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歌行》 第1章 三年必亡 皇朝边陲之地的平安镇已经笼罩在暮色之中。 天空中几颗最亮的星星已经清晰可见,守关隘的陆千带着几个下人,坐在小小的城门边上吃麦饼、喝劣酒、看星星。 陇西之地苦寒贫瘠,连粗手笨脚的婆娘也没几个,陆千只能看星星。 据说从天上的星星能够看出人的命运。 陆千粗鄙无文,看不懂星象,但皇朝之中有人看得懂。 ——清河洛家,据说是奇门遁甲、星象八卦、推算国运的绝世奇才。 大概两个月前,洛家的家主为陛下推算运程,得出一个惊天的结果。 “国生妖孽,三年必亡。” 陛下震怒,将清河洛家满门拘押,然后把洛家男丁一个个拖上刑场。 临刑前,秉笔大太监王咏恩亲自来到刑场,逐个询问洛家的算师,是否有新的判词。 洛家男丁三十五人,其中有二十二个算师,无一人改口。 于是,清河县“铁算”洛家满门死绝。 平安镇上的人们很钦佩洛家的硬骨头,但也觉得这一家人傻得不行。 皇帝老儿爱听好话,顺着他的意思说就是了。 好端端的,偏要说什么“国生妖孽、三年必亡”之类的鬼话…… 陆千咪了一口粗糙酸涩的乡间劣酒,然后站在路边的小坡上左右看了看。 平安镇的关隘外面,就是延绵千里的祁兰山,皇帝虽然自称那里是他们李家的疆土,但陆千知道,那里是蛮族横行的地方。 祁兰山中有众多可供一马通行的羊肠小道,那些行脚商和盐铁贩子为了躲避剑门关的税吏为了避税,从平安镇离开皇朝的领土,翻山越岭的直入大荒原,将针线、铁锅、药材、纸张等物品高价卖给荒原上的蛮族,谋求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利润。 暮色中,又一支商队朝这边过来。 领头的是老行商郑山,后面是二十多个跟班伙计,全部一人双马。 郑山做生意很讲信用,即便是大字不识的蛮族,他也向来是童叟无欺。 陆千笑着朝郑山抱拳行礼:“郑大哥,这天都快黑了,不在镇上歇息一晚吗?” 老郑和陆千颇为熟稔,只要陆千开口,各种新鲜有趣的东西都能帮陆千从皇朝内地买来。 陆千手中这个精致的黄铜烟斗,就是郑山给他买来的。 “这次东西要的急,我得连夜赶路,”郑山笑容满面的将一个钱袋递给陆千:“从大荒原回来,我再找陆兄弟喝酒!” 陆千掂了掂,钱袋里面装着七两左右的散碎银子。 这比平时的过路费多了一倍。 陆千知道老郑这是真有急事要出关,挥挥手慷慨放行。 这支商队全员骑马,没有携带车辆,驮马的背上装着大量清水和食物,看起来像是赶远路的样子。 看样子,这一趟郑山运的是什么贵重的细软商物。 陆千在人群中,还看到披着斗篷的少女。 少女长得极美,身材削瘦、脸色显得颇为憔悴,斗篷里穿着白裙,外面还披着一层麻衣坎肩。 少女的怀中抱着个小男孩,眉目与少女颇为想象,全身裹在斗篷里,头上也戴着麻布帽子。 这打扮,分明是家中有长辈过世。 陆千心中泛起一个奇怪的念头:这两个人不会是清河洛家的后代? 只是看了这么一眼,那个少女便朝着陆千望了过来。 陆千看着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微微呆了一下,感觉那清澈的目光似乎直接看进了自己的心里。 少女露出一丝凄然的表情,她停下马,整个商队也停了下来。 少女从马上下来,向陆千盈盈一拜:“多谢先生舍命相助,洛雪感激不尽。” 说着,少女将小男孩放在地上:“洛阳,给先生磕头。” 小男孩有六七岁的年纪,眨巴眼睛看着陆千,微微嘟着嘴傲然不跪。 陆千心里一阵紧张,这两个孩子居然真的姓洛! 郑山等人颇为紧张,一个个握着刀柄,紧盯着陆千不放。 “举手之劳罢了,哪里谈得上什么舍命?”陆千强撑着架势说道:“你们去,我老陆拿人钱财,自然知道规矩!” 平安镇的规矩,就是只要收了钱,宁死都不能透露行商的去向。 过往平安镇的客商很多,镇长瞿老六把都督府那边打点的非常透彻,从没有官兵到这边来搅事。 所以这规矩,倒是一直被守的很严。 洛雪用奇怪的眼神看着陆千,她再次向行了个礼,这才上马离去。 到了夜里,陆千躲在城门洞边上的木棚子里休息。 即便是睡着了,陆千在梦里还能看到洛雪极漂亮的眼睛,还有那惹人怜爱的样子。 那丫头的肌肤真像是雪一样白,即便几千里逃亡的赶路,也没晒黑她的脸。 陆千想到牡丹花,想到花下鬼,然后就被人从木棚里拖了出来。 夜间冰冷的空气灌入肺部,陆千一下子清醒过来。 关隘门口站着许多人。 火光下,这些人身上的金色飞鱼图案微微晃动,仿佛要从锦袍上一跃而出。 飞鱼锦袍,是“内辑事厂”的官服。 如果说都督府的税吏是索命无常,这些飞鱼卫,可就真是活阎王了。 陆千茫然四顾,只见自己的几个手下倒在地上,鲜血流了一地。 自己的远房侄子陆远桥,只有十四岁,被人一道割了喉,脖子上豁开一个大大的创口,鲜血已经快流干了。 脸色灰败的陆千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骂娘,直接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一个穿着百户官服的飞鱼卫背着手,声音从陆千头顶传来:“我是内辑事厂百户武官左忠堂,今日酉时,行脚商人郑山从这关隘路过,他们从哪条小路过去了?” 胆小怕事的陆千知道,祸事来了。 陆千跪在地上,他的目光正好看着侄子陆远桥已经失去光泽的眼睛。 那死灰色的眼睛盯着陆千,让他几乎当场尿了裤子。 趴在地上的陆千战战兢兢的说了句“不知道”。 “呼”的一声风响,一支枣木水火棍挥舞过来,重重打在陆千的背上。 措不及防的陆千当场吐了血,他哭喊着说道:“各位爷莫打,我真的不知道!” 水火棍依然无情的落了下来,打在陆千身上,发出噼啪的敲击声。 这水火棍以宁州枣木制成,漆成黑红两色,是朝廷刑杖用具。 十几棍打下来,陆千身上皮开肉绽、鲜血直流。 水火棍继续落下,打在先前的伤口上,疼的陆千哭爹叫妈的求饶。 但陆千口中翻来覆去还是那句“不知道”。 左百户恼了,他用脚勾起陆千的脑袋冷冷说道:“本官没有时间跟你啰嗦,若是再不说,可就真要打死你了。” 第2章 尸解仙 火光摇曳之下,陆千挤出一丝讨好的笑容:“大~大人,我真不知道啊……” 左百户低头看着那张脸,只见丑陋的脸上满是眼泪鼻涕,嘴角溢出许多鲜血。 这些乌黑紫红的血站在左忠堂的靴子上,看着有些恶心。 左百户挥了挥手,水火棍又落了下来。 此起彼落的杖击下,陆千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临死前,说不出话的陆千,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洛雪这小娘皮临别前看着自己的眼神,可不就是像在看死人吗? 铁算洛家,算得还真准。 …… 没有在陆千口中问出什么,但并不代表飞鱼卫束手无策。 陆千不肯说出郑山等人的去向,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肯说。 飞鱼卫在镇上其他人口中得了线索,虽然没有那么详细,但洛雪一行人大概何时出关、商队中的人数等等,还都问的一清二楚。 飞鱼卫七八人一组,在山野间的循着马匹和树丛中的痕迹,在凌晨时分找到了一个山洞。 山洞里没有生火,但有照明火把燃烧的痕迹。 一些石头靠在山壁边上摆着,地上能找到干粮碎末。 “他们晚上在这里歇脚……”一名飞鱼卫正在向左百户禀告:“不知为什么,这些逆贼深夜又开始赶路了……许是察觉到了我们的人靠近,大人放心,洛雪那丫头跑不掉!” 左忠堂漫不经心的嗯了一声,他轻声嘱咐道:“小心做事,不要伤了洛家小姐的性命。” 飞鱼卫尴尬的点点头,他又沉声说道:“大人,我们还在山洞里发现了一口棺材。” “你是不是搞错了?”左百户愣了一下:“洛正荣不是被斩首了吗?他们扛着棺材做什么?” 那个飞鱼卫苦笑:“大人,恐怕洛正荣那个逆贼这辈子也买不起如此贵重的棺材。” 几个飞鱼卫将一口棺材抬了上来。 左忠堂平时供职于内辑事厂,出入皇宫内院,算得上见多识广。 可是左忠堂见多了奇珍异宝,却从未见过如此华贵的棺材。 整个棺材是四四方方的盒子,用材是整块的、晶莹剔透的水晶。 棺材下半部分还有许多闪烁着各种光芒的明珠。 在这口棺材的右边,有个淡金色的牌子,上面用黑字镌刻了“明岳”两个字。 左百户敲了敲水晶棺材,棺材表面发出轻微的砰砰声。 “这不是水晶……”左百户摇摇头说道:“好奇怪的材质,我竟从未见过。老陈,你当过铁匠,来看看这东西。” 姓陈的飞鱼卫蹲在棺材前查看片刻,他脸上露出几分惊恐:“大人,这棺材是从里面打开的!” 黑漆漆的山洞里传来低低的风声,老陈的话让人遍体生寒。 左忠堂仔细一看,只见棺材盖好之后,外面光滑平整没有任何缝隙。 反倒是棺材里面有一个小小的握把,应该用来开启水晶棺材。 摇曳的火光下,棺材闪着晶莹剔透的光芒。 而众人的心中升起许多疑惑:谁会睡在棺材里?为什么千里逃亡,洛家人还要带着一口棺材? …… 祁兰山的一条小路上,郑山用略带恐惧的口吻喃喃说道:“明岳,你为什么睡在棺材里?” 郑山实在不能不恐惧。 今晚寅时,人困马乏的逃亡者在一个山洞里休息。 人要喝水吃干粮,马匹要洗刷口鼻、饮水喂食,所以这休息时间,其实也是忙忙碌碌的。 就连洛雪也挽起裙摆,帮着一起照料马匹。 只有七岁的洛阳闲着无事,拿着块面饼,一边吃一边朝着山洞中走去。 山洞很深,里面亮起了五颜六色的柔和灯光。 等洛阳走近了之后,才发现这是一口奇异的水晶棺材,里面睡着个年轻人。 而此时,这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就坐在郑山身边的马上,短短的头发显得颇为散乱。 对于郑山的问题,明岳笑笑不说话,神情看起来颇为虚弱。 逃亡的队伍里有人轻声嘀咕,猜测这个明岳莫非是个哑巴? 如果不是洛家小姐坚持要带着明岳赶路,老郑打算把这个明岳宰了丢进山涧里。 让郑山觉得奇怪的是,洛雪对明岳的态度若即若离,她似乎颇为害怕明岳,但眼神中又带着几分崇敬和信赖。 郑山是洛家的家臣,当年郑山流落街头,是洛家的老家主收养他。 洛家供给郑山吃喝,教他读书识字,教他修习武道,给他管理商队的权力。 对郑山来说,洛雪姐弟俩既是恩人,又是主人。 逃亡者们在黑夜中默默赶路,郑山对洛雪很恭敬,每逢岔路,都听洛雪的安排。 清河洛家,推断世事、演算天象,无论在朝堂还是在民间,都有着绝高的威望。 即便被皇帝陛下问罪,也有一批家臣护着洛家洛雪逃往大荒原。 因为洛家家主曾经豪言,洛家这一代子孙中,将出现传说中的天算师。 人算不如铁算,铁算不如天算。 天算师,据说可以推演天下大势,随口道来,无一不准。 而洛家最有希望成为天算师的,不是那些长子嫡孙,也不是年幼的洛阳,而是一个庶出的女性晚辈:洛雪。 所以家主洛正荣相信,就算男丁死绝,只要洛雪在,洛家必能青史留名。 …… 逃亡者从漆黑的夜晚一直赶路到天色微亮,人困马乏的人们停下脚步,在小路边暂时休息。 洛雪走到明岳面前,看着在大树下喝水休息的明岳。 明岳的头发散乱,身上穿着一件商队伙计的短衣,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 洛雪的心里有些害羞,心中想起凌晨时的情景。 当时她听到弟弟尖叫声,便飞奔着冲进山洞深处,却一眼看到了让全身赤倮的明岳。 虽说洛雪在经脉图谱中见过一些男人形体,但是像明岳这样坦呈相待的情景,让洛雪羞得满脸通红。 低着头的洛雪回忆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而明岳注视着少女,一缕神念渗入洛雪的脑中。 一眼之间,沧海桑田。 还是这片神州大地,还是这片日月星辰,但时间已经过了三千年。 历史像是一个循环的车轮,如今又在重复着那些帝王将相的故事。 明岳的神念继续深入,但洛雪的脑海中似乎有着稳固的心防,他也只能读到一些表层记忆…… 洛雪在明岳的注视下,深吸一口气缓缓跪倒在地上,表情复杂的磕头行礼:“浴地火而生,逢天雷而醒,持干戚而舞……民女洛雪,拜见尸解仙。” 明岳的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下轻声说道:“不必多礼,起来。” 洛雪缓缓起身,用揣测的眼神偷偷看了看对方。 洛家藏书万卷,更有游历四方,撰写游学笔记。 在洛家的先人笔记中,记载了“尸解仙”的轶闻:尸解仙沉睡于直通九幽的地火冥河之中,逢家国大乱或者天雷震怒的时候降临人间,每次出现的时候,都沉睡在没有一丝缝隙的玄冰神盒之中。 至于尸解仙的能力,先人笔记中只说是超越武者、凌驾众生的存在。 只是眼前这个瘦弱书生,并不像是有多厉害的样子。 明岳似乎看透了洛雪的心思,他态度温和的笑笑:“我知道你有难处,可是我刚刚苏醒,没办法给你提供什么帮助……如果我们的能够坚持七天不被你的敌人抓住,我应该能帮上一些忙。” 七天? 洛雪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内辑事厂的飞鱼卫肯定在后面追杀他们。 七天的时间,恐怕比七年还要难熬。 到了中午休息的时候,笃信占卜的洛雪取出龟壳与铜钱,双膝跪在草地上默默祈祷。 面南背北,洛雪将装着铜钱的龟壳举过头顶,喃喃念诵几句,然后把铜钱洒落。 郑山和洛家的家臣纷纷聚了过来。 数千里逃亡,大家全靠了洛雪的推算,才躲过了飞鱼卫的追杀。 铜钱跌落,洛雪跪在草地上辨认着卦象,脸色渐渐发白。 郑山颤声问道:“小姐,是吉是凶?” “萍水相逢他乡客,关山难越失路人,时运不齐,命途多舛。盈虚有数,穷途之哭……”洛雪喃喃说道:“是下下签,大凶!” 第3章 箭雨 逃亡者们的神情惨淡。 一路走来,洛雪的每次推算都很灵验。 但千里逃亡的尽头,依然还是死路一条吗? 洛阳从地上拾起龟壳,他气鼓鼓的将龟壳砸在路边的山石上。 咔嚓一声脆响,龟壳滚落在地。 洛阳抬脚还要继续去踩龟壳。 “你干什么?”洛雪生气的抓住弟弟的胳膊:“这是爹留下的宝物,你怎能如此对待?” 洛阳擦了擦眼泪,他生气的喊道:“爹爹算来算去,算了一辈子还不是死了?如果这个王八壳真的有用,那爹爹叔叔哥哥怎么会死?什么天算铁算人算,统统都是装蒜!” 洛雪气得脸色发白,抬手想要打弟弟一耳光。 郑山等人面面相觑,心想小孩子的话,虽然说的难听,但也有几分道理。 如果洛家的推算之术真的有用,那怎么会满门抄斩? “君子见机,达人知命。”明岳的声音在众人耳边响起:“推算之术虽然神奇,但未来尚未决定,一切仍是未知之数,命运的种子依旧掌握在我们的手中。” 郑山表情痛苦的说道:“可是小姐的推算,我们凶多吉少。” 明岳哑然失笑:“凶多吉少就准备束手等死吗?人终有一死,既然知道要死,那你为什么不现在就抹了脖子?” 郑山被强词夺理的明岳气得满脸通红。 “郑叔,卦辞只是说艰难而已,”洛雪轻声劝说道:“一路坎坷,就算这次艰难些,咬咬牙终究还是能熬过去的。” 郑山点点头,心想下下签也未必就是大家死光。 内厂的混蛋要是追过来,无非就是拼死一战罢了。 逃亡者们默然散开,在附近的山坡和树顶上增加了更多的人手,将警戒的区域扩大。 四周无人,明岳看着沉默不语的女算师问道:“这些人脸上已经露出死气,你善于相术,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洛雪嗯了一声,神情颇为感伤。 这时,明岳看着女算师淡淡说道:“你多久没照镜子了?” 八个字,声音很轻,却如同雷霆,震得洛雪花容失色。 双手颤抖的洛雪从随身的荷包里拿出镜子,只见光滑的镜面上映出自己的脸。 自己的容貌还是那么清秀婉约,但眉脚微微下吊,额头上笼罩这一层若有若无的淡淡灰败气色,分明是命在旦夕的模样。 洛雪手一松,铜镜跌落在地面上。 明岳看了看失魂落魄的少女,他闭着眼睛继续盘膝打坐了。 整个逃亡的队伍陷入沉默而决绝的气氛中,大家休息了一个多时辰,让马匹稍稍休养之后,又急急忙忙的开始赶路。 洛雪心如死灰,坐在马上精神恍惚。 清河洛家,一直有“天命不可违”的祖训。 甚至有些洛家族人,在算出自己命不长久的时候,真的会安排好后事,去墓中“等死”。所以,洛家的祖坟,被人称为“活死人墓”。 洛雪从不怀疑推算之术的准确性。 倒是洛阳颇为乐观,不停安慰着姐姐。 …… 队伍在祁兰山中行进了大半天,到了下午,几只惊鸟从远处飞起。 商队中的人们被野鸟凄厉的叫声吸引,纷纷探头朝着那边张望。 郑山的表情立刻变得紧张起来。 内厂的飞鱼卫向来不走寻常路,他们酷爱用一些忽如其来的小动作吸引目标的注意力,然后发起凌厉的一击。 看这情形,只怕飞鱼卫的人已然近在咫尺了。 果然,附近的树丛中便传来“咔咔”的几声轻响。 听到这声音,郑山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拽着身边的洛雪,将姐弟俩从马上拖下来。 下一瞬间,无数弩矢从树丛中飞了出来! 近百支弩矢,覆盖了整条山道。 山林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惨叫声,弩矢打在人或者战马的身上,发出噗噗噗的闷响。 在二十步左右的距离上,若是不穿盔甲,弩矢可以直接打穿人体! 即便是健壮的战马,只要中箭,也会流血致死。 顷刻间,商队的人便死伤狼藉。 二十多个逃亡者,有一半人被弩箭射中。 指头粗细的弩箭穿透十足,伤者躺在血泊中,捂着伤口痛呼哀嚎。 洛雪抱着弟弟躲在骏马的下面,极为幸运的毫发无损。 冰雪聪明的洛家小姐很快明白,这不是自己运气好,而是这批敌人和以前的一样,想着要活捉自己。 树丛中出现穿着锦袍的身影。 逃亡者们发出恐惧而绝望的喊声:“是飞鱼卫!” “他们有神机弩,别等死,冲上去跟他们拼了!” 七名手持弩机的飞鱼卫从树林中现身,从不同方向包围过来。 他们手中,端着极为珍贵的军中利器“神机弩”。 神机弩造型颇大,重二十多斤,外形像是个“申”字形,最醒目的是弩机中间的方形弩匣。 在弩匣中,一次装入十支弩箭,扣动机括之后,十支弩箭同时飞出,百步之内可以穿透甲胄。 神机弩制造工艺繁琐,装填速度慢,但是可以通过预装好的弩匣快速更换箭矢。 只要弩匣够用,一百柄弩机可以顶得上千名弓箭手。 神机弩唯一的缺点是不能单发,也不能准确射击,只要冲过去贴身近战,或者引诱弩手射出箭矢,这东西就是一堆废铁。 郑山的侄子郑西关,是天生勇力的六品武者。 郑西关提起一匹重伤的骏马当盾牌,怒吼着朝那些暗箭伤人的飞鱼卫冲了过去。 其他逃亡者虽然没有郑西关的力气,但也在想办法接近飞鱼卫。 郑山看了看脸色苍白的洛雪,抽出了腰间的刀。 样子文弱的郑山看起来像个商队老板,但在洛家的精心培养下,四十多岁便已晋阶三品武者。 这世间的三品武者大多已经开了个小宗派,自立门户、广收弟子。 而郑山一辈子隐藏实力,就是为了主家遇难的时候多条后路。 脸色冷峻的飞鱼卫端着弩机,朝洛家的人又是一轮无情攒射。 这次,逃亡者们有了准备,只有两人受伤。 见飞鱼卫射空了弩匣,商队的人立刻怒吼着冲了上来。 飞鱼卫很干脆的丢掉昂贵的弩机,拔出刀迎向那些逃犯。 洛雪抱着弟弟,紧张的看着外面的厮杀。 并非人人都是武者,山林间的厮杀,更多依靠的是力量、速度、斗志,还有一点点运气。 郑西关拿着一柄长柄大刀,三刀之内就将一名飞鱼卫砍翻在地。 郑山朝侄子那边望了一眼,脸上多了几分赞赏。 侄子虽然以外门功夫入了武道,但假以时日,未必不能达到自己的成就。 平时谨小慎微的郑山身形迅捷,不算强壮的身影中多了几分暴烈之气。 洛雪看到郑山在快速收割飞鱼卫的生命,暗暗松了口气。 三品武者果然可以依靠的强者。 只要太安城的那位皇帝陛下没有发疯,想来不会有二品三品的武者到穷乡僻壤来追捕自己。 洛雪的脑海中胡乱思考着各种念头,忽然感觉到头上的光影略有变化。 两名飞鱼卫从山道边的峭壁上一跃而下。 明亮的阳光下,两名飞鱼卫刻板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第4章 燕返 面对突如其来的袭击,洛雪吓得跌坐在地上。 山林间的厮杀还在继续,洛雪身边除了文弱的明岳之外,再没有其他帮手。 洛雪从马背上抽出短剑,然后塞了一把匕首给身边明岳:“跟他们拼了!” 明岳苦笑着看了看匕首,心想这臭丫头真是害他连投降的机会都没有。 手脚发抖的洛雪根本没注意明岳的表情,她在心里迅速推算着生死,脑中一阵阵眩晕。 死? 应该是不会死的。 先前的弩箭刻意避开了她和洛阳的方向,对方应该是想要生擒自己。 所以最怕的是生不如死…… 在女孩茫然失措的时候,明岳叹了口气,他丢掉匕首,从洛雪手中抢过短剑。 短剑两面开刃,简单的“一”字形剑锷,剑柄上缠着布条,没有麻烦的剑穗。 这是一把杀人的剑,还是万年前的模样。 一剑在手的明岳脸上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慨,似乎对飞鱼卫视而不见。 两个飞鱼卫一落地,就抡起长刀,向明岳的脑袋劈了过来。 明岳在暮色中看剑,心思早已回到了万年前的那个清晨。 他和她在晨曦中狂奔,匆匆一吻之后,各自进入永恒的沉睡。 这一睡近乎永别,世间已不知道过了多少年。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暮色中一缕剑光亮了起来。 剑光中带着三分死寂、三分决然、三分惆怅,一分孤傲。 锋利的剑刃在飞鱼卫的咽喉一刺即收。 飞鱼卫的喉咙里鲜血狂涌,他瞪大眼睛,徒劳的想要挥舞长刀,但双手双臂已经失去了力量。 另一名飞鱼卫并没有被同伴的死干扰,他的刀依然很迅猛的朝着明岳头顶劈了下去。 只是明岳的剑更快些,他的短剑横在自己头顶,及时护住了自己即将坍塌的生命。 长刀和短剑激烈碰撞,发出叮的一声长鸣。 满脸狞笑的飞鱼卫感到短剑上传来强大的力量,单薄的剑,居然把十几斤的大刀给弹了起来。 但剑终究是剑,是一种脆弱的武器。 在正面的碰撞中,剑刃断成了两截! 拿着断剑的明岳似乎有点茫然,似乎对剑的材质脆弱很意外。 飞鱼卫深吸一口气,趁着明岳发呆的机会,再次举刀。 一刀劈向明岳。 善于推算命运的洛雪心中泛起一句不祥的话语:剑在人在,剑断人亡。 然而明岳只是挥了挥手,即将落地的半截断剑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灵魂,翩然跃到了飞鱼卫的眼前。 剑刃闪烁着寒光,飘然在空中飞舞,像一只致命的飞燕。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 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 剑如燕返。 飞鱼卫的眼睛中流出血,脸颊上出现长长的伤口,身上手上也纷纷出现伤口。 短短一息时间,飞鱼卫变成了血人,颓然倒在地上。 半截剑尖在空中跳跃了一下,这才轻轻掉在地上。 而瞪大眼睛的洛雪看到这一幕,被诡异的剑术和淋漓的鲜血吓晕了,软软倒向地面。 明岳伸手扶住洛雪,然后看了看周围的情形。 七名飞鱼卫被郑山叔侄斩杀殆尽,但其他的逃亡者还剩下五个人。 刚才还有二十多人的逃亡者,现在连明岳、洛阳在内也只有十个人。 郑山叔侄俩脸上带着浓浓的戾气,两人拿着滴血的长刀,在飞鱼卫的尸体上逐个补刀。 在激烈的厮杀中飞鱼卫早已死的透彻了,郑山一刀下去,除了血肉横飞之外,无非也就是泄愤而已。 众人默默无语的将还能骑乘的骏马聚拢,整理着食物和清水等必需品。 一时间,气氛颇为沉闷。 郑山看着明岳的眼神颇为复杂,目光中有警惕,也有敬畏。 虽然郑山已经是三品武者,但依然看不出明岳的境界。 尤其是这种隔空驭剑的手法,实在让人闻所未闻。 已经醒来的洛雪含泪看着摆放成一排的遗体,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郑山叹了口气,他低声说道:“小姐,我们赶紧走,飞鱼卫恐怕不止这么点人。” 充耳不闻的洛雪喃喃念诵着什么,然后在遗体前磕了几个头。 来不及掩埋的尸体被逃亡者放进山道边的树林里,郑山伸手,把缰绳递给洛雪:“小姐,现在我们去哪里?” 洛雪的眼神中满是茫然和痛苦:“去哪里?我们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 “改道!”明岳的语气斩钉截铁:“不管你们原本要去哪里,立刻改道。” 郑山郁闷的说道:“可是在祁兰山深处,有人会过来接应我们。” 明岳一脸嘲讽:“你能撑到援军赶到的时候?” 郑山哑然。 飞鱼卫善于跟踪和偷袭,现在洛雪既然被他们盯上了,只怕第二波攻击也不远了。 洛雪轻声问道:“明大哥觉得该怎么走?” 明岳嘴角露出一丝坏笑:“掉头,沿原路往回走。” “那怎么行?”郑山失声说道:“这岂不是自寻死路?” 明岳耸耸肩笑道:“只有往回走,才能不留下行动的蛛丝马迹……而这一片区域被踩的乱七八糟,就连树林里也很杂乱,那些飞鱼卫想要找到我们的踪迹,要花费不少时间的。” 郑山还想说话,洛雪已经坚定的说道:“好,我们往回走!” 众人重新上路,心情异常忐忑。 郑西关紧张的打量着路边的山野,担心又有一波弩箭从天而降。 好在郑西关的担心没有发生,一行人趁着夜色往回走了二十多里,然后找了条小路折向北边。 祁兰山的地图,洛雪烂熟于心。 如果沿着原来的路程,逃亡者将深入祁兰山西脉,与生活在山脚下的月狼部落汇合。 可如果向北走数十里,便要离开祁兰山脉,进入渺无人烟的大荒原。 在荒原上,飞鱼卫耳目众多,再加上边军的全力配合,危险只会比山里更多…… 洛雪思索着未知的前路,而郑山则不停的偷偷打量着明岳。 作为武者,郑山更注重的是明岳诡异的剑术。 皇朝中的武者,确实有人善于使用“离手剑”,比如岷山的回风剑陆平安,就能让飞剑脱手杀人,在空中旋转一圈之后重新回到手中。 但要说向明岳这样控制一截断剑,上下翻飞把敌人削得血肉模糊,郑山未曾见过,甚至未曾想过。 明岳没有回头,却似乎能清晰感觉到郑山的目光。 “燕返只是个小把戏……”明岳回头向郑山微微一笑:“这种花里花哨的剑招欺负普通人还行,对郑先生这样的高手来说,太过华而不实了。” 郑山尴尬的笑笑,心想飞鱼卫可不是普通人…… 明岳虽然神秘,但不管怎么说,自己这边又多了个强大的后援。 郑山露出讨好的笑容说道:“这一路上凶险甚多,回头飞鱼卫要是再次来袭,还请先生多多相助。” 明岳微微一笑:“我为什么要相助?如果我这时候一个人跑掉,岂不是比跟着你们安全的多?” 郑山啊了一声,满脸意外的看着明岳。 “好了,我救你一命,算是扯平了,”明岳停下脚步,向洛雪挥挥手:“小丫头,小洛阳,救命之恩两清了,咱们后会有期。” 洛雪秀眉紧皱:“你真的要走?” 第5章 前路苍茫,各行其道 面对洛雪的问题,明岳淡淡一笑:“我为何不走?难道留在这里陪着你们等死?” 洛雪的脸涨得通红,一时间却说不出话来。 明岳与逃亡者之间算是萍水相逢,先前的厮杀中,明岳救了洛雪一命,现在提出要各走各的路,道义上说也算是两不相欠。 但对于洛雪来说,这是个让她失望而震惊的消息。 数千里逃亡,如今到了最危险的时刻,明岳这个重要的强援却忽然提出要明哲保身、弃洛雪而去…… 洛雪心中很失望。 但洛雪知道,明岳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如果明岳真的是贪生怕死之人,在洛雪算出下下签的时候就可以告辞离去,大可不必冒险与飞鱼卫正面厮杀。 山风徐来,吹动洛雪的白裙在风中微微晃动。 女孩的身上还沾着血渍,她看着明岳平淡的笑容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 虽然洛雪心中有千言万语,但最后只化为两个字:“保重。” 郑山眉头紧皱,而郑西关忍不住大声吼道:“小子,你就这么拍拍屁股走了?!” 准备转身离去的明岳停下脚步,他回头平静的看着郑西关:“怎么?你想留下我?” 郑山心中一凛,他知道侄子虽然勇力过人,但是在明岳神出鬼没的剑术面前,只怕是三招都撑不下来。 “先生请自便,”郑山陪着笑脸说道:“还请先生路上多小心,莫要遭了飞鱼卫的毒手。” 明岳对郑山看似关切的恶毒话语恍若未闻,他淡然一笑:“放心,你们不在我身边,素不相识的飞鱼卫也不至于真的要杀我。” 郑山心中大为恼火,但终究不敢动手,只能目送明岳飘然离去。 月色之下,弃马离开的明岳在山林间很快就消失不见。 郑西关喃喃骂道:“这无情无义的狗东西,走了就走了,没有他我们照样能摆脱飞鱼卫的追杀!” 洛阳看着明岳消失的方向,生性活泼的男孩没有开口骂人。 洛阳给姐姐递了一块手帕,他小心翼翼的问道:“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 洛雪擦了擦泪水,她看了看天上的星斗,仔细的辨认着方向。 郑山在一边轻声建议:“小姐,如今有两条路,要么我们趁着夜色悄悄原路返回,杀个回马枪重新折返皇朝疆土;要么,咱们干脆冒险进入大荒原,那边虽然一马平川,但只要我们找个靠谱的商队跟着,也不会有太大危险的。” 洛雪沉默片刻,她摇摇头凄然说道:“累了一天,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要不然明天马儿就废了。” 对洛雪言听计从的郑山点点头,他指着路边的树丛说道:“既然如此,我们离开山道,在树林中歇息一晚,其他事情明天再商议?” 幸存的逃亡者纷纷点头。 整个队伍还剩下九个人活着,马匹倒有二十多匹。 众人牵着马离开羊肠小道,向树林深处缓缓走去。 郑山在蛮族荒原上走了近百次,对大小事务都很熟悉。 郑山让伙计在树林中砍倒灌木和杂草,清理出一个可供休憩的区域,然后将毯子铺在地上,大家靠着树干休息。 为了防止有飞鱼卫偷袭,郑山安排了商队中的伙计轮流值班,同时还在营地周围安置了一些带着铃铛的丝线。 软麻丝线极为坚韧,绷紧了之后绕在两棵树中间,再挂上小小的铜铃,一个简单的警讯装置就成功了。 如果有人或者猛兽趁着夜色来袭,那必然会触发陷阱,惊醒营地中熟睡的逃亡者。 安排好这一切后,郑山才靠着树干,疲倦的闭上眼睛。 对于护送洛家姐弟出关的事情,商队之中的人大多持反对态度,认为说什么也不能去干涉朝廷的事情。 但郑山一意孤行。 用郑山的话说,自己欠了洛家的案情,怎能在危难之际袖手旁观? 老郑山说的倒是冠冕堂皇,但事实证明,老郑的选择可能错了。 飞鱼卫的第一波袭击,就让商队的人损失过半。 现在他们很可能已经被飞鱼卫咬上了,就算刻意隐藏行迹,只怕也是凶多吉少。 郑山看了看熟睡中的洛雪和洛阳,心中升起一股悔意。 早知道此行这么艰难,自己要是拉下脸像明岳一样抽身而去,也许商队伙计就不会伤亡这么多人。 郑山长长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无奈。 逃亡者们靠在树林中酣睡,直到被“叮当”一声铃响给惊醒了。 郑山就算是睡觉,也依然刀不离身,所以他第一时间睁开眼睛,半蹲着身体四下官网。 洛雪也吓得花容失色,她搂着弟弟躲在人群中,手指快速伸长缩短,在计算着今晚的吉凶祸福。” 洛阳则是瞪大眼睛看着前方。 小男孩趴在车窗边紧张而又幸福的看着外面。 半晌之后,预想中的袭击和追杀并没有发生。 在皎洁的月光下,只见一只全身背着铠甲、体态有点像大刺猬的动物爬了出来。 看到寒光闪闪的钢刀,那只动物似乎吓了一跳,急急忙忙的又转身逃走了。 “好像是一条土龙,”洛雪向弟弟轻声说道:“这东西最善于钻山挖洞,平时吃些泥土中的蚂蚁和小虫子,对人无害的。” 郑山松了口气,他放下刀,擦了擦头上的冷汗:“西关,你带两个兄弟,到附近的山头上轮流值班了望,若是发现有飞鱼卫的踪迹,立刻告知我们。” 睡眼朦胧的郑西关知道此事不容马虎,他也没有埋怨,带着两个商队伙计便朝着附近的小山顶上爬去。 郑山本以为侄子去了山顶上放哨,自己这边能睡个安稳觉。 可是没想到,郑西关去了没多久,山顶上就传来尖锐的竹哨声。 洛雪听到这黑夜中格外刺耳的尖锐哨声,脸色苍白的看着四周。 山林间一片黑暗,似乎随时会有无数的敌人从黑暗中冲出来…… 第6章 时不可问 洛雪猛然坐起,看着周围的黑暗脸色苍白如纸。 弟弟洛阳战战兢兢的偎依在姐姐身边,用小手紧紧握住姐姐的柔荑。 黑暗中传来叮叮当当几声兵器的碰撞,还有郑西关响亮的怒骂声。 “小姐莫慌,”郑山快步跑到洛雪身边低声说道:“我们这一路行动小心翼翼,这些飞鱼卫应该是偶然遇上我们,直接杀了便是,没什么要紧的。” 洛雪点点头,脸上强自做出镇定的神态。 这次与飞鱼卫遭遇,是在最黑暗的凌晨时分,所以郑山的心里倒还没有绝望。 郑山让洛雪姐弟躲在树林中的一片灌木丛中,然后提着刀快步离开,去山顶上接应自家侄子了。 洛雪躲在树丛中,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郑山说的并没有错。 漆黑的夜色,是洛雪最好的掩护。 只要躲在树丛中,抱着弟弟不要出声、也不要乱动,那么飞鱼卫也极难发现他们的踪迹。 黑暗中,激烈的厮杀还在继续。 远处时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声。 听声音,并不是商队伙计的声音。 看来郑山说的没错,这场黑暗中的忽然遭遇,飞鱼卫那边不但人数少,而且战力也远不如郑山等人。 与白天遇到的那群飞鱼卫相比,这些应该是些负责后勤和辎重的辅兵。 双方相遇,都是各自的不幸。 被发现的逃亡者们无法再隐藏行迹,下手格外凶狠残暴。 忽然,一支烟火飞上天空,然后在高高的夜空中爆开,发出轰然一声巨响。 无数星星点点的彩色火星飘然逝去。 洛雪知道,这是飞鱼卫向同伴求援的信号。 飞鱼卫令武道中人闻风丧胆,所凭借者,绝非仅仅是武艺高强。 飞鱼卫令行禁止、赏罚分明,所以这些飞鱼卫虽然不是郑山叔侄的对手,依然拼死与郑山等人纠缠厮杀。 至于那些烟火,不同的烟火颜色,代表着不同的讯息。 目前洛雪知道的,是红色烟火代表求援,绿色烟火代表撤退,黑色烟火只是单纯的标明位置而已。 刚刚天空中爆开的红色烟火,代表此地需要紧急援助。 相信要不了多久,附近的飞鱼卫就会蜂拥而来。 远处的山林间,飞鱼卫的惨叫声此起彼伏。 郑山和郑西关叔侄估计是恨透了那些飞鱼卫的拼死报讯,出手更加凶猛起来。 片刻之后,山林之间终于恢复了宁静。 不远处,传来郑山气急败坏的声音:“真是见了鬼,竟然在这大半夜的遇上三十多个飞鱼卫的杂兵。西关,你没事?” 郑西关闷闷的应了一声:“老叔我没事,皮外伤而已。老叔,那丫头和臭小子没事?” 洛雪微微皱眉。 郑西关的语气显得颇为无礼,与平日间恭恭敬敬的样子截然不同。 黑暗中传来啪的一声,似乎是郑山用什么东西打了郑西关一下。 “公子和小姐自然平安无事,”郑山沉声说道:“只是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我们收拾东西,赶紧连夜离开。” 郑西关嗯了一声,跟着郑山朝这边走来。 洛雪正想站起,却听到背后也传来细微的响动。 这声音窸窸窣窣的,显得有几分小心翼翼。 郑山叔侄在自己前面,那从自己后面悄悄靠近的人,会是谁? 几乎不用思考,洛雪就知道是飞鱼卫从后面摸过来了。 洛雪吓得不敢乱动,她捂住弟弟的嘴巴,两人躲在灌木丛中不敢乱动乱说,更不敢冒险跑出来向郑山求救。 拇指掐着食指和中指,指尖在指节间轻盈的跳动,配合着心中的思绪,推算眼前的形势和变故。 虽然洛雪被父辈公认为最有可能成为“天算师”的奇才,但少女的境界依然还停留在“人算”的水平。 天算如天,俯瞰众生。 铁算如铁,巨细无遗。 人算如人,卦象莫测,变数极多。 洛雪推算片刻,只觉得未来的运势宛如一团乱麻,福祸凶险成败紧密纠缠,根本无法看出端倪。 在洛雪姐弟右边,几个淡淡的黑影出现,蹑手蹑脚的朝着郑山叔侄潜行。 洛雪躲在灌木丛中,看着那华贵的飞鱼官服,连呼吸都屏住了。 幸好,双方距离虽近,但飞鱼卫的全副心思都在郑山叔侄身上,所以并没有注意到附近的洛雪。 黑暗中,洛雪看到飞鱼卫慢慢端起弩机对准前方。 又是神机弩!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这一波弩箭发出去,郑山叔侄多半要遭遇不幸。 洛雪的心脏砰砰砰急速跳动,她想要出声向郑山示警,但又知道自己一旦出声,多半要被飞鱼卫当场格杀。 在洛雪紧张到快要窒息的时候,郑山终于怒喝道:“谁?!” 几个飞鱼卫猛然一抬胳膊,洛雪耳边传来咔咔咔几声轻响。 弩箭在空气中发出“咻呜、咻呜”的怪声,紧跟着是“咄咄”的声音。 神机弩虽然霸道之极,在这种树木茂盛的山林间,威力却是大打折扣。 一支支弩箭飞出之后,没能射中郑山和郑西关,反倒是被那些歪七歪八的树木给挡住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弩箭,因为黑暗中无法瞄准,所以尽数打空了。 郑山没有惨叫也没有怒吼,这位年过不惑的商队首领表现出足够的杀伐果断,身形在树影间穿梭,快速靠近那些拿着弩机的飞鱼卫。 而郑西关则是放声怒吼道:“你们这些杀不尽的狗贼,过来受死!” 说着,郑西关举起手中的一支铁锤,弯着腰朝飞鱼卫猛冲过来。 只一锤,郑西关就把一名飞鱼卫连人带弩机全都砸的稀烂。 躲在暗处的洛雪甚至能听到那鲜血飞溅的声音。 这支重达十二斤的铁锤挥舞开来,几个飞鱼卫只能发出无奈而愤怒的吼叫声,根本无法靠近郑西关。 而郑山,鬼魅般出现在一名飞鱼卫的身后。 第7章 失路之人 树林中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只能靠着树影之间漏下的少许星月光芒。 在极度昏暗的环境下,只能分辨出对面依稀的人影。 郑山借着树木的掩护,突然出现在飞鱼卫的身边,令对方完全没有准备。 郑山手起刀落,利刃从飞鱼卫的肩膀切入,将他的半边身子都豁开了。 残破的身躯在空中滚翻着,朝洛雪姐弟俩藏身的位置飞来。 看着骤然飞过来的黑影,洛雪吓得瘫软在地上。 年纪尚小的洛阳从灌木丛里站起来,伸出小手用力一推,将飞过来的半截残躯推开了。 黑暗中,人的听觉格外灵敏。 洛阳仅仅是这么一动,旁边的飞鱼卫立刻发现了姐弟俩的藏身之处。 两个飞鱼卫下意识掉转弩机,对着洛阳和洛雪藏身的地方扣动机括。 黑暗中弩箭乱飞,没有打中身形矮小的洛阳,反倒射中了飞鱼卫自己。 树林间响起一片惨叫,几个飞鱼卫倒在地上。 郑西关哈哈大笑,将一名心慌意乱的飞鱼卫打得向后飞了出去。 树林中,残存的几个飞鱼卫兵败如山倒,全部死在郑山和郑西关手里。 面沉似水的郑山擦拭着刀刃上的血迹,将身上的外衣脱掉,换了件干净的衣服。 换了衣服之后,郑山犹豫了一下,又从皮囊里倒了些水,将脸上手上的血渍尽数洗干净了,这才过来找洛雪。 商队的伙计们已经把马匹、干粮、清水集中在一起,随时准备上路。 因为不敢点火把,每个人的脸都笼罩在浓浓的阴影中,只有眼睛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连续两场厮杀,商队又折损了两个人,另外有一个人受伤,简单包扎之后,鲜血还在从白沙布底下向外渗出。 洛雪看不到众人的脸色,但也知道,大家心中颇为惶恐。 飞鱼卫有着独特的联络方式,他们的位置已经暴露,飞鱼卫就会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毒蛇,一群群的朝这边围过来。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如今天色依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郑山恭敬的说道:“小姐受惊了,我们还是乘黑离开这里?” 洛雪点点头,她脚踩着马镫想要爬上去,用了两次力,才发现自己腿脚酸软。 郑山连忙上前将洛雪扶上马,然后亲自牵马在前面探路。 不管怎么看,郑山都是个极为忠诚的仆人。 逃亡者们在黑暗中悄悄摸索前进,不敢发出一丝一毫多余的声音。 忽然,后面的山谷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声! 空山沉寂,这一声惨叫回音袅袅,数息之后才恢复了宁静。 漆黑的群山中,这声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逃亡者们停下脚步,大家回头看着身后的山谷,却只能看到一棵棵茂盛的树木。 郑西关喃喃说道:“老叔,这是怎么回事?” “我们的人都在这里了……”郑山茫然摇摇头:“也许是飞鱼卫在处决办事不力的同伙?我们还是赶紧走,天亮了就更难脱身了。” 众人点点头,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洛雪再次回头看了看惨叫声响起的方向。 幸存的逃亡者们都在她身边了,但还有一个半途离开的明岳下落不明。 洛雪在心里喃喃问道:明岳,是你在帮我吗? 洛雪希望是明岳在帮助自己,但洛雪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飞鱼卫人多势众,而且组织严密、行动果决,明岳一个人想要拖住飞鱼卫,无异于自寻死路。 洛雪长长叹了口气,知道明岳所说、所做并没有偏差。 作为一个局外人,明岳想要保住自己的安全,最好的办法就是远远躲开逃亡者,在一个安全的地方呆上几天,等事情结束之后,他安心返回皇朝内地就是了。 有些黯然神伤的洛雪抱进怀里的弟弟。 洛阳,是她最后的亲人,就算自己最后难免一死,也要让洛阳好好活下去。 坐在姐姐前面的洛阳感到头顶微微一湿,一滴泪水落在他的头顶上。 洛阳握住姐姐的手低声说道:“姐姐放心,我会保护你的。” 洛雪轻轻嗯了一声,她向牵着马的郑山说道:“郑叔上马,我没事的,先前只是有些疲惫罢了。” 郑山停下脚步,他牵了一匹空余的骏马。 马匹在黑夜中的视力要比人类要敏锐数倍,郑山骑在马上,比他深一脚浅一脚的步行可要快捷多了。 一行人在山林间跋涉,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七个人在一处山坳里休息。 郑山在祁兰山中来来回回走过数十趟,对整个祁兰山的环境极为熟悉。 看着周围的景物,郑山的脸色如土,走到洛雪身边耳语几句。 洛雪的脸色也变了。 逃亡者们在明岳的建议下往回走了一天,昨晚黑灯瞎火的,他们又匆匆赶路,最后居然原路返回了。 再往前面三十里山路,就是他们出关的平安镇隘口了。 洛雪不由得想起“萍水相逢他乡客,关山难越失路人”的卦辞。 不用派人到周围查看,洛雪就知道,这一路上肯定到处都有飞鱼卫的人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洛雪看着郑山,她颤声问道:“郑叔,现在该怎么办?” 郑山唉声叹气,而郑西关脸色有些不耐烦,眉眼中带着几分凶戾之气。 “如今只有转向改道,我们去大荒原!”郑山咬咬牙说道:“大荒原上行迹很难掩藏,但我们七个人有二十多匹马,清水食物也足够,就算被那些该死的飞鱼卫发现了,我们拼死逃亡就是了,二十多匹马轮流换乘,可以一整天不停歇的狂奔,还能怕了他们不成?” 洛雪无奈的点点头,同意了郑山的建议。 但洛雪的心里知道,就算有二十多匹马可以换乘,又哪能逃脱飞鱼卫的追杀? 第8章 暗剑 收拾了战马和行李,郑山护送着洛雪,带着剩下几个幸存的逃亡者,在天色大亮之前消失在茫茫山林之中。 到了午间,飞鱼卫的百户左忠堂带着十几个属下,来到了逃亡者离开的道路上。 山野之间的各种痕迹杂乱无章,但干湿程度不同的马粪,是最好的路标。 一个普通人,如果背着十几斤干粮清水逃亡,一天下来必然累的精疲力尽。 但如果有了马匹的帮助,那么不但可以携带更多的给养,还能在危急的时候快速逃走。 所以洛家姐弟二人千里逃亡,离不开马匹的协助。 洛雪听从了明岳的建议,故弄玄虚的掉头原路返回,这种小把戏能够瞒住飞鱼卫一时,但却无法长时间骗住追踪者。 飞鱼卫人多势众,行进的时候也不需要可以掩藏踪迹,自然比洛雪他们动作快得多。 昨晚收到报讯的烟花之后,附近的飞鱼卫迅速朝着那个山坳靠拢,左忠堂这一组人也在其中。 然而天亮时他们找到的,是满地的尸体残骸。 …… 十一个飞鱼卫,外加二十多个捕快,全都死在了这个山坳的附近。 厮杀从山坡上延续到树林中,射空了弩匣的神机弩被丢弃在地上,弓弦被人刻意砍断了。 飞鱼卫和捕快的尸体横七竖八的丢弃在山林间,其中不少尸体还被搜过,取走了水囊、箭矢等能用的东西。 面沉似水的左百户非常恼怒。 “区区几个蟊贼,已经有这么强了吗?”左百户皱眉反问:“这些贼人最多也就十多个人了,其中还有女子与孩童,居然能够杀死三十多个官差?” 一个飞鱼卫沉声说道:“百户大人,逃亡的贼人中,有个叫郑山的拼死护着洛家的遗孤,属下等人推测,此人应该是三品境界。” 左百户低头看着地上的尸骸,他摇摇头说道:“不止三品,这人刻意隐藏了实力,应该是二品高手,估摸着已经快摸到一品宗师的门槛了。” 众人悚然而惊。 三品武者,已经可以自己成立个小宗派,手下有十几人到几十人不等的弟子。 一品、二品高手神龙见首不见尾,三品武者已经是平常能见到的“绝顶”高手了。 就算是当地知府知县,遇上三品武者也是客客气气的。 而三品武者一般在家乡建个小宗门,平日里收些弟子,过着富足的生活。 好半天之后,那个飞鱼卫才战战兢兢的说道:“百户大人,应该不会?” 左忠堂瞪了那个属下一眼,闷闷的说了一句“追”。 …… 追,很容易。 但想要追上,却很难。 飞鱼卫在崇山峻岭间跋涉,却始终没能追上洛家姐弟的行踪。 甚至连路途上的各种痕迹似乎都消除了。 到了午后接近傍晚的时候,左百户终于反应过来。 有人在帮着逃亡者清理后路的痕迹? 不但清理痕迹,这个人还在林中设置了几个小陷阱,忽然飞射而来的竹箭让一名飞鱼卫受了轻伤。 眼看天色又快要黑了,又有人刻意消除洛雪等人的行踪,左百户的脸色越发阴沉。 一名飞鱼卫过来宽慰:“大人,不如我们在贼人的必经之路上安排一些兄弟把守,也能……” “那要多少人才够?!”左忠堂恼怒的训斥道:“方圆千里的祁兰山,给你五千人够不够用?如果贼人趁着夜色摸过来,将把守险要的兄弟杀了,岂不是得不偿失?” 那个飞鱼卫羞愧的退下。 但左忠堂想到“必经之路”这四个字,忽然从忙乱中清醒过来。 百户大人很快明白,自己的谋划陷入了一个误区。 ——飞鱼卫在祁兰山中循着逃亡者的踪迹穷追不舍,结果被洛雪等人杀了个回马枪,白白损失了三十多人。 其实自己只需派人守住几个必经之路,设下陷阱等着洛雪姐弟自投罗网就是了。 反正离开祁兰山的路径就那么几条,与其在山中跟着逃亡者打转转,还不如守株待兔。 左忠堂向自己的属下笑了笑:“杜涌泉,走,我们去东山口守着。” 杜涌泉受宠若惊,又有些不知所措。 “大人,为什么要去东山口?”杜涌泉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道:“贼人不是要往西去吗?” 左忠堂冷笑:“他们原路返回,故布迷阵,好不容易摆脱了我们的追踪,自然不会再向西自投罗网了……现在他们只能向东,冒险逃出祁兰山,去大荒原上求一条生路。” 杜涌泉连忙说道:“大人英明神武、运筹帷幄,下官……” 杜涌泉还没说完,忽然看到左忠堂的脸上露出震惊的表情。 左忠堂伸手一推杜涌泉。 措手不及的杜涌泉一下子跌倒在地。 紧跟着,杜涌泉脸上一阵剧痛,热乎乎的鲜血顺着脸颊涌了出来。 杜涌泉捂住脸,另一只手迅速拔刀! 昏暗的暮色中,杜涌泉看到一支短短的飞剑在空中潇洒的划了个弧线,然后隐入山林中消失不见。 杜涌泉心头大震。 当年习武的时候,杜涌泉听师父说,有境界绝高的剑圣可以驭剑杀敌,十里之外取人首级。 而眼下这支飞剑速度虽然不快,但却在树林中悄无声息的穿行,并且刻意隐去了破风声。 如果不是左忠堂回头跟杜涌泉说话的时候发现了这支偷偷飞来的短剑,杜涌泉已经被一剑封喉。 几个飞鱼卫在左忠堂身边围成一圈,警惕的看着周围,生怕又有飞剑忽然袭来。 死里逃生的杜涌泉结结巴巴的说道:“左~左百户,他们有剑圣护着……” “哪里有什么剑圣?”左忠堂亲自帮杜涌泉包扎伤口:“如果真有什么剑圣,洛雪她们还藏头露尾的做什么?直接让剑圣把我们都杀了便是!” 杜涌泉惊魂稍定,顿时明白了左百户说的也是极有道理的。 如果控制飞剑的人真有那么厉害,洛雪哪需要东躲西藏,直接杀出一条血路就安然脱险了。 左百户的下一句话让杜涌泉的心猛然提了起来:“控制飞剑的人应该就在附近……” 第9章 触目,惊心 左忠堂一句话,让所有的飞鱼卫都打了个寒颤。 众人看着周围的山林和草木,担心随时会有一支飞剑出来偷袭自己。 杜涌泉沉声说道:“结圆阵,全力戒备!” 飞鱼卫们立刻背靠背站成一圈,拿着武器警惕的看着四周。 刚才偷袭杜涌泉的飞剑忽快忽慢,而大多数飞鱼卫的境界尚不如杜涌泉,一个个紧张异常。 左忠堂看了看如临大敌的手下,又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树木,然后沉声说道:“出来,我看到你了!” 四下寂然无声,只有山风吹过树林,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又过了片刻,依然还是一片寂静。 杜涌泉尴尬的看着左百户,想说几句话宽慰上司,却又不敢开口。 左忠堂面无表情,但不由自主的握紧了拳头。 “走……”左忠堂叹了口气说道:“看来此人已经离开了。” 杜涌泉和其他六个飞鱼卫讪讪收了阵型,跟在左忠堂身后,沿着山道准备继续出发。 然而才走了几步,左忠堂和杜涌泉就听到背后响起奇怪的声音。 这声音像是有人用棍棒敲破了水果,发出噗的一声轻响。 几滴血珠溅在左忠堂的脸侧。 左忠堂猛然回首,只见一名飞鱼卫倒了下去。 暮色中,一支追魂夺命的短剑向左忠堂刺来。 站在左忠堂旁边的飞鱼卫舍生忘死的上前挡了一下。 短剑从飞鱼卫的胸口滑过,然后轻盈的向右边划了个圆弧,重新朝左忠堂等人飞来。 杜涌泉的心跳都几乎停止。 驭剑飞行是剑圣的基本特征…… 想不到居然真的有剑圣护着洛雪那一行人! 杜涌泉怒吼一声,他挥动长刀,朝飞剑的剑身上砍去。 短剑在空中灵巧的一个翻滚,不依不饶的朝杜涌泉的脖子刺来。 杜涌泉亡魂皆冒,他将手里的长刀舞的风车一般,目光紧盯着那支短剑。 因为距离近,杜涌泉看得极为真切。 这剑也不是什么神兵利器,只是最寻常的青钢剑而已。 青钢剑材质并不算上佳,因为锻打时间短、材质不纯,所以泛着一层淡淡的青色,算不得上好的百炼钢。 精力高度集中的杜涌泉一刀劈中短剑的剑柄处。 短剑在空中猛烈翻滚,然后一剑划破了左百户身边锦衣卫的脖子。 …… 不需要左忠堂提醒,杜涌泉在内的四个飞鱼卫,聚在一起组成方阵。 然而,神出鬼没的飞剑转眼间又杀两人! 满心绝望的杜涌泉和另一个飞鱼卫背靠背站着,彼此间心跳可闻。 显然,最先的一剑,并不是想要杀人,而是警告成分居多。 见左百户等人不肯停止追杀洛雪的脚步,这个剑圣终于忍不住出手杀人了。 在这种超远距离、神出鬼没的攻击之下,杜涌泉只觉得死的太糊涂。 左忠堂的目光在山林中巡视着。 左忠堂相信,即便是剑圣,想要如此细微而准确的控制飞剑,也必然隐藏在附近的某个地方,并保持目光的注视,才能这么又快又准的杀掉自己的手下。 “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 便在这时,依稀有声音传入听觉敏锐的左忠堂耳中。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飞剑猛然加速,刺死最后一名飞鱼卫之后,扫向杜涌泉的脖子。 左忠堂看了杜涌泉一眼,他提着长刀,向树林中猛冲过去。 看着左忠堂的背影,杜涌泉咬咬牙,丢掉武器,伸手抓住那支朝自己飞来的短剑! 杜涌泉的速度勉强能追得上飞剑的轨迹,可是长刀只能挡开飞剑,却控不住飞剑的动作。 所以杜涌泉干脆用手去死死抓住飞剑。 并不特别锐利的青钢剑划破了杜涌泉的皮质手套,像是不甘心放弃攻击的毒蛇,拼命朝着杜涌泉的脸上刺击。 连刺两下之后,飞剑忽然像是失去了控制,颓然不动了。 杜涌泉心中大喜。 看来百户大人已经找到了那个剑圣的位置…… 只是,百户大人打得过那个剑圣吗? …… 在树林中,左忠堂在一个微高的土坡上找到了控剑之人。 这是一个表情平静、容貌俊朗的少年,目光静静的看着前方飞掠而来的左百户。 左百户平息凝气,高举长刀。 飞鱼卫厮杀不讲究花架子,所以左百户很干脆,一刀朝着少年的肩膀劈了过去! 那个少年看起来手无寸铁,也没有任何招架或者躲闪的意思。 这一刀下去,眼看就要将少年劈成两截了。 看着少年镇定如常的样子,左忠堂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两人四目相对,左忠堂感到,他与少年之间的距离在迅速拉开。 一眨眼的功夫,左忠堂与少年之间已经拉开了很远很远。 咫尺天涯,远处的明岳已经变成了一个小小的黑点。 而左忠堂身边,郁郁葱葱的草木树林全都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黑黝黝的坟茔。 每一座坟茔的前面都立着墓碑,上面刻着:左忠堂之墓。 左百户游目四顾,所见之处没有人烟和树木,只有一座座坟墓。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左忠堂知道这应该是幻术一类的把戏。 只是,能把幻术做的如此逼真,实在是左忠堂没有想到的。 左忠堂不由得想起前辈们曾经说过的一种功法:“触目惊心”。 这种近乎邪术的功法分为两段,上半段“触目”,下半段“惊心”。 对战中一旦与施术者四目相对,在短暂的“触目”之后,就会被“惊心”震慑魂魄,陷入半痴半傻的状态。 左忠堂现在没有疯也没有傻,但他感觉自己已经提不动刀了。 因为在左百户的脚下,无数黑漆漆的手骨伸出来,死死抓住左百户身上的每一个地方,将他朝着腐臭的泥土里面拽…… 第10章 圆形的千山暮色 左忠堂单手持刀,他没有反抗,而是任由鬼手把自己朝着泥泞中拖去。 渐渐的,左忠堂的腰部已经完全沉入黑泥。 左忠堂没有挣扎,而是静静看着前方。 不知何时,那个施展“触目惊心”的少年站在他的面前,面无表情的看着左忠堂。 对于少年的凝视,左忠堂平静的说道:“你吓不倒我的,这一切都是幻觉而已。” “幻觉?”少年露出一丝微笑:“如果你的大脑认为它是真的,那么这件事情就是真的……如果在精神世界里你的大脑认为自己死了,那你就真的死了。” 左忠堂略感疑惑:“大脑?你说的是脑袋?” 少年点点头,他耐心的解释道:“应该说是神智、灵魂才更加准确。” 左忠堂皱了皱眉,他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沉声向少年问道:“你是谁,为什么要帮洛家人。” 少年脸上带着平淡的笑容说道:“我叫明岳,洛雪那丫头对我有恩,所以我帮她一下。” 明岳? 明岳?! 左忠堂的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这个少年,就是躺在水晶棺材里的那个“明岳”? 明岳点点头:“没错,就是我……” 左忠堂的心中一凛:“你能感觉到我的想法?” 明岳对左忠堂的问题避而不答,他轻声说道:“别再追了,我不会为了一个‘纯阴之女’的无耻原因,让你们把洛雪抓走。” 左忠堂脸色大变,右手猛然握住刀柄,眼神凶狠的看着明岳。 明岳平静的摇摇头:“纯阴之女只是个无聊的噱头罢了,万物分有始有终,靠一个女子岂能改变什么?” 左忠堂板着脸不说话。 “好了,别追了……”明岳微笑着挥手,将左忠堂从腐败的黑土中拉了出来:“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我该走了,你虽未功成,但也请回。” 左忠堂一阵恍惚,从千里孤坟的幻境中醒来。 还是那片山林,还是那片暮色,只是眼前的少年已经消失无踪。 一支秀春刀插在地上,刀柄微微晃动。 如果明岳真要杀他,估计左忠堂已经死了一百遍。 怅然若失的左忠堂伸手拔出刀,插入刀鞘之中。 拨开长长的灌木和杂草,左忠堂看到满手是血的杜涌泉惶恐的看着他。 “大人……”杜涌泉颤声问道:“贼人抓住了吗?” 左忠堂颓然摇摇头,他取出白布和伤药,给杜涌泉包扎双手。 杜涌泉战战兢兢不敢说话,只听左忠堂向他问道:“方才我去追杀贼人,发生了什么?” 杜涌泉有点不知所云,愣愣看着左百户。 “我循着贼人的气息追过去,却只有幻像……”左忠堂无奈的说道:“贼人手段高明,我毫无还手之力,便被幻像困住了。” 杜涌泉哑然,没想到自己奉若神明的左百户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情。 “百户大人追过去之后,什么都没发生……”杜涌泉苦笑道:“属下看到大人站在那里喃喃自语,然后便回来了。” 左忠堂陷入了沉默。 许久之后,左忠堂长长叹了口气:“罢了,将兄弟们都撤回来,然后挑几个精明能干的,我们再跑一趟蛮荒之地。” …… 蛮荒之地,是祁兰山外的一片无尽荒原。 此时,明岳站在祁兰山的一座山峰顶上,荒原展现在他的眼中。 一望无垠的荒原上,郁郁葱葱的有着许多树木和草地。 而最醒目的,莫过于那些圆形的、高高低低的矮山。 山不高,但形状非常的浑圆而规则。 这种怪山没有山峰,反倒有一个圆形的大坑。 居高临下望去,那些怪山就像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碗,无规则的摆放在荒原上。 山上和坑底寸草不生,但山下却长着许多参天大树。 在洛雪的记忆中,这些怪山叫做天弃山,蛮族人称之为“诅咒之地”。 即便在这些圆形怪山里面呆很短的时间,也会患上怪病渐渐呕血而死。 所以从未有人敢踏足天弃山。 天弃山脚下倒是物产丰富的地方,无论是树木、药材,还是飞禽走兽,都比寻常的要大很多。 站在高处望去,明岳看到偶尔有骏马大小的怪鸟从树顶跃起,展开比战车还雄浑的翅膀,翱翔在天空与大地之间。 明岳自然知道这些圆形怪山是怎么形成的,也知道决不能靠近山顶。 明岳寻路下山,刚到大荒原,就听见远远近近传来古怪的狼嚎声。 除了嗷呜嗷呜的狼嚎之外,草原上还有打斗的声音。 这是一支从荒原返回的商队,三十多个商队伙计,照看着一百五十多匹驮马。 商队的伙计们拿着短刀和弓箭,脸色惨白的看着那些围过来的巨狼。 巨狼行走无声,行动敏捷,体型比骏马略小,与人类等高。 龇牙咧嘴的巨狼朝着商队伙计狂嚎,时不时疯狂跳跃着试探那些人类。 商队头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肥胖老人,瑟缩在一辆大车上。 老人叫做王思仁,河间府人氏,被商会尊称为“老王”。 难闻的异味从车厢里传来,同时还有老王凄惨的叫声:“谁来救救我们?!” 商队伙计们自保不暇,哪有时间去管王思仁? 王思仁瘫在马车里放声大哭。 隆泰商会每年往来东西之间的商队有数十支,平时大家一般会走祁兰山的小道。 小道虽然有些艰难,但其实太平很多。 反倒是天弃山的这边,虽然道路平坦,但是却危险得多。 尤其是每年二八月间,各种奇形怪状的动物便出来繁殖,一个不留神就会陷入绝境。 这次王思仁急着想要回河间府,便壮着胆子从天弃山经过。 却不曾想,便遇上这该死的狼群了。 就在王思仁呼天抢地的时候,老王感到有人看着他。 那是一个穿着短衣的年轻人,他站在巨狼后面微笑看着王思仁和商队的所有人。 而巨狼也转过身,朝着那个年轻人呲牙,发出嗷嗷的咆哮。 看这些巨狼的样子,下一瞬间就能把这个少年撕碎! 第11章 无家可依 这是一个少年,他像是个硕大的蝙蝠,倒吊在王思仁前方的树木上,面带微笑看着他。 看起来很诡异的景象,让王思仁打了个寒颤。 不过王思仁很快看清楚了,少年用双脚挂着树枝,纯靠着脚力就吊在了树上。 王思仁的想法是:这少年是个有本事的人,他是从树冠上一路飞跃过来。 以这个少年的能力,或许可以带自己脱离困境。 王思仁伸出手臂喊道:“少侠,带我走!” 然而让王思仁失望的是,少年折了一段树枝,然后从大树上掉了下来。 看着少年如此作死的行为,王思仁捶胸顿足的大哭:“完了,全完了,你下来干什么?!” 少年看着王思仁的样子有些好笑,他走到马车边向王思仁伸出手:“我叫明岳,想要向大叔讨口水喝。” “喝水?”王思仁痛苦的喊道:“这么多巨狼围住了我们,你还有心情喝水?” 明岳苦笑:“那给我喝点酒?” 少年的话像是提醒了王思仁,这位胖乎乎的老商人抓起马车里的酒囊,咕咚咕咚就是一阵豪饮。 看着王思仁鲸吞牛饮的样子,少年有些心痛的说道:“老叔,多少给我留点?” 王思仁大怒:“留点?我马上就要死了,你还不让喝个够?” 少年微微一笑,他摆弄着树枝说道:“我帮你赶走巨狼,你给我一整袋酒,如何?” “你说真的?”王思仁大喜,他从马车上拿起另一袋酒:“若是赶走了巨狼,这一袋都是你的!” 少年点点头,转身朝着巨狼那边走去。 看着少年的背影,王思仁又有点担心:“喂,你要多少人帮忙?我让伙计们给你助阵!” 明岳笑着摆摆手,然后晃了晃手中的树枝。 看到明岳走来,狼群立刻躁动起来,发出“嗷呜嗷呜”的怪叫! 这些巨狼的身高比明岳还魁梧,黑蓝白三色相间的毛皮,透露着邪魅和暴力。 狼群朝着明岳呲牙,森冷的利齿闪烁着嗜血的光芒。 王思仁有些看不下去了,他大声喊道:“少侠小心,莫要逞能丢了性命!” 明岳回头朝王思仁笑了笑,然后抬手将树枝丢了出去。 对面的狼群一阵骚动,一只巨狼高高跃起,将树枝叼在嘴里。 周围的巨狼扑过来争抢,被那只巨狼轻松躲开。 看那些巨狼不甘心的眼神,王思仁不禁拍手叫好。 胖乎乎的商队头领恨不得这些巨狼立刻开始自相残杀! 然而那只巨狼叼着树枝,一路小跑到明岳面前,然后将树枝丢在少年脚下。 明岳弯腰拾起树枝,那头巨狼一阵摇头摆尾、跃跃欲试。 长着一双蓝色眼睛的巨狼还发出“嗷呜~汪”的叫声。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这哪是狼? 这分明是一条狗? 明岳随手抛出树枝,那些巨狼果然争先恐后的跑过去争抢。 王思仁和商队的其他伙计目瞪口呆。 这……居然全是狗啊? 可这么多年来,为什么没人发现这些巨狼是狗? 王思仁想了很久,最后得出一个结果:没有尝试就没有正确的判断。 人们每次看到巨狼,要么逃跑,要么拼命,谁会想着跟这种凶恶的生物交朋友? 更何况这些巨狼极不好惹,最喜欢蜂拥而上,扯住人和货物,瞬间撕咬成碎片。 明岳让商队拿了五十多斤各种食物放在地上,然后陪着商队继续赶路。 坐在车上的王思仁伸着脖子,只见那些巨狼吭哧吭哧的吃着自己留下的干粮,这才松了口气。 “以后如果再遇上这种怪物,丢些食物给它们就好,”明岳笑着说道:“这些家伙只要有吃的,便不会伤害你们,说不定还会护送你们一程。” 王思仁将一袋子酒递给明岳,少年却摇摇头。 “君子之交淡如水,”明岳微笑着说道:“还是给我一袋水。” 王思仁微愣,连忙让伙计给明岳拿了一袋清水过来。 明岳道了声谢,他打开水袋喝了几口,然后将水袋盖紧。 “少侠这是还要赶远路?”王思仁嗫嚅着问道:“不知道可有什么事情老夫能够帮得上忙?” 明岳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摇摇头。 少年晃了晃手中的水袋:“一袋水已经足够了,我们就此别过。” 王思仁惊讶的看着转身离去的少年,只见他竟不是要返回皇朝内地,而是要重新深入荒原。 两鬓斑白的商队头领想阻止少年去大荒原送死,但少年的行动速度不亚于奔马,不多时就已经离开了数十丈。 一个商队伙计在王思仁身边说出了他的心里话:“东家,他就拿着一袋子水,独自在荒原上游荡,这不是找死吗?” 王思仁苦笑着说了句“谁知道呢”,然后吩咐大伙儿加快脚程。 临行前,王思仁回头远眺。 只见少年的身影只剩下一个小点,很快便消失在王思仁的视线中。 王思仁相信,这个叫明岳的少年必然不是去荒原上自寻死路的。 …… 大荒原上人烟稀少,这里到处是致人于死地的天弃山,还有各种各样凶猛的异兽。 但只要熟悉这里的环境,未必不能从死路中求一线生机。 郑山就是这样的人。 陪着洛雪深入荒原之前,郑山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已经走过很多次了。 离开祁兰山之后,郑山护送洛雪姐弟,在大荒原上艰难跋涉着。 路并不艰险,但路上的各种事物足够艰险。 哪里能去、哪里不能去,什么水能喝、什么水不能喝,什么生物无害什么生物残暴,荒原上的规矩和注意事项,比清河洛家的卦书还厚。 但没有了飞鱼卫的追杀,似乎这些天灾猛兽也变得温柔可爱了。 郑山信誓旦旦的向洛雪说道:“小姐放心,除了我们这些常跑蛮荒之地的人,就算是飞鱼卫也摸不清门道的。” 洛雪点点头,她惘然看着前方:“可是天下之大,何处才是我们的容身之所?” 荒原上的风萧萧瑟瑟的吹过,让人满心凄凉。 第12章 燕赵 面对洛雪的问题,郑山陪着笑脸说道:“小姐,少爷,我和蛮族的霜狼部落很是熟悉,咱们先去霜狼部落歇脚,到时候再到更西的地方寻个山谷隐居,就算飞鱼卫神通广大,也找不到我们的。” 洛雪嗯了一声,她牵着弟弟洛阳的手,颇为忧虑的看着远方。 传说中,蛮族的人饮血茹毛、凶残彪悍,郑山带着自己和弟弟去投奔他们,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心情忧烦的少女在无人处偷偷又算了两卦,但因为命理纠缠到自己身上,平时百试不爽的相术一无所获。 心情无奈的洛雪只好带着弟弟,在郑山的保护下走一步算一步。 七八天的时间里,一行人穿越连绵不绝的天弃山,终于快要达到霜狼部落的聚集地希尔斯布莱德丘陵,用皇朝语言翻译,叫做刀锋丘陵。 看着渐渐远去的天弃山,所有的逃亡者都暗暗松了口气。 天弃山像是一个个圆形的坟墓,每一座矮山上都是寸草不生、土石黝黑。 这诡异的场景,即便是初次来到荒原的洛雪姐弟,也不敢轻易靠近天弃山。 经常往来内地与荒原的郑山笑着说道:“小姐放心,天弃山的诅咒只局限于那些死亡之地,我们循着天弃山之间的绿洲和草地前进,灵魂不会被那些恶鬼缠住的。” 洛雪皱眉问道:“或许天弃山不是有什么恶鬼,而是土壤中有什么看不见的毒素?” “谁知道呢?”郑山苦笑:“每年都有人误入天弃山,运气好的及时逃出来,还能活个一两年……运气不好的,七天之内就全身溃烂而死。久而久之,不管那里藏着什么秘密,也没人敢去尝试了。” 洛雪还没答话,一个豪壮的声音说道:“这世间哪有什么恶鬼?!天弃山中蕴含着强大的力量,普通人靠近天弃山,经脉无法承受着强大的真气,体内经脉破裂,自然慢慢的就身体溃烂而死了!” 郑山转头朝那人怒斥道:“一派胡言!如果真有什么强大的力量,为什么没人去天弃山修习武道?!” 一个身材魁梧的男人从附近的大树上跳了下来,他扛着一柄五尺多长的陌刀,向郑山大声说道:“你不过是个二品境界的武者,怎么知道那些剑圣、武圣不会进入天弃山修行?” 郑山一时语塞,随后大惊失色。 在逃亡途中,郑山一直压着境界。 即便周围再危险,郑山也藏着一份实力,不让别人发现他的真实境界。 没想到在天弃山外偶遇的这个粗豪汉子,居然一眼就看出自己的实力。 郑山满怀警惕的抱拳:“请问阁下是?” 魁梧的男人呵呵一笑:“老子就是燕赵!” 郑山脸色大变,猛然摁住刀柄。 燕赵,姓燕名赵。 燕赵出生在幽燕之地,父亲姓燕、母亲姓赵,所以取名“燕赵”。 这世间修习武道的人成千上万,绝大多数人因为资质和根骨的限制,最终停留在八品到四品之间。 而燕赵境界升级的速度,快的令人吃惊。 燕赵从修习武道开始,仅用五年,就从九品提升到四品境界。 最离谱的是,燕赵从四品到二品,只用了一天时间。 所以皇朝之中便有了“吾当一日三品”的说法。 得知燕赵的实力之后,官府向燕赵发起了招揽。 大多数武者不屑效力于官府,认为职位的拘束会影响境界的提升。 燕赵则颇为不同,他欣然接受了官府给予的职位。 燕赵十六岁入公门,二十五岁正式晋阶一品高手。 所以别看燕赵满脸大胡子的模样,其实他的年纪也才三十出头罢了。 很多人都猜测,说燕赵在四十岁之前,就能晋阶武圣。 看着燕赵漫不经心的样子,郑山丝毫不怀疑对方的实力完全碾压自己。 郑山陪着笑脸说道:“原来是燕大人,久仰久仰。” 燕赵咧嘴一笑并不说话。 郑山弯腰躬身,一副极力讨好的样子:“燕大人威武,请问可否放我们一条生路,我们一定……” “不用求我!”燕赵豪迈的大笑道:“我没打算杀你们!” 郑山大喜,他正要抱拳道谢,只听燕赵大大咧咧的说道:“你们将洛家姐弟留下,然后自断一臂离开,我便代替指挥使大人饶你们一命!” 脸色阴沉的郑山不再说话,心中盘算着该如何脱身。 郑西关则气得破口大骂:“燕赵,莫以为你境界高就可以随意定人生死!真要是拼命,鹿死谁手还不知道呢!” 燕赵扛着陌刀,轻蔑的朝郑西关勾勾手指头:“你要是不服,尽管过来试试。” 郑西关自知实力和燕赵差得太远,他一脸尴尬的向郑山说道:“叔,咱们一起揍他!” “闭嘴!”郑山满脸不悦的呵斥了一句,然后快步走到洛雪身边:“小姐,待会打斗一起,你和西关他们骑着马赶紧离开,我尽量拖住此人。” 洛雪低声说道:“郑先生,那你怎么脱身?” 郑山苦笑:“小姐放心,此人虽然强悍,但我感觉他身上并无杀意,到时候老夫腆着脸跪地求饶,他多半能饶我一命。” 洛雪张了张嘴想说话,郑山连忙打断她:“小姐身份不同,他想要抓你回去交差,就算求饶也是无用的。” 说着,郑山摸摸洛阳的小脑袋:“小姐少爷放心,我们这一路过来,多少危难都撑过去了,这次也不例外的!” 洛雪点点头,她拉紧马缰绳,将弟弟牢牢抱在怀里,随时准备策马逃走。 郑山又向郑西关嘱咐几句,这才抽出直刀,脸色恭敬的朝燕赵走去。 整个谈话的过程,燕赵一直扛着刀在旁边笑嘻嘻的看着,似乎毫不担心郑山的布局。 这个容貌粗豪的一品高手,眼神中带着猫抓老鼠的嘲弄。 “燕大人……”郑山恭敬的抱拳行礼:“老郑才疏学浅,请燕大人手下留情。” 燕赵笑眯眯的点点头。 微微低垂脑袋的郑山猛然上前半步,手中的直刀化作一道流光,脱手朝燕赵飞去! 第13章 残刀 看着电闪而来的长刀,燕赵露出嘲讽的笑容,伸手朝着刀刃抓去。 然而郑山的武器在半空中忽然毫无预兆的分解。 一瞬间,长刀化作七八块碎片,带着凌厉的风声刺向郑山。 这一招虽然让突如其来,但燕赵满是胡须的脸上没有惊恐,反倒多了几分欣喜。 燕赵傲然持刀矗立,面无表情的看着快速飞近的长刀碎片。 碎片在燕赵的面前仿佛遇上了无形的气墙,接二连三的弹开,然后丁零当啷的掉在地上。 郑山心神剧震:是一品高手的护身罡气! “原来是残刀李梦阳的传人,”燕赵摆弄着手里的陌刀,用喜悦的眼神看着郑山:“残刀弟子必然身体残疾,我看你四肢健全,可不像是有残疾的人。” 郑山指了指脚。 燕赵大笑起来:“原来是脚趾!哈哈哈,老家伙,是你自己动手切的?” 不敢分心的郑山默然不语。 残刀李梦阳,曾经是皇朝之中最年轻的武圣——比燕赵更早。 李梦阳少年得志、娇妻豪宅,过着令人羡慕的生活。 残刀二十七岁越过一品境界、登顶武圣,李梦阳戏称“天地尚无完体,人亦然”,于是自断一指,宣布不再过问武道中的任何事情。 但清河洛家给李梦阳的判词是:百年繁华唯一梦。 果然,李梦阳三十岁家逢巨变,丧父、丧母、丧妻、丧子。 李梦阳散尽家财,孑然一身,不知所踪。 燕赵双手持刀,他盯着郑山微笑道:“听说李梦阳破家之后,残刀的威力反倒更有提升,燕某不才,还请不吝赐教!” 说着,燕赵的身体腾空而起,宛如雄鹰飞上天空。 陌刀如雪,罡气如雷,一股凌厉的刀意居高临下笼罩了郑山! 赤手空拳的郑山举起右手。 手如刀。 一刀向天。 两股无形的刀意在荒原上碰撞,将地上的泥土沙石尽数吹飞,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圆。 郑山的双脚入土一寸,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而燕赵飘然落在不远处,饶有兴趣的打量着郑山。 “老家伙,看来燕某还是小看了你……”燕赵冷笑道:“以你的实力,看来已经摸着一品的门槛了。” 燕赵感慨的说道:“老家伙,你可真能忍啊!” 郑山嘴角露出苦笑。 千里逃亡,即便是最危险的时候,郑山依然压着境界,不想被人看穿最后的倚仗。 想不到今天遇到燕赵这个强者,三招两式就探出了他的底细。 既然如此,那就打。 郑山右手挥刀,将自己左右两根指头切了下来。 看着郑山的伤口中血流如注,燕赵终于收起玩世不恭的笑容,双手持刀凝神戒备。 残刀李梦阳的传承之中,有一种颇为残酷的功法。 修炼残刀的人,如果自残肢体献祭于天地,便能获得强悍的力量。 而此刻,燕赵感到郑山的气势正在急速攀升。 三息之后,郑山的境界便达到了一品武者的境界。 声音嘶哑的郑山淡淡说道:“再来!” 郑山抬手横扫,刀意宛如无形的兵刃,横扫燕赵的腰间。 燕赵的陌刀左右挥舞,地面上大块的石头和泥土纷飞。 郑山的刀意劈在石块泥土上,溅起漫天的尘沙。 在泥土灰尘的掩盖之下,燕赵魁梧的身形奔走如飞。 面沉似水的郑山挥舞手掌,刀意纵横。 但无形之刀终究没有那么快捷。 飞身而来的燕赵毫无花哨的一刀劈下! 郑山双手骤合,将陌刀夹在双掌之间。 断指间流出的鲜血滴滴答答落在郑山苍白的脸上。 两人僵持片刻,燕赵和郑山同时抬腿,一脚踹在对方的腹部。 二人同时向后飞了出去。 所不同的是,郑山连滚带爬摔飞老远,而燕赵跌跌撞撞的退后十几步,便稳住了身形。 “老家伙,本事果然不错嘛……”燕赵擦了擦嘴角的血,脸色格外狰狞:“要是让你这个老家伙晋级一品高手,只怕老子真的打不过你了。” 灰头土脸的郑山从地上爬起来,神情颇为狼狈。 郑山自断两根手指,临时得来的一些力量,虽然让他接近一品高手的实力,但这些力量终究不是他自己的。 苦战之后未能打败燕赵,郑山的气势很快弱了下去。 郑山满身都是尘土和鲜血,他爬起来转身就跑。 燕赵愣了一下,随后哈哈大笑起来。 身形魁梧的燕赵拿着刀,一边缓缓调匀气息,一边在后面追赶着郑山。 这个脚步蹒跚的二品高手已经不足为虑。 只要抓住这个老家伙,洛家姐弟的下落也不难找寻。 两人一前一后逃出数百步,郑山忽然大声呼喊起来。 双方隔得不远,燕赵却听不懂郑山喊些什么,只能听到他的语气中满是喜悦 燕赵停步向前观望,只见一个穿着破敝长袍的老人正缓缓出现在视野中。 老人身上的衣服已经残破不堪,像是一缕缕麻布条披洒在身上。 布条又脏又破,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但燕赵莫名觉得,这袍子本该是白色。 那个老人看起来已经有七八十岁了,拄着拐杖,行动颇为艰难。 老人抬起昏花的眼睛看了看这边,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几分无奈。 但郑山似乎看到了救星,拼命的挥手、叫喊,然后跪在老人面前连连磕头。 老人伸出干枯如树皮的手,将跪在地上哭诉的郑山拉了起来。 郑山的情绪依然激动,他又蹦又跳的说着,时不时回头指指燕赵。 燕赵能听懂的蛮族语言仅限于十几句生活用语,郑山此刻又哭又叫声音嘶哑,他完全听不懂对方在说什么。 但燕赵可以反复听到一个蛮族词语:普雷斯特。 燕赵虽然不懂蛮族语,但对于“普雷斯特”这个词语早已如雷贯耳。 普雷斯特,用皇朝语言来说,就是先知、祭司的意思…… 第14章 神语神术 看着年迈体衰的老祭司,燕赵的心中涌起浓浓的警惕。 蛮族荒原神秘而广袤,荒原上生存的各种族群、生物,对于皇朝之中的人来说,始终都像是蒙着一层面纱的神秘女子。 先帝允许与蛮族通商以来,前后有三十年来,无数皇朝商队往来于皇朝内地与蛮族荒原,其中不乏兵部和飞鱼卫的探子。 但不论探子们如何查探,始终无法接触到蛮族部落的内幕。 三十年探寻,只换来一些模棱两可的情报。 比如有的探子说蛮族王国有一种狼骑士,可以骑着巨狼、手持弓箭,在平地和山丘上来去如风。 比如有的探子说蛮族王国有完善的教派和礼教制度,大量的先知、祭司游荡在荒原上,为牧民带去“福音”。 据说这些祭司有强大的力量,抬手间,就能让荒原上风云突变。 但不论是狼骑士还是祭司,探子们都没有亲眼看到。 如今郑山痛哭流涕的向老祭司跪拜,显然是把祭司当成了救命稻草。 燕赵的心中很不解:这个老头凭什么把行将就木的祭司当成救星? 握紧陌刀,燕赵缓步朝着郑山走来,脸上带着平静的微笑。 “还不跪下?!”郑山回过头向燕赵大声呵斥:“超凡入圣的大祭司面前,尔等凡人哪有站着的份?” 燕赵的嘴角勾起一丝冷笑:“燕某上拜苍天,下拜天子,哪有向一个糟老头子磕头行礼的道理?” 郑山的眼中闪烁着幸灾乐祸的表情,他向老祭司大声说着,翻译着燕赵的话语。 看郑山的表情,多半还有添油加醋、火上浇油的成分。 大祭司没有生气。 老人脸上带着悲悯的神情,缓缓翻开手中的一本书。 大祭司缓缓念诵着书页上的内容。 奇怪的是,燕赵明明听不懂大祭司的语言,但对方的话语却清晰传入他的脑海。 大祭司念的是:“神说,凡人皆需侍奉……神威之前,无不跪者。” 一股强大的威压在燕赵的脑海中生成,压得他双膝发软,险险当场跪倒在地! 又惊又怒的燕赵深吸一口气,身上的气势勃然而发,冲散了脑海中的那股威压。 大祭司颇为意外的看了燕赵一眼,然后继续念道:“神说,凡忤逆神威者,必受天谴。” 燕赵心里暗暗怒骂:这老头不知道把那本破书看了多少遍,早就倒背如流了,可现在却拿着书在这里念诵。 看来,这本书是一个非常厉害的武器。 燕赵持刀迈步,他刚向前踏出一步,天空中一道洁白的圣光落了下来。 措不及防之下,燕赵全身被圣光笼罩。 淡白色的光芒显得温和无害,强大中带着几分圣洁。 但笼罩在圣光里的燕赵全身冒起淡淡的烟雾,衣服和头发迅速蜷曲。 燕赵感到双目刺痛,眼睛无法睁开。 来自北地的魁梧大汉愤怒吼叫了一声,手中的陌刀左右劈砍。 刀锋砍击在没有实质的白光下,竟然将光线撕裂。 燕赵睁着不停流泪的眼睛,想要赶紧退开。 可是燕赵刚退出两步,又是一道圣光从天而降! 束缚在圣光中的燕赵衣衫焦黑破裂,露出下面一块块棱角分明的肌肉。 大概短短两息时间,燕赵的头发纷纷掉落,上身的衣服焦黑破裂,变成了挂在身上的烂布条。 恍惚间,燕赵听见郑山得意的笑声:“圣言术的天谴一共七次,你就好好受着!哈哈哈哈!” 燕赵咬牙,仰天怒吼,再次撕碎白色光柱。 果然如郑山所说,第三道光柱跟着降临了。 这次圣光的威力更强,燕赵的皮肤变得通红,出现了一定程度的灼伤。 燕赵睁不开眼,他发出不甘心的怒吼,难以相信自己会死在一个糟老头子上手。 就在这时,燕赵听到了一声叹息。 这声叹息来的很奇怪,在燕赵脑袋昏沉、耳朵嗡嗡响的时候,这声叹息清楚的传入他的耳朵。 听起来,就像是叹息声在燕赵耳边一样。 紧跟着,燕赵听到一声剑鸣。 燕赵努力在白光中睁开眼睛,看着周围的情况。 他看到一支廉价的剑飞过头顶。 然后,白光消失,燕赵一身清凉。 燕赵茫然转头四下观望,他看到那支剑飞回一个少年的手中,他看到自己身上的衣服没有被圣光扫碎,他看到自己的头发和皮肤完好如初。 就像是刚才的圣光,都是南柯一梦。 燕赵的脸上露出强烈不解,而郑山也不例外。 少年向燕赵淡然着点点头:“我叫明岳,看你可怜,帮你破解这个老神棍的幻术。” 燕赵心中一凛:明岳? 看似粗豪的大汉知道,左百户他们发现了一口奇异而华贵的棺材。 棺材外面的牌子上,便写着“明岳”两个字。 少年不理会满心疑惑的燕赵,他向大祭司微笑着问道:“还打不打?” 大祭司的脸色凝重,他盯着燕赵身后的少年,将手中的祭典翻过新的一页:“原来神的忿怒,显圣在一切不虔不义的人身上!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明明可知,但神所造之物虽然知道神,却不侍奉神,不感谢神。他们的思念变为虚妄,无知的心越发昏暗,将不能朽坏之神的荣耀变为妄言……” 相比前面寥寥数句的咒语,这次大祭司长篇大论的念了好大一段。 与先前一样,虽然燕赵听不懂这些语言,但却能深刻领会大祭司言语中的意义。 最后,大祭司将手中的木杖顿在地上:“因为世人都犯了罪,亏缺了神的荣耀,所以必受惩罚!” 一座高大的神像在大祭司背后升起。 神像张开双臂、衣衫褴褛,头顶带着荆棘制成的冠冕,目光低垂,怜悯中带着几分无情的死意。 惊觉不妙的燕赵想走,但是在神像的威压下,连一步都挪不开。 明岳微微歪着头,颇有兴趣的看着越来越大的神像,眼神中多了几分调侃。 第15章 子不语怪力乱神 眼前顶天立地的神像,让明岳眼中满是嘲讽,还有几分浓浓的怀念。 人所走过的地方有脚印,车所碾过的地方有痕迹,而神灵也不例外。 虽然这座神像看起来老旧、沧桑、衣衫褴褛,但看起来依然是那么悲悯。 可是它漠然的眼神中又那么无情。 郑山早已顺势跪倒在地,燕赵还在苦苦支持,而在所有人耳中,响起连绵不绝的颂歌。 颂歌的音节很简单,只有“哈利路亚”四个字。 简单的四个字反复颂唱,声音越来越强,气势越发恢弘。 在神像和颂唱中,燕赵感到自己像是一只渺小的蚂蚁。 就在燕赵坚持不住即将跪下的时候,他感到一只手拉住了自己。 燕赵转头,看到明岳平静的眼神。 “虽然时间是个无情的东西,但总有些事情留下,比如……”明岳微笑着说道:“子曰,士不可不弘毅。子曰,男儿膝下有黄金……怎么能随便跪下呢?” 冥冥中,燕赵仿佛有老人带着笑意说道:“这可不是我说的!” 明岳转头看着顶天立地的神像喃喃说道:“还有,子不语怪力乱神啊。” 让明岳惊讶的是,那尊神像并没有消失,而仅仅是颂唱声稍稍停顿,然后有铺天盖地的响起。 不但如此,就连那尊神像还开口说话了:“信我者,得永生!” 明岳双眉紧皱,他满脸不悦的喝道:“闭嘴!” 神像的唱诵声戛然而止,天空重新恢复了宁静。 燕赵茫然四顾,只见自己站在原地,除了身上满是汗水,并没有任何异样。 仿佛刚才的一切全都没有发生过。 老萨满手中的书页已经合拢了,燕赵可以看到,那是一本黑色封皮的古书。 这时候的郑山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声向老萨满解释了几句,然后快步朝明岳走来:“明岳兄弟,这家伙是朝廷的鹰犬,请明岳兄弟小心啊!” 燕赵握紧陌刀怒视郑山:“你个狗贼!” 明岳叹了口气,他伸手按住燕赵的手淡淡说道:“别冲动,都是自己人。” 见燕赵和郑山的眼神都有点诧异,明岳解释道:“我的意思是,大家都是中原人。” 郑山警惕的看了看明岳,脸上的笑容略略冷淡了一些:“明岳兄弟,你可别心慈手软,这帮该死了飞鱼卫追了我们上千里,双方死了这么多人,可不能算是什么自己人。” 明岳微微一笑:“放心,我有分寸。” “回去跟飞鱼卫的人说,洛家姐弟已经死了,”明岳转头向燕赵说道:“如果你不听话,我现在就袖手不管了,你肯定没法活着回去。” 燕赵冷笑:“难道你们就不怕我回去之后实话实说?” 明岳耸耸肩笑道:“那有什么关系?反正今天之后,洛家姐弟就深入荒原渺无音讯,就算飞鱼卫神通广大,也没办法在万里荒原里找到他们的踪迹?” “没错!”郑山眼睛一亮:“燕赵你尽管回去告密,反正你也找不到小姐的下落!” 明岳微笑着说道:“与其把你战败的事情说出去,让你名誉受损,还不如留住一条性命……以你的资质,十年之内必晋阶武圣,到时候就算面对这位老人家的神之领域,未免也没有一战之力。” 燕赵的心里掀起一片波澜,责任与逃避,壮烈与苟且,各种情绪在他的心中碰撞着。 片刻之后,燕赵抱拳行礼:“既然如此,我们就此别过!” 明岳向燕赵拱手道别。 看着燕赵魁梧的身影朝远方走去,郑山低声问道:“明岳兄弟,要不要现在干掉这个狗腿子以绝后患?” “算了,这人也是条汉子……”明岳叹息道:“自古西出阳关无故人,都是一脉相承的中原人,不要多造杀孽了。” 郑山苦笑:“全听您吩咐。” 明岳好奇的看了看郑山:“你没事?伤的厉害吗?” 满身尘土鲜血的郑山这才感到手指的剧痛,连忙掏出纱布和伤药,在明岳的帮助下处理伤口。 一边包扎,郑山一边用仇恨的目光盯着燕赵的背影。 郑山今天不但暴露了真实境界,连残刀的兵解之法都使了出来。 即便断了两根指头,郑山终究还是没能打败燕赵。 如果今天不是明岳拦着,今天他无论如何也要杀了燕赵。 郑山充满敌意的目光,让燕赵如刺在背。 但燕赵已经感觉无所谓了。 在见识了大祭司的“神之领域”后,燕赵修习武道的心,有了一丝动摇。 以大祭司恐怖的实力,寻常武者恐怕连近身的机会都没有,就要全都虔诚的跪倒在地上磕头了。 燕赵漫无目标的走着,随手连心爱的陌刀也丢了。 面对这样的存在,自己就算天赋再高又能有什么用? 心灰意冷的燕赵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了多远。 渴的时候,燕赵找个水坑或者小溪喝几口水。 就这么走了几天之后,燕赵的视线中出现了熟人。 是左百户和几个飞鱼卫。 燕赵看着左忠堂,脸上露出怪诞的笑容:“你们还来干什么?” 看着燕赵狼狈不堪的样子,左忠堂心神大震。 燕赵本是飞鱼卫安排的最强棋子,守在离开天弃山的必经之路上。 没想到作为一品高手的燕赵,竟会失魂落魄的出现在这里。 “事情如何了?”左忠堂扶住燕赵沉声询问:“可曾拦住洛家姐弟。” 听百户大人在询问,飞鱼卫们自觉的离开,远远的负责警戒。 燕赵喝了口水,他沉思了片刻,决定还是实话实说。 “我遇到了,但是没拦住……”燕赵苦笑着说道:“不但没拦住,还差点死在那里。” 说着,燕赵将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的说了。 左忠堂的眉头紧皱,心里一阵阵的恐惧。 想不到那个郑山的实力如此强悍,难怪飞鱼卫始终拦不住他。 想不到郑山背后还有个蛮族大祭司撑腰,而大祭司的实力更是诡异莫测。 最让左忠堂惊讶的是,明岳居然救了燕赵! 但回想明岳饶了自己一命,左忠堂完全相信,燕赵所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明岳和大祭司同样是善于操控幻境的高手,所以才能破除大祭司的诡术。 见左百户长时间的陷入思考,燕赵忍不住问道:“百户大人,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 第16章 西行记 对于燕赵的问题,左百户笑了笑,他扶着刀柄,神情有些感慨的说道:“老燕,你在我们飞鱼卫多少年头了?” 燕赵微愣,他有些惭愧的说道:“启禀大人,十三年了。” “是啊,十三年了……”左忠堂叹息道:“如果你是合格的飞鱼卫,以你的武道修为和资历,这时候我该叫你一声大人了。” 燕赵满脸通红,讪讪说不出话来。 左百户搀着燕赵在一块石头上坐下,他微笑着说道:“这一路过来,我知道你吃苦了,也尽力了,但仅仅如此,还不是一位合格的飞鱼卫。” 其他的飞鱼卫都远远站着,专注的看着远方,左忠堂难得露出笑容,倒也不担心别人看到。 燕赵苦笑:“大人您客气了。” “来这里之前,我与那个明岳交手过了。”左忠堂无视燕赵惊讶的眼神,他无奈的说道:“其实也不算交手,可能对方只是一个眼神,我便在不知不觉间输了。” 燕赵回想起明岳和大祭司之间的战斗,他完全相信左忠堂的话。 其实,明岳并非实力高到一招击败左忠堂。 ——精神世界的厮杀就是一瞬间的事情,对于不善于此道的人来说,会败得很快。 燕赵关切的问道:“大人没有受伤?” 左忠堂淡淡一笑:“说起来很丢人,他没有杀我,只是希望我知难而退。” 口中说着“丢人”,但左忠堂脸色刚毅:“……可世间哪有知难而退的飞鱼卫!” 飞鱼卫的“飞鱼”两个字,来源于古籍《大荒经》。 《大荒经》中记载:泰器之山,观水出焉,时有飞鱼。其形如鲤,鱼身而鸟翼,苍文而白首赤喙,常行西海,游于东海,逆流而飞,见则天下大穰。 飞鱼,是一种逆流飞行的龙鱼,见到了它,会天下大吉而丰收。 飞鱼卫自诞生之日起,就在和不同的敌人在逆境中厮杀着。 西北荒原上的蛮人和异兽,东南大海中的红毛海盗和水鬼,极北冰原上的雪龙和行尸,以及南方丛林里的毒蛇与食人鱼…… 谁要危害皇朝的安宁,那就要先过过飞鱼卫的刀! 左忠堂看着西边的荒原,他淡淡说了句“走”。 左忠堂的声音不大,但站在远处的飞鱼卫似乎全都听到了。 荒原上,包括燕赵在内的五名飞鱼卫转身朝着西北方向缓缓走去。 在燕赵的指引下,他们轻车熟路的追寻着洛雪姐弟的下落。 …… 而此刻,洛雪姐弟再次见到了明岳。 一个干瘦而苍老的蛮族人走在最前面。 让人觉得笑容有些陌生的郑山陪着那个蛮族老人。 明岳带着淡淡的微笑,走在三人的最后面。 看到明岳重新出现,洛雪的心里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悦。 这种喜悦一闪而逝,化为少女心中一缕淡淡的惆怅。 郑山带着谦卑的笑容,为大祭司和洛雪姐弟之间做介绍。 大祭司看了看洛雪,又看了看洛雪的弟弟洛阳,然后转头又看洛雪。 最后,大祭司用生硬的中原语说道:“天命在你的身上。” 洛雪的心中有些茫然,而更多的是震惊。 清河洛家的占卜和相术都极为出色,但相术不能对自己的命运进行推测。 所以,清河洛家自己的命运一直都出于迷雾之中。 以至于清河洛家一朝灭亡,家中的男丁只剩下年幼的洛阳。 数千里的亡命奔逃,洛雪以为弟弟是最后的、最可能成为天算师的洛家血脉。 直到大祭司的这一句话,让洛雪想到一个可能。 难道祖辈父辈拼死让自己逃脱,其实是她这个女孩可能成为天算师? 大祭司向洛雪说了那么一句之后,他没再多说什么,而是拄着拐杖朝着荒原深处走去。 郑山迅速牵了匹骏马过来,但大祭司面无表情的摇摇头,拒绝了郑山递过来的马缰绳。 于是,一行人只好跟在大祭司身后步行。 郑山对大祭司极尽讨好,一会儿递水,一会儿跟在大祭司身边交谈。 队伍中的其他人不善于蛮族语言,只能默默的跟在后面走着。 郑西关心中老大不耐烦,他拿着一袋子酒咕咚咚的喝着,然后斜眼看着明岳问道:“喂,小子你怎么又回来了?” 明岳朝着身边的洛雪微微一笑:“知好色则慕少艾,这里有美女,我自然心心念念的跟着过来了。” 郑西关骂了句脏话,眼神鄙视。 明岳对郑西关的表现并不在意,他轻声向洛雪问道:“你还好?” “不太好……”洛雪黯然说道:“为了保护我和小弟,很多人都死了。” 明岳淡淡说道:“生死有命。” 作为占卜星相的世家女,洛雪自然知道这个耳熟能详的词语。 清河洛家能观天象,能推算国运,但并没有改变命运的能力。 不得不说,这是每个相士最大的悲哀。 作为命运的窥视者,他们已经能够把握大小事情的发展方向,但却无力改变什么。 这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一代代洛家算师很难受。 直到他们集体陨落…… 明岳和洛雪小声交谈着,郑山似乎也不敢怠慢了明岳,时不时离开大祭司的身边,跑到明岳和洛雪这边来嘘寒问暖。 郑山这副八面玲珑的样子,只换来明岳平淡而充满敷衍的微笑。 就连粗豪的郑西关都看得出来,明岳丝毫没有因为郑山的热情而产生丝毫感激。 但郑山还是笑得那么和煦。 尤其是在队伍越行越西的时候,郑山的笑容更加“真诚”。 几天后,霜狼部落终于到了。 这是一片傍着河水的牧民部落。 三三两两的帐篷矗立在草原上,牛羊马匹等牲畜,在蓝天白云和绿草之间悠闲的走动着。 这里的天气温暖适宜,牧民姑娘们在河边清洗衣服和食物,而男性牧民骑着马在忙碌,偶尔和女牧民说着什么,然后发出一串爽朗的笑声。 这一切,看起来都那么温暖。 郑山的笑容也依旧很温暖,但眼中却不可抑制的多了几分骄横…… 第17章 守护 郑山的变化颇为隐蔽,但在心思细腻的人眼中,还是有迹可循的。 比如郑山不再事事询问洛雪姐弟俩的意见,也不再表现出鞍前马后的殷勤神态。 洛雪看得出来,这是一种到了自己领土的放松和自信。 郑西关的表现则更加直接,他脸上满是高傲的神情,对一起出生入死的三个同伴,开始呼来喝去的各种使唤。 对郑家叔侄的品性和未来,洛雪并非没有推算过。 可惜的是,郑家叔侄这段时间的命运,与洛家的命运纠缠在一起。 以洛雪如今的算力,连基本的轮廓都算不清,更别说清晰看破郑家叔侄的命运了。 众人在草原上走出一段路,郑山停下脚步说道:“小姐,少爷,我和大祭司还有些事情商量,您二位先去帐篷休息。” 郑山的脸上虽还带着笑,但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 洛雪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她牵着弟弟,跟着郑西关朝远处一所孤零零的帐篷走去。 明岳默不作声的跟在后面,他脚步轻巧无声,郑西关走出十几步,才发现背后还跟了人。 “你跟来做什么?!”郑西关不客气的吼道:“你一个男人跟过来,像什么样子,赶紧滚!” 洛雪连忙劝说:“郑大哥,帐篷看起来很宽敞,我不在意。” “你不在意也不行!”郑西关大声说道:“这小子去而复返,也许与飞鱼卫的狗贼有勾结!” 明岳面无表情的说道:“她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跟过来保护她,免得被人卖了。” 郑西关越发愤怒:“小子,你胡说什么?那贪生怕死、半路逃走,现在还敢在这里啰嗦,看我不打烂你的狗嘴!” 洛阳生气的喊道:“郑西关,你别吵了,明岳大哥不是那种怕死的人。” 郑西关哪会搭理一个小孩子,他伸手朝着明岳的脖子掐了过来:“小白脸,早看你这种人不爽了,给老子滚!” 郑西关身高力大,相对于身形匀称的明岳,他就像是巨灵神一样。 明岳上前半步,他的脚正好绊在郑西关的脚踝处,同时顺着郑西关的拳头一推…… 虽然只是最简单的推手,但身强力壮的郑西关腾空飞起,嗵的一声摔在地上。 灰头土脸的郑西关晃了晃脑袋,他沉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郑西关感觉,自己刚才是大意了。 明岳的动作看起来准确、巧妙,但其实把郑西关摔飞出去的,是他自己的力量。 郑西关捏了捏拳头:“小子,你成功激怒了我,今天我要让你死!” 郑西关晃了晃胳膊,气势汹汹的朝明岳扑了过来。 明岳故技重施,再次上前半步。 郑西关脸上带着不屑的冷笑,手脚上皆带着千斤之力,稳稳的向前迈进。 然而这次明岳没有绊倒郑西关,而是直接一脚踹向郑西关的小腿。 这一脚上带着凌厉的风声,郑西关不敢怠慢。 郑西关庞大的身形腾空而起,一脚朝着明岳的脸上踢了过去。 这位身材魁梧的郑西关确认,明岳在力量上并不是长项。 只要一脚踢中对方那种英俊的脸,就算踢不死也能让他当场破相。 但郑西关很快发现自己错了。 明岳一脚踹在腾空而起的郑西关身上。 郑西关的身体重量将近两百斤,却被这一脚踹得腾云驾雾似的向后飞了出去。 “砰”的一声,郑西关摔飞老远,还在地上翻滚了好几圈,才痛苦的倒在地上。 恍惚间,郑西关还听见洛阳在鼓掌的声音。 这一脚总算把郑西关给踹醒了…… 即便是以硬碰硬的力量来对决,自己在明岳的面前也占不到任何便宜。 明岳缓步朝着郑西关走来。 郑西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恐惧的看着明岳。 “不要来试探什么……”明岳平静的说道:“告诉你叔叔郑山,老老实实做人,就能平平安安活着。” 见明岳没有伤害他的打算,郑西关壮着胆子低声问道:“你们非亲非故,你护着她干什么?我告诉你,有些事情你拦不住的!” 明岳微微一笑:“如果是以前,我肯定不在乎一个小丫头的死活……不过如今沧海桑田,我可留恋,可感恩的事情已然不多,那就这么守着。” 郑西关压低嗓子嘲笑道:“你能守她多久?她是钦犯,难道你守她一辈子?” 明岳的眼中闪过一丝感慨,他轻声说道:“……只要她愿意,守上一生一世又如何?” 郑西关像是看到了什么怪物,不可抑制的大笑起来。 明岳没有笑,眼中满是怜悯和宽容。 郑西关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大声说道:“那你就好好守着你的心上人!等大祭司发火了,我看你能守得住她多久!” 说着,郑西关扬长而去。 …… 洛雪的脸色颇为羞涩。 虽然明岳和郑西关大多数的对话都压低了声音,但是郑西关最后几句话是大喊大叫出来的,洛雪自然听得很清楚。 洛雪虽然美貌,但如今逃亡到了蛮族的领地,她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抱什么希望。 女孩现在唯一的愿望,就是能够护着自己的弟弟、洛家最后的骨血平安长大。 至于郑山有什么好或者不好的打算,洛雪顾不上,也无法改变,只能默默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毕竟郑山将她们姐弟千里迢迢的带到蛮族荒原上来,总不会是为了一刀杀了他们。 洛家的家训中,曾经有一句话,叫做“活着便有希望”。 洛雪相信,只要能活下去,生命总会有转机的。 而明岳,就像是一个转机。 在女孩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重新出现了,并打算守护自己。 可是,正如郑西关所说,他守得住吗? 第18章 宁静与风暴 虽然维护了洛雪的安全,但明岳并不像是一个容易相处的人。 这一整晚,明岳坐在帐篷的一角里盘膝打坐,除了偶尔起来走动一会,其他时候都在静静的练功。 大家同处在一个帐篷里,但却几乎没有交谈。 如此勤勉的修炼,让洛雪感到颇为惭愧。 在洛家,修炼最勤的,是洛雪的二叔洛明阳。 可即便是二叔,每天也有一半时间用来赏花、喝酒、陪伴妻妾、吟诗写字。 明岳,像是一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牵挂的孤魂,默默的壮大着自身,却没有守护的对象。 在洛雪的心头有一丝窃喜,觉得明岳守护的对象就是她。 然而明岳没有那种贵族扈从的殷勤,甚至连话都没和她多说几句。 盘膝打坐,炼气聚神,中间的闲暇之余,明岳站在帐篷外面的草原上,默默的仰望着星空。 还是那片熟悉的星空,但这片大地上已经物是人非。 她还活着吗? 他们还活着吗? 微微的风吹过草原,明岳看见了夜风中那个佝偻的人影。 大祭司拄着那根不起眼的拐杖,弯着腰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虽然先前有一点冲突,但重新见面的两人看起来颇为和睦。 大祭司用手在胸前和颈部画着一个虚拟的十字,然后慢慢低下头:“霜狼部落的卑微祭司诺亚,拜见尊敬的半神。” 显然,大祭司已经从郑山那里得知了明岳的详细来历。 包括那个山洞,那口奇怪的透明棺材。 明岳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笑着反问:“你们称呼我们是半神吗?” “我们这边叫半神,”大祭司拄着拐杖慢吞吞坐在草地上:“中原人那边的叫法,更加杂乱些,尸解仙、引导者、谪仙、启蒙者,据说还有人被称为大圣至成先师,总之,一个个都不像是普通人的样子。” 明岳颇为感慨的点点头:“那时候的人类,在如今的你们眼中,确实像是神灵一样的强大了。” 大祭司平静的说道:“神而为明,便不该过问人世间的一点点小事。” 明岳嘲讽的微微一笑:“作为一个淬炼灵力的老人家,欺负一个小孤女,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既然您这么说了,那我们彼此各退一步,”大祭司恭敬的说道:“当您在霜狼部落的时候,我们会把您和洛家人当成最尊贵的客人……但是为了部落的安全,那个女孩不能离开这里。” 说着,大祭司站起来,向明岳深深一鞠躬。 明岳轻轻点头,但没有说话。 少年目送着大祭司佝偻的身影缓缓朝远方走去。 对于大祭司的让步,明岳略感意外。 少年回到帐篷,将大祭司的决定告诉了洛雪姐弟两人。 洛雪出乎意料的高兴。 奔波了数千里,终于逃到了霜狼部落,如果能够在这里安定的待一段时间,那当然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什么时候离开,会不会遇到危险,对于洛雪来说,都太遥远了。 前一天还是在为了活命而逃亡,后一天就能过上安定的生活,这对洛雪来说,已经很好了。 明岳向女孩点点头,他像往常一样盘膝坐在帐篷的角落里,闭着眼睛开始继续修炼。 丝丝缕缕的天地灵气循着周天运转,在明岳的体内生生不息,一部分转化为纯粹的力量流入气海,而另一部分在经脉中反复流动,逐渐消耗,强化着少年的肌体。 沉睡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明岳,如今也只能用这种缓慢的方式,来逐渐恢复力量、锤炼身体。 而时间,成了这个世上最有意义又最没有意义的东西。 …… 第二天,洛雪姐弟俩就在霜狼部落住了下来。 美丽而聪慧的女孩非常守规矩,她平时呆在帐篷里,向弟弟洛阳传授清河洛家的秘术。 在闲暇的时候,洛雪也会带着弟弟在一望无际的草原上散步。 一连几天下来,姐弟俩都过着这样平静而清闲的生活。 而郑山与郑西关叔侄两人,以及那几个忠心的商队伙计,从此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洛雪很识趣的没有去询问“郑叔”的下落。 女孩知道这位忠心耿耿的郑叔,未必像他表面上那么忠诚。 也许,如果不是因为有明岳的陪伴和守护,如今安宁的生活,会变成地狱般的处境。 想到这里,洛雪转头看了看明岳。 这个年纪与自己相仿的少年漠然站在不远处,脸色平静的看着蔚蓝的天空。 洛雪不知道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少年在观察着什么。 心里有些茫然的女孩曾经一次次占卜,但始终无法看透命运的安排。 既然看不透,女孩决定静静等待,静观命运的脚步。 …… 又是三天过去了。 在霜狼部落整整呆了八天之后,洛雪终于见到了郑山。 郑山的胳膊上留着一道血痕,手里拖着一条健壮魁梧的脚踝。 郑山的脸色很焦急,很愤怒,另外还带着一点点悲伤和惶恐。 渐渐的,郑山走的近了,明岳和洛雪已经能够看清楚他手中拖着的人。 是郑西关。 郑西关满身是血,躯体被郑山拖着,在草地上滑行前进。 曾经强大、充满力量的大汉眼睛盯着天空,瞳孔中没有什么神采。 在郑西关的胸口到腹部,明显凹陷了很大一块下去,应该是被什么重兵器击碎了胸腔。 看这个魁梧巨汉脸上的青灰色,他应该已经死了半个时辰了。 郑山走到洛雪面前,他将郑西关的遗体丢在地上,然后冷冷说道:“飞鱼卫了来,西关为了保护你们死了,现在该怎么办?” 第19章 波塔克家族 洛雪没有在意郑山的话,也没有在意飞鱼卫的到来。 女孩走到郑西关的遗体前,低头看着这个曾经威猛霸气的魁梧汉子。 郑西关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暗淡的眼珠盯着洛雪,但似乎又只是机械的在仰望天空。 也许是在别人去世之后才看得更清,洛雪发现郑西关的脸其实颇为年轻,只是因为乱蓬蓬的胡子和头发,让他显得颇为老练成熟。 郑山默然不语,也不知道是焦灼还是厌烦,这位曾经很忠心的商队头领把头撇到一边。 洛雪伸手抹平郑西关的眼睛,让逝者安息。 “飞鱼卫已经来了吗?”洛雪叹息着说道:“既然来了,那我就跟他们走,免得部落的好心人收留我们,却又被飞鱼卫伤害。” 郑山忽然想起了自己作为忠心奴仆的职责,他连忙拒绝:“那怎么行?我们千辛万苦将小姐护送到这里,怎么能让小姐受到损伤?” 洛雪摇了摇头,神情黯然。 “保护洛家血脉是我们的职责,”郑山义正言辞的说道:“若有牺牲也是难免的。” 洛雪叹了口气,转头向明岳的方向望去。 郑山下意识跟着女孩的目光看去,只见明岳站在不远处的帐篷门口,静静看着这边。 接触到明岳淡然而透彻的目光,郑山的心里打了个寒颤,莫名有些心虚。 洛雪回帐篷拿了一把结实的木铲回来:“不管怎么说,先让逝者入土为安。” 郑山干涩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小姐了。” 正在拖拽尸体的洛雪看了看郑山远去的背影,她抿着嘴唇继续拖行郑西关的遗体。 洛雪吃力的将郑西关拖到一个略高些的山坡上,然后开始用木铲挖土。 蛮族人的生活清苦、严重缺乏铁器,这种木铲虽然结实,但挖起土来并不利索。 不一会,洛雪就累的满身是汗。 站在旁边的明岳有些看不过去,伸手去拿木铲,想要帮忙挖坑。 “不用了,我自己来……”洛雪推开明岳的手说道:“他是为我而死的,还是让我来。” 明岳不再坚持。 两人一个在坑里挽着裙摆拼命挖掘,一个站在坑边静静看着。 好不容易挖了一个半人深的土坑,洛雪费力的将郑西关拖进坑里。 没有白布和棺椁,洛雪用白色的外裙盖在遗体的脸上,然后将泥土覆盖下去。 女孩忙完了一切,坐在土坑边用手帕擦着汗水。 明岳的声音在洛雪身边响起:“他不是飞鱼卫杀的。” 洛雪嗯了一声:“是蛮族人动的手。” 虽然不知道蛮族人为什么要杀了郑西关,但洛雪能够感觉到,危险即将来了。 然而第二天到来的不是危险,而是牧民大婶安吉拉。 安吉拉大婶是负责运送食物过来的中年侍女,她将牛羊肉、奶罐、面饼放在帐篷里之后,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向洛雪大声道喜。 对于安吉拉大婶来说,有一件天大的喜事即将降临。 霜狼部落的王子、少狼王波塔克,打算在下一个满月的时候迎娶洛雪。 这个消息让洛雪陷入长时间的沉默,眼神中带着愤怒。 安吉拉大婶是个粗线条的女人,她叽叽喳喳的说着,根本没注意到洛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在大婶看来,能够嫁给少狼王,是一件非常荣幸而且奢华的事情。 明岳终于忍不住好心的提醒安吉拉大婶:“在我们中原那边,婚姻嫁娶是需要经过女方长辈同意的。” “听说郑老汉已经同意了,”安吉拉大婶兴高采烈的说道:“据说大祭司还将亲自在婚礼上赐福呢。” 洛雪摇摇头,她冷冷说了句“我不同意”。 明岳露出一丝笑容,他端着奶茶向安吉拉大婶笑道:“我也不同意。” “为什么不同意?”安吉拉大婶惊讶的说道:“嫁给少狼王,就有享用不尽的财富,数不清的牛羊和金银,还会有很多很多的奴仆,他们很灵巧,比我这个笨蛋要强多了。” 明岳耸耸肩笑道:“因为洛雪是我的好朋友……” 说着,明岳向安吉拉大婶挤眉弄眼的说道:“那种非常好、非常亲密的朋友哦。” “我知道,你的意思是,她是你的狗富润德……”安吉拉大婶用生硬的中原语说道:“可是那有什么关系呢?嫁给少狼王之后,如果你们愿意,还是可以继续做好朋友的。” 明岳一口奶茶喷了出去。 仔细想来,好像霜狼部落是一个婚配很自由的部落。 似乎只要双方愿意,婚配的事情并不是什么大问题。 明岳能够理解这种为了人口繁荣而不择手段的做法,但真要当面看到,心里还是觉得特别的不适应。 洛雪摇摇头,她一脸凄婉的说道:“安吉拉大婶,我不方便出去,请您帮我转告少狼主,我是一个受诅咒之人,嫁给他只会给他带来厄运,所以请他不要再提这件事了。” 蛮族人对于鬼神之事特别敬畏,洛雪这么一说,安吉拉大婶的脸色立刻变了。 可怜的牧民大婶简单敷衍了两句,就心惊胆战的匆匆离开了。 洛雪向明岳得意的一笑:“怎么样,这下他们应该不会再来搔扰我了?” 明岳耸耸肩笑道:“我看你有点低估了男人对于美色的追求。” …… 最懂男人的,永远是男人。 当天下午,一位穿着华贵棉袍的年轻人缓步朝着这座孤独的帐篷走了过来。 在年轻人背后,跟着一个矮壮敦实的蛮族汉子,肩膀上扛着一支造型夸张的铁锤。 如果这支铁锤是实心的,重量应该在八十斤左右。 洛雪的心里很愤怒。 如果不出意外,郑西关应该就是死在这支铁锤之下。 眼神阴鸷的铁锤男远远看到了洛雪,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炽热。 但铁锤男很快看到了明岳。 铁锤男莫名感到一阵心惊,但又不明白自己的些许恐惧从何而来。 那个年轻人走到帐篷前面,用非常傲慢的语气说道:“在这片蓝天之下,在这片草原之上,所有一切都属于波塔克家族,你们,也不例外。” 第20章 自由与力量 这个年轻人的语气很强硬。 而他的身材虽然不高,但是目光带着睥睨一切的傲慢。 这模样仿佛天下万物皆在他的脚下。 洛雪平静地看了那个年轻人一眼,转身返回帐篷。 年轻人的脸上表情一僵,眼神中闪过一丝羞愤。 “站住!”年轻人愤怒地大声说道:“我,波塔克家族的少狼主寰宇,命令你嫁给我,服侍我,以此来报答我们霜狼部落收留你的恩情!” 洛雪头也不回地走进帐篷了。 寰宇气的嘴唇颤抖,他哆哆嗦嗦地伸出手,指着帐篷怒吼:“你这个卑微的奴隶,不知道感恩的蠢货!赶紧出来,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明岳带着嘲讽的声音在寰宇耳边响起:“奴隶?真难以想象,在文明重启的年代,居然还会出现如此愚昧的词语。” 寰宇感到自己的怒火有了发泄的对象,他盯着明岳冷冷问道:“你是谁?” “人,生来就是自由的,”明岳微笑着说道,“也许我们不能平等,不能随心所欲,不能比肩神明……但最起码我们能够自由做出选择,比如……” 寰宇愤怒地打断明岳的话语:“比如你可以选择我恩赐的死法!杜根,杀了他!” 铁锤男露出强大而自信的嗜血笑容,缓缓上前一步。 沉重的铁锤横扫,在草原上划出一道锐风。 杜根朝着明岳咧嘴一笑:“小家伙,这是你自己找死,可不要怪我。” 明岳用流利的蛮族语回复杜根:“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你可真是个狂妄的家伙,”杜根晃了晃铁锤说道,“就让我的问天锤敲开你的脑袋!” 杜根狂吼一声,双手巨锤朝着明岳砸了下来! 明岳没有闪避,而是向前一步。 少年的脚正好卡在杜根即将迈出的小腿前方。 杜根莫名感到一阵危机,那只即将上前的脚,忽然就迈不出去了。 而明岳的手,恰到好处的在杜根背后轻轻一推…… 身材矮壮敦实的杜根怪叫一声,整个身体腾空而起,然后“嗵”的一声摔在地上。 明岳转头看着满脸惊讶的寰宇说道:“你让他杀我,他选择了来杀我,那就要做好被我杀死的准备,这就是选择的自由。” 杜根晃了晃脑袋,从地上爬了起来。 “狗东西……”杜根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竟敢暗算我!” 明岳冷笑:“那你可以再试试,看看能不能打败我。” 杜根爬起来恶狠狠的说道:“打败你?不,我要杀死你!” 杜根矮壮的身形腾空而起,手中的铁锤旋转两周,然后像陨石一般砸了下来。 草原上满是猎猎狂风,强大的力量锁定了明岳的身形。 明岳抬头看了看威风凛凛的杜根,然后一伸手,将寰宇拽了过来。 虽然寰宇自诩能射箭、能摔跤,但是在明岳的手上,他竟像是孩童一样毫无还手之力。 明岳单手举着寰宇,面无表情的将他迎向铁锤。 寰宇吓得大声尖叫,几乎差一点就要昏厥了。 杜根也吓得够呛。 危急关头,杜根奋力将铁锤甩开。 沉重的“问天锤”在空中旋转着脱手飞出。 铁锤卷出的狂风扫过寰宇的脸,让他脸上一阵剧痛。 这位少狼主不顾一切的惊叫着,生怕英俊的脸被毁了。 杜根丢掉了铁锤,他气急败坏的伸手去救寰宇。 一股强大的力量从侧面击中了杜根。 身在半空的杜根无法闪躲、也承受不住,壮硕的身体飞了出去,摔倒在草地上好半天爬不起来。 明岳随手把寰宇丢在地上,看了看心有不甘的杜根。 杜根努力想要站起来,但他越是挣扎、越是用力,口中流出的鲜血就越来越多。 终于,这个矮矮壮壮的汉子支撑不住伤势,颓然倒在地上。 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 杜根的力量很大,但他的武道修为,建立在绝对的力量之上。 用明岳那个时代的话说,这是外门功夫练到了极致。 但外门功夫想要提升、想要由外而内,就需要名师的指导、自身的悟性。 可惜,这一切杜根都没有。 这个徒有蛮力的草原汉子,就像是一把材质很脆的钢刀,很容易断成两截。 所以杜根倒下了,大口吐血之后昏了过去。 而明岳的目光转向了寰宇。 寰宇异常惊恐的看着明岳,不复先前的那份傲慢狂妄。 明岳淡淡说道:“回去告诉祭司,我不想惹事,希望他也不能惹事,否则的话……” 说着,明岳重复了先前寰宇的话:“否则我会让你后悔。” 寰宇满脸羞愧的逃走了。 临走前,寰宇似乎忘记了自己忠心的随从杜根。 明岳看着寰宇的背影皱了皱眉,然后走到杜根身边。 杜根躺在草地上,肋骨断了好几根,压挤着肺部呼吸不畅,口中涌出的都是带泡沫的血水。 明岳弯腰蹲在草地上,将杜根的肋骨对好,然后用木板、木棍、布条固定。 最后,明岳将一股真气注入杜根的体内。 杜根的呼吸渐渐顺畅起来,他睁开眼睛,感激的看了明岳一眼,眼神中满是惭愧。 明岳坐在杜根身边喃喃自语的说道:“绝对的力量并不能让得到绝对的胜利,刚缺柔,只会浪费你的力气。而柔缺刚,只是一场攻而不克的游戏。而你,用强大的力量去欺负弱小,最后只能得到必然的失败。” 少年说的是中原语,杜根只能听懂几个词,所以眼神中满是不解。 明岳并没有指望杜根能够听懂什么。 在这个世间,明岳是孤独的。 杜根在明岳的喃喃自语中睡着了。 当杜根醒来的时候,周围已经满天星光。 在黯淡的月色下,老迈的大祭司迈着蹒跚的脚步朝着帐篷走来,郑山在前面恭敬的为大祭司打着灯笼。 第21章 留下,或者死去 郑山的表情异常卑微,就像是当年忠心耿耿的侍奉洛家人一样。 站在帐篷门口的明岳看到这一幕,眼神颇为鄙夷。 而洛雪姐弟俩看着卑躬屈膝的郑山,表情很厌恶,甚至有点仇恨。 郑山倒是不以为意,他脸上带着阿谀的笑容说道:“祭司大人,前面有个土坑,您多小心。” 大祭司露出淡淡的笑容,然后向明岳和洛雪划着十字:“亲爱的尊贵客人,愿神灵庇佑你们。” “神灵可不会庇佑我们,”明岳微笑着说道,“庇佑我们的是您老人家才对。” 大祭司平静地说道:“我对你们的收留,自然也是因为神的指引。” 作为一个人生重启的“过来人”,明岳可不相信什么神灵的指引。 但洛雪和洛阳姐弟俩,似乎对大祭司的话异常看重,两人的表情都非常肃穆。 大祭司用质问的口气向明岳说道:“你和少狼主发生了冲突,还打伤了他的扈从?” 明岳点点头。 “太无礼了!”大祭司的脸色慢慢沉了下来:“神灵指引我们霜狼部落收留你们,但不允许你们欺辱他的信徒!” 明岳很无所谓地说道:“那好,就请神灵责罚我们,说不定现在就会有一道天雷劈在我的头顶?” 大祭司沉着脸,看起来越发生气。 郑山阴森森地说道:“明岳,你这个不知好歹的小家伙,我奉劝你谨言慎行!在霜狼部落,渎神的人是要被烧死的!神灵,会无情地惩罚每一个不虔诚的家伙!” 明岳鄙视地看了郑山一眼:“是吗?就像你侄子郑西关那样,被人一锤打碎了胸口。” 郑山脸上色变,他咬牙切齿地说道:“那种冥顽不化的家伙,死不足惜!” 大祭司摆摆手,制止了郑山充满愤怒的话语。 大祭司指着洛雪说道:“你们,远方来的客人,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不听神灵的指引,就只有死!想要逃离霜狼部落的庇佑,也只有死!” 洛雪轻声问道:“老人家,您说的神灵指引,包括我的婚事吗?” 满脸皱纹的大祭司平静的点点头。 洛雪感到很荒谬很好笑:“真是难以想象,高高在上的神灵,居然会关心和指引我的婚事……” 说着,女孩平静地挺起胸膛:“对不起,即便是渎神,我也要明确告诉你,我不会嫁给那个少狼主。” 大祭司苍老低垂的眉毛一皱,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一股无形的念力朝着洛雪的脑袋冲了过来。 瞬息之间,洛雪就感到额头剧痛,仿佛有无数神灵的拳头砸在自己的灵魂深处。 明岳处变不惊的上前一步,温暖的声音站在洛雪耳边响起:“莫听穿林打叶声……” 洛雪脑海中的剧痛戛然而止。 大祭司的表情越发凝重,苍老的嘴唇快速开合,咿咿呀呀的咒语在他口中沸水般地涌出。 明岳平静地说道:“一蓑风雨任平生!” 那些不知道是什么作用的恶毒咒语,在草原的夜风中纷纷散去。 大祭司目光凝重的看着明岳,心中满是震撼。 “少年人……”大祭司沉声说道:“你很强,强的令我感到害怕。” 明岳微笑抱拳,说了一句“承认”。 而郑山大感惊恐,生怕明岳上来一拳把他打死了。 大祭司感慨的说道:“假以时日,恐怕我也不是你的对手。” 明岳很谦虚的说道:“但我只有一个人……如果你们霜狼部落几千人一起杀过来,我还是挡不住的。” 年迈的大祭司深深地望了明岳一眼:“成婚的事情一笔勾销……但还是那句话,不许离开,不许背叛,否则我杀了你们。” 说完,大祭司转身就走。 郑山的表情有些狼狈,他连忙点头哈腰地拿着灯笼跟了上去。 看着大祭司的背影,明岳微笑着向洛雪说道:“恭喜你,神灵似乎改变了他的意志。” “哪有什么神灵的意志?”洛雪感激地说道:“我必须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我应该早就死了。” 明岳轻声说道:“不要总说什么死不死的……就算到了世界的尽头,就算到了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那一天,也不要轻易放弃自己生存的希望。人死如灯灭,所以只要活下去,你就拥有这个世界。” 洛雪似懂非懂地嗯了一声。 两人肩并肩站在帐篷门口,洛阳抬头看着姐姐和明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 同样的月光下,左忠堂、燕赵,还有其他几个飞鱼卫,正在草原上快步走着。 进入到霜狼部落的势力范围后,白天经常有牧民、斥候四处游荡,所以飞鱼卫的行动,改成了昼伏夜出。 今天白天,左忠堂等人照例找了个僻静的地方休息睡觉,到了夜里才出来赶路。 虽然没有那么熟悉大荒原的地形,但是左忠堂知道,自己距离目的地已经不远了。 燕赵也有同样的感觉。 这是武者们之间的微妙感应——左忠堂和燕赵都感觉到,前方有强者的存在。 相反,其他几个飞鱼卫的武道修为有限,反倒无法感觉到这些。 左忠堂看了看燕赵,两人的眼中不约而同有着忐忑和忧虑。 “事情恐怕有点棘手,”燕赵低声说道,“那个什么部落里面,武道修为高深的家伙,恐怕不止一两个。到时候咱们得多加小心。” 左忠堂点点头,没有顺着燕赵的话语回答什么。 作为久经训练的飞鱼卫,隐藏自身的武者气息,是他们的必修科目之一。 过了片刻,左忠堂向忧心忡忡的燕赵说道:“敌明我暗,只要确定了洛雪姐弟的位置,我们还是有希望全身而退的。” 燕赵哈哈一笑:“大人您真是说笑了,就算咱们真的得手,那些蛮子岂会眼睁睁看着我们溜走?倒是一两千蛮子兵骑马追着我们,像撵兔子一样打得我们到处逃命!” 左忠堂也笑了:“那我们就把战马多抢几匹,跟他们在大荒原上来一场公平竞技。” 燕赵摸着络腮胡子,笑嘻嘻的说了句“有意思”。 几个人向前走了一段路,不远处传来了怒骂声。 “这帮中原浑蛋,实在太可恶了!”这是个年轻人的声音,“我一定要杀了你们,一定!” 左忠堂等人略懂蛮族语,而这个年轻蛮子的话语并不复杂。 听懂了这个人的话,左忠堂等人面面相觑。 距离这么远,他们的行踪就暴露了。 难道这个年轻蛮族是一品武者? 第22章 强而不欺,威而不霸 左忠堂摆摆手,一共六个飞鱼卫在黑暗中弯着腰凝立不动。 飞鱼卫的官服外面,是一件暗绿色、色彩斑斓的披风。 将披风转过来遮在身上,从远处望去,左忠堂等人看起来像是一堆堆矮墩墩的灌木。 远处的那个蛮族年轻人骂骂咧咧地走近:“那个愚蠢的中原女人,居然敢拒绝我的好意!这可是大祭司的命令,她怎么敢违背!?” 骂了几句之后,那个年轻人又转移了目标:“还有那个明岳!不杀了他,我寰宇誓不为人!” 左忠堂等人互相对望一眼,心中颇为喜悦。 想不到在荒原上寻寻觅觅二十多天,终于快要找到此行的目标了。 眼看那个叫寰宇的蛮族年轻人越来越近,左忠堂缓缓弓腰抬腿,准备亲自出手抓捕。 一声轻微的响指,飞鱼卫纷纷跃起,猛虎扑食一般朝着寰宇冲了过来。 左忠堂原本以为寰宇是个武道修为不错的高手,没想到自己伸手抓过去,像是老鹰抓小鸡一样擒住了寰宇。 这个看似威风霸气的蛮族年轻人,竟是毫无还手之力。 左忠堂一只手掐住寰宇的脖子,单手将他提了起来。 自小锦衣玉食的寰宇吓得几乎昏厥过去。 左忠堂朝着寰宇冷冷一笑,然后用生硬的蛮族语问道:“你,知道,洛雪,哪里?” 寰宇喉咙被掐住,他说不出话来,只好拼命点头。 左忠堂松开手,寰宇像是一堆垃圾似的掉在地上。 “不要杀我,我带你们去……”寰宇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说道:“我是部落的少狼主,请不要伤害我。” 一名飞鱼卫用刀背拍了拍寰宇的脸颊,吓得寰宇不敢作声。 这位尊贵的少狼主在前面走着,而飞鱼卫在后面跟着。 夜色中,一行人走向洛雪和明岳居住的地方。 …… 在帐篷里,明岳、洛雪,还有小男孩洛阳,三人围坐在小桌前吃晚餐。 部落里蔬菜少,谷物少,用水也不是太方便,所以主要的食物是牛羊肉。 牛羊肉的处理也比较简单,一般是炙烤,或者放在大锅里炖烂。 至于调味料就更缺乏了,一般就是加点盐。 明岳用一些牛骨和羊骨、鲜蘑菇等材料熬成老汤,然后在炖牛肉的时候加进去增味。 三人默默吃着饭,都是满怀心事。 “姐姐,以后我们怎么办?”洛阳沮丧地说道:“难道以后我们就在这里住一辈子吗?” 洛雪茫然摇摇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命运就像是一团乱麻,算师们给别人卜卦的时候可以旁观者清,但却算不清自己的命运。 洛雪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蛮族人步步紧逼的胁迫。 明岳笑了笑,他端着装炖肉的盘子淡淡说道:“虽然暴力不是解决所有事情,但暴力能解决大多数事情……世间的很多道理,不是靠嘴巴说,终究还是要用拳头和刀剑来说理的。” 洛雪苦笑:“可是蛮族人很多,我们哪能打得过?” “打不过也要打!”洛阳晃了晃小拳头说道:“明大哥,姐姐说你是很厉害的剑仙,应该打得过那些蛮族人?” 明岳听到“剑仙”两个字,眼神微微有些恍惚。 过了片刻之后,明岳淡淡说道:“我想我应该能打得过他们,只是,打完之后他们恐怕就都死了。” 洛阳很无所谓地说道:“死了就死了呗,那些蛮族人反正都是坏人。” 说着,洛阳晃了晃手中的一本书:“洛氏家训第四十条,物竞天择、弱肉强食,既然我们比他们强,那就让他们都去死!” 明岳面色凝重不说话,而洛雪呵斥道:“说什么蠢话?家训中只说‘物竞天择、弱肉强食’,什么时候叫你去杀人了?” 洛阳嘟着嘴不高兴地说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眼睁睁看着你嫁给那个少狼主?” “弱肉强食……听起来似乎很有道理。”明岳感慨地说道:“但是在弱者一方,又很没道理。弱者就该死吗,弱者就该被奴役吗?如果我打不过那些蛮族人,你和小雪只能被他们奴役,那时候你站在弱者的角度,还会赞成‘弱肉强食’这四个字吗?” 洛阳郁闷地说道:“强也不行,弱也不行,那该怎么办?” 明岳有些伤感地说道:“我的老师曾经送给我四个字,‘强而不欺,威而不霸’,大概就是强者最好的人生态度了,只可惜世间大多数的至强者,最后还是走上了霸者的道路。” 洛阳眨巴着纯真的眼睛,不解的望着明岳。 明岳拿起切肉的短剑,咔嚓一下将短剑收入剑鞘,然后向洛阳微微一笑。 小男孩若有所思。 明岳本来以为小男孩已经想明白了自己所说的道理,没想洛阳眼睛一亮,他兴冲冲地说道:“明大哥,反正我姐姐也喜欢你,不如你们成婚……成婚之后,那个什么少狼主就没办法了?” 洛雪涨红了脸,她生气地将洛阳的脑袋按到桌子底下:“胡说些什么?!也不怕明大哥笑话!” “生气了,你生气了!”洛阳惶恐的乱晃胳膊:“姐姐你只有真的生气了才会这样按着我的头。” 明岳微笑着将小男孩从洛雪的手下救了出来。 洛雪跺了跺脚,红着脸跑出帐篷。 女孩身后传来弟弟不满的喊叫声:“姐姐你别跑呀,今天该你洗碗的!” 夜风吹来,洛雪发烧的脸上感到一片清凉。 与明岳相处了这么久,洛雪感到对方是一个很好的人。 就像明岳自己说的那样,他是个“强而不欺、威而不霸”的强者。 八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自身强大却不会去欺凌别人的,这种强者又有几个呢? 洛雪定了定神,她看了看星空,但烦乱的心情却观测不出任何星象的秘密。 洛雪又看了看远方的草原。 忽然,女孩的身形僵住了。 月色下,七个人朝着这边走来。 看他们的衣服,正是让人畏惧的飞鱼卫…… 第23章 这荒谬的人生 受到惊吓的洛雪脸色苍白。 即便隔着两百步的距离,洛雪也能看到飞鱼卫杀气腾腾的双眼,不禁吓得全身僵硬、无法动弹。 一个温暖的声音在洛雪的背后响起:“别怕……” 洛雪猛然回首,看到明岳温暖而平静的双目。 女孩像是抓住救命稻草,紧紧搂着明岳的胳膊不放。 “如果你一定要搂着我胳膊的话,也没有关系……”明岳苦笑道:“但是你别把我的胳膊晃来晃去的。” 发现问题不对劲的洛雪红着脸放开明岳的胳膊。 两人都盯着前方的飞鱼卫走近,一个心情无比紧张,一个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以左忠堂为首的七个人没有拔出兵器,也没有什么敌对的行动和话语。 左忠堂看着战战兢兢的洛雪微微一笑:“那个什么少狼主已经被我们打晕了,估计今晚是醒不过来了。” 洛雪猛然松了口气,但还是不相信飞鱼卫会帮助自己。 左忠堂挥挥手,几个飞鱼卫四下散开,在帐篷附近警戒。 燕赵弯下腰,向明岳深深一揖。 虽然燕赵这样一个粗豪大汉做出这种弯腰行礼的动作很古怪,但这却是武者之间极为尊敬对方的礼仪。 左忠堂向明岳点点头,然后向洛雪说道:“殿下请你回去。” 洛雪惊讶的看着左忠堂,失声反问道:“太子殿下?” 当今的皇帝陛下,一共有三位皇子,一位公主。 三位皇子中,太子殿下的年纪最大、口碑最好,在东宫,聚集了一批能人志士。 左忠堂点点头,他感慨的说道:“当日你们清河洛家惹得陛下震怒,洛老前辈临终前将你和洛阳的行踪告诉殿下,所以殿下委托我们飞鱼卫全力搜寻你们的下落,并保护你们的安全,一定要把你们带回东宫,殿下有事要亲自询问你们。” 洛雪被说的哑口无言,她皱着眉头反问:“这么说,你们一路上追杀我,其实是为了带我回去,好好保护我?” “若非如此,我们飞鱼卫怎么会连个小姑娘都杀不掉?”左忠堂冷冷一笑:“办事的飞鱼卫都得到指令,务必要活捉你们姐弟俩。” 少女郁闷的叹了口气,只觉得这一路几千里的逃亡,竟然是那么荒谬。 原来一直追着自己的飞鱼卫,是想把自己带回去好好保护起来。 相反,誓死“保护”自己的忠心仆人郑山,反倒是想把自己交给蛮族的大祭司,来换取他个人的什么利益。 这奇怪的错觉,让洛雪说不出话来。 这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洛雪有些不确定的问道:“这位大人,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左忠堂平静的说道:“我等皇命在身,既然找到了你,自然是带你回去。” 女孩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 想要从大荒原逃回皇朝内地,其艰难程度,丝毫不比先前几千里逃亡更低。 相比之下,小男孩洛阳倒是很雀跃:“那还等什么,我们赶紧走!” 一行人聚拢之后,洛雪看了看大家的行装,脸上的表情依然是苦涩。 加上左忠堂,一共七个飞鱼卫,他们带着各种武器,但干粮和清水并不多。 洛雪、明岳、洛阳三个人就干脆了,一点清水和食物都没带。 看着唉声叹气的洛雪,左忠堂似乎明白女孩在想什么。 “从这里向北走两里,有一个马场,”左忠堂沉声说道:“我们去那里抢夺了马匹之后,就立刻返回皇朝内地。” 说完,左忠堂又补充道:“多抢几匹马,马肉和马奶一路上都是食物。” 众人向前走了两里多路,前面果然有个马场。 蛮族部落的马场用木栏杆围着,两个飞鱼卫拿着武器朝牧民的帐篷走去。 左忠堂在马场内挑选着合适的马匹,而其他飞鱼卫将干草和饲料搬过来,准备装在马背上带走。 十个人,起码要准备三十匹到五十匹骏马,才够路上的轮换和供给。 而马匹也不能光吃地上的青草,还需要一定的干草和豆料,才能保持长途跋涉的体力。 这边的马匹还没有挑选完毕,两个飞鱼卫已经提着补给品的袋子回来了。 袋子里装着盐巴、肉干、毯子等物品。 看着飞鱼卫长刀上的血迹,洛雪有些不忍的皱了皱眉。 但女孩也知道,这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留在蛮族部落,将来的屈辱和危险只会越来越多。 一行人上了马,在月色中踏上了归途。 …… 整夜的奔波,洛雪也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的路程。 茫茫的荒原,深沉的夜色,一路上全靠着指北针的引导。 左忠堂的表情虽然镇定,但心里也颇为忧虑。 在黑夜中赶路,方向很难得到保证,马匹的速度也无法提升到太快的程度。 如果黑夜中遇到什么土坑或者陷阱,马速太快的话,会让人眼中摔伤的。 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左忠堂淡淡说道:“我们应该走了五十里远了。” 听左忠堂的口气,似乎也颇为不确定。 五十里远,在荒原上也不算太远的距离。 如果蛮族人不顾马匹的损耗疯狂飞驰,大概一个时辰就能追上来。 燕赵快马加鞭来到左忠堂身边,他低声说道:“大人,要不要我带两个兄弟,把那些蛮族人引开?” “不必了,”左忠堂毫不犹豫的摇摇头说道:“蛮族人数量太多,就算发现了两股不同的马蹄印,他们也可以分散兵力追击,还不如我们聚在一起更加安全。” 燕赵有些无奈的说道:“那如果蛮族人追上来怎么办?” 左忠堂沉默片刻,他看着明岳的背影说道:“那就靠他了……” 天亮之后,众人加速前进,除了停下来更换座骑之外,连吃饭喝水都在马背上进行。 洛雪也不知道这片刻不停的前进,到底走出了多远的距离。 只是走着走着,洛雪看到身后的山坡上,一道烟柱缓缓升起。 左忠堂的脸色颇为难看,他向众人大声说道:“这是烽火传讯之法,大家别再保留马力了,尽快走!” 此时的左忠堂心里格外懊恼。 想不到草原上的蛮族,居然也会通过烽火讯号,还标记敌人的位置。 估计要不了多久,蛮族骑兵就要追上来了。 第24章 欲将轻骑逐 在左忠堂的建议下,逃亡者开始全力策马奔驰。 骏马在草原上高速奔跑,耳边全是呼呼的风声。 不善于起码的洛家姐弟颠得够呛,左忠堂看不过眼,将洛阳提过来,将男孩抱在自己身上。 有了左忠堂身体的缓冲,男孩感到舒服多了。 洛阳扭头朝着洛雪喊道:“姐姐,你让明岳大哥抱着你骑马,这样可就轻松多了!” 洛雪红着脸瞪了弟弟一眼,然后快马加鞭的前进。 一个多时辰之后,背后追兵的马蹄声渐渐听不到了。 大家放缓了马速,让满身大汗的座骑,换乘体力稍微好点的马匹。 一边缓步前进,逃亡者们还一边给马匹喂食草料,补充它们的体力。 就这么走了三十多里,那隆隆的马蹄声又在背后响起了。 燕赵恼火的骂道:“这帮混蛋,真是没完没了!” 左忠堂苦笑道:“当初我们循着马蹄印追踪洛家姐弟,如今蛮族人也循着马蹄印追踪我们,还真是报应不爽啊。” “那怎么办?”燕赵郁闷的拔出长刀:“左大人,不如我们跟他们拼了!” 左忠堂摇摇头:“拼什么拼?追过来的蛮族人起码有一千,咱们几个人怎么打?” 燕赵脸色微白,他用刀背拍了拍骏马:“走走走,赶紧走,这要是被追上了,可就死定了。” “恐怕前面还会有拦截……”左忠堂看了看天色:“傍晚之前,他们必然会想办法围住我们。” 黑夜之中,马蹄痕迹没有那么好辨认,所以追在后面的蛮族人肯定会尝试拦截。 果然,向前走出十多里后,有蛮族人出现在明岳和洛雪的视线中。 飞鱼卫们纷纷抽出长刀,而明岳伸出手,搂住洛雪的腰,将她从旁边的战马上抱了过来。 靠在明岳的胸口,洛雪听到对方温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害怕,他们虽然人多,但伤不到你的。” 洛雪嗯了一声。 女孩看了看周围的飞鱼卫,她低声问道:“那其他人呢?” 明岳没有说话。 远方,蛮族人越来越清晰。 这是一支将近两百人的霜狼部落的族人,打着一支淡蓝色的旗帜,上面绘着一个狼头。 那些蛮族人散开成为一条弧线,朝着飞鱼卫迎了过来。 左忠堂微微皱眉,他率先拿出了“神机弩”。 神机弩一弩十发,七个飞鱼卫,就能一口气打出七十发弩箭。 马背颠簸,左忠堂等人甚至还刻意降低了马速,让骏马保持平稳。 而蛮族人则加快速度冲了过来,并气势汹汹的拿出了弓箭。 蛮族没有制造弩机的工艺,而制作出来的弓箭也绝大多数比较粗糙。 这种在马背上直射的角弓、骑弓,射程比较近,所以蛮族人也是拿着弓箭控而不发。 除了射程短之外,蛮族弓箭的破甲力也很弱。 因为缺乏铁器和铁匠,这些羽箭的箭镞是一个菱形或者扁三角形的铁片,如果遇上穿铁甲的敌人,这种生铁箭镞很难穿透对方的甲胄。 双方保持着马速逐渐靠近。 彼此相距百步的时候,左忠堂大喊了一声“放”,同时扣动了弩箭的机括。 咔的一声轻响,一支弩箭朝前方飞去。 弩箭的长度与手臂相仿,前面是一个三棱形的破甲箭头,后面没有尾羽。 这种无羽弩箭全靠强大的推力和速度来保持准确,所以几乎是一闪,就到了蛮族人的面前。 冲在最前面的蛮族人根本来不及躲闪,就被弩箭射中胸口。 噗的一声血花四溅,那个霜狼族人的伤口顷刻间涌出大量鲜血,身体软软的倒下了马。 其他的霜狼族人发出悲愤的怒吼,但还是没有发箭。 燕赵等其他飞鱼卫也纷纷扣动机括,弩箭不断朝着蛮族人射去。 相对弓箭而言,飞鱼卫可以一手挽着缰绳,将弩机架在胳膊或者马头上,单手扣动机括发射,准确度要把弓箭强多了。 一支支弩箭破空而去,霜狼族人接二连三的从战马上摔落。 付出了五十多人的伤亡后,双方相距六十步,霜狼族人终于纷纷发出复仇的羽箭。 一百五十多支羽箭,看起来在天空飞来飞去很热闹,但是真正能够拥有准确度的,却没有多少。 原因很简单,在骑马过程中,双手挽弓发箭,只要战马稍有颠簸,羽箭就不知道飞哪儿去了。 所以蛮族人的“骑射”,是“骑”与“射”分开的战法。 通常蛮族人会骑着马靠近敌人,发出羽箭之后又迅速逃离,等敌人疲惫了,又过来发射弩箭。 这才是蛮族人对付中原人的骑射战法。 如今这些霜狼族人为了拦截洛雪姐弟,舍生忘死的冲过来,却无法施展赫赫有名的骑射战法了。 双方相距二十步,飞鱼卫和蛮族人不约而同的收起弓弩。 蛮族人抽出弯刀,而燕赵等人也抡起长刀。 战马交错,飞鱼卫的长刀在空中划过森冷的寒光,朝着蛮族人狠狠斩落! 在马上用兵器厮杀,其实并不需要紧紧握住兵器。 因为马匹的冲击力很大,所以紧紧握住兵器,反而很容易震伤自己的手臂。 所以飞鱼卫们选择用长刀一扫而过,借着高速运动的战马,用锋利的刀刃扫过蛮族人的身体。 刀刃无比锋锐,不管轻轻扫过哪里,都是一个异常恐怖的伤口。 只有燕赵这个身强力壮、武道高深的夯货,才轮着长刀左右挥舞,直接将敌人一刀两断。 血雨喷洒,燕赵身上沾满了血迹,他反倒哈哈大笑。 而蛮族人徒劳的挥舞着弯刀和短矛,却丝毫无法伤害到武功高强的飞鱼卫。 明岳骑着马,保护着洛雪向前,却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攻击。 看来,这些霜狼族人已经得到了命令,务必要保证洛雪的安全。 双方队形互相冲突,转眼间,又有三十多个霜狼族人被杀死。 杀红了眼的霜狼族人眼看就要被飞鱼卫突围而出,终于有人受不了这种憋屈的战斗,干脆就策马朝着飞鱼卫撞了过来。 第25章 大血满弓刀 性格机敏的飞鱼卫立刻躲开霜狼族人的撞击,只有不善骑术的燕赵没能躲开,坐下的骏马与一个蛮族人轰然撞在一起。 剧烈的碰撞中,蛮族人口吐鲜血,从马背上飞了出去。 而燕赵身形矫捷的腾空而起,他落在一匹空置的备用马身上。 燕赵嘟囔了一句脏话,反手一刀将擦肩而过的某个蛮族人砍死。 狂暴的骑兵对冲之后,双方的距离迅速拉远。 蛮族人在对战中损失了近百人,伤亡已经达到一半。 但这些蛮族人似乎不肯罢休,他们掉转马头,舍生忘死的又追了过来。 双方都将战马的速度提高到极致,拼命的朝前奔跑。 左忠堂皱着眉,心里满是忧虑。 如果这么跑下去,就算能够摆脱这一百多个蛮族人的追杀,飞鱼卫等人的战马也会到了累垮的边缘。 如此一来,后面的大队追兵早晚能追过来。 明岳稍稍放缓了一些战马的速度,他向左忠堂说道:“你们先走,我把他们挡住,然后再去找你们。” 虽然在一片轰隆隆的马蹄声中,左忠堂还是清楚听到了明岳的话。 左忠堂感激的向明岳点点头,继续向前飞驰。 而明岳掉转马头,静静在原地等待着追兵。 也许是有意,也许是无意,洛雪还坐在明岳的前面。 马鞍上有点挤,两人紧紧靠在一起。 为了防止洛雪掉下马,明岳的左手环着她的腰。 隔着衣服,能够感觉到少女的腰很细,呼吸之间,又能感受到柔软,还有微微的战栗。 “别怕,”明岳在少女耳边轻声说道:“我们只是尽量拦住这些人,能不伤人,就不伤人。” 洛雪瞥了明岳一眼不说话。 少女心中微微有些哭笑不得。 她的紧张和颤抖,不是因为那些穷追不舍的蛮族人,而仅仅是因为明岳。 只是明岳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那些蛮族追兵身上,根本没注意到女孩的小幽怨。 片刻之后,一百多名蛮族追兵近了。 这些霜狼族人纷纷勒住马,颇为惊喜的看着明岳和洛雪。 匆匆出来拦截的蛮族人,受到的命令就是抓住这个中原姑娘。 至于其他人的死活,既然雄鹰带来的命令没有提及,大家自然也就懒得管。 为首的霜狼族汉子挥了挥手,一百多人策动马匹走过来,缓缓将明岳围在中间。 “中原人,投降!”霜狼族的头目用自己的语言喊道:“草原很大,但你们无处可逃,只有乖乖跟着我们返回神庙,才能求得神灵的怜悯!” 这个头目不知道自己的语言能否被对方听懂。 看那个年轻中原人脸上让人讨厌的表情,对方该是听懂了的。 让那个头目意外的是,明岳用蛮族语回复了他的喊话:“你们现在离开,我饶你们不死。” 四面八方全是哄笑声。 拦在明岳周围的霜狼族人笑得前仰后合,觉得自己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 即便是草原上最勇猛的族人,也不可能一个人打败上百人的围攻。 中原人同样也不行。 否则的话,先前那些飞鱼卫就不会拼命逃跑了。 霜狼族的头目决定狠狠教训一下这小子。 在头目的命令下,几个霜狼族人骑着马冲过来,高高举起手中的弯刀。 刀光在下午的太阳下闪烁着寒芒。 明岳可以看到,对方用的是刀背。 以蛮族人的力气,这一刀背抽在身上,应该会哭很久? 在所有人的惊讶的目光中,几个冲过来教训明岳的霜狼族人,莫名其妙的挥刀互砍。 虽然这几个人用的都是刀背,但劲道却是十足。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起,蛮族人的弯刀碰撞,砍得火花四溅。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明岳就在他们旁边,这些蛮族人却视而不见,只顾着拼命朝同伴挥刀。 霜狼族的头目心中泛起一股寒意,仿佛看到有恶灵遮住了同族的眼睛,让那些淳朴的小伙子自相残杀。 头目和几个亲信骑着马跑过去,拼命大声喊叫着那些族人的名字。 几个挥刀砍杀的霜狼族人终于被头目的喊声惊醒,他们惊恐的彼此看了看,然后迅速逃离。 明岳在原地没动,表情平淡的看着霜狼族的头目。 霜狼族的头目没有看明岳,他的目光从明岳的肩膀滑过,望着明岳身后的同伴。 然后,这个头目暗暗使了个眼色。 心领神会的霜狼族人在明岳背后悄悄拉开了弓箭。 然后,二十多支羽箭朝着明岳的背后飞来。 听到嗖嗖的风声,明岳并没有回头。 那些羽箭飞速而来,但却越来越慢。 最后,那些羽箭悬浮在空中不动了。 这诡异的一幕,让霜狼族的头目眼皮乱跳,脸色苍白。 这种类似的情形,头目在大祭司那儿见过。 年纪老迈的大祭司,超凡入圣的大祭司,他总是能拖着苍老疲倦的身体,向霜狼族人展示各种不可思议的神迹。 用大祭司的话说,他只是个老人,力量有限。 所以这一切都是神迹,是大祭司借用了神灵的力量才能展现。 今天,这神迹出现在了一个中原人身上。 霜狼族的头目感到莫名的惶恐,这极大的恐惧笼罩在他心里,让他的神智陷入了狂乱。 在恐惧、惊讶、愤怒的情绪下,霜狼族头目声嘶力竭的喊道:“放箭,放箭,射死这个魔鬼!” 周围的霜狼族人纷纷摘下弓箭,向明岳射出密集的箭雨。 这个时候的霜狼族人没有骑马,所以弓箭很准。 无数羽箭嗖嗖的划破空气,在空中滑过一个抛物线,然后带着锐利的尖啸,朝明岳落了下来。 洛雪有点紧张的握住明岳的手。 而明岳微微抬头,看着那从天而降的箭矢。 一支,两支,三支…… 越来越多的箭矢停在明岳的头顶和身边,让他看起来像个刺猬,又像个海胆。 这诡异的场景,让人莫名感到有点好笑,但又偏偏笑不出来。 明岳轻轻弹指,那一百多支羽箭纷纷掉头,以极高的速度朝着蛮族人飞了回去。 一时间,草原上满是尖锐的风声和凄厉的惨叫声。 羽箭以强大的侵彻力穿透身体,留下惊人的创口。 顷刻之间,蛮族人胯下的战马全部中箭,纷纷惨嘶着倒在地上。 而骑在马上的霜狼族人手忙脚乱的从地上爬起来,一脸不知所措。 明岳面无表情的看了霜狼族的头目一眼,然后骑马离开。 在明岳身后,传来那个头目带着哭腔的喊声:“你跑不掉的!我们的人已经追上来了,你们跑不掉的!” 第26章 追与杀 大荒原上,人和马走过的地方都会留下痕迹。 如果是一两个步行的人,也许还能躲开追踪。 但要是携带了辎重和补给的马队,无论如何都会留下痕迹的。 霜狼族的头目宣称明岳等人跑不掉,便是这个意思。 听到背后的喊声,原本已经准备离开的明岳转身,策马重新来到霜狼族头目的面前。 明岳的眼睛颇为平静,但那个头目有些恐惧的向后瑟缩,眼神中露出几分紧张。 “既然你们的人追上来了,那就请转告他们,”明岳淡淡说道:“如果他们敢追上来,我就毫不犹豫的把他们全部杀光。这次,我一个不留。” 说完,明岳带着洛雪离开。 霜狼族头目呆了片刻,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满是汗水。 这个头目为了自己的懦弱而感到几分惭愧,他从地上爬起来看了看,这才惊讶的发现,方才倒地的一百多个同族,居然没有一个死掉的。 但所有的战马,都被一支羽箭穿过头部,倒在了草原上。 人全活着,马全死了。 如此巧合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是因为长生天的怜悯。 霜狼族头目畏惧的看了看明岳等人离开的方向,心中的惧意更浓…… 这名垂头丧气的小头目带着自己剩下的一百多名族人,步履蹒跚的在草原上走着。 没有战马的霜狼族人,就像是鱼儿离了水,再没有先前的威风。 众人在草原上失魂落魄的走了五六里路,远方隆隆的马蹄声终于越来越近。 近千名霜狼族人出现在地平线上。 同时出现的,还有象征部族荣耀的羊毛大纛。 狼王的旗帜在草原的疾风中高高飘扬。 在大纛下面,霜狼部落的族长,名为暴风之锤的索尔正在策马狂奔。 作为北方部族的重要成员,每一任霜狼部落的族长,名字都叫索尔。 索尔的意思是“风暴降生”,象征着雷电和冰雹,是严酷天气的主宰。 这一任的索尔族长,擅长使用暴风之锤。 据说索尔族长每一次挥锤,都伴随着雷声与飓风。 看到族长到来,霜狼族的这个小头目跪倒在地,用最谦卑的声音乞求原谅。 索尔静静听着头目的禀告,然后猛然拔出马背上的弯刀。 跪在马前的小头目愕然抬起脸,只看见一道雪亮的刀光从面前闪过。 然后,这个小头目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但同时小头目也看见自己无头的躯体还留在地面上,鲜血洒在那碧绿的草地上。 接下来是无边的黑暗。 索尔族长看也不看那滚落在地的人头,他甩了甩手中的弯刀。 质地优良的弯刀发出嗡的一声轻响,刀刃上的少许血珠滑了出去,掉落在泥土上。 索尔侧过头,向身边的大祭司说道:“追还是不追,我需要您的指引。” 年迈的大祭司骑在马上,奄奄一息看起来随时可能摔下马死掉。 大祭司对于索尔的问题恍若未闻。 索尔族长皱了皱眉,然后用弯刀向前方。 经过短暂休息的霜狼族人催动马匹,继续开始追逐。 草原上的追逐战简单、枯燥、缺乏美感。 队伍前方会有斥候不断的辨别敌人的踪迹,而索尔族长带着大队人马在后面纵马疾驰。 行进一段路程之后,会有在附近放牧的族人牵着备用马匹在路边等待。 索尔族长带着手下换乘精力充沛的战马,然后继续狂奔,向前迅猛出击。 ——在夕阳即将落下的时候,逃亡者的身影出现在了远方的地平线上。 这些狡猾的逃亡者已经跑了一整天,他们的战马越来越慢,再也无法摆脱索尔族长的追杀。 索尔面无表情的挥挥手,一千多族人很默契的散开,变成一个弯月弧形,对逃亡者形成包围之势。 那个叫做郑山的人,开始大声喊话。 索尔族长不去看那个卑劣而又谦卑的中原人,心中满是厌恶。 但这个郑山是大祭司的仆人,索尔族长只能容忍这家伙像个乌鸦似的不停叫喊。 回答郑山的,是一排凌厉的弩箭。 十几个霜狼族人死在弩箭的射击下。 战马的高速奔跑下,霜狼族人的尸体颓然倒在地上,摔出砰砰的闷响。 霜狼族人发出愤怒的吼声,摘下弓箭朝着中原人还击。 但逃亡的中原人处于顺风的位置,他们的弩箭射程和威力都要比霜狼族人强得多。 在徒劳的反击中,接连不断有霜狼族人摔落马下,但却无法伤到逃亡者分毫。 面沉似水的霜狼族长索尔大声吆喝几声,族人不甘心的朝着两边散开。 人数众多的霜狼族人不再发射羽箭,而是从两侧努力包围逃亡者。 在正后方追逐的,还剩下索尔族长、大祭司、郑山,还有举着羊毛大纛的旗手。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不断有准确而猛烈的弩箭朝索尔族长射了过来。 索尔族长没用弯刀和铁锤,只是用马鞭随意挥舞,就把那些又快又狠的弩箭全都挡了下来。 大祭司的表现同样非常惊人——苍老的祭司策马紧追,那些破空而来的弩箭一支又一支的莫名转变了方向,没有一支能够射中大祭司。 那些可恶的中原人,终于停止了无谓的放箭,也没有再继续逃命。 他们在夕阳下停住了马,漠然面对逐渐靠近的霜狼族人。 郑山得意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大小姐,朝廷跟你有杀父之仇,你怎么能跟着他们一起逃亡呢?难道好客的霜狼族还不能让你安心避难吗?你这样不告而别,对得起祭司大人的盛情款待吗?” 面对郑山喋喋不休的呱噪,燕赵提着刀向他冷笑道:“喂,郑老头,还没被打够吗?要不要我们再斗一场?” 郑山老脸通红。 上一次的较量,郑山算是完败了。 如果不是大祭司出手救他,这时候的郑山早已葬身荒野。 看着步步逼近的燕赵,郑山有些胆怯。 郑山的座骑似乎感染到主人的恐惧,下意识向后退了几步。 燕赵目露惊讶:“老头,你的境界居然跌下去了,哈哈哈,你居然退步了!” 第27章 风暴之锤 武者修炼,从来都不是逆水行舟。 从最低的九品,到一品高手,即便是身受重伤,也不会出现武道境界下跌的现象。 除非,这个武者的心境全毁,或者经脉尽断…… 在燕赵的嘲笑声中,郑山满脸羞愧,他无地自容退到大祭司的身后,心情复杂的瞟了大祭司一眼。 从头到尾,大祭司都是那副恹恹欲睡的样子。 一整天的奔波,似乎让这个年迈的老人耗尽了精力。 但郑山知道,深不可测的大祭司,绝非是表面那样行将就木。 相反,大祭司看他郑山一眼,可能他就死了。 霜狼族长看了一眼这个装神弄鬼的大祭司,心中有些不满的他开口说道:“不告而别的中原人,跟我回去。不请自来的中原人,自断一臂。我们,可以既往不咎。” 索尔族长的中原语说得磕磕碰碰,但又能用点儿成语,让明岳的嘴角勾起一丝笑容。 身为族长,索尔显然是极聪明的。 索尔族长先声明自己不会伤害洛雪、明岳、洛阳,只要他们跟索尔回去,一切都好说。 如果明岳他们真的乖乖听话,那么剩下的飞鱼卫也就不足为虑了。 如果明岳他们不肯乖乖听话,此刻的飞鱼卫肯定也会非常紧张,生怕明岳等人忽然反戈一击。 回答霜狼族长的,是燕赵手中的长刀。 燕赵一直都不是个喜欢啰嗦的人。 先前郑山在马上叽叽喳喳的嚷嚷,让燕赵感到很不耐烦。 现在索尔族长也开始啰嗦,燕赵决定用刀子让他们闭嘴。 雪亮的长刀划破空气,发出一声锐利的风响。 这一刀,似乎连风都切开了。 索尔族长手中多了一柄短锤。 短锤的锤头方方正正,看起来像个六边形的铁块。 索尔族长一抬手就将铁锤朝燕赵抛了出来。 空气中响起雷电和飓风的声音,无数强劲的气流像是流动的无形胶水,让燕赵的行动受到极大束缚。 燕赵瞪大眼睛,不信邪的催动全身力量,想要驱散飓风的束缚。 作为二品巅峰的武者,燕赵在世间已经罕有敌手。 然而这股强大束缚,将让燕赵无法挣脱。 眼看铁锤就要敲碎燕赵的胸骨,明岳的手掌及时伸了过来,按照铁锤的侧面。 狂暴如雷的铁锤忽然风平浪静,飓风和闪电的力量骤然消失。 铁锤在空中划了个弧线,又飞回到索尔族长手中。 一直平静、自信、强大的族长脸色微变,眼神中多了几分紧张。 而明岳轻声赞叹:“好一把神器之锤,燕赵你可真是命好……” “我但愿我的命不要那么好……”死里逃生的燕赵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他低声说了句“全靠你了”,然后有些沮丧的退到一边。 明岳微笑着说道:“好了,你就别这么灰心丧气了……这把风暴之锤里面蕴含着几百年的力量,人家虽然只能发挥百分之一的力量,但也足够把你揍个半死了。” 索尔族长的脸色真的变了。 风暴之锤,是霜狼族代代相传的神器。 每一位族长,都随身携带着风暴之锤,淬炼神器力量的同时,也从神器里面获益。 代代传承的风暴之锤凝聚了常人难以想象的强大力量,是霜狼族的守护神器。 索尔族长的资质并不高,他虽然只能发挥风暴之锤的少许力量,但依然是整个草原上无敌的强者。 思潮起伏的索尔族长向着明岳举起风暴之锤,他冷笑着说道:“我只能发挥一点点力量吗?那么,你试试?” 明岳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 奄奄一息的大祭司猛然睁开眼睛,以极大的音量怒吼:“你这个蠢货!” 雷霆般的吼声中,索尔族长双耳近乎失聪,只有一片嗡嗡的响声。 距离大祭司最近的郑山痛苦的捂住耳朵,两道血线从耳朵里流了出来。 至于附近的数十匹战马,纷纷惨嘶着倒向地面。 令人感到恐怖的怒吼声中,明岳向风暴之锤轻声说道:“来……” 霜狼族长的手中剧烈震动,风暴之锤脱手飞出,落入了明岳手中。 看到这一幕,霜狼族长的脸色惨白蜡黄,犹如父母双亲同时去世一般悲痛。 在风暴之锤上,镌刻着一排古文字,意思是:“不论是谁使用这把锤子,只要他被认可,就会得到雷神之力。” 除了霜狼族的族长或者直系血脉,还没有人可以拿起风暴之锤。 而事实上,就算是霜狼族长的直系血脉,如果天赋和能力不够,也依然无法举起风暴之锤。 眼前这个少年中原人,居然可以凭空开口,就能让风暴之锤落入他的手中。 这要是让他开启了风暴之锤的威力,该是如何恐怖的景象? 霜狼族长很快得到了答案。 这支风暴之锤上,散发出一层层缭绕的电光。 紧跟着,一道道幽蓝的闪电从天而降,无差别的劈向大地。 雷电的力量在草原上狂暴的肆虐,这是索尔族长无法掌控的力量。 许多霜狼族人被闪电击中,惨叫着倒在地上。 而郑山毫无形象的跳下马,连滚带爬的朝远方逃去。 索尔族长的身体已经僵硬了,他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 看似强大的族长现在很惊恐,他仿佛回到了自己的童年时代的某一天。 那一天,索尔站在草原的狂风暴雨中,被冰冷的雨水冲击,心情惶恐而又无助。 茫然之间,索尔族长看到那些闪电迅速汇成一个巨大的雷柱,随着明岳的挥舞,朝大祭司的头顶劈了下去! 无数道幽蓝的闪电汇聚成的这一束雷柱,让索尔族长的头发一根根全都立了起来。 空气中流转着惊人的力量,周围的人要么被当场被飓风吹得飞了出去,要么在雷电的轰击下痛苦的满地打滚。 这一击的力量,比索尔族长手中的风暴之锤强了百倍! 索尔族长的心里揪紧了。 他不知道大祭司能不能挡住明岳这无情的一击。 如果大祭司死了,索尔族长不知道还有谁能够帮助霜狼族夺回神器。 第28章 一剑血河 狂暴的雷电击打在大祭司的身上,眩目的雷光仿佛直接吞噬了苍老的身体。 索尔组长原本已经感到绝望,因为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风暴之锤的力量。 然而在一片幽蓝的电光中,雄伟的神像缓缓拔地而起。 带着荆棘头环的神像目光悲悯,俯视众生。 任凭雷电的力量如何狂暴,都无法让神像消失。 手持教典的大祭司虽然面容苍老,但却吼声如雷:“神说,世人都犯了罪,必须接受审判!” 随着大祭司的话语,雪白的光柱笼罩在明岳身上。 这一次,圣光裁决的力量无比狂暴。 夕阳下的大荒原像是升起了一轮太阳,许多人都被刺得眼睛流泪,不得不闭上眼睛。 但即使是闭上了眼睛,圣光依然降落在人们的心里,让人想要跪在地上顶礼膜拜。 事实上已经有不少霜狼族人离开马背,他们虔诚地跪在地上,亲吻着泥土,祈求神灵的庇护和原谅。 在刺眼的圣光笼罩下,明岳一脸嘲讽地看着大祭司。 “别装神弄鬼了,”明岳不屑地说道:“鬼神这种事情,信则有,不信则无,你的精神暗示对于信徒有着强大的作用,但是对我来说……” 明岳平静而威严的声音传入大祭司的耳中:“对我来说,我就是神,我就是光,我就是元初和终点,怎么可能畏惧你这一点点萤火之光?!” 随着明岳的话语,通天彻地的圣光光束粉碎,化为无数星星点点的光屑。 大祭司当场吐出一口血,苍老的身体越发佝偻和衰老。 明岳有些怜悯地看着老人说道:“即便借用教典的力量,神术对于你来说,也是一种无法承受的力量……所以,为了你的老命,省省!” 大祭司满脸惶恐的跌坐在草地上。 老人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会输给这个年轻的中原人。 大祭司的手中有神圣教典,索尔族长手中有风暴之锤。 两件上古神器同时出击,大祭司从来就没有想过会失败。 没想到,对方不费吹灰之力就打败了自己。 而且大祭司知道,明岳并没有吓唬自己。 使用神术,尤其是这种短时间之内多次使用神术,对大祭司的身体来说是一种严重的负担。 所以大祭司一直养精蓄锐,尽量让索尔族长先出手。 但终究还是败了…… 大祭司痛苦地喘息着,苍老的身体里呼吸着为数不多的生气。 这个垂垂老矣的大祭司用尽全部的力量喊道:“长生天的信徒们,杀了他!” 这声音响彻整个荒原。 跪在地上虔诚跪拜的霜狼族人双目通红,他们拿起弯刀和弓箭,疯狂地叫喊着,朝明岳和几个飞鱼卫杀了过来。 明岳的脸色沉了下来,他冷冷的说了一句:“找死!” 一支轻盈的飞剑像是燕子在夕阳下徘徊飞舞,所到之处,带来的只有死亡。 在快如闪电的飞剑穿刺之下,冲过来的霜狼族人成片成片地倒下…… …… 次日,正午,明岳骑在马上,脸色苍白如纸,看起来颇为虚弱憔悴。 但如今可没有人敢把他当做一个文弱书生。 昨天傍晚,在飞鱼卫和霜狼族人惊骇的目光中,那支追魂夺魄的飞剑在晚风中来去纵横,数百名霜狼族人倒在了血泊之中。 最后,索尔族长跪地求饶,明岳才将风暴之锤丢还给他,带着洛雪和飞鱼卫离开。 这种杀人如斩草的剑术,让飞鱼卫们脖子发凉。 左忠堂暗暗庆幸——还好先前没有彻底激怒这个叫明岳的可怕家伙,否则的话,追捕洛雪的飞鱼卫一个都别想活。 离开了那边血流成河的草原后,明岳的气色迅速衰败下来。 左忠堂等人不得不停下逃亡的脚步,让明岳在草原上先休息一晚。 好在霜狼族人已经被彻底吓破了胆,他们不但没有追杀明岳和洛雪,反而毕恭毕敬地送来了烤肉和羊奶。 神情憔悴的明岳一直没怎么说话,他精神萎靡,额头上不时冒出虚汗。 队伍中唯一的女孩洛雪,担负起了照顾他的责任。 第二天傍晚休息的时候,洛雪将沾了水的湿毛巾递给明岳擦脸。 看着洛雪关切的眼神,明岳微微笑了笑:“没事,有点用力过猛罢了,休息两天就好。” 洛雪将水壶中的清水倒出,将湿毛巾清理了一下,然后给弟弟洛阳洗脸。 先前草原上那血腥的一幕,让洛阳看着明岳的眼神有些恐惧。 “我是个讲道理的人……但讲道理往往是没用的。”明岳轻声向洛阳说道:“霜狼族人迷信神灵,崇尚暴力和厮杀,如果你和他们讲道理,他们只会把你抓回去,像是囚禁猪狗一样关在笼子里,甚至可能当着你的面欺负你姐姐,所以,不要希望他们跟你讲道理。” 明岳轻轻拍了拍鞘中的利剑:“有时候,刀剑就是最大的道理。” 洛阳嘟着嘴说道:“虽然你这么说,但我觉得你这种杀人如麻的家伙也不是好人。” 明岳愣了一下,他在小男孩的头上拍了一下,笑着说了句“没大没小”。 洛阳一边吃东西,一边低声说道:“我觉得他们飞鱼卫也不是好人,还有那个请我们回去的太子殿下也不是好人!” “小弟!”洛雪皱着眉低声喝道:“你再胡说八道,我就用针线把你的嘴巴缝起来!” 明岳有些感慨的说道:“是啊,这世间的人,总会带着各种各样的私心,在他人看来,大多是居心叵测的坏人……所以,终究还是要用刀剑来讲道理。” 洛阳拉着明岳的手说道:“姐夫,那你教我剑术好不……” 洛阳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羞怒交加的姐姐打中脑袋:“开什么玩笑呢,也不怕让明大哥笑话!” 小男孩见姐姐满脸通红动了真怒,吓得吐吐舌头不说话了。 明岳倒是没有生气,他轻声说道:“相逢就是一场缘分,既然我们有缘,那我就用自己的剑,好好守护你们。” 洛雪感激的向明岳道了声谢。 守护两字说起来容易,但是在面对各种各样的权贵时,又是何其的艰难…… 第29章 既来之,则安之 阳春三月,帝都。 这个拥有数十万人口的大城市,是光明皇朝的心脏。 帝都的原名叫做常安,后来皇朝太祖希望天下永远平安,故改名为“长安”。 长安城占地方圆一百五十里,分皇城、内城、外城,有十二座大型城门,有高达六丈的城墙,有数万往来于坊间的客商。 帝都长安,是一个能够满足凡人所有梦想的地方。 曾有学子在落榜后长叹:“忍话旧游新梦,三千里外长安!” 如这位学子所说,每年来到帝都长安试运气的人,何止十万人。 如此繁华的帝都,如此强悍的王朝,如此富足的生活,清河洛家却得出“国生妖孽,三年必亡”的谶语,难怪皇帝陛下会暴跳如雷了。 洛家人被满门抄斩之后,那些淋漓的鲜血渐渐从人们的脑海中淡去。 如今的长安城,已经没几个人记得清河洛家了。 明岳和洛雪姐弟混在人群中,跟着左忠堂缓缓入城。 虽然左忠堂没穿飞鱼卫的官服,但是当他亮出腰牌,把守城门的卫军还是吓得面无人色。 顺利放行之后,左忠堂带着明岳和洛雪来到东胜坊的一座宅院。 宅院很普通,“囬”字型的标准结构,从外到里分别是客厅、卧房、书房、后院。 明岳住在左厢房,而洛雪姐弟住在右厢房。 小宅院里只有一个丫鬟,平时负责简单打扫。 明岳他们这些“主人”忽然来了,瘦小的丫鬟慌慌张张的四处打扫。 宅院里各种生活用品齐全,小丫鬟不多时就整理好了房间,然后在厨房里忙忙碌碌的做饭。 让洛雪很诧异的是,明岳对做饭颇有兴趣。 明岳选了条肉质鲜美的大鱼,清洗之后,用短剑快速切着鱼肉。 在快捷而又准确的剑法之下,其薄如纸的鱼肉堆积在盘子里。 然后明岳烧了些热油,加了佐料之后,将热油淋在鱼片上。 十五六岁的小丫鬟在明岳身边叽叽喳喳的表示各种钦佩,而洛雪能做的,就只有动筷子去吃鱼了。 清河洛家颇为富足,作为千金小姐的洛雪一向是“淑女远庖厨”。 三人在客厅准备吃饭,明岳坚持让小丫鬟也一起坐下用餐。 小丫鬟有些惶恐的拿着筷子,小口小口吃着不敢做声。 洛阳对这个年纪相仿的小丫鬟倒是颇为热情,压低声音与小丫鬟问这问那。 片刻之后,洛阳开始埋怨自家姐姐。 听着洛阳的话,小丫鬟发出噗嗤一声笑,但又十分恐惧的看了看洛雪,似乎生怕洛雪生气。 洛雪面无表情的瞪了弟弟一眼,然后继续吃饭。 吃完之后,小丫鬟忙着打扫桌子、洗碗洗筷,而洛雪低声问道:“明大哥,她会不会是飞鱼卫派来监视我们的?” 明岳微笑着摇摇头。 这个小丫鬟身体瘦弱、脚步虚浮,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小丫头而已。 确认了小丫鬟不是飞鱼卫之后,洛雪又紧张兮兮的去街道上转了两圈,想要找到监视他们的飞鱼卫。 明岳的耐心很好,他跟在洛雪身后,保持着淡淡的微笑。 外人看起来,明岳和洛雪倒真像是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 洛雪找了一圈,没有看到左忠堂,也没有看到任何一个飞鱼卫,不禁有些沮丧。 “别再疑神疑鬼了……”明岳笑着安慰女孩:“飞鱼卫不会特地监视我们的。” 洛雪疑惑的皱着秀眉:“为什么?难道他们不怕我们逃跑了吗?” 明岳沉默了一下,他轻声叹息道:“天下虽大,我们又有哪里可去呢?” 洛雪脸色苍白,愣愣的坐在凳子上。 是啊,天下虽大,他们又能去哪呢? 在官府的档案卷宗里,洛家姐弟,就是一对逃犯。 如果洛雪和洛阳在长安的街道上闲逛,被以前的亲友认出,那可能就要迎来一波追捕了。 也许正因如此,飞鱼卫才会放心洛雪他们住在这里,却连一个守卫都没留。 明岳语气平静的说道:“那个太子殿下,应该也不希望别人知道你的存在……与其让飞鱼卫在小宅院这里监视或者保护你,还不如一个飞鱼卫都不留。如此一来,你足够安全,也足够隐蔽。” 洛雪想了想,承认明岳说的有道理。 如果这个小宅院附近长年累月有飞鱼卫徘徊,那么一些有心人肯定会怀疑宅院里住了什么人。 这样的话,自己反倒会有危险。 洛雪嘟着嘴嘀咕道:“唉,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把我们抓来,到底想要干什么……” “再等等,”明岳耸耸肩:“应该很快就会知道了。” …… 洛雪本以为太子殿下很快就会来找她,询问一些什么事情。 但奇怪的是,半个月过去了,太子一直没有路面。 这期间,仅仅是飞鱼卫来过一次,给洛雪姐弟送了些银两之外,就没有再露面了。 看情形,在飞鱼卫追捕洛雪的几个月时间里,太子殿下多半已经把洛雪的事情给忘了。 三个人平时住在宅院里,明岳大多数时间在修炼,而洛雪则是将自己懂得的各种家传相术、占卜术、星象术,倾其所有的传授给弟弟洛阳。 洛阳年纪不大,性格活泼好动,对这些相术学的并不专心。 洛雪对弟弟这种懈怠学业的性格也很无奈。 这天傍晚,洛雪拿着笔,凭着记忆将一册《洛书详解》抄录下来,然后准备拿去给弟弟研读。 走到右厢房的屋子,洛雪推开门,却发现弟弟不在房间里。 洛雪有点疑惑的皱了皱眉,开始在小宅院里寻找弟弟的踪迹。 片刻之后,洛雪在后院看到了弟弟。 洛阳和小丫鬟肩并肩坐在石凳上,洛阳一手握着小丫鬟的手,另一只手拿着块糕点,满脸笑容的喂给小丫鬟吃。 看到这一幕,洛雪的心里涌起极大的愤怒。 洛雪提着裙摆快步跑了过去,将洛阳手中的糕点打落在地上。 “你怎么能这样?”洛雪痛心疾首的看着弟弟,眼中含着泪水:“你怎么能这样?!” 第30章 谪仙 洛阳被姐姐的表情吓了一跳,他低着头嗫嚅着说道:“对不起姐姐,我错了。” 小丫鬟吓得更厉害些,她跪在地上乞求洛雪的原谅。 盛怒之后,洛雪叹了口气,她把小丫鬟从地上扶起来。 洛雪与两个少年男女坐在后院的长凳上,她犹豫了许久,语重心长地向弟弟说道:“你是世家子弟,将来总是要和世家女成婚的。现在你和她交好,如果她对你动了真情,你岂不是害了人家?” 洛阳似懂非懂,握着拳头神情矛盾。 而小丫鬟一个人在宅院里打扫务工,知道的事情比洛阳这个懵懂少年更多些。 世家子弟之间的通婚,是皇朝内不成文的规矩。 如果一个世家公子娶了个卑贱的女子,那么只会得到别人的嘲讽和鄙视。 小丫鬟容貌也不算出众,连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小云”的名字作为称谓罢了。 此外,不论世家还是平民,成婚之时都很重贞洁,常常以白布铺在床间,然后将血迹收集、珍藏,以此为女子一生的骄傲。 洛阳与小丫鬟感情渐生,如果两人之间不能成婚,那么小云便只能以丫鬟的身份陪在洛阳身边。 将来洛阳娶妻生子,而小丫鬟难免要遭遇各种苦楚,一生中会有许多煎熬。 即便小丫鬟非常幸运,在洛阳正式娶妻之前为他诞下儿子,那也只能是“庶出”。 庶出的孩子是没有继承权的,处处都低人一等。 所以洛雪拉着弟弟的手,嘱咐弟弟早点放手。 小小的男孩情窦初开,第一次倾心于某个女子,却遭遇了人生极大的痛苦。 洛阳红着眼睛,胸膛急速起伏,已经快要哭了。 小丫鬟低着头,泪珠一滴滴落下来,模样也很是可怜。 眼看一场小小的爱情就要在襁褓中夭折,洛雪却听到一声不屑的嗤笑。 洛雪转过头,只见明岳背着手,脸上满是不以为然的表情。 小男孩站起来躬身作揖,他喊了句“明大哥好”,眼泪汪汪地露出求救的表情。 明岳摸了摸小男孩的头,很亲切地笑着说道:“少年多情是天性,既然他们互相喜欢,何必拆散他们?” 洛阳高兴得几乎要跳了起来。 而洛雪生气地说道:“明大哥,洛阳将来总是要娶妻的……” “那就娶呗,”明岳满不在乎地说道:“只要洛阳喜欢,只要她们愿意,娶上十个八个,也是他们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也与我无关。” 洛阳高兴的朝姐姐做鬼脸,然后拉着丫鬟小云转身就跑。 黑暗中,还传来小男孩得意的叫喊声:“姐姐,我喜欢谁,与你无关!” 洛雪气的胸口起伏不定:“明大哥,你怎么能这么不负责任?小弟要是沉迷于她、终身不娶怎么办?” 明岳笑得前仰后合:“哈哈,若真是如此,我可要高看他一眼了……如果他真的如此痴情,那也是他们的缘分。痴情自古空余恨,你家小弟要是多情一点,比他痴情一生可要好得多。” 明岳在笑,笑得眼泪都流了下来。 看着明岳反常的样子,洛雪暂时忘记了弟弟的事情。 “明大哥你没事?”洛雪关切地问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明岳擦了擦眼泪,他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想起以前的事情罢了。” 明岳微微抬头看着星空,他感伤地说道:“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洛阳的前途未卜,你不要打扰他的人生了。” 洛雪自然知道明岳说的“前途未卜”是什么意思。 洛家姐弟俩现在还是逃犯,虽说太子殿下决定收留他们,但谁知道将来的命运会是如何? 太子殿下也许会给洛家平反昭雪,也许转手就把洛家姐弟送进了天牢。 也许洛雪离开帝都去某个深山隐居,可以躲开这命运的纠缠。 但如此一来,洛家上上下下的死者,将永远以耻辱的方式留在皇朝的史册中。 清河洛家,也将彻底从这个世上消失。 左右为难的洛雪,终究还是舍不得放弃家族崛起的最后机会…… 两人在后院相对无言。 忽然,洛阳跑了回来。 “姐姐姐姐,”洛阳颇为慌张地说道:“外面有人来了。” 洛雪惊慌地茫然站起来,脸色苍白如纸。 现在已经是深夜,忽然有人不告而入,恐怕多半不怀好意。 洛雪无助地看着明岳。 握着女孩的手,明岳轻声说道:“别怕……” 院子外面传来脚步声,几个侍卫大步走进来,分别站在院子的各个角落里。 侍卫们的站位很独特,既能封住院子的进出道路,又能格外隐蔽,让人下意识忽略他们的存在。 一个身材高大、披着斗篷的男人走了进来,然后随手将斗篷解开,丢给身边的侍卫。 这是个头戴金冠的男人,年纪已经三十出头了。 男子笑容满面、态度温和,他打量着洛雪:“你们两个就是洛家的遗孤?” 洛雪点点头盈盈一拜:“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发出爽朗的笑声:“你怎么认出我的?是不是你这个算师一眼就看出来我全身上下散发着皇者之气?” 洛雪苦笑不语,而明岳淡淡说道:“头戴紫金冠、身穿滚龙袍,还带着一大群高手,您要不是太子殿下,那谁是太子殿下。” 太子微愣,他看着明岳喃喃说道:“不是说洛家的遗孤是个小孩吗?怎么这么大了?” 洛雪连忙将洛阳从身后拉了出来:“这个才是舍弟洛阳……小弟,快给太子殿下磕头。” 洛阳跪下磕头行礼,太子笑着摆了摆手,让小男孩起来。 “那你就是左忠堂请回来的尸解仙了?”太子盯着明岳问道:“你真的是谪仙人?” 第31章 请先生助我 收敛了笑容之后,这个年轻人,终于有几分太子的模样了。 太子李扩,是一位礼贤下士、豪爽大度的皇子。 李扩二十年前就是太子。 如今,李扩还是太子。 因为李扩太子时间当得久,所以在他身边聚集着一群文武大臣。 太子仁善,太子豪爽,太子不专权,太子肯用人,太子割舍出许多好处给自己的亲信。 所以,朝廷中的人们,都说太子是个优秀的储君。 但行走宫廷的洛家人却知道,皇帝陛下对于太子并不是那么亲近。 二皇子李执,对太子之位虎视眈眈。 三皇子李振,是一位人缘极好的皇子,但谁也不知道他心里的所思所想。 懒惰的皇帝陛下将朝政大部分丢给了李扩,所以李扩在太子的宝座上,稳如泰山坐了二十年。 但这并不代表皇帝有多喜欢李扩。 去年中秋之宴,皇帝陛下曾经醉醺醺的向李扩说:“朕一日不死,你永远是太子!” 当时听到这句话的人很多,大家觉得这是皇帝陛下的戏言,同时也是皇帝陛下对太子的信赖,意思是只要皇帝陛下在世,就不会更换太子。 可是,李扩知道父亲说的恐怕不是戏言。 皇帝陛下笃信星象术、长生术,希望能够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这位皇帝陛下,是真的希望李扩当一辈子太子…… 在太子身上有很多传言,有人说他性格粗疏,有人说他急功好利,还有人说他假仁假义。 除此之外,更多的传言是说太子好酒色,酷喜男风。 但看着眼神清澈的太子殿下,洛雪觉得,这些事情应该多是传言而已。 只是,太子殿下的问题,让洛雪更加紧张。 洛雪知道“尸解仙”的记载,大祭司也知道,而太子殿下掌握着皇朝的各种情报资讯,他自然也知道尸解仙。 而且,太子殿下似乎知道的更清楚。 不但知道“尸解仙”这个名词,太子李扩还知道,皇朝的初代国师李宓,就是一位尸解仙。 最早的时候,光明皇朝只是一个蜗居北地的小邦国。 自从国师李宓出现之后,皇朝军队迅速扩大,成了战无不胜的劲旅。 皇朝史书上没有记载李宓的任何消息,但皇族之间都知道,李宓有经天纬地、翻云覆雨的才能。 所以皇族之中有这么一句话——“得谪仙相助者,可得天下”。 看似豁达的李扩,是真的希望能够从那个老不死的手中,得到这个天下。 但明岳的表情还是很平静,他自嘲的一笑:“哪有什么尸解仙?” 说着,明岳指了指李扩腰间的剑:“我只是个百死余生的孤独之人,殿下要是刺我一剑,我也会死的。” 李扩嘿嘿一笑:“先生在草原上驭剑杀敌,怎么会在乎我这一剑?” 李扩率先在石凳上坐了下来。 见周围的人都有些表情僵硬的站着,李扩笑着说道:“都坐都坐,我们好好谈谈。” 洛雪胆战心惊的坐在明岳身边。 太子殿下有些喜怒无常,让洛雪无法看透,心中充满了疑惑和惊惧。 好在太子李扩颇为健谈。 太子李扩先是道歉。 “听说先生来了京城,早就想过来拜访了,”李扩笑眯眯的说道:“可是国事繁忙,我那两个兄弟盯得又紧,所以直到今晚才有时间过来拜访先生。” 李扩一口一个“先生”,看起来似乎是把明岳当成老师的口吻。 明岳微笑着摇摇头:“我只是个普通人,当不起‘先生’两个字,更不敢怪罪殿下什么。” 李扩搓了搓手,他看了看周围说道:“其实我不是怠慢先生和洛家的两位算师,这里虽然简陋些,但安全还是有保障的,再说,先生也不是贪图荣华富贵的人,对?” 明岳轻轻点点头,表情中没有贪恋权势的喜悦,也没有被人重视的激动。 见明岳一直不疾不徐的样子,李扩终于转入正题:“清河洛家给我父皇一个‘国生妖孽、三年必亡’的谶语,如今还剩下两年半时间,我那父皇整天担惊受怕,朝堂上下也多有疑虑,所以希望先生和洛家的这位女算师一起襄助于我。” 明岳微笑着反问:“帮你?” 李扩倒也机灵,他连忙改口说道:“自然是为了天下苍生……清河洛家算无遗策,他们说三年后皇朝有大劫,那就一定是真的!为了天下的黎民百姓,请先生助我!” 说着,身材高大的李扩站起来,一揖到地。 明岳笑了笑,他站起来还了一礼。 “我跟殿下去看看,”明岳轻声说道:“等三年之后天下太平,我就找个地方去隐居,到时候殿下别忘了大赦天下,免了清河洛家所有人的罪名。” 李扩脸色颇为喜悦。 因为新皇登基,通常都要大赦天下。 李扩拉着明岳的手笑道:“既然如此,那先生今晚就跟我回东宫居住?这样我也方便多请教先生。” 明岳侧头看了洛雪一眼。 心领神会的李扩大笑:“洛家的两位算师自然也一起去。” 听说可以住到宫殿里,洛阳颇为喜悦,小脸上满是跃跃欲试的憧憬。 不过,洛阳下意识望向丫鬟小云。 洛家姐弟跟着太子去东宫,可小云多半没有资格跟着去。 洛阳才刚跟小云有了几分感情,心中颇为不舍。 小男孩的神情自然瞒不过在场的大人,太子李扩不禁乐了:“好一个多情的小娃子,嘿嘿,小算师,我准许你带她一起去东宫居住,但前提是你们可不许顽皮,不许到处乱跑。” 洛阳大喜,拉着小云向李扩磕头。 李扩大大咧咧的点头,他对洛家姐弟其实并不在意。 太子李扩真正在意的,还是明岳。 来见明岳之前,李扩已经调了宫中的密卷,仔细查看了李宓当年的生平事迹。 为了确认情况,李扩又把左忠堂、燕赵等人叫来分别询问,最后才得出肯定的结论——明岳和国师李宓一样,也是神秘的尸解仙。 而尸解仙又称为启蒙者,所以李扩以师礼待之。 夜色之中,一行人简单收拾了为数不多的行李,便匆匆赶往东宫。 东宫,说是宫殿,但更像是一个居住和办公的官衙。 太子李扩带着明岳等人来到东宫的围墙外的一个宅院,来到宅院之后径直去了花园中的一个假山。 假山的墙壁上有一个可以打开的暗门,众人进去之后,道路逐渐向下,然后是一条长长的甬道。 等一行人从甬道中掀开盖板走出来,便已到了太子的东宫…… 第32章 不思量,自难忘 月光下的东宫显得颇为庄严肃穆。 静静的月光洒在琉璃瓦上,闪烁着淡淡的光芒。 李扩让几个侍卫陪着明岳他们去准备好的住处休息,然后自己打着哈欠向寝宫走去。 太子年已三十,膝下有儿有女,宫中也不缺侍妾。 只是今晚太子李扩深夜外出,他不希望这件事情被人知道,所以寝宫里一个人也没有。 靠在床上,李扩拿出一卷书,翻开了百无聊赖的浏览着。 书名叫《先师李宓言行录》,是用小楷誊抄的副本。 书里记载的东西,玄之又玄,令人难以置信。 李扩看了片刻,将书丢在地上,一脸感慨的说道:“影子,这书里记载的东西,都能是真的?” 寝宫的暗影之中,有人疑惑的说了声“不知道”。 李扩弯腰又把书拾了起来,然后轻声读道:“师曰,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王从其命,故克之。那一战的记载我也看了,齐军十万,我军七万,也谈不上兵力悬殊,打赢了也不稀奇。” 影子站在墙角的阴暗处默不作声。 李扩又看了一会儿书,终于靠在枕头上睡着了。 影子从黑暗处走了出来,它全身黑衣,只露出一双眼睛,连男女都无法分辨。 影子将蜡烛吹熄,然后重新回到了阴暗处静静的站着。 这一身黑衣完全融入了暗影,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 …… 第二天,李扩在官署忙了一阵,安排好了大小事务之后,便来东宫的“梧桐苑”找明岳和洛雪姐弟。 虽然换了一个住处,但几个人还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丫鬟小云忙着各种杂物,洛雪又在教弟弟学习相术,而明岳在静室中闭目修炼。 居住环境的改变,对于明岳他们来说,似乎只是稍微宽敞一些罢了。 李扩还是那么和和气气的样子,他没有打扰明岳的静修,而是笑容可掬地向洛雪问道:“听说清河洛家的占卜之术非常灵验,不如你帮我算算。” 这种小要求洛雪没有拒绝的理由,她拿出龟壳和铜钱问道:“殿下想要算什么?” 李扩有些感伤的说道:“三年前太子妃不幸去世,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一直空着,所以我想问姻缘。” 洛雪点点头,她拿着龟壳与铜钱,微闭着眼睛默默祈祷。 面南背北的洛雪将装着铜钱的龟壳举过头顶,然后将铜钱洒落在地上。 淡金色的铜钱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蹦跳了几下之后,十二枚铜钱铺成了一个卦象。 洛雪秀眉紧皱,她盯着铜钱组成的卦象,半晌无语。 卦象极乱,乱得她也看不懂了。 看着洛雪紧张的神情,李扩跟着忐忑起来:“怎么样?是什么不好的消息吗?” 洛雪茫然摇摇头。 明岳的声音在洛雪背后响起:“傻丫头,这卦象与你自己有关,你自然看不透了。” 洛雪惊讶的看了看明岳,又看了看李扩:“怎么会与我有关?” 明岳微微一笑:“多半是以后太子殿下向你求亲了……” 洛雪脸色微红,她不高兴地说道:“明大哥,你说什么傻话呢?” 明岳没有解释什么,他从女孩手中拿过龟壳,然后笑着向地上的铜钱说了句“来”。 李扩哑然失笑,心想这家伙还真是会胡闹啊。 下一刻,地上的十二枚铜钱一起蹦了起来,飞鸟投林一般落入龟壳之中。 明岳占卜的时候没有洛雪那么郑重,他随意摇晃几下,然后将铜钱撒在地上。 明岳看了一眼卦象,然后平静的说道:“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这是下签,问姻缘的话,是求之不得、生别死离的结果。” 李扩神情黯然,但很快又自我解嘲:“反正我总不缺女人?” 明岳很不给李扩的面子,他一边收拾占卜工具一边说道:“缘木求鱼,水中捞月,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太子李扩无奈的挥挥手笑道:“罢了罢了,得不到就得不到,反正我李扩有儿有女,大不了我以后不成婚就是了!” 李扩站起来,他向明岳说道:“先生,陪我一起走走。” 明岳点点头,两人肩并肩在东宫之中走着。 明岳不说话,而李扩似乎也在酝酿措辞。 两人走了好长一段路,李扩这才轻声说道:“先生大才,希望先生能出面辅佐我。” 说着,李扩又解释道:“我说的是那种能够出面的辅佐,而不是幕后辅佐……我保证,将来李扩要是登上帝位,必然以帝师之礼对待先生……先生若有什么利国惠民的方略,我无一不从。” 让李扩意外的是,明岳没有丝毫犹豫的说了句“好”。 李扩大喜。 原本李扩还担心明岳这个谪仙人虚有其表,先前亲眼看到他隔空控制铜钱,心中的疑惑倒是少了几分。 只是洛雪的事情,还是让李扩有点不知所措。 “算师卜卦,若是跟自己有关,就算无法看透……”明岳向李扩解释道:“当然了,她不一定跟你的婚姻有关,而是与你的其他亲友家人会产生什么联系。” 李扩茫然看着明岳:“其他人?” 明岳耸耸肩笑道:“比如皇帝陛下。” 李扩胸口气血翻涌,差点一口老血吐了出来。 不过仔细想来,似乎以自己父亲的性格,还真没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事情。 李扩好不容易才平静了心情,他告诉明岳,自己会向吏部正式行文,申请明岳成为东宫的幕僚。 等公文批复下来,明岳就正式成为东宫属官了。 两人聊了片刻,事务繁忙的李扩又去官署了。 …… 当天晚上,洛雪因为卜卦的事情,心绪受到激荡,晚上又受了些风寒,第二天便病了。 虽说咳嗽发热之类算是小病,但是也有不少人因为缺医少药,逐渐病势沉重转为了痨病。 明岳本想在东宫帮洛雪抓些药物治疗,但没想到的是,东宫居然没有药材。 明岳找人一问,才知道东宫乃至整个皇宫,任何人不得私藏药材、蛊物、巫毒饰品等一切东西。 有病的话,需要去御医、太医那里诊治,由御医统一发放药材。 明岳对这种麻烦的事情感到很是不屑,便自行出门去抓药。 洛雪姐弟两人是官府挂名的逃犯,所以太子李扩神神秘秘的将他们接进东宫。 可是明岳在长安城乃至整个皇朝,并没有人认识他。 明岳在大街上走着,一路打听着药铺的位置。 大街上熙熙攘攘,人流行走颇慢,明岳靠在路的右侧,缓步向前走着。 忽然,人群后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第33章 青莲剑歌 杂乱的声音中,还有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明岳知道这应该是有信使正在赶路,便站在路边静静看着。 马蹄声越来越近,两名背着竹篓的驿卒从大街另一头飞驰而来。 驿卒跑得快,百姓们躲避的也不慢,街上的人非常默契的给驿卒让开了道路。 一个穿着旧长袍的青年书生站在明岳背后,他摇头晃脑的嘀咕道:“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明岳回头向那个书生微微一笑,赞了句“好诗”。 那个书生的表情却是紧张起来。 一片嘈杂声中,那个书生向明岳作揖,示意明岳不要胡乱声张。 狂乱的马蹄声渐渐远去,驿卒从街道上掠过,朝皇城内去了。 街上的人群恢复了各自的事情,重新又回到了人流涌动的样子。 那个书生向明岳作揖:“这些驿卒是连夜给宫里送荔枝去的,在下杜牧之,一时有感而发,还请兄台帮忙包涵一下。” 按照皇朝之中的律法,不论平民还是官员,都不得对皇族成员进行各种流言和诽谤。 杜牧之诗句虽好,但却有嘲讽皇室的嫌疑…… 明岳微笑着说道:“牧之的诗文做的不错,可惜却不知道平时可曾吃到荔枝?” 杜牧之的脸色黄瘦,一看就是营养不良的样子。 听到明岳的问话,杜牧之苦笑道:“纨绔不饿死,儒冠多误身,我连饭都吃不上,哪里还吃得到荔枝,惭愧惭愧……” 杜牧之出口成章,倒是让明岳刮目相看,他笑着说道:“纨绔嘛,也是有饿死的,但读书人的事情,只要秉性是好的,就算名落孙山,也会有可堪大用的一天。” 杜牧之颇为感动,他向明岳拱手道谢:“多谢公子吉言,这次杜某要是金榜高中,一定请公子喝酒。” 杜牧之服饰清贫,身形清瘦,背上扛着一个书柜,里面装着笔墨纸砚、书籍书册,还有一些衣物和毯子。 看杜牧之这个模样,恐怕在长安连栖身的地方都没有。 现在距离长安城的大考应该还有不少日子,杜牧之这种贫寒学子,估计日子非常难熬了。 “既然要请喝酒,那就不用等以后了,”明岳掏出一锭银子递给杜牧之:“这十两银子,牧之拿着买酒。” 十两银子,对于贫寒的杜牧之来说已经是巨款了。 杜牧之紧张兮兮的拿着银子,觉得不该收明岳这么大一笔银钱,又实在舍不得推辞。 明岳微笑说道:“牧之不用多礼,只是一点点身外之物而已……先前牧之做的那首诗,便值这十两银子。” 杜牧之叹了口气,他轻声说道:“陛下宠信贵妃娘娘,为了她不惜从千里之外运送新鲜荔枝来长安,这种劳民伤财的事情实在……唉。” 杜牧之眼中满是忧国忧民的激愤。 明岳看着杜牧之的样子,不禁颇为感慨。 书生少年,风华正茂,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古往今来,莫不如此。 只是明岳还要去药店给洛雪抓药,他和杜牧之简单聊了几句,便拱手告别了。 杜牧之的眼神有些惋惜和不舍,但出于读书人的高傲,他转身消失在人流中了。 明岳走了一段路,终于找到个药店。 明岳站在柜台前口述药方,让伙计帮忙抓药:“白芷三钱、术根三钱……哦,丹凰草有吗?” 药店伙计苦着脸说道:“有倒是有……只不过被人预定了。” 伙计看得出来,明岳这身衣服,应该是富贵人家出来的。 所以伙计也不敢得罪。 只是预定了药材的那位,伙计也同样得罪不起。 明岳扭头,他顺着伙计的眼神望去,只见一个锦衣华服、身材高大的侍从冷冷看着他。 侍从的脸色颇为高傲,腰间还挂着一柄长刀。 明岳颇为礼貌的向那个侍从行了个礼:“这位兄台,我家中有病人受了风寒,请问能不能匀我三钱丹凰草给……” 三钱丹凰草,其实也就一小把的药量而已。 明岳本以为对方会答应,没想到那个侍从冷着脸说道:“你家里有病人与我何关?趁早给老子滚蛋!如果耽搁我抓药,现在就让你有钱买药、没命出门!” 明岳微愣,倒是真的没想到对方如此蛮横。 毕竟,帝都长安是天子脚下,居然也有如此蛮不讲理的人。 明岳微笑着站在柜台前说道:“不好意思,这丹凰草,我要定了。” “找死是?”侍从冷冷说道:“你小子算什么狗屁?给老子滚开!” 侍从一伸手,过来拉扯明岳,打算将明岳丢出药店。 明岳抓住侍从的手腕,顺着他的力道向前轻轻一送。 两人双手相碰,不约而同的露出惊讶之色。 武功高强的侍从本以为能够随手抓住这个貌不惊人的少年,将他丢出药店。 但侍从手上的力量却轻轻松松化解了。 而明岳本想通过借力打力方式,让这个侍从摔一跤。 没想到这个侍从的武道修为极高,这一招居然没能推动他。 “嘿嘿,臭小子,想不到你还是有点本事!”侍从的脸上戾气大盛:“今天不让你跪地求饶,我就不叫程知节!” 身材魁梧的侍从深吸一口气,身形猛然间膨胀了几分。 侍从抬起手,一拳朝着明岳的脸上打了过来。 凌厉的风声响起,宛如长枪大刀划过空气。 明岳面无表情的一弹指,手指间出现一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青莲。 少年手中虽没有剑,但谪仙即剑仙,剑仙即谪仙。 明岳以青莲为剑,以长歌当哭。 抽剑断水水自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青莲剑歌,带着七分不羁、三分惆怅,在药店中悄然绽放! 第34章 相逢不如偶遇 明岳是出来给洛雪抓药的,因为不愿意引人注目,所以他并没有带着剑。 但明岳双指间青莲绽放,小药店里满是纵横凛冽的剑气! 那个侍从脸色都变铁青了。 这个侍从的心里非常委屈。 在药店遇上个无名小卒,侍从就想着让对方滚蛋。 可是这就像是随脚去踢路边的野猫,结果野猫嗷呜一声成了吊睛白额虎。 这感觉,真是让人痛不欲生、心惊胆战。 莫名其妙对上一个大高手,侍从也是紧急催动功力,将全部力量集中在指间。 如果明岳继续一剑刺来,侍从就和对方拼个两败俱伤。 然而明岳剑指中的青莲飘然转动,朝着侍从的侧腰部刺了去。 青莲飞舞,飘然而灵动,不沾半点人间烟火气。 周围的人有种错觉,眼前这个少年书生,仿佛变成了且歌且行的剑仙! 这个侍从的实力虽然不错,但比起明岳还是差得太远。 青莲点在侍从的后腰,他顿时全身麻木。 侍从的手还保持着威风凛凛的姿势,身体僵硬失去平衡,向前噗通倒了下去。 明岳颇为礼貌的侧身让开。 那个侍从身体僵硬的倒在地上,挣扎了两下,只觉得一股真气阻在丹田上不来。 明岳退后两步,伸手去柜台上拿丹凰草等药品。 “别给他!”那个侍从倒在地上怒吼:“不然回头我让你死!” 药店伙计吓得连忙把药品拿走。 明岳冷冷一笑:“把药给我,否则我现在就让你死!” 药店伙计一脸惊恐,他把药材往明岳手中一放,然后缩到柜台下面瑟瑟发抖去了。 明岳正想离开,一个少年特有的鸭公嗓子喊道:“陆晨,你怎么躺在地上了?” 倒在地上的侍从痛苦的喊道:“公子别过来,这人很危险!” 明岳晒然一笑,他转身准备离开药店。 然而一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站在门口,正好奇的打量着他。 少年只有十一二岁,容貌间与太子李扩颇为想象。 明岳几乎一眼就辨认出来,这个男孩,是三皇子李振。 李振拦在明岳前面,他盯着明岳问道:“你……” 明岳微笑打断男孩的话语:“丹凰草燥热补身、固本强元,你小小年纪就需要丹凰草才能维持不败雄风了吗?” 李振满脸通红,瞪着明岳又羞又窘说不出话来。 明岳与李振擦肩而过,扬长而去。 李振心里犹豫了一下,他跺了跺脚,将陆晨从地上扶了起来。 陆晨强行运气,他吐了一大口血,总算冲开了禁制。 “让三殿下见笑了……”陆晨一脸沮丧的说道:“我也想不到对方的手段如此诡异。” 三皇子李振好奇的问道:“陆晨,你已经是二品高手了,这家伙一招就把你放翻在地,那岂不是已经一品了?” 陆晨脸色发红,他挠头想了想,然后颇为恐惧的说道:“依我看,恐怕不止一品。” 李振哦了一声,心中颇为不以为然。 一品高手就很少见了,对方还超越了一品。 那岂不是超凡入圣了? 如果真有这样的人,怎么会甘心呆在大哥李扩身边? 李振皱着眉头、想着心事,陆晨垂头丧气的跟在后面。 帝都长安,每天人来人往,想要找到一个人都不是容易的事情,更别提巧遇了。 世间原本就没有那么多巧遇,李振和陆晨,就是专程来找明岳的。 太子李扩虽然是深夜将明岳、洛雪等人带进东宫,但此后洛雪深居简出,明岳却公然出现在太子府里面。 皇子们争权夺嫡,彼此之间互相有眼线在盯着对方。 明岳出现之后,太子李扩对明岳的态度颇为与众不同。 所以明岳这个人很快被内应通报出去。 只是,那些内应也不知道明岳到底是什么人。 李振得到的消息,是太子对明岳执礼甚恭,而明岳气质儒雅又腰悬利剑,应该是个能文能武的英才。 可惜平时明岳在梧桐苑闭门不出,那个内应也找不到更多的情报了。 今天明岳出来给洛雪买药,好奇心重的李振马上就带人找了过来。 李振手下的二品高手陆晨,实力不在燕赵之下,是李振的贴身侍从。 然而这个被李振认为是所向无敌的侍从,居然一招就败给明岳了。 李振叹了口气,他喃喃说道:“看来,我大哥手下有不得了的高人啦。” 三皇子摇头晃脑的样子,让陆晨异常难堪。 陆晨不甘示弱的说道:“三殿下,这个人手段诡异,但实力应该还是一品罢了,等下次有机会,我再找他切磋一下!” 三皇子眼睛一亮:“还等什么下次的机会?!走,咱们去东宫!” 陆晨脸都绿了。 但三皇子李振似乎存心要让陆晨和明岳再打一场,他带着陆晨直奔太子府。 跟着周围的其他五六个侍卫一脸幸灾乐祸。 李振平时眼高于顶,其他人早就看陆晨不顺眼了。 要是陆晨再战再败,估计这个性格高傲的家伙也没脸在三皇子手下继续当差? 小孩子心性的李振来到东宫,不需要通报就直接带着陆晨进去了。 在东宫的官署里,李扩坐在北面,左右两边是东宫的大小官员在忙碌着各种事情。 真正需要李扩处置的事情并不多,所以李扩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喝茶。 “大哥,大哥!”李振快步走进官署大声喊道:“我有个好玩的事情,大哥一定要成全我!” 李扩眼睛一亮,立刻从座位上蹦了起来:“走,我们出去说……” 兄弟两人手挽手离开了官署。 太子与三皇子的年纪相差甚多,中间还隔着一个素有贤名的二皇子李执。 估计是三皇子觉得自己登基继位的可能性不大,所以平时将自己当成一个闲散王爷来看待,脸上常常挂着纯真而友善的笑容。 如今,三皇子脸上就是这副天真无邪的表情。 “大哥,这是我手下的护卫陆晨!”三皇子笑嘻嘻的说道:“陆晨是二品高手,很厉害?” 李扩斜了陆晨一眼,淡淡哦了一声没下文。 陆晨羞愤交加,而三皇子毫不气馁的说道:“大哥,你手下有二品高手吗?” 太子李扩微愣:“啊?你什么意思?” 第35章 断剑 三皇子带着天真的笑容说道:“我觉得二品高手已经很厉害了,所以想见识见识太子府的高手……大哥,父皇不会给你安排了一品高手做侍从?” 李扩哑然失笑:“一品?哼,除了玄机阁的几个老怪物,上哪里找一品高手去?” “那就是没有喽?”三皇子李振自豪的说道:“陆晨,你果然是最厉害的!” 陆晨嘴里发苦,恨不得立刻把李振的嘴巴堵起来。 太子府毕竟是东宫重地,肯定藏龙卧虎。 自己一个二品高手,哪有资格在这里挑衅? 但李振偏偏不肯放过陆晨,他笑眯眯的问道:“大哥,你手下有没有二品高手,让他出来和陆晨打一场!要是陆晨输了,我把父皇上次赏赐的歌姬送给你!” 太子李扩本来对比试没什么兴趣,但李振这么一说,他顿时多了几分好胜的心思。 半个月前,皇帝陛下将一名叫做公孙婉儿的歌舞姬送给李振。 据说公孙婉儿不但长得美丽,而且身段柔软,极善剑舞。 李振还小,对男女之事估计还很陌生,所以公孙婉儿多半还是完璧之身。 李扩天性风流,对美色向来没什么抵抗力。 如今李振拿出这个赌注,李扩顿时有些心动了。 “呵呵,比试就比试!”李扩笑着说道:“倒是三弟你啊,输了可不能耍赖哦!” 李振当场赌咒发誓:“放心,谁耍赖谁小狗!” 太子李扩嘿嘿一笑,他向身后的一名侍卫说道:“陈天行,你跟这家伙比试比试,如果赢了,我赏你五百两银子……要是输了,罚你连扫三天茅厕!” 陈天行苦着脸点头,这名东宫侍卫无奈的看向陆晨,发现对方的眼神也是一样的苦涩。 两人心里各自唉声叹气,然后摆了个姿势准备切磋。 唯恐天下不乱的李振大声说道:“拳打脚踢有什么意思?真刀真枪的厮杀才好玩嘛!陆晨,我准你用刀!” 陆晨本来想拒绝,但想到明岳那鬼神莫测的青莲剑歌,忍不住还是拔出刀来。 既然拳脚上没有必胜的把握,陆晨就把胜机交给手中的长刀了。 陈天行有些郁闷的拔出腰间的佩剑。 陈天行使用的是标准的双刃长剑,剑身较宽,劈砍与直刺都很合适。 见两个武者彼此对视,李扩拉着弟弟后退到三十多步之外,免得被误伤到了。 陆晨和陈天行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两人同时出招。 陆晨单手拔刀,然后迅速转为双手持刀。 刀光如雪,刀刃化为一片凌厉的幻影,仿佛将陈天行笼罩在刀山之中。 作为太子的护卫,陈天行是更善于防守的。 陈天行的表情显得专注而冷静,他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快如闪电但又层次分明。 陆晨的攻势,全都被陈天行给一一挡了下来。 两人互相攻击了七八招之后,陆晨开始焦躁了。 今天早晨在小药店的失败,再加上三皇子苦苦相逼的态度,让这位二品武者的心里异常悲愤和无奈。 练武二十年,在这些权贵眼中,自己竟如同街头卖艺的穷酸一般可笑。 陆晨心中悲愤,手中的长刀却是越发凌厉起来。 陈天行面色凝重,防守依然是滴水不漏。 任凭陆晨的攻势如何凶猛,陈天行都是保持着绵绵密密的防守。 太子李扩不禁鼓掌叫好。 东宫侍卫,大多如陈天行这般,善守不善攻。 这种情况,其实源于太子府的奇特环境和氛围。 李扩已经当了二十年太子,在朝中颇有人脉。 只要李扩不死,只要李扩不犯大错,将来皇帝陛下驾崩,这皇位终究还是李扩的。 基于这种心态,东宫侍卫一个个都擅长于防守。 又过了几招,陆晨终于怒了。 陆晨的心中满是不敢。 打不过那个神秘少年的青莲剑式,难道我还打不过你这个小小的东宫侍卫? 陆晨狂吼一声,手中的长刀发出嗡嗡振鸣。 长刀之上笼罩着一层淡青色的浓烈光影。 “刀罡!”李振得意洋洋的说道:“大哥,这是陆晨的绝招刀罡,据说一刀倾城哦!” 太子李扩没说话,他皱着眉头,隐隐感觉到一丝危险。 李扩看似粗疏,但是经历过二十多回刺杀的他,对于自己的安全是极为谨慎的。 陆晨的长刀上忽然出现奇怪的东西,空气之中骤然多了几分浓烈杀气。 李扩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警惕的看着陆晨,担心这家伙耍出什么鬼花样。 这时候的陈天行手持长剑,毫无畏惧的迎了上去。 刀剑在空中碰撞,发出一声回音袅袅的金属碰撞声。 半空中剑光闪烁——陈天行的长剑脱手飞出! 异常巧合的是,这柄脱手飞出的长剑,正好是朝着太子李扩和李振的方向飞去! 这支剑在空中嗖嗖旋转,也不知道究竟是对着李扩去的,还是飞向李振。 陆晨吓得魂飞魄散。 以陆晨的武道修为,他一眼就看出来,旋转的剑刃之下,太子和三殿下都别想活命! 面无人色的陆晨心如死灰。 不管陈天行是故意将长剑脱手飞出,还是真的拿捏不住剑柄,但凡太子要是有点什么损伤,他陆晨都是要夷三族的。 情急之下,陆晨不顾一切的转身,朝着太子那边飞身跃起,抡起长刀想要将陈天行“失手”飞出的长剑打落。 ——但是在外人看来,居心叵测的陆晨似乎有行刺太子的嫌疑。 一个接一个的东宫侍卫从附近冒了出来。 但东宫侍卫们离得都比较远,似乎已经来不及搭救李扩了。 一个黑色的人影从李扩背后闪了出来。 这个人影来得很突然,就仿佛它一直藏在李扩的影子里面。 看身形,它正是被李扩称为“影子”的高手。 影子双手各持一柄尺许长的短剑。 影子双剑齐出,那柄旋转飞舞的双刃剑当场被砍成三截。 然而下一个瞬间,三截短剑“啪”的一声,全部碎成齑粉! 无数比指甲盖还小的断剑碎片,在空中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无情的飞向李扩和李振兄弟俩! 第36章 一艺之试 一柄剑,都是整体锻造的优质金属。 就算长剑断成三截,也没道理会忽然迸裂成许多碎片。 可是偏偏这支剑就碎了,变成了黄豆大的密集剑雨。 身穿黑衣的影子大吃一惊,却已经来不及救援了。 太子李扩倒是颇为豪迈,他转身将弟弟李振护在怀里,准备用后背硬扛这纷飞的剑雨。 但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那些长剑的碎片一个个慢了下来。 到最后,一颗颗长剑的碎片悬浮在空中,距离太子殿下的后背只有三寸远了。 影子闪身冲到太子身边,将李扩拉开。 李扩、李振、陆晨,还有在场的侍卫全都惊讶的看着那些剑的碎片,心中充满疑问。 而这时,太子府的侍卫陈天行抬起手,一掌打在他自己额头上。 陈天行这一掌打得格外沉重,他的颅骨竟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把所有人都惊动了。 陈天行颅骨碎裂,身体缓缓的半跪在地上,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诡异表情。 李扩皱了皱眉,知道陈天行已经没救了。 不论陈天行是谁派来的刺客,都将随着他的死,而变成一个问号。 陈天行看着太子李扩,眼中多少有些惭愧。 他缓缓抬起手想要行礼,但眼中、口中、耳鼻之中流出一股股鲜血。 陈天行噗通一下倒在地上,身体抽搐几下,便气绝身亡了。 随着陈天行的死,那些悬浮在空中的长剑碎片纷纷掉落在地上。 这一幕,倒像是陈天行临死之前幡然悔悟,撤掉了那些长剑碎片的攻击。 侍卫们上前,检查陈天行的生死,生怕这家伙躺在地上是装死。 但陈天行确实是死透了。 惊魂稍定的李扩带着弟弟李振转身离开,影子迅速跟了过去,然后便消失了。 在院子侧门的后面,李扩看到了明岳。 李扩感激的拱手说道:“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明岳微微笑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满脸好奇的李振,转身离开了。 明岳回到梧桐苑,他坐了没多久,李扩便脸色郑重的赶了过来。 两人见礼,李扩郁闷的说道:“想不到我的太子府里居然藏着陈天行这个败类,今天要不是先生出手相救,我和三弟全都要着了他的毒手!李执那个混蛋,居然想把我和老三一起给杀了!” 明岳微笑指了指双目:“眼睛看到的,有时候并不是真实;理所当然的,有时候并非真理……你觉得是二皇子要杀你,但事情也许并非你想象中的那样。” 李扩满脸疑惑:“那是谁想杀我?” “我也不知道……”明岳给太子倒了杯茶,他轻声说道:“我感觉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支配着陈天行,让他身不由己。” 两人沉默片刻,明岳想起杜牧之,不禁向太子询问起今年科举的事情。 皇帝醉心于天命、炼丹、酒色、长生、陵寝等各种事情。 对于朝政,皇帝陛下反倒没有什么兴趣。 而科举,现在都是太子府在主持和过问。 皇帝陛下要做的,就是在太子府报审的奏折上签个名罢了。 “今年的主考官是左相赵林甫,”太子李扩微笑着说道:“此次我已经下令了,让赵林甫聚天下贤才,开一艺之试,只要有一技之长,都能录用,从此之后,天下英才尽为我用,哈哈哈……” 明岳附和着淡淡一笑,心中其实有些不以为然。 太子李扩兴高采烈的介绍着这次科举的新方略。 此次科举,李扩准备广招贤才,他第一次宣布,开设“一艺之试”。 也就是说,参加此次科举的考生,只要有一门技艺能够过关,就能被朝廷录用。 兴致颇高的李扩向洛雪问道:“女算师,我听说你们清河洛家的演算之术颇为灵验,不如你来算算,得此次一艺之试,能为朝廷招纳多少贤才?” 洛雪点点头,她拿着龟壳和铜钱,虔诚卜卦。 看着卦象,洛雪面露惊讶之色。 李扩好奇的问道:“怎么了?是不是招纳的贤才太多?” “是下下签……”洛雪不解的说道:“鹿马同栖,野无贤遗,三人不行,大道不兴——大致意思是,这次科举能够招到的人才,连三个人都不到。” 所谓三人行、必有我师,而洛雪得到的卦辞,意思是连三人都无法成行,那自然也就不可能有师者、长者了。 “三个人都没有?”太子李扩大为惊讶:“怎么会这么少?!” 明岳在旁边轻声叹息道:“怕就怕,连一人也没有……” 李扩愣了片刻,然后爆发出一阵大笑:“你们清河洛家的占卜之术估计是要失灵了!往年科举,就算不开那‘一艺之试’,也能有十几个考生高中,今年开设了一艺之试,怎么可能招纳的贤才反而更少了?” 洛雪脸色涨红,她轻声辩解道:“可是卦辞真的是如此呀。”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李扩大笑着说道:“今年是我特地要广纳贤才,我不相信你的卦辞会是真的!” 踌躇满志的李扩,确实是无法相信洛雪的占卜。 而且,不管怎么看,洛雪的占卜结果,都是无稽之谈。 明岳微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不如我们打个赌!” 李扩好奇的问道:“说说看,你打算怎么赌?” 明岳轻轻拨弄着那些铜钱,他向李扩说道:“殿下,卦辞已出,我们不要刻意干涉天命,就让这次科举按照正常的方式运行……十一天之后,就是科举的日子,到时候我们很快就知道洛雪的占卜之术灵不灵了。” 李扩大笑:“这还用赌吗?你们输定了!” 明岳不甘示弱:“殿下不要高兴得太早了,到时候殿下您要是输了怎么办?” 李扩呵呵一笑:“不可能,我怎么会输?!” 第37章 野无遗贤 看着明岳坚定的眼神,李扩挠了挠头说道:“如果你们赢了,那我答应你们一件力所能及的事情。如果你们输了,那先生得给我出个计策,让李执那个混蛋别再派杀手来骚扰我。” 明岳微笑着点头同意。 虽然明岳的表情很淡定,但李扩根本不相信他的话。 皇朝自开国以来,每年科举从没有出现过明岳和洛雪说的那种情况。 原因很简单,状元、榜眼、探花,这是每年科举的前三甲。 如果连前三甲都没有,那今年的科举岂不是要成为大笑话? …… 虽然不相信明岳和洛雪,但李扩还是亲自去见了一下左相赵林甫。 赵林甫,是太子李扩的亲信。 赵林甫最早只是个皇子李扩身边的一个“谕德”。 所谓“谕德”,就是拿着圣贤书,经常读给皇子听的小吏。 二十年前,李扩称为太子之后,赵林甫得到太子李扩的引荐,被授予御史中丞的职务。 后来,赵林甫历任刑部侍郎、吏部侍郎。 太子掌握日常政务之后,赵林甫又被提升为左丞相、礼部尚书,可谓权倾朝野。 李扩找到赵林甫之后,开始仔细询问赵林甫此次科举的事情。 “殿下放心,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赵林甫胸有成竹的说道:“如今各地贤才齐聚长安,必定能为朝廷带来大量的可用之才。” 李扩满意的点点头。 离开左丞相府,李扩想起洛雪的卦辞,不禁哑然失笑。 “嘿嘿,这两个家伙可真敢胡言乱语!”太子的嘴角露出一丝嘲讽:“光是前三甲就要定出三个人,他们竟敢说什么‘三人不行、大道不兴’,呵呵,待科举结果出来之后,我一定要好好取笑明岳一番。” …… 时间一点点过去,而科举也确实是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前来应试的人很多。 有善于弓箭射术的,可以百步穿杨、辕门射戟。 有精于丹青笔墨的,可以画出惟妙惟肖的人像。 也有武艺精熟的,一人单挑七八个士兵。 李扩穿上便服,去了科举的会试场,觉得非常满意。 不管怎么看,李扩都觉得明岳和洛雪输定了。 李扩在太子府耐心等待了几天,然后去找赵林甫询问。 科举,虽然是李扩负责,但具体事务还是赵林甫的礼部在管着。 太子亲自来询问科举的进程,赵林甫虽然贵为左宰相,但也不敢丝毫怠慢。 赵林甫恭敬的向太子李扩磕头行礼,然后肃然问道:“殿下,请问您打算询问些什么?” “林甫,你赶紧起来!”太子李扩迫不及待的问道:“赶紧告诉我,这次的科举,朝廷录用了多少英才?” 听着太子那兴致勃勃的询问,赵林甫脸色异常沮丧。 “臣有罪!”赵林甫重新跪在地上再次磕头:“启奏殿下,这次科举会试,竟无人及第……” “什么?!”太子李扩惊讶得目瞪口呆:“居然真的无人及第?!这怎么可能?” 赵林甫被太子忽然拔高的声音吓了一跳,他苦着脸不停磕头谢罪。 而李扩口中的那句“真的”,让赵林甫的心中猛然一紧。 难道说,太子殿下已经预料到了这个结果? 这怎么可能? 李扩坐在椅子上,手背上青筋暴起。 想不到啊想不到,这次科举会试的结果,居然真的被洛雪给算到了! 说实话,李扩对于清河洛家,其实并不相信。 清河洛家没能算出他们自己家族的灭亡,在李扩眼中看来,明显就是江湖骗子。 而洛雪这个孤女,似乎也算不出来什么精准的东西。 这次洛雪对科举的推算,更是让李扩觉得纯属无稽之谈。 所以在李扩心里,洛家就是徒有虚名。 没想到,这次居然让洛雪给算到了。 今年的科举,居然真的连一人都没有录用?! 房间里陷入了死一样的沉默。 “赵林甫!”太子李扩焦躁的声音响起:“今年的科举,我让你设置‘一艺之试’,让普天之下、四海之内有一技之长者,全部汇集到长安参加会试。赵林甫啊赵林甫,这芸芸众生,五千学子,难道竟连一个贤才都没有吗?” 跪在地上的赵林甫虽然脸色沮丧,但却是问心无愧的样子。 赵林甫朝李扩重重磕了个头说道:“圣天子英明,皇太子睿智,自从您监国以来,殿下举才选能、任人唯贤,再加上陛下的圣目如电,数十年来已经招纳了无数英才。如今,这天下早已野无遗贤……至于那些前来应试的无知草民,大多粗鄙庸俗、见识浅薄,远不如朝堂上的诸位臣工,又何必将他们这些无能之辈入朝为官呢?” 李扩愣了愣,心里一阵惘然。 赵林甫所说,听起来似乎头头是道,但太子李扩明白,这货就是在瞎扯。 李扩真的想不通,赵林甫到底是想怎样? “文人相轻,武人粗鄙,这些人狂妄愚昧,根本不知道科举之路的艰辛!”赵林甫面无惧色、侃侃而谈:“殿下开恩推行新政,想让他们有一技之长便可为官……但殿下您想想,如果让这些不知礼数、不知为官之道的刁民入了朝堂,列位臣工如何才能心平气和?到时候新旧臣属之间各种嘲讽和排挤,岂不是平白无故多生事端?” 太子李扩悚然而惊:原来这才是赵林甫的真实目的?! 李扩不禁微微点头,觉得赵林甫考虑的颇为周全。 “既然如此,那就照你的决定张榜!”李扩苦笑道:“不过赵林甫啊赵林甫,今年无人及第的事情,你自己去向父皇解释,我可不帮你背着个黑锅!” 赵林甫苦着脸,再次磕头谢罪。 李扩叹了口气,他大步离开左丞相府,郁闷的返回东宫。 见太子的心情不好,侍卫们都尽量保持一点距离,不敢打扰太子。 回到东宫,李扩背着手在宫中走着。 不知不觉间,李扩发现自己来到了梧桐苑。 前些天,明岳和自己因为科举的事情,争辩到近乎争吵的地步。 那天之后,外表谦和、内心高傲的李扩除了偶尔的问好之外,借口事务繁忙,几乎没有再来过梧桐苑。 如今,看着梧桐苑虚掩的大门,李扩不禁有些惭愧。 李扩定了定神,他咳嗽一声,轻轻推开梧桐苑的大门。 院子里剑气纵横…… 第38章 今日无人及第 梧桐苑里,小小的男孩洛阳,手中拿着一支木剑,在那里翩然舞剑。 太子李扩虽然不是剑术通玄的高手,但是也算是文武双全。 李扩在剑术方面的修为有七品武者的境界,七八个壮汉还是能够对付的。 以太子殿下的眼光,一眼就看出来,洛阳学习的这套剑术还是以表演和强身为主。 让人奇怪的是,男孩这种剑招虽然华而不实,但眼中的凛然剑意却让人不敢忽视。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三流的杀手,却拥有超一流高手的气势。 明岳坐在屋檐下,面带微笑看着小男孩练剑,但也没有出声指点。 见太子殿下来了,小男孩收剑,然后有模有样的向太子李扩行了个剑礼。 李扩哈哈大笑,但神情间郁郁寡欢,实在有点强颜欢笑的感觉。 走到明岳身边,李扩也一屁股坐下,然后沮丧的说道:“我输了!这次科举,居然连一个人都没有录用到。” 明岳微微一笑,似乎这一切早在他的预料之中。 “想不到啊想不到!”李扩看着远方的天空叹息道:“这次我主持召开一艺之试,本来希望将天下英才全部笼络于皇室之内,没想到赵林甫这个家伙,居然跟我瞎扯什么野无遗贤,什么新旧党争。” 说着,李扩嘿嘿一笑:“我明知道这家伙在扯谎,可是听起来却偏偏有那么几分歪理,嘿嘿,我们的左相大人真是好手段、好心机、好胆量!” 明岳轻声说道:“赵林甫的手段和心机自然是不错的,但他的胆量可没那么大。” 李扩不解的看着明岳,随后毛骨悚然。 太子求贤,赵林甫身为礼部尚书,自然是没那么大胆子跟太子作对的。 而且,就算赵林甫不另外招收贤才,这科举考试的前三甲,状元榜眼探花,总还是要决出来的。 但赵林甫偏偏来了个无人及第。 在太子上门质问的时候,赵林甫依然面不改色,还扯出一堆野无遗贤、新旧党争的歪理来搪塞。 这背后是谁撑腰,已经显而易见了。 李扩的脸色阴晴不定,最后所有的一切郁闷和憋屈,化为长长的叹息。 …… 长安城,景阳宫,皇帝陛下坐在炼丹房里一动不动。 皇帝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 已知天命的皇帝陛下盘膝坐在丹炉前,他闭着眼睛,花白的胡子微微颤动几下。 在皇帝面前的丹炉里,通红的火焰在里面翻腾着。 不知道丹炉用的是什么材料,虽然炉子里火焰熊熊,但是丹房内的温度却依然清凉。 一个太监走进来,向皇帝低声耳语几句。 闭着眼睛的皇帝轻轻点头。 片刻之后,一身官服的赵林甫走进炼丹房。 刚进门,赵林甫就噗通跪倒,山呼万岁。 “好了好了,赶紧起来……”皇帝盯着炼丹炉不耐烦的说道:“别在朕面前装那些虚情假意的样子。” 赵林甫不敢起身,他跪在地上膝行几步,然后恭恭敬敬的跪在旁边。 皇帝眼神专注的盯着丹炉,口中问的却是另外一码事:“李扩去找你了?” “是的,”赵林甫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对这次科举的结果颇为不满,我好言相劝,殿下总算稍稍平息了怒气。” 皇帝不屑的嗤笑一声:“有什么好劝解的?李扩这小子不识时务,他一个储君,还真的想择天下英才而用之吗?” 赵林甫低着头,嘴角恰到好处的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太子殿下搞什么一艺之试,搞什么择优而取,这些举措看似很好,但只是太子殿下一厢情愿罢了。 皇帝陛下尚未驾崩,太子也终究只是太子。 皇帝陛下自诩要活到百岁以上,他还有五十年的“鼎盛”春秋,又怎么会让天下英才皆出太子门下? 有了皇帝陛下的授意,赵林甫干脆弄个“无人及第”,让太子的“一艺之试”成为天大的笑话。 皇帝陛下的心思似乎全在炼丹上。 但赵林甫知道,皇帝可不是真的那么老迈无用。 过了片刻之后,皇帝又向赵林甫问道:“听说城里来赶考的有两三千人,这些人现在如何了?可曾对朝廷有什么怨言?” “哪能有什么怨言?”赵林甫笑着说道:“那些穷酸刁民大多连客栈都住不起,听说这几天都陆续返乡了。” 皇帝嘿嘿一笑,显得颇为开心。 赵林甫说的都是真话。 如今,长安城的学子们,都在陆续准备返乡了。 长安居,大不易。 长安城纸贵、米贵,客栈更贵。 杜牧之有了明岳送的十两银子,总算有口饭吃,但依然还是露宿在街头。 虽然穷困潦倒,但杜牧之颇为义气,每次买了食物,总是分一些给自己的小同乡王子安。 王子安比杜牧之的年纪更小些,家境与杜牧之一般贫寒。 两人平时风餐露宿、患难与共,现在杜牧之有了钱买饭,自然少不了王子安那份。 两人吃着粗鄙的食物在街头苦熬,终于等到了放榜的日子。 杜牧之和王子安满心欢喜的跑向礼部张贴皇榜的照墙。 还没到礼部,两个年轻书生就听到哭喊声、叫骂声。 两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越往前走,哭声越是响亮。 街道边,不时有书生抽泣着掩面而去。 这次太子殿下开了“一艺之试”,所以还有不少武人前来应试。 这些武者站在皇榜前破口大骂,各种污言秽语都是朝着礼部尚书赵林甫去的。 杜牧之和王子安心想这些武人粗鄙无文,多半是看不懂皇榜才叫骂不休。 两个年轻书生走到皇榜前一看,不禁呆住了。 要看懂这皇榜,倒也不需要识字,也不需要什么文才。 因为皇榜上空空如也,一个字都没有! 第39章 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皇榜上居然会空空如也,这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这诡异的科举结果,让两个青年书生彻底呆住了。 杜牧之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榜单上会出现一个人都没有的情况。 王子安的表情与动作之差不多,也是羡慕着极大的震惊和迷茫之中。 围观皇榜的人在不停叫骂着。 众人不敢斥责皇帝和太子殿下,所以责骂的对象,便是那位左丞相、礼部尚书赵林甫。 眼看那些粗豪的人越骂越难听,礼部衙门里冲出一群护卫,抓着那些武者一顿乱打。 虽说侠以武犯禁,可是真到了正面对抗的时候,武者们还是讪讪离去。 两个年轻书生在皇榜前面站了足足有小半个时辰,这才神情黯然的离去。 两人扛着破败的行李走在长安城的街道上,杜牧之翻了翻口袋,还有二两多银子。 杜牧之看着街边的酒肆说道:“子安,走,我请你喝酒。” 心中异常悲愤的王子安点点头。 两人走进酒肆,点了几个最便宜的小菜,然后又要了一壶酒。 两个年轻书生坐在桌前对饮一杯,杜牧之眼中的泪水不由得落了下来。 “十年寒窗苦读,想不到竟然是这样的结果。”杜牧之擦了擦眼泪说道:“我的命运居然如此多舛。” 杜牧之自幼家贫,一家人的希望,都寄托于杜牧之高中皇榜。 高中科举之后,就算杜牧之不能做官,能当个小吏也是极好的。 可惜天不从人愿,自诩才学出众的杜牧之最后居然遇上了无人及第这样诡异的事情。 王子安依然是那副颇为愤慨的表情,他重重一锤桌子的说道:“哪里的关命运什么事,分明就是那些贪官污吏故意搞出来的鬼花样。” 杜牧之沮丧的说道:“那又有什么分别呢?皇榜已经公布,我们再也没有希望了。若是再纠缠下去,搞不好要去吃牢饭的。” 王子安咬牙切齿的说道:“不行,我还要在这里待一年。哪怕是乞讨,或者是真的坐牢,我也要撑到明年科举!我王子安此生,一定要考取了功名之后再回家乡。” 杜牧之苦笑道:“那要是明年再考不上呢?子安,听我一句话,跟我一起回去。” 性格倔强的王子安连连摇头。 见这位小同乡只喝酒不说话,杜牧之也很无奈。 “那明天我就回家乡去了。”杜牧之将剩下的银子交给王子安:“你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家乡的亲人?” 已经有了几分醉意的王子安摇摇头。 两人心情悲哀的喝着闷酒,王子安拿着纸笔,满怀忧愤的写道:“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与君离别意,同是落魄人。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写完,王子安丢下笔,放声大哭。 杜牧之拍了拍王子安的肩膀,他忍痛向店家又要了一壶酒。 也许是因为两个年轻书生分别在即,天空中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两人看着窗外的人物,心情更加沮丧。 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杜牧之背后响起:“牧之,你在这里喝酒,为什么不叫上我一起?” 杜牧之惊讶的回过头,发现居然是那个与自己有一面之缘的明岳 今天明岳穿着一袭青衣,俊朗的外表和华丽的衣服,让杜牧之和王子安显得更加落魄。 杜牧之明白对方的身份非富即贵,连忙站起来,向明岳见礼。 明岳在桌前坐下,他拿出一小锭银子放在桌上,然后让店家把酒菜肉食送上来。 两个年轻书生贫寒已久,虽然想保持一点读书人的斯文形象,但还是忍不住风卷残云的吃了起来。 明岳微笑看着杜牧之和王子安用餐,时不时拿起书箱里的诗文手稿看一看。 见了王子安的那首送别诗,明岳感慨的说道:“今年的科举结果确实让人心灰意冷,所以两位这是打算离开了吗?” 杜牧之黯然神伤:“考取功名已经没有希望了,不回去又能怎么样呢?” “我倒是有两个办法……”明岳微笑着说道:“一是我给两位提供银子,你们继续在长安城苦读,等候明年的科举考试。二是我介绍你们到富贵人家当个书记员,好歹也能不愁温饱。” 杜牧之和王子安怦然心动。 两人最大的愿望,就是考取功名、高中皇榜。 杜牧之沉思良久,他站起来向明岳行了个礼。 明岳本来以为杜牧之同意了自己的提议,没想到杜牧之黯然说道:“我不愿意接受别人的供养和馈赠,我也没指望明年的科举就能公平公正,所以我还是回家乡去。杜某虽然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回去做个教书先生应该还是能够胜任的。” 明岳没想到杜牧之如此心高气傲,他叹了口气,转头向王子安问道:“那你呢?” 立志要考取功名的王子安表示,自己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留在长安城等待明年的科举就行。 杜牧之无奈的看了看小同乡,他站起来拱手作揖:“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明岳微微一笑,他给杜牧之的书箱里放了些银子,然后又给杜牧之找了把油纸伞。 三人在微微的细雨中道别,明岳和王子安目送着杜牧之远去。 明岳转头向王子安问道:“他走了,你打算如何呢?是找个地方苦心攻读,还是跟我去富贵人家做书记员?” 明岳所说的书记员,是专门帮人抄书抄经的穷书生。 皇朝之内虽然已经发明了雕版印刷的技术,但是雕版的成本极高,所以一些富贵人家还是沿用以前的老办法,请一些穷书生帮忙抄书抄经、记账写信。 不过这种书记员在读书人眼里是一种无奈的卑贱之举…… “我不能白白接受先生的供养,”王子安颇为卑微的说道:“我愿意跟先生回去,为贵人们做书记员。” 明岳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你跟我来。” 两人走街串巷,来到了太子府邸的附近。 王子安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但却知道,他们已经到了皇城了。 长安外城住着百姓,而长安内城住着达官贵人。 至于皇城,那里面住的已经是皇室成员和一品大官了。 王子安走得两腿瑟瑟发抖,也不知道明岳到底要带他去哪里…… 第40章 放浪形骸 明岳带着王子安从侧门进入东宫。 原本豪气干云的王子安看着府中的富贵景象,走路都极为艰难。 王子安虽然出身贫寒,但他饱读诗书,对于皇朝之中的礼制颇为清楚。 这已经不是府邸,而是宫殿。 住在这里的人也绝不是什么一般权贵,应该是王侯、甚至是皇子。 等到明岳将王子安带到太子李扩的书房,王子安不禁双膝一软,跪倒在地上磕头:“草民王子安,叩见太子殿下!” 正在看书的李扩一脸茫然的看着明岳:“先生,这是干什么?” “路上遇到的落榜书生,”明岳笑着说道:“他颇有几分才学,所以带来做点杂事,将来可堪大用。” 李扩大喜:“既然是先生举荐,那就现在宫里当差,等我确认了他的能力之后,再给他安排个职位。” 王子安跪在地上,听得惊心动魄、汗如雨下。 眼前这个穿着黄袍的年轻男人,已经确认是太子李扩无疑。 而这个与杜牧之有一面之缘的少年,竟被太子成为“先生”。 先生在读书人中,向来都是老师、长辈的意思。 太子李扩不但对明岳冠以尊称,而且听口气,只要是明岳举荐的人,他都会重用。 王子安汗流浃背,一时间竟猜不到明岳到底是什么身份。 听到太子李扩要等确认自己能力之后再授予官职,心高气傲的王子安嘶哑着嗓子喊道:“太子殿下,草民愿意现在就接受殿下的考较。” 李扩颇为意外,但也没有生气。 “既然你这么有信心,那就说说东宫的景象,”李扩笑着说道:“我正好想听听宫外之人对这里的感受。” 王子安略微思考了片刻,然后大声念道:“时维九月,序属三秋。秋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诸山山紫。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太阿;临帝子之宫阙,得天人之旧馆。殿宇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童子何知,幸甚至哉。” 李扩微愣,他赞许的说道:“居然出口成章,果然是有点本事的。” 伸手将王子安扶起来,李扩轻声问道:“我还想听听你的志向。” 王子安沉声说道:“子安时运不齐,命途多舛。所赖者,君子见机,达人知命。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李扩大笑:“不错不错……文采不错,可以为东宫记室。长青,长青,带他下去休息,安排住处!” 一名叫“长青”的小太监微笑着走进来,领着王子安去休息了。 看着王子安背上完全湿透的衣服,李扩不禁有些好笑:“确实很有文采,就是书生气太重了些。” 明岳叹了口气:“贫寒人家,只求一个机会而已。” 李扩嗯了一声,他笑嘻嘻的说道:“先生,正好有件好事,你跟我一起去!” “好事?”明岳不解的问道:“是什么好事?” 李扩低声说道:“上次老三在我们这里差点被杀,这小子当时吓得屁滚尿流,这几天总算缓了过来。今日早晨,老三派人送了请柬过来,让我们过去取那婉儿回来。” 明岳听到一个“取”字,不禁暗暗皱眉。 李扩说的是“取”而不是“娶”。 在李扩眼中,估计这个绝世歌舞姬的地位,也就跟一件货物差不多了。 权贵的眼中,将歌姬舞姬当成货品互相赠送是常事,所以明岳也就没因此向李扩说教什么。 李扩让人备了马,带着明岳和几个侍卫,在傍晚时分来到三皇子的晋王府赴宴。 负责晋王府各项事务的宦官自然认得李扩,早有准备的他连忙恭恭敬敬的把李扩请进去。 这个宦官跟在李扩身边,弯腰佝背踩着小碎步,却能脚步如风。 宦官堆起一脸阿谀的笑容说道:“殿下,晋王等您许久了,今晚无事,奴婢多叫几个姑娘过来娱兴?” “如此甚好!”李扩大笑着说道:“我来这里的事情切莫声张!对了,把那个公孙婉儿叫过来,我想看看她是不是那么能歌善舞!” 李扩来到晋王府的一座竹园之内,三皇子李振已经等候多时了。 兄弟两人坐着叙话,而那个宦官匆匆离去,不多时便领了一群娉娉婷婷的年轻歌舞姬回来。 年轻女孩们各自熟稔的来到达官贵公子的身边,浅笑嫣然的问好、敬酒。 李扩身边围着五六个美貌女子,笑得极为放纵。 让明岳大跌眼镜的是,李振虽然与洛阳差不多的年纪,但却左拥右抱、喝酒吃肉,那副纵情酒色的模样,让人瞠目结舌。 李振倒也没忘了款待明岳。 明岳身边有三个美貌女子,一个负责倒酒,另外两个坐在明岳的身边,眼神中柔情似水。 美貌歌舞姬偎依过来,明岳微笑搂着纤细的柔软腰肢,表情间没有什么拘束。 见此情景,李扩鼓掌大笑:“老三,我就说了,明先生跟咱们可是同道中人!” 三皇子李振笑嘻嘻的给明岳倒了一碗酒,然后端起自己的酒碗咕咚咕咚的痛饮。 明岳苦笑着喝了半碗。 “别光顾着喝酒!”李扩大声说道:“今日你可是要将公孙婉儿送给我的,快快把人叫出来。” 李振放下酒杯问道:“来人,去催一催,婉儿怎么还不过来?” 宦官满头大汗,脚步如飞的去催请了。 片刻之后,一个十七八岁的舞姬走了进来。 舞姬脚步匆匆,走到竹园内行了个屈膝礼,但却冷着脸一副不情不愿的样子。 这名舞姬身形婀娜,她穿着薄薄的裙装,挽着一条长长的丝绸飘带。 比较引人注目的是,那名舞姬手中提着两支寒光闪烁的短剑。 短剑居然还是开了锋刃的…… 第41章 婉儿的卖身契 一个舞姬,手中的短剑应该是表演和娱兴居多,完全没必要将宝剑开锋。 而且明岳一眼就看出来,这两把镶金嵌玉的短剑材质不错。 尤其是剑脊上两道凹槽,明显是可以杀人如斩草的利器。 在如此莺莺燕燕、脂粉飘香的宴会上,忽然来了一个提着短剑、冷面冷心的美女,让人多少觉得有些怪异的感觉。 “这就是公孙婉儿了……”酒气醺然的李振笑着说道:“看到她眉心那一点朱砂痣没有,她可还是完璧之身哦,哈哈哈!” 三皇子李振捶着桌子笑了几声,然后向公孙婉儿说道:“喂,赶紧表演一段剑舞给贵客看看!” 双手持剑的公孙婉儿盈盈弯腰施了一礼,然后站在竹园中间的空地上。 晋王府的乐人坐在竹林中,很快鼓乐声响起。 公孙婉儿随着音乐开始翩然起舞。 剑舞。 短剑灵动的在空中飞舞,青气森然的剑光凛冽如冬。 公孙婉儿双手已经放开短剑,全靠软绵绵的绸带控制飞剑来回飞舞。 开了锋刃的短剑纵横来去,公孙婉儿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剑刃所伤。 短剑凌厉,而女孩微红的两腮和眼角却娇媚如春,让人颇为喜爱。 柔软美丽的女孩与锋利无比的宝剑的相互衬托,让李扩鼓掌叫好。 明岳见多识广,但对于公孙婉儿的剑舞,也是叹为观止。 尤其是这女孩虽然不能以念力控制飞剑,但却通过绸带的方式,在小范围内驾驭着短剑来回刺击。 明岳轻轻鼓掌,眼中多了几分异样。 这个公孙婉儿颇有几分武道功底,难怪在酷爱酒色的晋王府里,还能保持清白。 一曲终了,公孙婉儿收起短剑,她屈膝行了一礼准备转身离去。 李扩却叫住她:“公孙姑娘慢走,来,你且留下来陪陪明先生。” 公孙婉儿不情不愿的停下脚步,她看了看明岳,眼神颇为愤怒。 李振醉醺醺的说道:“喂,你这个丫头,今天有客人在,给我识趣一些!上次我与皇兄打赌,已经把你输给了这位救命恩人!以后他就是你的主人了,你要是不听话,当心他抽死你!” 说着,李振摇头晃脑的说道:“明先生放心,这丫头的卖身契回头就给你送去,以后打骂或者宠爱,都是明先生的家事。” 公孙婉儿低着头站在那里,她知道这些人是得罪不起的。 但性格高傲的公孙婉儿又不愿意低三下四的陪着男人。 李振拍着桌子喊道:“喂,臭丫头,叫你快点陪明先生喝酒啊!” 公孙婉儿将短剑丢在地上,她面无表情的走到明岳身边坐下:“原来是晋王的救命恩人,小女子敬您一杯酒。” 李振不高兴的说道:“喂,哪有这样敬酒陪客人的?坐怀啊,坐怀懂不懂啊?” 婉儿秀眉紧皱,她起身,有些勉强的坐在明岳腿上。 公孙婉儿刚刚舞剑完毕,衣衫单薄的她身上微微出汗,一股体香从她身上传入明岳的鼻端。 明岳微微一笑,他的右手自然而然的搭在婉儿的腰上一捏。 公孙婉儿身形微僵,双颊泛起一层羞怒的红晕。 李扩和李振兄弟俩哈哈大笑。 而明岳已经测出,公孙婉儿的武道修为应该在五品左右。 以公孙婉儿的实力,杀李扩或者李振,便犹如杀鸡一般轻松。 敬了两杯酒,公孙婉儿有些不自在的扭过头,将询问的目光投向李振。 李振并不打算让公孙婉儿离开,他在那里喝着酒,为婉儿鼓吹着:“婉儿这丫头年纪小,可是在长安城颇有名声,子美先生专门为婉儿做了诗呢!” 李扩惊讶的问道:“是杜先生?” 李振点点头:“子美先生颇有诗才,他向父皇进献《大礼赋》,父皇颇为赏识,给了他一个‘参列选序’的候补资格。他这人做官太迂腐,作诗却着实不错,嘿嘿嘿,他仰慕婉儿,一首诗做下来,婉儿的名声可真是长安城无人不知了。” 李振拿起筷子,在晚上敲击着,大声吟诵道:“今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霍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念了几句诗之后,李振笑嘻嘻的说道:“明先生,我是真心把婉儿送给你,你可要亲自教她舞剑,嘻嘻,今晚务必要见血才行。” 李扩哈哈大笑,而公孙婉儿抿着嘴不说话,她的美丽中带着几分冷傲,与疯狂大笑的李家兄弟格格不入。 明岳苦笑道:“人又不是货物,怎么能说送就送?” “有什么不能送的?!”李振大大咧咧的一挥手:“我说能送便能送,她舞剑舞的再好,也不过是个奴婢罢了!我想把她送给谁,我就送给谁!来人,来人!把婉儿的卖身契给我拿来!” 三皇子李振一声吩咐,晋王府里管事的宦官连滚带爬的去取卖身契。 公孙婉儿始终冷着脸,双拳握得很紧。 卖身契很快拿来,明岳随便看了一眼,然后将卖身契收入口袋。 “以后婉儿就是你的人了……”李振嘿嘿笑着说道:“这样的美人,应该可以报答先生的救命之恩了?” 李扩勾着明岳的肩膀笑道:“这么重的礼,当然是足够了。这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回头这丫头觅死觅活的,也算是偿还了三弟一条小命。” 听着太子和晋王的鬼话,公孙婉儿眉头紧皱,纤细的腰部和双臂猛然发力。 落在不远处的两支短剑猛然跳起,落在婉儿的小手中。 下一个瞬间,婉儿就要一怒拔剑。 明岳不动声色的在婉儿后腰的椎骨上一按一捏。 婉儿娇哼一声,手中的短剑掉在地上,身体无力的靠在明岳肩膀上。 醉醺醺的李扩和李振根本没注意到这个小变化,他们还在那里推杯换盏的痛饮。 婉儿有些惊恐的看了看明岳。 直到这时女孩才发现,自己的武道修为与明岳相比,似乎还差得太远。 好在明岳控制住婉儿的力量之后,便只是在喝酒聊天,并没有什么其他的举动。 公孙婉儿满怀心事的坐在明岳腿上茫然不知所措,倒是明岳在她耳边低声说道:“你若是不想出事,还是放松点,有什么诉求,等我们离开晋王府,尽可以慢慢洽谈。” 婉儿不知所措的点点头…… 第42章 云柔 酒宴依然在继续。 两位皇子充分展现了一个纨绔子弟该有的模样:放浪形骸、声色犬马。 负责陪伴的歌舞姬们多少有点无奈,她们露出讨好的笑容,倒酒、捶腿、歌舞娱兴,态度小心翼翼而又娇媚柔顺。 公孙婉儿忽然发现,自己走在明岳的腿上,反倒成了最安全的地方。 而这两位皇子,对明岳真的也很尊敬。 直到深夜,这场宴会才曲终,而人不散。 醉醺醺的太子殿下在几个歌舞姬的搀扶下去休息了。 酒量浅薄的李振醉的不省人事,被抬回了他的卧房。 先前的饮宴之中,明岳始终和公孙婉儿坐在一起,所以晋王府的宦官们将休息的地方,设在婉儿的闺房。 作为晋王府乃至长安城都赫赫有名的剑舞者,婉儿有单独的居室。 闺房内没有什么女孩的温馨布设,白色的床幔,一张红木的大桌子,还有整整一面墙壁的剑架。 这不像是个女孩的闺房,倒像是一个专门藏剑的武库。 明岳打量着那些宝剑,似乎颇为好奇的样子。 这些专门用来存放宝剑的木架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品,只有一柄柄造型各异的宝剑摆放在上面。 琳琅满目的藏品中,有造型朴实无华的青钢剑,标准的三尺长度,剑身刚硬不阿。 剑架上也有沉重无比的阔剑,剑身比一个巴掌还宽,适合战场上的劈砍。 在剑架上,有好几副雌雄双剑——这些剑都是短剑的造型,适合双手各持一把。 这些双剑的尾部,还挂着各种颜色的精美飘带,应该是婉儿表演的时候经常用的。 各种宝剑,在烛光下闪烁着淡淡的光芒,虽未出鞘,却剑气逼人。 明岳背着手,参观着女孩的闺房,在红木长桌前看到了几张纸。 纸上写着一些残章断句,应该是婉儿在尝试作词曲。 长安城的达官权贵喜欢词曲诗歌,一首好词曲,可能价值千金。 不过婉儿的那些纸张上左涂右改,最上面的一张纸上,甚至只写了“西临”两个字。 脸色泛红的婉儿嘟着嘴说道:“你可别笑话我,作词曲可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我自然知道这很难,所以我没有丝毫取笑你的意思。” 明岳随手翻动着桌上的纸张,发现这些纸张与当年的宣纸有些像,不过韧性更好些。 婉儿嗫嚅着问道:“你也懂诗文?” 明岳笑着说了句“略懂略懂”。 少年这敷衍的态度,让心高气傲的婉儿有些恼火。 婉儿拿起笔,递到明岳的面前:“你行你来!” 接过笔,明岳看了看最上面的那张纸,然后在“西临”两个字的后面,添了两句话:“西南第一名城,大明湖畔多佳丽。临堤台榭,画船楼阁,风光旖旎……” 婉儿轻声嘀咕了一声:“还不错……” 明岳拿着笔,慢条斯理的继续写着:“……十里荷花,三秋桂子,四山晴翠。使百年风流,一时豪杰,都忘却、平生志。可惜天旋时异,藉何人、忆当年勇?登临形胜,感伤今古,发挥英气。力士推山,天公移水,作农桑地。借渭水潮汐,为君洗尽,千年浊泪!” 这首词并不工整,前后平仄没有律诗那么整齐,甚至有点儿颠三倒四的感觉。 但作为长安城最优秀的剑舞者,公孙婉儿感到字里行间有一股傲然之气。 婉儿好奇的问道:“这是什么诗?” “这不是诗……”明岳笑着说道:“这是可以用来唱诵的词曲。” 说着,明岳在纸上写下“水龙吟”三个字,然后又加了“长安怀古”四个字。 婉儿叹了口气说道:“你是个好人,而且像是个经历了很多事情的好人。” “不要乱发好人卡行不行?”明岳哑然失笑:“再说你凭什么就认为我是好人?你别忘了,我可是跟着你跑到这里来了,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心存歹念?” 婉儿冷笑:“你不是好人的话,我也没什么好怕的,若是你敢无礼,我必然让你后悔!” 明岳摇头笑道:“我可不信你是这种恩将仇报、心胸狭隘的小人。” 口中说着心胸狭隘,明岳顺便盯了婉儿一眼。 婉儿不但没有心胸狭隘,反倒十分的胸怀博大。 女孩每一步迈出,都有种颤巍巍的风情,让人无法不注意。 婉儿生气的瞪着明岳:“你再瞅我一眼试试?” 女孩那娇嗔薄怒的样子,让明岳回想起当年的她。 那时,外面的环境已经不适宜长期外出,明岳和她大多数时间都呆在房间里。 嬉笑打闹间,她总爱瞪着大眼睛说这句话。 明岳眼中闪过一丝茫然,他喃喃说道:“试试就试试……” 抬起手,明岳想要轻轻抚摸那种陌生而又熟悉的脸。 看着明岳的手,婉儿勃然变色。 婉儿一怒拔剑。 一支又细又长、柔软如鞭的短剑从女孩的腰带中抽了出来。 云柔——婉儿随身携带的最后一把剑。 这是一支摇摆不定的软件,剑身在烛火下闪着美丽而又危险的光芒。 明岳对锋利的剑刃恍若未觉,手指轻轻的朝婉儿脸上摸去。 公孙婉儿愤怒的抖动云柔软剑,剑刃撕裂空气,发出“咻”的一声锐响。 明岳终于从恍惚的状态中醒了过来。 婉儿虽然有些像她,但毕竟不是她。 明岳屈指轻弹,食指准确的敲在云柔剑的剑脊上。 婉儿有些不可置信。 女孩难以想象,明岳居然能够如此准确。 公孙婉儿珍藏的宝剑中,云柔剑又软又细,而且十分锋利。 明岳这一指则是又快又准,非常巧妙的避开了剑刃,敲在没有危险的剑脊上。 “嗡”的一声轻响,婉儿右手剧震,云柔剑再也拿捏不住,脱手飞了出去。 细细软软的短剑叮的一声扎在墙壁上,柔软的剑身摇摆不定。 明岳笑着问道:“怎么样,这下服气了?” 公孙婉儿气冲冲的说了句“去死”,然后一脚踹向明岳的下腹部! 第43章 千种风情 婉儿的凶狠彪悍、出手无情,让明岳有些啼笑皆非。 不论是沉睡之前的往世,还是眼下这个时代,女孩们都有着各种娇嗔刁蛮的小习惯。 越是美丽,便越是如此。 明岳伸手抓住公孙婉儿的脚,然后很轻松将她提了起来。 婉儿估计从来没遇到过这种事情,她头下脚上,裙子像是柔云一样倾泻下来,遮住了她的脸,露出了她的腿。 即便是见惯了美丽,明岳一时间也有点恍惚出神。 公孙婉儿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她含泪抬起脚,向明岳的脸上乱踢。 “好了,别闹了……”明岳将女孩随手丢在床上:“再这么闹下去,可就把侍卫给招来了。” 婉儿心中一凛,动作和声音都变得轻了许多。 公孙婉儿警惕的看着明岳,却看到对方没有跟着自己跳上床来。 明岳坐在桌前,随手拿着一本诗集翻开起来。 婉儿不解的看着明岳,心想这家伙为什么装得如此清高。 明岳头也不回的轻声说道:“别看了,你自己早些休息……明天你跟着我一起离开晋王府,到时候我会将卖身契还给你,剩下的人生,你自由选择该如何生活。” 公孙婉儿撇了撇嘴,心想这个臭男人怎么可能如此好心? 不过,累了一晚上,公孙婉儿靠在床上很快就疲倦的进入了梦乡。 一觉醒来,外面已经天色微亮。 那个男人依旧坐在长桌前。 看明岳的样子,似乎已经在那儿坐了整整一夜。 公孙婉儿凑过去看了看,发现明岳面前放着一张白纸,毛笔丢在旁边,将纸上染出许多墨渍。 “你这是要画什么吗?”婉儿好奇的问道:“山水?花鸟?” 明岳苦笑着说道:“世间多少丹青手,一笔伤心画不成……我啊,也就是画了个寂寞啊。” 婉儿似懂非懂的哦了一声。 明岳站起来,他看了看房间里收藏的宝剑,向婉儿问道:“咱们这就要离开了,这些宝剑怎么办?要不要让晋王府帮你打包打走?” 公孙婉儿倒是非常看得开:“只要能离开这里,我什么都不想带走!” 明岳赞赏的点点头,两人走出房间,去找太子李扩和李振。 然而让明岳感到意外的是,那兄弟俩一大清早就进宫去了。 …… 太子李扩和三皇子李振也是匆匆离开的。 这兄弟俩一夜豪饮,到了天色微明的时候,被手下的宦官给叫醒了。 让李扩惶恐的是,皇帝陛下让人带来口谕,说他要在沉香亭观日出,让皇子们都过去陪伴。 李扩和李振兄弟俩手忙脚乱的换衣服,然后快马加鞭的直奔皇宫。 沉香亭在兴庆宫内,李扩和李振跟在太监后面,脚步不停的走着,心情满是忐忑。 昨晚兄弟俩一场大醉,今天早上皇帝陛下就来叫他们入宫觐见,恐怕不是什么好事啊。 听着太子李扩匆匆的脚步声,带路的太监微笑着说道:“陛下还没到沉香亭,两位殿下不用着急的。” 李扩暗暗松了口气,他向那个太监道了声谢,心中多了一份感激。 兄弟们跟在太监背后向前走了一段路,前面传来一阵莺莺燕燕的女子嬉笑声。 李扩平时在东宫放浪形骸,在皇宫里却是严格遵守内外之礼。 不论前面来的是什么人,但来的那些女子肯定是宫中贵人,而且是皇帝的侍妾,所以才敢如此放肆的嬉笑打闹。 太子李扩和三皇子连忙低眉垂目站在路边,等候那些“长辈”先过去。 很快,那些宫中美女便走近了。 大老远的,一股脂粉的香气飘了过来,沁人心脾。 李扩低着头站在路边,他原本以为这些女子很快就过去了,心里不停盘算着皇帝陛下忽然召见的用意。 没想到,那些路过的美女们却忽然停下了脚步,叽叽喳喳的朝这边说起话来:“哟哟哟,这不是太子殿下吗?这是要去见陛下?” “哎呀,这是三皇子,几天不见又俊俏了。” “呜,你们兄弟俩怎么酒气冲天的?” 李扩一脸苦笑,心想自己饮酒的事情,只怕很快就要传到父皇耳朵里去了。 给李扩带路的太监姓陈,年纪已然不小,所以得了个“陈皮皮”的绰号。 陈皮皮见那些女子围着太子和三皇子不放,他连忙恭敬的说道:“秦国夫人,还有各位贵人,奴婢奉命带太子殿下和三殿下去沉香亭觐见,还请各位……” 秦国夫人柳眉倒竖:“你急什么?陛下还没到沉香亭,不会误事的!给我滚一边去。” 陈皮皮苦笑着退到一边。 太子李扩也是愁眉苦脸。 秦国夫人是贵妃的二姐,容貌长得颇为艳丽,但性格则是出了名的放浪不羁。 李扩低着头,只听秦国夫人向他说道:“太子殿下为何如此胆小怕事?来,抬起头来让我们看看。” “男女有别,长幼有序,”李扩恭敬的说道:“实在不方便……” “哎呀呀,你怎么婆婆妈妈的?”秦国夫人笑着打断太子李扩的话:“连抬个头都不敢吗?你到底还是不是男人?” 古往今来,这句话对男人的刺激无疑都是最大的。 太子李扩好酒好色,听到这句话,哪里还忍得住? 李扩有些生气的抬起头来…… 秦国夫人是个三十岁左右的艳丽美女,眉目间与贵妃娘娘有六分相似。 但与贵妃娘娘的柔媚入骨不同,秦国夫人的眼角眉梢,满是不加掩饰浓浓的风情…… 秦国夫人看着太子李扩嫣然一笑:“这些天不见,太子殿下倒是越发威武雄壮了!” 秦国夫人身边的女子们齐声娇笑起来,让人异常尴尬难堪。 太子李扩很是郁闷的看着秦国夫人,眼神颇为无奈。 三皇子李振年纪还小,他站在李扩身后,眼神复杂的看着秦国夫人,小脑袋瓜子里也不知道想些什么。 秦国夫人对三皇子李振的眼神视而不见,她笑吟吟的问道:“好了好了,陛下觐见你们,你们还是快些去!” 李扩感激不尽的作揖道谢。 “不过,既然是长辈,那你有空也来看看我?”秦国夫人很大胆的扯了扯李扩的衣袖:“你也知道,我一个人呆在宫里也是好生无聊,不如你有空来陪陪我,大家做些吟诗作对的风雅事情。” 太子李扩苦笑。 “吟诗作对”这四个字,听起来竟是这般刺耳。 “内外有别,授受不亲,”太子李扩恭敬的说道:“秦国夫人您是长辈,请恕李扩实难从命。” 秦国夫人不以为然的笑道:“我都不怕,你又怕什么,我又不会吃了你……事情就这么定了,回头我找个日子,让人去你的府邸请你。” 说着,秦国夫人不等太子李扩拒绝就转身离去了。 李扩一声叹息,连忙脚步匆匆的赶往沉香亭…… 第44章 美人心计 兴庆宫依山而建,而沉香亭在这座小山的山顶。 太子李扩和三皇子李振赶到的时候,二皇子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今年二十岁的李执身材高大、文武双全,平时读书写字练武学棋,比酷爱酒色的李扩要强得多。 然而李执毕竟是二皇子,毕竟晚生了十二年。 李扩十岁被立为太子,而其时李执还没有出生。 李扩当了二十二年太子,就算他再怎么荒唐胡闹、好色贪杯,也自然有一大群东宫属官聚在他身边,为他出谋划策、保驾护航。 两年前,李执行及冠礼,封为秦王,才陆续有一些失意落魄、政见不同的人,投靠到李执的身边。 极力想要表现的李执处处争先、处处争强好胜。 李执站在沉香亭中,山风吹来,李执身上的衮龙袍微微晃动,衬得他丰神如玉。 宿醉醒来的李扩和李振显得精神萎靡。 李执向大哥行了个礼,轻声说道:“拜见太子殿下!” 太子李扩大笑,他上前颇为亲热的拉着李执:“二弟,什么太子不太子的,叫我大哥就好!” 李执礼貌的一笑,神情间颇为疏远。 兄弟三人在沉香亭中坐了下来,彼此之间不再说什么话,只端着茶杯静静的喝着。 过了片刻,皇帝陛下从山下慢慢走来。 年迈的皇帝陛下穿了身青色的道袍,略微臃肿的胸口和腹部急速起伏。 看来,即便是登上沉香亭,对皇帝陛下来说已经是种很累很艰难的事情了。 一个贴身太监凑过来想要搀扶,被皇帝颇为不悦的推开。 来到沉香亭,皇帝看了看三个跪在地上磕头的儿子,淡淡说了声“起来”,然后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拿起汗巾擦着额头。 太子李扩站起来,他偷眼看了看自己的父皇,然后毕恭毕敬站在那里等候训示。 果然,老皇帝气哼哼的说道:“李扩,昨晚为何不在东宫休息?哼,看看你像什么样子?昨晚又是通宵饮酒作乐?!” 李扩和李振兄弟俩对望一眼,李振苦着脸说道:“父皇,昨晚是我请大哥喝酒……” “你个小兔崽子!”老皇帝抓起一个茶杯朝李振丢去:“小小年纪不学好,整天浮华无行,也不向你二哥学学!” 茶杯在空中划了个划线,然后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杯子倒是没砸中三皇子李振,不过溅落的茶水却沾湿了李振的鞋子。 李振吓得跪倒在地,看起来已经快要哭了。 皇帝陛下哼了一声,他有些疲倦的闭着眼睛,享受着山顶清凉的风。 三位皇子不敢说话,生怕一言不合就激怒了皇帝陛下。 自从前两年宠幸贵妃娘娘之后,皇帝陛下的脾气越发古怪了。 皇帝以前最多只能算是暴躁、严苛,而如今喜怒无常,往往因为一些小事就大动肝火。 而皇帝平日的喜好和注意力,都集中在炼丹、养生等事情上,性格越发难以琢磨。 片刻之后,皇帝眼睛半睁半闭的说道:“有件事,父皇委托你们去办一办,若是办好了,我给你们厚赏。若是办不好,嘿嘿,你们三个都要受罚。” 兄弟三人精神一振,尤其是李扩和李执。 对于觊觎皇位的李执来说,这无疑是争宠的最好时机。 然而老皇帝接下来的话,让人骇然变色。 “贵妃最近时常头疼,”皇帝忧心忡忡的说道:“你们想办法找一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也不需他自剖心肝,将七窍玲珑心切一片回来,给贵妃治病就好。” 李扩只觉得这个命令让人毛骨悚然。 切一片心脏回来治病,这种事情哪有人会愿意? 只有找到这个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杀了对方、剖出心脏,才能完成皇帝陛下交给的这个血腥任务。 李扩虽然性格粗疏,但这种事情着实有些不忍。 更何况,拥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哪会轻易把自己的秘密告诉别人? 李扩还在犹豫的时候,李执已经噗通跪倒。 