去帮她择菜。 这也没什么,住了人家的宅子,帮忙跑跑腿干干活也是常情。 可是她做完饭竟然叫他们一起吃。 贺丰见他还解释:“我们家的帮工给干活都管饭,你们如今没工钱,日后给你们派下活来,便有了。” 六全和二雪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迷幻,这贵人有点傻,哪有给他们白吃白住的理? 打扫院子又算得了什么活计,顺手就做了。 不过听他说以后会有活找他们,便又安下心来。 活计他们经常干的,帮城中的各种匠人师傅或者酒楼跑腿的时候,他们也能混上一顿饭。 如此,这些天便是每天做饭,打扫,和听贺丰讲他们东家和厂子里的事情。 几个小的们听得目不转睛,不过几天,就和贺丰他们混熟了。 只有他还留着几分警惕,不爱凑近,只是偶尔也听得入神,心里也偷偷想着,若是他也能进糖厂就好了,能挣上工钱,还能吃到糖。 他没想到二雪竟然沦陷的这么快,已经开始每天跟着小溪水姐姐出去买菜了。 他只能沉默不语,他没有立场阻止,万一贺丰说的是真的呢?万一他们真的是善人呢? 又过了几天,几辆马车停到了宅子门口,他听见贺丰管马车上下来那个老头叫“刘老秀才”。 秀才,那应该是读书人了吧。 后头马车上下来的都是和他们相似大小的孩子,一个个穿着锦缎华服,背着装着书本的布兜子。 不知都是哪家的公子们。 六全眼里是他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羡慕。 他和二雪嘱咐自己人别乱跑,冲撞了这些小贵人们。 他们曾经见过有跑马的贵人嫌他们挡路,一鞭子就给人抽个半死,罪名就是“冲撞”。 孩子们都很懂事,乖乖地待在西边这排房子附近,除了打扫院子,不靠近他们半步。 虽然六全也不知道这些贵人们为什么和他们住在一处,吃的东西也一样,但是远着点总是没错的。 只是很奇怪,小贵人们嘴里说着各种他们听不懂的话,什么“设计”、“作业”、“实验”,云里雾里。 直到第二天,他看见那日买宅子的长得像仙女的贵人来了,他预感,这是要给他们派活来了吧。 …… 李素商一抬眼就看见了这群与学院格格不入的孩子们,领头的两个少男少女便是那天看到的。 对于这些人的安排,她在几天前就想好了。 于是她朝另一边喊了一声:“贺丰——” 贺丰闻言,迅速跑过来,道:“东家。” 其他人听见喊声也注意到她来了,纷纷打招呼:“东家!” 李素商点点头,朝西边指指,跟贺丰道:“叫他们按照年龄大小排队。” 贺丰点点头,去和六全说了。 六全还震惊于那一声声的“东家”,难道这些都是给这位贵人打工的?打工的穿这么好? 但是心里想着,他也照贺丰的吩咐交代了孩子们,按照年龄从大到小排成一队。 贺丰见了,轻声道:“男一队,女一队。” 他们又骚动着,摆了半天才勉强站好。 二雪有些紧张,她站在女孩一队的最前面,离李素商也是最近的。 但是李素商并没有看她,只是朝东边那群孩子们道:“按年级从大到小排队——” 东边的孩子们立刻就排好了,也是男一队,女一队,像是练习了千万次一般。 等两边都排好之后,李素商先是走到了西边,数了数人数,大概有三十八个男孩,十三个女孩。 李素商指了指东边那两队,朝他们道:“你们也看到了,他们刚来京城,人生地不熟的,需要几个本地的向导,而且他们课业繁重,很多事情需要帮忙。” 她顿了顿,跟这群孩子说,主要是跟这两个最大的领头的说:“我想雇你们做工,就每天帮他们做他们的事情,每人一个月三百文钱,管吃管住,一个季度还发两套衣服,你们觉得呢?” 六全和二雪简直被这天上的馅饼砸懵了。 一个月三百文,平均下来一天十文钱,他们原来就是帮最慷慨的酒楼打杂也不过一天给个六七文钱,一天十文钱,想都不敢想。 而且这还是一份长久的,稳定的工作。 每个季度还发两身衣服! 而且这几天天天听贺丰贺年将他们厂子里的人都待遇,让他们不得不信,这都是真的。 他们对视一眼,这活当然是要干的! 李素商看他们点头,笑了,又走到东边。 东边的这群学生们听到李素商那些话并没有觉得惊讶。 因为从两年前起,他们学院里的每一个学生每个月就都能领到三百文的助学金了,而且还有每个季度的衣服。 东家这是又忽悠着,不,是又在劝学的道路上越走越远了啊。 李素商朝学生们道:“刚才都听见啦?” “听见啦——” 整齐的声音回答了她,她满意地点点头。 指着西边那两队,道:“这边就是给你们找的助手,你们手上的实验、项目还有研究不是都说缺人手吗?不是都哭着喊着要往自己小组里加人吗?现在,人给你们找到了!” 学生们按捺住心中的激动,向旁边张望着,以防万一叫他们自有选人,提前盯好了,方便一会儿抢人。 李素商话却没说完:“不过有个条件啊。” 学生们被她的话吸引,又转过头来,将视线放回李素商身上,警惕着,不知道东家又要坑他们什么? 李素商笑眯眯地,道:“一人分配一个助手,但是,这人要负责本人的助手将初年级阶段的知识都学会了,年底期末考试,他们的分数将占你们总分数的二分之一,也会算到你们的分数里的。” “啊?!!!” 学生中一阵哀嚎声穿出来。 李素商也不管,继续道:“也就是说,如果他们零分,你们就算是满分,总成绩也只有五十分,明白了吗?” 喇叭站在队里啪地拍响了自己的脑门,四婶真的太……阴险了吧。 他只记得几年前四婶将生意交给陶酷叔之后,便闲了下来,竟然在家待的难受,跑来他们学院,教了一年奇奇怪怪的各种课程。 也因此,学院经受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也是自那时起,四婶在他心中的形象从无所不能变成阴险狡诈。 他和铜子儿小花儿三人在学院里也从受人尊敬的东家的孩子变成人人喊打的四婶的爪牙。 过往都是泪啊。 不过抱怨归抱怨,谁也没真正在心里反对,毕竟他们这群人,都是当初弘乐学堂师资力量最薄弱的时候入学的前几批学生。 当时不仅要自己学习,而且还得教底下的小的,都已经习惯了。 如今也不过是再教一个人罢了,而且现在初级的知识他们已经完全掌握了,总比之前自己都弄不明白还有上台讲课时强。 李素商见他们都躺平接受了,不禁欣慰地笑了。 这次学院的学生,也只来了三十多人,而那边五十来个,还富裕出不少了。 李素商看了看,数了数人数,将那边十来个明显刚满三周岁的小孩拨出来,直接一股脑交给了喇叭。 “喏,我看就你手上没什么实验,这几个小孩,你负责教会他们。” 喇叭崩溃地出列,和那几个小朋友大眼瞪小眼。 “四婶!我的亲四婶!那我年底成绩怎么算?” 李素商失笑,没想到喇叭烦恼的居然不是要教小孩,而是担心成绩,她笑了笑,道:“他们算平均分。” 第一百二十八章 喇叭崩溃地出列,和那几个小朋友大眼瞪小眼。 “四婶!我的亲四婶!那我年底成绩怎么算?” 李素商失笑,没想到喇叭烦恼的居然不是要教小孩,而是担心成绩,她笑了笑,道:“他们算平均分。” 因为性别问题,李素商尽量将相同的性别分到一个组里。 因为学院现在发放助学补助,所以当初也有不少女娃娃被送来读书的,倒是能分的过来。 …… 六全仍然觉得恍惚,仿佛还没睡醒一般。 他最后按照贵人的安排,跟着一个叫刘天的小贵人。 不对,要改口了,他应该叫贵人东家,叫小贵人组长。 东家还让他们按照分好的组,重新划分住处。 他和他的组长刘天在一个屋子住,这个屋子还有其他三组人。 而且东家还让小溪水姐姐给他们每个人都量了身高和腰围,说要给他们做衣服呢! 他悄悄掐了自己一把,疼的,不是梦。 他转头看了看原来善堂里的其他人,也都呆呆楞楞地不敢相信。 他还看见二雪悄悄红了眼睛,但很快又掩饰了下去。 六全沉默了。 他看了看一旁笑着和一个老秀才说话的李素商,心想,再信一次,这应该是个好人。 若是他的想法让他的组长刘天知道了,说不定都会冷笑出声。 想当初!刘天也是这么认为的!东家真是个善人! 可现在呢!只剩下了对他们的“剥削”!哼╯^╰! 当然,刘天说的也不过是玩笑话,他们这群人,心里对李素商都是非常感激的,只是这种感激无法言说,只能用行动回报。 刘天同情地看了一眼六全,仿佛看到了当初懵懂的自己,摇摇头拍了拍他的肩膀。 六全一脸茫然的回头。 刘天却道:“走吧,收拾完你带我出去转转,熟悉熟悉环境。” 六全沉默的点点头。 刘天也不见怪,他当初跟着刘家村民一路流亡到丰源时,也时常是沉默的。 收拾东西还是很快的,学院的学生们刚到,除了铺盖,别的什么行李都还没打开。 两人铺好铺盖,六全就听见自家组长问同屋的另外三组人:“收拾完了吗?一起出去转转?” 那三人也都争取了他们新组员的意见,然后他们八个人就这样出发了。 京城自然是繁华的,这是达官贵人聚集之地,哪里都能看到层层森严阶级下,属于最高阶级的财富和待遇,让人心生向往。 但是刘天等人却丝毫不为所动,只是怀着好奇和参观的心情,转了转周边。 毕竟他们在丰源,也是见过丝毫不输于京城人来人往的繁华的,只是没有这么多贵人的香车宝马而已。 跟着溜达了两圈,刘天朝六全道:“劳烦你带我去看看户部的衙门在哪儿。” 六全闻言一懵,但还是照做了。 户部衙门离他们的宅子并不远,隔了三四条街的样子,走着便能到。 只是,要看户部衙门干什么? 很快,六全就有了答案。 到了衙门口,看门的见他们穿的不凡,态度也还算好,问道:“几位是不是找错地方了?这里是户部衙门,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刘天摇了摇头,道:“我们东家,就是武安伯夫人,叫我来户部找何大人,说是要来教你们如何种地的。” 门上的小厮就算是什么事都不知道,也知道自己衙门里各位老爷天天烦忧之事。 对于解决这个烦忧的武安伯夫人的大名自然也是如雷贯耳。 当下就更加不敢怠慢,请他们到门边上晒不着的地方稍作等待,他进门去通报。 六全和他的小伙伴们人都麻了。 别说户部衙门了,就是普普通通的一个小衙门,他们平日里都躲着走,如今竟然站着户部衙门紧门口。 六全看了看衙门口立着的两个狰狞巨大的石狮子,他应该是已经死了吧,活着怎么可能做出这样的美梦? 刘天打破了他的臆想,轻声道:“这几天得劳烦你多跟我往户部衙门跑了。” 他做梦般地看了看刘天,摆了摆手,这有什么可麻烦的。 六全他们怎么想的李素商不知道,她来这边把这边的宅子安排好,也将事情都分派下去之后,便又开始一身轻松了。 但是,总有麻烦它自己找上门来。 彼时李素商正躺在自家府里,享受着宝藏婢女们的按摩,没想到,她们还有这一手。 天朗气清,身心都很舒畅。 顾老爹带着顾田氏并两位嫂子去城郊的寺庙烧香祈福去了,毕竟顾山和顾二都没消息,他们嘴上不说,心里也是关心的,若是能求到几分安慰也是好的。 顾四则是去衙门办差了。 所以府里只剩下李素商这么一个主子,十分清净、自在。 直到门上来人,回禀道:“夫人,前门有几个小子说要求见您,领头的自称叫‘刘天’。” 李素商挣扎着爬起来,道:“叫他们进来吧。” 心里却想着,应该给这几人定制个什么信物门牌之类的东西,省得每次来府上都得这么通传,太麻烦了。 刘天便是那个对育种感兴趣的学生之一,也算是这个育种小组的组长,一应大小事都由他组织安排。 这次忽然过来,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事情。 不一会儿,刘天来了,身后还跟着七个人,其中一个就是之前宅子里领头的大孩子,李素商听小溪水说过,这个人叫六全。 她看着他们相处的还算和谐,原来学院的学生们并没有因为这些人是后来的而冷待他们,心里觉得有些欣慰,刘老秀才将这些学生教的很好,很有君子之风,吃过苦楚仍然怀揣希望,并且将这希望洒向别人。 “怎么了?”李素商问,他们总不能是没有事情忽然就来了。 刘天对李素商很恭敬,她既是救了他全家的恩人,又是他父母的东家,也是教他的老师。 “近日学生在户部,与户部侍郎严大人交接新粮种的事情,却发现了一些不妥之事,想着提前来跟您说一声,也有个心理准备。” 李素商闻言好奇起来,问:“什么事?” 刘天却把位置让给六全,让他来说。 六全从小在京中长大,鱼龙混杂,什么都见过,于是最会察言观色,这事还是他无意中发现的。 经过几日的相处,六全也没了当初的沉默瑟缩,只是低头道:“小人发现,在组长教授户部那些大人育种的方法的那段日子里,户部几位大人虽学的认真,却大都垂头丧气,精神萎靡。 小的不着痕迹地跟几位大人闲聊几句,才知道他们虽是户部的农官,但最后,这批粮种运到各个县里,是不是由他们种还不确定呢,若是真想干出一番事业,大多得先贿赂吏部的人,最后把自己派到合适的地方。 李素商先是赞赏地看了一眼六全,没想到这小子倒是和谁都能打上交道,不得不说一句天赋异禀。 而后,她才开始思考他的话里透露出来的信息。 吏部,她想起那日在御书房那位秃头的郭大人,想到了关窍,原来他们在这等着她呢。 想必,户部的人也快来了。 果然,李素商正想着,就见门上又来人通报,说:“夫人,户部侍郎严大人求见。” 李素商点点头,道:“请他们进来吧。” 与李素商估计的不同,竟然只有严均一人过来了。 严均一进来,见刘天几人都在,愣了一下,但很快归于平静。 既然这里并不是只有武安伯夫人,那他也不必太过避讳。 当下一拱手,道:“严均见过顾夫人,未曾奉上拜帖,贸然来访,还请夫人见谅。” 李素商客气地请他免礼,坐下,道:“严大人今日来访想必是有什么要事?” 严均苦笑一声,道:“夫人明见。实在是有不情之请。” 李素商暗自眯了眯眼,但很快又恢复原状,看起来毫不知情,问道:“严大人请讲,有什么我们能帮得上忙的,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要是帮不上,就对不住了。 严均显然也听出了李素商的潜台词,笑得苦涩,道:“蒙夫人所赠粮种,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在下感激不尽。 只是如今春耕在即,粮种需要迅速下发,并传授给底下各州府。 这样一来,事情遍不受我们控制了。” 李素商饮了口琥珀奉上来的银耳雪梨饮子,问道:“如何不受控制了?” 严均道:“粮种下发,派下的农官也只是起监督和指导作用的,最后要如何还是取决于各县的长官,如今各个州府的官员几乎皆是旧党,由吏部牢牢把控,到那时这粮种出来功劳岂不全被他们占去了?” 见李素商仍不紧不慢的喝茶,丝毫不为所动,严均道:“夫人所赠粮种及方法,实在是不世之功,难道夫人想被人截取了功劳吗?” 李素商挑了挑眉,只是道:“严大人,我不过是一个妇人家家的,便是有没有什么不世之功,又能怎样?” 严均被她说的心头一梗,世间对女子确实是苛刻了些。 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道:“我知夫人不为虚名,只为天下百姓,若是叫旧党全权把握粮食,只是抢些功劳还好。 可您之前与吏部尚书起过争执,只怕,吏部会为此干脆做些手脚,让粮食产量根本达不到那么高。 届时,您就是欺君之罪,天下百姓也会因此受罪啊!” 李素商面色一冷,这话倒有道理。 她从不会把人想到太过良善,尤其是朝堂纷争,政党纠纷,上位者稍稍一动,下面就是血流千里。 吏部尚书郭常照着后面这样做的可能性高达八成。 先把她这个对头以欺君之罪搞下去,后续再慢慢扶持自己人立下育种之功,若她是郭常,恐怕也会这样做。 严均见李素商的脸色,觉得这话有用,心中一喜。 武安伯夫人不愧是将自身名利置之度外,最关心天下百姓的心怀大义之人。 是他刚刚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用名利相诱,她丝毫不为所动,可晓之天下大义,却变了脸色。 想到这,他心中对这位奇女子的崇敬之情更加浓郁了。 李素商:??? 李素商并不知道严均是怎么想的,此时她心心念念都是要如何自保,看严均这次的来意,想必是有什么方法。 她定下神来,道:“严大人来,是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严均点点头,眼中带着崇敬。 李素商一头雾水,不知道这莫名的崇敬是怎么来的,或许是她理解错了吧?严大人可能就是如此热情? 严均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指了指刘天等人,道:“夫人,这几日,蒙这几位先生指点,户部的农官们进步颇大。 均了解到,夫人名下有个学院,其中都是像刘先生这样的人才。” 李素商点点头,她已经猜到严均要说什么了。 果然不出她所料,严均道:“均请求学院中的学子出山,入朝为官!” 李素商沉吟片刻,其实她本来让各位先生带着这些学生过来,目的也是为了让这群学生们找个前程奔奔。 照四狗所说,大荆新朝初立,正是需要人手的时候,特殊时候特殊对待,说不定会有不同的人才遴选方式。 按照前朝惯例,像弘乐书院中的平民出生的学生,若是想入朝为官,也只有科考一个路子。 端看刘老秀才屡试不中便知道科考有多难了。 此刻严均的话倒正好说到她的心事上,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她笑了,笑得惬意,问道:“严大人有什么办法吗?” 严均自然是有备而来,道:“陛下如今正需要如此人才,若是要绕过吏部,将他们推举为官,也不是不行的,在下将一力举荐。” 李素商纵然不知道朝堂上的事情,也知道以严均的官身地位,是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的,问道:“严大人一人之力,可以做得到吗?” 严均这时候自信地笑了,道:“夫人安心,自然不是均一个人举荐,还有内阁汤相公,尚书何大人以及工部尚书丁大人。毕竟,夫人书院中也有许多对工事匠作十分熟悉之人不是。” ------题外话------ 抱歉抱歉,今天晚了点。 第一百二十九章 皇家入股 送走严均之后,刘天等人也告辞了,毕竟他们过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事情已经弄明白,他们也没有呆下去的必要了。 晚上,李素商坐在塌上泡脚,跟一旁的顾四说了这件事。 顾四放下手中的兵书,沉思了一会儿,道:“这不是件坏事。” 李素商问道:“怎么说?” 顾四也没含糊,跟她讲道:“陛下如今不好过,朝中不是旧党就是世家公卿安插的人,陛下的人太少了。 况且几年战乱,没有任何背景的贫寒人家能坚持读书的实在是太少了,就算开恩科也不一定能招到什么真正有才能的人。 你的人插进去正好解了陛下的燃眉之急。” 李素商也是这么想的,但始终有一层顾虑,她也没瞒着顾四,道:“只是这些人都是从我创办的书院中走出来的,现在陛下能用到还好,若是以后,陛下肃清了朝堂,开始觉得咱们结党营私可怎么是好?会不会影响到你这个武安伯?” 顾四笑得开心,道:“你不知道我是什么党?” 李素商眯起眼,问:“你是什么党?新党?” 顾四道:“我是皇党!不光我,整个鹰扬都是陛下的自己人,放心,咱们陛下,不会亏待自己人的。” 李素商豁然开朗,她想得更深入了一层,对呀,若是担心皇帝怀疑,干脆直接将弘乐学院都变成皇党,直接让陛下安插进人手不就成了? 她眼睛亮亮地,看得顾四眼神晦暗不明,低沉着声音,道:“想通了?” 李素商笑着点点头。 但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顾四这狗,一把把她抄起来走进里屋扔到柔软的床上。 合欢床上被翻红浪,交颈帏中耳鬓厮磨。 烛光映在眼里,摇得人目眩神迷。 次日,李素商扶着腰起床,心中还在怒骂顾四这厮。 他倒是餍足了,早早起来上差,可怜她直昏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珍珠她们面不改色地收拾床铺。 看到她从床上不知哪个旮旯拿出李素商昨日换下来的腰带的时候,李素商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昨晚的画面。 那狗用腰带绑着她的手腕,臭不要脸的耳语:“动一动”。 李素商忽然脸红,急忙甩甩头将让人脸红心跳的画面甩出脑海。 不禁又暗骂了顾四一句。 吃完早饭,她叫来管家明叔。 明叔恭敬地问:“夫人有何吩咐?” 李素商问道:“若是我想求见陛下,要怎么做?” 明叔皱起眉头,他原来处理的都是家中的老爷求见陛下的事情,家中女眷只有求见皇后娘娘的啊。 可如今的夫人,却比男子还要不俗,这下可让他觉得有点难办了。 没有先例,也不知道要如何安排。 李素商见他实在为难,便只好作罢。 忽然,她想起了什么,问道:“如果我要见晋王,这个可以吧?” 明叔长舒一口气,笑了,道:“这个自然简单,老奴这就去使人给晋王府下帖子。” 李素商点点头,嘱咐道:“约在哪个可靠的酒楼吧。” 管家点点头,下去安排了。 如今胡有浩身为晋王,不论是她去府上拜访还是他来武安伯府,都有些不妥当,在外面见方便些。 明叔的办事效率非常高,胡有浩也很重视李素商的帖子,不过半天功夫,就回帖了,第二天约在京城最大的酒楼——望月楼见面。 当天夜里,趁顾四回来,李素商将自己的打算跟他一说,顾四拨了拨她的头发,道:“想做就去做。” 得到了他的肯定,李素商更加有底气。 第二天一早,便起来梳妆。 因着要出门,她拒绝了珍珠等人要往富贵繁华方向的打扮。 她只是让翡翠简单的盘了一下头发,用一根简单结实的簪子固定住。 衣服穿的也简单,没有那么多繁琐的挂件,袖口收紧,裤子也都束入精致的皮靴之中,倒像是个骑装的打扮。 束袖和皮靴衬出她纤细修长的胳膊和小腿,显得十分干净利落。 照例是旺水驾车,随着骏马一声嘶鸣,马车稳稳地停在了望月楼的门口。 旺水搬下脚凳,等李素商下车之后,他又收好脚凳,顺着望月楼小二的指引,将马车停到了指定的位置,摸了摸马头,便守在车旁等。 另一边李素商则是跟着热情迎接的掌柜来到了望月楼二楼。 望月楼一楼中间有个小厅台,有说书或卖艺的兴许会在这里表演,一楼的桌椅便都围着这个小厅台摆放。 二楼则是掏空了中间,和一楼联通的,都是包厢,临近的包厢用优雅的绿植或者屏风隔开,设计精巧,既注重贵人的隐私,也能使贵人们从包间里观赏到一楼的表演。 胡有浩既然约在这里,那么一定早就都安排好了。 李素商上了二楼,被掌柜的接引到了一个隐蔽的包厢之后,掌柜的就退下了。 绕过屏风,果然看见晋王胡有浩正坐在其中的案几旁,端着茶盏啜饮。 这位王爷当初在丰源与李素商见面那几次都看不出来是贵人的样子,如今亲王的服饰冠冕一穿戴,周身便不由自主地溢出几分贵重来。 真不愧是人靠衣装。 见李素商进来,胡有浩倒还是像之前一样热情,眼睛笑得眯起来,虎牙微微露出:“四嫂来啦!快请坐,我已点好了这家的几道招牌菜,若是四嫂还有什么想吃的再让他们加。” 李素商福了礼,也没太过客气,起身后直接坐下道:“王爷久等了。” 胡有浩笑眯眯地为她斟了盏茶,道:“也没多久,况且四嫂来的也不晚,离咱们约定的时间还有一刻钟呢。” 李素商笑笑,也不再卖关子,直接道:“王爷想必已经知道了,我原来开了一家书院,原是怜惜贫寒子弟没有读书门路的,如今学生们也很争气,成了气候。” 胡有浩点点头,他倒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 像李素商这样的人物,纵然她不是武安伯的家人,他也是会派专人关注的。 虽然三年战乱时,他的人手都插入了先平帝的身边,以及旧朝堂中,撤了对李素商那边的关注。 但是见了这三年他错过的她飞速的扩张势力,便再也不敢懈怠。 毕竟她这几年弄出来的东西都还挺关键的,说个大逆不道的话,便是她想自己扶持一个人称帝都足够了。 虽然心存警惕,但胡有浩并未表现出来,或者更应该这样说,虽然李素商的实力足够警惕,但是如今她根本没有和他们为敌的立场,而且他们很大概率还是合作的关系。 毕竟武安伯还是值得信任的,况且他们夫妻感情好,这就是天然的系累。 只是,还需要一点更深层的利益关系的链接才好。 胡有浩这么想着,李素商其实也是这样想的。 新皇看着是个明理的,势力又大,顾四又是稳稳的皇党,之前李素商已经与旧党不死不休了。便是郭常不找她麻烦,就冲曲江张氏想要随随便便抢了她的东西,她也要找曲江张氏的麻烦。 而曲江张氏的掌舵人便是旧党的掌舵人,当今太傅张士波。 各大世家势力盘根错节,枝繁叶茂,只凭李素商根本无法与之抗衡,所以就要找一个大腿来抱了。 当今天下最粗的大腿是谁? 当然是皇上。 种种原因都表明李素商最应该做的就是投靠皇上。 可说她心思多疑也好,小人之心也罢,她也不可能将自己全部身家都寄托在皇上身上。 所以就有了今天她约见晋王的事情了。 她要用一个相对有话语权的办法,来做到既能受到荫蔽,又能有一席之地。 胡有浩和李素商两人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李素商道:“前几日,我让研究粮种的几位学生与户部严大人交接,谁想到严大人慧眼如炬,竟觉得那几位学生有几分才能,说要举荐他们入朝为官呢!” 胡有浩闻言手上动作一顿,很快意识到了,这是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他问道:“四嫂是想让我帮您向皇兄美言几句?” 李素商摇摇头,笑道:“他们有什么能耐,就自己去挣什么前程,我倒不操心这个。” “哦?那四嫂的意思是?” 李素商轻叹一口气,道:“也是我们家顾四,日日看着陛下忧心无人可用,这不,回家跟我念叨了几句,我就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了。 我想到我们弘乐书院虽然接收的都是贫寒人家的孩子,但是其中课程教授的却并不平凡,想必这个王爷也知道。” 胡有浩点点头,当李素商说她有亩产可翻倍的粮种之后,他立马着人去查了,也知道她这家名为“弘乐”的书院有多奇怪。 虽然奇怪,但十分令人震撼,不愧为能研究出新粮种的地方。 记得当初他把这件事报给皇兄的时候,皇兄沉默了半天,感慨道,若是他们也有这样一个书院,能做多少事?能研究出多少东西啊! 胡有浩想到这眼睛一暗,他们也尝试着要建立一个这样的学府,或者干脆把国子监改造成这样,可是他们筹划了半天,却发现根本做不到。 因为他们没有李素商这些奇思妙想,也没有这么多的理论,就算找到各行各业天底下最在行的匠人,也只是知其然而不知其所以然,根本没办法做到想弘乐书院那样的教学。 他派下去的人手打探到,这些知识的来源,全部来自于一个人,那就是眼前的武安伯夫人,李素商。 胡有浩端起茶杯饮了一口,掩饰住自己探究的目光,不管这位秋神娘娘是否真是神异之人,只要对江山社稷有用,那么那些违和将不是问题。 他思绪转得飞快,几乎没让李素商察觉,只听见李素商继续道:“所以我想着,若是官家能参与进来,给予一些帮助,扩大一下我们书院的规模,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以后书院中出来的人才还可以直接入朝学习,帮着先干两年活,如此一来,不就相当于是陛下自己培养自己的人手了?” 胡有浩闻言心中一喜,真是打了瞌睡有人给送枕头,但是他还是很冷静。 他思索了李素商这么做的用意,一来,是要给自己找个靠山,与吏部尚书郭常有与之抗衡之力;二来嘛,许是担心皇上怀疑武安伯结党营私,不敢重用这些从书院出来的人才了。 思及此,他放下心来,这样一来,倒是两全其美,相得益彰。 李素商同样在观察胡有浩,其实更加着急的并不是她,而是如今的皇上,她李素商担心吏部一手遮天,在底下各州府里搞小动作,皇上同样担心。 可以说,李素商这波操作是直接戳到皇上心里的。 他自然是不可能不同意。 思及此,李素商与胡有浩一同笑了。 胡有浩道:“那么,四嫂,咱们来商量一下具体细节吧。” 李素商点头同样。 这时,包厢的门被轻轻敲了敲,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胡有浩扬声冲外头道:“进——” 包厢门打开,侍女鱼贯而入,手上各自端着菜盘。 领头的带着她们分别向胡有浩和李素商行了礼,道:“王爷,菜好了,是否现在上桌?” 胡有浩点点头,道:“先上菜吧,”他又转向李素商,道:“四嫂,咱们边吃边聊。” 李素商点点头,她不是第一次和胡有浩谈合作,知道他也是十分难缠的,在某些利益上分毫不让,扣得死死的,这注定是一场拉锯战,边吃边聊十分合适,至少不会聊饿了。 侍女得到首肯,将排成一排的侍女手中的菜品熟练地拿起,摆放到桌上。 每上一道菜,便会介绍一番。 “此乃今日刚从福州运送过来的海蟹,取蟹膏最充盈的几只烹饪而成。” 金黄的蟹摆在盘中,海鲜的鲜味已经浓郁地飘散了出来,李素商猛咽了一口口水。 第二道菜也是一道海鲜,看上去是用了鲍鱼海参等炖的一盅补品。 “此乃佛跳墙。” 原来是佛跳墙,李素商早有耳闻,但一直无缘得见。 紧接着是“地三鲜”、“水三鲜”、“树三鲜”,都是家常小炒,但是摆盘精致,看着也是色香味俱全。 而且这个时节,能凑齐这三种三鲜也是不易之事。 第一百三十章 拉扯 菜品仍然一样样地摆放到桌面上。 有山珍海味,也有家常小菜,但无一不精致奢华,看起来就贵。 李素商看得眼花缭乱,啧啧称奇,这望月楼不愧为京城第一大酒楼。 食材新鲜昂贵,做法也是精致细腻,有的菜品她甚至闻所未闻。 原以为在武安伯府中的厨子团队已经够厉害了,原来望月楼中的美食还要更胜一筹。 见李素商不住地赞叹,胡有浩笑眯眯,道:“当初在丰源,四嫂在贵厂的食堂招待过本王一次,如今本王回请四嫂一次,就算扯平了。” 李素商看着这一桌子奢华的菜品,道:“王爷也太客气了,我之前不过是拿食堂菜招待的,哪里当得起王爷如此回报,也太奢侈了些。” 胡有浩这时候,挥退了已经上完菜等待吩咐的侍女们,笑道:“不瞒四嫂,其实这家望月楼是本王开的。” 什么? 李素商真的是大吃了一惊,据明叔口中所说,这望月楼得是从前朝就有的大酒楼。 胡有浩说,这酒楼是他开的,那不就意味着,从前朝平帝在位时,他的手已经伸到了京城吗? 李素商垂下眼眸,也明白了,胡有浩这一出直接跟她挑明,是在展示自己的诚意呢。 既然如此,李素商也没有顾虑了,她不打算客气了,这么多美食在面前摆着,不吃都对不起这些食物啊。 李素商与胡有浩又假模假样地客气了一番,最后夹起离自己最近的蟹煲。 蟹肉已经被巧手的厨子挑了出来,直接入口即可。 入口之后,李素商只觉得鲜香在味蕾之中崩开了。 她欲哭无泪,忽然觉得,吃这些东西得不专心都是对这些食物的亵渎。 但是没有办法,事情还是要谈的,虽然她已经十分想抛开这些杂乱的事情只顾着吃了。 胡有浩也是十分不在意形象得啃完了一只小排骨,面向李素商道:“四嫂想的是要如何合作?” 李素商闻言惋惜地放下刚夹起来的蟹腿,擦擦嘴道:“我想的是,我们弘乐书院现在仍然很缺少教书先生,这个先生不知缺少教授四书五经的,也缺少教授各种技能的,就是如今,书院里也有很多学生靠自学和互相讨论研究来学习呢。” 胡有浩点点头,道:“这事情十分好办,都不用秉明皇兄,本王就可以帮你解决,只是有条件。” 李素商自然知道会有条件,毕竟这也只是她抛出的一个试探的线头,于是她侧头,表示洗耳恭听。 “贵书院教学模式和内容都很新颖,本王会让国子监的几位先生去贵书院教学,顺便学习这种模式和内容,本王希望贵书院能够编出正规成套的教材,供国子监参阅。” 李素商沉吟片刻,觉得没有什么不妥之处,毕竟,教材这种事,弘乐书院也已经在着手编撰,刘也恒这次跟着来京城,却几乎没怎么露面,其实就是在每天编写新教材。 于是李素商欣然答应,道:“这个可以,只是国子监的教材,可否也与我们书院互通有无呢?” 胡有浩闻言皱了皱眉头,国子监是最高学府,教材不可轻易泄露,不过,若是能和弘乐书院交换,也没什么不可以。 于是他缓慢地点了点头。 李素商见状,也满意地点了点头。 胡有浩想了想,又道:“既然以后都是一家人,何不将弘乐书院干脆并到国子监?” 李素商一挑眉,道:“弘乐书院模式新颖,如今更是要创新,未来是好是坏还未可知,国子监是培育国家栋梁之材的地方,若是贸然融合,出了什么岔子,可就不好了。” 她语气没什么变化,甚至更加谦逊,只是意思却是非常干脆利落的拒绝。 胡有浩也有心理准备,倒不太惊讶,又接着道:“既然如此,那么弘乐书院的院长应该由可靠的人担任,不然底下人难免用着不放心,如四嫂所言,弘乐书院也是为朝中输送人才的地方,若是出了岔子,也是十分不妥当的。” 李素商沉默半晌,扯出一个笑,道:“这是自然,王爷有什么推荐的人选吗?” 胡有浩也笑了,道:“城西李氏盛德公,德高望重,学富五车,是原国子监祭酒,素有管理之才,可堪当此任?” 他眼神狡黠,道:“这位盛德公还与四嫂是本家呢!” 李素商低眉笑道:“盛德公经验丰富,学识渊博,自然是十分合适的人选,只是弘乐书院模式新颖,还请盛德公包容学院内原来的体制,不要强行改动才好。” 这下轮到胡有浩沉默了,他想了想,终于还是答应下来:“四嫂说的有理,盛德公年事已高,若是监督管理,还能胜任,但更多的还是需要帮手。” 李素商笑了,这便是胡有浩的让步了。 此后,这位盛德公便是弘乐的院长,但是也会有一个李素商的人做副院长,两方人马相互牵制,友谊的小船才不至于翻船嘛。 只是确定了这些还不够,他们两个人继续掰扯。 “国子监的学生每年也要有一定的名额去往弘乐学习。” 李素商点头答应,但是有条件:“弘乐的学生也要有名额交换去国子监学习。” 胡有浩沉默地点点头。 李素商客气地笑着,道:“那我们来谈一谈关于学生们入朝实习的事情吧。” “实习?”胡有浩将这个词在嘴里嚼了两遍,实践中学习,倒是贴切。 “若是书院的学生们能通过一年一度的年底考核,便可以入朝实习,实习岗位可以是在京城,也可以下放到各州府甚至各县,实习期间,实习生们有偿工作,朝廷需供给实习生基本的吃住以及一定的生活补贴。” 胡有浩考虑了一下,道:“可以,只是贵书院的年终考核难度须得由院长把关,不能太过简单儿戏。” 李素商点点头,这个就算是胡有浩不说,她也不会这么做的,弄虚作假最后丢的是她自己的脸面。 胡有浩见她没有异议,继续道:“实习生的名额会有限提供,根据每年的情况,名额数量会相应的调整,实习期限为三年,三年内须得做出实事,不能混日子,三年后,或参加科举,或被官员举荐,转为正式官员。” 李素商点点头,同意了这句话,只是补充道:“可以用考评制度评价实习生这三年的政绩,如同官员考评一般,连续三年评为优上者,或有突出贡献的人,要有奖励,或是可以直接免笔试直接殿试的资格。” 胡有浩思索了一下,觉得很有道理,便也点头表示没意见。 最后,李素商想了想,决定还是得给自己学院里的学生争取一些福利,道:“至于实习补贴,若是实习期长达三年的话,还请将补贴稍微的提高一点。” 胡有浩不知缘由,问道:“怎么?” 李素商笑道:“学院中除非十分努力用功的天才,若是想将学院中各科成绩合格,并且通过年底的考核的学生,平均会花费五到七年的时间,再加上实习的三年,等实习完,怎么也都到了适婚的年龄了。” 李素商笑地揶揄,道:“我们书院的学生大多身家不丰,若是实习三年还攒不下来钱,恐怕媳妇难娶啊。” 胡有浩失笑了,道:“我倒觉得四嫂多虑了。” 李素商见他不像是在推脱,反而确实是有隐情,好奇问道:“王爷为何说我多虑了?” 胡有浩道:“不知四嫂有没有听说过榜下捉婿一词?” 啊!原来如此! 李素商恍然大悟,不禁笑出了声。 “便是贫寒学子,若是有才,也会被各大贵女争着抢着嫁呢,许多人家的下人在科考揭榜时直接在榜下守着,见到上榜的就直接绑回家成亲。故而本王说四嫂不用多虑,想来弘乐书院之中的佼佼者,不会缺少机会的。” 李素商想到那个场景,不禁笑了,看来确实是她想多了,这件事根本不用她操心。 真是被当成秋神娘娘拜得多了,不由自主地就开始操心身边人的婚事了。 连吃带聊,其实主要是聊天,期间李素商和胡有浩两人谈笑风生,刀不见血,却赶紧处处都有刀光剑影。 这顿饭最后整整吃了一个时辰有余,最后李素商脸都笑僵了。 她也觉得自己根本没吃饱,桌上这么多美味的菜最后都凉了。 李素商惋惜地看了一眼桌子上的菜,见胡有浩没有再动的意思。 她悄声问道:“这些菜,我可以打包吧?” 胡有浩闻言保持住微笑的表情,好悬没抽搐嘴角,点头道:“自然可以。” 他也是没想到,李素商这么大一个老板,连这些菜都舍不得扔。 还真是勤俭节约。 李素商纯粹觉得这些菜太美味了,不全吃完了简直都对不起这些食物。 而且,这是她正大光明被请客的菜,打包了又能怎样? 胡有浩叫来侍女,吩咐道:“将这些菜都打包好了,送到武安伯府上!” 侍女称是,很快拿来食盒,熟练地装好。 事情都谈完了,他们也没有再坐下去的必要了,于是各种告辞,分别回家去了。 坐在回家的马车上,李素商只觉得身心俱疲,胡有浩这个小狐狸,可不是省油的灯。 虽然俗话说的好,和聪明人讲话省力气,可是一边和聪明人讲话,一边千防万防着他话里的坑可一点也不省力气。 李素商生无可恋地坐在马车上,一路颠回了府。 到了府上,她用精神强撑着下车,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后院。 进院便有气无力地喊:“珍珠——我需要全身的按摩——” 珍珠还是非常靠谱的,闻言出来将她扶到榻上。 轻柔地除去了她的发饰和外衣,解开束了一天的头发。 玛瑙按摩很有一手,她十分自觉地走到李素商的头的方向,轻轻梳理着她的经络。 这一下,李素商简直舒服地要喟叹出声来。 此时天色还亮着,日头将落未落,厨房那边已经有了几丝幽微的饭香,顾四还未回来。 李素商眯缝着眼,享受着这片刻清闲。 不一会,前院灯火亮了起来,也伴随着些许地喧哗声。 李素商知道,这是顾四回来了。 但她仍然享受着这份惬意,并未起身,也没睁眼。 不一会,便听到一个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顾四有磁性的声线在耳边想起:“累了?” 李素商闭着眼点了点头,嘟囔道:“我晚上不想吃了。” 顾四哄她:“不吃怎么行,好歹起来吃两口,就在这床上吃,给你架个桌子?” 李素商还是懒得动,她今天确实是累到了,只觉得连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 珍珠是肩负着劝导的职责的,此时轻声劝道:“夫人,今日望月楼差人送来了不少菜品,厨房已经热上了,夫人若是今晚不吃,明天再热便没滋味了。” 李素商也想起了那些菜,但是她确实是不饿,而且很累,犹豫了许久,道:“叫厨房给爹娘嫂子他们端过去吧,”她又看向顾四,“你们去吃,我晚上真不吃了。” 珍珠还想劝,被顾四拦下了,道:“不吃就不吃了吧,先让她休息,若是晚上饿了,吃些点心垫补垫补也就得了。” 珍珠点点头。 等到了饭桌,顾老爹以及顾田氏等人只见到顾四一个人来吃饭了。 他们很奇怪,问道:“秋娘呢?怎么没来吃饭?” 顾四道:“她今日出门想是累着了,晚上说不吃了。” 顾田氏眉头一皱,急道:“没事吧?怎么忽然不想吃饭了?” 顾四安抚住顾田氏,道:“没什么事,她今天白天吃的东西多,晚上也不饿,又想直接睡了,随她吧。” 顾田氏这才作罢。 只是钱春红听着倒笑起来,奇道:“秋娘不会是要有了吧?” 这话一说,顾老爹,顾田氏和孙燕眼睛也都亮了,几双眼睛期待地盯着顾四。 整的顾四哭笑不得,道:“没有!她就是今天单纯的累了,没有。” 唉! 空欢喜一场,顾老爹剜了他一眼。 顾四觉得很无辜,这话茬也不是他挑起来的。 第一百三十一章 上香事宜 因着有望月楼带回来的饭菜,今晚的餐桌上十分丰盛。 纵然有些菜是已经又一次热过的,但是丝毫不影响顾家人的好感。 饭毕,顾田氏嘱咐新派到她身边伺候的莺歌:“秋娘晚上没吃饭,你想着跟厨房说一声,给她做碗易克化的汤面,也不必做太多,小半碗就行了。” 莺歌“哎”了一声,转身跟着收拾餐桌的侍女们一道去厨房了。 这边顾四吃完,也回到了房间。 李素商虽累得将要睡过去,但是顾四没回来,她睡得也不沉,听见动静就睁开眼睛了。 顾四见她醒着,上前摸摸她的头,问道:“醒啦?起来吃点东西不?娘刚才嘱咐厨房给你下了点面。” 汤面熟的还是非常快的,几乎是顾四话音刚落下,那边琥珀就领着个打杂的小丫头端着碗就来了。 “夫人,厨子上用新鲜蛤蜊吊的汤底,又加了许多山珍青菜,您多少吃一口。” 这时候李素商其实已经歇的差不多了,而且也闻到了饭香味。 她伸了个懒腰,爬起来,指指屋子里的茶桌,道:“直接放那吧,我将就着吃一口。” 她好不容易有胃口,琥珀当然不会再说什么,茶桌就茶桌吧,夫人爱怎么吃怎么吃。 她拿了个隔热的垫子,叫小丫头将面碗及筷子放下。 李素商下床来,坐到旁边的小茶凳上,就侧着身子,就着碗小口小口的吃。 海鲜做的汤底就是鲜美,里头又有木耳及鲜嫩的菠菜,也是顾及它太烫了,不然李素商觉得自己能把舌头也一起吞下去。 这时候她才终于感觉到饿了。 顾四也坐在了茶桌另一边,陪着她吃饭,便闲聊。 李素商问:“今天爹娘他们去上香了?没跟你说说?” 顾四听她一问,无奈地笑了:“我们都没人想起这茬来。” 李素商皱眉,问道:“为什么?” 按照原来,每天吃饭的时候,顾家饭桌上就经常会聊天,就是每天的有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这个传统还是从顾老爹这里发扬的,他老人家嘴大,兜不住事情,有什么得意事都得抖搂出来。 而后是顾三,自从他开始走货之后,也是喜欢侃大山,于是家里人被这爷俩个带的,每天晚上聚一块吃饭都爱聊聊天。 今天去上香,按理说不应该没唠到这个话题啊。 这时候顾四啧了一声:“这不是您老人家没去吃饭吗?” 李素商斜眼看了他一眼,脸上颇有些得意之色露了出来,道:“哟,大家都这么关心我呐?这一顿饭不吃就嘴上都挂念我啦。” 顾四龇牙笑了笑,打破了她那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嘴脸,道:“不是,他们都以为你有了。” 李素商没听懂,问道:“我有啥了?” 顾四的目光落在在她的肚子上,李素商顺着他眼神的路线,看到了自己的肚子。 她这下也懂了,张大了嘴巴,道:“联想能力也太丰富了吧。” 她却没注意,顾四舔了舔嘴唇,眼眸已经越来越深沉。 她只听到旁边顾四沉沉地说了一句:“那我们是不是该更努力一点?” 李素商闻言看向顾四狗,他眼神可怕,像是要把她吞吃入腹。 李素商连忙害怕地抱紧自己:“我腰还酸着呢!” 但顾四狗是平白无故被称为狗的吗?那必然不是。 他垂下头,埋在李素商的颈窝中,瓮声瓮气的:“那好吧。” 他湿热的呼吸铺在李素商白皙的脖颈上,李素商看着他毛茸茸的头,觉得有些可怜,心软了一下,道:“那……轻点?” …… 第二天早上,再一次日上三竿才起床的李素商顶着黑眼圈,揉着腰,在心里痛骂顾四。 当然,更多的是气她自己!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被这臭狗蛊惑呢?下次一定得把持住! 起床梳洗,刚刚放下擦脸的毛巾,递给珍珠,就听见外边传来说话声。 原来是后边跟着顾田氏的鹊舞来了,先跟翡翠打听了:“夫人身子如何了?老太太记挂着,叫夫人中午去后边一起吃饭呢。” 李素商在屋里听见了外边的动静,提高音量,从屋里朝鹊舞道:“没什么大碍了,你等等,我刚收拾完,这就和你一起过去。” 要说顾田氏呢,虽然是乡下的老太太,可融入伯府老太太的身份融入地十分自然,这就开始使唤起身边伺候的帮着传话了。 不过其实就是原来在丰源老家,家里没有伺候的人的时候,她使唤李素商和几个孙辈的孩子也是很顺口的。 只能说武安伯府给了她更多发挥的空间。 今日天色有些阴,也没前几日那般暖和,所以老人们总说春捂秋冻,因为实在料不准春日的天气,倒春寒可不是闹着玩的,稍微一冻,便说不得要得风寒了。 李素商套上鞋子,又加了一层罩衣,这才觉得身上暖和了。 出门,看见鹊舞正在门外等着呢,见了李素商,先是行了个礼:“夫人。” 李素商点点头,没再磨蹭:“让你久等了,走吧。” 鹊舞连声说不敢。 她前不久才被买进府里,之前家里吃不上饭,被爹娘无奈卖给人牙子的。 刚进府她还战战兢兢的,因为府里的姐姐们都是训练有素,知道规矩礼仪的。 从一进府,府中教规矩的嬷嬷就跟她们说过,以后,她们是专门伺候府里老太太的。 鹊舞在人牙子手里的时候便听说过,大户人家都特别看重规矩体面,有时候嫌丫鬟不趁手,打骂都是轻的,打发着再卖到其他地方也是常有的事。 她便十分担心,她性子木,没眼色,也不知道规矩,万一老太太不好相与,打她骂她可如何是好。 可真见到老太太,她心里就放心了,她就从来没见过这么和气的老太太,便是她亲奶奶,也总是骂她,可老太太从不。 不光老太太,府里其他主子也个定个的好。 伯爷那么英武不凡,却从来没有苛待过下头人,元宝和白玉两位常在身边随从的还时不时地能拿到不少赏钱。 夫人更是和气人,跟房里几位姐姐一样人一般,还会对她们说谢字。 鹊舞只觉得自己是掉到福窝里了。 心里头乱想着,后头屋就到了。 因着伯府构造,正院有两重,老太爷和老太太住后头的屋,伯爷和夫人住前头的屋,她们为了区分便习惯喊后头屋、前头屋了。 到院里的时候,李素商见两位嫂子也都在,便打招呼道:“大嫂、二嫂都在啊。” 钱春红见她来,闻言答到:“嗐!本来我和你二嫂约着出去逛逛,天天在家闲着还真不习惯了,这不是今天阴天嘛,我们担心晚点会下雨,便不折腾的,看明天天气再说吧。” 李素商点点头,大嫂和二嫂两个人原来在丰源都是俗务缠身的一厂之长,如今骤然闲下来可不就觉得无聊了。 她找了个空位坐下,和嫂子们闲聊,问:“昨天你们不是去城外上香了?人多吗?” 一说这个,她俩就像打开了话匣子。 “多!人山人海的!” “你是没跟我们一起去,真是好热闹啊!” “丰源人少,也不觉得,便是逛庙会也没这么多人。” “许是开春暖和了,我看郊外已经长野菜了,好悬忍住了没去锄几颗来。” 钱春红拍拍孙燕,忍俊不禁:“怕啥呀,想吃就去锄呗,我看那还有不少穿得富贵的人的放风筝的呢!许他们放风筝,不许咱们挖野菜啦?” 孙燕笑着白了一眼钱春红:“大嫂忒会打趣我,我现在也是堂堂武安伯,圣上跟前红人的嫂子,跑那挖野菜,没得给咱伯爷丢人现眼。” 李素商十分赞赏地冲孙燕抱了抱拳:“二嫂觉悟很高啊!” 孙燕得意地笑了:“那是自然。” “对了,”孙燕好像想起些什么来,对李素商道:“昨天忘了这茬事,没和伯爷说。” 李素商眨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孙燕道:“昨天我们碰到定国公府的小姐了,也是去上香的。” “定国公?”李素商对这个名字印象不深,她没与他们打过交道。 “对!你一说这事我想起来了!”钱春红也一拍手,补充道:“定国公家的小姐长得很不错,看着倒像是与你年龄相当!” 顾田氏刚刚从后院过来,她从后院圈了一小块地,插了几根葱,进门就听到这话了。 “定国公是谁家啊?”她问。 李素商奇怪,问道:“昨日你们不是一起去的庙里,怎么娘不知道?” 钱春红解释道:“昨天爹娘说要去后山看梅花,我跟燕子嫌挤,只在前面转转等爹娘回来,这才碰上的。” 孙燕那边在跟顾田氏解释:“就你们走没一刻钟,我们就见到那定国公家的小姐了,上前就来跟我们打招呼,也不知道是怎么就认得咱们了?想是他家与咱府上相熟?” 李素商也不明白,但是她会求助。 于是她吩咐人,去叫来管家明叔,来给他们科普一下。 等明叔来的时候,还听见钱春红正夸呢:“你是没看见她那通身的气派,要不说是公爷的女儿,一举一动,都是风骨,我看比不少大家闺秀都要强呢。” 孙燕在旁边戏谑道:“大嫂见过几个大家闺秀?就说人家比大家闺秀强了?” 钱春红嘴硬道:“反正我就是觉得她有气派。” 钱春红话毕,看见明叔来了,连忙招呼:“明叔快来给我们讲讲,这定国公家跟咱们家里有关系吗?” 明叔解释道:“定国公,在大荆朝之前,原是征西将军周老将军,后来陛下即位,老将军被封赏为定国公。 定国公虽与咱们伯爷的军队不是同一系的,但也都是咱们陛下的亲信,天然就是一边的。” “那怪不得认得咱们,”孙燕感慨,“感情都是自己人。” 只有李素商闻言沉默不语,她听出了一些不对劲。 定国公虽然与顾四一样,都是跟着陛下定天下的,但是说到底,顾四是陛下直系的人马,定国公当初是自己带着平西大军的,不是一个体系里的人,怎么会,家中女眷连顾四刚接到京城的两位嫂子都认识,这不对劲。 但是她只是心中生疑,便没有多说什么。 顾田氏她们又向明叔打听:“那定国公家的小姐如何?” 明叔不愧是一个高端的管家,京城中各个府里的大致情况都把握的十分准确。 “周小姐自幼时一直跟着老将军,在边关长大,所以刚才大夫人说周小姐通身气派便是这个原因了,周小姐经过风吹雨打,所以自然和京中其他闺秀有所不同,”管家措了措辞,“更英气些。” 钱春红闻言满意地点点头。 孙燕问:“这周小姐多大?看样子是还没嫁人啊?” 明叔点点头:“确实,周小姐与咱们夫人还真是同年生的,最开始是因为丧母,耽误了说亲,后来战事不歇,就更没功夫了,一来二去,便耽误到现在。” 李素商笑了笑,道:“这下,说亲的岂不是要将门槛踏破了?” 管家却摇摇头,道:“夫人有所不知,定国公府虽然如今地位显赫,但世家的嫡子们都暗中嫌弃周小姐在边关长大,且幼年丧母,庶子们倒不嫌弃,可人家定国公府嫌弃他呀!自家好好的姑娘嫁过去要受多少个婆婆磋磨?而武将们却是不敢求亲。” 孙燕好奇道:“为何不敢?娶了她岂不是能少奋斗好几年?” 明叔笑了,解释道:“这定国公虽然只有这一个女儿,但是却有一位干儿子,便是如今的平西侯,也是当初大名鼎鼎的鬼面将军,有这么一个大舅哥,凶名在外,谁敢当这家的女婿啊?” “所以这姑娘就又这么不上不下的耽误着了。”顾田氏听着有点惋惜。 她已经到了喜欢操心小辈婚事的年纪,在丰源时候时不时举办相亲大会来给她过干瘾,但是一到京城,身边就没有适龄的青年了。 “鬼面将军?”孙燕显然没听说过。 管家解释:“平西侯脸上带着睚眦面具,形如恶鬼,在战场上,敌人听到他的名字就会望风而逃。” ------题外话------ 一个突发奇想: 李素商他们叫管家明叔,那么顾老爹和顾田氏叫什么?小明吗?哈哈哈,这么一想感觉忽然有点迷啊。 第一百三十二章 平西侯 “时下,城中总有妇人教育自家小儿,若是不听话,鬼面将军会来把他抓走,吃掉他的心。 这位平西侯上可溃敌于千里之外,下可止小儿夜啼。如今也负责军中练兵之事,所以大多武将都十分怕他。” “怪不得没有武将敢上门了,谁敢找个教官做大舅哥?”孙燕点点头,表示了理解。 钱春红细细琢磨了一下,道:“你还别说,那天那位周小姐身边好像是跟着一个带面具的人,不过我也没觉得有多骇人啊?” 孙燕回头看她:“是吗?你见着了?在哪见着的?我怎么没看见?” 钱春红点点头,道:“也就见着了一眼,就在他们马车边上,挡着半边身子,我也是就看到个影,便被马车挡住了,不过乍一看确实也是英武不凡,长得很高大,身形和咱们家老四也差不多了。” 孙燕闻言好奇问道:“那面具呢?吓人不?” 钱春红仔细回忆了一下:“就一闪而过,黑色的,像是铁质的,看着就贵,我光想这面具得值多少钱了,也没觉得吓人。” 孙燕一脸赞同地点点头,道:“可不,值钱的东西能有多可怕?” 明叔愕然,自己府中这几位夫人当真是与众不同。 闲话半天,这时候顾老爹从外边回来了。 他老人家现在每天都要去后门那条街上看别的老头下象棋,风雨无阻,到饭点才肯回来。 见他们聊的热络,插一句嘴:“说什么呢?”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将事情简单描述了。 顾老爹闻言一拍手。 他“嗐”了一声,道:“这事你问我啊!我在军中那么些日子,什么我不清楚?” 他这话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顾老爹见状得意道:“这位平西侯想来承袭的就是当初平西将军的称号了。” 管家见老太爷侃侃而谈,会心一笑,也不打断,只是悄悄地走下去,吩咐厨房,可以上菜了。 他们聊得热络,这边莺歌和鹊舞领着几个小的快速地将碗盘及菜品摆放好。 见饭菜也已经准备好了,众人便暂且终止了话题,直接上了桌子。 李素商却在心里想着这件事,还是要等顾四回来跟他说一声比较好。 吃完午饭,李素商起的晚,也睡不了午觉了,便拿了个闲话本子躺窗边上打发时间。 看着看着想起大嫂二嫂的话,平日在府里无所事事地呆着确实无聊,大嫂二嫂不能一直这么闲下去,在京城找点什么事做才好,生活也有点意思。 正想着,谁料天阴的越来越厉害,竟开始掉了雨点,还没等府里众人反应过来,雨点变成雹子,铺天盖地地往下砸。 原本因为下雨,府里的下人都躲在廊下看雨,一见下雹子,连忙都冲出去帮着把院子里露天的名贵花草盖上。 这一幕叫顾田氏看见了,连忙阻止道:“快回来!雹子下得太大,人别被砸坏了!” 谁知听到这话,下人们反而感动了,更加卖命地将东西都苫好。 其实叫顾田氏来看,这些院子里的花花草草都没有她自己栽的几株葱珍贵,自然不怎么心疼。 还是莺歌说:“老太太,您就让他们苫上吧,这些花草砸坏了不知有点花几百两银子置办了。” 顾田氏惊讶地看看莺歌,也是没想到几个花花草草便这么贵,一琢磨差点自己也亲自跟着众人去院子里“抢救”。 好在下人们人多势众,几下就忙活完了。 看他们忙活完,钱春红才想起来最重要的事。 “哎呦!他们怎么回来呀?”她一拍大腿。 顾四上差,衙门倒有值班的屋子,便是晚上不回来过夜也使得。 只是喇叭铜子儿和小花儿等人因为今天说要去买什么材料,托人给家里送信说晚上回来吃。 不,不应该再叫小名,现在他们有大名了,分别是顾思扬、顾思朗以及顾念芳。 也是那日晋王与皇上上报弘乐书院的事情,呈报了弘乐书院学生的名单以及成绩单,顾四恰好在。 皇上便问起,他的几个侄子侄女是不是也都在。 顾四说是。 皇上对照着手里的名单,问及几个孩子的小名,得到答案之后,罕见地沉默的半晌。 也没再说要先见一面再取名了,当下就赐了这三个字。 毕竟让孩子们顶着这样的名字实在是太不妥当了。 皇上也没瞎取,只是对照着小名选的字。 “喇叭”声音高亢昂扬,便取“扬”字;“铜子儿”表示财富利禄,便取“禄”字,后来又觉得“禄”字太功利,皇上取相近音换了个“朗”字,也与他同胞兄长的名字相应;“小花儿”便取“芳”字。 如此一来,他们三个便有大名了。 其实他们今天出来买材料,也不为别的,就为这皇上新起的名字。 四叔说皇上赐名,他们要谢恩,可怜几个孩子并不懂得谢恩是要去宫里磕个头,只觉得要给陛下回送点东西,这才兴起了买材料自己做点东西给陛下的想法。 谁知就下起雨来了。 三人久在学院之中,不习惯带着仆从,今天是私事,也没叫别的同学,导致他们三个从店里出来被淋了一路,还要护着怀中的材料不被淋湿。 可没想到,不光下雨,不一会,竟然下起冰雹来。 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无奈之下,三人只好躲在一个不知道是谁家的屋檐下,三个人并排着贴墙站着,冰雹正好打不着脚。 顾思朗抖了抖头发和衣服上的水,看了看脚下,鞋已经全湿了,无奈叹了一口气:“今日不宜出门。” 顾思扬也随意甩了甩湿透的袖子,看了看顾念芳,问:“小妹,没砸着吧?” 顾念芳擦了擦脸上的雨水,摇了摇头。 顾思朗也看向她,道:“可别砸坏了,咱家就你一个书念的好的。” 三个人正苦中作乐,就见巷子口拐进来一辆马车。 顾思朗嘴贫,跟他们两人吐槽道:“哟,真有不怕砸的。” 那马车的棚顶上噼里啪啦地都要被砸得冒白烟了,好在赶车的人和马身上都披着厚厚的蓑衣。 顾念芳这时惊喜地摇摇身旁两位兄长,低声道:“这像不像四叔的车?来接我们的吧?” 顾思扬凝神看了一会,距离有些远,雨幕又大,一时分辨不清。 倒是顾思朗眼神利,张嘴就道:“不是四叔的,看着比四叔家的马车多了点东西。” 顾念芳闻言道:“确实是比家里的马车大一点。” 但是她又一震,道:“那你说,都是四叔的同僚,咱们自报家门,能让他们捎一段不?” 顾思扬年纪大,懂得多些,也沉稳一些,闻言想了想,道:“只怕会给四叔找麻烦,万一是与四叔不合的呢?” “啊——”顾念芳惋惜地感叹,“行吧。” 但是顾思朗胆子大,道:“搭个顺风车而已,谁家能那么小气?咱家也没和别人有什么矛盾口角吧?” 顾思扬犹豫道:“那确实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顾思朗啧了一声,“就算有和咱们四叔政见不和的大人,又和咱们小孩子有什么相干,搭个车而已,不至于肚量这么小。” 顾思扬也被说服了,主要是雨天泥泞,冰雹又吓人,这会子是没有风,如果一会风大了,这个小屋檐就护不住他们了。 如果只有顾思扬和顾思朗两个小糙汉还好,可顾念芳是个小花儿,被淋坏了可如何是好。 当下也不再犹豫,顾思扬上前一步,朝着越来越近的马车喊到:“小子是武安伯之侄顾思扬,今日携弟妹被困于冰雹,还请贵人相助,拉我们一程,必有重谢!” 马车缓缓停下,却不见里面的人说话,顾思扬等了好久,以为是雨太大,里面的人没听见,刚想着再重复一遍,就听见里头传来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阿丰,让他们上来吧。” 马车靠边停下,顾思扬带头钻进去,边坐下边说:“叨扰了,我们兄妹三人实在是没办……” 看到车里人的一瞬间,顾思扬的话便卡在了嗓子里。 顾思朗紧跟着钻进来,听见大哥话音断了,疑惑道:“怎么……” 他也看到了。 然后是顾念芳,掀了帘进来,见了马车中坐着的人,十分淡定道:“叨扰了,多谢侯爷。” 顾念芳是家中最波澜不惊的人了,顾思朗常常调侃她有出家的潜质,没想到到这个时候还能这么淡定。 顾思扬和顾思朗这才从仿佛被暂停地状态回过神来,尴尬讪笑道:“见过侯爷。” 马车的主人穿着黑色的重甲,带着黑色玄铁面具,配着寒光凛凛的刀具,光在那坐着就是一股煞气铺面而来。 顾思扬他们就算是没见过除了四叔这个伯爷之外的贵人,也听说过这位前“鬼面将军”,现“平西侯”的传说。 要说害怕,他们三个人倒是不害怕的,毕竟他们的爷爷和四叔,哪个不是战场上活下来的狰狞恶鬼? 何况顾老爹之前天天就跟他们将在战场上遇到的那些事,早就提高了对于害怕的心里阈值。 顾思扬和顾思朗更多的是惊讶,他们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位传说中的鬼面将军。 这位平西侯看起来很内敛,像是不善言谈,沉默半天才嘶哑着嗓子道:“举手之劳。” 这话一出,场面上又尴尬了起来,沉默蔓延了整个车厢。 顾思扬看了看顾思朗,他二弟平常话那么多,怎么今天成了锯了嘴的葫芦了。 顾思朗也挺焦心,他平常都不让别人的话茬落地上,最见不得这种尴尬沉默的局面,可他偷偷瞟了一眼身边那位平西侯,坚硬的铠甲上泛着冷光,在这种阴沉潮湿的天气显得更加阴冷。 就当顾思朗刚要打着哈哈从这位侯爷的铠甲聊起时,那位平西侯低沉嘶哑的声音又在车厢内响起了。 “你们……是武安伯子侄?都……叫什么名字?” 顾思扬和顾思朗对视一眼,顾思扬拱手道:“小子名叫顾思扬,这是我二弟,名为顾思朗,这位是我二叔家的小妹,顾念芳。” 平西侯又沉默了,半天才回道:“名字不错。” 顾思朗这个时候已经习惯了,没了最开始时候的不自在,闻言答道:“这是皇爷知道我们三个一直没有大名,他老人家恩泽,给我们兄妹几个起的,其实我们都是沾了我们四叔四婶的光!” 平西侯点点头,说:“你们四叔四婶对你们很好。” 顾思扬也点点头,认同道:“那是自然。” 只有一直不说话的顾念芳歪了歪头,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这位平西侯,好像察觉到了什么。 外头赶车的阿丰心里觉得稀奇,他们家侯爷今天话还挺多。 鹰卫巷离他们侯府不算近,侯爷既然吩咐了要载他们,阿丰自然很有眼色的绕路先到鹰卫巷,送这几位少爷小姐回府。 等到了武安伯府门口,兄妹三人下了马车,门上的看见是府里几位少爷小姐,连忙迎上来。 但他们三人先回身谢过顺路拉他们一程的平西侯:“多谢侯爷搭救。” 平西侯摆摆手,便示意随从赶车离开。 顾思朗是个自来熟的,没忍住嘴一秃噜挽留道:“要不侯爷来府上坐坐?喝口热茶暖暖身子?等这阵雨小了再回去?” 武安伯门上的几个下人都要吓死了,顾思扬他们不认识各府贵人们的车撵,他们这些看门的能不知道吗? 这可是凶名在外的平西侯的马车啊! 咱家二少爷怎么敢邀请这位凶神来家里啊? 好在,平西侯拒绝了。 下人们松了一口气,陪着小主子们目送这位凶神的马车走远,这才往府里走。 却听到自家二少爷忽然感慨了一句:“没想到这位侯爷还挺随和的。” 下人眼睛都要吃惊地瞪出来。 平西侯?随和? 这两个词能搭在一起用吗? 他若是随和,也不问问前朝反叛的梁王以及漠北那群被打退四百余里的敌人承不承认。 但是他们的大少爷顾思扬不仅没觉得二少爷说的有什么不对,反而认同地点了点头,道:“想来和四叔相熟,所以对咱们也随和。” 门上迷茫了,平西侯和他们伯爷……有交情吗? ------题外话------ 感谢大家帮我捉虫,不过文文上架之后作者好像没有权限随意改动了,得联系编辑开放权限,所以我打算等这篇文完结统一再改,大伙先坚持坚持! 第一百三十三章 宴请 另一边,平西侯坐着马车直接回了定国公府。 阿丰还以为今天侯爷很高兴,停下车刚想和自家侯爷说些什么,就见侯爷身边像是围着一圈凝重的死气,吓得他愣是没有说出什么话来。 门口执勤的亲卫见了只是站得更直,生怕被平西侯捉到什么错处。 好在平西侯根本没看他们,径直大步流星地进了府。 定国公府的大姑娘周媛正拿着小叉子,从手边的瓷盘中插起一块切的规矩的梨块,放入口中。 见他一身雨水地进来,见怪不怪,道:“大哥回来啦?” 平西侯“嗯”了一声,没往屋子里坐,只是坐在门口上,他身上都是湿的,头发上的水顺着面具嘀嗒落下来,周媛看着,感觉他有点可怜,像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 她叹了一口气,放下手中的叉子,问:“见到他们了?” 平西侯又是低沉的“嗯”了一声。 他这副不死不活地样子,倒把周媛看得气不打一处来:“你便是与他们相认又如何?你功名赫赫,是天下皆知的大英雄,到底有何顾虑?” 周媛等了半天,看平西侯只是垂着头沉默,她也劝不动了,毕竟心结难解,不是旁人轻飘飘地说两句宽慰话就能成的。 她重新坐了回去,看着窗外的落雨,这时候,她听到自家大哥轻声说道:“我这样……你觉得我还回的去吗?” 周媛看过去,心里一紧,手不自觉地攥紧衣摆——她大哥将面具摘了,直接看向她。 那张脸上横贯着一条沟壑一般的刀疤,刀疤上也不是光洁的皮肤,而是整张脸上红肿狰狞的烧伤,如同剥了皮的厉鬼,又像刚从油锅地狱爬上来的冤魂。 “我已经过不了正常人的生活了。” 平西侯扔了面具,又解开身上的盔甲,盔甲下薄薄的衣衫下面全是泛着红的肌肤,从脸一直蔓延到整个上半身,这还只是外面能看到的伤,体内,他的嗓子还有肺也被不同程度地灼伤了。 周媛别过眼不忍去看,平西侯捡起面具又重新罩在了脸上,嘶哑道:“你看,你也不愿看。” 周媛咬着嘴唇,眼里滑下一滴泪,滚入领子就不见了。 平西侯收拾好自己,道:“今晚我回府去。” 他说的是自己的平西侯府,就在定国公府旁边,虽然他大多时候都在定国公府蹭吃蹭住,但今天,还是想自己一个人静静。 他转过身,刚要跨出门,听见后面周媛急切的声音:“试一次吧!” 他偏过头,静立半晌,没有说话。 可周媛却了解,他没有拒绝就是心里还有念头。 “大哥,试一次吧,孩子需要夫妻,大嫂需要丈夫,你不试,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至少要试一次再做决定,嗯?” 她说得恳切,平西侯却只是站在那,一动不动,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媛等了半天,他也没有表露任何态度,一声不吭地走了。 但是她知道,这便是默许了,若是他不想,当场就会拒绝。 …… 到了傍晚,雨势渐渐小了,但是因为是阴天的关系,天黑的很早。 府里以为顾四今晚上不回了,早早就把晚饭吃了,他们大多还沿袭了之前在沣水镇上的传统,为了省灯油蜡烛,早早便上床歇息了。 李素商也不例外,她这两天事情多,还没休息好,天一黑也有了困意。 她刚卸了钗环穿着中衣躺在被窝里,便听到前院的动静。 因着李素商今夜一个人睡,琥珀特意在外间小榻上为她守夜,听见动静也坐起来了,张着耳朵听了听,进屋点上灯,轻声同李素商说道:“伯爷回来了。” 李素商闻言坐起身,批了件衣服,趿拉着鞋,出门去看,果然见顾四披着大氅,裹挟着风雨而来。 见她出来,顾四道:“进去等,外头冷,我身上湿,换身衣服再进屋。” “你怎的这么晚还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晚上歇在衙门了呢。”李素商问。 顾四边脱下大氅,递给旁边等着的琥珀,便朝李素商道:“别人都是巴不得自己丈夫天天在家,生怕人在外面过夜,你可倒好。” 李素商嗔道:“我这不是在关心你吗?心疼我夫君雨中奔波啊。” 琥珀在一旁忍俊不禁。 这时候已将她守夜的矮榻收拾好,问:“伯爷晚间吃了不曾?叫厨房给下碗面吗?” 顾四摆摆手:“不用忙活了,我在衙门上吃了一口,你也歇着去吧。” 琥珀点点头,也没见外,自顾自下去了。 伺候了这么些日子,她们也了解了几位主子的性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没有虚头巴脑那一说,而且伯爷换里衣,她一个丫头也不合适在一旁等着。 李素商站在里屋往堂屋看顾四换衣服,换下来的湿里衣就往旁边地上一扔,叫李素商看见了,走过去捡起来搭在椅子上,吐槽他:“就这样扔着,明天珍珠几个指定要念叨你。” 珍珠几个原本是李素商贴身使唤的人,可顾四身边跟着的都是小厮,没有侍女,而且他的衣服也都和李素商的放在一个屋子里,所以都是珍珠几个一起收拾整理的。 所以李素商才有此一言,而且现在顾四的衣服大多价值不菲,这么湿着在地上堆一夜大抵就废了。 虽然如今家里并不缺这些布头,但到底没奢侈浪费到穿一件扔一件的地步,换下来的还是要洗的。 李素商这边收拾完他脱下来的湿衣服,那边顾四已经换好温暖干燥的里衣,拢上衣衫,将他精壮的腹肌遮好。 李素商回想这他光滑的肌肤,其实顾四身上没有太多疤痕,作为一个从战场上归来的人未免显得不太真实。 当初听到她的疑惑,顾四笑着给她解答过,他们当初跟着剿匪,人多势众,他们几个只是浑水摸鱼在后头跟着而已。 后来算是斥候,基本上若是遭遇到敌人,通常也没命活,所以不存在有疤的情况。 而他身上为数不多的几道疤痕还是之前执行什么任务时伤的,也不是在战场上。 军种不同,负责的事情也不同。 想到这,李素商忽然想到了定国公小姐与大嫂二嫂偶遇的事情,于是跟顾四简单讲了一下。 她问:“你和定国公熟吗?” 顾四挠挠下巴,不自在地啧了一声,道:“也不算熟,只是打了个照面。” 李素商仔细看着顾四的脸色,不对劲,他有什么在瞒着她。 李素商眯起了眼睛,道:“是吗?” 顾四嘶了一口气,觉得自家媳妇有时候是真的慧眼如炬,他求生欲直接拉满,飞快地在脑海内措辞。 他尴尬地挠了挠眉毛,弱弱道:“那不是当初和汤先生学字吗……汤先生问我有没有婚配,想要把定国公家的女儿介绍给我……” 顾四很敏锐的感觉到了身旁传来危险的气息,连忙坚定道:“我当场就拒绝了!说我家中已有糟糠之妻!” 岂料这话一出,李素商更加生气了:“糟糠之妻?哼!我就知道!你如今升官发财了,还当上了三品伯爷,看不上我这个乡野村姑了是不是?” 但李素商也不是真的生气,就是爱为难他,看他的反应。 顾四也乐得配合,做出一副小意姿态,连连求饶:“姑奶奶,小的没有啊!小的冤枉啊!” 他那么高大的身体,做出求饶的动作来十分滑稽,李素商强忍住笑意,道:“行吧,那给你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顾四腾就爬起来凑近李素商,倒把李素商吓了一跳,推了他一把。 顾四的胸膛十分有弹性,刚从雨夜中回来却丝毫没有凉意,反而腾腾地冒着热气,李素商又把手缩回来了。 顾四却仿佛没有看到她的动作似的,故意做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姿态,道:“姑奶奶,你让小的做什么都可以。” 明明这个表情做出来应该会很搞笑,但是剑眉星目的顾四做起来反倒有那么几分潇洒风流之态。 李素商笑着摸了摸他的脸,不怀好意道:“行啊,伺候姑奶奶泡脚吧!” 顾四起身道:“好嘞——姑奶奶您稍等——” …… 第二日早上,难得顾家人齐,便一起吃了早饭。 顾思扬便同顾四道:“四叔,昨天下雨,我们三个是搭平西侯的车回来的,应该怎么谢他们?” “平西侯?”顾四疑惑,先是遇到定国公家的小姐,后是平西侯好心叫几个孩子搭车,事情不能这么巧吧。 吃完饭,顾四上衙门,见张权正无所事事地逗弄廊下挂着的鸟呢,他上前道:“你也别闲着了,帮我查查定国公和平西侯。” 张权闻言转过头,惊讶地长大嘴巴:“定国公?平西侯?他们犯什么事了?要盯死吗?” 顾四无奈道:“不用,主要查查他们是什么来历,不用打草惊蛇,这件事是我的私事。” 这么一说张权就明白了,虽然他仍然疑惑为什么要查定国公一脉的人,但他不会有太多疑问,若是头儿想说自然会告诉他们。 毕竟是能在战场上将后背托付出去的信任。 定国公一脉的玄甲军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平时几乎没有交集。 他们鹰扬是战场上的影子,闻风听信,只能感觉到踪迹,却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而玄甲军是战场上坚固的盔甲,沉重的利剑,是破开敌人屏障的先锋队伍,是撤退时的最后保障。 佩服是当然佩服的,军中无人不佩服这支与敌人正面对抗的玄甲军,他们用自己的血肉赢得了尊敬与功勋。 张权领了命便没耽搁就去了,顾四眉心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武安伯府内,李素商也没安生,她正坐在顾田氏屋子里,当然钱春红和孙燕也在,倒是顾老爹昨日在家憋了一下午,一早就出去看下象棋的了。 前一天下午,李素商还想呢,怎么和大嫂二嫂打发时间,这下灵光一闪,叫珍珠从库房摸了副叶子牌来。 四个人打得火热。 李素商边打心里还边想着,叶子牌还是不如麻将和扑克有意思,啥时候她得叫人做出来玩玩。 这时候,翡翠忽然进门来报:“老太太、夫人、大夫人、二夫人,门上说,定国公府递来了帖子,说要约家中女眷初三去毓秀园赏花踏青呢!” 钱春红闻言掐着手指一算,道:“初三,那不是大后天?” 李素商接过帖子看了看,顾田氏在一边抻着脑袋看了几眼,她也不认识字,问道:“都请谁呀?怎么忽然要请咱们了呢?” 孙燕也疑惑呢,等李素商看完,接过帖子。 李素商跟顾田氏解释道:“就是天暖和了,之前皇上赐给定国公家一个花园子,园子边上有温泉,花开得早,叫各府女眷一起去赏花。” 孙燕问一旁的翡翠:“说了都请哪家去吗?” 翡翠笑着回道:“只是请了跟着咱们皇爷的这几位大人的家眷,说是大家都是自己人,相处也自在些。” 这话说完,顾田氏和钱春红孙燕都看向李素商,等她拿主意。 李素商跟翡翠道:“既如此,那就回帖子吧,我们肯定准时到。” 翡翠答应着退下了。 李素商转过头来,看向顾田氏以及大嫂、二嫂,道:“咱们也得准备起来了,去人家家做客怎么也得有一身行头。” “是这个理。”几人都说。 于是这四位夫人也没有心思打牌了,纷纷叫来丫鬟,将几人的新衣裳以及头面拿出来,好供她们挑选。 顾田氏也来了性质,跟着一起挑首饰。 李素商叫珍珠开了库房,把皇后娘娘赏下来的头面拿出来,毕竟是与京中其他官员的女眷们的第一次打交道,无论如何也不能太寒酸。 她还好,不太在意这些虚名,但是却想把顾田氏和钱春红,孙燕几个给打扮好。 一边想着,一边叫人把明叔叫来。 “明叔,我们若是去赴宴,是不是得带些礼物?空着手不太合适吧?” 明叔点点头,道:“我这就去准备,这赴宴礼物不必太过昂贵,只是有个心意便好了。” 李素商知道明叔最是有经验不过,十分信任地将准备礼物的事情交给了他。 日子过得很快,眨眼功夫,两天就这么过去了,初三紧跟着到来了。 ------题外话------ 我看有好多读者给我的评论,我也都能看到,也想尽量回复,但是系统说我等级不够不能公开回复,只能在作话统一回复了,谢谢喜欢看我文文的朋友们,谢谢给我投票票的,给我评论的,真的对我鼓励非常大,比心~ 另外,今天家里有点事情,我顾不上更新,可能要请一两天假,跟大家提前说一下。 第一百三十四章 赴宴 初三这天,天朗气清。 马车缓缓停下,下人将脚凳放好,掀开马车帘子,从里面走出一个穿着藕荷色衣衫的年轻夫人,观其颜色,清丽可人。 年轻的夫人下车之后,又回身从车里扶出一个满头花白的老太太来。 刚刚进门的夫人小姐们见了,问一旁的仆从:“这是谁家的夫人?看着眼生。” 下人仔细看了车辕,道:“像是武安伯府的。” “哟!竟是他家!” 武安伯府的夫人近来在京城可是鼎鼎大名,就算是一点也不关注政事的内宅女眷不知道像献粮种这样朝堂上的事情,也都听说了武安伯夫人就是玉烟斋的幕后东家。 下车的可不就是李素商和顾田氏。 紧跟着她们下车的是钱春红和孙燕。 四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想,今天来的人虽然不太多,但是她们几个确实两眼一抹黑,谁也不认识。 往里走两步,钱春红和孙燕就见到了那天上香偶遇的定国公府的大小姐了。 周媛正在内门招呼客人,跟每个人都寒暄上一两句,便叫人领着客人往园中走去。 她转眼看见了李素商四人,绽开笑容,招呼道:“武安伯府的几位夫人嫂嫂来了。” 这时之前有过照面的钱春红指着顾田氏和李素商,朝周媛介绍:“这位是我家老太太,这个是秋娘,武安伯她媳妇。” 她又对顾田氏和李素商道:“这位便是定国公家的大姑娘。” 李素商颇感心中微妙,想来这位周小姐便是当初要介绍给顾四的了。 周小姐确实像钱春红和孙燕说的那般,有着不同于一般闺秀的气质,英气逼人。 看她举止大方,神色坦然,就知道她是个爽快人,李素商朝她笑笑,她也回了个笑。 周媛道:“我闺名一个媛字,婶子和各位嫂嫂喊我名字便是。” 几人又客气了几句,周媛叫过来一个小婢,道:“果子,带几位夫人先进去歇歇。” “是。”年轻的小婢屈膝称是,笑意盈盈地跟李素商她们道:“请各位夫人这边走。” 李素商扶着顾田氏,钱春红和孙燕相携,后面跟着珍珠和莺歌几个,一道随着果子往园子里走。 毓秀园果然是钟灵毓秀,不负其名。 如今时节,外面也只是开了几簇迎春,枝条上叶子都没露头,可园中却已绿意苍葱,枝头上的娇花已挤挤挨挨地绽开了。 五颜六色地点缀着,李素商看着蜂飞蝶舞,久违地感受到了热闹。 婆媳四人边走边看,只觉得眼睛都用不过来,一时这边有一只杏花探出来,一时那边水上游了一对鸳鸯。 果子贴心介绍道:“因着我们家毓秀园边上是莱国公家的温泉庄子,沾光蹭到了一些热气,所以园子里的花草开得早。” 莱国公,李素商听到这个名字面上没有丝毫反应,仿佛就是一个不认识的似的。 倒是孙燕,不着痕迹地打探了一下,问果子:“莱国公?是我们莱源那位吧,早听说过,只是没见过,今天他家有人来吗?” 果子笑道:“不会,今天只是请了汤相公家的夫人、突骑莫小将军的母亲和妹妹,还有几位公爷手下校尉们的妻儿,其实咱们交好的人家不少,只是家眷大多还没接进京,或者还没娶妻呢。” 果子说到这想起了些什么,笑道:“就像鹰扬的几位,除了丁爷好像是都没娶妻吧?” 李素商自然知道,点点头道:“是,就只有丁二哥老家有妻儿。” 顾田氏问道:“他们家里人接过来了吗?” 李素商拍拍她的胳膊,道:“说是派人去接了,想来有十天半个月也能到了。” 顾田氏这才点点头。 不说别的,鹰扬巷如今只顾田氏这么一个老太太,她又不像顾老爹似的,天天去外头看下象棋的,只能窝在家里,不像原来在村里,左邻右舍地坐坐串串门,无聊极了。 所以顾田氏才是最盼着鹰扬的这几位家里人的。 李素商记在心里,心想不能让她家老太太憋着,但是现在在外面自然是先把这心思按下不提。 钱春红倒是想起那天上香遇到的平西侯,多了一句嘴,问道:“听说平西侯和你家公爷是干亲?今天他家都有谁来?” 果子神色有些不自然,只是道:“侯爷府中没有女眷。” 钱春红没听明白,还想追问,被看出果子并不想多说的孙燕偷偷捏了捏手。 钱春红不是傻子,只是性格直爽了一些,经孙燕一提醒,也察觉到了不妥。 如此,钱春红就没再问下去了。 几人又行了一会儿,就看见了一处小亭台,围了一层帷幔,里面传出了些声音出来。 果子这时候也说:“几位夫人,宴客的花厅到了。” 宴客的花厅离门上并不远,也是照顾这些老太太的腿脚,边赏边走,也只是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掀开帷幔进去,厅堂里面已经有人了,果子带她们进去后,朗声道:“武安伯家夫人到——” 将堂中所有人的视线都给吸引过来。 众人纷纷忙着上前见礼,这个是某果敢校尉家中老母,那个是前锋营里小将的妻子。 一开始坐在最上首的一个中年妇人见了她们也忙迎下来,拉着李素商和顾田氏的手,道:“这便是彼之的母亲和夫人以及两位嫂子了吧。” 李素商笑着点点头,已经有些猜到了她的身份。 果然,这位夫人自报家门:“我家官人姓汤,我自家姓郑,之前便总听彼之提起你们,这下终于见面了!” 顾田氏仍然有些不清楚,李素商在一旁解释道:“这位是汤相公的夫人,”她又低声补充了一句,“彼之是您小儿子的名字。” 噢! 顾田氏这才反应过来这是顾四的大名,平常在家“四狗”、“四儿”地唤他,猛的一听到大名还十分不习惯。 汤夫人拉着她们,热情道:“快来坐,快来坐。” 随着汤夫人一同坐下,又同在座的夫人和小姐们聊了一会子,周媛终于回来了。 她还带着一个眼生的夫人和一个身量窈窕的少女。 汤夫人一见便笑道:“还是你派头最大,叫我们等了这么久!” 那位眼生的夫人闻言,笑骂道:“好啊!如今却不是我等你的时候了!” 虽然她们嘴上说得不饶人,但是周围人都能看出她们的亲密来。 汤夫人想起了坐在身边的武安伯府的各位,连忙介绍道:“这位夫人就是突骑莫小将军的娘,身边那个水灵的小姑娘是莫小将军的嫡亲妹妹。” 李素商他们都点点头,在路上就听果子念叨过了。 汤夫人又向莫夫人介绍道:“这位是武安伯的娘,这两位分别是他的大嫂二嫂,这位是他的夫人。” 莫夫人见了,很是亲善地跟她们打了招呼。 她又拉起李素商的手,上上下下不住的打量,口中夸赞:“真是美人胚子,一看就有福相。” 莫夫人又拉着李素商的手对顾田氏道:“我家小子和你家彼之同年,你看你家彼之,娶得这么好一个媳妇,可我家那小子如今身边连个耗子都是公的!给他说了几个人家,都没成!” 这话简直说到顾田氏心坎里了,顾三何尝不是这样? 她拉住莫夫人的手,道:“不瞒你说,我家三小子也是这样!他比老四还大三岁呢!如今天南地北地跑,也不着家,管都管不了!” 莫夫人顿时感同身受了起来,简直将顾田氏引为知己。 周媛在一旁无奈道:“婶子们,先坐吧,咱们边吃边聊!” 众人这才落座。 为了聊天近便,莫夫人挨着顾田氏坐下,顾田氏无情地将刚刚坐在她身边的李素商给赶跑了。 汤夫人简直直招手,叫李素商去她身边坐,李素商原来就听过顾四提起,之前常常去汤府蹭饭,正想亲近这位汤夫人,便欣然应允。 钱春红和孙燕则是跟着周媛,在另一边坐下。 顾田氏见莫夫人身边跟着的小姑娘,问:“这是你家女儿?多大了?” 莫夫人指指自家小女儿,道:“十四了,眼看要及笄,还像个孩子似的不懂事呢!” 顾田氏仔细看了一眼,却道:“谁说的,我看你家女儿却好的很,长得又漂亮又白净,乖巧可人疼呢!” 这话说的直白,莫夫人却非常受用,谁不想外人见了自己儿女就夸呢? 莫姑娘更是被夸得羞红了脸,但还是端坐着,十分有规矩。 顾田氏点点头,心里更喜欢了,问她道:“上学不曾?” 莫姑娘轻轻摇了摇头,道:“只在家中同教养嬷嬷习过几个字。” 这时一旁的周媛听到了,笑道:“莫小妹可别谦虚,你若是只习过几个字,那我便是大字不识的白丁一个了!” 周媛又对顾田氏道:“婶子你可别信她这个小妮子的话,她可是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吟诗作赋信手拈来!” “呀!”顾田氏惊喜地看向莫小妹,她这一辈子养了四个不通文墨的臭小子,好不容易捡个丫头也是满眼铜臭,半点不懂风情。 顾田氏拍拍莫夫人的手,是真心羡慕了,赞叹道:“还是你教育的好,像我家这几个,就只知道吃喝拉撒睡!” 莫夫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顾田氏这位老夫人是真的风趣。 李素商和两位嫂子对视了一眼,眼中满身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孤勇,已经这样了,还能改咋地。 她们一家子的反应惹得在场的夫人们哄然大笑,刚见面的陌生氛围也因此消弭于无形。 