二皇子大声说道:“父皇,儿子愿为了父皇和母后全力以赴,一定要为母后拿回七窍玲珑心!” 老皇帝满意的笑笑,目光慢慢转向李扩。 太子李扩虽然没有抬头,但也能感觉到皇帝凌厉的眼神。 李扩连忙表示,自己也要为贵妃娘娘找到七窍玲珑心。 “治病而已,不要过多暴殄天物了……”老皇帝不耐烦的说道:“你们兄弟几个,谁先找到七窍玲珑心,就速速送回来,其他两人也就不要再去伤害那些无辜的人了,我们帝皇之家,岂能做出那么多残忍嗜血的事情?” 李扩听得哭笑不得,只想悲愤的大笑三声。 二皇子跪在地上歌功颂德:“父皇帝王仁心,为万世师!” 老皇帝捋着胡子颇为高兴。 心情郁闷的李扩有些闷闷不乐的站在旁边,思索着该如何应对这次交给的任务。 老皇帝毕竟年纪大了,他在沉香亭游玩片刻,又慢吞吞的下山去了。 三位皇子各怀心思,准备返回各自的府邸。 李扩准备返回东宫,先前那个叫陈皮皮的弓着腰一路小跑,朝他追了过来。 “太子殿下,陛下口谕,让你自去秦国夫人府上,”陈皮皮勾着腰说道:“陛下和贵妃娘娘在听曲,听说秦国夫人想要与殿下吟诗听曲,所以让您过去陪陪。” 李扩郁闷的翻了个白眼说道:“宫中有乐师有歌舞姬,让他们去多好,何必让我一个大男人去做什么吟诗听曲的事情?” 陈皮皮苦笑:“陛下是这么命令的……再说宫中乐师还得随时侍候陛下,只怕是不能离开的。” 李扩颇为头疼,他苦笑着向陈皮皮摆摆手,无奈的朝着秦国夫人的住处走去。 第45章 桃花杀劫 秦国夫人住在皇宫的一处单独的宫室,距离并不算远 但李扩并不想单独与秦国夫人相处。 秦国夫人是贵妃的妹妹,容貌和性格却让人有些不敢恭维。 这位秦国夫人年方二十,容貌艳丽,性格放浪不羁,实在是个危险而又漂亮的美女。 秦国夫人的年纪,比太子李扩还要小得多。 所谓“夫人”的称呼,只是皇帝陛下给这个女人的封号罢了。 这位秦国夫人原本是有夫婿的,但她进宫两次,被皇帝陛下见到之后,夫婿就莫名其妙得重病死了。 李扩不知道这个女人是否为亡夫流过眼泪,但秦国夫人成了遗孀寡妇以后,但日子却过得越发滋润起来。 皇帝陛下说是怕秦国夫人孤苦伶仃,特许她搬入宫中居住,还时常会去探望她。 太子李扩是很不想招惹这个麻烦的女人。 但如今皇帝陛下的口谕已经传达了,如果李扩没有奉命前往秦国夫人那儿,那可就是抗旨不遵的大罪了。 以皇帝陛下的性格,即便是一点点小错,肯定会对李扩大加斥责。 无奈的李扩来到了秦国夫人居住的桃苑。 那豪阔奢靡的桃苑,比起东宫更加华丽,朱红的廊柱,精美的雕栏画栋,让李扩的心情越发郁闷。 看到太子殿下来了,桃苑的太监们立刻露出一副极尽讨好的神色。 这些太监点头哈腰的说道:“太子殿下请跟我来,主子早就在里面等候您大驾光临了。” 李扩点头,他带着忐忑的心情朝里面走去。 桃苑之内的宅院极大,四处种植着桃花树,空气中飘动着一股股浓烈的花香、脂粉香,让李扩打了好几个喷嚏。 过了中门,太监们纷纷退去,而负责内侍的宫女们莺莺燕燕的围了过来。 俗话说有其主必有其仆,这些宫女和秦国夫人一样,穿得轻薄艳丽,围在太子李扩身边嘘寒问暖。 李扩懒得搭理这些宫女,他一边走,一边沉思着该如何应对秦国夫人。 秦国夫人的住所,与外面奢华的情景一脉相承,精美的房舍里到处是金银饰品,显得无比华贵。 有些走神的李扩走到门口时,这才发现那些宫女已经退下了。 四周静悄悄的,桃花树在微风中晃动,一股股花香弥漫在空气中。 那些淡红的桃花格外美丽,像是一片红色的云霞,遮住了外人的视线。 太子李扩脱了鞋走进寝宫,只见四下里淡红色的帐幔低垂。 微风吹来,那些色彩艳丽的帐幔在风中轻轻起舞。 李扩站在门口探头看了看,然后大声说道:“秦国夫人安好?我来探望你了!” 随着李扩的问话,秦国夫人很快便从里面走了出来:“李扩,那这家伙总算舍得来看我了?快快进来。” 说着,秦国夫人伸手便向李扩的手臂抓了过来。 房间里弥漫着一股上好的檀香气息,李扩看着对方的衣着,心里不禁有些尴尬。 秦国夫人穿着一身薄如蝉翼的纱裙,火红色的百合兜衣穿在里面,整个后背在蝉翼纱裙里面清晰可见。 这个美艳的秦国夫人,身上竟穿的异常清凉。 李扩身形微僵,他下意识的后退两步:“拜见秦国夫人。” 太子李扩后退行礼,但秦国夫人却追了过来,小手紧紧抓住李扩:“你可别跑了,来,我带你进去,免得你这家伙找不到书房。” 李扩无奈,只好任由秦国夫人拉着,他迈着僵硬的脚步朝里面走去。 秦国夫人笑得很是暧昧,她回头看着李扩问道:“都是一家人,怎么到了我这里还如此拘束?” “我只是个粗人,哪会什么词曲……”李扩苦笑着说道:“再说这里只有我和夫人在此,孤男寡女多有不便。” 秦国夫人笑得前仰后合:“太子殿下也真是胆小,孤男寡女什么的,我一个寡妇尚且不怕,你又怕什么?” 李扩苦着脸,他坐在书房的桌案前,困窘的拿起毛笔。 “好了,你就在这里写,”秦国夫人贴在李扩身边坐着:“我来给你磨墨,你写两首词曲给我,我谱成曲子,回头唱给皇帝陛下听听。” 李扩张了张嘴,脑子一片空白。 诗词歌赋,本来就并非太子李扩的长项。 无奈之下,急中生智的李扩开始动笔了:“帘卷青楼,东风暖,杨花乱飘晴昼。兰袂褪香,罗帐赛红,绣枕旋移相就。海棠花谢春融暖……” 李扩写了这么一段,然后重重一拍脑门。 这哪是什么词曲,分明是自己昨晚从晋王府听来的粗鄙艳辞! 秦国夫人看起来颇为喜爱,她紧紧贴在李扩的胳膊上,浓浓的脂粉香传入李扩的鼻端。 “真是好词!”秦国夫人笑着说道:“我这就谱曲,明天唱给陛下听……” 李扩只觉得自己喉咙发干,郁闷的有些想吐血。 “这种词句难登大雅之堂,”李扩郁闷的说道:“您就不用唱给父皇听了?” 秦国夫人唉声叹气的说道:“唉,知音少,弦断无人听啊……太子殿下赏脸,就在这里多陪陪我。” 轻声软语中,秦国夫人越发靠近,渐渐偎依在李扩怀里。 李扩口干舌燥,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 距离桃苑一里之外的梧桐苑内,洛雪拨弄着手中的算筹。 天色甚好,弟弟洛阳每天在明岳的指导下练剑一个时辰,身子骨渐渐壮实起来。 洛雪一边推算时局,一边含笑看看明岳和自己的弟弟。 虽然不能轻易抛头露面,但洛雪对于现在的平静生活颇为满意。 相对于四处逃亡,或者是寄居于蛮族人的鼻息之下,太子殿下这里还算是很不错的。 只是,洛雪今天的推演出现了一点小问题。 住在东宫,洛雪平时总是尽量为太子殿下推算时运。 但今天的卦象异常纷乱而奇怪。 心绪不宁的洛雪仔细推算着卦象。 片刻之后,得出结论的女算师秀眉紧皱。 卦曰:驿马动红鸾,心猿落玉马,四方红瘴,桃花为劫。 洛雪震惊的站起来,她提着裙摆快步跑到院子里:“明大哥,不好了,太子殿下有危险……” 正在指点小男孩练剑的明岳惊讶的看着洛雪:“怎么了?” “是桃花劫……”洛雪红着脸说道:“卦象中已经有杀意,如果不好好处置,太子殿下有杀身之祸!” 第46章 入园深处 明岳并不太相信什么劫数。 但明岳相信洛雪的推断。 当人类的各种直觉和推算发展到了足够高度,确实能够出现一种推算未来、未卜先知的超能之力。 洛雪无疑就是这种人。 明岳离开梧桐苑,开始找寻太子殿下的踪迹。 东宫的属官不少,但绝对大多数人都是以一种莫名其妙的眼神看着明岳。 一国之储君,行动的轨迹通常都要保密,否则很可能被刺客盯上。 明岳这样一个没有品级、不穿官服的幕僚,在东宫询问太子殿下的去处,实在没人敢向他透露。 好在李扩的几个亲信宦官还是知道明岳的重要程度,他们听了明岳的询问之后,立刻到处去找李扩。 很快,从晋王府那边得到了确切消息。 太子李扩在沉香亭陪伴皇帝陛下看日出之后,又奉陛下口谕,去了秦国夫人居住的桃苑。 明岳微微皱着眉,听宦官们介绍着秦国夫人的性格与容貌。 明岳感到事情要糟。 女色这种事情,可大可小,可对可错。 但此刻,李扩在桃苑之内埋头不出,无论与秦国夫人发生了什么,都是有错无对。 明岳让宦官们给他找了一身东宫属官的袍服,然后匆匆朝着桃苑来了。 还没进门,门口的那些太监就把明岳拦住了。 先前太子李扩进入桃苑,太监们的表情无比阿谀、无限讨好。 而此刻,明岳想要进去,太监们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滚滚滚!”太监们尖着嗓子吼道:“内宫重地,其实你们这些外臣能够进去的?赶紧滚开,不然当心抓你们去问罪!” 东宫的宦官叫做长青,他不甘示弱的说道:“我们有急事要求见太子殿下,耽搁了军国大事,恐怕被问罪的是你们?” 看守桃苑的太监火冒三丈:“少拿这些没用的东西来吓唬我,就算是真有什么军国大事,也容不得你们胡来!” 明岳向长青使了个眼神。 年轻的东宫宦官心领神会,立刻提高了音量,与那些太监争吵起来。 阉人的声音又尖又细,扯起嗓子叫喊的时候,隔着老远都能听到。 片刻之后,桃苑内的宫女们纷纷出来看热闹。 秦国夫人手下的宫女们穿着颇为清凉,长青不敢多看,只顾着与那些太监争吵。 而明岳忍不住好奇的打量着那些宫女。 桃苑的宫女们全都穿着淡红色的裙子,年纪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 也许是秦国夫人怕宫女们争宠,所以这些宫女的姿色,大多属于五官端正却不如何美丽。 但这些年轻的宫女非常懂得展现自己的优势,她们的裙子轻、薄、短,在不违反礼制的前提下,胳膊、腿、背部,全都露在外面。 这大片的白色皮肤,看得明岳一阵苦笑。 而宫女们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个穿着东宫官服的少年。 与寻常的年轻官员不同,这个少年顾盼自若,丝毫不像其他人那样畏畏缩缩宛如把鹌鹑一般胆小。 笑语嫣然的宫女们围了过来,你一言我一语的加入了争论。 这些宫女竟是给明岳帮腔,让把守桃苑的太监们有点想哭。 “这位大人,您跟着珊珊进去就好,”一个十七八岁的宫女拉着明岳的手笑道:“待会带你见着了太子殿下,你可别忘了我相助于你的情谊。”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怎么敢忘了姐姐?” 珊珊笑得更加妩媚,她拉着明岳朝里面走,其他的宫女莺莺燕燕的跟在旁边。 守门的几个太监互相看看,心里觉得异常沮丧。 小宫女们拉着明岳来到桃苑深处,还没进入宫室,就听见秦国夫人生气的喊道:“你们这帮小浪蹄子,谁叫你们进来的?!” 秦国夫人声色俱厉,宫女们吓了一跳,纷纷跪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明岳好奇的看着宫室里面,也不知道太子殿下现在到底如何了。 片刻之后,衣衫不整的秦国夫人走了出来,身后跟着表情尴尬的太子殿下。 见到明岳来了,李扩露出带着感激的笑容,脸上还带着一个通红的唇印。 明岳伸手指了指脸。 如梦初醒的太子李扩连忙抬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口红。 秦国夫人怒骂了几句,忽然发现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官员站在宫女之间,心里的满腔怒吼顿时消了大半。 “这是我东宫的书吏明岳,”李扩在秦国夫人旁边介绍:“明岳,还不给秦国夫人见礼?” 明岳微笑着深施一礼:“参见秦国夫人。” “好一个俊俏的小哥,”秦国夫人快步上前,她一脸媚笑的偎依在明岳身边:“我叫苏琴,你叫我琴儿就好。对了,你闯进桃苑,莫非是专程来看我的?” 明岳无奈的看着李扩说道:“下官是专程来找太子殿下的,殿下……” 李扩点点头,他大步朝桃苑外面走:“秦国夫人您请留步,我还有事情要回东宫去处置。” 眼看李扩要走,秦国夫人一下子急了:“都不许走!” 一时间满园寂静,李扩和明岳一脸茫然的看着苏琴。 苏琴倒也毫不畏惧:“你们休想糊弄我,有什么事情你们就在桃苑说,不要躲躲藏藏的!” 李扩颇为头疼,他不敢再回房间,便与明岳在院子里坐下。 对于苏琴,李扩倒也没什么隐瞒,当着她的面,将贵妃娘娘身体不适的消息,告诉了明岳。 只是寻找七窍玲珑心的事情有点惊世骇俗,李扩也就没有对秦国夫人提起了。 而秦国夫人满脸不以为然:“苏媚儿这丫头每天都好好的,怎么可能会忽然生病?” 听到秦国夫人话,明岳和李扩对望一眼,心中一片了然。 秦国夫人苏琴,与贵妃苏媚儿是亲姐妹,贵妃娘娘的身体如何,她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明岳肃然说道:“陛下说生病了,那自然就是生病了。” 苏琴被明岳这么一提醒,她有些尴尬的点头说道:“没错没错,陛下既然这说了,那当然不会有错。” 说着,苏琴感激的看了明岳一眼,眼神宛如秋水横波。 第47章 五十而不知天命 见苏琴的情绪不错,太子李扩犹豫了一下,他向苏琴问道:“秦国夫人见多识广,是否听说过七窍玲珑心这种事情?” “哪会真有什么七窍玲珑心?”苏琴笑着说道:“那只是当年的清河洛家人的胡扯罢了。” 听到洛雪的名字,明岳心里微惊,他好奇的问道:“清河洛家的人说了什么?” 苏琴是个口无遮拦的女子,她笑着说道:“我家妹妹出生之后,父亲找了清河洛家的人来给她推算命运,那些江湖骗子得出一个上上签,说我妹妹是‘心比洛雪有七巧,颜如西子胜三分,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宠爱在一身’。不过现在想来,这些江湖骗子算的东西倒也颇为灵验。” 明岳哦了一声,不再多问。 三个人在桃苑中聊了小半个时辰,秦国夫人打了哈欠,终于有些困倦了。 太子李扩和明岳礼貌的告辞离去。 出了桃苑,走到无人之处,李扩叹息着说道:“今天要不是先生及时赶到,恐怕就要出事。” 明岳一脸戏谑的调侃李扩:“莫非真的要搞出人命?” 李扩郑重的点点头:“那女人只怕是疯的,以后务必离她远点。” 李扩讪笑两声,他背着手,一边走,一边将皇帝陛下命令他寻找七窍玲珑心的事情说了。 说完之后,李扩又满脸担心的说道:“这贵妃娘娘忽然想要什么七窍心,苏琴又听说‘心比洛雪多七窍’,会不会是发现了洛雪姐弟俩躲在我那里?” 明岳斜眼看着太子殿下不说话。 李扩拍了拍脑袋笑道:“是我糊涂了……洛家给贵妃算命应该是好些年前的事情了,肯定不会预想到洛雪姐弟俩躲在东宫的事情。” 明岳微微一笑,心想太子总算还不是太糊涂。 “也许只是一句卦辞而已,”李扩大大咧咧的说道:“再说‘七窍’和‘七巧’读音不同,意思也不同,我想多半是一个巧合罢了。” 明岳平静的说道:“就怕别人会当真……” 李扩的心里一紧,随后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七窍玲珑心的事情,二皇子李执肯定会绞尽脑汁的去寻找。 很快,李执估计就能“凑巧”得到当年洛家的卦辞。 毕竟贵妃娘娘入宫后,皇帝陛下还曾经夸奖洛家的卦辞很准。 心比洛雪有七巧,颜如西子胜三分,一朝选在君王侧,六宫宠爱在一身。 这卦辞看起来似乎是在阐述贵妃娘娘将来的命运,但是在二皇子的眼里,肯定有着不一样的意义。 这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二皇子早晚要知道洛雪姐弟藏在东宫的事情。 李扩的额头冒汗,他声音颤抖的向明岳问道:“先生,那现在该怎么办?” …… 太子殿下身边有明岳作为幕僚,二皇子李执身边也有出谋划策的人。 而这个足智多谋的人,名字里就有个“策”字。 秦王府的谋士,复姓司马,单名策,字长风,是个五十多岁的干瘦老人。 此时的司马策,正皱眉坐在那里苦思冥想。 李执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不敢打扰司马策的思路。 在桌子上,是堆积如山的案牍,各种各样的秘闻和情报。 作为一名谋士,司马策每天坐在静室之中,翻阅着数不清的文报和卷宗。 太子殿下派出飞鱼卫寻找洛雪姐弟的事情,二皇子虽然没有得到所有的详细过程,但多少也能找到一些线索。 在司马策面前的桌子上,有飞鱼卫百户左忠堂西出阳关然后升官的消息,有洛家姐弟莫名失踪的消息,有一些治疗心悸的症状和偏方,也有最近宫里买进了哪些药材的清单。 各种纷纷扰扰的消息里面,司马策凭着直觉,找出了正确的线索。 “洛家最后的遗孤,应该被太子殿下给救了……”司马策慢吞吞的说道:“皇帝陛下想必也察觉了此事,所以颇为不悦,便以七窍玲珑心的事情为由头,想要让太子殿下尽快杀了洛家遗孤灭口……若是太子殿下舍不得动手,那就由殿下您帮忙送他们上路了。” 说着,司马策发出一串阴狠的笑声。 秦王李执翻阅着司马策塞进他手里的几份情报线索,不禁一阵狂喜。 “司马先生,这是我们的好机会!”李执颇为喜悦的说道:“把洛家的遗孤从东宫揪出来,肯定能让父皇龙心大悦!到时候……” 司马策冷冷打断李执的话:“殿下,形势虽然很好,但是您却不要想得太好!” 李执郁闷的叹了口气,他拱手说道:“请司马先生多多指点。” “如果皇帝陛下对洛家遗孤的事情真的那么不满,那直接动手就是了……”司马策冷笑着说道:“让东宫里的‘钉子’直接动手抓人,然后将太子废了,顺便颁下诏书,册立殿下您为太子,岂不痛快?!” 二皇子听出司马策语气中浓浓的嘲讽,不禁讪讪一笑。 司马策站起来,他拄着一根拐杖在房间里慢慢踱着步:“我们的这位皇帝陛下啊,总是认为自己春秋鼎盛,总是认为他能寻得长生之术,所以他可舍不得放开手中的一切。” 司马策向李执伸出两只苍老枯瘦的手:“在陛下眼中,太子殿下是右手,而殿下您是左手。右手做的事情多些,而左手虽然做的事情少些,但也不是不能取代右手。” “但手,始终是手,”司马策指了指自己白发苍苍的脑袋:“无论如何,陛下也不会让你们这两只手,取代高贵的、至高无上的头……虽然你们整天喊着陛下英明,父皇睿智,但这颗头,却非常偏执而糊涂,它从来不肯承认自己的老朽昏聩,从来不曾想过自己会病死、老死。” 说着,司马策仰天长叹:“五十而知天命,殿下您的这位父皇啊,又知了个什么狗屁的天命!” 李执静静听着司马策的话,心中一股寒意升腾。 李执强自让心情镇定下来,他有些疑虑的问道:“司马先生,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第48章 怀璧有罪 面对李执的问题,司马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二皇子李执沉吟片刻:“父皇知道大哥做了错事,大哥应该也知道自己做了错事,至于大哥认错不认错,那是大哥自己的事情……我们看热闹就是了。” 司马策哈哈大笑,颇为高兴。 李执眉飞色舞的说道:“大哥要是迟迟不动手杀掉洛家的遗孤,父皇要么大发雷霆,要么亲自派人下手,到时候他们之间必生隔阂。” 司马策笑着点头,他捋着胡子说道:“李扩如何处理此时还言之过早,我们静观其变。” …… 东宫,梧桐苑,院里院外的修缮一新。 宅院里多了一个新来的歌舞姬:公孙婉儿。 公孙婉儿在长安城是名人,洛雪和洛阳都听说过她的名字。 只是见面之后,洛家姐弟没想到公孙婉儿像是剑锋一般冰冷。 几天下来,公孙婉儿除了练剑和练舞之外,与其他人交谈的次数还不到三次。 原本想和婉儿攀谈的洛阳碰了两个不理不睬的冷钉子,他回到姐姐那里抱怨道:“姐姐,这个女人的架子好大呀……哼,不就是个舞姬吗?姐姐,我听说她是晋王府的奴婢,被三皇子送给明岳的。” 洛雪倒是颇为平静,她脸上泛起一丝苦笑:“洛阳,公孙婉儿可以登台献舞、可以出入宅院,而我们现在是不见天日的逃犯,难道不是比奴婢还要更惨吗?” 洛阳生气的跺了跺脚,坐在板凳上生闷气。 “这两天明大哥在干什么?”洛雪向弟弟轻声问道:“我觉得他这几天总是在忙着什么事情。” 洛阳茫然摇摇头。 小男孩平时跟着明岳练剑,但是他与姐姐一样足不出户,根本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房间里的光线微暗,明岳从外面走了进来。 洛雪有些尴尬的站起来屈膝行礼。 明岳点点头,脸色显得颇为郑重。 “我不是在背后疑心什么,”洛雪坦诚的说道:“我是觉得,明大哥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跟我说,不必瞒着洛雪。” 明岳似笑非笑的点点头:“好!我告诉你,但你真的要听?” 洛雪心情忐忑的点点头。 明岳凝视着洛雪说道:“最近贵妃娘娘患病,皇帝陛下委托三位皇子寻找七窍玲珑心作为药材,给贵妃娘娘治病。如今长安城很多人在寻找怀有七窍玲珑心之人,昨天还因为寻找七窍玲珑心的事情发生了两起斗殴,五名参加私斗的武者两死三伤。” 听到明岳的话,洛雪的脸变得苍白如纸。 明岳叹了口气说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不管谁真的有这颗传说中的七巧心,估计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了。” 洛雪挤出一丝笑容,她坐在房间里神不守舍的回味着明岳的话语。 有些事情,终究还是被人知道了。 清河洛家善于相术,也善于医术。 洛雪从小就被善于医术的长辈断定为“心脉不齐”,认为她容易早夭。 后来洛雪逐渐长大,平安而健康。 有一天,父亲把洛雪叫到书房,告诉了她“七窍玲珑心”这种事情。 父亲的原话是“枕衡岳而顾步,濯三湘以自洁,持炎州之八桂,怀七巧之瑶心”——这是一段描述远古神灵的记载,意思是神灵用山岳当枕头、以江河来沐浴、持兰桂而怀瑶心。 普通人的心脉有六窍,三进三出一共六个孔窍。 而传说中的女神瑶心有七窍。 七窍同音七巧,有兰心蕙质的意思。 洛家反复推算,认为洛雪有女神血脉,将来必然能够晋阶为天算师。 正因如此,洛家遭逢大难的时候,第一时间让人护送洛雪逃了出去。 那一天,听说了七窍玲珑心的事情,洛雪感到很惶恐,问父亲该怎么办。 洛雪的父亲沉默良久才说道:“不传瑶,不信瑶,无需庸人自扰……” 想不到过了八年,心脉的这件事情,还是被人挖了出来。 心事重重的女孩夜不能寐,半梦半醒之间,仿佛感觉有人拿着尖刀朝自己步步逼近,要挖出她的心。 这个人的长着明岳的面容,忽而又变成了陌生的女人脸庞,片刻之后又成了公孙婉儿的样子。 最后洛雪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只看到那支尖刀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尖刀越来越近,森冷的杀气在房间里蔓延。 洛雪惊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房间里烛光昏暗,公孙婉儿拿着一支短剑,站在床边冷冷看着洛雪。 洛雪吓了一跳,她战战兢兢的问道:“你~你干什么?” “有敌人来了……”公孙婉儿扇灭桌上的蜡烛:“主人让我来保护你。” 洛雪定了定神,听到外面传来呼喝声、兵器碰撞声。 洛雪走到窗边,只见十几个东宫侍卫在院子内外围攻两个黑衣人。 双方的打斗快如闪电,东宫侍卫拿着制式的长刀,同进同退、刀光闪烁。 东宫侍卫的刀阵,像是一座移动的刀山,将两个黑衣人压得不断后退。 洛雪听到左忠堂的声音在窗边冷冷说着话:“不过是两个三品武者罢了,居然也敢闯进东宫来行刺,真是死不足惜。” 明岳的声音紧跟着响起:“三品已经不低了……” 明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调侃,左忠堂这才想起来自己也只是三品的境界,不禁哈哈大笑。 两个黑衣人使的都是剑,看身形是一男一女。 黑衣人使用的是华而不实的单剑,这种剑是标准的三尺多长,锋利而单薄,适合单对单厮杀,但却不适合阵型的混战。 东宫侍卫步步进逼,两个黑衣人已经快要退到墙边了。 更远一些的地方,七八个侍卫蹲在墙头,手中拿着弩机和弓箭。 等两个黑衣人被逼到墙角,估计就要把他们乱箭射死了。 黑衣人狼狈不堪的样子,让左忠堂发出不屑的冷笑:“看来他们翻不出什么花样了,十息之内必死无疑。” 看着院子里激烈的厮杀,明岳淡淡说道:“等着,这帮刺客肯定还有后手。” 第49章 干将莫邪,时雨 似乎是为了印证明岳的说法,两个黑衣人双剑齐出,让整个打斗忽然变了风格。 两道雪亮的剑光乍然而起,七名手持长刀的东宫侍卫压力暴增。 一股惊人的剑气横扫四方,深入骨髓的杀意让人心惊胆战。 东宫的侍卫们趔趄后退,刀阵顿时散了。 两名侍卫退的比较慢,手中的长刀直接被剑光绞断了。 这一下大大出乎左忠堂的预料。 剑,并不是一种特别善于斩切的武器。 剑道高手,通常会用剑尖去刺,或者用剑刃抹过敌人的要害,而不会以劈砍的方式去杀敌。 因为那样的话,轻则剑刃受损,重则剑断人亡。 两个黑衣人同时出剑,似乎剑刃上一下子附着了超强的力量,足以将厚重的砍刀直接切断! 一男一女两个黑衣人上前,剑如游龙,两名失去武器的东宫侍卫当场被杀。 “双剑合璧!我知道他们是谁了!”左忠堂脸色难看的说道:“这两个人,是彬州的职业刺客‘干将莫邪’,两人双剑合璧威力倍增,是少有的一品高手!” 远处的东宫侍卫纷纷放箭,但是那两个叫做干将莫邪的情侣武者剑光如水,羽箭和弩矢纷纷被他们的剑气给挡开。 明岳面无表情的看着忽然变化的战局,耳边是左忠堂的介绍。 干将莫邪并非人名,而是雌雄双剑的名字。 这一对来自彬州的刺客成名之后,武道中人便用武器的名字来取代他们的本命。 说来好笑的是,干将莫邪的声名鹊起,不是因为武道修为,而是因为一首诗。 当年干将向莫邪求婚的时候,干将以剑做笔,在山崖上写了一首情诗。 诗曰:莫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据说短短百字的情诗,一时间传遍大河南北,成为争相传颂的好诗。 而干将莫邪的名气,也因此不断增加了。 干将莫邪的习武资质有限,两人不联手的时候,他们各自是三品武者。 但如果两人联手、双剑合璧,便能以独特的功法达到力量相通,一下子跃升到一品高手的境界。 明岳不知道一品高手的实力到底有多高。 但是看左忠堂和东宫侍卫紧张的样子,估计这一品高手是真的很厉害了。 干将莫邪各持长剑,剑光所到之处,东宫侍卫狼狈不堪的向后退却。 明岳看了看对方的动向——这是直接朝着洛雪居住的地方来了。 明岳皱了皱眉,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能够准确找到洛雪的位置。 左忠堂已经拔出武器准备迎战了。 少年伸手按住左忠堂的肩膀,然后上前一步。 此时,干将莫邪已经逼退东宫侍卫,双双朝着明岳这边冲了过来。 显然,两人也已经注意到了气定神闲的明岳。 两人手中的剑上光芒大盛,两道剑光如同弯月,朝明岳扫了过去。 左忠堂没想到,剑光这种无形无影的东西居然能够从剑刃上飞出来,连出手帮忙的机会都没有。 不过左忠堂相信,明岳一定可以化解对方的剑招。 果然,明岳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自己面前轻轻一划。 一股无形的剑意,横亘在明岳和干将莫邪之间。 明岳手中无剑,但是他以指做剑,名为“断江”的剑意,阻断了干将莫邪的攻击。 因为这一指不但能断江,似乎也能断了剑光。 干将莫邪的剑招没有取得任何战果,两人同时出剑,锋利的剑刃直刺明岳的双眼。 左忠堂站在明岳身边,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直刺过来。 剑还未到,左忠堂的头脑就一阵强烈刺痛,仿佛有无形的长剑扎进了他的脑海之中。 而与此同时,明岳和左忠堂身后的房子发出轰隆一声巨响。 不知道什么重物压破了屋顶,泥沙灰尘纷纷落下。 明岳微微侧头,眼角的余光看到一个身材胖大的僧侣从屋顶落了下来。 僧侣笑容满面,手中拿着一把伞,烧了戒疤的脑袋油光发亮。 明岳嘴角发起一丝冷笑,和尚打伞,无法无天? 屋内屋外同时受到袭击,左忠堂脸色大变。 从天而降的那个僧侣,比干将莫邪还要更有名一些。 这个僧侣法号“无天”,不过平时武道中人都称呼他的外号:“雨伞和尚”。 雨伞和尚的身世更加离奇——他是不是皇朝人,而是从海外四岛过来的“遣唐使”,也就是专门过来学习和拜访皇朝的僧人。 雨伞和尚本名叫做绯雨,他在三十年前来到皇朝学习佛经,结果却成了一个偷师贼。 绯雨在皇朝着名的慈恩寺学佛,背地里却偷偷学武。 等慈恩寺的高手发现绯雨不对劲,这家伙已经练到了三品境界。 被人发现之后,绯雨连夜出逃,成为了一个嗜血好杀的邪派高手。 让人感到讽刺的是,绯雨平时总是拿着一把雨伞,还将自己的法号改为“无天”,以突显自己无法无天的神通。 绝大多数人不知道雨伞和尚的真实境界,但根据飞鱼卫的情报,雨伞和尚也是一品! 左忠堂的心情近乎绝望。 两个一品高手,就算是倾尽东宫所有的防御力量,也未必能够打得过干将莫邪、雨伞和尚。 在左忠堂惊骇欲绝的眼光中,公孙婉儿护在洛雪身前,手中的短剑朝着雨伞和尚刺去。 公孙婉儿心高气傲,她只是一个歌舞姬,并不知道雨伞和尚的鼎鼎大名。 但既然以剑为傍身之艺,公孙婉儿颇有几分豪迈的剑侠之风。 婉儿目光无比专注,手中的短剑刺向雨伞和尚的腹部。 雨伞和尚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狰狞嗜血的笑容。 无天伸手抓住雨伞的伞柄,按住机括一抽…… 一支略微弯曲的修长单刃剑出现在雨伞和尚手中。 这是雨伞和尚从海外四岛带来的剑:时雨。 雨伞和尚发出癫狂的笑声,他丝毫没有惜香怜玉的慈悲,手中的时雨剑朝着公孙婉儿狠狠劈了下去! 第50章 我欲与君相知 公孙婉儿的神情坚定,她预感到自己可能挡不住雨伞和尚的单刃剑,于是双手抓住短剑,拼尽全力迎了上去。 雨伞和尚狂笑了一声:“不自量……” 雨伞和尚的“力”字尚未出口,手中的时雨剑就像是遇到了无形的阻碍,忽然慢了下来。 眼神专注的公孙婉儿双手握剑,一剑朝着雨伞和尚的腹部刺了过来。 公孙婉儿使用的依然是剑舞。 这一曲剑舞,是子美先生的诗句。 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大河滚滚来。 所以这一剑,就像是无边大河,势不可当的刺向雨伞和尚。 看着快速刺来的剑尖,雨伞和尚有些哭笑不得。 以雨伞和尚的实力,这两个小姑娘只怕是一巴掌就被他拍死了。 但雨伞和尚必须手下留情。 七窍玲珑心的使用和保存,谁也不知道该如何做。 所以眼下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将情报里面说的那个洛家少女抓走,然后将活着的七窍玲珑心献给贵妃。 让雨伞和尚惊讶的是,那个很可能要被人挖心的女孩居然颇为镇定,她的手中拿着一张符咒。 符咒的一半已经烧掉,灰色的尘埃在空中飞扬。 雨伞和尚不知道洛雪在符咒上写了一个“凝”字,但他能清晰感觉到空气中的阻力。 因为这份阻力的存在,雨伞和尚的每一个动作都无法顺畅。 雨伞和尚的心里暗暗感慨:不愧是清河洛家最看好的天才女算师,小小年纪就能有如此修为。 雨伞和尚现在只希望,干将莫邪能够多坚持一会儿,让自己能够顺利抓走洛家的孤女。 然而干将莫邪已经败了! 双剑合璧天下无敌的干将莫邪在一瞬间就败了。 当干将莫邪双剑齐出,惊人的剑气刺的左忠堂眼睛都睁不开。 但明岳的眼睛依然平静。 紧跟着,明岳眨了眨眼。 干将和莫邪的心也猛然跳动几下,眼前出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事物。 那是龙泉铸剑窟。 龙泉铸剑窟曾经有许许多多的工匠。 但随着皇朝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原本整日繁忙的铸剑窟变得冷清了。 干将依然在龙泉铸剑窟忙碌着。 因为干将除了铸剑之外,他什么也不会。 只有莫邪陪着他,帮他做饭,帮他鼓风,帮他烧火。 在干将的记忆中,这是颇为幸福的一段日子。 但那也是一段痛苦的日子。 干将的铸剑之术,需要无数时间的锤炼,他造出了好几把自认为绝世神兵的好剑,但依然无法让云梦泽的大剑师满意。 大剑师告诉干将,那些都是没有魂灵的剑。 一把好剑,必须有自己的剑灵。 干将如痴如狂、日夜探索转眼,日复一日的捶打着钢材,想要得到传说中的名剑。 那两年时间里,干将依然失败了。 直到干将得到一本古籍:《天草剑录》。 古籍中详细介绍了给名剑赋予剑灵的方法。 方法很简单,那就是祭祀。 《天草剑录》中记载了祭祀的方法,那就是等价交换。 祭祀的东西越好,就越是能够铸成绝世名剑。 身无长物的干将看了一眼妻子莫邪,他犹豫了片刻,默默的熄灭了炉火。 那一天,铸剑窟的火焰终于熄灭了。 干将第一次感受到山谷里微凉的风,第一次感受到宁静的细雨和清脆的鸟鸣。 干将向妻子说,他们一定要在龙泉铸剑窟好好的生活,白头偕老。 妻子莫邪很欣喜,两人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相敬如宾。 时间一天天的过去,转眼数十年。 莫邪终于老了,她躺在床上,握着丈夫满是皱纹的手,慢慢闭上了眼睛。 干将泪流满面,他又念起了那首诗:“莫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铸剑师,干将,他在妻子的病床前坐了很久,才发现被褥里没有妻子的遗体,只有一柄剑。 莫邪剑! 干将依稀想起来了,数十年前的那天,他终究还是伸出了手,将妻子莫邪推进了铸剑的烈火中。 妻子莫邪的眼神没有责怪,没有愤怒,只有一丝伤感和诀别。 烈火吞噬了妻子,最后变成了雌雄双剑,干将莫邪。 回忆起那些往事的干将仰天大笑,如癫如狂。 而手持莫邪剑的黑衣人发出呜咽的哭泣声,幽怨而凄恻。 明岳随意挥手,剑气如山,以摧柯破朽之势压了过来。 干将身上飚出一道道血线,而莫邪身上的黑衣炸裂,露出里面缠着布条的身体。 这一圈又一圈的纱布,缠绕着莫邪的身体。 纱布的缝隙间,是干枯腐朽的躯壳。 干将仰天大哭,捶胸顿足。 可怜的铸剑师终于想起来,他的妻子早就死了。 铸剑炉里的火很大,当他把妻子救出炉火,已经是一块焦炭了。 但名剑终于炼成了,剑灵也终于练成了。 所谓剑灵,无非就是附着在剑上的魂灵罢了。 原来这三年陪着自己一起的天下无敌,只是一个缠绕不去的执念幽魂。 干将身上溅出的鲜血淋在莫邪身上,很快被那干枯腐朽的躯壳吸收。 莫邪的身形迅速丰润,变成了那个敦厚朴实但却算不上容颜绝世的妻子。 身受重伤的干将颤巍巍的伸出手,将妻子莫邪抱入怀中。 深情的吟诵在院子里响起:“莫邪,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砰砰两声,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干将莫邪化为无数的尘土和粉末! 尘埃落在地上或者随风飘扬,从此再也不分彼此。 面容平静的明岳发出无声的叹息,然后飞身入屋。 明岳伸手向雨伞和尚一指,遗落在地上的干将剑和莫邪剑猛然跳起,一前一后朝着雨伞和尚飞去! 雨伞和尚感到汗毛倒竖,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这种危机感,在雨伞和尚当年面对大慈恩寺方丈的时候,才有过一次。 为了稳妥,雨伞和尚将手中的黑伞放下来,遮住了自己大半个身体…… 下一个瞬间,干将和莫邪两支剑双双飞到! 第51章 梵唱 两支锋利的长剑几乎同时扎在黑伞上。 雨伞和尚手中拿着的是伞,又不是伞。 雨伞上密密麻麻写着大慈恩寺的经文,上面附着着神秘的力量。 正因如此,偷来这把雨伞的无天和尚,才会将雨伞带在身边形影不离。 无天和尚不相信雨伞会被刺破。 果然,双剑扎在雨伞的黑布上,黑布被迅速拉伸,但却没有破。 瞬息之后,双剑被雨伞的力量弹开,向后飞回,然后环绕着明岳来回旋转。 雨伞和尚刚刚松了口气,明岳就一拳朝他打了过来。 这一拳简单,直接,毫无花哨。 雨伞和尚一直以力量强大着称。 所以雨伞和尚很难相信眼前的这个少年能比自己更强。 但为了防止明岳有什么奇怪的手段,雨伞和尚的右手抓住字挂着的佛珠,将佛珠缠绕在自己的右手拳头上。 一瞬间,雨伞和尚的拳头和佛珠上绽放出无比威压。 冥冥中,有无边梵唱在众人的耳朵里响起。 神恩如岳,神恩如海! 在场的人,定力差的已经丢掉兵器,跪倒在地上连连磕头。 定力强点的,也是满头大汗痛苦不堪。 梵唱反反复复就是八个字: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明明是八个充满慈悲的字眼,但在无边的梵唱中却有一股鬼气森森的感觉。 在神圣而又阴森的梵唱中,明岳一拳打在佛珠上。 “砰”的一声闷响,紫色的佛珠当场粉碎! 庭院里的梵音停顿了一下,然后慢慢消逝下去。 雨伞和尚晃了晃拳头,化为齑粉的佛珠纷纷落在地上。 “你好像很强……”雨伞和尚笑嘻嘻的问道:“也是一品?” 明岳耸耸肩,一脸无奈的说了句“我也不知道”。 雨伞和尚看着明岳身边环绕飞舞的两支名剑,他有点恐惧的退后几步,然后叹息着说道:“看来我今天是没办法抓走这丫头了。” 明岳冷笑:“你再不走的话,就连你也走不掉了。” 似乎是为了印证明岳的话,更多的东宫侍卫出现在小院附近。 雨伞和尚看了看周围,发现东宫侍卫已经多达两百了。 以雨伞和尚的境界,想要对付一两百的敌人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毕竟,那些东宫侍卫也是品级不同的武者。 雨伞和尚也许能凭着自己的本领杀掉十几个侍卫,但打到最后,还是得逃跑。 “阿弥陀佛……”双手合十的雨伞和尚大声说道:“各位施主请留步,贫僧这就离开。” 侍卫们面面相觑。 在场的很多人已经知道,这个拿着黑伞的胖大僧侣,就是有名的邪派高手、一品武者:雨伞和尚。 在雨伞和尚的赫赫凶名面前,侍卫们没有做无谓的牺牲,而是任由雨伞和尚离去。 明岳平静的看着雨伞和尚的背影,并没有出手阻拦他的离开。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与干将莫邪不同,雨伞和尚是实实在在的一品高手,心境方面也没有什么破绽。 所以明岳可以抓住干将莫邪的心病,将他一举击败,却无法对雨伞和尚形成压倒性的胜利。 而雨伞和尚这种心狠手辣的人,一旦让他跑掉,那将是后患无穷。 左忠堂和东宫的侍卫长同时走过来,他们向明岳抱拳行礼,然后轻声询问了几句。 “放心,我们这里没事……”明岳胸有成竹的说道:“你们各自回到岗位上去值守就行了,这边有我照看,不会出事的。” 明岳先前的本领,左忠堂和其他人都看在眼里,自然相信他的话。 侍卫们纷纷离开,明岳看了看两个女孩。 公孙婉儿依然拿着剑,而洛雪手中拿着烧得只剩下一点点的符咒,看着明岳战战兢兢的问道:“现在应该没事了?” 明岳苦笑道:“谁说现在没事?现在的事情可闹大了……” …… 次日,清晨,东宫发生的事情,就已经被人告知了二皇子李执。 李执露出开心的笑容,但眼神中还是颇为震惊。 二皇子匆匆来到首席谋士司马策的书房,将昨晚东宫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司马策。 “想不到大哥身边居然还有这样的高明的武者!”二皇子忧心忡忡的说道:“据说那人在短时间之内就杀了干将莫邪,打退了雨伞和尚……司马先生,他不会比一品境界还高?” 司马策斩钉截铁的说道:“绝对没有这个可能!” 见二皇子李执有点不解,司马策耐心的解释道:“干将莫邪的一品境界是假的,这对夫妻的真实境界最多只有三品,所仰仗的,无非就是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再从情报上看,这夫妻俩还是一人一鬼,在与人交手的时候自然是占尽了上风。” 二皇子想了想,觉得确实是这么回事。 莫邪剑其实早就死了,支撑着躯壳行动的,只是一缕冤魂罢了。 这种不怕死、不怕痛、不流血的奇怪武者,在决斗中完全可以无视别人的攻击,直接用两败俱伤的手法来拼命。 “但雨伞和尚可就是实打实的一品高手了……”司马策捋着胡子说道:“干将莫邪吸引东宫护卫的注意力,而雨伞和尚突然偷袭抢人,三个人的配合明明天衣无缝,却偏偏没有成功,这还真是让人惊讶。” 说着,司马策一手拿着情报,一手拿着笔,在书桌上的白纸上画了个简单的图形:“干将莫邪且战且走,将侍卫们吸引到远离屋子的地方……雨伞和尚突然动手,应该最少有十屈指的时间可以抢人,但却偏偏没有成功。” 二皇子李执眼巴巴的看着司马策,而司马策沉思片刻,然后无奈的丢掉毛笔:“我也是实在想不通啊!” 李执失望的叹了口气。 “殿下不用沮丧,”司马策笑着说道:“雨伞和尚法号无天,他可不是什么慈悲为怀的善男信女,这次他没有成功抢到人,肯定会把相关的消息泄露出去。这段时间,太子府可就热闹了……” 听到司马策的话,二皇子李执高兴的眉开眼笑:“也不知道我那可怜的大哥该怎么办……” 第52章 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司马策预料的没错,现在东宫一片混乱。 昨晚有刺客闯入东宫,虽然死伤者很少,但却有很多人目击了这场惊心动魄的厮杀。 干将莫邪和雨伞和尚,都是有名的一品高手。 这些一品高手闯进东宫行刺,实在是让人惊讶的事情。 东宫,是太子的居停之所,偶尔也会遇到刺客或者一些居心叵测的人。 但要说强攻、明杀,这种事情却是很少遇到。 ——武道修为不够的二品、三品乃至更低的武者,去了东宫行刺,就跟送死差不多。 ——而武道修为很高的一品武者,都是有头有脸或者超凡出世的人,没必要为了朝廷的事情去当走狗。 最重要的是,不论是皇帝还是太子,一品武者去行刺他们,除了给自己惹麻烦之外,能有什么好处? 事实上,干将莫邪和雨伞和尚的目标,是洛雪,而不是太子李扩。 昨晚,戒备森严的东宫第一次遇到绝世高手的攻击。 让人更加惊讶的是,干将莫邪在众目睽睽之下莫名死去,而雨伞和尚与一个神秘的东宫高手过了两招,便迅速离开了。 一时间,朝堂内外众说纷纭。 不知实情的,纷纷感慨皇帝陛下非常疼爱太子,竟然派了一品高手贴身保护太子。 比较清楚朝局的大臣,心里暗暗惊骇。 想不到太子居然能够招揽到一品高手为自己效力! 一片乱糟糟的议论中,太子李扩觉得自己都快要烦死了。 雨伞和尚在东宫这么一闹,明岳的存在被人察觉了,洛家遗孤的事情,估计也会被人知道。 估计现在多少大臣摩拳擦掌的准备写奏折弹劾李扩呢。 “先生,您说该怎么办?”李扩愁眉苦脸的说道:“要不然,咱们先把洛雪送走?” 明岳毫不留情的揭穿李扩的企图:“殿下,死不认账是没用的。” 李扩一时语塞,他郁闷的说道:“那该怎么办?” 明岳笑着耸耸肩:“实话实说就是了,陛下应该也不会为难我和洛雪这两个可怜人的。” 李扩看着明岳淡定的笑容,心想你这家伙哪里可怜了啊? 我当了二十年太子,才是真的可怜好…… 然而更可怜的还在后面。 李扩和明岳在房间里聊了几句,一个太监匆匆小跑进来。 看着满头大汗的太监,李扩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那个太监急切的说道:“殿下,皇帝陛下召您觐见!” 李扩啊了一声,满脸惊慌。 太子殿下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明岳,而明岳笑着挥挥手。 “去,”明岳轻声提醒李扩:“记住,你们毕竟是父子,什么话就直接向陛下说,不用顾及我和洛雪的事情,只管实话实说就好。” 李扩愁眉苦脸的点点头。 太子让人备了马,匆匆赶往皇宫。 进了宫,有太监领着李扩直奔老皇帝日常起居的华清宫。 与其他庄严肃穆或者华贵典雅的宫殿不同,华清宫更像是一座园林。 华清宫有水池,有温泉,有成荫绿树,有亭台楼阁。 穿着清凉的宫女们微笑向李扩行礼,但李扩却眼睛都不敢斜视。 这些美丽的宫女,随时可能变成一个年纪比李扩还小的“母后”,所以李扩非常礼貌。 在华清宫的一座书房里,李扩看到了自己正在画符的老爹。 皇帝陛下自然不可能是鬼画符,而是拿着一支朱笔,在黄表纸上练习画符咒。 贵妃娘娘站在旁边,笑盈盈的看着李扩。 这位贵妃,就是秦国夫人的妹妹、皇帝最宠爱的妃子苏媚儿。 今天苏媚儿穿着一身道姑的装束,手中拿着拂尘,平时娇媚可爱的小脸上居然多了几分神圣和端庄。 李扩虽然讨厌苏媚儿,但却不得不承认,苏媚儿得宠确实是有道理的。 太子李扩跪倒磕头,山呼万岁。 皇帝聚精会神的画着符咒,而这位贵妃娘娘也像是没看到李扩,偎依在皇帝身边轻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李扩跪在地上不敢起来,额头上渐渐出现汗水。 足足过了一刻钟,老皇帝才淡淡说道:“起来。” 李扩揉着酸痛的膝盖爬起来。 然而李扩还没站稳,就听到老皇帝沉声问道:“听说昨晚东宫来了两个刺客,还都是一品高手?” 李扩脑门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他想说话,嗓子里却像是更住了,只发出“嘎”的一声。 老皇帝厌恶的看了李扩一眼,他面无表情的说道:“听说刺客是去找七窍玲珑心的?听说你东宫里藏龙卧虎,有人出手将两名一品高手都给杀了?” “只杀了一人,”李扩低声说道:“另外一个叫雨伞和尚的邪派高手逃走了。” 老皇帝嘿嘿冷笑了一声:“我当了这么多年皇帝,也没有一品高手来刺杀我,你一个东宫太子,还真是好大的面子!” 李扩郁闷的都快哭了。 话说这是刺客好? 听皇帝的口气,倒像是有什么重大的福利漏掉了他这个老不死的…… 看着李扩郁闷的样子,老皇帝皱了皱眉,看样子快发脾气了。 “陛下,您给太子殿下一个申诉的机会呀……”苏媚儿挽着老皇帝的胳膊笑道:“陛下您这么连珠炮一样的问,太子殿下想说都没机会呀。” 老皇帝哼了一声,他沉声向李扩说道:“到底怎么回事?你跟我好好说说!若是敢有隐瞒,看我不废了你!” 李扩惶恐的跪倒在地,结结巴巴的诉说着自己的暗中谋划。 李扩从自己营救清河洛家的遗孤开始说起,特地说了洛家家主对孙女洛雪的重视。 然后李扩又说了左忠堂等人千里营救洛雪的事情,对明岳的来历尽量隐去,只说是隐居山中的神秘高手。 最后,李扩又把自己将洛雪收留在东宫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交代,将昨晚刺杀的事情也说了。 将近小半个时辰的禀告之后,李扩发现,这是自己第一次在皇帝面前说了这么多话。 更难得的是,这么多话,基本都是不用过脑子的真话。 除了明岳“尸解仙”的诡异身份之外,所有事情都是真实的、有人作证的。 太子李扩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把真相和盘托出,老皇帝会有什么反应。 这位喜怒无常的父皇是直接把他的太子身份给废了,还是哈哈大笑表示完全不相信? 第53章 父与子 书房里死一样的沉寂。 李扩抬起头看了看老皇帝,只见他皱着眉不说话。 皇帝的脸上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嘲讽厌恶,看起来应该只是在思考罢了。 又过了片刻,皇帝才用疑惑的语气问道:“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扩连忙说道:“孩儿不敢欺瞒父皇。” 老皇帝嘿嘿笑了一声,他转头向苏媚儿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李扩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苏媚儿不过是个十九八岁的少女,对于这么复杂的事情哪能有什么看法? 苏媚儿微笑着说了一句“后宫不得干政”,然后就转身离开了。 老皇帝站起来,背着手在书房里踱着步。 “李扩,你这小混蛋!”老皇帝语气沉重的说道:“你明知道清河洛家的人是钦犯,居然还敢去帮助他们!你到底安的什么心思?” 李扩郁闷的说道:“父皇,我只是觉得清河洛家挺可怜的而已,如果他们不是坚信自己的卦辞,也就不会满门抄斩了……再说父皇当时光顾着生气,也没让洛家算清楚,这妖孽到底是哪一方的妖孽,这灾祸能不能化解,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挽救国运……” 老皇帝脸上露出几分调侃:“哦?你在教我做事?” 太子李扩也不知道皇帝是生气还是嘲讽,他连忙跪在地上说道:“孩儿不敢!” “起来!”老皇帝摆摆手说道:“这里只有我们父子二人,不要老是像个磕头虫似的跪在地上。” 李扩站起来,恭敬的站在一边。 老皇帝感慨的说道:“你提到的那些,我自然也是想到了,可是洛家的那些混蛋,偏偏说什么天机不可泄露,死活不肯说出事情的真相……到最后,我也只能杀了他们出口恶气。” 说到这里,老皇帝鄙夷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现在想来,这帮混蛋应该是自己也算不出来个所以然,就干脆来个以死顶罪。” 李扩闻言顿时傻眼。 仔细想想,李扩承认老皇帝说的,似乎也颇有道理。 推算国运这种事情,就算是洛家这种高人,多半也是算不明白的。 老皇帝叹了口气说道:“如今洛家的男人已经全都杀了,只剩下那个小丫头和一个小男孩,杀不杀也无关紧要了。” 李扩连忙说道:“父皇,那个洛雪好像也会画符咒,回头不如让她来给父皇画符。” “嘿嘿,画符这种小事以后再说……”老皇帝的眼中闪过一丝寒芒:“这个叫洛雪的女娃子,真的有七窍玲珑心?” 李扩看着父亲的眼神,他打了个寒颤说道:“父亲,心这种东西,儿臣也看不见,哪敢肯定?” 老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剖出来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太子李扩的心里更加恐惧。 李扩抬眼看了看老皇帝,只见他的笑容中带着几分杀气,不像是在开玩笑。 李扩张了张嘴想说话,老皇帝已经不耐烦的挥挥手:“你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我该继续去清修了。” 说完,老皇帝转身就走。 李扩站在那里呆了片刻,然后垂头丧气的离开了华清宫。 返回东宫的路上,李扩思索着该怎么向明岳和洛雪交代。 虽然明岳让李扩实话实说,但李扩不管怎么想,都觉得自己有点出卖朋友的感觉。 忧心忡忡的李扩回到梧桐苑,他犹豫了片刻,然后将事情说了。 其他事情倒还好,只是洛雪听到老皇帝说要剖心,不禁吓得小脸苍白。 明岳目光平静的说道:“陛下也许只是关心贵妃娘娘的病而已。” “病?”李扩不以为然,他一脸嘲讽的说道:“苏媚儿脸色红润,可不像是有什么病症的样子。” 明岳微笑道:“病,倒是不一定有病,但是据说吃了七窍玲珑心,可以红颜永驻。” 李扩笑着骂了句“无稽之谈”。 不过随后李扩又愣了愣——洛雪的容颜看起来,比她的年纪似乎确实要小两三岁,一副稚龄少女的文弱模样。 “那现在该怎么办?”李扩无奈的说道:“难道我们真的把洛雪姑娘送给贵妃?” 明岳眯着眼睛摇摇头:“送给贵妃有什么用?想要青春不老的,其实是皇帝陛下……” 李扩心中寒意大盛,他声音颤抖的说道:“难道我父皇真的想?” 明岳用同情的目光看着李扩:“没错,他不但想继续当皇帝,而且想永远当皇帝!” 李扩觉得自己真是时间最倒霉的太子了。 思前想后,李扩又回到了先前的问题:“那现在该怎么办?” 明岳微微一笑:“魔法才能打败魔法,武者才能打败武者,所以陛下的事情……呵呵,还是由我去亲自跟他说。” 李扩将信将疑,但总算是松了口气。 现在的太子殿下,其实很有点后悔了。 原本,李扩想着将洛雪姐弟带回来,可以为自己找个算无遗策的帮手,结果洛雪姐弟逃犯的身份很快就暴露,给李扩惹来了一身麻烦。 现在,这个麻烦要自己去宫里面对皇帝陛下了,李扩重新多了一份事不关己的轻松。 离开梧桐苑之前,李扩有些歉然的看了看洛雪,心想她要是呆在大荒原不回来,也许就不会有这种杀身之祸了。 洛雪坐在房间里呆呆出神,她手中下意识摆弄着铜钱和龟壳,但没有抛出去进行占卜。 命运就像是一团乱麻,为别人占卜还能做到旁观者清。 但如果想要从这团乱麻里面找到属于自己的线索,那就难于登天了。 洛雪用求助的目光看着明岳。 明岳微微一笑,他轻轻敲着桌面,铜钱纷纷从桌上蹦起来,一个接一个钻进龟壳。 龟壳里的铜钱哗啦哗啦的旋转起来,仿佛是命运的催魂咒…… 第54章 李猪儿 洛雪专注的看着龟壳里的铜钱,心情无比忐忑。 铜钱哗啦哗啦响着,然后一下子倾倒在桌面上。 洛雪看一眼卦象,她颓然叹了口气。 和以前一样,这种与自己有关的事情,依然无法看透。 明岳皱眉看了片刻,然后颇为平静的说道:“当康大穰,盖岁将丰,吉!” 洛雪疑惑的啊了一声:“吉?” 明岳轻轻点头。 作为一名学习相术的少女,洛雪当然知道当康。 当康是一种形状像是野猪的怪兽,如果看到了它的话就能获得大丰收。 少女感到很不解,自己的命运,跟一头像是野猪的怪兽能有什么关系呢? 洛雪忧心忡忡,思前想后,在房间里坐卧不安。 “放心,明天进宫会没事的,”明岳微笑着安慰女孩:“不论前路如何,我陪你一起去。” 洛雪向明岳感激的一笑。 第二天,明岳和洛雪一起跟着李扩去皇宫觐见。 一路上,李扩唉声叹气,表情沮丧。 在李扩看来,洛雪此去必死无疑。 李扩花了不少时间和力气将洛雪救出来,现在从前所做的一切,却都成了毫无意义的蠢事了。 太子李扩偷眼看看那对少年男女,只见明岳和洛雪倒还算镇定。 “你们就在这里等我,”李扩让明岳和洛雪在偏殿先等待一下:“我先去见父皇,他如果同意召见,会有宦官过来带你们进去。” 洛雪知道,太子殿下才有随时觐见皇帝的权力,而普通的大臣或者是草民,只能被动的等待着皇帝的召见。 两人在皇宫外面静静等待着,洛雪的心情依然是七上八下难以自制。 毕竟,对洛雪来说,今天要决定的是生死。 今天,等待召见的可不止是明岳和洛雪两个人。 一个身材胖大的魁梧壮汉正朝着偏殿这边走来。 明岳好奇的看着那人,只觉得映入眼帘的,不能说是个人,而是一座异常恐怖的肉山。 没错,就是肉山。 这个壮汉的体重估计在三百五十斤到三百八十斤,是一个走路都咚咚乱响的大胖子。 胖子全身上下的肥肉层层叠叠,将一品武官的袍服都快撑得炸裂了。 明岳已经不是初到长安的那个少年了,对整个皇朝的大小事情,有了一定的了解。 看这个胖子的一品官服,还有他那超过三百斤的胖大体型,明岳立刻明白了对方的身份。 ——这个胖子,是西平郡王,身兼范阳节度使、平卢节度使、河东节度使为一身的安旭山。 安旭山身材庞大,但走路倒还算是利索。 只是安旭山肚皮上的肥肉实在太过于累赘,所以,明岳看到一个奇特的景象。 有一个矮壮敦实的仆人,专门在安旭山肚皮下面帮他托着肥肉。 这个仆人应该是经过了专门的训练,扛着安旭山的肥肉依然奔走如风。 虽然仆人走的颇快,但安旭山还是颇为不满的说道:“李猪儿,快走!快走啊!觐见的时间快到了,你可莫要耽搁了时辰,否则老子饶不了你!” 那个叫李猪儿的仆人满头大汗,他尽量在加快脚步。 隔着大老远的,明岳都能听到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听到“李猪儿”这个名字,洛雪惊讶的看了看明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明岳微笑向女孩点点头,眼神中充满鼓励。 洛雪好奇的看着安旭山和那个李猪儿,只见两人以奇怪的方式跌跌撞撞的前进,这趔趄的脚步看起来随时都要摔倒,但偏偏又走得却也着实不慢。 站在偏殿门口的明岳微微侧身,拉着洛雪退开几步,给路过的安旭山让出位置。 安旭山脚步匆匆,但目光从明岳身上一扫而过。 看着明岳气定神闲的淡然表情,安旭山眼中利芒一闪。 不过,安旭山发现明岳身上穿着平民百姓的布衣青袍,立刻露出几分鄙夷的神色。 走进偏殿,安旭山向着一个文官大声说道:“赵大人,好久不见!” 明岳看到这个文官的袍服,再听说他姓赵,立刻明白了,这就是闹出“野无遗贤”的赵林甫。 这位赵林甫在安旭山面前满脸笑容:“安大人,赶紧进去,可别让陛下久等了。” 安旭山点点头,他在李猪儿的帮助下,急匆匆进宫去了。 明岳和洛雪在偏殿门口等了一刻钟,那个李猪儿又匆匆退了出来。 看情形,是皇宫里面另外有人侍候安旭山,所以让这个李猪儿先出来了。 身为奴仆的李猪儿扛着安旭山肥壮的肚皮来回奔波,累的满头大汗。 李猪儿脱下帽子擦着汗,露出脑袋上很是奇怪的三绺发髻。 这种发髻,是把头发其他部位全部剃光,然后只留下三缕头发,看起来有些好笑。 恰巧李猪儿站在明岳附近,洛雪不禁好奇的问道:“你是胡人?名叫李珠儿还是李竹儿?是珠玉的珠,还是梅兰竹菊的竹?” 在洛雪看来,李猪儿的事情关系着自己的卦辞,她觉得这么问虽然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好奇的问一句。 忽然有容貌绝世的少女跟自己说话,李猪儿满脸通红,他嗫嚅着答道:“奴婢是锲丹人,名叫李猪儿,不是珠玉的珠,是猪狗的猪……” 说着,李猪儿有些自卑的低下头,但又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美丽的少女。 洛雪的脸上倒没有什么调侃或者鄙夷的神色,她回头看了明岳一眼,心里颇为欣喜。 当康大穰,盖岁将丰,吉——看来这卦辞很对,确实有可能是“吉”。 李猪儿毕竟是最低贱的奴仆,他站在偏殿门口满身不自在,于是自己低头弯腰的找了个无人的角落,躲在那里,坐在地上休息。 明岳和洛雪想过去跟李猪儿再聊几句,赵林甫一边不屑的说道:“少年人,你们跟李猪儿这种贱奴啰嗦什么?” 明岳微微一笑,他拱手作揖,然后向赵林甫说道:“我见此人名字很奇怪,所以想跟他闲聊了几句。” 赵林甫对李猪儿颇为不屑,他告诉明岳,李猪儿其实也算是个有名气、有故事的人。 只是这名气,是充满羞辱和卑微的名气。 至于那故事,也是惨不忍睹的故事…… 第55章 俺读书少 李猪儿这个名字充满了卑微和奇幻,没有人会叫这种奇怪的名字。 李猪儿当年自然也不会被父母冠以这种奇怪的名字。 至于真实的名字,李猪儿早已忘记了。 李猪儿本来是锲丹牧民家庭的一个孩子。 安旭山就任范阳节度使之后,便开始了对锲丹、党项、奚族、鲜卑等地方的讨伐。 以皇朝军队的装备精良,这些以牧民为主的可怜族群,自然是被打得节节败退。 于是安旭山大举进攻,各族牧民就亡命的向北边的草原逃命,等安旭山走了再回来继续放牧。 如此几次之后,安旭山终于烦了。 安旭山派出了使者,说要与锲丹和奚族谈和,大家立血誓会盟,今后和平相处。 为了取信于人,据说安旭山还公开当着长生天发誓了。 绝大多数锲丹和奚族的牧民对安旭山的话信以为真,纷纷主动向安旭山靠拢,还来与他商谈放牧区域划分的事情。 结果,安旭山毒杀了两千多牧民,土埋和斩杀了数千牧民,缴获牧民女子、牛羊马匹无数。 而李猪儿,就是那时成了安旭山的奴隶。 作为最卑贱的锲丹奴隶,安旭山有一次在军营中巡视,身体结实的李猪儿主动上前,为安旭山托起了肚皮上的肥肉。 安旭山颇为满意,将李猪儿收为亲兵。 那时的李猪儿也才十五岁,涉世未深,还不知道危险的来临。 一天晚上,安旭山醉酒,狂性大发,冲过来一刀阉割了李猪儿。 据说李猪儿当时血流满地,几乎因为伤重而死去。 明岳听得连连摇头,他有些不忍的问道:“那后来呢?” “这贱人也有他自己的贱命……”赵林甫极为鄙夷的说道:“这个李猪儿半死不活,后来安大人就给他的裆下塞了几把炉灰,这个贱奴的身体不错,居然自行痊愈了,安大人觉得这小贱奴的命挺硬,也就没有再赶走他,将他留在身边作为使唤。” 明岳回头看了看躲在角落里的李猪儿。 只见那个可怜人低着头,矮矮的身子坐在地上,腰背微微佝偻着。 显然,李猪儿听到了赵林甫的话,他重新戴上了帽子,脸部被帽子遮住了大半,看不到表情。 听了赵林甫介绍的故事,仅仅是看着李猪儿的模样,洛雪便觉得他十分可怜而凄凉。 赵林甫没有因为明岳和洛雪的平民衣服而嫌弃什么,他脸上满是和善的笑容:“你们跟着太子殿下一同过来,想必就是洛家的遗孤?” 洛雪点点头,她盈盈屈膝:“民女洛雪,拜见赵大人。” 赵林甫呵呵一笑:“你的胆子倒是不小,唉,陛下仁慈,估计能赦免你?” 听着赵林甫颇为疑惑的口气,洛雪茫然嗯了一声。 这时,一个宦官小跑过来说道:“陛下召赵林甫、明岳、洛雪三人觐见,速速跟我去兴庆宫。” 赵林甫微微一笑,他迈着方步走在最前面。 明岳和洛雪路径不熟,他们跟着赵林甫和宦官的后面,来到皇帝日常起居的兴庆宫。 来到了大殿外面,明岳和洛雪还没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欢声笑语。 赵林甫当先走了进去,而明岳与洛雪刚一进门,就被彻彻底底的震惊到了。 说实话,明岳前世也算是见多识广,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也见了很多了。 但是明岳没见过这么诡异的事情。 ——安旭山,一个三百五十多斤的胖子,正在翩翩起舞! 安旭山肥胖的身体在大殿中间又蹦又跳,颤巍巍的肥肉剧烈晃动,那肥硕的身体居然还颇为轻盈。 但是,以安旭山的身材,就算跳的再“轻盈”,也让人的眼睛莫名觉得有种辣辣的感觉。 随着安旭山的“翩翩”起舞,周围的乐师们也是尽力弹唱伴奏,煌煌乐曲之声响彻殿宇,渲染出一派豫大丰亨、此间极乐的盛世气象。 而皇帝陛下和贵妃娘娘坐在中间,面带微笑观赏着安旭山表演的胡人舞蹈。 站在旁边侍候的李扩嘴角抽搐,估计在极力控制面部表情,免得当场笑了出来。 现场的气氛异常诡异而夸张,明岳拉着洛雪躲在一边,静静看着安旭山夸张的表演。 一曲终了,安旭山停住舞姿,然后噗通一下双膝跪地。 满头大汗的安旭山砰砰磕着响头,口中大呼“母后父皇安好”。 安旭山那赤诚的眼神和亲近爹妈的表情,实在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有些吃不消。 皇帝陛下年过五十,当安旭山的“父皇”倒也绰绰有余。 可是苏媚儿连二十都不到,却成为安旭山的“母后”,实在让人有点忍俊不禁。 老皇帝倒是没有生气或者嘲笑,他捋着胡子说道:“安旭山,你这顺序可说错了,应该是父皇母后才对。” 安旭山又磕了几个头之后,这才满脸单纯的说道:“在俺们胡人那里,都是母亲比父亲重要,所以儿臣才会这么说的。” 皇帝陛下哈哈大笑:“罢了罢了,那就随你!” 不过紧跟着,皇帝陛下的脸色变得严厉起来。 “安旭山,有件事情你不知道啊……”皇帝陛下斜靠在龙椅上说道:“这次朕召你入京,朝中很多人说你不会来,朕本也以为你不会来,没想到你却来了……” 说着,皇帝用眼角朝着赵林甫瞥了一眼。 赵林甫气定神闲,面带微笑看着身材壮硕的安旭山,似乎此事跟他没有半点关系。 但有了老皇帝这一眼,所有人都知道,是赵林甫建议召安旭山进京的。 安旭山像是根本没看到皇帝那充满暗示的眼神,他肥胖的身体跪伏在地上,几乎是完全匍匐。 而安旭山一张胖脸上面,哭得涕泪交流:“父皇!父皇啊!俺是胡人,自幼贫寒,连字都不识得几个,父皇对我恩重如山,只有您对我委以重任……俺读书少,难免让俺受到小人的猜忌,呜呜呜,求父皇明察啊!” 第56章 睚眦必报 安旭山跪倒在地,哇哇大哭,那凄惨的场景,颇有几分柔弱的味道了。 奈何安旭山这一身的肥肉,哭起来实在是有点儿惊天动地。 众人看着颤巍巍的肉山,一个个说不出话来。 “好了好了,起来!”老皇帝自己也有点看不下去了:“朝中的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你一个人兼着三镇节度使,他们有些疑虑也是难免的。” 安旭山却不肯起来,他跪在地上继续磕头:“父皇,陛下!我安旭山若有异心,让我肚破肠穿,不得好死!” 听着安旭山又哭又闹的模样,明岳和洛雪不禁皱眉。 安旭山发誓,在别人眼中看起来像是个无关痛痒的牙痛咒,但是在洛雪眼中看来,这种随便发誓的行为颇为愚蠢。 所谓举头三尺有神明,安旭山如果真的违背誓言,也许是真的会有天罚的…… 安旭山大哭着磕了几个头,直到老皇帝亲自来扶他,这才支撑着肥胖的身体站起来。 安旭山磕头磕得颇为用力,额头上一片红肿。 老皇帝看起来颇为感动,他从太监手中拿过毛巾,给安旭山擦了擦额头的血迹。 老皇帝无奈的说道:“你为皇朝戍边,杀死敌人无数,仇家自然也是极多的……这些人诋毁和中伤你,也是情有可原,不必放在心上了!” 安旭山满脸喜色,连声说着多谢。 赵林甫站在旁边,眼珠子急速转动,看起来似乎在谋划什么。 老皇帝眼尖,他看着赵林甫欲言又止的样子,不禁皱眉问道:“你又是怎么了?有话就说!” 赵林甫咬咬牙,他扯开嗓门大声说道:“启奏陛下,按皇朝官制,武将最多兼任两镇节度使!安旭山安大人,一人兼任三镇节度使,与官制不合!请陛下为安大人分权,以免安大人过于劳累!” 赵林甫声嘶力竭的说着,整个兴庆宫的大殿完全安静下来。 空气变得沉寂,连呼吸的声音都没有了。 安旭山脸色铁青,他怒视着赵林甫,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厮打。 老皇帝皱着眉头,他看看安旭山,又看看赵林甫,似乎在思索着赵林甫的话语。 片刻之后,老皇帝将目光转向李扩。 李扩当了二十年太子,对于朝政方面的事情颇为熟悉。 老皇帝希望自己的儿子能够提出什么好的建议。 然而李扩看到皇帝的眼神,连忙慌慌张张的低下头。 老皇帝有些失望,他四下看了看,发现了面色平静的明岳。 看到一个面容陌生的平民少年站在兴庆宫里,老皇帝微微一愣,随后明白了,这个人就是奉命前来觐见的东宫幕僚。 “你就是明岳?”老皇帝捋着胡子说道:“你与朝政无关,应该能公平的说说安旭山的事情,来,告诉朕,你觉得该如何处置三镇节度使的事情?” 面对老皇帝的问话,明岳平静的说道:“我认为应该保留安大人三镇节度使的官职。” 赵林甫有点失望的皱了皱眉,而老皇帝不自禁的露出一丝笑容。 老皇帝微笑着继续追问:“既然丞相大人都觉得不合适了,你为什么觉得应该保留三镇节度使的官职?” 明岳走到墙边的一幅地图下面,他伸手指着地图说道:“范阳、平卢、河东,这三地呈一个‘品’字形,能够相互呼应、相互救援,少了其中一个,在形势控制上便会差了很多——如今安大人统一调度三镇兵马,北疆可保万全。” 老皇帝连连点头,觉得明岳说的颇有道理。 皇朝的戍边军队以州郡为单位,彼此之间互不统属,遇到什么事情,大家都不愿意救援其他的州郡,导致经常被北方蛮族各个击破。 而自从安旭山就任节度使之后,三镇兵马统一调拨,北疆安宁有了保障。 安旭山功不可没,这也是老皇帝格外器重他的原因。 至于赵林甫,他应该是担心安旭山权势太大、无法控制,所以才公然提出分散权力的建议。 老皇帝的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赵林甫的心思虽然是好的,但依然还是太过书生意气了些。 安旭山在边境,带着手下的骄兵悍将征战四方,但粮草和军饷还是有皇朝内地划拨。 只要牢牢把持粮秣资源,安旭山就算兼任三镇节度使,也不会闹出什么反叛的事情。 想到这里,老皇帝不禁有些赞赏的看了看明岳,心想这个年轻书生脑子颇为清楚,居然能够揣测到自己的心思。 老皇帝颇为大度的挥挥手说道:“既然如此,事情就这么定了,安旭山你在北疆好好干,等将来告老还乡了,来长安城陪着朕。” 安旭山山呼万岁,喜形于色。 赵林甫失望的瞪了明岳一眼,心想这小子不知好歹,居然坏了自己的谋划。 赵林甫虽然贵为宰相,但他可不是什么心胸宽广的人。 明岳让赵林甫的冒险谏言成了笑话,赵林甫想到的,是立刻报复明岳。 赵林甫带着和善的微笑上前,他先是磕头行礼,然后笑着说道:“陛下,听说这位叫做明岳的书生,知道七窍玲珑心的下落,微臣好奇,想留在这里见识见识。” 听到赵林甫的话,洛雪脸色苍白如纸。 老皇帝笑骂道:“你这口蜜腹剑的家伙,哪里是什么好奇了,存心想让他为难罢了!” 口蜜腹剑是朝中大臣摁在赵林甫头上的贬义词,老皇帝听说之后,时不时拿出来嘲笑赵林甫一番。 但赵林甫不依不饶的看着明岳问道:“陛下寻找七窍玲珑心为贵妃治病,你既然知道了七窍玲珑心的下落,就赶紧拿出来,陛下一定会重重有赏的。” 说着,赵林甫发出一连串嘿嘿的笑声。 这笑声听起来颇为爽朗,但透出一股睚眦必报的狭隘。 第57章 运筹,帷幄 面对赵林甫的询问,明岳微微一笑,他向老皇宫拱手行礼,然后一语惊人:“安大人忠君爱国,骁勇善战,有七窍玲珑心。” 安旭山大怒,他瞪着眼睛怒吼道:“小混蛋,你乱说些什么?!” 安旭山吼声如雷,但所有人都看出来,安旭山脸上和身上的肥肉颤抖,额头上的汗水潺潺而下。 这个胖子是真的有些怕了。 老皇帝对小贵妃的宠爱,已经到了病态的程度。 如果老皇帝认定安旭山真有什么七窍玲珑心,没准真的会一刀将安旭山宰了,然后剖心治病。 看着瑟瑟发抖的安旭山,明岳淡淡说道:“百善孝当先……若是贵妃真的身体不舒服,安大人身为义子,奉献一片心血给贵妃治病,也是应该的?” 明岳的语气中带着几分嘲讽,安旭山脸色铁青,心中更加害怕了。 安旭山虽然在北疆三镇统率着数万精锐兵马,但是在太安城,在兴庆宫,他只是孤身一人而已。 安旭山所倚仗的,无非就是皇帝的宠信罢了。 如今,被皇帝宠信的安旭山,遇上了被皇帝宠幸的苏媚儿,实在让李扩和赵林甫等人想要笑出声了。 老皇帝犹豫不决,他皱着眉头向明岳问道:“你就这么看一眼,怎么知道他是七窍玲珑心?” 明岳面无表情的说道:“剖开来看看不就知道了。” 明岳语气平淡,可是眼神和话语间的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这种事情怎么能剖开心肝来查看?!”老皇帝生气的说道:“将心剖开,那人不是死了吗?!” 明岳叹息着说道:“是啊,将心腔剖开,那人不是死了吗……” 老皇帝的脸色阴晴不定,似乎明白了什么。 明岳再次拱手作揖:“陛下,不论是谁有这个什么七窍玲珑心,但凡要取出心脏给贵妃娘娘治病,都是要自剖心肝、一命呜呼的。陛下,贵妃只是生病,而怀有七窍玲珑心的人却要丢命,孰轻孰重,陛下应该清楚。陛下是天下万民的父母,应该不会做出这种残暴的事情?” 听着明岳的话,容颜绝世的贵妃走过来,在老皇帝耳边低语几句。 皇帝的脸色多了一分释然,他笑着点点头,然后向明岳说道:“罢了,这个七窍玲珑心的事情,我不管了,但跟着你一起入宫的女娃子,是清河洛家的余孽?” 皇帝已经用上了“余孽”这样的词语,显然洛雪的处境很是不妙。 明岳点点头,他颇为恭敬的说道:“陛下,洛雪只是个弱女子,陛下仁爱,请陛下饶她一命。” 老皇帝嗤笑一声,他颇为不满的嘀咕道:“她是个弱女子朕就要饶她一命?那今后女犯人岂不是一个都不能杀了?” 说着,老皇帝大声说道:“洛家的丫头,想要朕饶你一命也可以,只要你通过了朕对你的考验,我就放你一条生路。” 洛雪有点忐忑的问道:“陛下,请问您要怎么考验我?” 在老皇帝身边的贵妃嫣然一笑,她捧着一个锦盒,将盒子放在大殿中间的桌子上。 老皇帝笑呵呵的说道:“洛家丫头,你如果能算出这个盒子里面是什么,我就饶你一命……如果要是算不出来,或者算错了,我就送你一条白绫,你自己找个树吊死。” 听到老皇帝的话,洛雪倒是并不慌张。 虽然这次要推算的事情,与洛雪本身有关系,但是线索却单一而稳定。 平时洛雪推算命运或者吉凶,往往面临着千头万绪的线索,推算起来格外困难。 但眼前的锦盒,只有一条线,算起来应该不会太难。 大殿里的人们好奇的看着洛雪,等待她推算锦盒里的东西。 清河洛家在皇朝之中的名气颇大,百余年来经常为豪门大族、文武官员推算命运和前程。 虽然清河洛家算卦的价格极高,并且大多数时候都是婉拒别人占卜的请求,但是洛家算师推测出来的结果,往往是十拿十稳。 洛雪没有看桌上的锦盒,她半跪在地上,拿出算筹来推演事情的真相。 普通算筹,是标注着从一到十的竹棍,用来缓解心算的负担。 而洛家算师的算筹,是一些标注着天干地支符号的竹棍,数量和复杂程度远远超过普通算筹。 洛雪皱着眉算了片刻,然后向皇帝和贵妃轻声说道:“启奏陛下,这个锦盒里什么都没有!” 老皇帝哈哈大笑,神情颇为开心。 而贵妃娉娉婷婷的走上前打开锦盒,里面果然空无一物。 在场的大臣、宫女、太监纷纷惊呼赞叹,而安旭山看着洛雪,眼神中露出几分贪婪。 一个谋划如神、推算未来的相士,对于军伍来说也是非常宝贵的资源。 安旭山想着自己麾下的铁骑如果能够在相士的指导下趋吉避凶,那岂不是天下无敌了? 看似粗豪的安旭山其实并不鲁莽,他眼珠转了转,恭敬的站在那里不再说话了。 皇帝这边颇为高兴,他笑着说道:“想不到你这丫头还有点本事,既然如此,朕就赦免你了……对了,贵妃觉得你这丫头还有点意思,你不要离开京城,贵妃可能随时召见你。” 洛雪愣了愣,她也不知道被贵妃青睐是福是祸,心情有些忐忑的跪下谢恩。 老皇帝处置完各种大小事情,让人端上美酒和菜肴,招待远道而来的安旭山。 安旭山大口喝酒大块吃肉,表现的像个粗豪没有心机的胡人将军。 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安旭山绝不是那种人畜无害、慈眉善目的道学先生。 事实上,死在安旭山手上的无辜冤魂,起码也有十万人以上了。 可是皇帝偏偏对安旭山的真面目视而不见,一副信赖有加的样子。 所以,这场宴会老皇帝吃得开心,安旭山喝得尽兴,其他人却多多少少有点食不下咽。 离开兴庆宫之后,太子李扩不禁向明岳低声抱怨:“赵林甫向安旭山发难,我们在边上看着就好了,先生何必去淌那个浑水?” 明岳微笑着反问李扩:“殿下,如果今天你、我,乃至其他人全都反对安旭山,全都希望撤销安旭山三镇节度使的官职,甚至有人磕头泣血……你觉得能不能让陛下听从我们的谏言?” 第58章 我有一个朋友 听到李扩的问题,明岳微微皱眉,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李扩。 李扩有些紧张。 明岳叹了口气,他轻声说道:“殿下,你要记住,你是一国储君,朝廷的事,就是你的事,可不能明哲保身、隔岸观火。” 听着明岳颇为严厉的口吻,李扩惶恐的点点头。 两人离开皇宫,与洛雪一起上了马车。 马车在太安城的街道上缓缓前进,李扩愁眉苦脸的说道:“父皇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对那个安旭山特别宠信,明明他都已经兼任三镇节度使了,父皇还是不肯削弱他的兵权,再这么下去,谁还能控制得住安旭山?” 李扩的语气满是烦恼,但明岳却并不紧张:“现在安旭山在北疆三镇的势力极大,若是真的削弱他的权柄,恐怕反而会产生变数……上天有好生之德,陛下也是不愿天下苍生受到兵灾和动荡罢了。” 李扩哼了一声,他沉默了许久之后问道:“明岳,安旭山这人,你怎么看?现在陛下这么信任他,是不是就不会造反了?” 明岳毫不犹豫的说道:“安旭山看似粗豪忠诚,但其实没几句真话……只是这种人手握兵权,一旦逼得急了,他必定会造反的……更何况现在就算将安旭山强行挽留在长安,或者干脆杀了他,那么将来由谁去接替安旭山,北方三镇的骄兵悍将怎么安排?” 说着,明岳叹了口气说道:“所以只能徐徐图之。” “你倒说的轻松……”李扩郁闷的说道:“安旭山现在位高权重,躲在北疆三镇当他的土皇帝,能有什么办法徐徐图之?” 明岳胸有成竹的说道:“安旭山手下也有很多将军的,我们可以用官职笼络分化他的手下……只要扶植出几个有威望的将领,安旭山再想独断专行,就很难了。” 李扩思索着,断断续续又问了几个问题。 明岳的回答大致都是一个模式:不要用刺杀、撤职、调离这一类的手段去引发动荡,而是以分化、缓慢削弱的方式,让北疆三镇逐渐脱离安旭山的控制。 如果能让安旭山与他手下的将领反目成仇,那就最好不过了。 李扩与明岳说着话,而坐在外面赶车的车夫和护卫对里面的声音充耳不闻。 回到东宫之后,车夫将拉车的骏马带回马厩,然后做着日常清洗和保养的工作。 到了傍晚时分,这个车夫离开东宫,回自己的居所去休息。 这个车夫看似卑贱,其实也是东宫的一名小吏,有着自己的宅院,还有两个妻妾。 到了深夜时分,小吏悄悄起床,然后去了西平王府。 西平王府,是皇帝赏赐给安旭山的豪宅。 小吏敲开王府的后门,然后在侍卫的带领下,来到安旭山的卧室。 安旭山坐在一个极大的软榻上,白天粗豪的神情荡然无存,一对小小的眼睛在肥硕的眼眶里转动着,静静听着小吏的转述。 “真是个混蛋!” 听到一半,安旭山就愤怒的喊道:“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瓜葛与仇恨,想不到他居然如此处心积虑的想要害我!” 过来通风报信的东宫小吏露出阿谀的笑容:“安大人息怒,您在长安城没什么人,不方便动手,我倒是有个好办法。” 安旭山斜眼看着对方:“你能有什么办法?” 小吏笑嘻嘻的说道:“大人,我有位朋友,他的武功非常好,不过最近生活有点困难,只要随便给他一点银两,他一定可以帮您杀了那个明岳……您尽管考虑一下,其实杀一个人不是很容易,不过为了生活,他愿意冒这个险。” 安旭山在北疆三镇几乎就是土皇帝,他大手一挥,异常豪阔的说道:“钱能解决的问题,那就不是问题。待会你先拿一千两银子的定金,等事成之后,我会再给你四千两!” 小吏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你先别急着谢我!”安旭山恶狠狠的说道:“这个明岳实在太坏了,我要亲眼看着他死!” 小吏有些为难,他皱眉想了片刻,然后向安旭山说道:“安大人,不如这样,我明天让人将洛阳那个小家伙骗出东宫,然后带到城外,引诱明岳到城外七里亭,到时候让我的朋友在那里亲手杀了他!” 安旭山满意的点点头,吩咐下人将银子拿给小吏。 等小吏走了以后,安旭山脸上的所有表情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杀意。 安旭山向自己的副将勾勾手指:“崇黑虎,你过来。” 崇黑虎是个奚族人,他大步走到安旭山面前,单膝跪倒:“大人,您请吩咐!” “明天你带些人去七里亭,”安旭山冷冷说道:“看到那个明岳之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将那些中原人全都射杀了!” 崇黑虎狞笑着领命而去。 安旭山靠在软榻上伸了个懒腰;“一下子省了四千两,还真是舒服啊……” …… 第二天,东宫的梧桐苑,正在练功的明岳听到洛雪慌张的叫着弟弟洛阳的名字,不禁慢慢睁开眼睛。 “明大哥,你看到小弟了吗?”洛雪提着裙角快步跑进明岳的房间,额头上满是汗水:“今天中午之后,就再也没看到小弟的踪影了。” 明岳摇摇头,他皱眉问道:“洛阳一向懂事,他没有告诉你,他到底去了哪里吗?” 洛雪无奈的摇摇头,神情无比焦急。 明岳倒是颇为镇定,他和洛雪找人问了问,才知道洛阳出去玩了。 根据仆人的回报,说是车马司的一个小吏,陪着洛阳出去游玩了。 洛雪昨天得到了皇帝陛下的赦免,洛阳便一直嚷嚷着要出去玩玩,但洛雪没有同意。 姐弟俩在梧桐苑躲了这么久,洛雪还是想等到形势稳定了在出门。 没想到弟弟的玩心很重,居然背着洛雪就出门了。 明岳和洛雪找了两匹马,他们在长安的街市上一路走一路问,得到的结果却让两人大为惊讶。 洛阳和那个车马司的小吏,居然出城了! 第59章 杀局 洛雪感到莫名的心慌。 如果洛阳只是在城内游玩,那还算是情有可原。 毕竟,长安城的街市格外热闹。 但是洛阳这么快就跟着车马司的小吏出城了,可就实在让人感到不放心了。 明岳和洛雪两人骑着马朝城外疾驰而去。 走了没多远,洛雪在路边发现了洛阳的鞋子。 洛雪下马,用颤抖的手拾起地上的鞋子。 鞋子内外都没有血迹。 明岳低头辨认着地上的马蹄印和脚印,然后指了指道路边不远处的树林:“他们往那边去了。” 路边的荒野上,骏马无法跑快,明岳和洛雪骑着马向树林走去。 远远的,洛雪就看到了弟弟洛阳被吊在树上。 洛阳垂着头,被绳子吊在树上一动不动。 明岳走过去,警惕的看着四周。 而洛雪站在马背上,帮弟弟解开绳子。 洛阳看着姐姐,顿时大哭起来:“姐姐,呜呜呜……” 看着洛阳还算红润的脸色和呼吸,洛雪暗暗松了口气。 “你这小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洛雪生气的问道:“是不是被人绑架来的?” 洛阳点点头:“车马司的刘叔本来说带我出来玩,结果强行把我绑到了这个鬼地方……那天偷袭姐姐的和尚也在这里!” 洛雪愣了一下:“和尚?你是说那个一品高手雨伞和尚?” 洛阳颇为恐惧说道:“没错,就是他!那个和尚在这里呆了片刻,然后就离开了,只剩下我一个人吊在这里。” 说到这里,明岳忽然大喊了一声“小心”。 因为明岳看到,远处的草丛中闪过几缕金属的反光。 情急之下下,明岳毫不犹豫的拉着身边的洛雪和洛阳推落马下。 树林里、茅草中,传来轻微的机括响声。 咔咔咔的响声之后,就是极为尖锐的破风声。 “噗噗噗……” 一连串弩矢入肉的声音响起,明岳和洛雪骑乘的骏马发出悲惨的嘶鸣,一支支尺许长的弩矢射进骏马的,让骏马痛的上下乱跳。 眼明手快的明岳不敢怠慢,他伸手摁住骏马的后背,以强大的力量强行将将骏马的躯体压低。 一轮弩矢有二十几支,密集攒射下来,明岳和洛雪骑乘的两匹骏马被弩箭射成了刺猬,倒在地上悲惨的死去。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血腥味,明岳和洛雪姐弟躲在骏马的尸体后面。 明岳本身并不畏惧这种程度的弩箭攻击。 只是洛雪和洛阳并没有什么自保的能力,一旦明岳离开,她们姐弟俩就危险了。 树林中传来大声的呼喝号令,口音中带着北疆的方言味。 隔得远了,明岳只能听到“前进十步……预备……” 这些零零碎碎的字眼,让人心惊不已。 明岳微微抬起头看了一下。 他们三个人距离树林,大概有一百米左右。 在这个距离上,那些刺客发出来的弩矢却可以射杀骏马,弩矢的穿透力和准确度都相当不错了。 这不是普通的杀手,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虽然躲在树林里的士兵并没有现身,但是这一股沉重的压力,让洛雪和洛阳姐弟瑟瑟发抖。 在这种压力下,明岳也不敢轻易离开洛雪。 明岳所能做的,是一手提着一匹死去的骏马,以强大的臂力撑起两面马肉盾牌,掩护着洛阳和洛雪慢慢离开。 只要离开这片区域,艰难跋涉五百米回到官道上,相信这些士兵绝不敢这样肆无忌惮的杀人。 在明岳举着马匹的前进的过程中,又是一轮弩矢射了过来。 强劲的弩矢呼啸而来,打在骏马尸体或者地面上,发出“咄咄咄咄”的闷响。 弩矢入肉三寸,弩矢尾部的木杆还在嗡嗡晃动。 明岳估计了一下,这种军用弩如果射在普通人的身体上,跟挨了大口径手枪没啥区别。 即便是穿了铠甲,这种专门破甲的弩箭也有很强的穿透性,能够从盔甲的缝隙扎进来…… 树林中,那些士兵影影绰绰的现身,追着明岳和洛雪不停放箭。 敌人在四面八方出现,人数不少,隐隐形成包围之势。 明岳暗暗皱眉。 他只有一个人,如果陷入了士兵的重围,就算是明岳,也不见得能够防得住所有弩箭的胡乱射击。 万一稍有不注意,洛雪可就危险了。 那些士兵稍稍靠得近了,他们抬起弩机精确瞄准,然后扣动机括。 “嗖嗖嗖”,几支弩矢飞来,要不是明岳反应快用马匹遮挡,洛阳就要被人一弩爆头了。 这时,明岳已经看清楚,树林中影影绰绰走出二十几名士兵,每个士兵之间的间隔大约在十五米左右。 神情肃杀的士兵们围成一个半圆形,正在缓缓收拢包围圈。 这些士兵不仅仅是拿着弩机,还有的人手持步槊、铁盾、长刀,眼神凶残嗜血。 面对这种井然有序、训练有素的杀戮机器,明岳心中有些愤慨。 这时要存心置他于死地吗? 这些士兵没有穿军服和盔甲,但是从发型和皮肤看来,应该都是北疆的胡人士兵。 对方如此肆无忌惮,看来是存心要杀人灭口了。 果然,人群中传来中气十足的吼声:“崇黑虎大人有令,此人罪大恶极,无需审判,就地格杀!” 远远近近的士兵齐声呐喊:“杀!杀!杀!” 嘹亮的怒吼声在树林间回荡。 崇黑虎是谁,明岳还不太清楚。 但眼前的情形,显然是不死不休的杀局。 明岳单手提着两匹骏马尸体,然朝着洛雪大吼了一声“走!” 洛雪将洛阳的身体按低,姐弟俩半跪在地上匍匐前进。 形成半月形包围圈的士兵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嗖嗖嗖的破空声不断响起,弩箭雨点一样纷纷飞来。 箭矢绝大多数射中马匹,还有几支险之又险的擦过洛雪和洛阳的身体。 洛雪回头看了看明岳,知道没有明岳的隔空控制,也许这些弩箭就已经射中自己了。 眼看这么逃命也不是办法,明岳索性将骏马的尸体放下,让洛雪姐弟躲好。 明岳直起腰,冷冷直视那些胡人士兵。 这些不明真相的士兵可能是无辜的,所以明岳本不想多伤人命。 但现在看来,已经无法在心慈手软了…… 第60章 风声 那些胡人士兵不论是谁派来的,他们没有蒙面而是选择公然行凶,那么肯定已经不打算留活口了。 只是估计这些胡人士兵也没想到,明岳并不是任人宰割的文弱书生。 明岳集中精神之后,那些胡人士兵发过来的弩箭,一支接一支的被弹开。 就仿佛有一堵无形的墙壁,挡在明岳面前,让那些弩箭徒劳无功的弹飞,然后落在地上。 崇黑虎看着眼前诡异的一幕,知道这次遇到了真正的强者。 难怪先前那个身材胖大的和尚呆了一会儿就走了。 想必那个和尚已经看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才明智的选择了离开。 但崇黑虎不能走。 安旭山的军令在前,如果崇黑虎与这些军兵临阵脱逃,是要受到军法制裁的。 所以,虽然知道明岳可能很难对付,崇黑虎和那些胡人士兵只能硬着头皮继续打下去。 弩箭肯定是不起作用了,崇黑虎带着自己的手下,拿着刀剑杀气腾腾的走了过来。 崇黑虎的心中有些忐忑,但并不畏惧。 武道高手,在军伍之中从来都是个笑话。 即便这些武者再厉害,十几个人拿着长槊、砍刀冲过去,对方也不是有至高无上的神灵,最多杀掉几个士兵,也就被茫茫人海给吞没了。 抱着这样的心态,崇黑虎带着自己的士兵走了过去。 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杀戮的欲望,仿佛已经看到那个文弱书生被乱刀砍死。 完事之后,也许还可以带那个漂亮的中原姑娘到树林中去玩玩。 明岳微微皱眉,双手掌心向天,朝上微微抬起。 随着明岳的动作,地面上掉落的那些弩箭纷纷悬空浮了起来。 弩箭微微颤抖,而一次性控制数十支弩箭的明岳额头冒出细密的汗水。 崇黑虎感觉到一丝不妙,他放缓脚步,躲在一个士兵的后面。 下一刻,数十支弩箭带着凄厉的破风声,朝着那些胡人士兵飞来。 弩箭的速度很快,快到士兵们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弩箭穿透了身体! 拇指粗的弩箭靠箭杆上的放血槽来杀人,穿透力并不强。 但是在明岳的全力操控下,弩箭附带着强大的穿透力,只见在那些胡人士兵的身上飚出一个透明的血洞。 崇黑虎前面的士兵也不能幸免,被一支弩箭穿透了脖子。 鲜血狂涌喷洒,溅了崇黑虎一脸。 崇黑虎恐惧的看着那支追魂夺命的弩箭,然后惊恐的发现,弩箭在空中转了个弯,不依不饶的朝着崇黑虎飞来。 惊恐万分的崇黑虎觉得,这一定是萨满巫师的法术? 慌忙中,崇黑虎用手中的长刀去劈砍那支弩箭。 然而弩箭像是有灵性的生物,在空中忽然再次转弯,绕过了崇黑虎的长刀,从他的脖子前面扎了进去。 弩箭透体飞出,崇黑虎感到自己的脖子处凉凉的,甚至仿佛能听到风声。 鲜血从崇黑虎的脖子里喷涌出去,他伸手想要按住伤口,但只能是徒劳。 崇黑虎的身体无力的跪倒在地上,他想不到自己在北疆征战多年,却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这里。 崇黑虎最后的念头是,会有人来给自己收尸吗? 事实上,崇黑虎等人的尸体,在将近一整天之后才被人发现。 发现尸体的樵夫立刻把消息禀告给了官府。 长安城大大小小的官吏来了不少,仔细查验着现场,然后将查验结果禀告给五军都督府的神捕铁凝。 “死者是北郡王安旭山大人的部属,应该是昨天下午接近傍晚的时候死亡。” “死者全部被弩箭一箭穿喉,看弩箭的形状,是他们自己的弩机造成的伤害。” “附近的树林中有潜伏过的痕迹,还有干粮袋和水袋!” “现场还有两匹死马,马身上有东宫的印记,两匹骏马中了将近一百箭,但不知道为什么被人拖行了一段路才倒毙。” 铁捕头听着一句句的禀告,心情无比烦躁。 从眼下的情报看来,这似乎是安旭山与太子府之间的一场仇杀冲突。 铁捕头觉得,这种事情哪是他一个捕头能管的? 就算是负责太安城防卫的五军都督府,也没资格去管这种要命的事情啊。 铁凝将尸体都收敛了,回到太安城的时候,发现七里亭命案已经传遍了整个长安城。 刑部和京都府都被惊动了,要求五军都督府的捕快们彻查此事。 “彻查?怎么查?”铁凝在自己的巡捕房里咆哮着:“一边是太子府的马匹,一边是安旭山的亲兵,他们倒说的轻松,查查查,一查到底……他们自己怎么不去查?!” 发了好大一阵脾气之后,铁凝沮丧的挥挥手,让自己手下的那些惶恐的捕快们离开。 在长安城办案,百步之内必有权贵,捕快们一直就是这么畏手畏脚。 但作为最底层的捕快,铁凝必须给自己的上司一个交代。 无奈之下,铁凝来到西平郡王府,请求西平郡王那边能够给个交代。 虽然铁凝号称是太安城第一神捕,但是出来接待他的,也就是郡王府的一个管家罢了。 管家趾高气昂的斥责铁凝:“有什么好说的?我们西平郡王的部属莫名其妙的死在七里亭,我们是受害者,是苦主!你们不给我们西平王府一个交代,还天天想着让我们坦白什么?” 说着,管家伸手一指门外:“滚,赶紧滚!否则让亲兵把你们的腿子全打折了!” 铁凝气得嘴唇哆嗦。 但管家身边,十几个北疆的勇悍士兵冷冷看着铁凝,让铁凝不敢有半句多嘴。 四十多岁的老捕头脚步趔趄,他叹息着离开西平郡王府,准备去太子东宫试试运气,看看能不能查出那两匹骏马的线索。 老捕头沿着街道走出没多远,后面传来那个管家的喊声:“铁捕头,请留步!” 铁凝和他手下的两个捕快停下脚步,看到那个管家笑容满面的追了上来。 管家抱拳作揖,脸上和气的表情,与刚才的趾高气昂判若两人:“铁捕头,西平郡王请您进去说话。” 第61章 有伤风化的酒楼 虽然西平郡王安旭山愿意接见自己,但是铁捕头的脸上却没有丝毫喜悦的笑容。 安旭山是出了名的暴躁狂虐,一言不合就可能伤人全家。 铁捕头与这种人打交道,心里七上八下的很是忐忑。 老捕头跟着管家来到西平王府的内院,他站在那个院子门口,等了将近一刻钟后,里面才传铁捕头进去拜见西平郡王。 老捕头来到房间里,只见一个身材异常胖大的人靠在软榻上,一对小小的眼睛眯缝着,精光四射的盯着自己。 铁捕头恭恭敬敬的跪下磕头。 “你说的事情我都知道了。”安旭山靠在床上,慢吞吞的说道:“我的那名牙将叫做崇黑虎,奉了我的命令去追杀几个逃兵。估计是那些叛贼特别厉害,在七里亭设了埋伏,竟将崇黑虎等人全都杀了。” 虽然安旭山的话迫在眉梢,但是总算有了一个交代,老捕头的心里颇为高兴。 但仅仅凭着安旭山的几句话,老捕头还不肯离开。 铁捕头跪在地上,请求安旭山给一份书面的证词。 安旭山向管家点点头。 不一会儿,就有人拿了一份书写工整的证词,递到铁捕头的面前。 铁凝拿着证词看了看,不禁笑逐颜开。 老捕头向西平郡王安旭山磕头道谢,然后揣着证词告退。 回到五军都督府之后,铁捕头将证词交了上去。 一时间,长安城各衙门的主官仿佛都在一瞬间恍然大悟,顷刻之间就明白了事情的真相,对五军都督府的忠于职守赞叹不尽。 但老捕头的心里很悲哀。 刑部和京都府无非是惧怕了安旭山的权势,所以才一个个明智的闭上了嘴,不再追究七里亭的这场命案。 独坐在巡捕房里,老捕头重新还原了现场勘察的结果,最后得出了一个惊人的推测。 二十三名北疆士兵,死亡的时候全都是一箭穿喉。 而从弩箭穿透的角度,还有那些持续飞行后纷纷落地的沾血弩箭来推算角度,铁捕头得出一个结论:所有的弩箭全都是从一个方向发射过来的。 中箭之后,草丛中没有发现尸体被搬动的痕迹。 也就是说,有人站在那些士兵的包围圈里,在一瞬间向二十三个士兵发射了威力强劲的弩箭,将这些人全部击毙! 这诡异的案情让老捕头百思不得其解。 凶手到底使用了什么可怕的武器,才能达到如此恐怖的杀伤力? 思考了很久之后,老捕头得到了一个比较接近事实的推断:那天,崇黑虎带着士兵在追杀两个人,那两个人在弩箭的射击之下,只能躲在死马后面一路爬行,这时候,有太子府的某个绝顶武者赶到,一招毙敌。 不论事实的真相,是否与自己的推断符合,铁捕头都不想再查了。 西平郡王,或者太子府的高手,都能轻轻松松的碾死铁凝,就像是碾死一只蚂蚁。 七里亭的命案就这样过去了,长安城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与繁华。 铁捕头继续带领着五军都督府的捕快们,在长安城的大街小巷维持着治安,搜捕罪犯,保护民众。 除了维持治安之外,铁凝和自己手下的捕快们还有一个工作,那就是对整个长安城的风月之所进行管理。 长安城无比繁华,各种秦楼楚馆烟花巷,多得数不胜数。 但是朝廷在明面上是不承认这些风月场所的,只把她们以酒楼、客栈的性质进行管理。 然而,杀手和伎女,永远是这个世上最赚钱的行当。 如果以酒馆和客栈的性质对这些秦楼楚馆征税,那么朝廷可就亏大了。 所以五军都督府这边想了个馊主意,让巡捕房的捕快,每两个月对长安城的青楼进行一次“突击检查”。 按照常例,捕快们会在青楼里发现一些“从事不正当行为”的男男女女,然后以“有伤风化”的罪名,对这些秦楼楚馆予以处罚。 处罚的手段一般是罚银子,等于是让这些青楼交了税款。 由于捕快们大多血气方刚,而且罚款的数额也容易随心所欲,所以铁捕头每次都是亲自带队去那些青楼进行突击检查。 今天要检查的,是上个月新开的一家“酒楼”,叫做醉红楼。 虽然这家楼子带了个“醉”字,卖的却不是酒。 铁凝刚一进门,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上前媚笑着贴过来:“官爷,楼上请啊。” 那个女子还未靠近,就一股浓香扑鼻而来。 铁凝已经四十多岁,对这种投怀送抱的事情早已漠然,铁凝随手推开那个女子,板着脸说道:“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紧离开房间出来接受检查!” 捕快们如狼似虎的推开醉红楼大厅里的几个丫鬟侍女,气势汹汹的朝着里面的一间间客房走去。 一阵哭爹叫妈的声音中,捕快们踹开门,从里面拖出一个个衣衫不整的男男女女。 铁捕头面带冷笑,开始按照惯例准备进行处罚了。 然而那个三十多岁的女子毫无惧色,反倒再次媚笑着贴了过来:“官爷,借一步说话?” 铁捕头皱了皱眉,实在不愿意跟这种肮脏的女子说话。 老捕头的手下看着上司的表情,立刻心领神会的将那个女子推开:“老实点,如果再不听话,把你们全部送到京都府处置。到时候一个个按照有伤风化的罪名,枷起来示众三天。” 枷,是一种极大的刑具。 对于一些有伤风化却又够不上死罪的婬邪之人,京都府会用二十多斤中的大铁枷,将犯人铐住,放在路边示众。 由于铁枷沉重,被示众的人只能跪在路边被人嘲笑,处境异常狼狈。 那个女子依然没有害怕,她挥舞着红色的纱巾手帕笑道:“各位官爷,可别这么凶巴巴的,我绮红可不怕你们这些危言耸听的话,来,官爷,跟我到里面谈谈……” 看着绮红有恃无恐的样子,过来检查的捕快们一个个暗暗皱眉。 通常,像绮红这样淡定的青楼老鸨,都是因为这座楼子后面,有达官贵人在撑腰。 众捕快用询问的眼光看着老捕头铁凝,等待他的定夺…… 第62章 查封醉红楼 铁捕头的心中也犹豫了。 皇帝陛下对朝臣勋贵善待有加,对这些达官贵人开设不道德场所,是一个暗中放纵的态度。 皇朝不承认这些青楼的存在,所以只能通过处罚的方式,从这些青楼身上捞到丰厚的税收。 大家彼此容忍、默契配合,形成了帝都之内别有韵味的青楼文化。 所以,长安城内大大小小的青楼,其实都有背景。 这个醉红楼想必也不例外。 来醉红楼之前,铁捕头也是调查过这个醉红楼的。 在百步一青楼的长安城,醉红楼能够开起来,不论是资金还是管理,肯定都是一流的。 但问题是,铁捕头却无法找到醉红楼的东家到底是谁。 而醉红楼的经营风格,相当的大胆泼辣。 长安城内青楼遍地,但大家还是有一定底线的。 可是醉红楼不一样,许多邪门歪道的污秽生意,他们都敢偷偷的做。 铁捕头这一次来,本身就是抱着重罚、警告的打算。 没想到,醉红楼的这个老鸨绮红,却是一点都不害怕。 这是多大的靠山,才敢让绮红在这么多捕快面前毫无惧色、侃侃而谈?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铁捕头冷冷说道:“绮红,我奉劝你不要耍花样,我们也是有备而来的。” 绮红微微一笑,她毫不在意的挥挥手帕:“大人,我们醉红楼也是有备而来的呀。来人啊……” 一个个醉红楼蓄养的豪奴,出现在花厅的各个角落。 这些豪奴手中拿着棍棒、铁链、铁尺,面色冷峻。 捕快们进来之后,这些豪奴应该就已经在门外等候了。 等绮红一声令下,这些豪奴纷纷出现,将捕快们包围起来。 看得出来,那些豪奴都有着不低的武道修为,身上散发出强大的气势,以阴寒的目光盯着铁捕头和那些捕快。 这肆无忌惮的作风,还有那些冰冷的眼光,让铁捕头不寒而栗。 铁捕头的心中,不禁暗生寒意。 “你们好大的胆子……”铁捕头语气森然的说道:“这是要抗拒执法吗?” 绮红娇笑着摇摇头:“那怎么敢呀?我们醉红楼也有做的不对的地方,大人请拿着,这是我们醉红楼交的罚款。” 说着,绮红递了一个小钱袋过来。 铁捕头掂了掂,里面轻飘飘的只有十两银子左右。 铁捕头冷笑:“听说醉红楼的宫廷玉液酒,一壶酒要十八两银子,你交这么点钱,莫非是在打发叫花子吗?” 绮红立刻变脸,这个容貌颇为艳丽的老鸨,跳着脚大声喊道:“不然你还想怎样?你们京都府的捕快,在老娘眼里可不就是叫花子一样?滚滚滚,赶紧滚,否则老娘对你们不客气了!” 铁捕头气得脸上变色。 老捕头冷冰冰的盯着绮红:“看样子,你们醉红楼是不想开下去了?!” 绮红满脸轻蔑的笑容:“长安城是讲王法的地方,醉红楼开不开,可不是你们这些臭捕快说了算的!老头,我奉劝你不要吓唬我,老娘我可是吓大的!” 铁捕头气得嘴唇颤抖,他跺了跺脚怒吼道:“来人,封楼!把这些人都带回去审讯!” 绮红尖声喊道:“你们这些狗杀才,谁敢封楼,老娘让他在长安城没有立足之地!” 双方都杀气腾腾、寸步不让,眼看就要打起来了。 这时,一个年轻书生满头大汗的跑了过来。 铁捕头暗暗松了口气。 和事佬果然来了。 年轻书生躬身行礼,然后礼貌的说道:“学生王子安,拜见大人。” 铁捕头皱眉:“王子安?你是什么人?” 王子安苦笑:“在下是个落魄秀才,今年大考落榜之后,如今受人委托,在醉红楼当个账房先生。” 铁捕头皱眉,心想一个落魄秀才,就算是再如何落魄,也是个读书人啊。 这人落榜之后毫无气节的跑到青楼来当账房先生,实在让人啼笑皆非。 “既然你是读书人,那就该知道礼义廉耻!”铁捕头沉声说道:“醉红楼里面有很多不法之事,你如果为官府举证,可以免你的罪责。” 王子安脸色阴晴不定,而绮红冷笑一声,抱着胳膊丝毫没有惧怕。 铁捕头知道今天是踢到了铁板,但又不愿意服软离去。 毕竟,铁捕头这三十年的威望得来不易。 若是被绮红三言两语就吓跑,那长安城第一神捕的名头可就算是毁了。 铁捕头目光冷然的盯着王子安,而年轻的书生愁眉苦脸,他再次躬身行礼:“大人,不是在下不愿意举证,实在是自古忠义不能两全……就算醉红楼有什么不法之事,也不是学生能管的。” 说着,王子安又低声说道:“也不是大人您能管的!” 铁捕头怒极反笑,他大声说道:“好好好,我今天就看看是谁敢对抗王法!来人,把绮红和王子安抓回去!” 捕快们拿着铁链过来抓人,王子安吓得瘫坐在地上。 绮红退后两步,冷笑中多了几分杀气。 周围的豪奴冲了过来,抡起手中的家伙朝着捕快乱打。 铁捕头目瞪口呆——想不到对方居然真的敢动手?! 须发花白的铁捕头怒吼一声,双手之间真气涌动,一抓朝着正对面的豪奴抓了过去。 铁凝成名三十年,善于使用一套三十六式大擒拿手,被同行称之为“铁鹰爪”。 大擒拿手杀人不够麻利,但是抓人却一抓一个准。 铁捕头一抬手,果然就顺利揪住那个豪奴的胳膊,然后反扭擒拿。 那个豪奴痛的哇哇大叫,在铁捕头的擒拿之下,不得不单膝跪地。 铁捕头沉声喊道:“住手!不然我把他胳膊扭断了!” “别理他!”绮红大声说道:“给我打!只要不打死了,主子都给你们担着!” 豪奴们的眼中凶光大盛,一个个加倍凶狠的扑过来殴打捕快。 铁捕头也怒了,他一脚将豪奴踹倒,然后铁爪如风,把围攻在捕快周围的豪奴一个个摔飞出去。 然而,就在铁捕头威风凛凛的连摔数人之后,一个面带冷笑的豪奴猛然抬手,紧紧抓住了铁捕头的胳膊。 第63章 文化传承之地 铁捕头微微一愣,感到对方明显是个高手。 老捕头下意识抬手发力,一股强大的劲气从手中喷薄而出。 老捕头准备将那个身材魁梧的豪奴震飞出去。 然而那个豪奴冷笑,手中同样是力量沛然而发。 两股强大的劲气撞在一起,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空气中莫名出现一个气团,然后四散飘逸。 老捕头后退了半步,心中一片惊骇。 …… 成名多年,铁捕头在二品高手的境界已经呆了十年,武道修为精湛。 如今老捕头不再是青壮年的刚猛套路,但整体的真气积累,比年轻人还是要强得多。 老捕头相信,刚才自己振臂发力,就算是三品、四品的武者,也能轻松击退。 但那个豪奴没有。 对方只是在老捕头的攻击之下微微晃了晃身体,神态非常轻松。 看这个豪奴举重若轻的神态,铁捕头心中大为震惊。 眼前这个长着络腮胡子、身材高大魁梧的豪奴究竟是谁,竟能和自己拼个不分胜负?! 一个捕快凑到老捕头耳边,嘀咕几句。 燕赵? 老捕头疑惑的看着对面那个武道修为高深的豪奴,心中充满疑惑。 对方是飞鱼卫的编外人员,二品武道高手燕赵? 铁捕头虽然与燕赵素未谋面,但当然听说过燕赵的名头。 这个燕赵听说已经晋阶一品高手,虽然时间尚短、境界不稳,但实实在在比铁捕头略高一筹。 铁捕头打死也想不通,一个顶尖的武道高手,跑到醉红楼来当奴才,图的到底是什么? 有一品高手坐镇,也难怪这醉红楼的老鸨如此嚣张了。 “知道厉害了?”绮红凶巴巴的喊道:“滚!都给老娘滚!否则把你们所有人都打断一条腿,然后丢到门口去让人看笑话!” 铁捕头脸色铁青。 看绮红那泼妇般的模样,铁捕头相信,对方根本不是在虚言恐吓。 如果自己不走,这帮混蛋真的会将捕快们打到伤残。 铁捕头应该可以自保,但手下的捕快估计就难以 铁捕头仰天怒吼了一声“走”,然后带着捕快们狼狈不堪的离开了醉红楼。 绮红发出快意的笑声,站在醉红楼门口朝着铁捕头挥舞手帕:“老家伙,有空常来坐坐啊,我安排最好的姑娘给你!” 醉红楼的二楼,一大群青楼女子挥舞手帕、抛洒鲜花:“大爷,常来啊!” 附近看热闹的人哄堂大笑。 铁捕头气得直跺脚,带着捕快离去。 绮红得意洋洋,而王子安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脸色颇为不安。 王子安回到账房,收拾了一下东西之后锁了门,匆匆来到长安城的内城。 进了内城,王子安拿着腰牌,从侧门进了太子居住的东宫。 王子安的腰牌权限颇高,他一路上畅通无阻。 来到了梧桐苑门外,王子安快步走进院子,向正在看书的明岳深施一礼:“先生救我,先生救我啊!” 明岳惊讶的放下书本:“子安,你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呃……怎么还哭了?” 王子安抹着眼泪大哭道:“先生,我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啊!” 明岳让王子安坐下,然后给年轻的书生倒了杯水。 上次帮助太子殿下招揽了王子安之后,明岳就没有再去过问王子安的事情。 因为就算王子安真的才能出众,这个只会读书的书呆子,也需要历年几年才能担当大任。 所以,听说太子会给这个年轻书生安排职位之后,明岳也就没过问那么多了。 可是今天看王子安的样子,最近只怕是受了不少委屈。 情绪接近崩溃的王子安哭哭啼啼的将自己的遭遇说了。 听完王子安的遭遇,明岳也是很无语。 ——那天,王子安兴高采烈的在东宫的一个小厢房住下了。 王子安满怀着报国之心,在小厢房里兴冲冲的等待着职位。 两天后,有人来问王子安,问他是否能写会算。 王子安苦读诗书、才思敏捷,用能写会算来形容他,简直是侮辱了人才。 年轻书生没敢狂妄,自然说是自己能写会算。 又过了两天,王子安被请到了醉红楼,成了一名账房先生。 醉红楼上下满目花娇,王子安这么个年轻书生呆在那里,没两天就遭了姑娘们的毒手。 可怜王子安十八年不近女色,却几乎被姑娘们折腾的无法下地。 回家的时候,王子安都是被豪奴们一路抬回去的。 也就是这一天,王子安知道了醉红楼的大东家,居然是三皇子李振! 所以,王子安才对铁捕头说“忠义不能两全”。 明岳一脸茫然。 就算是两世为人,就算是脑海中储存着海量的知识,明岳也万万没想到,十三四岁的少年皇子,居然会去开青楼! 话说这三皇子到底是多缺钱,才会干起这种皮肉生意?! “先生,这工作我实在是干不下去了!”王子安哭哭啼啼的说道:“若是再让我去当青楼的账房先生,我宁可自挂东南枝!” 明岳有点哭笑不得:“好了好了,你也别这么偏激了,青楼文化也算是长安城的一景,人家姑娘们也是自食其力,你就别为了这点小事要死要活了。” 洛阳在旁边眨巴着眼睛问道:“明大哥,什么叫青楼文化?” “小孩子滚一边去,”明岳笑骂着挥挥手:“我有正事要谈,你不准偷听!” 明岳拉着王子安离开院子,只听王子安低声说道:“醉红楼里确实有些不法之事,开楼两个月,已经有三名姑娘失踪!我怀疑她们已经遭了毒手!” 明岳微愣,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三皇子开青楼,在明岳的观念中,倒也不算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错。 暗杀和皮肉,是数千年来最赚钱的生意,长安城的达官贵人都有所参与。 但青楼毕竟是个琴棋书画诗酒花的娱乐场所,肩负着传承文化的重任。 这样的风雅之地,不应该变成夺人性命的地狱。 “我和你一起到醉红楼去看看!”明岳脸色平静的说道:“我看看醉红楼到底是怎么回事……” 王子安大吃一惊:“先生怎么能去这种污秽的地方?” 明岳乐了:“什么污秽不污秽的?走,同去同去!” 神情惶恐的王子安带路,明岳微笑跟着,两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来到了醉红楼。 第64章 千里独行曹尚飞 此时正是傍晚,醉红楼正是生意最好的时候。 但今天捕快来了之后,醉红楼的生意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嫖客们听说铁捕头在醉红楼铩羽而归,但大家最近都不敢去醉红楼了。 万一要是从醉红楼出来,被铁捕头当场抓住什么过错,那可就糟糕了。 醉红楼听说背景深厚,铁捕头自然不敢招惹。 可嫖客们都是普通人,谁要是得罪了铁捕头,那是要吃牢饭的。 两个龟奴坐在醉红楼门口,懒洋洋的低声聊天。 老鸨绮红姐姐坐在一张锦凳上嗑瓜子,眼神有些空洞茫然。 青楼姑娘们都知道绮红姐姐今天的心情不好,所以不敢去啰嗦什么。 所以今晚醉红楼的气氛很低沉。 忽然,门口的龟奴扯直了嗓子大声喊道:“有客到!楼上楼下的姑娘们,见客了!” 恹恹欲睡的青楼姑娘们精神一振,纷纷从自己的闺房门口探出头来。 只见醉红楼的账房先生王子安,陪着一个年轻人走进醉红楼。 王子安是个少年士子,长相斯文俊俏,所以颇得姐妹们的青睐。 可是王子安与他身边的那个书生一比,就像是乌鸦和凤凰之间的区别。 那个年轻书生与王子安相比,容貌更加俊朗、气度更加沉稳、衣着更加华贵。 绮红距离近,她能看得出来,这个年轻书生像是那些朝中的大人物一样,带着一股什么都不在乎的超然和淡定。 绮红丢掉手中的瓜子,猛地一挥手中的丝绢,声音宛如被人夹住了鼻子,变得格外娇嗲起来:“小王相公,你这是带了哪位公子过来?” 王子安苦笑:“绮红姐姐,他可不是来寻欢作乐的,他是……” “说什么鬼话呢!”绮红手中的丝绢在王子安脸上一挥,浓浓的香味呛得王子安说不出话来:“来到我醉红楼,就是最尊贵的客人,一定要吃好玩好才行!” 说着,绮红贴在年轻书生的胳膊上,声音甜腻的问道:“……公子尊姓大名?” 年轻书生笑着说道:“我叫明岳,是专程来找燕赵的。” 来找燕赵的? 绮红的心凉了半截,她挤出一丝笑容问道:“公子找燕赵那个腌臜货色干什么?” 明岳耸耸肩:“他欠我不少钱。” 绮红大怒:“岂有此理,这个狗杀才居然公子的钱,难怪在我醉红楼从来不肯付账!” “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明岳微笑着说道:“请姐姐帮忙带路,我要找他好好算算账。” 绮红嘴上对燕赵毫不客气,可却不敢得罪这个修为高深的武者。 “姑娘们都过来!”绮红大声喊道:“带这位公子去见燕赵大爷!” 见明岳似笑非笑看着自己,绮红挥舞着丝绢笑道:“我还有事要忙,就不陪公子了。” 绮红脚底抹油,立刻开溜。 七八个浓妆艳抹的少女朝着明岳围了过来。 让王子安叹为观止的是,明岳并不紧张,他谈笑自若的与那些姑娘们开着“日后再说、深入交流”之类的小玩笑,然后走到了三楼的天字二号房门口。 还没进门,就能听见房间里传来燕赵张狂的大笑声:“莫说是铁凝那个糟老头子,就是他们刑部的捕快全部出动,也不能动我燕大爷半根毫……” 没等燕赵说完,明岳已经一脚将大门踹开。 只见粉红的蜡烛光芒下,燕赵左拥右抱、喝酒吃肉、好不快活。 燕赵身边居然坐着六个青楼姑娘,大胡子上满是酒渍,看起来已经有七分醉意了。 明岳冷笑道:“燕大侠好威风,好煞气,居然连刑部也不放在眼里了。” 看到明岳忽然出现,燕赵的酒意顿时醒了,他满脸尴尬的笑道:“明先生怎么来了?” 见明岳一脸戏谑的看着自己,燕赵大声嚷道:“你们都出去!全部都出去!” 房间内外的青楼姑娘们见燕赵气急败坏,一个个胆战心惊的离开了。 燕赵站起来,他陪着笑脸深施一礼:“先生怎么来这种污秽的地方了?” 明岳义正言辞的说道:“都是靠劳动吃饭,哪有什么污秽的?” 燕赵一脸尴尬的点头附和,他偷眼看看明岳,第三次问道:“先生怎么来了?” 明岳无奈的说道:“你们得罪了铁捕头,王子安向我求助,我才知道三皇子居然开了这么个文化娱乐的优雅场所……至于你嘛,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看着燕赵脸上的口红印子,明岳调侃道:“莫非你感到自己的武道修为已经遇上了瓶颈,所以打算在这里修炼定力?” “不是不是,”燕赵连忙解释道:“我在这里等人,等一个殿下想要招揽的人。” 明岳呵呵一笑:“我读书少,你可不要骗我。” 燕赵解释道:“哪敢欺骗先生……殿下要招揽的人,叫做千里独行草上飞,是一个独行武者,二品巅峰的境界。” 见明岳还有些不解,燕赵耐心解释:“此人姓曹,名尚飞,轻功卓绝,善于追踪,所以叫千里独行草上飞。” 明岳恍然。 既然是奉命行事,明岳倒也没有过多苛责燕赵什么。 燕赵见明岳的脸色缓和下来,他心中一阵窃喜。 燕赵恭敬的给明岳倒酒,他为自己沉沦风月场所,做出各种辩护:“先生,我也是皇命在身,所以才身不由己……等我找到了这个叫曹尚飞的家伙,从此以后就绝对不来这里了!此生此世,我燕赵要是再踏进醉红楼一步,有如此杯!” 燕赵一抬手,将酒杯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酒杯摔得粉碎。 明岳微微皱眉:“这些小事,我可不想管你……其实我这次来,是因为王子安说,这醉红楼开张短短两个月,就已经有三名姑娘失踪了,这件事你可知道?” 燕赵眨巴着醉醺醺的眼睛,一脸茫然。 明岳翻了个白眼,他沉声说道:“你去把老鸨找来,我有话问她……” 第65章 眼见为实 燕赵一听明岳的话,立刻有种找到了替死鬼的喜悦。 “公子放心,我这就去叫她过来!”燕赵气势汹汹的说道:“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咱们一定要问个明白,绝不姑息!” 明岳点点头,他看着桌上的残羹冷炙,有些厌烦的轻轻挥手。 桌上的杯盘碗筷无风自动,纷纷被推离明岳的面前。 明岳面无表情的在房间里做了片刻,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燕赵一手拖着绮红的胳膊,另一只手扯着王子安的衣襟,将两人全都带进了房间。 绮红还在毫不客气的朝着王子安拳打脚踢:“你个小书生,平时老娘待你不薄,你居然偷偷去东宫告我的黑状!” 王子安面红耳赤,他不甘示弱的说道:“红姐,咱们楼里每月都失踪一两个姑娘,你总要给姐妹们一个交代!” 绮红正要破口大骂,忽然目光接触到明岳的视线。 明岳没说话,侧头看着门口,但似乎又没有看着门口。 他的目光平静、空洞、冷漠,仿佛透过绮红的皮囊,将她的小心思看得一清二楚。 老鸨心里打了个寒颤,声音慢慢的低了下来。 燕赵将王子安和绮红拖进房间,明岳似乎终于回过神来。 “子安,别吵了!”明岳淡然制止了王子安的各种争辩:“事情我们都知道了,你安心听绮红姐的解释就行。” 王子安点点头,他讪讪说道:“我且看她怎么解释。” 绮红尖声骂道:“我呸,老娘凭什么向你解释!?” 明岳笑着摆摆手:“绮红姐姐不用管他这个迂腐的小家伙,有什么事情向我解释就行……” 绮红陪着笑脸正要道谢,忽然明岳沉着脸冷冷说道:“要是你解释不清楚,我亲自送你到铁捕头那里去吃牢房!” 绮红吓了一跳,她连忙说道:“小书生说的那三个丫头,先后都被人赎身了,如今在有钱的大爷家里享福呢。” 房间里的三个男人都沉默了。 王子安满脸不信,他大声说道:“如果是她们被人赎身了,账面上为什么没有记录?我也不曾看到什么赎身的文书!” “你算个什么东西!”绮红满脸不屑:“一个穷书生而已,我凭什么跟你说?!” 王子安气得脸色发白。 自从被明岳举荐成为小吏之后,王子安一直自视甚高。 即便是受到皇子的委托,在这种烟花之地当了个账房先生,但平时青楼上上下下的奴仆对他礼敬有加,姑娘们又对他特别钟爱,渐渐让王子安觉得自己是个颇有人望的青年才子。 此时绮红一句“穷书生”,让王子安气得嘴唇发抖。 明岳面无表情的看着绮红。 这位醉红楼的老鸨忽然感到一股极大的压力,从她的肩膀上摁了下来。 这个力量强到让人无法抗拒,绮红双膝一软,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 绮红心下骇然,她扭头看看身边的燕赵,以为是燕赵在故意折腾她。 燕赵平时和绮红的关系不错,他耸肩摊手,看了看明岳的方向。 绮红的心中更加恐惧。 虽然绮红不懂武道修行,但是一个人隔着大老远就能让她跪倒在地,显然修为比燕赵还要强多了。 “她们真的都活得好好的!”绮红连忙解释道:“小荷被礼部主事陈大人赎了身,其他两个女孩也都有个好人家啊!” 燕赵和王子安面面相觑。 礼部主事陈大人已经六十多岁了,确实喜欢逛青楼。 绮红又继续解释道:“礼部陈大人给小荷赎身花了二百两银子,但他怕在官府留下证据,所以死活不肯写字据,而这个赎身的钱……” 说到这里,绮红尴尬的一笑。 大家都知道,这钱显然是被绮红自己给私吞了。 因为陈大人要求保密,因为绮红自己的贪心,所以这个钱就此被隐瞒下来。 事到如今,王子安叹了口气,知道自己是错怪绮红了。 燕赵将绮红扶起来,他笑骂道:“你个贪财的老鸨,早把事情说清楚,不就没这么多麻烦了。” 绮红撇撇嘴:“我绮红虽然是青楼女子,但也是有节操有原则的,礼部陈大人不让我说,我是打死也不能说的……哼,要不是你们这些臭男人污蔑我的清白,我可不会透露半个字!” 王子安听得直翻白眼。 话说一个青楼老鸨,满口的节操、清白,实在让人很是无语。 明岳站起来,他神情依旧冷漠:“口说无凭,眼见为实……既然绮红姐姐这么说了,那我们今晚就去礼部主事陈大人的家里看看。” 绮红有点想吐血:“现在去吗?” 明岳点点头,他向王子安问道:“你认识那个叫小荷的姑娘?” 王子安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明岳微笑着说道:“绮红姐,请把地址告诉我,我和子安过去看看。” 绮红曾经送小荷到陈大人家中“过户”,所以倒是真的知道陈大人家住在哪里。 绮红将地址报给明岳,明岳点点头,带着王子安走到三楼的露台上,然后回头看了绮红一眼。 虽然明岳脸上还带着淡淡的笑容,但眼神中的几分冷意,让绮红的心里打个冷战。 绮红知道,万一明岳去陈大人家找不到小荷,自己肯定要倒霉的。 这位圆滑机智的老鸨叹了口气,心想这个表情豁达的明岳公子,怎么就这么别扭呢? 不过是一个小丫头的生死,值得他去得罪礼部的主事大人吗? …… 绮红掌管青楼,见多了生离死别、虚情假意,她不会明白生命与生命之间的平等关系。 对于每个生命来说,不论高低贵贱,都只有一次生死。 就好像那位纵横天下的草原单于,虽然建立了横跨万里的大帝国,但死后也只有五尺葬身之所。 明岳不希望小荷受苦或者莫名死去,所以他决定亲自去看一看。 少年托着王子安的手臂,从醉红楼三层的露台一跃而下。 呼呼的风声灌入耳朵,王子安吓得几乎要尖叫起来。 但那种急速下坠的奇怪感觉,让王子安的声音更在喉咙里,无法喊出来。 就在王子安以为自己要摔死的时候,明岳的手在墙壁上轻轻一推…… 两人的身体忽然改变方向,从下坠,变成了向前方迅速飘行。 王子安瞪大眼睛,心里莫名雀跃,先前的恐惧一扫而空。 这种浮空滑行的感觉,像是飞一样的感觉。 第66章 宗主在上 人类自有生以来,飞行就是他们最大的理想之一。 王子安读书、悟道,心里常常念诵着《逍遥游》的“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以游于无穷者、是为逍遥”。 只是,作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贫穷书生,想飞,无疑是痴人说梦。 而今晚,明岳带着王子安,以极快的速度掠过一栋栋房屋、一条条街道。 王子安一开始以为明岳带着他在飞。 但很快王子安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的身形每次高高跃起之后,便会逐渐向着地面落去。 而此时,明岳总是用脚尖踩着地面或者屋顶。 然后,明岳和王子安的身形就再一次飞向高高的夜空。 王子安的心中骇然。 如果这种“飞行”是因为明岳脚上产生的力量,那该是多么强大的力量? 两人在夜间的长安城飘行着,方向并不难以辨认。 原因很简单,在这个有钱便有了一切的长安城,平民百姓家里只有一盏孤灯,而豪门大户的居所,常常是灯火通明。 礼部主事陈大人家中也不例外。 陈大人没有太多的权力。 但有些权力,只需要一项,就能富贵一生。 陈大人的权力,就是命题。 每年科举的时候,陈大人都会参与科举命题。 虽然陈大人不会堕落到泄露考题,但是每年都有很多人愿意出钱去打听考题,或者打听考题的范围。 陈大人从不泄露考题,他每每故作高深,将那些前来行贿的人骗的团团乱转。 所以陈大人家里很有钱。 男人有钱,便多了许多优雅的嗜好。 陈大人也不例外。 陈大人家中已经有了十一房侍妾。 最近娶的这房小妾年方十九,是醉红楼的歌舞姬,容貌颇为艳丽。 只是陈大人已经七十一岁了,虽然有心,但老迈的身体却真的无力了。 不过这不妨碍陈大人取乐。 在明亮的灯光下,陈大人家中的两个护院正围攻柔弱的小荷。 两个护院都是有品阶的武者,身形强壮如山。 相比之下,小荷像是孤单无助的羊羔,在狼爪下痛苦挣扎。 陈大人坐在一个长条桌前,瞪大眼睛伸着脖子,看着烛光下惊心动魄的一幕。 在院子里还有十几个歌舞姬,还有不少丫鬟侍女。 这些女人对陈大人的丑态似乎早已经司空见惯,自顾自忙着各种端茶倒水的杂事。 蹲在屋顶的王子安看到这一幕,几乎气炸了肺。 “有辱斯文,实在有辱斯文!” 王子安做梦也想不到,平时方正严苛的陈大人,背地里居然是这么一个东西! 平时陈大人来到醉红楼,最爱听小荷唱曲。 王子安本来以为小荷在陈府会继续做些风雅之事。 却没想到,小荷在陈府居然受到这种肮脏的侮辱! 怒气冲天的王子安抓起一块瓦片,朝院子里丢了下去! 王子安是一介书生,瓦片虽然不重,但也没飞出多远。 青色的瓦片啪的一声掉在院子里,摔得粉碎。 那些歌姬们大呼小叫的乱作一团,附近的仆人、丫鬟生怕有刺客上门,一个个尖叫着退避三舍。 两个卖力表演的护院丢下小荷,上前一左一右护住陈大人。 老迈的陈大人被吓了一跳,嘶声喊道:“表弟救我,表弟救我!” …… 在整个陈府最高的一座屋宇上,莫问剑悄无声息的俯视着那片宅院。 莫问剑,是陈大人的表弟,血脉之亲。 与老迈又文弱的陈大人不同,正值中年的莫问剑是超凡入圣的绝世武者、一代宗主。 莫问剑的玄剑宗,不算是什么大宗门,但因为有莫问剑这个宗主,便能在长安城附近的崤山开宗立派。 莫问剑已经是一品高手。 盘坐在屋顶上的莫问剑居高临下,宛如神灵一般俯视着附近的情况。 先前看到明岳和王子安悄悄摸摸的爬到房顶,莫问剑只是无声的冷笑了一下。 对方的身上没有力量波动,应该只是进来偷窥的小贼。 院子里的扈从就能轻松打发了这种小贼。 所以,自视甚高的莫问剑盘膝坐在屋顶上,长剑横于膝盖,眼睛半睁半闭,身形一动不动。 但很快,莫问剑觉得不对劲了。 此时月黑风清,坐在黑暗处的莫问剑,应该是其他人看不到的。 可那个青衣少年偏偏察觉到什么,他的目光朝着莫问剑这边看了过来。 紧跟着,那个少年还笑了笑,似乎在和莫问剑打招呼。 莫问剑的心头有些惊讶,但也没有太在意。 直到喧闹发生了。 瓦片落在院子里,胆小如鼠的表兄吓得几乎晕倒,莫问剑终于忍不住要出手了。 莫问剑伸手轻轻抓起一片青色的瓦砾,悄无声息的屈指一弹。 同样是瓦片,莫问剑发出的瓦片宛如一支无声的利箭! 整个瓦片飞行的过程,除了最初的一声呼啸声之外,再没有更多的声音。 不停旋转的瓦片似乎消除了自身的尖锐风声,在空中划了个斜线,朝着明岳和王子安飞去。 明岳脸色微变。 仅仅是这么一招,明岳便知道,这个盘坐在屋顶的人是个了不起的武道高手。 恐怕对方的境界比燕赵等人还要更高。 王子安正要开口大声怒斥陈大人,忽然看到黑暗中一道影子快速飞了过来。 文弱的王子安在很短的瞬间里看清楚了,那是一片青色的瓦砾。 王子安的心里有种荒谬的感觉:怎么又有一片青瓦? 明岳伸手朝着那片瓦砾抓了过去。 不停旋转的瓦砾骤然停顿,然后啪的一声,化作无数碎片! 这一下的变故来得很突然,明岳皱眉,袖子无风自动。 一股强大的力量干扰着碎瓦片的轨迹。 虽然明岳已经尽力防御了,但依然有两片碎瓦打在袜子安身上。 王子安脸色惨白,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扶着屋顶想要大声痛呼,却看到屋顶上一个黑衣剑士飘然而下。 第67章 四象归一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王子安觉得很无语。 似乎一夜之间,所有的武道高手都学会了飞行? 在沉重的压力下,原本就受了伤的王子安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屋顶上。 莫问剑不屑的撇撇嘴,他飘然而下,侧头看着明岳。 似乎,这个青衣少年的情况有些不对。 但莫问剑很无所谓。 在莫问剑眼中看来,明岳应该有些本事。 但明岳的年纪不大。 就算明岳的天赋再高,小小年纪也无法达到武道巅峰。 在一瞬间,明岳的人影忽然不见了。 莫问剑的眉头皱了皱,他的心提了起来,警惕的扫视着周围。 只有超高的速度,才能在一瞬间从别人的眼中消失! 虽然明岳的速度奇快,但莫问剑的心里依然是无所畏惧的。 毕竟,一位玄剑宗的宗主,有害怕一个赤手空拳的少年? 如果说有什么害怕的话,莫问剑唯一害怕的是,明岳直接逃走了。 莫问剑侧耳倾听着周围一丝一毫的动静。 黑夜之中,似乎连虫蚁的爬动声也清晰可闻。 莫问剑听到一个微弱的呼吸声头顶侧后方响起,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疑惑。 这个少年一瞬间就到了自己背后? 而且听呼吸声位置,对方好像还浮空? 缓缓举起手中的剑,莫问剑朝背后一剑挥出。 在出手的一瞬间,莫问剑感到自己的剑凝固了。 明岳的两根手指早就等在那儿,就像是猎人的铁夹,突然钳住莽撞的猎物。 莫问剑转动手腕,长剑在他手中迅速翻滚起来。 剑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剑光如水,挣扎扭动,像是要逃脱束缚的毒蛇。 如果明岳不放手,锋利剑刃就会直接绞断明岳的手指。 明岳果然放开了手,但手指以古怪的造型轻轻一指点出。 静静的空气似乎有什么沉重的力量在凝聚。 明岳的手中空无一物,但莫问剑下意识后退、侧头。 “嗤”的一声轻响,明岳手指间释放一道无形的力量。 这种力量可以说是真气,可以说是生物脉冲,可以说是压缩空气弹。 不过明岳还是愿意称之为“剑气”。 无形剑气从莫问剑的肩头擦过,擦破了莫问剑的皮肤。 玄剑宗宗主的肩头血如泉涌。 莫问剑在剧烈的疼痛和震惊中大叫一声。 这位玄剑宗宗主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儒雅无害的少年,居然能够用如此奇怪的远程攻击手段,以近乎偷袭的方式伤到了他。 昏暗中,玄剑宗宗主没有看清楚明岳放出来的是什么“暗器”。 这种暗器,应该是什么手弩之类的东西,藏在袖子里突然激发、很难闪避。 怒气冲天的莫问剑升起了几分杀意。 莫问剑挥动长剑,立志要把这个暗箭伤人的家伙刺死。 莫问剑手中虽然拿着一把普通的青钢长剑,但一道锐风从剑刃上飞射出来,所到之处,屋顶的瓦片纷纷碎裂。 这份强悍的杀伤力,比夫妻剑圣干将莫邪的惊天一击还要更加凌厉。 明岳忧心忡忡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王子安 莫问剑的武道修为比明岳高得多,他顺着明岳的视线瞄了一眼,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 这个不怕死的混蛋,激斗的时候,居然还在留心那个无用的书生? 趁着明岳微微分心的当口,莫问剑一掌打在明岳胸前。 “轰”的一声响,明岳倒飞出去。 为了救人,明岳第一次被人正面击中。 明岳的后背撞在院子的墙壁上,顿时把砖墙撞塌了半边。 面无表情的明岳松开手,将紧急救出来的王子安放在地上。 强大的莫问剑飘然而来,居高临下宛如天神。 明岳不惊不惧,抬手一道剑气朝对方刺了过去。 院子里灯火明亮,这一次莫问剑清晰的看到,并没有任何“暗器”从明岳的手中释放出来。 隔空来袭的,是一道无形无影的力量,与自己剑刃上附带的“剑罡”有异曲同工之妙。 这古怪的攻击方式,竟是如此诡异! 莫问剑的眼中杀机大盛。 如此有潜力的危险少年,绝对不能留在世间! 玄剑宗宗主的身形微微一凝,然后也在空气中遽然消失。 下一个瞬间,好几个莫问剑的身影出现在明岳周围。 明岳知道,这是对方的速度已经快得拖出了幻影。 虽然明岳的力量已经恢复了不少,但是与玄剑宗主相比,似乎熟练度还不够。 “砰砰砰……” 明岳的额头中拳,右胸被剑鞘打中,后腰挨了一脚。 而最危险的是,玄剑宗宗主的剑,试图划伤明岳的手腕。 如果不是明岳躲得快,这一剑就会割断他右手筋腱,让明岳从未一个无法发力的废人。 明岳的心头震惊:这四个幻影,居然都是真的…… 连续受到攻击,明岳的身体看起来摇摇晃晃几乎要摔倒。 莫问剑的四个残影迅速合而为一。 在明岳的脑海中,浮出一个名字:四象归一。 玄剑宗,是一个强大的宗门。 玄剑宗的功法,大多来自一个神秘山洞中的石刻。 而“四象归一”的剑术,便是玄剑宗石刻中的杀招。 四象归一,以极快的身法同时从四个方向朝对手发动攻击,看起来就像是有四个分身。 所以“四象归一”的剑术,也被玄剑宗简称为“分身斩”。 绝大多数人遇到四象归一,都会认为只有一个真正的身影,其他都是幻像。 但事实恰恰相反。 因为这种心理误导,所以四象归一在单对单的决斗中近乎无解。 如何破解“分身斩”,几乎无人知道。 但明岳偏偏知道。 四象归一,以四道幻影攻击敌人,但残影终究还是要合而为一的。 当玄剑宗高手的残像全部消失,他的身体会出现一个短暂的呆滞状态。 这种凝滞状态很短暂,但确实存在。 而且,在刚刚施展分身斩之后,玄剑宗高手的真气大量消耗,反击的力量也会变得比较弱…… 明岳咬咬牙,他也不顾自己手无寸铁、身体受伤,勇猛的朝着莫问剑扑了过去。 和明岳预料的一样,刚刚施展分身斩的莫问剑确实需要一个喘息的时间。 这个喘息的时间,其实就是莫问剑需要深吸一口气的短暂瞬间。 明岳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 第68章 繁华地狱 明岳咬咬牙,他也不顾自己手无寸铁,勇敢的朝着那个剑道高手扑了过去。 玄剑宗的这位宗主,是明岳醒来之后见过的最强的武者。 虽然莫问剑停留在一品巅峰的境界没能突破,但对于力量的控制、剑招的运用,已经炉火纯青。 像燕赵那种实力,在莫问剑面前更加不够看得了。 而明岳的问题在于,一个照面,他就被莫问剑缠住了,根本没办法抽时间凝聚心神来施展最擅长的精神攻击。 所以明岳只能勇敢的迎上去,抓住莫问剑的弱点打倒他! 果然,和明岳预料的一样,刚刚施展分身斩的莫问剑确实出现了一个停顿的时间。 这个忽然的停顿,其实是莫问剑施展绝招之后,需要深吸一口气的短暂过程。 气,虽然无影无踪,但却是所有武者关键的一个力量来源。 明岳敏锐的抓住了这个机会,一下子冲到了莫问剑的面前。 莫问剑手中的剑,是长剑。 所谓长剑,有三尺七寸长,加上手臂的距离,挥舞之间能够形成一个强大的防御圈,将一切想要靠近的敌人切成两截。 像莫问剑这种善于剑芒的高手,防御的圈就更大了。 但明岳一下子冲了过来,莫问剑的这把三尺长剑可就没有用武之地了。 在下一个瞬间,明岳举起拳头,和莫问剑分别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打在了一起…… 对于武者来说,兵器的使用在生死搏杀中占据着优势。 不论是善于切割的刀,还是精于突刺的剑,都能对赤手空拳的人形成致命杀伤。 但是很少有人知道,拳头,曾经和长生剑、孔雀翎、碧玉刀、多情环、离别钩、霸王枪一起,并列七种武器。 因为,当兵器不管用的时候,拳头就是最好的武器。 在勇猛的近身战中,明岳放弃了用剑气伤人的想法。 明岳挥舞着双臂,将截拳道的快、狠、猛、准发挥得淋漓尽致。 不但如此,明岳还擅长一种猛然发力的诀窍。 这种名为“寸劲”的发力方式,对武者的护身真气有着近乎无视防御的破坏力。 一道道带着锐风的拳头狠狠打在莫问剑的胳膊和身体上。 即便这位玄剑宗的宗主大人的武道修为深厚,依然被明岳这种专破护身真气的“寸劲”打得嘴角冒出鲜血。 莫问剑的心里无比惊骇:这是什么鬼拳法? 在莫问剑对面的明岳,颠着小碎步,拳头、腿脚、膝盖、肩膀,可以说是无所不用其极。 打着打着,明岳还发出短促的怪叫声。 “呜呀,呜呀”的低吼声中,明岳的拳力更加沉重。 莫问剑心中惶恐。 想不到这个不知所谓的小子,居然如此难缠! 这么近距离的乱战,剑已经起不到什么作用了。 莫问剑恨恨的丢下武器,这位玄剑宗的宗主双掌齐出,全身斗气爆发出来。 “轰”的一声闷响,明岳和莫问剑毫无花哨的硬碰硬。 强大的力量在空中撞击,两人不约而同的向后退开几步。 明岳的双臂无比酸痛,而莫问剑直接被震得吐了血。 莫问剑捂着闷痛难受的胸口,又惊又怒又害怕。 他完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该死的小辈,拳力竟然这么强悍。 每一次拳掌相交,都有一股奇怪的力量突破了他的护身真气,直接打在莫问剑的身体里,让他痛入骨髓。 莫问剑修炼到一品巅峰的境界,早已不再有那种年轻人的热血。 因为这位宗主大人相信,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他一定能突破桎梏,领略一品之上的境界,看到其他武者无法领略的瑰丽风景。 莫问剑惜命了。 趁着双方各自退后的机会,莫问剑飘然后退,只留给明岳一个阴森冰冷的眼神。 明岳虽然没有受伤,但他同样一阵阵的气血翻涌。 看着莫问剑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明岳知道自己这次轻敌了。 所以明岳也不敢久留,他一手抓起昏迷不醒的王子安,准备离开。 临行前,明岳看到瑟缩在院子角落里的小荷。 小荷的衣衫凌乱、眼神惶恐,她身上的皮肤沾着不少灰尘泥土,让人颇为怜惜。 明岳稍稍犹豫了一下,上前抓住小荷的胳膊,带着她一起跃上附近的墙壁。 在小荷惊恐的尖叫声中,明岳带着一个书生、一个歌姬,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之中。 明岳轻声向小荷说了句“闭嘴”。 明岳的语气不算严厉,但小荷很快安静下来。 因为小荷认出了王子安,也认出了这是返回醉红楼的路。 一时间,小荷泪如雨下。 作为一名卑贱的歌舞姬,小荷曾经以为,醉红楼是一个牢笼,是一座地狱,是世间最肮脏、最腌臜、最无耻下流、最没有廉耻的地方。 但是这半个月来,陈府的各种经历,重新让小荷认识了这个世界。 小荷第一次发现,原来老鸨绮红的唠叨也是一种关爱,原来青楼姐妹们之间的斗嘴,其实是温情脉脉的友情。 而陈府里的一切,是没有边际的黑暗,是最纯粹的罪恶。 夜色中,灯火通明的醉红楼越来越近了,小荷的心情越来越好。 能够重返醉红楼,小荷的心里燃起了新的希望。 但是看看王子安,小荷心里又满是伤感。 王子安是个很年轻的书生。 听说这个小书生落榜了,屈身在醉红楼当个账房先生。 小荷是姐妹们中第一个与王子安交好的。 这个年轻书生什么都不懂,刚与小荷接触,就羞愧的败下阵来。 要不是小荷手把手教他,这个迂腐的小书生连男人都不会做。 眼看王子安垂着头一动不动,小荷不禁关切的问道:“他怎么了?” 明岳平静的说道:“放心,他不会有事,倒是你自己,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小荷凄然一笑:“还能怎么办?我可不得继续在醉红楼当歌舞姬吗?不卖笑的话,谁养我啊?” 明岳好奇的问道:“如果他愿意养你呢?” 小荷微愣,她心里泛起一丝希望,但又不肯相信。 读书人,都爱面子,都很清高。 即便王子安与自己有什么关系,他也不可能娶一个歌舞姬。 何况自己还是一个被人玷污陵辱的歌舞姬。 明岳将王子安放下,然后含笑说道:“他愿意不愿意,总得问问他才知道……” 第69章 生命的殊途同归 昏迷不醒的年轻书生慢慢醒了过来。 王子安受到的伤害并不重。 他的昏迷不醒,来源于紧张和恐惧。 醒来之后的王子安茫然看了看四周。 三个人蹲在一个比较平坦而坚固的屋顶上,显然已经逃出了陈府。 明岳的衣服上有几道破口,还沾着些泥土。 小荷裹着一件长袍,神情惶恐的看着王子安。 明岳蹲下身子,在王子安耳边轻声问了几句。 王子安的眼神颇为矛盾。 作为一名读书人,虽然名落孙山,但王子安相信自己一定有金榜题名的时刻。 何况王子安现在已经算是东宫的幕僚,将来有的是飞黄腾达的机会。 而小荷的身份就有些卑贱了。 平日里,王子安与小荷嬉戏打闹或者偶有交情,但也仅仅是这样而已。 只有在小荷失踪之后,王子安才觉得自己心里空落落的,一直寻找着小荷的下落。 尽管为小荷做了许多事情,但让王子安迎娶小荷做妻子的话,他还是忍不住犹豫了。 过了片刻,王子安终于开口说道:“我愿意娶她……” 小荷满脸惊喜,而明岳冷冷一笑:“你愿意?王子安,我实话告诉你,若是你娶了她,将来的仕途恐怕不会太平顺!” 小荷的脸色变了,她恐惧的看着王子安,生怕王子安反悔。 “我只是喜欢她这个人罢了!”王子安开口说道:“我就是单纯的喜欢,所以我不在乎她的身份,也不在乎我自己的前途……” 说着,王子安向明岳深深一揖:“我只是个落榜的穷书生,承蒙先生抬爱,得了一份悠闲又丰裕的差事。子安胸无大志,愿意以后做一辈子账房先生。” 明岳哈哈大笑:“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明天我找人去帮小荷姑娘把卖身契要回来,你们俩以后可一定要相敬如宾,才对得起我大半夜的奔波。” 说着,明岳带着两人朝醉红楼走去。 醉红楼里,坐在门口的绮红,看到明岳真的把小荷带回来了,不禁好生惊讶。 而且看几个人的衣服和表情,竟像是以武力强行夺回了小荷。 绮红脸色发苦,生怕受了牵连。 还好,明岳向她做了保证,说明天就会把小荷的卖身契要回来。 绮红松了口气,一张浓妆艳抹的脸笑开了花:“哎呀呀,这可真是天大的好事……唉,若是我醉红楼的姑娘都可以这么卖出去好几次,我醉红楼可就发财了。” “绮红姐,你虽然长得很美,但却不要想得太美……”明岳笑着说道:“王子安他愿意迎娶小荷,回头卖身契要回来了,是交给王子安自己处置,而不是交给醉红楼处置。” 绮红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仿佛见到了世间最古怪的事情。 过了好半天,绮红瞪着王子安问道:“小王书生,你愿意娶一个歌舞姬做妻子?不论今后贫贱、富贵、疾病,你都愿意尊重她、呵护她?” 王子安肃然说道:“我愿意!” 绮红惊讶的尖叫起来:“可真是不得了,老娘在风月场上厮混了这么许多年,还是第一次遇上这么闹心的事情!” 王子安惊疑不定的看着绮红:“你想怎么样?” “当然是要大操大办一次!”绮红兴高采烈的说道:“有了你这个家伙做榜样,没准我醉红楼的姑娘们将来都能有个好归宿!这位明先生,你说对不对啊?” 明岳端着茶杯笑道:“没错,确是如此!人,无论何时,都不能放弃希望,只要活着,将来总是会有好运气的。” 老鸨绮红腻在明岳身边:“明先生真是通情达理……不如这样,明先生帮我看看,这楼子里可有你中意的姑娘,回头姐姐给你打包送到府上去!” 明岳被一口茶呛得半死,指着老鸨说不出话来。 门外,青楼的姑娘们纷纷过来向王子安与小荷道喜。 这年轻书生与落魄歌舞姬的婚姻,让醉红楼的姑娘们钦佩不已。 而明岳在最初的感动之后,心情慢慢趋于平静。 在醉红楼陷入欢天喜地的庆祝时,明岳悄然退出人群,身形隐入了黑暗之中。 明岳两世为人,看过星辰大海,看过沧海桑田,这些凡俗的琐事早已宛如过眼云烟。 他默默在街道上走着,悄无声息的返回了东宫的梧桐苑,侍卫们竟无一人察觉。 等明岳回到院子之后,倒是公孙婉儿发现了他的踪迹。 少女拿着一支剑,从窗口探出头看了看明岳,然后有些不高兴的说道:“原来是你!” 明岳笑着点点头。 自从上次被雨伞和尚袭击之后,公孙婉儿自告奋勇在梧桐苑每晚值夜,防止有坏人再次来偷袭。 只是没想到,坏人没来,倒是明岳来了。 两人在院子里说话,洛雪也被惊醒了。 看明岳身上邋邋遢遢的衣服,洛雪不禁关切的询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情。 明岳倒也没有瞒着,他把王子安与小荷的事情完完全全说了一遍。 公孙婉儿一边听,一边用剑鞘敲打着地面,少女愤愤说道:“这帮混蛋官老爷,果然没一个好东西!” 骂完了陈大人,公孙婉儿又气鼓鼓的说道:“那个叫王子安的书生也是个蠢货,好好的,非要娶一个被人玷污的卑贱歌舞姬,这不是自寻烦恼吗?” 明岳看着公孙婉儿欲言又止。 婉儿嘟着嘴嘀咕道:“看你这个样子,好像有点不以为然呀。” 明岳苦笑:“人和人之间,哪有那么多卑贱与高贵的分别……其实这种事情,堪破宿命的洛家人才是最清楚的。” 说着,明岳向洛雪问道:“你说对不对?” 洛雪长长的叹了口气,她无奈的轻声说道:“自古以来,帝王将相,王侯美人,山野村夫,都难逃一死……我们的生命有贫富贵贱老丑病弱等千百种方式,但所有的一切,最后都只有一个终点……生命的千千万万个支流,最后只有殊途同归而已……” 第70章 余烬 洛雪的叹息,像是无形的铁锤,敲在公孙婉儿的心上。 洛家遭逢剧变,满门男丁几乎死绝。 没有人比洛雪更明白死亡的可怕。 公孙婉儿还是妙龄少女,她从未想过关于死亡的任何事情。 即便是面对雨伞和尚的惊天一击,公孙婉儿也没有想过死的事情。 这时候的公孙婉儿,她看着表情伤感的洛雪,心中多了几分惶恐。 只是婉儿年纪还小,她无法真正理解死亡的可怕。 相比之下,年迈的皇帝陛下更能体会那种迟暮的感觉。 皇帝陛下脸色肃然的盘膝坐在丹房之中,眼睛盯着炉火熊熊的鼎炉。 鼎炉里正在炼制一服虎胎易经丸,据说能让人返老还童、青春永驻。 猛虎的捕捉并不容易,而孕期的母虎加倍凶猛。 为了这一炉虎胎易经丸,冀州的猎户死伤了三十多人。 皇帝陛下表情专注,心情充满了期待。 只是炼丹的火候不好控制,这虎胎易经丸,已经报废了两炉了。 虽然这报废的丹药给太监们服用之后,出现了身强体健的功效,但终究没有返老还童的效果。 片刻之后,皇帝陛下命人将炉火熄灭,让丹炉保持高温。 等七个时辰之后,便知道这次的虎胎易经丸是否能够炼制成功了。 皇帝陛下从地上爬起来,揉了揉酸痛的双腿,然后头也不回的问道:“是谁在外面求见?” 一个头发花白的宦官轻声说道:“陛下,左丞相赵林甫大人,已经等了半个时辰了。” 老皇帝哦了一声,坐在那里让宫女帮他揉着腿。 宦官心领神会,到外面去,不多时就带着赵林甫回来了。 赵林甫跪倒行礼,五体投地。 “起来!”老皇帝随意摆摆手说道:“有什么事情非要来烦我?” 赵林甫低眉顺眼的看了老皇帝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老皇帝不耐烦的说道:“有事就说,不要在朕面前婆婆妈妈的!” 赵林甫恭声说道:“陛下,安旭山回到范阳了。” 皇帝嗯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锐芒。 赵林甫咬咬牙沉声说道:“陛下,微臣还是那句话,安旭山一人兼任三镇节度使,于情于理于法,都不合适!请陛下早做防范,以免酿成大祸!” 这位皇朝左丞相的话语掷地有声,如果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圆滑世故,那还真以为丞相大人是铮铮铁骨、忠直孤臣。 皇帝陛下嘿嘿笑了一声,他一脸调侃的看着赵林甫:“那你说该怎么办?立刻撤了他的职位,还是派兵过去将他缉拿回来?” 赵林甫胸有成竹的说道:“陛下,微臣认为,可以派一位皇子巡视范阳,这么做,一是可以警告安旭山不得轻举妄动,二是可以在安旭山的身边寻找忠义之士,三是可以让皇子们得到历练、积攒人望。” 皇帝赞许的点点头:“这倒是个好办法……照你这么一说,不如拍二皇子李执过去看看。” “陛下,二皇子去恐怕不妥!”赵林甫沉声说道:“我建议还是由太子殿下亲自去抚慰边关将士!” 皇帝陛下愣了愣,他皱眉反问:“让太子去?” 赵林甫点点头:“太子是国之储君,如果只通文韬、不善武略,将来如何治理天下?何况太子殿下也需要提升资历和名望,由他去最合适不过了。” 老皇帝冷笑:“那李执去边关抚慰将士,又有什么不妥了?” “二皇子的底蕴还差了些……”赵林甫不紧不慢的说道:“二皇子麾下没什么能人,去了之后万一遇到危险,只怕会遇到不测。” 话说到这个份上,老皇帝拍着椅子扶手哈哈大笑:“赵林甫啊赵林甫,如果照你这么说,太子殿下万一遇到危险,哪又该怎么办?” 赵林甫神情肃然:“太子殿下不论遇到什么危险,都是他作为储君的职责所在!而且微臣认为,安旭山绝不会伤害太子殿下!而且不但不会伤害,他还会极力讨好太子殿下!” 老皇帝茫然看着赵林甫。 “安旭山最痛恨的,是微臣这样的忠义之士!”赵林甫正气凛然的说道:“至于太子殿下,他是国之储君,将来的皇帝,安旭山与他结交,有益无害!而且,安旭山伤害太子殿下也是毫无意义的,陛下春秋鼎盛,膝下还有另外两个皇子,安旭山伤害太子殿下又能得到什么?” 听到这句“春秋鼎盛”,皇帝陛下笑逐颜开。 赵林甫也露出笑容,觉得皇帝陛下应该是已经同意自己的谏言了。 没想到,皇帝陛下笑够了之后,耸耸肩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派谁去!要不,我找个人随便问问!” 赵林甫有些郁闷的翻了个白眼:“陛下,国家大事岂能儿戏?” 老皇帝在椅子上抬起身子,朝炼丹房的侧门喊道:“媚儿,媚儿,你说该派谁去?” 贵妃娘娘窈窕的倩影出现在门外。 脸上犹带几分稚气的苏媚儿走过来,她向皇帝陛下盈盈行礼:“陛下,人家哪知道这种国家大事,您还是别问我了。” 老皇帝豪爽的摆摆手:“不明白的话,那就抓阄!你去做三个纸条过来,抽到谁去,就派谁去!” 赵林甫急得直跺脚,心想国家大事怎能这么胡闹? 苏媚儿向赵林甫嫣然一笑,她转身离去,不多时就拿着三个纸条回来了。 纸条已经对折好了,从外面看不出什么分别。 老皇帝笑嘻嘻的盘坐在椅子上,向赵林甫努努嘴:“来,你选一个,选到谁的名字,朕就派谁去!” 赵林甫无奈的伸手抓起一个纸条,展开一看,不禁眉头舒展。 纸条上写着“太子李扩”四个簪花小楷。 赵林甫松了口气,皇帝陛下则是哈哈大笑,他拉着赵林甫说道:“回头你好好安排一下,多准备些金银珠玉,让李扩那小子带到边关去收买人心!最后跟兵部说说,看看能不能让李扩这小家伙立点儿战功,将来也好有点儿威望……” 皇帝陛下和赵林甫渐行渐远,苏媚儿看着两人的背影,随手拿起一个纸条缓缓展开。 纸条上,依然写着“太子李扩”四个字。 苏媚儿脸上带着甜美的笑容,将剩下的纸条撕得粉碎,然后丢进炼丹炉的余烬之中。 碎纸片落在炉火中,迅速化为灰烬…… 第71章 知北游 第二天,圣旨就发到了太子李扩手中。 跪在地上听着圣旨的内容,李扩的脑袋嗡嗡的,甚至忘了领旨谢恩。 传旨的宦官无奈的笑了笑,将圣旨卷好,放在李扩手中,然后恭敬的告辞离去。 李扩拿着圣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父皇居然派他出远门? 而且还是去安旭山的老巢范阳? 父皇这是吃错了什么丹药,居然做出如此荒谬的决定? 此行三千里,虽然不是九死一生,但凶险程度恐怕也未遑多让了。 父皇这是想让他死在外面吗?! 李扩脸色苍白的拿着圣旨,茫然向身边的太监说道:“去,速速帮我请明先生过来,就说我有极重要的事情……” 太监连忙领命而去。 李扩心情忐忑的看了看四周,只见侍卫和太监们肃然站立。 李扩知道,东宫肯定有不少父皇留下的眼线,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罢了。 在皇帝陛下默默的注视中,李扩当了许多年的太子,但身边可信、可用、能用的人,却少的可怜。 明岳,是李扩除了影子之外,能够信赖的少数几个人。 过了片刻,明岳出现在大厅里。 李扩快步上前,将手中的圣旨交给明岳,口中惶急的问着:“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 明岳浏览了一下圣旨的内容,然后微笑着说道:“殿下,这是好事……” “好事?!”李扩惊慌的低声喊道:“这怎么能是好事?!安旭山的狼子野心路人皆知,我这次去了范阳,一个不小心就要掉脑袋的!” 明岳笑着反问:“殿下,安旭山为什么要杀你?你们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还是有什么利益冲突?又或者是您欠了安旭山几百万两银子,让他对你想要杀之而后快?” 李扩愣了愣,总算是慢慢冷静下来了。 是啊,李扩与安旭山之间,既没有深仇大恨,也没有什么利害冲突。 但李扩还是有些心虚。 圣旨中两次提到“便宜行事”。 以李扩对于皇帝陛下的了解,这句“便宜行事”肯定没安好心。 “可你也知道,我们去范阳,肯定是不怀好意?”李扩低声说道:“安旭山那人的脾气你也知道,要是他觉得我们心中有鬼,可能就会动手的。” 明岳平静的说道:“那我们就不要让他觉得我们心中有鬼。殿下是太子,是钦差,所作所为,应该秉承皇道正气,安旭山自然心服口服。” 李扩郁闷的问道:“那安旭山要是偏偏不肯心服口服呢?” 明岳微微一笑:“……那我们就以德服人!” …… 太子前往范阳抚慰边关将士,要做的准备也很多。 禁军这边安排了五百金吾卫,兵部这边在北大营抽调了一千精兵随行。 再加上东宫自己的侍卫、扈从,太子李扩携带的随从多达两千人。 除此之外,队伍后面还跟随了三百多辆大车,上面装着金银珠玉、美酒和食物,准备到了范阳之后分发给边关将士。 这一切的准备工作进行的极快。 到了第五天,一切都准备好了,宫中便传来了手谕,催太子李扩出发。 李扩无奈的准备启程。 临行前,李扩前往皇宫求见皇帝陛下。 但很快李扩就落寞的回来了。 明岳皱眉问道:“殿下,你这是怎么了?” 李扩郁闷的叹息道:“父皇不肯见我,只托宦官传了口谕,说不要儿女情长,早些出发。明先生,您说该怎么办?” 明岳也叹了口气:“既然如此,那就走……” 延绵数里的马队和车队开始启程,明岳步行来到一辆马车旁边。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魂魄将往,乃身从之。”明岳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流轻声说道:“有问道而应之者,不知‘道’也;虽问道者,亦未闻道。道者,外不观乎宇宙,内不知乎元初——是以不游昆仑,不游太虚,唯知北游而已。” 洛雪美丽的脸从车窗边探了出来,她好奇的问道:“明大哥,我们这就出发吗?” 明岳点点头,他上了马车,坐在洛雪对面淡淡说道:“皇帝陛下还是不肯见太子,还催他尽快启程。” 洛雪抱着祖传的龟壳与铜钱说道:“前程未卜,我为太子殿下算一卦?” 在洛雪看来,太子李扩厚待自己,自己也该知恩图报。 而洛雪一介弱女子,能够为太子李扩做的,无非就是占卜算卦了。 只是,以洛雪现在的算力,她也不知道能不能准确判断出此行的吉凶。 明岳轻轻向洛雪点点头。 与洛雪相比,明岳更清楚洛家神算术的实质。 洛家的占卜之术,像是一种能够预见未来的特异功能、灵力系统。 因为直接遇见未来的风险和损耗太大,所以清河洛家开发了占卜之术,用铜钱的分布,来揭示未来的祸福吉凶。 这种占卜的能力,通过血脉基因来传承,通过个人天赋来强化。 所以清河洛家有的人善于占卜,而有的人不善于。 洛雪的体质和基因,拥有那种善于推算未来的血脉天赋。 只是女孩年纪还小,体质还比较弱,无法承受海量运算带来的身体压力。 但是看洛雪坚定的表情,是存心要为太子李扩揭开命运的迷雾了。 洛雪用力摇晃着龟壳,铜钱在龟壳中发出清脆的响声。 片刻之后,洛雪将龟壳里的铜钱倾倒在车厢的地板上,然后注视着卦象。 渐渐的,洛雪的脸色苍白起来。 明岳好奇的问道:“怎么样?卦象不好吗?”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曾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洛雪颤声说道:“卦象主兵刀杀伐,下签,大凶!” 第72章 我命由我 明岳拿着卦辞看了看,他摇摇头苦笑:“你可没算对。” 洛雪惊喜的问道:“不是下签?” 明岳再次摇摇头,他拿起笔,在卦辞后面又补了四句。 洛雪轻声念道:“……传古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大江无战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女相师骇然失色。 卦辞的下半阙,比上半阙更加可怕。 洛雪手中拿着的纸飘然落下:“这是~这是下下签!?” 明岳没说话,坐在车窗边静静看着外面。 皇家的旗帜,遮蔽了车窗外大半的天空。 盔明甲亮的金吾卫拿着画戟、金锤的武器,看起来宛如天兵天将。 就连那些普通士兵,也都是强壮如山、气宇轩昂。 光明皇朝自诞生之日起,就光耀四表、威震八方。 万国来朝,各地的客商云集长安城,是皇朝的骄傲。 无论是军力还是国力,煌煌光明笼罩四方,强大而辉煌的国度,从不曾有人敢冒犯。 明岳的下下签,分明是一派乱世景象。 洛雪想起父辈们“国生妖孽、三年必亡”的卦辞,不禁一阵惘然。 相术师、天算师,有着他们自己的骄傲。 清河洛家宁可一死,也不愿意更改卦辞,在很多人眼中看来,是一种奇怪的、不可理解的固执。 但洛雪知道,这是父辈们的“知天命”。 卦如铁,判如山,一旦天机已知,就不可违天命而苟活。 因为逆天而行,同样是死路一条。 女孩感伤的向明岳说着那些话,明岳脸色古怪的看着她。 洛雪不知所措的问道:“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 明岳微笑着拍拍洛雪的脑袋:“我在想,这时候我是不是应该说,我命由我不由天。” “很霸气的话!”洛雪喃喃说道:“但是天命不可违。” 明岳叹息道:“话虽如此,但即便知道明天要死,即便知道明天整个世界就要毁灭,人们还是不会放弃活着的希望。” 洛雪惊讶的说道:“天为乾,地为坤,天地山川即为世界,怎么会毁灭呢?” 明岳苦笑:“还不是毁于我们这些贪婪而又愚蠢的人类……” 看着明岳的脸色,洛雪不敢多问,只是从侧面看着明岳。 少年的脸上带着难以抑制的感伤与痛苦。 洛雪不知道明岳当年经历了什么,但联想着隐藏在山川地火中的奇怪棺材,洛雪好像明白了什么。 一时间,车厢里变得沉寂下来。 马车外面,浩浩荡荡的太子行辕正朝着东面前进。 出潼关,过洛阳,再取道正北,两千多人的队伍朝着范阳缓缓前进。 由于人多,由于太子的身份特殊,所以这支队伍行进的很慢。 每逢经过大城,太子李扩总是免不了停下来,与当地的官员进行一番谈话。 谈话或激励、或斥责,或许下诺言、或大声恫吓,这位皇朝的太子,正在努力为自己的皇位稳固根基。 一路上,官员们会进献给太子殿下一些土特产和侍女,所以车队越来越长。 这支浩荡巡游的队伍走得很慢。 因为是在皇朝的疆土之内行军,而且不是去打仗,车队并没有派出斥候去四处巡逻。 在所有人的心里,太子是储君,是未来的皇帝,谁会傻到在皇朝的疆土上刺杀太子? 但这样莫名其妙的人偏偏就来了。 当太子行辕来到新郑郊外的一片矮山附近,洛雪面前的一只茶杯,忽然出现裂缝。 茶水慢慢从裂缝中渗了出来。 洛雪脸色大变,她抬头看着明岳想说话。 明岳心下了然,他伸手在马车的顶部按了两下。 嗤嗤的响声中,一块块钢板从马车顶部落下,将马车的四围护住。 “关上门,躲好。”明岳轻声叮嘱道:“不论外面发生什么事,绝对不要开门。” 洛雪脸色苍白的点点头。 明岳离开马车,身形掠过人群,快速朝着太子的方向跑去。 平时明岳在马车中很少露面,所以认识他的人并不多。 队伍中忽然多了奔跑的少年,士兵们都好奇的看着明岳的背影。 明岳想要大声呼喊,让士兵们加强戒备,但此时,他的耳边听到凌厉的风声。 数十支重型弩箭从附近的矮山上投射下来,发出刺耳的破风声。 这些重型弩箭看起来像是一支短矛,由专门的弩车发射,力量足以穿透战马的躯体。 数十支弩箭认准了太子乘坐的马车,全都朝着这个区域投射过来。 风声响起的那一刻,东宫的侍卫们就已经大声呼喊“保护太子”。 数十名东宫侍卫迅速围拢,举着手中的盾牌护在太子的车驾旁边。 强劲的弩箭像是捅破树叶一样,轻易撕开盾牌的防御,扎进那些侍卫的身体。 噗噗的声音和惨叫声不断响起,太子车驾附近人喊马嘶,不断有侍卫和战马中箭倒地。 马车里的太子李扩反应极快,他迅速按动机括,放下了马车顶部的钢板,将马车变成一个防御极佳的铁箱子。 砰的一声巨响,一支弩箭准确击中车厢。 车厢内的钢板在关键时候起到了防御作用。 在弩箭的攻击下,马车上木板碎裂,下面的钢板上出现了一个巴掌大的凹坑。 数息之后,第二轮重型弩箭射了过来。 明岳弯腰躲开一支弩箭,然后随手抓住弩箭的尾部。 太子躲在钢铁防护的马车里,暂时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而侍卫们处于随时丧命的危险之中。 在明岳眼中,太子和侍卫的性命并无不同。 能多救一人,那就多救一人。 明岳的挥舞手中的弩箭,将另一支飞来的重型弩箭打飞,然后随手抓起一支掉在地上的阔剑,横向丢了出去。 旋转的阔剑准确击中一支破空而来的弩箭。 由于弩箭的中部受到打击,飞行轨迹受到干扰,掉转方向扎进地面之中。 噗的一声,地面上泥土翻飞,生生被弩箭砸出一个硕大的坑洞。 这弩箭的威力,让侍卫们倒吸一口冷气。 “全都散开,自行寻找掩护!”明岳沉声说道:“让金吾卫立刻去对面的矮山上搜寻刺客!” 在将军们气急败坏的命令声中,近百名金吾卫骑着高头大马,向附近的山坡冲了过去。 第73章 明岳行刺 守在矮山上的敌人隐藏于茂密的灌木和树丛中,那些隐藏在树影中的弩车,依然在疯狂的朝着山坡下发射短矛一般重型弩箭。 弩矢纷飞,穿透力极强而且射的很准。 弩箭能够直接穿透战马,将骑在战马上的金吾卫一并穿透。 那些长达五尺的重型弩箭一旦击中人体或者战马,就会爆出一团绚丽的血雨,看起来异常恐怖。 山坡略微有些陡峭,地面上凹凸不平,骑着马的金吾卫无法快速疾驰,很快就成了弩车的活靶子。 那些华丽明亮的铠甲,在弩箭的铁镞面前毫无抵抗力可言。 躲在马车中的李扩忽然发现,这些金吾卫虽然威风凛凛,但好像更适合去站仪仗,而不适合在战场上厮杀。 山坡上人仰马翻,血流满地,弩箭快速而无情的剥夺着人和战马的生命。 两波弩箭的打击之后,近百名金吾卫已经倒下了大半,尸体横七竖八的遍布山坡。 那些一时间还没能死去的战马在草地上发出惨嘶,听起来异常凄惨。 在袭击金吾卫的同时,刺客们从来都没有停止过攻击太子的车驾。 一支支弩箭飞来,击打在马车的钢板上,留下一个个碗口大的凹坑。 连续数次猛击之后,马车终于侧翻过来,车轮朝着右边倾斜,无力的旋转着。 弩箭接二连三的飞来,打在马车和马车周围的地面上。 箭雨中,这辆马车看起来像是一支造型夸张的刺猬,躺在一片茅草中无力的喘息着。 实际情况,比明岳看到的还要更糟糕。 如果不是马车翻了过来,那么那层钢板已经被撕裂了。 好在马车的底部装着厚而结实的木板,围了坚固,木板中间还镶嵌了钢条。 再加上马车里的厚地毯、茶几等物件,比起薄薄一层钢板的防御力还更强。 如果不是这坚固的马车,太子李扩在第一轮射击中就死了。 昏头颠脑的李扩从马车里蹒跚而去,明岳沉着脸,将他的身形按低。 “咚咚”的闷响中,弩箭不断飞来,打在周围的地面和车板上。 在“轰”的一声巨响中,一支弩箭穿透破破烂烂的车板,露出半截锋利的箭镞。 所有人都知道,马车也扛不住多久了。 “明先生……”李扩哭丧着脸说道:“你一定要救我!” 明岳的嘴角露出一丝笑容:“放心,不会有事的。” 李扩看了看周围,士兵们已经散开,大约有数百人朝着附近的矮山攻了过去。 为了对付那些逼近的危险,刺客们将弩车掉转方向,朝着那些皇朝士兵发射过去。 与目标较大的骑兵不同,士兵们颇为机警的在山林间散开。 有的士兵正面发起冲锋,有的士兵借着树木的掩护,开始绕行、迂回、包抄。 矮山上的刺客见势不妙,开始仓皇撤退。 暂时没了危险,娇生惯养的李扩心情也渐渐稳定下来。 或许李扩有几分勇猛和豪气,但是作为金枝玉叶的皇族,他一生中从未遇到过如此霸道而凶残的刺杀。 现在弩车的射击停止了,两千大军四面散开,开始搜捕刺客,李扩的心里安定下来。 李扩皱着眉苦笑道:“刚才真是好险,明先生多亏你……” 没等李扩说完,明岳伸手一推李扩的肩膀。 这一下突如其来,李扩那一点点武道修为又太低,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李扩的身体趔趄摔倒,噗通一下滚进了残破的车厢之内。 李扩摔得狼狈不堪,他恼怒的想要张口斥责明岳,忽然看到令他震惊的一幕。 陈驰,太子李扩最信任的侍卫之一,双手拿着刀正在挥砍。 只是,因为明岳刚才“随手”一推,太子已经跌入车厢之中。 失去了刺杀目标的陈驰一脸决然,握着刀的手猛然发力,朝着明岳狠狠砍了下去。 虽然不知道明岳为什么看出来他有问题,但陈驰知道,不杀了这个年轻人,就没有办法杀掉太子! 明岳的手中多了一支短剑。 陈驰认得,这是前些日子刺客遗落的莫邪剑。 莫邪剑只有不到一尺长,剑刃略宽,造型古朴。 陈驰一贯看不起这种短剑的。 短剑,更适合刺客、小人使用。 而陈驰更喜欢的是堂堂正正的刀。 刀,代表切割,代表杀伐,代表一刀两断的决然。 陈驰怒吼,一刀劈向明岳的脖子! 狂暴的真气在空地上剧烈震荡,二品修为的陈驰头发披散飞扬,双目通红如血,宛如一尊魔神。 这一刀砍出,整个空地上宛如掀起了一场风暴。 恐怖的刀锋之下,明岳手中的莫邪剑斜举在头顶,右手一掌打向陈驰的胸口。 陈驰的心中冷笑,他加快这一刀砍下的速度,决意和明岳拼了这条老命。 看似两败俱伤,但陈驰的胸前穿了铁甲。 就算被明岳一掌击中,陈驰也相信自己拼着受点轻伤,一刀砍下明岳的人头。 明岳的手掌“轻轻”按在陈驰的胸口,甚至没有发出什么声响,手掌就收了回去。 陈驰心中有些愕然,更有些好笑。 但很快,陈驰笑不出来了。 一阵剧烈的闷痛袭来。 陈驰感到胸口像是被撞城车砸了一下,五脏六腑都痛的挪位了。 胸口的铁甲仿佛丝毫没有起到作用,陈驰的胸骨、肋骨发出一连串的咔嚓声,纷纷断裂! 陈驰咬着牙,用力将砍刀挥舞下去,想要拼个两败俱伤。 但不知道为什么,明岳的脸离他越来越远。 头昏脑涨的陈驰忽然明白,自己这是被一掌打飞了。 陈驰徒劳的看着明岳,看着自己那一刀从对方面前擦肩而过,连一块头发都没伤到。 下一秒,陈驰的神智陷入无边的黑暗。 …… 这一切,都发生在短短的一瞬间。 在侍卫们眨了一下眼睛的时间里,他们看到明岳将太子殿下推倒在地,然后一掌将太子殿下最信任的侍卫陈驰,打得口中鲜血狂喷,倒在地上生死不知。 侍卫们惊慌的拔出武器,怒吼着朝明岳冲了过来。 更有人在侍卫的队伍中厉声叫喊:“明岳行刺,杀了他!” 第74章 就在今夜 这一下突如其来的变化,让明岳也赶到措手不及。 在明岳还来不及申辩的时候,已经有二十多个侍卫朝他这边围了过来。 因为担心明岳伤害残破车厢里面的太子殿下,所以侍卫们凶猛的冲过来攻击明岳。 侍卫们都是武道修为高深的强者,一转眼就冲到了明岳近前。 一时间,刀光闪烁、斗气纵横,各种各样的攻击纷沓而来。 如果是平时,明岳可以迅速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但如今,明岳还不敢走。 这二十多个侍卫里面,很有可能藏着陈驰的同伙。 一旦明岳飘然离去,这些隐藏在侍卫中的刺客,就会对太子出手。 明岳双手抱拳、划圆,他的手掌推力连绵不断,宛如云层变幻、生生不息。 云手,是太极的“母式”,以“周身无处不太极”为最高境界。 侍卫们一个接一个的冲过来,但却仿佛落入了一片旋转的涡流。 在这片涡流中,无论是刀剑的轨迹,还是斗气的催发,都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侍卫们的武器在涡流中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朝着地面,甚至朝着自己的同伴砍去。 而那些拳头和手掌发出来的斗气,被卷入涡流之中,让那团诡异的涡流越发强大。 在外人看来,冲在最前面的五六个侍卫拿着刀剑互殴互砍,叮叮当当打得好不热闹。 在一片混乱的厮杀中,有人被刀剑划伤了胳膊,也有人因为斗气涡流的震荡而摔倒。 至于明岳自己,他的肩膀被一柄长刀划过,肩膀上的衣服破裂。 但是让侍卫们诧异的是,明岳肩膀上并没有留上深深的伤口,而是只有一道红色痕迹罢了。 就像是有什么无形的盔甲,挡住了致命的一刀。 打斗之中,太子李扩总算回过神来,他大声喊了一句住手。 侍卫们纷纷收刀后退,而明岳也捂着伤口退后几步。 “大家都住手!”从车厢里爬出来的李扩解释道:“陈驰是刺客,想要谋害本宫,已经被明先生制服了,大家快……” 李扩正想让人拘捕陈驰,却发现自己的侍卫长陈驰,已经死了。 陈驰倒在血泊之中,脖子上豁开了一条大口子,鲜血顺着伤口流出,已经染红了草地。 陈驰的长刀还抓在手中,他的眼睛瞪得很大,凝视着前方,表情中带着几分不可置信与愤怒。 在陈驰的长刀上没有血迹。 很显然,陈驰不是自杀,而是有人在混乱之中一刀结果了他。 兴味索然的李扩叹了口气,挥挥手让人将陈驰的尸体抬走。 事实上,已经没什么好查的了。 刚才形势过于混乱,那些侍卫的刀剑胡乱挥舞,所有人的视线都盯着明岳这边,谁也不会注意是谁趁乱杀了陈驰。 太子李扩看了看远方。 在皇朝士兵的围攻下,山头上埋伏的刺客已经开始撤退。 矮山上燃起大火,那是刺客在弩车上浇了火油,然后纵火焚烧。 大火引燃了好大一片山林,阻断了士兵们追击的道路。 这些刺客将风向拿捏的很准,山下的士兵被烟熏得睁不开眼睛,更别提追杀刺客了。 明岳护着惊魂稍定的太子,又将洛雪从马车里扶出来,几个人走到一个安全而避风的地方。 一边走,明岳一边将洛雪的茶杯破裂、提前预警的事情说了。 心有余悸的太子向明岳和洛雪道谢。 先前弩箭忽然铺天盖地的射来,如果不是明岳及时赶到,恐怖太子就危险了 最要命的,这是陈驰忽如其来的一刀。 这名侍卫长跟随太子已经多年,颇受太子的信任。 结果,陈驰在太子疏于防备的时候忽然拔刀偷袭,差点就要了太子的小命。 太子坐在一块石头上,他气鼓鼓的说道:“要是让我知道是谁派来了刺客,我一定让他好看!” 话虽这么说,但在场的几个人都知道,想要查清楚刺客的来源,很难。 尤其是想要查到刺客背后的主使之人,更是难上加难。 果然,大火熄灭之后,侍卫们带来的消息让人感到沮丧。 这一战,太子的随从和金吾卫死伤了一百五十多人,侍卫长陈驰“战死”。 至于刺客,侍卫们在矮山上找到了二十多具烧毁的弩车。 这些弩车被浇上火油之后迅速燃烧,如今已经成了一堆焦炭。 弩车上原本的标识铭文已经悉数烧毁,谁也不知道弩车是从哪个军械厂生产出来的了。 “查,接着查!”太子李扩生气的吼道:“二十多架弩车运到这道路边上,还潜伏了这么久,总该有人看到?” 太子面红耳赤,显然因为生命受到威胁而动了真怒。 明岳让侍卫们离开,然后拍拍李扩的后背低声说道:“殿下息怒。” 李扩看着侍卫们古怪的眼神,也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了。 陈驰的忽然背叛,让李扩对自己的安全有点无所适从。 根据明岳被围攻的表现,车队里肯定还隐藏着其他刺客。 只是现在人心惶惶,太子的颜面扫地,李扩也不方便向所有人问责。 “殿下放心……”明岳微笑着说道:“这些人不会死心的。” 李扩的脸上总算浮现出一丝笑容:“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先生费心了。” 明岳点点头,他和洛雪坐在一起,侧头看着洛雪摆弄手中的十几根算筹。 行刺的事情与洛雪本身无关,所以女孩拿着算筹,仔细推算着太子李扩的运程。 片刻之后,洛雪抬起头,很不确定的说道:“太子殿下,明大哥,根据推算的结果,今晚会有刺客来袭击太子殿下,而且人数极多。” 太子郁闷的说道:“人数极多?难道能比我们两千精兵还多?!” 话一出口,太子李扩愣住了。 明岳若有所思的轻声说道:“如果前来袭击的刺客,真的比我们的人数还多,那该如何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不是为了太子的颜面和尊严,李扩恨不得现在就骑着马赶紧逃走。 李扩恨不得现在就找一座坚固的大城池躲进去,甭管有多少刺客也别想攻进城。 但如此一来,估计李扩的名声可就一落千丈了…… 第75章 灭门 太子遇刺,整个车队在新郑附近暂时的停留下来。 太子李扩的安危没人知道,听说性命是没有受到妨害的。 但太子遇刺的消息,很快朝着皇朝各地散播开来。 ——在皇朝的腹地,居然有人动用弩车这样的重武器去刺杀太子,实在骇人听闻。 一时间,刑部的捕快,飞鱼卫的密探,都开始四处寻找线索。 作为案件发生地的新郑,许多人陷入了恐慌之中。 新郑知府何诩,匠作使刘品希,两人在书房中相对无言。 何诩、刘品希的脸色惨白蜡黄。 新郑,位于皇朝内陆,并没有强悍的士兵,也没有什么忙碌的训练。 在城外的军械厂,会忙忙碌碌的生产出各种兵器,然后运往边境或者要塞。 大型的弩车,在新郑的军械厂也会出产,只是数量不多。 三天前,有人拿着公文,将军械厂中的存放的二十二台弩车全部调走。 这些人手续合法,但没有将官和文臣带领,提货也是在夜间进行的。 虽然这一切透着诡异。 可是公文毕竟没错,何诩、刘品希可不敢不给。 如今,果然出事了…… “何大人,您倒是给句话啊!”刘品希颤声说道:“飞鱼卫昨天提审了新郑的防卫使,再查下去,就查到我们头上了!” 何诩重重一拍桌子:“查查查,查个屁!你再看看,这文书上盖着兵部和工部大印,可曾有假?!咱们的这批弩车,从制作到运出,都是合法的!” 公文飘落在地上,上面盖着鲜红的印章。 刘品希的脸色宛如丧考妣一般,他拾起公文仔细看着:“不是伪造的。” 何诩冷笑:“本官当然知道这不是伪造的!” 刘品希满脸不解:“既然不是伪造的,那弩车怎么会到了刺客手里?我们明明将弩车平平安安移交给了……” “闭嘴!”何诩厉声喝道:“这种事情你怎么敢说出去?!” 刘品希吓得一缩脖子,他脸色铁青的四下看了看,额头上冷汗直冒。 何诩冷冷说道:“不管是谁取走了弩车,咱们这里都只能说是被人偷了,决不能把弩车给了崤山军的事情说出去!” 刘品希汗流浃背的点点头。 崤山军,是驻扎在长安城郊的一支精锐,不受兵部管辖,是皇家的私军。 黑夜之中,何诩认出来,领头的是崤山军的一名参将。 只是那名参将对何诩的印象早已单薄,他满脸冷漠的取了弩车,便带人离开了。 至于后来弩车为什么到了刺客手中,就不得而知了。 作为皇朝的中下层官员,何诩、刘品希什么也不敢说,什么也不敢问。 在极大的惊慌恐惧中,刘品希再次问道:“何大人,那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不是我们该怎么办,是你该怎么办!”何诩冷冷说道:“刘大人,弩车毕竟是从你的军械厂里运出去的,本官的职责,只是个例行的见证人罢了。” 刘品希又惊又怒:“何大人,你这么什么意思?!” 何诩冷笑:“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罢了!刘品希!这些提取弩车的人,深夜找你拿货,你不但不仔细盘问,还糊里糊涂的将弩车交付给对方,这是玩忽职守!我劝你自尽,免得连累家人!” 看着何诩阴森的目光,刘品希打了个寒颤。 皇朝刑罚森严,从来没有什么“祸不及家人”的说法。 而且刘品希知道,如果他招了供、认了罪,恐怕当晚就要死在大牢里。 何诩将桌上的纸笔推到刘品希面前:“刘大人,你家里的金银可着实不少……依我看,你写一张认罪书,承认自己玩忽职守、遗失了弩车,飞鱼卫就算要查,线索到你这里也就断了,本官会想法子为你保全家人和财产。” 说着,何诩拿起那张公文,凑到烛火边上。 薄薄的纸片迅速燃烧,然后化为灰烬。 刘品希目瞪口呆的看着何诩,面如死灰。 “我不写!”刘品希绝望的喊道:“我才不要写什么认罪书!” 何诩站起来,他拱了拱手说道:“既然如此,你好自为之……来人!” 随着何诩一声喊,书房门口出现两个知府的随从。 何诩阴森森的说道:“送刘大人上路!” 刘品希吓得魂飞魄散。 两个随从上前,拿出绳子绕过屋梁,然后将刘品希挂上去。 刘品希使劲挣扎,但是在两个随从面前毫无抵抗之力。 何诩看了看两蹆乱蹬的刘品希冷笑了一下,然后向院子里的其他随从挥了挥手。 院子里的十几个随从立刻从四面八方散开。 惨叫声和血腥味在宅院里响起。 何诩一路朝外面走着,不时可以看到路边的尸体。 刘品希的宅院位于新郑的南郊,大宅院独门独户,周围并没有什么邻居。 不多时,刘府上上下下就被杀的鸡犬不留。 “大人,事情办好了!”一个随从走过来说道:“刘家一个四十二口,全部伏法!” 何诩点点头,他带着随从,趁着夜色的掩护离开了刘府。 第二天,刘家被灭门的事情,被禀告到了知府衙门。 新郑知府何诩大怒,命巡捕们尽快查明案情,将凶手绳之以法。 新郑的百姓对刘品希灭门的事情胆战心惊,生怕自己也受到同样的命运。 两天后,捕头张山得到线索,案情初步查明——新郑的军械匠作使刘品希,暗中勾结刺客、谋刺太子! 事情败露之后,刘品希被同伙灭门,刘府上下鸡犬不留。 知府何诩对刘品希的事情表示无比痛心和震惊,将事情上报朝廷,并自请处分。 将案件文书发走之后,何诩让人备了一些猪羊和礼物,然后到太子行辕来觐见太子殿下。 太子李扩的车驾,在新郑郊外停留了三天了。 如今的太子营地,已经固若金汤。 营地是一个“回”字形结构,外围由拒马和车辆围成,内部是用木桩搭建的墙壁和哨楼。 盔明甲亮的士兵在营地周围巡视。 何诩说明来意,又递交了名帖,但里面却久久没有通传他进去…… 第76章 问长生 何诩在帐篷里有些焦躁的走了几圈,心中忐忑不安。 帐篷里点着柳州特产的熏香,气息很怡人。 可这里终究还是军营,外面的战马嘶鸣不时传来。 平日高高坐在官位上的何诩,还隐隐觉得有一股子马粪的味道。 何诩在不安中等待着。 何诩面前的茶水泡过了两次之后,太子李扩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 跟在李扩身边的,是一个何诩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年轻人的身上没有官服,只有一身简单的青布长袍,头上也没有及冠,只是简单用布条扎了个发髻。 在官场打磨了二十年的何诩立刻得出结论:这个人是白身。 让何诩不解的是,对方明明没有官职,却紧跟在李扩身边,仅仅落后半步而已。 这不是下属应该遵守的礼节。 相对于那个不知礼的年轻人,何诩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向太子李扩磕头行礼。 太子坐在那里面带笑容的说了声“免礼”。 明岳则在一边微笑着解释道:“殿下先前有些琐事耽搁了,还请知府大人见谅。” 琐事? 何诩偷眼看了看太子,只见这位殿下的脸颊上还沾着些红印子。 那显然是胭脂。 明岳发现何诩的目光有异,便咳嗽一声,指了指自己的脸颊。 李扩笑嘻嘻的转身,擦去脸上的胭脂痕迹。 何诩的心里哀叹一声。 太子殿下,果然和传言中一样的昏庸好色、浮华无行。 与此同时,何诩对那个跟在太子身边的年轻人,又有了更高的评价。 忠言,从来都是最逆耳的。 太子脸上有胭脂的事情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这是勇于劝谏,敢于纠正太子的错处。 往大了说,这是不分尊卑,当众扫了太子的颜面。 太子非但没有生气,反倒一副甘之如饴的模样。 何诩微微一愣神的功夫,忽然发现李扩和明岳都在微笑看着他。 感受到两个年轻人探寻的目光,何诩连忙收摄心神,将刘品希被“同伙”灭门的事情说了。 过了片刻,何诩终于说完了,却没有得到太子的回应。 何诩抬眼看看太子,只见太子李扩机械的慢慢点头,目光中透着几分茫然。 过了片刻,太子终于哦了一声:“新郑知府,照着你的判断,刘品希是被他的同伙给杀了,线索从此就断了?” 何诩有些紧张,额头上冒出一层薄薄的汗水。 这位知府大人低着头,声音保持着平稳:“正是如此。” 太子再次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何诩的心中颇为欣喜。 原本何诩以为自己要费许多力气解释刘品希的死。 没想到自己三言两语的一番禀告,太子就轻易相信了自己的话。 何诩正想说几句谢恩的话,忽然听到那个少年略带戏谑的声音:“知府大人辛苦了。” 何诩抬起头,接触到明岳凌厉如剑的目光。 这一眼,让何诩知道,自己的谎言和小心思,在对方眼中不过是一场戏子的拙劣演出罢了。 何诩的背上汗出如浆,他跪在地上颤声说道:“罪臣办案不力,求殿下宽容。” 太子李扩大笑,他伸手将何诩扶起来:“算了算了,你也算是尽心尽力了,就不必自责!” 何诩惊疑不定的看了看李扩。 本来何诩以为太子是个草包,但此时,太子的笑容莫名变得诡谲起来。 李扩让何诩重新坐下,他颇为豪气的说道:“刺杀的事情都是小事,如今父皇专心修长生,我奉命监国之日开始,便立志要造福万民……今后孤的江山和伟业,还望何大人倾力相助!” 何诩连忙再次跪下,一个响头磕在地下:“微臣必当殚精竭智,继之以死!” 这一个响头磕得极重,铺地的木板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何诩抬起头的时候,额头上已经一片红肿。 李扩哈哈大笑,神情颇为欢畅。 太子喜怒形于色,越发让何诩觉得高深莫测。 “你今后好好做事就是了,”明岳在一边平静的说道:“陛下修长生,而不是已经得长生……何大人受命于皇朝正统,待时而动,将来殿下必然会不吝于封赏。” 何诩躬身领命。 不过何诩的心中还是有些疑虑。 皇朝之中很多人都知道皇帝陛下痴迷于长生之术,各地也投其所好,进贡一些名贵的药材,丹石鼎炉之类的东西。 但长生这种事情,谁知道能不能成呢? 李扩自然是不相信长生的。 可是眼前的明岳,其实就是神秘的长生者。 如今李扩的那位父皇,在皇宫里痴心妄想的修行着长生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小十来岁。 李扩琢磨着,照皇帝陛下这种孜孜不倦的劲头,没准还真能活个百八十年? “明先生……”等何诩走了,李扩沉声问道:“这世上真的有长生术吗?” 长生吗? 这是许多人的终极愿望。 但即便是跨越了千年万年的光阴,明岳依然不觉得长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在醒来的这个世界里,已经没有她。 明岳的眼神中满是怀念,他轻声说道:“花开,然后是花谢;繁星是璀璨而浩瀚的,但那光芒也有消失的时候;这个地球、太阳、银河系,还有这个浩瀚的宇宙都会有死的一天……” 明岳感慨的说道:“人类即便能够长生,与这些伟大的事物相比——也不过是一眨眼那么短暂而已。在那样短暂的时光中,人们诞生、欢笑、流泪、战斗、受伤、欢喜、悲伤……憎恨某人,爱上某人,一切的一切,都只是刹那的邂逅,终究将归入死的永眠。” 李扩小心翼翼的问道:“这么说,并没有什么长生不老?” 明岳点头,千般感慨化为短短的两句话:“凡人皆有一死,凡人皆需侍奉。” 第77章 逆子 太子的车驾因为遇刺,而暂时停留在了新郑。 除了新郑知府何诩之外,附近的文武官员也纷纷过来拜见。 有了何诩的“前车之鉴”,大家对李扩的一言一行格外用心的揣测起来。 李扩豪爽大度,颇有仁君风范。 不少人开始了权衡利弊。 如今皇帝陛下痴迷于长生术,朝政的事情交给了太子和百官处置。 将来皇帝陛下归天,奉命监国的太子自然就会成为新的皇帝。 但权力的游戏充满了血腥和背叛。 这三年来,二皇子李执的势力不断得到提升,已经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 官员们在赞扬太子殿下之余,并不会真的把身家性命压在太子身上。 大家是朝廷的官员,是陛下的官员,将来谁荣登大宝,大家就效忠于谁。 这才是文人风骨、忠臣本色。 …… 而太子遇刺的消息,也很快传到了长安城。 听到这个消息的二皇子李执愣了好半天,然后才憋出一句:“太子殿下没事?” 传讯的信使摇摇头:“启禀殿下,草民当时在场,太子安然无恙,一切可说是有惊无险,太子只受了点轻伤。” 李执嗯了一声:“仔细说来听听。” 那名信使将太子遇刺、陈驰偷袭的事情全部说了。 李执静静听着,偶尔询问两句。 除了李执之外,房间里还有二皇子的谋士晁措。 晁措是皇帝陛下的老臣,太子监国之后,晁措曾经写过一篇文章,叫做《十二国记》。 这篇文章中有西域诸国父子相疑、手足相残的情节,所以令李扩极为愤怒。 后来李扩找了个借口,将晁措罢官免职,才算出了口恶气。 晁措年过四旬,忽然丢官弃职,对太子李扩也是恨之入骨。 这两年二皇子李执如彗星般崛起,晁措便如投到李执门下,尽心尽力为二皇子出谋划策。 听着李扩在刺杀中狼狈不堪的表现,晁措高兴的眉飞色舞。 “恭喜二殿下,”晁措笑着向李执拱手说道:“此次刺杀虽然未尽全功,但也足以让李扩寝食难安了。” 李执苦笑:“晁先生您搞错了,不是我派人去行刺大哥的。” 晁措惊讶的啊了一声。 晁措实在想不出来,除了李执之外,还会有谁动用这么大的阵仗去杀太子。 因为刺杀太子这种事情,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利益。 只有二皇子李执…… 太子一死,二皇子李执就能顺理成章的上位。 至于三皇子李振,他年纪还小,皇位怎么也轮不到他。 其实,当李执听到太子遇刺的消息,第一时间想起的,却是大哥的音容笑貌。 当年的皇帝陛下国事繁忙,性格粗疏的皇帝不可能天天来探望李振。 所以,李振是被哥哥李扩带大的。 若是没有皇位的争夺,兄弟俩本该是极好的一对同胞手足。 李执心情复杂的长长叹了口气:“虽然不喜欢他坐在皇位上的样子,可他毕竟是我大哥啊……” 晁措偷眼看了看李执的脸色,这位首席谋士低着头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李执看着窗外夜色,他喃喃说道:“究竟是谁要杀我大哥呢?” 晁措低声问道:“殿下,你说会不会是宫里……” 李执大吃一惊,随后汗流浃背。 “不可能!”李执斩钉截铁的说道:“都说虎毒不食子,父皇何必要杀大哥?平日里的朝政都是由大哥主持,他离不开大哥!” 晁措冷冷说道:“殿下,虽说虎毒不食子,但也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啊!” 李执的眼皮跳了几下,他沉默片刻说道:“父皇不至于此……” 说到这里,李执忽然闭嘴。 李执和晁措对望一眼,两人的眼神中充满了震惊和惶恐! …… 同样,在皇宫的炼丹房里,老皇帝听着大太监承恩的禀告,脸色越来越难看。 刺杀太子,这种事情与造反有什么区别? 皇帝陛下眉头紧皱,他向承恩问道:“是谁干的?” 看着皇帝明显不高兴的神色,大太监额头上满是汗水。 承恩战战兢兢的说道:“启奏陛下,眼下还未查出丝毫线索,多名相关证人已经畏罪自杀。” 皇帝陛下抓起桌上的瓷杯,愤怒的敲大太监丢了过来:“畏罪自杀个屁,分明是被人杀人灭口了!” 自从皇帝陛下休息长生术之后,已经还很少发这么大的脾气。 承恩吓得跪倒在地上,全身瑟瑟发抖。 “真是一群废物!”皇帝陛下在炼丹房里咆哮道:“这次有人要杀太子,你们什么都不知道!下次有人要杀朕,你们估计还是什么都不知道!是不是要等朕死了以后,你们才知道究竟是谁下得毒手?” 承恩连连磕头。 外面传来稀碎而轻快的脚步声。 没等通报,贵妃苏媚儿直接从外面走了进来。 看到苏媚儿来了,承恩脸上满是希冀,他哭丧着脸向苏媚儿说道:“贵妃娘娘,你快劝劝皇帝陛下。” 苏媚儿点点头,她轻声向老皇帝说道:“陛下息怒。” 老皇帝嗯了一声,总算是将怒气慢慢平息下来了。 “陛下别生气了,”苏媚儿挽着皇帝的胳膊说道:“事情来得突然,承恩他们在长安城,等他们赶过去查案,线索什么的早已被人清理的干干净净了。” 皇帝重重哼了一声,他沉声说道:“难道事情就这么算了?!” 苏媚儿微笑着提醒皇帝:“陛下,虽然找不到线索,但总不会有人无缘无故的行刺太子……您想想,太子殿下要是不幸遇刺身亡,谁才是最大的受益者……有了利益,才有杀人的动机嘛……” 老皇帝疑惑的说道:“受益者?难道是李执想要派人杀了太子?” 苏媚儿连忙摇头:“陛下,您一定是猜错了,怎么会是二皇子呢?他和太子殿下的关系一直都不错呢。” 老皇帝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个逆子,他为了皇位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等我和李扩死了,这天下的一切还不都是他的?!” 第78章 活着 苏媚儿靠在皇帝身边柔声说道:“陛下修得了长生之术,将来这天下还不都是陛下的,他们兄弟二人有什么好争的?” 皇帝陛下叹了口气,神情有些沮丧的说道:“哪里有那么容易?这炼丹和养生的事情,我也做了将近十年了,虽然感到身体轻健,但要说长生,实在……唉。” 听着皇帝陛下的叹息,苏媚儿更咽着说道:“是我拖累了陛下。” 老皇帝嘿嘿一笑,他搂着苏媚儿开始伸出手:“若是没有媚儿,我一个长生又有什么意思?” 苏媚儿红着脸挣扎了两下:“陛下,承恩还在呢。” 承恩虽然是大太监,但这种情形他哪敢逗留,连忙转身出去,悄无声息的关上房门。 老皇帝颇为粗鲁的拉扯着苏媚儿。 那些精美的宫廷裙装,其实也不过是一些轻薄飘逸的丝绸和轻纱。 很快,价值数百两银子的丝绣长裙就彻底破损了。 老皇帝像一头满身满脸都是皱纹的愤怒暴熊,在咆哮着,怒吼着,在茂密的森林中猎杀可怜巴巴的白鹿。 淡淡的光线照在房间里,苍老和娇艳,暮年和青春,黝黑与白皙,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皇帝陛下虽然年迈,但常年服用各种丹药,身体之强健不亚于壮年。 炼丹房里的桌子被撞得咔咔咔乱响,更有苏媚儿的哭喊声传来。 几个站在远处的太监宫女低眉垂目,对炼丹房里的声音充耳不闻。 过了许久之后,房间里才安静下来。 皇帝陛下有些疲惫的从炼丹房里走了出来,坐在院子里的凳子上休息。 而宫女们非常熟练的进入炼丹房,拿着热水、毛巾、新衣服、妆盒。 脸上犹带泪痕的苏媚儿无力的躺在炼丹房的桌子上,宫女们帮着她整理衣服和妆容。 片刻之后,苏媚儿重新恢复了温柔、典雅、美丽的贵妃模样,从炼丹房走出来。 看着皇帝陛下有些衰败的气色,再看看贵妃娘娘红润的小脸,大太监承恩在心里暗暗叹息一声。 承恩不敢让自己的忧虑显露出来,只好更加弯腰,深深的低下头。 苏媚儿跪在皇帝陛下的膝间,她流着泪低声说道:“是贱妾拖累了陛下。” 皇帝笑了笑,他将苏媚儿抱起来放在腿上,宠溺的说了句“不妨事”。 承恩知道,皇帝陛下修习长生术,为了固本培元,有些事情是不方便做的。 可是苏媚儿娇柔可爱,皇帝陛下为之神魂颠倒,又怎么可能忍得住? 皇帝陛下每天炼丹、静坐、养气,然而隔三岔五的又和苏媚儿在一起,让人觉得他的修习长生术,是一场为她人做嫁的闹剧。 但皇帝陛下似乎乐在其中。 皇帝陛下自己心甘情愿,其他人自然不好质疑什么。 老皇帝搂着苏媚儿安慰了片刻,他终究还是累了,便回寝宫休息去了。 而苏媚儿独自在炼丹房附近坐了片刻,然后便返回了自己的长乐宫。 秦国夫人苏琴,贵妃娘娘的亲姐姐,已经在宫里等得不耐烦了。 看到苏媚儿走进来,秦国夫人颇为嫉妒的说道:“你这丫头,又跟陛下去鬼混了?” 苏媚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秦国夫人顿时有些后悔。 从前,苏媚儿在家里是个笨笨的小丫头,长大后才渐渐变得妩媚万方。 秦国夫人对于这个妹妹的态度,还停留在以前那个小丫头的时光之中。 她这句下意识的话刚出口,看着苏媚儿脸上凝固的笑容,感觉大事不妙了。 果然,一个宫女面无表情的上前,朝着秦国夫人的脸上就是两耳光。 秦国夫人不敢躲闪,结结实实的挨了两巴掌。 原本娇艳的脸上,顿时红肿一片。 苏媚儿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样子,与先前的娇媚可爱判若两人。 “这里是皇宫,不是苏府。”苏媚儿冷冷说道:“你在苏府那些娇纵脾气,到了皇宫里都好好收敛起来,不然只会让你惹来杀身之祸。” 秦国夫人战战兢兢的点点头。 姐妹两人在房间里坐下,苏媚儿斜倚在软榻上,语气有些不耐烦的问道:“到底有什么事情,赶紧说。” 秦国夫人低声说道:“新郑那边,太子身边的人传了消息回来,陈驰本来几乎要得手,是一个叫明岳的年轻人,让陈驰功亏一篑。” 苏媚儿皱了皱眉,她好奇的问道:“就是太子身边那个新收的幕僚?” 秦国夫人点点头。 苏媚儿与秦国夫人都是女子,对于外表俊朗的美少年,都有着很深的印象。 所以明岳虽然与她们姐妹俩接触很少,但苏媚儿牢牢记住了他。 “据说当时陈驰再差一寸就能得手,”秦国夫人语气苦涩的说道:“可惜,就差那么一点点而已,实在让人惋惜。” 苏媚儿已经恢复了甜美的笑容,她淡淡一笑说道:“没什么好可惜的,这种事情,不论成功与否,对我们来说都没有任何损失……倒是那个明岳。” 说到这里,苏媚儿微微愣神,眼神中多了几分浓浓的舂意。 秦国夫人不敢多言,她低着头,在心里嘀咕了两句脏话,然后恭敬的起身告辞。 苏媚儿不耐烦的挥挥手,示意秦国夫人离开。 长乐宫中没有了其他人,独自一人的苏媚儿喃喃自语:“能够力挽狂澜,但又不愿意出人头地,他到底是谁……” 被苏媚儿各种猜测的明岳,其实并不在意什么功名利禄。 一个跨越时间长河、重新苏醒于人世的存在,朝堂间的那些勾心斗角,甚至是皇朝的兴衰成败,对明岳来说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对明岳来说,最重要的只有两个字:活着。 黎民百姓需要活着,无辜的人需要活着,明岳自己需要活着,洛雪姐弟俩也需要活着。 年迈的皇帝陛下甚至想要永远的活着…… 没有人想死。 即便是在山崩地裂、地火横流的最后关头,人们依然拼命的求生,想要活着。 他们在浓浓的高温中破空飞行,在呛人的火山灰中坠落,或者撞在山体上,血肉模糊。 明岳费尽了千辛万苦,才活了下来。 只是不知道,无数年前的她,是依然在沉睡中,还是已经苏醒了? 她还活着吗? 为了相逢的那天,明岳必须活着。 明岳思绪万千,而洛雪在他身边关切的问道:“明大哥,您在想什么呢?” 第79章 进退都是死 明岳一时间的疏神,让洛雪颇为牵挂。 女孩看得出来,明岳很感伤。 明岳定了定神,他微笑向洛雪说道:“我没事,你继续做功课。” 洛雪点点头,拿着细细的毛笔,在小桌的黄表纸上画符。 画符,是清河洛家的必修课。 符咒曾经是洛家的秘传之术,可以用于和武者争锋。 可是洛家的长辈一夜之间尽数死去,符咒的战斗技巧从此失传。 洛雪现在能做的,只能日复一日的按照记忆中的符咒不停练习,希望有一天能够开悟。 明岳拿起一张写好的符咒看了看,确认这应该是一种图形与灵力相结合的秘术。 在明岳的那个时代,这种需要图形和灵力相配合的异能,已经是落后的技能了。 真正的强者、圣者,只需要遥遥看一眼,就能利用精神力震慑对方。 看着手中的符咒,明岳有些索然无味的想:就算领悟了更高形式的力量又能如何? 在天崩地裂的末日面前,个人的力量永远是渺小的。 一时间,帐篷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这时,远处传来喧闹声。 明岳走到帐篷门口,只见十几个信使进了营地。 看来,皇帝陛下派人带来了命令。 让人有点不安的是,营地外面还多了黑压压的数百名羽林军。 过了片刻之后,李扩拿着一份明黄的信函,愤愤不平的来到帐篷找明岳。 明岳笑着问道:“怎么样?陛下也没有抓到凶手?” “还不就是那些陈词滥调?”李扩郁闷的说道:“无非就是什么大索天下,什么务必铲除奸凶,然后要求各地官员保护好我的安全。” 说着,李扩将信函摔在桌上。 明岳拿起信函看了看。 这不是正式的圣旨,字迹非常工整,应该是秉笔太监代写的。 信件的内容多是些废话,除了表示要追查凶手之外,还叮嘱太子正事要紧,休整完毕之后,就尽快动身。 末尾,信函上盖着皇帝陛下的私玺。 与其说这是手谕,不如说这是一封家书。 明岳仔细看了一遍,确认皇帝陛下对李扩还是有几分父子之情的。 因为跟着这份信函过来的,还有六百名精锐的羽林军。 再加上陆续赶到的东宫武士和死士,李扩身边的护卫,已经多达三千人了。 明岳忽然有种怪异的错觉,他喃喃说道:“陛下给你这么多兵马,偷袭范阳都够了……” 一语出口,李扩和明岳同时看向对方。 “这怎么行?!”李扩惊叫道:“区区三千人就偷袭范阳,那不是找死吗?” 明岳喃喃说道:“找死倒也不至于……三千精兵,如果忽然发动,杀掉安旭山之后立刻远遁,有极大可能全身而退。” 李扩郁闷的说道:“我可没有那个本事全身而退!我也不想把这条小命拼在范阳。” 明岳默然点头。 三千精兵偷袭范阳,如果领军的是久经沙场的老将,那么最少有七成胜算。 但李扩可没有那种威望,也没有那份果断勇猛的领军才能。 洛雪在旁边轻声说道:“但如果太子的护驾中,有人忽然冒出来主动袭击范阳军,到时候我们可就百口莫辩了。” 李扩只觉得毛骨悚然。 洛雪说的事情,极有可能发生——到时候李扩正在与安旭山相谈甚欢,太子的车队里忽然蹦出几十名刺客见人就杀,到时候谁说得清是非对错? “不去了!不去了!”李扩挥舞着手臂喊道:“到范阳去简直就是送命,我派个使者过去算了……我可不想把小命丢在范阳!” 明岳眉头紧皱,他重重一拍桌子:“李扩!” 太子吓了一跳:“啊?” “李扩,你是太子,是国之储君!”明岳冷冷说道:“如果你但不了这份责任,那我们也别派使者了,赶紧回长安城去,向你父皇说,你没有当皇帝的能力和勇气,愿意让位给二皇子……哼哼,我保证你能做个平平安安的富家翁。” 李扩面红耳赤:“我凭什么让给他?” 明岳毫不客气的揪住李扩的衣服,单手将他提到面前:“既然你相当皇帝,那就好好做出一个皇帝该有的样子!一代明君,不是躲在宫殿里玩女人的鼻涕虫!就算你不能像开国之皇那样驰骋沙场,最起码也能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 李扩苦笑:“明先生放开我,我受教了。” …… 第二天,太子的车驾启程,继续朝着范阳前进。 离开新郑之后,是洛州的州城。 听说太子的车驾要来洛州了,洛州城四门大开,大大小小的官吏,从正三品的刺史,正五品的知州,再到附近的七品知县、八品的县丞,近两百名官吏纷纷赶到洛州来迎接太子车驾。 这些文官之中,以洛州刺史陈翰海为首,一个个来到洛州城外三十里的长亭,等待着太子大驾光临。 陈翰海号称诗画双绝,除了做得一手好文章之外,饮酒狎伎样样精通。 天气不热,陈翰海拿着一柄描金的折扇,悠然给自己扇着风。 只是官服厚重闷热,陈翰海心情又无比焦躁,于是越扇越快,行为举止中透着明显的焦急惶恐。 而洛州将军莫新华更是如临大敌。 太子殿下在新郑郊外遇上了刺客,差一点身受重伤。 如今莫新华可不敢有丝毫怠慢。 莫新华将洛州之内的三千士兵抽调了两千人过来。 这些州军在太子即将经过的道路上一路搜索,恨不得掘地三尺,拼了命的想要找出可能存在的刺客。 最后莫新华干脆发了个狠,让两千州军在道路两边站岗,杜绝一切闲杂人等靠近官道。 安排好了一切之后,莫新华过来找陈翰海。 这位刺史大人也累的不行了,他坐在长亭中喝着茶,官服解开了口子,乌纱帽也放在了一边。 莫新华走进亭子,他拿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的喝了。 看着这位洛州将军粗鲁的举动,陈翰海有些不悦的皱了皱眉。 莫新华是行伍出身,哪里会察觉陈翰海的鄙夷眼神。 喝完凉茶之后,莫新华抬起袖子,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太子殿下还没来吗?” 第80章 刺史大人的款待 满脸不高兴的陈翰海挥了挥袍袖:“太子殿下来了没有,你不会自己看吗?” 莫新华踮着脚望了望,然后一脸惊喜的喊道:“太子殿下来了!” 莫新华这一嗓子喊得极为大声,长亭周围大大小小两百多名官吏,纷纷惊慌失措的整理衣服,翘首以待。 可是大家眼巴巴的朝官道看了半天,也没看到太子车驾的踪影。 莫新华笑得前仰后合:“哈哈哈,一群笨蛋,随随便便就被我骗到了!” 容貌清隽的刺史大人气得眼冒金星,他愤愤的骂了句“粗胚”,然后扭头不搭理莫新华了。 其他的官吏也颇为尴尬,纷纷将视线转到一边。 莫新华自己笑了一阵,见无人附和他,不禁有些没趣。 众人在长亭的周围静静等待着,心中满是烦躁不安。 天气似乎受到了众人心情的影响,变得渐渐阴沉起来。 过了小半个时辰,天空中一声雷霆响起,然后便开始下雨了。 天空中,雨点纷纷扬扬的洒了下来。 一开始雨点还比较小,渐渐的,雨越下越大。 洛州城外的长亭仅能容纳十多个人,而现场光是官吏就有将近两百人。 这许多人中,也有不少带了雨伞的。 只是雨伞少而人多,哪里能够遮掩周全。 时间的推移,在场的官吏一个个淋成了落汤鸡。 这些官员们平时虽不敢说娇生惯养,但也小日子过得极为舒坦,哪里吃过这种苦。 大家站在冷雨中瑟瑟发抖,心里早就把太子李扩骂了无数遍。 又等了半个时辰,方的雨雾中总算出现了明黄的旗帜。 太子李扩的车队,总算浩浩荡荡出现在官道的尽头。 洛州的官员们松了口气,手忙脚乱的开始准备迎接的仪式。 只是这一场大雨下来,原本喜气洋洋的迎接仪式,变得七零八落。 但大家又不敢怠慢,只好硬着头皮,跪在道路两边的泥水之中。 看着手下官员狼狈不堪的样子,陈瀚海心中气苦沮丧,只好跪在队伍的最前面。 太子的车驾渐渐靠近,领头的是两百多名拿着仪仗兵器的金吾卫。 这些盔明甲亮的金吾卫也被大雨淋得不行,手中的旗帜、画戟,也是七零八落的。 让陈瀚海感到无比气恼的是,这些金吾卫骑着高头大马,数百只马蹄将泥泞踩的四下飞溅,落在那些官吏的衣服上,搞得大家更为狼狈不堪。 就在陈瀚海感到越发郁闷的时候,一个宽容的声音响起。 “各位臣工辛苦了,”太子李扩站在一辆马车的旁边大声说道:“赶紧搭设雨棚,再拿些干衣服来,让各位大人换上。” 太子一声令下,羽林军立刻照做。 洛城的文武官员离开州城三十里迎接太子,并没有随身携带避雨的工具。 而羽林军则不同了。 士兵们将几辆大车摆在官道边上,然后拿出搭设帐篷的帆布,利用大车固定了帆布的四角。 在极短的时间里,一个能够容纳三百人的雨棚就搭好了。 洛城这边也赶紧拿出红毯铺在地上,总算是让迎接仪式有了几分华贵之气。 太子李扩从马车上走下来,像那些换好了干衣服的官员们嘘寒问暖。 一时间,君臣双方其乐融融。 …… 明岳坐在车厢边,他含笑看着“逢场作戏”的太子李扩,向身边的洛雪说道:“你的推算不错,今天果然下了一场大雨。” 洛雪有点同情的看着那些狼狈不堪的官员。 如果不是太子车驾故意拖延了时间,这时候大家本该已经进入洛州城了。 洛雪看了看四周,她有些担心的说道:“明大哥,今天应该不会有人来行刺了?” 女孩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明岳距离太子有点远。 如果这时候人群中有刺客暴起发难,明岳未必来得及搭救。 面对洛雪的问题,明岳只是微微一笑,有点漠然的说道:“有人行刺的话,就看李扩命好不好了,毕竟我也不可能一辈子守着他。” 不远处的雨棚下,李扩和陈翰海等人相谈甚欢,陈翰海恭敬的邀请太子殿下入城休息。 李扩倒也干脆,他轻骑简从,带着一些护卫,骑着快马跟陈翰海一起入城了。 离开了大队人马的保护,莫新华对太子的安危越发紧张起来。 莫新华扫视着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 然后,莫新华发现了明岳和洛雪。 在太子的随从中,明岳和洛雪是一对很奇怪的年轻男人。 两人都没有穿东宫官吏的制服,也没有华贵的衣服和饰品。 明岳穿着最简单的青布长袍,神情间却像是一品大员,带着淡淡的冷傲。 作为一名从军二十年的皇朝老卒,莫新华还发现,那些太子的护卫对明岳颇为恭敬。 莫新华对明岳的身份多了几分好奇。 而明岳这边,也恰好审视了莫新华一眼。 人群中,两人对望一眼,然后擦肩而过。 莫新华看着明岳的背影有些愣神,但很快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到了太子李扩身上。 莫新华的关注只是在远远看着,而刺史大人的热情,则是触手可及了。 刺史陈翰海带着卑微的笑容,小心翼翼的迎合着太子殿下的话语。 与传闻中一样,太子殿下性格粗疏豪爽,神采风扬之间,颇具皇者霸气。 陈翰海为官多年,知道对于太子殿下这种性格,一定要鼓足了勇气和脸皮,毫无保留的赞美和奉承。 陈翰海脸不红心不跳,极为肉麻的说着阿谀奉承的话。 在刺史大人口中,太子殿下俨然就是超越历代先帝的一代英主。 就算是三千年前文治武功的始皇帝,恐怕也比不上李扩这小子的英明睿智。 洛城的官员一个个心中恶寒,大家从未想过,陈翰海竟是如此厚颜无耻之徒。 但太子被陈翰海哄得心花怒放,不时发出爽朗的大笑声。 眼看洛州城近了,李扩忽然向陈翰海说道:“我和陈大人一见如故,不如今晚就在陈大人府上歇息。” 陈翰海喜出望外,他正要说话,冷不防李扩压低声音说道:“听说令夫人和令嫒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不知能否,嘿嘿嘿嘿!” 听着李扩的笑声,陈翰海大惊失色,几乎当场昏厥过去…… 第81章 笑呵呵的妻女 陈翰海早就知道太子殿下好色如命,只是他完全没想到,太子竟然直接提出要住在他家里。 这还不算,殿下居然还点名要他夫人和女儿弹琴。 陈翰海目瞪口呆,而太子李扩好奇的问道:“怎么?陈大人不愿意?” “愿意愿意!” 陈翰海打了个寒颤,他连忙毕恭毕敬的说道:“殿下光临寒舍,是陈某的福气!” 说着,陈翰海咬咬牙说道:“陈忠,你快马加鞭回去通知夫人好好准备,呵呵,太子殿下请跟我来……” 李扩满意的笑笑,他骑着马,在陈翰海的陪同下,在洛州的街道上慢慢走着、看着。 心情沮丧的陈翰海勉强敷衍着太子的问话,一行人不知不觉间,渐渐来到了刺史府的门口。 洛城的官衙是公务场所,陈翰海可以住在那里,但却根本住不惯。 所以陈翰海在公署附近买了一套极为宽敞的宅院,将家人安置在这里。 平日间,陈翰海审批公文、发布政令、会见官吏,都是在这座宅院里进行。 所以,这座宅院也被洛州百姓戏称为“刺史府”。 李扩想要暂住两天,自然不会是说要住在简陋的官署里。 听说太子要来,宅院的门前早早的铺好了红毯,仆人们跪在大门两旁。 太子弯腰准备下马,陈翰海连忙上前,卑微的跪倒在马鞍边上,充当太子下马的马凳。 看着陈翰海卑躬屈膝的样子,洛州将军莫新华冷笑了两声,策马离开。 太子李扩也是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既然陈翰海刻意讨好,太子也不客气,一脚踩在陈翰海的背上。 穿着马靴的脚颇为沉重,陈翰海双臂一软,差点俯身趴倒在地上。 幸好,陈翰海咬牙挺住了。 李扩从陈翰海身上下了马,举步朝着刺史府里面走去。 陈翰海忍着胳膊和膝盖的酸痛,快步跟了上去。 明岳站在后面,他看着陈翰海的丑态,不禁鄙夷的摇了摇头。 一行人走进宅院,陈翰海知道太子来了,索性就直接一些。 所以陈翰海带着太子直奔内宅。 内宅是刺史家眷居住的地方。 在这里,充当杂役的是粗使丫头,负责端茶倒水的,则是一些容貌秀气的丫鬟。 总之,内宅全部都是女人。 陈翰海的夫人李梦蝶,穿着一身华贵优雅的衣裙,牵着自己的女儿小雪,在内院静静等候太子殿下的到来。 母女二人的这一身裙子价值不菲,但轻薄紧致的纱裙里面,曲线若隐若现。 院子里微风吹来,李梦蝶和小雪母女俩像是画中的仕女一般美丽。 看到穿着明黄龙袍的太子殿下驾到,李梦蝶拉着女儿盈盈拜倒:“参见太子殿下。” 李梦蝶穿着领口颇低的抹胸,这么弯腰屈膝的一拜,风景美不胜收。 太子李扩眉开眼笑,连忙上前扶起李梦蝶:“夫人快快请起。” 李梦蝶向李扩嫣然一笑,神情颇为妩媚。 陈翰海在一边看得心中气苦,可偏偏酸楚中有带着几分期盼,实在矛盾的很。 一方面,陈翰海希望太子李扩是个规规矩矩的客人,自己可以免于乌纱帽变绿帽。 另一方面,陈翰海又希望李扩和自己的妻女发生点什么,那么他今后与太子之间多半就是“自己人了”。 陈翰海患得患失之间,忽然发现明岳也跟着进了内宅。 ——先前迎接太子殿下的时候,陈翰海就注意到了明岳的存在。 这个年轻人没有官服,亦步亦趋的跟着太子,神情极为淡定。 陈翰海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跟着进入了内宅。 看着陈翰海的脸色,太子立刻明白了这家伙的心思。 “陈大人,忘了给你介绍了,”李扩笑着说道:“这是我东宫的首席谋士兼第一猛将明岳,负责贴身保护我。” 陈翰海听到“首席谋士和第一猛将”,连明岳的名字都没听清楚,便热情无比的说道:“猛将兄,久仰久仰!” 明岳有些好笑的拱手回了一礼。 陈翰海不知道明岳的底细,但看得出来,洛雪紧跟在明岳身边,神情颇为亲近。 陈翰海一方面惊艳于洛雪的美貌,另一方面也暗暗松了口气。 既然这个明岳自己有女眷,应该不会搔扰他家中的妻女了。 陈翰海神不守舍的想着,梦蝶这边已经让丫鬟们将美酒佳肴端了上来。 饭菜做得极为精致可口,而桌上的酒水更是珍贵。 酒是较为稀罕的清澈水酒。 与常见的米酒、麦酒、果酒不同,这酒水清澈见底,酒香浓郁,让李扩大为赞叹。 陈翰海暗暗松了口气。 洛城比不得奢华繁盛的长安城,这清澈见底的“洛河老窖”,已经是陈翰海能够拿出的最好的雅致之物了。 酒过三巡,陈翰海向妻子李梦蝶使了个眼色,示意李梦蝶上前敬酒。 李梦蝶轻轻点头,端着酒杯站了起来。 这位养尊处优的刺史夫人今年二十六岁,风华正茂、娇艳动人,她行为举止之间,自有一股颤巍巍的风情。 李扩笑得极为开心,不等李梦蝶敬酒,便已经捉住白皙的小手:“夫人请坐,夫人请坐。” 说着,李扩用力一拉。 李梦蝶性行开放,平日索求极多。 奈何陈翰海已经年纪大了,又忙于公务,对妻子根本无法有求必应。 如今李扩用力拉扯,李梦蝶顺势便坐在太子的大蹆上。 李梦蝶感到太子紧紧搂着她的腰,这女子不但没有紧张害怕,反而朝着陈翰海斜视一眼,神情间很是得意。 虽然心中早有准备,但陈翰海的脸色真的极为难看。 李梦蝶笑语嫣然的将酒杯递了过去:“殿下,贱妾敬您一杯。” 李扩伸手推开酒杯。 “夫人敬酒,我自然是要喝的,”李扩微笑着说道:“不过夫人敬酒的这个酒杯可就有些寒颤了,配不上这么回味悠长的美酒。” 陈翰海急的直跺脚。 这酒杯,已经是洪州那边特产的青花白瓷,价格接近等重的白银。 想不到如此精美的瓷器,太子依然觉得寒酸。 李梦蝶坐在太子腿上问道:“那太子殿下想要什么酒杯?” 太子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我想要国色天香杯……” 第82章 色是刮骨钢刀 在座的众人听到“国色天香杯”这样的词语,除了年幼懵懂的陈雪之外,其他人都了然于胸。 所谓国色天香杯,就是李梦蝶自己先饮酒,然后含在口中喂给太子李扩。 陈翰海脸色尴尬,卑微的笑容凝固在脸上,眼神极为羞愤恼怒。 李梦蝶的眼中倒是没有什么怒气,只是脸颊泛红,更增几分娇媚。 明岳饶有兴趣的看着陈翰海,揣测着陈翰海的底线在哪里。 根据明岳的估计,这时候陈翰海多半要尿遁了。 让明岳无语的是,陈翰海大声说道:“梦蝶,还不给太子殿下敬酒?!” 李梦蝶倒也大方,她将杯中美酒饮入,然后喂给太子。 看着相拥亲吻的两人,洛雪低着头不敢多看。 陈翰海和小雪父女两人却是瞪大了眼睛看着。 陈翰海的是紧张、矛盾,忘了挪开视线。 而小雪则是惊呆了。 年幼的女孩完全想不到,平时端庄典雅的梦蝶居然会做出这种事情来。 一杯酒敬完,嘴唇红润的李梦蝶面不改色、嫣然微笑。 李扩搂着李梦蝶的腰不放,哈哈大笑神情欢畅。 陈翰海露出很是欣慰喜悦的表情:“殿下对我们的洛州老窖可还满意?” “满意满意!”李扩笑着说道:“陈大人放心,本宫一定不会吝于封赏。” 陈翰海大喜若狂,连忙说道:“梦蝶,赶紧给太子殿下敬酒,感谢太子殿下的恩典。” 李扩伸手摁住梦蝶的酒杯:“呵呵,这次可要换人敬酒了。” 梦蝶脸色微变,下意识看向女儿。 果然,李扩笑呵呵的说道:“你们陈家夫妇都敬了我的酒,这次该小雪姑娘敬酒了。” 陈翰海脑门上青筋贲起,他倒是不想女儿去做这种卑贱的事情。 但“不吝封赏”四个字已经烧昏了陈翰海的脑袋。 陈翰海嘶哑着声音喊道:“小雪,还不给殿下敬酒?” 小雪满脸通红,少女抓紧了裙摆瑟瑟发抖。 明岳微微皱眉,看了看呆若木鸡的小雪。 陈翰海的女儿只有十一二岁,眉目间稚气极重。 就是这么个小姑娘,穿着一身颇为豪放的纱裙,那弱不受衣的样子看起来无比别扭。 虽说皇朝之中十五岁嫁人生子极为常见,但陈雪的模样,依然让人觉得太小太稚嫩。 但明岳知道,在李扩这种群芳看遍的富贵子弟眼中,稚气十足的小雪反倒很能迎合他的猎奇之心。 梦蝶生怕太子殿下等得焦躁,伸手将女儿拉过来,将酒杯递给小雪。 小雪手足无措,手臂瑟瑟发抖,酒水滴滴答答洒了一半出去。 但李扩兴致极高,伸手便要去搂抱小雪。 “太子殿下,”明岳的声音在众人耳中响起:“诚于中,形于外,故君子必慎其独也——殿下请自重。” 明岳一语出口,整个酒席间都安静下来。 陈翰海心中又惊又喜又恼火,他惊讶于明岳的大胆,喜悦于女儿有救了。 至于陈翰海心中的恼火,是担心巴结太子的事情又出波折。 如今陈翰海已经是豁出了妻子的清白。 如果这时候太子扫兴而归,岂不是前功尽弃了? 所以陈翰海连忙说道:“给殿下敬酒而已,不妨事,不妨事!” 明岳面色肃然的继续说道:“殿下,陈大人对您尊敬有加,殿下不要得意忘形了。” 陈翰海有些惭愧的笑笑,连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作为东主,陈翰海现在最担心的是太子生气了。 这世间的事情,往往是害怕什么,就会发生什么。 太子重重的把酒杯往桌上一顿,他不高兴的说道:“先生,这里没有外人,我就图个逍遥快活,难道陈大人还会到处说去?” 陈翰海脸色发苦,心想这种受辱的事情,谁会到处宣扬啊? 不过,众人都觉得明岳有些小题大做了。 太子富有四海,全天下都是他的子民。 陈翰海真要能把小雪进献给太子,也是他的一份荣耀。 明岳却是不肯罢休,他平静的说道:“酒是穿肠毒药,色是刮骨钢刀,殿下这么不珍惜自己,真是让人失望。” “我就喝口酒怎么了?!”李扩生气的跳起来喊道:“先前在新郑城外,要不是先生及时搭救,我李扩就一命呜呼了!” 陈翰海一阵胆战心惊,心想太子过得也着实不容易啊。 明岳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最近压力很大……” 李扩恍若未闻,他双目通红的说道:“若是本宫那一刻就死了,还谈什么皇图霸业?” 太子摇摇晃晃的站起来,脸上满是痴痴傻傻的笑容:“我随时可能被刺客一刀宰了,还不如趁着我平平安安的时候,好好享受享受,是不是啊,陈大人?” 陈翰海连忙点头称是。 明岳却是很不给面子。 少年上前一步,伸手揪住李扩的衣领,将他强行拖了出去。 陈翰海大吃一惊,吓得手脚都冰凉了。 李梦蝶、洛雪等人更是目瞪口呆。 明岳拖着太子,来到院子角落的一口水缸边上,将太子的脑袋摁进水缸里。 众人看不到李扩的表情,只看到太子的手脚在胡乱挥舞。 冰冷的水进入李扩的耳鼻咽喉,呛得李扩昏天黑地。 明岳面无表情的将李扩的脑袋摁在水里,好半天才把连连咳嗽的李扩给放出来。 这么片刻的时间,李扩已经呛了不少水,蹲在水缸边上大声的咳嗽。 陈翰海连忙上前嘘寒问暖、抚胸拍背。 与此同时,陈翰海用敬畏的眼神看着明岳。 先前太子称呼明岳为“先生”,陈翰海只当是一种客气和尊称。 但明岳这家伙直接把太子摁到水缸里呛了个半死,这可就真有点严师的味道了。 明岳背着手问道:“天下大事未定,你却连最基本的生死都看不破,将来如何面对危险?是不是到了范阳之后,安旭山稍有恐吓,你就要跪地求饶了?与其让你当个丢脸的废物,还不如我现在就溺死你!” 李扩大口喘气,伸手指着明岳说不出话来。 第83章 狂飙突进的铁骑 小院里像是死一样寂静。 所有人都说不出话来,只有李扩沉重的喘息声在不停响起。 过了一会儿,李扩总算顺过气了。 陈翰海本来以为李扩要发脾气,没想到李扩肃然拱了拱手说道:“先生说得有道理,我受教了。” 明岳点点头,他拍拍李扩的肩膀,将陈家准备的干净衣服递给太子。 其实,李扩之所以如此失态,与面临生死关头的压力是密不可分的。 新郑城外的狙杀,贴身护卫陈驰的背叛,让李扩差点就死于非命。 虽然李扩一生中经历过不少刺杀,但这一次显然是最危险的。 明岳的反应稍微再慢一点,李扩就被自己的侍卫一刀刺死了。 到了陈翰海家中的小院,没有了外人的关注,李扩心里压抑的憋闷一下子爆发出来。 李扩也尝试着要对别人执行生杀予夺的快乐。 尤其是陈翰海那憋屈又卑微的神情,更是刺激得李扩肆意妄为。 明岳这么一番闹腾之后,饮酒作乐的事情变得索然无味。 李扩在陈翰海的陪同下去房间休息了。 貌美又妩媚的李梦蝶很快就恢复了镇定,她殷勤的陪着明岳和洛雪去客房休息。 一路上,李梦蝶还不忘打听明岳的来历。 只是明岳真的没什么来历,他在皇朝之中的履历几乎是一片空白。 打听不出什么东西的李梦蝶越发觉得明岳高深莫测。 安顿好客人之后,李梦蝶将那些少得可怜的情报,一一告诉自己的丈夫。 陈翰海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没有经过科举,又如此年轻,本官所知道的名士大儒之中,可没有谁家是姓明的。” 李梦蝶对于官场上的事情知道的更少,只能跟着丈夫无奈的苦笑。 陈翰海想了半天也不得要领,第二天只能以更加恭敬的态度来侍奉太子。 然而太子却没有心情继续在洛州逗留了。 太子第二天一早就准备出城,陈翰海无比恭敬的一路跟着。 太子不耐烦的挥挥手:“你回去,以后好好对待你夫人。” 听着李扩莫名其妙的嘱咐,陈翰海几欲抓狂。 再看看身边含羞带怯的李梦蝶,这位刺史大人几乎要吐血。 明岳路过陈翰海身边的时候,将一封书信递给陈翰海,然后跟着李扩离去。 接过书信的陈翰海有些不解。 书信是敞口的,里面有一张信笺。 陈翰海拿出信笺,发现里面是一张荐书。 荐书是以太子的名义,写给吏部尚书的。 书信中将陈翰海夸赞了一番,然后举荐陈翰海入京,晋升户部侍郎一职。 洛州刺史是从三品,户部侍郎也是从三品,说起来,算是平级调动。 而且从表面上看来,洛州刺史掌管一州政务,这官,做得可是非常逍遥的。 相比之下,户部侍郎是副手,又是在天子脚下,可不比洛州刺史这么无拘无束。 但陈翰海依然开心的手舞足蹈,一张清隽的脸,愣是笑出了鼻涕眼泪。 户部侍郎晋升中枢、掌管着全天下的钱粮赋税。 如今的户部尚书老迈,等过几年户部尚书告老还乡,陈翰海就是六部尚书之一了。 如果陈翰海顺利在户部干个十年,将来成为当朝宰相的可能性也是极大的。 文人做官,一图名声、二图钱财。 陈翰海在洛州为官多年,捞的钱财已经够他三辈子花销了。 如果再封侯拜相,将来去世之后,朝廷再给予“文正、文忠、文昌”之类的谥号,那陈翰海真是不枉此生了。 陈翰海强行摁住心头的狂喜,他抬头看了看长街,发现太子和明岳早已离去了。 太子回归到浩浩荡荡的车队之中,东宫侍卫、羽林军稍稍准备了一下,便开始继续向北前进。 李扩骑在马上,他侧头看了看太子车驾的右边。 在官道右边的空地上,一千多州军排着整齐的队伍,正在洛州将军莫新华的带领下,护卫着太子车驾的右翼。 让太子李扩意外的是,莫新华容貌朴实憨厚、不苟言笑,练兵的本领却着实了得。 一千多名州军,脚步同起同落,看起来整齐有致、肃然无声。 这种基本的队列训练,在明岳眼中看来平淡无奇,但是在太子眼中,已经算是一等一的精兵了。 因为太子身边的羽林军,行进的时候依然可以听到有人在低声交谈。 莫新华手下的州军,反倒是更加沉肃彪悍。 两支军队,一支在官道上,一支在荒野中,行动速度也是半斤八两。 太子李扩和明岳轻声议论,都觉得如果羽林军加快速度,莫新华手下的士兵也能跟得上。 李扩是个爱热闹的人,虽然昨天被明岳教训了一番,但飞扬跳脱的性格哪里改得过来? 李扩把羽林军的参将雷铁山叫过来,让他带着三百羽林军离开车队,凭着战马加速前进。 雷铁山这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他行军打仗的本事一般,揣测上意却是一流的。 看李扩的表情,雷铁山就知道,太子殿下这是存了比试之心。 雷铁山点了三百精骑,然后带着骑兵开始加速前进。 虽然李扩让雷铁山缓慢加速,但一心想要压过洛州军的雷铁山直接命令骑兵纵马狂奔。 三百匹战马,一千多只马蹄,在官道上开始疾驰。 骑在战马上的雷铁山侧过头,用挑衅的目光看着洛州将军莫新华。 莫新华脸上神情不变,手下的洛州军依然不紧不慢的稳步推进。 雷铁山不屑的笑了笑,带着三百铁骑狂飙突进。 官道上马蹄声如同闷雷般响起,羽林铁骑以极高的速度向前猛冲。 官道上为数不多的行人惊叫着四下逃散,狼狈不堪的样子把雷铁山乐得哈哈大笑。 然而,官道上也有不怕死的。 一个穿着灰布长袍的僧人朝羽林铁骑怒目而视,眼神极为愤怒。 雷铁山目光如电,他上下打量了几眼,便确定这个僧人是个境界不错的武者。 这个忽然出现在官道边的武者,让雷铁山感到一丝不安。 莫非,这和尚与狗肉头陀一样,是来刺杀太子的? 雷铁山嘴角露出一丝狞笑,他伸手摘下马鞍边的短矛,抬手朝那僧人抛了出去。 第84章 进退两难 雷铁山善于使用长槊,但也极善于使用投矛。 战场厮杀之时,雷铁山能够抛掷投矛,在一百步左右的距离准确击杀敌军将领。 投矛的威力比弓箭大得多,就算是坚固的盾牌和铁甲,也能轻松撕裂。 雷铁山抛出的投矛在空中发出呜的一声锐响。 三棱形的短矛宛如流星划破天际,朝着那个灰袍僧人飞了过去。 灰袍僧人勃然大怒,他侧身抬手,准确抓住那支投矛的枪杆。 僧人的身体顺着投矛的力量转了半个圈,然后反手将投矛抛了回来。 短矛在空中发出“咻”的一声怪响,速度竟比来时更快。 雷铁山心神剧震。 以对方抛掷短矛的身法和力量,自己恐怕是抵挡不住的。 不过,这个灰袍僧人应该是第一次抛掷短矛,准头实在有点差强人意。 投矛不比羽箭,有翎羽可以稳定飞行轨迹。 不经过苦练,抛掷短矛的时候必然差之毫厘、失之千里。 灰袍僧人抛出的短矛噗的一声,击中了一名羽林军的座骑。 羽林军的战马颇为雄健,但是在专门破甲的投矛面前,仍然是一击毙命。 战马惨嘶着轰然倒地,马背上的羽林军士兵惊呼着摔倒在地上,口中鲜血狂喷。 正在纵马疾驰的羽林军士兵们措手不及,为了避免踩踏同袍,士兵们有的朝左右闪躲,有的猛然勒马,还有的想让战马高高跃起,躲开地上受伤的同伴。 如此一来,羽林铁骑的队形混乱不堪,又有两人从马上摔了下来。 雷铁山的脸上热辣辣的极为羞愤。 临时受命的雷铁山并没有携带平时用的丈八长槊,所以他抽出军刀,指着灰袍僧人怒吼道:“有刺客!杀!” 混乱不堪的羽林铁骑像是找到了泄愤的目标,纷纷拔出刀剑,朝灰袍僧人砍杀过去。 冲在最前面的羽林军士兵急于立功,他微微侧身,手中的长刀朝着灰袍僧人的脖子挥砍过去。 四方脸的灰袍僧人同样不甘示弱。 僧人高高跃起,一拳锤在战马的头上。 “砰”的一声闷响,战马的头颅上爆出一团血舞。 这一拳,当场把战马的脑袋打得稀烂! 滚落马下的羽林军士兵不甘心的举刀,想要砍断灰袍僧人的右腿。 那名灰袍僧人恼火的一脚踹出,羽林军士兵像个皮球似的,被灰袍僧人一脚踹飞数丈远。 躲在人群后面的雷铁山心中颇为忐忑。 这个灰袍僧人穿的衣服破敝不堪,神情间也没有太多的暴戾凶残。 但对方的实力,却远远超出雷铁山的预料。 雷铁山不敢上前厮杀,大声号令手下的羽林军围攻那个灰袍僧人。 灰袍僧人满脸怒容,他主动冲进人群中,砰砰砰几拳打出,又是好几匹战马倒在地上。 不过,羽林军士兵也看出来了,这个灰袍僧人似乎不想杀人。 围攻灰袍僧人的士兵胆气大增,加倍凶悍的杀了过来。 不想伤人的灰袍僧拳打脚踢,羽林军士兵的枪杆、长刀纷纷折断。 时不时有人摔飞出去,也有人吐血倒地,但依然难以吓退杀气腾腾的士兵。 唐铁山盯着灰袍僧人的背影,手中抄起第二支短矛。 蓄势良久,唐铁山猛然抬手,将第二支短矛抛了出去! 这一次的距离更近,短矛瞬息之间就飞到了灰袍僧人的背后。 然而灰袍僧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他敏捷的侧身躲开唐铁山的偷袭。 短矛噗的一下刺穿了羽林军士兵的胸膛。 强大的穿透力的驱动下,短矛又扎进第二个羽林军士兵的身体。 看着两个被穿成糖葫芦的士兵,唐铁山红着眼睛怒吼:“砍死他!” 闹出了人命,灰袍僧人同样凶性大发。 灰袍僧人朝着身边的羽林军士兵拳打脚踢,虽然他没有兵器,但拳头却比铁锤还要沉重。 一转眼之间,又有三名羽林军士兵丧命。 连杀数人之后,灰袍僧人满脸愤恨的朝着唐铁山冲了过来。 唐铁山的心中有些犹豫。 自己的境界是肯定不如灰袍僧人。 但太子殿下就在后面,如果转身就跑,多半是要受到责罚的…… 唐铁山在是战是逃的抉择中犹豫,灰袍僧人的拳头却已经到了。 唐铁山胯下的战马感受到危险,嘶鸣着向后退去。 战马仓皇后退,而灰袍僧凌厉的一拳,打在唐铁山的腿上。 重拳的猛击之下,唐铁山的腿骨咔嚓一下断成两截。 唐铁山疼的眼前发黑,他再也不敢逞能,随意挥舞了两下长刀,策马就逃。 官道上人群拥挤而混乱,唐铁山的长刀没有砍伤灰袍僧人,而是将挡在他面前的两个羽林军砍死,然后狼狈不堪的夺路而逃。 灰袍僧人估计也没想到唐铁山居然如此“凶狠”,一时间也忘了追击。 等众人反应过来,唐铁山已经撞开人群,骑着战马逃走了。 剩下的羽林军见唐铁山都逃走了,顿时没了斗志,纷纷掉转马头逃命。 于是官道上出现了极为诡异的一幕。 明明这个灰袍僧人只有一个人,但是却吓得三百羽林军四散奔逃。 看着让人啼笑皆非的一幕,太子李扩没有笑,而是怒骂道:“唐铁山这个蠢货!平时威风八面,到了临阵杀敌的时候却如此懦弱!” 明岳也是无奈的叹了口气。 金吾卫和羽林军,都是拱卫皇家的“精锐”。 这两支军队平时驻扎在长安城附近,经常操练,却很少有过血腥厮杀。 上次在新郑的城郊,太子车驾骤然遇到伏击,金吾卫和羽林军的表现就让人很失望。 这次在洛城郊外,羽林军再次变成了一触即溃的软脚虾。 唐铁山纵马逃命,正好看到太子脸色铁青,恶狠狠的盯着他。 唐铁山吓得六神无主,不知道该继续逃命好,还是该返回头去跟灰袍僧厮杀…… 一时间,李扩气极反笑,觉得自己看到了一场天大的笑话。 李扩“呵呵呵”的冷笑声中,莫新华已经带着手下的州军,完成了阵型部署。 三百多名弓弩手排成五列,整齐的列成一个方阵。 一支支箭镞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第85章 金刚坏 莫新华盯着灰袍僧人,朝前方重重一挥手。 站在最前面的弓弩手松开弓弦,数十支箭矢朝着灰袍僧人飞去。 不等弩箭飞到灰袍僧的面前,第一排的弓手迅速下蹲。 第二排弓弩手立刻朝着灰袍僧人射出箭矢。 三百名弓弩手分五批发射,密集的弩箭在空中布成了一道箭网。 明岳和李扩对望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赞赏。 莫新华指挥的洛州军虽然装备不如羽林军精良,但训练有素、迅猛精准。 那些箭矢在空中像是一个三角形,锐角对准了灰袍僧人飞去。 相对于洛州军的训练有素,灰袍僧人的应对更加惊世骇俗。 灰袍僧人不躲不闪,他僧袍朝着外面高高鼓起。 这情形,仿佛灰袍僧的衣服下面有人在大力鼓风。 弩箭打在灰袍僧的衣服上,顷刻间就把僧袍撕成了碎片。 僧人一身棱角分明的肌肉,看起来颇为精悍。 那些箭矢落在僧人的肌肤上,竟发出“吭吭吭”的声音,然后纷纷弹开。 士兵们骇然,纷纷愣在那儿。 个别胆子小或者虔诚信佛的士兵,还跪在地上连声说着罪过。 “放箭!给我放箭!” 莫新华拿着马鞭,将一个跪地祈祷的士兵抽的嗷嗷叫。 莫新华厉声叫喊道:“你们是皇朝军人,区区一个装神弄鬼的秃驴没什么好怕的!传我的命令,五排轮射!” 在莫新华的催促下,三百名弓弩手朝着灰袍僧轮番齐射。 灰袍僧缓步移动,想要退到路边的树林里去。 但无数弩箭如影随形的跟着灰袍僧,锋锐的箭镞扎在灰袍僧的皮肤上,留下一个个红点。 相比先前弩箭轻松被弹开的样子,此时的灰袍僧明显让人感觉到真气的衰弱。 莫新华挥挥手,两支百余人的士兵朝着左右迂回,防止灰袍僧忽然逃脱。 眼看灰袍僧已经无法逃脱,莫新华颇为得意的冷笑道:“世间哪有什么金刚不坏?如果他真的无畏刀剑,刚才打斗的时候又何必躲闪?” 听着莫新华的话语,众人深以为然。 明岳也是连连点头。 金钟罩、铁布衫之类的防御功法,可以防得了一时,却防不了一世。 此类防御功法需要吸气运功,进入防御模式之后行动缓慢,而且也并非无法击破。 因为在接连不断的攻击下,就算是真正的钢铁也能砍出一道道疤痕,更何况是真正的人体? 渐渐的,灰袍僧人的皮肤上留下的不再是红点,而是一个个针尖大的伤口。 伤口虽小,却渗出一滴滴鲜血。 莫新华大喜,他指挥士兵一路追击,却尴尬的发现,弓弩手们的箭矢用完了。 按照皇朝士兵的作战标准,临战之时每人背三壶箭,总计六十支箭。 今天莫新华带着洛州军出城,是执行护送太子殿下的任务。 因为没有大战,绝大多数弓弩手只带了一壶箭。 就算是一些比较勤勉朴实的弓弩手,也只带了四十支箭。 三百多人围着那个灰袍僧不停射箭,绝大多数人已经手臂酸软。 而羽箭也用完了…… 灰袍僧的皮肤上已经满是血迹。 弩箭的射击停止之后,灰袍僧拔腿就跑。 士兵们呐喊着围了过来。 满脸血渍的灰袍僧人也不多说,一口气朝着人群撞了过去。 正当面的七八个士兵,竟完全拦不住灰袍僧的脚步,被他冲了过去。 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唐铁山手持长槊,从背后向灰袍僧的后心猛刺。 唐铁山的心情是非常沮丧的。 先前三百多羽林军被灰袍僧人冲的七零八落,唐铁山本人更是亡命逃窜。 唐铁山逃到一半,便已经后悔。 如今灰袍僧满身是血,唐铁山提着长槊,从后面狠狠就是一枪。 唐铁山抱着将功折罪的心思,恨不得一枪把灰袍僧刺死! 然而唐铁山还是小瞧了灰袍僧的实力。 正在逃跑的灰袍僧猛然停步,他一把抓住唐铁山的枪杆,沉声喝道:“下来!” 唐铁山只觉得枪杆上一股大力传了过来,竟把他直接从马背上拽了下来。 穿着一身重甲的唐铁山轰然落地。 唐铁山的明光铠看着华贵闪亮,防御力也还不错。 但是这一落马,唐铁山身上的重甲就成了累赘。 灰袍僧一把揪住唐铁山,另一只手拿着长槊的枪刃,锋口贴在唐铁山的脖子上。 “都住手!”灰袍僧冷冷说道:“谁要是再过来,我就杀了他!” 士兵们纷纷停下脚步,转头看着莫新华,以及莫新华身后的太子。 唐铁山感觉到冷冰冰的枪刃贴在自己皮肤上,吓得几乎当场昏厥。 看着唐铁山狼狈不堪的样子,太子李扩哈哈大笑:“和尚,这种不中用的废物,你尽管杀了就好,本宫决不怪罪!” 灰袍僧人犹豫片刻,他叹了口气,放开了全身瘫软的唐铁山。 “贫僧慧禅,见过太子殿下……”灰袍僧人双手合十肃然说道:“贫僧不是刺客,也无意冒犯殿下,只是为了自保才不得已犯了杀戒,请太子殿下治罪。” 李扩微笑着摆摆手:“你已经受了不少苦了,我就不责怪你了。” 慧禅和尚看着自己一身血淋淋的创口,也是无奈苦笑。 慧禅是半路出家,因为不是童子身,所以他的金刚不坏还没有达到那么强悍的境界。 少数的刀剑砍击,慧禅还能抵抗一下。 若是像洛州军那样,以强弓硬弩连绵不断的射击,他终究还是会受伤流血的。 李扩和慧禅聊了几句,这才知道和尚的来历。 慧禅是东林禅寺的僧人,奉命来洛城联络寺院扩建的事情。 对于这个道道,李扩自然是最清楚不过了。 其实,就是来洛州找一些施主,为寺院的扩建捐献一些银两。 李扩对这个东林禅寺颇为好奇。 东林禅寺是个多么强大的寺院,随便派出一个知事僧,居然都是一品境界的高手。 李扩让人给慧禅牵了匹马过来。 “大师刚才受苦了,”李扩笑着说道:“我送你回去,顺便给你们东林禅寺布施一万两银子,让你免去一番奔波。” 明岳的心中也颇为神往。 慧禅的功法有着当年异能者的影子,和明岳前世的几个朋友一脉相承。 也不知道那个东林禅寺里面,还有着什么样的秘密…… 第86章 金刚怒目,菩萨 慧禅闻言大喜。 慧禅的武道修为高深,但对于化缘、布施这样的俗务,非常排斥而笨拙。 若是让慧禅自己去化缘,最多能从洛州得到百两银子。 如今太子殿下一开口就是布施万两白银,让慧禅乐得嘴都合不拢了。 虽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但一万两银子重达千斤,放在那里将会是银光灿灿的一大堆,慧禅的心里怎么样也空不起来了。 眉开眼笑的慧禅带着太子的车队,朝着东林禅寺出发。 李扩也没有亏待慧禅,他让人给慧禅擦拭血迹,还给他换了一身大红袈裟。 更衣之后,慧禅的精气神变得健旺了许多。 ——东林禅寺距离洛州四十多里,李扩下午才抵达了东林禅寺。 不过,侍从们早就派出了轻骑快马,来到东林禅寺提前僧人做好准备。 当李扩来到东林禅寺的门口,近百名和尚已经站在那里等候多时了。 东林禅寺的住持,是慧禅的师叔悟性大师。 悟性大师是个胡子花白的老年僧侣,走路摇摇晃晃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 有了慧禅的本领做参考,李扩和明岳自然不会把这位悟性大师当成年迈体弱的老僧。 一行人在大殿参拜了佛像,便转入了后面的菩萨堂。 李扩走着走着,忽然发现明岳停下了脚步。 “怎么了?”李扩不解的低声问道:“有什么不对劲吗?” 明岳哭笑不得的指了指菩萨堂前的对联。 上联是:“金刚怒目,行雷霆手段。” 下联是:“菩萨低眉,施万般慈悲。” 对联的里面,是四座威武雄壮的金刚,簇拥着慈眉善目的大菩萨。 悟性大师颇为热情的介绍道:“这是我们东林寺初代住持在洛水河畔发现的石刻,石刻上有金刚怒目、菩萨低眉的文字,初代住持信元大师顿悟了这两句佛偈,刻在菩萨堂前已经两百年了!” 明岳感慨的笑笑,跟着李扩走进菩萨堂朝拜神像。 明岳的心中思潮起伏。 在最强的那批人类陷入深眠之后,世间不知道度过了多少年月。 沧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切都已经改变。 然而,偏偏是最不起眼的石头,保留了许许多多的信息。 悟性大师为李扩讲解着寺中的各种渊源,忽然,老和尚发现太子有点走神。 悟性大师虽然有点不悦,但碍于太子的身份,也没说什么,只是较早的结束了参观行程而已。 至于李扩,他好不容易等到老和尚走了,立刻兴高采烈的向明岳说道:“先前跟我们擦肩而过的小和尚里面,有个眉清目秀的小姑娘。” 明岳哑然失笑:“和尚庙里,怎么会有姑娘?” “绝对没错的!”李扩非常肯定的说道:“她虽然没有头发,但是她的皮肤、喉结、身材比例,分明就是个女孩。” 明岳苦笑。 先前那个小和尚,明岳也看到了,但并没有在意。 那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只有十二三岁,看起来漂亮聪慧。 但估计只有李扩这种无可救药的色胚,才会注意身材、喉结这些细节。 “就算是女孩又怎样?”明岳无奈的说道:“这是人家寺院中的私事,与我们无关的。” 李扩义愤填膺的说道:“怎么就与我们无关了?本宫奉父皇之命巡视范阳,一路上有微服私访、体恤民情的责任啊!” 明岳忍不住嘲讽李扩:“先前洛州城百姓二十多万,也不曾见太子殿下去体恤民情。” “这种事情当然是相逢不如偶遇了!”李扩面不改色的说道:“这个小和尚的事情,如果我没遇上也就罢了,但既然遇上了,我肯定要管一管!走,我们现在就去把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和尚找出来!” 明岳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不满足一下李扩的好奇心,估计这家伙能把寺庙翻个底朝天。 两人循着小和尚离开的方向寻找,一刻钟后,在一处庭院中找到了李扩说的小和尚。 那个小和尚身材矮小、皮肤白净,眉毛细细弯弯,容貌颇为精致秀美。 小和尚身材瘦弱,但胸肌颇为发达,显然是偷偷在里面束了胸。 这样的装扮,如果不是在和尚庙里,估计不出半个月就要露馅。 但东林禅寺中的和尚们大多清修苦练,很少有人去管这种闲事。 再说这个小和尚的年龄幼小,别人只当小和尚还没有发育长大,有些女孩子气也是正常的。 见李扩和明岳盯着自己看,那个男装的小和尚颇为紧张。 小和尚求救似的朝周围看看,发现除了一个师弟在远处洒扫之外,身边再没有其他人了。 李扩笑眯眯的走过来问道:“小家伙,你叫什么名字?” 小和尚连忙放下扫帚跪在地上,细声细气的说道:“贫僧仪真,拜见太子殿下。” “不必多礼……”李扩伸手去扶仪真的手臂:“快快请起!” 仪真颇为害怕的向后面一缩,躲开了李扩的魔爪。 李扩丝毫不以为意。 作为当朝太子,李扩平时想要美貌女子的话,自然有人会去逢迎他。 但那些东西太容易得到,对李扩就没什么意思了。 反倒是眼前这个眉清目秀的小和尚,让李扩格外激动。 李扩看了看明岳不以为然的表情,他定了定神,语气变得凶巴巴的:“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居然躲在寺庙里冒充和尚!说,你躲在这里到底有什么企图?” 仪真听到太子凶悍的语气,顿时吓得再次跪倒。 小和尚或者说小尼姑红润的嘴唇颤抖,看起来似乎快要哭了。 看着仪真瑟瑟发抖的样子,李扩心中加倍欢乐起来。 李扩转头向明岳说道:“明先生,这个小丫头身份可疑,也许僧袍里面就藏着凶器,咳咳,本宫武道修为太低,就请先生帮忙给她搜身!” 第87章 冀州旧事 明岳对李扩这位太子殿下算是彻底无语了。 话说太子殿下的脑袋里装的到底都是些什么东西? 无奈之下,明岳向仪真微笑着说道:“你不用怕,殿下在跟你开玩笑。” “我可不是开玩笑!”李扩沉着脸说道:“明先生您可能不知道,皇朝之内的僧尼有别,僧人的寺庙中是不收尼姑的。这个丫头混进东林禅寺,肯定有问题。” 明岳苦笑:“也许是东林寺的戒律僧没有把好关卡?误以为她是男人?” 李扩哪管那么多:“不行不行,必须搜身!” 两人正在争执的时候,东林寺的住持悟性大师匆匆赶到。 隔着大老远,悟性就在大声叫喊:“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这不过是一场误会罢了!” 明岳和李扩都知道,显然悟性早就明白仪真的女性身份了。 明知道仪真是女性,还把她收留在寺中,没准这就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了。 悟性走近了之后,他双手合十向李扩行礼,然后恭请李扩到禅房说话。 李扩哼了一声,抓着仪真的僧袍不放,将这个小姑娘也带到禅房里,说是要仔细审问。 “请殿下放开仪真……”悟性大师苦着脸说道:“仪真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李扩冷着脸想说什么,仪真却已经吓得哭泣起来。 李扩虽然胡闹,但对女子格外心软,他撇撇嘴放开了仪真的僧袍。 一直跟在后面的洛雪伸手将仪真拉了过来,轻声安慰仪真。 李扩瞪着悟性大师说道:“这女人究竟为什么会在寺庙里,你倒是给我好好说说!” 悟性喃喃说道:“殿下有所不知,请听老僧如实说来……” 仪真,原本是冀州北部一个小县令家中的侄女。 冀州北部与范阳接壤,这安旭山的势力日渐庞大之后,冀州的很多官员也是唯安旭山马首是瞻。 仪真的伯父张县令,是去年从外放到冀州北部的京官。 张县令做事颇为严正,或者说颇为迂腐。 而安旭山权势极大,手下更有很多精兵强将,做人处事极为骄横。 仅仅半年时间,张县令就两次得罪了安旭山的手下。 安旭山倒也干脆,立刻派人闯入县衙,找了个借口,当场就把张县令杀了。 事发突然,县衙的人四面逃散,安旭山的手下凶性大发,一路追杀张县令的家眷。 当时沉重一片混乱,仪真混在人群中逃出了县城。 而安旭山的手下杀了张县令的几个家眷之后便匆匆离去,所以仪真逃了一条小命。 但后面的事情,让仪真始料未及。 张县令幸存的家人去冀州刺史那儿告状,竟被冀州刺史全部关进监牢,当晚就暴毙狱中。 这件惨案之后,冀州刺史秦大人给张县令安了个罪名,然后便草草结案了。 除了栽赃罪名之外,冀州刺史还派人继续追杀张县令的家人和部属。 仪真在冀州无处容身,便躲在东林禅寺暂避。 李扩的脸色极为难看,他冷冷说道:“你们说的这些事情,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悟性大师看着仪真,轻轻点点头。 仪真从怀中拿出一份写着密密麻麻字迹的血书。 血书上记载着事情的经过,并且有一百多名县城百姓的血指印。 李扩拿着血书反复看了两遍,一言不发。 过了片刻,李扩转头向明岳问道:“先生,您看该怎么办?” 明岳淡淡说道:“怎么办的事情,殿下应该问大菩萨堂的对联……” 李扩喃喃说道:“金刚怒目,行雷霆手段?先生的意思是让我直接撤了冀州刺史的职?” 明岳摇摇头:“撤职能有什么用?以冀州刺史的人脉和手腕,要不了多久便能重新登上高位,到时候殿下反倒得罪了一个高官。” 李扩看着明岳平静的眼神,心里暗暗打了个寒颤:“先生的意思是?” 明岳嗯了一声。 李扩咬咬牙,他脸上挤出一丝笑容:“悟性大师,本宫会给张县令主持公道的。” 悟性大师这种见多了悲欢离合的老僧当然知道李扩要干什么,他双手合十轻声说道:“善哉善哉,老僧代冀州百姓多谢太子殿下了……” 李扩脸色沉郁,他也无心在东林禅寺游玩了。 吃了斋饭,捐献了银两之后,李扩休息了一夜,太子车驾继续朝范阳进发。 车队中,多了仪真和慧禅这两个和尚。 冀州,在前往范阳的必经之路上。 随着冀州越来越近,李扩的心情也越来越紧张。 李扩把唐铁山等将领叫来之后,秘密嘱咐了一些事情。 唐铁山等将领面面相觑,心中颇为震撼。 在李扩沉重的脸色下,众人还是惊惧交加。 太子殿下,这是要向冀州刺史下手了吗? 虽然李扩奉命监国多年,但是对于一州刺史这样的高官,向来都是礼敬有加的。 李扩也是第一次想到将刺史这样的高官直接诛杀。 但正如明岳所说,冀州刺史秦辉犯了错,而且罪大恶极。 既然秦辉有罪当诛,那就杀了! 作为太子,只有展现足够的力量,才能震慑皇位的竞争者,各州县的牧民者…… 为了出其不意诛杀秦辉,李扩破例命令车队夜行,每天行进到半夜才简单的扎营休息。 离开东林禅寺的第六天,太子车驾又在夜间匆匆前进。 在车队的前前后后,士兵们举着火把快步前进。 淡淡的月光下,道路和路边的树木清晰可见。 但是在官道两侧更远的地方,则是一片黑暗。 这浓浓的、化不开的黑暗,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凶残怪兽,随时要把整个车队一口吞掉。 太子东宫和羽林军选出来的精锐,一个个都精明强干。 一些骑术精湛的羽林军能够将腿别在马镫上,然后借着马匹的晃动,居然能够在马上打瞌睡。 两千多人的队伍周围,有一小队一小队的斥候在巡弋警戒。 车队在夜间的前进速度并不快,到了深夜的时候,车队离开了官道,准备找地方扎营休息。 徐州府的地界,来到了临近的兖州。 就在士兵们散开阵型准备休息的时候,一阵尖锐的竹哨声响起。 第88章 刺客来袭 明岳皱眉,掀开车子的窗帘朝外面望去。。 侍卫们特制的竹哨声异常尖锐,黑夜之中,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听着动静,似乎车队被敌人四面包围了。 明岳冷笑:来了!果然来了! 三天前,洛雪就推算出即将有敌人夜袭。 今晚,侍卫们一路在防备的敌人,终于趁着夜色杀过来了! 远方不是响起断断续续的惨叫声,外围的斥候已经跟敌人交手了。 面沉似水的唐铁山大声下令:“聚拢阵型,备战!” 唐铁山自从上次被慧禅打败之后,丢尽了脸面的唐铁山自己跪在太子殿下面前请罪。 好在太子殿下只是斥责了唐铁山几句,并没有革去他的官职。 唐铁山颇为感激,每日里憋着一股劲,想要建功立业。 所以听到刺客来袭的警报,唐铁山倒是格外的跃跃欲试。 士兵们答应一声,准备扎营的车队开始收拢。 士兵们将车辆摆在一起,布成简单的方阵,然后拿着弓弩守卫在车阵周围。 太子李扩和明岳的马车摆在了车阵的最中间,周围是重重保护。 李扩没有放下车门,他端坐在车厢的座位上,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 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人影正在靠近。 敌人的呼哨联络声清晰可闻,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不时传来。 马蹄声急促,外围的斥候开始退后,带回了具体的军情。 ——前来袭击的刺客人数众多,黑暗中只看到四面八方人影闪烁,最少也有千人以上。 唐铁山听得暗暗心惊。 在皇朝内地,居然有上千人的匪帮过来截杀太子。 这也太骇人听闻了。 但太子李扩毫无惧色,反而淡定自若的下令:“唐铁山,现在是你戴罪立功的时候了……此战不用留活口审讯,尽数杀了便是。” 唐铁山抱拳领命。 李扩一动不动的坐在马车内,镇定自若的样子,倒真是让人刮目相看了。 唐铁山大声招呼手下的士兵出击。 夜战中带着火把反而不好,所以士兵们手持兵器,跟着唐铁山缓步跑出车阵。 昏暗的月光下,只见四面八方人影曈曈,兵器的碰撞声、厮杀的怒吼声、斥候负伤垂死的喊叫声响成一片。 陆陆续续的,死伤惨重的斥候狼狈不堪的退了回来,而敌人的声音更加近了些。 看那些斥候身上的伤口,显然是经历了一场惨烈的厮杀。 能够在短时间内让斥候死伤过半,这些刺客的实力不容小觑。 看来,情况有些危急。 明岳帮洛雪和仪真放下马车的金属挡板,嘱咐两个女孩不要乱跑,然后来到太子的马车旁边。 明岳静静看着,并没有急于出手。 几百人乃至几千人的厮杀,就像是一场没有头绪的群殴。 在这种情况下,武道修为往往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而这些制作精良的弩机,却是最好的远程杀伤武器。 慧禅拿着一条镔铁禅杖,站在马车边上默默守护。 四面八方的脚步声逐渐靠近,马车上的士兵们将弩机对准黑暗处,然后直接扣动机簧,将半尺长的弩矢发了出去。 “咻咻咻”的破空声不绝于耳,弩矢在夜风中发出锐响。 随后,黑暗中传来几声惨叫。 不知道是哪个倒霉的刺客被弩矢击中了。 太子车驾周围的侍卫们大多数是有品阶的武者,他们力量极大。 普通人要借助机括或者脚踏,才能拉开弩机的弓弦,而侍卫们则非常轻易就能拉开弩机,然后装填箭矢…… 看来武道中人去当弩手,也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工作呢。 弩箭接连不断的射出,让刺客不敢过于靠近。 但黑暗中的刺客们依然在大喊大叫着,并且开始不停朝车队这边射出火箭和冷箭。 火箭有火,咄咄咄的钉在马车车厢上,火光照亮了车阵内外的情景。 冷箭防不胜防,但大多数都被武者侍卫们用盾牌挡下,杀伤效果极差。 估计那些刺客也知道光凭着羽箭没法取得胜利,黑暗中传来疯狂的嘶喊:“主人有令,杀了这只肥羊,赏黄金千两!” “杀!杀!杀!” 四周响起一片疯狂的喊叫声,沙沙的脚步声逐渐加快。 刺客们疯狂的呐喊声渐渐汇成一片:“杀杀杀!取他狗命,主人重重有赏!” 李扩的脸色大变。 听声音,刺客人数最少也有两千人。 随着刺客的叫喊声,铺天盖地的羽箭从天而降,覆盖的区域正好是李扩的马车附近。 唐铁山连忙举盾,同时心中无比震惊:这是强弓啊! 所谓强弓,通常弓力在三百斤左右,非箭术高手、身强力壮者、有品阶的武者不能拉开。 强弓的长度和重量都不轻,这种弓几乎与一个成年人等高。 强弓拉开了之后,可以将羽箭抛射到六十丈外,力量足以贯穿两层铁甲。 嗖嗖嗖的风声中,一支支三棱形的破甲箭袭来。 端坐在马车里的太子李扩吓得连忙放下马车的金属挡板。 而明岳的身影,也出现在太子李扩的马车边。 箭矢啪啪啪的落在整个营地中,不时有士兵负伤痛呼。 但羽林军装备精良,即便是强弓发出的箭矢,他们依然可以抵挡。 终究,还是要靠真刀真枪的厮杀来决胜负! 刺客们呐喊着越跑越近,从黑暗中露出了身形。 说这些人是盗贼,显然有些委屈他们了。 这些刺客穿着统一制式的黑色军用轻甲,手中拿着统一制式的钢刀、盾牌、长槊,显然是经过集体训练的军人。 或者说,这是某个达官贵人的私军。 密密麻麻的刺客蜂拥而来,粗一看,数量已经到达数百。 而在那些刺客后面,更多的刺客正嗷嗷叫喊着杀出来,竟有无穷无尽的趋势。 唐铁山咬咬牙,他看着刺客快要接近,终于高高举起宝剑喊道:“各部听我号令,起弩!” 唐铁山身边有侍卫专门负责传令,随着一连串的号令声,车阵最前方的几辆马车张开盖板,露出里面一台台造型复杂而诡异的机器。 刺客中有人惊呼:“弩车!是弩车!” 第89章 无情突杀 太子车队中有几辆四轮马车,却从来没有人乘坐。 因为车中藏着杀人的利器武器。 这些在月光下泛着森然金属光芒的弩车,充满杀意。 连弩,是皇朝之中的军国利器。 而弩车,是放大了很多倍的连弩。 这种弩车将强力弩机安装在马车上,可以同时发射出三十六支的弩矢。 而弩车要更换装填弩箭的话,速度也是极快的。 只需将装好三十六支弩矢的匣子塞进弩车中,便能进行第二轮发射。 在皇朝历史上弩车的成名之战“克雷西山丘之战”,三百台弩车,轻松屠杀了两万名蛮族骑兵,取得了惊天大胜。 如果不是弩车移动缓慢,剩下的一万蛮族骑兵也别想跑掉! 看到太子车队中露出弩车,跑在最前面的刺客一片混乱。 有的人想掉头逃窜,有的人想从两边逃开,还有人想趴在地上装死。 但刺客的大队人马正疯狂的往前冲,跑在最前面的刺客就算想装死或者逃走,但在同伴的推搡之下又哪里停得住脚步? 一片混乱和喧嚣中,弓兵统领怒吼了一声“放”! 随着弓兵统领把令旗朝下面一挥,操纵弩车的士兵拉动机括,将弩矢全部射了出去! 八辆马车,在一瞬间射出二百八十八支的包铁弩矢! 空气中响起刺耳的风声,竟将那些刺客的呐喊完全压了下去。 “噗噗噗!” 无数弩箭射中和穿透人体的沉响中,刺客们密集的阵型就像风吹麦浪,稀里哗啦倒下了一大截。 更有一些倒霉的刺客虽然拿着盾牌,但强劲的弩矢直接撕裂了盾牌,让他没能逃过一箭穿心的厄运。 还有的弩箭连续贯穿两人,还射死了第三个刺客! 一波弩机的怒射,刺客们刚刚被重赏鼓起来的勇气,顿时烟消云散。 满地都是死者伤者,痛苦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在首领的催促下,刺客们咬咬牙,鼓起勇气继续向前猛冲。 因为让人无奈的是,向前冲还有个取胜的希望。 如果现在转身就逃,自己的后背任人宰割,刺客的首领也不会放过他们。 蹲在马车上操作弩车的弓兵打开弩机的尾部,将射空的匣子取下,然后将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匣子装上去。 紧跟着弓兵一拉机括,又是将近三百支弩矢打了出去。 这一次,刺客们学乖了,站位没有那么密集。 但即便如此,最前面的近百名刺客仍然被一扫而空。 两轮齐射,刺客们的士气彻底垮了,他们哭爹叫妈的往回逃跑。 什么狗屁黄金千两,统统都去见鬼去! 如果性命不在的话,就算是黄金万两也是无福消受。 黑暗中刀光一闪,鲜血狂喷出来。 一个正在逃跑的刺客被首领剁了人头。 死者的脑袋叽里咕噜的滚在地上。 刺客首领怒吼道:“众兄弟听着!临阵脱逃者杀无赦!成败在此一举!诸位兄弟还请尽力!” 正在逃跑的刺客被连续杀了几个,残忍的手段让刺客们停住了逃跑的脚步。 黑暗中,响起一阵阵沉闷的巨响,似乎有什么特别强壮魁梧的怪物正朝这边走来。 弓兵们急急忙忙的更换弩箭,同时用水袋中的冷水泼在弩车上。 弩机上散出缕缕白气,看起来极为古怪。 明岳知道这是弩机的金属材质和散热系统依然不过关。 弩箭的快速发射和机械摩擦,让弩车的温度变得较高。 如果再发射三轮,弩车可能会因为金属疲劳而报废。 事实上,弩车的制作工艺和使用,在皇朝惨烈的七王之乱中,已经接近失传了。 七王之乱持续三年,交战双方一开始还希望活捉工匠。 到后来,双方杀红了眼,绝大多数工匠都死于战乱。 此后,皇朝工部、兵部联合制作的弩车始终无法大规模的使用在战场上。 原因很简单,这些弩车能够狂风暴雨般发出弩矢,但却不能持久。 装着弩矢的匣子可以预先准备,如果必要,能够不间断的朝敌人发射箭矢。 但这么做的代价是,弩车会报废。 而且那些用纯钢锻造箭镞的弩箭,需要大量的精铁、硬木杆、鸟羽、防水漆,造价极为高昂。 有人戏称,如果让五百台弩车齐射半个时辰,皇朝的国库就彻底破产了。 所以,即便以皇朝的富庶,也不能将弩车大范围推广使用。 因为这玩意打出去的不是弩矢,而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今天,刺客们以生命体验了太子殿下出了名的奢华风范——第三轮、第四轮弩箭破空而至。 黑暗中,刺客们中箭,然后轰然倒地。 尸体横七竖八,人们拼命躲闪着,但一切都是徒劳。 操纵弩车的士兵没有在瞄准什么,只是机械的将弩箭覆盖一片区域罢了。 但刺客们疯狂的嚎叫着,死战不退。 明岳感觉到,黑暗中大步走来的东西是这些刺客的信心。 “咚咚咚……” 沉闷的脚步声渐渐逼近,然后从黑暗中显现出狰狞的面目! 羽林军士兵倒吸一口冷气,唐铁山声嘶力竭的喊道:“是重甲兵!长枪兵,拒马,拒马!准备迎敌!” 黑暗中走出来的,是一个接一个的九尺巨汉。 巨汉的全身上下穿着厚重的板甲,步履沉重如雷。 沉重的板甲是一块块的金属锻造而成,不论刀砍还是刺击都难以击破。 而重甲巨汉的手中,提着厚重的纯铁巨盾。 重甲巨汉的另一只手中,拎着重达五十斤以上的斧头、铁锤、铁锏。 这些重甲巨汉就像是密封的钢铁巨兽,他们的整个面容都掩藏在头盔中,只露出两只杀气腾腾的眼睛。 普通人根本无法承受这么多盔甲和武器。 显然,这些重甲力士全都是实力强悍的武者。 重甲力士身上的武器和铁甲重达一百三十斤,只有六品以上的武者,才有能力披挂着如此沉重的甲胄大步前进。 即便是弩车发出的凌厉箭矢,也无法穿透纯金属的盾牌。 那些刺客兴高采烈的跟在重甲力士背后冲锋。 明岳冷笑。 重甲兵,也不是没有缺陷的完美杀器。 第90章 一剑破甲 不论是弩车还是重甲力士,都有着各自的缺点。 弩车造价高昂,但运输不便、转移不便、维修不便,如果被敌人轻骑靠近,只要砍断弩机上的弓弦,精巧而霸道的弩机就成了一堆废铁。 而重甲力士也一样,他们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帮他们运输甲胄和兵器,但是他们行动缓慢,怕火攻、怕陷阱、无法单独作战。 如果没有人配合,重甲力士冲杀一会儿就把自己累垮了。 可今天这种形势,这些重甲力士能够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 因为太子车队结阵自保,已经来不及迅速逃离,所以只能无奈面对重甲力士的突击。 唐铁山带着两百多名长枪兵,十二尺的拒马长枪形成枪阵,锋利的枪刃指着前方。 重甲力士们弯着腰,举着小门扇一般的盾牌大步前进。 箭矢纷纷打在纯金属盾牌上,在黑夜中爆出一团团暗弱的火花,却无法打穿那厚厚的金属盾牌。 重甲力士步步逼近,其他的刺客跟在他们背后,发出兴奋的嚎叫。 看着宛如小山一般的重甲力士,唐铁山和羽林军士兵一个个脸色发白。 士兵们战战兢兢拿着拒马长枪,胆战心惊的指向那些重甲力士。 士兵们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脸上多多少少都有恐惧。 “大家都振作起来!” 唐铁山知道自己不能再退了,他扫视着周围的士兵:“诸位,这些都是专门来刺杀太子殿下的歹徒!大家若不死战,等车阵被攻破之后,他们会把大家一个不留的全部杀了灭口!” 说着,唐铁山举着宝剑厉声喊道:“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好,唐铁山这话说的多少有些让人沮丧的成分,但说的确实也是实情。 黑暗中不知多少刺客把车阵团团围住,就算士兵想逃跑或者投降,肯定也会被刺客灭口的。 反正都是死,还不如拼了! 绝望之下,士兵们发一声喊,举着手中的拒马长枪,齐刷刷朝着那些重甲力士刺了过去。 身形笨重的重甲力士狞笑着,他们缩在盾牌后面,等羽林军的长枪刺到盾牌上之后,这才暴起出招。 先是用盾牌硬扛,然后滑开盾牌,手中大斧或者铁锤之类的重兵器狠狠砸了下来。 重甲力士的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堪称完美。 一个照面,就有数十名羽林军被重甲力士打死。 没有人受伤,因为被重甲力士的武器击中,最好的下场也是骨骼碎裂、内脏粉碎。 在强悍的重击下,没人可以继续活下去。 唐铁山的心里一片绝望。 重甲力士一个个身高力大、擅长武技,又哪里是普通的武者了? 这是在战阵上久经厮杀的强者,既精通武道,又善于战阵。 太子东宫的侍卫中也不乏武道高手,十几个修为高深的侍卫跳出来,与重甲力士缠斗在一起。 车队周围陷入了一片疯狂的厮杀中,东宫侍卫和羽林军依靠车辆的掩护,拼命抵抗刺客的进攻,舍生忘死保护着太子李扩的安全。 大家都知道,太子要是死了,他们一个都别想活。 他们在长安城的家人,也别想活! 马车内,太子李扩的脸色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惶恐。 明岳站在他身边,为太子李扩打落偷袭的冷箭。 明岳有些赞赏的看着李扩。 两三千人的血腥厮杀,就算是明岳这样两世为人的强者,看了都暗暗心惊。 冷兵器的厮杀,死伤人数也许不是最多,但绝对是最血腥、最残酷的。 可是太子李扩作为袭击的目标,却能够保持着镇定自若的样子…… 虽然这份镇定应该是强撑出来的。 情况不容乐观。 这些不知道是谁派来的大队刺客,以重甲力士为先锋,正疯狂攻击着太子李扩的车队。 这些重甲力士以盾牌为掩护靠近之后,不但用巨斧和铁锤攻击侍卫,而且还抓住一切机会破坏弩车。 珍贵的连弩被砍断弓弦或者打断机括,就会变成毫无用处的废铁,所以在重甲力士的冲击下,弩车很快就损坏了五六台。 明岳皱紧眉头,他沉声说道:“你们好好保护太子,我过去帮忙!” 李扩吓得当场破防,他哭丧着脸说道:“先生,我们呆在这里别乱跑啊,现在周围这么危险,您可不能出去啊!” 明岳微微一笑,他轻声安慰道:“殿下放心,我尽量不走远,万一事情不妙,我也好抢几匹骏马,咱们几个可以一起跑路。” 明岳弯腰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他掂了掂重量,抬手朝着一名重甲力士抛了过去。 石头在空中发出“呜”的一声响,转眼间就飞到了那名重甲力士的身边。 虽然只是一块石头,但怪异的风声,让身为武者的重甲力士心中升起一股警惕。 正在酣斗的重甲力士抬起手中的巨斧想要格挡,那块石头却忽然加速,啪的一下打在重甲力士的板甲上。 石头四分五裂,而重甲力士身形摇晃,竟像是被几十斤的铁锤击中了。 重甲力士摇摇晃晃,轰然倒地。 武道修为不弱的侍卫们趁机冲上来,将锋利的兵刃扎进重甲力士的铠甲缝隙中。 重甲力士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从盔甲中迅速涌了出来…… 这便是重甲力士的缺点了。 明岳缓步向前走着,他随手一挥,地面上一支钢刀破空而去。 钢刀飞向一名重甲力士,砍在他的头上。 “当”的一声长鸣,重甲力士的头盔破裂散碎,露出头盔一张年轻的面容。 那个重甲力士头晕脑涨,他茫然看着前方的明岳,他手里沉重的铁锤已经来不及无力举起。 重甲力士的眼神中露出浓浓的绝望。 明岳抬手一横,钢刀在空中变戏法似的从劈砍转为横扫,灵活地扫过那个年轻重甲力士的脖子。 重甲力士的脑袋滚落。 无头的尸体跌跌撞撞的退后几步,轰然倒在地上。 明岳像是一个沉默的死神,在人群中行走着,轻松带走生命。 越来越多的刀剑浮空而起,在明岳周围形成了七支刀剑组成的杀阵。 飞刀飞剑像是飞燕在空中翩然来去,夺走一条条生命。 就在明岳大杀四方的时候,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如此武道修为,却欺负一些普通人,不觉得羞耻吗?” 第91章 志士,死士 一个全身黑衣的人缓缓走来。 刺客们像是老鼠一样四散逃开,不敢靠近那个黑衣人。 黑衣人没有蒙面,他拿着一支剑,面容颇为俊朗。 黑衣人拱手说道:“在下君子剑岳超群,还未请……” 明岳不给岳超群说完的机会,七支刀剑宛如渴马奔泉,带着尖锐的风声朝着岳超群飞去! 岳超群连忙拔剑。 剑光纵横,奋力格挡明岳的不宣而战。 岳超群的剑是华山铸剑师精心锻造的利器,剑身锋利、坚固,但又不失韧性。 随着岳超群的手腕的抖动,剑刃在迅速抖动,击飞了那些劣质刀剑。 有些被击中的刀剑当场断成两截。 让人感到诡异的是,那些被打飞的刀剑,或者是断成两截的刀剑,都没有落地,而是围着岳超群来回刺击。 刀剑来去往返,从各个不同的角度朝岳超群乱刺。 岳超群将手中的君子剑横在胸前,像是“一”字。 面无表情的岳超群冷冷说道:“君子秉正道而行,正节守一,无畏奸邪!破!” 围在岳超群周围的飞剑飞刀猛然凝固,然后接二连三的掉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周围的刺客们纷纷欢呼起来,像是取得了极大的胜利。 岳超群的脸色依然凝重。 刚才岳超群能够让那个青衣少年的刀剑纷纷落地,是用自己的剑气隔断了对方牵扯在刀剑上的神念。 这种程度的“胜利”,顶多消耗了明岳一些力量,连受伤都算不上。 “正节守一吗?”明岳看着岳超群,他满脸讽刺的说道:“你带着这些蟊贼袭击太子车驾,也能算得上秉正道而行?” 岳超群肃然说道:“昏君无道,奸臣乱政,太子荒婬暴戾,当诛!” 明岳回头看了看一脸气愤的太子,心想李扩这家伙荒婬也许算得上,暴戾可就不沾边了。 见明岳转头去看太子,岳超群趁机一剑刺向明岳的咽喉。 这一剑近乎偷袭,与君子剑的名声相差太远。 明岳抬手向君子剑按了过去。 剑,两面开刃,只有剑脊部位是没有锋刃的安全部位。 岳超群以极高的速度转动着剑刃,君子剑在空中翻滚着,像是一台民间作坊的手摇绞肉机。 但不论岳超群如何转动剑刃,明岳的手掌,依然准确的找到那个间隙,按在岳超群的剑脊上。 岳超群感到手中的君子剑忽然就变得千斤之重,差点就被明岳抢走了。 岳超群笃信剑在人在、剑断人亡,他迅速退后,离开明岳双手的范围。 “天行健,君子自强不息,”岳超群傲然说道:“凭你的小手段也想打败我岳某?今天让你看看岳某的天行剑……” 岳超群将手中的君子剑抛起,双手抱圆,心中默念着剑诀。 君子剑在空中发出嗡嗡的声音,闪电般朝着明岳飞去。 看着电闪而至的飞剑,明岳不禁晒然一笑。 明岳自己也善于控剑,而岳超群的飞剑,与明岳的控剑同根同源。 异能者控制飞剑,原理其实都一样,无非就是用精神力、念力牵在剑刃上,然后在小范围内控制着飞剑进行攻击。 岳超群的念力就算再强,应该也不会比明岳自己更强了。 果然,明岳隔空虚抓,那支君子剑就凝在空中,不停颤抖着无法前进。 然而让明岳意外的是,岳超群眼神坚定,他额头上满是汗水,奋力催动君子剑向前突刺。 明岳一愣之后,随即恍然。 也许岳超群的信念是错的,但是他自己却坚定的相信,他是在铲除奸邪、替天行道。 岳超群抱着自己的信念,确信他就是匡扶正义的志士、义士。 而明岳非常清楚,即便是最苟且、最卑微的和平,也好过生灵涂炭。 尤其这还是皇朝内部的战争…… 明岳和岳超群僵持片刻,周围的战斗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刺客将羽林军分割成好几块。 对于那些头尾不能相顾、彼此不能救援的羽林军,刺客们派出较少的人数进行混战就行了。 而刺客的绝大多数人,围住太子马车的这个小区域,舍生忘死的发起攻击。 羽林军带来的弩车已经报废了一半,唐铁山胳膊上被砍了一刀,鲜血顺着臂甲不停滴落。 如果不是东宫侍卫的武道修为较高,这时候防御已经被突破了。 在太子的马车周围,到处是死伤者在哀嚎,到处是进攻和防御的双方在浴血厮杀。 李扩坐在马车里,脸色已经白了。 此时,李扩的心中满是后悔。 如果呆在长安城不出来,也许就不会遇到这些事情了? 明岳挥手,将岳超群的君子剑震飞出去。 锋利的君子剑在天空划过一道弧线,远远飞了出去。 虽然岳超群自称他的绝招是“天行剑”,但其实控剑的范围,也就三丈多远罢了。 岳超群稍稍犹豫了一下,还是快步跑向君子剑飞落的地方。 对于岳超群来说,没有比君子剑更重要的东西了。 这时候,岳超群听到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下雨了……” 明岳张开手,感觉到清凉的雨滴落在手中。 淅淅沥沥的小雨从天而降,洗刷着战场上的血污。 刺客的首领更加兴奋,发出疯狂的叫喊声,催促手下的刺客上前猛攻。 而羽林军士兵尽量用雨布保护各种弩机和弓箭,免得弓弦被雨水打湿。 岳超群再次听到明岳的喃喃自语:“下雨了啊。” 岳超群不明白,下雨了到底有什么问题吗? 满心不解的岳超群回过头,看到一滴雨珠浮在明岳的手掌中。 更多的雨珠停下来,悬浮在明岳的身边。 岳超群的心神剧震。 作为控剑的天才,岳超群只能控制一柄剑,在三丈范围内飞旋杀敌。 因为这一手绝招,岳超群被武道中人尊称为“十里坡剑圣”。 但明岳举重若轻的控制着大量的雨滴。 无论是控制的数量,还是控制的范围,岳超群都觉得对方远远超过自己。 那些晶莹剔透的水珠看起来人畜无害,但岳超群感觉到,每一滴水珠,都是一道剑…… 第92章 水连珠剑 明岳向前轻轻弹指,一滴滴水珠像是离弦之箭,朝着前方的刺客飞去。 一滴滴水珠打在那些刺客的身上脸上,竟发出砰砰的闷响。 这声音,就像是用木棍敲在皮甲或者是铁甲上。 而雨滴上蕴含的力量,也不亚于棍棒的重重一击。 如果被雨滴直接打在脸上,当场便能致人昏厥。 站在最前面两三排的刺客纷纷倒地。 雨滴的数量极多,其中一滴在昏暗的光线中悄然贴在岳超群的脸上。 岳超群感到脸皮一阵热辣辣的痛,身体半跪在地上。 岳超群的手因为恐惧而微微颤抖起来…… 这是什么境界? 自从晋阶一品之后,这三年来,岳超群一直认为,自己已经踏上了武道的巅峰。 这一刻,岳超群才想起一个问题。 世人公认,武道巅峰就是一品。 即便有人较强,也就是给他增加一个封号和称谓罢了。 那一品之上呢? 如果有人比一品武者更强,那该称呼他为什么? 岳超群想起自己在华山师门的几位长者。 那些长者常年闭关,只在年节的时候会出来与小辈见面。 如今看来,这些长辈的实力应该已经超越了一品。 但他们却从未向岳超群等人透露一品之外的事情。 明岳面无表情的看了看周围。 除了岳超群之外,前方的空地上,敌人已经一扫而空。 横七竖八的死者、伤者多达两百人。 明岳深深吸了一口气,恢复着“水连珠剑”损耗的真气。 只是明岳的这个动作,被刺客们误以为是明岳要再次出招。 夜雨之中,刺客们开始纷纷后退,然后转身就跑。 岳超群不甘心的瞪了明岳一眼,混在人群中迅速离开。 岳超群知道,因为自己的鲁莽,恐怕华山师门也要受到牵连了。 只是为了正义,为了天下,岳超群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刺客们撒腿就跑,羽林军士兵在松了一口气之余,开始抓活口,准备进行审讯。 受伤未死的刺客有三十多人,羽林军士兵用长戟和钩枪这类的武器,把他们拖到车阵中间。 为了防止这些刺客自杀,立刻有侍卫拿着铁锤上来,直接敲断了对方的胳膊。 惨叫声不绝于耳,让明岳皱起眉头。 但明岳知道,如果今天失败的一方是自己,整个太子车队的人,下场比这些刺客还惨。 失去自杀能力的刺客被拖走,带到不同的地方准备进行审讯。 所有人都想知道,是谁这么胆大包天,居然动用近三千人的军队,公然刺杀太子? 明岳走到马车边轻轻敲了敲。 马车的窗板打开,太子李扩从里面探出脸。 李扩看了看周围,不禁松了口气:“多亏先生出手相助了。” 明岳笑着谦虚了两句,说靠着羽林军的保护,应该也能打退刺客。 唐铁山惭愧的低着头不言语。 虽然羽林军和刺客的人数相当,但是由于队伍拉得长,刺客在局部兵力上还是极为占优的。 再加上羽林军虽然装备精良,但常年呆在长安城附近,早已在纸醉金迷、奢靡浮华的帝都泡的骨头酥软了。 要不是东宫侍卫和明岳的阻击,恐怕刺客已经得手了。 侍卫们将马车的门板打开,护卫着太子下来巡视战场。 李扩看着遍地的尸骸,不禁一阵心惊肉跳。 从车阵周围,一直蔓延到附近的树林,到处都是插在地上的羽箭、血流满地的死者。 唐铁山将一具尸体拖到火把的光线下。 这是一名刺客的尸体,身上穿着经过硬化处理的皮甲。 皮甲的成色很新,应该是最近得到的。 刺客的尸体上,腰间还挂着一柄短刀。 唐铁山弯腰将短刀拔出来,然后掉转刀柄,递给太子李扩。 这是一把皇朝军中常见的护身短刀,刀长一尺半,刀柄的尾部有着标志性的配重圆环。 唐铁山沉声说道:“殿下,这是军中统一配发的环首短刀,弓箭手用于近战的武器。” 明岳指了指那具尸体的手掌。 唐铁山会意,他蹲在尸体边上,将那具尸体的手掌掰开。 通常弓箭手的左手手掌、右手三指都会有厚厚的老茧。 但这具尸体的手上并没有老茧。 明岳注意到,这具尸体的硬皮甲里面,穿着破敝的布衣。 一名弓箭手的培养极为不易,所以这具尸体应该只是个普通的刺客,甚至可能只是个山贼,这柄环首护身刀是别人临时给他的。 李扩眉头紧皱,眼中满是怒色。 李扩实在没有办法不愤怒。 先是新郑郊外有人动用军用弩车向他发起偷袭。 然后是在冀州境内,有人数多达三千的刺客公然袭击太子车队。 不但如此,还有人暗中资助刺客皮甲、短刀等武器。 李扩向唐铁山问道:“去问问,刺客审的怎么样了?” 唐铁山点点头,他离开片刻之后,脸色凝重的返回。 “禀告太子殿下,这些刺客的身份已经问出来了……”唐铁山低声说道:“这些刺客分开审讯,口供一致,都说自己是伏牛山的盗贼,身上的武器盔甲,都是这几天有人资助给他们的。” 李扩冷冷问道:“伏牛山的贼匪头目叫什么?” 唐铁山连忙回到:“盗匪头目姓高,自称‘高天王’,手下有四千盗贼,还有上万名家眷亲族,平时盘踞在伏牛山的山寨中,时常下山打劫商队和富户。” “这帮该杀的盗匪!”李扩恨恨说道:“冀州刺史秦辉也是个废物,冀州境内有这么大一股盗匪,他却无能为力,怕不是跟盗匪早就勾结在一起了?!” 唐铁山跟着愤慨,心中却无奈的苦笑。 事实上,地方官与本地盗匪勾结,在皇朝境内早已不是什么新鲜事。 越是偏僻遥远的州县,官匪勾结的现象就越是严重。 甚至有的地方官会故意向盗匪透露朝廷赋税的行程,在盗匪抢劫之后,自己也分一杯羹。 还有的地方官员勾结盗匪,残杀过往的客商和富户来坐收渔利。 也只有太子这种足不出户长安城的皇族,才会真的以为天下太平、四海升平。 唐铁山沉声问道:“殿下,干脆我们顺路去伏牛山,把那些盗匪给剿了!” 太子嘿嘿一笑:“不,我们不去伏牛山!让大家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快马加鞭直奔冀州!” 第93章 城尉 跟着太子出门的将军和侍卫统领都很费解,不知道太子急匆匆的要去冀州干什么。 按照皇朝律法,就算秦辉有很大嫌疑要刺杀太子,也需要刑部、吏部联合审理此案。 在没有真凭实据的情况下,没人敢擅杀一品大员。 更何况冀州刺史这个位置,是与范阳交界的重要地带。 一旦冀州刺史秦辉被杀,很可能便会引来范阳的猜忌和愤怒。 即便是太子,也承担不起这样的罪过。 “我没那么多想法!”太子李扩毫无保留的说道:“秦辉想要杀我,那我就要杀他!我身为一国储君,难道连杀一个大臣的权力都没有吗?” 众人苦笑,只觉得李扩在连番的刺杀之下,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 明岳对李扩的决定倒是颇为赞赏。 秦辉就算是一品大员,在皇帝眼中,也就是个臣子罢了。 李扩就算真的把秦辉给杀了,事后皇帝又怎么可能让自己的儿子给大臣偿命? 至于秦辉该不该杀,到了冀州当面对质,一切都会水落石出的。 李扩没有继续躲在马车里,他牵了两匹骏马过来,将其中一匹的缰绳递给明岳。 洛雪在一边看得倒是很透彻。 虽然李扩嘴上说得杀气腾腾,但要是没人保护他,李扩可不敢去找秦辉的麻烦。 李扩性格粗疏,却有很大一部分是装出来的。 感觉到洛雪的目光,李扩回头笑着问道:“不如你给我算一卦,看看此行的吉凶?” 太子的侍卫们大多知道,李扩收留了一个长着七窍玲珑心的女算师,推测事情的走向非常灵验。 洛雪屈膝行了个轻声说道:“太子殿下百神呵护、吉人天相,此行必然逢凶化吉。” “逢凶化吉?”李扩自嘲的说道:“这么说来,还是会有不测了……” 屡次被人蓄意刺杀,李扩的心中也憋了一口气。 在这种郁闷的心态下,李扩也懒得多问,策马扬鞭直奔冀州。 明岳跟在李扩身边,心里明白李扩的用意。 如今伏牛山的盗匪死伤惨重、四散奔逃,从收拢队伍,到派出信使去冀州报讯,时间上不可能比直奔冀州的太子李扩更快了。 李扩就是想在刺杀失败的消息送到之前,给秦辉一个下马威。 至于杀不杀秦辉,李扩心里只有两个字——看心情。 如果秦辉执迷不悟,那么这位冀州刺史的狗命也就到头了。 李扩带着一百多名侍卫,在官道上策马疾驰。 此行有危险,可是李扩却格外兴高采烈。 如履薄冰的太子生涯,接二连三的凶残刺杀,让李扩已经不年轻的心里,满是愤慨和怒火。 李扩骑在马背上,目光专注的盯着前面的路。 侍卫们在前面探着路,生怕太子在昏暗的光线中马失前蹄。 不少随行的侍从觉得,李扩这是在冒险。 事实上,李扩就是在冒险。 李扩冒着丧命的风险,想要迫切展现一下他作为太子的权力和威严。 他不要做一个被人盯着的窝囊太子,而是要做一个权倾天下、生杀予夺的储君。 明岳跟着李扩从天黑走到天亮,终于在暮色再次西沉的时候,赶到了冀州城外。 一路上,陆续有骏马脱力,只能放在驿站休养,换乘驿站的驽马继续赶路。 但总算是到了…… 冀州城在夕阳下显得格外苍老而威严。 在皇朝没有收复燕云六州的时候,冀州就是皇朝的边疆。 在那个时候,冀州作为一个地处边陲的大城,城墙和防御花费了皇朝许多人力物力。 八丈高的城墙,足足有六层楼的高度,在暮色中威严的俯视着每一个进出冀州的人。 明岳抬头看了看那高耸的城墙,心中微微升起一股寒意。 这么高的城墙,真要是发生什么意外的话,跟随李扩一起过来的近百名东宫侍卫,一个都别想跑掉。 风尘仆仆的一行人接近城门的时候,引起了城门军的警惕和骚动。 城尉赵良是冀州本地人,一生从未出过冀州,见识颇为浅薄。 即便如此,赵良看到那明黄的服饰,便知道来的这一行人非富即贵。 城门附近的百姓,大多也是跟赵良一样的想法,所以早早就躲到路边。 隆隆的马蹄声中,赵良硬着头皮走到城门口,带着十几个城门军拦住太子的路。 “这位大人请留步!”赵良抱拳躬身,异常卑微的说道:“请大人出示路引或兵部的令箭,容小人确认之后,方可入城。” 李扩愣了一下,向身边的侍卫问道:“有这种规定?” 侍卫们点点头。 明岳微笑看着那个汗出如浆的城门尉,心中颇为赞赏,又很是同情。 这个把守城门的小军官终于自己的职守,但却很无奈的遇上了惹不起的大人物。 如今的太子憋了一肚子火没出发泄,这个城尉的言辞稍有不慎,可能就是杀身之祸。 一个侍卫大声说道:“这位是太子殿下,奉皇命巡视范阳,今日天色已晚,准备在刺史府借住一晚,赶紧让开,否则要你死无葬身之地!” 太子殿下?! 城尉赵良吓得瑟瑟发抖,额头上的汗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滑落。 到了这一步,绝大多数人会吓得赶紧让路了。 可是赵良偏偏是个死心眼的,他战战兢兢的说道:“殿下如何证明自己是太子?” 明岳啼笑皆非,不由得想起前世那个着名的问题:如何证明你爸是你爸? 李扩也是张口结舌。 如何证明自己是太子? 如果在帝都,这一切自然不是问题。 可是如果在人生地不熟的冀州,行色匆匆的李扩,还真找不到好办法证明自己的身份…… 第94章 反刺 想了想之后,李扩拿起腰间的金牌说道:“这块牌子上有东宫的督造字样,应该能证明孤的身份?” 赵良脸色有点为难。 这块金牌看起来制作精致奢华,明显价值不菲。 但是作为一个身份证明的话,它并不能证明对方是当朝太子。 跟着太子过来的侍卫们火了,恶狠狠的抽出半截刀刃怒吼道:“一个小小的城门官,不要给脸不要脸!狗都不如的东西,信不信一刀杀了你!” 赵良吓得一缩脖子,脚下一个趔趄,几乎摔倒在地。 即便如此,赵良还是没让开路。 这下子,侍卫们真的抽出刀来了。 李扩脸色沉郁,心中矛盾。 对于一个卑微的城门官,贵为太子的李扩从来没有放在眼里。 如果不是城门口围观的人很多,李扩也许真的就让侍卫杀人了。 “殿下息怒,”明岳的声音在李扩耳边响起:“这个小吏也是职责所在,他忠于职守,无愧于自己的俸禄,殿下应该多多变通,不必为了这种小事寒了百姓的心。” 李扩心头微震,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百姓。 城门附近的百姓或站或跪,一个个瞪大了眼睛看着这边的动静。 估计是城门官的人缘不错,不少百姓的眼神中带着担忧和关切。 “这位大人,”明岳微笑着向赵良说道:“既然你不敢随意放我们进城,那不如就由你护送我们去刺史府,刺史大人见过太子殿下,到时候身份自然就水落石出了……如果我们身份是真的,你护送太子进城是好事。如果太子身份是假的,到了刺史府正好直接捉拿归案,岂不是更好?” 赵良只是死板固执,其实心中倒是相信这群风尘仆仆的人多半就是太子,所以他也是连声赞同明岳的建议。 明岳指着城内说道:“既然如此,那就麻烦赵大人前面引路了。” 为人木讷的赵良连忙说道:“当不得大人,当不得大人……各位随我来,我领你们去刺史府。” 赵良带着十几个城门兵在前面领路,人困马乏的东宫侍卫跟在后面。 李扩向明岳呲牙一笑,心想明岳这办法倒也不错,自己不认识去刺史府的道路,正好让这个傻乎乎的城门官在前面带路。 秦辉的刺史府位于城内最核心的地带。 冀州刺史府的风格,与这座要塞城市一脉相承,高高的墙壁和箭楼,俨然就是一个小型的城坞。 刺史府越来越近,李扩看着刺史府门前几个懒洋洋的卫兵,不禁好奇的说道:“先生,你说秦辉得到消息没有?待会他看到我突然出现,会不会吓得磕头认罪?” 看着前面的刺史府,明岳面无表情的说道:“有杀气!” 李扩脸色大变,他下意识停住战马前进的脚步。 太子一停,后面的侍卫也跟着停了下来。 看着众人奇怪的表情,李扩定了定神,继续朝前走去。 不过,这一次李扩有意无意的落后了一点点,处于明岳身后三步的距离。 城门官赵良是经常来刺史府的,对这里颇为熟悉。 暮色下,刺史府周围的一切都显得很不对劲。 平日里,刺史府门口有小吏拴在门口的马匹,有冀州乡绅富商的马车,还有一些来来往往办理公务的人。 今天,刺史府门口除了几个卫兵之外,再没有其他人。 赵良回头看了看这群自称太子的人——他们在马背上一个个刀剑出鞘,警惕的看着四周,一副随时准备厮杀的样子。 赵良的心中打了个寒颤。 这些人不会是刺客? “各位大人请稍安勿躁,”赵良陪着笑脸说道:“等末将去刺史府通报一下。” 李扩脸色僵硬的点点头。 而明岳则面带关切的说了句“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 赵良心中很莫名其妙:整个冀州最安全的地方,应该就是精兵护卫的刺史府了。 赵良快步走向刺史府大门。 忽然间,暮色中的光影出现了变化。 在刺史府的围墙上,一排弓弩手猛然站起身,居高临下朝长街上的人发出无情的箭矢。 嗖嗖嗖的风声中,一支支羽箭破空而来。 箭矢不分敌我,覆盖了大半条街。 冰冷的箭镞街道在夕阳中闪过一丝寒芒,让赵良和十几个城门军浑身冰冷。 早有几分准备的东宫侍卫举着盾牌,将太子李扩保护起来。 只是盾牌能够护住人,却很难护住战马。 估计这一波箭雨之下,众人胯下的战马要死伤不少。 侍卫长的心中很是绝望:没有了战马,太子想要突围离开,就千难万难了。 明岳淡然看着那些飞速射来的箭矢,抬手向下按了一下。 近百支羽箭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摁了一下,纷纷掉落在地上。 赵良和城门军距离明岳比较远,那些箭矢没有直接掉在地上,而是斜斜落下。 羽箭落在赵良前方两尺远的地方,吓得赵良两腿发软。 赵良跌跌撞撞的退后几步,他和手下的城门军来得匆忙,没有盾牌也没有长兵器,面对这种情况只能六神无主、瑟瑟发抖。 几个好心的侍卫策马上前,将赵良等人护在盾牌后面。 赵良的头脑不灵活,此时已经懵了。 恍惚中,赵良听到明岳平静的声音:“太子殿下驾到,秦辉,出来接驾。” 明岳的声音不大,但一片人喊马嘶的混乱中,所有人都听到了。 包括刺史府墙壁上的那些弓箭手也不例外。 可惜的是,那些弓箭手没有放下武器,反倒有人厉声高喊:“这些妖人假扮太子殿下想要行刺秦大人,放箭,射死他们!” 暴戾的叫喊声中,又是一波羽箭射了过来! 第95章 死生之地 明岳抬眼看了看刺史府里那个大声叫嚣的人。 对方是个三十出头的校尉,声嘶力竭喊得最响。 这份歇斯底里的疯狂,让人为之胆寒。 看着那个校尉眼中矛盾的神采,明岳知道,这个人是知道太子身份的。 但对方并不在意。 在东宫侍卫们的心里,没人觉得秦辉敢反抗皇家的威严。 李扩也不例外,他还抱着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心态,希望秦辉能够乖乖伏法。 而明岳知道,对秦辉这种雄踞一方的刺史来说,皇家威严只能算个狗屁。 在冀州,秦辉就是天。 别说李扩只是个太子,就算真是皇帝来了,秦辉为了自己活命,肯定也会造反的。 夕阳下,箭雨朝着太子的方向泼洒过来。 冀州位于边陲之地,民风好武、善战,秦辉刺史府的精锐弓手更加善于弓箭之术。 弓手们一手挽弓,一手拿着三支羽箭,接连不断的朝着街道上怒射,速度竟不比弩机慢多少。 一支支羽箭破空而来,明岳凭着念力阻挡了两轮箭矢之后,也只得放弃了。 羽箭有的直射、有的抛射,轨迹毫无规律,而且数量多、穿透力强。 明岳即便境界再高,也不能耗费宝贵的念力来阻挡无穷无尽的羽箭。 侍卫们躲在盾牌和马匹后面,护着太子缓缓后退。 刺史府的弓手知道太子侍卫武道修为高深,所以也没敢追出来,只是拼命的朝着街上发箭。 李扩满脸不甘心,他生气的喊道:“别走,我们攻进去,杀了秦辉那个逆贼!” 侍卫们哪敢让李扩冒险? 如今他们身在冀州城中,秦辉不但占尽了地利,而且对李扩的到来早有准备。 谁知道秦辉到底在城里埋伏了多少兵马? 但李扩异常倔强,异常愤怒。 “都跟我停住!逃是没用的!”李扩板着脸向自己最亲信的这批侍卫说道:“就算我们逃出冀州,秦辉也会派人一路追杀,运气不好的,咱们一个都别想活命!” 说着,李扩指着十几个城门兵说道:“他们也肯定会被灭口!只有杀了秦辉,我们才有希望活命!” 赵良吓得瑟瑟发抖,他咬咬牙说道:“殿下,我知道有路可以直通刺史府的西侧门。” 李扩吼了句“带路”,然后向明岳深施一礼:“今天就拜托先生了,如果我要是遇上什么不测,求先生将消息带给我父皇。” 明岳点点头,将一柄剑递给李扩:“唯死战方能活命,唯舍生方能求生。” 明岳转头看着那个容貌朴实的城门官。 本来大家以为这个小小的城门官和秦辉是一丘之貉,没想到这人倒是颇为忠义。 只是长街的另一头人影攒动,出口已经被封死。 也不知道赵良能从哪里找到出路。 让明岳无语的是,赵良走到街边的一家铺子门口敲了敲门,朝里面大声喊道:“老四,开门!我知道你在里面!” 店铺的门板应声而开,一个容貌猥琐的人探出头,然后挥了挥手,让赵良进去。 李扩在众人的簇拥下走进店铺,而明岳好奇的看了看店铺里面,发现空间并不大。 东宫侍卫加上城门兵,人数多达百人以上,这个小店铺无论如何是藏不住的。 赵良和老四嘀咕几句,老四推开店铺的柜台,露出一个暗门,然后招呼众人进去。 这一次,李扩和侍卫长都有点犹豫了。 暗门里面黑黝黝的是条地道,也不知道有多深,也不知道要通往何处。 在外面厮杀的话,大家还能跟敌人周旋,还有突围的希望。 可是要是被人两头堵在地道里,那死的可就很憋屈了。 见李扩犹豫不前,城门官赵良急的满头大汗:“殿下请跟我来,这地道口通向刺史府的西门,没人知道这个地方的。” 明岳向李扩点点头,然后说了句“走”。 明岳带头走进地道。 李扩咬咬牙,他弯着腰,跟在明岳背后。 “先生,你不怕其中有诈吗?”李扩紧张的问道:“好端端的,我们身边居然有个地道,刺史府的人肯定早有准备……万一要是……” 明岳轻声说道:“不是巧合……赵良走到这个店铺边上之后,一直在延缓脚步。而这个地道,知道的人几乎没有,因为这里藏着官府最忌讳的私盐、私铁、药材……” 侍卫长撕下衣角,裹在刀刃上点燃了当做火把。 摇曳不定的火光下,只见地道两边堆着一箱箱的货物。 盐,铁,酒,药,这些都是官府禁止私人贩卖的。 明岳看着各种违禁的货物,他含笑向赵良说道:“看来你也不像外表那么老实……” 赵良当然不老实。 作为把守城门的小吏,赵良只要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然就有不少银子的入账。 有时候风头正紧,赵良还曾经“护送”老四的马车入城。 这些盐铁酒,老四转手就能卖出高价,自然也少不了赵良的好处。 一行人在地道中的跑动速度极快,不多时就来到了地道的尽头。 推开门,明岳看到的是一间普普通通的民房。 走出民房,刺史府高高的围墙赫然在目。 此时,府中的弓箭手、卫兵全都赶到南门去追杀“逆贼”了,西侧门除了几个仆人和士兵,再没有其他人把守。 东宫侍卫跳出民房的围墙,如狼似虎的冲向刺史府西门。 雪亮的刀光下,几个仆人和士兵倒在血泊之中。 侍卫长带着十几个武道修为高深的手下,在最前面开路。 队伍的后方延续很长:有的侍卫还在老四的店铺里死守,有的侍卫还在小跑通过地道,还有的侍卫正朝着刺史府的各个区域渗透。 明岳陪着李扩走在中间,面无表情的听着周围不断响起的惨叫和喧嚣。 自古以来,解决敌人最直接的方法,就是刀剑。 秦辉既然已经动手行刺太子了,事情便不可能再有缓解的可能。 只有一方倒下、死去,那些暗杀或者明杀,才会停止下来。 李扩提着剑,脸色极为沉重。 明岳看得出来,这位养尊处优的太子,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直面生死的时刻。 感觉到明岳在看他,李扩挤出一丝笑容:“先生,我觉得有些不对劲!” 第96章 一念之间 明岳看了看周围寥寥无几的护卫,他反问道:“殿下是不是觉得刺史府太不堪一击了?” “是的,一切都太顺了!”李扩满脸焦虑:“秦辉就算再糊涂,也会留下一两百人保护他自己?” 明岳漠然看着刺史府里面的深宅大院,他面无表情的说道:“秦辉当然不是糊涂透顶,也不是轻敌大意……他身边一定有人贴身保护,而且这个人的实力,应该比一两百个士兵更强。” 比一两百个士兵更强的武者? 武者的强大,在于他们的突杀能力。 一个武者从两百士兵的包围中浴血而出,甚至可以在数天时间里,通过不断袭扰的方式,分批杀掉这两百士兵。 但如果让一个武者堂堂正正的和两百士兵作战,就会输的一败涂地了。 对于训练有素的士兵来说,各种长枪、弓箭,都是让武者头疼的东西。 数十把长枪毫无头绪的乱刺,甚至是上百人围着自己乱砍乱杀,即便是一品武者也必须退避三舍。 所以秦辉就算请个高品阶的武者贴身保护他,也很难保得住他的安全。 侍卫们在刺史府里一路突杀,赵良和老四带着十几个人,一边充当向导,一边真刀真枪的和刺史府的士兵血战。 皇朝之内律法严苛,对于贩卖私盐、私铁的人尤为酷烈。 当年皇帝陛下执政的时候,每年处决的私盐贩子多达数百人。 后来太子监国,大力施行“仁政”,对私盐贩子的刑罚多改为流放。 如今四海升平,各州府县所面对的最凶悍的敌人,就是那些盐枭了。 老四的武道修为不错,而且出手狠辣、善于战场厮杀,他与赵良相互配合,着实勇猛的很。 一行人在刺史府里狂飙突进,半柱香的功夫就杀到了冀州刺史的官署前。 东宫侍卫的武道修为极高,很快突入官署之中,斩瓜切菜一样砍杀着那些卫兵。 鲜血飞溅,官署中的文官和小吏吓得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跪在地上。 端坐在官位上的秦辉放下笔,脸色平静的站了起来。 秦辉与太子有过数面之缘,在东宫收集的资料中,对于秦辉的卷宗上面有太子的批注。 在卷宗里,太子对秦辉的评价是“为官甚贤、左右逢源”。 待在冀州做官的秦辉既要奉行朝廷的律令,又要讨好范阳那边的安旭山,的确称得上“左右逢源、八面玲珑”。 秦辉缓步走过官署的大堂,向太子迎了过去。 秦辉穿着黑色官靴的脚踩在满是血污的地面上,发出极轻微的噗嗤声。 东宫的侍卫们缓缓围了上来。 只要太子一声令下,顷刻间就要把秦辉乱刀砍死。 秦辉站在台阶上拱手行礼:“臣冀州刺史秦辉,拜见太子殿下!” “免礼……”李扩冷冷说道:“秦大人,你刺史府门口的卫兵把我当做逆贼,数百人喊打喊杀的要置我于死地,到底是什么意思?” 面对太子的质问,秦辉平静的说道:“微臣并不知情。” 李扩怒极反笑:“不知情?那勾结伏牛山的盗匪想要行刺我,应该是你一手操办的?” 秦辉面无表情的说道:“微臣对此一无所知。” 李扩沉着脸,思索着是该一刀杀了秦辉,还是先将他拘捕。 而明岳游目四顾,搜索着官署附近的风吹草动。 官署内外都是已经死去的卫兵,还有跪地求饶的文官和小吏,并没有发现什么隐藏的武者。 明岳转头看着脸色淡定平静的秦辉,忽然发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如果此刻有镜子的话,明岳能发现,秦辉的淡然,与明岳如出一辙。 镇定来源于强大和自信,秦辉自然也不例外。 若有所思的明岳摁住李扩的肩膀,将他拉到自己的身后。 便在此时,几个侍卫捂着喉咙倒在地上。 没有人袭击这些侍卫,但那几个侍卫像是被无形的大手掐住了脖子,脸色憋得发紫。 周围的侍卫大惊,跑过来想要救治同伴。 但让人觉得诡异的是,一走进官署,其他的侍卫也被无形鬼手掐得两眼翻白。 李扩恐惧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感觉仿佛有恶鬼在官署中徘徊。 秦辉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对微臣各种质问,而微臣也想问太子殿下一句,您轻骑简从,连夜赶到冀州,就不怕出事吗?” “我~我~”李扩结结巴巴的说了两个字,然后终于爆了粗口:“我怕你x了个屁!” 秦辉微微一笑,眼神就像是长辈看到了顽皮的孩子。 “殿下还是这么粗鄙……” 秦辉脸上在笑,但眼神却冰冷如刀:“如此粗鄙无文的皇子,如何能够继承皇位?” 在秦辉的话语声中,夹杂着“咔嚓咔嚓”的响声。 陆续有侍卫的脖子凭空折断,脑袋软软的垂了下来。 李扩只觉得自己的脖子也一阵阵发紧,仿佛那惨烈的一幕随时都要落在自己身上。 此时此刻,李扩只希望明岳能够保护自己。 杀不杀秦辉已经不重要。 只要明岳能保住自己的命就行。 明岳的身形并不如李扩那么健壮魁梧,但他站在李扩身前,就像是一座山岳,挡住了秦辉的脚步。 正在走向太子的秦辉脚步凝滞,身上的官袍像是有大风鼓荡,袖口和下摆高高扬起。 明岳长袍的下摆不停抖动着,就像是有人不停在摇晃他的衣服。 下一刻,一股无形的劲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以明岳和秦辉为圆心,站在周围的东宫侍卫像是被人推开了。 李扩也不例外。 这位太子殿下感到明岳的背上仿佛涌出一股气墙,将他轻轻弹开。 “保护太子殿下离开,”明岳向周围的侍卫说道:“找个坚固隐蔽的地方,我待会去跟你们汇合。” 李扩吓得够呛——听口气,明岳似乎也没有必胜的把握。 在侍卫们的簇拥下,李扩心惊胆战的蹒跚离去。 秦辉倒是没有阻止李扩离去,他好奇的打量着明岳:“想不到太子身边,居然还有你这样的念力高手……” 第97章 集灵 明岳平静的点点头,他的语气显得颇为沧桑:“想不到你身为一品高官,居然能够把精神力锤炼到‘暗影突袭者’的水平,实在让人佩服。” 明岳的用词有点儿生僻,但秦辉基本能听懂。 寻常武者锤炼肉体和肌肉,一个个健壮魁梧、霸气十足。 而秦辉所学的功法,最主要的是锤炼念力。 念力,与明岳口中所说的“精神力”,是同一种东西。 秦辉当年修炼念力的时候,曾经询问师父,念力到了最高深的境界,能有多厉害。 “能有多厉害?”秦辉的师父喃喃说道:“真正的念力宗师,他看你一眼,你就死了。” 听了师父的话之后,秦辉更加努力的修炼。 如今的秦辉,已经是一名念师。 念师的攻击无形无影,防不胜防,可以直接瓦解敌人的意志。 那些武道修为不错的侍卫被秦辉掐住喉咙,不是因为他们的身体力量不强,而是因为他们的脑袋里已经没有了斗志。 给秦辉一点时间,在场的几十个东宫护卫一个都别想活。 一念及此,秦辉有些惋惜的看了看官署的大门。 太子在侍卫们的保护之下,正快步离开刺史的官署。 秦辉看着太子的背影,虽然惋惜,但表情很平静。 如今的太子,已经是瓮中之鳖。 就算太子能够逃出刺史府,在冀州全城戒严的状况下,太子依然无法逃掉。 只要能够打败眼前的这个年轻人,一切都还在秦辉的掌握中。 明岳虽然年轻,却让秦辉如临大敌。 因为明岳与秦辉一样,神华内敛、返璞归真。 从外表上看,明岳像是儒雅书生,而秦辉是官气十足的刺史。 两人的言行举止,都不像是武者。 但那只是表象。 真正的强者,对于力量的控制已经出神入化,只有在需要调用力量的时候,他们才会显现出迥异常人的霸气。 秦辉就是这样的人。 刺史大人抬起干净而修长的手,朝着明岳抬起手臂,然后翻手往下一压。 翻手成云,覆手成雨。 秦辉的手掌一抬一翻之间,足以将十几个普通人压得筋断骨折。 作为同根同源的修炼者,明岳能够体会对方的威压。 明岳不知道这种功法现在叫什么。 在明岳的那个时代,这种技能有个残酷的名字:百倍重压。 被这种技能攻击的可怜虫,会当场被瞬间改变的磁场压得七窍流血。 好在明岳并不是那种卑微的可怜虫。 念力,也就是精神力的攻击,可谓千奇百怪、防不胜防。 但真正想要防御这种精神力攻击,只需要固守初心就可以了。 这种不忘初心的精神屏障,叫做“绝对领域”。 在一灵未泯之前,心防就是最强的防御。 秦辉脸色凝重,双手微微颤抖,无形的力量笼罩在明岳的身上,试图将明岳压垮。 但明岳的表情中毫无痛苦,反倒微微歪着头,仔细观察着秦辉的实力。 即便在那个异能者大量出现的时代,秦辉的实力也颇为强悍了。 尤其是秦辉的应变能力极佳。 当秦辉发现“百倍重压”无法伤害到明岳,立刻放弃了徒劳的攻击。 下一秒,互相凝视的两人之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猛然爆开。 几乎在同一时间里,明岳和秦辉各自凝聚了强大的精神力,去冲击对方的头脑与身体。 这是最简单的“心灵之锤”,也是最强大的“精神风暴”。 之所以简单,是因为这种技能没有任何花哨,仅仅是用强大的精神力去攻击对方的脑海。 之所以强大,是因为心灵之锤直接攻击灵魂,让对方的神智彻底泯灭。 如果双方实力差距太大,精神力很弱的那一方,可能当场就变成了白痴,或者七窍流血、死于非命。 两股无形的精神力在空气中碰撞,势均力敌,然后爆开,变成四散的能量。 强大的精神乱流和冲击波,将官署内外的文官小吏、东宫侍卫全都掀得向后退开。 不同的是,那些文弱的小吏狼狈不堪的摔飞出去,而侍卫们则仅仅是退后了几步。 明岳挥挥手,他向侍卫们沉声说道:“大家都走,免得误伤无辜……等我擒下了这个老家伙,再到刺史府门口跟你们汇合。” 侍卫们知道眼前的争斗不是他们能够搀和的,立刻匆匆离去。 而秦辉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清隽的脸上满是嘲讽。 “原来你没想杀我……”秦辉大笑着说道:“原来你还想活捉我……年轻人,我是该赞扬你的仁慈,还是该唾弃你的愚蠢?” 明岳摇摇头平静的说道:“都不用……你投降就好。” 秦辉冷笑道:“投降?我承认你很强,但你还不知道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秦辉双手张开,他目光冷厉的看着明岳说道:“念师凌驾于众生之上,在这个没有神灵的时代,我们念师就是神!” 深吸了一口气,秦辉狞笑道:“现在,就让你看看我的力量……” 之所以说狞笑,是因为秦辉的双目之中缓缓流出猩红的鲜血。 除此之外,秦辉的耳孔、鼻孔、嘴角,也纷纷溢出血丝。 明岳知道,这看似恐怖的一幕,是因为秦辉的身体无法承受强大的力量。 数量多到无法收纳的精神力从秦辉的身体里溢出来,让秦辉身边的空气和光影,发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扭曲。 刚才明岳和秦辉之间的较量,已经各自拿出了九成的念力。 力量不会凭空产生,现在秦辉忽然力量暴涨,那当然是因为有了新的力量注入。 至于力量的来源嘛,看看周围的人已经很清楚了。 ——那些困在官署里文官、小吏、卫兵,他们还没来得及逃走。 此时,这些人正捂着脑袋,痛苦的哀嚎着,满地打滚、口鼻流血。 有些体质比较弱的人,在地上抽搐片刻,就口吐白沫、两眼翻白,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了。 这是极为邪恶、残忍的功法,集灵术。 第98章 陨月 明岳后退两步,避开集灵术的作用范围。 集灵术创始于一位邪派异能者,是充满掠夺性的精神力战法。 集灵术简单粗暴,能够直接吸纳其他人的精神力,据为己有、化为己用。 这种邪恶的功法对于同样擅长精神力的人,没什么作用。 但是集灵术对于普通人确实致命的。 每一个普通人脑海中的些许念力,那些微弱的精神力,全都被集灵术无情的抽空,让普通人的陷入狂乱和痴呆的状态中。 而施术者,借着无辜之人的滋养,迅速强大起来。 秦辉的双目变得炯炯有神,宛如实质的精神力冲击着他的肌体,让他的头发和官袍猎猎飘动。 秦辉沉着脸上前一步,心灵之锤再次无情的向明岳砸去。 无形的念力像是真正的铁锤,让明岳的身体向后飞了出去。 秦辉满意的看着空中洒落的鲜血,语气虽然还是平平淡淡,眼神中的得意却已经无法掩饰:“我承认你很强,但是很遗憾,我们玄冥宗的功法才是最强的……作为一名大念师,我让你死,你就只有死。” 明岳擦了擦嘴角的血,他自嘲的一笑:“你的集灵术确实很强,不过我忘了告诉你一件事……” 秦辉皱了皱眉,他下意识问道:“什么事?” 明岳缓缓从袖中取出短短的莫邪剑:“……我忘了告诉你,其实,剑才是我的武器!” 秦辉鄙视的看着明岳手中的剑,忍不住轻蔑的说道:“我实在想不到,你是如此庸俗的武……” 秦辉的话还没说完,便感到一股锐风从身后袭来。 已经来不及回头的秦辉将所有的念力全都集中在身后。 念力所到之处,就能洞察周围的细微变化。 所以秦辉不用回头,就能感觉到,一支剑从背后刺向他的脖子。 最诡异的是,那柄剑没有人握持。 秦辉怪叫一声,将念力一层层推送出去,在危急关头把那支剑推开了三寸。 长剑贴着秦辉的脖子飞过,将他的官袍领子割裂,露出里面白净的皮肤。 剑是凶器,剑术就是杀人术。 念力可以让对方死去,而长剑同样可以干净利落的结束敌人的生命。 明岳手中的剑诀向前一指,没有刺中秦辉的干将剑立刻在空中灵巧转动,轻盈的绕过秦辉的右侧,再次向秦辉的后背刺去。 而明岳本人则手持短剑,面无表情的向秦辉的胸口刺来。 秦辉的脸色如临大敌。 腹背受敌,从来都是兵家大忌。 统领冀州军政的秦辉,自然很清楚这一点。 面对一前一后两支剑,秦辉决定孤注一掷。 秦辉调动所有的念力,朝着明岳的头部轰了过去。 虽然明岳的剑快如闪电,但精神世界的胜负之争,比闪电还要更快! 秦辉盯着明岳的眼睛,准备将这个讨厌的灵魂撕碎,让他变成一个白痴。 映入眼帘的,先是明岳的眼睛。 然后是明岳眼睛里面黑黑的瞳孔。 在秦辉的神识中,黑色的瞳孔迅速放大,变成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 黑洞的尽头,有一丝亮光。 秦辉感觉自己的魂魄穿越了那个黑洞,终于看清了那一抹亮光的真相。 那是一片山崩地裂的末日景象。 高高的火山喷洒着烟尘和炽焰,地火像是河流一样,在地面上滚滚流动。 一些高达数百丈的通天高楼正在倒塌,高楼上的人发出凄厉的惨叫声,掉落火河中,瞬间化为了尘埃。 天空中有人高速飞过,他们的身上穿着一种奇怪的盔甲,可以像飞鸟一样灵活的在空中滑翔。 秦辉跟着那些“飞人”的轨迹抬头,发现一个坑坑洼洼的球体,在天空中分崩离析。 那个球体正缓缓落向地面,看起来比十座长安城还要大。 到处都是绝望的叫喊和哭泣,无数人的生命顷刻间化为虚有。 秦辉感到无比震撼。 “这就是你的世界吗?”秦辉喃喃说道:“你这家伙到底经历了什么?” 不知何时,明岳出现在秦辉身边,和秦辉一样抬头看着天空。 明岳淡淡说道:“那个叫做月亮,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前就陨落了……虽然你们的文字中有‘月’字,但也许你是第一个真切看到月亮的人。” 秦辉不解的说道:“月,代表美好、皎洁,这东西如此丑陋,又哪里有半点美好了?” 明岳苦笑:“本来是很美好的,可惜我们玩过火了。” 随着明岳的话语,地面上飞起一枚枚导弹,朝着陨落的月亮飞去。 半分钟后,刺目的强光、轰然的爆炸声纷纷传来。 那个丑陋的、坑坑洼洼的陨月开始分崩离析,化为许许多多的碎片。 即便如此,每个碎片都有半个县城那么大。 地面震动、开裂,繁华的城市化为乌有。 铺天盖地的灰尘像是黑幕一样压了过来,让周围的一切变得黑暗。 没有阳光,甚至没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黑暗。 黑暗中,明岳平静的声音在秦辉耳边响起:“这就是我的世界,一个人类曾经堪比神明的世界,你所学的、所修习的一切,都来源于这个世界。所以……” 明岳的声音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所以你觉得,凭着你的念力就能杀死我吗?” 念力的强大,来源于修行者对于世界的了解和感知。 当对方的世界观远远强于自己,念力能够消灭对方灵魂的可能性,变得微乎其微。 更何况,如果明岳说得都是真的,那么秦辉这些所谓的“秘术”,根本无法逃出对方的法眼。 秦辉颓然长叹,高傲的刺史大人终于放弃了抵抗。 回到现实世界的秦辉,看到两支剑一前一后的指着他。 剑没有刺下去,所以秦辉还活着。 秦辉并不怕死,他看着明岳冷冷说道:“还犹豫什么?杀了我……” 第99章 刺秦 明岳用剑抵着秦辉的胸口说道:“让你的手下停止攻击,我饶你一条性命。” 秦辉像是听到了什么最好笑的事情,他大笑着说道:“我为了天下苍生诛杀李扩,早已抱着必死的念头,又何许你饶命?” 明岳苦笑:“太子也许不算特别优秀,但也没有到那种必须死掉的地步?” 以李扩的能力,如果在乱世,当然不算是一代雄主。 不过现在天下还算安定,百姓能够温饱,李扩的能力做一个守成之主,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相反,如果杀了李扩,皇朝之内必然会发生动荡。 战乱一起,那才真是生灵涂炭了。 对于明岳的劝说,秦辉满脸不以为然:“皇位传承,怎么能够敷衍?本官不相信死了一个李扩,就会天下大乱!” 明岳皱眉:“就算是最成功的政变,也会有几千上万的人死去,这些人的性命难道就不是命了?难道对于你来说,不到血流成河的那一步,你就不会感到自责?” 秦辉的表情很漠然:“为了皇朝兴盛,必要的牺牲还是可以接受的。” “牺牲,是在对方知晓的情况下、自愿献出生命……”明岳冷笑道:“而你,不教而诛谓之虐,你这是典型的残害百姓!” 秦辉无言以对,只得将头转向其他方向。 明岳懒得和秦辉争辩,他用剑碰了碰秦辉:“走,跟我出去让他们放下武器,别再做无谓的牺牲了。” “谁说我们做的是无谓牺牲了?” 秦辉惨然一笑,身体猛然向前倾斜:“为天下人而流血,自我秦某人开始!” 明岳微愣,他想要收剑,但剑尖贴在秦辉的胸前,想要收回已经来不及了。 锋利的剑刃穿透秦辉的胸口,从他的后背穿了出来。 明岳并不是那种见不得血的文弱书生,他无视溅落在身上的血滴,有些无奈的说道:“何必如此?” 秦辉想说话,但嘴角涌出大量的血水。 张了张嘴,垂死的秦辉终究还是没能说出话。 看嘴型,秦辉似乎想说自己问心无愧…… 明岳看了看官署中横七竖八的尸体——那些被集灵术摧残的人,已经抽搐几下之后暴毙而亡了。 如此一来,等于刺史府之内大多数官员、小吏,全都莫名其妙的死去了。 而外面的冀州军还在与“假扮太子的逆贼”浴血厮杀。 明岳叹了口气,他拖着秦辉的遗体,来到刺史府的门口,与太子李扩汇合。 看到明岳从里面走出来,还带着已经死掉的秦辉,李扩不禁喜上眉梢。 明岳听着外面乱糟糟的喊杀声,皱眉向负责领军的唐铁山问道:“外面怎么样了?” 唐铁山哭丧着脸,跪下来连连磕头。 …… 城里的乱战,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冀州军已经发现了店铺中的密道,但已经来不及堵住密道两头的出口了。 刺史府的防御虽然很严实,但东宫侍卫从里面忽然杀出,把守刺史府的弓弩手顿时土崩瓦解。 现在,东宫侍卫正拿着弓弩,在箭楼和高墙上进行防守。 但刺史府外面的冀州精兵多达千人,李扩带来的侍卫现在不足百人,收起来格外吃力。 形势对于李扩这一方来说,很不乐观。 私盐贩子老四已经趁乱离开了。 老四临走之前,告诉城门官赵良,说他要去找人帮忙。 只是谁也不相信一个私盐贩子的话…… 明岳看了看神情惶恐的李扩,心中很无奈。 如果真的到了身陷重围的时候,明岳估计只能带着李扩突围逃生。 至于唐铁山、赵良,还有那剩下的八十多个侍卫,十几个城门兵,他们估计只有死路一条了。 李扩满脸期盼的看着明岳,明岳心领神会的向他点点头。 李扩的心中稍微安定了些,他拿着刀,拖着秦辉的尸体爬上刺史府的院墙,朝着外面怒吼道:“秦辉这个逆贼已经被本宫诛杀!我以太子的名义命令尔等放下武器,所有罪行可以既往不咎!” 这些话语颇有效果,开始有冀州军放下武器投降。 但那些放下武器的士兵,很快被忠于秦辉的叛军一刀砍翻在地。 冀州军的阵列大乱,不少士兵丢下武器直接逃命去了。 近千名冀州军逃散了五百多人。 剩下的冀州军,都是对秦辉极为忠心的部属,他们红着眼睛,不顾生死的围攻刺史府。 冀州叛军举着盾牌,靠近了刺史府的墙壁之后,立刻甩出挠钩或者架起梯子。 刺史府的墙壁很高,如果李扩手下的兵力充足,冀州叛军根本没办法爬过墙壁。 可是李扩现在只有不到一百人,防守墙壁本身就已经疲于奔命了,还要抽出二十多人来保护李扩的安全。 这些冀州军不要命的爬过来,很快便过墙壁,很快与东宫侍卫陷入混战。 一片混乱的血雨腥风之中,不停有人倒下。 也许是秦辉对待下属真的很仁厚,那些冀州军舍生忘死的冲过来,要为秦辉报仇。 东宫侍卫的武道修为虽然强一些,但经常有重伤或者轻伤的冀州军扑过来,死死抱住那些侍卫,给自己的同袍制造机会。 最危险的时候,甚至有人冀州军杀到了距离太子数丈远的地方。 深沉的暮色中,刺史府外面又来了一群拿着刀枪的壮汉。 老四冲在最前面,从后面给了冀州军致命一击。 凭着一股血性厮杀到现在,冀州军终于带着满心悲愤撤离了。 稀稀拉拉的欢呼声在院子里响起,劫后余生的人们总算可以坐在地上休息一下了。 李扩惶恐的看着周围,只见刺史府内外到处是血污和尸骸。 混战中,许多尸体被拿来当盾牌,所以一个个支离破碎、惨不忍睹。 人生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的李扩转头看着明岳,弱弱的喊了句“先生”,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明岳苦笑:“殿下有什么想问的,就尽管问。” 第100章 我的天下 看着满地尸骸,李扩心有余悸的说道:“先生,这些人跟我无冤无仇,跟秦辉非亲非故,他们为什么要死战不退?难道他们竟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生命吗?” 明岳感慨的说道:“因为他们相信自己是对的,相信自己是忠义的一方。秦辉待他们不薄,他们也能以忠诚和勇气来回报秦辉……文官不贪财,武官不畏死,便是最强的。” 在整理了刺史府的官署和书房之后,李扩确认明岳的话很正确。 秦辉在冀州没有家眷,也没有余财。 这位刺史大人的所有时间,都用来处置大小的政务、安抚各县的民情、训练州军和民壮。 在秦辉的治理下,冀州每年能交给朝廷不少赋税,还能抽调出不少军粮去资助、结好范阳的安旭山,既能做到治下繁荣平安,又能左右逢源、四邻安定。 相反,在冀州的官吏军民口中,李扩觉得颇为“忠义”的赵良和老四,一个是喜欢收受贿赂的城门官,一个是铤而走险的私盐贩子,都是口碑很差的。 这两人虽不说罪大恶极,但相对于清廉持正的秦辉来说,实在算是两个坏人。 看着赵良和老四谦卑的笑容,李扩陷入了极大的烦恼中。 昭武皇帝的时候就有遗训:亲贤臣,远小人。 如今贤臣死了,小人活得好好的,在李扩面前献媚,处处讨好李扩,偏偏李扩自己还挺受用这两个家伙毫不遮掩的阿谀奉承。 于是李扩努力让自己表现出一个仁君明主的风范。 李扩在明岳的帮助下,像是秦辉那样忙忙碌碌的处理着大小政务。 一连三天,李扩每天早晨端坐在官署的主座上,威严的看着十几个小官吏。 这些本地的文官小吏将各种文报做了初步的处理,然后汇总交给明岳查看。 明岳整理之后,又将文书卷宗交给李扩,审阅之后签字颁布。 这些大小命令之中,包括安抚百姓、减免赋税等各种举措。 上午忙完了文书案牍之类的事情后,如果有案件需要公开审理,暂代刺史职能的李扩会升堂问案。 如果没有案件,李扩会兴致勃勃的上街去体察民情。 虽然百姓们对这伙盘踞在刺史府的家伙有些惧怕,但锦衣华服的李扩显然是个贵人,大家都异常尊敬,带着讨好的笑容,应对着李扩的询问。 说来奇怪,明明这些事情做起来单调、枯燥,甚至还有些明显的虚伪,但李扩偏偏觉得异常兴奋而投入。 看着明岳淡淡的笑容,李扩自己也笑了:“先生,我管得是不是有些太琐碎了?” “无妨,”明岳笑着说道:“治理一州之地,本身就是需要细致和勤勉的事情……我看到殿下的兴致极高,所以为殿下高兴。” 李扩挠挠头,觉得自己的表现也有点古怪。 太子奉命监国的时间也不短了,每天早晨也要像冀州这样,听取东宫官员的各种禀告,审阅和批复各地的奏折文报。 但是在东宫的时候,李扩总是懒懒的,很不耐烦的。 久而久之,李扩犯下的小毛病不少,所以得了个“粗疏”的坏名声。 明岳的声音在李扩耳边响起:“殿下在冀州签发的每条命令,都将付诸于实践。殿下任免的每一个小吏和官员,他们都对殿下感恩戴德——这便是最直接、最强大、最令人疯狂的权力。” “比如昨日殿下提拔的那个叫刘唐的功曹……”明岳继续向李扩说道:“功曹只是个小官,连品级都没有,但是功曹主管考察审核,在州城之内有不少实权,而且还能有一份丰厚的俸禄,刘唐从一个小小的书办,晋升为功曹,自然是感恩戴德了。” 李扩想起刘唐差点把额头磕出血的样子,不禁连连点头。 明岳陪着李扩一起在冀州的街道上慢慢走着,他:“殿下做的每件事情,都让您觉得心情舒畅。因为现在的冀州城,是你的。这虽然不是整个天下,但现在的冀州,就是你的天下。” 李扩思索着明岳所说的两个“天下”,心中恍然大悟。 天下是李家的,甚至有“普天之下、莫非皇土”的说法,但老皇帝还在世,奉命监国的李扩从没觉得这个“天下”,是他李扩的天下。 而如今,冀州刺史秦辉“暴毙身亡”,冀州的官吏死伤不少,各种大小事务、官吏任命,都被李扩牢牢坐在手上。 看着那些官吏感恩戴德的样子,享受着大小事务皆有我定的权力,李扩才第一次感觉到,现在的冀州,才是他李扩的“天下”。 用上次喝茶时明岳的话说,这叫“我的地盘我做主”。 两人边走边说,缓缓走上了冀州那高高的城墙。 午后明亮的阳光下,视线开阔而清晰。 明岳看着官道上缓缓行来的队伍,嘴角露出微笑。 洛雪,还有太子使团的大队人马,终于赶到冀州了。 那天凌晨,太子撇下车队,带着百余人轻骑急进来到冀州城,手头上的人员实在捉襟见肘。 太子带的人本来就不多,一场大战之后又死伤过半,如今太子身边只有五十多个可用之人。 这五十多人要拱卫太子,要传令、要监督、要跑腿,忙得脚不沾地。 洛雪跟着太子使团的车队,因为辎重多,所以行进速度很慢,比轻装出发的李扩和明岳晚了四天,才抵达冀州城下。 一千七百多人的队伍在冀州城外驻扎下来,当晚就抽调了几百士兵进城。 有了这支队伍的到来,李扩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毕竟秦辉在冀州为官多年,如果李扩手上没有这支将近两千人的部属做后盾,谁知道冀州城还会不会闹出什么叛逆的事情。 心情放松下来之后,李扩又有点旧态萌发了——当晚,李扩在刺史府摆酒庆功,还请了冀州的几位歌舞姬过来表演助兴。 虽说这些歌舞姬的才艺和容貌都不错,但风尘味,也着实重了些。 李扩一路上风尘仆仆,这几天又忙着政务,如今看到美女,哪里还控制得住。 酒宴进行到一半,李扩就自称不胜酒力,带着三个歌舞姬回房间去休息了。 明岳看着李扩的背影苦笑了一下,倒也没有煞风景的去阻止。 明岳独自来到刺史府后面的一座小楼,轻轻推开虚掩的房门…… 第101章 铁臂常三 洛雪坐在床边,拿着一只木梳正在整理头发。 几天的奔波下来,洛雪虽然没有受伤或者受苦,但是路上的尘土还是难以避免的。 今天来到了冀州城,刺史府里面有洗头和沐浴的条件,洛雪便好好清洗了一下头发。 看到明岳进来,洛雪向他嫣然一笑:“这么快就曲终人散了吗?” “太子殿下又去胡闹了,”明岳苦笑道:“这家伙终究是锦衣玉食惯了,形势稳定下来之后,又开始贪图享乐了。” 洛雪对李扩的性格颇有耳闻,自然知道太子在享受什么样的欢乐。 两人小别重逢,洛雪一边梳头,一边听着明岳诉说这几天的经历。 秦辉已经死了,但是对于这个人,洛雪同样不知道该如何置评。 对于皇朝,尤其是对于皇室来说,秦辉是不折不扣的逆贼。 居心叵测、行刺太子,这些行为都是谋逆,可诛九族。 但对于冀州来说,秦辉是个合格的父母官,治下繁荣太平,百姓安居乐业。 甚至是秦辉行刺太子的原因,也是觉得太子李扩不适合继位,秦辉要“代天下人诛之”。 明岳轻声说道:“这是个有理想、有原则的人,如果不是事情来得突然,如果不是他在绝望之下自杀,也许我和他能够谈得来。” 只是,不论如何,秦辉已经是一堆深埋在地下的尸骸了。 洛雪疑惑的问道:“这位秦大人,似乎并不看好太子殿下去范阳的事情?” 明岳嗯了一声:“秦辉死后,我们审问了刺史府幸存的官吏,据说秦辉不止一次公开表示,太子昏庸懦弱,不足以成大事,此去范阳,必然让朝廷与安旭山之间决裂,让天下为之大乱。” 说着,明岳叹了口气:“也许是因为这种看法,所以秦辉向太子痛下杀手。” 洛雪忽然想到什么,她紧张兮兮的低声问道:“秦辉大人的这种看法,岂不是跟我们的卦象不谋而合?” 太子临行之际,洛雪得出的卦辞是:“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曾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那时,洛雪便直截了当的告诉太子,此行大凶! 而明岳说女孩算错了,并得出了下下签:传古一战百神愁,两岸强兵过未休。谁道大江无战事,近来长共血争流。 在明岳推算的卦辞中,则是一幅血流漂杵的画面。 秦辉似乎也预算到了这种情况,所以不惜以身犯险、谋刺太子。 如果不是明岳陪在李扩身边,以秦辉大念师的恐怖实力,李扩多半已经死了。 想到这里,明岳得出一个结论:也许秦辉这个大念师的精神力已经强大到开启“预见”技能,能够看到未来的一鳞半爪,所以才对李扩萌生杀意。 但无论如何,秦辉毕竟死了。 想到这里,明岳有些意兴萧索。 一对年轻男人从房间里出来,走刺史府中。 东院酒肉飘香,明岳便陪着洛雪朝西院走去。 院子里有不少树木,两人漫步在碎石铺成的小路上,偶尔有一两个侍卫经过。 明岳微笑着与侍卫们打招呼,但侍卫们都忙着去办差,所以大家仅仅是抱拳行礼,来不及寒暄便匆匆离开。 “太子可不能出事……”洛雪忧心忡忡的说道:“太子殿下要是出了问题,为了那张龙椅,肯定又要闹出许多血雨腥风。” 明岳嗯了一声,他盯着迎面走来的一名侍卫若有所思。 这名侍卫戴着铜盔,配着标准制式的长刀,和其他侍卫一样步履匆匆。 明岳笑着向那名侍卫点点头:“常三,这几天辛苦了,如今援兵来了,你就好好休息一下。” 常三低低的嗯了一声,他朝着明岳抱拳行礼,然后准备快步离开。 明岳伸手一推,将洛雪柔弱的身体推得向左边摔了出去。 洛雪还来不及惊叫,便看到令人震惊的一幕。 那个常三的腰腿不动,右臂猛然抬起,朝着明岳的额头横扫过来。 这种奇怪的姿势,让洛雪有种错觉。 仿佛常三的胳膊不是胳膊,而是一种类似于钢鞭、铜棍之类的金属武器,能够一下子把人的脑袋敲碎。 事实上,如果不是刚才明岳把她推开,这一记铁臂横扫,就会让洛雪身受重伤,甚至可能当场香消玉殒。 明岳听着对方手臂上带出的迅猛风声,不禁暗暗皱眉。 如果说秦辉是把精神力锤炼到了极致,那么常三就是把肉体力量提升到了巅峰。 这看似平平无奇的一击,充分利用了身体的旋转力、肩膀的离心力,还有铁臂摆动的惯性。 明岳没有躲,也不能躲。 因为洛雪还在明岳的附近。 如果明岳躲开,仅仅是那强劲的气流,就能让洛雪受伤。 明岳只能挡在洛雪前面,用重生不到一年的躯体,去迎战常三这种力量巅峰型武者。 常三的铁臂来得很快,人类的胳膊,发出了钢铁破风的声音。 而明岳右手屈起护住太阳穴和脸颊,左手搭在右手的手腕上,形成一个巧妙的、能够缓冲力量的“弓手”。 零点零五秒之后,常三的胳膊扫在明岳的右手手腕上。 “砰”的一声闷响,一股强大而暴戾的力量,让明岳手腕部位的衣服袖口纷纷碎裂。 这刚柔并济的力量,让明岳对常三的实力有了更高的认识。 常三的眼睛亮了。 这是一种英雄无敌的寂寞。 这是一股棋逢对手的喜悦。 当然了,这其实不是常三。 因为这个侍卫的头盔压得很低,只能看到一双明亮的眼睛,还有颇为消瘦的下巴。 但这个人肯定不是东宫侍卫,也肯定不是常三。 太子身边根本就没有叫“常三”的人。 常三只是明岳随口说的一个名字,用来试探这名刺客。 刺客简单的嗯了一声之后,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所以才暴起伤人。 一招未能得手,常三看着貌似文弱的明岳,眼睛越发明亮。 常三跨前半部,另一只手猛然抬起。 下一秒钟,常三的左臂狠狠朝明岳扫了过来! 第102章 八步刀 常三的左右双臂连环横扫,让洛雪想起一招传说中的拳法。 这种拳法有个非常好听而霸气的名字:王霸拳! 王霸拳的精髓在于双臂如风车一般快速横扫和劈挂,速度快到极致的时候,武者宛如生出了十几个手臂,拳势如同狂风暴雨! 洛雪不知道的是,人体的反应速度是零点一二秒,如果强大的武者能将拳速提升到一定的境界,那么人体根本来不及反应,就会被强大的拳力给击倒。 常三左臂扫过来的时候,明岳依然能够及时做出反应。 ——此时,明岳的身体正在向左侧倾斜。 明岳前世修炼的各种功法很庞杂、很全面,所以在肉体的强横方面,明岳并不是顶尖的。 重生之后,明岳正在一天天恢复力量。 即便还没有恢复到巅峰时期的力量,明岳的实力依然足以震慑绝大多数人。 但常三这种力量巅峰型的武者,是个例外。 最纯粹的力量,是最可怕的。 在狂暴的力量之下,明岳的身体被震得向左边倾斜歪倒。 而这时,常三的左臂狠狠扫了过来。 不论是姿势,还是出招的角度,常三这招与他的第一击完全相同。 连续两次铁臂攻击,都是异常的凶猛残暴。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明岳唯一能做的,是将双掌相对,成一个“八”字形护在身前。 “砰”的一声闷响,明岳向左边倾斜的身体剧震,然后像棵柔弱的墙头草,朝右边倾斜。 在恐怖的力量冲击下,明岳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常三的眼中多了几分怀疑和警惕。 以常三的力量,从未有人在他的连环攻击之下站着不倒。 这个看似文弱的年轻人,居然顶住了自己的攻击! 虽然明岳表情凝重、嘴角溢血,但显然还有一战之力。 常三的心里揪紧了。 他可以确定,秦辉大人功亏一篑,就是因为这个年轻人的阻挠! 想到这里,常三深吸一口气,左足跨前半步,右手握拳,朝着明岳的脑袋打了过去。 与先前两次的攻击不同,这次常三的拳头没有半点风声。 如果不是昏暗夜色中悬挂的两盏灯笼,洛雪甚至不可能看到那一抹冷厉的拳影。 身在局中的明岳,其实看得比常三更清楚。 对方的拳头握得很紧,拳头上筋络必现。 明岳没有低头去看常三的脚,但他同样是左脚跨前半步,右手握拳出击。 两人的动作和姿势完全一致,所不同的是两人相对而立,所以他们的左右,正好针锋相对。 明岳和常三的左腿撞在一起,强大的冲击力让两人不约而同皱起眉头。 而两人的拳头,在下一个瞬间撞在一起! 明岳感到拳头和手臂同时传来剧痛。 如果不出意外,指骨应该裂了。 看常三的表情,对方也不好过。 力与力是相对的,明岳被震得指骨裂痛,常三也好不到哪去。 常三退开两步,痛苦的揉着自己的手。 明岳捂着疼痛无比的拳头,向常三问了一句:“你是谁?” 回答明岳的,是常三一记凶猛的飞踹。 在抬脚踹人的同时,常三还握住了腰间的刀柄。 长刀如雪、刀光如电,单手拔刀的常三屈膝,刀刃向外横扫! 明岳向后退了一步,向身后的洛雪说了句“快走”。 洛雪知道自己呆在这里,只会让明岳束手束脚。 所以女孩提着裙角,转身朝着外面狂奔。 一边跑,洛雪还一边大声喊道:“有刺客,有刺客!” 常三皱了皱眉,但没有去管洛雪。 在常三的眼里和心里,洛雪这样的普通人,就像是蝼蚁一样,随时可以被放弃掉、牺牲掉。 手持长刀的刺客向前连连挥刀,犀利的刀风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刀风所过之处,几棵碗口粗的树木轰然倒下。 明岳面无表情的向后连连退去。 明岳的眼睛盯着常三,更加盯着常三身后的夜色。 在常三背后,一支剑穿过厚重的夜色,没有半点风声的悄悄袭来。 猛然加速朝常三的脖子缓缓飞来! 在那一瞬间,常三的心中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常三猛然侧身、偏头,然后眼角看到了一抹森冷的剑光。 无比锋利的干将剑从常三的肩膀掠过,划出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 如果不是常三躲得快,刚才那一剑,已经彻底割断了他的喉咙。 这就是武者们总是提起的“明枪易躲、暗剑难防”。 常三心有余悸的看着那支剑,看着那支剑在空中旋转半圈,然后稳稳落在明岳手中。 常三发出愤怒的吼声,他双手握刀,长刀劈头盖脸的朝明岳砍去。 这名刺客的刀法与他的铁臂王霸拳如出一辙,刀锋又快又狠又准。 除此之外,常三的刀法没有什么花俏,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常三的刀法简单粗暴,除了凶猛的劈砍、横扫之外,再没有其他任何虚招。 常三就像个专注的杀神,一刀接一刀的朝着明岳狠狠劈砍。 明岳手中的干将莫邪一长一短,但好在是两把兵器。 干将莫邪的雌雄双剑互相配合,不止一次挡住常三狂暴的劈砍。 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响成一片,每一个瞬间都有两三声脆响。 这些密如闪电的金属碰撞声,惊动了附近的东宫侍卫。 几个侍卫拿着兵器,快步朝这边跑来。 映入眼帘的,是太子殿下最倚重的明岳,正在与一个侍卫盗匪对峙。 这几个侍卫虽然没有明岳过目不忘的本领,但他们很快明白,常三是刺客! 因为,东宫侍卫中还没有谁能把简单的“八步刀”,练成这种狂风暴雨一般的刀法。 八步刀,是军中常见的刀法。 之所以名为八步刀,是因为这种刀法所配合的脚步,其实只有八种变化。 所以八步刀的脚下功夫,只有八步,也就是每个方向一步。 聪明的军中武者,能够根据八步刀的微妙变化,以一当百。 几个侍卫惊恐的看着明岳与常三的激战,一时间竟插不上手,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第103章 未知其名,未见其人 常三挥舞钢刀,刀法谈不上精妙,但却无比准确而迅捷。 刀光如雪,快如闪电,化作一道道流光,刀刀致命。 常三的刀法很强,但依然在东宫侍卫们可以接受的范围中。 而明岳的剑术,却让侍卫们惊得说不出话来。 明岳手中的干将莫邪,一支剑长,一支剑短。 长短双剑都没有握在明岳手中。 明岳手掌虚握,双剑浮空、纵横来去,从前后左右甚至是头顶等各个不同的方向朝着常三发起攻击。 因为飞剑攻击的范围极大,所以明岳并不需要站在近处。 明岳和常三之间相距二十步,常三将长刀舞得像是风车一样,却仅仅能自保而已。 双方距离甚远,明岳脸上气定神闲,剑招显得格外飘逸。 常三眉头紧皱,他伸手抓住刀鞘,强行将刀鞘从腰带上扯了下来。 刀鞘向后挥舞,险之又险的挡住了从侧面飞来的莫邪剑。 莫邪剑短小而轻盈,被厚重的刀鞘击中后,向后翻滚了一圈,又飘然飞了回来。 面沉似水的常三知道,自己不可能坚持太久。 两人之间相距甚远,明岳可以慢慢缠斗,让常三的速度越来越慢、破绽越来越多…… 即便常三以刀鞘配合防守,也于事无补。 化名常三的刺客,只希望明岳能够想着留他一条性命要抓活口,这样他还能有机可乘。 然而明岳的双剑越发凌厉,根本不像是要抓活口的样子。 于是常三把最后一线希望,放在里洛雪身上。 明岳和洛雪一起在刺史府中散步,两人之间神态颇为亲密。 只有抓住那个女孩,才能要挟对方…… 常三手中的长刀化为一片森冷的刀幕,刀刃与干将莫邪双剑叮叮当当的碰撞数下之后,常三将刀鞘丢掉,然后一个箭步朝着洛雪冲了过去。 常三的手宛如铁钩,狠狠向洛雪抓了过去。 即便抓不住这个女孩,常三也要尽量贴近对方。 如此一来,为了防止误伤,那两支追魂夺魄的飞剑肯定会变得缓慢。 明岳似乎很担心洛雪受伤,两支飞剑一左一右朝着常三斜飞过来。 就在常三全身戒备那两支飞剑的时候,那个被常三抛弃的刀鞘猛然跳了起来。 刀鞘带着风声,狠狠砸在常三的后背! 常三心神剧震,喉咙一阵干痛,鲜血从口中喷了出来。 趔趔趄趄之间,常三的长刀脱手飞出,向着洛雪刺去。 常三已经知道自己没有希望了。 常三只想在自己临死之前,把那个漂亮小娘们一刀刺死,让那个该死的年轻书生抱憾终身。 然而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常三脱手抛出的长刀在空中猛然弹跳,刀刃朝着常三劈了过来。 一刀,毙命。 常三脸上和脖子上满是鲜血,他噗通一下摔落尘埃。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明岳冰冷的眼神。 这一刻常三才明白,对方根本就没打算留他的活口,来询问什么口供。 从头到尾,对方就是想杀了他。 如此而已。 …… 常三的猜测没错,明岳从来没打算留下他的命。 对于这名至死都不知道姓名的刺客,明岳怀着深深的警惕。 刺客的刀法狠辣、心思凶险,只有杀了对方,才能化解危机。 否则,这家伙像是毒蛇一样,随时可能暴起伤人。 收回双剑,明岳看着倒在地上的常三沉默不语。 经历了一场风险的洛雪颇为镇定,她轻声说道:“明大哥,你说他是谁派来的刺客?” “谁知道呢?”明岳淡淡说道:“可能是秦辉的死士,可能是范阳派来的高手,也有可能是二皇子聘请的刺客……即便我们抓住他,这人也不会说实话的,所以他的雇主永远是个迷。” 洛雪知道明岳的推测很正确。 即便常三招供,说自己是二皇子派来的刺客,也没人能够抓着二皇子的衣领,当面向他质问什么。 侍卫们上前,在常三的尸体上检查片刻,没有发现任何线索。 很快,常三的尸体被人抬走,地上的血迹也用黄土覆盖,然后清理干净。 除了地面上一些紫红色的淡淡血渍无法被清理,常三这个人,仿佛就这样从世间消失,从未出现过。 …… 第二天,太子李扩从宿醉中醒来。 听说了刺客的事情之后,李扩一阵后怕。 离开太子府,离开长安城,在这异乡客地,太子身边的护卫可不像是在东宫那么严密。 以常三的武道修为,即便不假扮侍卫,也很少有人能够挡住他的惊天一击。 “他假扮成侍卫,多半是在找太子殿下的居所,”明岳提醒李扩:“今后殿下的居所不要搞得太奢华了,最好能和普通侍卫一样,这样会安全很多。” 明岳的话语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李扩爱奢靡享受,即便在行军途中,明黄的帐篷里也是一派富丽堂皇的景象。 如果真的有刺客混进来,一看那奢靡的摆设,就知道是太子的行辕。 听着明岳的教诲,李扩面红耳赤的点头称是。 两人闲谈了几句,很快就说到了冀州的未来。 秦辉已死,太子又不可能在冀州长期驻留,所以冀州必须有个新的刺史。 吏部选择新的刺史,然后奏请皇帝陛下御准,再到新的刺史过来上任,这一来一去,时间要拖上半年。 最关键的是,吏部选出来的新任冀州刺史,对于太子殿下可不一定会那么俯首贴耳。 李扩的计划是,在离开冀州之前,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顶替到冀州刺史的位置上。 只是李扩这次去范阳,身边除了善于打打杀杀的侍卫之外,就只剩下几个小吏。 这些小吏做做文书案牍还行,让他们管理一州之地,实在太勉强了。 李扩用求助的眼神看着明岳。 明岳思索片刻,心中有了个合适的人选。 “殿下,明日跟我一起去附近的平山县,”明岳微笑着说道:“我知道有个不错的人选在平山县隐居……至于用不用,还请殿下亲自定夺……” 第104章 没有碗 冀州城东,平山县,杜牧之早早醒来,简单梳洗之后离开了家。 在长安城科举失利之后,杜牧之便回到了家乡,成了一名乡间的私塾先生。 与寻常的私塾不同,杜牧之所在的学堂,不是教导一家一姓的“私学”,而是他私人创办的“义学”。 义学只为传道授业解惑,通常是教导学童。 开办义学的先生,通常家境或者财力都还不错。 但杜牧之是个例外。 杜牧之身无余财,家中也异常清贫,所以开办“义学”的三个月来,杜牧之一直在勉力支撑。 好在那些学童的父母虽然同样贫困,但对杜牧之十分尊敬,还经常让学童们带些米面菜蔬过来,权且当做孩童们的学费。 杜牧之也是个秒人,他收了这些食材之后,便每天中午在义学边上的小厨房生火做饭,供给这些学童的午餐。 今日天气阴雨潮湿,杜牧之还是和往日一样,快到中午时,便去小厨房里生火做饭。 杜牧之挽着破旧长袍的下摆,蹲在灶膛前,总算点着了火,然后淘米下锅,准备做一锅米粥,给义学中的十几个孩子食用。 生火做饭的过程中,学堂中朗朗读书声传来,让杜牧之的心情颇为舒畅。 站在屋檐下的杜牧之轻声念道:“云中乱拍旭山舞,风过小镇读书声。” 杜牧之随口做了这句诗,他觉得有几分不妥,便陷入了沉默。 可是便在这时,一个带着笑意的声音说道:“杜牧之,你这爱管闲事的家伙,安旭山跳个舞,你也要作诗讽刺几句!” 杜牧之吓了一跳,他的心猛然悬了起来。 所谓旭山舞,是如今许多人在耻笑的事情。 安旭山进京面圣,居然扭动着三百多斤的身躯,在殿宇中翩然起舞,阿谀奉承的丑态让很多人为之不齿。 所以,眼下“旭山舞”这个词,是专门讽刺安旭山的。 杜牧之随口做了这么一句诗,不知不觉就用上了“旭山舞”这三个字。 结果,诗句刚出口,就被人给偷听了去! 杜牧之的心,顿时凉了半截。 冀州距离范阳很近,要是让安旭山的爪牙知道了这句诗,恐怕杜牧之会有杀身之祸。 胆战心惊的杜牧之站在屋檐下,然后看到两个年轻人从茅屋后面绕了出来。 年长一些的那个人锦衣华服、神情高傲,杜牧之完全没见过。 而年轻的那个公子,杜牧之却是印象深刻。 是明岳,在长安城与杜牧之有过数面之缘的明岳。 杜牧之向明岳拱手见礼。 明岳微笑着回了一礼,而李扩却没注意那么多。 如今的李扩,全都被义学里面的孩童给吸引了。 这所义学,是这些学童的父母出力搭建的。 木板加黄泥搭建的房屋,虽然冬暖夏凉,但外表看起来着实寒酸。 学童们坐在木板拼凑装订的书桌前,每人面前都放着个沙盘,旁边有一根根树枝作为毛笔。 这情形,李扩一看就知道,孩童们是在用沙盘和树枝当做纸笔,跟着杜牧之读书识字。 在讲台边上,竖着一块木板,木板上夹了张纸。 这是学堂里唯一的一张纸,是一种浅黄的草纸。 杜牧之在一边轻声解释道:“村里缺纸,这种黄草纸是从县城买来的,用稻草麦秆熬浆制成,优点是极为便宜。” 明岳微微一笑:“就算是这么便宜,牧之你也用的格外节省。” 杜牧之苦笑:“在下自不量力,想要为孩子们开办义学,结果却发现百无一用是书生,义学的各种开销,我实在是有些负担不起了。” “既然负担不起,那就找人帮忙,”明岳笑着说道:“这位李公子财大气粗,只要他高兴,给你一百两银子都不是问题。” 杜牧之颇为惊喜,他向李扩深施一礼:“这位公子,看在这些孩子年幼的份上,请您多多帮助,在下感激不尽。” 李扩嘿嘿一笑:“让我资助你的办理义学,那是小事一桩,不过你给我作诗一首,不要那种讽刺别人的诗句,你好好作一首诗,若是我觉得你才学不错,我给你二百两银子办学!” 杜牧之颇为惊喜:“既然如此,请公子出题。” 李扩大大咧咧的说道:“我喜欢喝酒,我喜欢歌舞姬,我喜欢偷偷出去逛楼子,还希望能够仗剑走江湖……你照着我说的这些愿景作诗一首!” 杜牧之有些苦恼的愣住了。 性格古板方正的杜牧之从不曾去过青楼,对李扩的题目可谓一无所知。 但杜牧之的才学实在非同小可。 沉思片刻,杜牧之轻声念道:“落魄江湖载酒行,柳腰纤细掌中轻。十年一觉冀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 李扩惊讶的瞪大眼睛看着杜牧之,又转头看着明岳:“先生,这~这人还真是有几分才学啊!” 说着,李扩重重一挥手:“就冲着二十八个字的好诗,本公子重重有赏!” 李扩这么一声喊,有仆人端着盘子走过来,将盘子递到杜牧之面前。 盘子里,是明晃晃的三百两银子。 杜牧之又惊又喜,他感激的说道:“两位公子的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请……” “谁说你无以为报的?”李扩不耐烦的说道:“你请我吃饭,便算是报答我了。” 杜牧之有些尴尬。 在义学旁边的小厨房里,煮着一锅米粥,里面加了些菜叶、少量的盐,那边是杜牧之和学童们的午餐了。 这个公子锦衣华服、出手豪阔,怎么吃得惯这种粗鄙的食物。 李扩其实是存心想体验一下民情,他走到厨房,掀开锅盖,看着锅里的食物不禁愣住了:“你们中午就吃这个?” 铁锅里,米粥已经快要煮好,里面飘着一些青黄的菜叶。 菜叶煮的稀烂,一股有些酸涩的气味直冲鼻子,让李扩不停皱眉。 见李扩脸色难看,杜牧之苦笑道:“公子稍等,我去村口给您买几个炊饼过来,肉馅的。” 李扩摆摆手,他沉声说道:“拿碗来,我中午就吃这个!” 杜牧之脸色更加苦恼:“公子,我们没有碗……” 第105章 唯死节而已 没有碗。 这句话让锦衣玉食的李扩脸色一僵。 太子平日用的餐具茶具,是河西官窑烧制的“天青蓝”。 这种瓷器色泽蔚蓝如青玉,一套瓷器价值千两白银。 天青蓝瓷器虽然贵重,但宫中用度难免有损耗,所以河西官窑每年都会进献数十套名贵瓷器。 荣华富贵了一辈子,李扩从未想过,居然有人连吃饭的碗都没有。 李扩涩声问道:“没有碗,你们用什么吃饭?” 明岳指着厨房角落的二十多个竹筒说道:“那个便是碗了……” 李扩皱着眉拿起竹筒查看。 杜牧之笑着点点头:“其实这竹筒盛饭很是不错的,不烫手,还有一股竹子的清香。” 明岳淡淡说道:“……好是好,就是吃完之后不易清洗,特别是油多了的话,会粘在竹筒内。” 杜牧之苦笑:“村里清苦,哪有什么荤腥。” 一边说着,杜牧之将竹筒放在灶台边,然后往里面分发米粥。 闻到食物的味道,学童们兴高采烈的在门口等着。 杜牧之每叫一个学童的名字,便有一个孩子进来欢天喜地的拿走竹筒。 看着学童们在屋檐下无比香甜的吃着米粥,又看看明岳和杜牧之淡定用餐的样子,李扩拿着自己的竹筒,将喝了一口青菜米粥。 米粥入口,是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 熬粥的米,应该是陈米,虽然没有发霉,但滋味不如当季的新米好吃。 米粥里加青菜,虽然营养更均衡,但青菜熬烂了有股淡淡的酸涩感,让李扩眉头紧皱。 明岳轻声说道:“这是百家米,吃起来味道怪一些也是难免的……” 百家米? 李扩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 米粥里的食材,是这些学童的家长送来的,熬粥的大米是你一斤、我两斤的拼凑而来,滋味自然是难以言表了。 这种难以下咽的食物,真不知道这些人为何吃得如此开心。 李扩硬着头皮吃了几口,但实在难以忍受那随时要呕吐的反胃感,只得将竹筒放下。 李扩背着手向学堂外面的空地上走去,杜牧之连忙放下米粥跟了上去。 杜牧之跑了几步之后,忽然发现,学堂附近一个个面色凝重的侍卫纷纷走了出来。 侍卫们脸上的煞气让杜牧之吓了一跳,连忙放缓了脚步。 正在吃饭的学童们看到忽然出现了杀气腾腾的官兵,也吓得不敢乱动。 明岳笑着安慰了孩子们几句,然后缓步跟了上去。 随着明岳轻轻挥手,侍卫们纷纷退下,在学堂附近警惕的看着四周。 看到这一幕,杜牧之自然也明白了李扩的身份。 杜牧之跪倒在地,向李扩行跪拜礼。 微雨之后的地面有些湿润泥泞,李扩连忙将杜牧之扶了起来。 “牧之的诗才是有的,但我还得问问你其他的事情,”李扩开门见山的说道:“如果天下大乱,安旭山起兵攻打冀州,该如何应对?” 这个问题很凶很残暴,但杜牧之毫不犹豫的说道:“敌军势大,需要坚壁清野,在冀州城固守待援。” 显然,这个问题杜牧之早就思考过了,所以才答得这么快。 但这种固守待援的被动打法,对于飞扬跳脱的李扩来说,并不十分满意。 李扩又为问道:“如果安旭山兵分两路,从范阳与河东出兵,两面夹击、四面包围,切断冀州与洛州等地的联系,你该如何应对?” 杜牧之平静的说道:“依然只有固守待援而已。” “怎么可能守得住?!”李扩恼火的说道:“我知道冀州城很坚固,但是敌军围住了四面攻打,你又能守住多久?” 杜牧之沉声说道:“囤积粮草,广募民壮,堵死四方城门,日夜轮班值守城墙,不出意外,可固守三个月。三个月内,朝廷援兵若能到,必能大破贼军。” 李扩嘿嘿一笑:“那如果三个月之后朝廷援兵依然没到呢?投降还是突围?” 杜牧之肃然说道:“即便朝廷援兵未至,依然要坚守城池,范阳军骁勇善战,朝廷只有利用人力和物力的优势,消磨,分化,必能战而胜之……至于守在冀州的忠臣义士,最后唯死节而已。” 这句话,不禁让李扩对这个书生刮目相看。 明岳在一边轻声说道:“冀州是四战之地,范阳军又训练有素,如果出城野战,冀州军必败,只有呆在城中固守,才能成为范阳军面前的一颗钉子,不但能牵制敌军的动向,必要的时候也能调集一支精兵袭扰敌后。” 说着,明岳郑重提醒李扩:“这一切做起来并不复杂,关键是,冀州的文官不能贪财,武将不能怕死。” 李扩盯着杜牧之的眼睛:“牧之,你是不是个怕死的人?” “在下当然怕死……”杜牧之肃然说道:“但若是为国尽忠,牧之愿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 三天后,太子李扩下令,任命杜牧之为新任冀州刺史,并将相关的任命文书发往长安城的吏部,着令吏部官员办理。 太子奉命监国,对于三品以下官员可以直接任免。 但这是太子第一次任命二品的刺史。 一时间,各地州县的官员陷入了复杂的情绪之中。 有人惊叹于杜牧之的一步登天。 有人嘲讽太子李扩的胆大妄为。 有人警惕秦辉的死,觉得太子是在排除异己。 更多的人是在猜测,不知道朝廷会如何回复太子对杜牧之的任命。 如果皇帝陛下非常不给面子的驳回了冀州刺史的任命,那太子可就真是颜面扫地了。 各地州县紧张的等待着朝廷的回复。 第106章 骑射 对于杜牧之的上任,朝廷的反应,就是没有反应。 吏部默许了杜牧之一步登天的任命。 这一切,新任的冀州刺史杜牧之还并不知道。 今天,杜牧之出城十里,送太子李扩离开冀州,前往范阳劳军。 太子这一路上受到刺客的袭击,损失了不少人手。 即便如此,在明岳的建议下,太子还是将侍卫统领唐铁山,还有三百多名侍卫和禁军留在冀州,辅助杜牧之稳定形势。 寒门书生杜牧之如今一步登天,佩服和帮助他的人不少,但暗地里心怀怨恨的人也很多。 杜牧之有才学,懂政务,明岳相信只要保护好他的个人安全,杜牧之必然能够治理好冀州。 离别之前,杜牧之带领冀州新任的文武官员,向太子李扩跪拜。 李扩笑着点点头,而明岳将杜牧之扶起来,悄悄在他手中塞了个纸条。 等太子的车队远去之后,杜牧之展开纸条,只见上面写着“好好活着、好好做官”八个字。 杜牧之远眺明岳远去的背影,心中感慨万千。 “太子身边现在只剩下一千多人了,”唐铁山忧心忡忡的说道:“但愿殿下这次去范阳可别出什么事。” …… 在马车上,洛雪也向明岳问出类似的问题。 女孩私下里多次尝试占卜此行的吉凶,但都是坏消息。 “危险总是难免的……”明岳平静的说道:“太子殿下身边的人少了,但是这些人经历过三次变故之后,忠诚是毋庸置疑的,有他们在身边守护,比原先更安全,更何况……” 说着,明岳苦笑道:“更何况在范阳军的几万人马面前,一千护卫和两千护卫之间,没有太大区别。” 洛雪想着千军万马冲杀过来的景象,女孩不禁一阵心惊胆战。 看着洛雪苍白的小脸,明岳笑得前仰后合:“好了好了,别害怕了,安旭山又不是真的要造反,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调集大军来杀太子?我们严密防备那种一两个人的孤狼式刺客就行了。” 洛雪嗯了一声,她拿着龟壳与铜钱,虔诚的默念了片刻,将铜钱撒在车厢内。 明岳没有去看卦象。 明岳没有那种“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桀骜之心,但也不会将胜利的希望寄托在占卜上面。 在明岳的那个年代,不乏能够预见未来的异能者。 预见未来,不代表能够改变未来。 那天崩地裂的灾难如期而至,毁灭了堪比神灵的璀璨文明。 所以,占卜是没有太大用处的。 从形势推断,如果安旭山没有发疯,就不会触犯太子的威严。 越是接近范阳,太子的车驾就越是安全。 甚至安旭山可能会派人过来保护太子的安全。 明岳的推测果然没错。 在距离范阳边界二十里的时候,一支数百人的轻骑朝着车队迎面而来。 看旗帜,这支轻骑正是安旭山手下的范阳军。 骑兵靠近车驾之后,确认了太子的明黄旗帜和身份,便纷纷下马。 数百人单膝跪地大声喊道:“恭迎太子殿下!” 李扩赞赏的看了看身边的明岳,然后让范阳军的轻骑免礼起身。 有了这支数百人的轻骑负责引路和护卫,给太子车驾提供了不少方便。 但最关键的是,这支轻骑的到来,表明了安旭山的态度。 安旭山确实如明岳推测的那样,对太子不敢说敬畏有加、可以巴结,但该有的礼仪还是有的,绝不至于做出什么谋逆的蠢事来。 范阳地处边陲、人烟稀少,车队在范阳境内走了四天,期间陆续又有两支轻骑过来护卫。 等太子快要抵达范阳城的时候,过来护卫的轻骑已经多达一千三百人。 这四天来,太子关注最多的,就是这些轻骑的战力。 范阳轻骑这次出来迎接,不需要长途奔袭,所以保持着一人一马的比例。 在轻骑的马背上悬挂着轻弩或者角弓,配有两壶羽箭。 马背上的范阳军士兵一律铁盔皮甲,马脖子的部位悬挂着长刀,刀刃弯曲,适合劈砍。 这些士兵的马术娴熟,战马在他们的操纵下,就犹如双腿一般灵活。 明岳在太子身边轻声说道:“轻弩和角弓,可以在马背上直接发射,但稳定性极差。这些范阳轻骑应该是效仿胡人的骑射之法,依靠轻骑快马贴近敌人,停下战马之后发射弩箭……如果敌人追出来,就迅速撤离,找机会再来袭扰。” 沉吟了一下之后,明岳做出一个判断:“相等兵力之下,这些游骑三天之内一定能拖垮敌人,并且自身的损失很小。” 太子的脸色微变,他好奇的问道:“这种骑射之法,有什么方式可以破解吗?” 明岳苦笑着摇摇头。 骑射一直是冷兵器时代的最强战法。 当年那个彪悍而又善于骑射的民族,就是靠着少量的兵力,横扫两万里疆域,建立了空前绝后的大帝国。 在没有火枪火炮的年代,精于骑射战法的军队,几乎是无敌的。 即便有,也肯定不是太子身边这些侍卫和禁军。 那些侍卫的武道修为不错,但是在战场厮杀方面,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而戍卫长安的禁军士兵虽然装备精良,但是缺乏厮杀的血性、严明的纪律,依然不是范阳军的对手。 明岳微微皱着眉,心中也有几分疑惑:难道真的没办法了吗? 思索了许久之后,明岳看着车队里缓慢行进的大车,忽然有了办法。 对付骑兵的,以车阵和枪阵拒敌,显然是个很不错的选择。 最起码,是这个时代的唯一选择…… 在明岳的思考和谋划中,范阳城到了。 让李扩惊讶的是,范阳城并没有冀州那么高的城墙,也没有那么严密的守卫。 范阳是个新兴的城市,低矮的土城墙只有两丈高,算是聊胜于无。 范阳占地面积极大,军营、集市、民房,毫无规划的散布在城市的周围,看起来很杂乱无章,但又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活力。 在范阳城的城门口,安旭山的儿子安庆西,带着数十名文武官员静静等待着太子殿下的到来。 与肥胖壮硕的安旭山不同,二十五岁的安庆西身材精干、孔武有力。 安庆西没披挂盔甲,一身锦袍穿在身上,与他彪悍的气质颇为不符。 看到太子来了,安庆西带着众人跪下朝拜。 太子李扩亲自将安庆西扶起来,但说的话却很不客气:“安庆西,你父亲安旭山怎么没来迎接我?” 第107章 父子,兄弟 面对太子的问题,安庆西苦着脸说道:“家父病了……” 安旭山是真的病了。 安旭山身材肥硕,体重超过三百斤,平时走路都需要亲随李猪儿帮忙托着肚子。 这样一个极胖的人,又酷爱酒肉美色,一病不起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明岳跟着太子李扩来到节度使的官邸,只见安旭山躺在床上喘着粗气,脸色颇为难看。 看到太子来了,安旭山张嘴想说话,嘴角却流下一丝涎水。 这情形,似乎是安旭山的脸部肌肉已经不受控制。 “医生说父亲是风邪入体、气血淤积……”安庆西低声说道:“若是再救治的晚一些,只怕就要遇到不测了。” 李扩和安庆西对望一眼,两人心中了然。 即便表情再如何悲痛、如何关切,作为当权者的儿子,恐怕都会希望自己的父亲早些撒手人寰。 这一点,李扩比谁都清楚,比谁都感同身受。 李扩拉着安旭山肥胖的手,向这位身兼三镇节度使的朝廷重臣、皇帝陛下的义子,表达着自己的关切。 说到动情处,李扩甚至称呼了安旭山两句“大兄”。 安旭山眼角流着泪水、嘴角流着口水,看起来已经感动的快要去死了。 李扩坐了一会,安庆西恭敬的请太子殿下去里面休息。 李扩背着手在节度使的官邸中慢慢走着,口中亲切而郑重的说道:“我这次出来,身边没带御医,你可要在范阳好好遍寻名医,为你父亲治病,他可是国之栋梁。” 安庆西含着眼泪连连谢恩。 仆人们将太子一行请到官邸后方的迎宾楼歇息。 等周围的人都走光了,李扩的脸上终于露出几分怪怪的笑容。 “先生,想不到安旭山居然真的病了!”李扩极为快意的说道:“你看他的病能治得好吗?” 明岳沉吟片刻,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以安旭山的体型和生活习惯,他所患的,应该是中风一类的心脑血管疾病。 看安旭山的行为举止,已经发生了偏瘫之类的症状。 中风一类的病症,即便在现代医学蓬勃发展的年代也很不好治,更何况是此时此地? 看着李扩急切的眼神,明岳先是简单介绍了一下中风的严重性,然后郑重说道:“……中风不好治,但如果病情稳定了,瘫痪在床的病人拖上好几年都不去世的,很常见。” 李扩冷笑:“那也不是什么坏事……安庆西虽然不错,但安旭山手下的强兵悍将都彪悍的很,到时候范阳三镇之内相互攻杀,那就有得热闹看了!” 明岳微微一笑,已经明白了几分李扩的打算。 安旭山病重,他手下的势力主要有三个派系。 一是绝对忠于安旭山的胡人游骑,这些人与安旭山同宗同族、荣辱与共,安旭山不死,这些人绝不会背弃安旭山。 二是安旭山的长子安庆西——安旭山的身体不如以前,安庆西接下了许多军务,平日里四处征讨,也是有安庆西带领兵马出击。 三是主管河东的大将史四明。 安旭山也不是三头六臂的神仙,自有一拨陪着他闯荡天下的老兄弟。 十余年的征战,这些跟随安旭山起家的老部将大多在战场上凋零,而史四明是其中的佼佼者、幸存者。 如今史四明镇守河东,名义上听从安旭山的调遣,但这些年朝廷在史四明身上花了不少力气,让史四明与安旭山比以前疏远了许多。 看着李扩闪烁不定的眼神,明岳直接了当的问道:“殿下想怎么样?” 李扩搓了搓手,他低声说道:“先生,安旭山病重,手下的人必然起异心,尤其是安庆西的弟弟安庆东,嘿嘿嘿……” 明岳叹了口气说道:“殿下,若是陛下病重,二皇子想要与你争夺皇位,你觉得该如何?” “李执?这小子算什么东西?”李扩不屑的说道:“这两年他虽然努力发展势力,但本宫毕竟是监国太子,就算他……呃。” 说到这里,李扩不禁挠头苦笑。 李扩是太子,他从未将二皇子李执真正放在心上。 安庆西是长子,自然也不会将二弟安庆东视为重大威胁。 这不仅仅是信心的问题,而是年龄、积累、阅历的天差地别。 明岳轻声说道:“殿下对范阳的事情不要操之过急,毕竟,安旭山还没死,安庆西也还能把持得住范阳军……至于史四明嘛,如果我是史四明,何不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在做抉择?不论是倒向朝廷,还是依附范阳,总缺不了他史四明的荣华富贵……” 李扩知道明岳说的没错。 但李扩还是希望能够成为翻手成云、覆手成雨的主导者,将安旭山和范阳军玩弄于股掌之上。 存了侥幸之心的李扩淡淡说道:“若是这两天晚上安庆东来找我商议,先生可要陪我见见他。” 明岳知道急功近利的李扩还是不死心,只能淡淡一笑而已。 事实上,安庆东根本等不到第二天,当天深夜就出现在招待太子的客房门口。 夜不能寐的太子李扩在装模作样的读书,看到安庆东主动来拜,不禁心中大喜。 但李扩还是故作高深的装出一副平平淡淡的表情,让安庆东进屋,并且让人去请明岳过来。 当明岳来到客房的时候,安庆东正在向李扩行三叩九拜的大礼,俨然已经把李扩当做皇帝来看待了。 安旭山有胡人血统,而安庆东的容貌中,胡人的外貌特征占了六成,看起来与安旭山颇为相似。 所以当安庆东跪在地上向李扩磕头的时候,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年轻版的安旭山在朝着太子行礼。 此时的李扩心中无比雀跃,但还是沉着脸问道:“安庆东,你深更半夜的跑到本宫这里来做什么?” 第108章 潜龙勿用 虽然知道太子在装腔作势,但安庆东还是恭恭敬敬的说道:“太子殿下,我有机密之事禀告,所以不得不深夜前来……” 说着,安庆东向太子诉说着一个真实的范阳。 在安庆东口中,自己的父亲安旭山早有不臣之心,而他的哥哥安庆西嚣张跋扈、独断专行,人人得而诛之。 听安庆东滔滔不绝的说着,李扩不禁连连皱眉。 虽然李扩也讨厌安旭山和安庆西,但不管怎么说,安庆东的话语实在太过夸张了。 安旭山再怎么骄横跋扈,也依然没有造反,也依然还是皇朝的臣子。 而安庆西现在只是个“少将军”,与夹着尾巴做人的李扩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同病相怜之苦。 眼看安庆东越说越离谱,李扩只好咳嗽一声,打断他喋喋不休的话语。 “你的忠心我自然是知道的,”李扩沉声说道:“你父亲和兄长都是朝廷重臣,在没有证据的前提下,切不可胡言乱语,以免伤了忠臣之心。” 李扩将“证据”两个字说得特别重。 安庆东自然心领神会,他卑躬屈膝的跪在地上抱拳行礼,说自己一定找到这些乱臣贼子的证据,给太子殿下带回长安城,让皇帝亲览。 李扩带着不耐烦的表情挥挥手,安庆东连忙告辞退下。 等安庆东走远了,李扩向始终一言不发的明岳问道:“先生,您看这人可用吗?” 明岳没有回答李扩的问题,而是向这位急躁的太子反问:“殿下,安庆东手头上有多少可用之兵?他在范阳具体担任什么官职?手下有什么忠心的部将和谋士吗?” 这三个问题,让李扩张口结舌,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安庆东的卷宗,李扩在长安城的时候也曾经浏览过,但也仅仅是走马观花罢了。 更何况,安庆东的卷宗里就薄薄的一张纸,有什么好看的? 明岳叹了口气说道:“殿下,安庆东手头上没有可用之兵,也没有正式的官职,更没有什么谋臣猛将跟着他,他有的,只有一张肆无忌惮的嘴,一颗不知天高地厚的野心……” 听着明岳直截了当的话,李扩的脸色有些难看。 对于安庆东,李扩本来是寄予厚望的。 在李扩的“计谋”中,尽量暗中挑拨甚至资助安庆东,让这个胡人小子去和安庆西夺权。 最好能让安家兄弟反目成仇,在范阳公开火拼。 如果能让史四明也卷入战乱,范阳军、河东军互相攻击,最后打个两败俱伤,再有太子领兵过来收拾残局,那就是最好不过了。 对于李扩这种一厢情愿的想法,明岳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对于太子李扩急切的心情,明岳自然也能理解。 ——如果范阳大乱,安旭山病死、史四明归顺、安家兄弟两败俱伤,那么巡视范阳的李扩自然是声望高涨,皇帝之位也就稳固了。 所以李扩迫不及待的想要好好表现一下…… 见明岳沉默不语,李扩又想了个主意:“先生,不如让洛雪过来占卜一下,也许能推算出范阳之事的走向。” 明岳点点头,让人去把洛雪请来。 片刻之后,洛雪拿着龟壳和铜钱来了。 李扩的心情不太好,只说让洛雪占卜范阳的气运,但却没有具体说安庆东的事情。 洛雪轻轻点点头,然后跪坐在桌前,摇晃着手中的龟壳。 铜钱在龟壳里哗啦啦的响,恰如李扩的心情一样七上八下。 洛雪将铜钱倾倒在桌案上。 橙黄的铜钱在桌上叮叮当当的晃动,最后排列成一个复杂的形状。 李扩急切的问道:“怎么样?主何吉凶?” 洛雪有些茫然的说道:“卦辞是初九,建子之月,风雷始动,潜龙勿用,中签。” 李扩哪懂这些占卜的术语,他郁闷的翻着白眼,又想继续追问。 明岳摆摆手制止了洛雪的回答,他沉声说道:“殿下,潜龙勿用这四个字,已经把事情说的很清楚了……不论安旭山真病还是假病,不论安庆西兄弟两人是同心还是离德,殿下在范阳始终是旁观者,为了你的安全,为了朝廷的立场,尽量不要卷入其中。” 李扩无奈的叹了口气,终于不再多说什么了。 …… 夜色之中,尽管安庆东来去都很隐秘,但黑暗中一双双眼睛始终盯着他,没有丝毫的懈怠。 而李扩更加不知道的是,在客房之中埋设了“传声竹筒”,可以利用竹筒的空腔回音,将客房里的言谈传到数十丈之外。 所以当安庆东离开客房不久,他与太子大致的谈话内容,就被人禀告给了安庆西。 “哼,朝廷的这帮人虽然蠢,倒也是识趣的很……”安庆西冷冷说道:“倒是我这个二弟,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竟然想要借着朝廷的手除掉我和父亲,真是悖逆到了极点!” 房间里,还有安庆西最亲信的几个部将。 武将们性格豪爽,做事简单,立刻就有人建议,不如找个借口把安庆东杀了。 安旭山只有两个儿子,杀了安庆东,自然就万事大吉了。 安庆西叹了口气说道:“庆东毕竟是我的亲兄弟,他少不更事,我自然总得让着他几分,不能为了一点点口头上的小事就杀了他。” 部将们纷纷赞扬少将军仁义。 众人坐在一起商量了片刻,确认太子李扩并没有想要插手范阳的念头,便纷纷回去休息了。 安庆西打了个哈欠,他看了看父亲的居所,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自从安旭山病倒,安庆西手上的权力一下子大了许多。 不论是安庆西手下这些亲信,还是那些范阳的文武官员,他们现在见到安庆西,大多会直接跪下行礼,而不是像以前那样拱手、抱拳。 安庆西虽然努力表现出沉稳而大度的气派,但心里其实早就乐开了花。 安庆西再次看了看父亲的住处,恨不得这个胖老头立刻死了,让他能够继承范阳节度使的位置。 让安庆西失望的是,安旭山虽然病得口眼歪斜、嘴角流涎,但似乎离着一命呜呼还很远。 这让安庆西心里加倍焦躁,甚至动了下毒弑父的念头。 只是这个念头很快被安庆西压了下去。 安旭山身体不好,年纪也已经不小,作为长子,范阳节度使的位置早晚是他安庆西的,何必因为着急而误了大事? 真正该着急的,是安庆东那小子才对…… 想到这里,安庆西越发得意起来。 就在安庆西嘴角露出微笑的时候,外面传来“嗤”的一声风响! 第109章 暗影 随着尖锐的破风声,一支弩箭从屋顶斜斜的射下,穿透雕花的窗户,贴着安庆西的肩膀飞过,“咄”的一下扎在安庆西身边的地面上。 只差一点点,弩箭就射中了安庆西。 见情形不对,安庆西连忙弯腰钻进桌子底下。 弩箭扎在安庆西不远的地方,箭杆还在微微晃动。 看箭头上蓝汪汪的颜色,安庆西一阵恶寒:也不知道这箭头上涂了什么样的毒药…… 外面静悄悄的,安庆西将桌边的单刀抽出来攥在手中,朝外面大声喊道:“来人啊!来人啊!” 安庆西和几个亲信的部将密谈,早已将附近的仆人全都打发得远远的。 安庆西大声喊了好几句,远处才有人应声。 很快,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仆人和护卫总算赶到了房间,将安庆西团团保护起来。 有身手敏捷的护卫到了附近的屋顶上,举着火把仔细查看。 屋顶上没有脚印,也没有任何痕迹,更找不到遗落的弩机或者什么物品。 听着护卫们的回报,安庆西脸色铁青的怒吼道:“什么都没有?难道这一箭是从九天之上飞下来的?” 护卫们看着淬了剧毒的弩箭,也是一阵心有余悸。 要不是安庆西在窗户纸上的身影被蜡烛弄得左右摇摆,这一箭就射在安庆西身上了。 以箭上涂抹的剧毒,只要擦破一点皮,估计都是死路一条。 无比恼怒的安庆西在房间里焦躁的走来走去,他像是一只被冒犯的猛虎,咆哮着、怒吼着,追问是谁要杀他。 在场的护卫和仆人自然不会愚蠢的站出来承担罪行。 将军府的护卫、士兵,举着火把四处搜索,寻找刺客的痕迹。 最后,在将军府的东南角,找到了一条用于攀爬高墙的挠钩。 暴跳如雷的安庆西命人将这片区域的卫兵全都抓起来审问。 闹了大半夜之后,天色微微放亮,安庆西又派人在城门口加设岗哨,盘查进出范阳的路人。 安庆西险些遇刺身亡的消息,在范阳城内不胫而走。 太子李扩在震惊之余,对安庆西深表同情。 “想不到啊想不到……”李扩喃喃说道:“想不到安庆西在范阳城居然差点被人给刺杀了!” 李扩嘀咕了几句,他看着明岳若有所思的样子,不禁呵呵笑道:“好像刺杀年年有,今年特别多?” 洛雪在旁边知情识趣的跟着李扩嫣然一笑。 但明岳没有笑,他沉吟片刻说道:“这些刺杀……实在有些古怪。” 李扩微愣,他呆呆出神想了片刻,承认明岳说的有道理。 新郑的那次行刺,大量弩机铺天盖地的射下来,最后由李扩身边最亲信的侍卫统领出手决杀,差一点就成功了。 第二次秦辉收买伏牛山的贼寇围攻太子,如果不是太子勇气大爆发奔袭冀州,那么不论行刺成功与否,以太子软弱怕死的性格,多半要打道回府的。 昨晚的行刺更是离奇:安庆西居然在范阳城的将军府被人行刺,而且只差一线就成功了! 明岳端着茶杯轻声说道:“新郑郊外的那次攻击……大批的弩车被安排在山坡上对太子殿下的车队猛烈射击,事后居然找不到什么线索。” 李扩尴尬的撇撇嘴。 新郑行刺的事情过去快三个月了,刑部天天说“彻查”,可是案件却丝毫没有进展。 看着太子郁闷的脸色,明岳淡淡说道:“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刺客,居然能够做到如此隐秘,如此来无影、去无踪。” 太子李扩张了张嘴,想到新郑郊外的行刺案始终没有进展,千言万语化为一声叹息。 “咱们再说说昨晚行刺安庆西的事情……”明岳皱着眉头说道:“这一次刺客也同样神秘,一击之后没有得手,就立刻悄然远遁,竟不留下半点踪迹。这样的刺客若是再多几个,也不用朝廷处心积虑的对付安旭山了。” 洛雪在一边轻声补充:“……而且刺客正好在太子殿下巡视范阳的时候出手。现在安旭山病重,安庆西再遇刺身亡的话,范阳没准会发生兵变,太子殿下可能会有危险。” 李扩只觉得一阵毛骨悚然。 “这些刺客到底想干什么?!”李扩郁闷的喊道:“杀了我,或者杀了安庆西,对他们来说又能有什么好处?” 明岳苦笑:“没有好处!除了让整个天下变得混乱之外,没有好处……” 李扩接二连三遇到刺杀,如果太子真的死了,皇朝之中必然会发生一系列的动荡。 这动荡虽然不至于让皇朝陷入战争,但必然有不少人贬官,不少人要人头落地。 而昨晚安庆西要是死了,范阳城则必定陷入大乱,骄横彪悍的范阳军没准就会发生兵变。 洛雪轻声说道:“既然没有好处,这些刺客为什么要来暗算殿下?现在连安庆西也受到威胁了,他们到底想要得到什么?” 凶手总是会有作案动机,但明岳想不明白,这些刺客的动机是什么? 难道仅仅是为了让天下陷入战乱? 想到这里,明岳脑海中灵光一闪。 也许,行刺太子的不是想要争夺皇位的二皇子李执,行刺安庆西的不是莽撞粗俗的安庆东,而是另外一股势力。 这股势力的目标也是争夺天下。 如今皇朝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业,根本不会有人起来造反。 只有让天下大乱,那个隐藏的野心家才有机会。 明岳声音平直沉稳的做出判断:“这些刺客并不是针对太子殿下和安庆西,应该是有一个专门以刺杀、阴谋为手段的团体,他们的目标就是要搅乱时局,从而渔翁得利。” 房间里一片寂静,李扩毛骨悚然,只觉得有刺客躲在阴暗处盯着自己…… 第110章 穿石棉服的灰衣人 安庆西被刺杀的事情,在范阳城持续发酵,最后演变成一场大肆搜捕的风暴。 在这场变乱中,数十名“有嫌疑”的军官、文吏被抓捕,关进了范阳城的大牢。 在刑讯之下,不断有人死去。 短短时间内,安庆东那一点点微薄的势力,被他的哥哥一扫而空。 安庆东被人虽然没有被囚禁,但是在安庆东的府邸周围,一群群不怀好意的人在游荡着。 只要有人敢靠近安庆东的府邸,立刻就会被这些目露凶光的壮汉给拦住,进行严密的搜查。 至于安庆东,也别想离开他的住处,只能在花厅里借酒浇愁。 除了喝酒之外,安庆东各种痛骂。 他痛骂自己的父亲,为什么要晚生他两年? 他痛骂那个该死的刺客,去行刺也就罢了,为什么偏偏要差了那么一点准头? 他痛骂拥兵自重的史四明,痛骂行动迟缓的太子殿下,痛骂这该死的搜捕…… 当然了,安庆东骂的最多的人,还是自己的哥哥安庆西。 这次莫名其妙的刺杀之后,哥哥把他的势力全都清除了。 现在安庆东别说夺权、夺嫡,就算是保命都有些难了。 夜已深沉,心情郁闷的安庆东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然后又拆了一坛酒,准备倒进银质的酒壶中。 忽然,安庆东看到窗户纸上映着一层红色。 安庆东猛然站起来,抓住放在桌上的钢刀。 窗外红光摇曳,似乎有大火在燃烧。 但外面没有声音。 没有仆人呼叫示警,也没有人在救火的喧闹。 安庆东打开门,不禁心里一沉。 他的府邸已经燃烧起来了,前后左右都是汹汹燃起的火苗。 在安庆东面前的院子里,几个仆人倒在地上,脖子已经被人割断,鲜血流了一地。 仆人们的身体还在抽搐,应该是刚刚才遭了毒手。 安庆东拔出钢刀,又提了张凳子在手中,权且当做盾牌。 安庆东跑到院子里,他准备奋勇冲出火海。 刚迈步,安庆东就听见嗤嗤嗤几声风响。 安庆东吓了一跳,连忙将手中的凳子扬了起来。 啪啪啪的几声响,一支支羽箭落在安庆东前方的地面上。 箭手躲在黑暗中,而安庆东站在明亮的火光中,按说不会射偏。 但四支羽箭都落在地面上,对方明显是故意射偏的。 周围热浪滚滚,但安庆东心里却升起一股寒意。 放火的人,是打算活活烧死他啊! 安庆东跑回房间,找了床被子,淋上水之后,他提着刀、披着被子,咬牙朝火海中冲了过去。 胡人血统的安庆东身强力壮、鲁莽粗豪,他用信心一口气冲出火海。 见安庆东奋力想要逃走,躲在高处的箭手不再手下留情。 一支支羽箭破空而来,朝着安庆东的身上、腿上射了过来。 安庆东虽然披着一床湿棉被,但却异常灵巧的左右躲闪,让那些羽箭全都射空了。 眼看安庆东就要掏出火海,忽然他怪叫一声,向后倒飞出去。 一个穿着古怪棉衣的人缓缓从火海中走了出来。 这个人的全身都包裹在灰色的棉服中,手里提着一柄三尺长的砍刀。 让安庆东感到惊恐的是,周围的大火似乎对这个人没有丝毫影响。 灰衣人提着刀一步步走过来,安庆东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的朝着房间里逃去。 安庆东没跑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破风声。 安庆东惊恐万状的回头,只见雪亮的刀光朝着他劈了过来。 自诩勇猛的安庆东吓得尖叫起来,裤裆里一片湿淋淋的。 眼看安庆东就要被一刀两断,灰衣人忽然停手,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屋顶。 一道剑光从天空中飞过,接二连三的惨叫声传来。 埋伏在高处的弓箭手一个接一个的死去,尸体咕噜噜的从高处摔落下来。 灰衣人一脚踹倒魂不附体的安庆东,握着刀全身戒备。 摇曳的火光中,明岳从屋顶上一跃而下,目光炯炯的盯着那个灰衣人。 “你就是行刺安庆西的人?”明岳冷冷说道:“把防火的石棉衣脱下来,让我看看你祸国殃民的真面目!” 听到“石棉衣”三个字,那个灰衣人明显震了一下。 隔着厚重的石棉衣都能感觉到这种震撼,显然灰衣人的心情受到了剧烈冲击。 灰衣人嘶哑的声音从石棉服下面传出来:“小子,你知道的东西倒是不少……你是谁?” 明岳冷笑:“我想知道你是谁……还有这套石棉服是从哪里来的?” 石棉,广泛存在于自然界之中,能够耐一千度的高温,防火、隔热的性能都很好。 但是天然的石棉纤维,不等于成品的防火石棉衣。 灰衣人能够穿着一套完整的、成色很新的防火石棉衣出现在这里,让明岳都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在那个地火横流的末日,除了特制的求生舱,就算是石棉也顶不住那惊人的温度。 明岳轻轻挥手,干将剑和莫邪剑带着长长的龙吟,飘然飞到他的左右两边。 “不脱石棉服的话,我帮你……”明岳冷冷说道:“石棉可不是盔甲,一剑就能刺穿!” 灰衣人提着长刀怒吼:“狂妄的小子!你真以为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长刀如雪,灰衣人一刀朝着明岳的脖子劈了过来。 干净利落、迅捷狠辣,刀锋未至,凌厉的劲气已经锁定明岳的身形。 这个灰衣人默默无闻,但武道修为竟以燕赵这样的高手不相上下! 明岳随手轻挥,干将莫邪剑灵巧的飞舞,或防御,或刺击,有攻有守、相辅相成。 但即便是两支飞剑快如闪电,灰衣人也能够支撑的住。 这个神秘的灰衣人将长刀舞得像是风车一样,叮叮当当的脆响不断传来,两支飞剑不停进攻,又不停被长刀给打飞。 长刀和双剑,就这样在狭窄的区域内高速碰撞,一朵朵火星四溅。 异常激烈的战况,让瘫坐在地上的安庆东看傻了。 前几天见到明岳的时候,安庆东还在鄙视这个一言不发的文弱书生。 如今看到明岳的武道修为,安庆东不禁脸色惨然。 如果是他安庆东和明岳厮杀,他恐怕连一招都撑不下来,就被纵横来去的飞剑给击毙了。 但灰衣人却还能撑得住。 明岳护着安庆东,而灰衣人步步紧逼,但真正要命的,是越来越凶猛的火海。 第111章 兄弟 熊熊火海在黑夜中燃烧出金灿灿的光芒,飞剑和长刀激烈的碰撞着。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厮杀变得异常激烈。 安庆东瘫软在地上,明岳弯着腰,将这位吓到抽搐的少将军朝房间里拖。 灰衣人依旧是威风凛凛,长刀纵横来去,而明岳只能护着安庆东且战且退。 飞剑不停从诡谲的角度刺击,但都被灰衣人悉数挡住。 火光下,灰衣人宛如天神转世,看起来杀得明岳毫无还手之力。 但不知道为什么,灰衣人明明看起来占尽优势,但挥刀的速度却逐渐慢了下来。 灰衣人的身形更是摇摇欲坠,似乎快要昏倒了。 明岳没有用剑当场杀死灰衣人,而是抓住对方,一把将石棉服的头盔给扯了下来。 头盔下面是一张满是汗水的脸。 这张脸明岳从未见过。 但这张脸方方正正、浓眉大眼、不怒自威,神情间带着一股上位者的气质。 灰衣人被明岳看到了脸之后,拼命挣扎起来。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灰衣人头晕脑涨、眼前发黑,竟像是中了毒,噗通一下倒在地上爬不起来。 恍惚间,灰衣人听到明岳不屑的声音:“穿着一身防火耐高温的石棉服,却连小孩子都懂得躲避烟气都不知道……看来这身石棉服也不是你造的。” 明岳没有再管昏倒在地的灰衣人,而是迫不及待的拿起石棉服仔细看了看。 石棉服的加工痕迹比较新,但石棉纤维的成色比较旧。 也不知道这是有人发掘到了石棉服的材料进行了加工,还是对存储在某个仓库的石棉服进行了修复。 但不论如何,石棉纤维的加工和提炼,肯定不是灰衣人能够掌握的。 明岳看了看周围的大火,缓缓抬起右手。 面朝着火风吹来的方向,明岳一剑砍出。 无形的剑气与火风相撞,发出哗啦一声闷响。 前方火场的烈焰猛然朝着两边分开,就像是有一柄无形的巨剑直接从火场上劈了过去。 紧跟着火场中发出轰然巨响,房屋倒塌、砖石纷飞。 大量的土石从地面上飞起,朝着那片火场覆盖下去。 带着湿气的泥土和石块压在火场上,很快让那片区域的火焰熄灭了,只剩下一些零星的小火苗还在闪动。 剑风不仅仅荡平了上风位置的火场,强大的剑气还在地面上留下一道沟壑,勉强可以算是一条可以逃离的通道。 但火场上的温度还很高,明岳选择了等待。 明岳将灰衣人和安庆东拖到院子里的空地上,这个地方烟雾已经很淡,大火正在院子两边的房屋中燃烧,并缓缓向后蔓延。 这么大的火,应该很快就会有人来救火了。 明岳没有着急离开,而是耐心的等待着救援。 片刻之后,火场外面传来喧闹的声音。 值夜的更夫、附近的居民,还有一些护卫将军府的士兵,纷纷赶来救火。 一桶桶水浇在着火的房屋上,效果并不明显。 好在有比较聪明的校尉站出来,指挥士兵和民夫拆掉即将被大火波及的建筑物,建立了一片隔离区。 如此一来,大火将安庆东的住所焚毁之后,便不会再蔓延了。 在救火的同时,有领军的校尉过来询问情况。 作为拱卫范阳的士兵,这些人最关心的问题是:安庆东还活着吗? 当领军的校尉知道安庆东还活着,而且还抓住了刺客,这个校尉直接吓跑了。 这种事情,已经不是一个小小的校尉可以过问了。 很快,安庆西骑着马,无比“关切”的来看望自己劫后余生的弟弟。 安庆东坐在一块石头上,裤裆的尿渍已经被大火烤干了,但依然留了个痕迹在那儿。 看到哥哥来了,长相粗豪的安庆东大哭着扑到哥哥腿边。 安庆西被嚎啕大哭的弟弟吓了一跳,然后多了几分感慨。 弟弟年幼之时,自己带着安庆东四处玩耍,兄弟之间感情倒还不错。 只是安庆东长大之后颇有几分勇力,自己对这个弟弟也就多了猜忌。 渐渐的,兄弟二人貌合神离、勾心斗角。 这次趁着有人刺杀自己,安庆西将弟弟那点儿可怜巴巴的亲信一网打尽。 仔细审讯之后,安庆西确认弟弟没有想要害死自己的计划,手头上也只有那么几十个忠心的护卫可以调遣。 正因如此,安庆东才会想到与朝廷勾结,想要借外力扳倒哥哥。 如今死里逃生,安庆东也不再想那么多了,只求平平安安活着就好。 但安庆东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哥哥。 “大哥你进去看看……”安庆东低声说道:“刺客抓到了,是耶律宏远!” 明岳不认识那个灰衣人,但安庆东却认得。 这个身穿防火衣、持刀怒斩安庆东的人,是史四明的亲信,统领河东步军的大将耶律宏远。 安庆西大吃一惊,他快步走到灰衣人的面前,揪着对方的头发,将他的脸抬了起来。 火光下看得分明,这个人正是耶律宏远! 安庆西脸色铁青地瞪着耶律宏远:“你不是在河东吗?为什么会在这里?为什么要放火烧死我二弟?!” 耶律宏远轻蔑的看了安庆西一眼,然后一口唾沫吐了过来。 两人相距很近,这口浓痰来得又快又急,安庆西竟来不及躲闪。 “你!” 安庆西感到恶心想吐,他抬起袖子擦了脸上的唾沫,伸手就拔出腰间的弯刀。 安庆东连忙抱住哥哥的手臂:“大哥息怒!他这是想激怒你,让你杀了他灭口!太子殿下的幕僚好不容易才抓住这厮,千万留他一条活命!” 太子殿下的幕僚? 安庆西四下看看,却只看到明岳的背影。 对于明岳,安庆西还是有着很深印象的。 在太子拜访节度使的时候,明岳落后半步跟着太子,位置比侍卫统领还要靠前。 这份尊荣和做派,让安庆西把明岳当成东宫的重要谋士,所以礼敬有加。 安庆西惊讶的问道:“你说的东宫幕僚,就是那个文弱书生?” “他哪是什么文弱书生……”安庆东心有余悸的说道:“大哥,耶律宏远就是被明先生正面击败之后抓住的!” 安庆西自然知道耶律宏远的武道修为——作为史四明手下的大将,耶律宏远是范阳三镇赫赫有名的一品武者。 明岳居然能够正面击败耶律宏远? 安庆西一边听着弟弟的复述,一边仔细查看现场打斗的痕迹,脸色越来越郑重。 第112章 殁 院子里,耶律宏远的长刀留下了一道道痕迹。 纵横交错的刀痕,从院子前方一直延伸到安庆东的卧室门口。 这是一场激烈的打斗。 诚如安庆东所说,明岳是正面交战并击败了耶律宏远。 弟弟口中所说的飞剑,安庆西勉强能够理解——各宗门都有自己的秘术,明岳会一点奇奇怪怪的功法,并不让人特别惊讶。 真正让安庆西惊讶的是,明岳一剑荡平了大片的着火区域,挽救了弟弟的命。 根据安庆东的复述,当时明岳朝着火场挥出一剑。 剑风所到之处,正在燃烧的房屋倒塌、地面上的泥土沙尘纷纷飞起。 安庆西走到断壁残垣之间,看到地面上一道长长的沟壑延伸十余丈远。 就是这一剑,掀起了大量的泥土,将大火及时控制住。 安庆西感到匪夷所思。 耶律宏远是一品高手,明岳不但击败了耶律宏远,而且似乎还未尽全力。 那明岳是什么境界的武者? 从九到一,武者们的境界等级取九九归一之意,以“一”为最高。 武者们修炼循序渐进,因为各自的天赋不同,最终能够达到的境界也各不相同。 大多数武者终身停留在六品以下的境界,成为各州郡县最常见的捕快、武师、保镖、打手。 只有少数天资聪明又有名师指点的武者,才能晋升一品二品的境界。 这些武者要么是称霸一方的掌门和宗师,要么是身居高位的将军、统领,总之都颇有名望。 当然了,一品二品的高手中也有隐居深山的强者,但通常是看透世情的长者。 像明岳这样年纪轻轻、默默无闻的一品高手,安庆西还是第一次遇到。 最离谱的是,从明岳的外表看,他就是个普普通通的书生,丝毫没有那种绝世强者的煞气。 心中惊疑不定的安庆西挥挥手,让人把耶律宏远带走。 安庆东垂头丧气的跟着哥哥后面说道:“大哥,我今天才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凭我这点狗屁本事,实在不配和大哥争位,以后我就老老实实当个富家翁。” 这话说得极为恭顺,安庆西心情大悦,在弟弟的肩膀上重重拍了两下,然后像往常一样勾着弟弟的肩膀。 兄弟两人朝着节度使府邸的方向走着,安庆西低声说道:“父亲这次风邪入体,大夫说就算治好了,也会口眼歪斜、行动不便,今后我在范阳,还是得依靠咱们自家兄弟的力量,你且跟着我好好做事……” 说着,安庆西拉着弟弟的手说道:“小东,你是我亲兄弟,我不重用你,难道还重用史四明那种外人?” 安庆东又惊又喜又感动,他颤声说道:“大哥,您的意思是?” “将来史四明这人留不得!”安庆西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霾:“即便没有耶律宏远的事情,史四明这人也不能在容他了!” 安庆东点点头,对哥哥的说法深表赞同。 史四明对安旭山忠心,但可不代表会对安家兄弟俩忠心。 毕竟,安庆西可是后辈。 若是安旭山病重去世,身兼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的安家,对河东就要失去控制了。 所以安庆西非常想把镇守河东的史四明,换成自己的亲信。 如今史四明手下的大将耶律宏远,居然刺杀安家二公子,这是个对付史四明的绝好机会。 只要给史四明扣上包藏祸心之类的罪名,然后对河东军分化一批、消灭一批,应该能把河东牢牢控制在手里! 想到这里,安庆西嘴角露出一丝笑容,他对自己的亲兵统领说道:“去把耶律宏远那个狗贼带到花厅来,我要亲自审问!” 亲兵统领去了不久,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少将军,不好了!”亲兵统领脸色惨白的说道:“耶律宏远被杀了!” 安庆西大吃一惊,腾地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脸色难看的安家兄弟感到牢房,不禁打了个寒颤。 安庆西一进门,便看到了这么一幕: 耶律宏远被绑在一根柱子上,脖子被人割了一道大口子,肌肉和气管翻卷,看起来极为吓人。 耶律宏远身体的血几乎已经流光了,身上的石棉服被染得通红。 最可怕的是,耶律宏远临死之前依然盯着前方,僵硬惨白的死人脸上,带着古怪的狞笑。 那直勾勾的目光中,带着一种奸计得逞的快意、死得其所的坦然。 亲兵统领在一边解释:“我们将这狗贼关到牢房之后,便安排人手监视,结果看守牢房的十二名护卫中,有两人失踪了。” 安庆西气急败坏的说道:“那其他十个人呢?!” “都死了……”亲兵统领脸色苍白的说道:“其他十个人有的死在院子里,有的死在牢房深处,全都是一刀毙命……这些兄弟的尸体已经收敛归拢,请少将军过去查看。” 安庆西郁闷的跺了跺脚,他走到牢房的库房,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 十个看守监狱的护卫,已经成了尸体。 十个人的伤都一样,全部是从背后一刀毙命! “这是他们认识的人在后面偷袭……”亲兵统领恨恨说道:“应该就是那两个逃走的混蛋!” 安庆西嗯了一声,他背着手走出牢房,心中颇为惊恐。 安家在河东军里面安插了不少“钉子”,史四明自然也会在范阳军里面收买许多内应。 如果不是这些内应在捣鬼,耶律宏远怎么会莫名被杀? 安庆西正在思索之际,听到弟弟大声说道:“大哥,明主簿来了。” 安庆西抬起头,只见明岳行色匆匆的朝这边走来。 这位安旭山的长子苦恼的说道:“主簿大人,耶律宏远被细作给杀了!” 明岳摇摇头:“错了,耶律宏远是被你杀了!” 安庆西微愣,随后心中一阵毛骨悚然…… 第113章 谋动 安庆西沉着脸说道:“你知道耶律宏远不是我杀的!” 明岳平静的反驳安庆西:“但别人会认为是你杀的,史四明更加会认为耶律宏远是你杀的!” 安庆西气急败坏的喊道:“可人不是我杀的!” 明岳冷冷说道:“你深夜绑架了耶律宏远,试图逼他向你效忠,耶律宏远坚贞不屈,被你一刀割喉而死,人证物证俱在,你觉得别人会相信你的解释?!” 安庆西气得大叫了一声,一拳捶在身边的墙壁上。 安庆西知道明岳的话并不是危言耸听。 事实上,一刀杀死耶律宏远的人,应该已经开始要散播谣言了。 第二天,范阳城内就出现了很多流言蜚语。 有人说昨晚将军府的大火,是因为范阳军与河东军火拼造成的。 有人说心狠手辣的安家兄弟把耶律将军骗进府邸然后残忍杀害。 还有人说安旭山病重,现在安庆西想要夺权,下一步就是要害死史四明将军了。 那些传播着谣言的商贩或者市民不敢明着说这件事,他们彼此用眼神交流着,一副心照不宣、完事了然的样子。 气急败坏的安庆西抓了几个传播谣言的人,但却没有丝毫作用。 各种流言像是长了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范阳。 安庆西百口莫辩、欲哭无泪。 无奈之下,安庆西连夜来找太子李扩商议。 为了保密,安庆西偷偷摸摸来找李扩,并且特地声明要单独见面。 李扩没有让安庆西失望,果然单独出来接见了安庆西。 两位长子四目相对,安庆西大礼参拜,宛如面对皇帝。 “起来!”李扩亲手将安庆西扶起来:“事情我已经知道了,好好处理就是了,不要再烦恼了。” 安庆西感激的站起来,他在李扩旁边的椅子上坐下,满是胡须的脸上多了几分煞气。 安庆西压低声音向李扩说了几句。 李扩瞪大眼睛:“什么?!你真要这么做?” “殿下明鉴……”安庆西语气森然的说道:“我这可都是一心为了朝廷!” 李扩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心情极为焦躁。 安庆西沉声说道:“殿下,请助末将一臂之力!我蛰伏多年,实在不愿意再居于人下了!若是让史四明夺了兵权,范阳三镇此后永无宁日啊!” 李扩凝思片刻,终于点了点头。 安庆西喜动颜色,再次大礼参拜。 范阳三镇今后归谁,李扩并不是特别在意。 反正不管怎么变化,总不会比现在的形同割据更差了。 真正让李扩感同身受的,是安庆西不愿久居人下的心情。 即便是自己的父亲,也不想一直被对方压着。 李扩感慨的说道:“不必多礼了,该做的你放手去做,能帮的我会尽量帮你……事成之后,你就是范阳之主!” 安庆西千恩万谢之后,从房间里退了出来。 黑暗的夜色中,安庆西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变成了一片狠辣。 安庆西回到自己的书房,他把仆人叫来,吩咐了几句,然后在房间里静静等待着。 过了半个时辰,安庆西手下最亲信的十几个部将陆续来到书房。 安庆东也来了,战战兢兢的坐在哥哥身边,向那些面带煞气的将军露出一脸尴尬的笑容。 除此之外,房间里还多了个奇怪的、特殊的人——李猪儿。 契丹奴婢李猪儿,平时服侍安旭山的起居,是安旭山颇为亲近的人。 李猪儿虽然寸步不离的服侍着安旭山,但他身份卑微,将军们从来不会正眼看他。 李猪儿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低微,朝着每个将军都磕头行礼,让安庆西老大不耐烦。 “好了,不要多礼了!”安庆西摆摆手说道:“李猪儿你坐下,明天的事情,要有很多地方要仰仗于你。” 李猪儿道谢之后,在书房下首的一张凳子上坐下。 安庆西向自己的这些亲信说道:“今天范阳城的流言,各位想必也有耳闻了?” 部将们纷纷点头。 对于这个消息的,安庆西的部将们自然不会全信。 但也不至于一点都不信…… 最起码,耶律宏远肯定是死了。 耶律宏远是史四明手下的大将,现在莫名其妙死在了范阳,肯定会让史四明大怒。 而安庆西的判断更是惊人:史四明想要趁着安旭山病重的机会,杀死安家兄弟,夺取范阳,取代安旭山,成为割据一方的枭雄。 对于安庆西的惊人之语,部将们面面相觑,不敢作声。 虽然安庆西一副有理有据的样子,但事实上,史四明哪需要那么麻烦? 不论安旭山死或者不死,史四明都是河东的实际控制者。 要是安旭山病体痊愈,史四明继续镇守河东就是了。 要是安旭山死了,以安庆西的本领和智谋,想要从史四明手中夺取河东,也是无比艰难的。 所以史四明只要脑子正常的话,就安心呆在河东当他的土皇帝便是了,何必把耶律宏远派到范阳来刺杀安家兄弟? 但看着安庆西的脸色,谁都不敢多说什么。 因为众人在安庆西的眼神中,看到了浓浓的杀意。 “陈平,你带手下的兵马在范阳东南驻扎,隐藏于城外六十里的黑松林,等我将令。” “陆志远,你带五百精兵,控制范阳南门,禁止闲杂人等出城!” “安图,你率领八百弓弩手控制将军府,从明日起,禁止一切人入府探望。” 部将们纷纷抱拳领命,然后拿着令箭等信物离开。 渐渐的,房间里空了,只剩下安庆西兄弟两人,还有额头冒汗的李猪儿。 安庆西沉吟片刻,他向李猪儿沉声问道:“李猪儿,我待你如何?” 这个问题并没有太多回答的选项,李猪儿只能恭敬的跪下磕头,然后感激的说道:“少将军待我恩重如山。” 安庆西点点头:“那好,现在有一件事情要你去做……” 第114章 弑父 看着安庆西的眼神,李猪儿大致明白对方要自己做什么了。 果然,安庆西在李猪儿身边轻声嘀咕几句,李猪儿的脸色立刻变了。 安庆西皱眉:“怎么?你不敢?” “没什么不敢的!”李猪儿连忙说道:“安旭山与我仇深似海,我与他不共戴天!” 安庆西点点头:“如此甚好,来人,准备酒菜!我们好好喝一杯!” 酒菜很快送来,三人在房间里不说话,低头喝着闷酒。 酒过三巡之后,安庆西将杯子往地上一摔:“走!我们过去给父亲请安!” 安庆西的语气阴森森的,自然不会真的是去请安。 三人离开书房,朝着安旭山的住处走去。 夜色深沉,正是一整天最黑暗的时刻。 丫鬟仆人们早已熟睡,而安旭山的住处周围,还有十几个忠心的侍卫在保护。 李猪儿上前与侍卫们嘀咕了几句,侍卫们点点头纷纷离去。 李猪儿打开房门,战战兢兢的说道:“少将军请!” 房间里黑洞洞的,什么都看不见。 “你跟二弟进去,”安庆西干涩的说道:“我在外面等着就好。” 李猪儿与安庆东对望一眼,两人脚步迟缓的走进卧室。 安庆东点亮了油灯,而李猪儿走到床边,看着熟睡中的安旭山,缓缓拿起了枕头。 …… 片刻之后,脸色非常难看的安庆东和李猪儿走出卧室,向安庆西点点头。 安庆西长长松了口气,一时间觉得身体都轻快了许多。 作为安旭山的长子,安庆西过得与李扩一样艰辛。 范阳城大大小小的军务需要安庆西去做,但不论事情大小,都要向安旭山请示。 如果事情做得好,安旭山也就点点头夸奖两句。 如果事情做的不好,安旭山肯定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有时候还会踹安庆西两脚。 所以安庆西表面上恭敬,其实早已对他的父亲恨之入骨。 现在,安旭山终于死了。 安庆西只觉得压在身体和心里的大石头不翼而飞,心情舒畅的难以言喻。 李猪儿恭恭敬敬的说道:“将军,您进去看看?也算见个最后一面……” 安庆西看着灯光昏暗的卧室,眼神中闪过一丝畏惧。 “不必看了!”安庆西摇摇头说道:“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安庆西确实有很多事情要忙。 首先是派人连夜给史四明送信,让他三天之内赶到范阳城奔丧。 同时安庆西一道道命令发出去,督促自己的亲信在范阳城周围设伏,准备擒杀史四明。 而安庆西最关心的,莫过于太子的诏令。 安旭山重病身亡,临终前已经不能理事,所以还没来得及向朝廷举荐新任节度使。 节度使这样的一品高官,从申报到任命,各种繁杂的手续恐怕要办理好几个月,范阳三镇可能会因此出现动荡。 好在太子殿下就在范阳。 安庆西向自己的亲信们保证,太子殿下会给他颁布合法的任命诏书,并承认安庆西对范阳三镇全权管辖和驻守的权力。 除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之外,安庆西还在努力安插亲信,去管理城门、衙门、军库、粮仓等重要区域,尽快将范阳城掌控起来。 只要再杀了史四明,安旭山的势力就一扫而空了…… 安庆西不停派出人去打探,很快得到了消息。 听说安旭山病故之后,史四明悲伤感怀,已经连夜前来范阳奔丧了。 不过史四明带的随从有点多,居然有八千多人。 安庆西脸色发苦,心情郁闷。 这位范阳节度使的长子,平时虽然管理着范阳城的军务,但真正能够随意调动的兵马并不多。 那十几个部将,每人手下有两百到五百士兵不等。 加起来,也才五千多人而已。 史四明一下子带了八千兵马过来“吊唁”安旭山,让安庆西想到一个可怕的事情。 自己处心积虑想要除掉史四明,恐怕史四明也憋足了劲想要杀掉安庆西? 兵力不足的安庆西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虽然范阳军多达五万人,但安旭山的尸骨未寒、死讯刚刚发布,军中大大小小的将领还在观望之中。 这时候让他们去玩了命的与史四明厮杀,无异于痴人说梦。 焦躁无比的安庆西思索良久,最后想到了护卫太子的一千多精兵。 这一千多人中,武者占了一半,而且武道修为都颇为高深,在战场上可以顶得上五千大军。 如果有太子麾下的精兵助战,再加上安庆西手头上的五千人马,就算史四明有所准备,应该也能将对方击败。 安庆西已经预见到了胜利。 现在安庆西唯一担心的是,明日交战的时候各路兵马下手不狠,让史四明突围逃走。 于是安庆西又亲自去找了太子李扩,希望李扩能够让最精锐的东宫侍卫迅猛出击,在史四明来不及反应、来不及逃走的情况下,直接阵斩史四明! 对安庆西的请求,李扩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如今的李扩,同样是箭在弦上。 既然已经选择了帮助安庆西,李扩决定要鼎力相助。 安旭山与史四明一命呜呼之后,就算安庆西掌管了范阳三镇,那今后也会是他李扩的忠犬、亲信、马前卒。 想到这里,李扩郑重的答应了安庆西的请求。 安庆西颇为喜悦,他看了看周围,并没有明岳的身影。 “听我二弟说,太子殿下身边有个高手?”安庆西小心翼翼的说道:“能不能让那位明主簿也出手相助?” 李扩苦笑了一下,他摇摇头说道:“他还有事,指望不上了。” 安庆西连忙道歉。 安庆西认为,像明岳这种武道修为超绝的高手,太子殿下要放在身边保护他李扩自己的安全。 但安庆西不知道的是,其实明岳这两天没有出现,是因为明岳真的还有其他事。 洛雪病了,明岳这两天一直在照顾女孩。 洛雪的身体有些娇弱,到了范阳之后,她水土不服,没两天就病倒了。 水土不服这种病症,在没有抗生素、消炎药的年代,只能慢慢调养。 明岳去买了药材,亲自给洛雪熬药,然后衣不解带的照顾着身体虚弱的女孩。 而明岳与洛雪不知道的是,一心想要建功立业的太子,背着他们已经做出了大胆而鲁莽的决定…… 第115章 猿鸟犹疑畏简书 虽然太子李扩没有将自己的计划告诉明岳,但是侍卫和羽林军的深夜调动,明岳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明岳侧耳倾听着,远处传来隐隐的马蹄声和吆喝声。 各种嘈杂的声音渐渐远去,而明岳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看着明岳的脸色,洛雪轻声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明岳点点头:“肯定出事了……但他们既然没来找我,那么现在出去询问也没用。” 明岳这么说,是对李扩的性格有了比较深刻的了解。 这位皇朝的太子,爽朗、大度、坦率,是个真诚待人的仁主。 但与此同时,锦衣玉食的太子性格粗疏、急功近利、好高骛远…… 这次来到范阳,李扩把安庆西兄弟两人的争权夺位,看做一种机会。 而明岳屡次提出相反的意见,估计李扩就算不生气,心中也很不以为然。 所以,在明岳照顾洛雪的时候,李扩肯定又进行了什么小动作。 明岳嘴上说着“问了也没用”,但脸上的担忧还是无法掩饰的。 “我来算一下……”洛雪强撑着病体从床上爬起来:“太子殿下巡游在外,如果出了什么危险的话……” 说到这里,洛雪没有继续讲下去。 女孩拿着龟壳与铜钱沉默祈祷片刻,然后将铜钱洒在桌上。 铜钱在桌上骨碌碌的转动着,好半天才全部停止下来。 洛雪披着衣服,脸色苍白的盯着铜钱,纤纤玉指在掐算着命数和运程的变化。 明岳知道所谓的占卜术,其实是一种通过推算来预测未来的异能。 这种推算未来的技能,本身力量的强大与否,决定着占卜的成功概率。 明岳将手掌贴在洛雪的胳膊上,将一缕缕的真气渡了过去。 洛雪感激的笑笑,她盯着铜钱,脸色越发凝重。 片刻之后,洛雪向明岳颤声说道:“徒令上将挥神笔,终见降军走传车。猿鸟犹疑畏简书,英雄无命欲奈何……明大哥,卦象是‘诸事不成、身败名裂’,下下签!” 卦辞其实很简单,徒令上将挥神笔,意味着太子殿下要用兵。 而“终见降军走传车”,意思显然是太子殿下会战败。 至于“猿鸟犹疑畏简书,英雄无命欲奈何”这两句,似乎是说太子这边的军伍中出了叛徒。 想到这里,明岳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明岳紧紧皱着眉头,他沉声问道:“你身体怎么样?还撑得住吗?” “服了两天药,已经好多了,”洛雪坚强的振作精神:“虽然身体还有点虚,但是应该能跟得上明大哥的行动。” 明岳很干脆的点点头:“好,你不要做马车了,太慢,目标也太大……你现在收拾一下随身的东西,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我们骑马出城。” 洛雪乖巧的点点头,去换衣服了。 范阳城是安家的势力范围,不论发生了什么,先逃出城去,事情便好办了很多。 范阳城外是茫茫原野,到时候若有什么变故,随时都可以逃走。 洛雪换了衣服,披着斗篷,在明岳和几个侍卫的陪同下朝城外疾驰。 把守城门的范阳军看到是东宫侍卫的衣服,没有任何阻拦就打开城门放行了。 明岳快马加鞭上了一座矮山,黑暗中,只见一点点火光组成的行军队伍,在黑暗中朝着各个方向疾驰。 “太子殿下到底在做什么?”明岳向几个侍卫追问:“就算他嘱咐你们不许向我透露,但请你们现在就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举棋不定。 李扩确实嘱咐他们不要多嘴多舌,但明岳的本领,这些侍卫也非常佩服。 在明岳的逼视下,一个侍卫终于说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们也不是特别清楚,但是那个安庆西少将军来找过太子殿下,两人闭门密谈了片刻之后,太子殿下让兄弟们整队出城,在城外的一些树林、山坡驻扎待命。” 虽然侍卫们的话只是一鳞片爪,但明岳立刻明白了。 太子李扩,这是要与安庆西合作,将老一辈的范阳军将领一网打尽。 而侍卫和羽林军出城埋伏,目标多半就是史四明等老将了。 明岳也不知道该称赞李扩勇气可嘉,还是该责备他莽撞无知。 李扩和安庆西是一对同病相怜的难兄难弟,所以两人应该是真心互助。 但范阳三镇的情况错综复杂,安庆西的部署中,若是有一环出现问题,就可能全盘崩溃。 在明岳思索之际,远方传来喊杀声和喧闹。 明岳知道,已经来不及阻止了…… 凌晨,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史四明的八千大军正匆匆赶路。 黑夜之中,就算拿着火把,也不可能全力奔驰,所以河东军的战马速度,控制在人类小跑差不多的水平。 史四明骑在马上,他心中思潮起伏。 耶律宏远的忽然死去,让史四明感到措手不及。 安旭山的死讯,对史四明的冲击更大。 对于耶律宏远的死,范阳城众说纷纭。 眼下最流行的判断,是说耶律宏远被安庆西说杀。 但史四明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 谣言这种东西,虽然传播的很快,但还不至于一两天之内就传得人尽皆知。 耶律宏远当晚被杀,天亮之后谣言就传遍了整个范阳城,肯定是有人在后面推波助澜。 所以耶律宏远的死,史四明并没有把罪责归咎在安庆西身上。 但是那位老哥哥的死…… 史四明与安旭山相交相识多年,对这位老哥哥的身体状况当然并不陌生。 安旭山肥胖如猪,但武道修为不错,再加上这些年的保养,身体并不像外界想象的那么脆弱。 所以安旭山的死,多半是安庆西那个小贼在捣鬼了。 如今范阳城有令,命史四明过来吊唁安旭山,他不论如何还是会来的。 不仅仅是为了搞清楚事情的真相,更因为万一老哥哥真的去世了,史四明还想再看他最后一眼。 为了以防万一,史四明带了八千精骑,足以应对各种情况。 史四明正想着,忽然,黑夜中的天空绽放出一道亮光。 一支火箭飞上了天空,然后轰的一下爆出无数火星。 史四明脸色大变:这是传递消息的烟花火箭! 第116章 终见降军走传车 黑暗中,烟火一闪即逝,但巨大的声响和明亮的光焰,让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看见。 史四明挥了挥手,身边的亲兵将停止前进的命令传了下去。 八千河东军迅速停了下来。 训练有素的士兵在遇到情况时,保持着警惕和沉默,所以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偶尔的战马嘶鸣和喷嚏声。 在这一片寂静中,沙沙沙的脚步声不停响着。 队伍最前面的河东军将领拿起一支火把,用力朝着黑暗的旷野中丢了出去。 火把在空中旋转着,啪的一声摔在地上,溅起无数火星。 火把的光线中,只见荒野中无数佝偻着腰背的人影,正在朝着河东军这边小跑过来。 “有人偷袭!有人偷袭!”河东军的将领大声喊道:“保护将军大人!” 这名将军的判断显然是无比正确的。 听到他的叫喊声,黑暗中传来羽箭破风的声音。 在“嗖嗖嗖”的声音中,一支支羽箭朝着史四明所在的区域飞了过去。 昏暗的火把光线中,偷袭的范阳军也找不到史四明的具体位置,只好将羽箭覆盖了整个区域。 河东军的士兵反应极快,他们用盾牌结成园阵,同时将手中的火把远远抛了出去。 一支支火把飞出去,落在周围的荒野中,照亮了偷袭者的身形。 训练有素的河东军发现,偷袭者的人数并不算多。 在河东军的左右两翼,各有近千人的偷袭者。 河东军在惊讶之余,心中产生浓浓的鄙视。 两千多人,偷袭八千多人的大军,这与找死何异? 在军官们的命令下,河东军迅速结阵,然后向偷袭者发动冲锋。 战马狂奔,震得地面微微颤动。 昏暗的月色中,无数骑兵挥舞着长刀和骑枪,兵器闪烁着森冷的寒光,向那些偷袭者猛冲过来。 安庆西和李扩设下的伏兵,虽然也携带了不少战马,但是为了悄悄过来偷袭,他们全都是步行的。 数量较少的步兵,遇上纵马狂奔的骑兵,结局可想而知。 河东骑兵以风雷之势猛冲过来,撞进范阳军的阵列中。 强壮的战马如果正面撞上人体,能把人当场撞飞、踩死。 就算范阳军躲过战马的冲击,河东骑兵也会手起刀落,锋刃借着惯性在范阳军的身上一扫而过,便是鲜血淋漓的巨大伤口。 黑暗中惨叫连天,埋伏在左边的一千多范阳军几乎全军覆没。 相比之下,埋伏在右边的东宫侍卫和羽林军就强悍多了。 武道修为不错的侍卫,还有全副武装的羽林军,都拥有强悍的战力。 拿着东宫侍卫手持长刀高高跃起,刀锋横扫过去,便有一名河东骑兵倒在血泊之中。 但河东骑兵的数量依然占着优势。 而且骑兵疾驰绕行,很快就把东宫侍卫和羽林军包围起来。 黑暗中,河东骑兵摘下角弓,朝着被围困的太子部属射出羽箭。 一轮轮的羽箭攒射,东宫侍卫和羽林军的战力再强,也只能一个个含恨倒在箭雨之中。 史四明在护卫的簇拥下,冷冷看着一面倒的战斗,心中满是疑惑。 话说这胜利,也来的太容易了? 史四明的心中满是疑惑,安庆西和李扩的心中也同样满是疑惑。 人数多达五六千人的范阳军,在范阳城以东设下埋伏圈,只等着史四明进入陷阱后,便一声令下、伏兵四起。 而约定进攻的信号,就是那支火箭烟花。 然而,史四明还没进入伏击圈,烟花信号就在空中炸开了。 措手不及的安庆西愣愣看着天空中的烟花,立刻明白,这次的伏击恐怕要功亏一篑了。 气急败坏的安庆西愤怒咆哮着:“是谁发的烟花信号?是谁发的烟花信号?!” 周围死一样的寂静,根本无人应声。 太子李扩干笑了两声,他向安庆西说道:“没事没事,也就是早些释放了信号,我们以有心攻无备,一定能成的。” 安庆西指挥过军伍作战,所以他可不像李扩那么乐观。 脸色极为难看的安庆西沉着脸,倾听着周围的动静。 片刻之后,安庆西再次怒吼起来:“怎么只有两路伏兵出击了?其他人死到哪去了?!安忠,安忠!赶紧派人去看看,那帮混蛋到底在磨蹭什么!” 安庆西气急败坏,手脚冰凉。 五路伏兵,只有前面两路杀了出去,而剩下的三路伏兵纹丝未动。 安庆西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变故,但他心里全是恐惧和惊慌。 没等安忠派人出去查看,安庆西和李扩的背后,出现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那些火光像是散落在田野见的萤火虫,范围很广,数量很多。 安庆西骇然变色——他们似乎已经被包围了! 那些不知敌我的人,数量很多,正在朝着这边围了过来。 对方没有呐喊,也没有打旗号,但一股凛凛杀气,让安庆西毛骨悚然。 “太子殿下……”安庆西惨然看着李扩说道:“恐怕我们是被算计了!” 李扩很想若无其事的笑了声,但手脚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着。 李扩深吸了一口气想要宽慰安庆西几句,但却牙齿打颤,只发出干涩的一句:“怎么回事?” 安庆西咬牙切齿的说道:“安庆东那个狗贼多半是在算计我,将我们二人给卖了!” 听到安庆西的话,李扩脑袋轰的一下,眼前一阵阵发黑。 安庆西这个笨蛋,居然相信安庆东,将自己拖入了死地! 但李扩又很疑惑…… 那个粗豪的安庆东,居然能有这样的智谋? 黑暗中,四面八方的敌人越来越近。 安庆西和李扩身边只有几百名护卫,与对方兵力相差十倍,根本无处可逃。 安庆西提着长刀惨然一笑:“太子殿下,咱们跟这帮家伙拼了!死命杀过去,也许还有条活路……” 第117章 死地 李扩已经开始瑟瑟发抖了。 己方只有几百人,而黑暗中四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火把,也不知道有多少范阳军正朝这边压过来。 黑暗中连东南西北都分不太清楚,李扩也不知道该怎么杀出去才行。 “明先生呢?”李扩忽然喊道:“明岳在哪?他怎么没跟着来?” 一个侍卫郁闷的说道:“殿下,您让我们千万不要把事情告诉主簿大人,他现在还在范阳城里照看生病的洛雪小姐呢。” 李扩郁闷的怒吼了一声,心中无限悔恨。 早知今日,便提前和明岳商量一下了。 相信以先生的智慧,必然不会让他犯下这样的大错。 如今身陷死地,李扩已经追悔莫及。 安庆西握着刀大声说道:“殿下,我护着你一起冲杀出去!也许……也许他们还会想要活捉我们。” 活捉? 李扩的心里泛起一股屈辱感。 当朝太子却被范阳军活捉,那他真不如死了算了。 李扩拿着宝剑,一名侍卫将盾牌递给太子。 李扩的宝剑是装饰的仪剑,虽然锋利,但估计砍两个人就断了。 在这夜间纷纷乱乱的战场上,好看的宝剑还不如那面盾牌实用呢。 几百名侍卫环绕在李扩和安庆西周围,盾牌组成一个圆阵,护着太子向外冲去。 安庆西与李扩并肩而行,一片纷乱的马蹄声中,他向李扩大声喊道:“马军行进瞒不住那些逆贼,所以厮杀是难免的,就看这些逆贼会不会放箭了。若是不放箭的话,我们还……” 安庆西话音未落,天空中便传来嗖嗖嗖的锐响。 两位青年权贵身边的侍卫们训练有素,他们立刻向上举起盾牌。 一片“咄咄”的声音中,无数羽箭落在盾牌上。 一支羽箭从盾牌的缝隙间落下,扎在一名侍卫的胳膊上。 黑暗中这么寒光一闪,李扩吓得惊叫起来。 等李扩看清羽箭落在那个侍卫的胳膊上,不禁关切的问道:“杜安国,没事?” 姓杜的侍卫摇摇头,他招呼身边的几个侍卫骑马靠近太子,将李扩的上方遮护得更加严实一些。 羽箭虽然落下,但杜安国身上铠甲精良,本身武道修为也不错,所以这一箭仅仅入肉三分,还不至于让杜安国无法继续突围。 但天空中羽箭不断落下,让形势变得危急起来。 几百名侍卫,虽然人有盾牌、马有马甲,但敌人的箭雨却越来越密集。 盾阵之间总有缝隙,不时有人中箭落马。 而随着人数的减少,盾阵的漏洞就越来越多。 眼看形势不对,杜安国双腿用力,强行将受伤的战马摁得摔倒在地。 杜安国与一名侍卫合力抬起地上的战马尸体,将李扩牢牢护在战马后面。 侍卫们都颇有勇力,有些境界高的侍卫,甚至单人就能抬起几百斤的战马尸体。 战马的面积比盾牌大的多,众人便这么抬着战马向前走着。 安庆西依然还在李扩身边安慰:“殿下放心,我们剩下的两百多人,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武者,一定能护着殿下突围!” 李扩几乎笑出声来。 话说你安庆西身边有武者,大队叛军之中难道就没有武者了? 李扩从盾牌和战马尸体的缝隙中朝外望去,只见大量的叛军围在两百多步远的地方,不停有人朝着这边攒弓发箭。 忽然,李扩的瞳孔猛然收缩,向安庆西失声喊道:“你看!” 安庆西顺着李扩的手指望去,脸色顿时苍白如纸。 不远处的火把光线之下,叛军的队伍中簇拥着一辆极大的战车。 肥硕如山的安旭山靠在六匹马拉扯的战车上,似乎不停在弯腰发布命令。 脸色铁青的李扩咬牙切齿:“这就是你说的‘大事已定’?安旭山这个肥猪明明活得好好的!” 安庆西的脸色宛如丧考妣一般。 自以为聪明的安庆西发现,自己被弟弟和李猪儿耍了。 他们根本没有跟着安庆西一起弑父,反倒选择了向安旭山告密! 安旭山没死,安庆西手下的那些亲信自然再也无法调动兵马。 所以烟花火箭才会提前发射。 所以得到信号之后,只有不到两千人傻傻的冲过去,与史四明的八千精骑舍生忘死的厮杀。 安庆西面如土色,他的精神已经垮了,口中发出嘶哑而没有丝毫意义的怪笑声。 杜安国皱着眉低声说道:“殿下,这厮已经疯了!让他去吸引叛军的视线,我们尽快突围?万一遇到围堵,殿下亮明身份,他们总不至于伤了殿下的性命。” 李扩跺了跺脚,他郁闷的点点头:“只能如此了!” 杜安国丢了战马的尸体和火把,与二十多个东宫侍卫一起拿着盾牌,掩护李扩在黑暗中步行逃走。 李扩在侍卫的保护下,朝着身后望去。 失魂落魄的安庆西正朝着叛军的大队人马走去。 最忠于安庆西的数十名护卫在旁边拱卫着他,剩下的人已经开始逃散了。 自以为兵权在握的安庆西,最后也就只有几十个忠心的下属罢了…… 安庆西缓缓走着,他身边的护卫不停中箭倒下。 安庆西一路走来,伏尸累累。 在付出了大量伤亡之后,安庆西终于走到了距离叛军三十步左右的距离。 在这个距离上,叛军弓箭手已经能够看清楚安庆西的面目了。 弓箭手们刻意避开安庆西,谁也不愿意背上射杀少将军的责任。 毕竟,安旭山和安庆西是父子,就算要杀人,也轮不到他们这些弓箭手。 安庆西冷冷看着叛军簇拥下的安庆东,他愤怒的吼道:“你个混蛋!我们的兄弟之情都到哪里去了!?” 安庆东毫不示弱的喊道:“安庆西,你这个逆贼!你已经要弑父了,我们还做什么兄弟?” 安庆西仰天大笑,神情已然疯狂。 安庆东有些不忍,他扬声喊道:“大哥,放下武器过来磕头认错,父亲也许还能原谅你的一时糊涂。” 安庆西充耳不闻,继续在那里狂笑。 安旭山皱眉,他面无表情的摆摆手,向弓兵统领吩咐几句。 吱呀呀的弓弦声中,无数强弓硬弩对准了安庆西。 第118章 虽千万人吾往矣 脸色惨淡的安庆西终于停止了狂笑,他向身边幸存的三个侍卫抱拳说道:“各位兄弟,安庆西志大才疏,拖累你们了!” 身中数箭的侍卫们跪下还礼。 安庆西虽然暴躁、好大喜功,但对于这些忠心的部属确实不错。 这些护卫感念安庆西的恩情,陪着他走到了最后。 安庆西斜眼看着远处的父亲,不禁自嘲的一笑。 罢了,一切都随风而去。 一声尖锐的竹哨响起,密密麻麻的箭雨朝着安庆西等人落了下来。 虽然身受重伤的护卫们尽量遮住安庆西的身体,但这位少将军还是中了十多箭,被射得宛如刺猬一般。 安庆西身上的铠甲都是锻造精良的铁片,羽箭扎在他的肉里,并没有伤及内脏。 一时间还没有断气的安庆西站在那里,感觉身上的血哗哗的向外流着。 安庆西觉得有些冷,觉得周围有些黑,然后渐渐的低下了头,再也没有了动静。 安庆东眼神复杂的看着死去的哥哥,心中很悲伤,又很轻松。 多年来,哥哥安庆西就像是压在他身上的大山,让他喘不过气来。 如今安庆西死了,安庆东知道自己并不好过。 有了哥哥的前车之鉴,安旭山对他只会更加提防。 安旭山漠然看了一眼神情变幻不定的次子,他向身边的人问道:“太子现在如何了?” “趁乱逃走了!”一名将领沉声说道:“但肯定还在我军的包围之中,请问郡王殿下,是否要……” 说着,那个将领做了一个斩切的手势。 安旭山犹豫了一下,他淡淡说道:“能活捉就活捉……如果不能捉住,就说是安庆西那个逆子杀了李扩,我们已经为太子殿下报仇了。” 那个将军抱拳领命,然后带着传令兵迅速离开了。 范阳军训练有素,在黑暗中也有自己的传讯调动之法。 在中军的号令之下,范阳军开始层层设防、合围。 一些想要逃出包围圈的人被乱箭射死,而太子李扩这边也受到了阻碍。 有数十名叛军弓箭手发现了黑暗中的李扩一行,朝着他们抛出火把。 照亮了李扩等人的身形后,弓箭手开始射猎。 李扩脸色苍白的弯着腰,躲在盾牌后面慢慢前行。 杜安国等二十多名东宫侍卫无论忠诚还是勇力,都是上上之选。 如今身陷绝境,杜安国等人比太子李扩还更加豁达些。 杜安国等人一边举着盾牌一边前行,等到了一百步以内的距离,他们抓起地上的羽箭和石块,朝着那些叛军弓箭手猛烈还击。 东宫侍卫的武道修为高深,抛出的羽箭和石块,不亚于强弓攒射。 范阳叛军那边痛呼和惨叫声不停传来,那数十名弓箭手很快就伤亡过半。 但人数众多的叛军哪会在乎这点儿伤亡? 更多的叛军为了过来。 两千多人的范阳军列阵在前,长枪和砍刀在火把的光线之下熠熠生辉。 杜安国知道,凭着他们这二十多人,是无法突出重围了。 事到如今,杜安国也顾不上太子的脸面了,他朝着叛军那边大声喊道:“范阳的各位将军听着,太子殿下在此,请给予相应的礼遇!” 范阳军的将领叫做潘胜,他听着杜安国等人的呐喊,心中老大不耐烦。 今晚的事情,是安家的私人之事。 若是太子不插手安家的家事,乖乖呆在驿馆等着,那自然有他该有的礼遇。 可是太子出现在战场上,必然与安庆西的弑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潘胜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这时候想要投降,还不忘强调“礼遇”,真是一群没有吃过苦、没有流过血的蠢货! 想到这里,潘胜朝太子李扩等人大声喊道:“丢下兵器,跪地投降,可以饶你们不死!” 李扩气得嘴唇颤抖,一副宁死不降的样子。 杜安国等人不敢说话,只能护着太子继续向前。 见李扩这边开始继续移动了,范阳军的弓箭手又开始朝着李扩等人发箭。 呼啸而来的箭矢不断打在盾牌上,渐渐的盾牌里面满是亮晶晶的箭头。 这些箭头没能完全射穿盾牌,都是对侍卫们的手还是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而且叛军弓箭手极为狡猾。 杜安国等人不停前进,叛军弓箭手就不停后退,围着他们射击的弓箭手越来越多。 一百步的路程,又有六名忠心的护卫倒在血泊中死去。 李扩和杜安国的心中都已经绝望了。 就在这时,昏暗中一道寒光闪过,然后转折往复。 火光下,李扩只能看到一道道亮闪的痕迹,杜安国等武者,则看见一支飞剑在弓箭手的人群中来去飞舞。 剑锋所到之处,叛军的长弓纷纷断弦。 硬弓的弓弦,是用牛筋和金属丝绞成,坚韧而且弹性好,危急时刻甚至可以当做近战兵器使用。 可是在那支飞剑面前,坚固的弓弦毫无阻碍的被尽数割断! 没有了弓箭手的压制,杜安国等人猛然站起来,护着太子李扩大步向前! 在前方,暗弱的火光下,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书生缓缓走来。 “明先生!”李扩都哭腔喊道:“求你救救我啊,明先生……” 明岳没有责备李扩瞒着他所做的事情,他向李扩微笑点点头,然后朝着叛军的方向说道:“当朝太子李扩在此,请各位兄弟让出一条路,礼送太子殿下回京。” 明岳没有大喊大叫,但是前方两千多叛军,全都清楚听到了他的话语。 潘胜一脸嘲讽的笑了。 “小子,我不知道什么太子不太子的!”潘胜大声喊道:“放下兵器,跪地求饶,这是你们最后的机会!如果不降,三息之后格杀勿论!” 李扩吓得脸色惨白,站在明岳身边瑟瑟发抖。 养尊处优的太子听得出对方语气中清晰的杀意。 明岳皱了皱眉,转身准备朝叛军走去。 太子李扩连忙拉住明岳:“先生,他们人太多了,我们要不要从长计议?” 明岳微笑说道:“虽千万人吾往矣,九死而不悔。殿下放心,我们能安然脱险的!” 第119章 千人敌 看着明岳的笑容,李扩稍稍安心了一些,朝明岳说了声“多加小心”。 明岳将杜安国等人叫过来嘱咐几句,然后转身朝着前方的叛军走去。 夜色中,叛军人数众多,密密麻麻布满了前面的旷野。 无数刀剑长枪在闪烁着寒光,许许多多的眼睛在阴影下盯着明岳。 这些眼睛中带着不解、惊讶、敬佩,还有一些对明岳的嘲笑。 在所有人眼里,明岳就是个不知死活的穷书生。 包括东宫侍卫这一方,也觉得明岳完全没有可能打赢这么多人。 但明岳自己好像并不担心。 “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明岳朝着前方的叛军冷冷说道:“如果你们再不让开道路,就别怪我不留情面了。” 回答明岳的,是一片羽箭破空的响声。 叛军弓箭手用数百支羽箭,表达了他们对明岳的态度。 羽箭在黑暗的空中飞过,只闻其声,难见其影。 但明岳其实不需要看到羽箭的踪影。 在明岳的识海中,那一支支羽箭破空而至,分外清晰。 独自一人的明岳微微抬头,看着那些羽箭似乎在呆呆出神。 羽箭来得极快,尤其是在完成了抛射加速之后,更是发出锐利的破风声。 众人觉得,明岳这家伙一定是吓傻了。 但是让叛军感到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羽箭接二连三的减速,然后纷纷掉头,朝着叛军的阵营中飞速射了回来! 叛军这边两千多人围攻李扩的二十多人,自然不会有太多的防御。 弓箭手们没有像平时那样躲在刀盾手背后,而是非常大胆的站在了前排。 而后排的士兵中,刀盾手的数量也较少,多是那些手持长枪和大斧的士兵准备上前厮杀。 奉命前来捕杀太子的将领,还非常“贴心”的安排了一些挠钩、飞爪、钩镰枪,以及捆人的绳索。 在这种情况下,叛军上上下下都不会有挨揍的准备。 直到那些羽箭飞了回来。 数百支穿透力极强的三棱破甲箭,飞进毫无防备的叛军人群,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叛军弓箭手成片成片的倒下,躺在血泊中哀嚎遍地。 两支羽箭一前一后地射向叛军将领。 两名护卫连忙挡在叛军将领身前。 作为保护将军的亲卫,两个护卫们手里都拿着盾牌。 但是包覆铁皮的盾牌在羽箭面前,竟像是草纸一样,被当场刺穿。 羽箭穿透盾牌之后,又刺穿了护卫的身体,这才停了下来。 中箭的护卫捂着伤口倒地,而另一个护卫脸色苍白的挡在叛军将领前面。 那名将领也是满头大汗。 刚才如果不是身边的护卫舍命挡箭,这个看似威风八面的叛军将领已经死了。 这名将军也不知道,对方倒地用的是武道功法,还是什么鬼魅妖术? 随意那么一挥手,就能让数百人中箭倒地,这不是妖法是什么。 明岳平静的看着那些叛军,他只是脸色微白,看起来似乎还游刃有余。 叛军士兵不敢再发射羽箭,改成了长枪手列阵向前。 皇朝士兵的制式长枪有一丈八尺长,军中和民间称之为“丈八枪矛”。 这些枪矛有人体身高的两倍半,以桐州优质的枣木作为原料,然后经过油浸、日晒、缠绕等好几道工序。 这种长枪不但结实,而且韧性十足。 临战之时,士兵以长枪列阵,隔着两丈远就能刺杀敌人,是拒马、阵战的利器。 在明岳面前,几百名士兵层层叠叠的站在一起,长枪像是密密麻麻的金属森林,朝着明岳这边缓缓压了过来。 明岳面无表情的抬手,两支飞剑破空而出。 干将和莫邪,这世间最锋利的武器之一。 两支利剑在人群中穿行,所到之处,一片血雨腥风。 长剑穿透人体,造成的伤害比羽箭大得多。 挤在一起的叛军长枪兵根本无处可躲,大量的鲜血喷涌出来,洒落在范阳城外的旷野上。 叛军将领头皮发麻的听着那此起彼伏的惨叫声,竟是吓得手脚冰凉,连正常的命令都无法说出口了。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说什么了。 人类对于未知事物的恐惧都是一样的,叛军士兵也不例外。 当飞剑的凌厉穿刺超出了叛军士兵的心理极限,长枪兵在阵亡了一百多人之后,枪阵土崩瓦解。 惊慌失措的叛军士兵们发出恐惧的叫声,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在侍卫簇拥下的李扩又惊又喜。 李扩虽然知道明岳的武道修为高深,但也没想到明岳的修为竟到了这种境界。 两个回合下来,就有四五百名叛军士兵伤亡,另外还有数百名叛军士兵逃散。 短短时间之内,正当面的那支叛军就损伤过半。 趁着叛军一片混乱之际,杜安国与其他侍卫保护太子迅速撤离。 周围到处逃散的叛军士兵极好地帮助了李扩的逃走…… 暗夜之中,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负责执行军法的披甲锐卒骑着高头大马猛冲过来,毫不留情的斩杀着那些逃散的叛军士兵。 锋利的长刀和弓弩之下,叛军士兵们纷纷倒在地上。 看着这一幕,李扩的身心俱寒。 李扩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自己踌躇满志、向往沙场的时候,明岳总是意兴阑珊。 明岳总是会拿出“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等等的陈词滥调,来搪塞李扩对于战争的向往。 而此时,李扩才真正明白,这就是战争。 残酷的、血腥的战争。 在钢刀和羽箭之下,一条条生命滚倒在地,然后无奈的死去。 那些执行军法的披甲锐卒可不管什么同袍之谊,只要看到没有站在旗帜旁边的逃兵,就上去一刀砍死。 惨叫声和求饶声在黑暗中此起彼伏,让李扩感到自己宛如身在地狱。 明岳朝着李扩的方向看了一眼,确认李扩依然无法逃出重围。 叛军虽然有短暂的混乱,但军法严明的范阳军很快控制住了局势。 那些逃散的士兵要么被杀,要么狼狈不堪的回到军阵中,等待着叛军将领新的命令。 第120章 万人敌 躲在人群中的叛军将领并不是傻瓜。 那个穿着长袍的年轻人,武道修为过于强悍。 就算调集数千人冲过去,也未必能够杀死明岳。 因为明岳就算打不过,最起码还有逃走的能力。 叛军将领是个极为聪明的人。 既然无法杀死明岳,那就杀死太子。 攻敌之必救,是行军打仗的不二绝招。 在叛军将领的命令下,一群士兵队形散乱的环绕在明岳周围,试图困住明岳。 而剩下的数百士兵,则纷纷朝着太子李扩那边跑去。 看着蜂拥而来的敌人,李扩暗暗叫苦。 敌人数量众多,而且手中拿着长枪和砍刀。 一旦被追上,陷入重围的李扩必死无疑。 深吸一口气的明岳,朝着太子的方向快步跑去。 指挥作战的叛军将领是个极为聪明的人,应变能力和指挥能力一流。 短短两次交手之后,叛军将领就把士兵散开,变成了数道宽广的散兵线。 大面积的铺开士兵,不但能够让明岳的飞剑无法迅速造成伤亡,还能形成包围圈,困住想要逃走的太子。 明岳飘然而至,站在了太子李扩身边。 飞剑也随之而来,朝着叛军的阵列中来回刺击。 两支飞剑在方圆数十支的距离内轻盈飞舞,不断将冲过来的叛军士兵击倒。 相对于先前杀人立威的强悍,如今的飞剑显得更加轻盈飘逸。 飞剑没有选择去刺穿人体或者击碎盾牌,而是飘然在人群中游走。 锋利的剑刃不需要造成太大的创口,只需要在脖子、眉间、心脏等要害轻轻一闪而过,便在叛军士兵的身上留下一道致命伤口。 叛军士兵伏尸累累,但是在披甲锐卒的监督下,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冲上去。 一个叛军士兵举着盾牌,护住自己的脖子,然后想要突破飞剑的封锁。 然而飞剑像是长了眼睛似的,灵巧的在叛军士兵的腹部扫过。 剑刃没有深入肌体,但这一剑却破开了皮甲,在那个叛军士兵的腹部留下一道尺许长的伤口。 伤口中鲜血缓缓渗出,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哗啦”一声,殷红的鲜血涌了出来。 叛军士兵茫然抱着自己的腹部,缓缓坐倒在地上,然后身子一歪,悲惨的死去。 看到这一幕的李扩“哇啦”一下呕吐出来。 杜安国等其他侍卫脸色也不好看。 大家平日里虽然有训练,也有一些抓贼、杀贼的经历,但是如此血腥而激烈的厮杀,他们也是第一次经历。 杜安国护着太子快步突围,同时目光惘然的看着周围不停倒下的叛军士兵。 一百人,两百人,三百人…… 数百名叛军士兵倒在太子突围的道路上,让李扩逃亡的数百步距离,成了真正的血路! 手头上只剩下几百士兵的叛军将领目瞪口呆。 在今夜之前,叛军将领从未想过,两千人会无法杀死一个人。 数不清的尸体一路铺开,空气中满是血腥味。 叛军将领非常确定,自己手下的士兵已经足够忠勇、非常尽力。 在军法的监督下,这些士兵伤亡过半之后,依然勇敢的冲向敌人。 但是在那个少年书生的“妖术”之下,叛军士兵伤亡惨重,这一支两千人的队伍几乎全军覆没。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大地开始震动。 叛军将领脸色微变,连忙命令手下的残兵败将赶紧撤离这片区域。 在天空第一抹晨曦中,河东军的八千铁骑发动了排山倒海的冲锋! 河东军击溃了为数不多的敌人之后,大队人马赶到了战场,发现了正在逃亡的太子。 史四明并不知道那二十多个敌人中有太子李扩的存在,但他同样敏锐的发现,这二十多个人中,有强大到极点的武者在横扫千军。 史四明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横扫千军固然勇猛无敌,但如果是万马奔腾呢? 皇朝历史上,有“万人敌”这样的称呼。 不过,万人敌的意思,是这位将军精通兵法,而不是真的说对方的勇力可以战胜一万人的军队。 一万人,在战场上能够左右一场战争的胜负,岂是一两个人能够匹敌的? 所以,史四明带着轻蔑的心态,用马鞭向前一指。 得到命令的河东铁骑开始发起冲锋。 八千人,分成二十道连绵不绝的兵线,滚滚向前。 一开始战马的速度还比较慢。 随着距离的拉近,河东军的铁骑开始加速。 数万只马蹄敲打着地面,隆隆的马蹄声宛如山崩地裂! 马背上的河东军挥舞着刀剑和长枪,杀气冲天。 铁骑冲阵,不要厮杀了,即便是远远看着,都让人感觉到巨大的压力。 尤其是地面的震动,让人一阵阵心悸,满心都是绝望和恐惧。 李扩已经吓得两腿发软了。 太子李扩坐倒在地上,眼泪不停的流了下来。 “先生,我不该来这里啊!”心情崩溃的李扩嚎啕大哭:“若是我安心在长安城做个富家翁,何至于遭此劫难?” 杜安国等人脸色惨然,他们放下盾牌和刀剑,显然已经陷入了绝望之中。 八千全副武装的铁骑向二十多人发起冲锋,即便是神灵来了,恐怕也救不了太子李扩的命。 但杜安国还抱着一线希望,他用急切的声音问道:“先生,您应该可以掠空逃离险地?” 明岳惊讶的看了杜安国一眼:“你怎么知道?” 杜安国苦笑:“小的无意中看见先生飞过东宫上方的殿宇……” 明岳的脸上也泛起一丝笑容:“没错,我可以短距离掠空而过,但最多也就只能带走太子而已……若是我们走了,你们怎么办?” 杜安国等人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杜安国决然说道:“我们保护太子殿下,万死不辞!只求太子殿下安然脱险之后,能够善待我们的家人。” 明岳拍拍杜安国的肩膀没说话。 李扩泣不成声的抓住杜安国的手:“安国,若本宫逃出生天,必不忘你们的恩情!” “现在还没到生离死别的时刻……”明岳皱了皱眉,他挥挥手说道:“你们都靠后一点,免得误伤你们。” 李扩惊讶的看着明岳的背影:“先生,你要做什么?!” 第121章 逃亡 看着李扩茫然失措的样子,杜安国等人没二话,拖着李扩就往后退。 作为武者,杜安国等人知道,有些功法一旦施展,方圆十丈之内可能都会受到波及。 所以杜安国等人拉着李扩快步后退,距离明岳有快五十步的距离了。 杜安国一边退后,一边凝视着明岳,看他如何应对那密密麻麻的骑兵冲锋。 作为一名步行为主的宫廷侍卫,这山崩地裂一样的骑兵冲锋,让杜安国身心俱寒。 武者的实力再强,遇到这种千军万马的乱砍乱杀,又能坚持多久? 下一刻,杜安国感到脑子有一种莫名的眩晕感,连忙杵着盾牌站稳。 而河东军的阵列中,变故陡生! 一名河东骑兵忽然转身抡刀,一刀劈在旁边的同袍身上。 两匹战马距离颇近,这个河东骑兵的砍刀忽如其来,身边的同袍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就当场毙命。 一名河东骑兵松开弓弦,手中羽箭射中了前面的同袍。 这名河东弓骑兵脸上露出瘆人的怪笑,拈弓搭箭朝着周围乱射。 由于用力过度,弓弦刮伤了这个弓骑兵的手指,他也恍若未觉,脸上依然带着那古怪的狞笑。 又一名河东骑兵抡起手中的长枪,朝着周围胡乱刺去。 周围不断有人惨叫落马,但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反击或者躲闪。 这些骑兵似乎是神智失常,他们掉转马头,开始转身砍杀。 不时有人因为勒不住马而滚倒在地。 明岳伸手抓住几匹逃散的骏马,然后牵到太子面前。 杜安国等人又惊又喜,周围的战马极多,他们也在拼命抓捕座骑。 至于河东军那边,已经彻底乱了。 一开始,乱砍乱杀的河东骑兵只有百人。 但这百人的胡乱攻击、自相残杀,让八千河东铁骑陷入了巨大的混乱中。 每个人都不相信自己身边的同袍,尽量策马远离那些面露狞笑的同伴。 更有那些平时便有仇恨和积怨的河东军,趁着一片混乱的时候,毫不客气的朝着自己的仇人砍杀过去。 混乱很快扩大,从五百多人的自相残杀,演变成数千人的疯狂械斗。 这些人不问缘由,只管红着眼睛挥动兵器,直到砍死别人或者被别人砍死。 仿佛人性中的恶,在这一瞬间被无限放大了。 看着眼前这宛如地狱般的景象,李扩和杜安国等人心惊胆战。 众人拼命催促战马前进,想要尽快逃离这个可怕的地方。 史四明带着没有陷入混乱的三千多骑兵,恐惧的离开那个浴血厮杀的修罗场,傻愣愣看着不知所措。 因为心灵的巨大震撼,所以没人注意到,李扩、明岳等人,带着幸存的十八名护卫,在混乱中绕了个圈,趁着黑夜逃走了。 回望那陷入疯狂厮杀的战场,李扩惊恐的问道:“先生,这是什么异术,竟恐怖如斯!” 明岳苦笑了一下,没有回答李扩的问题。 因为以李扩的理解能力,他未必能理解这些事物。 明岳这招疯狂而恐怖的“心灵风暴”,始创于当年的国外心灵异能大师:尤里·格里高里夫维奇·梅林。 当年想要称霸北海的尤里大师,曾经凭着一己之力,控制了一支数千人的军队为他服务。 尤里的心灵风暴甚至可以不用当面施展,能够直接通过广播、电视、手机等媒介,向所有能够听到看到的人类施展“心灵风暴”。 尤里大师陨落之后,他的手稿《死海文书》下落不明。 珍藏着尤里手稿的人,绝不会轻易将这东西公诸于世。 明岳也不例外。 如果不是到了最后关头,明岳也不会把心灵风暴这种禁术给使出来。 心灵风暴有着妖术一般恐怖的传播能力,它像是风暴一样,引燃人类心中的恶念、仇恨、贪婪、嗜血,让他们自相残杀,走向毁灭。 在热兵器时代,“心灵风暴”一次能够作用的人,其实不多。 而到了人员密集的冷兵器时代,心灵风暴的威力强得连明岳自己都有些害怕。 不过,施展了这一招心灵风暴之后,明岳陷入了虚弱状态。 明岳满头虚汗、脸色苍白如纸,他骑在马背上身体不停摇晃,最后不得不在杜定国的帮助下,将双腿固定在马镫上,免得跑着跑着摔落马下。 在纵马疾驰七八里之后,前面出来了一辆马车。 洛雪,还有剩下的数十名护卫,已经在这片树林边上等候多时了。 这时候天色微明,众人汇合到一处,顿时精神大振。 李扩不敢停留,他让人将虚弱至极的明岳抬到马车上,然后立刻开始向南前进。 洛雪将准备好的食物和清水分给大家,然后拿着一袋子水,伸到明岳面前。 洛雪还是第一次看到明岳如此虚弱。 即便是刚刚从沉睡中醒来的明岳,也没有脸色衰败到这种地步。 “我没事……”靠在车厢上的明岳低声说道:“只是用力过度罢了,你去告诉太子,尽量不要走官道,路边的草地虽然难走一些,但会比官道安全……实在不行,把马车也弃了。” 洛雪生气的说道:“怎么能把马车丢了,你看你现在的样子,没有马车怎么办?” 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知道洛雪说的没错。 马车虽然略显笨重,但皇家制造的马车,其实已经是很轻巧了。 这辆马车不但能够作为坚固的避难所,而且马车上装着不少食物和清水,是众人连夜逃亡的保障。 在忐忑的心情中,一行人不眠不休的赶了一天的路,傍晚时分已经距离范阳近百里了。 从下午开始,逃亡的队伍就不断减速,到此时不得不休息了。 尤其是战马。 虽然河东军的战马都颇为神骏,但要是继续跑下去的话,战马就要脱力了。 侍卫们开始安排岗哨,洗刷战马口鼻。 而逃亡中的太子也总算松了口气。 入夜之后,众人找个僻静的地方一躲,叛军极难找到他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叛军并没有派人来追杀太子。 这让太子不禁心生疑惑。 范阳那边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122章 讨伐无道 血色的夕阳下,安旭山和史四明并没有相聚,而是各自停留在了范阳城内和范阳城外。 这天的凌晨,明岳施展心灵风暴,河东军陷入了极大的混乱中。 在自相残杀的混乱之中,范阳军压了过来。 范阳军的将领还算客气的喊话,让那些河东军放下兵器。 但神智混乱的河东军哪会听得到别人的话语? 在混乱中,数十名河东军血红了眼睛,朝着范阳军冲了过来。 迎接这些人的是一片箭雨。 心中恐惧的范阳军,生怕那自相残杀的妖术蔓延到自己的阵列中,所以向河东军发出了一波波箭雨。 箭雨无差别的覆盖在那数千人的头上。 正在自相残杀的河东军无暇顾及那些羽箭,他们只顾着挥舞兵器,砍倒身边的每一个人。 然后,被羽箭射倒。 一炷香之后,近五千名最精锐的河东铁骑倒在了地上,无一生还。 史四明的心在滴血,他将手中的刀柄紧紧攥住,脸色泛着一层怪异的青色。 而安旭山坐在他特制的马车上,目光冷漠而阴森。 很多人都看出来了,安旭山就是存心射杀那五千河东军,以此来削弱史四明的力量。 经历了如此沉重的伤亡之后,史四明带来的八千铁骑残存不到三千,河东军已经元气大伤。 看着那个壮硕如山的身体,史四明嘴角抽动,发出阴狠的冷笑。 “这个肥猪可真是好算计……”史四明向身边的将领们说道:“我好心奉命来救他,这肥猪却射杀我最精锐的河东铁骑五千人,真是个忘恩负义的混蛋!” 将领们连连点头。 史四明知道这些将领中,难免会有安旭山安排的钉子。 史四明毫不客气的把安旭山臭骂了一顿,然后开始掩埋遗体,打扫战场。 虽然五千河东军死了,但他们留下的刀剑鞍韂,都是重要的战争资源。 就连那些弓弦已经断了的骑弓,更换弓弦之后,也还是可以继续使用的。 安旭山如此狠辣,史四明对他已经绝望。 所以在打扫战场之际,史四明不忘派出斥候,紧盯着范阳军的一举一动。 短暂的原地休整之后,范阳军也缓缓撤退了。 一夜奔波鏖战,范阳军也损失了两千四百多人。 与此同时,范阳军的士气受到了极大的打击。 安旭山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了,军中的很多事情都交给安庆西在做。 安庆西是长子,文韬武略不算太出色,但也能合格。 成为管理范阳的少将军之后,安庆西带朋友热情大度,管理军务的水平也可圈可点。 所以范阳军的绝大多数人都觉得,等安旭山一命呜呼之后,安庆西就一定能顺利成为范阳的主人。 然而,昨晚,安庆西居然死了! 因为有羽箭和其他尸体的支撑,所以安庆西的尸体在战场上直立不到。 那死灰色的眼睛,呆滞而阴森的盯着前方,让前来收敛遗体的范阳军士兵惊恐欲绝。 范阳军打扫战场的时间,可不比河东军少。 待到黄昏时分,七千多具遗体被安葬在范阳城外的三里坪附近。 无数木质的“墓碑”简单插在坟前,上面还没有写字,也不打算写字。 范阳军驻扎在城市里,而河东军住在城外的军营里。 在双方士兵相拥晚餐的时候,一辆马车悄悄出城,来到城外的一片空地上。 过了没多久,史四明骑着马,带着十几个亲卫缓缓而来。 史四明独自一人来到马车前,然后在马上抱拳行礼:“末将史四明,拜见安帅。” 车帘掀开,体重惊人的安旭山像是一个肉墩,杵在那辆马车上。 安旭山颇为热情的说道:“兄弟,这次连夜驰援,辛苦你了!” 史四明嘴上与安旭山敷衍了几句,心中却绝对不可能相信这个杀了亲儿子的家伙。 安旭山向史四明解释了事情的经过,并强调了安庆西弑父在先。 史四明默不作声,等安旭山说完了,他冷笑着说道:“这些都是安帅的家事,与我史四明没有太大干系。安帅,我只想知道,你将太子打得狼狈逃走,却又不派人追杀,等他回到了长安城,我们岂有宁日?” “这就是我找你出来的原因了!” 安旭山脸上带着笑,一对小眼睛里面确实浓浓的杀意。 “朝廷猜忌我们很久了……”安旭山阴森森的说道:“将来我们一旦去世,安庆东这一类的小子,肯定看不住我们辛辛苦苦创下的家业,到时候,范阳三镇根本保不住。” 安旭山说的,史四明也已经思考过无数次了。 史四明表示,藩镇这个问题,除非是造反,否则无解。 “那就造反!”安旭山冷冷说道:“与其束手待毙,不如趁着我们还活着的时候,好好赌一把……赌赢了,你我就是开国帝王。赌输了,大不了我们逃到范阳以北的草原和荒原去。” 史四明盯着安旭山的眼睛,确认这个老家伙并不是在开玩笑。 史四明不是傻子,他知道,如果安旭山死了,自己就是朝廷要对付的下一个目标。 削权、断饷、调离、分化,要不了多久,史四明就会保不住河东。 每次想到这里,史四明就一阵愤懑。 他们在边关之地抛头颅洒热血,好不容易创下了这片基业,换来的却是朝廷的猜忌。 史四明面无表情的说道:“安帅,那我们就反了!” 半个月后,安旭山和史四明联手发布檄文,斥责了皇帝的昏庸无道,痛骂了太子李扩的愚蠢和凶险,将七千多士兵集体死亡的黑锅,牢牢扣在太子李扩头上。 发布檄文之后,范阳三镇十余万大军,声称要讨伐无道。 铺天盖地的大军像是潮水般杀向皇朝腹地! …… 而此时的李扩,已经快要结束逃亡,快马加鞭的来到了长安城的附近。 李扩还没有入城,就遇到了宫中派来的信使。 信使脚步匆匆、满头大汗的来到李扩面前,未语先流泪…… 第123章 废黜 看着信使的惶恐神情,李扩觉得大事不妙。 送信的是一名太监,叫吉祥,身边有十几个宫中侍卫保护他的安全。 吉祥带来的不是圣旨,而是皇帝陛下的一封亲笔信。 这封信,居然是老皇帝亲手写的。 自从老皇帝炼丹修道以来,已经很少亲手撰写书信或者诏书了。 通常皇帝若有什么命令,都是由身边的秉笔太监负责书写,最后用印即可。 李扩盯着信函上的文字读了两遍,脸色极为难看。 见李扩的心情极差,周围的人纷纷走远,假装没有看到李扩的异样。 李扩定了定神,他朝吉祥露出一丝笑容:“吉祥,你告诉本宫,现在情况到底如何了?” 吉祥愁眉苦脸的说道:“殿下,听说赵林甫为首的一群官员,正在奏请陛下废黜您的太子之位。” 李扩的脸色更加难看:“那陛下他怎么说?” 吉祥茫然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李扩长长叹了口气,他照例给了吉祥一小锭金子作为奖赏,然后拿着书信,脚步蹒跚的去找明岳。 范阳一战之后,明岳的身体花费了很长时间才恢复。 李扩来到马车前面,掀开车帘进了车厢。 看李扩的脸色,明岳就知道肯定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情。 明岳从李扩手中接过书信,仔细看了一遍。 书信中,“昏聩无能、惹是生非、败事有余”等词语,看起来格外扎眼。 “这是他亲笔写的,绝不可能是秉笔太监代劳……”李扩哭丧着脸说道:“看来父皇对我已经彻底绝望了。” 明岳一脸嘲讽的将书信随手放在桌上:“那你打算怎么办?是自刎谢罪,还是主动请求废黜太子之位?” 不等李扩回答,明岳就直接了当的说道:“看你的样子,应该已经是怕到了极点,准备要自请废黜,来保住你自己的一条小命?” 李扩郁闷的点点头。 经历了范阳的生死之战,李扩其实已经看开了。 能保住性命,就是皇室子弟最大的福气。 李扩相信,自己如果在明岳的帮助下,应该能稳住太子之位。 但以后呢? 自己的名声已经坏了,无能、懦弱、莽撞的帽子扣在李扩头上,会让他无法翻身。 就算这次李扩保住了皇位,二皇子李执也会不停的发起挑战,直到将李扩的太子之位废黜为止。 想到这一切,李扩就感到身心疲倦欲死。 明岳掀开车窗,指着外面的侍卫说道:“殿下被废黜,也许还能当个富家翁,可这些人却不会再有什么好日子过。” 李扩默然不语。 从范阳归来,除了跟着李扩突围的数十名侍卫之外,陆续又有两百多人过来归队。 范阳城外一战,近千名侍卫和羽林军偷袭史四明,反倒被河东骑兵杀得七零八落。 黑夜之中,许多人战死,也有侥幸生存的人,趁着夜色逃出了生天。 这些幸存者一路南归,终于找到了太子。 李扩从未埋怨过这些幸存者。 那一夜,李扩自己都差点丧命,更何况这些只能依靠自身的幸存者? 李扩知道,如果自己被废黜的话,这些舍命跟随他、保护他的侍卫,很快就会遭遇厄运。 至于李扩他自己,也许能过几天安稳日子。 等皇帝驾崩、新帝登基,他这个曾经的太子,依然难逃一死。 明岳似乎早已看穿了李扩的想法,他盯着李扩的眼睛沉声说道:“通往宝座的道路上,从来没有回头的可能。退就是死,败也是死,所以你只能胜利。” “只有胜利登上皇位,那些追随你的人,才能得到功名利禄……”明岳拍拍李扩的肩膀说道:“不论是为了你自己,还是为了这些忠勇的将士,你都必须努力到最后一刻。” 李扩点点头,他向明岳深施一礼:“先生,请问我现在该怎么做?” …… 数日之后,太子李扩自灵宝入潼关,然后直抵洛阳。 太子的平安归来,在长安城没有掀起一丝波澜。 因为长安城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片忙碌和混乱之中。 皇朝的内地,因六十多年没有经历过战火了。 现在兵部和户部,只知道安旭山起兵之后,势如破竹的攻下了数个城市,兵锋直指冀州。 冀州刺史秦辉刚死,太子推举了一个书呆子担任临时刺史。 眼下冀州那边没有任何消息回报,估计已经陷落了…… 冀州城头,杜牧之和唐铁山看着城外密密麻麻的叛军,脸上没有害怕,也没有激动。 周围的冀州军民神情大多如此。 冀州围城十三天,城中军民战死六千余人,打退了叛军三次大规模的攻城。 一路狂飙突进的叛军,在冀州城外碰的头破血流,伤亡已经超过万人。 今天是叛军第四次攻城。 在民夫的吆喝声中,五台高高的攻城井栏,慢慢的推向冀州城。 冀州城的城墙高、结实,让叛军吃尽了苦头。 于是叛军花费了两天半的时间,在附近伐木取材,打造了这五座井栏。 井栏上的叛军弓箭手不停发箭,压制守军的力量。 而井栏下面的民夫,在叛军凶神恶煞的打骂之下,拼命将井栏推过去。 看着形势一片大好,安旭山坐在马车上,胖乎乎的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 起兵造反之后,事情比安旭山预料中的,还要顺利得多。 十万范阳军倾巢而出,一路上攻城拔寨,地方官吏有的望风而降,有的溜之大吉。 安旭山的兵马狂飙突进两百里,伤亡竟不到一百人! 安旭山甚至推断,自己兵锋所指,大河以北无战事。 直到安旭山来到冀州…… 第124章 孤城 安旭山原本以为,可以趁着秦辉刚死的机会,轻松拿下冀州。 但事情却向着安旭山预料相反的方向发展。 冀州城的反应,比安旭山想象中快得多。 冀州四面的城门,被无数的泥土石块给堵死,撞城车之类的武器失去了意义。 城内守军挟裹了大量的民夫参战,并且没有大量使用弓箭,而是与范阳军进行了面对面的厮杀。 说是面对面的厮杀,其实也不正确。 范阳军的猛士爬上城墙,刚一露头就遭到两三把长枪的攒刺。 手扶着梯子的范阳军勇士连躲闪的机会都没有,就惨叫着摔落城下。 范阳军从试探性攻击,到四面回环攻打,再到猛攻北门,已经进行了三次进攻。 这三次进攻,全都无功而返。 冀州城屹立不倒,反而是叛军士兵伤亡万人。 安旭山暴跳如雷,让人连夜准备了攻城器械之后,发起了第四次猛攻。 攻城井栏缓慢而坚定的前进。 在井栏里面,是杀气腾腾的先登死士。 只要将井栏推到城墙边,再放下搭钩,冀州城便没有了希望。 就在安旭山翘首以盼的时候,一支弩箭从城墙上飞了过来。 弩箭的前面是倒钩,后面连着绳子。 安旭山猛然从马车上站起来,额头上满是冷汗。 安旭山用兵迅猛彪悍,与北方各蛮族作战时,可谓侵袭如火。 北方蛮族游牧而居,自然没有什么城池可以让安旭山锤炼攻城兵法。 正是这个原因,当安旭山自己来攻城的时候,发现自己的战法呆板僵硬、乏善可陈。 而守城的冀州军主将很聪明,在最短时间里,就找到了攻城井栏的弱点。 更多的弩箭飞来,将井栏勾住,然后利用绞盘收紧绳索。 一具具井栏开始倾斜,然后发出巨大的轰鸣,倒在地上摔得七零八落。 躲在井栏里准备攻城的范阳精兵,被摔伤、被砸死的不计其数。 看着眼前的场景,安旭山一口血狂喷出来。 脸色苍白如纸的安旭山靠在马车上奄奄一息,吓得部将们赶紧叫军中大夫过来救治安旭山。 自从这次之后,安旭山的身体一落千丈,第二天只能在帐篷里休息了。 安旭山病重的消息,很快被朝廷安排在范阳军中的细作得知,连夜把消息送了出来。 兵部得到安旭山病重的消息之后,兵部尚书又惊又喜。 原本以为已经陷落的冀州坚城,居然还在官兵手上。 而且安旭山得了重病,已经不能理事了! 兵部尚书连忙派人去请李扩,同时立刻写奏折给皇帝陛下,夸赞太子有“用人之明”。 接到消息之后,李扩也愣了好半天。 李扩是真的没想到,一个随手任命的杜牧之,居然如此忠诚、如此强悍。 一连三天,朝廷都召开了皇帝陛下亲自主持的大朝会,官员们近乎无休止的谈论着战局。 虽然冀州城还在,虽然安旭山病了,但如果不救援的话,冀州孤城早晚还是要陷落的。 文武百官激烈的争论着,讨论着由谁带领援兵,讨论着从哪里抽调人马。 最后,还是皇帝陛下结束了争吵,将常清、封德弼定为援军主将,率领五万精兵去援助冀州。 对于这个决定,明岳听了李扩的复述之后,不禁嗤之以鼻。 五万以步兵为主的军队,从长安城附近集结出发,再赶到冀州,少说也要三十天。 三十天时间,冀州早已陷落…… 明岳无权干涉朝廷的决定,他只是嘱咐李扩,随时要做好打败仗的心理准备。 李扩点头答应,但心中不以为然。 虽说皇朝因为防守而处处被动,但皇朝疆域广阔、人口众多,叛军就算是一时强大,最终也会把朝廷击败。 李扩的心思,现在已经全都放在赵林甫身上了。 咬牙切齿的李扩表示,一定要将赵林甫除掉,才能出他心中的一口恶气。 明岳有些啼笑皆非,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解。 总之,李扩抓住一切机会,总是因为一点点小过错,就当面训斥赵林甫,让这位左丞相兼礼部尚书的赵林甫颇为尴尬。 为了缓解与太子之间的关系,赵林甫专门写了一封请帖给明岳,邀请他来丞相府做客。 对赵林甫的邀请,明岳准时来到赵府。 赵林甫无比热情的亲自出来迎接,将明岳请到花厅用餐。 如今的明岳,已经不是那个默默无闻的小书生了。 太子前往范阳巡弋的具体细节,赵林甫已经基本了解,并且非常理智的认为,这些都是谣传。 一个人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力敌千军啊。 想到这里的赵林甫笑容越发灿烂,他端起酒杯大笑道:“明岳,本相再敬你一杯!” 明岳微笑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赵林甫轻轻拍了拍,几个穿着清凉的舞姬从外面走进来,在花厅中翩翩起舞。 除此之外,还有几个乐师在奏着《春江花月夜》的曲子,掩盖了赵林甫说话的声音。 因为赵林甫此刻正眼泪汪汪的讨好明岳。 赵林甫开门见山的说道:“明岳,废黜案的事情,我实在是冤枉啊!我也是奉命行事,那个废黜诏书我写了一半就停了,并不知道幕后操纵的人是谁!” 明岳冷笑:“这么说来,陛下没有废黜太子,全是你的功劳了?” 脸皮奇厚无比的赵林甫坚定的点点头。 赵林甫低声还说道:“其实我一直是坚定拥护太子登基的忠臣,只是宫里那位偪得紧,我因为皇命在身,对太子的事情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还请兄弟回去之后,好好劝劝太子殿下……唉,以前的事情,该放下就放下!” 赵林甫的语气几近哀求,但脸上的笑容还是那么平淡。 这位举重若轻的涵养,没有十年苦练绝对无法达到这种境界。 明岳微微一笑:“殿下自然是相信赵大人的忠诚,不过赵大人也要证明自己的忠心和决心。” 赵林甫无奈的说道:“我一片忠心可昭日月,你们还要我怎么证明?” 明岳平静的说道:“纳投名状,结君臣义,大家今后肝胆相照、生死与共。” 投名状? 赵林甫博学多才,自然知道投名状的意思。 投名状据说是一种古法,投效者要杀一两个敌对势力的人,以示忠心。 明岳走了之后,赵林甫皱眉苦思,不知道什么样的投名状才能获得太子的信任。 想了许久之后,赵林甫跺了跺脚,向门口的管家说道:“去把灵儿小姐叫来……” 第125章 相亲 左丞相赵林甫,有个女儿,名叫灵儿。 赵家子女众多,但灵儿颇为聪慧,最受赵林甫的钟爱。 赵林甫将女儿叫到书房,然后向她诉说了“投名状”的事情。 灵儿虽然是个千金小姐,但也很快明白了投名状的意义。 灵儿脸颊微红,她轻声问道:“父亲的意思是……?” 赵林甫点点头:“我的意思,就是你心里想的意思。” 父女二人同时陷入了沉默。 明岳在范阳城的表现,以及太子对明岳的重视,在帝都之内已经有些名声了。 甚至有人说,太子殿下的这位亲信幕僚文可安邦定国,武可独破千军,是少有的文武全才。 赵林甫有自己的情报来源,自然不至于人云亦云。 据说太子殿下身陷重围,是明岳护着太子殿下杀出来的。 作为文官,赵林甫依然知道,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出是多难的事情。 如今安旭山起兵造反,乱世即将来临。 巴结好明岳这样的人才,赵家的将来又多了一张护身符。 赵林甫的这些心思,灵儿同样也懂。 只是,作为女孩,灵儿不方便宣之于口。 过了片刻之后,灵儿轻声问道:“父亲需要女儿怎么做?” “明日你去东宫探望一下太子妃,”赵林甫沉声说道:“我会让你母亲陪着过去,你们多坐些时候,到时候会想办法让明岳过来与你见一面。若是你觉得对方还算合适,到时候便找人去给你们说合婚事。” 灵儿红着脸点点头,行礼之后默然告退。 离开父亲的书房之后,灵儿又找了几个家中的仆人,询问那个叫明岳的男子究竟是什么样子。 明岳过来做客,家中的丫鬟仆人有不少见过他的,便向灵儿说起明岳的相貌和气质。 听着丫鬟们的形容,灵儿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对方的年纪尚轻,相貌俊朗,言谈举止颇为有礼,丫鬟们对他的评价都很高。 …… 第二天,灵儿跟着母亲赵夫人来到东宫,拜见太子妃。 太子妃是名门闺秀,容貌只能算是中等偏上,但气质和品性都是一流的。 三个女人坐在一起寒暄,赵夫人时不时问起明岳,太子妃自然心领神会。 明岳是太子的左膀右臂、救命恩人,太子妃自然对明岳也颇为熟悉。 听着赵夫人略显啰嗦的话语,再看看灵儿微红的脸颊,太子妃笑着朝仆人招招手。 一个宫女连忙走过来听候命令。 “你去太子殿下那边看看,”太子妃微笑着说道:“若是殿下有闲暇,就让他过来这边一趟,记得让那位明先生也一起跟着过来。” 丫鬟看了看坐立不安的灵儿,笑着点点头去了。 过了片刻之后,外面传来脚步声和谈话声。 太子李扩的身影出现在宫殿门口。 要说闲暇,李扩本该是没有闲暇的。 安旭山造反、冀州城告急、长安城人心惶惶、四方蛮夷蠢蠢欲动,身为太子的李扩本该是很忙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从范阳回来之后,所有的文武官员都非常默契的躲开了太子,各种大小事务不再去请示太子。 这种无形中的架空,让太子变得很清闲。 太子李扩走在前面,明岳稍稍落后半步的距离,两人轻声讨论着冀州的战局。 李扩对杜牧之大加赞赏,而明岳则表示情况不容乐观。 孤城,残兵,即便杜牧之再如何忠贞不二,也守不了太久。 “问题是兵部的那些混蛋……唉!”李扩极为恼怒的说道:“他们推三阻四,援兵迟迟不发也就罢了,各种辎重粮草的筹集,也是比蜗牛还慢!区区五万步兵,居然要十天才能集结,真是可恶至极!” 明岳保持了沉默。 朝廷对于李扩的防范,比对安旭山造反的事情还要谨慎。 平日里天下太平无事,皇帝还愿意让李扩监国。 现在兵凶战祸一起,老皇帝对于李扩的提防,便到了一种异常可怕的程度。 兵部应该是在老皇帝的授意之下,将太子的权力架空,对冀州的救援也是迟迟不发。 也许在许多人心中,那个太子一手提拔的寒门刺史杜牧之,不如死掉算了。 李扩走进宫殿,他看到赵夫人和灵儿,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原来是赵夫人来了。” 灵儿跟着母亲站起来躬身行礼,目光偷偷的打量着太子身边的明岳。 与那些宫廷中的文官小吏不同,明岳身材挺拔、容貌俊朗,身上甚至没有穿小吏的袍服,只是一身颇为随意的书生长袍显得气质儒雅。 灵儿自小跟着父亲在官场中见识了不少事情,她注意到明岳所站的位置,与太子是肩并肩的。 这显然不是下属该有的礼仪,但太子并不在意。 灵儿心中确认,明岳在东宫的地位是一人之下的。 也许就算是太子妃,也不如明岳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更重。 李扩的文韬武略不行,但对于男女之事,却是出奇的敏锐。 赵夫人带着女儿来东宫,太子妃就特地派人请他们过来,显然是有什么女儿家不方便开口的事情。 李扩拍了拍明岳的肩膀说道:“你在这里等我,我去书房拿一份卷宗,很快就回来。” 说完,李扩转身就走。 说走有点不对,应该说李扩是一路小跑,身影很快消失了。 太子妃站起来喊道:“殿下,殿下!呃,各位请稍等,我去去就来。” 太子妃是个很干脆的人,她也不找什么借口,直接就离开宫殿消失不见了。 明岳郁闷的翻了个白眼,心想太子夫妇这也真是…… 赵夫人笑眯眯的说道:“这位公子,你今年多大了?家住何处?薪俸多少?” 第126章 小孩子才做选择 听着赵夫人的三个问题,明岳的心神不禁一阵恍惚。 不论过了多少年,这三个问题始终像是魔咒一般,反复出现在各种各样的相亲现场。 明岳的年纪,他自己也无法计算了,只说是今年二十,尚未婚配。 至于住处,明岳表示自己在帝都没有房子,现在住在东宫的一个小院内。 最后一个问题是薪俸,明岳苦笑着告诉赵夫人,自己没有薪俸,平时的吃穿用度完全用太子府承担。 这样的回答,不但没有让赵夫人生气,反倒让赵夫人眉开眼笑。 明岳的年龄比灵儿大三岁,颇为合适。 至于房子的事情,赵夫人根本不以为意。 一个不是阉宦的男人,居然可以堂而皇之的住在太子东宫,还有自己独立的居所,这可比在长安城有房子更让人羡慕了。 薪俸的事情,赵夫人忽然觉得也无所谓了。 反正太子李扩富有天下,总不至于让明岳饿肚子。 赵夫人喜形于色,她忽然又愁眉苦脸。 赵夫人捂着肚子说道:“唉,人有三急,我先失陪了……灵儿,你陪明公子坐坐,我马上就回来。” 说着,赵夫人迅速离场。 灵儿红着脸看着母亲的背影,小手羞窘的抓着裙摆,心中一片茫然。 明岳自然知道这些人都在干什么,只能无奈的苦笑一下,坐在那里陪着灵儿闲聊。 明岳不是那种迂腐迟钝的书呆子,也不是霸气粗豪的武夫。 相反,明岳和女孩子的相处,非常自然而温暖。 与李扩不同,明岳发自内心的那种“男女平等”的态度,让女孩们如沐春风。 灵儿也是感同身受。 灵儿虽然是丞相府的千金小姐,但却依然被人当成权势的附属品。 人们对灵儿的讨好、垂涎、追求,仅仅是因为她的高贵身份和美色。 所以,明岳的态度和友善,还有发自内心的尊重,都让灵儿感到无比欣喜。 因为害羞,灵儿大多数时候都低着头,不敢于明岳对视。 明岳则可以肆无忌惮的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千金小姐。 灵儿的容貌清秀美丽,皮肤娇嫩,身材……也很不错。 即便是穿着宽松的长裙,明岳也能感受到衣裙下面的美好曲线。 明岳不是圣人,他只是个正常而普通的男人。 美女就在眼前,所以明岳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在明岳的目光下,灵儿越发窘迫害羞,不但脸颊红了,连小小的耳朵也变得通红。 两人聊了片刻,太子夫妇肩并肩从外面走了进来。 明岳松了口气,他向灵儿笑笑,然后向太子妃告辞。 两个人男人走出内宫,等到四下无人的时候,李扩笑嘻嘻的问道:“怎么样?丞相家的千金很不错?” 明岳苦笑着叹息道:“她是千金小姐,我是无权无势的穷书生,人家不会看上我的。” “你这就太妄自菲薄了!”李扩不以为然的说道:“你是我李扩的救命恩人,就凭这一点,配他赵林甫的女儿也是应该的!” 明岳不愿意在灵儿的事情上多说什么,所以没有搭话。 但李扩似乎意犹未尽,他低声问道:“你跟我说老实话,你觉得洛雪和灵儿姑娘,哪个更漂亮些?” 明岳微愣,他皱了皱眉,很直截了当的说道:“殿下,这个问题实在太无聊,我……” “你别嫌弃我!”李扩打断明岳的话:“我知道你的顾虑,我只是纯粹的比较一下容貌罢了,看看我们的那个……就是你说的那种‘审美’,有没有共同之处。” 明岳叹了口气,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洛雪的身份。 虽然皇帝陛下已经赦免了洛雪,但清河洛家已经覆灭,洛雪又曾经是逃亡千里的通缉犯,不论从哪个角度说,身份都已经很是低贱了。 灵儿的身份足够高贵,对于俗世之人来说,明岳这种一介白身,根本配不上赵家的千金小姐。 所以明岳才觉得,考虑这些婚事实在太过无聊。 只是太子这么一问,明岳心中不由自主的浮现出洛雪的身影。 洛雪是明岳苏醒后遇见的第一个女孩。 当时的洛雪还在逃亡途中,风尘仆仆、神情憔悴。 但不知为什么,明岳觉得那时的洛雪很真实,也很漂亮。 灵儿给人的感觉同样很好,她容貌清秀文静,皮肤细腻娇嫩,害羞的表情和文静的气质,让男人的心中宛如十万头野猫在疯狂抓挠。 仔细想来,洛雪柔弱中带着刚强和聪慧,有着普通女孩难以媲美的内涵。 而灵儿美丽、清纯、文静,同样也是男人的良配。 “你的表情真的很让人鄙视啊!”李扩笑着勾住明岳的肩膀:“先生您就别选了,小孩子才做选择呢,真男人当然是全部都要!” 明岳苦笑,没想到李扩居然把明岳说过的话,用在了明岳自己身上。 李扩笑了几声,他的神情很快严肃下来:“……洛雪的事情你最好放一放,但是灵儿的事情一定要办成。现在的形势不容乐观,如果能够和赵家结成亲眷,对我们来说是件好事!” 说着,李扩拉着明岳的手说道:“请先生一定帮帮我!” 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他郁闷的说道:“如果赵家提亲,那我就答应下来……只是,但愿不是我们自作多情了。” 李扩嘿嘿一笑:“自作多情?我看赵夫人就差直接把女儿送到你房间去了!放心,各种彩礼和花销,东宫全权负责,你安心跟那灵儿姑娘成亲就好。” 两人肩并肩走着,李扩心情不错的谈论着明岳的婚事,不时调侃明岳几句。 两人回到东宫的官署,却看到令人十分担忧的一幕。 一个满身是血渍和尘土的信使躺在地上,周围的官吏正在救治他。 信使身上的衣服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一个牛皮制成的小包挂在胸前。 这个装信件的小包已经打开,里面的信件取出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 信还没有开启,因为信封上粘着三根羽毛。 皇朝之内的传讯规则,粘了一根羽毛算是加急的信件。 如果是粘了三根羽毛,表示这份信件十万火急,需要由驿站拨付马匹,以八百里加急的方式送往目的地。 李扩拿起信封,用颤抖的手拆开。 一目十行的看着信件,李扩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太子手一滑,信纸从李扩的手中悄然飘落。 明岳看着飘落在地上的信纸,只见上面记载着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冀州沦陷了…… 第127章 殉 虽然明岳一再强调,冀州城不可能守得太久,但李扩本以为还能坚持两个月左右。 没想到,噩耗忽然传来,让李扩有些不知所措。 加急信上寥寥数笔,记录了叛军水淹冀州的事情。 …… 冀州,城内城外一片汪洋。 久攻不下,叛军掘开了大河的堤坝,汹涌的河水冲垮了夯土城墙,随即灌入冀州城中。 杜牧之穿着一身轻甲,脸色平静的看着城内城外的激战。 在叛军准备掘开大河堤坝的时候,杜牧之已经有了一些准备。 这是准备去死的准备。 将城中本就不多的粮食移到高处,然后杜牧之让人不计成本地多造木筏和竹排。 当大水汹涌而来,杜牧之让冀州百姓登上木筏,从河水相对平缓的东门离开,去冀州以东的淄州和济州避难。 淄州和济州濒临大海,万一叛军苦苦相逼,百姓还能登上海船逃命。 而且叛军急于南下,在东边的兵力最少,杜牧之相信绝大多数百姓都能完全脱险。 杜牧之自己,并没有离开的打算。 刺史有守土之责,所以杜牧之打算以身殉国。 一部分士兵和民壮跟着百姓撤退了,而留下来的人,大多是豁达而又忠勇的义士。 堤坝被掘开之后,河水冲刷着城墙,造成三处大规模的塌方。 在城墙坍塌之前,叛军就乘坐战船和木筏,从城墙上冲了过来。 大大小小的厮杀,在全城范围内展开。 厮杀的战场,在高高的城墙上,在城中的一些高楼和小山上。 洪水袭来,这些比较高的地方,成了一座座“孤岛”。 这些孤岛是冀州军最后的容身之所。 因为地方狭窄,所以战斗格外激烈。 杜牧之身边层层叠叠堆满了尸体,羽箭像是茅草一样扎满了杜牧之身边的城墙。 曾经的东宫侍卫统领唐铁山,身上衣甲残破,看起来极为狼狈。 唐铁山武道修为颇高,他样子难看,但却没有伤筋动骨的伤害。 只是,唐铁山极为疲劳。 看着眼前的这个文弱官员,唐铁山颇为敬佩的说道:“杜大人,我们已经尽力了,趁着叛军水师还没有四面合围,我们赶紧走?” “你可以走,我不能走。”杜牧之微笑着说道:“太子殿下委我以重任,我必须坚守到最后一刻。” 唐铁山跺了跺脚,心中有感动,更有焦急。 杜牧之向身边的人嘱咐几句,很快将六条结实的木筏拉了过来。 杜牧之向唐铁山深施一礼:“唐将军,我们就此告别,请代我向太子殿下说一句,杜牧之没有食言,我死守到了最后。” “你个书呆子!”唐铁山擦了擦眼睛更咽着说道:“有机会走,你不走,你真是个书呆子!” 杜牧之向唐铁山挥挥手,督促众人划着木筏赶紧离开。 大河的水流从西向东奔腾,唐铁山等人趁着木筏顺流而下,速度极快,叛军根本来不及拦截。 而且叛军士兵都看到了杜牧之,还有杜牧之身边的冀州军旗。 叛军像是闻到了血腥的鲨鱼,密密麻麻的围了上来,生怕杜牧之也乘坐木筏逃走了。 杜牧之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他与最后二十多个冀州军一起,与叛军舍生忘死的厮杀。 安旭山在远处的一条战船上看着前方的战斗,不禁淡淡一笑。 以安旭山军旅三十年的经验看来,那个书呆子撑不了多久了。 安旭山让人把战船驶近,打算说几句劝降的话,好好奚落杜牧之一番。 忽然,孤悬于洪水中的城墙上爆发出明亮的火光。 在这片城墙上浴血厮杀的两百多名叛军、冀州军尽数被烈火吞没。 烈焰和浓烟,让安旭山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是大量的火油和易燃物同时爆发。 安旭山从军多年,知道火油如果大量存放在比较密封的区域,极易发生一种燃爆现象,能够将附近化为一片火海。 燃爆引发的火焰能形成十丈高的烈焰,还能形成小范围的飓风气浪,将范围内的人畜、房屋尽数摧毁。 杜牧之将这些火油和易燃物放在这片城墙上,估计就是在等着安旭山或者其他叛军重要人物过来。 只是战况紧急,杜牧之已经战至最后几个下属,便很干脆的引燃了火油。 “这书呆子,还真够狠的!”安旭山心有余悸的说道:“尽快消灭城中的敌军,今晚我要进城。” 安旭山嘴上这么说,但谁都不是瞎子。 冀州城现在一片汪洋,哪里还能进城? 叛军人多势众,虽然是水战,但他们也能很快就肃清了冀州城残余的抵抗力量。 这一战,五千多冀州军战死大半,帮忙守城的民壮也死伤了三千多人。 剩下的人,各自乘坐木筏逃离了冀州。 明岳和李扩相对无言,而被救醒的信使,絮絮叨叨也说了些自己的见闻。 信使是唐铁山连夜派出来的,日夜兼程赶到了长安城,带来了“最新”战报。 截止这名信使出发的时间,也就是十天前,冀州差不多已经全境沦陷。 唯一让人值得欣慰的是,叛军掘开了大河的堤坝,汹涌的河水冲击着平原,将方圆数百里变成了一片泥泞,严重阻碍了叛军的下一步行动。 信使还提及,唐铁山说各州府县可以多多存储火油等易燃物,将大量火油堆积在一起,埋在地下或者堆放在在某处引燃,能够爆发出巨大的声响和火焰,让范阳军的战马受到惊吓。 听着信使的叙述,明岳陷入了沉思。 冀州的陷落,比明岳预料中的更快。 除了对杜牧之的赞叹和惋惜之外,明岳还有一个奇怪的感觉:似乎有人在帮着杜牧之守城。 火油、猛火油,是渣滓和泥沙比较多的原油。 这个年代的人对于原油的提纯和加工,实在没有什么技术基础。 因为大量的杂质和较低的纯度,所以这些火油燃烧慢、火势弱,也就不存在集中引爆之类的使用方法。 但唐铁山得到的这种集中引燃火油的战法,显然是经过高人指点…… 第128章 殇 明岳的心中颇为警惕。 不论是防火石棉衣的耶律宏远,还是利用火油阻碍敌军前进的唐铁山,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特征。 那就是有人将一些不属于这个时代的小知识,透露给他们了。 虽然这种程度的“泄密”,还不足以改变一场大型战争的走向,但是对于一些小战斗,已经是足以影响战局的胜负手了。 但问题是,明岳也不知道,这个幕后的人或者组织,到底是帮着叛军,还是帮着官兵。 …… 唐铁山与东宫最熟悉,所以信使直接来了东宫禀告。 得到了最新的消息之后,李扩拿着军报,去兵部做了备案。 冀州这座坚城的失陷,让朝堂上下陷入了极大的震惊和恐慌之中。 攻破冀州之后,叛军可以一马平川的行军,兵锋直指汴州、濮州。 然后,就是皇朝在大江以北最大的城市:东都洛州。 因为这惊人的消息,一直在皇宫里修身养性的老皇帝终于坐不住了,在第二天亲自举行朝会,与文武百官讨论今后的局势。 明岳只是个幕僚,所以没有资格参加这种正式的廷议。 明岳在梧桐苑中等待太子回来,洛雪坐在房间里读书,而她的弟弟洛阳,在明岳的指导下,正拿着一柄小木剑练习剑术。 洛阳经常询问明岳,说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练到明岳那样的水平,驾驭着飞剑隔空杀敌。 对于这个问题,明岳也只能苦笑而已。 明岳的强,不仅仅是因为他本身的资质聪明绝顶,更因为他的精神力和战斗异能,是一个时代的产物。 人类通过一代乃至数代的研究,造就了一大批异能者。 随后普通人因为恐惧异能者的存在,最终走上了一条共同毁灭的不归路。 所以明岳无法将自己的强大精神力,传授给天资有限的洛阳。 如今明岳教给洛阳的剑术,顶多也就是强身健体的防身技能罢了。 明岳看了看正在读书的洛雪。 虽然女孩柔弱文静,但是因为家学渊博、心思灵巧,洛雪在精神力方面倒是有些天赋。 洛雪察觉到明岳的凝视,她抬起头向明岳微微一笑,张嘴似乎想说话。 忽然,洛雪捂住胸口,脸上露出痛苦的表情,脸色也变得苍白。 明岳和洛阳跑过去关切的询问。 “有不好的事情发生了……”洛雪喘息着低声说道:“我能感觉到,这附近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你们别管我了,先去其他地方看看。” 有不好的事情发生? 明岳不知道会是什么事情。 但明岳也不敢怠慢。 少年让洛阳照顾他的姐姐,然后快步离开梧桐苑。 在东宫中快步走着,明岳偶尔遇上一两个神情惶恐的仆人。 仆人们行走的方向,都是朝着太子的寝宫。 还有人在哭…… 明岳来到太子的寝宫前,只见几个太监正在哭哭啼啼的。 明岳的心中一沉。 看来,洛雪的预感没错,东宫确实出事了。 而且是极大的事情。 太子的寝宫,里面是太子妃和一些侍妾。 明岳虽然和太子亲近,但是这种纯女性居住的内宅,明岳也很少进去。 如今,明岳也顾不上这么多了,他快步朝着寝宫里跑去。 几个太监看到明岳,他们神情惶恐的跪下来张开双臂,想要拦住明岳。 “都起来!”明岳沉着脸问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一个脸色苍白的太监颤声说道:“太子妃被陛下赐死了!” 明岳也是大吃一惊,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昨天明岳还看到太子妃与自己有说有笑,今天就莫名其妙被赐死了。 即便最是无情帝王家,这依旧太突然了。 明岳也不管什么宫禁了,直接朝着寝宫里走去。 寝宫的大门开着,远远的,明岳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挂在屋梁上,随着微风而晃动。 明岳走近了几步,确认被吊死在屋梁上的,确实是太子妃。 寝宫的地面上横七竖八躺着十几个宫女,她们一动不动,似乎也死了。 只是不知道这些宫女是被谋杀的,还是出于忠诚而自杀殉主了。 明岳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快步走进寝宫,将太子妃的遗体从屋梁的白绫上解下来。 抱着最后一线希望,明岳用食指搭了搭太子妃的手腕和脖子。 让明岳感到痛心的是,太子妃的一切生命体征已经停止,死亡时间应该在半个小时前。 明岳很不解。 朝堂争议,为什么要赐死一个弱女子? 因为明岳闯入寝宫,那些太监宫女也壮起胆子跟了进来。 “去找棺椁来收敛遗体,”明岳皱着眉头说道:“死者为大,总不能让她们就这样躺着,不管她们究竟为了什么事情死的的,回头把丧事办了,让她们入土为安。” 一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说道:“可不能随便乱动遗体,这婆娘是被宫里派人来赐死的,我们要是擅自收敛遗体的话,会被……” 忍无可忍的明岳一巴掌扇了过去,打得那个太监半边脸高高肿起。 那个太监一张嘴,口中的牙齿叮叮当当的掉在地上。 有了这个太监的前车之鉴,剩下的宫女太监立刻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明岳沉默而伤感的看着那些遗体一具具的被抬进棺椁之中,等待着太子李扩回来做出解释。 但时间一点点过去,到了午后,李扩依然还没回来。 明岳的心中很焦虑,但还不至于绝望。 因为东宫的官署还在正常运作,幕僚和官吏们还在执行着自己的工作,没有被拘捕,或者被杀死。 一直等到下午,李扩终于回来了。 太子的脚步茫然失措,表情灰败、双目无神,看起来就像是行尸走肉。 慢慢走进寝宫之后,太子看到停放在堂屋中的棺材,身体像是抽空了力气,缓缓坐倒在地上。 明岳看了看周围的宫女太监,目光森然。 众人非常识趣的迅速离开。 寝宫周围一片死寂,李扩艰难的站起来,走到棺材边,想要推开棺盖。 但李扩双手颤抖,毫无力气,手徒劳的晃动着,却推不开棺盖。 明岳在心里暗暗叹息,他伸手一推,棺盖轻轻的滑开。 看着太子妃的遗体,李扩猛然伸手,将妻子的遗体抱在怀中放声大哭! 第129章 刺 明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不好多说多问,独自到宫殿门口去等候。 过了许久之后,李扩红着眼睛从宫殿中出来,颓然坐在台阶上。 明岳在李扩身边坐下,他轻声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李扩心有余悸的说道:“户部尚书米大人,也就是我的岳父,通敌、谋逆,被陛下赐死了。” 明岳皱了皱眉,他去询问消息是真是假。 人都已经死了,消息是真是假,也不重要了。 而且皇帝当廷赐死户部尚书,肯定也是有确凿证据的。 果然,李扩黯然说道:“米尚书的罪行是真的,只是可怜了我的正妃……” 明岳原本以为李扩没有心情诉说事情的经过,但事实却并非如此。 李扩沉声说道:“告密的是户部侍郎陈平,他手头上有不少米尚书勾连安旭山的罪证,这次当廷抖出来,陛下震怒,当场就处决了米尚书。” 明岳看着李扩的脸色,他知道这件事情还没完。 果然,李扩咬牙切齿的说道:“虽然米尚书有罪,但如果不是陈平趁着父皇心情不好的时候告状,米尚书也不至于死……这种无情无义的人,我不想他接任户部,我要他死!” 明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你想要这个叛徒怎么死?” “千刀万剐太不仁义了……”李扩森然说道:“让他死就行!” …… 这几天,陈平可谓志得意满。 户部尚书米仲弼,把持户部已经十二年了。 因为米尚书的女儿是太子妃,所以做官为人,都颇为骄横。 陈平在米尚书的手下,吃了些亏、受了些气,但也抓住了不少证据。 米尚书与安旭山过从甚密,安旭山曾经给米尚书送礼,而米尚书对于拨付给范阳那边的钱粮,每次也都是优先处置。 这种友情性的关照,本来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到了安旭山造反之后,米尚书的这些“关照”,可就成了要命的罪行了。 三天前,老皇帝亲自参加朝会,文武百官共同商议如何应对安旭山的叛军。 廷议进行了半个多时辰,文武官员互相推诿责任,却始终没人愿意担负起讨伐叛军的责任。 甚至连出谋划策的人都没几个。 皇帝陛下焦躁愤懑,这时候陈平便跳出来,当廷控告米尚书通敌。 皇帝陛下的愤怒立刻降临到了米仲弼身上,命人将他拖出大殿,在皇宫门口活活打死。 太子李扩上前求情,余怒未消的皇帝陛下让太子跪在大殿上反省,同时派人前往东宫,赐死了太子妃。 如今户部尚书之位空悬,陈平因为检举有功,所以有很大的希望成为新任户部尚书。 陈平坐在马车上洋洋得意的笑着,心情无比舒畅。 此时外面的天色已经黑了,陈平叹了口气,心想明天还是早些回家。 陈平也不想如此劳累,只是陈平现在想把户部的大小事务都抓在手上,所以每天在官署忙到夜里才离开。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护卫在马车周围的侍从,正在和人理论:“还不赶紧让开?!这可是户部尚书陈大人的车驾,赶紧给我让开!” 前面传来讨好的声音,几个自称是车马司的人,说是在整修道路,没想到打扰了尚书大人。 虽然对方各种赔礼道歉,但路面实实在在的挖开了,马车根本过不去。 心情焦躁的陈平掀开一丝车帘,他看着外面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泛起一丝不安。 车马司的那些家伙整修道路,听起来似乎没有什么毛病,但陈平总觉得,在自己即将成为户部尚书的重要时间,忽然因为修路这种事情被拦住,有些反常。 陈平伸手握住手边的宝剑。 陈平不是个文武双全的人,他的宝剑只是装饰作用的仪剑。 但不管怎么说,手中握着剑柄,陈平的心里稍稍踏实了一些。 就在这时,陈平听到噗嗤一声闷响。 陈平心里一沉,他用剑鞘挑开一丝马车门帘,只见一个车马司的土木工人,手掐着侍从的脖子。 一柄匕首扎在那个侍从的腹部。 陈平的那名侍从脸色憋得紫红,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痛的在那里扭曲。 那名自称在修整道路的土木工人拔出匕首,又是一刀刺了过去! 先前还在呵斥对方的侍从挣扎了两下,然后无声的死去。 陈平吓得退回马车里,哆哆嗦嗦用剑指着马车门的方向,却忘了把剑从剑鞘里拔出来。 马车外面,几个黑影缓缓迫近。 恐惧到了极点,陈平不禁尖叫:“救命啊,救命啊!” 陈平的喊叫只是下意识的求救,并没有期待真的有人及时赶到。 毕竟,马车外面都是凶神恶煞的刺客,普通人来了,除了被灭口之外,没有丝毫作用。 然而随着陈平的叫声,外面传来叮叮当当几声金属碰撞的脆响。 有人护在马车边上,与刺客激烈的交战厮杀。 还有人在大叫:“陈大人放心,有我们在,刺客伤不到你!” 陈平惊魂稍定,他掀开车帘,只见五个穿着轻盔甲的人在马车边上护卫着。 周围的民宅和围墙上,还有人跳下来,将那几个刺客围了起来。 一个护卫带着讨好的笑容来到马车边:“陈大人,在下白浩天,是二皇子派来保护您的……您放心,刺客很快就能抓住。” 陈平眉开眼笑,连声道谢。 除此之外,陈平不忘嘱咐白浩天,最好能抓活的,这样便能知道刺客的幕后主使。 白浩天转过头,脸上的笑容荡然无存:“左忠堂!你们飞鱼卫的人,什么时候变成车马司的下贱工痞了?” 左忠堂面无表情的抽出长刀,和自己的几个同伴肩并肩站着,漠然面对越来越多的敌人。 第130章 千军一发 为了保护陈平,二皇子将手头上为数不多的力量全都调出来了。 数十名侍卫现身于夜间的街道上,将左忠堂等几个飞鱼卫团团围住。 黑暗中,依稀还有更多的侍卫正在靠拢。 因为想要活捉左忠堂进行审问,所以这些人没有动用弓弩。 左忠堂看了看周围的敌人,心里想起最近听说的一个传言。 据说那天在范阳城外,太子殿下被两千多敌人团团围住,殿下问明岳该如何脱身。 明岳的回答是,被两千人围住了,那就把两千敌人全杀了,那自然就突围了。 左忠堂握紧长刀,向面前的敌人狠狠劈砍过去。 长街上混战厮杀骤然而起。 而太子府内的某个静室,一灯如豆。 洛雪坐在房间里,面前的桌案上放着一个沙盘。 洛雪面色凝重的看着沙盘上的几个算筹,而李扩在一边也同样紧张。 几个竹片做成的算筹在沙盘上轻微移动着,看得李扩震撼而又紧张。 这是清河洛家的独门秘法“千军一发”。 在施法之前,洛雪需要将左忠堂等人的头发镶嵌到竹片之中,然后形成一种无形的链接,清楚反映出左忠堂等人的存续状态。 如果竹片碎裂,说明那个人已经死了。 李扩紧张的盯着沙盘,就在刚才,已经有一个忠于东宫的飞鱼卫死了。 与此同时,一个写着“燕”的算筹正在靠近。 那是燕赵。 手持钢刀的燕赵正在靠近修罗场一般的街道。 左忠堂等人浴血厮杀,身边已经倒下了十几个二皇子的侍从。 但对方的人数众多,围着左忠堂不停骚扰,死活不让左忠堂等人离开。 就在这时,燕赵魔神般魁梧的身形出现在战场上。 一刀,燕赵就劈碎了陈平的马车,差点当场把陈平砍成两截。 白浩天脸色大变,他拉着陈平从残破的马车里出来。 “拦住他!”白浩天声嘶力竭的喊道:“这家伙是一品高手!” 一品? 听着白浩天的叫喊,陈平吓得两腿发软,裤裆里湿漉漉的。 燕赵冷着脸反手挥刀,又是两条人命成了刀下亡魂。 二皇子手下的侍从也不是莽撞的傻瓜。 面对左忠堂等飞鱼卫,已经让他们伤亡不少了。 现在又多了个一品高手,这些侍从可不觉得自己能够应付得过来。 白浩天也顾不上围攻左忠堂了,他大声喊道:“兄弟们,保护陈大人撤退!这帮飞鱼卫跑不掉的!” 二皇子手下的侍卫如蒙大赦,他们纷纷退开,聚在白浩天身边。 很快,陈平和白浩天身边围了六十多个侍从。 甭管这些侍从的战力如何,但最起码堵在街道上密密麻麻一大群。 除此之外,激烈的战斗也惊动了京都府的捕快、长安城的卫戍军。 士兵和捕快朝着这边赶来,脚程快的已经到了战场附近,大声喊着“弃械投降”之类的话语。 陈平的心情终于安定下来。 这些飞鱼卫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当着官府的面公然谋杀朝廷命官。 更何况,户部侍郎是从三品,已经算是高官的行列了。 陈平笃定对方束手无策,裤裆里的尿渍也越发难受起来。 “白总管,我们赶紧走?”陈平向白浩天说道:“让京都府对付这些刺客就好,我们早早脱离险地,才是最紧要的。” 白浩天点点头,转身准备走。 然后,陈平就在白浩天的脸上,看到一种异常古怪的表情。 白浩天的眼神好像一下子失去了灵魂,双目呆然,表情凝滞。 就像是有人忽然夺走了白浩天的三魂七魄。 陈平正想询问白浩天是否身体不舒服,然后他便感到了胸前一阵剧痛。 陈平茫然低下头,只见一柄短刀扎在他的胸口,刀刃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胸膛。 因为某些原因,这一刀偏差了一寸半,没能准确刺中陈平的心脏。 但恰恰是因为这样,陈平经受了极大的痛苦。 紫黑色的血沫从陈平的口鼻中喷涌出来,他惶恐的看着白浩天,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出手杀他。 陈平抽搐着,心口剧痛、呼吸困难。 陈平看到的最后一幕,是白浩天惶恐的表情。 白浩天握着刀,神情看起来像是要哭的样子。 然后,陈平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原本那些成为户部尚书的野望,随着死亡的来临,一切都风流云散了。 陈平捂着伤口,身体缓缓的倒向地面。 而白浩天握着短刀不放,于是刀刃从陈平的伤口中拔了出来。 来自肺部的血液,那些紫黑色的血液,从伤口中汹涌而出,流了一地。 二皇子派来的侍从齐声惊呼,大家看着白浩天,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死陈平。 “抓刺客,抓刺客啊!”左忠堂等人齐声大喊:“白浩天谋刺户部侍郎陈平,大家赶紧把他拿下!” 说着,左忠堂等人率先冲了过来。 二皇子手下的侍从还处在巨大的震惊与惶恐中,甚至忘记了抵抗。 一个照面,就有十几个侍从倒在血泊中。 剩下的人倒也识时务,他们纷纷跪地,将兵器丢得远远的。 京都府的捕快们迅速上前,将这些“刺客”控制起来。 白浩天一脸茫然的站在那里,脸色宛如丧考妣一般。 过了片刻,白浩天大叫一声,拿着短刀朝自己胸口刺去。 这一下来得突然,京都府的捕快们竟来不及阻拦。 噗嗤一声,沾着陈平血迹的短刀,扎进白浩天的胸口。、 白浩天的脸痛苦的扭曲着,他喃喃的重复着“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然后带着满腔的疑问和困惑,死了。 白浩天倒是死的干净利落,京都府的捕快们急的满头大汗,恨不得立刻跟着白浩天死了算了。 案情并不复杂——飞鱼卫听说有人要行刺户部侍郎陈平大人,于是在此地设点防护。 结果呢,刺客过来了! 经过容貌询问和判断,这些刺客都是二皇子手下的亲信护卫,带队的人叫做白浩天,是二皇子的亲信。 就是这个白浩天,一刀杀了户部侍郎陈平。 当街谋杀朝廷命官,简直就是造反谋逆的罪行! 虽然白浩天紧跟着就挥刀自刎了,但这个案件还是被京都府转报给了刑部。 用京都府的公文说,就是这个案子已经超出了京都府的管理范围,请刑部自行审案。 大清早就收到一堆尸体的刑部尚书,差点没当场晕死过去。 这么要命的案子,谁敢管? 第131章 苏贵妃的邀请 在飞鱼卫的不停催促下,刑部尚书慢吞吞走到公堂上,掀开一块满是血渍的白布。 白布下面,是二皇子手下的亲信侍卫白浩天。 白浩天已经死了,眼睛睁得大大的,看得尚书大人一阵心惊胆战。 在白浩天的脖子上是一道致命的刀痕。 锋利的钢刀将白浩天的脖子割开了,鲜血早已流空,露出里面的肌理和气管。 尚书大人看了几眼之后,实在没忍住,跑到公堂外面哇啦哇啦吐了起来。 左忠堂面无表情的走过来:“尚书大人,尸体和人证都给你送到了,尚书大人什么时候能把幕后主使查出来?” 刑部尚书姓刘,名华,被人戏称为“溜滑尚书”。 听到左忠堂的话,这位以圆滑着称的尚书大人脸色发苦。 白浩天是二皇子的亲信,那所谓的幕后主使,那不就是二皇子了? 看着刘尚书的表情,左忠堂皱眉问道:“怎么,尚书大人有什么为难之处吗?” “放心,本官会尽快展开调查的!”刘尚书义正言辞的说道:“皇朝的刑部法纪严明、明察秋毫,必定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歹徒!” 左忠堂嘿嘿笑了两声,向刘尚书拱拱手转身离去。 飞鱼卫的几个同伴走出刑部大堂,众人沿着街道走出一段路,大家互相看了看,不约而同的笑了起来。 昨晚左忠堂等人奉命去刺杀户部侍郎陈平,结果却落入陷阱。 虽然有燕赵这样的高手在外围接应,但左忠堂等人依然无法顺利脱身。 就在左忠堂等人准备赴死的时候,白浩天忽然发了疯,一刀刺死了陈侍郎,然后挥刀自刎。 左忠堂头脑很灵活,他立刻大声喊叫,说白浩天才是刺客。 白浩天的手下在黑暗中四下逃窜,京都府的捕快和卫戍军四处抓捕,竟连一个活口都没抓住。 那些二皇子的手下,死的死、逃的逃,剩下的送到了刑部大牢之后,很快也就莫名其妙的“重伤而死”了。 左忠堂颇为感慨的摇摇头,心中所受的震撼,一时间难以平静下来。 左忠堂曾经与明岳交过手,他确定昨晚白浩天与陈平的死,肯定是明岳在背后操纵的。 但明岳并没有出现在刺杀现场,却能神不知鬼不觉的控制着白浩天杀人,同时还让二皇子百口难辩。 敬佩之余,左忠堂的心中也颇为惶恐。 如果有一天,明岳投靠了其他权贵,又或者太子殿下要兔死狗烹,到时候谁能杀死明岳? 左忠堂心中没有答案,也不愿意多去思考这个问题。 回到东宫之后,左忠堂向李扩汇报了事情的经过。 虽然已经知道了陈平是怎么死的,但听着左忠堂细致入微的禀告,李扩仍然极为高兴。 重赏了左忠堂等人之后,李扩来到梧桐苑,向明岳和洛雪道谢。 陈平的死,就像是大江大河中的一朵小浪花,并没有引起人们太多的关注。 朝堂上下的注意力都在北边的战事上,陈平的案件也就不了了之。 就连太子李扩,也暂时摒弃丧妻之痛,将心思放在了平叛之战上。 攻陷冀州之后,叛军一马平川、势如破竹,兵锋直指汴州、洛州这样的大城。 皇朝内地承平多年,武备松弛、人心思定。 在叛军凌厉的攻势之下,虽然偶尔有个别城市敢于死守和抵抗,但绝大多数州县选择了投降。 通常,听说叛军要来了,地方的文武官员就会弃城逃走。 当叛军兵临城下,城内的士绅豪商便打开城门,带着满城百姓投降。 投降这种事情,有一座城市投降,便有了第二座、第三座…… 叛军兵不血刃、高歌猛进。 相比之下,皇朝的应对措施则显得格外迟缓。 整整一个月后,朝廷征调的六万精兵,总算集结完毕。 满脸疲倦的太子李扩向明岳说道:“领军的,是老将封德弼,虎威将军高玄智,都有二三十年的从伍经验。同时朝廷还命令郭明远、李光义两路夹攻叛军,肯定能把叛军剿灭。” 对于行军打仗的事情,明岳没有太多的发言权,所以只是淡然点点头。 毕竟,在明岳的那个年代,所谓的战争,其实只是动动手指、输入密码的事情而已。 相比之下,冷兵器时代的战争,更像是一个综合体系的指挥科学,即便是明岳,一时间也难以领悟透彻。 李扩向洛雪问道:“要不,你算一算?” 洛雪犹豫了一下,轻轻摇了摇头。 一场大型的战争,牵扯到太多人的命运,即便是洛家的推演预测之术,也没办法计算出如此庞杂的命运。 见洛雪不愿意占卜,李扩倒也没有勉强。 “对了,明天你进宫一趟,”李扩笑着说道:“贵妃娘娘想见见你。” 明岳不解的看着李扩,不知道苏贵妃好端端的要见自己干什么。 李扩向明岳低声说道:“贵妃和灵儿姑娘是好朋友,多半是想为了你们的婚事撮合。” 明岳的脑海中,浮现出灵儿的身影。 赵林甫的女儿与明岳见了一面之后,随即便发生了很多变故。 陈平遇刺身亡、大军筹划出征、太子被人排挤,各种各样的事情累积在一起,不论是赵林甫还是明岳,都忙得焦头烂额。 灵儿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对于自己的婚事绝口不提,避免给父亲带来麻烦。 但贵妃娘娘为自己的好朋友着急,于是,等朝廷出兵的事情忙得差不多了,苏贵妃就特地叮嘱李扩,让明岳进宫一趟。 宫中的嫔妃是不能随意见其他男人的。 但苏贵妃显然不在此列。 对于苏贵妃的邀请,明岳也很是意外。 侧头看了看低头不语的洛雪,明岳心中还多了几分烦恼。 对于洛雪,明岳除了感激对方的救命恩情之外,对这个外柔内刚的女孩也颇为欣赏。 李扩走了之后,保持着沉默的洛雪终于开口说道:“明大哥,听说丞相家的千金对你很亲近?” 明岳尴尬的笑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第132章 千年之约,一语相逢 两人坐在房间里,洛雪整理着桌上的算筹和竹签,将这些占卜用具整整齐齐的放在盒子里。 过了片刻,洛雪轻声说道:“明大哥,我是被赦免的贱籍,我们的关系再亲近,也不过是兄妹情谊罢了……谈婚论嫁,只会拖累你的一生。如今丞相大人家的千金钟意于你,你该好好抓住机会。” 明岳微笑着摇摇头:“说什么傻话?那只是传言罢了,人家一位千金小姐,哪能看得上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穷小子。” 洛雪微微嘟着嘴:“我又不是瞎子、聋子,怎么会不知道她对你的情谊?” …… 第二天,明岳来到皇宫门前,将腰牌递给禁军检查。 东宫特制的身份腰牌,在皇宫也是畅通无阻的。 一个太监陪着明岳朝着皇宫里走去。 与金碧辉煌的紫禁城不同,这座皇宫主要是蓝灰色调,显得颇为庄严肃穆。 在长乐宫,明岳见到了慵懒而美丽的贵妃苏媚儿。 但明岳却没有见到灵儿的身影。 静悄悄的宫殿里弥漫着淡淡的香气,苏媚儿坐在梳妆台前,一个宫女正在帮她梳理头发。 除此之外,整个宫殿中竟没有其他人。 明岳感到有几分别扭和警惕,他弯腰行了个礼,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参见贵妃娘娘”。 自从皇后去世多年,皇帝陛下一直没有册封新的皇后,所以最受宠的苏贵妃等于就是皇后了。 行礼之后,明岳抬头看了看前方。 从明岳的这个角度,能看到苏媚儿与那个宫女的侧影。 天气温暖,苏媚儿身上穿着纱裙,阳光从窗口透进来,将纱裙里面的身体曲线照的极为清晰。 纱裙里面有胸衣,但这种聊胜于无的衣物,透露出很多妩媚,却不见贵妃该有的端庄优雅。 苏媚儿的容貌绝美,明岳不知道她的年纪,但对方看起来只有十六七岁的模样。 察觉到明岳审视的目光,苏媚儿转头向明岳嫣然一笑:“来人,看座。” 宫殿里只有一个宫女,自然也就没有其他人可来。 这个宫女停止了为苏媚儿梳头的动作,将一个凳子放在明岳身后。 看着那个宫女的身形步伐,明岳确认,这是个武道修为很强的高手。 以后这个宫女在,别人想伤害苏媚儿,千难万难。 但苏媚儿随意的挥挥手,那个宫女便低着头离开了。 整个宫殿里,只剩下明岳和苏媚儿两个人。 两人相距十步,明岳如果有什么歹意,一瞬间就能杀死这个柔弱的贵妃。 苏媚儿微笑着问道:“听说李扩那孩子能够从范阳平安归来,多亏了爱卿出手相助,请问爱卿师从何人?” 明岳愣住了。 师从何人? 老师和蔼的笑容在明岳脑海中浮现。 明岳叹了口气,他颇为感伤的说道:“我的师父已经去世很多年,如今已经无从提起,也无人知晓了。” 苏媚儿哦了一声,她坐在那里呆呆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明岳等了几分钟,见苏媚儿始终低头沉思不说话,他站起来行了个礼说道:“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草民先告退了。” “谁说我没事了?”苏媚儿微笑着锤了锤自己的肩膀:“我的肩膀经常酸痛劳累,听李扩说你颇通医道,不如你帮我按按。” 明岳很无语的看着苏媚儿的身材,心想以她的博大胸怀,确实很容易肩膀酸痛劳累的。 明岳不知道苏媚儿到底想干什么,但他没打算离开。 不但没有离开,明岳还将双手放在苏媚儿的肩膀上,帮她放松肩骨。 居高临下的明岳低头看了看,入眼处是一片洁白如雪的皮肤。 明岳心里有些烦躁憋闷,他不敢多看,将目光转向其他的角度。 而苏媚儿眯着眼睛轻声赞叹道:“真是舒服,只可惜灵儿将来恐怕没有那么好福气享受了。” 明岳皱了皱眉,用疑问的语气回复了一声:“嗯?” 苏媚儿声音依然娇媚甜腻,但在梳妆台的镜子里,可以看到她的脸上和眼中都没有笑意:“我的意思是,我反对这门亲事!” 明岳下意识晒然一笑,说出了自己耳熟能详的话语:“这门亲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来反对?” 一句话出口,明岳猛然闭嘴。 因为在对面的镜子里,苏媚儿不但收敛了全部笑容,而且眼神变得极为凌厉。 两人都保持着沉默,明岳继续揉捏着苏媚儿的肩骨,只是他体内的力量在运转,随时可以一下子捏碎苏媚儿的骨头。 而苏媚儿透过铜镜盯着明岳,眼神复杂得让明岳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过了片刻之后,苏媚儿意兴阑珊的挥挥手说道:“罢了,你回去,今后好自为之。” 明岳也懒得行礼,他点点头转身离去。 宫殿外阳光明亮。 这天空和朗日,还是当年的晴空和朗日。 只是人类,早已发生了无数的变迁。 有些事情会变,有些事情不会。 有些故事会消失,而有些故事会被铭记。 刚才在无意之中,明岳和苏媚儿各自说了一句很多年前的台词。 世间话语千千万,也许苏媚儿的那句“我反对这门亲事”,只是不经意间的重复。 但明岳的回答,让苏媚儿明显变了脸色。 这种表现,只能说明苏媚儿听过这句话,也听懂了这句话。 明岳看着远方的晴空和浮云,确认在漫长的时间长河里,有些东西还是流传下来了。 比如那套能够防火的石棉衣。 比如大祭司手中的那本黑色破书。 比如苏媚儿看似灵光一闪、却已铭记千年的话语。 明岳对苏媚儿的来历多了几分好奇。 今天在长乐宫中,只有明岳和苏媚儿单独相处。 回想苏媚儿的穿着打扮,让明岳感觉,她似乎想给老皇帝戴上一顶很绿的帽子。 只是苏媚儿这么做意义何在? 一个已经成为贵妃的女孩,何必冒险去跟明岳这样一个陌生男人发生点什么? 明岳带着不解的心情回到东宫,继续为太子殿下出谋划策。 至于今天在长乐宫的遭遇,明岳没有对太子说,也没有对洛雪说。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没有告诉任何人,但灵儿却知道了…… 第133章 提亲 作为丞相赵林甫的女儿,灵儿很聪明,而且并不是那种等待着命运安排的乖乖女。 上次与明岳见面,灵儿对他的印象颇佳。 灵儿以为这门亲事很成功定下来。 可是太子妃的死打乱了所有人的计划,包括灵儿这个女孩的小心思。 随着太子妃和米尚书的死,随着陈平和白浩天莫名其妙的死,赵林甫对太子和明岳,产生了浓浓的警惕。 虽然刑部一直在查证陈平、白浩天的死因,试图给出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但赵林甫知道,陈平就是被明岳杀死的。 因为在赵林甫面前,有一份抄录而来的、关于尸解仙的卷宗。 尸解仙这个名字颇为奇怪,所以赵林甫觉得,用“启蒙者”来形容他们更加合适。 尤其是皇朝的第一代国师李宓,就是至高至伟的启蒙者。 没有国师李宓的帮助,就没有皇朝的建立。 所以在宫廷的秘密卷宗里,详细记载了李宓的生平。 这些事迹不是李宓自述,而是太皇帝与其他人的见闻。 关于李宓的那些见闻,可以归结为四个字:不可思议。 李宓拥有强大而诡秘的力量,曾经凭着一己之力,让数百人跪倒磕头。 而那天晚上的刺杀行动中,白浩天忽然发了失心疯,一刀刺死了陈平。 这种情况,与国师李宓当年控制数百人向太皇帝下跪,是何其的相似? 一个强大的、深不可测的高人,绝不是赵家的良婿。 但灵儿并不知道这些内情。 灵儿托母亲向赵林甫询问婚事。 赵林甫自然不能告诉赵夫人真正的原因,他皱着眉头,只说是国事繁忙、战事吃紧,这时候办婚礼实在有些不妥。 赵夫人也只能叹息着把丈夫的话转告给女儿。 这样牵强的解释,当然无法让灵儿信服。 再过几天就是太子妃的“三七”祭日,灵儿换了一身白衣服,来到东宫吊唁太子妃。 太子妃被皇帝赐死,主要是因为受到米尚书的牵连,所以皇帝并没有禁制东宫的各类祭奠仪式。 灵儿来到太子妃专有的灵堂,跪倒磕头,然后默默祝祷。 行礼完毕之后,灵儿向周围的宫女表示,自己在这里坐坐就好,不需要她们陪着。 宫女们识趣的转身离开。 女孩静坐了片刻,然后从灵堂的侧门离开,在东宫南面的长廊上慢慢走着。 熟悉或者认识赵灵儿的人,不会来限制女孩的行动。 而不认识灵儿的宫女太监,自然更加不敢打扰这个看起来非富即贵的少女。 