周媛叫果子:“去看看厨房安排的如何了?可以上菜了。” 果子点点头,下去安排了。 不知道是不是李素商的错觉,总觉得果子离开时眼睛看了她们一眼。 李素商眨眨眼睛,觉得应该是错觉,她们坐的这么分散,可能果子只是确认有多少桌人。 这时汤夫人在一旁问:“秋娘,听说玉烟斋是你家开的啊?” 李素商回过神来,不在注意果子,答复汤夫人道:“正是,往后婶子想要什么东西,只管跟我说,我让顾四给你拎家里去。” 汤夫人跟顾四确实熟,也不是个假客气的,闻言笑道:“哎呦!那我可占了天大的便宜了!” 李素商财大气粗道:“这算什么,等什么时候厂里的出息运到京城,我叫人给您拉一车过去!” 顾四曾说过,他那时候经汤先生照顾,甚至连识字都是跟着汤先生学的,汤先生算是顾四的老师了! 事师如事父,所以说,汤先生一家跟自家人也差不多了,当初李素商刚来京城受赏时也是汤府的贺礼第一个送到武安伯府上。 正说话,就见厅前帘子被掀开,从外面进来一溜拿着食盒的婢女。 几位婢女一一将食盒中的菜肴摆在众人面前的几案上。 此次宴会不愧为赏花宴,连菜都是用花做的。 婢女们一边上菜一边轻声介绍:“这是炸玉兰片,这是炒茉莉,那是拌槐花,这是桂花甜酒圆子,这是牡丹饼,这是玫瑰糕。” 李素商也只能认出几道不多的菜,跟着婢女的介绍一一看过去,只觉得真是涨了见识。 然后每人桌上都摆上了一只剔透的杯子,由婢女倒上佳酿。 李素商看着,那饮品倒入透明杯子中,显现出一种鲜嫩的粉色,其中间或夹杂着几片桃花瓣。 这时候,周媛恰到好处地介绍道:“这是拿鲜桃花做的桃花酿,没什么酒劲,就适合咱们女子喝,又清爽解腻。” 李素商端起来喝了一口,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席上有人赞叹:“真是巧思,花朵还能用来做菜?” 许多人应和:“是呢!我们这等俗人,怎么也想不到。” “这杯子也珍贵,像是整块水晶雕出的一套!透的这酒色漂亮极了!” 周媛闻言道:“这杯子可不是水晶雕的,这叫玻璃杯,是前朝就有的玩意,算不得多值钱。” 李素商闻言心中一动,她刚才就在想这玻璃杯的事情,原来世上早就有了,如此,她蠢蠢欲动的心思也就只能作罢了。 汤夫人拿她也当自家小辈,席间颇多照顾,跟她说:“快尝尝这道甜酒圆子,甜而不腻,真不知道厨子是怎么做的?” 李素商听话地尝了一个,入口有些清凉,咬开软糯的圆子外皮,里面是甜甜的桂花酱,嚼了咽下去,口中还萦绕着桂花的清香味,确实是好吃。 ------题外话------ 来了,我来了(在家里丝毫没有打字心思和灵感的作者疲惫地说) 第一百三十五章 周媛听到她们的谈话,笑道:“汤夫人好舌头,这席上只有一个桃花酿和这道甜酒圆子不是用的今年新摘的鲜花,而是前几年酿造好的,妥善保管,仔细封存,今日才拿出来。” 汤夫人闻言得意一笑,道:“怪不得呢。” 这赏花宴看似是为赏花而来,实际上是这些夫人们的社交。 朝中的各位大人们有着自己的社交圈子,也相应的会影响到后宅女眷的关系。 就像这些夫人们,家里男人互相交好,她们妇人们便也知道同对方的家眷打交道也是省心力的,不图别的,至少不担心说错什么话让人从背后捅了刀子。 席间聊的热闹,除了和汤夫人相谈甚欢,也有许多底下小将的妻子来跟李素商搭话,觥筹交错,热闹极了。 李素商觉得和这些人聊得十分投缘,其他人也都慢慢地变得十分熟络自在,屋子里的喧闹声都已经要掀开屋顶了。 席间除了酒菜宴饮之外,并没有其他多余的娱乐项目,思及前几日顾田氏和两位嫂子在家也闷得无聊,李素商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许多好玩的东西,说不准还能再为她挣上一笔钱呢。 她心里想得美,面上便不由自主露出几分来。 汤夫人见她自己不知想什么想得笑了,有些忍俊不禁,问道:“想什么美事呢?乐成这样?” 李素商没遮掩,笑得更开心,道:“前几日在家里和母亲嫂子们打叶子牌,但是只有一种打法,实在无聊,我刚刚想到别的牌了,所以想乐了。” 汤夫人问道:“什么牌?怎么玩的?” 她身边其他的夫人太太们也有听到这话的,闻言很是期待地看向李素商,等着她的回答。 李素商见她们确实都很期待,觉得还是很有几分可行的,心想她开一家棋牌室或者茶馆岂不是美滋滋? 但当下她还是卖了个关子,道:“各位等等我,如今只是有些想法,等我回家去整理整理,将这副牌做出来再现眼,只希望到时候大家别笑话我才好!” “我们哪里会笑话你?”一位虎啸营千户的夫人直爽道:“谁不知道武安伯夫人最有巧思,您提出来的奇思妙想我们拍马不及!” 另一位突骑校尉的母亲道:“你看看,已经有人为了先一步玩到新牌开始拍马屁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哄堂大笑。 这群开国新贵的家世大多不是钟鸣鼎食之家,也没那么多古板规矩和弯弯绕绕,几位夫人们自在极了。 那边周媛招呼着钱春红和孙燕用膳,状似不经意地闲聊着:“两位嫂子是武安伯的大嫂和二嫂?” 钱春红觉得打心眼里欣赏这位国公府的小姐,闻言笑道:“我是老大家的,”她又指指孙燕,“她是老二家的。” 周媛点点头,恍然大悟道:“噢!原来如此,刚才听你们家老夫人说还有位三哥未娶妻,那么武安伯在家中是行四了?” 钱春红和孙燕都点点头。 周媛像是闲聊一般,问道:“我只与武安伯有过一面之缘,倒是没见过顾家其他三位大哥。” 说到这,不免又触及到钱春红和孙燕的伤心事。 钱春红只觉得周媛长得标致,人也和气,看着心里喜欢,便也没拿她当外人,没有瞒她,叹了口气,道:“我们家老三走南闯北的,但一年也能见几遭,只是你顾家大哥二哥,自从五年前一别,到如今没有任何音讯,也不知道你还有没有机会能见到了。” 孙燕在一旁拍拍钱春红,道:“大嫂,好好的,你说这些话干什么,没得扫了大家都兴。” 钱春红酒量不丰,本来就喝得微醺,如今一触及伤心事反而收不住,她握住孙燕的手,反问道:“你就看咱们沣水镇上,但凡还活着的,便是一时回不来,哪个没托人往家里报个平安?只有不知道死在哪的才至今音讯全无。” 孙燕垂下眼,也不说话了,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钱春红跟这个妯娌认识了这么多年,对她多少也有些了解,孙燕这人,要强,不愿意在人前失态,所以钱春红也只是拍了拍她的手,没再继续说下去。 她又冲周媛笑笑,道:“让你看笑话了,嫂子心里不得劲。” 日日的等待已经快要把家人的担心都磨成怨恨,钱春红拿起杯子一饮而尽,遮掩了多余的情绪。 周媛关心道:“顾家大哥二哥都没消息?有没有叫人翻翻当初的点兵名册?我回去叫我爹在虎贲营找找?” 孙燕朝周媛道:“亏的你有这份心,不过我们家四弟已经叫人找着了,只是军中人员庞杂,姓顾的也不少,行一行二的更是不知凡几,一个个排除也需要些时间,我们能做的也只能是在家等消息了。” 钱春红闻言,摸摸脸,道:“等!不管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不然我绝对不信!” 孙燕也一笑,道:“是,消息一日没有,我便只当他在哪里躲着享受荣华富贵呢!” 周媛看着这两位嫂子不免有些动容,想起自家大哥,她心中涌出无尽的酸楚。 大哥啊,你家里人都等着你呢。 …… 既是赏花宴,那赏花的项目便必不可少。 初春的阳光并不算烈,恰到好处地照得人暖洋洋的,正适合踏青。 毓秀园占地广阔,原来在花厅中热热闹闹地说笑在一起的夫人小姐们,一进了这园子便如同大海中汇入了几滴水,拐个三两个弯就不见了。 为了防止各位夫人迷路,周媛贴心地在各处都配备了引导的婢女。 顾田氏和莫夫人相携着,往百花深处溜达。 顾田氏是地头上走了一辈子的老太太,自然不觉得走这几步路有什么费劲,但是莫夫人娘家却是正经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阁小姐,溜达了两步便有些受不住了。 她连忙告罪,道:“老姐姐,我可不成了,您饶我歇歇罢。” 顾田氏没恼,只是道:“你还是得多锻炼锻炼,我在家就总说我们秋娘,多锻炼身板硬朗。” 莫夫人苦笑道:“妹子受教了,回去一定多练练腿脚。” 顾田氏见她是真累,便道:“那你便在一旁坐下歇歇,我去那边看看。” “哎。”莫夫人目送她离开,这才坐在一旁供人休息的小亭子上。 而顾田氏走了一会,到另一边,见着角落里站着的小婢女,问道:“丫头,你家茅房在哪?” 人老了难免总要时不时上茅房跑几次,顾田氏这样还算好的,但是她也不敢屈着自己,万一憋出什么毛病了呢? 小婢女年纪实在小,一看就没经过什么事情,闻言呆了呆,道:“秉老夫人,园子里的茅房只有前院宴客的地方有,这后花园中没什么休息的地方。” 顾田氏回头看看,她们一路赏花,已经跨了大半个园子,现在再回去可太费时间了,说个不好听的,老太太能不能撑到回去都不好说。 一旁跟着的莺歌面上有些为难,那小丫头见了,皱眉想了想,忽然灵光一动,道:“我知道了!” 顾田氏和莺歌都看向她,小丫头脸红红的,道:“这园子最西面给侯爷留了一个小院,离这很近,就几步路,侯爷几乎没来过,那边也没什么人,我带您去那边吧。” 莺歌想想,没觉得有什么太多不妥的,事急从权,想来也是可以的。 于是她点点头,带着顾田氏跟着小丫头往西边走去。 走了没几步路,果然见到有个藏在绿茵中的小院,院墙遮遮掩掩,乍一看根本不会被注意到。 小婢女领先一步,推开院门往里探了探,放心地呼出一口气,回头道:“想来侯爷仍然没来,这院子平日也是闲置不用的,只有一个看院门的退下来的伤兵,我看他没在,许是去哪吃酒了,老夫人只管去吧,我在这里守着。” “就是那个屋子。”小婢女还给顾田氏指了指路。 顾田氏见状道了谢,小婢女连说不敢。 顾田氏进门去,照着小婢女指的方向过去。 莺歌也在院外等,她家老太太这种时候不爱叫人跟着伺候。 顾田氏进院,院里果然没有人,她进了茅房,解决了一下个人生理的问题,出来之后却听见院子影壁之后有点动静。 她怀着好奇转过去看了一眼,却见一个矮小的汉子正在院子中洒扫。 院子正中摆了一口装满水的大缸,那汉子打着赤膊,挥舞着扫帚,蘸着缸中的水正洗刷院子。 只是那赤裸的肩颈背上全都是血肉模糊的烧伤,虽然早已结痂,但烧伤留下的疤痕仍然提醒着看见的人他曾经有多疼。 那汉子听见动静,回头看,是一个不认识的老夫人,想起今日府中大小姐开园宴客,便咧嘴笑了。 嘶哑的声音从被灼伤的喉咙里吐出:“老夫人是不是走错地方了?” 顾田氏看见了他的脸,只能用面目模糊来形容。 但是她一把年纪,什么风浪没有见过,闻言解释了原委。 她看着这人,心想,应该就是那小丫头口中看门的伤兵了吧,不由得又因此想到了自己的两个杳无音信的儿子。 她正巧也走累了,坐在院中的石墩子上,问道:“孩子,你这伤……是打仗打的吗?” 那汉子扯着嘴笑了一下,脸上僵硬的皮肉整个都动弹了,看着更加可怖,嘶哑着道:“是……有五年了吧,当年先朝梁王反叛,咱们周老将军领着玄甲军攻城,城墙上热油一浇,我便这样了。” 说完他又挺满足地笑了:“我算是走运的了,还捡回一条命,当初伤兵营里烤肉味久久不散,多少兄弟生生熬了七八天才没的。” 许是很久没有和不带异样眼光的外人聊天了,这个汉子打开了话匣子:“还好咱们周老将军,不,现在该叫公爷了,公爷仁善,给我们这些废人找了个糊口的活计干,不然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顾田氏皱着眉,问道:“你家里没人了吗?怎么能说活着没意思呢?” 汉子苦笑一声,道:“我家中老父老母早没了,就剩个漂亮媳妇,有个丫头有个小子,我如今这副样子,那还有回去的必要,我媳妇带着闺女儿子改嫁才是好出路,就让她当我死了吧。” 顾田氏岁数大了,最易共情,听到这就想起了自己大儿二儿是不是也不敢回家,在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呢。 当下就教训道:“你糊涂啊!虽说你如今是没有老父老母回家孝顺了,可你自己的妻儿你自己不养吗?你虽然面目伤了,可你还有手有脚!你还有国公的抚恤!你自己倒是躲得自在,可有没有想过你家中妻儿是如何寻你的?” 那汉子听得心里难受,捂着脸。 顾田氏叹了一口气,道:“我家里还有两个儿子没回来呢,我们这些人是日也盼夜也盼,哪怕人没了给捎个信也能死心啊。” 他们二人聊的情真意切,各自伤心,可隔着院墙的另一处,身着玄甲脸覆假面的平西侯静静垂首呆立着,仿佛被顾田氏教训的人是他似的,他半晌没有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院子外,莺歌和小婢女却有些着急了,老太太年纪不算小,别出什么事了。 她们对视一眼,走进了院子,边走便唤:“老太太,您好了吗?” 顾田氏听见她们叫她,对一旁捂着脸的汉子道:“孩子,你好好想想,婶子先走了。” 莺歌见了老太太,心里才踏实下来。 老太太见她急得满头汗,解释道:“碰见个孩子,跟他聊了两句。” 莺歌无奈笑了,罢了,自家老太太。 时候不早,再耽搁下去便有些失礼了,各家夫人小姐便都往花厅处汇合,与周媛一一道别。 临走,还有人拉着李素商的手,道:“武安伯夫人,那副牌研究出来了一定叫我来打!” 李素商笑着都应下来,此次社交真是收获满满,这些夫人将是她未来棋牌室中的一波最好的广告。 回程的马车上,钱春红是一早就靠在车壁上打起盹来,李素商也一直想着生意的事,顾田氏也沉浸在感伤里,一路上竟是谁也没说话就到达了家里。 毓秀园,周媛送走了所有人,来到园子最西边的小院。 院子里,平西侯正在擦他那把几乎不离身的长刀,周媛知道,每当他心绪不宁,他就会擦那把刀。 “大哥,怎么样?” 平西侯沉默了一会,道:“刚才下面人来报,说鹰扬中有人在查咱们。” 周媛问道:“那你的想法是什么?” 平西侯放下擦刀的布,道:“把风声放出去吧。” ------题外话------ 今天从家里回到了工作的城市,舟车劳顿且没有存稿,所以晚了t^t 第一百三十六章 干架 张权撑着伞从雨幕中进屋,收伞抖了抖,抱怨道:“老话不是说春雨贵如油吗?怎么今年春天的雨水跟不要钱似的?” 丁二正举着石锁,闻言将石锁慢慢放下来斜口钳,道:“雨水多,今年庄稼就会长得好。” 亲卫上前帮着张权脱下身上已经湿透的大氅,张权拿毛巾擦了擦头脸上的雨水,随口问道:“头儿呢?” 丁二又举起石锁,身上绷着劲没有回头,道:“里屋呢。” 张权这才进了里屋,小心地关上了屋里的门。 进去之后顾四抬眼见是他,问道:“有结果了?” 张权过去坐下,灌了一口水,道:“咱们鹰扬之前与他们玄甲军没有任何走动,竟也不知道,原来那位平西侯和您还是本家呢,都姓顾,叫顾青峰。” 顾青峰。 顾四将这个名字在嘴边上嚼了两遍,他从来不信巧合。 张权还是很靠谱的,将查到的一一跟顾四说明了。 “定国公您也知道,是前朝的平西大将军周世忠,当年镇守西北,后来梁王反叛,又带领着玄甲军鏖战七天七夜,才攻下了梁城。” 顾四点点头,这些事在军中几乎人尽皆知,他自然也不例外。 “那位平西侯顾青峰便是从那一战成名的,梁城易守难攻,城中资源也丰富,一轮箭雨下来,登墙梯都架不上去。 这位平西侯仗着自己身强体壮,自己一人扛着梯子,躲着箭雨,将其搭上了城墙,他也是第一个爬上城墙的。 不过,想来是那一战中脸上受了什么伤,自那以后便一直带着面具,后来鬼面将军的名头才渐渐在军中传开。” 顾四皱着眉头,越发感觉到了不对劲,问:“他的家人呢?是做什么的?” 张权挠了挠头,也很疑惑道:“这就是我没查到的地方了,按理说皇爷封赏,应该把他的籍贯先祖都查明白了才行,可这位平西侯好像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半点过去的痕迹都没有。只是知道现在他认了定国公的干亲,算是他干儿子。” 这时候,好巧不巧,卷毛回来了,风风火火地推开门进屋,见张权在愣了一下,但也没避讳,朝顾四道:“头!找到您大哥在军中的痕迹了,当年是进了玄甲军虎啸营的!” “哼!”闻言顾四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推开屋门,冲着外面当值的亲卫喊道:“备马!去平西侯府上!” 亲卫犹豫道:“伯爷,这么大的雨,现在就去吗?” 顾四喊道:“去!现在就去!人家堂堂侯爷不着急,我可不像人家那样能耐得住性子!” 亲卫不知道自家伯爷的火气从何而来,只当是与平西侯有了些矛盾,闻言连忙浩浩荡荡地一群人都披蓑衣备马去了。 军中惯例,看不惯就打一架,甭管平西侯怎么惹到他们伯爷了,他们伯爷找人打架去他们这群人便是到时候不动手帮忙也能撑撑场子。 卷毛已经蒙了,他不知道他刚说完怎么自家头儿能这么生气,有消息了不是好事情吗? 张权在一旁听得明明白白,却是已经有些猜测了,但是看着都行动起来的亲卫,他拦着也不是,不拦也不是。 罢了,虽然往小了说这只是顾家的家事,但是涉及到武安伯府和平西侯府,更是涉及到了玄甲军和鹰扬,去便去吧。 张权便也起身重新披上蓑衣,跟着顾四走进雨幕之中。 卷毛莫名其妙:“哎?怎么都走了?那我去不去啊?” 他放下刚拿起的点心,也顾不得细细吃了,囫囵塞进嘴里,含糊不清道:“等等我!我也去!” 就这样,京城鹰扬卫所几乎全体出动,鲜衣怒马,惹人侧目。 行人无一不猜测,这是出了什么事了? 顾四怀着一腔怒气,快要走到平西侯府的时候才察觉到自己身后跟着这群人,他停下马皱着眉头回头看。 他身后跟着一群人几乎都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有看起来跟顾四同仇敌忾的,有兴致高昂等着凑热闹的,一群人穿着制式的鹰扬军服,看着来势汹汹。 一群人见他停下面面相觑,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此时顾四心里怒气已经有所回落,看了看身后茫然无措的人们,不再管他们,跟着便跟着吧。 他们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跟着,等到了平西侯府门口,反而引起了守门将士的警惕。 他们看了这群人身上鹰扬的纹样,不由得警惕起来,立马派了人进去报信。 见他们走近,守门将士客气地问道:“武安伯今日前来可是找我们侯爷有事吗?” 顾四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到平西侯府的大门正中央,眼睛直视着紧闭的大门,仿佛穿透了这道门看着谁一样。 “我要见你们侯爷。”他面上平静,只是吐出了这么一句话。 守门小将不敢擅专,回道:“已经叫人进去通报了,还请武安伯稍等。” 他又看了看顾四身后这乌泱泱一群人,犹豫了一下,问道:“您身后这些鹰扬的兄弟们可有什么差事?要不要在檐下避一避雨?” 顾四沉默着不作答,他身后的张权却替他答了:“还是不必了,鹰扬的人跑虎啸营的屋檐下避雨,怎么都说不过去。” 守门小将闭上嘴不说话了。 鹰扬里也没人说话,沉默在雨幕中漫开,与粘腻阴冷的潮湿混合,几乎凝成一种胶质,紧紧地束缚着在场的众人。 终于,院子里传来越来越近的小跑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种沉默的死寂。 传信的人喘着粗气,一点也没敢耽搁,上了门上,道:“侯爷请武安伯进去。” 顾四进门将身上的蓑衣及大氅利落地甩到门口一旁的空地上,跨步就进门。 身后亲卫们有样学样,想要跟着进去,却被平西侯府的兵拦下了:“我们侯爷只说了让武安伯进去,可没说让鹰扬的几位弟兄们进去。” 鹰扬这几个扯着膀子,跟平西侯府的人起了对抗,刚要动手,顾四回头冷冷地说了一声:“住手!我自己进去。” 鹰扬这群人令行禁止,头儿说了住手那便住手,只是眼中还带着挑衅和不服,但到底退了一步,静静地站着门口等着。 卷毛放下刚架起的胳膊,悄悄地揉了揉手腕,刚才他一胳膊磕到了平西侯府卫兵身上的玄甲上,心里忿忿地想着:这群铁王八,壳真是他娘的硬啊! 是真疼啊,但是面上还不能表现出来,他们是绝对不能服软的,一单服软,那不显得他们鹰扬不如玄甲军了吗? 却说顾四这边,跟着领路的将士一路前行,平西侯府是侯爵级别的,比他的伯府还要复杂一些。 但是一路走过来,想来是无人打理,院中一片荒芜,虽然因为时常有亲兵打扫,没有杂草,但是空旷的厉害,连根花草都没有。 顾四一言不发地跟着人来到了一个空旷平整的院子,像是练武场。 院子正中站着全身包裹在黑色铠甲之中的人,眼神复杂地看着顾四一步步走过来。 领路的人非常有眼色地将人带到就自己主动退下了。 院子里只剩下顾四和平西侯两人。 谁都没说话,只有雨水没有眼色,不停地冲刷着地面,发出声响。 终于,顾四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道:“在你的王八壳里躲地舒服吗?大哥?还是如今应该尊称您一声平西侯,侯爷啊?” 顾青峰一声不吭,只是垂着头。 顾四却不会因此放过他,语气不掩恶毒,道:“是不是如今您贵为侯爵,又与当朝开国国公认了干亲,便不想回家认自己家里种地的老父母,杀猪的糟糠之妻了?呵,隐姓埋名的多好啊?到时候再找一个年轻貌美家世贵重的新夫人,安安稳稳做你的平西侯,想想就痛快吧?啊?” “别说了!”顾青峰抬起头,定定地看着顾四。 顾四却还没出完心中这股怨气,道:“我偏要说!说道你痛处了吗?你不是这么想的吗?你知不知道?娘以为你死在不知道哪个角落了!大嫂总是看着你的衣服发呆!亏我还以为你困在什么地方不能脱身,连个平安都不能往家里报。你要是有心!你就不该这么长时间,连面都不露!” “别说了!”顾青峰忽然抬高声音,打断了顾四的话,他猛地揭下面具,拽着顾四的衣领,喊到:“你看见了吗?我露面了!你认得我是谁吗?我说话了!你听得出我的声音吗?是!我还活着!活得多好啊!还混上个侯爷!” 他边说着边将身上的铠甲和衣服脱掉,只剩下裤子,道:“可是从那天开始,我顾山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顾四看着顾山身上红一块白一块,有凸起也有凹陷的皮肤,眼中惊讶心疼不由自主地涌现上来,但仍然是怒其不争。 “那你也不能一直在外面藏着呀?家不要了?大嫂和两位侄子你也不管了?你是顾家的长子!你是顶梁柱!没有让弟弟撑着这个家的道理!还是说你真的就是想着抛妻弃子,另娶他人?” 顾四说得火气越来越旺,尤其是知道自己大哥仅仅是因为身上的烧伤才有家不回,多大点事啊! 顾青峰也被他说得从愧疚变得冒起了真火:“顾四!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手上还攥着顾四的领子,顾四轻轻一挣,那衣服便在两人的力量下被撕扯开了,露出隐藏在华服下的肌肉。 顾四反捉住顾青峰的胳膊,没想到他光着上身,雨天又滑,竟然抓不住。 顾青峰也想反制住倒霉弟弟,上手想要抓住顾四的肩膀,却被顾四一个格挡给反推回来。 两人竟然就在这雨中动起手来,你一拳我一脚,没有武器,没有铠甲,甚至没有任何技巧,只是单纯发泄式地搏斗,谁也不服谁。 两人出身于不同的军营,打架的路子也完全不同,顾青峰以力制敌,而顾四胜在灵活巧妙 到最后你用腿夹着我的脖子,我用胳膊制着你的脉门,谁也不肯松手,就这么在雨中僵持着。 直到两人力竭,不得不松开对方好换来自己的喘息。 “咳咳咳……”顾青峰因旧伤心肺受损,忍不住咳了几声。 顾四仗着自己年轻,体力恢复的快,早早爬起来了。 见顾青峰仍旧坐在地上,他朝他的大哥伸出了手。 顾青峰看了看顾四,又看了看他的手,一把抓住,就着他了力道站起身来。 顾青峰拍了拍顾四的肩膀:“好小子,力气见长。” 顾四笑了笑,兄弟二人打了这么一架,反而将心结打散了。 “爹娘和大嫂那边,是我说还是你自己去说?” 顾青峰捡起扔在地上破破烂烂的衣服,沉默了一下,道:“我亲自去向爹娘和你大嫂请罪。” 顾四点点头,这才像话。 “那陛下那边你打算怎么解释?这可是欺君之罪。” 顾青峰抖了抖衣服,见实在是湿透了不能再穿,便干脆光着伤痕累累的上半身,道:“陛下那里你不用担心,义父早有安排。而且当初军中乱象你也不是不清楚,多少人连册子都没上就战死了,谁会在意一个平平无奇的我呢,所以我的籍贯到现在还是不明的。” 顾四没忍住翻了个白眼,他大哥钻起牛角尖来是真轴啊,想尽一切办法也得不让人发现他是谁。 但心里吐槽归吐槽,事情还是要商量好再办的:“我今天来的时候,身后带了一队鹰扬卫,没避人,出去之后我自会去宫里请罪。” 顾青峰虽没有顾四心眼活泛,但也经过战场和朝堂上这几年的熏陶,也想明白了,无论之前如何,这件事之后肯定得在皇上那里打个招呼。 而且这招呼赶早不赶晚,从他们口里说出来或许不痛不痒,若是隐瞒不报,皇上从别人口中知道,那可真正是欺君之罪了。 于是顾青峰点点头,道:“我同你一道去。” 顾四冲着天长叹一口气:“这下死不了也得掉一层皮啊。” 皇上知道之后肯定不会什么都不说就放过他们的,至少也是一顿板子,一是为了惩罚他们,而是为了杀鸡儆猴。 所以,这次是一定会挨罚的。 顾四苦笑着对顾青峰说:“幸好秋娘能干,有她的光能叫咱哥俩沾着,不然怎么都会伤筋动骨。” ------题外话------ 其实大哥是自己心里转不开弯来,他自己嫌弃自己,所以也怕家里人嫌弃自己,上过战场的恶鬼,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谁都有心里创伤,需要时间慢慢平复。而且,烧伤的疤痕很恐怖的,而且古代没有医美,真的会有人接受不了,虽然大哥老脱衣服,但是暴露伤口也是一个慢慢接受自己的过程,伤口只有见了光才会慢慢愈合。 等这篇文完结,我可能会发一个关于大哥的番外,只是可能啊,别太期待,说不定到时候懒癌发作就没有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请罪 雨势渐弱,几乎影响不到行人了,只有阴云还在天上挂着,久久不散。 顾四抹了一把头脸上的水,转身向外面走出去。 顾青峰穿戴好铠甲面具,紧随其后。 于是在平西侯府门口就出现了以下的场景。 两方人马虎视眈眈谁也不让地对峙着,忽然大门打开,就见武安伯迈了出来,他身上衣服都被撕烂了,脸上也有些青肿,平西侯紧随其后,虽然带着面具,但也能看出来手上有些泛红。 这是……刚才打起来了? 平西侯把他们伯爷打了?鹰扬的人怒视平西侯。 我们侯爷把武安伯打了?玄甲军众人吃惊地看向武安伯。 顾四出来,仿佛看不到周围人异样的眼光,对一旁候着的张权道:“没事了,带他们都回去。” 张权点点头,却一心二用,侧耳听到那边平西侯正在吩咐门上的人:“备马,我要进宫。” 顾四跟张权说完就已经翻身上马。 一声“驾!” 策马而去,看起来也像是皇宫方向。 平西侯紧随其后。 两方人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中都是无尽的茫然,到底发生什么了? 打架没分出胜负要让皇上裁决? 不太可能吧…… 众人心里小剧场演的精彩纷呈,面面相觑。 张权收回目光,朝身后挥了挥手,道:“来!鹰扬的人,跟我回去!” 骑着马便回了鹰扬卫。 回去的路上,卷毛怎么也想不通,凑在张权身边,问道:“权儿哥,看样子,你准是知道这是什么情况,跟我说说呗?” 张权看都没看他,道:“这么好奇?你自己去问头儿啊。” 说完便双腿一夹马腹,率先走了。 剩下卷毛瞪着眼睛看着张权的背影,嘟嘟囔囔:“我要是敢自己去问头儿,还用得着来问你?” …… 身后人们如何想的顾四不知道,也不关心,此刻他刚进宫门,脱了上半身的衣服,不知从哪里找了根荆条背在背上,下马往皇上的宫殿去了。 这一路上不少人见了武安伯这副姿态,偷偷关注这,到底发生了什么。 也有不少消息灵通的,知道今天鹰扬几乎全卫所都出动了,惊动了许多人,此刻正等着看这位武安伯在闹什么幺蛾子呢。 皇上正在御书房办公,此刻殿门大开着,也并没有接见其他大人。 顾四上了长长的台阶,也没有进殿,只是在敞开的大殿门口,撩袍子跪下,朗声道:“末将顾彼之,滥用职权,在京中大道策马,引起恐慌,特来向陛下请罪,请陛下责罚——” 皇帝不咸不淡地抬眼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他身后的顾青峰。 顾青峰不像顾四那样心眼子多,没搞什么负荆请罪的戏码,只是沉默着跟着在一旁跪下,道:“末将顾青峰,隐瞒籍贯,欺君之罪,请圣上责罚。” 皇上谁也没搭理,自顾自看着手上的折子,不紧不慢地写了批红。 殿内气压十分恐怖,小太监们轻手轻脚,生怕引起了皇上的不快。 乐公公偷偷觑了觑皇上的脸色,到底没看出来皇上是真没生气还是真的生气了。 顾四和顾青峰就那么在门口跪着,一动不动。 皇上稳坐钓鱼台,不紧不慢地批复了整整一个时辰的奏折,这才放下手中的毛笔,站起来活动活动。 他踱步到二人跟前,像是刚看见他们似的,道:“哟!这不是朕新封的平西侯和武安伯吗?两位可都是国家栋梁的栋梁之才啊,怎么在这跪着呢?” 顾青峰叩首,起来后头埋得更深,翁声道:“末将罪不可赦……” 没等顾青峰说完,皇上就打断了他的话。 “堂堂开国功臣,大名鼎鼎的鬼面将军,顾青峰。” 顾青峰闻言住口,下巴紧绷。 “你好大的胆子!”皇上厉喝出这句话。 顾青峰俯首:“请陛下责罚!” 顾四则一动不动地跪立在一旁,不为所动。 皇上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气反笑,道:“你们兄弟二人真是好啊!瞒天过海,一门双爵!光宗耀祖!是在把朕当傻子吗?” 顾青峰伏地不说话。 顾四跪在那却耿着脖子道:“回禀陛下,此事末将并不知情,全是平西侯一人犯下欺君之罪!末将只错在今日冲动,带人围了平西侯府,造成恐慌!故此负荆请罪!” 皇帝闻言笑了,道:“哦?罪责都是你大哥一人犯下的,你还挺骄傲?你以为你不会受罚吗?须知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来人!”皇上扬声道,“平西侯与武安伯兄不友弟不恭,责令每人三十大板,府中禁足一个月!给我重重的打!” 执勤的锦衣卫恭敬地执行皇上的命令,将顾家这兄弟二人拖下去行刑。 像这种御前伺候的人,对皇上说的命令到底是什么意思,心里都多少有个数。 就像打板子,嘴上说的重重地打可不一定必须把人往死了打。 就冲皇上后边那句“府中禁足一个月”,行刑的人们就知道,这次打板子不能危及性命伤筋动骨,毕竟还得在府中关够一个月,若是打重了,挺不过一个月去,那便是他们的罪过了。 而且一个月后,还得出来呢。 照这哥俩的盛宠,锦衣卫们也乐得行个方便。 行刑的两位小哥举着板子,道:“侯爷,伯爷,对不住了,兄弟要下手了。” 顾青峰不善言辞,没说什么,却看的几位锦衣卫的小将们直打怵,无他,顾青峰作为军中总教头,他们锦衣卫也没少在这位他手中受磋磨。 顾四却不同,他在一边还有心思说笑:“打吧,回头等我出来请各位兄弟吃酒。” 三十大板种种落下,虽然说不会伤及性命,但总是实打实打在肉上的。 但兄弟两人谁都没吭声,生生受了。 打完之后,两人都是冷汗淋淋。 数到了整数三十,监察行刑的公公道:“成了,送平西侯和武安伯回府禁足吧。” 执勤的锦衣卫互相看了看,问道:“是各自送到各自的府上吗?” 监察的公公斜睨了问话之人一眼,轻声细语道:“既然平西侯和武安伯是亲兄弟,皇上责怪他们不合,这回府禁足反思当然要将他们二人关在一起,培养兄弟感情,不是说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在武安伯府上吗?干脆一起抬到武安伯府吧,也好让二老享受天伦之乐。” 这话说的没毛病,几个锦衣卫想了想,两人拖一个,将这两位大爷送回了武安伯府。 彼时李素商正在家里研究麻将和扑克牌,炕桌上摆满了零乱的木头块和纸片。 她想着,若是做扑克,恐怕得把硬纸板先研究出来。 正琢磨着,就见平常跟着顾四的元宝慌慌张张地跑来:“夫人!不好了!伯爷叫陛下打了板子,说要在府中禁足,正往这边来呢!” 李素商闻言放下手里摆弄的西风,抬头看向元宝:“别慌,慢慢说,怎么了?” 元宝一脸焦急:“奴才也不知道,只听说像是咱们伯爷和平西侯打了一架,一起挨得板子,都要在府中禁足反思,现在锦衣卫已经带着伯爷在来府里的路上了!” 平西侯? 李素商想了想,将前一阵子的这几件事串起来,心中隐隐察觉到了什么。 但当务之急还是要先稳住这个慌张的小伙子。 “元宝,你别急,现在便拿着钱去请大夫,伯爷挨了板子想必要上些药的。” 元宝一拍大腿:“对对!还是夫人想的周到,我这就去!” 元宝到底是年轻,一点事就慌慌张张的,李素商刚这么感慨完,就见自己身边这几个丫头都面色惶恐。 李素商问道:“怎么了?” 玛瑙吓得手抖,声音也有点抖:“皇上怎的发怒了?伯爷不会有事吧?” 李素商却丝毫不担心,不提顾四的盛宠,便是她自己献上的那些粮种,就能保着他们一家子平安无虞。 “没事,不就是打了板子吗?你家伯爷皮糙肉厚,不会有事的。” “可是……”琥珀攥着帕子,手指发白,“若是皇上厌弃了侯爷,可如何是好?” 李素商诧异地看向她们,道:“当今皇上是位明主,便是被厌弃也不过是舍了这身富贵,有何怕的?” 珍珠叹了一口气,道:“夫人有所不知,我们几个都经过前朝,被先……前朝平帝给吓到了。” 翡翠补充道:“夫人是没看见,就挨着咱们府东边那个宅子,原来是随侍先帝的锦衣卫千户,当时盛宠,就连他小舅子结婚,先平帝都会赐下恩赏,可后来,那位千户大人不过是在御前失手打碎了先平帝的镇纸,便落得满门流放的下场……” 李素商闻言沉默了,前朝那位平帝,用“平”字做谥号都算夸赞了,就应该叫“幽”或者“厉”。 赏罚不明,随心所欲。 这样的人,亡国可一点都不冤。 李素商还要安慰安慰身边这几个姑娘,那边锦衣卫已经上门了。 两个被打完板子的魁梧身体被安置在前院的正厅里。 李素商不得不承认,她看到这情况的时候是懵了一下的。 这两人都不能坐,明叔让人拿了两个大垫子铺在地上,顾四和顾青峰就这样趴在上面。 真难为明叔能找来这样大的垫子 李素商到的时候,顾四正指使着明叔:“给锦衣卫的几位兄弟们拿点茶水钱。” 两具高大健壮的身体平铺在地上,显得整个屋子都狭窄逼仄了。 顾四抬着头,李素商看清了脸,又看另一个趴着的。 许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他全程都没有抬头。 看着熟悉的背影和后脑勺,李素商眯起眼睛,半是疑惑半是肯定地试探道:“大哥?” 顾青峰身体颤了一下。 顾四闻言却意味深长地笑了,看了看顾青峰:你说摘了面具谁认得出你?便是不摘面具单看后脑勺她都能认得出! 顾青峰想必也是觉得自己之前那些可笑的顾忌有些矫情,抬头讪讪地跟李素商打了招呼:“秋娘。” 李素商见状明白过来了,脸上挂上了和顾四一样的似笑非笑:“平西侯?” 顾青峰如果没带面具,此刻的脸上一定是青一块白一块的。 还是小时候只会崇拜地看着他这个大哥的四狗和秋娘比较可爱。 如今翅膀一个个都硬了,反而开始嘲笑他了。 李素商看看门口,明叔已经好声好气地将几位锦衣卫送出去了。 她和珍珠吩咐道:“去叫老太爷老太太和两位嫂子过来吧。” 珍珠几人在后面听的都被狠狠震惊了,僵在那里。 刚才夫人叫平西侯什么?大哥?是他们想的那个大哥吗?是一直没有找到的顾家大哥吗?伯爷的亲大哥?是平西侯? 直到李素商出声,珍珠才反应过来,领命去了,走的时候眼中还有浓浓的怀疑人生。 顾青峰本想阻止,却被李素商一个警告的眼神威慑住。 他小声嘀咕:“就不能再给我一些心理准备?” 李素商耳朵好,精准捕捉到了,闻言冷冷道:“大哥做心理准备的时间未免也太长了,我担心等您做完心理准备我都要入土了。” 顾青峰明显察觉到怨气,心虚地闭口不说话了。 李素商又朝白玉道:“去学院看看,今日下学叫三个孩子回来。” 白玉也同样沉浸在震惊之中,他张了张口,没说出话,只能领命去了。 顾青峰愈加沉默。 等待是难熬的,不过短短一刻钟的时间,漫长的像是一个世纪。 终于,另一只靴子落地,顾老爹顾田氏和两位嫂子相携而来。 顾青峰爬起来,跪着磕了头:“爹!娘!儿子糊涂不孝!来晚了。” 珍珠在后面已经简单地和二老和钱春红孙燕描述了事情。 顾老爹怎么也没想到当初在军中赫赫有名的鬼面将军竟然就是他的大儿子顾山。 钱春红张着嘴,怎么都不敢相信。 她记忆中的丈夫顾山,是一个沉默寡言的汉子,有可靠的胸膛和一把种田的好力气。 可眼前这人,虽然狼狈地跪着,但是身上是尊贵的玄甲,脚上是奢华的皮靴,腰间配着宝剑,怎么看怎么尊贵。 而且她见过这位平西侯,虽然只半个面具,但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将其与自家汉子联系起来。 钱春红愣愣的,感觉自己好像是在做梦,自己丈夫是侯爷? 只有顾田氏,上前来扶住顾青峰,和当初摸顾四一样,从头到脚检查他的伤口,然后颤抖着将顾青峰的面具揭下来。 第一百三十八章 禁足 顾青峰下意识偏头,躲开了顾田氏的手。 顾田氏问道:“是不是你跟那天那个人一样?也……烧伤了?” 顾青峰闻言讶异地看了一眼母亲,她比他想象中更加敏锐。 钱春红终于是反应了过来,哆嗦着上前,问道:“什么意思?什么烧伤?你受伤了?才一直没回来?” 顾青峰抬头看着自己阔别多年的妻子,眼中满是复杂。 原本钱春红还觉得不真实,但是看见熟悉的眼睛之后,便忽然找回了几分从前的感觉。 可这时,顾老爹重重一哼:“所以说,你做了三年的鬼面将军,两个月的平西侯,却一点都没想起来往家里捎个平安信?” 顾青峰抿了抿嘴,只是道:“儿子不孝。” 顾老爹和顾四的情绪是一样的,重逢的喜悦比较内敛,更多的是愤怒。 他回头就要像小时候打儿子一样找家里的烧火棍,气的转了三圈才反应过来现在在伯府。 于是顾老爹怒而脱鞋,拿着鞋底板子就要往顾山身上招呼。 被在场其他人连忙合力拦下。 小时候顾老爹脾气可不算好,那么些皮小子都是在他的棍子下长大的。 顾二往下的几个兄弟都心眼活络,见了他爹拿棍子便脚底抹油溜走了,只有顾山死心眼,也犟,生挨着打,越打那顾老爹不是越生气嘛! 李素商小时候也没少见几个哥哥挨打,如今大哥都这么大了,再挨老爹的打未免没有面子。 而且他身上有伤,顾老爹一气之下把他打坏了可就不好了。 顾田氏也拦着,喊道:“孩子好不容易回来!你打他干嘛?在外面不知道吃了多少苦。你要打他先打我吧!” 顾老爹一听更生气,道:“都是你惯的!要不然这个小王八犊子咋能这么任性!” 众人拦着,也都插不上嘴去,也没人敢提醒顾老爹把全家包括他自己都骂进去了,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这时候元宝恰好带着大夫回府,李素商连忙大声说话:“爹您看!大哥和您小儿子都被圣上打了板子,身上还带着伤呢!您先消消气,等大夫看完了,大哥身体好了您再揍!到时候我们谁也不拦着!” 顾老爹仍然举着鞋,但是却没再往前冲了,看样子明显也是心疼儿子了。 从小就是这样,虽然管教孩子们肯下手打,但是打完最心疼的不是顾田氏,反而是他。 元宝被院里的架势吓得呆在了门上,一只脚半跨不跨的,犹豫着要不要进来。 李素商见状,稳住了顾老爹,连忙对元宝招手:“快领着大夫过来!” 她又嘱咐明叔:“先叫人把他们两个抬进屋休息。” 明叔招呼了人,分别直接抬着顾四和顾青峰身下的垫子,将两人抬进旁边的耳房中,总不能这么大庭广众的看伤。 那位老大夫亏了是个久在京城见多识广的,见状什么废话也没多说,只是跟着进去了。 因为板子打在臀背上,家中几位女眷便没有跟进去,还坐在刚才的正厅上,俱都是两眼无神放空。 她们这一闲下来,脑子反而有消化的时间了。 妯娌三个你看看你我看看我,不知道该作何评价。 钱春红反应过劲来了,问李素商:“秋娘,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你大哥回来的也太突然了。” 李素商苦笑一声,道:“我也是刚刚人被一起抬进来才知道的,就立马叫珍珠去叫你们了。” 想到这,李素商连忙使人叫来元宝。 元宝本来正忧心忡忡地守在耳房,听着伯爷有什么吩咐的,不成想听见夫人身边的翡翠隔窗叫他。 元宝看向正趴在榻上等待上药的自家伯爷,顾四也听见了动静,见元宝请示,顾四点点头:“去吧,我这有事再叫你。” 元宝这才出来,他仍然神思不属地和同样怀疑人生的翡翠对视了一眼。 真是……人生无常啊。 元宝老实地走到李素商跟前,道:“夫人有何吩咐?” 李素商问:“你知道今日到底是怎么回事吗?” 元宝为难地挠挠头,道:“夫人,伯爷上差的时候一般不带人,便是有人跟着也是伯爷的亲卫老爷们,奴才确实不知道。” 李素商点点头,道:“既然如此,等会叫个人去巷子口等着,看鹰扬的其他几个爵爷什么时候回来,不拘是哪个,请回一个来,我们总要知道些外面的消息。” “哎!”元宝领命就去了,看着傻孩子的架势是打算自己亲自去等了。 李素商回过头来,钱春红和孙燕两眼放空,各自沉浸在各自的心事中。 约有一柱香的时间之后,明叔送大夫出来了,大夫没忘了跟夫人们行礼,道:“几位夫人不必担心,两位贵人只是皮外伤,没有伤了筋骨,只需涂抹些药膏,在床上静养七八日,便会没有大碍了。” 钱春红点点头,急着就要进屋去看,李素商还想着给钱,看了看管家,管家点点头,示意已经付过钱了。 李素商嘱咐了一句:“叫府里赶个车将大夫送回家去吧,今日下雨路上泥泞,别脏了衣服鞋袜。” 明叔下去安排了,大夫也一脸感激地跟着下去了。 李素商这才有功夫跟着进耳房,耳房里,突然爆出了刚进去的钱春红的哭声,震惊,哀恸,李素商叹了口气,也回身进去了。 屋里顾老爹闷闷地坐在门口的凳子上,只是望着天,顾田氏坐在塌旁,眼圈红红的。 钱春红就像是李素商听到的那般,扑在榻前的顾山身上心疼地直哭。 无它,只因为顾山刚刚因为上药裸了上半身,露出了那一片片斑驳的肌肤。 因此顾田氏不可置信地将他的面具也一起摘下来时,顾山也没再躲。 于是她终于完整地见到了她的大儿子,没有缺胳膊少腿,却一样伤痕累累。 钱春红进来看见的就是这样的丈夫,满目疮痍。 李素商和孙燕在一旁都是无声地沉默着。 “到底是怎么回事?”顾老爹问。 顾山装作若无其事地说了:“当初儿子跟着玄甲军的人走了,那时候天天跟着军队训练,后来军队又向西走了,儿子想着在军中有饭吃,也能卖一把子力气,便从不惜力的跟着训练,想着等打完仗回家呢。 ……谁知道那一次就是去平梁王的反。 义父,当时还不是我义父,是周老将军,他不赞同攻城,只是想着围而不打,只等城中粮食耗尽再动手。 可是平帝着急。 连发三道诏书,责令十日内平反。 那一战,我的伍长死了,我就成了伍长,后来什长死了,我就成了什长,我们营中人数稀薄,被并到了虎啸营。 我们的队长领着我们三个什从边城墙上架攻城梯,一桶热油浇下来就这样了,我们队长是第一个上去的,为了护着我们,被乱刀砍死了。 然后儿子接过了队长的班,领着人将城门打开了。 攻城用了七天七夜,但是巷战还有整整十天。 十七天时间,儿子从一个什么都不是的兵杂碎成了统管一百零三人的哨官。 而脸上和身上的伤口也因为没有及时治疗,再也好不了了。” 他说得虽然轻描淡写,但是都是血淋淋的事实,多少人在那一战殒命? 当初顾老爹还能把这一战当成炫耀的谈资,如今确实半句话说不出来。 见他们这样,顾青峰心里涌上一股暖流,原来一直担心家人也无法接受现在的自己,却没想到,家人只会心疼,却不会嫌弃。 “你们干嘛那副表情,我这不是好好的吗?虽然身上脸上无论怎样都不能像过去一样了,但是如今因祸得福,我现在是皇上亲封的平西侯,比咱家四狗爵位还高呢。” 顾四闻言扯着嘴角轻笑一声,又落下去,沉沉道:“大哥的爵位是命换的,我可一点不嫉妒。” 顾青峰也不说话了。 沉默蔓延了一会儿,孙燕实在是忍不住了,问道:“大哥,可有二郎的消息?” 顾田氏也才想起来,点点头,问道:“你知道老二在哪吗?在不在你那个玄甲军里?” 顾青峰闻言看向孙燕和顾田氏,摇了摇头,道:“当初我一到军中就四处打探爹和几个弟弟的去向,但是都没有音讯。” 他看向顾四,接着道:“后来玄甲归入陛下名下,与五军一同对抗漠北时,我也在军中找过,可惜那时候四狗带着人一直隐藏在暗处,对于鹰扬虽有耳闻但未曾谋面过,所以也没有认出来,还是陛下登基封赏,才第一次见到他,也确认了就是四狗。” 顾四也没再计较自己大哥见面当不认识的事,皱着眉头道:“我让人查了这么些日子,今天才确定大哥当初进了玄甲,这才与平西侯联系起来,但是迄今为止,都没有看见二哥的名贴。” 孙燕听得满面茫然,怎么会这样? 爹回来了,四狗回来了,大哥也回来了,怎么她家的那个还没有消息? 李素商皱着眉头,缓缓提出了一个疑问:“或许……二哥根本没进军营?” 顾四闻言点点头,道:“不是没有可能。” 顾田氏道:“又一定的道理,我生的你们,我最了解,你们兄弟四个,大山心眼最实,但是剩下三个一个比一个滑头,虽然老三和四狗都挺聪明的,但脑瓜最好使的还得是你们二哥,说不准就是当时看着情况不对,跑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呢。” 孙燕像是力气耗尽似的,一屁股坐下,道:“便是在哪个犄角旮旯猫着,如今战事结束了,也应该出来了吧?” 李素商静静听着,和顾四对视了一眼,心里都有些不好的猜测。 如果顾二当时在军中,以如今顾山和顾四的关系,查到行踪甚至生死都不算太难的事情。 可若是他自己躲在什么地方,可不好找了,就如同大海捞针。 而且,若是还活着,倒也好找,就怕人在哪里悄么声地没了,无影无踪,找都找不着。 况且那时候是什么光景?各地匪患清剿整整用了两年!不论是被匪类害了还是落草被官兵清剿了,便都无迹可寻了。 但这也只是猜测而已,在场的人心里多少都有心理准备,做了最坏的打算,但谁都没有说出口。 顾四道:“二嫂别担心,我会让人继续找的,肯定会有消息。” 孙燕闻言朝顾四扯出了一个难看的笑:“谢谢四弟,你说得对,总会有消息的。” 这时候,凌乱的脚步声从外面传进来,走到门口却突然停下了。 顾青峰连忙摸出面具想要戴上,他刚刚戴好面具,门就被推开。 首先进来一个少女,就是顾念芳,面色平静,看见屋里的众人,打招呼道:“爷奶大伯娘娘四叔四婶。” 随着她进来,身后的顾思扬与顾思朗也跟着进来了,表情各有各的复杂。 他俩跟做梦似的环视了一圈屋内众人。 顾山走的时候,喇叭也就是顾思扬,年纪已经不小了,自然是记得的,可他今日一看却并没有发现熟悉的父亲的身影。 倒是顾思朗,顾山走的时候,他年纪还小,对顾山的记忆十分模糊,不过他环视一圈,并没有发现可疑的父亲的身影,于是紧绷的情绪暂时放松了下来。 身后,白玉张嘴欲说话,但是没来得及…… 顾思朗放松之后已经放飞自我自顾自走到屋里,注意到了被打得趴在榻上的他四叔,也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哎?这不是平西侯吗?您怎么也跟我四叔一样被打了?还没谢过您那日搭车之恩呢!” 他环顾半天,不知道脑补了什么,忽然恍然大悟道:“难道我亲爹已经死了?你要做我后爹?所以被皇上连着四叔一起打了?怪不得你那日肯让我们搭车!” !!! ??? …… 在场众人都被他这不按套路的话给激得懵了。 钱春红第一个反应过来,抄起插在掸瓶中的鸡毛掸子就是几下子:“让你乱说!” 顾思朗被打得一激灵,他也知道他这张嘴管不住,此刻也觉得说得不合适,连连求饶:“娘!我错了!儿子知道错了!饶了我吧!” 顾思扬只觉得在人家平西侯面前是真的失礼,无奈地揪着自家弟弟,刚想跟平西侯道歉,就听见他娘的声音:“这是你们亲爹!” “哦,原来是亲爹……什么?!!亲爹?谁?平西侯吗?” 第一百三十九章 接受 顾思朗几乎跳起脚来,在他记忆里,应该说,在他记忆里钱春红的描述中,他爹是一个高大魁梧的汉子,是种田的一把好手。 现在这位平西侯,高大是很高大,魁梧是很魁梧,但是怎么看怎么和种田都不沾边啊! 顾思扬揪着顾思朗的手僵在空中,他道歉的话还在嘴边没吐出来,心里想得全是别让人看了笑话,赶紧道歉才是。 所以当他娘说完话之后,他震惊之余嘴也没太受控制,吐出了两个字:“笑话。” 此二字铿锵有力,吐字清晰。 导致钱春红一个没忍住,哥俩一块打! 她可以怨,顾老爹和顾田氏可以生气,但是这两个做儿子的怎么能不尊敬亲爹呢? 必须打! 此时拉架小能手李素商又出场了,拦下钱春红,道:“大嫂莫生气,想来是白玉没说清楚,几个孩子还蒙着呢!” 白玉点点头,连忙跪下请罪,道:“大夫人恕罪,全是奴才的过错,奴才想着等两位少爷回家再细细说明白,没敢擅自说明。” 钱春红这才放下鸡毛掸子,扶起白玉,道:“好孩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怕说错了少说这做的很对。” 说到这钱春红又狠狠地看向自己的两个讨债的儿子,道:“怪就怪这里两个小子嘴上没把门的。” 顾思朗闻言瑟缩地低下头,这话他无法反驳,他嘴确实挺要命的。 顾思扬心说他平常可不是这样的,但是那响亮的“笑话”俩字确实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也无从反驳。 只能也跟着低头挨训。 这样一闹,反而冲淡了家中尴尬的气氛,变得和缓了许多。 李素商想起来她之前要问的事情,问顾四:“那为何会挨板子?” 顾四看了一眼顾青峰,道:“还不是因为大哥。欺君之罪不是小事,若是皇上不在意也就罢了,若是再也就是个隐患。 虽然我了解今上,定是不会因为这件事动咱们家,但是今上不动,不代表别人不想拿这件事来做文章,所以只能先一步认下罪责,好在,陛下这板子不是以欺君之名打的,而是以我们兄弟二人不合为由打的。” 顾思扬他们三个正是求知欲旺盛的时候,闻言便乍着胆子问道:“四叔,这有什么区别吗?” 顾四解释道:“欺君之罪,罪不容诛,若是欺君,那问题就大了。若是兄弟不合,那充其量也就是家事,皇上打说明爱重咱们家,替咱们理家事呢,差远了。” 顾四说到这,像是又想起了什么,跟李素商道:“你叫人去等丁二他们了吗?” 李素商点点头:“元宝去了。” 顾四道:“叫他回来吧,今天应该没人回来,等明天,开始有什么动静之后,他们会来的。” 既然顾四这么说了,那肯定是已经安排好了,李素商自然是信任他的,于是点点头,叫人去唤元宝了。 “那我们接下来呢?”钱春红也在一旁听着,问道。 顾四回道:“接下来就安心养伤,府内禁足吧,约束一下下人,最近不要张扬惹事。” 明叔点点头,这点他老人家是非常让人放心的。 李素商看了看房间,道:“那这间房就让大哥住下吧,你去咱们屋里养着,也方便大嫂来照顾。” 顾四点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 顾青峰这时候想到了什么,对顾四说:“你帮我安排个人,同定国公府和平西侯府都说一声。” 顾四点点头,这时候顾思朗拉着顾思扬,道:“不麻烦四叔了,我们去说一声。” 他们出来,哥俩不约而同舒了一口气,对视一眼,看来这件事他俩都需要一点点时间整理一下思绪。 不提这兄弟二人如何想的,却说武安伯府,又是一番折腾,将顾四搬到了正院,让顾山住在这个院子里。 其实顾山要住的这个屋子的另一侧耳房就是顾思扬和顾思朗的住处,十分近便。 也是有意要让这父子三人亲近亲近,钱春红勒令这兄弟俩这几日都在榻前侍疾,端茶倒水,熬药包扎。 不过她显然是小看了自家小儿子的那张嘴,三句两句就和他爹熟悉了起来,问东问西插科打诨的,真不知道是遗传了谁,就像顾山这样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沉闷性子,有个这样的儿子都像是基因突变。 其实这话要是让顾思朗知道了,准觉得十分冤枉,明明他小时候也是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公子好不好,可自从上了弘乐读书,每次组内发言都是他,辩论会他也都参加,如此才渐渐变成这样的嘴。 但是现在这样父慈子孝,好像也没什么不好的。 钱春红默默看着,觉得心中有些欣慰。 顾四和顾山身体都不错,虽说打的是皮开肉绽的,但是第二天就都能下地活动了,只要不压到伤口就行。 为了照顾两位“伤患”,顾田氏特意吩咐了厨房,这几天给他们兄弟俩单做些清淡的饮食。 导致他们两个捧着菜粥窝窝头,看着其他人大快朵颐,而且因为不能坐,他们只能抱着碗蹲着吃,对比很是惨烈。 顾青峰倒是什么都能吃得下去,在他看来,只要在家里和家人一起吃饭就很满足。 顾四却实在是味同嚼蜡,难以下咽。 他把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表达不满,明明是大哥做了错事,为什么他也要吃挂落? 别以为他看不出来,就是清淡的饮食也有好吃的,可他娘就只让厨房给做窝窝头,这不就是故意的吗? 对此,顾田氏淡淡表示:“皇爷都说了,要你们兄弟相亲相爱,同甘共苦,所以当然是一起吃。” 顾四狗眼瞪大,他娘真是学坏了啊。 好在张权的到来解救了他,顾四带着张权来到他自己的书房,张权从怀里掏出了偷摸带进来的烧鸡,还冒着热气。 顾四摇着头接了,撕下一个鸡腿就要咬,想了想,又先提前撕下一半的烧鸡拿油纸包了起来,心想还是和他大哥同甘一下吧。 张权过来,却不是只有偷带烧鸡这样的事,而是正经有事要汇报呢。 “朝中的态度和咱们想的一样,张士波的几个在御史台学生当天就跳脚了,弹劾头儿你擅用职权,在京都纵马,领着鹰扬卫不干正事,反正就是这些了。” 顾四点点头,他自己倒是无关痛痒:“我大哥那边呢?” 张权叹了口气,道:“如今谁都知道原来平西侯呵武安伯是亲兄弟了,有弹劾侯爷欺君的,但是皇上护着,只说他原来就知道,构不成欺君之罪。 这理由听着牵强,但是张士波那群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偃旗息鼓,但是我觉得绝对不会这么简单。” 顾四却像是想到了什么,轻叹了一声,道:“皇上如果说早就知道大哥的身份,也不是不可能。” 张权眉眼一动,问:“您是说……晋王查过?” 顾四点点头,道:“当初他就跟我媳妇打过交道,那时候他的线就不知道部下了多少,现在说咱们鹰扬是皇上的眼睛,其实晋王才是,咱们鹰扬只会看到战场上的东西。” 张权疑惑道:“那不应该呀!若是晋王殿下知道这件事,没道理不跟咱们通气儿,毕竟这是您亲哥呢!” 顾四啧了一声,道:“所以我也只是猜测,不敢确定。不过……若是他真的知道,那说不定我二哥的行踪他也能查到,改天得去晋王府上坐坐了。” “唉,”张权叹了一声,“晋王就是个小狐狸,也不知道年纪不大心眼怎么那么多?” 闻言顾四笑了,那笑容十分得意,得意地张权十分熟悉,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顾四张口就是:“晋王心眼再多也不如我媳妇。” 张权一个大白眼奉上。 不过,既然说到这里,张权正色提醒道:“头儿,从前咱们只是陛下的眼睛,是孤臣,只要忠于陛下,便没有后顾之忧,可是如今您夫人势大,富可敌城,还献上良种,您大哥又是掌握玄甲军命脉的平西侯,虽然现在看上去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可万一遭到陛下忌惮,可是要命的事。” 顾四垂下眼睛,道:“别担心,我心里有数。” 张权点点头,他心里有数就好。 他不再多说什么,呆了一会儿就要告退了,顾四也没拦着,他也没法送,只是让明叔帮忙送了送他。 张权走后,顾四从书房偷偷摸摸出来,将半只烧鸡塞到了自家大哥房间的窗户里,然后拍拍衣袖,回到了自己住的正房。 李素商正摆弄着什么,像是几个木头块。 顾四好奇,凑过去看,李素商也没藏着掖着,摊开手给他看。 那是一个一个同样大小的小方块,他捡起一个,端详,刻了一个圆圆的圈,大圈套小圈,就占据了整个木块。 “这个是什么?”他又拿起了另一个木块,上面有字,“西”,他好奇之下翻了几个木头块,让他们都正面朝上,果然上面花纹不同,有写着东南西北的,也有写着几万的。 李素商拿起他最开始拿到那个木头块,问:“这个像不像饼?” 顾四点点头,都是圆圆的。 李素商道:“那就叫它饼,这个只有一个,叫一饼。” 她又翻出一个三个圈的:“这个就叫三饼。” 顾四觉得她命名的十分草率,笑着问道:“那这个叫什么?” 他拿了一个画得复杂的几个长的圈圈围起来的图案。 李素商指着其中一个长圈圈,问:“这个像不像油条?” 顾四明白了些什么,数了数条数,诧异问道:“难道这个就叫八条?” 李素商投以孺子可教的眼神,点点头。 顾四研究了一下,问道:“难道你这是一副牌?像叶子牌那般?” 李素商眼睛亮了,给他比了个大拇指,道:“这个叫做麻雀牌,也叫麻将。” 顾四挺有兴趣,道:“说来听听。” 李素商讲解道:“据说这个原本是某地粮仓受雀患困扰,所以官吏为了奖励捕雀护粮,发放以此筹牌作为记录捕雀数目的东西。后来逐渐衍生成娱乐的玩物了。” 顾四笑了笑,他并没有在历史中听到过这个故事,但并不耽误他觉得自己媳妇聪明不凡,而且他已经习惯了自家媳妇总能琢磨出新的事物来。 李素商道:“本来我做出这个东西只是为了我们娘四个在家里无聊玩玩的,现在你们都在家,咱们试试?” 顾四袖子一撸,豪迈道:“来——” 不过李素商却很怀疑地看了他一眼:“你现在能坐吗?” 顾四:…… 他好像是不能。 李素商拿包袱皮将桌上的麻将一包,抱着包袱就去后头了。 还是和女眷们玩吧。 麻将的规则其实并不难,四个人,一个小方桌,一人占一边围坐。 李素商将规则简单的和顾田氏等人说了,她们一知半解,李素商只是说:“咱们试着玩一次就会了。” 这木牌都是李素商叫匠人仔细打磨抛光的,所以不会磨手。 钱春红跟着李素商的动作双手在桌上胡乱搓了一通,感觉很是新鲜。 李素商道:“这叫洗牌,将牌面打乱,洗完牌之后码牌,每个人应该码三十四张,两两摞在一起,就是十七摞,为了方便数,可以摞两个六一个五,最后合并在一起,就是了。” 顾田氏她们一边听一边看李素商手上的动作,将牌面翻过去朝下,两两摞在一起,码出了三行整齐的牌,然后将三行牌并在一起,推整齐,这牌就码好了。 她们见状也学着将自己手边的麻将牌码好,虽然码速度慢了些,但是好在都是正确的。 孙燕表现出来了强大的天赋能力,是三人之中学的最快的,码的像模像样。 顾田氏和钱春红娘俩个码完牌还要数几遍,生怕摆错。 码完牌,李素商教她们掷骰子,两轮骰子掷完加起来是十六,两头凑,从两排牌中分别抓一列凑一摞。 唰唰几下,几人抓好自己的牌,整齐地码在自己眼前。 “相同图案的放在一起摆放,数字和花色相同的为碰,同样花色连着数的可以吃上家的牌,四个相同的牌可以杠,这是中发白……” 李素商一一将规则给她们讲解明白,孙燕十分迫不及待地催促:“咱们快正经来一局。” 第一百四十章 上瘾 “二饼!” “碰!来的正好,三饼!” “胡牌!” 孙燕笑眯眯地将大嫂刚刚打出的三饼拿过来,放到自己牌的旁边。 顾田氏见状失望道:“哎呦,老大家的,你怎么又给燕子点炮了?” 钱春红懊恼的将自己刚刚碰的三个二饼往前一推,道:“我也没想到啊!” 孙燕在一旁道:“唉!二嫂刚刚碰二饼的时候,我就知道可能得打个一饼三饼的。” 她笑得像是偷了油的老鼠一般,道:“我就等大嫂这个三饼呢。” “你也太厉害了!这都连着坐了两回庄家了。”钱春红感慨。 “我也是运气好,这几次抓的牌都不错。” 李素商在一旁夸赞道:“可不全是运气的问题,二嫂很有一些天分呢!” 孙燕捂着嘴忍不住笑了。 “再来再来!再来一局!我已经摸到门路了!”钱春红将面前的牌打乱,双手开始洗牌。 于是这几日府上场景就是这样的。 “碰!” “吃!” 时不时有牌打到桌面上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顾青峰挺郁闷的,原本他是他娘和他媳妇的重点关注对象,可这些天他娘也不怎么来看他了,他媳妇也是只有晚上到睡觉了的时间了才过来。 他还以为又是他愚笨,什么地方惹到她们生气了,却见自己四弟也无所事事地在书房百无聊赖地待着。 “你怎的在这?没去陪秋娘?你们两个不是一贯形影不离吗?” 顾四忧愁地望天,道:“唉——说来话长,秋娘前两天研究出来了一副牌,现在她们娘四个天天就围在一起打牌呢,恨不得不吃饭不睡觉。” 顾老爹不知何时逛到了前院,将顾四的话听得清楚明白。 闻言顾老爹重重地冷哼一声,道:“真是不务正业!天天就知道玩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顾青峰沉默了一下,挑破了顾老爹虚假的气势:“其实是爹你也被排挤了吧。” 顾老爹闻言一噎,恼羞成怒地瞪了一眼瞎说大实话的大儿子。 顾青峰很无辜眨了眨眼,他只是说了实话而已嘛。 唉! 顾四百无聊赖地抛着手上的一个檀木雕的小貔貅,不知是谁送的,虽然不贵,但是心思精巧。 “要不咱们爷仨也去一起玩吧?”他忽然接住抛向天空的貔貅木雕,放在桌子上,朝自家老爹和大哥道。 顾青峰倒是没什么所谓。 但是顾老爹明显十分意动,他日日看着她们娘几个打牌,心里有些痒呢。 “走走走!”顾四干脆起身,拉着顾老爹和顾青峰往后院去。 “四万!大嫂也不知道给弟妹个好吃的,就等着你喂牌呢!” “大嫂手里也没有好牌呀!” 远远地就听见里头四个人聊天的声音。 顾四爷仨拐进屋一看,顾田氏正摸起一张牌,都没看牌,只是用拇指搓了搓,便又十分自信地打了出去。 “东风!” 嘡地一声,牌落到桌子上,十分响亮。 娘四个有来有往,噼里啪啦的,十分热闹。 见他们过来,都没顾上打招呼。 顾老爹也没打扰他们,自顾自地绕到顾田氏背后,默默地看着牌。 顾四也去李素商身后,站着看牌面。 顾青峰不明所以,走到钱春红身后,也打算先观摩一下。 钱春红的牌码放的很整齐,顾青峰如今也认识几个字,认识三万,旁边紧挨着六万七万八万。 但是再旁边他就不认识了,几个绿色的竖杠排在一起,于是他指着那几张牌问道:“这个是什么?” 钱春红看了看他指的牌,答到:“那是条,上面画了几个条就是几条。” 顾青峰闻言点了点头,那么就是两个四条和一个五条,后面还有一个一二三四……七条。 再后面摆放的牌他仍然不认识,但是按照形状猜测,应该是圈。 他又问:“这个是圈吗?三圈?” 钱春红不悦地瞪他一眼:“这是饼!你别说话了,把我的牌都念出去了!” 噢,原来叫饼,三饼。 三张三饼挨着排列,后面还有个五饼和六饼。 钱春红摸牌,拿到了一张六条,她看上去挺开心,将左手边那张三万打了出去。 三万没人要,大家都谨慎,这个时候其实每个人的牌也都攒的差不多了,就等那一张关键的牌。 抓了两轮,谁都是摸到又打出去,孙燕急道:“怎么不来牌呀?” 这时候,李素商一张“七饼”,钱春红眼睛一亮,将自己的牌推倒,喊到:“胡啦!” “哎呀!”剩下三人也将自己的牌推倒了,互相看着。 顾田氏指了指手中的牌,道:“我就等一个三饼呢,感情你手里有仨!” 孙燕也是惋惜:“我也是,听牌就等一张三饼啊!凑一个将就赢了!” 钱春红喜滋滋地拍了拍身后丈夫的手,道:“你运道还不错,一来就让我胡牌了!” 顾青峰听得懵懵懂懂,他不像顾老爹似的天天暗搓搓地看牌,没听懂她们口中的术语。 于是李素商解释道:“胡牌就是赢了,听牌就是还差一张就胡牌,胡牌的最普通的条件是留一对相同的牌做将,其他所有牌都凑成或是三张完全相同的牌,或是花色相同数字挨着的牌,这样的三张牌又叫一出,这样都凑好了也就赢了。 也有其他更大的赢的牌面,像是七对,一条龙,清一色,大三元,大四喜等等。” 顾青峰听懂了一部分,但没有完全听懂。 顾四道:“玩一局就会了!” 说着,他就扯着李素商的袖子,道:“媳妇,你指点我一局?” 李素商没什么瘾头,闻言给顾四让了座,坐在了他侧后方。 顾老爹看了看顾田氏,得到的只是一个无情的后脑勺。 顾青峰不敢上手,也默默地搬了板凳,坐在钱春红后面。 顾四看了看自家老爹和大哥羡慕的眼神,十分得意,这就是家庭地位啊。 新的一局很快开始,顾田氏以及钱春红、孙燕都码牌码地飞快,顾四勉强跟上。 李素商在他身后提点:“码多了,一排十七个。” 上把的庄家是李素商,但是胡牌的是钱春红,所以这次庄家顺延到下家,也就是顾田氏。 顾田氏拿起两个骰子,往桌子上随手一扔,三加二,五点。 逆时针数五点,还是顾田氏,她再次捡起骰子掷出去,六加四,十点。 从顾田氏开始逆时针数十点是她旁边的孙燕。 那就从孙燕面前开始抓牌,抓牌要以刚才两次掷骰子的数字之和的位置抓牌,也就是第十五张牌之后。 那正好是一排的末尾。 顾田氏都没有数,直接上手抓了那四张牌。 紧接着是孙燕,孙燕之后是钱春红,钱春红抓完之后,李素商提醒顾四去抓,然后再是顾田氏。 这样轮流抓了三次牌,顾田氏伸长胳膊去跳牌,然后孙燕等人各拿一张。 几人将自己的牌面码放好。 李素商这时候也不开口,怕泄露了顾四的牌,只是沉默着上手帮忙。 砰—— “西风!”顾田氏麻利地甩出一张她没有用的牌。 孙燕摸牌,换牌,也很麻利,打出来一张白板。 钱春红刚要摸牌,顾四这边就:“碰!” 两张白板推出来,摊开。 顾四笑眯眯地朝钱春红道:“大嫂,对不住,小弟先碰了。” 钱春红忍下这口气,挥挥手示意他继续。 顾四打出来一张幺鸡,便靠在椅子上。 顾田氏摸牌,打牌,孙燕摸牌打牌,钱春红也终于摸到牌,打一张北风。 谁料,顾四又是一声:“碰!谢谢大嫂!” 他手中的牌像是很好,过不了多久就又碰上一个。 顾田氏等娘三个人对视一眼,都觉得有些危机感,这是要飘胡啊。 飘胡就是手中的出全是由三张相同的牌组成的。 这时候,他凑了一个新的出,打出来了一张六万。 孙燕忽然推倒身前的牌:“胡了!” 这…… 顾四都呆住了,他就剩一张牌就能在李素商的指点下打个飘胡,可没想到把孙燕截胡了! 唉! 他惋惜地将自己的牌推倒重来。 李素商笑道:“这要是真金白银的算,你碰了这么多,输得钱得翻倍呢。” 孙燕眼睛一亮,还能这样? 那她胡的这一把岂不是会赢顾四很多钱? “要不……” “要不……” 两个犹豫的声音同时响起,钱春红和孙燕对视一眼:“要不咱们来钱的吧。” 顾四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别以为他看不出来两个嫂子想趁着他不怎么会玩来赢他的钱。 于是他站起身来,将位置还给了李素商:“你们玩就好。” 钱春红和孙燕失望地搓起了牌。 顾四走到一边,问伺候的几个婢女:“你们看了这么些日子,都会打了吗?” 珍珠到:“回侯爷,会了,我们也常帮几位夫人抓牌。” 顾四满意的点点头,问李素商:“还有多余的牌吗?” 李素商指了指东边的炕桌,道:“那里还有一副,不过不是什么好木头雕的,只是我最开始画的,不如这套牌精细。” 但顾四显然不太在乎,亲自去堂屋搬了个桌子,将那副多余的麻将放到这张桌子上。 他还一边招呼着顾老爹还顾青峰:“爹!大哥!来!咱们自己再开一局!” 两人闻言都搬着自己的凳子坐过来,顾四坐下,朝一旁服侍的婢女们道:“你们谁来给我们凑个手?” 几个婢女你推推我,我推推你,最后还是刚开始搭话的珍珠站了出来。 于是府内所有的主子都迅速地沉迷于麻将之中,无法自拔了。 府中因为禁足岁月静好,但是府外却没有这么太平。 “他顾青峰和顾彼之真是好算计,谁能想到,他们二人竟是亲兄弟?” “是啊,如今一个把持军中大权,一个深受陛下信重,再加上一个不知道什么来路的武安伯夫人,如今朝中几乎就是他们顾家的了!” “可真是权势滔天,欺君之罪,陛下也轻飘飘带过了,一句都没提,只是打几板子禁禁足,可见其嚣张气焰!” 朝臣们私下十分看不惯,皇上却一点都不心慌。 就因为顾四他是了解的,他找大哥二哥的举动他也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故人就在眼前。 而且,对于顾家这哥俩,他还是用用处的,也愿意相信他们的衷心。 再者说,就是不看他们二人,看那个武安伯的小夫人,皇上也不会动他们家。 因为当初晋王和那位夫人谈合作的时候,可不只有弘乐书院一个项目。 而是参股了李素商名下的诸多工厂。 可以说,只要李素商的工厂还赚钱,皇上就有源源不断的红利送到他自己钱袋子里。 他们的利益是相关的。 所以,顾青峰和顾四的这些小错都是可以容忍甚至忽略的。 当然,这些都是纯粹的利益层面的事情。 在感情上,皇上也还是很信任甚至喜欢顾四这个小将的,不然也不可能将鹰扬交给他。 而且,顾四的那位夫人还带来了那么好的粮种,皇上看着摆在几案上的奏报,感到很欣慰。 春耕已经结束了,今年春耕用上了新任户部笔帖式刘天建议的曲辕犁,耕种效率提升的十分明显。 各地奏报都是好消息,让从登基以来就绷着一根弦的皇帝终于有所放松。 他放下手中的折子,伸了个懒腰,抬头问身边的乐公公:“顾四他们禁了几天足了?” 乐公公笑眯眯地上前拱手,道:“回陛下,奴才算着得有二十一天了。” 皇上笑了一声,道:“摆驾,去武安伯府上,看看他们哥俩相处的如何了!” “嗻——” 皇上出行是个大事情,前呼后拥得至少五十人陪着。 但是咱们这位皇帝是什么出身?军中最喜欢雷厉风行,他摆摆手拒绝了复杂的仪仗,只是让准备了朴素的马车和常服,点了几个侍卫随从罢了。 到武安伯府前时,皇上恶趣味地想:也不知他们一家子看见圣驾会是什么反应? 门上见有客人来,连忙迎出来,但一见到皇上就马上跪下,毕竟虽然皇上穿着常服,也是绣着五爪金龙的。 刚要高呼圣上万岁,皇上就打断了他们,道:“不必声张,直接领我进去吧。” 门上有苦说不出,别人不知道,他可知道他们伯爷如今是被圣上禁足府内的。 而他们伯爷此刻虽然确实是在府中一步没有出去,但是,也一点都不像在禁足的呀! 如果发现他们伯爷全家都在热火朝天的打麻将,皇上真的不会因为这个而株九族吗? 第一百四十一章 圣驾 带路的人现在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皇上就跟在他后边大步流星,连让人传信的空隙都没有。 他脸上带着痛苦面具,将皇上一路引到后院。 果然,一走到后院门前,“碰”、“吃”声不绝于耳,还能听到他们家伯爷许是玩得兴起了,高喊了一声:“这把我买七对!” 门上痛苦的捂住了脸,这下连遮掩都不成了。 他破罐子破摔道:“陛下,我家伯爷……就在院中了。” 皇上也挺疑惑的,从外面就能听到里面传出来的热闹声,还伴随着一种不知道是什么发出来的稀里哗啦的声音。 如果门上知道皇上的疑问,一定会贴心解释道:那是在洗牌。 可惜如今门上这位小伙子已经神思不属了。 领路的人推开院子门,门发出了轻微的一声吱呀,但是丝毫没有被院内玩的热火朝天的人们注意到。 倒是给两桌添茶水的鹊舞耳朵尖,往这边扭了下头,见是门上专门负责通传的燕生,她与燕生是一批来的武安伯府上,见状熟络地问道:“你怎的来了?有客人?” 燕生背对着皇上,朝她挤眉弄眼,可惜鹊舞没有看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但是鹊舞看到了他身后的人。 当今长得器宇不凡,体格十分见状,龙威凛然,鹊舞便是不认识来人,也知道这是一位贵客。 还没等她开口,就听见背对着这边的他们家侯爷抓完牌兴奋的大喊:“哈哈哈!天胡!爹!大哥!给钱给钱!” 顾四没看到皇上,顾青峰却是正对着门口的,见了皇上,他立刻站起来快速地行了礼:“末将见过陛下!” 顾老爹和旁边凑手的珍珠也跪下了。 李素商那桌见状,也跟着跪下。 顾四道:“别是你为了赖账胡邹吧?还把陛下扯进来了。”待他转过身,剩下的话全被噎在嗓子里。 “末将见过陛下!陛下龙体康泰,万福金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场面一度十分寂静。 皇上看着耍宝的武安伯,又走过去,拿起他们桌上明显是用于玩乐的不知名棋牌看了看,眯起眸子,问道:“你们就是这样禁足反思的?” 旁人吓得瑟瑟发抖,顾青峰知道自己嘴笨,所以一声不吭。 顾四却胆子大,道:“皇上令末将兄弟二人培养感情,消除隔阂,所以才想出这样的办法,末将这不是在严格执行皇上的命令嘛。” 皇上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显然已经熟悉了他的插科打诨,闻言也不在意,自顾自在刚才顾四的位置上坐下了,并且叫他们都起来。 皇上把玩着一个麻将牌,上头画着幺鸡,问一旁的顾四:“来给朕讲讲,这个是怎么玩得?” 于是后来事情就变成了这样,皇上从饶有兴致到全心投入只用了两局而已。 一旁的乐公公满头大汗,这要是被御史台的人知道了,又该弹劾皇上不误正业了,也得弹劾武安伯是奸佞小人,惹皇上玩这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一旁的顾四心里当然也有顾虑,皇上是明主,可不能沉溺于这等享乐游戏之中。 还没等他劝诫,皇上已经意犹未尽的收手了,他比这些身边人都懂得要做一个怎样的君主。 皇上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看向一旁的李素商,问顾四道:“这样的新鲜事物,想必也是你夫人想出来的?” 顾四与有荣焉的笑了,道:“那是自然。” 皇上点点头,道:“你倒是好福气,有这么一位夫人。” 李素商却上前一步,道:“该是臣妇的福气才是,能来到这么好的人家。” 闻言皇上笑了,大声称赞道:“好!一家人就该这样和乐!” 李素商上前搭话也是有她自己的目的的,她笑着问皇上:“陛下觉得这麻将牌如何?” 皇上闻言琢磨了一下,道:“不错,很有趣,有很大的可玩性。” 李素商不卑不亢道:“原本臣妇做出这副牌只是因为家中女眷常日无聊,用来打发时间的,可是越玩就越觉得,若是拿出去开一家棋牌室,或者赌场,那么凭这副牌一定能赚得盆满钵满,等赌场打出名气,我们就可以同时售卖麻将牌,虽然男人们对赌博性质高,但是麻将这种东西,对于后宅的夫人们也是一种无法拒绝的难得的消遣,如果是出售的麻将牌,当然就不能用木头做了,各种玉石的、镶金戴银的,不愁没有进项。” 皇上闻言有几分意动,他现在最缺的就是大量的真金白银。 虽然因为参与到了李素商的生意之中,给予她一些便利,能收到不菲的分红,可那对于一个皇帝来说,根本就是杯水车薪的事情,顶多能给自家皇后做几身新衣服,打几套头面。 钱啊!钱啊!到哪去挣大笔的钱? 现在李素商给出了答案,那就是——开赌场。 赌场毋庸置疑是暴利行业,达官显贵的钱跟不是钱一样流到赌场的钱袋子里。 京城不是没有赌场的,可那些都牢牢把握在根深蒂固的世家手中,几家赌场合纵连横,将其他的小赌场的市场挤得一点都不剩。 如今李素商提出来,自然是有她的自信的,皇上很期待,看她能不能像当初解决粮食问题一样,解决他的燃眉之急。 李素商自信地笑着道:“而且,这几日臣妇又琢磨出一副新的牌——纸牌。” “哦?”皇上眼神微微眯起,名字从嘴边过了一遍:“纸牌?说来听听?” 李素商解释道:“这纸牌,顾名思义也是用硬纸做的牌,类似于叶子牌,但有所不同。” 李素商从一旁的桌斗里拿出几张玉扣纸,现在武安伯府应该是最不缺纸的人家了。 没有丝毫心疼,将其撕成小块,拿出炭笔在上面勾勾画画,一边解释道:“纸牌比麻将牌的玩法更为多变,而且成本简单,也方便携带,可玩性更强,也更能勾起赌徒的兴趣。” 皇上其实心里已经十分心动了,但他面上仍然不动声色,问道:“按照你的说法,这赌场如何经营你都想好了?” 李素商道:“这是自然,不然臣妇也不会来您面前提了。 在臣妇的设想中,赌场的经营模块分为三部分,一是面向普通百姓的,只为娱乐,不求赚大钱,像麻将、纸牌等的出售也挑最简单的来,木头的和粗纸的就行; 二是面向达官贵人的,倾向于开在隔壁或者二楼,一来和普通人分开,好让贵人们享受到阶级待遇,二来也防止普通人误入输的倾家荡产,这一部分就会是赚钱的主力了,到时候设置一个最低兑换筹码的门槛,贵人老爷们为了面子也不得不花钱玩玩,这种模式下,赌场的流水肯定会很高,但是赌场气氛热烈,少有人会买牌回家玩,所以这方面的进项会少一些; 三嘛,就是面向各家夫人们的,要建的离男人们的赌场远一些,最好装潢成雅致的茶馆琴舍一般,供各个有钱有闲的夫人小姐们聚会玩乐,那麻将也做成精致贵重的样子,最好多做几套花样,春日限定、或者是什么节日限定一样,看情况限时或者限量发售,不愁卖的。况且夫人们的社交通常是有许多十分灵通的消息的,各家发生了什么都会一清二楚。” 皇上听着李素商的“狂言”,没有打断,这话中有太多惊世骇俗大逆不道的成分,但是他都不在意,他确实是被李素商描述出来的东西给吸引了。 而且听到第三点时,他神经一绷,这下不仅仅是能赚钱了,而且还能织出一关于张京中各个世家大臣的消息网。 皇上笑了,道:“你想让朕做什么?借朕的势吗?朕可不能直接去和你开一个赌场。” 李素商早就料到这一点,闻言道:“京中赌场势力复杂,如果是臣妇一个人去贸然开赌场,只会赔的连本钱都没有了,所以臣妇才想着要借一借皇家的势。 您亲自下场未免有些不合适,只需要您推出来一位明面上的人,您在背后收钱就可以了,只要让人知道这家赌场身后站着的人是皇上您就好了。” 关于这位明面上的人,李素商心里觉得晋王胡有浩最合适,但是她心里想的,却不能这么说,将自己的盘算全盘脱出,只会引起皇上的怀疑。 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出来了她的那些小心思,皇上哈哈笑了两声,道:“朕知道了,你等消息吧,禁足解了之后自然会有人跟你府上联系,放心,不会让你吃亏的。” 说完,皇上就招招手,示意跟着的人,回宫。 顾四等人跟在后边一路相送,但是因为还在禁足,所以只送到门口,并没有跟出来。 皇帝御辇低调,很快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了鹰卫巷。 顾家众人目送御驾走远,回过神来之后,除了顾青峰,谁也不太惊讶李素商的这番发言,无他,因为早已习惯。 顾青峰想到当初打听家里人消息时听到的自家小妹的令人震撼的诸多行为之后,也把感慨咽进了肚子里。 顾四皱着眉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喃喃道:“我总觉得自家忘了些什么……” 珍珠听到这话,默默地走远了一些。 “啊!我想起来了!”顾四猛地一拍手,拽住要溜走的顾老爹和顾青峰等人,道:“上把我天胡,输了这么多把终于赢了一次,你们都还没给钱呢!” 顾青峰沉默寡言,跟没听到似的闷头往前走。 顾老爹胡搅蛮缠:“你还敢跟你老子要钱?” 珍珠可怜巴巴:“伯爷,奴婢很穷,真没钱。” 顾四咬牙切齿,无能为力,尊老(顾老爹),爱幼(珍珠),最后发现只能欺负自己大哥。 他三两步走上前,将手伸到顾青峰面前:“大哥,给钱!” 顾青峰默默躲过他的魔爪左顾右看,就是不看他的眼睛。 顾四可不惯着,干脆利落地直接扒上自家大哥的胳膊:“别装看不见,大哥!给钱!” 顾青峰左躲右躲都躲不开顾四,无奈道:“我没钱。” 顾四说:“不可能,你这几天赢了我那么多。” 顾青峰理直气壮:“我都给你大嫂了。” 顾四悲愤告状:“大嫂你看大哥,想赖账!” 钱春红帮里不帮亲,道:“你大哥靠不住,等大嫂给你钱!” 被“靠不住”的顾青峰:…… 被圣驾打断的牌局也不再继续了,顾田氏叫身边的莺歌鹊舞:“都收拾了吧!” 各人聊了几句也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 李素商当然又马不停蹄的研究纸牌了,虽然皇上说等解禁后自然会有人来接洽,但她也要先把东西都准备好。 其中最要紧的就是纸牌的材质和印刷,作为一个磨损率比较严重的东西,她要确保纸牌的生产成本和损耗率的协调。 于是,虽然武安伯府正门基本是关着的,但是后门却总有人进出。 其中之一就是陶酷,造纸厂就建在栅子山上,陶酷也是栅子山的人,有什么沟通上的问题也方便些。 李素商将自己的要求都跟陶酷描述了,陶酷百忙之中抽出时间回了一趟丰源,找人研究硬纸去了。 至于印刷,则又是一个大问题。 当然最简单的就是雕版印刷,但是印刷完怎么保证纸牌不褪色不染色,这就涉及到用什么墨水了,也是一个不能忽视的问题。 这个问题李素商找的是贺年,让他带人去打听京中有没有什么擅长雕版印刷的匠人。 等找到匠人之后,再做打算。 还有就是得找会雕刻玉石的匠人,她原来找的人雕的木头麻将还不错,以后再雕木麻将,可以继续找他雕,但是他只能雕木头的,石头却不行,得找专门的石刻匠人。 而且不能是普通的石刻匠人,在美玉和宝石上雕刻需要高超的技艺,不能有一点马虎。 但是目前她确实没有找到这种匠人的途径,只能暂缓进度。 将其他事情都安排下去之后,李素商也没闲着,她将纸牌的牌面画了出来,剩下的时间又设计了几个纸牌背面的图案。 终于,等花色都设计的差不多之后,顾四和顾青峰终于解禁了。 他们开始上衙的第一天,武安伯府就接到了晋王胡有浩的拜帖。 李素商拿起拜帖,读完笑了,果然不出她所料,这个人是晋王。 第一百四十二章 筹建 李素商放下手中的拜帖,无奈地笑了。 这次胡有浩没再约着到望月楼吃饭,而是直接到了武安伯府上。 毕竟上一次见面,连好吃的都没有吃成,再去望月楼谈事情就是一种对美食的浪费,胡有浩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李素商明显能看出来皇上的迫不及待,因为打了三年仗,国库确实空虚的厉害。 胡有浩当天下午就来了,没有空着手,给府中上至顾老爹下至顾念芳在内的每个人都带了礼物。 李素商眼睁睁看着这位晋王指使着手下将东西一点点拿进来和牵进来。 没错,是牵进来,因为这位王爷送的都是活物! 一对漂亮的小画眉,一只品相极好的简州猫,还有一只趾高气昂的鹿!活的! 钱春红见了喃喃道:“哟,这鹿也不知道杀起来和杀猪有没有区别。”(作者温馨提示伤害野生动物是违法行为,书中设定需要,请勿模仿) 李素商闻言嘴角抽了抽,在胡有浩似有所感看过来时她只好掩饰般的僵硬地笑了笑。 人家活着送过来当家珍养着的,这么杀了吃了不好吧? 胡有浩这时候道:“四嫂,这头鹿是前几日在猎场猎到的,它运道好,没死,今天我把它牵来送给你们府上,现杀现吃,也新鲜。” 李素商:……当她没说。 当然胡有浩送来的礼物之中也不只有活物,后面有人抬上来一扇不知道是什么动物的肉,看着不小。 胡有浩贴心地解释道:“这也是猎场猎到的,一只狍子。” 随着狍子肉后面进来的是一箱子皮毛,想来也是猎场上猎到的动物身上剥下来销制好的。 李素商让人把狍子肉送到厨房,嘱咐:“今儿就做了吧。” 又让明叔把剩下的东西都安排妥当,这才有功夫请胡有浩进来。 与胡有浩这位晋王见面,当然不可能去后宅,所以李素商把胡有浩请到了前院的书房。 胡有浩进来一点没掩饰地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没有精巧的屏风阻隔,也没贵重的字画摆件等等,只是简单的多宝阁和桌椅,再里间不显眼的位置上临窗放了个小榻。 这间书房虽然乍一看朴素至极,但是大巧若拙,有种说不出的宽敞明亮,一进来整个人都感觉通透了。 李素商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珍珠很有眼色的为晋王奉上茶水,然后又退下,把空间留给他们。 胡有浩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地说道:“四嫂,咱们来谈一谈赌场的事情吧。这几天您出不去,我已经在京城周围走了一圈儿,确定好了地址与店铺,就挨着望月楼那条街。” 李素商他们眼眼睛一亮,不愧是皇家,手笔就是大,望月楼周边都是寸土寸金的,这才不过短短几天的功夫,就连店铺都拿下了。 这要是让她自己来,别说望月楼附近的了,就是在玉烟斋附近她都够呛能拿下来,无它,最近的利润都拿出去压在别的地方了,几乎没有闲钱了,要不然她也不会想到要去开赌场。 店铺确实是一个大问题,只要这个问题解决了,剩下的也都无关痛痒了,但是还是得跟胡有浩说清楚。 “现如今,店铺装潢、桌椅板凳,这些都还好说。要紧的是,我找不到一个擅长玉石雕刻的匠人。不知道王爷可有门路和人选?”李素商道。 胡有浩闻言笑了,道:“这算什么大事?我看原来皇兄赏给二姐的首饰铺子里的匠人的手艺还可以,这件事情包在我身上,我却和二姐说。” 李素商抬头看了一眼胡永浩,心想,皇上对这胞妹胞弟还挺好,一个赏了望月楼,一个赏了首饰铺子。 “还有一件要紧事,纸牌的印刷需要很成熟的工艺,我已经叫人去寻访印刷厂的老师傅了,但是如今还没有眉目。” 胡有浩皱了皱眉,这确实是个问题:“四嫂的意思呢?” 李素商淡淡道:“我的意思是直接买下一座印刷房,这样以后牌面的印刷也都会掌握在咱们自己手里,避免了外泄的可能,但问题就是现在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不洇染的印刷工艺。” 胡永浩想了想道:“这件事情交给我吧,我去宫里问问十二监有没有这样的技艺,许多民间接触不到的东西,在皇家却并不寻常。” 这样一来,就更没有什么问题了。 李素商感慨道:“还是王爷有效率,这要是让我自己弄,不知道得弄到猴年马月呢。” 胡有浩自谦道:“四嫂可千万别这么说,我不过是占了身份上的便利,不如四嫂有巧思。要是没有四嫂,这家赌场指定开不起来。” 他这话也没说错,如果没有李素商提出来,他就是再有钱有势,也绝对想不到这样的点子、这样的玩法,能开多少赌场都会泯然于众人,根本没有亮点。 而李素商也需要借皇家的背景和势力,扎好自己的根基。如果是她自己去开这家赌场,肯定会被世家吞吃入腹,半点儿不留。 君不见当初莱国公府还只是利诱威逼,想叫当初无依无靠的他们交出造纸的秘方,更有曲江张氏巧取豪夺,甚至想要伤及李素裳的性命。 李素裳知道自己就像是个捧着元宝在大街上乱走的三岁儿童,她必须要找到一个足够强大的靠山保护自己,保护自己手中的财富,而如今最大的靠山是谁?当然是皇上。 况且,今上是位明主,冷静、理智、敏锐,和这样的人合作,能省不少功夫,也会省下不少算计。 接下来就是最紧张刺激的部分了,也是李素商与胡有浩这两个狐狸之间的较量——分成。 若是按照李素商以往与其他合伙人分成的方法来的话,她出技术,其他人出钱,她也能拿到超过五成的利润。 可这次的合伙人却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个合伙人,她是在雨天家合作,在此之前,她也做好了会被剥削到最极致的准备,毕竟借了皇上的势,而且皇上也出了不少钱和技术人才。所以到最后李素商手里剩下一成利润都是多的。 可是,事实却出乎她的意料。 皇上确实是个明主,十分厚道,竟然直接给了她三成的利润。 这是李苏珊第一次没有因为分成和胡有浩你来我往地试探起来,给的确实是多,让李素商觉得都有点心慌。 胡永浩看出了他的不安,说:“四嫂就安心拿着吧,这是皇兄奖励你献上种田良策的。” 李素商瞬间反应了过来:“粮食已经开始种了吗?看样子,形势不错?” 胡有浩点点头,道:“多亏了四嫂献上的曲辕犁,非常有用,原本需要两头牛同时耕地,现在一头就足够了,还十分省的力气,大大填补了耕牛资源的紧缺。所以皇兄有心赏赐您,您就安心收着。” 李素裳欣慰的笑笑,有用就好,这样一来,就能种下更多的田地,收获更多的粮食,也不会有那么多人挨饿了,她当然不是因为给的钱太多了。 她可是看腻了大批流民衣不附体的进城乞讨的样子了,只希望能尽到一些自己的微薄之力吧,再多她也管不了了。 李素商极力邀请胡有浩吃完饭再走,可是,胡有浩也是个雷厉风行的人,说干就要去干,一会也不闲着,觑着天色尚早,进宫打探印刷的奇法去了。 受他影响,李素商也忽然不想咸鱼,想去看看店铺环境。 于是李素商几乎和胡有浩一起出门,一边在门口送着胡有浩,一边让门上备车。 于是胡有浩临走前留下了一个身边的小厮,让他带着李素商去看看。 胡有浩身边的小厮是个可靠的,话不多,但是每一个信息都没少传达。 马车经过了李素商曾经来过的望月楼,然后拐个弯停在了望月楼旁边的巷子里。 果然如胡有浩口中所言,他找的店铺的地址离望月楼并不远,甚至只需要随意走几步就到了。 但是与望月楼开在显眼的闹市街道不同,赌场的店面位于巷子里,对比下来十分隐蔽。 毕竟赌场这种东西,总不好开在明目张胆的地方。 李素商跟着领路的小厮进去,这家店面原本也可能是家酒楼,或者戏楼,共有三层,和望月楼的构造差不多,中间一个天井连接起了上下二层。 一楼大厅正对着中央有个高台,周围摆了许多桌椅板凳。 乍一看上去有些破旧,但是李素裳摸了摸积尘的桌子凳子,发现木头是好木头,用的都是真材实料,也没有被腐坏,刷层桐油还能继续使用。 很好。 李素裳觉得很是满意,这样一来就可以节省一部分成本了。虽然她现在身家已经是越来越富有,但是骨子里的节俭精神还是不灭的。 小厮见她拿手去摸椅子,倒是没有不礼貌的上前阻止,只是解释道:“夫人见谅,我们王爷昨儿拿才拿下这些店铺的地契,咱们底下的人还没来得及收拾完呢,现在有些脏,等过几日就好了。” 李素商自然不会将这些小事放在心上,只是又抬头看了看一楼和二楼的构造,觉得这天井开的有点儿多余,平白少了许多地方。 不过转念一想,她又觉得这天井是个好东西。 赌场甚嚣尘上,若有天井将一楼和二楼连接起来,在氛围烘托之下,只会把场子炒得更热。 她抬脚上了二楼,二楼的构造倒也简单,包间都是用屏风隔开的,并没有直接垒墙,这样拆动起来也比较方便。 她点点头,心里已经满意三分了。 三楼的楼梯口被杂物堆住了,上不去人。 李素商只能问小厮:“三楼是什么样儿的?你们有人上去过吗?” 小厮道:“回夫人的话,楼内的楼梯还没有完全清出来,不过三楼是有两个出口的,楼外面还有一个楼梯,夫人可以从那儿上去。” 李素商跟着小厮绕到楼的后面,那里果然还有一个楼梯,直通三楼。 小厮带路,李素商跟着他顺着楼梯爬到三楼之后推开门,里面也堆满了杂物。 但或许因为是顶楼的关系,这层的挑高更加敞亮,面积也不小,正适合。 而且有两个楼梯的通道,若是有什么寻仇的,也方便客人从后门逃走。 胡有浩不愧是个精明的小狐狸,单看他选的店面就知道了,不论是地理位置、楼内构造以及大小面积等都十分合适,李素商半点毛病也挑不出来。 那接下来就只剩下修整楼内设施,重新的装潢了。 李素商知道,胡有浩把小厮留给她,不仅仅是为了让小厮给她带路,更是起到一个沟通桥梁的作用,如果李素商有什么想法,直接和这个小厮说就成。 于是她简单说了说她对装潢的看法,总归都是围绕着刺激消费者消费心理的几点说的。 最后,关于一楼大厅中央的那个台子,李素商想了想,没想到什么好的点子,半开玩笑道:“要不做一个巨大的牌的雕像摆在那?” 她却不知道她的一句无心之言最后成了真。 巨大的红心皇后牌雕像和几个装饰用的骰子、麻将雕像被摆放在中心的台子上,最后成了这家赌场最大的标识。 乃至于后来这家赌场声名鹊起之后,其他赌场也纷纷效仿,树立起巨大的赌牌雕像。 此后,在赌徒心中,更是成为一个心里向往的标志,没有雕像的赌场都是不够有格调的赌场。 当然,李素商现在是不知道的,看完了店铺之后,她就回了府,她可没忘了胡有浩送来的狍子肉,按照厨房的手艺,一定很好吃。 她回家的时候,两个上差的男人也都已经回来了。 饭桌上,人都差不多到齐了,顾青峰清了清嗓子,道:“爹,娘,弟妹,四弟,秋娘,我前几天跟春红商量了一下,等过两天收拾收拾就搬回平西侯府去了。” 李素商放下筷子上夹的肉,道:“大哥不在多住几天了?大嫂也不住了?” 顾青峰没说话,钱春红倒是点点头,道:“如今他有自己的宅子,总住在弟弟家不像话,我们商量商量过几天就搬到他那个宅子了。” 顾老爹点点头,道:“这样也好。” 顾田氏问:“你之前不是说皇上赐给你的那个宅子都没怎么收拾?现在收拾好了?” ------题外话------ 今天宿舍没有人,试了试语音输入,虽然有点羞耻,但是真是快呀。 第一百四十三章 搬家 这话不假,原本顾青峰都住在定国公府,几乎没怎么在平西侯府待过,侯府内也没有女主人,也没人想着收拾。 但是顾青峰如今已经打开了一些心结,与老婆孩子团圆了。 作为长兄,自然不能接受自己全家都住在弟弟家里,所以这几天他让人将平西侯府简单收拾收拾,打算收拾好就搬过去。 在场的人没有觉得不合适的,原本在丰源老家,他们也都分过家,是分开过日子的,也就是因为初进京城,只能先都安置在武安伯府的权宜之计罢了。 所以,不论是顾老爹还是顾四,都没有心里不舒服的意思。 搬家其实是件大事,尤其是顾青峰回归家庭,小家团圆之后,所以也想着小办一场,于是测了吉日良辰。 钱春红早早就准备好了衣裳行李,全都收拾妥当。 其实她自己的行李并不多,更多的是顾思扬和顾思朗的东西。 只是他们日日上学,只有初一和十五休沐,所以府里的行李几乎都没怎么拆开过,怎么搬过来的,就能怎么搬走,十分方便。 只是有一样东西却让钱春红犯了愁。 那是一个木头箱子,有不到二尺见方,蒙着布,不知道里头是什么。 这是顾思扬兄妹三人前几日鼓捣的东西,神神秘秘的,还特意嘱咐了谁都不许动,所以钱春红一时间没辙了,只能等这兄妹几人回府再决定。 搬家这日正好是十五,也是迁就上学的孩子们。 但其实基本上有些沉重的东西早在前两天就陆陆续续地往平西侯府搬了,这天也就是把手头穿的用的给拿过去,相应地简单极了。 而且这天更主要的是家中人都要去平西侯府给顾青峰一家暖房子,老话又叫燎锅底。 意思就是新入住的房子要亲戚朋友都来吃第一顿饭,暖暖房,开开锅,就是给添添人气。 乡下的这项习俗其实更多的已经演化为两层意思,一为庆贺乔迁之喜;二则是一家人好不容易盖了新房,手中都没什么钱了,所以亲戚朋友都来凑凑份子,接济接济,好熬过这一阵子。 但是像顾家如今的身家,暖房就只为恭贺了。 几年前,顾青峰与钱春红新婚伊始刚搬入新居之时,也有不少人来暖房子。 李素商还记得那时候她送了大哥大嫂两双她自己纳的鞋底,那个时候顾家并不算富裕,给几个儿子盖房就是一大笔开销,而且李素商那个时候年纪又小,便是什么都不送也不会有人说什么,鞋底虽然不值钱但也总归是她自己的心意。 收起思绪,李素商发现马车已经到达了平西侯府门口。 拉人的马车和拉货的马车都是一起到的,钱春红下车就忙里忙外的指挥人将东西搬进去收拾妥当,李素商等人则跟在后面慢慢闲逛。 平西侯府不愧是侯爵规制的,比武安伯府大了不止一进院子,不过要论起精巧,还是武安伯府更胜一筹。 也不知平西侯府原来是哪家的府上,虽然李素商不懂这些东西,但也能明显看出来,府内带着一并赐下的丫鬟小子没有武安伯府的规矩稳重。 其实,这也能看出来顾四在皇上心中的亲信地位,皇上看顾四,大概是看家中子侄一般,毕竟他与胡有浩关系也匪浅,是一起才军中混下来的交情,看顾青峰,则是当成忠心耿耿的属下。 不过,那也不是说平西侯府就不好,这里有更宽敞的宅院,更大的建筑面积,院子里甚至还有一处可以作为练武场使用。 而且顾思扬、顾思朗兄弟二人再过几年也可以说亲事了,院子大也能住的开。 顾思扬这三个小辈儿没有使用贴身丫头小子的习惯,所以身边也一直没有人。 不过,既然到了平西侯府,钱春红自然也是将府内人手捋过一遍的,半点也不比武安伯府的人少,她自家算每月月钱的时候也吓了一跳,心里想,幸好有厂子里的分红,不然就按顾青峰的俸禄,连一个府都养不起。 府中人手冗杂,钱春红打发掉一部分多余的,剩下几个就分配给了顾思阳和顾思朗的小院儿。 是的,这兄弟二人现在一人有一个小院子了,也有了可以随身使唤的人手。 顾思扬就指挥着新上任的小厮给他搬着那个沉重的木头箱。 顾思朗和顾念芳也都跟在那木头箱子后面走,不知道的反而会以为他们才是小厮。 孙燕看着觉得好笑,问道:“那箱子里面究竟是什么?值得你们兄妹几个这么宝贝?” 见他娘问了,顾念芳答道:“这不是之前陛下赐了我们三个人的名字,我们觉得不胜感激,不知道怎么回报陛下。于是三个人合计着做了个小玩意儿出来。” 顾青峰走在前面,但是耳朵也在关注着这边的事情。他听到顾念芳的话,忍不住有些动容,看了看身边的顾四,缓了缓,道:“……四弟,多谢你,你把他们照顾得很好。” 顾四无所谓摆摆手,道:“大哥不用说谢,这只是我作为四叔该做的。” 但是,顾青峰心里仍然感激。这本应该是他做的事,可惜他之前猪油蒙了心。 顾四体谅他的心情,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大哥都过去了。” 顾青峰也不是那矫情的人,只是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要对家人好,也不再提这事。 他们后面,李素商却继续追问了下去:“所以你们做的是什么?做完了吗?” 顾思朗听到这话,哀嚎一声,道:“四婶!还说呢,都是因为你之前从课堂上提到过一嘴连发神臂弩,我们三个这才想研究出来,好让皇上高兴,谁知道这东西这么难呀?” 李素商闻言噗嗤一声笑了:“要是简单,我怎么可能只说说?早就自己做出来了。” 她仍然很好奇,问道:“你们遇到了什么困难?卡住了吗?” 顾念芳淡定道:“连射弩,制造它的难点在于连射联动装置和弩机装填弩箭的剑匣,莲社联动装置还是次要的,怎么让剑匣中的弩箭自动抬到发射位置才是重中之重。” 李素商点了点头,道:“你们没写信问问范全儿师父和刘也恒吗?” 顾思扬道:“范全儿师傅远在丰源,信件一来一去就得两个月,耗时太久了,所以我们只同刘也恒师兄讨论了一下,但是师兄最近忙着编书呢,没有时间和精力和我们一起研究这个连发弩,我们也不好打扰他,所以还是我们自己想的办法。” 李素商闻言不可思议的笑了,问道:“你们想到法子了?连射弩成了吗?” 顾思扬得意又矜持的笑了笑,谦虚道:“成了是成了,只是还有一些小问题待改进。” 顾念芳则毫不留情地指出他们的缺陷:“最难的联动装置虽然已经解决了,但是还有一个致命的问题,就是杀伤力不够。单支弩箭发射的力道只可以穿透五六层牛皮,远远达不到在战场上伤人或自保的程度。” 顾思朗也蔫蔫的,道:“而且我们发现杀伤力不够的原因正是因为安装了连射的联动装置,因为箭匣的位置,缩短了发射箭道的距离,蓄力不够,所以杀伤力也不够。” 顾清风和顾四在前面听着,原本就是听着玩儿,可是越听神色越严肃。 他们兄弟二人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自家的几个小崽子恐怕是做出来了一个了不得的东西。 虽然现在听上去杀伤力不够,只能穿透五六层牛皮,不如普通弩箭能穿透二十多层牛皮的威力大。 但是需知,一个健壮的男人手握砍刀去砍牛皮,用尽全力也只能勉强破开二十层。 而且,连发弩之所以叫连发弩,就是因为他的弩箭无需手动填装,大大提高了攻击效率,就算是杀伤力不够,隔着五十步只能破开五层牛皮。但是十支弩箭拜支弩箭甚至上千支弩箭同时发射的时候,便是不死也能把敌人扎成刺猬。 他们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可后面的谈话还在进行。 李素商问道:“所以你们想到了什么办法呢?” 顾思朗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一摊手,道:“这个问题目前短期内是解决不了了,所以我们另辟蹊径,想了别的办法。” 李素商道:“洗耳恭听。” 顾思朗接着道:“我们尝试了两个方向。一个是把箭匣中的弩箭装到最多,实现最大连发,目前最多能一次性发射十八支弩箭。” 顾思扬补充道:“第二个方向就是舍弃一些连发数量把杀伤力做到最大。我们让力气最小的小花儿试了,她装在自己手臂上,隔着五十步可以轻松破开二十层牛皮,几乎和单弩一样了,还能连发三箭,十分适合暗杀和自保。” 顾念芳面无表情地补充道:“只是三箭之后手臂十分酸麻,第二日,手臂就开始胀痛了。” 顾思朗没有丝毫心疼地笑笑,道:“所以现在我们准备了三种连发弩,按照可连发的数量,我们分别命名为一号、二号和三号,准备同时进献给皇上。至于皇上准备怎么用,那就是他老人家的事情了。” “好!不愧是顾家的儿郎!不输你爹你四叔的风采!” 顾思朗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爽朗的笑声,众人闻声望去,见一个精神矍铄的小老头儿站着那边笑着看这里,身边是李素商等人熟悉的定国公的女儿,周媛。 那想必这位老人家就是定国公了? 果然,顾青峰迎上去,道:“义父,小妹。” 平西侯府暖房只叫了几个亲友,一个是顾家,一个就是定国公父女俩了。 定国公点点头,仍然意犹未尽地夸赞:“你们顾家这几个小孩儿可了不得,真是虎父无犬子啊!” 顾青峰与有荣焉的笑了,但是他没有忘了做介绍:“义父,这就是我爹娘,我夫人,弟妹,四弟,秋娘,思扬思朗是我的儿子,念芳是二弟家的女儿。爹娘,这是我义父定国公,也是对我有提拔之恩的贵人。” 顾老爹原本在军中就十分敬仰这位老战神,当下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定国公的手,道:“久仰!久仰!” 定国公也是笑道:“我也是听青峰一直念叨你们。” 寒暄过后,定国公看向顾四和李素商,赞叹道:“早就听说过你们夫妻两个一个比一个厉害,如今终于见到了。” 顾四和李素商都谦虚道:“不敢不敢,您谬赞了。” 最后,定国公严肃了神色,面向了三个小辈,道:“你们研究出来的这个东西十分紧要,一定要注意保密!千万不能落入别人手中,听到没有?” 顾思扬等人自然是知道连发神臂弩的珍贵,当下也正色道:“请您老人家放心,我们兄妹三人没有经过任何人的手,不管是画图纸还是制弩。都是在自家小院儿中做的,连下人都没有看见过。” 他们确实神神秘秘的,还装在一个木头箱子里,一直锁着还盖着布。 定国公是个急性子的人,道:“事关重大,为免夜长梦多,你们马上就献上去吧,要是怕有人为难,拿着老夫的牌子去,不,老夫亲自带你们去!” 就这样,原本好好的暖房宴。改变了计划。连同定国公、顾清风、顾四以及顾家三个子侄在内的几人全部进宫去了。 皇上听见通传的时候,还觉得有些奇怪,他们几人怎么都一起来了? 他很好奇,放下了手中的公务,让身边伺候的喜公公通传:“叫他们进来吧。” 定国公、顾青峰和顾四见了皇上,只需行官礼即可。可是顾思阳、故思郎以及顾念芳没有官身,须行三叩九拜的大礼。 皇上叫他们起来,好奇道:“今日是什么风把你们爷儿几个都刮来了?” 定国公校的神秘没有说话,只是挥挥手,让三个小孩说。 顾思扬三人面对皇上也是不卑不亢,压下心中的紧张,镇定道:“草民兄妹三人,多谢圣上赐名,无以为报。草民,草民兄妹三人想着皇上应该也不缺什么,于是做了个稀奇的小玩意儿献给皇上。” 他咽了咽口水,示意弟弟妹妹将带来的箱子打开。 皇上探着头,眯着眼睛看进箱子里面,他原本就是军中出身,自然能看出来那是弩机,只是样子有些奇怪。 第一百四十四章 神臂弩 “呈上来给我看看。” 皇上挥挥手,喜公公走下来几步,顾思扬等人将弓弩拿出来,给喜公公奉上。 喜公公小心地拿上了一只弓弩,莲步轻移,呈到皇上面前。 顾思扬介绍道:“皇上,这支弓弩我们称它为一号连射神臂弩。” 他们起名字的路数和李素商一脉相承,只是用简单的一号、二号、三号做以区分。 “连射神臂弩?”皇上出身军营,自然知道弩机的威力,这是可以使臂力一般的普通人也成为神力弓箭手的东西。 他认真起来,拿起眼前的神臂弩,仔细观看着。 发言人仍是顾思扬,他解释道:“一号神臂弩最多能发射十八支弩箭,但是它的杀伤力远远不够,在五十米开外只可以破开五六层牛皮;二号神臂弩则正相反,他最多只能发射三支弩箭,但是每一支的威力可以破开二十层牛皮;至于三号神臂弩,结合了一号和二号的特点,但是杀伤力不如二号,只能破开大概十层牛皮,最大发射的弩箭也不如一号,只能连发八支。” 皇上越听神色越严肃,到最后他干脆叫人:“来人!摆驾校场!” 宫里当然是有皇上自己的校场的,用以教习皇子骑射和拳脚功夫。皇上每日自己起来也会打两套拳。 但皇上现在说去校场,当然不是为了去强身健体,而是为了要一试这连发神臂弩的威力。 锦衣卫指挥使刘镇清跟随圣驾来到校场,他刚刚在皇上的御书房外执勤,当然见识到了那一幕,所以早早的就让人备好了靶子。 校场上有不少个正挥汗如雨的锦衣卫,他们是贴身保护皇上的侍卫,也是统管皇上仪仗的队伍。 皇上宽厚,允许他们在这校场上每日练练身手,偶尔兴致起来,还会跟他们过上一两招。 这不,场上的锦衣卫们见自家指挥使陪着皇上过来,都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器械,跟皇上见礼。 他们也很好奇究竟是什么事儿,皇上青天白日的就来校场了,这可是稀奇事。 看着身后跟着定国公和平西侯武安伯几人,锦衣卫们心想,难道皇帝是要和他们几个过过招?那可有好戏看了,早就听说平西侯武力过人,武安伯功夫也是莫测,而且最近都传开了,他们二人还是兄弟,不知道今日能不能大饱眼福。 可惜叫他们失望了,皇上并没有和那几位过招,只是挥挥手,把三个小孩儿招到前面来,甚至还有一个女娃娃。 “你们三人给朕演示演示吧。”皇上道。 现在教场已经清了,所有人都围在校场旁边看热闹,场上有三个靶子竖立在五十米开外。 他们三个在家里的时候就已经试验过好几遍了,所以对此并不陌生。只是这次是在皇上面前,到底还是有些紧张,就怕关键时候掉链子。 兄妹三个定了定神,分别拿起一个连发神臂弩。 顾思扬先来,他按照顺序,拿的是一号。 周围人都在屏息凝神地看着,他们也看出来这是弓弩了,就想看看这有什么新鲜的改动,竟然叫陛下这么关注。 顾思扬定了定神,将弩箭一支支装好,调整好神臂弩的状态,他看了看自己的位置,瞄准了靶子。 咻咻咻咻—— 连发弩的速度比在场任何一个人想象之中的都要快。不过一会儿工夫,十八支弩箭全部扎在了五十步开外的靶子上。 在场不知道情况的锦衣卫们都惊呆了,这是什么弩箭?为何威力如此之大? 根本没有留给他们反应的时间,下一个是顾思朗,他和他哥哥一样,将弓弩都调试好,站到靶子前瞄准,发射! 二号神臂弩与一号有些不同,为了增加它的威力,他们三人把箭矢的矢道也设置的长了一些,所以几支弩箭发射的间隔也更长。 但是发射的过程也是十分快,八支弩箭都牢牢地钉在了对面的靶子上,甚至能看出那靶子被攻击到时的轻微震动。 要知道,这些靶子都是他们为了军中那些力气大的人设置的,寻常人轻易不可撼动,可如今竟被这连发弩的威力给撼动了。 他们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顾思朗手中的连发弩。这究竟是什么东西?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但还没完,接下来是顾念芳。 因为三号神臂弩只能发射三只弩箭,所以它的箭匣做得也非常的精简,若是再精巧些,甚至可以直接藏在袖子里,作为防不胜防的袖箭。 顾念芳人小,神臂弩在他手里仿佛是小孩儿偷拿了大人的玩具。 但是她也没有丝毫打怵,十分淡定的走上前,调试好就开始射弩箭。 但是尴尬的事情是,因为顾念芳臂力不够,三号神臂弩的后座力又很强,而且她之前并没有射箭的基础,所以这三支弩箭全都脱靶了。 虽然脱靶,但是也能看出它的威力。 一支箭扎到了顾思朗的二号靶子上,一只跑出了校场两百步开外,另一支则差点伤了周围观看的一个锦衣卫。在他灵巧地躲开之后,狠狠扎进地里,没入半支箭矢。 皇上神色严肃,命人把靶子搬过来。 果然如他们兄妹三个所言。三个神臂弩的威力分别破开了六层、十层以及十八层牛皮。 他又叫来三个身体强壮的锦衣卫,命他们三个拿起那三个神臂弩,重新射靶子。 顾思扬兄妹几人贴心教授了他们如何使用这三把神臂弩,然后也就躲在一旁观看了。 锦衣卫就是不一样,他们有着丰富的射箭知识和技巧,几下操作下来,根本就没有脱靶的情况。而且还把箭矢全部都扎在靶子的“要害”处。 顾思扬兄妹三人倒是没有觉得对比下来自己丢人,毕竟他们根本就没有练过弓箭,能瞄准射到靶子上就很不错了。 这下皇上再让他们把靶子拿过来。 锦衣卫指挥使刘镇清亲自带人去数破开的牛皮层数。却得到了更加惊人的数字。三个神臂弩破开的牛皮分别是八层、十四层以及二十三层。 也就是说,顾思阳等人试验出来的数据是在他们的臂力基础上的,像顾念芳这种小姑娘臂力不好,控制弩箭方向及后坐力的力气也小,将神臂弩的威力大大打了折扣。 而换上成熟健壮的锦衣卫之后,神臂弩才发挥出了它的最大的威力。 皇上很开心,大笑着欣赏地看着顾家这三个小辈儿,喊道:“赏——” 顾思扬和弟弟妹妹对视一眼,都有些慌张,他们明明是答谢皇上的赐名才做出来的这些东西,怎么现在又要上,他们可拿不出东西再来谢皇上了。 这么想着,顾思朗也这么说了,这番话反而惹得皇上更加高兴地大笑。 “真是赤子之心,你们三个真是好孩子。” 他之前赏别人的时候,尤其是那些世家贵族,哪个不是赏完矜持地谢个恩就成了的?仿佛赏他是十分应该的似的。 可不过是给这三个孩子起个名字而已,值得他们这样记挂。 皇上越瞅他们越喜欢,简直跟看家中小辈一般。 关怀道:“好孩子,你们多大了?” 此时顾思扬虚岁十五,顾思朗十二,顾念芳九岁,三个人一一答了。 皇上又是一声“好”字,看向顾思扬:“英雄出少年啊!太子和你差不多,只长你两岁,他已经去了工部历练了,你们可以多多探讨。” 顾思扬一一应了。 他人小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是周围的人却都掀起心中的惊涛骇浪。 太子是皇上嫡长子,从小授以经史兵法,文武双全,皇上更是一登基就确立了他太子的地位,是实打实的储君。 御口亲言让顾思扬去和太子搭上关系,而且皇上言辞之中并非从属而是探讨交流,看来是十分看重顾家小儿了。 没管别人怎么想,皇上想到顾思扬的年纪,问他爹和四叔:“他这么大了,还没领差事吧?” 顾青峰道:“回陛下,没有。” 顾四补充道:“因为一直在念书,他四婶之前的意思是,等学念完了再想着做事。” 皇上不赞同道:“我看已经学的很可以了!以他们的能力,已经可以领差事了!” 皇上思考了一下,道:“这样吧,他们两个年纪小的便不提了,朕看顾思扬已经可以历练历练了,而且他们作为你顾家儿郎,怎么能不通武艺?” 他看了看一旁的刘镇清,问道:“便让他跟着你做个小旗吧。” 刘镇清闻言万分开心,原本皇上没说的时候,他就已经想要开口要这等人才了,这下子更是喜不自胜。 若是皇上把一个普通的只是作为平西侯儿子的人安排进来,他可能会心里不舒服,毕竟平西侯爵位高,算是上官,他的儿子打不得骂不得管不得,若是草包,更是叫人心梗。 可是顾思扬不同,他不仅仅是平西侯的儿子,更是凭证自身的能力让皇上赏识,他更多是因为他自己献上连发弩,而不是因为靠着他爹他叔叔多么厉害,这样的人才,刘镇清抢都来不及。 而且凭着他爹平西侯和他叔叔武安伯的关系,咱们锦衣卫也能多受重视,提高提高档次啊,刘镇清心里想。 …… “听说了吗?平西侯的儿子献给陛下了一个可以连发箭矢的弓弩,叫什么……神臂弩!” “这我当然听说了,据说陛下当场夸了三个‘好’字!” “而且,叫那顾思……扬?是叫顾思扬吧?叫他当场补了个锦衣卫小旗的官身!” “这么大的功劳,才升了个锦衣卫小旗?那位有点小气啊。” “你懂什么!这锦衣卫小旗可是个好差事!” “怎么说?” “虽然只是个小旗,可每旬都要在圣上身边轮换站岗的,皇上天天看着,日后能没有盛宠吗?多少四品大员一年都够呛能见到皇上一面?这锦衣卫可是经常能见到皇帝的!”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锦衣卫里大多是各家的公子,日日看着,那都相当于是皇上的子侄了。” …… 旁人是如何讨论的,顾家没人关心,他们从宫里出来之后,便赶着回府吃上一顿暖房宴,这锅底不能白燎。 暖房宴没什么讲究,只是必须得有一道蒸菜,平西侯府的厨房拟了菜单给钱春红,让她做决定。 钱春红作为长媳,虽然是小门小户出身,但是也操办过顾二和顾四的婚事,对宴席有几分经验,所以一点也没打怵。 她翻了翻菜单,减去了几个费时费力的,添了几个正值季节的清新小炒,像春韭炒螺片、香椿芽拌香干等等。 厨房给的蒸菜名单里,钱春红选了清蒸鲈鱼,如今的鲈鱼鲜嫩,清蒸正和时宜。 又有清明前采的新鲜龙井芽炒的虾仁儿,清新软嫩,虾仁玉白,芽叶清香,清白交加,虾中有茶香,茶中有虾鲜,吃完唇齿留香,回味无穷。 还有海参扒猪蹄,配上新鲜的青红椒,色泽鲜美,用大葱炝炒之后,更加入味,猪蹄入口即化,海参绵软可口,叫人流连忘返。 另有南瓜扣糯米、八宝饭等甜口的,也有秘制的排骨、炖鸡、粉蒸肉等肉菜。 客人不多,都是自家人,吃起来更加自在,但是也因为人数分成了两桌,正好一桌男人一桌女人。 这顿饭真正是宾主尽欢,那边定国公和顾老爹喝的兴起,几个小的伺候恭维着;这边也是和乐融融,谈着各个府中的八卦趣事。 宴席散了,顾田氏还依依不舍地拉着周媛的手,道:“好孩子,有空来武安伯府上玩!” 周媛也是真心应了,顾青峰是她义兄,那顾田氏也算她半个长辈,这可算是实在的亲戚了。 几人酒足饭饱,也不给钱春红他们再添麻烦,李素商握着钱春红的手,告别道:“嫂子别送了,我们早早走,你府上也早早收拾了,省得贪黑。” 平西侯府门口一辆辆马车一个接一个地离开,孙燕带着顾念芳钻上了其中一辆回武安伯府的马车,她回头望了望,无人看见的这个时候,眼神中才流露出了几分怅然。 顾念芳贪了几杯果酒,已经趴在孙燕膝上沉沉睡去,所以也没有看见孙燕身上散发的那几分苍凉。 如今各自都有各自的归处,只有她和她的小花儿无家可归啊。 马车吱呀吱呀,向着不知名的小巷行进,将满厢愁思掩盖,未叫任何人察觉。 第一百四十五章 开业 那天之后,顾思扬过上了惨无人道的边上学边打工的生活。 刘镇清体谅他仍要上学读书,所以安排的站岗任务没有那么重。 但是,加重他生活负担是他的父亲——平西侯。 就因为那天皇上的一句无心之言,提醒了顾青峰,他们哥俩个可是没有正经的学过武艺呢。 所以,这兄弟两人在平西侯府的生活,就是天天受他们老爹的捶打锻炼。 钱春红见状也没有任何异议,她也觉得两个儿子锻炼锻炼身体很是应该。 顾念芳最近也很忙,她在准备着学院的月考,上月因为一门心思地惦记着神臂弩,所以成绩并不理想,这个月,她发誓要把她的年级第一的宝座给拿回来。 而武安伯府中,顾四天天上差,李素商也在忙着赌场的相关事宜,家里只有顾老爹、顾田氏和孙燕无所事事。 偶尔隔壁定国公府的周媛会来串串门,几人聊聊天,或者打一圈儿麻将。 可那到底只是偶尔,大部分时候,是顾田氏拽一个丫头和他们凑桌儿一起打。 但是顾老爹和顾田氏毕竟是顾四的亲爹亲娘,而且年岁又大了,不事生产,也没有人说什么。 孙燕只是一个做嫂子的,她又年轻,正是能干活的年纪,天天被养在府里,心里是越来越不得劲儿。 之前有钱春红一起陪着倒没有什么,现在钱春红已经搬出去,只剩她一个人,住在府里头,寄人篱下的滋味并不好受,不是说顾四和李素商表现出了半分不好的态度,而是她自己心里不舒服。 况且她在丰源县是统管一厂的厂长,什么时候闲过呀?如今在府里一呆就是一天,全靠打麻将消磨度日,真是无聊极了。 她也知道,要是说搬出去,会伤了顾四他们两口子的心。所以,她只是想给自己找些活儿干。 正巧这日李素商在家,孙燕便拔腿就去了她的院子。 此时,李素商身前站着那位晋王,孙燕,只是听说过他,之前在丰源并没有打过照面。 屋里传来两人讨论的声音。 “赌场的掌柜和伙计我已经都安排好了,接下来只需要四嫂口中的岗前培训了。” “好,岗前培训我来安排。” “但是女坊的掌柜人选是个问题。” 孙燕闻言,心神一动,她微微加重了脚步,好让屋里谈的认真的两个人注意到她。 回过神见到孙燕过来,李素商给两人介绍:“王爷,这是我家二嫂;二嫂,这是晋王爷。” 孙燕身上没有诰命,见到王爷需要像平民一样跪下行礼的。 她刚弯下身子,胡有浩就阻止道:“不必多礼。” 胡友浩神色不像有假,李素商也道:“二嫂,王爷没架子,你不必太拘谨。” 孙燕点点头,想起刚才听见他们两个说的,鼓起了一些勇气,道:“王爷,秋娘我刚才无意中听到你们正在商量女坊掌柜的人选,你们觉得我怎么样?” 李素商和胡有浩对视一眼。 孙燕怕他们觉得不合适,不同意,连忙介绍自己道:“我也在府中闲了这么些日子了,实在是闲的待不下去了,你也知道,我原来在丰源做过纺织厂的厂长,而且我麻将打得也不错,就让我试试吧。” 李愫生和胡永浩原来商量着这负责女坊的掌柜的人选,就该是一个长袖善舞,会聊天会打探消息的,身份不能太低,也不能过高。 现在孙燕毛遂自荐,他们二人心里一合计,简直是没有比她更合适的了。 首先,她有一定的管理经验,之前管着偌大一个纺织厂,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棋牌室,管理起来绰绰有余。 其次,孙燕原本就是一个细致的人,平时话在腹里滚三滚才出口,比起大嫂钱春红,她更像是家中长媳,长袖善舞,面面俱到。 最关键的是,她是平西侯的弟妹,武安伯的二嫂,这个身份与女方中各家贵族女眷打交道也无不妥,而她自己又没有诰命。委身去做一个掌柜的,也不会轻贱她自己的身份。 而且看这架势,她是十分想找点事情做的。 胡有浩感叹道:“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我们忧心多日的掌柜人选,却没想到,远在天边近在眼前。” 李素商也笑了,朝着二嫂点点头。 孙燕见状,满身的紧张才松懈下来,也笑了。 如此一来,她也闲不下来了。 最最要紧的,在开业之前,她得首先熟悉京中各家女眷的关系网。 而且她需要一个契机打入这些女眷圈子,把她们引到棋牌室来。 李素裳听到她的困惑,直接笑道:“这个倒不难,那日我们去定国公家的园子赏花时,那些夫人们不就说要来试试我发明的牌?先招呼她们玩儿好了,再帮我们把口碑打出去,不愁没有客人,咱们别着急,一步一步慢慢来。” 孙燕闻言佩服的拍了李素商一下:“好啊,你个小妮子,想得可真够远的,那个时候就已经把线埋上了?” 李素商闻言,得意的一挑眉,朝孙燕笑笑。 既然以后孙燕免不了跑进跑出的,家中那些几乎没出过府的丫头都不太适合。所以,李素商干脆把小溪水和贺年派给她。 贺年身板壮实,可以保护孙燕,而小溪水同为女子,等以后这女子棋牌室开起来之后,可以帮助孙燕与客人们沟通。 专为女子打造的棋牌室的店面离赌场比较远,旁边儿却紧挨着银楼。可以想象以后贵族女眷们逛完首饰来棋牌室闲坐一会儿,搓两局麻将。 孙燕是个事业心很重的女人,自从确认了让她成为这女子棋牌室的掌柜之后,几乎天天不着家。不是在那家店面里头,就是在去店面的路上。 等发现店面装修一类的事情她真的插不上手之后,她又积极地跟李素商他们进行女眷的社交,不着痕迹地宣扬即将开张的女子棋牌室。 当然,经过他们几人的商量,这家店肯定不能直接的叫女子棋牌室,而是与望月楼相对,取了听风阁。 听风动的声音,辨暗潮的涌动,可谓是十分形象了。 李愫生叫人快马加鞭。让丰源造纸厂研制出来的硬纸也已经研究的差不多了,硬纸进京的那一刻,胡有浩找的印刷匠人也开始行动起来,用尽各种办法,尝试出了最合适的印刷工艺,纸牌才成型。 麻将的制作则更简单,他们早就安排好了匠人雕刻了上百副麻将,等两处店铺全部装潢完毕员工的上岗培训也已经完成,前期的准备工作终于全部完成了,下一步就是等待和吉日开张。 …… “听说了吗?四方街新开了个赌场,叫逍遥楼!。” “害,怎么没听说?看这架势,这不会是和四方街另一边的常乐坊打对头吧?” “可不是吗?敢和常乐坊对上,也不知道这新开的逍遥楼是什么来头?” “是啊是啊,这常乐坊可是经中堵坊的头一名,哪一个跟它作对的赌场现在不是人走茶凉?我看呀,新开的这家也不会有太久的风光。” “我看也是,不过趁他刚开业,我们先去看看他家有什么新鲜的,竟然敢和常乐坊打擂台。” “别是就想着趁开业这会儿的热度骗一波快钱吧?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你怕什么?大不了咱们只是看看,不花钱买筹码罢了!” 男子被同伴说服,跟着走了进去,对呀,反正不花钱只是看看。 这样一个接着一个,许多资深赌徒抱着猎奇心理,走进了逍遥楼的大门。 可惜,进来容易,出去难啊。 一进来,他们就被场中热烈的气氛所吸引。 此时,大大小小的牌桌前已经围满了人,不停的有人在喊着“炸他!炸他!”、“碰!”、“胡了”等字眼。 新进来的几人被场上的热闹所吸引,不约而同地分散开,围在自己感兴趣的牌桌前面看。 桌上与他们常玩儿的牌不同,是一种没有见过的,仿佛是用纸做出来的牌。看热闹的人觉得稀奇,于是便留在了牌桌旁边儿,想要看到底是怎么玩的。 场上的荷官都穿着利落的短打,两个袖子紧紧的缚住,露出干净的双手和手腕。 有老赌徒见此情形,在心里点了点头。这是为了游戏的公平公正,防止出千。让大家一目了然的看见荷官的手腕和手没有任何的遮挡,也就不存在什么藏牌的可能。 一局游戏很快开始。荷官身手利落的将。牌桌上四面八方的四个人分别发了四张牌,牌面朝下,复杂的纸牌花纹面朝上方。 有后来的客人们见状,问之前已经在这里看过一阵子热闹的赌徒:“哎!哥们!这是在玩儿什么呢?” 先来的人没有回头,眼珠子都没离开牌桌,只是嘴上热情回答道:“这个叫纸牌,玉烟斋发明出来的,现在玩儿的游戏叫炸金花。” 后来的人闻言,凝神往牌桌上看去,只见那华丽繁复的牌背面花纹的右下角有三个蚊蝇般大小的字,玉烟斋。 还真是玉烟斋,原来这逍遥楼背后就是玉烟斋呀!后来的人有些微微兴奋地想。 毕竟玉烟斋可太出名了,他开始有些好奇这新玩法了。 牌桌上的人分别看了一眼自己的牌。有的面色复杂,直接将牌扣着扔到了桌上,有的则拿起身边的筹码往桌前重重一放。 新来的围观群众们见到那些筹码的数量,眼睛都红了,这可是豪赌。 筹码落完之后,现在是开牌时间,坐在最东面的人桀骜一笑道:“我不信你们的牌比我大。” 他将手中的三张牌摊开,围观的人们看了,是三张黑色的牌,上面有着黑色桃心的标志,牌面分别是贰、叁、肆。 赌徒们不识别的字,但是却绝对认识数字。 新来的观众不懂规则,之前已经看过几轮的围观群众却已经哗然:“这是金花顺啊!” 亮出牌的男子见周围人的反应,更加得意,另一边坐在南边的人面色灰败地将手中的牌摊开,是不同花色的伍、陆、柒。 另一个早早弃牌的玩家见状有些庆幸,面上也带出来了一丝笑。 可这时候,最后一个没有揭开牌面的人动了,他将自己手中的牌一张一张的掀开。 竟是三张数字相同的“捌”。 “豹子!是豹子!” 在座的便是没玩过纸牌的也都玩过骰子,自然知道豹子的意思,就是三个全是一样的点数,这话一出,简直串联起了纸牌和骰子。 后来的忍不住问先来的:“哥们!你给我讲讲呗!这是怎么玩的?” 先来的也不吝啬,介绍道:“这炸金花的规则就是这样,分为东南西北四门,每门三张牌,谁大谁就能赢得桌上所有筹码! 牌型从大到小依次为:豹子>顺金>金花>顺子>对子>单张。 豹子就是刚才那位手中的牌,三张的数字是一样的,金花就是指三张牌的花色一样,也叫同花,三张牌的数字连着更是被称为金花顺,其他的就是顾名思义了。 而数字大小就和牌上一样,从壹到拾,再上面是戌、亥、王,一共十三个数,其中贰是最小的牌,壹反而是比王更大的牌。” 旁观的人不少都在暗暗地听着规则,闻言都恍然大悟地看向牌桌。 那最后亮牌的人此时已经笑着将牌桌是的筹码全部收入自己的口袋,让人看的十分眼热。 这时那位讲规则人又说:“咱们围观的也可以兑换筹码,提前将筹码压在自己看好的方位上,赢了也可以分到筹码。” 后来的人闻言有些意动,但是还是想先看看再说。 可随着一局局下来,筹码打量的一时间从这个口袋进入那个口袋,一时间又从另一个口袋转进入其他人的口袋,围观的人心也热了,如果赢一局,哪怕就一局,那得是多少钱啊? 已经有许多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去往前台兑换筹码了。 而逍遥楼刚开业的火热不是偶然的,它当然不是刚开业便有这么多客人,而是李素商找人提前雇了一批人来免费玩牌五天,热热场子。 一方面,他们赌场与其他常规的赌场不同,加入了许多新鲜规则的棋牌。请人提前经过培训在场内玩,就会让观众更有效直观的认识和了解新棋牌的规则。 另一方面,李素裳提前找的这些人也都是些资深赌徒。给他们五天免费用筹码的机会,等到五天过去,他们也会逐步上瘾。 如此一来,何愁场子不热?何愁客人不多? ------题外话------ 为了合理,将文中纸牌牌面的JqKA改成戌亥王壹了,大小鬼还叫大小鬼。 保命提示:大赌伤身,请勿效仿。 第一百四十六章 打探 场子里人声鼎沸,沸反盈天,这边有炸金花的,那边有什么二十一点、斗地主等等不一而足。 有上场豪赌的,也有只是凑凑热闹小打小闹的。 一条街上的常乐坊自然也派了人进来观察情况,想要探一探这新开的逍遥楼的底。 张旺就是常乐坊的小伙计,他因为是常乐坊的掌柜的表侄子,这才能再京中第一大赌坊内打杂。 今天他就被自己的掌柜叔叔派到这街上新开的逍遥楼里逛逛。 还没进门,就从门口能听见里头的叫喊声了,对于打小在赌场混着长大的张旺来说,这种喧哗声并不陌生。 他心里微微一紧,这才是上午,还没到赌坊营业的最佳时间,里面就已经这么热闹了。 门口迎宾的小伙计们见他像是在犹豫,热情地迎上来:“这位公子,进来看看吧,哪怕不花钱,咱只看个热闹也成。” 张旺为了避免被怀疑,顺势跟着小伙计的指引进了赌场。 一进门,张旺就被正对着大门中央的巨大雕塑吸引了目光,两张巨大的方块竖立在场中,上面分别画了红色和黑色的面目狰狞的貔貅,又像是厉鬼,注视着进门的人。 伙计见张旺对场上的雕塑好奇,贴心解释道:“这雕塑是仿着咱们赌坊纸牌里的大小鬼制作的,你别看它大,但是十分之轻,是拿纸做的。” 这话说的张旺十分惊奇,纸?什么样的纸能做出这么大的东西来? 但是他想起了来之前他叔叔说过这家赌坊和玉烟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想到玉烟斋的能耐,张旺也就不好奇了。 他还没忘了他来这的目的,于是并没有在门口逗留太长时间,和伙计挥挥手,道:“我自己进去逛逛,你不用跟了。” 伙计见状很有眼色地退下了。 张旺越往里走越是心惊,他也去过不少赌坊,当然那些都比不上常乐坊。 可是这家赌坊和他所见过的任何一家赌坊都不同,这逍遥楼里面竟然都是他见都没见过的新鲜玩意。 他看了几局离门口最近这张桌子上的炸金花,自己也兑换了一些筹码,随意压了几局,最后却用尽力气才抵住诱惑没有继续逗留下去。 下一张桌上堵的仍然是纸牌,却不是和刚才那个一样的赌法,这个是二十一点,有更多的人围坐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玩。 张旺看了两局,也在周围伙计热心的讲解下熟悉了规则,就是看谁手中的牌点数之和最大,而且不不能超过二十一点,超过二十一点就爆掉了。 张旺越看眼睛越亮,恨不得自己亲身上了,但是他仍然没有忘了他的任务,留恋地看了几眼,又跑到下一桌去了。 但是他自己却没意识到,他的心态已经从警惕变成好奇了,人一开始对这东西感兴趣,生出好奇之心,就离陷落不远了。 就这样,张旺将一楼全部逛了一圈,几乎明白了所有的新玩法,他兴致冲冲,抬脚上了二楼。 二楼仍然能听见一楼吵吵嚷嚷的动静,不过二楼本身也并不安静。 但是二楼的动静和一楼的人声鼎沸不同,二楼更多的是金石碰撞的声音,如同战场上短刀相接,你来我往,络绎不绝。 张旺这才发现,二楼的牌桌与一楼的并不相同。 二楼几乎都是四四方方的小桌子,四个人分别坐一面,每个人身边都有一排像棋子一般的东西。 二楼也有专门解惑的伙计,贴心解释道:“这叫麻将牌。” 麻将牌?又是一个没有听说过的东西。 但是他也习惯了逍遥楼频出的新鲜事物,闻言只是十分好奇地观看着牌局。 这个和楼下纸牌的规则完全不一样,真不知道逍遥楼的主人是如何的巧思,竟然能想出这么多套路。 常年混迹在赌场的人,并没有比平常人有更强的抵抗能力,资深赌徒的意志力更加薄弱,赌瘾更大。 从只是试试摸底,探清规则到逐渐爱不释手。不一会儿,他便深陷其中。 于是常乐坊的掌柜张忠在自家常乐坊内等了整整一天一宿,都没有见自家侄子回来。 他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不会是这笨蛋小子被对面逍遥楼发现了被捉起来了吧? 思及此,第二天一早,他再也坐不住了,乔装打扮,特意绕了几圈路,才进入了逍遥楼。 进入逍遥楼的一瞬间,他和自己侄子张旺的感想是一样的,真是好大的雕塑。 他顺着场内转了一圈儿,还正想着要如何打探消息,救张旺出来,就见这小子红着眼睛,手里握着纸牌,和人正高声摔打着。 “你看看!有爷爷手里这张牌大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快给钱!都给我钱!” 等到张旺的耳朵被从人群中后方伸出的一只手捉住的时候,他还很不耐烦:“爷爷牌运正好呢!哪个孙子敢揪你爷爷的耳朵?” 等他拧着眉头一回头却差点跪在地上,仿佛整个人被浇了一盆冷水,他忽然记起了他是谁,他为什么要在这里。 张旺张了张嘴,然后又猛地反应过来似的看了看周围,终于什么话也没有说,惶惶不安的望着张忠。 张忠一脸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的道:“跟我回去。” 张旺跟个鹌鹑似的,缩手缩脚的跟着张忠回去了。 周围的人也只以为是家中长辈不让他赌,发现他来赌坊之后把他领回家,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 回了长乐坊,张忠反手就是一个大耳光。 “你看看你在人家逍遥楼里头玩儿的可真是逍遥啊,都分不清白天和黑夜了,连家都不回了!你还记得你去干什么了吗?你还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忠叔……” “别叫我叔!我可没您这侄子!” “忠叔,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已经打探好了他们所有规则和玩法!咱们家完全也可以照着来呀!” 张忠狠狠地白了张望一眼,终于勉强压下几分怒气说:“说来听听。” “那逍遥楼中有两种牌,一个是纸牌,一个是麻将牌。纸牌就是用硬纸做的麻将牌,看着有石头或者是木头雕的,我嫌麻将打起来太温吞,最喜欢玩儿纸牌!” 张旺越说越兴奋,差点儿忘形,见到他叔不虞的表情才想起收敛。 “哦?纸牌?什么纸牌?那是用硬纸做的?”张忠想起了自己刚才去逍遥楼时的惊鸿一撇,那居然是用纸做的吗?看着可比平常的纸结实不少啊。 想到这儿,他又没好气的瞪了张旺一眼:“你说那纸牌咱们怎么能照着来?你能找到能做出这种纸的工坊吗?就算有纸,你知道怎么印上去花纹不掉色吗?” 张旺挠挠头,这点他没想到,但确实是个大问题。 还是张忠老谋深算,思索了半晌,道:“既然咱们做不了,就让他们倒闭之后,抢过来再做。” 他又重新看向自己这个不中用的侄子,道:“你不是把那些规则都摸会了吗,这两天你把咱们楼里所有的人都教会,等过几天咱们去砸场子!不过你如果是为了逃脱惩罚,骗我说全学会了,那么你是什么下场你自己知道。” 张望被张忠眼里溢出的恶毒吓到,连忙答应:“忠叔,你知道我的,怎么会骗你呢?我这两天一定把坊里的兄弟们都教会。” 常乐坊发生了什么,李素商等人一概不知。 她现在和孙燕两个人在听风阁忙活。 这听风阁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棋牌室,到这儿只来打打麻将,打打牌的,这里更多像一个茶话室,各家的夫人小姐聊聊家常,小聚片刻。 阁楼也分了上下二层,其中构造和装饰之精美,简直是耗费了玉烟斋的所有产品,用尽了一切巧思。 听风阁里捧场的大多是那日在毓秀园中聚会的夫人们,汤夫人,莫夫人带着家中的女儿来这里玩耍。 莫夫人的女儿今年快十五了,正是要说亲的年纪,所以莫夫人不管去哪儿交际,都会带着她的女儿。 莫姑娘沉稳娴静,和莫夫人一起出来,进了听风阁,在这儿也见到了与她常在一起玩儿的伙伴,虽然开心,也没有忘形,请示了母亲之后,便与小姐妹相携着一起去楼上的小阁楼里喝茶下棋了。 楼下的几位夫人也没闲着,既然来说是体验玩新花样的牌的,便由孙燕和李素商分别陪了一桌。 这麻将可倒好,一边打一边也不耽误着闲话家常。 汤夫人抓完一张牌打出去,朝旁边的李素商道:“我听说,四方街那边新开的赌场也是你家开的?” 李素商笑着回道:“夫人,好灵通的消息,下次京中有什么新鲜事儿,我一准儿先去找您问问。” 汤夫人急得一摆手,道:“嗨呀,你就别跟我贫嘴了。你难道不知道四方街上还有另一家赌场常乐坊吗?那可是京中第一大的赌坊,身后站着以曲江张氏为首的诸多世家,势力冗杂,你怎么想不开和他们对上了?” 莫夫人听见这话,也是心里咯噔了一声:“哎呀,是啊!我才知道你开赌坊这事,和他们这些世家贵族对上,他们一定会给你们使绊子的,你瞅着,这两天准不太平。” 李素商淡定一笑,道:“谢过两位夫人,替我忧心。不过,他曲江张氏和那些世家贵族势力再大,还能大得过天去吗?” 汤夫人和莫夫人闻言对视一眼,从这话里都品出了些什么。天?那不就是指…… 听明白了李素商的暗示,她们两个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十分自然地又换了个话题,接着打牌了。 “还没问莫夫人呢,你家莫小将军的亲是如何了?” 莫夫人听到这个话题,眉开眼笑,道:“还说呢,终于让我省了一回心,已经差不多定下了!” 汤夫人连忙问:“是谁家的姑娘这么有福气?快跟我们说来听听。” 莫夫人闻言笑得更加开心:“就你会说话!明明是我家那蠢小子有福气!说的是开封府知府的女儿,她娘是和皇后娘娘同族的清河崔氏的人,也是工部丁大人的内侄女,这姑娘也是至纯至孝,为他祖父守孝守了三年,生生就耽搁了,这不正好便宜我家的混小子,也算是门当户对,十分合适了。” 汤夫人感叹道:“还真是。要不老话都说是天定的姻缘,这事情你急也急不来。你看你前头急了那么些年,却一个也不成,而这一个没费多大功夫就妥了。” 莫夫人人逢喜事,觉得别人说什么都对,笑着点点头。 李素商问:“可定下日子了?是什么时候?也叫我们去沾沾喜气儿!” 莫夫人打出一张三条,笑道:“我家的小子年纪也大了,他家的姑娘岁数也不小了,所以婚事办得急了些。大概就在这月底或下月初,你们别急,到时候我让人挨个给你们府上送请柬去,少不了叫你们掏份子钱!” 李素商朝着汤夫人道:“您看看,还是人家莫夫人精明,这是狮子大开口啊,随了礼,咱们一时间都回不过血来。” 汤夫人笑眯眯的:“秋娘,早早生个孩子,这份子钱不就又回来了?” 李素商没想到这还能拐到催生的话题上。 倒是听到这话的莫夫人有些动心,问道:“怎么?你肚子有动静了吗?” 李素商哭笑不得:“还没谱呢。” 莫夫人啧了一声,道:“如今你们夫妻两个也团聚了,叫彼之赶紧努努力,养上几个孩子,也省得你娘在家闲的无聊。” 李素商干笑两声,终于是把这话题带过去了。 另一边的顾四在鹰扬卫所里忽然打了一个喷嚏。 老小儿见着了,问了一句:“头儿,可是身体不舒服,难道染了风寒了?” 顾四摇摇头,神情严肃,道:“准是漠北的哪位小王八蛋在骂我了。” 老小儿闻言笑了一声。 这话倒不是无迹可寻,他们当初在漠北做的事情确实有些丧尽天良,刺杀了老汗王挑起几位小汗王窝里反,等等,不一而足,所以漠北实力才一落千丈,因为都用在了内斗上。 想到这儿,一旁的葛占元忽然说:“漠北的消息,老汗王最不受宠的三儿子杀了大儿子。” 老小儿也神情凝重:“漠北局势复杂,老汗王十一个儿子龙争虎斗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斗完了忽然咬咱们一口?” 顾四神情漠然的望着外面的天空,道:“走一步看一步吧。” 第一百四十七章 找茬 果然像汤夫人担心的那般,常乐坊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逍遥楼开业的第五天,他们便开!始行动了。 其实他们也不是不想早早开始行动,可新牌的玩法实在是太多花样,要常乐坊的人全部掌握也得要几天时间,所以等人手一准备好,他们便迫不及待地开始行动了。 打击新赌坊的速度一定要快,要在逍遥楼未成气候时就遭遇毁灭性地打击才好。 于是当一群膘肥体壮、凶神恶煞的大汉一起进入逍遥楼时,楼内热闹的氛围都被震慑地安静了一瞬。 有不少老赌徒认出来这群人就是常乐坊的打手,有人在心底暗暗地替这新开的逍遥楼惋惜,毕竟常乐坊的势力确实是公认的大,只是可惜了一个这么好玩的去处,今天开始也要消失不见了。 但更多人是抱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幸灾乐祸之感,包括那些被李素商提前雇来免费使用一定额度筹码的人,毕竟今天已经是可以免费使用筹码的最后一天了,哪怕是看看热闹也行啊。 两家赌坊掰手腕,若是常乐坊赢了,以后也没有什么影响,只不过是少了一个这么新鲜的玩乐的去处,若是逍遥楼勉强赢了,说不定也会为了自保而给他们更多的福利,他们一个个兴致盎然地搓手期待了起来。 逍遥楼的掌柜的自然也发现了这群不速之客,但是他神情淡定,仿佛一点也不担心,嘱咐小伙计们将他们当成平常客人对待。 常乐坊虽然来者不善,但也不是贸然直接上来就一通打砸抢,要搞废一个赌场可有不少办法,一上来就武力冲突显然不是明智之举。 张忠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所以才让张旺把逍遥楼的玩法都把这群人先教会,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只有熟悉逍遥楼的套路,才能想出如何破局。 而他们常乐坊最常用的手段就是找茬,霸场子。 几个彪形大汉往场子上一坐,搅搅浑水,将正常玩乐的客人赶走,这便是最常见的套路了。 若是逍遥楼是普通的新开的赌场,张忠或许会只用这个办法。 可逍遥楼千不该万不该的是把场子同样开到四方街,几乎是开在常乐坊的家门口了,在张忠看来,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所以更要给他们一个颜色看看。 于是来挑事儿找茬儿的几位打手都被叮嘱了,不能只占场子,更要不停地找事。 “掌柜的!”一个大汉速度非常快,刚坐下,一局都没玩完就开始呼唤掌柜的。 旁边专门负责这桌的伙计连忙迎上前来,问道:“这位客官,怎么了?” 那大汉轻蔑地看了一眼伙计,不屑道:“去找你们掌柜的过来!” 伙计态度谦逊地道:“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 大汉闻言看起来勃然大怒,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你说话管用吗?!你是管事的吗?!我在叫掌柜的你听不见吗?!” 伙计并没有被他的大嗓门吓住,态度仍然保持谦逊有礼,道:“您在叫我当然听见了,您不与我说是什么事情,我怎么知道我说话管不管用呢?能不能帮上您呢?” 由于这位伙计的语气十分客气有礼貌,大汉皱了皱眉头,愣是没有听出伙计是不是在骂他。 大汉:我怀疑他在骂我但是我没有证据。 两次质问都被伙计轻飘飘地挡回来,大汉只觉得十分憋屈,但又无可奈何,想到他的任务,心想,小伙计就小伙计吧,反正谁都一样。 思及此,大汉放松了上半身,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指着桌上的纸牌道:“你们出老千,坑我们的钱!” 伙计道:“我们的所有荷官都是专门定制的工作服,衣袖都在手肘处,衣服也是贴身的,没有任何口袋和藏牌的地方,不存在这种可能,是不是您误会了?” 大汉看了一眼荷官,梗了一下,因为一眼望去确实没有什么能藏牌的地方,看来他得换个角度攻讦。 于是他冷笑一声:“呵!误会?我看你们都是沆瀣一气,串通勾结在一起,来骗我们这些人的钱。” 伙计闻言有些无奈,显然觉得他是在无理取闹,但他仍然冷静礼貌,道:“客官说笑了,咱们逍遥楼的宗旨就是为了让客人宾至如归,逍遥玩耍,怎么会存在您说的问题呢?” 大汉闻言再次哽住,他也知道他说的话很没有条理,像是在无理取闹。 无奈之下,他忽然瞥见桌上的牌,朝旁边桌上的同伴使了个眼色,灵机一动,说道:“那你们这副牌里面怎么会有两个红桃三?一定是你们在哪个地方藏牌了,好蒙骗我们!” 伙计闻言眯起眼睛,上前一步,检查桌子上的牌,果然,桌子上有两个红桃三。 但是他脸上仍然笑眯眯的,没有任何害怕担忧的神色,道:“这位客官,我们逍遥楼中的每副牌背面的花色都不尽相同,虽然相似,但是却各有各的独特。纸牌在印刷过程中背面花纹的模具每印完一副牌便会销毁,绝不会再次重复利用,所以我们可以保证每副牌的唯一性。” 伙计将桌上的两只红桃三翻过来,背面朝上,指着上面一处不显眼的地方展示道:“各位客官请看。这两张牌的背面花色不同,所以应当不是一副牌上面的红桃三。” 伙计又走到了旁边的桌子上随便拿了一张牌,背面朝上和着两张红桃三做比对,却见那张牌和之前那两张牌之中的一张背上的花纹一模一样。 伙计笑了,道:“诸位客官请看,这张红桃三原应该是旁边这张桌子上的牌。我们逍遥楼的荷官在每局开始之前都会重新数一次牌。洗牌的时候没发现多张的现象,那说明可能是旁边桌子上的客官打得太激动了,将牌‘不小心’甩到了这边的桌子上。” 在场的众人谁都能听得出那‘不小心’三个字的刻意,有人看了看那边的桌子,果然桌子周围都是常乐坊的人。 这下谁还不知道是常乐坊故意找事儿,只是没想到,他们找事儿不成,反而让这小伙计变相宣传了逍遥楼一把。 类似的场景在楼内各个地方都在发生,有撒泼的,卖浑的、打滚的,不一而足,但是最后统统被不软不硬地镇压。 最后,领头大汉终于急了,也不管别的了,直接就一掀桌子,想要凭武力解决事情。 可谁知他们刚想动手,门口就气势汹汹的进来一堆人马,领头的穿着黑衣黑甲,一侧挎着虎啸营特制弯刀,面上覆着一张雕着睚眦的狰狞面具,如同一阵来自极北的寒风,将场上的人冻住。 “……是……是鬼面!是平西侯和虎啸营!”终于,有人颤抖着喊出了这句话。 但场上并不是所有人都惧怕这位平西侯,在场所有人都眼睁睁看着那新开的逍遥楼的掌柜笑眯眯地迎上去:“侯爷今天怎么有空来赏脸?” 众人等着掌柜的被冷脸呵斥。但是,他们等来等去,却并没有见这位平西侯面对掌柜的逢迎有何不虞。 反而见到这位被传成恶鬼的侯爷朝掌柜的点了点头。 他们刚觉得这位传说中的鬼面将军可能并没有那么可怕,长乐坊的人就感受到了来自地狱阴冷的杀气。 只听那位杀神声音低哑的说道:“经过外面,听见里头有人闹事,进来看看。” 长乐坊的几个汉子闻言,脸都绿了,冷汗唰地下来了。 他们这些堵坊底层的打手们,原本对于平西侯鬼面将军的名头就是非常敬畏的。 如今亲眼见到真人,没有一个心底里不怕的。 但是害怕也拯救不了他们,只见那位平西侯一挥手,他身后的军队直接进来,将这些闹事的人一个不少的捉出去。 说出去之后,那些人就把他们绑在逍遥楼的门口,应该说是在门的两侧,他们还让出了近处的通道。 “尔等聚众闹事,今日略施小戒,缚于逍遥楼门口。” 平西侯说完这句话,就带着虎啸营的弟兄们离开了,那群汉子们心有余悸地对视一眼。 他们松了一口气,觉得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殊不知,他们的厄运才刚刚开始。 正当他们估摸着虎啸营离开的时间,觉得差不多了,要互相给自己松个绑之后,另一队整齐的脚步声从巷子口传来。 他们惊魂未定,以为是平息后带着胡晓莹又回来了,却没想到见到的是另一支军队。 领头的穿着红底儿飞鹰纹样的官服,身后跟着的也全是飞鹰制式的衣服。 “这难道是鹰扬卫吗?” 虽然鹰扬卫是最神秘的一支队伍,但是那次顾四带人在京中纵马,也有不少人见到过鹰扬的服饰。 于是,有人确定了:“就是鹰扬卫!我见过他们的衣服!” 那群常乐坊的打手见状也不敢动了,不知道是什么来头,但是见他们不再动了,那鹰扬中领头的人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们一眼,便带着队伍又走了。 留下满地人面面相觑。 等鹰扬走了之后,他们又想松绑离开,可是他们一动,巷子口儿又来了动静。 这次是锦衣卫。 常乐坊的打手们现在就是再笨也看出来了情况不对。 这些队伍和卫所明明就是在这条街上巡逻嘛!更准确的说,是在逍遥楼附近巡逻,看有没有闹事的。 很不巧,他们就是那个被看管的闹事的。 打手们欲哭无泪,常乐坊的掌柜的却暗自心惊。 能与这么多猥琐都拉上关系替他们逍遥楼看守治安,那说明逍遥楼背后的势力不简单呀!事关重大,他要赶紧上报给家主。 张士波正与老友对弈,听到张忠的回话,拿企的手顿了一顿。 他对面的老友同样是常乐坊的股东,闻言摸了把胡子,忧心地说:“看来这逍遥楼背后的主人应该是这位。” 张士波抬眼看他,就见老友指了指天上。 张士波也神情凝重,点点头:“恐怕除了天子没有别人了。” “只是咱们当今从哪儿找来这些能人异士,能将棋牌玩儿出这样的花儿来?玉烟斋仿佛是已经开始售卖这两种牌了。那日,我叫家中的下人去买了几副牌来玩儿玩儿,连我都觉得不错。”老友无意的感慨。 说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张士波仿佛想到了什么,他将棋子扔回棋盘,用手抚着额头,道:“你若这么说,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那可真叫是能人异士,拿出了不少新鲜东西呢。” 经他这么一提点,老友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武安伯的那位夫人?” 张仕波点点头神色阴沉,面色很不好看:“如今看来,她已经靠上了圣上这座大山,现在再想动她可不容易了。” “早知一个小小的后宅妇人能有这么大能量,给咱们填了这么多麻烦,当初就应该直接一刀咔嚓了她!还要什么白糖秘方?到现在什么都没得到!” “唉,现在也只能从长计议了。” …… “秋娘,你可真是神机妙算呀!当初我们姐几个还替你担心呢,谁想到竟这样迎刃而解!”莫夫人听说了在逍遥楼发生的事情,这天,在听风阁,她见了李素裳就是一顿夸。 汤夫人也为李素商他们高兴:“可不是吗?之前我老是悬着一口气。那常乐坊无恶不作,仗着势力大,各种迫害小赌坊,如今可真是踢到铁板了,看来也不过是个欺软怕硬的玩意儿。” 李素商道:“还是我们运道好了一些,沾了许多贵人的福气。现如今,我们逍遥楼才算是真正站稳脚跟儿了。” 莫夫人道:“今后便没有什么太叫你操心的事了吧?” 李素商听出了一些话外之音,问道:“怎么?夫人有旁的事儿?” 莫夫人笑了,道:“我还能有什么别的事儿?不就是我家那小子的婚事吗?已经定了月底二十五,我亲自来跟你们说,到时候都来捧场。” “哎哟,那敢情好!我可得空着肚子去你家吃好吃的呢!只怕莫夫人您别嫌弃我们吃的多才好。”孙燕在一旁打趣道。 莫夫人笑得开心,也喜欢跟她贫一两句嘴:“吃的多,你随的礼也要多呀!到最后还是我们家划算,你自家吃亏。”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说笑了半天,便也散了。 第一百四十八章 双喜临门 众人散去回到府中,门上正送着什么人。 李素商眼尖,一眼认出来正是上次乐公公来宣旨时身边跟着的小太监。 见她们回来便迎上来打了个招呼:“见过武安伯夫人,二夫人。” 因为孙燕是顾家二房的媳妇,所以众人都口称二夫人,这小太监也不例外。 “公公今日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可巧碰上二位夫人,刚才府上还说二位夫人不在,已经转告府内老太爷老太太了,明日乐公公来宣旨,咱家今天来是先让府上做好准备。”小太监笑着回话。 李素商和钱春红两个对视一眼,不明所以,问道:“宣什么旨?” 圣旨早已拟出,只等明天宣了,况且小太监既然来通知他们,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保密的,当下回答道:“是为了府中老太爷、老太太以及大夫人、二夫人的诰命封赏。至于旁的,咱家也不方便透露了,天色不早了,眼看着宫门要落钥,咱家这就回去了。” 送走了小太监,李素商还在琢磨这宣旨的事情。 这封赏的消息乍一看觉得来得莫名,但是仔细想想,李素商就明白了关窍。 当时顾思扬兄妹三个献上那么有用的神臂弩,皇上却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奖赏,虽然让顾思扬进了锦衣卫,领了个闲差,但是如果没有这件事,顾青峰和顾四两人也能运作一番让家中这些子侄谋个差事,而且对另外两个小的却什么赏赐也没有。 现在看来,皇上是打算直接赏赐给他们顾家,提高顾家门楣了,这下钱春红和孙燕倒是真正的母凭子贵了。 孙燕也不是傻的,自己在心里琢磨琢磨,也差不多明白过来了。 第二天一早,府中的人也都已经知道了要应付宣旨的人,所以,李素商今天起得也格外早。 今日的早饭是厨房起早炖了几个时辰的老鸭粉丝汤,不过因着知道今天有事儿,李素商吃的也比较急,不像平常那般慢条斯理,细细品味。 吃完之后,她仍然觉得可惜,没有来得及仔细享受一下汤的鲜美,只剩下那鸭肉的腥膻气一直在嘴里久久不散,十分反胃,但是眼看着宣旨的人要来了。 她便强压下了这股反胃,打起精神来。 宣旨的人马浩浩荡荡就往武安伯府上来了。 果然不出李素商所料,封赏他们几位诰命的圣旨,几乎每一条都有教子有方四个字,而顾老爹的则与他们不同,上头是治家有道四字。 这样一想,便也不算无功不受禄,他们也就安心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封赏。 乐公公第二次来武安伯府上,双方都已经是轻车熟路了,李素商叫乐公公在府里坐坐喝喝茶,但是被乐公公婉拒了。 “咱家还得去平西侯府上宣旨呢,就不多留了,多谢夫人好意。” 闻言李素商也不再勉强,随他们去了。 送走了乐公公一行人,李素商嘱咐管家明叔将这些圣旨一并妥善保管。 管家领命,带人下去安排了。 事情都已办好,李素商送了一口气,这下胃里的恶心感再也压不住,直冲天灵盖,李素商来不及说什么,扶着一边的墙弯腰就吐了起来。、 但却没有吐出什么东西来,只是干呕了几下。 等她缓过劲来之后发现顾老爹、顾田氏和孙燕都在用小心又惊喜地目光看着她。 李素商愣了一下,随即反应了过来,他们这是在怀疑她有孕了? 顾田氏已经十分欣喜地张罗起来了,道:“快去请郎中来!” 几个丫鬟年纪虽小,但也不是没有经历过主子怀孕的事情,见状也都纷纷围上来,小心翼翼地伺候着李素商回屋歇着。 李素商就这样被当成易碎的珍宝一样,一路被护送回了正房。 顾老爹走里走外,脸上挂着欣喜,还有等候郎中的焦虑,怎么也压抑不住。 李素商觉得十分无语,道:“爹呀,还没确定的事儿,我觉得我就是早上吃的不合适了,您别急呀!我感觉您这状态像是我都要生了!” 我老爹被这句话噎得吹胡子瞪眼:“都胡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不过,经过李素商这么一打岔,他们的焦虑心情多少是缓和了一些。 顾田氏也是站着转悠了两圈,问道:“是不是应该给四狗个消息?” 她被这事喜得冲昏了头脑,连顾四的小名都没顾忌,直接叫出来了。 相比之下,李素商反而是最不在意的那一个,她坐在那儿,自顾自地吃了几颗葡萄,闲闲道:“急什么?等郎中看完再说吧,别空欢喜一场。” 顾田氏被她这一盆冷水泼的有些气恼,刚想说她,就看见她吃葡萄,于是注意力就被转移了,嘴里原来的话就变了:“吃葡萄好,吃葡萄孩子眼睛大。” 李素商闻言,手里的葡萄拿也不是,放也不是,十分无语。 “你们未免也太夸张了吧?” 孙燕在一旁:“怎么能叫夸张呢?这可是你和老四的第一个孩子,当初我怀小花儿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全家人都紧张的跟什么似的。” 那行吧。 李素商也没再多说什么,静静地在一群亢奋的人中间等待郎中的到来。 来府中的郎中倒不是上次那位来给顾青峰和顾四看伤的了,想来那位大夫比较擅长看外伤,而今天找来的是擅长看妇人的。 那大夫久居京城,想必没少给达官贵人看病,所以当顾老爹几人都客气殷勤地招呼大夫,等候在旁边的时候,这位老大夫还能淡定地捋了一下花白的胡须。 他让跟着他一起来的小学徒将脉枕摆放好,大夫指指脉枕,道:“夫人,请把手放在脉枕上。” 李素商撸起一截袖子,将素白的手腕搭在脉枕上,因为大荆朝女子地位不弱,男女大妨也没那么严重,在亲友都在的情况下,看诊也不必非要隔帘诊脉,而且中医讲究望闻问切,看到病人脸色也是很重要的一个诊断步骤。 但这并不意味着老大夫能直接为李素商诊脉,珍珠等李素商将手搭在脉枕上就上前一步,将一个极薄的真丝手帕搭在李素商的手腕上,避免被老大夫直接触碰,而且这真丝手帕的厚度丝毫不影响感知到脉象。 老大夫的手指捻着脉摸了一会,又淡定收手,示意李素商换一只手,再一次捻着脉摸了一会儿。 旁边等着消息的顾老爹和顾田氏等三人憋得坐立难安,就等着老大夫开口。 “唔……”老大夫一点都没有受到旁边这急迫的三人的影响,收手之后又是捋了几把胡子,才不急不缓道:“恭喜夫人,确实是喜脉,看样子已有两三个月了。” 李素商闻言只是淡定小声地和身边的珍珠等人讨论:“怪不得上次葵水来的不准。” 另一边等候的亲友团知道这个消息,都纷纷松了一口气,笑容更加绽开。 孙燕还保持一分理智,冲着身边的人道:“去叫个人给你们伯爷送个信,也欢喜欢喜!” 顾老爹闻言连忙点点头,重复道:“对对对!是该给孩子爹送个信。” 孙燕又道:“快给老大夫酬金!喜钱!” 顾田氏也点点头,道:“对对对!多给一些!” 等众人兵荒马乱喜气洋洋地送走老大夫师徒之后,顾老爹看看李素商的肚子,自言自语道:“也不知道是孙子还是孙女,我得提前预备上了。” 说完就自己背着手不知道准备忙活啥去了。 孙燕和李素商无奈地对视一眼,心里都明白。 当初钱春红怀孕,顾老爹自己一个人找各种材料,给自家未出世的不知道孙子还是孙女的顾思扬预备了一个拨浪鼓,不管男孩女孩,都能用上。 等到顾思朗和顾念芳的时候,也都差不多,或者是做的泥娃娃,或者是木陀螺。 如今李素商怀孕,自然也少不了小玩具,而且李素商有种预感,按照顾老爹那种溺爱孙辈的程度,之前是条件不允许,只能给些简单的自己做的小玩意,现在家里富裕了,指不定会预备些什么。 孙燕算了算日子,虽说女人是十月怀胎,但是实际上一般都是九个多月就生了,刚才老大夫说李素商已经怀了两三个月了,那离生孩子也不算远了。 她想到这也有了一点紧迫感,道:“我得先让厂子里将最细的棉布拿过来,做几身小衣服才是正经事。” 说着,她也走了。 顾田氏走得更早,刚送完大夫,就去厨房叮嘱了,吃什么好、什么不能吃,她都说的头头是道的。 这下院子里就剩下李素商,她也第一次沉下心来感受体内多出来的这个小生命。 翡翠感叹道:“这么看来,小少爷是个会心疼娘亲的,前一阵子夫人那么费心费神的忙着外面逍遥楼和听风阁的事情,可是小少爷竟然一点都没闹腾,只是在今日,一切都尘埃落定了,而且家中有喜事的时候才闹了闹,让夫人知道他来了。” 李素商听得不禁笑出声来,问道:“你怎知道就是小少爷了?” 翡翠得意道:“凭感觉啊。我老娘怀我几个弟弟妹妹的时候,我都是这样,一说便真能叫我说中!所以夫人,您怀上的一定是为小少爷。” 李素商笑笑,这时候明叔也听到消息赶来了,朝李素商道:“夫人,我先找几个有经验的婆子照料您,这些日子再找合适的稳婆。” 李素商点点头,随他安排,只是有点惊讶地问:“现在就要开始安排稳婆了?” 明叔点点头,道:“那是自然,不光稳婆,奶娘也要从现在开始找了,早早地养着身体,等小少爷出声,奶质正好。” 李素商张了张嘴,欲言又止,但是这个家基本上都是明叔在管,他说啥是啥吧,毕竟她也不懂。 于是便随管家去了。 另一边,元宝下了马车,小跑着进入鹰扬卫,开门的人也都认识元宝,知道那是他们伯爷府上的,于是笑着打了招呼:“元宝小兄弟,你怎么跑得那么急呀?发生什么事了?” 元宝一心想把喜讯第一时间告诉自家伯爷,只是笑着和他们说:“喜事!喜事!” 彼时,顾四正和丁二等人围着沙盘说些什么,听到房间门口亲卫通报,说府中的元宝来了。 顾四点点头,和丁二等人又嘱咐了几句,才散会叫元宝进来。 按照往常的习惯,如果府中没有事,元宝通常是不会来的。 只有极端天气或者家中来客人做了好吃的的时候,他们才会派元宝来知会一声,或者来问问他晚上回不回。 刚才亲卫来通传,顾四也没怎么在意。 因为他算着日子,想着这个时间可能是丁二等人的家眷进京了。 他原本就嘱咐过李素商,多关注着帮衬帮衬他们,因为以为是这件事,所以他也没有让丁二等人回去,想着等元宝说完,他们一道回鹰卫巷。 元宝一进来,见到他家伯爷,立马欢喜的说:“伯爷!喜事!夫人有喜了!” 得到消息的顾四当场就愣住了,缓了缓才反应过来。 然后他也没再顾得上其他人的反应,自顾自套了小黑马,马不停蹄地就赶回家了。 等他赶回家时,李素商正坐在窗边的小矮榻上,手边是厨房新做上来的芙蓉蛋羹,一勺一勺的,美滋滋的舀着吃。 顾四看到这一幕,延缓了急匆匆冲进屋的脚步。 他嘴上挂着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笑容,一步一步地走进了李素商。 李素商见了他,也笑盈盈的朝他招手。 顾四越过窗走进屋,轻轻把手放在李素商的肚子上。 “你说他能听到我们说话吗?” “应该还不能吧,这么小。” “那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咱们给ta取个什么名字啊?” “现在早了点吧?” “要不干脆一样取一个,等到时候看情况再用?或者现在先取一个小名叫着? 听元宝说已经有两三个月了,那最多八个月也就出来了,咱们可得好好准备,要不然来不及了。 我明天得去找汤相公要一套开蒙的四书五经来,给他备着。嗯……刀剑也得准备好,咱们顾家的孩子不能不会武啊。” 李素商无奈地看着顾四,他现在已经心神大乱了,可能连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罢了,毕竟他是第一次要当父亲的人,欢喜过头也是情有可原的,随他去吧。 李素商这样想着,但是没发现自己脸上的笑容也是那么幸福那么开心。 ------题外话------ 对不起各位朋友们,我这几天状态不太好,身体上和心理上都有,于是给自己放了个小假,充了充电,调整了一下状态,捋了一下后面的大纲,大致确定了最后的方向,今天开始,我要继续努力继续加油!冲! 第一百四十九章 婚礼 李素商吃着厨房给端来的加餐,问顾四:“你知不知道莫小将军的婚礼定在五月二十五?” 顾四眼馋地点点头,但是到底顾及着李素商肚子里还揣了一个,没上手抢,只是道:“守明同我说过了。” 守明,即是那位莫小将军的字。 鹰扬如今与突骑之间有一些合作,所以他们两个也时常打交道,所以提起来也十分熟悉。 况且,莫老夫人与李素商她们娘几个交好,所以顾四和莫守明自然也是关系不错。 李素商装作没看见顾四垂涎欲滴的眼神,闻言只是点点头,道:“那依你看,他成亲我们该送份什么样的礼?” 顾四坐到一旁,眼不见为净,心里也是犹豫了一下,按理说,他们与莫府关系亲近,所以送份厚礼也没有什么不妥的,但是只怕会有有心人盯着他们,要拿这做些什么文章,这倒是有些难办。 而且,女方的身世背景决定了以后的往来。 于是顾四问:“还不知道女方是哪家的?” 李素商喝完了最后一口汤,抹抹嘴,回答道:“是开封府知府家的女儿,也是工部丁大人的内侄女,她母亲出身清河崔氏。” 顾四只能在旁边喝着清淡的茶,闻言还是笑了,点点头,道:“守明的这桩亲事找得很合适。” 李素商察觉到他有言外之意,问道:“你的意思是……” 顾四道:“首先,他母亲出身于和皇后娘娘同族的清河崔氏,咱们这几路军队卫所背后跟的都是皇上,她母亲与皇后娘娘同族,那说明与咱们是天然的盟友; 其次,工部尚书丁大人是她的姑父,之前因为你提出的以工代赈,以及后来你学院里那些学生们陆陆续续进入工部实习,咱们与丁大人也是密不可分的合作关系,这便又是一层亲上加亲。 这最后嘛,具体的事项我暂时不能透露,但是如今鹰扬和突骑确实要在开封府有些动作。而这个姑娘的父亲,正是开封府知府。你说这还不能叫一桩非常合适的亲事?” 李素商点点头,忽然意识到这门亲事委实是不简单,所以当初莫老夫人说门当户对不是说着玩玩的。 “所以呢?那我们送一份什么样的礼?”李素商问。 顾四道:“看在双方的面子上,自然是要送一份重礼,只是具体要送什么,不如问问明叔?” 李素商点点头,论经验,明叔确实更多一些。 如今的礼尚往来,自然不比之前在乡下随份子,讲究礼数都是极多的,若是送的不合适了,叫旁人家看见,免不得要笑话他们武安伯府是从乡下来的,没有礼数了。 李素商叫来明叔,打算问问情况。 明叔盘算了一下,道:“若是图个好寓意,库房里还有当年侯爷带回来的一对玉如意,还有一个白玉送子观音,但若是想送更加贵重的东西。库里原有一只皇上赏的珊瑚盆景,通体火红,十分难得。” 李素商思来想去,实在是拿不定主意,看了旁边悠哉喝茶不分心思的顾四,她气不打一处来,踢了踢顾四的鞋,道:“你倒是给拿拿主意呀,别两手一摊,都让我做主了。” 顾四无辜地抬起头,想了想,道:“我觉得那对玉如意就挺好的。” 李素商皱眉:“但是太平常了些,指不定多少人都送如意呢。” 顾四想想道:“要不再添些别的?” 李素商经他这么一提,忽然想起来:“之前我叫人私下酿造了几坛酒,因为太费粮食就没有量产。