就这样,灵儿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东宫的官署外面。 议事厅里,传来明岳自信的声音:“……封德弼和高玄智必败,洛城根本不可能守住,眼下最好的处置,是放弃洛州。” 灵儿听着明岳惊世骇俗的建议,她从门扇后面侧头望去,只见明岳站在一张桌子前,十几个幕僚站在他的旁边,盯着桌上的地图。 明岳用手在桌上比划了一下:“将洛城的兵力收缩到潼关,借着潼关的天险坚守一段时间……叛军现在利于速战速决,如果时间拖得久了,留守北方的史四明必然会起异心……” 周围的人议论纷纷,而太子李扩愁眉苦脸的说道:“先生说的也许都对,可是你不知道,兵部的办事速度慢得很,从我们提交方案,到他们审批,再到命令传送前线,估计半个月都过去了……照你说的,这时候封德弼和高玄智已经一败涂地了。” 明岳很干脆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先派人给大军送信,让两位将军自行定夺,毕竟他们也有自己的指挥号令之权。” “也只能这样了……”李扩无奈的说道:“只是父皇现在把战事盯得很紧,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因为封德弼和高玄智的退兵而生气。” 明岳苦笑。 李扩能够对明岳言听计从,老皇帝可不会有那么乖巧听话。 这位皇帝陛下如今整天拿着地图,各种命令也是源源不断的发往各地。 只是皇帝陛下没有经历过战争,所能做的,也是纸上谈兵罢了。 倒是天资聪颖的明岳,再加上算无遗策的洛雪,两人很快掌握了一些战争的规律,并得出了叛军还将继续取胜的趋势。 这个推测的结果,是谁都不愿意承认的。 李扩亲自给前线的两位将军写了封信,然后让人快马加鞭给他们送去。 这一切,对于战局来说,也算是尽人事、听天命而已。 众人在商议的时候,自然也看到了在官署门口徘徊的灵儿。 看着灵儿的背影,李扩想起自己的亡妻,不禁有些感伤。 太子拍拍明岳的肩膀,没有说什么,便黯然离开了。 明岳还不至于被灵儿这样一个小姑娘吓得落荒而逃。 少年离开官署,向灵儿微笑点点头,两人肩并肩站在官署门口的屋檐下。 明岳很直接的问道:“眼下战事吃紧,我们都没有太多的时间来陪你……灵儿姑娘有什么事情或者请求,便尽管直说。” 绝大多数女子遇到这种情况都会羞愧难言,多半要敷衍几句便告辞离开了。 但灵儿显然不在此列。 灵儿平静而坚定的说道:“不管我父亲怎么想,也不管贵妃娘娘跟你说了什么,我希望你能让人上门提亲。” 明岳惊讶的挑了挑眉毛,忍不住脱口问道:“为什么?” 赵灵儿身材、容貌、气质俱佳,又是丞相家的千金,希望能与她成婚的人,多如牛毛。 明岳相信,就算丞相家要找上门女婿,都能有一大堆人过来应承。 所以明岳不得不问这句“为什么”。 第134章 击鼓 “我明白你的顾虑,”灵儿看着前方的东宫殿宇,语气平静的说道:“……但你不明白我的苦楚。” 明岳微笑着说道:“不如说给我听听?” 灵儿嘴角露出淡淡的嘲讽:“比如永平侯家中的大公子,表面上敦厚忠诚,但其实是个整夜流连于秦楼楚馆的浪荡客。” 不等明岳说话,灵儿又继续说道:“成国公的孙子,比我小一岁,身材魁梧、血气方刚,我父亲颇为喜欢他,但我父亲却不知道,这人偷偷虐杀的丫鬟和侍女,已经多达二十余人。” 明岳皱了皱眉,心想这还真是权贵该有的狗屁样子啊。 灵儿又点评了几个人,都有这样或者那样的毛病。 明岳苦笑:“会不会是你眼光太高了,满城青年俊彦,就没有一个你们赵家看得上的?” 灵儿嫣然一笑:“当然也不是没有了……有一位叫卢有为的男人,知书达理、温文儒雅,做人做事,连我父亲都大加赞赏。” 明岳好奇的问道:“那你怎么不嫁给他?” 灵儿无奈的叹了口气:“虽然我父亲很欣赏他,但卢有为比我父亲还大三岁,我父亲虽然有心招他为婿,但这年纪实在有点……” 明岳挠挠头,只觉得灵儿姑娘也挺不容易的。 “我已经不小了……”灵儿幽幽说道:“婚事如果再拖几年,没准父亲就真的让我嫁给卢有为那个老头了……与其等着被老头子和坏人娶回家,不如我自己选择一下,让你当一回挡箭牌。” 明岳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果然,灵儿非常严肃的说道:“婚后,不得强迫我为你生育儿女,不得干涉我的行动自由,不得去秦楼楚馆寻欢作乐……作为报答,你会得到我父亲的全力支持,如果你想做官,甚至可以直接去做一州刺史。” 明岳苦笑,心想原来自己就是个卡位的工具人。 当然了,这门亲事,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 能够成为丞相家的女婿,今后的仕途必然一帆风顺。 而且灵儿姑娘本身就是千里挑一的美女,就算不能生儿育女,与之同床共枕也是极为快乐的美事。 “我就替明岳答应你了!”太子李扩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他大声说道:“等平叛的事情告一段落,我就让人去丞相府提亲!” 灵儿大喜,她向太子行礼道谢,而且是极为隆重的参拜礼。 行礼完毕之后,灵儿看着明岳,反倒没有了先前落落大方的模样。 女孩向明岳屈膝行礼,然后脚步匆匆的离开了。 李扩看着灵儿的背影,他撇撇嘴嘀咕道:“先生的艳福倒是不错……” 明岳苦笑着想要辩解,李扩已经提前岔开话题:“信使已经派出去了,最多五天就能抵达洛城前线,希望还能来得及。” 明岳嗯了一声,他看着远方淡淡说道:“希望能赶得上。” 三天后,洛州城外已经是一片尸山血海。 来自范阳的叛军,携裹着各地投降的叛军,总数已经达到二十六万。 今天是攻城的第三天,叛军驱赶着一万多抓捕来的汴州百姓,朝洛城的方向缓缓推进。 城墙上,守军向人群发出箭矢、石块、火油等各种攻击。 被逼攻城的百姓成片成片的倒下,有人哭喊着四下逃散,但很快被叛军骑兵追上,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洛州城,是皇朝在大江以北最后的雄城,叛军志在必得。 事实上,如果不是封德弼、高玄智的援军及时赶到洛城,这时候洛城已经失陷了。 但即便城中有数万守军,封德弼依然还是长叹一声:“高将军,洛州城恐怕守不住了。” 高玄智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叛军与官兵的兵力悬殊,并不是最大的威胁。 眼下洛州城最大的危机,在于守军的惶恐懈怠,与叛军的志在必得。 为了攻下洛城,叛军连驱赶百姓助战的损招都使出来了,今后洛州城的战局只会越来越紧张。 既然守不住,那就突围。 洛州城还有六万官兵,全力突围的话,应该能杀出一条活路。 就在两位将军筹划撤退的时候,一封来自太子府的密信,送到了高玄智和封德弼手中。 信件是从一个信使手中获得的,这名信使日夜兼程来到洛州,因为想要靠近城墙,被神经高度紧张的洛城守军射成了刺猬。 在死去的信使身上,士兵们找打了这封信。 这封信的火漆、密封,都没有问题,拆开之后,竟然是太子的亲笔信。 信中,太子李扩详细列举了叛军的战斗力和势如破竹,并叮嘱封德弼、高玄智赶紧突围。 等叛军挖好了围城壕沟之后,再想突围就千难万难了。 在前线指挥的两位老将军面面相觑,对于太子的表现都多了几分好奇。 这还是那个志大才疏、有名无才的太子吗? 不管是否收到了这封信,两位老将军都已经在准备突围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封德弼和高玄智调集士兵、准备武器和辎重,然后将西门选做突围的方向。 当天夜晚,洛州的西门打开,官兵从城门之中鱼贯而出,然后向叛军发动攻击。 城中的投石机无法带走,所以被两位老将军安排做最后的杀敌。 城头上的弩车和投石机加大了仰角,然后朝叛军营地发出猛烈的攻击。 无数石块和弩箭朝地面砸了下去。 石块毫不留情的把帐篷和叛军士兵全都砸得筋断骨折,而弩车发出来的特大号“穿甲箭”,一下子就能把好两个敌人直接扎穿。 更多的官兵源源不绝出城,他们简单的整队之后,朝着叛军杀了过去。 与其他新募集的士兵不同,封德弼和高玄智带来的士兵,不是那种长安城临时征调的民壮,而是家庭和妻儿都在长安的民众。 这些官兵舍生忘死的冲向叛军,只为了今后能够长安城的老婆孩子过上舒心日子。 天色尚黑,官兵没有打火把,也没有太多的呐喊,而是一波又一波的冲进了叛军的营地。 激烈的厮杀在黑暗中蔓延开来。 官兵为了活命,已经陷入了歇斯底里的疯狂状态。 一些头脑不清醒的士兵拿着刀见人就砍,连同袍也被他们砍伤。 刀剑和枪矛成了人们厮杀的工具,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还是横七竖八的尸体,让这个夜晚成了真正的杀戮之夜。 封德弼脸色沉重的看着远方的战局,只见一群群叛军士兵正在迅速赶向西门。 封德弼向身边的鼓手说道:“是时候了,击鼓!” 第135章 天命 咚咚咚的鼓声中,洛城的四门大开,无数百姓和官兵朝着各个方向逃散出去。 封德弼与高玄智混杂在人潮中,身边是大量的皇朝士兵在跟随着他们。 黑夜中没有旗帜,全靠着战鼓和号角声来指挥大军进退。 老将封德弼,头发和胡子已经花白,他看着滚滚人潮,喃喃说道:“走,儿郎们,老夫带你们回家。” 高玄智则沉默不语。 这次突围,六万官兵分成不同的方向,其中以他们所处的南门一部人数最多、兵力最强。 而其他方向的突围军队,已经成了弃子。 尤其是从西门突围的官兵,已经陷入死地,正在与叛军舍生忘死的混战厮杀。 这些官兵能够活下来的,估计不会超过半数。 黑夜中,封德弼与高玄智带领两万五千多人,离开南门之后大步撤离。 一路上,只有零星的战斗发生。 由于西门打得太凶,叛军都急急忙忙的赶到西门去增援了。 两位老将军的眼泪几乎洒了一路。 为了保住这两万多精兵,剩下的士卒都被牺牲掉了。 更惨的是,囤积在洛城的辎重和军械付之一炬,突围而出的两万多人也只能在潼关坚守待援,不再具备反击叛军的力量了。 叛军这边也想不到,官兵会放弃洛城这样的重要枢纽,趁着黑夜果断突围。 在西门,官兵投入了一万八千多人的兵力,用来吸引叛军的注意。 西门的战斗从黑夜一直打到天色微明,官兵和叛军的尸体层层叠叠的堆在西门内外。 尽管浴血奋战,但人数处于劣势的官兵还是败了。 叛军人数是官兵的十倍,再加上征战多年的经验,终于一步步打垮了官兵。 安旭山站在洛城的西门外,看着远方的洛城,脸色沉重。 官兵的尸体一路延伸到城内,数量多到填平了城内外的壕沟。 洛城内囤积的粮草和辎重被焚烧,滚滚黑烟在城市上空弥漫,遮天蔽日。 叛军正在陆续进城,对洛城进行最后的围剿。 城中依然还有一些小规模的战斗。 溃散的官兵聚成几十人或者上百人的小队,在城中与叛军展开巷战。 还有的官兵来到洛水河边,抢了船只或者干脆抓块木板,朝着下游泅渡。 这末日一般的景象,让安旭山这样的沙场老将也心惊胆战。 对洛城的清剿一直持续到午后,叛军总算抓到了一名官兵的“大将”。 这位大将,也就是个小小的牙门将军。 牙门将军在皇朝之中只是最粗鄙鲁莽的斗将,纯以勇力着称,手下最多也就三百精兵罢了。 这名牙将满身是伤,无需安旭山的侍卫动手,就有气无力的跪倒在地。 安旭山最关心的,是官兵眼下的动向。 那名牙将跪在地上破口大骂:“他们逃走了!封德弼,高玄智,这两个老狗骗了我们!” 精神几近崩溃的牙将跪在地上,喋喋不休的咒骂着封德弼和高玄智。 在牙将口中,两位老将是无耻卑劣的阴谋家。 昨天晚上,官兵决定突围,并挑选了一万八千人,作为先锋从西门杀出去。 士兵们为了回到长安城,奋勇杀出西门,与叛军殊死作战。 然而,在战事陷入胶着之后,封德弼和高玄智打开四门,带着官兵和百姓四面逃散。 如此一来,虽然洛城百姓逃出生天,但西门的官兵就这样被抛弃了。 牙将的关西口音很重,有胡人血统的安旭山听得并不分明,只能依靠李猪儿的翻译。 那名牙将跪在地上哭骂着:“我们在西门死战,这两条老狗却贪生怕死,带人从其他地方跑了!有生之年,我必手刃这两条老狗!” 看着那个牙将愤愤不平的样子,安庆东看着父亲,希望安旭山能够收留这名牙将。 以这个人的武勇,再加上他对官兵的仇恨,必然成为一名猛将。 但安旭山问明了情况之后,便让人把那个牙将推出去斩首了。 安庆东看着父亲欲言又止。 等听到外面响起一声惨叫,安庆东叹了口气,心想再说什么也都是多余了。 “这人留着是个祸患!”安旭山面无表情的说道:“他若是有心归降,发现封高二将逃走之后,就该投降了……可是他死战不退,遍体鳞伤之后才力尽被俘,这种人绝不会真心投降我们。留着他,只会被这人偷袭……” 安庆东连忙大声说道:“父亲英明睿智,孩儿佩服!” 安旭山胖乎乎的嘴角勾动了一下,估计算是对儿子的回应。 “进城……”安旭山有点意兴阑珊的说道:“这大江以北,是再没有战事了。” 虽然安旭山郁郁寡欢的样子,但叛军将领们都感到非常的高兴。 从范阳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的打到洛城,差不多有三分之一的天下落在了他们手中。 安家这是有希望坐天下了。 将军们跟着安旭山起兵造反,也都希望能够封王封侯…… 将军们簇拥着安旭山,喜气洋洋的进了城,然后找了一处还算干净整洁的府邸,开始大摆宴席庆祝胜利。 一统江北的安旭山原本有些落寞,但其实也是一种英雄无敌的寂寞罢了。 酒肉摆上了桌,嗜酒如命的安旭山恢复了几分兴致,开始畅饮暴食。 安旭山平时就酷爱美酒美食,将军们投其所好,纷纷向安旭山敬酒。 而安旭山心情舒畅,渐渐的也就越喝越多了。 见父亲醉醺醺的样子,安庆东上前低声说道:“父亲,不能再喝了!” 安旭山瞪着眼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安庆东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退开。 强撑着醉意的安旭山站起来,他端着酒杯大声说道:“各位!你们随我安旭山出生入死,若是我安旭山真的是天命所……所……” 话没有说完,安旭山身体摇晃了几下,噗通一声从主座上摔落下来! 第136章 山河表里潼关路 潼关,南靠崤山,北临大河,距离长安三百三十三里,是皇朝都城最后的门户。 范阳兵变之后,原本就是兵家必争之地的潼关,成了最重要的枢纽。 每天,难以计数的士兵百姓、辎重粮草经过这个地方,在潼关内外狭长的道路上延绵不断。 道路狭窄而繁忙,运送军粮军械的士兵用动马鞭和刀枪驱赶,逃亡的百姓恐惧的离开道路,在山野之间艰难跋涉。 在逃难的人群中,明岳带着洛雪和婉儿逆流而上。 人群熙熙攘攘,官兵大声呵斥着路上的难民,但是看着明岳身边的东宫侍卫,这些官兵还是非常识趣,没敢过来打扰明岳等人。 重临潼关,明岳不禁想起千年万年之前的诗句:“连云列战格,飞鸟不能逾。胡来但自守,岂复忧长安?” 婉儿看着狭窄的道路,她撇撇嘴嘀咕道:“你这家伙倒做得好诗,还真是只能过一辆单车……” 潼关外的道路,只能容纳一辆大车通过,地势之险,天下雄关无出其右。 道路两边那延绵不绝的难民与溃兵,让明岳庆幸自己及时来到了潼关。 ——自从李扩发出了关于突围的亲笔信之后,明岳对战局依然还是不放心,所以带着东宫的金质令牌,来到潼关巡视军情。 眼下的一切,还是能够让明岳放心的。 在潼关的关城附近,皇朝士兵仔细检查着进出的人,以防叛军细作混入城中。 潼关的关城不大,不但无法容纳太多平民,甚至连士兵也只能容纳三千人而已。 所以跟随封德弼、高玄智退下来的两万多士兵,在潼关后方的官道边、山谷中草草扎营休息。 明岳一路走来,关城内外到处是神情惶恐的士兵。 那些逃难的百姓更是宛如行尸走肉一般,茫然朝着长安城的方向撤离。 明岳没有惊动两位老将,而是找了个领军的都尉,向他询问战况。 看着明岳手上代表皇家权力的金牌,那名校尉连忙如实相告。 官兵在战场上一败涂地,洛城、弘农、济州、濮阳、陈留等大城坚城悉数沦陷,大江以北已经完全落入敌手! 放弃洛城退守到潼关的两位老将军,现在缺军粮、缺马匹、缺弓箭弩炮、缺帐篷和车辆…… 总之,没有不缺的。 明岳神情黯然中带着几分感慨。 想不到官兵居然就这样败了! 大江以北数十座坚城,各地二十万以上的驻军,竟然连三个月都没坚持,就全部沦陷。 事实上,如果不是杜牧之在冀州拖了叛军一个多月,沦陷的速度还会更快。 婉儿不屑的说道:“朝廷的这些官老爷不就是这样?平日里吃着丰厚的俸禄,一个个把忠义喊得震天响……结果叛军打过来的时候,一个个全都望风而逃了。” 说着,婉儿更加鄙视的说道:“望风而逃的应该已经算是比较忠义的,还有那些举城投降的家伙,那才真是实实在在的混蛋!” 平时与婉儿很少交谈的洛雪也轻轻点头。 朝廷的文武官员,平时受百姓的磕头礼拜,享受着朝廷发放的高额俸禄,然而当叛军来袭,除了杜牧之这样一个新提拔的寒门书呆子死守冀州,其他人竟纷纷逃走。 更有人为了自己的荣华富贵,一个个厚颜无耻的投降了叛军,充当安旭山的爪牙! 明岳找了处山坳驻扎休息,跟着他一起过来的十几个东宫侍卫熟练的清理空地、支起帐篷,甚至还布置了折叠小桌、松软靠枕、文房四宝。 这份待遇,比王侯公子也差不了多少了。 明岳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写了封信,让侍卫返回长安送信,然后打算去拜访一下两位老将军。 …… 第二天,明岳换了身干净的长袍,带着伪装成清秀书童的洛雪,来到潼关,求见封德弼与高玄智。 把守关城的卫兵验过腰牌之后,几个士兵恭敬的请明岳进将军府。 一进将军府,明岳就感觉到一种喜气洋洋的氛围。 那些武将或者是官吏,聚在一起眉飞色舞的说着什么。 明岳停下脚步,在旁边倾听了一会儿,不禁哭笑不得。 安旭山,病了! 而且一病不起! 攻陷洛城之后,叛军大摆宴席庆祝,安旭山在酒席上痛饮暴食,结果乐极生悲了。 在端着酒杯致辞的时候,安旭山眼前发黑,一头栽倒在地,脑袋撞在台阶上,磕得血流满地! 将军们连忙将安旭山扶起,送到房间休息。 安旭山昏迷了一天半,总算是苏醒过来。 但即便苏醒过来,安旭山的神智也是一时清醒、一时糊涂。 清醒的时候,安旭山还能听取一下众人的军情汇报、战事走向。 神智糊涂的时候,安旭山就指天骂地、喊打喊杀。 叛军将领前来探望安旭山,不少人都吃了安旭山的耳光,悻悻退下。 甚至连亲生儿子安庆东也不例外。 就在前天晚上,安旭山给了安庆东两个耳光,还要去拿刀子,说要杀了安庆东这个争权夺位的孽种。 现在叛军滞留在洛城没有下一步的动作,据说已经陷入了人心惶惶的地步了。 明岳当然知道安旭山的身体不好。 但是明岳也真的没想到,安旭山居然在这种骨节眼上,把他自己的身体给喝垮了。 明岳感慨的摇摇头,然后向将军府的大堂走去。 两位头发花白的老将已经迎了出来。 左边年纪比较大的老将笑容满面,应该就是主将封德弼了。 右边的老将略微“年轻”一些,脸上虽然带着笑,但笑容略显僵硬,应该是以忠义正直闻名的高玄智。 两位老将与明岳素未谋面,但并不妨碍他们对明岳的客套。 双方那一见如故的亲热劲儿,让跟在明岳身边的洛雪叹为观止。 寒暄几句之后,两位老将让闲杂人等退下,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收敛起来。 看得出来,安旭山的病倒,对于两位老将来说,也仅仅是强颜欢笑的消息罢了。 毕竟安旭山虽然病倒,但二十五万叛军可没有跟着病倒。 最要命的还不是叛军,而是来自皇朝内部的压力。 封德弼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说实话,老夫已经快要顶不住了,甚至不知道会不会明天就被一杯毒酒给赐死了……” 第137章 冤,冤,冤 封德弼长吁短叹,意兴阑珊。 封德弼并不是危言耸听,而是真真切切感到了危险,实实在在是心灰意冷。 数万大军出潼关、入洛城,退回来的时候只剩下两万多残兵败将,大江以北的土地更是完全沦陷。 朝堂上下可不会觉得两位老将保存了一支生力军。 现在很多人议论纷纷,说这两个老头子丧师辱国,怎么还会留着他们继续领兵。 虽然很多人知道,如果封德弼、高玄智固守洛城只有死路一条,但全都选择了幸灾乐祸、落井下石。 封德弼和高玄智现在整天惶惶不可终日,两人已经写下遗书,随时等待一纸夺命的诏书。 在这种情况下,两位老将哪有心情指挥潼关的防御? 明岳低头沉思,对事情也没有什么办法。 “也许两位老将军是多心了,”明岳苦笑着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而临阵换将也是大忌,所以两位还是安心做好潼关的防御就是,朝堂上的事情,太子殿下和明白你们苦衷的人,会尽力斡旋的。” 两个老将唉声叹气,意兴阑珊。 对于这种很颓然的气氛,明岳感到异常不适,只想早早逃离这种老朽压抑的环境。 几个人聊了片刻,明岳起身告辞。 临别前,封德弼和高玄智陪着明岳在将军府巡视一圈,不但在那些将军面前夸奖明岳,甚至还说出了“万一有变、唯明主簿马首是瞻”。 两位老将军的口气有些像是托付后事,明岳回到潼关以西的住处,便在帐篷里给太子写信。 信中,明岳详细诉说了两个老将军的担忧。 明岳拜托太子殿下在长安城为两个老将军求情,避免皇帝做出临阵换将的过激举动。 至于军情,同样不容乐观。 安旭山病倒,血气方刚的安庆东掌握了绝大部分权力。 虽然同样是军伍出身,但鲁莽的安庆东远不如他的父兄。 急于做出一番事业的安庆东正在调兵遣将,估计再有几天,就会出兵来攻打潼关了。 以潼关现在的人心士气,自保都成问题。 将书信发出去之后,明岳满怀心事的坐在那里思考。 洛雪叹了口气,她坐在明岳身边轻声说道:“明大哥,不如我推算一下?” 明岳摇摇头,拒绝了女孩的好意。 占卜并不是万能的。 在知道了占卜的结果,却无力改变现实,那种痛苦无奈,比现在的茫然还要更加痛苦。 所以明岳并不希望洛雪的占卜结果。 洛雪看明岳心情压抑,她正想劝明岳几句,忽然,远方传来巨大的呼喊声:“冤!冤!!冤!!!” 明岳猛然站起来,看着不远处的潼关方向。 山呼海啸般的怒吼声,低沉而充满悲愤。 声音有千万人同时怒吼出来,在潼关附近的群山中回荡着。 明岳让侍卫牵了几匹马过来,然后匆匆上马。 因为不知道潼关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明岳让侍卫们保护洛雪,自己快马加鞭的赶往五里之外潼关。 明岳一路前进,道路上开始出现大量的士兵。 士兵们有的丢了头盔,有的丢了铠甲,手上没有兵器,一个个脚步匆匆、满脸悲愤。 明岳朝人群大声询问,但没有人停下来跟他说话。 心情无奈的明岳只好继续朝潼关方向逆流而进。 一路上,不断有士兵成群结队的离开。 明岳暗暗心惊。 再这么下去,不用叛军过来攻打,潼关就没有士兵镇守了。、 忍无可忍的明岳横在路中间,伸手指着潼关的方向怒道:“站住,都给我回去!” 喧闹中,这一声呵斥震得所有人头脑发晕。 但紧跟着,各种破口大骂纷纷响起。 “臭小子,别挡路!” “赶紧滚开,老子不干了!” “就是就是,这潼关叫皇帝老儿自己来守,我们不管了!” 明岳皱眉,心中的怒火即将爆发。 幸好,这时候一名副将走出人群,他更咽着喊道:“明岳主簿,两位老将军死了!” 明岳大吃一惊:“什么?死了?!” 周围安静下来,一片的哭声响起。 那名副将用袖子擦了擦眼泪说道:“今天下午,有个叫边林成的监军来到潼关,公开宣读了圣旨,然后赐死了两位老将军。” 一名校尉大声说道:“圣旨上说两位老将军擅自撤退,丢失重臣,还说他们贪污军饷,我们所有人为两位老将军大声喊冤,边林成那个狗官也不听,还是将两位老将军杀了。” 明岳的身体微微一晃,只觉得眼前一阵发黑。 明岳完全想不到,平时看起来还算睿智的老皇帝,居然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 “走,都跟我回去!”明岳沉声说道:“我代表东宫,给两位老将军做主。” 准备逃散的士兵们喜动颜色,立刻给明岳让开了一条道路。 明岳朝着潼关内走去,得到消息的士兵们很快聚了过来,跟在明岳身后,足有两千人之多。 数量众多的士兵朝着将军府涌了过来,虽然大家手上没有兵器,但把守将军府的那些宫廷武士还是紧张起来。 这些宫廷武士穿着明晃晃的铜盔铜甲,手中拿着长戟、瓜锤之类的装饰性武器。 当明岳带着士兵们朝将军府大门走去,这些宫廷武士沉着脸,用兵器对准明岳和他身后的士兵。 明岳不耐烦的挥手,那些长戟、瓜锤剧烈震动,从宫廷武士的手中跌落。 没等那些宫廷武士回过神来,义愤填膺的士兵们已经将他们推到一边。 也有宫廷武士壮着胆子反抗,立刻招来一顿暴打。 走进将军府之后,明岳看到了躺在院子里的两具尸体。 封德弼应该是喝毒酒死的,他双目紧闭,脸上泛着一层黑气,嘴角和袍服上沾满了紫黑色的血迹。 高玄智显然是挥剑自刎而死。 生性悲观的高玄智老将军眼睛瞪得大大的,脖子上割了一条伤口,鲜血染红了他身下的土地。 让明岳感到无比愤怒的是,一个太监正在指挥刀斧手,准备将两位老将军的头颅砍下来! 第138章 谢死表 杀人还要斩首,即便是跟着边林成一起过来的宫廷武士,也依然是拿着斧子下不去手。 那个叫边林成的太监很生气,他尖着嗓子怒吼:“让你砍就砍,这是皇命!没有首级,我们怎么回去复……谁让你们进来的?!” 暴跳如雷的边林成忽然发现大量的士兵涌入将军府,他生气的尖叫道:“一个个都要造反吗?谁敢抗旨,别怪我出手无情!” 说着,边林成从腰间抽出宝剑,恶狠狠的盯着面前密密麻麻的士兵。 边林成的目光在士兵们的脸上滑过。 这个太监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刚刚这些士兵垂头丧气的离开,现在又一个个杀气腾腾的返回。 短短的时间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边林成用凶狠的眼神一个个看了过去,很快,发现了站在人群中的明岳。 明岳的身边和身后,站着十几个将官和校尉。 这些人簇拥着明岳,而明岳身上却没有官袍或者武服。 用皇朝官场的话说,明岳就是一个没有官阶的“白身”。 边林成的心中异常警惕。 一个无官无权的人,却能带着上千士兵去而复返,必然有他的过人之处。 面对着无数仇恨的目光,边林成颤声喊道:“都给我退下!让他们两个死,是皇帝陛下的旨意!你们有什么冤屈,自己到长安城去告状,不要连累我这种办事的人!” 众人盯着边林成恨意不减。 而明岳上前一步,一脚踹在边林成的肚子上。 身体羸弱的太监当场倒地,捂着肚子痛苦的呻吟着。 跟着边林成过来三十多个的宫廷武士,甚至不敢伸手去搀扶边林成。 因为士兵们正在齐声怒吼“打死他、打死他、打死他”! 这些宫廷武士怕自己上去看护边林成,会当场被愤怒的士兵一块儿打死。 明岳抽出一柄剑,用剑尖指着边林成:“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要在潼关这种战事吃紧的地方,赐死两位老将军?” “我真的不知道啊!”边林成又哭又喊、满地打滚:“他们让我来传旨,我就来了……旨意上说要杀他们两个,我就杀了,我真的只是奉命行事啊!” 明岳面无表情的从供桌上拿起圣旨,展开来仔细看了看。 在东宫当主簿的这段时间里,明岳对于圣旨这种东西并不陌生。 圣旨的纸张、辅料、用墨、印泥等等,都有一套专门制作工艺,寻常人很难模仿出来。 再加上圣旨上的字迹、印章,想要模仿或者伪造一份圣旨,很难。 明岳手中的这份圣旨,应该是真的。 圣旨上斥责封德弼、高玄智“临战退缩、贪腐军饷、死有余辜”,还说两个老将军“何不提头来见”——这口气,应该是皇帝陛下在盛怒中口述圣旨,然后由秉笔太监书写的。 这份圣旨上的话模棱两可,容易被人曲解。 “死有余辜”可以是骂人,也可以是判处死刑。 “提头来见”在军中也是常见的话语,但也未必每个犯了错的将军就真的提头来见。 虽说君无戏言,但凭着这样一份口语化严重的圣旨,就把两个领军大将给杀了,实在有些匪夷所思。 明岳厌恶的看了看瘫坐在地的边林成,提着剑缓缓朝边林成走了过去。 看着明岳平静的眼睛,善于察言观色的边林成感觉到浓浓的杀意。 这时,边林成终于害怕了。 “不要杀我!”边林成哭着在地上爬行:“我是奉命行事,我跟他们无冤无仇啊!求求你放过我,我也是无辜的!” 明岳沉默片刻,然后一剑挥出。 剑刃在边林成身前一尺多远掠过,发出“嗡”的一声龙吟。 看着和自己还有些距离的剑刃,边林成松了口气,想要磕头谢谢明岳两句。 然而,边林成却说不出话。 一张嘴,边林成就有一种“漏气”的感觉。 这个太监徒劳的张了张嘴巴,血水从他的口中、脖子里涌了出来。 边林成被一道剑风割开了喉咙,他跪在地上发出咯咯几声怪响,然后倒在地上一抽一抽的,渐渐死去。 临死前,边林成听到那些士兵在拼命的欢呼,声音中充满了喜悦。 一生在算计和惶恐中度过的边林成很不解,他带着满心疑惑陷入了永恒的黑暗。 …… 对于边林成这种死不足惜的家伙,明岳厌恶的挥挥手,便有人将边林成的尸体拖走。 反之,对于两位老将军的尸体,有人过来仔细清洗血渍,将他们的遗体装在棺木中。 明岳在封德弼的桌上,找到了一份写给皇帝的奏章。 臣子写给皇帝的奏章,通常叫做表。 而封德弼,在表文的开头,写了“谢死表”三个字。 《谢死表》很短,寥寥百字而已。 表文简单诉说了洛城败退的原因,然后老将军临死前不忘提醒皇帝,要严守潼关,以逸待劳,静观其变。 短短的表文中,“酬以万死,以报皇恩”八个字格外醒目。 明岳叹了口气,让将官们把《谢死表》收好,将来呈报给皇帝。 周围的将军们看着表文,纷纷大哭起来。 明岳没有时间悲伤,他站在将军府的沙盘前,看着沙盘上的各种小旗和标识,陷入了沉思之中。 边林成的死,只是小事。 能不能守住潼关,才是大事。 根据将军府得到的最新军情,叛军集结了十二万兵马,正在做出征的最后准备。 而出征的目标,就是明岳脚下的潼关。 虽然潼关地势险要,但两万多守军因为老将军突然死去,悲愤中已经散去了九千多人。 剩下的一万多人,也都出于人心惶惶的状态。 而且潼关现在缺少粮食、缺少军械,唯一比较充裕的就是石头。 潼关两侧有山,石头这东西是管够的。 明岳皱着眉,盯着沙盘久久不语。 在明岳苦思冥想的同时,潼关附近的山地中,一支上千人的叛军正在艰难前进。 潼关险要,并不代表飞鸟不能越。 相反,潼关周围的山地里,还是有不少羊肠小道的。 第139章 先登死士 绕过潼关,范阳军的大将邓爱民回头遥望潼关。 在这个距离上,潼关已经很难看清楚。 一线宛如细线的羊肠小道,在山林间宛如断断续续的蛛网。 两千多叛军在山中艰难前行,每个人都背负着沉重的兵器和干粮。 这些羊肠小道能够供给士兵通过,但却不能通行车辆。 没有辎重补给的军队就像是无本之木、无根浮萍,折腾不出什么动静。 即便如此,邓爱民还是打算冒险一次。 邓爱民准备从羊肠小道直接绕过潼关,然后突然出现在潼关背后,到时候直取长安或者背刺潼关,都是非常厉害的招数。 虽然这么做,是真的冒险。 如果在群山之中有一支官兵的巡逻队,哪怕只有三十人的巡逻队,也足以让这次偷袭功败垂成。 然而在山里走了一天半的时间,邓爱民与他手下的范阳军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这片山林,就像是西部边陲的天弃山,荒废而死寂。 当天下午,范阳军士兵找到了一个小哨楼。 这是一个位于深山中的石头岗楼,可以容纳二十多人驻扎。 哨楼大门敞开,里面空无一人。 哨楼顶部的烽火没有点燃,邓爱民检查了一下水杯中的灰尘和灶膛里的余火,确认哨楼的士兵在一天前撤离的。 说是撤离似乎有点不对。 哨楼的地面上丢着几件兵器,两个包了铁皮的头盔丢在门口。 兵刃被抛弃,但哨楼里的粮食、衣物却全都带走了。 邓爱民确定,这是一场匆忙但却有时间收拾的临阵脱逃。 哨楼里的人,集体当了逃兵。 邓爱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但事情显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简单的休整之后,邓爱民让人破坏了哨楼顶部的烽火柴堆,让士兵们加速前进。 与邓爱民那一支偏师相呼应的是,数十名范阳军的死士聚在潼关附近,懊恼的看着不远处的关城。 封德弼与高玄智被杀,潼关守军出现大规模的逃亡,这数十名混进了潼关的叛军便打算伺机而动。 这些叛军死士在人群中叫喊,鼓动官兵逃亡或者作乱,起到了推波助澜的效果。 可是没过多久,那些宫廷武士被人像死狗一样拖出来,潼关内外也渐渐趋于平静。 带领那数十名死士的潘峰将军悔得肝胆俱痛。 如果先前趁乱而动,也许能够顺利破坏掉潼关的城门,然后带着自己的属下全身而退。 可惜机会稍纵即逝,现在潼关已经恢复了秩序,再想动手已经没那么容易了。 而且官兵加强了巡查,潘峰等人被驱赶到了潼关后方的一片窝棚区,与那些各地逃难的灾民呆在一起。 潘峰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静静等待机会。 先前潼关大乱的时候,潘峰和他手下的死士趁乱拾取了一些短刀、匕首,勉强有了个防身的兵器。 潘峰相信,等范阳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自己一定有机会立下盖世奇功。 果然不出潘峰所料,来自范阳的十二万大军,在三天后抵达了潼关外围,正在准备攻城。 一万人已经是非常庞大的数量,十万人以上的军队,可谓漫山遍野。 数量众多的叛军挤在潼关之外,狭窄的道路两边满是叛军的帐篷。 叛军连营二十里,但能够起作用的,依然还是潼关正当面的一万多精兵。 初掌大权的安庆东来到前线,为准备攻城的叛军激励士气。 当天下午,叛军就发起了第一次攻城。 两千多名叛军士兵排着散乱的队形,扛着云梯朝潼关方向冲了过来。 叛军的士兵呈现出两个极端。 一些叛军敢死队披着重甲,手里拿着长刀或者铁锤,脚步看起来异常沉重。 另一些叛军则是上身赤倮,举着盾牌作为防御,箭步如飞的冲向城墙。 潼关上的守军想要反击,天空中忽然下了一场箭雨。 这是真正的“箭雨”。 遮天蔽日的羽箭从天而降,把潼关上方变成了一片灌木林。 无数的羽箭打在石头或者木头上,发出咔咔咔咄咄咄的响声。 躲在城楼里,或者以几面盾牌组成盾阵的士兵,能够侥幸逃脱。 其他落单的士兵,就算手中有盾牌,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铺天盖地的箭雨从不同角度飞来,单个的盾牌并没什么作用。 那些落单的士兵要么被叛军射死,要么身上中了好几箭。 近六千名叛军射手不间断的朝着城墙上射出箭雨,而叛军的敢死队趁着这个机会,将云梯靠了过去。 云梯的前方有“卜”字形挂钩,卡在城墙上之后,云梯本体加上攻城士卒的体重,就算守军用尽吃奶的力气也推不开。 当叛军敢死队即将爬上城墙的时候,铺天盖地的箭雨终于停了。 拿着长枪和弩机的官兵,与那些强壮的叛军在城垛间展开疯狂厮杀。 官兵的武力稍弱,但他们占据了城墙的有利地形,将那些只能单手作战的叛军壮汉刺死。 但叛军这边的先登死士战力强、武者多,很快就占据了一片城墙。 潼关的城墙上可以容纳七八个人并排行走,这样的宽度对于近身血战还是太狭窄了。 叛军的十几个武者控制了一片城墙,官兵想要将他们驱赶下去,却始终无法成功。 为首的叛军武者叫吴双,是安庆东的亲信,已经是三品武者的实力。 在吴双的带领下,十几个武者斩瓜切菜一样砍杀着官兵,却绝不会轻敌冒进。 吴双是武者,更是一名合格的猛将。 吴双的心里非常清楚,就算一口气斩杀几百个官兵,也没有守住这片城墙重要。 只要将这片区域守住,范阳军的同袍就能源源不断的爬上来,将潼关彻底占领。 看着官兵怒发如狂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吴双的嘴角泛起冷笑。 这就是天下第一雄关吗? 一个冲锋就拿下了潼关,将来少将军论功行赏,自己能得到什么褒奖呢? 正在憧憬美好未来的时候,吴双忽然听到自己的同袍大声喊了句“小心”! 吴双侧过头,只见一柄长剑朝着他迅速飞来。 剑柄后面没有主人,只有这么一支狂飙突进的飞剑而已。 第140章 夺门 吴双的心头一片震惊。 作为武者,吴双完全明白一支飞剑代表着什么。 只有高阶武者,才能控制一柄飞剑纵横来去的攻击别人。 吴双怒吼一声,举起手中的长刀,朝那支飞剑砍了过去! 同样是高阶武者的吴双知道,飞剑这种寄托着宿主心神的武器,如果将它强行破坏,控制飞剑的宿主肯定会身心受到重创。 然而那支飞剑灵巧的在空中一个转身,朝着另一名叛军武者飞去。 噗嗤一声轻响,那名叛军武者的胸口被穿透,鲜血从伤口中狂涌出来。 吴双脸色铁青,他知道这种贯穿伤已经没救了。 飞剑在人群中快速飞掠而过,一息之间,又有两名叛军武者被飞剑刺中。 人群中,惊呼声此起彼伏。 那支飞剑的角度异常刁钻,往往利用视线的遮蔽,突然出现在叛军武者的面前,让人防不胜防。 叛军武者接二连三的倒下,又惊又怒的吴双四下张望,终于找到了是谁在捣鬼。 一个年轻书生模样的人,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吴双。 明岳身上没有盔甲,一袭长衫与尸山血海的战场显得格格不入。 吴双怒吼了一声,他也不管那些被飞剑攻击的同伴了,提着刀朝明岳冲了过来。 双方隔着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吴双一眨眼的功夫,就飞掠到明岳的面前。 吴双手中的刀狠狠朝明岳的脑袋劈了过去。 作为军中武者,吴双从来不讲什么虚实招数,只求最简单、最凌厉的一招毙敌。 刀锋落下,却没能劈碎明岳的脑袋。 明岳静静看着那柄长刀,厚重的刀锋发出嗡嗡的响声。 下一个瞬间,长刀的锋刃啪的一声,断成三截! 吴双感到手上一轻,心中顿时知道不妙。 但已经来不及了。 三截短刀,就像是三只夺命的飞燕,朝着吴双迅速飞了过去。 噗噗噗的闷响中,吴双的身体被断刀连续扫过,顿时千疮百孔。 吴双摇摇晃晃的想要站稳,却没发现右腿已经断了。 身体失去平衡的吴双向城墙下摔去。 失去意识之前,吴双看到范阳军的弓箭手朝那个该死的书生射出箭雨。 吴双希望能看到那家伙被射成刺猬的样子。 然而吴双最后看到的,却是漫天箭雨落下,让明岳的周围长出了密密麻麻的“草丛”。 那块区域满是羽箭,但偏偏明岳的脚边一支羽箭都没有。 吴双的尸体颓然落下,砰的一声摔在城墙下的石堆上。 这一抹飞溅的鲜血,只是惨烈攻城战中的一朵小浪花罢了。 叛军的先登死士前仆后继,守城的官兵同样不甘示弱。 双方为了各自的命运浴血奋战。 叛军这一方人多,武者也多,甚至可以将数十名武者聚在一起,组成强大的突击锋矢。 如果没有明岳的,这一天就是潼关的末日。 明岳已经放弃了控制飞剑杀敌的举动,在人群中死战不退。 叮的一声脆响,缺了口的长剑在数次劈砍之后断成了两截。 明岳丢掉断剑,随手从地上拾起一柄大刀,朝着面前的云梯砍了过去。 云梯的搭钩有手臂那么粗,但是在刀刃之下,就像是泥巴一样松软。 铛铛两下,云梯的搭钩被硬生生劈断。 明岳一脚踹在失去搭钩的云梯上。 三丈多高的云梯惨兮兮的向后翻倒,上面的几个叛军士兵发出惊慌的叫喊声。 轰的一声,云梯倒在地上,砸起一片尘沙。 明岳身上的长袍早已被敌人的鲜血染红,他一脚踹翻身边的云梯之后,又朝着其他敌人扑了过去。 战场上也许没有什么绝对的正义可言,但明岳此刻只想守护洛雪,守护长安城的数十万百姓。 为了这天下的安宁,明岳不介意用剑锋劈出一个太平盛世。 叛军士兵死伤惨重,但依然嚎叫着奋力攻城。 这份宁死不退的勇猛,让明岳感到一丝不对劲。 但明岳没有时间仔细思考,只能全心投入到混战之中。 …… 在明岳脚下,潼关的城门附近已经忙成一团。 叛军来的很快,潼关的城门还没来得及完全封闭。 潼关有好几个城门,除了连接官道的中门之外,还有南门、北门、水门。 潼关的中门和南门早就用泥沙土石封死了,水门是专门通行船只的,并不需要太多的封堵。 只有北门,还没来得及用泥土封死。 叛军来袭之后,六十多个民夫在官兵将领的指挥下,用小车推着泥土、石块,源源不断的运到北门的城门后面。 一车车泥土和石块倒在城门板后面,渐渐堆得有一人高。 再过一刻钟,北门差不多就封死了。 指挥封门的将领擦了擦汗,下意识朝四面看了看。 周围人群熙熙攘攘,有官兵的弓箭手小队在朝城墙上狂奔,有惊恐的民夫蜷缩在墙角哭泣,也有官兵在惊慌的大喊大叫。 这一片混乱中,那名将官看到了一群形迹可疑的人。 这是一群强壮的男人,绝大部分人都右手背在后面,或者右手藏在衣服里面。 对方衣衫褴褛,惊慌的发出各种喊叫声,但那个将官从他们的眼中看不到恐惧。 那数十个民壮朝着城门不断靠近,饿狼一样的眼神让那个将官心生警惕。 那名将官退后几步,与自己身后的士兵站在一起。 看到这一幕,带领叛军死士的潘峰怒吼了一声“杀”,然后从背后拿出短斧,率先朝官兵冲了过去。 双方没有叫骂和试探,直接就硬碰硬的打在了一起。 狭窄的区域、激烈的厮杀,这是对个人武力的考验。 叛军的死士战力强悍,而官兵同样有决死之心。 通常是一个官兵上前缠住或者抱住叛军死士,然后另一个官兵趁机杀死或者重创叛军。 虽然用了这种拼命的打法,但把守城门的官兵死伤两三人,才能击倒一名叛军死士。 至于那名最早发现情况不对的将官,早已死在潘峰的刀下了。 手持利斧的潘峰冲到城门边,奋力劈砍着沉重的大门…… 第141章 风卷残云 大斧剁在城门上,发出吭吭的闷响。 即便是潼关的侧门,也用了厚铁皮包裹实木的制作方法。 整个城门重达一千四百多斤,厚度超过两个成年人的身体。 如此沉重的大门,才能抵抗撞城车的攻击。 潘峰的大斧上斗气缭绕,他挥动大斧猛力劈砍,斧头的锋刃在大门上留下一道道痕迹。 铁皮被砍开,褐色的木头碎片纷飞。 潘峰近乎疯狂的劈砍着城门,其他的叛军死士拼命护着潘峰,抵挡官兵的绞杀。 在城墙上浴血厮杀的明岳并不知道脚下又发生了另一场危机,但他感觉到,叛军勇猛的有些过分了。 在潼关的正当面只能排开二十架云梯,现在已经被明岳踹倒了一半。 这种情况下,叛军想要在这次攻势中拿下潼关,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可是叛军士兵像是杀红了眼,数千名弓箭手依然在孜孜不倦的倾泻箭雨,压得官兵抬不起头来。 明岳干脆退进城楼,站在屋檐和盾牌的守护下看着叛军的动向。 叛军的营地中响起隆隆的马蹄声,大队的叛军骑兵朝着潼关的方向猛冲过来。 这批数量在千人左右的骑兵没有正面突击,而是斜斜的向着北门冲了过去。 不需要仔细查看,明岳也知道北门出了大问题。 明岳在城墙上狂奔,然后直接跳下城墙! 呼呼风声在明岳的耳边掠过,地面在迅速与他拉近距离。 城头的官兵和城下的叛军齐声呼喊,被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给震惊了。 明岳当然不是跳墙自杀。 明岳手中的一柄直刀在城墙上划过,发出咔哒咔哒的响声。 刀刃磨损、折断,而明岳下坠的速度也被消减。 抛掉报废的直刀,明岳向着北门的方向狂奔。 不远处,叛军的骑兵拼命抽打着战马,像是一团乌云压向北门! …… 城门内外,明岳和潘峰几乎同时到了。 潘峰的大斧已经砍破了城门,将北门砸出一个半人大小的窟窿。 这么点大小的窟窿虽然还不足以人战马通过,但是对于破坏城门来说已经足够了。 潘峰和他手下的几个死士用一些支撑方木伸进城门破洞,然后奋力破坏城门。 在七八个人的合力撬动下,城门开始变形,露出一个可供两人通过的缝隙。 潘峰大喜,他正准备扩大战果,一个人影从外面冲了进来。 潘峰本以为是范阳军的武道高手,但明岳随手一掌,拍在站在最前面的一名叛军身上。 那名叛军士兵的身材魁梧壮硕,在撬动城门的时候,身上一块块肌肉宛如钢锭。 但明岳一掌拍落,这名叛军士兵口中鲜血狂喷,身上的骨骼发出一连串的爆响。 那名叛军士兵的肩膀垮了下来,然后整个身体发生连锁的塌陷。 寸寸俱断无法支撑魁梧的身体,那名叛军士兵倒在地上,变成了一滩奇怪的东西。 潘峰心神剧震,知道对方是自己生平罕遇的武道高手! 如果不是潘峰的穿着打扮与其他死士相同,也许刚才这一掌就打到他身上来了。 性格莽撞又不失机警的潘峰退后两步,隐入人群之中。 赤手空拳的明岳反手夺刀,同时左手虚探,准确抓住一个叛军死士的脖子。 明岳手掌发力,那名死士的脖子咔嚓一下骨骼断裂! 一瞬间,就有两名死士被杀。 潘峰的心里极为惊恐,因为他清楚看到,那名脖子被掐断的死士明明已经在退后了,但却被明岳的掌力吸了过去。 那是一幕奇怪的情形——死士的脚在不停后退,脖子却向前伸出,然后明岳单手发力就捏断了死士的脖子。 这诡异的场景,让潘峰不得不更加谨慎的躲进人群中。 明岳从叛军死士手中夺走了一柄短刀,然后在狭小的城门洞里大杀四方。 潘峰和他手下的几十个死士前后受敌,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 躲在人群中的潘峰握紧大斧,等待着出手的机会。 终于,潘峰利用同伴的遮挡,隐藏在明岳视线难以看到的地方。 当明岳朝着另一侧挥刀的时候,潘峰猛然上前,大斧从下向上反撩出去。 斧头在空气中划出一道锐利的风响,寒光闪烁的锋刃没有砍向明岳的要害,而是朝着明岳的腿部劈了过来。 潘峰身边的死士还有二十人左右。 潘峰相信,只要明岳腿部受伤,自己这边的死士肯定能将他乱刀砍死。 然而命运与潘峰开了个极大的玩笑。 就在潘峰感到自己要偷袭得手的时候,身体莫名朝后飞了出去。 潘峰的斧头虽然又快又狠,但因为距离的拉远,却没能砍中明岳的腿。 反应很快的潘峰松开手,让斧头旋转着朝明岳的后脑勺劈砍过去。 这一击依然没能成功,斧头莫名在空中顿住,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朝潘峰飞了回来。 厚重的斧头锋刃劈开潘峰的身体,然后将他的肩膀穿透,砰的一下剁进城门洞的墙壁里。 强烈的痛楚让潘峰仰天怒吼了一声。 很快潘峰感到身体没有了力气。 随着大量鲜血从伤口涌出,潘峰感到全身发冷、意识模糊。 潘峰的心情很遗憾,他看着自己那个想杀的人依然活蹦乱跳,心中就越发的痛苦。 城门洞外面的马蹄声已经很近了,潘峰慢慢的闭上眼睛,将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外面的范阳骑兵身上…… 明岳在极短时间内杀光了城门附近的叛军死士,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渍,然后向士兵们说道:“我在外面挡着,你们在里面尽快填土,把北门堵死……” 士兵们紧张的问道:“大人,那你怎么办?” 明岳笑着摆摆手:“你们照做就行了,我自己有办法脱身。” 明岳从残破的城门洞里走了出去。 在不远处,叛军骑兵风驰电掣的冲过来,战马携着千斤之力,狠狠朝明岳撞了过来! 第142章 千军辟易 战马狂奔到了一定的速度,势若风雷足以形容它的威猛。 一匹战马本身的力量就有五六百斤,再加上骑兵的重量,已经奔跑产生的冲击力——千斤之力已经不足以形容它的迅猛。 就算战马前方是一名以防御力着称的重甲步兵,也绝对能把对方撞飞。 但前提是,战马能够撞到对方。 明岳的身形闪动,敏捷的避开了战马的撞击。 收不住脚步的叛军骑兵发出惊慌的喊叫声,然后砰的一下撞在城墙上。 让人感到讽刺的是,所谓的千斤之力全都作用在战马和骑兵身上,不论是马匹还是骑兵,都在城墙上撞得筋断骨折。 血肉模糊的骑兵倒在城墙下面。 叛军骑兵接二连三的冲了过来,他们徒劳的调整着战马的方向,或者挥动手里的长刀,想要把挡在城门口的明岳杀死。 叛军骑兵一个接一个的撞在城墙脚下,看那勇猛的气势,似乎想要用血肉之躯撞塌潼关的城墙。 但那注定是徒劳的。 潼关的城墙底座厚度达到三十七丈,地基深入土壤三丈,就算是地龙翻身,也未必能震塌潼关城墙。 所以叛军骑兵的撞击,连蜉蝣撼树都算不上。 明岳敏捷的闪躲着,他注意到,叛军的骑兵们纷纷收住战马,不再做无谓的撞击了。 那些下马的叛军拿着各种武器,怒吼着朝明岳冲了过来! 明岳苦笑着从地上拾起一柄长枪,心想这又是一场艰难的苦战。 明岳抖动枪杆,韧性十足的枪杆发出嗡的一声龙吟。 枪似游龙,在人群中矫捷的盘旋飞舞。 枪刃的突刺,枪杆的横扫,每一招都力量奇大。 叛军士兵人仰马翻。 长枪的攻击范围比剑、刀都要更大,而这支长枪在明岳的手中,就像是飞腾的苍龙。 枪尖只要轻轻一刺,就准确在叛军的脖子或者胸口留下一个血窟窿。 要害中枪之后,叛军的伤口飚出一道血泉,身体无力的跪倒,然后瘫软在地上抽搐着。 更多的叛军士兵蜂拥而上。 明岳手持长枪大杀四方,那些普通士兵对他来说不会造成太大的威胁。 但范阳军中可不是只有普通士兵。 一个穿着打扮与普通叛军没有区别的家伙,敏捷的闪过了长枪的刺击,然后闪电般的伸出手,试图要抓住明岳的枪杆。 明岳任由对方抓住枪杆,身体鬼魅般快速靠近,一拳打在对方的肋下。 那名好不容易抓住了长枪的叛军武者脸色古怪。 这名叛军武者听到自己体内骨骼断裂的声音。 紧跟着,是强烈的痛楚接踵而至。 那名叛军武者吐出一大口血,带着遗憾倒地身亡。 叛军接二连三的倒下,明岳身边尸体堆积到了半人高。 看似威风凛凛的明岳同样也不好过。 高效而快速的击败对手,所耗费的力量也是惊人的。 尤其是叛军的士兵中混杂着武者,让明岳耗费数倍的力气,并且要时刻保持警惕。 这份体力和心力的消耗,让明岳感到异常疲惫。 好在那些潼关守军的动作还是颇为麻利的,他们在残破的城门后面垒土,用人群传递的方法,很快就将城门堵住了一大半。 就算叛军现在冲过来,也没法从残破的城门顺利通过了。 等城门被石块和土包完全覆盖之后,明岳就可以撤退了。 为了保住潼关和长安城的百姓,明岳像猛虎,像狂狮,在人群中左冲右突,无人能敌。 就算是品阶不错的武者,在明岳的面前也就一两招的事情。 以北城门为中心,密密麻麻的尸体堆积如山。 安庆东在远处看着这一幕,心中百味杂陈。 当日在范阳的时候,安庆东从未想过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居然能够力敌千军。 近千名叛军骑兵已经被杀了一百五十多人。 剩下的人,也不是什么看穿生死的豪杰,他们战战兢兢的围着明岳,挥舞着刀剑却不敢上前。 趁着这个机会,明岳擦了擦脸,拄着长枪在原地休息。 虽然明岳脸色发白,看起来非常疲倦,但谁都不知道明岳还能坚持多久。 “放箭!”安庆东脸色铁青的说道:“放箭射死他!” 随着尖锐的竹哨声响起,叛军士兵纷纷后退,而铺天盖地、遮云蔽日的箭雨再次降临。 箭雨看似可怕,但其实比混乱中的厮杀容易对付。 明岳不需要去管自己周围的羽箭,只需要将“可能”射中自己的羽箭拨开就行了。 明岳手中的长枪挥舞,看似随意、但异常准确的拨打着羽箭。 数波箭雨之后,明岳像是站在茅草丛中,身边到处都是羽箭。 但明岳依旧安然无恙。 城墙上的官兵发出欢呼声,但声音不大。 众人的眼神中都有着忧虑。 明岳拄着长枪,微微弯腰。 即便隔得远,士兵们也看到明岳的胸口剧烈起伏,脸色苍白而憔悴。 官兵们担心明岳力尽而死…… 安庆东则是焦急而暴躁。 明岳那副虚弱的样子,让安庆东感到,只要再加一把劲,就能把明岳杀死。 安庆东大声发布命令,然披着重甲的步兵出战,争取将明岳杀死在城墙根下。 是否能够攻破城门已经不重要了,安庆东敏锐的感觉到,决不能让明岳返回潼关。 否则的话,这对叛军的士气绝对是致命的打击。 范阳军的重甲步卒全身覆盖在甲胄之中,看起来就像个结实的铁罐头。 这些铁罐头手里拿着铜锤、巨斧、长戟之类的重兵器,最擅长近身搏杀。 明岳顿时感到压力倍增。 长枪想要穿透重甲步卒的防御,就需要使用比平时多数倍的力量。 即便如此,枪刃穿透甲胄之后,也不一定能准确刺中心脏或者咽喉这样的部位。 明岳满头大汗、气喘吁吁,他奋力挥动枪杆,重重抽打在一名重甲步卒的胸前。 那名重甲步卒跌跌撞撞的后退,黑铁头盔下面流出猩红的血液。 明岳退了几步,他听到城门里的士兵在大声喊叫:“大人,城门已经堵住了,快回到城里!” 而安庆东似乎也发现了正在后退的明岳准备撤退,他声嘶力竭的喊道:“杀了他!别让他逃了,现在就杀了他!” 第143章 望长安 北门附近的叛军武者拼命冲过来,想要阻止明岳离开。 但明岳的手抓住城墙上垂下的绳子,身体轻盈的向上方跃起。 安庆东愤怒的嚎叫着:“放箭!放箭!射死他!” 无数羽箭朝着明岳飞来。 让安庆东捶胸顿足的一幕发生了:一大片飞箭在空中停顿片刻,然后稀里哗啦朝着地面落下。 至于剩下的飞箭,咔哒咔哒的落在城墙上,然后纷纷掉落。 明岳淡淡一笑,身体越过城墙,返回了安全区域。 明岳朝着关城内走去,身后听到叛军退兵的铜锣声。 估计安庆东现在的心情,已经郁闷到无以复加了? 明岳回到城内简陋的将军府,洛雪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过来。 清洗脸上和手上的血渍,更换衣服,这些事情足足忙了一刻钟。 十几个将官在旁边静静等着,眼神中没有什么不耐烦。 军中最敬佩强者,像明岳这样能够在千军万马之中全身而退的,足够赢得所有人的尊重。 简单的清洗之后,明岳向同袍们抱歉的笑笑,然后招呼大家坐下。 伤亡的大致情况已经出来了:官兵死五百多人、伤三百多人,其中一半是被箭雨射伤的,而死者差不多都是先登死士造成的。 一场攻城战,官兵死伤八百多人,代价已经颇为惨痛。 叛军的伤亡则更大。 趴在城墙上的官兵简单统计之后,确认有两千多叛军死在了城墙上下。 这些叛军死的很憋屈——他们受伤之后本来还有机会生还,但是叛军接下来不停释放的箭雨,将这些原本来有点希望活下来的叛军伤员,全都被射死了。 一比三的伤亡对比,虽然不算特别高,但将军们还是颇为高兴。 因为这第一批攻城的,明显都是叛军之中的精锐战力。 军心不稳的守军对上士气如虹的叛军精锐,能够打出这样的战绩,已经算是不错了。 明岳微笑着向众人说道:“范阳军自称天下精锐,结果在咱们潼关还是碰的头破血流,看来安旭山的部属也不过如此了。” 将军们非常凑趣的跟着笑了起来。 众人站在沙盘前轻声商议着守城的事情,明岳盯着沙盘,忽然向一名将领沉声问道:“周平,潼关周围,应该还有不少小路?” 那名叫周平的将领点点头:“大人放心,潼关附近的小道无法通行大队人马,山中还有不少烽火台,如果敌人想从崤山栈道通过,守军肯定会发出警报的。” 明岳皱眉问道:“那几条栈道,会不会出问题?” 周平本来想说“保证没事”,但是看着明岳沉重的脸色,他也不敢妄下断言了。 “我派人过去看看,”周平有些不确定的说道:“正好这几天烽火台那边也该接收补给了,我让人过去看看……但愿那边没事。” 听着周平很不确定的语气,明岳暗暗叹了口气,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雄关坚城,久攻不下的话,攻击的一方必然会出现绕路、袭扰后方的举措。 范阳叛军的兵力占据绝对优势,他们甚至可以在崤山之中开发出一条山道,直取潼关的后方。 而潼关的后方,是大量的粮草辎重、逃难百姓。 更远一点,潼关后方是毫无戒备的长安城。 明岳身在潼关,可是他依然能够想象长安城现在的歌舞升平、繁荣安乐。 这个承平数十年的都城,对于即将到来的战争,是毫无准备的。 在皇帝、太子,乃至那些文武官员,叛军不过是文报之中的一个数字,而不是穷凶极恶的杀人狂。 只要当那些杀气腾腾的叛军狞笑着出现在他们面前,那些高高在上的贵人,才会知道战争的残酷。 将军们各自去忙碌之后,明岳拿出纸笔,再次给太子写信。 在信中,明岳向太子强调,一定要有叛军兵临城下的思想准备。 潼关并不是永不沦陷的堡垒,如果出现意外,叛军将长驱直入、快马加鞭的杀向长安。 到时候兵力不足的长安只有束手待死而已。 叛军的凶残狡诈,太子是见识过的。 明岳希望太子能够劝谏皇帝陛下,让长安城做好坚守待援的准备。 放下笔之后,明岳将信函封好,交给两名东宫护卫快马加鞭送往长安城。 从潼关到长安,快马加鞭也就一天路程。 第二天中午,两名侍卫便将信函交给了太子李扩。 看着明岳在信上的孜孜劝说,李扩唯有苦笑而已。 什么坚守孤城、什么万全准备、什么谋划退路,对于皇帝陛下来说,估计全部都是狗屁。 李扩那位亲爱的父皇,正在筹划着大军东征,将叛军杀得落花流水,然后收复失地、光复江北。 皇帝存着这样的心思,怎么可能安排长安的防守事务? 愁眉苦脸的李扩想了半天,他颇为重视明岳的建议,所以还是换了衣服,进宫来找皇帝陛下。 来到御书房,只见皇帝陛下穿着龙袍,在书案前批阅奏折。 娇媚而年轻的苏贵妃坐在皇帝旁边,正在给皇帝研墨润笔。 听到脚步声,皇帝抬头看了李扩一眼,然后继续低头看奏折。 李扩自然知道自己父亲的臭脾气,他向贵妃行了个礼,恭恭敬敬的站在一边。 “你有什么事情?”过了片刻之后,皇帝终于开口了:“是不是也想领一支兵去攻打叛军?” 说着,皇帝陛下抬起头冷笑道:“这次平叛的主帅,我选了老将哥舒瀚海,你就别想着抢这份功劳了。” 听到哥舒瀚海的名字,李扩嘴里发苦,不禁失声说道:“父皇,你怎么这么糊涂?!” 皇帝的脸色立刻沉了下来:“逆子,你竟敢这么跟朕说话!来人,把他赶出去!” 第144章 哥舒夜带刀 李扩的牛脾气上来了,他甩开大内侍卫,不甘示弱的喊道:“父皇!哥舒瀚海现在的情况你难道会不知道?!他都病成这样了,怎么领兵打仗?” 皇帝气得脸色发青,苏媚儿在一边轻声劝道:“陛下,太子说的也有些道理,你还是听听他的意见。” 苏贵妃在皇帝面前说的话,比什么都有效。 皇帝摆摆手,他让侍卫们离开,然后沉着脸坐在书案前生闷气。 太子李扩的忧虑,其实并非没有道理。 哥舒瀚海,是皇朝镇守西陲的名将。 与安旭山等少年从军的将领不同,哥舒瀚海四十岁从军,五十岁才当上将军,如今已经六十五岁了。 哥舒瀚海镇守西陲,可谓战功赫赫。 长安城有人作诗夸赞他:“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 这些律诗对哥舒瀚海有着极高的赞誉,让哥舒瀚海声名大振。 但哥舒瀚海并非完人。 如今的哥舒瀚海更是一个病人! 哥舒瀚海好酒如命,自从在西部边陲立下大功之后,饮酒更加无度。 去年初秋,哥舒瀚海饮酒之后突发风厥,昏迷许久之后才被救醒。 这一病之后,哥舒瀚海嘴眼歪斜、半边身子行动不便,眼下正在长安城养病。 这样一个说话咿咿呀呀、身体半身不遂的病人,让他带领长安城的数万后备军去反击范阳叛军,与送死有什么区别。 就连哥舒瀚海自己,都不敢奉旨出征,所以躲在府邸中托病不出。 听着太子李扩喋喋不休的抱怨,哥舒瀚海也终于爆发了。 “我难道不明白哥舒瀚海病了?!”皇帝陛下指着李扩的鼻子喊道:“既然如此,我派你去对付叛军如何?要是不能取胜,我亲手砍了你的脑袋!” 吼了几句之后,皇帝陛下捂着胸口,一脸气愤的说道:“你就知道理所当然的胡说八道,哪里知道父皇的苦衷!” 李扩跪下请罪,然后流着泪将皇帝陛下扶到椅子上休息。 事实上,皇帝陛下非要哥舒瀚海出征,也是没有太好的办法。 皇朝的兵力部署,一直都是外实内虚的风格。 在西边、北边,皇朝部署了重兵,用来抵御蛮族的入侵。 为了战事的随机应变,皇帝还设置了节度使,让他们管理着当地的兵权政权,大小事务可以自行决断。 如此一来,蛮族虽然控制住了,但安旭山这样的野心家也就随之而生。 老皇帝何尝不想找个能征善战又忠诚可靠的年轻将领,但却始终找不到人罢了。 无可奈何之下,老皇帝只有选择了老朽废病的哥舒瀚海。 听着父皇絮絮叨叨的话语,李扩这才知道,自己想的还是过于简单了。 …… 傍晚时分,心情沉重的李扩离开宫廷,烦闷而又担忧。 皇帝将所有的赌注都押在潼关和哥舒瀚海身上,一旦哥舒瀚海也叛变了,或者潼关不幸失守了,到时候该怎么办? 似乎除了连夜逃走之外,再没有其他办法…… 心情烦忧的李扩让人掉转车马,去街市上买了些名贵的药材,然后亲自送到哥舒瀚海府邸中。 几天后,哥舒瀚海感念皇恩、抱病出征。 跟随哥舒瀚海出征的,是六万多长安子弟。 这些人都是新募集的士兵,绝大多数人从未上过战场。 甚至有一半人从没摸过兵器。 从军之前,他们不过是长安城附近的农夫、商贾、工匠、无赖子…… 但现在大敌当前,老皇帝哪还顾得上这些? 年迈的哥舒瀚海已经不能骑马,他坐在马车里行军。 随着马车的摇晃,哥舒瀚海也是心潮起伏。 从军二十五年,哥舒瀚海知道这次出征,恐怕是凶多吉少。 如今能做的,唯有带领大军死守潼关,等待叛军发生内讧或者变故。 就在哥舒瀚海呆呆出神之际,前方传来士兵们的欢呼声。 一个惊人的消息传入军中:安旭山死了! …… 攻陷洛阳之后,安旭山就一直病着。 安旭山的身体时好时坏。 有时候天气干爽凉快,安旭山的身体会好几天。 但绝大多数时间,安旭山都是病痛难耐。 如今的安旭山,说眼睛红肿,几乎处于失明状态。 在安旭山肥胖如猪的身上长出了不少毒疮,全靠药膏控制病情,才暂时没有更加的溃烂或者疼痛。 安旭山的病,在安庆东的严令之下,禁止向任何人向外提起。 除了严密封锁消息之外,安庆东还开始紧紧抓住兵权。 可以说,安庆东已经做好了父亲病逝、自己接管所有权力的准备。 这里面,史四明依然是个绕不开的坎。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安庆东和他的哥哥一样,也给史四明发出了命令,让史四明到洛阳来,参加安旭山的登基大典。 然而让安庆东无比恼怒的是,史四明对他的命令置若罔闻,不但没有来洛阳,甚至连敷衍性派出个信使都没有。 自知时日无多的安旭山病困于皇宫,他的身上长着一块块毒疮,病发的时候痛苦的满地打滚。 除此之外,安旭山的双眼,已经无法再看清楚十步以外的任何东西。 今天,安旭山又不高兴了。 因为安旭山听说自己的儿子安庆东从前线回来了。 安旭山如今只有一个儿子。 可是这个儿子回洛阳后,没有即刻来拜见。 这让安旭山非常生气,他让自己的亲信李猪儿专程去质问安庆东。 “他问我为什么不去拜见?”安庆东一脸莫名其妙的喊了起来:“他自己说了,没有他的传召,谁都不准去见他!我怎么敢擅闯宫禁?!” 看着暴怒的安庆东,李猪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赔礼。 安庆东大度的挥挥手:“好了,本王不怪你,你好好照顾我父亲!” 李猪儿又磕了两个头这才起身。 李猪儿正准备离开,忽然安庆东又大声说道:“李猪儿,你给我回来!” 李猪儿连忙又重新跪下:“少将军有何吩咐?” 安庆东看看左右无人,他压低声音问道:“李猪儿,你跟我说老实话,我父亲最近的情况如何?” “大人的身体不太好,情绪极为暴躁,”李猪儿跪在地上一五一十的禀告:“有人进献了一些曼陀罗草,大人的疼痛稍有减轻,但毒疮还是时不时发作。” 安庆东沉默了,他眼珠子转来转去,似乎在考虑什么…… 第145章 中秋庆典,月未圆 第145章沉默片刻,安庆东淡淡说了句“我知道了”,便随意挥挥手,让李猪儿离开了。 李猪儿跪在地上,用膝盖跪行而出。 离开房间之前,李猪儿看了看呆呆出神的安庆东,不由得心中暗暗冷笑。 除了明岳先生之外,自己这个阉奴,在这些人的眼中宛如猪狗一般毫不起眼。 确实,安庆东的眼中根本没有李猪儿——哪怕李猪儿也算是个有品阶的太监。 所以李猪儿对明岳很敬佩、很感激、很亲近。 回到自己住处,李猪儿恭恭敬敬的向着房间的阴影处拱了拱:“先生,后面该怎么办?” “照我说的做就好……”明岳淡淡的声音在帷幕后面响起:“最起码,先得让安旭山的身体好起来。” 李猪儿不解的看着从阴影中浮现的明岳。 难道,安旭山不是死了更好吗? …… 第二天,安庆东假装恭恭敬敬的样子,来到洛城行宫拜见安旭山。 让安庆东意外的是,他被拒之门外了。 “这到底怎么回事?!”安庆东恼火的揪着李猪儿低吼道:“你这么个阉奴也敢消遣本将军了?!” 李猪儿吓得不轻,他战战兢兢的说道:“少将军,今天早晨王爷他清醒了,刚才我请示了他,他不想见你,说是请少将军回去安心等待传召就行。” 安庆东气得满脸通红:“胡说!我父亲为什么不想见我?” 李猪儿结结巴巴的说道:“也许是因为王爷的身体不适,不想被人看到他真正的病情?” 安庆东怒气冲天的丢开李猪儿,跺了跺脚转身离去。 一连三天下来,安庆东没有过来拜见肥胖而病重的安旭山,在他自己的府邸中忙忙碌碌的处理军务。 而病重初愈的安旭山也没有召见他唯一的儿子。 事实上,就算两人见面,双目失明的安旭山也看不见安庆东了。 三天前的晚上,御医给安旭山服了猛药,缓解了他的病情。 但是药物的副作用,让安旭山原本红肿不堪的眼睛彻底瞎了。 为了查找病源,李猪儿带人在宫中四处寻找,最后找到了一个蛊毒木偶。 巫蛊诅咒之术,对于任何一个君王来说,都是挥之不去的噩梦。 安旭山非常害怕。 万一那逆子趁着自己不能视物的时候,再次下蛊毒害自己怎么办? 安旭山已经认定了是安庆东下毒,对这个儿子已经恨之入骨,再也不愿见他。 怀着这样仇恨的心情,安旭山在病痛中苦熬了三天。 三天之后,就是中秋节了。 中秋佳节,作为双方唯一的亲人,安旭山必须见一见安庆东和文武百官了。 安旭山是皇帝钦封的郡王。 如今安旭山造反,但尚未称帝,只是自称“燕王”、“燕军”。 但所有人都知道,安旭山的权力和地盘,与皇帝也没有太大区别了。 中秋佳节,安旭山强撑着病体,去行宫大殿上接受文武百官的朝拜与庆贺。 安旭山本不想抛头露面,但是现在外面对他的健康已经是猜测纷纷了。 再不露面,安旭山担心自己跟死人没什么区别了。 但此时的安旭山,其实已经病成了一堆长满毒疮的肉山。 安旭山换了一身锦袍,身上洒了不少香料,然后在李猪儿等人搀扶下,吃力的爬上软榻,然后由侍从们一路抬着他,到殿上去参加中秋庆典。 那臃肿的身体在软榻上晃晃悠悠的,安旭山努力睁开失明的眼睛,让自己显得威风一些、精神一些。 大殿内外一片寂静,文官武将肃然站在大殿两侧,看看安旭山,又看看安庆东。 没人敢说话。 众人用鄙夷又怜悯的目光看着安旭山被人扶上宝座。 安庆东撇撇嘴,心想这一堆腐臭的躯壳,哪还有半点君临天下的威仪? 群臣跪倒,磕头见礼,然后说出自己的祝祷之辞。 双目不能见物的安旭山瘫坐在椅子上,他不耐烦的听着那些安泰、平安之类的奉承话,心中充满了愤怒。 大臣们的心情则是渐渐放松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交头接耳,大殿上响起嗡嗡的交谈声。 这细微的交谈声,让安旭山格外难受。 作为一个病人,作为一个多疑的病人,安旭山感觉自己的尊严受到了极大的侵害。 只是安旭山从未想过,他手下的官员武将居多,而且还有一部分是胡人。 这些人性格粗豪,又没经受过宫廷礼仪的训练,窃窃私语、交头接耳岂能避免? 在这嗡嗡的交谈声中,安庆东和严松的谈笑声,让安旭山听着格外刺耳。 范阳刺史严松,算是整个叛军的文官之首了。 安庆东和严松站在安旭山的左右两边,两人的交谈,一字一句都进入了严松的耳朵里。 两人在谈论潼关的战事发展。 安庆东对潼关的防御束手无策,而严松则是建议转为攻略江南之地。 两人自顾自商议,好像完全忘了询问安旭山。 这份不快在安旭山心中不断膨胀,让安旭山终于住爆发出来。 躺在宝座上的安旭山有气无力的说道:“肃静!谁让尔等在大殿上嬉笑的?” 安旭山很想表达自己的愤怒,他尽量把自己的语气用的严厉一些。 但是,身体虚弱的安旭山声音很小,除了安庆东和严松、李猪儿听到之外,其他人还是那儿自顾自的谈笑风声。 见无人理会自己,安旭山气得拼命拍龙椅扶手。 李猪儿明白安旭山的意思,连忙挥着手,大声让众人保持肃静。 行宫大殿里终于安静下来。 安旭山看着前方冷冷说道:“跪下!” 安庆东自然是听清楚了安旭山的话语。 他莫名其妙的看着自己的父亲问道:“父亲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跪下!还不给我跪下!”安旭山气喘吁吁的喊道:“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狗东西!你给我跪下!还有你,严松你这个混蛋,你也跪下!” 严松一脸茫然,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文武大臣也是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虽然眼睛看不见,但安旭山对儿子的了解可是彻头彻尾。 安旭山冷冷道:“安庆东,你这个大逆不道的畜生,最起码的父子之道,也不再讲究了吗?我让你跪下,你竟始终不肯屈膝吗?!我还没死呢!” 第146章 行宫密谋 安庆东郁闷地翻了个白眼,不情不愿的跪了下来。 行宫大殿里的官员们互相看了看,纷纷陪着安庆东跪了下来。 只是这么一来,安旭山听着窸窸窣窣的跪拜声,心里却是更生气了。 安旭山在李猪儿的搀扶下站了起来,他用手指颤巍巍的指着前方:“逆子!逆子啊!还有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东西!我还没死,你们就敢把我视若无物了吗?!今天我要狠狠的教训你们!” 安旭山胖乎乎的手四下乱摸。 众人不知所云,李猪儿却很明白安旭山的心思。 果然,安旭山解下自己的腰带,劈头盖脸的朝前方抽了过去。 事发突然,跪在最前面的安庆东被安旭山抽中了脸。 跪在身边的严松过来阻拦,也被安旭山狠狠抽了一下。 安旭山虽然失明,但力气也还有一点。 严松是个文弱书生,痛得惨叫一声摔倒在地上。 安庆东拉着严松后退,只见安旭山还在那里胡乱挥动腰带。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安旭山已经瞎了! 愤怒的安旭山还要继续打,李猪儿连忙拦住他:“燕王息怒,大人息怒!” 安旭山哪里肯罢手? 抡着腰带的安旭山乱抽乱打,李猪儿挡在安庆东面前,被安旭山重重抽了两下。 李猪儿顺势倒在地上,他爬过来搂着安旭山的大腿:“燕王,您身体为重,不要气坏了身子啊!” 安旭山发泄了一阵子,他身体原本就虚弱,也就顺势倒在椅子上喘粗气了。 休息了片刻,安旭山坐在龙椅上余怒未消:“滚,你们都给我滚!没有我的命令,你们谁不得离开洛城!” 众人都觉得安旭山是疯了、糊涂了。 现在大军还在跟朝廷作战,所有人都不得离开洛城,谁来指挥军队? 安庆东颇为郁闷的说道:“父王您在气头上,不如先歇息歇息,待父王您的身体好了,我们再来一起商议军情。” “这么说是要撇开我了?”安旭山又愤怒起来:“逆子,你这么独断专行,莫非以为我不敢杀你!?” 一个“杀”字,让周围的气氛变得森冷起来。 平时大家说安旭山是“天命所归”,但谁都知道,安旭山和他们这群燕军将领,无非是造反起家、抢夺天下的一批逆贼罢了。 武人以刀剑说话。 安旭山口中的杀了安庆东,绝不是开玩笑或者说气话而已的。 由于安旭山眼睛看不见,安庆东不再跪拜,而是缓缓站了起来。 安庆东身后,文武官员们看着瞎了眼的安旭山,多多少少都露出轻蔑的眼神。 只有李猪儿…… 这个被安旭山亲手阉割的李猪儿陪着笑脸说道:“燕王息怒,少将军息怒,我李猪儿虽然没读过书,但也知道虎毒不食子,燕王和少将军何必为了这点小事伤了父子之情呢?燕王,少将军可是您的亲生儿子呀。” 安旭山似乎心软了,他哼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 李猪儿连忙上前询问,与其他侍从一起,无比吃力的抬起三百多斤的安旭山,将安旭山送回寝殿。 安庆东和严松两人犹豫了一下,默不作声的跟了过去。 安旭山回到寝宫,他休息了片刻之后问道:“李猪儿,那个逆子走了没有?” 李猪儿下意识看了看外面。 安庆东和严松脸色都很难看,严松朝李猪儿轻轻摇头。 “少将军已经走了,”李猪儿不敢忤逆,他轻声说道:“燕王您好好休息。” “我怎么休息?那个逆子都快把我气死了!” 安旭山愤怒的咆哮着,口中发出一连串恶毒的咒骂。 李猪儿无奈的上前问道:“王爷,您别动怒了,身体可好些了?毒疮还痛吗?” 听到“毒疮”两个字,安旭山不禁全身一哆嗦,只觉得那些毒疮又开始痛痒起来。 “这帮居心叵测的混脏东西!”安旭山咬牙说道:“等我的病好了,一定要杀了他们!” 这是安旭山今晚再次说起要杀掉儿子的事情。 安庆东的脸色铁青,他默不作声,表情阴森的拂袖而去。 安庆东并没有走远,他站在寝殿门口冷冷看着李猪儿。 李猪儿蹲在安旭山身边劝说了几句,然后借口去找大夫,也是快步离开了寝殿。 寝殿外不远处,安庆东和严松两人相对而立,正在轻声交谈。 李猪儿走得近了,可以听到严松正在向安庆东说话:“少将军,先前这位燕王殿下的话,您可都听到了?不知少将军作何打算?” 安庆东板着脸默然不语。 李猪儿走过来,他礼貌的跪下磕头,含泪哀求安庆东和严松不要生气。 不管怎么看,李猪儿都是个想要息事宁人的好奴仆。 “我并没有生气!”安庆东叹息着说道:“李猪儿,你也起来!此事你也是受害者,本将军相信你的忠诚,所以你不必惶恐。” 严松皱着眉头再次追问:“少将军,现在燕王已经神智糊涂了,您到底如何决断?” 安庆东恼怒的跺着脚:“决断?我能有什么决断?!想不到他如此憎恶我,竟然想要杀我!唉,我真不知该拿他如何是好。” “既然如此……”严松淡淡说道:“那不如我们动手杀了他?免得反受其害!” 严松的语气平淡,就像是在说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严松用这种云淡风轻的口吻,向安庆东提出了弑父的恶行。 安庆东虽然有点思想准备,但依然愣了,好半天说不出来。 “你居然让我弑父?!”安庆东低声咆哮:“严大人,我安庆东怎能做这种不忠不孝的事情?” 严松笑着耸耸肩说道:“少将军如果心软不愿意动手,就让猪儿兄弟动手便是了,反正燕王现在满身都是病,大家也是看到的,说他暴病而亡,又有谁会怀疑呢?” 李猪儿跪在地上听得满头大汗,低着头不敢作声。 李猪儿偷眼看了看安庆东,也不知道他会如何决断…… 第147章 死之将至 李猪儿还没有说话,安庆东已经破口大骂起来。 “严松你这个混蛋!”安庆东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父亲对你们这些部属,是何等的厚爱有加!你严松现在居然想着要反噬其主,你真是丧尽天良!我安庆东宁死也不跟你这种人同流合污!” 安庆东怒冲冲的训斥严松,这一副忠肝义胆的样子,老虎看了都会潸然泪下。 严松在旁边唯唯诺诺的听着,不停向安庆东道歉。 安庆东装模作样的发了一会儿脾气,然后斩钉截铁的说道:“此事不用再提!哼,若是李猪儿动手,与我亲手弑父有何区别?” 严松呵呵一笑:“既然如此,那我们就等着燕王赐死咱们……反正就算燕王身体不佳,下令杀人的力气总还是有的。” “严大人你就别说这些风凉话了!”安庆东皱眉,神情颇为担忧:“也不知道父亲的身体到底如何了?这几天看起来似乎有点起色,但神智却如此昏聩……李猪儿,你来说说,他到底如何了?” 看看附近没有任何人,李猪儿低声说道:“大人身上的毒疮很严重,大夫说治是治不好了,只能用药物延命……而且药物都有毒性,会让大人的脑子不太好。” “唉,燕王的病实在是一种折磨啊!”严松捋着胡子淡淡说道:“少将军,若是燕王能够早日解脱,你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失为一份孝心呢。” 这次安庆东没有勃然大怒,他仰天长叹,然后跺了跺脚:“罢了,我军务繁忙,也不想管这种事情了,过几天我再来看望父亲。” 说完,安庆东一拂袍袖,转身匆匆离去。 李猪儿这时候还半跪在地上,他看着安庆东的背影说不出话来。 这便是刚才还孝感动天的少将军吗? 严松笑眯眯的将李猪儿从地上扶起来:“你啊,少将军的意思,你可都懂了?” 李猪儿茫然看着严松:“严大人,我什么都不懂。” “少将军的意思是,可以动手了!”严松微笑拉着李猪儿的手,语重心长的说道:“这件事嘛,少将军毕竟是儿子,不好开口说什么,我们这些下人,应该帮他把事情处理好。” 处理好? 原来弑父这种事情,还是需要别人帮忙处理的吗? 李猪儿苦着脸向严松说道:“严大人,我只是个阉奴,哪里做得了这种大事情?” “要做这事的只能是你了!”严松无奈的苦笑道:“少将军终究是人子、孝子,不忍心动手也是难免的。其他的大臣,或者说我本人,就算有心,也不能随意通过宫禁,更不需带着刀剑入宫那是招人非议的啊……只有你最方便动手了。李猪儿,如今燕王神智昏聩、见人就杀,你若是处理好此事,满朝的文武官员没人会责怪你,反而会大大感激的。” 不等李猪儿回复,严松就继续说道:“等燕王死了,你说他重症不治便行了,有我和少将军在,难道还有人敢来验尸不成?再说燕王病入膏肓是所有人都看到的,死了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嘛。” 李猪儿为难的说道:“严大人,能不能容我考虑两天?” “你慢慢考虑……”严松无所谓的笑笑说道:“等我们那位疯疯癫癫的燕王下令把我们全部砍了脑袋的时候,但愿你在兵变之前还有时间慢慢考虑。” 李猪儿顿时觉得脖子后面直冒冷气。 等李猪儿醒过神来,发现严松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李猪儿向侍女和大夫嘱咐了几句,让他们好生照顾安旭山,然后便回到自己的住处。 摇曳的灯光下,李猪儿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过了好半天,李猪儿轻声说道:“先生,你预料的一切都没错……安庆东让我杀了那头肥猪。” “恭喜你可以报仇雪恨了,”明岳的声音从暗影处传来:“我会向太子殿下奏明你的功绩,等叛乱平定,必不负你。” 李猪儿摇摇头说道:“先生,你知道我不想要什么报酬的。” 看着面前的灯火,李猪儿他咬牙说道:“安旭山让我家破人亡,又亲手伤残我的肢体,让我成为阉奴,我忍辱负重这么多年,今天我要他血债血偿!” 明岳平淡的声音说了句“别急”。 “先等几天,”明岳轻声说道:“等他们迫不及待的时候,会给你递刀的。” …… 李猪儿耐心等待了三天后,严松表情阴森的出现在李猪儿面前。 李猪儿非常惊讶。 这里是洛城行宫。 虽然安旭山病重,但宫门外有不少武士把守。 这些人算是安家的亲信,他们严守宫门,任何人都不许擅自入内。 安旭山没有传召严松,严松却出现在这里…… 看来,就连那些最忠心的武士也不可靠了。 “李猪儿,你考虑的怎么样了?!” 严松的三角眼里透出浓浓的杀意:“李猪儿,我把刀子给你带来了……要么你让他死,要么你自己死!” 严松捧着一柄精光四射的长刀,递给李猪儿。 李猪儿双手颤抖,从严松手中接过刀。 刀,是范阳军的制式长刀。 这是一柄双手握持的长刀,可以马战,也可以步战。 刀刃很长很锋利,刀背厚实,适合劈砍。 对付安旭山这种身宽体胖的人,这种重型长刀最合适不过了。 李猪儿接过刀,他无奈的说道:“严大人,我会亲自动手……但是,请再等等……等天黑。” 正所谓月黑杀人夜。 天黑了才好杀人。 黑漆漆的夜色,总是可以掩盖许多丑陋的东西。 李猪儿同意动手之后,严松没有走,他在洛城行宫里找了个房间坐下,美滋滋的喝着茶,慢悠悠的等着好消息。 安庆东或者严松不是不能动手杀死安旭山,但他们有着各自的顾忌。 作为儿子的安庆东,恐惧弑父的罪过落在自己头上,所以打算借手他人。 而严松同样不愿意承担弑主的恶名。 但李猪儿可以。 第148章 生命,没有贵贱 李猪儿有机会动手杀死安旭山,更有欲望杀死安旭山。 对于看似忠诚的李猪儿来说,他从来都不曾忘记幼年时恐怖的日子。 李猪儿的族人,被安旭山骗到范阳军营地,以参加宴会喝下美酒。 然后,无数人一个个倒在血泊中。 其中便包括了李猪儿的父兄。 除了父母之仇外,还有那个莫名其妙的夜晚。 醉酒的安旭山一刀阉割了李猪儿。 少年奴仆的血直射到了帐篷顶上,痛得李猪儿几乎当场死去。 安旭山随手抓了些炉灰抹在李猪儿的伤口上,他的伤势莫名其妙的就好了。 虽然李猪儿的血海深仇很多人不知道,但是李猪儿被安旭山阉割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 奇怪的是,大多数人都知道、都记得这些事,似乎只有安旭山忘记了李猪儿的伤痛。 就仿佛安旭山觉得自己一刀阉了李猪儿,这个卑微的阉奴应该感恩戴德。 而李猪儿也确实表现出一个奴仆的忠心。 也许,在安旭山心中,像狗一样忠诚的李猪儿,真的就像是猪狗一样卑微的存在。 安旭山从未正视过这个阉奴。 直到今天…… 李猪儿将长刀收好,然后开始为今晚的弑主做最后准备。 侍卫和宫女们一个个被派遣离开,大夫准备的安神汤药中,被李猪儿加了些药物。 即便如此,强烈的病痛,也依然让安旭山睡不踏实。 中秋节之后,安旭山每天夜里都生存在一个充满恐惧的黑暗世界里。 安旭山担心自己的床下又被人放了蛊毒木偶,担心自己的病越来越重,担心自己瞎了以后安庆东和严松会夺权,担心朝廷的大军会趁势反击。 安旭山担心的事情很多,但他唯独没有担心过身边那个卑微的李猪儿。 雄狮不会担心蝼蚁,飞龙不会在乎雨燕,安旭山自然也不会担心一个小小的阉奴。 入夜了,安旭山在床上痛苦的哼哼着,李猪儿站在边上冷冷看着他。 宫殿里面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只有李猪儿无情的凝视。 因为痛苦,安旭山睡不踏实,所以这位燕王时禁止下人走动或者说话。 甚至连打更的声音也是被禁止的。 整个洛城行宫,就像是坟墓一样死寂。 李猪儿站了很久,然后缓缓从墙边拿出长战刀。 刀光如水,寒光在深青的刀刃上转动。 这是一柄好刀。 李猪儿咬咬牙,然后把刀举了起来。 躺在床上的安旭山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纯粹是出于多年征战的直觉,安旭山感到危机的来临。 已经失明的安旭山睁开灰白的盲眼,朝前方厉声喝问:“谁?!” 虽然安旭山的声音不大,但李猪儿还是心神剧震。 一方面是因为心情的紧张激动,另一方面也是安旭山十多年的威严,所以李猪儿这一刀落下的时候,不可避免的偏了。 锋利的刀刃带着风声落下,但没有砍在安旭山的脖子上。 这一刀偏得有点远,锋利的刀刃重重砍在安旭山肥胖的腹部。 厚厚的脂肪无法抵挡钢铁,安旭山感到一阵剧痛。 安旭山惨叫着,他瞪大眼睛,颤巍巍的伸出手,看起来想要抓住什么。 也许连安庆东都不知道他父亲要抓住什么。 只有李猪儿知道,安旭山想干什么——作为武将,安旭山的床头边永远藏着一柄刀。 今晚,这把刀早就被李猪儿拿走了。 安旭山惶恐愤怒的样子,让李猪儿心里充满了复仇的喜悦。 李猪儿带着快意的笑容再次举起了刀,朝着相同的地方砍去。 连续三刀,安旭山肚破肠流,但一时间却又不得死去。 安旭山满是肥肉的脸不停颤抖,他痛苦的嘶声喊道:“家贼!家贼难防啊!” 李猪儿默不作声的站在床边,脸上带着笑,眼中流着泪。 而安旭山痛苦的在床上挣扎着,他几乎断成两截,鲜血大量涌出,让床榻变得一片泥泞。 片刻之后,安旭山终于没有了半点声息。 李猪儿提着血淋淋的长刀,他想告慰祖先,却忽然想起一件要命的事情。 这么多年了,李猪儿竟记不起自己原来的名字了。 李猪儿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今后该何去何从。 安旭山的遗体摆在床榻上,好大一堆肥肉和血污。 血腥味,毒疮的腐臭味,让人想吐。 然而李猪儿哈哈大笑,似乎感受到人生最快乐的事情。 随着李猪儿的笑声,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大胆李猪儿!”严松带着一群武士走进来,他又惊又怒的喊道:“李猪儿,你竟然敢弑主行刺!来人,把他给我拿下!” 李猪儿斜眼看着严松,似乎第一次看清楚了这个高官的丑恶嘴脸。 武士们抽出兵器朝李猪儿走来。 生无可恋的李猪儿将长刀丢在地上,脸上露出解脱的笑容。 大仇已经报了,李猪儿的心中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就在李猪儿准备引颈就戮的时候,一道剑光从黑暗中亮起。 飞剑破空而来,连续击飞两个武士的兵器之后,朝着严庄飞了过来。 严庄吓了一跳,他跌跌撞撞的后退,口中大声喊着救命。 如果是在以前,肯定会有很多人来解救范阳军地位最高的文官。 但现在,安旭山死了,大家对未来没有任何希望。 谁也不愿意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而拼命了。 大家都很清楚飞剑意味着什么。 这是一个境界极高的人潜伏在洛城行宫中。 对方可能是安旭山最忠诚的护卫,现在来给安旭山报仇了。 谁都不想死,谁都不想管。 所以,那些曾经很忠诚的武士纷纷退后,只留下一个严庄独自面对飞剑。 看着寒光闪烁的飞剑朝自己脖子刺了过来,严庄吓得裤裆里一片淋漓。 好在飞剑的速度忽然缓了下来,才让严庄没有丢脸的吓出尖叫声。 飞剑悬停在严庄的脖子前方,而宫殿里响起一个平淡而略带调侃的声音:“严松大人果然好胆色!” 严庄壮着胆子怒吼:“你是谁?你是朝廷的人吗?” 明岳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我不是朝廷的人,我是太子的人……” 第149章 约定 朝廷的人,太子的人,听起来像是同一伙人,但严松知道,其中的差别很大。 太子奉命去过一趟范阳,与范阳军的不少文武官员都有过交往。 虽然太子李扩帮助安庆西夺位,失败后仓皇逃走,但这件事情与严松这样的普通官员并没有什么关系。 安庆西兄弟俩谁继承他们父亲的权势,对严松这种文官来说都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严松来说,最重要的就是他自己的荣华富贵。 所以,一旦当安旭山想要对严松举起屠刀,就会被严松毫不留情的除掉。 现在太子的部属出现在自己面前,严松的第一想法是,这事情可以谈谈。 安旭山已死,和平即将到来,太子李扩急需平定天下的功劳来稳定他自己的权位。 如果由李扩招降了安庆东,那么范阳镇将成为太子的外援和功绩。 到时候,二皇子便再也无法和李扩争夺皇位了。 严松后退少许,他小心翼翼的避开锋利的剑尖,然后向明岳挤出一丝笑容:“我当是谁,原来是明岳兄弟……范阳一别,咱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明岳缓缓收剑,但没有还鞘。 严松倒也乖巧,他朝着那几个宫中武士大声说道:“你们先下去,我要和明岳大人叙旧,你们好好守着周围,不得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 四周无人了,明岳收剑入鞘,微笑给严松倒了杯茶。 殿宇内外到处是一片血腥味,严松哪有什么心思喝茶? 明知道安旭山的死,与明岳有关系,但严松还是故作好奇的问:“明岳兄弟,你来到洛城,不知有何贵干?” 洛城与潼关相距不远,明岳出现在这里,自然不是来请客吃饭的。 明岳真诚的看着严松说道:“严大人,我是来救你的!” 严松有种想吐血的感觉,他苦着脸说道:“严某虽然无能,但也还没堕落到需要明兄弟来救我?” 明岳冷笑:“严松!你跟着安旭山父子造反,难道真不怕将来死无葬身之地?!” 明岳直呼严松的名字,让严松心里一震。 安旭山从范阳起兵,一路势如破竹的杀到洛城,但安旭山本人并不看好这场战争。 严松同样也不觉得范阳军能够一统天下。 从范阳到洛城,差不多都是一马平川,连山地都不太多。 但过了洛城之后,西有潼关、东有大江,北面还有骑墙摇摆的史四明。 范阳军二十万,分布在各地州县之中,已经失去了先前锐不可当的攻势。 现在安旭山已死,志大才疏的安庆东根本没办法撑起肩上的重任。 严松无奈的叹了口气说道:“明岳兄弟,你想怎么救我?” 明岳从袖子里取出一块金质的令牌,缓缓放在桌上,然后推到严松面前。 严松拿起纯金的令牌看了看:“嗣永昌平?这是太子的令符!” 这块金牌雕琢精细,一面刻着团龙,另一面刻着“嗣永昌平”四个字。 李扩表字“嗣永”,这块令符做工精美,是代表太子李扩的一个信物。 严松拿着金牌举棋不定。 收下金牌,意味着严松今后是太子殿下的人,难免要为李扩出力。 但如今范阳军还没有到败局已定的那一天,太子和二皇子之间的夺嫡,也有着很多变数。 这个时候让严松死心塌地的投靠李扩,他有些不甘心。 “这块令符只是作为一个信物罢了,”明岳微笑着说道:“我们不会逼着严大人现在就做出什么选择,只是好心为严大人留条后路罢了。” 严松大喜,脸上不可抑制的露出开心的笑容。 严松最担心的事情,就是安庆东败亡。 明岳将这块金牌送给他,等于是给严松送了一块免死金牌。 将来如果叛军大败,严松可以拿着这块金牌,忽然弃暗投明、戴罪立功,将安庆东的人头送给朝廷,到时候还能继续享受他的荣华富贵。 反之,如果安庆东的叛军一路高唱凯歌,严松多半会把这块金牌丢进臭水沟,然后乐呵呵的去当他的开国功臣。 有了这块金牌,严松等于就立于不败之地,不论那一边取得胜利,都不妨碍他严松享受荣华富贵。 明岳微笑看着严松:“怎么样,严大人这是同意我们的约定了?” “我对朝廷的忠心从未改变!”严松肃然说道:“严某愿意在贼营卧薪尝胆、枕戈待旦,等王师北定中原,我严某一定提着安庆东的人头来见太子殿下。” 明岳赞赏的点点头,然后站起来准备离开。 严松笑呵呵的行了个礼,他转身就走,速度竟比明岳更快。 明岳微愣,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寝宫里安旭山的尸体。 安旭山一辈子叱咤风云,如今莫名其妙死在洛城,周围竟连个收敛遗体的人都没有。 明岳叹了口气,他转头向李猪儿说道:“走!” 李猪儿还没来得及说话,身体就被明岳扯着,猛然向寝宫附近的围墙上飞去。 寝宫,遗体,血迹,迅速远离了李猪儿的视线。 夜空中微微的风吹来,李猪儿看到周围的景物在快速飞掠。 夜风清凉,李猪儿的心里变得无比轻松起来。 安旭山终于死了。 从今天开始,李猪儿再也不是谁的奴仆! 李猪儿最担心的是如何出城。 洛城虽然不是要塞型的城市,但城墙依然也有三层楼房高。 明岳带着李猪儿来到城墙边上后,他随手将长剑朝着城墙抛了出去。 叮的一声轻响,长剑刺进墙壁少许。 明岳用脚在剑柄上一点,弹性十足的剑刃弯曲之后猛然向上反震,将明岳和李猪儿的身体弹起,飞向城墙上方。 明岳招了招手,钉在城墙里的长剑飞了起来,恰到好处的让明岳再次借力。 飘然出城的李猪儿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阑珊的洛城,下意识朝着行宫的方向挥了挥手。 两人离开洛城,明岳带着李猪儿来到城外的一片树林。 “李兄弟,你是有功于社稷的,”明岳诚恳的邀请李猪儿:“你现在打算去哪里?不如跟我一起去长安城?” 第150章 以静制动 面对明岳的邀请,李猪儿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对于李猪儿来说,荣华富贵或者功名利禄,并没有太大的意义。 如今的李猪儿只想返回自己的家乡,牧羊放马,了却一生。 明岳似乎早就知道李猪儿的打算,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些金银递给李猪儿。 李猪儿微愣,这才发现,自己匆忙出城,什么金银珠宝都没带。 “回去之后便直接返回家乡,”明岳叮嘱李猪儿:“范阳可不太平,你若是进了范阳城,他们多半是要对你不利的。” 李猪儿感激的点点头,他朝明岳拱拱手,然后趁着夜色离开了。 有些疲倦的明岳靠在一棵大树边,闭着眼睛在林中休息了大半夜。 第二天,明岳孤身返回潼关。 这一路上,明岳发现安旭山的死讯传播的特别快。 估计是严松之类的人想要戴罪立功,也可能是史四明的亲信在推波助澜,安旭山的死讯竟是一点都没瞒住,迅速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等明岳来到潼关的时候,整个潼关上下一片欢腾。 每个士兵都由衷的高兴,大声的欢呼! 安旭山死了,可以预见的是,叛军必然四分五裂、人心浮动。 即便叛军没有因为安旭山的死而土崩瓦解,但最起码应该不会猛攻潼关了。 明岳回到潼关之后休息了半天,哥舒瀚海的大军也到了。 哥舒瀚海带着数万新兵来到潼关,并没有找明岳商量什么,也没有和明岳交接任何防务。 因为明岳只是个东宫的属官而已。 驻守潼关的将军们恭恭敬敬的向哥舒瀚海禀告着军情,心中暗暗腹诽着哥舒瀚海。 这位老将军已经病得不能行走了,但架子可依然不小。 哥舒瀚海半躺半卧在一个软榻上,眼睛半睁半闭,听着将军们的禀告,脸上的表情极为冷淡。 等众人都说完了,哥舒瀚海咳嗽两声,向众人说道:“安旭山虽死,但贼军依然势大,各位谨守阵营,等待叛军不战自乱就是了。” 说完,哥舒瀚海也不等别人回话,就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都下去!” 将军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郁闷的转身离开。 而哥舒瀚海靠在软榻上,看着大堂外面的天空呆呆出神。 …… 军议结束之后,几个将军来找明岳,将哥舒瀚海的傲慢和不作为全都说了。 明岳微笑着宽慰了众人几句。 哥舒瀚海官至一品,又是皇帝陛下求着他来到潼关前线的,有点官威自然是难免的。 而哥舒瀚海的应对叛军的举措也完全没有问题。 现在叛军战线拉得很长,安庆东弑父,史四明居心叵测,范阳军随时可能因为内乱而分崩离析。 这时候如果官兵离开潼关攻打洛城,搞不好会让叛军为了活命而抱成一团。 哥舒瀚海的策略是以静制动,并没有任何错误。 事实上,即便是安旭山还活着,只要攻不下潼关、进不了长安,早晚也只有败亡。 所以安旭山困居洛城的时候,才会因为急火攻心而病倒。 现在安旭山死了,叛军的情形比以前更加糟糕。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再过一两个月,安庆东就会因为众叛亲离而逃回范阳。 可偏偏就发生意外了。 在安旭山死后的第三天,一群官兵押运着粮草,有气无力的朝着潼关走去。 潼关驻扎着官兵的七万大军,每天消耗的口粮在十万斤以上。 如此大量的粮食消耗,让官兵的辎重队每天来往与长安和潼关之间,为大军送去给养。 长安本身就有几十万人需要粮食供给,如今再加上大军的消耗,长安附近的永乐厂、永丰仓、洛水仓等各大仓储都已经开始加入运粮的队伍。 这次押运粮食的,就是永丰仓的一名都尉,名叫余河。 余河骑着一匹骏马,缰绳挂在腰上,让他可以半挂在马背上,还能脑袋一晃一晃的打着瞌睡。 忽然,余河睁开眼睛。 余河勒住马缰绳,他高高抬起自己的右手,使劲向下一挥:“停!” 响亮的喊声,让恹恹欲睡的辎重队士兵纷纷停了下来。 因为行动慢,路上无聊,士兵们坐在马车上打着瞌睡。 听到余河这一声喊,有些士兵不以为意的翻了个身,打算接着睡。 “都给我精神点!”余河大声喊道:“好像有什么不对劲,大家仔细听听……” 周围的士兵们愣了一下,也跟着余河一起侧耳仔细听。 不是幻听,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在靠近。 而且,脚步声越来越近。 这声音,像是几百几千只老鼠在树丛中奔跑,沙沙沙哗哗哗的响成一片。 余河沉着脸,他抽出剑,手腕却在不停发抖。 余河手下的士兵,都是些驻守仓库的粮兵,平时没打过仗、没见过血,就连力气活,也都是民夫帮着去做的。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在潼关后面遇上了叛军的伏击,这支辎重队必然凶多吉少。 片刻之后,敌军出现在不远处的树林边缘。 余河脸色惨变:是叛军! 穿着黑衣、打着黄旗的叛军士兵源源不绝的离开树林,朝着辎重队围了过来。 叛军四面都有,已经把辎重队给合围了…… 余河的心如坠冰窟。 这是一支数量颇为庞大的叛军,数量在两千五到三千人左右。 这些叛军杀气腾腾,绝不是那种心情惶恐的残兵败将。 余河急的眼前发黑。 话说叛军不是盘踞在洛城吗? 他们怎么绕到潼关后面来了? 没等余河想明白,叛军已经吹响号角、发起进攻。 脚步快捷的叛军开始加速奔跑,一柄柄锋利的战刀在阳光下闪烁着寒光! 一方是杀气腾腾的百战精锐,而另一方是没打过仗的运粮兵。 根本不需要交战,运粮兵就开始转身逃跑了。 余河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吼声。 那些士兵可以跑,但是余河身为主将,他不能跑。 因为余河知道丢弃辎重是个什么下场。 余河握紧手中的剑,朝叛军冲了过去! 第151章 死亡谷 辎重兵在惊慌的逃窜,跟在余河身边的,只剩下三十多个亲兵了。 这些卫兵的身家性命都跟余河挂在一起,余河上去拼命,他们也只能跟着上了。 从山谷中杀出来的叛军人数众多,但都是步兵。 余河挥舞着宝剑,不断的加快战马速度,打算从叛军的重围中杀出去。 至于辎重,余河连放火烧掉的时间都没有了。 现在余河只想求一条活命。 因为是指挥运粮,所以余河手中只有一柄宝剑。 叛军当然也发现了余河,开始朝着余河这边聚拢过来。 一支支羽箭和弩矢朝着余河破空飞来,吓得余河惊叫一声,连忙甩开马镫,直接从马上侧翻下来。 “砰”的一声闷响,余河在地上摔得灰头土脸。 余河强撑着身体爬起来,只见自己的战马连中数箭,剧痛之下冲出人群跑掉了。 亲兵们跑过来,扶住余河胖硕的身体。 余河苦笑:“各位兄弟,连累大家了。” 一个亲兵低声说道:“将军,不如大家降了?” 余河双眉竖起,眼中露出愤怒的神色。 但这一丝愤怒,很快转为无奈。 “你自己降了!”余河叹了口气说道:“我家眷都在长安,若是陛下知道我投了敌,必然不会饶过我一家老小,还不如战死了挣个抚恤。” 余河都这么说了,亲兵们哪里还有殊死一战的决心? 一些没有家室拖累的亲兵丢掉武器,在路边跪下求饶。 剩下几个忠心的亲兵,护着余河朝包围圈外面冲去。 叛军翻山越岭、远道而来,战马不方便携带,弓弩却带了不少。 一支支飞箭破空而来,将余河等七八个人全部射倒。 余河肥硕的身体半跪在地上,身上脸上中了七八箭,早已气绝身亡。 余河一死,剩下的辎重兵更是没有斗志。 叛军将领邓爱民来到战场上的时候,整个战斗已经结束了。 六百多个辎重兵倒是没死多少人,绝大多数已经成了俘虏。 已经快断粮的叛军拿着抢来的干粮狼吞虎咽。 邓爱民倒也干脆,他让那些辎重兵尽量运送粮草进山。 运不走的粮草和辎重,被叛军堆在一起,一把火全给烧了。 等那些辎重兵将大量的粮草运进地形险要的山谷之后,发现目露凶光的叛军士兵围了上来。 锋利的钢刀朝着手无寸铁的俘虏砍了下来。 俘虏的尸体,被人从十丈高的悬崖丢了下去。 有了粮食和清水,叛军在这个被后世称为“死亡谷”的地方驻扎下来。 …… 官兵发现有一支叛军出现在潼关以西,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辎重队被截杀,粮草焚毁的烟雾遮天蔽日,十里之外都能看见。 潼关的士兵还沉浸在安旭山被杀的喜悦之中,竟没人去管十几里外的烟柱。 到了傍晚,管理军需的人,发现余河率领的辎重队始终没到,这才派人过去联络。 然后,便发现了大量被烧毁的车辆,还有挂在大树上的余河的首级。 驻扎在潼关的大军顿时陷入恐慌,一支六千人的精兵连夜启程,去清扫自己后路的叛军。 长安城更是四门紧闭,不敢放任何人进出。 叛军很快找到了,他们盘踞在潼关与长安之间,随时可以出击。 这些叛军的人数还没搞清楚,但他们可以进攻长安或者潼关,也可以逃进身后的大山,就像一根毒刺,卡在官兵的喉咙里。 行动不便的哥舒瀚海这次也急了。 老将军将自己的双腿绑在马上,然后赶了五十多里路,专程去死亡谷外围督战。 到了死亡谷之后,哥舒瀚海眉头紧皱、忐忑不安。 这道山谷的两边地势险峻,叛军只要几十人就能守住山谷的出入口。 即便官兵付出惨痛的代价杀进山谷,那些叛军也可以退进地势崎岖的崤山,与官兵继续周旋下去。 久经沙场的哥舒瀚海知道,这是一场毫无意义的战斗。 然而叛军随时可以走,但官兵却必须护住自己的粮道,更要解除长安城的威胁。 所以,不管付出多少努力,一定要清除这些叛军。 哥舒瀚海在心里计算着,估算自己需要付出多少士兵的伤亡,才能将叛军赶走。 将军们簇拥着哥舒瀚海,没人敢说话。 大名鼎鼎的哥舒瀚海老将军,当年的成名之作,是攻克西域天险“石堡城”。 石堡城的地形,比这个无名山谷还要险要。 哥舒瀚海为了攻克石堡城,付出了近六万人的伤亡,才彻底拿下两千蛮族把守的石堡城。 至此之后,皇朝之中才有了“一将功成万骨枯”的说法。 看着哥舒瀚海阴沉的脸色,将军们担心,老将军会再次使用强行攻城的战法。 哥舒瀚海沉默了许久之后,派出使者,去劝降山谷里的叛军。 使者上山不到两刻钟,便被推上悬崖,一刀枭首。 无头的尸体从山崖上落下来,砸在石头上,留下一道殷红的血迹。 劝降失败,哥舒瀚海的脸色越发难看。 哥舒瀚海打了一辈子仗,还没有冲动到用人命去填坑的地步。 老将军让人在山谷附近设置烽火台、箭楼等设施,希望能够监视叛军的动向。 但所有人知道,那只是聊以自保的笨方法罢了。 叛军完全可以利用漫长的崤山山脉,继续向更西更北的方向进攻。 第二天,哥舒瀚海拖着病痛的身体,再次召集将军们讨论方略。 “崤山的小路崎岖难行,就算有向导也不好走……”一个熟悉地形的将军在介绍情况:“就算这些家伙有援军,也要十天以后才能赶到,而且无法携带大量的辎重和战马,只能带些随身的干粮清水和兵器……” 哥舒瀚海不耐烦的敲了敲桌子。 那个将军识趣的闭上嘴不说话了。 哥舒瀚海一脸烦躁:“在座的都是带兵打仗的,谁都知道,这两千人决定不了战局……只要我们加大辎重队的兵力,这些贼人就算再多些,也不敢来正面厮杀。” 将军们面面相觑,心想难道要派五千到一万人专门运粮吗? 哥舒瀚海看着远方喃喃说道:“现在的关键是,那位皇帝陛下怎么想……我心里有些怕,我担心我们没怕,那位陛下却怕了……” 第152章 恐惧 哥舒瀚海的话,说得有些拗口,但将军们都听懂了。 长安城的那位陛下,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高傲强大。 皇帝陛下掌控朝政近四十年,即便后来整天沉迷修道炼丹,对于朝堂的暗中把控,也丝毫没有懈怠。 正因如此,不论太子李扩想做些什么,都会举步维艰。 但越是喜欢玩弄权术的人,在蛮横的力量面前,往往会失去镇定。 哥舒瀚海不希望皇帝陛下是那样的人。 然而,皇帝陛下确实怕了。 自从听说长安附近出现了叛军之后,长安城的城门就没有开过。 这严防死守的谨慎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慌张。 最近一直上朝的皇帝,忽然没有心思召见群臣了。 禁军统领、都城兵马司等等,成了皇帝陛下的新宠儿。 陛下召见了这些将军,并且亲自过问了长安城的防务。 除此之外,禁军还征调了大量的马匹和车辆,屯在皇宫的西门,随时待命。 虽然皇帝陛下不会承认,但大家都看出来了,陛下怕了。 太子李扩依然没有得到昔日的权柄,平时只在东宫的官署里做些政务上的小事。 而作为丞相的赵林甫,在这几天一直都是板着脸不苟言笑。 长安城的气氛变得极为压抑。 群臣不知道皇帝陛下和赵林甫的想法,最后纷纷来到东宫求见太子,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关于形势的动向。 太子李扩倒是颇有勇略。 “崤山里的叛军总共才不到两千人,有什么好怕的?!”李扩慷慨激昂的说道:“再过几天,哥舒老将军就能把他们彻底剿灭!” 前来拜见的文武大臣们连连点头。 虽然这些文官绝大多数都不懂军略,但两军的兵力对比,就是最好的衡量指标。 叛军不到两千人,而潼关和长安城的官兵加在一起,足足有十一万大军。 五十多个人打一个敌人,应该不会输? 劝说了群臣之后,李扩又去宫里求见皇帝。 李扩见到的,是一个面容憔悴、老态毕现的皇帝。 老皇帝坐在一张椅子上呆呆出神,手掌中还攥着苏贵妃的小手。 看着走进寝宫的李扩,皇帝陛下的眼神中多了几分紧张:“怎么了?是那些逆贼杀过来了吗?” “父皇,哥舒老将军已经出发了!”李扩大声向皇帝说道:“老将军已经在潼关和长安之间设立了许多烽火台,只要叛军敢离开崤山,必然被忠勇的将士们围杀!” 皇帝陛下心不在焉的哦了一声,他声音嘶哑的再一次嘱咐李扩,要加强长安的防御,千万不能打开城门。 李扩苦恼的撇了撇嘴。 这次来求见皇帝,李扩最重要的事情,就是求皇帝陛下每天打开城门一段时间。 长安城有数十万人口,每天消耗的米、面、麦、茶、酒、盐等等各种物资,都需要城外的粮仓和商贩进行补给。 城内现在已经开始出现大规模的恐慌,集市上的各种物资已经被抢购一空。 没有买到粮食的百姓再过几天就要面临饥饿,所以很多人开始磨刀霍霍了。 如果继续闭门不出,不用叛军来攻打,长安城自己就能把自己拖垮。 如今,户部、兵部全都跑到李扩这里来诉苦,说是否可以每天按时打开城门。 李扩苦口婆心的向老皇帝劝了半天,双目无神的老皇帝喃喃说道:“要是叛军趁机混到城里怎么办?现在只是有人饿肚子罢了,如果让叛军进了城,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李扩翻了个白眼,心想父皇真是老糊涂了。 长安城是个“回”字结构,外面是富商、百姓居住的外城。 而内城,是皇帝、百官居住的地方。 内城戒备森严,即便真的有一些奸细入城了,但只要禁军还在,一点点奸细是没办法成功扭转战局的。 “陛下,这么一直守着毕竟不是办法,”苏贵妃轻声细语的说道:“本来妇人不该干政,但媚儿求陛下主动出击,彰显我朝威严。” 苏贵妃的话果然比什么都管用。 老皇帝离开表示,要横扫贼军,做一个文成武德的好皇帝。 但皇帝陛下终究还是怕死的。 皇帝下令,长安城可以开城门,每天给百姓和商贾一些自由通行的时间。 皇帝同时还下令,要哥舒瀚海在十天之内剿灭崤山的叛军。 为了视线皇帝陛下的命令,哥舒瀚海终于下令,让皇朝士兵不及伤亡的发起进攻。 而哥舒瀚海坐伞盖之下,斜倚着软榻,亲自指挥作战。 但是,看着不远处的战况,哥舒瀚海脸上忧形于色。 在哥舒瀚海身后,将军们的脸色也都很难看。 皇朝士兵从今天早晨开始发起强攻,现在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官兵战死一千多人,连山谷的门边儿都没碰到。 两侧山头上的箭雨、石块,让官兵尸横遍野。 哥舒瀚海看着退下来的伤兵,坐在那里久久不语。 一名将官忍不住开口:“老将军,属下董奇升,愿率本部兵马强攻山谷,望将军批准。” 哥舒瀚海满脸不悦的转头对方:“强攻?你可知强攻要伤亡多少皇朝将士?” 董奇升微低着头,眼中满是决然:“将军,我辈受陛下厚恩,冲锋陷阵、杀敌破酋,又何惧死生?!” 哥舒瀚海更加不高兴了。 董奇升的话虽然说得慷慨激昂,但上阵杀敌的是普通官兵,而不是他董奇升自己。 真要是作战失败,董奇升顶多也就说一句“贼军势大”,便能逃过处罚。 “强攻之事容后再议,”哥舒瀚海面无表情的挥挥手:“董将军辛苦了,先下去歇着。” 董奇升脸色难看,他极为愤怒的瞪了哥舒瀚海一眼,转身愤然离去。 哥舒瀚海像是没有看到董奇升的无礼,他平静的问道:“有谁能有妙计攻克这个死亡山谷?” 第153章 震关西 董奇升非常干脆的表示,想要靠着普通士兵攻下死亡谷,几乎是不可能的。 似乎是在为董奇升的话做注解,山崖上一排弩箭飞落,还夹杂着二十多个石块。 山崖极高,弩箭或者石块落下之后,变成了追魂夺魄的催命符。 正在山道上艰难前进的士兵们成片成片的倒地。 即便是石块落在地上迸出来的碎片,也能在官兵的身上划出一道血痕。 如果被石块正面击中,那就真是肝脑涂地了。 正在进攻的士兵们很快没有了前进的勇气,狼狈不堪的退了回来。 董奇升在哥舒瀚海身边沉声说道:“将军,要想攻克死亡谷,必须找一群武道修为较好的高手,趁着夜色直接冲上山崖,占领死亡谷的制高点之后,士兵们才有可能顺利攻下这个天险。” 哥舒瀚海皱了皱眉,他喃喃重复着董奇升的话:“纯粹以武者组成的小队吗?” 皇朝之内不是没有武者,但却很少专门让武者组成一支军队去厮杀征战。 首先,武者虽然不算罕见,但也绝对没有多到遍地都是的程度。 其次,军中虽然有武者,但这些武者一般已经成为军官,手下有几十人甚至几百上千人,他们一般带着自己的属下进攻,很少会单独出来冲锋陷阵。 最后,武者们心高气傲、不愿意听从约束。 这种臭毛病,越是在高阶武者身上,就越容易见到。 比如飞鱼卫的编外高手燕赵,就是一个成天游手好闲、不服管教的家伙。 出于各种各样的原因,皇朝的大军之中虽然不乏武者,但却没有把上百名武者集中起来使用的先例。 原因很简单——这样的阵容,实在太奢侈。 每个武者都有军职,从最低的校尉,到比较高的副将、指挥使都有。 谁也没有权力去组织这样一支纯粹由军官构成的小队去厮杀。 不过这次,为了长安城,哥舒瀚海难得拥有了一次这样的权力。 在哥舒瀚海的命令下,数万大军里面的武者被挑选出来,聚集在死亡谷外的大营中。 这些武者的境界各不相同,其中最强的一位,是军中的鹰扬将军陈烨。 陈烨是关西人氏,在关西一带罕逢敌手,所以被人成为“震关西”。 因为知道陈烨实力惊人,所以被聚集起来的武者们隐隐把陈烨当做首领。 众人的恭敬和崇拜,让陈烨越发高傲起来。 陈烨坐在一个木板凳上,高傲的抬着头,耳朵里全是其他武者低低的议论声。 组织一群武者,去偷袭死亡谷的叛军,现在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了。 被聚集起来的武者多达一百三十五人,其中绝大多数是五品以下的实力。 即便是这样一支精锐,想要爬上山崖去突袭叛军,也不是容易的事情。 从山崖下面爬到山顶,这段路是最危险的。 一旦被叛军发现,各种羽箭和石块砸下来,就算是武者也只有死路一条。 就算爬上了山崖,武者们还要面对近两千叛军的围攻。 这种山崖上的战斗,可没有地方可以闪转腾挪,只能硬碰硬的厮杀。 无路可退的混战中,叛军肯定会举着几十支甚至上百支长枪一路突刺过来,武者们修为再高也挡不住这种乱杀乱刺…… 武者们低声议论着,都觉得这次突袭肯定是九死一生。 陈烨性格高傲,但也不是傻瓜。 陈烨和几个境界最高的武者轻声商议,觉得这次的任务太过危险,如果能不去的话,最好就别去了。 几个高阶武者琢磨着,等找个没人的机会,去哥舒瀚海那里求情,希望老将军能取消这次行动。 如果老将军不允许,大家就想办法耍赖。 反正,不能把自己陷入绝境。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的时候,陈烨看到潼关的步军指挥使周平,陪着一个年轻书生朝这边走来。 虽然周平的军职比陈烨高,但是性格高冷的陈烨假装没看到周平,坐在那里巍然不动。 周平客气的与其他武者寒暄,然后他大声说道:“各位同袍,现在我向各位宣布一下此次突袭的统领……” 陈烨则竖着耳朵倾听,期待周平宣布自己的名字。 这次行动虽然危险,但也不乏建功立业的机会。 陈烨知道,如果这次自己成功拿下死亡谷的高地,肯定会被记上大功一件。 然而,陈烨没有听到自己的名字,却是听到了一个极为陌生的名字。 “这次统领大家的是明岳大人……”周平朝武者们宣布:“明岳大人是东宫的文官,但武道修为极高,大家要好好听他的调遣。” 陈烨差点当场笑出声了。 东宫? 文官? 就这小子二十不到的年纪,还武道修为极高? 这是存心要带着大家去送死? 陈烨连连摇头,他缓缓站了起来。 可是没等陈烨说话,周平笑容满面的拱拱手,转身离去。 想要说话的陈烨一肚子意见憋在喉咙里,只觉得说不出的难受。 陈烨朝着周平的背影瞪了一眼,一口怨气全都转到了明岳身上。 “原来是东宫的文官?”陈烨冷冷说道:“回头还得靠这位大人带着我们冲锋陷阵了!希望大人一定要身先士卒才行啊。” 陈烨把“文官”、“大人”这两个词说的特别重,语气中满是嘲讽。 明岳像是没有听见陈烨的讽刺,他平静的点点头:“放心,我自然要冲锋在前。” 陈烨发出“哈哈”一声干笑,斜眼看着明岳不再说话了。 当天深夜,是约定好的进攻时刻。 武者们穿着黑袍轻甲,各自拿着撑手的兵器,朝死亡谷的外围走去。 因为知道这次出征,是实实在在的九死一生,所以大家的心情沉重,没有任何的交头接耳与闲谈。 陈烨穿着一身重甲,依然是健步如飞。 一边走,陈烨一边盯着明岳,想看看这个没用的书生有啥本事。 只见明岳依然是书生长袍的打扮,手中提着一捆绳索,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绳索很长,陈烨估摸着这卷绳子与七十斤左右。 这个重量虽然惊人,但那是对于普通人来说。 作为武者,提着几十上百斤的东西奔走如风,不过是很正常的事情罢了。 明岳走到山崖下,他抬头看了看黑沉沉的山崖上方,从腰间抽出了长剑。 陈烨不解的冷笑了一下,心想这厮难道想踩着飞剑直接跃上山崖? 第154章 暗夜登山望烽火 明岳抬手把长剑插在山崖的石壁上,然后跳起来,稳稳的踩在剑柄上。 弹性上佳的宝剑立刻弯曲成了一个弧度,将明岳朝空中弹了出去。 看着明岳的身形轻盈的朝天空中飘然而起,陈烨不禁大为震惊。 这家伙的身体是什么做的,居然能够这么轻?! 然而更加让人震惊的还在后面。 众人看到,黑暗中急速上升的明岳轻轻一招手,那支插在石壁中的宝剑腾空而起,朝着明岳的脚下飞去。 明岳的身形继续上升,迅速隐入黑暗之中。 在陈烨身边,他听到有人用震惊的语气嘀咕:“居然真的会飞啊!” 陈烨的心里也是同样的震撼。 对方居然真的会飞! 死亡谷的山形地势险要,进攻之前大家就一直认为,除非能够像飞鸟一样凌空飞翔,否则很难爬上光溜溜的悬崖。 想不到,这个貌不惊人的年轻书生,居然真的飞上去了。 陈烨期待悬崖上垂下一根绳子。 但是,绳子没下来,一块石头从山崖上飞了下来。 石块经过长距离的下坠飞行,落下来的时候速度已经极快。 凌厉的风声中,石块穿云破雾砸了下来。 武者们还来不及惊呼,石块就已经出现在他们的眼前。 好在这块石头速度虽然快,但准头却差得可以——石块在空中划过一条斜线,砰的一下砸进附近的山涧里。 空中传来凌厉的风声,又是几块石头砸了下来。 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石头都是朝着四面八方乱飞,完全避开了下面聚集的武者。 众人又惊又佩的看着山崖上方,不少人已经猜到,这是明岳将石块全部挡了下来。 片刻之后,山崖上传来惨叫声。 几个叛军的尸体从山崖上摔了下来。 与此同时,一根绳子从山崖上垂了下来。 显然,明岳已经爬到了山崖顶部。 但明岳同时也被叛军发现了。 现在突袭变成了强攻,谁也不知道能不能在山崖上站住脚。 武者们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爬上山崖。 如果爬上去之后,发现自己被几百上千的叛军团团围住,那就死的太憋屈了。 陈烨看了看周围的武者,发现众人也都目光炯炯的看着他。 “看什么看,上啊!”陈烨愤怒的吼了一声:“这小子不怕死,我们又有什么好怕的?” 陈烨拉着绳子率先爬了上去。 后面的武者们心里虽然害怕,但还是咬牙跟了上去。 陈烨趴在最前面,随着高度的提升,地面渐渐变成一片黑暗。 在陈烨的头顶,传来激烈的喊杀声,杂乱的惨叫声。 听声音,叛军的数量起码也有数百人。 陈烨的心里也是七上八下的——四分之一的叛军被吸引到山崖上,对武者们来说实在太危险了。 但性格高傲的陈烨不愿意服输。 凭什么那个文弱书生敢上去迎战,我陈烨却要做缩头乌龟? 陈烨奋力爬上山崖,看到的是令他终身难忘的一幕。 明岳独自一人站在无遮无挡的山崖上,一支飞剑环绕着他,而另一支飞剑在人群中掀起无边的血雨腥风。 锋利的剑刃在人群中游走,无情收割着叛军的生命。 偶尔有叛军的武者从人群中突然冲出来,向明岳发出决死一击。 但这种尝试是徒劳的:另一支短剑总是能够提前一步洞穿敌方武者的胸膛。 叛军武者接二连三的倒下,已经死伤了近百人。 陈烨的心中忽然有种错觉,如果给明岳一点时间,也许这家伙一个人就能把两千叛军全干掉。 但陈烨很快明白自己的想法是痴人说梦。 明岳这么控制飞剑杀敌,体力的消耗肯定非常惊人。 如果明岳一个人就能克敌制胜,那他也就不用把绳子垂下来了。 陈烨快步走到明岳身边,他拿着长刀,一刀将想要冲过来偷袭的叛军士兵砍成了两截。 鲜血洒落,陈烨放声怒吼:“我乃关西第一高手陈烨,谁敢与我一战?!” 这威风凛凛的样子,明岳可比陈烨差多了。 陈烨这么一声吼,倒是成功引起了叛军的注意。 三名叛军排成“品”字形,两丈长的拒马枪朝着陈烨身上乱刺。 陈烨挥动长刀拼命招架,但长枪在两丈外毫无规律的乱刺,陈烨不禁险象环生。 好在这时候又是两个武者爬上了山崖,他们跑过来站在陈烨身边,协助陈烨一起御敌。 三人对三人,这才算是稳住了局面。 受了一肚子气的陈烨怒吼着,找了个机会,朝叛军士兵冲了过去。 拒马枪利于远战,但陈烨冲到近处之后,拒马枪就没什么大用处了。 陈烨手起刀落,几个叛军士兵被他当场斩杀。 激烈的战斗持续不断。 随着山崖上的武者越来越多,叛军对明岳等人来说,渐渐失去了威胁。 而山下的官兵,更是趁着山崖上激烈厮杀的空档,沿着山道向死亡谷发动进攻。 黑暗中,山道上影影绰绰也不知道有多少人。 鏖战片刻之后,叛军士兵终于仓皇退了下去。 黑暗中,叛军士兵逃进死亡山谷后面的树林和山洞,他们借着夜色的掩护,很快就逃得不见踪影了。 脸色苍白的明岳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盘膝坐在休息。 陈烨等人敬佩的看看明岳,心里百味杂陈。 作为一名将领,其实陈烨已经很久没有在第一线厮杀了。 先前叛军士兵拿着长枪乱刺,让陈烨有种无处发力的郁闷。 想想明岳先前一个人在山崖上对付大量叛军,陈烨再也不敢用鄙视的眼光去看待对方了。 就在陈烨百感交集的时候,不远处的山谷里,忽然绽放出一团火光。 明岳猛然睁开眼睛,看着山下的火光,眼中满是担忧…… 第155章 求战之心 火光在黑夜中迅速蔓延开来,然后化为冲天烈焰。 原本就干燥无雨的季节,再加上大量的干草和油脂,整个山谷迅速被火光点燃。 一些来不及逃走的官兵和叛军被火焰卷入地狱,恐怖的叫喊声在很远处都能听到。 明岳和官兵的武者们站在山崖上,看着远处升腾的烈焰,心中泛起一股无力感。 虽然这一夜歼灭了不少叛军,但是大火燃起之后,增加了官兵的伤亡,也烧断了官兵追击的道路。 …… 大火从拂晓一直烧到清晨,死亡谷里的营寨、草木、尸体、辎重等等,全部烧成了灰烬,只剩下一片片乌黑的石头与废墟,变成了名副其实、寸草不生的死亡山谷。 官兵进入山谷找寻残余的叛军,却一无所获。 由于大火的阻断,叛军不论是逃走还是隐藏,都有足够的时间去处理。 但不管怎么说,叛军总算是暂时被驱逐了。 哥舒瀚海亲自写了一封捷报,发给长安城,以平复皇帝陛下焦躁不安的心。 捷报送到之后,皇帝立刻变得精神振奋起来。 长安城恢复了往日的繁荣和忙碌,而皇帝也再次举行了盛大的朝会。 这次大朝会一方面是庆祝安旭山病亡、叛军失利,另一方面,是讨论下一步的进军计划。 在大殿上,平时八面玲珑的丞相赵林甫,变成了慷慨激昂的主战派。 赵林甫强烈建议,趁着安旭山病故、叛军人心不稳的时候全力出击,将叛军彻底消灭! 文武大臣也看出来了——连赵林甫这种胆小怕事的家伙都能喊打喊杀,看来形势一片大好啊。 李扩站在皇帝的宝座边上,他看了看情绪颇为激动的赵林甫,又看了看红光满面的父皇,心里泛起一丝不祥。 昨晚明岳向李扩所说的话,又涌上李扩的心头。 明岳是匆忙自前线返回的,向李扩诉说了很简单的道理:一群失去首领的饿狼,如果不是疯狂的追赶它、殴打它、猎杀它,那么狼群可能内乱,可能互相吞噬、互相残杀。 但如果有了外力的攻击,这群饿狼不但不会内乱,反而会共同抵挡猎人的追杀,并且在极短时间内推举出新的狼王。 现在的叛军,就像是一群饿狼。 安旭山虽然死了,但叛军的兵力可没有受损。 现在叛军将领们各怀异心,可表面上还是听从安庆东的指挥。 原因很简单,这一路南下,叛军在各州府县犯下了累累罪行,百姓因为他们而死了几十万人。 此外,更有无数人流离失所。 眼下如果向朝廷弃械投降,谁知道将来尘埃落定之后,皇帝会不会将大伙儿一个个给杀了? 最关键的是,朝廷并没有派使者来招安,也没有任何招安纳降的意愿。 这种情况下,谁敢跑去投降朝廷? 眼下的叛军还是颇为团结的,安庆东刚刚成为燕军之主,也正处于谨慎、踏实、进取的时候。 明岳一再叮嘱,对叛军的态度,切不可操之过急,否则肯定会适得其反。 只是这一切,老皇帝没想到,赵林甫看起来也没想到。 也是老皇帝是真傻,而赵林甫是真坏,总之事情的趋势,一路走向失控。 至高无上的皇帝要武力平叛,权倾朝野的赵林甫更是主张剿匪,剩下的文武官员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此情此景,唯有振臂高呼,声明自己要和叛军血战到底。 老皇帝捋着胡子,一副洋洋得意的样子。 一转眼,老皇帝看到李扩欲言又止的样子,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有什么事情待会再说!”皇帝压低声音说道:“不要在这个时候扫兴!” 李扩刚要出口的话,顿时憋在喉咙里,脸色一阵泛红。 群臣决胜之心空前一致,让皇帝颇为满意。 命令赵林甫起草讨灭叛贼的诏书之后,老皇帝便返回后宫了。 李扩亦步亦趋的跟着皇帝后面,想要找个僻静的地方,好好劝说父皇。 “你的意思我大致能够知道!”老皇帝头也不回的说道:“这场叛乱如果只是在一州区域之内,不用你说,我也会采取怀柔的手段,没准还会杀几个官员来平平民愤,但现在不同了!” 老皇帝停下脚步,他回头瞪着李扩冷冷说道:“我们李家,要是对这些逆贼服软,今后叛乱者就会越来越多!而且这些逆贼就算接受招安,反叛之心难道就没有了吗?等他们到了各自的驻地之后,军心慢慢稳了,还是要造反的!” 李扩郁闷的翻了个白眼,一时间哑口无言。 老皇帝说的,固然有他自己的一番道理。 但如今的皇朝,早已不是半年前鼎盛强大的皇朝了。 安旭山从范阳起兵造反,一路攻城略地的杀过来,皇朝的北边半壁江山已经沦陷。 如今叛军有地盘、有退路、有后勤,再加上盘踞在洛城的二十万兵力,李扩也不知道这场战争如果打下去的话,到底要打到什么时候。 愁眉不展的李扩被老皇帝一顿痛骂,郁闷的回到了东宫。 看着太子的脸色,明岳就知道,事情肯定很不顺利。 果然,李扩告诉明岳的全是坏消息。 兵凶战祸的危险,明岳比李扩知道的更加清楚。 江北、河北的皇朝子民已经受过一次兵灾了,现在皇朝军队要大举反攻,这些州县的百姓又要再受一次兵灾。 如果皇朝侥幸打赢了,以老皇帝的性格,多半还要清算通敌资敌的百姓。 等战争结束,估计大江以北的百姓十不存一。 明岳思考了片刻,然后让李扩给哥舒瀚海写了封信。 目前长安附近的兵权都掌握在哥舒瀚海手中。 哥舒瀚海手中兵力六万,而叛军多达二十余万,兵力悬殊是不可忽视的。 如果老将军向皇帝提出各种难处,这场主动向叛军求战的闹剧,多半就要无疾而终了。 然而事情的发展却出乎明岳和李扩的预料…… 第156章 养寇自重 得到哥舒瀚海的奏章之后,皇帝勃然大怒。 “兵力悬殊?!”皇帝将奏章撕得粉碎,丢在御书房的地面上:“哥舒瀚海这条老狗是被叛军吓破了胆吗?难道连朕的圣旨都不理会了吗?” 御书房里站着的六部尚书一个个噤若寒蝉。 一时间,气氛颇为沉寂。 身为丞相的赵林甫不可能装聋作哑,他咳嗽一声,开始了他的慷慨陈词。 首先,洛城的二十万叛军,是罪不可恕的逆贼,必须消灭他们。 其次,赵林甫表示,兵力的悬殊还是小事,关键是哥舒瀚海没有求战之心。 最后,赵林甫大胆猜测,哥舒瀚海恐怕有挟寇自重的心思。 御书房里的几个大臣面面相觑。 要说哥舒瀚海谨小慎微、消极避战,那倒还有点可能。 但要说哥舒瀚海打算挟寇自重,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毕竟,哥舒瀚海在皇朝之中已经位极人臣,品阶和爵位都是顶尖,哪还需要什么“挟寇自重”? 赵林甫却不肯罢休,他语气阴森的说道:“陛下!哥舒瀚海从出兵,到反击,一直都对兵部的命令推三阻四,大军行动极为迟缓!陛下,您要当心哥舒瀚海叛变投敌啊!” 老皇帝脸色大变。 如果哥舒瀚海真要叛变投敌,长安城就再也没有关卡可以把守。 到时候叛军可以长驱直入,将长安城夷为平地! 李扩见赵林甫越说越可怕,终于忍不住开口反驳:“哥舒老将军叛变投敌,他能得到什么?老将军已经是郡王,他投敌过去,难道安庆东也能给他封王?” 赵林甫呵呵冷笑一声:“我看也不是不可能……” “够了!”老皇帝重重一拍桌子,制止了两人的争辩:“哥舒瀚海跟随朕多年,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赵林甫你不要再说了!” 赵林甫躬身行了个礼,终于不再诋毁哥舒瀚海了。 李扩刚松了口气,却听到老皇帝又大声说道:“虽然哥舒瀚海没有反心,但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传旨,让兵部募集士兵,驻扎在灞上古城,以防有什么不测。” 听着皇帝的命令,李扩只觉得心中憋着一口怒气,但又无可奈何。 回到东宫,闷闷不乐的李扩来到梧桐苑。 进门之后,李扩看到明岳和洛雪坐在屋檐下的长廊里下棋,小男孩洛阳和公孙婉儿正在院子里练剑。 看着明岳悠闲的样子,李扩感到更加郁闷了。 明岳微微一笑,他站起来向李扩拱了拱手,同时让洛雪去准备些热茶。 李扩向洛雪道了声谢,他拿起杯子想喝,茶杯中漂浮的绿叶却总是涌进他嘴里来。 李扩颇为不雅的呸了两下茶叶,紧跟着一阵心烦气闷。 心情焦躁的李扩将杯子啪的一下顿在桌上,结果却因为用力过猛,精致的白瓷杯子啪嚓一下裂成了好几块。 滚烫的茶水洒在桌子上,差点烫伤李扩。 洛雪连忙帮忙清理桌子,而李扩尴尬的笑笑,坐在那里长长叹了口气,絮絮叨叨将今天御书房的事情说了一遍。 讲完了之后,李扩愤慨的说道:“哥舒老将军劳苦功高,父皇和赵林甫却这么怀疑他,实在让人心寒!” 明岳笑了笑,他轻声向李扩说道:“人们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也许陛下的态度,才是正确的。” 李扩倒是很光棍:“不以真心待人,怎么能得到别人的真心拥戴?我父皇整天疑神疑鬼,谁还肯为他效力?” 明岳看着满脸愤慨的李扩,心情反倒颇为高兴。 相比老朽多疑的皇帝,相比阴森凶险的二皇子李执,这位太子殿下倒是更有人君风范。 明岳给李扩重新倒了杯茶,他向李扩郑重说道:“想要让陛下放弃主动出兵的打算,那几乎是不可能的……陛下一心想要在文韬武略上都有成就,所以绝不可能采取怀柔的路线去招安叛军……至于哥舒瀚海嘛,他拖得了一时,但也不可能一直拖下去。” “那怎么办?”李扩着急的说道:“叛军二十多万,哥舒老将军只有六万人,还要留下一两万人把守潼关,真要是出关平叛,怎么打得过叛军?” 明岳微笑着说道:“既然哥舒老将军的兵力不如叛军,那么我们就想办法让叛军提前散伙!” 李扩愣了一下,随后大喜:“先生有办法让叛军分裂?” 明岳摇摇头:“办法是有,但却无法保证必定成功,只能尽力试试了。” 李扩高兴的摩拳擦掌,他好奇的问道:“先生,需要我调集多少兵马配合你的行动?” “兵马就不用了,”明岳沉声说道:“我找些武者跟着过去就行……太子殿下这边的任务,是务必要拖住圣旨,千万不能让哥舒老将军被迫从潼关出兵。” 在官兵之中呆了一段时间,明岳对于那些官兵的实力,已经有了很清晰的认识。 哥舒瀚海手下都是些新兵蛋子,一半以上的人没见过血。 这样一支新兵,如果拉出去与叛军野战,肯定是一触即溃。 所以想要取胜,只有让叛军自己先乱起来。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明岳找了五十多个可靠的武者,跟着自己一起去洛城。 这些武者中,有陈烨和燕赵,也有左忠堂等几个经验丰富的飞鱼卫。 明岳没有去找哥舒瀚海,也没有去洛城找严松,他带着武者们直接绕过洛城,翻山越岭朝着徐州的方向前进。 陈烨眼高于顶,燕赵有勇无谋,而左忠堂的经验颇为丰富。 这位飞鱼卫的军官怎么也搞不懂,他们一路朝着徐州进发,是想干什么。 明岳笑着说道:“我们这是去徐州帮忙放一把火,让史四明和安庆东闹起来。” 左忠堂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安旭山在世的时候,史四明是安庆东的叔叔辈。 安庆东对史四明颇为客气,但安庆东不是长子,史四明从未将他放在眼里。 但是谁也没想到,平时鲁莽又懦弱的安庆东,居然做出了杀兄弑父的恶行。 史四明嘴上不说什么,但是与安庆东的关系立刻就疏远了。 而安庆东,同样也不放心手握重兵的史四明。 两人之间的关系逐渐紧张,只需要一件小事,就能让他们彻底决裂。 第157章 马贼 在大江以北的徐州,因为战乱的原因,路边的田地已经荒芜了许多。 在通往范阳的官道上,一队打着燕军旗号的辎重队,正慢慢的朝着北方前进。 辎重队里面有许多大车,车子的痕迹很深,说明车上装着金银或者粮食一类的重物。 这样的车队,每过几天就有一拨。 安旭山带着手下造反,他的心,却在范阳。 自从安旭山起兵以来,叛军上上下下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万一失败了,范阳军还是要有条退路的。 叛军每到一处,都会纵兵大掠,将当地州县的财物洗劫一空。 这几个月来,一队队士兵和大车,将掠夺来的财物送往范阳。 这次负责押运车队的,是范阳军中新提拔的一位将军,叫做严玉山,是严松的远房亲戚。 因为范阳军的地盘迅速扩大,类似严玉山这样的“将军”,也是被大量提拔起来。 严玉山几乎没有领军作战的经验,这次押运辎重,是他成为将军之后的第一个任务。 虽然严玉山尽量鼓励士兵振奋精神,但士兵们始终是懒洋洋的。 这只是一次例行运输辎重的任务,而且是行走在范阳军后方的腹地,所以不少士兵都脱了铠甲,靠在大车上打瞌睡。 严玉山的心里却始终有些紧张。 这个月,辎重队已经有两次被劫的案件了。 如今范阳的各个仓库里堆满了金银珠宝,辎重队被劫一两次并没有引起安庆东的注意。 但作为押运者的严玉山战战兢兢,不想自己刚刚当上将军,职业生涯就被蒙上污点。 也许是因为心理原因,严玉山行进在官道上,总有一种被人注视的心悸感。 ——在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一群身形健壮魁梧的汉子,正远远盯着严玉山。 为首的燕赵裸着半边身子,一条布袍披在身上,露出浓密的胸毛。 燕赵提着刀望着远方,他喃喃说道:“这帮家伙,怎么来得这么慢?” 张烨嘿嘿冷笑:“该来的总要来的,我的大刀已经等不及要开荤了。” 这时,一个身手敏捷的武者从大树上爬了下来:“将军,那些狗贼已经进入包围圈了!” “你个混小子,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将军!”张烨笑骂道:“现在我们都是山贼!走,杀贼去!” 众人翻个白眼,只觉得张烨这话说的好生别扭。 武者们提着刀剑、铜棍,乃至最原始的木棒,从树林中缓缓走了出来。 叛军的辎重队还在远处。 远远望去,依稀可以看到,那些笨重的车辆在官道上延绵不绝。 为了伪装成马贼,燕赵和张烨等人牵着牵着马缓步前进,但没有急着上马。 对于武者来说,不骑马,反而更快更猛更灵活。 众人神态轻松的边走边聊,那闲适的模样,不像是去打劫,倒像是去踏青游春。 范阳军的辎重队也看到了这伙来者不善的“马贼”。 在严玉山的命令下,车队已经停了下来。 气急败坏的叫喊声中,一些范阳军的士兵手忙脚乱的披上铠甲,匆向车队前方靠拢,准备列阵迎敌。 这一队辎重兵有三百多人,其中一半都是严玉山的“本部兵马”。 严玉山以前只是个校尉,手下的兵,也就一百多人罢了。 剩下的,则是临时征召来的辅兵。 严玉山拿着马鞭,抽打着手下的士兵,让他们赶紧列阵。 因为这次运送的物资并不多,也谈不上特别贵重。 但是马贼既然来了,多半是要杀人灭口的。 士兵们狼狈不堪的来到车队前面,有的人没来得及穿铠甲,还有的甚至拿着一张空空的弓箭,忘记了带箭壶出来。 严玉山骑在马上看着那些马贼,心里充满了疑惑。 官道上比较空旷,景物一览无遗。 拦在前面的人只有十几个人,稀稀拉拉一字排开。 他们没有旗帜,也没有统一的服装,兵器五花八门。 看起来,这就是一群打劫为生的马贼没错。 可是,如果对方真的是马贼,为什么不上马? 而且对方的人数怎么少,为什么要来抢劫三百人的辎重队? 一个老卒在严玉山身边不屑的说道:“将军,这些马贼就像是蝗虫苍蝇,多半是想拦着我们要点买路钱罢了。” 严玉山不解的问道:“那我们要是不给怎么办?” “不给的话就会搔扰我们呗,”老卒耸耸肩说道:“半夜里在我们营地边上偷鸡摸狗,或者朝我们的队伍胡乱放箭,总之让我们不得安宁就是了。” 严玉山恍然大悟,心中紧张的情绪顿时缓解了许多。 心情放松下来,严玉山开始嘀咕着各种兵法的口诀,还让人击鼓。 那个老卒被严玉山弄得哭笑不得,他低声说道:“将军,派人上去交涉一下,给几十两银子便是了。” 严玉山点点头,他拿了个钱袋递给两个士兵,让他们上前交涉。 两个叛军士兵拿着钱袋朝燕赵和张烨等人走去。 然而没等士兵们将钱袋递过去,燕赵手起刀落,一刀将两个士兵全都砍死。 严玉山心头巨震,只觉得事情非常棘手了。 这些马贼一上来就杀人,与老卒说的只是图财,完全天差地别。 辎重队里的范阳军士兵也慌了。 范阳军的主力都在洛城驻扎,这些负责运输辎重的叛军士兵大多数没有经历过战争,顿时乱成一团。 燕赵随手甩掉刀刃上的血渍,其他十几个武者脸上纷纷露出残酷的笑容。 严玉山拿着马鞭,疯狂抽打着手下的那些新兵蛋子,让他们将长矛一支支的竖起来,列成一个小小的枪阵。 看对方狠辣的手段,保住辎重的事情严玉山已经不考虑了,只希望能够在厮杀中求得一条性命。 简单布阵之后,严玉山又大声喊道:“你们这些马贼给我听着!这里是范阳军的辎重队,你们不要自寻死路,否则的话,回头燕王的大军必然将你们这些马贼碾成齑粉!” 回答严玉山的,是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 第158章 遗祸河东 严玉山的喊话,倒也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如果燕赵等人是一群真的马贼,也许早就收了钱之后,便知难而退了。 但严玉山真的很不幸。 在严玉山面前的,是一批最精锐、最强悍的武者。 这些武者不但境界很高,而且都经过军伍训练,对叛军恨之入骨。 燕赵等人开始缓缓靠近叛军的辎重队,然后猛的加速。 以燕赵和张烨为首的武者,狠狠撞进叛军士兵的阵列中。 一瞬间,就有十几个叛军被当场撞飞。 也许,这些被撞飞的叛军还算是幸运的。 因为这些人顶多受些内伤,或者吐两口血。 燕赵等人冲进阵列之后,手中的大刀挥舞,所过之处血流满地。 最惨的是那些连羽箭都没带的弓手,在武者们的面前毫无还手之力。 见势不妙的严玉山已经迅速逃出十几丈远,他摘下马背上的弓箭,抬手朝着“马贼”就是一箭。 羽箭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又快又狠的飞向一个武者。 但那名武者不以为意的抬头看了看羽箭,抡起胳膊随手一抓,就将羽箭攥在手里。 紧跟着,那名武者将箭镞刺进一名叛军辎重兵的胸口。 不甘心的严玉山朝着马贼又是一箭。 那个伪装成马贼的武者被严玉山打烦了,他抓起一张弓,准备朝严玉山反击。 然而武者用力一拉,手中的木弓“啪”的一声,当场断成两截! 严玉山目瞪口呆。 叛军的弓箭,因为臂力的原因,用的是五十斤到七十斤的软弓。 相对于八十斤甚至一百二十斤的硬弓、强弓,这种软弓相对比较好拉开,在一百步以内也还有不错的杀伤力。 但对方随手一拉,就把六十斤的软弓彻底拉断。 严玉山觉得大事不妙:这绝不是普通武者能做到的。 片刻之后,辎重兵被武者们杀得土崩瓦解、狼狈逃窜。 严玉山丢下弓箭转身就跑。 一边策马狂奔,严玉山一边回头看着那些武者。 只见一个武者手持长槊,朝着严玉山追了过来。 对方虽然是步行,但速度比战马还快。 双方的距离在迅速拉紧。 绝望的严玉山抽出宝剑,侧身朝那个武者砍了过去。 那名武者冷笑着,他不避不让,直接用步槊刺了过去。 步槊比宝剑长了三倍,这一刺,直接从严玉山的肋下扎进去,将严玉山挑了起来。 咔嚓一声脆响,这杆制作不算精良的步槊枪杆韧性不够,当场断成了两截。 严玉山噗通一下摔落尘埃,鲜血洒得满地都是。 临死前,严玉山看到那个武者抡起半截枪杆,将一个亡命逃窜的辎重兵打翻在地。 而原野的四面八方,一个个魁梧的身影逐渐出现。 对方虽然人数少,但是那三百个辎重兵一个也别想跑掉。 ……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很快结束了。 辎重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到处都是。 见惯了生死鏖战的张烨并不在意那些淋漓的鲜血,他走到一辆大车旁边,找到车上的酒水坛子,打开封口之后痛饮起来。 武者们谈笑风生的收拾着战场,口中互相称呼“大哥、兄弟”,偶尔还会出现“史将军、少将军”之类的字眼。 这些武者将金银珠宝收集起来,屯放在几辆结实的马车上。 至于那些粮草之类的粗苯物件,被武者们浇上油脂,一把火给烧了。 办完了这些事情后,武者们骑上马呼啸而去。 大火在熊熊燃烧,烟雾随着风远远飘散。 过了片刻,一具“尸体”忽然动了动。 那个陪着严玉山出征的老卒,从地上抬起头,警惕的看了看四周。 确认武者们已经离开,那个老卒从地上爬起来,寻找着可能存在的幸运者。 三百多个辎重兵,临时想到装死避险的,也就那么个人而已。 很快,五个幸存者聚在一起。 那名老卒脸色沉重的说道:“兄弟们,对方似乎是河东那边派来的人!” 其他四个幸存者面面相觑,觉得老卒说的有些道理,但又没有证据。 老卒叹了口气,知道这些新兵什么都不晓得。 安旭山南征,而史四明留在河东。 一开始安旭山在冀州受阻,史四明颇有几分幸灾乐祸。 但后来安旭山席卷江北,抢到了无数的金银珠宝,可算是把史四明给嫉妒坏了。 生性贪婪的安旭山本就对史四明不满,怎么可能把金银珠宝分给史四明? 于是这一车车的财物源源不绝的送到范阳,从不会想到分给史四明半点。 一开始安旭山还活着,史四明当然不敢妄动。 如今安旭山病亡,史四明可就没那么老实了。 这个月接二连三的发生辎重队被袭击的事件,多半就是史四明在暗中捣鬼。 “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们尽快返回洛城禀告!”那名老卒沉声说道:“幕后凶手是谁,留给将军们判断就好,我们要做的,就是把这里的情况一五一十告诉洛城的各位将军。” 残破的战场上,有散乱的马匹,也有不少干粮和水袋。 幸存者们收集了马匹和路上的给养,然后便快马加鞭的朝着洛城去报讯了。 明岳站在树林中看着这一幕,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安庆东贪财、鲁莽,严松则多疑,那几个幸存者将消息传给洛城之后,必然让安庆东和史四明的关系进一步恶化。 明岳朝着北边走了一段路,只见燕赵、张烨等人站在路边等他。 除了一百多匹抢来的骏马之外,队伍里还多了十一辆大车。 车上装着一箱箱的财宝,金子、银子、精致的器皿和首饰,林林总总聚在一起,价值不下五万两。 张烨拍了拍那些装财宝的箱子,他有点惋惜的说道:“先生,这些钱真的要送给史四明吗?”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一点点钱财,送了就送了……史四明将军求财若渴,我们把这些金银送给他,必然会给我们一官半职,我们这些流离失所的豪杰,可就有了安身立命的地方了。到时候……呵呵!” 说到这里,明岳想起早就策划好的计谋,脸上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第159章 刺史大人的忧虑 众人将财宝装上车,一路向北。 车辆很沉重,但幸好缴获的战马极多,足够拉扯这些大车快速行进了。 到了徐州西边的鹿栖林,洛雪与十几个武者从树林中迎了出来。 鹿栖林里停放着十几辆大车,里面装着前几天劫掠的金银。 “事情还算顺利?”洛雪向明岳微笑着问道:“我们动身去河东?” 明岳点点头,他从洛雪手中接过清单,将上次的缴获加了上去。 洛雪看着财物清单感慨的说道:“金锭三千九百两,银锭四万一千二百两,再加上各种金器银器、首饰珠宝,就算是史四明,也不会拒绝这么大一笔财宝了。” 张烨杵着兵器,他在一边偷眼看着洛雪,心里一阵阵的腹诽。 这个小丫头长得极为标致,虽然穿着一身宽松的衣裙,但依然难以掩饰姣好的身形。 张烨搞不懂,这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娘们,为什么要跟着他们一起过来杀人劫掠。 累了一天,众人在鹿栖林中歇息。 火光下,张烨看到那个小娘们拿出龟壳、铜钱,跪在地上闭目念诵什么。 占卜吗? 张烨好奇的凑过来,看洛雪想要算什么。 龟壳里的铜钱倒在地上,女孩低着头,认真查看着铜钱。 过了片刻,洛雪抬头向明岳说道:“有朋自远方来,不亦悦乎。人不知而不愠,不亦君子乎……中签。” 明岳被这句“有朋自远方来”弄得愣了片刻,一脸啼笑皆非。 张烨一脸懵偪:“小姑娘,我读书少,你不要糊弄我,你这到底是算了个什么?” 洛雪轻声解释道:“卦象的意思是,我们会遇到一些对我们比较友好,但是却存在误会的人,不凶不吉,无凶无险。” 张烨也愣了:“啊?还有这样的人?” …… 第二天,伪装成马贼的武者押着大车缓缓朝河东方向前进。 一路走来,武者们把车上的美酒、肉干、粮食吃了一半。 随着粮食的减少,武者们开始到处“借粮”了。 张烨的表现倒真是像个马贼,他领着手下的武者骑着战马,四处劫掠和杀戮叛军,洗劫当地的富豪和税吏。 以这群武者的勇武,兵力空虚的叛军后方当然无人能挡。 所以这支小小的马贼队伍就像螃蟹一样,在徐州、青州、莱州一带肆意横行。 而燕军的精锐,全都集中在两京之地,在这徐州的“偏远”边境,竟是无人斗得过这支强横的马贼。 十几天下来,被武者击杀的小股叛军已经多达六百余人,一时间各州境内风声鹤唳。,少于百人的燕军绝对不敢离开州城。 最可恶的是,这支马贼滚雪球一样的开始壮大,已经扩展到两百余人。 这些马贼慢悠悠的朝着北边行进,丝毫不把叛军的地方守备队伍放在眼中。 安庆东这边传令给各地州县,让他们齐心协力消灭这些马贼。 为了对付这支凶残的马贼,莱州刺史陶心远手忙脚乱的调集军马,将这支嚣张的马贼彻底消灭。 但叛军后方哪有多少士兵抽调,陶心远急的头发都白了十几根。 陶心远原本是皇朝官员,安旭山从范阳起兵一路杀过来,陶心远立刻望风而降。 投降之后,陶心远又可以继续当他的官了。 一开始,陶心远还是有些担心的。 毕竟皇朝的势力还很强盛,陶心远生怕皇朝大军反击的时候,自己被官兵抓住抄家灭门。 幸好,安旭山的叛军竟是一路势如破竹,不但打下了洛城,而且兵逼潼关。 陶心远心中不由得松了口气,自己站对了! 既然皇朝无力反击叛军,那么陶心远也就安心做他的官了。 然而好景不长,安旭山居然病死了。 并且有私底下的消息说,安旭山是被自己亲生儿子杀死的。 陶心远又开始紧张了…… 但不管怎么说,手头上的权位是不可能放弃的。 平日里,身处莱州的陶心远政务不多,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搜刮大量的粮草财物,源源不断的送到洛城和范阳去。 陶心远手下没有多少可用的兵力,平时对付莱州的流寇、盗匪都有些捉襟见肘。 为了让那些躲在深山中的山贼不惹事,陶心远甚至还主动“孝敬”一些粮草,只求一个井水不犯河水。 在陶心远的苦心经营之下,莱州这边算是能够维持表面上的平和。 陶心远甚至还得到了严松的各种夸奖,说他是维护地方平和的“能吏”。 如今,这一切都要被该死的马贼给毁了。 原本陶心远希望,那些马贼在徐州和青州一带闹腾完了,就别到莱州掠夺了。 可是,这帮马贼偏偏就朝着莱州方向过来了。 陶心远手中拿着一份份军情翻看着,他眉头紧皱,不停思索着。 结合事情的前因后果仔细想来,陶心远不禁胆战心惊。 这么一股战力强悍的马贼,胆大包天的截杀了安庆东派往范阳的辎重后,不但没有带着销声匿迹,反而大摇大摆的继续朝着河东进发。 对方不但不隐蔽前进,而且一路上还肆意杀戮忠于安庆东的官员、士兵、豪绅。 这些马贼四处劫掠,肯定不缺粮草。 对方带着数十辆沉重的大车,里面估计装满金银财宝,说明也不缺钱。 最反常的是,这些马贼故意制造出唯恐天下不乱的声势。 那模样,就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而马贼们的行军路线,似乎目的也很明确:去河东。 种种线索结合起来,说明这支马贼是想去投靠史四明。 或者,这群马贼根本就是史四明派出来的,目标就是要抢安庆东的财物,顺便把忠于安家的势力清洗掉! 想到这里,陶心远不禁汗流浃背。 安旭山与史四明患难与共二十年,后来也是慢慢疏远了。 史四明和安庆东可没有什么交情,而且史四明的声望、势力不亚于安庆东。 现在安庆东弑父之后掌管范阳军,史四明哪会乖乖听安庆东的号令? 陶心远的眉头乱跳:没准,双方会打起来? 第160章 十里坡伏击 来州刺史陶心远紧张起来。 如果洛城和范阳之间爆发战事,莱州便肯定会被波及。 到时候,陶心远又要在安家和史家之间做出艰难的选择了。 陶心远瑟瑟发抖,恨不得现在就弃官逃亡。 一走了之,让那些烦心的事情都见鬼去! 但思前想后,陶心远知道不能逃。 这次安庆东传令各州剿匪,还非常“大方”的调配了兵力。 随同燕王安庆东命令一同到来的,还有两百燕军精锐,以及忠胜将军万勇。 安旭山和安庆东父子攻下洛城之后,很有点登基称帝的打算,对手下的文武官员也是一顿狠狠的册封。 现在军中的各种将军号满天飞,陶心远也不知道,万勇这个“忠胜将军”,与自己的官阶品级到底相差多少。 反正,现在的品阶也是混乱到无以复加了。 万勇麾下两百多人,真实的兵权,大约与以前的一名都统相当。 万勇的官很大、兵很少,但是谈起谋略来,却头头是道。 万勇指着地图慷慨陈词:“……马贼远道而来,而且辎重极多!他们携带着金银财宝和粮草,却没有攻城器械,我们莱州军兵多将广,只要据守莱州,就能立于不败之地!” 陶心远装出深以为然的样子,仿佛因为万勇这几句话而心情安稳下来。 万勇的话听起来确实是那么回事,莱州好歹是一座城池,两百多马贼就算再强悍,难道还能大举攻城? 但问题是,安庆东的命令是剿灭马贼啊! 万勇的话语,就好像是命令让他们去抓鱼,万勇却说站在岸上就行,反正鱼不会跳上岸咬人的。 陶心远心里一阵哀叹。 燕王拼命提拔各种文武官员,但好歹也注意点素养和能力? 这种纸上谈兵的将军,派到莱州除了添乱之外,能干什么? “守城固然是稳妥……”陶心远做出为难的样子说道:“但燕王说了,要我们剿灭贼人……若是这些贼人远远的绕城而去,将军远道过来支援,岂不是白白奔波一场?” 万勇倒是早有对策:“放心,贼寇异常骄横贪婪,所以他们即便无法入城,也会到莱州附近来劫掠一番!我们正好带人去城外设伏,必然能够将他们一举歼灭!” 展开地图,万勇指着莱州地形图说道:“城南十里坡,是马贼必经之路……这里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我愿意带精锐士兵前往十里坡设伏,等马贼过来的时候四面合围,必能大获全胜!” 虽然陶心远对万勇的真实战力表示怀疑,但还是欣喜的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辛苦将军了,我立刻组织人手,听候万将军您的调遣。” 踌躇满志的万勇颇为满意,在他的不停催促下,莱州这边集结了不少兵马,准备围歼马贼。 同时,大量斥候朝着马贼行进的方向出发,将马贼的最新动向陆续带了回来。 马贼似乎对莱州这边的埋伏是毫不知情的,他们依然慢悠悠的朝这边行进,还不时分出小队,劫掠沿途的村庄。 当天夜里,万勇便带着两百燕军精锐,再加上莱州军八百人,趁着夜色悄然出城,来到树木茂密的十里坡设伏。 所谓十里坡,意思就是距离城池十里远的山坡。 皇朝之中州县众多,十里坡、八里桥、六里铺之类的地名多如牛毛。 但莱州的十里坡是颇有名气的。 这是一座位于三岔路口的山坡,连同莱州、青州、范阳三个方向,是莱州城外最重要的通衢之地。 万勇其实从未单独领过军。 这位忠胜将军万勇,勇力过人、他善于骑射,曾经是安旭山大人手下的一名亲兵。 但仅仅是个亲兵罢了。 安旭山大人生病之后,万勇便被派了出来,不许他随侍在安旭山身边。 从此以后,万勇再也没有见过这位庞大魁梧的主人。 后来安旭山病故,安庆东掌权,万勇才被重用。 虽然对于安旭山的死,很多人说是安庆东弑父,但安庆东继位之后,各种提拔和赏赠那真是铺天盖地。 以往的校尉直接升了将军,以前的将军直接封了侯。 就连万勇这样一个亲兵,也成了忠胜将军。 得到将军号之后,万勇壮志凌云,誓要用手中的宝剑报效燕王,博取更多的功名。 此战,是万勇极为重视的一战,也是他领兵之后的第一次作战。 万勇不断派出斥候,密切关注着那些马贼的行动。 每次有斥候回来,万勇都是亲自听取情报。 “那些马贼还是老样子,”一名斥候恭敬的站在万勇面前说道:“这帮贼人每天向北行进大约四十里,见到落单的斥候、探子、税吏、乡绅,就会毫不留情的当场杀掉,不过没有斩首记功,尸体直接遗弃了……他们劫掠村庄,抢了金银粮草之后,便扬长而去。” 万勇手按宝剑,心中迅速思考起来。 不斩首记功,又沉迷于劫掠杀戮…… 难道这群能征善战的贼寇,应该是真的贼寇了。 这话虽然拗口,但其实是万勇一直担心的事情。 万勇担心,这群马贼是史四明手下的精锐假扮的。 如今听了斥候回报,万勇总算解开了这个忧虑。 从种种迹象看来,这些马贼的意图,无非就是多抢些钱。 如此一来,他们投靠河东史四明的时候,能为自己挣个好前程。 “明天午时,马贼就要到达十里坡了!”万勇向身边的部属说道:“传令,今晚多派岗哨和斥候,其他士卒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之后,明天随本将军剿灭贼人!” 万勇手下的两百精锐,是经历过战场厮杀的老卒。 这些士兵经受过严格训练,知道军中令行禁止的规矩,立刻就开始照办。 莱州军的八百人,则显得乱哄哄的,执行命令很是迟缓。 时间一点点过去。 渐渐的,夜深了,营地里安静下来。 近千名叛军士兵躺在帐篷里或者干脆躺在草地上休息,大多数人衣不解甲,武器就放在最顺手拿到的地方。 这是万勇的严格命令。 虽然莱州军的人数是马贼的五倍,但第一次领军的万勇丝毫不敢怠慢。 周围的人都睡了,万勇还拿着地图,坐在帐篷里思考可能存在的纰漏。 第161章 乱起 万勇没有单独领军的经历,他学着安旭山当年的样子,用笔和尺在地图上衡量着马贼的行动路线。 马贼带着辎重,每天缓行四十里,还要四处出击,不停劫掠百姓? 这么古怪的表现,让万勇心中有些疑惑。 难道……? “黄斌!”万勇向帐篷外的亲兵说道:“把今天负责侦察的那几个斥候队长叫来,我有话问问他们。” 说完之后,万勇让亲兵守在门口,让斥候队长一个个进来回话。 简单的盘问,就让斥候们眼神惶恐、前言不搭后语。 万勇沉着脸,声色俱厉的仔细询问。 连续审问了三个斥候队长之后,满头冷汗的万勇得到了三份完全不同的情报。 这是三份自相矛盾、完全不同的军情。 有的斥候说马贼还在三十里外驻扎,有的斥候说马贼还在五十里外,还有斥候信誓旦旦的说马贼已经朝着其他方向去了。 万勇气得的脑门上青筋贲起。 万勇的心情是绝望而愤怒:这些斥候根本没有去侦察,他们所有的情报都是谎言! 事情已经很明显了——自己手下派出去的这些斥候,根本就没有靠近马贼的队伍。 他们所谓的侦察,充其量就是远远了望一下,看到马贼的行踪,便匆匆回到营地来。 没准有的斥候干脆就是在树林里睡一觉,然后便回来禀告了。 斥候们哭诉着自己的苦衷:马贼全都是快马硬弓、武技强悍,斥候们稍稍靠近,便会被杀。 对方的奔跑速度比战马还快,只要被盯上了,就没一个能活命的。 斥候们为了活命,只好谎报军情来搪塞万勇。 万勇感到手脚冰凉。 那些马贼肯定是无比凶残而狡猾的。 也许,他们已经趁着夜色悄悄靠近了正在沉睡中的营地。 万勇愤怒的大声喊叫着,让士兵们赶紧起来集合。 虽然这么做显得有些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但总比不明不白的被偷袭要好。 哪怕深夜点兵可能造成极大的混乱,万勇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士兵们被急促的竹哨声惊醒,茫然看着四周。 伍长们用脚踢,用鞭子抽,将士兵们驱赶着,让他们起来集合。 万勇手按宝剑,在十几个亲兵的护卫下傲然而立。 没有异常。 因为万勇的及时警醒,营地消弭了一场可能存在的偷袭。 万勇命令士兵们加强戒备,并且在营地周围设置一些防止骑兵冲锋的拒马。 士兵们轰然应诺。 黑夜中光线昏暗,士兵们燃起灯笼火把,在摇曳不定的光线下加强防御。 万勇的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即便是强悍的马贼,如果不偷袭的话,应该也没办法将五倍的军队正面击破。 深夜微凉的风吹在万勇的脸上,他的目光在营地中移动着,找寻着可能存在的防御漏洞。 一个士兵从万勇的视线中走过,胳膊上扎着一根脏兮兮的布条。 万勇并没有在意。 直到片刻之后,万勇又看到另一个士兵的脖子上扎着暗色的布条。 万勇的头皮发麻,只觉得一股寒意直冲脊背。 “来人!”万勇低声说道:“带两个伍长过去,让各部兵马点数!” 万勇身边的亲兵茫然看着他。 万勇瞪着眼睛低声怒吼:“蠢货!有敌人混进来了!” 万勇的一句话说话,就感到一股风声响起。 为人机警的万勇连忙弯腰低头。 “噗”的一声轻响,几滴热血落在万勇脸上。 万勇猛然抬起头,只见自己右边的亲兵被一支短剑刺中咽喉,表情痛苦的倒在地上。 让万勇觉得诡异的是,那支短剑一刺即收,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握着剑柄。 短剑刺中那名亲兵的喉咙之后,嗖的一下转向其他方向。 万勇不可置信的揉揉眼睛,这支剑,居然自己飞走了? 昏暗的火光中又传来一声惨叫,不知道是谁被飞剑刺中了。 这奇诡的攻击方式,让万勇汗毛倒竖。 万勇猛然拔出佩剑,想要大声喊叫示警。 不需要示警了,营地里传来此起彼伏的惨叫。 火光下,一些胳膊或者领口绑着布条的士兵,抽出兵器朝身边的同袍疯狂砍杀。 正在忙碌的士兵没想到身边会有人偷袭,措不及防之下,根本来不及做任何反应就血溅五步。 那些偷袭的士兵极为凶猛,一刀下去,就是两三个人惨呼倒地。 万勇只觉得手脚冰凉。 这营地中,竟不知何时混进了一群敌人。 这些人穿着莱州军的制服,出手狠辣无情。 更有一些马贼拿着火把,朝帐篷或者柴草堆丢去。 一个储存草料的帐篷被点燃,火光腾起两丈高,火堆边的士兵被纷飞的火焰点燃,烧得大声惨叫。 火光中,一个个矫健的身影在四下跑动,手中锋利的武器高高举起,然后朝着敌我不分的莱州军砍了下去。 士兵们的心中满是慌乱和恐惧,只觉得身边每个人都是敌人。 聪明一点的士兵退到角落,或者跟两三个彼此熟悉的人结伴御敌。 至于那些不聪明的,已经开始拿着刀枪乱砍乱杀了。 这些人的心灵已经崩溃了,他们哭喊着,不管不顾的朝着身边的每个人发起攻击。 万勇的心里只要两个字:完了! 混进营地的敌人最多也就三十人,但因为不辨敌我的乱砍乱杀,莱州军的死伤不停上涨。 万勇一眼望去,地面上伏尸累累,起码有两百人阵亡了。 万勇也是个狠人,眼看大势已去,他带着身边的十几个亲兵转身就跑。 失去指挥的莱州军乱成一团。 在外围的莱州军丢下兵器转身就跑,三步两步就逃进黑暗中各自散去。 而处于混乱中心的莱州军在自相残杀中迅速减少,剩下的士兵成群,狼狈不堪的逃出“重围”。 万勇回头看了看混乱的营地,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 跌跌撞撞跑到没人的地方,一名亲兵脸色凄惨的问道:“将军,我们现在去哪里?” 第162章 逆贼? 大势已去的万勇很没有骨气,他丢下自己的士兵,逃进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到了这个时候,什么建功立业、杀敌报国、升官发财,统统都见鬼去。 慌不择路的万勇只想活命而已。 慌乱中,万勇还重重摔了一跤,镶嵌着宝石的头盔摔落在地上,战袍也被荆棘扯破了。 狼狈不堪的万勇披散着头发,他听到亲兵的问话,不由得悲从中来。 回洛城?多半会被安庆东斩首。 去莱州?肯定会被陶心远耻笑。 回范阳?搞不好会被当成逃兵杀掉。 万勇只觉得,天下之大,竟没有自己可去的地方! 万勇魂不守舍的带着亲兵,逃到了附近的一个驿站。 还没进驿站,万勇就朝着驿站里大喊:“备马,备马!赶紧给本将军备马!我有紧急军务需要使用马匹!” 昨天路过驿站的时候,驿卒们对万勇可谓极尽巴结。 可是今天万勇喊了好几声,驿卒们也没出现。 黑暗中,反倒是有几个身形壮硕的汉子从驿站里迎了出来。 这些人笑容阴森,手里还提着兵器。 一个手提长槊的男人冷笑着说道:“这不是万勇吗?怎么成了这副模样?” 糟了,有埋伏! 万勇惊惧之余,看着对方心中有些疑惑。 这个人的容貌,万勇完全不认得。 但对方似乎见过万勇,而且还知道万勇的名字。 万勇正想询问对方的身份,黑暗中,在他背后响起阴森森的话语。 “你就是忠胜将军万勇?”一路追到驿站的张烨冷笑道:“你丢下自己的士兵逃走,真是太让人厌恶了。我不欺负你,本将军一个人跟你们所有人打!” 说着,张烨一抖手中的长刀。 刀刃发出“嗡”的一声龙吟,无比的杀气在夜色中散开。 本将军? 对方是将军? 万勇的背上全是冷汗。 万勇终于明白了:对方根本不可能是马贼! 这些人和自己一样,也是身经百战的军中精锐。 只不过自己是范阳军的精锐,而对方是皇朝士兵。 眼看张烨缓步朝自己走来,心情绝望的万勇虎吼一声,近乎疯癫的朝着张烨冲了过去。 长刀的攻击范围很大,而万勇手中只有一把宝剑,取胜的机会渺茫。 万勇知道,只有拼死冲到对方身边,才有几分获胜的希望。 然而张烨只是一记很随意的横扫,就震飞了万勇手中的宝剑。 万勇倒是很想自己的兵器,但刀剑相撞的时候,他被震得右手完全失去知觉。 张烨反手一拳,打得万勇口吐鲜血,倒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 张烨上前一脚踩住万勇,刀刃抵在万勇的咽喉上。 万勇的心中万念俱灰,他颓然挥挥手,向那些想要保护他的亲兵说道:“各位兄弟散了,多谢大家一路跟随,万某来世再跟你们做兄弟!” 那些亲兵知道双方的实力相差太多,他们含泪行了个礼,纷纷转身逃走了。 驿站出来的那几个人也不阻止亲兵的逃走,但也不过来搭救万勇,只是这么笑呵呵的看着万勇吃瘪。 万勇艰难的说道:“你……你们不是马贼!你们到底是谁?是史四明派来的吗?” “将死之人,告诉你名字也无妨!”张烨冷笑着说道:“我乃史四明将军帐下神武中郎将张烨,奉命来此地收拾你们这些叛贼,呵呵,你就安心的上路!” 对于“叛贼”这个称谓,万勇心中很不服。 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若是燕王打胜了,他万勇也是开国功臣。 大家都是当兵效力,凭什么说我是叛贼? 盘踞河东的史四明又能好到哪里去? 万勇瞪大眼睛想要分辨,张烨已经抢先冷笑着说道:“河南江北,十几个州的百姓因为你们这些逆贼流离失所、家破人亡,今日让你得到该有的报应!” 说着,张烨将手中的兵器一沉,锋利的刀刃割断了万勇的喉咙。 万勇张了张嘴,最终,他的口中只能冒出一大股血沫而已。 那几个男人看着张烨一刀杀死万勇,冷眼旁观并不阻拦。 张烨微微一笑,他看似鲁莽,但对于武道修为方面的感应,却是非常敏锐的。 这三个男人的境界略低于张烨,如果单打独斗,张烨根本不怕他们。 但这三个人要是联手攻击,张烨可没有把握全身而退。 这些人对张烨没有表现出敌意,反倒是一脸调侃的问道:“神武中郎将?史大人手下什么时候有这样的官职了?” 张烨嘿嘿笑了两声,他眼神警惕的缓缓后退,然后身形隐入黑暗。 远远望去,那三个人在驿站门口目送张烨离去,并没有追赶。 …… 一夜鏖战,万勇的一千“精兵”风流云散。 这一千人死伤四百多人,剩下的全都逃散了。 少数溃败的士兵躲在远处的树林里,神情仓皇的看着马贼车队缓缓通过十里坡。 昨晚的一战让众人失魂落魄,再没有上前厮杀的勇气。 这样一支两百人不到的马贼,就这样押着装满财物和辎重,继续大摇大摆的向东北方向前行。 莱州军除了派出少数斥候远远观望之外,再也不敢派人过来拦截厮杀。 这一道诡异风景,其实是沿途各州县明哲保身的智慧。 莱州城门紧闭,面色如土的陶心远带着几百残兵败将,还有一些临时征召的民夫,守在城头战战兢兢、惶恐无限。 陶心远看着这队马贼从莱州城下经过,吓得两腿发软,坐在城墙后面站不起来。 看着陶心远胆怯的样子,伪装成马贼的皇朝武者得意洋洋、意气风发。 即便平时在军中,大家也很少有这般威风凛凛的机会。 若不是明岳拦着张烨,这家伙甚至要带着十几个兄弟,主动靠近莱州城下挑衅一番。 车队出了莱州,再往东北走,就逐渐接近了河东。 这里将是史四明管控的地带。 说起这位割据一方、左右逢源的史四明,张烨不禁好奇的问道:“明岳,你说史四明的河东军,会不会跟安庆东那家伙的手下一样孬种?” 明岳笑着解释说道:“安旭山被儿子杀死,洛城那边又是最前线,安庆东自然顾不上其他地方,所以我们这一路过来,遇到的都是些杂牌士兵。到了河东就不同了,史四明在此地经营多年,又存心戒备提防着安旭山……我们这一路过来动静不小,相信要不了两天,就会有人来联络我们了。” “这样啊?”张烨有点不确定的说道:“那到时候我们怎么办,当真投靠史四明?” 明岳不负责任的说了句“见机行事”,然后便继续赶路了。 第163章 河东史昭义 事实和明岳所预料的相差无几,史四明的部下果然来了。 第三日清晨,一群骑着马的豪士出现在马贼的车队附近。 这一路上,看到马贼的队伍过来,普通百姓都躲得远远的的。 像这样主动靠过来的人,还是第一次遇到。 这群豪士看起来像是去狩猎的富家子弟,锦衣轻甲、骏马长弓。 伪装成马贼的武者,还有那群来路不明的豪士,双方看起来都是有说有笑,大家都沿着官道前进,距离越来越近了。 随着距离的靠近,很多人悄悄握住了兵器,笑容变得僵硬起来。 到双方相距二十步左右,绝大多数人已经绷着脸一言不发,警惕的瞪视着对方。 官道上,气氛极为肃杀。 “明先生小心,”左忠堂在明岳身边低声说道:“那些人带的全是军中制式的连弩,一弩三发,十分厉害!” 在民间,私藏弩机和铠甲是大罪。 对方能够大批量拥有连弩,应该是史四明的亲信。 明岳淡淡说道:“若是我没有猜错,应该是史四明的儿子亲自来了。” 像是为了印证明岳的话语,一个身材魁梧、三十多岁的青年越众而出,在随从的簇拥下来到明岳等人面前。 双方距离很近,近到挥舞长槊大刀就能把对方斩于马下。 那个青年丝毫不惧怕被人偷袭,他侧过头,好奇的看了看道路上深深的车辙。 “在下史大,”那个青年抱拳问道:“各位是哪里的好汉子,千里迢迢带着许多财物,这是要去何处?” 明岳简单明了的说出个字:“投军!” “哦?”史大立刻多了几分兴趣:“请问各位去哪里投军?” 明岳微笑着说道:“安庆东弑父杀兄,这种人无信无义、不忠不孝,必然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们是去河东投奔史四明大人,这些大车上的财物,是我们这些兄弟送给史将军的见面礼。” 史大不禁笑了起来:“见面礼?这些箱子上燕王的标记,恐怕这些全是你们抢来的财物?” 张烨颇为不屑的说道:“安庆东那个蠢货治军无方,根本保不住财物,现在金银珠宝落入了我们兄弟手中,自然就是我们的东西了。” “哈哈,你说的也对,”史大倒是爽朗的很,他大笑着说道:“金银财宝本无主,有力者居之——嘿嘿,这一趟的财物倒是不少,想必史大人见了一定喜出望外。” 明岳微笑着说道:“我们准备投奔史大人,苦于没有引荐之人,兄弟你与史大人同宗,届时希望大郎帮我们美言几句。” 史大笑眯眯的说道:“引荐什么的,当然是小事一桩,只是在下最近手头上有些紧,各位所带的这些财物可否借给我史大?” 明岳大度的挥挥手:“只要能见到史四明大人,这些财物兄台全部拿去也行。” “这些金银加起来,怕不有数万两之多,”史大斜眼看着明岳说道:“你们舍得?” 明岳淡淡一笑:“乱世之中,钱财是身外之物,我们这些人在各地当流寇,日子过的也不容易,若能在河东安身立命,区区几万两金银算什么?” 明岳来的时候,身边的武者只有数十人。 现在有许多真正的流寇山贼加入,让这两百多人的队伍,看起来还真像是一群盗匪。 史大鼓掌赞叹:“好,果然痛快!那这些钱财我收下了,等我回到河东之后,务必向史将军进言,让他见一见你们这些好汉。” 明岳等人抱拳还礼。 史大一挥手,周围的仆从错落有致的围过来,接手了那些沉重的车辆。 史大带着数十名手下,亲自“护送”着明岳他们继续前行。 明岳并不慌张,他微笑着点点头,带着燕赵、张烨等人缓缓向北走去。 虽说周围的骑士颇有押送的味道,但史大一直陪在明岳身边,谈笑风生,性格颇为爽朗。 如果对方真有什么歹意,史大瞬间就会被皇朝这边的武者击毙。 但史大丝毫不惧,还不停用言语试探明岳等人的身份。 听史大的谈吐,对当前各地的局势有着比较清晰的掌握,而且对行军打仗的事情颇有见解。 明岳心中了然:这个“史大”的身份已经呼之欲出了。 如果不出意外,眼前这个爽朗健谈的青年,应该就是史四明的长子史昭义。 史昭义人如其名,是个豪爽而勇武的将门子弟,与明岳等人相谈甚欢。 与性格暴躁莽撞的安庆东不一样,史昭义是真正将明岳等人当做朋友看待。 不论明岳等人是真盗匪还是假投降,史昭义的这种推心置腹,都让人颇为敬佩。 史昭义一路上侃侃而谈,晚上与明岳、燕赵、张烨等人围着篝火喝酒吃肉,喝到半醉的时候,还站起来学着古人横槊唱歌。 明岳心中不禁忧喜参半。 让明岳高兴的是,史四明身边有这样一位聪明、宽厚、仁义的长子,对他们去河东要办的事情是能有帮助的。 但史昭义为人豪爽、聪慧健谈,将来他要是不愿意臣服于皇朝,以他的能力,恐怕是李氏皇朝的心腹大患。 …… 两天后,车队来到了河东。 史昭义拿出一块令牌,然后畅通无阻的入城去了。 而明岳等人被城门兵好一阵盘问。 明岳倒也聪明,他拿出“史大”的名头一阵忽悠,还死活拉住两个来不及入城的史家家将作为人证,总算是顺利进入了河东城。 史家的家将自然不可能让明岳他们这两百多人满城乱跑,他们将明岳“请”到城内的驿站,让驿站的人搭设帐篷,提供酒肉果蔬,让这些好汉在城中安顿下来。 除此之外,这些家将也呆在驿站不走了。 对方明着说是“各位与我家公子情同手足”,但其实也就是守在驿站监视罢了。 除了蹲点监视之外,这些家将还会轮流来找明岳等人喝酒聊天。 今晚,又是一个叫范思成的家将过来喝酒。 酒过三巡,明岳从怀中取出一面牙牌放在桌上。 牙牌雕刻精美、质地精良,但只有半块。 第164章 何不称帝? 范思成看着牙牌脸色复杂,他小心翼翼的贴肉的口袋里拿出一块材质相同的牙牌放在桌上。 两片象牙制成的牌子放在一起,接缝处丝丝入扣,宛若一体。 范思成轻轻摸着合成一体的牙牌,脸上感慨万千,眼中泪光闪烁。 片刻之后,范思成定了定神说道:“各位大人有什么要问的,请尽管开口,在下知无不言。” 明岳最想知道的,还是河东的真实情况。 “史四明的日子也不好过……”范思成有些幸灾乐祸的说道:“史四明亲自领兵,在西线和官兵激战了两场,虽然说是势均力敌,但河东军和范阳军死伤了三千多人,官兵的伤亡连五百人都不到……” 皇朝的安远军、兴庆军,由郭明远和李光义两位将军率领,他们麾下的士兵虽然不多,但郭明远年轻悍勇,李光义老谋深算,两人联手,打得史四明连退八十里,彻底打消了在西线取胜的念头。 郭明远和李光义麾下的士兵总共只有一万四千人,要分守自己的辖区,能够调动的机动兵力就更少了,所以取胜之后也就没有继续乘胜追击。 如今西线无战事,史四明退回河东养精蓄锐、招兵买马,而郭明远和李光义也在大力扩军。 听说李光义还组建了一支低阶武者构成的陌刀队…… 范思成用调侃的语气说道:“史四明回到河东之后酗酒、敛财,军务都交给了史昭义在处置,如果不是史昭义这人还算厚道,恐怕史四明已经去见他的老朋友安旭山了。” 安庆东弑父的事情已经天下皆知,虽然史昭义为人豪爽忠厚,但是明岳有种预感——史昭义也会动手弑父的。 对于明岳的猜测,范思成低着头沉思片刻,他惘然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今后他们父子会如何,回头各位大人见到史四明便知道了……这人,不太好处。” 明岳在情报上看到的史四明,是一个贪婪、凶险、残暴、勇武的将军。 但是几天后明岳见到史四明的时候,才知道文字并不足以形容这个人。 史四明是胡人,身材矮壮敦实,满脸的络腮胡子。 虽然明岳陪着李扩出使范阳的时候,在深夜鏖战中远远看到过史四明,但史四明却没法子从千军万马中认出明岳。 更何况那晚明岳是满身沾血的杀神,现在是文质彬彬的儒将,史四明怎么会想到这个少年就是那晚一骑当千的高手? 与英武爽直的史朝义完全不同,表情豪横的史四明半躺在椅子里,坐没坐相。 史四明的已经五十多岁了,他满是皱纹的眼睛冷冷看着明岳等人。 在将军府的大堂两边,站满了眼神阴狠、手持刀剑利斧的武士。 只要史四明一声令下,随时就要让明岳等人身首异处。 张烨和燕赵等人久经沙场,而且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所以看着那些凶狠武士只是笑笑而已。 明岳则从容不迫的抱拳行礼:“在下明岳,参见史将军。” 史四明哼了一声,他猛然一拍椅子扶手,站起来声色俱厉的说道:“你们这群马贼!看在你们进献金银财物的份上,我破例见见你们,可你们为何如此无礼,见了本将军竟敢不下跪磕头?!” 周围的武士听到史四明的吆喝,纷纷举起刀剑大声喝道:“跪下!跪下!” 张烨等人虽然赤手空拳,但依然满脸都是不在乎生死的笑容。 明岳不紧不慢的向史四明说道:“将军如今独自镇守河东,治下大大小小二十多座城池,麾下还有大军十万,呵呵,但终究是居于人下的将军罢了……既然将军不愿意收留我们,那我们只好去投奔燕王了……至于史将军,如果哪天你也封了王,我们兄弟必来投奔。” “封王吗?” 史四明嘿嘿怪笑,看样子明岳的这句“封王”,似乎让他来了几分兴趣。 明岳笑着反问:“难道将军不想裂土封王?” “封王自然是理所应当的,”史四明大大咧咧的说道:“本将军大权在握,别说封王,就是当个皇帝,也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明岳略带讽刺的说道:“称王称帝,大丈夫所为,只是在下衷心希望将军的帝王之位能够传承万代,可不要像暴秦那样两世而衰。” 史四明嘿嘿怪笑了一声,却并没有暴跳如雷。 明岳有些意外的抬头看了看史四明,只见对方粗豪的神情中,带着几分狡诈。 “这位先生看起来是有些学问的,”史四明诡笑着说道:“听说太子身边有个叫明岳的幕僚,整天给他出谋划策,嘿嘿嘿,不知你这位明先生何以教我?” 明岳淡淡说道:“安旭山之死,洛城上下都说,是安庆东弑父篡位。如今安庆东窃据高位,军政大事全交给严庄那个笨蛋处置,将军劳苦功高,而且还是安庆东的长辈,真的甘心向他俯首称臣吗?到时候安庆东要是召见您,将军真的打算向安庆东那种愚蠢无能的晚辈磕头朝拜吗?” 史四明鄙视的冷笑道:“安庆东那个不忠不孝的小子,他竟然趁我大哥病重的时候杀父夺权,本将军不发兵为安大哥报仇已经算是顾全大局了,岂能听命于那种无君无父的恶贼?” 听到这种公开决裂的话,大堂上的武士们面无表情,想必已经不是第一次听史四明说类似的话了。 明岳笑了:“既然将军不愿屈居人下,何不自立为帝?我看这大堂之上紫气东来、华光初现,随随便便都能找出一堆祥瑞,不如将军选个良辰吉日登基称帝,然后集结兵马,问鼎中原,不知道将军意下如何?” 说着,明岳抱拳行礼,他慷慨激昂的说道:“我们这两百精兵,愿意为将军的马前卒,以后将军要是夺取天下,我们也能成为开国功臣,岂不快哉?” 史四明脸色诡谲,看起来有些哭笑不得,又有点怦然心动…… 第165章 混乱中的背刺 明岳的话,让站在史四明身后的史昭义一阵偷笑。 史昭义不但笑,还笑出声。 这肆无忌惮的笑声,让史四明的脸色颇为尴尬。 称帝这种事情,哪个男人能拒绝呢? 史四明何尝不想成就一番伟业,像皇朝先祖那样,开创一个百年不衰的盛世? 可史四明虽然自命不凡,但他对于自己的实力还是有几分清醒认识的。 真要是狂妄到不知边际的程度,史四明也不会给安旭山当了那么多年的副手…… 别的不说,这次西征兴庆军,史四明兵多,而郭明远、李光义兵少,史四明以为有机可乘,然而却在李光义的陌刀队面前撞得头破血流。 身先士卒的李光义手持陌刀,与数百名壮士列阵向前。 陌刀所到之处,人马俱碎、血肉横飞。 史四明被杀得损兵折将,后来又被郭明远偷袭,只好讪讪退兵。 虽然麾下号称有十万大军,但史四明现在连区区一个李光义都无法打败,更别说逐鹿中原、问鼎天下了。 眼下史四明的打算,是自己坐山观虎斗,看着皇朝大军和叛军打生打死就行了。 反正不论是谁赢了,总少不了他史四明的荣华富贵。 只是今天明岳的到来,还有明岳的这番话语,倒是激起了史四明心中的几分豪情。 大丈夫人生在世,谁不想裂土封侯、称王称霸? 史四明斜眼看着明岳说道:“那依你看,本将军要是想更进一步,该如何做才好?” 明岳没有回答史四明的问题,他向史四明反问:“将军还记得当日你起兵的理由吗?” “当然记得!”史四明毫不犹豫的说道:“安大哥太子弄权、残害忠……” 说到这里,史四明不禁笑了。 史四明本身并没有想要扯旗造反的心思。 因为河东其实就那么点儿兵马,并没有席卷天下的资本。 只是安旭山一心想要造反,谁要是不跟着,肯定要先问一问安旭山的刀。 现如今,安旭山已经死了。 明岳沉声说道:“如今安旭山已死,安庆东困居洛城,不思进取,人心离散,军心惶恐。如今皇朝大军正在集结,要不了多久,就会出潼关反击安庆东,到时候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而将军如果在此时与安庆东那个逆贼决裂,弃暗投明之后必定能立下大功,将来名正言顺的封王封公,岂不快哉?” 大堂上一片寂静。 史四明收敛了笑容,沉着脸不说话。 史昭义颇有兴趣的看着明岳,然后又偷眼看看史四明,不知道自家父亲会如何答复。 大堂上的武将们也都在沉思。 明岳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安旭山南征,本来是一路势如破竹的。 但安旭山病重之后被儿子杀了,虽说事出有因,但现在洛城的二十万叛军已经无法再拧成一股绳了。 安庆东能指挥的,也就他自己的那些亲信罢了。 如果史四明弃暗投明,在背后给安庆东狠狠一刀,那绝对是能够左右整个战局的成败。 在所有人都在沉思的时候,一个惊慌的声音喊道:“将军,这小子是刺客!” 一片寂静中忽然有人这么喊,大堂上的全都吃了一惊。 史四明下意识后退几步,警惕的看着明岳。 更有两个武将大声喊道:“拿下!拿下!” 手无寸铁的燕赵和张烨等人警惕的看着四周,只见手持刀剑的武士朝他们围了过来。 大堂上一片混乱。 一时间,燕赵等人也分不清,对方是要抓住自己,还是打算趁机杀人灭口。 明岳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寄存在大堂之外的长剑发出嗡嗡的振鸣。 下一瞬间,长剑脱鞘而出,向着明岳这边飞来。 听到飞剑的破风声,两个准备围攻明岳的武士连忙回头。 但飞剑没有停留,而是在空中弹跳着,翻滚着,刺中一名鬼鬼祟祟的侍卫。 看那名侍卫的样子,正准备从侧面靠近史四明。 明岳的这一剑,刺伤了侍卫的胳膊,让他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 史昭义的警惕性颇高,他拔刀挡在史四明前面:“父亲小心,侍卫中有敌人派来的探子!” 河东军里面藏着敌人的奸细,这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河东军原本和范阳叛军是一伙的,双方在日常调动与合作中,早已彼此埋下了无数的“钉子”。 只是先前安旭山与史四明的关系情同兄弟,这些奸细的作用也仅仅就是监视罢了。 但现在安旭山死了,安庆东给这些奸细下达的新命令,是伺机除掉史四明。 于是,在史四明犹豫要不要投降的时候,刺客动手了。 大堂上一片混乱,大概有十几个刺客分别从不同的角度开始偷袭。 几个武将被自己的同袍刺伤,而更多的刺客朝着史四明冲了过去。 这些人之中,有安庆东的手下,也有皇朝这一方的奸细。 总之,刺客们都想将史四明杀了。 大堂上的武将们虽然善于战场厮杀,但这种近距离的殊死搏斗,他们却没有那么擅长了。 几个武将受了重伤。 而更多的人则是不停后退,然后找一个靠墙的角落坚守,免得被忽然出现的刺客偷袭。 史昭义面沉似水,他一刀将冲过来的刺客砍死,将父亲史四明护在身后。 然而史四明却不领情,他退后两步,站在自己贴身护卫的簇拥之下。 史昭义微微一愣,随后便明白了父亲的心思。 史四明已经看出来,刺客分属于几个不同的阵营。 而史四明更是怀疑,这些刺客里面,有自己儿子史昭义的手下! 第166章 降表 大堂上的形势已经稳定下来。 事不关己的无辜将官一个个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飞剑和刺客莫名其妙的给杀了。 而刺客们前仆后继的朝着史四明冲过去,却纷纷被史四明手下的贴身侍卫放倒。 让人感到好笑的是,整个过程中,绝大多数人都在袖手旁观。 忠于史四明的侍卫将这些刺客四面合围,闪烁着寒光的钢刀和利斧不停朝着那些刺客砍去。 一边疯狂厮杀,侍卫们还不忘大声呼喊,劝说那些刺客放下武器投降。 但那些刺客根本不求饶,气得史四明暴跳如雷的喊道:“杀!给我杀!把这些混蛋全杀了!” 大家冷眼看着史四明的亲信斩杀着那些刺客,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片刻之后,十四个刺客全部被杀。 虽然这些人的武道修为不错,但是在实力悬殊的战斗中,他们全都没能成功杀掉史四明。 史昭义将长刀上的血渍擦了擦,然后低声问道:“父亲,要不要换个地方谈话?” “好了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史四明不耐烦的说道:“不过是几个刺客而已,现在他们已经死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史昭义撇撇嘴,提着刀站在父亲身后护卫。 史四明向明岳冷笑道:“你这小子,说出来的话实在可笑!我史四明称霸河东,如今身居要冲之地,进可以攻,退可以守,凭什么要背弃盟约、投靠朝廷?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底细!在潼关不过只有五万新兵,而洛城的安庆东有大军二十五万,这一仗鹿死谁手还未可知,你让我现在投降,未免还太早了些!” 明岳耸耸肩笑道:“将军,如果等到一切大局已定,你觉得还需要我千里迢迢的来这里向您劝降吗?等安庆东败亡之后,朝廷对待河东也不过是一纸诏书的事情……到时候您也许可以保住荣华富贵,但绝不可能给您裂土封王?只有立下天大的功劳,才能让朝廷重赏、重用!” 史四明皱着眉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是啊,如果真的一切大局已定,史四明投靠谁,都不重要了。 尤其是在史四明兵力不多的情况下…… 自从安旭山起兵以来,史四明的职责一直是镇守后方。 安旭山从范阳起兵,最精锐、最能打的军队一直都跟着他在前线厮杀。 虽然范阳军在南征之中多有折损,但却也能不停吸纳投降的皇朝军队加入。 所以范阳军士兵数量却是越打越多,将领士兵也是越战越勇。 如今范阳军已经多达二十余万。 这些人就算各怀异心,但只要朝廷没有正式招安,他们终究还是会聚在安庆东的叛军旗帜之下。 反观史四明的手下,大多是一些新兵或者二等军卒。 正因如此,史四明出尽了全力,也奈何不了李光义的两千人马,还被李光义的陌刀队打了个灰头土脸。 扩大地盘的可能性已经不大,所以史四明对投降这件事情颇为意动。 如明岳所说,此时投降朝廷是雪中送炭。 如果等一切大局已定再投降,也许能保住性命和荣华富贵,但肯定没有封王封公的待遇了…… 但要说投降,史四明又颇为担心忧虑。 毕竟那位老皇帝是出了名的猜忌多疑,自己要是投降了,万一皇帝陛下翻脸无情怎么办? 明岳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史四明的顾虑,他向史四明沉声说道:“将军若是弃暗投明,在下可以确保将军权势不减,还能至少晋升国公之位……到时候以将军的神武,以少将军的宽厚,您一家必定可以永镇河东,从此君臣一心,共享荣华。” 史四明连连点头。 “永镇河东”这四个字,还真是打在他心坎上了。 看着史四明的神情,明岳很诚恳的说道:“永镇河东虽然有些夸张,但三代之内绝对可以确保……至于三代之后是否会有变故,在场的诸位估计都已经作古了,所以我也不敢妄言。” 史四明颇为心动,背着手在大堂上走来走去。 明岳提出的条件,对他史四明来说可谓天大的诱惑。 永镇河东,意味着史四明牢牢守着河东,把握着他手下的大军。 反正史四明没有夺取天下的可能,那么名义上归属于谁的麾下,对他史四明又有什么要紧? 至于子子孙孙的事情,史四明哪管得了那么多? 想到这里,史四明一张老脸上满是亲切的笑容。 史四明无比亲切热情的拉着明岳的手说道:“先生之言,对本将军来说真是醍醐灌顶,这样,本将军愿意亲自修书一封,请先生带给陛下和太子殿下,聊以表达我史家的拳拳忠心。届时只要陛下圣旨一到,我河东十万大军,全部归顺朝廷!” 明岳大喜,他向史四明道谢,并恭祝史四明将来步步高升、公侯百代。 当天傍晚,史四明在将军府大摆筵席,款待明岳、张烨、燕赵等人。 这顿饭从傍晚吃到深夜,在座的人一个个都醉醺醺的了。 明岳临别之前,史四明亲手拿出一份密封好的书信,郑重递给明岳:“先生,这是本将军的降表,还请先生呈于皇帝陛下御前……看在今日的情分上,先生可要为本将军与河东军多多美言几句,将我们的一片忠心说给陛下听。” 明岳笑容满面的客气几句。 史四明让儿子史昭义亲自把明岳等人送出将军府。 史昭义倒是颇为豁达,他笑呵呵的向明岳问道:“先生,我们史家真有封王的好运吗?” 面对史昭义的问题,明岳笑了笑,他伸手指了指头顶上黑沉沉的夜色。 史昭义下意识跟着抬头,却什么都没看到。 明岳微笑着说了句“天知道”,然后向史昭义笑着摆摆手,转身离去。 史昭义先是微愣,随后大笑。 明岳说的虽然荒谬,但史家能不能裂土封王,还真的就只有老天和命运才知道了。 …… 回到驿馆的客房,明岳关上门,他从洛雪手中接过一杯热茶,脸上淡定的笑容慢慢冷了下来。 左忠堂透过窗缝看了看周围,见四下无人,他低声说道:“先生,您可不能太相信史四明的鬼话……我看他这人一会儿杀气腾腾,一会儿和蔼可亲,是个狡诈凶残的小人,这种家伙肯定会反复无常,咱们不能不防!” 明岳笑着晃了晃手中的文书:“史四明的话可以作假,但这份降表却是真的。” 左忠堂瞪大了眼睛问道:“先生的意思是……他真的要投降?” 第167章 挽留 明岳在洛雪的帮助下,小心翼翼的降表的书信封皮。 厚厚的书信里面是一份装帧精美的奏折,上面有河东将军府的印章。 明岳一目十行的浏览着奏折,然后淡淡说道:“这份降表上有几分诚意我也不太清楚,但总归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份降表,我会抄录一份送到长安……至于这份原件嘛,这次我就自作主张送给安庆东,希望咱们这位新继位的燕王看到降表之后,对他这位史叔叔会有一些特别亲切的念头。” 张烨等人哈哈大笑,心情颇为愉快。 明岳跟着笑了几声,却突然收起笑容,斜眼看着窗外。 此时已经是深夜,窗外一片寂静。 但明岳能够感觉到,一股针尖刺背般的杀意,在整个房间里蔓延开来。 房间里的其他人也纷纷收住笑声。 燕赵伸手握住身边的刀柄,张烨拔出了半截钢刀。 左忠堂从桌子边上拿起连弩,同时将洛雪护在身后。 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有强大的武者就在附近。 这个人毫无保留的释放着他的杀意。 明岳盯着窗外,感到敌人就在走廊上了。 下一瞬,房间的窗户和门扇发出咔嚓哗啦的响声。 木质的窗户和门板纷纷碎裂,露出窗外的一抹寒光。 “小心!” “后退!” “放箭!” 房间里的惊呼声此起彼伏。 燕赵和张烨纷纷后退,而左忠堂扣动机括,将弩箭射了出去。 众人不退也不行——冲进房间的,是一种非常可怕的兵器。 一个身形干瘦的男人舞动着手中的铁链,铁链的顶端连着一个弯刃刀。 随着铁链的旋转,弯刃刀发出呼呼风声,将攻击范围内的一切事物都砍成碎片。 不论是桌椅板凳还是砖块木板,只要被卷入铁链和弯刃刀的范围,立刻就被完了。 正因如此,众人才会急忙后退。 明岳面沉似水,他一挥手,长短两支飞剑射向那个干瘦男子。 虽然这个人将铁链舞得密不透风,但干将莫邪是绝世神兵,不可能被铁链和弯刃刀击碎。 果然,飞剑与铁链碰撞,闪烁出几滴绚丽的火花。 但铁链太粗,而且材质很不错,再加上铁链旋转速度很快,所以干将剑只是在铁链上留下一个小小的缺口,却没能砍断铁链。 干瘦男子舞动着铁链和弯刃刀,他手中逐渐松开铁链,兵器的攻击范围越来越大。 呼呼呼的风声,让人感觉宛如飓风来袭。 房间里的几个人纷纷后退,燕赵更是反手一刀,将身后的墙壁砍得崩塌了好大一块。 射空了弩匣的左忠堂忽然问道:“你是不是号称流星蝴蝶剑的苟将军?” 干瘦男人将铁链的攻击稍稍缓了一点,他嘶哑着声音说道:“我是苟胜,但不是什么将军!” 苟胜这个名字听起来非常可笑,但其实却是安旭山手下的最强者。 当年的安旭山带兵东征西讨,大大小小算是名副其实的身经百战。 虽然安旭山为人无耻凶残,经常使用一些诡计来坑杀蛮族。 但仅仅靠着诡计,是不能平定范阳三镇的。 所以安旭山手下也自有一批绝世强者。 苟胜就是其中之一。 苟胜只是姓苟,因为母亲是蛮族人,所以从童年到少年,苟胜一直没有名字。 苟胜少年时就得到高人指点,其后一直苦练武技。 到了十六岁那年,苟胜独力杀光其父亲和兄弟,然后投奔范阳安旭山手下。 在安旭山的军中,苟胜冲锋陷阵,所向披靡。 因为百战百胜,所以人们恭敬的称呼他为“苟胜”。 这十年来,安旭山官越做越大,仇家也越来越多,苟胜算是寸步不离的保护着安旭山。 本来众人都以为苟胜还在洛城,却没想到这家伙来到了河东,还出现在明岳他们的客房外面。 “把奏折交出来或者毁掉,”苟胜冷冷说道:“看在安大人与皇帝君臣一场的份上,我饶你们不死!” 明岳微笑着说道:“把奏折交给你是小事一桩,但问题是,你走了以后,我们可以让史四明重新再写一份奏折。” 苟胜咧嘴一笑,神情颇为阴森:“放心,史四明没有机会再写信的。” 明岳等人心头微震。 听苟胜的口气,恐怕史四明父子已经遭遇了不测。 明岳将奏折放进怀里,然后沉声说道:“如果史四明现在已经死了,这份奏折我就更不能给你了。” 苟胜面无表情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死!” 苟胜用脚踢在“流星蝴蝶剑”的弯刃刀上。 弯刃挂着铁链,呼的一声朝明岳劈砍过来。 明岳皱眉,随意挥手。 一股无形的劲气打在弯刃刀上,竟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在真气的无形撞击下,弯刃刀朝右边滑开。 苟胜顺势一抖铁链,整个兵器又重新舞动起来。 这是苟胜的成名绝技“流星蝴蝶剑”。 在苟胜看来,铁链顶端的弯刃刀是剑,名为“挽留”。 整个兵器挥舞开来之后,闪闪的金属寒光像是一点点流星,又像是蝴蝶飞舞,所以被人称为“流星蝴蝶剑”。 这种攻防一体的奇门兵器,一旦呼呼呼的舞开了,别人根本无法靠近苟胜的身边。 在战场上,苟胜靠着流星蝴蝶剑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而此刻在驿站里,苟胜的流星蝴蝶剑化身为拆房机器,所到之处全是断壁残垣。 房间里的众人开始后退,不服输的张烨却想上前试着打两个回合。 然而张烨刚靠近流星蝴蝶剑的攻击圈,苟胜就轻轻一抖铁链。 旋转飞舞的奇剑“挽留”像是毒蛇吐信,嗖的一下朝张烨的脑袋砍来过来。 张烨虽然武道修为颇高,但是像苟胜这样的打法,张烨是第一次遇到。 当挽留剑劈向自己的脑袋,张烨连忙挥舞兵器招架。 当的一声巨响,张烨手臂发麻、嘴角出血。 奇剑挽留借助惯性和爆发力,震得张烨钢刀脱手飞出。 震飞了张烨的钢刀之后,奇剑挽留朝着张烨的脖子劈了过来! 第168章 飞镰刀 挽留剑的弯刃在张烨的视线中越来越大,令张烨感到了死亡来临的惊恐。 危急关头,明岳抓住张烨的衣服,将他强行向后拖了出去。 这一拖,愣是把张烨扯得向后飞出数丈远,砰的一下摔在瓦砾堆中。 惊魂稍定的张烨感激的看了明岳一眼,只见明岳站在众人的前面,控制着两支飞剑来回飞舞,向苟胜连绵不断的发起攻击。 飞剑纵横来去,在铁链和弯刃刀组成的防御圈上发生了好几次碰撞,撞得火花闪烁。 不论是流星蝴蝶剑还是雌雄飞剑,都是攻击范围很大的武器。 这个驿站房间已经被砸的七零八落,燕赵、张烨等人跑进了院子里。 大家不是不想帮忙,而是帮不上忙。 左忠堂倒是端着弩机朝苟胜射了几箭,但全都被铁链的防御给弹飞了。 众人的心里暗暗惊讶。 照着铁链的旋转速度,苟胜的手早就该磨得血肉模糊了? 但苟胜似乎完全没事,铁链舞得呼呼生风之外,还能控制挽留剑朝着敌人大肆砍杀。 苟胜的这种兵器,让明岳想起了前世的一种武器:锁镰。 锁镰并不是华夏的武器,而是东方某国的一种奇门兵器。 锁镰是一条铁链拴着镰刀,另一头是流星锤。 传承数百年的锁镰,当时有着各种各样的流派,诸如正木流锁镰术、山冈流锁镰术、大草流锁镰术、一心流锁镰术、二刀神影流锁镰术等等,数量多达数十个。 但不论是那种锁镰术,都是先卷后杀,以流星锤和铁链锁敌,然后用镰刀劈砍攻杀。 至于锁人的手法又有内卷和外卷之术,不一而足。 苟胜的锁镰术却是反其道而行之,以飞镰刀杀人,铁链成了防御武器。 明岳皱着眉头,控制莫邪剑压低高度,贴着地面朝防御圈内飞去。 苟胜猛然抬脚,一脚踩在莫邪剑上! 然而下一瞬间,苟胜痛呼着抬起脚,脚板上鲜血淋漓。 所有人都看出来了,自以为是的苟胜以为能一脚踩住宝剑,却被忽然翻转的剑刃给割伤了脚。 大家暗暗松了口气,觉得这下应该可以制住苟胜了。 然而明岳面沉似水的说了句“快走”,然后一抬手,将身边的燕赵推开。 为人机警的燕赵知道事情不妙,他也不啰嗦,拖着武道修为略低的左忠堂转身就跑。 一边跑,左忠堂一边回头望去。 只见苟胜的流星蝴蝶剑已经脱手,飞镰刀和铁链在空中呼呼旋转,直接把残破的屋顶和墙壁悉数撞飞! 苟胜的手中多了一柄弯弯的银钩,他面目凶狠,身形飘然而至,一钩向明岳的脖子砍了过来。 以银钩的锋利,只要一砍一拉,就能割下明岳的头颅! 明岳伸手抓住沾血的莫邪剑,举手抬剑,剑刺苟胜的咽喉。 苟胜回手格挡,银钩和莫邪剑相撞。 明岳扫了一眼,发现剑刃和银钩都完好无损。 看来这支银钩同样是锻造精良的绝世神兵。 这一眼望去,明岳还看到,飞镰刀和铁链铺天盖地的砸了下来! 这毁天灭地的气势,就连苟胜自己也退避三舍。 明岳和苟胜同时向后退开,任由那件奇门兵器自己砸在地上。 尘土飞扬之中,苟胜抓住铁链反手挥出。 飞镰刀砍在远处的屋顶,而苟胜一拉铁链,身形飘然而去。 明岳看着苟胜的背影喃喃说道:“原来引力依然是这个世界最值得敬畏的力量……” 惊魂未定的张烨好奇的问道:“什么引力?” 明岳笑着摇摇头:“没什么……大家没事?” “我没事……”张烨感激的说道:“刚才要不是先生拉我一把,恐怕就有事了。” 其他人也缓缓走了过来。 幸运的是,苟胜的武道修为和兵器威力惊人,但是这一场突袭,却一个人都没死。 燕赵挠了挠头,他郁闷的说道:“明公子,为什么我觉得这家伙好像在故意手下留情?” 手下留情吗? 明岳看着苟胜消失的方向,觉得手下留情的说法并没什么错。 以苟胜的实力,如果拼命攻击,在场的几个人中肯定会出现死伤。 但苟胜没有穷追猛打,而是选择了知难而退。 “如果他不走,我应该能杀了他……”明岳沉吟片刻说道:“不过我会受伤,你们也会受伤。现在大家都平平安安,算是最好的选择了。” 左忠堂不解的问道:“那他怎么打打闹闹的,究竟图个什么?” 明岳微笑着说道:“因为他是范阳军的人,不是安庆东的人……” 众人听得有些云里雾里,但很快明白了明岳的意思。 安庆东弑父夺位,苟胜对安旭山忠心耿耿,自然对安庆东深恶痛绝。 但苟胜依然是范阳军的一员,许许多多的同袍还是让他牵挂。 正因如此,苟胜没有杀了安庆东为主人报仇,而是孤身返回了北方。 现在明岳撺掇史四明投降,苟胜这么一闹,等于也是间接告诉史四明:范阳军对史四明早有防备,不要做出背后插刀的事情。 张烨有些敬佩的说道:“这个苟胜,倒是个忠心不二的家伙,居然冒着生命危险来杀我们……要是这家伙能归顺朝廷该多好?” 明岳笑着说了句“人各有志”。 驿站的房间残破不堪,众人搬到附近的客栈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便准备返回长安了。 除去那些真正的马贼,如今跟着明岳一起返回长安的,依然是那些隶属于官兵的武者,人数只有三十七人了。 史昭义特地来给明岳送行,还赠送了一批战马,可以让明岳他们快速返回长安。 明岳和史昭义边走边聊,他最关心的,莫过于潼关和洛城一线的战局。 自从来到河东之后,明岳暂时与长安那边失去了联系,对军情的具体进展也是一无所知。 而史昭义掌管着河东的军务,对潼关的战局应该是最了解不过了。 听到明岳的问题,史昭义嘿嘿直笑:“战局对官兵来说倒是形势大好啊……安庆东继位之后,好像是为了表现他的能力,先后派了三拨人马去攻打潼关。不过这三拨人马之中逃散了半数,剩下的人打了一个多月,伤亡了近万人,潼关却依然还在官兵手中。” 燕赵、张烨等人喜笑颜开,而明岳的心中,觉得有点不对劲…… 第169章 一意孤行 千里之外的长安城,皇帝的寝宫里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争辩。 皇帝面沉似水的坐在龙椅上,身边坐着苏贵妃。 房间里还站着太子李扩,二皇子李执,左丞相赵林甫,兵部尚书陈柯。 赵林甫正在慷慨陈词:“……叛军在潼关屡战屡败,损兵折将,现在哥舒瀚海手中已经有七万大军,却始终坚守不出,他养寇自重、畏战避敌的罪行已见端倪,请陛下降罪!” 皇帝皱着眉头不说话。 这是赵林甫第六次弹劾哥舒瀚海了。 而皇帝自己,对于哥舒瀚海也有很多不满。 最主要的原因是,如今对叛军的战争,就像是一头迟钝的老牛拉着沉重破车,举步维艰又无比缓慢。 哥舒瀚海手下有七万军队,密密麻麻的囤积在潼关一线,与叛军展开接连不断的战斗。 这些战斗的规模并没有多大,但总是以皇朝军队的胜利告终。 根据哥舒瀚海的奏报,潼关城下已经歼灭了一万六千多敌军。 老皇帝把目光转向兵部尚书陈柯。 陈尚书是一位文武双全的官员,他沉着冷静的分析着眼前的情况。 “叛军虽然受挫,但数量依然不容小觑……”陈尚书的话让老皇帝心惊肉跳:“叛军在洛城一线还有二十万大军……叛军号称二十万,最近又有折损和叛逃,但依微臣看来,十万人总还是有的。除此之外,叛军在各地的守军应该也有七八万人……以长安城附近的兵力,自保有余,想要击溃叛军,实在很难。” 老皇帝哼了一声,脸色极为不悦。 赵林甫立刻开口说道:“叛军人多,但军心涣散,尤其是在安旭山死后,大多数人都是为了自保才聚在安庆东身边,只要朝廷的大军杀到,这些乌合之众就会四散奔逃,这场叛乱的平定指日可待!” 陈尚书板着脸反问:“那如果叛军不逃呢?哥舒瀚海手下那七万新兵,真的能打得过安庆东手中的十万精锐?” “陈柯你给我住口!”赵林甫怒气冲天的喊道:“不许你侮辱忠勇的将士们!” 陈尚书冷笑:“新兵就是新兵,这也算是侮辱吗?” 老皇帝郁闷的呵斥道:“好了,你们别吵了!李扩,李执,这事你们怎么看?” 李扩最不愿意听到的就是这句话。 太子李扩去过范阳,见识过叛军的厉害。 李扩也去潼关巡视过,知道哥舒瀚海手下的新兵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陈尚书说的没错,如果让那些新兵离开潼关天险去杀敌,是非常危险的。 但老皇帝的性格,李扩比谁都清楚。 好大喜功、孤傲暴躁的父皇,听不进别人的建议。 李扩苦着脸说道:“父皇,我觉得陈尚书说的很有道理……再说您既然已经把兵权委托给哥舒瀚海,就应该对老将军有信心。毕竟老将军掌军快三十年,深谙兵法,自然有他稳扎稳打的道理。” “稳扎稳打?”二皇子李执立刻出言反驳:“稳扎稳打什么时候才能收复失地?现在山河破碎,朝廷的赋税受到极大的影响,养着潼关的七万兵都有些吃力……如果不尽快收复中原的膏腴之地,拿什么来供养大军,拿什么来维持朝廷的运转?” 老皇帝听得连连点头。 作为皇帝,他从来都奢靡享受惯了,现在朝廷的赋税减少了三分之一,还要支出大量的财富供给大军作战,老皇帝早就不耐烦了。 只是眼下看来,李扩和陈尚书强调要防守,李执和赵林甫主张要进攻,自己开口支持赵林甫的话,似乎有些偏袒了。 老皇帝看了看身边,然后柔声向苏贵妃问道:“媚儿,你觉得该怎么处置好?” 苏贵妃连忙站起来行礼:“陛下,后宫不得……” “好了好了!”老皇帝不耐烦的说道:“朕知道后宫不能干政,但朕又不是前代的昏君,你只管说你的,我自己心里有定夺!” 房间里的众人都眼巴巴的看着苏贵妃。 大家知道,只要这位深受宠幸的小贵妃开口,多半就能决定事情的抉择了。 李扩的心里多少松了口气。 在李扩看来,苏贵妃虽然年纪不大,但每次总是能够在皇帝的询问中,做出比较合理的选择,算是少有的深明大义的女孩。 以苏贵妃这种女人家的性格,多半会选择比较保守的防御。 然而,苏贵妃叹了口气轻声说道:“我虽然不明白行军打仗的事情,但总是忍不住要问一句,如果不派兵出击的话,难道那些叛军会自己土崩瓦解吗?” 陈尚书脸色惨变,而李扩忍不住抬头看了看苏贵妃。 那种妩媚、娇美、清纯的脸,似乎变得复杂了很多…… 老皇帝点点头大声说道:“没错!叛军即便是一群乌合之众,但如果我们不出兵杀贼,他们是不可能自行崩溃的!陈柯,你给哥舒瀚海下令,让他带兵出关,杀贼平叛!” 陈尚书一脸焦急:“陛下,三思啊!” “好了,朕知道,行军要谨慎嘛!”老皇帝不以为然的说道:“我是让他们出兵杀贼,不是让他们一股脑乱打乱冲,具体的行军布阵,还是由哥舒瀚海负责,但有一点,这老东西一定要出兵!” 说着,老皇帝森然一笑:“若是他在推三阻四,朕还真有点怀疑他是不是拥兵自重了!” 赵林甫大呼“陛下圣明”,而李执也洋洋得意。 李扩失魂落魄的走出寝宫,他朝外面走了十几步,然后向身边的陈尚书问道:“现在怎么办?” 陈尚书也是愁眉苦脸:“哥舒瀚海的七万新兵要是出关杀敌,必败无疑!不如我们明天再来劝谏一下!” 李扩苦笑着摇摇头:“没用的,父皇一意孤行,不可能会听我们的!” 陈尚书皱眉,他过了片刻说道:“听说殿下的幕僚明岳,前往河东游说史四明已经一个多月了?” 李扩点点头。 陈尚书咬牙说道:“也许,他能把史四明的大军带来,从背后给叛军狠狠一击?!” 第170章 骄躁的二皇子 对于陈尚书的请求,李扩只能无奈的摇摇头。 即便是最快捷的飞鸽传书,也只能在两个固定地点之间传讯。 如今李扩也不知道明岳究竟身在何处,就算是用飞鸽传讯的方式,也无法把最新的情况告诉明岳。 李扩和陈尚书心情沮丧的在皇宫中走了一段路,最后陈尚书只能是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既然陛下的决心已定,那我就去给哥舒瀚海下命令……陛下说的也没错,让哥舒瀚海出关杀贼,也不是让他乱打乱杀,老将军那边,自然有他的方略和分寸。” 李扩嗯了一声,眼中的忧烦挥之不去。 潼关是天险,是屏障。 哥舒瀚海手下只有那七万新兵,让他们离开潼关去主动攻击叛军,胜算只有一成。 但即便如此,为了皇帝不可违抗的意志,圣旨和军令全都传到了哥舒瀚海手中。 老将军拿着圣旨和军令看了老半天,原本就苍老的脸色,更加的憔悴衰败下来。 没有人比哥舒瀚海更清楚潼关守军的战力。 这是一群从长安城征召的新兵,其中包括了贩夫走卒、市井无赖、囚犯逃卒。 一半以上的新兵没见过血,他们守在潼关的城墙上还能放箭、丢石头。 如果让这些新兵出关与叛军决战,肯定会一败涂地。 与其让他们去送死,还不如让这些新兵守在潼关之中,还能有些威慑力。 哥舒瀚海沉默了半晌,他向身边的一名副将问道:“叛军的动向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副将颇为兴奋的说道:“叛军将领崔乾佑,每天驱赶手下的士兵过来攻城,看得出来,他们军心涣散的厉害。根据探子回报,每天都有叛军逃离军营。” 哥舒瀚海摆摆手,坐在那里陷入了沉默之中。 眼下的情报,并不能说明什么问题。 驱赶士兵攻城,被驱赶的人很可能是百姓假扮的。 军心涣散,叛军将领也可以让士兵们故意假装出来。 至于探子所说的每天都有人逃离军营,这才是最危险的。 这些逃离军营的人,也许就埋伏在附近的茫茫大山中,随时可能出来给予官兵致命一击。 沉思良久,哥舒瀚海决定依然按兵不动。 就这样等了五天,长安城送来了兵部的命令,催促哥舒瀚海出关杀敌。 看着措辞严厉的命令,哥舒瀚海不禁脸色发苦。 跟随哥舒瀚海多年的副将无奈的说道:“大人,不管怎么说,我们总要有点动作?否则的话,朝廷可能会因为抗命而治我们的罪!” 哥舒瀚海无奈的说道:“常明,我知道你的意思,无非就是派几千人出去探探路,敷衍一下兵部的命令罢了。” 副将点点头。 哥舒瀚海长叹一声:“几千人,就是几千条性命啊……何况叛军狡诈,这点人只怕探不出什么来。” 话虽这么说,但哥舒瀚海还是知道事情的轻重。 兵部的命令、朝廷的圣旨,接连不断的催促下,如果哥舒瀚海依然按兵不动,等待他的就是牢狱之灾。 如果运气不好的话,那就是杀身之祸了。 哥舒瀚海在军中抽调了五千人,其中有一千多经验还算丰富的老兵,离开潼关小心翼翼的朝着洛城方向前进。 这一支军队的主要任务,就是搜索附近的山地和溪谷,寻找可能存在叛军伏兵。 叛军这边也不含糊,立刻向离开潼关的五千士兵发动了攻击。 战斗从中午打到傍晚,叛军损失了数百人,而官兵的死伤接近两千人。 哥舒瀚海爱兵如子,命令士兵们撤回了关内休整,并将战报详细写下,送到长安城去。 接到战报之后,赵林甫阴森森的一笑,将战报原文封存,交给皇帝陛下御览。 看到战报上那些消极避战的话语,老皇帝气得暴跳如雷,连最心爱的天青瓷碗都砸了。 “哥舒瀚海,老匹夫!”皇帝陛下跺着脚怒吼:“区区一点点伤亡,就畏战不前,简直罪该万死!” 苏贵妃连忙给皇帝倒茶,让人收拾地上的碎瓷片。 而二皇子李执在旁边站着,脸上露出跃跃欲试的表情。 老皇帝虽然暴怒,但对于儿子的一举一动,还是了若指掌。 “有什么事情就说!”老皇帝没好气的说道:“我们父子之间,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李执行了个礼,他兴冲冲的说道:“父皇,这些天孩儿在城外操练新兵,来自西南各州县的一万两千士兵已经训练完毕……儿臣愿意带兵去潼关督战!” 老皇帝没说话,眉头紧锁陷入了沉思。 李执的想法,老皇帝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自己的这个二儿子,无非就是想通过军功来压住太子一头。 老皇帝迅速盘算了一下:李执带兵过去增援的话,潼关守军能膨胀到八万人左右,而叛军真正能战能打的,差不多也是这个人数。 八万大军,离开潼关之后步步为营,不说收复所有的失地,最起码能够将洛城夺回来? 想到这里,老皇帝终于露出一丝笑容:“好,朕就让你去试试……到了前线之后,切记不可骄横独行,军中的大小事宜,听哥舒老将军的安排!” 二皇子李执恭敬的领命而去。 老皇帝不放心,又让宦官边宁成跟着李执一起过去。 虽然老皇帝一再叮嘱李执要戒骄戒躁,但是少年得志的二皇子早已得意忘形,将老皇帝的叮嘱忘到了脑后。 李执带着援军来到潼关,原本还有几分笑容的他,一进到潼关内的将军府,脸上就是宛如冰霜的严厉。 进了将军府之后,李执把哥舒瀚海劈头盖脸的骂了一顿,丝毫不给老将军面子。 年已七旬的哥舒瀚海唯有苦笑而已。 “既然殿下执意要出关杀贼,那末将只有照做了,”哥舒瀚海愁眉苦脸的说道:“但现在敌情未明,末将认为还是应该稳妥些,一步步向潼关之外推进,免得中了叛军的埋伏……” 李执总算想起老皇帝的嘱咐,不耐烦的点点头。 第二天,官兵打开潼关的城门,意气风发的杀了出来…… 第171章 疑云 二皇子李执首次带领大军出征,他的脸上虽然绷着各种严肃,但目光中的喜悦已经无法掩盖。 李执策马向前,手下的人哪敢让他冒险,纷纷护在李执的周围。 跟着李执一起来到前线的,是数百名精挑细选的武者。 武者们举着纯金属的盾牌护卫在李执的周围,偶尔飞来的羽箭或者弩矢,叮叮当当的打在盾牌上,根本无法伤到李执。 更有大批装备精良的羽林军,在李执前面冲锋陷阵。 鏖战半个多时辰,潼关外的叛军营地土崩瓦解。 当哥舒瀚海等人踏上叛军营地的时候,到处是焦土、断壁残垣、被烧毁的辎重。 叛军的尸体横七竖八的倒在营地之中,粗略一算就有上千人。 哥舒瀚海的副将常明带着人点算了一下尸体,然后回来将数字汇报给哥舒瀚海。 “我军伤亡两千多人……”常明沉声说道:“叛军死伤一万四千多人……伤者已经被殿下的羽林军斩首了。” 哥舒瀚海面无表情的嗯了一声,他蹲在一具尸体前面,用马鞭撑开尸体的手掌,检查对方手上的老茧。 这是一名阵亡的叛军弓箭手,腰间还有箭壶,手中的木弓断成了两截。 哥舒瀚海看了一会,他疑惑的说道:“这人双手的老茧都在虎口部位,指面上却没有老茧和伤痕,应该是个农夫。” 常明苦笑道:“老将军,也有可能他是个刀盾手,临时拿了张弓出来作战。” 哥舒瀚海嗯了一声,他向常明说道:“我先回去休息了,你带些人手,接着查看。” 常明抱拳领命。 副将常明带着两百多个士兵,收集了一些尸体,摆放在空地上进行检查。 检查的项目包括尸体身上有没有旧伤,手掌手指部位的老茧分布,脖子和耳朵部位是否有长期戴头盔留下的痕迹。 常明越查脸色越沉重,他连夜返回将军府,把自己查探的结果告诉哥舒瀚海。 “我们一共查探了四百七十三具尸体,”常明沉着脸说道:“其中可确信是叛军士兵只有三十五人,其他的尸体上多半都有可疑,无法确认是范阳军的老卒!这些人很大可能是百姓假扮的。” 哥舒瀚海目露悲戚:“不是假扮,是被挟裹的百姓,留在叛军的营地里送死,可恨二皇子手下的军卒乱砍乱杀,竟不给他们投降的机会!” 常明摘下头上的铁盔黯然默哀。 哥舒瀚海叹了口气,他忧心忡忡的说道:“我必须去找二皇子!这明明是陷阱,我们不能再往里面钻了!” 说着,行动不便的哥舒瀚海让人抬着软榻,去找二皇子汇报军情。 二皇子正在房间里激动的喝酒庆祝。 虽然潼关之内的将军府很简陋,但是二皇子现在雄心如火,粗陋的食物和房间,反倒能让李执有一种纵横沙场的感觉。 事实上,这次来到潼关,已经是李执一生中难得的远行了。 这里的山山水水,都让锦衣玉食的李执感到格外新鲜。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哥舒瀚海被亲兵抬了进来。 软榻是由两个士兵抬着的,用木杆抬着一张软椅,哥舒瀚海便是这样斜倚在上面。 哥舒瀚海说话缓慢,他断断续续的向李执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禀告期间,亲兵还时不时拿着毛巾,帮哥舒瀚海擦拭嘴角的口水、额头的冷汗。 李执看似冷静的听着哥舒瀚海的诉说,心里却早已按捺不住心中的冲动。 好不容易等哥舒瀚海说完了,李执不以为然的说道:“叛军之中挟裹一些平民以壮声势,也是难免的事情。如今正面的叛军已经击破,距离洛城也不到两百里罢了。与其畏手畏脚,不如一鼓作气攻下洛城,完成陛下交给我们的重任。” 哥舒翰海脸色沮丧。 李执的反应,在哥舒瀚海的预料之中。 但哥舒瀚海依然觉得心里无比难受。 哥舒瀚海如果行动便利的话,恨不得用拐杖狠狠敲打这个小家伙的头,让他明白什么叫做兵者诡道也。 只是如今,哥舒瀚海自己也是个垂垂老矣的病人,再没有当年的意气风发了。 面对野心勃勃的二皇子,哥舒瀚海只能尽量拖延。 “陛下的旨意是必须要完成的,洛城也是一定要攻打的……”哥舒瀚海用尽量委婉的口气劝说着年少气盛的皇子:“进攻归进攻,但陛下也说了,一定要小心谨慎。殿下的手中有不少武道修为高深的勇士,不妨让他们帮帮忙,巡视一下方圆百里的山川河谷,看看有没有叛军的兵马躲在其中,这样我们也好早做准备,免得中了逆贼的圈套。” 哥舒瀚海说的颇为有理,李执虽然高傲,终究还是同意了哥舒瀚海的请求。 第二天,大量的武者成群,在崤山的每一个角落四处搜索。 搜索行动持续了三天,武者们几乎走遍了方圆百里的每一个角落,将崤山的每个角落都检查了一遍。 不论是李执,还是哥舒瀚海,他们都没有注意到,有两队负责侦察的武者回来的特别晚,而且身上有打斗的痕迹…… 得到了环境安全的消息之后,哥舒瀚海终于同意大军全面出击,向洛城开拔。 八万多大军,除了留下一万人把守潼关之外,剩下的兵马开始缓缓向洛城推进。 这是一支庞大的队伍。 为了防止万一,哥舒瀚海将大军分为前中后三个部分。 前军是最精锐的士卒,其中三分之一是打过仗的老兵,由年轻能干的常明亲自带领。 中军是哥舒瀚海和李执亲自带领,人数最多。 哥舒瀚海已经不能骑马了,他在马车上半躺半坐,身上厚厚的甲胄也难以掩盖其日暮西山的老朽之气。 倒是金冠、金甲的李执显得英气勃勃,他身边的羽林军和大内侍卫也一个个盔明甲亮、精神百倍。 大军的最后面是两万左右的杂军、辅军,携带着大量的粮草辎重,皇帝派来的监军边宁成负责带领。 边宁成性格狭隘,与哥舒瀚海和李执都处得不太融洽,所以干脆就在队伍的最后面跟着。 东出潼关,官兵很快就遇上了叛军的阻击…… 第172章 东风 在李执的眼中,叛军的阻击显得极为可笑。 不到一千名叛军,堵在皇朝大军的前进道路上,依托附近的小山进行阻击。 一支支羽箭飞来,但绝大多数都被军中的武者挡住了。 在军中服役的武者,绝大多数是六品到九品之间的低阶武者。 这些武者因为年龄和天赋无法更进一步,但每个人都能轻松对付个精锐士兵。 他们还能举着沉重的金属盾牌,在山道上奔走如飞。 叛军这边虽然也有些武者,但不论是境界还是经验都不如二皇子带来的精锐。 很快,这些武者冲进叛军的防线,手中的长刀大开大合,很快将叛军的防线撕裂了一个口子。 看到自己这边的武者占了上风,二皇子意气风发的拔出宝剑:“杀!” 二皇子身后,上身赤倮的猛士敲响战鼓。 咚咚咚的鼓声中,皇朝大军士气如虹,漫山遍野的朝着叛军的防线杀了过去。 守在潼关道路上的叛军总共也就一千多人,近万大军铺天盖地的压过来,叛军士兵无不胆寒,纷纷丢头就跑。 当二皇子骑着高头大马,缓缓踏上叛军的阵地时,只见地上横七竖八满是叛军的尸体。 官兵的死伤寥寥无几,士气比先前更旺盛了。 李执举起剑,朝着洛城方向轻轻一指。 士兵们山呼万岁,黑压压的朝着东北方向前进。 哥舒瀚海坐在车上,看着眼前的这一幕,焦虑中多了几分感慨。 二皇子李执少年气盛,让哥舒瀚海感到自己的老迈和衰病。 但年少并不意味着胜利。 相反,区区一千多叛军的败退,对于整体战局并没有什么影响。 哥舒瀚海依然坚定的认为,叛军就在前面的某个位置等着他们。 周平跟着哥舒瀚海有十年了,他看着主将沉重的脸色,多少猜到了老将军的顾虑。 “大人……”周平低声问道:“要不要让他们缓一缓?” 哥舒瀚海苦笑着摇摇头:“还有什么好说的?现在不管我们说什么,殿下都不会听的……让大军跟上,无论如何,总要保住二皇子不能出事。” 周平点点头,让手下的骁将王思礼,带两千精兵过去保护二皇子。 总之,就算是战败,也不能让二皇子受到什么损伤。 好在二皇子虽然飞扬跋扈,但是对于他自己的性命,看得比谁都重要。 李执呆在中军,身边是三千多羽林军的保护。 王思礼带着士兵过来之后,李执身边的护卫已经达到了五千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将李执保护起来。 大军滚滚向前,路上偶尔遇到叛军数百人乃至上千人的阻击,在官兵绝对的优势面前也是一触即溃。 官兵上上下下意气风发,喊杀声在山谷中回荡着。 殊不知,在崤山的一座峭壁上,叛军的主将崔乾佑冷冷注视着逐渐靠近的官兵。 崔乾佑年近四旬,比起老朽的哥舒瀚海、乳臭未乾的李执,崔乾佑正处于人生最强悍的时期。 在崔乾佑背后,是隐藏在树林和山野之间的叛军士兵。 也不知道崔乾佑用了什么办法,前几天皇朝的武者在山中搜寻,愣是没有发现崔乾佑的伏兵。 时间已经到了下午,崔乾佑向身边的传令兵叮嘱几句,整个叛军开始动了起来。 叛军源源不绝的从山谷和树林中出现,朝着前方的道路快步跑去。 更有大量的叛军沿着溪谷和羊肠小道前进,开始向官兵的侧后方迂回。 如果有人可以俯瞰大地,就会发现,官兵即将被包围在潼关以东的狭长地带,他们的北边是滚滚河水,南边是险峻的崤山,形势非常危急。 但可惜的是,不论李执还是哥舒瀚海,都没有这种开了天眼的能力。 李执还在继续向前大摇大摆的领兵推进,哥舒瀚海靠在马车上,两个亲兵帮他擦汗、喂水。 到了中午时分,天气有些热,照顾哥舒瀚海的士兵将车帘掀开。 山谷与大河之间,凉爽的风在狭长的通道里巍然而浩荡。 凉风吹在哥舒瀚海的脸上,让老将军一阵心旷神怡。 但紧跟着,车帘晃动,在哥舒瀚海的脸上拂过。 风向正东! 哥舒瀚海的眉头紧紧皱着,心中不由得响起皇朝历史上着名的赤焰谷之战。 善用火攻的公瑾将军,与神算洛家的术士洛明联手,在赤焰谷燃起了一场大火,烧得北方军阀八十万大军土崩瓦解。 那一战之中,清河洛家的天算师,就准确推算了东风何时到来。 而今天,又刮起了东风。 这让哥舒瀚海有了不祥的预感。 哥舒瀚海把周平叫过来,让他尽快与前军取得联络,谨防叛军用狭窄的地形实施火攻。 周平不敢怠慢,连忙去找李执和前军统帅常明。 七万大军,在潼关以东派出二十多里的漫长队伍,周平在人群中无法策马狂奔,只能愤怒的挥舞着马鞭,让挡在前面的士兵赶紧让开。 挨了鞭子的士兵讪讪退开。 但混乱中,绝大多数士兵都背对着周平,耳中只听到一片喧嚣,哪里听得到周平嘶哑的怒吼。 周平心里着急,干脆离开道路,沿着河边的沙地和石滩策马前进。 河边的道路难行一些,但没了人群的阻挡,周平总算在半个时辰之后找到了李执。 李执在数千精兵的簇拥下,得意洋洋的向前走着。 周平满头大汗的赶上来,伸手拉住李执的马缰绳:“殿下,不能再向前了……要谨防叛军的火攻!” 听到周平的话,李执的第一反应,是哑然失笑。 “火攻?”李执笑得前仰后合:“我们身边就是大河,这样的地方,火攻能有什么用?” 面对李执这样的初生牛犊,周平也只有苦笑而已。 火攻,并不是真的要让火焰把每个敌人都烧死。 火攻产生的烟雾和混乱,才是最要命的。 无奈之下,周平只得向李执解释火攻的危险。 李执一开始不以为然,听了几句之后,脸色也凝重起来。 李执年少气盛,但绝不是傻瓜。 周平的话很有道理,再加上叛军不堪一击的表现,李执的心里也是一阵疑虑。 就在这时,交谈的几个人忽然发现,前方腾起了一股浓烟。 第173章 血路 浓烟迅速在山谷中升起,伴随着熊熊火光。 李执和周平转头朝着前方望去,只见道路上堵着许多大车。 车上装满了柴草和火油。 火光已经燃起,大量黑灰色的烟雾,随着东风和峡谷的地形,朝着皇朝大军这边飘过来。 娇生惯养的李执呛得自咳嗽,眼泪不停渗了出来。 其他人也好不到哪去。 周平的经验丰富些,他让李执等人赶紧下马,弯着腰,用湿布捂住口鼻。 处于中军的李执等人还有时间去做这些事情,而前方的官兵已经开始崩溃了。 火焰,浓烟,再加上叛军射来的磷火箭,让处于最前面的皇朝士兵死伤惨重。 士兵们可以和敌人作战,但是却无法战胜那些熊熊燃烧的大火。 不少人丢下武器转身就跑,还有人跳进滚滚河水中,向下游漂流。 但下游全是叛军控制的区域,这些没有甲胄兵器的溃兵活命的机会非常渺茫。 士兵们拼命向后逃窜,推搡和撞击之下,体弱的人倒在地上,被同袍不停踩踏。 周平和一些武者护在李执身边,将乱糟糟的溃兵推开,免得伤到了二皇子。 到后来溃兵越来越多,羽林军和大内侍卫干脆直接杀人。 血光飞溅、尸体翻倒在地,被斩杀的溃兵总算清醒过来,纷纷躲开二皇子所在的区域。 但各种哭骂声、嚎叫声,不停在李执的耳边响起。 二皇子茫然抬起头,看着周围纷纷逃散的士兵,心中一片惶惑。 浓烟遮蔽了天空和阳光,山谷里到处是呛人的烟气。 在南边的山坡和林地中,喊杀声此起彼伏。 当浓烟飘散的间隙,李执可以看到附近的山坡上、树林中,到处都是叛军的身影。 让李执恐惧的是,叛军正在山道上狂奔,隐隐要对官兵形成包围了。 似乎到了这个时候,李执才终于清醒过来。 也就是到了这种绝望的时刻,李执才想起来,叛军的数量是两倍甚至三倍于官兵的。 自己主动出击,离开险峻的潼关,以七万人去攻击二十万叛军,简直就是自寻死路…… 李执的心中懊悔无比,眼泪更加多了。 好在周围每个人都是熏得眼睛通红,谁也没注意李执的样子。 周平看了看附近的形势,也知道大事不妙了。 周平弯着腰,让人把狂躁不安的战马牵过来。 战马虽然健壮,但是在武者们的控制下,还是老老实实的聚在了一起。 周平咬咬牙,扶着李执上马,然后恨恨说道:“殿下,现在只能尽快返回潼关了,否则大家都有性命危险……待会我们一起纵马冲出重围。” 李执茫然看了看道路上密密麻麻的溃兵,不禁打了个寒颤。 周平又向旁边的人嘱咐:“不用顾及马力了,这些战马冲到潼关之后,差不多也报废了,至于道路上那些人……随他们去!” 二皇子李执点点头,他也很聪明,知道这是保住自己性命的唯一选择了。 否则,等叛军四面合围,他这个皇子也要沦为阶下囚! 众人上马之后,周平一声令下,两百多匹战马撒开蹄子朝前方冲去。 高头大马,再加上修为强悍的武者,冲击力无与伦比。 挤在道路上的士兵或者惊叫,或者惨叫。 运气好点的士兵被战马撞倒在路边或者河里,顶多受些伤,还能存条活命。 运气不好的士兵直接被战马撞倒在路上,碗口大的马蹄砸下来,很快就筋断骨折、血肉模糊。 李执被武者们保护着,看着周围的惨状,不禁哇的一声吐了出来。 周平面沉似水,他手中拿着一面盾牌,与十几个修为最高的武者护在李执身边。 咻咻两声,有羽箭从远处飞来。 伴随着羽箭随风飘来的,是溃兵们的破口大骂。 周平等人也不容情,直接抽出刀剑,将挡在前方或者敢射箭偷袭的士兵尽数杀死。 两百多匹战马在不算宽敞的道路上狂奔,士兵们哭爹叫妈的躲闪着,不少人被挤进河水,被急流冲走。 周平护着二皇子李执狂奔了十多里,远远的终于看到了哥舒瀚海的帅旗。 相对于手足无措的李执,老将军还是要沉着冷静很多。 后军的官兵利用辎重和车辆,勉强组成了一个适合守御的圆阵。 哥舒瀚海已经从马车上下来了,正在亲兵的帮助下,将自己的双脚绑在鞍韂上。 老将军半身行动不便,只能一只手控制缰绳。 即便隔着很远,周平也能看到哥舒瀚海眼中的悲凉和无奈。 七万大军,今天注定要土崩瓦解。 能够或者回到潼关的人,估计不到一半! 哥舒瀚海身边还有一万五千多人,正在道路上设置防御、收容溃兵。 万幸的是,哥舒瀚海手下的士兵还能维持秩序。 看到二皇子灰头土脸的逃出来,哥舒瀚海不敢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免得这位天潢贵胄恼羞成怒。 哥舒瀚海在马背上单手抚胸行礼,然后让人给李执倒水洗脸,给李执更换脚力充沛的座骑。 惊魂稍定的李执看着远处的山峦。 只见山野中,到处是叛军的旗帜。 李执脸色惨白,他颤声说道:“老将军,我们赶紧撤?” 哥舒瀚海倒还冷静,他摆摆手说道:“殿下不用担心,山头上都是一些疑兵罢了……叛军一时间还到不了这里。” 疑兵? 李执看着山头上的旗帜,依然胆怯。 周平在一边解释道:“殿下您注意看,虽然山林之间有一些叛军的旗帜,但是那些旗帜几乎没有移动,而且山谷之间的呐喊声很弱,显然没有多少叛军在那边。” 李执松了口气。 就在几个人交谈的时候,更多的溃兵从前方滚滚而来。 这些溃兵没有战马,只能凭着两条腿逃命。 从前线逃到这里,需要跑十几里路,那些原本健壮的士兵一个个累得半死。 李执看着那些士兵,心中一阵酸楚,眼眶不禁红了。 但李执看到,周平瞪着他身后,脸上露出惊骇欲绝的表情! 第174章 红莲 人潮汹涌之中,周平的表情让李执的后背直冒凉气。 尤其是在这种浓烟遮天蔽日的情况下,周平仿佛见到了鬼蜮中的无常。 即便是陪着李执杀出重围的时候,周平的表情也没有这么恐惧。 李执顺着周平的视线回过头,只见潼关的方向一道道烟柱冉冉升起! …… 潼关山后的临潼古道上,一片路边的灌木丛忽然动了起来。 如果仔细望去,会发现这些“灌木丛”,不过是一群身上披着树枝和茅草的叛军罢了。 这些叛军伪装得很好,即便靠近到二三十步的距离,也很难发现他们的行迹。 邓爱民向身边的叛军士兵打了个手势,一群人继续向潼关方向靠近。 从偷渡崤山,到现在背后偷袭,邓爱民潜藏在崤山之中已经超过三个月了。 就连老谋深算的哥舒瀚海都已经忘记,叛军还有一支残兵躲在大山之中。 邓爱民是叛军好不容易才在潼关后面扎下的“钉子”,心智坚韧超出常人想象。 被官兵打垮之后,邓爱民带着几百残兵败将,躲在崤山中风餐露宿、忍饥挨饿,就是等着眼前致命的一击! 在草丛和山坳中潜行,邓爱民指挥着士兵们一次次躲避着官兵的巡逻斥候。 虽然邓爱民目光如刀、心如磐石,但还是不免有一丝惘然。 他们这些人本是皇朝军队的中坚力量,现在跟着安旭山起兵造反,走上了一条与从军初衷完全背离的道路。 但邓爱民也无可奈何。 如果不听号令,那么等待他的只有死路一条。 这死亡的威胁不仅仅来源于朝廷,也来源于身边的每个叛军。 邓爱民偷眼看了看自己手下的兄弟。 这些叛军士兵隐藏在草木之中,眼睛盯着前方,目光中满是仇恨。 接连不断的血战,双方都有很多弟兄死在对方手里。 这份仇恨不再能够轻易化解,只能用血来清洗。 邓爱民带着士兵们潜伏了片刻,一个士兵低声说道:“将军你看!” 邓爱民抬起头,只见远方的天空中蒙上了一层烟雾。 即便隔着很远,也能看这烟雾腾起了半天高,遮蔽了东边好大一块天空。 显然,这是崔乾佑将军已经动手了。 邓爱民不再犹豫,他带着士兵们朝着潼关的方向疾跑。 叛军士兵身上的掩蔽物纷纷被丢掉,露出里面破旧的衣服。 这些衣服已经脏的看不清颜色,让叛军看起来像是一群惊慌失措的难民。 从临潼古道,一直到潼关的关城外面,邓爱民带着士兵狂奔四里,没有一个官兵出来阻拦。 所有的官兵都惊慌失措的挤在城墙上,看着远方遮天蔽日的浓烟。 第一批逃兵三三两两的出现在潼关外面。 这些士兵没有受到烟熏火烧,他们只是一群逃兵罢了。 当前方燃起大火,后方负责押运辎重的士兵中,就开始出现了逃亡。 潼关的守军打开城门,接纳那些灰头土脸的同袍返回。 这些衣衫褴褛的逃兵,倒是跟邓爱民的几百叛军有几分相似。 在不经意间,大火便在潼关的关城内燃烧起来。 那些堆积在仓库里的羽箭、滚木剧烈燃烧起来。 还有存储在陶罐中的火油发生一连串的殉爆,将整个仓库化为一片火海。 浓浓的黑烟,猩红的火团,在关城内腾起。 大火借着东风迅速蔓延,将到处是辎重的潼关,变成了一片火焰腾空的修罗场。 邓爱民带着几百叛军在潼关里乱砍乱杀,下手狠辣无情。 混乱中,潼关里的士兵也不知道有多少敌人,哭爹叫妈的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邓爱民擦了擦脸上的血水和灰烬,心中一阵狂喜。 他也没想到,事情竟会如此顺利! 潼关内的新兵毫无斗志,被大火吓得魂飞魄散,直接丢在兵器就逃走了。 “走,跟我去城门!”邓爱民从地上拾起一把斧子:“把城门拆了,我们就对得起燕王了!” 十几个叛军士兵跟着邓爱民朝城门跑去。 厚重的城门很结实,但是从里面破坏门轴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 邓爱民拿着大斧连续劈砍了三十多下,终于将门扇与门框连接的卯榫轴枢砍断。 潼关的城门倾斜歪倒,邓爱民和十几个叛军士兵合力拉扯,终于将半边城门给拽得倒塌下来。 这时候,从前方逃下来的溃兵更多了。 但迎接他们的,是长长的壕沟,还有汹汹燃烧的大火。 壕沟是官兵自己挖的,原本是用来阻挡叛军进攻,现在却成了阻碍官兵逃命的累赘。 一个又一个的士兵被同袍撞倒,摔进壕沟里。 然后就是一只只大脚丫子踩上去。 倒在壕沟里的倒霉鬼很快就寂然无声了。 但即便跑进了城门,这些士兵还要面对冲天的大火。 整个潼关都在燃烧,除了高高的城墙上还算安宁,关城内外已经化为一片火海。 这火势比东边的大火更凶猛,灼热的火苗和高温直接把士兵身上的军袍点燃。 有些士兵身上穿了铁甲,那些金属片温度不断升高,烫的官兵哭爹叫妈的将盔甲解下来丢在地上。 邓爱民和他的几百叛军守在城墙上。 高高的城墙是躲避大火最好的地方,火焰和烟雾在他们身后蔓延,而邓爱民等人只需要拿着弓箭,从容射杀溃败的官兵就行了。 走投无路之下,有些人跳进河水,有些逃兵则朝着险峻的崤山攀爬过去。 烟雾和混乱之中,哥舒瀚海带着一万多残兵败将,保护着二皇子朝潼关缓缓退了下来。 看着烟雾中出现的官兵,邓爱民脸色惨变。 刚才邓爱民还希望城门破败无法关闭。 现在邓爱民又希望城门能够关上,把一万多官兵堵在外面。 如果让这些人闯进来,邓爱民手下这几百人可不够他们杀的。 情急之下,邓爱民命令叛军士兵把能点燃的东西,全都点燃了丢下去。 各种旗帜,成捆的羽箭,还有带着钉子的滚木,几十罐火油,全都被邓爱民丢下了城墙。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在城门口熊熊燃烧,让逃在最前面的周平勒住了马。 战马是颇具灵性的动物,潼关内外一片火海,不论周平怎么吆喝,战马也不肯向前。 周平茫然看着四周地狱般的景象,他心里不停问着自己:怎么办? 第175章 绝境 看着茫然失措的部属,哥舒瀚海嘶哑着声音说道:“周平,你保护二皇子从河边逃过去,叛军没有这么快赶上来,二皇子身边的武者够多,你们还有希望逃脱。” 周平涩然反问:“大人,那您怎么办?” “老夫打了一辈子仗,从来没有逃过……”哥舒瀚海笑了笑:“再说只要老夫的帅旗还在,麾下这一万多兵马总能支撑片刻,你们才能更好的保护二皇子离开……否则就算回到长安,我们也是一个都活不成。” 哥舒瀚海淡定的挥挥手说道:“快走,将战马都留给我,我还能给崔乾佑那家伙打个反冲锋,运气好的话,没准能宰了这家伙陪葬。” 周平还要再说,哥舒瀚海已经大声呵斥:“好了,别再多说了,形势危急,别在这里婆婆妈妈的,带着二皇子赶紧走!” 周平点点头,他拽着满脸灰黑的二皇子,招呼武者们过来保护他。 如今到处都是大火和烟雾,如果这些武道修为精湛的侍卫保护二皇子,顺着大河的边缘逃走,应该还有很大的希望生还。 但前提是得有人殿后。 否则的话,叛军从关城蜂拥而入,很快就能追上逆流而上的二皇子。 周平找了柄利于厮杀的砍刀,他护着二皇子朝河边走去。 临别前,周平向哥舒瀚海大声问道:“老将军,还会有援军吗?” 哥舒瀚海哈哈大笑,在混乱中朝周平喊了句“有个屁”,然后转头向身边的士兵喊道:“兄弟们,拿起武器来,为国尽忠的时候到了!” 聚在哥舒瀚海身边的,还有一万多能够勉强维持秩序的士兵。 哥舒瀚海骑在马上,他能够活动的那只手拿着剑,声音嘶哑的命令士兵们列阵营地。 在传令兵的大声喊叫下,在场的士兵结成一个易于防守的圆阵。 层层叠叠的盾牌和长枪立了起来,将士兵们保护在阵列内。 有些人想逃,但也不知道能逃到哪里去。 更多的人是心里绝望。 潼关一破,叛军就可以长驱直入,攻打长安——这是连普通士兵都明白的道理。 奇怪的是,朝中的当政者似乎偏偏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非要让七八万皇朝士兵却面对三倍于己的叛军。 而叛军那拙劣的示弱,迷得皇帝和大臣们七荤八素,一心认为叛军已经没有了军心士气…… 这一战,叛军将领崔乾佑所率领的士兵,并不比七万官兵更多,但却狠狠一巴掌打在皇帝和文武百官的脸上,留下猩红的血手印。 四散奔逃的溃兵源源不绝的朝着潼关跑来。 这些人带来了叛军正在追赶的消息,还带来了常明将军战死的消息。 哥舒瀚海沉默了片刻,苍老的眼睛里泛起泪花。 自己的学生常明也死了吗? 虽然明知道此战有危险,哥舒瀚海还是把常明放在了第一线。 哥舒瀚海原本希望常明能够稳定战局,但可惜常明还是无力回天。 哥舒瀚海自嘲的笑了笑。 既然连自己的学生都战死了,他这把老骨头更加没有脸面去忍辱偷生了。 哥舒瀚海深吸一口气,向周围的士兵喊道:“准备作战!” 远处,叛军的士兵已经开始出现了。 与官兵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叛军并没有疯狂追赶,而是保持着有序的队形,在逃散的官兵身后不停的放箭和刺杀,驱赶官兵更加快速的崩溃、踩踏。 看到哥舒瀚海结成的圆阵之后,叛军的前锋试着攻击了一次。 但老将军给叛军留下了刻骨难忘的伤口——官兵的圆阵忽然转为雁行阵,从两翼包抄过来,将那两千多叛军围住。 一场血战,叛军丢下几百具尸体,狼狈不堪的后退。 官兵发出欢呼声,他们没有追击,而是一边结阵防守,一边清理潼关前方的火场,想要尽最后的努力逃进潼关。 邓爱民带着几百叛军在城墙下嗖嗖嗖的朝下面放箭,官兵为了逃命也顾不上那些了,一边躲闪拼命清理火场。 哥舒瀚海看着身边的士兵们里里外外的忙着,脸上露出一丝苦笑。 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叛军即将合围过来,官兵没有退路,没有辎重补给,没有多余的食物清水。 就连箭矢,也是用一支少一支。 哥舒瀚海明白官兵的处境,叛军自然也再明白不过了。 两刻钟之后,叛军的将领崔乾佑来到了潼关前方。 官兵还困在潼关外面结阵自守,邓爱民带着几百叛军舍生忘死的守着潼关,将官兵拒之门外。 烟雾散去,疑兵退去,哥舒瀚海和官兵能看到的是,叛军其实也只有两万多人罢了。 如果当初官兵能够在大火和伏兵的攻击下稳住阵脚,未必会一败涂地。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叛军围在官兵的周围,慢条斯理的休息、喝水、用餐,时不时过来放箭搔扰。 而官兵不敢散开阵型,只能躲在盾牌后面苦熬。 哥舒瀚海把手下的几名军需官叫过来,询问还有多少辎重补给。 “哪里还有什么补给?”一个军需官沮丧的说道:“辎重全都被丢弃了,现在只剩下大家身边的一些口粮。” 哥舒瀚海苦笑,他沉默半晌,看着身边的滔滔河水说道:“……起码我们不用担心清水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 叛军并不急着进攻,他们慢慢消磨着官兵的锐气,还有那点儿为数不多的粮食。 周围的嬉笑声、唾骂声,让官兵很愤怒。 但哥舒瀚海甚至禁止官兵去回骂。 大家只有随身的一点干粮,勉强吃了晚饭之后,连骂人的力气都必须省下了。 有军官建议,不如趁着黑夜泅渡到对岸去,多少还能逃出一些人。 哥舒瀚海对这种建议嗤之以鼻。 崔乾佑和叛军又不是傻子,一旦发现官兵准备渡河,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掩杀过来。 简单的商量之后,哥舒瀚海叹了口气说道:“再等等,也许会有援兵过来呢……” 但哥舒瀚海的心里知道,长安内外已经没有可战之兵。 长安城那不到一万的卫戍军,贪生怕死、浮躁易怒的皇帝肯定要带在身边,掩护他向西逃命。 所以,援军不会来的…… 第176章 最后的忠诚 天亮了,精神饱满的叛军开始整队出击。 哥舒瀚海站在人群中看着这一幕,斜靠在椅子上的老将军感到很奇怪。 仅仅过去一夜时间而已,一万多官兵还没有饿垮,叛军不需要急着进攻。 从人对于饥饿的抵抗能力来说,明天下午发起攻击,才是比较好的选择。 老将军的眼睛慢慢亮了。 叛军这么急着发起攻击,肯定是发生了什么变故。 比如安庆东催着叛军发起进攻。 比如正在有援军朝着潼关前进,崔乾佑不得不提前发起围攻。 哥舒瀚海的心中平添了几分信心。 叛军很快冲了上来,他们打得很猛,似乎没有丝毫招降的意思。 处于绝境的官兵也豁出了性命,与叛军浴血厮杀。 哥舒瀚海坐在椅子上,他行动不便,全靠十几个最亲信的手下保护着。 而叛军之中,有很多强悍的武者。 这些叛军武者不知道哥舒瀚海的位置,但却朝着帅旗的方向发起一次次进攻。 双方在潼关前方的狭长地形之上浴血厮杀,尸体一层层的堆积起来。 在哥舒瀚海附近的地面,已经被血浆泡得变成了血泥。 半个时辰之后,战局对官兵越来越不利。 官兵拥挤在一起,而叛军一波波的发出箭矢,然后冲锋。 厮杀片刻之后,叛军后退,休息体力,然后又是一波箭雨覆盖下来。 虽然官兵利用盾牌、车辆,甚至利用尸体来躲避叛军的攻击,但依然有不少人倒在箭矢之下。 没有羽箭的皇朝士兵将地上的箭矢拔出来,朝着叛军射回去。 但剑甲残破、弓弦断裂,皇朝士兵的战力已经快要跌落到谷底了。 哥舒瀚海拄着剑,心中一片悲凉。 曾几何时,布武四方皇朝大军,竟沦落到了这种绝境。 唯一让哥舒瀚海心安的是,附近能引燃的草木已经被踏平了,否则叛军又玩起火攻的伎俩,自己手下的残兵败将就真的只能下河逃命了。 就在哥舒瀚海心情烦闷的时候,叛军士兵大喊大叫着,纷纷朝着河岸边跑去。 一个参将兴高采烈的跑过来喊道:“老将军,我们的水师来了!” 河面上,一排帆船的影子次第出现。 因为是东风,这一排大船鼓足了风帆,还伸出一排排船桨加速航行。 风帆吃饱了力,船头在湍急的河水中乘风破浪。 桅杆上悬挂的皇朝旗帜,让所有人精神为之一振。 但经验丰富的哥舒瀚海看出来,这并不是什么朝廷的水师。 这些船宽口平底,是内河航行的辎重船、运输船。 船舷两侧的弓箭手朝河边的叛军发出一波波箭矢,将敌人逼退。 明岳站在船头,看着远处的河岸,心中丝毫没有喜悦。 河岸上,官兵的尸体随处可见。 三天前,明岳调用了这十几支运输船逆流而上,希望能够及时抵达战场。 但当明岳赶到潼关附近的时候,河水之中出现了大量的浮尸和残兵。 明岳让人搭救那些落水逃命的士兵,然后加速航行,朝着潼关的方向快速赶来。 可是潼关之战已经落幕,明岳所能拯救的,也就只是那最后的一些残兵败将了。 靠近潼关的时候,明岳终于看到了一丝希望。 七八千官兵的残军,被困在潼关的前方,周围全是叛军的部队。 明岳的脸上没有喜色,反而脸色更加凝重。 对于这十几条辎重船来说,最大的考验到了。 一条辎重船的极限,能够装载六百人到七百五十人。 十七条船,最多能够承载一万两千人左右。 但船上本身还有水手,还有从河里救上来的残兵败将,现在最多再容纳五千人就到顶了。 明岳向身边水手吩咐几句,水手爬上桅杆,手中拿着号旗,向后面的船只发布命令。 一条条辎重船开始向岸边靠了过来。 看到这一幕,叛军并没有急着发起进攻,反而是整理队形,朝着官兵的这边慢慢压过来。 哥舒翰海知道,叛军这是在等待官兵登上辎重船的混乱时刻。 哥舒翰海把手下的几个亲信将领都叫过来,他长长叹了口气,向大家说道:“待会儿总需要有人断后,你们领着兄弟们上船逃命,我带着剩下受伤的兄弟抵挡一阵,诸位上传的时候动作利索些,能多跑几个便是几个。” 两个将领大哭起来:“老将军,跟我们一起走!” “走?我还能去哪?”哥舒瀚海微笑着说道:“我是败军之将,就算回到了长安城,也要被皇帝陛下处死,与其多受一次牢狱之灾,不如战死沙场……” 将军们神情悲伤,依依不舍。 在场的人很多都是哥舒瀚海一手提拔起来的,对老将军可谓奉若神明。 哥舒瀚海看了看逐渐靠近的大船,他挥了挥手说道:“时候差不多了,都走,这船可不能太过靠岸,否则就搁浅了,路上多小心!” 将军们擦了擦眼泪,带着士兵纷纷跑进河水,朝辎重船跑去。 而辎重船上也放下绳梯,以便士兵们攀爬。 远处的叛军发一声喊,气势汹汹的压了过来。 哥舒瀚海靠在椅子上,单手拿着剑,身边尽是些受了伤的士兵。 有人哭喊着朝叛军求饶,有人拿着盾牌或者武器聚在哥舒瀚海身边。 一波箭雨朝着哥舒瀚海身边的残兵败将洒落。 靠在椅子上的哥舒瀚海无法躲避,身上连中数箭,嘴角涌出大量的血沫。 老将军苦笑了一下,手中的剑慢慢的滑落在地上。 三十年征战,将军难免阵前亡啊…… 叛军士兵很快压上来,将哥舒瀚海身边的残兵败将尽数杀死。 黑压压的叛军朝着河边蜂拥而来。 明岳一声令下,船上的水手和官兵朝着叛军射出羽箭。 这本身就是辎重船,船上的弓弩齐备,并且数量众多。 密集的箭雨之下,叛军纷纷倒下,一时间竟无法靠近河边。 但明岳脸上依然非常忧虑。 因为明岳发现了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密密麻麻的官兵哭喊着朝船上攀爬,偌大的船身竟开始慢慢倾斜…… 第177章 血光之灾 明岳焦急的看着蜂拥而来的士兵,心情越发沉重。 辎重船不可能完全靠到岸边去载人,也不可能像是在码头那样,放下跳板去接人。 所以士兵们必须涉水十五米左右,然后沿着绳梯爬到船上去。 人群在水里面密密麻麻的泡着,无力的挥动着手臂划水,一些水性不好的士兵被人拖拽或者被急流冲刷,很快就沉入水中消失了。 挣扎求生的人们好不容易爬到了船舷边上,一个个争先恐后的朝着甲板爬了上去。 如果蚂蚁群一般的溃败士兵挂在船的半边,重量让船身慢慢的倾斜。 有经验的水手连忙让士兵跑到船的另外一边去平衡重量。 但此时已经有一艘辎重船失去平衡了。 偌大的辎重船开始缓缓倾斜,然后轰隆倒在水里。 船上的士兵紧紧抓着各种栏杆和桅杆,但依然有不少人落水。 由于河水的深度,船只没有倒扣过来,而是靠着桅杆和船锚侧翻在水中,载浮载沉、堵住了航道。 正在逃命的士兵们哪管那么多,依然在拼命朝着辎重船上攀爬,根本没注意前面的航道已经被堵住了。 如果那艘侧翻的辎重船一直在那个地方,那么一半以上的辎重船没办法继续向前航行,只能调头返回洛城的方向。 明岳焦急的看着混乱的场面,他向身边的水手嘱咐了几句,然后朝着船尾跑去。 快速跑了几步之后,明岳的身形飘然而起,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 在半空中,明岳拔出长剑,一剑刺在侧翻的辎重船上。 咔嚓一声,坚固的船板被长剑刺穿了一个小洞。 明岳缓缓拔出长剑,然后一脚跺在船板上。 侧翻的辎重船猛烈震动,一道道裂纹出现在船板上。 明岳抬脚,再次狠狠跺了下去。 嗵的一声闷响,船板上出现更多的裂纹,然后哗啦一下散架解体! 船板的碎片哗啦一下散开,朝着整个河面散落…… 这一幕,不仅让河面上的官兵震惊的说不出话来,就连那些匆匆赶到河边的叛军也吓呆了。 过了片刻之后,才有一百多个叛军弓箭手朝着河面上的大船发出箭矢。 但让人感到诡异的是,那些箭矢像是碰到了无形的气墙,纷纷掉落在水中。 一名叛军将领眼神复杂的看着正在逆流而上的大船,无奈的挥挥手,让士兵们退后,不用再管那些辎重船了。 这名叛军将领在范阳城外见识过明岳以一当千的厉害,所以干脆放弃了袭扰,让叛军士兵去打扫战场了。 这一战,叛军歼灭、击溃官兵六万人,缴获辎重粮草兵器无数。 长安城除了几千卫戍军之外,已经再无可战之兵。 只要叛军挥师西进,长安城就是囊中之物。 那名叛军将领志得意满的时候,忽然想到,那十几条大船上,还运走了近万人的官兵。 思考片刻之后,叛军将领哑然失笑。 辎重船上不到一万人的残兵败将,他们没有辎重,没有粮食,没有战马,连兵器都不能足够——这些人就算连夜赶回了长安城,又能做什么? 但叛军将领没有想到的是,有人已经抢先赶回了长安城。 披着斗篷的洛雪在十几名护卫的簇拥下,快马加鞭的赶回了长安城。 女孩的整个脸都遮在斗篷里,旁人看不到她的容颜。 至于那十几名东宫护卫,也都穿着普通人的衣服,看起来像是一群健壮的仆人。 此时的长安城已经戒备森严。 虽然潼关大败的消息还没有传到长安,虽然朝廷上上下下还在想着将叛军打得落花流水,但皇帝毕竟是个怕死的人。 所以长安城的入城盘查很严格。 洛雪在城门口勒住马,一名东宫护卫将令牌取出来,向城门兵展示。 这是东宫的令牌,城门兵战战兢兢的赔罪,然后放行。 洛雪沉默不语,她在侍卫们的保护下来到东宫,然后翻身下马。 “郭大哥,黄大哥,请你们再辛苦一下……”洛雪轻声说道:“除了准备马匹之外,你们多筹集一些清水和干粮,等我劝说了殿下之后,立刻就启程出发。” 吩咐完了之后,洛雪一路朝着太子李扩的住处快步走去。 东宫内部,并不像人们想象中的那么戒备森严。 尤其是内宫,里面几乎都是女性和太监,除了贴身侍卫之外,寻常男人是不能进入的。 洛雪来到内宫,向正在查看军报的李扩屈膝行礼。 李扩颇为惊喜:“你回来了?先生呢?明先生回来没有?” “明大哥正在路上……”洛雪轻声说道:“殿下,您大难将至,请立刻离开东宫,离开长安城,否则恐有不测。” 虽然洛雪说“恐有不测”,但看她的脸色,李扩留在长安城绝对是十死无生。 李扩脸色凝重的站起来,他向身边的宦官吩咐几句,然后沉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尽快动身,只是不知道要找个什么名目离开长安比较好。” 洛雪摇摇头:“殿下,不需要理由,也不要再等,立刻离开长安,我们去长安城外的延川渡口与明大哥汇合。” 李扩吃了一惊:“这么紧急吗?这……不向父皇请示就擅自离京,是要受到严……” 看着洛雪的神情,李扩也说不下去了。 “殿下,如今是血光之灾,几乎无解……”洛雪轻声说道:“就算您现在便跟着我们秘密出京,也未必能够保得住万全,至于陛下那边……回头要杀你的就是他了。” 李扩大惊失色,他颤抖着嘴唇,然后狠狠一跺脚,转身就往寝宫外跑去。 洛雪在后面快步跟上,她一边走一边解释道:“哥舒瀚海老将军在潼关大败,几乎全军覆没,据说二皇子侥幸逃脱,最晚明天早晨,他就能回到长安城了。” 李扩打了个寒颤,知道事情确实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了。 二皇子李执奉命出征,却一败涂地——如果不想死,李执只有铤而走险。 或者,李执找各种借口诬陷太子李扩,将责任推到李扩身上。 如果老皇帝在又惊又怒之下昏了头,那么没准真的会杀了李扩泄愤。 东宫门外,已经聚集了数十名护卫,还有不到一百匹骏马。 李扩翻身上马,他也用斗篷遮住了脸,带着侍卫朝西门飞驰而去。 在离开东宫的时候,一队行色匆匆的传旨队伍与李扩擦肩而过。 看着那明黄的圣旨,李扩更加低下头来…… 第178章 皇朝的末日 捧着圣旨的太监在东宫的门口下马,然后一路小跑朝着宫殿里闯入。 在太监身后,还跟着一群禁宫侍卫。 “太子殿下,太子殿下!”太监一路闯进东宫深处,大声喊叫着:“太子殿下在哪?” 几个宫女太监被押了过来,太监扯着鸭公嗓子问道:“太子殿下去哪里了?” 宫女们战战兢兢的说道:“启禀紫虚公公,太子殿下出去了……” 皇帝陛下酷爱修道,手下的贴身太监也多以道号命名。 这位紫虚公公颇得皇帝陛下宠爱,此时的他也是无比郁闷:“什么?!出去了?去哪了?何时离开的?” 太监宫女互相看了看,纷纷摇头。 众人只说自己是奴仆,哪敢管太子殿下的事情。 紫虚气急败坏的朝着东宫的门口走去,想找把守宫门的侍卫问问情况。 没想到宫门口的几个侍卫也不见了。 紫虚暴跳如雷,他尖声尖气的喊道:“你们这些狗杀才,赶紧查查,太子殿下还带谁离开?” 一个侍卫苦笑:“公公,太子殿下无儿无女无妻无妾,除了几个护卫,他还能带谁走吗?” 紫虚这才想起太子妃已死,李扩倒真是可以了无牵挂的离开了。 紫虚低声问道:“是不是谁走漏了消息?” 跟着太监出来传旨的侍卫们吓了一跳,纷纷摇头否认。 紫虚擦了擦头上的汗水,觉得有人通风报信的可能性不大。 毕竟他们拿到圣旨之后,就马不停蹄的赶到东宫。 就算太子的同伙神通广大,也不可能这么快就得到消息。 紫虚无奈的跺跺脚:“走,回去禀告皇上定夺!” 