连玉烟斋里都没有。不如明面儿上就送那一对玉如意,私下里你再送莫小将军这些酒?” 顾四点点头,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出自李素商手中的酒,定不是什么凡品,这样一来既不太出挑也不失礼数。 于是,夫妻二人就指挥着明叔照着商量好的安排了。 莫小将军亲迎这天,李素裳一家人早早地就来到了莫府。 她们虽然不是男方的亲眷,但是关系亲近,自然是要早些过来帮帮忙的。 顾田氏担心李素商的身体会吃不消,道:“你身子成吗?要不今天在家里歇歇?别去了。” 李素商给了顾田氏一个安抚的笑,道:“娘,您也知道,除了那天我干呕了一下,其他时候就跟什么事都没有似的,只是去参加喜宴,不打紧的。” 顾田氏点点头,李素商怀相好,肚子里的孩子知道心疼他娘,没有一点折腾,想想也就放心叫她一起去了。 一到莫府,发现汤夫人和周媛早就到了,她们互相打了个招呼。 “还没恭喜你有喜了,你也是有福之人,这下好了,喜事连连。”汤夫人笑着拍了拍李素商的手。 李素商腼腆的笑笑,被人打趣多了,她也渐渐的觉得不好意思了。 好在汤夫人很快的就终止了这个话题,因为客人实在太多了。 门口唱礼的人将宾客迎接进来,声音洪亮的简直能穿透整个庭院。 莫府与武安伯府的大小规制差不多,男客都在前院招待,而女眷们则都在后院招待,防止两厢冲撞。 她们便随着迎接的丫头们一道进了后院。 彼时,莫老夫人和莫姑娘正忙着在新房里走流程,一点儿也顾不上招呼客人的事情。 虽然府里丫鬟们早已都安排好了每人负责什么事情,但是,人一多,到底还会乱。 这就显现出亲朋的用处来了,汤夫人和周媛她们到的早,也能帮着搭把手,虽然她们不是主家,但是有她们帮着看看,有这么几个主事的,也不至于这些丫头群龙无首。 莫家是新贵,皇上又看重,所以,莫小将军的喜宴来的人不少。 李素商只觉得认人认的头都大了,这是谁家夫人,又是谁家女儿,和谁家沾亲带故? 而且李素商如今在京城十分出名,地位也不低,所以上来攀谈的人十分不少,她还都得笑脸相迎。 婚礼,昏礼。 拜堂的大礼是在黄昏时分举行的。 李素商等女眷们等在旁边的耳房里,能听见外头男人们的谈笑声。 “这莫小将军的婚礼今天风头真是盛啊,竟有整个突骑里年轻帅气的小伙子们给做伴郎。” “是啊,据说新娘的嫁妆也颇丰,足足八十抬。” “真是天造地设、郎才女貌的一对儿呀。” 正堂里,两位新人一拜天地。 喜婆们嘴里说着不尽的吉祥话。 一拜天地,天长地久。二拜高堂,四季安康。夫妻对拜,百年恩爱。 送入洞房之后,喜婆嘴里的祝词还是不停的。 月老三仙下凡尘,三媒六证是他兴,月老三仙回天府,留下六证与凡人,鲁班仙师一神人,巧手造下杜量恒,造下尺子称与斗,用在世间甚公平。 尺管人间丈量尺,斗管人间右斗升,天下裁剪剪为证,容貌美丑镜分明,算盘算尽天下账,称管人间两和斤。 拿起秤杆递给新郎官,一串响亮的顺口溜就又出来了。 新郎三挑盖头,左一挑吉祥富贵,右一挑称心如意,中间一挑挑出个金玉满堂。 莫小将军满手汗,紧张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放。 盖头一点点挑起,露出新娘子的面容,小脸圆圆的,白皙的脸蛋上挂着一抹红云,不敢抬头看。 在众人的打趣声中,两位新人红着脸,谁也不敢看谁,喝完了合卺酒。 另一边,正厅房。因着儿子的婚事,莫老夫人也是高兴的满面红光,走完了这些婚礼流程,她也能闲下心来来招待招待这些客人。 看到了李素商,莫老夫人过来拉着她的手,喜笑着问道:“听说你也有喜信了?可真是缘分,咱们这就是喜上加喜。” 李素商笑着点了点头,问道:“没见着莫姑娘,她去哪儿了?” 莫老夫人一笑,道:“她心疼新嫂子,怕他饿着,去嘱咐厨房给做碗垫肚子的小馄饨。” 一旁的顾田氏听了夸赞道:“你家姑娘也很贤惠懂事,只是不知道等过几年会便宜谁家的臭小子。” 听她说到这儿,莫老夫人一笑,笑得有些神秘,但是还没等莫老夫人说什么,门上就又来了客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 “莱国公府送白玉如意一对——” 随着唱礼的声音,门口的丫鬟一打帘子,从外面进来一个盛装打扮贵气逼人的年轻妇人,看着也就和李素商差不多大。 她进来,先是同莫老夫人不冷不热的见了礼,然后看都没看李素商等人一眼,便自顾自地找个地方坐下来,谁也不搭理,离她们几人更是远远的。 众人面面相觑,这时有夫人们偷偷道:“这便是莱国公家的,那位郡主。” 几乎谁都知道莱国公府和武安伯府有些龃龉。 一个是当初凭献纸就当上国公的,另一个如今造出来的纸却比他们的不知好了多少倍。 何况这两家的籍贯都是莱源,难免会有对比,也不怪乎不合。 场上的气氛因为她的到来稍微冷了一冷,不尴不尬地静默了一会儿,但是又很快被掀过去了。 只是李素商对莱国公府始终保持几分警惕,因为她没见过这位郡主,所以有些疑惑。 于是她问旁边的汤夫人,向她打听:“我没听说过这位郡主,她是什么来头?” 她这可问对人了,汤夫人作为汤相的夫人,已经将京中这些关系都摸的差不多了。 当下汤夫人便小声告诉李素商:“这位郡主就是莱国公的独女,没有封地,没有食邑,只是占个名头罢了,都不如你那诰命,还有五百户的食邑呢。 这是皇上当初奖励莱国公第一个投靠的。但是又不能再上来供其他的了,于是便封他的独女为郡主。” 李素商看这位郡主已经疏上妇人头,有些疑惑,问道:“她嫁给了谁家?我怎么没听说过。” 汤夫人皱皱眉头,道:“不怪你没听说过,好像也不是什么有名有姓的人家,只知道有个郡马,但是没怎么露过面,莱国公没儿子,这位郡马几乎和入赘也差不多了。” 李素商问过之后便不再多问,她只是闲来无事打听几句,也没有深究,这话在她心上就这么过去了。 莱国公府的郡主赵知瑶忍着喉咙里想要干呕的不适,在人群中端坐,她在外头向来看重规矩。 她看了看那边顾家的人,是半点看不顺眼,却只能压下心里的万分思绪。 女人们聚在一起,话题无非就是那几个——除了穿着打扮就是家中的男人们和家中的孩子们。 趁这机会,孙燕又发挥她长袖善舞以及听风阁老板娘的职业精神,潜移默化的社交,不明显地宣扬听风阁。 在场的众位夫人也都知道,孙燕刚刚被皇上亲自封上诰命,皇上亲口御言,和司礼监拟的是不一样的。 所以也都有人卖孙燕一个面子,有心想和她打好关系。 有夫人问道:“你家女儿多大了?听说之前也是被圣上亲自赐名的?” 孙燕与有荣焉,道:“虚岁九岁,蒙皇上隆恩,给我们家孩子们都赐了名,叫念芳。” 众人听着,自然都是顺着夸奖,称赞声不断。 赵知瑶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十分刺耳,胸中那口郁气再也压制不住,一个没忍住,响亮的干呕声响彻整个厅堂。 众人听这动静看过去,就见她一手拿着手绢捂着口,一手捂着自己的胸口。 有热心肠的夫人上前去关心道:“郡主,您这是……有喜了?” 赵知瑶脸色难看的点了点头,旁边的丫鬟伺候着赵知遥漱了漱口,她难看的脸色才勉强压了下去。 这时候,不知道是哪个没有眼力的人忽然说道:“这还真是缘分,赶巧了,武安伯的夫人也有喜了。” 赵知瑶闻言,瞥了一眼那夫人,什么都没说。 只是扶着丫鬟的手,站起身来,冲着最上首的莫老夫人行了个礼,道:“莫老夫人见谅,我身子不适,就先告辞了。” 莫老夫人见此情况,也没多留她,要不然万一她出了什么岔子,他们莫府可担不起这责任。 于是,莫老夫人只是嘱咐她,也跟身边的丫鬟说道:“好好,你先回去吧,路上一切小心,叫门口的谁跟着护送郡主回去,一定平安送到府里,回来报信,也省得我们惦记。” 赵知瑶只是简单地冲莫老夫人颔了颔首:“多谢您惦记,我这便告辞了。” 第一百五十章 郡主 李素商看着簇拥着这位郡主离去的一群人若有所思。 莱国公府从上次要买造纸秘方未果之后,便再也没有动静了,最近更是低调地仿佛跟不存在一般,那位郡马也从未在人前见过。 而且这次也是李素商第一次见这位郡主。 赵知瑶这么一走,场上倒又恢复了几分自在。 李素商顺势问汤夫人:“这位郡主原来常常与其他府里的夫人们交际吗?看着和谁都不是很熟的样子。” 汤夫人轻笑一声,道:“秋娘你有所不知,那都是前朝时候的事情了,当时莱国公爵位来得不光彩,地位尴尬,也没什么好人家跟他们交好,而且据说这位赵郡主十分受莱国公宠爱,回乡祭祀也都带着她,后来世道乱了,怕出意外,莱国公才没带着她乱跑,便一直住在莱源府,还是当今登位封赏功臣时,将这位莱国公的独女封为郡主,这才趁机被接回来久住京城,她出来的也少,而且你家里也都贵人事忙,所以才没怎么见过她。” 李素商无奈笑了,道:“您惯会打趣我们,我们一来就被圣上禁足了,后来又忙活着的又都是打牌的事情,这哪就叫事忙了?我们府上真正都是闲人!” 汤夫人闻言被她逗笑了,指着她说不出来话。 一旁的孙燕看着赵知瑶离开的方向,倒是问道:“看这位郡主的情形和秋娘很像,怕是也怀了身孕,不知她是何时成婚的?” 汤夫人想了想,也不敢确定了,只是道:“应该有两三年了吧?这个我也不清楚。” 边上也有八卦的夫人们听到李素商她们的谈话,接茬道:“这事儿我知道!汤夫人说得不错,她成婚也得有两三年了,这可算是一桩奇事。” “哦?如何奇了?” “她跟她那位郡马的相识,简直像是话本上说的故事一般,是英雄救美的典范。” 众人两眼放光:“展开说说?” 那夫人得意地坐直了一些,接着道:“前几年战事刚起,世道很乱,这位郡主在从莱源回京城的途中遭遇山匪,险些遇害,是山匪中一个良善的汉子将她偷偷地救了出来,送回了莱源府,郡主感念他救命之恩,于是留他在身边做了侍卫,许是日久生情,两人竟就这么成就了一桩婚事。” 孙燕在一旁听完,笑道:“那这位郡马一定长得很好,要不然郡主也不会以身相许。” 那夫人还真见过那位郡马一面,道:“确实是个剑眉星目的,我看着比如今咱们朝中几位年轻的小将军的风度也不差了,更重要的是人家有福气啊!娶了貌美如花的郡主,说不准以后莱国公府的财产都是他的。” “这就叫善有善报,他无意的善举不仅救了郡主,更是无形之中决定了他的未来,这倒真是像话本里说的了。” 众位夫人都点点头表示认同。 这时外边传来一阵热烈的哄笑声,音量直接穿到女眷这边,女眷们也被感染了,纷纷被岔过话题,举杯祝贺莫老夫人喜得贤儿媳,莫老夫人也连忙举杯谢过今日来的客人们,一时之间觥筹交错好不热闹。 因为李素商怀有身孕,所以也没有喝什么酒,莫老夫人特意让人给她预备的白水。 莫老夫人做事讲究,为防瓜田李下,连果汁都没有给李素商,只是预备白水,因为果汁有味道,如果真有什么人要下药害她,果汁等饮品有颜色和味道,会掩盖药味,而白水却不同,什么都无所遁形,最为安全。 莫老夫人怕李素商为难,不好意思拒绝其他饮品,所以直接准备的白水,这片体贴的心意叫李素商十分感动,在心里默默记住了莫老夫人的好。 也因为只喝了白水,所以当宴席结束回家时,李素商竟然是唯一一个清醒的人。 顾四和顾老爹就不必说了,他们男人碰到一起就是喝酒。 可顾田氏和孙燕也喝得不少,顾田氏是真的与莫老夫人投缘,看她家有喜事,心里也跟着欢喜,再加上热闹的氛围一烘托,酒量又浅,一不小心就喝得有些多了,念叨着头晕头疼,一头钻进了马车里。 李素商无奈嘱咐莺歌等人:“看顾好老太爷和老太太,别叫他们把帘子掀开,别受了风。” 莺歌冲李素商一颔首,道:“夫人放心,奴婢知道的。” 李素商点点头,这些丫头还是很可靠的。 武安伯一共出来两辆马车,一辆顾老爹和顾田氏坐着先走了,另一辆李素商嘱咐丫鬟把喝得有点睁不开眼睛的孙燕扶了进去。 至于顾四也不必李素商操心,他本来就是骑马过来的,而且身边丁二几个都在,放马上扛也能把他扛回去。 于是李素商也钻进第二辆马车,孙燕正自己撑着头,脸对着马车上的窗口透气。 见李素商进来,还有余力问:“爹娘和伯爷都安顿好了?你身子没什么不舒服吧?” 李素商越过她将车窗上的帘子放下来,道:“二嫂别担心了,都安排好了。” 她朝外面道:“启程回府吧。” 孙燕也不在意李素商将帘子放下来,撑着头闭上了眼睛,顺着摇晃的马车,叹了口气,道:“看来我这酒量还得练啊。” 李素商劝道:“二嫂已经很可以了,今天应酬太过,喝了那么多酒,伤身子呢。” 孙燕笑笑,摇晃着摆摆手,道:“不妨事,趁此机会,多交好几个人,对咱们听风阁也好。” 李素商还想劝:“到底量力而行,有什么能比自己身体更重要?听风阁也不是就差这么一两个人。” 孙燕点点头,道:“你放心,我心里有数。” 说完,孙燕就开始沉默,李素商都以为她睡着了,谁料她再次含糊不清地开口。 “我们家小花儿,万一,万一你二哥回不来,没有爹,我这个做娘的也得给她铺铺路,不管是她想做什么,想嫁给什么人,站得位置高些总能有更宽泛的选择。” 听到这么一番话,李素商也不再劝了。 虽然有她和顾四在,不会让小花儿受委屈,但是做母亲的,总想着努努力,给孩子更好的。 孙燕向来是个要强的,李素商知道她的性子,别人帮是别人的事情,她会念着别人的好,可她自己也要立的起来,不会趴在别人身上吸血。 哪怕是亲人,也要相互扶持着往前走,当然一家人之中肯定有比较出息的,也又没什么出息的,但是也不能全让有出息的的人在前面出力,后面的人心安理得地吃白饭。 明白孙燕的想法之后,李素商也不再多说什么,这样也挺好的。 马车摇晃着到达了武安伯府,李素商下车时府门口灯火通明,下人们手忙脚乱地将几位喝多的主子搀扶进屋。 见到这边李素商下车,翡翠带着琥珀连忙迎上来。 李素商和她们摆了摆手,道:“我没事,你们去叫人拿个帽子,把二夫人搀下来,她喝了酒,别着凉受风。” 翡翠等人做事妥帖,早就备好了帽子披风,直接进马车将孙燕一裹,半扶半抱着送回了她的寝房。 李素商也直接回了正院,顾四因为自觉满身酒味儿,没有回屋去烦李素商,而是直接洗洗歇在了前院。 应酬了一下午,李素商也挺累的,没再看什么账本,直接躺下就睡了。 第二天,天光大亮,等府中主子们都起来之后,武安伯府的院子里才恢复了往日的喧嚣。 李素商起来收拾好就去了后面顾田氏他们的屋子,到那的时候,大家几乎都在了,除了顾四,他又早早的去上差了。 见她过来,顾田氏连忙招呼她坐下道:“你知道不?周媛那丫头也说亲了。” 李素商有些迷惑,怎么睡个觉的功夫,早上一起来周媛也说亲了。 她坐下后,莺歌将厨房刚下好的鲜虾面端给她。 李素商现在怀着孕,一天能吃五顿,厨房也是紧着她,换着花样来,每次的吃食分量都不大,刚好七八分饱。 她也没什么讲究,端起碗就直接接过来吃了。 边吃边问:“周媛是怎么回事?怎么也忽然也说亲了,前几日不还说没什么眉目的吗?” 顾田氏道:“这不昨天在莫家喜宴上遇见她,这才说的,你们前两个月尽忙活外头那些事情了,可能也没注意,当今圣上开恩科呢,有许多才子进京赶考了。” 孙燕也是第一次听说,问道:“那这么说,他说亲的就是赶考的士子?” 顾田氏点点头,道:“确实是个读书人,这次也中了进士,是弘农杨氏的子弟,虽不像京城里这些世家豪门一样巨富。但也颇有几分文化底蕴,人口也简单,我这么盘算着,倒是个好归宿。” 李素商点点头:“听着确实不错,她家里觉得呢?” 顾田氏道:“你也知道,定国公是个粗性子,他没想那么多弯弯绕绕,听说还去榜下捉婿,亲自看了,看着有一副好体格儿,人长得也标致,配得上她闺女。你大哥也去看了,就你大哥那冷脸也没吓着人家,人家还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打招呼。” 李素商和孙燕对视一眼,道:“听着倒还不赖。” 顾田氏眼眉一挑,露出几分笑意来,道:“岂止是听着不赖,你大嫂前些日子和他家里人见了一面,那一家人都是不错的。” 李素商端碗凑近了:“展开说说?” 顾田氏刚要说,外头就有动静,鹊舞笑着一掀帘子,冲里头道:“老太太,大夫人来了。” 顾田氏一笑:“正好,让你大嫂跟你说!” 钱春红一进门就听到这句话,笑着问道:“叫我说什么?” 孙燕回道:“我能娘几个正说周媛那丫头的婚事呢,听听是什么人家。” 一听到说这个,钱春红两眼都放光了,看着十分激动,急忙坐下就跟她们讲:“我算是涨了见识!第一次看见这么有礼的人家。” 孙燕皱了皱眉,问道:“他家规矩大吗?” 钱春红一拍大腿,笑道:“这家人让我最相中的就是这一点,有礼貌但不讲死规矩,我一去那叫一个宾至如归,自在极了,他娘说话也文绉绉的,轻声细语,眉眼都是带着笑的,一看就是个好婆婆。” 李素商喝了一口面汤,问道:“他家人口呢?都有谁,家里兄弟姐妹有几个?” 钱春红嘴上是收不住的笑,道:“他家中有一个姐姐,一个弟弟,弟弟和他差七岁,姐姐已嫁了,这次议亲虽没回来,但是也让人给捎来了见面礼。” 顾田氏经过事情,闻言点点头,道:“不错,说明这姐姐不是个多事的人,不会对咱们周媛指指点点,但是又给了礼物,说明很看重咱们家,听着也是个好的。” 钱春红点点头,道:“从她姐姐和他娘的面相来看,我就满意了一大半了。” 孙燕又问:“那他爹呢?” 钱春红道:“他爹也是搞学问的,是小儿子,他上头还有四个姑姑。” 闻言几人都点点头,觉得这家人确实是不错。 李素商好奇道:“嫂子你见过男方本人了吗?听说长得很好?” 说到这个钱春红更开心了,道:“那可不!长得白白净净的,五官十分端正,说话也是斯斯文文不紧不慢的,看着很稳重。” 李素商道:“听起来样样都不错,那周媛是什么态度?” 钱春红噗嗤一乐,道:“那小妮子平常看着稳重,偶尔还有点调皮,可一见了人家简直连话都说不出来了,恨不得把头扎进地里才好,真是不争气。” 众人都乐。 顾田氏又问:“那杨家人对咱们周媛的看法呢?” 钱春红乐得抿不住嘴,道:“杨家人倒是挺满意的,重要的是,他们说,只要他儿子喜欢他们就很满意。” 孙燕奇道:“难道还是男方先看上的咱们家周媛?不是说老公爷榜下捉婿吗?” 钱春红一摆手,道:“我们最开始也是这么以为的,还担心他嫌弃咱们是武将家的闺女呢,谁想到这杨家郎君看着单纯,实际上肚子里一百个心眼子,人家是先看上的咱家闺女,再想办法让老公爷捉的!” 李素商问:“大嫂咋知道的?” 钱春红偷笑道:“还不是周媛那丫头偷偷跟我说的,她原来去庙里上香偶遇过这位杨家郎君一次,这位杨家郎君亲口向周媛承认的。” 第一百五十一章 扎堆说亲 这么看来,能想尽办法,万千心思算计着也要和她在一起的,想必是个良配。 在场的几位姑且算是娘家亲戚的都非常满意。 娘几个又唠了一会儿家常,顾田氏留钱春红在这儿吃午饭。 她们边吃还边感慨,许是春天到了,时下都扎堆说亲了。 顾田氏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旁边站着的莺歌鹊舞,问道:“你们几个多大了?家里可有说亲了?” 莺歌是家生子,老子娘都在府里头,闻言脸红红的,道:“多谢老太太惦记,我娘已经有些盘算了。” 钱春红闻言有了些兴致,问道:“是哪家的小伙子配得上咱们家莺歌?” 钱春红这话倒不是闭着眼睛瞎抬举莺歌,这小姑娘确实是长得又好看,说话办事也很利索,又是府里伺候老太太的大丫头,独一份,所以这话真的不虚。 莺歌红着脸,眼睛亮晶晶的,还是答了:“是后门上鲁大爷家的小儿子,没在咱府里当差,在外面跟着先生读书呢,都是知根知底的,前几年就考上了童生,最近忙着想要考秀才呢。” “哟!”孙燕感叹了一声:“这么小年纪就要考秀才了,也算是年少有成了。” “是啊是啊。”几人听了都打趣她。 鹊舞看着莺歌脸红的样子,在一旁幸灾乐祸,笑得开心,可没想到不一会儿,矛头就转向了她。 “鹊舞多大了?家里可有人给你说亲呀?” 鹊舞猝不及防忽然被问到,愣住了,反应过来之后她红着脸,低下头,道:“奴婢十六岁了,前两年被家里卖出来,现在也和家里没什么联系,也没人张罗着要给我说亲。” 钱春红叹了一声:“倒是个命苦的孩子。不过也没关系,到了我们家还能让你受委屈吗?我来给你说亲!” 李素商回头看了看跟着自己的这几个丫头,问:“你们几个是不是也到年纪了?家里可有给你说亲事啊?快趁这个机会让你们大夫人一道给说了吧!” 孙燕和顾田氏闻言就笑,李素商一惯会打趣她嫂子们。 丫头们其实都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了,甚至,最大的珍珠已有十八岁了,在现在的情况来看,十八岁还没嫁,就已经算是岁数大了。 李素商说这话虽然是半开玩笑的,但也确实是真心想让跟着自己的这几个丫头都能找到自己的幸福。 所以,当他们娘几个散了,各回各屋之后,李素商还十分认真地问珍珠他们几个。 “我说真的。你们若是还没有说亲,别不好意思开口,想嫁个什么样儿的,尽管跟我说,我尽力帮你们找。” 珍珠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垂着头红着脸不敢说话。 这时候,翡翠看见珍珠半天没什么动静,没忍住用手肘捅了捅她。 这一幕叫李素商看见了,她问:“珍珠,你有什么难言之隐吗?” 珍珠叫翡翠这一下子给捅到了台面儿上,进退不得。她咬了咬嘴唇,看了看翡翠,又看了看李素商,一咬牙,狠狠心道:“回夫人的话,我嫂子前些日子给我说了一门亲事,是城西一个做生意的人家。” 李素商见她表情不好看,问道:“这家人怎么了?” 键珍珠扭扭捏捏,不好意思说话,翡翠一气之下上前来替她说:“夫人有所不知,城西那家虽然家里有些钱财,那可是那人已经年过半百,是个糟老头儿了!叫咱们珍珠嫁过去,那不是糟蹋了珍珠吗?” 珍珠满脸苦涩,道:“我娘没得早,家里都是嫂子做主,哥哥半点事情不管,我也不好说什么。” 李素商皱了皱眉毛,道:“这事儿你不用操心了,没得我身边的丫头,自己的婚事不能自已做主的。你回去只管跟你嫂子说,她若是不同意,让她直接跟我来说。” 珍珠也没想到夫人能给她做这样的主,心里的酸涩感蔓延上来,直冲鼻头,险些滴下泪来。 翡翠见状,扑哧笑了一声,道:“夫人仁义,瞧珍珠都感动得要哭了。” 谁料珍珠却没有受她的打趣影响,正色面对李素商,道:“夫人大恩大德,救我于水火之中,珍珠,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夫人。” 李素商摆摆手,道:“这又算得了什么?举手之劳而已。本来就是这个道理,你的亲事自然是要自己做主的,你是咱们武安伯府的丫头,自己腰杆子就得硬起来,将来就是嫁出去了,也别在夫家受欺负。” 李素商又问珍珠:“你可以有什么心仪的人?或者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让我来给你物色物色。” 珍珠神色十分认真,道:“多谢夫人记挂,可奴婢觉得现在这样一个人就挺好的。” 李素商道:“傻姑娘,你现在一个人,你难道能一辈子都一个人吗?” “奴婢哪里就一个人了,奴婢还伺候着夫人,以后还伺候着小少爷,身边还有翡翠他们,怎么都不会一个人。” 李素商劝道:“等以后翡翠他们也嫁人了,她们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有自己的孩子,到时候就不能同现在这样吃住玩都在一起了,到时候就你孤家寡人一个,你可别后悔。” 珍珠笑了,道:“知道夫人是为我担心,可我已经想好了。就想这样一个人单着。” 李素商见状也不再劝什么,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什么都不能强求,也许珍珠现在的缘分就是未到。等以后遇到那个对的人,说不定也会改变她的想法。 李素商看向翡翠,她虽然年纪不如珍珠大,但确是四个人里头最成熟的,是家中的头生女,向来有主见,也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翡翠看见李素商看她,知道这是在问她的意思,对于未来要嫁给什么人,她早就在心里想过好多遍了。 所以当下她也并没有太多扭捏,强忍着脸红,道:“夫人。奴婢就想嫁给一个可靠老实的,家里人口简单些,最好有把子力气,家里家外什么活儿都能撑得住。” 李素商点点头,翡翠家里弟弟妹妹颇多,所以想找个家里人口简单的也无可厚非。 将翡翠的话记在了心里,她又看向玛瑙。 四个人看到她看向玛瑙的动作后,半天没说话。最后没忍住,噗嗤一下全笑了。 李素商有点莫名,问道:“怎么了?” 珍珠笑道:“夫人有所不知,挠挠虽然是年纪最小的,但是她可是进度最快的,人家打从娘胎里出来就已经给订好娃娃亲了。” 李素商之前没听说过这件事儿,闻言也挺好奇,问道:“是吗?是什么人家?” 玛瑙笑得甜蜜,道:“回夫人,是我姨夫的弟弟家的表哥。” 李素商在心里捋了捋这个关系,确定不是血亲,这才放心地点了点头。 现在就剩下琥珀了,琥珀也是个可怜人,她家里穷困,老爹又多病。 听到李素商问她,她认真的想了想,道:“要是可以,我想找一个家里富裕的,最好家中亲戚兄弟多,以后有什么事儿也好有个帮衬。” 她这要求倒是和翡翠完全相反。 李素商在心里琢磨了琢磨,点点头,道:“我知道啦,这事儿我会在心里给你们想着的。” 翡翠和琥珀都一脸羞涩地谢过李素商的体贴。 李素商当然不是说说而已。当天晚上,等顾四从衙门回来,她就偷着问了:“你手下那些兵里有没有人好,年纪也合适要娶媳妇的?我想给翡翠和琥珀说说亲,也不知道有没有什么合适的。” 顾四被她冷不丁一问,问住了,反问道:“你怎么想起这一茬儿,要给人做媒了?” 李素商道:“还是今天大嫂过来,说定国公的女儿也说亲了。我们聊着聊着,就想起家里这几个丫头岁数也到了,不能让她们一直耽误着呀,咱们做主家的,总得帮着给找找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小伙子呀。” 顾四点点头,也琢磨了一下手底下那群亲兵。 既然是要给身边的丫头找婚配,那人品一定是得过得去的。 顾四想了想自己手下那些性情稳当的亲卫们,还真想到了几个人。 当下他就跟李素商念叨了念叨:“是有这么几个没有家口的,只是年纪都不小了,怎么也得快二十了,到了这么几年兵还没有娶上媳妇儿的,一般就是家里穷了。 常跟着我的那个叫高良的,你应该也见过。” 李素商点点头,她确实见过一次,长得挺高大的,看着也憨厚,只是…… “高良的年纪是不是大了一些?” 顾四点点头,道:“今年二十三了,他家里穷,家中只有一个老母,到现在也没说上亲。” 李素商皱了皱眉头,道:“家里穷倒是小问题,到时候多给些陪嫁,这便都能解决。我只担心,若他只有一个老母,他老母会不会性子厉害?” 顾四还真不知道这些情况,道:“那等我明天再悄悄打探打探。” 李素商点点头:“还有别人吗?” “还有一个小伙子,叫胡玉,岁数倒是小,才十八,家里也有几分积蓄,是家中的小儿子。” 李素商点点头,道:“这个听着不错,名字和咱家里这几个也相配。” 顾四摇摇头,道:“他家条件不错。你以为他是怎么耽误到现在才没娶亲的?他原来有一桩亲事,两人相处的也挺好的,可是那姑娘最后没了。” 闻言李素商叹了一声:“真是造化弄人……那便有些可惜了,若是他心里已经有人,咱们也不好把谁嫁过去。” 顾四道:“除了我身边的亲们,底下的小兵头子也有不少光棍着呢,只是我觉得有些配不上你身边的这几个金银珠宝了,我明日一定打探打探吧,都打听清楚了,也好再挑挑拣拣。” 李素商点点头,这也不是一日之功。 可没想到顾四的效率竟然那么快,第二天晚上回来就全都给她打探好了。 于是,李素商叫来了翡翠和琥珀,让她们两个人自己拿主意。 “你们两个人自己也听听吧。” 顾四打听到那几个光棍儿的小伙子确实只有前一天晚上他和李素商说的那两个条件是最好的。 其他的人都是,有些积蓄的年纪大些,年纪小的更加穷些,也没有顾四的亲卫地位高。 李素商道:“我的意思还是从高良和胡玉中选吧,你们觉得呢?” 琥珀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翡翠却觉得那高良很不错,他娘性情也很温和,家里也没有兄弟姐妹,嫁过去就能当家做主了。 翡翠表完态,李素商点点头,又看向琥珀,想听她的意见。 琥珀沉默了半天,像是下定决心了似的,道:“伯爷,夫人,奴婢觉得方健挺好的。” 方健? 李素商和顾四对视一眼。 刚刚顾四介绍了,这个方健与其他的兵蛋子不同,他是个正经的鹰扬卫百户,家中也颇有一番积蓄,没爹没娘。只有一点硬伤——他岁数不小了,眼看着快要三十了。 李素商怎么也没有想到,琥珀竟然看上了他? 看出了李素商的疑惑,琥珀解释道:“胡玉虽好,却非我的良人。我也不愿意嫁给一个心里有着其他人的人。” 李素商点点头,也是这个道理,她又看向顾四。 顾四道:“我明天先去探探他们的口风。” 第二天,高良一知道这个消息,这位憨厚汉子的脸马上就涨红了。 他感觉仿佛是被天上掉下的馅饼直接砸到了脑袋,懵懵地问:“伯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他作为武安伯的亲卫,自然跟着他进过府里,也有幸远远的看见过夫人身边的丫鬟。但是他没敢唐突,只是不小心瞥到了,便慌忙的低下头,但只是一眼也足以知道那是怎样蕙质兰心的仙女。 这样的好事儿怎么忽然就降临到他身上了? 顾四拍拍他的肩膀,道:“好好考虑考虑,回去跟你娘商量商量,我夫人身边的丫头样样都好。” 高良点点头,其实他恨不得当场就答应了,但是这样的大事,不论怎样也得跟家里商量,要不然对女方也是不尊重。 打发走了高良,顾四又叫人找来方健。 方健今年虚岁二十八,其实他的年纪在百户里算是小的,但他的军功全是自己实打实的拼杀出来的。 因为年纪小,为了服众,他就故意将自己打扮的老一点,脸上长满了胡子。 第一百五十二章 相看 听到顾四叫他时,方健还很疑惑。 他其实也不是不知道顾四最近在打探手底下几个光棍的事情,他们也都猜是要给谁说亲,可他从没想过这件事会落到他的头上。 因为他年纪确实是有些大了,而且整日不修边幅胡子拉碴的,这样哪会有姑娘能看上他? 但是听到顾四叫他,他心里还是隐隐有一丝隐秘的期待,万一真是他呢? 顾四见了方健,将事情这么简单的一说,方健虽然做了心里建设,但也猛然有种被天上掉下来的馅饼砸中的感觉。 但好在他年纪大了,经过一些风浪,很快就稳住了心神,但是脸上的喜意还是洋溢出来。 顾四看他挺稳重,在心里默默点了点头,拍了拍方健的肩膀,道:“回去好好想想,明天拾掇拾掇自己。” 方健当下就表态,道:“我愿意的,我没问题的,我哪还有资格挑呀?” 顾四笑了笑,道:“那你也回去拾掇拾掇自己?今天下午给你放半天假,刮刮胡子,整身儿新衣裳,也好明天让人家相看,我丑话说在前面,这事儿不一定成,得看明天人家能不能看上你呢。” 这话顾四跟高良也是这么说的,毕竟是终身大事,得慎之又慎才好。 第二天一早,顾四就带着高良和方健来了武安伯府上。 两个小伙子打扮的也是非常精神,一水的鹰纹服配上新发还没舍得穿的军靴,俗话说,男要俏一身皂,黑色的衣裳将两人的身材衬得高大挺拔,往那一站就很有精气神。 方健更是把那一脸胡子全都剃光了,刚见到他的时候顾四差点没认出来。 剃完胡子的方健看着顺眼多了,仿佛一下子年轻了至少十岁。 两个平常看起来挺正常的小伙子,现在跟两个大傻子似的,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顾四看不过眼去,一人踹了一脚,说道:“你们两个直接上后厨房,给我劈柴去。” 高良这傻小子,不知道自家头儿这是要干什么,不过他觉得既然头儿吩咐了他就去干好就行了。 方健心眼儿多,一听就明白这是要让女眷们有机会相看他们,让他们好好表现,当下也跟着高良去了后院,卖力地劈柴去了。 两人都是军中熬上来的,有一把力气,身上的腱子肉随着砍柴的动作有韵律的一收一缩。 天渐渐热了,不一会儿,两个卖力干活的人上半身就被汗水浸透了,但是谁也没敢停下,仍然挥舞着斧头,那府中的柴被他们劈了,码成半个小山那么高。 这时候,李素商确实就带着翡翠和琥珀藏在后院的小偏房里头,透过窗户往外看。 珍珠和玛瑙也凑热闹,悄悄的跟在后头。 一边看他们,一边打趣笑道:“旁的不说,就这体格倒是不错。” 李素商也点点头,顾四的眼光不错,挑出来的人选各个五官端正,猿臂蜂腰,身高腿长。再穿上鹰纹服,往那儿一站,就是一道风景。 而且看这俩人干活时手脚协调利索,不像笨手笨脚的样子,这样也能看出身上没有什么残疾。 她转头想问翡翠和琥珀两个人的意见,却见这两个人一个个的脸蛋都红扑扑的,不好意思地半低着头,但是眼睛却舍不得移开。 见到此种情景,李素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她和珍珠玛瑙对视一眼,偷偷地笑了。 她们笑了好一会儿,翡翠和琥珀这两个傻姑娘才回过神来,脸红地简直要找个地缝钻进去,翡翠更是恼羞成怒,想要捂住珍珠和玛瑙的嘴,但又顾及着不能弄出动静,叫外面那两个察觉。 而且还有李素商这个领头偷笑的,翡翠发现自己阻止这三人笑的举动有些微不足道,干脆破罐子破摔,红着脸只低着头不看人。 李素商也放过了这俩个脸上都要滴血的姑娘,领着她们从另一侧的门出去。 正房这边,顾四见她们回来了,笑着问:“怎么样?” 李素商笑了:“我觉着倒是不错,只是这两个丫头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知道心里是怎么想的。” 翡翠和琥珀的脸又红了,她们实在是受不了李素商一而再再而三地打趣,嗔道:“夫人!” 顾四见此情状,点点头:“看来是觉着不错了,既然如此,你们若是没有什么太大的疑问,我就让他们去你们家中提亲了。” 翡翠和琥珀这边两个人红着脸又是一番害羞地答应了,顾四才想起来叫这两个傻小子停下。 高良和方健听到顾四的话,将劈好的柴码好了,对视了一眼,心里有些忐忑,也不知道他们这粗笨的手脚有没有把小娘子们吓到。 顾四摆摆手,叫他们可以出去了,道:“回去准备准备,找媒人提亲吧!” “真的?!”高良喜出望外,到这会儿劈了一上午的柴,他也反应过来了,刚才肯定是小娘子们在哪里相看他们。 方健也很欢喜,他擦了擦脑门儿上的汗,盘算着回去要找哪个媒人上门。 因为高良和方健两个人年纪都不小了,对于婚事也挺着急的,而且翡翠和琥珀的家里都挺满意这个未来女婿的。 所以,翡翠和琥珀的婚事。都办得十分迅速,而且算上钱春红给府中其他丫头介绍成的,这一段时间府里丫头简直算得上是一个接着一个的出嫁。 于是,武安伯府里就整日整日地洋溢着喜气。 只有二嫂孙燕身边没有跟着丫头,她每天出来进去的,大多时候都在听风阁忙活着,身边跟着的就是小溪水一个人而已。 那日,小溪水跟着孙燕到了武安伯府,顺便拜见李素商。 这时候李素商正指挥着人开箱子给翡翠和琥珀挑添箱嫁妆。 见小溪水来,李素商叫人招呼着她坐下。 小溪水问:“夫人这是在忙什么?” 李素商笑道:“你没觉得府里的喜气吗?这是在给翡翠和琥珀挑添箱呢。” 小溪水环视了一圈周围伺候的,确实不见翡翠和琥珀,她问道:“翡翠和琥珀说亲了?” 一旁的珍珠接上话,说道:“可不是!一个初一一个十五,成亲的日子都快赶到一起了!夫人特意放了她们的假,让回去赶紧绣嫁衣呢!” “那倒是喜事,到时候我也来讨一杯喜酒喝喝。”小溪水笑道。 李素商眼睛没离开桌子上摆放的珠宝头面,问小溪水道:“你是不是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 小溪水闻言愣了愣,有些低落,才道:“夫人还不知道我吗?我已是残柳之身,不好再祸害好人。” 李素商抬起头看她,道:“那又如何?只要你想嫁,这些都没什么大不了的,端看你自己而已。” 小溪水笑笑,道:“我很羡慕夫人的强大与洒脱,是我自己过不去自己这一关,这天下的男人脸上都蒙着一层纱,不在一起过日子你无法透过这层纱看到这男人是个好的,还是个烂的,夫人,我实在是怕了,也不想再接触了。” 李素商叹了一口气,当时他们说从人贩子手里将小溪水救出来的,虽然小溪水一直也没说过,但是她遭遇过什么,李素商心里也有些底。 既然她这么说了,李素商也不好再逼她,毕竟日子是自己过出来的,别人没有资格指手画脚。 于是李素商便略过这个话题不谈了。 她简单选了两支足金的嵌着宝石的簪子,既美观又值钱,叫人包好了,分别给翡翠和琥珀。 见小溪水还没走,李素商随意问道:“最近店里有什么事吗?” 小溪水皱了皱眉头,道:“夫人,我正要和您说呢,听风阁倒是没有什么闹事的人,只是有些奇怪。” “怎么个奇怪法?”李素商也皱起了眉毛,任何细节都不能忽略,一旦掉以轻心,忽视了一些问题,可能就会有大麻烦。 小溪水费解地挠挠头,道:“就是我总是能从门口看到有一个女子经过,不知道是谁家的丫鬟,偶尔往店里看看,但是也从来没进来过,见到我看见她,就匆匆离开。” 李素商挑了挑眉毛,问道:“你怎么确定那女子是谁家的丫鬟?” 小溪水道:“这我可是一眼就看了出来,”她看了看李素商身边服侍的几位丫鬟,指了指:“夫人就看您身边的这几位姐姐就知道了,若是寻常人家的女子,一般没有这种气质,可大家都小姐闺秀也不会一个人在大街上走,所以她定是个丫鬟。” 李素商赞赏地点点头,问道:“只是不知是谁家的。” 小溪水道:“您还别说,我发现她老是在咱们店外面徘徊之后,便叫店里得闲的小二悄悄跟过一次,小二说是进了城东一家大宅院里,可惜那小二不识字,我去看过一回,可我也不识得字,不知道那是谁家府上。” 李素商闻言问道:“若是现在叫你带路,还能找到那个府邸吗?” 小溪水点点头,道:“自然记得!” 李素商点点头,等会叫六全送你回去,顺便带他认认地方,他地头熟,应该知道是哪家府上。 小溪水点点头,也没再耽误下去,当下起身告辞道:“夫人,那我现在便去吧!” 李素商点点头,随她去了,只是心里还有些疑惑,这是谁家在打探消息? 答案很快就揭开了。 六全送完小溪水,很快就回了武安伯府。 他一路低着头来正院通报,见了李素商先行了礼。 李素商道:“不必多礼了,快起来吧,今天去的那里你可认得是谁家府邸?” 六全点点头,道:“是杏树林那边的宅子,莱国公府名下的宅邸。” 李素商皱了皱眉,莱国公府的房子?难道莱国公还没死心? 看出来了李素商道疑惑,六全解释道:“夫人有所不知,这宅子虽然是莱国公府名下的,但其实一直是莱国公的独女,那位郡主在住,算是郡主的私宅。” 郡主?赵知瑶?这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李素商实在是想不通,当初和汤夫人问过几句这位郡主,但也只是因为好奇,如今这位郡主却派人暗中打探甚至监视着听风阁,这位郡主能和他们有何渊源呢? 是冲着他们武安伯府来的,还是冲着听风阁来的呢? 若是冲着听风阁,那就不是个小事了,这其中还涉及到皇家呢。 可李素商直觉赵知瑶并不是冲着皇家去的,她派去盯梢的人十分不熟练,连小溪水都能看出破绽来,所以大概率还是冲着他们武安伯府来的。 可是若是冲着武安伯府来,为什么没有选择让人直接在武安伯府外盯着,而是去盯着听风阁呢? 听风阁有什么让这位郡主感兴趣的特殊的人或者是东西? 李素商想了半天也没想通,她实在是不知道与赵知瑶有什么瓜葛,终究是对她的了解太少了。 罢了。 李素商抬头对六全说:“你告诉小溪水,先静观其变,如果他们没有对咱们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就先观望观望,不要打草惊蛇,先看看他们的目的。” 六全点点头,答了“是”便下去了。 李素商也不再多想,走一步看一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到时候再见招拆招。 她如今怀着孕,倒是没有什么不适感,只是饭量明显地增大,而且还总是感觉睡不够觉,所以她也不为难自己的身体,几乎不怎么用脑。 只是想消停却是不太可能的了,刚操持完身边几个丫头的婚事,宫里便传来消息——圣上即位的第一个万寿节,要求所有有爵位诰命的都要出席。 若是宫里只要求官员和勋贵参加,那么也没有李素商什么事,可既然提到了要有诰命的一起参加,那她们这些女眷就也得参加。 许是今年皇上第一年登基,朝中各项事务也进行地比较顺利,所以皇上很开心,想要君臣同乐。 李素商叹了一口气,怎么她一天天的就这么忙呢? 但是这次家中忙的不止她一个,上至顾老爹,下至孙燕,一个都跑不了,都得去万寿节大宴上祝贺皇帝陛下大寿。 办寿宴的消息刚下来不就,京中这些勋贵之家便几乎全部动起来了,谁都想找到一个最出色的寿礼献给皇上,好在皇上跟前提提地位。 李素商倒是不太发愁寿礼的事,她自觉她们府中的风头出得已经够多的了,所以只要保证贺礼中规中矩不出什么错便好。 ------题外话------ 今天晚了,我的错,我今天看到一个甜甜的剧,太激动了,实在没忍住看了五集,凭借着超高的毅力和自制力回来码字的,呜呜,太好看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万寿节 万寿节是个举国同庆的大日子,这天,整个皇城都张灯结彩的。 李素商早就嘱咐了玉烟斋,趁这次机会做做促销活动,所以如今京中最热闹的除了皇城正中央的天街之外,便是玉烟斋之中了。 往日,玉烟斋的顾客之中大多还是达官显贵,平头老百姓几乎不会来,但是经过这么一个促销的宣传,倒是给了许多对玉烟斋好奇许久的百姓一些机会。 潘树义就是这样一个人。 他是经常行走在京郊的货郎,喜欢从京内某些便宜的小铺子里进一些货物,然后挑到京郊卖,赚些钱糊口而已。 他家就住在玉烟斋旁边不远处,每天他挑着担出去和回家都会经过玉烟斋,透过玉烟斋精美的橱窗好奇地窥探里面都卖什么货物。 但也只是窥探而已,只看玉烟斋门口络绎不绝的贵人车马或是穿着儒衫的读书人便知道,这玉烟斋不是他们平头老百姓能消费地起的,而且这种地方最好不要进,不然一个不慎损坏了什么东西或者冲撞了什么贵人,那代价是几半辈子都还不起的。 他自认为是个小人物,也没有那么旺盛的好奇心,所以每次顶多是路过的时候往里面偷偷看两眼。 可是今天他抬着没卖完的货疲惫地回到家中的时候,路过玉烟斋却看到了不同于以往的热闹。 玉烟斋周围竟然围满了人,不是像之前那样的达官显贵,而是普普通通的人,他甚至看见他家的邻居也在。 环视了一圈周围,他先回家,将身上的担子放下,再出来时发现人一点都没有减少,也有不少人都已经进去了。 他探着头找了找,看见了他家邻居,凑过去打了声招呼:“三叔!您怎么在这?这铺子里是卖什么的?” 那个他称作“三叔”的邻居回头一看是他,笑了:“是树义啊,你没在家不知道,这玉烟斋的伙计喊了一天了,说是今天万岁爷大寿,他们玉烟斋要打折扣呢!” 潘树义听得一头雾水,仍然十分不解:“打什么折扣?” 他一脸担忧:“三叔,便是人家打了折扣,里面的东西也都是咱们买不起的,别被人讹上。” 潘树义这话不是空穴来风,他亲眼见过一个认识的人因为好奇进了贵人们常去的酒楼,点了一道点心而已,就要花一年的积蓄来付钱。 三叔知道他的顾虑,拍拍他的肩膀,道:“嗐!树义啊,你有所不知,这家玉烟斋的一楼原来都是便宜的东西,咱们普通人都能消费得起的呀!” 潘树义问道:“您怎么知道的?” 三叔道:“人家说的呀,刚才有两个小伙计轮流喊都有什么货物,都卖什么价钱,刚才我看见隔壁石头他娘刚出来,买了不少东西呢!” 潘树义听到有熟人已经安然无恙地买完东西出来了,他也有点心动,他天天看这玉烟斋,早就想进来一探究竟了。 当下也有几分兴奋而忐忑地,想进去看看,可人真的太多了,乌泱乌泱地挤在外头。 那玉烟斋出来了一个小伙计维持秩序:“都不要挤!咱们一个个的排队进!放心,我们的存货还有很多呢!别着急!” 时下许多人还是习惯于守规矩的,有比他们地位高一点的人出来维持秩序,他们就会乖乖地听话排好队,于是杂乱的门前一下子整齐了许多。 潘树义排在邻居三叔后边,跟着人群一步一挪,终于进入了玉烟斋里面。 玉烟斋里面的装修并不像他们想象的那般富丽堂皇,只是简简单单的,但是十分干净宽敞。 潘树义边走边看,眼睛都不够用了,玉烟斋里头的架子上琳琅满目的货物。 他是一个货郎。当初为了防止进货时被骗,咬着牙生生把所有价格的字死记硬背下来了,所以现在认的字也只是价格的,他看着架子上的货物前面标着明显醒目的价格。 潘树义没忍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有点不敢相信。这价格是真实存在的吗?竟然这么便宜。 旁边的小伙计见他一直看那架子上的货物,给他介绍道:“客官,这是我们店里刚研究出来的新品,名叫肥皂,洗衣服洗手都很好用,来一块儿试试吗?店里现在打五折,很便宜的。” 潘叔咽了咽口水,看了看小伙计,又看了看那个架子上摆着叫肥皂的东西。他听说过皂荚,也能勉强理解这肥皂的含义,想来就是和皂荚差不多的东西,而且这东西并不贵,算是十分稀松平常的价格。 但是他心里隐约觉得,能叫玉烟斋堂而皇之地摆着卖的,应该不是俗物,作为一个货郎,他心里隐约的直觉,让他想赌一把。 但是他没着急,先一路行着看过去。 他原来虽然没进过玉烟斋,但是并不意味着没有听说过玉烟斋最为出名的四样东西。 酒,糖,纸,布 这四样东西也被摆在最明显的地方。 对于他们这些普通老百姓来说,棉布是奢侈品。但是他心里一想,刚才那小伙子说全店都打五折,那么也就意味着棉布的价格也便宜了一半。 布帛这东西,除了可以穿戴用,更可以直接当做货币。 想到这儿,潘树义激动起来,连忙走到卖布的专区。 果然,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想到这件事情,卖布的地方已经被人山人海层层的围住了。 潘树义也连忙挤上去,从人群中抢到了两匹棉布。 虽然棉布是半价,但是这两匹棉布仍然是花费了他半年的积蓄。 不过这倒没什么,他本来就是一个货郎,倒手一卖就又是一笔进账。 想到这是一个进货的好时机,他连忙快步走到其他的货架前,仔细看着商品,挑选着合适的,半点没有心疼,纷纷拢到了自己的怀中。 虽然结账的时候他龇牙咧嘴,但是看着手中的货物,他心里又有几分安定。 虽然玉烟斋这次搞活动,周围许多人家都来这里买了。但是须知,他可不是在这周围走货的货郎,而是去京郊。对于京郊甚至更外面那些人看来,这简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东西了。 于是,他收获满满,满怀欢喜的回到了家里。 李素商并不知道玉烟斋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她现在正忙着准备去皇宫赴宴。 这次就不能自己随意穿衣服了,她身上有诰命,就得规规矩矩地穿着诰命衣裳去。 孙燕和顾田氏也一并前往,也幸好孙燕和顾田氏的大衣服早就做好了给送到了武安伯府上,不然像今日这样的宫宴她们没有衣服穿肯定会失礼。 马车只能行到宫门口,各府的女眷们从偏门下来跟着引路的太监宫女行到宴会的大殿。 申时,皇帝带着皇后和百官登上城楼巡视天街,领着众人将天街边上的灯笼都点起来,华灯初上,一夜鱼龙舞。 皇上想必是心情很好,点完灯和皇后等人在城楼上欣赏了一番,说说笑笑地回到了大殿上。 众位官员以及女眷们分桌而坐,全场人都高呼万岁,恭祝皇上万寿无疆。 接下来就是专人阅读冗长的赞歌,歌功颂德。 然后就到了李素商最有兴趣的环节——献礼。 毕竟能见识到好多奇珍异宝。 第一个当然是一国之母皇后娘娘,她呈上了自己亲手绣的福禄寿屏风,笑吟吟地说了祝词。 皇上也笑吟吟的,见皇后说完,将她搀扶起来,看了看皇后手绣的福禄寿屏风,道:“辛苦你了。” 顾田氏第一次见皇上和皇后,见到皇上皇后伉俪情深,肯定地点了点头,小声跟李素商道:“皇上和皇后都是有福气的人。” 李素商哭笑不得,在顾田氏看来,夫妻和睦互相关爱扶持便是有福之人。 接下来是太子和鲁王,都是中规中矩,一个送了一幅手作的丹青,一个是写了一万个寿字的笔帖。 皇上也都笑着收下了,还点评了一下他们兄弟二人的笔触。 接下来就是胡有浩,胡有浩笑盈盈地送给皇上了一幅真金打造的麻将,被皇上笑骂着踢了一脚。 胡有浩连连求饶,道:“皇兄虽看不上我的贺礼,但也别打我啊,我这可还有二姐千里迢迢地托人带回来的贺礼呢,皇兄要是把我打坏了,臣弟可不能保证能做好这个贺礼的传达。” 皇上闻言笑的更开心,道:“你和胡二两个,一个比一个不省心,她也是太贪玩了,一出去就出去了几个月,连信都不怎么回,真真是乐不思蜀了,也算她还有良心,惦记着我这个皇兄,让我看看,她送了什么来?” 胡有浩也不再和皇上耍贫嘴,招招手,叫人把东西给拿上来。 在场的众人都好奇地看过去,小太监拎着一个笼子样的东西猫着腰走上前来,上头盖着明黄的布。 小太监先是行了个礼,然后掀开了明黄的布,众人发出了一声惊呼。 那笼子里的竟然是一只神采奕奕的海东青! 要知道俗话说,羽虫三百有六十,神俊最数海东青,而且海东青性子烈,很难捕捉,就是捉到了,也轻易无法驯化,九死一生,难得一名鹰,说得就是它。 但这笼子里的海东青被不远万里还好好的运到了京城,说明这是已经训好的海东青了,这可是十分难得的。 皇帝明显也是眼前一亮,哪个男人能拒绝这样的猛禽,亲自走上前来看,那海东青不是很怕人,见有人来看吗,它也目不转睛地盯着人看。 这海东青身高快有一米左右,两翅展开得有两米多长。头部羽毛是白色的,缀有褐斑,上体均呈暗灰色;胸部褐红色,缀有褐斑,尾部纯白色;嘴较厚长,跗跖只上部被羽,喙爪像铁钩一样。 皇上见猎心喜,大赞了三声:“好!” 皇上又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才挥挥手让太监拿下去,好生照料。 一边看那海东青被拿下去,皇上还一边问胡有浩:“她这是都到了哪里了?还能弄到一只海东青?” 胡有浩笑道:“臣弟这还有一封二姐奉上的信呢,您自己看吧。” 说着,胡有浩拿出一封胡有祥写的家书来。 皇上一打开就欣慰地笑了,胡有祥这个妹妹跟胡有浩不同,从小就是最让他放心的,也是最让他心疼的。 在信里,胡有祥先是祝贺了皇兄寿比南山,然后说起了近况,也讲了讲旅途上的趣事,也说了说那海东青的来头。 原来她已经一路游玩到了北境,辽北草原丰美,以养鹰为习俗,于是她便寻访了许多优秀的猎人,花中金买下了最英武不凡的海东青。 皇帝看着自家妹妹过得前所未有的开心,心里也老怀甚慰,不由自主嘴上就带了几分笑。 他看了看身边的皇后,笑着将家书递给她,让她也一起看看。 皇后也笑了,道:“二妹妹过得倒是十分潇洒,惹人艳羡。” 众人看出来皇上龙心大悦,连忙恭维着说几句吉祥话,迫不及待地要将自己的贺礼献上。 贺礼自然是按照宗室到勋贵再到臣子的顺序来献上的。 如今宗室的贺礼都进献完了,那接下来便是各家勋贵的了。 台上歌舞升平,鼓乐齐鸣,有伶人优美地挥舞着水袖,袅袅娜娜地舒展着腰肢。 李素商只觉得一边是歌舞,一边是奇珍异宝,眼睛都要看不过来了。 最开始献礼的当然是几位国公,以定国公为首。 他同皇上有同袍之谊,献上一副特制的玄甲,定国公还是受到了他干孙子顾思扬同学的启发,当初顾思扬兄妹献上神笔弩,定国公就开始研究玄甲了,看能不能创新一下。 他老人家带了一辈子兵,如今闲下来研究玄甲也不算荒废残生,玄甲十分沉重,对士兵和马匹的要求都很高。 但是这惊人的重量也是压倒敌人,破开防线的重中之重。 所以定国公并没有大刀阔斧地改革玄甲军制度,而是只打算简单地改造一下玄甲,让它在保证防御力的基础上更轻便一些。 没想到还真的成功了,这第一件改造后的玄甲就被他当成贺礼,直接献给脸皇上。 皇上听完,果然很高兴,需知他就是军中出身,懂得士兵的苦处,所以也格外看重这些东西,当下也是十分欣慰地命人收好了这个礼物。 第一百五十四章 郡马 辅国公、载国公等人的贺礼一个个奉上,俱是费尽心思寻觅的珍宝,在丝竹仙乐一般的背景声音之中为殿堂之中添上了几分珠光宝气。 最后一位献礼的国公便是莱国公了。 虽然他的封号和定、载、辅等国公的称号比起来显得不值一提,但是毕竟他也同样是个正经八百的公爷。 所以莱国公的位次还在许多新贵之上,这当然会引起诸多人的鄙夷和不满。 但是莱国公才不在意这些呢,他只当那些看不起的眼光是在嫉妒他国公的爵位。 莱国公在想什么顾家人是不关心的,但是他们却不由自主被跟着莱国公起身的那人吸引了视线。 “老……二?”顾田氏不可置信地轻轻从嘴里发出呢喃。 孙燕更是震惊地长大嘴巴,直愣愣地看着那个人,连话都说不出。 只见莱国公身后跟着站起了一双青年男女,衣着华贵,举止得体,看着便是一双璧人。 李素商和大嫂钱春红对视了一眼,心里也都惊喜中带着几分犹疑。 跟着莱国公站起来的女子李素商倒是见过的,正是那位郡主,莱国公的独女赵知瑶。 那她身边的那名男子的身份就很好猜测了,应是那位传说中与她琴瑟和鸣的郡马才对。 可那人明明和顾家二哥长相一模一样,虽然几年未见,原先脸上的稚嫩已经不复存在,可顾家人不会认错,那就是顾二。 顾田氏情不自禁,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连忙被李素商拉住:“娘,先忍一忍,等宴席散了再说,陛下和文武百官都看着呢。” 顾田氏这才如梦初醒,这是在皇家的大殿上,是给皇帝老爷庆祝生日的,不能举止随意,惹人注目。 孙燕也镇定了心神,抓紧手中的帕子,手心里却全是冷汗,顾田氏不认识赵知瑶,但是她可是在前不久莫小将军的婚礼上见过这位的,高门贵女,锦衣玉食,那到底是不是二郎?如果是,他和那位郡主又是什么关系,难道是……夫妻吗? 孙燕越想越觉得心神难安,手脚冰凉,李素商在一旁隔着人担忧地望了她几眼,如今只能是等,等宴席散了,再做探查。 不时有人来招呼寒暄,推杯换盏之中还要维持面上不露任何异样的神色,顾家众人从来没觉得时间能这么难熬,玉液琼浆饮下去就像是封喉鸩酒,锦座玉簟上犹如嵌满利刃钢刀。 其他女眷们不知其中缘由,只是兀自感叹,不愧为金童玉女,这位郡马真是英武不凡。 可不是,顾家四个儿郎有一个算一个,各个身高腿长,猿臂蜂腰,再加上脸上线条硬朗,剑眉星目,妥妥的是时下最受欢迎的长相。 只是当初居城中做学徒的顾二比之其他几位兄弟,最为不同的是,顾二长得最白净,因为不像其他三人常年干农活或者奔波,这也是当初能那么轻易追到孙燕的原因之一。 顾田氏神色复杂地悄悄看了孙燕一眼,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那是她生下来的一块肉,只一个照面,她就已经确定了,那人就是她家老二。 顾二这孩子从小就比其他几个兄弟心眼活泛,顾三顾四算得上聪明了,可那聪明劲儿却和顾二不一样。 顾二七八岁时,顾田氏怀了老四,彼时他小小年纪便生出了要去城里闯一闯的念头,因为家中大哥顶梁,大概率是要继承家中大部分田地的,身后又有弟弟,他若是靠爹娘分家,最后也不会分得多少东西。 这话顾田氏虽然没听顾二说过,但心中也猜到了大概。 村里人都说他们夫妻狠得下心,竟舍得把小小年纪的顾二送出去当学徒,顾田氏听到只是苦笑,外人哪里知道去当学徒是顾二自己的主意,他们夫妇是万万舍不得的呀! 只是孩子有野心想出去谋前途,难道他们当父母的还能阻止不成? 顾二也确实争气,在县城中谋生,后来也自己给自己谋了一个在县城做小吏的岳家。 只是如今…… 顾田氏心情复杂地看着殿前珠光宝气侃侃而谈的莱国公一家,这难道也是二郎自己为自己谋的吗? 另一边,隔了屏风的男客宴席上的氛围已经比女宾这边热闹的多了。 当今从行伍之中起家,亲信和心腹也大多为武将出身,行事自然豪迈不羁。 而且因为民生凋敝,国库捉襟见肘,当今陛下一直抠搜过到现在,这次宫宴竟然是当今即位后第一次大肆宴请,所以今日的万寿节虽是为庆贺当今万寿,但庆功祝酒的氛围也十分浓厚。 故而皇上也就默许了这些随他一起征战天下的手足们喝酒言欢。 顾四举杯,正热热闹闹地和同僚饮酒,余光中瞥到庆国公一家,拿着酒杯的手臂一顿,周围同僚不明所以,以为他酒量不济,纷纷询问调侃:“伯爷怎么了,可是不胜酒力,已然醉了?” 顾四闻言回过神来,好在他掩饰的很好,不像在愣神,周围人都只以为他是喝多了反应慢。 他仿佛没发生任何事情一样,故作狂傲地朝旁边众人笑道:“不胜酒力?我顾彼之长这么大都不知道这几个字怎么写的。” 众人闻言纷纷大笑:“好你个顾四,口气也未免太大了些!” “就是就是,兄弟们今天非得杀杀他的气焰!” “武安伯!在下敬你!” “一个一个来,顾兄弟先喝了哥哥这杯!” 一时间,宫宴的气氛更为火热,献礼声、念唱声、惊叹声、笑骂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顾四举起酒杯一饮而尽,被遮挡住的神色晦暗不明,闭上眼睛隐藏心中万千思绪,再睁眼时已经是半点思绪都不露出来。 他咂么了一下嘴,冲旁边侍立的小太监举了下杯子,道:“再给爷满上!” 一旁的莫小将军人逢喜事,不停遭人劝酒,已然有些微醺了,闻言摇摇晃晃地过来,挤开小太监,道:“顾四哥,不用别人,小弟亲自给你倒上!” 第一百五十五章 尽散 皇宫之中是不能过夜的,所以戌时未过,宫宴就已经散了。 厚重的宫门打开,小黄门引着穿着飞禽走兽各色官服的诸位大人从巍峨的皇宫出来,夜色把玄青的官服掩去,只能依稀看见一个个的官服补子,仿佛从仙宫中飘出来各色神鸟异兽。 但早在宫城外头等待多时的各家的丫头小子却一直盯着宫门前的动静,见远远的有声响,便立马迎上前去。 那一双双锐利的眼睛绝对不会认错,看似谦卑恭敬地低着头,却能精准地从人流之中分辨出自己的主子。 他们迎上前去扶住自家主子,比起喝起酒来聊得兴起的诸位老爷,衣服首饰格外繁琐的夫人们反倒出来的更早一步。 翡翠快走几步,上前扶住李素商的胳膊,她如今有了身子,在宫中久坐一定不好受。 李素商回身朝着一并出来的莫老夫人等人歉意的行礼,道:“实在是对不住,我身上不方便,腰酸的厉害,就不与各位夫人客气了。” 莫老夫人哪里不会体谅她,只道:“你快回去歇着吧,肚子里的孩儿要紧,这一天可累坏了吧。” “是呢,腰都硬了,迫不及待想回去躺一躺了。” 莫老夫人等人也累得够呛,同李素商一家人人道了告辞,便各自回了各自的马车上去了。 毕竟人人身上都穿着大衣裳,头上顶着几斤重的首饰,这一通折腾下来,便是好人也承受不住。 白玉很有眼力见,早在看见李素商出来的时候,便麻利地跳下马车,为李素商放下马车上的脚垫,还顺便将专门为李素商准备的软垫子贴心整理一下,垫到马车上。 他转身腾出手来帮着翡翠将李素商扶上马车,这才探头再往宫门方向看,远远的望见顾四,便马不停蹄地上前候着去了。 虽然皇宫之中不能过分宴饮娱乐,但万寿节毕竟是举国欢庆的盛大节日,所以此日特许京城无需宵禁,所以各大坊市到及至此时仍然是游人如织,络绎不绝。 街上戏班杂耍花样频出,喷火的、耍猴的、顶岗的、胸口碎大石的,不一而足,使出浑身解数招揽行人。 外人看来十分热闹,可却苦了京畿巡防营的弟兄们。 一方面京城鱼龙混杂,维护治安、防火防盗是要紧事,所以一个坊市得设至少五个岗哨站点;另一方面,还有许多来京贺寿的贵人们聚在一处,需得分出人手看顾他们以免被人冲撞。 别人都在宫宴上吃香喝辣的时候,巡防营守将是一滴酒都不敢沾,生怕出什么乱子。 他从宫门口看见顾四等人出来,如久旱逢甘霖。 “武安伯!莫小将军!请留步!”巡防营守将大步迎上前去,激动道:“城中巡防守备人手不足,还请两位将军鼎力相助啊!” 巡防营守将有意无意地避开了玄甲营一脉的将领,问就是害怕和平西侯顾清风打交道,毕竟鬼面将军威名赫赫,他也怕啊。 所以他只向军中出了名的最好说话也是最年轻的两位将领提出了请求。 结果也没让他失望。 但武安伯和莫小将军明显是喝多了,武安伯还好,莫小将军已然没了神志。 巡防营守将只见武安伯大手一挥,道:“这有什么的!权儿!” 后面那位跟着武安伯起家的新晋子爵张权上前两步,搀住武安伯,武安伯摇摇晃晃地将胳膊跨在张权肩膀上,脸上透着酒晕,拼命睁大眼睛,张着嘴,道:“你去叫几个弟兄帮忙去,全听巡防营的兄弟们安排!” 随后啪的一下,侧头倒在了张权的臂膀上。 周围人见状善意的了然一笑,张权将顾四交给一旁的白玉,冲着巡防营守将龇牙一笑,道:“兄弟直接跟我说吧!” 这边翡翠扶李素商到车厢里,将她安顿好,心里纳闷,怎么夫人从宫中出来之后一直没什么表情,看起来闷闷的,难道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事?还是受了什么委屈? 李素商拍拍翡翠的手,打断了她的思绪。 “一会委屈你先坐外面,我跟伯爷说说话。”她的声音中透露出没有故意遮掩的疲惫。 翡翠闻言,神情认真的点点头,转身出去了,侍立在马车旁。 李素商静坐在马车里,一手扶着腰,一手捶着腿,凝眉看着白玉搀扶着醉的一塌糊涂的顾四踏进车厢。 白玉不知事情始末,瞥见李素商的脸色不善,只当她因为不喜伯爷喝酒,故而安顿好顾四后,觑着李素商的脸色,小心劝道:“夫人切莫生气,伯爷也是因为应酬才喝这么多酒的,您千万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动怒,当心伤了身子。” 李素商还没说什么,原本不省人事的顾四却摆了摆手,坐起来,冲白玉道:“你亲自去前面驾车,关好车厢门,别让人接近我和夫人的车架。” 他眼中神色清明,哪有一点喝多了的样子。 白玉闻言心头一紧,知晓是他想岔了,许是宫里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自家伯爷和夫人定是有什么事要商议,不能让外人知晓,他果断点了点头,麻溜地去外边赶车去了。 外面的翡翠和白玉对视一眼,默契地关上马车厢门,一人赶车,一人不着痕迹地警惕着周围的人。 李素商蹙眉问顾四:“你也看见了吧?” 顾四打开了车厢内的两扇窗子,看到外面并无他人,才转向李素商,道:“嗯,确实是二哥。” 怀孕的女人情绪本就起伏颇大,李素商更是觉得心火不知从何处起,强压着嗓音,道:“二哥也真是的,这么些日子,一点消息也不往家里送,亏得咱们还以为他出了什么意外,却原来去做人家的郡马去了!” 顾四也是拧着眉头,觉得颇为头疼,琢磨着他二哥若是有意做出来这事,那可真是不地道,但心底还是觉得有些不可置信,忍不住为他辩解几句:“或许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素商没搭他的话茬,只是感叹:“唉……二嫂和小花儿可怎么办呐?” 顾四想到这也是长叹一口气,这事越想越头疼,往车架上一靠,叹道:“这事想不出什么名目来,我已经叫人去查了,有什么都得等明天结果出来再见分晓了。” 顾四两眼放空,视线透过马车上的窗子投射在外面,看着秋景萧瑟,固有万家灯火也难掩凄清。 莱国公的车架从旁边远远地经过,其中夹杂着仆人讨喜的奉承话,顺着秋风飘到这边。 顾四关上车窗,敲了敲马车厢门,嗓音带着酒后的低沉嘶哑,道:“走吧。” 第一百五十六章 无言 各路马车徐徐,从宫门处向外散开,汇入人流,再销匿在三街六巷之中。 武安伯府门前却停着数辆规制不同的车马。 府苑之中灯火通明,可仆人们却行色匆匆,神情严肃,心里头更是惶恐不安。 无他,只因这府中的主人们从宫宴之中齐刷刷都回来了,就连大房的平西侯一家都在。 但他们脸上却丝毫未见喜色,个个面色严肃的正襟危坐在正堂的花厅之中,一定是有什么大事发生了。 里面一个下人都没留,几人贴身侍卫的都齐刷刷立在门口的廊下。 元宝没有跟着去,不明所以,悄悄往里头瞥了一眼,只能看见老太爷、老夫人、平西侯爷及大夫人二夫人和自家伯爷及夫人都那么端坐在堂上,不发一言。 他用胳膊肘隐秘地捅了捅身边的白玉,眼神示意:发生什么事了? 白玉瞥他一眼,只是皱着眉头摇了摇头,没敢出声。 他又看向翡翠,翡翠也摇了摇头。 几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却都知道,这事情一定不是小事。 顾思扬和顾思朗坐在花厅的末位面面相觑,他们两人虽在军中领了闲职,但是只能在宫外值守,并没有能参加宫宴的身份,所以也没有在大殿上亲眼见到他们二叔,只是顾青峰出宫后特意找他们说的。 况且他们纵然在宫宴之上见到,或许也认不出来了,毕竟当初顾二离家的时候,他们还小,便是记得,也有些模糊了,再见也不能保证就一定能认出来。 花厅之中一时没人说话,最后还是顾思朗沉不住气,对着主位的几位长辈,说道:“要不我把小妹叫来,这件事情不能瞒着她。” 顾思扬小心地看了一眼他二婶,扯了扯弟弟的袖子,道:“事情还未分明,贸贸然告诉她也徒增烦恼,还是等等再说吧。” 几个大人都没有说话,一时之间,正厅之中反倒沉默了下来。 等了半天,最后还是孙燕道:“她也不小了,事情跟她爹有关,让她也来听听吧。” 听了这话,李素商冲门外喊了一声:“翡翠!” 翡翠听见声音打帘进来,李素商吩咐道:“去把大姑娘叫来,让她披个披风,夜里凉,别受了风寒。” 翡翠不敢多言,只“哎”了一声,转身就走了。 顾四身上还散发着浓重的酒气,但是他的神思清明,见众人又陷入沉默,只好宽慰道:“刚才我已叫张权私下去查了,想来最晚不过明天,也就知道事情的始末了。” 顾青峰还是沉默着,他本就不善言辞,到这个时候,更是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钱春红也是一方看看孙燕,一边又看看顾家二老,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们,她自知自己不会说话,生怕戳了他们谁的痛处,所以一时也没有说话。 花厅之中,更加沉默。 李素商歪着身子斜倚在靠背上,顾田氏见了她,想起她还怀有身孕,如梦方醒般,道:“你怀了身子,不必在这里和我们一起空耗,快回去歇着吧,有了什么消息让莺歌去告诉你去。” 李素商摆摆手,道:“我还是在这里等等吧,纵使回去歇着眼睛也合不上,一直在胡思乱想,还不如同大伙儿一起在这儿坐着。” 顾田氏到底心疼李素商,道:“你也累了一天了,听话,去歇会。” 钱春红也劝,不过她不只是劝李素商,也劝顾家二老:“你们老幼几个,快别在这耗着了,回去先歇歇吧,再不济也躺一躺,到底还是身子要紧。” 这下顾田氏也不说话了,表明了态度就是要在这等一个答案。 最后还是顾四道:“都去花厅侧房贵妃榻上去歇歇,把大衣裳去了,也解解乏。” 经他这么一说,几位女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还顶着几斤的诰命衣裳首饰。 其实众人也都知道,急也不急在这一时。于是最后还是由李素商领着他们去客房各自把身上的衣裳首饰给换成轻便的家常衣裳了。 不一会顾念芳到了,见众人都神情肃穆的坐在花厅里,她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突然叫我来,是发生什么事了?” 顾念芳是家中最小的孩子,身上既无诰命,也不像他的两位兄长在军中领了职,故而只她一个人蒙在鼓里。 听了她的询问,众人都神情为难,不知要怎么和她开口。 顾老爹也罕见的点上了烟斗,一向嘴碎话多的他,今夜竟一字未说。 最后还是顾青峰哑着嗓子道:“小花儿,我们可能找着你父亲了。” 顾念芳听到这个这句话,有些怔愣,没有说话,似是忽然听到这个消息,没有缓过神来。 她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环视了在场的这些人,都担忧地望着她,她问道:“出了什么事?” 一定不是简单的亲人久别重逢,要不然也不会大家伙半夜里全在这儿坐着,而且在场并没有她父亲的一丝影子。 众人也并不惊讶于顾念芳的敏锐,顾青峰只是接着道:“我们在宫宴上看到莱国公府的郡马,那个人和你爹长得一模一样,只是还不确定是不是他。” “那就是二郎!”顾田氏等人换了衣服,从侧房进来,她纠正了顾青峰的话,那是她的儿子,她怎么也不会认错。 钱春红为难地开口:“小花儿,我们本来也没想跟你说,想着等消息确切了再和你说,你娘说你也不小了,不让我们瞒着,那郡马就是……就是……” “大伯娘,我知道,郡马就是郡主的丈夫。”顾念芳平静道。 孙燕闻言身体轻颤,一晚上拼命维持的体面面具被自己的女儿打破,露出几分脸上的羞恼,仿佛是脱光了衣服站在大街上。 顾念芳脸上并没有什么波澜,看起来很平静,众人也只当她是在愣神,一时还没有接受这么大的消息。 她慢慢的走到母亲身边坐了下去,陪众人一起等待答案的揭开。 夜色沉静如流水,灯花渐次噼啪的爆开,远远地不知从哪传来一声鸡叫,惊醒了扶着额头打盹的顾田氏。 她看了眼天色,就要寅时了,刚看见顾二的激动情绪如今早已慢慢平复,她叹了一口气,道:“叫外面都散了吧,也不必再熬下去了。” 话音刚落,就听见外边传来一阵匆匆的脚步声,紧接着就听见白玉隔着帘子通传:“侯爷,张统领求见!” 第一百五十七章 答案 张权也不等白玉通传,大步跨了台阶,闷头就往花厅里冲,索性都是惯常熟悉的自己人,无需避嫌,而且他知道自家伯爷一家都在等他。 外头更深露重,他乍一掀帘子,带进来几分潮湿的冷气,激的屋内困顿的几人精神一振。 他刚要行礼,便被顾家人打断:“快坐,不要行这些虚礼。” 顾思扬连忙让出座椅来,请他坐下。 见他进来,孙燕不自觉地紧紧攥着顾念芳的手,自己却半点没察觉。 她明明已经知道那就是顾二,可心底里还是有一丝隐秘的侥幸,万一,只是同名同姓,万一,只是长得相似呢。 张权也知道顾家人望眼欲穿,所以也不推诿,大马金刀坐在椅子上,从旁边拿起茶壶先灌了一口热汤,这一晚上披星戴月马不停蹄的,他可是一口水都没顾上喝。 顾田氏心疼他小小年纪奔波了一夜,叫孙子将身旁摆着的点心也送到张权手边。 张权感激地一笑,接着正色道:“伯爷,现已查明,莱国公的女婿确实性顾,家中行二,祖籍莱源。” 众人闻言不自觉轻叹了口气,不知包含了何种情绪,不似生气或难过,倒更像是心头大石落定后的轻松。 张权却没管众人的反应,只是十分客观地将调查出来的结果接着平铺直述下去。 “莱源郡主与其郡马于两年前,也就是前朝的延和十七年末成婚,郡主今年五月有孕,据下人描述,两人恩爱非常。 据调查,这位郡马在娶郡主之前是个逃兵,是在征兵途中逃脱的,因此并未入籍,所以伯爷在各军中查是查不到痕迹的。 后来他一路躲避追捕,辗转到了小龙山附件,被山上的山匪绑了去,被迫落草。 再然后山匪窝中内讧,他趁乱跑了,还顺便把当时被山匪掳走的几位人质都放走了,其中一位便是这位莱源的郡主。 后来莱国公感恩他救了自己女儿,长得也一表人才,起了爱才之心,收在身边做了个侍卫,后来没过几年便让他入了赘,成了郡马。” 张权嘴里一口一个郡马,孙燕只觉得十分刺耳。 顾田氏心情也颇为复杂,听到自己儿子没有死在哪个不知名的地方,心里是庆幸的,可看他如今的做派,又有些犹疑。 时至今日,她仍然不清楚自己心底究竟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花厅里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张权讲述完之后,又灌下一壶茶水,将探寻的目光投向顾四。 说实话,顾四心里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做,这毕竟是他二哥,如今相见不相识的,他又能怎么样?难道像之前打大哥一样也把他打一顿? 可这和当时的情况还不一样,当时大哥是自觉行尸走肉,一心只觉得自己是拖累是笑话,想让家里人当他死了的。 而顾二的作风却像是贪恋权势富贵,抛妻弃女有家不回。 顾四与顾青峰对视一眼,最后,顾青峰拿了个主意说道:“要不然明天拿我的名帖去莱国公府,请他上门一见,有什么事当面说清楚了,也好过咱们在这胡乱猜测。” 这法子不错,顾四点点头,道:“要不还是拿我的名帖去请吧,爹娘和二嫂都在这,正好在我府里聚头。” 顾青峰觉得可行,刚要点头,旁边一直沉默的顾老爹将手中的茶盏突然摔倒地上,吓了他一跳。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顾老爹为何突然发飙。 只见顾老爹将烟杆儿重重磕在手边的几案子上,怒道:“拿我的名帖!拿他老子的名帖去请这位郡马老爷!老子倒要看看人家高门的女婿还卖不卖咱们低门小户的面子!” 顾田氏还要劝:“你生的哪门子气?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还得听二郎亲自说说呢,便是要捉拿犯人也得给人一个当堂候审的机会,你看看你,把孩子们都吓一跳。” 顾老爹牛眼一瞪,发起倔来谁劝也不好使:“发生什么事?发生什么事能让他不认他爹?!这些日子,咱们家在京城里也是赫赫有名,我就不信他个小王八犊子不知道他爹娘、他媳妇、他闺女在这!” 这话顾青峰听得有些尴尬,虽然是在骂顾二,但是句句都戳他的心窝子,但是他本就是寡言的性子,闻言也只是更加沉默。 李素商怀着身子,撑到现在实在撑不下去了,当机立断:“就按爹说的吧,拿他的名帖去请人,让元宝天一亮就去,现在咱们都散了,各自歇歇,等天亮了也好打起精神来。” 说罢她也不管众人反应,吆喝一声:“元宝!” 从外头候了将近一夜的元宝打了个激灵,搓搓脸,麻溜的进屋了。 “你拿上老太爷的名帖,天一亮就叫人递到莱国公府,说老太爷邀他们郡马过府一叙。” 元宝看了眼自家伯爷,见顾四点了点头,这才答应。 李素商挥了挥手,道:“那大家都散了吧!” 说罢就让翡翠扶着回去补眠了。 而后紧跟着顾老爹冷哼一声也跟着回去了,余下众人面面相觑,也没别的办法,便各自散去。 主子休息了,可下人却不能都休息。 元宝接了李素商的吩咐,只觑空合衣眯了一会,天刚有一丝亮的时候就起了。 他不放心把这事交给别人,亲自拿着老太爷的名帖去了。 他到的早,这时候莱国公府还没开门,他一个下人又不能明晃晃的在莱国公府门前等着,便自己找了个背风的旮旯蹲着等。 直到收夜香的从各个巷子里出去,元宝就知道是时候要开门了。 果然,莱国公府的大门晃动两下,开了一条缝,看门的门房打着哈欠将两扇门逐一打开固定好。 等他刚固定好门一转身,就见着身后凭空出现了一个人,残留的睡意全被吓没了。 他瞪着大小眼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谁呀?” 那人正是元宝,元宝扯出一张笑脸,道:“兄弟,我是武安伯府的,我们老太爷差我来送名帖,邀府上郡马过府一叙。” 第一百五十八章 顾二 莱国公府,郡马爷翘着二郎腿,在他身后,梳头的婢子拿了玉冠将他的头发束上。 梳头婢子将发冠戴好后,绕到郡马前面蹲了个礼,便告退了。 郡马倒是根本没注意这婢子,他面上没露什么神色,只是把腿放下了,撑着手要站起来。 想了想还是坐了回去,又翘起二郎腿。 他端起放在手边的清透的白玉茶杯,浅啜了一口,想了想,又放下了。 他瞄了一眼离他不远的几案,在那上面静静地躺着一封名帖。 那是一大早就被门上的送来的。 思虑半天,他又放下二郎腿,终于是站起来,来到了那份名帖前。 作为一位国公府上的郡马,他平日里没少收到别府的名帖,邀他走马打球的大有人在,尤其是在前朝的时候,京中权贵纨绔子弟满地都是,不乏几个和他交好的酒肉朋友。 可自新朝成立伊始,旧朝权贵们流放的流放,抄家的抄家,即便是蝇营狗苟,勉强还有一息尚存的人家,也是谨小慎微,不再张扬度日。 况且新朝权贵们大多是跟着当今打上来的,大多为武将,他们莱国公府根本搭不上交情,所以郡马已经很久没有单独收到过名帖了。 他拿起这份名帖,看起来和以往他收到过的所有名帖都不同。 以往的名帖,富贵者会用绢帛锦缎做名帖,风雅者用熏了香的竹纸,可这份名帖的材质似绢非绢,似纸非纸,入手丝滑。 上面还有嵌上的花草,栩栩如生,分毫毕现。 郡马沉默了一下,心想,这应该就是玉烟斋独有的花笺吧。 自从新帝登基,玉烟斋便异军突起,甚嚣尘上,他没少听他的岳父——莱国公,埋怨玉烟斋。 而且,他也知道他的岳父曾用不光彩的手段,想要恶意低价吞并玉烟斋,但是没有成功。 只是当消息传回来之后,郡马变得越来越沉默。 刻意被自己尘封的记忆铺天盖地而来,如同地狱的炙火,烤得他寝食难安。 郡马手拿着名帖,但是又像这名帖烫手一样,迟迟不敢打开,就像他收到这份名帖时,迟迟不敢靠近。 终于,他舔了舔嘴唇,下定决心,翻开名帖。 仔细看着里面的话,只觉得两股战战,冷汗直冒。 他啪得合上名帖,想要扔得离自己越远越好,举起手却停顿住了。 他慢慢蹲下,锦衣华服也跟着垂顺地滑落到地上,被糟蹋得皱皱巴巴的。 但郡马没有在意,因为他早已抱头痛哭,泣不成声。 一盏茶功夫之后,郡马推开门,仿佛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备车,今日拜访武安伯府。” 郡马吩咐下人。 …… 一个时辰之后,一架富丽的马车缓缓停在武安伯府门口。 武安伯府静静地座在那,大门敞开,好像在等着谁进去。 郡马从马车上看了一眼武安伯府的大门,有些踌躇,仿佛那是什么嗜人的野兽似的。 随行的小厮见他没动弹,有些不解,提醒到:“爷?武安伯府到了。” 郡马好似大梦初醒一般,回过神来,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冲他说一句:“你们在门口等着,我自己进去。” 小厮有点纳闷,哪有上别人家做客只身一人前去的道理? 但他一句话没多问,只是在心里头疑惑了一下,干脆地答应了。 郡马挪到武安伯府门口,心一横,来都来了,大步跨进去。 武安伯府的门房小厮们因着昨晚上那一通闹腾,心理大概都有些准备,所以看到郡马的时候也没太惊讶,只是着人通报后领着他进了府。 郡马跟着领路的下人,穿过院中侍弄精致的园林花草,但是他却没有任何观赏的心情。 穿过了一重又一重院门,终于,带路的小厮停下了。 忽然停下的脚步又一次让郡马心里一紧,这时候他才发现他已经被带领着走进了这府中最深处的院落,周围没什么人。 还没等他想个明白,院中传出了一个他十分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有些苍老的声音:“人带到了,你先下去吧。” 小厮听话地告退了。 郡马反应过来,这是把下人全都支走了。 他眼圈一红,推开院门,见当院正中间摆着一对太师椅,一个他最熟悉的老头和一个老太太穿着他不熟悉的锦缎衣裳坐在那里。 郡马脸色如同染色一般,腾得红了,飞奔过去扑在顾田氏的脚下。 “爹!娘!不孝子给你们磕头了!” 顾田氏眼睛一红,她就说她不可能认错,这就是她儿子。 顾老爹却是拿起了手边的红木拐杖,对着郡马,也就是顾二狠狠地打下去。 顾二“嗷”得一嗓子,但是也没躲,哭得像个孩子一样。 “爹!儿子不是人!儿子混蛋!儿子不孝啊!” 得他这一句,顾老爹高高举起的拐杖在空中顿了顿,终究是没有落下。 顾二见状却哭得更凄惨,更不能自已:“儿子对不住你们二老,这么多年只想着自己,没有回来看看,爹娘还晓得把人都支出去,给儿子留面子,儿子何德何能啊!儿子,儿子不孝,啊——” 顾二在院子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得二老也是有些心软。 李素商和顾四的房间离后院正房近一些,听到下人报上来说莱国公的郡马到了的时候便收拾利索往后院赶了。 他们夫妻俩刚到院门口,就听见里头顾二的哭声。 他们俩人也都没带随从,所以顾四亲自推开门,扶着李素商进来。 顾二听到身后的动静,收了声音,擦了擦泪,转头看见他们二人。 他红着眼,声音有点沙哑,道:“四郎出息了。”又看看李素商,“秋娘怀了?几个月了?” 李素商一皱眉头,因为怀孕,她最近心火有点旺,不耐烦这些虚假的寒暄,只是扶着顾四的手走上前去,道: “说到怀孕,我还想问二哥,那莱国公郡主是怎么一回事?” 这话问出来的时候,客居的顾山夫妇以及孙燕正好到了,听到这句话,他们顿了一下。 顾山倒是没什么表情,径直大步迈进去了。 钱春红没带两个儿子,到底觉得小辈在场看长辈的污糟事有些不像话,早早地将他们二人支出去了。 所以院外只剩下她和孙燕母女,钱春红上前拍拍孙燕的手,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 但是此时对于孙燕来说,什么安慰都是无济于事的。 她回握了钱春红的手,妯娌二人相携着,到底是进了院子。 第一百五十九章 逃兵 顾二听到李素商的问话,脸上十分难堪。 但是还没等他说什么,他大哥顾山,也就是如今的顾青峰便大步跨了进来。 顾青峰带着冷硬的鬼面,一声肃杀之气,和他记忆中沉默可靠的大哥完全不同。 “……大哥?” 顾山点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顾二心神俱震:“你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顾山沉默了一会,道:“战场,在所难免。” 顾二心有戚戚,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始终没有说出口。 李素商和顾四就站在旁边冷眼看着顾二顾左右而言它、惺惺作态的模样,不置一词。 