一群人离开东宫,又急匆匆的返回皇帝寝宫。 当紫虚走进寝宫的时候,里面已经是一派末日景象。 二皇子李执跪在地上,身上衣甲残破,脸上还沾着灰尘。 一贯足智多谋的赵林甫愁眉苦脸的站在大殿的角落里,看样子恨不得整个人都钻到地板里面去。 寝宫的地面上满是各种摔碎和推倒的器物,其中甚至还有皇帝最喜欢的天青瓷茶杯,最珍惜的八卦铜香炉。 皇帝脸色灰败的坐在龙榻上,周围的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紫虚一走进大殿,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紫虚身上,让这个小太监汗流浃背。 皇帝语气阴森的问道:“太子呢?” 紫虚结结巴巴的说道:“太子殿下不见了……” “废物,逆贼,叛徒!”皇帝愤怒的喊道:“这个该死的逆子!危难之际他竟然先逃了!” 跪在地上的李执脸上露出几分喜色,他连忙说道:“父皇,这次潼关大败,多半和皇兄也有关系!” 皇帝冲过来朝着李执就是一耳光。 “蠢货!蠢货啊!”皇帝双手颤抖的叫喊着:“他把哥舒瀚海和七万大军全部害死,对他能有什么好处?!你是这个蠢货,不懂军务之事还轻敌冒进,生生葬送了拱卫长安城的最后兵力!” 李执捂着脸喃喃说道:“可是皇兄他跑了……” 皇帝捶胸顿足:“是啊,他跑了!这个懦夫,这个狡猾的懦夫!他发现事情不对劲,立刻就逃走了……这算什么?这是什么?” 皇帝吼了几句,他无力的坐回到龙榻之上。 “这是什么?”皇帝幽幽说道:“这是树倒猢狲散啊……” 李执哭着说道:“父皇,不是儿臣多虑,万一皇兄他要是投降叛军,后果不堪设想啊!” 皇帝冷笑:“投降?不,他不会投降的……这个逆子,多半是去抓兵权去了。” 皇帝坐在龙榻上喃喃说道:“他会去哪里?去西北抢夺晋军的兵权,还是去蜀中占据天险?呵呵,这个逆子不会是想要集结潼关逃下来的残兵败将?” 皇帝絮絮叨叨的说着,看起来像是已经快要精神崩溃了。 赵林甫上前沉声说道:“陛下,现在长安城没有多少兵力,叛军的轻骑旦夕可至,还请陛下早做打算。” “早做打算?还能有什么打算?”皇帝无力的说道:“紫虚,去把全城的车辆马匹集中起来,我们到蜀中去避祸。” 赵林甫不敢多说,恭恭敬敬的行了个礼,缓缓退下。 皇帝坐在那里喘着粗气,他看着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李执怒吼道:“滚,给老子滚!” 李执连忙磕头:“父皇,儿臣告……” 皇帝抓起一个杯子朝李执丢了过去。 李执吓得一侧身,杯子啪的一下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滚!”皇帝声嘶力竭的喊道:“都给我滚!” 李执灰头土脸的退出寝宫,宫女太监们也吓得纷纷逃走。 老皇帝坐在龙榻上喘息片刻,只觉得眼前发黑,无力的倒在靠枕上。 “陛下,陛下!” 苏媚儿从外面快步走进来。 苏贵妃拉着皇帝的手含泪说道:“陛下,请保重龙体!” 老皇帝嘴唇颤抖,紧跟着嚎啕大哭起来。 这位皇帝陛下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当众三十多年,这繁花似锦、安宁强盛的江山,竟会在几个月里轰然崩塌! 老皇帝哭了片刻,抬眼间看到太监紫虚战战兢兢的立在门口,不禁嘶哑着声音问道:“什么事?” 紫虚连忙说道:“启奏陛下,赵大人一直在外面门口,他想询问陛下,要不要赶紧召开朝会,商议下面的事情。” 皇帝怒气冲天的吼道:“这还要问?赶紧让他召集百官!” 皇宫里每天召开一次早朝,然后文武百官各自去各自的官署办公。 如果是年节或者是皇帝寿辰,早朝便会休一天。 如今要召开紧急朝会,皇宫内的大钟便被敲响了。 钟鸣二十九响,反复三次,整个长安城的人都能听到。 听到钟声之后,所有四品以上的官员都要放下手头上的事情,来皇宫的主殿参加议事。 老皇帝在苏贵妃的服侍下洗了把脸,然后颤巍巍的来到主殿,准备坐在龙椅上讨论眼下的局势。 皇帝的步履很慢。 一连串的噩耗,像是掏空了他的精力,让这位年迈的皇帝终于像是个老人了。 当皇帝走进主殿,他看着大殿上的情形,气得全身瑟瑟发抖。 皇帝气得将手中的如意丢在地上:“逆贼,全部都是逆贼啊!” 第179章 一个时代的落幕 玉如意摔在地上,啪的一声砸的粉碎。 如意的碎片像是荷叶上的水珠,顺着光溜的青石板朝四面八方八方滑开。 皇帝在太监的搀扶下缓缓走上宝座,用沉痛的眼神扫视着眼前的文武百官。 此时的“百官”两个字,已经成了一种嘲讽。 因为大殿上站着的官员寥寥无几。 相比平时近百人的朝会,今天来到皇宫的官员,尚不到平时的十分之二。 稀稀拉拉的二十多人站在大殿上,竟有一种穷途末日的悲凉。 老泪纵横的皇帝颤声怒吼:“人呢?人都到哪里去了?” 吏部尚书倒还没走,他战战兢兢的上前说道:“启奏陛下,这次大朝会,应到官员一百三十六人,实到官员二十五人,没来的人,有辞官的,有病休的,有申请调动的,有告老还乡的……如今朝堂上的,就是所有可用之人……” 皇帝气得疯狂跺脚:“逆贼!都是逆贼!来人,立刻去城内搜捕,将他们下狱,全部下狱!” 看着神情失控的皇帝,赵林甫皱了皱眉,上前躬身说道:“陛下息怒……这些见风使舵的小人走了,剩下的人都是忠义之士,皇朝之中的凝聚力,空前未有之强大。” 仅存的官员们面面相觑,心里很是敬佩。 到底是宰相大人,居然可以把众叛亲离,说成了空前强大。 老皇帝也无法搞懂,为什么朝堂上的人少了,反倒空前强大了。 只是赵林甫低声说的话很有道理:“陛下,现在大敌当前,如果潼关的叛军轻骑急进,明天就能杀到长安城下,朝廷可没有时间去对付那些乱臣贼子……陛下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听到“早做打算”四个字,老皇帝长长叹了口气,瘫在龙椅上面如死灰。 赵林甫所说的早做打算,无非就是劝皇帝尽快出逃罢了。 毕竟,朝廷在江南、蜀中、陇西等各地都还有兵马,如果皇帝能安然逃出长安,那么重整兵马与叛军再战,鹿死谁手也未可知。 老皇帝闭着眼睛,嘴唇颤抖着,心中无比痛苦。 曾几何时,老皇帝是被天下人称道的明君、仁君。 在老皇帝年轻的时候,他任人唯贤、征伐四方,不但将国内治理的井井有条,更是蛮夷降服、万国来朝。 即便是在一年前乃至半年前,皇朝都是这个世上最强盛的大帝国。 而现在,九五之尊的皇帝,只剩下逃亡一条路…… 至于如何出逃,赵林甫抬起眼睛,看了看皇帝背后的九龙壁。 九龙壁的两侧,是厚重的帷幕。 帷幕低垂,遮住了光线,让九龙壁的两侧陷入昏暗的阴影之中。 阴影中,有淡淡的杀气传来。 文武大臣们都知道,和李扩身边的“影子护卫”一样,躲藏在九龙壁两侧的,是老皇帝的最后底牌。 赵林甫相信,就算是叛军真的兵临城下,老皇帝也能在这几个武者的保护下逃出生天。 只是影子护卫能力有限,最多也就保护皇帝和贵妃两个人。 而其他大臣的死活,影子护卫就算有能力保护,也不会去做这种无谓的努力。 赵林甫顾不上什么体面,他站在皇帝身边,不断低声劝说着。 渐渐的,六神无主的皇帝也有了几分主意。 打,肯定是打不过的。 长安城只有不到一万士兵,而且还在不断的逃散中。 赵林甫让工部、户部、禁军去搜集全城的马车、牲口,准备随时护卫皇帝离开长安。 而文武大臣们喋喋不休商量的事情,就是该去哪里。 江南富庶繁华,如果能沿江而下,逃到江南去躲避兵灾,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去江南就要乘船,船只将要从叛军掌控的水道经过,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 万一要是在大河大江上被叛军截住,那可就糟糕了。 剩下的选择,只有关陇和蜀中了。 关陇是边陲之地,虽然兵马精锐,但贫寒偏僻、物产贫乏,皇帝和文武百官并不愿意去那儿。 所以逃亡的路线只有一个:去蜀中。 蜀中是赵林甫的家乡,那儿有沃野千里的蜀中平原,有丰富的物产,更有险峻的地形。 只要官兵牢牢守住剑阁、绵竹、阳平一线,就算叛军有数十万大军,也无法闯入蜀中。 “陛下!”赵林甫含着热泪说道:“长安城危在旦夕,为了江山社稷的安危,请陛下早做准备!” 看着赵林甫忠肝义胆、一心为国的样子,老皇帝不禁拉着他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大殿上的文武百官也是不甚唏嘘。 谁会想到,半年前还强盛无比的皇朝,忽然就沦落到了这种地步。 堂堂的一国之主,竟需要仓皇逃离这座世上最雄伟的城市。 虽然长安城中还有数十万百姓,还能集结出大量的青壮年,但皇帝和大臣们已经丧胆,恨不得立刻就逃出长安城,免得在被叛军堵在这里丢了性命。 …… 朝廷征集车马的消息,很快就在城里传开。 尽管朝廷张贴了告示,说要与叛军血战到底,但是大量的文武官员出逃,连城门兵都把守不住。 到了午后,连把守城门的士兵都逃散了大半。 无数达官贵人、富商小贩、平民百姓从长安城里出逃,从西门、南门、北门离开长安,朝着四面八方逃散。 由于城门拥堵,长安城的街道上人挤人,通行的速度极为缓慢。 人们愤怒的叫骂着,痛斥着身边的每一个人,痛斥着无能的朝廷和官兵。 拥挤的人群中,不少百姓披麻戴孝,哭声震天。 他们的父亲、兄弟、儿子,刚刚在潼关的大战中丢了性命,死在了叛军的刀下。 已经没有人保护他们了,百姓扶老携幼、拖儿带女,惶恐的离开了这座城市。 虽然现在人心惶惶,但也有一些令人振奋的谣言。 据说潼关大战之中,一支朝廷的残兵乘坐辎重船,沿着水路逃了出来,如今正在延川渡口集结。 散布“谣言”的人信誓旦旦,说在延川渡口看到了数千官兵。 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没人知道…… 第180章 公道 延川渡口,是连接大河南北的重要渡口,兵家必争之地。 一条条满载着残兵败将的辎重船逆流而上,缓缓向延川渡口靠拢。 这些辎重船上面装满了失魂落魄的士兵。 船的吃水线很深,需要鼓足风帆、众人划桨,才勉强能够维持着逆流行驶的动力。 虽然明岳已倾尽全力,但最后逃出战场的,只有河面上这八条辎重船。 至于其他的辎重船,有的不幸倾覆,有的触礁沉没,还有的失去控制,撞在河边的悬崖上轰然解体。 明岳的武道修为很高,但是在无情的水火面前,他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落水的士兵被冲走。 而明岳能做的,无非也就是将一些木板、木条丢进河里,让那些不幸落水的士兵抱着木头求生。 然而,所有人都知道,这些士兵漂到大河的下游,多半还是要被叛军俘虏,或者直接杀死。 坐在辎重船上的人们一个个都很沉默。 死里逃生之后,大家的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沮丧和恐惧。 救人的时候,辎重船为了能够搭载更多的士兵,将船舱里的粮食丢掉了大半。 明岳清点了一下人数,剩下的八艘大船上,装着五千多残兵。 而船上的口粮,只剩下两天可用。 明岳看着远方,希望能够在延川渡口补给粮草和兵器。 在这个冷兵器的年代,只要有粮食和武器,就能迅速组建一支可战之兵。 然而,还没到渡口,明岳就远远看到了火光和浓烟。 而浓烟冒起的方向,正是延川渡口。 渡口,渐渐近了。 死里逃生的残兵们站在甲板上,呆呆看着火焰腾空的延川渡口。 渡口的西半边燃起了大火,火柱冲天而起,将天空映红。 这一场大火里,不知道多少粮草辎重被付之一炬。 而渡口的东半边,一个个蚂蚁般渺小的人影正在忙碌着。 明岳可以看到,那些人正在将水浇在地面和房屋上,防止火势的蔓延。 渡口这边取水方便,而此时刮着的,依然是东风。 因为风向的问题,熊熊烈火还不会危及到延川渡口的另一半。 明岳松了口气,命令辎重船靠岸。 延川渡口大火,只剩下半边码头可以使用,士兵们上岸的速度又慢了很多。 混乱中,有两艘抢着靠岸的辎重船碰在一起,船体开裂漏水,船上的人只好跳水求生。 剩下的士兵有样学样,也纷纷壮起胆子跳进河里,凭着个人的水性泅渡靠岸。 上岸之后,没有军官弹压的残兵败将,就打算一哄而散了。 血光飞溅,带头逃跑的兵痞被人擒下,宣布了临阵脱逃的罪名之后,被带到路边直接行了军法。 从潼关逃下来的残兵没有战斗的勇气,他们朝着那些刽子手叫骂了几句,见对方沉着脸还要杀人,纷纷明智的闭上了嘴巴。 明岳上岸之后,见到了脸色沉重的太子李扩。 还有被明岳派到长安去报讯的洛雪。 作为天算师的传人,洛雪虽然算到了很多事情,但却无法改变。 相对于茫然无知的普通人,预先就知道命运走向的洛雪,反倒承受了更多的痛苦。 为了在黑暗的命运之幕上撕出一道裂痕,洛雪冒险赶到长安城,将李扩带了出来。 如果洛雪晚到片刻,也许李扩就被叫到皇宫里去了。 老皇帝是否会杀死李扩,这一点谁也不清楚。 但不论是明岳还是李扩自己,都知道老皇帝是真的有可能杀了李扩泄愤的。 李扩及时出逃,为他自己挣了一条性命。 此时的李扩风尘仆仆,身上脸色到处是灰尘。 而明岳的样子也好不到哪去——潼关一战,明岳的身上脸上满是烟灰、尘土、血渍,身上的长袍也被箭矢划了两个大口子,此时正在东风的吹拂下晃晃悠悠。 李扩和明岳走到没人的地方,李扩给明岳递上一壶水。 口干舌燥的明岳咕咚咕咚喝了几口水,然后询问李扩,长安城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长安城现在很不好……” 李扩愁眉苦脸的说道:“我们离开长安城的时候,士兵和百姓都在大量逃散……那些胆大包天的暴民还袭击了延川渡口的粮仓,要不是我们及时制止,整个渡口全都被烧光了。” 明岳嗯了一声,并没有多说什么。 局势一片混乱,李扩能够及时赶到,并救了一半的渡口,已经难能可贵了。 两人站在僻静处商议了片刻,李扩含着眼泪说道:“现在父皇肯定已经恨死我了,我该怎么办?” 明岳淡定说道:“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去见见那位英明神武的皇帝……潼关的七万冤魂,总要找他讨个说法才是。” 明岳朝不远处的两名将军招招手。 两位皇朝将军身上满是伤痕和血渍,他们是哥舒瀚海的部将,突围的时候一路厮杀,已经极为疲惫了。 明岳在一边介绍:“殿下,这两位是哥舒老将军的亲信部将,马高义、葛福。” 这两位将军听到“殿下”两个字,立刻明白了太子的身份,准备跪倒给李扩行礼。 李扩连忙阻止,并大度的表示,现在是非常时期,一路上都不要再多礼了。 马高义和葛福向明岳说道:“先生,延川渡口的粮草够我们十天的使用,其他的兵器、箭矢、甲胄,都在补充之中……我们是在这里坚守,还是去支援长安城。” 明岳摇摇头:“不守,不支援……这次不需要兵部的命令和公文,我带你们去找朝廷要个说法,为死难的七万人讨个公道!” 两个将军含泪抱拳:“愿听太子殿下和明先生调遣,万死不辞!” “你们先去清点兵马和辎重,”明岳沉声说道:“如今到处一团乱,该行军法的时候,不要在心慈手软了。” 两个将军点点头,大踏步离开,去渡口整顿兵马去了。 李扩惊疑不定的看着明岳,他的悲伤本就是装出来的,此时不禁露出几分喜色。 那一抹喜色,在李扩的脸上慢慢扩散开来,再也无法绷住。 李扩颇为喜悦的问道:“先生,你~你这是要兵谏?” 第181章 丑时一刻 明岳并没有搭腔,而是让人去找了普通士兵的铁甲和头盔,让太子殿下穿上。 皇朝士兵的甲胄是用铁片做成的,普通士兵的铁甲能够有效防止刀剑的劈砍。 但是这种薄铁甲对于破甲箭、突刺长矛并没有太强的防御。 明岳嘱咐侍卫们好好保护李扩,然后向葛福与马高义说道:“两位将军,准备好了之后就尽快动身去长安……按照我预先安排的方法行事即可。” 说到这里,明岳顿了顿,郑重说道:“事成之后,两位将军的功劳可以称得上中兴功臣。” 马高义咬牙切齿地说道:“先生,我们不求功名利禄,只求将那些狗贼赶尽杀绝。” 明岳微微笑了笑:“那如果皇帝不答应我们诛杀奸佞呢?难不成我们还要弑君吗?” 马高义愣了一下,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在这个世界,皇帝的权力、皇帝的威望,是至高无上的。 即便皇帝害得七八万人惨死,即便皇帝已经穷途末路,在这些残兵败将的心中,皇帝的尊严依然是神圣不可侵犯的。 在大家的心里,这次大败的主要责任还是在赵林甫等奸臣的身上。 正如明岳所说,如果皇帝不答应呢…… 明岳没有为难马高义,他静静看着士兵们整理装备,携带干粮,然后开始整队出发。 这支残兵败将队形很混乱,气势很沮丧。 军队原本的编制已经全部没有了,士兵们与自己认识的、熟悉的同袍一起前进,有的成群,有的数十人一队,散散乱乱的队伍在官道上拉得很长。 队伍中有一些车辆,上面装着箭矢和粮草,是这数千人赖以活命的补给。 洛雪靠在一辆大车上,脸色苍白,神情疲惫。 当明岳走过来的时候,洛雪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但紧跟着洛雪一阵剧烈的咳嗽,嘴角溢出一缕鲜血。 明岳叹了口气,将女孩小手中攥着的算筹拿了下来。 “别算了!”明岳正色说道:“再算下去,你的小命就快保不住了。” 说着,明岳轻轻用手在洛雪的背后拍着,帮助她调息理气。 洛雪苦涩的一笑:“占卜这种关系着千万人命运的大事,对我来说还是太吃力了。” 窥探天机,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而且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清河洛家的天算师大多数都比较短寿,活过五十岁的便已经算是高寿了。 洛雪拿着算筹不断地推算明岳的计划,不但要调动她的心智,更会伤及她本身的元气。 如果再不停地推算下去,洛雪的身体就要垮了。 明岳不放心洛雪一个人呆在大车上,他干脆找了匹骡子,让洛雪骑在骡子上,自己牵着马缓缓前进。 骡子不算高大,洛雪骑在上面并不显眼。 这数千人的队伍看似缓慢、实则迅速地在道路上前进,朝着六十里外的长安城前进。 以士兵们匀速前进的速度,一个时辰能走十五里。 再加上休息和用饭,当士兵们步行抵达长安城的时候,已经是丑时一刻了。 凌晨时分的天色很黑暗。 但今晚的长安,注定是个不眠午夜。 无数百姓和士绅正在拼命朝着城外逃跑,城门兵拦也拦不住,干脆就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城头上的士兵无法阻止百姓逃亡,也就只好勉强维持着秩序,将一些抢劫和闹事的人抓起来,推到城头斩首示众。 葛福和马高义的这数千残兵朝着这边前进,城头上的守军很快就看到了。 几千人的队伍,拿着火把夜行,声势颇为惊人。 由于这支残兵已经没有多少旗帜了,守军以为是叛军打过来了,顿时惊慌失措。 为了防止敌人进城,把守城门的都尉亲手砍断了系着千斤闸的麻绳。 麻绳不是一根,而是十几根手臂粗细的麻绳,悬挂着长安城北门最后的防御:一道八千多斤的铁闸。 城门尉拿着斧头砍了数十下,终于将麻绳全部砍断。 铁闸带着一股锐风落了下去。 城门洞里传来轰然巨响,来不及躲闪的倒霉鬼被铁闸压得血肉横飞。 城门尉擦了擦冷汗,又命令士兵们准备弓弩。 士兵们战战兢兢地看着不断靠近的队伍,发现对方穿着的衣甲,都是唐军的装束。 而且这数千人没有拿起兵器,而是缓慢走着。 火光和灯光下,有人认出了自己的同袍、邻居、亲戚。 一时间,城上城下到处是呼喊声、哭叫声。 城门尉大感头疼,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置这种复杂的情况。 好在城外的军队很快派人过来接洽了。 葛福与马高义亮出了自己的身份腰牌,在城墙下出示了自己的令箭、公文。 城门尉在高处勉强辨认着,看不真切,但又没有胆量去近处查看。 城门尉一边让那支军队等着,一边紧急派人前往宰相府和兵部报讯。 长安城内一片混乱,外城出现大批的逃亡,而内城、尤其是皇城,还算安静。 毕竟,内城有五千禁军守着,居住的人是达官贵族,人数并不算太多。 城门兵将消息送到宰相府之后,赵林甫不禁大喜。 皇帝即将“西巡”,身边可用的兵马只有五千,实在是太少了。 这支忽然出现的残兵,稍微整顿一下,便可堪大用。 但生性多疑的赵林甫不肯轻信他人。 赵林甫让人去请那支残兵的领军之人,并严肃要求不准带兵器、不准带随从。 匆匆来到宰相府,葛福与马高义根本不害怕赵林甫的盘问。 因为他们说的都是实话。 从潼关的一败涂地,到辎重船的逆流而上,再到延川渡口的登陆,夜间的艰难行军——葛福与马高义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 只是在介绍情况的时候,两位将军没有提及明岳,也没有提及太子殿下。 赵林甫作为整个朝廷具体事务的主管官员,他手中有着各方送来的军报。 所以赵林甫知道,这两个衣甲残破的将军,没说假话。 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打消赵林甫心中的疑虑…… 第182章 西巡 赵林甫的担忧,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别扭。 赵林甫唯一担忧的事情,是这支残兵来到长安的时间,太巧了。 如今是天色最暗的时刻,皇帝西巡的车马、辎重都准备好了。 等天色蒙蒙亮之后,皇帝就要带领后宫嫔妃、文武百官逃往蜀中。 老皇帝虽然年迈,但却是极怕死的。 眼下禁军的五千人,根本无法让老皇帝安心上路。 所以老皇帝不停的嘱咐赵林甫,让他去征集一些兵马。 对皇帝的命令,赵林甫唯有苦笑而已。 民壮,不等于士兵。 士兵需要训练,需要锤炼武艺,需要反复强调他们的军纪。 那些还算身强力壮的平民或者是市井无赖,就算给他们甲胄和兵器,他们也无法成为合格的皇朝军人。 而且,他们不但不会成为皇朝军人,还会拿着刀剑到处去杀人放火。 葛福与马高义带着潼关的残兵忽然出现,算是给了赵林甫一根救命稻草。 赵林甫露出真诚恳切的笑容:“两位将军辛苦了,请到后面休息,城外的那支兵马,我让兵部派人过去指挥,就不劳两位将军辛苦。” 赵林甫一边说,一边盯着葛福与马高义两人。 如果两个将军露出丝毫抗拒的眼神,等待他们的将是无比酷烈的后果。 但葛福与马高义没有任何不高兴。 相反,两人不约而同的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多谢宰相大人!” 赵林甫让人带着葛福与马高义去休息吃饭,然后又把自己的儿子赵钊喊来,让他去城外统率那支残兵。 皇朝的宰相大人虽然贪恋权势,但颇有识人之明。 只可惜,赵林甫对自己的儿子永远看不透。 赵林甫觉得儿子赵钊是个有勇有谋的可塑之才。 但事实上,赵钊最大的能耐就是花天酒地、夸夸其谈。 赵钊拿了令箭,带着几十个家丁匆匆去北门了。 赵林甫相信,以自己的儿子的才能,肯定能够把那支残兵牢牢握在手上。 安排完毕之后,赵林甫整理了一下衣冠,他破天荒的穿上轻甲,拿起宝剑,然后准备离开宰相府。 临行前,赵林甫恋恋不舍的回头看着自己的相府。 一切都来得太突然,即便赵林甫,也没有时间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好。 相府里还有很多财物没来得及带走,赵林甫这一走,家里留下的仆人和护院,恐怕就要立马变成盗贼,将宰相府里的各种金银财物洗劫一空。 只是,大难领头的赵林甫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赵林甫离开相府,他骑上一匹马,带着上百名士兵匆匆赶往皇宫。 在赵林甫离开之后,相府门外的一辆辆马车也陆续启程,前往长安的西门。 上百辆马车里,装着赵林甫的金银细软、妻妾儿女。 为了保护这些财物和家眷,赵林甫从捉襟见肘的兵力之中,专门调拨了三百士兵负责保护。 赵林甫匆匆赶到皇宫门口。 皇宫的外面,各种车辆骡马不计其数。 宫女太监们哭哭啼啼率先走了出来。 车辆有限,这些皇宫中的奴仆只能步行跟着一起逃亡。 一些管事的太监知道,这一路上的粮食其实是不够的。 但赵林甫一定要带上那些柔弱的宫女和无能的太监,其中盘算的事情,让人不寒而栗。 皇宫中的皇族与后妃也陆续出来了。 二皇子李执虽然穿着盔甲,但是脸色灰败、神情憔悴。 三皇子李振还算安静,小脸上有忐忑,也有期待和兴奋。 宫中的嫔妃们大多数是哭着出来的。 在皇宫中享福的嫔妃们,一个个锦衣玉食、悠游荣养。 如今长安城大势已去,嫔妃们跟着皇帝一起逃亡,谁知道路上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想不走,也是不可能的。 宫中有不愿意离开的人跳井自尽,也有人因为私下逃亡,被禁军抓住,当场砍了脑袋。 无奈之下,大家只能跟着皇帝一起逃亡。 尽管大家知道,叛军轻骑随时可能追上来,但也只能硬起头皮陪着皇帝了。 就算皇帝身边是最危险的地方,大家为了不被当场杀死,只能坚定的表示,他们将跟随皇帝一起“西巡”。 说来讽刺的是,这次逃亡,始终被朝廷和皇宫,说成是“陛下西巡”。 禁军士兵们沉默的看着那些皇子、嫔妃登上马车,看着那些装满了金银珠宝的箱子装上马车,心中百味杂陈。 尤其是士兵们看到一张硕大的书案被抬上马车,脸上不禁露出愤怒的表情。 如今的百姓,一个个背负着十几斤乃至六十斤的重量,艰难的在逃亡之路上跋涉着。 寅时快结束的时候,老皇帝终于出宫了。 说来讽刺,尽管皇帝年轻的时候喜欢出宫体察民情,但最近二十年来,皇帝从不离开皇宫。 昏暗的灯光下,士兵们看着那个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仿佛已经看到了皇朝即将崩塌的命运。 皇帝年事已高,他需要拄着拐杖,所以走得很慢。 摇曳的火把光线照在李隆基的脸上,忽明忽暗。 那张原本就是皱纹的脸,在灯光下更显出风烛残年的沧桑。 看到皇帝来了,还是少年的李振走过来,亦步亦趋的跟着父皇。 而一身甲胄的二皇子李执也打起了精神,他手按着宝剑,大声鼓励着士兵们,让他们在皇帝西巡的道路上保护好圣驾。 但士兵们应者寥寥。 李执微微皱着眉头,对这种阴暗沉晦的气氛颇为不满。 老皇帝走了几步,他侧头向三皇子勉强笑了笑,然后目光落在皇宫的门口。 苏贵妃,三千宠爱在一身的美少女,终于也准备启程了。 虽然苏媚儿脸色苍白、神情惶恐,但楚楚可怜的样子,依然美得让人窒息。 看着皇帝的注视之下,苏贵妃挤出一丝笑容,然后在皇帝的帮助下登上一辆马车。 老皇帝艰难的爬上一辆马车,他看了看周围,只觉得士兵们一个个都在盯着他。 羞愧、悔恨、愤怒等各种情绪,在老皇帝的心里翻腾起来。 老皇帝迅速钻进马车,他无力地朝车夫挥挥手:“启程,西巡……” 第183章 归去来兮 皇帝和苏贵妃一辆车,二皇子骑马佩剑,在马车边上守护着。 三皇子自己有一辆车,旁边有他自己的亲信负责安全。 其他的后宫嫔妃、六部官员也纷纷坐乘马车离开。 长长的车队离开皇宫,朝着长安的西门前进。 禁军在前面开路,用马鞭、棍棒、甚至是刀剑,驱赶着堵塞在道路上的百姓和士绅。 路上早已拥挤不堪,禁军士兵的驱赶,让百姓发出愤怒而痛苦的喊叫。 但手无寸铁的百姓终究抵抗不过禁军的刀剑。 在连续斩杀了三十多个拦路的百姓之后,那些挤在道路上的人们哭爹叫妈的躲开,他们撞开路边的商铺和房屋,躲在里面用仇恨的目光看着禁军士兵。 以及后续的那些金碧辉煌的马车。 皇族的马车用红色的楠木为材质,用黄金作为装饰,看起来极为华贵。 但不知道是谁,从街边二楼的店铺里,丢下一块污泥。 黑灰色的污泥砸在一辆坐着嫔妃的马车上,发出刺鼻的恶臭。 马车里的嫔妃们吓得尖叫起来。 禁军士兵愤怒的拔出刀剑,冲向道路边上,见人就杀。 而负责拱卫皇城的武者直接跳上二楼,将来不及逃走的几个肇事者当场枭首。 一时间,街边的店铺内外血流成溪。 百姓的哀嚎惨叫并没有阻滞车队的前进。 皇帝在微亮的晨曦中,匆匆忙忙的朝着西门前进。 谁敢拦在皇帝逃跑的道路上,禁军和侍卫就杀掉谁。 皇帝并不是没有听到马车外面的惨叫声、叫骂声。 但如今的皇帝,哪有心思去顾虑百姓的死活。 叛军随时可能兵临城下,年迈的皇帝恨不得立刻逃出几百里,钻进蜀中的茫茫大山去避难。 神色惆怅的皇帝掀开车帘,向二皇子吩咐几句。 李执点点头,命令禁军加快速度。 那些战马、车辆开始加速,禁军士兵们沉默的跟着,逐渐变成了小跑。 行色匆匆的车马时不时撞倒一两个来不及闪避的百姓。 若是运气好些,那些人倒在路边,被亲朋或者同路扶起。 若是运气不好躺在路中间,马蹄和车轮便接二连三的碾压踩踏过来。 那些倒霉鬼很快就在无情的踩踏之下成了血肉模糊的尸体。 在皇帝的严厉催促之下,长长的车队延绵数里,花费了半个时辰,终于冲出了长安城。 老皇帝连日无法安眠,在车厢的摇晃下已经沉沉睡去。 而宰相赵林甫终于听不到那些百姓的哭喊哀嚎,他掀开马车帘子,打算透透气。 片刻之后,赵林甫看到了自己的儿子赵钊。 赵钊穿着华丽的铠甲,带领那支数千人的残兵,在西门外等候皇帝的车驾。 晨光中,这支残军肃然站在道路两侧。 赵林甫善于察言观色,他看着路边的残兵,心中猛然一紧。 那支残军盔甲破败不堪,代表军队番号的旗帜残缺不全。 这些士兵甚至没有几个干净的、完好的。 有的士兵脸上蒙着烟尘灰土,头发散乱、衣服肮脏。 有的士兵身上用布条裹了伤,布条上还沾着血渍。 士兵们冷漠的看着车队,表情麻木而冰冷。 那些平静的眼神,让赵林甫感到一丝死意。 心情不安的赵林甫放下车帘,然后让家中的仆人,去把杨钊叫来。 马车的行进速度无法太快,所以骑着战马的杨钊很快就赶到了赵林甫这边。 赵林甫向儿子沉声问道:“我让你整顿那支残兵,现在如何了?” 赵钊很豪迈的说道:“父亲放心,一切尽在掌握中。” 看着儿子慷慨的样子,赵林甫皱着眉问道:“这支残兵有多少人?以前是谁的部下?他们还有多少兵器、多少存粮?军中可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赵钊张口结舌:“呃,父亲,时间如此匆忙,我哪里来得及仔细分辨?” 赵林甫大怒:“你个混账的东西!如果那支残兵里面有叛军的奸细怎么办?如果这些残兵对朝廷怀恨在心怎么办?如果他们早已投靠了叛军,那我们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赵钊被骂的灰头土脸,他连忙躬身说道:“父亲,我再去查查。” 赵林甫郁闷的点点头,他嘱咐赵钊动静不要太大,又把禁军统领叫来,让他加强后军的防卫,并把那支残兵留在队伍的最后面。 安排完了这一切后,赵林甫疲惫的靠在马车上。 赵林甫年纪大了,经不起这样没日没夜的操劳。 但眼前的形势危如累卵,赵林甫还算能干,已经成了老皇帝心中的救命稻草。 “西巡”的大事小事,都是赵林甫一手操办的。 为了组织车队,赵林甫征调了全长安城的马匹、车辆,以近乎抢夺的方式征集了许多粮食。 反倒是金银器皿这一类的东西,赵林甫并没有再去贪图。 两天下来,赵林甫心力憔悴、精疲力尽。 如今车驾已经离开长安城,赵林甫本来松了口气。 但是当他看到那支残兵的时候,赵林甫的心又提了起来。 这支残兵的气氛实在太诡异了。 虽说哀兵可用,但这支残兵上上下下的气质,就像是从地狱里归来的冤魂,要向他们的仇人索命。 那些冰冷的目光,让赵林甫看一眼,就从心底一阵战栗。 如果这支残兵真的是叛军派来的,那赵林甫真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沉思许久之后,赵林甫还是打消了自己心中的这份疑虑。 残兵如果真的是叛军派来的,那何须站在路边守护? 车队拉得这么长,真要是攻击的话,这些残兵直接袭击车驾就是了。 赵林甫在怀疑和猜忌中举棋不定。 到了午饭的时候,赵钊回来复命了。 第184章 天策军 赵钊带来的,几乎全都是坏消息。 根据赵钊的反复询问,那支残兵的组成五花八门,有来自潼关的溃兵,有运输船上的水手,有延川渡口的卫兵,有长安城新征召的“良家子弟”…… 这支残兵来自许许多多不同的行伍,其中的校尉、都尉大多已经战死,马高义和葛福这两个人,已经算是最高官职的将领了。 残兵手中的武器不多,弓箭、弩矢的配备不齐,战马几乎是完全没有。 而且这支残兵没有多少口粮,亟需车队腾出一部分口粮供应他们。 赵林甫静静听着儿子的诉说,心中举棋不定。 赵林甫也不知道,该不该留下这支残兵。 或者说,干脆放弃这几千人,赶紧逃往蜀中。 赵钊禀告完了之后,又向赵林甫低声说道:“父亲,左藏库被抢了,贼人还放了火,烟柱烧得半天高呢。” 赵林甫仰天长叹,心情无比沮丧。 左藏库,是存放钱财的皇家库房。 这是长安城最富庶的所在——由于匆匆起驾避祸,左藏库内的金银、铜钱、绢帛、香料等等各种物资还没来得及转运,此时正静静躺在府库之中。 赵林甫经过权衡之后,留下了三百士兵,让他们看守左藏库,并想办法征集民夫,转运那些财物。 想不到刚离开长安城半天,左藏库就已经被烧杀抢掠一空。 赵林甫整理了一下衣冠,来到老皇帝的车驾前,向皇帝禀告大大小小的事务。 即便在赵林甫跪在车栏边上禀告的时候,马车也依然在缓缓的向前行驶着。 老皇帝听着赵林甫的禀告,眼神悲哀的老皇帝迟迟没有开口说话。 赵林甫偷眼看了看神情黯然的老皇帝,心中很矛盾。 以他对皇帝的了解,知道老皇帝已经暂时忘记了潼关大败的事情。 毕竟,潼关之战的责任,赵林甫不可推卸。 而朝堂的崩溃、长安城的混乱,与赵林甫也有莫大的关系。 赵林甫想方设法将话题转到其他方向,老皇帝的心中来不及去思考其他。 片刻之后,老皇帝无力的叹息道:“罢了,左藏库被抢,长安城必然已经大乱。朕连夜西巡,有负长安百姓,这一点点的罪责,就不过问了。” 赵林甫更咽着说道:“陛下仁义爱民,实在是一代仁君。” 仁君? 老皇帝自嘲的笑了笑,心想赵林甫改口很快啊。 往日,赵林甫口口声声说着“圣主、明君、陛下圣明”。 而现在,诸如此类的话,赵林甫统统不提。 这位善于见风使舵的赵林甫,非常聪明的给皇帝冠以一代仁君的称呼。 老皇帝自己,都开始觉得自己是悲天悯人却时运不济的仁君了。 心情惆怅的皇帝坐在车上不再说话,他苍老混浊的眼睛看着车窗外的一草一木,似乎想要把沿途的一切看在眼里,留在心里。 马车摇摇晃晃的向前行驶,赵林甫低声向皇帝说起了那支残兵的事情。 将近五千人的残兵,在兵力匮乏的皇帝眼中,是一支非常宝贵的兵力。 但这些刚刚败下来的士兵,同样也是非常不稳定的因素。 而且五千士兵,还要消耗大量的食物。 逃往蜀中的路程需要半个月,这一路上,食物是极为宝贵的资源。 沉思良久之后,老皇帝慢慢钻出马车。 “朕亲自去看看……”老皇帝颤巍巍的爬上一匹战马:“是忠是奸,朕亲眼看了自然知道!” 赵林甫连忙说道:“陛下神目如电,陛下英明睿……” 说到一半,赵林甫看着皇帝郁闷的脸色,连忙住嘴。 如果老皇帝真的神目如电,那么也就不会被安旭山摧残半壁江山了。 心情郁闷的老皇帝策马返回,在禁军和侍卫的簇拥下,来到了车队最后面的区域。 道路两边那些沉默的士兵,进入了皇帝的视线。 皇帝已经二十年没有亲眼看过这些最下层的士卒了。 数千人在道路两边用餐,狼吞虎咽的样子,让人感到心痛。 看到圣驾来临,士兵们纷纷放下食物,站起来列队相迎。 作为一支从潼关战场上百死余生的哀兵,士兵们表现出令人惊叹的素质。 数千人列队完毕,静静立在阳光下,为数不多的兵器像是孤独的白杨树,笔直的指向天空。 老皇帝看到士兵们穿着残破不堪的衣甲,很多人手中甚至没有长兵器,只有一柄护身短刀。 午时明亮的光线照亮了士兵们的脸,阳光在他们的眼中反射、闪烁,形成一片熠熠生辉的光芒。 和禁军不同的是,这些百战归来的士兵虽然样子狼狈,但是他们神情冷厉。 那些被残破褴褛的战袍,看起来是一种凛然的紫红色,仿佛有无数的鲜血渗透凝固在里面。 士兵们眼神有些漠然,有些森冷,那是一种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冷漠,于是看淡了生死。 就仿佛那宛如实质的杀气,浓厚到几乎凝固的程度。 老皇帝用尽力气大声说道:“将士们,朕来看你们了……” 士兵们整齐的单膝跪倒,山呼万岁。 随着士兵们低下头,那些冷漠的目光消失了,那浓厚的杀气也消失了。 看着跪伏在自己面前的士兵,皇帝觉得刚才的惊惧,只是自己的错觉而已。 他依然是那个君临天下的帝王…… 老皇帝深吸一口气,苍老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尔等跟随朕一起入蜀,将来天下恢复,众将士都有大功,朕必然不会吝啬赏赐,希望众将士忠心报国,无惧生死……” 士兵们在军官们的带领下大声喊道:“谢陛下隆恩,万岁万万万岁!” 皇帝老泪纵横,他更咽着说道:“我愿诸位将士有天神策佑,从今往后,你们就叫做‘天策军’。” 士兵们再次大声呐喊着谢恩。 精神不济的老皇帝在视察之后便匆匆离开了。 赵林甫强忍着心痛,给天策军的士兵送来甲胄、兵器、衣袍,给他们补充食物,还每人发了一两黄金作为赏赐。 除此之外,宫女们还制作了一面黑底红边的旗帜,上面绣着“天策军”的字样。 如今物资紧张,赵林甫将那些东西送出去的时候,苍老的心灵在滴血。 “陛下……”赵林甫低眉顺眼的向老皇帝说道:“三军不可无帅,天策军既然已经成立,请问陛下,该由谁统领天策军?” 第185章 咸阳宫内外 面对赵林甫的问题,老皇帝垂着头,看起来像是在沉思,又像是已经睡着了。 过了片刻之后,老皇帝涩声问道:“你有什么好人选吗?” 赵林甫连忙说道:“犬子赵钊,性行淑均,晓畅军事,可以为将。” “那就是他,”皇帝盯着赵林甫说道:“赵爱卿,你可不要辜负朝廷对你的信任。” 赵林甫连连磕头谢恩,然后匆匆离开了。 看着赵林甫的背影,从来不议论朝政的苏贵妃忍不住开口说道:“陛下……” 皇帝无奈的叹了口气:“别说了,你的意思我知道。” 苏贵妃明智的闭嘴不说话了。 皇帝慢吞吞的说道:“赵林甫如今还能不离不弃的跟着我们,已经算是难能可贵了,他想让他儿子领军,那就任由他去做,去蜀中的路上,不能再出意外了。” 苏贵妃知道皇帝说的是实话,低着头悄悄抹眼泪。 食欲不振的皇帝没心情说话,他靠在枕头上闭目养神。 …… 虽然已经入夜,但逃亡的脚步却不能停下。 车队打着灯笼火把连夜赶路。 骑着马的人还好些,那些步行的太监、宫女、士兵,都累的面无人色。 尤其是平时没有吃过苦的宫女们,她们走了一整天,连腿都迈不开了,只能坐在地上大哭。 急着逃命的皇帝哪肯停车休息,他命令能跟上的就跟上,不能跟上的随从,就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到了夜里,车队的后方还燃起了火光。 黑夜中,火光腾起老高,映得天空红彤彤的。 看到火光的皇帝陛下惊慌失措,连忙召见赵林甫,向他询问发生了什么事情。 “是后军在烧毁桥梁……”赵林甫恭敬的说道:“叛军那边的情况尚不明了,为了防止叛军追击,我让犬子烧了小河上的桥梁,应该能够阻挡叛军一段时间。” 老皇帝皱眉问道:“跟着我们一起的车队,都过来了?” 赵林甫躬身说道:“陛下放心,车队都过来了。” 听着赵林甫的话,老皇帝又追问道:“那跟着我们一起逃难的人呢?全都过来了?” “有些腿脚慢得没能跟上来,”赵林甫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马匹和车辆有限,有些身体羸弱的人,我们也顾不上那么多了。” 老皇帝颓然摆摆手,让赵林甫离开了。 沉默了片刻之后,老皇帝破天荒的拿出图册,仔细查看着长安一带的地形。 车队的下一个目标是咸阳宫。 咸阳宫是一座行宫,平时皇帝不会过去。 只有在冬狩的时候,皇帝才会到咸阳宫去住几天。 咸阳宫所在的位置颇为险要,而且储存了不少粮食和财物。 皇帝看了半天地图,又把太监叫来,询问咸阳宫那边的情况。 首领太监跪在皇帝面前说道:“陛下,内侍监的王元川已经先去咸阳宫了,咱们明天午时,便能赶到咸阳宫歇息。” 皇帝疲倦的点点头,重新陷入了沉默。 车厢内装着两颗明珠。 珠光的照射下,只见皇帝面颊消瘦,脸上满是横七竖八的皱纹。 赵林甫派人烧掉了桥梁,大约有两千多身体羸弱的宫女、太监、伤兵,被无情的丢在了河水的东岸。 尽管被遗弃的人嚎哭震天,尽管赵林甫确实心狠手辣,但少了那些拖累,车队的行进速度比先前还是快了些。 这种快,是相对的。 明岳面无表情的看着长长的车队,看着那前后延绵十里的散乱队伍,不禁摇头苦笑。 如果叛军从后面追击过来,这死蛇一般的阵型,顷刻间就要被叛军杀得土崩瓦解。 幸好,叛军并没有追赶过来。 皇帝的车驾在黑暗中走了一整夜,天亮后又花了足足两个多时辰,才抵达了咸阳宫。 在路上,皇帝和大臣反复鼓励手下的人,说到了咸阳宫,就可以好好休息半天了。 然而来到咸阳宫,皇帝和车队里的所有人都是目瞪口呆。 尽管宦官王元川已经提前到咸阳宫去准备,但是负责守卫咸阳宫的太监、士兵早已逃之夭夭。 咸阳宫大门敞开,宫内一片混乱,仓库的位置还冒着浓烟。 如今的咸阳宫已经被劫掠一空,根本无法提供食物和各种物资。 愤怒的皇帝陛下剧烈咳嗽,手帕上沾了不少血迹。 赵林甫连忙叫来御医,给脸色苍白如纸的皇帝把脉。 看着皇帝陛下灰败的脸色,赵林甫知道,这位年迈的天子,怕是坚持不了太久了。 也许来不及到蜀中,这位皇帝陛下就要龙殡归天。 皇帝死后,按说应该有太子殿下继位。 可是太子殿下如今不知所踪,二皇子李执虽然在车队中呆着,跟赵林甫却不是一路人。 赵林甫看了看站在人群中的三皇子李振,心中多了几分计较。 赵林甫让人去征召食物、车马、粮草,同时让人给三皇子送去了一些宝贵的物资。 三皇子李振虽不敢说是受宠若惊,但也专门派了个贴身太监过来道谢。 这些小事,赵林甫也是顾不上了。 车队匆忙离开长安,一半的车辆要装后宫嫔妃和朝廷官员,还要装各种细软财物和日用品,粮食米面这种粗笨的东西,并没有大量携带。 出了长安城之后,食物、清水、干草,都是越来越少。 如果不找地方进行补给,很快车队就要无水无粮。 赵林甫派出户部的官员去征集补给,皇帝这边也派了太监和侍卫去“借”粮。 结果等了两个多时辰,从上午一直等到下午,都没有看到有附近的官吏过来送粮。 就连那些去征召粮草的人,也趁机逃掉了数十人。 这凄凉的境地,让坐在咸阳宫里皇帝不禁潸然泪下…… 皇帝哭了,后宫嫔妃也跟着哭,太监宫女则不敢不哭。 这幽幽然的哭声,如同挥之不去的鬼魂,在咸阳宫上方盘旋,让人心中倍感凄凉。 老皇帝哭了一会,忽然听到赵林甫异常喜悦的喊声:“陛下,陛下,有人过来供奉了!有粮食了!” 第186章 最好的百姓 咸阳宫外,负责断后的天策军,给咸阳宫送来了食物。 ——天策军组建之后,在赵林甫和赵钊父子的可以关照下,得到了一些口粮。 天策军背负十斤左右的干粮豆麦,一些身体健壮者还背了马匹专用的麦秆和豆料。 这一路上的随军马匹众多,干草等饲料的消耗很大,所以除了那些大车之外,其他人也要携带了不少豆麦草料,以供将士和牲口食用。 很多太监宫女受不了这种苦,他们的脚步越来越落后,到最后干脆就带着那十多斤给养逃走了。 十多斤粮食,节约着吃,也能吃上半个月了。 可笑的是,皇帝陛下的豪华车驾里,其实连一颗粮食都没有。 其他的达官贵人也是差不多的处境。 众人逃走的时候,带上了自己最珍爱的珠宝,带上了沉甸甸的黄金,却忘了带上赖以活命的粮食。 …… 听说咸阳宫内的凄凉境况之后,忠心耿耿的天策军及时抽掉了一部分食物,进献给了皇帝陛下。 至于天策军自己需要的辎重和粮草,军官们表示大家挨饿惯了,还能扛得住。 粮食送到咸阳宫,达官贵人们大多数是面露难色。 天策军进献的食物,是粗糙的麦饼。 这种粗陋的食物,皇族和权贵们的狗都懒得吃。 更何况麦饼上还有一股子汗馊味,让人闻得直皱眉头。 太监宫女们走了一天,已经饿得半死,他们抓起这些往日看不上眼的粗陋食物,一个个狼吞虎咽起来。 达官贵人们大多数也没有吃饭,他们看到太监宫女吃的香甜,也连忙拿着简陋的食物吃了起来。 这场景,就连对权贵心有愤慨的张守瑜,也是欷歔不已。 没多久,为数不多的麦饼干粮就被哄抢一空。 绝大多数人只是吃了个三分饱。 稍微有些头脑的人都知道,不能继续在咸阳宫耽搁了。 车队来到咸阳宫是为了补给物资。 现在咸阳宫早已被洗劫一空,皇帝的车驾自然不可能继续在这里等死。 吃了顿饭之后,车队只得匆匆上路,无奈的向着西南方向继续前进。 估计今晚又是要连夜赶路了。 天策军依然在车队的最后方跟着。 行到半路的时候,皇帝派了几个宦官过来。 这些宦官提着几箱子金珠,说是皇帝陛下厚厚的赏赐了天策军将士进献食物的功劳。 一颗金珠大约有两个黄豆大小,易于保存又价格高昂。 如果是平时,拿到金珠的士兵们必然欢声雷动。 拿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元宝,明岳不禁露出一丝苦笑。 但是在这逃难的路上,金珠又不能吃…… …… 下午,在摇摇晃晃的车厢里,身体不佳的老皇帝把几个重要的官员都叫来,进行了临时的议事。 在赵林甫的强烈建议下,三皇子李振也参加了这次议事。 说是议事,但皇帝的脸色依然颓废。 皇帝坐在窗户边上,手中拿着一块粗糙的麦饼,呆呆看着外面不说话。 过了片刻,皇帝看着手中粗糙的麦饼苦笑:“各位爱卿,朕坐拥天下,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境地呢?” 没人敢接话。 不论是最爱逢迎皇帝的赵林甫,还是最喜欢出风头的二皇子,都选择了沉默。 偏偏在这个时候,三皇子用稚嫩的声音说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在接受万民供养的同时,自然也应该善待百姓,而不是将百姓当成随意挥霍的牛羊猪狗。” 苍老的皇帝双眉一竖,他勃然变色之间,往日的帝王之威恢复了几分。 皇帝沉着脸看着三皇子,一股浓浓的帝王威严压了下来。 二皇子李执怒斥自己的弟弟:“老三,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你从哪里听来那些鬼话,竟敢在父皇面前胡言乱语!?” 三皇子胆战心惊的说道:“是大哥手下的幕僚明岳说的。” 皇帝哦了一声,脑海中浮现出那个年轻的影子。 还有,那个洛雪…… 想到清河洛家“国有妖孽、三年必亡”的判词,皇帝心中气血翻涌,一口血吐了出来。 如今皇朝还剩下支离破碎的半壁江山,还能撑过剩下的时间吗? 看着皇帝当场吐血,大臣们连忙又把马车外面的御医喊进来,给皇帝救治。 赵林甫抹着眼泪在旁边照看,而二皇子在大声训斥自己的弟弟。 一片混乱中,皇帝听到远远近近传来嗡嗡的议论和说话声。 只是隔得远了,皇帝听不清楚到底是谁在说话。 可即便听不清,但那声音里透着一股子欢快的气氛。 “陛下,陛下!”小太监紫虚满脸喜色的跑过来:“陛下洪福!附近村落的百姓听说圣驾来到此地,特地前来进献食物酒水!陛下要见见他们吗?” 听说有百姓来进贡,皇帝心中的沮丧顿时烟消云散:“好,让他们过来!” 喜滋滋的皇帝坐起来,向三皇子笑着问道:“那个明岳还说了些什么?” 三皇子战战兢兢的说道:“明岳还说,我们皇朝的百姓,是天底下最善良最老实的百姓。只要有一口饱饭吃,衣食性命无忧,他们无论吃多少苦、受多少累,都会像野草一般坚韧的活下去……他请陛下善待百姓。” 皇帝愣了一下,他感慨的点点头。 皇帝在宦官的搀扶下,从马车上,他腿脚有些不利索的朝着那些百姓走去。 步履蹒跚的皇帝来到车队外围,只见数十名老人跪在泥土中,手里端着装满食物的篮子、木盒。 看到穿龙袍的皇帝出来了,老人们磕着头,山呼万岁。 皇帝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眼眶潮热,他颤巍巍走上前,将这些同样是老人的百姓,一个个从地上扶起来。 平时高傲的皇帝,甚至还帮着几个老人拍拍膝盖上的泥土。 “你是郭瑾?”皇帝扶着一位老人笑着问道:“当年朕出游的时候,见过你一面。” 郭瑾热泪盈眶,老人极为忠心,他再次跪在地上,将手中的篮子高高举起,献给皇帝陛下。 皇帝打开篮子上盖着的布,只见篮子里都是些简陋的食物,还有一壶温热的米酒。 皇帝喝了几口酒,哈哈哈的大笑起来:“郭瑾,你有什么要求吗?” 第187章 杨家父子 跪在地上的郭瑾垂着头,皇帝只能看到郭瑾同样花白的头发。 郭瑾声音低沉的说道:“陛下,朝廷这一年征了三次军粮,还牵走了一头牛,说是要去打叛军,家里也没有什么好东西献给陛下,请陛下不要嫌弃。” “朕怎么会嫌弃?”热泪盈眶的皇帝拿起篮子里的食物吃了一口:“放心,这是你们对朕的忠心,朕不会嫌弃。” 周围那些跪着或者站着的人,纷纷发出低低的抽泣声。 皇帝老了,控制力大不如前,他心情激荡之下,浑浊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让老皇帝口中的食物多了几分咸味。 皇帝擦了擦脸,这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的脸颊上满是泪水。 郭瑾跪在地上缓缓说道:“陛下,安旭山当年包藏祸心,他一人身兼三镇节度使,就连我们这些都知道他要造反了……陛下,听说这些年也有大臣告发安旭山的阴谋,但陛下却不愿意听从他们的劝告……” 听着郭瑾这么直接的话语,百姓们面面相觑,生怕皇帝一怒之下把郭瑾杀了。 但郭瑾已经是风烛残年,他梗着脖子跪在地上,对皇帝难看的脸色丝毫不惧。 没有人敢说话,周围暗弱的光线照在皇帝蜡黄的脸上,让那张满是皱纹的脸明暗不定。 过了片刻之后,老皇帝叹息着说道:“这些年,朕确实是被他蒙蔽了,只是如今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听着皇帝的话,周围幽幽的哭声变得更加响亮了一些。 虽然皇帝满脸皱纹、神情愁苦,但是站在远处的明岳看到这一幕,心中并没有多少同情。 为了这个皇帝的刚愎自用、傲慢无知,整个天下几百万人流离失所,直接死在兵灾中的军人和百姓不下六十万,大河南北民生凋零。 而且,这场战祸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老皇帝步履蹒跚的回到自己的车驾上,放下了车帘和门帘,再也没有出来。 ——相对于皇帝无脸见人的样子,赵林甫这位宰相倒是忙得不可开交。 车队现在最缺的就是粮食和草料,赵林甫派出禁军士兵四处收集粮草,但也不堪使用 到了夜里,疲倦无比的赵林甫强打精神,又把儿子赵钊叫来,询问天策军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对于这五千天策军,赵林甫是下了功夫的。 禁军和皇宫侍卫虽然很重要,但是对于赵林甫这种“外臣”来说,始终难以把禁军和侍卫的忠心拉过来。 如果在去蜀中的道路上发生什么事情,这些禁军和侍卫肯定是偏向皇帝的利益。 而天策军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五千天策军,虽然是残兵败将,但能够从潼关之战中逃出来,都是身强力壮的猛士 他们不但能征善战,而且跟叛军仇深似海。 就是老皇帝投降了,这些天策军也不见得会投降的。 今天,那些天策军把自己宝贵的食物拿出来分给大家,说明还是有几分忠义之心的。 赵林甫打算从宝贵的辎重补给中,抽调一些粮食酒水送给天策军。 想到这里,赵林甫向儿子说道:“钊儿,我给你一批辎重,明天清晨你亲自送到天策军那边!” 赵钊很不耐烦的说道:“我不去!父亲,那些人不过是些愚蠢无知的大头兵,父亲大人何必让我低三下四的去讨好他们?再说现在粮食这么宝贵,凭什么把我们家那份给他们啊?” 听到儿子的埋怨,赵林甫冷着脸说道:“孽子!蠢货!天策军的动向,关系着我们赵家的生死存亡,你竟敢说出这种混账话来?!没有天策军,陛下想让我们赵家满门抄斩,不过就是那老头子一句话而已!只有握住一支忠于我们的军队,才能让这一路上有保障!” 赵钊被赵林甫的脸色吓得够呛,战战兢兢不敢言语。 赵林甫有些无力的说道:“明天早晨把粮食辎重送过去的时候,你把天策军的主要将领集中起来,跟他们把事情挑明……不要害怕许诺,口气尽管大一些,一定要让这些天策军忠心依附我们赵家!” 赵钊不解的说道:“父亲,除了粮食,我们还有什么好许诺的?” “蜀中是我们的故乡,咱们赵家经营多年,能够控制的东西很多……”赵林甫有些无力的向愚笨的赵钊解释:“我们带着那个老头子入蜀,如果他平平安安的活着还好,若是他半路上死了,那就是一场腥风血雨!到那时候,不论是战是降,咱们赵家必须有一支强军握在手上,才能有可进可退的余地。万一李执那小子容不得我们,那咱们父子在蜀地裂土封王,到时候有天险可守,谁能攻入蜀中?” 听了赵林甫的打算,赵钊喜得抓耳挠腮。 在赵钊看来,他虽然在朝廷为官,但是却到处受气。 如果真的能在蜀中关起门来当土皇帝,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看着儿子不成材的模样,赵林甫无奈的摆摆手:“为父交待你的事情,一定好好去做!钊儿,你也老大不小了,要把家里的事情撑起来,别再让为父多操心了!” 赵钊连忙跪下磕头道谢,然后恭敬的告退。 赵林甫的脸上没有高兴和喜悦。 他看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心中思潮起伏。 再坚持十天,就能进入蜀中的第一道天险:剑阁。 入蜀之后,赵家实力庞大。 到时候就算是皇帝和二皇子,也无法危及赵家的安全。 “只要到了蜀地,便是我赵家的天下……”赵林甫喃喃说道:“哼,不论谁得了天下,总少不得我赵林甫的荣华富贵!” 在赵林甫沉思感慨的死活,赵钊忍着心痛的感觉,准备了二十多车粮草辎重,亲自押送到天策军的营地去。 路上很黑,杨钊骑在马上,摇摇晃晃的有点想睡觉。 忽然,杨钊发现前面有人拦住了去路。 第188章 无法忍受的饥饿 赵钊并不是个和善的人。 夜色深沉,赵钊的心思又非常烦躁,立刻便大声呼喝起来:“谁?是谁拦着本将军的路?” 黑暗中的几个人影没有说话,一股子阴森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赵钊身边的护卫们悄悄握紧了兵器。 虽然这里是在帝都以西,但谁知道会不会有叛军的斥候快马加鞭的追了上来。 护卫们举着灯笼火把上前几步,让光线照亮黑暗。 只见道路上站着许多衣衫褴褛的百姓。 火光下,一双双眼睛盯着赵钊,以及赵钊身后的车辆。 这些眼睛里有痛恨,有恐惧,有悲伤。 但最多的还是饥饿…… 那是一种快要饿死的幽怨和麻木,透露着一股死气。 原本有些害怕的赵钊忽然觉得很羞耻。 自己刚才居然害怕了。 赵钊感到很羞耻、很愤怒。 自己堂堂一个将军,居然会对这些贱民感到恐惧。 赵钊破口大骂,命令手下的侍卫和士兵驱散那些饥民。 侍卫们大多是武者,一个个趾高气昂,他们力气大、气势足,开始推搡和拖拽那些饥民。 而赵钊身后的士兵们却开始悄悄后退。 这些底层出身的士兵知道,一个人的饥饿到了极限,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果然,黑暗中发出几声饿狼一样的嚎叫,几个饥民跌跌撞撞的冲过来,想要撞开侍卫,冲到那些马车边上去。 侍卫们毫不客气的抬起脚,将那些走路都走不稳的饥民踹倒。 一个饥民躺在地上大哭:“将军,给些吃的,我家里人快要饿死了!” 赵钊的脸色很难看。 赵钊感觉这几个哭喊的人,说的是真话。 但是如今的粮食比黄金还宝贵,眼前的饥民都是些一文不值的苦鬼,哪里值得享用这么珍贵的粮食? 更何况粮食只有二十三车,饥民却是密密麻麻、一望无边。 就算赵钊好心将粮食分给他们,又怎么能喂饱如此多的饥民? 赵钊还在思索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已经有人朝他扑了过来。 应该说,是朝着赵钊的战马扑了过来。 两个饥肠辘辘的饥民拉住赵钊的战马,朝马脖子咬了过去, 受惊的战马猛然站了起来,硕大的马蹄胡乱挥舞,将两个饥民踹倒在地。 又惊又怒的赵钊抽出佩剑,一剑刺死了抓着马腿不放的饥民。 鲜血四溅,饥民们惊叫着退后了几步,眼神中满是恐惧。 “都想造反吗?!”赵钊大声怒吼:“信不信朝廷杀光你们?!”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道:“杀光就杀光,反正最多两天大家就要饿死了,不如跟这些狗官拼了!” 一边大喊,那些人一边躲在后面推搡着饥民。 前排的饥民身不由己的朝赵钊和车队冲了过来。 甚至有十几个饥民不顾一切的再次冲向赵钊的战马,扑在战马边上疯狂撕咬。 战马的身上立刻鲜血淋漓。 侍卫们立刻拔出兵器乱砍乱杀。 混乱中,赵钊被一名武者拽着,从乱蹦乱跳的战马上扯了下来。 这是赵家的一名亲信武者,名叫赵财。 赵财白白胖胖,面容和善。 但此刻的赵财脸色发青。 “少爷,事情怕是要不好了……”赵财沉声说道:“那边还有马,少爷骑了马赶紧走,小人带着兄弟帮少爷挡一挡!” 赵钊还想说话,赵财已经怒吼道:“快走!” 赵财拽着赵钊的肩甲,将他拖到一匹战马的边上,将赵钊扶上马。 车队周围,混乱像是瘟疫一样快速传染开来。 无数饥民哭喊着朝车队冲了过来。 赵财和武者们挥舞着刀剑,锋利的兵器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 但羸弱的饥民,比一品武者还要更可怕。 饥民们挂在兵器上,挂在侍卫的手臂上、肩膀上、大腿上。 即便身首异处,这些饥民也不放手。 还有饿极了的人朝着武者的身上张嘴就咬,一口就扯下一块肉。 更多的饥民围上来,十几个人甚至几十个人层层叠叠的扑上来,将那些武道修为精湛的武者扑倒在地上。 然后是无数饥饿的嘴巴扑上来吞噬着血肉。 人数不到二十人的侍卫很快支离破碎。 赵财阅历多,为人机灵,他在马车之间跳跃着,躲闪着饥民的追逐。 一边躲闪,赵财一边向远处的赵钊大喊:“少爷快走!少爷快走!” 就在这时,赵财听到一声凌厉的风响。 一支弩箭从人群中飞了出来,准确射中赵财的右胸。 弩箭的穿透力很强,大半支弩箭都穿进了赵财的肺里。 赵财捂着胸口,知道人群中躲藏了叛军的斥候。 只有接受过训练的军人,才能把弩箭射得这么准。 呼吸不畅的赵财从马车上摔了下来。 几个饥民扑了过来,抓着赵财的腿胡乱撕咬着,痛得赵财大声惨叫。 眼看更多的饥民围了上来,赵财将刀刃转过来,对着自己的脖子用力一拉。 鲜血飞溅,自尽身亡的赵财很快被饥民淹没了。 混乱还在继续。 成百上千的饥民冲向车队,被粮食、干肉、浊酒从马车上拖下来。 饥饿的人们把能够直接食用的干肉和面饼往嘴里塞。 有人抢到了,有人没抢到。 没抢到食物的人红着眼睛,冲过来拼命抢夺。 无数人围绕着马车上的粮食疯狂的抢夺着,自相残杀、互相吞噬。 从高空望去,这些人就像是一群沸腾的蚂蚁。 小半个时辰后,三千多饥民已经死伤大半,车队周围到处都是痛苦挣扎的伤者。 只有一些站在外围的人才幸免于难。 即便是带头制造混乱的几个叛军斥候,此时也感到浑身冰冷。 刚才如果他们也被人群卷到马车边上,多半也是活不成了。 凄凉的夜风吹过来,浓浓的血腥味挥之不去…… 粮食被劫的消息,很快被逃走的赵钊传给了所有人。 第189章 卖女 赵财和侍卫们的死,粮食的损失,带给权贵们的不是恐惧,而是出奇的愤怒。 那些饥民疯狂撕咬、互相吞噬,在权贵们眼中看来,只不过是平民们粗鄙无知的又一个表现罢了。 但粮食的损失,却是实实在在的。 自从咸阳宫的失望和饥饿之后,绝大多数权贵都已经意识到了粮食的重要性。 尤其是皇帝。 皇帝走得匆忙,有太多精美和心爱之物来不及携带。 皇家的那些马车上装满了各种首饰、字画、古董,甚至还装了两个炼丹的鼎炉。 就连随身携带的“粮食”,也多是些不易保存、不耐充饥的精美点心。 这一路走来,皇帝发现,自己似乎成了累赘。 而且自己的这位宰相,有很多事情瞒着皇帝。 “赵钊深夜收集了一些粮食,打算要拿去送给天策军……”二皇子李执脸色沉重的向皇帝低声禀告着:“这是赵家送给天策军的第二批辎重……他们私下里走得很近。” 皇帝的脸色很阴沉,满是皱纹的手微微颤抖着,心中怒极。 虽然李执所打听到的消息不多,可是已经证实了赵林甫在勾结天策军将领的事实。 内结私党,外通军阀——这是朝堂上最忌讳的事情。 然而老皇帝现在没有丝毫办法。 这时候的皇帝,异常后悔。 也许把马高义和葛福留着,能够对皇恩更加感激些? 听说现在的天策军主将,以前只是个小小的牙牌将军,手底下只有一两百军士的粗坯,根本不知道什么忠孝廉耻的礼仪。 李执又幸灾乐祸的说道:“父皇,赵林甫那边,也没有多少粮食了……” 赵林甫的眼光是有的,出门的时候携带了不少粮食。 但这一路走来,粮食的消耗非常快。 尤其是在天策军加入之后,一下子多了四千多张嘴吃饭,很快就把赵林甫携带的粮食吃掉了许多。 赵林甫今晚送出的这批粮食,是万万不能有所损失的。 但偏偏就被饥民给毁了…… 与那些鄙视百姓的权贵不同,赵林甫出身贫寒,知道人要是面临了绝境,会爆发出怎样的力量。 在饥饿的面前,没有官兵与叛军的分别,没有皇帝和乞丐的分别,没有好人和坏人的分别。 真要是饿到了极致,赵林甫能把皇帝身边那个娇柔鲜嫩的苏贵妃一口口吃进肚里。 赵林甫沉着脸,他怒冲冲的说道:“剩下的粮食一定要看管好!你带些人去营地附近巡逻,如果发现有饥民出现,立刻将他们冲散了,切不可让他们啸聚成群!” 赵钊脸色铁青的奉命离开了。 临走前,赵钊忍不住问自己的父亲:“天策军那边该怎么办?” 天策军的粮食也不多,勉强能维持两天到三天的食用。 赵林甫这边人多嘴杂,回头万一粮食不够,还得去天策军那边厚着脸讨要一些。 所以天策军的那些兵痞是绝对不能得罪了。 乱世之中,金银珠宝不足为贵,粮食辎重又入不敷出,赵林甫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沉默片刻之后,赵林甫向身边的管家说道:“赵义,去让人请小姐过来。” …… 入夜之后,赵灵儿早早就睡了。 坐在马车上赶路,并不辛苦,但却担心受怕。 时局纷乱,女子就像是浮萍,全靠男人的帮助才能活下去。 而赵灵儿连夫婿都没有。 深夜之中,灵儿睡睡醒醒,醒醒睡睡。 女孩最近常常想到明岳。 与明岳相处的时间不多,但灵儿对明岳的印象极好。 明岳沉着冷静,聪明睿智。 听说明岳在保护太子前往范阳的路上多次出手杀敌,甚至有一骑当千的壮举。 赵灵儿也不知道那些传言是真是假。 但女孩最喜欢的,还是明岳看着自己的眼神。 其他男人看着灵儿的目光,有惊艳,有贪婪,还有赤裸裸的欲望。 而明岳看着自己的眼神,是平静的,平等的。 在明岳的眼里,灵儿不是一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是一个容貌甜美的玩物——她只是她自己而已。 赵灵儿时常想,如果当日与明岳成亲,这时候跟着他浪迹天涯,也比在这车队里奔波受苦要好些。 但时局比灵儿现象中的还要艰难。 凌晨时分,灵儿被管家叫醒。 女孩披了件外衣,匆匆来到父亲的帐篷里。 赵林甫又是一夜未眠,花白的头发,满脸的皱纹,看起来竟像是老了十岁。 赵林甫低着头,说话絮絮叨叨的。 作为父亲,赵林甫说了自己这些年对灵儿的养育之恩。 作为家主,赵林甫愁眉不展的说了现在的困境。 “趁着天色未明,我让人送你去天策军中……”赵林甫低着头向女儿说道:“天策军的将领是一些粗人,但你姿容出众,他们应该会怜惜你。” 赵灵儿全身微微颤抖,她隐约知道,自己可能要面对一群贪婪的饿狼。 没有固定的夫君,自然不会有保护,不会有手下留情。 到时候只有无情的蹂躏而已。 赵林甫不敢看女儿,他低着头继续说道:“此事本来找些低贱的人去做也行,但未必能让对方感恩……你身份高贵,容貌又极美,送你过去才能显出诚意,到时候若是刻意奉承迎合,总不至于害了你的性命……” 赵灵儿点点头,她听到赵林甫说道:“把她绑了,这次可不能再出事了。” 两个健壮的家丁过来,将赵灵儿的双臂反扭到背后,用细麻绳紧紧的绑住。 因为知道灵儿已经落魄,管家和家丁的眼中,都闪烁着鬼火一样奇怪的光芒。 赵林甫亲自上前,从灵儿的衣袖里取走那柄小刀。 “知道你这孩子身上一直带着兵器,”赵林甫摆弄着那柄小小的刀子说道:“一把修眉刀而已,哪里杀得死人?你安心的去,若是将来有缘,我会接你回来。” 家丁们押着赵灵儿,将她塞进一辆马车,然后迅速离开了营地。 窗外很黑,女孩躺在马车上默默流着泪。 颠簸了半个时辰之后,马车到了天策军的营地。 十几个士兵围过来盘问,还掀开车帘看了看灵儿。 昏暗的光线中,灵儿听到男人粗鲁的笑声。 第190章 图穷 灵儿被几个士兵架起来,带到一间空置的帐篷,然后随手丢了进去。 双手被束缚的女孩摔倒在地上,她勉力爬起来,惊慌的看着四周。 四周黑漆漆的,没有点蜡烛和灯笼,只有极微弱的月光和外面的篝火光芒。 灵儿挣扎了一下,她身上的细麻绳绑的很紧,根本无法挣脱。 而且细细的麻绳长时间勒进肌肤之中,让血行不畅,胳膊麻木。 女孩坐在黑暗中,静静等待着命运的安排。 过了片刻之后,外面传来脚步声。 还有低低的交谈声。 隔得远了,那交谈声听不分明,只能听到嗡嗡声。 过了片刻之后,灵儿终于听得清楚对方的说话了。 “据他们说,赵钊在路上被人劫了,死了不少人……” 那声音还有一点点远,但嗓音和语气,灵儿有些熟悉。 这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让灵儿一时间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紧跟着,灵儿又听到一个刻骨铭心的声音:“赵林甫那边的粮食估计已经不多了,这次特地运粮过来,已经算是下了血本……看形势,这几天就要因为粮食闹出事情来……” 是明岳…… 女孩虽然跟明岳交往甚少,但对于明岳的声音却能牢牢记住。 灵儿跟着父亲赵林甫,经历了不少朝堂上的大小事情。 此刻赵灵儿发现明岳就隐藏在天策军中,立刻明白了许多事情。 紧跟着,先前那个声音也明晰起来:“明先生,真要做到那一步吗?” 是太子的声音。 赵灵儿的心神一瞬间有些恍惚。 这几天,太子的行踪始终是个谜。 太子殿下在旨意到达之前忽然失踪,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绝大多数人猜测,太子胆小,不敢入蜀,已经投西北去了。 想不到太子殿下一直都隐藏在天策军中。 想到太子和明岳的真实目标,再想想皇帝这一方的毫无戒备,灵儿不禁一阵胆战心惊。 恍惚间,灵儿站起来想要冲出去质问太子和明岳。 但刚站起来,手臂和腿脚麻木的灵儿就倒在地上。 帐篷的帷幕掀开,明岳走了进来,将灵儿扶起。 太子露出怪怪笑容:“明先生,好像她都听到了……要不要,嘿嘿?” 灵儿心中一沉,不由得冒出“杀人灭口”四个字来。 明岳微笑着解开灵儿的绳子:“殿下,你就别吓她了。” 灵儿心惊胆战的看着太子,只见他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头盔遮住了大半张脸,身上的衣服、皮肤都显得颇为脏乱。 太子李扩向灵儿笑了笑,他耸耸肩转身离开了。 明岳揉着灵儿的胳膊,帮她舒活筋骨。 而女孩忍不住颤声问道:“你们究竟打算干什么?” “不要想多了……”明岳微笑着安慰女孩:“如果真要动手,天策军只需要两个时辰,就能彻底击溃禁军……这些从潼关回来的精锐,不是老爷兵可以媲美的。” 灵儿依然忍不住问:“那你们想干什么?” 明岳淡淡说道:“只是在等待罢了。” 赵灵儿:“等待?等什么?” “太子殿下并不是一个凶险的野心家,”明岳神情复杂的说道:“虽然我曾经劝他主动出手,但他出于孝道和仁义,依然还是保持了等待。” 灵儿不解的看着明岳。 从见到太子和明岳开始,聪慧的灵儿就知道,一切都在对方的算计之中。 自己的父亲,还有那位年迈的皇帝,还在勾心斗角、相互防备的时候,太子已经潜伏在天策军中,随时准备发出致命的一击。 可笑自己的父亲,为了收买天策军,还在不断给天策军输送给养。 可怜年迈的皇帝,在窘迫之中得到天策军的资助,却不知道是太子仅存的一点孝心。 明岳冷冷说道:“今天凌晨的饥民暴动,仅仅是个开始罢了,类似这样的冲突,只会越来越多……因为粮食已经快没了。” 说着,明岳站起来,他颇为愤慨的说道:“那个愚蠢的老家伙,丢下他的都城,丢下他的子民,带着他的后宫嫔妃仓皇出逃,车上装满了金银珠宝和绫罗绸缎,却忘了带最重要的粮食——这是不是很可笑?” 赵灵儿觉得一点都不可笑。 因为明岳半点都没有笑。 明岳悲哀的说道:“没有粮食,禁军和侍卫们就去帮他借,拿着刀剑冲进附近的百姓家里,抢光他们的食物,杀害他们的家人……你知道这几天,有多少平民死在他们手上吗?” 赵灵儿一时间无言以对。 明岳所说的事情,赵灵儿并不清楚,甚至连有所耳闻都算不上。 但赵灵儿知道,这些应该都是真的。 因为每天,女孩都会看到禁军士兵匆匆忙忙的离开,到了午后或者傍晚,带回一袋袋或多或沙的粮食。 不少禁军士兵的身上带着血。 那股血腥味,清凉而凛冽的风也吹不散。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明岳平静的说道:“当民怨到了一定的程度,当百姓没有了活路,就会把高高在上的皇帝掀翻,把那些吃人血的权贵掀翻,让他们成为齑粉。” 灵儿轻声说道:“可是时局已经很艰难了,太子殿下如果再篡……进行兵谏,岂不是要让家国破碎?” 明岳面无表情的摇摇头:“继续让这个皇帝胡作非为,才真的是要家国破碎了……他贪生怕死,只想尽快躲进蜀地的天险,偏安一隅。而你的父亲,看似一条忠诚的老狗,其实早已打算将蜀中变成他的私人领地……即便是皇帝进去了,也只会成为傀儡。” 灵儿的脸色苍白,她轻声问道:“那~那你会杀了他吗?” 明岳没有回答灵儿的问题,而是转头看着帐篷外面。 此时,正是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 许许多多逃难的百姓,也迎来了他们的至暗时刻。 第191章 晨曦中的吞噬 大量被驱赶的饥民在黑暗中匆匆赶路。 疲倦和绝望笼罩着所有人,但饥民不敢停下脚步。 据说长安已经被攻破了,城里的府库也燃起了冲天大火。 黑夜中通红的火光,让饥民不敢停步,连夜朝着蜀中逃亡。 而最要命的是,粮食真的不多了。 离开长安之前,大家手中的粮食就被征收了不少。 到了逃亡的路上之后,盗匪和溃兵的抢劫,再加上皇室车队的两次征用,大家手上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 如果继续停在黑夜中休息睡觉,饿死的可能性会成倍增加。 听说已经有人饿死了。 听说那些饿极了的人冲向达官要人的车队,结果被官兵无情的杀死了。 虽然他们掩埋了尸体,但那一片区域的泥土,都是红色的。 饥饿的人们在黑夜中茫然走着。 拉车的牛马已经被陆续杀死了,作为最后的食物填进了大家的肚子里。 天色快亮的时候,走在最前面的饥民遇见了皇室的车队。 连绵不断的豪华大车停在晨曦之中,士兵们守在车队边上,严阵以待。 车上的那些贵人们,掀开车帘,好奇的打量着行尸走肉一般的饥民。 络绎而来的灾民,不敢去招惹那些手持刀剑的金吾卫,只能茫然的继续走着,去寻找一条自己的生路。 人流中,一个早起梳洗的宫女好奇的看着那些人。 这些饥民,并不是一个个都衣衫褴褛。 从服装上看得出来,有些人也曾经是殷实的家庭。 只是现在他们没了车马,没了食物,茫然而彷徨的在道路上走着。 这个叫春喜的宫女从自己的荷包里,拿出了一个馒头。 在后世的历史上,这一刻被记载下来,并称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 春喜的荷包里有两个馒头,是她这三天的口粮。 这位小宫女是三皇子心爱的女人,所以得到了比较多的食物。 因为觉得自己在马车上并不耗费什么体力,所以春喜非常好心的撇了半个馒头,递给一个饥肠辘辘的少年。 这个少年已经饿得摇摇晃晃了,看到春喜递了个半个馒头过来,立刻抢到手中狼吞虎咽起来。 疯狂啃食馒头的声音,让周围的饥民纷纷吞了口唾沫。 看着春喜手中剩下的半个馒头,密密麻麻的手伸了出来。 那些手像是树林里的枯枝,在晨曦中摇晃着。 但与树枝不同,那些手朝着春喜靠近,想要抢走她剩下的半个馒头。 看着那些人眼中奇怪的光芒,春喜感到了恐惧,她连连后退。 但饥民们冲了过来,不但抢走了春喜手中的半个馒头,还将她的荷包和抢走了。 很快,荷包里的那个馒头也被抢走了、吃完了。 春喜急得哇哇大哭,却不知道那些饥饿到了极点的人,正盯着皮白肉嫩的她。 第一个下嘴的人是谁,已经无法考证了。 总之,一个疯狂的饥民抓住了春喜的胳膊,狠狠咬了下去。 十七八岁的小宫女被咬了一大块肉下来。 随后,行凶者被迅速赶到的士兵一刀砍了脑袋。 士兵们很生气:春喜的好心有目共睹,而那些疯狂的灾民不但恩将仇报,还想吞杀春喜。 愤怒的士兵们挥舞刀剑,将附近的饥民杀死。 饥民们也很愤怒。 这些作威作福的老爷们坐着豪华的马车、吃着精美的食物,却连一个馒头都舍不得分给穷人。 不知道是谁在人群中发出狂怒的呐喊,然后便冲了上来。 他们抓住士兵的武器,扯住士兵的战马,将那些士兵拖下马。 然后就是疯狂的搜刮和吞噬。 饥民们抢走士兵身上的食物,然后将战马拖到路边,分割着战马的血肉。 二皇子李执,带着一百多名侍卫赶到,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了。 这疯狂而混乱的场面,让养尊处优的李执一阵阵想吐。 通宵未眠的赵林甫也赶到了。 赵林甫当机立断:马上离开,一刻都不要停留! 事实上,此时的饥民已经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一百多个难民朝着附近的两辆马车冲了过去,搜刮着车上为数不多的食物和清水。 还有人用刀剑杀了拉车的骏马,然后提着血淋淋的马腿,逃向远方。 混乱中,不但有士兵被人群淹没,或者有贵人和宫女被饥民踩死、打死、咬死。 禁军士兵们排成队列,保护着最核心的数十辆马车,开始突围。 侍卫和士兵们围在马车边上,锋利的刀剑挥舞着,将试图靠近马车的饥民砍死。 相对于那些最精锐的侍卫,饥民们毫无还手之力,便倒在血泊中。 但是微亮的晨光中,更多的饥民出现了。 “走!快走!” 赵林甫脸色极为难看,他大声命令儿子带人断后,还找了十几个最亲信的家将,让他们冲出人群,去向天策军求救。 皇帝陛下坐在马车上瑟瑟发抖。 老皇帝不敢掀开车帘,不想看到那血淋淋的场面。 可是车帘挡不住声音。 那些恐怖的嘶吼,接连不断的惨叫,让皇帝觉得自己在做恶梦。 最危险的时候,皇帝陛下感到厮杀就在十步之外进行着。 因为距离太近,皇帝陛下甚至能听到刀剑劈开骨肉的恐怖声响。 一开始,皇帝陛下还有点怜悯他的那些子民。 但到了后来,皇帝陛下只想杀光这些饥民,赶紧冲出重围,逃到蜀中去躲避灾难。 所幸饥民还没有多到合围的地步——禁军士兵奋力砍杀,在被淹没之前,保护着皇帝陛下杀出了重围。 由于兵力有限,一半的马车没能冲出来,被疯狂的饥民围住了。 那些高高在上的达官贵人被拖下了马车,身上赖以取暖的衣物被抢走了,只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 紧跟着倒霉的就是那些拉扯的牛马,成了饥民的口粮。 最后,饥肠辘辘的人们扑向了达官贵人。 听着随风传来的凄厉惨叫声,坐在马车上的皇帝陛下脸色铁青,瑟瑟发抖。 皇帝陛下掀开一丝车帘,发现车队已经逃出了饥民的包围。 老皇帝感到自己的心稍稍安定了些。 “赵林甫……”皇帝向宰相大人问道:“现在情况如何了?” 第192章 为何视我如草芥 赵林甫的脸色特别愁苦,他颤声说道:“陛下,如今的形势危如累卵……” 老皇帝的心沉了下去。 赵林甫哭着说道:“陛下,车队在暴民的冲击之下,粮食和辎重损失不小,随行的官员、勋贵死伤过半!” 皇帝咬牙切齿的骂道:“这帮逆贼……这帮逆贼!” 君臣二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中。 匆忙逃亡的恶果,终于显现出来了。 因为害怕叛军的攻打,皇帝舍弃了居住了一辈子的繁华都城,踏上了逃亡的路。 路途并不长,但达官贵人的丑恶嘴脸,让所有人为之心寒。 别说是那些逃难的平民饥寒交迫了,就算是护卫皇族的士兵,也有很多人是吃不饱饭的。 赵林甫低着头说道:“陛下,虽然我们暂时摆脱了那些暴民,但陆续还是会有人追上来的,我们现在马匹不够、粮食不够,还请陛下早做准备……” 看着赵林甫阴沉的表情,皇帝感到毛骨悚然。 “早做准备?!”皇帝怒吼道:“你让我早做什么准备?” 赵林甫低声说道:“陛下,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微臣建议,抛下文武百官和财宝辎重,陛下带几百精锐护卫,轻骑简从直奔蜀中!” 皇帝的嘴唇哆嗦着,脸上的每根皱纹都透露着恐惧。 没有了文武百官,没有了皇冠龙袍,皇帝还算是皇帝吗? 也许,从他逃出都城的那一天起,就不再是天下人的皇帝了。 皇帝与赵林甫相对无言,皇帝拉着苏贵妃的手,眼泪不断的流了下来。 而此时,外面的喧嚣声越来越大。 赵林甫猛然站起来,转身跳出车外。 车队的外围一片混乱,一个狂暴的身影浑身浴血,正在与禁军厮杀。 ——在这场被称为“一个馒头引发的血案”中,终于有武者出手了。 这个出手伤人的武者,姓名已经不可考,甚至连他隶属的阵营都不知道。 后世称这个武者为“无名”。 但是让人意外的是,无名的境界很高,是一品高手,实力不在燕赵之下。 据血案的幸存者回忆,无名孤身一人,跟随着逃难的人们一起走着。 无名的力气很大,帮别人背着很多行李,以至于看起来像是个包袱组成的臃肿怪物。 据说无名是个武德充沛的人,他一路上扶老携幼,还杀了好几个趁乱欺辱百姓的匪徒。 所以无名所在的这片区域,难民的秩序是最好的。 这一切,到这天清晨戛然而止…… 数十名骑兵追着惊慌失措的平民,冲杀到了无名武者的附近。 马刀和阔剑的锋刃下,无名武者很多认识的人死了。 其中有无名照顾过的老人。 其中有无名治疗过的女子。 还有那个十二岁的半大少年——少年食量大,无名将自己的半块干粮省下来,给了这个少年。 虽然少年看起来依然没有吃饱,但是少年也没有抱怨过什么。 但是现在,这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一瓶巴掌宽的阔剑狠狠扫过那个少年的胸口,将少年的大半个胸腔都切开了。 少年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喷涌,洒满了附近的草地。 少年一时间还没有死,无名试着过去救他。 紧跟着,一只战马的蹄子踩了下来,碗口大的马蹄上钉了铁锭,把少年踩得血流满地。 战马接二连三的踩上来,少年很快没了声息。 这个小小营地里的其他人,也都是差不多的遭遇。 大多数人一天一夜里面只喝了些清水。 因为水源不够洁净,有些人腹泻了,闹了大半夜才平静下来。 现在这一切都不需要担心和烦恼了。 在官兵的疯狂砍杀之下,营地里的人大部分都死了。 无名站在那里呆了一会儿,然后从地上拾起了一柄短剑。 后人对这位无名武者的评价,是:断剑无名,强而不霸。 即便在平民死伤惨重的情况下,武德充沛的无名还是没有出手。 因为无名武者认为,这可能是误会,官兵可能是在执行军令,或者是把他们当成了盗匪。 直到那柄马刀朝着无名的脑袋劈了下来。 无名的脾气虽然很好,可是不意味着无名不重视自己的生命。 无名武者单手拍在战马的头上,健壮的战马惨嘶着、翻滚着,倒在地上。 摔落马背的官兵想要用手中的马刀劈砍无名武者的腿,被无名凌空一剑削在脖子上。 那个官兵的脑袋像是西瓜一样掉了下来。 官兵们纷纷呐喊着杀了过来,他们舍弃马刀阔剑,使用了长枪进行突刺。 在官兵们眼中,武者也没什么可怕的。 连绵不断的骑兵冲锋之下,武者们要么灰溜溜的逃走,要么被战马和长枪击倒,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 无名武者是个例外。 无名一个人就轻松杀死了十几个官兵。 剩下的官兵见势不妙,调转马头逃走了。 死里逃生的百姓们围了过来,向无名道谢,并希望得到无名的庇护。 这时的无名武者手上身上沾满了鲜血。 无名说了一句决定性的话语。 “我们做错了什么?”无名武者看着官兵逃走的背影,他向周围的人缓缓说道:“我们不过是为了求一条生路,为何要视我们如草芥?” 这句话像是丢在干草堆上的火把,立刻引起了平民的怒火。 “这些狗官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都反了!” “杀了这些狗官!” “没有活路了,去皇帝老儿那边抢来粮食,大家才有活命的希望!” 呐喊声在道路和原野上此起彼伏,在混乱中各自为战的平民们听到呼喊声之后,他们从地上拾起官兵遗弃的刀剑,或者干脆拿着树枝和木棍,跟在无名武者背后,汇成了汹涌的怒潮。 第193章 马巍驿 在无名武者的身后,平民们朝前走着,群情激奋。 在路上,赵钊组织官兵发起了一次攻击。 数百名骑着马或者步行持枪的禁军士兵,朝着平民的大潮迎了上去。 无名武者冲在最前面,一个人就格杀了十多个禁军士兵,还手刃了一名四品武者。 但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平民。 他们带着无穷的恨意,举着木叉或者树枝,直挺挺朝官兵的战马迎了上去。 这些看似羸弱的平民,用身体挡住了禁军的骑兵。 数不清的平民围上去,顷刻间就把落马的骑兵淹没了。 赵钊在人群的后面看得满头冷汗。 那些狂暴的平民根本不计较受伤或者死亡的事情,只要有一个平民抱住了官兵,后面的人就紧跟着涌了上来,顷刻间就让目标被人群吞没掉。 混乱中,一块石头飞过来,砸在了赵钊肩膀的盔甲上。 虽然赵钊没有受伤,但是他已经被吓破了胆,连忙带着自己最亲近的几个护卫逃走了。 几百官兵,在数千平民的冲击下,不到一杯茶的功夫就土崩瓦解。 即便官兵的人群中有二十多名武者,对整个战局也是无济于事的。 这场战斗不像是真正的战场厮杀,更像是原始的、饮血茹毛的动物捕猎。 打倒了官兵之后,那些平民在尸体的布兜和包袱里搜索着,有水就喝水,有干粮就吃干粮。 如果什么都没有,那么就抢走尸体身上的衣服和兵器,然后红着眼睛去找新的目标。 浑身浴血的无名武者冲在最前面。 没人知道无名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甚至无名自己,也从未提起他的打算。 无名就这样带着平民一路走过去,直到遇见了皇帝的车队。 冲在最前面的无名武者手持断剑,与两名御前侍卫进行了短暂的厮杀。 无名吃的不饱、身体虚弱,他遇上的两名御前侍卫,是皇帝的御前班直,一名二品武者,一名是三品武者。 即便在逃难的途中物资紧缺,这两名高阶侍卫也享受着充足的食物,甚至还有些酒喝。 但是两名御前侍卫很快就死了。 无名武者任由对方一掌打在自己胸口,手中的断剑快如闪电,扫过一名侍卫的脖子。 那名二品武者的实力很高,但却想不到无名一上来,就跟他以命换命。 二品武者捂着自己的脖子,慢慢跪倒在地上,鲜血喷洒在膝盖和脚边的草地上。 没人去注意二品武者的生死。 三品武者举起了刀,准备趁着无名的防守空档杀了他。 但一个平民冲出来,挡在无名武者的面前。 那个平民伸出手抓住三品武者的刀,但立刻被三品武者砍断了手,然后被砍断了肩膀,半个身子都裂开了。 另一个平民从旁边窜了出来,伸手抓住三品武者的胳膊,像一块衣衫褴褛的腊肉,挂在三品武者的手臂上。 这个平民被三品武者一脚踢中腹部,瘦弱干瘪的肚子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如果不出意外,这一脚把平民的五脏六腑都踢碎了。 但那个平民尽管满嘴喷血,但依然还挂在三品武者的胳膊上。 垂死的平民用牙齿撕咬着武者的胳膊,眼睛瞪得老大。 紧跟着,又是两个平民扑上来,他们一个抱住三品武者的脖子,一个抓住三品武者的腿。 无名举起断剑,一剑刺进那个武者的喉咙。 那名三品武者茫然看着前方,眼睛渐渐变成没有神采的死灰色。 三品武者到死都不明白,自己明明可以轻松杀死上百个这样的蝼蚁,却为什么被这样几个杂碎活活给拖死了…… 诸如此类的情况,在营地里大规模上演着。 只是在远离无名武者的其他地方,平民们打得更加艰苦。 战斗无比惨烈,平民们一个接一个的冲上来,用双手或者身体卡住禁军的武器,然后人群蜂拥而上,将禁军和侍卫活活撕裂、咬死。 看到这一幕的赵林甫全身冰凉。 “备马!快备马!”赵林甫颤声说道:“我们保护陛下赶紧逃出去!” 集结兵马已经没有时间了,赵林甫喊上三十多个侍卫,再加上五十多个禁军骑兵,他们顾不上粮食和辎重,也顾不上剩下的文武百官,现在就想要逃离这个恐怖的地狱了。 赵林甫和二皇子李执,他们合力扶着皇帝离开马车。 看见不远处血肉横飞的恐怖场景,老皇帝吓得两腿发软,瘫坐在车板上动弹不得。 心急如焚的赵林甫也顾不上皇帝的颜面,他和赵钊拖着皇帝,将皇帝放在战马上,撒腿就跑。 二皇子李执犹豫了一下,他将身材娇俏的苏贵妃从马车上拽下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然后追着自己的父皇狂奔。 皇帝一走,整个营地内的抵抗,顷刻间土崩瓦解。 达官贵人们哭叫着四散奔逃,但很快被疯狂的平民追上。 不多的食物被仅剩的两千多平民吃光了。 有人烤了马肉,来送给无名武者享用。 只是,无名武者靠在一棵大树下,已经停止了呼吸。 无名武者厮杀了整整一上午,又和那名二品武者以命换命的拼了一招,在大局已定之后,便靠在大树下,慢慢闭上了眼睛。 在无名武者的手中,还握着那柄接近损坏的断剑…… 人群中发出呜呜咽咽的哭声,哀悼了片刻之后,人们掩埋了无名,然后带着抢来的粮食和烤好的马肉,朝着各自的目标散去。 当百姓离开之后不久,天策军迈着整齐的步伐,沿着官道快步走来。 太子和明岳穿着普通士兵的装束,简单查看了尸横遍野的营地。 从马蹄印看来,老皇帝应该是逃走了。 明岳向一名斥候招招手:“前面还有什么可以歇脚的地方?” 斥候恭声说道:“回禀大人,前面五十里外,是马巍驿,可供暂时歇息。” 明岳的脸色有些古怪,他看着前方喃喃说道:“马巍驿吗?想必,他们已经快到了?” 片刻的出神之后,明岳发现众人都看着他。 明岳微微一笑:“陈述,你带几个兄弟,骑着快马前进,如果在马巍驿遇上皇帝陛下,就请告诉他们,忠肝义胆的天策军已经击败了暴民,正日夜兼程过来保护他。” 那名斥候抱拳领命,他叫了几个精明能干的斥候过来,然后骑上马飞奔而去。 明岳看着前方,嘴角带着一丝冷笑轻声说道:“……又是马巍驿吗?” 第194章 帝王心病 青云山,马巍驿。 在驿丞魏五月的管控之下,驿卒还没有完全逃散。 马巍驿的墙壁有三丈高,上面还有箭楼,能够抵御一定的攻击。 魏五月算是个能吏,他带领二十多个驿卒,收容了一百多平民。 魏五月还从驿卒中抽选了十几个青壮,发给他们弓箭和长矛,让他们帮忙一起守护马巍驿。 作为驿丞,魏五月相信,在今后的战争中,马巍驿必然成为一个非常重要的地方。 存着这样的心思,魏五月颇为固执的牢牢守在马巍驿。 马巍驿有清水,有存放粮食的仓库,还有喂养和清洗马匹的厨厩,短期内没有食物的困扰。 事实证明,魏五月的选择很正确——那些络绎而来的难民,说明了外面的时局很不太平。 好心肠的驿丞大人还在马巍驿门前每天施舍一次粥饭,救活了一些即将饿死的平民。 到了傍晚的时候,皇帝来了。 正在马巍驿门前施舍粥饭的魏五月不认识皇帝,但却认识那一身龙袍。 魏五月从来没想过,皇帝也会这么狼狈。 饥肠辘辘的皇帝端着魏五月送上来的米粥,咕咚咕咚的喝着。 因为吃的太急,米粥的残渣粘在花白的胡子上,丝毫没有皇帝该有的风度。 感觉到魏五月异样的目光,皇帝有些愤怒。 老皇帝抬手将碗丢在地上,然后大步走进马巍驿。 “这个姓魏的驿丞必须清理掉……”老皇帝面无表情的说道:“回头找个僻静的地方将他杀了……还有马巍驿内的这些贱民,通通都赶出去!” 随着皇帝的一声令下,在驿站内容身的两百多百姓被赶了出来。 一些驿卒和民壮想要理论,立刻被官兵打得头破血流。 皇帝身边带着不到一百名随从,这些人住在马巍驿有很大的富余。 但此时的老皇帝已经不想在见到任何外人——尤其是那些贱民。 坐在床榻上,老皇帝还在喃喃的咒骂着。 如果不是那些该死的贱民,自己怎么会接二连三的仓皇逃走? 如果不是这些该死的贱民毁掉了秩序,吃光了粮食,自己怎么会陷入这种绝境? 老皇帝咬牙切齿的咒骂着,却忘了刚才吃的米粥,是魏五月提供的粮食。 赵林甫从外面走进来,向老皇帝禀告,说驿站之中还有十多匹备马,地窖里面有上万斤存粮,还有不少酒水和干肉。 看着赵林甫那欣喜若狂的表情,皇帝没有跟着高兴,而是老泪纵横。 曾几何时,连这么一点点粮食,都能让堂堂的皇帝和宰相激动的手舞足蹈? 赵钊亲自端了些酒水和食物过来,让皇帝和自己的父亲赵林甫享用。 喝着温热的麦酒,吃着松软的烤肉,皇帝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 “李执和李振如何了?” 皇帝总算是想起了自己的两个儿子,他一边吃一边朝房间外面看着。 赵林甫苦笑着摆摆手,赵钊连忙识趣的离开。 “陛下……”赵林甫愁眉苦脸的说道:“有句话,老臣不知当讲不……” 老皇帝皱着眉头呵斥赵林甫:“这都什么时候了?别吞吞吐吐了,说!” 赵林甫低着头说道:“启奏陛下,方才逃离营地的时候,二殿下将贵妃娘娘抱在马上,神情间多有猥亵……” 老皇帝愣了一下,苍老的脸皮涨得紫红。 先前逃命的时候,皇帝像是丧家之犬一般没有丝毫停留。 后来情势稍稍稳定一些了,皇帝偶尔回头观望,发现李执确实紧紧抱着苏媚儿。 只是皇帝当时心情紧张,并没有多想什么。 如今仔细思索,似乎李执和苏贵妃的年纪相仿,再加上李执血气方刚,两人在马背上耳语厮磨,难免发生一些什么不好的事情。 皇帝坐在那里,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眼神中闪烁着凶险的光芒。 过了好半天,皇帝嘶哑着声音说道:“这个孽子……我亲自去看看!” 说着,皇帝将手中的陶碗狠狠摔在地上。 皇帝离开房间,快步朝着外面走去。 驿站中有一个个小院落,不同的院子存放着不同用途的物资。 李执和苏贵妃,正在一间小院里歇息。 院子里放着不少冬服和棉被,苏媚儿坐在一个棉被上,手中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粥饭。 李执蹲在苏贵妃面前说着什么。 远远的,皇帝看到苏贵妃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老皇帝花白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他猛然停步,然后转身便往回走。 老皇帝的嘴唇哆嗦着,他口中发出一连串的咒骂。 赵林甫也听不清楚皇帝在骂些什么,他快步跟在皇帝身后不敢做声。 皇帝回到自己的房间,他找来纸笔,双手颤抖着想写什么,但又怒气冲天的将毛笔丢在地上。 “陛下息怒……”赵林甫恭敬的说道:“眼下的事情,还不宜张扬。再说二殿下和贵妃娘娘只是说说话,并没有真凭实……” 老皇帝指着赵林甫的鼻子怒骂:“没有真凭实据?!难道要等着那个逆子将媚儿拐上床,才算是真凭实据?” 赵林甫吓得不敢做声。 君臣两人陷入了沉默,房间里只剩下老皇帝粗重的呼吸声。 过了好一会儿,赵林甫轻声说道:“陛下若是存心废黜二皇子的爵位,还要早做准备才是……如今随侍的八十多人中,有三十余人是二皇子的手下,若是强行罢黜的话,指不定会闹出什么祸事来。” 老皇帝又惊又怒:“他~他难道还敢弑君弑父?” 赵林甫低着头沉声说道:“陛下,真若是到了那一步,李执气急败坏之下,只怕真的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之举……依微臣看,最好先将他手下的侍卫分散,然后再找个合适的理由处置他。” 沉吟片刻,老皇帝点点头。 赵林甫向皇帝躬身行礼,他倒退着准备离开房间,忽然皇帝颤巍巍的说道:“去贵妃请过来,严加看管!” 赵林甫领命。 退出房间之后,赵林甫脸上露出古古怪怪的笑容。 向儿子赵钊勾了勾手指,赵林甫在儿子的耳边低语几句。 赵钊惊讶的看着父亲:“老爹,真要做到这一步吗?” 第195章 废立之事 赵林甫沉着脸,他不耐烦的挥挥手,像是驱赶苍蝇一样,把儿子打发走了。 赵林甫独自坐在一条长凳上,这位皇朝最后的重臣脸上,满是疲倦和茫然。 这一路走来,赵林甫对皇帝的失望最深。 那个曾经被人们敬仰和膜拜的皇帝,如今就像一个打断了脊梁的胆小鬼,只会躲在房间里瑟瑟发抖。 没有了天子的荣耀光环,没有了足够的兵权,老皇帝的愤怒和叫嚣,都变成了一种嘲讽。 就连一直对皇帝敬畏有加的赵林甫,也感到了极度的失望。 眼看皇帝的表现越来越昏庸暴躁,赵林甫渐渐起了几分别样的心思。 这样一个皇帝,留在龙椅上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皇朝已经丢了半壁江山,已经丢了繁华的都城——如果再让皇帝这么闹下去,连偏安一隅的蜀中,估计都保不住了。 默默沉思的赵林甫听到细碎的脚步声,他抬起头,只见苏媚儿正在两个士兵的押送下,朝着皇帝的房间走去。 即便在逃难之中,苏贵妃依然清丽典雅,清澈的眼神中看不到恐惧。 倒是苏贵妃进了皇帝的房间里后,老皇帝嘶哑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赵林甫斜眼看了看哭声传来的方向,嘴角勾起一丝冷笑。 当一个皇帝只会哭哭啼啼的时候,还有什么威严? 赵林甫正思考着如何废黜皇帝,赵钊兴高采烈的跑进院子。 “父亲!父亲!”赵钊惊喜的喊道:“天策军有消息了!” 赵林甫猛然站起,他看着儿子失声问道:“真的?!” 赵钊眉飞色舞的说道:“父亲,您让我派人去联系天策军,走出马嵬驿没多远,便遇上了天策军的信使……昨晚出事之后,他们一直在找寻我们的踪迹,现在来的,正是天策军的人,他们说还带来了书信。” 虽然儿子言之凿凿,但赵林甫还是满心疑虑。 对方怎么就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巧? 赵林甫皱着眉头说道:“去,把信使叫来,我要亲自问话。” 赵钊喜滋滋的去了,赵林甫又找了几个武道修为高深的侍卫陪在他身边。 过了片刻,赵钊带着一个风尘仆仆的军汉,来到赵林甫的面前。 “一路辛苦了,”赵林甫和颜悦色的向对方说道:“来,先喝口水。” 天策军的斥候陈述抱拳道谢,然后接过水碗咕咚咕咚的喝下。 马巍驿的井水清凉而甘甜,陈述精神为之一振。 虽然对方只是个无名小卒,可是赵林甫依然表现出极大的善意和诚意,他静静等着陈述喝完了水,还让人给陈述搬了凳子,这才详细询问天策军的情况。 陈述擦了擦嘴角的水渍:“天策军在队伍的最后面,为陛下抵挡贼寇的追击……昨天夜里,军中收到消息,说有暴民作乱,将军命令士兵们谨守营地,同时派斥候出来查探情况。” 赵林甫温和的点点头问道:“后来情况如何了?” 陈述恭敬的说道:“天策军清晨出发,全军上下共四千三百余人,另有沿路收容的七十多名朝廷官员,皇族亲眷三十余人,目前正沿着官道朝马嵬驿急速而来。” 赵林甫微笑着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了。 陈述倒也知道规矩,他从衣兜中拿出两件东西:“我叫陈述,这是将军的颁给我的令牌和军令,这是一位灵儿小姐写给大人的亲笔书信。” 赵林甫喜上眉梢,他拿着令牌和军令仔细查看。 令牌是兵部制作的,上面繁复的花纹极难伪造。 而军令上的“敕命天策军印”六个篆字,是他赵林甫亲手镌刻的印章,让赵钊送到天策军中去的,绝无伪造的可能。 最后是赵灵儿写给赵林甫的书信。 书信中,灵儿简单叙述了一下自己已经到了天策军中,将军对她不错。 虽然只是一封报平安的简单书信,但确实是赵灵儿手书的。 赵林甫让人给陈述打赏了十两银子,然后让陈述等人先去休息。 等闲杂人等都离开了,赵林甫颇为高兴的说道:“太好了,你妹妹在天策军中一切平安,领军的将领待她甚好,让我们不用挂念。” 赵林甫背着手在院子里来回走动着:“陛下老朽昏庸,等天策军到了,我们就另立新君……” 赵钊兴高采烈的点点头:“父亲英明,我这就去和二殿下商议?” “站住!”赵林甫似笑非笑的说道:“谁说我要立二殿下为新君了?” 赵钊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老爹你的意思是?三皇子?” 赵林甫捋着胡子点点头:“李执性格偏激、固执狂妄,这种人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并不利于我们控制。倒是三皇子李振,年纪还算小,在朝中也没什么势力,更加好控制一些。” 说着,赵林甫深吸一口气说道:“等天策军到了,我们便动手!” 赵林甫自认他的谋划滴水不漏,但他却忘记了一些蝼蚁般的人…… 马巍驿外,魏五月和那些被赶出马巍驿的平民蜷缩在大树和草丛之间,期待驿站里的权贵能施舍一些吃的。 可是,魏五月一天之内三次去驿站乞讨食物,对方一滴粮食也不肯施舍,还将魏五月打了一顿。 魏五月垂头丧气的回到大树下,一个驿卒愤愤不平的说道:“驿丞大人,早知道这些官老爷如此霸道,我们还不如早早分了驿站里的粮食和马匹,各奔东西!” 魏五月苦笑,他长长叹了口气,坐在大树下发呆。 这位魏驿丞自命忠于王事、忠于朝廷,却不曾想权贵们连稀粥都不给他一口。、 沉默许久之后,魏五月向身边的几个驿卒说道:“等天黑了,我们从侧门进去,拿些粮食出来充饥。” 驿卒们点头答应。 天色黑了之后,熟门熟路的魏五月,带着几个驿卒来到马巍驿的侧门,几十个百姓拿着米袋子跟在后面。 魏五月拿出钥匙,将侧门上挂着的锁打开,然后带着驿卒们悄悄走进马巍驿。 几个人刚进驿站,还没到达仓库,就听到有人怒喝:“谁?!” 第196章 天诛 一个穿着轻甲的侍卫,从拐角的暗影中走了出来。 侍卫手中提着刀,刀刃闪烁着寒光。 魏五月吓了一跳,他连忙解释道:“这位大人,我们是马巍驿的驿卒,进来拿些……” 没等魏五月说完,侍卫已经一刀劈了过来! 刀光如雪,风声凌厉,这侍卫是真的想要了魏五月的命。 危急关头,一个驿卒抢过来,挡在魏五月面前。 驿卒手中只有一支硬木制成的哨棍。 驿卒勉强将哨棍拦在自己身前,想要抵抗一下对方凶狠的劈砍。 但是木棍终究挡不住钢刀,锋利的刀刃劈开了哨棍,然后无情的将驿卒的半边身体都劈开了。 魏五月惊得呆了。 马嵬驿的仓库里,有魏五月苦心守护的几万斤粮食。 他们只是想拿回一点粮食来充饥,却想不到对方直接就痛下杀手了。 脸色惨白的魏五月仓皇后退,昏暗的光线中,魏五月听到耳边一声惨叫,几滴鲜血洒在他的脸上。 魏五月跌跌撞撞摔了一跤,看到自己手下的一名驿卒死死抓着侍卫的手腕,口中喊道:“大人快走!” 几个驿卒拼死护着魏五月逃出驿站的侧门。 月光下,百姓们看到魏五月连滚带爬的逃出驿站。 紧跟着,一个凶神恶煞的侍卫冲了出来,一刀劈在魏五月的背上。 驿丞大人的脊柱骨都砍断了,整个身子折成了怪异的角度,鲜血喷得那个侍卫满身满脸。 拿着米袋子的百姓放声大哭。 那名侍卫又杀了两人,他在魏五月的尸体上擦了擦刀刃上的鲜血,心中颇有些得意。 这名侍卫的品级不高,平时在宫中点头哈腰、谨小慎微。 如今来到了马巍驿,这个名叫宋万的侍卫感到自己有了生杀予夺的大权,嗜血的心理竟无法按捺…… 宋万连杀数人,心中的得意无比,只觉得皇帝也不过如此了。 宋万看着那些哭哭啼啼的百姓,他冷冷呵斥了一声滚,便打算关上门返回驿站。 然而临关门前,宋万感到一双眼睛盯着自己。 宋万莫名感到一阵心悸,他回头看了看远处黑沉沉的夜色,然后关上了驿站的侧门。 黑暗中,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响起。 无数人影中夜色中缓缓走了出来。 在经过一整天的奔波之后,天策军终于赶到了马巍驿。 太子李扩穿着一身普通士兵的衣服,默默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魏五月。 魏五月背部中刀,整个身体几乎断半截,鲜血流了一地。 百姓围在驿丞大人身边痛哭,魏五月身体一抽一抽的,慢慢失去了生命。 明岳声音低沉的说道:“朝避猛虎,夕避长蛇;磨牙吮血,杀人如麻。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殿下,这就是为什么皇朝拥有数十万大军,却被叛军打得一败涂地。” 停了片刻,明岳淡淡说道:“人心狠毒啊……” 李执皱着眉头问道:“先生,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 天策军赶到马巍驿的消息,让赵林甫精神为之一振。 年迈的宰相颤巍巍的朝着驿站外面走去,却猛然听到一阵低沉的呐喊:“清君侧,除奸佞!清君侧,除奸佞!” 赵林甫停下脚步,他惊恐的回头看着赵钊:“怎么回事?” 赵钊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 看着儿子那无能、无措的样子,赵林甫气得跺了跺脚,派了两个侍卫出去询问。 侍卫出去不多时,灰头土脸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大人,不好了!”侍卫们脸色苍白的说道:“天策军造反了!” 赵林甫只觉得眼前一黑,身体猛然向后倒了下去。 周围的人连忙扶住宰相大人。 赵林甫强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瞪着两个侍卫问道:“究竟怎么回事?天策军好端端的为什么要造反?” 侍卫们结结巴巴的将驿丞魏五月被杀的事情说了。 至于是谁下手杀人,侍卫们倒也真不清楚…… 赵林甫气得眼前发黑,他坐在那里喃喃咒骂了几句,向赵钊说道:“去查查是谁杀了魏五月!” 赵钊转身要离开,赵林甫又沉声喝道:“等一下!” 赵钊停下脚步,不解的看着父亲。 “去把我们的人召集过来!”赵林甫喘着粗气说道:“我怕事情有变,你先把我们的人聚起来,也好有个应对……” 赵钊点头,他来到其他院子,把忠于赵家的人聚在一起。 如今在马巍驿里面的,有不到一百名侍卫和禁军,除去那些皇室的走狗、摇摆不定的骑墙派,真正死忠于赵家的,只有二十多人。 赵钊去召集的,就是这二十多个死士。 赵钊将几个心腹喊到一起之后,让他们去马厩附近的院子集合,然后带着两个家将,去马巍驿东侧的箭楼,召集驻守在那边的三个死士。 然而,赵钊刚走到东院,黑暗中就传来低沉的怒吼:“天诛!天诛!天日昭昭!杀奸除恶!” 几个表情凶狠的侍卫从东院的角落里冲了出来,手中的钢刀闪烁着逼人的寒光。 赵家的两名家将喊了声“少爷快走”,匆忙间拿着兵器迎了上去。 家将只有两人,过来刺杀赵钊的却有七人。 刺客中抽出四人围攻赵家的家将,剩下的三人朝着赵钊扑了过来。 赵钊吓得两腿发软,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上,连声求饶。 锋利的刀刃落了下来…… 第197章 崩裂 赵钊抬起手,下意识想要阻挡对方的刀。 咔嚓一声,赵钊的手臂被砍断,鲜血狂涌出来。 没等赵钊痛得大叫,另一把钢刀已经劈在赵钊的脖子上。 赵钊感觉自己飞了起来。 而赵钊看到最后的景物,是一具无头的尸体,正朝着天空喷出鲜血。 紧跟着赵钊便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 看到少爷身首异处,赵家的两名家将发出悲愤的喊叫声。 绝望之下,两名家将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围攻的刺客死了两个,伤了一个,最终还是将两名家将乱刀砍死。 一名刺客拾起赵钊的人头,他和同伴互相看了看,然后扶着受伤的同伴,快步离开了院子。 刺客们来到二皇子李执的院子,为首的刺客将赵钊的人头放在桌上:“启禀殿下,赵钊已经伏诛!” 李执的脸色漠然,眼神却极为焦躁。 “赵钊的死活就不用管了……”李执皱着眉头问道:“鲁海,奸相那边的情况如何了?” 那名叫鲁海的刺客森然说道:“殿下放心,兄弟们已经过去诛杀奸相了!” 李执焦灼的站起来,他拿起佩剑挂在腰间:“走,我亲自过去看看!” 鲁海等十几个侍卫簇拥着李执,朝赵林甫所在的院子走去。 还没进门,众人就听到院子里激烈的厮杀声。 赵家的家将,正在和二皇子派来的人生死相拼。 李执抬起手,将赵钊的人头丢进院子里。 数息之后,院子里传来赵林甫嚎啕大哭的声音。 李执的嘴角露出一丝残忍的笑容,他挥了挥手,身后的十几名侍卫冲进院子,加入了诛杀赵林甫的战团。 赵家的家将也绝望了。 赵林甫的儿子只有一个,赵钊死了,年迈的赵林甫便绝后了…… 没有了希望,赵家的人一个个变得加倍凶狠起来。 兵器在黑暗中叮叮当当的碰撞着,时不时溅起几滴火星。 赵林甫颤巍巍的弯下腰,从地上拾起一柄刀。 “李执,你这黄口小儿!”赵林甫朝着院子外面大声喊道:“我赵家对你忠心耿耿,你竟做出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我赵林甫今天就算化成恶鬼,也要让你李家断子绝孙!” 李执的脸色微变,他退后几步,躲进了院门外的阴影之中。 围绕着小院的厮杀还在激烈展开。 李执的亲信有二十多人,而赵家的死士也有二十多人,不断各处赶来的赵家死士陆续加入战团,双方打得难解难分。 李执看着院里院外激烈的厮杀,不禁有些后悔。 在力量上,李执并不占多大的优势。 李执唯一的长处,是心狠手辣的他,抢先动手了。 因为占了先机,李执这边略占上风。 但赵家的反抗也是极为激烈的。 赵钊死后,赵家陷入了悲愤和绝望之中,那股不要命的气势,让李执手下的侍卫无法取得最后的胜利。 激烈的厮杀声,顺着夜风,也传到了马巍驿外面。 太子李扩和明岳肩并肩站在马巍驿外面,静静听着驿站里传来的打斗声。 “先生的计谋果然管用!”李扩高兴的说道:“先生,等里面打完了,我们再进去收拾残局?” 明岳轻轻嗯了一声,听着马巍驿内传来的惨叫声没说话。 李扩自顾自高兴了一会,他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明岳没有转头,但似乎却把李扩的表情看得清清楚楚。 “不论最后的结果如何,不论二皇子是否要对陛下出手,陛下都会遇难……”明岳面无表情的说道:“殿下,现在可不是心慈手软的时候。” 李扩苦着脸说道:“先生,难道不能让父皇退位吗?” 明岳呵呵笑了一声:“我们倒是想让他退位,只是,他愿意吗?” 李扩默然。 知子莫若父,同时也知父莫若子。 老皇帝的性格,李扩再清楚不过了。 这位父皇的年纪虽然老了,但是对于皇位和权势的眷恋,反倒比以前更深了。 他绝不可能主动放弃皇位的…… 天策军将士,已经把马巍驿团团围住。 大多数人都坐在地上休息,养精蓄锐。 洛雪坐在明岳身后的草地上,静静看着不远处的马巍驿。 明岳和太子的交谈,洛雪也听到了。 洛雪知道明岳说的没错。 现在,已经不要天策军去干预什么。 只等马巍驿里面尘埃落地,太子殿下进去收拾残局就行了。 至于皇帝,还是死掉算了。 想到洛家的父老兄弟终于可以瞑目,洛雪的心中颇为欣慰。 心情不错的洛雪拿着龟壳和铜钱,习惯性的晃了几下,然后将铜钱洒落在面前的石板上。 铜钱纷纷落在石板上,看似杂乱无章,但却有迹可循。 只有一枚铜钱,不停的转动着,晃动着…… 紧接着,那枚铜钱啪的一声,上面崩裂出一道深深的裂缝。 洛雪啊了一声,她脸色苍白,心跳噗通噗通的异常急促。 这些铜钱,是洛家的传家之宝,百年来从未听说过有损坏的先例。 如今,在看起来大事已定的情况下,却发生了铜钱崩裂的异象。 洛雪拾起那枚崩裂的铜钱,来到明岳身边嘀咕几句。 明岳眉头紧皱,他拿着铜钱看了看,然后反问道:“铜钱崩裂,在你们洛家是怎么个说法?” 洛雪神情很紧张:“这说明与卦象有关的人之中,有某个人的命很硬。” 说着,洛雪又补充道:“这个人的命,硬到能逆天的那种……” 太子李扩顿时惶恐起来:“这~这不会是我父皇真的有天神庇佑?” 明岳冷笑:“你的父皇?如果他真有天神庇佑,就不会山河破碎了……” 李扩挠挠头,他低头思考着,将马巍驿里面的几个人的名字全都念叨出来了。 皇帝,李执,李振,赵林甫…… 这四个人之中,到底是谁命格硬到了铜钱崩裂的程度? …… 马巍驿里的厮杀,已经到了尾声。 二皇子李执的手下虽然人数略多,但是却被拼死一战的赵家杀得心惊胆寒。 在死伤了十几个人之后,李执的手下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惨烈的厮杀,不少人开始趁乱逃走。 赵林甫提着一把短刀,杀气腾腾的朝着院子外走来。 在赵林甫身前身后,幸存的十三名赵家死士浑身浴血,怒吼着朝李执冲了过来。 李执脸色大变,他也顾不上什么“天诛”了,在侍卫的保护下转身就跑。 一边跑,李执还一边大喊:“赵林甫造反,他要弑君!保护陛下,保护陛下!” 马巍驿中的一些中立派探头探脑的看着这边,却没人响应李执。 刚才的打斗,所有人都看到了。 若说造反和弑君,恐怕李执和赵林甫都有这个想法。 这种皇位争夺的事情,绝大多数人都不想要参与,只等最后的结果出来,大家迎奉新君就是了,何必卷入这你死我活的争斗中? 李执一口气跑进皇帝所在的院子,他大声喊道:“父皇!父皇?” 第198章 君命如草 脸色沉郁的老皇帝从屋里走了出来。 在老皇帝的身后,五名穿着黑衣的侍卫悄然出现。 这是皇室最后的力量,贴身保护皇族的黑衣卫。 皇帝脸上的皱纹宛如老树皮一样交错纵横,他颤巍巍的走到李执面前,狠狠一耳光扇在儿子脸上。 “到了这个地步了,你还在胡闹什么?”老皇帝涕泪交流的骂道:“你还要闹到什么程度才肯停手?!” 李执哭着喊道:“父皇,赵林甫要杀我们啊!” 老皇帝捂着胸口,缓缓坐在院子里的条凳上。 皇帝看了儿子一眼,他颤声骂了句“蠢货”。 院子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赵林甫带着自己护卫,走到了皇帝面前。 平日里谨小慎微的赵林甫神情冷漠,再也没有了以前的谦卑。 在赵林甫的眼中,满是冷漠和痛恨。 二皇子李执心中恐惧,他在两个侍卫的陪伴下,缓缓退到院子的角落里。 老皇帝斜眼看着赵林甫,打量着眼前这个变得陌生的宰相。 过了片刻之后,皇帝喃喃说道:“林甫,李执有错,但我总不能让你杀了他……你走。” 赵林甫勾动嘴角,阴森森的笑了笑。 赵林甫冷冷说道:“陛下,我给李家做了二十多年走狗,今天不想当了。” 皇帝抬头看了看赵林甫:“那你想怎么样?你要弑君?” “退位,交出李执……”赵林甫面无表情的说道:“我赵家愿拥戴三皇子李振为君……这江山,依然是你们李家的。如果不交出李执,今晚天策军便会哗变,皇家骨血一个不留。” 老皇帝哈哈笑了一声,眼神中多了几分惶恐。 赵林甫转头向一个死士嘀咕几句,那名死士转身离开。 “陛下早做定夺!”赵林甫冷笑着说道:“再过片刻,天策军就会进来诛杀奸佞了。” 皇帝愤怒的站起来,指着赵林甫的鼻子怒吼:“奸佞?!我看你就是最大的奸佞!” 赵林甫抬手将皇帝的手指拍开:“陛下,当年你宠信安旭山,我可是多次提醒你,你这昏庸无能之辈,自以为凭着外臣就能制掣我这个宰相,呵呵,如今山河破碎,我看你有什么面目去地下见先帝!” 老皇帝一口血吐了出来,身形摇摇欲坠。 “杀了他!”李执双目通红的吼道:“父皇,让黑衣卫杀了他!现在时间还来得及!” 皇帝回头朝李执怒骂:“畜生,你给我闭嘴!” 赵林甫微微一笑:“李执这小子说的倒也没错,在天策军打进来之前先把我杀了,或者天策军能够听陛下的话,帮着陛下收复失地、重整河山。” 皇帝默不作声。 杀了赵林甫不会太难,但谁知道天策军会不会失控。 到时候几千人一拥而上,恐怕就算是黑衣卫也保不住老皇帝的命。 赵林甫叹了口气说道:“陛下,退位……咱们君臣一场,我愿意留下李执的命,迎奉三皇子为皇。从此之后,我们的恩怨一笔勾销。微臣在蜀中还有些力量,在那里还能有些安稳日子。你我年纪大了,又都没有可靠的子嗣,在蜀中享受一辈子荣华富贵,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林甫说的诚意十足,老皇帝的脸色颇为矛盾。 见皇帝动心,赵林甫向身后的死士使了个眼色。 死士们慢慢朝李执走了过去。 老皇帝张了张嘴,似乎想下令让黑衣卫保护自己的儿子,但又脸色犹豫没能将话说出口。 李执见状大惊。 李执手下的护卫死的死、逃的逃,只剩下两个还算忠心的护卫在他身边。 即便是这两个护卫,也是满身伤痕。 死士们见黑衣卫没有上前阻拦,终于加快脚步朝李执冲了过来。 两个护卫想要阻拦,顷刻间便被死士砍倒在血泊之中。 死士们将李执揪住,推到赵林甫面前。 “你这心狠手辣的黄口小儿!”赵林甫拿着刀,他颤声说道:“若不是你,事情何至于此?!” 李执想要辩解,赵林甫已经一刀刺了过来。 李执感到腹部一阵剧痛,不禁失声惨叫。 面目狰狞的赵林甫连刺了十几刀,等李执彻底断气之后,这才大笑着将刀扔在地上。 赵林甫冷眼看了看面露惧色的皇帝,他呵呵笑了一声,看起来转身打算离开。 老皇帝暗暗松了口气…… 这些天来接连不断的变故,让老皇帝的心,已经恐惧到极点。 什么皇霸雄图,什么重整山河,都不如保住自己的老命更重要。 不论赵林甫到底有没有和天策军勾结,老皇帝只希望他早些离开就好。 如今,看着赵林甫的背影,老皇帝一时间百感交集,只觉得自己又逃过了一劫,眼泪竟从脸颊上滑落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几声惨叫在院子里响起。 一个黑衣卫闪电般出刀,连杀身边的两名同伴。 另一名黑衣卫站得比较远,总算及时躲开了那名叛徒的长刀。 已经快要走出院子的赵林甫猛然回头,他咬牙切齿的怒吼道:“杀!” 赵家死士立刻转身朝院子里冲了回来。 老皇帝吓得两腿发软,一屁股坐倒在地上,裤裆里湿淋淋的一片。 老皇帝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但赵林甫哪肯放过他? 天策军就在外面,大声呐喊着要铲除奸佞。 只有杀了老皇帝、控制三皇子,赵林甫才能保住自己的老命。 为了自己的性命,赵林甫已经顾不上其他,只想立刻就杀了老皇帝。 赵林甫的刀上,还沾着李执的血,他上前两步,目光凶狠的喊道:“快杀了这狗皇帝!” 赵家死士冲上前缠住仅存的两名黑衣卫,同时向皇帝围了过来。 皇帝吓得两眼翻白,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赵林甫,赵大人,请饶我一命!” 第199章 人生若如初见 赵林甫面沉似水。 虽然皇帝已经卑微到了极致,但不杀皇帝,赵林甫心中不安。 被赵家死士缠住的黑衣卫拼命想要过来救援皇帝,却露出了破绽。 院子里鲜血四溅,仅存的两名黑衣卫也被乱刀砍死。 赵林甫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现在,再也没有人可以护着这个狗皇帝了。 赵林甫向自己最忠心的侍卫赵川使了个眼色。 赵川心领神会,拿着刀朝皇帝走了过来。 弑君,在半年前还是一个不可思议的词语。 但眼前这个白发苍苍的老人,已经不能算是至高无上的君王了。 所有人都觉得,他跪地求饶的样子,真的好像一条狗…… 所以赵川毫不犹豫、毫不留情的一刀劈了下去! 一只纤纤玉手从旁边伸了过来,轻轻的拈住了锋利的刀刃。 看起来弱不禁风的苏贵妃微微侧着头,两根手指捏着赵川的刀,表情依然是那么纯真可爱。 包括赵川在内的所有人,都是心神剧震。 赵家死士全都知道,赵川是二品高手。 一位二品武者挥出来的力量,别说是一个柔弱女子,就算是一品武者,也不敢迎着刀锋去拈住刀刃。 可偏偏苏贵妃这样一个不满二十岁的女孩,却能够抓住刀刃! 在那个短短的瞬间,赵林甫觉得自己的眼睛一定是看错了。 但下一刻,那两根纤纤玉指一捏,竟把钢刀直接捏断成了两截。 啪的一声脆响,一刀两断! 赵林甫心中的寒意涌了上来…… “弑君是大罪……”苏贵妃微笑着说道:“你们知罪吗?” 赵林甫觉得异常好笑。 弑君的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有人会知罪、畏罪吗? 然而,更加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赵家的死士哭喊着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还有的死士干脆倒转刀刃,在自己的脖子上一拉,鲜血喷得满地都是。 赵林甫茫然看着眼前这一切,感到恍然如在梦中。 短短的时间里,赵林甫竟像是老了二十岁,头发完全白了。 苏媚儿微笑看着赵林甫说道:“宰相大人,陛下待我不薄,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杀了他。” 赵林甫的心中千头万绪,他微微低头看着苏贵妃,只见对方虽然笑得很温柔,但眼神和表情,宛如一个沉着冷静的棋手。 一瞬间,赵林甫想起很多事情。 安旭山能够崛起,与苏贵妃的推荐,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 二皇子能够被重用,也是苏贵妃向皇帝提前,可以让李执成为太子的磨刀石。 叛军围攻潼关,又是苏媚儿多次劝谏,说哥舒瀚海独掌兵权,将来恐有大变。 今天,李执和苏贵妃在小院里短暂的相处之后,李执便率先向赵家动手了。 这些天发生的各种事情背后,似乎都有苏贵妃的影子。 可是赵林甫实在搞不懂,她这样一个弱女子,在男人背后兴风作浪,她又能得到什么? 未知带来的恐惧,让赵林甫跌跌撞撞的朝小院外面跑去。 但赵林甫发现自己却跑不动。 他的双腿是自由的,但却无法挪动。 赵林甫感到自己的手不受控制,颤抖着将刀抬了起来,对准了自己的脑袋。 赵林甫不想死,但全身的肢体却不受他自己的控制。 苏贵妃轻柔的声音在赵林甫耳边响起:“宰相大人知耻而后勇,能够悬崖勒马,也算是迷途知返……大人畏罪自刎后,可留全尸。” 赵林甫气得想要骂人,手腕却朝着自己的脖子上狠狠一拉。 在那一刻,赵林甫听到了风吹过脖子的声音。 鲜血从伤口里涌了出去,赵林甫感到了冷。 在临死前的那一刻,赵林甫想到了当年的那个书生。 那一年,赵林甫还不是宰相,老皇帝也还不是天子。 赵林甫背着书箱,拿着一块干粮,在都城的街道上匆匆走过。 那一天,老皇帝还年轻,他骑着马,带着仆人,从大街上撞倒了赵林甫这个穷书生。 然后,两人相识、相交,三十五年来,君臣一场,有始无终。 赵林甫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也许,从老皇帝撞倒自己的那一天,仇恨的种子便已经埋下了。 赵林甫缓缓跪倒在地上,他捂着脖子上的伤口,想要最后向老皇帝说几句话。 赵林甫想对皇帝说,人生若只如初见,还不如当年不相见。 他还想对皇帝说,君臣三十多年,皇帝给了他荣华富贵,自己也颇为感激。 如果赵钊不死,赵林甫会留着皇帝的命,让他安心在蜀中当个傀儡。 只是,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赵林甫的头低了下来,仿佛三十多年前那个低着头在大街上行走的书生…… 苏贵妃歪着头,颇为可爱的看着已经断气的赵林甫,脸上露出甜甜的笑容。 “陛下,请快快起来……”苏贵妃将皇帝从地上扶起来:“乱臣贼子已经伏诛,陛下您请安心。” 老皇帝颤巍巍的站起来,他看了看朝夕相处的苏贵妃,心中升起一股寒意。 院子里到处都是尸骸,李执死了,赵林甫也死了。 黑衣卫死了,赵家的亲信也全都死了。 苏贵妃扶着脸色苍白的老皇帝走出院子,几个幸存的侍卫陆续过来汇合。 老皇帝嘶哑着声音问道:“李振呢?有谁看到李振了?” 老皇帝已经急得快要哭了。 李扩下落不明,李执已经被人杀死。 现在皇家的子嗣,只剩下年幼的三皇子李振了。 侍卫们忙着去寻找,很快便传来了欢呼声。 “父皇!”黑暗中传来李振带着哭腔的声音:“父皇,我在这里!” 老皇帝挣脱苏贵妃的搀扶,他猛然冲了出去,抱住自己唯一的儿子,老泪纵横。 对于皇帝的“无礼”,苏贵妃没有生气。 这位年轻的贵妃,脸上依然带着温柔可爱的笑容,静静看着父子相拥的温暖场景。 过了片刻,苏贵妃轻声说道:“陛下,天策军还在外面围着,您还是……” 没等苏贵妃说完,外面已经有人闯了进来。 一群全副武装的天策军士兵,拿着刀剑、端着弩机,黑压压的闯进了马巍驿。 几个侍卫拦在院门口大声喊道:“陛下在此,尔等还不赶紧行礼?” 天策军士兵没有说话,也没有下跪。 昏暗的光线中,一双双眼睛盯着老皇帝和李振父子俩…… 第200章 天下无知己 天策军的绝对大多数士兵,是第一次见到皇帝。 皇帝跪坐在地上,头发披散,抱着三皇子哇哇大哭。 这一切让人很难相信,眼前这个白发苍苍、垂垂老矣的人,就是至高无上的皇帝。 很不幸的是,这个人就是皇帝,就是让天下崩坏的那个人。 李扩站在人群中,他有些紧张的问道:“先生,现在该怎么办?” 明岳淡淡说道:“这是你的家事,杀或者不杀,只在你自己一念之间。” 在明岳看来,一切都结束了。 院子里尸横遍地,赵林甫的尸体、李执的尸体、赵钊的人头,说明皇帝在这场最后的搏杀中获得了惨胜。 事情很明显:按捺不住焦躁的李执或者赵林甫中发起了内讧,皇帝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身边只剩下区区几个伤痕累累的侍卫。 现在,弑君,或者逼皇帝禅位,全看太子李扩的心情了。 李扩回头看了看明岳,而明岳向李扩点了点头。 太子摘下头盔,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太子李扩的脸上,带着罕有的沉着与骄傲。 老皇帝看着有些陌生的儿子,一瞬间明白了许多。 太子,在皇帝和大臣们的眼中,是个夸夸其谈、眼高手低、好高骛远、懦弱平庸。 出了一个长子的身份,李扩几乎没有任何值得称道的地方。 即便是李扩出使范阳之后,也没人愿意承认他的勇气。 事实上,李扩能够在重重截杀之下平安回到长安,又岂是一个平庸之辈? 可惜的是,没人理会李扩,没人看得起李扩。 皇帝毫不留情的赐死了太子妃,又准备囚杀太子李扩。 幸亏洛雪及时赶到,才挽救了太子的性命。 离开长安之后,各种各样接踵而来的事情,让皇帝彻底忘记了自己的长子李扩。 这个匆匆逃走的太子,成了受皇帝鄙视的无能之辈。 直到今天,皇帝才发现,他自始至终都看错了自己的儿子。 李扩平静的看着这个曾经高高在上的父亲,他居高临下的大声宣布:“父皇,退位!” 李扩身后的天策军发出一阵骚动。 但很快平静下去。 朝廷在战场上一败涂地,皇帝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这样的皇帝如果还不退位的话,还有谁会信任朝廷? 被天策军救下的数十名文武官员,战战兢兢的走进了满是鲜血的院子。 洛雪跟在官员们的背后,耳中听到李扩愤怒的斥责:“……宠信奸佞,倒行逆施,残害忠良,父皇,你有何面目呆在龙椅上?” 院子里鸦雀无声,只有低沉的哭泣声。 洛雪走到明岳背后,她低声说道:“大哥,刚才我又算了一遍。” 明岳惊讶的回头:“结果如何?” 洛雪摊开手掌。 小手上,是两枚崩裂的铜钱。 “铜钱又崩了……”洛雪在明岳耳边说道:“要当心变数……” “变数”是占卜的一种用语,用来形容那些不可预测、产生重大影响的因素。 明岳皱着眉头,朝院子里里外外的人望去。 士兵们脸色沉肃,以不屑的眼神看着皇帝。 大臣们也纷纷附和,全都站在太子这边。 不管怎么看,都是大局已定的样子。 如今的形势,还能有什么变数? 第一次找到信心的李扩正在侃侃而谈:“……千千万万的人,因为父皇的倒行逆施而死去!父皇你虽然贵为天子,但百姓难道就真的是草芥?你弃万民于不顾,万民也不再拥戴你为君!试问还有谁愿意让你继续当皇帝?” 一片寂静中,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我愿意。” 苏贵妃微笑走到皇帝身边,她轻声说道:“陛下贵为天子,执掌朝政已经三十多年,即便偶尔有些许过错,也不能剥夺他的帝位。” 李扩惊讶的看着那个温柔优雅的苏贵妃,不知道她为什么敢站出来说话。 李扩朝左右看了看,几个士兵恰到好处的大声呵斥:“混脏东西,军国大事,哪有女人说话的份?!” 说着,还有士兵猛然抽出半截钢刀,朝苏贵妃厉声说道:“后宫干政者,杀!” 看着明晃晃的刀刃,苏贵妃平静的笑笑:“后宫不得干政,这是规矩,但弑君弑父,同样也是犯了规矩……李扩,你阴谋篡位,罪不可恕,还不跪下?” 苏贵妃的语气平静,柔弱的声音让李扩有点想笑。 但不知为什么,李扩感到膝盖一软,一股无形的重压,将他朝地面摁去。 李扩大吃一惊,他努力挺直膝盖想要站起来。 但那股无形的重压,却把李扩不断的朝着地面摁下去。 在旁人眼中,李扩的样子很古怪。 李扩的膝盖扭曲着,身体向后仰着,身体瑟瑟发抖,像是在抵抗什么。 站在李扩身后的明岳伸出手,及时扶住了李扩摇摇欲坠的身体。 李扩惊魂稍定,却听到身边响起无数膝盖跪地的声音。 院子里,大臣和士兵们纷纷跪倒在地上,一个个脸色苍白、瑟瑟发抖。 还有人哭喊着不停磕头,大喊着“小人知罪”,将脑门都磕出了血。 李扩又惊又惧,他颤声问道:“先生,他们都中邪了吗?” 明岳看着脸色平静的苏贵妃,他摇摇头:“殿下,他们没有中邪,他们只是……” 说到这里,明岳向周围的人说道:“免罪,平身。” 院子里的人们露出如梦初醒的样子,他们茫然看着周围,缓缓从地上爬了起来。 “都退下……”明岳摆摆手说道:“能走的都走,不能走的抬走……殿下……” 明岳向李扩轻声说道:“殿下也离开……若我有不测,殿下领天策军直接去北边立足。” 李扩惊恐的问道:“先生,这是怎么了?” 明岳回头看了苏贵妃一眼,他感慨的说道:“原本以为普天之下无知己,没想到今宵风雨故人来……殿下请先离开,我自有分寸。” 见明岳脸色郑重,李扩不敢再说,带着大臣和士兵匆匆离开。 苏贵妃冷眼看着人群离去,她的双手从身前,缓缓背到了身后,一股宗师风范油然而生。 第201章 风雨故人来 明岳第一次仔细打量着这位柔弱的贵妃。 苏媚儿,三年前就进宫了,深得皇帝宠爱。 在大臣们的眼中,这位苏贵妃知书达理守规矩,从不干涉政务,也不收受大臣的礼物。 如果宫里的太监宫女遇上什么过错,苏贵妃还会轻声细语的向皇帝劝解几句。 可以说,朝廷上下、皇宫内外,对苏贵妃的影响都很不错。 这次皇帝从长安城出逃,自己亲生儿子都有些顾不上,却把苏贵妃牢牢带在身边。 在这场鲜血四溅的动乱中,没人注意苏贵妃。 即便是明岳也不例外。 因为在所有人眼中,苏贵妃都只不过是个普通女孩罢了。 可是就在刚才,苏贵妃轻飘飘一句话,就让无数膝下有黄金的男儿跪了下去。 如果不是明岳及时扶住太子,只怕李扩已经跪下认罪了。 明岳好奇的问道:“你不是贵妃?你是谁?” 苏媚儿脸上表情很平淡,她歪着头,有些可爱的说道:“你猜……” 夜色中,天空中的月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风。 清风拂过,却没有风声。 不但是风声没有了,就连驿站内外的虫鸣声、脚步声,也全都消失了。 在万籁俱寂之中,明岳听到一声宛如轰鸣的心跳声。 于无声处听惊雷! 明岳猛然捂着胸口,让自己的力量流转全身。 这一声炸雷般的心跳没有真正伤到明岳,但却让他嘴角渗出血来。 明岳擦了擦嘴角的血说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我知道你是从何而来的来……想不到遗世而立,居然会在这里遇上故人。” 天空中雷声鸣响,风雨将至。 苏贵妃嫣然一笑:“极光,我一直都知道你是谁,可笑你却不知道我是谁。” 明岳脸色越发凝重:“……原来真是故人。” 苏贵妃背着手淡淡说道:“大名鼎鼎的极光,名扬天下的最强裁决者,秉承要有光的信条,四处行侠仗义,或者说是联盟的走狗、鹰犬——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故人。” 明岳苦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们的世界早已崩坏,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谁说没有意义?”苏贵妃冷笑道:“你以为在这里当几天谋士,救几个闲人,就真的能洗干净你手上的血了?!极光,你这个狡猾的家伙,知道无法打败我,所以才说出这些云淡风轻的话?” 明岳默然。 明岳苏醒还不到一年,力量比巅峰时期弱了很多。 而苏贵妃,不论她的真实身份是谁,她苏醒的比明岳更早,力量自然也比明岳强大的多。 明岳沉声说道:“我想,我应该见过你。” “是的,我们见过面,”苏贵妃面无表情的说道:“有一次聚会,我在远处看了你一眼,你还向我点了点头。” 明岳愣了一下,他惊讶的说道:“你……你是永夜?” 天空中乌云密布,再也见不到丝毫星光和月光。 云层中响起隆隆雷声,大雨哗哗的落了下来。 驿站内外的火把、灯笼纷纷熄灭,四周一片黑暗,像是真的到了永夜。 但明岳口中的永夜,是另一个存在。 永夜,反抗组织最强的刺客,当年的实力便不在明岳之下。 那年,永夜潜入会场,杀死了明岳保护的高官。 明岳感到荒谬的是,千万年之后,永夜居然变成了女人?! 这件事情如此诡异,如此好笑。 永夜怎么会变成苏贵妃这样一个柔弱女孩? “没什么好奇怪的,”苏贵妃脸色平静的说道:“不是每一具休眠仓都能质量可靠……反抗组织没有你们的技术,休眠仓就更容易出问题了。所以在休眠仓坏掉之前,我舍弃了躯壳。” 明岳惊讶的看了对方一眼,轻声说了句“佩服”。 虽然明岳也颇善于精神力,但想要做到以纯粹精神体在世间游荡,明岳根本无法达到。 这种“元神不灭”的境界,也许才是高级生命的终点。 大雨落下,明岳和苏媚儿的衣服透湿。 通过身材的曲线,明岳确认对方真的是个柔弱女子。 为了隐蔽身份,苏媚儿的肉体强度必然大不如前。 但苏媚儿的精神力肯定比以前更强…… 明岳拔出剑,将剑刃上的雨水挥去。 “永夜,放手……”明岳沉声说道:“这个老家伙不值得你保护!” 苏媚儿侧头看了看老皇帝,她露出一丝古怪的微笑:“我从来没打算保护他。” 说着,苏媚儿“轻轻”一脚踢了过去。 这一脚踢在皇帝的腰上,力量看起来很轻,就像是情侣之间的嬉笑打闹。 但老皇帝的身体猛然飞了出去。 皇帝苍老的躯体重重撞在院子的墙壁上,口中鲜血狂喷。 这一脚,像是被老皇帝的腰整个踢断了,让他的身体折成了古怪的角度。 院子的角落里传来三皇子身体落地的声音。 黑暗中,传来三皇子呜呜咽咽的哭声。 老皇帝靠在院子的墙边,他惊恐的看着面色冷峻的苏媚儿,觉得像是看到了一个恶鬼、妖怪。 苏媚儿侧头看了看皇帝,眼神平静中带着几分厌恶。 过了片刻,苏媚儿终于叹了口气。 苏媚儿走到皇帝面前,她牵着裙角,蹲在地上摸了摸皇帝的头。 “李伯言……”苏媚儿轻声叫了一句皇帝的名字:“你这一生荣华富贵也享受够了……去,以后的事情不需要你再操心了。” 皇帝的脸上露出极大的恐惧。 皇帝张了张嘴想说话,但苏媚儿已经抓着他的头发,将他的后脑重重撞在墙上。 砰的一声闷响,墙壁上血花绽放。 老皇帝的脸上满是不解和茫然,他呆呆看着眼前的苏贵妃,眼神慢慢涣散了。 估计老皇帝至死都没有想明白,自己身边的柔弱贵妃,自己最爱的女人,原来是一朵有毒的带刺玫瑰。 苏媚儿叹了口气,从地上站起来,回头看着明岳说道:“你看,不论什么时候,这些大人物都是很怕死的……极光,你怕死吗?” 第202章 腐朽的躯壳 明岳苦笑:“如果不怕死,当年我们还逃什么,直接被岩浆吞噬,也好过千万年的枯燥等待。” 苏媚儿轻轻点了点头。 “当年执行那些刺杀任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是不怕死的……”苏媚儿微笑着说道:“可是那一天,我还是拼命的逃,逃进了那个休眠仓,在里面呆了很多很多年。后来我的躯壳朽坏了,我还是不甘心,又拼命的逃了出来,融入了这个小女孩的身体。” 明岳皱了皱眉,他反问道:“苏媚儿的家中有钱有势,你为什么非要占据她的身体?说实话,这具躯壳的强度实在太弱了。” 苏媚儿笑着耸耸肩:“当时苏媚儿身边倒是有些奴仆,只是我不甘心附体到那些奴仆身上……附身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但这一世虽为女子,我依然有与天下英雄争锋的念头。” 明岳冷笑:“可惜这个世界容不下第二个武则天。而你,也只能在背地里搞些阴谋诡计而已。” “诡计?”苏媚儿大笑起来:“窃钩者诛,窃国者王,如果我成功了,还有谁敢说我是阴谋诡计?” 明岳用剑指着看似柔弱的苏贵妃:“永夜,你成功之后再说!” 随着剑刃上的气息朝四面八方扩散,天空中落下的雨水纷纷远离明岳的身体,让他的身边形成了一个屏蔽雨水的力场。 虽然这一幕颇为惊人,但苏贵妃只是不屑的笑笑。 下一秒,漫天雨水化为无数飞箭,朝着明岳猛然砸了过去。 一滴雨水,重不过二钱,很难谈上的“砸”。 但是当雨水纷纷落在墙壁和地面上的时候,发出“咚咚咚”的闷响,竟真的像是无数棍棒敲击的声音。 无论雨点如何飞射,都始终穿透明岳剑刃上的力场。 当那些雨点靠近明岳的时候,会纷纷碎成最原始的水汽,失去了伤人的力量。 明岳手中的剑迅捷挥动,剑刃微微颤抖,在空中高速的旋转振动。 剑刃周围的水汽跟着旋转起来,形成了一条张牙舞爪的水龙。 苏媚儿抬起白嫩嫩的小手,一巴掌拍在那只水龙的身上。 旋转咆哮的水龙悄然碎裂,哗啦一下变成了无数水花! 纷飞的水花中,明岳一剑刺向苏媚儿的胸膛! 在知道了苏贵妃的真实身份后,明岳摒弃那些复杂的剑招,选择了直接一剑刺心。 因为明岳知道,苏贵妃的弱点在于她比较柔弱的身体。 如果是比拼精神力,苏醒不到一年的明岳肯定不是苏贵妃的对手。 然而,明岳这一剑仿佛永远刺不到目标。 明岳的剑不停朝前刺出,但他和苏媚儿之间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两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又像是天各一方。 明岳怒喝了一声:“破!” “咫尺天涯”的精神幻术顷刻消失。 如果说是幻术的话,可能并不正确。 明岳的身体,被苏贵妃以最纯粹的精神力向后推出了两尺多远。 所以明岳这一剑不但没能刺中苏贵妃,反倒离着苏贵妃更远了。 苏媚儿带着戏谑的笑容问道:“极光,复苏之后你只有这点本事吗?我本来还想等你力量恢复了再动手呢……没想到你让我如此失望。” 明岳苦笑:“我在休眠仓里睡了那么多年,哪有那么快恢复?” 忽然,明岳想到了什么:“……是不是因为旧的肌体根本无法恢复到巅峰状态,所以你才放弃原先的躯壳,寻找新的身体?” 苏媚儿笑着点点头:“朝闻道,夕死可矣……所以你去死!” 随着苏媚儿的话语,强大的精神力排山倒海的压了过来。 明岳的身体腾空而起,向后飞了出去。 身在半空的明岳朝着前方挥剑,将强大的精神重压撕开了一道口子。 明岳的身体轻盈的落在地上,然后宛如灵巧的猎豹,在小院中左右闪动,迅速靠近苏媚儿柔弱的身形。 自始至终,明岳秉承的战术,就是利用物理战、近身战消灭附在苏媚儿身上的“永夜”。 前世的永夜并拥有强大的精神力,能够杀人于无影无形。 重生之后,永夜的精神力即便无法恢复到从前那个终极刺客的水平,但肯定是很强很强的。 明岳的剑快如闪电的挥动,锋利的剑刃挥出一道道剑风,将苏贵妃身边的精神力屏障劈开。 所谓剑气,是一道道凝聚成锋刃的异能。 而苏贵妃身边的精神力屏障,是一团团电磁脉冲、生物脉冲形成的防御。 两股力量碰在一起的时候,剑气以点破面,将苏贵妃的防御悉数粉碎。 明岳逐渐靠近苏贵妃,心情也越发凝重。 距离越近,便越能感受到苏贵妃强大的力量。 这股力量不需要举手投足,甚至不需要转动头部和眼睛,就能将精神力的冲击朝明岳压过来。 明岳凭借更快的速度、更强的体魄、更快的剑气,一层层冲开苏贵妃的防御。 明岳相信,以苏贵妃现在的体魄,只要一剑,就能对她造成重伤。 只是,这一剑能砍到苏贵妃身上吗? 这看似柔弱的苏贵妃,表情和眼神无比淡定,对越来越近的剑刃视而不见。 她甚至连转头都懒得转。 这份稳如泰山的姿态,让明岳的心越来越凝重。 终于,明岳靠近到苏贵妃身边三尺远的距离。 只要抬起胳膊一剑刺下去,附在苏贵妃身上的永夜就将灰飞烟灭! 苏贵妃转过头,目光平静的凝视着明岳。 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黑黑的瞳孔就像是两泓秋水,冰冷、清澈、无情。 明岳感到自己的身体被苏贵妃吸得向前飞了出去。 但这当然不是明岳真的飞了起来——那是明岳的神智在脱离躯壳。 早有准备的明岳闭上眼睛,身心超然于物外。 当明岳睁开眼睛,天空中的雨停了,地面上的血迹和尸骸消失了。 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站在虚空中,静静看着明岳。 永夜轻声说道:“极光,欢迎来到我的世界。” 语音稍稍顿了顿,永夜又微笑着补充道:“……这也是你的世界。” 两个久别重逢的对手,同时进入了彼此的精神世界。 第203章 畸变 对于精神世界的决斗,明岳并不陌生。 在从前那个科技空前发达的世界,灵境角斗场、虚拟竞技场,都是普遍存在的。 只是以前的那些虚拟决斗只分胜负、不分生死。 而现在,明岳和永夜的精神力交融,沉浸在彼此的精神世界中。 所以这样的决斗,不但要分胜负,更会决出生死。 永夜在精神世界中已经放弃了苏媚儿的模样,他双手抱圆,掌中绽放出一缕光线。 神说,要有光。 于是便有了光。 微弱的、绚丽的光线逐渐变强,成了刺目的、惨白的、让人恐惧的白光。 整个虚空全都被这光线给照亮。 放眼望去,前后左右上下,全都是空空荡荡。 什么都没有,便是四大皆空。 但是在这空旷的世界中,忽然多了一股水。 这股水流是抽刀断水的无奈。 这股水流是疑是银河落九天的瑰丽。 这股水流是奔腾倒海不复还的决绝。 永夜掌中的光芒被这股水淹没,浸泡水流中的光线变得很是朦胧。 很快,永夜手中的光球重新绽放出刺眼的光芒,将那些水流煮沸、蒸发。 恢复了刺眼烈度的光芒把明岳的身体照得透亮。 紧跟着,明岳身上的衣服开始冒烟、皮肤也被照得通红。 似乎再过两秒钟,明岳就要被这无穷无尽的光线烧死了。 明岳痛苦的说道:“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 随着明岳的话语,永夜手中的光球忽然黯淡了一些。 如果透过刺目的光线仔细打量,会发现光球上缺了一块,就像是发生了一场微型的日蚀。 明岳继续轻声说道:“……但愿人长久!” 一个穿着白色连衣裙的女孩出现在明岳和永夜之间。 永夜侧头看着明岳记忆中的那个女孩,他鄙视的笑了笑:“这就是你一直放不下的女人?真是可笑,沧海桑田的千万年之后,她早就死了?” 明岳感慨的说道:“有些人死了,她还活在别人的心里,可有些人虽然活着,他却已经死了。” 永夜撇了撇嘴没说话,似乎不屑争辩。 但明岳无情的话语却继续传来:“永夜,以你的能力,即便附体在苏媚儿身上,也没人能够欺凌你……可是你为了权势,却以美色去讨好皇族,希望能够取而代之……从你嫁入宫中的那天开始,你就不再是你了!” 永夜变了脸色,他破口大骂:“极光,你给老子闭嘴!” 说着,永夜将光球朝明岳抛了出去! 明岳的身体仿佛被太阳直接烧灼,全身冒出浓烈的黑烟,皮肤被烧的吱吱乱响。 可是明岳的表情没有痛苦,反而带着几分嘲讽:“永夜,你变成了女人,你被男人玷污了身体,你变成了刻意讨好皇帝的贵妃……你是不是还差点怀上了李伯言的孩子?!” 永夜狂怒,他捶胸顿足,破口大骂。 可是永夜的身体却发生了变化。 苏贵妃的影子不停闪现,但很快又被永夜的形象取代。 在这个精神世界里,永夜的身形不断闪烁着,时而是苏贵妃的样子,时而又变成了冷漠嗜血的永夜。 这是永夜的内心出现了强烈崩坏的表现。 ——在明岳的那个年代,男女的比例,已经到了可怕的三比一。 因为男性太多而女性太少,所以女性备受宠爱与呵护。 也许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选择成为一个女性的愿望,在永夜的心里埋下了种子。 所以,在附体重生的时候,永夜虽然可以选择那些健壮的奴仆,却最终选择了千娇百媚的苏贵妃。 然而在这个男性为强的世界里,女性却变成了附庸,甚至变成了商品。 永夜得到了一具美丽的躯壳,但是在通往权势的道路上却多了无数的艰难险阻。 永夜是个有大智慧、大毅力的人,他附身在苏贵妃身上,通过各种阴谋诡计,让原本的太平盛世变成了国破山河。 如果明岳没有出现,也许苏贵妃真的能够控制一个傀儡,统一天下或者称霸一方。 但明岳揭开了永夜心中的秘密:“永夜!你是不是早就想当女人了?” “放屁放屁放屁!”永夜在狂乱中一叠声的怒骂着:“极光,你这个混蛋,我要烧死你!” 明岳冷笑着挥了挥手,贴在他身上灼烧的光球被明岳轻松击溃。 “你的心已经乱了,怎么杀得了我?”明岳平静的说道:“不管你是永夜,还是苏媚儿,到了这个时候该放手了!为了你的一己私欲,死的人还不够多吗?” 永夜抱着头狂乱的叫喊着,他的身上,永夜和苏媚儿两个不同性别的躯壳快速交错变幻着。 永夜似乎很害怕,他转身朝着黑暗中跑去。 明岳追了几步,额头上滴落了一颗水珠。 明岳抬起头,只见千万点雨滴从天空落了下来。 依然是那个小院,依然是那件湿淋淋的衣服。 小院的地面上一片暗红的泥泞,苏贵妃跪在地上,双手抱头痛苦的叫喊着。 喊了几声之后,苏贵妃猛然从地上跳起来。 明岳有些紧张的持剑防御,担心永夜不顾生死的攻击过来。 然而苏贵妃的身形高高跃起,跳上院墙之后,几个起落就不见了。 看着苏贵妃迅速消失在夜空中的身影,明岳知道,外面虽然有四千多天策军,但却拦不住这种近乎飞行的绝世高手。 但苏贵妃终究还是离开了。 永夜附体在这个美丽女孩身上之后,身心已经发生了错位和畸变——他既是永夜,又不完全是永夜;她也许是苏贵妃,但体内又寄宿着另一个男人的灵魂。 明岳也不知道这个奇怪的产物到底是谁。 大雨倾盆而下,精神力几乎耗尽的明岳腿一软,单膝跪倒在泥泞中。 明岳用剑拄着地面,他感到全身疲劳欲死。 明岳朝着外面大喊,想要叫人进来帮帮他。 但明岳喉咙一热,一口血从嘴里吐了出来。 眼前发黑的明岳轰然倒在雨水中…… 第204章 弘武 大雨继续在黑夜中洒落,马巍驿外面的人们听着驿站里动静。 明岳和苏贵妃在里面呆了不久之后,便传来了老皇帝的惨叫。 然后,一切都安静下来了。 过了片刻,失魂落魄的三皇子李振,从驿站里跌跌撞撞的走了出来。 “大哥!”李振哭着说道:“苏媚儿那个贱人,她把父皇给杀了!” 李扩大吃一惊,他的心里感到一阵浓浓的悲哀。 但紧跟着,一股如释重负的感觉迅速升起。 这种轻松和惬意的感觉,压住了李扩为数不多的哀伤。 李扩的心里忍不住感慨:这个老家伙,终于死了! 李扩兄弟俩还在发呆的时候,已经有聪明的大臣招呼天策军进去查看情况了。 果然,大家看到了老皇帝的尸体。 皇帝的椎骨差不多断成了两截,整个身体靠在墙边,折成了一个古怪的角度。 驿站里响起哀哀切切的哭声,但听起来多少有些虚情假意。 大臣和士兵们忙着收敛尸体,而明岳被洛雪和赵灵儿扶到了房间里。 灵儿穿着一身宫女的衣服,她帮忙给明岳换衣服的时候,无意中碰到明岳的皮肤。 灵儿惊讶的说道:“雪姐,明先生的皮肤怎么这么冰?” 洛雪也很紧张。 先前扶着明岳的时候,洛雪就注意到,明岳的皮肤很冰很冰。 就像死人一样冰…… 洛雪在明岳身上摸了摸,不禁更加害怕。 明岳除了心口还有一丝热气之外,全身的皮肤冰冷苍白。 由于明岳的体温比周围的环境更低,他的身上像是冰块,冒出一丝丝的寒气。 洛雪捏了捏灵儿的手,让她去准备一些热水。 驿站里的混乱来得很突然,所以厨房里的食物和热水,都还在持续供应中。 洛雪拧了热毛巾,擦洗着明岳身上的血迹,然后把热汤放在明岳嘴边。 明岳的嘴巴微微张开之后,热汤却没能咽下去。 洛雪皱着眉,只好含着热汤,用嘴哺给明岳。 灵儿看得无比着急:“姐姐,先生他不会有事?” 握了握灵儿的手,洛雪微笑着说道:“放心,他不会有事的。” 两个女孩正说着话,不远处忽然传来响亮而整齐的声音:“……万岁、万岁、万万岁!” 洛雪转头看着声音传来的地方。 如果没错的话,应该是李扩终于登基为皇了…… 在马巍驿小小的官署中,太子李扩,举行了简单而寒颤的登基仪式。 根据皇朝顺位继承的规则,太子李扩参拜天地、敬告鬼神,即皇帝位,年号“弘武”。 简单的祭典之后,数十位大臣向新帝跪拜磕头,山呼万岁。 李扩坐在驿丞的椅子上,眼睛里泪光闪动。 当了这么多年太子,李扩终于成为皇帝了! 这种强烈的欣喜,彻底压住了李扩心中的些许悲痛,让他激动的热泪盈眶。 尤其是在群臣跪倒行礼的时候,李扩看着黑压压的人群,眼泪顿时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幸好,人们都跪在地上磕头,并没有人看到李扩的失态。 但是李扩很快就明白自己面对了怎样一个窘迫的环境。 大河以北的半壁江山已经沦陷,江南和淮南的富庶之地目前还无法联系。 至于长安城,这时候应该沦陷了? 李扩询问那些大臣该怎么办,大臣们你一言我一语,说的都是些“稳妥之策”。 所谓的稳妥,无非就是赶紧退入蜀中,凭借天险来站稳脚跟,然后“徐徐图之”。 这个策略,得到了在场绝大多数臣子的赞同。 李扩看着那些怯懦的眼神,心中满是失望。 李扩知道,这些大臣是真的怕了。 从长安逃出来之后,整个形势崩坏到无法控制的地步。 叛军有没有追过来,没人知道——但皇朝内部却率先打成了一锅粥。 朝廷和平民冲突厮杀,皇子与宰相残酷碾压,皇帝与皇子骨肉相残…… 不需要叛军追上来,逃出长安城的近万名皇族、大臣、家眷、禁军,已经全部死伤殆尽。 李扩手上现在还有唯一的兵力,就是他自己一手组建的天策军。 虽然天策军只是一支残兵败将拼凑起来的杂牌军,但是这四千多人,每个人都打过仗、见过血。 最关键的是,天策军上上下下,都跟叛军仇深似海。 手里掌控着这支军队,李扩不用担心天策军的忠诚。 李扩甚至还打算暂时不去蜀中,在灵州一带先安顿下来,尽快对长安城的叛军进行反击。 李扩相信,没有昏君和奸臣的捣乱,自己一定能够将安庆东这种小杂碎彻底打败。 但这种事情,李扩终究还是想想罢了。 那些大臣们跪在地上磕着头、流着泪,口中反反复复说着“稳中求胜”、“徐图霸业”,只求新皇帝赶紧退到蜀中天险里去。 大臣们反复劝谏,说现在的叛军还很强,需要稳定形势之后,调集蜀中、江南、陇西等各地的力量,以泰山压顶之势打败叛军。 听着那些熙熙攘攘的声音,李扩有些烦躁,又有些恐惧。 以前是太子的时候,李扩也遇到过这种情况。 当时,那位以平庸着称的太子,转手就把麻烦推给了其他人。 反正李扩当时只是太子,悬而不决的事情,交给赵林甫处理,或者直接推给皇帝定夺就是了。 可现在,李扩自己就是皇帝。 李扩坐在那儿,觉得自己的想法很有道理,觉得大臣们的老成之见似乎也蛮不错,一时间竟无法决断。 心情郁闷的李扩宣布暂时“退朝”。 在黎明微亮的晨光中,李扩背着手在驿站中沉思。 过了片刻之后,李扩向身边的一名侍卫问道:“明先生醒了吗?” 侍卫离开,去客房问明了情况,然后回来禀告。 “到现在都没醒?”李扩失声说道:“先生受伤了?” 第205章 末日 面对皇帝的问题,那个侍卫茫然摇摇头。 说实话,这名侍卫也不知道明岳到底受伤没有。 李扩问了几句之后,他匆匆来到客房,探望昏睡之中的明岳。 一进门,李扩便感到一股热浪。 房间里放了炭火盆子,热乎乎的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来。 明岳靠在床上,身体的温度依然很低,所以洛雪找了火盆,放在屋里给明岳取暖。 因为房间里太热,洛雪和灵儿穿着比较单薄的裙子。 听太监通报李扩要来了,她们连忙穿上外衣。 李扩走进房间之后,忧心忡忡的问了几句之后,便握着明岳的手不说话了。 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皇帝的心情极为烦躁。 “陛下……”洛雪恭敬的向李扩说道:“既然陛下拿不定主意,请让民女为陛下占卜吉凶?希望能对陛下有所帮助。” 李扩颇为高兴,心想这倒是个不错的办法。 若是换了从前,李扩是不会相信这些占卜之词的。 但是和洛雪相处的这些日子里,李扩发现,洛家的神算之法,准确率高得惊人。 尤其是最近的两次占卜,无形中救了李扩两次命。 李扩满怀期待的看着洛雪,只见女孩拿着龟壳和铜钱虔诚祷告,然后将铜钱洒落。 洛雪拨弄着铜钱,心情紧张的李扩颤声问道:“怎么样?” 洛雪无奈的摇摇头:“陛下恕罪,卦象一团乱麻,什么都看不出来……” 李扩郁闷的叹了口气,目光重新转到明岳身上。 “你们两个辛苦一下,多照顾照顾明先生……”李扩无奈的说道:“先生如果醒了,立刻来通知我。我再找人商量一下去留,如果明天早晨先生依然没醒,我们就动身去蜀中!” 洛雪和灵儿点点头,向皇帝行礼道别。 …… 昏迷之中的明岳,做个很长的梦。 睡梦中,明岳又回到了那个可怕的末日。 大地崩裂、天空黯淡,厚厚的烟尘遮住了天空和阳光,让大地变得无比黑暗。 各种能源设施已经毁坏的七七八八,如果没有防护,人们会在烟尘中窒息死去。 许多人去了附近的避难所,但明岳知道,避难所也不是绝对安全的。 尤其是在能源供应出现问题的情况下,绝大多数避难所里的人,都撑不到十年。 如果运气不好,也许一两个月就因为内乱或者疾病而死去了。 明岳戴着防护头盔,电子屏幕上清晰显示出周围的环境。 人类的尸体随处可见,一些是因为地火的灼烧炙烤,一些是因为窒息。 这是真正的末日…… 虽然星际殖民技术在不断发展,但是距离地球最近的可生存星球,有十三光年的迢迢路程。 一百二十二万九千八百九十四亿公里的距离,即便是最快最先进的飞行器,也一千两百万年才能到达。 在空间跃迁技术到来之前,末日就先来了。 人们没能像电影里那样,将地球推向一个新的家园,便已经在末日中走向灭亡。 作为地球上最强异能者之一,明岳凭着超强的个人能力,逃进休眠仓。 沉睡之前,明岳想的是,她还能逃出来吗? 一别千年、万年,之后我们还能再见面吗? 答案是否定的。 她并不是那么强大的异能者,并没有优先进入特制休眠仓的权力。 那一别,就是永别。 明岳缓缓睁开眼睛,他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向房间里的两个女孩说道:“辛苦你们了……” 洛雪抹着眼泪轻声说道:“大哥,你醒了就好。” 灵儿去准备了一些食物,然后用托盘端了过来。 虽然眼下供给艰难,但灵儿还是去找了些滋补的药品放在米粥中。 女孩虽然不懂医术,但是她却看得出来,明岳这次算得上是元气大伤。 事实上,明岳受到的伤害,比灵儿想象中的还要大。 异能者的躯体强度很高,不论是内伤还是外伤,都能很快得到恢复。 但苏媚儿对明岳造成的伤害,既不是内伤也不是外伤。 这是直接作用在灵魂层面的“心火”。 明岳的精神被心火严重灼伤,如果不是他意志坚定,这时候也许已经变成植物人了。 即便从昏睡中醒来,明岳的身体也还是很虚弱的。 明岳强撑着病体坐起来,他听到窗外传来侍卫喜悦的声音。 脚步声匆匆离开,估计是去给李扩报讯了。 果然,过了几分钟,李扩推开门,走进来大笑着挽住明岳的胳膊:“先生,你可算醒了!” 李扩虽然在笑,眼神却是颇为忧虑的。 明岳微笑着解释了几句自己的伤病情况,李扩便迫不及待的开始求助了。 “斥候已经派出去了,但长安那边还没有消息……”李扩烦恼的说道:“虽然不知道叛军有没有攻下都城,但我们手头上只有这么点儿兵力,回去决一死战的话,肯定是以卵击石……现在大臣们都建议,尽快从剑门关入蜀,到了蜀中之后,一切就安全了……到时候再调集各地的力量,将叛军消灭掉。” 听着李扩的介绍,明岳忽然反问:“陛下,如果去蜀中避险,您认为需要多长时间才能剿灭叛军?” 李扩估算了一下,他郁闷的说道:“最快两年,最长的话……五年也有可能。” “是啊,年,大事可成……”明岳轻声说道:“年时间,对于朝廷百官来说,倒也不是等不起……可是陛下啊,皇朝腹地,反复拉锯厮杀三年,要死伤多少百姓和士兵,您知道吗?” 李扩苦笑道:“我自然也想到了,只是,我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明岳微笑着说道:“如果陛下害怕,那陛下带人入蜀,临走前,陛下给我三千兵马,我去长安城碰碰运气。” 李扩差点吐血:“碰碰运气?什么叫碰碰运气?!” “碰运气的意思,就是我也不知道长安城到底如何了……”明岳耸耸肩说道:“我带着兵马过去,如果叛军没有入城,我就入城……如果叛军已经占据了长安,那我就再去潼关碰碰运气,总能找到叛军的破绽。就算不能打下长安和潼关,我也要找人把山体挖塌,将临潼古道变成废墟,让叛军困守关中……” 明岳的语气漫不在乎,但是言语间那股子死缠烂打的韧性,让李扩为之动容。 明岳看着沉思的年轻皇帝,他笑着问道:“陛下,同去?” 第206章 末日长安 李扩下意识挠了挠头,他苦着脸说道:“先生身体还没好,如今就去长安的话,实在太勉强了,不如谋定而后动……” 说到这里,李扩苦笑。 和那些朝廷重臣一样,李扩同样难以放下自身的安危,去长安那种战乱之地冒险。 好在明岳没有笑话李扩的胆怯。 “陛下,你知道达官贵人为什么面临危难的时候都会率先逃走吗?”明岳拍了拍李扩的手背说道:“因为他们能走……陛下没了长安,还有陇西;没了陇西,还有蜀中……只要这天下还有愿意追随陛下的官员,只要陛下手中还有士兵,不论到了哪里,陛下都能保得自己的平安。” 李扩默然点点头。 明岳继续说道:“百姓则不同——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一个地方,房产、家业、田地,都是带不走的……如果叛军杀过来了,他们只能带着能带走的东西逃亡,相对而言,如果有人组织,他们就会拼命奋起反抗,夺回自己为数不多的财产……所以我相信,应该还有很多人留在长安,与叛军殊死决斗。” 李扩有些不可置信:“先生,这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明岳沉着脸说道:“所有人,陪着先帝急匆匆的逃出了长安,就算是我们,也没有停下脚步……城里的情况如何,我们没有人知道。如果叛军根本没有入城,陛下就急急忙忙地逃到蜀中去,会不会成为天下的笑柄?” 无言以对的李扩点了点头。 “陛下……”明岳轻声说道:“文官不贪财,武官不怕死,国家才能兴盛,如果遇到危难,人人都明哲保证,那还有什么希望?” 扪心自问,李扩也发现,无论是朝廷还是皇帝,都太怕死了。 明岳靠在床上,呼吸颇为急促,但表情却异常坚决:“陛下,现在决不能轻易逃入蜀中,不管怎么说,我明天带人去长安查看情况,等确认了叛军的动向,陛下再做定夺。” 李扩连忙说道:“那怎么行?先生的伤势这么重,怎么能去长安冒险?” 明岳笑着摆摆手,眼神中多了几分戏谑。 表情尴尬的李扩也笑了,他把侍卫长叫来,让他去挑选了一些精干的武者,陪着明岳一起去办事。 年轻的皇帝又寒暄了几句之后,他嘱咐明岳好好休息,然后便告辞离开了。 看着皇帝的背影,两个冰雪聪明的女孩都显得极为担忧。 皇帝希望明岳去长安城侦查情况,而明岳自己也打算去。 但洛雪和灵儿都不希望明岳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如果明岳没有受伤,那么以他的实力,全身而退的概率极大,总不至于有什么杀身之祸。 可是现在明岳伤得不轻,再要是到长安去冒险的话,如果遇上叛军之中的高手,很可能就回不了来了。 “我知道你们想劝我,我休息一晚身体便会好些的……”明岳顿了顿,他感慨地说道:“像这样的末世,我逃了一次就够了,不想再逃第二次了。” …… 如今的长安,的确是一片末日的景象。 城中的府库起了大火,熊熊火焰烧了一天一夜,府库里的大量财物、布帛、粮食,全都付之一炬。 因为混乱中无人救火,大火将附近的几个街区全都烧毁了,近千套民房被烧成了废墟。 大量的烟雾、灰尘在空中飘荡着,顺着风在城内飞散,像是下一层薄薄的雪。 在一个小院的柴堆里,两个皇朝士兵慢吞吞地爬了出来。 这时候已经是夜晚,四下里微弱的火光,照得两名士兵的脸上忽明忽暗。 两个士兵身上甲胄不缺,他们一个持刀,一个持枪,静悄悄地从小院溜了出去。 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一声惨叫。 两个皇朝士兵提着叛军的武器、水壶、干粮袋跑回了小院。 这次,两个衣衫破旧的皇朝士兵没有躲进柴堆。 两人进了屋子,身手敏捷地爬上了屋梁,然后坐在屋梁上开始吃东西。 这两名士兵都是长安子弟,他们从潼关战场溃败下来之后,发现家人已经不知所踪了。 两人无处可去,又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家园,便在城里潜伏下来。 入夜了,城中的地痞流氓又开始呼啸成群,四处抢劫和搜刮一切能用的东西。 城中的无赖子多达两三千人,他们十七八个人一群,将那些躲在长安城中没有离开的百姓揪出来,伤天害理的事情着实做了不少。 一开始无赖子极为凶狠残忍,但百姓中也有不少从军退伍的人,或者深藏不露的武者——在一天之内,城内连续发生了近百起血腥厮杀,无赖子也不敢对百姓逼迫得太紧了。 因为,人在没有活路的时候,都是会拼命的。 地痞无赖只是为了赚取一些利益,可不想为了抢夺财物而丢了性命…… 当明岳来到城门口的时候,发现城门已经崩塌了半边。 来不及修复的城门就这样敞开着,脚步慌张的人们在城门口进进出出。 城内,是乌烟瘴气的街道,漫天飞扬的灰尘和烟雾。 昔日繁花似锦的长安城,已经变成了鬼蜮一般的模样。 众人原本担心入城的时候会被叛军盘问,没想到城门敞开着,大家就这样走了进去。 明岳身边跟着燕赵和左忠堂等几个人,他们穿着破旧的衣服,戴着斗笠,迅速走进小巷中。 相对于街道上,小巷中更是乱糟糟的。 明岳等人走过一个小院,院门敞开着,里面传来男人的哄笑声。 明岳皱了皱眉,他走到门口朝院子里看了看。 只见一个穿着红衣服的女子躺在地上不知生死,七八个无赖模样的男人在那里嘻嘻哈哈。 有人用脚去踢了踢那个女子,但那个女人脸朝下趴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207章 相杀 虽然是身在险境,但明岳还是停下脚步,缓缓走进院子。 院子里的地痞无赖抬头看着明岳,不禁有些好笑:“哪来的病鬼,居然想要打搅大爷的风流快活。” 明岳没说话,身材魁梧的燕赵从他身后走了出来,赤手空拳的向那些地痞走了过去。 地痞们立刻紧张了。 这些天,经常会有一些武道修为高强的“普通人”,在忍无可忍的时候,突然暴起杀人。 地痞们把这种不可预测的危险,称之为“爆雷”。 小院中的八个地痞,觉得自己可能爆雷了。 果然,燕赵随手抓住一名地痞,拳头轻轻砸在地痞的胸口上。 “咔嚓”一声脆响,地痞的胸口凹了下去。 那名地痞的口中鲜血狂涌,倒在地上抽搐着。 其他七个地痞齐声惊呼,他们脸色惊恐,转身就跑。 燕赵为了掩饰身份,没有带武器。 可是一品武者就算没有武器,同样是非常强悍的杀人机器。 燕赵挥拳出脚,顷刻间又有三名地痞死于非命。 明岳咳嗽一声,他轻声说道:“可以了……” 燕赵将剩下四个地痞抓住,一人赏了一巴掌。 几个地痞被打得满嘴流血,头晕眼花的跪在地上连声求饶。 明岳走到那个红衣女子身边,他伸手将那个女子的身体扳过来。 那个女子虽然身体还有点温度,但眼睛凸出、脸色青紫,已经断气有半个时辰了。 明岳叹了口气站起来,身边的武者手脚麻利的将院子里的尸体全都拖进屋里,找了些杂物盖在上面。 看着这些武者举手投足间的那份训练有素,地痞们知道大事不妙。 这些人肯定不是普通的武者,而是为军中效力的高手。 明岳从地上拾起一柄劈柴火的铁刀,他冷冷说道:“好了,各位把长安城的情况说说……如果说得够详细,我会饶你们一命。” 地痞们你一言我一语,把他们知道的一切都说了。 …… 老皇帝离开长安的第五天夜里,一支叛军骑兵闯进了长安城。 城里已经乱成一团,叛军在东门没有遇到反抗,直接撞开城门冲了进来。 叛军人数不多,他们进城之后就直扑皇宫去了。 那天晚上,一千五百多叛军,与皇宫里残存的力量打了整整一天一夜,叛军死伤七百多人,终于将皇宫里最后四百多名守卫全都杀光了。 据说皇宫之战打得很惨,守卫皇宫的禁军、侍卫、太监没有一个投降的。 那些受了伤的禁军甚至以身做饵,将叛军士兵引入房间,然后点燃火油,与敌人同归于尽。 如果不是那些禁军的人数太少,没准一千多叛军反倒会被歼灭的。 剩下的八百多叛军盘踞在皇家的上林苑享乐,说是“与民同乐”,其实就是每天跟着地痞无赖们一起,四处抢劫掠夺。 在此后的六天里,叛军陆续又有两千多人入城,搜刮和运走一些值钱的东西。 明岳的脸上,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 叛军果然没有长期驻守长安的打算。 这些叛军的计划,应该是把城市有计划的搜刮一空,然后退回洛城,甚至是北上范阳,回到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去享福。 说完了情报之后,四个地痞眼巴巴的看着明岳,希望这位好心的公子能够饶了他们的命。 明岳倒也没有食言,他微笑着说道:“现在兵荒马乱的,我们几个奉命到长安来办事,本该杀了你们灭口的……但你们说的话,对朝廷颇有帮助,我也不好害了你们的性命。” 四个地痞热泪盈眶,跪在地上连连磕头。 然而明岳画风一转:“虽然我答应饶了你们的性命,但是我也不能放你们走……毕竟我们到城中来查看,也是很机密的事情。” 几个地痞眼巴巴的看着明岳:“公子,那您说该如何。” 明岳抬头点了点人数,然后沉声说道:“我的队伍,还需要两个向导,你们四人看看如何决断,商议好了人选,告诉我就行。” 四个地痞互相看了看,他们没有商量,反倒是激烈的争吵起来。 四个人朝着彼此大声吼叫,都想要去当向导,跟着明岳等人离开。 至于原因也很简单:明岳虽然说不会杀人灭口,但是这种达官贵人的话宛如放屁一般——明岳不动手杀人,其他的几个人也可以动手啊。 争吵片刻之后,几个人打了起来。 一个地痞掐住了同伴的脖子。 另一个地痞掏出了藏在靴子里的小刀,朝同伴刺了过去。 被掐住脖子的地痞朝着对方连踹十几脚——虽然他被掐死了,但对方也挨了他许多脚,被踹得肺叶破裂,嘴里全是带着泡沫的紫黑色鲜血。 那个用小刀刺杀同伴的地痞倒是得手了,但被刺的地痞扑上来,抱着那人的肩膀,生生将他的脖子咬断了。 四个人的争斗终于结束,只剩下那个肺叶受伤的地痞,坐在地上看着明岳等人。 明岳和燕赵等一行人已经休息完毕,他们保持着沉默,陆续离开了这个小院子。 那个地痞满嘴都是带泡沫的血渣子,呼吸像是老旧的风箱一般嗤嗤有声。 明岳知道这家伙也活不长了,他面无表情的关上院门。 燕赵拿着手中的铁链,缠绕几下之后,将院门彻底锁死。 “先生,好像叛军在城里也没多少人……”左忠堂颇为欣喜:“先生,我们通知陛下动手?” 明岳沉思片刻,还是摇了摇头。 偷袭并且攻下长安,还算容易。 但攻下长安之后,仅凭着李扩身边那四千人,想要防守这么大的城市,无异于痴人说梦。 城内的叛军虽然只有三千人,但是随时可以从潼关出兵,增援长安城的驻军。 现在的叛军占据了大量的土地,可以源源不断的组建军队,可谓兵多将广、势力庞大。 而年轻的皇帝李扩身边,只有四千天策军可以依靠。 天策军对叛军仇深似海,对李扩忠心耿耿,如果在长安之战中折损大半,对于刚刚登上龙椅的皇帝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损失。 几个人化妆成难民,在城市中漫步。 城里很乱,时不时有打斗和抢劫发生。 但是,当明岳等人走过街道的拐角,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前方灯红酒绿、莺歌燕舞…… 第208章 忠义 转过弯之后,醉红楼,以及城里最大的几个青楼,出现在明岳等人的视线中。 灰蒙蒙的天空下,醉红楼张灯结彩,楼子里传来歌舞升平的乐器声。 在这样一个兵荒马乱的环境里,醉红楼居然还在做生意,实在让人感到无比荒谬。 明岳和燕赵等人对望一眼,不约而同朝着醉红楼走去。 醉红楼的大门敞开着,明岳看到一个熟人站在门口。 王子安,这个曾经意气风发的年轻书生,此时正穿着一身短褂,每当有客人进入,他就在青楼门口大呼“楼上楼下的姑娘们”。 走近了之后,可以看到醉红楼是一片灯红酒绿。 但酒楼里面,依然是地狱般的景象。 几十个叛军军官模样的人,坐在醉红楼的大堂里喝酒作乐。 美食和酒水源源不断的送上来,供那些叛军军官享用。 台上则是有女子在谈琴跳舞,时不时有女人被军官从台上拖下来,带到房间里去了。 在醉红楼门口的台阶上,还有一具无头的尸体躺在那里。 尸体上没穿衣服,皮肤已经是灰黑色了,有淡淡的尸臭味传来。 当明岳等人走近之后,看到他们的王子安热泪盈眶,似乎想要跟明岳打招呼。 明岳向王子安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带着燕赵等人走向青楼的侧门。 醉红楼的侧门是厨房,几个厨师愁眉苦脸的在那里做饭菜。 厨师们没有理会明岳等人,似乎对一切都麻木了。 明岳走进厨房旁边的仓库,在那里等候片刻之后,王子安来了。 王子安的神情颇为憔悴,他含着眼泪说道:“明先生,你们总算来了……请救救醉红楼的女子。” 明岳点点头,他轻声问道:“怎么只有你在这里?红姐和其他人呢?” 王子安放声大哭…… 皇帝逃走之后,城里的百姓大规模逃亡,醉红楼的当家人红姐,却不肯离开。 青楼和其他行当不同,红姐手下的姑娘,大多数是被她买来的。 这些青楼姑娘平时被打手控制,不能轻易离开醉红楼。 但如果踏上了逃亡的路,这些青楼姑娘哪会听从红姐的管束? 恐怕还没出长安城,姑娘们就要跑掉一大半。 红姐也算是个精明能干的人,她重赏了手下的打手,又招募了一些身强力壮的溃兵、地痞充当爪牙,还在醉红楼里面储存了许多食物和清水。 尽管外面有泼皮无赖闹事,红姐始终能够把醉红楼守得像是铁桶一样,楼里的人平平安安。 王子安就是在这段时间里投靠到醉红楼来的。 太子失踪之后,王子安就变成了无头苍蝇——紧跟着皇帝出逃、都城大乱,王子安流落到了醉红楼,被红姐给收留了。 王子安抹着眼泪说道:“当时我又累又饿,红姐还算顾念旧情,将我留在这里,平时负责一些打扫和杂役。” 后来叛军进城了。 叛军忙着和皇宫里的官兵残部打仗,惨胜之后便有人来醉红楼寻欢作乐。 红姐倒也客气,她组织青楼的姑娘们接待叛军军官,让对方颇为满意。 但是红姐也有个牛脾气,那就是不能白嫖。 用红姐的话说,皮肉生意也是辛苦钱,必须给钱。 叛军军官可不吃红姐这一套,双方争吵几句之后,叛军直接拔刀将红姐杀了。 红姐被砍成重伤,依然叫骂不休。 被红姐收留的打手、溃兵、地痞之中,也颇有几个好汉,十几个人一拥而上,将几个叛军军官全杀了。 这件事之后,叛军很快过来报复,将红姐和打手全杀了,然后霸占了醉红楼,让里面的龟奴、厨师、歌舞姬继续为他们服务。 王子安蹲在地上放声大哭:“先生,我读圣贤书,自诩清高睿智,想不到还不如一个女子刚毅忠烈……那些叛军要杀我的时候,我跪着求饶了,还自称是醉红楼里的龟奴……” 明岳叹了口气,他拍拍王子安的肩膀,以示安慰。 王子安哭哭啼啼了一会,然后擦干眼泪,向明岳介绍现在的情况。 如今的醉红楼里,每天都有不少叛军的军官光顾,现在里面也不光是歌舞姬了,有很多从别处抓来的民女,其中还有一些流离失所的官家小姐。 红姐等人已经死了,现在的醉红楼没人敢反抗,所以叛军军官的戒备心已经小了很多。 王子安指着一楼的几个房间说道:“叛军的校尉等等,晚上会一半人会留宿在这里,他们住在二楼寻欢作乐,一楼的那几个房间,会驻扎十几个叛军士兵,一是给防止有人行刺,二是看着那些姑娘,怕她们乘夜逃走。” 明岳点点头,和身边的几个武者商量了一下,觉得这是个机会。 如果事情顺利,叛军一半以上的大小头目,全都能够被杀掉。 然而,明岳想让王子安帮忙的时候,王子安却惊慌的拒绝了。 “我知道你们想杀叛军……”王子安拼命摇头:“但你们动手了,楼子里的姑娘们肯定跑不掉,她们会死很多人……” 左忠堂沉着脸低声训斥:“子安!军国大事,收复都城,在你眼中还不如一群妓女的安危重要?!你的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王子安大哭,却不肯配合明岳等人的行动。 明岳微笑着说道:“子安,你的心情我能理解,至于你的顾虑,你也不用担心……今天晚上,你配合左大人和燕大人,用迷药将叛军全部放倒……杀光这些叛军军官之后,你和左忠堂他们穿上叛军的衣服,去上林苑把剩下的叛军军官全杀了……杜涌泉,你带一个人现在出城,找到陛下和天策军,告诉他们尽快回来,现在机会难得,正好可以收复长安。” 王子安哭丧着脸说道:“先生,那醉红楼的姑娘们该怎么办?她们已经吃了很多苦了……” 明岳淡定的拿起剑:“放心,我会守在醉红楼,保证她们不伤一人。” 第209章 夜杀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渐渐黯淡。 叛军在醉红楼的各种寻欢作乐,并不分白天黑夜。 只是到了夜晚之后,过来喝酒寻欢的叛军军官比白天多了。 叛军杀掉了红姐和打手之后,对醉红楼的其他人倒是没有痛下毒手。 原因很简单——叛军将领也是人,也喜欢享受。 醉红楼有最好的厨师,有善解人意的龟奴,还有漂亮可人的歌舞姬。 在醉红楼寻欢作乐,可比在废墟一样的城市里到处忙碌好多了。 而且现在安庆东还没来,这些叛军军官就是城市的主人。 这时候不抓紧时间享受的话,等安将军他们赶到,可就没有那么舒坦了。 看着那些丑态百出的叛军军官,王子安暗暗咬牙切齿。 今晚,就是你们的死期! 醉红楼这边,迷药还是备了一些的。 这些迷药主要是给一些初来乍到的女人使用,没想到这次派上了大用场。 天色渐渐晚了,王子安将药粉倒进酒坛。 将酒坛里的药粉摇匀了之后,王子安抱着酒坛,到楼子里给军官们添酒。 军官们的桌上放着酒壶,王子安端着个二十斤左右的酒坛,给这些酒壶全部装满。 为了防止出现破绽,王子安添加的药量,会让人头晕眼花,却不至于让人当场昏死过去。 那些军官寻欢作乐大半夜,酒水已经喝得不少,本来就头晕脑胀的他们喝了药酒,更加觉得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大概小半个时辰,叛军军官们不约而同的上楼休息去了。 左忠堂和燕赵从屋顶上溜了下来。 两人在醉红楼的屋顶潜伏了许久,终于等到了动手的机会。 左忠堂持弩,燕赵拿着刀,两人潜入一个客房,只见一个叛军军官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让人意外的是,房间里倒是没有其他人,男人女人都没有。 左忠堂拿着弩机戒备,燕赵则是一道斩了下去。 身为一品高手,燕赵出刀又快又狠。 手起刀落,那个叛军军官当场身首异处。 燕赵迅速将枕头摁在那个军官的伤口处。 大量的鲜血浸湿了枕头,房间里有了些血腥味,但却没那么重。 左忠堂向燕赵赞许的点点头,两人朝着第二个房间走去。 一连三个房间,那些留宿在醉红楼的军官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在第四个房间,燕赵看到了不堪入目的场景。 正在寻欢作乐的叛军军官看到有陌生人进来,而且手中还拿着长刀和弩机,他立刻知道情况不妙。 光着膀子的叛军军官张口想要喊叫,左忠堂扣动机括,一支弩箭朝着军官射了出去。 这么近的距离,弩箭一闪而至。 拇指粗的弩箭扎进军官的嘴巴,噗的一下从后脑穿了过去。 后脑是人体最脆弱的部分,这一箭过去,军官当场毙命。 嘴巴上穿了个血洞的军官摇摇晃晃的倒了下去。 床上的女子吓得哇哇大哭,好在这种哭叫声在醉红楼里面早就司空见惯,所以也没人在意。 左忠堂将一件衣服递给那个女人,然后做手势让她安静下来。 杀戮在醉红楼里继续开展,留宿在醉红楼的叛军军官一个个悄然死去。 虽然左忠堂等人的动作很隐秘,但是越来越浓郁的血腥味,还是惊动了一楼的叛军士兵。 叛军的军官,也不是傻瓜。 长安城兵荒马乱,醉红楼又是出过事的地方,所以军官们也做了些预防措施。 除了将醉红楼的窗户封死之外,军官们还留了二十个士兵把守在一楼。 这些士兵被禁止喝酒,并且一天四班,轮流负责醉红楼内外的安全。 今晚执勤的五个叛军士兵,首先发现了事情不对劲。 平时,醉红楼到了深夜都热闹非凡。 可是今晚的醉红楼却格外安静。 一名叛军士兵准备去二楼询问情况,却发现门外有人走了进来。 这是一个穿着青色长袍的年轻人,脸色苍白憔悴。 比较醒目的是,明岳的手中拿着剑。 “哪里来的李家余孽?”领头的叛军士兵狞笑道:“把兵器丢了,跪地求饶,军爷我还能留你一条小命!” 明岳无奈的笑了笑,轻轻一抖手中的剑。 剑刃在空中发出“嗡”的一声,仿佛怪兽的低鸣。 叛军士兵拿着武器,缓缓散开,将明岳围了起来。 虽然感觉明岳有些危险,但叛军士兵都认为,这个面带病容的年轻人不可能有什么威胁。 事实上,在长安城被攻破之后,这种不知死活的东西,叛军士兵也见识了不少。 这些疯疯癫癫的年轻人会大喊着忠孝仁义,跑出来试图杀死叛军士兵。 除了偶尔的一些刺杀能够得手之外,这些年轻人都被瞬间杀死了。 为首的叛军士兵,以为明岳也是这样的傻瓜。 然而,叛军士兵眼前一花,眼前便没有了明岳的踪影。 下一个瞬间,叛军士兵不约而同的捂住脖子。 因为在他们的脖子上,传来一种冰冷和灼热同时爆发的痛楚。 明岳的剑快如闪电的划过了叛军士兵的脖子。 因为气管和声带被割断了,所以这五个叛军士兵喊不出声,只能发出“咯咯咯”的怪声。 叛军士兵痛苦的缓缓跪倒,然后身子一歪,倒在地上不停抽搐着。 明岳走向一楼的客房。 在客房中,另外十五名叛军士兵还在酣睡。 明岳不是那种食古不化的人,也没有什么迂腐的教条。 虽然这些叛军士兵还在熟睡中,但明岳依然毫不留情的出手了。 锋利的剑刃从这些人的脖子上一扫而过,带走了这些叛军的生命。 房间里血腥味很浓,十五名叛军士兵悉数死去。 明岳擦了擦剑刃上的少量血迹,他叹了口气,将房门关上。 左忠堂、燕赵,还有其他几个武者,从二楼快步走了下来。 “明先生,事情都办好了!”燕赵大大咧咧的说道:“十七个叛军军官,一个都没跑掉!” 明岳赞许的点点头,他向左忠堂问道:“你们现在过去?” 已经换上叛军衣甲的左忠堂点点头:“叛军人数太多,只有混进上林苑杀了他们最后几个军官,才能让这两三千叛军彻底失去指挥。” 左忠堂笑着说道:“大人放心,我们几个混进上林苑,杀了人就跑,叛军也来不及拦阻我们。倒是大人这边……” 说到这里,左忠堂压低声音在明岳耳边说道:“不过是几十个妓女罢了,先生何必为了她们冒险?” 第210章 被识破的计谋 妓女吗? 在左忠堂的眼中,醉红楼里的姑娘,不过一群肮脏的女人。 乱世人命贱如狗,这些最底层的女人,可能连权贵家中的一条狗都不如。 但在明岳心中,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人。 明岳向左忠堂低声说道:“左大人,这里的可不都是妓女……她们绝大多数都是被掳来的良家女子,被迫沉沦于此罢了。而且即便她们是妓女,也都是一条命啊。” 左忠堂和燕赵对望一眼,觉得先生受伤之后,似乎变得更加多愁善感了。 前些天那个让无数权贵丧命的少年谋士,似乎又重新拾起了怜悯之心。 这次出来办事,明岳是主导。 既然明岳一意要救助这些青楼女子,其他人也不再坚持什么。 左忠堂等人换上了叛军的衣服,拿着武器去上林苑了。 一开始燕赵还想让明岳同去,但是当明岳试着穿了一下叛军的衣服之后,就连燕赵也否决了这个建议,觉得明岳还是在后方接应就好。 因为大病初愈的明岳,无论气质还是容貌,都与那些匪气十足的叛军相差太多了。 左忠堂走后,明岳拿着一支剑,坐在醉红楼的门口,静静看着外面破败的街道。 “先生,要不要让姐妹们先离开?”王子安走过来说道:“待会城里肯定会打起来。” 明岳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既然醉红楼一直能够完好无损,相信今晚她也能熬过去。撑到明天,朝廷的援军也就该赶到了。” 王子安想了想,觉得明岳说的也有道理。 醉红楼在这些天的不断加固之下,除了正门和侧门、后门之外,其他窗户与露台都被封死,外人除非用重锤不停砸那些坚固的墙壁,才能闯进醉红楼。 如今醉红楼的侧门、后门全都用重物、沙袋堵死,只剩下正门还假装出一派灯红酒绿的样子。 根据王子安的介绍,那些叛军军官整晚在醉红楼寻欢作乐,所以安排了两支巡城的士兵在附近游弋,保护这些军官的安全。 王子安看着门口说道:“巡城的士兵,每隔半个时辰会从这里路过一次,每次都会进来与青楼里的哨兵见面……” 说着,王子安回头看了看屋子里渗出的血迹。 青楼里的那一队哨兵全被明岳杀了,待会巡城的叛军过来,可就要糟糕了。 明岳淡定的笑笑,坐在门口似乎不以为意。 王子安咬咬牙,他向明岳说道:“先生,您到里面埋伏,我一个人守在门口就行。” 明岳似乎对王子安的打算一清二楚:“你想引诱他们进来?” 王子安点点头:“他们每次来这里交班,都是我在门口等着。先生武道修为卓绝,等他们进来之后,先生暴起杀之,只要在他们发出警报之前取了他们的狗命,醉红楼就安全了!” 明岳苦笑:“子安,一队巡城的叛军起码也有十多人,我哪能一招就杀光他们?” 王子安解释道:“先生,他们用来传讯的竹哨飞箭,需要在空旷处才能有用。若是在房间里,飞箭射程不过,不会发出太大警报声的。” 明岳恍然。 竹哨飞箭是一种军中常用的报讯装置。 这种东西制作简单,只需要在羽箭的前端,绑一个小小的竹哨即可。 竹哨飞箭用强弓朝天空中射出,竹哨会在空中发出尖锐的报警声。 一些训练有素的军队,还会有多支竹哨飞箭来传递比较复杂的信息。 王子安的计划,是诱骗那些巡城兵进入青楼,然后由明岳将他们全部消灭。 如此一来,没有警报传出去,今晚醉红楼便是安全的了。 明岳微微一笑,并没有反对王子安的热心。 王子安和往常一样,坐在醉红楼的门口等待着。 明岳隐身在醉红楼的大门后面,有一搭和没一搭的与王子安闲聊,缓解他紧张的情绪。 但王子安依然非常紧张。 这个年轻书生的口齿打颤,身体不由自主的瑟瑟发抖。 看着王子安的样子,明岳也只能无奈的叹息。 两人聊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街道上传来脚步声。 二十多个叛军士兵拿着灯笼和火把,从远处朝着醉红楼走来。 最前面的一个叛军都尉,手里拿着例行交接的小册子。 远远的,那名都尉还朝着王子安呲牙一笑。 若是平时,王子安肯定陪着笑脸上前迎接了。 只是今天,都尉的笑容,让王子安感到一种别样的意味。 王子安不由得满头大汗,双腿像是灌了铅一样,站都站不起来。 王子安想要说句“楼上楼下的姑娘们”,喉咙里却像是塞了一团败絮,根本说不出话来。 无奈之下,王子安只能选择低头跪倒,低着头在青楼门口迎候那支叛军的巡城队。 那都尉见王子安跪在那里,心里倒是颇为高兴。 但稍稍走近了之后,这都尉发现王子安身上的袍袖不停的抖动,显然是怕得厉害。 再看看青楼里面,只见醉红楼的大堂上空无一人,整个楼子里也没有任何喧闹之声。 那都尉顿时皱起了眉头,心中满是疑惑。 如果换了以前,就算是再晚,醉红楼里面总也还能找到几个喝酒作乐的叛军军官。 都尉的手按着刀柄,他停下脚步,向王子安大声问道:“侯远呢,叫他出来交班!” 王子安声音嘶哑的说道:“侯~都尉喝醉了,请~请都尉大人进去交接。” 都尉冷笑道:“喝醉了?今晚是侯远当值,他若是饮酒,少不了一顿军棍!陈军、李源,你们两个进去揪侯远出来!” 两个叛军士兵答应一声,大步朝着醉红楼走来。 王子安看着都尉冷峻的脸色,顿时知道自己的谋划被识破了,顿时吓得瘫坐在地上。 第211章 刀斧箭影 能够在城里活到现在的叛军士兵,一个个身经百战,而且嗜血凶残。 王子安的神情破绽百出,两个叛军士兵狞笑着从腰间抽出刀,朝王子安逼近。 看着雪亮的刀锋,王子安瘫坐在地上,连滚带爬的向后退去。 叛军士兵步步逼近,渐渐走入了醉红楼的大门。 一缕剑光闪过,两名叛军士兵猛然丢掉武器,捂住他们的脖子。 鲜血从两人的指缝间涌了出来。 两个叛军士兵跌跌撞撞的逃出醉红楼,但是跑了几步之后,便倒在血泊中。 明岳从门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明岳蹲在王子安身边,他微笑着拍拍王子安的肩膀:“子安,时候到了,你带着姑娘们从后面走……这边还有几个武者,再加上你们醉红楼的打手,足够保护你们安全转移了。” 王子安拉着明岳的手:“先生,外面没几个叛军,打败他们,我们一起走!” 明岳的本事,王子安是知道的。 二十多个叛军,以明岳的实力,一波飞剑就能解决大半。 但明岳摇摇头,他甩开王子安的手:“你走,我来挡住他们……这乱世之中,读书人分外艰难些,你跟着那些兄弟一起突围出去,在城中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藏一下。” 说着,明岳,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最快明天中午,最晚明天深夜,朝廷的援军就该到了。” 看着明岳的神情,王子安忽然明白了许多。 王子安哽咽着说道:“先生,你是要故意要把他们引过来的?” 明岳微微一笑:“子安,走,如果顺利的话,明天我们还能再见的。” 王子安退后两步,向明岳深施一礼,然后匆匆离去。 明岳目送王子安离去,然后朝外面的叛军勾了勾手指。 残余的七八个叛军站在远处,躲在阴影中战战兢兢的看着明岳。 对方的飞剑在黑暗中纵横来去,根本没法防得住。 叛军的一名校尉向同伴问道:“怎么样,援兵什么时候来?” 叛军士兵苦着脸说道:“陈校尉,已经有两个兄弟去喊人了,估计最多两炷香的功夫就能赶到!” 陈校尉点点头,脸色铁青看着灯光下的明岳。 臭小子,待会大军来了,看你猖狂到几时! 这时,又一个叛军士兵过来禀告:“陈校尉,有兄弟发现后门有不少女人逃出去,好像都是醉红楼的妓女!陈校尉,在醉红楼玩乐的大人们,恐怕已经遇害了!” 陈校尉不耐烦的挥挥手:“死了就死了!那些婊子也不用去管了,盯着眼前这小子就行!哼,看他的样子,只怕是朝廷的重要人物呢!” 叛军士兵们只剩下寥寥几个人,他们不敢靠近明岳,远远监视着明岳的动静。 让陈校尉感到诧异的是,如果明岳这时候逃走,他们几个人是无法拦住的。 可是明岳好像根本不知道天高地厚,独自在醉红楼等待着叛军的援兵到来。 那副有恃无恐的样子,让陈校尉心里一阵犯嘀咕。 另一名叛军士兵也颇为不解:“头儿,你说这小子为什么守在醉红楼?莫不是醉红楼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在里面?” 陈校尉恍然大悟,他拍了拍同伴的肩膀说道:“老七,你这没准可是立了大功了!快,去大营多叫些人手过来,将醉红楼团团围住,务必不能走脱一人!” 叛军士兵立刻行动起来,各种呼哨声此起彼伏。 数百叛军士兵一路小跑朝着醉红楼赶来。 在城中劫掠的泼皮无赖见势不妙,纷纷远远的躲开。 让陈校尉不解的是,面带几分病容的明岳依然没走。 带队前来的是一名叛军的副将,他脸色极为难看的问道:“老陈,醉红楼里的将军们都没有出来吗?” 陈校尉无奈的摇摇头:“刘副将,各位大人在醉红楼里饮酒,出事后一直未见他们的身影,也不曾听见他们呼救……只怕已经遇害了!” 叛军副将点点头,心中颇有几分窃喜! 叛军之中,现在各处都是用人之际。 这些将军一下子全都遇害,刘副将便极有希望独领一军。 想到这里,刘副将的声音中都多了几分威势。 “老陈,那小子是谁?”刘副将盯着明岳问道:“这厮是疯了么?明知道我们大军前来,却守在醉红楼里不肯离去?” 陈校尉冷笑道:“大人,依我看,这小子要么是太过于狂妄,要么就是楼子里还有什么重要的人物,大人,我们杀进去看看,便知道他的虚实。” 刘副将点点头,他用力一挥手,数十名士兵趁着黑夜迅速靠近醉红楼。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中,叛军士兵猫着腰,蹲着弩机,在黑暗中快步前进。 等五十多名弩手全都到位,叛军队列中一声尖锐的竹哨声响起。 咔咔咔的声音连绵不绝,一支支弩箭朝着明岳飞去! 明岳微微一笑,侧身躲进醉红楼的大门后面。 弩箭的速度快,但明岳的速度更快。 “咄咄”的声音密如雨点,一支支弩箭打在醉红楼的大门附近。 弩箭的尾羽颤抖着,力道颇为惊人。 刘副将郁闷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这个胆小如鼠的家伙!藏头露尾算什么英雄好汉?” 陈校尉连连点头:“来人,攻进去!” 说是攻进去,但叛军的弩手依然不停射击。 一支支弩箭破空而至,将醉红楼的门口封住,让明岳无法冒头。 而叛军士兵在弩箭的掩护下,拿着大刀、利斧、盾牌,朝着醉红楼门口杀了过来。 就在叛军士兵即将抵达醉红楼门口的时候,异变忽然发生。 正在飞向前方的弩箭忽然在空中划过一道道弧线,狠狠射在叛军士兵的背后。 缓步向前的叛军刀斧手只当是背后来了敌人,连忙回头防御。 但更多的弩箭从四面八方袭来,数息之间,就把刀斧手射倒了半数以上。 前进中的刀斧手乱成一团,死者伤者倒在大声痛呼,场面颇为混乱。 刘副将浑身冰凉。 想不到躲在醉红楼里的,竟是一个武道高手! 第212章 火烧上林苑 刘副将全身微微颤抖,心情紧张无比。 见多识广的刘副将知道,这种级别的武者,一旦发现了他的位置,轻松就能突破士兵的防御杀死自己! 所以当陈校尉战战兢兢喊了句“刘将军”的时候,刘副将顿时大怒。 “你小点声!”刘副将躲在黑暗中怒斥对方:“如果让这逆贼发现了咱们的位置,你手下这些废物谁能挡住的他雷霆一击?!” 陈校尉想到那神出鬼没的飞剑,不禁打了个寒颤,身形下意识向后躲了躲。 陈校尉低声问道:“大人,那现在怎么办?” 刘副将强撑着气势说道:“一个武者而已,他又不是什么通天彻地的神灵,咱们人多,总能耗死他!” 说着,刘副将拿出令箭递给陈校尉:“你去军营多调人过来,让兄弟们披挂重甲,把军营里十几个武者兄弟也叫来,就不信杀不死他!” 在叛军的营地里,还供养着十几位武者。 这些武者的身份尊贵,没有军令,陈校尉可调不动对方。 陈校尉走后,刘副将又让人去把攻城的五牛弩运来。 五牛弩的力量极为霸道,但行动却颇为迟缓。 足足三刻钟之后,五牛弩才运到醉红楼外面。 刘副将让士兵用机括将五牛弩,然后装上标枪一般的弩箭。 刘副将一声令下,三台弩车朝着醉红楼的门口怒射。 轰轰几声巨响,醉红楼的大门和门框被打得木屑横飞! 醉红楼的门口出现一道道裂缝。 紧跟着土石纷飞,大门整个儿坍塌下来。 夜色中尘土飞扬,叛军士兵围在门口不敢胡乱冲杀。 等尘埃落定之后,刘副将才发现,醉红楼的大门后面根本没人。 那个狡猾的年轻人也许是发现了五牛弩,早已躲得不见踪影了。 刘副将挥了挥手,士兵和武者小心翼翼走进这座残破的青楼。 楼阁之间异常安静,房间里空荡荡的,看不到有人活动。 叛军士兵分散开来,全面搜索着醉红楼。 很快,刘副将得到了接连不断的噩耗。 叛军的几位封号将军悉数被暗杀。 军中的幕僚长,已经几位参谋将军,也被人杀死在醉红楼里。 盖着白布的尸体被一具具抬了出来。 陈校尉在刘副将耳边低声说道:“恭喜将军,您现在可是数一数二的领军大将了!” “胡说些什么鬼话!”刘副将口中训斥,脸上却绷不住笑容:“好好办事,别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刘副将命令陈校尉带人仔细搜索醉红楼,但他自己还是躲在外面,没敢进入那座青楼涉险。 毕竟,这地上一具具尸体,让刘副将心惊胆战。 陈校尉带人进入醉红楼之后,过了没多久,凄厉的惨叫声在楼中响起。 紧跟着,陈校尉连滚带爬的带着几个亲信从醉红楼里逃了出来。 闪烁的火光下,刘副将看到陈校尉的身上被兵器划了一道长长的伤口,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陈校尉强撑着伤势跑了十几步,终于颓然倒在地上。 看着陈校尉瞪得老大的眼睛,刘副将越发恐惧。 躲在黑暗中的刘副将看到一个鬼魅般的身影在人群中迅速闪过。 那个让人恐惧的青袍书生,所到之处掀起漫天的腥风血雨! 醉红楼里的叛军士兵接二连三的倒地。 即便是那些混在士兵中的叛军武者,也不是明岳一合之敌。 身法极快的明岳并不恋战,他以很快的速度杀戮着叛军士兵,神出鬼没的剑法震慑了叛军士兵的心。 那些叛军士兵别说还手了,他们甚至连明岳的身影都看不清楚,就一个接一个的倒地身亡。 不知道是谁率先丢下了兵器,大哭着朝醉红楼外面逃去。 恐惧在人群中传染,叛军士兵接二连三的逃走,哭爹叫妈的逃出了醉红楼。 刘副将咬牙切齿,却又彷徨无措。 “放火!”刘副将杀气腾腾的说道:“楼里不会有我们的人了,放火,烧死这个混蛋!” 叛军士兵一个个都是杀人放火的好手,他们立刻准备了柴草、火把,然后堆在醉红楼的外面,开始火烧醉红楼。 迅速燃烧的火焰,在夜风中蔓延开来。 这座青楼在火焰中燃烧、崩塌,原先的雕栏画栋、锦帐纱幔,纷纷化为了灰黑色的焦炭。 刘副将盯着熊熊燃烧的醉红楼,却始终不见有人从火海里逃出来。 难道那个武道高手竟然真的被烧死了? 心情迷茫的刘副将命令叛军士兵返回军营。 火光冲天的醉红楼照亮了好大一片夜空。 离开醉红楼之后,刘副将惊讶的发现,在上林苑的方向,也燃起了熊熊大火! 通红的火光照亮了夜空,可见火势之大。 驻扎在上林苑的,是叛军大将安平,还有安平手下的八百亲兵。 安平是安家的亲族,他的能力一般,但因为与安家的关系好,所以渐渐的走上了高位,被封为镇东将军。 四平四镇的将军位,比刘副将这种杂号将军的地位可要高多了。 虽然刘副将平时对这位镇东将军很不服气,但安平真要是死了,刘副将也要被安庆东处罚的。 心急如焚的刘副将连忙命令手下朝上林苑出发。 …… 上林苑渐渐的近了,而刘副将的心,却沉了下去。 冲天的火焰,腾起了三四层楼高的火苗,隔着半里地都能感觉到那股子热浪。 存放在上林苑的军粮、干草、羽箭,全都付之一炬了! 叛军善于弓马骑射,没有了战马的饲料,没有了用于作战的弓箭,叛军就像是被人打断了一条腿,只能发挥一半的力量。 刘副将茫然看着熊熊燃烧的上林苑,不禁喃喃问道:“有谁看到安平将军了?” 周围的叛军士兵都是摇头。 “这到底是怎么了?!”刘副将捶胸顿足的怒吼道:“官兵到底来了多少人,难道他们把上林苑八百精兵全给杀了?” 周围的人不敢接话。 片刻之后,有人战战兢兢的说道:“刘将军,现在不知官兵的虚实,我们还是赶紧离开?” 第213章 反贼造反 这个人的话语,让刘副将立刻清醒过来。 没错,必须赶紧离开。 官兵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其中又不知道有多少武道高手。 否则的话,不等安庆东责罚,刘副将就要小命不保! 刘副将收拢了手下的士兵,他们将还能使用的兵器和辎重装在战马上,匆匆逃离了这个混乱无比的城市。 对于叛军来说,这个城市早已变成食之无味、弃之可惜的鸡肋。 城内能够劫掠的财富,早已被人搜刮一空,只剩下残破不堪的皇宫,宛如行尸走肉的难民。 刘副将骑在马上,他回头看了看熊熊燃烧的上林苑,心中有几分窃喜。 就连驻扎在苑中的镇东将军安平也死了,如今城里的三千叛军,以刘副将的职位最高。 刘副将的野心,随着那大火一起烧了起来。 独领一军,对于乱世中的每个男人来说,都是热切的梦想。 刘副将也不例外。 折了主帅,刘副将回去难免受到责罚,还不如带着手下的军兵自谋生路。 刘副将带着三千残兵离开城市,在附近的崤山脚下驻扎下来。 一场大火之后,军中的储备不多。 如果不尽快与叛军大队汇合,刘副将这一支叛军很可能面临断粮的危险。 但刘副将不想这么快离开。 刘副将想看一下,官兵到底有多少人,是不是有能力收复都城。 如果官兵人少,刘副将不介意出面打一下,将官兵击溃,也能挽回自己折损主帅的过错。 刘副将驻扎在城市的东南边。 在这个方向上,经历了潼关之战的古道上人烟稀少。 刘副将向自己身边的几个亲信说道:“各位兄弟,咱们就暂时在这里看看风向……总不能直接回洛阳去送死。” 众将官神情黯然的点点头。 攻下潼关之后,安庆东已经狂妄到无法自拔。 即便是和安庆东最亲近的大臣严松,也被安庆东疏远了。 潼关大捷之后,安庆东整天在洛阳饮酒作乐。 除此之外,安庆东还经常发书信过来询问,说什么时候才能让他搬到长安去享受荣华富贵。 可是长安城已经变成了鬼蜮,哪还有什么荣华富贵? “我们万万不能回去……”刘副将向亲信们说道:“安庆东残暴易怒,我们到了洛阳,立刻就会被问罪。” 其他人也知道安庆东的脾气,一个个低着头哑口无言。 刘副将长长叹了口气:“天下之大,竟没有我刘国忠容身之所吗?” 感慨归感慨,刘副将还是写了封信,向洛阳禀告这边的情况。 三千叛军在崤山的边缘驻扎下来。 因为靠近山林,扎营的木材、篝火的燃料都够了。 “将军,粮食不多了……”一个亲信在刘副将耳边说道:“咱们的粮食还能坚持四天……” 刘副将脸色沉重的点点头。 乱世的残酷,绝非普通人可以想象。 没有草料,战马还可以在山林间啃几口干草。 但没有钱粮的话,手下的这些骄兵悍将很快就要崩溃。 叛军士兵在长安城里骄奢淫逸惯了,真要是没钱没粮,刘副将搞不好都会被人火拼。 刘副将拄着剑,一脸愁容:“老王,你回头带些人,去附近找些吃的。” 王校尉郁闷的说道:“将军,这附近哪里还有吃的啊。” “没有就去打猎!去挖野菜!”刘副将恼火的说道:“实在不行,就去潼关那边找那帮混蛋借点粮食。” 王校尉愁眉苦脸的离开了。 刘副将独自一人在简陋的帐篷中坐着,心中无比彷徨。 就在刘副将愁眉不展的时候,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刘副将皱了皱眉,从剑鞘中拔出武器,轻轻挑开帐篷的幕布。 一个士兵连滚带爬的抛了过来:“将军!将军!有敌人来袭!” 刘副将的眼神猛然变得紧张起来:“是谁?来了多少兵马?” 士兵哭丧着脸说道:“还是昨晚那个家伙!他追着我们一路过来了!” 午后明亮的光线下,一袭青袍出现在刘副将的视线中。 看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刘副将眼前一黑。 想不到对方居然追来了! 士兵跪在刘副将面前大声问道:“将军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刘副将郁闷的想要立刻把那家伙的嘴巴捂起来。 看着越来越近的明岳,刘副将的喉咙都变得干痛起来。 明岳身上的青袍被烧破了两个大洞,脸上还带着灰尘,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但只要明岳一剑在手,周围的数百士兵便不敢轻举妄动。 大家好不容易从城里逃出来,可不想为了保护刘副将而死在这异乡之地。 明岳看着神情紧张的刘副将微微一笑:“将军,你想死还是想活?” 刘副将想要说话,却声音嘶哑无比,只发出嘎嘎两声难听的怪声。 周围的士兵们一阵窃笑。 刘副将心中气苦,他知道自己临时上位,军中还要很多人对他并不信服。 看着刘副将的神情,明岳微笑着说道:“既然将军想活,那么请听我一言?” 见明岳没有动手伤人,刘副将总算找回了几分理智:“你说!” 明岳沉声说道:“安平已死,脑袋被我们砍了,已经准备送往洛阳了。” 刘副将又惊又怒:“你什么意思?!” “也没有太多的意思……”明岳淡淡说道:“刘国忠,你失陷主将,不战而逃,安庆东总要找个人,为丧军失地来担起责任。” 刘副将气急败坏地瞪着明岳,心中知道对方并不是虚言恫吓。 自范阳起兵之前,安旭山父子就以治军严苛着称。 如今安庆东喜怒无常,绝不可能放过刘国忠这类败军之将。 刘国忠脸色铁青的说道:“你想让我造反?!” 虽然身在敌营,明岳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周围的叛军士兵也是一阵哄堂大笑。 刘国忠一张脸涨得通红,表情尴尬无比。 造反这个词,从这位叛军将领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好笑。 “弃暗投明也罢,拨乱反正也罢……”明岳笑着耸耸肩:“刘将军总要为手下的三千兄弟谋个出路……军中的粮草不多,这附近没有粮草,难道你想让兄弟们活活饿死?” 刘国忠脸色僵硬,他看看周围的叛军士兵,只见众人的脸色都很复杂。 明岳晃了晃手中的长剑:“刘国忠,你考虑的如何了?” 第214章 谋城 面对明岳的质问,刘国忠郁闷的将宝剑狠狠插在地上。 “罢了,我刘国忠今天便弃暗投明了!”刘副将恶狠狠的说道:“我们投降了之后,朝廷要妥善安置我们!官职不能变,兄弟们不能散,各种粮草和辎重也都要送过来!最好能找一个比较富庶的地方让我们驻扎!” 明岳笑着反问:“刘国忠,干脆给你封个王爵,然后给你划一片封地?” 刘国忠战战兢兢的说道:“没有好处,凭什么让我投降?” “投降,是给你自己一条活路!”明岳语重心长的说道:“拨乱反正,是给你们自己一个将功赎罪的机会,而不是让你们大摇大摆的继续作威作福。” 听到将功赎罪四个字,刘国忠瞪大眼睛问道:“你什么意思?!” 明岳淡淡说道:“投降不是嘴上说两句,就相信你有投诚的意愿……总得真刀真枪的和叛军打一场,朝廷才能相信你的诚意!” 刘国忠连连摇头:“我~我不想和以前的同袍打仗!” “那就等着饿死!”明岳厉声说道:“长安附近方圆数百里,能吃能用的早已被你们洗劫一空!现在你们只有这三天的粮食,吃完了之后,我看你们去哪里觅食!” 刘国忠满头大汗,他拔起地上的宝剑晃来晃去。 过了半晌,刘国忠向其他校尉问道:“各位兄弟,你们是怎么想的?” 众人也是满脸彷徨。 明岳微笑着继续劝说:“各位,与其活活饿死,不如趁着潼关守军还没有得到消息,到哪里去求一条活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潼关内外的各种粮草辎重、金银珠宝,已经多得无处安置了。” 刘副将愤愤不平的点点头。 其他校尉也是怒气冲天:“可不是吗!我们辛辛苦苦在长安搜刮的各种宝物,都被他们运到了潼关,等着从水路运走!” “这帮家伙痴心妄想呢!大河之上没有运输船,走陆路的话,三年他们也运不完!” 明岳鼓掌大笑:“所谓富贵险中求,各位将军,若是朝廷重新攻下潼关,关城之内的金银珠宝,随各位取用,我到时候就说是兵荒马乱的被人抢走了,决不把实情上报朝廷。” 叛军将领轰得一下议论开了。 看这些人狂喜的表情,明岳就知道,他们必然会答应自己的建议。 果然,刘副将向明岳问道:“我们答应你,倒也不是不行,可你怎么证明自己的身份?” 明岳从兜里拿出太子府的金牌,放在刘副将手中:“太子殿下已经登基继位,这时候你拨乱反正,便是立下大功的拥立之臣,将来在朝廷的地位必然平步青云!这块金牌你且收着,将来就算到了皇宫门前,也能随时让你入宫觐见!” 刘副将又惊又喜,他掂了掂金牌,又看了看金牌上精美的花纹,确定这确实是太子的信物。 叛军的将官们聚在一起商量片刻,刘副将有些为难的说道:“这位大人,我们确实是真心实意想要投降,只是手下的军兵还不知道如何想法……若是公布投降的消息,只怕三千兵马当场就要散掉一半。” “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明岳微笑着向刘副将说道:“你和将军们商量妥当就行,到了潼关那边,我自有办法。” 刘副将点点头,他和将官们商量片刻,决定今晚休息一夜,明天便动身前往潼关。 第二天,三千叛军匆匆启程。 刘副将没敢公布投降的消息,只说是要带领士兵去潼关之内“就食”,然后各自返乡。 士兵们在外征战多时,都颇为想念家乡,一个个都是兴高采烈。 到了入夜时分,三千叛军终于来到了潼关的关城外。 虽然刘副将这一支人马打的是叛军的旗号,但潼关这边的守将并没有接到相关的军文。 看到有大队兵马朝潼关赶来,守将连忙命令关闭城门,加强防守。 潼关大火之后,城墙还是黑乎乎的,在夜色中看起来颇为阴森。 关城内的废墟已经清理一空,如今的潼关之内,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锭银锭、珠宝古玩。 除此之外,劫掠来的粮食也是堆积如山。 正因为关城内堆满了各种财物,所以潼关守将黄皓,才特别的小心谨慎。 黄皓是安庆东的亲兵之一,与安庆东交情甚厚。 安庆东弑父之后,军中的许多老将受到牵连,或被杀,或被贬。 趁着这个机会,黄皓迅速被提拔起来,成为镇守潼关的将军。 黄皓贪财好色,但对安庆东无比忠诚,而且做事颇为谨慎。 火光下,城外的那支军队打着范阳军的旗号,但黄皓依然不肯大意。 “各位同袍,你们从哪里来?”黄皓大声喊道:“你们的将领是谁?可有调兵的令箭?” 刘国忠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站了出来:“黄皓,是我,刘国忠!” 黄皓倒是和刘国忠有一面之缘,他稍稍放心了一些。 但黄皓依然不肯放松警惕:“刘副将,你不在长安驻守,却跑到潼关来了,谁让你擅离职守的。” 刘国忠扯着嗓子干嚎痛哭起来:“黄皓将军,你有所不知,安平将军已经遇害了!安平将军的府邸被数百刺客围攻,安平将军力战身亡,手下的八百亲卫死伤大半。如今长安城的粮草辎重被烧毁,我们这些兄弟走投无路,只好来潼关投奔黄将军啊!” 安平死了? 黄皓眼珠子急速转动,思考着刘国忠的话是真是假。 但是没等黄皓说话,潼关的城墙上有人大声怒斥刘国忠:“大胆奸贼,一派胡言!分明是你归顺朝廷,阴谋杀害了黄将军!弓弩手,放箭!” 黄皓气得眼前发黑,他大声骂道:“混蛋,是谁下令放箭的?” 虽然黄皓焦急无比,但城墙上的弓弩手已经下意识松开弓弦,将箭矢射了出 第215章 四两拨千斤 零零散散的箭矢从城墙上落下,昏暗的光线中立刻响起惨叫声。 由于光线不足,由于心理准备不足,潼关城墙下的叛军士兵有二十多人的死伤。 “黄皓,你找死!”刘国忠气急败坏的喊道:“大家都是同袍,你竟对着兄弟们下毒手!” 黄皓也是破口大骂:“刚才是谁让放箭的?” 回答黄皓的,是呲的一声锐响。 一支羽箭在黑暗中划过寒光,飞速朝黄皓射来! 黄皓大吃一惊,连忙朝着旁边闪避。 羽箭的速度极快,黄皓的闪避并没有起到太大作用。 “噗”的一声,羽箭从黄皓的肩膀与脖子之间扎进去,穿透了黄皓的锁骨,将他钉在身后的柱子上。 羽箭的力量凌厉无比,不但穿透了黄皓的身体,而且还扎进柱子里一指深。 箭杆的尾巴嗡嗡颤抖着,血水顷刻间染红了羽箭上的羽毛。 这一箭,让黄皓痛的差点晕过去。 黄皓非常肯定:这是有敌军的武者混进了潼关,否则的话,这一箭决不可能这么强的力道。 黄皓忍着剧痛,一剑削断了箭杆,然后奋力向前两步。 箭杆从黄皓身体里滑出,鲜血大量的涌了出来。 黄皓提着剑想要将奸细找出来,但黑暗中再次响起风声。 两支羽箭射中黄皓的胸口,箭镞从黄皓的后背透了出来。 黄皓当场毙命! 周围的士兵齐声惊呼:“黄将军死了!黄将军死了!” 还有人在混乱中大喊:“刘国忠射死了黄将军,兄弟们跟他们拼了!” 刘国忠又惊又怒,不禁破口大骂:“老子赤手空拳,怎么就射死了黄皓?” 关城上乱糟糟的,还有人在大喊:“兄弟们,打开城门,散尽余财,大家各自谋生去!” 刘国忠抬起头,只见城墙上人影闪烁,几个手持利刃的“叛军”在人群中所向披靡。 刘国忠回头看着明岳问道:“大人,是你安排的人手?” 明岳点点头,他走到潼关的城门前,手搭在厚重的城门上。 刘国忠等人不解的看着明岳。 明岳抬起手,手掌奇快无比的反复打在城门上。 那只手比快如闪电,短短数息之间,已经在城门是敲打了近百下。 虽然明岳每一击的力量并不大,但城门跟着明岳的力量震动起来。 到后来,明岳已经不需要出手,城门也在那儿不停的震动。 无数裂缝出现在城门上,咔咔咔的声音不绝于耳。 紧跟着,整扇城门轰然碎裂,化为一堆废木头。 刘国忠目瞪口呆。 如果这是武道技巧的话,以后城门岂不是形同虚设? “刘将军,可以下令出击了……”明岳提醒刘国忠:“黄皓已死,守军军心已乱,将军正好建立奇功。” 刘副将如梦初醒,他拔出宝剑,指挥手下的士兵冲进潼关。 刘国忠手下的三千兵马,原本就比潼关的守军多,又正好赶上守军混乱,很快就肃清了关城内的抵抗。 看着关城内堆积如山的金银财物,刘国忠和其他叛军的想法是:发财了! 这些天,从长安城搜刮的财物一直不断的朝着潼关运过来。 可是刘副将从未想过,叛军居然从城里搜刮了这么多财物! 一口口箱子,里面装满了金锭银锭。 这些箱子如此沉重,四个士兵抬起来都极为吃力。 贪财的安庆东当然也想运走这些金银。 只是,没有渡船的话,大量的财物想要通过临潼古道运走,无异于痴人说梦。 刘国忠战战兢兢向明岳问道:“大人,我们真的可以拿这些金银?” 明岳一脸无所谓的耸耸肩:“尽管拿,揣在身上的金银,都是你们的战利品,今后朝廷决不干涉。” 没等刘国忠说话,周围的士兵们已经欢声雷动。 士兵们冲到箱子边,大把的抓起金银,塞进自己的口袋中。 看着叛军士兵们争夺钱财的丑态,刘国忠鄙视之余,又一阵莫名感慨。 三千叛军士兵,就算每人都带着二百两金银,也不过是六十万两金银罢了。 这笔钱看起来多,但是与潼关内堆积如山的财物相比,只是九牛一毛。 朝廷只花费了六七十万两银子,就收买了三千精兵,还占据了潼关这样的要冲之地。 这笔买卖,不管怎么看,都是朝廷占了大便宜啊。 明岳坐在一块石头上,静静看着叛军士兵们将金银塞进口袋。 不论哪个时空,也不论哪个时代,人性的本质,始终难以摆脱贪婪。 一片混乱中,左忠堂、燕赵等武者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恭敬的向明岳抱拳行礼。 明岳微笑着向几个人点点头,找了一袋子清水丢给身材魁梧的燕赵。 “先生果然算无遗策!”燕赵笑呵呵的坐在明岳身边的草地上,他兴高采烈的说道:“我们几个混在人群里,又喊又叫又放冷箭,黄皓那个蠢货不明不白就被干掉了!” 左忠堂则敬佩的说道:“先生大才,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就收复了潼关,在下佩服!” 明岳淡定的笑笑:“拿下潼关并不算太难,难的是必须守住潼关。” 燕赵愣了一下,不禁大声嚷道:“什么?这还不算完?还要打?” 左忠堂点点头:“潼关守军在混乱中跑掉了很多人,势必有人会去洛阳,将潼关的事情禀告安庆东……洛阳距离这里五百里,按脚程算,半个月左右的时间,安庆东派的援军就该赶到了。” 燕赵担心的问道:“先生,守得住吗?” 明岳苦笑:“当然守不住……” 如今的潼关,经历了数次大战,又被火焰焚烧,早已变得残破不堪。 半个月的时间里,就算刘副将带着三千兵马日以继夜的修复城墙,也未必来得及。 再说这三千人原本就是叛军麾下,范阳军兵临城下的时候,这些墙头草十有八九还是要投降的。 左忠堂看着明岳平静的表情,他好奇的问道:“先生,您一定有办法的对?” 第216章 春蚕 何苗,曾经是长安城内的一名闲汉。 都城沦陷之前,何苗与几个好兄弟逃了出来。 那些天,官道上挤满了向西、向北逃难的人群,斗殴、抢夺之类的事情接二连三的发生。 何苗与他的兄弟反其道而行之,朝潼关的方向前进,果然一路上都安然无恙。 但靠近潼关之后,何苗等人不敢过去了。 守卫潼关的是叛军精锐,一个个凶神恶煞。 何苗等人不敢靠近,只好在崤山的一个树林里暂时隐居下来。 住在山里虽然安全,但粮食却实在不多。 这些天,何苗等人挖野菜,捕田鼠,勉强维持着生活。 何苗愁眉不展,他整天饿得难受,有气无力的靠在一棵大树上发愁。 忽然,何苗的兄弟杨千牛跑了过来:“何苗,何苗,官兵收复了潼关,正在施舍粥饭呢!” 何苗猛然跳起:“真的?!” 不等杨千牛回答,何苗就朝着潼关的方向跑去。 几个闲汉隐居的树林,距离潼关有三里多远。 走了没多久,何苗就闻到了饭食的香味。 到了潼关的城墙脚下,只见两百多平民,排着长长的队伍正在接受施舍。 何苗等人领了装在木碗里的粥饭,呼哧呼哧的吃了个底朝天。 吃完之后,何苗擦了擦嘴,看着不远处正在大声说话的一个军兵。 “各位乡亲,大家想不想吃饱饭?”那名大嗓门的士兵说道:“朝廷现在是用人之际!愿意留下来帮官兵修缮潼关的人,管饭!干活听话、卖力勤劳的,每天可以多领两个面饼!” 在那名士兵的周围,哀求留下来做工的百姓多如牛毛。 这附近方圆数百里粮食奇缺,也只有潼关内,才有堆积如山的粮食可以供养灾民了。 两天之内,潼关的守军便召集了三千多民夫。 何苗等人没有家眷的牵挂,他们吃饱了之后,体力渐渐也就上来了。 每天,有守军的校尉拿着图纸,指挥何苗等人修建工事。 何苗与数十个民夫一起,负责修建一个“凸”字形的土堡。 土堡由泥土和石块一层层夯实,有四人高,上面还布置了箭楼。 让何苗感到惊讶的是,依托潼关建筑的各种工事,大多数都没有城门。 没有城门,就意味着那些土堡,是真正意义上的“死守”。 一旦土堡沦陷,守在里面的士兵甚至都很难逃脱出去。 何苗活了二十多年,还从没听说过这种只守不攻的打法。 如果何苗能够爬到更高的堡垒上俯瞰,就会发现,整个潼关内外,被打造成了一层层、一叠叠,宛如细长鱼鳞一般的堡垒群。 这个防守阵型,叫做“春蚕”。 春蚕,作茧自缚,所以这个阵型只守不攻。 春蚕到死丝方尽,所以这个阵型能节节抵抗,一直打到最后一兵一卒。 接下来的七八天里,来潼关干活的百姓越来越多。 而整个工事群的面积也越来越大。 土堡、箭楼、陷阱、沟壑,层层叠叠的布满了整个潼关内外。 就连何苗这种不通军务的普通百姓,也能看出这个阵型的凶险之处了。 匆匆赶到潼关的叛军也不例外。 看着依山而建的大量工事,叛军将领崔乾佑目瞪口呆。 大量的工事,折断了崔乾佑的视线。 城寨土堡之中,旌旗飘扬、弓弩齐备,也不知道有多少守军在城寨里驻扎。 崔乾佑得到军情便匆匆赶来,他手上只有八千精兵。 这八千人以轻骑为主,没有攻城的器械。 原本崔乾佑以为可以趁着潼关的混乱之际,一鼓作气拿下潼关。 没想到,短短十二天,潼关就已经变成了肃杀森然、危机重重的堡垒群。 事实上,崔乾佑根本无法理解这种划时代的防御布置。 这个叫做春蚕的阵型,依托山势地形,潼关内外的一切可利用的陡峭之处,都被明岳巧加运用,布置了易守难攻的土堡。 参加工事建设的民夫多达万人,为了吃饱饭,他们日以继夜的工作,让这座阵型的崛起速度,彻底超出了崔乾佑的想象! 但崔乾佑既然来了,总不可能便灰头土脸的自行退去! 在崔乾佑的命令下,三千范阳军发起试探性的攻击。 远道而来的范阳军也不下马,一排排一列列的纵马疾驰,根本不给守军放箭的机会。 兵势如潮水,仿佛无穷无尽的狂涛涌过来,连成一片散乱的阵型。 何苗穿着一身军服,手中拿着长矛,战战兢兢的躲在外围的一个土堡中。 先前看着官兵势力颇为强大,何苗便斗胆申请从军,成为了潼关守军的一员。 然而,在蜂拥而来的叛军面前,何苗身处的这个土堡,显得格外孤单落寞。 虽然何苗身边大多数士兵都表情淡定,但何苗还是忍不住的颤栗恐惧。 尤其是那气势逼人的冲锋,让何苗心惊胆寒。 潼关之外,无数战马疾驰而来,激起漫天的灰尘。 骑术精湛的叛军士兵靠近之后,迅速跳下战马,然后手持弓弩,压制潼关守军的反抗。 更有叛军中的悍勇之辈,他们嘴里咬着刀子,手中拿着用来攀爬的挠钩和绳索,猫着腰快速逼近城墙。 叛军来得极快,何苗看到城墙下立刻挤满了叛军。 整个土堡都沸腾起来——守军利用弓弩、石块奋力攻击敌人,不断有叛军倒在血泊之中。 但穿着重甲、行动敏捷的叛军也不示弱,他们虽然没有大型的攻城器械,但凭着挠钩,照样可以越过城墙。 何苗面前,就有这样一个挠钩。 这种挠钩像个小型船锚,丢上来勾住土墙之后,再加上一个成人的重量,很难被守军推开。 何苗可以看到,一个强壮的叛军士兵正在拼命朝他这个方向攀爬上来。 这个土堡是个死地,何苗没法逃走,只能拿着长矛,恶狠狠朝那个叛军士兵刺了过去。 叛军士兵躲了一下,何苗刺在对方的肩甲上,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 反倒是那个叛军士兵举起长刀挥舞了一下,把何苗吓得连忙退后两步。 那个叛军士兵得意扬扬的继续向上攀爬。 “啊”,何苗哭丧着脸大喊了一声,然后再次将长矛刺了出去! 第217章 冷箭 木杆的长矛并不算锋利,生铁打造的枪尖甚至有些锈蚀了。 但是何苗用尽全身的力气刺出这一枪,威势也极为惊人。 正在攀爬中的叛军士兵躲闪不及,被何苗一枪刺中肩膀,顿时血流如注。 何苗发出似哭似笑的呐喊声,全身的力量都压在枪杆上。 生铁的枪尖扎进叛军士兵的肩膀,直透骨骼。 叛军士兵哪里还抓得住挠钩上的绳索,手一松向土城下摔去。 何苗的身体一下子失去了平衡,也跟着叛军士兵摔了下去。 危急关头,有人伸手抓住何苗的衣服,将他强行扯了回来。 何苗回头道谢,发现对方是那个经常在营地里指挥施工的少年。 这个人的年纪并不大,但那些穿着盔甲的将军们对他都很客气。 明岳拍了拍何苗的肩膀,赞许的向他点点头。 死里逃生的何苗胆战心惊的说道:“大人,我们能守住吗?” 明岳微微一笑:“当然能守住……” 春蚕阵法,就是一个彻底放弃进攻、纯粹采用守势的阵型。 明岳相信,叛军将领肯定也看出春蚕阵法的用途了。 只是,叛军将领为了表态,必须打一下…… 更多的叛军士兵策马狂奔,来到土城寨堡的下面,开始奋力攀爬。 喊杀声在潼关前的山谷间回荡,叛军士兵漫山遍野,气势汹汹。 而守军一方,刘副将手下的降兵不肯出力死战,而新招募的民壮和义军没有经历过大战,一个个两腿发软、战战兢兢。 而此时,春蚕阵法的优势便显现出来。 前面的士兵就算胆怯,但因为寨堡的隔断,他们也跑不了,只能和叛军决一死战。 叛军士兵拿着刀剑往土堡上爬,还有很多弓手帮忙压制。 土堡上的守军被压得不敢轻易冒头,但拿着枪矛乱刺的本领,总还是有的。 不少叛军士兵刚爬到土城上方,一露头就挨了守军的枪矛,顿时惨叫着、手舞足蹈的摔下城墙。 守城的义军不善于弓箭,但他们却朝着叛军丢下一个个陶土罐子。 土罐上有火苗,土罐里有火油。 罐子摔在地上或者叛军身上,会泼洒或者直接破裂,里面的火油飞溅开来,引燃了好大一片区域。 寨堡是土石建筑,不怕火烧,但叛军士兵可就不行了。 东一簇、西一簇的火焰不但会烧伤士兵,还会让战马受惊。 崔乾佑站在帅旗下,他看着攻城的形势,不禁很是郁闷。 守城的士兵,显然就是一群新兵蛋子。 这些人谈不上英勇善战,甚至手忙脚乱,显得没什么作战经验。 但面对这样一群家伙,范阳军竟然进攻不下。 “传令下去,猛攻右侧的那个寨堡!”崔乾佑冷冷说道:“把我们带来的几架钩梯全都用上!” 钩梯是军队攻城的利器,带着弯钩的梯子只要往城墙上一挂,就算守军拼命推搡,也无法摆脱钩梯。 崔乾佑带来的钩梯还包了铁皮,不惧火油的烧灼。 崔乾佑手下都是百战精锐,集中猛攻一点,实力较弱的守军根本抵挡不住。 鏖战了一刻钟,这个寨堡中的一百五十多名守军全部战死。 崔乾佑冷笑了一下,喃喃说了句“胳膊拧不过大腿”。 在绝对的战力面前,就算是再强的防守,没有精锐的士兵配合,也是无用的。 想到这里,崔乾佑倒是有点同情守军的将领了。 对方的韬略颇为出色,寨堡也布置的有模有样。 只可惜,守将的麾下没有精兵,只有一些临时征集来的百姓而已。 若非如此,崔乾佑只怕要付出数倍的伤亡,才能拿下这个寨堡。 崔乾佑的心情颇为不错,他催促士兵冲过去,扩大刚才的战果。 但就在这时,崔乾佑看到守军朝着那个寨堡丢下一个个“土块”。 土块只有巴掌大小,看材质也不算坚硬。 可是这些土块飞进人群之后,很快就散发出白烟和火焰。 那些惨白色的火焰,哪怕只是粘上一点,也会烧得叛军士兵惨叫连天。 崔乾佑猛然站起来,脸色极为难看。 久经沙场的崔乾佑看得出来,这是一种非常歹毒的、带有毒性的火焰! 那些火焰粘在人身上,连纯金属的铠甲都能烧穿! 就连那些弥漫开来的白烟,好像也带有强烈的毒性。 那个寨堡的形状,像是个坐井观天的狭窄坑洞,毒烟和毒火发挥了最大的杀伤效果。 只见寨堡内的叛军士兵接二连三的倒下,刺鼻的焦臭味中人欲呕。 “这是怎么回事?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崔乾佑跳起来破口大骂:“这些人使用如此歹毒的东西,不怕受到天谴吗?” 崔乾佑叫骂了几声,忽然,空气中爆出一阵刺耳的尖啸声。 一道寒光闪过,有箭矢从三百步外飞射而来! 崔乾佑听到尖啸声响起,就知道大事不好。 刚才崔乾佑暴怒中失去了理智,不断朝着前方走动。 离开了亲卫的保护,全身穿着华丽铠甲的崔乾佑,在军阵中格外显眼。 对方的强弓手只要眼睛不瞎,必然就会看到崔乾佑。 只是,对方一出手就能把弓箭射到三百步外,这份力量实在有些惊人! 箭矢破空而来,三百步的距离竟是一闪即到! 惊慌恐惧之下,崔乾佑奋力朝右边一侧身。 崔乾佑虽然躲开了心脏,但是羽箭狠狠扎进他的右胸。 那钢板打造的护心镜,在明岳的飞来一箭面前,像是草纸一般脆弱。 崔乾佑捂着伤口跌跌撞撞的后退几步,鲜血从胸口涌了出来。 “攻城,立刻攻城!”脸色惨白的崔乾佑颤声说道:“对方是极厉害的武者,先把他压回去再撤退。” 说完这几句话,崔乾佑便已经在剧痛中昏迷过去。 叛军的将领和校尉们对崔乾佑奉若神明,立刻让叛军士兵发起攻击。 崔乾佑虽然受伤,但是他的预测倒是很准。 明岳身形矫健的从土城上跳了下来,手持长剑飘然掠过战场,要来亲手诛杀崔乾佑。 而此时,叛军恰到好处的发起进攻,无数士兵黑压压的涌了过来。 第218章 刀阵 虽然叛军士兵如潮水般涌来,但明岳还是毫不畏惧的向前迎了上去。 明岳的目标很简单,那就是杀死崔乾佑。 崔乾佑是叛军之中最具智谋的大将。 先前火烧潼关,就是崔乾佑一手策划,葬送了哥舒瀚海麾下八万大军。 明岳想要守住潼关,首先就要除掉崔乾佑这样的大将。 先前一箭破空而来,明岳没想到崔乾佑居然能够躲开要害。 由此可见,崔乾佑本身的武道修为应该不低。 武者的体质比普通人要好得多,这一箭,未必射得死崔乾佑。 明岳的身形从千军万马中掠过,漠然面对着叛军士兵的围攻。 一支支刀剑朝着明岳袭来,但都被明岳以灵活的身法躲开了。 但明岳并不轻松。 普通士兵不是武者,他们的出手毫无章法和规律。 因为没有武道规律可言,这些士兵的刀剑是胡乱砍杀的,根本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明岳的精神高度集中,他凭着强悍的身体反应和控制能力,在间不容发的当口,一次次躲开敌人的攻击。 明岳的快速前进,终于迎来了叛军武者的拦截。 四名穿着黑衣和轻甲的叛军武者手持长刀,从不同的方向同时飞掠而来。 这四个人的脚步又快又稳,他们脚尖一踏地,身体就飘然弹起一人多高,在千军万马中也是不受丝毫迟滞。 四名武者,四个方向,形成了包围之势。 虽然四人距离明岳有远有近,但是他们像是有什么约定,四个人竟同时赶到明岳的身前。 四把雪亮的长刀,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袭来,封住了明岳逃脱的可能。 明岳面色冷峻,他的脚下乱踢,地上掉落的兵器跳了起来,朝四名武者飞去。 除此之外,明岳随手抓住两名叛军士兵,当做暗器抛了出去。 面对惊慌失措的同袍,四名武者毫无犹豫,手起刀落便劈开了同袍的躯体! 战场上血雨纷飞,明岳一剑刺向自己右边的武者。 那名武者挥刀劈向明岳的颈部,对自己的安危竟像是毫无顾忌。 而其他三名武者上前一步,手中长刀劈向明岳的后背、腹部、胸口。 明岳微微皱眉。 以明岳的速度,绝对可以抢在右边那个武者之前,一剑刺死对方。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明岳就来不及躲闪其他三个武者的攻击了。 不想同归于尽的明岳只好无奈的收剑,快如闪电的移步错身,躲过了四名叛军武者的围攻。 见明岳不肯拼命,四个叛军武者更加彪悍凶狠起来。 四把长刀上下翻飞,围着明岳乱砍,不让他脱身离开。 明岳冲了几次,这四个武者都以非常默契的配合攻击,让明岳的突围功败垂成。 五个人的刀剑快速碰撞着,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 久攻不下的明岳也终于动了肝火。 明岳只有一个人,他的体力和处境,可不允许他和四名叛军武者打持久战。 怒吼一声,明岳手中的剑脱手飞了出去。 叛军武者没想到明岳居然会把武器丢了出来,连忙将手中的钢刀舞得像是风车一样。 但明岳的剑从天空中划过一道弧线,飞快的朝另一名武者刺去。 那名叛军武者措不及防,被飞剑一剑封喉,捂着脖子跌跌撞撞的向后退开。 四名武者少了一个,原本密不透风的刀阵顿时有了破绽。 明岳抢过那名受伤武者的长刀,一刀将左边的武者砍断了胳膊。 飞在空中的长剑灵巧的转了个弯,与明岳手中的长刀一起,向剩下的两名叛军武者杀了过去。 两名叛军武者吓得魂飞魄散。 作为一品武者,这些人听说过“离手剑”。 但所谓的离手剑,也只能是像回旋镖、流星锤那样,在主人的控制下来回飞舞——这种控制,最起码是用手或者器物碰触到剑身。 像明岳这种控制着飞剑纵横来去的高手,叛军武者们连听都没听说过。 心生怯意的两名武者狼狈不堪的转身逃走。 与叛军的将领不同,这些武者的实力已经很高,回到家乡绝对能够衣食无忧。 如果天赋较好的话,有些一品武者还能开宗立派,收几十个弟子,成为一方的祥生、豪强。 叛军的武者们并非那种死缠烂打的莽夫,眼看实力远不如明岳,他们虚晃一招就跑掉了。 打退了四个叛军武者,明岳已经失去了崔乾佑的踪影。 在崔乾佑受伤的地方,只留着一把掉在地上的剑鞘,还有沾着血的羽箭…… 错失良机的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只能返回潼关了。 估计是先前的厮杀太过激烈,叛军士兵纷纷策马逃离,给返回潼关的明岳让出一条路来,任由明岳毫无阻拦的返回潼关。 片刻之后,士气大振的守军纷纷欢呼起来。 无心恋战的叛军潮水般退了下去。 …… 夜间,叛军的大帐中,昏迷不醒的崔乾佑正在接受治疗。 崔乾佑少年习武,虽然资质悠闲,但身体打熬得不错,七八个健壮士兵根本伤不到他分毫。 正因如此,崔乾佑的身体比普通人好多了。 军医帮崔乾佑在伤口上敷了药,然后愁眉苦脸的向叛军将领们说道:“崔将军的箭伤颇为沉重,好在崔将军躲开了要害,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说着,军医又战战兢兢的补充道:“崔将军能不能安然活下去,就看今晚崔将军能不能挺住了。” 众人黯然点点头。 在战场上受伤,就算伤者当时不死,也常常会因为各种伤口感染而慢慢在病痛中死去。 作为叛军大将,崔乾佑自然是做到了最好的看护。 军医们给崔乾佑用了最好的药,并仔细清理了崔乾佑的伤口,在救治上绝对没有问题。 但叛军将领们一个个愁眉不展。 先前明岳从城墙上跳下来,一路杀到叛军阵营深处,所过之处如入无人之境。 现在崔乾佑病重,如果明岳趁着黑夜再次来袭,谁能挡得住他? 沉默片刻之后,一名叛军将领说道:“各位,我有个办法……” 第219章 断壁残垣 众将官不高兴的说道:“李毅,有什么主意就说,吞吞吐吐的干什么?” 那名叫李毅的叛军将领说道:“我看那些寨堡,都是用土石垒成的,虽说潼关在高处,不利于水攻,但我们可以用水攻的方法,将他们的墙角全部冲垮。” 众将对李毅的说法嗤之以鼻。 叛军所在的地势低,而寨堡的地势高,人家不对叛军使用水攻就万幸了。 李毅郁闷的说道:“我当然知道咱们地势低,但是我们可以沿河而上,绕到潼关背后去掘开河道啊!” 众人互相看看,觉得李毅说的倒是有些道理。 潼关里的守军是个什么成色,叛军将领都看得很明白:那就是一群刚上战场的农夫。 只要能够打破寨堡的防御,里面的守军根本不足为虑。 叛军将领们测算着沿河前进的路线,推算守军出来拦截的可能。 “我倒是希望他们能够离开寨堡出来跟我们打!”李毅拍着桌子怒吼道:“这帮胆小鬼,只会躲在工事里和我们纠缠!如果离开寨堡,我们的战力足以把他们全部歼灭!” 其他人也是深以为然。 崔乾佑重伤无法理事,将军们凑在一起,决定了出兵的细节之后,连夜就派了两千精兵陆续出发。 这两千人,携带着数日的干粮,徒步沿着大河逆流而上,转到潼关的背后去挖掘河道。 虽然潼关的守军更多,但叛军精锐根本看不起那些农夫,甚至还期待着守军出来打一仗。 让李毅等人惋惜的是,潼关守军果然当起了缩头乌龟,躲在工事里不敢冒头。 李毅选择的开掘河段,在潼关后方五里的大河边。 两千人同时开挖,李毅粗劣计算,需要十天左右的时间,能够挖出一条通向潼关的水渠。 水渠挖通之后,无法形成大的洪流,但可以将潼关内外变成一片泥泞的沼泽。 潼关的本体是石块砌成的关卡,但那些寨堡是夯土结构,墙角如果被水泡软了,不需要攻击就会开始自行崩塌。 李毅的算盘打得是不错,但到了第四天,挖掘河道的士兵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 “守军出击了?”李毅感到不可思议:“这些胆小鬼居然把你们给打败了?” 逃回来的士兵很郁闷。 他们确实遇到了官兵的突然袭击。 但出兵袭击他们的,不是来自潼关的守军。 袭击来自叛军的背后,是从长安过来的天策军。 天策军由潼关之战的残兵败将组成,他们每个人都有同袍死在了叛军手上。 这些老兵久经沙场,而且苦大仇深,出手凶狠残暴。 正在挖掘河道的叛军没想到背后会出现三千天策军,他们的人数和战力都没有优势,很快就溃败下来。 叛军狼狈不堪的沿着河道逃窜,路上还被潼关的守军截杀,又损失了不少人。 李毅等人很惊讶。 皇帝不是已经逃走了吗? 怎么长安又会出现大量的官兵? 还有这个什么天策军,以前为何从未听说过? 逃回来的叛军残部哭着说道:“启禀各位将军,太子李扩已经登基继位了!长安已经平定,随时可以调集大军过来支援潼关!” 在场的叛军将领,一个个脸色如同丧考妣。 叛军一路顺风顺水,靠的就是老皇帝的腐朽昏庸、多疑武断。 如今先帝驾崩,太子继位,就算李扩再昏庸,比那个刚愎自用的老皇帝总是要强一些的。 只要李扩稳住形势,上下齐心,叛军便绝不可能像以前那么所向无敌。 消息传到中军,重伤初愈的崔乾佑惊慌吐血,叛军人数少,主将又伤势沉重,只好暂时退兵,驻守在临潼古道上,也建立了不少城寨,以防官兵的反击。 潼关的战事暂时安定下来,倒是给了李扩一些整顿都城的时间。 重新回到长安的李扩,心中是无限悲凉的。 往日繁华的街道,现在已经变成了残破不堪的断壁残垣。 帝都经历了厮杀、掠夺、纵火,百姓和商贾已经逃走,人口与往日相比,十不存一。 而最大的困难,还是粮食和各种物资的供给。 新任的户部尚书刘宗文愁眉苦脸的说道:“陛下,您继承大统的诏书,已经传往各地,征调粮草和赋税的命令也跟着发过去了……但蜀中之地运输艰难,陇西、陇右等地又很贫寒,恐怕一时间也没有太多的粮食可以运到长安来。” 李扩无奈的点点头,知道刘宗文已经尽力了。 长安内外打成了一片废墟,以前的存粮或者被烧,或者被抢,早已颗粒不剩。 刘宗文也不是神仙,根本没办法从废墟里挖出粮食来。 唯一可喜的是,明岳派人从潼关运送了一些粮食回来救急。 李扩拿着明岳的书信,向刘宗文说道:“先生在潼关那边拒守贼军,他说潼关那儿不但存粮足够,还能供给长安城一些。除此之外,潼关还有大量的金银财物……刘爱卿,你看能不能到哪里去买些粮食来救急?” 钱不能当饭吃,但如果有了大量的金钱,就可以用金银去高价购买粮食。 商人逐利,若是听说有大笔的银子可赚,自然会蜂拥而至…… 一支从荒原回来的商队被选中,作为了弘武帝登基之后指定的第一位皇商。 隆泰商会的王思仁临危受命…… 为了表达重视,皇帝亲自接见了王思仁。 进宫之后,王思仁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额头上满是汗水。 天下大乱之后,皇权已经不如以往那么强悍。 但对于王思仁这样一个卑微的商人来说,被皇帝召见,依然是非常值得荣耀的事情。 王思仁按照太监教的礼仪,三叩九拜,在皇帝表示赐座后,才低着头斜坐在圆凳上。 “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你好好做事,朝廷不会亏待你的……”年轻的皇帝向王思仁说道:“这次去,你先到潼关去见明先生,买多少粮食,如何运输,先生会明确的告诉你……” 王思仁磕头领命,心中惶恐而又疑惑。 是什么样的人,会被皇帝称为“先生”,并且言听计从? 第220章 故人 带着淡淡的疑惑,王思仁回到客栈,召集商队的伙计动身出发。 这些日子兵荒马乱,对王思仁和隆泰商会的影响几乎为零。 王思仁的商队有几百名伙计,外加三百辆大车,往返中原和大荒原,一次耗时达到半年以上。 因为漫长的运输时间和旅途消耗,王思仁的这支商队完美规避了战乱,顺便还给长安城送来了急需的干肉、牛羊、马匹、药材。 为此,王思仁才得了这个“皇商”的荣誉。 王思仁虽然已经年过四旬,但他对于功名权势向来都非常热切。 若非如此,王思仁也不会巴巴的行程千里去跑商了。 受了皇命之后,王思仁带着商队离开都城,朝着延川渡口前进。 延川渡口,是少数没有受到战祸波及的地方。 大河上水流湍急,能够作为优良港口的地方不多。 所以叛军在进攻之前,便向上上下下的士兵申明,不得纵火焚烧延川渡口。 在加上叛军还没到,延川渡口的守军便已经撤退,所以整个渡口安然无恙。 但叛军也没有在延川渡口驻扎兵马。 原因很简单:叛军没有船…… 官兵在潼关遭遇了大败,但水师没有受到什么损伤。 水军的战船上可以搭载大河西北岸的官兵,虽然数量只能承载两千人左右,但却可以随意袭扰大河岸边的所有区域,叛军若是驻扎在河边,随时可能受到水军的袭击。 于是延川渡口成了食之无味的鸡肋,叛军上下都懒得去搭理。 朝廷的水军同样也不敢深入内陆,否则很容易被来去如风的幽燕铁骑聚而歼之。 当王思仁赶到延川渡口的时候,潼关以西、大河以南的这片区域,叛军已经被清除了。 胖乎乎的王思仁双手合十,向着莫须有的神灵连连祷告,希望叛乱能够早日结束。 王思仁将车队安排在延川渡口等待船只,然后带着十几个伙计,来潼关找皇帝指定的“明先生”。 此时的潼关,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 层层叠叠的土堡和城寨依山而建,延绵潼关东西十二里。 王思仁有幸路过一个土堡的边缘,他朝里面看了看,不禁暗暗咂舌。 土堡外围有五人高,用泥土和块石层层夯紧。 堡垒的内部被挖空,形成了一丈多深的坑道。 深深的坑道加上第二层的土墙,让两层土堡之间的高度相差一倍,达到了十人高。 这是一个令人绝望的高度——无论是梯子还是攀爬的挠钩,都拿这个高度没办法。 听士兵们说,这是一种叫做“堑壕战”的新战术。 城寨层层叠叠,王思仁手下的伙计进入外围之后,便不准在前进了。 王思仁跟着士兵朝潼关的更深处走去。 王思仁穿着长袍,手里提着个包袱,里面装着二百多两黄金,准备要送给那位素未谋面的“明先生”。 二十多斤黄金提在手里颇为沉重,王思仁走了片刻之后,已经满身大汗。 再加上进入潼关的道路一路都是上坡,身宽体胖的王思仁已经撑不住了,只好坐在路边休息。 负责带路的士兵对王思仁的迟钝颇为鄙视,他指着前面说道:“你往前面走,进入关城之后,直接去将军府就行,大人平时都在那儿。若是大人去巡视了,你就在将军府里等候片刻。” 说完,那两个士兵拿着弓箭,兴冲冲的去前线杀敌了。 王思仁站在一棵大树下,他看不到具体的厮杀场面,只听到一阵阵呐喊声在山谷间回荡着。 看那两个士兵兴致勃勃的模样,官兵这边应该是占了极大的优势。 休息了片刻之后,在路边的王思仁,竟看到了一个熟人。 说是熟人也不妥——这个少年当日在荒原上救了他和商队,王思仁却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少侠!恩公!”王思仁恭敬的说道:“想不到在这里又见面了,恩公这些天还好吗?”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他看着风尘仆仆的王思仁笑道:“到处都在打仗,你的商队还好吗?” 王思仁颇为自豪:“托恩公的福,我们隆泰商会已经被选为皇商了,等小人到潼关内见了钦差主办大臣之后,便准备要开始在大河南北行商了。” 明岳嗯了一声,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一个小山包,然后带着王思仁朝那边走去。 山坡并不高,但走上去之后,前方豁然开朗。 五十里潼关,依山傍水,大河在潼关的一侧缓缓流过。 潼关的守军已经在大河上设置了数道锁链,以“铁锁横江”的方式,阻断了叛军乘船偷袭帝都的可能。 明岳向王思仁轻声说道:“朝廷的水师,还有七十多条船,其中大船占一半……可惜朝廷水师不善于陆战,而陆师的兵马实在太少,拱卫长安都兵力不够,更谈不上分兵反击了。” 王思仁毕恭毕敬的听着,等明岳的话语暂时告一段落,他连忙见缝插针的赞叹:“恩公对战局了如指掌,将来朝廷必有重用,请问是否需要小人为恩公引荐?” 明岳有些好笑的摆摆手,他指着河面继续说道:“水师疲敝,而且胆小,与叛军打硬仗不行,搞搞运输倒是好手,你这次被选为皇商,想要把事业做起来,还需要水师的帮助。” 王思仁哦哦哦的答应着,脸上露出浓浓的豪气。 看得出来,王思仁对皇商这件事情,是颇为看重的。 明岳将一份单子交给王思仁:“这一个月之内,首先是运送粮食,将蜀中和西北的粮食遇到帝都救急,回程的时候把压舱石丢掉,换成铁锭或者铁矿石。” 王思仁一脸茫然的接过单子,脸上满是疑惑。 明岳又取出一支镶金的令箭:“到了延川渡口之后,用这支令箭调动水师战船帮你运输货物,如果有人敢懈怠或者捣乱,回来之后你找我,我帮你出气。” 说着,明岳朝远处招招手。 两个军中武者快步走了过来。 “这两位武者都是四品,你带着他们好好办事,”明岳一脸戏谑的看着王思仁手中的包袱:“这沉甸甸的一包,怕是有二百两黄金?回头你就分给这两位大哥,他们得了好处,会更加尽心尽力的保护你。” 王思仁看着明岳惊讶的说道:“你是……你是……” 第221章 世事维艰 明岳笑着点点头:“我叫明岳,陛下让你来找我,决定粮草采购的事情。如今事情安排好了,你照着约定好的方法运货就行。” 王思仁感慨的说道:“原来恩公就是陛下看重的人。” 明岳指指前方说道:“走,我送你到潼关外围去。” 两人肩并肩朝延川渡口的方向走着,明岳轻声向王思仁询问着行商的各种事情。 明岳问得很细,而王思仁则答得诚惶诚恐。 好在明岳似乎只是单纯的询问一下行商中的具体环节。 临别前,王思仁不敢再像一开始那样拱手作揖,而是准备跪下来磕头。 明岳扶住王思仁摇摇头:“不必多礼了,我不是什么高官或者王侯,只是想为天下百姓做些事情的普通人罢了。” 王思仁恭敬的弯腰行礼,然后在两名武者的陪伴下离开了潼关。 返回延川渡口的路上,王思仁不禁好奇的问道:“两位大人,我恩公他在朝中现在是什么职位了?” 商人,平时在皇朝百姓的眼中是奸诈贪婪的代名词。 所以绝大多数官员和百姓,都看不起商人。 像明岳这样耐心与王思仁谈话的,在朝廷中可谓少之又少。 两名护送王思仁的武者也不例外。 只是明岳对王思仁如此客气,两名武者也不好太过于冷淡。 “明先生在朝中没有官职。”一名武者沉声说道:“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以师礼对待先生,如今更是倚若长城,潼关一带的防务,由先生一言而决。” 另一名武者笑着说道:“叛军自恃兵力强大,来攻打了十几次,折损了一万多人,连潼关的砖墙都没摸到……有明先生在潼关主持,叛军休想越过雷池一步。” 王思仁颇为高兴:“但愿恩公能带领大军扫平叛军,早日结束叛乱。” 两个武者都是苦笑:“哪有那么容易……大河以北且不说,光是在洛城,就有十五万叛军。” 王思仁黯然叹了口气,意气消沉的摇摇头。 皇朝原本极为昌盛,算得上是太平盛世,百姓安居乐业。 但不到一年时间,这天下的形势急转而下。 先是安旭山在北地造反,一路摧柯破朽的杀到潼关。 紧跟着安旭山被儿子杀死,叛军那边也乱成了一锅粥。 原本官兵守住潼关的话,叛军很快就会内乱。 可偏偏老皇帝听信谗言,让哥舒瀚海出关击贼。 结果潼关大败,官兵一败涂地,老皇帝不等叛军打过来,就直接弃城逃走了。 王思仁听说了不少流言,隐约知道老皇帝的死并不那么简单。 性格谨小慎微的王思仁不敢多问皇家的事情,他带着热情的笑容,与两个武者攀谈着。 王思仁性格随和又极善言语,很快与两个武者谈得火热。 性格沉稳一些的武者叫宋城,投军之前,是帝都一家武馆的刀法教习。 帝都大乱,宋城护着家人逃出了城。 宋城的头脑颇为清醒,他看到无数难民一窝蜂朝着西南逃跑,他却没有盲从。 宋城和自己家人在一处由水源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静观其变。 叛军入城之后忙着享受,所以宋城与家人躲在帝都附近一条小河边的树林里,安然无恙的活了下来。 后来新帝登基,李扩正是用人之际,头脑聪明的宋城就投了军,果然受到了重用。 另一名武者身材魁梧,他叫杜鲁曼,有一半的蛮人血统,武道修为比宋城还高些,已经是四品武者。 一身横肉的杜鲁曼头脑不如宋城灵活,所以反倒要听从宋城的指挥。 “你好好做事,陛下绝不会亏待你的……”宋城向王思仁说道:“你虽然是商贾,但如今朝廷上下的官员被一扫而空,到处都是缺额,你若是做得好,陛下肯定会让你去户部做官的。” 王思仁满脸喜色,连声感谢宋城的鼓励。 宋城淡淡说道:“如今是乱世,大家努力活下去……只要不死,将来应该都能有个好前程。” 王思仁愕然,随后也跟着苦笑了两声。 这一年来,多少帝王将相、豪杰枭雄,纷纷折戟沉沙,成了冢中枯骨。 正如宋城所说,只要好好活下去,将来总有个好的前途。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闷。 三人在道路上走着,几个王思仁带来的伙计见东家心情不好,跟在后面也不敢说话。 半个多时辰之后,王思仁回到了延川渡口。 第二天清晨,水师安排的运输船也到了。 三十多艘运输船顺流而下,在延川渡口附近停泊下来。 带领运输船的水师将官,是一位叫做柳传捷的军需官,最近提拔成了“横江将军”,负责统率水师的一部分运输船只。 王思仁将柳传捷请进官署,让手下的伙计准备好食物和酒水,将柳传捷、宋城、杜鲁曼全都请来。 虽然帝都附近缺粮,但王思仁是做生意的,准备了不少肉干、果脯作为下酒菜。 而王思仁准备的酒水,更是从西域买来的好酒。 相比之下,被劫掠一空的帝都,反倒找不出什么好酒了。 几个人聚在一起推杯换盏,感情顿时拉近了不少。 酒过三巡,王思仁放下酒杯拱手行礼:“这次王某临危受命,却没有多少能力,以后全靠三位大人的帮助了。” 柳传捷冷笑:“王思仁,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 第222章 沉船侧畔千帆过 王思仁惊讶中带着几分紧张:“柳大人,小人初次为朝廷办事,难免有些缺失,还请柳大人多多指教。” 柳传捷乐了:“王思仁,我的意思是,你可不要太妄自菲薄了……陛下既然指名让你担当重任,那自然是极为信任你的,你要是太谦虚,那可就是对皇帝陛下的大不敬了。来,在下敬你一杯,多饮些酒,壮壮胆气!” 王思仁这才知道柳传捷在和自己开玩笑,连忙端起酒杯与柳传捷共饮了一杯。 几个人在码头边的官署里谈笑风生,感情拉近了不少。 众人谈到眼下的局势,都颇有信心。 朝廷先前的屡战屡败,与老皇帝的昏庸猜忌有着极大的关系。 如今新帝登基,立刻便收复了帝都和潼关,关西的局势已经稳住。 只要等朝廷恢复了元气,内部矛盾重重的叛军早晚要土崩瓦解。 酒过三巡,不太说话的武者宋城,也开始絮絮叨叨的倾诉了。 “老王你是不知道啊……”宋城心有余悸的说道:“那天在马巍驿,可算杀得是血流成河啊,朝中的那些达官贵人不知道死了多少!” 说到这里,宋城有些故作神秘的低声说道:“据说那天晚上,老皇帝是被他最信任的大臣赵林甫给杀死的,二皇子为了保护陛下,也不幸遇难了!” 王思仁一脸唏嘘。 看着王思仁的表情,宋城颇为得意,他又向众人说道:“那天晚上,不论是朝中的文武大臣还是皇室中人,那都是损失惨重……倒是苏贵妃那么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安然无恙的离开了!” 看着宋城的脸色,王思仁很识趣的问道:“难道竟没有人伤害她吗?难道竟然因为她是个美女,反贼就任由她安然离去?” 宋城大笑:“没错,就因为她是美女……听说太子殿下当时还想把苏贵妃留下来好生供养,苏贵妃居然也同意,后来被明先生单独叫出去一顿痛斥,这才羞愧的离开了马嵬驿啊!” 柳传捷感慨的说道:“这女子倒也是知道廉耻的。” 神情粗豪的杜鲁曼大声说道:“我见过苏贵妃一次,是个好漂亮的小娘们!” 几个男人微愣,然后接着酒兴,全都嘿嘿嘿的怪笑起来。 宋城喝了几杯,暗暗的叹了口气。 自从加入飞鱼卫之后,宋城和杜鲁曼一样,见过苏贵妃几次。 虽然隔着二十多步远,宋城便已惊为天人。 马嵬驿之变后,苏贵妃不知所踪。 像如今这样的乱世,苏贵妃可能已经死了? 宋城有些惆怅的端着酒杯,眼睛朝窗外望去。 忽然,宋城被一个披着头蓬、戴着风帽的人吸引了。 这个人身材并不高大,头部隐藏在风帽里,身形也被斗篷遮住。 但不知道为什么,宋城断定,对方是个女的。 而且宋城感到,这个女人让他有几分熟悉。 见宋城盯着窗外,其他人也跟着他的视线望去。 只见码头内的一艘运输船剧烈的晃了晃,然后发出“咔”的一声巨响。 船只发出吱呀呀的响声,船尾的那一边开始倾斜。 有水手惊慌失措的叫喊声传来:“船漏水了!船漏水了!” 柳传捷惊讶的猛然站起来:“什么?船怎么会漏水?” 运输船的底部是个弧形,用极为结实的木板制成,用麻、胶、桐油进行防水。 只要不触礁、不被战船的撞角攻击,运输船漏水的可能性极小。 更何况这些运输船还是停泊在码头中。 宋城拿起挂在衣架上的长刀,他向杜鲁曼说道:“走,明先生说的那些好兄弟来搞事情了。” 柳传捷和王思仁也很快明白过来。 这是叛军的人在运输船上捣鬼。 柳传捷只是个负责军需的文官,想到叛军的人杀过来了,他顿时吓得瑟瑟发抖。 反倒是王思仁走南闯北见过不少世面,比柳传捷镇定的多。 王思仁拉着柳传捷来到官署的库房,将坚固的铁门关上,然后搬了张桌子在库房的小气窗边上。 王思仁爬到桌子上,朝着气窗外面望去,只见即将沉没的运输船上人影闪动,宋城正在和敌人交手。 夕阳之下,宋城的刀刃在闪闪发光。 奇怪的是,打斗虽然激烈,但却没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 而杜鲁曼那边的打斗则激烈得多。 有着蛮人血统的杜鲁曼拿着一根五十多斤中的镔铁棍,朝着几个穿着水手衣服的人奋力攻击。 那些水手拿着凿子、铁锤、匕首,显然运输船就是被他们破坏的。 杜鲁曼身强力壮,武器的攻击范围又大,一根镔铁棍将狭窄的过道堵得死死的。 那些水手想要下船,却被杜鲁曼给堵住,一个个狼狈不堪。 王思仁远远的听到一声惨叫,有个水手挨了杜鲁曼一棍,哭喊着掉进冰冷的河水中。 那个水手在船边扑腾了几下,脑袋沉入水中不见了。 见宋城和杜鲁曼都颇为勇猛,王思仁的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到了这一步,王思仁也算是明白了,这一路去采买物资的任务,也不是那么轻松的。 这还没出码头就遇到了叛军的人,回头要是到了大河以北,还不知道有多少艰难险阻。 难怪明岳会特地派两个武者专门保护他。 暮色中,王思仁听到杜鲁曼怒吼了一声“死”,又一个水手被打得血肉横飞。 王思仁知道不用担心杜鲁曼那边的战况,他将注意力转移到宋城那边。 宋城双手持刀,一柄四尺长的直刀舞得虎虎生风。 与宋城交手的那个武者,看起来简直不像是一个人。 那个武者像是雾,像是风,在船舱的狭小处四处游荡,利用各种构筑物遮挡宋城的攻击,手中的短剑却偏偏不和宋城的直刀发生任何碰撞。 宋城看似威风凛凛,却像是一直在白费力气。 异常焦躁的宋城手起刀落,将身边的船舱板、栏杆劈得四分五裂。 那个武者看起来似乎抵挡不住,他开始不停的后退。 而宋城则是步步前进。 这时,宋城听到王思仁在远处大声叫喊:“宋城大人,当心背后!” 第223章 病树前头万木春 听到王思仁的叫喊声,宋城朝前面猛挥两刀,将那个飘忽不定的武者逼开。 然后宋城猛然回头。 宋城看到的,是那个曾经见过的身影。 先前,厚重的斗篷和风帽,遮住了那个人的脸。 而如今,宋城清楚的看到了那张倾国倾城的笑脸。 宋城的心中闪过无数的思绪,有惊艳,有感慨,有恐惧,也有几分迷惑。 宋城不知道苏贵妃为什么会忽然出现在这里。 这是宋城第一次近距离看着苏贵妃的脸。 苏媚儿的容貌,比远处的走马观花更加让人惊心动魄,她的双目在夕阳下微微闪烁着,嘴角带着不可捉摸的笑容。 宋城一时间忘记了自己正在与别人厮杀,也忘记了身前身后都是敌人。 等宋城即将清醒过来的时候,已经躲闪不及。 宋城眼睁睁看着那只小手“轻轻”拍在他的胸口。 一声由里而外的闷响,震得宋城耳朵流血。 宋城能够清晰听见自己骨头折断的声音。 他的身体惨兮兮的向后飞了出去。 那个鬼魅般的武者已经举起了短剑,在后面静静等着宋城。 口中喷血的宋城奋起最后的力气,一刀砍了出去。 这一刀,宋城没想砍中面前的苏媚儿,也没想到砍死背后的刺客。 宋城这一刀砍的是船舱板,而且用的是刀背。 在直刀的撞击力下,宋城的身体斜斜飞了出去。 身在半空的宋城看了看脚下的河水,不禁泛起一丝苦笑。 这样的天气,这么重的伤势,掉进水里绝对死路一条。 但不管怎么说,总比当场被人一剑刺死好点。 就在宋城准备落水闭气的时候,有人拉了他一把。 宋城惊讶的抬起头,只见明岳一只手抓着缆绳,另一只手抓着宋城的胳膊,两人在空中晃晃悠悠的。 明岳向宋城微微一笑,抓着缆绳的手用力一抖。 宋城感到身体像是腾云驾雾般飞起,重新落在码头边的甲板上。 宋城擦了擦嘴角的血,他心有余悸的看着不远处的苏媚儿。 在苏媚儿背后,又有一艘运输船开始发生骚乱,船体也在开始出现倾斜。 明岳拍拍宋城的肩膀,然后朝着苏媚儿走去。 苏媚儿的眼神清澈,不再有那天晚上疯疯癫癫的样子。 不过,美女的脸颊消瘦,神情显得有些憔悴。 明岳淡淡一笑:“永夜,你把一切都想明白了?” 苏媚儿面无表情的摇摇头:“不要用以前的称呼来挑动我的思绪,我就是我,我不再是永夜,也不再是苏贵妃,我只是个普通人罢了。” “普通人?”明岳笑着反驳:“一掌把五品高手打成重伤的普通人,可真不多见。” 在明岳说话的功夫,叮叮当当的声音不停传来。 那个鬼魅般的武者,从明岳的侧后方不停的用短剑去迅猛刺击。 这名武者的剑招很简单,一般选择的都是毫无花哨的直刺。 但因为他的身法奇快无比,看起来就像是一团会瞬移的阴影,在明岳背后挥之不去。 让王思仁啧啧称奇的是,先前那个武者与宋城交手,没有半点声音,现在却变成了一个打铁匠似的,叮叮当当响个不停。 王思仁虽然不懂武道,但也明白,这是三个人的实力悬殊太大。 明岳甚至不用转身回头,就能准确挡下那个武者的全部攻击。 明岳甚至还有时间调侃对方:“你是先帝派给苏媚儿的影子护卫?呵呵,先帝被这个女人所杀,你居然还在维护她,你可真是忠义之心可昭日月啊。” 苏媚儿面无表情的说道:“月影,退下……你不是他的对手。” 月影倒也真是听话,苏媚儿刚说完,她就向后飘了出去。 只是,暮色中一缕剑光亮起。 血色在空中绽放。 月影捂着她的胳膊,衣服上有血渍在扩大。 在月影后退的那一刻,明岳手中的长剑猛然刺出,伤了月影的右臂。 如果不是苏媚儿及时出声阻止,这一剑可能就斩断了月影的胳膊。看书溂 月影知道自己的实力与对方相差太远,她不敢多说,赶紧逃得远远的。 苏媚儿幽幽叹息:“唉,你偏要和我对着干……你明明可以放她一马,何必又要刺伤她?” “我虽然不是皇帝的狗腿子,总得给她留个教训……”明岳淡淡说道:“还有一件事,我不得不提醒你。” 苏媚儿秀眉微皱:“什么事?” 明岳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别人只当你是倾国倾城的红颜祸水,但我明白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所以不要在我面前用那种娇娇弱弱的声音说话,那只会让我感到恶……” 明岳的“心”字还没说出口,苏媚儿已经尖叫了一声,闪电般冲了过来。 王思仁不知道明岳和苏媚儿说了些什么,但他已经完全惊呆了。 先前宋城和月影的激战,王思仁已经觉得双方都很厉害了。 但现在看来,宋城和月影的厮杀,简直就是小孩子打架。 苏媚儿的身形,王思仁已经完全看不清楚,只能看到一团眼花缭乱的影子在急速闪动。 而明岳的身体,王思仁倒是看得清楚。 只是明岳的手臂变成了十几条,数不清的手臂在空中划过,爆出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 王思仁知道这是速度快到了极致,才会出现的“残影”现象。 随着明岳和苏媚儿的激斗,周围的船板、船柱像是纸糊的一样,纷纷碎成了烂木渣。 片刻之后,上层甲板被拆了一大片,让已经开始倾斜的运输船雪上加霜。 杜鲁曼和那几个伪装成水手的叛军武者也顾不上打斗了,连忙逃上岸去。 杜鲁曼扶着重伤的宋城,两人看得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岳在军中的威望颇高,但真正见过他出手的却没几个。 宋城和杜鲁曼对于明岳的修为境界,只存在于一些口口相传的故事中。 比如“一骑当千”,不像是真事,倒像是传说。 如今看来,那些传言还是低估了明岳的实力。 而那个娇滴滴的苏媚儿居然比明岳更快更狠。 无数绚丽的桃花残影,在明岳和苏媚儿之间绽放开来…… 第224章 帝王之道 这无数桃花的残影,看起来格外美丽。 就像是春天在暮色中忽然绽放。 可是王思仁听到的是,无数凄厉的风声。 桃花飘落的地方,几个正在逃命的水手惨叫着落入河中。 这数不清的桃花,居然是一种锋利的暗器,以漫天花雨的形式飞了起来。 而明岳也终于出剑。 剑光在夕阳下亮起,与无数的桃花发生激烈碰撞。 叮叮当当的声音密如雨点,不时有一点点火星爆出。 明岳的眼神很专注,他手中的长剑急速抖动,将纷飞如雨的桃花打落。 数息之后,明岳手中的剑咔嚓一下,在接连不断的打击下断成了三截。 王思仁原本有些担心明岳的安危,但很快,王思仁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 三截断剑在明岳的身边快速穿梭飞舞,更加快捷灵动的打落那些飞花。 因为明岳身边的桃花暗器已经不多,所以一截断剑还绕到了苏媚儿的背后。 苏媚儿转身回头,白白净净的小手随意一抓,便将那截断剑拈在手里。 断剑急速震动,似乎想要摆脱苏媚儿的控制。 但苏媚儿只是轻轻一捏,断剑就碎成了几片金属裂片。 一股强大的力量断绝了金属里面寄存的神念,将这些金属碎片变成了彻底的废铁,叮叮当当的落在地上。 厮杀声从四周传来,那些跟随明岳赶来的士兵和武者,正在快速清剿着运输船上的敌人。 不时有伪装成水手的叛军拼死抵抗,被官兵乱刀砍死,尸体摔进河水中。 苏媚儿停止了攻击,她看了看周围的情形,向明岳嫣然一笑:“原来你早有准备。” 明岳平静的说道:“朝廷准备筹集粮草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我不得不防。” 苏媚儿微笑着说道:“计划失败,那我可先走了。” 明岳的表情依然很平淡:“慢走,不送……” 苏媚儿轻声说道:“我一定会回来的!” 明岳露出一丝笑容:“我准备好平底锅等着你!” 苏媚儿笑了两声,她的身体飘然朝着渡口外掠空而去。 当苏媚儿走远了之后,在她离开的方向传来几声惨叫,应该是有士兵被苏媚儿袭击…… 明岳叹了口气,心中有几分无奈。 苏媚儿的实力并不比明岳差,就算明岳全力阻拦,也无法阻止她离开延川渡口。 更可怕的是,苏媚儿的神智恢复了,实力有了进一步的提升。 以明岳的实力,可以自保,但无法打败苏媚儿。 好在苏媚儿并不打算大肆杀戮,见破坏运输船的计划失败之后,她便飘然离去。 明岳走到宋城身边,帮他检查了一下伤口。 宋城流了不少血,但总算是性命无碍,休养七八天也就能痊愈了。 宋城有些惭愧的说道:“虽然先生提醒,但贼人来的时候,依然还是抵挡不住,实在有愧嘱托。” 从库房里出来的王思仁和柳传捷苦笑,柳传捷无地自容的说道:“下官虽然也在军中做事,但刚才贼人杀过来的时候,吓得连看都不敢看,要说惭愧,还是我在下更加惭愧。” 明岳安慰了众人几句,然后又叮嘱道:“船离岸之后便安全了,苏媚儿吃不得苦,绝不会顶着冰冷的江风去到处搜寻你们……在大河以北买到粮食之后,直接运往帝都即可。” 众人躬身领命。 明岳看了看手中只剩下剑柄的短剑,无奈的笑了笑,将断剑丢在地上,转身离开。 杜鲁曼蹲下身子,他拾起断剑看了看,低声向宋城说道:“宋大哥,真的只是普通的长剑而已,上面还有兵部工坊的刻印!” 宋城的心里也颇为震撼。 一支普普通通的长剑,居然能够像是飞燕般在空中来回掠过,实在让人叹为观止。 明岳尚未走远,他听到杜鲁曼的话,不禁微笑着回头摆摆手,然后上马离去。 这次明岳带来了两百多名军中精锐,加强了运输船的防御,相信就算叛军再来捣乱,也无法打败这些强军。 明岳返回潼关,他有些疲倦的坐在书房里。 与苏媚儿的战斗虽然短暂,但对于精力的消耗却很大。看书溂 正在写文书的洛雪放下笔,给明岳倒了一杯热茶。 明岳感激的笑了笑:“多谢你了……帝都那边有没有消息来?” “陛下又来信询问战况了,”洛雪低声说道:“陛下说,朝中的文武大臣担心叛军再次用暗度崤山的方法,直接绕过潼关去攻击帝都。” 明岳嘲讽的一笑:“他们这是害怕了,叛军上次的偷袭,是因为守军的疏忽大意……再说若没有先帝的乱命,潼关和帝都还是稳如泰山。” 洛雪嘟着嘴说道:“皇家可没几个好人,现在的陛下总算还是不错,但其实,哼。” 明岳拿起桌上的书信看了看,对一切了然于胸。 皇帝寄来的书信,是秉笔太监代写的,用词小心翼翼。 书信中不停的夸奖潼关将士的忠勇,同时提醒明岳小心叛军的偷袭。 信虽然写的无比客气,但也无比的生分。 洛雪有些不高兴:“明大哥,他们这是怕你成了第二个安旭山。” “疑虑肯定是有的,”明岳将书信丢在桌上:“陛下手头上不到三万兵力,有一半都在潼关,如果我要是有了别样的心思,恐怕他们又要逃一次马巍驿了。” 洛雪更加不高兴了:“如果大哥真有什么不臣之心,只要先前不帮着他就好了……大哥救了他好几次,如果不是你,他别说登基称帝了,就是性命恐怕都保不住。” 明岳微笑着说道:“就算陛下和你一样的想法,那些大臣也不会这么想。帝王之道,总是要制衡的。” 洛雪嗯了一声,她拿出另一封书信晃了晃:“你猜这封信是谁寄来的?” 第225章 末日的疯狂 明岳苦笑:“我又不是神算师,怎么知道信是谁寄来的?” “是严松写来的信!”洛雪得意的说道:“安庆西手下的实权大臣偷偷给你写信,肯定是想要投降!” 明岳点点头:“上次我和严大人一番长谈,与他约定将来向朝廷投诚,只是后来官兵大败,一切也就无从说起了……如今叛军久攻不下,严松肯定是为了他自己的退路才写信过来。” 明岳拆开信封,他一目十行的看着,表情十分精彩。 洛雪好奇的问道:“大哥,怎么了?严松依然不肯投降吗?” 明岳摇摇头:“不是投降的事情,而是,安庆西可能疯了……” …… 洛城,天启宫,此时已经变成了一个酒肉场。 天启宫原本是皇帝行宫,洛城沦陷之后,就成了叛军的总部。 后来安旭山的疑心病重,就让其他的叛军将领搬出去居住,行宫成了安旭山独自居住。 也正因如此,安庆西弑父的事情特别顺利。 安庆西接替了父亲的权势之后,倒是谨小慎微了几天,颇有几分励精图治、礼贤下士的模样。 叛军之中的大将崔乾佑、文臣严松等人,也都得到了重用。 后来官兵在潼关一败涂地,安庆西欣喜之余,开始变得狂妄起来。 天启宫内堆满了抢夺来的金银珠宝、绫罗绸缎,更有近千名各地掳来的女子。 这两个月,安庆西在天启宫里纵情酒色、醉生梦死,大大小小的事务都交给下面的人管理。看书溂 可惜,这个人不是严松。 沉迷于声色犬马之中的安庆西,没有把任务交给精通政略的严松,而是把权力给了一大帮人。 这些人,包括安庆西的马夫、厨子、侍卫、琴师等等。 连安庆西身边的仆人,也得了个杂号将军的品阶。 各种粗鄙无文的人粉墨登场,将洛城内外闹得鸡飞狗跳。 权力被架空的严松找这些“文武官员”理论了两次,也是无济于事。 也许是争吵的时候态度过于激愤,这些官员开始在安庆西面前说严松的坏话。 “严松鹰视狼顾,早晚必反!” “严松早就与朝廷勾结,若是官兵反击,他肯定会打开城门投降!” “潼关久攻不下,就是严松在捣鬼!” 若是严松问心无愧,那自然也不会把这些谣言放在心上。 可偏偏严松确实与朝廷有勾结。 心惊胆战的严松惶惶不可终日,便向安庆西请辞,希望能将他调往范阳,为范阳军打理各种后勤事务。 严松进宫恳求的时候,安庆西本来是设宴款待,言语之间颇为热情。 可是说着说着,严松无意间提到了安旭山的名字,顿时让安庆西变得狂怒。 自从安旭山死后,安庆西经常疑神疑鬼,担心父亲的魂魄在宫中作祟。 天启宫上上下下两千多人,从没人敢提起安旭山的名字。 严松无意中一句话,触犯了安庆西的逆鳞。 “你个狗杀才!”安庆西掀翻了桌子,酒水菜肴洒了一地:“要不是你怂恿,我父亲怎么会去世!我今天非杀了你不可!” 说着,安庆西拔出剑就要杀死严松。 周围的人虽然与严松不算和睦,但也知道严松有不少亲信。 若是严松莫名其妙死在天启宫里,原本就各怀鬼胎的叛军集团肯定会四分五裂。 于是众人拉住安庆西,将严松死死护住。 安庆西暴跳如雷,他丢了剑,找了条鞭子冲过来痛打严松。 见安庆西没用致命的武器,周围的人也就幸灾乐祸的看热闹了。 严松只是个文弱书生,在安庆西手上毫无还手之力,被安庆西的鞭子抽得鲜血淋漓。 痛疼难忍的严松只好跪地求饶。 安庆西颇为得意,他丢掉鞭子,拿着酒坛咕咚咚畅饮起来。 酒水从安庆西的嘴边洒落,将他的衣服淋湿了大半边。 安庆西摔掉酒坛,看着仓皇逃走的严松哈哈大笑。 严松为官二十年,最善于察言观色,他确认安庆西的脑子出问题了。 至于安庆西为什么好端端的变成了这副模样,严松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洛雪虽然没见过严松,但却想到一个很大的可能。 善于蛊惑人心的苏媚儿帮着叛军袭击了运输船,那么她多半和安庆西忽然发疯的事情有关联。 “这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明岳皱着眉头说道:“安庆西弑父杀兄,这人本来就心里有愧,若是忽然发疯,倒也没什么好奇怪的。但不管安庆西是真疯还是假疯,不管他是不是被苏媚儿蛊惑,我们静观其变就是了。” 洛雪好奇的问道:“那严松请降的事情怎么办?” 明岳微微一笑:“严松的事情不用管他……这个油头滑脑的家伙,不到最后关头,是不会诚心投降的。仅仅凭着现在的一封书信,我可不相信他有多大的诚意。现在我们最大的问题,依然还是粮食的问题……” 如今是寒冷的季节,也是一年之中粮食最短缺的事情。 帝都附近并不缺粮,但因为夏秋之季战乱频繁,里面百姓都忙着逃难,哪有人会去安心种地。 如今大河南北、潼关内外,到处是田地荒芜的景象。 老皇帝逃难的时候,就出现了粮食紧缺。 幸亏明岳和飞鱼卫突袭帝都,夺下了叛军遗留的粮仓,才支撑了这两个月的粮食供应。 但眼下,依然不容乐观。 帝都初定,逃难的百姓和商贾开始陆续返回。 随着帝都的人口越来越多,粮食也就越发紧缺。 所以才有了王思仁成为皇商的事情。 明岳和洛雪坐在一起,计算着王思仁运粮所需的时间,以及运输船能够带来多少粮食。 计算良久之后,明岳放下笔,长长叹了口气。 帝都的人越来越多,光靠着王思仁的商队,也依然是只能缓解饥荒,总体上还是入不敷出。 明岳低头沉思,在地图上寻找着在哪里才能获得粮食。 在地图上查看了许久之后,明岳终于眼睛一亮。 在地图上,有个并不显眼的山谷:白云谷。 白云谷在帝都西南八十多里,位置偏僻而闭塞,谈不上地形险要,也不是兵家必争之地。 就连作为主要运输的官道,也是从白云谷的外面掠过。 最近洛雪不断的收集和完善各种军情,所以在地图上标注了一些小字。 在白云谷的位置上,洛雪用娟秀的字迹写了“感恩寺”三个小字。 第226章 僧兵 见明岳长时间盯着“感恩寺”的位置,洛雪在一边解释道:“白云谷和感恩寺的位置有些偏僻,山谷后面是峭壁与高山,叛军就算从这里过来,也无法携带辎重和战马。” 没有辎重和战马,就意味着即使叛军从白云谷偷度,也无法威胁帝都。 但明岳关注的并不是战争上的事情。 明岳盯着地图问道:“感恩寺……应该是不纳赋税的地方?” 洛雪点点头:“按皇朝律法,寺庙无需缴纳赋税。” 明岳又继续问道:“那感恩寺周围有多少土地?有多少百姓依附于感恩寺?既然不纳赋税,那感恩寺现在是不是粮食堆积如山?” 这三个问题,洛雪一个都答不上来。 即便仔细回忆,洛雪对寺庙的印象,也仅仅是偶尔坐着马车去上香祈福。 明岳微笑着问道:“祈福的时候,还得给点钱作为捐赠?” 洛雪点点头。 明岳坐在那里沉默了一会,忽然笑了起来。 这笑声来得很突然,让洛雪害怕明岳会不会像安庆西那样,忽然疯了。 洛雪关切的拉着明岳的手,却又不敢多说多问。 “我没事……”明岳感慨的说道:“我只是觉得有些好笑,世间的轮回总是这么奇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感恩寺应该还有个武道宗门,有那么一两位武道高手?” 洛雪点点头:“十一年前,感恩寺的住持老林禅师成为一品武者,当时帝都还颇为轰动。另外感恩寺有护寺武僧数百人,其中不乏二品、三品的强者。”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那就没错了……明天我到感恩寺去一趟,找他们借点粮食。” 洛雪惊讶的站了起来:“明大哥,你~你怎么会向僧侣借粮食?他们可是世外之人。” 明岳冷笑:“求佛问道的僧侣当然是慈悲为怀,布施一点粮食算什么。放心,寺庙会同意我们的请求……” 洛雪对明岳的话将信将疑,同时也忧心忡忡。 皇朝之内的信徒众多,如果得罪了寺庙里的禅师,对于刚刚登基的皇帝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 而且洛雪这样笃信占卜术的女孩,对于虚无缥缈的神灵也格外崇信。 但明岳似乎铁了心要去找僧侣们借粮,他找了三百多米辎重兵,一百三十多辆大车,第二天便浩浩荡荡的朝着白云谷出发了。 白云谷距离潼关一百四多里,车队到第二天的下午,才抵达白云谷的谷口。 让洛雪惊讶的是,山谷的谷口,居然有一群全副武装的僧兵把守。 这些僧兵穿着铠甲,戴着头盔,手里拿着枪矛和哨棒。 如果不是摘下头盔的时候显露出亮锃锃的光头,洛雪几乎以为这就是正式的官兵。 僧兵很威严的站在出入山谷的必经之路上,身后还筑了一道两丈高的石墙。 在城墙和城门边立着一块石碑,上面刻着“白云净土、人间佛国”八个大字。 洛雪转头看了看明岳,只见明岳嘴角带着那种嘲讽的笑容,眼神比昨天更加冷漠。 洛雪和明岳相处的时间比较长,知道他这是动了怒,随时可能爆发。 女孩拉着明岳的衣角轻轻拽了一下。 明岳回过神,他向洛雪微微一笑,但看着僧兵的眼神依然充满了冷意。 似乎,明岳对寺庙抱有很深的成见。 一个军需官上前与僧兵交涉,并拿出了皇朝颁发的“紫荆令”。 紫荆令主要用于皇朝的军务,官兵需要坚壁清野、征集粮草的时候,可以用此作为凭证。 紫荆令镀着一层彩金,上面有荆棘花纹,看起来极为华贵。 但领头的僧兵低着光头说道:“对不起,白云谷是方外之地,不接受俗世的客人,也与皇朝的杀戮之事无关,各位请回。” 军需官无奈的看着明岳,以眼神询问下一步的行动。 明岳从马车上提起一个箱子,走到僧兵面前掀开了盖子。 只见箱子里装着黄澄澄的金子,一块块的金锭堆在箱子里,总数估计能有一千两。 “一点点香火钱,不成敬意……”明岳将箱子递给那个僧兵:“我们虔诚向道,请大师傅广开方便之门,然我们进去见见主持大师。” 亮闪闪的金子送到面前,那僧兵下意识伸手去接。 僧兵的目光被黄金吸引了,却没有注意到黄金的重量。 尤其是明岳举重若轻的样子,更是让僧兵的心里完全没有准备。 直到明岳放手、整个箱子的重量压在僧兵的手中。 那个僧兵猛然感觉到手上压力暴增,沉甸甸的金子压得他双膝发软。 这一箱金子,怕是有一百五十多斤。 那僧兵双膝扎稳马步,腰背猛然挺起,口中大喊了一声:“起!” 沉重的箱子被僧兵稳稳托起,避免了皇帝洒一地的窘迫。 那僧兵抱着箱子跌跌撞撞的似乎站不稳脚,一个光头涨得通红。 周围的僧兵连忙过来帮忙:“圆静师兄,你没事?” “师兄小心!” 圆静稳住身形,将箱子交给两个师弟合力抬着。 圆静打量着看似文弱的明岳,心中满是震骇。 身为六品武者,圆静能够举起两百斤的重物,这一百五十多斤的箱子倒也不在话下。 但想要像明岳这样举重若轻的拿着箱子,圆静绝对做不到。 心中多了几分忌惮的圆静沉声说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进去向师祖禀告。” 圆静转身离开,临走前还不忘让师弟们将箱子抬进白云谷。 那些僧兵将厚重的大门关上,在城墙上警惕的看着明岳等人。 明岳向军需官嘱咐几句,那个军需官惊讶的看着明岳:“大人,我们这就走吗?”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我在这里等待就行,你带人先离开,在三十里外等候……回头如果看到我的信号,就赶紧带人过来。” 军需官领命,带着一百多辆大车掉头,离开了白云谷。 不一会,圆静重新回到了城墙上。 看着正在准备离开的车队,圆静愕然:“师弟,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要去哪?” 第227章 不夜寺 其他僧兵也很茫然:“那些人不等你回来,就忽然要走,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急事。” 圆静凑到城墙边看了看,见明岳和洛雪还在,便大声喊道:“师祖在闭关,大师父说了,我们感恩寺乃是方外之地,不参与你们的世俗纷争,你们请回!” 明岳笑着说道:“我那里还有不少金银,如果大师愿意,可否卖些粮食给我们?” 圆静毫不犹豫的答道:“这位公子,实在对不起,寺庙里也没有余粮了。” 明岳的笑意越发浓了:“既然如此,请你把刚才那一箱子黄金还给我?” 这次,圆静直接假装没听到,背过身子和其他人交谈去了。 洛雪目瞪口呆:“明大哥,他们怎么能这样装聋作哑?” 明岳微笑着朝着城墙上说道:“因为他们一直都这么装聋作哑……走,等向皇帝陛下请示了之后再说。” 圆静虽然装聋作哑,但其实也听到了明岳的话。 就算圆静听不到,其他的僧兵也听到了。 一个僧兵惊恐的说道:“圆静师兄,他们是朝廷的人!” “朝廷的人又怎么样?”圆静冷笑道:“现在范阳的大军正在猛攻潼关,他们自顾不暇,难道还敢冒着天下之大不韪来抢我们的粮食?” 那个僧兵如释重负:“师兄说的是,想必他们也知难而退了。” 圆静摇摇头:“不,他们可没有知难而退……这两天他们肯定还会回来的。” 离开白云谷的明岳,不是过两天再回来,而是当晚就回来了。 夜晚的山路很难走,明岳将洛雪横抱在手中,口中有些无奈的埋怨:“白云谷里还不知道会遇上什么危险,你非要跟着来干什么?” 洛雪搂着明岳的脖子轻声说道:“你总说那些僧侣的坏话,我想过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岳苦笑:“只是一些成见罢了,但现在看来,这些成见未必错了。” 说着,明岳抬头看了看山顶上的一座哨楼。 那是一座土木结构的半永久建筑,正好卡在两座山峰之间的山路上。看书溂 若是有军队想进入白云谷,哪怕只是小股的盗匪队伍,也必须从这个哨楼闯过去。 而且不止是哨楼。 明岳抱着洛雪翻过山峦的时候,明岳让女孩噤声,然后指了指一棵大树的顶上。 在树影中有个小小的木屋,高高的架设在树干上,里面似乎有人。 如果不是明岳的行动快捷如风、悄无声息,肯定就被树屋里的人发现了。 明岳和洛雪从树下悄悄掠过,听起来就像是一阵微风吹过草丛。 两人在黑暗中前进了小半个时辰,前面终于有了灯光。 白云谷是一片群山环抱的山谷,里面是一片占地广袤的平原。 已经入夜了,山谷里却到处都是星星点点的灯光。 走近了之后,洛雪才看清楚,那是许多人在田地里劳作。 有些人打着灯笼正沿着道路返回,但更多的人还在田地里忙碌。 洛雪虽然不近农事,但也知道皇朝的百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并没有半夜出来耕种的习惯。 而且此时已经是寒季,并不适合耕种作物。 明岳指了指周围的群山,他低声向女孩说道:“这里位于深山之中,天气比较温暖,而且这山里应该还有温泉之类的地热,所以就算是寒季也能耕种。” 两人走近了之后,接着火光,可以看到田地间有僧人在监督农户干活。 而许多农户,看起来并不像是农户。看书喇 甚至还有人穿着读书人的长袍,行动颇为不便。 这些人与那些短衫方巾的农人相比,动作缓慢,时不时还摔跤。 这些人也受到僧人的格外“关照”,用皮鞭和棍棒殴打他们。 黑夜中,传来被打者的哭喊声。 “呜呜呜,我真不该逃到这里来,还不如在路上死了算了!” “我是读书人,我是秀才!你们这是有辱斯文!” 与那些哭喊声相比,僧人的怒骂声中气十足:“皇帝都死了,你一个秀才算什么东西!好好干活,干不完农活,今晚就没饭吃!” 洛雪脸色苍白的转头看向明岳,她喃喃说道:“好像是这两个月逃进山谷的百姓!” 明岳勾起嘴角冷笑了一下,他接着夜色打量了一下地形。 群山环抱的白云谷是个不规则的圆形山谷,明岳目光所到之处,都是些农田、桑树。 在更远的地方,隐隐有大面积的灯火,让夜空中亮起一片光芒。 明岳拉着女孩,从无人的田埂朝灯光明亮的方向走去。 山谷里,到处是一个个的小村落。 村落不大,房屋简陋,有些甚至是临时搭建的窝棚。 有些村落附近的田地已经结束了耕种。 而有些田地里还在忙忙碌碌。 看情形,僧侣是给那些农户安排了固定任务,不做完就不准休息。 在前进的路上,明岳还遇到两次专门由僧人组成的巡逻队。 这种巡逻队由十几个僧人组成,手里拿着戒刀、铁链,专门找偏僻的草丛巡查,看是否有人躲在里面。 看得出来,如今的白云谷里面也很混乱,不少“农人”是战乱期间逃进白云谷的百姓,他们不甘心在白云谷里做牛做马,逃亡和抓捕每天都在进行。 洛雪低声说道:“明大哥,他们让百姓连夜干活,应该就是想消耗他们的体力?” 明岳点点头。 百姓毕竟不是武者,他们若是在田地里每日每夜的忙碌,哪还有力气翻山越岭的逃出白云谷。 就算他们能躲过搜捕逃到山谷边缘,那些高耸在山巅上的哨楼,还有那些隐藏在树梢上的暗卡,都会把想要逃亡的人给抓住。 两人边走边看,朝前面走了十多里之后,隐约看到那片灯火辉煌的区域,是一片繁华的城池。 等再走进了两里路,明岳已经能看清楚远方的景物了。 那片映红了夜空的灯火,根本不是什么城池,而是一大片如山如岳的寺庙! 一座座金碧辉煌的楼台殿宇耸立在那里,各种各样的蜡烛、油灯、篝火,将寺庙映得庄严而又阴森…… 第228章 辉煌佛国 这是一种很诡异的感觉。 明明远处是灯火炫天的壮观,明明那些寺庙和塔林庄严神圣,但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寒意从洛雪的脊背上冒出来,让她发出一阵发出灵魂的战栗。 明岳牵着洛雪的手,继续向前走着。 靠近感恩寺的区域,已经不再有那些贫寒的农户。 通往感恩寺的道路是青石板铺设的,与皇城大街规格相同。 在道路两旁,是一座座莲花灯台。 灯台外面有精美的铁纱作为灯罩,里面是胳膊粗细的“牛腿蜡烛”。 道路延绵数里,道路两边的灯台不下数百座。 这数百座灯台,一晚上就要消耗几百支蜡烛。 道路上并没有多少人,除了偶尔有几个穿着僧袍的人路过,其他时候基本上都是空空如也。 蜡烛是用白蜡树、石蜡矿等材料制作,价格虽然便宜,但也很少有人去浪费蜡烛,做无谓的照明。 洛雪虽然已经见识过皇宫的富贵景象,此时也依然被远处灯火辉煌的佛国净土给震住了。 明岳淡淡说道:“你看,现在知道我没有胡说了?这些僧侣可不像你想象中那么神圣,也绝对没有那么慈悲。” 感恩寺附近的灯火更加辉煌,就连见识过霓虹灯火的明岳,也感到一阵目眩神驰。 在感恩寺门前的广场上,数百名僧人正在做晚课。 咿咿呀呀的诵经声汇聚在一起,配合着悠扬的钟声,仿佛是神灵在人间的居所。 但是在诵经广场的周围,有不少男男女女的仆人,在负责各种各样的杂物。 相对于那些衣衫褴褛的农户,这些男女仆人的容貌和衣着打扮,都比较体面。 一些没有在诵经的僧侣,还会跟那些男女仆人闲聊几句,看起来颇为亲切。 明岳带着洛雪躲在暗处,脸上的冷笑越发浓郁。 洛雪注意到,那些年纪不大的男性仆人一个个眉清目秀,容貌气质都颇为阴柔。 女孩心中想到一个可能,她低声问道:“大哥,难道他们……” “别问……”明岳平静的说道:“事情的真相,和你猜测的一模一样。” 洛雪轻声惊呼:“这~这怎么可能?” 明岳反问:“为什么不可能?你以为欺男霸女这样的词语,是凭空造出来的……哼哼,看着……” 两人在暗处潜伏了片刻,明岳拉着洛雪,跟上了一个身材胖大的僧侣。 这个僧人做完了晚课,准备返回他自己的住处。 胖僧侣走的不快,身边跟着一个清秀少年,弓着腰、拿着灯笼,为胖僧侣照明。 胖僧侣走着,似乎在和那个少年仆人说什么。 洛雪跟在后面,只见那胖僧侣走到没人的地方,便伸手在那个少年仆人的屁股上抓了一下。 那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惊叫了一声,声线尖尖细细竟然有点女子的意味。 洛雪的心中一片惘然。 想不到明岳说的一切都是真的…… 洛雪想和明岳说话,却发现明岳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 洛雪四处看了看,终于在一片花树丛后面发现了明岳的声音。 明岳微微勾着腰,在花树丛中悄无声息的穿行着,已经距离那个胖僧侣很近了。 那个正在和少年说笑的胖僧侣似乎有所察觉,他好奇的左右看看,却什么也没有发现。 站在胖僧侣背后的清秀少年面朝着明岳的方向,他似乎看到了明岳,脸上的表情呆滞了一下。 但随后,少年脸上露出女子般秀美温柔的笑容,抱着胖僧侣的胳膊说了句什么。 胖僧侣哈哈大笑起来,他在少年的脸上摸了一下。 就在此时,明岳像是影子一样从花树丛中飘了出来。 胖僧侣猛然回头,却看到明岳势如雷霆的手刀,正朝着他的后颈劈了过来。 那个僧侣的修为似乎不错,他抬起胖乎乎的手掌,想要挡住明岳的手刀。 在这一瞬间,明岳已经放弃活捉胖僧侣的念头。 明岳的手抓住僧侣的虎口,猛然将他拉近。 胖僧侣的脸上露出胜券在握的狞笑,他身上的皮肤忽然间泛起了一层淡青铁灰的颜色。 就仿佛胖僧侣的皮肤一下子变成了金属或者石头的材质。 洛雪明白,这应该是传说中被称为“铁布衫”一类的武道技能。 善于这种功法的武道高手据说能够刀枪不入,近战实力很强。 明岳拽住胖僧侣,手掌朝着胖僧侣的胸口重重一拍。 这一掌,没有闷雷般的巨响,也没有把僧袍震得四分五裂。 胖僧侣的脸上还露出嘲讽的笑容。 但紧跟着,无数的血水从僧侣的口鼻耳眼中流了出来。 胖僧侣的胸口也凹陷了下去,似乎胸骨肋骨已经全部震断了。 胖僧侣张了张嘴想喊叫,他临死前却看到了可怕的一幕。 那个清秀的少年仆人拿着灯笼杆子,狠狠的扎进他的喉咙! 胖僧侣的脖子里发出“咕噜”一声怪响,血水将他最后的话语给憋了回去。 面无表情的明岳抓住僧侣的脖子一扭,无声无息的将他的脑袋拧了个圈。 一击毙命之后,明岳拖着那个僧侣的脚,走到路边的花树丛里。 明岳拉开路边的一个石板,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池子。 明岳随手将胖僧侣的尸体丢了进去。 池子里发出噗通的水花声,隐隐有臭气传了上来。 明岳蹲在花树丛中,朝那个少年仆人招了招手。 那个少年蹲在地上,用手帕将青石板上的少许血迹擦掉,然后跑进树丛中。 “陆晨多谢恩公搭救……”少年向明岳弯腰行礼:“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恩公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尽管开口……” 明岳轻轻点点头,心想这个叫陆晨的少年倒也知情识趣,知道自己有不少事情想要询问他。 只是陆晨说出来的事情,让明岳都一阵胆战心惊…… 第229章 白云深处有僧家 陆晨原本是帝都一个官宦家庭的孩子。 安旭山叛乱之前,陆晨和家中的兄弟姐妹,是帝都城里逍遥度日的纨绔少年。 后来叛军造反的消息传来,家中的长辈虽然有些焦虑,但陆晨还是没有在意那么多。 皇朝军力强盛,只要陛下英明、将士用命,平定叛乱还不是指日可待? 但事情的发展却出乎陆晨的预料。 先是叛军席卷大河以北,紧跟着叛军兵临潼关,打得官兵固守关隘不敢冒头。 战局不容乐观,陆家的长辈回来之后,也是长吁短叹,对陆晨等晚辈也会各种训斥和告诫,说将来若有危难,他们这些顽劣小辈难免要受苦。 陆晨心里有些惶恐,但依然不相信会有灾祸降临。 直到那天凌晨,家里的长辈让仆人备了车马,带着他们踏上了逃亡的道路。 那晚,城里到处都是人,哭爹叫妈的百姓堵在马车前面,让陆家的车辆寸步难行。 陆晨也不知道局面是如何失控的…… 总之,陆家的护卫拔出了刀剑,朝着挡在马车前面的任何人奋力劈砍。 一个个陌生的人惨叫着倒在马车前面,让陆晨的马车变得异常颠簸起来。 陆晨躲在车窗边上,看着那些殷红的鲜血和惶恐的面容。 让陆晨感到奇怪的是,那些人没有反抗,而是哭喊着朝着四面八方逃去。 就这样,陆家的车队缓慢的在人群中杀出了一条血路,抵达了帝都的西门附近。 就在陆家车队即将出城的时候,车队后面混乱起来。 陆晨看到浑身是血的羽林军和宫中侍卫杀气腾腾压了过来。 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手中拿着鲜血淋漓的兵器,比陆家的护卫更加凶恶。 陆晨的父亲大声喊叫着,拉着陆家的子弟下了马车,逃进了路边的人群中。 陆晨随着人群朝道路两边躲避,他看到自己的一位堂兄,被羽林军士兵用长枪刺死,尸体远远的甩了出去。 几滴温热的血水洒在陆晨脸上,一切都仿佛在梦中。 挣扎了一整夜,陆晨和他的家人终于逃出了帝都。 但代价是惨痛的。 陆晨的祖父,因为年迈体衰,在人群中被踩踏而死。 陆家上下七十四口,逃出城的只有二十五人。 其他人有的确认已经死了,有的则是在人群中走散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最要命的是,金银细软丢了,清水干粮没了,只剩下二十多个陆家人在荒野中瑟瑟发抖。 陆晨的父亲陆海天,一位朝廷的五品官员,他看着漫无边际的灾民,头脑无比的清醒。 陆海天抚着儿子的头发说,这么多灾民,一路朝着西南而去,估计就算是树皮都要吃光了。 于是陆海天带着家人,朝着南方逃亡。 走了两天之后,陆家人又累又饿,来到了白云谷的外面,看到了“白云净土、人间佛国”的石碑。 在石碑的旁边,一群面目和善、笑容仁慈的僧侣,正在向灾民施舍米粥。 虽然这米粥清澈的可以照出人影,但对于饥肠辘辘的陆家人来说,已经是救命的宝物了。 陆家人吃了僧侣施舍的米粥,然后跟着带路的僧侣,走进了白云谷。 他们沿着道路,来到了一座大院。 陆家的女眷被僧侣们带走,据说是男女有别,要另行安置。 陆晨并没有多想,毕竟僧侣是不近女色的,如果把十几个貌美如花的陆家女眷放在这里,对僧人的戒律必然会有影响。 女眷被带走的时候,陆海天的脸色很阴沉,但终究还是没说什么。 接下来的几天里,陆家的人陆续被带走,分散到不同的田庄去劳作。 陆晨是在第二天被带走的,挑选他的人,就是那个胖僧侣。 这个胖僧侣法号“圆空”,是主持大师父的徒孙,修为颇为精湛。 那天,圆空笑吟吟的看着陆晨,在他身上捏来摸去,还说陆晨的“根骨不错”。 十五岁的陆晨以为自己适合修习武道或者佛法,便跟着圆空去了他居住的禅院。 结果等来的,却是屈辱和痛苦。 洛雪在一边听着陆晨的诉说,虽然那些话语很简要,但依然让洛雪脸色苍白。 而明岳的脸上则没有什么表情,似乎早知如此。 等陆晨说完了,明岳轻声问道:“你祖父是陆御史对?” 陆晨颇为惊喜的点点头:“正是,大人难道认得我祖父?” 少年将称呼从“恩公”改成了“大人”,显然已经认定明岳是朝廷中的官员。 “只是一面之缘罢了……”明岳摇摇头说道:“我在人群中见过你祖父一次,可惜没有和他交谈过。” 陆晨跪在地上磕了两个响头:“大人,请看在我祖父的份上,救救陆家人……我父亲和兄长应该还在田庄里被那些僧人奴役。” 明岳嗯了一声:“放心,只要捣毁感恩寺,你的父辈都能救出来……我需要知道的是,感恩寺里到底有多少僧兵,粮仓在哪里,住持又在哪里。” 明岳盯着陆晨的眼睛,有些担心这个少年不知道具体情况。 让明岳感到惊喜的是,陆晨知道的事情可不少。 “白云谷有一千五百名僧侣……”陆晨非常精确的报出了数目:“这一千五百人中,有五百多人是念经诵佛、习武卫道的嫡传弟子,圆空就是其中之一。” 陆晨拿了个树枝,在地面上简要画了个草图:“其他一千多人,名义上是僧兵,但其实都是些亡命之徒,他们负责守卫白云谷,管理那些干农户的奴仆,一个个手上都沾了人命,最是可恶!” 用树枝点了点地上的草图,陆晨说出了一个让明岳高兴的消息:“感恩寺的粮仓在这片区域,里面有数不清的存粮,平时有两百多人负责把守和经营,里面装满了米麦豆油,还有很多干肉和菜蔬。” 明岳微笑着说道:“这些粮仓,应该都建在地下。” 陆晨惊讶的看了明岳一眼,然后点点头。 明岳盯着地上的草图,心中盘算着该如何抢下那些粮食。 感恩寺的僧侣和僧兵只有一千五百人,而且位置颇为分散——如果朝廷的精兵大举突袭,就算不能全歼感恩寺的僧侣,也能将他们击溃。 唯一麻烦的是,万一这些僧侣狗急跳墙,临走前一把火烧了粮仓,那可就糟糕了。 第230章 巡夜僧 听了明岳的担忧,陆晨表示不用担心。 陆晨的父亲陆海天,是工部的一名主事。 陆晨跟着父亲耳濡目染,对建筑的原理也颇有涉猎。 “大人放心,烧不起来的。”陆晨非常肯定的说道:“那些粮仓的一大半都在地下,就算他们放火,顶多也只能烧掉外面的一些粮食。” 明岳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不禁哑然失笑。 也许是太关心那些粮食,所以明岳连最简单的燃烧问题都忽略了。 没有足够的氧气和风力,想要烧掉千万斤的粮食,是不可能的。 明岳向陆晨说道:“那你跟我们一起离开,要不然回头感恩寺的人发现圆空失踪,少不了还得找你算账。” 陆晨点点头,他跟在明岳后面,三人接着黑暗,朝白云谷的外面走去。 来的时候明岳只需要带着洛雪,有些不便行走的地方,明岳抱着洛雪一掠而过,不到二十里的路程,也就大半个时辰便能走完。 现在多了一个陆晨,行动的速度可就没那么快了。 三人在黑暗中艰难的走了一个多时辰,陆晨已经累得汗流浃背。 洛雪的情况也好不到哪去。 值得庆幸的是,这时候已经是下半夜,外面劳作的农奴已经返回茅屋休息,监工的僧侣也早就回去了。 再往前面走一段路,越过水渠,就进入林木茂密的小山了。 陆晨小心翼翼的靠近水渠边,想找个木板或者竹篙,自行跳跃到水渠的另一边去。 忽然,陆晨感到明岳抓住了他的脖子。 一股强大的力量,压着陆晨的身体迅速下蹲。 陆晨的脸几乎贴到了地面上的泥土,一股土腥味扑鼻而来。 “咄咄”两声轻响,两支羽箭从天而降,落在陆晨前方的泥土中。 羽箭的力量很强,打得地面上的小石子飞了起来,砸在陆晨的脸上异常疼痛。 黑暗中,几个锃亮的光头出现在陆晨的视线里。 陆晨虽然对这些僧人深恶痛绝,但同时也对他们感到无比的害怕。 那些僧人的手里拿着刀剑、禅杖,兵器在月色上映出森冷的光芒。 而那些僧人的眼神,比兵器上的寒芒更加冰冷。 明岳知道,自己带着两个人,终究还是难以瞒过巡逻僧的注意。 为了让洛雪和陆晨安然无恙,明岳没有选择上前迎敌。 明岳弯腰从地上拾起两块石头,然后将其中一块石头弹了出去。 黑暗中,拇指大小的石块发出“咻”的一声锐响。 冲在最前面的僧人以为是弓弩之类的武器,连忙向左边一闪。 随着那僧人的侧身,一枚原本会打空的石块,恰到好处的击中了那名僧人的胸前。 噗的一声闷响,僧人的胸口出现一个血洞。 狂涌而出的鲜血顷刻间就染红了僧袍。 然而那名僧人的强悍,远超出明岳的预料。 僧人用手捂住胸口,然后将僧袍扎紧,并没有因为胸口受伤就倒地不起。看书溂 而其他几个僧人根本就是脚不停步,拿着武器朝明岳冲了过来。 明岳微微皱眉,他第二块石头破空而出。 这块石头准确击中了一名准备吹响号角的僧人。 这块石头将号角打得四分五裂,而僧人的嘴巴也被震得血流不止。 那名僧人脸上露出惊恐的神情,转身就跑。 明岳冷着脸,他手刀、脚踢、拳打、肘击,出手毫不留情。 一个照面,冲过来的僧人就倒下了四个。 明岳怀疑这些僧人练了铁布衫或者金刚不坏一类的武技,所以明岳出手加了几分力气。 带着强大侵彻力的攻击,让受到打击的僧人轰然倒地。 那些魁梧的身体在地上痛苦的挣扎扭动着,但是在强力的打击下,肌体之内的骨头已经断了…… 明岳面无表情的拾起一柄戒刀,毫不留情的朝着受伤的僧人挥下。 鲜血飞溅,让剩下两个僧侣也被镇住了。 看到其中一名僧人张开嘴想要大喊,明岳手中的戒刀朝着对方的胸口劈砍过去。 那个僧人来不及呼救,连忙用禅杖护住自己的胸前。 明岳手中的戒刀忽然变得轻灵,刀刃微微弯曲,绕过禅杖在僧人的咽喉轻轻一点。 那个僧人丢下禅杖,脸色惨白的捂住咽喉。 鲜血从指缝间涌了出来。 僧人瞪大眼睛看着明岳将剩下的同伴刺死,他总算看明白了。 明岳手中拿着的虽然是刀,但其实却是一柄剑。 明岳将六个僧人全部格杀之后,朝着最后那个满嘴是血的僧人追了过去。 那名僧人吓得手脚发软,在田地间连滚带爬的逃命。 洛雪看到明岳迅速追上了那名僧人,然后一刀劈了下去。 僧人的身体倒在地上,挣扎扭曲着,然后躺在那里一抽一抽的,不再动弹了。 冷漠而肃杀的明岳让洛雪感到有些陌生,心中隐隐产生恐惧。 这时,洛雪听到陆晨喃喃说道:“杀得好,杀得好!” 洛雪暗暗叹了口气,知道自己终究还是太心软了。 这些僧人负责在深夜巡逻,出手凶狠凌厉。 如果不是明岳的实力够强,这时候洛雪和陆晨已经被杀了…… 巡夜僧虽然看似凄惨可怜,但手中其实沾满了逃奴的鲜血。 明岳拖着那个僧人的尸体,奋力朝着不远处的树丛丢了出去。 七具尸体都被丢进树丛,暂时能够稍微遮掩一下行迹。 做完这一切,明岳向洛雪伸出手,准备扶着洛雪跃过水渠。 看到洛雪眼中微微的恐惧,明岳自嘲的笑了笑,他蹲在水渠边洗了洗手,然后在脸上抹了一把,将沾着的少许血渍洗掉。 明岳扶着洛雪,轻轻巧巧的跃过了宽宽的水渠。 三个人走进茂密的树林,在夜色中缓慢的前进。 没走多远,明岳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后面。 在三人的背影,隐隐有灯光和人声传来。 两声响亮的犬吠,在山野间回荡着…… 第231章 旷野无人 明岳皱着眉,他回头看看洛雪和陆晨,不禁暗暗叹了口气。 听背后的动静,应该有二十多个僧兵、一条猎犬。 如果明岳只是一个人,僧兵肯定追不上他。 可是带着洛雪和陆晨,很难摆脱猎犬的追捕。 陆晨倒是颇为义气,他沉声说道:“大人,把刀给我,我留下来跟他们拼了!” 明岳微微一笑:“打架的事情,让我这样的粗人来做就是了……你们找个地方躲好,我来拦住他们。” 洛雪点点头,她听话的躲进半人高的草丛中。 明岳将手中的戒刀递给陆晨,然后让少年也躲起来。 明岳看着远处,侧耳倾听着声音。 犬吠声渐渐靠近,僧人的呼喝声也逐渐清晰起来。 一支支火把在树林中亮了起来,火光下,一个个光头看起来格外刺眼。 树林中的气味变得浓郁起来,猎犬狂吠着朝明岳这边冲了过来。 明岳站在那儿一动不动,微笑看着那条猎犬越来越近。 距离越近,那条猎犬的脚步越慢,最后渐渐停了下来。 颇通人性的狗眼里闪烁着恐惧和疑惑,抬着头看着明岳。 明岳拿起一根树枝朝猎犬晃了晃。 猎犬似乎明白了什么,哀鸣一声,夹着尾巴转身就跑了。 树林中响起僧兵的怒骂声,似乎想阻止猎犬逃跑。 但猎犬头也不回的逃走了…… 举着火把的僧兵骂骂咧咧的朝前继续走着,很快就看到了站在树林中的明岳。 看到明岳衣服上的血渍,僧兵们的脸上露出浓浓的警惕。 为首的僧人大声说道:“你是田庄的逃奴吗?别想着倚仗一点点武道修为,就想逃出田庄!实话告诉你,这山前山后都有我们的人在把守,你逃不掉的!” 另一个僧人不屑的说道:“空月师兄,跟他啰嗦什么,大家一起上,杀了他回去交差便是了!” 听着那僧人穷凶极恶的话语,明岳忍不住开口嘲讽:“尽形寿,不杀生,汝真能持否?” 一众僧人脸上或尴尬,或羞愧,或愤怒。 为首的空月师兄更是涨得脸皮紫红。 明岳所说的,是僧侣们受戒时的警句。 而这句的意思是:穷尽一生的时间,都保持不杀生的仁慈之心,你能保持吗? 明岳在这句话中,加了一个“真”,又加了一个反问,嘲讽的意味极其明显。 见空月羞愧难当,其他几个僧兵拿着武器朝明岳冲了过来。 虽然这些僧兵对明岳满怀警惕,但看到明岳赤手空拳,所以也就是警惕而已,根本谈不上恐惧。 明岳侧身躲开一支劈向自己头顶的钢刀,然后反手一巴掌拍在僧兵的头上。 这一巴掌拍得干净利落,直接将头盔震成了碎片。 空月等人看到那个僧兵的脖子一下就没了,脑袋直接和肩膀架在了一起。 这一幕,让僧兵们发出惊恐的叫喊声。 空月心中的羞愧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恐惧。 作为感恩寺的武僧,空月跟着“圆”字辈的僧人苦心修炼,如今已经是六品武者,在第三代弟子中实力名列前茅。 空月自认修为不错,但也绝对不可能这么举重若轻的一掌,就把对手的颈骨和脊椎骨拍得粉碎。 再联想水渠边被击毙的七个巡夜僧,空月的心里一阵惊恐。 自己恐怕是遇到一品、二品的绝世高手了。 心生恐惧的空月没敢往前冲,反倒在人群中慢慢后退。 几个性格悍勇的僧兵朝明岳冲过去,无一例外全都被一巴掌拍死。 先前格杀七个巡夜僧的时候,明岳尽量做到又快又狠。看书喇 而对付这些实力较差、人数较多的僧兵,明岳出手同样无情,但却是想要杀一儆百。 果然,连续被打死了六个僧兵之后,剩下的人再也不敢靠近了。 让僧兵们胆寒的是,明岳每次一巴掌拍过来,竟让人无从闪避,就当场毙命。 如此悬殊的实力差距,吓得僧兵们不敢上前,一个个把目光集中在空月身上。 空月心里发苦。 急中生智的空月大声喊道:“那条死狗跑哪儿去了?走,大家去把它抓回来!” 说着,空月第一个转身就跑。 剩下的僧兵哪敢停留,跟着空月后面一哄而散。 明岳拾起一根哨棒,递给陆晨作为登山杖,然后背着疲倦的洛雪继续逃亡。 明岳在前面走,适时拉扯陆晨一把,总算在天亮以前走出了白云谷。 白云谷周围山高林密,明岳行动又颇为隐秘,负责把守山林的僧兵睡意朦胧,根本没发现明岳的踪迹。 只是,离开白云谷的明岳举目望去,四处都是荒芜的田地、废弃的村落,一时间竟看不到官道和人烟。 “这附近的农户都被感恩寺带走了……”陆晨气愤的说道:“感恩寺的僧人让这些农户成为他们的信徒,心甘情愿的奉献财物,等他们一穷二白之后,便成了感恩寺的农奴……” 洛雪有点儿不敢相信陆晨的话语。 但是看着周围的荒芜的田地和村庄,洛雪又不得不信——那些村庄不是遭了兵灾,而是被人主动放弃,田地里的荒草已经有半人多高了。 三人在荒野间行走着,方圆二十里,没看到一个人影。 明岳回头看了看白云谷的方向,并没有僧人追上来。 明岳知道空月被自己吓破了胆,就算感恩寺的长辈再让他追捕,空月也只会在山里“迷路”,不会真的追上来送死。 三人在旷野中走到了快到中午的时候,明岳看到远处的炊烟,这才找到了驻扎在不远处的辎重队。 这支辎重队有一百多辆大车、数百士兵,还打着官兵的旗号,感恩寺虽然贪婪暴虐,但也绝不会来掳掠这支辎重队。 何况这些大车上空无一物,感恩寺就算想要捞油水,也是无利可图。 所以辎重队走的很慢,却很安全。 看到明岳返回,负责带领辎重队的校尉喜出望外,连忙上前行礼。 见洛雪等人又累又饿,校尉又赶紧让人递上食物和热水。 明岳一边吃东西,一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向身边的校尉、伍长说了。 听到明岳的话语,几个校尉和伍长瞪大眼睛,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 其中一名伍长喃喃说道:“这~这怎么可能?” 第232章 帝师 伍长的表情,和当场洛雪一样,充满了惊讶和不可置信。 陆晨满心都是愤慨,瞪着眼睛就要大声驳斥。 明岳暗暗叹息,他拉了一下陆晨的胳膊,然后轻轻摇摇头。 陆晨郁闷的将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咽了下去。 车队驻扎在道路边等待消息,而明岳等人骑着马直接前往帝都。 如果官兵攻击白云谷的感恩寺,那将成为皇帝即位后第一次主动出击的征伐之事,明岳必须去向年轻的皇帝解释清楚。 帝都距离白云谷不算太远。 渐行渐近,城市的轮廓出现在明岳的眼中。 因为战乱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在听说新帝登基之后,在听说长安被收复之后,陆陆续续的开始返回自己的家园。 但一路走来,到处都是残破的房屋、萧条的景物。 一些穷苦百姓人家,在城外的断壁残垣之间搭了个窝棚,躲在里面艰难度日。 明岳一路走来,不少人躲在窝棚里,呆呆的看着明岳等一行人。 虽然明岳身上还带着少许血渍,但在这个乱世,有马匹、有衣服、有武器,那便是最好的身份证明了。 又走了片刻,终于有人从窝棚里跑出来,跪在路边向明岳等人乞讨。 那个人已经三十多岁,皮肤白净,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长袍。 看长袍的布料,这人原来的家境应该不错。 明岳停住马,从随身的干粮里面,分了一些给那个人。 那个灾民也没想到真的能乞讨到食物,不禁高兴得泪流满面。 明岳一路走向帝都的城门,没走多远,随身带的一些干粮就没有了。 明岳抱歉地向剩下的灾民摇摇头,将装干粮的袋子抖了抖,表示里面已经没有东西了。 灾民们失望地转身离去。 在城门口的时候,明岳还看到了官府开设的赈灾处——百姓可以在那里领取一些食物,代价是为官府做一些清理废墟、修复官衙的工作。 明岳出示了代表身份的令牌,让城门官一阵紧张。 令牌还是东宫时期的金质牌符,款式与新帝登基之后颁发的令牌完全不同。 城门官知道,拿着这种东宫令牌的人,肯定是皇帝陛下的亲信,而且是在新帝登基之前,就派出去办理大事情的亲信。 城门官特地抽调了几个士兵,负责护送明岳等一行人。 长安城内一片破败的景象,皇宫更是被叛军糟蹋得不成样子。 反倒是太子的东宫,因为李扩早早逃走了,所以东宫人去楼空,里面值钱的东西也都被搬走,所以宫室建筑没收到什么影响。 李扩登基之后,便迁到了东宫居住。 守卫在东宫门口的侍卫几乎全都认识明岳,所以不需要通报,就直接让明岳等人进入东宫了。 明岳将洛雪和陆晨安顿好,便来到御书房找李扩。 御书房的门敞开着,几个侍卫在院子里把守。 这些侍卫,是皇帝最亲信、最信赖的一批侍卫,他们都认得明岳。 因为早就得到了叮嘱,所以侍卫们向明岳抱拳行礼,任由明岳进入御书房前的院子。 远远的,明岳就能看到李扩穿着明黄的袍服,坐在居中的书案前,神情颇为憔悴。 他的下巴上刻意留了些胡须,看起来比以前更有威严。 在皇帝身边,几个大臣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向皇帝禀告着什么。 明岳的耳朵聪敏,距离尚远的时候就开始倾听。 大臣们禀告的,是关于长安重建的各种大小事务。 新帝登基之后,便在明岳的帮助下驱逐了帝都内的叛军,并夺回了潼关,算是将帝都一带的情况稳定下来。看书溂 为了保持皇帝的威严,李扩放弃了逃往蜀中的计划,试图在帝都重现皇朝的繁华。 现实是残酷的——帝都别说是恢复往日的繁盛,就连养活城里越来越多的人,都变得非常的困难。 李扩努力征调各地的粮食运到长安来,但明岳从书信中得知,事情并不顺利。 蜀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其中有不少人是赵林甫的门生和亲信。 赵林甫死后,蜀中人心惶惶,再加上蜀道艰难,一时间粮草很难从天府之国运出。 至于其他的地方,要么贫瘠,要么偏僻,要么对新帝颁下的命令阴奉阳违,要么借口现在青黄不接、粮食紧缺,短期之内也不会有大批的粮食运过来。 而新帝登基之后,要用钱粮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看到明岳朝着御书房走来,大臣们不约而同地闭了嘴,脸上的表情都很复杂。 马巍驿之变,朝中的老臣死伤大半。 如今被新帝提拔起来的几位亲信大臣,以前的品位都不算高。 这些大臣知道皇帝有一位格外敬重的老师,但却没想到明岳那么年轻。 大臣们甚至觉得,这个走向御书房的少年,不是传说中的帝师。 皇帝脸上由衷的喜悦,打翻了大家的猜测。 李扩站了起来,他快步走到门口,热泪盈眶的说道:“先生总算回来了!” 明岳看了看皇帝憔悴的脸色,感慨的说道:“陛下辛苦了!” 李扩抹着眼角的泪花,连声说着“不辛苦”。 大臣们的表情异常古怪。 明岳和李扩的对话,倒像是明岳是上级,而李扩是下属。 大臣们还注意到,君臣见面的时候,明岳居然没有向皇帝行跪拜礼。 虽然李扩抓着明岳的胳膊,但在大臣们看来,明岳居然没有任何礼节,实在让人感到不可思议。 这绝不是为臣之道…… 但皇帝似乎没有觉得任何不妥,他让太监给明岳看座、上茶,这才尴尬的发现,其他的大臣还是站着的。 年轻的皇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连忙让太监给大臣们搬来凳子、茶几,让大臣们喝茶休息。 几位大臣斜眼看着明岳,心里盘算着如何掏掏这小子的底。 如果能让这黄口小儿在陛下面前出丑,那就最妙不过了。 然而明岳一句话就震惊了御书房内的所有人。 端着茶杯的明岳轻声说道:“陛下,我找到粮食了……” 第233章 信,与不信 简简单单一句话,让房间里所有人高兴得笑容绽放。 如今帝都最大的问题就是粮食。 只要有了粮食,人心就会安定下来,街道和宫室的修复也就水到渠成了。 李扩笑逐颜开,他满脸喜悦的说道:“先生,粮食在哪里?何时能运到帝都?” 明岳不紧不慢的说道:“粮食就在城外的感恩寺,那里有全城百姓两个月的口粮,只管去城外取就行了。” 房间里安静下来,大臣们面面相觑。 有两个笃信宗教的大臣,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 年轻的皇帝也不复刚才的喜悦,他皱着眉说道:“感恩寺……竟然有那么多粮食吗?”看书喇 现在帝都,已经有二十多万人。 二十多万人,两个月的口粮,大概需要至少一千万斤的粮食。 李扩感到难以置信:一个小小的感恩寺,居然有这么多粮食吗? 明岳面无表情的说道:“感恩寺除了有堆积如山的粮食,还有彻夜不熄的辉煌灯火,还有上万名被他们奴役的百姓。” 一个大臣激动地站起来,他大声呵斥道:“一派胡言!感恩寺的大师慈悲为怀,怎么会奴役百姓?” 明岳懒得与对方争辩,他平静的说道:“我的话是真是假,陛下让人去看看便知道了……现在的感恩寺,有城墙,有哨楼,有僧兵,俨然就是盘踞在白云谷的土皇帝。” 那名大臣愤怒的想要驳斥明岳,李扩摆摆手说道:“好了,胡慧芝,你先冷静一下,朕自有决断!” 那名姓胡的大臣愤愤不平的重新坐在凳子上。 “我相信先生不会欺骗朕,”李扩看着明岳身上的血渍说道:“但感恩寺毕竟是佛门圣地,我们不如折中一下,明天我派使者,带着圣旨去借粮……如果他们真的有那么多粮食,出家人慈悲为怀,多少总能接济帝都百姓一些。” 明岳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然后有些不悦的站起来拱手行礼:“陛下,我昨晚与感恩寺的僧兵彻夜厮杀,就先回去休息了。” 李扩热情的把明岳送到门口,然后回到御书房里重新坐了下来。 胡慧芝再次站起来:“陛下!他信口开河,侮辱佛门圣地,请陛下千万不要听信他的谗言!” “我自然不会偏信偏听……”李扩苦笑着说道:“但问题是,明爱卿也不会信口开河,万一感恩寺真有那么多粮食,难道胡爱卿宁可看着满城百姓饿死,也不愿意让感恩寺救济我们一些粮食吗?” 胡慧芝一时语塞,他皱着眉头想了想,依然还是摇头说道:“陛下,佛门清净贫苦,怎么可能有上千万斤粮食?” 李扩向另一名大臣说道:“陈锋,你起草一份圣旨,明天早晨派人快马加鞭送到感恩寺去……明先生说,在感恩寺附近有一百多辆大车待命,如果感恩寺确实还有存粮,便让车队运一些粮食回来,一解帝都燃眉之急。” 陈锋站起来躬身领命。 李扩和大臣们又商量了一会,年轻的皇帝向大臣们说道:“我知道朝臣和百姓中,有不少人虔诚信佛,但皇朝正处于危难之际,如果感恩寺真的能解决帝都这两个月的口粮,那么不论是借还是买,总得让他们帮帮朝廷……渡过难关之后,朕会敕封感恩寺为护国禅院。” 说着,李扩又向胡慧芝说道:“胡爱卿,你和感恩寺应该联系较多,明天你也跟着圣旨一块过去,好好与感恩寺的各位大师商量商量,请他们通融一下。” 胡慧芝感激的站起来谢恩,心里已经在考虑如何让感恩寺成为护国禅院的事情了。 第二天清晨,胡慧芝便和传旨的太监一起,带着十几名护卫,快马加鞭的朝着白云谷的方向出发。 来到白云谷的山口,胡慧芝惊讶的发现,感恩寺的外围建了一道城墙。 城墙不高,上面还有全副武装的僧兵在把守。 胡慧芝上前,朝着城墙上大声喊道:“朝廷有旨意,请各位大师放我们进去传旨!” 城墙上的僧兵探出脑袋看了看,却什么也不说,也没有打开城门。 胡慧芝瞠目结舌,他又朝城墙上大声喊了两遍。 这次,连探头观望的人都没有了。 城墙上的十几个僧兵仿佛变成了聋子,对胡慧芝的叫喊充耳不闻。 前来传旨的太监叫青书,他只有十六七岁,没见过什么世面,更没想过有人敢不接圣旨。 眼前的情形,让青书急的六神无主:“胡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胡慧芝也是心急如焚。 来感恩寺之前,胡慧芝的心中想了很多。 尤其是在如何劝说住持大师的事情上,胡慧芝打好了腹稿,准备以三寸不烂之舌,为朝廷立下盖世奇功。 没曾想,到了感恩寺之后,他居然连门都进不去。 胡慧芝在城墙下大喊大叫了一阵,直说的口干舌燥,城墙上也没有任何反应。 无奈之下,胡慧芝只好与青书返回帝都。 两人带着护卫没走多远,到路边的树丛里冲出七八个健壮的身影。 这些人衣衫破旧,看身上的衣服和甲胄,应该是官兵。 那七八个官兵手里拿着兵器,迅速朝着胡慧芝等人靠近。 胡慧芝心中有些茫然,他大声询问那些官兵是哪个将军的手下。 而护卫们已经抽出了刀剑。 那些“官兵”的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杀气。 果然,官兵们脚不停步的朝着胡慧芝和青书冲了过来。 护卫们立刻迎了上去。 兵器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不绝于耳,惨叫声不时响起。 那些官兵的人数虽然略少,但是武道修为高深,很快就把护卫砍死了三人。 护卫们脸色惶急,将胡慧芝和青书护在身后,大声催促胡慧芝赶紧逃走。 胡慧芝被眼前血腥的厮杀吓坏了,他脸色惨白,趴在马上拼命抽打骏马。 骏马撒腿朝着前面狂奔。 没跑出多远,胡慧芝感到后心一阵剧痛。 一柄钢刀从后面贯穿了胡慧芝的身体,然后扎进了骏马的脖子。 钢刀上镌刻着血槽,让胡慧芝的血液迅速流出身体。 胡慧芝的身体晃了晃,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短暂而惨烈的厮杀之后,胡慧芝、小太监,还有十几个护卫悉数毙命。 道路上重新变得安静下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 第234章 凶险之人 帝都,皇宫,李扩背着手,在宫内的花园中踱着步。 成为皇帝之后,李扩才渐渐能够体会父亲的心情。 朝廷内外的事情都要忙,各种各样的人需要平衡——如果皇帝勤于朝政,那么他会很忙,忙得满脸皱纹、头发花白。 也许正因如此,先帝才选择了躲在宫里求长生、图享乐。 李扩孤身一人走着,神情有点落寞。 太子妃去世之后,李扩便一个人生活着,始终没来得及享受后宫佳丽三千的乐趣。 事实上,现在的各种忙碌,也让李扩没时间去考虑后宫的事情。 朝中的大臣倒是陆续上过几次奏折,希望能够在大臣或者勋贵的女儿中,选取几位德荣兼备的女子作为后宫嫔妃。 李扩一一谢绝了。 李扩走了一段路,他坐在花园的亭子里,宫女们立刻凑过来,将茶水和点心放在亭子的石桌上。 年轻的皇帝很欣赏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他矜持的向宫女点点头,便已经让宫女心中异常高兴。 颇为得意的皇帝左右四顾,看到洛雪带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花园门口向侍卫说着什么。 那个男孩神情拘谨,容貌并不是洛雪的弟弟。 为了显示自己的宽容,李扩和颜悦色的说道:“这可是朕的救命恩人,赶快让她进来,以后不许再拦着。” 皇帝开口了,太监和宫女们连忙过去呵斥守门的侍卫,让他们放洛雪进来。 洛雪带着陆晨走进亭子,向皇帝跪倒行礼。 洛雪知道皇帝很忙,她参拜之后,便将自己在白云谷的所见所闻大致说了,还向皇帝介绍了陆晨这个证人。 李扩的脸上满是震惊和愤怒,但心里却只有苦笑。 对于明岳的信任,李扩从未减少过。 所以昨天明岳向李扩说起感恩寺的事情,李扩便已经相信了。 可是朝廷不是他李扩一个人的朝廷。 如今皇族凋零、人才匮乏,李扩也不能一意孤行,直接就派兵去把感恩寺给剿灭。 更何况除了大臣之外,民间的百姓对感恩寺也颇有好感,觉得寺庙里的,都是大慈大悲的神僧。 皇帝的顾虑,洛雪大致能猜到一点,而比较单纯的陆晨则非常愤怒。 陆晨不知道皇帝为什么还不下令攻打感恩寺,将自己的父辈救出来。 皇帝敷衍了几句,将洛雪和陆晨送走之后,向身边的秉笔太监问道:“青书回来了吗?” 秉笔太监摇摇头。 皇帝皱着眉,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劲。 从帝都到感恩寺,快马疾驰的话,一天时间肯定能跑个来回。 可是现在已经到了下午近晚的时分,青书居然还没有回来复命。 次日清晨,皇帝得到了噩耗:青书和胡慧芝去感恩寺传旨,路上遇到了叛军小队的伏击,所有人都不幸遇难了。 皇帝沉着脸,重重的拍着桌子怒吼:“叛军小队?是什么样的叛军,能够把骑着快马的使者全杀了?” 刑部的官员苦着脸,说凶案现场发现了叛军的兵器和羽箭,所以才有这样的初步推断。 刑部官员战战兢兢的说道:“胡慧芝他们带去的圣旨,被反贼拆开看过了,丢在地上……还有那些死者身上的财物也搜刮一空了,刑部判断,他们是图财。” 李扩翻了个白眼,懒得搭理这个糊涂的刑部官员。 简单的商议之后,李扩将兵部、户部的几个主官留下,商量如何处置感恩寺的事情。 虽然现场有叛军的兵器和羽箭,但胡慧芝和青书等人的死,肯定与感恩寺有莫大的关系。 皇帝打算趁着这个事由,给感恩寺一个教训,让他们捐献出一些粮食。 兵部尚书思考了一会,向皇帝禀告:“陛下,除了帝都必要的守卫之外,朝廷能调集四千到五千的兵马,威吓感恩寺的人应该足够了。” 皇帝点点头,听到兵部尚书又继续说道:“陛下,感恩寺乃是圣地,历代先皇在感恩寺都留有墨宝,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未曾觉得还是不要大动干戈。” 李扩苦笑道:“于敏,现在就是万不得已的时候!全城这么多人要吃饭,如果那些僧人真的有很多粮食,我厚着脸皮也要问他们借一点。” 兵部尚书也知道粮食是个大问题,他无奈的叹了口气,躬身领命。 皇帝和官员们商量了一会儿,忽然,一个太监满脸欣喜的在门口喊道:“启奏陛下,好消息,好消息啊!” 李扩惊讶的站起来:“怎么了?是什么好消息?” 那太监跑进屋里,他跪在地上大声说道:“感恩寺的大师,运了一百多车粮食过来,已经到了城外了,据说有三十多万斤!” 李扩颇为惊喜。 虽说三十多万斤粮食,也就够城里的人吃两三天,但毕竟是一笔不错的收入。 李扩下意识说道:“赶紧迎接车队入城!” …… 东宫西侧的一个小院里,明岳有些落寞的坐在书房里,静静看着手中的书籍。 如今皇朝百废待兴,潼关也在和叛军对峙,明岳坐在这里看书,显得很不合时宜。 但明岳一时间也没有办法。 感恩寺上上下下将近两千人,明岳也不可能单枪匹马将这些人全杀了。 但这样一支贪婪而凶险的势力留在帝都附近,让明岳感到很不安。 洛雪、公孙婉、赵灵儿等几个女孩见明岳的心情不好,只好躲得远远的,不敢打扰他。 城里的各个方向,都响起了各种声音,爱热闹的洛阳出去询问了一会儿,回来告诉大家,说是感恩寺的人送了三十万斤粮食入城。 听到这个消息,明岳更加是长叹一声。 感恩寺的僧人,比明岳想象中的更加聪明。 他们不但凶狠,而且狡猾,居然主动送了粮食进城。 三十万斤粮食,与感恩寺上千万斤的存粮相比,只是九牛一毛,但却获得了满城百姓的感激。 这时候派兵去剿灭感恩寺,显然会引发众怒。 明岳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那些僧人进城了吗?” 第235章 前后夹击 深夜,明岳坐在庭院里,静静摆弄着手里的武器。 在院子里,放着几张弓,三支长枪,还有两柄长刀。 洛阳和陆晨这两个少年,正在拿着木刀对练。 公孙婉儿拿着短剑,在旁边指点两个少年的练习。 洛雪和赵灵儿在整理羽箭的翎毛。 赵灵儿偷眼看看明岳,只见明岳的表情很平静。 明岳和洛雪都说,今晚会有人来袭击皇宫,但赵灵儿觉得这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皇宫内高墙大院,周围有侍卫和禁军把守,帝都外围还有高高的城墙和护城河,怎么可能有人会闯进来? 赵灵儿正想着,外面传来响起一阵急促的锣声。 同时伴随着侍卫们凄厉的喊声:“敌袭!!” 皇宫的外围传来杂乱脚步声、慌乱的叫喊声。 各种混乱的声音,再加上犬吠,气氛变得无比紧张起来。 早有准备的明岳从门边拿起武器,向众人淡淡一笑:“这帮人果然来了!” 洛雪和赵灵儿不会武技,明岳叮嘱她们在坚固的房间里藏好,然后带着其他人上了围墙后面的木台。 提着弓箭的公孙婉儿站在明岳身边,她看到围墙外的黑暗中人影闪动,抬手就是一箭射了过去。 羽箭上绑着的磷火与空气摩擦,呼啦一下燃烧起来,照亮了黑暗。 黑暗中,一群蒙着面、蹑手蹑脚的僧兵看着围墙上的人影,脸色难看。 以圆静为首的这群僧兵本不想打草惊蛇,没想到这边院子里的人似乎早有准备。 圆静眼神阴鸷,他手一挥冷冷说道:“三师弟,你带人杀过去!其他人跟我去找王德!” 一个僧兵点点头,带着七八个师兄弟朝明岳他们那边冲去。 这些身材魁梧的僧兵蒙着面,穿着铠甲,他们忽然从夜色笼罩下冲了出来,杀气腾腾的气势显得极为有压迫感。 看着僧兵们纷纷冲过来,陆晨吓得瑟瑟发抖,手里的刀也不停的晃动起来。 陆晨撇了一眼自己身边的洛阳,只见这位新结识的伙伴倒是镇定自若。。 而公孙婉儿虽然是女孩,但却腰挎短剑、手持长弓,神情颇为淡定。 见围墙外人影绰绰,公孙婉儿手挽长弓,将弓弦拉了个满月,对准了冲在最前面的僧兵。 陆晨屏息凝气望着,只听见那些僧兵发出疯狂的嘶吼,整个脸都扭曲了。 公孙婉儿蓄力已久的弓弦松开,羽箭发出“咻”的一声锐响,闪电般射向门口。 黑暗中,这种冷箭最为难防,冲在前面的一个僧兵惨叫着捂住胸口倒下。 僧兵脸朝下倒在地上,羽箭噗嗤一下全部扎进胸口。 那僧兵倒在地上扭动着,挣扎了几下没有了声息。 明岳拿起一把适合劈砍的长刀跳出围墙,他守在小院门口,长刀上闪烁着森冷的光芒。 跟着圆静过来的僧兵,大多是有些本领的武者,他们一眼就看出来,明岳的修为很高,很不好惹。 恐惧和疑惑之下,僧兵们不由得放慢了脚步。 站在墙头的公孙婉儿趁机又射中一个僧兵。 圆静躲在黑暗中皱眉说道:“怎么这里早有准备……王德这个狗太监,是不是故意让我们来送死?!” 一个僧兵战战兢兢的问道:“师兄,那现在怎么办?我们还打不打?” “打!”圆静转了转眼珠:“走,我们去右角门……王德这狗贼既然和我们约好了,咱们总得过去看看情况。” 七八个僧兵跟着圆静转到了东宫的右角门,只见王德站在门口,鬼鬼祟祟的从墙角探出头来。 圆静阴森森的喊了句:“王公公,让你久等了!” 王德愣了一下,他看着从黑暗中走出来的一群僧兵,连忙拱手赔笑:“各位佛爷爷,正好跟我一起杀进去?” “噗嗤!” 一道寒光,一声闷响,圆静狞笑着,一刀劈在王德的脖子上。 “狗贼!”圆静恶狠狠的骂道:“老子需要你教我做事?!” 王德眼神空洞呆滞,他发出“咯咯”的怪声,颈部的伤口血如泉涌。 圆静将刀刃一拉,王德气绝身亡! 圆静一脚踹翻王德还在抽搐的身体:“师弟们,跟我杀进去!咱们杀了狗皇帝,立功就在今日!” 昏暗中,僧兵们低吼着朝右角门里面冲了进去。 月色如霜、刀光如雪,僧兵们快步向前猛冲,布鞋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脚步声。看书喇 至于身强力壮的圆静更是连声怪叫:“师弟们,今日说不得慈悲,只有以杀证道了,宫里的人一个都不留,全部杀光!” 两个被僧兵撞上的太监吓得手脚发软,被僧兵乱刀砍死。 太监临死前凄厉的惨叫声,虽然在混乱中并不清晰,但让明岳猛然产生了警觉。 “不对……”明岳看着前院的僧兵,他向婉儿说道:“这是声东击西的伎俩,有人绕到后面去了,宫里肯定出事了。” 公孙婉儿有点不以为然。 声东击西? 一群有勇无谋的僧兵,哪知道什么声东击西的计谋? 宫里的人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不站在高高的院墙上坚守,何必打开门来送死? 婉儿正想敷衍明岳几句,忽然她也听到了,后院又传来了惨叫声。 腹背受敌,向来都是大忌。 明岳倒还算淡定自若,他回到院里,向婉儿吩咐道:“你带着他们两个守着院墙就行,我去后面守着。” 婉儿点点头。 东宫的院墙很高,有她和两个少年守着,僧兵想爬上来难于登天。 至于后院嘛,公孙婉儿相信,只要僧兵冲进来,就一个都别想活。 明岳走到院子后面,他打开门,提着长刀站在门口。 果然,圆静带着自己的师弟,正杀气腾腾的朝这边跑。 蜂拥而来的僧兵看到守门的只是一个容貌俊朗的少年,哪会将他放在眼里? 站在院墙上的公孙婉儿见僧兵蜂拥而上,她远远朝着圆静射出一箭。 圆静武道修为不错,他侧身一闪,羽箭贯穿了他身后一名僧兵的脖子。 中箭的僧兵捂着颈部滚倒在地上,一时间又无法死去,只能徒劳的发出咯咯的声音。 只可惜,一个僧兵中箭,对于整个局势没什么改变。 僧兵们怪叫着冲过来,准备将明岳乱刀砍死。 第236章 赤焰 那些僧兵不认识明岳,但圆静却非常明白那个少年的厉害。 这个人能够潜入感恩寺之后,在逃跑的路上还格杀了十多个师兄弟,实力绝不是他能够匹敌的。 所以圆静看到明岳身影,便非常明智的放慢了脚步。 果然,圆静眼睁睁看着冲在前面的僧兵接二连三的倒地。 有的师弟甚至连武器都没举高,就被一刀刺穿了喉咙。 摇曳的火光下,明岳晃了晃手中的刀,将污血甩掉。 在明岳的小院门口,横七竖八倒了六具僧兵的尸体。 明岳冷冷看着躲在人群中的圆静,顿时让圆静一阵脊背发寒。 圆静向周围的僧兵说道:“各位师弟,我们不要在这里逗留,按计划行事!走!” 说完,圆静转身就走。 明岳看着狼狈离去的僧兵,有些犹豫该不该追上去。 以明岳的实力,追上去杀死圆静,其实也是很容易的事情。 但明岳想看看,这个圆静到底想到哪里去,宫里还有多少他的同伙。 明岳轻盈的跃上附近的一座殿宇,居高临下看着圆静等人的行动轨迹。 只见整个长安城中,东一簇西一簇的燃起了火苗,各种喧嚣和哭喊在黑夜中响了起来。 …… 圆静带着十几个僧兵在皇宫中漫无头绪的走着。 圆静不认识路,只能朝着火光亮起的地方疾走。 路上,僧兵们和几个侍卫遭遇,并短暂的厮杀了一场。 侍卫们的武道修为精湛,而且配合巧妙,在付出一人受伤的代价之后,将圆静的师弟砍死了四个人。 但僧兵人多势众,而侍卫们似乎急着要去保护皇帝,他们没有恋战,带着受伤的同伴匆匆离去。 圆静定了定神,他向身后的师弟们说道:“走,跟着这些侍卫,我们肯定能立大功!” 那些僧兵一个个心惊胆战,可又很无奈。 入城之前,僧兵们也不知道师门长辈要做出偷袭皇宫这样的大事,如今再想退出,已经来不及了。 圆静等人来到一片比较空旷的广场,只见数百名僧侣和刺客,正在围攻一座宏伟的宫殿。 火光下,一支支弩箭纵横来去,厮杀声和惨叫声不断传来。 一个年长的僧人拄着禅杖,站在空地上指挥僧兵进攻,火红的袈裟看起来颇为醒目。看书溂 宫中的侍卫也注意到了这个老僧,不时有冷箭朝着老僧突然射过来,但却都被老僧轻描淡写的挡开了。 圆静来到老僧面前:“玄空师伯,弟子带人来了。” 玄空看了看圆静背后,见只有十一个僧兵,不禁皱眉:“怎么只有这么点人?” “路上遇到了敌人……”圆静愁眉苦脸的说道:“弟子留了七八个师弟袭扰敌人,路上又杀了几个侍卫,折损了四个师弟。” 玄空不耐烦的指着前方的宫殿说道:“罢了,你带些弟子,去收集柴草,堆在车上,推过去火攻!” 圆静见不是让他真刀真枪的去厮杀,不由得暗暗松了口气。 这次感恩寺来偷袭帝都,带来了不少车辆,圆静将车上的粮食搬下来,然后装上柴草和火油。 圆静等人推着几辆大车,朝着宫殿的门口跑去。 宫墙上的护卫自然也看到了那些大车,立刻举起弩箭等兵器朝着圆静等人射击。 圆静和僧兵们躲在车板后面躲过了羽箭,但紧跟着宫中侍卫又射了火箭过来。 火箭将车上的柴草点燃,热浪熏得圆静眼睛都睁不开。 但圆静又不敢后退。 因为圆静知道,如果自己临阵退缩,肯定会被玄空师伯当场杀死。 圆静只能咬牙推着车,一路冲到宫门的附近。 宫墙上人影闪动,几个侍卫跳下来拦截。 长刀破风,吓得圆静连忙往地上一滚,堪堪躲过了致命的一刀。 圆静听到头顶传来惨叫,自己的一名师弟被侍卫砍中,倒在他身边。 鲜血溅在圆静脸上,吓得圆静手脚冰凉。 那名侍卫发现了倒在地上的圆静,立刻一刀劈了过来。 危急时刻,一名戴着斗笠的刺客帮圆静挡住了侍卫的进攻。 这名刺客穿着铠甲,蒙着面,出招迅猛有力,与那名侍卫打得难解难分。 像这样的刺客,在皇宫里还有不少人。 这些人比僧兵更加彪悍善战,而且能够熟练运用弓弩。 圆静定了定神,他从地上爬起来,将熊熊燃烧的大车,朝着宫门推了过去。 圆静知道,只有烧塌了宫门,血洗了皇宫,他们才有活命的机会。 所以即便是双手被烫出了血泡,圆静还是奋力将大车推向宫门。 宫墙上的箭矢立刻朝着圆静射了过来。 两支羽箭从圆静的身边掠过,而第三支射在了圆静的肩膀上。 圆静爆发出无限的勇气,他对肩膀上的痛楚浑然不觉,推着车越跑越快,熊熊燃烧的大车即将撞到宫门。 就在圆静以为自己即将成功之际,大车忽然凌空飞了起来。 这是一件很诡异的事情——大车,加上车上的干柴和火罐,重量在五六百斤。 如此沉重的东西,怎么会忽然飞起来? 疑惑中,圆静看到明岳挡在大车的前方,手掌微微向前伸出。 圆静很不解。 难道是他赤手空拳将大车挑飞了? 短暂的疑惑,让圆静忘记了闪躲那熊熊燃烧的火焰。 燃烧的大车直接砸了下来,将圆静覆盖在火海中。 圆静发出刺耳的惨叫,他全身被火焰点燃,手舞足蹈的朝着明岳冲了过去。 但没等圆静跑到明岳的身边,他就已经倒在地上,很快在火焰中化为了焦炭。 明岳没有理睬被烧死的圆静,他抓住一名刺客,重重一掌打在刺客的胸口。 那名刺客的蒙面巾立刻被鲜血给染红了。 明岳随手即将刺客丢在一边,然后看了看周围的形势。 感恩寺的僧侣,加上忽然出现的刺客,人数比东宫的侍卫多了两倍不止。 但东宫的侍卫训练有素,而且弓弩等各种武器完备,再加上高高的宫墙,也还能抵挡的住。 明岳最关心的是,现在皇帝怎么样了…… 第237章 涅盘 明岳向身边一个侍卫询问了几句,得到皇帝安然无恙的消息之后,心情稍微放松了些。 所有的厮杀都集中在紫宸宫这一块,皇宫的其他地方,倒显得异常安静。 明岳转身进入宫殿,然后见到了皇帝。 李扩在宫殿里焦躁的走来走去。 皇帝身上穿着一套金光闪闪的华丽盔甲,腰间悬着宝剑,看起来似乎随时要出去厮杀。 但皇帝的脸上没有任何斗志。 相反,明岳在李扩的脸上,只看到沮丧、惶恐、猜忌。 远远的,明岳就听到李扩低沉的怒吼:“朕的那些大臣呢?帝都的禁军呢?还有城外的援兵呢?讯息传出去没有?他们什么时候能来救驾?” 明岳在门口沉声说了句:“陛下……” “先生来了?!”李扩惊喜的朝明岳跑了过来:“先生,现在外面情况怎么样了?” 明岳苦笑:“陛下,我想先知道您这边的情况怎么样了?” 李扩带着疑惑和惶恐,将晚上的事情说了一遍。 ——下午,感恩寺的粮食运到之后,便开始了热火朝天的分发。 一袋袋粮食分到了欢天喜地的百姓手中。 城里开始变得热闹,而感恩寺的车队,便停在东宫附近的春悦坊。 夜里,僧兵开始朝着东宫出发。 巡夜的士兵发现了不对劲,向天空放出了代表警告的红色信号箭。 但不知为什么,东宫的大门被内奸和刺客打开,僧兵一拥而入,开始猛攻皇帝居住的紫宸宫。 紫宸宫的侍卫们非常忠心,他们人数虽少,但却死死守住宫墙,让僧兵和刺客无法靠近。 李扩听着外面的厮杀声,脸色苍白如纸:“朕的援军在哪里?为什么他们还不来?为什么还不来啊!” 嘀咕了几句之后,李扩又愤怒的骂道:“这些该死的秃驴,回头我要火烧感恩寺,将他们杀得鸡犬不留!” 明岳无奈的摇摇头,心想皇帝要是早听自己的劝告,也许就不会有今晚的危机了。 看着明岳的表情,李扩有些惭愧的说道:“先生,是朕太大意了……您现在赶紧想个办法?” 明岳的话,让皇帝更加紧张:“今晚援军恐怕无法赶到了。” “刺客在城里纵火,现在城里的士兵和捕快,都处于混乱之中……”明岳无奈的说道:“而且禁军和捕快之中,肯定也有叛军派来的内奸——现在各部兵马自顾不暇,恐怕今晚是无法赶到皇宫来救驾了。” 李扩惊恐的说道:“那怎么办?难道我们就在这里束手待毙吗?” 明岳颇为镇定的笑笑:“办法自然是有的,请陛下移驾观星楼。” 观星楼,是紫宸宫最高的一个建筑。 观星楼是一座四四方方的高楼,高度达到罕见的十五丈,主要的功能是观星、望远。 李扩也顾不上询问为什么要去观星楼了,他在侍卫的保护下快步向观星楼走去。 明岳把几个侍卫叫过来,吩咐他们去准备。 侍卫们听了明岳的吩咐,表情一个个颇为怪异。 但众人知道,皇帝对这位年轻的谋士异常信任,一个个马上去照办了。 在明岳的命令下,守卫在宫墙上的侍卫似乎“支撑不住”,且战且退朝着观星楼的方向溃逃。 那些僧兵和刺客高兴的眼睛发红,举着刀剑在后面奋力追杀。 侍卫们毫不吝啬的将最后几匣子连弩射了出去。 密集的弩箭把僧兵射倒了十多个人,让僧兵的疯狂追杀稍微缓了缓。 仅存的侍卫们逃进观星楼。 大半夜的厮杀,原本近三百人的侍卫,如今只剩下九十多人了。 好在观星楼里面足够宽敞,这九十多人可以轻松容纳。 李扩站在观星楼上,看着一个个光头在紫宸宫里跑动,气得重重拍了一下身边的栏杆。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僧兵和刺客冲到了观星楼的下面,开始用撞木去砸门。 一抱粗的撞木砸在观星楼的门板上,发出“咣咣咣”的巨响。 撞木顶端的金属撞角,将观星楼的厚重大门逐渐敲碎。 在僧兵的簇拥下,玄空缓步走进紫宸宫。 宫墙附近到处是尸体,玄空勉强认出其中一具焦黑的尸体,是自己的师侄圆静。 玄空念了一句“往生安乐”,然后跨过圆静的尸体。 数百名刺客已经潮水般涌进了紫宸宫,他们有的在撞击观星楼的大门,有的爬上紫宸宫的屋顶,与观星楼上的侍卫展开对射。 弩箭破空,发出各种尖锐的风声。 一身大红袈裟的玄空受到了特别“关照”。 玄空面无表情的将一支射向自己的羽箭拍开,他皱眉看着前方。 在那儿,僧兵们正发出惊讶的喊声。 虽然玄空不知道自己的晚辈在喊什么,但似乎不是好事。 玄空走近观星楼,只见观星楼的大门已经撞碎了。 但门板后面,是一整块的铁板。 撞木砸在铁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似乎是铁板后面已经堆满了土石,将观星楼的出入口完全给堵死了。 玄空有些愕然。 观星楼的出入口被堵死,等于里面的人也出不来了。 如果皇帝也在观星楼里面,那岂不是自陷死地? 难道说在先前的厮杀中,皇帝已经趁乱逃走了? 玄空越想越觉得自己的推测是对的。 先前围堵紫宸宫的时间,足足有一个多时辰——在混乱的厮杀中,如果皇帝穿上普通侍卫的衣服,或者干脆穿上刺客的衣服,肯定能顺利逃出紫宸宫。看书溂 现在观星楼里残存的侍卫,不过是诱饵罢了。 玄空的心里变得焦躁起来。 围杀这个年轻的皇帝,是今晚行动的关键。 只要皇帝死了,那么群龙无首的朝廷必将陷入混乱,然后迅速败亡。 但如果皇帝没死,感恩寺的末日就近了。 想到这里,玄空不禁对主持师兄多有怨恨。 如果不是主持师兄被那个妖女蛊惑,也许感恩寺就不会这么胆大包天了…… 玄空的心里在犹豫着,不知道是该继续围攻观星楼,还是赶紧去别处搜寻皇帝的下落。 就在玄空举棋不定的时候,一个东西砸了下来…… 第238章 武德充沛 黑暗中,那个物体速度很快,而且看起来又大又沉。 玄空冷笑着抬起手,禅杖朝着那东西用力一挑…… 玄空的武道修为直达一品,在世间已经算是少有敌手。 所以老僧人很有信心将那个“暗器”砸开。 可是禅杖打出去,碰到的却是一个比较软的物体。qqnew 没等玄空想明白是什么东西,头顶上哗啦一下,暗褐色的粘稠油脂朝着人群洒落。 玄空平时吃斋念经,对于俗事并不打理,所以他还不怎么紧张。 心中疑惑的玄空听到周围的人惊恐的大声喊道:“糟了,是火油!” “砰砰”几声闷响,又是几袋子火油丢了下来。 紧跟着,观星楼上射出了火箭。 带着火苗的羽箭划破夜空,向火油洒落的地方飞来。 玄空大惊失色,他丢掉沉重的禅杖,苍老的身影,像是飞鸟一般朝后面倒纵出去。 别看玄空年纪老迈,这一纵一跳之间,速度比羽箭还快。 火焰在玄空的前方轰然腾起,数息之间,就燃起了一人高的火焰。 更多的火箭落下,射在紫宸宫的各个角落。 一些早就准备好的丝绸上浸染了油脂,一沾到火星,就迅猛燃烧起来。 转眼之间,紫宸宫内外就燃起了熊熊大火。 冲进紫宸宫的刺客与僧兵,在烈火中哭喊惨叫,让人毛骨悚然。 心有余悸的玄空脸色苍白,他额头上满是冷汗。 玄空的头上身上沾满了火油,刚才若是玄空逃得慢了,就要被大火烧死了。 惊魂稍定的玄空看了看周围,只见二十多个还没来得及进入紫宸宫的僧兵,脸色如土、瑟瑟发抖。 这种瞬间燃起的大火,任由你武道修为再高,也会被火焰烧成焦炭。 观星楼周围将近三百具焦黑的尸体,就是对水火无情最好的注解。 玄空见大事不妙,只好跺了跺脚,沉声说了句:“走!” 临走前,玄空回头看了看观星楼的方向。 虽然紫宸宫里一片火海,而且火势越来越大,但观星楼位于上风的方向,楼层又非常高,根本不惧怕火焰的烧灼。 玄空没有注意到的是,明岳的身影飘然划过夜空,从高高的观星楼上一跃而下,落在一处偏僻的宫殿屋顶。 步履匆匆的玄空心如死灰。 住持师兄带着感恩寺的这一场豪赌,彻底输了! 全寺一千多名精锐僧兵,今晚损失了五百多人,剩下的也不少带着伤势。 而这一场叛乱,将原本慈悲为怀的感恩寺,变成了阴谋造反的乱臣贼子。 虽然朝廷在今晚的动荡中也受了些损失,但新帝登基不久,对那些刚刚招募的大臣和士兵,哪会有太多的痛惜? 心情惶恐的玄空快步走着,忽然,他停下脚步,抬头看着不远处的屋顶。 作为一品高手,玄空感到一股浓浓的危机感、压迫感。 似乎,有强敌正在靠近。 玄空向身边的两个弟子吩咐几句,然后继续逃命。 两名“圆”字辈的僧人爬上围墙,朝着宫殿上面攀爬。 名叫“圆慧”的僧人双手刚抓到屋顶飞檐,就感到手被人抓紧了。 圆慧愕然抬头,只见一个面容俊朗的少年抓着自己的手腕,猛然向上一提。 圆慧的身形不由自主的朝着空中飞去。 惊恐的圆慧双臂挥舞,想抓住点什么东西来稳住身形。 但明岳已经一掌打了过来。 身在半空的圆慧无处闪避,被明岳的这一击拍在胸前。 圆慧两眼翻白,上身的骨骼尽碎,魁梧的身形忽然变成了一个软踏踏的口袋。 失去生命的圆慧朝地面落去,把跟在他身后的圆真吓了一跳。 没等圆真看清楚发生了什么事情,一支长剑已经抹过了圆真的脖子。 圆真的颈部血如泉涌,想要大喊的他感到脖子漏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明岳没有理会这两个僧人的尸体,他的身形在黑暗中飘逸如风,紧跟着玄空追了过去。 玄空在纷乱的脚步中,隐约听到“砰砰”两声闷响,似乎是有人倒在地上。 玄空停下脚步,他回头看着不远处,大声喊道:“圆慧,圆真,可曾发现敌人的踪迹?” 黑暗中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玄空一阵心惊胆寒。 同时玄空感到不可置信。 两个圆字辈的师侄,一个是五品,一个是六品,修为虽然不高,但就算遇上敌人,支撑几招的同时大喊大叫,总还是能做到的。 难道隐藏在黑暗中的敌人实力这么高? 就在玄空回头观望的时候,身边传来一连串惨叫。 年迈的玄空看到令他终生恐惧的一幕。 一个身穿青衣的少年在人群中快速闪过,阴森的剑光如同冷电,将他的那些徒弟和师侄一个个刺死。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瞬间就有六个僧人倒在血泊之中。 “孽畜!” 玄空气急败坏的抓起一支镔铁棍,朝明岳的头顶打了下去! 在玄空心里,明岳是个只会暗中偷袭的小贼、实力不高但却极为阴险的刺客。 没想到的是,明岳一伸手就抓住了镔铁棍,同时长剑顺着镔铁棍削了过来。 如果玄空不放弃镔铁棍,这一剑要把他五根手指全部削断。 玄空沉着脸,将镔铁棍往回一抽…… 玄空这一抽用了八成力气,但镔铁棍竟是纹风不动。 这个看似文弱少年,力量竟然并不比他差。 然而这个实力跟自己不相上下的少年,却卑鄙的选择了暗杀的手段,趁着黑暗突然发动偷袭,将自己的弟子辈杀得损失过半。 气急败坏的玄空怒吼道:“你这年轻人,竟如此不讲武德!” “那也不如感恩寺的大师们……”明岳一脸嘲讽的说道:“大师打着乐善好施的名义,在帝都之中杀人放火、阴谋叛乱,大师武德充沛,我是甘拜下风的。” 玄空老脸通红,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毕竟,这次感恩寺是不折不扣的偷袭…… 第239章 钢铁匣 明岳将镔铁棍随手丢在地上,他用剑尖指着玄空说道:“跪地投降,供出阴谋,我饶你不死。” 玄空背后的几个弟子朝着明岳大声呵斥,神情颇为愤怒。 年迈的玄空摆摆手,众弟子的声音立刻静了下来。 玄空冷笑着说道:“小家伙,我承认你很强,但是你不可能打败我!贫僧数十年的修为,我有自信十招之内击败你。” “既然不投降,那我杀死你好了……”明岳淡淡说道:“至于胜负,一个将死之人有什么资格与别人谈胜负?实话告诉你,我们是要决生死……” 我要杀你,便能杀你——明岳的口气和话语是那么的理所当然,完全无视了玄空数十年的强悍修为。 明岳的态度,让玄空错愕了一下,随后他疯狂的大笑起来:“哈哈哈,蠢货,你以为会有机会打败吗?” 仰天大笑了几声之后,玄空扯掉他自己的袈裟,然后从徒弟手中拿过一个箱子放在地上。 明岳看着这个箱子,莫名觉得有些眼熟。 玄空站在箱子上,这只箱子开始变形。 一块块金属板从箱子里面弹出,贴在玄空的身上。 很快,玄空穿上了一套几乎是包裹全身的金属铠甲。 这层铠甲由红色与金色组成,看起来华丽而坚固。 眼尖的明岳还看到,在胸口处,还有“k5”的古字母铭文。 “这是我们感恩寺的宝物‘钢铁匣’,”玄空得意的说道:“在钢铁匣之内,我就是不可摧毁的铁罗汉!不论你是用刀还是用枪,不论你是拳打脚踢还是铁锤来砸,你都无法攻破我的防御!” 明岳‘善意’的提醒着玄空:“这里到处都是火,如果我把你丢进火堆,让火焰不停的烧烤你呢?”qqnew “想不到你居然如此愚蠢!”玄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钢铁匣在我们感恩寺传承了百代以上,怎么可能会出现这种低级漏洞?别说你用烈焰来焚烧,就算你用炼钢铸剑的炉子,也别想烧坏这套钢铁匣。” 说着,玄空用看死人的目光凝视明岳:“小家伙,你受死!” 玄空话音未落,地面上的一把短刀忽然飞了起来。 这柄短刀本是属于一名僧人的武器。 那名僧人被明岳杀死之后,短刀便掉在地上没人管了。 在明岳的控制下,这柄短刀像是毒蛇一般忽然跃起,从侧面刺向玄空。 沾着血迹的飞刀破空而来,冰冷而幽森的刀锋上闪烁着寒光。 玄空冷笑着用胳膊很随意的挡了一下。 短刀被坚固的铠甲弹开,连个划痕都没碰出来。 玄空不屑的笑了笑。 “不用白费力气了!”玄空傲然说道:“这套钢铁匣,就算你用大锤来不停的敲,也别想损坏它分毫!” 明岳鄙视的说道:“虽然不知道你在哪里挖到了这套战甲,但你绝对不可能比我更了解这套战甲!” 玄空感觉自己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哈哈哈,我们感恩寺研究这套铠甲上百代,你说我不如你?” 明岳点点头,他缓缓举起剑:“一剑破甲,两剑夺魂,你准备好受死。” 玄空的脸上依然是高傲和自信,但心里已经有点儿紧张了。 这套战甲的防御强的离谱,但唯一的缺点,就是面门部位没有防御。 虽然这套“钢铁匣”被发掘出来的时候有一片面甲,但因为年代久远,面甲已经无法复原了。 玄空微微举起双臂,准备用胳膊护住面门,以防明岳攻击他唯一的要害。 但明岳似乎别急着动手,他微笑打量着玄空,手中的剑嗖嗖嗖舞着剑花,让玄空不敢怠慢。 在玄空高度紧张的时候,明岳的剑动了。 心情颇为紧张的玄空举起双臂,挡在自己面前。 然而明岳的剑尖下沉,朝着玄空的胸口刺去。 玄空看到了这一幕,但却丝毫不以为意。 原因很简单,钢甲的胸口防御是最强的。 玄空曾经用铁锤去敲打这套钢甲的胸前部位。 结果钢甲没坏,铁锤倒是崩飞了一片。 然而下一秒,玄空发现自己的估计错了。 在一瞬间的“咔嚓”脆响之后,玄空感到身体一阵冰冷与火热交集的剧痛。 玄空缓缓低下头,只见明岳的武器扎进了板甲的缝隙,刺伤了自己的胸膛。 血花,在玄空的胸前绽放。 “啊!” 痛苦之极的玄空仰天狂吼起来,他身上的钢铁战甲忽然闪烁出幽蓝的电弧。 电弧缠绕着玄空的身体嗤啦乱响,电得老僧全身抽搐。 明岳手中抓着剑,剑柄部位的木片保障了明岳的安全。 而玄空的全身上下剧烈抽搐着,同时电流还把明岳手中的剑当成了优质导体,从里而外的烧灼着玄空的内腑。 “吱吱吱~” 被电流猛烈冲击的玄空全身颤抖,头发和皮肤上开始冒起青烟。 玄空实在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用铁锤都砸不坏的战甲,明岳一剑就能穿透。 “我说了我比你们更了解它……”明岳冷笑着说道:“我落剑的地方有个能量块,如果我将足够强力的生物电磁脉冲侵入到能量块里,就会让能量块短路,瞬间释放出大量的电流和能量,把你这个躲在战甲里的家伙变成烤猪……” 能量块? 电磁脉冲? 短路? 玄空听不懂明岳说的这些词语,但他已经绝望。 强大的电流已经让玄空的皮肤出现紫黑色,甚至开始冒烟。 临死前,玄空不想那张年轻的脸距离自己太近。 玄空奋起最后一丝力量,他将明岳从自己身边推开。 明岳的剑离开玄空的身体,鲜血从玄空的伤口里狂涌出来。 但其实玄空的体内已经没有多少血了。 强大的电流把玄空烤成了四分熟的牛排,玄空能活到现在已经是非常难得了。 随着生命的流失,玄空缓缓低下身体,当啷一声跪倒在地上。 玄空露出一丝苦笑,虚弱的身体倒在地上抽搐着。 师兄的雄心壮志,多半要化为一片泡影了。 如果那个妖女没有来蛊惑大家多好。 大家住在感恩寺,每天享受着宁静与安乐,何必要来铤而走险呢? 玄空最后的一个念头是:住持师兄不久后就要来地狱陪我了…… 第240章 谢火云 明岳用剑挑开玄空身上的铠甲,仔细检查了一下。 这件被玄空称为“钢铁匣”的战甲,是明岳所知道的那一件。 不过型号是早期的五型战甲。 明岳利用他的力量击毁了战甲的能量核心,失控的电流将战甲里面的玄空给活活烧死了。 这位感恩寺的高手太依赖战甲的力量,否则的话,就算打不过明岳,也能从明岳手中逃脱。 至于这件战甲的来历,不用问明岳也能知道。 有能力发掘并修复战甲的,除了苏媚儿之外没有其他人了。 明岳在东宫附近找了些百姓过来帮忙,用泥土和砂石铺了一条通往观星楼的小路。 泥土覆盖在火焰上,很快将沾着油脂疯狂燃烧的火焰压了下去。 李扩,还有呆在观星楼里的数十名护卫总算脱离了险境。 玄空已死,附近的僧兵和刺客再也无法组织大规模的刺杀,有数十名护卫呆在李扩身边,就已经足够安全了。 但李扩依然很紧张,他握着剑,坐在寝宫里彻夜难眠。 窗外的厮杀声几乎没有了,火光也渐渐暗了下去。 到了凌晨时分,帝都之内的叛乱基本平定,有数百禁军士兵率先赶到了寝宫外面。 有了这支队伍的保护,李扩的心里更加安定了些。 到了第二天早晨,各部衙的官员来到宫里觐见皇帝,并简单介绍了城内的情况。 昨天晚上,反贼发动了袭击,让帝都内防御力量措手不及。 数百名僧兵,加上潜伏在城里的一些叛军,他们趁着夜色四处杀人放火,还利用叛徒的帮助,打开了宫门。 如果不是明岳一把火烧死了反贼的精锐,没准皇帝已经死在乱军之中了。 众人不再有前两天的慈悲心肠,纷纷谴责感恩寺的僧人胆大包天、狼子野心。 看着义愤填膺的大臣们,明岳暗暗冷笑了一下,看着窗外还在冒青烟的废墟沉默不语。 李扩身上还穿着那套金色盔甲,他拄着剑冷冷说道:“感恩寺与反贼勾结,形同谋逆,朕决定派遣兵马,荡平感恩寺!” 大臣们齐声说道:“陛下英明!” 朝廷做出了剿灭感恩寺的决定之后,并不是立刻就有大军出发。 兵部下公文,然后调集兵马。 除了调集五千官兵待命之外,各种弓箭弩矢、战马兵器,都要好好清点和准备。 等官兵出发的时候,已经是次日中午了。 五千官兵,大多数都是步兵,他们浩浩荡荡的出发之前,感恩寺那边已经得到消息了。 玄空死后,一些侥幸逃脱的僧兵返回了感恩寺,将玄空遇难的消息,告诉了感恩寺的住持大师玄真…… 听说帝都之战失败了,玄真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 佛堂内死一般的寂静,僧人们的脸色宛如丧考妣。 前几天,范阳军派来的使者,鼓动感恩寺主动出击,将刚刚登基的皇帝彻底覆灭掉。 事成之后,感恩寺上下,将有着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和权势。 叛军在帝都埋了很多“钉子”,到时候会配合感恩寺的行动。 为了这场豪赌,感恩寺拿出了一半的僧兵,想要一举成功。 但是天不遂人愿,玄空死了,豪赌输了。 过了许久之后,玄真无奈的说道:“事已至此,大家收拾东西准备离开……大家去洛城投靠范阳王安庆西,也能除魔卫道、弘扬佛法。” 虽然玄真说得冠冕堂皇,但众人知道,去了洛城那边,也不会受到太多的重用了。 听说要走,感恩寺上下陷入了慌乱之中。 感恩寺除了僧兵之外,其实还有三百多名精研佛法的僧人。 这些僧人平时只负责念经和享福,所以体力羸弱。 玄真让大家尽快收拾东西离开感恩寺,最烦恼的就是很多东西带不走。 感恩寺里有数不清的金银饰品、包裹了纯金的佛像、精工打造的灯台和器物,还有各种绫罗绸缎、宝石玉器——这些东西如果想要带走,三百辆大车都不够。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珍惜这些身外之物!” 玄真在寺庙里巡视一圈之后,他极为愤怒的说道:“带上干粮和清水便出发!再拖延下去,我们感恩寺的传承就要毁于一旦了!” 僧人们面色如土,一个个唯唯诺诺的躬身领命。 在玄真的严厉命令之下,僧人们几乎舍弃了所有东西,只带了些随身的食物,还有一两件作为纪念的小器物,便匆匆离开了感恩寺。 临行前,玄真将一位新剃度不久的僧人叫来。 “谢火云,这里就交给你了……”玄真的语气中透着无比的阴森:“朝廷以火攻害了玄空师弟的性命,你也用同样的方法,让这些狗官给我们感恩寺殉葬!” 谢火云傲然点头,然后目送着感恩寺的僧众离开。 僧人们一路走一路哭泣,看起来颇为凄惨。 在感恩寺周围的田庄里还有不少农户,他们茫然看着僧人离开,心中茫然而不知所措。 但不管怎么说,僧人们离开了,大家自由了…… 谢火云看着那些农户的脸上的欣喜,撇撇嘴一阵冷笑。 谢火云戴上一副灰黑色的手套,穿上一双造型古怪的黑色棉皮靴。 穿上靴子之后,谢火云踩着墙壁,非常轻快的沿着墙壁直接“跑”到了屋梁上。 谢火云坐在屋梁上静静等待着猎物上钩。 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外面终于有人进来了。 这是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年书生,手中拿着一支长剑。 在少年背后,还跟着几个神情精悍的飞鱼卫。 一名飞鱼卫正在向明岳禀告:“大人,寺庙里的僧人已经全部逃走了,剩下了数不清的金银器皿、米麦粮油……” 说到这里,那个飞鱼卫喜形于色的说道:“大人,这次我们可真的能渡过难关了!” 明岳的心里也颇为高兴。 金银珠宝之类的还是小事,那些大量的粮草,才是帝都最需要的东西。 听着明岳等人的对话,谢火云冷笑着,将两只手套摩擦几下,然后轻轻朝着屋梁下面一挥手。 第241章 火烧感恩寺 随着谢火云的动作,大片大片的赤红火焰从他的手中喷了出来。 火焰向着大殿里散落,汹涌的火苗发出灼热的温度。 但这只是一种错觉——层层爆裂的火焰离开手套之后,并没有层层衰减,而是越演越烈,火苗中不停爆燃的气焰,似乎是在燃烧着周围的空气。 这种爆燃是很可怕的,明岳感觉到那恐怖的温度,连忙拉着两名飞鱼卫朝大殿外倒纵而出。 可惜的是,明岳只有两只手,只能救两个人。 剩下的几名飞鱼卫惊恐的感觉到,自己身边的空气仿佛都被点燃了。 迅猛燃烧的火花蔓延开来,烧灼着他们的身体和衣服。 在极短时间内,几个飞鱼卫的身上、脸上、衣服上全都冒出了疯狂燃烧的火焰,皮肤被烧灼后发出油脂燃烧的“吱吱”声。 大殿上响起让人毛骨悚然的惨叫声,飞鱼卫的身体迅速倒塌。 更可怕的是那些火焰落在石板上,居然都能持续燃烧着。 让人觉得恐惧的是,因为持续燃烧,石头地板都有软化的趋势! 明岳的心里泛起“铝热剂”这个词语。 铝热剂是铝粉和三氧化二铁粉末按配成的混合物,用引燃剂催生明火之后,会放出大量的热,温度可达到三千度,能直接烧穿厚厚的钢板。 大殿里飘落的火云,就是典型的铝热剂反应。 若非如此,一点点烧伤也不至于让飞鱼卫惨叫着当场毙命。 刺耳的惨叫声中,一名勇敢的飞鱼卫腾空而起。 这名飞鱼卫仅仅是胳膊上被火苗沾到,便已经整个手臂被烧断了。 飞鱼卫忍着烧伤的痛疼,朝谢火云扑了过去。 谢火云冷笑着探出一朵火苗。 火苗一沾到飞鱼卫的身体,就迅速蔓延开来。 全身是火的飞鱼卫疯了一样跳起来朝着谢火云扑去,张开的双臂准备抱住那个可恶的家伙同归于尽。 熊抱,也是一种格斗的杀招。 魁梧的飞鱼卫满身是火,一旦他抱住谢火云,势必把谢火云拉进地狱才算解气。 然而,看似无处可逃的谢火云轻巧的跳了起来,他的脚踩着屋顶,以一种诡异的倒立方式高速奔跑着,快得在空中拖出了一连串的残影。 看着这一幕,满身是火的飞鱼卫发出痛苦无奈的嘶哑叫喊,砰的一下摔落在地上。 谢火云双脚一蹬,身形离开屋顶,像是苍鹰一样朝明岳这边扑了过来。 身在半空的谢火云双手一搓,一条长长的火链从他的手中汹涌而出。 看着赤红的火链朝着自己飞来,被明岳救出来的两个飞鱼卫吓得尖叫起来。 明岳的脸色还算淡定,他双臂用力,将两个飞鱼卫远远丢了出去。 而明岳的脚,踢在大殿门口的一座灯台上。 这一脚,将数十斤的灯台踢得凌空飞起。 看着明岳强大的力量,谢火云的眼睛一亮,他的火链抽在灯台上,轰的一声化为漫天飞散的火星。 这些灿烂的火焰看起来很美丽,但明岳的身形迅速后退,远远躲开了它们。 谢火云的眼睛眯紧了,他惊讶的说道:“小子,本事不错嘛……” 明岳淡淡说道:“束手就擒,我不想伤害你。” 谢火云愣了一下,他随后哈哈大笑起来:“好你个狂妄的小子,我谢火云手握光明,脚踏天地,就凭你也能杀掉我?!” 明岳平静的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去死!” 明岳的话音未落,两人之间的战斗便正式开始。 谢火云,出家之前的绰号叫“火云鞋神”,是非常强大的一品武者。 谢火云的移动速度非常非常的快,而且无视地形,甚至能够在屋顶倒立奔跑。 这一套鬼把戏能将绝大多数人吓得半死,但明岳知道,谢火云脚下那双奇形怪状的鞋子,应该是一种重力装置。 但这不算什么。 真正更可怕的,是谢火云手中释放出的高温火焰。 铝热剂能够让烧毁几乎一切物体,而且火焰的释放速度快,能够迅速耗尽小范围内的氧气。 面对强悍的火云鞋神,明岳在不停的丢东西。 明岳随意挥手,各种各样的东西在他的控制下,朝着谢火云飞了过去。 从石头雕像,到各种金属香炉、红木法器、桌椅板凳,反正明岳抓住什么就丢什么。 谢火云冷笑着步步紧逼,那些杂物被他的火焰烧得七零八落。 除了石头之外,几乎所有物体都被烧成了废渣。 谢火云用不屑的语气说道:“就凭这些破烂玩意,便想要消耗我的火种吗,真是痴心妄想!” 明岳不说话,只是尽力闪躲着火焰。 地上堆满了杂物的碎片和灰烬,浓浓的焦臭味和黑烟让人头晕目眩。 在这种环境之中,几支飞鱼卫遗落在地面上的兵器,便不是那么引人注目了…… 谢火云距离明岳,始终有十米左右的距离。 虽然一时间追不上明岳,但谢火云嘴角却挂着一丝胜券在握的笑容:“来,继续逃,这样我才多了几分杀人的兴趣。嘿嘿嘿,你只是个躲在阴沟里的臭虫……” 谢火云骄傲的宣判:“像你这种无能的废物,还是趁早去死!” 谢火云双手合拢,一股强大的火焰在酝酿之中。 然而,没等谢火云还没有下一步的动作,几支长刀猛然从地面上跃起。 那些被飞鱼卫掉落的长刀,如同草丛里躲藏的毒蛇,猛然露出它狰狞的獠牙。 长刀飞向谢火云的手腕和脚踝, 目标正是那奇怪的手套和鞋子。 谢火云大惊失色,连忙转动四肢躲避攻击。 锋利的绣春刀划破了谢火云的皮肤里,殷红的伤痕中已经渗出血水。 仅仅是渗血而已。 谢火云的身体非常结实,锋利的长刀也无法割断他的手脚。 但谢火云着实被吓了一跳。 刚才如果他躲得慢了,也许就被长刀破坏了自己的手套和鞋子。 便在这时,谢火云的面前人影一闪,明岳已经来到了他的身边。 明岳微微弓着腰,他拳脚交加、狂风暴雨一样打在谢火云的身上! 第242章 神箭手 明岳的拳头快得像疾风、像闪电,一连串“砰砰啪啪”的声音几乎连成了同声。 明岳对敌人的攻击拳拳到肉,他的双拳将谢火云的手臂不断格开,防止谢火云的双手摩擦放出铝热火焰。 让明岳惊讶的是,谢火云不止是装备奢华,本身的武道修为也极高。 明岳的一连串攻击,谢火云居然全都招架得住。 只是明岳最后一记手刀又快又狠,直接砍在谢火云的脖子上! 如果不是谢火云迅速一缩脖子,这一掌便正好切在他的喉结上。 虽然避开了要害,但这一记手刀的力量沉重,让谢火云一大口鲜血吐了出来。 谢火云退后两步,他深吸一口气,魁梧的身体上肌肉鼓起,胳膊上的筋腱宛如钢铁。 明岳暗暗心惊,这个谢火云把力量锤炼到了极致,身体的强度比他还要更强。 摆脱了明岳的连环攻击之后,谢火云双手一合,赤红的火光从他的“炎爆手套”中悄然绽放。 没等谢火云完全释放出铝热剂,明岳的身体已经飘然后退。 谢火云无比郁闷的收招。 炎爆手套的力量并不是无穷无尽的,明岳跑远了,他也不想白白浪费宝贵的能量。 谢火云快步跟在明岳后面穷追不舍。 追了两百多步之后,谢火云发现自己居然追不上那小子! 谢火云的心中又惊又怒。 他的绰号是所谓“火云鞋神”,他的强悍能力不仅体现在操控火焰的手套上,更强悍的是他那一双能够快速移动的鞋子。 有那双鞋子在,谢火云可以快速奔跑或者跳跃,在战斗中立于“唯快不破”的不败之地,甚至可以做出一些高空跳跃和凌空翻滚的高难动作。 可问题是,谢火云已经倾尽全力,却无法追上明岳。 愤怒的谢火云在臂甲上摁动开关,两根黑漆漆的钢管伸了出来。 谢火云扣动机关,数枚圆滚滚的炙热子弹朝明岳射了过去。 圆形的子弹在空中膨胀开来,变成了炽热的火球。 这些火球中压缩着无尽的热量,朝着明岳的后背飞了过去。 火流星在感恩寺的走廊上划出一道道暗红色的轨迹,其中有两枚火球因为准头不够砸在墙壁上,立刻轰然炸开无数滚烫的火星,洁白的墙壁顷刻间就被烧得乌漆墨黑。 明岳依然在跑着,他的背后像是长了眼睛一般,闪避着那些危险的火球。 剧烈的打斗声已然惊动了跟着明岳一起来的侍卫,两名武者及时从拐角处出现,然后勇敢的向谢火云迎了过去。 无知者便能无畏。 如果这两个武者知道对面的就是大名鼎鼎的刺客火云鞋神,他们一定会吓得掉头就跑的。 谢火云发出猖狂的怪笑,他双手一搓,火苗朝着前方飞溅出去。 明岳大喊了一声“快跑”,但已经来不及了。 两名朝廷的武者刚一照面,就被谢火云烧成了人形蜡烛。 疯狂跳动和尖叫的火人,成功阻挡了谢火云一点时间。 谢火云虽然猖狂,但也不想被那两个武者抱住同归于尽。 退后几步的谢火云释放出更多的火焰,将想要和他同归于尽的安保人员彻底烧成灰烬。 明岳已经和其他的武者汇合。 “敌人是高手,不要和他贴身近战……”明岳向飞鱼卫们说道:“用弩箭招呼他!” 数息之后,谢火云发出沙哑的怪笑声,出现在拐角处。 迎接谢火云的是一大波远程攻击。 两名飞鱼卫举着手中的弩机,向这个善于玩火的敌人猛烈射击。 连弩发出的箭矢呼啸而来,穿透力十足的弩箭被谢火云轻松躲开。 射空的弩矢打在走廊尽头的墙壁上,瞬间把墙壁打得千疮百孔。qqxδnew 谢火云估摸着飞鱼卫的弩箭射空了,便怪笑着从走廊后面长廊走了出来。 迎接谢火云的是第二波弩箭。 谢火云没想到这些飞鱼卫手中的是非常厉害的连弩,他连忙双手抱圆,一面火焰组成的盾牌在他面前绽放。 在强大的火焰下,将那些射向谢火云的弩箭被烧得嗤嗤嗤变成了青烟。 谢火云发出得意的笑声。 谢火云感到自己空前的强大。 这一生,谢火云都在刀头舔血,以杀人作为自己的职业。 他所到之处,刺杀的目标纷纷化为灰烬。 因为强大的刺杀能力,谢火云在皇朝之中是被通缉的要犯,最后只好剃度出家,准备要躲到感恩寺当僧人。 没想到,僧人当不成了。 谢火云狞笑看着那群飞鱼卫,心想今天正好跟你们这些狗官斗一斗。 忽然,谢火云脸色一变。 谢火云看到飞鱼卫的人群中,一个中年人举起了弓箭。 实力强大的谢火云近战无敌,再加上那双神奇的鞋子,在刺杀中无往不利。 但谢火云最怕的就是弓箭。 弩机虽然厉害,但装填速度比较慢。 而弓箭就不一样了。 箭术精湛的军中神箭手,可以一只手拈着五支羽箭,不停朝着同一个目标发出连珠箭。 那个拿着弓箭的飞鱼卫长着一张死人脸,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 谢火云知道,这种家伙,是第一难缠的对手。 这名飞鱼卫的弓箭手叫蓝月,性格是出了名的淡漠死板。 当飞鱼卫之前,蓝月是一名军中神箭手。 蓝月保持着神箭手特有的冷静,举起自己的弓箭对准前方的谢火云。 蓝月手中的是一支弯弯的弓,手中拿着三支羽箭。 虽然谢火云面前依然有一些火焰作为屏障,但蓝月朝着谢火云抬手便是一箭! 箭矢破空发出咻的一声响,朝着谢火云飞来。 虽然知道自己的火焰瞬间就能把那支羽箭烧成飞灰,但谢火云丝毫不敢大意。 果然,蓝月的第二支箭飞出来了。 第二支箭比第一支箭的速度快很多。 两支箭在空中碰撞,第一支箭被打得骤然改变的方向,从侧面飞向谢火云。 手忙脚乱的谢火云怪叫一声跳了起来,在千钧一发之际躲过了羽箭。 对于神箭手,谢火云也并非一筹莫展。 躲过羽箭之后,谢火云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的东西丢了出去…… 第243章 噬火 谢火云手上握着一个浅蓝色的晶体。 丢出去之后,蓝色晶体在火盾上散开,顷刻间就化作了弥散的蒸汽。 极冷的冰晶,和极热的火焰碰撞,爆发出类似于烟雾弹效果的水汽。 气雾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人影晃动。 蓝月保持着射箭的姿势,他警惕的盯着前方,静静等待着水汽散尽。 明岳皱着眉头,他轻声说道:“别费劲了,那家伙跑了!” 片刻之后,水汽渐渐散开。 飞鱼卫们看到,走廊上果然空无一人。 那个异常强悍的火云鞋神,打着打着居然毫无廉耻的跑了。 远处的某个佛堂上爆出一团火焰和浓烟。 显然,谢火云开始放火焚烧寺庙了。 脸色沉郁的明岳挥了挥手:“去,把粮仓保护好。” 飞鱼卫派出人手去监控粮仓,其他人搜索着感恩寺的每一个角落,试图找出那个该死的杀手。 谢火云引发的大火已经越演越烈,浓浓的烟雾和火舌从一座佛堂的窗口和屋顶冒出来,开始向其他建筑蔓延。 浓烟和烈焰中,时不时传来几声毛骨悚然的惨叫。 众人知道,这是有落单的人遇上了谢火云,被对方一招秒杀了。 作为这些飞鱼卫的首领,蓝月很心痛。 但蓝月不敢大意。 站在空地上,蓝月警惕的看看自己的周围,担心谢火云借助高速移动的武道功法忽然冲过来。 从军多年的蓝月是一名强大的神箭手,他手中的弓,可以隔着八百步准确命中目标。 但蓝月的强大是在他的巅峰时期。 蓝月从军中退役之后到了飞鱼卫,担任一位受人尊敬的箭术教官。 平静而富裕的生活让蓝月渐渐变得迟钝起来。 尽管蓝月也保持着一定强度的训练,可是身上的赘肉还是一块接着一块的臃肿起来。 最要命的是,富贵使人懒惰,财富使人懦弱,蓝月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神箭手。 蓝月慢慢后退,他找了墙角的位置躲了起来。 蓝月背靠着墙壁,用弓箭指着外面,以守株待兔的方式,静静等待着猎杀时刻。 寺庙里的惨叫声,明岳自然也听到了。 明岳飞身跃上一座大殿的屋顶,朝着四面眺望。 火势在感恩寺中蔓延,而谢火云还在不停制造新的燃烧点,似乎存心要把这座感恩寺付之一炬。 一名飞鱼卫笨手笨脚的爬上屋顶:“大人,火越来越猛了,我们赶紧离开?” “离开?”明岳苦笑道:“这么多粮食在感恩寺的粮仓里,这可是帝都所有人的救命粮……我们走了,粮食怎么办?” 那个飞鱼卫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难道在这里等死吗?这个杀手在到处放火,我们不走的话,早晚也要被火烧死。” 明岳看了看粮仓的方向,然后沉声说道:“去,找几个力气大的武者,用铁锤和斧头,把粮仓附近的房子全拆了!” 飞鱼卫们也知道阻火带的原理,他们恍然大悟,连忙开始拆房。 禅房大多是土木结构,飞鱼卫中身强力壮的高阶武者几锤子砸过去,房子也就七零八落了。 一名叫做铁山的飞鱼卫力气最大,他拿着利斧疯狂劈砍,一个人都砍倒了一座禅房。 铁山一边劈砍,一边疯狂的怪叫着:“让你烧!老子先把房拆了,看你烧个屁!” 铁山说话的声音很大,但也没盖住谢火云阴森森的话语:“真是个蠢货,难道你真以为把房子拆了,我就没办法放火了?” 铁山惊讶的看着火云鞋神的身形出现。 火云鞋神用一种奇怪的方式奔跑着——他直接在一座大殿的外墙上狂奔,身体与地面居然是平行的。 一边跑,谢火云一边用手臂扫飞身边的瓦片。 无数碎瓦片向羽箭一样朝人群飞了过来。 铁山连忙挥动斧子保护自己。 巨斧上的斗气,将碎瓦片挡住了大半,其他的也基本上都打空了。 不过碎瓦片太多,铁山的脸上还是被划破了一道口子,鲜血顺着脸颊流到铁山的嘴里,满是一股又甜又咸的铁锈味。 尝到了血腥味的铁山激起了几分豪勇,他抡起手里的巨斧,朝谢火云迎上去。 铁山一斧头朝谢火云的头上砍去。 至于自身的安危,铁山已经无所谓了。 现在,铁山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跟这个玩火的狗东西拼了! 杀了他,帝都二十多万百姓才有活路。 斧头直直朝着谢火云砍去,但谢火云没有任何畏惧。 “嘎嘎嘎”的怪笑声中,谢火云双手一合,一片热浪翻滚的火焰出现在他的身前。 这片火焰由星星点点的火苗组成,看起来绚烂而美丽。 但铁山的巨斧落下,钢铁铸成的斧头,竟然被烧得通红滚烫。 斧头的外表居然出现了一个个的洞,洞里翻滚着铁水。 而一体铸造的斧头柄烫得让人无法握持。 猝不及防之下,铁山下意识放开手中滚烫的巨斧。 但铁山随即后悔了:没有武器,自己在这个杀手面前岂不是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铁山想退后了,但杀人如麻的谢火云哪会给铁山机会? 面带狞笑的谢火云,准备把面前这个敢于向他出手的飞鱼卫活活烧死。仟千仦哾 便在此时,向着地面做自由落体运动的巨斧,忽然像是死而复生的毒蛇,猛然向上弹了起来。 一瞥眼之间,谢火云已经清楚看到,明岳抓住铁山的后背。 而明岳的另一只手,正隔空遥控着巨斧的攻击。 谢火云狞笑一声,他手中光芒绽放,释放出更多的铝热剂。 无数汹涌的火苗在空气中飞荡开,迅速升温的空气,烫得铁山皮开肉绽、大声惨叫。 幸好,明岳抓住铁山的肩膀,将他魁梧的身形向后丢了出去。 明岳一步步倒退,躲避着火焰的侵袭。 同时,铁山的巨斧在明岳的操纵下灵活的舞动着,竟比铁山控制的还要灵动。 被火焰烧红的巨斧上洒出一滴滴的铁水,不论沾到哪里,都烧出一团焦黑的痕迹。 谢火云终于感到压力了…… 第244章 入山 谢火云不知道用了什么秘法可以将铝热剂的粉末随风送走,但对于那些纷飞的铁水却没什么抵抗力。 混乱飞落的滚烫铁水毫无规律,其中一滴落在谢火云的肩部上,留下一个漆黑的伤口。 谢火云的皮肤被滚烫的铁水烧得滋滋响,却没有多少鲜血涌出来。 谢火云脸色因为痛楚而微微发白,他看着上下翻飞的巨斧怒吼一声,转身向后逃走。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从明岳和谢火云的短暂交手,到谢火云转身逃走,也就短短三屈指的时间。 两人打完了,铁山才刚刚从地上爬起来。 铁山茫然看着谢火云的背影,似乎还没有想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谢火云这次不敢再多做停留,转身直接朝着感恩寺外面逃走。 作为一品高手,谢火云绝对不傻。 谢火云有炎爆手套的帮助,近战几乎无敌。 但谢火云怕弓弩的远程打击。 而明岳这样在中短距离上控制武器凌空杀人的高手,也是谢火云惹不起的。 但生性凶残的谢火云不会就此罢休。 他会埋伏下来,等明岳放松警惕的时候,他再暴起一击…… 谢火云脚步匆匆的打算离开感恩寺,忽然,他的耳朵里听到嗖嗖的风声。 谢火云心里一沉:糟了,自己被人埋伏了。 停住脚步,谢火云猛然转头。 他看到五支羽箭错落有致的飞来,封死了他躲闪的空间。 因为箭速太快,谢火云转头的功夫,羽箭就已经飞到他身前了。 谢火云怪叫一声,伸手朝着羽箭拍了过去。 但谢火云终究还是慢了一点。 羽箭从谢火云的炎爆手套上滑过,将手套擦破了一个口子,然后射中了谢火云的肩膀。 同时谢火云的胳膊上也中了一箭。 躲在墙角的蓝月一击得手,他满脸欣喜的再次抽出五支羽箭。 谢火云一看大事不妙,他也顾不上拔出羽箭,玩了命的转身就跑。 穿着特制的鞋子,蓝月还根本追不上谢火云快捷如风的身影。 谢火云丝毫不敢停留,他一路狂奔逃出感恩寺,然后朝着白云谷后面的大山中逃亡。 跑出一段路之后,谢火云回头看了看自己来时的路。 道路上静悄悄的,没人追过来。 谢火云暗暗松了口气,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将身上的两支箭拔出来,然后简单包裹了一下伤口。 伤势的痛疼,对于谢火云来说只是小事。 真正让他心痛的是,炎爆手套被箭镞划了个口子! 平时谢火云利用神奇的靴子,神出鬼没的执行着暗杀任务,从不失手。 就算是遇上弓箭手的袭击,谢火云也能利用自己的手套形成防御。 但今天遇上了一个神箭手躲在墙角偷袭他,实在是谢火云没有想到的。 谢火云仔细看了看手套,发现里面的“火元”已经漏掉了一半以上。 谢火云小心翼翼的将手套放进袋子里,然后在山路上快步疾走。 在险峻的山路上,谢火云的靴子可以轻松越过悬崖与沟壑。 所以谢火云渐渐放松警惕——不可能有人能够追得上他的脚步。 走了两个多时辰之后,谢火云终于找到了感恩寺的僧人。 因为带着三百多个不会武道的僧人,所以玄真等人走的并不算远。 谢火云找到他们的时候,这些僧人在树林里休息。 看着浑身沾血的谢火云,玄真住持站起来关切的问道:“怎么?没成功吗?” 谢火云无奈的摇摇头:“对方很强,我奈何不了他。” 玄真极为惊讶的问道:“怎么?比你还强?” 火云鞋神已经是一品高手,而且还有两件神奇的装备作为辅助,玄真很难相信,居然有人比谢火云更强。 谢火云把自己在感恩寺的遭遇简单说了一遍。 玄真住持越听越胆战心惊。 如果说对方和谢火云打得有来有往、互有损伤,玄真觉得还放心点。 可是听谢火云的叙述,竟是被敌人一面倒的碾压。 忽然,玄真想起一个可怕的事情:既然双方实力相差这么多,谢火云是怎么逃出来的? 莫非敌人是故意放谢火云逃走,然后跟踪谢火云过来,对感恩寺斩尽杀绝? “住持放心,没人跟来……”谢火云拍着胸脯说道:“我老谢的本事,住持您是知道的,悬崖峭壁我老谢如履平地,他们不可能追得上我。” 玄真将信将疑的点点头,但还是命令手下人加强了戒备。 当天夜里,玄真不敢在逗留,带着文武僧人八百多连夜赶路。 幸好这一夜平安无事,负责断后的僧兵也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这时距离感恩寺已经有五十多里山路,官兵应该是追不上来了。 感恩寺上下都松了口气。 虽然没有了金银珠宝,也没有了富丽堂皇的寺庙,但大家的性命总算是保住了。 等到了洛城,范阳王安庆西肯定会让大家有个安身之所。 只要僧人还活着,信徒们自然会乖乖送上大量的金银,到时候大家又能过上好日子。 想到这里,玄真的老脸上浮起一丝笑容。 “圆性!”玄真向一个弟子问道:“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 圆性是个身材胖硕的僧人,他擦着汗水说道:“住持,再往前面三里路,就到双溪口了。” 玄真点点头:“甚好,那边有草滩和清水,正好可以让弟子们休息两个时辰。” 圆性嗯了一声,他低声说道:“住持,咱们带着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家伙,行动实在太慢了,不如……” 圆性的脸上露出一丝狰狞。 玄真知道圆性一直讨厌那些文职僧人,觉得他们羸弱的身体是逃亡的累赘。 玄真叹了口气说道:“圆性,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是向信徒传教,可不是打打杀杀就能解决问题的,要让信徒好好供奉我们,就需要那些师兄弟出力……” 圆性正想答话,忽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嚣。 第245章 双溪口 听到前面的队伍遇上了状况,玄真住持的脸色大变。 崤山之中地形险峻,正在逃亡的僧人如果被堵在山里,那可就进退两难了。 玄真虽然年迈,但在山道上依然奔走如飞。 老僧人快步来到队伍的前面,只见五个中箭受伤的僧人被抬了过来。 玄真皱着眉头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人袭击我们出家人?” 僧人们哭着说道:“住持,双溪口附近的山上有人朝我们射箭,师兄弟们在山道上无处躲避,死了十几个,这五个师弟运气好些,受了点轻伤。” 玄真心烦意乱的挥挥手,让人把伤者抬下去。 玄真走到了队伍的最前面,站在树林的边缘朝着双溪口的方向望去。 双溪口,是崤山里两条溪流的交汇处。 在这里,有一条山路通往洛城的方向。 山路只够两人并肩行走。 山路的左侧是山涧和溪流,山路的右侧则是高山。 在这种险要的地形之下,只要五十到一百名弓箭手,就能挡住数千精兵。 山道上躺着十几具僧人的尸体,身上扎着箭矢,鲜血染红了泥土。 玄真抬头看了看附近的山峦,只见一座山峰上有人影闪动。 在那里还竖了一面大旗,黑底红字的旗帜上,绣了一个“刘”字。 黑底红字的旗帜,是范阳军惯用的旗号。 只是玄真住持也想不起来,安庆西手下那个大将姓刘。 不过想了片刻之后,玄真自己也是哑然失笑。 驻守双溪口的叛军也就一百多人,在这种荒山野岭驻扎的,当然不可能是什么有名有姓的大将,多半也就是个校尉罢了。 玄真缓缓从树林中走出来。 老僧人刚一露面,山头上就有箭矢飞了过来。 玄真双手合十,面带微笑看着山头上的那些士兵,口中不紧不慢的说道:“各位军爷,我们是感恩寺的僧人,躲避兵灾路过双溪口,请军爷行个方便。” 玄真的声音清晰的传遍山谷,流水和山风的呼啸都无法掩盖他的声音。 更神奇的是,从山头上飞落的箭矢打在玄真身上,不但没有让他受伤,反而无力的弹开了。 一个声音洪亮的男人大声喊道:“老子范阳王麾下横野将军刘黑达,奉主公军令,驻守双溪口,任何闲杂人等均不得通过!老子不管你们是僧人还是死人,赶紧给我原路返回,不要白白丢了性命!” 玄真苦笑,对刘黑达的身份并没有怀疑。 据说范阳王现在滥发官职,以前的校尉、参领、游击,现在往往也有了将军封号。 但实际上,这种“将军”手下也就一两百人。 玄真向山头上沉声说道:“将军,我们都是感恩寺的出家人,是范阳王的座上宾,请您通融一下。” 说着,玄真挥挥手,让十几个弟子从树林里走出来。 阳光下,十几个亮闪闪的脑袋反射着阳光,看起来颇为耀眼。 不知道是范阳王的名号起了作用,还是那一个个光头证明了身份,这次刘黑达总算没让人放箭。 过了片刻,刘黑达在山头上喊道:“老家伙,你说自己是范阳王的座上宾,我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我看你手下人数众多,多半是官兵伪装成僧人,我奉命把守此处,绝对不能有半点差池,你们还是回去!” “将军,我们回不去了……”玄真无奈的说道:“我们感恩寺的僧众,因为亲近范阳王,被朝廷追杀,千年古刹已经被付之一炬,将军若是让我们回去,必然会被官兵杀死……求将军放我们一条生路。” 这一次,山头上的叛军商议了好一会,玄真才听到刘黑达喊道:“罢了,我就勉为其难放你们过去!但我们山上只有八十多名官兵,你们这么一千多人杀过来,万一有什么歹念,老子性命不保!” 玄真哭笑不得:“那将军想要如何?” “五十人一组过来,不得携带兵器!”刘黑达粗声粗气的说道:“老子不是故意为难你们,可老子手下就这么点兵,实在疏忽不得!” 玄真向自己的弟子吩咐几句,优先组织了五十名身体羸弱的文职僧人通过双溪口。 僧人走到半路的时候,山道边的树丛里出来几个叛军士兵,检查了一下僧人的行李之后,让他们通过了双溪口。 刘黑达让僧人分批次通过,虽然有些麻烦,但总算是让感恩寺的人顺利逃脱。 而且有刘黑达这支叛军守在双溪口,官兵的追杀也能被挡住的。 玄真的心情颇为喜悦,他催促手下的弟子快速通过双溪口。 “住持,我们也过去?”圆性走到玄真面前恭声说道:“师父你也累了一夜了。” 玄真看了看身后。 八百多逃亡的僧人,现在已经有六百多人分批次通过了双溪口。 还没通过的人已经不多了。 而刘黑达也在山上喊:“老住持,先前失礼了,你们剩下的师傅一起过来,下官亲自到路边迎接法驾光临,先前多有得罪,请老住持多多原谅。” 圆性大喜:“住持,这位将军终于相信我们的身份了。” 玄真微笑着点点头,他让圆性组织了一下僧人,让大家排着队通过双溪口。 到了山路的中段,只见一个满脸胡须的将军,带着十几个士兵站在路边。 玄真披着大红袈裟,步履间充满了悲悯和圣洁。 那个将军远远看到玄真,他向身边的人询问几句,然后带着十几个士兵跪倒在路边,双手合十磕头行礼。 玄真的心情百感交集。 平时在感恩寺受万千信徒的跪拜,玄真的心里依然平静如水。 此刻落难了,刘黑达带着十几个士兵在路边磕头行礼,便让玄真的心里思潮起伏。 玄真走到刘黑达身边,他非常和气的说道:“将军不必多礼,我只是个出家人,受不得将军的大礼。” 刘黑达迅速从地上爬起来,他大大咧咧的说道:“老住持,先前是我的不对,你到了洛城之后,可不许在范阳王面前告我的状!” 玄真哑然失笑:“将军多虑了,我们出家人可不会恶语伤人。” “那就好,那就好!”刘黑达颇为喜悦的说道:“咱们一言为定,老住持您一路走好。”看书喇 玄真点点头,他转身准备离开。 刘黑达说的非常客气,但玄真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第246章 雾隐雷藏 玄真又转头盯了对方几眼,这才明白了问题在哪里。 刘黑达在路边等候着玄真,身上披着三十多斤的重甲,这全副武装的模样,显然是如临大敌。 而刘黑达身后的那些士兵手里拿着长刀,刀刃没有入鞘,而是提在手中。 虽然这种倒提长刀的姿势看起来很有礼貌,但却是随时可以出刀伤人。 玄真疑惑的盯了刘黑达一眼,而刘黑达满脸谦卑的笑容朝着玄真点点头。 不管怎么看,刘黑达都像是一个害怕玄真住持去告黑状的小将官。 然而玄真刚一转身,刘黑达就从身边的士兵手中接过长刀。 刀锋如雪,朝玄真的背后劈了过去。 最奇妙的是,这一刀势如奔雷,刀刃上却没有凌厉的风声。 然而玄真的背后却像是长了眼睛,老迈的僧人转身抬手,一掌拍在长刀的刀背上。 刘黑达虎口剧震,再也抓不住刀柄。 玄真满面悲悯的喊了一句“我佛慈悲”,一掌朝着朝着刘黑达的头顶拍了下来。 老僧人这一掌还没有落下来,强大的劲气就锁定了刘黑达,让他动弹不得。 千钧一发之际,站在刘黑达身边的小兵抬起手掌,为刘黑达挡住了这必杀的一击。 刘黑达向明岳恭敬的说道:“多谢先生相救。” 明岳微微点点头:“没事了,你们先退开,免得受到波及。” 刘黑达知道明岳要亲自和老僧人交手了 这将是一场生死较量,连忙带着手下的士兵远远走开。 双溪口附近的树林和草丛中,更多的士兵出现,开始大肆屠戮最后的两百多名僧人。 玄真心头滴血,却不敢有丝毫懈怠。 刚才他和明岳的手掌相碰,已经可以确认,对方的实力很强。 看容貌和年纪,这人应该就是打败了谢火云的那个人。 在玄真与明岳的短暂对峙中,刘黑达带着士兵,各种弓弩和投枪朝着那些僧人招呼过去。 那两百多僧人手无寸铁,有人哭着跪地求饶,但却依然被密集的箭矢给射杀。 玄真看了看周围的血腥厮杀:“我先前过去的那些弟子如何了?” 明岳淡淡一笑:“住持别急,黄泉路上,很快就会相聚的。” 玄真悲愤的说道:“你如此狠毒,不怕死后下阿鼻地狱吗?”看书喇 明岳冷冷举起长刀:“我问心无愧!” “哈哈哈……”玄真忍不住大笑起来:“你以为凭着一把破刀,就可以打败贫僧吗?” 明岳摇摇头:“没想打败你……我只是想杀了你!” 明岳侧身挥刀,长刀的速度和力量,比刘黑达那一刀快了数倍。 然而玄真依然是没有拿出什么兵器,仅凭着一双肉掌就和明岳的长刀激烈交战起来。 玄真大多数时候用手掌去拍打和推动长刀的刀背,而明岳变招奇快,玄真也就不躲不闪的直接用手按在刀刃上。 让旁观者震惊的是,玄真双手不畏惧刀刃,身体也是如钢似铁。 短暂的厮杀中,明岳的长刀已经在玄真身上砍了四刀,但却仅仅是砍破了僧袍而已。 玄真那一具枯瘦干瘪的苍老躯体,竟像是不畏惧刀剑! 明岳面沉似水,长刀快捷如风的劈砍着,寻找着玄真的弱点。 明岳相信,这世间没有真正的金刚不坏。 在玄真身上的某个部位,肯定有着能够一刀破防的防御盲点。 连砍了七八刀之后,明岳长刀向上反撩,劈向玄真的两腿之间。 “孽畜!”玄真满脸怒容的喝道:“贫僧送你去冥国!” 玄真挥动胳膊,明岳感到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雾气猛然爆散开来。 明岳不知道这些雾气有没有毒,连忙屏住呼吸。 雾气来的很快,飘在明岳的脸上有些凉凉的。 浓浓的雾气中,明岳看到玄真的人影正在快速靠近。 明岳手中的长刀横扫,同时他轻轻一弹指,隐藏在草丛中的一支长剑猛然跃起,无声无息的直刺玄真的后心! 浓雾中,一缕电光猛然绽放。 幽蓝的电火花在浓雾中扩散,然后打在明岳的身上。 电流打在明岳身上,让他剧烈颤抖,全身陷入短暂的麻痹。 脸色森然的玄真怒吼了一声“死”,一掌朝着明岳的头顶拍了下来! 就在玄真感到自己即将一击得手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背后有种莫名的刺痛感。 如芒在背,就是那种感觉。 玄真连忙侧身闪躲…… 在老僧人的背后,锋利的剑尖在他身上滑动着,发出“嚓”的一声闷响。 玄真的背后出现了一道殷红的伤口,殷红的血从伤口里渗了出来。 虽然出血量不多,但玄真心中的惊骇却无法形容。 玄真的金刚不坏之身,是他用七十年不近女色的代价换来的。 莫说是普通兵器的劈砍,就算是武者的倾力一击,也无法刺破玄真的皮肤。 但如今,一支从背后飞来的暗剑,居然在玄真身上划出了鲜血淋漓的伤口。 更让玄真惊讶的是,那支刺伤了他的剑,在空中灵巧的画了个弧线,回到了明岳的手中。 明岳左手持刀、右手持剑,摆了个二刀流的架势。 “刚才的电击有些意思……”明岳微笑着说道:“不过能量不多了?一次要消耗这么多电量,现在还剩下几格电?” 玄真的心中剧震,惊恐程度比背上出血还厉害。 这世间,有很多神奇而又厉害的武器——玄真袖子里的“雾隐雷藏”就是其中的一种。 雾隐雷藏的攻击分为两段。 “雾隐”,是从神器中释放出大量的水湿雾气。 “雷藏”,则会迸发出一道强力闪电,将敌人当场打晕或者打死。 雾隐雷藏中的力量,是以一个个小小的黑色方块作为标记,正好就是明岳所说的“格”。 一旦所有的小黑格消耗殆尽,雾隐雷藏就无法释放,只能通过晒太阳的方式慢慢恢复力量。 玄真得到雾隐雷藏之后视为珍宝,很少拿出来使用。 想不到明岳居然也知道雾隐雷藏的秘密…… 玄真心里更加痛恨明岳。 必须杀了这个孽障! 第247章 慧根 玄真心里的杀意宛如实质一般流露出来,让不远处围观的刘黑达等人心惊胆战。 明岳淡定的笑了笑:“我知道你的实力不错,而且你的金刚不坏加上护身罡气,刀剑的劈砍刺击,对你来说都不会造成太大的伤害。” 玄真慢慢点点头。 “一开始我想找到你身上的防御盲点,但后来我发现,我错了……”明岳用剑指着玄真说道:“你看起来刀枪不入,其实是全身上下充斥着一种无形的护盾,可以将敌人的刀剑弹开……” 明岳微笑着说道:“所以没有什么金刚不坏,你身上应该有个无形护盾,只要在剑刃上灌注更强的力量,就能突破你的护盾。” 玄真苍老的脸上有些发白,他挤出一丝笑容:“你知道的倒是真不少。” “好了,别装神弄鬼了。”明岳晃了晃手中的剑:“留给你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有什么绝招就赶紧用出来。” 玄真怒极反笑:“好狂妄的小辈,看来你已经把贫僧当做一个死人了?” 说着,玄真从腰间取出他的武器。 这是一根短短的棍棒,是一支叫做“慧根”的法器。 玄真大喝一声,短棍直接朝着明岳的头顶敲了过去。 玄真喊叫的声音很响,站在远处的刘黑达感到头脑一阵眩晕。 而刘黑达身后的几个士兵,居然有两人被震得当场晕倒。 刘黑达不知道的是,玄真的这一招“当头棒喝”,曾经一个照面就把敌人打得脑浆迸裂。 但明岳似乎没有受到声音攻击的伤害,他面无表情的用左手刀挡住短棍,右手剑直刺玄真的咽喉。 这一剑虽然不快,但却灌注了明岳的大量真气,绝对能够破开玄真身上的防御。 神情复杂的玄真没敢再次用身体去硬扛刀剑,而是按住了短棍上的某个开关。 砰的一下,短棍变成了一支雨伞。 不规则的雨伞边缘,是锋利的刀刃。 玄真的这支雨伞是攻防一体的武器,他挡开长剑之后,就用雨伞朝着明岳劈砍过来。 明岳挥舞着手中的刀剑,和玄真展开第二轮的厮杀。 玄真虽然年纪老迈,但动作的迅猛丝毫不亚于年轻人。 让明岳感到奇怪的是,玄真手中的那支雨伞,应该就是他赖以防御的护盾发生器。看书溂 每当明岳的刀剑劈砍过去,都会被一阵无形的力量挡住。 玄真老迈的身体就像是一桩朽木,明明狠狠一刀就能砍断,但却因为朽木上贴了一层钢化膜,将明岳的刀剑攻击全都给挡住了。 即便明岳将真气灌注在剑刃上产生破防效果,也没有什么意义,那支伞的防御面积很大,跟一面圆盾不相上下,明岳的剑根本无法伤到玄真。 见明岳脸上露出焦躁的神情,玄真露出得意的笑容:“无知小辈!一点萤火之光,也敢与贫僧争雄?明年今日,就是你的忌日!” 明岳心中警铃大作。 玄真的表情看起来很狂妄,但明岳感觉,这老僧人确实还有后手。 果然,玄真一扭伞柄,这支短棍变成的雨伞忽然变长了、变高了。 明岳的身形也被笼罩在雨伞下。 没有暗器,没有火焰,但整个环境都发生了改变。 整个雨伞的范围下,重力忽然变成了原先的十几倍,压得明岳弯下了腰。 而手持雨伞的玄真似乎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玄真将伞柄抽出来,变成了一支寒光闪烁的短刺。 玄真闪电般朝明岳的喉咙刺了过来。 明岳弯着腰全身颤抖,似乎已经无法躲避这致命的一击。 就在玄真感到自己终于要取胜的时候,明岳的动作重新变得灵活起来。 明岳不但在最后关头躲过了致命一击,而且还反手将长剑刺进了玄真的腹部。 玄真手中的伞已经释放出全部力量,他本身虽然有抵抗刀剑的铁布衫,但却无法挡住明岳这一剑。 殷红的血从剑刃的血槽间狂涌出来,洒落在双溪口的山道上。 明岳反手拔出长剑,更多的鲜血从伤口中涌出来。 玄真捂着腹部的伤口,缓缓坐倒在地上。 这位年已七旬的老僧看着明岳,眼神中满是不解。 “十倍重力环境,对于每个武者来说都是噩梦。”明岳平静的向老僧诉说着自己的往事:“这个时代、这个世界的武者,他们一旦遇到重力的急速变化,肯定会震惊的全身僵硬,然后被你一剑毙命……很可惜,在我们那个时代,异能者为了快速提高自己的实力和身体强度,会主动在十倍重力、二十倍重力的环境下进行锻炼。” 明岳指了指玄真手上的“怪伞”,他淡淡说道:“你手上这个,是便携式力场发生器,最大功率十倍重力,主要适用于异能者外出锻炼,而重力实验舱的环境,几乎全部都是超过十倍重力。” 玄真苦涩的说道:“你的时代,又是什么样的时代?” 明岳的神情也很苦涩:“那是最好的时代,公平、自由、富足、仁爱……那也是最坏的时代,各种毁天灭地的武器,就像是悬在我们头顶的利剑……” 玄真也不知道是否听懂了,他缓缓点点头,苍老的头颅慢慢低了下去。 刘黑达小心翼翼的上前试了试玄真的脉息,然后向明岳禀告:“先生,老家伙死了。” 明岳嗯了一声,他从玄真的尸体边走过,朝着双溪口的东北方向走去。 在双溪口不远处的一片树林中,杀戮刚刚结束。 数百名赤手空拳的僧人被飞鱼卫杀死。 虽然不少人磕头如捣蒜,但依然被凶残的飞鱼卫当场诛杀。 谋逆是诛九族的大罪,何况这些僧人除了谋逆之外,还犯了很多其他的罪行。 白云谷的每一寸土地上都洒满了农奴的血,所以明岳相信,飞鱼卫的绣春刀下,并没有冤魂。 飞鱼卫除了杀人麻利之外,清点战果也是非常迅速的。 被杀的僧人一共七百六十二人,与事先得到的情报误差两人。 等刘黑达将玄真的遗体拖过来统一安葬之后,还差一人。 原本飞鱼卫准备结束清点,而明岳忽然问道:“有没有找到火云鞋神?” 第248章 财源广出 负责检查尸体的士兵茫然摇摇头。 感恩寺一战,与谢火云见过面的人,除了明岳和蓝月之外,其他人几乎都死了。 负责清点尸体的人并不认识谢火云,甚至没听说过火云鞋神的名字。 明岳只好逐一查看了尸体,发现并没有谢火云的存在。 对于这个结果,明岳颇感失望。 谢火云的“炎爆手套”来自千万年前的文明遗物,以谢火云的能力想要修复和填充手套里的铝热剂,无异于痴人说梦。 找到谢火云,也许就能找到在背后兴风作浪的苏媚儿。 可惜的是,谢火云不知何时已经跑了。 以谢火云的攀爬越野能力,即便是陡峭的悬崖也挡不住他逃跑的脚步。 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让士兵们掩埋尸体,然后返回白云谷感恩寺。 …… 此时的白云谷,并没有因为僧人的逃跑就皆大欢喜,反而陷入了混乱之中。 最先发现僧人要离开的,是感恩寺里的一些童子和丫鬟。 僧人们收拾行李出逃的时候,这些仆人就发现了,只是还有点儿不可置信。 等僧人结队离开之后,童子和丫鬟们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一时间,大家欣喜之余,心中涌起了贪念。 僧人虽然走了,但寺内却到处都是值钱的东西。 沉甸甸的镶金烛台,嵌了宝石的佛像,还有各种富丽堂皇的法器——每一样拿到外面去,少说也能价值上百两银子。 这些仆人开始哄抢财宝,甚至还为此打得头破血流。 混乱持续了一个多时辰,到外面的农奴闯进感恩寺,算是达到了高潮。 这些农奴砸开感恩寺的库房,看着堆积如山的金锭、银锭,开始了发疯一般的抢夺。 彼此熟悉的人聚成一团,与其他团伙相互厮打、抢夺。 有人被打得头破血流,有人被推搡倒地,甚至有人被活活打死、踩死。 直到官兵来了,哄抢财物暴民依然不肯停手,还堵在宝库的门口,不让官兵进去。 官兵连续杀了十几个带头闹事的暴民,混乱才渐渐停止。 领头的将官看到这情景,不禁摇头叹息。 进来救援之前,朝廷已经对农奴的安置做出了准备。 但进了白云谷之后,官兵才发现这里的混乱远远超乎他们的想象。 最后没办法,官兵只好将这些农奴重新看管起来,然后进行身份甄别和妥善安置。 等明岳和刘黑达回到白云谷的事情,大小事务已经尘埃落定了。 被奴役的平民得到了一些补偿,并开始帮助官兵将库房里的粮食运往帝都。 官兵们看守着粮仓和宝库,账房先生忙忙碌碌的清点着各种物资。 第二天中午,物资清单就送到了李扩的御案前。 年轻的皇帝看着那份清单,脸上笑逐颜开。 感恩寺的粮食没有明岳所说的一千多万斤,但也有八百万斤粮食。 这些粮食,对于物资匮乏的帝都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 在感恩寺的宝库里,还搜出了金锭六万两,银锭七十万两,铜钱两百万贯。 除此之外,各种精美的金银器皿、佛像法器,也是一笔极大的财富。 感恩寺数代累积的财富,全部落入了皇帝手中。 有了这笔钱,皇帝可以购买物资,可以奖赏士卒,可以打造兵器…… 朝廷的文武官员也感到异常震惊。 感恩寺的僧人,平时给大家的印象,是清贫、慈悲、睿智。 没想到这些家伙敛财的能力,丝毫不比官员逊色。 大臣们钦佩之余,多了几分跃跃欲试。 第二天散朝之后,户部、工部的两位尚书联袂求见皇帝。 李扩的心情不错,他在书房里亲切接见了两位大臣。 忽然得到一大笔财富的皇帝靠在椅子上,手里端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品尝着感恩寺里缴获的绿茶。 户部尚书宋仁恭敬的说道:“陛下,江州附近的宁城、柘林等几个县,今年秋收旱灾而减产严重,如今是一年最艰难的时节,民间存粮耗尽,已经开始出现恐慌,请朝廷早做准备!” 李扩愣了一下,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宋仁所说的“早做准备”,无非就是让朝廷出钱出粮罢了。 可眼下李扩虽然得到一些钱粮,但帝都二十多万人需要养活,又哪来的钱粮去救济江州? 见皇帝沉吟不语,宋仁上前一步继续禀告:“陛下初登大宝,各地官府对缴纳赋税的事情多有推诿……微臣认为,此时应该广施恩义于天下,拯救万民与水火,才是圣君之道。” 李扩翻了个白眼,他冷笑着说道:“宋爱卿,那朕要是不救江州百姓,就是昏君、暴君了?” 宋仁不卑不亢的躬身说道:“微臣并无此意。” 李扩冷笑了一下,他转头向工部尚书问道:“关山月,你有什么事情要禀告?” 关山月的脸色没有那么悲悯沉重,他大声说道:“陛下,当今朝廷第一要务,是荡平叛贼、收复失地,微臣拟了一份军器制造清单,请陛下过目!” 小太监从关山月手中接过厚厚的清单,放在皇帝的书案上。 李扩随手翻了翻清单,里面大到攻城霹雳车、辎重运输船,小到羽箭、靴子,林林总总有上百项物资。 李扩痛苦的合上清单:“关山月,你那边到底需要多少银两?” 关山月恭恭敬敬的说道:“陛下,兵部那边的计划是招募四万精兵,微臣这边仔细核算过,装备四万兵马的各种器械和物资,需要一百二十万两银子。” 李扩感到头疼无比,觉得感恩寺搜刮来的那点银子,又哗哗的流出库房了。 关山月倒是很会算账:“陛下,将银钱投入到练兵、扩军之中,是最划算不过的……微臣算过,若是官兵能收复洛城一带,明年洛城的赋税就能收七十万两,除此之外,还能缴获叛军一些钱粮,不到一年,花出去的银子便回来了。” 李扩早已不是那个谨言慎行的太子,他毫不客气的问道:“那我军要是败了呢?就算打胜了,十万人在洛城来回厮杀,明年还能收得到多少赋税?到时候怕不是还要拿出几十万两来赈济灾民?” 第249章 猫腻 面对皇帝的问题,关山月结结巴巴的说道:“呃,那个王师北定中原,必定战无不胜攻无不克,陛下多虑了……” “战无不胜?”李扩冷笑道:“范阳叛军从北打到南,转战三千里,那些朝廷的忠臣望风而降,若是他们只为活命,朕倒也赦免他们的死罪……可这些无耻之人,转头就投靠了叛军,帮着叛军筹措粮草、管理百姓,为朝廷尽忠的,我可没见到几个……” 关山月只能硬着头皮说道:“先帝宠信安旭山、赵林甫等罪臣,如今陛下荣登大宝,朝廷内外气象一新,必然能够打败叛军。” 李扩不置可否的说道:“你们先下去,赈灾和出兵的事情,容我再考虑考虑。” 宋仁和关山月对望一眼,两人恭恭敬敬的行礼告退。 李扩拿着关山月交上来的清单看了看,又拿着户部关于赈灾的奏折扫了两眼,心情越发烦躁。 李扩向书房门口的小太监问道:“吉利,明先生从感恩寺回来了吗?” 名叫吉利的小太监连忙说道:“启奏陛下,明大人昨日午时就回来了。需要奴才去叫他过来觐见吗?” “不必了,”李扩站起来披上外衣:“朕过去瞧瞧他。” 吉利低着头,心里颇为震惊。 除非亲信大臣病重到弥留之际,皇帝才会移驾过去见最后一面。 否则,从来都是臣子去觐见皇帝。 如今居然变成了皇帝主动去见大臣,实在让吉利感到自己该多巴结巴结明岳…… 回到帝都的明岳,呆在自己的小院里没有出门。 前几天晚上,帝都陷入短暂的混乱之中。 明岳所住的小院虽然受到了波及,但毕竟不是僧兵和刺客主攻的方向。 十几个僧兵在院子外面骚扰了一阵,便匆匆前往紫宸宫袭击皇帝了。 洛雪和灵儿、婉儿等人在隐蔽的房间里躲了一会,到凌晨时分官兵和侍卫来了,皇宫也渐渐恢复了宁静。 到了昨天中午,明岳从感恩寺平安归来了。 明岳给少年陆晨带来了好消息。 陆晨的父亲在感恩寺里干农活,僧人离开之后,便跟着运输粮食的车队第一批返回了帝都。 少年听说自己的父亲已经回来,他向明岳千恩万谢之后,回家与亲人团聚去了。 洛雪等人也颇为高兴,特地准备了一些食物,庆祝明岳安然无恙。 由于感恩寺的粮食还没运到,帝都的物资还不算宽裕,所以用来庆祝的也不过是一些面饼、豆类。 不过洛阳这个小家伙倒是神通广大,居然在侍卫那边弄来一小坛子酒。 明岳对于喝酒这种事情不太热衷,但是女孩们频频干杯。 喝了几杯酒之后,三个女孩手拉着手,呜呜的哭了起来。 明岳叹了口气,一时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她们。 历史就像个不停重复的圆,战乱和灾难,死亡和重生,总是不停的上演。 这座城市里还带着战乱的尘埃,却又因为感恩寺的大量物资,开始恢复活力。 街道上的行人开始多了起来,官府开始组织发放赈灾的粮食,让百姓的脸上多了些笑容。 这个屡遭劫难的城市虽然没有恢复到往日的繁华,但总算多了几分人气。 午饭之后,忧心忡忡的皇帝来了。 看到皇帝出现在小院门口,女孩们颇为惶恐。 尤其是灵儿,她的父亲、兄长都是不折不扣的奸佞之臣,险些让整个皇室万劫不复。 李扩和颜悦色的摆摆手,让磕头行礼的她们赶紧起来。 李扩拉着明岳在小院的石桌前坐下,然后将两份奏折丢在桌上。 “这些家伙太不像话了……”李扩愤愤说道:“朕好不容易在感恩寺缴获一些钱粮,这还没全部运进库房,朝中的大臣就来伸手要钱了。” 明岳翻了翻奏折,不禁也皱起了眉头。 奏折上开口“圣君”,闭口“仁主”,但说到底都是要钱。 而且一开口,就是三十万两银子起步。 至于工部制造军械的项目估算,更是高达一百二十万两。 李扩指着工部尚书关山月送上来的清单:“明先生,你在潼关主持战局,军中的耗费如何,你是最清楚不过了!你说说,工部的这个清单,有没有什么花头在里面?” “单子上的价格估算,倒也还算公允……”明岳微笑着说道:“若是执行这份清单的人清正廉洁,那么这份单子上的军械根本无利可图……若是所需的材料价格上扬,也许制造方还要补贴些银子给朝廷。” 李扩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不禁颇为惊讶:“如此说来,是我错怪关山月了?” 明岳笑着打了个比方:“陛下,假设您要出门踏青,所需费用十两银子就够了,若陛下出门后,按照既定的路线游山玩水、不做停留,十两银子也就够了。但只要出去游玩,难免会花费许多额外的开支……工部的军械制造也是如此。” 李扩若有所思的重新翻了翻关山月送来的清单。 “军中的日常消耗极大,但也并非不能克服……”明岳指着清单上说道:“比如这羽箭五万支、弩矢三万支,如果按照清单上的预算,确实是用一支少一支,但在战场上却并非如此。” 李扩皱眉:“哦?莫非有人私吞军械、中饱私囊?” 明岳摇摇头解释道:“一支羽箭,射出去之后,如果有时间打扫战场,那么羽箭和弩矢,可以收回来重复利用。有时候叛军大举进攻,无数羽箭落在城墙上,也能成为我军的战利品……所以军中的箭矢,出库数量看起来极大,但实际消耗中,也并非不能维持。” 李扩恍然大悟,他拍着桌子怒吼道:“我明白了!关山月这个混蛋,多半要和其他人勾结,想方设法从朕这里捞银子!” “陛下请息怒,”明岳轻声劝说着愤怒的皇帝:“杀人并不能解决问题,就算将关山月撤职查办,新的军械制造也不会比关山月列举的数量更少。” 李扩皱着眉头说道:“那怎么办?” 第250章 府兵,募兵 明岳笑着说道:“办法,自然是有的,而且我已经为陛下想好了。” “真的?”李扩又惊又喜:“先生请快点告诉我。” 明岳拿起笔,在纸上写了“府兵”两个字。 府兵制,是目前皇朝实行的主要方法。 在这种制度下,每个士兵和土地息息相关。 比如在帝都西北的“泾源军”,就是泾河上游一带的士兵组成。 泾源军的士兵,家庭自动成为“军户”,享受各种赋税和徭役的优待。 而泾源军士兵平时半兵半农,平时耕作,定期接受训练。 一旦遇到战事,泾源军士兵就迅速集结,由将官和校尉等核心成员打开了武库,将兵器盔甲分给泾源军士兵使用。 因此,皇朝之内才有“养兵千日、用兵一时”的说法。 明岳将“府”字划掉,然后在旁边写了个“募”字。 李扩大吃一惊:“这?先生的意思,是要改府兵制为募兵制?” 明岳点点头:“府兵制当然有它的好处,比如士兵在保卫家园的时候,往往会奋力死战……而士兵们平时故土难离,统领他们的将军很难策动府兵造反,在和平的时代里自然是极好的。” “募兵制则不一样了,”明岳微笑着解释道:“敢来应募从军的,大多是身强力壮、勇猛善战的人,兵员的基本素质,就比府兵制高了一大截。” 李扩点点头,他沉吟着说道:“先生,可是如果改成募兵制的话,固然能招收一批骄兵悍将,但谁能确保这些人的忠诚?万一他们在战场上临阵倒戈,岂不是要反被其害?” 明岳笑着反问:“招募来的勇士闻战则喜,敢打必胜,他们难道要向失败的一方投降吗?何况这些士兵编制成军的时候,将他们原来的秩序打乱,交给我们信任的大小军官去统领,又如何造反作乱?” 李扩连连点头,但觉得多少还是有些风险。 明岳的说法虽好,但万一领军的大将也反叛了,那这些骄兵悍将更加是祸害。 “预防措施自然还是要有的,”明岳胸有成竹的说道:“比如如实记下他们的军功,完善升迁和封赏,让他们能够奋力作战;比如可以允许他们保留一部分战利品,并且将战利品运回后方统一保存……这些勇士的利益在陛下您这边,就算将军们想要造反,也会被他们抵制的。” 李扩高兴的摇头晃脑,他忽然郁闷的说道:“先生,你的办法自然是极好的,但对眼下的事情却没有什么帮助啊!关山月那老家伙的清单已经送上来了,就算咱们募兵成功了,终究还是要给他们发武器,这一百二十万两银子,还不是要哗哗的流出去?” 明岳笑着安慰李扩:“银子还是要花一点的,只是花得不是那么多,也不是那么急,估计比关尚书的预算能节省一半,甚至还能节约更多。” 李扩开心的几乎要手舞足蹈起来:“先生快说,到底是什么好办法?” “我们可以让被招募的士兵自己准备武器……”明岳向李扩坦诚的说道:“这么做,不是说让士兵们自己随意购买——给每个士兵二十两或者三十两银子,让他们去指定的武库购买甲胄兵器,有这些士兵监督,工坊和军需官便不敢再胡乱贪污。” 李扩连连点头:“这个办法不错。” 明岳继续说道:“还有些士兵的家中有祖传的神兵利器,或者是自己准备的盔甲弓箭,便可以为他们自己省下一笔银子……等从军之后,用染料帮他们统一服色就行了。” 李扩倒也聪明:“先生说的有道理,如此一来,受募从军就能分到一笔银子,肯定不少人会来投军,但来投军的人再多,也是听到消息之后慢慢过来的,何况人数太多的时候,我们也可以停止招募。” 明岳嗯了一声,他在纸上写了个数字:“以每个士兵三十两白银计算,招募五千精兵,需要十五万两白银,这些士兵整训一个月,便可以直接投入战场厮杀了。” 李扩很是开心,他搓了搓手,将站在门口的小太监叫进来:“先生刚才说的,你都听到了。” 小太监战战兢兢点点头。 “回头草拟一个文书,”李扩踌躇满志的说道:“我回头要跟兵部、工部好好商量一下,尽快开始募兵。” 小太监领命而去,李扩又让人送了些酒水和食物过来。 “先前真是没想到那些僧人的真面目……”李扩愤愤说道:“感恩寺里有很多的钱粮,他们却毫无慈悲和忠义,打算眼睁睁看着帝都的百姓饿死!” 明岳笑而不语。 明岳之所以对感恩寺一直没有任何好印象,是出于一个最朴素的观念:供奉。 不论是大荒原上的神,还是感恩寺里的佛,只要需要人去朝拜和供奉,就绝对没有他们口头上说的那么无欲无求。 明岳和李扩有说有笑,心底希望自己募兵的建议能够取得成效。 山河残破,但愿能早点恢复和平…… 在洛城西南的小山和丘陵地带,心宽体胖的安庆西手持弓箭,手下人牵着猎犬,在山林间狩猎。 严松等几个大臣跟在安庆西身后,绝口不提前线的战事。 如今,官兵和叛军在潼关陷入了僵持,战局一时间并不明晰。 但安庆西丝毫不在意。 范阳军占据大片膏腴之地,粮草和兵源都不用发愁。 安庆西现在“谦卑”的自称范阳王。 等扫平了官兵之后,安庆西就该黄袍加身了。 想到这里,心情不错的安庆西拿起弓箭,对准树梢的一只野鸟。 呲的一声,羽箭在距离野鸟一丈远的位置飞过,吓得野鸟飞上天空。 第251章 瓶子谷伏击 见范阳王一箭落空,士兵们都不敢做声。 严松跟在安庆西背后暗暗叹息。 严松知道,安庆西的体力已经大不如前了。 纵情酒色、肉食无度,安庆西的身形一日比一日肥胖。 现在的安庆西,跑一段路就气喘吁吁,不复当初挽弓射箭、百发百中的英姿。 严松骑着马,跟在安庆西的后面慢慢走着。 他偷眼看看安庆西,心中泛起一个大胆的想法:也许,安庆西已经松懈迟钝到了一定程度,自己也许可以趁机杀了他投靠朝廷? 严松正想着心事,忽然安庆西停下前进:“安平,这是到了什么地方?” 侍卫长安平朝向导问了几句,,然后向安庆西禀告:“大王,这里是瓶子谷。” “瓶子谷?”安庆西皱眉看着四周险峻的山势:“斥候可曾打探过此地?不会有官兵或者流寇在这里埋伏?” 安平笑着说道:“大王放心,斥候已经放出十里,此地保证安全!再说官兵被堵在潼关,他们龟缩不出,哪敢到这里来搞事。” 安庆西听到潼关两个字,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安庆西哼了一声,拨马朝着瓶子谷走去。 安平被主人的脸色吓了一跳,讪讪不敢再多话。 安庆西的狩猎队伍刚进瓶子谷,空中忽然传来“咻”的一声风响,在外围的一名士兵轰然落马。 随后,更多的弩箭从两侧小山上嗖嗖嗖的破空而来,道路上挤出一片的士兵纷纷倒地。 “敌袭!敌袭!” 严松和安平惊慌的叫喊着,同时将安庆西胖大的身形拽下马,躲在一辆装猎物的大车后面。 瓶子谷两侧的山头上,密集而迅猛的弩箭不停射下,转眼间,已然有近百名士兵被射死射伤。 跟着安庆西身边的叛军,除了一些仆人,大多数是征战多年的勇士。 短暂的慌乱之后,士兵们趴在马匹或者车辆后面,举着盾牌仔细辨别着弩箭的数量。 军中使用弩箭的比例,如果是野战的话一般是弓七弩三,如果是守城的话通常是弓弩各半,而在瓶子谷伏击叛军的那些弓弩手,弩的使用超过了七成,而弓箭的数量则不到两成。 当然了,这不是最要命的,最要命的是那些弩矢的速度很快:像是有五百弩手在轮番发射,嗤嗤咻咻的弩矢不停破空而来。 而弩矢的穿透力比羽箭更强,不断有战马和士卒中箭倒地,整条瓶子谷的道路变成了弓弩手尽情杀戮的狩猎场。 安庆西的副将吆喝着,命令手下的卫队举着盾牌朝两侧的小山冲去。 左右两侧的山谷上弓弩齐发,正在攀爬的叛军士兵顾此失彼,转眼间倒下了十几人。 但安庆西麾下颇多虎狼之士,他们攀登了一段路之后,借着树木的掩护开始有效的躲避那些箭矢。 瓶子谷附近的山峰上传来长长的呼哨声,然后一道道殷红的影子划破了天空。 正在攀登的叛军士兵亡魂皆冒:是火箭! 此时正是天气干燥的冬季,山坡上下满是枯黄的灌木和杂草。 再加上瓶子谷山峰间的狂风呼啸,很快就引燃了山间的大火。 烈火与浓烟里,传来叛军士兵凄厉的惨叫声, 安庆西吓得脸色惨白:“走,快走!” 说着,安庆西不管不顾的朝一匹战马爬去。 安庆西身形胖硕,那匹战马被安庆西拼力拉扯,顿时被压得四蹄发软倒在地上。 山上的伏击的人看到安庆西身上的袍服华丽,马上将箭矢大量的射了过来。 “大王小心!”严松和几个侍卫举着盾牌,跑过来拼死护卫安庆西:“保护大王离开,大家拼死护着大王,千万不能让大王受伤了!” 侍卫们簇拥着安庆西,盾牌层层叠叠的立了起来,安庆西向严松感激的点点头。 安庆西趴在盾牌后面不敢露头,缓缓策马开始走动。 因为盾牌太多,山头上的弓弩也打不到安庆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慢慢离开。。 逃出险境之后,安庆西颤抖着嘴唇大喊道:“痛死我了!” 众人这才发现,安庆西的胳膊和腿上都中了一箭。 只是刚才一片慌乱,谁也没注意到这个。 好在弩矢短粗而简陋,上面没有放血槽,所以安庆西出血并不多。 惊魂未定的安庆西坐在马上瑟瑟发抖,他脸上被浓烟熏得一片黝黑,看起来颇为可笑。 安庆西看了看远方烈焰冲天的瓶子谷,这是他弑父之后,第一次近距离遇上敌人的突袭。 心情稍定之后,安庆西充满了疑惑:这是谁在瓶子谷伏击自己? 自己出来狩猎的事情,也是兴之所至、临时出行。 是谁能够准确掌握自己的行踪,预先在瓶子谷设下埋伏。 想到这里,安庆西不禁疑惑的看了严松一眼。 感受到安庆西的眼神,严松脸色惨白、毛骨悚然。 好在严松脸上也被熏得黑漆漆的,看起来并不明显。 安庆西和他的部属征战多年,安定下来之后,他发现伏击自己的敌人数量可真不少! 弩机发射比较慢,而瓶子谷中的伏兵射出的弩矢,简直就像是一场瓢泼大雨…… 根据安庆西的经验估计,起码也要有两千弩手,才能造成如此密集的杀伤效果。 两千弩手,再加上相应的近战兵种、辎重运输,这支伏兵的总数应该在三千到五千左右。 而跟着安庆西出来狩猎的只有五百多人。 如果埋伏在山上的敌人一涌而出的…… 想到这里,安庆西亡魂皆冒,连忙命令手下护送他离开。 而瓶子谷附近重重叠叠的山林延绵不绝,一支三百多人的义军趁着大火的阻断,已经离开瓶子谷,匆匆隐入山林。 这支义军没有统一的服装,铠甲头盔自然也都没有,一个个背着弩机和粮袋,在山林中艰难的跋涉着,远处看起来像是一群砍柴的樵夫。 在这些义军的身上,每个人都背着三到五张弩机。 义军的脸上烟熏火燎的,但一个个兴高采烈、精神振奋,大家有说有笑的谈论着先前的伏击。 领头的一个义军笑呵呵的说道:“刚才真是可惜了,要是一箭把那个大官射死,我们可就有了从军的投名状了。” 一个年长的义军苦笑:“张守瑜,别胡说八道!要是让官兵听到‘投名状’这样的黑话,没准直接将你投入大牢了!” 第252章 白马义从 听着两人的对话,周围的“义军”嘿嘿直笑。 “投名状”是山贼和盗匪入伙的规矩。 若是有陌生人来投奔山寨,盗匪们就让他去杀一个官府的捕快或者小吏,作为忠心加入山寨的证明。 所谓纳投名状、结兄弟义,说的就是这些山贼了。 张守瑜眉飞色舞:“我们可都是即将入伍的官兵,他们怎么舍得杀我?老杜,你学问好,告示上说这叫什么来着?” 年长的义军沉声说道:“敢战之士……朝廷向民间募集敢战之士,编入军伍之后,每人可以分得三十五两白银,这笔钱可以自购武器,若家中有武器的,也可以自己留着。张守瑜,你把家中祖传的马槊带到战场上使用,朝廷可算是赚大了。” 周围的义军一阵哄笑。 兵器制造上,有“五年得一槊”的俗语。 一条丈八长槊,需要用韧木条浸泡桐油一年,然后用生胶、木油、葛布、麻线进行粘合、缠绕,反复包裹和晒干,一直打到如钢似铁又充满韧性的水平,才算合格。 再加上精钢打造的锋刃,才算是完工。 工匠在制作马槊的时候,通常会制作数十条槊杆,甚至一百条槊杆——但到了最后,槊杆的成品只有十分之一。 绝大多数枪杆,最后都被判定为不合格,专而用作其他的破甲枪、锥头枪等等。 所以,完成品的马槊,是真正的“一槊值千金”。 除了制作难,马槊的操控使用更难。 张守瑜自小习武,却不曾去评测自己的武道品阶。 因为张守瑜的父亲从小对他说:“三年练刀,十年练剑,一辈子练枪。” 张守瑜的功夫都在战场上,一杆长槊使开了,十几个敌军近不了他的身。 义军们都说,这次张守瑜投了官兵,实实在在要凭军功封侯拜爵。 张守瑜扛着马槊大声说道:“杜梓美,这次去从军,我不但要万里封侯,还要凭着军功赚数不清的银子!可惜先前在瓶子谷咱们没法下去斩首,否则那一百多颗人头,就能换三百多两银子。” 年长的义军叹了口气:“守瑜,你知道我投军不是为了荣华富贵。” 张守瑜收了笑容,他脸色沉重的拍了拍老杜的肩膀:“放心,咱们投了军之后,痛痛快快的和那些叛贼打一场,铁定为你报了血海深仇!” 其他的义军也嚷嚷起来: “可不是吗?投了军,咱们就和叛贼硬碰硬,再也不用小打小闹了!” “就是就是,叛贼不过是人多势众而已,真要打仗,还不如我们呢。” 杜梓美点点头,含泪抱拳说道:“多谢各位兄弟。” 杜梓美成为山贼之前,是河间府的一名军需官。 河间刺史不战而降,杜梓美带着两百多名同袍,打开武库,取了弓弩和兵器,带着家里的老幼妇孺,逃亡河间府的伏牛山。 杜梓美和同袍们距离伏牛山还有三十多里的时候,一队叛军追了过来。 无可奈何之下,杜梓美与同袍们只能拼死一战。 杜梓美从武库里带了很多弓弩与兵器,但依然寡不敌众。 一场血战之后,杜梓美的同袍死伤大半,老幼妇孺被叛军屠戮一空。 杜梓美因为是领头的军需官,所以被关进囚车,准备带回河间府拷问军情。 危难之时,伏牛山的盗贼从附近的树林中冲了出来,乘夜对叛军发起偷袭。 黑暗之中,叛军也不知道来了多少兵马,只好匆忙撤退了。 杜梓美的一家老小在此战中遇难,他安葬了家人之后,跟着张守瑜等人回到伏牛山落草为寇。 山寨里的人,与叛军大多有仇,所以经常袭扰叛军的辎重队,抢回粮食自己享用。 叛军在前线战事吃紧,也没闲暇去理会伏牛山的盗贼,所以张守瑜、杜梓美等人的日子过得还算不错。 前些天,中原各地都出现了大量的告示。 告示上,写的是募兵的事情。 虽然那些投降了叛军的官员下令迅速撕掉告示,但那些告示贴的到处都是,而且很多都在偏僻的小路和村落里,捕快们一时间也没法全部清理。 伏牛山的盗贼看到告示之后,大家商量了一下,便结队下山来投军。 这次下山,准备从军的义士带了不少弩机,每人有两到三柄弩机,所以先前在瓶子谷伏击安庆西的时候,才造成了万弩齐发的假象。 伏击之后,义军匆匆遁入山林,他们人数不多,很快掏出了叛军的搜索范围,朝着帝都的方向前进。 这一路上,陆续有些或多或少的义军过来汇合。 到了大河北岸的时候,义军已经扩充到了八百人,不但有一百多轻骑,而且全军彪悍善战,地方的叛军已经不敢招惹他们。 在杜梓美的建议下,张守瑜等人做了面旗子,上面准备绣上义军的名称。 因为义军中的百余匹战马大多是白色,所以便取名“白马义从”,准备以此名号去帝都投军。 到了大河北岸,义军最大的问题是无法渡河。 虽然人可以抱着浮木或者皮囊泅渡过河,但各种兵器、战马,还是需要渡船才能过河。 尤其是那些上了胶油的弓弩,如果泡在水里,那么需要一段时间的晾晒,才能恢复原先的威力。 白马义从一筹莫展之际,正巧有十几条运输船路过。 船上的商人叫王思仁,颇为热情和蔼,他向义军问明了情况之后,慷慨的让义军上船,渡他们过河。 张守瑜暗暗惊叹,心想这商人的胆子倒也不小,竟不怕是叛军伪装成义军…… 王思仁笑容满面的说道:“各位壮士眸光清澈、器宇轩昂,怎么可能是安庆西那种小人的手下?” 张守瑜被这个胖乎乎的商人夸得心花怒放,主动表示,愿意将义军分批过河,以策安全。 到了大河南岸之后,八百义军都是松了口气。 众人虽然不惧怕叛军的围剿,但终究还是担心在过河的时候被叛军袭扰,到时候断后的兄弟可就危险了。 张守瑜等人兴冲冲来到帝都附近的霸下古城投军。 此时的霸下古城,已经变成了一座沸腾的大军营。 第253章 满弓藏刀 聚在霸下城的义军,总数已经有两万多人,分作七八个营地,驻扎在霸下城附近。看书溂 这些义军半数以上是来自帝都附近的青壮年平民,因为募兵的告示,由帝都附近的州县慕名而来。 不过这些义军是三三两两的过来投军,最多的也就同村十几人罢了。 像白马义从这样一下子过来八百多人的,还真是第一拨。 这些过来投军的人虽然没有白马义从那么彪悍,但也都是身强力壮的汉子,其中甚至还有数百名品阶不高的武者。 看到这熙熙攘攘的新军,颇有文采的杜梓美还即兴吟诗:“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 众人鼓掌叫好,再向杜梓美问后面的诗句,杜梓美却一时间说不上来。 张守瑜等人有说有笑的来到募兵处,兵部的小吏变得颇为紧张。 八百多彪悍善战的“义军”,而且还是从叛军占领的河间府过来的,身份实在可疑。 兵部小吏看着这帮家伙脸上的匪气,便提出要将这八百人的白马义从分散编制。 张守瑜等人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兄弟,顿时大吵大闹起来。 兵部的小吏一脸为难。 新军编练之前,兵部的官员反复交代,切不可让那些应募从军的人抱团。 来自各地的义军分散编制,与帝都原先的老卒混合成军,才能安全可靠。 否则的话,万一有几百上千的叛军组队混进来,到时候可就反被其害了。 张守瑜等人大喊大叫的吵了一会,性格毛糙的张守瑜大声喊道:“我们伏牛山的好汉结队杀过几百上千的叛军,怎么可能是奸细?” 兵部的小吏吓得一缩脖子。 好家伙,敢情这帮人以前是伏牛山的盗贼! 兵部的小吏更加不放心,死活不敢让这八百义从单独成军。 众人吵闹了一会儿,只听见有人带着笑意说道:“刘主事,既然不放心,那就让他们八百人跟着我,我正好缺一支敢打敢拼的锐卒。” 小吏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明岳大人,您怎么来了。” 明岳笑着说道:“大老远就听见刘主事遇到了为难事,所以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这名兵部小吏姓刘,但却不是什么主事,他连声说着“不敢当”,然后将白马义从的事情向明岳说了。 张守瑜斜眼看着明岳,心里猜测着对方的身份。 明岳看起来年纪不大,身上没穿盔甲,也没有穿官袍,看起来像个穷书生。 但那个负责募兵的小吏,对明岳倒是毕恭毕敬的。 介绍完了情况之后,刘主事苦着脸说道:“应募从军者,不得单独成军,这是于尚书特地交代的,我也不敢违抗他的命令。” “既然如此,那就让他们跟着我。”明岳微笑着再次提议:“我看他们也是能征善战的勇士,若分散开来,肯定不如原先那么配合默契。” 小吏颇为欣喜的点点头,然后向张守瑜等人说道:“各位壮士,这位大人愿意亲自统领你们,你们跟他走就好。” 大人? 张守瑜等人对望一眼,忍不住好奇的问道:“你在朝廷任的是什么官职?” 明岳苦笑:“好像算不上什么官职,连品阶都没有……” 张守瑜顿时乐了:“你没有官职,怎么统领我们?” 明岳耸耸肩,一时间也不好解释自己的身份。 张守瑜阴阳怪气的说道:“小子,你不会是故意帮他解围?等回头把我们带到没人的地方,直接便打发我们回家了。” 说着,张守瑜一抖手中的长槊:“老子是来投军报国的,不在战场上杀几百上千的叛贼,老子决不回伏牛山。” 明岳微笑着说道:“那你跟着我便没错了,冲锋陷阵这种事情,我应该比你更麻利一些。” 张守瑜惊讶的打量着明岳。 明岳的身材匀称,容貌儒雅,怎么看都不像是驰骋沙场的猛将。 看着张守瑜审视的目光,明岳指了指他手中的长槊:“你若是信不过我,可以跟我过两招试试。” 兵部的小吏连忙“劝说”明岳:“大人息怒,一个乡下泥腿子而已,怎么配跟您过招?” 张守瑜当场气歪了鼻子,他提着长槊大声喊道:“各位兄弟都让开些,今日我定要会一会这狂妄的小子!” 白马义从都知道张守瑜的长槊威力极大,连忙纷纷退开,让出了一片比较大的空地。 张守瑜也不取下长槊锋刃上包裹的厚毡布,他抖了抖长槊冷笑道:“小子,你放心,我不会伤了你的!” 明岳感激的笑笑:“如此甚好,大家点到为止……” 张守瑜嘿嘿笑了两声,他挥动长槊,韧劲十足的枪杆朝明岳的脸上抽了过来。 这一枪扫出,空气中发出呜的一声响,地面上被劲气吹得飞沙走石。 让张守瑜意外的是,明岳恰到好处的退后两步,正好躲开了枪杆的横扫。 张守瑜暗暗骂了句“胆小鬼”,觉得明岳多半是早就准备好了要后退,才顺利躲开了攻击。 张守瑜攥紧枪杆,枪刃一抖,分心就刺。 这一枪又快又狠,即便枪刃上包裹了厚厚的毡布,也足以让人受伤吐血。 明岳微微皱眉,伸手“轻轻”一抓。 这看似随意的一抓,稳稳攥住了张守瑜的长槊枪杆。 张守瑜大吃一惊。 长槊攻击的时候,因为枪杆的韧性,所以枪刃其实是在不停抖动的。 但明岳随意一探手就能攥住枪杆,是张守瑜从未遇到过的事情。 而且枪杆落入明岳手中之后,张守瑜竟抽不出来。 张守瑜知道这是遇到了强敌。 张守瑜奋力向前,长槊的枪杆渐渐完成了弧形。 然后,张守瑜猛然放手。 枪杆猛然绷直,像是钢鞭一样朝明岳的头上打去。 而张守瑜则拔刀在手,雪亮的刀光劈向明岳胸口! 这是张家枪法的绝招“满弓刀”,利用枪杆和长刀同时袭击敌人,是张家枪单打独斗的必杀技…… 第254章 西线无战事 张守瑜的长槊和钢刀分进合击,突然从一左一右攻击对手,是张家打败了许多强敌的绝招。 周围的人看到这一幕,纷纷惊呼出声。 明明双方是在切磋比试,但张守瑜却像是有什么深仇大恨,一出手就是最凌厉的杀招。 只有张守瑜知道,自己家传的“满弓枪”、“拔刀术”,恐怕还是伤不到对方。 果然,明岳单手抓住长槊用力一抖,一股力量在枪杆中无由而生,让弧形的枪杆骤然绷直,失去了钢鞭横扫的威力。 而张守瑜的钢刀,这像是落入一团胶水之中,一层层无形的力量阻滞着刀锋的前进。 在其他人眼中看来,张守瑜的刀越来越慢,最后在明岳胸前半尺多远停了下来。 众人纷纷鼓掌叫好。 明岳微笑着推开胸前的刀刃:“不错,果然是难得的猛将。” 张守瑜脸皮泛红,他讪讪收了长槊。 “跟我走……”明岳笑着说道:“我单独安排你们的驻地。” 张守瑜将信将疑。 这时,兵部的一位主事脚步如飞的朝这边走来。 与姓刘的小吏不同,这时一位真正的兵部主事,正五品的官员,放在地方上也是管理一州之地的父母官了。 这位兵部主事一过来就点头哈腰的行礼,明岳向那个兵部主事说了几句什么。 张守瑜看到那兵部主事弯着腰,一副侧耳细听的样子,这才知道那个看似不起眼的青袍书生很有权势。 嘱咐完之后,明岳笑着向张守瑜等几个领头的义军说道:“来,咱们边走边说。” 众人沿着道路向西南方向走,明岳沉声说道:“隆泰商会的王思仁向我说起你们……我担心你们被刁难,所以特地过来看看。” 张守瑜恍然。 那天王思仁带着满载货物的辎重船顺流而下,无意中看到了白马义从将数百叛军杀得土崩瓦解,这才特地将白马义从接到了大河南岸。 下船之后,王思仁又快马加鞭的向明岳禀告了这件事。 明岳正好需要一批能征善战、忠诚可靠、又特别不像官兵的人,便专程过来见见白马义从。 “原来是王大哥的朋友……”张守瑜有些尴尬的说道:“大人若是早些告诉我,也免得我当众冒犯。” 明岳摇摇头:“不碍事。这次要做的事情,就是需要你有敢打敢杀的勇气。” 张守瑜和杜梓美等人面面相觑,杜梓美感觉,明岳要做的事情恐怕非常重大。 看着众人疑惑的眼神,明岳淡淡说道:“我打算从白马义从之中挑选八十人,跟我一起去洛城,杀安庆西!” 饶是张守瑜胆大包天,也不禁吃了一惊。 明岳背着手慢慢说道:“根据洛城传来的谍报,安庆西纵情酒色,与手下的将领离心离德,许多叛军将领已经有了投降朝廷的想法。但畏于安庆西兵权在握,又格外残暴,所以大家还是颇有顾忌。” 杜梓美的头脑颇为清醒,他沉声说道:“大人,我愿意跟你一起去杀安庆西!此事若是成功,大局可定!” “老杜你别跟我争!”张守瑜连忙阻止自己的好友:“我知道你跟叛军仇深似海,但你的武艺稀松平常,去了只能是送死而已,还是让我去!” 说着,张守瑜用力一抖手中的长槊:“嘿嘿,若是让我一枪挑了安庆西,老子也是青史留名啊。” 前方不远就是营地,明岳感慨的说道:“你的勇气固然可嘉,但这次去可是九死一生,你们好好休息一夜,想好了再回复我。” 明岳向众人拱拱手,转身离去。 张守瑜大声喊道:“我不管,老子一定要去!” 明岳笑着挥挥手,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到住处,明岳在书房里把最近的事情稍稍处理了一下,便开始准备出门的各种物品。 这次去洛城杀安庆西,非常危险且不能张扬,所以明岳准备了斗笠、短袍、水壶、草鞋等物品,打算伪装成一个小贩潜入城中。 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洛雪走到门口,她静静看着收拾东西的明岳。 明岳有些心虚的笑笑。 过了片刻,洛雪低声问道:“你真的要去洛城吗?” 明岳嗯了一声:“严松有意归降朝廷,他是安庆西的左膀右臂,若是能够弃暗投明,洛城一带均能收复,我打算亲……” 洛雪打断明岳的话,她直接直截了当的问道:“你打算去杀安庆西?” 明岳苦笑,他停下手上的动作:“你猜的?还是推算的?” 洛雪面无表情的说道:“我已经算过了……” “看样子事情有波折……”明岳好奇的问道:“告诉我,你推算的卦象如何?” 洛雪低着头快速说道:“其中颇有凶险,但大事能成,杀安庆西的人姓杜,所以你不用去了。” “你这是在骗我。”明岳一眼看穿女孩的异样:“你到底算出什么结果了?” 洛雪无力的说道:“我算不出来,只知道非常危险。” 明岳哑然失笑:“我的大小姐,这是去叛军的老巢杀安庆西,哪能不危险?” 洛雪终于忍不住哭了:“知道危险你还去?” 明岳叹了口气,将手帕递给洛雪:“傻丫头,我去洛城办事,当然是希望战争早些结束……你知道潼关?” 洛雪坐在明岳旁边,她擦着眼泪点点头。 “军报上说,西线潼关无战事……”明岳语气沉重的说道:“但是你知道吗,潼关每天都在死人,阵亡的人数,从十几人到上百人不等。” 洛雪惊讶的说道:“可是文报上说,潼关平安无事,两军对峙,暂无冲突。” 明岳叹息着说道:“在潼关内外,每天各种偷袭、刺探、反渗透,都会让大量的士兵失去和受伤……这其中有官兵的,也有叛军的……这些原本即将投入春耕的青壮年,全都死在这无谓的战争之中了。”看书喇 说着,明岳毅然说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杀了安庆西就能结束战乱,冒些风险也是值得的。” 第255章 谋刺 洛雪含泪说道:“要杀安庆西,也不一定就要你亲自去。飞鱼卫的左大人精明能干,这些招募的白马义从也是能征善战的勇士,再加上严松可以做内应,何必要你亲自去洛城涉险?” 明岳苦笑:“我怀疑苏贵妃逃走之后,投靠了安庆西,这个女人的实力很强,燕赵、张守瑜他们都不是苏媚儿的对手,只有我去才能有希望杀了安庆西。” “那你更不能去了!”洛雪惊慌的说道:“安庆西手下有千军万马,再有苏媚儿那样的绝世武者帮忙,实在太危险了!” 洛雪拉着明岳的手不放,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得放下行李陪着她。看书喇 洛雪生怕明岳突然离去,她形影不离的跟了明岳大半夜,到了凌晨时分,靠在明岳肩膀上睡着了。 等洛雪一觉睡醒,发现明岳已经不知所踪。 在书房的桌子上,留了一张纸条。 纸条上没有落款,而是简简单单的写了一句:“知其不可而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 虽然感恩寺已经被捣毁了,但洛雪还是虔诚的默默祈祷,希望漫天神佛保佑明岳平安归来。 …… 东都洛城,人口鼎盛的时候曾经达到六十多万人。 后来叛军从北向南杀了过来,洛城的府军还在田间耕作,还没来得及返回军营,洛城就沦陷了。 洛城沦陷之后,原本的洛城刺史李佑长继续担任原来的官职。 不少人还说,李佑长为了保全洛城的数十万百姓,故意延缓了府军的集结,以免那些训练不足的农兵被范阳军杀得血流成河。 这种论调在哥舒瀚海大败于通关之后,达到了甚嚣尘上的地步,甚至有人给李佑长送“万民伞”,以感谢他对洛城父老的活命之恩。 不管李佑长是不是真的心存善念,但洛城总算是保全下来,没有受到兵祸的波及。 叛军占领洛城之后,附近的百姓逃散了一些,但依然有五十万的人口。 洛城位于中原的产粮之地,再加上没有被战火洗礼,所以粮食倒还供应的上。 明岳化妆成了一个少年农户,推着一辆装着粮食的独轮车进城。 与明岳一起的,还有年纪稍大一些的杜梓美。 杜梓美满脸皱纹、神情憔悴,比明岳更像一个受苦受穷的农户。 两人的模样没什么可疑之处,再加上杜梓美的北方口音,守卫城门的叛军士兵丝毫没有怀疑。 入城之后,两人来到东门边的一个小宅院,轻轻敲了敲门。 开门的是一个丫鬟,她朝着明岳和杜梓美“啊啊”了两声,却说不出话来。 丫鬟张口之际,明岳发现她的舌头只有半截。 明岳找了张纸,在上面写了一句“有朋自远方来”,然后交给那个丫鬟。 到了第二天上午,严松果然秘密来到这个小宅院。 “你们好大的胆子!”严松一进门就紧张兮兮的说道:“这些天城里到处都在严防奸细,你们居然自己跑上门来送死!” 明岳笑着站起来:“严大人别来无恙?” 严松又惊又喜:“明大人亲自来了?” “事关重大,我当然要过来,”明岳好奇的问道:“严大人脸色憔悴,近来还好?” 严松愁眉苦脸的说道:“老命勉强还能保住,随时可能被罢官免爵……唉,如今我能留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就不错了。” 严松是范阳军之中的文官第一人,连他都一副朝不保夕的样子,实在让明岳有点意外。 “明大人你是不知道。”严松气鼓鼓的说道:“我原本和安庆西的关系勉强还能维持。可是一个月前,安庆西在瓶子谷遇到数百名刺客的伏击,对方用弩箭攒射,安庆西的护卫死了不少人……这件事以后,安庆西一直怀疑我泄露了他的行踪,对我处处防备……” 明岳也露出苦涩的笑容。 严松贪生怕死,若没有人帮忙,他绝不敢亲自动手去杀害安庆西。 瓶子谷伏击事件,如果严松问心无愧,自然也就没什么了。 可偏偏严松的心里有鬼,而安庆西也起了疑心,所以这一个月来,严松的日子很不好过。 严松不止一次想要舍弃官职、返回家乡,但又舍不得手头上的荣华富贵与权势,只能将希望寄托在朝廷这边了。 如果杀了安庆西,严松一举成为平定天下的大功臣,以后可就飞黄腾达了。 明岳笑着安慰了严松几句,然后两人开始商量细节。 严松在桌上铺开一张白纸,拿着毛笔在纸上画着草图:“安庆西平时住在洛城行宫,他每天忙着饮酒和作乐,绝大多数事情都撒手不管了……现在范阳军的军务交给了崔乾佑在管理,而政务原本是我在管着,现在已经交给了李佑长那个逆贼。” 明岳皱眉:“李佑长不愿意归顺朝廷?” 严松沉默了一下,然后哈哈大笑:“李佑长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先是投靠了范阳军,现在又想要投靠朝廷,所以这次对付安庆西的事情,他比我还要上心——若不是手头上没有可用的刺客,这厮恨不得立刻杀了安庆西,拿着安庆西的人头去向皇帝邀功。” 明岳微笑着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大事应该能成。” 严松点点头,他用毛笔指着东门:“十二月初九,有一批粮食要运到洛城,车队里面有安庆西的乳母,是这逆贼专程接到洛城来享福的。如果让安庆西发现他的乳母被人杀了或者掳走,洛城的兵马肯定会倾巢而出,四处搜捕那些盗贼。” 明岳沉声问道:“洛城行宫大概会有多少人镇守?” 严松有点儿郁闷的说道:“行宫四周,有五千精兵把守……这些人与安家荣辱与共,对安庆西非常忠诚,要杀安庆西的话,一定要想办法将这五千精兵调出来,否则就算行刺成功,我们也一个都别想活。” 明岳森然一笑:“放心,我来处置他们。” 严松颇为惊喜,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明岳忽然又问道:“安庆西身边,有没有什么特别宠信的绝色美女?” 第256章 青牛驿 听到明岳这个有些古怪的问题,严松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为什么明岳会在这个时候,问出这么奇怪的问题。 “行宫里的佳丽不下千人……”严松苦笑着说道:“这几个月,安庆西每晚侍寝的女子几乎没有重复的,虐杀致死的女子不下百人,从未见他有过什么特别宠信的女子。” 明岳轻声解释道:“有个实力与我不相上下的女子,可能呆在安庆西身边保护,所以我特地询问一下。” 严松吃了一惊,他皱着眉头仔细回忆了片刻,然后摇摇头,表示从未见过这样一个女子。 明岳向严松说道:“后天晚上,我让人在城外三十里的青牛驿截杀车队,届时会点燃青牛驿的辎重……如果你们在城头看到火光,便可以准备在凌晨时分动手了。” 严松搓了搓手,他有些激动的说道:“但愿此事能成。” 明岳微笑道:“到时候严大人准备好行装,万一事有不谐,我们会护送严大人出城,到时候陛下依然会有重用。” 严松嗯了一声,他握紧拳头,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次日傍晚,洛城郊外的青牛驿附近,山坳里躲藏着三百多人。 这三百多人中,有来自伏牛山的义军,有善于暗杀的飞鱼卫,也有战力卓越的武者。 明岳蹲在地上,左忠堂、燕赵、张守瑜等人围成一圈。 “情况大致就是这样了……”明岳沉声说道:“我们袭击青牛驿,这位严大人手下的信使立刻出发,去洛城报讯,严大人和李佑长,会连夜禀告安庆西,让他派人出城……到时候杜梓美会在城门破坏万斤铁闸,让城门无法关闭。” 左忠堂脸色凝重的问道:“洛城行宫里会有多少敌人?” 明岳耸耸肩:“可能一千,可能一千五百,最少估计也得有个五百到八百人……” 左忠堂无奈的叹了口气:“先生,会不会太勉强了?” 严松派来的亲信在一边说道:“左大人放心,我家老爷和李佑长大人会在洛城做接应,我家老爷麾下有三百家兵,李佑长可以直接调动洛城的捕快和衙兵,到时候他们还会在洛城放火作乱,分散行宫守军的兵力。” “放心,就算行宫的守军再多,也挡不住我们!”明岳颇有信心的说道:“我们是进攻的一方,可以集中一点突破进去,而且何时进攻,从哪个方向进攻,都是我们说了算,行宫守军人数虽多,但也不可能全都防在我们前进的路线上。” 众人默然点点头。 虽然敌我悬殊,虽然充满各种艰险,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义无反顾。 叛军席卷天下,因为战乱死亡和流离失所的人不计其数,三百义士之中半数以上的人,与叛军有着血海深仇——只要能够让叛军土崩瓦解,就算战死也无所谓了。 明岳安排了一下各种细节之后,宣布从现在开始,任何人不得单独离开这个山坳,以免消息走漏。 …… 第二天下午,两百多辆大车组成的车队,缓缓朝着青牛驿驶来。 大车沉重,行驶缓慢,车上装着酒水、米麦、弓箭、兵器、箭矢等各种物资。 在车队里,有一辆华贵的马车,上面坐着安庆西的乳母邓三娘。 安旭山性格粗豪,对长子安庆东的关心稍微多一些。 至于次子安庆西,童年和少年均是与邓三娘为伴。 自幼丧母的安庆西把邓三娘当做母亲一般看待。 如今中原战局稳定,安庆西特地让人将邓三娘从北方的苦寒之地,接到洛城行宫来享福。 这一路从范阳过来,保护车队的叛军对邓三娘的态度,简直就像是对待皇太后一般。 一开始邓三娘还有些惶恐,后来见叛军的将领对她百般巴结讨好,态度也变得骄横起来。 车队行走缓慢,一天最多也就走四十里左右,所以傍晚不到,就停在青牛驿周围休息。 统领这支车队的将军叫鲁信持,做人做事颇为谨慎。 鲁信持让邓三娘进入青牛驿歇息,然后让车队在青牛驿周围摆开方阵,将驿站保护在中间。 为了防止有人偷盗,鲁信持还让人用铁链将大车一辆辆串起来,结成牢固的车阵。 安排好了营地之后,鲁信持又在营中巡视了一圈。 因为明天就能到洛城了,所以叛军士兵和运送辎重的民夫,都是满脸笑容。 这一趟走了将近一个月,大家都想着完成了差使,早点回家去。 若是回去的路程快一些,还能赶着年节。 性格谨慎的鲁信持巡视完毕之后,又站在一辆大车的顶上,朝青牛驿周围眺望。 青牛驿附近有一座座连绵不绝的小山,而青牛驿建在这里,既是驿站,又是一座半军事的堡垒。 鲁信持看着那些小山,他有些担心会有盗匪躲藏。 但鲁信持打消了派人去查看的念头。 毕竟,青牛驿距离洛城只有三十多里,不可能有大规模的盗匪存在。 即便有盗匪来袭,保护车队的有一千五百多人,再加上青牛驿高高的墙壁,足以抵挡三倍以上的盗匪。 小山就这么点大,鲁信持可不相信里面会藏着五六千盗匪。 为了保险起见,鲁信持还是找了一百多士兵,分成两批在驿站周围值夜。 一旦发现周围有敌情,这些值夜的士兵就会敲响铜锣。 安排好了这一切,鲁信持回到驿站,找了个房间休息下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鲁信持早已累了,没多久便进入了梦乡。 可是没睡多久,鲁信持就被咣咣咣的锣声惊醒。 鲁信持吓得从床上猛然坐起,然后朝门口的亲兵喊道:“发生什么事情了?有敌人来袭吗?” 第257章 接着奏乐接着舞 外面没有厮杀声,亲兵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铜锣声响起。 亲兵出去了一会,回来之后啼笑皆非的禀告:“将军,值夜的哨兵说,是一只野猪忽然从黑暗中冲出来,吓得他们误以为是敌军来袭,所以敲响了铜锣。” 鲁信持恼火的瞪着眼睛说道:“让他们小心仔细些,不要胡乱敲响警报。” 亲兵领命而去,鲁信持则躺下继续休息。 然而过了不到半个时辰,铜锣声有咣咣咣的响了起来。 鲁信持生气的坐起来喊道:“这次又怎么了?” 亲兵一路小跑出去询问,回来之后告诉鲁信持,有几个毛贼靠近车队想偷东西,结果牵动了车与车之间的铁链,所以惊动了哨兵。 这次,哨兵也过来禀告了。 这名哨兵骄傲的告诉鲁信持,在他们的驱赶之下,那几个毛贼逃之夭夭了。 “好,干得不错!”鲁信持哭笑不得的挥挥手:“下去,以后注意些,若是只有一些小事情,不得敲响铜锣惊扰大家休息。” 那个哨兵挠挠头,恭敬的告辞离开。 鲁信持叹了口气,他再次躺在,盖着毯子休息。 不一会,鲁信持就进入梦乡。 然而鲁信持刚睡着,就听到铜锣声再次响起。 鲁信持暴跳如雷的怒吼道:“有完没完,还让不让本将军睡觉了?!” 吼了两句之后,鲁信持立刻觉得不对劲。 驿站外面传来哭喊声、喧嚣声,还有冲天的火光映在窗户纸上。 鲁信持从房间里跑出来,只见驿站外面腾起了通红的火光。 鲁信持大惊失色,连忙登上驿站四角的哨楼观望。 只见十几辆大车已经被点燃了,熊熊火光腾起四丈高,照亮了夜空。 但火焰虽然汹涌,却无法烧穿石头做的驿站围墙。 所以鲁信持还算镇定,他大声命令手下人去附近的小河挑水救火。 就在这时,鲁信持看到一辆大车猛然飞了起来! 一辆大车,上面即便装着牲口食用的草料,重量也高达一千五百斤。 但这么重的马车,居然嗖的一下飞了起来。 沉重的马车带着风声,轰然砸在驿站的围墙上。 一时间尘土飞扬、碎石乱飞,驿站的围墙生生被砸得塌陷了好大一片。 紧跟着,又是一辆大车砸了过来。 鲁信持吓得够呛,连忙招呼手下的士兵拿着弓箭和弩机,对准围墙的缺口,防止盗匪冲进来杀人放火。 可是盗匪没进来,却有一块块拳头大的烂泥丢了进来。 这些烂泥是灰白色,黏性很强,砸在那些倾覆的马车,打在库房的墙壁上,就唧一下黏在那儿了。 鲁信持不知道接二连三飞过来的是什么鬼东西,一叠声的命令士兵严阵以待。 然而一阵浓烟冒起,那些灰白色的黏土上,腾起了惨白色的炽热火焰,将大车与库房点燃了。 鲁信持心胆俱裂,他声音嘶哑的喊道:“还不快救火!?” 辎重队的叛军早就准备好了水桶,将清水朝火源洒了过去。 让人目瞪口呆的是,清水洒在那灰白色的黏土上,不但没能灭火,反而让火焰轰的一下蔓延开来。 火场迅速扩大,还掺杂着浓浓的白烟,熏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鲁信持在高处被烟熏得眼泪直流,无奈之下,只能弯着腰赶紧朝驿站内部逃窜。 一路朝青牛驿深处走去,只见周围东一簇西一簇的火苗已经开始冒了出来。 驿站里里外外到处都是火焰,让鲁信持感到欲哭无泪。 “将军,将军!”几个士兵灰头土脸的跑过来说道:“大事不好了,青牛驿后面也着火了……” 鲁信持失魂落魄的说道:“这……这青牛驿的四面八方都着火了吗?” 士兵们脸色如土的点点头:“将军大人,您快想想办法?” “还能有什么办法?”鲁信持含着眼泪说道:“这种火连水都浇不灭,我们还能有什么办法?” 士兵们互相看看,也是六神无主。 鲁信持脚步蹒跚的朝一处水井走去:“都散了,各自找地方求生……若是运气好,也许还能活下来。” 见鲁信持已经神智混乱,士兵们发一声喊,各自逃命去了。 有的人披着浇了水的湿棉被朝火场外面逃,有的人挤在水池里躲避火势,还有的人趴在空地上,希望能够利用空旷的地形躲过一劫。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的。 火焰散发出浓浓的烟雾,足以让火场中所有人全都被熏死、烤死。 在混乱中,几匹快马朝着洛城方向飞驰而去。 深夜中,三十多里的距离,纵马狂奔大概需要两刻钟的时间。 这两刻钟是战马狂奔的体力极限。 到了接近洛城的时候,战马的速度已经大不如前,骑马的人也不由自主的放慢了马速。 来到洛城的城墙下,那几个人扯着嗓子哭喊道:“青牛驿遇袭,邓夫人危在旦夕,请速速禀告大王发兵救援!” 不用那些人报讯,城墙上的人也能看到远处青牛驿的火光。 第一批报讯的人已经去洛城行宫了。 如今得到了确切的消息,第二批报讯的人又赶紧出发。 此时还是前半夜,正在饮酒作乐的安庆西连续收到两拨急报,气得当场掀翻了桌子:“怎么会有不长眼的毛贼来袭击车队?” 一个有幸参加宴会的将军苦着脸说道:“大王,鲁将军扎营的时候喜欢用大车布成方阵,听说还喜欢用铁链将大车连在一起,再加上车辆装满了粮草辎重,所以才给了敌人可乘之机……” 安庆西杀气腾腾的说道:“鲁信持,真是该杀!” 另一个将军大声说道:“王爷,让末将带领精骑前往就算把,现在出发的话,最多三刻钟就能抵达青牛驿,应该还能救下邓夫人。” 青牛驿遇袭,到洛城收到警讯,时间不到半个时辰。 鲁信持手下有一千五百多人,即便敌人用火攻的,也不可能将坚固的驿站也烧了。 如果鲁信持且战且退、死守驿站,坚持到天亮应该不成问题。 而范阳王麾下的近卫骑兵全是马术精湛的老卒,从集结到抵达,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 安庆西点点头,将令箭交给对方:“去,调集两千人,务必要将那些盗匪全部杀光!” 那名将军领命而去。 安庆西让人打扫倾覆的桌子,然后端起酒杯笑道:“一点小事,没什么好担心的……来,接着奏乐接着舞。” 第258章 月黑之时 安庆西自己不把乳母邓夫人的安危看得太重,其他人自然也就重新开始欢声笑语起来。 虽然听说有盗匪,但安庆西对于自己的行宫却并不担心。 洛城的城墙很高,城市很大,行宫周围有五千人守着,就算是官兵插了翅膀飞进城,三千铁骑也能护送他突出重围。 行宫外面马蹄声隆隆响起,两千骑兵离开了。 这两千人排成长队,沿着街道一路狂奔。 把守城门的叛军看到火龙一般的骑兵队伍飞驰而来,连忙将城门打开,战战兢兢的看着骑兵蜂拥而出。 在城楼的阴影里,披着斗篷的严松看着默默数着骑兵的数量,脸色渐渐变得凝重。 离开行宫去青牛驿救援的骑兵,只有两千人。 这就意味着,留在行宫的护卫,依然多达三千人。 严松叹息着说道:“这可如何是好?就算杀了安庆西那个逆贼,三千铁骑四面围攻,诛杀逆贼的壮士恐怕没几个能够逃脱的。” 相比忧心忡忡的严松,负责破坏城门的杜梓美倒是没有什么畏惧。 杜梓美全家遇难,只要能报仇,自己的生死早就置之度外了。 严松带着杜梓美来到城楼下面的机关房。 洛城的城门,由两扇一尺厚的城门组成。 除了城门之外,洛城还有一道万斤铁闸,用来在最紧急的状况下阻断敌军。 机关房就是用来控制万斤铁闸的。 平时机关房严禁闲杂人等进入,所以显得颇为神秘。 开门进去之后,这一切就显得简单了。 万斤铁闸由一道道的金属齿轮固定,悬挂于城门洞的上方。 遇到紧急情况,掌管机括的校尉拉动滑杆,万斤铁闸就会在齿轮的控制下缓缓落下——没有机关房里的齿轮帮助,很难再把万斤闸升起来。 “你有破坏的方法吗?”严松愁眉苦脸的说道:“我来看过两次了,这些齿轮是金属打造的,一个就重两三百斤,而且一层层压紧了力量,根本没法拆开。” 杜梓美点点头,他拿出一个密封袋子,将里面的粉末均匀洒在齿轮上,然后用火把点燃。 那些粉末迅速燃烧起来,发出炫目的白光。 而金属齿轮在火焰的灼烧下,铁水滴滴答答的流了下来。 很快,齿轮组被一滴滴冷却之后的铁水粘合起来,变成了一个非常粗糙的大铁块。 严松又惊又喜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感到不可置信。 需要十几个铁匠忙碌两三天的活,居然被这么一袋子不起眼的药粉给解决了? 杜梓美拿着剩下的半袋子药粉说道:“大人尽管放心,有这袋宝物,我一个人就能让洛城到处燃起大火。” 严松的信心也恢复了,他满脸笑容的说道:“放心,我现在就去安排人手,一定能让行宫的守军顾此失彼。” 杜梓美嗯了一声,他站在城楼的黑暗角落里,静静看着远方的原野。 今晚月黑风高,虽然青牛驿的大火照亮了天空,但四周还是一片黑暗。 过了片刻之后,黑暗中传来轻微的马蹄声。 三百多匹战马疾驰而来,但因为马蹄上包裹了毡布,所以奔跑的声音并不大。 严松的一名亲信带着十几个城门兵,在东门静静等待着。 那三百多匹战马鱼贯而入之后,洛城的东门缓缓关闭。 没有人接应的话,厚厚的城门可以阻挡援军入城。 杜梓美露出欣慰的笑容。 按照约定,此时杜梓美应该要准备纵火了。 复仇心切的杜梓美来到前两天选好的一座宅院外面。 这座宅院,是一名叛军副将的官邸,正门有两个士兵站岗,但其他方向却无人防守。 杜梓美来到官邸的院墙外面,他将一个拳头大小的泥团,朝着柴房的位置丢了过去。 行色匆匆的杜梓美也不管后续的事情,朝着下一个目标快步走去。 在杜梓美的背后,火光和浓烟渐渐亮起。 纵火的并非只有杜梓美一个人。 在黑沉沉的夜空里,繁华的洛城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火光。 繁星般的火光逐渐扩大,火光渐渐升高,一道道烟柱腾空而起。 在洛城刺史李佑长的“英明指挥”下,洛城的衙役、捕快倾巢出动,开始努力灭火。 但不知道为什么,火势不但没有减小,反而顺着风向,朝行宫烧了过来。 衙役们火急火燎的前往行宫,向安庆西报讯。 在逐渐扩大的混乱中,明岳等人聚在一个偏僻的庭院中。 庭院附近,就是洛城行宫。 院子里的人,来自天南地北。 这些人的身份不同、职位不同,但都和叛军有着解不开的国恨家仇。 袭击青牛驿,让突袭者们损失了不少体力,脸上也被烟火熏得黑黝黝的。 现在,大家坐在台阶上、石头上,喝着清水吃着干粮,静静等待着时机。 庭院门口,不时有严松和李佑长的亲信过来禀告几句,然后又匆匆离开。 左忠堂看着行宫的方向,他低声向明岳问道:“先生,你说安庆西真的会离开行宫吗?” 周围的武者们都盯着明岳,眼神中满是期待和疑惑。 “如果安庆西这个逆贼不出来,我们就杀进去!”明岳提高声音说道:“安庆西贪生怕死,他肯定不会躲在行宫里等着被火烧死……到时候他肯定会在护卫的陪同下,前往南门外的叛军大营。到时候我们就在这里展开伏击,一定能取他狗命!” 左忠堂想了想,跟着点点头。 城中四面八方到处着火,而且火势借着大风汇聚成一片,铺天盖地的朝着行宫烧了过去。 在这种混乱的形势下,安庆西呆在洛城行宫里已经不见得安全。qqnew 在李佑长刻意的添油加醋之下,安庆西也不知道城里来了多少敌人。 所以安庆西肯定会在骑兵的保护下离开行宫、逃出洛城,去城外的大营避难。 进了叛军大营之后,那里有八千士兵,安庆西才能找到一点点安全感。 众人低声商量着,一个在围墙上了望的武者低声喊道:“大人,行宫那边有动静了!” 第259章 猎杀时刻 明岳跳上墙头,眺望着远方的行宫。 在行宫的门口,一队队护卫骑着马,朝宫门汇聚过去。 而行宫里面似乎也有骚动,一阵阵喧闹声隐约可闻。 明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贪生怕死的安庆西果然要出来了。 洛城行宫的范围很大,如果安庆西躲在里面,一时间很难找到他。 但如果安庆西离开行宫的话,三百壮士集中力量,对安庆西实施雷霆一击,必然能够杀死安庆西。 院子里的武者们纷纷站起来,检查弓弩,握紧刀剑,眼神中跃跃欲试。 这天下,被叛军搅得四分五裂,数百万人流离失所。 今晚,终于到了报仇的时刻了。 院子里重新变得安静了,夜里的风,带来尘土和火焰的气息。 明岳回到院子里,向众人嘱咐了几句,武者们开始了猎杀行动。 大家离开这个院子,去附近民房的屋顶、街道阴暗的角落埋伏。 等安庆西路过这条街道的时候,武者们就会蜂拥而出,宰了这个逆贼。 远处的宫门已经开了,数百骑兵簇拥着一个带着金盔的男人从行宫里慢慢驶出。 更多的骑兵汇聚过来,沿着道路开始警戒。 明岳的心里感到一丝不对劲。 骑兵的数量有六百多人,密密麻麻聚在一起,速度并不算快。 但是当这些骑兵走近了之后,明岳发现他们手中拿着长枪、大斧等重兵器。 在这种街道地形之中,骑兵与骑兵间的距离比较近,太长或者太沉重的武器显得有点不合时宜。 如果快马疾驰的话,骑兵手中的武器甚至可能伤到自己身边的同伴。 明岳心中犹豫的时候,一声雷霆般的怒吼响起:“天诛,代天除贼,杀!” 性格粗豪的燕赵手持长刀,从街道边的围墙上一跃而下。 长刀如雪,两名骑兵被燕赵一刀四断。 淋漓的鲜血喷洒在地面上,整个街道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一道道人影从各个角落出现,充满杀意的呐喊声此起彼伏。 正在前进的骑兵队像是被戳了十七八道的死蛇,他们被瞬间杀死,破碎的肢体带着淋漓的血水四下飞散。 一支支精准又霸道的箭矢飞来,带着凌厉的风声,密密麻麻的飞向那个头戴金盔的男人。 那些叛军骑兵惊叫着,举着盾牌护卫在安庆西的身边。 噗噗噗的声音不停响起,盾牌也挡不住武者发出来的强劲箭矢,不停有骑兵惨叫着倒在地上。 但安家的护卫够多,不停的涌过来聚在安庆西身边。 张守瑜矫健的身形在街道边的围墙上跑了几步,然后手中的长槊呼啸而出,一枪刺死了街边准备放箭的叛军。 更多的武者出现,他们手持刀剑,眼神中杀气凛然。 突袭的武者与护卫骑兵撞在一起,鲜血在夜色中绽放开来。 张守瑜站在最高处,利用围墙和屋顶,居高临下的杀敌。 他手中的长槊够长够狠,将护卫在安庆西身边的骑兵一个个刺死。 而燕赵从街道的正面一路砍杀过来,他手中的长刀宛如龙蛇狂舞,刀刃所过之处,一片残肢断臂满天飞舞。 许多武者跟在燕赵身后,奋力朝着安庆西的方向猛冲。 与明岳预料的一样,虽然安庆西身边有数百骑兵的护卫,但是在武者的突袭之下,叛军骑兵几乎没有还手之力。 战局是一边倒的——武者们脚不停步的朝着安庆西身边冲杀,叛军纷纷倒下,甚至连完整的尸体都没有几具。 眼看安庆西的护卫已经抵挡不住,立功心切的张守瑜如飞鸟般从天而降。 张守瑜手中的长槊横扫,枪杆重重抽在一名叛军骑兵的背上。 那名叛军骑兵的身体折成了诡异的直角,竟像是被活活打断了脊梁…… 张守瑜口中发出狂暴的吼声,他挑着一枪刺进敌人的身体,然后将那名骑兵连人带马挑飞起来。 血雨纷飞之中,人和战马的尸体朝着安庆西砸了过去。 黑暗中刀光一闪,尸体被一名护卫举刀劈成两片。 张守瑜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心中的战意更加炽烈。 因为张守瑜看出来了,安庆西身边的这个护卫,是不亚于燕赵的一品武者。 张家枪简洁凌厉,张守瑜双手持枪,枪刃像是毒龙一般暴起,刺向那名武者的咽喉。 喧嚣之中,那名叛军武者似乎露出不屑的神情。 叛军武者随手从身边的同伴手中抢过一柄斧头,单手持斧朝张守瑜劈了过来。 这一斧,发出极为凌厉的破风声。 估计就算是价值千金的长槊,也会被这一斧给劈断。 张守瑜的长槊微微抖动,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斧头的劈砍。 那柄斧头砍在街道的石板上,咔嚓一下砸出大片的裂纹,碎石片和泥沙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张守瑜右手拔刀,左手枪、右手刀,同时砍向那名叛军武者。 这一招对明岳没能取得战果,但是对这名叛军武者却颇有奇效。 叛军武者没想到张守瑜忽然刀枪齐出,他只能向后退开。 张守瑜等的就是这一刻。 张守瑜把长刀丢向那名武者,然后手中的长槊自下而上,一枪刺向安庆西的咽喉。 安庆西周围的骑兵发出惊慌的喊叫声,但已经来不及救援了。 安庆西自己的反应倒是挺快,他甩开马镫,整个身体向后强行摔了出去。 这种坠马的动作有点狼狈,但却避开了张守瑜的长槊。 张守瑜微微愣了一下:安庆西的武道修为,似乎很不错啊…… “去死!” 手持长刀的燕赵身体腾空跃起,手中的钢刀朝安庆西劈了过来。 安庆西随手抓住一名护卫朝燕赵丢了过来。 锋利的长刀之下,那名护卫当场被砍成两截。 鲜血洒落,安庆西连滚带爬的朝人群跑去,很快重新回到了保护之中。 燕赵很是郁闷的大叫了一声,他举着长刀追了过去。 不甘示弱的张守瑜长槊直刺,一名挡在安庆西身前的叛军被杀死。 两名一品武者,一左一右同时朝安庆西杀了过来。 而叛军的那名武者虽然也是一品,但却只能挡住燕赵而已。 张守瑜哈哈大笑,他一枪刺向人群中的安庆西…… 第260章 叛贼与叛贼 标准的长槊有一丈八尺长,张家祖传的长槊,比普通的还要更长一尺半。 按照明岳的单位换算,那是四米多长的大枪。 安庆西旁边的护卫纷纷舍生忘死的冲过来保护主子。 张守瑜的长槊又快又狠,直接穿透了一名护卫的身体,继续朝着安庆西刺去。 头戴金盔的安庆西手中没有重兵器,只能抽出宝剑勉力格挡了一下。 张守瑜的长槊被宝剑挡开了少许,两尺长的锋刃从安庆西的肩膀上划过,将他的铠甲和衣服撕裂,留下一条血肉模糊的伤口。 安庆西痛呼一声,从马上摔了下来,头上的金盔跌落在地上。 张守瑜大喜,他手中的长槊横扫斜抽,将两名护卫打得摔飞出去。 手持长槊的张守瑜上前两步,准备一枪刺死安庆西。 就在这时,天空传来尖锐的风声。 张守瑜愕然抬头,只见火光下,天空中无数黑影快速飞落。 大惊之下,张守瑜来不及杀死安庆西。 张守瑜举起长槊,朝天空急速挥动。 长槊快速晃动,将天空中飞落的羽箭纷纷打偏。 燕赵的反应也很快,他用长刀从地上挑起一具尸体,聚在自己的头顶。 但其他人可就没有那么快的反应速度了。 噗噗噗的声音不停响起,街道上正在厮杀的人,不分敌我被射倒了一大片。 就连蜷缩在墙角的安庆西也中了两箭。 一时间,长街之上血流成河,数百人倒在街道上痛呼呻吟。 远处传来叛军将领没有太多情绪的声音:“预备,放!” 天空中再次传来羽箭破风的声音。 无数飞箭再次落了下来。 张守瑜刚才已经中了一箭,挥动长槊的速度慢了不少。 绝望之下,张守瑜只能尽量往墙角站,减少被中箭的概率。 但密密麻麻的箭矢落下,让张守瑜无能为力。 就在张守瑜以为自己即将死掉的时候,天空中的羽箭忽然稍稍凝滞了一下。 紧跟着,羽箭像是碰到了一层无形的护罩,纷纷弹开。 但这层无形的防护,也仅仅就是在张守瑜、燕赵等几个人的附近。 在距离他们比较远的地方,羽箭铺天盖地的落下,射在那些伤者的身上。 箭镞扎进肉体的声音密如雨点。 这次,连惨叫和呻吟都没有了。 街道上躺满了尸体,扎满了箭矢,看起来就像是一片长满了茅草的烂泥地。 张守瑜特地看了一眼血泊中的安庆西。 那具尸体上插了五支箭,倒在那里微微抽搐着。 张守瑜先是有点疑惑,紧跟着恍然大悟。 陷阱,这是陷阱! 这个“安庆西”是假的,敌人从洛城行宫出逃是假的。 今晚的事情,彻头彻尾就是个陷阱。 叛军将刺杀安庆西的武者引出来,然后趁着双方混战的时候,不分敌我的乱射。 布局的人心思缜密,手段狠毒,让张守瑜不寒而栗。 在洛阳行宫门口,那些叛军士兵再次弯弓搭箭,准备朝着幸存的人射出第三轮羽箭。 但事实上,街道上能够站着的已经没多少人了。 除了燕赵、张守瑜这两个一品武者有余暇去兼顾头顶之外,只有左忠堂等几个特别精明的人幸免于难。 张守瑜耳边响起明岳平静的声音:“往东门走,收拢剩下的兄弟,向南撤离。” 张守瑜仰天怒吼了一声,他拉着脚步缓慢的左忠堂转身就跑。 燕赵举着一具尸体当盾牌,他有些沮丧的看着明岳。 “你也撤,”明岳微笑着挥挥手:“我来挡住他们,回头到城南的十里坡汇合。” 燕赵点点头,提着刀转身就跑。 天空中,凌厉的风声第三次传来。 明岳看着漫天飞来的箭矢,轻声念出两个字:“回去。” 数百支箭在明岳的面前划了个弧线,然后以更快更猛的速度朝叛军弓箭手飞了回去! 措不及防的叛军弓箭手像是被镰刀扫过的草丛,齐刷刷的倒在地上。 这些威力强劲的羽箭直接穿透了叛军弓箭手的身体。 有的羽箭甚至穿透了两人…… 叛军一阵混乱,弓箭手纷纷后退。 但更多的骑兵和步兵朝这边涌了过来。 明岳淡然笑了笑,从地上拾起一支沾满了血的长矛,然后“轻轻”投了出去。 三尺长的钢矛像是被床弩发射出去,连续穿透三人,狠狠扎在第四个叛军士兵的腹部。 更多的钢矛被投掷出来。 狭窄的街道上,穿透力极强的钢矛接连不断的穿透叛军士兵的身体,将他们杀得叫苦连天。 士兵们并非不会恐惧的牛马,在同伴一个个倒下之后,他们呐喊着爬上附近的屋顶,以免憋屈的死在钢矛的穿刺之下。 只是,在屋顶上行走或者爬行,是一种很没有效率的事情。 接连不断的有人从屋顶上踩破了瓦片,跌落在民居里。 明岳朝着乱成一团的叛军士兵轻蔑的笑了笑,然后转身离开。 他的速度比叛军士兵快了太多,几个起落之后就消失在夜色中。 穿着普通士兵制服的安庆西站在人群中,眼神复杂的看着明岳离开。 一个留着三缕长须的文官在安庆西身边问道:“大王,追不追?” “人都跑了,还追个屁啊?”安庆西没好气的说道:“这种高来高去的武者,士兵们就算会飞,也不一定能追得上他。” 那文官碰了个钉子,依然面不改色的说道:“大王,那我带人去封锁四门,力争不让一个叛贼走脱!” 周围的叛军将领露出古怪的笑容。 “叛贼”这个词语,从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口中说出来,异常的别扭。 安庆西微微一笑:“李佑长,这次你的表现不错,等洛城的形势稳定了,我升你做丞相!”qqxδnew 能够任命丞相的,那便只能是皇帝了。 李佑长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多谢陛下恩典,微臣必效犬马之劳!” 安庆西愣了一下,哈哈大笑起来。 笑了几声之后,安庆西冷冷说道:“来人……” 第261章 忠肝义胆李佑长 听到安庆西冷漠的声音,李佑长的脸色微变,眼神中多了几分恐惧。 “传我的将令,让城外的大军全面搜捕刺客……”安庆西杀气腾腾的说道:“见到有任何可疑之人,杀无赦!” 传令兵快马加鞭的前往城外的大营传讯了。 安庆西看了看街道上密密麻麻的尸体,他勾动嘴角笑了笑,然后轻声说了句:“走。” 行宫附近火光冲天,安庆西在护卫的簇拥下,朝着李佑长的刺史府前进。 护卫们层层叠叠的挤在安庆西身边,担心有刺客忽然跳出来杀死安庆西。 进了刺史府之后,护卫们总算是松了口气,但依然在屋顶、墙角等位置,布置了大量的人手。 相比手下人的紧张,安庆西本人倒是谈笑风生。 安庆西与李佑长等人闲聊了一会,外面传来了喧嚣。 黑暗中,有叫骂声传来。 安庆西皱眉问道:“怎么回事?” 一名护卫快步走进来,朝安庆西低声说道:“大王,严松抓住了。” 安庆西哼了一声:“这家伙居然没死吗?把他带进来!” 片刻之后,叛军士兵将满身是血的严松押进大厅。 严松的一条腿断了,由两个侍卫一左一右夹着前进。 鲜血从断腿的伤口处滴滴答答的一路洒了过来。 严松还没有死,他恶狠狠瞪着李佑长,用嘶哑的声音骂道:“李佑长,你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明明向我发了毒誓,还跟我歃血为盟,结果转手就出卖本官!你这个恬不知耻的狗贼!” 李佑长脸色平静如止水,端坐在那里像是泥塑木雕,一动不动。 安庆西满脸不悦:“严松!你也曾经发誓要一生忠于本王,到头来还不是朝我反戈一击?!” 严松不屑的笑了笑:“安庆西,今天我被李佑长这个狗贼出卖,就先走一步了……到了地下,我就好好看着你这个弑父杀兄的孽障能有什么好下场!” 安庆西气得暴跳如雷,他拔出佩刀,恶狠狠的朝着严松砍了过去。 刀光一闪,严松的另一条腿也断了。 “把他拖下去!”安庆西冷冷说道:“给他止血,然后让他在大街上自生自灭!” 护卫们轰然应诺,将两腿皆断的严松抬出了刺史府。 安庆西擦了擦刀刃上的鲜血,他自嘲的笑了笑:“弑父杀兄吗?哼哼,我倒要看看合适才会天诛我这个逆子……” 李佑长在旁边不敢做声。 而其他的叛军将领看安庆西的神情暴戾,也都纷纷找借口离开。 洛城之中,一场波及全城的反叛渐渐被压制下去。 严松的亲信渐渐被扑杀一空。 而李佑长因为防止走漏风声,除了最亲信的几个人之外,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计划。 所以李佑长的属下也死了很多。 虽然血流成河,但混乱并没有停止。 平时有着各种私怨的人,趁着这次平叛的机会,开始暗中下手除掉对方。 洛城里到处都是叮叮当当的小规模厮杀,叛军十人呼啸成群,或者趁机劫掠,或者自相残杀,形势一片混乱。 直到天亮之后,城外的叛军进来弹压,才让形势稳定下来。 李佑长派人出去统计,得到的结果令他自己都心惊胆战。 一夜之间,洛城之中的士兵、衙役、捕快、卫军,足足死伤了一万两千多人。 除此之外,还有八千多百姓遇害。 两万人的死伤,让李佑长心痛的直撇嘴。 但朝廷派来的那些刺客,叛军终究还是没能抓住。 在洛城东南的十里坡附近,明岳缓步走向一片树林。 昨晚虽然有很多人围捕明岳,但没人能够拦住少年的脚步。 明岳没有受伤。 但是明岳的心很痛。 三百多义士,在这一战几乎死伤殆尽。 明岳走近树林,终于看到了幸存的武者们。 张守瑜和燕赵受了点轻伤,而左忠堂的伤势则比较重,鲜血染红了衣服。 活着逃出洛城的武者,只剩下十六人了。 众人见明岳安全回来,高兴的站了起来。 明岳苦笑着让伤痕累累的众人坐下。 “这次是我太大意了……”明岳无奈的说道:“本来以为十拿九稳,没想到竟是一个陷阱……” 燕赵杀气腾腾的说道:“严松和李佑长这两个无耻小人,我们回头一定要杀了他们!” 明岳苦涩的说道:“严松已经死了,他倒是真心想要归顺朝廷,结果被李佑长反手卖了……昨晚严松被安庆西砍断双腿,丢在大街上没多久便气绝身亡了。” 燕赵郁闷的吼了一声,重重一拳锤在地上。 张守瑜不甘心的说道:“大人,回头咱们再去刺杀一次,这次我们人少,偷偷摸摸潜进去,杀他个措手不及!” “行刺的事情以后就别想了,”明岳拍拍张守瑜的肩膀说道:“没有严松做内应,谁也不知道安庆西会下榻在什么地方,到时候白费力气不说,可能还会死更多的兄弟。” 张守瑜握紧拳头:“大人,那以后怎么办?”qqxδnew 明岳微微一笑:“既然不能出奇制胜,那就在战场上堂堂正正的击败叛军!” 众人点点头,开始低声议论着战局形势。 如今朝廷在大量募兵,在征集粮草。 再过一两个月,朝廷就能将新招募的三万精兵整训完毕。 这三万人,可不是缺乏战力的府兵、农兵。 三万应募而来的壮士,本身就是强壮、敢战的人。 再加上朝廷的训练,皇帝许下的赏赐,这三万人比以前的六万人还善战。 一个武者郁闷的说道:“反攻是件好事,可是潼关被我们修得像是乌龟壳一样,挡住了叛军也困住了我们自己——要是反攻叛军的话,岂不是还得再把工事挖一遍?” 周围的人发出一阵哄笑。 当初为了固守潼关,官兵将潼关内外修成了一个巨大的堡垒群。 层层叠叠的土堡、哨楼、箭塔、壕沟,从山脚一直修到山腰。 而且这大量的工事之间,没有道路连接,只能用地道和壕沟进行兵力运输。 如果官兵反攻叛军的话,还得先挖出一条康庄大道,战马和辎重才能通行。 听着那个武者的抱怨,明岳笑着说道:“谁说一定要走潼关才能反击叛军了……” 第262章 反复无常史四明 在洛城的各个方向,叛军的骑兵四下搜寻,剿杀漏网的朝廷武者。 明岳带来的人手,在洛城行宫附近损失惨重,逃出来的不到二十人,叛军找了半天也是一无所获。 负责搜索的将领担心安庆西会责怪,还好安庆西并没有追问战果。 至于原因很简单:安庆西正忙忙碌碌的准备要登基称帝。 对于称帝的事情,严松等人一直是反对的。 叛军从范阳一路摧柯破朽的杀过来,起兵的名义是要铲除皇帝身边的奸佞之臣。 如今老皇帝死了,李林甫死了,就连安旭山也死了。 安庆西要是保持范阳王的名头,那么与现在的朝廷还能有和解的余地。 但如果安庆西登基称帝,那么与朝廷之间可就不死不休了。 安庆西手下,只有李佑长等背叛过朝廷的人,才会积极赞成安庆西称帝。 偏偏安庆西的称帝之心,比他的父亲要强了太多。 半个月后,在简单的筹备之后,安庆西正式举行了登基大典。 安庆西定国号为“燕”,定都洛城。 在文武百官的簇拥下,安庆西登上龙椅,接受百官叩拜。 安庆西也不吝于赏赐,他拜李佑长为丞相、崔乾佑为元帅,其他的武将安守忠、蔡希德、牛玠、何千年、武令珣、田承嗣等等也都有封赏。 登基称帝之后,安庆西立刻就开始扩充后宫、日夜行乐。 对于安庆西的表现,李佑长等人也只能无奈的苦笑而已。 好在安庆西一心享乐,对权势并不贪恋,将政务全部交给李佑长打理,而军务则委托给了崔乾佑。 李佑长反复叛变,已经不可能再与朝廷媾和。 而崔乾佑从北打到南,手头上沾着无数鲜血,自然也不可能投降。 这一文一武死心塌地的给安庆西卖命,这个大燕朝的各种事务都井井有条。 首先是李佑长将洛城整顿一新,他不但修缮了城内的各种破损,还迁了数千户居民过来充实城区。 在李佑长的努力下,各地的粮草辎重源源不绝的送往洛城,并送到潼关前线。 其次是崔乾佑也取得了一些战果。 叛军人多势众,而且补给充足,崔乾佑借着连续几天的阴雨发起攻击,夺取了潼关外围的七八个土堡,将战线不断前推。 同时崔乾佑还分兵向南,打算绕过崤山,从地势比较平缓的巫山直取帝都。 可惜的是,巫山虽然没有崤山那么险峻,但地形更加复杂,而且有着许多的小溪小河。 崔乾佑派出的一万偏师,在巫山南麓遇到官兵的水攻,一万燕军被淹死了两千多人,又被官兵趁势掩杀,狼狈不堪的退出了巫山。仟仟尛哾 对于这个战果,崔乾佑虽然精通兵法,但也很无奈。 帝都的三面有山,而北边是大河,这样的地形实在是易守难攻。 无奈之下,崔乾佑保留着五万多燕军在潼关围攻,剩下的人也就返回洛城一带整训休息了。 在崔乾佑看来,燕军已经占据了大片的土地,只要实力稳定下来,便已经立于不败之地。 只要稳住当前的形势,就算无法攻破潼关,也能与朝廷各领半壁江山。 这稳定的形势,到了临近年关的时候,被一封书信打破了。 书信是北地的史四明寄来的。 书信中,史四明称呼尊贵的大燕皇帝安庆西为“侄儿”,还非常诚恳的表示,目前北地的各种物资紧张,所以安庆西要求的粮草无法运输过去,希望安庆西能够给北地运送白银三百万两作为饷银。 接到书信之后,安庆西气得当场掀了桌子。 “逆贼!逆贼!”安庆西怒气冲天的狂吼道:“这个大逆不道的狗东西,简直狼子野心!” 安庆西抖着书信怒吼道:“他不上表称臣也就算了,居然一开口就问朕要三百万两银子!恬不知耻!真是恬不知耻!” 李佑长和几个在场的大臣一脸尴尬。 史四明的态度,几乎在众人的预料之中。 当年安旭山还活着的时候,史四明是左膀右臂。 当年安庆西见到史四明的时候,也确实要尊称一声“叔父”。 以史四明的身份和资历,就算安庆西称帝,在史四明的眼中恐怕也就是个狂妄轻浮的晚辈罢了。 但骄傲自负的安庆西,又怎么受得了史四明的倚老卖老? 李佑长向着其他的大臣轻轻挥了挥手,那些大臣识趣的纷纷离开。 安庆西大喊大叫的发了一阵子脾气,总算是安静下来。 沉默片刻之后,安庆西沉声说道:“李佑长,朕想发兵讨伐史四明,你看如何?” 李佑长不紧不慢的回答:“讨伐史四明的事情,陛下的决断是很对的,微臣深表赞同。” 安庆西大喜:“你真这么觉得?” “那是当然了……”李佑长微笑着说道:“史四明这种趋炎附势的小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将这种人放在我们的后面,早晚是个祸害,不如趁着潼关相持不下的时候,调集大军将他一举歼灭!” 安庆西连连点头:“原来李爱卿也是这么想的!那你去和崔乾佑商量一下,拿出个方略来。” 李佑长恭敬的说道:“微臣领命……不过微臣有几件事情需要请示陛下。” 安庆西笑着说道:“爱卿尽管问。” 李佑长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第一,若是讨伐史四明,如果战局相持不下该怎么办?第二,如果大军压境,史四明立刻表示投降,那打还是不打?第三,若是真的打败了史四明,他的残部在四面皆是平原的北地到处乱窜,那该如何收拾?” 李佑长说的,倒也都是实情。 史四明手下也有不少兵马,若是讨伐史四明,恐怕得出动十五万大军才有胜算。 而史四明绝对是个厚颜无耻之徒——如果真的大军压境,没准这家伙立刻就服软了。 等燕军走了,史四明没准又要反叛…… 最后一点才是最重要的。 即便打垮了史四明,数不清的溃兵在北地四处袭扰,到时候将是永无宁日。 安庆西一脸郁闷:“呃,这个……这个,那你说该怎么办才好?” 第263章 渡河击之 李佑长毕恭毕敬的说道:“陛下,史四明虽然反复无常,但却是个知情识趣的真小人……只要我们大燕打败了皇朝余孽,史四明自然会上表称臣。反之,如果我们出动大军讨伐史四明,这个无耻之徒多半会联合李扩那个黄口小儿,两面夹击我们大燕,到时候,形势可就危险了。” 安庆西点点头,觉得李佑长说的确实也有几分道理。 但安庆西还是有些不甘心:“照你这么说,岂不是朕只能任由史四明那个老家伙逍遥自在了?” 李佑长恭敬的说道:“陛下不但不要责罚他,还要公开给史四明封个官,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王爵……如此一来,李扩小儿就算想拉拢史四明,也拿不出更诱人的官职了。” 安庆西哼了一声,他不情不愿的说道:“好,就照你说的办理!” 李佑长大声喊了句“陛下圣明”。 事实证明,李佑长的选择是正确的。 数日之后,前线传来警讯:朝廷整练的三万新军乘坐战船水流而下,绕过潼关前线,靠近洛城西南七十多里的风陵渡。 崔乾佑连忙命令前线的数万燕军后退,免得被官兵前后夹击。 …… 大河之上,官兵的水师战船排列在江面上,辎重船开始朝风陵渡口运送步卒。 相对于以前的府兵,这次朝廷新募集的三万精兵,一个个都充满了昂扬的斗志。 率先登上渡口的,是军中悍将李承业。 李承业,是帝都附近的高陵郡人,身高七尺,孔武有力。 李承业在老皇帝活着的时候,官职就已经是昭武校尉。 后来赵林甫当权,性格粗豪的李承业被排挤,便一气之下辞官回乡了。 这次朝廷招募勇士,李承业和家乡的两百多壮士应募从军。 这些年,李承业在家中练成了一种专用于战场的兵器:陌刀! 陌刀与斩马剑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更狂更猛更霸道。 陌刀的刀柄长达三尺,而刀刃亦有三尺,整体长度不输于制式长枪。 但陌刀更重、更大、更锋利。 陌刀的重量从二十斤到六十斤不等,全长六尺、两面开刃,是野战中无坚不摧的利器。 李承业手中的,便是一杆重达五十八斤的陌刀。 李承业身先士卒,带着手下两百陌刀兵率先登岸。 渡口的码头上倒是有一些燕军士兵在把守,但是在李承业的攻击下,只见刀光中一片血光飞散,燕军士兵顷刻间就土崩瓦解。 燕军士兵丢下三百多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走了。 明岳站在船头,他看着渡口上一面倒的厮杀,不禁感慨的说道:“李承业真猛士也。” 周围的将军们露出会心的微笑,纷纷点头赞同。 李承业确实勇冠三军,但作为一名冲锋陷阵的猛将,他的官职和成就注定不会太高。 所以将军们对于李承业这样的猛将,一直都是格外宽容的。 站在众人最前面的,是这次的行军主帅、皇帝的三弟、如今的信王李振。 李振年少,所以将军们都知道,其实这次真正的指挥者,是站在李振身边的明岳。 “渡口已经发来信号了……”李振高兴的说道:“敌人已经肃清,大军正在有序登岸。先生,下一步怎么办?” 明岳微笑着说道:“我们等,就在这里静候叛军的到来。” …… 官兵来得快,而燕军也已经靠近了战场。 这次为了将官兵打垮,燕军出动了近十万大军。 领军的是安庆西的堂弟,被封为陈留王的安守忠。 除此之外,随军而来的还有李归仁、张通儒、田乾真等大将,以及八万大军和两万辅军! 十万燕军汇聚在风陵渡口附近的信源城,枕戈待旦。 当得知官兵在风陵渡登岸之后,燕军将领们带着士兵缓缓出城,十万大军开始缓缓压近。 数不清的士兵和战马,让信源附近的旷野上喧嚣震天、尘土飞扬。 不过燕军的将领们,依然还在争执之中。 大将李归仁有些担忧的说道:“各位,信源城高池深,我们为何不据城而守?要是被官兵的水师偷袭了我们的背后,岂不是危险了?” “你可真是胆小如鼠!”田乾真冷笑着说道:“打垮了官兵的步卒,那些水手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罢了,人数再多也是一扫而空。我看你李归仁是上次被官兵打得丢盔弃甲,从此吓破了胆子?”仟仟尛哾 田乾真所说的,是一个月前李归仁奉命偷渡巫山的事情。 那一次,李归仁被官兵打得抱头鼠窜,差点被生擒活捉。 被揭短的李归仁大怒,他手按剑柄怒视田乾真。 “两位将军暂且息怒,”安守忠笑道:“且听本王一言。” 安守忠是大燕皇帝的亲族,又在历次大战中立下汗马功劳,在燕军中威望极高。 安守忠开口劝说,众将也就不再争吵。 安守忠用马鞭指着前方说道:“官兵来势汹汹,而我大燕的兵马都是能征善战的猛士,且马匹众多,善于骑战——如此强大的骑军放着守城,岂不浪费?” 众人深以为然。 对于官兵,燕军将领们虽然轻蔑,但也知道这次的官兵不好惹。 安守忠继续说道:“听说这次朝廷招募的官兵,来自各州县道府,甚至还有很多从我们北地投靠过去的逆贼,想必彼此之间多有猜忌,而我大燕将士上下一心,此战必然取胜。” 李归仁等人连连点头。 “用兵讲究奇正结合,”田乾真自告奋勇的大声说道:“王爷,在下自请去香积寺以东设伏,若是战事胶着,末将率军而出,猛击官兵左翼,官兵必然土崩瓦解。” 安守忠当即同意了田乾真的建议。 事实上,在燕军与官兵的作战之中,利用骑兵优势正面猛攻、利用机动优势打击官兵侧翼,这都是向来无往不利的战术。 反倒是在潼关那种攻城战中,燕军生生被拖得疲惫不堪,始终无法取胜。 十万燕军,铺满了信源城外方圆三十里的大地,即将与官兵展开决死一战。 第264章 冲阵 燕军骑兵的人数众多,而且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卒,他们牵着马,缓缓在平原上走着。 一些燕军士兵还抖开干粮口袋,给马匹喂一点料。 在燕军士兵的眼睛里,可以看到登岸的官兵已经超过了万人。 那些官兵正在风陵渡口附近迅速的布置防御,并且开始朝着渡口外围出击。 一名燕军校尉大声说道:“兄弟们,上马,把这些狗崽子赶下河去!” 燕军士兵纷纷大笑。 翻身上马,拿起长枪或者弓箭,燕军士兵催动马匹缓缓前进。 战马其实颇为娇贵——战马的体力并非无限,通常一匹战马能够狂奔二十里左右,便已经是极限了。 在战场的厮杀中,二十里可能也就是在战场上打四五个来回。 燕军士兵深谙骑兵之道,他们缓缓前进,逐渐加速,像一片乌云般压了过来。 上万骑兵排成长长的横队,横队与横队之间还隔着百步以上的距离。 如果从天空俯瞰大地,燕军的骑兵就像一道道浪潮席卷而来。 官兵登岸不久,只能躲在渡口的建筑物和库房里作战。 为了防止燕军骑兵靠近,官兵还用沙袋和木头布置了外围阵地,弓箭手、刀盾手密密麻麻的挤在渡口附近的掩蔽物里。 两军相聚一百五十步的时候,官兵的将领一声令下,士兵们纷纷举起了弓弩。 弓箭曲射,弩机直射,一波齐射,就有数千支箭矢呼啸而出。 燕军骑兵的站位并不密集,这一波箭雨落下,中箭死伤的燕军骑兵仅有两百多人。 只是,这点伤亡不但不能吓退燕军,反而更加让他们凶性大发。 趁着弩兵装填箭矢的时候,燕军骑兵骤然加速,迅速靠近风陵渡口。仟千仦哾 骑在马上的燕军骑兵纷纷拿起角弓,朝着渡口射来密密麻麻的羽箭。 角弓的射程短、弓力强,通常以直射的方式攒射八十步以内的目标。 咄咄咄咄的声音不绝于耳,羽箭射在盾牌和沙袋上,让官兵的阵地像是长满了茅草。 两军拿着弓箭和弩机,互相朝着对方奋力发射箭矢,力求在近战发生之前尽量杀伤对方。 可惜的是,官兵躲在工事里,而燕军骑在马上,双方命中率都不算高。 对射三轮之后,后排的燕军骑兵举起长枪和马刀呼啸而来,朝官兵的阵地冲了过来。 叛军在屡战屡胜,他们四处烧杀掳掠,生活过得奢靡而任性。 对于这些刀头舔血的亡命之徒来说,谁敢破坏他们这种骄横奢侈的生活,谁就是他们的生死仇人。 叛军士兵手上沾满了鲜血,若是投降,谁知道会有什么下场? 而今之计,唯有决死一战,打退官兵的进攻,才能保住自己的荣华富贵! 燕军士兵斗志昂扬,无所畏惧——官兵是他们的手下败将,一波骑兵冲锋碾压过去,官兵肯定会仓皇逃进河里。 燕军士兵红着眼睛,用马鞭或者刀背拍打着坐骑,提高马速猛冲而来。 冲过去,冲进官兵阵列,用马蹄和长刀血洗官兵的阵地,那些懦弱的官兵就垮了! 在官兵的阵地上,随着校尉们的大声呼喊“拒马、拒马”,一支支长枪斜斜的立了起来。 那些长枪原本放在地上,此时纷纷被士兵斜举着对准燕军骑兵。 长枪的一头顶在地面的泥土之中,那一头斜指天空,锋利的枪尖闪烁着寒光。 一瞬间,官兵的阵地变成了钢铁森林,密密麻麻全是一支支朝外竖着的长枪。 燕军士兵大吼着猛冲过来! 两军对撞,无数“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 战马加上马背上的骑兵,重量不下五六百斤。 再加上骑兵奔跑的冲击力,就算是充满韧性的枪杆也支撑不住。 那些枪杆纷纷折断,吓得官兵连忙蹲在地上。 但长枪也把很多燕军骑兵给刺了个透心凉。 冲在第一排的燕军骑兵几乎全部阵亡。 斜举的拒马长枪对骑兵来说是致命的。 在无情的穿刺之下,大多数燕军士兵当场毙命。 只是健壮的战马依然有着强大的冲击力,燕军骑兵连人带马摔在人群中,砸得密集的人群倒下一大片。 手持各种武器的官兵朝着重伤未死的燕军骑兵打了过去,一时间血肉横飞。 没等官兵缓过气,第二波燕军骑兵又到了。 马背上,那些狰狞扭曲的面容,喷吐着热气和白沫的马匹,闪烁着寒光的兵器,还有各种各样咿咿呀呀的怪叫,让一些胆子小、勇气差的官兵丢下弓箭转身就跑。 虽然是募兵,但也官兵之中也不乏投机之徒、天真之人。 纵横沙场、建功立业,是很多男人的梦想,这些应募从军的人也不例外。 可是真到了战场上,震耳欲聋的呐喊,淋漓飞溅的鲜血,近在迟尺的死亡,让很多人心理崩溃,转身就跑。 有一人逃走,便有百人逃走。 有百人逃走,就有千人溃散。 骑兵冲锋的压力可以震动大地,不是每个人都能在万马奔腾的气势下坚守到底,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在同袍逃走的混乱中,以死相拼。 第二波燕军冲进官兵的阵列,将没来得及逃走的步卒和弓弩手杀得人头滚滚。 于是更多的官兵开始向后退却。 手持刀剑的叛军在马背上放声狂笑:这帮蠢货,果然还是那么不堪一击的软蛋! 纵马狂奔的燕军骑兵填过胸墙和沙袋组成的障碍,硕大的马蹄将地上的伤兵活活踩死。 “胜利是我们大燕的!”几名叛军将领得意的大声叫喊:“众将士听令,继续向前,把那些家伙全部踩到河水里去!杀!” 周围数千叛军士兵齐声应和:“杀!杀杀!” 突破了外围阵地的叛军士兵气势如虹,他们如浪潮般向官兵发起了一波又一波冲锋。 第265章 人马俱碎 在不远处观战的明岳,也没想到官兵会打成这个样子。 虽说燕军骑兵善于进攻和野战,但渡口的外围阵地却连两波骑兵都没扛住,官兵就被打得纷纷逃命。 战船上,踌躇满志的三皇子李振也同样脸色难看。 随军出征之前,李振本来打算在三万大军的簇拥下建功立业。 没想到官兵一上来就露出了败势。 溃败下来的官兵大喊大叫,惊慌失措。 而后排的官兵则在大声呐喊:“列阵!列阵迎敌!” 手持陌刀的李承业气得破口大骂:“这种烂账,还管什么狗屁列阵……有没有人跟我上去砍他娘的?” 李承业身边的陌刀兵齐声大吼:“愿和将军同往!” “击鼓击鼓!”李承业大声喊道:“不怕死的跟本将军来!两军相逢勇者胜,大家随我杀贼去!” 此时,燕军士兵狞笑着在人群中四处砍杀。 而在不远处,铺天盖地的叛军骑兵再次发起了冲锋。 挥舞兵器的叛军骑兵在马背上狂呼乱叫,发出喧嚣的呼喊声。 上万战马在狂奔,让地面发出一阵阵明显的震动。 这次叛军冲锋的人数更多,气势更猛,许多守卫在防线上的官兵瑟瑟发抖。 在叛军强大的气势下,竟真的有人跳进河水逃命。 这危急的情形,一直暴跳如雷的李承业反倒平静下来,他大声向周围的同袍说道:“诸位,今日之事,若不忘生死于刀锋,则万死而难求一条生路。诸君随我倾力一战,否则我军将片甲不留。众位兄弟,随我来!” 在李承业的激励下,一名名士兵聚了过来。 “末将张济,愿随将军杀贼!” “末将李释之请战!” “末将常谦愿以身报国,死而后已!” “好!”李承业大笑着拿起自己的陌刀:“诸位同袍,舍身报国之事,就从我们开始!” 不远处的战船上,咚咚咚的战鼓声也响了起来。 李承业解开盔甲,他光着半边膀子,提着陌刀朝燕军骑兵迎了过去。 跟在李承业身后的,是跟随他杀敌报国的陌刀兵,还有聚在一起的军中壮士。 陌刀过于沉重,所以陌刀兵通常不骑马。 这些身强力壮的陌刀兵披重甲、持大刀,在满地尸骸的地面上奔走如飞。 冲在最前面的李承业手起刀落,直接将一名燕军骑兵连人带马砍成了五六截。 其他的陌刀兵脚步如风的冲了过来,抡起大刀左右劈砍。 若干年后,有参加风陵渡之战的士兵回忆起陌刀兵的凶猛,他感慨的称赞:“李承业,身长七尺,壮勇绝伦。当李承业者,人马俱碎!” 事实也确实如此,李承业一柄陌刀舞得呼呼生风,在陌刀强大的切割力下,刀刃所到之处,叛军士兵连人带马就被劈成碎片,真正是宛如斩瓜切菜一般。 燕军骑兵冲进了渡口之后,由于地面上到处都是尸体,他们的行动速度也慢了下来。 而手持陌刀的李承业等人养精蓄锐,所到之处掀起一片血雨腥风。 在陌刀长长的锋刃之下,完整的尸体几乎都没有。 李承业哈哈大笑:“痛快痛快,大丈夫建功立业,就在此日。兄弟们,随我杀!” 燕军骑兵同样不甘示弱的冲了过来。 燕军骑兵拽着缰绳,伸长了枪杆。 他们相信,借助战马的冲击力,足以把这些狂妄的官兵乱枪戳死。 同样使枪的张守瑜抢了一匹战马,当先冲了出去。 张守瑜的长槊比燕军的枪矛长了快一倍,他舞动长槊,将对面的燕军骑兵刺死、挑飞。 最可怕的是,张守瑜甚至能利用弹性十足的枪杆,把对面的敌人挑飞,然后朝着燕军士兵的人群砸过去。 而李承业和他手下的陌刀兵也战力强悍,他们没有战马,却能利用各种建筑物和矮墙,杀得燕军骑兵惨叫连天。 在远处督战的燕军大将李归仁气得直跺脚。 原本燕军骑兵的冲锋无往不利,没想到进入渡口之后,反倒打成了一场烂仗。 交战双方在渡口周围展开厮杀,层层叠叠的尸骸让骑兵失去了原本的冲击力。 倒是那些官兵锐卒,一个个以一当十、所向披靡。 稳住了阵脚的官兵正在开始反击,一些惊魂稍定的弓箭手、刀盾手结成百人左右的小方阵,以弓弩杀伤外围的燕军骑兵。 燕军骑兵拿着角弓想要回击,却不敢胡乱放箭了——前方的燕军和官兵打成一团,混战中一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的同袍。 李归仁气得破口大骂,挥动令旗,催促更多的燕军上去厮杀。 就在这时,李归仁听到“呜”的一声怪响。 李归仁身边的亲兵反应倒快,他连忙上前抱住李归仁,将李归仁扑倒在马下。 在李归仁不远处发出“砰”的一声闷响,鲜血溅在李归仁脸上。 李归仁抬起头,只见一支三尺长的重型弩箭插在战马残破的尸体上。 这一击,生生将战马打得支离破碎。 昏头转向的李归仁心里一寒:是弩炮! 李归仁躲在战马的尸体后面抬头观望,只见河面上的战船排成一线,侧面的弩炮和投石机朝着河岸上猛烈射击。 弩炮的射程在八百步到一千步之间,只要挨了一下,就算是强悍的武者,也要被打得四分五裂。 而投石机的射程虽然稍短,但那些缺德的官兵水手用的是碎石块。 被投石机发出来的碎石块像下雨似的噼里啪啦砸下来,通常不能把人砸死,但却足以让人头破血流、筋断骨折。 最要命的是,那些碎石头特别多,一次齐射就扫倒了一大片叛军骑兵。 冲在前面的叛军纷纷倒地,他们的冲击队形已经开始脱节。 前面的叛军骑兵陷入了混战,被陌刀兵砍得哭爹叫妈却退不下来。 后面的叛军骑兵遭到弩炮和投石机的猛烈打击,只能抱头鼠窜的退了回来。 李归仁在亲兵的保护下退到了弩炮的射程之外,他满脸无奈的看着前方的战况。 混战中,叛军骑兵被身强力壮的陌刀兵活活砍死。 少数叛军骑兵策马狂奔,想要逃回李归仁这边,却被官兵的长弓手、弩手从后面乱箭射死,只剩下一些无主的战马逃出了生天。 一片狼藉的尸体延绵不断,不需要专门统计,李归仁就能大致推算出士兵的损失。 这一战,李归仁手下损失了三千多精锐骑兵。 “传令后退!”李归仁咬牙切齿的说道:“把这帮混蛋放过来,咱们关门打狗!” 第266章 各执己见 随着李归仁一声令下,燕军士兵开始缓缓后退,只留下一地横七竖八尸骸。 朝廷的水师战船在河边耀武扬威的巡游一圈之后,在靠近河岸的区域来回游弋着,掩护更多的步卒登上码头。 虽然明岳希望三皇子李振也能登上码头,但李振看着那些横七竖八的遗体,还是胆战心惊的婉拒了。 明岳倒也没有勉强,他踩着踏板来到渡口,只见士兵们正在打扫战场。 官兵的遗体被整齐摆放在地面上,稍后将集体火化。 而叛军的尸体被丢入水中,被不停流动的河水冲向下游。 叛军士兵大多不是洛城本地人,他们劫掠的金银财物随身携带,尸体被处理之前,这些财物全都被官兵搜索出来,摆放在渡口前方的一个平台上,由军中功曹统一记录,届时平均分配给有功将士,并拿出一部分用于伤亡士兵的抚恤。 明岳向一个军官低声询问伤亡情况。 “我们死了七百多个兄弟……”那名军官惭愧的说道:“受伤的有一千六百多人,基本上都是在溃逃的时候被踩踏和砍伤的,末将治军不力,麾下士兵多有退却,请大人责罚。” 明岳摇摇头,他无奈的说道:“责罚就不必了,今后多加管束就是了。” 事实上,新兵身上出现这种临战溃逃的现象,也是在所难免的。 即便应募从军的人经过了训练,即便他们本身的战力出众,在这样的血腥厮杀中也难免会出现心理崩溃。 尤其是当同伴的血肉飞溅到自己身上、脸上,很多人会吓得不顾一切转身就跑。 这些初上战场的新军以两千多的伤亡,打出了消灭叛军三千精骑的战绩,已经算是不错了。 所以明岳不打算责罚他们。 有序登岸之后,士兵们的阵型快速膨胀开来,渡口附近游荡的叛军骑兵也不敢靠近骚扰,纷纷退到更远的地方去待命。 明岳看了看周围的地形,目光停留在五里之外的一片寺庙上。 香积寺,洛城附近最大的寺庙。 和感恩寺一样,香积寺富丽堂皇、建筑物高大威严。 叛军在洛城附近多次掳掠烧杀,香积寺也未能幸免,寺庙里的财物和粮食早已被洗劫一空。 现在的香积寺,只剩下一片恢宏的建筑物,矗立在渡口附近的矮山上。 两军交战,地势占优的一方更有优势。 官兵缓缓朝着香积寺的方向靠近,叛军居然也顺着向后退却。 这一切,看起来像是个陷阱。 在明岳的记忆中,有一位叫做马谡的将军,被人围困在高地上,断水断粮、全军覆没。 但香积寺距离渡口四里多远,水源、粮食、辎重,都能及时运送上来——除非叛军不顾伤亡,拼了命的去冲断官兵的后路。 明岳似乎没有注意到这其中的危险,在他的指挥下,官兵将各种工事从渡口一直修到香积寺。 将军们也没有多说什么。 骑兵的冲击虽然强大,但也并非天下无敌。 在平原上挖满碗口大、胳膊深的陷马坑,就能让战马摔得骨头折断。 削尖的木材制成拒马桩,可以让骑兵无法通过。 洒在草丛里的铁蒺藜,隐蔽而又危险,能够让战马疼的乱跳,让骑兵从马上摔下来。 除此之外,各种绊马索,弩机,对骑兵来说都是致命的危险。 缓慢前进的官兵布置着反骑兵工事,似乎不相信燕军骑兵能够打破官兵的防御。 而燕军骑兵也非常大度的等待着,似乎不相信十万骑兵都冲不垮官兵的阵地。 交战双方像是两个固执的顽童,坚持要用自己的方式打赢这场战斗。 率先抵达香积寺外围的明岳冷笑着向斥候问道:“香积寺内是不是没有叛军?” 斥候们点点头:“启禀大人,那些叛军已经退出了香积寺,这里已经是一座空庙。” 明岳在香积寺里一边走一边看着。 这座寺庙修得很坚固,坚固的石头围墙,高达七层的宝塔,高于平原的地势,都非常适合做一个堡垒。 从宝塔上俯瞰地面,只见叛军像是一群群蚂蚁,聚在官兵的周围。 李承业颇为担忧的说道:“大人,我们只有三万人不到,叛军却有十万,若是被他们截断退路,我们可就危险了!” 明岳倒是很淡定,他回望了一下香积寺到风陵渡之间的四里路程,向李承业提出质疑:“以你的经验,叛军想要截断我们的退路,需要付出多少代价?” 李承业一时语塞。 官兵正在拼命扩充工事,甚至还挖出了一些整条整条的沟渠。 这片土地被挖的支离破碎,别说骑兵纵横驰骋了,就算是徒步的军人,都要小心翼翼的前进。 除了在那片空地上建立工事、堡垒之外,河面上的水师战船还可以提供弩炮支援。 “如果强攻的话,得付出四万左右的伤亡……”李承业粗略估算了一下说道:“而且四万的伤亡也仅仅是截断我们的退路,想要吃掉香积寺的所有官兵,叛军还得付出不少代价。” 明岳笑着说道:“可不是吗?死伤四万人,得到的战果只是包围我们……到时候我军从香积寺突围,他们又要付出许多死伤来拦截我们。” 说到这里,明岳自信的说道:“叛军的将领也不是傻瓜,这种赔本的买卖他不会干的。” 李承业觉得明岳说的有点道理,但又觉得很没道理。 战争不是做生意,叛军也有可能不顾伤亡冲过来,官兵也有可能守不到最后时刻就士气崩溃。 更何况,叛军也不一定就非要发起冲锋,水攻、火攻、夜战,都是对付官兵的好办法。 李承业知道明岳的权势很大,他小心翼翼的表达了自己的忧虑。 “放心,无非是兵来将挡而已,”明岳微笑着说道:“我们的任务是最大可能的杀伤敌军,消灭他们的有生力量……到时候万一守不住,退回到渡口就是了。” 看着明岳自信满满的笑容,李承业无奈的叹了口气。 第267章 逐鹿原 这一天的傍晚,安守忠在叛军将领们的簇拥下,远远眺望着战场。 在风陵渡与香积寺之间的那片空地,不久之后便多了个名字:逐鹿原。 只是安守忠现在还无法想象这片空地上即将发生什么。 安守忠观望片刻,他冷笑着说道:“好狂妄的混蛋,居然真的占据香积寺,想要和我军决战。明天看我不把这帮官兵的狗崽子打出屎来!” 周围的叛军将领一阵哄笑。 不得不说,官兵的行军布置确实够狂妄。 人数不到三万人的官兵,从渡口到香积寺,形成了一个长条形的防御带。 将近七里长的路程,平均每里的防御兵力只有四千多人。 这么点兵力,很容易被叛军抓住弱点突破,被彻底打穿战线。 李归仁忐忑不安的说道:“王爷,会不会是官兵的陷阱?” “就算是陷阱我也认了!”安守忠冷冷说道:“我军十万人,只要打穿了他们的阵地,困也能困死他们了。” 燕军的将军们纷纷点头。 作为久经沙场的老将,这些将军知道,阴谋诡计在平原战场上并没有太大的作用。 平地上,没有地方可以躲藏伏兵,也不存在什么迂回、截断之类的战术。 唯有硬碰硬的冲垮敌军,才是取胜之道。 官兵的阵地上炊烟袅袅,忙了一天的官兵似乎吃饭的时间都没有,依然在那里忙着修筑工事。 “不能让他们再挖了!”安守忠沉着脸说道:“今晚就组织步卒进攻,趁着夜里看不见,把外围的防御给拔了,我可不希望他们把潼关搬到这里来。” 想到潼关之战,叛军将领们都是一阵毛骨悚然。 在潼关的那场相持战,官兵修筑了大量的堡垒,生生让叛军打了一场烂仗。 这一次,叛军绝不会再给官兵修堡垒的机会。 …… 当天晚上,数千叛军踏上了逐鹿原。 叛军士兵没有骑马,武器上甚至都包着破布,以免在火光下反射寒芒。 叛军士兵的手里还拿了各种挖掘的工具,一路清扫着地面上的陷阱。 然而战斗在一瞬间爆发。 当叛军士兵缓缓靠前的时候,在一条三尺深的壕沟里,忽然跳出大量的官兵。 刀剑枪矛狠狠的落了下来。 手持木锹、锄头的叛军士兵措不及防,一个照面就死伤了数百人。 被赶出阵地的叛军士兵仓皇后退,等战场安静下来之后,又换了个方向去清理工事。 可是官兵早有准备,在旷野上燃起了十几个火堆,让叛军士兵的踪影无处躲藏。 这一夜之间,叛军士兵的七八次骚扰,都被官兵给识破了。 第二天清晨,得到消息的安守忠眉头紧皱。 看得出来,官兵的将领并不狂妄,也足够细致,也深谙攻守之道。 然而这样一个高水平的对手,却异常固执的经营着一条狭长的战线。 隐隐中,安守忠仿佛看到对方举着一面单薄的盾牌,朝手持利斧的自己大声挑衅:“快来砍我啊,快来砍我啊!” 安守忠感到对方一定有阴谋,但又不知道是什么阴谋,不禁满心烦恼。 安守忠决定将进攻推迟一天。 这一天时间里,官兵依然在拼命修建工事,而叛军也没闲着。 在第三天清晨,两万多名瑟瑟发抖的百姓,被叛军押着,出现在战场的边缘。 百姓中不乏老弱妇孺,他们拿着挖土的农具,在寒风中哆哆嗦嗦的向前走。 百姓的哭喊声震天动地,乞求官兵不要放箭。 看到这一幕,有前军校尉快马加鞭的来禀告明岳,希望能放百姓一条生路。 明岳叹了口气,看着远方沉默不语。 “赶紧准备反击!”李承业板着脸说道:“那些百姓里面不知道混杂了多少叛军的狗贼,你让他们靠近,咱们一个都活不成!去,该放箭就放箭,不要再来询问了。” 防守逐鹿原的将领叫陈平,他也知道不能再心慈手软了。 随着一声令下,官兵的阵营中万箭齐发,朝着正在填土的人群射去。 没有铠甲,没有盾牌,正在挖土的百姓成片成片的倒下。 手无寸铁的百姓倒下之后,人群中果然出现了数百名手持短刀、拿着盾牌的叛军士兵。 官兵的长弓手恶狠狠朝这些化妆成百姓的叛军射出利箭。 看到官兵毫不留情的射箭,原本缓步向前的百姓吓得跪在地上,死活不肯再向前走。 叛军一口气杀了几百个平民,吓得百姓两腿瘫软,更加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安守忠见苦肉计无效,只好派人驱散平民,准备正式进攻。 因为已经拖延了一天时间,逐鹿原上的工事比安守忠预想的还要坚固。 但由于是平地,而且整个战线长达四里,安守忠相信逐鹿原的工事并非牢不可破。 随着咚咚咚的战鼓声,叛军的营地中推出数百辆蛤蟆车。 车轮滚滚,叛军士兵举着盾牌推着车,朝逐鹿原快速靠近。 蛤蟆车是一种独轮车改装的军中器械。 与独轮车相比,蛤蟆车的上面多了一块“厶”字形的挡板,叛军士兵在挡板后面弯着腰,可以躲避箭矢的攒射。 推着蛤蟆车,叛军士兵靠近了逐鹿原的工事,开始拼命的挖土填坑。 但官兵的工事修得也很高明。 官兵的工事并非一条直线,而是一个个“凸”字形的阵地。 官兵的神箭手从侧面攻击,将推车的叛军士兵逐个射杀。 不一会,叛军的车手就死伤了三百多人,还有上百两蛤蟆车被火箭给点燃了。 叛军士兵狼狈不堪的退了回去,在返回的路途上又死伤了几百人,把安守忠气得暴跳如雷。 不少叛军将领已经有种不好的预感:看样子逐鹿原之战,又要打成一场烂仗了。 安守忠焦躁的在帐篷里走来走去,盘算着破敌的方略。 片刻之后,安守忠皱着眉头说道:“各位,若是强攻的话,谁愿意打前锋?” 叛军将领一个个噤若寒蝉。 进攻的一方可以自由选择时间、地点,但冲在最前面的士兵,肯定会死伤惨重。 见将军们都不说话,安守忠更加愤怒了…… 第268章 绞杀战 “这里不是潼关,这里只是一片空地罢了!”安守忠用马鞭敲着桌子:“就算有壕沟又怎样?就算用弓箭又如何?我们范阳铁骑一路冲杀过去,最多五千人的伤亡,就能贴到他们面前,用马刀将他们送进地狱!” 将军们面面相觑。 虽然大家承认安守忠说的有道理。 陷阱并非无穷无尽,人类和战马的尸体一路趟过去,确实可以铺出一条血路。 弓弩也不是万能的,当战场上投入的兵力超过了弓弩手的防御,一路平推过去也是可行的。 当然了,五千人的伤亡肯定是不够的…… 除了有点不拿人命当回事,安守忠的计划是最快捷、最有效的办法。 但谁去充当这个跑在最前面的冤大头,让将军们厚着脸皮继续保持沉默。 安守忠发了一会儿脾气,见始终无人应声,只好郁闷的说道:“罢了,既然大家都不愿意主动请缨,那就从各部兵马里调出一千人,组成七千名死士,今天下午一定要突破官兵的防御!” 将军们不情不愿的答应一声,各自去调集士兵了。 午饭之后,七千名叛军集结在逐鹿原附近,等待冲击的命令。 叛军老卒凶狠而彪悍,虽然九死一生,但他们依然杀气腾腾、无所畏惧。 安守忠让人取出酒水,分给那些老卒饮用。 叛军士兵一个个喝得眼睛通红,抄起兵器翻身上马。 “兄弟们,随我冲阵!”领头的叛军校尉大声喊道:“杀了那帮懦弱的关中软蛋,我们才有活路,杀啊!” 七千叛军铁骑排成一个巨大的方阵,开始缓步前进。 为了避免受到多个方向的箭雨袭击,叛军将突破点选在逐鹿原偏东的一块区域。 在这片空地上,因为一些树木和石块,官兵的工事挖的比较弱。 隆隆的马蹄声逐渐加快,汇聚成滚滚闷雷。 但叛军骑兵的速度,并不算太快。 这些叛军骑兵稳定的操控着马匹,灵巧的跳过一些不算高大的障碍物。 天空中风声响起,官兵的箭雨到了。 在叛军的正面,聚集了两千五百多名弓弩手,破空而来的箭矢将叛军射倒了一片。 受到箭雨的袭击之后,叛军骑兵的速度才开始逐渐加快。 由于各种障碍物和陷阱,叛军骑兵的速度终究还是很难提升起来。 不断有人摔进壕沟,或者被陷马坑等工事放倒。 而更多的人在密集的箭矢之下纷纷倒地。 人或者战马的尸体轰然摔倒在地上,砸起数十斤的泥土,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响声。 站在高处的明岳看到叛军的骑兵接二连三倒下,进攻的浪潮不断的湮灭。 周围的将军们也神情凝重的盯着战场,默默计算着双方的伤亡。 在冲锋的前期,叛军将付出极大的损失。 随着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情况有了变化。 