忽然顾二僵住了,顺着他的视线望去,院门处,大嫂钱春红和顾念芳携着孙燕静静地站在那里,不知道看了多久。 见两方谁都没有说话的意思,钱春红轻轻扯了一下孙燕,孙燕这才如梦初醒般,跟着走进院子里。 走近呆立不动的顾二,孙燕垂了垂眼,轻声道:“回来啦。” 顾二动了动嘴唇,脸色红得发紫。 血液仿佛忽然从他的全身冲到了大脑之中,他只觉得方才见到父母时的内疚都不如此刻让他觉得羞愧。 顾二看了看孙燕,又看了看她身边面容陌生的顾念芳,心中隐隐猜测这就是小花儿,可是却不敢相认。 “燕娘……我……” “好啦!”顾老爹看不下去他们这幅模样,直接发话,“现在人都到齐了,你说说吧。” 因着有小辈在场,而且还疑似是他的女儿,顾二嚅嗫了一下,到底没好意思再哭下去,只是垂着头低声讲述: “那年咱们被县里征走,我跟着不知道哪里的军队一路向南奔袭,走了三个月,鞋都破了,我只能自己捡茅草、扒树皮绑在脚上,脚上都是水泡,破了结痂,结痂又起水泡,整整三个月……” 顾二说着说着,悲从中来,不自觉又隐隐带上哭腔,但还是继续讲述道: “后来到了地方才知道是岭南,岭南是什么地方啊!” 他环视了在场的他的亲人,妄图得到一点认同似的。 “岭南那是流放重犯的地方!瘴气横生,满地都是毒虫与长蛇,一个不留神就不知道被什么咬到,死的悄无声息。” 他好像会议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清楚的记得,和我一个伍的伙伴,全身长满不知名的红色疱疹,不,应该说是和我一个营的所有人,他们所有人都长了,我也不例外,半夜痒的睡不着觉,整个营都是痛苦的抓挠声,慢慢的,连这种声音都越来越少,因为他们都死了,最后一个伍甚至一个什,只剩下一两个人。” 他闭了闭眼,流下一串泪来。 “整个营二千五百多人,十不存一,最后只剩下零星几个人,这还没到战场上!光是毒虫和疫病就让整个军队崩溃了大半!” 他忽然有点得意地笑了笑,道:“我很幸运,每天离那些得病的人远远的,不敢喝一口生水,哪怕渴得说不出话来,但也就是这样,保住了我一条命。” “也就是从这时候开始,我决定不能再继续下去了!我得跑!” 顾二的眼神坚定中带着几丝狠绝,但是细看,那狠厉之中隐藏着深深的恐惧。 “但是一直都没有找到机会,后来到了战场上,人数锐减的更厉害,我每天冷眼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一个痛苦地死去,满地都是断腿残肢。” 他忽然转向顾青峰,问道:“大哥应该比我更清楚。” 顾青峰面具下的眼神暗了暗,没有说话。 顾二也不在乎,继续道:“终于,让我找到了一个绝佳的机会,那是一场乱战,所以士兵都散乱在高大茂密的树林里,那林子里毒蛇很多,进去的人基本上没几个活着出来的。但是,那天我们被敌人冲散了,被驱赶着进入了毒林,然后我跑了。” 他笑了笑,但随即,脸色变换成浓浓地恨意,道:“原本是万无一失的,谁料被同队的士兵发现了,我说要带他一起走,他不肯,还要告发我,我没来得及阻止他,生怕被上面发现,只能先行溜走。 我以为我逃出那密林就是逃出生天了,可谁料语言不通,我根本听不懂当地人说话,而且军队派人来抓我,一个外乡人在那里实在是太显眼了,所以我只能远离村落人群,一路流浪,趁没人偷他们的吃的,直到我发现渐渐能听懂他们的话了。” 顾二笑了笑,好像回忆起了当时的惊喜,但随即又落下,他着急道:“我当时一心只想着马上回家的,我当时就想找人打听回家的路的,可没想到……没想到却不小心入了贼窝,为了活下去,我只能投诚,我也一直在想办法逃跑,但是那方圆几百里只有那一座山上有吃的,其他山脚的村子要么饿死,要么……吃人,我只能跟着山匪们抢东西,这样能吃饱,甚至吃的还不错。直到……” 顾二眼神有些迷蒙,像是回忆到了什么。 “直到,莱国公府的旅队被我们打劫。在离开莱源之前,我跟着一队民夫曾经去过莱国公府干活,见过这旅队领头的,那是他们的大管家,我就知道机会来了。” “那管家对队里的一位年轻郎君毕恭毕敬,但莱国公只有一位独女,我想那一定就是他了,为了路上方便女扮男装的,于是我频频示好,帮他们遮掩,省得被山匪糟蹋了,莱国公不愧为国公,府兵各个都不是软柿子,在我的投诚下,把那土匪窝连锅端了,我也因祸得福。 这时候我才庆幸一开始就释放了善意,不然此刻我就应该和那些山匪一个下场了。 我央求大管家捎带我一同回莱源,我以为这样就能回家了。 回乡之路是我之前这段日子之中最舒服的一段旅程,衣食无忧,到了莱源,大管家带我洗漱干净,去拜见莱国公,莱国公说要谢我就他女儿的恩情,我只说想回家看看。 可公爷说不急,天下因战乱流离失所,我的家人不一定还留守在原地,他说会派人帮我寻访,让我只管在公府住下,做一名侍卫,他会帮我解决逃兵的身份,等找到家人也有个体面的身份,衣锦还乡。 我答应了。” 第一百六十章 了断 顾家人各个沉得住气,都静静地听着顾二的讲述,没有一个人打断他。 他讲完之后,顾四沉声问道:“二哥,你……进莱国公府也有几年了,没道理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看看,家中爹娘、二嫂和小花儿都日夜盼着你的消息。” 顾四到底顾念孙燕和小花儿就在一旁听着,便把嘴边的“入赘”二字咽了下去。 孙燕面无表情的站在旁边听着,听见顾四的停顿,也并没有什么反应。 顾二沉默了,道:“本来也想回来的,但是我是逃兵,军中记录了我的籍贯,我一回家就有可能被发现,四弟,你也在军中待过,你知道前朝军中对逃兵的处置有多严酷,我不敢赌。” 这个没有人比顾青峰更清楚,因为他就是在军中负责处置逃兵的,他哑着嗓子道:“逃兵斩首示众,同伍其他人两年徭役。” 顾二点点头,接着说:“后来公爷……莱国公让人直接消了我的籍,自那以后,丰源城顾二这个人在世上便已经死了,我成了莱国公府的侍卫顾健。” “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了,想我顾二要模样有模样,要脑子有脑子,被莱国公看上也不算奇事,最主要的还是因为郡主倾心,所以我成了郡……” 啪—— 一声脆响打断了顾二,孙燕颤抖着手站在他面前。 顾二偏着头,沉默了一会,才道:“我知道自己混蛋,对不起你们娘俩,但我也是没办法啊,我只是想活着!我如果不背靠莱国公府,那我早就被当成逃兵处置了!” 他转过头直愣愣地看着孙燕,哽咽道:“燕娘,我只是不想死,不想这么随随便便就死了。” 孙燕听着他声泪俱下的话,一开始只觉得荒谬,到最后却剩下深深的无力。 顾二并非心里没有她,只是在她前头,还排着更多,性命、荣华。 她能怨什么呢?非是她不好,她只是在顾二心里的分量没那么重而已。 她又能责怪什么呢?责怪他没有把她看得比命更重要吗?没这个道理。 孙燕闭了闭眼,叹了口气,带着满心的疲惫,她忽然觉得很累,就像前一天晚上一夜没睡的后遗症突然如同潮水一般向她压过来。 顾老爹和顾田氏一直沉默听着,没有做声。 顾二见他们不说话,又重新跪下,哭诉道:“爹娘!儿子不孝!可儿子真是不得已啊!若有办法,儿子早就回来了。” 顾老爹看着顾二,半天没说话,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沉默良久,他终于说道:“既然走了,便别再回来了。就当,顾二死了吧,你就安心去做你的郡马,不要再回来了。” 顾二不可置信的愣住了,他还以为这是顾老爹的气话,道:“爹!爹!儿子知道错了,儿子再不敢了,您打我一顿骂我一顿都行,儿子绝不躲!” 顾老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把他扶起来,仔细地掸了掸他身上沾的灰尘,道:“不是气话,世上不是已经没有顾二,只有郡马了吗?那就这样吧,为了大家都好。” 顾二急促地喘了几口气,问道:“爹,你是什么意思?不要我了吗?” 顾老爹神色平静,并未有什么激动之色:“这是你自己的选择。” 说着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甩了甩手,示意他离开。 顾二直愣愣的站在那,出神了半晌,脸色几度变幻。 所有人都低着头看着院子里铺的地砖,不料却突然听到他冷声说道:“好,我走,反正从小到大,在这个家里我就没什么存在感。 你们夸大哥踏实稳重,心疼老四年纪小,喜爱秋娘是个女儿。 只有我和老三,什么都没有,我得自己攒钱给自己娶妻、自己找自己的活路! 你们看老三也是,这些年走南闯北的吃了多少苦头? 大哥和老四就不一样,大哥娶大嫂的时候,全家勒紧裤腰带给他盖新房。家里的田地多半儿都给了大哥,咱们家要不是靠着我和老三这些年在外头闯荡,家里哪来的这么多钱?现在嫌我丢人了?要赶我走?好!我走不就行了吗!我不在这碍你们的眼!” 顾青峰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是家中长兄,原应承担更多的责任,可确实如顾二所说,他从这个家里获得的东西比他所付出的东西多的多,听到这个话,他只觉得有些自责。 于是他转头面向顾老爹,想要劝劝。 但是顾老爹制止了他的话:“不用多说了,我心意已决。” 顾田氏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她知道老二心里或许有怨,可没想到,这怨竟这么浓烈。 顾二擦了擦脸上因激动而飙出的泪,道:“好,你们不要我,我也不想在这家里继续待,以后就当顾二死了吧。” 他其实已经有些冷静了下来,也察觉出自己刚才的话有些不妥,但话已至此,也没有什么可挽回的余地了。 最后的最后,他认真环视了在场的每一个人,视线在孙燕和小花儿身上顿了顿,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深深的一拜,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是个了断。 从此之后,他是莱国公府的郡马顾健,而顾二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顾健离开之后,顾老爹身形委顿,仿佛苍老了好几岁,他指着孙燕,冲着在场的顾青峰和顾四道:“以后,你们要多看顾她们孤儿寡母的。” 二人自然点头,这话是不用顾老爹嘱咐的。 孙燕站出来,冲顾老爹行了个礼,她甚至笑了笑,道:“爹,不用担心媳妇,媳妇又不是当年那个在丰源城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了,如今媳妇也是京中最大赌场的女掌柜呢,与多少权势人家的夫人是手帕交呢。从前……没有他这么多年,不也这样过来了嘛。” 顾老爹勉强笑着,欣慰地点了点头,他叹了口气,道:“那就这样,散了吧。” 顾老爹看着平静,其实这件事对他的打击颇大,只是拼命遮掩,没有显露。 李素商在一旁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还能说什么呢? 俗话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如今这幅局面想来算是最好的了吧。 第一百六十一章 落幕 众人从院子之中散去,一时间都觉得默然无语。 也是,其实这事也没有什么可说的,恨与不恨,怨与不怨,对与错,都不是一两句话能够评判的,也许这样真的是最好的结果了。 顾念芳随着众人走出院子,心中没有什么感慨,倒是无喜无悲。 几乎从她记事起,她的人生里就没有父亲这个角色存在了,所以今天发生的事情对她也没有什么影响。 她只是有点担心她母亲。 这么多年以来,都是她们娘两个相依为命。所以,她十分了解她娘。 孙燕是个好强的人,即使有什么委屈,在面上也不会表现出来。 顾念芳有些担忧地看了她娘一眼,却没想到,孙燕看起来并没有她想象的那样伤心颓唐,相反的,孙燕也正在担忧的看着她。 顾念芳不禁心里一酸,握住了孙燕的手。 原来她娘比起自己伤心,更担心她受到伤害。 至于孙燕,心里要说伤心,也没有太多。 这么些年来,顾二音讯全无,她早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何况如今,她自己也有了安身立命的资本,她可是皇帝亲封的诰命,旁的什么也不怕,她唯一担心的是自己的女儿,从小缺少父亲的陪伴,会不会在外头被笑话。 刚才她打顾二的那一巴掌,小半分为着自己。大半却是为了自己的女儿。 对于孙燕来说,顾二抛妻,并不值得有多愤恨,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戏文里也并不少见,她甚至可以理解。 但是小花儿可是他的亲女儿,血浓于水啊。 但如今,看她女儿的情态,想来没有在意自己被父亲抛弃。 孙燕心里的大石顿时就落了一半儿,竟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外面风疏天阔,孙燕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竟觉得前路都开朗了。 她领着顾念芳的手,上前几步,朝李素商道:“秋娘,如今琐事已了,我也不好再耽搁下去了,收拾收拾就往听风阁去了。” 李素商仔细看了看孙燕,见她确实没有强颜欢笑,又看了看顾念芳,脸上也没有一点苦痛愁闷之色,心里倒是一奇,但她十分识趣地闭口不言,只是笑笑,道:“以后我身子越来越重,听风阁还得依仗二嫂了。” 孙燕点点头,转身走了。 她们娘俩个这做派也让钱春红等人觉得有些奇了,待她们母女走远,钱春红悄声同李素商说道:“我看燕子和小花儿倒是没什么事?” 李素商笑了,点点头,道:“这样也好,总比要死要活的强,又不是离了谁就活不下去了。” 钱春红闻言有些发愣,停下脚步细细思量,慢几步才赶上李素商,道:“你说的有道理,怎么着不都得好好活着吗。” 顾四和顾青峰正走在她们二人后面,这话听得他们兄弟两个对视一眼,各自扯出一抹苦笑,摇摇头,还是跟了上去,没办法,自己的媳妇,自己哄呗。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院子也逐渐萧瑟,原来的金黄叶子都慢慢脱落,窗外的颜色越来越单一。 秋天就是贴肥膘的季节,何况李素商如今肚子里还揣了一个,所以她每天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吃了睡睡了吃,简直和两头乌的小猪崽一般了。 可顾四却越来越忙,成日成日地不着家。 某天午后,李素商午睡自然醒来,静静地看着透进窗子的枯枝,决心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她从奢靡腐烂万事不愁的生活中挣扎出来,坐起身,看了看天色,心想:如今粮食应该已经成熟了吧,想来这几日便会有各地的奏疏了。 新朝初立,当今大刀阔斧,几乎全国境内都改种了李素商庄子里研制出的新粮种,这些粮食可以说是许多人的希望,多少人翘首以盼。 这粮种是李素商拿出来的,也不乏有人在暗中等着看她的笑话。 当初夸夸其谈,产量能达到原来粮食的几倍,若是结果出来,并不如她当初所言,那么她多少会受到些许牵连。 可是李素商却好似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每天吃了睡,睡了吃,好似半点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但这却并不是因为李素商心大。 而是因为这粮种当初下种的时候,就是弘乐书院的学生们协同户部去执行的。 而且后来随着弘乐书院的许多学子们陆续去朝中实习,有不少人下放到地方郡县。其中大部分都对农业有所涉猎。李素商也能时常收到他们的来信,所以对各地的产量心里有底。 何况她又背靠顾四的鹰扬,如今的鹰扬卫系统更加完善,可以称得上是天下情报的中心,所以李素商更不担心了。 李素商高枕无忧,可是有人却忐忑焦躁。 吏部尚书郭常坐立难安,在他面前坐着张士波,正波澜不惊地捧着一盏茶。 “张公,您还有心思喝茶?郭某已经火烧眉毛了!” 张士波轻轻啜饮了一口茶,将其放回桌子上,这才看向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的郭常。 “郭大人,坐下吧,你转得不晕,我看得都要晕了。” 郭常有些气急败坏地往张士波下首的椅子上一坐,急声道:“张公!张首辅!眼看今年的收成就要随着下头的邸报送上来了,当初说好要直接抢了那武安伯夫人的功劳,可如今看来那女人到底留了一手,竟将一群小崽子分派下去,这样下来,功劳便是想抢都抢不过来了!您倒是给想个办法啊!” 张士波一笑,像是根本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似的。 郭常见他竟然还能笑得出来,更急了:“张公,您居然还有心思笑?郭某的仕途全寄于此了!” 张士波见郭常心急火燎的样子,安抚地抬了抬手,道:“郭大人稍安勿躁,我怎么会眼睁睁看着郭大人有难而见死不救呢?办法当然是有的。” 郭常这才松了一口气,焦急催促:“既然如此,还请张公直言啊!就别吊郭某胃口了!” 张士波往前倾身,从嘴角扯出一抹诡秘的笑:“若是这功劳抢不来,那便谁都别要了。” 第一百六十二章 瞒报 郭常看着张士波的双眼,心里悚然一惊,小心翼翼问道:“张公之意是?” 张士波身体缓缓后仰,靠在椅子上,端起茶漫不经心道:“郭大人不是已经听懂了吗?” 郭常闻言急吸了一口气,道:“张公的意思是要瞒报各地的收成?!” 张士波仍慢悠悠地晃着茶盏,只是点点头,并未说话。 “不成!不成!这是欺君之罪!被发现是要抄家的!”郭常十分慌乱,连连摆手,似是被张士波的主意给吓到了。 张士波笑了笑,仿佛是听见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道:“欺君的事,郭大人干得还少吗?收受贿赂,卖官鬻爵,哪一件不得抄家?” 郭常喉咙一梗:“可……可……那是粮食啊……若是瞒报,不就又要闹饥荒了?” 张士波轻描淡写,道:“既然郭大人高风亮节,一心为百姓分忧,那我就没法子了,郭大人自求多福吧。” 郭常闻言有些急了,道:“张公!郭某只能仰仗张公了!还请您千万要救我啊!” “张某就这么一个办法。”张士波说完这句话,顿了顿,嘴边带着几分微妙诡谲的笑,道:“郭大人不妨考虑考虑,若按我说的办,不仅郭大人平安无事,那李素商反而会落个欺君之罪。” 郭常这一会的功夫已经出了一身冷汗,但是他根本没顾得上擦,眼神惊慌地坐在凳子上,犹疑不定。 见他这幅样子,张士波只是抛下了一句话:“郭大人好好想想吧,是自己的前途重要还是几个流民饿肚子重要。” 他起身往厅外踱步而去,料想郭常得再考虑一番。 可张士波还没走到门口,就听见身后传来郭常低低的声音:“可……李素商手底下那群年轻学生怎么办?” 张士波闻言,了然一笑,轻声道:“穷山恶水的,暴徒刁民多的是,那几个学生年少轻狂的,保不准和当地人起了冲突,人世无常,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不测呢?” 话毕,他甩了甩飘逸的广袖,乘风往院外走去。 只留下郭常坐在椅子上,眼神坚定又狠厉。 “也只能如此了。”他喃喃道。 下定决心之后,郭常的行动力惊人。 他直接回府,将自己的心腹幕僚全都聚在一起,说出了自己的决定。 几位幕僚听到他的决定后垂头思索,谁都能看出来,这绝对不是一手妙招,如若失败那将是万劫不复;但反之,如若成功,却有百利而无一害。 首先,要想做实这件事,得先联合各州府的官员。 郭常是吏部尚书,专司人员考评、迁调,可以说,半数官场都是他的“自己人”,就是不是自己人的,也不会得罪管着自己官运的顶头上司。 便有那么几位正直不阿的,也不打紧,官小的,便是想要上达天听都没有门路;官大的,底下的人联合起来瞒天过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其次,便是粮食怎么解决。粮食明明收获了那么多,没道理只是嘴上随便说个数,便能把皇上蒙在鼓里,得有实证。 实则这时候的粮田大半都已经收获了,只是还未切实统计上报,郭常要动手,就只能趁这个时候。 幕僚甲提出计划:直接派人私藏多出来的粮食。 幕僚乙策划行动:若动用军中的关系,难免会被人发现,因为军中大半都是新皇的心腹或武安伯的手足同僚,所以要借助世家的府兵,趁夜色将粮送入那些世家的别苑之中藏匿。 幕僚丙展望未来:到时候天下饥困,粮价高涨,此时各大世家开仓放粮,既能得善名,又可以有一笔意外之财。 郭常的幕僚团不愧是个个精英,三言两语之间,计划便越来越完善。 巨大的阴谋网展开,将整个天下笼罩住,偷天换日不过如此。 …… 秋风一天比一天紧,带着凛冬将至的信号,平添几分肃杀之气,可比起秋风,最近的朝堂上的气氛更是越来越紧张。 随着各州府的邸报送往皇上的案头,每日朝会之上都蔓延着沉默的低气压。 小太监们心里惶恐,战战兢兢侍立在门外,难免互相通口气。 “最近皮子紧点儿吧,皇爷这几天心里不痛快,发了几场脾气呢。” 小太监也听了点风声,点点头,问道:“怎么听说武安伯也被训斥了?” “是呢!正是昨天晚上的事,我当时就在殿外,武安伯觐见,也不知道和皇爷说了什么,不一会里头就传来皇爷的骂声和摔杯子的动静呢。” 听着的小太监心里不解,问道:“武安伯不是如今最受皇爷宠信的臣子吗?怎么也吃了挂落?” 讲述的太监也是一知半解,只道:“我还能骗你不成,后来喜公公叫咱们进去收拾的时候满地都是碎盏,武安伯就跪在一旁,皇爷气的都没叫起!” 小太监茫然的点了点头,讲述的太监好为人师,指点他道:“咱们皇爷性子最是温和,平素就是对咱们这些奴才也少有打骂,这次一定是气的紧了。” 小太监刚想继续问几句,却见讲述的太监突然一脸惊恐地跪下。 小太监往身后一看,原来是内阁首辅张大人正巧经过,撞上了他们俩人闲话,他连忙也跟着跪下。 “奴才见过张大人。” 俩人都冷汗直冒,觉得自己死期将至。 谁料张大人只是笑吟吟地叫起了,并未有任何为难。 等张士波走远,俩小太监茫然地站起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琢磨:难道张大人没听到他俩的闲话?离这么近,不应该没听到吧?许是他耳背? 带着无数心头的疑惑,俩小太监继续站岗了,可这次俩人跟鹌鹑似的缩着脖子,绝不敢再闲聊一声半句了。 张士波走到大殿门口,略站了站,整理了身上的衣冠,这才稳步走入殿内。 大殿里已有许多臣子在那里候着了,见张士波进来,纷纷互相见礼。 “张大人来了。” 张士波也轻微颔首回礼。 他不着痕迹的环视一周,见吏部尚书郭常站在一旁,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谁都没有言语。 另一边,内阁次辅汤意行脸色严峻的站在那里,见张士波进来,只是不咸不淡的点了个头。 张士波前后看看,发现没有武安伯顾彼之的身影。 他心里微微觉得有些不对劲儿,但还未等他想通,嗡嗡作响的大殿内肃然一静,打断了他的思绪。 张士波回过神来,就看见皇上风风火火的大步走进来,坐在上首的龙椅上。 这也就意味着今天的大朝会开始了。 户部侍郎严均上前一步,奏对各府邸报: “微臣请奏,现全国三百二十八座州、府,一千五百七十三座县,都已将今秋粮食产量及税收上报户部,据各府上报之数统计,今年粮食产量共一千三百四十万余石,税谷一百三十万四千余石。” 此话一出,惊起满室哗然—— 虽然诸多大人们多少知道些风声,但是确切的数据出来之后还是觉得很震惊,知道产量不高,却没想到产量这么低。 张士波站在群臣之首,脸上倒是没什么表情。 户部尚书何广为补充道:“各州府上报的今年秋收粮食产量均不尽人意。这些税粮就连年初放开的赈济的粮仓都填不满,可以说这一年国内的粮食储备不禁没有增加,反而越来越少了。” 众臣交头接耳,朝中议论纷纷,仿佛又要向着如同菜市场一般的聒噪前进。 “这可如何是好?” “此乃民生大计,如此下去,恐怕要动摇我朝国本啊!” “今年怕是又要有流民了……” 汤意行静静地站在那里,一言不发。 他身后有大臣见他不说话,急了,问策请教道:“汤相公快快出谋划策,您点子最多,为我等指点迷津啊!” 这时候御史台的众人仿佛约好了一般,义愤填膺,纷纷站了出来。 “汤相公能说出什么良策来!今年下种的粮种全是武安伯的夫人献上的!汤相公和武安伯关系甚佳,说不定就是他们背后串沆瀣一气,串通好的!” “哎!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 不理睬与他们争辩的其他人,御史们直接高举笏板,上奏皇上: “臣弹劾武安伯及其夫人,所献粮种皆为废种,粮食产量不仅没有达到他们口中夸夸其谈的数目,反而比之原来还要减产许多。此行上欺天子,下愚百姓,实乃荒唐至极、十恶不赦!” “微臣附议!” “微臣弹劾户部尚书何广为、侍郎严均,罔顾皇恩,监察不力,造成今日之局面,此二人罪责难逃。” “臣附议!” 皇上沉着脸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的望着底下热闹的像菜市场的场面,面色阴沉。 郭常听着御史们的弹劾,老神在在,心中底气十足,既然上报到京城的数据已成定数,那么说明他们的谋划和布局已然成功,局势已经定下来了,武安伯一家再想翻盘,难如登天。 终于,静坐高位的皇上听不下去了。 “够了!” 朝堂为之一肃,但是虽然朝堂之上安静下来了了,可是朝臣们的心里仍然翻江倒海,已经有聪明人看出来了,这是一场世家向新贵发起的战争的冲锋,更甚者,这场发难表面上是在针对武安伯,实际上,世家的剑锋所指乃是换皇位上那个登基不满一年的新帝。 皇上脸色晦暗不明地扫视了场下心思各异的臣子们,半晌,淡淡道:“传武安伯。” “传武安伯——”唱礼太监嗓音高亢悠扬,将声音一层层传出大殿,嘹亮的声音缠绕着秋风,更为朝上平添几分紧张。 张士波心中微微一动,听这动静,武安伯原来竟然就在宫中吗?那为何没来上早朝呢?他心中微微不安,总觉得这是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到底是因为什么呢? 还未等他想通,顾四已经进入大殿了。 他并未穿着日常朝会用的武安伯身份的礼服,而是身着鹰扬卫指挥使的甲胄。 虽然他没有携带武器,但是一身甲胄仍然带着满身腥风血雨。 此举让在场的诸位大臣有些惊惶,身着甲胄上殿,难道有什么不臣之心?毕竟上一个身着兵甲打入金銮殿的此刻正在皇位上坐着呢。 武安伯这是因为知道犯下大错,怙恶不悛,要造反吗? 还是说,这一切都是皇上的授意呢? 有人偷偷瞥了一眼皇上,见他并无多少意外,心中有些了然,也放下心来。 汤意行也波澜不惊,不见有什么意外的神色。 张士波皱了皱眉头,心头不解,他手指烦躁地点了点身侧的官服,一定有一件什么事情他还未想到。 顾四不顾周围的窃窃私语,沉默地走上前,只有身上的甲胄随着他的步伐发出有序的“咔咔”声。 “臣顾彼之参见皇上。” 走到大殿正中央,顾四适时行礼,并未出现任何朝臣们想像之中的大不敬的行为。 皇上摆摆手,示意他站起身来。 顾四从善如流,站起身。 皇上问他:“顾卿,众位大人弹劾你和你夫人,欺君愚民,所献粮种皆为废种,粮食产量不仅没有达到你们承诺的数目,反而比之原来还要减产许多,对此,你有什么可说的吗?” 顾四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道:“若事实如此,臣当一力承当罪责,无话可说。”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一位御史便如同饿狼见了生肉似的,急忙道:“武安伯,看来你还有几分自知之明,对所犯罪行供认不讳,倒叫人高看你一眼。” 顾四有些奇怪地看向这位有点着急的御史,道:“这位大人,顾某只是说若是事实如此,顾某当然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可若是事实并非如此,那顾某何罪之有?” 御史梗了一下,道:“证据确凿,各州府上报的数据难道不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吗?” 顾四却并没有搭理他,反而直接拱手朝向皇上,道:“微臣弹劾内阁首辅张士波、吏部尚书郭常等人,结党营私、串通、瞒报、私自截取各州府税粮,一手遮天、收受贿赂、纵容手下谋财害命等十余条罪过,人证物证俱在,罄竹难书,罪无可恕,请皇上圣断。” 第一百六十三章 证据 “微臣弹劾内阁首辅张士波、吏部尚书郭常等人,结党营私、串通、瞒报、私自截取各州府税粮,一手遮天、收受贿赂、纵容手下谋财害命等十余条罪过,人证物证俱在,罄竹难书,罪无可恕,请皇上圣断。”阑 顾四语惊四座,整个大殿为之一肃,一时间只有他浑厚的声音响彻大殿,余音不绝。 这话实在是太令人震惊,过了好一会,人们才陆陆续续地反应过来,大殿上又响起嘈嘈杂杂的低语。 “这……” “什么?!!” “什么情况?” 到底是谁有罪? 不明真相的群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不知该信谁的话。阑 只偶有几个聪明人见此情形,仿佛猜到了什么,垂头不语,眸中划过一丝精光,默默观察着场上的局势。 当事人之一的郭常心里有些慌张,向主心骨张士波看了一眼,想要寻求一些安慰。 张士波安抚地看了他一眼,示意他稍安勿躁。 谁知道他顾四所说是真是假,万一是在诈他们呢? 这时候一定要先稳下来。 不过事关自己,张士波也没有再沉默下去,而是缓步走出人群,脸色沉痛,道:“武安伯反咬一口,扰乱朝堂,难道以为自己可以趁乱脱罪吗?” 顾四与张士波不同,不是浸淫朝堂多年的老狐狸,并无在朝堂之上唇枪舌战搬弄是非的经验与本来,所以他并未和张士波做过多的纠缠,只是面朝皇上,低声禀报:阑 “陛下,请容微臣将人证带上。” 皇上脸色平淡地点点头,仿佛丝毫不意外。 经大太监通传,张权儿领着几个少年远远地从殿外走来,他们形容憔悴,面色枯黄,但眼神之中透露出惊人的朝气,似有些初登朝堂的兴奋,但不乏沉稳和坚定。 户部和工部的人远望,仔细打量,越看越眼熟,最后还是有眼尖的人先反应过来,拊掌惊讶道:“这不是弘文书院来实习的学生们吗?” 经人这么一提醒,不乏有打过照面觉得眼熟的恍然大悟,点头肯定道:“是了,便是他们,我认得领头的,不就是当初去户部传授新粮种的刘天那小子吗?” “原来是他!我有印象,弘乐书院出来的这群学生们一个赛一个的聪明能干。” “可这刘天等人不是已经下放到各郡县去协助播种新粮种了吗?叫什么……技术指导?”阑 “是啊,难道……这里面还有什么隐情不成?” 众人心中疑惑,张士波心里却是掀起惊涛骇浪。 郭常更是大惊失色,冷汗连连,怎么可能?他明明已经派人把他们…… 不管众人心中作何想法,张权儿却是已经带人走近了。 “末将张权儿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学生刘天\/王五\/刘四\/李二……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安!” 因弘乐书院与国子监关系斐然,弘乐书院的学生算是半个国子监生,故而面见皇帝口称学生。阑 皇上摆摆手叫起了,此时倒不是讲究这些虚礼的时候,满朝文武都伸着脖子等着看热闹。 得了皇上的首肯,众人起身,张权儿出列禀报情况。 “启禀陛下,末将身后这些人便是上半年弘乐书院奉皇命去各郡县协助新粮种下种、收获的学生们,就在他们协助各郡县秋收完成入仓清点之后,便陆续遭遇奸人暗害、刺杀,要不是各地鹰扬卫所的兄弟们留心,只怕此刻他们都已成为黄泉枯骨,真相也随之掩盖了!请皇上圣断!” 刘天也出列补充:“启禀陛下!学生刘天,承蒙皇恩浩荡,于今岁三月随户部大人们携新型粮种赶赴京北理县,经半年辛劳,终不负皇恩,理县于今年秋得粮产共计五万三千余石,税谷五千三百余石。” 刘天话音未落,已经激起满室哗然。 京北理县,就在京郊五百里,县中多山地丘陵,耕地相较于其他县略有贫瘠,自前朝始一直产量不丰。 可就是这样一个县,你说他今年粮食产量达到了五万石?阑 谁信? 可看刘天信誓旦旦的模样,容不得人不信,毕竟如果在这件事上撒谎,那便是欺君之罪,可不是这个小小书生能承担的起的。 自他说出这数字,场中各位大人心里已经信了大半,震惊之余心里却忽然咯噔一下,若是没记错,京北理县前些日子上报的粮食产量仅不到五千石…… 而这小伙子口中所说的五万多石,比之上报的多了十倍不止,若他所言是真的,那实际上光官府收的税谷便比县令报的收成多了。 那么少了的粮食都去哪了呢? 况且,京郊一贫县尚且如此,那全国三百二十八座州、府,一千五百七十三座县,会少多少粮食? 堂上,刘天仍在继续讲述,却是话锋一转,目光犀利如刀锋,直指郭常与张士波:“然税粮入仓盘点完成之后,理县县令受内阁首辅张士波、吏部尚书郭常指使,竟私自将官粮低价出售给世家豪族,而后向朝廷扯谎瞒报,被学生发现,他们不仅不思悔改,反而威逼利诱不成妄图杀人灭口,幸好得鹰扬卫搭救,这才有机会面见陛下,将真相大白!”阑 他身后的几位学生也是一样,纷纷站出来,为刘天补充。 “学生王五,同刘天相似,于闽南华县遭遇同样的事情,其县丞伙同主簿、典史架空知县,私自开放官家粮仓,售与闽南豪强,结集流匪,残害朝廷官员,简直藐视天威、胆大包天!” “学生刘四,于陇西丰县遭遇类似的情况……” “学生李二……” 一桩桩、一件件,听的人胆战心惊,这哪里是单纯的杀人灭口,这简直是勾连结党,半点不将皇上放在眼里。 这些学生便是铁打的认证,他们躲着追杀,险象环生,又一路提心吊胆地从全国各地赶往京城,风尘仆仆,若不是仗着年轻气盛,身板子早就遭不住了。 饶是如此,也都一个个精疲力竭,若不是上殿面圣前未免失礼收拾梳洗了一番,只怕看上去就和痨病鬼一般无二了。阑 何况这些学生也并不是空口无凭,他们各自带着自己搜集的证据、账册等物,一件件由御前大太监呈上。 皇上面沉如水,一件件翻过去,但并没有表现出什么震惊,早在前些天,鹰扬卫就已经陆陆续续将消息密报上来,只是再一次听闻这大逆不道的事情,仍怒从心上起。 张士波见到皇上脸色,只有愤怒,却丝毫没有惊诧,便知道这是皇上早已知道始末缘由,只是设了个套,高高坐着,只等自己上钩。 此时,他才终于知道哪里不对劲了。 他回忆起上殿之前遇到那两个嘴松的内监,如今想来那也是故意做给自己看的罢了。 其实,他还真冤枉了那两个小太监,他们二人口中所说无半点做戏给他看的假话,只是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事情始末,只管中窥豹,全凭臆测罢了。 昨日皇上确实大怒,也摔了东西,不过却不是冲着武安伯发的火,而是武安伯上报的事情叫皇上盛怒。阑 郭常面色如纸,明白大势已去了。 张士波又何尝不知? 只是,他双手紧攥,到底不甘心他一腔算计,最后只落得一场空。 他自认为算无遗策,实在是想不明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可目前已经没有给他细想的机会了,皇上大手一挥,道:“张士波、郭常等涉案人员着人羁押候审,大理寺主理、鹰扬卫协理,查清后一并定罪;吏部侍郎暂摄尚书,限三个月内查清涉事官员,拿出个章程来;户部主理重新清查粮产、收拢税粮,结果尽快报御前,各位爱卿还有什么要补充的吗?” 诸位大臣想了想,确实是暂无什么想法了,一部分是懵懵懂懂,两耳不闻窗外事,丝毫不知内情的,另一部分是皇上心腹,先头都互相通过气的,自然不会有什么异议。 皇上见众人只是沉默,没什么旁的,便道:“既如此,那今天就这样吧,各自忙活去吧。”阑 “臣等领命!” 话毕,皇上径直离去了。 诸位大臣们躬身等陛下离开后,才一个个起身往殿外走,脚步匆匆,却步履轻盈。 尤其是吏部侍郎,他漫步在出工的御道上,只觉得连秋风都是清爽的,喜气盈人。 他虽是郭常的手下,但被郭常压制许久,如今终于有个翻身的机会,虽然只是暂时代理吏部尚书一职,但若是此次差事办的漂亮没理由不会再进一步。 况且,经此一次风暴,恐怕以后的官场定然大换血,从前被世家大族压着的真才俊恐怕会如雨后春笋,一鲸落而万物生啊,吏部侍郎心中感慨。 可他的的老上司郭常现在可没什么心情感慨,他哆嗦着手,脸色如纸,现在才想起后悔,只是如今后悔也没用了。阑 顾四叫人将他们二人缉拿关押,本来大受打击呆立不动的张士波却突然挣扎起来,顾四凝眉,张权儿也上前来,挡在几位老大人前面,防着他暴起伤人。 可张士波只是瞪着大眼睛看着顾四,颇有几分死不瞑目的架势,问道:“我张某人自知技不如人,输了便输了,可你得告诉我到底输在什么地方,好叫我做鬼也明白。” 见他如此,顾四笑了笑,那笑容意味不明,只冲张士波说了一句话:“张大人,您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们鹰扬卫啊。” 顾四这话并没有避着人,不少臣子侧耳,听到这话,不知道心里想了什么。 张士波却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他只反反复复地想着顾四的话。 他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鹰扬卫? 这是什么意思?阑 他怎么可能忽略这么重要的力量? 他这几天派人盯梢鹰扬卫的几个人,对顾四等人的行踪了如指掌,根本没有下去探查的时间。 他不理解,也这样问出来了,道:“不可能!我不可能犯这么低级的错误,我派人天天盯着你们卫所,所有人的行踪我都知道,不可能有任何疏漏!” 顾四却是不再回答他,挥挥手让护卫将他们押走。 此后牢狱生活漫长,让他自己在问斩之前慢慢想去吧。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祸首张士波及郭常数罪并罚,抄家问斩,其家人流八百里,子孙三代不得入仕,剩下的同党视情节严重与否,该杀的杀,该流的流,无一遗漏却也不会罚不当罪,绝无冤假错案。阑 京中前朝世家大族因为这事牵连,倒了大半,便是剩下几个没受牵连的,如今也是风声鹤唳、战战兢兢,不敢再耍什么花招。 普通百姓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这些日子不大太平,总能见到手执兵器身穿甲胄的卫队冲进一个个高门大户。 而当初连奴仆出门都身穿绮罗、拿鼻孔看人的高门大户里,被兵卒拖出来的贵人们哭喊撒泼的时候竟也同市井泼皮没什么两样。 只是随着被拖走的贵人们出来的,还有一箱箱盖子都难以合拢的金银财宝,那是多少人一辈子听都没听说过的东西? 于是这几日每每有抄家灭族之事,那家人门口便会围着一层又一层的平头百姓看热闹。 并不是为了等抄家的人疏漏掉落一个两个金银饼子,那么多大头兵披坚执锐地看守着,便是给他们胆子也不敢啊。 这些百姓不过是想见见世面,便是老了也方便跟子孙吹吹牛,摆摆长辈的架子。阑 如今天下初定,已经比半年前安稳不少,皇上放开了手脚整治,他手上有兵有粮,行事再没顾忌,大刀阔斧地将乱象整治了一通。 三个月来,抄了一批、杀了一批、流了一批、剩下的拉拢了一批、分化了一批,这些前朝因联姻固若铁桶的世家大族如今成了一把散沙,再没有什么威胁了。 皇上终于不再受到世家掣肘,将权利牢牢地把控在了自己手里。 这些天可忙坏了顾四,抓人、查案、搜集证据,没有一处是能甩开鹰扬卫的,顾四这个头儿自然躲不了什么清闲。 三个月以来,别说回趟家换衣服,便是连合眼的时候也不多。 所以,等事情终于尘埃落定时,顾四一进家门,李素商差点没认出来。 第一百六十四章 尘埃落定 “瘦了,也糙了。”昼 李素商心疼地摸摸顾四略显清减的脸庞,却叫他未清理的胡茬扎了手。 顾四心疼她怀孕辛苦,顺势握住李素商的小手,扶住她的腰,将脸贴到她隆起的肚皮上听动静。 半晌,才直起身,道:“可终于都整利索了,我一直悬心,怕忙到赶不上你生产呢,如今肚子都这么大了。” 李素商一边招呼人烧上热水,好叫顾四好好擦洗一下缓解疲乏,一边回顾四的话:“本就是最后几个月长得最快,这两天更是,我每天早上都觉得能看出来更大些。” 顾四将头埋在李素商肩上,就这样闭着眼睛随着她往正院走,跟着的丫头小子们都低了头抿嘴偷笑。 李素商推推顾四,道:“快起来吧,都笑话你了。” 顾四抬起头环顾四周,道:“谁敢笑话我,他们那都是羡慕咱俩。”昼 李素商笑笑,推他一把:“快别贫了,有什么可羡慕的。” 顾四却一本正经,道:“娘子,此言差矣,难道没听说过只羡鸳鸯不羡仙吗?咱们不就是那对鸳鸯!” 李素商脚下快走两步,实在是不想和他一起走,都不够丢人的。 顾四见她脚步加快,连忙赶上扶住她:“我不说了还不成吗?你可不能快走,还是身子重要。” 李素商这才顺势缓下脚步。 院子洒扫的小丫头看着主子们远去,远远地还能听见她们伯爷问夫人“腿酸不酸”、“孩子闹人了没有”等等诸多问题,脸上倒是真带了羡慕的笑,跟身边的小姐妹感慨:“咱们伯爷待夫人真好。” 小姐妹则是另一种想法,道:“夫人这么有能耐,我要是伯爷,我也待夫人这么好。”昼 小丫头点点头,道:“也是,夫人和伯爷都很有本事,两人真是天造地设地一对,我以后也要嫁个有本事的人。” 小姐妹闻言笑得欢,挑挑眉,道:“好呀,某些人如今也想着要招女婿了。” 小丫头跳脚,道:“谁想着招女婿了!” 小姐妹得意的摇头晃脑,躲了她恼羞成怒的粉拳,道:“我又没说是你,你非要对号入座,还说没想?” “你还说!” “哈哈哈哈……” 顾四同李素商没管身后小丫头之间的打闹调笑,双双进了正院。昼 正院中早有人得了消息,将热水毛巾备好。 顾四叫元宝几个服侍着泡了澡,险些在浴桶之中就睡着了,最后还是李素商将他揪了起来,擦干换上干净的衣服。 他泡完澡,身上八分的疲惫放大成了十二分,躺床上没容得和李素商说完两句话,便沉沉睡去。 李素商见状没再扰他,叫人拿了被子给他轻轻盖上,顾四竟没有半分感觉,连呼吸声都没变,可见是真累的狠了。 等他一觉睡醒,天色昏暗,竟有些叫他分不清白天黑夜。 久睡后嗓子有些哑了,他艰难地清了清嗓子。 翻了个身,才发现身边躺着个隆起的身影,黑夜中看不分明,可听见他清嗓子的声音,身影微微动了一下。昼 正是李素商躺在顾四边上,她本来守着熟睡的顾四,半倚着看了一会闲书打发时间,可听着顾四深长的呼吸声,不禁也起了几分困意。 孕妇本就觉多,她没怎么挣扎,也跟着沉沉睡去。 而后就是现在顾四所看到的情形了。 李素商本不缺觉,只是叫顾四传染了几分睡意,所以睡得并不十分沉重,听见顾四的动静,便也就跟着转醒了。 顾四虽醒了,但是之前睡得太实,头脑还有些发蒙,便没起身,只躺着醒神,不过却是转过身来,伸手揽住李素商,才不动弹了。 “几时了?”顾四闷闷地问。 李素商看看天色,道:“只怕快吃晚饭了,还是坐起来醒醒觉,省的走了困,晚上反倒睡不着了。”昼 顾四晓得李素商全为自己好,嗯了一声,答应的挺痛快,但是架不住身上懒,仍是没动弹。 李素商知道他这几日辛苦,也不强求,只问道:“案子办完了,是不是能同皇上告假歇息几天?” 顾四缓过几分劲儿来,多了几分清醒,却也只手指动弹,把玩着李素商衣服上挂着的丝绦,闻言懒洋洋地开口: “嗯,只剩下几件收尾的事情,还得往大理寺和御前跑几趟,不过不是什么大事,卫所上也只点个卯便行了,圣上默许了我们几个轮着休沐几天,只是不好太张扬。” 李素商闻言便明白了,虽然自家人看着顾四这几天辛苦,但在外人看来,他毕竟是新贵,如今又出了风头,大权在握。 所以越是如此,越要沉稳谨慎,不好表现得圣宠太过,显得他们家张扬轻狂,给别有用心之人可趁之机。 此时,外屋掌了灯,李素商明白这是翡翠她们知道他们夫妻醒了,却不知道方不方便进来,浅浅试探了一下。昼 李素商看了看自己同顾四身上并没什么不妥的,挣扎着起身,挣脱了顾四的怀抱,扬声朝外面吩咐: “翡翠在外头吧,去泡壶茶来!” “是!”外头果然是翡翠,她干脆地应声下去泡茶了。 听见她吩咐,珍珠琥珀等也顺势打开他们的房门,动作轻而巧地将幔帐挂起来,把卧房的灯盏也燃起来。 顾四这些日子忙的马不停蹄,难得有闲情逸致,享受着下头人无微不至的伺候。 他倚在塌上,看着这几个丫头这样忙活,却进退有度,不显得手忙脚乱、杂乱无序,不禁心里又是感叹。 这月钱到底付的还是不亏。昼 看着自家媳妇儿被伺候着擦手净面,丝毫累不着,半点不操心的模样,顾四十分欣慰,暗暗下定决心,还是得上进些,至少要挣钱付得起这些下人们的月钱。 不多时,翡翠泡了茶进来,给顾四和李素商小心斟上了。 珍珠这才问道:“伯爷夫人,摆饭吗?” 顾四倒不觉得有什么,可李素商是双身子,经不起诱惑,只一听要吃饭,便有些觉得饿了。 于是点点头道,叫人摆上来吧。 晚饭仅是清粥小菜,一罐子小米粥并几个奶饽饽,再配上几碟子腌黄瓜、腌萝卜,酸豆角,腌茄子等小咸菜。 李素商毕竟是孕妇,不好在晚上吃太多油腻或甜腻食品。一是不好克化,二来也怕孩子太大,到时候生产不易。昼 顾四一点都不挑剔,他在外头能吃上一顿清净饭便是极难得的,虽有大鱼大肉,但少不了喝酒应酬。故而家常的清粥小菜也津津有味。 只是不大会儿,随着清粥小菜上来的还有一碟子卤好切片的酱牛肉和一晚冬瓜肉丸汤。 李素商纳罕,她并未吩咐厨房,况且时下因为耕牛珍贵,虽然到不了禁止宰杀的份上,但普通百姓也定然是不舍得宰杀的,故而牛肉少的稀奇。 见她疑惑,珍珠立马应答:“是老太太后晌嘱咐了莺歌姐姐来送了一趟。” 顾四这些日子不在家,自然不知道家中有没有牛肉,可李素商却是知道的。 “老太太哪里来的牛肉?可是大嫂送的?还是底下人孝敬的?” 李素商这话可不是无稽之谈,平常除了大嫂二嫂会孝敬一二,顾四的手下家宅都在附近,不乏有来府中请安串门的,时不时地带些小吃特产,来哄老太爷老太太开心。昼 珍珠点点头,道:“是侯夫人下晌拿来的。” “大嫂来过了?”顾四和李素商酣睡一下午,自然不知道大嫂竟来过了。 “倒是占了大嫂的便宜,明差人买两筐洞子菜,送侯府上去。” 珍珠应了,却道:“虽是侯夫人拿来的肉,可这肉却不是侯府的肉。” 听她这么一说,顾四也来了好奇:“怎么?这还是谁送给大哥大嫂的不成?” 珍珠带了笑,道:“可不是吗?莺歌姐姐说听侯夫人的意思,这是定国公家的肉。” 李素商不明所以,顾四却笑了,他一听定国公府就知道缘由了。昼 李素商见他笑了,更加迷糊,问道:“到底怎么回事?你也知道缘由?” 珍珠见状,非常有眼色地闭口不言,等着伯爷为自家夫人解惑。 顾四也没卖关子,直接道:“前儿在朝堂上碰见定国公他老人家了,见了我就拉着我抱怨,他家大姑娘你应该知道,老上咱们家串门的。” 李素商点点头,定国公的独女周媛,因与大哥顾青峰有干亲,这才同顾家来往密切,周大姑娘又性子好,同李素商极为投契,也经常来武安伯府陪老太太说话。 “她不是要订婚了吗?听说男方是诗书传家的,人品清贵。她这几日应当忙着备嫁,况且前几个月局势不稳,已经小三个月没上咱家来了,定国公怎的还抱怨起女儿来了?” “正是要订婚了的缘故,定国公哪里舍得抱怨女儿,抱怨的是准姑爷,况且,看他老人家脸上神色,嘴上是抱怨,其实心里十分受用。” 李素商笑问道:“可是这位准姑爷做了什么?”昼 顾四点点头,一边亲手为李素商盛上一碗粥,一边说道:“你可不知道,原来定国公榜下捉婿,是觉得自己眼光好挑中的这位姑爷,如今纳过闷来,他老人家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看女婿可不是哪哪都不顺眼?这不中秋节的时候,杨家来送节礼,整拉了一车活羊一车活牛,并各色礼凑了满满四车的东西,定国公虽然拉着我抱怨,但听着是炫耀呢,就说光那活羊活牛就不知要往哪里放,养都没处养,恐怕这牛肉说不定是中秋他老人家未来姑爷送的礼。” 李素商听了有些失笑,道:“倒也有些可乐,怎么还送的活的,送些羊肉牛肉凑个三牲六礼也就罢了。” 顾四笑了,道:“你是不知道,想来杨家这小子是专门打探了未来老泰山的喜好了,定国公在西北惯了,就爱一口鲜的牛羊肉配烧刀子,别看定国公嘴上嫌弃,其实心里美着呢。” “原来是这样,那这么看来,这杨家也是个好的,虽是弘农杨氏的子弟,但是并无半分百年世家的傲气,倒是中正平和。”李素商打心眼里为周媛高兴。 顾四也很是认可,道:“此次风波牵涉甚广,杨氏却家风清正,没沾染那些脏的臭的,倒是难得。” 况且这位杨家大郎刚中进士,就要入朝为官,正逢朝廷用人之际,只要自己勤勉,前程也明朗。 见夫妻二人聊得畅快,珍珠本没有插嘴,只是等他们二人说道最后,才跟着补充了:“正是杨家的中秋节礼,本在城郊庄子上养着,这不将过年关,刚进腊月,便吩咐人先宰了一头尝尝鲜,又往各家分派了。”昼 李素商点点头,体恤她,道:“晓得了,你也下去用口饭吧。” 如今李素商身子越来越重,估么着这个月就要生产,底下的大丫头们也纷纷排班要给她守夜,原本李素商是不用她们的,还是顾田氏不放心,亲自吩咐了。 今夜正是轮到珍珠,所以李素商才有此一说,叫她趁此机会去歇一会呢,不然晚上肯定睡不踏实。 珍珠感激地服了服身,下去用饭了,她晓得夫人的好意,只觉得自己能服侍伯爷夫人是前世修的福气。 这边李素商端碗喝完粥放下,对顾四道:“要不是珍珠提醒,我都要忘了,已经进了腊月,各府的年礼也该备下了。” 顾四却安抚道:“你都快生了,操心这些有的没的干什么,这些事自有明叔操持,还有娘主持大局,你只管安心待产就是。” 李素商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有些发愁,道:“我就这样万事不管,觉得自己都傻了,外头啥事都不知道。”昼 顾四笑笑:“你不是最不耐烦操心的吗?当初是谁说就想懒着不操心不干活,如今外头生意有人打理,还有二嫂看着,你有什么不放心的。” 李素商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她本不是个爱操心的性子,什么事都是能有人在前面担着,她就绝不上赶着干活。 没想到真正闲下来却反而不自在了。 第一百六十五章 腊月 夫妻二人对坐着吃了晚饭,由着翡翠领着几个小丫头将碗筷收拾了。鞜 谈起腊月生产的事情,顾四忽然想起来,问道: “稳婆奶嘴可找妥了?” 他虽然在外头忙活了一些日子,但却将媳妇的产期记得清楚。 李素商大概是三月怀上的,估么着产期也就是腊月了,搞不好还要赶上过年。 她点点头,道:“早就找好了,娘不放心,怕在京中没门路,特意托了汤夫人和莫老夫人,她们之前虽也不是久居京城,但毕竟随圣上在荆州多时,如今故旧也多,也好打听寻摸稳妥可靠的人,两位夫人都是热心肠的,也利落,共两个稳婆两个奶娘,腊月前就进府了,如今就在厢房腾出地方安置呢。” 虽然李素商心里不太喜欢用奶娘,总觉得自己的孩子还是亲自哺乳的好,但也担心自己奶水不足,亏了孩子。 只是她也就是这样想想,到时候实在想要自己哺乳,那两个乳娘也可以请来专门看顾孩子。鞜 顾四点点头,他们夫妻年纪小,初为父母,不懂的事情甚多,所以谨慎些没有坏处。 用完晚饭,倒是不好立时歇下,饭后适当走动对孕妇有好处,而且睡了一下午,顾四也想活动活动。 还好今夜无风,若不然顾四是绝不许李素商出来溜达的,就这还是李素商强烈要求的,在屋子里呆久了觉得气闷,出来透口气。 出门顾四就吩咐底下那一串记不清名字的珠宝丫鬟们:“开窗透透碳气。” 李素商补充道:“明儿寻两盘蔬果摆屋里,散散果香。” 她自来不爱用熏香,打从怀孕更加注意,所以熏屋子都用苹果梨子等水果,散发自然的香味。 武安伯府不大,却五脏俱全,院子里还有一处花园子,只是寒冬腊月,百木凋零,没什么可逛的。鞜 顾四叫人拿了大毛斗篷,给李素商紧紧地裹上,搂着她慢慢悠悠地溜达两步。 李素商虽然眼见着这一个月半个月的就要生产了,但是却是只大了肚子,腰身脸蛋倒没有什么变化,从身后看,竟看不出来九月怀胎。 顾四揽着她的腰,虽怀着孕,倒觉得比往常时候纤细些,他有些心疼,面上便带了些出来。 “也不知道是个丫头小子,叫你受这样大的罪,等出来的时候我再修理。” 李素商虽晓得他心疼自己,但免不了为了以后的孩儿开脱,况且顾四说的也太夸张。 “哪里就受那样大的罪了,除了刚发现时吐了一嘴,剩下时候吃嘛嘛香,丝毫不折腾人,在肚子里也不爱闹腾,夜里睡时从不闹腾,只早上睡醒了动弹两下,便是动弹也极其轻柔,很是贴心,像是怕扰了我呢,” 哪像其他的孕妇,你记不记得大嫂当年怀铜子儿的时候,几乎什么都吃不下,吃了下顿吐上顿的。鞜 顾四听着这下对比,又满意了,觉得自家孩子确实乖巧懂事。 “确实是个疼人的孩子,这么乖巧定然是个女儿。” “那可不一定,大嫂,二嫂都说看着像个闺女,可娘说看着像小子。” 顾田氏生了四个儿子,经验丰富,她说出来的话倒比大嫂和二嫂更为可信。 只是顾四心有不甘,说道:“大嫂也生了俩小子,说不定就跟大嫂说的一样,是娘看走眼了。” 李素商也不同他争论,男孩女孩她都喜欢。 再说,这也不是如今争论这一两句就能保准生出来就是这个结果的。鞜 夫妻二人溜达了一会儿,夜色深,外面渐渐有些凉了。相携回屋去了。此时,卧房里。翡翠领着人。早已通风换气,又将窗户严严的关时轰上烫。暖洋洋的哄上炭。连床榻上的被褥。都从。炉子旁烘过。都从熏香旁烘过,再摆在床榻上。只做上去。便觉得。暖洋洋的。 因顾四回家了,李素商便让珍珠晚上不用在外间值夜,但珍珠不放心,李素商实在没办法,只好妥协,让她去西边稍间睡。 顾四倒是心里有些不乐意,觉得这丫头忒没眼色,不过也没说什么,毕竟是关心主子,不应该受到苛责。 所以顾四只是在心里想想。 他也只能在心里想想。 毕竟李素商此时已经是孕晚期。 所以,夫妻二人就寝之后也没有干别的事情,只说了会话,而后沉沉睡去。鞜 次日清晨,顾四和李素商睡到了自然醒。 说是自然醒,其实也没有太晚。 因为前一天下午睡得足,所以夫妻二人醒的倒比平日里早。 听见卧房里传来动静,珍珠征得夫人同意之后,领着小丫头端着水盆毛巾进了屋子。 她拿了用热水腾的软乎乎的毛巾,覆在李素商的脸上,轻轻擦拭,除掉脸上的浮尘。 冬天干燥,这样每天敷一敷对脸有好处。 原本这些琐事,李素商是不耐烦让丫鬟伺候的,但是肚子大了,多有不便,她也就享受着这些了。鞜 然后珍珠又是请教:“伯爷夫人早上想用些什么?” 因为李素商和顾四今天醒得早,厨房还没来得及正经做好他们俩的早饭,所以珍珠有此一问,也是为了征求他们的意见。 李素商想着前一天晚上的冬瓜丸子汤,忽然有些馋肉了,道:“叫人给我包碗鲜肉小馄饨吧,只放鲜肉和葱,旁的不放,再炸上几个棋子烧饼来。” 说完看向顾四,顾四没什么挑的,只对珍珠说道:“照着夫人的给我来一份同样的就好。” 珍珠将要下去,李素商又补充:“再上些咸萝卜干,昨天晚上那个就很不错。” 珍珠这才领命下去。 顾老爷子和顾田氏早上爱喝粥汤,不爱面食,所以早饭时候白案师傅只紧着顾四李素商这边上,准备起来倒是十分快。鞜 不多时,馄饨就得了。 提菜的小丫头步履如飞,却非常平稳,一点儿也没撒。 从厨房端过来,再到上桌,竟然还热气腾腾,十分烫手。 顾四马大三粗惯了,都不怕烫,捡起一个馄饨,吹了吹,便放入口中。 一咬肉汁四溢,肉馅竟还弹牙。 他不由赞道:“怪不得你谗,确实好吃。” 李素商则拿了勺子,吹着晾着小口小口地咬,却还得放下晾晾才能入口,听见顾四这话,道:“等春天河面化冻的时候,叫人去捉些虾子,肉馅里放些虾仁,想来会更嫩一些。”鞜 顾四点点头,把这件事情记下了,心里却开始盘算着找人寻摸寻摸冬天京中哪里有卖虾的。 李素商吃饭,细嚼慢咽的,又因为孕肚顶着胃,吃两口就饱了,于是放下了碗筷。 顾四则狼吞虎咽的,见她不吃,将她碗里剩下几枚馄饨也一并吃了,连汤带水,吃了个盆干碗净。 见李素商吃的少,顾四还有些担忧:“这么少,吃得饱吗?” 李素商不在意地挥挥手,道:“这倒不用担心,我一天能吃五顿呢。” 顾四闻言抽了抽嘴角,这确实是不用担心他媳妇吃不饱。 吃了饭,丫头们把碗盘撤下去。鞜 顾四起来,穿上外袍,同李素商道:“我去北院看看,昨天回来还没有去见见爹娘,我去一趟,也省得他们担心。” 李素商闻言,也起身道:“我与你同去,正好溜达溜达。” 夫妻二人穿戴整齐,相携着走了两步,到了北院上房。 顾老头与顾田氏年纪大了,老人觉浅,比顾四李素商夫妻二人起得还早,他们早已吃完,收拾妥当。 老头子在树下挂了个笼子,笼子里是只不知道谁送的小黄鸟,正拿着东西逗弄。 顾田氏也没闲着,指挥人,让趁着天气好,将库房里存的几批毛料子拿出来晒晒——这是预备着要给未来的孙子孙女挑个皮毛做个褥子呢。 看见他们夫妻二人联袂而来,两位老人倒是挺开心,问顾四:“这是事儿都忙完了?”鞜 顾四点点头,将昨天和李素商说的差不多又跟两位老人复述一遍。 等顾四讲完,顾田氏又说她的话:“昨日你大嫂来了,给咱带了半扇牛,我让厨房紧着收拾,该腌的腌、该冻的冻,别把好东西倒糟蹋了。” 李素商闻言,道:“还说呢,昨日下午疲累,等他回来,我们就睡了个午觉,一觉睡到晚饭的点,也没来这边儿转转,竟然都不知道大嫂来过了。” 顾田氏说:“知道你们累,故意没去叫你们,你大嫂来也没有旁的事情,就是代替定国公上咱家来说一声,周媛那闺女,正月初四下定。 他家姻亲单薄,家中也没有年长的妇人,定国公他一个老爷子也不方便上各府通知女眷,况且你大哥拜了定国公做义父,你大嫂就算半个亲嫂子,长嫂如母,所以便托了你大嫂。” 李素商点点头,确实是这个道理,只是想到这个日子,道:“只是正月初四,想来那时我已经生了,怕是去不了,到时候还得咱娘替我报一声恼。” 顾田氏点点头:“你若是那时候生了,我也必然离不了,就叫你二嫂去吧。”鞜 娘两个都觉得这法子好,就这么暂且定下了。 就是不亲自去,礼数也要是全的,一家子又斟酌着商量了添箱钱。 正巧管家明叔来报,请示老太太准备各府过年的年礼。 其实武安伯府早在几天之前便已经收到了各地陆陆续续进上来的礼品年货。 有从丰源来的,也有栅子山的,还有玉烟斋各个分店掌柜送的和学生们孝敬的,虽然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但主要胜在心意。 李素商想着,这送往各个府上的年里,也从丰源和栅子山庄子上的出产为主,毕竟时下过年就图个热闹。 你家一筐果子,我家一扇肉的,就是为个亲热的情谊,若是太贵重便不妥当了,倒显得疏远。鞜 而且新朝初立,百废待兴。武安伯府交好的各家各户其实都是跟着皇上打江山的新贵,底蕴没有那么丰富。若说绫罗绸缎也有,只若是拿了那个走礼,倒像是一群暴发户,不心疼好东西似得。 所以年礼也只需要备一些烟酒茶糖、肉类时蔬。 顾田氏怕她劳累,嫌她多事,说道:“你挺着个大肚子,快别这操这闲心了!你娘还没老呢。” 李素商闻言嘿嘿一笑,十分享受这种宠爱,心上的担子一去,整个腊月里就剩下吃吃喝喝了。 她没心没肺,该吃吃该喝喝,日子倒是过的悠闲,只是家里这些人反倒着急,随着年关越来越近,她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喝了腊八粥,大嫂来看李素商,摸了摸肚子,没说什么,李素商稳如泰山。 腊月十五,朝廷封印罢朝,顾四天天盯着李素商的肚子,李素商不动如钟。鞜 过了小年,二嫂忙里偷闲,回家看了看,李素商安之若素。 大年三十,三个小的瞅了又瞅,李素商无动于衷。 “什么情况?照理说也过了日子,竟还能坐的住?”大年初一,钱春红来拜年,见李素商的肚子还是这样稳当,不禁有些着急。 顾田氏也是忧心:“这几天稳婆、大夫都请了看了,四狗还要请了太医,被秋娘拦下了,为着家里的事惊动陛下可不好。” 虽是这样说,但仍然免不了担心。 只李素商自己心宽,她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并没有什么不适,着急也没有办法。 大年初一,大房顾青峰一家、二房孙燕带着顾念芳、还有顾四夫妇齐聚武安伯上房,顾老太爷院里。鞜 “也不知道老三跑了多远,大年节的都不回来,只派人捎了封信。”顾田氏心里想念三儿子,只是嘴上仍不饶他。 “三哥说生意正到关键时候,离不得人,等手头上的事情利索了,自然也就回来了。”李素商在一旁磕着瓜子补充。 这句话刚说完,李素商忽然顿了一顿。 众人都关切地看着她。 “可是肚子疼了?” “是不是腰酸?” “难道破水了?”鞜 李素商见众人关怀,难得生出一些不好意思来,讪讪道:“没,我嗑瓜子硌牙了。” 众人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实在是无言以对。 钱春红看了看前院,见着顾青峰的身影,道:“行了,我也不多耽误,今天还得同大山去定国公府拜年。” 顾青峰是定国公义子,可不得初一去拜年吗。 众人晓得干系,挥挥手,目送他们一家子去了。 第一百六十六章 初一 李素商大着肚子,不好去各家走动,孙燕娘家远,又是寡居,所以初一也不出门。鸥 故而只有顾四自己去汤府等交好的人家走动,等到巳正,还要进宫朝拜呢。 在家的几人也并不冷清,邻里都是鹰扬卫的亲眷,大年初一往各家串串门,拜拜年。 只是见了李素商,不由得都关心:“是不是快到日子了?这些时候可得仔细着些。” 李素商知道是好意,都一一点头应了。 只是明明是腊月的预产期,如今却一点动静都没有,饶是李素商素来波澜不惊,在周围人一次次的关心追问下,也隐隐有些心焦。 正想着,李素商脸色一变,感觉肚子抽痛,她年纪小,没经过生产,连忙唤顾田氏:“娘!娘!我肚子有动静了!” 顾田氏闻言身手利落地从炕上下来,到她边上细细观察。鸥 虽然顾田氏也有些关心则乱,但毕竟有了年纪和经验,还能镇定着吩咐:“去叫稳婆和女医婆来备着,叫人去外头通知你们伯爷回来。” 她一边说着,就一边有小丫头子一个个领命下去了。 吩咐完下人,顾田氏又安慰着李素商:“不怕,估摸着是发动了,咱们趁还没疼起来的时候溜达着到产房去。” 李素商只是觉得肚子有些许动静,但还算不上十分疼痛,只是如今没想那么多,一方面受身边人影响有些焦虑着急,另一方面也是有些头一次生产的害怕紧张。 产房是早就准备好的,就在正院前边的东厢房,生产完也方便去东稍间坐月子,朝向好,冬日有阳光照进来,也暖和。 李素商叫人扶了,慢悠悠挪到产房门口,只是她才将一脚跨进门,便顿了一下。 她一手捂着肚子,脸色几经变换,由痛苦变为茫然再变为尴尬,就那么保持这一脚跨立在那里的姿势顿住了。鸥 顾田氏见他这样,还以为她疼得无法动弹,忙不迭地连声问道:“怎么了?可是疼的厉害?怎么不动了?” 一边说着她一边甩开扶着她的丫头的手,自顾自地往前凑上去看李素商。 只是近前一看,李素商的表情并没有半分痛苦,只是有些害怕和不解,道:“娘,我忽然不疼了。” 闻讯赶来的孙燕,脚步匆匆,正听到这句话,有些不解,问道:“什么意思?怎么了?什么叫忽然不疼了?” 李素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扭头看向孙燕,有些委屈,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忽然不疼了嘛。” 顾田氏到底年纪大,有些经验,闻言倒没有往别处想,只是仍然将李素商扶进屋子,安慰道:“没关系,许是刚开始,阵痛还不明显,你正好趁此机会歇歇精神,等着一会发作。” 李素商听到这话心里多了几分安全感,就连她身边的丫头们也都是没嫁过人的,哪里经过这事儿,顾田氏在这仿佛就有了主心骨。鸥 孙燕听到顾田氏的话也放心了几分,见李素商安顿好了,这边人忙忙活活地预备剪子热水,她想起自己生产的时候,连忙拉了身边的丫鬟,吩咐道:“叫厨房整治一碗肉丝面,再冲碗红糖水来。” 丫头领命下去了,李素商这时候叫人半搀扶着靠在了榻上,看周围人手忙脚乱的,她不免也受到一些影响,心里慌慌的。 她握住了身边顾田氏的手,轻声道:“娘,您可别走。” 顾田氏见她这副可怜的样子,心里先疼了几分,道:“别怕,娘不走,就在这坐着。” 李素商点点头,但是手仍然是紧紧地抓着顾田氏的手。 孙燕也进来陪着,见李素商这副模样,也软了软心肠,感慨道:“早先秋娘也是孩子呢,如今都要生孩子了。” 可能是因为李素商做出的成绩太出色,太亮眼,容易叫人忽略了她本来就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小姑娘。鸥 不一会,厨房有婆子拎着食盒过来了,远远地看到这边的情形就放轻了脚步,走近了才问在门外侍立的鹊舞:“姑娘,劳您通传,问问咱们夫人方便吃点东西不?” 鹊舞接了食盒,道:“劳烦婆婆跑一趟,夫人如今还没发动,我这就提进去。” 话说着,鹊舞就掀了帘子进屋了。 屋里,李素商半倚着,面色红润,看不出丝毫要生产的迹象来,不过鹊舞没说什么,只是将食盒提到桌子上打开,由着翡翠将里面的肉丝面和红糖水端了出来,准备伺候李素商用饭。 李素商为了控制体重,防止孩子长太大不好生,已经挺长时间没有直接喝糖水了,见翡翠端着红糖水,有些馋了。 “早上才吃的饭没多久,肉丝面先放一放,红糖水先端过来给我顺一口。”她吩咐翡翠。 翡翠也是个周到的,将红糖水端给李素商,伺候着她一饮而尽,随后收了空碗,又担心肉丝面沱了,出去轻声吩咐厨下的婆子:“劳烦婆婆受累再跑一趟,叫厨下熬着煮面的汤,等什么时候咱们夫人想吃了先下,也防着放沱了。”鸥 婆子闻言一拍脑门,道:“却是我老糊涂了,没想到这一点,我这就去。” 说完又匆匆离去了。 等到翡翠这边嘱咐完婆子,回到产房的时候,就见刚才说不吃肉丝面的李素商已然端起了面,自己一筷子一筷子吃得香甜。 翡翠服侍李素商这么些日子,也算了解这位主子了,平常虽是有大主意的能耐人,但怀孕这些日子却仿佛越活越小似的,跟个孩子没什么不同。 李素商丝毫不知自己的贴身丫鬟在想什么,她手上的碗里已经几乎空了。 厨房为了方便李素商食用,特意拿了轻便的小碗,里面也只盛了几筷子面条,多是切得极细的瘦肉丝,没几口就吃完了。 喝也喝完了,吃也吃完了,李素商半卧在那,一会看看顾田氏和孙燕,一会看看如临大敌的丫鬟和稳婆,大半个时辰过去了,竟然一点动静都没有。鸥 外头顾老头已经等得不耐烦了,见里面一点动静都没有,没耐烦打发人问,只是自己走近了喊了一声:“怎么了?咋一点动静都没有啊?” 第一百六十七章 乌龙 打李素商说肚子不舒服起,顾老头就一直悬着心在旁边跟着,最后还是顾田氏嫌他碍事,给轰到一边。 饶是如此,顾老头也没能踏实坐在哪里等,而是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就在正院产房门口踱来踱去。 如今看着丫头们倒是一趟一趟地拿吃食热水,但是快要一个时辰了,里面却没半分动静,他可不得着急担心吗,所以有此一问。 但此时产房内也是摸不着头脑。 顾田氏虽生育四子,但到底都是乡野粗鄙简陋的经验,不比专门请的稳婆见识多。 所以她拉了稳婆,问:“您二位看看,像我们秋娘这种情况,多见吗?” 两位稳婆对视一眼,岁数小些的那个有些为难,站出来答道:“回老夫人的话,这妇人将要分娩时,刚开始的阵痛多是一炷香的功夫一次,便是间隔的有些久的,也不会超过半个时辰的功夫,可瞧着夫人的情况,距离头次有动静,隔了快一个时辰了……”罽 顾田氏没说什么,年纪大些的稳婆更沉稳一些,细细问了李素商的感觉:“夫人如今肚子可还痛?腰酸不酸?有旁的反应没有?” 李素商乖乖答了:“肚子半点也不痛了,腰也不酸,目前也没有旁的反应了。” 稳婆听了,又问:“那刚才夫人腹痛的时候是个什么感觉?” 李素商回忆着刚才的感受,答道:“更像是抽筋了那种疼,只疼了一会儿,刚才将要进屋的时候就不咋疼了,等喝完红糖水,便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两位稳婆听了,思索了一会,年轻的那个眼睛眨了眨,像是想到了什么,但又像是不确定,所以没有开口。 倒是年老一些的做了决断,沉思完,试探着道:“看夫人这情形,像是还没开始,许是刚才的疼痛并不是阵痛,更像是抻了肠子。” 此话一出,李素商是有点懵的,没转过神来。罽 顾田氏确实听明白了,这是自家秋娘并没有发动,只是单纯的腹痛,却不是要分娩。 看着这兵荒马乱地折腾一通,顾田氏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这时候李素商也反应过来了,她难得地感觉有些许羞耻尴尬,原来这一切都是乌龙,孩子还稳当着不想出来呢。 既如此,这些人在这守着也是无济于事的,顾田氏便挥挥手叫她们都散了,又吩咐莺歌: “叫管家给底下人都发些点心糖的,正月初一甜甜口,也是犒劳大家跟着辛苦折腾这一回。” 莺歌点了头,下去找明叔了。 孙燕也把提着的心放下了,上前两步坐了,也觉得无奈,道:“不成想咱们小少爷还是个沉得住气的,愣是不着急出来。”罽 李素商虽然挺着大肚子,但身子还算轻,也从半躺着自己支棱着坐起来,闻言思索道:“说不定还真是个慢性子,不是有这么个说法,怀着的时候母亲什么样就是孩子什么样嘛,我这阵子确实心态平和,没有着急的时候。” 娘几个在里头就聊起来了,外头顾老头一直没等到回话,见人都出来了,他心里跟是急切,拦住莺歌,抬头就问:“里面怎么样了。” 莺歌面色为难,道:“回老太爷的话,夫人没生。” “还没生呢?是了,生孩子哪有这样快的。”顾老头点点头。 可莺歌纠正道:“老太爷,不是还没生,是不生了。” 这话给顾老头整迷糊了,他就问了出来:“什么叫不生了。” 莺歌一个下人,也不合适说主子的是非,所以只是含糊道:“就是暂时生不了,不生了,您进去看看就知道了。”罽 顾老头听莺歌这么说,也晓得了是有了什么变故,他忧心女儿身体,既然莺歌说能进去看看,那就说明没有不方便男子进去的。 正当他打算上前两步进入产房,恰好产房门叫人从里面打开了,顾田氏、孙燕、李素商等人一起走出来。 顾老头见李素商还活蹦乱跳的挺着大肚子乱走,眼睛都瞪大了,问道:“怎么不生了?” 顾田氏撇了撇嘴,不耐烦和老头子解释,孙燕这个儿媳和公公说起生产之事也有些不妥,还是李素商自己顶着尴尬,讪讪道:“是我弄错了,肠胃不适当成了分娩阵痛。” 顾老头听了解释,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说啥,沉默了一瞬。 忽然,他一拍大腿,惊道:“那快叫人再去追门上给老四送信的人,叫他们不忙回来!” 顾四现下应当在皇宫朝拜,若是因为这件事同皇上告假,结果又没生,那岂不是显得对皇上不恭敬?罽 顾田氏也想起这一茬来,思及顾青峰和两个孙子应当也在御前,补充道:“叫老大一家也别忙了,具体的也不用多说,私下里解释清楚就行。” 她这是顾及着李素商的颜面,虽然没什么大事,但说出去到底有些羞耻,难免会有好事之人背地里笑话。 下人领命匆匆下去了,只剩下他们几个面面相觑。 最后还是一家之主顾田氏拍板,道:“行了,咱们也散了吧,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是没动静了。” 这大年节下的,武安伯府又正是烈火烹油的新贵,拜客已将门槛踩薄了半寸,作为一府的老夫人,她也免不了出面接待上门的女眷。 既然李素商不是这时候生,顾田氏也不便时时陪着。 她嘱咐李素商身边跟着的几个丫头,道:“你们几个丫头警醒些,仔细着夫人的动静,有什么不知道的,多问问嬷嬷婆婆们。”罽 此话一出,顾田氏又觉得有些不妥,李素商身边这几个都是还未嫁的大姑娘,顶天了岁数也没有超过二十的,这种生产的事情交给她们到底是不那么让人放心。 于是顾田氏又客气地回头,托了几个奶妈和稳婆:“这几日免不得你们受累,夫人头次生产,什么也不懂,我一人难免有疏忽的,还请您几位盯仔细了。” 为了李素商备产,稳婆和奶妈都是早就找好了的,在府中住了这些日子,顾田氏看着规矩本事都是极好的,该提点孕妇的注意事项也半点没藏私,她很是信重,交给她们也是放心的。 几位稳婆和奶妈闻言都低声应了,武安伯府富裕,主子们待人和气又大方,光是过年发的赏钱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她们自从进了这府,吃穿用度都是极好的,所以干活自然是尽心尽力,况且她们心里也有成算,等小夫人平安生产,免不了又是一番厚赏。 第一百六十八章 陛见 自从鹰扬卫神不知鬼不觉地核实了张逆一案全国各地的罪证和证据,如今正可谓是名声大噪。胩 作为鹰扬卫首领,顾四也是叫人另眼相看,不单单是因为他受皇上信重,同时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畏惧在里面。 毕竟谁也不敢保证自己身上没沾着泥点子,谁知道哪天犯了忌讳就叫鹰扬卫给拿住呢? 所以顾四如今虽然声势赫奕,但却少有和他私交甚密的官员,除了亲大哥平西侯和有干亲的定国公之外,就剩下原本就关系甚佳的汤相公和莫小将军等人了。 然而汤意行是文臣,顾四等人是武将,朝拜时并不从同一处进殿,所以在殿外等候时也并不在一处。 而定国公和顾青峰是虎啸营玄甲重兵守将,莫小将军是突骑将领,现下是当今即位的第一个新年,他们都要各自领着手下将士同羽林军、銮仪卫等一同朝拜,以示皇家威严。 而鹰扬卫所士兵们素来静默低调,少现于人前,所以不参与此次集中朝拜,只有品级爵位的几个来了,与顾青峰等人也不能同行。 至于其他人,心里有鬼的巴不得离他远远的,想要结交的又怕惹皇上忌讳,因为各种顾忌不敢接近,所以顾四竟然落单了。胩 说落单也不至于,毕竟他身后还跟着葛占元等人,但如今穿鹰扬服的和索命的鬼差相比也说不得哪个更可怕些,已经越过了鬼面将军平西侯一跃成为新一代可止小儿夜啼的领军人物,所以也没谁上赶着往这边凑的。 见此情形,顾四竟然难得地生出一点寂寞来。 跟着顾四的都是行伍中可以交出背后的兄弟,默契配合了这么些年,更是互相了解到连放个屁都能知道对方上一顿吃的什么,见了顾四这幅表情,便知道他又犯矫情了。 卷毛是个没大没小的,见此情形,直接道:“头儿,您快收收这幅样子,不就是又离了嫂子几刻钟,想了吗?” 顾四白了他一眼,道:“你知道个啥,你嫂子如今身怀六甲,正辛苦呢,离了我也不知道在家带的自不自在,孩子闹没闹她。” 几个半大小子都是没经过男女之情的,见状只觉得十分没眼看。 只丁二年纪最大,孩子都满地跑了,见顾二这样只是抿嘴笑,不置一词。胩 他们兄弟几个说玩笑话也只是在宫门外说说而已,及至进了宫门,那就得是另一副样子了。 皇城威严,不是他们能随意打闹调笑的地方。 司礼监的小太监半点不敢出错,谨按照惯例引导着他们入朝陛见。 众人随着人群前行,按照品级站到相应的位置上,按照指示进行一系列复杂而冗长的礼仪。 这年初一的参拜礼进行了将近一个时辰,皇上体恤众臣辛苦,便叫散了,只留了几个心腹臣子说说话。 顾四便在此列。 “彼之啊,你媳妇是不是要生了啊?”胩 皇上忙活了一年,如今粮食收成好,其他事也都井井有条,开始走上正轨,难得大过年的能歇歇,有闲心跟臣子们闲话家常,瞅着顾四在人群中一言不发,便便单把他提溜出来,有此一问。 顾四闻言一笑,痛快答了:“皇上圣明,我媳妇合该这个月就生了。” 皇上哈哈一笑,道:“好!等爱卿孩子生下来,朕为他赐名。” 顾四笑着谢恩,心里却腹诽:陛下可真是爱给臣子的孩子们赐名,有从龙之功的这群新贵们小一半都是寒门乡野觐身的,名字自然是难登大雅之堂了些,免不了求人给改个名,可皇上一人就给赐了一半的名,就是不说别人,顾家下一辈的小崽子们都是皇上给取的名。 皇宫大殿之上也算君臣和乐,可宫门外元宝可是急的满头是汗。 宫门口值守的侍卫与顾四相熟,自然也认识元宝,见他一脑袋汗,担心他大冬天的吹了冷风容易伤风,从口袋里拿了自己的汗巾子,递给他,道:“伯府有什么事?急成这样。” 元宝苦笑一声,有些为难,道:“是我们夫人发动了,要生了,老夫人打发我来给伯爷报信儿。”胩 但他晓得轻重,并不敢叫人上御前通报,所以在宫门前等的满头大汗,可是再急也没有办法,只能耐着性子等待。 不多时,远远地瞅着宫内走出来一大批大人们,元宝抻着脖子寻找着他们家伯爷,可一刻钟过去了,大人们都散的差不多了,别说他们家伯爷了,就是伯爷的大哥平西侯也没见着。 那守门侍卫也看见这情况,同情道:“看这情形,应该是陛下留了伯爷,不知是赐宴还是仅说说话。” 元宝也知道只有这个可能了,只得继续等待,谁还能催皇帝? 正当时,吏部新任尚书大步往宫外走来,远远地看见了元宝。 多亏了顾四前些日子将先尚书郭常拉下马,才有他如今的位置,更何况审理郭常等人一案的这几个月来,他与顾四也没少打交道,自然也是见过常跟在顾四身边的元宝的。 因为之前间接地承了顾四的情,所以见元宝急头白脸,便晓得顾四家中有事,他还是愿意上手帮一把的。胩 所以他叫了元宝:“怎么?可是府中有事,要寻你们伯爷?” 元宝前些日子常出入各个衙门给自家伯爷添衣送饭、跑腿传信,自然也识得这位大人,见了他似有帮忙之意,忙道:“好叫大人知道,我们夫人发动了,府中正等着伯爷回去坐镇呢。” 吏部尚书与顾四相处下来,也晓得那位是个正经的老婆奴,况且不说顾四,光是武安伯夫人自身也是声名赫奕,立了大功的,便是因这事扰了皇上,也不会被迁怒,反而说不定还能得好,他一听,便知道是个天大的人情,连忙道:“这事交给本官,本官这就递牌子觐见。” 元宝闻言真是松了一口气,连忙作揖道谢:“大人大德,小人身份卑微,无法言谢······” 元宝还要再说,却被吏部尚书挥手打断,道:“行了,本官于伯爷同僚一场,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啊。” 说着,他回身又往宫内走去,元宝见他越走越远的背影,终于安下了心。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动 元宝目送吏部尚书越走越远,及至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宫门旁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抑 可他一转过身就看见白玉牵着马走过来,因宫城门口不可纵马骑行,需得下马缓步而行,所以白玉虽说是骑马赶过来,但到这里是牵着马的。 白玉看到元宝还在宫门口候着,长舒了一口气,走近道:“还好你还没知会伯爷,刚才许是弄错了,夫人现下又不生了。” 元宝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跺脚,道:“才将有一位大人热心肠,如今已经往御前去了!” 白玉也一时间麻了爪,喃喃道:“这下麻烦可大了······” 另一边,吏部尚书整理了自己的冠容,上前快走两步,与在殿外值守的太监道:“老臣请见陛下,劳烦通传。” 小太监知晓这是新上任的吏部大人,不敢耽搁,低声应是之后,转身小步往殿里一层层通报。 及至传到皇上身边的乐公公那里,乐公公转头看了一眼与臣子们相谈甚欢的皇上,沉思了一下,对小太监点点头,让他先下去。抑 等小太监出去,乐公公才转身笑着,走到皇上身边,觑了个能插话的空当,说了:“陛下,吏部尚书求见,人现在在殿外候着呢。” 皇上心情不错,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刚走怎么又回来了,于是笑道:“叫进来,可是方才忘了什么东西?” 他这是玩笑话,哪有臣子能在皇宫中落下东西的。 不多时,吏部尚书进来了,他规矩地行了礼,皇上叫起后,脸上笑眯眯地,嘴上确是先告罪:“还请皇上宽恕,臣扰了皇上的谈兴。” 皇上摆摆手,好奇之下也就问了出来:“爱卿有什么事啊?为何去而复返?” 吏部尚书看了看一旁的顾四,道:“臣却是来做一回信使的,方才臣刚出宫门,就见武安伯府上人候着,面色焦急,细问之下,才说是府上夫人发动了,急着要告诉伯爷呢。” 顾四听了这话便坐不住了,他下意识就想起身回府,后来神志清明了一瞬,看向皇上,请命道:“皇上恕罪,臣想回家看看。”抑 皇上自然知道他挂心家里,刚才闲聊还问李素商生产之事,说要生下来就赐名,没想到这时候就生了,闻言连忙挥手道:“快去,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多陪陪你夫人。” 顾四闻言欢喜地笑了,转身就走。 一旁的平西侯顾青峰也是心中挂念,见顾四飞快地走了,也起身道:“陛下,臣也家去看看。” 皇上点点头,也同意了。 顾青峰不似顾四关心则乱,得了皇上的首肯,又转身朝送信的吏部尚书行了揖礼,道:“还要多谢大人相助。” 吏部尚书笑道:“哪里,举手之劳,只是武安伯府上请酒时我可要多喝几杯。” 顾青峰点头:“那是自然。”抑 说完,他又朝皇上一拜,才退步走出大殿。 而后大步流星,想要追上先走一步的顾四,可走半天竟然没有看见人影,可见顾四归心似箭。 