骑在战马上的叛军骑兵开始发箭压制,一轮劲射就让官兵死伤了近百人。 更有一些身强力壮的叛军将手中的枪矛抛了出来,直接扎穿刀盾手的盾牌,将后面的身体直接贯穿。 防守逐鹿原的陈平在紧急调动士兵去支援,防止叛军突破那片阵地。 而在更远处,隆隆的马蹄声震天动地。 叛军的大队人马已经启动脚步,向逐鹿原的方向压了过来。 李承业脸色凝重的说道:“大人,叛军要拼命了,他们的铁甲骑兵都动了,这是拼了一切也要切断我们的退路啊!” 明岳微笑着反问:“如果是你,你该怎么办?” 李承业皱着眉头,他沉思了片刻,无奈的摇摇头。 “没有办法……”李承业苦恼的说道:“如果叛军不顾伤亡就这么冲过来,我没有办法,那块军阵一定会被打穿,我们也会失去和渡口的联系。” 明岳继续反问道:“那如果我们死战不退,非要和他们争夺这块阵地呢?” 李承业毫不犹豫的说道:“那我就把所有的骑兵全都砸进来!叛军的骑兵不下五万,比我们全军的数量还多,在这块平地上混战,可以活活耗死我们!” 明岳沉默了一下,他朝着传令兵说道:“让陈平坚持住……让张守瑜他们所有人过去支援,想办法将叛军的骑兵全都拖进这个泥潭。” 将军们面面相觑,不知道明岳在打什么主意。 即便有一些营寨工事,让步兵和骑兵硬碰硬的厮杀,也是占不到什么便宜的。 何况官兵的数量还只有叛军的三分之一…… 张守瑜、燕赵等武者飞快的离开香积寺,加入了逐鹿原的混战。 一品武者的实力足以正面抵挡骑兵冲锋,在张守瑜的长槊之下,叛军骑兵纷纷落马。 陷入苦战的官兵聚在张守瑜的附近,互相帮着同袍,咬牙苦战。 越来越多的叛军骑兵冲进逐鹿原,手持长刀反复冲击着阵地。 双方已经打得昏天黑地,弓弩之类的武器已经没什么作用,全靠着个人武力来决定生死。 安守忠在不远处临时搭建的高台上俯视战场,他惊讶的喃喃说道:“这些官兵是发疯了吗?竟然和我大燕铁骑在平地上争锋?” 虽然是敌对关系,但安守忠依然挺佩服那些官兵的。 他们没有战马,也缺乏训练,却能够在平地上和久经沙场的燕军打得难解难分。 可是照这么打下去,官兵除了全军覆没,不会有第二个结果的。 平原上,一缕火光亮了起来。 左忠堂带着一百多名飞鱼卫,点燃了早就准备好的柴草。 一堆堆火焰燃烧起来,将战场分割成了南北两个区域。 战场的南边是八千名陷入混战的士兵,其中叛军骑兵多达五千,得到了一些增援的官兵只有三千多人。 而战场的北边,是铺天盖地的叛军骑兵被大火阻断。 弥漫的烟雾里,安守忠看到香积寺的官兵正在迅速赶来。 很明显,官兵想趁着大火隔断的机会,将五千多叛军骑兵全都消灭掉。 “吹号,全军出击!”安守忠冷冷说道:“让全军推过去厮杀!今天我要把这个地方,变成官兵的葬身之所!” 第269章 雷霆始动 昏黄的暮色,被熊熊燃烧的大火染成了血红色。 在安守忠的命令下,大队的叛军骑兵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平原上燃烧的火焰,对于战马来说具有一定的威慑作用。 如果想要从火焰的空隙部位穿行而过,迎来的就是密密麻麻的长枪和箭矢。 在大火的另一头,官兵正在围杀陷入激战的叛军骑兵,用钩镰枪之类的武器,将那些骑兵一个个拖下马来砍死。 对于大火的隔断,叛军骑兵也并没毫无办法。仟千仦哾 在冲锋之前,叛军骑兵脱下衣服,装上一些泥土在里面,做成一个个简易的沙袋。 拿着沙袋的叛军跑近了大火之后,将在沙袋丢向火场,然后策马返回,到后面去拿新的沙袋。 这么做看起来缓慢,但叛军人数众多,并不需要太长时间,就能在火场中铺出几条战马通行的道路。 战场上的微妙变化,让李承业等人脸色大变。 官兵虽然渐渐扭回劣势,但想要在叛军汇合之前就歼灭火场南边的敌人,却实在很难很难。 明岳看起来脸色还是很冷静,他向身边的传令兵说道:“吹号,让兄弟们退回来,传令让士兵在香积寺的山脚下集结。” 李承业等人有点着急。 此时让官兵从逐鹿原退回来,香积寺与渡口之间的通道就被彻底阻断了。 以叛军的兵力,就算不发起强攻,也能把官兵困死在香积寺。 李承业犹豫了一下,他沉声说道:“大人,不如我们向渡口那边撤退?现在天色马上就黑了,咱们乘夜撤退,顶多也就混战一场各自收兵。” 众人纷纷点头,觉得李承业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香积寺虽然地势较高、防御坚固,但却是死地。 如果被叛军围住,早晚大家得渴死、饿死。 明岳笑着说道:“我是让兄弟们退回来,在山脚集结就行,待会咱们还得反击过去。” 将军们一片愕然。 反击? 叛军数万铁骑随时要冲杀过来,就算官兵全军出动,也就对方的一半兵力而已。 不到三万的步卒,却反击数量六万的精锐骑兵,这岂不是太狂妄了吗? “我自然有办法的……”明岳微笑着说道:“尽快把士兵撤回来,在山下固守就行。” 传令兵茫然点点头,吹响了撤退的号角。 军中传讯,使用着各自不同的号角和号声,叛军那边也搞不清楚官兵的意图。 隔着大火,叛军这边可以看到,官兵正在收拢队伍,朝着香积寺的方向且战且退。 安守忠远远看到这一幕,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官兵没有退向渡口,而是朝着香积寺那边的小山撤退,简直是在自寻死路。 而发生这样笨拙的撤退,当然不是官兵的将领太愚蠢。 相反,在这三天的激战中,安守忠看得出来,自己的对手是一个灵活机变的将领。 对方朝着香积寺的方向撤退,显然是年幼无知的三皇子李振不愿意接受失败,不愿意在万军之前丢了皇家的面子。 安守忠已经开始得意洋洋的想,等围住了官兵之后,可以派使者过去好好劝降一下,看看能不能让官兵的将领投降大燕。 “传令,加速出击!”安守忠捋着胡子冷笑道:“死死咬住官兵,决不能让他们轻易逃离!” 叛军骑兵像是汹涌的狂潮,很快就突破了火焰的封锁,杀气腾腾的涌进逐鹿原。 官兵似乎已经放弃了坚守了三天两夜的阵地,已经匆匆退到了香积寺的山脚下。 气势汹汹的叛军骑兵正在整队,打算乘胜掩杀一波。 安守忠在远处看着官兵的动向,心中莫名有种不安。 这种不安,来源于官兵的退而不乱,也来源于安守忠对官兵的忌惮。 安守忠清楚的明白,官兵的将领并非无能之辈。 而这些官兵的英勇善战,也不亚于强悍的燕军。 对方保持着良好的秩序撤出战场,让安守忠心里怀疑其中有什么诡计。 但安守忠实在想不出来,在两倍甚至三倍的兵力面前,能有什么阴谋诡计可以使。 燕军铁骑来去如风,即便真的遇到火攻或者水攻,也能迅速离开危险地带。 就在安守忠心存疑惑的时候,远处的逐鹿原上,忽然冒出几团耀眼的火光。 火光迅速扩大,然后化作几个三层楼高的火团。 无数流星一样的火雨朝着四面八方飞散。 这时候,安守忠才听到轰然巨响,脸上感觉到一股强烈的热风扫过。 这雷霆一般的响声,震得大地晃动。 昏暗的光线中,安守忠看到许多人和战马的尸体被震得飞上了天,然后稀里哗啦的跌落下来。 安守忠脸色惨白,他惊恐的看着远方,不知道自己遇到了什么。 但不管那是什么,前线的几万大军惨了! 喧嚣声从远处传来,渐渐扩大。 数万匹战马被爆炸声吓得乱蹦乱跳,或者失禁倒在地上。 骑术精湛的叛军骑兵也控制不住战马,不少人直接被战马掀飞,狼狈不堪的掉在地上。 失去控制的战马朝着不同方向乱窜,将地上的一切物体踩得稀烂。 就连安守忠这边的战马也发生了骚乱。 好在安守忠这边距离稍微远一点,人群也并不密集,所以战马还能稍微得到一点控制。 至于那些在逐鹿原上的骑兵,安守忠听着惨叫和哀嚎,便知道他们的命运有多悲惨了。 关键是,蓄势待发的官兵肯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安守忠看到天空中飞起许多星星点点的火箭,扩大着燕军骑兵的混乱。 安守忠的面容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他知道,自己手下的六万骑兵算是彻底完了。 苦战之后,受到极度惊吓的战马到处乱跑,他们有的会掉进河里淹死,有的会冲向官兵的营地被活活打死,有的会在互相踩踏中丢掉性命。 即便有个别非常非常幸运的骑兵逃出了眼前的火海地狱,狂奔之后的战马也会累得脱力,倒在地上口吐白沫。 几个叛军将领扶住安守忠摇摇欲坠的身体:“王爷,现在怎么办?” 第270章 狂悖之人 安守忠的身形摇摇欲坠,他脸色惨淡的说道:“还能怎么办?赶紧走。” 战场外围没陷入混乱的叛军只有数千人,他们惊慌失措的跟着安守忠逃离逐鹿原。 在安守忠的身后,厮杀声和欢呼声不断传来。 陷入崩溃的叛军骑兵被杀得尸横遍野,人和战马的尸体密密麻麻的铺满了地面。 由于很多骑兵死于踩踏,所以当官兵走上来的时候,一部分人还没有死去。 但也不会有人去拯救这些奄奄一息的伤员了。 即便是医术精湛的大夫,也没法将这些重伤垂死的人救回来。 天亮之后,在逐鹿原上,官兵找到了七八个大土坑。 土坑有方圆十丈大小,足有三人多深。 看着这些大土坑,将军们一个个暗暗心惊。 难怪明岳一心一意要将叛军的大队骑兵引诱到这片空地上。 对于骑兵为主的叛军来说,这种惊天动地、堪比雷霆的武器,是骑兵最大的克星。 因为这是官兵最秘密的武器,所以将军们也没敢多问。 明岳自己也去看了看爆炸物留下的大坑,心中多少还是有些遗憾。 虽然有完整并先进的配方,但爆炸物的威力,还是远不如明岳的预料。 木炭和硫磺,在这个世界都有,而且并不难找。 真正难找的是硝。 天气转寒之后,明岳就在城市里大量搜寻硝土,以熬煮、过滤等简单可行的,收集相对纯净的硝土。 积攒了快三个月,集整个长安城的硝土,明岳才得到了一百七十多斤火硝,并按照比例,配置了两百三十多斤火药。 火药被埋设在逐鹿原上并不等于万事大吉——官兵必须全力厮杀,将叛军的大队骑兵拖入混战之中,才能一举建功。 这一战,叛军再厉害也没用。 当一个全新的武器踏上战场,都需要鲜血的祭奠。 在逐鹿原周围,大量落单或者重伤的叛军骑兵陆续死去。 到了中午,双方的伤亡结果终于摆到了明岳等人的面前。 此战,叛军六万骑兵几乎全军覆没,叛军最善战、最忠诚的力量土崩瓦解。 今后就算安庆西扩军补充,战力和忠诚度也不可能与损失的六万人相比了。 官兵的损失也不小——陈平带领官军死守逐鹿原,麾下的兵马伤亡五千多人,陈平自己也受了伤。 付出的代价是值得的。 从潼关到香积寺的通道已经完全畅通,后续的官兵正在不断开拔,准备围攻叛军最重要的城市:洛城。 虽然叛军步卒还有三万多人,但再也不敢继续在野战中招惹官兵。 在安守忠的带领下,叛军烧毁了洛城附近的村镇,抢走了一切可以携带的物资,然后退回洛城。 洛城是一座很大的城市,水陆交通都很便捷。 叛军的兵力不算少,再加上广阔的后方,所以安庆西打算固守洛城,给官兵一点点教训。 官兵在不紧不慢的向前退进,一直呆在战船上的三皇子李振也终于上岸了。 为了迎接这位大军名义上的“主帅”,将军们在辕门口迎接这位信王的到来。 李振穿着一身金盔金甲,可惜矮小的身材还是很难凸显出上位者的威严。 为了弥补身高不足,李振选了一匹高头大马,一路骑到了大营门口。 将军们对李振的态度敢怒不敢言,恭敬的抱拳行礼:“参见信王。” “免礼免礼……”李振挥了挥马鞭笑道:“各位将军都辛苦了。” 众人脸上露出谦卑的笑容,嘴里说着各种客气的话语。 李振在人群中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明岳的身影。 这让李振多少有些不悦。仟千仦哾 李振威风凛凛的进入帅帐,似懂非懂的听着将军们的禀告。 好不容易等将军们说完了,李振装作毫不在意的问道:“军中主簿明岳来了吗?” 一个叫高成功的大将陪着笑脸说道:“启禀信王,明主簿的官职品阶不够,所以没来参加军议。” 明岳虽然很受皇帝的宠信,并且在军中一言九鼎,但他出于避嫌,始终不肯接受皇帝的封赏,所以真正的官职,到现在都只是个主簿而已。 主簿只是个小小的书记官,负责记录和检看一下军中的文书,性质和幕僚差不多。 今天是信王李振入主中军大帐的重要时刻,明岳也就没出现在这种正式场合。 听到这个结果,李振哭笑不得的哦了一声。 李振又闲谈了几句,他鼓励将军们努力杀敌报国,然后让自己的高成功,还有自己身边的近侍宦官富贵留下来。 等“闲杂人等”都走光了之后,李振沉着脸说道:“区区一个主簿,居然敢如此狂悖!竟不把皇家的威严放在眼里!” 李振年纪虽小,但发起脾气来,倒也有模有样,颇有几分威势。 但少年的声音毕竟稚嫩,并且还不敢太大声音。 高成功微笑着上前说道:“殿下,明主簿这次立下了大功,难免会有些得意忘形了。” “立功?立什么功?!”李振敲着桌子怒道:“就他研究出来的那个轰天雷,随便交给哪个将军都能打赢这场仗!可是他呢,从头到尾一个字都没有向我透露,也不肯将这个轰天雷的配方交出来,我看他,我看他,哼!” 李振连续说了两句,终究还是没有把话说完。 看李振的语气,似乎在责怪明岳敝帚自珍,甚至包藏祸心。 高成功和富贵彼此看看,对这个少年王爷的天真感到很无奈。 明岳有那种新武器的配方是没错的,但这种威力巨大的武器,明岳可能会给军中的某个将领,可能会将配方写给皇帝陛下,唯独不可能给李振这个皇家子弟。 一旦明岳将轰天雷的秘密交给李振,这位少年王爷也许真的就冒出不臣之心了。 高成功在旁边轻声细语的劝了几句,但李振似乎不肯罢休的样子:“富贵,你说说,该怎么治治这个明岳?!” 第271章 争功 听着李振不肯善罢甘休的口气,高成功心里叹了口气,低着头不再说话。 高成功虽然颇为嫉妒明岳的能力,也很希望能够出人头地,但真要踩着别人的肩膀往上爬,高成功心里还是有些不忍。 那个叫富贵的小宦官倒是胸有成竹,他走上前笑眯眯的说道:“殿下,明岳他人在军中,但他的家小还在帝都呀。” 李振没好气的说道:“那个叫洛雪的女子,跟他没成婚,也没有子息,算什么家小?”仟仟尛哾 小宦官倒是没想到会这样,他结结巴巴的说道:“可~可是他们明明住在一起啊!” “只是救命恩人罢了,还谈不上夫妻!”李振低声解释道:“而且那女子破善于趋吉避凶之术,还救过陛下的命,你若是想在她身上下手,怕是打错了算盘。” 富贵一脸奸笑:“殿下您多虑了……明主簿和那位洛雪小姐有功于国,您可以建议,让陛下允许他们迁入宫中居住,陛下一定会同意的。” 李振点点头喃喃说道:“那倒是。” 富贵笑着继续说道:“如果明主簿忠于朝廷,他能全家迁入宫中居住,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也是任何大臣都羡慕不来的天大恩典,有什么不好的呢?嘻嘻,但他若是有不臣之心的话,那可就要掂量掂量了!” 看着富贵谄媚中带着阴森的笑容,高成功一阵恶寒。 李振则是鼓掌大笑:“富贵,还是你有办法!既然如此,让我修书一封……” 提起笔,李振想了想,又将笔重新放下:“不行,事关重大,不能付诸书信,你替我回去一趟,向陛下说明情况。” 富贵恭恭敬敬的领命退下。 李振看着高成功,他挤出一丝笑容:“高将军,明主簿在军中,还是那么事无巨细的都要管着吗?” 高成功连忙说道:“也不至于什么都管……明主簿对器械和粮草每天都会过问,另外每天会去营中巡视,查看官兵的士气。” 李振哼了一声,他不高兴的说道:“那可不是什么都管吗?” 高成功见自己动辄得咎,识趣的低头不语。 李振托着腮帮子沉思片刻,他兴冲冲的说道:“高将军,你想不想建功立业?” 听着李振的语气,高成功又惊又喜:“殿下有什么事情的话,尽管吩咐!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李振肃然说道:“高将军,我打算任命你为前军先锋,由你率领两万精兵,攻打洛城!” 高成功愣了一下,脸色不由得苦了起来。 安守忠带着残兵败将退回洛城,收拢的士兵应该有四万到五万之多。 洛城本身就有两万到三万守军,并有足够的后援。 除此之外,叛军肯定会紧急招募民壮扩充队伍。 这么略微一算,洛城的守军最少八万,而且还能有坚固的城防作为依托。 李振交给高成功两万人去打先锋,这点兵力别说是建功立业了,简直就是让高成功去送死。 高成功愁眉苦脸的说道:“殿下,这个,这个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那个洛城坚固而险要,两万人怕是打不下来的。” 李振皱眉问道:“若是攻下洛城,你需要多少人马?” 高成功的脸色更加苦涩:“那个……至少十万人!” 李振气得差点吐血。 眼下所有的官兵,就算把帝都驻守的官兵也调来,都还不到十万大军。 李振上哪里去找十万人给高成功? 原本意气风发的李振满脸不高兴,他挥了挥手,让高成功滚蛋。 高成功无奈的抱拳行礼,准备离开帅帐。 “等一下!”李振忽然说道:“高将军,你去把明主簿请来,我们问问他,看他有什么攻城的好办法。” 高成功大喜,连忙去请明岳。 李振得意洋洋的在帅帐里笑了笑,觉得自己的计谋非常高明。 自己向明岳问计,如果明岳不说实话,那就是养寇自重、包藏祸心。 如果明岳将他自己的计划和盘托出,那李振让高成功照做就是了。 高成功出去了好一会儿,这才将明岳请到了帅帐中。 见明岳要作揖行礼,李振连忙上前拉住明岳的手:“明主簿免礼,快请坐,本王有事想要请教你。” 明岳点点头,他倒也没客气,坐在帅帐侧边的椅子上。 李振拿着茶壶,亲自给明岳倒了杯热茶,还满脸笑容的聊了几句闲话。 少年信王那副礼贤下士的样子,让人感觉他对明岳的关怀真是无微不至。 明岳脸上也带着淡淡的笑容,一时间宾主相谈甚欢。 寒暄之后,李振沉吟着说道:“如今叛军全面龟缩到了洛城,本王打算全军出击,围攻洛城,将那些逆贼彻底打垮!主簿大人对攻打洛城可有什么建议吗?” 明岳皱了皱眉,他看了李振一眼,眼神显得有点儿莫名其妙。 李振看到明岳的目光,他的火气一下子便涌了上来。 明岳的目光显得有点无礼,似乎在诧异李振为什么如此天真。 好在明岳倒也是实话实说:“攻城之法,无非就是强攻、围困,或者借助水攻、火攻,而攻城的手段,也就是云梯、塔楼、地道之类的方法。” 说着,明岳非常肯定的说道:“只可惜这些方法,在洛城的叛军身上,一个都用不上!” 李振张了张嘴,脸色变得异常古怪。 “照你这般说法,那我们干脆退兵算了!”李振板着脸说道:“明主簿,我军现在士气正锐,援兵和辎重源源不断的赶到,不论是强行攻城还是长期围困,咱们都是可以试试看,何必如此畏手畏脚?” 明岳淡淡一笑:“若真是如此,殿下可以带兵过去试试,若能够攻下洛城,也是大功一件。” 李振气得眉头紧皱,他强压着火气,稚嫩的脸上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却陷入了异常古怪的尴尬表情。 高成功连忙打圆场:“殿下别急,先生别急,大家都是为了剿灭叛贼,收复河山,有事慢慢商量,千万别伤了和气。” 明岳微笑着说道:“我可没急,是殿下急了,没等我话说完就嚷嚷起来。” 明岳的话说得很无礼,但李振却又惊又喜:“这么说,先生您有办法打下洛城?” 第272章 忠义之人 面对李振急切的询问,明岳淡淡一笑,他将茶杯放在桌上:“只要叛军建立的这个大燕朝还在,那么洛阳急切间就无法攻下……所以,要除贼,先得除心。” 李振有些不解的看着明岳。 明岳将一份文稿递给李振:“殿下您看,过几天之后,这份东西,就会贴在洛城周围的城市里,甚至贴得更远……” …… 九天后的一个清晨,汴城刺史刘悦还没起床,就被手下的师爷慌慌张张的叫醒。 惊慌失措的王师爷大声喊道:“大人,大人,不好了,祸事来了!” 刘悦从床上爬起来,他懒洋洋的向王师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慌慌张张的,难道是南山的那些盗匪又来捣乱了吗?” 王师爷哭丧着脸说道:“大人,这比闹盗匪可危险多了,您看看这张布告。” 刘悦从王师爷的手中接过一张纸,他看了两眼,顿时吓出一身冷汗。 这张纸上的行文格式,刘悦非常熟悉。 这是皇朝标准的公告格式,下面还盖了殷红的印章。 发出告示的是皇朝的行军元帅府,上面记录了最近的战况。 布告上说,叛军的六万铁骑在香积寺被官兵正面击败,叛军死伤惨重,尸体延绵不绝。 告示上还说,官兵已经达到了洛城的外围,目前正在围攻洛城。 除此之外,告示上还提及了大燕皇帝安庆西残害忠良的事情。 告示上毫不留情的揭露,说安庆西为了争权夺势,竟将最忠心的大臣严松斩杀。 告示上的文字没有太多的慷慨激昂,但上面的文字让汴城刺史刘悦一阵胆寒。 刘悦用颤抖的手拿着告示,他低声说道:“王师爷,你看这些事情是真是假?” 王师爷连忙说道:“这种蛊惑人心的东西,当然没有半句是真的。” 刘悦苦笑着说道:“你以为一句真话都没有吗?” 王师爷哑然。 别的事情不敢说,严松在洛城被害的事情,绝对是千真万确。 据说安庆西给严松安了个“通敌”的罪名,将严松一党全部诛杀,死者多达六千人。 杀了严松之后不到一个月,安庆西就登基称帝了。 而所有人都知道,严松是极力反对安庆西称帝的。 至于告示上说,叛军在香积寺大败,被官兵斩首数万,汴城这边相隔千里,可就无法求证了。 王师爷倒是有个办法可以旁敲侧击的推断出事情:“大人,您还记得前天到的那份公文吗?” 前天,大燕皇帝安庆西的一份公文送到了汴城。 公文里要求汴城从水路,向洛城运送一些物资。 这批物资中,数量最大的是羽箭,其次是布料。 在清单中,粮食和草料的需求比平时大幅降低。 尤其是草料。 草料,是用半干半湿的牧草压成方块,并配一些豆料,用于饲养战马。 范阳军战马特别多,而战马的食量特别大,所以每次运送辎重的时候,草料占了很大一部分。 前天刘悦拿到清单的时候,还笑容满面的表示,这次洛城对草料的要求终于没那么多了。 现在看来,好像是因为安庆西那边损失了大量的战马,这才造成草料需求的减少。 而大量的需求羽箭,那就更加容易理解了:守城的时候羽箭消耗很快,必须大量预备。 刘悦皱着眉头说道:“看样子,洛城那边可真的出事了。王先生,你说我们要不要继续送辎重过去。” 刘悦的顾虑,来源于那份告示。 告示上说了,皇朝大军未至就率先起义的,是有功之臣,可以论功行赏。 皇朝大军兵临城下才开城投降的,是顾全百姓的父母官,可免一死。 但如果拼命资助洛城,对安庆西唯命是从的,是叛臣,当诛九族。 刘悦对这份告示深感忌惮,所以他已经不想将辎重送往洛城了。 但刘悦又担心这份告示是假的,那时候自己可能会被残暴的安庆西杀掉。 “辎重自然还是要送的……”王师爷奸笑着说道:“但现在可是枯水季节,一些地方还冰封了河面,咱们的辎重倒是想送过去,但起码也得等到河面上能够行船啊!” 刘悦哈哈大笑,连连点头:“行,那就这么办!王师爷,你挑几个可靠的人,快马加鞭赶往洛城,看看那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王师爷点点头,在刺史府找了十几个比较能干、马术精湛的扈从。 从汴城到洛城,快马轻骑的走旱路,需要十到十二天能够来回。 但到第八天,扈从们就回来了。 扈从们说,他们在洛城东北一百二十里远的地方,就遇上了官兵的巡逻队。 官兵的巡骑抓住这些扈从一顿盘问,得知他们是汴城刺史的手下后,将扈从们放了回来,还让扈从带了一封信给刘悦。 “信在哪里?”刘悦焦急的说道:“快给我看看!” 扈从将自己的护心甲拆下来,将圆形的护心铁片拆开,从里面取出一封藏匿好的信件。 刘悦赞赏的拍拍扈从的肩膀,急不可待的展开信件。 信上的内容很直白,写信的人赞赏了刘悦的小心谨慎,并嘱咐刘悦暂时隐忍,不要为了他个人的忠诚而揭竿起义,等官兵在洛城大局已定的时候,刘悦可以选择起义——只是在这之前,希望刘悦不要再为洛城输送粮草辎重了,以免给官兵造成伤亡。 信的落款是“明岳”,加盖了当年太子府的夔龙印章,并在信上注明了,凭此信提前起义,官升一级。 “好大的口气!”刘悦板着脸说道:“他们这副腔调,倒像是大燕已经土崩瓦解了!” 王师爷拿过信件看了看。 作为专门写文书的人,王师爷比较注重书信的各种语言与格式。 王师爷不解的说道:“这信上为什么用的是东宫的印章?这东西皇帝不是该收回了吗?还有,明岳是谁?” 第273章 左右为难 听着明岳这个名字,刘悦感到有几分熟悉,但又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向几个扈从询问了明岳的容貌、年纪、身材,刘悦总算恍然大悟。 太子李扩曾经路过汴城,当时刘悦还曾经宴请太子。 酒席上,太子带了一个年轻书生过来,还口口声声的称呼对方为“先生”。 刘悦称呼自己的师爷为“王先生”,其中没有太多的尊敬。 而太子李扩口中的那个称呼“先生”,显然是以帝师之礼对待。 想明白了对方的身份,王师爷喜动颜色:“大人,这封信,可真是保命符啊!” 刘悦捋着胡子,颇为高兴。 这封信是帝师写给他的,字迹且不说,印章便无法伪造。 有了这封信,再加上拖延辎重的功劳,没准将来王师北上,自己能够升官呢。 刘悦将书信藏好,他心情颇为高兴,晚上还小酌了几杯。 到了夜里,刘悦准备上床休息,却被管家刘忠给打扰了。 “老爷,老爷!”刘忠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向刘悦说道:“洛城那边来人了!” 刘悦吃了一惊,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刘忠苦着脸说道:“老爷,您快去看看,那些人凶的很!” 刘悦更加恐惧,他哆哆嗦嗦穿上官袍,朝着花厅走去。 花厅上,几个魁梧的男人站在四下的角落里,一个中等身材的男人大大咧咧的坐在椅子上,手里端着一杯茶,慢理斯条的在喝着。 刘悦端着几分刺史大人的架子,背着手沉声说道:“你们是什么人,找本官有什么事?” “刘大人,我是陛下特遣的御前巡察叶青城,”中年男子拿出一块令牌晃了晃:“我奉命到汴城公干,请你全力配合我的巡察。” 刘悦恰到好处的收了几分傲慢:“请叶巡察尽管吩咐,汴城上下无不倾力相助。” 叶青城满意的点点头:“明天你派人去汴城附近查看,发现有可疑的人,便过去请他们来刺史府。” 刘悦一脸不解:“可疑的人?还要请来?” 叶青城微笑着说道:“那是一群朝廷派来的奸细,正准备北上,打算四处拉拢心志不坚的人投靠朝廷……届时你假装要投靠朝廷,把他们请到刺史府上,咱们再来个关门打狗!” 刘悦恍然,他不敢表现出任何反对,立刻就去安排人手了。 叶青城看着刘悦的背影,他向身边的人低声说道:“黄玉,你觉得这人如何?” 黄玉有点不屑的说道:“大人,刘悦目光闪烁,偏又装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恐怕暗中已经和朝廷有接触了。” “有没有不要紧,”叶青城冷笑道:“杀了朝廷的人,以后他就是朝廷的死敌,只能跟着我们大燕了。” 两人同时大笑。 而刘悦愁眉苦脸的将各种命令传达下去,心中也是一片忐忑。 刘悦又把王师爷叫来,连夜商议了一番。 王师爷也是眉头紧皱,举棋不定。 “事情有点不妙……”刘悦愁眉苦脸的说道:“若是杀了朝廷的人,以后我可能不能起义了……可要是不杀朝廷的人,那帮家伙只怕就要对我不利!” 王师爷低声说道:“大人,两头都不得罪的话,恐怕是很难了,依我看,大人是时候决断了。” 刘悦郁闷的坐在那里唉声叹气。 这可不是选晚上要喝什么茶叶,选错了,是要满门抄斩的! 王师爷向刘悦说道:“大人,这几天各地传来的消息,似乎告示上说的,都是真的!安庆西的骑兵被朝廷歼灭了数万人,如今正在洛城固守,而朝廷的兵马正源源不断的从水陆两边齐头并进,准备要长期围困洛城了!” 刘悦苦笑:“你说的这些消息,我自然也收到了……只是叶青城这个天杀星就在刺史府里,咱们若是三心二意,恐怕当场就要人头落地。” 王师爷想了想,他凑到刘悦耳边,说了“见机行事”这四个字。 刘悦皱着眉头想了许久,最后无奈的点点头。 …… 第二天,刺史府派出的手下四处寻找所谓的“可疑之人”。 几天下来,刺史府抓了四个奸细,却都不是叶青城想要找的人。 心情焦躁的叶青城让人直接杀了那四个朝廷的细作,吓得刘悦脸色苍白如纸。 叶青城的狠辣,也让刘悦多了几分忌惮。 “这四个人,有一人还是我刺史府的随从!”刘悦背着手向王师爷说道:“可是这些人不经审判就胡乱杀人,这还有王法吗?” 王师爷关上门,他苦笑道:“大人啊,他们一路反叛,哪还有什么王法可言。” 刘悦沉声说道:“我对他们安家,也还算是忠心了,可他区区一个家奴,却如此欺凌我这个朝廷大员!王先生,这次,我打算帮着朝廷的人。” 王师爷点点头。 不过王师爷表示,现在城里的细作死了好几个,也许叶青城要杀的人,不会进城了。 让刘悦意外的是,次日午时,刘悦派出去手下,真的找到了“可疑之人”。 可是二十多个精悍之士组成的小队伍,为首的年轻人说是认识刘悦,毫不犹豫的来刺史府找刘悦面谈。 刘悦倒也机灵,他在纸上写了一句“府上有诈”,将纸条撕下来夹在手中,然后换上官袍出去接见对方。 在花厅等待的,是个面容俊朗的年轻人,他背着手站在那里欣赏字画。 刘悦认得,对方就是太子身边最宠信的谋士明岳。 明岳的二十多个随从站在花厅外面,手中的兵器集中堆放在墙角,显得颇有诚意。 看着明岳和他手下人的样子,刘悦的心里顿时感到很舒服。 对方礼貌的态度,比叶青城的傲慢和猜忌,强了不知道多少倍。 刘悦微笑着上前,他拉着明岳的手笑道:“这位是明公子,好久不见,好久不见啊!” 趁着握手的机会,刘悦将纸条塞进对方手中。 明岳微微一笑,他攥着纸条也不展开,一副胸有成竹的眼神看着刘悦:“刘大人,你迫于形势,不得不与范阳的那些虎狼为伍,这些日子过得不容易啊。我等不才,特地来为刘大人解忧了……” 刘悦微微一愣,眼中不可抑止的露出惊喜…… 第274章 挑衅 听明岳的话,似乎已经知道了刘悦这边的困境。 而且明岳好像还是专门过来帮他解决问题的。 心情颇为喜悦的,刺史大人立刻下令,安排酒宴款待贵客。 仆人们将酒水和食物送了上来,但明岳手下那些聚在花厅外面的随从,却不肯进来吃饭。 而且他们完全不碰仆人送来的丰盛酒肉,只吃自己随身携带的干粮和清水。 不但如此,这些随从还把武器也拿回来了。 这一幕没有让刘悦生气,反倒让他颇为欣喜。 明岳手下这些粗豪汉子虽然看似无礼,但刘悦反倒觉得,这才是做大事的人。 不像自己手下重金聘请的几位武者,看到酒肉就忘乎所以,为了银子不顾廉耻。 酒过三巡之后,刘悦问出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大人,洛城的形势究竟如何了?” 明岳冷笑着说道:“我本来以为安庆西会负隅顽抗,没想到这家伙居然龟缩在城中不出来……朝廷的大军压到洛城之后,迅速控制了城门外围,然后开始大量挖掘壕沟和障碍……他现在想出来,也出不来了。” 刘悦端着酒杯很无语,完全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朝廷大军压境,安庆西保留实力倒也无可厚非。 但是一兵不发,任由官兵占领洛城的外围,那就太愚蠢了。 明岳笑着解释道:“朝廷发明了一种叫做轰天雷的新武器,能够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火焰与飓风,对叛军的骑兵伤害很大,安庆西不敢派骑兵出来冲杀,所以只好龟缩在城里不出来。” 刘悦恍然大悟,心里一阵高兴。 既然安庆西不敢出城,那么官兵自然是用壕沟和陷阱,把洛城一层层的围困起来。 刘悦恭敬的说道:“难怪这些逆贼吩咐说,让各种物资都从水上运输过去。”qqxδnew “现在洛城对外的通道,主要就是靠河面上的水门……”明岳有点无奈:“安庆西打造了十六根拦江铁索,再加上三十多台投石车的配合,官兵的水师战船无法通行,所以暂时还奈何不了叛军的水路运输。” 明岳这么一说,刘悦更加相信了。 两个月前,安庆西确实让附近的州县打造上百丈的铁索,送到洛城去备用。 刘悦的心中暗暗冷笑。 叛军光有水路的运输,哪里还能有什么活路? 整个洛城撑死了也就三十条大船,往来各地运送物资的话,如何供应洛城数十万人口的使用? 所谓保持水路畅通,估计也只是为安庆西最后的逃走留条路? 明岳倒是颇为谨慎:“刘大人可不要小看安庆西,叛军在洛城还有七万大军,外加十万以上的青壮年,粮食也足够他们支撑三个月以上……真要是到了狗急跳墙的时候,安庆西拼死突围,还是能杀出一条血路的。” 刘悦奸笑着说道:“那时候安庆西就算突围出来,谁还会在乎他这个大燕皇帝呢,哈哈哈。” 明岳点点头,但却不敢真的掉以轻心。 不管怎么说,朝廷的兵力和财力,比占据了大片土地的叛军还是差了很多。 安庆西输得起一个洛城,官兵却经不起失败了。 刘悦陪着客人在花厅里闲聊,不一会,外面传来叶青城的笑声:“刺史大人在宴客吗?能来的都是好朋友,待我叶青城也好好结交一下。” 叶青城大步走进花厅,脸上虚假的热情忽然停住,变成了一副尴尬的古怪笑容。 明岳坐在那里微笑着点点头:“原来是七弦刀叶大哥,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是他! 叶青城结结巴巴的说了句“无恙”,站在花厅门口不敢进来。 刘悦看着叶青城的模样,感到这家伙就像是去山里布置陷阱,本想猎一只野兔回去充饥,没想到陷阱旁边来了一只择人欲噬的猛虎。 “叶大人请进来,”明岳在桌上放了个空酒杯,然后倒入酒水,“叶大人奉命巡视沿河的州府县,一路惩奸除恶、督办粮草,对大燕来说真是劳苦功高,我敬叶大人一杯!” 花厅外面出现了不少叶青城的手下。 这次叶青城来到汴城,身边跟随的亲信多达百人。 见叶青城脸色不对,这些亲信也纷纷围了过来。 叶青城手下的亲信都是武者,叶青城自己也是三品武者,整体实力相当不错。 在同伴的簇拥下,叶青城终于鼓起勇气,战战兢兢的走进花厅。 刘悦一看情况不对,他连忙站起来说道:“两位大人慢慢聊,下官还有些公务要处理,两位自便。” 刘悦也不等其他人说话,转身迅速离开了花厅。 叶青城的目光死死盯着明岳,对刘悦的离开仿佛一点都没看到。 看着叶青城的模样,明岳忍不住笑了:“怎么,叶大人想捉我回去领赏?” “明岳,你别猖狂!”叶青城愤怒的喊道:“我们这边人多,你跑不掉的!” 花厅门口的一名飞鱼卫冷笑:“人多有什么用?你们在逐鹿原人多势众,还不是被我们打得一败涂地?” 叶青城尴尬的撇撇嘴,心中犹豫着该如何面对。 明岳那边一共二十三个人,叶青城这边有一百多人,人数是对方的五倍。 但人多,不一定就能打败对方。 对于自己手下的这些武者,叶青城完全明白都是些什么货色。 叛军从范阳起兵,北地的武者对朝廷早就不满,纷纷加入了叛军——这第一批加入叛军的武者,修为最高,而且作战也最勇猛。 随着叛军横扫天下,各州府县的武者中,有不少人纷纷来投靠——第二批加入叛军的这些武者虽然品德不好,但都是有些本事的。 至于叶青城手下这批武者,是这几个月在洛城附近招募的,这些人武道修为不高,但作威作福、欺压百姓的本事,比以前的两批武者可强多了。 叶青城带着这样一群活宝,实在没有信心能打败明岳手下这二十多人。 偏偏叶青城手下还有个武者,扯着嗓子喊道:“大人,动手,咱们杀了他们去领赏啊!” 第275章 大势 叶青城气得直翻白眼,恨不得立刻把这厮的嘴巴堵起来。 杀人不是请客吃饭,也要讲个效率和风度。 比如有人喜欢设宴款待,酒酣眼热的时候来一曲剑舞。 比如有的人喜欢摔杯子,瓷杯落地,刀斧手一涌而出。 还有人喜欢献地图,有人喜欢献宝刀…… 总之,杀人是有讲究的。 叶青城手下的这个粗豪汉子,不管不顾的朝着被杀的人大喊大叫,就算明岳那边真的实力不济,人家也会转身逃跑啊。 让叶青城胆战心惊的是,对方没跑。 明岳手下那二十多个武者,慢慢抽出武器,冷笑看着叶青城等一行人。 显然,对方根本没把叶青城手下的一百多人放在眼里。 明岳微笑看着叶青城说道:“叶大人,不需要我的部下动手,我一个人杀光你们一百一十三人,你信不信?” 看着明岳脸色的笑容,叶青城嘴里发苦,讪讪不敢接口。 “叶大人,坐,”明岳指了指座位说道:“大家各为其主,以前的事情我不怪你,大家坐下谈谈。” 叶青城木然坐下,他倒了杯酒,咕咚咕咚喝下去,权当是给自己壮胆了。 明岳淡淡说道:“叶大人,你也是从洛城过来的,那边的情况,你比刘悦他们可清楚多了。” 叶青城点点头,神情颇为凝重。 远在汴州的刘悦,对于洛城的情况只是道听途说而已。 叶青城却是在洛城亲身体会过叛军的郁闷、无奈、士气低落。 逐鹿原大败之后,叛军大败,逃进洛城。 也许是为了推卸战败的责任,将军们把“轰天雷”的威力说得非常非常厉害。 安庆西一听顿时吓破了胆,他命令手下的士兵不得擅自出击,对兵临城下的敌人,也是避而不战。 如此一来,洛城的燕军等于把城外的有利地形拱手相让,并任由官兵在外面挖壕沟、设陷阱、断粮草,将洛城团团围困。 在官兵围城期间,安守忠等叛军将领实在无法忍受,开城带着数千骑兵冲杀出去。 可是安守忠等人杀出城后,那种叫做轰天雷的武器再次打响。 虽然只是两炮,但依然把几千匹战马吓得四处乱窜。 一场骚乱之后,叛军退回城中,发现已经损失了两千多人。 叛军的大将李归仁也在混乱中被战马踩踏致死。 事后,安庆西把灰头土脸的众将骂了一顿,命令全军严守城池。 安庆西的想法还算简单——反正叛军有七八万大军,官兵打不进来,大家就慢慢耗着。 反正城里有三个多月的粮食,省着一点吃,能坚持五个月。 再说还有水门可以接受运输船送来的物资呢。 就算打到最后无法坚持,安庆西也可以率领大军突围,何必让宝贵的兵力死于骚乱和踩踏呢。qqnew 燕军的文武大臣见安庆西已经落胆,便把叶青城等人派了出来,让他们监督后方的官员,免得被朝廷全部策反了。 来到汴城之前,叶青城已经杀了一个太守、三个县令,当真是大权在握,一言即可决生死。 但现在,叶青城知道,自己的生死捏在别人手里了。 叶青城喃喃说道:“燕王虽然受困于洛城,但毕竟还占据着大片的土地,在北方也有不少援兵,真正要打下去的话,还不知道鹿死谁手呢。” 明岳乐了:“援兵?你说的是史四明和幽燕之地的老弱病残?” 叶青城板着脸不说话。 史四明手下有十万大军,名义上还是归属于叛军一系的。 至于明岳说的“老弱病残”,是范阳的一些守军,还有陆续退返范阳的一些伤兵,总数也有三万人左右,平时负责镇守范阳,与燕京的史四明互为犄角。 这两支人马,为安庆西牢牢守着后路。 “史四明你就不用指望了……”明岳让手下拿了一个小小的盒子过来:“叶青城,你看看这是什么。” 明岳打开盒子,只见里面是一个金光闪闪的小册子,还有一个鸡蛋大小的金色印章。 明岳微笑着说道:“这是朝廷颁给史四明的燕王印玺,这是册封史四明为王、永镇幽燕的金册……这两样东西的打造需要不少时间,你自己看看就知道真伪了!” 叶青城伸手,颤抖着将金印拿了起来。 只见金印上刻着三行篆字,叶青城只能辨认其中的“燕、王、史、之”等几个字。 明岳满脸嘲讽的说道:“可笑安庆西称帝之后大封群臣,好像却忘记了远在燕京的史四明……不过说来也是没办法,史四明的辈分和资历,比安庆西更高,难怪史四明处处防范了。朝廷可就没这么多担心了,反正这十年来,范阳三镇都不在朝廷手上,干脆就把贫瘠的幽州和燕京分给史四明,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听着明岳的话,叶青城身上一阵阵寒意。 以叶青城对局势的了解,他知道明岳根本没有骗他。 明岳甚至还可能稍稍隐瞒了一些事情,免得叶青城被吓得当场瘫软。 明岳语重心长的说道:“叶大人,现在安庆西败亡在即,你也算是一代豪杰,何必给这种弑父杀兄的逆贼陪葬呢?依我看,不如弃暗投明,归顺朝廷。” 叶青城张了张嘴想说话,却发现嗓子哽住了。 看着叶青城眼神中的犹豫,明岳脸色立刻垮了下来:“叶大人!大家相识一场,这可是我给你最后的机会!难道你真以为自己三品武者的境界,就能从我手中杀出一条生路吗?” 说着,明岳伸手在身边的椅子上轻轻一拍。 那张椅子是老红木打造的太师椅,结实而又沉重。 但是明岳一巴掌拍过去,太师椅咔嚓一声脆响,椅背裂了一条大缝。 紧跟着咔嚓咔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道缝迅速扩大。 在叶青城惊骇的眼神中,红木椅子化为一堆碎片。 明岳冷冷说道:“叶大人,叶青城,你可要好好考虑!这,可是你唯一的机会!” 叶青城茫然看了看明岳,又看看自己身后的那些武者,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第276章 不可轻易弃荣华 明岳的话语间有威逼利诱,有分析时事,叶青城不得不承认,对方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相对于善于领军的安旭山、安庆东,现在的这位大燕皇帝安庆西,领军的能力实在差了很多。 除此之外,安庆西残暴、贪婪、好色,如果不是官兵的攻势加剧,如果不是安庆西放任手下掠夺财物、作威作福,也许叛军早就散伙了。 但要投降的话,叶青城又不敢。 诸如叶青城之类的人,手头上都有一笔笔血债。 叶青城手下的武者也不例外。 这些从武者转为巡察锐士的人,出手格外狠辣。 来到汴城之前,叶青城带着手下的武者大行杀戮之事,在附近的许洋县,将县令全家杀戮一空。 许洋县令家中藏了一份官兵张贴的告示,这本来也不算什么大事。 毕竟,官兵的告示贴得到处都是,许洋县令拿了一份也不以为奇。 但叶青城带着一百多武者,将县令家中的男丁全部诛杀之后,又当着县令的面,将其家中的女眷、丫鬟全部凌辱致死。 直到快天亮了,玩到心满意足的武者们才一刀杀了县令。 叶青城担心自己投降之后,短时间内也许没什么危险——将来时间长了,朝廷免不了要清算当年的罪孽,自己恐怕还是难逃一死。 如果不投降,恐怕现在就要死了。 短短时间里,叶青城思前想后,左右为难。 但不是所有人都像叶青城那样想这么多,也不是所有人都听说过明岳的武道修为。 叶青城的副手,一位身材魁梧的四品武者说道:“大人,一百对二十,优势在我,何必跟他们废话,直接杀了他们去领赏!” 为了配合声势,这名武者还拔刀出鞘。 叶青城被噎得直翻白眼。 “蒋震,你给我闭嘴!”叶青城怒斥道:“这一组巡察由我率领,没有你说话的份!” 蒋震不甘示弱的喊道:“凭什么不让我说话?巡察使如果有叛变投敌的嫌疑,巡察副使有权监督他!来人啊!” 随着蒋震一声吼,几个武者也将兵器对准叶青城。 叶青城脸色惨然:“兄弟们,你们连我这个大哥也不认了吗?信得过我叶青城的,便跟着我走,将来少不了各位的荣华富贵。” “叶青城你少骗人了!”蒋震鄙视的说道:“大家自己做事自己清楚,就咱们干的那些脏活,投降以后早晚是个死!” 叶青城苦笑,心想这个看似粗豪的蒋震,心里其实比什么都明白啊。 身为巡察使,叶青城多少还是顾点面子,一般奸婬虐杀的事情,他不沾。 但蒋震就不一样了,残杀女眷的事情,他最热心不过了。 叶青城无奈的说道:“各位兄弟,既然大家心思不同,那就好聚好散,为了免伤和气,愿意跟我归顺朝廷的站过来,愿意跟着蒋震继续效忠大燕的,去他身边。” 花厅内外的一百多名武者低声商议了几句,然后开始分别站队。 让叶青城意外的是,站在蒋震身边的武者多达八十二人,跟着叶青城的连三十人都不到。 看到这一幕,明岳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冷笑。 这些混迹江湖的草根武者,根本放不下手中得到的生杀大权。 以前被人看不起的武者们加入巡查队之后,各州府县的地方官,在他们面前一言决生死,想要就杀,想抢就抢。 就算刘悦一类的大官,也不敢得罪这些巡察使,都会小心翼翼的百般讨好。 骤然得到巨大的权力,蒋震等草根武者又怎么舍得放弃? 至于叶青城嘛,他本身就是三品武者,无论在什么地方,都是颇有名望的武道高手,对荣华富贵的渴求自然也就没那么强烈了。 叶青城黯然向对面的武者抱拳说道:“各位兄弟,大家就此别过!” “别过?你以为能走得了?”蒋震冷笑道:“我已经通知汴城刺史刘悦刘大人,让他调集八百精兵,将刺史府团团围住!今天,你和这些逆贼,一个都别想跑!” 叶青城脸色大变。 汴城刺史刘悦,先前听了叶青城的命令,把明岳等人“请”进刺史府,准备一鼓作气拿下明岳这帮奸细。 进入花厅前,叶青城还让刘悦手下的王师爷赶紧去调兵呢。 叶青城也不知道现在刘悦的兵调集完毕没有。 在叶青城的心里,从来没把那个位高权重的刺史大人放在眼里。 可现在,刘悦的态度至关重要啊。 花厅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些士兵畏手畏脚的出现在花厅周围。 还有十几个弓箭手爬上了围墙,好奇的看着花厅里的情形。 蒋震的目光朝着人群中扫视,没有看到刺史刘悦的身影。 蒋震心里有点儿失望,但还是胆气大壮。 有了士兵的帮助,自己可就更加胜券在握了。 “明岳,叶青城,还有你们这些叛贼,都给我好好听着!”蒋震大声说道:“本官是大燕钦命巡察使蒋震,奉大燕皇帝之命,督查百官,铲除奸邪!本官现在给你们一个幡然悔悟的机会!放下武器投降者免死,杀了明岳或者叶青城者,可立大功,官升一级,赏黄金千两!” 说着,蒋震用阴森森的语气说了一个字:“杀!” 蒋震话音未落,站在叶青城身边的一个武者,忽然举起手中的短剑,狠狠朝叶青城的肋下刺了过去! 好在叶青城正在全神戒备,他感到周围的斗气用变化,连忙伸手朝右边肋下一拍。 这一拍,及时挡开了那名武者偷袭的短剑。 但叶青城的两根手指,也被短剑重伤,鲜血淋漓几乎要断落下来。 叶青城悲愤交加,反手一拳打在那个武者的胸口。 叶青城的武道修为在这些武者中最高,他这一拳含恨而发,当场就把那个武者的胸口打得凹陷下去! 站在叶青城身边的武者纷纷退开,彼此之间保持距离,生怕被同伴给偷袭了。 蒋震仰天狂笑:“哈哈哈,叶青城,你已经众叛亲离,赶紧受死!来人,放箭,射死这帮狗贼!” 第277章 放虎归山 随着蒋震一声令下,墙头上的弓箭手倒真的放箭了。 不到二十支箭矢,朝着蒋震等人飞了过来。 志得意满的蒋震哪会注意到那么多,还在趾高气昂的痛斥叶青城呢。 好在蒋震身边人群密集,羽箭落在他身边和背后,全被其他人挡住了。 蒋震听到身边的同伴一片痛呼惨叫,这才发现事情不对劲。 回过头一看,蒋震气得暴跳如雷:“狗贼,竟然暗算我!” 蒋震拔出刀,杀气腾腾的朝着那些士兵冲了过去:“刘悦,你这背信弃义的小人,给我滚出来!” 蒋震手下的武者们微微一愣,连忙跟着蒋震朝那些士兵杀了过去。 这些人虽然四肢发达,但最起码的强弱形势还是能判断出来的。 叶青城是三品武者,明岳手下那批人看起来也无比强悍,眼下最好欺负的,莫过于刺史府的那些普通士兵了。 蒋震一马当先,冲进人群大杀四方。 数息之间,就有七八个士兵被蒋震砍死。 士兵们吓得连连后退,用长枪朝着蒋震这边乱戳乱刺。 杂乱无章的长枪没有丝毫章法,但真要是扎上了,也是会流血受伤的。 蒋震不敢冲的太靠前,用手势招呼自己的兄弟抱团突围。 叶青城看着蒋震等人的背影,心中无限感慨。 一刻钟前,大家还是不离不弃的兄弟。 一刻钟后,双方就成了不死不休的仇人。 叶青城撕开衣服下摆,在手指上缠了几下,止住伤口的出血。 那个暗算了叶青城一剑的武者战战兢兢的往后退,想要跟着蒋震一起逃走。 明岳抬起手,将一根银筷朝那个武者丢了过去。 银筷的飞行速度并不快,但是当那个武者想伸手打飞的时候,缓慢飞行的银筷子忽然加速。 噗的一声轻响,筷子扎进那个武者的眼眶,直透入脑。 那个偷袭叶青城的武者噗通一下倒在地上,尸体还在那儿抽搐着。 叶青城和他手下的二十多人骇然失色。 隔空控制武器杀人,而且还是一支普普通通的银筷子,这份实力简直闻所未闻。 “叶大人,投靠朝廷,多少可得带点礼物……”明岳用剩下的一只筷子,指着奋力厮杀的蒋震说道:“这个顽固不化的逆贼,不仁不义、不忠不孝,便交给叶大人处置了。” 叶青城点点头,他向手下的二十多个武者说道:“兄弟们,咱们归顺朝廷,正好缺一个赎罪的机会……杀了蒋震,朝廷自然会赦免我们以前的罪过,大家跟我一起动手!” 武者们发一声喊,杀气腾腾的朝着蒋震等人杀了过去。 蒋震的前面是刺史府的士兵,后面是叶青城带着的二十多个武者,腹背受敌的蒋震被杀得手忙脚乱。 悲愤欲绝的蒋震发出怒吼,伸手抓了一具尸体,朝那些普通士兵丢了过去。 带着强劲力量的尸体,将手持长枪的普通士兵砸倒了一片。 蒋震提着刀,带着手下趁机突围。 叶青城不甘示弱的在后面一路追杀。 看着同伴相残的一幕,明岳微笑着说道:“这个叶青城倒也识趣,知道杀了蒋震来表忠心。” 一名飞鱼卫看了看场上的形势说道:“大人,恐怕叶青城就算尽力,也杀不光蒋震手下的这些人啊!” 蒋震手下有八十多名武者,在厮杀中已经伤亡了二十多人。 但即便是六十多名武者,抱团厮杀的威力还是很强的,刺史府的那些普通士兵根本挡不住他们。 而叶青城手下的武者,看在昔日的情分上,出手相对还是比较收敛,兵兵乓乓的打了半天,死伤的人数并不是那么多。 眼看着蒋震就要带人冲出刺史府了。 刺史府外面是街道,蒋震等人想要突围就更方便了。 “挡不住才好……”明岳不紧不慢的说道:“我就是要蒋震逃出去,事情才对我们更加有利。” 周围的人纷纷露出会心的笑容。 喊杀声渐渐远去,叶青城带着手下奋力追杀,但由于人心不稳,追杀的效果很不理想。 冲到了汴城的街道上之后,蒋震带着手下的武者一哄而散,纷纷跳上屋顶逃走了。 普通士兵追不上这些武者,而叶青城手下的人数太少,只好垂头丧气的返回了刺史府。 见到了明岳之后,叶青城无奈的请罪。 为了表示诚意,年纪较大的叶青城还主动单膝跪倒。 明岳热情的将叶青城扶起来,还让刘悦一起过来,众人坐下一起用餐。 花厅里谈笑风生,而外面还血迹未干。 “刘大人,叶大人,恭喜两位弃暗投明,”明岳微笑着端起酒杯说道:“希望两位今后能够全心全意辅佐朝廷打败叛军,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 刘悦和叶青城对望一眼,两人苦笑着将酒水一饮而尽。 这件事发生之后,两人就算想三心二意,也得看看安庆西手上的刀是否会落下来了…… 城外,昏黄的暮色中,蒋震带着残存的三十多个武者,狼狈不堪的逃出了汴城。 这一路厮杀,蒋震手下不少人死在弓箭的远程射击下,逃出来的人也是个个带着箭伤。 不过,总算是逃出来了。 蒋震回头看着汴城的方向,他恶狠狠的说道:“刘悦,叶青城,你们两个逆贼给我等着!” 为了防止被官兵截杀,蒋震等人不敢走陆地。 蒋震等人找了个小码头,租借了一条帆船,然后逆流而上,花了六天时间才返回洛城。 到了洛城之后,蒋震马不停蹄的来到“刑部”,将自己所受的苦难,向自己的上级一阵哭诉。 很快,大燕“丞相”李佑长,便得到了消息。 “什么?竟然有这种事?”李佑长满脸失魂落魄的说道:“那个蒋震说的到底是真是假?” 不需要重复询问,李佑长知道这些事情肯定是真的。 毕竟,自己的手下不可能拿这种天大的事情来戏耍自己。 李佑长六神无主的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叶青城的背叛,只是个不足挂齿的小角色罢了。 刘悦的背叛,也只会影响汴城这个地方——汴城本身就没有多少兵马,到时候派三千铁骑杀过去,也就没事了。 但史四明那边……可就真的是逆转局势的大问题了。 第278章 下策,博浪一锥 李佑长犹豫了片刻,最后决定还是把消息告诉整日寻欢作乐的大燕皇帝安庆西。 李佑长入宫的时候,安庆西正躺在女人堆里。 听说是自己的丞相专门入宫求见,安庆西总算想起了自己的皇帝职责。 安庆西洗了把脸,换上龙袍,带着几分生涩的皇帝威严,在偏殿接见了李佑长。 看着李佑长的脸色,安庆西有些不安:“佑长,是城外的战局有什么变化吗?” 李佑长摇摇头:“陛下,事情很不对劲……微臣派到汴城的巡查使带来了不好的消息!” “是刘悦反了吗?”安庆西不屑的说道:“让柳城和雍城发兵过去,将刘悦这个逆贼杀了!” 李佑长苦笑:“陛下,如果只是这点小事,微臣哪敢打扰陛下。” 李佑长弯着腰,恭恭敬敬的把蒋震等人的发现,汇报给安庆西。 安庆西愣了愣,他皱着眉头问道:“消息可靠?” “应该是真的……”李佑长愁眉苦脸的说道:“印章和金册这种东西,蒋震一个草莽出身的武者,他从来就没听说过,捏造的可能性不大。而且逃回来的不止蒋震一个人,其他人也都是人证。” 安庆西颓然看着前方,他喃喃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李佑长躬身说道:“陛下,办法倒是有,不知您想选哪一个?” 安庆西精神一振:“丞相有什么好办法,赶紧说说看!” “上策,是陛下立刻派人前往燕京,厚赏史四明!”李佑长沉声说道:“朝廷封的燕王,不过是个空头王爵罢了,除了燕京一带,史四明并没有太大的好处!陛下不如全心全意对待史四明,封他为范阳王,直辖范阳、幽州、燕京,并许诺将来天下安定之后,还有封赏。只要史四明愿意出兵相助我们,事情就好办了。” 安庆西满脸不悦:“凭什么封他为王?这天下是我安家一刀一枪打出来的,史四明躲在燕京坐享其成,现在居然还让我给他封王,我手下的将军和大臣们怎么想?不行!绝对不行!” 李佑长无奈的叹了口气:“如果是这样的话,陛下不如选用中策——让范阳留守的王将军送一些金银给燕京,以劳军的名义点醒史四明,同时让范阳的三万兵马整军备战,史四明发现我军早有准备,也就不敢太过放肆了。” 安庆西嗯了一声:“这倒还有些道理,我回头就让人拟旨,八百里加急送到范阳去。” 李佑长恭敬的行礼,准备离开。 “等一下!”安庆西好奇的问道:“丞相说了上策和中策,为什么不说下策?” 李佑长苦笑:“微臣的下策,是打算让陛下招募一些修为极高的武者,在朝廷的使者赶到燕京的时候,下手刺杀史四明父子,嫁祸给朝廷。只要史四明一死,燕京的兵马群龙无首,也就只能乖乖跟着陛下了。” 安庆西连连鼓掌:“好办法,这真是好办法!” 说着,安庆西用责怪的语气说道:“这明明才是上策,丞相也不早说!” 李佑长苦笑:“陛下,这可是真正的下策……行刺的人必须武道修为极高,而且非常忠心,否则一旦事情败露,史四明必定跟我们势同水火。而且就算成功了,史四明手下的将军也会乱成一团,没准还会在燕京自相残杀,不可预测的可能实在太多了。” “那有什么,史四明手下的蠢货都打死了才好!”安庆西笑着说道:“不过你说的武道高手,倒是要好好挑选……你等我一下,明天入宫来,我看看能不能给你准备几个善于刺杀的武者!” 李佑长恭敬的告退。 对于安庆西手下的奇人异士,李佑长还是略微有所耳闻的。 自从安旭山死后,安庆西不知道在哪里找到了一些武者,一些死忠于安旭山的人想要造反,都被安庆西派人给定点清除了。 要说刺杀这种事情,李佑长对安庆西倒还真有几分钦佩。 不然的话,李佑长也不会想出刺杀史四明这样的下策。 现在的问题在于,史四明真要是暴毙,谁知道范阳三镇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那些忠于史四明的将领,可不一定就会投降大燕。 心情无奈的李佑长叹了口气,心想还是走一步看一步。 第二天,李佑长来到皇宫,只见安庆西带着几个武者,笑容满面的推荐给他。 “感恩寺的火云大师,他是一品高手,能够翻墙过院如履平地。” “这是一品刺客月影,她善于伪装成美女近身刺杀,史四明这种好色之徒必死无疑!” “这是两位一品高手,他们是孪生兄弟,任劳,任怨,两位前辈善用‘苍生剑’和‘鬼神刺’,就算是数百士兵围攻,他们也能轻松杀出一条血路。” 李佑长客气的向四名武者行礼。 谢火云是个和尚的样子,脚上穿着一双脏兮兮的鞋子。 月影是个漂亮女子,气质像是美貌的丫鬟或者侍妾,低眉垂眸、气质内敛。 任劳和任怨是一对六十岁左右的孪生兄弟,两人的容貌一模一样,只有腰间悬挂的武器才能区别出他们的身份。 李佑长颇为忧虑的说道:“陛下推荐的这些人确实都很不错……只是陛下您不知道,这次朝廷派出了最忠心的狗腿子,就是在范阳城外力敌千军的明岳,您推荐的这些武者强是够强,也不知道……” 谢火云和任劳任怨露出愤怒的表情,恶狠狠盯着李佑长。 李佑长满头大汗,讪讪闭嘴,不敢再乱说话。 “丞相不用担心……”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明岳由我来对付,保证不会误了大事。” 李佑长惊讶的看了看对方。 说话的是一个身材曼妙的女子,大半张脸都被面纱给盖住了,只露出嘴巴和下巴。 那个女子轻声说道:“放心,明岳是我的手下败将,他斗不过我的……” 第279章 备战 正午,虽然前些天发生了一场“叛乱”,但汴城的百姓们大多已经开始准备吃饭。 因为汴城刺史刘悦的投降,所以百姓们没有受到战祸的波及,生活过得紧巴巴的,但小命总算还在手上。 平时官府也无心管理坊间的杂事,除了税吏和官差偶尔会出现,几乎没有任何人来干扰这些百姓的生活。 但是今天,一阵阵闷雷般的响声,在外城的街道上隐隐传来。 正在忙着各种活计的百姓们放下手中的东西,疑惑的看着远方不知所措。 片刻之后,一个黑衣黑甲的骑兵出现在街道的尽头,手中的旗帜在猎猎作响。 纯黑色的旗帜上,用金线勾勒出一头猛虎的形状。 “是飞虎军!”有略通事务的平民惊叫起来:“是咱们汴城的飞虎军!” 汴城是一个大州城,除了镇守的府兵之外,刘悦还特地训练了一支飞虎铁骑。 汴城大汉身强力壮,是飞虎军最好的兵源地。 只是,平时飞虎军驻扎在距离城市三十里的营地,没有大事并不入城。 这些飞虎铁骑出现在汴城,是不是出什么大事了? 冷厉肃杀的飞虎骑军一个个出现在长街尽头,沿着街道策马狂奔。 街边上的百姓和小商贩吓得连忙关上门,几个为了小铺子而忙碌的商贩,在街边慌张的喊叫着,似乎想赶紧把铺子收拾妥当。 然而飞虎军似乎直挺挺朝着那些商贩过去了。 当骑兵快要靠近那几个商贩的时候,看似忠厚无害的商贩们从铺子底下拿出几柄弩机,朝着十丈外的骑军一通乱射。 战马狂奔,十丈的距离眨眼就过,等飞虎军发现弩箭的时候,已经无法躲避了。 “噗噗噗”几声闷响,最前面的几名汴城军顿时中箭,惨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 更有两匹战马中了弩箭,轰然倒在尘埃中,撞得大街上泥土碎石乱飞。 因为马速太快,后面几名飞虎军来不及躲闪,便被自己的同袍给绊倒了。 飞虎军不愧是刺史大人精挑细选的军人,他们虽然摔得灰头土脸,但一爬起来,就手持长刀朝那几个商贩冲了过去。 弩机穿透力强、易于掌握,但装填的速度实在不敢恭维,所以那几个商贩丢下射空的弩机,抽出短刀想要和汴城骑军搏斗。 全身穿着重型甲胄的飞虎骑兵,手中的长刀有五尺长,他们一个照面就砍翻了几个商人,然后冲进商铺附近的房子搜索。 不到十屈指的时间,飞虎骑兵就从房子里拖出几个老弱妇人,二话不说就砍了他们的脑袋。 七八具尸体躺在街边,那些躲在窗户后面偷看的百姓吓得脸色苍白。 …… 大街上人喊马嘶,更多的飞虎骑兵出现在大街上,源源不断的朝着城内赶去。 街边的一扇窗户悄然打开,有个形容猥琐的汉子举起一个纸包,摆出要抛掷的动作。 大街上负责警戒的飞虎军反应极快,他们不约而同的抬起手臂,三支羽箭朝那个汉子飞了出去。 那名汉子动作鬼鬼祟祟,但速度并不快,只是他没想到飞虎军这么快就锁定了他。 那个男人的肩膀和右胸同时中了两箭,手里的纸包没能丢出去,重重的砸在了他身边的窗框上…… 砰的一声,无数白色的碎粉从纸包中散落出来,将那个汉子的脸上染得一片惨白。 “啊!” 那个想要偷袭的汉子顾不得身上的箭伤,他捂着脸惨叫起来,皮肤上仿佛受到了极大的伤害。 “石灰,居然想用石灰来偷袭我们,”一名校尉冷冷说道:“真是个无耻的狗贼!” 周围的士兵们点点头深以为然。 城内的一些细作有的自动跳出来作死,被飞虎军斩杀、 有的细作早已被飞虎军发现行踪,直接杀上门去斩草除根。 即便是侥幸逃脱的叛军奸细,在封锁四门的状态下,也不可能逃出生天了。 不到一个时辰,汴城内的叛军奸细就死的七零八落了。 校尉四周看看长街上熙熙攘攘的军人,他沉声问道:“还有多少人马没能入城?” 一名士兵大声禀告:“我军从城外出发,疾行三十里入城,有数百兄弟在后面押运辎重,当下入城不足八百人,前锋即将抵达刺史府!” 那名校尉点点头,他带着手下匆匆赶到刺史府,挤进人群,向刺史刘悦报到。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刘悦拉着那名校尉热泪盈眶:“事出仓促,汴城的百姓,将来要多依靠你们飞虎军守护了。” 那名校尉躬身领命:“刺史大人有何吩咐,尽管给末将传令。” 刘悦笑着说道:“先去驻地休息,养好了体力之后,明日开始在汴城附近巡逻。” 校尉点点头转身离开。 松了一口气的刘悦脸色宽慰,但心情颇为复杂。 前天夜里,叶青城等人在刺史府内一场混战,双方死伤惨重。 虽然蒋震的手下死了很多人,但对方的实力很高,最终还是趁着夜色逃出了汴城。 刘悦知道:这次的事情之后,等待汴城的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叛军再次杀过来的时候,汴城面对的将是没有任何温情可言的斩尽杀绝。 刘悦把城里的府兵召集起来,加强了城市的防御。 刘悦还将自己苦心训练的飞虎军也调进城,准备让他们充当斥候,四处巡视。 做好了这些事情之后,刘悦又下达了囤积粮食等一系列的举措。 眼下叛军大部分被围在了洛城,刘悦和汴城百姓的性命能不能安全,就看附近几个州县的人是怎么想的了。 如果附近的州县死心塌地要跟着叛军,那么很可能就会组织联军过来讨伐。 刘悦算了一下,附近柳城和雍城,能调集六千士兵。 以汴城现在的军力,对付这六千士兵的袭击,倒还能招架的住。 但如果战火烧到了汴城,到时候可就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了。 明岳似乎看出了刘悦的疑虑,他非常大气的表示,自己愿意作为汴城的使者,去劝说柳城刺史也投靠朝廷。 第280章 入山深处有人家 为了尽快抵达柳城,明岳打算从汴城后面的大山直插柳城。 这次去柳城,明岳只带了一个姓刘的本地人做向导,另外带了一个刺史府执掌刑名的推官陈金安作为人证。 三个人离开汴城,走了八十多里之后,地势逐渐增高。 在崎岖艰险的小路上走了一整天,明岳体力足够,刘向导也是本地山民,倒还坚持得住。 只有那个文弱的推官陈金安走得差点断气。 没办法,明岳只好四处了望,想找个山村借住一宿。 到了下午,一座建立在群山之中的庄园出现在三人的眼里。 这座庄园占地有四五亩地,几栋精致的小楼分别建在山野间。 奇妙的是,庄园没有地基,而是用坚固的木桩作为基础,然后将亭台楼阁建立在木质结构的平台上。 乍一看,整个山庄似乎搭建在空中平台上。 庄园内有许多藤蔓和树干环绕着,与山野融为一体。 看到这一处隐藏在绿树和山峰之间的庄园,刘向导向明岳介绍道:“大人,这里是一位本地豪绅的住所,我们平时叫它‘绿松庄’,只是里面的情况我们不太清楚,毕竟小人身份低微,只能在远处眺望一下绿松庄的美景。” 穿着一身便装的陈金安已经累得够呛了,他抢先走到绿松庄的门口,砰砰砰的开始敲门。 陈金安敲了几下门,庄园的门开了,一个老年仆人出来交涉了几句,然后便进去通报了。 陈金安是六品官,比县令还高,而且还是执掌刑名的官员,这个绿松庄可不敢怠慢。 若是招惹了陈推官,很可能要官司缠身、活活整死的。 不一会,绿松山庄大门开启,一个气质风雅的中年文士快步迎了出来。 中年人眼睛一转,立刻对着陈金安施礼:“想必这位就是汴城的陈大人了?” 陈金安颇为惊讶的回礼:“您是?” 中年文士稍微犹豫了一下,他向着陈金安深施一礼:“在下江云鹤,武道中人称小人为‘云中野鹤’,碍于身份,小人平时不敢于官府交往,还请陈大人见谅。” 江云鹤的说法,估计只有为官之人才能明白了。 修习武道的人看起来威风,但其实在官府眼中倒也不算什么。 甚至有时候官府遇到什么案子催得紧,会直接找个理由,去抓一两个武者来顶罪,并戏称之为“侠以武犯禁,不可不防”。 听这江云鹤的绰号与口气,似乎平时对官府颇为惧怕,所以才躲在这山中隐居。 陈金安愣了一下,他随即哈哈大笑:“江先生不用客气,武者只要不以武犯禁,本官岂会责罚你们?” 江云鹤一副感激涕零的样子,他恭恭敬敬的将陈金安请进庄园,然后吩咐仆人在大厅上准备丰盛的食物。 明岳心里暗暗惊讶,这江云鹤,在武者中倒也算是另类了。 自从天下大乱之后,趋炎附势的武者纷纷投效各方势力,成为冲锋陷阵的猛士,想要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总之,因为有实力,有机遇,所以武者们都是想要建立一番功业。 像江云鹤这样隐姓埋名、隐藏修为,成为一个普通地方乡绅的武者,明岳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没多久,好酒好菜就送了上来,各种时鲜蔬果,山中野味,摆满了红木桌子。 根据江云鹤的介绍,绿松山庄距离山脚下还有一天路程,各种食物米面运送起来,还算是比较方便的。 一边饮酒,江云鹤一边看了看躲在角落大吃大喝的明岳和刘向导。看书喇 这两个人的衣着打扮不是公差,看起来比较扎眼。 刘向导就不用说了,他的外貌就是个典型的山民,衣服是粗布麻衣,背上背着斗笠,腰间擦着烟杆,满嘴娴熟的本地土话。 明岳的身份看起来更加可疑一些——尽管明岳穿的是一身朴实无华的青布衣服,但那一股卓然出众的气质,就算穿着粗陋也是非常出众的。 酒过三巡,江云鹤看着明岳问道:“陈大人,请问这位少年是谁?” 没等陈金安回话,明岳就站起来拱手答道:“江先生,在下是陈大人的学生明岳。” 江云鹤目露赞赏之色:“原来是陈大人的学生,想必是汴城的青年才俊。” 江云鹤微笑着对一个仆人说道:“江贵,去叫小姐来。” 明岳苦笑着摇摇头,心想这是要直接拉郎配吗? 不一会,只听得一阵轻轻的脚步声传来,一个身材高挑的少女走了进来。 女孩有些羞怯的看了看大厅上的男人,然后朝着江云鹤盈盈拜倒:“玉娘参见父亲大人。” 江云鹤笑着向众人介绍道:“诸位,这是小女江玉娘,年方十七,尚未婚配。玉娘,快给陈大人和诸位贵客倒酒。” 别看江玉娘年纪才十七岁,但举手投足媚骨天成,她为陈金安倒酒的时候,眼波流转笑语嫣然,弄得陈金安举止失措,说话都结结巴巴的。 江玉娘一路倒酒,对捕快们只是轻轻一点而已,但是到了明岳面前,则是款款弯腰低眉一笑:“这位公子,请举杯,玉娘为您斟酒。” 明岳微微一笑,端起酒杯递到江玉娘面前。 江玉娘清纯中带着几分柔媚的感觉,她一手拿着酒壶,另一只手轻轻扶着明岳的酒杯,看似有意无意的,她的手在明岳的手背上轻轻一拂,然后朝着明岳微笑了一下,带着一股香风悄然离去。 陈金安和刘向导露出心领神会的微笑。 显然,这江云鹤是特意叫女儿出来‘见人’,而这个江玉娘,显然对明岳颇有好感。 而明岳似乎被这忽如其来的美女惊呆了,坐在那里发呆。 明岳倒还不至于被江玉娘吸引得神魂颠倒。 江玉娘的行为举止,和苏贵妃倒是有几分相似。 难道江玉娘是苏媚儿的徒弟? 明岳下意识摇摇头。 苏媚儿平时居住在皇宫,与江玉娘发生交集的可能性很低。 刘向导是本地人,熟悉当地的风俗——如果江玉娘真的对明岳有好感,主人该安排女儿向明岳单独敬酒了。 果然,江玉娘陪着坐了一会之后,便端着酒杯,盈盈来到神不守舍的明岳面前:“明岳大哥,小女子敬你一杯。” 明岳看起来如梦初醒,连忙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刘向导的心里都快嫉妒死了。 这座庄园占地广大,庄内仆人和丫鬟多达三十人以上。 庄园里,各种家具和装饰异常豪富,吃穿用度也都不缺,汴城首富也比不上这江云鹤家大业大。 如果明岳娶了江玉娘,可真是掉进富贵窝了,难怪这小子失魂落魄。 江云鹤似乎心情不错,他哈哈大笑道:“江贵,你带人去搬小姐的瑶琴过来,让小姐给诸位贵客献上一曲。” 不一会,瑶琴摆好,江玉娘低眉垂目,屈指在瑶琴上一抹一拨,“铮铮”两声琴响传了出来。 明岳脸色漠然,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江玉娘白皙修长的手,眼神中闪烁着古怪的光芒…… 第281章 江玉娘 陈金安等人看着明岳的眼神和表情,大家不禁相对一笑。 这个被刺史大人推崇备至的明岳,平时斯斯文文、举止风雅,如今见了美女居然变得如此失魂落魄。 可是大家哪里知道,明岳这时候心里正惊疑不定。 先前江玉娘敬酒的时候,明岳和她的手掌一碰,觉得少女的手掌略显粗糙。 明岳心中的第一反应是:这女孩也修习了武道? 寻常女孩的手比较细软,官宦人家、富裕乡绅家中的女孩更是如此。 所谓纤纤玉手,说的就是女性小手的形状曲线柔美,肌肤白皙细腻。 而且女孩的手,骨骼结构比较小巧,肌理相对柔软些。 但明岳发现,江玉娘的指节,比洛雪和其他女孩更加粗犷。 江玉娘那惊鸿一现的“玉手”,无论是指节,还是皮肤上的毛孔,乃至一些若隐若现的血管,都比其他女孩子显得线条刚硬。 明岳的心中,忽然有种莫名的惊悚! 难道她? 在接下来的时间里,江玉娘巧笑嫣然,琴艺出众,但明岳敏锐的发现,这个“女孩”无论走路还是起坐,衣襟部位都是纹风不动。 如果是正常情况下,衣裙里面的身体也会随着弹琴的动作微微起伏才对。 而江玉娘却宛如挂着两团死物,波澜不惊。 江玉娘弹琴的时候一直微低着头,两鬓垂下的发丝遮住光线,在她的脖子部位形成了一片阴影。 因此,江玉娘的喉结部位显得比较模糊和隐秘。 但目光敏锐的明岳看出来,江玉娘的脖子上,有一个小小的喉结! 虽然那个喉结的凸起不算明显,但实实在在还是有喉结的。 看明白了事情的真相,明岳只觉得一阵恶寒。 这个身材高挑、清纯而又妩媚的十六岁少女,居然是个男孩子?看书喇 明岳知道皇朝之内并不禁止美貌少年的这种反串行为,甚至还认为是一种风雅的行为,但明岳实在有点受不了这个。 最无语的是,不明真相的陈金安和刘向导还在傻呵呵的看着琴艺表演,拼命叫好、目眩神驰。 明岳以手扶额一阵感慨。 刘向导也就罢了,话说陈金安是推官,平时想必也是久经风月了,难道就没有一点点防范之心? 献艺完毕,江玉娘有些吃力的捧着瑶琴告退,临走前还向明岳深深看了一眼,吓得明岳心里直冒寒气。 晚饭之后,有些醉意的江云鹤客气了两句之后转身离开,而仆人们带着几位客人分别前往各自的住处。 趁着一路同行的机会,明岳走到陈金安身边低声说道:“陈大人,我们出门在外,你要多加一份小心,注意关好门窗。” 陈金安点头一笑,他拉着明岳意味深长的说道:“明大人也要小心哦,这乡野之间民风淳朴,可是有以身待客的风雅之举呢。” 明岳翻了个白眼,他看仆人站的比较远,便用极细微的声音说道:“陈大人不要开我玩笑。如果我没看错的话,那个江玉娘,应当是个男身女相的美貌少年。” 陈金安眼睛一亮,他失声说道:“娈童?!” 明岳郑重的点点头:“是的,娈童。陈大人您要多多小……” 陈金安已经兴奋的搓着手说道:“黄天在上!世间居然有如此美貌清秀、浑然天成的娈童?实在是陈某生平罕见的人间绝色!” 明岳目瞪口呆,整个人都不好了。 陈金安看着明岳的脸色,他有些尴尬的说道:“明大人,是下官失礼了。” 明岳干笑两声说不出话来,只听陈金安继续兴奋的说道:“玉娘他确实是看上了明岳兄弟,明岳兄弟真是艳福无边啊。哈哈哈!” 甘拜下风的明岳无奈的向陈金安拱手告辞,跟着绿松山庄的仆人回到自己的客房之中休息。 绿松山庄占地颇大,单独的空房间也有十来间,明岳所在的这间,摆设格局都极为雅致。 仆人送上茶水、毛巾等物品,就客气的告辞了,明岳侧耳细听,门口似乎也没人在监视。 看样子这位云中野鹤倒也算是一位光明磊落的武者,对明岳等人也颇为信任。 就是这位江云鹤的儿子实在让明岳有点难以接受。 看陈金安的表现,也许这种穿着女孩衣装的行为真的算是风雅,但明岳实在受不了这个。 明岳叹了口气,他躺在床上休息了一会,忽然又坐了起来。 江玉娘先前在酒桌上对自己含情脉脉,今天晚上会不会…… 虽然说陈金安等人把这种事情作为一种风雅,但是明岳一想到江玉娘就浑身不自在。看书溂 估计要是让李扩等人知道明岳有这种“弱点”,肯定会笑得前仰后合。 这世间的事情,怕什么偏偏就来什么,明岳想着想着,外面便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一个苗条的倩影出现在窗前。 “明大哥睡了吗?”门外传来江玉娘柔弱的声音:“可否让我可否进屋,小妹有事想询问大哥。” 听着江玉娘颇为做作的柔媚腔调,明岳连忙说道:“别进来,我不方便。” 可惜来不及了…… 江玉娘话音未落就已经在推门,等明岳说完,江玉娘已然走进屋了。 啪嗒两声,断裂的门闩落在地上。 明岳心里微惊:这个江玉娘果然也是懂武道的。 烛光下,江玉娘肤白如玉,他或者她微笑看着明岳:“明大哥,你有什么事吗?为何不让我进来?” 第282章 遗传病 江玉娘走到门口,从一名丫鬟的手中拿起托盘,微笑放在明岳房间的桌上。 “山野之地,招待不周,还望公子见谅……”江玉娘微笑着说道:“公子如果有什么需要,请尽管吩咐玉娘。” 明岳尴尬的笑了笑,忍不住偷眼看了看江玉娘的身材。 不辨雌雄的江玉娘个子高挑,容貌也颇为美丽。 但明岳的心中已经认定她是男孩,不由得格外疏远。 江玉娘将托盘里的宵夜放在桌上,她微笑着问道:“公子,请问您今年多大了?” 江玉娘的这个问题,愣是让明岳皱着眉头说不出话来。 靠着地热的能量,明岳不知道沉睡了多少年。 要说年纪的话,明岳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多少岁了…… 江玉娘看着明岳的脸色,她不禁好奇的问道:“怎么,公子连自己的年纪都不知道吗?” 明岳苦笑了一下:“我是孤儿,不知道自己的年岁。” “哦,那真是抱歉了……”江玉娘黯然点点头:“那我不打扰公子了,请公子好好休息。” 明岳暗暗松了口气,拱手送江玉娘离开。 虽然明岳不知道江玉娘的目的,但明岳总感觉,这绿松庄里充满着各种诡异的气氛。 …… 片刻之后,一身裙装的江玉娘走进一座小楼。 和先前笑语嫣然的样子不同,江玉娘的脸上少了几分笑容。 灯光下,江云鹤手里拿着一卷书,正坐在房间里喝茶看书。 看到自己的女儿回来了,江云鹤拿着书,不动声色的瞟了江玉娘一眼,然后慢悠悠的问道:“情况如何了?” 江玉娘哼了一声,她抽下头发上的金钗,解开系着头发的彩带,披散着头发说道:“什么也问不出来,他说自己是孤儿,不知道他年岁,自然也就不知道生辰时间了。” 说着,江玉娘轻声建议:“父亲,我看他的两个同伴好像更容易对付,不如我们从那个推官的口中套话,一定要容易的多。” 江云鹤一脸老谋深算的笑容:“错了,你问不出什么的……难道孩子你还没看出来,那个陈金安和刘向导,都是以那个明岳马首是瞻吗?” 说着,江云鹤放下书卷冷笑道:“还扯什么学生之类的鬼话,真以为骗得了我?” 江玉娘不解的问道:“他们为什么要隐藏身份?” 江云鹤站起来,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他们为什么隐藏身份,并不重要!孩子,你看明岳这人,是否合用?” 江玉娘不知为什么,脸上笼罩着一层晕红:“父亲,这个我真的不知道,总得试过了才知道。” 江云鹤哦了一声,他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冷厉:“无论如何,明天我们必须再留住他们一天,给你创造机会!” “那太勉强了……”江玉娘担心的说道:“父亲,我看不如实话实说?” …… 次日清晨,绿松庄的仆人们在大厅摆好了各种早餐糕点,将贵客们请到大厅和主人一起用餐。 明岳一边吃饭,一边看着江云鹤的表情。 今天早晨,江云鹤一直是神不守舍的模样。 过了片刻之后,一个丫鬟来到江云鹤身边,轻声耳语了几句。 江云鹤露出焦急的样子,他向客人们告了声罪,便匆匆朝着后院走去。 看着江云鹤火急火燎的样子,明岳有些好奇的向管家问道:“请问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管家哽咽着说道:“是小姐的身体有些不适……昨晚内宅就不停的喊人送药过去,现在好像病情又加重了。” 明岳愣了一下,心中有些疑惑。 生病了? 在明岳他们准备离开的时候,江玉娘生病了? 明岳迟疑了片刻,他向管家问道:“不如带我去看看?我还算是略懂医术,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管家一副千恩万谢的样子,他礼貌在前面带路,恭敬的带着明岳朝后宅走去。 明岳原本担心会有什么陷阱,但是一路走来,似乎正常的庭院。 忙忙碌碌的仆人,略带悲伤的丫鬟,房间也是开放式的,不存在封闭的陷阱。 明岳跟着管家到了内宅的门口,里面便换成了丫鬟领路。 在闺房里,明岳看到了脸色苍白的江玉娘。 只见江玉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子。 以眼前的天气,江玉娘身上盖着的被子显然是违反常理的。 明岳伸手探了探江玉娘的额头,感到她的皮肤异常冰冷。 “怎么会这样?”明岳惊讶的向江云鹤问道:“她这是什么病症?” 明岳的脑海中还存储着一些关于医术的知识,但却从未见过这种体温极低的现象。 江云鹤长叹了一声,他摆摆手,让房间里的丫鬟仆人全都离开。 “这是我们江家的一种遗传病……”江云鹤无奈的说道:“这种病只存在于我们江家的女性眷属之中,病症发作的时候,全身发冷,痛不欲生。” 明岳脸色凝重的点点头。 明岳注意到,江云鹤用了“遗传病”这个比较独特的词语。看书溂 在皇宫待过一段时间的明岳,从未听过宫里的御医提到“遗传病”这样的词语。 江云鹤沉声说道:“先祖从外地迁入柳城,一方面是因为此地气候相对温暖,另一方面,是为了在柳城附近的大山中,寻找可能出现的上古血脉。” 明岳惊讶的啊了一声,然后故作镇定的问道:“上古血脉能给小姐的病症带来缓解?” “必须是拥有古血的男性才行……”江云鹤满脸苦涩的说道:“先祖留下的笔记说,小女的这种病,属于极阴体质,而拥有古血的男性,体内的纯阳之血,能够治好玉娘的病。” 明岳点点头,他大致明白了江云鹤这一家的情况。 江家的先祖,应该是一位觉醒者。 只是这位觉醒者遇到了什么异常情况,造成家中的女性出现某种遗传病,发病的时候全身发冷,需要寻找同样是觉醒者的男性来治疗病症。 明岳轻声问道:“请问江家先祖的笔记还在吗?能不能给我看看?” 第283章 日记 原本明岳以为江云鹤会非常珍视自己家中的笔记,但让明岳意外的是,江云鹤非常干脆的将祖先的笔记拿了出来。 这是一本淡绿色封皮的笔记本,旁边还插着一支淡金色的笔。 明岳小心翼翼的翻开笔记本,只见上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行文字。 江云鹤在一边解释道:“先祖的笔记流传了三百多年,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的,竟然始终完好无损。” “是崇明树的纤维,加上化合制品的合成纸……”明岳感慨的说道:“这里面的字,你们还能熟悉辨认吗?” 江云鹤点点头:“先祖日记上的文字与现在的文字颇有不同,但我们这些不成器的后人研究了三百年,能够理解其中的意思……只是,依然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而且有些词语实在难以理解。” 明岳低头看着日记上熟悉的一幕: “……末日之后,我们这些幸存者逃进了避难所,大家来自不同的地方,努力求生。” “我们困在冰川之内许多天了,主管建议启动最后的求生计划。” “我们几个被选定作为幸存者进入休眠舱,第一批进入地下休眠。” “月月姐把逃生的机会留给了我……我很感激她。” “进入休眠舱之后,我暂时就安全了,可是月月姐他们怎么办?”看书溂 “也许,剩下的幸存者们,只能坦然面对死亡了?” 明岳轻轻叹了口气,他不知道这个月月,是不是自己的月月。 但显然,那个月月也同样善良…… 明岳的手微微颤抖,翻过一页。 “我从休眠舱醒来的时候,唯一感到的就是冷,无比的冷。” “也许是休眠舱受到了辐射污染,或者是在冰川中形成了精神印记,总之我感到冷,但血液系统却能够维持着正常。” 江云鹤在旁边无奈的说道:“先祖的这段记录,对于小女的病应该很关键,但其中的词语我却无法理解,前辈如果明白,能否为晚辈解释一下,何谓‘辐射污染’,何谓‘精神印记’?” 听着江云鹤满口“前辈”,明岳向他淡淡一笑:“你倒是很聪明嘛……” 江云鹤恭敬的说道:“前辈能够流畅读取先祖的日记,应该也是一位觉醒者才对。” 明岳默然点点头,他拿着日记又翻了翻。 日记的主人是一位女性,她在三百多年前苏醒,并且患上了一种奇怪的畏寒症。 根据明岳的推测,这种畏寒症应该来源于一种精神污染——这位女性幸存者,与月月等人一起逃进了冰川中的某个避难所,并度过了一段艰难的日子。 在这段时间里,因为能源和食物的短缺,所以严寒的折磨对这位女性幸存者造成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在休眠舱沉睡的漫长日子里,这种对严寒的恐怖记忆反复出现在这位幸存者的梦境中,逐渐便形成了一种挥之不去的恐惧,成为代代传承的精神污染疾病。 这种精神污染不定期的爆发,折磨着江家的后代。 江云鹤诚恳的向明岳问道:“前辈,请问小女的病,您能治吗?” 明岳侧头看了看江玉娘,只见那个女孩也醒了,正睁大眼睛看着他。 明岳沉默片刻,他轻声问道:“第一,你们为什么知道我也是觉醒者?” 江云鹤从衣襟里取出一枚吊坠:“这是先祖留下的宝物,如果遇上真正的觉醒者,吊坠会闪烁淡淡的光芒。” 果然,那个吊坠的表面,一层淡淡的荧光亮起,然后熄灭。 过了一两秒钟,荧光再次微微亮起。 明岳低头看了看那个生物辐射感应器,露出怀念的笑容:“知道了……这个东西是当年用来搜寻幸存者的感应装置,本身并不需要能量,难怪能够保存到现在。” 明岳又向江云鹤问道:“第二,你的先祖有没有留下其他遗物?如果有,能不能让我看看?” 江云鹤诚惶诚恐的说道:“据说先祖曾经留下过一个晶莹剔透的水晶盒子,但很多年前就毁于战火了……除此之外,先祖还留下过一个能够展示幻影的魔盒,但传承到我曾祖那辈就损坏了。晚辈绝对没有半句虚言,如果前辈想看看魔盒,我现在就拿来给您瞧瞧。” 明岳黯然摆摆手:“不用了,我相信你。” 明岳沉默的坐了片刻,他微笑着说道:“玉娘的病,也许我能治,但不一定能够治好,出于前世的缘分,我承诺尽力而为。” 江云鹤大喜,他恭敬的跪倒:“多谢前辈。” 明岳伸手把江云鹤扶起来,他向江云鹤沉声说道:“待会尽量保持安静,不要打扰我。” 江云鹤郑重点点头,他亲自守在闺房门口,禁止一切人进入房间。 明岳用手放在江玉娘冰冷的额头上。 江玉娘有些紧张的看着明岳。 “放轻松点,”明岳微笑着说道:“什么都不用想,安安静静睡着就行。” 江玉娘战战兢兢的点点头。 明岳盯着江玉娘的眼睛,视线中,她的眼睛越来越近。 渐渐的,瞳孔中的那一点黑,变成了一个无穷无尽的黑洞。 黑洞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一片无边的黑暗。 而在黑暗中,渐渐有浮光掠影般的记忆出现。 记忆中,江玉娘在服药。 那些是一些药膳类的东西,里面炖着牛宝、羊宝之类的物件。 这些天然食品中富含的膏酮素,应该就是江玉娘体型高大、手脚粗大的原因。 明岳朝着记忆深处前进,周围的环境中出现了江家父女练习武道的场景。 在记忆中,明岳还看到了江家父女在阅读先祖笔记的场景。 让明岳感到安心的是,这个觉醒者的家族一直过着隐居生活,没有太多野心,也没有参与俗世纷争。 忽然,明岳的全身上下感到一阵剧烈的寒冷。 周围的环境变了,纯粹的黑暗变成了一片蓝黑色的海水,一道道刺骨的冰凌飘荡在明岳的周围。 明岳不由自主的张开嘴,却感到一大口冰冷的海水涌进嘴里,直逼肺部…… 第284章 心结 虽然明知道眼前的一切是幻象和记忆,但明岳还是忍不住跟着喝了一口海水。 那位幸存者奋力从冰冷的海水中探出头,惶恐的看着四周。 如山的巨浪在海面上呼啸着。 最危险的不是海水,而是浪潮中夹带的冰凌。 如果幸存者呆在海面上,很容易被海浪甩出的冰凌刺伤。 所以当海浪来袭的时候,幸存者再次潜入水中。 蓝黑色的海水透露着不祥的意味…… 幸存者载沉载浮的向前面划水,但体温的降低渐渐让她速度慢了下来。 当幸存者再一次沉入海中躲避浪潮的时候,一只手将她从水里拖了出来。 然后,明岳借着幸存者的记忆,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恍惚间,明岳还似乎还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但却只能在记忆中感受到朦胧的几个单词:“我……月月……希望……坚持……” 月月将幸存者拖出冰海,她踩着一块浮冰,身上背着江家的先祖,双臂轻盈的向后挥动。 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动浮冰,开始高速向前面滑行。 明岳靠在她的背后想说话,但换来的却是一阵咔咔咔的颤抖声。 幸存者只是体格健壮一些的普通人,在冰海里已经被冻得半死,她的牙齿咔咔咔的撞击着,哆哆嗦嗦无法言语。 渐渐的,避难所近了,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几十个人。 这时,明岳注意到天空中黑沉沉的雾气蔓延。 明岳知道,来自火山的烟尘,终于蔓延到了冰川地区。 厚重的火山灰像是鹅毛大雪一般飘落下来。 没有阳光,被地火融化的冰海很快又要变成一望无际的冰原。 人们惊慌失措的关闭了避难所,在维生系统的帮助下艰难度日。 幸存者和月月经常坐在一起,但由于记忆传承已经有七代到八代的转换,明岳已经无法身临其境的感受到月月的声音和话语。看书喇 由于休眠舱有限,人们开始决定最后的逃生者。 抽签的结果是,月月没能进入休眠舱。 虽然她的实力可以轻松杀掉其他人,但善良的她还是微笑着祝福了那些幸运儿。 也许是因为记忆太深刻,进入休眠舱的江家先祖牢牢记住了月月的话。 “人与人并没有太多不同,尤其是在生命的最后时刻……”月月隔着休眠舱向那个姓江的女孩说道:“别说是短暂的生命,即便是我们脚下的地球、头顶的太阳,以及浩瀚的银河。无边的宇宙,都会有面对终结的那天。在这个世上,短暂的我,爱过,哭过,笑过,便已经足够。再见!” 月月朝姓江的女孩挥挥手,微笑看着休眠舱。 紧跟着,刺骨的冰寒传来。 明岳知道休眠舱已经启动了。 眼前的一切重新化为黑暗。 明岳站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 这里没有记忆,也没有任何精神波动。 一片死寂中,明岳轻声说道:“要有光……” 洁白的光线在黑暗中绽放,渐渐变成了天地万物、鸟语花香。 然后开始有了人。 在人类指定的火种计划里,一些幸存的胚胎培育中心开始为人类繁衍新的后代。 人类渐渐多了起来,偶尔出现的幸存者,被敬畏的称为先知、觉醒者、元初之人…… 文明重新繁荣,人来人往之中,明岳站在原地,却格外孤独。 明岳茫然走了几步,脚下的藤蔓和泥土纷纷崩裂,砂石从他的头顶窸窸窣窣的落下。 看着周围的环境,明岳发现自己肯定已经不在江家先祖的记忆中了。 明岳向前伸出手,奋力一抓。 天空中的一颗星星被直接摘了下来。 这是一缕被代代传承的记忆碎片,在明岳的手中闪闪发亮。 微微闪烁的碎片,在明岳的手中化成两个肩并肩的少女。 年幼的少女向年长的少女问道:“月月姐姐,那天你为什么要救我?在避难所里,多一个人就多一份负担。” 这是明岳第一次听清楚她们的对话。 但明岳不知道能不能听清月月的回答。 月月摸了摸江家先祖的头发,她微笑着说道:“我从诞生之初,就是要成为最强的战斗人类,秉承着谦卑、诚实、怜悯、英勇、公正、牺牲、荣誉,为守护人类而战!” 在江家先祖的视线中,月月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光:“放心,总有一天,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明岳伸手朝她的脸上碰去,却看到她化为了无数散乱的光点。 一切重新回到黑暗。 不知过了多久,当明岳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江云鹤忧心忡忡的脸。 “前辈你怎么样了?”江云鹤关切的问道:“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了!” 明岳晃了晃脑袋,从床上坐了起来。 江玉娘站在房间里,气色看起来好了一些。 “你的阴寒之症,来源于记忆中的一些精神片段……”明岳向江玉娘解释道:“如果你搞不懂是什么意思,就想象有一个鬼魂在你们的记忆中传承和游荡,现在终于解决了。以后你应该不会再发寒症了。” 江玉娘感激的点点头:“多谢前辈,我已经感觉到身体的好转了。” 明岳嗯了一声,他又嘱咐道:“以后你服用的那些药膳,不能再吃了……再吃下去,没准会长胡子的。” 江玉娘红着脸点头答应。 “前辈似乎和我们江家颇有渊源。”江云鹤小心翼翼的说道:“如果前辈有什么用得上晚辈的,请尽管开口。”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 穿好衣服起床,身上还有事的明岳向江家父女告辞。 陈金安和刘向导早就等得心急如焚,他们生怕明岳被江家给害死了,但又不敢当面质问。 如今看到明岳安然无恙,两人高兴的嘴都合不拢了。 明岳带着两人离开绿松庄,匆匆朝着柳城的方向继续前进。 明岳原本以为汴城的事情不会那么快传到柳城。 没想到离开大山之后,明岳才发现危机已经提前降临…… 第285章 柳城有变 在柳城附近的道路上,全副武装的骑兵成群,在道路和田间游荡。 这些人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向任何一个可疑的路人进行盘问。 明岳的样子像个书生,而刘向导一看就是本地的百姓。 只有身为推官的陈金安,怎么看都像是个有身份的人。 所以明岳他们三人来到柳城附近,立刻就被巡察骑兵盯上了。 三个骑着高头大马的骑兵朝明岳他们冲了过来,恶狠狠的问道:“你们三个是干什么的?” 陈金安吓得脸色苍白,他哆哆嗦嗦的拿出路引,给骑兵们检查。 明岳冷眼看着那三个骑兵的反应。 如果柳城刺史还是站在叛军的一边,肯定会对陈金安更加凶狠。 一个骑兵拿着陈金安的路引看了看,他脸上露出几分惊喜:“推官?你是汴城掌管刑名的推官?” 陈金安挤出一丝笑容,勉强撑出一点点官员的威势。 “把他带走!”那个骑兵抽出马刀,他狞笑着说道:“这个书童和乡巴佬直接杀掉算了。” 刘向导吓得魂飞魄散,他转身就逃。 其中一名骑兵立刻纵马狂奔,朝着刘向导追了过去。 另一名骑兵挥舞着马刀,准备一刀剁下明岳这个俊秀书生的脑袋。 拿着路引的骑兵们冷眼旁观,他用马刀逼住想要逃跑的陈金安,眼神中满是贪婪。 似乎,陈金安在他的眼里,已经变成了一袋子赏银。 刘向导跑得快,骑兵追的更快。 那名骑兵离着刘向导只剩十米距离,马刀晃晃悠悠的随时可能砍下来。 以战马的速度,大概三秒之内就要撞在刘向导身上。 三名骑兵都在发出猖狂而嗜血的大笑,心里以这种掌握生杀大权为乐事。 战马奔腾、气势如虎,马刀已经快要劈砍到明岳的头上。 但凡是个正常的人,都会被气势汹汹的铁骑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 而明岳的表现,实在太过于镇定了…… 那个拔刀砍向明岳的骑兵,感觉可能要出事。 果然,明岳伸手抓住战马的鞍韂,双臂一挺,硬生生将那名骑兵连人带马举了起来! 在那名骑兵的惊叫声中,明岳狠狠将他掼在地上。 “砰”的一声巨响,那名骑兵摔得半死,鞋子、马刀、头盔等物件满天飞。 明岳随手抓住那名骑兵的马刀,朝着远处抛了出去。 正在追杀刘向导的骑兵惨叫一声,被马刀刺穿了后心,噗通一下摔落马下。 惊魂未定的刘向导回头看了看明岳,看样子在犹豫是否要过来道谢。 明岳拿出一锭银子,远远朝刘向导抛了过去。 刘向导接过银子轻轻掂量,发现有七八两重,而且是成色极好的雪花银。 明岳朝着眉开眼笑的刘向导挥挥手,示意他赶紧离开。 最后一名骑兵也顾不上杀人了,他骑着战马转身就跑。 一边跑,他还朝着不远处的同伴喊道:“兄弟们,有奸细!有朝廷派来的奸细!” 正在远处巡逻的三名骑兵一夹马腹,挥舞着马刀朝明岳这边冲了过来。 其中一名骑士身上穿着亮闪闪的铜甲,是一名统率骑兵的军将。 看他的身材和动作,这名军将应该还是有些武道修为的。 看着对方气势汹汹的样子,陈金安吓得瘫坐在地上。 陈金安的心里现在无比后悔。 早知道这一趟旅程充满了艰险,自己说什么也不来趟这个浑水啊。 赤手空拳的明岳抬起胳膊,朝着迎面而来的一名骑兵轻轻挥手。 “噗”的一声,空气中血光乍现。 那名猛冲而来的骑兵,连人带马身上爆出无数的血线。 淋漓的鲜血喷涌而出,朝着战马疾驰的反方向飞洒出去。 鲜血洒落在地上,也飞溅在其他两名骑兵的身上脸上。 另一名骑兵的遭遇也好不到哪去,他虽然用手中的盾牌护住自己的躯体,但盾牌像是遇到了什么无形的利刃,咔嚓一下就碎成了七八块。 飞散的盾牌碎片噗噗噗的扎在那名骑兵身上,顷刻间就把他变成了一个造型奇怪的尸体。 只有那名军将安然无恙。 躲在两名士兵身后的军将手持长刀,一道强大的斗气将血雨阻挡在自己身体之外。 明岳面带冷笑,他再次向前方挥手,一道无形的剑气朝着那名军将刺去。 天地有正气,浩然赋流形——所谓剑气,是至强至正者的专利。 剑气无形无影,但是当剑气掠过地面,扫出堪比飓风的剑气龙卷。 剑气龙卷在一瞬间爆发出来的磅礴力量,把那名军将的马匹惊得人立而起。 那名军将知道骑着马跟明岳这样的武者作战,简直是自寻死路。 所以这名军将直接从马上跳了下来。 剑气龙卷来袭,把那名军将的战马砍成了血肉模糊的碎片。 这名军将也算是身经百战,他虽然淋了一身一头马血,但却没有太多恐惧。 军将的想法很简单:这里是柳城,附近起码有几百名自己的同袍在巡逻。 只要缠住明岳,回头数百骑兵轮番冲击,拖也拖死这个年轻的武者了。 为了不让明岳“逃走”,这名军将随手抓起一柄散落在地上的短矛,抬手就朝着明岳抛掷过来。 短矛在空气中发出“嗡”的一声风响,上面附带的力量着实不小。 明岳看也不看朝着自己飞来的短矛,他的身体一个瞬闪已经离开了原地,朝那名军将猛冲过来。 至于那支短矛,根本没能刺中明岳,一下子就被明岳闪开,无力的落在明岳身后的地面上。 下一秒,明岳出现在那名军将身边,面无表情的狠狠一脚踩下! “砰”的一声,半跪在地上的军将还没来得及起身,就被踹得甲胄碎裂。 强大的力量让军将的胸骨、肋骨寸寸俱断,整个上半身变成了一个凄惨的破布娃娃。 明岳随手抓起那名军将掉在地上的长刀,朝着最远处那名士兵抛了出去。 正准备逃跑的骑兵吓得呆了,手脚发软竟忘了躲闪。 噗嗤一下,长刀穿透那名骑兵的身体,将他斩落马下。 短短时间,道路上的六名骑兵全部被明岳斩杀。 陈金安苦着脸,他结结巴巴的问道:“大~大人,柳城~城这边到底怎么了?为~为什么一见面就要杀~杀我们?” 第286章 风月少年 明岳无奈的苦笑了一下,没有向陈金安解释什么。 虽然没有进柳城的刺史府,但是从这些骑兵的态度看来,柳城那边恐怕是出事了。 “你先在跟着老刘返回汴城,”明岳有些无奈的说道:“城里肯定出了变故,我偷偷溜进城去看看,如果事情还能有转机的话,我尽量挽救一下。” 陈金安如蒙大赦,连忙向明岳道谢,然后拉住一匹战马,飞也似的逃走了。 看着陈金安的背影,明岳不由自主的摇摇头。 在乱世之中,不乏像陈金安这样想要趁机建功立业的文武官员。 只是,理想是好的,但现实却很残酷。 真正遇到危险的时候,绝大多数人还是想着保全自己的性命为先。 明岳朝着柳城的方向走去。 等明岳到了柳城,天色已经黑了。 柳城的城门已经关闭,城墙上有士兵在巡逻。 但是这可拦不住明岳。 明岳的身形沿着城墙飘然而上,趁着士兵巡逻的空隙,轻盈的越过城墙,来到了柳城之内。 柳城的街道上已经没有人了,大多数民居已经熄灯。 倒是在城内的一些秦楼楚馆,依旧是灯火通明的样子。 明岳来到城内的百花楼。 进门之后,明岳朝着身材矮小的龟奴量了一下手中的令牌。 龟奴满脸笑容:“原来是贵客登门,公子里面请!” 明岳微微一笑,他跟着丫鬟,走进一个单独的房间里。 丫鬟年纪不大,但性格却颇为开朗,她将茶水和果盘放在桌上,临走还不忘轻轻捏了捏明岳的手。 明岳苦笑着叹了口气。 在这种兵荒马乱的环境中,杀手和青楼的生意,却异常的火爆起来…… 明岳在房间里坐了一会儿,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快步走了进来。 看到明岳的容貌和气质,那个女子愣了一下,连忙屈膝行礼:“奴婢映雪,拜见大人。” 明岳微笑着问道:“怎么,你认识我?” 映雪轻轻点头:“当年受训的时候,远远见过大人一次,印象颇为深刻。” “印象深刻是难免的……”明岳自嘲的一笑:“太子身边跟着一个穷酸,大家难免都要觉得奇怪了。” 映雪嫣然一笑:“大人谦虚了。” 明岳看了看窗外,他好奇的问道:“柳城的情况如何了?为什么看起来戒备森严的样子?” 映雪连忙解释道:“前天中午,柳城忽然宣布戒严,城门每天之开放两个时辰,并且盘查的非常严格……据说,是汴城那儿发生了什么大事。” 明岳嗯了一声,知道柳城刺史的态度依然很暧昧。 映雪在柳城经营青楼,与城里的达官贵人颇为熟悉。 明岳向映雪打听着各种消息。 柳城刺史严格戒备,还调集了附近的士兵进城,但是根据城里的军需官和小吏透露,刺史大人并没有发兵打仗的趋势。 目前城里的各种戒备,似乎是为了自保。 两人说着说着,明岳忽然皱眉看着楼上问道:“怎么了?楼上发生什么事情了?” 映雪愣了愣,她定神侧耳细听,隐约间可以听到楼上有呵斥怒骂的声音。 “柳城的情况我基本明白了,”明岳沉声说道:“走,咱们一起上去看看。” 有人给自己帮忙,映雪自然是一百个乐意,她提着裙摆快步上楼。 到了二楼,吵闹声就听得更加清楚了——有个稚嫩的男声在喊叫着:“你这个贱人,在本公子面前摆什么架子?信不信本公子找几百个人来弄死你?” 映雪脸色大变:“不好!是小公子闯到晓月房间去了。” 明岳进门的时候看过,百花楼的头牌清倌人名叫“晓月”,是战乱中一个落魄官宦人家的女儿。 明岳走到晓月的房间门口,只见两个身形健壮的豪奴守在门口,凶狠的眼神吓退了百花楼的几个帮闲。 而房间里,传来晓月的尖叫,还有那个小公子得意洋洋的笑声。 见形势危急,明岳沉声说了句“让开”,便准备朝里面走。 而守在门口的豪奴也很直接了当,他们漠然说了个“滚”字,然后狞笑着伸手向明岳推了过来。 两个豪奴的个子都很高大,比身材匀称的明岳高了大半个头。 再加上豪奴狰狞丑陋的容貌,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 看着两只朝自己推过来的大手,明岳闪电般抓住两人的手腕,然后抬手反扭。 “啊,痛!” “哇呀!” 两个身形魁梧的豪奴措不及防,他们只觉得关节剧痛,身体随着明岳的反扭擒拿,不由自主的半跪下来。 明岳很干脆的给了那两个豪奴一人一脚。看书喇 两个豪奴痛苦的扑倒在地上。 明岳冲进房间,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正嚷嚷着朝门口走来:“哪个不要命的混蛋敢来打扰本公子的雅兴?!” 明岳被眼前这位小公子的“小”给震惊了。 这是个还没长大成人的少年,身上穿着一袭华丽的锦袍,他光着两条蹆,跑路的时候一晃一晃的。 看到自己带来的两个豪奴被人打翻在地,小公子大吃了一惊。 小公子看了看明岳的衣着打扮:穿布袍而不是锦缎,显然不是个有钱人或者官员。 明岳头上戴着青布头巾,没有帽子或者珠玉装饰,显然家中贫寒没有权势。 既然是个穷鬼书生,小公子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 所以小公子的气焰又嚣张起来:“就是你这个混蛋吗?滚!赶紧滚!” “本公子给你三屈指的时间,立刻给本公子滚出去!”小公子脸上露出狰狞:“如果你不滚蛋,本公子明天就让你的尸体挂在城门口!一,二……” 第287章 公子看剑 看着嚣张跋扈的小公子,平时和和气气的明岳难得发了脾气。 明岳一脚踹在小公子的腿部,小公子痛呼一声,仰面朝天倒在地上。 “你居然敢踢我?!”小公子一脸不可思议:“你居然敢踢我?” 明岳冷笑着抬脚做了个再次踹人的动作,小公子吓得连滚带爬的朝门外跑。 一边跑,小公子还一边叫喊:“救命啊,救命啊,司徒,司徒你快来救我!” 明岳在后面装模作样的喊道:“臭小子,以后敢跟我抢女人,我就打断你三条腿!” 小公子惨叫:“司徒,你死了没有,没死出来帮忙啊!” 明岳摇摇头,他懒得搭理这个纨绔,抬脚走进里面的房间。 房间里,酒桌、瑶琴等物件倒了一地,地面上一片狼藉。 晓月从一片帷幔后面伸出头来:“映雪姐姐,你怎么来了?” “听到上面有吵闹声,所以特地过来看看,”映雪露出关切的笑容:“妹妹你没事?” 晓月身上的衣服还算整齐,不过发型和头饰乱糟糟的,裙摆上溅了一片茶水。 比较严重一点的是,晓月衣服被扯破了,露出了大半个肩膀。 明岳知道晓月多半也是朝廷安插在柳城的密探,不禁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女孩。 注意到明岳的目光,晓月有些不自然的整理了一下衣服:“我没事,小公子虽然暴躁,但终究是个小孩子,我没吃什么亏。” 晓月松了口气,她点点头说道:“没事就好,下次再有无礼取闹的客人,你便早些呼救。” “呼救?”晓月苦笑着摇摇头:“这位小公子只有十多岁,但他小小年纪就是位伯爵呢,我们怎么敢招惹他?” 明岳笑了笑,他不以为意的说道:“就算是皇帝陛下来了,总也是要讲道理的。” 映雪也笑着说道:“傻丫头,他那爵位是世袭的,有什么好怕的?咱们跟刺史大人还算说得上话,不用担心小公子那点儿权势。” 两人安慰了晓月几句,明岳似乎不想多啰嗦,他转身便准备离开这个房间。 “就是他!” 门外的走廊上响起一声怒吼,听这很有特色的鸭公嗓子,正是先前挨了明岳一脚的小公子。 先前狼狈不堪的小公子像是吃了什么药似的,重新又变得趾高气昂。 想必这位小公子又找到了什么得力靠山了。 ——在小公子的身边,跟着一个与小公子差不多大的少年,走起路来和小公子是最佳搭档。 在两个纨绔少年的背后,还有密密麻麻十几个人,正朝这边冷笑着走来。 这些人之中有打手、有仆人,一个个横眉怒目、杀气腾腾。 这架势让明岳哑然无语:听说纨绔们喜欢结伴搞事,今天这种欺男霸女的事情,居然让自己遇上了。 “就是他了!”小公子指着明岳喊道:“司徒哥哥,还有各位兄弟,大家一起上!” 两个纨绔少年背后的打手们吼叫着朝明岳冲了过来。 明岳眉头微皱,他抬脚踢飞一张走廊上的圆凳,劈头盖脸就砸倒了一个打手。 让人无语的是,那个圆凳在打手、墙壁、廊柱之间来回弹动,像是流星锤一样乱砸,连续打翻了好几个仆人。 渐渐的,圆凳靠近了小公子身边。 青楼里一片混乱,许多青楼姑娘在尖叫,而受伤的打手也嚎叫的像是杀猪一样。 小公子受到了惊吓,更是咿咿呀呀叫个不停。 被称为“司徒哥哥”的纨绔少年皱了皱眉,他非常大胆的拦在小公子面前,然后朝着明岳抱拳说道:“在下复姓司徒,名夏水,敢问兄台尊姓大名?可否给我们司徒家一个面子?” 司徒夏水? 明岳被这个名字逗乐了。 笑归笑,那只圆凳噼里啪啦的一阵乱打,小公子身边又倒下两个仆人。 听着明岳调侃的笑声,司徒夏水的脸涨得通红,他气鼓鼓的摆了个攻击的架势:“你这无耻的狂悖之徒,看本少侠怎么收拾你!” 复姓司徒的少年摆出来的架势倒是有模有样而且特别潇洒。 看这姿势,仿佛还有点大摔碑手的架势。 但到了实战的时候,这位司徒夏水一个照面就败了。 原因很简单:摆了个架势准备攻击的司徒夏水被飞来的圆凳撞破了鼻子,痛的他捂住鼻子大哭起来。 小公子吓得瑟瑟发抖。 话说小公子平时看司徒夏水练武,那也是拳脚生风、剑光生寒,看起来武道修为极高。 而那些与司徒夏水过招的武者,两三个照面就被司徒夏水打败,当真是威风凛凛。 可是没想到这才一个照面,司徒夏水就被打败,怎能不让小公子莫名惊诧? 收拾了司徒夏水之后,明岳伸手朝小公子抓了过去。 就在这时,明岳感到一阵危机感莫名升起…… 明岳在一阵心悸的感觉中猛然抬头,只见一把冷森森的短剑朝他肩膀上刺了过来。 有人偷袭? 短剑速度很快但却没有风声,显然持剑者是个善于刺杀的武道高手。 明岳猛然一沉肩膀,他在很短的时间里躲开了这一剑,顺便看清楚偷袭的是个什么人。 手持短剑的是个穿着书生袍的俊秀年轻人,长长的眉毛微微上扬,眼睛很大,皮肤洁白。 在一瞬间,明岳就看清楚了:这个明眸皓齿的书生,是个女的。 这个女扮男装的姑娘虽然长得好看,但是她手中的短剑却十分致命——这一剑没刺到明岳,她迅速一翻手腕,剑刃朝着明岳的脖子抹了过来。 这一剑比刚才的更致命、更难以闪躲。 显然,这个出手偷袭的女孩是很有几分杀心的。 明岳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对自己痛下毒手,也来不及思考任何事情,只能迅速拿起手中的圆凳一挡。 “咔”的一声轻响,短剑砍在圆凳上。 圆凳的弯型支腿断了一根,但明岳已经趁机后退,与那个女孩拉开了距离。 按照明岳的想法,这场莫名其妙的战斗能停止就停止,所以他并没有做出下一步的动作。 而那个女孩似乎恨意不减,她瞪着明岳细声细气的喊了一句话,让明岳郁闷的差点吐血:“逼良为娼的混蛋,受死!” 剑光一闪,那女孩怀着除暴安良的心态,朝着明岳胸前又是一剑。 明岳微微皱眉,他右手握住袖中的短剑,毫不犹豫的拔剑出鞘。 两支短剑在空中碰撞,“叮”的一声响之后,各自朝着不同的方向荡开。 在正常情况下,武道中人过招,都会尽量避免武器硬碰硬的相撞。 因为是刀剑一类的锋利武器,拼命碰撞其实是大忌。 至于原因嘛,是因为刀剑的材质比较脆,形状比较单薄,并不适合去激烈碰撞。 而且武器的维护是一件麻烦的事情,如果锋刃上碰出了比较大的缺口,就需要专门进行修缮。 一把好剑,如果整修的话,可能都要花费两银子。 然而那个女孩似乎也毫不爱惜兵器。 那个女孩沉默着,她不停朝着明岳挥动短剑,以快捷刁钻的刺击为主,偶尔用剑刃横抹,试图用锋利的剑刃在明岳身上拉出一条长长的伤口。 第288章 世家子弟 平心而论,女孩这一招招异常狠辣的剑法,已经算是修为极高了。 这个女孩本身的力量不算特别强,但是锋利的短剑,再配上这种又快又狠的打法,绝大多数武者会手忙脚乱,甚至当场被一剑刺死。 但明岳不会。 明岳和少女之间的差距太大,不论少女如何用短剑疯狂输出伤害,在明岳眼中都不过是春风拂面、不痛不痒的小事。 明岳和那个少女在不算宽敞的走廊上缠斗,刀剑在急速舞动中偶尔碰撞一两下。 周围的人们很想帮忙。 可惜的是,不论小公子带来的豪奴,还是百花楼那些略通武技的打手,都不敢靠近这两个正在厮杀的年轻男女。 因为他们的动作实在太快了,甚至快到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尤其是那个女扮男装的丫头,剑刃上带着一片幻影,不会武道的人看过去,仿佛她长出了七八条胳膊。看书溂 在看似极长、其实极短的时间里,明岳和那个女孩已经向对方攻击了许多次。 因为明岳的惜香怜玉、手下留情,所以看似势均力敌的打斗,暂时还无法分出胜负。 周围的人目瞪口呆,尤其是司徒夏水等几个领头的纨绔。 俗话说刀剑无眼,以现在的打斗激烈程度,一个不留神就会出人命了。 现在柳城全面戒严,一旦出了人命,附近的官兵肯定会过来。 于是,在激烈的打斗中,明岳忽然抬手朝女孩的短剑伸了过去。 只是屈指一弹,女孩的短剑就无法抓住,嗖的一下脱手飞了出去。 短剑在空中旋转着,闪出一道道寒光,吓得附近的人齐声惊呼。 无比快速的厮杀中,那个女孩的心神最为专注,此时她也最为惊骇。 明岳刚才一指弹在她的短剑上,她手掌中的剑柄剧震,居然一下就脱手飞出了。 这个女孩知道遇上了武道高人,但刁蛮任性的她依然不肯服输。 女孩咬咬牙,举起一对粉拳朝明岳的太阳穴打去。 她的双拳握紧,大拇指朝内突出,看起来准备一招震碎明岳的颅骨。 明岳对少女的狠辣颇为愤怒,他单手抓住少女的衣襟,拎稻草一样把她提了过来。 然后明岳猛然一低头,朝女孩的额头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轻响,那个女孩的额头被明岳狠狠一撞,顿时晕了过去。 明岳随手将被打晕的女孩女孩丢在地上,脸上带着鄙视的冷笑。 小公子胆战心惊的怒吼道:“你这个家伙,到底是个什么鬼!?” 明岳抓住小公子,手劲强悍的他单手就把小公子给提了起来。 明岳冷冷问道:“你又是什么鬼?” 说着,明岳随意晃了晃胳膊。 平时威风八面的小公子被明岳抓在手里使用摇晃了几下,顿时吓得什么都说了:“别~别打我,我爷爷是成国公刘潭,他们两个是司徒世家的子弟。” 成国公刘潭? 那些关于成国公的情报,浮现在明岳的脑海里。 成国公刘潭,年迈但不体弱,是三朝元老,十年前回到柳城荣养。 刘潭在柳城乃至整个皇朝的威望颇高,所以叛军攻打柳城一带的时候,对成国公的田产、宅院,可谓是秋毫无犯。 想起了成国公,明岳的手劲稍稍放缓了一点点。 小公子倒也不傻,他的气焰腾一下就嚣张起来:“你赶紧放开本公子,要不然我爷爷杀的你全家鸡犬不留!” “老实点!”明岳抬手在小公子头上扇了一巴掌:“你爷爷要是知道你来青楼,看他不揍死你。” 小公子挨了一巴掌,顿时暴跳如雷,恨不得立刻杀了明岳。 明岳指了指昏迷不醒的女孩问道:“那她又是个什么鬼?非要跟我不死不休?!” 小公子幸灾乐祸的说道:“她是司徒世家的长女,名叫司徒春水,我奉劝你放开她,司徒姐姐家里可是很有权势的。” 司徒春水? 饶是明岳心情气愤无比,也被女孩的这个名字逗乐了。 司徒春水,在读书人口中是个雅致的名字。 但是在青楼这种暧昧的地方,司徒春水这个名字可就有点画风诡异了。 明岳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司徒夏水身为男子,当然明白对方的笑容是什么意思。 “你这个混蛋,赶紧给我们道歉!”司徒夏水气呼呼的喊道:“否则不管你是哪个宗门的武者,都洗干净脖子等死!” 明岳笑了笑,他很无所谓的说道:“呵呵,这里可是青楼,你们两个世家子弟跑到这里来干什么?难不成是到青楼里练什么奇功?” 司徒夏水面红耳赤。 “走,别在此地惹事生非了!”明岳摆摆手说道:“武者总该有个武者的样子,留连勾栏成什么样子?” 司徒夏水连忙扶着妹妹溜走。 小公子愤愤不平的说道:“你给我记着!只要你没有离开柳城,回头本公子肯定找你算账!” 明岳笑着说了句“恭候大驾”,然后将小公子直接从二楼丢了下去。 众人的一片惊呼声中,小公子在楼下摔得灰头土脸,狼狈不堪的爬上自家的马车,离开百花楼。 回到成国公府,小公子就大吵大闹起来:“爹,爹,你儿子和家中的贵客被人欺负了!”看书喇 司徒夏水跟在小公子背后,一脸幸灾乐祸。 被明岳打晕的司徒春水已经醒了过来,她微低着头跟在后面,不知道在想什么心事。 小公子的父亲,是成国公的长子刘永。 成国公荣养之后,刘永承袭爵位,被封为怀远侯。 皇朝之中的勋贵平时不用去官署点卯,也没有什么职权,平时管理一下自己的封地,还能享受一笔丰厚的朝廷俸禄。 即便叛军搅动天下,但刘永这样的地方士绅,小日子过得依然不错。 听到儿子大呼小叫,正在书房中喝茶的刘永走了出来。 虽然儿子三天两头在外面惹事生非,但刘永还是用溺爱的眼神看着儿子:“吾儿,出了什么事情,为何如此愤怒?” 小公子跪在刘永面前大哭道:“爹,儿子今天去百花楼玩耍,被一个混蛋给打了!他还欺负了司徒家的哥哥姐姐,实在可恶至极!” “竟然有这种事?”刘永又惊又怒的站起来:“是什么人这么大胆?” 司徒家的姐弟俩是武道世家的子弟,实力都还不错。 对方能够打败司徒姐弟,绝非普通人。 小公子挠挠头说道:“对方是个年轻书生,看起来很穷酸的样子,但好像不怎么害怕我们成国公府。” “穷书生?”刘永皱着眉头苦思冥想:“柳城附近有这么一号人物吗?” 刘永正在思索,成国公背着手从外面走进来:“你们在这里吵闹什么?” 第289章 识时务者 刘永没想到自家父亲来了,他连忙拱手行礼:“拜见父亲大人。” 成国公刘潭没在乎儿子的行礼,也不在乎孙子那副狼狈的样子,他盯着刘永追问:“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刘永苦笑着说道:“小彻与司徒家的朋友去百花楼玩耍,和一个穷书生起了冲突,小彻被人打了一顿,还从二楼丢了下去,好在没伤到筋骨……” 成国公摆摆手不以为意:“既然没什么损伤,此事就这样算了!” 刘永被自家父亲噎得不轻:“呃?父亲,这事儿可是有辱我刘家的门风……” 成国公不耐烦的打断儿子刘永的话:“当然有辱我刘家门风!现在是非常时期,府中所有人都不许再到青楼去惹是生非,否则我打断他的狗腿。” 刘永目瞪口呆,好一会才算是回过神来。 至于成国公,早就离开书房了。 刘永心中异常不解。 自己的父亲成国公,是行伍出身,向来都是个脾气火爆、不肯吃亏的人。 想不到今天成国公刘潭居然如此忍气吞声。 刘永倒也聪明,他心念转动,很快明白了其中的原因。 成国公选择退让,自然是对方很可能是非常棘手的人物。 刘永将管家叫来,让他带几个人去百花楼问问情况。 如果那个穷书生还没走的话,就盯住他。 事实上,明岳还真的没走…… 百花楼是朝廷在柳城的一个谍报据点,因为经营了不少时间,所以跟本地的文武官吏都有些联系。 所以百花楼虽然谈不上权势滔天,但在柳城也是八面玲珑的存在。 小公子被赶走之后,百花楼又恢复了平静。 被撕破了衣服的晓月重新梳洗换衣,然后独自坐在房间里。 今晚应该是不会再有客人敢来骚扰她了,晓月静静坐着,听到百花楼上上下下响起男女的欢笑之声。 又到了每天的深夜。 这个时候的青楼,才是最热闹的时候。 虽然不知道今晚还有没有客人,但晓月还是开始整理妆容,做好接待客人的准备。 作为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晓月在梳妆和衣着方面要加倍细心和努力一些。 走廊上传来脚步声,还有老板娘映雪声音:“……姑娘们情绪怎么样?有没有人受到惊吓?” 随后外面传来龟奴的回答:“掌柜您放心,大家不但不害怕,还说掌柜您靠山硬、路子广,随便认识一个朋友,都是武道修为高深呢。” 两人的脚步声渐渐朝着晓月的房间这边走来。 映雪在询问龟奴:“晓月怎么样了?她有没有受到什么伤害?” “只是被搔扰而已啦,”龟奴笑嘻嘻的说道:“这种客人酒后发疯的事情多了去,咱们的都是第一时间赶到的……只是小公子的身份非同凡响,又是小孩子,咱们也不好动粗。但闹归闹,小公子终究还小嘛……” 两人说着说着,在晓月的房门前停了下来。 晓月呆呆坐着,竖起耳朵倾听门外的动静。 隔着门板,晓月听到映雪说道:“月月,你还好吗?我和贵客一起进来了啊。” 啊? 还有其他人? 晓月一下子回过神来:糟了,自己还没穿好衣服。 晓月正在梳洗,她的头发披在肩膀上,里面穿了一件肚兜,外面披着一件轻纱裙子。 这种穿着打扮,终究还是有些不雅。 “吱呀”一声轻响,映雪毫不犹豫的把门就推开了,还恭恭敬敬的请明岳也进来。 看着晓月紧张兮兮的样子,映雪关心的问道:“怎么样?有哪里受伤吗?” “没~没什么!”晓月摇摇头说道:“只是在梳洗罢了。” 明岳看了看晓月,将目光转到一边。 晓月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映雪担心她情绪上有问题,在一边轻声安慰她。 “我没事的……”晓月战战兢兢的说道:“只是有些事情想不明白,觉得颇为困惑。” 映雪好奇的问道:“是什么事情?” 晓月定了定神,她低声说道:“我很好奇,我只是个青楼女子,为什么这位公子愿意为了我,冒险去得罪权贵?” 明岳一脸茫然:“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想必公子也知道我的身世了……”晓月凄然说道:“我父亲获罪之后,我已经成为奴婢,等同于货物一样被人买卖。后来百花楼重金把我买了下来,让我作为百花楼的头牌。但不管怎么说,我终究是个奴婢,谁也不会为了我去得罪什么权贵。而公子你却……” “货物?”明岳笑了起来:“你觉得自己是货物吗?” 不等晓月说话,明岳就喃喃自语的说道:“你当然不是……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有自己的想法和尊严。在我眼中,你只是一个受人欺凌的弱女子。如果我眼睁睁看着你被人欺负,还袖手旁观的话,那我未免也太辜负了手中的长剑。” 晓月含泪看着明岳:“公子,可是很多人都觉得,青楼里的姑娘们就是低贱的人,不值得同情。” 明岳淡淡一笑:“人就是人,哪有什么高贵低贱的分别?别说是小公子,就是成国公来了,也和你一样,只有一条老命罢了。” 说着,明岳的话语中多了几分寒意:“难道成国公的身份高贵,就能比你多活几十年而不死?” 晓月吐了吐舌头,没敢搭话。 明岳的目光看着门外,他沉声说道:“乱世人命贱如狗,成国公一家能够在这乱世中立足,倒也是识时务的聪明人……但愿这次的事情他们能够识时务、知进退。” 躲在隔壁房间刘府管家吓得满头大汗,他也顾不上身边的青楼女子,结了账便匆匆离开百花楼,回成国公府去报讯了。 得到消息的刘永目瞪口呆:“什么?这小子真的这么说?他竟如此猖狂吗?” 第290章 此战关键 刘永的愤怒,来自成国公府数十年的荣光。 这是一个连叛军都不愿意招惹的世家,自然有着它强大的底蕴。 刘永背着手在房间里踱着步,脸色变幻不定。 管家带回来的那些话,看似客气,但明显带着几分威胁。 识时务,知进退,无非就是让成国公府机灵些,早点投靠朝廷,才能得到保全。 刘永独自在房间里沉思良久,心中举棋不定。 对于洛城一带的战局,成国公府是非常重视的。 除了从刺史府得到各种消息之外,成国公府甚至还陆续派出了几波扈从,去洛城附近打听情况。 十几天前,前往洛城的扈从半路折回,说是官兵已经封锁了洛城以北、以东,禁止闲杂人等进入洛城。 如今看来,这刚刚建立不久的大燕朝,只怕是有些情况不妙了。 刘永焦躁的思考了片刻,他看了看时间,不顾夜色深沉,又过去找他的父亲成国公商议。 成国公刘潭还没有睡。 对于儿子的来访,成国公刘潭没有丝毫意外。 “坐!”成国公看着儿子的脸色问道:“你派人去打探消息了?” 刘永恭恭敬敬的说道:“是管家亲自去查看的,对方似乎是朝廷的人,底气很足的样子。” 成国公点点头,他漫不经心的说道:“官兵包围了洛城,又策反了汴州,心气儿不像当日那般惶惶不可终日。” 刘永低声问道:“父亲,那咱们该怎么应对?” 成国公微微一笑:“应对?为什么要应对?” “如今官兵势大,我们若是此时投靠,还能获得一些利益……”刘永摩拳擦掌的说道:“若是等官兵来了咱们再表态,可就没有那么好处可捞了。” 成国公乐了:“你倒是打得一副好算盘。” 刘永略有些得意:“父亲谬赞了,其实我……” 成国公打断儿子的话:“那要是官兵又败了呢?” 刘永的话说到一半,被自己父亲噎得不行。 “父亲您未免多虑了……”刘永苦笑道:“现在的官兵可不一样了,先帝去世之后,官兵屡战屡胜,听说还在实战中使用了一些不得了的武器,将燕军打得抱头鼠窜,现在燕军已经龟缩在洛城之中不敢出来。”看书喇 成国公摆摆手,他面色平静的说道:“孩子,你探查的这些情报,我自然也是知道的。” 刘永身体微震。 父子两人平日里在一起的时候,成国公很少称呼刘永为“孩子”。 成国公慢吞吞的说道:“洛城的燕军能不能突围,这不重要;官兵包围洛城,或者策反汴州、柳州等地,也不重要。眼下最重要的只有一件事……” 刘永不解的看着父亲。 成国公淡淡说道:“对整个战局来说,最重要的事情,就是史四明的动向。” 说着,成国公背着手,在房间里缓缓踱步:“史四明如果一心辅佐大燕,那么就算安庆西那小子丢了洛城,损兵折将的逃回范阳,也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毕竟大燕还掌握着半壁江山,未尝没有一搏之力。” 刘永轻声问道:“父亲,那要是史四明投靠朝廷呢?” “那就大事去矣!”成国公嘿嘿一笑:“若是史四明归顺了朝廷,很快这场席卷天下的内乱,就要结束了!” 刘永低着头,沉思着关于史四明的各种事迹。 说实话,史四明到底会投向哪一方势力,刘永实在摸不清楚。 成国公冷笑道:“看着,安庆西可不会眼睁睁看着史四明投靠朝廷,而李扩那小子也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拉拢史四明的机会。” 成国公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史四明这人反复无常、急功近利,我也不知道他到底会做出什么选择……” 刘永喃喃说道:“父亲,史四明的事情还距离我们有些远,这朝廷的人已经到了柳城,我们该如何回复他们才好?” 第291章 越墙 “回复?”成国公冷笑:“区区一个密探而已,顶多武道修为稍稍高些,我们没有必要回复他!” 说着,成国公非常严肃地向儿子说道:“不表态,不站边,我们刘家就立于不败之地。一旦表明了态度,将来很可能就大祸临头。” 刘永肃然点头。 想了想之后,刘永忍不住说道:“父亲,史四明那边始终不表态,会不会也是跟我们刘家一样的打算?” 成国公一本正经地说道:“史四明那种卑鄙无耻的墙头草,怎么配与我们刘家相比?” 刘永哑然,心想大家都是隔岸观火,为何史四明就是卑鄙无耻了? 成国公捋着胡子淡淡说道:“史四明按兵不动,既不给安庆西那小子半点支援,也不愿意改旗易帜投靠朝廷,说到底还是在坐等朝廷与安庆西之间打个两败俱伤。” 刘永好奇地问道:“父亲,您觉得会不会真的打成两败俱伤的局面?” “不好说……”成国公喃喃说道:“李扩那个小辈继承皇位之后,倒是打出了一点点名堂,如今看来,安庆西那家伙怕是抵挡不住了。” 刘永一听急了:“父亲,那我们不如趁早投靠朝廷,到时候也能算是有个拥立之功。” “你急什么?!”成国公皱眉训斥自己的儿子:“我们刘家能够维持这么久,就是要谋定而后动!朝廷和叛军之间的战局错综复杂,不到最后,谁也不知道鹿死谁手……与其冒险表态,还不如继续观望……” 说着,成国公嘿嘿一笑:“等回头大局已定,我们刘家依然还是这片土地上首屈一指的士族!” 刘永不再多说,他恭敬地向自己的父亲行了个礼,弯腰退出了房间。 成国公的想法和做法,是整个皇朝之中绝大多数士族的想法。 侠以武犯禁,而士族则是掌握着权力、高高在上的土皇帝。 像成国公这样的权贵世家,在每个州府县都有。 只是,并非每个权贵之家都能够像成国公那么幸运。 也并非每个武者都能傲视天下,将官府和地方豪绅视若无物。 最终,一些强大而又聪明的武者,既懂得武道又善于权谋,便建立了新的豪强势力。 司徒家就是这样的存在。 作为武道世家,司徒家族眼下有两位一品武者,在大河以北颇有声望。 不过这次来到柳城做客的司徒夏水兄妹,都是偏爱享受的世家子弟,在练功方面并不是那么刻苦专心。 与明岳过了几招的司徒春水只是个六品武者。 明岳看司徒春水是个女孩,所以没下重手。 否则的话,司徒春水可能在两三招之内就被明岳杀死了。 至于司徒夏水就更加不堪了。 司徒夏水酷爱游玩、饮宴、交友,对武道修炼兴致乏乏。 这次来到柳城,司徒夏水和小公子忙着寻欢作乐,原本以为靠着自己“强悍”的武道修为,再加上刘家在柳城的权势,没人敢招惹他。 结果现实很残酷,那个出现在百花楼的书生,轻松就打的司徒家兄妹满地找牙。 妹妹司徒春水被对方当场打晕。 而司徒夏水甚至不敢出手攻击对方。 司徒夏水唉声叹气的时候,看到妹妹扶着额头从房间里走出来。 “妹妹你醒了?”司徒夏水关切地问道:“你的头没事?” 司徒春水放下手,没好气地瞪了哥哥一眼:“怎么可能没事?!” 只见司徒春水的额头上红肿了一大片,皮肤下面还有淤青的痕迹。 司徒夏水帮妹妹敷药,然后用纱布裹住额头,又给妹妹戴了顶帽子。 “那个跟你过招的人,是什么境界?”司徒夏水好奇地问道:“你们两个的动作快得我都要看不清了,总觉得那家伙的实力好像很不得了!” 司徒春水心有余悸地说道:“三品起步……可能二品,也有可能是一品高手。” 司徒夏水倒吸一口冷气。 作为一名八品武者,在司徒夏水眼里,妹妹的六品已经是高不可攀了。 至于三品武者,在司徒世家这种习武的家族宗门里也不多见。 如果是在江湖上的“野武者”,三品境界,可以在州县里建立一个小宗门了。 “晦气,真是晦气!”司徒夏水朝着地上吐了两口唾沫:“想不到出来游玩一次,居然碰到这么棘手的人物。妹妹,不如我们明天就告辞返回宗门?” 司徒春水还没来得及回答哥哥的问题,便听到明岳带着笑意的声音:“怎么?明天就要返回宗门去搬救兵吗?” 话音未落,明岳轻盈地越过高高的围墙,悄无声息地落在院子里。 看着明岳的动作,司徒夏水不禁心如死灰。 司徒兄妹住在成国公府的客房,院墙有四个人那么高。 这么高的围墙,司徒夏水搭着梯子都要爬的小心翼翼,结果人家直接就从围墙上面翻身而过了。 “我警告你不要乱来!”司徒夏水战战兢兢的说道:“这里是成国公府,只要我大喊一声,就会有护卫过来把你乱刀砍死!” 明岳微笑着说道:“没问题,你尽管大喊几声试试看。” 司徒夏水艰难的吞了口唾沫,他挤出一丝笑脸:“喊人倒也不至于,这位公子远来是客,请坐请坐,有事咱们好商量。” 明岳点点头,他在院子的石桌前坐下,拿起茶壶给司徒夏水倒了杯热茶。 司徒夏水神情紧张的接过茶水,眼巴巴的看着明岳:“呃,公子何事?” 第292章 死亡威胁 司徒夏水的表情小心翼翼而又带着几分讨好,对明岳充满了敬畏的样子。 至于司徒夏水的心里有几分真诚,那就不得而知了。 明岳微微一笑,他不紧不慢的说道:“司徒家与成国公府的关系不错,所以想请司徒公子帮帮忙,让你们家中的长辈,在成国公面前劝说几句。” 司徒夏水油滑的很,他连忙说道:“这种大事,我一个小辈可做不了主,你直接去找我的长辈谈就好。” 司徒春水瞪了自己的兄长一眼,对她哥哥的推托很鄙视。 明岳笑着说道:“我当然想直接找司徒家的长辈,只是苦于没有引荐之人。” 司徒夏水倒也干脆:“那行,你约个地点,我让家里的长辈去找你!” “我叫明岳,眼下就在百花楼住着,”明岳淡淡说道:“你家中的长辈若是来了,就找人进去通报一声,我会在百花楼附近的聚贤斋酒楼等他。” 司徒夏水答应之余,不禁暗暗赞叹。 想不到这个人武道修为高深,却是个好色如命的伪君子,居然在青楼里长期居住。 明岳转身准备离开,司徒春水却大声喊道:“你站住!” 明岳缓缓回头,眼神中多了几分冷意:“怎么,还没打够?” 司徒夏水恨不得把妹妹的嘴巴堵起来,他陪着笑脸说道:“没事没事,我们甘拜下风,不想和您有任何争斗。” “哥哥你闭嘴!”司徒春水毫不客气的说道:“还有你,如果你想让我们司徒家帮你劝说成国公,我劝你就死了这条心!我们司徒家不参与朝堂纷争,成国公府也不会为了你们朝廷去冒险,所以你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明岳停下即将离开的脚步,他转过身,朝司徒春水冷冷说道:“哪怕整个天下陷入战火,哪怕黎民百姓流离失所,哪怕背叛与杀戮遍布整个中原,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权贵和士族也要置身事外——是不是这个意思?” 不等司徒春水回答,明岳满脸不屑的说道:“如果每个人都像你们这样的想法,如果每个人都明哲保身,那人间还有公义和仁慈吗?当弱小受到欺凌,当国家遭遇背叛,是不是大家都应该像你们这些世家一样,变成缩头乌龟躲在烂泥中瑟瑟发抖?” 司徒春水气得满脸通红:“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们不是置身事外,我们也不是贪生怕死,我们只是不希望卷入无谓的纷争。” 明岳哼了一声,脸上的愤怒慢慢退去,重新变得平静下来。 但明岳接下来的话,却让司徒家的兄妹俩如坠冰窟。 “本来想好好跟你们谈,没想到却换来推诿和拖延……”明岳冷冷说道:“既然你们不愿意做个堂堂正正的人,那么以后就不要再做人了!我在百花楼等你们三天,三天之内,如果你们司徒家的长辈没有出现,我就杀光你们司徒家所有人!成国公府和刺史府也不例外!” 这是明岳第一次毫不保留的释放着杀意。 司徒春水脸色苍白,两腿两脚不停的发抖。 司徒夏水更加是汗流浃背。 直到明岳转身离开,这恐怖的压力才算是悄然消失。 司徒夏水郁闷的喊道:“妹妹,你没事去招惹这魔头干什么?他让我们去请长辈过来,我们去请便是了!你倒好,偏偏要激怒他!这下我们司徒家可就有麻烦了!” 司徒春水也颇为后悔,她缓缓坐在椅子上,脸色异常苦涩。 司徒春水的心思单纯,所以能够清楚体会到明岳心中的杀意。 那个俊朗的年轻人,并不是危言耸听。 如果谈判破裂,他绝对会下手杀光司徒家、刺史府、成国公府的所有人。 司徒春水并毫不怀疑对方的能力。 一个武者,如果要死缠烂打的去袭击一个固定的目标,那么必然会闹得对方鸡犬不宁。 就算司徒家的长辈武道修为比他高,也挡不住明岳隔三岔五的突然刺杀与搔扰。 “时间紧迫,我赶紧回家去找祖爷爷!”司徒夏水郁闷的说道:“如果顺利的话,我两天之内就能回来……成国公府那边妹妹你去通知一声,嘿嘿,他倒是野心不小,居然要把成国公府的人也杀了!”看书溂 司徒春水皱着眉头说道:“哥哥,你快去快回……我觉得,这个人并不是在吓唬我们,而是会真的动手杀人。” 司徒夏水听到妹妹的话,不禁打了个寒颤。 司徒夏水找成国公府借了两匹快马,一路疾驰朝着司徒家的宗门赶去。 至于司徒春水,她找到成国公府的长子刘永,将明岳的威胁一五一十告诉刘永。 “狂妄!太狂妄了!”刘永愤怒的跺着脚喊道:“我成国公府有一品高手坐镇,你们司徒家也不乏武道高手,就凭他一个人,居然敢扬言要杀光我们两家!他就不怕被我们乱刀砍死吗?” 司徒夏水苦笑。 刘永并不是武道中人,也不知道一个绝世高手的可怕。 像明岳这样强大的敌人,真要是杀人立威的话,成国公府也未必能抵挡的住。 司徒春水低声问道:“伯父,那现在该怎么办?” 刘永阴森森的一笑:“放心,我会派人盯住百花楼。等你家中的长辈来了,我们过去赶走这个外乡来的小子!” 第293章 斩尽墙头草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刘永越想越生气。 刘永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作为成国公府的长子,刘永不是个好好先生。 相反,刘永是很有脾气的。 成国公府在柳城权势滔天,从来没人敢招惹他们。 可是就在今天,区区一个外乡武者,就敢对着成国公府狂吠。 简直不知道天高地厚! 刘永将府中的两名护院叫来:“你们准备一下,抽个时间,到百花楼去一趟,帮我办点事。” 两名护院都是三十多岁的精壮男子,平时偶尔也会去百花楼。 听到怀远侯刘永提出这样古怪要求,两人不禁露出古古怪怪的笑容。 “百花楼里面有个朝廷派来的奸细……”刘永大致描述了一下明岳的年纪和容貌:“你们过去盯住他,若是他想要逃走,就当场拿下!罗有为,陈大亮,我特许你们便宜行事,朝廷的奸细要是有什么异动,尽管格杀勿论!” 罗有为和陈大亮都是四品的武者,被成国公府以极高的薪酬养着。 平日里,两人练习武道,巡视院落,日子倒也过得悠闲舒适。 他们说是护院,但从来没人敢招惹成国公府,他们早就闲得摩拳擦掌了。 刘永虽然说是“便宜行事”,但是听侯爷的语气和眼神,分明是指望他们两个去百花楼那边搞事。 罗有为和陈大亮离开刘永的书房,他们整理了一下兵器,带了些银子,到了入夜之后,便兴冲冲的直奔百花楼而来。 两人是百花楼的常客,龟奴一见两人,立刻便笑容满面的迎了上来。 “两位爷好久不见,小的给您请安了……”龟奴低声说道:“两位爷,今天是要一心一意,还是要鸳鸯双飞?” 罗有为大笑:“今天晚上老子要四季发财,你给安排一下。” 龟奴闻言大喜,连忙去招呼姑娘们过去陪客。 罗有为和陈大亮来到包间,两人开始寻欢作乐。 …… 过了片刻之后,百花楼里开始出现了喧闹的声音。 头破血流的龟奴护着两个歌舞姬,狼狈不堪的从包间里逃了出来。 “一群不长眼的狗东西!”罗有为拿着酒壶,骂骂咧咧的站在包间门口说道:“让你们百花楼的东家过来磕头认错,否则老子拆了你们这个破楼子!” 明岳皱了皱眉,他从房间里走出来,看了看龟奴的伤势。 龟奴的头上应该是被酒杯砸出来的,破了指甲盖那么大一个口子,突突的往外冒血。 明岳让龟奴用手帕按住伤口,然后招呼人过来给他上药。 看了看包间虚掩的门,明岳走了进去。 包间里面乌烟瘴气,刺鼻的酒味让人难以忍受。 罗有为和陈大亮靠在矮榻上,斜着眼一脸挑衅。 “你就是百花楼的东家?”罗有为冷笑道:“赶紧跪下给我磕头认错……x,你们百花楼连伺候男人都不会,真是该死!” 明岳冷笑了一下,从腰间缓缓拔出剑。 罗有为大笑:“怎么,还想跟我动手吗?你知道老子的厉害吗?” 说着,罗有为缓缓伸出一只手。 罗有为的指甲慢慢变长,很快就有半尺多长。 这场景很诡异:一个人的指甲,居然可以像是女鬼一样伸出来,而且看起来还很锋利。 明岳看着罗有为手上的变化,撇撇嘴嘟囔了一句“真脏”。 罗有为以为震慑到了明岳,不禁发出得意的怪笑声。 明岳眉头微皱,他身体向前倾,右手握住剑柄。 罗有为停住笑声,他有些警惕的将斗气运转全身。 在罗有为脚下,木地板发出咔咔的轻响,似乎已经快要承受不住罗有为的力量。 包厢里,一道剑光亮起。 明岳腰间的宝剑宛如惊鸿出鞘,闪电般划过罗有为的身体。 这一剑,快得让人根本无法看清楚他的动作。 在陈大亮眼中,就像是客栈里亮了一道闪电。 然后陈大亮看到明岳站在那里,好像什么都没做过。 但是在罗有为的身上,出现了三道血线。 血线分别在脖子上、腹部、膝盖上,细细长长,贯穿全身。 罗有为的脸上露出古怪的表情,似乎是在震惊,又像是恐惧。 血线迅速扩大,而罗有为的身体开始分崩离析。 这诡异的一幕,让陈大亮吓得牙齿咯咯打颤。 虽然陈大亮也有四品境界,但此刻竟吓得浑身瘫软。 如果是陈大亮自己面对明岳这闪电般的一剑,估计连反抗的念头还没来得及兴起,就被明岳一剑两断了。 明岳拿起一块布,擦了擦剑刃上的血渍:“我知道你们境界不错,我也知道你是成国公府上派来的,但是我希望你们搞清楚的是,我这个人最重承诺,说了要杀光你们成国公府所有人,就不会打折扣……” 用剑拍了拍陈大亮的脸,明岳冷冷说道:“三天时间还没到,我再给成国公府一个机会,让他们好好想清楚,不要连做墙头草的机会都没有了。” 陈大亮感受到冰冷的剑锋,连疼痛都忘记了。 挤出一丝苦涩的笑容,陈大亮结结巴巴的说道:“那~那我~回去告~告诉他们?” 明岳点点头,挥手让陈大亮滚蛋。 陈大亮连滚带爬的朝包间外面逃走。 明岳朝着陈大亮的背影说道:“你去告诉成国公府也行,去告诉刺史府也可以,我事先告诉你们,不管来多少兵马,我全都尽数杀了!滚!” 陈大亮跌跌撞撞的逃走了。 百花楼的老鸨映雪忧心忡忡的走过来,她满脸担心:“大人,您真的要杀了成国公啊?” 明岳微微一笑:“当然是真的。” 映雪有点不解的看着明岳。 明岳淡淡说道:“成国公这样的老狐狸、墙头草,在皇朝之内还有很多,杀了成国公,可以震慑这些见风使舵的家伙。” 映雪恍然,但她更加担忧了…… 第294章 司徒惊天 映雪不明白明岳的愤怒和决绝,而明岳却知道斩除墙头草的重要性。 在安旭山起兵造反之后,整个战局就出现了一面倒的现象。 各地州府县的守军,大多数在地方官员和豪强士族的带领下,向安旭山的叛军投降。 这些地方官不但乖巧柔顺的投降了叛军,还非常热情主动的为叛军提供各种粮草、兵器,比在皇朝的统治下还要更加尽心尽力。 现在官兵已经兵临洛城,各地的官员又开始左右逢源:他们一边继续给洛城提供一些粮草,一边又观望着风色,随时准备投向朝廷。 这些反复无常的家伙,让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 明岳的想法很简单——如果成国公不投降,就杀了这只又肥又蠢又老的铁公鸡,吓唬吓唬那些小猴子。 明岳心中的杀意忠实的传给了成国公府的武师陈大亮,他连滚带爬的回到了成国公府,将明岳说的话一五一十的告诉了刘永。 看着陈大亮惊慌失措的样子,刘永终于明白:对方是认真的。 这不是威胁,这是实实在在的要杀光成国公府全部人。 不投降,就死。 这种简单直接又异常粗暴的选择,让刘永的脸色变得格外难看。 “让人去给二夫人准备行装……”刘永冷冷说道:“让二夫人和她的表亲连夜出城,去娘家躲避几天。” 管家虽然不明白刘永为什么忽然嫌弃二夫人,但还是赶紧照办。 当天深夜,刘永的二夫人,以及妻族的几个亲属,在十几个护院的陪伴下,准备连夜出城。 成国公府的势力庞大,听说二夫人要出城,城门兵不但破例开了门,还派了五个士兵陪同领路,拿着火把为二夫人一家照明道路。 听说二夫人顺利出城之后,刘永不禁暗暗松了口气。 但很快,噩耗传来。 天亮之后,过往的客商在城外十里亭,发现了二十多具尸体,已经向衙门禀告了。 死去的人,全都是成国公府上的。仟千仦哾 那五个城门兵倒是逃脱了性命——他们被打晕了,醒来之后返回城内哭诉。 “刺客只有一个人……”城门兵哭哭啼啼的说道:“可是他只用了几个呼吸的时间,就杀光了车队的所有人。” 柳城刺史皱眉听着城门兵的哭诉,最后无奈的让人带他下去休息。 一个强悍的武者,一个执意要杀人立威的强大武者,对于柳城来说是致命的威胁。 对于这样的人,如果调集几百上千的军队来围攻,对方拍拍屁股就走了。 可是对方走了以后还是会回来的,到时候报复还会更加惨烈。 柳城刺史很庆幸自己没有招惹那个魔头。 至于势力庞大的成国公府,就让他们自求多福。 听说成国公府也认识不少强大的武者,到时候让他们打个两败俱伤,刺史府就可以出来收拾残局了。 让柳城刺史感到奇怪的是,一连两天时间,城里并没有再发生杀人事件。 直到第三天…… 这是成国公府被威胁的第三天了。 此时是清晨,忙碌了整整一晚上的百花楼渐渐安静下来。 龟奴们在打扫一整夜狂欢留下的垃圾,两个打手也累了一夜,靠在门口打瞌睡。 这时,在百花楼门外的长街上,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龟奴停下手中的工作,看到一个黑影健壮如山的男人朝这边走来。 这个男人穿着铁甲,肩上扛着一根胳膊粗细巨大方天画戟,所以脚步极其沉重。 守在门前的两个打手面面相觑:如果这根方天画戟是纯金属打造的,怕不有一百五十斤以上? 如此沉重的武器,别说打架了,就是压都能把人压死了。 心生警惕的打手们打了个手势,让龟奴们赶紧去报讯。 那个身形壮硕的武者斜眼看了看打手,他的身形猛然拔地而起。 别看武者身上披着铁甲,手里还拿着沉重的方天画戟,但是他这一跳,蹦起来有两层楼那么高。 魁梧的身形就像是天空中的乌云,愣是遮蔽了好大一片阳光。 打手们吓了一跳,他们连忙后退,生怕被那根方天画戟砸死了。 但那个武者的目标却不是百花楼的打手。 武者抡起沉重的方天画戟,重重打在百花楼的门楣上。 “咔嚓”一声闷响,百花楼传承十年的金字招牌四分五裂,木板朝着地面飞落下来。 一个店铺的招牌,就像是人的脸面——百花楼的招牌,还是当年风流书生唐一笑亲笔题写的。 这个壮硕的武者一上来就砸了百花楼的招牌,让打手们顿时怒火万丈。 但两个打手还是颇为小心的。 刚才对方一瞬间展现出来的力量和速度,绝非自己能够匹敌。 两个打手对望一眼,他们倒是能屈能伸,脸上堆起了讨好的笑容。 打手们弯着腰,恭敬的靠近武者想说话。 然而两个打手只是张了张嘴想说话,那名武者手中的方天画戟就猛然横扫,迅猛如雷的将两名打手拦腰切成了四段! 方天画戟撕裂身体的怪响让人头皮发麻。 纷飞的血雨将百花楼门前染得通红,龟奴们尖叫着四处逃散。 那武者狞笑着挥舞方天画戟,一道道凌厉的劲风呼啸而出,威力竟不亚于真刀真枪的砍杀。 几个跑得慢的龟奴顿时血溅当场。 那名武者仰天长啸:“今日我司马惊天要替天行道,用血洗净这个污秽的所在!” 第295章 惊神戟 听到惨叫声,百花楼里一些过夜的客人们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 最近城里不太平,大家本来以为百花楼是一片净土。 没想到还是出事了。 客人们也不顾不上身边的姑娘了,一个个提起裤子就往后门跑。 那名疯狂的持戟武者司马惊天冲入百花楼,转眼间又杀了几个来不及逃走的龟奴和打手。 几个不长眼的客人想要逃走,正好遇见司马惊天,当场就被司马惊天打死。 眼看周围的人飞快的四散溜走,司马惊天抡起大戟,狠狠打在百花楼的一根柱子上。 这一击发出“嗵”的巨响,沉重的方天画戟摧枯拉朽一般粉碎了柱子。 这个楼房都在摇晃,屋顶上的泥沙瓦片纷纷落下。 几个准备出来厮杀的打手吓得一缩脖子,转身就逃跑了。 司马惊天洋洋得意,他狂笑着抡起方天画戟正准备继续拆房。 一个粗豪的声音怒冲冲的喊道:“哪来的浑蛋!竟敢到百花楼来撒野!” 随着喊声,百花楼的首席武师刘成出现。 刘成表面上是百花楼重金聘请的护院武师,但实际上是朝廷派遣到柳城的一名武者。 刘成练过武、杀过人、从过军,可不是那种轻易被吓倒的对象。 虽然司马惊天看起来气势惊人,但刘成丝毫不怯场。 刘成是个很干脆的人,他手持陌刀,飞身而起。 居高临下的刘成朝着司马惊天劈头就是一刀! 刀光如雪,刘成毫不留情的一刀劈向对方的头顶,要将这个司马惊天当场击毙。 刘成修习武道二十多年,早已晋升三品武者,而且也足够的厮杀经验。 所以刘成这一刀又狠又准,充分体现了一名强者应有的高深修为。 平时在百花楼,刘成尽量隐藏境界,只有在出去暗杀或者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全力出手。 只是这一次,司马惊天的实力看起来太吓人,所以刘成一出手就全力施展。 陌刀上携裹着强大的力量,刀风吹得百花楼的各种纱幔、帷幕纷纷朝后飞去。 司马惊天狞笑着举起方天画戟朝刘成迎了过去。 方天画戟和陌刀都是异常沉重的兵器,碰撞的时候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但是,只用了一击,司马惊天就打飞了刘成手中的陌刀! 周围的人捂住耳朵连声惨叫,只觉得耳朵里嗡嗡嗡的乱响。 旁边观战的人尚且如此,刘成就更不好受了。 刘成的陌刀脱手飞出,他的胳膊被震得又酸又痛。 刘成跌跌撞撞的后退,耳朵仿佛有无数个蜜蜂在飞舞,根本听不清楚声音。 在刘成的心里,泛起一个如雷贯耳的名字:“惊神戟”! “惊神戟”只是一个代号,成名的时间已经超过百年。 惊神戟无比沉重、威力惊人。 和惊神戟交手的武者,全都死了。 百余年来,惊神戟是出了名的屠戮凶器。 到此时刘成才明白,惊神戟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称号的传承。 控制惊神戟的是武道世家司马家族。 而这一代的“惊神戟”,就是眼前的司马惊天! 能够控制惊神戟的武者,早已将力量修炼到极致。 在司马惊天手中,重达一百五十六斤的惊神戟宛如灯草般呼呼生风。 仅仅凭着惊神戟的挥舞,强大的劲风就已经让百花楼的桌椅板凳纷纷飞了出去。 刘成虽然已经是三品武者,但遇上司马惊天这种强大的高手,他还是非常识趣的转身就跑。 司马惊天狞笑着,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提着方天画戟,大步朝刘成追了过来。 大戟在空中划出一道锐风,朝刘成的后背打去。 方天画戟很长,再加上强大的斗气喷涌,这一下就算没直接打中,暴烈的劲气也能让刘成吐血三斗。 就在这个危急的时刻,空气中响起无数声锐利的尖啸。 这风声,听起来像是无数羽箭朝着司马惊天攒射。 但事实上,司马惊天看到的是,十几根筷子朝自己飞了过来。 司马惊天瞳孔微缩。 能把筷子打出这种威力的,对方绝对是不输于自己的强大武者! 司马惊天舞动惊神戟,强大的劲气护住自己的身体。 那些呼啸而来的筷子毕竟只是竹木制品,纷纷被惊神戟划出的气流震飞。 趁着司马惊天格挡暗器的时候,惊魂未定的刘成逃出老远。 明岳笑着向刘成问道:“没受伤?” “我没事……”刘成点点头低声说道:“大人小心,这家伙是一品高手。” 司马惊天斜眼看着明岳说道:“就是你威胁成国公府?” 明岳从容不迫的点点头。 “我想象之中,你可不是这个样子……”司马惊天上下打量着明岳:“我以为你的样子会比现在更老一些,更壮一些。” 明岳笑笑:“武道修为又不是比试身高体重,我练得不是你那种粗笨憨傻的力量系武者,自然不如你这么壮实。” 司马惊天乐了:“好小子,武者不打熬力量,难道比试琴棋书画吗?小白脸,你躲在百花楼里面,难道是靠着女人帮你练功?” 对方的语言很不客气,明岳倒也没有半点恼怒:“琴棋书画也未必不能打架,要不,我们过两招试试?” 司马惊天大笑:“既然如此,还是用兵器说话!” 司马惊天一时间还不知道明岳的深浅,他也不急着进攻,拿着方天画戟摆了个防守的姿势,等待着明岳率先攻击。 明岳从刘成的手中接过一幅围棋,他微笑着拈起一枚棋子,他将棋子朝司马惊天挥手抛出,轻声说道:“起手天元,中!” 司马惊天倒是没想到,明岳居然真的拿出围棋来打架了。 一抬手,司马惊天的大戟准确劈砍在那枚棋子上。 “啪”的一声轻响,棋子粉碎。 但棋子虽然碎了,司马惊天却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朝着他的眉心刺了过来。 司马惊天连忙一侧头。 “咔”的一声轻响,司马惊天的金属头盔上出现了一个圆形的痕迹。 看这个形状,竟像是棋子留下的! 明岳随意挥了挥手。 随着明岳的动作,在黑色的棋篓子里,数十枚黑色的石头棋子应声而起,宛如狂风暴雨般朝司马惊天倾斜而去。 这些棋子一开始速度很慢,但瞬息之间就加快了速度。 那嗤嗤嗤的风声,宛如皇朝士兵用弩机在发射一般。 司马惊天怒吼一声,手中的大戟朝着棋子打了过去。 棋子纷纷碎裂和跌落。 明岳面无表情的挥手,第二波棋子嗖嗖嗖的朝司马惊天飞去。 可怕的是,这一次,棋子有的直射、有的斜飞,从不同的角度向司马惊天打了过去。 黑色的棋子以各种诡异的角度打来,不论司马惊天怎么挥舞方天画戟,想必都是无法全部挡下来的。 然而司马惊天的身形凝立不动,手中的惊神戟重重往地上一顿…… 第296章 浩然剑气 司徒惊天的惊神戟蹲在地上,一股强大的气流从下往上喷涌而起。 在这股无形的气流中,司徒惊天魁梧的身形腾空而起。 那些凌厉的棋子全都从司徒惊天的脚下掠过了。 让人感到诡异的是,明岳手掌轻挥,那些棋子在空中划过弧度,追着司徒惊天的身形飞了过去。 那情形,就仿佛空中有无形的丝线在控制棋子的飞行。 数十枚棋子,就像是有了自我意识的流星,以不同的角度朝着司徒惊天追着乱打。 对这一幕,司徒惊天的心中其实并不意外。 来到百花楼之前,司徒惊天已经从成国公府知道了一些情报。 司徒惊天知道对方善于“以气驭器”的技能,这是能够操控兵器的技能。 只是司徒惊天没想到对方能够一次性控制这么多棋子罢了。 司徒惊天将一百五十六斤的惊神戟舞的呼呼生风,一股股劲气朝着那些棋子打去。 说实话,司徒惊天可不敢让那些棋子打在身上。 这些石头打造的棋子看似脆弱,但其实强大的真气却足以直接造成内伤。 手持方天画戟的司徒惊天左右横扫,沉重的大戟在附近的地板一顿划拉,顿时各种杂物和地板碎片满天飞。 明岳的棋子噼里啪啦的打在各种杂物上,强大的力量将地砖、座椅打得粉碎。 但击碎各种杂物之后,棋子也就纷纷落地了。 司徒惊天嘿嘿冷笑,他的身形朝着明岳猛冲过去。 魁梧的身躯就像是一座山岳,向明岳野蛮冲撞过来。 司徒惊天相信,以自己的实力,一定能把身材羸弱的明岳斩成碎片! 明岳敏捷的身形迎了上去! 明岳一直凝立不动,直到此时,他才像是猎豹一般,朝司徒惊天迎了过去。 看到这个年轻人主动朝自己冲过来,司徒惊天的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司徒惊天心中只有四个字:不自量力! 漫不经心的司徒惊天一记横扫,打算像是拍苍蝇似的把这个狂妄的年轻人拍飞。 硬碰硬对战的话,司徒惊天相信没人能够在他面前撑住三招。 明岳对于双方的力量,倒是有足够的认识。 明岳很清楚,司徒惊天手中那杆杀鬼灭神的画戟已经达到了人类力量的巅峰。 就算明岳的武道修为高,也不合适去跟司徒惊天进行力量对撞。 不过,既然蛮力打不过,那就不用蛮力。 明岳毫不犹豫的一松手,长剑脱手飞出,朝着司徒惊天凌空飞出。 长剑在空中化作一道流光,朝司徒惊天的咽喉直刺。 司徒惊天对这个自作聪明的年轻人傲然一笑,他随手挥动惊神戟,那柄材质一般的长剑就被打成了弯曲的废铁。 但这个时候,司徒惊天看到一个场景。 在他面前不远处的年轻书生眼神专注,食指和无名指并拢,正朝着他遥遥一指点出。 这是剑指。 不过明岳手中已经没剑了。 所以在丈八大戟面前,明岳的这个动作显得有些可笑幼稚。 身经百战的司徒惊天从这个简单的手势中读出了真正恐怖的意味。 出于高手的警惕直觉,司徒惊天下意识的把方天画戟收回,挡在自己和明岳之间…… 空气中一股无风自来的真气忽然形成,然后化作一道强劲的无形剑气,朝司徒惊天的咽喉点去。 无形的劲气划破周围的空间,宛如一支无影无形的利剑,打在司徒惊天手中的大戟上,竟然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手上一震的司徒惊天微微愣住,随后轻蔑的冷笑:“真是天真,这种下三烂的手段就能伤的到我吗?” 明岳冷笑了一下:“像你这种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尚。既然你们这些武道世家只愿意做墙头草,那么就不要做人了!” 明岳轻轻挥手,无形剑气再次朝司徒惊天刺了过去。 司徒惊天虽然对明岳满脸不屑,但是当凌厉的剑气再次来袭的时候,他却是全力应对。 剑气是一种无法看见的武道技能,这种无形无影的剑气凌厉而快捷,非常难以防御。 司徒惊天只能从明岳的手指朝向来判断剑气的大致方位。 但司徒惊天越打越惊讶。 明岳的剑气灵动而快捷,准确而又凌厉的剑气一发接着一发,打得司徒惊天疲于应付。 司徒惊天怀疑,如果不是先前及时转为防御,可能就被那无形剑气一招封喉了。 百花楼里的人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仟仟尛哾 这对武者的打斗,简直是毁天灭地加拆房。 司徒惊天的惊神戟打到什么地方,什么地方就是一片废墟。 而明岳手中释放的剑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打得柱子上一个个碗口大的坑。 龟奴和打手已经在组织姑娘们从后门撤退了。 明岳皱着眉,他心中充满了杀意。 三天的等待,没有等来成国公府的投降,反倒等来了司徒家族的武者。 难道他们以为凭着自己的武力,就可以在动荡的世间置身事外吗? 至于司徒家族,他们空有一身武道修为,却没有半点行侠仗义的豪气,反倒成为依附于权贵的小丑。 在蓬勃的战意和怒气下,剑气的无形力量浩然无双,在百花楼内纵横来去,剑气的力量和速度越来越快。 “砰!” 司徒惊天头上的钢铁头盔被无形剑气打落。 钢铁头盔咕噜噜滚落在地上。 司徒惊天披头散发、左躲右闪,看起来颇为狼狈。 狼狈仅仅是表象而已,司徒惊天手中的大戟横扫,紧跟着他上前一脚踹在惊神戟的枪杆上。 一百五十多斤的大戟像是灵蛇吐信般跃起,疯狂斩向明岳的头颅! 第297章 不死邪功 惊神戟很重,却无比灵活的暴起伤人。 惊神戟是一个方天画戟的形状,大戟两侧的月牙刃上寒光闪烁,向着明岳的胸口劈了过去。 除了大戟之外,司徒惊天本人也像是魔神一般压了过来。 这一招贪狼杀,是惊神戟司徒惊天夜观天狼悟出的绝技。 大戟像是腾空扑杀敌人的天狼星,锋刃上寒光闪烁,宛如贪狼星森冷肃杀的光芒。 明岳的心头一惊,他身形飘然后退,躲过了司徒惊天的大戟。 司徒惊天好不容易才获得近身攻击的机会,他狞笑着抡起手中的惊神戟,疯狂的冲过去贴身近战。 只要距离足够近,无形剑气的威力就要大打折扣。 明岳面无表情的左右躲闪,每次都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惊神戟的强大攻势。 “来啊,来啊!”司徒惊天狂笑着挥舞惊神戟:“今天就让我们战个痛快!” 司徒惊天的样子看起来疯癫而狂妄,但惊神戟的威力却是越来越强。 沉重的惊神戟似乎感受到司徒惊天的战意,在司徒惊天强劲力量的推动下,惊神戟宛如风车般横斩狂扫,一道道逸散的气流快要形成一股室内龙卷风了。 面沉似水的明岳连连后退,已经用背部撞破了两道墙壁了。 但司徒惊天依然步步紧逼。 不过,疯狂的进攻中,司徒惊天的力量消耗了很多,所以脸色有些苍白,身上大汗淋漓。 事实上,司徒惊天自己,也是从未经历过这样疯狂的厮杀。 作为一品高手,司徒惊天往往只需要三招,就能将对手当场斩杀。 所以,武道中人有了“战不三合”的说法。 百花楼的武师刘成重新出现在大厅的角落里,手里拿着一架神机弩,鬼鬼祟祟的躲在阴影处似乎打算放冷箭。 不过看到明岳的暗器都无法伤到司徒惊天,刘成没指望自己能一梭子把司徒惊天射死。 刘成一扣机括,弩箭咔咔咔的纷纷离弦飞出。 司徒惊天怒吼了一声“狗贼”,大戟将弩箭悉数打飞。 短暂的干扰,终于让明岳稍稍有了喘息之机。 明岳看了看宛如疯魔的司徒惊天,不禁苦笑。 想不到司徒世家的高手,居然能有这么厉害。 明岳朝着刘成问道:“楼里的客人和姑娘们撤走了吗?” 刘成大声答道:“您放心,闲杂人等都撤走了,不要命才留在这里等死呢,大人您也小心点,这家伙看起来好厉害啊。” 明岳笑着点点头,然后喃喃自语:“确实很厉害啊!” 一品高手,又能打架,又能拆家,确实有万人敌的威风…… 明岳前世的力量修炼,主要在精神力和远程攻击上。 让明岳和惊神戟硬碰硬,实在有点蛋痛了。 在大厅中走了几步,明岳调匀了气息,向明司徒惊天勾勾手指。 司徒惊天冷笑:“好狂妄的小子,到了这个地步你还想挑衅司徒家族的威严吗?” 明岳冷笑:“屁的家族,一群苟且偷生的鼠辈罢了。” 司徒惊天大笑:“来,我们一决生死,看看谁才是鼠辈。” 刘成被司徒惊天的笑声震得头晕眼花,不禁暗暗恐惧。 明岳静静站在司徒惊天对面,他屏息静气,让浩然剑气的力量提升到极致。 明岳打算给司徒惊天致命一击。 司徒惊天脸色微变,他可以感觉出来,一股强大的力量正在明岳身上汇聚,即将对他予以狂暴的一击。 经验丰富的司徒惊天自然不能坐以待毙。 司徒惊天的身形腾空而起,居高临下朝明岳扑了过来。 明岳轻轻挥手。 没有剑气射出。 在一瞬间,地面上无数的碎石瓦砾纷纷飞起。 无数锋利的石块破空而来,宛如一场瓢泼大雨。 地上散落的棋子、桌椅碎片,甚至藤木制造的棋盒也都砸了过来。 附近打手攥着的刀、短剑,也朝着司徒惊天纷沓而至。 数不清的物件,像极了狂风暴雨。 身在半空的司徒惊天将大戟舞得密不透风,但身上依然不时的剧痛。 各种各样的物件打中了司徒惊天,将他身上的盔甲打得四分五裂。 但以司徒惊天的体质,这些暗器只能让他流一点点血,却无法要了他的命。 司徒惊天从天而降,惊神戟落下,惊天一击! 明岳伸手抓住惊神戟的枪杆,同时,终于完成了力量的凝聚明岳一指点出。 剑指司徒惊天! 一道强悍的浩然剑气激射而出,无形的剑气甚至让明岳与司徒惊天之间的空气发生诡异的扭曲。 已经消耗很多力量的司徒惊天被无形剑气打了个正着。 司徒惊天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发现自己胸前出现了一个血洞。 一股鲜血从血洞里狂飙出来。 司徒惊天手中的惊神戟轰然落地,发出“嗵”的一声巨响。 至于司徒惊天本人,他半跪在地上,伤口中鲜血喷涌。 半跪在地上的司徒惊天挣扎着想要站起来,但终究没能成功,反倒是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明岳警惕的看着司徒惊天,这个武者看起来受了重伤,但谁知道他会不会再次爆发出惊天的一击? 司徒惊天吐了几口血,他捂着伤口,自顾自怪笑起来。 “哈哈哈,想不到你这个狗贼,居然可以把我逼到这种程度!”司徒惊天吐着血狂笑起来:“但你以为这样就能打败我了吗?哈哈哈,你们这帮蠢货,让你们见识一下真正的力量……都去死!” 随着司徒惊天的笑声,他的身体忽然发生了变化。 司徒惊天的头发忽然变了。 瞬息间,司徒惊天白了头。 司徒惊天的脸颊也削瘦了许多,但双目精光湛然,似乎力量变得强大了许多。 司徒惊天全身上下的骨骼啪啪作响,原本就很魁梧的身体似乎还在变大。 随着身材的变化,司徒惊天身上的皮肤拉紧、拉伤,血丝渗了出来。 司徒惊天的脸色极为恐怖,他声音嘶哑的怒吼道:“都死!”qqxδnew 司徒惊天没有去拿惊神戟,而是直接一拳打了过来。 明岳连忙举手格挡。 仅仅是与赤手空拳的司徒惊天对了一掌,明岳当场就被强横的力量打飞了。 见势不妙的刘成连忙过来帮忙,结果被司徒惊天一脚踹飞。 倒霉的刘成轰得一下撞破了屋顶,落在瓦片上大口吐血。 “是魔神邪功……”刘成断断续续的喊道:“大人,这是燃烧生命换来战力的邪术,撑过一炷香的功夫,他就会自己倒地身亡的!” 明岳感到嘴里发苦:开什么玩笑,一炷香?! 明岳觉得自己半分钟都很难坚持。 司徒惊天狂笑:“我会倒地身亡?别犯傻了,我这是不死邪功,怎么可能会死?!” 第298章 脑死 强大的,宛如实质的压迫感,让百花楼里幸存的几个人都胆战心惊。 司徒惊天的实力本来就已经很强大了。 如今他在通过燃烧生命的方式来换取强大战力,简直让人不敢直视。 司徒惊天的眼睛红红的,似乎已经失去了理智。 每朝前面走一步,司徒惊天脚下的地板就咔咔咔的纷纷碎裂。 身体变高变壮之后,司徒惊天手中的惊神戟似乎都变小。 司徒惊天随手挥舞几下惊神戟,就劈断了两根柱子。 百花楼在吱吱呀呀的声音中摇摇欲坠。 刘成吓得够呛,拖着重伤的身体爬下屋顶逃走了。 司徒惊天发出嘎嘎怪笑,嘴角的口水缓缓滴落下来。 看这司徒惊天功力大进的狂暴状态,明岳觉得很快他就能把整个百花楼的人全杀光。 疯魔般的司徒惊天抡起惊神戟朝明岳打了过来。 明岳的身形在断壁残垣间敏捷的跳动,让司徒惊天的攻击悉数落空。 司徒惊天发出狂妄的怪笑:“愚蠢的家伙,现在想逃吗?今天我要用鲜血洗净这个污秽之地,让你们这些下三烂的狗贼全部下地狱!” 沉重的惊神戟砸了下来,强烈的劲风卷的地上飞沙走石。 但明岳依然在轻盈的四处躲闪,看起来似乎是保持体力的样子。 司徒惊天冷笑:“就凭你,也敢来柳城撒野?受死!” 抡起惊神戟,司徒惊天狠狠砸了下来。 此刻的司徒惊天,已经把自己当成了无敌的存在。 他的全身上下充满了力量,他的速度和防御无与伦比。 就算是一座山,司徒惊天也有信心将它劈碎! 但是当惊神戟落下去的时候,司徒惊天莫名发现,双方的距离忽然拉远了。 明岳的身形没有动,但两个人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而明亮的天空,开始变得昏暗,甚至是黑暗。 一片漆黑中,星星点点的星光亮了起来。 司徒惊天抬头看着星空,颇受震撼。 当司徒惊天低下头,发现百花楼也不见。 甚至连柳州城也不见了。 明岳和司徒惊天站在空旷无人的荒野上,头顶是黑漆漆的星空,脚下是荒芜的废土。 司徒惊天茫然四顾,然后不屑的冷笑了一下:“区区幻术,你以为可以伤害到我吗?” 明岳微微一笑:“当年有人也曾经呐喊,说这一切都是幻觉,吓不倒他的。” 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明岳轻声说道:“但如果你的大脑认为你死了,那你就真的死了。” 司徒惊天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一派胡言。” “那就试试……”明岳打了个响指:“食尸鬼,把他送进地狱。” 随着明岳一声令下,无数干枯的鬼爪从地下伸了出来,抓住司徒惊天的腿脚,把他朝地底下拉。 司徒惊天怒吼道:“愚蠢!全部都是幻觉,吓不倒我的!” 司徒惊天的长戟朝着地面左右劈砍,打得地面泥土纷飞。 那些干枯鬼爪被打得四下乱飞,泥土都被翻开了一尺多深。 泥土中,一个个龇牙咧嘴的骷髅脸露了出来。 没有皮肤的颅骨上,黑洞洞的眼眶看着司徒惊天,牙床在咔咔咔的不停晃动,看起来像是在笑。 司徒惊天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忍不住轻声嘀咕:“x,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虽然知道这一切都是幻觉,但司徒惊天还是感觉到真实的痛疼。 司徒惊天的身形腾空而起,惊神戟狠狠砍向地面。 轰的一声,惊神戟插到泥土中两尺深。 司徒惊天魁梧的身体稳稳的站在了惊神戟的顶端,看起来气势如虹。 明岳轻轻挥手,一道道火流星从天而降,向司徒惊天砸了下去。 轰轰轰的爆响声接连不断,宛如有重炮在轰击地面。 司徒惊天毫不在意。 明岳皱着眉头,他举起一支三尺长剑,朝司徒惊天刺了过去。 剑虽然长,但司徒惊天却毫不在意。 “雕虫小技罢了!”司徒惊天冷笑道:“若是你将幻觉的设置在百花楼,我还信你几分,可是这里……呃?” 司徒惊天感觉到了剧痛。 周围的环境在急剧变化,重新回到百花楼断壁残垣的模样。 司徒惊天嘶吼着,伸手抓住刺向自己的长剑。 但已经来不及了。 长剑的剑尖已经触碰到司徒惊天的右眼,让他右眼中的视线一片漆黑。 司徒惊天发出惊慌的喊叫声,伸出手拼命抓住刺中自己眼珠的长剑。 长剑的剑锋在司徒惊天的手上挤压出一股股鲜血。 司徒惊天不敢放手,双手紧紧抓住剑刃,想要把长剑从他的眼眶里拔出来。 明岳的身体猛然压在剑柄上。 “噗”的一声轻响,长剑贯穿了司徒惊天的眼珠和大脑,从后脑勺穿透出来。 脑袋是人身体最重要的部位。 一剑穿脑,司徒惊天连半点反击的动作都没有,强壮的身躯就缓缓跪倒在地,然后倒在地上死了。 明岳低头看着司徒惊天的尸体。 那儿没有鲜血,没有长剑。 周围依然是百花楼近乎废墟的环境,不过明岳手中没有剑。 明岳甚至没有动。 司徒惊天的眼睛和脑袋都完好无损,惊神戟插在地面上,就在他身边。 不过,倒在地上的司徒惊天已经没有生命迹象了。 明岳有些感慨的低声重复道:“如果你的大脑认为你死了,那你就真的死了。” 在这个世界并没有脑死亡的概念,但司徒惊天是真的死了…… 明岳头也不回的朝着百花楼外面说道:“架打完了,你们还不进来?” 面无人色的司徒夏水出现在百花楼的门外。 第299章 杀伐震慑,法也 司徒夏水此刻害怕极了。 司徒惊天,是司徒夏水带路请来的。 百花楼之战,司徒夏水躲在外面全程观战。 这场大战的激烈程度,远远超出了司徒夏水的想象。 原本司徒夏水以为只要自己的大伯出马,肯定能够轻易把百花楼的人斩于马下。 没想到战斗越演越烈,最后司徒惊天被逼得使出了不死魔攻。 使用了这种功法之后,司徒惊天必然元气大伤,寿命也会有所减短。 但是司徒夏水没想到的是,气势滔天的大伯居然输了! 而且输的无比诡异! 明岳只是站在那里和司徒惊天沉默对视片刻,司徒惊天魁梧如山的躯体,就轰然倒地! 这诡异的场景,让司徒夏水瑟瑟发抖。 明岳回过头,他看着司徒夏水冷冷说道:“现在你们满意了?这就是你们给我的答复?” 晃了晃手中的长剑,明岳用剑尖指着司徒夏水:“看来你们是打算决不归降朝廷了?” 看着寒光闪闪的剑尖,司徒夏水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上:“大人,我们司徒家族是想要投靠朝廷的啊,只是因为成国公府的阻扰,所以才引发了这些小误会,求大人原谅。” 明岳哼了一声,将心中的杀意按捺下去。 “既然如此,我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明岳看了看天空:“我在这里等成国公府的人过来面谈,午时三刻以后他们要是没来,那就别怪我了。” 司徒夏水点头如小鸡啄米。 明岳微笑道:“还不快去,现在只剩下不到两个时辰了。” 司徒夏水脸色苍白,转身就跑。 看着司徒夏水的背影,明岳勾动嘴角笑笑。 走到刘成面前,明岳将这位武者扶起来:“没事?” “受了点伤……”刘成苦笑道:“不过大人放心,我死不了。” 明岳嗯了一声,他向刘成低声说道:“你带着百花楼的姑娘们离开这里,到外面去避避风头……安全问题不用担心。只要我没死,你尽管向官兵实话实说,他们绝不敢动你们半根毫毛。” 刘成呲牙一笑:“大人放心,官兵的交情,跟咱们好着呢。” 明岳大笑,他挥挥手,示意刘成他们快走。 百花楼的姑娘人数也不算多,打手们倒也照应的过来。 至于财物嘛,百花楼已经打成了废墟,将一些金银珠宝带走,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了。 临走前,刘成忍不住好奇的问道:“大人,如果成国公府真的不投降朝廷,您会杀光他们?” 明岳面无表情的说道:“乱世用重典,王道杀伐震慑,法也。” 刘成点点头不再说话,他带着百花楼的人匆匆离去。 明岳坐在百花楼的废墟前方,找了个废弃的砖垛,静静坐在那里等待着。 片刻之后,一个身材肥胖的老人骑着马缓缓走来。 柳城百姓差不多都认识,这是皇朝老臣、成国公刘潭。 在刘潭身后,他的长子刘永也来了。 刘永的脸色铁青,脸上还留着一个通红的巴掌印,看起来颇为狼狈。 翻身下马,刘潭颇为赞赏的说道:“果然少年英雄……若是让你在陛下身边多呆几年,封侯拜相指日可待,到时候地位必然超过老夫。” 明岳站起来微笑着还了一礼:“成国公谬赞了。” 一老一少,看起来像是交情很好的老朋友。 如果附近没有司徒惊天的尸体,如果没有地上没有插着寒光闪烁的长剑,那么这一切就无比和谐了。 两人说话见礼的时候,成国公府的人迅速跑了过来,将两个凳子放在地上。 紧跟着,一个无比精巧的组装型遮阳棚在几秒钟之内就搭好了。 圆形小桌,热腾腾的茶水,瞬息之间就摆放到位。 这荣华富贵的派头,让明岳这个重生者都叹为观止。 明岳看了看刘永脸上的巴掌印,他微笑着说道:“成国公这是考虑清楚了?” 成国公捋着胡子笑道:“老夫在这里和你见面,自然是已经考虑清楚了。” 明岳轻轻点头。 百花楼,虽然现在已经成为废墟,但却是在柳城最繁华的地方。 先前惊天动地的一场厮杀,引来的围观百姓已经有很多了。 到后来又有柳城的捕快、衙役过来维持秩序。 在百花楼周围看热闹的人,已经不下五百人了。 成国公在众目睽睽之下来到这里和明岳见面,便已经能说明他的态度了。 两人闲聊了两句,成国公低声问道:“洛城,你们真的围住了?” 明岳面不改色的说道:“水泄不通……只等安庆西授首。” 成国公笑得前仰后合:“你这小家伙,说起谎话来倒是一点都不含糊。” 明岳也笑了。 “洛城没有完全围住……”明岳含笑说道:“围三阙一,是兵法之道。目前洛城的北门和西门还有叛军的大营驻扎,战马和士兵都有不少,官兵目前兵临城下,在洛城与叛军对峙,恐怕要相持好几个月才能分出胜负。” 成国公皱着眉头在思考。 作为皇朝老臣,成国公并非不通军务的文官。 成国公本就是行伍出身,又一直在关注洛城的战局,所思所想,并不比明岳少。 得到了确切的战局消息之后,成国公开始认真权衡局势。 明岳在一边轻声说道:“叛军善于野战,可惜香积寺一役,叛军的骑兵和战马大批阵亡,这才转入了守城……而官兵虽然的得胜,但最大的问题还是兵员不足。” 说着,明岳喝了口茶笑着说道:“所以成国公,还有各地豪强的态度如何,便至关重要了。” 成国公冷笑:“于是你就跑到中原来,谁不服气你就杀谁?” 明岳面不改色的说道:“没错,陛下是天子,顺天者昌,逆天者亡。” “既然如此,那我就归顺朝廷。”成国公脸色重新变得和善起来:“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归顺朝廷,才是忠臣之道。” 明岳笑着纠正成国公的话语:“国公爷从未向叛军表达过臣服之意,您自始至终都是朝廷的人才对。” 成国公哈哈大笑,在明岳肩膀上重重拍了几下。 两人端着茶杯各自喝了一口,成国公感慨的说道:“安庆西手下人才不多,而李扩麾下有你这样的能人,那个什么狗屁大燕,必败无疑。” 说着,成国公郑重其事的说道:“战场上刀剑不长眼,你可要好好活着,将来才能功成名就,成为陛下的肱股之臣。” 明岳微微一笑:“国公爷放心,想杀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成国公看了看司徒惊天的尸体,心中也是一阵惊悸。 司徒惊天的本领,成国公比谁都清楚,实打实的一品武者,还身怀各种奇门异术。 没想到就这么死了…… 两人沉默片刻,成国公忽然说道:“那将来,如果皇帝要杀你怎么办?” 第300章 两份奏折,一般心思 成国公的话,多少有些杀人诛心的味道了。 虽然明岳没有官职,但现在有不少人都知道他的存在。 那些知道李扩能力的人都知道,没有这位谋士的辅佐,李扩根本不可能登上皇位。 甚至可以说,如果没有眼前这个年轻人,李扩早就死了。 李扩作为最大的受益者,应该还不至于丧心病狂到杀死自己的恩人。 但成国公知道,所谓帝王,不会留着这样一个人。 明岳微笑着说道:“成国公多虑了,等天下太平,百姓安宁,我自然会离开陛下,找个风景优美的地方了却残生。” 成国公皱眉反问:“以你的功劳,将来必然能够封侯拜相,难道你就一点都不留恋?” 明岳倒是真的无所谓:“我只求了却君王天下事,不求生前身后名。” “佩服佩服!”成国公端起茶杯:“老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拿着茶杯浅浅的喝了一口,成国公主动请缨:“刺史府那边,老夫会帮忙去劝说,保证这柳城嘛,能和汴城一样,站在朝廷的一边!不过……” 明岳自然知道成国公要说什么。 少年善解人意的说道:“洛城的贼寇还盘踞在那里,而且兵马甚多,柳城这边只要愿意归顺朝廷,其他的事情都可以缓缓,一切照旧即可……如果柳城这边能够停止资助贼寇的话,那就最好不过了。” 成国公板着脸说道:“我们柳城上下既然决心归顺朝廷,那绝不会再资助洛城的叛军半点粮草!还请转告陛下,等我们这边兵马整顿完毕,立刻就南下勤王,将叛军围歼在洛城。” 明岳赞赏的点点头:“有成国公这样的忠义之士,何愁天下不定?” 两人聊了片刻,明岳礼貌的告辞离去。 成国公拱了拱手,他坐在那里目送明岳离去,表情颇为复杂。 在父亲和明岳谈话的时候,刘永一直没机会插嘴。 等明岳走了,刘永总算找到机会开口:“父亲,难道我们真的就这么算了?” 成国公斜眼看着儿子:“那你追上去把他杀了?” 刘永被噎得翻了个白眼。 “司马惊天,已经是我生平罕见的强大武者……”成国公心有余悸的说道:“此人在正面对决中杀了司马惊天,武道修为的强大,实在不是人力能够匹敌的。” 刘永恨恨说道:“父亲,咱们调集千军万马杀过去,难道还怕他不成?” 成国公一脸嘲讽:“千军万马?安旭山还在世的时候,他在万军之中让燕军死伤千人,掩护太子逃离,你觉得柳城这点兵马够他杀的?” 刘永哑然,好半晌之后才说道:“就不信他真把我们全杀了!” “你可别不信!”成国公冷笑道:“如果不投降,他是真的会把我们全杀了!” 这次刘永没有反驳,而是打心底泛起一股寒意。 明岳会不会真的杀光成国公府所有人? 刘永的判断,是真的会。 刘永战战兢兢的说道:“父亲,那我们现在怎么办?真的去支援官兵?” “不用着急……”成国公笑眯眯的说道:“洛城那边的粮草不要断,让刺史府那边接着送一些,但送过去的时候,不要再挂咱们柳城的旗号了。” 刘永哦了一声。 想了想之后,刘永又不解的问道:“父亲,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小子废了老大的劲,最后岂不是什么都没得到?” 成国公大怒,一巴掌扇在儿子脑袋上:“蠢货!你父亲我都归顺朝廷了,他还叫什么都没得到?像他那种聪明绝顶的人,很快就会把老夫归顺朝廷的事情到处传扬,到时候老夫就被他放在火上烤了!” 事情果然像成国公预料的那样…… 没过几天,成国公归顺朝廷的事情就在柳城和附近的州县传开了。 又过了几天,洛城那边还派人过来,说是要问罪。 成国公本人没有出面,柳城刺史、刘永向洛城派来的使者解释了好久,还许诺了十船粮草辎重,这才让对方平息了怒火,说是愿意回去向大燕皇帝美言几句。 刘永千恩万谢,又给对方塞了不少钱财,将使者送出了城。 那名使者向身边的同伴得意洋洋地说道:“这成国公府倒还算是懂事,不过咱们还是要时常过来敲打他们才行。” 周围的扈从一个个哈哈大笑。 这次叛军派来的使者,是骑着马从陆路过来的。 在其中两匹备马的身上,驮着个头不大却格外沉重的箱子,里面装着成国公府送的一千两黄金,还有一些珠宝。 “满载而归”的叛军使者一边走,一边向手下人吹嘘着自己在刺史府的威风。 离开柳城之后,使者没走多远,前面就出现了一群纵马疾驰的人。 对方没穿制服,也没打旗号,但手中的兵器、越来越快的马速,已经说明对方的来意了。 叛军使者手下有二十多名扈从,这些人不甘示弱,拿起弩机和弓箭,朝来路不明的敌人发起攻击。 但来袭的人速度越来越快,对弓弩的袭击,只是随手挥动兵器,就打飞了那些箭矢。 叛军使者心胆俱裂:敢情这些人全是修为极高的武者! 那群武者宛如狂风暴雨一般冲过来,一次冲击,就击毙了一大半扈从。 眼看那些武者调转马头,准备发起第二轮冲击,叛军使者翻身下马,跪在地上哭喊求饶:“各位大爷,黄金和珠宝都给你们,只求饶小人一命!” 战马疾驰,长刀无情地落了下来。 片刻之后,柳城郊外的道路上,只剩下二十多具尸体。 这些遗体很快就被行路的商人发现,并报给了官府。 如今的柳城刺史,他自己也不知道算是大燕的官员,还是皇朝的忠犬。 但得到使者被杀的消息之后,柳城刺史就明白,自己以后只能是朝廷的官员了。 柳城刺史一边愤怒的咒骂着朝廷的心狠手辣,一边起草了言辞恳切的奏折,表示柳城上下忠于朝廷,愿意献城、易帜、入籍。 奏折送出去之后,柳城刺史才听说,汴城那边也是差不多的遭遇,效忠的折子已经发出去两天了…… 这些奏折很快送到了帝都,摆到了皇帝李扩的御案上。 第301章 秋水风霜寒似刀 年轻的皇帝脸上满是笑容。 汴城和柳城,都是位于叛军腹地的大州府。 这两个大州府的归顺,不但减少了叛军的补给,而且让北方过来的各种辎重,也只能跟着绕行了。 这等于在叛军的背后插了一刀,让他们不断地流血。 喜出望外的皇帝吩咐,中午让御膳房多送些酒水上来。 如今帝都的粮食供给没有那么紧张了,皇宫里的酒肉供应也有了保障。 李扩傍晚喝了不少酒,饭后在皇宫里背着手慢慢走着。 经过屡次的战乱,大多数宫室已经破败,所以李扩居住的地方,跟以前的东宫也差不多大小。 李扩在皇宫里转悠了一会儿,不知不觉来到了明岳居住的小院。 院门开着,洛雪姐弟俩在大树下聊着什么。 李扩走到门口之后,才想起来,明岳还在外面协理军务,现在还没有回来呢。 看到皇帝来了,洛雪姐弟俩连忙起身行礼。 “不必多礼了……”心情不错的皇帝笑着说道:“都是跟随朕共患难的人,还这么客气干什么?” 洛雪和弟弟站起来,恭敬地向皇帝问道:“陛下有什么事情尽管吩咐。” 李扩只是出来散步的,来到这个小院,也只是习惯性的想要找明岳聊聊。 等到了这里,他才想到明岳并不在家。 “帮我算一卦!”李扩兴致颇高,他向洛雪说道:“如今形势大好,朕想看看什么时候能够结束战乱。” 洛雪点点头,她从房间里取出算卦的工具,然后向天地虔诚祝祷。 关于这类占卜国运大事的推算,其实很伤心神。 但既然皇帝有求于自己,洛雪也就尽力试一试。 洛雪将龟壳里的铜钱摇晃数下,然后洒落在桌上。 见女孩盯着那些铜钱,皇帝好奇地问道:“怎么样?” 洛雪皱着眉头,她拿着卦书查看片刻,得出的卦辞让她自己也有点疑惑。 “折戟沉沙铁未销,秋水风霜寒似刀。江北征人三十万,白骨苍苍乱蓬蒿。” 洛雪轻声说道:“折戟沉沙,白骨苍苍,这些似乎都不是什么好预兆……至于江北征人三十万,朝廷不可能有那么多兵马,应该将叛军的人数也算了进去,估计是说叛军惨败,官兵惨胜,双方死伤累累,白骨殁于荒野。” 这样的解释,多少有些牵强。 毕竟从判词上说,绝大多数都是不太吉利的句子。 皇帝的心情有些郁闷,原本想要欢呼雀跃的心情,也变得沉重了不少。 背着手,李扩缓缓走出小院,脑海中盘算着眼下的战局。 虽然战局扑朔迷离,但李扩手头上情报都是最及时的。 而且这些情报并不仅限于战事。 在洛城,叛军虽然被三面包围,但依然具备随时突围的能力。 叛军内部现在颇为团结,在官兵的压力下,安庆西和他手下的文武大臣放下了隔阂与猜忌,开始全力对付官兵的压迫。 在更北一些的地方,汴城、柳城归降朝廷,对叛军造成了不小的动荡。 但各地的州府县,依然没有完全停止对叛军的补给。 在正北偏西的方向,两万多官兵对范阳以西的“平卢”发动了试探性的进攻。 安旭山身兼平卢、范阳、幽燕三镇节度使,平卢在西,幽燕在东,范阳在中间。 平卢这一藩镇原本是长子安庆东负责把守,后来安庆东被杀,平卢这一镇的守将就暂时空了出来。 以战力而言,平卢是最弱的。 但即便如此,两万官兵苦战四十多天,死伤三千多人,依然没能攻破平卢。 这一切,让皇帝对战局多了几分谨慎。 洛雪的那番话,让皇帝心中的那几许阴霾被放大,变成了沉甸甸的忧虑。 晚上,侍寝的赵妃见皇帝李扩闷闷不乐,便问起其中的缘由。 李扩心里有事,他断断续续向赵妃说了几句,这其中自言自语的成分倒是更多点。 赵妃一心讨好皇帝,她虽然听得不算明白,但还是义愤填膺地说道:“一个妇道人家,居然敢在陛下面前胡说八道,陛下宽宏大量,但千万不能让她随便妖言惑众,否则这种对战局不利的话语要是说了出去,可就真的要人心大乱了!” 李扩悚然而惊,他点点头说道:“有道理,朕明天还要早朝,你过去警告她一下,让她不要乱说。” 赵妃笑眯眯地点点头:“陛下放心,臣妾会教她做人的。” 累了一天的李扩很快就进入了梦乡,而赵妃却满心都是戏。 第二天李扩去上朝之后,赵妃带着一群宫女太监,气势汹汹地直奔小院而来。 赵妃入宫的时间并不久,但却早就听说,在皇宫里有那么一个奇奇怪怪的小院。 据说小院里住着一个擅长各种奇门诡术的妖女,不但花容月貌,还能蛊惑人心。 只是赵妃刚入宫也就两个月,她不敢太过放肆。 如今得到了皇帝的同意,赵妃得意的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赵妃闯进小院,一眼就看到了正在院子里绣花的灵儿。 赵妃咬牙切齿地喊道:“好你个妖……” 灵儿往日也可以出入宫廷,认识她的太监也有不少。 见赵妃认错了人,一个太监连忙说道:“主子,不是她!” 赵妃一口脾气刚要爆发出来,却被打断了,那股子怒气更加是火上浇油。 “来人!”赵妃尖叫道:“给我把那个妖女拖出来!” 几个太监冲进房间,将洛雪从屋里拽了出来。 赵妃一脸嫉妒:“哼,长得倒是有几分姿色,可却真的不知好歹……来人,带走!” 太监宫女上前拖着洛雪离开小院。 为了防止洛雪大喊大叫,宫女还找手帕塞住洛雪的嘴。 赵妃带着洛雪,朝自己的住处走去。 一个宫女低声问道:“主子,待会该怎么处罚她?” 赵妃嫉妒心很重,但毕竟只是个普通女子,她一时间也想不到、也不敢用什么酷刑,便有些潦草地说道:“打板子!先打三十大板再说……” 第302章 帝师往事 按照皇朝律法,打板子这种刑罚除非是犯了男女之事的,否则一般是穿着裤子打的。 除此之外,有地位的人可以在长凳上受刑,而庶民只能趴在地上挨揍。 掌刑的宫女在院子里摆了条长凳,将洛雪的双手绑在凳腿上。 至于洛雪的双脚则固定在长凳的凳面上,以免受刑时因为痛苦挣扎而滑落。 两个掌刑的宫女是粗手大脚的仆妇,拿着竹板,一左一右开始行刑。 竹板打在皮肤上,挨一下就是一道紫红色的伤痕。 如果同一个部位连续挨了两板子,就会破皮流血了。 洛雪疼的满头大汗,但还是没有哭泣求饶。 眼看三十板子快打完了,赵妃见洛雪那儿没什么哭声,心里老大不爽。 赵妃正想吩咐人继续打,皇帝从外面跑了进来。 “你这是在干什么?”皇帝又惊又怒的喊道:“谁让你滥用私刑的?” 赵妃被皇帝的脸色吓了一跳,她结结巴巴的说道:“陛下让我警告她一下,我便来了。” 李扩愤怒的说道:“我只是让你告诉她不要把卦辞到处乱说,谁让你用刑的?” 赵妃战战兢兢的说道:“不打不长记性嘛……” “不打不长记性是?”李扩冷笑道:“来人,给我打!” 几个侍卫从宫女手中抢过竹板,将赵妃摁倒在地,一顿噼里啪啦的痛揍。 侍卫们的力气可比宫女大多了。 赵妃身娇体弱,打了十几下,腿上就皮开肉绽了。 赵妃疼的大哭,向皇帝拼命求饶。 两个行刑的侍卫也停下动作,用征询的目光看着皇帝。 “不要停!”李扩冷冷说道:“接着打!” 两个侍卫无奈的对望一眼,只得拿着竹板继续行刑。 打了四十多下之下,赵妃躺在地上的娇躯已经血肉模糊,但皇帝还是板着脸没有说话。 皇帝不叫停,两个侍卫只好机械的抡竹板继续打。 片刻之后,刁蛮任性的赵妃终于寂然无声,只剩下一滩血肉在那儿偶尔抽搐几下。 这恐怖的一幕,让所有人噤若寒蝉,连气都不敢大声喘。 话说赵妃虽然入宫不久,到好歹也是个妃子。 想不到皇帝竟直接把她杖毙了。 李扩朝着周围的人漠然说道:“这个贱人,是给你们提个醒!以后皇宫中有谁敢仗势欺人,就算是朕的妃子,我也不会饶过他!” 周围的人吓坏了,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颤声答应。 李扩亲自扶着洛雪返回小院休息。 轻声细语的安慰了洛雪一番之后,皇帝这才回到自己的御书房继续处理朝政。 皇帝忙了半个多时辰之后,宫里的首领太监魏久贤端着茶水点心,恭恭敬敬的放在桌边。 李扩头也不抬的问道:“赵妃的尸体处理好了?” 魏久贤点点头:“回陛下,已经让人收敛了,明天拖到城外的清风岗安葬。” 李扩嗯了一声,他停下手中的工作,将毛笔放在砚台边上,神情颇为复杂。 首领太监低声说道:“陛下,为了一个民女杖毙赵妃,会不会有些……” 李扩瞪了首领太监一眼,魏久贤连忙停下话语。 “这些事我自有分寸。”李扩沉声说道:“赵妃只是个普通官宦人家的女子,而明先生的喜怒,关乎着国事,关乎着战局,若是因为赵妃的刁蛮而惹怒了先生,岂非得不偿失?” 魏久贤低着头说道:“陛下,那明先生要是……” 李扩哑然失笑:“荒唐!先生若有什么不臣之心,朕已经死了好几次,若是连他都信不过,朕还能相信谁?” 皇帝说的豁达坦荡,而首领太监却依然阴阳怪气的说道:“陛下,今时不同往日,潼关内外八万精兵,都是由明先生一手挑选、组建、训练的,到时候万一那些将士拥戴……” “够了!”李扩指着首领太监的鼻子厉声说道:“魏久贤,要不是看你还算忠心,朕现在就砍了你的狗头。” 魏久贤吓得连忙跪倒。 李扩生了一会儿闷气,他冷冷说道:“先生心怀社稷,心忧百姓,世俗的功名利禄对他来说毫无意义。我们要做的就是与他一起平定战乱,还天下一个太平盛世。事成之后,先生自然会功成身退——在这之前,你帮朕盯着,不许任何人惹怒他。” 说着,李扩从桌上一份卷宗递给魏久贤:“这份皇家秘传的资料,你看过之后便明白了。” 魏久贤将卷宗藏好,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后,展开卷宗来仔细阅读。 这是一份关于尸解仙的详细记录。 尸解仙又称沉睡引导者、谪仙、启蒙者,他们沉睡在直通九幽的地火冥河之中,逢家国大乱、天雷震怒、山崩地震的时候,就会出现在人间。 皇朝的第一代国师李宓,就是居功至伟的启蒙者。 没有国师李宓的帮助,就没有皇朝的建立。 这份宫廷秘密卷宗里,详细记载了李宓的生平。 卷宗里的记载不是李宓自述,而是太皇帝与其他人的见闻。 李宓拥有强大而诡秘的力量,可以凭着一己之力,让数百人跪倒磕头。 除此之外,李宓还能登萍渡水、隔空取物、控火生风。 为了让后世相信这份卷宗的真实性,卷宗上的内容全部由当事人亲笔抄录,并盖了他们自己的私章或者手印。 如果按照这份卷宗的记载,尸解仙确实不可能贪图人世间的荣华富贵。 难怪皇帝对明岳信任有加,把所有的兵权都交到了明岳手上。 魏久贤把卷宗翻到最后,想看看李宓最后的去向。 只见卷宗的末尾写着:太武十七年二月二十八,生背疽不治,薨,葬于泰陵。 卷宗里用了“薨”,已经把李宓这位帝师,当做了王公一级的亲贵。 背疽? 魏久贤合上卷宗,他皱着眉头思考着:背疽,能让一个武道修为达到顶点的人死去吗? 第303章 魏公公遇刺 第二天,魏久贤偷偷向太医询问了一下背疽的事情。 “背疽是一种恶疮,治疗起来不太容易,但也不会致命……”太医恭恭敬敬的说道:“背疽虽然痛疼难当,但也不至于让人死去。” 魏久贤哦了一声,眉头皱得更紧了。 太医又继续说道:“但背疽最怕大火、大燥、大发的食物,生背疽的话,不宜食用鸡、鹅,以及部分海鱼。” 魏久贤恍然,他嘱咐太医保密,然后返回房间,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 李宓得了背疽,按病情、身体素质来推断,应该是不致命的。 但如果皇帝刻意赠送一些食物的话,可能就会让这个病致命了。 当然了,以李宓的聪明,真要是收到这些食物,也该知道假死避祸了。 总之,李宓的死,终究还是个谜。 从感情上说,魏久贤不相信英明神武的太皇帝会做出暗害功臣的事情。 从皇权上说,帝师李宓,实在是不得不死…… 可惜事情的真相,永远不会有人知道了。 魏久贤整理了一下衣冠,继续到皇宫里去巡视、工作。 到了夜里,魏久贤悄悄来到自己的院子里。 一只游隼悄然飞落到魏久贤的胳膊上。 帝都城内房屋荒废,类似这样的夜鹰、游隼很常见。 魏久贤将一份卷好的信笺放在游隼脚脖子上的小筒里,然后给游隼喂了块肉,还发出几声低低的叽咕声。 游隼仿佛听懂了魏久贤的话,振翅飞上夜空。 游隼辨认了一下方向,然后朝着东北方向离开。 做完了这一切,魏久贤警惕的看看四周。 确认没有人注意到他之后,魏久贤回到屋子,轻轻的关上门。 脱下外衣,这位备受信赖的太监发现,自己后背的衣服全湿了。 魏久贤将房间里的灯火全部熄灭,他躺在在黑沉沉的房间里,手中握着一柄短剑。 也许是魏久贤自己多虑了,房间里一直安安静静的。 直到窗口处掠过一个人影。 魏久贤房间里的灯火全灭,那个人影掠过窗户的时候,显得格外清晰。 沉睡的魏久贤缓缓睁开眼睛,攥着剑的手猛然握紧了。 咔嚓一声闷响,房门破裂,一个刺客冲进房间,恶狠狠的朝着魏久贤的床扑了过来。 魏久贤的心揪紧了。 因为刺客不止一个人。 门外影影绰绰,起码来了五六个人。 魏久贤像个僵尸似的从床上跳了起来,朝着那个刺客一剑劈了过去。 挥舞刀剑的敌对双方,一个照面就泼洒出漫天血雨。 魏久贤的短剑异常锋利,直接劈断了刺客的刀,顺便还切入敌人的胸口。 老太监的剑刃一拉,将刺客划得鲜血飞溅。 紧跟着,老太监抬手一拳,打在一名刺客的脸上! 那名戴着被打得面目稀烂,鲜血直流,噗通一下倒在地上就死了。 剩下的刺客齐声惊呼。 估计他们也没想到,魏久贤这个垂垂老矣的太监,居然是个修为很不错的武道高手。 魏久贤脸上溅着血,他看起来面目狰狞,花白的头发随着动作猎猎飘动。 面沉似水的魏久贤短剑如风如电,又杀死了三名刺客。 这位首领太监不但武道修为挺高,而且他手中的短剑无比锋利。 那些刺客的兵器一旦跟短剑正面碰撞,就会咔的一声断成两截。 要是人的身体被短剑砍中,直接就断胳膊断腿,或者开膛破肚了。 魏久贤冷冷的怒吼了一声“挡我者死”。 说着,魏久贤一把掐住对面刺客的脖子,手中的短剑直接刺了过去。 “噗噗噗”连续三刀,那个刺客倒在血泊中。 “孩子们,你们的经验还是太少啊!”满身是血的老太监阴笑道:“生死搏杀的时候,谁更狠、谁更快,谁就活得更久!” 剩下的两名刺客战战兢兢的向后退。 失去了斗志的刺客被老太监宰鸡一样给杀了。 房间内外到处都是尸体,老太监在窗帘上擦了擦短剑上的血,缓步走出房间。 远处传来侍卫们慌慌张张的喊声:“抓刺客啊!” 侍卫长带着几个手下快步跑进院子。 看到满身是血的老太监,侍卫长关切的问道:“公公,您没事?” 不等老太监说话,侍卫长单膝跪倒:“下官救援来迟,请公公恕罪!” 魏久贤和侍卫长的关系还算不错,他沙哑着声音说道:“杂家没事,你……” 魏久贤话没说完,就感到腹部一阵剧痛。 侍卫长不知何时已经拿出一支短刺,恶狠狠的扎进魏久贤的小腹。 魏久贤一瞬间明白了什么,他瞪着侍卫长颤声说道:“你……” 侍卫长满脸歉疚,他抓着魏久贤的手,将魏久贤的短剑刺进他自己的胸口。 锋利的短剑刺入苍老的躯体,轻轻一划拉,魏久贤便心脉断绝。 头发花白的魏公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嘴角溢出的鲜血染红了脖子。 侍卫长叹了口气,他哭丧着脸说道:“魏公公遇刺了!” 哭了两声,侍卫长向自己的手下说道:“你们在这边处置魏公公的尸体,我去禀告陛下。” 离开魏久贤的院子,侍卫长匆匆走向皇帝的御书房。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皇帝还没有休息。 因为宫中闹刺客,御书房周围有很多侍卫在警戒。 侍卫长走进御书房,他低声说道:“陛下,魏公公遇上了刺客,已经不幸身亡了。” 李扩面无表情的点点头:“知道了。” 御书房里的明亮的灯光照在李扩的脸上,却把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在那片漆黑的影子里,仿佛隐藏着无数的黑暗。 李扩忙了片刻,他低着头:“明先生那边有消息传来吗?” 李扩的对面没有人,也不知道皇帝在向谁说话。 在李扩背后,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最新的消息是,他已经从柳城返回了,在洛城逗留了两天,眼下正从水路返回帝都。” 李扩顿了顿,他又颇为细致的询问:“先生带了多少护卫?” “洛城大营说要派人保护他,但是被婉拒了……”黑暗中的那个声音低声禀告:“目前他一个人乘船回来,搭的是隆泰商会的运输船,大约四天后能抵达帝都。” 李扩嗯了一声,嘴角勾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笑容。 第304章 郭开山 阔别两个月,明岳回到了帝都。 这座饱经战乱的城市,正在恢复生机。 城市里的废墟已经清理一空,店铺也陆续开张了。 有了感恩寺的存粮,再加上隆泰商会将粮食和物资运到帝都,现在城内一片欣欣向荣。 明岳坐在马车上,他笑着向身边的王思仁说道:“你们做的不错,帝都的稳定,有你们一份功劳。回头我见到陛下的时候,会为你们请功。” 隆泰商会的王思仁受宠若惊。 按照皇朝的惯例,士人第一等,然后是武将和士兵。 至于商人,在皇朝之中是地位最低的人。 但明岳并不这么认为。 “商人的作用绝对不能忽视……”明岳向王思仁郑重说道:“没有商人,整个江山就没有活力,但如果有了商人互通有无,估计连叛乱都能够避免。” 王思仁连忙说道:“大人谬赞了,我们这些生意人,也只是充当个跑腿的角色,关键还是朝廷调度有方。” 明岳笑着说道:“我可不是胡乱称赞你们。其实,用钱也是能打仗的。” 王思仁惊讶的啊了一声,不解的看着明岳。 明岳微微一笑:“就是上次我让你去收购粮食的事情。” “我正想跟您说这件事!”王思仁苦着脸说道:“先生让我的去收购粮食,而且还不惜成本,这么做的话,我们的买卖可就亏大了。” 明岳拍拍王思仁的肩膀:“放心,银子的事情,朝廷会补贴给你。” 王思仁郁闷的说道:“大人,这不是钱的事情,是真的不划算啊!” 明岳大笑:“老王,你这可就不知道了……能用钱解决的事情,才真的……” 说到这里,明岳皱着眉头猛然住嘴。 人流涌动的街道上,明岳感到几分不对劲。 ——当马车转过一个街角的时候,明岳注意到,路边的商铺,街角的几个乞丐,酒楼二层靠窗的客人,几乎同时把目光朝这边投了过来。 明岳朝车夫喊道:“小心,好像有点不对……” 明岳的“劲”字还没出口,阳光下寒光一闪,几支弩箭朝着马车这边飞来。 眼明手快的明岳一把抓住车夫的后背,将他拖进马车。qqxδnew 只听咄咄咄一阵响,弩箭打在车厢的木板上。 马车边上的一名伙计可就没有车夫那么好的福气了。 弩箭飞来,那个伙计连中数箭,被活生生钉在车板上。 另一名伙计站在马车的另一边,侥幸躲过了弩箭。 伙计见拉车的骏马中了两箭,连忙忍着心痛抽出刀。 在骏马发狂疾驰之前,伙计一刀砍断了缰绳,让马匹自由离去。 街边的酒楼上紧跟着又是两支弩箭飞来,射在伙计的胳膊上。 王思仁吓得瑟瑟发抖:“大人,这是怎么回事啊?” 明岳苦笑:“有刺客,不知道是来杀你,还是来杀我的。” 王思仁连忙说道:“大人先把我推出去,若是来杀我的,大人正好趁机脱身。” 明岳面不改色的打飞两支弩箭:“老王,看不出来你这肥肥胖胖的商人,到还有几分血性。” 王思仁看着明岳嘴角的笑容,知道对方聪明,已经猜到自己的用意。 王思仁只是个商人,这些刺客大动干戈的杀过来,自然不会把一个低贱商人作为目标。 既然事不关己,那么王思仁离开,肯定能减少很多危险。 明岳从车窗边上探出头,只见马车后面的几个商会伙计也受到了攻击——路边的小贩忽然掀翻面前的摊位,然后抽出一柄长刀,恶狠狠朝商会伙计砍了过来。 酒楼二层的几个食客,忽然拿出弓箭,朝着马车发出带火箭矢。 至于那几个街角的乞丐更是惊人,他们扯掉拐杖前方的套筒,将拐杖变成了长枪,对着马车狠狠刺了过来。 让明岳感到神奇的是,王思仁这家伙的马车里面居然衬了金属板,长枪砸在上面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却没能刺穿。 明岳很无语的看着王思仁:“我说老王,你这是多怕死啊?” 王思仁苦笑:“自从上次在渡口遇到了刺杀,我现在处处都在防范着呢。” 明岳看着窗外的厮杀,他淡淡说道:“这种刺客,你恐怕防不住啊。” 隆泰商会的伙计走南闯北,基本上都是有武道修为的。 但是在突然袭击之下,幸存的四个伙计又死了两个。 好在剩下的两个伙计的武道修为都还不错,他们或者她们在危机关头,用肌肉比较多的胳膊和腿部挡下弓箭的攒射。 但真正的考验来了。 从附近的民房里、屋顶上,源源不绝的出现刺客。 明岳仅仅用目光一扫,就看到了数十名刺客朝着马车蜂拥而来。 明岳从马车里走了出来,还带着一丝笑容说道:“老王,你马上就要发达了,可别死在这里了……” 王思仁吓得脸都绿了。 两个伙计爬上车,守在马车门口保护王思仁。 说笑归说笑,明岳很快就和刺客动手了。 这些刺客们蜂拥而至,他们人数众多,一上来就是拼命的打法。 最常见的情景是,一个刺客任由明岳将剑扎进他们的身体,然后死死抓住剑刃。 然后另一个刺客趁着这个机会,冲过来朝着明岳的脑袋就是一刀。 这种拼命的打法,哪怕双方实力相差两个品阶,也只能是以命换命。 明岳的剑快如闪电,他刺中一个敌人的咽喉,便马上收剑,不给对方同归于尽的机会。 挡在马车前面,明岳连续击毙了四个刺客,还有时间打飞射向自己的弩箭。 但明岳脸上没有笑容。 明岳知道,眼下的情况还不容乐观。 既然这些刺客既然能埋伏在街边,那绝不会只有这些实力比较低的人。 策划刺杀的一方,肯定会准备很强大的武者,来确保刺杀行动的顺利。 果然,明岳看到一个身材胖大的壮汉从附近屋顶跳了下来。 这个壮汉的身体估计在三百斤左右,砸得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 巨汉手中拿着一把车轮巨斧,头上留着异族人的三绺发辫,头皮油光发亮。 巨汉带着狰狞而猖狂的笑容,他抡起造型夸张的斧头,朝明岳猛冲过来。 马车里的一个伙计脸色大变。 他失声惊呼:“他是郭开山,大人小心,他是巨灵神郭开山!” 第305章 诅咒 从天而降的那个郭开山,是少有的异族武者。 传说郭开山生长于贫瘠寒冷的白山地区,是奚族人。 更传奇的是,据说郭开山出生之后,被父母遗失在山间,结果过猛虎喂养了。 传说郭开山自幼食用虎乳和丹参,跟着虎豹在山中狩猎,力大无比、动作敏捷。 后来郭开山开了灵智,重新回到人类社会生活,还投靠到了安旭山的麾下。 在叛军之中,郭开山是有名的强悍武者。 明岳也不知道这家伙为什么能够混进帝都,还能躲在这个地方行刺自己。 郭开山不论是上阵杀敌还是单打独斗,通常两三招之内就能结束战斗。 所以绝大多数人不知道郭开山的真实境界,但明岳可以衡量出来。 郭开山的巨斧不亚于司徒惊天的大戟,实力估计比司徒惊天也就稍逊一筹。 郭开山嚎叫着,大斧头上下翻飞的劈砍过来。 明岳要对付的可不止是郭开山一个人。 明岳在街道上迅速游走,将刺客一个个击倒。 而郭开山的速度比较慢,他提着斧头一路追砍明岳。 沉重的斧头劈在街边的各种杂物上,发出稀里哗啦的声音。 无数强悍的斗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让周围的人无法靠近。 明岳心中暗暗惊讶。 郭开山的武道修为,也是一品! 抛开不死魔功那样的邪术,郭开山的实力和司徒惊天应该不相伯仲。 但明岳现在也没办法击中精神去对郭开山进行灵魂攻击。 毕竟周围的刺客还很多,如果明岳站在那里凝聚精神力,就成了别人的活靶子了。 郭开山追着明岳,两人边打边跑,招数快如闪电,强大的真气朝着四面八方扩散。 ——在街边的酒肆一楼,有个中年文士坐在桌前,静静看着长街上血肉横飞的厮杀。 在这样的场景中,一个手无寸铁的文士,看起来格外不协调。 但这个青衫文士很镇定。 似乎周围的疯狂厮杀,对他来说没有一点点影响。 但是看到郭开山拼尽全力却无法取胜,中年文士的眉头不由得皱了起来。 若是在别的地方,这种僵持不下倒还可以容忍。 但这里是帝都。 最多两刻钟,帝都的刑部、京都府、皇城司,各个衙门的军兵就会赶到。 刺客们没有那么多时间僵持下去。 那名文士拿出一张黄纸,一支小毛笔,在纸上轻轻写下一个“凝”字。 随着最后一捺落笔,明岳的动作忽然凝固了一下。 这是一种很莫名的感觉。 明岳的来去如风,身法和剑招一直非常顺畅。 但忽然间,明岳似乎遇到了什么阻力。 可是周围明明什么都没有…… 明岳感到,自己身边的空气似乎凝固了,像是胶水一样阻碍着她的动作。 而此时,郭开山的巨斧狠狠劈了下来。 千钧一发之际,明岳的精神力爆发,冲破了身体受到的束缚。 但明岳只来得及抬起手中的剑,挡了一下车轮巨斧。 斧头的力量太大,明岳的身体被打飞,撞在马车的厢板上。 里面镶嵌了铁片的厢板被撞得咔嚓一声凹陷下去。 郭开山狞笑着一跃而起,手中的巨斧朝着明岳的咽喉横扫过去。 明岳的目光无比专注,手中的剑刺向郭开山的咽喉。 这也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虽然明岳可能会被一斧头砍掉脑袋,但郭开山咽喉中剑的话,同样活不成。 明岳相信,郭开山绝对不想死! 郭开山的眼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化为狰狞嗜血的笑容。 郭开山发出震耳欲聋的笑声,他从单手持斧,转为了双手持斧。 斧头的速度骤然加快! 明岳脸色微变,但手中的剑还是继续向前刺去。 高傲的郭开山不甘示弱,斧头继续横扫。 郭开山修炼三十年,他不相信眼前这个书生有勇气跟自己拼命。 但明岳的目光很专注,似乎真的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拼了郭开山。 在关键时刻,郭开山终究还是怕了。 看着刺向自己咽喉的剑,郭开山终于伸出了几分恐惧,他侧身向后退去。 但高手过招,岂容一丝一毫的缓慢? 明岳手中的剑快如闪电,他的剑迅猛追击,噗的一下扎进郭开山的腹部! 郭开山怪叫一声,他抓住剑刃,忍着痛一脚踹向明岳的腹部。 明岳全身真气运行,强忍着痛,硬挨了郭开山一脚。 趁着这个机会,明岳的长剑一绞,将郭开山的四根手指绞断。 手指疼痛的郭开山退后几步,像是受伤的野兽一般瞪着明岳。 而明岳挨了巨灵神郭开山一脚,竟感到五脏六腑似乎挪了位,嘴角不可抑制的涌出鲜血。 与身材魁梧强壮的郭开山相比,觉醒时间不长的明岳,终究还是欠缺了彪悍的体格。 郭开山的腹部中剑、血流不止,看来这个最大的危机已经解除了。 但那个中年文士在酒肆里轻声念诵着。 一声声低沉的话语传入明岳的耳朵:“原来神的忿怒,从天上显明在一切不虔不义的人身上。神的威灵,人所能知道的,原显明在人心里,因为神已经给他们惩罚。自从造天地以来,神的永能和神性是明明可知的,虽是眼不能见,但藉着所造之物,必将对异教徒施以惩戒!” 明岳闷哼一声,他口中呛出一大口血。 和刚才一样,又是精神攻击! 明岳迅速朝周围观望着。 但诵经声源源不绝的传来:“他既然故意不认识神,神就任凭他们存邪僻的心,行那些不合理的事,满心都是邪恶、贪婪、妒嫉、争竞、诡诈、毒恨……神必将用真理审判他!” 明岳感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在自己身上生成,压着他的肩膀和膝盖,想要让他跪在地上。 这时明岳已经注意到那个中年文士。 对方藏在一片破败的窗户后面,眼神阴森森的像条毒蛇。 随着对方不停的吟诵经文,明岳身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身体摇摇欲坠。 第306章 信则有 明岳知道这是什么鬼。 那个中年文士借助经文的力量,不断压制着他。 这种力量来源于经文本身,将跨越时空的神秘意志强加在明岳身上,让他想要跪下。 但这种力量对周围的人来说,却没有什么强制压迫力。 原因很简单:信则有,不信则无。 这个世界的武者和百姓,他们从未见过、从未听说过那些强大的存在,所以经文对他们来说没有任何作用。 明岳强忍着膝盖快要骨折的痛楚,朝着天空怒吼:“我去你x的真理!” 明岳很少骂脏话。 破口大骂是弱者的表现。 但这时候,一点点语言似乎更加有效。 果然,压迫在明岳身上的强大力量稍稍减弱了一些。 明岳深吸一口气,他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克己复礼为仁,天下大道,归于仁。” 平淡的声音混杂在中年书生的念诵之声中,让他的声音稍稍顿了一下。 冥冥中,似乎有人在问为什么。 明岳继续说道:“非礼勿视,非礼勿听,非礼勿动,非礼勿言。” 随着“非礼勿言”四个字的出口,中年文士念诵经文的声音忽然消失了。 虽然中年文士还在拿着那本黑色的书喃喃念诵,但他的声音消失无形。 明岳的身形猛然跳起来,踩着路边的墙壁,一路朝着空中飞掠。 他飘然越过二楼,然后直接跳上了屋顶,最后直接在酒肆的屋顶腾空而起。 中年文士不解的抬头,不知道明岳为什么要这样跃上半空。 如果明岳是为了攻击自己,难道不是直接冲过来厮杀吗? 在明岳的眼中,中年文士看到了惊恐、紧张、担忧、痛恨。 没等中年文士想明白这一切是为什么,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在中年文士的脚下,一股赤红的火焰爆发出来。 强大而炽热的火焰瞬间吞没了长街上的一切! 然后才是雷鸣般的巨响! 大街上的刺客,王思仁的马车,街边瑟瑟发抖的百姓,在一瞬间化为了碎末。 不但是人,就连街边的建筑也纷纷倒塌。 强大的冲击力将一里外的人都吹得摔倒在地。 腾空而起的明岳像是被无形的巨人大手拍了一下,朝着远方飞了出去,然后砰的一下摔在某个民房的屋顶上。 爆炸的轰鸣震动地面,火红的赤焰翻卷,带着浓烟向天空飞去。 数息之后,一个可怕的蘑菇型的云团汹涌生成。 漆黑的浓烟中,红红的火焰翻滚起舞。 周围的木头房子被火焰点燃,火势随着风开始蔓延。 …… 明岳靠在一个民居的屋顶,被冲击波震得口吐鲜血。 他心中的震骇无以复加。 火药! 居然有人在长街上埋设了最少两千斤的火药! 郭开山,神秘文士,还有心狠手辣的刺客——这些人原来都是被牺牲的棋子,只为了拖住明岳片刻,让火药成功引爆,将整条长街都炸毁。 如果不是明岳鼻子灵敏,闻到了那一缕导火索燃烧的味道。 这种味道,有点像是小时候燃放烟花的气息。 在这个世界,在这个帝都,忽然出现这种气味,让明岳高度警惕。 所以明岳快速跃上附近酒肆的屋顶,想看看到底哪里有可疑之人。 然后长街上埋设的火药就爆了! 火药的强大威力不是人类可以匹敌的,明岳身在半空,被强大的冲击波掀飞出去,身上仿佛挨了十七八拳一样痛疼无比。 明岳的耳朵里嗡嗡嗡的乱响,短时间之内要失聪了。 从屋顶坐起来,明岳看着不远处的街道。 完了,整个街道都完了。 明岳和郭开山打斗的地方,已经变成了一个直径三十多米的大坑,周围的一切生物、建筑物,全毁了。 巨大的震动和冲击波,对周围的民居和百姓造成了严重影响。 很多人哭喊着从倒塌的房间里逃出来,向远方跑去。 在更远的地方,听到爆炸声的衙役、巡城兵,正在风风火火的朝这边赶来。 平躺在屋顶上的明岳挪了挪身体,躲在一个屋檐后面一动不动。 当衙役们跑过的时候,受伤的明岳也没有呼救。 因为明岳不知道,究竟还有多少刺客隐藏在人群中。 两千斤火药,足足要装四到五辆大车。 能够搞到这种数量的火药,并且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埋在大街上,对方肯定要买通京都府衙门的人帮忙,才能够做到不被人发现。仟仟尛哾 明岳现在受伤很重,如果再被一群刺客围殴的话,可就凶多吉少了。 衙役们跑到街道上,将受伤的人扶起来,带到安全的地方去医治。 明岳探出头观察着周围的动静。 过来救援的衙役有三十多人,他们指挥救人的同时,还带着百姓跑到下风的位置,将一些建筑物给推倒。 建立防火隔离带,这是控制火势的简单有效的办法。 人群乱糟糟的,明岳倒是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趁着没人注意自己的时候,明岳从墙角溜下来,扶着墙壁慢慢往回走着。 没走多远,明岳感到胸口一阵阵难受。 走着走着,明岳一口血吐了出来。 先前的那一场厮杀,郭开山对明岳造成的伤害其实不大。 虽然那足以开碑裂石的一脚,结结实实踹在明岳的身上,但因为明岳有所准备,造成的伤害并不大。 倒是那个中年文士,他以为经文将神秘意志的力量压在明岳身上,对明岳的身心造成了严重伤害。 至于那强烈的爆炸冲击波,把明岳震得五脏移位、内伤严重。 要不是明岳的体质远远强于普通武者,这时候已经一命呜呼了。 但明岳朝前面走了一段路,终究还是没能撑住,噗通一下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第307章 他 不知过了多久,明岳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明岳睁开眼睛,看到洛雪坐在床边,眼睛哭得通红。 两个御医正在处理明岳的伤势。 而年轻的皇帝,他背着手,焦躁的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口中喃喃咒骂着什么。 看到明岳睁开眼睛,周围的人们纷纷围了过来。 “明大哥你醒了?” “先生怎么样了,身体好些了没有?” “陛下别动,先让我们医治一下患者……” 明岳试着动了动,只觉得全身骨头疼得要命。 御医低声说道:“大人别乱动,你肩骨裂了,小腿错位,肋骨断了好几根,这些日子需要好好卧床休息。” 明岳笑了笑,心想这是一位骨科大夫。 而另一个御医表情更加凝重:“大人内腑受伤,气淤血亏,等我给你开一剂药方,保管……” 皇帝李扩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要开方子下去慢慢写,我有话要和先生说。” 周围的人连忙行礼退下。 李扩拉着明岳的手含泪说道:“先生没事就好,先生没事就好。” 明岳苦笑:“这次确实有些危险,多亏我躲得快……” “是谁这么大胆子!?”李扩沉着脸说道:“居然在大街上行刺先生!” 明岳沉思片刻,他向皇帝缓缓说道:“能做出这种事情的,光靠叛军的刺客和细作,肯定不能成功……他们在帝都之内,必定有当地的权贵给他们帮忙,京都府或者巡城司那边,也脱不了干系。” 明岳断断续续将自己的发现和推断,告诉了皇帝。 李扩的脸色很难看,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 明岳知道,这场惊天动地的刺杀,已经把李扩给吓坏了。 火药的威力,可不管你是帝王将相,还是一品武者。 一旦陷入火药的爆炸中心,那山崩地裂的力量,足以将宫殿震塌,将爆炸范围内所有人全都埋葬。 明岳喘息了几下,他又向李扩说道:“目前的线索在工坊那边。制造火药的流程麻烦,我~我让他们分成几个工序单独制作,能够拿到成品火药、能够知道火药配合比的那几个人,嫌疑最大。” 李扩点点头:“好,你好好休息,我立刻派人去查。” 明岳嗯了一声,靠在床上目送皇帝离去。 过了一会儿,御医们重新进入房间,手忙脚乱的给明岳治伤。 足足忙了小半个时辰,御医们才留下包成粽子的明岳,恭敬的告辞离去。 洛雪坐在明岳身边,她流着眼泪轻声问道:“我帮你算过了……” 明岳微笑着反问:“是不是什么都算不出来?” 洛雪嗯了一声,眼泪流得更多了。 “看来我们真有缘分,”明岳拉着洛雪的手笑道:“我们的命运已经纠缠在一起,你算我,就是算你自己,自然是什么都推算不出来的。” 洛雪沉默了一下,她张口说道:“我觉得是……” 明岳捏了一下洛雪的手,打断她的话:“知道我回帝都确切时间的,只有那么几个人……潼关的守将,商会的王思仁,皇城司的总管,兵部的尚书,还有你。” 洛雪低声说道:“还有他!” 明岳自然知道洛雪说的是谁。 但明岳没有回复洛雪的话,他有些虚弱的慢慢说道:“王思仁已经死了,嫌疑很小;你几乎足不出户,自然不会泄露消息;剩下的三个人嘛,兵部的嫌疑最大。” ——新帝登基之后,先是任命了一位姓于的兵部尚书,后来于尚书辞官,又换了一位叫做陈友方的大臣继任。 陈友方虽然是兵部尚书,但确实皇朝历史上最憋屈的兵部尚书。 前线的七八万大军,陈尚书基本上全都管辖不到,都是靠前线的将领自行决断。 新编练的士兵,因为募兵制与以前的府兵制完全不同,选兵、练兵的人也都是明岳的亲信,兵部尚书依然捞不到什么实权。 而兵器工坊这边,也是明岳在指导,是明岳在发给兵器工坊各种任务,陈友方基本上无法插手。 所以这位堂堂的兵部尚书,除了每天站站早朝、散朝之后整理下军情地图之外,竟没有太多实权。 虽然明岳和这位兵部尚书陈友方不熟,但也知道对方肯定已经把他恨得牙痒痒了。 洛雪向明岳说道:“大哥,你别忘了,陈友方也是有权力过问兵器工坊的事情,也许那些火药就是他弄出来交给刺客的。”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但又紧跟着摇摇头:“陈大人虽然可以拿到火药,但也就是一两袋样品罢了。长街上埋设的火药起码是两千斤起步,陈友方不可能拿到那么多火药。” 洛雪颤声说道:“那想要害你的,还是那个人吗?” 明岳没有回答洛雪的话。 狡兔死,走狗烹。 飞鸟尽,良弓藏。 如今兔子还没死,飞鸟也没有尽,猎人就要把走狗和良弓都毁了吗? 明岳靠在床上闭目养神。 院子里正在熬药,苦涩的药汁气味在空气中弥漫。 院子里偶尔响起灵儿的哭泣声,还有婉儿在低声咒骂那些刺客不得好死。 只是婉儿也不知道,那些刺客直接被炸得粉身碎骨,确实是不得好死了。 明岳知道,刺杀的主谋之人,并没有告诉刺客们火药的威力。 可能那些行刺的人,甚至根本就不知道长街下面埋设了火药的事情。 所以,背后主使之人一定还活着。 明岳不认为那个主使之人是李扩。 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明岳现在还有大用。 即便将来江山一定,君臣之间还可以谈,还有和平分手的机会。 现在杀了明岳,肯定是弊大于利的。 明岳闭目沉思,那张绝美的脸庞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苏贵妃,那个不知所踪的神秘美女,和明岳来自同一个时空。 黑火药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明岳会制造,苏媚儿自然也会。 相比其他人,相比兵部尚书陈友方,苏媚儿才是真正对明岳恨之入骨。 明岳休息了一会儿,外面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几个皇城司的密探来到门口,其中一个恭恭敬敬的走了进来:“卑职参见大人,大人的身体可好些了。” 明岳点点头:“怎么了?” 那名密探低声说道:“陛下让卑职转告大人,兵器工坊的有十多个人畏罪自杀了,眼下工坊人心惶惶,各项事务均已陷入停顿。” 明岳嗯了一声,他看着密探问道:“陛下还让你转告什么吗?” 第308章 牛首洲 那名密探摇摇头,恭敬的向明岳行了个礼,倒退着离开房间。 明岳叹了口气,心想兵器工坊的人,终于还是被灭口了。 至于是谁埋设了那些火药,是谁安排了那些刺客,已经无法再查证了。 虽然明岳相信不可能是皇帝对他有了杀心,但其他人不会这么想。 一颗芥蒂的种子,正在不断的生长着。 …… 明岳在家中休息了两天,他身体恢复了一些,便让洛雪把地图找来,挂在他对面的墙上。 洛雪和灵儿一边悬挂地图,一边不住口的埋怨明岳:“休息便休息,为什么又要去忙军务的事情?” 明岳笑着摇摇头:“我身体已经没什么大碍了,还是得找点事情做,免得在床上躺着气闷。” 洛雪无奈的点点头,只好任由他去忙碌。 明岳坐在床上,长时间的盯着这副略显熟悉的地图。 千万年的沧海桑田,依然没有改变这里的地形。 河还是那条河,江还是那条江,与地球的那个古老东方国度很像。 明岳看着地图,思索着叛军的动向。 叛军的兵力并不处于劣势,但却长时间龟缩在洛城,仿佛失去了战斗的勇气。 和叛军打过几次交道,明岳觉得叛军还不至于如此懦弱。 根据洛城前线收集的情报,叛军一切如常,并没有出现叛军士兵逃走、归降的事情。 就仿佛叛军好像铁了心要窝在洛城等死。 明岳沉思良久,感到叛军一定有阴谋。 这幅地图很简陋,山脉就用了一个“某某山”,城市就只是书写了一个地名。 但似曾相识的地形分布,让明岳在脑海中逐渐组建起一个地形概括。 与皇帝、大臣、将军不一样,明岳去过很多很多地方,也曾经长时间在飞行器上俯瞰大地。 而在这个世界,即便是最具谋略的将军,也无法将万里河山的概况了然于胸。 明岳的目光从洛城向西延伸。 洛城,有数万官兵在围城。 临潼,有三千精兵把守。 潼关,层层叠叠的工事,加上一万精兵,足以拦住数万叛军的猛攻。 河道上,有两道桥头堡,以铁索拦住江面,防止叛军的船只逆流而上。 这一切,不管怎么看都万无一失。 除非…… 除非叛军能够直接从上游渡江,直取长安! 而此时的长安兵不过八千,如果被敌军兵临城下,这个饱受创伤的城市很快就会崩溃! 明岳满头大汗,在回忆中寻找着可以渡江的位置。 一条大江波浪宽,足以隔断叛军的脚步。 但大江天险也不意味着万无一失。 许多曾经的渡江之战在明岳脑海中闪过,明岳盯着地图,在飞速思考着、分析着。 过了许久之后,明岳听到皇帝的声音问道:“你想到了什么吗?” 明岳转过头,只见皇帝李扩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房间,站在床边看着他。 明岳指着地图上的一个位置说道:“这里叫牛首洲,现在是枯水季节,这个地方可以直接泅渡!” 李扩一脸震惊:“不可能!大江最窄的地方也有四里宽!” 四里的江面,在这个时代绝对是不可逾越的天堑。 明岳沉声说道:“枯水的时候,牛首洲的江面上会出现三个巨大的沙洲,虽然江面依然有水,依然可以船只通行,但只要人手足够,可以迅速架出浮桥。” 明岳掐着指头迅速计算着:“我们在大江上有水师的巡逻船队,来回巡逻江面,战船巡视一趟时间是六天,也就是说,叛军人如果行动准确的话,有四到五天的时间来搭建浮桥过江。” 皇帝眉头紧皱,他让人把草拟圣旨的秉笔太监也叫来。 皇帝让秉笔太监起草了圣旨,然后盖上印章,让飞鱼卫十万火急送到大江防线去。 不过就算快马加鞭的话,圣旨送到江防哨所要一天,然后江防哨所派快船去找水师官兵,又要一到两天。 为了以防万一,李扩又发布了军令,让人去潼关调动一支三千人的精兵,来帝都附近加强守卫。 忙完了这一切,都到了晚上了。 “现在的时节,牛首洲可以架着浮桥直接通过?”李扩皱着眉头说道:“以前怎么从来没人说过这个事情?” 明岳苦笑:“整个大江,一万三千六百里,上游的崇山峻岭、不毛之地咱们就不提了,光是帝都附近的江面,便有一千里以上的江面需要防范,像牛首洲这样的地方其实不止一个,但牛首洲这里是最危险的。” 李扩倒是一点就透:“因为牛首洲附近的地形开阔?” 明岳表情沉重的点点头:“当然了,这些可能是我的猜测,但人世间的万事万物,都有一个规律,那就是一件事情可能有多糟糕,那么他就会变得有多糟糕……” …… 事实上,事情果然变得很糟糕。 在大江上游的牛首洲,几道浮桥架设在沙洲上,叛军的三万精兵正在蜂拥渡河。 安旭山的叛军来自北方,他们不善于水战,也不善于制作船只,甚至不太善于制造浮桥这一类东西。 叛军大军的浮桥,底下用的是一些小船和木筏,上面铺着木板,可供两人并排行走,显得颇为简陋。仟千仦哾 这样几道细细的浮桥,对于携带了大量战马和辎重的叛军来说,还是太慢了。 但只要冲过大江,防御空虚的帝都必然被打得残破不堪。 从抵达江岸,到搭设浮桥,整整两天两夜过去了,叛军大军才度过了一万多人。 叛军大将周长爱紧张的眺望着江面。 这个时候,要是皇朝水师出现在大江上,对叛军来说将是致命的打击。 周长爱心里想着,祈祷着,但似乎是怕什么就来什么。 江面上,出现了四艘战船的影子。 周长爱吓得心跳都几乎停止,他策马沿着江岸狂奔:“戒备,戒备!弓箭手!列阵!” “不用紧张,才四艘战船而已……”周长爱故作轻松的向身边的下属说道:“撑死了也就一千二百人,我们三十个打一个,难道还怕他们不成?让大军不要惊慌,抓紧时间渡河!” 第309章 渡河,渡河! 传令兵连忙去通知各部军马加快渡河。 战船上,张守瑜面无表情的看着周长爱,眼中闪过一丝冷漠。 在张守瑜手中,还攥着一份薄薄的纸片。 纸上写着明岳的亲笔信,让他不惜一切代价赶到牛首洲,确保此地万无一失。 消息是昨天中午发出的,由信鸽送到军中。 得到消息之后,张守瑜连夜赶到渡口,找了几艘战船,朝着牛首洲破浪而来。 张守瑜号称军中第一猛将,同时他也是江边上长大的孩子,水性精熟。 原本水师官兵还不知道张守瑜为什么忽然带着大家来这边。 直到士兵们看到牛首洲上的浮桥…… “准备攻击!”张守瑜沉声说道:“青龙舰准备撞击浮桥,阻断叛军人渡江!” 随着旗舰上发出的命令,一艘中型战船朝着叛军搭设的浮桥行驶过去。 为了加快速度,水手们拼命划动战船两侧的船桨。 在战船后方还装了轮桨,由水手踩踏驱动,这时候也踩到了最高速度。 战船乘风破浪,速度越来越快。 正在渡河的叛军士兵大惊失色,有人连忙拿起弓箭朝战船上乱射。 战船上的皇朝水师也不甘示弱,设置在船头的弩炮朝着叛军人猛烈射击。 弩炮能发射出胳膊粗细的箭矢,打得浮桥剧烈摇晃。 如果哪个叛军士兵倒霉的挨了一炮,当场就被打得四分五裂。 战船越来越近,高达两丈的战船像是一片乌云压了过来。 浮桥上已经有叛军士兵无法承受心理压力,惊慌失措的跳进水里。 虽然牛首洲的水流不算湍急,但穿着铁甲的叛军士兵还是缓缓沉入了水底。 “轰”的一声巨响,青龙舰撞破一道浮桥,叛军士兵被震得纷纷落水。 但浮桥上的绳索、乱七八糟的木板,也将青龙舰卡在了残破的浮桥上。 惊魂稍定的叛军士兵嚎叫着,朝战船上扑了过来。 血腥的厮杀立刻展开。 在起伏不定的战船上,皇朝水手略占优势,但却抵不过叛军汹涌向前的人潮。 双方的兵力对比,终究还是太大了。 张守瑜静静看着青龙舰的桅杆,只见传令兵已经利用旗号,发出最后的消息。 这是弃船的请求。 片刻之后,青龙舰的船舱内火光乍现。 船舱内被泼洒了火油,熊熊大火开始蔓延开来。 战船上的皇朝水手弃船跳水,灵巧的潜入水中,然后在很远的地方冒出头。 青龙舰上大火熊熊,要不了多久,战船就要被烧得解体。 当然了,破碎的浮桥也会被烧断。 叛军大将周长爱急得满头大汗,他现在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 浮桥还剩下一道,等大火稍微衰落一些,皇朝水师就要撞击第二道浮桥了。 周长爱想把南岸的士兵撤回来也不可能了。 周长爱急得团团转,愤怒的大声吼叫着:“怎么办?谁能想想办法!” 忽然,周长爱看到江边的一些装满了辎重的大车。 “把大车推到浮桥上,然后沉水!”周长爱声嘶力竭的喊道:“这么大的车,加上两千斤辎重,就不信这帮官兵狗崽子能撞开!快快快,动手!” 叛军士兵连忙把大车推到浮桥上,然后强行掀入水中。 重达两千斤的辎重车摔入水中,张守瑜在远处自然也看到了。 牛首洲的江水不算太深,在加上枯水期,这么一辆大车沉进水里,对于战船的行驶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仟千仦哾 而这样的大车还不止一辆。 叛军士兵将辎重车接二连三的沉入水中。 有的地方,两三辆大车堆在了一起,车轮甚至快要露出水面了。 这样几座人工暗礁杵在江面上,战船很难再冲过去撞断浮桥了。 张守瑜皱眉看着远处的浮桥,他沉思良久,开始解开盔甲的扣子。 身边的副将大惊失色:“将军,你要干什么?” 张守瑜微微一笑:“你知道我要干什么……” “要砍断浮桥也该是我去!”副将着急的说道:“岂能让将军涉险?” 张守瑜沉着脸说道:“我为什么就不能涉险?” 张守瑜脱掉盔甲,大声朝着周围说道:“兄弟们,现在叛军的旱鸭子正在拼命渡江,只有砍断浮桥,咱们皇朝的百姓才能保住平安!愿意跟我一起去杀敌的,跟我来!” 水手们纷纷脱掉外衣,拿起短斧和木锯,勇敢的跳入江水。 副将抱着张守瑜的胳膊:“张将军,有我们去就行了,您就别去了!” 张守瑜摇摇头,转身跳入江水之中。 数百人在江水中忽沉忽浮,让叛军士兵发出惊慌的叫喊声。 大群的叛军弓箭手拿着弓弩,朝水中拼命射击。 弓箭落入水中之后,虽然被水流阻挡了大部分的力量,依然有一些杀伤力。 不时有皇朝的水手中箭,鲜血浮起,染红了江水。 官兵水手冒着箭雨,憋着气渐渐靠近了浮桥。 在张守瑜的带领下,士兵们躲在浮桥下面,憋着气用短斧拼命劈砍固定浮桥的绳索。 叛军士兵也不甘示弱,拿着长枪朝水里乱刺。 锋利的枪刺扎进水里,不时溅起一团团鲜血。 身受重伤的官兵水手挣扎几下,缓缓沉入水底。 一片混乱中,张守瑜魁梧的身形从水中一跃而出。 张守瑜劈手抢过一支长枪,反手将一名叛军士兵丢入水中。 浮桥上的叛军士兵齐声惊呼,而张守瑜抡起长枪左右横扫,叛军士兵下饺子一般摔入水中。 这些不善于游泳的叛军士兵甚至不用官兵动手,就因为沉重的铁甲而溺水身亡了。 张守瑜修为极高,他长枪挥舞,很快清空了一大片区域,杀得叛军士兵叫苦连天。 而在水下的官兵终于缓了一口气,拼了命的砍断浮桥。 看着摇摇欲坠的浮桥,周长爱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放箭,射死他!” 无数箭矢朝着张守瑜的方向飞去。 因为游泳,张守瑜身上没穿甲胄,所以只好抓起一具叛军士兵的尸体遮挡。 但箭矢从四面八方射来,张守瑜眼看就要被射成刺猬了。 张守瑜嘿的一声低吼,全身的斗气朝着四面八方喷涌而出。 强大的气流,将箭矢吹得歪歪斜斜分散开来。 第310章 坚壁清野 牛首洲两岸的叛军士兵都惊呆了。 张守瑜的武道修为,实在是他们生平罕见。 最关键的是,张守瑜是首先是个军人,是一员猛将,然后他才是一位武者。 因为这特殊的武道修为,张守瑜更善于战场厮杀。 吹散了箭矢之后,张守瑜调转枪刃,狠狠的扎在脚下的浮桥上。 咔嚓一声闷响,浮桥上的绳索、木板纷纷断裂,张守瑜脚下的浮桥轰然倒塌。 破碎的木筏、船板,惊呼落水的叛军士兵,稀里哗啦的掉进水中。 无处立足的张守瑜也摔入水中,随着江水向下游漂去。 …… 五天后,灵武府。 一支三百多人的叛军在原野上骑着马快速前进。 叛军渡江的事情,已经在朝廷的各州县传开了。 叛军渡江,准备直插朝廷中枢,这件事在皇朝腹地带来了极大的恐慌。 但因为明岳的提前预警,朝廷也迅速展开了行动。 在掠夺了一些粮食之后,叛军大军的处境开始变得艰难起来。 这两天,叛军军队还没有抵挡想要掠夺的目标,前方的村庄就燃起了大火。 等叛军军队来到那些村庄的时候,村庄已经被烧成了断壁残垣。 就连村里的水井都被泥土给填了。 叛军军队的将领苏劲方知道,这是朝廷的坚壁清野。 坚壁清野的战术必然会出现,但出现得这么快、这么果断,实在让苏劲方始料未及。 渡河未半,中道遇袭。 但叛军渡过大江的军队有一万多人。 一万人,每天需要消耗最少一万斤的粮食,才能保持基本的战斗力。 苏劲方感到庆幸的是,还好渡江的战马不多。 否则光是战马的草料,就要让他们被吃得山穷水尽了。 浮桥被摧毁之后,苏劲方立刻带着一万多叛军军队,开始搜集粮草。 在叛军大军的铁蹄下,牛首洲附近的二十多个村庄被洗劫一空。 为了显示叛军的“仁慈”,苏劲方命令手下的士兵抢光了村庄里的食物、牛羊、鸡鸭,但却饶了那些贱民的性命。 一路抢夺、洗劫,叛军并没有朝着西南山区撤退,而是向着帝都的方向前进。 因为叛军知道,帝都并没有多少兵马防守。 而且叛军精锐坚定的认为,没有战船和大江,没有那稀奇古怪的火药,皇朝士兵就是一群软脚虾。 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叛军人只用了一天就攻破了牛首洲附近的县城,将城里六百多名守军屠杀一空,然后继续朝着帝都前进。 县城一战,叛军大军才损失八十多人,就攻破了县城,让苏劲方的信心得到了极大增强。 但信心不能吃饭啊。 发现朝廷开始坚壁清野之后,苏劲方集中了大军里的一半马匹,凑了一支三百多人的轻骑,让他们抢在朝廷人烧毁村庄之前,将粮食截获下来。 苏劲方的表弟陈聪带领三百轻骑在原野上奔驰。 按照地图的标注,前面有一座小村镇,应该能抢到一些粮食。 纵马疾驰的时候,陈聪感到一丝不对劲。 隆隆的马蹄声中,莫名多了一些杂音。 陈聪摆摆手,让自己率领的骑兵放慢速度。 紧跟着,陈聪听清楚了! 有另外一阵马蹄声在不远处响起,并且正朝着他们快速靠近。 陈聪抬起头,看到不远处的山坡上,出现了一名朝廷骑兵。 紧跟着,是第二个、第三个。 朝廷的兵马从不算高的山坡上陆续出现,朝着叛军人冲了过来。 看着那些骑兵的装束,陈聪不屑的撇撇嘴。 那些骑兵的人数大约四百多人,穿着各自不同的甲胄,武器也是五花八门。 显然,这是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 陈聪冷笑着做了几个手势,他麾下的骑兵立刻排成了倒三角的楔形阵。 陈聪带头朝着朝廷人冲了过去。 作为一名身经百战的老兵,陈聪可不相信自己打不过一支杂牌军。 很快,陈聪发现自己错得有点离谱。 对面的朝廷骑兵纷纷拿出弓箭,一支支羽箭朝着叛军人射了过来。 陈聪挥刀挡开一支羽箭,手臂竟然震得有些酸麻。 只是一支羽箭,就让陈聪的大刀仿佛被铁锤撞了,发出嗡嗡的鸣响。 陈聪尚且如此,他身后的叛军士兵就更加不堪了。 在羽箭的攒射下,叛军士兵像是秋风落叶一般摔下马来。 最离谱的是,那些羽箭居然连盾牌都能射穿! 陈聪心里多了几分不祥的预感。 陈聪看到,一个骑着马的年轻人朝自己迎面冲了过来。 那个年轻人的气色看起来有些憔悴,但脸上的表情却十分镇定。 陈聪确认,对方绝不是那种初上战场的新兵蛋子。 二马交错,陈聪看到对方手中的长刀化作一道冷电,狠狠朝自己劈了过来。 陈聪奋力格挡,但却被震得头脑一片空白。 强大的冲撞力,让陈聪从战马上飞了出去,噗通一下摔倒在地上。仟千仦哾 明岳回头看了那个叛军将领一眼,只见一名武者抡起铁锤,将他砸得血肉模糊。 战局已定,明岳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无论是人数还是战力,朝廷的兵马都占着绝对优势。 这支兵马是明岳临时抽调出来的,以武者为骨干,以精锐老卒为辅助,匆匆赶到牛首洲附近来救场。 很快,三百叛军士兵被杀得全军覆没。 明岳自己也没想到,纯武者组成的军队,居然有这么强的战力。 这支强悍的突击轻骑,像砍瓜切菜一样歼灭着叛军的斥候与小股士兵,而朝廷这边只有三人轻伤。 同伴们震惊之余,明岳很快想明白了其中的奥妙。 无论是在皇宫,还是在军营,明岳所在的位置,都是强者云集的地方。 所以无论明岳还是洛雪,都不会觉得武者有多么罕见。 但事实上,武者并不是那么多。 一两千个平民之中,才有一个修习武道的。 所以在明岳之前,没有谁会奢侈到调集数百名武者和精锐集体打冲锋。 陈聪手下这点儿兵马,很快就被打得土崩瓦解了。 明岳看着远方,琢磨着叛军军队的动向。 叛军那边的将领,应该已经发现这支骑兵的存在了。 ——就看对方会不会上钩了。 第311章 长板桥 明岳的推测确实没错。 叛军的将领苏劲方察觉到了这支朝廷精锐的存在,并且很不屑一顾。 几百名精锐骑兵,在平原上确实可以来去如风、杀敌如斩草。 但对方注定也就只有那么点人而已。 如果堂堂正正展开决战,几百多骑兵,还不够一万叛军精兵塞牙。 苏劲方拿着地图看了看,将决战的目标选在了六十里外的通安县城。 根据向导介绍,通安是一座大县城,城中人口大约两万人。 想要疏散这样一座县城,做到坚壁清野,那是不可能的。 懦弱的官兵肯定会躲在县城里瑟瑟发抖。 而苏劲方要做的,就是冲进县城,抢光那里的粮食。 在苏劲方的命令下,一万叛军士兵铺天盖地的大步前进。 长长的队伍,沉闷的脚步声,就像是一道洪流滚滚而前。 叛军的入侵,让沿路的朝廷百姓早已逃散,或者在叛军的刀剑下悲惨死去。 叛军大军毫不停留的直奔通安县城,直到在一座桥的前方停了下来。 这座桥架在一座小河上。 因为修的简陋,桥上用木板铺成,所以这座桥被称为“长板桥”。 小河不算宽,比两箭之地宽了些,是大江的小支流。 由于地势的原因,这条小河的水流湍急,想要过河只能走长板桥这一条路。 在小河对岸,一支为数不多的朝廷军队守在那边。 微微的和风中,朝廷军队的黑红旗帜随着风飘扬着。 苏劲方皱着眉头,在远处眺望着长板桥这边的虚实。 桥面上设置了一些障碍,人可以通过,但如果战马冲锋,肯定会受到严重阻碍。qqxδnew 尤其是桥头附近的那些米字形的拒马,如果策马冲锋,很容易被拒马桩扎死。 官兵在桥上设置了胸墙、鹿角等防御设施。 守桥的依然就那么几百人,看起来还有一些民夫帮忙。 看样子,朝廷是打算死守长板桥了。 苏劲方向传令兵说了几句,便有一支数百人的叛军士兵朝长板桥冲了过去。 为首的叛军斗将勇猛善战,但性格彪悍鲁莽。 秦明毫无花哨,带着披重甲的步卒,直接朝长板桥南岸冲了过来。 站在拒马桩后面的明岳等人严阵以待。 守在长板桥这里的,是明岳带来的武者,还有通安县城的一部分守军。 为了迷惑叛军,明岳让大家穿得五花八门,还找了些民夫凑数。 通安县城的当地驻军没打过仗,看到叛军大军杀过来,很多人已经吓得瑟瑟发抖说不出话了。 所以守在桥上的,是明岳和一些武者。 明岳的表情很淡定,对蜂拥而来的叛军仿佛视而不见。 但明岳的心里其实也颇为紧张。 明岳设下的计谋,简直就是在钢丝上跳舞。 一旦棋差半招,就要满盘皆输。 叛军渐渐逼近。 同等兵力下的厮杀,武者对付普通士兵,自然是砍瓜切菜一样容易。 但如果是敌人的数量众多呢? 在交战的时候,如果敌人数量太多,无数长枪朝着自己乱刺,就算有三头六臂也打不过啊。 武者们紧紧握着武器,盯着前方的敌人。 叛军士兵已经冲上了长板桥。 近千只大脚丫踩在砸在桥面上,让长板桥发出微微的震颤。 冷兵器时代面对面的决死厮杀,最考验人的勇气。 看着呼号呐喊的叛军,明岳带来的武者们脸上带着满不在乎的表情,眼神中透露着淡淡的杀气。 剩下的近百名通安县驻军一个个双股战栗。 这些驻军只能站在人群后面,拿着弓箭和弩机,朝着桥面上的叛军进行远程射击。 至于效果嘛,实在一般。 叛军身上都披着重甲,弓弩能造成的杀伤力不算大。 明岳向周围的同伴大声说道:“诸位,守住这座桥,通安县城的父老乡亲就多一分逃生的机会,大家跟这些入侵我们家园的叛军拼了!” 说着,明岳反手将长矛抛了出去。 长矛破空而出,噗的一下贯穿了最前面的叛军兵。 这名叛军也没想到明岳会把长矛当做标枪抛出来,而且抛得这么远,当场就被长矛洞穿。 明岳身边的武者们有样学样,一支支标枪朝着拥在一起的叛军士兵飞去。 叛军措手不及,队形乱作一团,有人被长矛连续贯穿,有的被推搡的落入河中,一时间鸡飞狗跳好不热闹。 看到叛军手忙脚乱的样子,通安县的驻军士气大振,用弓弩向桥面上的叛军一阵乱射。 桥面上无处可躲,急着过河的叛军兵挤在一起,被弓弩射得死伤狼藉。 带队的牙将秦明手持一柄长杆的砍刀,他挡开一支长矛,冲过来朝着明岳一刀砍了下来。 明岳躲开秦明的砍刀,反手抄起一柄长矛反刺。 这么近的距离,快如雷电的长矛一闪即逝,扎进秦明的胸口。 秦明大叫一声,捂着伤口缓缓倒在地上。 秦明当场战死,剩下的叛军士兵在弩箭的射击下死伤惨重。 但叛军士兵的凶猛,远远超出了明岳的想象。 即便秦明战死,后续的士兵还是朝着长板桥南岸发起决死冲锋。 鹿角被撞飞,胸墙被踹倒,拒马桩也被叛军士兵丢进河里。 层层叠叠的叛军冲杀过来,他们哪管什么招数,冲近了拿着刀乱砍乱杀就是了。 即便是武者,遇上这种汹涌的人群也非常危险。 明岳和侍卫们只好且战且退。 朝廷在长板桥的最后防线,是一个凵字阵型。 冲过长板桥的叛军,立刻会受到不同方向的攻击。 锋利的长枪从不同方向刺过来,一旦扎在身上,就会大量失血,很快便会失去生命。 除此之外,还有朝廷的弓弩手继续朝着桥面上抛射箭雨,让叛军的冲锋后续乏力。 叛军的尸体堆到半人高,很多叛军士兵受了重伤之后站不稳脚,摇摇晃晃的摔入河水中。 死伤了数百人之后,叛军士兵终于坚持不住,掉头就往回跑。 苏劲方冷着脸一挥手,叛军这边的弓箭手纷纷举起长弓。 一片箭雨朝着逃兵覆盖下来。 不多时,长板桥北岸横七竖八的躺着叛军士兵的遗体。 第312章 月刃弩车 面沉似水的苏劲方并不甘心失败。 在苏劲方的命令下,叛军士兵发起了两次攻击。 桥面上地形狭窄,守在长板桥上的人中,又混杂了很多朝廷的武者,叛军士兵死伤了千人,始终无法攻破长板桥的防御。 苏劲方气得直跺脚,只好暂时收兵。 叛军不甘心地朝后面退去,不少斥候在侦查小河附近的地形,似乎打算等天黑之后再过去偷袭。 明岳眺望着远处的叛军营地,他颇为喜悦的:“我们的计划成功了,且看今晚能不能成功了。” 人群中,在牛首洲血战归来的张守瑜大声说道:“大人,今晚我跟你一同过去杀敌!” 明岳拍拍张守瑜的肩膀:“你伤还没好,先在营地歇着……等事情做好了,咱们一起撤退。” 张守瑜知道自己的身体还没痊愈,便也轻轻点头没再坚持。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明岳向站在河边,他看着河对岸说道:“守瑜,长板桥这边就拜托您了,今晚依照咱们先前的计划行事,能不能全歼敌军,就看这次了。” 张守瑜低声说道:“先生,此去颇为危险,让我手下的老卒过去就行了,你何必以身犯险?” 明岳摇摇头淡然说道:“计谋是我提出来的,自然由我执行,怎么能单单让士兵们冒险……再说夜黑风高的,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张守瑜无奈的说道:“那先生保重!” 明岳笑着点点头:“放心,我也是挺怕死的。” 夜色中,明岳和二十多名武者泅水过了小河,朝北岸的某处而去。 自始至终,呆在营地里的洛雪都没有上前说什么。 虽然不知道此战的成败,但洛雪知道明岳不会有事的。 而洛雪在准备的是,是另一件事情。 …… 夜色深沉,小河对岸渐渐有了动静。 黑暗中人影闪烁,大量的叛军士兵静悄悄的朝着长板桥聚集。 叛军士兵没有点火把,也没有快步奔跑,黑暗中依然隐约可见兵器的闪光。 张守瑜向身边的朝廷士兵挥挥手,几名老卒拿着强弓,向天空抛射出带着油布的火箭。看书溂 火箭划破夜空,乱纷纷的落在长板桥北岸。 星星点点的火光虽然不亮,但在漆黑的夜晚里,却宛如明星,照亮了好大一片地方。 火光下黑影瞳瞳,叛军士兵挤在一起正想摸过来偷袭。 虽然火箭很快被踩灭,但已经来不及了。 张守瑜冷笑着举起长槊,向下重重一挥:“放箭!” 黑暗中,破空声嗖嗖嗖响起。 无数羽箭从天而降,覆盖了长板桥北岸。 长板桥北岸响起一片密集的惨叫声。 ——羽箭的速度其实并不快,如果看得到,比较容易可以躲避或者用盾牌挡住。 但夜间的这种暗箭非常可怕,让人没办法躲闪。 叛军士兵立刻加快了冲锋的速度,小河北岸传来嗵嗵嗵的密集脚步声,昏暗的光线里,无数叛军密密麻麻的朝着长板桥南岸扑了过来。 张守瑜指挥手下的士兵从长板桥两侧拼命射出弩箭,黑暗中惨叫声不绝于耳,有人落水的声音不停传来。 但叛军士兵的人数够多,他们发出声嘶力竭的喊叫声,举着盾牌抵挡着弓弩的射击。 冲到了桥面上,叛军准备要和朝廷士兵真刀真枪的打一场。 但是让叛军惊讶的是,长板桥的另一头,只有一个人。 而且是个女人。 洛雪默然站在桥上,神情紧张的看着蜂拥而来的叛军士兵。 在洛雪身边,是一台已经调试完毕的月刃弩车。 弩车的机簧已经绷紧,半月形的“月刃”已经放在弩车上,随时可以击发。 月刃弩车制作不易,各种精巧的零件多达五百多个。 这是月刃弩车第一次投入实战,所以洛雪也有点紧张。 见叛军已经上桥了,洛雪拉动机括,将月刃释放出去。 “咻”的一声锐响,月刃离开弩机,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朝着叛军士兵飞去。 森冷的刀光划破夜色。 半月形的锋刃朝着密集的人群飞去。 月刃其薄如纸,但又坚如金刚! 在所有人恐惧的目光中,桥面上的叛军士兵像是被木棍扫中的麦秆,一下子齐刷刷的折断了。 数十名叛军士兵被腰斩,连同他们的兵器一起断成了两截! 浓重的血腥味在夜色中散发开来。 月刃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响声,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打着圈在桥面上飞掠。 锋刃所到之处,一片腥风血雨、残肢断臂。 这一幕如此恐怖,以至于跟在后面的一些叛军士兵选择直接跳进了水里逃生。 月刃继续飞掠,挤在一块儿的叛军士兵成了最好的靶子,齐刷刷的倒地身亡。 叛军丢下一百多具尸体,狼狈的逃了回去。 虽然月刃并没有杀死太多人,但是对士气的打击太大了。 那种一瞬间放倒很多很多人的打法,足以让心志坚定的老卒都情绪崩溃。 苏劲方听着手下的哭诉,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算穷尽一切想象力,苏劲方也不会想到,居然有这么一种武器,可以瞬间躲在上百人的生命。 也不知道对方有多少这种武器守在小桥上。 苏劲方第一次感到,官兵似乎有点不好对付。 无奈的苏劲方只好命令手下暂时退兵,等天亮之后看看能不能造几台简易的投石车去对付官兵。 没有人注意到,远处的荒野中有人静静盯着叛军。 …… 乘夜色而来,却败兴而归,损失了不少人马的叛军士兵铩羽而归,疲倦的回到了自己的营地里。 因为时间匆忙,叛军没有建立营寨,只有斥候在营地附近游荡。 事实上,叛军也根本没有建立营地的打算。 大步前进,直接攻进通安县城,才是苏劲方的计划。 由于劳累了一天一夜,营地里很快安静下来。 然而在凌晨时分,距离叛军营地二里之外的一片草地上出现了动静。 膝盖那么高的灌木丛里,缓缓出现了一条小缝。 第313章 天火 这是荒野上的一个坑道,明岳和二十多个武者躲藏在里面。 坑道是挖在一片草地上,附近没有树林,也没有坡地,只有矮矮的野草。 就算有叛军的斥候巡逻,他们远远望去,这边也就是一块空荡荡的荒地罢了。 当然了,即便有斥候走到近处,也无法看到躲在地下的明岳等人。 明岳带着这么一群胆大包天的武者,躲在地下的坑道里已经两个时辰了。 即便外面打得喊杀声震天,明岳等人依然躲在里面一动不动。 等到了凌晨时分,明岳终于掀开伪装好的坑道盖板,偷偷朝外面观望着。 远处,叛军的篝火东一簇西一簇,布满了整个原野。 明亮的火光下,躲在暗处的明岳把叛军的营地看得一清二楚。 数百匹战马被集中管理,密密麻麻的站在围栏之内。 因为战马的腥膻和吵闹,所以叛军不会和战马呆在一起。 马匹被蓄养在篝火不远处的空地上,外围的马匹拴在一起,可以有效避免马匹逃散。 在马群的附近,是一辆辆装着粮草辎重的大车,等天亮之后套上马匹就能出发了。 明岳将预先准备好的东西分发给身边的同伴:“这东西很危险,大家都明白注意事项了?” 侍卫们已经见识过这东西的威力,他们点点头,小心翼翼的接过巴掌大小的包裹。 明岳特制的包裹,用一层密封的油纸扎紧,里面装着拳头大小的一个“面团”。 别看这个“面团”不大,里面的技术成分,可是有五层楼那么高。 明岳低声说道:“各位,待会到了马群和辎重边上,大家把油纸层打开,然后用力丢在战马身上即可。事成之后,大家在那边的河水边聚集,明白了?” 武者们面色凝重的点点头。 众人离开坑道,明岳沉声说了句保重,然后大家各自散开。 武者们的衣甲是黑红色的,在夜里隐蔽性很好,但大家都不知道自己手里的“面团”到底是什么东西做出来的。 根据明岳的介绍,这个是天神之火,可以引发燎原天灾。 但是这种火苗非常危险,切不可用力捏挤或者摩擦,否则里面的火灵之力就会炸开。 对于明岳的说法,少数笃信鬼神的人非常崇拜,但绝大多数人是将信将疑的。 朝廷武者王老实今年三十五岁,杀过不少人,从不信鬼神或者妖物。 如果不是见识过一次天火的威力,王老实才不会这么小心翼翼。 王老实到了一群战马的附近,然后无比谨慎的拆开“天火”外面的油纸。 这“天火”毫不起眼,看起来像是干涸的油脂、黏土,然后混合着一些易燃物。 王老实深吸一口气,奋力将“天火”朝着马群丢了过去。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天火”在空中燃起一团明亮的火焰,然后砸在战马群里,爆开无数火苗。 这些火苗可以附着在地面或者马群上燃烧,然后还能噼里啪啦的发生爆燃,顷刻间就引燃了大面积的火焰。 受惊的马群开始躁动狂奔,吓得王老实连忙躲开。 四面八方,一团团火焰纷纷亮起。 有的火焰惊动了马群,有的火焰点燃了粮食辎重,短时间内就燃起了冲天大火! 火光下,无数受惊的战马四下乱窜。 熟睡中的叛军士兵累了一天,哪会想到突然间就燃起了这种规模的冲天大火? 受惊的战马狂奔,把叛军士兵踩的惨叫连天。 最惨的是,当一些身上着火的战马摔进人群,只要粘上一点那个“天火”,就会被烧得皮焦肉烂。 看着叛军营地的一片混乱,王老实开心的笑了笑,趁着混乱迅速溜走。 渐渐的,朝廷的武者聚在一起,成群结队的朝着河边走去。 明岳也已经回来了。 明岳看了看人数,有六名武者没能过来汇合。 乱军之中,估计他们已经遭遇不测了。 明岳回头看了看齐人的营地,只见那边已经是一片混乱。 被火焰附在身上燃烧的战马发了狂,四处乱冲乱撞。 那种火焰有毒,还会粘在易燃物上面猛烈燃烧,散发出浓烈的有毒烟气。 不少叛军被浓烟熏昏,或者被磷火粘在身上,烧得惨叫连天。 但即便如此,明岳确定,叛军还不至于因为这点伤害彻底崩溃。 因为叛军士兵已经开始在用水救火了。 可惜的是,磷火用水很难熄灭的…… 这地狱般的景象,在朝廷武者眼里,是堪比神迹的表现了。 武者们感到很高兴,同时又很恐惧。 王老实战战兢兢的问道:“先生,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居然如此厉害?” “是磷……”明岳淡淡说道:“骨头,或者矿石里,都有这东西,只是提取不易。” 众人听到骨头两个字,不由得暗暗心惊。 王老实恍然:“其实就是‘鬼火’里面的东西?”看书喇 明岳点点头,他看了看身后的河水说道:“给河对岸发讯号!” 王老实嗯了一声,他拿出火把,点燃之后朝着河对岸左右摇晃三次,然后又是快速摇晃两次。 河对岸亮起一点火光,紧跟着发出“嗖”的一声锐响。 一支由大型弩机发出的弩箭破空而来,钉在河岸的泥土里。 弩箭的后面还连着一根绳子。 王老实将弩箭敲进泥土中之后,然后把绳子拉紧。 这时候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武者们手扶着绳子,缓缓朝河对岸泅渡。 到了这一步,王老实暗暗松了口气。 看来今晚是可以安然脱险了。 可就在这是,马蹄声传来。 十几个叛军的斥候发出气急败坏的吼叫声,朝着明岳他们狂奔而来! 这群叛军斥候的马速已经提到很高,寒光闪闪的马刀在黑暗中也能看见。 其实,叛军大军的营地周围,有三支这样的斥候,负责夜间警戒。 这些斥候也算是尽心尽责,在黑夜中不停的来回巡逻。 只是斥候们真的没想到,平地下面居然躲着二十几个朝廷的武者。 而这二十多个朝廷武者,在短短的时间里,就引发了一场熊熊大火! 