顾青峰摇摇头,只得埋头赶上。 这边皇上见他二人匆匆回去,朝旁边的乐公公道:“打发个人跟着去看看,有喜信儿回来报与我。” 乐公公应了,躬身退步出去,心里琢磨着要派个自己的徒弟去。 众臣都知道李素商有大功,见皇上上心,也并不觉得嫉妒。 恰好快到饭点儿,皇上乐呵呵挥手:“诸位爱卿都回去与家中亲眷团圆,今日就不留饭了。”抑 说是不留饭,实则从大年三十起,御膳房就陆陆续续有赏菜赐下,大家鼓着干劲忙活了一年,可到了年节下,还是要好好歇歇,陪陪家里人的。 所以听了皇上的话,大伙欣然应允,相伴着走出皇宫,他们想起刚才武安伯府上的事情,心里难免盘算,又要出一份礼了,只是不知他家会添个男孩还是女孩。 宫门外,顾四忙慌慌就往外冲,元宝白玉看见了,连忙走上前去迎了。 顾四见了他俩,点点头,道:“先回府再细说。” 他一点不想耽误,一拉缰绳就要翻身上马,叫白玉元宝二人合力拦了。 见他二人阻拦,顾四有些急怒,这等时候了,秋娘自己在家生着孩子,他恨不得飞回家,他们俩个小子还捣什么乱。 但他被这一拦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恢复了几分理智,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的?”抑 又见二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着急奔波而来,心里一紧,担心李素商出了什么事,于是还没等他们答话,自己又沉声问道:“可是夫人生产不顺?” 两人见顾四神色紧绷,眼中担忧似要盛不住,就晓得是他想歪了,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夫人安好,只是还没生。” 顾四这才放下心来,道:“没生正好,我回去陪着她生。” 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顾四听见后,倒没觉得麻烦,只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不一会,顾青峰也从宫里匆匆赶了出来,见他们主仆三人在外面站着没动,走近沙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他也是想到李素商身体不好的问题上了,但是怕言语无状冲撞了什么,没敢直接问,只是含糊问了一句。 元宝又看了看顾四的脸色,等顾四点头,才将前因后果完整地讲了一遍。抑 顾青峰年纪稍长,想的多些:“那岂不是平白惊动了皇上,倒显得咱们家轻狂,况且刚才又是吏部曹大人好心,担着责帮忙传信,万一皇上怪罪,倒容易连累他。” 顾四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生老病死,生占头一个,这也不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事。 况且当今圣上是个洒脱宽仁的性子,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但他心里知道轻重,圣上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就能心安理得,于是点点头,道:“弟弟亲自去御前请罪。” 顾青峰本就寡言,听了弟弟的话,也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第一百六十九章 惊动 元宝目送吏部尚书越走越远,及至看不见他的身影,这才转过身来,走到宫门旁不起眼的角落等待。抑 可他一转过身就看见白玉牵着马走过来,因宫城门口不可纵马骑行,需得下马缓步而行,所以白玉虽说是骑马赶过来,但到这里是牵着马的。 白玉看到元宝还在宫门口候着,长舒了一口气,走近道:“还好你还没知会伯爷,刚才许是弄错了,夫人现下又不生了。” 元宝呆若木鸡,半晌才回过神来,一跺脚,道:“才将有一位大人热心肠,如今已经往御前去了!” 白玉也一时间麻了爪,喃喃道:“这下麻烦可大了······” 另一边,吏部尚书整理了自己的冠容,上前快走两步,与在殿外值守的太监道:“老臣请见陛下,劳烦通传。” 小太监知晓这是新上任的吏部大人,不敢耽搁,低声应是之后,转身小步往殿里一层层通报。 及至传到皇上身边的乐公公那里,乐公公转头看了一眼与臣子们相谈甚欢的皇上,沉思了一下,对小太监点点头,让他先下去。抑 等小太监出去,乐公公才转身笑着,走到皇上身边,觑了个能插话的空当,说了:“陛下,吏部尚书求见,人现在在殿外候着呢。” 皇上心情不错,闻言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他刚走怎么又回来了,于是笑道:“叫进来,可是方才忘了什么东西?” 他这是玩笑话,哪有臣子能在皇宫中落下东西的。 不多时,吏部尚书进来了,他规矩地行了礼,皇上叫起后,脸上笑眯眯地,嘴上确是先告罪:“还请皇上宽恕,臣扰了皇上的谈兴。” 皇上摆摆手,好奇之下也就问了出来:“爱卿有什么事啊?为何去而复返?” 吏部尚书看了看一旁的顾四,道:“臣却是来做一回信使的,方才臣刚出宫门,就见武安伯府上人候着,面色焦急,细问之下,才说是府上夫人发动了,急着要告诉伯爷呢。” 顾四听了这话便坐不住了,他下意识就想起身回府,后来神志清明了一瞬,看向皇上,请命道:“皇上恕罪,臣想回家看看。”抑 皇上自然知道他挂心家里,刚才闲聊还问李素商生产之事,说要生下来就赐名,没想到这时候就生了,闻言连忙挥手道:“快去,这两天也没什么事,多陪陪你夫人。” 顾四闻言欢喜地笑了,转身就走。 一旁的平西侯顾青峰也是心中挂念,见顾四飞快地走了,也起身道:“陛下,臣也家去看看。” 皇上点点头,也同意了。 顾青峰不似顾四关心则乱,得了皇上的首肯,又转身朝送信的吏部尚书行了揖礼,道:“还要多谢大人相助。” 吏部尚书笑道:“哪里,举手之劳,只是武安伯府上请酒时我可要多喝几杯。” 顾青峰点头:“那是自然。”抑 说完,他又朝皇上一拜,才退步走出大殿。 而后大步流星,想要追上先走一步的顾四,可走半天竟然没有看见人影,可见顾四归心似箭。 顾青峰摇摇头,只得埋头赶上。 这边皇上见他二人匆匆回去,朝旁边的乐公公道:“打发个人跟着去看看,有喜信儿回来报与我。” 乐公公应了,躬身退步出去,心里琢磨着要派个自己的徒弟去。 众臣都知道李素商有大功,见皇上上心,也并不觉得嫉妒。 恰好快到饭点儿,皇上乐呵呵挥手:“诸位爱卿都回去与家中亲眷团圆,今日就不留饭了。”抑 说是不留饭,实则从大年三十起,御膳房就陆陆续续有赏菜赐下,大家鼓着干劲忙活了一年,可到了年节下,还是要好好歇歇,陪陪家里人的。 所以听了皇上的话,大伙欣然应允,相伴着走出皇宫,他们想起刚才武安伯府上的事情,心里难免盘算,又要出一份礼了,只是不知他家会添个男孩还是女孩。 宫门外,顾四忙慌慌就往外冲,元宝白玉看见了,连忙走上前去迎了。 顾四见了他俩,点点头,道:“先回府再细说。” 他一点不想耽误,一拉缰绳就要翻身上马,叫白玉元宝二人合力拦了。 见他二人阻拦,顾四有些急怒,这等时候了,秋娘自己在家生着孩子,他恨不得飞回家,他们俩个小子还捣什么乱。 但他被这一拦分散了一些注意力,恢复了几分理智,问道:“你们怎么一起来的?”抑 又见二人风尘仆仆,一看就是着急奔波而来,心里一紧,担心李素商出了什么事,于是还没等他们答话,自己又沉声问道:“可是夫人生产不顺?” 两人见顾四神色紧绷,眼中担忧似要盛不住,就晓得是他想歪了,连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夫人安好,只是还没生。” 顾四这才放下心来,道:“没生正好,我回去陪着她生。” 两人对视一眼,硬着头皮将前因后果解释清楚,顾四听见后,倒没觉得麻烦,只是松了口气,人没事就好。 不一会,顾青峰也从宫里匆匆赶了出来,见他们主仆三人在外面站着没动,走近沙哑着声音问道:“怎么了?” 他也是想到李素商身体不好的问题上了,但是怕言语无状冲撞了什么,没敢直接问,只是含糊问了一句。 元宝又看了看顾四的脸色,等顾四点头,才将前因后果完整地讲了一遍。抑 顾青峰年纪稍长,想的多些:“那岂不是平白惊动了皇上,倒显得咱们家轻狂,况且刚才又是吏部曹大人好心,担着责帮忙传信,万一皇上怪罪,倒容易连累他。” 顾四也知道这个道理,可生老病死,生占头一个,这也不是人力能控制得了的事。 况且当今圣上是个洒脱宽仁的性子,不计较这些细枝末节。 但他心里知道轻重,圣上不计较不代表他们就能心安理得,于是点点头,道:“弟弟亲自去御前请罪。” 顾青峰本就寡言,听了弟弟的话,也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第一百七十章 稳当 皇上这里,却是顾四二人一出宫门就知道了,他们就在宫门边上,言行也没避人,不一会就有人报上来了。颛 皇上倒是如顾四所料,并没有因为这些小事生气,只是觉得哭笑不得。 这顾四天天咋咋呼呼的,拿他媳妇当眼珠子瞅,这忽然晃他一下,皇上看在眼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在里面。 但他肯定不能这样表现出来。 他招招手,叫来乐公公,吩咐道:“去找两根人参,赐武安伯,让他给他媳妇补补。” 乐公公领命,闻言笑眯眯地下去了。 顾四和顾青峰却是一起先回了伯府,李素商虽然是不生了,但他们二人不知道细节,担心李素商身体,心里到底挂念。 一进正院,几个丫头见顾四和顾青峰回来都蹲身行礼,顾四不在意那些细节,进院摆摆手,就问:“夫人怎么样了?”颛 他一边问着,一边也没有停下脚步,撩了厚厚的门帘就进屋了,根本等不及丫头的回答。 顾青峰跟在后面,虽也关心李素商身体,但到底怕李素商有个不方便见人的情况,所以没有贸然往里头闯,只是选择在正厅等候。 不一会儿,就见钱春红从屋里出来了,她见顾青峰坐在外头连忙迎过来,晓得他挂心,安抚道:“没事,秋娘好着呢。” 原来她在定国公府待了没一会就接到这边的报信儿,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回来了。 顾青峰得了妻子的话,心里微微定了定,点点头,没说话。 钱春红却晓得他嘴上如同挂了锁一般的木讷性子,主动解释道:“应该是秋娘哪顿吃得不合适,扭了肠子,她年纪小,也分不清是哪里痛,这些天这么些人关心询问,难免上心,肚子一疼就以为是发动了,却没想到还闹了这样一出。” 这边顾四一进屋就直奔李素商所在的床榻,亲眼见了李素商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才放下心来。颛 他这才安心坐了,问旁边的顾田氏:“秋娘这还不生,对身体没影响?” 顾田氏自己也有些心里没底,她毕竟不会医术,于是早请了医婆把脉,此刻得顾四问,才道:“请了医婆把脉,说不碍,只是再过几天还不生,就有些危险了。” 顾四闻言心下一沉,转头看见李素商正巴巴地看着他们,心下一软,怕她害怕,将担心沉甸甸的藏在心底,逗闷子道:“这下可好了,咱们家要出来个哪吒。” 李素商噗嗤一笑,道:“那你可不要做李靖,天天打骂他。” 顾田氏也笑,顾老爹在一旁,闻言道:“这孩子还真是稳当,坐得住,以后定有大出息。” 众人都觉得无语,还没出生,哪里能看出来有没有出息? 偏偏顾老爹说得笃定,深信不疑,与有荣焉。颛 李素商笑着听家人们的闲谈,她能看出来,身边的人都在压抑着担心,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摸了摸肚子,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偶尔还有一些回应她的动作,冥冥之中,她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的孩子会健健康康的落地。 既如此,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了,众人收拾收拾,准备着要吃午饭。 饭刚上桌,宫里的赏赐就到了。 顾家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惊动了皇上。 李素商掩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下丢人可丢大发了。 可也只能谢了皇上的恩典。颛 李素商朝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拿了个荷包递给李素商,李素商亲手拿了,递给乐公公。 道:“多谢皇上恩典,劳烦您跑一趟。” 乐公公嘴上说着不敢,荷包却很给面子地收下了。 拿人手短,乐公公少不了提点一句:“预祝夫人早生贵子,皇上说要亲自赐名呢。”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顾四便明白,皇上并未因为今日的折腾而不喜。 于是脸上笑容更胜,笑着送乐公公回宫,道:“多谢乐公公吉言,明儿我亲自去御前谢恩。” 乐公公笑着点头,再三请他们留步,而后独自回宫去了。颛 府中众人接了赏赐,将人参等物妥善放入库房,这才又开始午饭。 顾家如今也算钟鸣鼎食,大年初一的菜色丝毫不比前一天的三十晚上逊色。 除了在外奔波无法归家的顾三,一家共十个主子,为图热闹,也没分桌,而是早在多少天之前,就差人专门打了个六尺的大圆桌,摆了满满一桌子。 菜色也是按照丰源老家的习俗来的,以炖菜为主菜。 鱼是必不可少的,且得是大鱼,取个年年有余的意味。 其他还有排骨、炖鸡、扣肉等,排骨炖的软烂却有嚼劲,不至于一次脱骨,这是顾家爷们的最爱,直接上手拿上一根便低头啃了。 炖鸡却是庄子上送来的活公鸡,肥的光鸡油便事先剔除了一小碗,再搭配上栅子山出产的山蘑菇,可谓是鲜香美味。颛 扣肉却是李素商的最爱,选猪身上的精五花事先煮个半熟,然后再拿酱料腌制上一夜,最后摆好盘再上锅蒸,因肥肉之中的油全叫蒸出来了,所以真正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了,配上米饭简直能多吃一碗。 李素商拿筷子熟练地伸向扣肉,翻开上面薄如蝉翼的肉片,下面还铺了一层鲜笋和黄花菜,脆生生的,十分可口。 光肉菜便四道,分别是炖排骨、扣肉、炖鸡、炖鱼。 再加上四样小炒、四样凉菜、两道汤、两种主食,不多不少正凑了一十六道。 顾家吃饭时话是不多的,尤其是吃好吃的的时候,无他,只因占着嘴呢。 顾家几个都是大肚皮,因在地里劳作惯了,消耗的多,吃的也多,便是如今生活细致了,也没有改变,况且顾青峰和顾四并两个小伙子如今也是武将,日日操练,饭量不减反升。 故而不多时,一桌子的饭菜竟然盆干碗净,光可照人。颛 孙燕也早早地吃完了,没有多磨蹭,告罪:“下晌得出去一趟,我不放心底下人守着,去听风阁看看。” 第一百七十章 稳当 皇上这里,却是顾四二人一出宫门就知道了,他们就在宫门边上,言行也没避人,不一会就有人报上来了。颛 皇上倒是如顾四所料,并没有因为这些小事生气,只是觉得哭笑不得。 这顾四天天咋咋呼呼的,拿他媳妇当眼珠子瞅,这忽然晃他一下,皇上看在眼里,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幸灾乐祸在里面。 但他肯定不能这样表现出来。 他招招手,叫来乐公公,吩咐道:“去找两根人参,赐武安伯,让他给他媳妇补补。” 乐公公领命,闻言笑眯眯地下去了。 顾四和顾青峰却是一起先回了伯府,李素商虽然是不生了,但他们二人不知道细节,担心李素商身体,心里到底挂念。 一进正院,几个丫头见顾四和顾青峰回来都蹲身行礼,顾四不在意那些细节,进院摆摆手,就问:“夫人怎么样了?”颛 他一边问着,一边也没有停下脚步,撩了厚厚的门帘就进屋了,根本等不及丫头的回答。 顾青峰跟在后面,虽也关心李素商身体,但到底怕李素商有个不方便见人的情况,所以没有贸然往里头闯,只是选择在正厅等候。 不一会儿,就见钱春红从屋里出来了,她见顾青峰坐在外头连忙迎过来,晓得他挂心,安抚道:“没事,秋娘好着呢。” 原来她在定国公府待了没一会就接到这边的报信儿,午饭都没来得及吃就匆匆赶回来了。 顾青峰得了妻子的话,心里微微定了定,点点头,没说话。 钱春红却晓得他嘴上如同挂了锁一般的木讷性子,主动解释道:“应该是秋娘哪顿吃得不合适,扭了肠子,她年纪小,也分不清是哪里痛,这些天这么些人关心询问,难免上心,肚子一疼就以为是发动了,却没想到还闹了这样一出。” 这边顾四一进屋就直奔李素商所在的床榻,亲眼见了李素商脸色平静,并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才放下心来。颛 他这才安心坐了,问旁边的顾田氏:“秋娘这还不生,对身体没影响?” 顾田氏自己也有些心里没底,她毕竟不会医术,于是早请了医婆把脉,此刻得顾四问,才道:“请了医婆把脉,说不碍,只是再过几天还不生,就有些危险了。” 顾四闻言心下一沉,转头看见李素商正巴巴地看着他们,心下一软,怕她害怕,将担心沉甸甸的藏在心底,逗闷子道:“这下可好了,咱们家要出来个哪吒。” 李素商噗嗤一笑,道:“那你可不要做李靖,天天打骂他。” 顾田氏也笑,顾老爹在一旁,闻言道:“这孩子还真是稳当,坐得住,以后定有大出息。” 众人都觉得无语,还没出生,哪里能看出来有没有出息? 偏偏顾老爹说得笃定,深信不疑,与有荣焉。颛 李素商笑着听家人们的闲谈,她能看出来,身边的人都在压抑着担心,不过,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 她摸了摸肚子,随着她的呼吸微微起伏,偶尔还有一些回应她的动作,冥冥之中,她觉得不会出什么问题,她的孩子会健健康康的落地。 既如此,再多说什么都是无意义的了,众人收拾收拾,准备着要吃午饭。 饭刚上桌,宫里的赏赐就到了。 顾家人面面相觑,没想到还惊动了皇上。 李素商掩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下丢人可丢大发了。 可也只能谢了皇上的恩典。颛 李素商朝翡翠使了个眼色,翡翠拿了个荷包递给李素商,李素商亲手拿了,递给乐公公。 道:“多谢皇上恩典,劳烦您跑一趟。” 乐公公嘴上说着不敢,荷包却很给面子地收下了。 拿人手短,乐公公少不了提点一句:“预祝夫人早生贵子,皇上说要亲自赐名呢。” 得了他这样一句话,顾四便明白,皇上并未因为今日的折腾而不喜。 于是脸上笑容更胜,笑着送乐公公回宫,道:“多谢乐公公吉言,明儿我亲自去御前谢恩。” 乐公公笑着点头,再三请他们留步,而后独自回宫去了。颛 府中众人接了赏赐,将人参等物妥善放入库房,这才又开始午饭。 顾家如今也算钟鸣鼎食,大年初一的菜色丝毫不比前一天的三十晚上逊色。 除了在外奔波无法归家的顾三,一家共十个主子,为图热闹,也没分桌,而是早在多少天之前,就差人专门打了个六尺的大圆桌,摆了满满一桌子。 菜色也是按照丰源老家的习俗来的,以炖菜为主菜。 鱼是必不可少的,且得是大鱼,取个年年有余的意味。 其他还有排骨、炖鸡、扣肉等,排骨炖的软烂却有嚼劲,不至于一次脱骨,这是顾家爷们的最爱,直接上手拿上一根便低头啃了。 炖鸡却是庄子上送来的活公鸡,肥的光鸡油便事先剔除了一小碗,再搭配上栅子山出产的山蘑菇,可谓是鲜香美味。颛 扣肉却是李素商的最爱,选猪身上的精五花事先煮个半熟,然后再拿酱料腌制上一夜,最后摆好盘再上锅蒸,因肥肉之中的油全叫蒸出来了,所以真正是肥而不腻、入口即化了,配上米饭简直能多吃一碗。 李素商拿筷子熟练地伸向扣肉,翻开上面薄如蝉翼的肉片,下面还铺了一层鲜笋和黄花菜,脆生生的,十分可口。 光肉菜便四道,分别是炖排骨、扣肉、炖鸡、炖鱼。 再加上四样小炒、四样凉菜、两道汤、两种主食,不多不少正凑了一十六道。 顾家吃饭时话是不多的,尤其是吃好吃的的时候,无他,只因占着嘴呢。 顾家几个都是大肚皮,因在地里劳作惯了,消耗的多,吃的也多,便是如今生活细致了,也没有改变,况且顾青峰和顾四并两个小伙子如今也是武将,日日操练,饭量不减反升。 故而不多时,一桌子的饭菜竟然盆干碗净,光可照人。颛 孙燕也早早地吃完了,没有多磨蹭,告罪:“下晌得出去一趟,我不放心底下人守着,去听风阁看看。”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次是真生了 因着逍遥楼和听风阁是全年无休的,赌坊本就越是年节下越热闹,仅大年初一白天给伙计们放了一天假,晚上就要重新运行了。絧 所以孙燕也只有这一天的空闲,刚吃完下晌饭,就要忙着去听风阁准备。 顾青峰和钱春红也有其他人家要拜访,吃完饭待了一会子,也领着俩小子家去了。 于是伯府只剩下了顾家四房,因李素商这几天将要生产,顾四也不打算出门了,权当在家躲一躲外面的应酬。 可没想到李素商这肚子竟又沉寂下去,初一没动静,初二没动静,到了初三,仍然没动静。 顾四恨不得揪着医婆的领子问,但是理智制止了他。 换句话说,是心态平稳的李素商安抚了他。 午后,天上开始飘雪,终于给干燥的冬日带来一些潮气。絧 因天冷,几个屋子里的门窗外都加上了一层厚厚的毡子,翡翠扶着她在地上慢悠悠的走动。 顾四见她瘦弱的身体挺着那么大的一个肚子,有些担心,道:“都快生了,还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要不歇歇。” 李素商一边慢悠悠地活动着,一边回答他:“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活动活动,到时候生产顺当,保不准我一下子就能生出来了,省的遭罪。” 顾四这才放心,随她一同在地上溜达。 外面阴沉沉的,加上窗子也被遮挡住,看不见天色。 李素商因为要待产,这年过得也是百无聊赖。 她心念一动,道:“要不咱们摸把牌?”絧 顾四皱了皱眉头,不是很赞同:“摸牌需久坐,你身上多有不便,回头别再累着。” 李素商却实在是憋坏了,指着翡翠道:“我溜达着,让翡翠帮我摸,我就看看,不久坐,累了就不玩了。” 见顾四仍然不为所动,李素商摇着顾四的胳膊,撒娇:“我实在是无聊,玩嘛~嗯?” 顾四无奈,他向来拿她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心里暗自想着要多多关注她的情况。 而李素商这边得了顾四的肯定,欣喜得一拍手,兴致勃勃地叫翡翠去外面拉了珍珠等人凑桌。 这几个丫头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多时,便在矮榻上布置好,直接就着矮榻上的小桌。 李素商在榻上先安置好,她半倚着,也不会累,顾四则在榻的另一边盘腿坐了。絧 翡翠因先前得了她的吩咐,搬了小凳在她身旁坐了,珍珠琥珀也各自坐个小凳子。 这牌却不是往常女眷们钟爱的麻将牌,而是轻便的纸牌。 因李素商行动不便,纸牌更方便她看牌。 琥珀竟然是个中好手,洗牌发牌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将牌分发成四份,翡翠微微往李素商那边倾身,方便她看牌。 李素商牌风十分豪迈,经常是压着旁人出,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和翡翠配合的也十分默契,翡翠如臂指使,主仆二人大杀四方。 顾四本一直默默关注她的身体情况,见她状态这么好,活力四射的,也慢慢放松下来。絧 况且李素商和翡翠连胜的喜悦也勾起了顾四和珍珠等人的胜负欲。 不多时,室内竟然开始撸起袖子甩牌了,可谓是连炸带蒙,气势压人,吼声比牌面大,先把对家吓到再说。 激动之下,李素商能感觉到腰有些酸,像是怀孕之前每次月事似的有些酸痛感,但是自从孕晚期,肚子大,腰部负荷重,也是经常酸痛的,她也习惯了,所以这次有一些疼也没太在意,只当是打牌待得不舒服。 于是她换个姿势,继续指点翡翠,这把牌好呢,不能烂在手里。 没等一会便不疼了,可过了没多久,肚子又疼了一下,与刚才差不多,但是只是突然一下,很快这丝痛感便又消失无踪。 李素商有些从牌局之中挣脱出来,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但是又担心自己多想,万一像上次那样兴师动众的,最后反而是一场闹剧,便不好了。 于是她慢慢隐下了这次疼痛,只默默关注着肚子的动静。絧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像上次一样马上消失,而是密密麻麻,如同针扎的一般,腰酸腹痛。 她自己估摸着时间,等这阵痛感过去,又有差不多一盏茶的时候,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据医婆和稳婆所说,分娩前的阵痛是十分规律的,大概一刻钟或一盏茶的功夫便会疼一次。 她终于确定,自己可能真要生了。 于是她叫顾四:“我许是要生了。” 顾四闻言一把扔了牌,连忙扶住她,有些自责:“不该玩牌的,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关心则乱,有些慌了手脚,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还有些碍事,珍珠等人想上前帮忙都插不了手。絧 最后还是李素商比他冷静,道:“趁我还没疼起来,先扶我去产房候着。” 又吩咐珍珠翡翠等:“去叫医婆和稳婆,烧上热水,通知一下老太爷老夫人那边,叫别跑这一趟了,就说我说的,雪天路滑,别摔了。” 因着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备产竟然有条不紊。 顾四想要直接把李素商抱到产房去,被李素商制止了:“走动有助于顺产,便是你现在抱我过去,一会说不定在屋里我还要走几圈呢。” 见她坚持,顾四才作罢,那也紧紧扶着,为她披上大氅,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冻着一星半点。 因为正房与耳房厢房之间都有游廊,又有专人清理,所以路上十分干燥,没有丝毫积雪,这也是顾四放心让李素商自己走的原因。 产房是时时备着的,一进去就有股热浪铺面而来。絧 顾四还想跟着往里进,被李素商强赶出去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生产时还有个慌手慌脚的他在一旁裹乱。 顾四只好在外面等着,不忘隔着窗子喊:“我就在外面等着,要是怕了便叫我进去,我就在这!” 屋内传来李素商中气十足的喊声:“回屋去等着,你想冻坏了吗!” 听见李素商的吼声,顾四心里安定了一些,还能有闲心关心他,想必状态还可以。 他觉得媳妇说的有道理,他不能先病了,得保重好身体,才好照顾她。 这样想着,他便钻进旁边的耳房,随时候着前面的消息。 刚才忙忙活活地还不觉得,这一坐下来简直手脚发软,心脏跳得将要从嗓子眼冲出来,第一次上战场也没吓成这样过,他觉得这样有些没出息,他尚且这么怕,那秋娘肯定比他还要怕,他得振作起来,得做秋娘的依靠呢。絧 第一百七十一章 这次是真生了 因着逍遥楼和听风阁是全年无休的,赌坊本就越是年节下越热闹,仅大年初一白天给伙计们放了一天假,晚上就要重新运行了。絧 所以孙燕也只有这一天的空闲,刚吃完下晌饭,就要忙着去听风阁准备。 顾青峰和钱春红也有其他人家要拜访,吃完饭待了一会子,也领着俩小子家去了。 于是伯府只剩下了顾家四房,因李素商这几天将要生产,顾四也不打算出门了,权当在家躲一躲外面的应酬。 可没想到李素商这肚子竟又沉寂下去,初一没动静,初二没动静,到了初三,仍然没动静。 顾四恨不得揪着医婆的领子问,但是理智制止了他。 换句话说,是心态平稳的李素商安抚了他。 午后,天上开始飘雪,终于给干燥的冬日带来一些潮气。絧 因天冷,几个屋子里的门窗外都加上了一层厚厚的毡子,翡翠扶着她在地上慢悠悠的走动。 顾四见她瘦弱的身体挺着那么大的一个肚子,有些担心,道:“都快生了,还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要不歇歇。” 李素商一边慢悠悠地活动着,一边回答他:“越是这个时候就越要活动活动,到时候生产顺当,保不准我一下子就能生出来了,省的遭罪。” 顾四这才放心,随她一同在地上溜达。 外面阴沉沉的,加上窗子也被遮挡住,看不见天色。 李素商因为要待产,这年过得也是百无聊赖。 她心念一动,道:“要不咱们摸把牌?”絧 顾四皱了皱眉头,不是很赞同:“摸牌需久坐,你身上多有不便,回头别再累着。” 李素商却实在是憋坏了,指着翡翠道:“我溜达着,让翡翠帮我摸,我就看看,不久坐,累了就不玩了。” 见顾四仍然不为所动,李素商摇着顾四的胳膊,撒娇:“我实在是无聊,玩嘛~嗯?” 顾四无奈,他向来拿她没办法,只得点头同意,心里暗自想着要多多关注她的情况。 而李素商这边得了顾四的肯定,欣喜得一拍手,兴致勃勃地叫翡翠去外面拉了珍珠等人凑桌。 这几个丫头的效率还是很高的,不多时,便在矮榻上布置好,直接就着矮榻上的小桌。 李素商在榻上先安置好,她半倚着,也不会累,顾四则在榻的另一边盘腿坐了。絧 翡翠因先前得了她的吩咐,搬了小凳在她身旁坐了,珍珠琥珀也各自坐个小凳子。 这牌却不是往常女眷们钟爱的麻将牌,而是轻便的纸牌。 因李素商行动不便,纸牌更方便她看牌。 琥珀竟然是个中好手,洗牌发牌的动作行云流水,赏心悦目。 将牌分发成四份,翡翠微微往李素商那边倾身,方便她看牌。 李素商牌风十分豪迈,经常是压着旁人出,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和翡翠配合的也十分默契,翡翠如臂指使,主仆二人大杀四方。 顾四本一直默默关注她的身体情况,见她状态这么好,活力四射的,也慢慢放松下来。絧 况且李素商和翡翠连胜的喜悦也勾起了顾四和珍珠等人的胜负欲。 不多时,室内竟然开始撸起袖子甩牌了,可谓是连炸带蒙,气势压人,吼声比牌面大,先把对家吓到再说。 激动之下,李素商能感觉到腰有些酸,像是怀孕之前每次月事似的有些酸痛感,但是自从孕晚期,肚子大,腰部负荷重,也是经常酸痛的,她也习惯了,所以这次有一些疼也没太在意,只当是打牌待得不舒服。 于是她换个姿势,继续指点翡翠,这把牌好呢,不能烂在手里。 没等一会便不疼了,可过了没多久,肚子又疼了一下,与刚才差不多,但是只是突然一下,很快这丝痛感便又消失无踪。 李素商有些从牌局之中挣脱出来,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但是又担心自己多想,万一像上次那样兴师动众的,最后反而是一场闹剧,便不好了。 于是她慢慢隐下了这次疼痛,只默默关注着肚子的动静。絧 又过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她的肚子又疼了起来,这次却没有像上次一样马上消失,而是密密麻麻,如同针扎的一般,腰酸腹痛。 她自己估摸着时间,等这阵痛感过去,又有差不多一盏茶的时候,疼痛再次席卷而来。 据医婆和稳婆所说,分娩前的阵痛是十分规律的,大概一刻钟或一盏茶的功夫便会疼一次。 她终于确定,自己可能真要生了。 于是她叫顾四:“我许是要生了。” 顾四闻言一把扔了牌,连忙扶住她,有些自责:“不该玩牌的,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他关心则乱,有些慌了手脚,这么大个人杵在这儿还有些碍事,珍珠等人想上前帮忙都插不了手。絧 最后还是李素商比他冷静,道:“趁我还没疼起来,先扶我去产房候着。” 又吩咐珍珠翡翠等:“去叫医婆和稳婆,烧上热水,通知一下老太爷老夫人那边,叫别跑这一趟了,就说我说的,雪天路滑,别摔了。” 因着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次备产竟然有条不紊。 顾四想要直接把李素商抱到产房去,被李素商制止了:“走动有助于顺产,便是你现在抱我过去,一会说不定在屋里我还要走几圈呢。” 见她坚持,顾四才作罢,那也紧紧扶着,为她披上大氅,捂得严严实实的,生怕冻着一星半点。 因为正房与耳房厢房之间都有游廊,又有专人清理,所以路上十分干燥,没有丝毫积雪,这也是顾四放心让李素商自己走的原因。 产房是时时备着的,一进去就有股热浪铺面而来。絧 顾四还想跟着往里进,被李素商强赶出去了,她可不希望自己生产时还有个慌手慌脚的他在一旁裹乱。 顾四只好在外面等着,不忘隔着窗子喊:“我就在外面等着,要是怕了便叫我进去,我就在这!” 屋内传来李素商中气十足的喊声:“回屋去等着,你想冻坏了吗!” 听见李素商的吼声,顾四心里安定了一些,还能有闲心关心他,想必状态还可以。 他觉得媳妇说的有道理,他不能先病了,得保重好身体,才好照顾她。 这样想着,他便钻进旁边的耳房,随时候着前面的消息。 刚才忙忙活活地还不觉得,这一坐下来简直手脚发软,心脏跳得将要从嗓子眼冲出来,第一次上战场也没吓成这样过,他觉得这样有些没出息,他尚且这么怕,那秋娘肯定比他还要怕,他得振作起来,得做秋娘的依靠呢。絧 第一百七十二章 喜得贵子 没过多久,顾老爹和顾田氏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岼 顾四闻声出门,见了二老,道:“不是说雪天路滑,叫你们别出门了吗?” 顾田氏白了他一眼:“哪里能坐得住,当初你大嫂二嫂生产都是我坐镇,何况是秋娘呢。” 说完,就匆匆进产房去了。 只留下顾四和顾老爹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瞧着天气越来越阴沉,顾老爹上了年纪,总不能在外面等,于是顾四拉了父亲一起进了耳房,又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上壶热乎的茶水和点心。 这时候他又惦记起李素商来,问道:“里面夫人怎么样了?用不用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小厮刚从外面进来,闻言答道:“老夫人已经都安排好了,送了汤水进去。”岼 顾四这才又坐下。 李素商那边,其实连羊水都没破,只是阵痛越来越规律。 因为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所以这次她也不算慌张,且顾田氏在一旁守着,确实是令她安心不少。 仍是半倚着吃些方便软和的东西,疼痛一阵阵地更加密集,她嚼东西的动作一顿,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翡翠专门候着给她擦汗,防着她难受。 李素商这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生产完是要一个月都不能沾水的! 想到这,她赶紧吩咐翡翠:“叫人打了热水来,先给我洗个头洗个头。”岼 顾田氏在一旁阻止了,道:“寒冬腊月的别折腾了,这一热一凉的,再加上生产虚弱,容易病呢。” 李素商倒不是不听劝的,但仍有点隐秘的期望,道:“那我只洗头?身上只擦擦行不?” 顾田氏无情拒绝了,但是到底怕她难受,道:“打盆热水来,只擦擦脸和身上的汗也就罢了。” 李素商觉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前天也才好好洗过一回澡,她心里盘算,等坐月子实在脏的无法忍受的时候再想办法。 热水是灶上早就烧好的,冬日本就时刻备着热水,何况李素商生产也需要大量的热水。 所以不多时,琥珀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旁边打帘的小丫头十分仔细地将门帘捂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丝缝隙,生怕进了冷风。 越过屏风,琥珀将水盆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和翡翠两个一起伺候着李素商将身上的大衣裳脱了,只剩下中衣。岼 冬日便是屋里烧足了地龙炭盆也不能直接穿着小衣待着,那样是极易着凉的。 李素商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非要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只是配合着翡翠二人,将前胸后背还有四肢简单的擦擦,也只是图个片刻清爽便罢了。 疼痛密集,但是她也晓得要保存体力的道理,要不然等将要生产的关头力气耗尽,可是要命的事情。 可她又不能完全躺下,生产是要半躺着才好发力的。 稳婆娴熟地引导她放松、深呼吸,还一边夸奖:“不是我恭维,夫人是老奴见过的初次生产的妇人之中最镇定的一个,旁人疼痛难忍时难免会痛呼出声,急着用力,殊不知那是生产的大忌。” 李素商点点头,虽然知晓引导分娩是要连安慰带哄的,这样能使产妇心情愉悦放松,有助于转移注意力,可听完这话仍然心下熨帖,放松不少。 饶是如此,可实在是太疼了,等一阵剧烈的阵痛过去,她颤颤巍巍地问一旁的顾田氏:“娘啊,什么时候了?我还得多久才能卸货啊?”岼 顾田氏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现在还有闲心逗闷子,看来你是不疼。” 不过顾田氏到底怜惜她辛苦,看了看天色,道:“外头雪已经又下起来了,看不清天色,估摸着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你别多想了,快的话今晚能生下来,要是慢,明天也说不准。” 李素商闻言生无可恋,彻底放弃形象,精神状态有些混乱,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叹道:“儿啊,你快出来,别等了,难道嫌初三生日不好吗?非要等到皇上登基一周年纪念日?” 正月初四,可不正是当今登基的日子?那可真是个好日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任凭她再怎么着急,羊水也还未破,宫口开的也不算大,所以只能继续熬着。 却不想竟真的被李素商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及至午夜子时,她宫口开到八指,羊水才破了,李素商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一群人盯着她生产的羞耻之心了,只一心想着这折磨早点过去。岼 不知是腹中的孩子与她冥冥之中有了感应,还是因为时机到了,李素商只听见稳婆大喊:“夫人!宫口全开了!快用力!” 李素商习惯性地跟随稳婆的引导,腰腹一紧,用力将孩子向体外挤去。 随着而来的是久违的轻松,她只记得意识最后听见稳婆大喊了一声:“恭喜夫人!喜得贵子!” 而后她就因为脱力陷入了昏睡。 等李素商再醒过来,身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被褥也换了新的,屋子里红彤彤一片,空气中还隐隐有几丝没有完全散尽的血腥味,但是已经被果香味覆盖住,若不是嗅觉灵敏的人通常不会注意到。 李素商一醒,一直在她身边候着的顾四便连忙凑过来,问道:“怎么样?可还疼吗?累不累?饿了没有?” 直把翡翠几个挤得没有立锥之地。岼 李素商一睁眼就见了他,心下也熨帖,一一答了:“还好,只是还有些酸痛,歇了一觉,想吃生煎了。” 顾四得了她的话如同得了圣旨,忙着就要吩咐下去,可翡翠等人知机,闻言便应“是”,不用顾四吩咐便下去安排了。 李素商这才想起自己努力的成果来,问道:“孩子呢? 顾四咧嘴一笑,道:“就在稍间,我叫人抱来。” 说着是叫人抱来,可不多时,顾四便亲自抱着个红色的襁褓过来了,搁在李素商身边。 李素商撑起身子看,可这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嫌弃道:“怎么这么丑啊?” 红色的包被中露出了一个同样红彤彤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只有一条缝,又红又皱皱巴巴的,可不丑嘛。岼 可一旁的奶娘却道:“回夫人的话,小少爷可不丑,不仅不丑,将来还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呢,只是现在没长开而已,您看现在小少爷皮肤红,等过几日红色褪了,便是白嫩的了,您再看小少爷眉毛浓密,眼睛细长,等睁开后肯定是剑眉星目,一表人才。” 第一百七十二章 喜得贵子 没过多久,顾老爹和顾田氏也急急忙忙地赶来了。岼 顾四闻声出门,见了二老,道:“不是说雪天路滑,叫你们别出门了吗?” 顾田氏白了他一眼:“哪里能坐得住,当初你大嫂二嫂生产都是我坐镇,何况是秋娘呢。” 说完,就匆匆进产房去了。 只留下顾四和顾老爹父子二人大眼瞪小眼。 瞧着天气越来越阴沉,顾老爹上了年纪,总不能在外面等,于是顾四拉了父亲一起进了耳房,又吩咐身边的小厮去上壶热乎的茶水和点心。 这时候他又惦记起李素商来,问道:“里面夫人怎么样了?用不用先吃点什么垫垫肚子?” 小厮刚从外面进来,闻言答道:“老夫人已经都安排好了,送了汤水进去。”岼 顾四这才又坐下。 李素商那边,其实连羊水都没破,只是阵痛越来越规律。 因为已经有了一次“经验”,所以这次她也不算慌张,且顾田氏在一旁守着,确实是令她安心不少。 仍是半倚着吃些方便软和的东西,疼痛一阵阵地更加密集,她嚼东西的动作一顿,额上渗出密密麻麻的汗珠来。 翡翠专门候着给她擦汗,防着她难受。 李素商这时候才猛然反应过来,生产完是要一个月都不能沾水的! 想到这,她赶紧吩咐翡翠:“叫人打了热水来,先给我洗个头洗个头。”岼 顾田氏在一旁阻止了,道:“寒冬腊月的别折腾了,这一热一凉的,再加上生产虚弱,容易病呢。” 李素商倒不是不听劝的,但仍有点隐秘的期望,道:“那我只洗头?身上只擦擦行不?” 顾田氏无情拒绝了,但是到底怕她难受,道:“打盆热水来,只擦擦脸和身上的汗也就罢了。” 李素商觉得倒也不是不能接受,前天也才好好洗过一回澡,她心里盘算,等坐月子实在脏的无法忍受的时候再想办法。 热水是灶上早就烧好的,冬日本就时刻备着热水,何况李素商生产也需要大量的热水。 所以不多时,琥珀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旁边打帘的小丫头十分仔细地将门帘捂得严严实实的,不留一丝缝隙,生怕进了冷风。 越过屏风,琥珀将水盆放在不碍事的地方,和翡翠两个一起伺候着李素商将身上的大衣裳脱了,只剩下中衣。岼 冬日便是屋里烧足了地龙炭盆也不能直接穿着小衣待着,那样是极易着凉的。 李素商也明白这个道理,没有非要拿自己的身体冒险,只是配合着翡翠二人,将前胸后背还有四肢简单的擦擦,也只是图个片刻清爽便罢了。 疼痛密集,但是她也晓得要保存体力的道理,要不然等将要生产的关头力气耗尽,可是要命的事情。 可她又不能完全躺下,生产是要半躺着才好发力的。 稳婆娴熟地引导她放松、深呼吸,还一边夸奖:“不是我恭维,夫人是老奴见过的初次生产的妇人之中最镇定的一个,旁人疼痛难忍时难免会痛呼出声,急着用力,殊不知那是生产的大忌。” 李素商点点头,虽然知晓引导分娩是要连安慰带哄的,这样能使产妇心情愉悦放松,有助于转移注意力,可听完这话仍然心下熨帖,放松不少。 饶是如此,可实在是太疼了,等一阵剧烈的阵痛过去,她颤颤巍巍地问一旁的顾田氏:“娘啊,什么时候了?我还得多久才能卸货啊?”岼 顾田氏闻言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道:“现在还有闲心逗闷子,看来你是不疼。” 不过顾田氏到底怜惜她辛苦,看了看天色,道:“外头雪已经又下起来了,看不清天色,估摸着快到用晚膳的时候了,你别多想了,快的话今晚能生下来,要是慢,明天也说不准。” 李素商闻言生无可恋,彻底放弃形象,精神状态有些混乱,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叹道:“儿啊,你快出来,别等了,难道嫌初三生日不好吗?非要等到皇上登基一周年纪念日?” 正月初四,可不正是当今登基的日子?那可真是个好日子。 话是这么说,但是任凭她再怎么着急,羊水也还未破,宫口开的也不算大,所以只能继续熬着。 却不想竟真的被李素商这个乌鸦嘴说中了。 及至午夜子时,她宫口开到八指,羊水才破了,李素商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一群人盯着她生产的羞耻之心了,只一心想着这折磨早点过去。岼 不知是腹中的孩子与她冥冥之中有了感应,还是因为时机到了,李素商只听见稳婆大喊:“夫人!宫口全开了!快用力!” 李素商习惯性地跟随稳婆的引导,腰腹一紧,用力将孩子向体外挤去。 随着而来的是久违的轻松,她只记得意识最后听见稳婆大喊了一声:“恭喜夫人!喜得贵子!” 而后她就因为脱力陷入了昏睡。 等李素商再醒过来,身上已经被收拾干净了,被褥也换了新的,屋子里红彤彤一片,空气中还隐隐有几丝没有完全散尽的血腥味,但是已经被果香味覆盖住,若不是嗅觉灵敏的人通常不会注意到。 李素商一醒,一直在她身边候着的顾四便连忙凑过来,问道:“怎么样?可还疼吗?累不累?饿了没有?” 直把翡翠几个挤得没有立锥之地。岼 李素商一睁眼就见了他,心下也熨帖,一一答了:“还好,只是还有些酸痛,歇了一觉,想吃生煎了。” 顾四得了她的话如同得了圣旨,忙着就要吩咐下去,可翡翠等人知机,闻言便应“是”,不用顾四吩咐便下去安排了。 李素商这才想起自己努力的成果来,问道:“孩子呢? 顾四咧嘴一笑,道:“就在稍间,我叫人抱来。” 说着是叫人抱来,可不多时,顾四便亲自抱着个红色的襁褓过来了,搁在李素商身边。 李素商撑起身子看,可这一看就皱起了眉头,嫌弃道:“怎么这么丑啊?” 红色的包被中露出了一个同样红彤彤的小脸,眼睛紧紧闭着,只有一条缝,又红又皱皱巴巴的,可不丑嘛。岼 可一旁的奶娘却道:“回夫人的话,小少爷可不丑,不仅不丑,将来还会是个不可多得的美男子呢,只是现在没长开而已,您看现在小少爷皮肤红,等过几日红色褪了,便是白嫩的了,您再看小少爷眉毛浓密,眼睛细长,等睁开后肯定是剑眉星目,一表人才。”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名字 “就是!”顾四在旁边帮腔,“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孩子的?咱们二人模样在这摆着,孩子便是丑能丑到哪去?”檮 李素商听这一席话,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旁边的小丫头和乳娘听了在一旁偷笑。 李素商看着熟睡的婴儿,肉乎乎的睡得香甜,不由自主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 小婴儿正睡得香,被亲娘戳了脸也并没有觉得被打扰,只是唧了一下嘴以示回应,便又沉沉睡去。 她觉得好玩,还要再戳,不安分的手指却被顾四攥住,李素商抬头,就见他不赞同的摇摇头,道:“你一个做娘亲的怎么能如此戏弄孩子?让他睡。” 被制止了某些恶趣味的李素商只好讪讪收手,由着奶娘抱走。 这时候李素商先前点的生煎已经端上来了,除了她自己点的生煎,厨房还特意预备了几样爽口的小菜,以及一瓮清粥。檮 当然,有顾四的那一份。 顾四将李素商扶起来半坐着,夫妻二人就这么在床榻上吃饭。 她忽然想起来,问顾四:“咱们儿子该叫个什么名字好?” 顾四扒了一口粥,闻言放下碗,思索道:“皇上之前说过要亲自赐名的,大名咱们是起不了了,可以先取个小名叫着。” 李素商夹了个生煎包,只做成了小儿拳头大小,一口便能全部吞下,一口咬了,又酥又脆,鲜香的汁水全数进入口中。 等包子咽了,她才腾出嘴来说话:“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平安,不如小名就叫平安。” 顾四想了想,道:“寓意倒是好,可是不是随意了一些?听着有些质朴了。”檮 他如今随汤相读书,正是对文采十分看重之时,觉得儿子的小名应该或文气儒雅,或气势磅礴一些。 可李素商却道:“还是平凡点好,贱名好养活,你忘了喇叭、铜子儿和小花儿了?大道至简才是真理。” 顾四永远会被媳妇说服,闻言也不再挑剔:“平安,平安,嗯,是很好听,朗朗上口,寓意也好。” 夫妻二人就在这么一个简单的晚饭时间定下了平安小朋友的姓名,平安,平安,父母只盼你平安快乐就行了。 李素商吃完最后一个生煎包,捂着有些撑得发胀的胃,感慨:“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吃东西了。” 顾四闻言皱皱眉,吩咐站在一旁的珍珠,道:“去厨房要一碗山楂汤来,若是没有其他消失也好。” 又对李素商说:“便是爱吃也不能这样不能毫无节制,你胃都变小了,猛地一吃多了,容易把胃撑坏。”檮 李素商知道他说的才是正理,求饶道:“也只这么一回罢了,我是真饿了。” 顾四看她神色,还算活蹦乱跳,放心了不少,经历过生产大关,还能如常吃喝,说明恢复的不错。 要知道,她刚生产完的时候,忽然昏睡过去,如何都叫不醒,可把顾四给吓坏了,况且她这么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顾四一步都没敢走开,所以李素商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在身边陪着。 李素商可不知道自己把顾四吓着了,看着窗外亮堂,才反应过来,还没问过时间:“现在什么时辰了?雪停了?” 顾四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道:“停了,昨夜里就停了,这雪整整下了两天,外头都是白的,等你好一些了,咱们下地走走,从窗户往外看看雪景。” 李素商点点头,心里也盼着能看看,这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只到了过年才似把积攒了一冬天的雪全部抛洒下来了。 不多时,珍珠回来了,提着个食盒,将方才顾四吩咐的山楂汤和几样消食的糕点拿出来一一摆在李素商手边,笑盈盈地道:“伯爷、夫人,府中各处正迎财神呢。”檮 李素商纳罕,问道:“今天已经初五了吗?” 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才道:“我说呢,怎么没见娘和大嫂二嫂过来。” 自古以来的习俗便是正月初五这天“破五”,要吃饺子或者包子,妇女是不能出门的,但是新嫁女子要在这一天归宁。 李素商是知道这个习俗的,所以才反应过来今天竟然没有探望的人。 珍珠在一旁点头道:“可不是吗?侯夫人和二夫人昨日便想过来了,但是知道消息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大了,路上多有不便,都打发了人来送信,今日又是初五,出不来,想来明天就能过来了,其他各府也都送来了帖子,惦记着要来探望夫人呢。” 李素商点点头,明天初六,就是洗三的日子,也正好招待他们。檮 顾四显然也都安排好了,道:“你别操心了,爹正和明叔商量,一应事宜都有旧例,现下估计都安排好了。” 既然顾四这么说了,李素商也乐得不发愁,自从怀孕,她便不耐烦想这些事,主要脑子也想不过来,经常是想到这个忘了那个,还不如不添这个乱。 顾老爹这边,正忙活着看人布置府内,红灯笼是自过年就挂起来的,红绸和弓箭也在初四挂在大门口了,需要他老人家操心的只有明日宴客的厅堂布置。 盘算着递上门的帖子,总有三十桌之多,其中大多是原本与顾家有旧交情的武将人家,武人性情憨直,食量大,顾老爹心想,恐怕这三十桌得按照五十桌的菜量备着。 老爷子看着府中下人忙碌,不禁在心里头偷偷感叹,这才几年的功夫,他们就从一个乡下的泥腿子一跃成为钟鸣鼎食之家了。 不提顾老爹如何感叹,顾田氏那边也是一样的手忙脚乱,须知顾老爹盘算的三十桌只是男客,女宾却也得三十桌起步呢,又要和男宾隔出来。 厨房的采买足足拉了三辆马车,才把菜备齐。檮 人手是万万不够的,钱春红已经把平西侯府的大半都派了来帮忙,孙燕也从听风阁调了几个机灵的孩子听用。 至于李素商自己名下的玉烟斋更是,老板娘的弄璋之喜,怎么能不帮着庆贺呢?所以京城大半人都知道了玉烟斋的老板喜得贵子,自正月初四开始至初六,玉烟斋内的全部商品要打八折呢。 受了商家实惠的客人们心里也是高兴,谁都会发自内心地道上一句贺。 皇宫内,皇上与皇后也在一同坐着赏雪,乐公公在一旁逗闷子,说起此事:“武安伯家昨日生了个公子。” 皇上颇有兴致:“哦?我记得他家夫人不是初一就说发动了吗?怎么昨日才生?” 皇后在一旁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有些妇人生产之前是会有生产的假象,但是却并不是真正要生产,想来武安伯夫人便有此情况。” 皇上听了皇后的话,又想起初一时候顾四惊慌的样子,不禁笑了:“彼之这孩子,看他媳妇比眼珠子还宝贝,初一那天得了消息就往外跑,后来他媳妇没生,初二又跑回来和朕请罪。”檮 说到这,皇上忽然想起那天说要赐名,问乐公公:“他家生了个男孩?可起名字了?” 乐公公躬身答道:“是,正等着皇上御笔赐名呢。” 皇上闻言哈哈一笑,道:“既如此,拿笔墨来。” 因知道这笔墨是要赐到武安伯府上的,所以司礼监专门拿了赐下的红绢与掺了金箔的金墨,小太监麻利地将墨磨了,摆在皇上面前。 皇上拿起毛笔,蘸了饱饱的墨,悬笔思索了一会,落下两个大字,随后放下笔。 皇后走上前去看,在嘴边默念了两声,道:“好名字。” 皇上哈哈一笑,那笑容中隐没着几分恶趣味,道:“就这样,赐给武安伯长子。”檮 红绢入盒,由小太监捧了,乐公公亲自领人往武安伯府去。 但凡有这种宣旨或者赏赐的事情,都是先要有人去下面的府上通知的,这样也好能早早地更衣正冠、摆放案几香炉,迎接上意。 所以乐公公一上武安伯府的门,便见到早已候着的武安伯顾四,一见顾四,乐公公便笑开了花,道:“杂家恭贺武安伯弄璋之喜。” 顾四拱手:“多谢公公。” 二人寒暄了两句,才将乐公公迎了进府。 李素商自然是不能出门的,只知道门上来报,圣上亲自赐名,便目送顾四出去迎了。 也没过多久,只一炷香的功夫,便远远地看见顾四往正房走,手里拿着红绢。檮 不多时,果然见他推门进来。 李素商观他神色有些古怪,问:“怎么?可是名字不好听?” 顾四摇摇头,边将红绢打开给李素商看,边道:“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我怀疑陛下总有别的意思。” 李素商探头去看,只见红绢上两个行云流水的大字,铁划银钩,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她不禁念出声:“思行……三思后行、行知合一,并无不妥,确是个好名字。” 顾四左右看了看,挥退了伺候的人,叫人闭严了门窗,屋里没人了,才贴近李素商,小声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总觉得他老人家是在笑话咱们儿子。” 李素商皱了皱眉,道:“笑话什么?”檮 “自然是笑他是个懒的,在娘肚子里待得稳当,半点不着急,叫他日后多行动行动。” 李素商给他一个大白眼,道:“感情你挥退下人就是为了讲究皇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顾四眯了眯眼,仍然觉得自己越想越对:“可不,皇上这事可没少干。” 于是他跟李素商列举了当初皇上在军中做总督时,一系列的骚操作和恶趣味,听得李素商目瞪口呆,连连制止他:“这话以后可得烂在心里,面上不可露出半分。” 顾四道:“那是自然,我又不傻。” 李素商讪笑,心想:我是怕我面上露出来啊,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皇帝。 但这也只是夫妻之间的小话,谁都不会当真,不论怎样,皇上这名字确实是用心取的,顾思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好名字。檮 二人将这件事抛在一边,府中如今只忙活着明日的洗三事宜了,便是李素商能躲懒,顾四也没得躲。 何况这御赐的名字一下来,府中的拜帖更加收不过来了,一出生就被皇上赐名,这是多大的恩典,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也更加说明了皇上对武安伯一家的态度,那是宠臣、近臣。 便是有原来心里不耻顾四,将其当成朝廷鹰犬之人,也补上了一份贺礼,只求面上过得去。 所以顾家的洗三竟然空前的声势浩大,有看在平息侯顾青峰面子上来的,也有看在顾四面子上来的,更多的居然是看在李素商的面子上来的,弘乐书院等就不多说了,可户部、工部等官员却是实打实地与李素商有交情的。 各大公府、侯府、伯府并六部、大理寺、甚至国子监都有人上门庆贺。 只除了莱国公没有派人过来,可郡主府中却是也差人送了贺礼的,是一套简单的小儿金镯子、金锁等。 众人只当是郡主府的管家按照旧例送的,不冷不热的,不闲谄媚也不算太过简薄。檮 等到礼单拿到李素商前时,她看见了莱国公府这一对镯子,叫了琥珀:“去把这镯子拿过来我看看。” 顾四就在李素商身边,自然也看见了礼单上的内容,等琥珀将镯子拿出来,二人一看,便都哑口无言。 那只是一对十分简单的素镯子,没有什么花纹,也并不十分沉,正适合婴儿家常佩戴。 莱源旧俗便有这么一条,孩子洗三,舅舅要送一套镯子和挂脖平安锁的。 顾二虽是顾四的亲哥哥,但是与父母收养的妹妹李素商也是当成亲生妹妹一样的,所以如今他虽已经不是顾家人,但仍以李素商娘家兄长的身份送了这样一份礼。 良久,李素商叹了口气,道:“收着,等小少爷大些了给他戴上。” 琥珀闻言点点头,将金镯子、金锁重新收到盒子里,又妥善地放回库房。檮 这一下,夫妻二人谁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顾四不带情绪地说了声:“莱国公府,怕是要沉寂了。” 莱国公府并无实权,莱国公也没有儿子,只一个独女,虽有郡主之名,却并无真正的食邑,郡马便有个职位也是个每日混日子的,衰落的速度肉眼可见。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名字 “就是!”顾四在旁边帮腔,“哪有这样说自己的孩子的?咱们二人模样在这摆着,孩子便是丑能丑到哪去?”檮 李素商听这一席话,竟然觉得十分有道理。 旁边的小丫头和乳娘听了在一旁偷笑。 李素商看着熟睡的婴儿,肉乎乎的睡得香甜,不由自主地伸手戳了戳他的脸蛋。 小婴儿正睡得香,被亲娘戳了脸也并没有觉得被打扰,只是唧了一下嘴以示回应,便又沉沉睡去。 她觉得好玩,还要再戳,不安分的手指却被顾四攥住,李素商抬头,就见他不赞同的摇摇头,道:“你一个做娘亲的怎么能如此戏弄孩子?让他睡。” 被制止了某些恶趣味的李素商只好讪讪收手,由着奶娘抱走。 这时候李素商先前点的生煎已经端上来了,除了她自己点的生煎,厨房还特意预备了几样爽口的小菜,以及一瓮清粥。檮 当然,有顾四的那一份。 顾四将李素商扶起来半坐着,夫妻二人就这么在床榻上吃饭。 她忽然想起来,问顾四:“咱们儿子该叫个什么名字好?” 顾四扒了一口粥,闻言放下碗,思索道:“皇上之前说过要亲自赐名的,大名咱们是起不了了,可以先取个小名叫着。” 李素商夹了个生煎包,只做成了小儿拳头大小,一口便能全部吞下,一口咬了,又酥又脆,鲜香的汁水全数进入口中。 等包子咽了,她才腾出嘴来说话:“我不求他大富大贵,只求平安,不如小名就叫平安。” 顾四想了想,道:“寓意倒是好,可是不是随意了一些?听着有些质朴了。”檮 他如今随汤相读书,正是对文采十分看重之时,觉得儿子的小名应该或文气儒雅,或气势磅礴一些。 可李素商却道:“还是平凡点好,贱名好养活,你忘了喇叭、铜子儿和小花儿了?大道至简才是真理。” 顾四永远会被媳妇说服,闻言也不再挑剔:“平安,平安,嗯,是很好听,朗朗上口,寓意也好。” 夫妻二人就在这么一个简单的晚饭时间定下了平安小朋友的姓名,平安,平安,父母只盼你平安快乐就行了。 李素商吃完最后一个生煎包,捂着有些撑得发胀的胃,感慨:“好久没有这么痛快的吃东西了。” 顾四闻言皱皱眉,吩咐站在一旁的珍珠,道:“去厨房要一碗山楂汤来,若是没有其他消失也好。” 又对李素商说:“便是爱吃也不能这样不能毫无节制,你胃都变小了,猛地一吃多了,容易把胃撑坏。”檮 李素商知道他说的才是正理,求饶道:“也只这么一回罢了,我是真饿了。” 顾四看她神色,还算活蹦乱跳,放心了不少,经历过生产大关,还能如常吃喝,说明恢复的不错。 要知道,她刚生产完的时候,忽然昏睡过去,如何都叫不醒,可把顾四给吓坏了,况且她这么一睡就是一天一夜,顾四一步都没敢走开,所以李素商一觉醒来就能看见他在身边陪着。 李素商可不知道自己把顾四吓着了,看着窗外亮堂,才反应过来,还没问过时间:“现在什么时辰了?雪停了?” 顾四顺着她的目光往窗外看去,道:“停了,昨夜里就停了,这雪整整下了两天,外头都是白的,等你好一些了,咱们下地走走,从窗户往外看看雪景。” 李素商点点头,心里也盼着能看看,这一整个冬天都没下雪,只到了过年才似把积攒了一冬天的雪全部抛洒下来了。 不多时,珍珠回来了,提着个食盒,将方才顾四吩咐的山楂汤和几样消食的糕点拿出来一一摆在李素商手边,笑盈盈地道:“伯爷、夫人,府中各处正迎财神呢。”檮 李素商纳罕,问道:“今天已经初五了吗?” 没想到自己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得到肯定的答复,她才道:“我说呢,怎么没见娘和大嫂二嫂过来。” 自古以来的习俗便是正月初五这天“破五”,要吃饺子或者包子,妇女是不能出门的,但是新嫁女子要在这一天归宁。 李素商是知道这个习俗的,所以才反应过来今天竟然没有探望的人。 珍珠在一旁点头道:“可不是吗?侯夫人和二夫人昨日便想过来了,但是知道消息的时候雪已经下的大了,路上多有不便,都打发了人来送信,今日又是初五,出不来,想来明天就能过来了,其他各府也都送来了帖子,惦记着要来探望夫人呢。” 李素商点点头,明天初六,就是洗三的日子,也正好招待他们。檮 顾四显然也都安排好了,道:“你别操心了,爹正和明叔商量,一应事宜都有旧例,现下估计都安排好了。” 既然顾四这么说了,李素商也乐得不发愁,自从怀孕,她便不耐烦想这些事,主要脑子也想不过来,经常是想到这个忘了那个,还不如不添这个乱。 顾老爹这边,正忙活着看人布置府内,红灯笼是自过年就挂起来的,红绸和弓箭也在初四挂在大门口了,需要他老人家操心的只有明日宴客的厅堂布置。 盘算着递上门的帖子,总有三十桌之多,其中大多是原本与顾家有旧交情的武将人家,武人性情憨直,食量大,顾老爹心想,恐怕这三十桌得按照五十桌的菜量备着。 老爷子看着府中下人忙碌,不禁在心里头偷偷感叹,这才几年的功夫,他们就从一个乡下的泥腿子一跃成为钟鸣鼎食之家了。 不提顾老爹如何感叹,顾田氏那边也是一样的手忙脚乱,须知顾老爹盘算的三十桌只是男客,女宾却也得三十桌起步呢,又要和男宾隔出来。 厨房的采买足足拉了三辆马车,才把菜备齐。檮 人手是万万不够的,钱春红已经把平西侯府的大半都派了来帮忙,孙燕也从听风阁调了几个机灵的孩子听用。 至于李素商自己名下的玉烟斋更是,老板娘的弄璋之喜,怎么能不帮着庆贺呢?所以京城大半人都知道了玉烟斋的老板喜得贵子,自正月初四开始至初六,玉烟斋内的全部商品要打八折呢。 受了商家实惠的客人们心里也是高兴,谁都会发自内心地道上一句贺。 皇宫内,皇上与皇后也在一同坐着赏雪,乐公公在一旁逗闷子,说起此事:“武安伯家昨日生了个公子。” 皇上颇有兴致:“哦?我记得他家夫人不是初一就说发动了吗?怎么昨日才生?” 皇后在一旁解释道:“皇上有所不知,这有些妇人生产之前是会有生产的假象,但是却并不是真正要生产,想来武安伯夫人便有此情况。” 皇上听了皇后的话,又想起初一时候顾四惊慌的样子,不禁笑了:“彼之这孩子,看他媳妇比眼珠子还宝贝,初一那天得了消息就往外跑,后来他媳妇没生,初二又跑回来和朕请罪。”檮 说到这,皇上忽然想起那天说要赐名,问乐公公:“他家生了个男孩?可起名字了?” 乐公公躬身答道:“是,正等着皇上御笔赐名呢。” 皇上闻言哈哈一笑,道:“既如此,拿笔墨来。” 因知道这笔墨是要赐到武安伯府上的,所以司礼监专门拿了赐下的红绢与掺了金箔的金墨,小太监麻利地将墨磨了,摆在皇上面前。 皇上拿起毛笔,蘸了饱饱的墨,悬笔思索了一会,落下两个大字,随后放下笔。 皇后走上前去看,在嘴边默念了两声,道:“好名字。” 皇上哈哈一笑,那笑容中隐没着几分恶趣味,道:“就这样,赐给武安伯长子。”檮 红绢入盒,由小太监捧了,乐公公亲自领人往武安伯府去。 但凡有这种宣旨或者赏赐的事情,都是先要有人去下面的府上通知的,这样也好能早早地更衣正冠、摆放案几香炉,迎接上意。 所以乐公公一上武安伯府的门,便见到早已候着的武安伯顾四,一见顾四,乐公公便笑开了花,道:“杂家恭贺武安伯弄璋之喜。” 顾四拱手:“多谢公公。” 二人寒暄了两句,才将乐公公迎了进府。 李素商自然是不能出门的,只知道门上来报,圣上亲自赐名,便目送顾四出去迎了。 也没过多久,只一炷香的功夫,便远远地看见顾四往正房走,手里拿着红绢。檮 不多时,果然见他推门进来。 李素商观他神色有些古怪,问:“怎么?可是名字不好听?” 顾四摇摇头,边将红绢打开给李素商看,边道:“名字倒是好名字,只是我怀疑陛下总有别的意思。” 李素商探头去看,只见红绢上两个行云流水的大字,铁划银钩,透着几分肃杀之气。 她不禁念出声:“思行……三思后行、行知合一,并无不妥,确是个好名字。” 顾四左右看了看,挥退了伺候的人,叫人闭严了门窗,屋里没人了,才贴近李素商,小声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总觉得他老人家是在笑话咱们儿子。” 李素商皱了皱眉,道:“笑话什么?”檮 “自然是笑他是个懒的,在娘肚子里待得稳当,半点不着急,叫他日后多行动行动。” 李素商给他一个大白眼,道:“感情你挥退下人就是为了讲究皇上,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事。” 顾四眯了眯眼,仍然觉得自己越想越对:“可不,皇上这事可没少干。” 于是他跟李素商列举了当初皇上在军中做总督时,一系列的骚操作和恶趣味,听得李素商目瞪口呆,连连制止他:“这话以后可得烂在心里,面上不可露出半分。” 顾四道:“那是自然,我又不傻。” 李素商讪笑,心想:我是怕我面上露出来啊,这叫我以后如何面对皇帝。 但这也只是夫妻之间的小话,谁都不会当真,不论怎样,皇上这名字确实是用心取的,顾思行,从各种意义上来说都是一个好名字。檮 二人将这件事抛在一边,府中如今只忙活着明日的洗三事宜了,便是李素商能躲懒,顾四也没得躲。 何况这御赐的名字一下来,府中的拜帖更加收不过来了,一出生就被皇上赐名,这是多大的恩典,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啊,也更加说明了皇上对武安伯一家的态度,那是宠臣、近臣。 便是有原来心里不耻顾四,将其当成朝廷鹰犬之人,也补上了一份贺礼,只求面上过得去。 所以顾家的洗三竟然空前的声势浩大,有看在平息侯顾青峰面子上来的,也有看在顾四面子上来的,更多的居然是看在李素商的面子上来的,弘乐书院等就不多说了,可户部、工部等官员却是实打实地与李素商有交情的。 各大公府、侯府、伯府并六部、大理寺、甚至国子监都有人上门庆贺。 只除了莱国公没有派人过来,可郡主府中却是也差人送了贺礼的,是一套简单的小儿金镯子、金锁等。 众人只当是郡主府的管家按照旧例送的,不冷不热的,不闲谄媚也不算太过简薄。檮 等到礼单拿到李素商前时,她看见了莱国公府这一对镯子,叫了琥珀:“去把这镯子拿过来我看看。” 顾四就在李素商身边,自然也看见了礼单上的内容,等琥珀将镯子拿出来,二人一看,便都哑口无言。 那只是一对十分简单的素镯子,没有什么花纹,也并不十分沉,正适合婴儿家常佩戴。 莱源旧俗便有这么一条,孩子洗三,舅舅要送一套镯子和挂脖平安锁的。 顾二虽是顾四的亲哥哥,但是与父母收养的妹妹李素商也是当成亲生妹妹一样的,所以如今他虽已经不是顾家人,但仍以李素商娘家兄长的身份送了这样一份礼。 良久,李素商叹了口气,道:“收着,等小少爷大些了给他戴上。” 琥珀闻言点点头,将金镯子、金锁重新收到盒子里,又妥善地放回库房。檮 这一下,夫妻二人谁也没有了说话的兴致,只顾四不带情绪地说了声:“莱国公府,怕是要沉寂了。” 莱国公府并无实权,莱国公也没有儿子,只一个独女,虽有郡主之名,却并无真正的食邑,郡马便有个职位也是个每日混日子的,衰落的速度肉眼可见。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失踪 便是莱国公府富贵,可是当手中已经没有护住这富贵的权柄时,这富贵不过是孩童手里捧的金元宝罢了,人人可夺。獳 提起这个,夫妻二人反倒没了兴致再看,李素商随手将礼单放在一边,转头又同顾四研究小平安。 小家伙一天一个样,如今身上的红色渐消,脸也不那么皱皱巴巴的了,展开了不少,依稀能看出稳婆说的白净小娃娃的样子来。 他喝足了奶,睡得正香,任旁人如何走动谈话,都不会吵醒他半分。 “小少爷是个厚道孩子,知道心疼人呢,一点也不闹,吃得香,睡得也好。” 奶娘在一旁汇报这几日他的进食情况,说起来都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顾四听了这话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跟李素商描述洗三时小平安的表现:“恰好那时醒了,一点不怕人,叫人往身上浇了洗三水还咯咯地笑。” 李素商闻言笑着打量,觉得稀奇:“他这性子像谁呢?记得你我小时候都不是安生的。”獳 顾四和李素商两个小时候岂止是不安生,那简直是魔星降世,调皮捣蛋倒不说了,简直是冷不得、热不得,说不得、骂不得,可把顾田氏给烦坏了。 顾四想起儿时,也噗嗤笑了,道:“我比你还强些,你小时候,便是睡觉有一点声音都会醒,褥子上但凡有一个褶子,便耍赖不睡了,哪里像平安这样踏实。” 李素商不服想要辩解,但仔细想想居然没有可辩之处,只好讪讪作罢,只是白了他一眼。 旁边侍奉的人都捂着嘴偷笑。 顾四得了她一个白眼不仅不生气,反而很得意,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窗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头儿,皇上召见。” 是丁二的声音。獳 新年伊始,朝中各个衙门都休沐,鹰扬卫也没有例外,只是每天留一个主事值守,防着有要务,今天正是该丁二值班。 顾四和李素商对视一眼,丁二一向沉稳,如今贸然过来,都等不及叫人通报,明知李素商刚刚生产,冒着打扰她们母子二人休息的风险也要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便没耽误,只对李素商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李素商点点头,自然也知道恐怕是外面情况紧急,见他直接就要出门,连忙嘱咐一句:“好歹穿上个外套,冷风刺人呢。” 顾四脚步都将要迈出门去,闻言又转身,拿上外头穿的大氅,一边披在身上,一边怕李素商担心,安慰她道:“别瞎想,可能就是皇上找我有什么事情。” “嗯。”李素商虽然嘴上应了,但是心里仍然绷了一根弦,皇上宽仁知礼,若是没有急事从不会这么急切地忽然召见,定是哪里又出了岔子。 不过她自知自己如今不宜多思多虑,需要静养,便强迫自己安下心来,目送他步履不停,大跨步走出去。獳 丁二见他出来,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出什么事了?”顾四低声问。 丁二也低声回复,只有四个字:“公主失踪。” 大荆朝的公主,有且仅有一人,那便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平阳长公主胡有祥。 顾四面上波澜不惊,只脚步顿了顿便转瞬恢复如常,可心里却是一沉,如果他没记错,按照探子的最新汇报,年前长公主还在晋州,也就是晋王胡有浩的封地,那可谓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好端端的,又缘何会突然失踪? 顾忌着周围人多眼杂,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往大门走去,吩咐下人:“备马!进宫。” 马匹是就在伯府门口常备着的,丁二的马也放在门口,方才来的匆忙,根本没叫人栓上,两人很快翻身上马,鹰扬服的花纹在蓝天下划过一抹暗光。獳 他们二人一路策马扬鞭,路人见了马背上的鹰扬服都急忙闪避,等人走了,才敢私下议论:“不知又是谁家犯事了?” “不知道,看这架势是往宫里的方向去的。” 一路疾驰,将人们的议论甩在身后,没有时间容丁二仔细解释,顾四也压下了心头的千思万绪,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不多时,皇宫便在眼前了,两人在走近宫门前下了马。 守门将见是顾四,知道皇上急着召见,接了他们二人的缰绳,道:“武安伯只管进宫,马匹交给末将就是。” 顾四和丁二点点头,道了句:“有劳。” 也不容他们多说什么,小黄门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伯爷、丁大人,请随咱家来。”獳 小黄门领着二人,脚步虽快,却并未表现出一丝急切,顾四瞧在眼里,心念一动:陛下并不想将公主失踪一事公之于众,甚至不想引人注目。 这样想着,小黄门便停下了,道:“请伯爷和丁大人进去。” 是御书房到了,他收敛心思,与丁二一同进门。 皇上正坐在上首,殿内除了皇上的心腹喜公公和乐公公二人,竟再没有多余的人伺候。 见顾四两人进来,喜公公和乐公公对视一眼,也俱都躬身悄悄退下,亲自关了门在门口守着。 两人沉声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没等他们跪下,皇上便摆摆手,道:“不用拘礼,来,坐。”獳 顾四知晓事态紧急,也不拘束,领着丁二就近坐下,问道:“长公主殿下是从何处开始失去音讯的?” 皇上抬抬手,示意丁二解释。 丁二也没耽误,直接了当道:“公主虽出去游玩,却也不忘一月寄回一封家书,逢年过节更是如此,腊月更是寄回一封书信,信中说明会于新年之前赶回京城。” 顾四听到这点点头,道:“不错,我还记得当时长公主殿下正在晋州境内,与京城相隔并不算远。” 鹰扬卫便是掌控朝中驿站、信件往来的机构,各路消息俱要经过鹰扬卫,何况长公主殿下寄信一向是通过驿站,随着各地的请安折子一同上奏,所以顾四等人知道这件事情不足为奇。 丁二接着道:“确实如此,长公主殿下写这封信的时间应是在十一月,写完便应该往回赶了,皇上收到这封信便派人去晋州迎长公主殿下回京了,可派去的人却没接到在长公主殿下。 等到了晋州境内,晋王府长史却说公主本来是往京城方向行进,但后来却突然传信变道,往北走了,至此,竟然音讯全无,这才传来消息。”獳 顾四脑海中勾勒出大荆疆域图,晋州北边,那是——漠北! 顾四猛地抬头,看向皇上,道:“陛下,长公主殿下可是进入了漠北境内?” 皇上面沉如水,点了点头:“若是还在我大荆境内,绝不可能一丝消息都没有,只是不知二妹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才临时决定往北,还是已经……遇险。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漠北又不安生了。” 顾四心情沉重,当初与漠北三年的鏖战还历历在目:“才不到一年,漠北便又蠢蠢欲动,当初还是没让他们伤筋动骨。” 皇上紧抿着薄唇,多年战乱,民生多艰,合该是该修生养息的时候,如今有了良种,更是需要人手耕耘的时候,不该抽调青壮,于国于民无利。 皇上叹了口气,“新朝初立,百废待兴,若是此刻同漠北起了冲突,难保众生又陷入无边地狱,所以,此事不能张扬,还得私下调查,不要因此挑起两国的争端,落入漠北的圈套。” 顾四点点头,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獳 皇上又道:“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公主,确保她的安全,若是没什么事也就罢了,若是公主出了事,便是打仗咱们也是不怕的。” 如果是在年前粮食还没下来的时候,皇上是没什么底气说这话的,可如今粮仓充盈,军资丰富,军中将士们也都是久经沙场,只歇了一年罢了,便是真打起仗来也是不怕的。 顾四有些明白皇上叫他来的用意了,果然,上首传来皇上的声音: “彼之,当初在军中你们小队便是最优秀的斥候,朕也最信任你们,如今长公主于漠北失踪,朕便将此事委托给你们,请你们深入漠北,找到长公主。” 皇上拳拳爱妹之心,此刻完全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发出的请求,姿态放得很低,顾四和丁二听完俱都跪下。 “不敢当陛下一声请字,为皇上分忧是我等职责,定当竭尽全力。” 皇上亲自扶了他们起来,顿了顿,又接着道:“此去漠北,找到公主,确保她的安全是其一,其二,也要摸清漠北各部的动向。”獳 皇上派顾四等人亲自深入漠北,自然不是单单为了寻找长公主的下落,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一探漠北的虚实的机会。 “此去艰险,九死一生,朝中能给的支援寥寥无几,你们孤军深入漠北,千万要保重。” 顾四抱拳:“末将定当不辱使命,请容末将等回家休整,今晚便出发!” 皇上点点头,目送二人躬身离去。他听了顾四的话,心情十分复杂,当初在军中,下发任何命令,顾四都是这样一句话:“末将定当不辱使命。”每一次,他们都能把任务执行的很好,甚至偶有奇功,他从未食言,如今,也只盼他能不辱使命,平安回来。 顾四一出宫门便低声嘱咐丁二:“你去通知卷毛儿他们做好准备,收拾收拾,咱们今夜就走,别声张,若是外人问起,只说是去巡查各地驿站。” 丁二晓得轻重,领命就往各家传令去了。 顾四也策马回家,为了掩人耳目,他一路上并未疾驰,溜溜达达甚至还给家中父母和李素商买了些卤货回去。獳 等进了武安伯府,顾四吩咐下人将卤货送到厨房添一道菜,一路走进正房,才收起面上的轻松。 彼时李素商刚睡完一小觉醒来,见他回来,刚看到他的脸色,心里便一紧,残留的睡意转瞬消失无踪。 虽然顾四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但是李素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十分了解他,她一眼便能看出顾四心中有事。 挥退身边人,李素商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四并没有因为怕李素商担心就瞒着她,他也了解她,若是瞒着她不说,更叫她担心。 而且凡事可以瞒着任何人,和她却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将前因后果都一一跟李素商说了。 李素商闻言,也没劳动顾四,自己歪了歪身子,从床头的柜子中拿了个带锁的盒子来。獳 又从脖颈上摘下一串钥匙来,对比了盒子上的锁,这才打开盒子。 顾四见了她这一系列行为,好奇得紧,见李素商见盒子打开,便探头去看。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枚简朴的牌子,上面刻着花纹,非金非玉,倒像是普普通通的铜制品。 这更加激起顾四的好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藏得这么严实?” “此乃玉烟斋的信物,我持有令牌的一半,各店掌柜持有另一半,两枚令牌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玉烟斋暗纹,只有各店掌柜知道,你拿上它,一路上到了有咱家铺子的城池也好有个落脚补给的地方,这令牌若是金玉制品,便太贵重显眼了些,所以只是用了铜铁制成。” 顾四自然是知道自家媳妇开的玉烟斋已经遍布天下,如今鹰扬、逍遥楼、听风阁和各大驿站已经组成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络,明面上是顾四的鹰扬掌权,可暗地里还有晋王胡有浩在操控。 可却实在忽略了玉烟斋这么大的一股势力。獳 他明白,这是李素商担忧他们几人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他心里一暖,便接了令牌。 李素商却低眉沉思良久。 “怎么?你有什么头绪吗?”顾四问。 李素商叹了口气,道:“头绪是没有的,只是若是你们乔装深入漠北,不妨去找三哥帮帮忙。” 顾四这几月忙得不可开交,并不知道顾三的近况,闻言讶异:“三哥?难道他现在在漠北吗?” 李素商摇摇头,道:“是不是在漠北我不清楚,但是三哥确实是往北走了,等到了大荆边城附近之后便再没消息,我觉得他如今在漠北的可能有九成,想来能帮上你们一些忙,不至于叫你们真的孤军奋战。” 第一百七十四章 失踪 便是莱国公府富贵,可是当手中已经没有护住这富贵的权柄时,这富贵不过是孩童手里捧的金元宝罢了,人人可夺。獳 提起这个,夫妻二人反倒没了兴致再看,李素商随手将礼单放在一边,转头又同顾四研究小平安。 小家伙一天一个样,如今身上的红色渐消,脸也不那么皱皱巴巴的了,展开了不少,依稀能看出稳婆说的白净小娃娃的样子来。 他喝足了奶,睡得正香,任旁人如何走动谈话,都不会吵醒他半分。 “小少爷是个厚道孩子,知道心疼人呢,一点也不闹,吃得香,睡得也好。” 奶娘在一旁汇报这几日他的进食情况,说起来都是发自内心的欣慰。 顾四听了这话很是赞同地点点头,跟李素商描述洗三时小平安的表现:“恰好那时醒了,一点不怕人,叫人往身上浇了洗三水还咯咯地笑。” 李素商闻言笑着打量,觉得稀奇:“他这性子像谁呢?记得你我小时候都不是安生的。”獳 顾四和李素商两个小时候岂止是不安生,那简直是魔星降世,调皮捣蛋倒不说了,简直是冷不得、热不得,说不得、骂不得,可把顾田氏给烦坏了。 顾四想起儿时,也噗嗤笑了,道:“我比你还强些,你小时候,便是睡觉有一点声音都会醒,褥子上但凡有一个褶子,便耍赖不睡了,哪里像平安这样踏实。” 李素商不服想要辩解,但仔细想想居然没有可辩之处,只好讪讪作罢,只是白了他一眼。 旁边侍奉的人都捂着嘴偷笑。 顾四得了她一个白眼不仅不生气,反而很得意,刚要说些什么,就听见外头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紧接着,窗外就传来熟悉的声音:“头儿,皇上召见。” 是丁二的声音。獳 新年伊始,朝中各个衙门都休沐,鹰扬卫也没有例外,只是每天留一个主事值守,防着有要务,今天正是该丁二值班。 顾四和李素商对视一眼,丁二一向沉稳,如今贸然过来,都等不及叫人通报,明知李素商刚刚生产,冒着打扰她们母子二人休息的风险也要找他,肯定是出了什么事。 他便没耽误,只对李素商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李素商点点头,自然也知道恐怕是外面情况紧急,见他直接就要出门,连忙嘱咐一句:“好歹穿上个外套,冷风刺人呢。” 顾四脚步都将要迈出门去,闻言又转身,拿上外头穿的大氅,一边披在身上,一边怕李素商担心,安慰她道:“别瞎想,可能就是皇上找我有什么事情。” “嗯。”李素商虽然嘴上应了,但是心里仍然绷了一根弦,皇上宽仁知礼,若是没有急事从不会这么急切地忽然召见,定是哪里又出了岔子。 不过她自知自己如今不宜多思多虑,需要静养,便强迫自己安下心来,目送他步履不停,大跨步走出去。獳 丁二见他出来,很快跟上他的脚步。 “出什么事了?”顾四低声问。 丁二也低声回复,只有四个字:“公主失踪。” 大荆朝的公主,有且仅有一人,那便是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平阳长公主胡有祥。 顾四面上波澜不惊,只脚步顿了顿便转瞬恢复如常,可心里却是一沉,如果他没记错,按照探子的最新汇报,年前长公主还在晋州,也就是晋王胡有浩的封地,那可谓是绝对安全的地方,好端端的,又缘何会突然失踪? 顾忌着周围人多眼杂,他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只往大门走去,吩咐下人:“备马!进宫。” 马匹是就在伯府门口常备着的,丁二的马也放在门口,方才来的匆忙,根本没叫人栓上,两人很快翻身上马,鹰扬服的花纹在蓝天下划过一抹暗光。獳 他们二人一路策马扬鞭,路人见了马背上的鹰扬服都急忙闪避,等人走了,才敢私下议论:“不知又是谁家犯事了?” “不知道,看这架势是往宫里的方向去的。” 一路疾驰,将人们的议论甩在身后,没有时间容丁二仔细解释,顾四也压下了心头的千思万绪,等到了自然就知道了。 不多时,皇宫便在眼前了,两人在走近宫门前下了马。 守门将见是顾四,知道皇上急着召见,接了他们二人的缰绳,道:“武安伯只管进宫,马匹交给末将就是。” 顾四和丁二点点头,道了句:“有劳。” 也不容他们多说什么,小黄门已经在宫门口等候多时了,见了他们,连忙迎上来:“伯爷、丁大人,请随咱家来。”獳 小黄门领着二人,脚步虽快,却并未表现出一丝急切,顾四瞧在眼里,心念一动:陛下并不想将公主失踪一事公之于众,甚至不想引人注目。 这样想着,小黄门便停下了,道:“请伯爷和丁大人进去。” 是御书房到了,他收敛心思,与丁二一同进门。 皇上正坐在上首,殿内除了皇上的心腹喜公公和乐公公二人,竟再没有多余的人伺候。 见顾四两人进来,喜公公和乐公公对视一眼,也俱都躬身悄悄退下,亲自关了门在门口守着。 两人沉声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没等他们跪下,皇上便摆摆手,道:“不用拘礼,来,坐。”獳 顾四知晓事态紧急,也不拘束,领着丁二就近坐下,问道:“长公主殿下是从何处开始失去音讯的?” 皇上抬抬手,示意丁二解释。 丁二也没耽误,直接了当道:“公主虽出去游玩,却也不忘一月寄回一封家书,逢年过节更是如此,腊月更是寄回一封书信,信中说明会于新年之前赶回京城。” 顾四听到这点点头,道:“不错,我还记得当时长公主殿下正在晋州境内,与京城相隔并不算远。” 鹰扬卫便是掌控朝中驿站、信件往来的机构,各路消息俱要经过鹰扬卫,何况长公主殿下寄信一向是通过驿站,随着各地的请安折子一同上奏,所以顾四等人知道这件事情不足为奇。 丁二接着道:“确实如此,长公主殿下写这封信的时间应是在十一月,写完便应该往回赶了,皇上收到这封信便派人去晋州迎长公主殿下回京了,可派去的人却没接到在长公主殿下。 等到了晋州境内,晋王府长史却说公主本来是往京城方向行进,但后来却突然传信变道,往北走了,至此,竟然音讯全无,这才传来消息。”獳 顾四脑海中勾勒出大荆疆域图,晋州北边,那是——漠北! 顾四猛地抬头,看向皇上,道:“陛下,长公主殿下可是进入了漠北境内?” 皇上面沉如水,点了点头:“若是还在我大荆境内,绝不可能一丝消息都没有,只是不知二妹是发现了什么不对,才临时决定往北,还是已经……遇险。无论是哪一种可能,都说明漠北又不安生了。” 顾四心情沉重,当初与漠北三年的鏖战还历历在目:“才不到一年,漠北便又蠢蠢欲动,当初还是没让他们伤筋动骨。” 皇上紧抿着薄唇,多年战乱,民生多艰,合该是该修生养息的时候,如今有了良种,更是需要人手耕耘的时候,不该抽调青壮,于国于民无利。 皇上叹了口气,“新朝初立,百废待兴,若是此刻同漠北起了冲突,难保众生又陷入无边地狱,所以,此事不能张扬,还得私下调查,不要因此挑起两国的争端,落入漠北的圈套。” 顾四点点头,自然明白其中利害。獳 皇上又道:“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公主,确保她的安全,若是没什么事也就罢了,若是公主出了事,便是打仗咱们也是不怕的。” 如果是在年前粮食还没下来的时候,皇上是没什么底气说这话的,可如今粮仓充盈,军资丰富,军中将士们也都是久经沙场,只歇了一年罢了,便是真打起仗来也是不怕的。 顾四有些明白皇上叫他来的用意了,果然,上首传来皇上的声音: “彼之,当初在军中你们小队便是最优秀的斥候,朕也最信任你们,如今长公主于漠北失踪,朕便将此事委托给你们,请你们深入漠北,找到长公主。” 皇上拳拳爱妹之心,此刻完全是以一个哥哥的身份发出的请求,姿态放得很低,顾四和丁二听完俱都跪下。 “不敢当陛下一声请字,为皇上分忧是我等职责,定当竭尽全力。” 皇上亲自扶了他们起来,顿了顿,又接着道:“此去漠北,找到公主,确保她的安全是其一,其二,也要摸清漠北各部的动向。”獳 皇上派顾四等人亲自深入漠北,自然不是单单为了寻找长公主的下落,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一探漠北的虚实的机会。 “此去艰险,九死一生,朝中能给的支援寥寥无几,你们孤军深入漠北,千万要保重。” 顾四抱拳:“末将定当不辱使命,请容末将等回家休整,今晚便出发!” 皇上点点头,目送二人躬身离去。他听了顾四的话,心情十分复杂,当初在军中,下发任何命令,顾四都是这样一句话:“末将定当不辱使命。”每一次,他们都能把任务执行的很好,甚至偶有奇功,他从未食言,如今,也只盼他能不辱使命,平安回来。 顾四一出宫门便低声嘱咐丁二:“你去通知卷毛儿他们做好准备,收拾收拾,咱们今夜就走,别声张,若是外人问起,只说是去巡查各地驿站。” 丁二晓得轻重,领命就往各家传令去了。 顾四也策马回家,为了掩人耳目,他一路上并未疾驰,溜溜达达甚至还给家中父母和李素商买了些卤货回去。獳 等进了武安伯府,顾四吩咐下人将卤货送到厨房添一道菜,一路走进正房,才收起面上的轻松。 彼时李素商刚睡完一小觉醒来,见他回来,刚看到他的脸色,心里便一紧,残留的睡意转瞬消失无踪。 虽然顾四面上并没有露出什么,但是李素商从小与他一起长大,十分了解他,她一眼便能看出顾四心中有事。 挥退身边人,李素商轻声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顾四并没有因为怕李素商担心就瞒着她,他也了解她,若是瞒着她不说,更叫她担心。 而且凡事可以瞒着任何人,和她却是没什么不能说的,于是将前因后果都一一跟李素商说了。 李素商闻言,也没劳动顾四,自己歪了歪身子,从床头的柜子中拿了个带锁的盒子来。獳 又从脖颈上摘下一串钥匙来,对比了盒子上的锁,这才打开盒子。 顾四见了她这一系列行为,好奇得紧,见李素商见盒子打开,便探头去看。 只见盒子里放着一枚简朴的牌子,上面刻着花纹,非金非玉,倒像是普普通通的铜制品。 这更加激起顾四的好奇:“这是什么东西?怎么藏得这么严实?” “此乃玉烟斋的信物,我持有令牌的一半,各店掌柜持有另一半,两枚令牌合在一起便是完整的玉烟斋暗纹,只有各店掌柜知道,你拿上它,一路上到了有咱家铺子的城池也好有个落脚补给的地方,这令牌若是金玉制品,便太贵重显眼了些,所以只是用了铜铁制成。” 顾四自然是知道自家媳妇开的玉烟斋已经遍布天下,如今鹰扬、逍遥楼、听风阁和各大驿站已经组成了一张庞大的情报网络,明面上是顾四的鹰扬掌权,可暗地里还有晋王胡有浩在操控。 可却实在忽略了玉烟斋这么大的一股势力。獳 他明白,这是李素商担忧他们几人孤军深入,没有后援,他心里一暖,便接了令牌。 李素商却低眉沉思良久。 “怎么?你有什么头绪吗?”顾四问。 李素商叹了口气,道:“头绪是没有的,只是若是你们乔装深入漠北,不妨去找三哥帮帮忙。” 顾四这几月忙得不可开交,并不知道顾三的近况,闻言讶异:“三哥?难道他现在在漠北吗?” 李素商摇摇头,道:“是不是在漠北我不清楚,但是三哥确实是往北走了,等到了大荆边城附近之后便再没消息,我觉得他如今在漠北的可能有九成,想来能帮上你们一些忙,不至于叫你们真的孤军奋战。”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行动 李素商忧心他们此去艰险,皱着眉头不说话。宭 顾四拍了拍她的手,道:“别多想了,以你夫君这样的聪明才智,一定会化险为夷平安回来的。” 没料到李素商竟然真的“嗯”了一声,认真道:“我知你打小便聪明,到了那边,千万要小心谨慎,保全自身才是正理,一定要想着我和孩子还要等你回来。” 顾四闻言,也没再插科打诨,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除了武安伯府,鹰扬卫其他几人的府中也同样是在告别。 除了顾四和丁二,其余几个人还没有妻室,只是和家中父母或老奴简单道了个别,但是他们谁都没说是去漠北,一是为了保密,二是因为此去艰险,谁都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他们也不必收拾太多行囊,只一人带了身换洗的衣服和几天的干粮,因着在大荆境内一路有驿站补给,他们大可以到了边境再进行采买,必不可少的是武器,几人明着暗着地藏了一身,轻装简行地便上路了。 路是新修的水泥路,光滑洁净似白玉,一路上车马并不少,有驿站的传讯兵,更多的是镖局及货运之人。宭 这就不得不提当初顾四被李素商提醒,而灵光一现建立起的快递系统了,自道路修好之后,周边几个城镇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兴,尤其是以商业最为明显,再加上朝廷减免各类商税,各种行商几乎可以用雨后春笋来形容。 时下混乱刚结束,托镖局运货的风险极大,一是有被外头流窜的强人劫取的可能,二是许多镖局也并不可靠,常有监守自盗,拿了货物一走了之的情况发生。 鹰扬卫执掌全国驿站,顾四自然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系统,其人员多有冗杂,只是每日传递奏折、情报的话,未免浪费太多资源了。 于是在驿站的基础上,顾四又加了这么一个与民便利的功能,便是帮助民间送信、运送货物,收取的佣金比镖局自然是少的,且又有官府作保,一路官兵统一护送,方便又可靠,故而许多人都选择了驿站。 此举当然引起了各大镖局的不满,但顾四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补偿镖局的损失,将各个镖局,经过筛查,将合规的镖局挂靠到各地驿站,每月只发保底工资,将货运的下线分派给他们,每完成一单再给提成。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镖局即将被淘汰的困境,整治混乱的运送环境,又能保证不影响驿站每日呈送奏折和情报的人手,还能为驿站创收,简直是皆大欢喜。 所以如今就出现了他们在路上看到的这一幕,便是寒冬腊月,路上也不乏一辆辆满载的车队。宭 驿站旁更是出现了各种茶摊小贩,以供来往的行人落脚吃口热乎饭。 此去一路往北都是这等情形,因为道路方便好走,不过半月功夫,几人已经到了边陲的一个小镇上。 说是大荆国境内的边陲小镇,实则却在城墙外头数十里,说是三不管也不为过。 众人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于在驿站落脚,补充水囊干粮,到了边境,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边境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北边的探子盯着,所以顾四几人早从主城便不去驿站落脚,免得引人注意,只是打扮成落魄行商。 他们几人一路风尘仆仆,早没了这几个月在京中锦衣玉食养出的肥膘,面上又受寒风侵蚀,脸色黑黄,嘴唇干裂,一眼看去,确实落魄,连装都不用装。 到了边境附近,更是连驿站都没有了,顾四领着几人寻了个茶摊,到这找了位置坐下,张权儿便操着一口西北口音喊:“老板,来壶热汤!再把爷爷这几个水囊灌满了!” 他们几人举止粗疏,但却并没有引人注目,只因这边陲小镇民风如此,男子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良民也像强匪。宭 老板正忙着,倒是旁边的小二有眼力见,听见吆喝,连忙端了壶刚烧好的热水迎上来,将几人的茶碗中一一注入热水,边笑着道:“几位客官,可还要吃点什么?咱们老板炖的羊肉可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这会刚要出锅呢。” 张权儿点点头,道:“那便来上几斤,再烤几个炊饼来。” 小二将要应了下去准备,却又被叫住,葛占元粗声道:“我那份把饼撕碎了泡肉汤里,妈的这一路上净吃干的了,老子嗓子都要剌破了。” 小二笑着应道:“好嘞,瞧几位客官,是从陕州来的,咱们店的肉汤炖的美味,最适合泡着干粮吃了。” 陕州人喜食面食,羊肉泡馍也是其中一种,再加上他们故意操着一口西北话,所以小二误以为他们是陕州来的也不意外,或者说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效果。 几人闻言笑了,任是谁,在外地谈到自己家乡都会放松一瞬,张权儿笑道:“算你眼毒。” 小二又笑着接了两句才下去。宭 一时间,几个暗暗关注这边的视线便被收回了,在这边陲,每天不知有多少陕州来的客商来买牛羊,顾四等人并不显眼。 不一会,热乎乎的羊肉汤便端上桌来,同时又有几个烤的焦香酥脆的炊饼拿竹筐呈上来。 几人一路上也没吃什么热乎的吃食,见饭菜已经上来了,也没多说话,埋头一个个大快朵颐。 他们没说话,可旁边的桌子上的客人却在闲聊:“听说了吗?前几日漠北小王爷与他叔叔打起来了。” 边境鱼龙混杂,不少人都是偷偷出入两境行商买卖的,所以消息十分灵通。 听见客人这么说,他同桌的那位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你前几日去了漠北不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那人见勾起了同食之人的兴趣,十分得意,却还要再钓一钓他,道:“我敢说我得到的消息是最早的,你若不信,且等两天,两天之后,边境准会传遍这事。”宭 与他相识那人早就不耐烦,追问道:“我又没说不信你,你别啰嗦,快快说。” 周围人也有不少扒着耳朵偷听的,那人见状更加得意,不回答,却有几分卖弄之意,反问道:“你可知前几日有大批商队往来?” 那友人点点头道:“前几日人来人往的,我确有耳闻。” 那讲述的人一摆手,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那是漠北王亲弟弟筹集粮草人马的车队!” 周围听着的人悚然一惊,但很快人群中有认识的人,不信他反问:“癞子,这么隐秘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别是吹牛?” 那名叫癞子的被质疑却丝毫不心虚,回嘴道:“我怎么知道的?当时我就在他们车队里面!” “嗐——我说这几天怎么没看着你!”宭 这话倒是引起人们惊疑,虽说能在此地安家落脚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做的也是过境的买卖,但是也都谨慎惯了,忽然有个人这么大大咧咧地直说自己曾跟着漠北王爷的队伍,便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自在,这里毕竟还属于大荆。 那癞子却不以为意,但仍然变了脸色,显然是心有余悸,道:“真是晦气!这一趟差点丢了老子半条命!” “怎么?仔细讲讲?” “如何?漠北的贵人们什么样?怎么和他叔叔打起来了?” 周围人都围上来,你一嘴我一嘴地追问。 那癞子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见听得人多,反而一跃坐到桌子上,一脚踩着椅子,面向人群,道:“还不是上次去晋州贩羊,回来我就想着进一批棉布,返销给边境。” “是及,玉烟斋出产的棉布质量好还便宜,量大些还能更便宜呢,只是离咱们这最近的铺子也在晋州,实在路远。”宭 那癞子一摆手,道:“远才好呢,要是玉烟斋在这开个铺子,还要咱们这群倒爷干啥?” 他说这话,引得周围人不住点头,他们这群人走南闯北,本就是做的倒买倒卖的生意。把南方没有的兽皮和牛羊贩卖到南方,把北方缺少的粮布贩卖到北方。 若是玉烟斋真的开遍天下,那就没有他们能赚钱的机会了。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了,打断周围人不停的问话,道:“怎么又说到玉烟斋了,别打岔,快让他接着讲。” 周围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打岔了,连忙闭嘴不谈。 癞子这才继续讲下去:“我确实是在玉烟斋进了些布匹,想着回北方售卖,可谁料半道上就让人给劫了,我癞子是什么人物?道上都有交情,平日里谁敢吞我的货我能让他翻倍吐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横肉跟着颤了颤,虽然他这话里肯定有几分吹牛的成分在,可也不无道理。宭 他们这群人走南闯北,谁不怕自己的货物被吞? 所以便有人牵头,成立了个商会,隐隐抱团,互相扶持,杜绝黑吃黑,才一步步做大。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为了自家货物安全,还会“拜码头”,便是将自己的利分出一些给当地的地头蛇,可以保证自身安全,不受宵小侵扰。 所以癞子这话,他们都十分认可,如今还敢抢他们货的都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便是抢了,也能追回来。 可癞子一摆手,道:“可这回不行啦!这回我可碰上硬茬子了!” “怎么?” 癞子顿了顿,等人群中有人捧哏,才接着道:“那劫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强人土匪,是漠北的兵啊!”宭 “啊?这……”众人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听着也仍然心惊胆战,谁不知道漠北人粗鲁残暴,到了他们手里哪还有好? 那癞子显然也心有余悸,道:“可恨我差点死在那。” 周围人有人不解:“那漠北的王爷为何要劫掠你的布匹呢?” 癞子唾了一口,道:“劫的可不是我一人,也是我倒霉,漠北贫瘠,缺粮少铁,那漠北王年纪大了,他弟弟想要杀了他自己上位,便招兵买马,四处抢粮食备战,我可不就是那个倒霉鬼,明明车上装的都是布匹,也叫他们抢了去,差点让他们给烙上畜生的记号!” 漠北劫掠的战俘通常会被当成奴隶,与牛羊一样,属于贵族的私产,在场的人都知道漠北人的这个习俗,闻言也都心有戚戚,感同身受。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嘿嘿嘿,”被人问到这,癞子终于又露出得意之色,道:“所以我说我这是独门消息,那漠北王的弟弟虽然势大,却没什么脑子,光把漠北王其他几个早已分封的儿子控制住了,却忽视了他年龄最小的儿子。”宭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漠北的小王爷,今年才刚十八岁,是漠北王的老来子,从小养在漠北王膝下,只听说十分顽劣。” “何止是顽劣,简直是娇生惯养,听说天天混迹在女人丛中,一点也不通世故。” 癞子故作高深地笑笑,道:“这你们可错了,人家那是藏拙呢,这回漠北亲王谋反,还就是这位小王爷出其不意,给一举击溃!漠北亲王这边的军队节节溃败,我也是因此才趁乱逃出来的。如今漠北恐怕已经换了天了,该是这位小王爷当家了!” “啊?竟然如此!” 周围人都围着癞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边,丁二、张权儿等人暗自听完了,心里震惊,与顾四互相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等到吃饱喝足,才叫小二:“小二!算账!”宭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手中算盘啪啪一打,痛快道:“几位客官,诚惠三十文!” 老小儿一言不发地付了钱,几人伸了伸懒腰,从容地溜达出去。 等到了早已安排好的落脚的小院,他们面上闲适的表情忽然一收,转变为严肃。 葛占元、卷毛与丁二飞快地检查屋子,其他几人看了没有尾巴,这才敢开口说话。 “头儿,听那人的说法,漠北竟然经历了政变。” 顾四点点头,皱着眉头,道:“咱们的耳朵还是伸不进去,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察觉。” 这倒是更加要一探漠北了,不论如何,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是要摸清漠北的局势才好。宭 只是,长公主的失踪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百四十五章 行动 李素商忧心他们此去艰险,皱着眉头不说话。宭 顾四拍了拍她的手,道:“别多想了,以你夫君这样的聪明才智,一定会化险为夷平安回来的。” 没料到李素商竟然真的“嗯”了一声,认真道:“我知你打小便聪明,到了那边,千万要小心谨慎,保全自身才是正理,一定要想着我和孩子还要等你回来。” 顾四闻言,也没再插科打诨,而是认真地点了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平安回来。” 除了武安伯府,鹰扬卫其他几人的府中也同样是在告别。 除了顾四和丁二,其余几个人还没有妻室,只是和家中父母或老奴简单道了个别,但是他们谁都没说是去漠北,一是为了保密,二是因为此去艰险,谁都不想让家里人担心。 他们也不必收拾太多行囊,只一人带了身换洗的衣服和几天的干粮,因着在大荆境内一路有驿站补给,他们大可以到了边境再进行采买,必不可少的是武器,几人明着暗着地藏了一身,轻装简行地便上路了。 路是新修的水泥路,光滑洁净似白玉,一路上车马并不少,有驿站的传讯兵,更多的是镖局及货运之人。宭 这就不得不提当初顾四被李素商提醒,而灵光一现建立起的快递系统了,自道路修好之后,周边几个城镇几乎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兴,尤其是以商业最为明显,再加上朝廷减免各类商税,各种行商几乎可以用雨后春笋来形容。 时下混乱刚结束,托镖局运货的风险极大,一是有被外头流窜的强人劫取的可能,二是许多镖局也并不可靠,常有监守自盗,拿了货物一走了之的情况发生。 鹰扬卫执掌全国驿站,顾四自然知道这是多么庞大的一个系统,其人员多有冗杂,只是每日传递奏折、情报的话,未免浪费太多资源了。 于是在驿站的基础上,顾四又加了这么一个与民便利的功能,便是帮助民间送信、运送货物,收取的佣金比镖局自然是少的,且又有官府作保,一路官兵统一护送,方便又可靠,故而许多人都选择了驿站。 此举当然引起了各大镖局的不满,但顾四也想到了这一点,为了补偿镖局的损失,将各个镖局,经过筛查,将合规的镖局挂靠到各地驿站,每月只发保底工资,将货运的下线分派给他们,每完成一单再给提成。 这样一来,既解决了镖局即将被淘汰的困境,整治混乱的运送环境,又能保证不影响驿站每日呈送奏折和情报的人手,还能为驿站创收,简直是皆大欢喜。 所以如今就出现了他们在路上看到的这一幕,便是寒冬腊月,路上也不乏一辆辆满载的车队。宭 驿站旁更是出现了各种茶摊小贩,以供来往的行人落脚吃口热乎饭。 此去一路往北都是这等情形,因为道路方便好走,不过半月功夫,几人已经到了边陲的一个小镇上。 说是大荆国境内的边陲小镇,实则却在城墙外头数十里,说是三不管也不为过。 众人这一路上已经习惯于在驿站落脚,补充水囊干粮,到了边境,自然也不例外,只是边境鱼龙混杂,难保不会有北边的探子盯着,所以顾四几人早从主城便不去驿站落脚,免得引人注意,只是打扮成落魄行商。 他们几人一路风尘仆仆,早没了这几个月在京中锦衣玉食养出的肥膘,面上又受寒风侵蚀,脸色黑黄,嘴唇干裂,一眼看去,确实落魄,连装都不用装。 到了边境附近,更是连驿站都没有了,顾四领着几人寻了个茶摊,到这找了位置坐下,张权儿便操着一口西北口音喊:“老板,来壶热汤!再把爷爷这几个水囊灌满了!” 他们几人举止粗疏,但却并没有引人注目,只因这边陲小镇民风如此,男子一个个长得膘肥体壮,良民也像强匪。宭 老板正忙着,倒是旁边的小二有眼力见,听见吆喝,连忙端了壶刚烧好的热水迎上来,将几人的茶碗中一一注入热水,边笑着道:“几位客官,可还要吃点什么?咱们老板炖的羊肉可是十里八乡都出名的,这会刚要出锅呢。” 张权儿点点头,道:“那便来上几斤,再烤几个炊饼来。” 小二将要应了下去准备,却又被叫住,葛占元粗声道:“我那份把饼撕碎了泡肉汤里,妈的这一路上净吃干的了,老子嗓子都要剌破了。” 小二笑着应道:“好嘞,瞧几位客官,是从陕州来的,咱们店的肉汤炖的美味,最适合泡着干粮吃了。” 陕州人喜食面食,羊肉泡馍也是其中一种,再加上他们故意操着一口西北话,所以小二误以为他们是陕州来的也不意外,或者说这正是他们想要达到的效果。 几人闻言笑了,任是谁,在外地谈到自己家乡都会放松一瞬,张权儿笑道:“算你眼毒。” 小二又笑着接了两句才下去。宭 一时间,几个暗暗关注这边的视线便被收回了,在这边陲,每天不知有多少陕州来的客商来买牛羊,顾四等人并不显眼。 不一会,热乎乎的羊肉汤便端上桌来,同时又有几个烤的焦香酥脆的炊饼拿竹筐呈上来。 几人一路上也没吃什么热乎的吃食,见饭菜已经上来了,也没多说话,埋头一个个大快朵颐。 他们没说话,可旁边的桌子上的客人却在闲聊:“听说了吗?前几日漠北小王爷与他叔叔打起来了。” 边境鱼龙混杂,不少人都是偷偷出入两境行商买卖的,所以消息十分灵通。 听见客人这么说,他同桌的那位来了兴趣,追问道:“怎么?你前几日去了漠北不成?是从哪里听来的消息?” 那人见勾起了同食之人的兴趣,十分得意,却还要再钓一钓他,道:“我敢说我得到的消息是最早的,你若不信,且等两天,两天之后,边境准会传遍这事。”宭 与他相识那人早就不耐烦,追问道:“我又没说不信你,你别啰嗦,快快说。” 周围人也有不少扒着耳朵偷听的,那人见状更加得意,不回答,却有几分卖弄之意,反问道:“你可知前几日有大批商队往来?” 那友人点点头道:“前几日人来人往的,我确有耳闻。” 那讲述的人一摆手,道:“那根本不是什么商队!那是漠北王亲弟弟筹集粮草人马的车队!” 周围听着的人悚然一惊,但很快人群中有认识的人,不信他反问:“癞子,这么隐秘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别是吹牛?” 那名叫癞子的被质疑却丝毫不心虚,回嘴道:“我怎么知道的?当时我就在他们车队里面!” “嗐——我说这几天怎么没看着你!”宭 这话倒是引起人们惊疑,虽说能在此地安家落脚的都不是什么善茬,做的也是过境的买卖,但是也都谨慎惯了,忽然有个人这么大大咧咧地直说自己曾跟着漠北王爷的队伍,便让人听起来十分不自在,这里毕竟还属于大荆。 那癞子却不以为意,但仍然变了脸色,显然是心有余悸,道:“真是晦气!这一趟差点丢了老子半条命!” “怎么?仔细讲讲?” “如何?漠北的贵人们什么样?怎么和他叔叔打起来了?” 周围人都围上来,你一嘴我一嘴地追问。 那癞子显然很享受这种众星捧月的感觉,见听得人多,反而一跃坐到桌子上,一脚踩着椅子,面向人群,道:“还不是上次去晋州贩羊,回来我就想着进一批棉布,返销给边境。” “是及,玉烟斋出产的棉布质量好还便宜,量大些还能更便宜呢,只是离咱们这最近的铺子也在晋州,实在路远。”宭 那癞子一摆手,道:“远才好呢,要是玉烟斋在这开个铺子,还要咱们这群倒爷干啥?” 他说这话,引得周围人不住点头,他们这群人走南闯北,本就是做的倒买倒卖的生意。把南方没有的兽皮和牛羊贩卖到南方,把北方缺少的粮布贩卖到北方。 若是玉烟斋真的开遍天下,那就没有他们能赚钱的机会了。 人群中有人不耐烦了,打断周围人不停的问话,道:“怎么又说到玉烟斋了,别打岔,快让他接着讲。” 周围人这才意识到自己打岔了,连忙闭嘴不谈。 癞子这才继续讲下去:“我确实是在玉烟斋进了些布匹,想着回北方售卖,可谁料半道上就让人给劫了,我癞子是什么人物?道上都有交情,平日里谁敢吞我的货我能让他翻倍吐出来!”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横肉跟着颤了颤,虽然他这话里肯定有几分吹牛的成分在,可也不无道理。宭 他们这群人走南闯北,谁不怕自己的货物被吞? 所以便有人牵头,成立了个商会,隐隐抱团,互相扶持,杜绝黑吃黑,才一步步做大。 除此之外,大部分人为了自家货物安全,还会“拜码头”,便是将自己的利分出一些给当地的地头蛇,可以保证自身安全,不受宵小侵扰。 所以癞子这话,他们都十分认可,如今还敢抢他们货的都是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便是抢了,也能追回来。 可癞子一摆手,道:“可这回不行啦!这回我可碰上硬茬子了!” “怎么?” 癞子顿了顿,等人群中有人捧哏,才接着道:“那劫我的根本不是什么强人土匪,是漠北的兵啊!”宭 “啊?这……”众人即便是有了心理准备,听着也仍然心惊胆战,谁不知道漠北人粗鲁残暴,到了他们手里哪还有好? 那癞子显然也心有余悸,道:“可恨我差点死在那。” 周围人有人不解:“那漠北的王爷为何要劫掠你的布匹呢?” 癞子唾了一口,道:“劫的可不是我一人,也是我倒霉,漠北贫瘠,缺粮少铁,那漠北王年纪大了,他弟弟想要杀了他自己上位,便招兵买马,四处抢粮食备战,我可不就是那个倒霉鬼,明明车上装的都是布匹,也叫他们抢了去,差点让他们给烙上畜生的记号!” 漠北劫掠的战俘通常会被当成奴隶,与牛羊一样,属于贵族的私产,在场的人都知道漠北人的这个习俗,闻言也都心有戚戚,感同身受。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嘿嘿嘿,”被人问到这,癞子终于又露出得意之色,道:“所以我说我这是独门消息,那漠北王的弟弟虽然势大,却没什么脑子,光把漠北王其他几个早已分封的儿子控制住了,却忽视了他年龄最小的儿子。”宭 “我倒是听说过这个漠北的小王爷,今年才刚十八岁,是漠北王的老来子,从小养在漠北王膝下,只听说十分顽劣。” “何止是顽劣,简直是娇生惯养,听说天天混迹在女人丛中,一点也不通世故。” 癞子故作高深地笑笑,道:“这你们可错了,人家那是藏拙呢,这回漠北亲王谋反,还就是这位小王爷出其不意,给一举击溃!漠北亲王这边的军队节节溃败,我也是因此才趁乱逃出来的。如今漠北恐怕已经换了天了,该是这位小王爷当家了!” “啊?竟然如此!” 周围人都围着癞子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 这边,丁二、张权儿等人暗自听完了,心里震惊,与顾四互相对视一眼,却什么都没说。 等到吃饱喝足,才叫小二:“小二!算账!”宭 小二热情地迎上来,手中算盘啪啪一打,痛快道:“几位客官,诚惠三十文!” 老小儿一言不发地付了钱,几人伸了伸懒腰,从容地溜达出去。 等到了早已安排好的落脚的小院,他们面上闲适的表情忽然一收,转变为严肃。 葛占元、卷毛与丁二飞快地检查屋子,其他几人看了没有尾巴,这才敢开口说话。 “头儿,听那人的说法,漠北竟然经历了政变。” 顾四点点头,皱着眉头,道:“咱们的耳朵还是伸不进去,这么大的事情,居然一点消息都没察觉。” 这倒是更加要一探漠北了,不论如何,知己知彼百战百胜,还是要摸清漠北的局势才好。宭 只是,长公主的失踪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风雪 只是,长公主的失踪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四目前还没什么头绪,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脸上却没有表露心情,丝毫看不出无奈。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清楚这扑朔迷离的局势。 几人在住处略歇歇脚,不一会,顾四派去打探那癞子的老小儿便鸟悄回来了,道:“头儿,我刚才跟了他一路,没见他与什么人接触,从驿站喝完羊汤,便溜达着去了耍牌的去处,看了会热闹,才回家去。 他家确实就住在这附近,和周围邻里都认识,只是关系并不十分融洽,邻里都不太待见那人,但也不敢与他起冲突,只是不搭理。” 顾四点点头,这样看来,那个癞子虽然是个招人嫌的无赖,却并非没有一点真本事,保不准他嘴里的话能有七成是真的。 只凭这七成可能,顾四都觉得有必要冒险去漠北一探了。 “兄弟几个做些准备,搞不好得去一趟老朋友的家里了。”顾四沉声道。 闻言几人都笑了,漠北可是他们的老伙计了,当初三年北伐,可是他们鹰扬打头阵,漠北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而已。 所以几人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各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既下了决定,便开始准备了。 只是要往漠北去,还要通过关隘,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能惊扰当地官府,甚至连身份都无法表明,所以要通关只能另寻出路。 张权摸了摸下巴,狭长的凤眼中透露出一丝深沉的精光,转瞬之间有了一个主意。 次日 癞子又去了昨日闲话的小摊,以期再享受一波如昨日般被众星捧月的余韵,可边陲众生皆为生计日日奔波不辍,昨日看热闹的那群人已经早就离开了。 小摊上十分冷清,癞子有些失望,将碗中羊汤一饮而尽,败兴地往街上溜达。 他时不时地用舌头舔着牙缝,心想,准是刚才吃那肉果子塞牙了。 他熟练地拐过一个又一个小巷子,毕竟他自打出生就在这个边陲小镇过活,算是彻彻底底的本地人,自然对哪都熟悉的多。 就当他终于拐进自家院子,想要开门的时候,悚然一惊,发现院门是开着的! 他急忙左右看了看,并没什么暗点子在外放哨,看来对方不是已经走了,便是只有一个人。 边陲人鱼混杂,常年兵祸使得这片地方混乱不堪,小偷小摸的人不少,他每次出门都会把自己家里的屋子院子都锁好,并且做好记号。 但他癞子这几年也闯荡出几分名声,但凡是在边镇有几分势力的不说给他几分薄面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已经有年头没遇上这事了。 指定是刚来边陲不久的毛头小子干的,许是昨天在那小摊边上露了富,引得人眼红了。 癞子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从后腰抽出一把砍刀,心底恨恨,要是不给这小贼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道癞爷的威名。 他一手持刀,一手缓慢地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半个人影都无,只有他拉货的马车上被翻得乱七八糟。 癞子却没掉以轻心,又进屋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动静。 “奶奶的,叫这王八蛋得手了。” 癞子“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心中不忿,骂骂咧咧:“别叫小爷逮着你!” 就在癞子抬头可见的屋顶和院墙上,老小儿觉着自己腿都要蹲麻了,实在没忍住,冲旁边的丁二低声道:“二哥,咱还要蹲到啥时候去?” 丁二是个老实人,闻言答道:“听权儿的,他不是说这样比较有气势吗?” 一旁的张权儿尴尬望天:“我也没想到他一直也没发现咱啊。” 这倒是真的,那癞子倒是警惕,可饶是他们哥几个在房上摆了这么久的姿势,就等着他发现好从天而降一把制住他,可那癞子愣是没抬头看一眼。 其实这也不怪人家癞子,只因他们几个都是做斥候的一把好手,潜伏隐忍都是刻在本能里的反应。 张权儿看向一旁的顾四,顾四望望天,表示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跟我没关系。 张权儿无奈,打围墙上站起身,冲着仍然在骂骂咧咧的癞子清了清嗓。 院子中的癞子一惊,悚然回头,只见几个大汉从天而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利刃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癞子腾地丢了手里的刀,不敢轻举妄动,只嘴上求饶道:“各位好汉饶命,小人家境贫寒,只有一些压箱底的银子,放在我卧房的炕头柜子里,愿奉出来请各位好汉吃酒。” 他们几人长得本就高大,再刻意配上一副凶神恶煞不苟言笑的表情,像极了恶匪。 张权儿也没让癞子失望,冲着边上的老小儿使了个眼色,老小儿机灵地按照癞子说的,找到了他那一包压箱银。 他将钱袋子在手上掂了掂,笑出声:“哎呦!这钱还不少,怎么说也有个三十两,够好好吃个几天了!” 这话听得癞子心头一凉,这群人倒是能挥霍,三十两两够普通人家省吃俭用两三年了,却只是他们好好吃个几天。 而且听这意思,这是不信他只有这些钱,要可着他这一只肥羊宰啊。 他见这几位四处打量了一下他的小院,领头的那个居然说:“看这块地儿不错,一会儿,老小儿去把咱们的房退了,咱们今夜便在这处落脚。” ----------------- 癞子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手里提留着刚买的鲜肉和酒,不禁悲从中来。 因前几年战乱不休,镇上也不剩什么人,这些年来人来人往,除了外地来私运货物的,便是溃逃的败兵,连土匪都不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打劫。 可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不仅打劫了他的家财,甚至霸占了他的房子,他们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还得他伺候着! 说好的只晚上落个脚,却没想到,这一落就是五天! 可恨这镇子也没个驻守的卫所衙门,他想告都无门,只能低声下气的伺候着。 毕竟人家的刀子利,人手多,况且,他这几年挣的金银可都在院子里的石砖底下藏着呢! 到了家门口,一想到还要进去伺候那帮大爷,癞子不禁悲从中来。 想他堂堂边境一大行商(自己认为的),便是在漠北都没这么惨过,如今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等等! 癞子灵机一动,心念一转,嘿嘿偷乐了几声,抱着酒坛子推开院门赔着笑进去了。 “几位好汉哥哥,这是小弟孝敬你们的酒肉。” 他小心翼翼地给顾四几个斟满酒,这些天的相处也看得出其余几位都是沉默寡言的,只一个张权儿说话还容易些。 他犹豫着对张权儿开口,道:“我看几位哥哥都是有大能耐人物,怎么如今沦落到如此下场?” 张权儿仿佛是被他这些日子的伺候很满意,也受用他的恭维,心情不错,道:“也是时运不济啊,关中没有发财的路子了,我们哥几个来关外闯荡闯荡。” 癞子心里骂娘:我呸!估计是在关中被地头蛇赶出来的。 嘴上却说:“那是自然,依我看,以几位哥哥的能耐,能成为这关外一霸也说不定,只是小弟这地方寒微,怕委屈了各位哥哥。” 张权儿闻言冷了脸,抖动了脸上横肉,沉声道:“怎么?这是要赶客吗?” 其余几人也都颇为配合,转头沉默地盯着癞子,仿佛他一个解释不好就要动手。 癞子连忙摆手,道:“哥哥们,小弟哪能是那意思?小弟的意思是,有个更好的,能让哥哥们挣钱的去处。” “哦?说来听听。” 癞子这才来了兴致,打起精神,指了指北方,道:“那自然是漠北啊!” 张权儿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莫不是把我们兄弟几个当傻子糊弄!漠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财路?” “此言差矣,几位哥哥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漠北物资匮乏,才有哥哥们发财的路子。” 张权儿闻言有些犹疑,道:“你说说看。” “几位哥哥可知道?朝廷虽禁止向漠北出售商品,可走私货物的商贩却是屡禁不止,哥哥们只需等在那群商贩的必经之路上,以哥哥们的手段,那不就是唾手可得的金银吗?” 癞子看得出他们有几分心动,添油加醋:“况且漠北地广人稀,大荆人的事根本没人管,大荆的官府更是管不到漠北去,几位哥哥岂不是横着走?” 心里却想着,快把这群瘟神送到漠北,那地方寸草不生,死无葬身之地,想想也能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张权儿摸着下巴,看起来很是心动,只是嘴上道:“只是我们对漠北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进漠北的法子……” “我有啊!”癞子一拍大腿,道:“小弟有幸去过漠北,私贩些布匹,知道路子!” 张权儿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突然做了决定,冲着癞子:“那有劳兄弟你了。” “好说好说!”癞子嘿嘿笑起来。 张权儿也嘿嘿笑起来。 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 ----------------- “唉!你还真能忍,整整五天,才想着把我们送出来,看来我们还是慈眉善目,不够凶残。” 老小儿打了个哈欠,随着胯下的毛驴,一走一晃,朝癞子感慨道。 闻言几人都笑出了声。 癞子一脸生无可恋,心底狂怒:请神容易送神难,送一下还把自己也搭进来了! 原以为好吃好喝再搭上点银子打发走就是了。 可现在倒好! 他们劫了他的马,占了他的车,拉着他的货,通过他的路子,还绑架了他带路! 这群厚面皮的贼人居然还觉得他们自己慈眉善目?!要不哥几个找个镜子照照! 癞子忽略了他们话中的某些违和感,光顾着心里的崩溃狂怒,并且一路上也没停止对他们的怒骂,当然,是在心里。 漠北是大荆人起的名字,但其实并不是完全建立在黄沙大漠之中,国土之中更多的是无尽的草原。 他们逐水而居,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漠北王庭就坐落在最大的草场之中。 要穿过这一片看似荒无人烟的草原,才能够到达王庭。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渐渐地,连最爱说话的张权儿和老小儿都使布巾子捂了嘴,几人越发沉默地埋头前行。 顾四感受着刺骨的风,心底的不详越来越浓重。 “这鬼天气,不会要下雪了?”葛占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话音刚落,几片豆大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乍一看仿佛是什么植物的飞絮,只和着寒风打在脸上时,才能感受到那如同刀子一般的利寒。 “擦!老葛!你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众人兵荒马乱,抖抖索索地找出厚衣服,又在最外面裹了一层防水的羊毛毯子。 癞子有些惊慌,劝阻道:“要不咱们回去,草原上的风雪一下就是一整夜,能把牛羊都埋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因为沙漠的地理特性,昼夜温差极大,如今濒临傍晚就下起了雪,今晚会更加不好过,搞不好连避风过夜的地方都没有。 顾四当机立断:“收拢阵型,拉货的马走前面,先找一个避风的地方。” 他们是伪装成商贩出关的,手里自然也有些货物,此时用来挡风正好。 但茫茫大漠,一望无际,哪里有避风的地方。 “这漠北人换草场换的太快了,不过一年光景,便大不相同了,我记得以往这个位置是有一个很小的部落的。” 癞子一听这话,停下了心中的谩骂,违和感随着理智一点点回归,他问道:“难道几位好汉曾来过漠北?” 张权儿嘿嘿一笑,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其实是玉烟斋的伙计,东家让我们往北边探探路,你只要好好给我们带路,等回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玉烟斋? 癞子眼睛一亮,玉烟斋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不离了,若这群人真是玉烟斋的人,只从牙缝里露出一星半点也够他受用的。 这大饼画的香甜,癞子心中狂动。 只是……如今玉烟斋的伙计都这么凶的吗?说是盗匪也一点都不违和。 不过癞子还是暂且相信了张权儿的话,不是因为他好忽悠,而是,比起相信他们是盗匪,他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玉烟斋的伙计。 第一百七十六章 风雪 只是,长公主的失踪和这件事又有什么关系呢? 顾四目前还没什么头绪,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脸上却没有表露心情,丝毫看不出无奈。 当务之急,还是要先搞清楚这扑朔迷离的局势。 几人在住处略歇歇脚,不一会,顾四派去打探那癞子的老小儿便鸟悄回来了,道:“头儿,我刚才跟了他一路,没见他与什么人接触,从驿站喝完羊汤,便溜达着去了耍牌的去处,看了会热闹,才回家去。 他家确实就住在这附近,和周围邻里都认识,只是关系并不十分融洽,邻里都不太待见那人,但也不敢与他起冲突,只是不搭理。” 顾四点点头,这样看来,那个癞子虽然是个招人嫌的无赖,却并非没有一点真本事,保不准他嘴里的话能有七成是真的。 只凭这七成可能,顾四都觉得有必要冒险去漠北一探了。 “兄弟几个做些准备,搞不好得去一趟老朋友的家里了。”顾四沉声道。 闻言几人都笑了,漠北可是他们的老伙计了,当初三年北伐,可是他们鹰扬打头阵,漠北不过是一群手下败将而已。 所以几人不仅没有觉得害怕,反而隐隐有些兴奋,各个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既下了决定,便开始准备了。 只是要往漠北去,还要通过关隘,为了掩人耳目,他们不能惊扰当地官府,甚至连身份都无法表明,所以要通关只能另寻出路。 张权摸了摸下巴,狭长的凤眼中透露出一丝深沉的精光,转瞬之间有了一个主意。 次日 癞子又去了昨日闲话的小摊,以期再享受一波如昨日般被众星捧月的余韵,可边陲众生皆为生计日日奔波不辍,昨日看热闹的那群人已经早就离开了。 小摊上十分冷清,癞子有些失望,将碗中羊汤一饮而尽,败兴地往街上溜达。 他时不时地用舌头舔着牙缝,心想,准是刚才吃那肉果子塞牙了。 他熟练地拐过一个又一个小巷子,毕竟他自打出生就在这个边陲小镇过活,算是彻彻底底的本地人,自然对哪都熟悉的多。 就当他终于拐进自家院子,想要开门的时候,悚然一惊,发现院门是开着的! 他急忙左右看了看,并没什么暗点子在外放哨,看来对方不是已经走了,便是只有一个人。 边陲人鱼混杂,常年兵祸使得这片地方混乱不堪,小偷小摸的人不少,他每次出门都会把自己家里的屋子院子都锁好,并且做好记号。 但他癞子这几年也闯荡出几分名声,但凡是在边镇有几分势力的不说给他几分薄面也是井水不犯河水,他已经有年头没遇上这事了。 指定是刚来边陲不久的毛头小子干的,许是昨天在那小摊边上露了富,引得人眼红了。 癞子眯起眼睛,不动声色地从后腰抽出一把砍刀,心底恨恨,要是不给这小贼点颜色瞧瞧,他还不知道癞爷的威名。 他一手持刀,一手缓慢地推开了院门。 院子里半个人影都无,只有他拉货的马车上被翻得乱七八糟。 癞子却没掉以轻心,又进屋转了一圈,确实没有任何动静。 “奶奶的,叫这王八蛋得手了。” 癞子“呸”地一声,吐了口唾沫,心中不忿,骂骂咧咧:“别叫小爷逮着你!” 就在癞子抬头可见的屋顶和院墙上,老小儿觉着自己腿都要蹲麻了,实在没忍住,冲旁边的丁二低声道:“二哥,咱还要蹲到啥时候去?” 丁二是个老实人,闻言答道:“听权儿的,他不是说这样比较有气势吗?” 一旁的张权儿尴尬望天:“我也没想到他一直也没发现咱啊。” 这倒是真的,那癞子倒是警惕,可饶是他们哥几个在房上摆了这么久的姿势,就等着他发现好从天而降一把制住他,可那癞子愣是没抬头看一眼。 其实这也不怪人家癞子,只因他们几个都是做斥候的一把好手,潜伏隐忍都是刻在本能里的反应。 张权儿看向一旁的顾四,顾四望望天,表示这是你想出来的法子,跟我没关系。 张权儿无奈,打围墙上站起身,冲着仍然在骂骂咧咧的癞子清了清嗓。 院子中的癞子一惊,悚然回头,只见几个大汉从天而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一把利刃已经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癞子腾地丢了手里的刀,不敢轻举妄动,只嘴上求饶道:“各位好汉饶命,小人家境贫寒,只有一些压箱底的银子,放在我卧房的炕头柜子里,愿奉出来请各位好汉吃酒。” 他们几人长得本就高大,再刻意配上一副凶神恶煞不苟言笑的表情,像极了恶匪。 张权儿也没让癞子失望,冲着边上的老小儿使了个眼色,老小儿机灵地按照癞子说的,找到了他那一包压箱银。 他将钱袋子在手上掂了掂,笑出声:“哎呦!这钱还不少,怎么说也有个三十两,够好好吃个几天了!” 这话听得癞子心头一凉,这群人倒是能挥霍,三十两两够普通人家省吃俭用两三年了,却只是他们好好吃个几天。 而且听这意思,这是不信他只有这些钱,要可着他这一只肥羊宰啊。 他见这几位四处打量了一下他的小院,领头的那个居然说:“看这块地儿不错,一会儿,老小儿去把咱们的房退了,咱们今夜便在这处落脚。” ----------------- 癞子失魂落魄的走在街上,手里提留着刚买的鲜肉和酒,不禁悲从中来。 因前几年战乱不休,镇上也不剩什么人,这些年来人来人往,除了外地来私运货物的,便是溃逃的败兵,连土匪都不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打劫。 可这是一群什么人啊?! 不仅打劫了他的家财,甚至霸占了他的房子,他们吃他的、喝他的、住他的,还得他伺候着! 说好的只晚上落个脚,却没想到,这一落就是五天! 可恨这镇子也没个驻守的卫所衙门,他想告都无门,只能低声下气的伺候着。 毕竟人家的刀子利,人手多,况且,他这几年挣的金银可都在院子里的石砖底下藏着呢! 到了家门口,一想到还要进去伺候那帮大爷,癞子不禁悲从中来。 想他堂堂边境一大行商(自己认为的),便是在漠北都没这么惨过,如今竟被逼到如此地步。 等等! 癞子灵机一动,心念一转,嘿嘿偷乐了几声,抱着酒坛子推开院门赔着笑进去了。 “几位好汉哥哥,这是小弟孝敬你们的酒肉。” 他小心翼翼地给顾四几个斟满酒,这些天的相处也看得出其余几位都是沉默寡言的,只一个张权儿说话还容易些。 他犹豫着对张权儿开口,道:“我看几位哥哥都是有大能耐人物,怎么如今沦落到如此下场?” 张权儿仿佛是被他这些日子的伺候很满意,也受用他的恭维,心情不错,道:“也是时运不济啊,关中没有发财的路子了,我们哥几个来关外闯荡闯荡。” 癞子心里骂娘:我呸!估计是在关中被地头蛇赶出来的。 嘴上却说:“那是自然,依我看,以几位哥哥的能耐,能成为这关外一霸也说不定,只是小弟这地方寒微,怕委屈了各位哥哥。” 张权儿闻言冷了脸,抖动了脸上横肉,沉声道:“怎么?这是要赶客吗?” 其余几人也都颇为配合,转头沉默地盯着癞子,仿佛他一个解释不好就要动手。 癞子连忙摆手,道:“哥哥们,小弟哪能是那意思?小弟的意思是,有个更好的,能让哥哥们挣钱的去处。” “哦?说来听听。” 癞子这才来了兴致,打起精神,指了指北方,道:“那自然是漠北啊!” 张权儿闻言冷哼一声,道:“你莫不是把我们兄弟几个当傻子糊弄!漠北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财路?” “此言差矣,几位哥哥有所不知,正是因为漠北物资匮乏,才有哥哥们发财的路子。” 张权儿闻言有些犹疑,道:“你说说看。” “几位哥哥可知道?朝廷虽禁止向漠北出售商品,可走私货物的商贩却是屡禁不止,哥哥们只需等在那群商贩的必经之路上,以哥哥们的手段,那不就是唾手可得的金银吗?” 癞子看得出他们有几分心动,添油加醋:“况且漠北地广人稀,大荆人的事根本没人管,大荆的官府更是管不到漠北去,几位哥哥岂不是横着走?” 心里却想着,快把这群瘟神送到漠北,那地方寸草不生,死无葬身之地,想想也能给自己出一口恶气。 张权儿摸着下巴,看起来很是心动,只是嘴上道:“只是我们对漠北人生地不熟,也没有进漠北的法子……” “我有啊!”癞子一拍大腿,道:“小弟有幸去过漠北,私贩些布匹,知道路子!” 张权儿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像是突然做了决定,冲着癞子:“那有劳兄弟你了。” “好说好说!”癞子嘿嘿笑起来。 张权儿也嘿嘿笑起来。 看上去一派其乐融融。 ----------------- “唉!你还真能忍,整整五天,才想着把我们送出来,看来我们还是慈眉善目,不够凶残。” 老小儿打了个哈欠,随着胯下的毛驴,一走一晃,朝癞子感慨道。 闻言几人都笑出了声。 癞子一脸生无可恋,心底狂怒:请神容易送神难,送一下还把自己也搭进来了! 原以为好吃好喝再搭上点银子打发走就是了。 可现在倒好! 他们劫了他的马,占了他的车,拉着他的货,通过他的路子,还绑架了他带路! 这群厚面皮的贼人居然还觉得他们自己慈眉善目?!要不哥几个找个镜子照照! 癞子忽略了他们话中的某些违和感,光顾着心里的崩溃狂怒,并且一路上也没停止对他们的怒骂,当然,是在心里。 漠北是大荆人起的名字,但其实并不是完全建立在黄沙大漠之中,国土之中更多的是无尽的草原。 他们逐水而居,很难找到他们的踪迹,漠北王庭就坐落在最大的草场之中。 要穿过这一片看似荒无人烟的草原,才能够到达王庭。 风越来越大,吹得人眼睛都睁不开,渐渐地,连最爱说话的张权儿和老小儿都使布巾子捂了嘴,几人越发沉默地埋头前行。 顾四感受着刺骨的风,心底的不详越来越浓重。 “这鬼天气,不会要下雪了?”葛占元显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他话音刚落,几片豆大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乍一看仿佛是什么植物的飞絮,只和着寒风打在脸上时,才能感受到那如同刀子一般的利寒。 “擦!老葛!你这乌鸦嘴!好的不灵坏的灵!” 众人兵荒马乱,抖抖索索地找出厚衣服,又在最外面裹了一层防水的羊毛毯子。 癞子有些惊慌,劝阻道:“要不咱们回去,草原上的风雪一下就是一整夜,能把牛羊都埋了,不能再往前走了!” 因为沙漠的地理特性,昼夜温差极大,如今濒临傍晚就下起了雪,今晚会更加不好过,搞不好连避风过夜的地方都没有。 顾四当机立断:“收拢阵型,拉货的马走前面,先找一个避风的地方。” 他们是伪装成商贩出关的,手里自然也有些货物,此时用来挡风正好。 但茫茫大漠,一望无际,哪里有避风的地方。 “这漠北人换草场换的太快了,不过一年光景,便大不相同了,我记得以往这个位置是有一个很小的部落的。” 癞子一听这话,停下了心中的谩骂,违和感随着理智一点点回归,他问道:“难道几位好汉曾来过漠北?” 张权儿嘿嘿一笑,道:“实话告诉你,我们其实是玉烟斋的伙计,东家让我们往北边探探路,你只要好好给我们带路,等回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玉烟斋? 癞子眼睛一亮,玉烟斋不说富可敌国也差不离了,若这群人真是玉烟斋的人,只从牙缝里露出一星半点也够他受用的。 这大饼画的香甜,癞子心中狂动。 只是……如今玉烟斋的伙计都这么凶的吗?说是盗匪也一点都不违和。 不过癞子还是暂且相信了张权儿的话,不是因为他好忽悠,而是,比起相信他们是盗匪,他更愿意相信他们是玉烟斋的伙计。 第一百七十七章 漠北 北方的冬季,在漆黑的夜晚里满目荒芜,万物息悠悠。 浩渺的草原被一人厚的白雪覆盖,天上只一轮皎洁的明月,银影洒满了这片无边的原野。 四周没有人烟,呼啸的寒风也停下了,天地间只剩下冰雪的味道肆虐着。 而在这冰雪组成的大漠中,有一条深色的痕迹蜿蜒出去。 顾四用厚厚的羊毛毡围着自己和胯下的马匹,走在最前面,在堆积的雪层中为后面的其他人犁出一条可供行走的深沟。 “大哥们,咱们歇歇,实在不行了。”癞子在队伍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从刮风下雪开始,到如今风雪已停,他们连续赶路,根本没有间断。 后面的张权儿难得的严肃:“不能停,停下来雪一埋,再因为疲累睡过去,什么时候冻死都不知道。” “再坚持一下,如果我没记错,前面不远有几个山包,当地居民喜欢打地洞存粮食。” 癞子看着众人,明明都与他一样疲累不堪,但就连岁数最小的老小儿都没叫过一声累。 他不禁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对玉烟斋的崇敬,不愧是玉烟斋,连伙计都这么吃苦耐劳心志坚定。 他也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连玉烟斋的伙计都这么厉害,他可不能拖后腿,于是也咬牙跟上。 就这么埋头走了不知有多久,前方忽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癞子茫然地抬头望去,只见前面远远的一豆火光,橘黄色的篝火,将冰雪都染上了色。 走在最前面的顾四忽然停了,回头叮嘱了一句,道:“一会见了人,少说话。” 谁都没应声,癞子回头环顾了这几人,才恍然顾四这话是只对自己说的,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有了盼头,就显得路程不那么难熬。 片刻功夫,众人就接近了火光。 走近了,癞子才知道那火光并不是豆大的,而是好几堆篝火,围坐着不少人,加上骡马货物,乍一看去竟然觉得他们声势浩大,一眼数不出具体多少人。 癞子记得顾四的嘱托,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也按照他自己的经验,左右扫视了对面的情况,边上拴着的大多是健壮的骡子,少有两匹老马,车上用油毡布密实地盖着,想来是皮毛布匹等怕浸湿的货物,烤火的人们脸色胀红,那是风雪冻出来的,看长相也是大荆的商贩。 顾四没带着人走近,叫他们停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只身靠近。 篝火边围坐的人渐渐停止了交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们,气氛一时凝重。 警惕是应该的,荒野之中忽然碰到陌生的人群,就犹如两个野兽碰面一般,要互相记住气味,气势交锋,确认彼此无害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大荆人?”篝火旁为首的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看顾四走近,询问道。 顾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抛给领头的,道:“我们兄弟几个运道不好,一路顶着风雪,愣是没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分我们一块宝地歇歇脚。” 为首的见到酒,眼睛先亮了,笑道:“什么宝地不宝地的?我们也是被这股天杀的妖风堵在这的!几位小兄弟自便!” 顾四点点头,冲着他一抱拳,回身向其余人招招手。 众人连忙牵马拉车,从篝火边收拾出一块背风的地方来搭个简易的营帐。 这块地形低下,背靠高坡,所以积雪并不是很厚,收拾出来也很快。 两人搭帐篷,两人拾柴生火,剩下的喂牲口,默契配合下,不一会便有了一个落脚之地,丁二甚至快速地熬了一锅热汤。 “哎!舒坦。”癞子终于一屁股坐了下来,喝下一口暖呼呼的汤,舒服地喟叹。 纵然一路上都是是骑在骡马上,但是他也感觉下半身已经冻僵了,活动了好半天才舒缓一些。 雪停下之后,连风也不再肆虐,雪原上一片静谧无声,只有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以及这些疲惫的旅人的鼾声。 顾四没有睡,行走在外,一队人里得留出一两个值夜的,另一波人也有两个醒着的,没精打采地围着篝火坐着。 顾四起身,拎着酒去到了他们那边营地,也围着篝火坐下,递上酒,不经意地闲聊:“哎!还是草率了,我们哥几个听说这边有生意,头一次来这边,可就是没料到这场大雪!” 那人没答话,珍惜地喝了一口酒,品了品,惊喜道:“居然是玉烟斋的四步仙!” 另一个人闻言连忙抢过来尝了尝,眯眼品了半天才道:“不愧是玉烟斋的酒。” 那俩人值夜本就无趣,又凭白得了好酒,正好闲聊逗趣,以度过这漫漫长夜。 “是啊,这雪来的突然,以往每年都没这么早就下雪。” 顾四苦笑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听那镇上的老乡说的了,说什么漠北这边好做生意,为此,我还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关系,要不然,连城门都出不来,谁想到到现在了,连个鸟毛都看不见。” 那两人见顾四年纪不大,说话也没什么城府,以为是个让人骗了的毛头小子。 闻言笑他:“那你指定是被你那同乡忽悠了!” 顾四闻言,眼睛瞪起来,追问道:“怎么说?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门道不成?” 那俩人相视一笑,也能看出顾四是来打听打听消息的,不然不会爽快地给这么一壶酒,酒在北方,尤其是在雪原上,那可是驱寒的好东西。 不过,他们也并不吝啬这些消息,毕竟等过一阵子,这些也不会是什么秘密。 “若是几个月前,在漠北还真能挣到钱,只是前两个月漠北乱啦!” “哦?怎么说?”顾四问道,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好奇。 “漠北王快死啦!” “什么?!”顾四心里虽有些准备,但也表现的非常震惊,“漠北王多大岁数?好端端的怎么死啦?” “嘿,不瞒你说,我们刚从漠北王都回来,可都是亲身经历的。” 另一人也点点头,道:“漠北王弟弟叛乱了,带兵杀上了王庭,可最后却让漠北的小王子给拦下来了,不过漠北王毕竟岁数大了,这么一折腾也没几天就死了。” 顾四心里暗自思量,这倒是跟癞子说的差不多,嘴上却问道:“那现在漠北的新王想来就是这位小王爷了?” “可不嘛!”那人一边讲着一边一拍大腿,恨恨道:“原来老漠北王在的时候,他们仗打输了,是默认咱们去卖点东西,交换一些过冬的物资的,可这小王爷上位之后,对咱们这些大荆来的商贩查的更严了,好多人都被抓了,货也被扣了,我们这是运道好,还能偷溜回来,多少人都人货两空了!” 另一个人不无赞同,道:“而且近来漠北不太平,我看见不少兵呢,我看你们还是等风雪停了趁早回去,不然货物丢了事小,人没了事大,我如今也想明白了,不求发财,就求一个平安啊。” 顾四低头沉思,这新漠北王难道在招兵买马?意图如何?是单纯的重兵整顿改朝换代的乱象,还是要攻打大荆? 他低头细细琢磨了半天,在另外两人眼中看来,就是在纠结犹豫。 最后,顾四好像下定了决心,叹道:“多谢两位大哥的好心了,只是我这批货物耗尽家财,若是此番白跑一趟,我不甘心,也对不起跟着我的这帮兄弟们,我还是决定往北去。” 那两人一看顾四的神情便知道不能再劝了,心想:老话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只略过这个话题不谈。 另一边的营帐外,癞子战战兢兢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晚上起了个夜,却一不留神将那边顾四等三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顾四他们明明已经从他嘴里听说过漠北的事,可还要去跟别的商队打探情况。 打探消息倒是无可厚非,但是,这可不像是打探行商的事,更像是打探漠北王庭权力的变幻。 在他印象里,或者是顾四在他面前的表现,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但是眼下这个跟人家侃侃而谈的样子,就跟……就跟前两日张权儿在他面前的样子似的。 都……都是装出来的。 癞子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心底哇凉,这群人真的是玉烟斋的伙计吗? 玉烟斋的伙计为什么要打探漠北的情况呢? 这伙人不简单。 癞子悄悄地移动回帐篷,躺着却没睡着,心中开始盘算着接下来如何行事。 跑是肯定要跑的,可风雪漫天,他便是趁夜里跑了也没命回去。 边上这伙人也不可靠,谁知道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要知道,敢在漠北这条线上走私的商贩没有一个善类,大家都是半商半匪。 所以只剩下一条路——先稳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去了漠北王都,再与自己熟识的势力联系,借此脱身。 癞子虽下定决心,但心中不安,一晚上没怎么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癞子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另一波队伍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行囊整队离开了。 等癞子急忙坐起来,收拾好自己,发现顾四这群人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丁二拨了拨昨夜将息未息的篝火,再添了些柴,烧了壶热水。 众人就着这点热乎气吃了干粮。 没怎么耽搁,也赶着车马上路。 昨夜雪停之后,今日今日是个格外明媚的晴天,虽然气温仍然很冷,但是有太阳暖烘烘的照在身上,聊胜于无。 如此这般,众人又前行了大半个月,路上也碰到一些稍小的部落,换了些货物,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漠北的王都。 漠北王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荒凉,反而很繁华。 其建筑异域风情盎然,街道两旁耸立着颜色斑斓、雕刻精美的木楼,上面饰以形态各异的巨型浮雕和锃亮的金属装饰。 太阳高高挂起,照在这座城市上,让它显得更加艳丽壮观。 顾四等人往上拉了拉脸上蒙着的布,以防被人看出中原人的长相。 街市里,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大多只是支一个木头做的小车作为摊子,却买卖着各种中原少见的货物,皮毛牛骨,布匹宝石,倒是简朴而又热闹。 人头攒动中,街上巡逻的士兵格外引人注目。 顾四等人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走动的士兵,发现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脚步,紧盯着路边的某些店铺,然后继续前行,接着又在另一个地方停下,此举在王都中不断重复。 癞子喃喃道:“怎么这么多兵?原来这王都可没有这么些巡逻的。” 张权儿低声问癞子:“你当初买卖货物通过什么法子?” 癞子也生怕被这些士兵发现,低着头小声说道:“我认识一个地头蛇,专门跟大荆的商贩联系,我都是先把货物出给他,再从他那拿别的货。” 顾四闻言点点头,道:“带路。” 癞子却呵呵一笑,图穷匕见:“几位不是说是玉烟斋的伙计吗?按说这行商的事宜应该比小弟懂得更多,人脉更广,路我已经带到了,其余的各位还是慢慢逛。” 话毕,他顺着人流的遮挡飞速遁走,消失在人海之中。 老小儿拔腿便要追,叫顾四拦下:“别追了,他这一路上惶惶不安,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放过他,也不会坏了咱们的事。” 老小儿停下动作,却有些忿忿不平:“嘿!这小子真滑头,咱们一路上也没亏待他,怎么说跑就跑。” 丁二却实在,懒得追究,只是道:“头儿,那咱们接下来去哪?要不我先去找个落脚的地儿?总不能一群人在大街上晃悠,太显眼了。” 顾四看了看远处的士兵,还没有发现他们,于是转了个向,道:“咱们先去打听打听,这里最大的酒楼或者商铺在哪,亦或者是最大的势力,先把手里的货销出去再说。” 他们手里的货物都是从玉烟斋拿的,质量自然没得说,想来卖出去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第一百七十七章 漠北 北方的冬季,在漆黑的夜晚里满目荒芜,万物息悠悠。 浩渺的草原被一人厚的白雪覆盖,天上只一轮皎洁的明月,银影洒满了这片无边的原野。 四周没有人烟,呼啸的寒风也停下了,天地间只剩下冰雪的味道肆虐着。 而在这冰雪组成的大漠中,有一条深色的痕迹蜿蜒出去。 顾四用厚厚的羊毛毡围着自己和胯下的马匹,走在最前面,在堆积的雪层中为后面的其他人犁出一条可供行走的深沟。 “大哥们,咱们歇歇,实在不行了。”癞子在队伍中发出惨绝人寰的叫声,从刮风下雪开始,到如今风雪已停,他们连续赶路,根本没有间断。 后面的张权儿难得的严肃:“不能停,停下来雪一埋,再因为疲累睡过去,什么时候冻死都不知道。” “再坚持一下,如果我没记错,前面不远有几个山包,当地居民喜欢打地洞存粮食。” 癞子看着众人,明明都与他一样疲累不堪,但就连岁数最小的老小儿都没叫过一声累。 他不禁从心底里生出一股对玉烟斋的崇敬,不愧是玉烟斋,连伙计都这么吃苦耐劳心志坚定。 他也在心里给自己打了打气,连玉烟斋的伙计都这么厉害,他可不能拖后腿,于是也咬牙跟上。 就这么埋头走了不知有多久,前方忽然传来细碎的说话声,癞子茫然地抬头望去,只见前面远远的一豆火光,橘黄色的篝火,将冰雪都染上了色。 走在最前面的顾四忽然停了,回头叮嘱了一句,道:“一会见了人,少说话。” 谁都没应声,癞子回头环顾了这几人,才恍然顾四这话是只对自己说的,于是连忙点了点头。 有了盼头,就显得路程不那么难熬。 片刻功夫,众人就接近了火光。 走近了,癞子才知道那火光并不是豆大的,而是好几堆篝火,围坐着不少人,加上骡马货物,乍一看去竟然觉得他们声势浩大,一眼数不出具体多少人。 癞子记得顾四的嘱托,一句话也没有说。 但也按照他自己的经验,左右扫视了对面的情况,边上拴着的大多是健壮的骡子,少有两匹老马,车上用油毡布密实地盖着,想来是皮毛布匹等怕浸湿的货物,烤火的人们脸色胀红,那是风雪冻出来的,看长相也是大荆的商贩。 顾四没带着人走近,叫他们停在了不近不远的地方,只身靠近。 篝火边围坐的人渐渐停止了交谈,有些警惕地看着他们,气氛一时凝重。 警惕是应该的,荒野之中忽然碰到陌生的人群,就犹如两个野兽碰面一般,要互相记住气味,气势交锋,确认彼此无害才会彻底放松下来。 “大荆人?”篝火旁为首的是个身形魁梧的中年人,看顾四走近,询问道。 顾四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壶酒,抛给领头的,道:“我们兄弟几个运道不好,一路顶着风雪,愣是没找到一个歇脚的地方,还请大哥行个方便,分我们一块宝地歇歇脚。” 为首的见到酒,眼睛先亮了,笑道:“什么宝地不宝地的?我们也是被这股天杀的妖风堵在这的!几位小兄弟自便!” 顾四点点头,冲着他一抱拳,回身向其余人招招手。 众人连忙牵马拉车,从篝火边收拾出一块背风的地方来搭个简易的营帐。 这块地形低下,背靠高坡,所以积雪并不是很厚,收拾出来也很快。 两人搭帐篷,两人拾柴生火,剩下的喂牲口,默契配合下,不一会便有了一个落脚之地,丁二甚至快速地熬了一锅热汤。 “哎!舒坦。”癞子终于一屁股坐了下来,喝下一口暖呼呼的汤,舒服地喟叹。 纵然一路上都是是骑在骡马上,但是他也感觉下半身已经冻僵了,活动了好半天才舒缓一些。 雪停下之后,连风也不再肆虐,雪原上一片静谧无声,只有柴火燃烧时的噼啪声,以及这些疲惫的旅人的鼾声。 顾四没有睡,行走在外,一队人里得留出一两个值夜的,另一波人也有两个醒着的,没精打采地围着篝火坐着。 顾四起身,拎着酒去到了他们那边营地,也围着篝火坐下,递上酒,不经意地闲聊:“哎!还是草率了,我们哥几个听说这边有生意,头一次来这边,可就是没料到这场大雪!” 那人没答话,珍惜地喝了一口酒,品了品,惊喜道:“居然是玉烟斋的四步仙!” 另一个人闻言连忙抢过来尝了尝,眯眼品了半天才道:“不愧是玉烟斋的酒。” 那俩人值夜本就无趣,又凭白得了好酒,正好闲聊逗趣,以度过这漫漫长夜。 “是啊,这雪来的突然,以往每年都没这么早就下雪。” 顾四苦笑道:“早知如此,我就不听那镇上的老乡说的了,说什么漠北这边好做生意,为此,我还花了不少银子疏通关系,要不然,连城门都出不来,谁想到到现在了,连个鸟毛都看不见。” 那两人见顾四年纪不大,说话也没什么城府,以为是个让人骗了的毛头小子。 闻言笑他:“那你指定是被你那同乡忽悠了!” 顾四闻言,眼睛瞪起来,追问道:“怎么说?难道这里面有什么我不知道的门道不成?” 那俩人相视一笑,也能看出顾四是来打听打听消息的,不然不会爽快地给这么一壶酒,酒在北方,尤其是在雪原上,那可是驱寒的好东西。 不过,他们也并不吝啬这些消息,毕竟等过一阵子,这些也不会是什么秘密。 “若是几个月前,在漠北还真能挣到钱,只是前两个月漠北乱啦!” “哦?怎么说?”顾四问道,看起来像是单纯的好奇。 “漠北王快死啦!” “什么?!”顾四心里虽有些准备,但也表现的非常震惊,“漠北王多大岁数?好端端的怎么死啦?” “嘿,不瞒你说,我们刚从漠北王都回来,可都是亲身经历的。” 另一人也点点头,道:“漠北王弟弟叛乱了,带兵杀上了王庭,可最后却让漠北的小王子给拦下来了,不过漠北王毕竟岁数大了,这么一折腾也没几天就死了。” 顾四心里暗自思量,这倒是跟癞子说的差不多,嘴上却问道:“那现在漠北的新王想来就是这位小王爷了?” “可不嘛!”那人一边讲着一边一拍大腿,恨恨道:“原来老漠北王在的时候,他们仗打输了,是默认咱们去卖点东西,交换一些过冬的物资的,可这小王爷上位之后,对咱们这些大荆来的商贩查的更严了,好多人都被抓了,货也被扣了,我们这是运道好,还能偷溜回来,多少人都人货两空了!” 另一个人不无赞同,道:“而且近来漠北不太平,我看见不少兵呢,我看你们还是等风雪停了趁早回去,不然货物丢了事小,人没了事大,我如今也想明白了,不求发财,就求一个平安啊。” 顾四低头沉思,这新漠北王难道在招兵买马?意图如何?是单纯的重兵整顿改朝换代的乱象,还是要攻打大荆? 他低头细细琢磨了半天,在另外两人眼中看来,就是在纠结犹豫。 最后,顾四好像下定了决心,叹道:“多谢两位大哥的好心了,只是我这批货物耗尽家财,若是此番白跑一趟,我不甘心,也对不起跟着我的这帮兄弟们,我还是决定往北去。” 那两人一看顾四的神情便知道不能再劝了,心想:老话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他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只略过这个话题不谈。 另一边的营帐外,癞子战战兢兢地站着,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他只是晚上起了个夜,却一不留神将那边顾四等三人的对话听了个全。 顾四他们明明已经从他嘴里听说过漠北的事,可还要去跟别的商队打探情况。 打探消息倒是无可厚非,但是,这可不像是打探行商的事,更像是打探漠北王庭权力的变幻。 在他印象里,或者是顾四在他面前的表现,是个沉默寡言的年轻人,但是眼下这个跟人家侃侃而谈的样子,就跟……就跟前两日张权儿在他面前的样子似的。 都……都是装出来的。 癞子狠狠地咽了一口口水,心底哇凉,这群人真的是玉烟斋的伙计吗? 玉烟斋的伙计为什么要打探漠北的情况呢? 这伙人不简单。 癞子悄悄地移动回帐篷,躺着却没睡着,心中开始盘算着接下来如何行事。 跑是肯定要跑的,可风雪漫天,他便是趁夜里跑了也没命回去。 边上这伙人也不可靠,谁知道是不是刚出虎穴又入狼窝。 要知道,敢在漠北这条线上走私的商贩没有一个善类,大家都是半商半匪。 所以只剩下一条路——先稳住,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等去了漠北王都,再与自己熟识的势力联系,借此脱身。 癞子虽下定决心,但心中不安,一晚上没怎么睡踏实。 第二天早上,癞子是被外面的喧闹声吵醒的,另一波队伍天不亮就起来收拾行囊整队离开了。 等癞子急忙坐起来,收拾好自己,发现顾四这群人也收拾的差不多了。 丁二拨了拨昨夜将息未息的篝火,再添了些柴,烧了壶热水。 众人就着这点热乎气吃了干粮。 没怎么耽搁,也赶着车马上路。 昨夜雪停之后,今日今日是个格外明媚的晴天,虽然气温仍然很冷,但是有太阳暖烘烘的照在身上,聊胜于无。 如此这般,众人又前行了大半个月,路上也碰到一些稍小的部落,换了些货物,走走停停,终于到了漠北的王都。 漠北王都,并不像想象中那么荒凉,反而很繁华。 其建筑异域风情盎然,街道两旁耸立着颜色斑斓、雕刻精美的木楼,上面饰以形态各异的巨型浮雕和锃亮的金属装饰。 太阳高高挂起,照在这座城市上,让它显得更加艳丽壮观。 顾四等人往上拉了拉脸上蒙着的布,以防被人看出中原人的长相。 街市里,商贩吆喝声此起彼伏,大多只是支一个木头做的小车作为摊子,却买卖着各种中原少见的货物,皮毛牛骨,布匹宝石,倒是简朴而又热闹。 人头攒动中,街上巡逻的士兵格外引人注目。 顾四等人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一旁走动的士兵,发现他们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停下脚步,紧盯着路边的某些店铺,然后继续前行,接着又在另一个地方停下,此举在王都中不断重复。 癞子喃喃道:“怎么这么多兵?原来这王都可没有这么些巡逻的。” 张权儿低声问癞子:“你当初买卖货物通过什么法子?” 癞子也生怕被这些士兵发现,低着头小声说道:“我认识一个地头蛇,专门跟大荆的商贩联系,我都是先把货物出给他,再从他那拿别的货。” 顾四闻言点点头,道:“带路。” 癞子却呵呵一笑,图穷匕见:“几位不是说是玉烟斋的伙计吗?按说这行商的事宜应该比小弟懂得更多,人脉更广,路我已经带到了,其余的各位还是慢慢逛。” 话毕,他顺着人流的遮挡飞速遁走,消失在人海之中。 老小儿拔腿便要追,叫顾四拦下:“别追了,他这一路上惶惶不安,糊里糊涂的,什么也不知道,放过他,也不会坏了咱们的事。” 老小儿停下动作,却有些忿忿不平:“嘿!这小子真滑头,咱们一路上也没亏待他,怎么说跑就跑。” 丁二却实在,懒得追究,只是道:“头儿,那咱们接下来去哪?要不我先去找个落脚的地儿?总不能一群人在大街上晃悠,太显眼了。” 顾四看了看远处的士兵,还没有发现他们,于是转了个向,道:“咱们先去打听打听,这里最大的酒楼或者商铺在哪,亦或者是最大的势力,先把手里的货销出去再说。” 他们手里的货物都是从玉烟斋拿的,质量自然没得说,想来卖出去也不是什么费劲的事。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又见面了 大荆的商贩敢冒犯风险,来漠北私售货物,自然也是有一些底气的。 众人结成商会,互相扶持,抑或是投靠当地势力,谋求一份安宁。 癞子自来独一个摸爬滚打惯了,也不愿与旁人合作,故而选择投靠了漠北当地最大的势力。 漠北王都最大的酒楼——聚宝楼,便属于此势力,财力很是雄厚。 癞子哼着歌,心情很好,他刚刚仗着自己对道路的熟悉,三拐两拐,终于摆脱了那几个土匪。 先前他同顾四等人说的倒并不都是骗人的,他确实是将自己的货物都出售给他认识的地头蛇,这个地头蛇正是聚宝楼的掌柜的。 他此时正往那个酒楼溜达,他与聚宝楼掌柜熟识,决定先去他那里避避风头,稍待休整后再回大荆。 另一边 顾四分析道:“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把手上的货物卖掉,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商队,暗地里再打探漠北王庭和公主的消息。” 丁二点了点头,道:“公主女中豪杰,以她的机敏,若是不小心陷入漠北,定会蛰伏自保,隐藏身份,贸然打探,恐怕不会有什么消息,反而打草惊蛇。” 顾四点了点头,丁二说的在理。 他想了想,对葛占元道:“占元和权儿去打探一下这里最大的客栈、茶馆或者商会,咱们先落脚,况且,这几处人流混杂,消息聚集,一定是情报最灵通之处。” 葛占元点点头,道:“先前往漠北安插了几个咱们的人,但发色与瞳色与当地人不同,无法深入。他们根基不稳,所以一直都处于静默状态,没有启用,头儿,要联系他们吗?” 顾四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他们会有大用,但不是现在。” 葛占元点点头,与张权儿对视一眼,两人领命去了。 剩下顾四和丁二、卷毛、老小儿几人,找了城墙跟下一块有阳光的地方蹲着,看来来往往的人。 漠北是未开化之地,与大荆风情明显不同,这短短一炷香功夫,他们已经见证五位热情的女郎大庭广众的向看上的男子搭讪,猛抛媚眼。 虽然大荆的街上也有许多女子,但如此粗犷的倒是少见。 她们毫不避讳地谈论心仪的儿郎: “要是能和二郎春风一度,我便是死也愿意。” “你快别臭美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二郎能看上你才怪。” “就是就是,上次默哈族族长的女儿去二郎面前求爱,都被二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默哈族可是拥有最大的草场的族群。” “默哈族族长的女儿算什么,难道比得了女大公?女大公可是尊贵的漠北王的女儿,家中的宝石丰富到可以把整个王都里的牛羊都装饰起来,我可听说女大公甚至愿意分一半家财给二郎呢,可二郎仍然没答应。” “不愧是二郎,用他们中原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二郎一定是在等他真爱的女子,说不定那个人就是我。”少女满面羞涩。 旁边的女子一脸不屑,高傲道:“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二郎丰神俊朗,如若有心仪的女子,那也一定是身资窈窕,能跳最美的胡璇,那便只能是我了。” “你才臭不要脸,你都没有我长得美艳,二郎肯定会看上我。” “是我!二郎是我的!” “滚开!二郎是我的!” “我的!” “我的!” 这时候远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道:“二郎出门啦!” 正在撸袖子大战的几位闻言连忙收手,整理衣衫头发,而后急匆匆向远处赶去。 顾四几人蹲在一旁,眼睁睁看见路边几位明艳的女子为了她们口中的“二郎”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卷毛一脸羡慕:“何时也能有这么多女子追求我啊。” 老小儿也十分感慨:“也不知这位二郎是何人,长什么样子,竟然有这么多的女子喜欢。” 众人感慨了一会,就见葛占元二人从远处赶来,便不再多话,一同起身,拉上装满货物的车马,迎向二人。 “头儿,打听到了,这王都之中,最大的酒楼叫聚宝楼。”走到顾四近前,张权儿低声禀报道。 “聚宝楼?”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神色都有些异样。 卷毛说出众人心中所想:“听起来倒像是中原的名字,难道东家是咱们大荆人?” “会不会是之前鹰扬卫插进来的探子?”老小儿疑问道。 葛占元摇了摇头,道:“可能性不大,那几人我都知道跟脚,没有擅长经商的,在漠北又没有根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酒楼开到这么大的规模。” 众人脸色凝重,张权儿低声叹道:“看来,漠北的水很深啊。” 顾四沉吟一会,下了决定:“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 聚宝楼虽然有个中原的名字,但是酒楼外观却是实打实的漠北式样。 酒楼一共三层,巨大的红木支撑着酒楼的门庭,门前挂着不少骨铃和红布条,那是漠北人祈福所用。 门前正上方横挂着一块硕大的木质牌匾,并没有裁成多么规矩的方形,仍然保持的木头原本的形状,只是上方刀刻斧凿了聚宝楼三个大字,仿佛浸润了漠北的风沙。 还未等众人进去,酒楼中的小二便已经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待:“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店中提供饭食和热水,也有栓马喂马和停放马车的地方。” 许是怕他们犹豫,还没等顾四他们搭茬,小二便又追加了几句:“几位客官,咱们聚宝楼可是这王都之中最大最好的酒楼了,您只管打听,不会出错的。” 顾四点了点头,道:“我们几人一间通铺就好,再上些热水、饭食,劳烦了。” 小二并未因为他们只寒酸地开了一间通铺而有任何不满,反而因为他们答应住店而更加热情,连忙把他们迎进去,招呼专司车马的小工: “将这些客官的车马拉进院里,喂些草料,仔细别磕着货。” 顾四等人一起进去,丁二却没跟着,而是随着专司车马的小工去后院,看顾车马。 酒楼的小二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这住宿的一般都是行商,随身带着许多货物,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酒楼内部很宽敞,一楼和二楼中间是联通的,从二楼走廊可以轻易地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 一楼大堂许是用膳的地方,摆满了风格同样粗犷的原木桌椅,穿过这片用餐区域是楼梯,楼梯后面隐隐有锅灶炒菜的声音和香味隐隐传来,想来是后厨。 上了楼梯,二楼才是顾四等人要入住的大通铺。 领着顾四等人进入房间,小二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外人,便凑近低声说道:“看客官们的样子,难道也是大荆行商?” 顾四表现的十分警觉,没有贸然搭话,只是问:“小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二也理解他们,解释道:“几位客官别紧张,看来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漠北,咱们大荆的行商来漠北做买卖都是住在咱们聚宝楼,很多客官为了方便,大多直接将货物卖给我们聚宝楼,或者在聚宝楼寄售,只需一点佣金就成了。” 顾四看起来有些心动,却摆摆手道:“容我们商量商量。” 小二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退步出去了,临行前道:“一会就把热水给各位客官送来,还请稍安勿躁。” 众人检查了屋子门窗,确认外面没有可偷听的位置,才放松下来。 不一会,丁二也上来了,进屋关门,冲着顾四等人点点头:“不是黑店,但是院子里停着的车马不多,想来是受漠北动荡和风雪的影响,这几日的行商没几个,而且我还看到个熟人。” 卷毛反应最快,道:“不会是那个癞子?” 丁二笑着点点头,道:“就是他。” 众人失笑,这个癞子逃来逃去,竟然又叫他们给碰上了。 丁二继续道:“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没让他看见我,他当时正与这酒楼的掌柜的相谈甚欢,看着像认识。” 张权儿摸摸下巴,道:“难道他之前说的熟悉的地头蛇就是这聚宝楼?” 顾四也道:“如若真是如此,那店小二说的倒没错,看来有不少大荆来的行商会直接把货物销售给这里。” 丁二刚才没在屋中,没听到小二的话,众人连忙给他解释一遍。 闻言,丁二点点头,道:“这酒楼的掌柜看起来确实是中原人的长相,只是不知背后是什么势力,竟能把酒楼开到漠北王都来。” 顾四思索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试试他。” 他看了看众人,道:“等明日一早,咱们去找店小二,就说要把手中的货卖给他们,但是要他们东家亲自和咱们谈。” 张权儿点点头,支持道:“一晚上的时间,也够外人看的了。” 张权儿说的是外人眼中他们商量的时间,若是现在就说要卖货,未免显得思虑不周,太着急了些;若是太晚,又耽误他们的任务,所以一晚上的时间正好。 “今晚正好能好好休息一下,咱们轮换着守夜。”众人商量好守夜次序,便纷纷洗漱,而后合衣入睡。 次日一早,卷毛和老小儿去漠北王都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鹰扬卫中,只有卷毛有些异族血统,一头卷发,若是把脸遮严实了也不会看出他是中原人,所以只有他在街上晃荡不会引人怀疑。 他与老小儿一明一暗,互相照应,以确保两人的安全。 顾四则找上小二哥:“我这确实有一批货物,但都是好货,我需得见见你们东家,与他亲自谈。” 小二哥闻言沉吟一会,道:“这事小的做不了主,我得先去请示我们的掌柜的,还请客官稍待。” 顾四点点头,仿佛焦虑不安地抖了抖腿,冲小二道:“还请小二哥快点。” 小二点点头,一刻也没敢耽误,马不停蹄便去了。 丁二见状,悄悄跟上小二的身影,他也要摸清这小二的动线,记住他上面的人的住址。 小二没让顾四等太久,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领着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进来了。 这中年人确实是中原人长相,但穿着绚丽的长袍,衣袍上全是异族的繁复花纹,腰带奇宽,也不同于中原人的简洁淡雅,而是用金线绣着绚丽的花纹。 顾四见到那腰带上的花纹,目光一凝,但并未做声。 只听那小二介绍道:“几位客官,这位是我们的掌柜。掌柜的,就是这几位客官想与咱们做生意。” 原来这中年人竟然是这聚宝楼的掌柜。 那掌柜的也开口道:“鄙人谢鹏,听说几位客官有一批好货要售与我们?” 顾四一拱手,道:“原来是谢老板,失敬失敬。” 谢掌柜的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可算不得什么老板,只是一掌柜的而已,不过货物买卖还是能说的上话的。” 顾四点点头,又道:“我们兄弟几个手上确实都是好货,均是玉烟斋产出的上品。”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谢掌柜的神色。 “哦?”谢掌柜一挑眉,“玉烟斋的货确实都是紧俏货,只是要烦请几位客官带在下验验货,咱们再谈价钱。” 顾四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谢掌柜请。” 一行人一起往存放货物的后院走去, 顾四一把掀开马车上盖的防水的皮货,露出底下的一个个酒坛子。 谢掌柜一惊,快步走上前,从中取出一罐子打开,他将打开的罐子放在鼻下,闭着眼睛仔细品味,又从旁边拿了一个小匙,轻舀了一下,放入口中。 品了又品,他才放下手中的酒坛,神色复杂,道:“确实是玉烟斋最好的四步仙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顾四却问道:“我看谢掌柜的腰带不错,这花纹可是有什么含义吗?” 谢掌柜凝神看着顾四,仿佛是在辨别什么,反问道:“客官知道这花纹的含义吗?” 正说着,便见丁二神色异样,快步往这边走来。 他身后却是紧追不舍的癞子! 此时,癞子见到谢掌柜,眼中流露出一分喜色,大喊道:“谢掌柜!快叫人抓住这伙人,他们便是当初打劫我的强盗!” 第一百七十八章 又见面了 大荆的商贩敢冒犯风险,来漠北私售货物,自然也是有一些底气的。 众人结成商会,互相扶持,抑或是投靠当地势力,谋求一份安宁。 癞子自来独一个摸爬滚打惯了,也不愿与旁人合作,故而选择投靠了漠北当地最大的势力。 漠北王都最大的酒楼——聚宝楼,便属于此势力,财力很是雄厚。 癞子哼着歌,心情很好,他刚刚仗着自己对道路的熟悉,三拐两拐,终于摆脱了那几个土匪。 先前他同顾四等人说的倒并不都是骗人的,他确实是将自己的货物都出售给他认识的地头蛇,这个地头蛇正是聚宝楼的掌柜的。 他此时正往那个酒楼溜达,他与聚宝楼掌柜熟识,决定先去他那里避避风头,稍待休整后再回大荆。 另一边 顾四分析道:“我们当务之急是要找一个落脚的地方,把手上的货物卖掉,伪装成一个正常的商队,暗地里再打探漠北王庭和公主的消息。” 丁二点了点头,道:“公主女中豪杰,以她的机敏,若是不小心陷入漠北,定会蛰伏自保,隐藏身份,贸然打探,恐怕不会有什么消息,反而打草惊蛇。” 顾四点了点头,丁二说的在理。 他想了想,对葛占元道:“占元和权儿去打探一下这里最大的客栈、茶馆或者商会,咱们先落脚,况且,这几处人流混杂,消息聚集,一定是情报最灵通之处。” 葛占元点点头,道:“先前往漠北安插了几个咱们的人,但发色与瞳色与当地人不同,无法深入。他们根基不稳,所以一直都处于静默状态,没有启用,头儿,要联系他们吗?” 顾四摇摇头,道:“还不到时候,他们会有大用,但不是现在。” 葛占元点点头,与张权儿对视一眼,两人领命去了。 剩下顾四和丁二、卷毛、老小儿几人,找了城墙跟下一块有阳光的地方蹲着,看来来往往的人。 漠北是未开化之地,与大荆风情明显不同,这短短一炷香功夫,他们已经见证五位热情的女郎大庭广众的向看上的男子搭讪,猛抛媚眼。 虽然大荆的街上也有许多女子,但如此粗犷的倒是少见。 她们毫不避讳地谈论心仪的儿郎: “要是能和二郎春风一度,我便是死也愿意。” “你快别臭美了,也不照照镜子看看自己,二郎能看上你才怪。” “就是就是,上次默哈族族长的女儿去二郎面前求爱,都被二郎毫不犹豫的拒绝了,默哈族可是拥有最大的草场的族群。” “默哈族族长的女儿算什么,难道比得了女大公?女大公可是尊贵的漠北王的女儿,家中的宝石丰富到可以把整个王都里的牛羊都装饰起来,我可听说女大公甚至愿意分一半家财给二郎呢,可二郎仍然没答应。” “不愧是二郎,用他们中原人的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叫‘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二郎一定是在等他真爱的女子,说不定那个人就是我。”少女满面羞涩。 旁边的女子一脸不屑,高傲道:“大白天的说什么梦话,二郎丰神俊朗,如若有心仪的女子,那也一定是身资窈窕,能跳最美的胡璇,那便只能是我了。” “你才臭不要脸,你都没有我长得美艳,二郎肯定会看上我。” “是我!二郎是我的!” “滚开!二郎是我的!” “我的!” “我的!” 这时候远处不知是谁喊了一声,道:“二郎出门啦!” 正在撸袖子大战的几位闻言连忙收手,整理衣衫头发,而后急匆匆向远处赶去。 顾四几人蹲在一旁,眼睁睁看见路边几位明艳的女子为了她们口中的“二郎”争风吃醋,大打出手。 卷毛一脸羡慕:“何时也能有这么多女子追求我啊。” 老小儿也十分感慨:“也不知这位二郎是何人,长什么样子,竟然有这么多的女子喜欢。” 众人感慨了一会,就见葛占元二人从远处赶来,便不再多话,一同起身,拉上装满货物的车马,迎向二人。 “头儿,打听到了,这王都之中,最大的酒楼叫聚宝楼。”走到顾四近前,张权儿低声禀报道。 “聚宝楼?” 众人听到这个名字神色都有些异样。 卷毛说出众人心中所想:“听起来倒像是中原的名字,难道东家是咱们大荆人?” “会不会是之前鹰扬卫插进来的探子?”老小儿疑问道。 葛占元摇了摇头,道:“可能性不大,那几人我都知道跟脚,没有擅长经商的,在漠北又没有根基,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之内把酒楼开到这么大的规模。” 众人脸色凝重,张权儿低声叹道:“看来,漠北的水很深啊。” 顾四沉吟一会,下了决定:“不管怎样,先去看看再说。” 聚宝楼虽然有个中原的名字,但是酒楼外观却是实打实的漠北式样。 酒楼一共三层,巨大的红木支撑着酒楼的门庭,门前挂着不少骨铃和红布条,那是漠北人祈福所用。 门前正上方横挂着一块硕大的木质牌匾,并没有裁成多么规矩的方形,仍然保持的木头原本的形状,只是上方刀刻斧凿了聚宝楼三个大字,仿佛浸润了漠北的风沙。 还未等众人进去,酒楼中的小二便已经迎了出来,热情地招待:“几位客官可是要住店?我们店中提供饭食和热水,也有栓马喂马和停放马车的地方。” 许是怕他们犹豫,还没等顾四他们搭茬,小二便又追加了几句:“几位客官,咱们聚宝楼可是这王都之中最大最好的酒楼了,您只管打听,不会出错的。” 顾四点了点头,道:“我们几人一间通铺就好,再上些热水、饭食,劳烦了。” 小二并未因为他们只寒酸地开了一间通铺而有任何不满,反而因为他们答应住店而更加热情,连忙把他们迎进去,招呼专司车马的小工: “将这些客官的车马拉进院里,喂些草料,仔细别磕着货。” 顾四等人一起进去,丁二却没跟着,而是随着专司车马的小工去后院,看顾车马。 酒楼的小二们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在这住宿的一般都是行商,随身带着许多货物,再多加小心也不为过。 酒楼内部很宽敞,一楼和二楼中间是联通的,从二楼走廊可以轻易地看到一楼大堂的情形。 一楼大堂许是用膳的地方,摆满了风格同样粗犷的原木桌椅,穿过这片用餐区域是楼梯,楼梯后面隐隐有锅灶炒菜的声音和香味隐隐传来,想来是后厨。 上了楼梯,二楼才是顾四等人要入住的大通铺。 领着顾四等人进入房间,小二看了看四周,见没什么外人,便凑近低声说道:“看客官们的样子,难道也是大荆行商?” 顾四表现的十分警觉,没有贸然搭话,只是问:“小二哥这是什么意思?” 小二也理解他们,解释道:“几位客官别紧张,看来几位客官是第一次来漠北,咱们大荆的行商来漠北做买卖都是住在咱们聚宝楼,很多客官为了方便,大多直接将货物卖给我们聚宝楼,或者在聚宝楼寄售,只需一点佣金就成了。” 顾四看起来有些心动,却摆摆手道:“容我们商量商量。” 小二善解人意地点点头,退步出去了,临行前道:“一会就把热水给各位客官送来,还请稍安勿躁。” 众人检查了屋子门窗,确认外面没有可偷听的位置,才放松下来。 不一会,丁二也上来了,进屋关门,冲着顾四等人点点头:“不是黑店,但是院子里停着的车马不多,想来是受漠北动荡和风雪的影响,这几日的行商没几个,而且我还看到个熟人。” 卷毛反应最快,道:“不会是那个癞子?” 丁二笑着点点头,道:“就是他。” 众人失笑,这个癞子逃来逃去,竟然又叫他们给碰上了。 丁二继续道:“我只看见了他的背影,没让他看见我,他当时正与这酒楼的掌柜的相谈甚欢,看着像认识。” 张权儿摸摸下巴,道:“难道他之前说的熟悉的地头蛇就是这聚宝楼?” 顾四也道:“如若真是如此,那店小二说的倒没错,看来有不少大荆来的行商会直接把货物销售给这里。” 丁二刚才没在屋中,没听到小二的话,众人连忙给他解释一遍。 闻言,丁二点点头,道:“这酒楼的掌柜看起来确实是中原人的长相,只是不知背后是什么势力,竟能把酒楼开到漠北王都来。” 顾四思索了一下,道:“既然如此,我们先试试他。” 他看了看众人,道:“等明日一早,咱们去找店小二,就说要把手中的货卖给他们,但是要他们东家亲自和咱们谈。” 张权儿点点头,支持道:“一晚上的时间,也够外人看的了。” 张权儿说的是外人眼中他们商量的时间,若是现在就说要卖货,未免显得思虑不周,太着急了些;若是太晚,又耽误他们的任务,所以一晚上的时间正好。 “今晚正好能好好休息一下,咱们轮换着守夜。”众人商量好守夜次序,便纷纷洗漱,而后合衣入睡。 次日一早,卷毛和老小儿去漠北王都周围转转,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鹰扬卫中,只有卷毛有些异族血统,一头卷发,若是把脸遮严实了也不会看出他是中原人,所以只有他在街上晃荡不会引人怀疑。 他与老小儿一明一暗,互相照应,以确保两人的安全。 顾四则找上小二哥:“我这确实有一批货物,但都是好货,我需得见见你们东家,与他亲自谈。” 小二哥闻言沉吟一会,道:“这事小的做不了主,我得先去请示我们的掌柜的,还请客官稍待。” 顾四点点头,仿佛焦虑不安地抖了抖腿,冲小二道:“还请小二哥快点。” 小二点点头,一刻也没敢耽误,马不停蹄便去了。 丁二见状,悄悄跟上小二的身影,他也要摸清这小二的动线,记住他上面的人的住址。 小二没让顾四等太久,只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便领着一个面相憨厚的中年人进来了。 这中年人确实是中原人长相,但穿着绚丽的长袍,衣袍上全是异族的繁复花纹,腰带奇宽,也不同于中原人的简洁淡雅,而是用金线绣着绚丽的花纹。 顾四见到那腰带上的花纹,目光一凝,但并未做声。 只听那小二介绍道:“几位客官,这位是我们的掌柜。掌柜的,就是这几位客官想与咱们做生意。” 原来这中年人竟然是这聚宝楼的掌柜。 那掌柜的也开口道:“鄙人谢鹏,听说几位客官有一批好货要售与我们?” 顾四一拱手,道:“原来是谢老板,失敬失敬。” 谢掌柜的摆手道:“不敢不敢,我可算不得什么老板,只是一掌柜的而已,不过货物买卖还是能说的上话的。” 顾四点点头,又道:“我们兄弟几个手上确实都是好货,均是玉烟斋产出的上品。” 他一边说着,一边不着痕迹地观察这位谢掌柜的神色。 “哦?”谢掌柜一挑眉,“玉烟斋的货确实都是紧俏货,只是要烦请几位客官带在下验验货,咱们再谈价钱。” 顾四点点头,道:“那是自然,谢掌柜请。” 一行人一起往存放货物的后院走去, 顾四一把掀开马车上盖的防水的皮货,露出底下的一个个酒坛子。 谢掌柜一惊,快步走上前,从中取出一罐子打开,他将打开的罐子放在鼻下,闭着眼睛仔细品味,又从旁边拿了一个小匙,轻舀了一下,放入口中。 品了又品,他才放下手中的酒坛,神色复杂,道:“确实是玉烟斋最好的四步仙酒,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顾四却问道:“我看谢掌柜的腰带不错,这花纹可是有什么含义吗?” 谢掌柜凝神看着顾四,仿佛是在辨别什么,反问道:“客官知道这花纹的含义吗?” 正说着,便见丁二神色异样,快步往这边走来。 他身后却是紧追不舍的癞子! 此时,癞子见到谢掌柜,眼中流露出一分喜色,大喊道:“谢掌柜!快叫人抓住这伙人,他们便是当初打劫我的强盗!” 第一百七十九章 被抓了 癞子神色得意,心里异常畅快。 想着这些天自己受到的折磨,再眼看着这些人要被他捉起来,心中的得意简直要化作实物喷发出来。 你们也有今天! 他指挥着谢掌柜身边的小二:“快去叫人,把这群土匪抓住!” 小二自然是认识癞子的,听他这么一说,看向顾四等人的目光就带着些审视,他犹疑着看向谢掌柜。 但让癞子和他没想到的是,谢掌柜的竟然一抬手,阻止了小二,也阻止了跳脚的癞子。 谢掌柜转向顾四:“还请客官随我到清净处仔细商谈。” 癞子都惊呆了,他直愣愣地看着谢掌柜领着顾四一行人远去,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愤怒,而后迅速地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为什么他明明说了这群人是盗匪,而谢掌柜仍然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难道他们真的不是匪类? 难道他们真的是玉烟斋的伙计? 完了! 癞子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俩个大字。 顾四等人随谢掌柜上了三楼,果真进了一个很是清净的房间,离楼下的喧嚣很远,想必也不会有人轻易上来。 谢掌柜进屋之后关好门窗,这才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打量顾四。 “几位客官,能拿到这么多玉烟斋的上等货物,想必是有什么路子?” 顾四从怀里掏出一块非金非玉的小牌子来,细观其上花纹竟然与谢掌柜腰带上的花纹非常相似! 这令牌赫然是顾四临行前李素商塞给他的玉烟斋的信物! 谢掌柜见了令牌,神色郑重,小心地双手接过,借着天光仔细查看。 不一会儿,他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相似的令牌,二者一合,竟然能完美地拼成一块。 谢掌柜见状忙将令牌双手奉上,拱手道:“不知是主家当面,谢某失敬。” 顾四接过两块令牌,同样仔细核验之后,把其中一块还给谢掌柜:“我此前从未听说玉烟斋与漠北有通商往来,你们怎么将酒楼开到漠北王都了?” 谢掌柜一笑,道:“不怪主家没听说,咱们也不是打着玉烟斋的名号在漠北行动的,此番筹谋是三爷规划的,私下里一步步打通了大荆与漠北的商路。” 顾四眼睛一跳,难道三哥此刻在漠北? 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却听谢掌柜躬身回答道:“这个小的却不知道了,自从聚宝楼稳了根基,三爷便神龙见尾不见首,一时可能在漠北王都,一时可能回大荆了也说不定。” 顾四点了点头,三哥一向是闲不住的,他将谢掌柜扶起来,道: “不用叫主家,此番我等过来是假借玉烟斋伙计的名义来漠北探路的,请谢掌柜往后还是平常对待,不要露出端倪。” 谢掌柜拱手应下,问:“嗯……不知日后要如何称呼几位合适?” 顾四道:“直接叫名字即可,我名四狗,这是丁二、卷毛、小张、老葛、老小儿。” 谢掌柜抹了抹头上的汗,点点头,又问:“四……四爷率人来漠北可是有什么需要小店配合的?” 顾四摇摇头:“你们扎根不易,只需这几日给我们提供个落脚的地方即可,其他一概不用管。” 谢掌柜自然应下,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觑着顾四眼色,试探道:“不知外面的癞子如何处置?他为人轻浮,想是得罪了四爷,不过那孩子人不错,还望四爷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顾四闻言一笑:“我等也不是那般没气量的人,先前路上已经以玉烟斋的名义答应他,若是带路到漠北,便许他些好处,具体是给他一些低价货物还是招揽他进入玉烟斋,就交由谢掌柜斟酌着办。” 谢掌柜闻言笑了,真心实意道:“四爷宰相度量。” 众人又一起商谈了一些琐碎细节,便随着谢掌柜一起下楼,刚步入二楼,便听到大堂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 “上回书说到,小桃一举撞破族中惊世阴谋,正当族长恶向胆边生,想要杀小桃灭口之时,村中忽然来了一位清秀的道士……” 顾四好奇地看向谢掌柜,问道:“在漠北开酒楼居然还有说书先生?怎么昨天没见到?” 谢掌柜闻言笑道:“四爷有所不知,其实这聚宝楼就是靠说书先生才成为这漠北王都最大的酒楼的,其中全仰赖于咱们三爷的一位好友,平二公子,话本就是他写出来放到咱们酒楼说书的。” 谢掌柜顿了顿,道:“四爷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这平二公子就是靠这些话本风靡整个漠北王都!城中不少女郎都十分追捧呢。” 顾四听到这话,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位平二公子可是被城中女郎称呼为二郎?” 谢掌柜忙不迭地点头,忍俊不禁:“对对对,看来四爷已经见识到了。” 顾四抽了抽嘴角,道:“确是盛景。” 正说着,顾四眼神一凝,见卷毛飞速而隐秘地朝聚宝楼而来。 他们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向谢掌柜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卷毛一进屋就慌张道:“头儿,不好了,老小儿被人抓走了。” “什么?” “被什么人抓的?” “在哪儿被抓的,快领我们看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卷毛气还没喘匀,就被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淹没了。 还是顾四拉住了众人,出来主持大局,对着卷毛道:“你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卷毛抄起桌子上的水壶就灌了一大口,终于腾出嘴来,道:“我与老小儿原本是上街转悠,但因为长相,他走人烟稀少的小路,可没想到,我这个大摇大摆在人堆里钻了一天都没啥事,他倒是撞见人叫人当成可疑分子追了。” 他喘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老小儿习惯扒在人家墙头房顶走,按他的灵活轻巧,一般不会叫人发现,可也不知那户人家里看家护院的是什么高手,耳力惊人,老小儿刚扒上他家墙头,另一边几个彪形大汉拿麻袋在等着,他就像是自投罗网般一出溜就钻进人家袋子里去了。我是想救都没来得及,也恐打草惊蛇,这才赶紧回来报信。” 顾四总觉得这事不会太简单,他们才到漠北一天,就叫人盯上了,看来这漠北城中有不少的眼线。 种种思虑在心中转了一圈,他问卷毛:“你可记下了那户人家所在的方位?” 卷毛点点头:“那必然不能忘。” “好,”顾四下令:“今日咱们兵分两队,一批人守着那户人家的几个门,看看进出的都是什么人,别等老小儿被人转移了咱们都不知道,另一半人打探一下那家人是干什么的,只是有一点,要注意安全,别等老小儿还没救出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顾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卷毛:“那户人家院落如何,在什么方位?” 卷毛仔细回忆道:“院子不小,估计得有三进,雕梁画栋,像是富户,就在这酒楼一直往西走大概八百步,再往北九百步左右的位置,那一片都是类似的院子,像是漠北王庭的贵族聚居之所。” 顾四闻言起身去楼下找谢掌柜:“谢掌柜,你可知西北方向千米远的位置是何人居住之地?昨日我们路过那处,看着颇为豪华。” 谢掌柜顺着顾四的话细细思索了一下,恍然道:“噢!那是漠北王公们的住处,只不过前些日子有几位王公叛乱被斩,有些院子也空了下来,怎么?四爷想置产不成?鄙人可以为四爷运作,买一处院子,那处院子都是很不错的。” 顾四晓得谢掌柜误会了,可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对于谢掌柜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只是谢过谢掌柜,说:“不劳烦谢掌柜了,我亲自去看看。” 他心中惦记着老小儿的安危,脚步飞快,所以也就忽视了谢掌柜最后的那嘟囔:“那处的院子着实不错,咱们三爷也从那买的房呢。” 顾四等人随着卷毛的指引飞速往那处院落赶,然后各自散开,隐入大街小巷之中。 这一片街坊确实像卷毛描述的那样,与大荆高官显爵之家的威严肃穆相比,这里多了几分奢华,屋顶房檐都不是用的金粉装饰,而是直接用金子,可见其富庶。 顾四腹诽:这莫不是家里开金矿的?竟如此舍得,也不怕叫人偷了。 但也只是心中想想,明面上他却装作老实的流浪汉,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两手一踹便往角落里一蹲,任是谁来都看不出这是堂堂武安伯。 才蹲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院子居然有动静了。 远远地从北边来了一群漠北人,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奴仆,手中抬着一个个箱子,走到那院子门口,领头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叩门。 不一会儿,那院子门开了个小缝儿,出来一个穿短打的家丁。 因隔得远,顾四并不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猜测。 那行人应该是来府上送礼的,不过那家丁挥挥手,拒绝了礼物,两方拉锯了几次,最后那行人又抬着箱子灰溜溜地走了。 顾四暗自猜测,难道这家住的是漠北的什么官员?那群人是主子授意前来行贿的? 他妄自猜测,见那队人离去,悄么声地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大概两刻钟,那群人回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宅子,却没有刚才那户人家富贵。 他装作不经意,问了问旁边卖皮毛的小贩:“这府上是什么身份,瞧这宅子真是气派。” 小贩是个健谈的,见他问,热心地回答:“你是外地来的?这里住的可是塞拉姆小伯克。” 顾四心头一凛,伯克是漠北沿用的前朝官职,意为首领。 这位小贩口中的塞拉姆小伯克便是塞拉姆部落中的副首领的意思,相当于大荆朝一个州的知州或是一府的知州,至少四品起步。 若这是真的,能叫一个四品官员行贿,那宅子住的人不简单啊。 顾四又耐心地蹲了一会,见府中进出的家丁之中没有高手,便大着胆子,寻无人的地方翻身潜入这塞拉姆小伯克的住宅。 他左右看看,趁无人发现,摸到了他家的书房。 塞拉姆小伯克的书房并不整洁,桌子上散乱的堆叠着要处理的公文。 顾四翻了几份公文,大概能确定,这家的主人确实是塞拉姆小伯克。 顾四的心往下一沉,看来这次老小儿不好救了。 他心情沉重,返回了最开始盯梢的地方,不远处,卷毛几人正寻了个茶棚一起坐着,看来已经汇合了。 顾四加入他们:“有什么发现吗?” 丁二摇摇头,道:“我旁敲侧击了一圈,周围人愣是没一个人告诉我那宅子里住的什么人,再追问就引人怀疑了。” 张权儿表情凝重,补充道:“今日我细观,前来送礼就的有五六波。” 葛占元也说:“巳时院子里出来了一个人,疑似主家,是个漠北人,虽穿着不是十分华贵,但气质雍容,看起来身份不凡,像是特意隐瞒身份出行。” 卷毛也点点头,道:“那人身边明面上就跟了俩人,但是暗处却有不少盯梢的,我没敢走太近,不知道这人具体去了哪。” 顾四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发现也跟他们说明。 丁二沉声道:“看来确实是个硬茬子。” 卷毛面有愧色,道:“都怪我,要是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张权儿摇摇头,道:“此事错不在你,漠北局势复杂,咱们刚到此处,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意外。” 众人一阵沉默。 葛占元站起身,低声道:“大不了咱们一起闯进去,把小儿劫出来。” 丁二连忙按住他,道:“老葛!别冲动!咱们暴露了事小,却不能误了大事。” 在几人争执的过程中,顾四一直没说话,心中考量许久,他打断众人,道:“做好准备,今晚咱们夜探此宅。” 第一百七十九章 被抓了 癞子神色得意,心里异常畅快。 想着这些天自己受到的折磨,再眼看着这些人要被他捉起来,心中的得意简直要化作实物喷发出来。 你们也有今天! 他指挥着谢掌柜身边的小二:“快去叫人,把这群土匪抓住!” 小二自然是认识癞子的,听他这么一说,看向顾四等人的目光就带着些审视,他犹疑着看向谢掌柜。 但让癞子和他没想到的是,谢掌柜的竟然一抬手,阻止了小二,也阻止了跳脚的癞子。 谢掌柜转向顾四:“还请客官随我到清净处仔细商谈。” 癞子都惊呆了,他直愣愣地看着谢掌柜领着顾四一行人远去,竟然没反应过来。 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先是愤怒,而后迅速地升起一股浓浓的不安。 为什么他明明说了这群人是盗匪,而谢掌柜仍然将他们奉为座上宾? 难道他们真的不是匪类? 难道他们真的是玉烟斋的伙计? 完了! 癞子脑海里只浮现出这俩个大字。 顾四等人随谢掌柜上了三楼,果真进了一个很是清净的房间,离楼下的喧嚣很远,想必也不会有人轻易上来。 谢掌柜进屋之后关好门窗,这才转过身来,意味深长地打量顾四。 “几位客官,能拿到这么多玉烟斋的上等货物,想必是有什么路子?” 顾四从怀里掏出一块非金非玉的小牌子来,细观其上花纹竟然与谢掌柜腰带上的花纹非常相似! 这令牌赫然是顾四临行前李素商塞给他的玉烟斋的信物! 谢掌柜见了令牌,神色郑重,小心地双手接过,借着天光仔细查看。 不一会儿,他又从自己怀里掏出一块相似的令牌,二者一合,竟然能完美地拼成一块。 谢掌柜见状忙将令牌双手奉上,拱手道:“不知是主家当面,谢某失敬。” 顾四接过两块令牌,同样仔细核验之后,把其中一块还给谢掌柜:“我此前从未听说玉烟斋与漠北有通商往来,你们怎么将酒楼开到漠北王都了?” 谢掌柜一笑,道:“不怪主家没听说,咱们也不是打着玉烟斋的名号在漠北行动的,此番筹谋是三爷规划的,私下里一步步打通了大荆与漠北的商路。” 顾四眼睛一跳,难道三哥此刻在漠北? 这么想着,便也问了出来。 却听谢掌柜躬身回答道:“这个小的却不知道了,自从聚宝楼稳了根基,三爷便神龙见尾不见首,一时可能在漠北王都,一时可能回大荆了也说不定。” 顾四点了点头,三哥一向是闲不住的,他将谢掌柜扶起来,道: “不用叫主家,此番我等过来是假借玉烟斋伙计的名义来漠北探路的,请谢掌柜往后还是平常对待,不要露出端倪。” 谢掌柜拱手应下,问:“嗯……不知日后要如何称呼几位合适?” 顾四道:“直接叫名字即可,我名四狗,这是丁二、卷毛、小张、老葛、老小儿。” 谢掌柜抹了抹头上的汗,点点头,又问:“四……四爷率人来漠北可是有什么需要小店配合的?” 顾四摇摇头:“你们扎根不易,只需这几日给我们提供个落脚的地方即可,其他一概不用管。” 谢掌柜自然应下,只是他犹豫了一下,欲言又止,觑着顾四眼色,试探道:“不知外面的癞子如何处置?他为人轻浮,想是得罪了四爷,不过那孩子人不错,还望四爷网开一面,放他一马。” 顾四闻言一笑:“我等也不是那般没气量的人,先前路上已经以玉烟斋的名义答应他,若是带路到漠北,便许他些好处,具体是给他一些低价货物还是招揽他进入玉烟斋,就交由谢掌柜斟酌着办。” 谢掌柜闻言笑了,真心实意道:“四爷宰相度量。” 众人又一起商谈了一些琐碎细节,便随着谢掌柜一起下楼,刚步入二楼,便听到大堂传来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 “上回书说到,小桃一举撞破族中惊世阴谋,正当族长恶向胆边生,想要杀小桃灭口之时,村中忽然来了一位清秀的道士……” 顾四好奇地看向谢掌柜,问道:“在漠北开酒楼居然还有说书先生?怎么昨天没见到?” 谢掌柜闻言笑道:“四爷有所不知,其实这聚宝楼就是靠说书先生才成为这漠北王都最大的酒楼的,其中全仰赖于咱们三爷的一位好友,平二公子,话本就是他写出来放到咱们酒楼说书的。” 谢掌柜顿了顿,道:“四爷初来乍到可能不知道,这平二公子就是靠这些话本风靡整个漠北王都!城中不少女郎都十分追捧呢。” 顾四听到这话,仿佛想到了什么,问道:“这位平二公子可是被城中女郎称呼为二郎?” 谢掌柜忙不迭地点头,忍俊不禁:“对对对,看来四爷已经见识到了。” 顾四抽了抽嘴角,道:“确是盛景。” 正说着,顾四眼神一凝,见卷毛飞速而隐秘地朝聚宝楼而来。 他们几个互相使了个眼色,向谢掌柜告别,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卷毛一进屋就慌张道:“头儿,不好了,老小儿被人抓走了。” “什么?” “被什么人抓的?” “在哪儿被抓的,快领我们看看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卷毛气还没喘匀,就被众人七嘴八舌的追问淹没了。 还是顾四拉住了众人,出来主持大局,对着卷毛道:“你慢慢说,到底是什么情况?” 卷毛抄起桌子上的水壶就灌了一大口,终于腾出嘴来,道:“我与老小儿原本是上街转悠,但因为长相,他走人烟稀少的小路,可没想到,我这个大摇大摆在人堆里钻了一天都没啥事,他倒是撞见人叫人当成可疑分子追了。” 他喘口气,继续说道:“你们也知道,老小儿习惯扒在人家墙头房顶走,按他的灵活轻巧,一般不会叫人发现,可也不知那户人家里看家护院的是什么高手,耳力惊人,老小儿刚扒上他家墙头,另一边几个彪形大汉拿麻袋在等着,他就像是自投罗网般一出溜就钻进人家袋子里去了。我是想救都没来得及,也恐打草惊蛇,这才赶紧回来报信。” 顾四总觉得这事不会太简单,他们才到漠北一天,就叫人盯上了,看来这漠北城中有不少的眼线。 种种思虑在心中转了一圈,他问卷毛:“你可记下了那户人家所在的方位?” 卷毛点点头:“那必然不能忘。” “好,”顾四下令:“今日咱们兵分两队,一批人守着那户人家的几个门,看看进出的都是什么人,别等老小儿被人转移了咱们都不知道,另一半人打探一下那家人是干什么的,只是有一点,要注意安全,别等老小儿还没救出来先把自己搭进去了。” 顾四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问卷毛:“那户人家院落如何,在什么方位?” 卷毛仔细回忆道:“院子不小,估计得有三进,雕梁画栋,像是富户,就在这酒楼一直往西走大概八百步,再往北九百步左右的位置,那一片都是类似的院子,像是漠北王庭的贵族聚居之所。” 顾四闻言起身去楼下找谢掌柜:“谢掌柜,你可知西北方向千米远的位置是何人居住之地?昨日我们路过那处,看着颇为豪华。” 谢掌柜顺着顾四的话细细思索了一下,恍然道:“噢!那是漠北王公们的住处,只不过前些日子有几位王公叛乱被斩,有些院子也空了下来,怎么?四爷想置产不成?鄙人可以为四爷运作,买一处院子,那处院子都是很不错的。” 顾四晓得谢掌柜误会了,可他没有解释的意思,对于谢掌柜来说,知道的越少,越安全。 他只是谢过谢掌柜,说:“不劳烦谢掌柜了,我亲自去看看。” 他心中惦记着老小儿的安危,脚步飞快,所以也就忽视了谢掌柜最后的那嘟囔:“那处的院子着实不错,咱们三爷也从那买的房呢。” 顾四等人随着卷毛的指引飞速往那处院落赶,然后各自散开,隐入大街小巷之中。 这一片街坊确实像卷毛描述的那样,与大荆高官显爵之家的威严肃穆相比,这里多了几分奢华,屋顶房檐都不是用的金粉装饰,而是直接用金子,可见其富庶。 顾四腹诽:这莫不是家里开金矿的?竟如此舍得,也不怕叫人偷了。 但也只是心中想想,明面上他却装作老实的流浪汉,找了个有阳光的角落,两手一踹便往角落里一蹲,任是谁来都看不出这是堂堂武安伯。 才蹲了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那院子居然有动静了。 远远地从北边来了一群漠北人,看穿着打扮倒像是大户人家豢养的奴仆,手中抬着一个个箱子,走到那院子门口,领头的整理了一下衣衫,恭敬地叩门。 不一会儿,那院子门开了个小缝儿,出来一个穿短打的家丁。 因隔得远,顾四并不能听到他们说了什么,只能从他们的表情和动作猜测。 那行人应该是来府上送礼的,不过那家丁挥挥手,拒绝了礼物,两方拉锯了几次,最后那行人又抬着箱子灰溜溜地走了。 顾四暗自猜测,难道这家住的是漠北的什么官员?那群人是主子授意前来行贿的? 他妄自猜测,见那队人离去,悄么声地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大概两刻钟,那群人回到了一个雕梁画栋的宅子,却没有刚才那户人家富贵。 他装作不经意,问了问旁边卖皮毛的小贩:“这府上是什么身份,瞧这宅子真是气派。” 小贩是个健谈的,见他问,热心地回答:“你是外地来的?这里住的可是塞拉姆小伯克。” 顾四心头一凛,伯克是漠北沿用的前朝官职,意为首领。 这位小贩口中的塞拉姆小伯克便是塞拉姆部落中的副首领的意思,相当于大荆朝一个州的知州或是一府的知州,至少四品起步。 若这是真的,能叫一个四品官员行贿,那宅子住的人不简单啊。 顾四又耐心地蹲了一会,见府中进出的家丁之中没有高手,便大着胆子,寻无人的地方翻身潜入这塞拉姆小伯克的住宅。 他左右看看,趁无人发现,摸到了他家的书房。 塞拉姆小伯克的书房并不整洁,桌子上散乱的堆叠着要处理的公文。 顾四翻了几份公文,大概能确定,这家的主人确实是塞拉姆小伯克。 顾四的心往下一沉,看来这次老小儿不好救了。 他心情沉重,返回了最开始盯梢的地方,不远处,卷毛几人正寻了个茶棚一起坐着,看来已经汇合了。 顾四加入他们:“有什么发现吗?” 丁二摇摇头,道:“我旁敲侧击了一圈,周围人愣是没一个人告诉我那宅子里住的什么人,再追问就引人怀疑了。” 张权儿表情凝重,补充道:“今日我细观,前来送礼就的有五六波。” 葛占元也说:“巳时院子里出来了一个人,疑似主家,是个漠北人,虽穿着不是十分华贵,但气质雍容,看起来身份不凡,像是特意隐瞒身份出行。” 卷毛也点点头,道:“那人身边明面上就跟了俩人,但是暗处却有不少盯梢的,我没敢走太近,不知道这人具体去了哪。” 顾四叹了口气,把自己的发现也跟他们说明。 丁二沉声道:“看来确实是个硬茬子。” 卷毛面有愧色,道:“都怪我,要是再谨慎一点就好了。” 张权儿摇摇头,道:“此事错不在你,漠北局势复杂,咱们刚到此处,人生地不熟,难免会有意外。” 众人一阵沉默。 葛占元站起身,低声道:“大不了咱们一起闯进去,把小儿劫出来。” 丁二连忙按住他,道:“老葛!别冲动!咱们暴露了事小,却不能误了大事。” 在几人争执的过程中,顾四一直没说话,心中考量许久,他打断众人,道:“做好准备,今晚咱们夜探此宅。” 第一百八十章 此间主人 是夜无风,清冷的月光洒在平坦的街道上,仿佛为这富丽镀上一层银光。 静谧的夜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为了隐秘,顾四与丁二几个换了方便行动的黑色衣服,蒙了面,兵分三路,从这户人家前后院潜入。 顾四一人从最南边的角落里翻上院墙,探头一看,发现底下是马厩,里面有两匹品相不错的马。 两只马儿见有生人动静,一个个扬起蹄子前后走动,很是焦躁不安。 但万幸顾四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黑豆,那是马匹最爱的豆料。 他曾与不少马儿打过交道,深知其脾性。 于是轻柔地翻身下来,安抚地摸了摸那群马儿的脖子,梳理他们的毛发,将黑豆递到马匹嘴边。 躁动的马儿奇异般的平静下来,安静地嚼着顾四手中的黑豆。 见两匹马不会再弄出动静,顾四将手里黑豆全数洒在马槽中,而后单手撑着栏杆,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马厩外。 漠北苦寒,夜里值守的家丁护卫也都猫在有炭盆的屋子里避寒。 这倒是方便了顾四,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暗想,估计丁二他们也成功溜进来了。 这院子是个三进院,比顾四的武安伯府都不遑多让,其中廊腰缦回,怪石嶙峋,竟是一步一景,与中原庭院别无二致。 但此处景致复杂,假山林立,白天来了恐怕都会迷路,更何况现在是晚上。 幸好今晚明月千里,顾四借着月光,也能勉强看清一二,只是月色明亮却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他放轻脚步,更加谨慎,观察周围院落布局,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关押老小儿的位置。 若无意外,一般大户人家关人的地方通常是在豢养奴仆的空屋子或是柴房,按照中原院落的布局便是在厢房和抱厦。 顾四借着月色辨认方向,大概判断出柴房的应在的位置,往那边摸去。 估计他们哥几个都是这么想的,他刚刚行至一半,他行进的方向前方忽然传来喧哗声,喊打喊杀声中夹杂着几声顾四熟悉的叫喊。 他心中一沉,那是张权儿的声音。 看来他已经被发现了。 张权儿是和葛占元一起行动的,可顾四细听,那边只有张权的声音,不好判断是只暴露了一个,还是都不慎被发现了,葛占元天性沉默,只顾着埋头冲杀也说不定。 顾四默默提高速度,决定去驰援张权儿和葛占元,总不能还没救出老小儿又把张权儿搭进去了。 那阵嘈杂仿佛是一个信号,唤醒了整个院子的灯火,星星点点全都往嘈杂处涌去,越往柴房方向走,灯火越多。 他只得一步一张望,躲闪着脚步匆匆经过的仆从。 忽然侧方传来脚步声,他身形一闪,登上一旁的假山,寻了个隐秘的怪洞,静静地趴伏下身,凝神听外头的动静。 随着脚步声走近,也随风飘来一丝说话声:“怎么了?难道走水了?” 似是有另一人回答他道:“不是走水,好像是又有人闯进来了。” “嗐,原来是这样,你说这一天天的也没消停时候。” 顾四听着他们的对话,说得是又有人闯进来了,这个“又”字想来就是指白天老小儿误闯他们家的事情。 也不知此间主人是何人物,家中防备竟然如此严密,以老小儿和张权儿的身手都能被轻易抓住。 想必这家主人家中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东西,才会时常防备着入室之人,以至于反应这么快,连两个小厮都不觉得惊讶慌张。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隐隐有一丝异样,但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这是一种敏锐的直觉,在战场上,他就是多次依赖这种直觉逃过性命之忧。 如今直觉不对,他不能不多想。 正当他陷入沉思,从他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顾四没转头,但刀已出手,肩上的手却飞速收回。 顺着刀锋,他飞速转头,见是丁二和卷毛,卷毛刚收回手,摸着胸口,仿佛心有余悸,他松了一口气,默默收回匕首。 丁二两人显然也听见张权儿闹出的动静了,悄声询问:“头儿,咱们一起去看看?” 顾四却摇摇头,他改变主意了。 “你们二人先跟上去看看,注意隐蔽,不要被发现,若是权儿和老葛一起被抓,那就想办法跟上去看看他们被关在哪,说不定老小儿也在那,然后等我过去再一起想办法;若是只有权儿被抓,老葛没有被发现,那么这可能是他们二人将计就计,假作被抓,实则为了探听老小儿的下落,如若这样,你们就先找到老葛,再同他一起行动。” 丁二点点头,卷毛追问道:“头儿,那你呢?” 顾四面色沉重,道:“我趁那边混乱,去书房一探,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家防守太严密了,许是有什么机要,你们万事小心。” 二人正色,点点头,然后觑着时机,趁外面没人,一闪身,两个黑影就这样消失在顾四眼前。 顾四也轻手轻脚地拐个弯,朝院落更中心的书房摸过去。 穿过这片假山,往北边是一颇为开阔的湖面,乍一看到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只因为天气寒冷,湖上并无残荷船只,干干净净地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漫天的星点,想来是此间主人闲暇之时赏玩之地。 不过顾四没有赏湖的心情,他满眼只盯着湖对面的一处房屋。 那屋子方方正正,大约有三间,左右连着游廊抱厦,本该视线通透,可现下许是为了御寒,通通用厚门帘遮起来,只能从门帘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烛光。 顾四不敢妄动,一来湖面开阔,并无藏身之地;二来屋中情况不明,不知人数几何,贸然出去,便是敌在暗我在明,此乃大忌。 他侧耳听了听远处的动静,嘈杂声渐渐弱下去,但能听见张权儿时不时地嚎叫两声,发出些声响,多年的默契下来,顾四明白,这是在给他们几个报位置,这样说明没有大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有些放下心来,他们安全,那他也能去做一些冒险的事了。 趁着那边的嘈杂没有传过来,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那边,顾四借着月色被乌云挡住的瞬间,辗转腾挪之下便出了假山,两脚一点落在湖岸上。 那边的嘈杂声格外大,反而衬得湖边静悄悄的,顾四走近游廊,轻巧地挑起厚重门帘的一个边,里面的热气顺着那条缝“呼”地扑到顾四脸上,灯光也随之洒在他的脚面上。 只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娇嗔的女声:“哎呀,谁又进出没放好门帘,没得进冷风呢。” 顾四掀帘子的手倏忽放下,闪身进入旁边的阴影里,不一会,便见着门帘动了两下,收回了那点漏出来的灯光和热气。 事情不好办了,里面竟然有女眷,难道找错地方了? 难道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内宅? 正当顾四准备静悄悄地离开另寻书房之时,他听见里面又传来另一位女子的声音:“绿云,你把玉扣纸裁好没有?一会,公子要用的。” 先前顾四听到的那个娇嗔的女声又响起了:“放心芳青姐姐,我都备好了的。” 顾四又停住脚步,看来他没找错,这里确实是书房。 这漠北蛮子还挺会享受,还晓得用他媳妇店里最好的玉扣纸。 “你去煎一壶酽茶来,我估计今晚公子又有的熬了。”那名被称为“芳青姐姐”的又吩咐道。 绿云干脆地回答:“好嘞!” 顾四在暗处瞧着,不多时,便有一人从游廊里掀了帘子出来,看模样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想来就是去煎茶的绿云。 那么现在这游廊里应当只有“芳青姐姐”一人。 他当机立断,掀了帘子便闯进去。 一个穿着秀丽的女子背对着他,一边笑着说一边转身道:“你这个冒失丫头,又忘了拿披风?” 可等她转过头来,却见一黑衣男子就站在她身后,哪里有什么冒失丫头? 只一个照面,“有贼”二字已在嘴边,可还没等她喊出来,顾四的手刀已至,只利落的一击,她便失去了意识。 轻轻地将这位“芳青姐姐”拖到值守的小桌边,假做她一时困顿,趴着眯觉,也能糊弄人一阵子。 收拾完现场,顾四马不停蹄地往书房赶去。 书房门还是开着的,主人并不在里面,想是刚才的“绿云”准备玉扣纸时进来的。 这倒是方便了顾四。 书房中最醒目的便是两旁各有一张大桌,其中一桌上摆着的都是宣纸颜料等作画丹青之物,顾四直接略过。 另一张桌子上反而才是书本笔墨。 只是顾四随便拿起一本书翻开,打开后懵了一瞬间,里面并不是什么紧要公文,而是一个话本子。 他又翻开下面几本,竟然都是话本子,包括这房间里的书架、多宝阁上,一本“正经书”都没有,全是话本子! 托汤相公的福,顾四终于不是睁眼瞎的四狗,而是认字的武安伯了。 可他此时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字,真的不是他把公文看成话本子了吗? 还是说这是什么新的密文? 想到这,他心头一凛,细细研究这话本子里的蛛丝马迹。 他似是又想到什么,跑到另一张桌子上观察,上面画的画看着也只是话本子的插画图,并不是什么机要地图之流。 他不信邪地又拿起手边上的一本翻了翻,对着烛火凝神看了两眼,这两眼使得顾四胸口一滞,憋住了一口气。 这话本子赫然是今日在聚宝楼听到的那个! 他有些不可置信,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他又回到那个满是书本的桌子上,见最中间摊开摆着的赫然就是一个半截的话本子。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半截的正在写的话本子…… 主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他是一个写话本子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在漠北王都颇负盛名的“平二公子”! 这下糟了,若是被发现,想要在漠北王都低调地找到公主怕是不可能了。 毕竟这平二公子后面跟着一整群漠北王都的拥护者啊! 偏偏这时候,书房外头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咋咋呼呼的:“芳青姐姐!芳青姐姐你怎么了?” 没等顾四反应,书房门口已经闪过一道绿色的身影,随着就是能够穿透九霄的尖叫:“来人啊!有贼人进书房啦!快来人啊!芳青被他打死啦呜呜呜……” 顾四心底暗叹,被人说是冒失丫头一点也亏不着她!果然冒失! 但此时捂嘴也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包围了这里。 他一拍脑门,这下麻烦大了。 无奈顾四只能拿布巾蒙住脸面,一把抓住还想往外跑的绿云,打晕了同芳青安置在一起。 此时已经是跑不了了,若是硬碰硬只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只能另找机会。 家丁冲进来之前,他还想着好好解释一下。 可不知哪个一进来看见边上躺着的“青绿”二人,当即一呼百应:“这个更过分!他打了芳青姑娘和绿云姑娘!一起上啊!” 说完,人群像是汹涌的河水一般向顾四淹过来。 顾四当即改变策略,看这架势,要是束手就擒恐怕也少不了一顿打,他只能奋起反抗。 他左右腾挪,躲掉这边一拳,避开那边一脚,可终究双拳难敌十几脚,中途还是狠狠挨了几下子。 等顾四艰难地从汹涌的人群之中挤出书房游廊时,却见原本漆黑的外院已经灯火通明,最前面站着的是个块头能破开两个顾四的大汉。 “抓住他!”大汉一声暴喝,却也不等别人,而是亲自冲在最前面。 前有狼后有虎,顾四实在逃脱不开,叫大汉一把抓住。 当是时,他只来得及蜷起身子护住面门和要害,但是身上也狠狠地挨了两下。 被抓住的时候十分狼狈。 不过他打了人家丫鬟,这顿打也不算平白了。 大汉抓住顾四,亲自拿绳子将他绑了,刚要关到柴房,却听见旁边一个身形略瘦削的老汉,像是管家的人道:“莫押下去了,今夜不太平,那边也抓了个穿夜行衣的,他们像是一伙的,不是普通人,主人要亲自审一审。” 顾四闻言往身后一看,果然看见几个人押着张权儿过来了,后边还跟着老小儿,老小儿后面还跟着几个零零碎碎的漠北人,都被绑着。 他见到他们二人,松了一口气,确认他们没有生命危险,丁二几个现在应该还藏在哪个地方等待时机救他们。 他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打量现场的情况。 那老管家上前一步,对着老小儿以及他后边那群漠北人道:“大家伙都回去,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喜爱二公子的新作才慕名来的,你们的心意二公子已经领了,只是下次千万不要使用此等过激手段了,散了,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家丁松绑,把他们送出府门。 顾四和张权儿眼睁睁看着老小儿就这么轻易被送出去了,对视一眼,均有些不可置信,他们费这么大劲来营救他,甚至他们两个都折在里面了,他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出去了? 不等他们从不可置信的情绪中脱离,只听到旁边的家丁小声说了一句:“公子来了。” 顾四和张权儿回头,却是先听到的脚步声,而后才看到远处灯光中有几个人影,簇拥着中心的两人。 第一百八十章 此间主人 是夜无风,清冷的月光洒在平坦的街道上,仿佛为这富丽镀上一层银光。 静谧的夜里并没有什么动静,只有几道黑影一闪而过。 为了隐秘,顾四与丁二几个换了方便行动的黑色衣服,蒙了面,兵分三路,从这户人家前后院潜入。 顾四一人从最南边的角落里翻上院墙,探头一看,发现底下是马厩,里面有两匹品相不错的马。 两只马儿见有生人动静,一个个扬起蹄子前后走动,很是焦躁不安。 但万幸顾四早有准备,他从怀里掏出准备好的黑豆,那是马匹最爱的豆料。 他曾与不少马儿打过交道,深知其脾性。 于是轻柔地翻身下来,安抚地摸了摸那群马儿的脖子,梳理他们的毛发,将黑豆递到马匹嘴边。 躁动的马儿奇异般的平静下来,安静地嚼着顾四手中的黑豆。 见两匹马不会再弄出动静,顾四将手里黑豆全数洒在马槽中,而后单手撑着栏杆,一个翻身,轻飘飘地落在马厩外。 漠北苦寒,夜里值守的家丁护卫也都猫在有炭盆的屋子里避寒。 这倒是方便了顾四,他看了看四周,并没有什么动静,暗想,估计丁二他们也成功溜进来了。 这院子是个三进院,比顾四的武安伯府都不遑多让,其中廊腰缦回,怪石嶙峋,竟是一步一景,与中原庭院别无二致。 但此处景致复杂,假山林立,白天来了恐怕都会迷路,更何况现在是晚上。 幸好今晚明月千里,顾四借着月光,也能勉强看清一二,只是月色明亮却也更容易被人发现。 他放轻脚步,更加谨慎,观察周围院落布局,当务之急是要找到关押老小儿的位置。 若无意外,一般大户人家关人的地方通常是在豢养奴仆的空屋子或是柴房,按照中原院落的布局便是在厢房和抱厦。 顾四借着月色辨认方向,大概判断出柴房的应在的位置,往那边摸去。 估计他们哥几个都是这么想的,他刚刚行至一半,他行进的方向前方忽然传来喧哗声,喊打喊杀声中夹杂着几声顾四熟悉的叫喊。 他心中一沉,那是张权儿的声音。 看来他已经被发现了。 张权儿是和葛占元一起行动的,可顾四细听,那边只有张权的声音,不好判断是只暴露了一个,还是都不慎被发现了,葛占元天性沉默,只顾着埋头冲杀也说不定。 顾四默默提高速度,决定去驰援张权儿和葛占元,总不能还没救出老小儿又把张权儿搭进去了。 那阵嘈杂仿佛是一个信号,唤醒了整个院子的灯火,星星点点全都往嘈杂处涌去,越往柴房方向走,灯火越多。 他只得一步一张望,躲闪着脚步匆匆经过的仆从。 忽然侧方传来脚步声,他身形一闪,登上一旁的假山,寻了个隐秘的怪洞,静静地趴伏下身,凝神听外头的动静。 随着脚步声走近,也随风飘来一丝说话声:“怎么了?难道走水了?” 似是有另一人回答他道:“不是走水,好像是又有人闯进来了。” “嗐,原来是这样,你说这一天天的也没消停时候。” 顾四听着他们的对话,说得是又有人闯进来了,这个“又”字想来就是指白天老小儿误闯他们家的事情。 也不知此间主人是何人物,家中防备竟然如此严密,以老小儿和张权儿的身手都能被轻易抓住。 想必这家主人家中一定有着非常重要的东西,才会时常防备着入室之人,以至于反应这么快,连两个小厮都不觉得惊讶慌张。 但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是隐隐有一丝异样,但又实在想不出有什么不对。 这是一种敏锐的直觉,在战场上,他就是多次依赖这种直觉逃过性命之忧。 如今直觉不对,他不能不多想。 正当他陷入沉思,从他身后突然有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顾四没转头,但刀已出手,肩上的手却飞速收回。 顺着刀锋,他飞速转头,见是丁二和卷毛,卷毛刚收回手,摸着胸口,仿佛心有余悸,他松了一口气,默默收回匕首。 丁二两人显然也听见张权儿闹出的动静了,悄声询问:“头儿,咱们一起去看看?” 顾四却摇摇头,他改变主意了。 “你们二人先跟上去看看,注意隐蔽,不要被发现,若是权儿和老葛一起被抓,那就想办法跟上去看看他们被关在哪,说不定老小儿也在那,然后等我过去再一起想办法;若是只有权儿被抓,老葛没有被发现,那么这可能是他们二人将计就计,假作被抓,实则为了探听老小儿的下落,如若这样,你们就先找到老葛,再同他一起行动。” 丁二点点头,卷毛追问道:“头儿,那你呢?” 顾四面色沉重,道:“我趁那边混乱,去书房一探,我总觉得哪里不对,这家防守太严密了,许是有什么机要,你们万事小心。” 二人正色,点点头,然后觑着时机,趁外面没人,一闪身,两个黑影就这样消失在顾四眼前。 顾四也轻手轻脚地拐个弯,朝院落更中心的书房摸过去。 穿过这片假山,往北边是一颇为开阔的湖面,乍一看到有种豁然开朗之感。 只因为天气寒冷,湖上并无残荷船只,干干净净地像一面镜子,倒映着漫天的星点,想来是此间主人闲暇之时赏玩之地。 不过顾四没有赏湖的心情,他满眼只盯着湖对面的一处房屋。 那屋子方方正正,大约有三间,左右连着游廊抱厦,本该视线通透,可现下许是为了御寒,通通用厚门帘遮起来,只能从门帘的缝隙里看到一点烛光。 顾四不敢妄动,一来湖面开阔,并无藏身之地;二来屋中情况不明,不知人数几何,贸然出去,便是敌在暗我在明,此乃大忌。 他侧耳听了听远处的动静,嘈杂声渐渐弱下去,但能听见张权儿时不时地嚎叫两声,发出些声响,多年的默契下来,顾四明白,这是在给他们几个报位置,这样说明没有大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他有些放下心来,他们安全,那他也能去做一些冒险的事了。 趁着那边的嘈杂没有传过来,所有人的注意力还在那边,顾四借着月色被乌云挡住的瞬间,辗转腾挪之下便出了假山,两脚一点落在湖岸上。 那边的嘈杂声格外大,反而衬得湖边静悄悄的,顾四走近游廊,轻巧地挑起厚重门帘的一个边,里面的热气顺着那条缝“呼”地扑到顾四脸上,灯光也随之洒在他的脚面上。 只听得里面传出一声娇嗔的女声:“哎呀,谁又进出没放好门帘,没得进冷风呢。” 顾四掀帘子的手倏忽放下,闪身进入旁边的阴影里,不一会,便见着门帘动了两下,收回了那点漏出来的灯光和热气。 事情不好办了,里面竟然有女眷,难道找错地方了? 难道这里不是书房,而是内宅? 正当顾四准备静悄悄地离开另寻书房之时,他听见里面又传来另一位女子的声音:“绿云,你把玉扣纸裁好没有?一会,公子要用的。” 先前顾四听到的那个娇嗔的女声又响起了:“放心芳青姐姐,我都备好了的。” 顾四又停住脚步,看来他没找错,这里确实是书房。 这漠北蛮子还挺会享受,还晓得用他媳妇店里最好的玉扣纸。 “你去煎一壶酽茶来,我估计今晚公子又有的熬了。”那名被称为“芳青姐姐”的又吩咐道。 绿云干脆地回答:“好嘞!” 顾四在暗处瞧着,不多时,便有一人从游廊里掀了帘子出来,看模样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想来就是去煎茶的绿云。 那么现在这游廊里应当只有“芳青姐姐”一人。 他当机立断,掀了帘子便闯进去。 一个穿着秀丽的女子背对着他,一边笑着说一边转身道:“你这个冒失丫头,又忘了拿披风?” 可等她转过头来,却见一黑衣男子就站在她身后,哪里有什么冒失丫头? 只一个照面,“有贼”二字已在嘴边,可还没等她喊出来,顾四的手刀已至,只利落的一击,她便失去了意识。 轻轻地将这位“芳青姐姐”拖到值守的小桌边,假做她一时困顿,趴着眯觉,也能糊弄人一阵子。 收拾完现场,顾四马不停蹄地往书房赶去。 书房门还是开着的,主人并不在里面,想是刚才的“绿云”准备玉扣纸时进来的。 这倒是方便了顾四。 书房中最醒目的便是两旁各有一张大桌,其中一桌上摆着的都是宣纸颜料等作画丹青之物,顾四直接略过。 另一张桌子上反而才是书本笔墨。 只是顾四随便拿起一本书翻开,打开后懵了一瞬间,里面并不是什么紧要公文,而是一个话本子。 他又翻开下面几本,竟然都是话本子,包括这房间里的书架、多宝阁上,一本“正经书”都没有,全是话本子! 托汤相公的福,顾四终于不是睁眼瞎的四狗,而是认字的武安伯了。 可他此时却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认识字,真的不是他把公文看成话本子了吗? 还是说这是什么新的密文? 想到这,他心头一凛,细细研究这话本子里的蛛丝马迹。 他似是又想到什么,跑到另一张桌子上观察,上面画的画看着也只是话本子的插画图,并不是什么机要地图之流。 他不信邪地又拿起手边上的一本翻了翻,对着烛火凝神看了两眼,这两眼使得顾四胸口一滞,憋住了一口气。 这话本子赫然是今日在聚宝楼听到的那个! 他有些不可置信,心里却隐隐有了猜测,他又回到那个满是书本的桌子上,见最中间摊开摆着的赫然就是一个半截的话本子。 书房的桌子上摆着一个半截的正在写的话本子…… 主人的身份显而易见,他是一个写话本子的! 而且很有可能就是那位在漠北王都颇负盛名的“平二公子”! 这下糟了,若是被发现,想要在漠北王都低调地找到公主怕是不可能了。 毕竟这平二公子后面跟着一整群漠北王都的拥护者啊! 偏偏这时候,书房外头传来一个小丫头的声音,咋咋呼呼的:“芳青姐姐!芳青姐姐你怎么了?” 没等顾四反应,书房门口已经闪过一道绿色的身影,随着就是能够穿透九霄的尖叫:“来人啊!有贼人进书房啦!快来人啊!芳青被他打死啦呜呜呜……” 顾四心底暗叹,被人说是冒失丫头一点也亏不着她!果然冒失! 但此时捂嘴也已经来不及了,脚步声已经由远及近包围了这里。 他一拍脑门,这下麻烦大了。 无奈顾四只能拿布巾蒙住脸面,一把抓住还想往外跑的绿云,打晕了同芳青安置在一起。 此时已经是跑不了了,若是硬碰硬只怕也无法全身而退,只能另找机会。 家丁冲进来之前,他还想着好好解释一下。 可不知哪个一进来看见边上躺着的“青绿”二人,当即一呼百应:“这个更过分!他打了芳青姑娘和绿云姑娘!一起上啊!” 说完,人群像是汹涌的河水一般向顾四淹过来。 顾四当即改变策略,看这架势,要是束手就擒恐怕也少不了一顿打,他只能奋起反抗。 他左右腾挪,躲掉这边一拳,避开那边一脚,可终究双拳难敌十几脚,中途还是狠狠挨了几下子。 等顾四艰难地从汹涌的人群之中挤出书房游廊时,却见原本漆黑的外院已经灯火通明,最前面站着的是个块头能破开两个顾四的大汉。 “抓住他!”大汉一声暴喝,却也不等别人,而是亲自冲在最前面。 前有狼后有虎,顾四实在逃脱不开,叫大汉一把抓住。 当是时,他只来得及蜷起身子护住面门和要害,但是身上也狠狠地挨了两下。 被抓住的时候十分狼狈。 不过他打了人家丫鬟,这顿打也不算平白了。 大汉抓住顾四,亲自拿绳子将他绑了,刚要关到柴房,却听见旁边一个身形略瘦削的老汉,像是管家的人道:“莫押下去了,今夜不太平,那边也抓了个穿夜行衣的,他们像是一伙的,不是普通人,主人要亲自审一审。” 顾四闻言往身后一看,果然看见几个人押着张权儿过来了,后边还跟着老小儿,老小儿后面还跟着几个零零碎碎的漠北人,都被绑着。 他见到他们二人,松了一口气,确认他们没有生命危险,丁二几个现在应该还藏在哪个地方等待时机救他们。 他稍稍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打量现场的情况。 那老管家上前一步,对着老小儿以及他后边那群漠北人道:“大家伙都回去,知道你们都是因为喜爱二公子的新作才慕名来的,你们的心意二公子已经领了,只是下次千万不要使用此等过激手段了,散了,散了!” 他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家丁松绑,把他们送出府门。 顾四和张权儿眼睁睁看着老小儿就这么轻易被送出去了,对视一眼,均有些不可置信,他们费这么大劲来营救他,甚至他们两个都折在里面了,他竟然这么轻轻松松就出去了? 不等他们从不可置信的情绪中脱离,只听到旁边的家丁小声说了一句:“公子来了。” 顾四和张权儿回头,却是先听到的脚步声,而后才看到远处灯光中有几个人影,簇拥着中心的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