当看到营地着火之后,这些斥候急火火的赶回来,却正好看到明岳等人准备泅渡。 叛军斥候咬碎了一口钢牙,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 第314章 意外的撤退 明岳吩咐武者们赶紧渡河。 在平原上,迅疾如风的骑兵对于低阶武者的伤害依然很大。 既然已经完成了纵火的任务,明岳也不想再和叛军士兵纠缠了。 武者们一个个进入水中,有的临走前还朝着叛军斥候笑了几声。 守在绳子边的明岳向王老实说道:“老王,你也赶紧过河,我掩护你。” 王老实摇摇头,他拎着自己的大刀冷笑道:“对方也没几个,咱们加把力气,宰了这些杂鱼再过河!” 明岳看着王老实杀意盎然的眼神,不禁很无奈。 话说王老实这是怀着国恨家仇啊。 明岳抽出剑,快速结束了这场战斗。 黑夜,是飞剑的杀戮空间。 在明岳的控制下,剑悄无声息的飞了出去,贯穿了三十步外一名叛军士兵的咽喉。 那支剑在空中诡异的飞动着,像是一只灵巧的燕子在叛军之中来回穿梭。 燕子只会筑巢,而飞剑所到之处,却会带走人的生命。 叛军斥候一个接一个的摔下战马,根本无法靠近明岳他们。看书溂 但也不是没有意外。 一匹喘着粗气的战马,驮着死去的叛军斥候,直挺挺的朝着明岳的方向撞了过来。 明岳专心致志的在控制着飞剑,似乎没有躲闪的意思。 王老实上前几步,提着大刀站在明岳前方。 战马狂奔而来,王老实斜举陌刀,一刀劈了下去! 以王老实七品武者的力量,一刀便将叛军斥候的人马兵器全部砍碎! 鲜血劈头盖脸喷了王老实一身,让这位武者宛如鬼魅一般。 王老实擦了擦脸上的血迹,他侧头看了看明岳。 明岳向老王微微一笑,然后说了声“走”。 两人扶着绳子朝河对岸走去。 河边的空地上,只剩下十几具尸体。 到了河对岸之后,明岳回头看了看河对岸乱糟糟的叛军营地。 冲天大火已经蔓延开来,估计叛军士兵的粮草辎重,这下子要彻底焚烧一空了。 明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 坑已经挖好了,就等着叛军大军跳进来了…… …… 看到明岳平安归来,洛雪颇为高兴。 两人站在岸边,只见河对面的叛军营地已经乱成一团。 火光冲天而起,火焰中那些叛军士兵身影格外渺小。 洛雪好奇的问道:“大哥,这天火到底是什么,怎么这么厉害?” 明岳拿着一条毛巾擦了擦脸,他低声说道:“磷!这不是很好找的东西……其实人的身体里存在着一些叫做‘磷’的成分,这种材料虽然含量很少,但是却能够剧烈燃烧,还能释放出高温和有毒气体——唯一的缺点就是收集不易,我也是路过一处掩埋过很多尸体的乱葬岗,估计上百年了,随着水流冲击和大自然的精炼,才攒出那么点儿磷火。” 前两天,明岳在一处乱葬岗挖出了蛮多石头,然后用砂石和焦炭放在一起加热,忙碌了半天之后,才制作出一些白色的粉末。 说实话,整个制作过程,怪味让人想要呕吐,不少武者都是皱着眉头躲得远远的。 武者们大多不信鬼神,但向明岳这样在乱葬岗折腾的,武者们还是避之不及。 直到明岳试验了一枚磷火弹,这才让武者们打破了先前的疑虑。 洛雪曾经想,如果这种“天火”能够大量制作,也许战争就结束了。 可惜的是,诚如明岳所说,磷火弹的制作过程实在太艰难了。 明岳轻声问道:“走,我们照计划行事?” 洛雪点点头,士兵们迅速收拾营地和行李,趁着夜色离开了长板桥南岸。 …… 在长板桥北岸,叛军被大火烧得上蹦下跳,焦头烂额。 闹腾了一晚上,天色微明的时候,叛军才稳定下来。 这一夜的折腾,把叛军将领苏劲方气得暴跳如雷。 一万叛军大军,在这一天一夜里的损失,竟然高达三成。 直接战死在长板桥上的叛军士兵就多达两千人。 昨晚的踩踏和烧伤,又有一千多人的死伤。 最要命的还不是人员伤亡。 营地里的七百多匹战马,要么被烧死,要么逃走了,现在只剩下五十多匹马可供使用。 大车上的辎重也全被烧光了。 这些辎重,有的是从大江北岸带来的,有的是从附近的村落抢来的,已经是叛军最后的补给。 粮草辎重,是士兵赖以生存的基础,没有粮食,再强大的军队也会土崩瓦解。 如今,幸存的七千叛军将士,只有随身携带的口粮。 这些口粮,最多只能维持三天——而且还是省着吃。 眼下摆在苏劲方只有两条路。 第一个选择,赶紧撤退,在粮食吃完之前逃到大江边上,然后从水浅的地方,打造一些木筏渡河——实在不行,干脆抱着树桩泅渡过去。 虽然抛掉了所有的兵器,但七千叛军将士的性命有很大希望能够保住——但是很丢脸。 第二个选择,苏劲方带着叛军士兵继续向前,去通安县城,搜刮粮食来维持大军的需求。 这么做的风险很大。 万一通安县城的朝廷守军拼死抵抗,苏劲方这一支偏师可能很快就断粮、饿死。 思考了半个多时辰后,苏劲方实在没脸逃回去,只能咬咬牙带兵继续向南。 …… 到了长板桥边上,苏劲方不禁哈哈大笑。 长板桥已经被拆毁了桥板,而长板桥南岸空空如也。 官兵居然已经逃跑了! 明亮的阳光下,朝廷士兵把各种帐篷、炊具都遗弃了,草地上一片狼藉。 看来,那数百名朝廷的兵马生怕被报复,昨晚放了火之后,已经乘夜逃走了。 “这帮无耻的鼠辈!”苏劲方咬牙切齿的说道:“忠勇的叛军将士,跟我一起追上去,为死去的同袍复仇!” 被拆毁的长板桥虽然没有了桥板,但是那些桥柱深深嵌入水中,是朝廷士兵无法拆除的。 有了这些桥柱的支撑,人多势众的叛军大军在附近砍伐树木、铺设桥板,只用了半天时间就修复了长板桥。 随后,蜂拥而上的叛军大军冲过长板桥,向着小河南岸杀了过去。 一开始,叛军将领苏劲方还担心朝廷又玩什么阴谋诡计,躲在某个山谷伏击他们。 结果全军渡过小河之后,朝廷的兵马依然没有出现。 看来,这些善于玩阴谋诡计的朝廷士兵,最后还是扛不住七千大军的压力,早就逃得无影无踪了。 苏劲方冷笑着,心中一片鄙夷。 逃,是没有用的。 苏劲方的目标,是朝廷的通安县城。 只要杀进通安县城,自己这支七千人的偏师,就有了生存的希望。 “前进!”苏劲方挥舞着宝剑大声喊道:“跟我一起去通安县城,天黑之前,我们打破县城,鸡犬不留!” 憋了一肚子气的叛军大军,杀气腾腾的直奔通安县城去了…… 第315章 深夜,被围的县城 长板桥距离通安县城只有二十里,叛军的七千大军一路突进,当天下午就到了通安县城。 让苏劲方无比惊讶和疑惑的是,通安县城门大开,城内的百姓早就逃走了。 家家户户的门都敞开着,里面的金银财物全带走了。 让苏劲方高兴的,城里的粮食、鸡鸭、蔬果等等全都没有被带走。 苏劲方明白了,那几百名朝廷士兵在长板桥拼死阻击苏劲方的大军,只是为通安县的百姓逃跑争取时间。 苏劲方在城中检查情况,发现那些民居之中有不少柴火、干草、麦秆。 昨晚的那一场大火,把苏劲方烧得疑神疑鬼,他派人全城搜索,生怕朝廷的兵马又要在什么地方使用火攻。 查探一番之后,城内并没有发现朝廷士兵的踪影。 除了一些干草和麦秆,城里并没有什么纵火的地点,更不存在集中堆放的易燃物。 叛军将领苏劲方的这颗心啊,终于放了下来。 有了食物,七千大军就有了生存的基础。 趁着夜色,在一些兵痞的鼓动下,叛军开始在通安县城里尽情享乐起来。 叛军生活在北方,因为冬季的苦寒、土地的贫瘠,生活相对要艰辛一些。 艰苦的环境造就了叛军英勇善战的韧劲,但也带来了粗犷、粗鄙的风气。 士兵们开始饮酒作乐之后,军士们也管不住自己的手下,只好任由他们庆祝。 通安百姓没有来得及带走的各种粮食、干肉,一些鸡鸭牲畜等等,都成了叛军最好的享受。 将士们没有忘了果敢勇决的将军大人,给苏劲方送来了一些酒肉。 苏劲方喝着麦酒,吃着烤肉,心里暗暗思索着:通安县城空空荡荡,难道是官兵的空城计? 空城计是当年八十年前“三王夺嫡”时发生的战例。 据说当时那座城市空无一人,等敌军冲进城池之后,城门的万斤铁闸落下、伏兵四起…… 想到这里,苏劲方叫上自己手下的数百亲兵,又在小县城里巡视了一圈。 城门没有什么万斤铁闸,小小的县城里也没有什么伏兵。 谨慎的苏劲方掀开了一些民居的灶台和水缸,疑神疑鬼的查看里面有没有藏兵坑。 城里没有任何异样,唯一就是有些脏乱差,道路和院子里铺着一些黑乎乎的石头和泥巴,踩得人脚上脏兮兮的。 仔细检查了半个多时辰之后,苏劲方确认自己是有些过于担心了。 不过苏劲方是再也不敢大意了,为了防止朝廷大军的偷袭,苏劲方安排了两百亲兵在县城的城墙上防守。 这些亲兵是苏劲方的心腹,没有饮酒,而且勇猛善战。 通安县本来就是个小县城,城墙也就方圆三里,苏劲方的亲兵,加上原来的哨兵,每隔两丈之内就有一个士兵把守。 就算一只苍蝇飞过城墙,也能被哨兵看到了。 安排好了这一切,苏劲方总算放心下来。 回到自己的院子里,苏劲方的两个副将拿着酒杯,兴高采烈的来找苏劲方庆祝大捷。 苏劲方恼火的将两个副将训斥了一番,然后回到房间休息。 原本苏劲方本来担心朝廷的兵马会偷袭,结果到了半夜朝廷的兵马也没有出现,他的心情也就慢慢的放松下来。 到了凌晨时分,外面传来警戒传讯的号角声。 睡不踏实的苏劲方从床上蹦起来,匆忙挂上铠甲往外跑。 城里已经沸腾起来了,叛军士兵被警报的号角声惊醒,纷纷在整理盔甲和兵器。 天空中,有星星点点的火箭破空而至,落在县城的房屋和街道上。看书喇 一波火箭大概三百支,毫无目标地落在县城里,落在泥土和院落中,一个人也没射中。 虽然到处都是带着火苗的箭矢,但叛军士兵也没注意那么多。 毕竟这种一脚就能踩灭的火苗,好像也没办法引起什么火灾。 倒是城门处那冲天的火光,让苏劲方心里一下揪紧了。 苏劲方懒得管这种无关痛痒的火箭,他骑着马跑到城墙下面,然后跑上城楼。 跑到城楼上之后,苏劲方先是一愣,然后爆发出欢畅的大笑,觉得非常讽刺。 西门外的朝廷的兵马稀稀拉拉也就那么六百人,穿着各种各样的铠甲,其中有些人连盔甲都没有。 虽然人数马马虎虎,但这些人一看就知道,都是本地的义勇。 就算四面城门都有五六百朝廷士兵,加起来也不到三千人。 那些朝廷士兵有条不紊的朝城内放火箭,而另一些朝廷士兵在丢出一捆捆沾了油脂的干柴,将城墙和城门下面纵火。 苏劲方真是被这帮乡巴佬笑歪了鼻子。 苏劲方南征北战、征战四方,他打了一辈子仗,还是第一次看到在荒地上进行火攻的蠢货! 大笑了一阵子后,苏劲方让士兵们守好城门,且看这些朝廷士兵怎么折腾。 叛军的副将跃跃欲试:“苏将军,我们出城杀敌?” 苏劲方看了看门口的火焰,他摆摆手笑着说道:“不必多此一举了!夜色深沉,万一敌人在黑暗处有伏兵,我军可就危险了。再说你出城的时候还要清理火场,到时候官兵朝着你们放箭,只会徒增伤亡罢了。你带人守好城墙就行,他们玩不出什么风浪的。” 副将点点头,带着士兵严守城墙。 苏劲方在城里巡视了一圈,见士兵的情绪还算稳定,他也放下心来。 城外的朝廷士兵,穿着各种各样的衣服,看起来是一支临时拼凑的杂牌军,而且人数不多。 而通安县城内的叛军精兵多达七千人,随便一个集群冲锋,就能把这些愚蠢的杂牌军杀得鸡飞狗跳。 苏劲方看了看黑沉沉的夜色,越发相信这些装模作样的朝廷士兵,实在引诱自己出城,然后伏兵四起。 回到房间,苏劲方又拿起地图看了半天。 忽然,一滴汗珠,啪嗒落在地图上。 苏劲方擦了擦脸上的汗水,他莫名其妙的说道:“怎么这么热?” 第316章 火烧县城 就在苏劲方感到疑惑的时候,外面传来惊慌失措的声音。 “大事不好了!”一个叛军士兵面无人色的跑过来喊道:“将军大人,城里着火了!” 苏劲方无比疑惑:“怎么可能着火?城内没有什么易燃物,这可是我亲自查看过的!” 叛军士兵脸色苍白蜡黄,看起来恐惧到了极点:“将军大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啊,那些火箭落在空地上,没多久便冒出了红彤彤的火光,现在城里到处起火,您快想想办法!” 苏劲方大惊,他拿着剑,来到附近的一个民居之中。 还没进院子,苏劲方就感到一股热浪扑面而来。 地面上插着几个已经烧断的箭杆,泥土中闪烁着一层黯淡的红光,似乎是火,但又看不到火焰。 苏劲方试着朝院里走了两步,顿时感到脚底灼热,连忙退了回来。 那名士兵哭丧着脸说道:“将军大人,这院子里我们泼了些水,但也无法熄灭这种奇奇怪怪的火,您看,泼了水的地方又泛起红光了。” 苏劲方茫然看了看院里院外,只见到处是闪烁着暗红光芒的地火,在微风中忽明忽暗的燃烧着。 所有人的心里都充满了疑惑:平地上真的能放火? 苏劲方心里泛起一股冰凉的寒意,他沉着脸说道:“别管那么多了,打开城门,你带一队兄弟冲出去,先把外面那些狗贼杀了再说!” 那叛军士兵抱拳领命,迅速集结了五百多勉强还能保持镇定的精兵。 “兄弟们,那帮懦夫又在搞阴谋诡计了!”苏劲方大声说道:“我命令你们,打开城门,冲杀出去,将那些懦弱的杂碎全部杀死!” 士兵们轰然领命。 苏劲方对自己的士兵很满意。 唯一让苏劲方不满意的是,城里越来越热,每个士兵的脸上都带着油汗,身上也被汗水浸湿了。 有些士兵已经热得穿不住衣服,光着膀子拿了柄砍刀。 在苏劲方的命令下,叛军精兵打开城门,奋力冲了出去。 刚开城门,叛军士兵没跑几步,就感到一股灼热的气流。 最前面的几个叛军士兵没跑几步,就被烫得双腿黝黑冒烟,惨叫着朝地上倒去。 这些叛军士兵无一例外,刚冲出城门就纷纷摔倒。 最可怕的是,倒在地上的叛军士兵翻滚着、惨叫着,身上很快燃起大火,片刻之后便烧成了黑漆漆的焦炭。 看到这恐怖的景象,剩下的叛军士兵吓得赶紧退了回去。 城门口附近的地面上,那些原本毫不起眼的黑色石头,变成红彤彤的火海,成为不可逾越的死地。 看到这一幕,明岳明白,这七千叛军大军全部死定了。 这些铤而走险的入侵者将悲惨的死去,一个也别想跑掉。 至于原因很简单——县城附近产煤,而且是优质的浅表煤。 这种煤挖出来就能用。 至于这种煤的纯不纯倒无所谓,不纯的烧起来烟气更大。 也正是因为这个,通安百姓对煤矿石畏之如虎。 据说这种石头含有无形剧毒,会致人于死地,所以从来没人敢用。 明岳动员城里两万百姓,将县城内外的道路、院落,到处都铺着煤,再撒上一些泥土作为伪装。 等叛军大军入城之后,朝廷士兵在深夜开始发射火箭。 以火箭和油脂为媒介,城内的煤矿被慢慢点燃。 这种点燃虽然比较慢,但确实不可逆的焚天大火。 现在,整个县城已经变成了一个越来越热的大烤炉。 热浪、毒气、烈焰,就算是金属的兵器,都能被烧红、融化。 要不了多久,叛军兵就得全部烧死! 站在远处的洛雪看到这一幕,她喃喃向明岳问道:“这种火攻的方法倒是另辟蹊径,如果是你在城里,不知道有什么破解的方法?” 明岳淡淡说了句“无法可解”,眼神中却颇多感慨。 在明岳的那个时空,曾经有一支伟大的军队,那支承受了百年屈辱的铁血强军,他们能站在水里成为桥桩,能躺在铁丝网上面成为阶梯,能用血肉之躯滚过地雷阵,能扛着炸药包阻挡钢铁战车…… 这样的绝境,同样难不住他们。 如果叛军也有那样的勇敢、冷静、纪律,那么可以用抱着浇湿了的泥土不断冲入火场,为同伴铺出一条逃命的路。 叛军士兵多达七千人,如果有三千人愿意无偿牺牲,那么应该可以铺出一条血肉通道,掩护另外一大半人。 很可惜,这世上,乃至当年的那个时空,那支军队都是唯一的。 城里的叛军已经错过了最后的逃生机会。 通安县城里的煤火已经无法阻止,恐怖的热浪甚至在城内形成了内旋风,所到之处直接把人烧成了焦炭。 更可怕的是,煤火燃烧散发出来的毒气同样会要人的命。 火还能躲开,但致命的烟气却无法躲开。 叛军士兵困在城中,一个接一个的倒下。 通安县城里到处弥漫着一股烤肉的焦臭味。 暗红色的煤火开始变得明亮,一些落在地面上的武器都被烧得通红。 许多叛军士兵实在无法忍受地狱般的折磨,直接拔出刀剑抹脖子自刎了。 躲在城墙上的叛军士兵算是最后的幸存者,但依然被烤的皮开肉绽。 那些叛军士兵发出绝望的嚎叫,往身上脸上洒水,或者钻进一些土坑里避难,也都无济于事。 通安县城的土墙并不算高,城下的煤火已经全面引燃,在城墙上避难的叛军士兵被烤的惨叫连天,最后只能以自刎的方式来结束痛苦。仟仟尛哾 城外的士兵看到这恐怖的景象,一时间连欢呼声都没了。 大家看着明岳的背影,心里除了敬畏,更有不少恐惧。 第317章 胜亦不喜 就是这个看起来文质彬彬的年轻人,带着县城里的百姓运煤挖土、设置陷阱,将七千叛军陷入死地。 而明岳从帝都带来的人,连五百都不到。 至于官兵这边的死伤,差不多可以忽略不计。 朝廷这边唯一的代价,就是付出了一座空空如也的小县城。 以五百轻骑消灭一万精锐叛军,即便对朝廷军功一无所知的平头百姓,也知道这是一场盖世奇功。 黑沉沉的夜色中,煤火将城里的一切尽数烧毁,然后逐渐黯淡。 事实上,明火熄灭之后,热量依然持续了很久。 直到第二天中午,县城里的煤火才彻底消失。 县城里,各种东西被焚烧一空的,只剩下一些土墙和石头还完好无损。 微风吹来,大量的灰烬朝着远方飘去。 而报捷的文书,早晨就已经快马加鞭的送往帝都了。 县城距离帝都不到两天路程,第二天中午,信使就把捷报送到了兵部。 兵部尚书陈友方拿着捷报前后看了两三遍,最大的感想就是:不可能! 捷报上没有叙述交战的具体过程,只说是官兵在通安县城用火攻之法,消灭了近万名叛军精锐,侥幸渡河的叛军在这一战被全歼,无一人逃脱。 陈友方是兵部尚书,虽然没有太多实权,但对于兵力部署还是非常清楚的。 在帝都以西,朝廷除了一些维持地方治安的老弱残军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兵马驻扎。 至于捷报上说什么朝廷派来了一支轻骑,人数不到五百,这个陈友方倒是知道的。 据说那支轻骑是明岳带出城的。 陈友方镇定了一下心情,然后带着捷报,进宫去找皇帝。 每天忙忙碌碌的李扩拿着捷报,脸色极为欣喜。 牛首洲遇袭,虽然被朝廷的水师及时制止,但依然有一万叛军精锐渡过了大江。 这一万人,就像抵在朝廷后腰上的匕首,随时会狠狠扎下来。 虽然明岳说会去解决那些叛军,但李扩哪敢把希望全放在明岳身上? 毕竟帝都附近已经没多少兵马了。 李扩已经发了圣旨去潼关,让那边镇守关卡的士兵抽调一些出来,拱卫帝都。 如今捷报传来,李扩欣喜之余,和陈友方一样担心这是假的。 李扩晃了晃那份捷报:“消息确定是真的吗?”qqxδnew 陈友方恭恭敬敬的弯着腰:“启奏陛下,捷报上盖着通安县的公印,字迹也是通安县令亲笔,应该不会是假的……除非通安县令故意谎报军情。” 陈友方指挥作战不行,但是官僚的那一套却极为擅长。 他给李扩的回复中,充满了各种假设和推脱。 即便捷报是假的,那也跟陈友方没啥关系。 李扩嗯了一声,他拿着捷报又看了一遍,不禁疑惑的说道:“先生去了通安县一带阻击敌军,如果通安县大捷,先生在上面签个名字,不就能证实消息的准确了?” 陈友方连忙说道:“所以微臣也不敢确定消息的真假。” 实际上,通安县令发出捷报的时候,明岳根本不知道。 即便知道了,明岳也不会刻意在捷报上加自己的名字。 看着低头沉思的皇帝,陈友方向皇帝说道:“陛下,依我看,还是要早做提防,万一这是叛军的疑兵之计,到时候我们放弃了对帝都的防御,必定会深受其害。” 李扩点点头,让陈友方继续去组织帝都的防御。 到了这一天的傍晚,飞鱼卫接到了西边传来的信鸽,连忙将消息禀告给李扩。 “陛下大喜……”一名飞鱼卫兴高采烈的说道:“前线的信鸽带来了捷报,一万叛军已被全歼,我军仅仅死伤数十人!” 李扩欣喜若狂,他从飞鱼卫手中接过小小的信笺,仔细查看着上面小小的字迹。 捷报信是飞鱼卫武官左忠堂写来的,上面用的是密语,飞鱼卫的人已经翻译出来了。 这次的捷报略微详细一些,说官兵以寡敌众,三战三却,最后在通安县城一把大火,烧掉了叛军七千多人。 心情很好的李扩晚上喝了不少酒,醉醺醺的回到寝宫。 一名太监走过来低声问道:“陛下,今晚由哪位嫔妃侍寝?” 李扩不耐烦的挥挥手,太监连忙退下。 宫殿里没人了,李扩的笑容慢慢消失,脸上的表情变得极为复杂。 明岳带着几百轻骑离开帝都,李扩是知道的。 李扩本来以为明岳是打算靠着武者的强悍,对叛军进行搔扰。 但李扩万万没想到,明岳仅仅凭着数百轻骑,就把一万叛军给歼灭了。 “用兵如神”四个字,可以说再贴切不过了。 李扩甚至觉得,干脆把前线的兵权直接交给明岳,让他去打算了。 也许如果真是这样,叛乱很快就能平定? 李扩的手指轻轻敲着身边的床柜,眼神中带着狐疑和猜忌,心里浮上功高盖主、尾大不掉等等词语。 李扩看着窗外喃喃说道:“五百人,轻易歼灭一万精兵,而且还是片甲不留……若是有一天你也反了,朕要多少人才能……” 想到这里,李扩苦涩的笑了笑,觉得多少人都不够。 因为对方不仅仅是用兵如神的儒将,还是武道精深的强者。 凭着一支剑,他就能从千军万马中杀出重围。 李扩继续自言自语的说道:“若是让你和他争锋,你有几分胜算?” 龙床后面的阴影中,一个若有若无的低沉声音说道:“他杂务众多,身体的锤炼终究还是差了……我对上他,单打独斗有五分胜算,若是有人帮忙,那必然能够耗死他……” “如此甚好,”李扩颇为欣喜的说道:“朕打算重用他,你觉得如何?” 阴影中没有人回话了。 李扩知道对方是最纯粹的武者,对于朝局、战事、争权夺利等等,全都不感兴趣。 但这一刻,李扩虽然对明岳生出了几分猜忌,但却实实在在起了爱才和重用的心思,打算把兵权交给明岳,让他从一个幕后谋士,变成真正指挥千军万马的儒将。 …… 在距离帝都八十多里的道路上,出征的将士们正在缓缓走着。 得胜归来,将士们没有多少疲惫,反倒一个个精神抖擞,兴高采烈。 大家叽叽喳喳的议论着,但没什么人过来找明岳攀谈。 以前大家对明岳是尊敬,但是当看到烈火焚城的时候,将士们的心里多了几分畏惧。 不过,终于还是有人来找明岳了。 几个飞鱼卫满脸期待的问道:“先生,能不能让洛雪姑娘帮我们算算,陛下这次会给什么赏赐?” 第318章 栖鹿林 两天后,明岳从通安县返回了帝都。 虽然明岳不是朝廷官员,但李扩还是破例让他来到大殿上,正式与群臣见面。 绝大多数官员知道皇帝身边有这样一位谋士。 除了一些重要的大臣之外,绝大多数人没见过明岳,或者是见过了也不知道明岳的真实身份。 这一次,李扩拉着明岳的手,让他站在龙椅边,向群臣介绍了通安县的战绩。 大臣们觉得不可思议,觉得毛骨悚然。 一把大火,就烧掉敌军七千人,这是何等的强悍与残酷。 不少大臣的心里怀着疑问,想知道那七千叛军是如何乖乖呆在城里被人烧死的。 可没等他们问出口,皇帝又宣布了一个让人震惊的消息。 皇帝启用了一个废弃已久的官职:督师。 督师,是整个皇朝历史上仅次于“元帅”的最高统军之位。 这个官职,可以统率和调动前线所有的兵马,并且有着先斩后奏的权力。 而这一次,皇帝要把督师的职位,交给这个年轻人。 吏部的官员首先便跳出来反对了。 吏部尚书平时是个圆滑的官僚,这次他几乎是声色俱厉的喊道:“陛下,督师之职至关重要,一旦就任,十万大军尽在手中掌控,其权柄不亚于藩镇,请陛下三思!” 李扩还没说话,兵部尚书陈友方也出来反对了:“陛下,兵部职掌行军作战的事务,陛下现在设督师一职,微臣的职权和他该如何分配?” 李扩皱着眉,他满脸不悦的说道:“朕用人不疑,而先生对朕有多次救命之恩,难道你们担心他会对朕不利吗?还有你,陈友方,不好好管着你的兵部,净想这些争夺权势的事情做什么!?” 说着,李扩重重一拍桌子:“若是你觉得心中不服,那朕任命你做督师,你去前线指挥大军攻克洛城,你给朕一个时限,平定叛乱之后,朕封你为王!” 陈友方脸色发苦,讪讪不能言。 “陛下息怒……”明岳微笑着说道:“我只是想让天下百姓早点脱离战乱之苦,至于具体的职权就不必在意了,如果强行设置督师这个职位,反倒让将领们无所适从。” 见明岳也这么说,皇帝总算把这件事情压了下来。 虽然皇帝任命督师的事情被群臣和明岳自己拒绝,但关于明岳的许多事情,很快就流传出去。 有人说这个谋士文武双全,能够百里之外飞剑斩敌人首级。 有人说这个谋士可以呼唤天外陨石,在敌军之中燃起大火。 还有人说,明岳在帝都城外的栖鹿林实验一种叫做“虎炮”的东西。 据说虎炮可以开山裂石,在一千步以外发射火流星,直接攻破城墙。 这个消息,让帝都之中暗流汹涌。 很多心怀叵测的人开始蠢蠢欲动…… 帝都城外,栖鹿林。 在那片树林中,有一块空地,如今用围墙环绕起来。 空地里面不知道在做什么,但外面有士兵把守,闲杂人等不得靠近。 夜色之中,栖鹿林周围人影闪动。 十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出现在栖鹿林旁边的灌木林中。 这些人手里拿着短刀,刀刃用黑色的布料包裹起来,既能随时进行厮杀,又能避免反射光线。 这些人略微观察了一下地形,弯着腰小心翼翼的朝着栖鹿林走去。 夜幕下,栖鹿林内的营地静悄悄的,里面的人似乎已经休息了。 一片寂静中,只有月光透过树叶间隙投下斑驳的光影。 清风拂过,响起了树叶扫地的沙沙声。 站在围墙上把守的士兵敏锐感觉到了这细微的响动,举着火把四下观望。 但由于距离尚远,那名士兵一无所获。 那十几个黑衣人脚步快捷如鬼魅,他们的身影闪过草丛,在距离栖鹿林不足五百步的一个山坡前停了下来。 为首的蒙面人打了一个手势,其他人迅速找到草丛和树干藏了起来。 从他们的动作不难看出,这些人训练有素,武艺超群,实战中能够以一当十。 这些人,是叛军招揽的武者,特地过来刺探“虎炮”。 为首的武者叫吴越,他出身草莽,自幼习武,后来被安旭山招揽在手下,成为安庆西的刀术教习。 安旭山死后,吴越得到重用,手下有一批实力强悍的人供他驱策。 吴越这个人功夫高还在其次,关键是忠心。 得到提拔之后,吴越对安庆西忠心耿耿,他出生入死的为安庆西铲除异己,深受安庆西的信任。 这次虎炮的事情非同小可,在帝都附近刺探军情的吴越得到消息之后,立刻就亲自过来查看了。 栖鹿林里,一队士兵走过空地,四处检查着什么。 已经和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吴越暗暗冷笑,对那些官兵不屑一顾。 这次任务,他胸有成竹。 栖鹿林里的防守力量,早已经被“忠义之士”透露给吴越,所以他对栖鹿林的防御一清二楚,并且已经有了详细的计划。 这个计划中,他们不是孤军奋斗。 果然,树林的另外一边,吴越看到了另外一群人。 这些人身体矫健,出手狠辣,他们靠近了那一队士兵后,立刻暴起伤人。 一瞬间,那队士兵就全部倒在了血泊里。 此时此刻,树林的另一边也遭到了袭击。 吴越心里一喜,他知道自己的手下已经动手了。 那支突袭的武者,是吴越的忠实下属,为首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被同僚称为刘三婆。 皇朝之中女人大多只有小名,刘三婆也是如此,她姓刘,行三,年轻时被人称作刘三娘。 如今她老了,变成了刘三婆。 刘三婆身体矮小,目露精光,她动作快捷如风,完全不像是一个年近五旬的女人。 两伙刺客从不同方向靠近,防守的兵士来不及反应,很快就被两伙人暗杀。 吴越和刘三婆走进了栖鹿林。 林间的空地上,摆放在一些钢铁兵器。 与吴越的预料完全不同,这些兵器重达千斤,卧在试验场中间,仿佛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尤其是那种钢铁带来的阴森寒意,给人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看样子是搬不走了……”刘三婆回头对后面的女子说道,“香云,快!” 女子点头,她迅速从布袋里拿出了纸笔,开始对着那个情报中的“虎炮”进行绘制。 第319章 掷蛋筒 吴越喊了声“警戒”,他身边的十几个手下隐入了黑暗当中。 吴越此次出击的目标,是不惜一切代价破坏“虎炮”。 这种破坏是能搬就搬,能拆就拆。 实在拆不掉,就毁了虎炮。 等吴越见到这东西之后,才发现自己错得离谱。 两千斤纯钢铁的制造物,想要拆了、砸了,简直是痴人说梦。 于是吴越和刘三婆选择了描绘出“虎炮”的内部构造。 这个虎炮据说威力惊人,没有哪座城池能够经得起它的攻击。 如果这种虎炮能够为大燕所用,那就最好不过了。 刘三婆手下的香云是个画师,更妙的是平时对机械有所涉猎。 内行看门道,外行看热闹——吴越眼中的虎炮只是个铁家伙,但这个神秘的钢铁武器,在香云的眼中是非常复杂的东西。 整个武器上到处都是齿轮、摇杆和机轴,香云的任务,不但要画图,还要测量那些零件的大小,排布。 身处险境,刻不容缓,香云一边记忆,一边快速画着草图。 就在这时,一声惊呼传来:“有人来了!” 果然,栖鹿林的西北角上传来刀剑相击打的声音。 这仅仅是开始。 黑暗中,四面不知涌出了多少人,不断亮起的火把几乎要把黑夜照成白昼。 火光中传来杀气腾腾的喊叫:“帝都飞鱼卫办案,树林里的细作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想要活命速速放下刀枪束手就擒!” 飞鱼卫行事狠辣,滥用酷刑,在帝都臭名远扬,刺探军情的细作都谈之色变。 吴越紧握钢刀大声喝道:“兄弟们,跟我列阵!挡我者死!” 说着,吴越就带头开始阻击飞鱼卫。 这些细作本是潜伏在帝都的各种人物,这次来之前,已经把能够证明自己真实身份的标志全都去除了。 就连说话的嗓音,他们都经过了刻意的掩饰。 刘三婆脸色很难看,她飞身来到香云身边连声催促:“快,快,快!没时间了!” 香云专心致志,大汗淋漓,旁边协助的一个刺客也是目光焦灼。 情况确实不容乐观。 从栖鹿林周围的飞鱼卫人数看来,这分明就是个陷阱。 眼看被重重围困,吴越抱定了必死的决心,势必要完成任务。 吴越的刀法变幻莫测,他看似要挥刀砍杀的时候,却往往乘人不备一脚飞踢,令人防不胜防。 和吴越对战是最危险的,不一会就有五个飞鱼卫武者死在他的手上。 很快就有人注意到了他。 飞鱼卫的首领左忠堂提刀上前:“本官刀下不死无名之鬼,速速报上名来!” 吴越不屑的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你这个朝廷鹰爪也配问我名字!” 说着,吴越飞身上前,连续三刀劈向左忠堂。 这三刀一刀狠过一刀,一刀快过一刀。 吴越如今身处险境,他估计今晚很难冲出重围,所以只求多杀几个飞鱼卫垫背。 这种心态之下,吴越当然不会手下留情。 他只希望自己能够拖住飞鱼卫的狗贼,让香云完成结构图。 黑暗之中,用鹰隼作为信使,应该能把虎炮的结构图送出去。 左忠堂冷笑,手中的绣春刀同样招招抢攻。 两人的长刀在夜色中叮叮当当碰撞不休,砍的火星乱冒。qqnew 吴越见无法速胜,便开始拖延时间,尽量与左忠堂游斗。 刘三婆在一旁观战,她也没想到飞鱼卫这么快出现,一抹不好的感觉在心中油然而生。 吴越和左忠堂捉对厮杀,但其他的飞鱼卫武者可没有停止进攻。 训练有素的飞鱼卫使用弓弩远程射击。 如果那些充当奸细的武者走近了,飞鱼卫就联手与他们对抗。 在飞鱼卫的围攻之下,吴越的人已经有四五个人倒了下去。 吴越的心痛、心急。 这些可都是他最忠心、最精强的下属! 让人急躁的是,香云还在继续。 刘三婆咬咬牙:不能这么等下去了,否则任务就要失败! 刘三婆从“虎炮”上飞身跃下,手中短剑直指前方:“杀!” 这一声暴喝,刘三婆的手下纷纷拿起一个个长长的铁筒。 铁筒后面的机括被打开,一枚枚圆形的铁球飞了出来。 铁球在空中迸裂,变成无数小小的飞针。 这是刘三婆的独门暗器“掷蛋筒”,抛射的铁球能够分出数十枚利针。 一个飞鱼卫武者被飞针击中,身体上多了许多小红点。 飞针上还有剧毒,这名武者口中喷出黑色的脓血,当场暴毙! 看到这恐怖的景象,就算是飞鱼卫也面露惧色。 刘三婆仰天长啸:“谁敢拦我?!” 另一边,左忠堂和吴越依然在激战。 两柄刀在空中急速碰撞,刀刃迸发出一点点火星。 左忠堂发现对方气息绵长不绝,身上带着一股冷酷无情的杀意。 作为将门子弟的刀术教习,吴越的出招简单有效,下手狠辣无匹。 左忠堂同样善于单打独斗,多年经验告诉他,自己恐怕不是吴越的对手。 但吴越的单打独斗优势,对整个战局是无济于事的。 栖鹿林周围有重兵把守,兵力超过那些奸细的三倍。 既然占了大势,左忠堂和吴越的纠缠毫无意义。 左忠堂一刀横扫,他逼开吴越之后,退回己方阵营:“兄弟们上,无论活捉还是斩杀,必定有重赏!” 飞鱼卫早已把奸细四面合围,得到命令之后,众人杀气腾腾的冲了上去。 飞鱼卫善于配合,现在又是以多打少,,吴越很快又有几个手下惨呼着倒在了血泊当中。 吴越眼见形势不妙,他恶狠狠的咬破舌尖。 鲜血顺着吴越的嘴角流了出来,他本来凶神恶煞的面孔此时更加狰狞。 看着吴越自残的动作,左忠堂心里涌起一抹不安。 第320章 虎炮 果然,吴越仰头长啸一声,紧跟着他的身体,便发生了诡异而恐怖的变化。 吴越的身体凭空暴涨三分,肌肉和骨骼不停变大,肌肉一块块的鼓起,将衣服撑破发出裂帛之声。 吴越的眼中泛着青铜色的光芒,双目之中好像有两团鬼火在燃烧,黑夜中发出了闪烁的寒芒。 在极短的时间内,吴越实力暴涨,全身上下散发着惊人的威势。 吴越手中的兵器舞得如水银泼地,一道道斗气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左忠堂的心里紧张,他只顾着抵挡吴越的长刀,却忘记了吴越突然发出的暗器。 吴越猛然甩手,一支飞锥从袖中飞出,打中了左忠堂的肩膀。 紧跟着,吴越上前一步,朝着左忠堂的头顶就是一刀。 左忠堂狼狈的就地一滚,这才堪堪逃了一命。 吴越一招打退了左忠堂,双目通红的他疯疯癫癫提着刀,冲向那些军中武者,长刀所过之处溅起一路血花。ъitv 刘三婆这边的压力稍减,她火急火燎的对香云喊道:“没时间了,来得及吗?实在画不完,现在就用信鸽送走它!快点!” 香云听到刘三婆的话,咬着牙完成最后的描绘。 没等香云画完结构图,栖鹿林外出现了更多的官兵。 大队的士兵提着灯笼和火把出现在栖鹿林外围。 栖鹿林,脚步声沙沙作响,大量的弓箭和枪矛对准了树林里的叛军细作。 “你就是明岳?!”吴越咬牙切齿,“你这个朝廷的无耻走狗!” 明岳向身边的人吩咐几句,士兵们朝着栖鹿林两侧绕行,加强包围。 安排完毕之后,明岳冷冷说道:“放下兵器,跪地求饶,降者免死,负隅顽抗者杀无赦。” 吴越几乎要咬碎口中牙,眼神中的杀气快要凝结成实质了。 吴越用魔功强化了自己的身体,但因为武道修为高深,他还没有失去理智。 吴越握紧了刀,他明白,打败明岳,也许他们还有活着离开的机会。 魔化之后的吴越大步向前,每一步都踩得地面发出闷响。 虽然知道明岳实力强,但飞鱼卫这边的高手为了表忠心,还是赶紧拦在明岳前面。 吴越一脸讥讽的说道:“懦夫,只会躲在别人后面吗?” 明岳笑笑,他摆摆手让众人闪开,然后向吴越逼近。 虽然叛军的细作并不知道明岳和司徒惊天之间的大战,但是对方淡定自若的样子,就连魔化之后的吴越也是一阵紧张。 明岳慢条斯理道:“给你们最后一个机会,投降,否则全部都得死。” 谋逆是大罪,当细作,更是罪上加罪。 吴越等人潜入到帝都附近刺探军情,便从没想过能得到饶恕。 吴越举着刀怒吼道:“不要废话了,来和我一对一的决斗,今天你要是赢了,我的这些手下自然会归降。” 吴越缓缓走到树林中间的空地上,全身上下的力量提升到了顶峰。 他的头发缓缓飘起,像是头顶上长了一圈水草。 明岳抬起手,然后轻轻挥下:“放箭!” 弓弦松开的声音,弩机被扣动的声音,密集而连绵不绝。 昏暗的光线中,密集的箭矢朝吴越飞了过来。 威风凛凛的吴越身上中了十多支箭,他眼睛瞪得大大的,身体缓缓的跪倒在地上。 刘三婆的一颗心凉了下去。 刘三婆跑到香云身边,再次催问道:“画好了没有?” 香云脸色惨然的摇摇头。 刘三婆抢过没有画完的结构草图,然后从一名属下的手中接过游隼,将图纸装进游隼脚下的信筒里。 刘三婆将游隼放飞,然后嘶哑着声音喊道:“跟这些官兵拼了,杀出去咱们才有活路!” 剩下的细作轰然领命,零零散散的朝着栖鹿林外面跑去。 一支支羽箭破空而来,跑在最前面的刘三婆被射成了刺猬,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至于刘三婆等人的秘密武器掷蛋筒,因为已经发射过一次,现在已经暂时变成废铁了。 刘三婆身上挂着羽箭,她的身体滚倒在地,抽搐几下便没有动静了。 吴越和刘三婆先后死去,剩下的十几个人慌慌张张的跪在地上:“大人饶命,我们愿意归降。” 飞鱼卫纷纷上前,将香云等人捆绑起来。 几个细作大声叫喊起来:“大人,自己人,轻点啊!” “我们是史将军的手下,有重要的事情要向朝廷禀告!” 史四明的手下? 明岳向飞鱼卫招招手,几个细作被押了过来。 “大人,我们是史将军派来的使者,”一个细作陪着笑脸说道:“我叫刘平,是史将军帐下的前军校尉,令牌在我怀里,您可以派人拿出来查看。” 明岳淡淡说了句“不必了”,然后让人给刘平松绑。 明岳向刘平招招手,然后带着他朝前方走去。 刘平战战兢兢的跟在明岳身后,最先看到的是吴越的尸体。 再往前走一点,是刘三婆的尸体。 两具尸体上扎满了箭矢,看起来就像是幽州大海边的生物:海胆。 “我知道你们来是想干什么……”明岳带着刘平来到一台‘虎炮’的前面,他拍了拍纯金属的新型武器:“你们都想知道,朝廷到底在研制什么武器。” 刘平脸色尴尬的点点头。 明岳微微一笑,心想这些人果然上钩了。 所谓的“虎炮”,其实是一个被以讹传讹的错误。 明岳向刘平解释道:“这种被你们称为虎炮的武器,其实正确的读音叫做‘火炮’,能够将火药发射到二到三里的距离,威力可以轰塌城墙。等火炮铸造成功,洛城的叛军就快要等到末日了。” 刘平哦了一声,眼神中充满了不信。 二到三里的距离,连人影都快看不清楚了,武器怎么可能打得到? 明岳知道刘平心中还无法信服,便让人清空火炮前方的树林。 几个工匠走过来,在炮膛中倒入火药,然后夯实。 最后,一颗圆形的炮弹放了进去,工匠调整了一下角度,然后点燃了引信。 刘平有点儿不解的看着那个武器,没注意到他身边的人,要么后退,要么捂住了耳朵。 引信燃烧殆尽之后,那尊重达千斤的火炮发出轰然巨响。 第321章 洛州围城 这声音如此之大,整个地面都在震动。 火炮下面的泥土,被震得四处飞散。 刘平的耳朵已经听不到声音了,只有一片嗡嗡嗡的乱响。 但刘平的眼睛还是看得到的。 黑暗中,刘平看到一道红光掠过,前面的大树倒了两三棵。 紧跟着,有什么东西在地面上炸开了,将泥土炸出一个大坑。 火焰和浓烟在树林中冉冉升起。 刘平张大了嘴,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丝毫没察觉自己已经吓的尿了一裤裆。 似乎是为了让刘平看个明白,工匠们上前清理炮膛,重新装填。 仅仅花了十屈指的时间,火炮的引信又点燃了。 这次,刘平看得更清楚,心里更加震骇。 火炮打出的弹丸,可以将碗口粗的树干轻松撕裂,落地之后还能爆发出巨响、火焰。 在这样威力强大的武器下,不管是石头墙壁还是钢铁盾牌,都会被彻底粉碎。 更别提血肉之躯了…… 明岳拍了拍刘平的肩膀,带着他在树林中缓缓走着。 “这样的武器,现在朝廷只有四门样品,但以后还会越来越多……”明岳表情平静的说道:“现在你们应该知道,为什么朝廷围着洛城并不猛攻?等朝廷的新武器运到洛城,所谓的城池坚固,不过是一个笑话罢了。” 见识了火炮的威力,刘平觉得对方一点都没有吹牛。 明岳顿了顿之后,他继续说道:“你是史四明的人,今晚的事情,我就不追究你了,天亮之后,我让人送你返回燕京,你不妨把这边的所见所闻如实告诉史四明——是战是降,你让他自己好好想清楚。” 刘平连忙道谢。 说实话,见识了这种叫做“火炮”的武器之后,刘平心里已经万念俱灰了。 在这种强大的武器之下,坚固的城池,强悍的武者,整齐的军阵,全都变成了浮云一样的东西。 只是刘平不知道,火炮的威力并不像他相信中那么强。 由于钢材和锻造的缺失,这门看似威风凛凛的“火炮”,射程还不到八百步。 至于威力,如果正面击中的话,可以打死几个人。 而且最要命的是,由于白硝等材料的缺失,这门火炮只是个样品,无法补给到足够的弹药,只能在实验的时候打几发,吓唬吓唬别人。 即便有各种各样的不足,这门火炮带给刘平的震撼,也已经足够大了。 第二天,明岳果然信守承诺,将刘平和他的七八个手下送到了大江边上,让他们渡河返回江北。 为了让刘平安全返回燕京,朝廷还给刘平等人颁发了皇城司特批的路引。 刘平等人骑着马日夜兼程,花了二十多天时间,终于回到了燕京。 见到史四明之后,刘平等人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的说了。 就连明岳那些带着威胁的话语,刘平也一字不漏的转达了。 史四明的表情很精彩,他看起来似乎不太相信刘平的话。 但是刘平那份真实的恐惧,又感染了史四明的心境,让他心里充满了紧张和疑虑。 如果世上真的有这种武器怎么办? 史四明的儿子史昭义倒还镇定,他向刘平询问了一些细节,然后陷入了沉默。 燕京有十万大军,但只有一次下注的机会。 这是一场关乎性命的豪赌——投靠朝廷,必然被叛军攻击,而且肯定不死不休、异常惨烈。 愁眉不展的史四明犹豫了好几天,最后无奈的说道:“再看看,再看看,再看看……” 看着父亲不停重复着四个字,史昭义叹了口气,为父亲的暮气而感到悲哀。 自从安旭山死后,史四明也不再是那个锐气十足的将军了。 每天晚上,史四明都要饮酒作乐,然后回到自己的金库,把玩着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发出满足而扭曲的笑声。 对于父亲的表现,史昭义虽然无奈,但也没有太多的惧怕。 短期之内,朝廷还不会为难史四明。 即便将来叛军大败,史四明只要肯投降,依然能够保个平安。 如果朝廷将来想要斩尽杀绝,史四明手中有十万大军,燕京后面则是大片的北地荒原,可以说是进可攻、退可守,没有任何需要恐惧的。 关键就看洛城的战局了…… 在中原大地上,洛城已经变成了流血之地。 围城四个月,安庆西像是跌入了陷阱的猛兽,渐渐变得焦躁起来。 洛城守军原本有八万多人,安庆西从里面抽调了三万精兵,从江北沿河而上,然后从牛首洲渡河偷袭。 这原本算是万无一失的计划,但是没想到却功亏一篑。 牛首洲一战,叛军折损五千多人,剩下的一万五千人狼狈撤回洛城。 这一万五千人被官兵搔扰和截杀,回到洛城的时候,只剩下八千人了。 至于已经度过大江的一万多人,据说已经全军覆没了。 牛首洲的战败,对于叛军的士气打击很大。 如今洛城还剩下五万守军,数量和城外的官兵相差不多,但士气却一天天低迷下去。 尤其是在最近半个月,噩耗接连传来。 先是汴州宣布归顺朝廷,改回了皇朝的旗帜,并断绝了给洛城的补给。 紧跟着是柳州,他们有样学样的宣布弃暗投明,也不再给洛城提供任何资助了。 最后是成国公去帝都拜谒皇帝,叛军辖区内的各州府县变得人心惶惶。 到了这一步,叛军不得不面临一个问题:洛城到底还要不要守? 如果不再坚守洛城的话,大家应该去哪里立足…… 针对这个问题,“大燕”的文武官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绝大多数武将认为,洛城本来就不是他们的地盘,还不如一路烧杀掳掠,退回范阳去当土皇帝。 这么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叛军一路北上,收拢兵力、抢劫物资,起码可以集结十五万兵马。 到时候再加上范阳留守的老卒、史四明的兵马,叛军将膨胀到三十万大军。 届时安庆西想卷土重来,也并非不可能的事情。 对于这个计划,以李佑长为首的文官极力反对…… 第322章 围城 “陛下……”李佑长含着泪水说道:“洛城是陛下登基称帝的国都,虽然范阳才是朝廷的根本,但国都不能丢啊!一旦迁都,不但中原之地尽入敌手,而且军心士气浮动,今后退到范阳,充其量只能自保,再没有反攻之力了!” 安庆西脸色难看,他皱着眉举棋不定。 崔乾佑等武将的话,说的没错。 从战场的局势看,抢走财富、粮草、人口,退到范阳自保,是最好的选择。 到时候大燕麾下能有二三十万大军,再加上劫掠过来的百姓和财富,足以保住今后的荣华富贵。 但崔乾佑等人是比较纯粹的武将,他们想到的只是战场上的事情。 安庆西现在已经不是个将军,而是个皇帝。 如果一个皇帝丢掉了自己的国都和宫室,带着残兵败将退回范阳,那今后还有什么威信? 所以安庆西更倾向于李佑长等文官的建议,打算在洛城坚守一段时间。 崔乾佑的心情极度烦躁,他朝着安庆西大声说道:“陛下,现在汴州和柳州已经不再给我们供给粮草辎重了,更北边的州县现在都说是被那帮逆贼给挡住了路,找各种借口不再给我们运送粮食……现在城里的粮食还有多少,李佑长你说说!” 李佑长面不改色的说道:“陛下放心,城里的粮食足够食用一年零三个月!” 安庆西暗暗松了口气,他点点头笑道:“那就再等一段时间,也许李扩小儿那边还会发生什么变故。” 崔乾佑向李佑长怒吼:“丞相,城里的百姓不是人吗?不用吃东西吗?!” 李佑长尴尬的低着头不说话。 安庆西这才明白,李佑长所说的粮食数量,仅仅是供给城中士兵的军粮。 但洛城之中,除了五万大军之外,还有十五六万百姓。 如果算上百姓的粮食使用,再加上一些损耗,洛城的粮草还能坚持三个多月。 三个月时间,要想朝廷那边发生什么重大变故的话,恐怕不太现实。 安庆西眉头紧皱,对李佑长也是颇为不满。 说实话,李佑长在这种欺上瞒下的行为,在战场上是很容易误事的。 安庆西定了定神,他向面前的文武百官问道:“那现在该怎么办?” 李佑长开口安慰安庆西:“陛下,城里的存粮有三个月,民间自己还有些存粮,坚持四个月总是没问题的,这期间各位将军英勇善战,应该已经击退敌军了。” 崔乾佑哼了一声,根本不搭理李佑长的话语。 眼下官兵的数量略多于燕军,但是燕军处于守势。 防守的一方能够占据不少地利,但因为城门的限制,想要突围或者进攻,往往就力不从心了。 官兵只要堵住洛城的大门,就能将燕军堵死在城里。 “不如这样……”安庆西大声说道:“朕开恩,让城里的百姓离开,除十五到六十岁的男子之外,其他老弱妇孺皆可自行离城。” 李佑长等人腆着脸恭维了几句“皇恩浩荡、圣心仁慈”之类的场面话,便开始去准备了。 所谓的老弱妇孺可以自行离城,无非就是驱赶百姓出城,让他们离开洛城,减轻城里粮草的压力。 第二天早晨,燕军士兵拿着武器,凶神恶煞的将数千名百姓从家中驱赶出来,然后打开西门,让他们走出城市。 数千人的走动,外面的官兵早已察觉。 官兵的弓箭手站在塔楼上,大声向营寨里的军官汇报敌情。 看着从城市里战战兢兢走出来的百姓,一名校尉连忙将情况汇报给上级的将领。 把守西门的官兵将领叫程海,他只是听了几句禀告,就毫不犹豫的说道:“这还有什么好请示的?城里出来的人之中,谁知道混杂了多少叛军的细作?只管放箭射杀就是了!” 那名校尉张了张嘴,他有些不忍的说道:“将军,可是那些人看起来很多都是老弱妇孺,还有人抱着小孩子。” “那又如何?”程海冷冷说道:“安庆西称帝好几个月了,这些人依然住在洛城,早就不算朝廷治下的百姓了。对于这些附逆从贼的人,还有什么好客气的?” 那名校尉苦涩的点点头,准备转身离开。 程海朝着校尉的背影说道:“莫执,我知道你不忍心,但是这些人之中必定混杂着叛军的奸细,他们穿过我们的营地之后,肯定会在后方破坏辎重、洗劫村庄,到时候死的人更多……所以,该下手的时候就下手。” 名叫莫执的校尉再次行礼,他板着脸来到营寨外围,大声命令士兵放箭。 洛城的百姓已经走到了一半,两千多人密密麻麻挤在洛城西门外的空地上。 官兵忽然放箭,正在往前走的百姓措手不及,在箭雨之中倒下了两百多人。 剩下的百姓吓得魂飞魄散,转头就往回跑。 然而当他们来到西门之外,发现城门已经关上了。 百姓挤在西门外哭声震天,但城墙上的叛军丝毫不为所动。 哭着哀求了片刻之后,那些百姓又去恳求官兵高抬贵手。 莫执命令士兵继续放箭,阻止任何人靠近营寨。 一番来来回回的折腾,出城的两千多百姓已经死伤过半。 到了傍晚时分,官兵这边总算开恩,让一些女子和幼童从营寨边缘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陆续又有一些女子和孩子离开洛城。 那些离开洛城的女子无依无靠,有数百人聚在军营周围不肯离开,营寨中时常有士兵偷偷出去,施舍一些面饼之类的食物,换取女子的殷勤服侍。 程海发现之后,将校尉莫执痛骂了一顿。 程海让士兵驱赶那些女子,结果那些女子被赶出三里之后,又在一片树林中搭起了草棚,赖以栖身之余,以乞讨和出卖的方式谋求一点食物。 营地里的士兵时常有人偷偷去难民的营地寻欢,气得程海动用军法,将十几个士兵拖到营门口痛打三十大板。 十几个士兵被打得惨叫连天,噼里啪啦打得格外热闹。 所以当明岳来到军营门口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打板子的热闹场面。 第323章 清明时节雨纷纷 看到这一幕,明岳向旁边的校尉询问几句,有些哭笑不得。 长时间的围城,对于攻守双方来说,都是一种折磨。 洛城的叛军将大量的女子和孩子驱赶出来,这些女子却没有生存的能力,只能依附于军营附近求生。 来到军帐之中,明岳向程海相信询问了情况。 程海知道明岳虽然没有官职,但说话却比兵部尚书还管用,所以极为惶恐的把事情说了。 明岳静静听着,心中的思绪此起彼伏。 程海的做法,虽然很残酷,但是在战时却是最稳妥、也最省事的。 堵住城中的百姓不让离开,洛城里面的粮食供给就会越来越紧张,最多个月,存粮就要见底。 反之,如果放任百姓离开城市,叛军就能支持的更久。 到时候战事延绵不绝,死于战乱的人,估计比洛城所有的百姓还多。 “事情我都知道了,你不必自责了,”明岳沉声说道:“附近那些女子,有愿意干活的,允许在军中充当厨娘,或者做一些制作羽箭、喂马喂牛的事情……另外军中的将士有愿意接纳她们的,不必禁止。” 程海张了张嘴,他想说这么搞下去,还打不打仗了? 但程海知道明岳的权势,他心里反对,嘴上却已经毫不犹豫的说道:“遵命!” 第二天,来到洛城外围的明岳又开始有了新的动作。 围在洛城外面的朝廷官兵有六七万人,在明岳的命令下,这些士兵开始每天进行各种挖土掘沟的工作。 一道道纵横交错的壕沟,有白天挖的,也有晚上挖的,像蜘蛛网一样错综复杂,将洛城团团围困起来。 这些壕沟上面有的做了伪装,有的则没有。 但不论是哪种壕沟,若是掉下去的话,便很难爬出来,很快就会变成任人宰杀的猎物。 除了壕沟之外,城外还用泥土和石块建立了一些高高的箭塔,四四方方的碉楼,能够对出城的叛军进行不同角度的射击。 最要命的是,这些工事还在不断向前推,距离洛城越来越近。 城里的叛军急得像是热锅上的蚂蚁。 智计百出的叛军将领崔乾佑也是一筹莫展。 守城最常用的武器,莫过于弓箭、弩车。 不论是弓箭还是弩车,都需要射出箭矢。 洛城被围困之后,用来制作箭矢的胶、漆、木杆、箭镞、羽毛等等材料,都是用一点就少一点。 崔乾佑已经严令手下的士兵不得浪费箭矢,就算官兵不停的挖土、不停的逼近,也不能轻易浪费宝贵的箭矢。 眼看着官兵的堡垒一天天靠近,崔乾佑心急如焚。 四月,雨季如期到来。 崔乾佑站在城墙上,他身上披着蓑衣,面带微笑的看着城外。 细雨连绵数日,城外的壕沟里满是积水,地面也变成了泥泞不堪。 那些跟城墙差不多高的土堡,已经有坍塌了两三座。 剩下的土堡也摇摇欲坠,官兵正手忙脚乱的进行加固。 一名幕僚也是笑容满面:“将军,如今天降大雨、道路泥泞,官兵的辎重补给也不好运了。” 崔乾佑瞪了对方一眼:“不要得意忘形!官兵的粮草从上游装船,顺流而下送到渡口,再转运到洛城外围的营地,其中需要走陆路的地方并不算多,你真以为这点雨水,就能让他们的补给出现问题?” 那名幕僚被训斥的灰头土脸,只好讪讪退后几步。 这时,一个军需官脚步匆匆的跑过来:“将军大人,下官有要事禀告。” 看着军需官凝重的表情,崔乾佑的心里一沉。 军需官带着崔乾佑来到军营附近的一个小仓库,他将一袋子米放在崔乾佑面前,然后打开。 一股霉味传入崔乾佑的鼻子。 崔乾佑拿出一把米看了看。 米的表面长着灰绿色的霉斑,看起来极为恶心。 崔乾佑皱着眉头,他拿起另一袋米,打开之后依然是严重发霉的。 军需官低声问道:“将军大人,现在怎么办?” “洗一洗,把霉斑都洗掉!”崔乾佑沉着脸说道:“多煮一煮,勉强给大家充个饥,我现在去找户部理论!” 军需官战战兢兢的说道:“将军,这发了霉的米吃下去,是会生病的。” 崔乾佑怒道:“老子行军打仗二十多年,我不知道发霉的米吃了会生病?!现在仓库里只有这种米,要么不吃,要么吃了生点病,你们自己选!” 说着,崔乾佑将米袋子摔在地上,愤愤然转身离去。 军需官叹了口气,蹲在地上捂着脸低声抽泣着。 崔乾佑同样心里紧张而愤慨。 围城快三个月了,洛城之内弥漫着一股臭味。 各家各户产生的垃圾和粪便,很多不能得到及时的处置,产生的气味让人难以忍受。 虽然李佑长组织人手在不停的清理,但最多也就是丢出城外——再远的话,叛军做不到。 但是与发霉的粮食相比,那些垃圾和粪便不过是小事一桩。 崔乾佑非常清楚,发霉的粮食吃下去,会让人上吐下泻、头晕眼花。 如果为了充饥多次食用发霉的食物,士兵很快就会中毒、死亡。 最要命的是,米麦一旦发霉,这种毒素便已经侵入粮食本体,之后再去清洗或者晒干,也都无济于事了。 想到这里,崔乾佑心如刀绞,眼前一黑几乎从马上摔下来。 崔乾佑强行震慑心神,他快马加鞭的赶到户部。 大燕朝所谓的“户部”,如今能够管理的区域,只剩下洛城了。 崔乾佑赶到户部的粮仓时,他想找的人全都在。 宰相李佑长,户部尚书,工部尚书,一个个愁眉不展的站在粮仓里。 堆积如山的粮食袋子被丢了一地,袋子被刀粗暴的划开。 袋子里的粮食,也是发霉的! 听到脚步声,李佑长回头看了崔乾佑一眼,然后声音干涩的说道:“继续查看,把里面的也拖出来瞧瞧。” 堆放在更深处的粮食袋子被拖了出来,然后一刀划开。 袋子里的粮食哗啦一下流了出来。 第324章 洛城东门,人间炼狱 袋子里的粮食半干半霉,但总算是比外围那些霉透了的粮食好多了。 李佑长大喜,让人将里面比较好些的粮食运出来,准备单独存放。 崔乾佑沉着脸,他把李佑长拉到没人的地方,板着脸向李佑长问道:“现在还有多少存粮?” 李佑长苦着脸说道:“两个多月。” 听着李佑长话语中的“多”、“”,崔乾佑心里一沉。 李佑长的语气中充满了各种不确定,很显然,存粮绝对支撑不到两个月。 “该做决断了……”崔乾佑向大燕的宰相冷冷说道:“我们去找陛下,找个机会,突围出去才有活路。” 李佑长连声叹气,愁眉苦脸的跟着崔乾佑进宫面圣。 这一文一武,是大燕朝中地位最高的两个臣子。 看到他们联袂来访,宫女太监不敢怠慢,连忙向安庆西通报。 过了好一会,安庆西满身酒气的来到了偏殿。 两个大臣对望一眼,李佑长上前,战战兢兢的汇报着眼下的困境。 “天气潮湿,阴雨不断,能用的粮食已经不多了……”李佑长颤声说道:“如果全城人食用的话,粮食还够半个月不到……如果只供给军卒的话,还能坚持一个月多点儿。”ъitv 坐在龙椅上的安庆西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酒一下就醒了。 安庆西惊慌失措的喊道:“怎么办?那现在该怎么办?!” 崔乾佑沉声说道:“陛下,趁着军心还算稳定,现在该突围了!” 安庆西连声称是,而李佑长则暗暗叹息。 想要突围,又哪会那么容易? 城外一片泥泞,官兵挖掘的各种壕沟和陷阱,又加剧了地面的湿滑难行。 面对李佑长的询问,崔乾佑冷冷说道:“只要舍得付出伤亡,就没有打不赢的仗。” 看着崔乾佑冰冷的脸色,李佑长不禁打了个寒颤。 …… 第二天,明岳看着洛城的方向,他皱着眉,让人去向程海等人传令,准备迎战叛军。 程海等人不明所以,但还是赶紧命令各部兵马准备作战。 片刻之后,洛城的东门大开,无数百姓扛着泥土沙袋,从城门里跑了出来。 城头上,有叛军士兵在大声喊叫:“每人负土一包,投入城外壕沟,往返三次,就能回家!为了你们的身家性命,冲啊!” 哭喊震天的百姓扛着沙袋向前狂奔。 泥泞中,不停有人摔倒在烂泥中。 后面的百姓蜂拥而上,被踩踏倒地的人很快就没了声息。 看着黑压压涌过来的百姓,士兵们纷纷将目光投向校尉莫执。 莫执冷冷举起令旗:“弓弩手,准备!” 站在高台上的士兵拉紧了弓弦。 数百张强弓硬弩蓄势待发,寒冷的箭镞森然如霜。 下一刻,莫执猛然将令旗挥下去:“放!” 数百张弓弦同时松开,咻咻咻的风声不绝于耳。 暴雨般的箭矢中,正在往前冲的百姓纷纷摔倒在地。 尸体和土包一起滚落在地上,更有身受重伤者满地打滚,哭嚎声令人毛骨悚然。 正在往前冲的百姓吓得收住脚步。 “快冲,快冲!”叛军士兵在后面拿着刀砍杀百姓:“冲过去才能活命!不冲的话现在就得死!” 熙熙攘攘的人群停滞片刻之后,开始继续向前狂奔。 东门外,官兵的箭台共有三座,呈“品”字形分布。 扛着土袋的百姓越是向前,箭矢就越发密集,并且是从不同角度飞来。 没有盔甲保护的百姓纷纷倒下,尸体倒在泥泞中,成为别人的垫脚石。 明岳脸色如铁,他冷冷看着眼前地狱般的景象,抓着栏杆的手上青筋暴起。 “咔嚓”一声,实木的栏杆的明岳生生捏碎! 古往今来,驱赶百姓去消耗敌方力量的事情,可谓屡见不鲜。 虽然有些心理准备,但是当血淋淋的场景出现在明岳面前,他还是无法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但现在不是逞强的时候。 洛城东门已经变成人间炼狱,这时候若是贸然下去救人,就算明岳再厉害也会被人潮吞没。 程海等将领也看着明岳,用询问的眼神向明岳示意。 犹豫片刻,明岳终究还是没有心软。 从洛城东门涌出来的百姓,不像上次那样都是老弱妇孺。 这次出来负土填壕的百姓,绝大多数是青壮年男子。 在这些人之中,混杂着叛军士兵的可能性很大。 一旦让这些人通过营地,很可能直接就在官兵的大营里展开偷袭。 “继续放箭!”明岳咬咬牙说道:“把他们逼回去!” 箭雨连绵不断,洛城东门外躺满了尸体,几乎覆盖了整个大地。 更有大量的尸体滚入壕沟,生生将一丈多深的壕沟填满。 两万多名百姓的死伤,终于给叛军带来了一个机会。 崔乾佑在城墙上,看着官兵的弓箭手越来越疲惫,终于下达了突围的命令。 “众将士听令!”崔乾佑恶狠狠的说道:“待会鼓声一响,全军出击!今天冲出去了,大家还能喝酒吃肉享受女人,若是冲不出去,就葬在此地!” 听着崔乾佑杀气腾腾的话,安庆西只觉得两蹆发抖。 李佑长扶住安庆西,他低声说道:“陛下放心,城里还有六万大军,这么多兵马攻其一点,必然能够突围。” 城墙下,军需官已经开始给叛军士兵分发壮行酒。 片刻之后,战鼓声咚咚咚的响了起来! 无数叛军从东门蜂拥而出,杀气腾腾的朝着官兵的营地冲了过来。 站在最前沿的校尉莫执明白,决死一战的时候到了! 第325章 长枪如林 官兵的营地,最外围是壕沟和木栅栏。 壕沟里现在滚满了尸体——虽然还有些崎岖难行,但终究不是一个深深的水坑了。 在壕沟后面,是一排木栅栏。 木栅栏用的是大腿粗细的木桩,底部打进了泥土,上面则是削尖的木楔。 栅栏后面,就是站满弓弩手的高台了。 叛军士兵举着盾牌冲到近处,将一条条套索丢过来,挂住木栅栏的顶部之后,合力开始拉扯栅栏。 箭台上,密集的箭矢立刻泼洒下来。 与先前的那些百姓完全不同,身披铠甲的叛军士兵对羽箭的防御力很强,若没有射中甲胄的缝隙,几乎无法造成伤害。 而官兵的弓弩手开弓放箭很久了,双臂酸软疲惫,不再有先前的威力。 吱呀呀的声音中,木栅栏纷纷倒下。 “万胜!万胜!” 士气如虹的叛军士兵越过木栅栏,疯狂的朝着官兵的营地冲了过来。 三座箭台上,弓弩箭矢密如雨点,从不同方向攒射。 不时有叛军士兵中箭倒在地上。 但这些损失,相对于人数众多的叛军来说,并没有什么太大影响。 明岳身边的将领们脸色都很难看。 叛军的骁勇善战,远远超过普通官兵。 除了一些最近招募的新军之外,其他的官兵都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了。 最可气的是,天气阴雨不断,开山裂石的火药无法使用,弓弦和弩机受潮后,威力也大不如前。 就连预先放置在营地中的易燃物,现在也被雨水给浸湿了。 杀出城外的叛军已经多达一万五千人。 而更多的叛军正在涌出城门。 明岳走到一个高台前,将一片防雨布掀开。 在防雨布下面,一台寒光闪烁的大型兵器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周围的将军们看着这个奇形怪状的武器,低声议论着到底是什么。 有人猜测这是投石机,但又没看到石块。 有人觉得是弩车,但是兵器的前方杵着个长筒,奇异的造型怎么看都不像是弩车。 有消息灵通的将领告诉周围的同仁,说这个兵器叫“火炮”,可以在一千步之外伤人。 明岳和几个工匠一起调整着火炮的角度,然后将尖锥形的炮弹装填进去,再塞入压膛石。 最后的调整之后,一名工匠猛然拉动炮绳。 “轰”的一声巨响,火炮猛然后退,掀飞无数泥土。 因为事先没有准备,将军们被这一炮震得捂住耳朵,弯着腰痛苦呻吟。 炮弹在空中划过一道直线,轰在洛城的城墙上。 城墙上土石纷飞,被轰出了一个马车大小的坑洞。 这一炮,距离洛城的东门还有点偏差。 但即便如此,火炮轰击带来的震撼,让每个人都产生了深深的恐惧。 尤其是叛军这边。 炮弹打过来的时候,安庆西、崔乾佑、李佑长等等,几乎叛军所有的高层都在东门观战。 他们只看到对面火光一闪,然后洛城的城墙就剧烈晃动起来。 被炮弹击中的地方,无数砖石泥土崩塌,周围的城墙摇摇欲坠。 所有的叛军将领都是脸色惨白。 没人知道是什么东西击中了城墙。 “陛下快走!”李佑长哭喊着说道:“可别让贼人的妖法给害了!” 不用李佑长提醒,安庆西跑得比兔子还快。 崔乾佑也很慌张,他跺了跺脚,也赶紧离开了城楼。 事实证明,崔乾佑的选择是对的。 在远处的高台上,明岳和工匠正在重新测距。 “标尺减三,仰角不变……”明岳蹲在火炮边上进行微调:“一发装填,准备,放!” 这次,官兵的将领们捂着耳朵,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的洛城。 只听“轰”的一声,洛城东门上方的城墙挨了一炮。 大量的土石崩塌下来,迅速形成土崩瓦解之势。 洛城东门完全崩塌,上百名正在出城的叛军士兵当场被压死在泥土之中。 片刻之后,官兵的欢呼声在营地中响起。 在火炮的轰击下,突围的叛军被打成了两截。 一万五千多叛军被困在了城外苦战,而剩下的四万多叛军还挤在城里,士气低落,不知所措。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官兵这边也终于开始展开攻势了。 无数拿着长枪的官兵从列成数排,然后将长枪放平。 缓缓前进的枪阵,就像是一只巨大的刺猬,密密麻麻的举着枪刺朝前面推进。 叛军士兵没有阵型,大多数人也没有盾牌。 为了行动方便,叛军士兵也没有多少长兵器。 刀、斧、狼牙棒,对于叛军来说是最称手的近战兵器。 然而当一支支十二尺长的枪矛扎过来,叛军手中的武器显得太短了。 枪阵如林,徐徐推进。 在枪阵中,不需要每个士兵都很强壮。 但只要官兵听从指挥,数不清的长枪一排排刺过去,任凭叛军士兵是多么的武艺高强,也会被扎成筛子。 在枪阵的猛攻下,出城的一万多叛军兵败如山倒。 但即便叛军溃败,官兵这边也没人追赶,依旧是不紧不慢的保持阵型,用长枪进行有效而高速的杀戮。 骁勇善战的叛军士兵也撑不住了,开始有人跪地求饶。 当官兵没有怜悯,长枪无情的刺了过来。 叛军士兵的身上被扎出硕大的血窟窿,然后惨叫着倒在地上,和那些被迫负土填壕的百姓死在了一块。 明岳看着高台下面的战局,暗暗的松了口气。 训练了一个多月的枪阵,总算发挥了应有的作用。 当然了,这也是因为叛军士气低落,官兵的枪阵才有了用武之地。 如果是在平原上面对数千纵马疾驰的叛军铁骑,官兵很可能经受不住心理压力,直接被吓得全军崩溃了。 缓缓前进的枪阵歼灭了八千多叛军,剩下的叛军狼狈不堪的逃回了洛城。 看着残破不堪的洛城东门,官兵的将军们一个个意气风发。 “大人,下令进攻!”程海向明岳大声说道:“趁着叛军士气低落,我们冲进城里,必然能够取得大胜!” “是啊是啊,现在冲进城,就算不能全歼叛军,也能让他们溃不成军。” 明岳微笑着摇摇头:“不急……咱们给安庆西一点时间,让他好好考虑一下未来。”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难道安庆西还能投降不成? …… 没错,安庆西真的打算投降了。 只是安庆西投降的对象,不是对着官兵和朝廷,而是向远在燕京的史四明求援。 匆匆逃回皇宫的安庆西,朝李佑长破口大骂,然后又把陆续赶到的将军们臭骂了一顿。 就连安庆西视为兄长的崔乾佑也不能幸免。 骂够了之后,下面的校尉也把伤亡数字呈上来了。 这一场突围战,洛城百姓死伤两万六千多人,叛军战死一万三千多人。 这一场血战,几乎没有俘虏和伤者,四万具尸体堆在洛城东门外,看得人头皮发麻。 “都说……”安庆西有气无力的说道:“现在该怎么办?” 第326章 叛军水寨 大殿上一片寂静。 安庆西气喘吁吁的看着噤若寒蝉的大臣们,心中满是懊悔和痛恨。 一天的血战,死伤竟达到了四万人,士兵的损失高达两成。 “怎么都不说话了?!”安庆西拍着桌子怒吼道:“平时一个个不都能说会道吗?不是一个个都运筹帷幄吗?现在怎么都不说话了?!” 见安庆西愤怒的都快要晕倒了,李佑长战战兢兢的说道:“陛下,如今天气阴雨不断,从陆路实在太过艰难,微臣觉得,我们不如渡江北上,总好过困守孤城!” 安庆西皱眉:“渡江?这倒是个办法,船只可够用吗?” “够用个屁!”崔乾佑愤怒的吼道:“陛下,你别听李佑长这个误国书生胡说八道!” 崔乾佑指着宰相的鼻子怒斥对方:“洛城的边上才几艘船?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江边有七艘船,每艘船装满士兵,也只能装两百人,足足要跑四十趟,才能把士兵运过去……还有战马,粮食,辎重,你自己算算,几天才能运完?” 不等李佑长开口,崔乾佑接着怒吼:“如果官兵发现我们在渡河,必然发起猛攻,到时候没有渡河的人秩序大乱,搞不好要全军覆没的!” 听着崔乾佑气急败坏的怒吼,李佑长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安庆西也很生气:“崔乾佑,照你这么说,难道朕就只能呆在洛城等死了?” “陛下……”崔乾佑沉声说道:“江边的船随时准备启航,万一洛城失守,末将总能保护上将军登船渡江的。” 听到“少将军”三个字,安庆西挠了挠头,终于算是安静下来。 从范阳起兵,到洛城称帝,崔乾佑自始至终都是安庆西最忠诚的下属。 而且崔乾佑说的没错,就算到了最危急的时候,安庆西这位大燕皇帝还是有希望逃脱的。 崔乾佑让人把地图展开,他指着大江说道:“上游和下游,都被官兵的铁索阻断了,好在我们洛城对面的航道还是平安的,并且北岸有寨堡接应。” 崔乾佑向众人说道:“寨堡的两千兵马过来支援也是杯水车薪,不如让他们在那边守好水寨、收集粮食……虽然召集的粮草不一定够全城的人食用,但优先供给士卒,还是能够维持的。” 用手指点着洛城,崔乾佑说道:“如今官兵不收俘虏,我们正好向士兵们进行训诫,让他们不要对朝廷心存幻想。有四万多士兵,再加上民夫的帮助,我们坚守一两个月应该不成问题。” 李佑长皱着眉头说道:“依然要继续守下去吗?可是这么一直守着有什么用?” 崔乾佑冷冷说道:“等下去,就一定有希望。范阳的援军可能过来,史四明也可能帮助我们,还有中原那些正在观望的州县,依然还有投靠我们的希望。” 安庆西似乎想到什么,也轻轻点了点头。 崔乾佑继续说道:“最关键的是,李扩那个黄口小儿,身上终究流着李家人的血!他看似豪爽,其实心胸狭隘,猜忌多疑,只要我们坚持下去,李扩肯定会自毁长城!” 安庆西重重一拍桌子,他跳起来大声喊道:“崔将军说得好!咱们就这么守下去,看谁先死!” …… 坚守洛城,崔乾佑本来最担心的是官兵那种宛如雷霆的武器。 那种武器能够在三里之外猛轰城墙,实在让人胆寒。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里,那种神奇的武器仅仅了轰击了城墙两次,就自动偃旗息鼓了。 ——其实明岳也很苦恼。 尖锥形的炮弹,需要大量的硝化甘油、硝酸铵等材料,而且制作起来极其危险。 炮弹的弹壳虽然可以反复使用,但是尖锥形的弹头却是打一个少一个。 在大营中,明岳的手头上没有材料,也无法制作出新的弹药。 没有炮弹,在这个时代射程超远的火炮,就成了一堆废铁。 让明岳烦心的,还不止是火炮这一件事情。 根据斥候回报,说叛军的运输船在江面上往来不休,从江北运送各种物资过来补充洛城的需求。 于是,叛军在江北的水寨,成了朝廷的眼中钉。 而水寨,是个很难缠的事物。 所谓水寨,顾名思义就是漂浮在水面上的营寨。 水寨这种特殊的营盘,通常建立在江边,以坚固的木桩打入水中,或者干脆沉掉几条装着大石块的船,然后在沉船的基础上建立水上营寨。 水寨的下面,江水滚滚而过,而水寨的上面,箭塔林立、墙壁坚固。 漂浮在江面的水寨,一半固定用于存储物资,一半是木筏和船只建成的浮岛,漂在水中可攻可受。 水寨,说到底就是一个位于江畔的浮动码头,有两到三条长长的通道连接水寨进出。 如果遇到紧急情况,水寨上的叛军可以用弓弩阻断敌军通过,甚至直接烧断通道。 所以想从陆地上攻陷水寨,很难。 如果想从水上攻击,难度同样不小。 与陆地厮杀一样,水战攻守也是阴招倍出。 别的不说,据明岳所知,水寨周围埋设坚固而巨大的三角形暗桩。 这些金属制成的暗桩藏在水下,尖锐的一头朝着水寨外面。 如果是敌船靠近或者有火船来袭,就会被这些暗桩顶破船底,或者插在水寨外面无法靠近…… 除此之外,水寨内的还有拍杆、投石机、弩炮等等,不论是水上还是陆地,都难以攻破水寨。 明岳虽然知道的比普通人多,但是对于如何攻破水寨,还是束手无策。 不过,在官兵之中,也有一些能人。 在明岳麾下,有几个江南船帮的武者。 这些江南船帮的武者研究了两天,然后拿着一份图纸,满脸欣喜的朝明岳走来:“大人,我们想到攻破水寨的办法了!” 正在犯愁的明岳听见胡平的话,不禁心中大喜。 那几个江南船帮的武者喜滋滋的走过来,将一幅图展示给明岳:“大人您看,这是咱们几个兄弟凑在一起,想出来的绝世妙计,只要有了它,攻破叛军水寨易如反掌……” 明岳接过图纸,他看着宣纸上用细毛笔勾画的草图,好半天说不出话来。 明岳的心情是复杂的,甚至有一点点想吐血。 明岳几乎怀疑眼前这几个家伙是叛军派来的奸细! 第327章 破寨 五天后的深夜时分,叛军水寨附近忽然传来战鼓声。 除了战鼓隆隆之外,苍凉的号角声划破夜空。 驻守在水寨里的两千名叛军全被惊醒了。 叛军的校尉大声吼叫着,把手下士兵全都喊醒。 然而过了片刻,黑暗中没有任何官兵出现。 “一帮蠢货!”叛军的横江将军轮着鞭子狠狠抽打着愚蠢的校尉:“如果他们真的要偷袭,需要这么大张旗鼓吗?难道不会静悄悄的过来偷袭,非要敲鼓吹号吗?” 负责警戒的校尉和斥候被骂的抬不起头。 闹腾了一阵之后,叛军的将官们让士兵回去休息。 然而,叛军士兵刚睡熟,附近又响起隆隆的马蹄声,还有咚咚咚的战鼓声。 这次,鼓声的距离很近,就在水寨附近的小山里。 惊慌之下,叛军士兵又重新起床,端起弩机和弓箭严阵以待。 可是黑暗中只听见马蹄声四下响起,铜锣战鼓敲得震天响,可始终不见有官兵来袭。 披衣而起的横江将军一脸郁闷。 看来,这只是官兵的计谋,想让叛军不能休息罢了。 横江将军把手下的校尉召集起来,告诉他们不可能擅离职守。 至于官兵的搔扰,只需安排士兵轮流值夜就好。 其他人不论如何喧嚣,都在营地中好好休息。 校尉们很快把命令传达下去。 于是,无论官兵在外面如何敲锣打鼓,叛军都照睡不误。 而横江将军不知道的是,一群蹑手蹑脚的官兵和武者正在靠近营地。 黑暗中,一些官兵骑着马,在水寨方圆胡乱奔驰,拼命敲响战鼓、吹响号角。 这些官兵的心里其实挺惶恐。 他们人数很少,如果叛军这时候杀来,只怕这些鼓手和号手一个都别想跑掉。 所幸众人在夜色来回奔驰了许久,也不见有叛军出现。 而在营寨前方的江岸上,数百官兵鬼鬼祟祟的朝前缓步前进。 不远处战马的奔跑和战鼓的喧嚣,彻底掩盖了那些官兵的脚步声。 但即便如此,这群官兵的胆大包天,也足以让同袍瞠目结舌。 刘峰,是一名武者,是一位对叛军恨之入骨的老英雄。 刘峰家住中原,安旭山造反的时候,他全家老小死伤大半。 仗着一身武道修为,刘峰护着两个儿子、一个孙子,逃到了帝都避难。 老人与叛军结下了深仇,后来明岳在帝都募兵,他便带着自己的武器来投军了。 老英雄的兵器是两根沉重的铁锏,他自称叫“双截棍”,敌人只要挨了一棍,当场就能打得筋断骨折。 这些自愿出战的武者与军中壮士,大多与叛军仇深似海。 这数百精锐走了一段路,遇上两名巡夜的叛军骑兵。 武道修为高深的官兵精锐一眨眼的功夫,就让两个叛军游骑尸横于地。 满怀仇恨的官兵出手又黑又狠,两个叛军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就被连人带马打得血肉模糊。 尤其是刘峰那两支“双截棍”,生生将战马和叛军游骑的头颅敲碎,愣是没有让他们发出半点声音。 数百人悄无声息的来到江边的水寨外围。 驻守在江边的的五百叛军大多数还在酣睡,只有少数叛军站在围墙上打瞌睡。 此事也怪不得叛军。 官兵的作战风格一向懦弱、胆小,从来不敢轻易孤军偷袭。 再加上前半夜官兵的疑兵之计闹了好久,叛军士兵已经松懈了。 所以当刘峰等人摸到营寨边上的时候,大多数叛军犹自鼾声震天。 没办法,叛军士兵是真的累了…… 深夜之后他们起来集合了两次,被烦得不行,也困得不行。 在校尉、什长的命令下,叛军士兵打定了主意:不管外面怎么闹腾,他们只管睡觉就是了。 看着寨墙上敌人松散的样子,刘峰脸上露出森然的笑容。 老英雄一挥手,武者的暗器、官兵的弩矢,嗖嗖嗖的朝着叛军营寨里招呼。 那些叛军的哨兵站在灯笼下,这一顿狂风暴雨般的箭矢射来,顿时纷纷倒地。 而数十名武者手持兵器,杀气腾腾的飞身跃上寨墙。 刀剑砍在人体上的声音此起彼伏,黑夜中听起来极为瘆人。 这些官兵武者的实力本就很高,再占着深夜偷袭的便宜,转眼之间营寨外围的两百多名叛军就一命呜呼。 无比凶狠的武者提着滴血的刀,窜进营寨之中,但凡看见有叛军起身或者迎战,冲上去便是一刀。 而跟在后面的官兵精锐也是士气大振,他们的武功修为不如那些江湖武者,但胜在配合有序。 而官兵的兵器是六尺到八尺长的樱枪,平平刺出去,叛军随手挥舞着短刀真是无从抵挡。 官兵所到之处全是叛军的尸首。 不少叛军从睡梦中醒来,看到杀气腾腾的武者冲过来,一时间竟吓得尖叫起来。 这些满身满脸都是血浆的人,宛如杀神一般,让叛军从心底里产生无穷的恐惧! 一片惊呼惨叫声中,叛军这边总算被惊动了。 横江将军终于回过神来,他大声呼喝发令,指挥叛军赶紧起来迎战。 一个校尉也带着援军朝岸边的营寨跑去,想去支援一下。 叛军校尉刚到混战之中的营寨,就看见一个头发花白、满身血渍的老英雄冲了过来,手中轮着两柄黑沉沉的铁锏。 铁锏上沾着淋漓的鲜血,也不知打杀了多少大燕士兵。 叛军校尉下意识抬起手中的刀,去格挡刘峰的铁锏。 下一刻,横江将军发现自己翻了个大错…… 铁锏这武器,没有锋刃、没有尖刺,其实就是一根四角形的铁棍。 所以铁锏这武器,格外沉重! 刘峰手中的两根铁锏号称“双截棍”,每根重三十斤。 这两根锏砸下来,不算老英雄挥舞的力量,光是铁锏本身就有六十斤重。 这两支铁锏带着猛烈的风声,狠狠砸在叛军校尉的弯刀上。 只听叮当一声脆响,叛军校尉手中的刀断成了三截! 而刘峰手中的铁锏,毫不犹豫的继续下砸! 刘峰的左手铁锏打在叛军校尉的肩膀上,咔嚓一声把叛军校尉的肩骨打得粉碎。 而刘峰的右手锏砸在叛军校尉的头盔上,铁盔生生被打出一个巨大的凹槽。 至于铁盔下面的脑袋是什么样,已经不敢去想了。 第328章 巨型斗舰 殷红的鲜血哗一声从头盔里涌出来,顷刻间把叛军校尉的脸染红。 刘峰哈哈大笑,他一脚踹飞叛军校尉的尸体,身手敏捷的他跳上身边的大树,飞也似的逃离现场。 百余名幸存叛军发出绝望的喊叫,光线昏暗的树林中,绝望的叛军举着武器,与杀红了眼的官兵拼命厮杀着…… 这是一场生死之战——叛军为了保住渡口,只能拼了老命的打下去。 他们是杀官造反的逆贼,现在已经没有了退路。 只有拼死血战,才能杀出一条活路。 官兵的求胜欲望同样强烈。 在官兵的心里,复仇的怒火熊熊燃烧。 战乱毁灭了太平盛世,叛军所过之处,不少城市都被杀得鸡犬不留。 虽然大家是同源同宗的皇朝子民,但他们对百姓出刀的时候也是绝不留情。 在庞军的注意力被吸引的时候,明岳等人也开始行动了。 …… 水寨上,几名叛军站在桅杆上,伸着脖子看着远处的激战。 守在江岸边的五百叛军,是水寨驻扎的桥头堡,也是攻击水寨的第一道关卡。 一旦那五百精兵被歼灭,说明来袭的敌人力量非常强,就是时候考虑该烧断水寨与陆地之间的通道了。 气候阴湿寒冷,江风自北向南呼呼的刮着,寒意直透骨髓。 如果没有通道,官兵想要泅渡过来,无异于痴人说梦。 水寨依托江中的沙洲建立,几乎占据了半条河的面积。 在水寨下面,是牢固的木桩,浮动的船只,江水从水寨下面滚滚流过。 水寨里面堆积了许多米麦粮草和军械——叛军征集来的两重,放在水寨里面暂时存放,然后通过一条条运输船顺流而下,勉强供给着洛城的所需。 一名叛军正在看着前面的激战,忽然他无意中看到江面上有东西。 那个叛军失声喊道:“你们看,那边什么鬼东西?” 不远处的江面上,黑暗中隐约有个奇怪的东西出现。 看轮廓,这是一个庞然巨物,宽度有十丈以上。 叛军这边反应也很快,立刻发射了几支火箭过去照明。 火光下,只见大江上驶来一艘十二丈宽的浮岛,前面是削成尖锥形的巨木。 这个怪物底部是木筏,吃水很浅,航速很快。 这是所有叛军士兵见过的最大最恐怖的漂流物。 在木筏的正当面上,密密麻麻站着数十名壮汉,黑底红字的皇朝战旗缓缓在夜风中飘扬。 看到火箭飞起之后,巨型木筏上传来隆隆战鼓声。 在木筏两侧,伸出一支支船桨,拼命划动着。 这座比楼宇还大的木筏骤然加速,三角形的船头乘风破浪而来,在江水中拨起一层层浪花。 叛军士兵惊呆了:这是什么鬼东西,居然敢正面冲击大军的水寨? 转眼之间,巨型木筏又漂近了许多,木筏两侧坐着一排奋力划桨的官兵。 而木筏上,还装着大量的柴火和干草。 “敌袭!敌袭!敌人火攻!” 惊慌的叫喊声四下响起,叛军士兵急匆匆朝箭楼和木墙上跑去。 但显然已经来不及了…… 两百名官兵奋力划桨,再加上木筏顺流而下,船速越来越快。 快接近水寨的时候,木筏的速度竟比战马还要快。 一阵“吱呀咔嚓”的刺耳声音中,木筏在水寨前方的角铁上滑过,撞起一片混浊的泥沙。 这木筏的吃水很浅,水中预埋的三角桩虽然可以挡住战船,却挡不住这平底的木筏。 木筏在三角桩上摩擦之后,速度虽然稍减了一点点,但依然快得惊人! 箭楼上的叛军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不少人惊慌失措直接从箭楼上跳了下去。 即将发生撞击,木筏上的宋人纷纷蹲下身子,双手紧紧抓住木筏上的绳索…… “轰”的一声惊天巨响,巨型木筏重重撞在水寨的外墙上。 水寨的木墙和外围设施,摧柯破朽一般瞬间被撞得稀烂。 看似坚固的水寨像是纸糊的一样,顷刻间四分五裂! 巨大的木筏借着惯性一路撞开木墙,半截木筏已经伸入水寨之中。 凶猛的撞击力下,整个水寨发生剧烈晃动,站在墙壁和箭楼上的士兵下饺子似的摔入汉江。 夜色深沉,河水冰冷,那些士兵在水中沉浮几下,就沉入江水不见了。 蹲在木筏上的官兵一跃而起,手持刀剑朝水寨里杀了进去。 更有武功修为精深的武者飘然跃上箭楼,将上面残存的叛军杀死。 眼看水寨就要失守,一名叛军校尉声嘶力竭的喊道:“官兵不收俘虏,大家跟他们拼了!” 那名校尉拼命的鼓动士气,周围的士兵也纷纷拿着刀剑准备拼命。 忽然,叛军士兵们忽听耳边“噗”的一声闷响。 众人回过头,只见校尉的咽喉扎着一支羽箭,眼珠子瞪得老大。 没等叛军士兵有下一步动作,又一支羽箭飞来,狠狠扎在叛军士兵的胸口。 那名叛军士兵惨叫一声,便栽倒于冰冷湍急的江水中。 …… 数十步外,明岳放下手中的弩机,四下看了看水寨中的形势。 五百名官兵精锐和武者,就像是五百头出笼的猛虎,斩瓜切菜一般痛宰水寨里的叛军。 叛军善于水性,是安庆西手下难得的水战精锐。 可是善于水战,在近身格斗方面就差了许多。 这些叛军平时驾驶大船,操纵弩炮,战法和其他人还是很不一样的。 现在官兵宛如猛虎一般杀了过来,这些叛军有的选择了拼命,但更多人选择了心惊胆战逃走,或者满脸羞愧的跪地求饶。 噗通噗通跳水的声音不绝于耳,中间夹杂着惨叫。 不到半柱香的功夫,水寨内就没有多少叛军在抵抗了。 明岳看着水寨上堆积的辎重。 因为叛军的处境已经很难了,所以这些粮食和军械并不算多。 一个官兵将领走过来问道:“大人,现在怎么办?要不要把辎重运回去?” ъitv 第329章 绝境,离心 “不必了,”明岳冷冷说道:“放火!把火烧大一点,让洛城里面的叛军彻底死心!” 水寨里的那些粮食,想要运回去的话,需要太多的时间和人力。 关键是,如果不放火,这座水寨依然还在。 叛军可能会不顾一切的冲过来夺回水寨。 所以,干脆烧了。 官兵从木筏上拿起引火之物,朝着水寨四下丢去。 同时也点燃了木筏上准备的大量木材。 这些引火之物,以浸泡了油脂的麻布和藤条为原料,点燃了丢在水寨的木墙边、辎重堆里,迅速引燃了一片熊熊大火。 江风酷烈,火势汹涌,没过多长时间,大火在整个水寨内外蔓延开来。 那些水寨的木墙和箭楼都是木头制成,被火引燃之后能够燃烧很长时间。 再加上水寨的木头为了防止被水泡烂,很多地方都刷了桐油,真是遇火就燃。 冲天的火焰拔地而起,腾起五层楼那么高。 官兵哈哈大笑,他们从水寨外找了些船只,然后一边慢悠悠逆流而上,一边欣赏着洛城叛军呼天喊地的倒霉样。 明岳站在船头看着远方,只见叛军水寨被烧得如火如荼,冲天大火焚烧着各种辎重,将水寨付之一炬。 滔天的大火中,坚固的水寨结构崩塌,发出咔嚓嘎吱的难听声音,在水流的冲击下开始解体。 那些高耸的箭楼、了望用的桅杆,纷纷歪斜倾覆。 建筑物崩溃的时候,发出惊天动地的倒塌声,稀里哗啦的整个坍塌下来。 官兵发出欢乐的笑声,纷纷鼓掌叫好。 如此炽热的火焰,顺着江风席卷了整个水寨。 安庆西等人连夜披衣而起,他们在洛城远远望去,只见火焰照亮了半边天。 这么大的火,没救了! 安庆西气得眼前发黑,他咬牙切齿的怒吼道:“这帮该死的狗贼!” 水寨那边的补给线,已经是洛城最后的希望。 没有了这条水路补给,洛城的粮食吃一顿少一顿,羽箭射一根少一根。 等到箭矢耗尽,粮食吃完,困守在城里的四万燕军就死无葬身之地。 李佑长裹着防风斗篷,站在城墙上依然感到彻骨的寒冷。 李佑长心里冒出两个字:完了! 官兵既然能够攻下坚固的水寨,那么也一定能够封锁江面。 凭洛城码头那七八条船,想要让城里的四万大军安全渡河,无异于痴人说梦! 安庆西在江边的城墙站了半个多时辰,这才失魂落魄的返回皇宫。 第二天,皇宫传来消息:安庆西病了。 安庆西沉迷酒色,又在江边呆愣愣的吹了许久的寒风,再加上心中的忧烦郁闷,当场就病倒了。 这位年轻的大燕皇帝病倒之后,崔乾佑和李佑长这两位大臣,担任着文武两方面的职责。 眼下洛城被围,整个城市都处于战争状态,崔乾佑自然是占据着绝对的指挥权。 而相比之下,原本风光八面的李佑长,现在能管理的只剩下洛城这个地方了。 洛城的百姓死的死、逃的逃,需要管理的事情少之又少。 李佑长现在更像是崔乾佑手下的军需官,整天忙忙碌碌的支撑着捉襟见肘的粮草。 叛军士兵的粮食,需要优先供应。 而城里还有一些百姓,作为大燕宰相,李佑长多多少少总要施舍一点粮食。 “多亏”了前些天的突围战,让城里的百姓死伤无数,粮食总算还能支撑一个多月。 但李佑长觉得不能再这么下去了。 随着粮食一天天减少,李佑长的处境越来越艰难。 而将军府那边的态度,也一天比一天恶劣。 李佑长的权力,来源于安庆西的宠信,以及手头上的一些管理地方的权力。 现在朝廷变成了军营,洛城变成了死地,李佑长这个“宰相”的作用,几乎等于零。 到了粮食耗尽的时候,李佑长这个羸弱无力的老朽书生,便不再用任何利用价值了。 李佑长不想坐以待毙。 这天傍晚,李佑长将手下的几个亲信召集起来。 洛城的粮食已经很紧张了,但李佑长还是张罗了一些酒肉。 李佑长的几个亲信好些天没有见荤腥了,一个个吃得满嘴流油。 大燕的宰相悠然叹了口气,他向自己的亲信们轻声说道:“李忠国,陈四,刘明远,吃完这顿酒,老夫就准备上路了。” 众人大吃一惊:“大人,您要去哪里?” “还能去哪里?”李佑长抹着眼泪说道:“如今国事艰难,我这个宰相愧对陛下,愧对黎民,实在无颜苟活在这个世上……今日和诸位道别之后,我就准备找个大树,自悬东南枝。” 几个亲信急了:“大人,万万不可啊!” 李忠国抹了抹嘴,他低声说道:“大人,就算现在洛城被围,咱们想办法溜出城去投降官兵就是了,何必自寻短见?” 陈四冷笑道:“溜出城?现在那些狗贼把城里守得严严实实,怎么溜出去?” 刘明远在一边建议:“既然如此,咱们管着码头,不如找一艘船,逃出洛城就是了。” 李佑长摆摆手,制止了众人的争吵。 “投降,也是要投名状的……”李佑长冷冷说道:“我们这些人,都是朝廷点名要诛杀的人,若不是立下大功,就算主动投降,多半也是难逃一死……若是拼死一搏,也许还能保住我们的荣华富贵。” 众人默然。 他们都知道,李佑长曾经是反复无常的小人。 这样的逆贼,就算投降朝廷,对方多半会将李佑长杀了。 李忠国明知故问的说道:“大人,什么样的功劳,才能让朝廷赦免我们?” 李佑长语气阴森的说道:“杀崔乾佑,挟安庆西,让叛军放下武器,然后我们带着满城百姓向官兵请降!” 众人面面相觑,一个个不敢做声。 杀崔乾佑,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将军府守卫森严,对刺客、细作的盘查很严。 想要闯进将军府刺杀崔乾佑,简直痴人说梦。 李佑长冷笑:“谁说我们要去将军府杀他了?我们只要故意推诿粮食的运送和发放,再点名要崔乾佑过来签名验收,这个暴躁易怒的家伙必然会亲自来宰相府理论,到时候……嘿嘿嘿!” 说着,李佑长伸手往下一切,做了个斩杀的动作。 第330章 多疑善变李佑长 在场的几个人面色苍白,不知所措。 崔乾佑在叛军之中威望甚高,而且权力很大。 洛城的兵马,全都由崔乾佑调动。 李佑长想杀崔乾佑,却又到哪里去调集兵马动手? 再说杀了崔乾佑之后,万一洛城的士兵发生变乱,到时候谁能控制得住? “善后的事情不用担心!”李佑长沉声说道:“城内的兵马,是陛下的兵马,可不是他崔乾佑的私军!至于动手的事情嘛……” 李佑长拿出一具弩机放在桌上。 弩机很小巧,可以藏在袖中,而且是三连发的弩箭。 李佑长掏出一个小瓶子:“我们五个人,一共十五支箭,全都涂上毒药……只要有一支弩箭射中了崔乾佑,就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说着,李佑长又朝着门外说道:“暗星,要是弩箭不能奏效,到时候就看你们几个了。” 门外传来低低的声音:“宰相大人放心,有我们七星剑阵在,崔乾佑纵有千军万马保护,也必死无疑!” 李佑长捋着胡子向自己的几个下属说道:“这是陛下派来帮助我们的暗星卫,有他们帮忙,必杀崔乾佑!” 陈四等人又惊又喜:“陛下也?” 李佑长点点头:“崔乾佑祸国殃民,天下苦其久矣……所以你们放心,只要杀了崔乾佑,陛下不会责怪我们的。” 刘明远低声反问道:“宰相大人,如果杀了崔乾佑,到时候谁来领军?” “还领什么军?”李佑长不屑的说道:“大燕那么多兵马,被崔乾佑祸害得七零八落,现在只剩下这么点残兵败将,我们也不用再坚守了!” 李佑长指着北方说道:“等杀了崔乾佑这个逆贼,我们拆了房子造木筏,然后找个风平浪静的天气全军撤到大江北岸,到时候四万大军返回范阳,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几个亲信连连点头,都是多了几分信心。 李佑长沉声说道:“大家准备一下,回头就依计行事。” 李忠国、陈四、刘明远等人躬身领命。 等这几个人走了之后,李佑长向暗星卫说道:“你们几个过去盯着他们,别让他们给崔乾佑通风报信!” 门外的几个黑衣人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李佑长盯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思潮起伏。 他原本只是个洛城的普通官员,职位不高,才学普通,但心狠手辣,敢于冒险。 安旭山起兵造反,李佑长投降了叛军。 后来严松要投靠朝廷,李佑长觉得叛军势大,便转手把严松给卖了。 现在叛军日渐艰难,李佑长的心中越发后悔,再次起了小心思。 朝廷那边是不能投靠了,死守洛城也不是办法——李佑长能够想到的,就是杀了崔乾佑,然后带着安庆西逃亡范阳。 李佑长无比固执的念叨着:只要杀了崔乾佑,我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要杀了崔乾佑,大权就尽入我手;只要杀了崔乾佑…… 第二天,李佑长在官署中静静等待着。 李忠国等人还算配合,他们按照李佑长的吩咐,扣发了士兵的粮草供给。 崔乾佑那边立刻派人过来催粮,但是被宰相府这边拒绝了。 到了午后,陈四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宰相大人,崔将军来了,现在正往里闯呢!”看书溂 李佑长握紧拳头,心情颇为紧张。 一切尽在李佑长的算计之中:崔乾佑这个蠢货果然来了! 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崔乾佑人还没进门,声音就已经传了进来:“李大人,你这边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扣住粮草不给发放?” 李佑长打开门,只见崔乾佑披着挡雨的蓑衣,大踏步朝着这边走来。 在崔乾佑身后,只有两个随从跟着。 李佑长愁眉苦脸的说道:“崔将军来了?来,里面坐……陈四,刘明远,给李将军倒茶。” “我不是来喝茶的!”崔乾佑怒冲冲的说道:“为什么不给军需官发粮食?” 李佑长满脸苦涩:“大人,现在的粮食,很多都在霉变,能够保持干燥的粮食真的不多了,我不想用霉变的粮食去害军中弟兄,也不想让陛下的生活保障出现问题,所以只好暂时扣发了一点粮食,请将军恕罪。” 崔乾佑皱着眉头说道:“怎么,粮食的问题已经这么严重了吗?” 李佑长无奈的点头:“将军,我以前瞒着,是害怕军心不稳,如今粮草快要枯竭,我也实在瞒不下去了。” 说着,李佑长抹起了眼泪。 见李佑长哭得可怜,崔乾佑叹息着说道:“宰相大人,那你能不能给本将军透个底,现在的粮食到底还能支持多久,咱们也好禀明陛下,一起做出决断。” 这时,陈四和刘明远两人各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 托盘上放着茶。 崔乾佑现在哪有什么心思喝茶? 但这两个宰相府的官员走进来,崔乾佑为了保密粮食的事情,也只好暂时停下不说。 李佑长拿起一个杯子说道:“崔将军,喝茶,喝茶。” 崔乾佑不高兴的说道:“喝茶的事情回头再说,宰相你……” 崔乾佑的话还没说完,李佑长似乎一时失手,手中的茶杯啪的一下掉在地上。 一瞬间,崔乾佑忽然想起一个词语:摔杯为号。 当年,皇朝中最后两位亲王——楚王和汉王争霸,楚王将汉王骗到自己的府上,然后将酒杯摔在地上。 随着酒杯落地,楚王府中的武者尽出,将汉王斩杀。 如今李佑长这么把杯子一摔,崔乾佑顿时紧张起来。 崔乾佑猛然站起身。 李佑长一脸愕然的看着崔乾佑。 这下倒是让崔乾佑尴尬了。 房间里,李佑长、陈四、刘明远,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身上也没佩剑。 倒是自己身后,两个实力强悍的高手,全副武装的站在自己背后护卫着。 崔乾佑尴尬的笑了笑,他刚想道歉,就听到“咔咔”两声。 两支小巧的弩箭从陈四和刘明远袖子里的弩机飞了出来,射向崔乾佑的胸口。 李佑长大喜。 没想到陈四和刘明远这两个文弱书生,下手的时候竟如此决然! 然而李佑长高兴的太早了。 只听“叮叮”两声,两支弩箭打在崔乾佑的胸前,无力的弹开了。 崔乾佑的锦袍上破了两个洞,露出底下的板甲。 板甲用整块的钢板铸造,防御力极为夸张,别说是两支弩箭,就是刀剑砍在上面,也都会被板甲挡下来。 李佑长脸色大变,而崔乾佑厉声喊道:“宰相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第331章 生死搏杀一命悬 李佑长也没想到会闹成这个样子。 崔乾佑因为是大燕的第一武将,所以不上战场的时候,平时便穿着安庆西御赐给他的锦袍。 锦袍看起来华贵而又威风,所以崔乾佑一直都是这么穿的。 但崔乾佑作为武将,平时也不会对自己的安全问题掉以轻心。 洛城里面难免会有官兵派来的奸细,所以崔乾佑平时在锦袍下面还穿了铁甲。 这一点,李佑长并不知道。 两支弩箭打出去以后,击中了崔乾佑胸前的板甲,却没能伤到崔乾佑分毫! 李佑长稍稍愣了一下之后,他的反应倒是极快的。 “是谁派你们来行刺崔将军的?!”李佑长厉声喊道:“来人,把他们给我拿下!” 宰相府的护卫们纷纷跑了进来,院子里还站了三十多个护卫。 一名护卫抓住陈四,他一手掐住陈四的脖子,一手从陈四的袖子里搜出弩机。 “大人!陈四竟然想行刺大人!”那名护卫大声喊道:“大人您没事!” 陈四挣扎着,无力地用手拍打护卫的胳膊。 但那名护卫的力气很大,陈四扭动几下,便断气了。 那名护卫大声向李佑长禀告:“启禀大人,陈四死了!” 另一名护卫也喊道:“大人,刘明远也死了!” 李佑长冷笑道:“哼哼,这两人倒也有几分廉耻,居然畏罪自杀了。” 崔乾佑和他身边的两位贴身近卫已经拔出武器,拿着刀剑警惕的慢慢后退。 李佑长的眼中闪过一丝冷厉。 深吸一口,李佑长大声说道:“奉圣谕,崔乾佑密谋弑君造反,罪不容赦,奉陛下之命,诛杀奸贼崔乾佑,动手!” 随着李佑长一声令下,宰相府的护卫挥舞刀剑冲向崔乾佑。 敌对双方都没有退路,一个照面就泼洒出漫天血雨。 让崔乾佑心寒的是,双方刚一交手,就出现了以命换命的血腥场面。 崔乾佑的贴身近卫都是武道修为高强的好手,那名贴身近卫一个照面就砍杀了宰相府的两个手下。 然而,趁着那个贴身近卫刚把剑刺进敌人的胸口,就被人扑过来抱住。 紧跟着,那个贴身近卫腹部就被宰相扈从捅了一刀。 因为贴身近卫穿着铁甲,刀刃在铁甲上划开,所以伤势还不致命。 但是紧跟着冲过来的宰相扈从,拿的是沉重的铁锤。 那个扈从不等贴身近卫收回长剑,就一锤打在贴身近卫胸前! 贴身近卫虽然穿着铁甲,但是锤子将铁甲打得凹陷下去。 强大的冲击力更是让他站不稳脚,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残酷的事实告诉崔乾佑,这才是真正的生死搏杀。 李佑长铁了心要杀他! 在这场生与死的较量中,没有什么武德、没有什么招数,甚至没有什么胜败可言。 在这场搏杀中,不谈胜败,只分生死! 血战之中,一瞬间生死立判。 战斗的结果,只有生和死,根本没有任何荣耀可言。 崔乾佑的贴身近卫的战力都还不错,但宰相扈从人数众多,而且完全是不顾自身的拼命打法。 短短数息之间,宰相扈从便伤亡了八个人。 崔乾佑的贴身近卫也是伤痕累累。 仗着人多,一名隐藏在人群中的暗星卫冲过了贴身近卫的防线,朝着一身华丽锦袍的崔乾佑扑了过去。 混乱中,还有人用嘶哑的声音在狂叫:“是那个逆贼!他祸乱朝纲,杀了他!” 崔乾佑面沉似水,握紧长剑奋力反击。 崔乾佑身经百战,如今年纪大了,总还不至于连自保的力量都没有。 叮当几声,崔乾佑和暗星卫刀剑碰撞,双方都颇为吃惊。 崔乾佑没想到那个普普通通的宰相扈从实力很强。 而暗星卫也没想到,崔乾佑的剑法很不错。 阿忠退后一步,手持利剑挡在崔乾佑前面。 阿忠算崔乾佑的义子,自小跟着军中武者学习厮杀之道。 剑光一闪,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宰相扈从在阿忠的剑刃下当场四分五裂。 这一剑,是真正的让人四分五裂。 利剑扫过,残肢断臂和淋漓的鲜血,朝着四面八方飞散。 最离谱的是,这一剑把那些宰相扈从的兵器都绞碎了! 除了崔乾佑之外,所有人都大吃了一惊。 走在习武道路的阿忠很强,他手中的剑更强。 这把剑是从帝都皇宫里缴获的,碧水剑。 这把宝剑在实战中,强到杀人如斩草的程度。 在锋利的碧水剑之下,宰相府的扈从胆气有些弱了。 声音嘶哑的宰相李佑长在远处厉声喊道:“上,杀了他们!这个逆贼不死,我们一个都别想活!” 宰相扈从一个个冲向扑了过来。 阿忠脸色微变,恶狠狠一剑朝着敌人刺了过去。 宰相扈从也知道情况危急,他们丝毫不畏惧碧水剑。 甚至有人伸出手,直接朝着利剑抓了过去。 阿忠发现,那个人的手掌泛着金属的光泽,似乎是戴了手套之类的东西。 金刚手! 对方居然是金刚手杜杀! 杜杀的金刚手不畏刀剑,而杜杀本人的武道修为更是直达三品。 阿忠被金刚手杜杀缠住,而其他扈从朝着崔乾佑冲了过来。 崔乾佑举起剑杀了一个宰相扈从,但剩下的扈从像是不要命般围了上来。 纷飞的血雨中,这些扈从脸上带着嗜血狰狞的笑容。 千钧一发之际,阿忠冲过来,挡在崔乾佑的前面,任由宰相扈从乱刀砍在自己胸口上。 和崔乾佑一样,崔乾佑的胸前也是整块的坚固板甲。 这种整体打造的板甲,对于刀砍、枪刺,都有着很强的防御力。 扈从们的钢刀在阿忠的板甲上留下了一道道痕迹,却不能伤他分毫。 第332章 将军泪 阿忠手里的剑随意横扫,锋利的碧水剑所到之处,那些宰相的扈从纷纷惨叫倒地。 到了这个程度,周围的扈从发出愤怒的吼叫声,舍生忘死的冲了过来。 现在谁也顾不上生死了。 不打垮对方,死的就是自己! 崔乾佑等人的铠甲像是铁罐头一样,他感到身上挨了几下攻击,但都没有造成太大伤害。 反倒是崔乾佑仗着铠甲坚固,反手又刺伤了两个敌人。 崔乾佑和阿忠两人背靠背,朝着门外且战且退。 但他们很快就遇上强敌了。 一个身材魁梧的宰相府武者从手持铁锤,一锤敲在崔乾佑肩膀上。 崔乾佑的武道修为远不如那个武者,所以这一锤打得他痛彻心扉。 崔乾佑跌跌撞撞后退两步,举着剑朝那个铁锤男扎了过去。 然而铁锤男一身肥壮的肌肉竟毫不在意长剑的刺击,他抓着崔乾佑的手腕,一拳打在手腕上。 崔乾佑疼得捂住手,长剑也叮当一下掉在地上。 那个铁锤男看着崔乾佑狞笑着,他一锤朝着崔乾佑的脑袋敲了下来。 “小心!” 阿忠推开崔乾佑,一剑砍向铁锤男的胳膊。 只是,阿忠还是小看了铁锤男的武道修为。 铁锤男手一沉,铁锤和碧水剑砸在一起。 碧水剑虽然削铁如泥,但是遇上铁锤这种沉甸甸的兵器也是无可奈何。 一股强大的力量,压得阿忠全身剧震、口吐鲜血。 “你们死定了!”身材魁梧的铁锤男狂笑道:“今天老子就送你们上西天!” 说着,那名铁锤男一脚踢在阿忠的腹部。 阿忠口中鲜血狂喷,但还是抓住碧水剑不放手。 两人僵持片刻, 阿忠被铁锤男缠住了,金刚手杜杀就顺势冲了过来。 另一名将军亲卫挡在崔乾佑的前方,双手和杜杀抓在一起。 那名亲卫连连出脚,爆踹杜杀的腹部。 杜杀也不甘示弱,带着金属手套的爪子狠狠抠进亲卫的皮肉。 十几个人围成一团,在满地狼藉的尸体间发了疯似的拼命攻击。 李佑长看着院子里血腥的厮杀,脸色变得苍白。 “外面怎么样了?”李佑长向身边的暗星卫问道:“崔乾佑带来的卫兵有没有闹事?” 暗星卫低声说道:“大人,已经开始闹了!院子里厮杀得太凶猛,那些卫兵听到了声音,正朝着院子里闯。” 李佑长冷冷说道:“杀!把这些崔乾佑的狗腿子全杀了!” 凄凉的号角声吹起,一群宰相府的扈从杀气腾腾的冲向将军卫队:“奉圣谕,诛杀崔乾佑,以振朝纲!” 还有人拿着血淋淋的人头大喊:“崔乾佑已死,你们还不跪下投降?” 宰相府里面的打斗声还没有停止,将军卫队哪会听这种鬼话? 于是将军的亲卫队拿着刀剑往里冲,宰相府的扈从拿着弓弩和长枪挡在门口,双方也是打得不可开交。 宰相府内外打得天翻地覆,只看哪一方能够迅速取胜了。 …… 杜杀和那名将军亲卫互相锤了十几拳,双方都无力的跪倒在地上。 两名暗星卫趁机溜了过来,手中的短剑从背后刺入那名亲卫的甲胄缝隙。 大量的血液从盔甲中喷涌出来,那名亲卫倒地身亡。 崔乾佑和阿忠背靠背努力拼命厮杀。 阿忠仗着碧水剑的锋利,一剑砍断了铁锤男的胳膊,总算挽回了颓势。 “你怎么样了?”崔乾佑在阿忠耳边喊道:“还顶得住吗?” 阿忠苦笑着说不出话来。 阿忠的武道修为不错,再加上铠甲坚固、碧水剑锋利,为崔乾佑挡下了不少攻击。 但阿忠也已经伤痕累累了。 他的盔甲被打裂了,胸口的板甲凹陷了一大块。 在阿忠的肋下,还被宰相扈从从甲胄的缝隙中扎了一匕首。 这时,一个东西丢了过来。 与金刚手杜杀同归于尽的贴身近卫虽然死了,但却被宰相府的人砍掉了头颅。 血淋淋的人头落在崔乾佑脚下。 忠心耿耿的贴身近卫临死前还睁着大大的眼睛,似乎在嘱咐这个阿忠保护好崔乾佑。 崔乾佑悲愤的大吼了一声,他举着剑胡乱砍杀着,与阿忠一起冲向宰相府外面。 两人已经没有什么章法可言。 阿忠遍体鳞伤,他将碧水剑交给崔乾佑,自己冲上去挡住一切攻击。 用身体挡,用双手抓,阿忠成了崔乾佑的肉盾,为他挡下各种刀剑弓弩。 而崔乾佑手持碧水剑,锋利的宝剑杀人如斩草。 两人跌跌撞撞的走向宰相府的大门。 将军卫队正在与宰相扈从在混战,双方的以命换命,与先前院子里的厮杀如出一辙。 混战中,崔乾佑逐渐靠近大门。 李佑长一挥手,七名暗星卫拿着一种精巧的劲弩冲了过来。 这种劲弩的末端是弯的,可以单手持握。 而劲弩的箭矢也是专用的,没有木杆,而是金属制品,大约一根指头那么长,发射出去之后穿透力度极强。 这种弩,比连弩的速度更快,更小巧、更容易携带。 这种劲弩出自洛城兵器坊的设计,研发出来之后还没有进行推广,只有这么七八具样品。 李佑长很有诗意,他将这种劲弩称为“孔雀翎”!看书溂 七名暗星卫站成一排,不停的扣动弩机。看书喇 一支支弩箭如闪电般射向了崔乾佑。 阿忠拼命护着崔乾佑,但垂死的身体哪挡得住那么多弩箭。 片刻之后,阿忠倒在地上,身上扎满了弩矢。 崔乾佑也未能幸免:他的身上中了三十多支弩箭。 在崔乾佑垂死之际,被宰相府的人从后面扎了一枪。 长枪穿透了崔乾佑的胸口,来不及拔出,支撑着崔乾佑的尸体没有倒下。 这个对安旭山、安庆西忠心耿耿的将军木然看着前方,眼中的身材已经涣散。 一滴血泪从崔乾佑的脸颊滑落,很快被雨水冲散。 第333章 洛城赋 宰相府门前的将军卫队发出悲愤的吼叫声,疯狂的砍杀着宰相府的扈从。 “都住手!” 李佑长拿着一卷黄纸,他威风凛凛的喊道:“奉圣谕,诛杀误国逆贼崔乾佑!首恶现已伏诛,从逆者只要放下兵器投降,一切既往不咎!” 回答李佑长的,是从人群中飞来的一支标枪。 双方距离三十步,标枪势如雷霆的穿透了李佑长的胸口。 标枪的力量极大,带着李佑长的身体向后摔飞出去。 李佑长被钉在地上,拿着“圣旨”的宰相大人满脸不可置信。 他本来以为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了。 只要圣旨一出,崔乾佑的手下必然望风而降。 谁曾想,在最后的胜利之前,他死于这支忽如其来的标枪。 李佑长挣扎了两下,他看到了站在自己身边的暗星卫。 那两名暗星卫漠然看着李佑长,没有帮忙,也没有救治,甚至没有半句安慰的话。 李佑长忽然明白了什么。 暗星卫的实力很强,如果他们出手格挡,那支标枪未必能射中他。 但是暗星卫什么都没做…… 在崔乾佑被杀之后,李佑长紧跟着也死了。 这场变乱究竟是叛军的内部攻杀,还是朝廷的细作在暗中策划,已经无法考证了。 因为第一当事人全都死了。 暗星卫带着扈从,疯狂的杀向将军卫队。 为了给崔乾佑报仇的将军卫队同样杀红了眼。 双方在宰相府激战,杀得血流漂杵。 宰相府的扈从被杀的土崩瓦解,幸存的少数人开始向洛城的各个角落逃亡。 而将军府的卫队已经失控,他们杀气腾腾的搜索的城里的每个角落,发现一切可疑的人就全杀掉。 可能投靠官兵的,杀! 可能是李佑长手下的,杀! 可能参与行刺的人,杀! 在搜捕中敢于反抗燕军的,杀! 不知道这些将军府的卫队是受人指使,还是在发泄被围城的郁闷,他们最后化为了见人就杀的恶魔。 混乱在洛城之中逐渐扩大,直到惊动了病倒在皇宫里的安庆西。 “怎么回事?”安庆西强撑着病体问道:“是官兵杀进来了吗?” 皇宫里的人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能茫然摇摇头。 “给我披甲!”安庆西坐起来喘息着说道:“城里不能乱……让人去找崔将军,把李宰相也叫来,我有事要跟他们商量!” 皇宫的侍卫出去找人,过了没多久便回来了。 安庆西已经穿好了盔甲,他看着面无人色的侍卫颤声问道:“怎么了?官兵进城了吗?” 那名侍卫大哭:“陛下,宰相和崔将军不知道为什么互相砍杀起来了,现在他们俩都死了!” “啊?”安庆西跌坐在床边,他两眼发直:“都死了?” 侍卫跪在地上继续说道:“现在城里的士兵在相互攻杀,死伤者已经达到数千人!” 安庆西大叫一声,一口鲜血吐了出来。 周围的人连忙将安庆西扶起来,给他喂下汤药。 片刻之后,安庆西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安庆西茫然看着周围哭哭啼啼的人们,他喃喃问道:“这都是真的?” 一名侍卫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小人不敢欺瞒陛下。” “备马!”安庆西咬牙从床上爬起来:“我要出宫平叛。” 侍卫们吓得够呛,想要上前阻止:“陛下保重龙体啊!” 安庆西甩开侍卫的手:“保重个屁,这一关过不去,都得死!” 在绝境之中,安庆西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和勇气。 安庆西穿好了盔甲,配上宝剑,骑上高头大马。 微微的细雨中,安庆西带着皇宫的数百名侍卫上了街。 在安字大旗下,杀红了眼的叛军总算清醒过来,纷纷放下兵器,跪在血水中乞求大燕皇帝的原谅。 这一天,失去了左膀右臂的安庆西,反倒表现出几分强悍与睿智了。 安庆西在洛城之中奔走呼号,让混乱的局势逐渐安定下来。 …… 傍晚时分,崔乾佑和李佑长的尸体被摆到了“皇宫”之中。 这对文武首官的尸体已经冰凉了,惨白发青的脸色,看得人毛骨悚然。 几个将军跪在地上颠三倒四的叙述着事情的经过,但安庆西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人已经死了,现在说什么都是多余了。 这两位大臣死了,但安庆西的“燕朝”还得继续下去。 这次,安庆西没人可以商量了。 安庆西询问着兵力,询问着存粮,询问着码头还有多少船只。 将军和侍卫们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等待着大燕皇帝安庆西的决断。 安庆西依然在犹豫不决。 最后,还是李佑长的一份书信,让安庆西最后下了决断。 这封书信,本来是李佑长准备在杀了崔乾佑之后递交的奏折。 李佑长建议,彻底放弃洛城,全军漂流泅渡,过了大江之后一路北上,去范阳重整旗鼓、称霸一方。 安庆西犹豫了许久之后,最终采纳了李佑长的遗策。 次日清晨,叛军聚集在江边,准备开始渡河。看书喇 士兵们的身上背着干粮袋子、随身兵器,还有一些抢劫来的金银珠宝。 一条条木筏被推入水中。 木筏有些简陋,但勉强还能坐人。 为了建造这些木筏,洛城的民居被拆的七零八落。 数百条木筏被推入江中,然后开始朝着对岸拼命的划动船桨。 风不高,浪不大,但简陋的木筏还是出现了一些问题。 有的木筏绑扎不好,划动的时候互相扭曲压挤,最后木材稀里哗啦散了架。 叛军士兵只好抱着木材,一路飘向下游。 安庆西强撑着病体,在仅有的几艘大船上,悲伤的看着自己最后的嫡系力量。 当年洛城的十余万大军,如今只剩下大江里挣扎求生的两万五千多人了…… 即便如此,安庆西的挫折还是接踵而来。 渡江之后,安庆西让人统计兵马,发现手下只有两万不到的兵马了。 北方士兵不善于游水,所以在横渡大江的时候,不少人淹死了。 还有些人趁着混乱直接漂向下游,然后脱掉盔甲、丢掉兵器,逃离了这场没有希望的战争。 安庆西在江边呆立了片刻,他远远的、最后看了一眼洛城,然后轻声说道:“走……” 要去哪里,安庆西没说。 行尸走肉一般的叛军穿着湿衣服,跟着他们病恹恹的皇帝,踏上了回家的路。 第334章 追杀与堵截 当官兵发现安庆西逃走,已经是好几个时辰之后的事情了。 安庆西带着士兵逃跑之后,城里留下的平民战战兢兢的从洛城的每个角落里爬了出来。 连续的阴雨,再加上缺少粮食,很多平民仅靠着每天一顿的稀粥度日。 而这些稀粥,还是大量霉变粮食煮出来的。 城中的平民已经出现了大量的死亡。 苟延残喘还活着的百姓,也是又病又饿,奄奄一息。 撑着最后一口气的平民打开了洛城的城门,拿着白旗从城里走了出来。 一开始官兵还担心城内有诈,将出城的百姓收拢到指定的地方,发放食物加看管。 紧跟着,官兵又派了一小队人进城去查看。 在洛城之中,一些还活着的百姓在洗劫粮库地面上残余的粮食。 还有一些幸存者闯进了安庆西的皇宫,开始疯狂抢夺遗留在皇宫中的财物。 确认叛军已经逃走之后,官兵开始陆续进城,弹压作乱的匪徒。 第二天,几个副将喜滋滋的向明岳递上一张初步统计的清单。 安庆西来不及带走的财物中,包括金二十六万七千两,银锭多达数百万两。 此外还有各种珠宝和工艺品,价值暂时还无法估算。 但是明岳关心的不是金银珠宝,而是安庆西去哪里了。 对于这个问题,将军们通过审问洛城之中的少数伤病叛军得知,安庆西带着残部渡过大江,朝北面逃窜了。 根据俘虏交代,安庆西带走的残兵大概有两万多人,离开洛城已经超过一天一夜了。 明岳沉思片刻,向程海等人说道:“兵分两路,渡河追击,争取将安庆西留下来。” 程海等人点点头,也知道事关重大。 安庆西现在是穷途末路,但是如果让他回到范阳,恐怕又要死灰复燃了。 但程海还是表达了疑惑:“大人,末将只能做到奋力追赶,但这安庆西也不傻瓜,他必然日夜兼程、北上范阳,末将未必能够追上。” 另一个将军也有类似的困惑:“就算追上了也未必能取胜。我军的骑兵不多,四千轻骑就算追上了安庆西,也没法将他留下。” 明岳微笑着说道:“你们的顾虑我都明白,只管渡江追击就是了,其他的事情我早有安排,不会因为此事责怪你们。”看书溂 被识破了小心思将军们尴尬的笑了笑,连忙去准备出兵了。 朝廷大军想要渡河追击,可比安庆西容易多了。 官兵的水师只用了半天时间,就运了两支轻骑过江。 安庆西自然也知道官兵一定会追杀过来。 所以过河之后,安庆西就催促士兵加快脚程。 可惜的是,不论如何加快脚步,安庆西手下终究只剩下不到两万的步兵了。 匆匆泅渡过河,大多数士兵只能带着一点点随身的粮食,外加一些简单的兵器。 至于战马、重甲这些作战的利器,全都被丢在了洛城。 唯一让叛军上下感到欣慰的是,一番折腾下来,安庆西的病反倒有所好转了。 叛军日夜兼程,每天只休息两个时辰,急急忙忙的朝着北边逃窜。 安庆西本来以为官兵很快就追上来,结果走到第三天,斥候回报说,前方二十里野猪林,有敌人拦截。 安庆西看着斥候,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什么?前面?” 斥候惶恐的点点头。 如今叛军的斥候,也是无比的落魄。 斥候们骑着抢来的劣马、骡子、驴子,反正一切能用来代步的牲口都用上了。 斥候们也没有什么爱惜马力之类的顾虑,因为这些牲口很快都将变成士兵们的果腹之物。 安庆西算是少数还能保有坐骑的贵人了。 骑着马,安庆西跟着斥候来到前方的野猪林。 野猪林这个名字通俗,但其实早已没有野猪了。 只有那么一大片树林,杵在两山之间。 这里是卧虎山与另一座山脉的交界处,雨水和冲刷的泥土,在两座大山之间形成了一个河谷冲刷留下的通道。 野猪林指的就是这片河谷两岸的树林。 如今,野猪林的树木已经被砍伐了大半,变成了建筑营寨的材料。 两座新建成的营寨,一左一右横亘在安庆西逃亡的路上。 不知是谁,仿佛早就预知了 安庆西呆呆看着前方的营寨,一颗心冷到如坠冰窟。 居然会有一支军队拦在自己前面。 而且看数量还不少。 两座营寨加起来,兵力估计有三千以上,并且建好了拒马和箭楼。 叛军的将领们也跟了上。 众人看着前方的营寨,一个个愁眉不展。 营寨正好卡在野猪林的位置,让叛军无法通过。 如果绕过大山逃亡,路程要多走近百里,肯定会被官兵追上。 如果想要爬过大山,那也不太现实——羊肠小道上,敌人只需要几十个人,就能把千军万马摁在小路上无法通过。 安庆西身边的将军,还剩下蔡明德、李归仁、张通儒、田乾真等寥寥数人。 商量片刻之后,众将决定还是从野猪林杀过去。 两座营寨里面的兵力不算太多,燕军六倍于对方,就算付出些伤亡,想要冲过去还是不成问题的。 叛军稍稍休整之后,战鼓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随着鼓声,数千名打头阵的叛军士兵蜂拥而上,朝着前方的营寨冲了过去。 野猪林的两个营寨之中,立刻朝着叛军射出密集的箭矢。 叛军虽然丢弃辎重泅渡过江,但出人意料的是,盾牌几乎人手一面。 原因很简单:盾牌翻过来放在水里,可以装不少杂物。 而且遇到紧急情况,木头和铁皮制作的盾牌,还能够当个救生的浮木。 依靠大量的盾牌,叛军士兵很快冲到了营寨边上。 守卫营寨的士兵不甘示弱,拿着长枪朝叛军乱杀乱刺。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对面营寨上的士兵,装束和叛军一模一样。 但对方没有打旗号。 攻守之中,双方不停有人阵亡,看起来就像是自相残杀一般。 安庆西看了片刻,他咬牙切齿的说道:“我知道这帮逆贼是谁了!” 第335章 大河之水天上来 打了这么半天,将军们大多数也看出营寨里的敌人是谁了。 那些没打旗帜但又穿着叛军制服的,是汴州军和柳州军。 这两个州需要防守自己的城市,所以能够抽调出来的士兵,也就眼下这么三四千人。 但偏偏就是这么点兵马,像是鱼刺卡在喉咙里,让叛军难受的眼泪都流出来了。 安庆西脸色铁青的说道:“击鼓,让士兵们压上去,一定冲过野猪林!” 叛军士兵也知道形势危急,他们拿着刀剑,怒吼着朝营寨的方向冲杀过去。 很快,叛军将营寨围住,双方叮叮当当的厮杀了片刻,却谁也奈何不了谁。 叛军的将军们眼看营寨被围住了,便建议不要再缠斗了,干脆直接越过营寨就是了。 反正汴州军和柳州军人数少,而且不善于肉搏。 叛军只需要围住营寨让他们出不来,然后一窝蜂冲过河谷就是了。 安庆西最怕的就是被官兵追上来。 至于汴州军和柳州军,反正能杀就杀,杀不了也就算了。 在众将的劝说下,安庆西终于在士兵的保护中缓缓踏上了战场。看书喇 虽然是将门子弟,但安庆西很少亲冒矢石。 侍卫们举着盾牌,层层叠叠的护卫在安庆西的身边。 密集的羽箭打在盾牌上,发出咄咄咄咄的声音。 偶尔有一两支羽箭从盾牌的缝隙穿透进来,吓得安庆西脸色发白。 安庆西的侍卫们倒是忠心,宁可自己受伤,也要将安庆西护得严严实实。 躲在盾牌下面的安庆西一步一步慢慢走着,走得真是度日如年。 短短一千步的路程,安庆西在盾牌下面走了足足半个时辰,才脱离了敌军的攻击。 安庆西直起身,心有余悸的看了看那些盾牌。 盾牌上扎满了羽箭。 显然汴州军和柳州军也发现了安庆西的位置,把他这边作为了重点攻击的对象。 但是直到最后,两支赢弱的州军也没敢出来肉搏,只是躲在营寨里放箭而已。 安庆西暗暗庆幸:还好自己选择了强行闯关突围…… 在众人的簇拥下,安庆西大步朝着北面走去。 …… 一路走来,安庆西和绝大多数叛军心情喜悦,脚步轻快。 但也有人感到疑惑。 汴州军和柳州军守在野猪林河谷,疑点甚多。 比如为什么两座营寨不能合二为一、扼守要冲? 比如为什么两支州军要在河谷口上驻防?如果在河谷前方的狭窄处设防,岂不是更好? 比如为什么汴州军拦截的力度这么弱?如果对方拼死缠斗,肯定能等到官兵的援军。 叛军大将李归仁一边走一边想,心中百思不得其解。 直到李归仁的视线,无意中接触到路边的溪流。 河谷中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叛军士兵,干涸的溪流中也有不少人。 李归仁忽然明白了一切,吓得心跳都几乎停止了。 河谷中崎岖难行,没有骑马的李归仁脸色苍白跑了过来:“陛下,赶紧退到山上去!” 安庆西茫然看着李归仁。 李归仁面无人色的喊道:“陛下你看,河谷里的溪水是断流的!” 野猪林,是一个河谷冲刷之后形成的稀拉树林,经常有野猪和其他猛兽到小溪边来饮水。 小溪流水潺潺,比一条河流略小,但也算是水源丰富。 可问题是,阴雨天气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各地都是河水、江水暴涨。 怎么偏偏这条小溪里面就没有水了呢? 显然,是有人在上游筑坝截流,将溪水挡住了。 这段时间阴雨连绵、水量充沛,上游还不知道存了多少水呢。 李归仁拉着安庆西朝两侧的山上逃去。 侍卫们拼命大喊大叫,想要招呼士兵们跟着一起到山上去避险。 然而千军万马的混乱之中,任凭他们如何大喊大叫,也无法让多少人听到。 没等安庆西到达附近的山坡,远处传来沉闷的响声。 一道汹涌的水流从上游倾泻而下。 水浪有三层楼那么高,汹涌的洪水中还夹着许多木桩。 最可怕的是,安庆西隐约看到,那些木桩上居然还有不少钉子! 听到洪水的咆哮之声,叛军士兵终于如梦初醒,狼狈不堪的朝着高处逃去。 一时间人挤人、人踩人,只要摔倒在地,就肯定要被踩踏致死。 甚至有人为了活命,拿起武器朝着挡在自己面前的同袍乱砍乱杀。 洪水来得很快。 除了一些走在河谷边缘的叛军士兵及时上岸,大量的叛军在洪水中被淹死、撞死、踩死。 汹涌的水流到了谷口的时候,已经减弱了许多。 剩余的洪水中带着无数叛军的尸体,从营寨边上冲刷而过。 汴州军和柳州军发出欢呼声,气得安庆西脸色铁青。 “陛下,我们快走……”李归仁拉着安庆西的胳膊含泪说道:“事已至此,陛下能回到范阳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只要回去,我们还能重整旗鼓。” 安庆西点点头,他重重在李归仁肩上拍了拍,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向北方。 在安庆西身边,只剩下栖栖遑遑的近万名叛军士兵。 野猪林一战,两支缺乏训练的州军凭着水攻,愣是让无数能征善战的叛军士兵折戟沉沙。 就连叛军大将田乾真,也在洪水中被木桩砸中,当场砸得气绝身亡。 快要离开河谷的时候,安庆西又遇到一支汴州军的搔扰。 这支汴州军只有数百人,远远的朝着叛军放箭。 叛军这边被射死了几十个人,气得安庆西派人冲过去厮杀。 见叛军杀气腾腾的冲过来,那支数百人的汴州军转身就跑。 安庆西气得直跺脚。 虽然知道对方不停搔扰自己,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但安庆西心中这口恶气,实在是憋得难受。 强压下怒火,安庆西和士兵们一起步行北上。 没有战马,又士气低落,叛军便把路上遇到的百姓当做泄愤的对象。 这支残兵所过之处,只留下一片焦土和尸骸。 走走停停,到了第二天中午,叛军的后面传来了隐隐的马蹄声…… 第336章 相州之围 在安庆西渡江逃命的第四天,官兵终于追了上来。 稀稀拉拉的骑兵出现在叛军的视线中,远远观望一番之后,便慢慢的跟着叛军。 安庆西的脸色极为难看。 围在叛军周围的,是官兵的先遣斥候。 锁定了叛军的位置,后续的敌人就会源源不断的赶来。 骑兵对付步兵的战术,北地出身的安庆西比谁都清楚。 先搔扰,再抵近放箭,对敌方造成伤亡之后再次跟随、搔扰。 要不了两天,叛军就会被拖垮。 李归仁满头大汗的跑过来:“陛下,陛下,前面就是相州了,我们到城中躲避一时。” 相州古称邺城,是一座不算太大的要塞型城市,也是这片平原上唯一可以坚守的地方。 安庆西在残兵败将的保护下,匆匆赶往三十多里外的相州。 在安庆西的队伍边上,官兵的轻骑呼啸来去。 斥候队长黄三拿着木弓,朝叛军的人群中连连发箭。 羽箭有的打在叛军的盾牌上,有的射中了叛军侧翼的士兵。 让黄三惊讶的是,叛军竟是毫不在意他的弓箭,埋头继续赶路。 黄三拿着弓追过去,又射倒了两个叛军之后,两壶箭全都没了。 黄三弓马娴熟,他带着两壶箭,总共三十多支,已经算是比较多的了。 其他的斥候也就带了不到二十支箭,早就在搔扰作战中用光了。 叛军片刻不停的继续赶路,沉默中带着几分鄙视。 黄三挠挠头,总算回过神来。 他们这一队斥候总共十九人,加起来总共三百多支羽箭。 这三百支箭就算全都射中了叛军,也就最多死伤三百人而已。 更何况大多数羽箭什么都没有射中…… 黄三这一队斥候,给叛军造成的损失也就死了两人,伤了六人,对叛军的匆匆逃命没有多少影响。 黄三这边只有十九个人,也不可能凭着这么点人就破阵杀将。 无奈之下,黄三只能远远的跟着。 相州,此时还飘扬着“燕”的旗帜。 人群汹涌的叛军来到相州城下,相州刺史连忙打开城门迎接英明神武的大燕皇帝入城。 进入城池之后,安庆西总算松了口气。 相州城池坚固,而且地势偏北,范阳的燕军得到消息应该回来援救他。 相州还有两千多守军,粮食也还算充足,能够支持一个月的食用。 手头上有了一万三千多兵马,安庆西的底气渐渐又足了。 但是看着城外越来越多的官兵轻骑,安庆西犹豫再三,还是没有胆量突围出去。 原因很简单,相州附近都是平原,而安庆西手头上缺少马匹。 如果在平原上被三千轻骑缠住了,会被活活拖死的。 李归仁倒是想劝安庆西突围:“陛下,官兵需要一批批渡河,现在城外只有两三千轻骑,兵力还不到我们的两成,弓弩箭矢样样缺乏,只要我们齐心协力杀出去,区区两千轻骑怎么拦得住我们?” 安庆西叹了口气,脸色惨然的说道:“突围?朕跟随先帝一路南下,所到之处战无不胜,现在让我带着些残兵败将灰溜溜的回去,哪有面目见范阳百姓?” 李归仁苦劝,安庆西始终不听。 “既然如此,请陛下发出勤王的圣旨?”李归仁向安庆西说道:“大江以北也不是只有汴州和柳州,陛下可以向其他州县发出勤王令,让他们尽快派兵过来支援陛下。” 安庆西点点头,让手下的宦官去准备圣旨。 圣旨有了,但要出城却千难万难——安庆西派了近百名骑兵半夜出城,想要突破官兵的封锁。 第二天,官兵的轻骑将数十具尸体丢在相州城下,让安庆西脸色铁青。 不管怎么说,安庆西是铁了心要赖在相州不走了。 李归仁虽然懊恼,但也没有再反对什么。 中原之地,地形多为平原,叛军想走的话,也不是那么容易。 与其在野战中崩溃,还不如依托坚固的相州城等待援助。 几天后,安庆西和李归仁就后悔了。 大队的官兵陆续从南方赶来。 从相州的城墙上望去,一队队官兵来到城外,在弓弩的射程之外扎营。 官兵的营寨没有练成一大片,而是像一个个“品”字形的小寨。 营寨与营寨之间没有相连,反倒用壕沟和陷阱隔断,彼此之间相隔百步以上。 看着城外的营寨,李归仁这种南征北战的老将,不禁心里一阵阵发寒。 官兵不仅仅是要围住他们,而且要将叛军斩尽杀绝,力求不放跑一个人。 又过了两天,明岳也来到了相州城外。 此时的相州,已经大局已定。 就在明岳到达前的一天,叛军组织了一次攻击,两千多名叛军陆续出城,向一座正在建设的营寨发动了攻势。 但早有准备的官兵立刻列阵迎敌,游弋在战场之外的轻骑兵则猛攻叛军的侧翼。看书喇 双方交战半个多时辰,叛军丢下数百具尸体,狼狈不堪的逃回了相州。 相州围城,逐渐变得稳固而坚不可摧。 围城的第十二天,一支来自沧州的叛军兵马靠近了相州。 沧州刺史安泰清,是安家的宗族子弟。 安庆西称帝之后,封安泰清为“泰安王”,镇守沧州、通州。 得到安庆西的求援信之后,忠心耿耿的安泰清调集了两州的兵马六千多人,日夜兼程朝着相州出发。 安泰清靠近相州,缓慢朝着相州东门靠近。 安泰清带来的,除了六千兵马之外,还有大量的辎重车辆。 因为带着辎重,所以安泰清的沧州军行动缓慢。 但安泰清倒也有几分才能,他在一辆辆大车上设置了挡板,并以车为阵,步步为营。 在安泰清还在路上的时候,官兵就试着发起冲击。 但叛军迅速停下马车,形成“口”字形的方阵,以弓弩和长枪杀伤官兵。 冲了两次之后,官兵似乎也死心了,只是远远跟着,不敢再靠近安泰清的大军。 安泰清靠近相州之后,先遣的传令兵已经来到城下叫门。 城墙上的安庆西看到援军来了,不禁大喜若狂,连忙让李归仁打开城门,迎接自己的好兄弟安泰清入城。 听到安庆西的号令,李归仁急的眼前发黑:“陛下,千万不能开城门!” 第337章 东门之战 看着李归仁着急上火的样子,安庆西不解的问道:“为什么?” 李归仁指了指远处游弋的官兵:“陛下,如果开城让安泰清进来,容易在入城的时候发生混乱……而泰安王一旦入城,就会和我们一样,被死死堵在相州城内。” 说着,李归仁苦口婆心的劝说道:“陛下让泰安王在城外扎营就行了,至于兄弟之情,陛下让泰安王单独入城相聚就是了。” 安庆西也不是傻瓜,在李归仁一番劝说之下,他总算是冷静下来。 城内的叛军用吊篮放了几个传令兵下去,向安泰清传达了大燕皇帝的命令。 安泰清行军打仗的本领一般,但有个优点,那就是忠心。 安庆西的命令,安泰清实实在在的遵守。 六千援军在城外三百步左右的距离停下,开始修建营寨,设置拒马。 看着那忙忙碌碌的六千叛军,明岳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这样一支叛军守在城外,随时可以接应城内的叛军逃走。 有了援军的接应,官兵就不能像先前那样守住城门即可…… “调兵,击鼓……”明岳面无表情的向身边的将军们说道:“闻鼓而进,怯战者斩。” 明岳平时说话和善,很少像现在这样语气严肃沉重。 程海等将军知道事关重大,心里暗暗恐惧,一个个领命而去。 片刻之后,在相州城的东门外,已经聚集了五千多精兵。 官兵和叛军的数量相当,但官兵养精蓄锐,而且可以集中一点攻击,所以胜算反而较大些。 举着盾牌的官兵在最前面推进,长枪兵、弓箭兵在后面有序展开。 双方的距离越来越近,叛军这边不断的射出零零星星的箭矢,确认双方的距离。 当官兵靠近到了“一箭之地”,叛军这边一声鼓响,上千支羽箭密密麻麻的飞了起来。 羽箭在空中划过一个弧线,然后以更快的速度飞落下来。 前排的刀盾手齐刷刷的举起大盾。 而后排的枪兵也迅速进入盾牌的遮蔽之下。 官兵这边的弓箭手也停下脚步,朝着叛军的营地泼洒一拨拨箭雨。 听着羽箭嗖嗖嗖的破空声,安泰清忽然意识到,自己处于逆风的位置。 虽然今天的风不大,但是微小的风力差距,让双方的羽箭互射分出了胜负。 叛军的弓箭手够不到官兵,而官兵的弓箭手却能射中叛军。 等安泰清发现事情不对劲,叛军弓箭手已经死伤了数百人。 安泰清的心都在滴血。 一名弓箭手从选拔到训练,时间大概需要两到三年,才能成为一名合格的弓箭手。 这名弓箭手需要一柄长弓,需要其他士兵的保护…… 但是真到了战场上,这名弓箭手的阵亡,可能真的只需要一眨眼的功夫。 安泰清强忍着心里的惶恐与悲痛,让沧州军在马车后面列阵迎敌。 片刻之后,官兵呼啸而至。 喊杀声瞬间响起,混杂着兵器碰撞和惨叫声,令人如坠地狱。 官兵举着盾牌,盾牌的缝隙中一支支长枪宛如毒蛇吐信。 叛军也不甘示弱,拿着武器向官兵猛烈还击。 枪阵对枪阵,前排的士兵很快就倒在血泊之中。 后排的士兵迅速跟上,毫不畏惧的拿着长枪继续刺出。 长长的枪矛一刺就收,在人体上留下的血窟窿却是致命的。 有垂死的伤兵死死抓住长枪,带着敌人一起下地狱。 明岳在营寨的望楼上俯视混乱的战场。 安庆西也在城头瞪大眼睛看着东门外的血战。 交战的双方都极为英勇,寸步不让,浴血厮杀。 官兵这边的战鼓声再次咚咚响起,又是两千多官兵呐喊着杀了上去。 有了这支生力军的加入,安泰清手下的叛军开始支撑不住了。 车阵东边的防御已经开始崩溃,官兵突入沧州军还没建好的营地,开始最血腥的贴身混战。 看到这个场景,安庆西终于坐不住了。 “打开城门,打开城门!”安庆西大声喊道:“派人出去援助泰安王!”看书溂 李归仁想要阻止,但安庆西手舞足蹈的喊着开门,状若癫狂。 城外的血腥厮杀已经吓得安庆西方寸大乱,他根本无法保持冷静了。 看着安庆西的模样,李归仁识趣的没敢多嘴。 安庆西打开城门的决定,显然是错误的。 正在浴血厮杀的沧州军看到身后的城门开了,他们顿时觉得有了退路,开始一窝蜂的朝着相州城跑去。 一开始是几十人几十人的逃跑。看书喇 到后来,幸存的四千多沧州军发生了大溃败,哭爹叫妈的朝着相州城跑去。 人挤人、人推人,不少叛军士兵在混乱中被踩踏而死。 而官兵自然也不会袖手旁边,拿着刀枪在后面衔尾追杀。 撵着叛军的屁股,官兵已经一路追杀到了相州东门附近,竟想要趁机夺城的模样。 安庆西已经吓得脸色苍白、两腿发软,半跪在城墙垛口后面,生怕被零星的箭矢给射杀了。 李归仁咬咬牙,他大声喊道:“关门,放箭!” 相州城的大门缓缓关闭,将想要进城的沧州军拒之门外。 而城墙上更是箭如雨下,不分敌我,将靠近城门的人悉数射杀! 无情的箭雨之中,不论是叛军还是官兵,都纷纷倒在血泊中。 见城内的叛军异常心狠手辣,明岳皱了皱眉,命令吹响退兵的号角。 官兵开始缓缓后撤,顺便将沧州军留下的辎重全部带走。 而叛军只能在城墙上干瞪眼。 城内的叛军士气低落,再也不敢冲出去和官兵与浴血厮杀了。 这一战,前来救援的六千沧州军死伤近五千人,只有一千多幸存者逃进了相州。 对大燕皇帝忠心耿耿的安泰清也死在了乱军之中。 官兵的死伤也达到了两千人,暂时无力继续进攻了。 数千具尸首躺在相州东门之外,让安庆西的脸色如同丧考妣一般…… 安庆西站在城头上喃喃说道:“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第338章 举棋不定 被围困在相州城里,最大的问题依然是粮食。 安庆西和李归仁让人去检查粮食的库存,并开始洗劫民间的粮草。 第二天,李归仁愁眉苦脸的过来找安庆西汇报。 “粮食还够吃不到一个月……”李归仁叹息着说道:“陛下,我们还是要早做打算啊。” 安庆西咬牙切齿的说道:“还有什么打算?先撑着……粮食全都收上来再说,能撑一天是一天……” 李归仁沉声说道:“陛下,现在是危急存亡之时,我建议派人出城,去向史四明将军求援……如果您写一份言辞恳切的私信过去,史将军应该会来救援的。” 安庆西的脸色颇为难看。 安庆西一直和史四明不对付。 现在让安庆西向史四明低头,这位大燕皇帝的脸面实在有些拉不下来。 眼见安庆西气得快要吐血,一名官员嗫嚅着上前说道:“陛下,以微臣之见,不如派一位将军,拿着您的令牌去范阳征集兵马,然后以筹粮的名义前往燕京……如果史四明并无二志,自然会让我们在燕京附近筹粮。若是史四明怀有二心,则这支兵马也可以就近监视,以防不测。” 李归仁暗暗腹诽:这算什么狗屁主义? 史四明有没有二心?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需要去证实吗? 但是安庆西觉得这名官员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既然史四明早晚要反,那么先派一支军队过去,也能起到一定的防范作用。 可是,派谁去呢。 那名提出建议的官员连忙说道:“微臣愿意去!” 李归仁噗嗤一下就笑了。 这个官员分明是想要早点逃出相州,才说出这种鬼话来。看书喇 安庆西用手一指大堂上的两个将军:“阿史那庆、安守忠!你们二人今晚带些轻骑前往范阳,钦此!” 阿史那庆和安守忠苦着脸点头答应。 阿史那庆是胡人,他莽撞懵懂,心里倒还算好些,安守忠却是心里苦的很。 安守忠是安庆西的族叔,手下本来也有四千多兵马。 可是叛军连战连败,安守忠的兵马也折损殆尽了。 安守忠知道,自己作战不力、连续大败,已经让安庆西对他非常不满了。 只要自己还在安庆西面前晃悠,这位大燕皇帝的心里就会时时感到不快。 所以干脆要把自己派往北边去送死了。 安庆西让群臣退下,却把阿史那庆、安守忠留了下来。 “你们此去燕京,想办法见机行事,”安庆西阴森森的说道:“范阳的兵马归你们两人全权指挥,若是史四明狂妄自大、毫无戒备,你们就带人找个机会……” 说着,安庆西把手掌朝下重重一切。 阿史那和安守忠对望一眼,两人磕头领命。 当天晚上,阿史那和安守忠趁着官兵疲惫不堪,带着两百多骑兵连夜出发了。 …… 日夜兼程的阿史那和安守忠回到了范阳。 而阿史那和安守忠调兵遣将的消息,很快也传到了史四明那里。 平心而论,史四明并没有和安庆西决裂的打算。 史四明贪财,并无太大的志向。 如今财宝赚了不少,若是打打杀杀,没准反倒把自己的钱财给消耗一空了。 史四明对皇帝和朝廷不信任,对那位大燕皇帝安庆西也没什么好感。 不过,史四明虽然保持着中立,但是他对自己手下的军力,其实还是有着非常清醒的认识:当年安旭山留下的一些老弱病残,加上这两年自己四处征召的各族勇士——这些兵马加起来号称十五万,但其实就是一群乌合之众。 很多士兵之间,甚至语言不通,将官还要另外配个通译,才能将命令传达下去。 十五万大军趴在燕京不动,才有威慑敌军的力量。 真要把这十五万大军拉出去打仗,史四明也不知道会是个什么样子。 所以史四明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继续在燕京当土霸王,富贵终生。 倒是史昭义天天去军营训练那些士兵,希望将来能够争霸天下。 安守忠等人在范阳募集了一些兵马之后,开始朝着燕京逼近。 这让史四明陷入到犹豫之中:是不是到了跟安庆西翻脸的时候了? 若是自己不再听从安庆西的命令,那么是扯旗自立,还是投靠唐军? 史四明歪着头苦恼的想了半天,始终没法做出决定。 燕京刺史耿仁智,跟随史四明已经多年,自然看得出史四明的犹豫。 耿仁智这人,对于朝廷还是颇有眷恋的——尤其是在听说朝廷收复两京之后,耿仁智颇为振奋。 这时候,耿仁智站起来向史四明大声说:“大人,您一向刚正睿智,寻常人不敢在大人面前妄语,而我耿仁智今天有几句话要说,请大人容我说完,再让小人去死!” 史四明听得莫名其妙:“耿仁智,你这话什么意思?好端端的死什么死?!” 耿仁智慷慨激昂的说道:“大人,您当年跟随安旭山起事,一是为清君侧,二是为兄弟情,三是因为形势所迫!如今赵林甫等奸佞之臣已经铲除,安旭山大人已经辞世,而如今朝廷中兴,天子仁圣,大人如果能率部归顺朝廷,可谓功业圆满。下官恳请大人为燕京数十万百姓着想,早日弃暗投明啊!” 史四明有些心动:耿仁智的话,倒是句句说在他心坎上啊。 史四明对于朝廷的招揽再三推辞,如果投降的话,史四明也不知道朝廷对自己的态度究竟如何…… 史四明又向其他人征询意见,裨将乌承玼虽然没读过书,却也说的头头是道:“大人,如今朝廷已经收复两京,安庆西不过是蜷缩在数州之地苟延残喘,大人何必还跟他一起招惹唐军的征伐。不如归顺朝廷,得富贵功名易如反掌。” 其他官员的看法,倒也跟耿仁智、乌承玼差不多。 “你们先退下!”史四明依然犹犹豫豫的说道:“容我再好好想想……” 第339章 围城中的饥民 耿仁智等人行礼告退,他回到自己的府邸,匆匆来到自己家的后院。 在耿府的客房中,一个丰神俊朗的年轻人正在桌边读书。可不正是明岳? 耿仁智走进书房,口干舌燥的他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咚咕咚的连喝了两杯。 “大人!我把归降的事情说了!”耿仁智有些郁闷的说道:“只是史四明似乎还在犹豫,暂时未做定夺。” 明岳微笑着给耿仁智又倒了杯热茶,他从容不迫的说道:“放心,朝廷的压力越来越大,到时候史四明自然会下决心的。” 耿仁智大喜:“不知朝廷大军何时能到?” 明岳露出一丝怪怪的笑容:“安守忠的大军到了,朝廷的诚意也就到了。” 耿仁智先是愕然,然后大喜赞叹。 …… 几天后,诚如明岳所言,和大燕皇帝派来的军队到了。 不过同时到达的,还有朝廷的信使,公开带来了李扩的圣旨。 史四明拿着明黄的圣旨,笑眯眯的看了一遍又一遍。 圣旨上黄纸黑字写得清楚:朝廷封史四明为归义王,兼任范阳节度使、河北节度使,史四明的儿子、属下将领全部都有封赏。 这一下,可谓皆大欢喜。 欢天喜地的谢恩之后,史四明决定给朝廷皇帝一个见面礼。 随着史四明一声令下,聚集在城外的数万大军开始向着安守忠等人的范阳军进发。 史家军这一出动,足足五万之数,三倍于阿史那庆麾下的燕军。 阿史那和安守忠等人到了燕京与范阳交界处就不敢在向前了,他们看着铺天盖地的史家军惊疑不定。 看对方军伍的行动和士气,久经战场的安守忠可以确定,这就是一群经过严格训练但却没什么实战经验的军队。 只是,安守忠却不是主将,他焦急的看着阿史那庆,等待这位主将下命令。 阿史那没说话,史四明却是亲自过来了。 大红的伞盖,铺着绸缎的小桌,一坛坛美酒和烤肉——摆在了草地上。 热情好客的史四明大声吆喝着,恭请阿史那将军和安守忠、李力节等将领过来叙旧。 安守忠皱着眉头不说话,阿史那庆却是极为胆大的策马过去。 阿史那庆不但自己过去,还招呼安守忠和李力节一起过去吃肉喝酒。 安守忠犹豫了半天,见阿史那庆和李力节都已经坐下了,这才犹犹豫豫的走了过来。看书喇 满脸胡子的史四明与阿史那庆相谈甚欢,而远处的范阳军也渐渐放松了警惕。 酒过三巡之后,史四明笑眯眯的把圣旨拿了出来。 阿史那庆认字不多,他认真听史四明读完圣旨,不禁满脸喜色,山呼万岁,表示自己愿意投降。 这个变故,安守忠脸色剧变,他按着佩剑猛然站起来。 阿史那可以投降,他安守忠却不能投降。 毕竟,他是安旭山的族弟。 远远的,安守忠看见范阳军已经被史家军围了起来,士兵们已经丢了武器,垂头丧气的在范阳军的押解下离开营地。 史四明斜眼看着安守忠大喝道:“安守忠,李力节,尔等还要对抗天威吗?!” 李力节哆哆嗦嗦的想要拔出剑,史昭义抬起手臂,一箭射在李力节的胸前。 两人相距甚近,李力节心情激荡之下,哪里来得及闪避? 这一箭直穿李力节肺叶,李力节顿时满口的血沫涌了出来,他捂着伤口半跪在地上,看着安守忠想要说什么。 安守忠眼看大势已去,他惨然一笑,拔出佩剑自刎而死。 史四明假惺惺的挥挥手说道:“罢了罢了,这安守忠也算是一条好汉,你们将他抬下去葬了!”看书溂 阿史那庆看着安守忠和李力节的尸体,心中有些悲凉,但更多的,却是庆幸。 若不是阿史那庆与史四明当年有旧,早早便存了归顺之意,只怕此时也一块儿死了。 史昭义收起弓箭,他冷眼看着父亲与阿史那庆把臂言欢,心中对阿史那庆的为人颇为不齿。 但不管怎么说,没有阿史那的帮助,事情也不会这么快结束。 燕京和范阳,从此也是朝廷的领土了。 而史昭义最担心的是,皇帝和朝廷会真正信任范阳史家吗? 为了得到朝廷的信任,史四明调动数万大军,杀气腾腾的前往中原,誓要痛打落水狗,将安庆西彻底剿灭。 …… 史上最残酷的相州围城已经持续了两个多月。 李归仁的估算,是粮食能够维持一个月。 然而,两个月过去了,城里的人还在死撑着。 相州城内,几个饥肠辘辘的士兵目光凶狠的在相州的街道上走着。 路边的十几个居民手里拿着刀,躲在民居中不敢冒头。 直到叛军士兵们走过之后,居民从窗口探出头,然后无力的坐在地上。 城里已经没有多少食物了。 牛、羊、马、狗、猪、鸡,能吃的牲畜全都被宰杀吃掉了。 鸟,老鼠,虫子,也已经全都被吃光了。 甚至有过一只老鼠卖到二百两银子的天价。 这两个月雨水充沛,城里长出的一点点嫩草,都被人挖出当做了果腹的食物。 如今就连安庆西和他身边的叛军,也只有一些稀粥可以食用了。 严重的饥饿之中,甚至没有什么尸体被抛出城外。 那些从城墙下丢下去的零星尸体,大多数是病死的。 而没有病死的人们,已经拿起了刀,对准了身边同样瘦骨嶙峋的人。 正因如此,当巡城的士兵路过,居民才会如此警惕。 一个饥民对身边的人说道:“二叔,三弟,现在该怎么办?” 年长一些的居民沉着脸说道:“等天黑了,咱们试试能不能出城,就算摔死或者饿死,也比呆在城里活活饿死更好。” 那个饥民犹豫了,他低声说道:“二叔,昨天刘虎他们也想出城,去了之后就没回来,听说,是被那些燕军给煮了。” 那个二叔长长叹了口气,也不知道哪里才是出路。 那个三弟倒是很看得开:“不管怎么说,咱们总得试试!听说燕军手里还有些食物,咱们杀过去跟他们拼一场,死了就死了,没死的话,没准还有条活路!” 第340章 一跃出城 几个居民凑在一起商量片刻,最后决定铤而走险。 城内的饥饿已经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每天都有平民为了一点点食物而打得头破血流。 斗殴致死者一点都没有被“浪费”,很快成为别人的盘中餐。 这地狱般的生活,让刘家的这十几个亲族决定冒险一搏。 哪怕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也好过被那些士兵被吞噬。 刘家二叔找了块石头,将手中的刀磨得飞快,只等夜间便要动手了。 夜色一点点沉下,平民们从房间里悄悄走了出来。 这些天,叛军士兵守在城墙上,将屠刀砍向那些想要出城的百姓。 在饥肠辘辘的叛军士兵眼中,那些不再是人,而是行走的粮食。 绝望之中,这些平民决定跟叛军士兵拼了。 城内静悄悄的,没有更夫,也没有巡逻的士兵。 所有人都饿得前心贴后背,没人去做巡逻那种浪费体力的事情。 就连城墙上的叛军哨兵,也是坐在那里半睡半醒罢了。 刘家二叔对地形颇为熟悉,他向自己的几个晚辈使了个眼神,几个人朝着城墙脚下的一个叛军士兵摸了过去。 没等那个叛军士兵有任何反应,刘三手中的绳子勒住哨兵的脖子。 绳子拉紧,而刘家二叔捂住对方的嘴,一刀刺了过去。 体力衰落的叛军士兵挣扎了两下,很快便断气了。 刘二叔在叛军士兵的包袱里翻了几下,找到了一块干肉,还有半个面饼。 如获至宝的几个人将食物分了,吭哧吭哧的咀嚼声在黑暗中响起。 刘二叔看了看高高的城墙,向自己的晚辈说道:“城墙上不知道还有没有燕狗子的暗哨,但不管有没有,咱们直接从城墙上跳下去。” 顿了顿之后,刘二叔安慰自己的晚辈:“城墙下面都是尸体,跳下去也摔不死人,出城之后,咱们找个白布挂着,往官兵的军营去,就说有机密的事情需要禀告。” 几个晚辈点点头。 刘二叔说了句“走”,他带头朝着城墙上走去。 刘家的晚辈们跟在后面,警惕的看着四周。 叛军虽然饿得气息奄奄,但是在隐蔽处,总是会留下一两个岗哨,以防官兵偷袭。 刘二叔担心的就是这附近有暗哨在盯着。 一行人走上城头,黑暗中传来一声弓弦响。 刘二叔身边的族人惨叫一声,胸前赫然扎着一支羽箭。 周围的亲族吓得大声嘶喊起来。 慌乱中,刘二叔躲在那个中箭的族人后面喊道:“快跳,都快跳。” 乱作一团的刘家亲族来到城墙边,几个晚辈看了看高高的城墙,顿时犹豫了。 就这么一点功夫,又有两人中箭倒下。 又气又急的刘二叔一脚把身边的晚辈踹下城墙。 只见那名晚辈朝着黑暗中摔落,然后咕咚一声,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刘二叔连声催促众人赶紧跳下去。 刘家的亲族接二连三的跳下,黑暗中传来痛呼声。 但也有开心的叫喊声传来。 几个叛军士兵杀气腾腾的朝着刘二叔这边跑来。 刘二叔将中了箭的族人丢下,然后朝着城墙下面一跃而出。 风声在耳边响起,刘二叔的身体坠入黑暗,然后重重摔在一具臭气刺鼻的尸体上。 刘二叔顺势翻滚了一下,这才爬起来。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刘家的几个晚辈都平平安安。 只有刘二叔的一个堂弟,在摔下来的时候脑袋磕在石头上,脑袋摔破,血流了一地。 眼看堂弟在那儿抽搐,刘二叔知道自家兄弟已经没救了。 城墙上人头攒动,叛军举着火把朝下面张望。 见事情不妙,刘二叔连忙带着自家晚辈离开了。 几个人走到两军之间的空旷处,他们躲在草地里歇了一夜,到天明时分,便举着白旗缓缓走向官兵的阵营。 官兵这边看到几个衣衫褴褛的人朝着这边走来,倒也没有动武。 刘二叔为了骗口饱饭,只说是自己有军情可以汇报。 于是官兵给了刘二叔等人一些水和食物,同时去通知领军的校尉过来询问。 刘二叔自觉得没什么军情可以禀告,所以只能把自己知道的、见到的说了一遍。 没想到官兵这边颇为重视,将刘二叔带到一个帐篷前。 那名叫莫执的校尉在帐篷前低声问道:“先生还在休息吗?” 帐篷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进来……” 刘二叔本来以为帐篷里是个身份高贵的大将,没想到进去之后一看,却是个年纪不大的书生,身上的袍子也是粗布的,身上看不到任何昂贵的饰品。 但那个莫校尉格外恭敬:“先生一路上辛苦了,这人带着几个亲族从城里逃出来,向属下诉说了城里的情况,属下见事关重大,特地带他过来见见先生。” 那个年轻人低头看了刘二叔一眼。 刘二叔心头微震,只觉得对方的眼神平静中带着清澈,自己的心思一下子被对方看穿了。 “别紧张……”明岳一边穿衣一边说道:“辛苦你再说说城里的情况。” 刘二叔垂手肃立,大多数时间他在说,明岳偶尔发问。 过了片刻之后,明岳长长出了口气:“看来城里是真的没有存粮了。” 刘二叔苦笑:“哪里还有存粮?如今城里连老鼠都吃光了,已经沦落到人相食的地步。” 明岳点点头,没有再继续发问。 刘二叔眼珠转了转,他跪在地上磕头:“大人,小的求将军早些攻破相州,让城里的百姓能有一条活路。” “大胆!”莫校尉生气的喝道:“军国大事,哪有你插嘴的份?!” 明岳摆摆手:“好了,不碍事……这天下,本来就是百姓的天下,他有想法要说出来,我们也要好好听听。” 刘二叔又磕了几个头,心里不禁嘀咕:百姓的天下?不是皇帝老子的天下吗? 明岳向刘二叔说道:“你们受苦了……这些天我有事不在军中,他们奉命围城,心肠虽然硬了些,但也是奉命行事,让相州百姓受苦之处,你不要怪他们。” 刘二叔感激的抱拳道谢,但却不敢再说攻打相州的事情了。 第341章 惊变 让刘二离开之后,明岳来到军营的外围,远远望着相州城内的动静。 和刘二叔说的一样,那些在城头守卫的叛军,一个个有气无力的样子。 若是官兵发起进攻的话,应该一天之内便能攻破相州。 但诸将颇为固执的围着相州城,略显刻板,而且带着几分冷酷。 对于众将的心思,明岳也心知肚明。 主将不在,大家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只管围着相州就是了。 至于相州百姓的死活,对于官兵的将领来说并没有什么挂念。 明岳黯然叹了口气,不禁想起洛雪先前占卜得到的判词。 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战功成万骨枯。 明岳把将军们叫来,吩咐了几句之后,整个官兵的营地开始沸腾起来。 养精蓄锐的士兵们士气高昂,一个月前运到相州的火炮也布置好了。 正午时分,火炮将仅存的三发炮弹打了出去。 炮弹轰在砖石结构的城墙上,让城墙摇摇欲坠。 紧跟着,官兵的营地里战鼓咚咚咚的响起。 官兵扛着云梯,如潮水般朝相州城冲去。 明岳看着前方的战事,他向周围的将军们微笑着说道:“打完这一仗,江北也算是平定了,这天下,也该平定了。” 将军们喜形于色。 这场动荡持续了快两年,无数百姓家破人亡,交战双方死伤无数。 人人厌战,人心思定。 前方的官兵人人奋勇,举着盾牌朝城墙上努力攀爬。 而叛军虽然饿得厉害,但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拿着刀剑拼命朝着云梯上的官兵劈砍。 更有饿急眼的叛军拖着刚刚冲上城头的官兵,疯狂的撕咬起来。 看着叛军士兵状若癫狂的样子,官兵这边的士气为之一挫。 但官兵终究还是占据着极大的优势。 鏖战了一个时辰,明岳看了看天色。仟仟尛哾 等天黑之后,叛军的弓箭很难瞄准目标,到时候进攻就更加容易了。 众人站在猎猎狂风,吹得营中的帅旗猎猎作响。 “咔嚓”一声,帅旗的旗杆折断,迎风飘扬的帅旗在空中滑翔了十多丈,摔落在泥水之中。 周围的士兵们一片惊呼,跑过来将帅旗捡起来。 这时,几个传令兵匆匆忙忙的跑来。 “大人……”传令兵躬身行礼:“归义王的军马快到了。” 史四明被封为归义王之后,就急急忙忙调兵南下,要来痛打落水狗。 只是明岳没想到,史四明的大军居然来的这么快。 自己昨天刚到相州,今天史四明的军队就到了吗? 传令兵战战兢兢的说道:“大人,我们觉得有些不对劲,史家军全员都是骑兵,人数超过万人,而且昨天他们在柘城,今天就到了相州……” 明岳是从柘城那条路过来的,自然知道路途。 柘城距离相州一百一十里,史家军在今日下午到来相州,说明他们今天清晨就出发了。 史家军这么匆忙赶到相州,是为了给朝廷的最后一战出力吗? 明岳看了看士兵手中沾着泥土的帅旗,心中忽然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官兵的营地注重前方的防御,而后面的围栏、拒马,就弱了很多。 而且现在官兵正在全力攻击相州,如果这时候有人从背后猛攻官兵,肯定会一败涂地。 明岳焦急的原地走了两圈,然后向程海等将军说道:“把营地里的三千轻骑召集起来,程海你亲自带兵过去迎接一下归义王的部属,让他们在营地外围观战就行。” 看着明岳沉重的脸色,众人的心里也颇为忐忑。 程海战战兢兢的问道:“大人,如果史四明的手下有歹念怎么办?” 明岳看了看前方如火如荼的攻城战,他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史四明就算反复无常,也不至于忽然发疯背叛朝廷……你带人过去拦着,应该不会出事。” 说到这里,明岳沉声说道:“如果他们真的有什么不臣之心,你死死缠住他们,好让大军从相州撤下来。” 程海领命而去。 明岳看了看相州那边,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按说史四明那边有了些不正常的举动,应该把大军撤下来再说。 但此时的攻城战到了白热化阶段,一旦退下来,对士气会带来很大打击。 更何况现在要是撤兵的话,前面的三千多伤亡等于就白费了。 另外明岳也想不通史四明已经封王,还占据当年安旭山的三镇之地,一辈子都能荣华富贵,凭什么还要心怀二志? 思前想后,明岳觉得史四明还是为了抢军功,所以才匆匆忙忙赶到相州,想要在攻破相州的功劳上分一杯羹。 明岳不停的这样安慰着自己。 过了两刻钟,在营地的后方,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明岳从了望台上回过头,只见东北方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条长长的、宽宽的黑线。 黑线在迅速扩大,尘土扬到了天空中,说明那支骑兵的速度极快。 地面微微震动,程海带着官兵仅有的三千轻骑朝着那支骑兵迎了上去。 相对于远道而来的史家军,官兵这边的三千轻骑速度比较慢,队形更加严整一些。 明岳一瞬不瞬的盯着前方。 如果史家军只是来助战,那么两军相遇的时候,他们应该要减慢速度了。 然而史家军的速度依然很快。 即便隔着很远,明岳也能感觉到对方那股彪悍的杀气,还有万马奔腾带来的压力。 程海率领的那支骑兵似乎也感觉不对劲,一支两百多人的骑兵小队快马加鞭的迎了上去。 史家军的上万铁骑瞬间吞没了那两百多人,然后一刻不停的朝着程海那支轻骑杀了过来。 程海那边也吹响了进攻的号角,三千轻骑加快速度,开始与史家军对冲。 但史四明手下的骑兵数量众多,千军万马形成一个“凹”字阵型,将程海那支孤军围了起来。 而更多的史家军风驰电掣的朝着官兵的营地杀了过来! 平时镇定自若的明岳脸色苍白,他的手扶住栏杆,心里泛起三个字:上当了! 第342章 嗜血魔功 自始至终,明岳都没有想过史四明会倒向安庆西的那一边。 因为无论是眼前的大势,还是投降后带来的好处,史四明都应该站在朝廷这边,而不是投靠苟延残喘的安庆西。 尤其是在明岳亲自前往燕京之后,史四明当着明岳的面,杀了安守忠等人,可以说是表足了忠心。 明岳喃喃问道:“为什么?为什么要背信弃义?” 从高处望去,程海所带的三千轻骑已经和叛军交战了。 战马的高速撞击下,速度比较慢的官兵轻骑纷纷落马。 在这种铺天盖地的骑兵战之中,落马等于死。 官兵的轻骑虽然速度稍慢,但是承受正面撞击的史家军同样不好过。qqxδnew 在战马的高速冲击之下,哪怕是被官兵骑手拽了一下,也可能会翻身落马,紧跟着就会被无数战马给活活踩死。 所以在阵线的最前方,双方的骑兵像是秋风落叶一般纷纷倒下。 程海带着三千轻骑舍生忘死的冲杀,很快就形成了混战之势。 双方骑兵的速度慢下来之后,剩下的就是比拼各自的决心、勇气、战力。 数千人挥舞着刀剑和长枪,在相州城外浴血厮杀。 虽然程海带着骑兵豁出性命的拦截叛军,但是史四明手下的骑兵多达万人。 除了与程海所部的官兵缠斗之外,数千铁骑绕过战场,继续朝着官兵的营地冲了过来。 苍凉的号角声响起,正在攻城的官兵狼狈不堪的开始撤退。 而守城的叛军士气大振,在后面拼命追杀。 明岳看了看周围的情况,他义无反顾地拿起了剑。 他打算亲自上阵拦截一下敌军。 骑兵的冲击力很强,即便以明岳的力量,也很难在正面拦截中占到什么便宜,充其量就是骚扰一下敌军。 明岳拔出剑,将剑鞘随手丢在地上,然后快步朝着叛军的骑兵迎了上去。 战马在飞驰,而明岳的剑在飞刺, 凌空飞舞的剑,将周围几个骑兵刺落马下。 看到这一幕,正在策马狂奔的骑兵迅速调转方向,朝四面八方散开。 看来,史四明手下的骑兵已经得到了叮嘱,不会跟明岳硬碰硬。 只有那些来不及转弯的骑兵,只得无奈的冲了过来。 明岳连续击杀了两名叛军骑兵之后,一个叛军骑兵忽然举起刀,将明岳的飞剑打偏了。 紧跟着,那名骑兵的身体腾空而起,狠狠朝着明岳扑了下来。 明岳收回长剑,与手持长刀的骑兵迅速交手。 远处,一个叛军的将领喊道:“李安平,这人交给你了……兄弟们,冲!” 叛军骑兵源源不断的冲向官兵的营地。 明岳面沉似水。 在这种危急关头,明岳出手再不容情。 刀剑快如闪电的交错数招,明岳一剑刺在李安平的肩膀。 李安平沉着脸,他遇上了强敌,但也激起了胸中的恶气。 李安平咬破舌尖,鲜血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本来就凶煞的面孔此时更加狰狞。 明岳心里忽然涌出一抹不安。 果然,李安平的身体发生了诡异的变化。 一阵噼里啪啦的轻响中,李安平的身体凭空暴涨,肌肉和骨骼也不停变大,衣服撑破了,发出嗤啦嗤啦的轻微响声。。 李安平的双目之中泛着青铜色的光芒,他的眼中好像有两团鬼火燃烧,发出了闪烁的寒芒。 在极短时间内,李安平实力暴涨。 李安平双手持刀,他转守为攻,手中的长刀舞得闪烁出一层层幻影,强劲的刀风朝着四面八方散开。 明岳的心里焦躁,他随手抵挡李安平的长刀,准备找机会脱离战斗,去阻止敌军的攻势。 然而李安平一抬手,一支飞锥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飞锥破空,擦着明岳的肩膀飞过。 紧跟着,李安平举起阴冷的夺命之刀,狂扫明岳的头部。 明岳身体向后滑出数尺,这才堪堪躲过了这一刀。 李安平一击打退了明岳,他疯疯癫癫的冲向明岳,长刀卷起一路雷霆般的刀风。 长刀在地上划过,一路沙沙作响,摇曳的刀光肃杀而诡异。 至于李安平那张血流不止的脸,更是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你就是明岳?!”李安平咬牙切齿的怒吼道:“你这个皇帝的走狗!卑鄙无耻下流的奴才!要不是你给狗皇帝出谋划策,我们早就平定天下了。” 李安平对明岳恨之入骨。 在李安平看来,如果没有明岳,许多战役都可以避免。 如果没有明岳,安旭山的大军说不定已经将朝廷的狗贼杀得精光。 明岳冷冷说道:“这是魔化?真以为自我催眠了就能实力暴增?三招之内,我取你狗命。” 李安平几乎要咬碎口中牙,眼神中的杀气甚至还是形成了波动。 魔化之后的李安平大步向前,手中的长刀嗡嗡作响。 李安平深吸一口气,他长啸一声,腾空而起。 李安平怒吼:“今日为天下除此奸贼!” 手持长刀的李安平化成飞天猛虎,一刀破空,呼啸而下。 李安平的气势惊人,刀风激荡形成一股凌厉的龙卷。 地面上仿佛暴风来袭,飞沙走石、尘土飘扬。 魔化后的李安平实力不亚于一品高手,这一刀令人肝胆俱裂。 这一刀气吞万里,刀光如寒霜,如冷电。 明岳面无表情的伸出双手,在身前猛然一合。 李安平看似强大的一刀,被明岳合在掌心动弹不得。 同时,一道剑芒从明岳的背后飞起,直指李安平的心脏。 这道剑芒迅捷,快如闪电,剑锋所过之处,空气都被撕裂,发出了雷鸣般的音爆之声。 李安平大惊失色,连忙弃刀,想要快速躲闪。 可是李安平的动作终究慢了一些,只能眼睁睁看着剑芒穿过了胸膛。 这一剑穿胸而过,巨大的痛苦让李安平惨痛地大叫起来。 李安平以燃烧生命换来的力量,一时间快速流失。 李安平无力的倒下,眼睛睁得大大的,死不瞑目。 明岳看都不看李安平的尸体,他飞速朝着那个发号施令的叛军将领追了过去。 第343章 决胜负又决生死 乱军之中,那名叛军将领颇为醒目。 无论是头上的红缨,还是身上华丽的铠甲,都能够让明岳在人群中一下子找到他。 让明岳感到诧异的是,那个将领既不是史四明,也不是史昭义,而是一个明岳素未谋面的将军。 那名将领被士兵重重叠叠的保护着。 结合先前的情况看来,这一切很像是个陷阱。 但明岳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过去。 在明岳身后,刚刚击杀了李安平的飞剑快速跟着飞了过来。 叛军这边齐声高喊“保护将军”,密密麻麻的人群聚在一起,形成了盾墙。 明岳一抬手,将手中仅存的一枚“震天雷”丢了出去。 圆滚滚的震天雷落入人群,然后“轰”的一声炸开。 叛军的人群中一片人仰马翻,受惊的战马四处乱窜。 人群中,一个消瘦的身形轻盈的跃起,飘然落在明岳对面。 是苏媚儿…… 穿着一身戎装的苏媚儿依然容貌绝世,只是她故意弄了些灰尘抹在脸上。 明岳缓步走到苏媚儿的跟前,淡淡道:“你果然还活着。” 苏媚儿在爆炸中竟然毫发无伤,只是甲胄上被擦破了一个缝隙。 虽然刚才的轰天雷把叛军放倒了一片,但苏媚儿毫不在意的向明岳说道:“连手雷都研发出一颗了,似乎我倒是小看了你。” 明岳一脸戒备:“我可不敢小看你,哼,为了对付我,你可真是煞费苦心。” 苏媚儿微微笑着,美丽的脸上风姿动人。 但明岳不敢松懈,他已经感受到了对方体内蕴藏的可怕力量。 这个善于附体重生的家伙,果然没有死! 看样子史四明的反复无常,与苏媚儿多半也脱不开关系了。 苏媚儿轻蔑的看着明岳:“我就算陷害你,你又能怎样?真以为能杀死我?” 明岳伸手抓住飞来的长剑冷冷说道:“不试试怎么知道?” 长剑横于明岳身前,磅礴的剑意鼓荡着周围的空间,让人压力沉重。 刚才轰天雷的爆炸对于叛军来说已经够惊心动魄,可是从压力上依然不如那支普通的剑。 周围的叛军士兵纷纷退开,生怕在待会的惊天一击中被波及。 苏媚儿微笑:“来,让我们好好打一场。” 明岳淡淡点头:“即决胜负,又决生死……” 两人一问一答间,苏媚儿先动了手。 苏媚儿双手抱圆,周围的尘土漫天形成了一道旋风,旋风的速度越来越快,扶摇而上。 她轻喝一声,急速旋转的气旋向明岳席卷而来。 无形无质的旋风居然像是炮弹一样,被苏媚儿直接给丢了出来。 明岳念动剑诀,长剑如蛟龙翻滚,一道道剑光从天而降,在身前形成了攻守兼备的剑光。 剑气纵横,但触及旋风之后,却纷纷溃散。 旋风中仿佛受到了某种可怕的力量,根本无惧剑气的侵袭。 明岳皱眉,他挥剑,一股强大无匹的力量凝聚起来,骤然从剑身中涌出。 一道半月形的剑气劈在气旋之上,居然发出了噗的一声。 无形的剑气和旋风相撞,如同击打在实际物体上,发出的沉闷的响声。 苏媚儿发出的气旋经长剑一斩,终于开始消散,瞬间尘归尘,土归土。 苏媚儿神色郑重起来,她也没想到,明岳的实力竟然上次在渡口又增强了不少。 明岳长剑中蕴藏的力量极为精纯,仿佛是天神手中的神器,无坚不摧、万物辟易。 明岳执剑缓步而行,每踏出一步,长剑嗡嗡作响的朝着前方挥洒,剑气雄浑割裂地面。 一道道剑风将战场上的泥土划出深深的沟壑。 苏媚儿没想到明岳会用这么霸道的剑招,但她没有恐惧,反倒激起了胸中无限的战意。 苏媚儿是女性,柔弱的体质多少影响了她的发挥。 在凌厉的剑风下,苏媚儿开始缓慢后退。 而明岳已经将剑术发挥到极致,步步逼近。 长剑再次脱手、悬空,长剑带着霸气从天而降,向苏媚儿呼啸飞去。 苏媚儿自始至终没有去拿兵器,她脸色冷峻的双手抱圆,身边空气仿佛凝成了实质,如坚不可摧的盾牌。 长剑闪电般破空而至,却没能穿透气盾。 苏媚儿虽然感觉到了长剑上可怕的穿透力,但她处变不惊,双手用力一搓一放。 气盾变成朝前方飞散飚射的冲击波,在空中荡出了一道道气浪。 明岳的长剑被冲击的气浪正面击中,长剑朝着旁边弹开。 苏媚儿脸色有些尴尬,明岳则露出一丝苦笑。 双方的实力竟然是半斤八两。 明岳的剑奈何不了苏媚儿,但苏媚儿也没有把握将明岳击杀。 不过苏媚儿见机奇快,手腕一翻,一道掌风直取明岳的头部! 这种古武术中最常见的劈空掌,竟被苏媚儿打出了风雷之声。 明岳微微一笑,他随手抓住长剑,绵绵密密的太极剑缠绕身前。 长剑画圆,宛如阴阳双鱼转动,苏媚儿的劈空掌虽然势如雷霆,但却被太极剑轻松化解,最后化为战场上的一缕清风。 太极生两仪,从无生有,一而二,二而三,三至万,长剑居然化作无穷剑意。 苏媚儿退后两步,她随手一抓,地面上的一面纯金属盾牌被她控制得飞了起来。 金属盾牌左右飞舞,绕着明岳猛烈砸下去 明岳长剑与金属盾牌不停相撞,连续碰撞两次之后,忽然在空中极为巧妙地一个转折,再次飞向苏媚儿的心口。 而明岳自己一巴掌拍在盾牌上,打得金属盾牌翻滚不休。 苏媚儿没想到明岳的实力突飞猛进,眉头皱得更紧,她随手打飞明岳的剑,冷笑着说道:“凭偷袭就能打败我吗?你还是太天真了。” 淡然而立的明岳守护长剑,两个人看上去都安然无恙。 但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短暂而激烈的交手有多么的凶险。 快如闪电的攻击,每个动作都蕴藏着可怕的力量,只要一个不留神就要付出惨重的代价。 不过明岳和苏媚儿不同。 苏媚儿可以慢慢拖时间,慢慢交手过招。 但战场上形势危急,明岳却没有那么多时间和苏媚儿慢慢耗时间。 第344章 歃血为盟 明岳飞剑追着苏媚儿刺击,而明岳自己一脚踢在金属盾牌上。 沉重的盾牌像是装了机簧,嗖的一下朝着苏媚儿飞去。 苏媚儿的身体像是软绵绵没有骨头的塑胶,轻轻扭腰,便躲过了呼啸而来的盾牌。 明岳的身形飘然后退,他反手一掌,将一名策马狂奔的叛军骑兵打得口吐鲜血。 明岳不再和苏媚儿交手,他在战场上四处游走,掩护手下的士兵撤退。 但这一切都已经晚了。 在相州叛军和史家军的前后夹攻之下,皇朝军队可谓兵败如山倒。 茫无头绪的士兵到处乱跑,在惊慌失措中被奔腾而来的骑兵击垮。 明岳虽然拼命聚拢手下的士兵,但在混乱中依然无济于事。 混乱的战场上,反倒是程海那支三千人的轻骑兵,最后杀出了重围。 三千轻骑,全员都骑着马,虽然在混战中伤亡过半,但依然有一千多轻骑在程海的带领下从史家军的围攻之中杀了出来。 靠着这支轻骑和明岳的断后,围攻相州南门的两千多官兵总算退了下来,在骑兵的掩护下缓缓撤退。 至于其他的官兵,在叛军的冲击下四散溃逃。 一些人在骑兵的追杀之下死了,还有些比较幸运的逃脱了追杀,便脱下军服溜之大吉了。 傍晚时分,明岳收拢士兵的时候,手头上只剩下不到五千人了。 而且,这还是缺少辎重和军械的五千人。 明岳第一次感到了压抑和落寞。 …… 相州,城内城外尸横遍野。 趾高气昂的史家军在相州城外扎营。 俘获了大批的粮草辎重,还抓了不少俘虏,史家军的士兵在帐篷外面喝酒吃肉。 民夫和俘虏在打扫战场上的尸首,与有说有笑的史家军形成鲜明对比。 相州城内,安庆西和崔乾佑等人站在城墙上,看着城外的史家军,表情颇为复杂。 史家军没有进城,而安庆西等人也没有轻易出城去见史四明。 毕竟,从名份上说,安庆西是大燕皇帝,而史四明只是他的下属。 但史四明的态度,可不像是一个臣属。 整整一夜过去了,史四明的大军始终在城外驻扎,没有派人进城拜见安庆西,也没有送一颗粮食进来。 饥饿与伤痛之下,城里的叛军又倒下了不少人。 第二天早晨,安庆西派了使者过去求见史四明。 结果史家军将使者拒之门外,根本不予接见。 愁眉不展的安庆西把手下为数不多的官员们聚在商量,心里很是忐忑。 众人猜测,史四明不走,无非就是等着安庆西禅让皇位。 只是这个猜测,大家只能是心知肚明,却没有勇气给安庆西解释清楚。 现在官兵元气大伤,安庆西又穷途末路,大江以北,史四明再无敌手。 此刻史四明想要“弑君”篡位的话,没人可以拦得住他。 史四明没动武,多半还是觉得皇位这种东西,禅让比硬抢来得好些。 现在已经一整夜过去了,如果再不识相一点,到时候史四明在城外等得烦了,只怕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以残破的相州,哪里顶得住史四明麾下大军的攻击? 退一万步说,史四明甚至不用进攻,只要再围困一个月,城里的人就全部饿死了。 城内城外的形势,除了安庆西这种纵情酒色的笨蛋看不出来,其他人早就心知肚明。 为了保住自己的性命和富贵,燕朝的新宰相张通儒、中书侍郎高尚等人反复向安庆西劝谏,恳求安庆西主动出城去拜见史四明。 安庆西完全拉不下这个脸啊。 但大臣们一整天下来,拼命的劝谏。 就连安庆西最亲信的将领安泰平,也不停劝说着安庆西。 安泰平已经算是安庆西血脉最近的亲族,他大着胆子,直接说出了“禅位”的建议。 禅让皇位,保住性命——这个选择让身为大燕皇帝的安庆西感到极度羞辱,但已经是保命的最后办法。 安庆西亲自写了一封“奏章”给史四明,他非常卑微的自称为“臣”,还派人给史四明送去了一套龙袍和冠冕,表示自己愿意禅位给史四明。 安庆西还非常热情邀请史四明换上龙袍,到相州城内最新搭设的封禅台来接受皇位。 奏章送到史四明那里,史四明笑得合不拢嘴,他把安庆西的奏章给周围的将军们传阅,不停揶揄着那个小辈的恭谦与无耻:“安庆西这小贼,倒也知情识趣,哈哈哈,居然打算将大燕的皇位禅让给我。” 史四明手下的将领们非常识趣,大家跪倒在地,齐声山呼万岁。 等众将朝贺完毕,史四明也亲自动笔,给安庆西回复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件。 虽然安庆西卑微的称臣,但史四明在这封私人信件中,很大度的告诉安庆西,自己一直没有入城,是因为对皇位并没有任何兴趣。 史四明非常睿智的指出:史家和安家,一直是有着各自的臣属、各自的地盘,兵力也不相统属,合在一起没有任何意义。 所以史四明打算与大燕永为兄弟之邦,互为屏障支援,与朝廷鼎足而三、并立于天下! 从今往后,安庆西占据江北之地,作为屏障。 史四明则占据河北、河东、范阳、燕京等地,作为后援。 接到史四明的信,安庆西感动的泪水都快出来了。 不愧是照看自己多年的史四明叔叔,果然赤诚仁厚、忠肝义胆啊! 激动万分的安庆西自动提出,要去城外与史四明歃血为盟,永不相负! 史四明当然答应,而且为表诚意,史家军退兵十里,并送了一些粮食入城,给安庆西解了燃眉之急。 安庆西真是大喜若狂,他让人将粮食分给城内的叛军士兵食用,总算捡回了许多人的性命。 次日清晨,安庆西带着三百侍卫,带着自己的亲族安泰平,以及大燕的文武官员数十人,兴冲冲的下马来到史四明的军营前,准备与这位仁厚的史四明叔叔歃血为盟。 崔乾佑等人跟在安庆西背后,他们看着杀气腾腾的史家军,不禁暗暗心惊。 话说只是歃血为盟而已,这些士兵一个个表情冷肃,莫非是史四明设下了陷阱? 第345章 禅位 众人警惕忐忑之际,史四明从营地里走了出来。 安庆西看史四明笑容满面的样子,心里暗暗松了口气,觉得那些士兵只是寻常戒备罢了。 但安庆西觉得形势依然很不妙。 为了保命,安庆西毫不犹豫的翻身下马、跪倒尘埃,他谦卑的向史四明说道:“陛下,微臣性格疏懒,没有能力担负大业,致使洛城失守,相州被围,几乎全军深陷绝境。多亏了陛下看在先帝当年的情分上,长途奔袭、不远千里的过来解救侄儿,使微臣得以苟且偷生。臣即便粉身碎骨,也无法报答陛下的恩德!” 安庆西这番话说的姿态极低,说完之后还重重磕了三个头。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安庆西如此卑微,他琢磨着自己这样表示“诚意”,史四明应该会放心了? 将来史四明就算不重用自己,让他安庆西去做个富家翁总还是可以的。 眼看场上气氛缓和,大家准备互相客套一下,便可以开始“歃血为盟”了…… 然而,史四明的怒吼打破了安庆西的美好幻想。 原本安庆西以为史四明会说几句禅让时的场面话,没想到史四明勃然大怒,他跺着脚怒吼道:“安庆西,你这个逆贼,还不知道自己的罪过吗?我们都是领军打仗的,胜败乃兵家常事,丢失潼关和洛城这种事情,根本就不值一提。但你安庆西身为人子,却伙同严松、李猪儿,弑父篡位、窃据权柄,此后又抛弃严松,将他乱刀砍死,像你这种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实为天地所不容!” 随着史四明的怒吼,周围的士兵杀气腾腾的围了过来。 安庆西惊得呆了,他全身瘫软在地上大哭起来:“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史四明冷笑道:“我追随安旭山大哥多年,今日要替安大哥复仇!来人,把这个逆贼推下去斩首!” 安庆西魂飞魄散,几个史家军上前将安庆西摁住。 史四明狞笑着举起刀,朝着安庆西狠狠一刀砍了下去。 手起刀落,鲜血喷涌,安庆西立刻身首异处。 在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披着斗篷的苏媚儿看到这一幕,脸上露出淡淡的笑容…… 这一天,安泰平、高尚、崔乾佑、孙希哲等数十名燕朝官员将领,全都被史四明一刀两断、弃尸营门。 只有叛军将领李归仁因为留在相州防守,所以才躲过一劫。 得意洋洋的史四明带兵进驻相州,李归仁带着燕朝的残兵败将,纷纷向史四明投降。 安庆西毙命,史四明登位,江北的汴州、柳州、通州、沧州等各个州府听说消息之后,又迅速投降了史四明。 一时间,史四明的实力膨胀,大江以北尽归他所有。 史四明志得意满,他留下儿子史昭义驻守前线,自己则回到范阳称帝。 史四明延续了国号“燕”,自封为“应天皇帝”,年号顺天。 他的儿子史昭义被封为怀王,亲信周挚被封为宰相。 至于其他人,无论是跟随史四明多年的将军高廷辉、李日越等人,还是李归仁这种半路投降的将军,全都大加封赏。 虽然史四明依然称国号为“燕”,但所有人都知道,其实安旭山创建的那个“燕”,在李猪儿杀死安旭山的那一晚,就已经灭亡了。 新的燕朝更加强悍、更加狡猾,而朝廷这边陷入了惶恐和沮丧之中。 从相州撤离之后,明岳带着数千残兵退回了洛城。 洛城很坚固,而且有不少官兵驻扎,但形势依然不容乐观。 朝廷最大的问题,是兵太少了,而且能征善战的精兵太少了。 自从李扩登基以来,皇朝管辖之下的各地政务军务,都逐渐走上正轨。 但李扩毕竟资历太浅,而且朝廷的士兵消耗殆尽,再不复往日的威严。 原本官兵势如破竹,已经快要把安庆西围歼在相州。 结果史四明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在官兵背后狠狠插了一刀。 相州一战,官兵损失近五万人,可谓精锐丧尽。 虽然李扩并没有追究谁的责任,但心情忧愤之下,明岳病倒了。 …… “咳咳咳……” 明岳靠在床上剧烈咳嗽着,神情颇为憔悴。 洛雪忧心忡忡的将汤药递给明岳。 明岳这一病,已经有将近一个月了。 作为实力高强的武者,明岳本不该病得这么厉害。 但功败垂成的巨大打击之下,明岳的病始终没有康复。 明岳一边喝药,一边苦笑着说道:“咱们的那位皇帝,多半以为我是在装病了。” 洛雪苦涩的笑了笑,拿起桌上最新的军报,读给明岳听。 这些天,细作不断把打听到的各种情报寄回洛城,让明岳对史四明有了几分了解。 ——登基称帝之后,史四明信行大变。 这些年史四明骄横暴躁、反复无常,但称帝之后,他开始对麾下的将领和官员非打即骂,有时候脾气上来了,甚至将一些官员直接推出去斩首示众。 在继承人的问题上,史四明对辛“皇后”的儿子史昭清极为喜爱,时常有立史朝清为太子的想法。 但史四明的长子史昭义,性格爽朗、能征善战,在军中有很多亲信,史四明一时间还不敢轻举妄动。 洛雪拿着情报向明岳做了个总结:“……史四明现在的情况很奇怪,细作说,燕京那边的皇宫,每天都在杀人,每天都有血淋淋的人头挂在菜市口,燕朝的文武官员人人自危,甚至有主动辞官离开的。” “心性大变吗?”明岳喃喃说道:“史四明倒行逆施,这是鬼上身了吗?” 喃喃说了几句之后,明岳想到一个可能。 史四明当然不可能真的鬼上身了。 但一个人心性大变,很有可能是受到了精神控制一类的毒害。 再联想相州城外苏媚儿的忽然出现,明岳断定,史四明的反复无常、背后插刀,多半是苏媚儿指使的。 明岳轻声说道:“你帮我写封信,我要找史昭义好好问个清楚!” 第346章 入耳入心 明岳把信寄给史昭义之后,本来没想着史昭义回信。 毕竟双方还是敌对关系。 史昭义即便再爽朗豁达,也不至于和明岳通信往来、互诉衷肠。qqnew 让明岳没想到的是,史昭义居然回信了。 拿着史昭义寄来的信,明岳披衣而起,身上的病忽然好了很多。 …… 北地,燕京,今年的第一场雪终于落了下来。 杀死了安庆西之后,史四明变得越发骄横起来。 史昭义带着大军在江北压制官兵,而史四明坐镇燕京。 纳降了范阳、相州等各地兵马之后,史四明的兵力膨胀到二十五万,江北、河东各地均向史四明俯首称臣。 志得意满的史四明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暴戾。 史四明征发了数万民夫为他修建宫室,对各地的州县横征暴敛,将大量的财富据为己有。 而史四明虽然名义上是一位皇帝,但对于自己的“朝廷”却没有半点关切。 史四明衡量政绩的标准,就是为他收敛了多少钱财。 谁要是征税少了,谁就会被罢官免职,甚至人头落地。 整个北地以很快的速度混乱起来。 在一些偏远的地方,不堪重负的百姓揭竿而起,驱逐了税吏。 治下一片混乱,史四明却毫不在意…… 风雪之中,“太子”史昭义从前线返回,入京拜谒他的父皇。 史昭义在军中,在民间,声望都很不错。 这位爽朗大度的年轻将军平时赏罚分明,对百姓秋毫无犯,颇受军民爱戴。 所以这次史昭义回燕京,前来拜访他的人络绎不绝。 史昭义忙碌了一天,直到傍晚才安定下来。 回到自己的书房之后,史昭义沉声说道:“情况很不乐观,很多官员都说,我父亲与从前判若两人。” 明岳的声音在书架后面响起:“没错,他一定是被苏媚儿控制了。” 史昭义郁闷的说道:“那怎么办?” 明岳淡淡说道:“如今只有想办法杀了苏媚儿,才能解除她对你父亲的精神控制。” 史昭义苦笑:“入宫杀人?谈何容易啊。” 明岳平静的说道:“总得试试……那个妖女的存在,对你们大燕,对我们朝廷,都是一个祸害。” 史昭义点点头,他拿着一张很大的纸,开始绘制将军府的草图。 “将军府是二十年前的建筑了,是一个囬字形的结构,”史昭义一边绘图一边解释道:“左右两边是将军卫队的居所,前面是大堂,后面是花园,我父亲的居所在中间……” 史昭义指着将军府的后面说道:“要入宫锄奸,走前面太过招摇,只能走后门,从花园入宫,去找那个妖女出来。” 明岳皱眉问道:“可是她在什么地方,也没人知道呀。” “已经有大概的位置了……”史昭义指着右厢房的院落说道:“我上午入宫去拜谒了父亲,发现右厢房戒备森严……把守的武者数量,比我父亲的居所还多些。” 明岳苦笑:“看来我一个人多半应付不过来了。” 史昭义沉默片刻说道:“我陪你去!那边的武者大多认识我,应该能听我的命令。” 明岳叹了口气:“也只能如此了……” 史昭义好奇的看着明岳问道:“你就不怕我陷害你?” 明岳微微一笑:“放心,史大郎不会骗我!” 第二天夜里,史昭义以来到将军府,从后门直入将军府的后花园。 虽然将军府改成了皇宫,但是在众人眼中,它还是那个将军府,史昭义也还是那个少将军。 史昭义和明岳一路畅通无阻的来到西跨院。 虽然中途出现了两次盘问,但是史昭义三言两语就把对方打发走了。 直到史昭义来到西厢房的院内。 一对陌生的武者拦住了两人的去路。 这两个武者一胖一瘦,都是史昭义素未谋面的人。 胖武者冷冷说道:“主人预料到明先生要来,却没料到是少将军带他进来。” 史昭义皱眉说道:“让开,这里是将军府,是我家,我要进去见见你们主人。” 瘦武者嘿嘿一笑:“那就要看你们有多少斤两了!” 一胖一瘦两个武者的手中多了两件“兵器”。 瘦武者手中捧着一张六尺长的巨型铁琴,琴身泛着蓝黑色的金属光芒。 胖武者的手中拿着一支长款洞箫,洞箫的长度在短剑和长剑之间,也是金属材质的。 这一次明岳真正警惕起来了。 有些武者,不一定要出刀出剑。 一曲肝肠断,同样能让人吐血身亡。 “你尽量离远一点,”明岳向史昭义说道:“待会躲得越远越好,记住,用布料塞住耳朵……” 史昭义点点头,他用布料塞住耳朵转身退后。 胖瘦两位武者惊讶的看着明岳:“年轻人,你倒是有些先见之明。” 明岳微笑着撕下两片衣料,将自己的耳朵也堵起来了。 胖武者转动着手中的洞箫,他面带冷笑:“年轻人,琴声箫声不但入耳,而且入心,你以为捂住耳朵,就能避开我们的琴箫合奏吗?” 明岳故作轻松的笑笑:“能避开耳朵就避开,而人心难测,谁知道会不会让我心神错乱呢?” 胖瘦武者没有被明岳的态度惹的焦躁不安,他们各自站在明岳的左右两侧,在距离明岳三十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 明岳的心里微沉:这个距离不远不近,自己要抢攻的话,对方也有反应的时间。 由此可见,胖瘦武者对自己的实力颇有几分了解。 在西跨院的附近,一些将军府的护卫好奇的伸长脖子,在不远处看热闹。 明岳苦笑——正所谓无知者无畏,这些人根本不知道胖瘦武者可能带来的危险。 瘦武者的手划过琴弦,一连串流水般的琴声从他指尖流淌而出。 琴声初听十分悦耳,但随着琴声越来越快,周围的将军府护卫和仆人都感到心跳加速、头晕目眩。 站在琴声正前方的明岳淡定微笑,他不紧不慢的向后连续退出几步,仿佛真的在躲避琴声…… 第347章 剑气浩然 声音无形无影,当然不能真的闪避开来。 但是不停的变幻位置,对琴声的力量也同样能够降低。 这琴声,不仅仅是一种声音,更是一种奇特的真气,能够扰乱武者体内的气息,能直接伤及脏腑。 被琴声作为攻击目标的话,轻则让人昏迷不醒,重则让人吐血身亡。 瘦武者倒是没想到看似心高气傲的明岳会主动后退,他手中的铁琴体积较大,迈步追击远不如明岳灵巧。 毕竟,纯金属的铁琴有一人高,重达百斤。 而且明岳不仅仅是后退,他双手虚悬,真气牵引之下,花园里一块块石头纷纷向空中飞起三尺多高。 明岳一挥手间,七八块棱角分明的碎石朝着瘦武者打去,势道宛如箭矢。 让旁观者感到诡异的是,瘦武者双手快速拨动琴弦,在急促的琴声下,那些石头还没打中瘦武者,就逐个在空中粉碎了。 石块粉碎,倒也平平无奇。 可是站得最近的几个护卫猛然捂住胸口,脸色苍白的坐倒在地上。 这宛如妖法邪术的场景,让众人骇然失色。 惊恐之余,大家甚至没有注意到,胖武者已经把洞箫举起,悄然吹奏着什么。 胖武者吹了片刻也无人察觉,更无人听到他究竟在吹奏什么曲子。 正所谓大音希声——洞箫发出的声音,其实低到了难以听闻的程度。 恰恰是这种穿透力极强的低音,让人心中一阵阵悸动。 察觉到危险的明岳再次退后几步,同时朝胖瘦两名武者抛去各种石块、扫帚、树枝等杂物,干扰他们的正常演奏。 胖武者手持洞箫、步步进逼,若有若无的箫声细细柔柔,宛如索命的鬼魂,在明岳身边挥之不去。 捧着铁琴的瘦武者紧跟着同伴的步伐缓缓前进,他手中的铁琴声音急促高亢,明岳抛过来的各种石块和杂物,在凄厉的高音下纷纷碎裂或折断。 胖瘦武者一路走来,周围的将军府护卫纷纷捂住耳朵,痛苦的大声喊叫着。 但即便如此,依然无法阻止那直刺人心的低音。 明岳知道,这琴箫之声其实是一种次声波的攻击方式。 次声波来源于强大的能量,能够让人的五脏六腑跟着琴声急速跳动,也能让对手的耳膜和大脑被低音绞碎。 如果不是明岳本身的力量足够强大,明岳肯定也会受到伤害。 片刻之后,终于有护卫无法忍受,他们拼命抓着自己的耳孔,直到耳朵鲜血淋漓的昏厥过去。 相比之下,昏厥过去的护卫还算是走运的。 很多将军府仆人没有武道修为,他们在琴声和萧声的攻击下,五官开始流血,口中吐出大块大块的血团。 所有人像是见了鬼一样,惊叫着四散奔逃。 对于将军府的死伤,胖瘦两个武者视而不见。 他们一个弹着铁琴,一个吹着洞箫,两个擅长声音攻击的武者朝明岳步步紧逼。 两个武者前进的速度,比缓缓倒退的明岳要快得多,很快三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了十五步左右。 距离越明岳近了之后,两个武者手中乐器造成的伤害就越发强烈。 明岳的身体已经开始感到不适——这种音浪攻击似乎可以穿透体表的,直接对明岳体内脏腑的剧烈伤害。 相对于那些功力较低的武者来说而言,明岳的抵抗力要强大很多。 即便如此,明岳依然心跳加快、眼睛发胀,耳朵开始出现嗡嗡的幻音。 看来胖瘦武者并没有骗自己:捂住耳朵对这种奇怪的声音攻击,是毫无意义的。 明岳深吸一口气,开始了他的反击! 两者相距十五步,对铁琴洞箫来说能够威力增强,但对于明岳的剑来说,同样是极佳的攻击距离。 随着明岳抽出长剑,沛然无双的剑气朝着胖瘦两名武者发起狂暴的攻击。 在燕京这个陌生的地方,明岳不需要顾及什么,他尽情释放着自己的力量,一道道无形无影的剑气撕裂空气、席卷地面,在地面前留下纵横交错的痕迹。 甚至有几道剑气形成强大的剑刃风暴,旋转着飞向两名武者。 这强大的剑气攻击,让胖瘦两名武者也变了脸色。 瘦武者拼命挥动手指,铁琴发出行云流水般的急促声音。 瘦武者的指尖血迹斑斑,显然他此时的状态已经快要到了极限。 胖武者依旧吹着洞箫,洞箫无声,但胖武者双目赤红、两腮高高鼓起,头顶热气腾腾,看来也已经使出了全力。 胖瘦武者两人暗暗心惊:幸亏他们是同时出手,如果讲究武道精神,逐个与明岳切磋,此时已经毫无悬念的败北了。 即便情势危急,胖瘦两名武者依然咬牙苦撑着。 因为此时的决斗,渐渐已成骑虎难下之势。 除非三人非常有默契的缓缓收手,否则任何轻易退出打斗的一个人,都难免受到伤害。 尤其是明岳:他一个人力战胖瘦两个武者,对方的琴声箫声虽然没有让他受伤,但明岳为了不受伤害,体内真气的流转澎湃不休,一时间根本无法收回,只能全力释放剑气。 已经逃到远处的将军府护卫一个个瞠目结舌、 如果明岳和胖瘦武者的能力也属于武者的范畴,那么这些顶尖武者的实力未免也太可怕了。 这是超越了普通人想象能力的水准,也超越了一品武者的极限。 如果这时候有普通武者舍生忘死的冲过去帮忙,恐怕挨不到对方的衣角便被撕成了粉碎。 一名弟子战战兢兢的向侍卫统领刘明月问道:“大人,现在该怎么办?” 侍卫统领刘明月也是一阵头疼。 史四明的侍卫统领的刘明月,虽然武道修为是二品高手,但看了眼前这三个人的实力,刘明月忽然打心底有一阵无力的感觉。 即便刘明月再努力,即便刘明月现在就晋阶一品武者,这辈子也不可能达到他们的水准…… 刘明月迅速分析了一下情况:右厢房是史四明重点叮嘱看守的,现在这个陌生的年轻人在右厢房闹事,那肯定要杀了他。 想到这里,刘明月咬咬牙喊道:“大家一起上,杀掉这个奸贼!” 刘明月口号喊得杀气盈野,可是连他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站在那儿没挪窝。 刘明月连喊三遍,没一个能上去开打的。 原因很简单,小院里剑气纵横、音浪飞舞,连石头筑成的假山都打塌了半边,他们这些血肉之躯估计还没靠近,就要被杀的血肉横飞了。 最后还是一个护卫提出建议:既然无法靠近支援,那大家就用弓弩! 护卫们很快找出了十几把劲弩,他们踩着弩机、装填箭矢,然后朝着明岳扣动机括。 一支支穿透力极强的弩矢朝明岳飞去,发出锐利的破风声。 第348章 两败俱伤 明岳随手挥洒剑气,那些弩矢横七竖八地朝不同方向飞散,还有几支掉头朝着将军府的护卫飞来。 幸好这些被明岳挡飞的箭矢已经没有什么准头,所以刘明月等人只是吓得一缩脖子,并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刘明月一看不是办法,他眼珠急速转了转,然后指着远处的史昭义说道:“来人,把这个刺客的同伙抓住!” 护卫们的脸色很尴尬。 史昭义在燕京位高权重,认识他的人可不少。 刘明月开口就说对方是刺客同伙,这明显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但也有几个刘明月的死忠和亲信,他们狞笑着朝史昭义这边扑了过来。 ——打不过那个一品武者,难道还打不过史昭义吗? 十几个刘明月的死忠杀气腾腾地朝史昭义扑了过来…… 远处的异变,明岳自然看在眼里。 他想立刻去救援史昭义,只是这边激战正酣,根本无暇分身。 史昭义倒也不含糊,他拔出佩剑,和那些护卫叮叮当当的打了起来。 久经战场的史昭义武道修为不错,在敌人的围攻下倒也勉强支撑的住。 脸色微变的明岳终于朝着胖瘦武者全力出手。 一直保持着适当距离的明岳开始向胖瘦武者靠近,浩然剑气如狂风暴雨、大江大河。 越向胖瘦武者靠近,琴声箫声造成的伤害便越是强烈。 当明岳冲到胖瘦武者身前一丈的距离,也被这扰乱真气稳定的琴声箫声震得吐出一大口血。 胖瘦武者面色凝重,抱着铁琴的瘦武者用琴架横扫,而胖武者斜举洞箫,宛如举剑斜刺。 以一敌二的明岳抬手朝来势汹汹的铁琴上拍了过去,对洞箫的虚刺却置若罔闻。 “砰”的一声巨响,明岳的双手拍在铁琴上,坚固的金属琴身顿时弯曲变形。 在一阵“叮当卡啦”的声音中,铁琴上的七根琴弦全断! 而明岳的双臂衣袖尽碎,露出两条胳膊,看起来颇为狼狈。 但仅此一击,铁琴的七弦尽断,已然无法利用声音攻击明岳。 明岳的不遮不挡的硬扛了洞箫的攻击:洞箫的声线凝聚如剑,在明岳右胸衣服上打出一个碗口大的破洞。 破洞下的衣服一片青肿。 在胖瘦武者全力一击之际,明岳再次上前一步,已经凑到了胖瘦武者的身边。 明岳猛然伸出手,一只手抓住胖武者的肩膀,另一只手抓住瘦武者的手臂。 尽管出手快如闪电,但明岳落手的地方都不是要害。 然而胖瘦武者不约而同的感觉到极度的危险:这是一种绝世武者敏锐的战斗直觉。 胖瘦武者不约而同的将全身的力量提升到极致,衣襟和袖摆无风自动。 然而就在下一个瞬间,明岳全身的气息收敛的无影无踪。 这种诡异的情况,就像是一辆高速行驶的战马,眼看就要撞到前面的行人了,却又忽然间消失得无踪了。 武者体内的力量虽然肉眼不可见,但确确实实存在着,并且在实战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真气不是不能收回,只是强行收回正在外放的真气,会对武者本身造成极大的损伤。 看明岳的样子,确实收了不轻的伤,他的脸色苍白如纸,嘴角溢出鲜血。 明岳体内的真气急速收回,凝聚成一个高度压缩、不停旋转的太极阴阳鱼。 阴阳双鱼生生不息、往复循环,象征着混沌的力量。 胖瘦武者同时身体一震,感到力量快速流出身体。 胖瘦武者这一生经历过不少恶战,但对于这种近乎邪法的招数却从未见过。 惊慌之下,两个武者感到自己的真气如决堤洪水一般涌了出去。 明岳双目明亮,眼神中带着几分诡谲的戏谑。 这带有几分戏谑的笑容,让胖瘦武者更加恐惧,他们毫不犹豫的做出了莽撞的决断。 瘦武者丢掉了铁琴,一拳打在被明岳抓住的胳膊上。 这一拳用尽了瘦武者的全身气力,竟生生把他自己的胳膊打断了。 胖武者也丢弃了洞箫,他双拳交错朝明岳的胳膊打了下来。 如果明岳不放手,这一击肯定会打断明岳的手臂。 眼神明亮的明岳不但没有放手,他手中的真气反而狂暴的释放出来。 前一刻空如虚谷,后一刻如大河决堤,四周的空气无风自动,发出龙卷般的呼啸声。 明岳和胖武者的手硬碰硬地撞在一起。 胖武者的肩膀和肋骨发出一连串的骨折声,在强大的力量下,他的肩骨、臂骨、琵琶骨尽断,左手无力的垂了下来。 但胖武者的右手依然狠狠打了下来,重重砸在明岳手臂关节的脆弱部位。 明岳痛哼一声,抓着胖武者肩膀的手臂折成了诡异的角度。 纷飞的血渍中,三个超强的武者各自后退。 瘦武者损失了一条胳膊,伤口处血如泉涌。 殷红的血洒落在地上,很快染红了地面。 胖武者左半边肩膀胳膊骨骼尽碎,他捂着伤处面露惧色。 相对而言,明岳的伤势较轻一些:他右胸被洞箫刺伤一片伤痕,右手臂骨受伤。 但明岳依然还有一战之力:他体内刚刚吸纳了不少胖瘦武者的真气,力量无比充沛。 然而明岳没有乘胜追击,他转身飘然离开胖瘦武者,朝史昭义那边狂奔而去。 明岳的身法极快,他人在半空,磅礴的剑气便已从天而降。 一心想要去抓住史昭义的护卫背后遭到轰击,倒霉的当场毙命,运气好点的也口中鲜血狂喷,变成了飞向远处的残躯。 从天而降的明岳踹飞一名护卫,落在史昭义面前。 史昭义看着明岳无法举起的手臂,他关切的问道:“你受伤了?” “不碍事,”明岳笑着说道:“勉强还能动。倒是你,怎么差点被自己的手下给宰了?” 史昭义沉着脸,他冷冷向护卫们说道:“你们连我都不认识了吗?杀了我,你们一个都活不成!还会株连九族!” “别听他的!”刘明月大声喊道:“他这个狗屁太子当不长久的!宰了他,史昭清会给咱们加官进爵的!” 刘明月吼了几句之后,护卫们不但没有上前,反而纷纷后退。 刚才的打斗这些护卫也看到了——明岳一个人打败了两个高手,自己这种普通士兵就不必上去送死了。 没人觉得明岳受伤了,自己就能成功杀掉史昭义。 刘明月有些绝望的看了看不远处:胖瘦两位武者正在相互帮忙包扎。 胖瘦武者一个断手,一个骨折,体内的真气更是受到了严重损伤,已经没有了一战之力。 眼看明岳已经保护好了史昭义,并且陪着史昭义朝自己步步走来,刘明月知道自己完了。 这时,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都退下……” 第349章 史四明之本性 苏媚儿的身形出现在小院中,她随意挥挥手,刘明月连忙带人灰溜溜的离去。 史昭义看着这个容貌倾城的女子,眼神颇为复杂。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史昭义根本无法相信,这样一个娇娇弱弱的女子,在将军府的权势比他还大。 苏媚儿看了看满是血渍的院子,她指了指里面房间,然后转身入内。 明岳默不作声的跟了上去,而史昭义犹豫了一下,也快步跟上。 三人到了房间之中,苏媚儿没有倒茶,也没有寒暄。 背着手的苏媚儿站在床边,一身绝世高手的寂寞气息,让史昭义心中暗暗警惕。 “你专程跑到燕京来见我?”苏媚儿面无表情的说道:“这里是史四明的老巢,城中高手如云,你就不怕有去无回?” 明岳微微一笑:“我想走,谁能拦得住我?再说为了天下安宁,冒点险也是值得的。” “天下安宁?”苏媚儿冷冷说道:“别人不知道,你会不知道?这个世界,什么时候安宁过?” 明岳哑然。 从天崩地裂的史前时代,到文明重生的这片天地,世界从来就没有真正和平过。 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 即便是在那些堪称和平盛世的年代,一些小地方依然战火纷飞。 明岳轻声说道:“和平虽然很难得到,但总得努力。” 苏媚儿盯着明岳问道:“那你想如何?” “我知道史四明在你的控制之中……”明岳恳求道:“如果你肯放过史四明,我感激不尽。” 苏媚儿哈哈大笑:“控制?你以为是我在控制史四明,让他变成了残暴嗜血、反复无常的小人?” 史昭义的心中一紧,脸色变得极为紧张。 明岳皱眉反问:“难道不是?” 苏媚儿淡淡说道:“史四明其人,也算是心怀大志,做人做事,也只有一股狡猾狠辣的无赖劲……史昭义,这一点,你是最清楚的。” 史昭义沉着脸不说话。 容貌极美的苏媚儿脸色冷峻,她的气质不像是个千娇百媚的美女,倒像是历尽沧桑的老者。 “我确实曾经对史四明施术,但也只是简单的精神冲击罢了……” 苏媚儿淡淡说道:“极光,你是知道的,长时间控制一个人的神智,花费的精神力是无法承受的,并且极易受到精神反噬。” 明岳点点头,他好奇的问道:“所以史四明的反复无常,全是他自己的选择。” 苏媚儿脸上带着几分鄙夷:“我向他说,帝王将相,宁有种乎?便挑起了史四明心中挥之不去的皇帝梦,这人倒也心狠手辣,提兵南下,杀了安庆西之后,又全盘接手安家的势力,终成一番霸业。” 明岳冷冷说道:“帝王将相?帝王将相也难免一死!” 苏媚儿一脸嘲讽:“可是史四明比你想象中还要怕死,别说我不知道他住在哪里,就连他的亲生儿子,也不知道他的住处。” 明岳转头看着史昭义。 史昭义苦笑:“我父亲每夜在不同宫室留宿,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说着,史昭义向明岳深施一礼:“我父亲一时间执迷不悟,还请先生给些时间,让我和父亲好好谈谈。” 苏媚儿意兴阑珊的说道:“没什么好谈的,你父亲已经利欲熏心,史昭义你若是知趣,也早点走。” 明岳皱眉:“也?” “我准备离开了……”苏媚儿疲倦的笑了笑:“这天下,终究不是我一个女身可以掌控的,所以我打算离开燕京,到这世间好好走一走,看一看。” 苏媚儿伸了个懒腰,神情慵懒而疲惫。 明岳不知道苏媚儿的话是真是假。 但是从局势上看,苏媚儿这样一个柔弱女子,终究没有君临天下的可能。 迟疑片刻,明岳沉声说了句“保重”。 苏媚儿点点头,她托着腮帮,漠然看着明岳离开,眼神中带着几分嘲讽。 …… 明岳和史昭义离开将军府,明岳的心中颇为沮丧。 明岳本来以为史四明是被苏媚儿控制,只要杀了苏媚儿、解除心灵控制,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没想到史四明的反复无常,只是因为他自己的野心…… “多劝劝你父亲!”明岳无奈的向史昭义说道:“为了天下苍生,只要你父亲愿意归降朝廷,封王封公都好商量。” 史昭义点点头:“先生放心,我一定好好劝说。” 明岳看了看天色,他叹了口气,沿着街道转身离开。 燕京的城墙虽高,但对于明岳来说也是如履平地。 明岳飘然离开燕京,一路向南。 走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天色微明,四周隐约可见人影。 不久之后,朝阳如血,照着燕京城外的道路,连路边的树林仿佛也笼罩着一层血色。 明岳不知道苏媚儿所说的那些话是真心还是假意。 但她意兴阑珊的样子不像是装出来的…… 明岳沿着燕京城外的官道走出二十里远,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十多匹战马风驰电掣的朝着明岳这边狂奔而来! 战马上的骑士脸色沉郁、目光如电,竟全都是境界不低的武者。 明岳凝视着来者,沉静的目光中透出了一抹无奈之色。 自从他被洛雪唤醒,来到这个世界见了太多的死亡。 民生已艰难,战争无疑是雪上加霜,旷日持久的战乱已经接近尾声。 人心思定。 在皇朝北方,百姓在叛军的统治下,供给着前线的粮食和军械,早已不堪重负。 但史四明的残暴,更甚他人。 即便明岳为了和平冒险来到燕京,但史四明不容他就此离开。 马蹄声渐近,马背上的武者面目依稀看见。 那些择人欲噬的眼神,透露着浓浓的杀机。 明岳站在路旁,面带微笑,似乎面临的不是厮杀,而故人相送。 明岳缓缓拔出剑,他整理一下衣服,目光始终沉静淡然。 飞驰而来的武者果然在明岳面前停下脚步,用森冷的目光打量着明岳。 第350章 断澜沧 几个武者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握着兵器的手青筋暴起。 眼前这一幕,让明岳由衷感慨:“我不想再杀人,奈何总有人逼我……” 奔袭而来的十几个武者实力强劲,带队的还一个叫彭九鹰,一个叫武起。 彭九鹰年近五旬,方脸宽肩,大手大脚,来自武道世家,他从小资质平平,完全靠着毅力和坚持打下了基础,忽然一天觉悟,跻身三品武者行列,可谓三年不飞一飞冲天,三年不鸣一鸣惊人,从此一路高歌猛进,成为了武道之中的励志传说。 彭九鹰手中是一把平平无奇的开山刀,有二十三斤重,这把刀是九龙断刀门上一任掌门亲手交付与他。 这把和彭九鹰一样看似平平无奇的刀,就是宗门信物“断澜沧”。 彭九鹰沉默寡言,表情木讷,但谁要是认为他好欺负,那就大错特错。 有这种想法的狂妄之徒,早就成了开山刀的亡魂。 当年明岳陪着太子李扩拜访燕京的时候,曾见过彭九鹰出手,他的刀法抛却了花哨的招数,大道至简,出刀迅猛凌厉,任凭对手如何花样百出,他只一刀破之。 彭九鹰曾对弟子们说:“刀是用来杀人的,不是用来表演的,表演的刀要钱,杀人的刀要命,世间无不可断之物,澜沧可断,江山可断。” 彭九鹰过九江时,曾遇到一个被为富不仁的地主杀死了父母的女孩,女孩孤苦无依,稚嫩的手捧着一枚铜板,哀求彭九鹰为她一家报仇。 彭九鹰居然收了她一枚铜板,当晚便潜入地主家,杀人十八口,在墙壁上留下“杀人者,彭九鹰”,翩然离去。 明岳不清楚这样一个执拗刚正的武者,为何死心塌地呆在史四明手下。 另外一个为首的武者,名叫武起,长相周正,浓眉大眼,一身正气,方方正正的脸给人一种不怒自威的感觉。 但与他的容貌不同,武起醉心功名利禄,多次向史四明毛遂自荐,可因为他的妻子曾是范阳安氏的旁支,被史四明拒之门外。 为表忠心,武起回家之后一刀斩杀了妻子。 当时正在一心为他煲汤的妻子根本没有预料到飞来横祸,就倒在血泊之中。 斩杀了妻子之后,史四明将其纳入麾下,武起倒也不负所望,几次行动中都成功完成任务。 杀妻之事是武起一个禁忌的话题,没人敢当面提及,否则他手上的长刀会让对方后悔莫及。 彭九鹰和武起都是已经跨入三品,史四明深知明岳有一剑破千甲的实力,这次派来的人也都修为颇高。 十几个武者将明岳团团围住,神情骄横凶狠。 但听说这个年轻人在将军府打败了两名绝世武者,所以众人不敢抢着出手。 武起紧紧握着刀柄,凝视明岳,时刻关注他的神情变化,仿佛一头蛰伏的饿狼,目光森然。 对峙片刻,武起高声说道:“这位是明先生?既然来了,却又不辞而别,是不是太过无礼了些?” 道不同不相为谋,对于这种充当叛军狗腿子的武者,明岳根本不屑回答。 武起阴沉着脸,感到被轻视而生出了愤怒。 彭九鹰不善言语,他板着脸说道:“陛下叫你回去,否则格杀勿论。” 明月面无表情的说道:“我非史四明部将,又非燕京治下之民,自然不受史四明的约束回去告诉史四明,趁早归顺朝廷,还能保住他的荣华富贵。如果史四明执迷不悟……” 明岳的话没说完,武起便怒道:“大胆!陛下的名讳也是你能说的?单凭这一句便是死罪!” 武起一直看不起明岳。 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书生,在朝廷那边颇受重用,多半是朝廷中的文武大臣死伤殆尽,所以才让明岳得到重用。 武起相信,只要自己这边十多个人一拥而上,必然能够将明岳杀了。 武起口中训斥,手中的刀已出鞘,映着朝阳发出了森森寒意。 路边树林中的野鸟被强大的杀气惊起,扑愣愣飞上天空,乱糟糟的逃进远处的树林中。 被十几个武者围在中间坦然自若,明岳毫不畏惧,他微微冷笑:“怎么?想动手吗?就凭你们?” “找死!”武起勃然大怒,道,“你难道以为自己真的天下无敌,就不把天下英雄放在眼里吗?” 明岳带着几分怜悯的目光扫过众人,他淡淡道:“我已经见过太多的死人了,我不想再杀人,你们走。” 武起脸色更加深沉,目光也越发凶狠,他嘴角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怒极反笑道:“明岳!你太猖狂了?竟然如此小觑我等,是可忍孰不可忍,今天我倒要领教一下。” 十几个武者上前一步,气氛顿时紧张起来。 所有人都拿着兵器,旷野上杀气阵阵,寒光逼人,杀意浓烈,仿佛周围的温度瞬间降低。 明岳意兴阑珊的说道:“我不想杀人,你们为什么非要逼我?” 武起怒气冲天:“都说你凭一剑之力打败了将军府的两位客卿,我却不信,今日势必讨教讨教。” 他的刀短小锋利,是以近战御敌之称的障刀,刀长只有一尺,适合贴身肉搏。 用这种武器的人若非慷慨豪迈之辈,便是性格凶悍、喜欢冒险的人。 武起大喝一声,从马上腾空而起,仿佛一只大鸟凌空朝明岳扑来。 武起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师承,更没有人知道他的刀法,他的刀法不似中原武道,以迅捷诡谲、变幻莫测着称。 本来武起从半空扑来应该是刀劈之势,可他刀锋一转,却是下撩。 这一刀就令人防不胜防,但明岳退后两步,轻松躲开了武起的杀招。 明岳冷笑:“最后的警告,别逼我动手,否则你将成为一具尸体。” 明岳随手挥动长剑,地上的尘土无风自动,仿佛被什么力量牵引,形成一道微型的龙卷。 十几个奉命追杀的武者眉头皱了起来,他们面面相觑,感觉到了强大的压力,不安在心中渐渐滋生。 但将军府的律法酷烈,如果没有完成史四明的命令,回去之后将受到责罚。 彭九鹰默不作声的出刀。 第351章 八面来锋 刀光如雪,澜沧可断,名刀“断澜沧”裹着强悍的力量劈向明岳。 武起眼神中闪过几分欣喜,他拿着短刀迅速贴近,冷电般的刀刃朝明岳心口划去。 彭九鹰开山刀如大江大河,武起的障刀如狂风暴雨,二人联手,让在场的武者不禁露出了几分钦佩。 但明岳依然面不改色。 在快如闪电的刀光中,明岳看似随意的前进后退,却总在千钧一发之际躲开了敌人的攻击。 而明岳的反击又令所有人脸色一变。 明岳的剑,或直刺,或横削,没有什么炫目花招,却简单、直接、有效。 如此简单的剑术,却异常准确、凌厉,每一剑都攻敌之必救,剑锋未至,剑气就爆发出空气震荡的雷音,宛如出海蛟龙呼啸奔腾。 在极短的时间内,三人眼花缭乱的厮杀了十几招 混战中,武起痛呼一声,如风筝般向后飞出。 武起摔落尘埃,破败的身体卷起了地上的落叶。 武起口中鲜血狂涌,他倒在地上抽搐几下,然后便一命呜呼了。 看着实力强悍的武起被一招击毙,周围的武者们都变了脸色。 明岳一拳打死武起,紧跟着一剑逼退彭九鹰。 十几个武者脸色巨变,他们想要逃走,又畏惧燕军的残酷刑罚,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将明岳再度团团围住。 见这些武者依然不肯罢手,明岳心里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再度握紧剑柄。 叛军的武者一个个腿部肌肉绷紧,脚尖紧紧踩着地面,随时准备发力。 但武起的死让众人颇为震惊,所以谁也不肯先动手。 见十几个武者围而不攻,明岳心中杀意稍减,他兴致阑珊的问道:“大家无冤无仇,还请收手,你们走。” 十几个武者目睹了武起被杀的过程,他们互相看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恐惧和无奈。 史四明残暴,不杀了明岳,他们回去必然受到重罚! 到时候可真是生不如死了。 众人拿着武器缓缓逼近。 明岳将众武者表情尽收眼底,暗中叹息,长剑一抖,苍茫暮色当中,长剑化作一点流光,朝着一个尖嘴猴腮的蓝衣武者呼啸而去。 流光如梭如电,剑气鼓荡,所裹挟的威势将地上的落叶激起,瞬间击碎。 碎叶和沙尘被某种神秘的力量牵引,聚集成线,如蛇一般在空中游舞。 看着眼前诡谲的一幕,彭九鹰大声示警,武者们将各自的武器在面前挥舞,希望能护住自身。 十几个武者以守代攻,一支支武器使得虎虎生风,散发出凌厉强悍的气息,布成一道天罗地网,将明岳围在中央。 明岳被围在十几个人中间,他虽然身上有伤,但依然战意纵横。 明岳巧妙地避开一支铁锤的刚猛攻击,然后绕向右侧,长剑直刺而出。 在明岳右侧的,是一个使开山斧的彪形大汉,手中的大斧上下翻飞、气势磅礴。 然而明岳手中的长剑一闪而逝,长剑诡异的脱手飞出,绕向那个使用铁锤的武者。 这一击出乎众人所料,只见铁锤武者的脖颈被长剑划过,留下一道殷红的血痕。 瞬息之间,血痕迅速扩大,鲜血自伤口中喷涌而出。 铁锤武者死死地捂住伤口,,眼底流露出了深深的恐惧。 然而鲜血从手缝中疯狂溢出,武者手中的铁锤落在地上,身体无力的缓缓倒下。 明岳一剑击杀铁武者,他轻轻招手,沾血的长剑飞回掌中,重新人剑合一。 明岳在叛军武者的围攻下来回穿梭,身形忽前忽后,长剑时而脱手飞出自行杀敌,时而又回到手中正面劈砍。 明岳飘忽不定,鬼神莫测,叛军武者们虽然拼命抵挡,但还是被明岳又杀死了三个武者。 荒野上躺着几具尸体,鲜血淋漓,令人心生寒意。 彭九鹰表面冷漠沉静,他双手紧紧握住刀柄,眼睛眨也不眨,紧盯着明岳的动作。 忽然,彭九鹰眼中一喜,他踏前一步,骤然发力。 随着彭九鹰一声怒吼,名刀断澜沧裹挟着风雷之势,势如雷霆的向明岳砍去。 澜沧可断,天下无不可断! 剩下的武者感受到了彭九鹰汹涌的战意,一个个备受鼓舞。 众人奋勇上前,手中的武器改守为攻,将明岳生生地逼进了一个狭小的空间。 明岳处变不惊,手中长剑速度更快,明明是刚硬的长剑,却有种宛如游龙的矫健,剑刃顺着彭九鹰的刀锋盘旋而上,最终绞在一起。 彭九鹰感到手中的长刀被明岳的剑带动,在空中急速转动数圈。 在太极剑的“缠”字诀下,彭九鹰的刀脱手飞出,跌落在远方的草地上。 一名用双钩的青年见明岳背后门户大开,双钩如两道闪电钩向明岳后背的要害。 明岳的后脑仿佛长着眼睛,他转身挥剑,剑刃从双钩之间一闪而过。仟仟尛哾 叮叮两声极轻微的碰撞声响起。 明岳的剑后发先至,撞开武者的双钩之后,准确刺穿青年的心脏。 长剑一刺即收,武者的伤口处飚出一道三尺高的血箭,健壮的身体轰然倒地。 看着同伴接二连三的毙命,幸存的八名武者齐声大喝,不要命一般冲向明岳,舍生忘死的发动最后的攻击。 明岳手中的剑飞出,在人群间轻盈的跳动,快如闪电的攻击着每一个敌人。 凌厉的剑光下,又有两个武者的咽喉中剑。 武者越来越少,而明岳无喜无悲,他手中长剑斜斜指地,血珠从剑尖滴落。 明岳叹了口气:“各位,放手,大家素不相识,何必为了史四明这个蠢货流尽最后一滴血?” 这些桀骜不驯的武者心态几乎崩溃,他们面面相觑,不由得生出了畏惧之心。 彭九鹰冷冷说道:“受君之托,忠君之事,今日当不成功便成仁,岂能苟且偷生?” 说着,彭九鹰拾起长刀,再度施展绝招。 刀光如电,天地尚可一刀断,世间岂有不断之物? 彭九鹰的决绝,激起了其他武者的血性。 一个武者大步向前,蒲扇般大小的手掌猛击明岳后背,誓要将明岳压成血肉粉末。 彭九鹰眼中闪过一丝欣喜。 这是西方密宗大手印,力量足以开碑裂石! 其他武者也是暴吼连连,拼命向明岳击来。 明岳的目光沉静如水,他身形不动,却蕴藏着恐怖的力量。 八道剑光朝着不同方向刺出。 武者们瞬间集体倒在冲锋的路上,只有彭九鹰能够幸免。 就连那个密宗高手也被刺中,他的脖颈喷射出鲜血,身体轰然倒地,死在血泊之中。 明岳长剑最终刺穿了彭九鹰的刀风,剑尖停在他的咽喉不足一寸处。 再前一寸,彭九鹰必然命丧当场。 彭九鹰脸色难看到了极致。 这一招“八面来锋”,竟瞬间秒杀了八个武者。 第352章 史四明之怒 然而彭九鹰没死。 彭九鹰呆然站在原地,周围横七竖八都是同伴的遗体。 剑刃抵在彭九鹰的前方凝而不发,让彭九鹰感到沉重的压力。 彭九鹰的幸存,显然是明岳刻意留了他一条性命。 心如死灰的彭九鹰甚至想干脆直接撞到剑尖上,一死百了。 彭九鹰喃喃说道:“为什么不杀我?” 明岳收回了剑:“我听说过你的事情,因为一枚铜板的公义之事,我留你一命。” 明岳牵了一匹无主的战马准备离去。 彭九鹰大喊道:“他们都死了,你把我也杀了!” 明岳随手挥剑,剑光如雪,从彭九鹰头顶一扫而过。 那一瞬间,彭九鹰几乎以为自己死了。 然而一缕头发飘然落下。 彭九鹰虽然心中沮丧,但在鬼门关走了一圈,求死之心不由得淡了许多。 明岳沉声说道:“今日以发代首,饶你一命,你去,今后好好活着。” 彭九鹰呆立在荒野上,满地的尸体,空中散发着浓烈的血腥。 神情呆滞的彭九鹰揉了揉脸,他拿着大刀,在地上费力的掘土挖坑。 费了好半天的力气,彭九鹰终于将同伴安葬完毕,然后失魂落魄的回到了燕京。 …… 当天下午,燕京城所谓的皇宫之内。 史四明一张粗犷的脸上满是怒气,小小的眼睛里满是愤恨。 看着跪在地上的彭九鹰,史四明怒不可遏的拍着桌子怒火:“蠢货!平时一个个自称天下无敌,现在却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我养你们这些废物做什么?!” 说着,史四明拿起手边的一个茶杯朝彭九鹰砸了过去。 啪的一声脆响,茶杯摔落在地上,碎屑四下纷飞。 彭九鹰连连磕头,周围的太监宫女没人敢大声喘气,一个个小心翼翼地站着。 恐惧不安的情绪充斥在宫殿的每个角落。 史四明的怒吼声回荡在房间里:“你们十三个武者,天天说自己是纵横天下的十三太保,结果老子派你们去办事,一个个全被人宰了!还有你,你还有脸回来?你怎么不死掉算了?!” 彭九鹰头磕在地上,声音充满了惭愧:“彭九鹰有罪,罪该万死,请陛下治罪!” 虽然彭九鹰在武道之中颇有名望,可在史四明眼中,他只不过一个武夫。 今天史四明的心情很不好。 将军府的两位客卿身受重伤,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苏媚儿不告而别。 史四明虽然贪婪、凶狠,但史四明可不傻。 苏媚儿的忽然离去,让史四明感到一丝不对劲。 为了消除心中的不安,史四明委派手下的武者一路追杀,想要将明岳除掉。 但是没想到,十三位实力强悍的武者,竟只剩下了彭九鹰一个人回来。 坐在龙椅上,史四明狠狠瞪着彭九鹰,将对明岳的恨全部转嫁到了他的身上,恨不得将他挫骨扬灰。 一个小太监在旁边低声问道:“陛下,您看现在怎么处置他?不如让彭大人先回去反省几天?” “反省个屁!”史四明猛然跳起来,指着彭九鹰咆哮起来:“来人,来人啊!把这个厚颜无耻、苟且偷生的狗东西拉出去砍了,尸首挂到宫门口砍了!” 几个面无表情地侍卫上前,将彭九鹰架了出去。 彭九鹰没有反抗,眼神中居然颇为平静。 侍卫带着彭九鹰一路来到皇宫的门口,然后开始做准备。 以将军府改建的皇宫门前,有处决犯人的台子,也有悬挂首级的架子。 这些刑具原本是用来处罚逃兵、处决败军之将的,如今正好用在了彭九鹰身上。 看到这边要处决犯人,百姓站在很远的地方旁观,眼神中带着惊恐。 片刻之后,穿着红衣的刽子手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长街之上,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大燕的太子史昭义,带着十几个护卫来到将军府的门前。 看到手持大刀的刽子手,史昭义连忙上前阻止:“这是要干什么?” 虽然史四明喜怒无常,但史昭义为人宽厚,颇受众人爱戴。 一名将官上前拦下刽子手,将史四明大发雷霆的事情说了。 “这事怎么能怪彭大人?”史昭义皱着眉头说道:“那名刺客的武道修为极高,彭大人没能拦下他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怎么能因为这点小挫折就将人斩首?” 那名将官苦着脸说道:“太子殿下,可是陛下他下了圣旨,我也不敢抗命…… 史昭义沉声说道:“没让你抗命,先缓一缓再说……父皇那边我去跟他交涉。哼,若是吃了败仗就要斩首,那军中还有几个人能够活下来?” 周围的士兵连连点头,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史昭义让人把彭九鹰从断头台上放下来,然后快步进宫去见他的父亲。 史昭义大步流星,周围的人见这位太子面沉似水,谁也不敢阻拦或者打扰他。 走进史四明日常起居的偏殿,史昭义看到不堪入目的场景。 史四明袒胸露怀坐在桌案前,身边围着几个衣衫不整的女子。 沉浸在温柔乡之中的史四明发出放浪的笑声,手中还端着酒杯。 “父亲!”史昭义站在门口沉声说道:“我有事想要禀告!” 史四明醉醺醺的笑着说道:“原来是大郎来了,你们都退下!” 侍女们笑吟吟的转身离开,临出门前还给史昭义丢了个媚眼。 史昭义强忍着心中的不耐烦,等所有人都走了,他皱眉问道:“父亲,为什么要处决彭九鹰?” 史四明冷笑:“你在质问我吗?哼,还不是你做的好事!” 不等史昭义说话,史四明就朝儿子怒吼道:“要不是你这个畜生引狼入室,我们大燕怎么会损失那么多人手?这彭九鹰被斩首,全拜你所赐!” 史昭义也沉着脸说道:“父亲!苏媚儿那个妖女给你出的都是些坏主意……明岳代表朝廷来多次来我们燕京谈和,也算是使者了,父亲派人去追杀使者,传出去岂不是被人笑话?” 史四明哼了一声,他不以为然的说道:“谈和?我们史家现在还需要跟别人谈和吗?” 第353章 音讯全无 面对史四明狂妄的话语,史昭义无奈的苦笑道:“父亲,史家的大军,就真的天下无敌了吗?父亲真的认为,手头上这所谓的三十万大军,真的可以打得朝廷俯首称臣?” 史四明尴尬的低头不语。 父子两人沉默片刻,史昭义从随身的皮囊中掏出地图,铺在桌上向史四明说道:“三十万大军,其中十万以上,是驻扎在各地的府军、厢军、民军,这些兵力防御整个大河以北,已经是捉襟见肘了。” 史昭义指着相州说道:“在这里,父亲杀了逆贼安庆西,从相州附近收编了他的残兵败将两万人,这些军兵与朝廷有血海深仇,可堪一战。” 史四明捋着胡须,颇为得意。 史昭义又指着范阳说道:“范阳,有安庆西留在此地的六万士兵,其中以老弱病残居多,其中还有一万人是新扩编的。” 随着不断的讲述,最后史昭义的手指停留在燕京。 燕京周边,有十万大军,其中包括了各族的游骑,制作军械的匠人,运输辎重的后勤队——所以这十万大军,只能算是“号称”十万。 “这就是我们的全部兵力了!”史昭义忧心忡忡的说道:“父亲也是知道兵法的,如今我们大燕全军三十万,真正能抽出来进攻朝廷的,也就十二万人左右。” 史四明不以为然的说道:“就算十二万人又如何?我就算只带五万人,也能打得朝廷的兵马落花流水!” 史昭义苦笑:“父亲,今时不同往日,朝廷也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兵器,咱们赖以争雄的骑兵未必能够占到便宜。” 史四明不屑的说道:“所以你就怕了,要投降了?” “不是投降,而是谈和……”史昭义沉声说道:“朝廷猜忌多疑,而明岳心慈手软,我们以谈和为借口,争取一年半载的时间整顿兵马,到时候不论是战是和,难道父亲还需要害怕李扩小儿吗?” 史四明重重一拍桌案:“糊涂啊糊涂!史昭义,你自己想想,你有一年半载的时间整顿兵马,难道朝廷就不会趁这个时间招兵买马?他们的地域和我们不相上下,若是穷兵黩武,我们未必是他们的对手啊!” 史四明拍着桌子把史昭义痛骂了一顿,命令史昭义尽快筹措粮草,等万事俱备便要主动向官兵出击。 …… 月落长安城,万户捣衣声。 前线的剑拔弩张,并没有给帝都的百姓带来太大的紧迫感。 在老皇帝的倒行逆施之下,虽然帝都沦陷、损兵折将,但是自从新帝登基之后,一切都不同了。 年富力强的李扩,让这个帝国焕发出生机,一如既往的展示出强大的力量,将一切反对力量碾压成齑粉。 朝廷出潼关、克洛城、围相州。 虽然史四明的背叛让朝廷蒙受了一些损失,但无伤大雅。 眼下双方隔着大河对峙,等待着下一次的战斗。 绝大多数人相信,胜利必将属于朝廷,所差的只是时间问题。 百姓可以盲目自信,但皇帝李扩的心情可没那么轻松。 朝廷的各种“捷报”,也是为了鼓舞人心士气。 至于李扩本人,对相州一战有着清醒的认识。 这一战,官兵损兵折将,最精锐的士兵在前线折损过半。 虽然相州一战后,叛贼安旭山、安庆西这一脉算是彻底消亡,可史四明却是一股劲敌。 相比心浮气躁的安庆西,史四明更加凶险、无赖、反复无常。 和安庆西一样,史四明手下同样有很多百战老卒,悍不畏死、凶残彪悍。 而李扩这边大多数是招募的新兵,没有战场经验,实在令人头疼。 处理完繁忙的朝政,李扩带着心事,烦闷地出了御书房。 也许是习惯使然,李扩信步闲游,不知不觉间又走到了明岳的小院。 相州之战后,明岳一直在洛城养伤。 但最近一个月,明岳忽然失踪,让朝廷之中出现了一种声音。 明岳没有官职,只能算是个幕僚,但谏议大夫李义正直言不讳,要皇帝汲取安旭山、史四明的教训,防止有人拥兵自重。 李义正虽然没有明说,但矛头直指明岳。 李扩当面驳斥了李义正,可心里总有种烦闷。 明岳多次救过李扩的性命,忠诚上自然是毋庸置疑。 可最是无情帝王家,李扩的心里也在害怕。 万一明岳带着手头上的大军投靠史四明,那一切都完了。 李扩悄悄走进了小院,看到洛雪独自坐在窗前,凭栏望远。 李扩走近,惊动了洛雪,洛雪慌忙行礼,李扩摆摆手,笑道:“罢了罢了,朕虽如今贵为天子,可能说话的人却越来越少,怕是只有寥寥几位出自太子府邸的人才能交心,朕很孤独啊。” 说着,李扩坐在了一张梨花木的太师椅上,把玩着桌子上放着的几枚占卜用的铜钱。 洛雪不敢怠慢,她屈膝行礼之后,毕恭毕敬站在李扩面前说道:“陛下如今已经是天下之主,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天下的人和物皆为陛下所用,陛下又如何孤独呢?” 李扩轻轻摇头,露出了一丝苦笑,眼中尽是落寞之意。 坐在九五之尊的大位上,果然已经不会再有知心朋友了。 李扩并没有就这个话题延伸下去,话锋一转,说道:“明先生呢?没有书信过来吗?” 洛雪无奈的叹了口气:“明大哥最近音讯全无,我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 洛雪也不知道? 李扩无奈的揉了揉额头,心中满是困惑。 明岳到底去了哪里? 第354章 君问归期未有期 李扩的目光在跳动的烛火之中显得有些晦涩,许久之后才幽幽问道:“先生到底去了哪里?你知道吗?” 洛雪并没有察觉到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猜忌:“回陛下的话,我也不知道明大哥在什么地方,不过他在养病的时候,曾经与史昭义有过书信往来,后来便离开洛城去了北边。” 李扩精神一振:“难道说先生去劝降史四明了?” 话刚出口,李扩又沮丧的说道:“以史四明反复无常的性格,只怕先生又是白跑一趟……洛雪,不如你为了先生占卜一下,看看他现在到底如何了?” 洛雪点点头轻声说道:“谨遵皇命。” 洛雪拿过占卜用的龟壳,伸出纤纤玉手将桌面上散落的铜钱一枚枚地捏了进去,然后拿起龟壳高举过顶,口中喃喃祝祷。 片刻之后,洛雪将龟壳里的铜钱洒落。 叮叮当当。 几枚铜钱在桌面上转动,撞击,好一阵才躺平。 洛雪拿着纸笔念道:“君问归期未有期,长亭十里风百里。” 洛雪喜出望外的说道:“明大哥应该快回来了,眼下已经在帝都百里之内。” “快回来了?” 李扩满脸喜色:“先生回来了就好,回头我让人准备御膳,亲自为先生接风洗尘。” 占卜到明岳即将回来,洛雪显然是最高兴的。 李扩看了看窗外的夜色:“天色不早了,朕先回去了。” 皇帝从洛雪所居住的小院里出来,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在年轻的皇帝脸上,是难以抑制的疲惫和烦闷。 随行的太监宫女不敢大声喘气,默默跟着李扩进了勤政殿内。 “让人去把陈尚书请来,”皇帝坐在桌前沉声说道:“让他将兵器坊的卷宗一并带来。” 小太监们连忙去外面找兵部尚书陈友方。 兵部距离皇宫很近,兵部尚书陈友方匆匆带着卷宗赶来。 陈友方久浸官场,心思更是八面玲珑绝非洛雪可比,他进门后偷偷看了看皇帝的神情,便迅速低垂着头。 虽然只是惊鸿一瞥,但陈友方却已经通过余光察觉到了皇帝的异样。 李扩的神情颇为烦躁,只是陈友方不知皇帝为何事烦心,行礼之后便恭恭敬敬地站着。 李扩低头看着卷宗,他头也不抬的随意问道:“兵部掌管兵器坊,如今这兵器坊眼下运作如何?” 兵器坊一向是明岳培训的工匠负责,不论是工部还是兵部,都极少过问兵器坊的事情。 听到皇帝这么一问,陈友方马上捕捉到了皇帝语气中不同寻常的意味。 陈友方弯着腰说道:“陛下,兵器坊一直正常运转,各类武器虽然产量不大,但也能稳定制造出一些,陛下可高枕无忧。只是明岳大人这几个月都不在帝都,微臣对兵器坊内的事情知道的也不太多。” 李扩问得是兵器坊,陈友方的回答却非要提及明岳。 这看似答非所问,但实则已经说到了李扩的心上。 李扩面无表情的说道:“放心,明岳快要从北方回来了,这一两天就该路过十里亭了。” 陈友方装出吃惊的样子:“北方是叛贼所在,危机重重,明岳大人是国之栋梁,陛下要以国事为重,不可令明先生深涉险境,望陛下明察!” 李扩的目光从奏折上移开,在慷慨激昂为国为民的陈友方身上打量几眼,似有意似无意地说道:“不是朕要他去,是他自作主张,朕也不知道他去北方做什么。” 陈友方低声问道:“陛下,明岳大人没有陛下的旨意,就擅自离开大军悄然北去,却不知用意如何?是非要派人严查一下?” “大胆!”李扩忽然拉下脸来呵斥陈友方,“先生是朕的救命恩人,如何会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陈友方扑腾一声跪倒在地,他义正词严道:“臣并非不知明岳胸有韬略,可圣人之道非德勿用,曾几何时,安旭山、史四明之流,也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明岳深受皇恩却不知收敛,身为一军主帅却擅离职守,还只身前往北地,实在叵测,臣冒死进言,一定要彻查他北上燕京的真实用意!” 陈友方不敢抬头,心几乎要跳出嗓子眼,等待着皇帝的回复。 如果皇帝李扩对明岳并没有产生了猜忌之心,自己这一番做作,可就真是惹祸上身了。 勤政殿内空气突然安静,落针可闻。 李扩的声音似乎有些疲倦:“时候不早了,朕累了,有些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 陈友方颤声说道:“微臣遵旨!” 陈友方起身,缓缓退出勤政殿,到了门口经凉风一吹,才发现后背全是冷汗,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弧线。 回头看了看灯火通明的勤政殿,陈友方渐渐露出了恶毒残忍的笑容。 陈友方做为兵部尚书,本来和明岳没有仇怨。 可是明岳大权独揽,事事都绕不开这个“隐相”。 如今天下大乱,做为兵部尚书本应该是个炙手可热的位置,陈友方却丝毫没有位高权重的感受。 与史四明大战,前线作战的七八万朝廷军马统统受明岳的指挥,堂堂兵部尚书只有一个上传下达的权力。 这官,当得实在是索然无味。 除此之外,士兵的招募训练,辎重的制作和运输,均由明岳亲自筹划。 至于兵器坊,更是明岳在全权指导、发布任务,从始至终跟陈友方这个兵部尚书完全没有任何关系。 几个月下来,新任兵部尚书成了空职、闲职,每天在朝堂上露露脸,却没有什么实际权力。 岁月不待人,蹉跎几年,陈友方不想一直这样下去了。 看着十里亭的方向,陈友方喃喃说道:“明岳,休怪老夫无情,要怪只怪你自己不识时务!” 第355章 为天下除害 在帝都城外,从燕京返回的明岳独自飘然而行。 史四明的拒不投降,让明岳的眼神中透露出清冷之气,像一把孤独的剑,似乎时刻准备着刺穿黑暗,迎接光明。 千里归来,十里长亭已过,明岳能够遥望长安。 明岳的衣角被深秋的冷风吹动,神情却越发的坚毅,在坚毅之中还隐藏着丝丝的期许。 许久不见的人,你还好吗? 临近长安城,几个巡查的官差在寒风中有模有样地守卫着城门口,既显得严肃又充满了威严。 大战将至,空气中都透着紧张压抑的气氛。 天子脚下,这些守卫城门的,都是身着轻甲的士兵,手里拿着寒光闪烁的兵器,满是朝廷的军法威严。 帝都北门的往来客商不多,官差们一个个仔细盘查过后,这才放行。 为首的官差健壮魁梧,他目光锐利,神情严肃,威严的扫视着人群。 这种官差头目,多半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刑侦老手,不需要逐一审视,目光扫过便能将情况看得清清楚楚,是保证帝都安全的基石。 在的人群之中,有一个长相普通的青年汉子推着独轮车,停在了路边等待进城。 迅速扫了一眼周围,像是在寻找什么。 如果仔细观察,会发现他低垂的眼神中透露着一股锐利和决绝,仿佛随时都能爆发出致命的攻击。 车夫静静地等待着目标的到来,眼睛始终盯着前方,全神贯注地观察着周围的一切。 两个乞丐相互搀扶,混迹在人群之中,他们衣衫褴褛,目光却时不时投向明岳。 明岳感觉到了气氛有些不同寻常,让人心生不安。 空气中,仿佛弥散起一股暴风雨即将来临的压抑和阴森,从而凝集成危险而神秘的气息。 明岳的心头笼罩起一抹阴霾,腰间的佩剑发出一阵轻微的嗡鸣声。 难道还有人敢在长安城外行凶? 明岳渐行渐近,那几个形迹可疑的人,手腕上的肌肉绷紧。 就仿佛一群毒蛇盯住了步入陷阱的猎物。 明岳停下脚步,向手扶独轮车的男子笑了笑。 车夫的眼中精芒一闪,本来扶着独轮车的他,手中多了一把短剑。 短剑如南山上的赤练蛇,吞吐着猩红的蛇信,向明岳刺来。 如此同时,两个互相搀扶的乞丐对视一眼,憔悴虚弱的神情陡然变得狠厉。 乞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阴毒,手中的木杖忽然裂开,竟从里面抽出了两把窄而薄的长剑。 两把长剑,三尺青锋,化作两点流光,隐隐卷着雷霆之势,直击明岳前后要害! 出入城门的百姓经过了短暂的震惊,爆发出了尖叫惊呼,一个个仓皇闪避,生怕受到无妄之灾。 几个刺客快速靠近,他们脚下的尘土仿佛感受到了恐怖的力量,激荡出一连串脚印。 一向从容淡定的明岳脸上多了几分疲倦。 但更多的是痛恨和杀意。 明岳长剑出鞘,剑尖连点,化作满天星光。 几个刺客同时感到手上震动,刀尖或者剑刃受到阻碍。 三把利刃像是刺在无形的屏障上,居然寸步难进。 杀手们凝目皱眉,闪着寒光的刀剑不停变招。 但不论他们的招式如何变化,在明岳坚实的防御面前都被强行挡了回来,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杀手们变了数招之后发现,明岳每一次挥剑,剑刃上附着的力量,形成以点带面的防御,让他们的刀剑无法靠近。 几个杀手急的满头大汗,呼喊着拼命进攻。 在帝都城头一处不易发觉的地方,两个人并肩站立,风动衣衫。 两人藏在城墙垛口后面,盯着正在拼命厮杀的众人,目光看上去阴险而怨毒。 兵部尚书陈友方阴沉着脸,目光中多了几分阴狠,看着战场担忧道:“曹公公,我听说明岳早年是皇帝陛下府邸的救命恩人,武道修为极高,怎么真的要杀死他?” 曹公公换去了太监服,穿着普通大户人家的绫罗绸缎,一张苍白的脸上透出了阴郁,仿佛一只常年不见太阳的阴沟老鼠乍然出现在了阳光之下。 曹公公哼了一声,他阴森森的说道:“陈大人,此事咱们人人有份,你少在咱家面前装模作样。” 他的嗓音很是尖尖的,听着好像一块皮革在地上不停地摩擦,让人浑身不自在。 陈友方苦笑:“曹公公,若是杀不了此人,在陛下面前可不好交代。” 曹公公嘴角闪过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放心,今天他死定了。” 曹公公的语气轻松,仿佛明岳在他眼中不过蝼蚁,举手可杀。 见陈友方还有些疑虑,曹公公慢条斯理的说道:“尚书大人放宽些心,今天长安城外已经布置天罗地网,任凭他有三头六臂,也得死在这里。” 陈友方知道这位曹公公的来历,更知道这位曹公公拥有怎样恐怖的力量。 皇宫之中多有奇人异士,虽然现在人才凋零,依然是一支不可忽视的力量。 李扩登基称帝之后,更是秘密派人招揽武者,扩充皇宫里的防卫力量。 曹公公便是大内侍卫的主管者。 陈友方目不转睛的看着城墙下的厮杀,心中依然七上八下。 陈友方是个谨慎的人,小心驶得万年船,除去明岳这个眼中钉,似乎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如果杀不掉明岳,将来肯定会遭到对方的报复。 而皇帝到时候也会说是他陈友方自作主张,根本就不会保他。 所以,对于如何稳妥地杀死明岳,陈友方一直有些举棋不定。 直到曹公公造访陈府…… 曹公公与陈友方一番密谈之后,才有了今日帝都城下的一幕。 眼看明岳被人围攻,陈友方紧绷的神经并没有丝毫的放松。 只要没有亲眼看着明岳死于刀剑之下,陈友方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安排的杀手已经出手,可陈友方的心中还是有些不安。 陈友方几次欲言又止,最终忍不住问道:“曹公公,为什么非要在长安城下击杀明岳,要是有所差池,陛下那里” 曹公公打断陈友方的话:“尚书大人怕是糊涂了?陛下和明岳君臣之间感情深厚,怎能做出不利明岳之事?” 陈友方瞬间冷汗遍布全身:“是我糊涂,要杀明岳的是史四明,和陛下能有什么关系?” 曹公公放缓了语气说道:“明岳私下联络燕京,本想劝降叛军,没想到却遭到史四明的一路追杀,他在长安城下惨遭毒手,实在是令人扼腕叹息。” 陈友方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二十年怎么能听不出曹公公的意思。 没有人会相信皇帝要在长安城下杀明岳。 正因为没有人会想到,所以才会选择长安城下。 曹公公缓缓说道:“刺杀明岳的杀手,推独轮车的叫橘右京,来自扶桑,一手剑术冠绝天下,此人视死如归,出道以来凡一百零八战,从无败绩。” “那两个假扮乞丐的武者,一个是西域狂剑轩辕斩,一个羌族怒剑燕南天,此二人是兄弟,向来孟不离焦,焦不离孟,性格亦正亦邪……有此三人,陈尚书尽可放心。” 陈友方对这些江湖秘闻毫不关心,但是也听出了三个杀手的厉害之处。 陈友方心下稍安,他朝曹公公拱了拱手:“若是能为朝廷除此大害,天下幸甚!” 第356章 唯死而已 面对陈友方的惊叹,曹公公冷笑道:“此人实力甚高,但心慈手软,成不了大事的。” 陈友方透过城垛朝下面望去,只见打斗已经暂停了。 刺客们虽然受了伤,但却没有死。 明岳并非嗜血之人,三个杀手退到一边,他并没有乘胜追击。 对于这次在长安城下被刺杀,明岳感到很不解。 这次返回帝都,明岳并没有告知任何人。 这几个素未谋面的刺客,怎么会知道他的行踪? 明岳沉声问道:“谁派你们来的?” 橘右京捂着肩头,脸上满是畏惧,他跌跌撞撞的靠近了明岳。 橘右京战战兢兢的说道:“求大人饶命,其实指使我的人是……” 说了几句之后,橘右京突然暴起,弯剑如毒蛇一般刺向明岳的咽喉。 明岳被刺客拙劣的演技逗笑了,他无奈的抬起手臂。 剑起! 明岳的剑后发先至,与橘右京展开不顾生死的对攻。 风起! 一股无形的力量快速凝聚,在两人之间形成了一道屏障。 橘右京舍生忘死的突刺,剑刃距离明岳还有短短的一寸,便能刺穿明岳的喉咙。 橘右京的所有动作好像一下停止,只有风吹衣动,表明时间还在流动。 橘右京低头看了一眼穿心而过的剑,脸上露出了迷茫、震惊、不甘,还有难以置信。 为什么? 为什么自己和对方同时出剑,却没能杀死对方? 连同归于尽的机会都没有啊…… 血顺着剑锋流淌,滴落在大地之上。 橘右京的嘴角忽然露出了诡谲的笑容,他喃喃说道:“好剑法……” 垂死的刺客一张口,嘴角便流出大量的血水,容貌看上去颇为狰狞。 橘右京用尽残存的力量,向着明岳张开双臂。 他够不到明岳,可是却抱住了剑。 死死的抱住了剑。 橘右京的手指紧紧抓着剑,手上皮开肉绽。 只要让明岳无法出剑,相信自己的同伴就有机会成功了…… 明岳眉头皱了起来。 他想到对方居然这么倔强狠辣。 这是谁找到如此凶残的死士? 轩辕斩和燕南天趁着明岳无法收剑的机会,双双出手。 两把长剑凝结了两个人盎然的战意,汇集了他们二十年的修为,做生死一击。 迅猛如雷的攻击,快如闪电,但却仿佛很漫长。 城头上的陈友方、曹公公目不转睛的盯着。 强大杀气惊起周围的鸟雀,垂死的橘右京抓着剑不放,狰狞的表情让人不寒而栗。 明岳的剑根本不可能抽出,两把夺命的剑光已经到了跟前。 橘右京满脸笑容,似乎已经看到了明岳的死。 城门口风乍起,吹乱了一地的残枝败叶。 不知什么东西划过了轩辕斩的咽喉,在他咽喉上只留一道微不可察的红印。 这道闪烁的微光,紧跟着刺进了燕南天的肩膀最后飞回到了明岳的手上。 这是一支巴掌长的发簪。 明岳拿着发簪看了看,神情颇为感慨。 这是苏媚儿留给明岳的纪念物,想不到最后成了杀人的利器。 轩辕斩咽喉的红印渐渐变大,鲜血从缝隙中澎涌而出,他的嗓子里发出了可怕的咕咕声。 这名强悍的刺客最后看了一眼明岳,整个人直挺挺砸向地面,落入了无尽的黑色之中。 燕南天的身体虽然只是被发簪击中,但却仿佛受到了强烈的冲击,痛得胳膊都抬不起来。 他受伤的肩膀经脉尽碎,已经无力用剑,所有的力量仿佛已经溃散,整个人看上去苍老了十岁,连眼神都变得浑浊暗淡。 此刻,他已不再是纵横天下的杀手,而是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等待他的只有生命的尽头那个未知又令人惶恐的世界。 明岳叹了口气,将橘右京推开,心中意兴萧索。 为何这个世界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仇恨? 明岳心头落寞,落日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城墙上的陈友方脸色惨白,他眼睁睁看着明岳完好无损的走向城门,不禁心如死灰。 纵使沉浸官场二十年,自认为已经喜怒不形于色,但陈友方还是感到了恐惧。 明岳必须死。 他不死,陈友方日后必将生不如死。 陈友方郁闷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你不是说他们都是一等一的杀手吗?” 陈友方的手紧紧扣在城墙上,已经顾不上客套了。 曹公公眼中露出了嗜血的光芒,他轻蔑地瞟了一眼乱了阵脚的陈友方:“你不懂杀手,杀手的信条,就是死也不能让目标活着。” 陈友方感悟到了什么,目不转睛的看着城墙下面。 明岳与燕南天擦肩而过。 他没有杀燕南天。 明岳不是杀手,更不是死神。 他不想杀一个没有还击之力的人。 哪怕这个人曾想要杀死他。 人,要有人性。 “等一下。” 燕南天捂着伤口喊道。 燕南天踉踉跄跄地走上前,向明岳伸出手。 肩膀受伤的燕南天沉声说道:“你难道不想知道谁在指使我吗?” 明岳眉头一扬:“你会告诉我?” 燕南天惨然一笑:“我本来以为自己不怕死,可死到临头还是很害怕,谢谢你饶了我一命。” 明岳没有讥讽他。 每个人的生命只有一次,怕死是天性。 只有怕死的人才会让自己、让别人更好的活着。 燕南天又近了一些:“我的任务失败,同伴也死了,从现在开始,我就要逃亡天涯。” 明岳知道杀手的规矩,失败等于死亡,没有人可以活着承担失败的后果。 他的眼中露出了怜悯。 燕南天低声说道:“我很佩服你,你是个大英雄,只有你才配活着,临别之前,我要告诉你是谁杀了你。” 明岳目光一动:“是谁?” 燕南天已经到了明岳五步远,他看起来已经无力再战,完全没有了威胁。 可是燕南天脸色陡然变了。 沾着血渍的五官挤在了一起,燕南天眼中迸发出残忍如狼的凶狠。 燕南天的手中多了一根线,胸腹部嗤嗤嗤的冒出一缕缕青烟。 明岳很清楚这是什么。 火药! 身材魁梧的燕南天,原来身上藏着的火药。 估计这一次爆炸,足以让方圆数十米一切被摧毁。 明岳不可能瞬移到安全的距离,等待他的只有死! 生命的最后一刻,燕南天仰天狂笑。 杀手必须完成任务,失败等于死亡。 死也不能让目标活着。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轰隆一声巨响,强烈的气浪掀飞了周围的一切。 第357章 诡谲之事 燕南天身上的炸药威力十足,数十米范围内一切化作齑粉。 血肉飞溅,空气震荡。 站在远处的百姓没人见识过火药的威力,不少人被当场吓得晕厥过去。 浓烟和烈火中,燕南天当场化为一团血雾,彻底消失了。 城墙上的陈友方被爆炸声吓得全身一震,但随后大喜过望。 这么恐怖的爆炸,明岳必死无疑! 刺杀任务完成,陈友方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了。 可是陈友方紧跟着又惊呼道:“他还活着?!” 明岳的确还活着。 刚才燕南天一边说一边朝他走近,他也没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但是燕南天一旦启动火药,那股子导火索特有的硝石硫磺味,立刻引起了明岳的警惕。 作为这个世界的火药发明者,没有人比明岳更清楚 他悄悄地绷紧了腿部肌肉,脚尖插进了土中,等燕南天准备要和他同归于尽之前。 明岳看懂了燕南天表情的细微变化。 明岳的心里暗叫不好。 在火药爆炸之前,明岳提前双足点地,身体如同一支离弦之箭向后面弹去。 紧接着城门口响起了爆炸的轰鸣声,气浪滚滚而至。 明岳虽然仍在爆炸范围之内,但已经离开了最危险的区域。 处变不惊的明岳全身剑气喷薄而出,在他面前形成了一层保护。 虽然仓促之间,这一层护盾瞬间被气浪碾碎,可为明岳赢得了活命的时间。 明岳的身体像是被一脚踢飞的皮球,朝远处飞出十几丈远,然后滚落在地上。 爆炸声停歇,气浪消失,一切归于平静,地上的尸体被冲击成渣。 烟雾散去之后,明岳虽然身上沾满了泥土和血渍,但却依然活着。 陈友方目光阴沉,眼神中多了几分慌乱:“怎么办?他还活着?曹公公你不说是万无一失吗?” 曹公公脸色也变了,感觉到了事情棘手。 橘右京已经有八成胜算,加上轩辕斩和燕南天,还有最后的惊天一爆,就算是神仙也活不下来。 可是眼前的一幕却出人意料。 曹公公知道明岳功夫强,可没想到,对方能够反杀三大高手,轻松躲开火药的殉爆。 不过在陈友方面前,曹公公还是努力保持着表情淡定。 曹公公瞪了陈友方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杀伐之意:“不要慌张!我们还有后手,放心,明岳是人不是神,就算是神,杂家今天也要斩神诛仙!” 陈友方脸色难看,欲言又止。 陈友方想走,但又觉得曹公公应该还有安排。 如果走了,这场大功劳可就与他陈友方无关了。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只有相信曹公公。 帝都城下的骚乱才刚刚开始。 惊慌失措的百姓到处乱跑,还有十几个伤者躺在地上哀嚎。 明岳上前检查了一下。 百姓先前看到打斗,早就躲得远远的。 所以这场爆炸中没人丧命。 伤者绝大多数是被气浪掀飞的石块击中,或者被震懵了,并没有生命危险。 明岳忙忙碌碌的救治着伤者,几个城门兵战战兢兢的朝他这边走来。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带着城门兵,开始帮助明岳救治伤者。 好在伤者不多,伤势也不重,很快就处置完毕了。 那个壮汉恭敬的问道:“阁下是哪里人?多谢您出手相救。” 明岳随口说道:“我就是京城本地人。”仟千仦哾 那壮汉惊喜的说道:“原来您是帝都人氏,请把路引给我登记一下,我也好向官府提供表彰的凭证!” “凭证?”明岳淡淡说道:“我不需要什么凭证,也不需要什么表彰,你让我入城就是了。” 那壮汉的笑容中多了几分古怪:“没有凭证我可不能让您进城……万一您要是叛军派来的奸细怎么办?” 明岳苦笑。 入城必须验证身份,这个规矩还是明岳自己定下的。 朝廷和叛贼史四明的大战一触即发,长安城戒严,想要出入必须由长安府开具的证明。 可明岳刚从北边返回,根本没来得及拿凭证。 明岳如实回答:“我离开长安的时候还没有凭证,我可以找人来证明我……” “那就是没有了?” 那个壮汉变了脸色:“本官是东门守卫官秦思月,奉命镇守帝都西门,盘查一切可疑之人!你身份不明,还连杀三人,跟我回刑部去!” 在秦思月的喊声下,几个城门兵围了过来,手中的长枪还向前顶了顶。 明岳摇头苦笑,倒也没有生气。 他一向居于幕后,很少出现在大众视野,久居官场却无官职,城中认识他的很少。 秦思月忠于职守,明岳倒也可以理解。 毕竟刚才自己连杀三名高手,是个非常危险的人物。 明岳稍微犹豫了一下,他沉声说道:“我认识京都府郭大人,你们只要跟他说明岳,他一定会出面放行的。” 秦思月按着刀柄冷笑:“你认识郭大人?你怎么不说自己认识皇上?” 明岳心想我还真的认识,而且跟李扩还很熟。 秦思月和一个手下商量了几句,然后向明岳说道:“这样,你交出武器,跟我们到京都府去,只要帝都之内有人给你作证,你便可以离开京都府了。” 明岳点点头,把剑交给秦思月。 就在这时,异变突起! 秦思月忽然板着脸喊道:“此人是燕京来的刺客,将他拿下!” 第358章 归来 从明岳手中接过了长剑之后,秦思月忽然厉声怒吼:“这人是北边来的奸细!给我拿下!” 秦思月这一声,惊动了所有人。 正准备陆续进城的百姓早已是惊弓之鸟,一个个哭爹叫妈的朝四面八方逃散。 秦思月也忽然抡起了手中的铁锏,朝着明岳的头顶砸来。 几个城门兵也目露凶光,手中的长枪猛然向前突刺! 在明岳身后,一名士兵拔出雪亮锋利的短刀,狠狠地劈向了明岳的后背。 明岳一瞬间就判断出来,这些人功夫不凡,下手极狠。 就算是久经沙场的百战老卒,也不可能有这种实力。 这绝对是久经训练、杀人不眨眼的武者。 只是不知道这些武者,到底是史家派来的,还是某些人派来的…… 此刻明岳手中无剑,前后有敌! 明岳全身上下的力量汹涌而出。 以明岳为核心,仿佛掀起了一场无形的风暴! 秦思月等人感到自己的身体被强行推开。 随着双方的距离陡然拉开,秦思月的铁锏在距离明岳脸部半尺远的地方滑过。 …… 剧变骤起,周围的人甚至来不及转换表情,更遑论做出反应。 站在最前面的一个身形枯槁的老人,胸口仿佛遭到了飞来的钝器猛击,整个人被拍离了地面,麻木的神色尚未彻底褪去,惊恐的表情未曾全部显现,飞在半空之中,整张脸看上去扭曲滑稽。 搀扶着老人的一个妇人脸上肌肉好像被飓风吹得抽搐,五官几乎都移了位,本能得张开嘴,惊呼声还没有冒出嗓子眼,整个人就一股气浪掀翻。 明岳身处风雷中心,青衫不动,古井不波,他双手抱圆,自身的磅礴剑气瞬间化作太极双鱼图形,不停的旋转。 城门下的官差无论是手中的长枪,还是铁锏,打出来的力量竟然改变了本来的方向。 秦思月的铁锏莫名其妙地砸在了士兵的手腕,士兵惨呼一声,手腕被铁锏砸得断裂,失去了继续搏杀的能力,整个身体向地面扑倒。 而另一个城门兵的长枪无缘无故地刺向了秦思月。 秦思月想要变招防御,可手中的铁锏却好像受到了魔咒,根本不停他的使唤。 无奈之下,秦思月只好弃了铁锏,双足在空中交错,身体向后面跳跃。 秦思月脸色苍白,颤抖着指向明岳,他表情疯癫狂声尖叫:“杀,给我杀死这个燕京刺客!” 秦思月自己也找了一把刀,刀锋直指明岳! 几个士兵忽然抛了手中的长枪,从身上各自摸出了不同的武器。 有如蛇般灵活的软剑,有闪着寒光的短刃,还有判官笔、日月双轮这样的外门武器。 武器虽不一样,可有一个共同点。 那就是所有的武器上都淬了剧毒。 这些人竟然都不是普通的守卫,而是实力强悍的武者! 刺客们齐齐动手,各种武器一起向明岳或砍或刺而来。 现场顿时更加慌乱,等候进城的百姓开始骚乱。 明岳随手抓起一具尸体当成了武器,上下翻飞,左右格挡。 一百六十多斤的尸体,在打斗中的效果丝毫不亚于一件重兵器。 几个回合下来,尸体已经血肉翻飞惨不忍睹。 明岳长啸一声,将手中的尸体砸向了对方,然后随手夺过一支长枪。 长枪在手,明岳逼开那些士兵,还当场挑飞了一名士兵。 长枪的材质并不是那么优良,当那名士兵被甩过天空的时候,枪杆无法承受强大的力量,咔嚓一下从中间断成了两截。 明岳拿着两根断枪当做双截棍,又抽死了一名刺客。 在短暂的交手中,城门口伪装成士兵的刺客陆续倒下。 明岳似乎没有打算留活口,他招招致命,一副要赶尽杀绝的样子。 虽然不清楚这些刺客是谁派来的,但是明岳知道,杀了他们,才能震慑那些躲在暗中窥视的人。 不论对方是燕京派来的,还是什么狗屁大臣派来的,都一样。 杀! 杀到对方不再敢越雷池一步! 躲在城墙上的两个朝廷大员看得心惊肉跳。 陈友方知道明岳剑术极高,没想到对方拿着一支长枪,照样杀得那些刺客哭爹叫妈。 曹公公也不再有先前的自信。 因为紧张,曹公公紧紧抓住城墙上的砖块,手背的青筋如蚯蚓一般突起。 曹公公低声说道:“这些人全死了最好,否则凭着明岳的权势,肯定会找出蛛丝马迹,到时候恐怕你我都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陈友方则是有点不确定的说道:“曹公公,我看他似乎是故意在杀人灭口!他根本没打算让那些刺客活着!” 曹公公那张阴翳的脸上阴晴不定,眼神中透出了变幻莫测的神色。 “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曹公公不解的反问:“抓住活口,向朝廷要求彻查,岂不是能够得到更多的利益?” 陈友方叹了口气:“也许,他是真的根本就不在乎利益?” 城墙下,不到一杯茶的功夫,秦思月和七八个城门兵已经死伤殆尽。 秦思月武道修为不错,坚持得最久,也最痛苦。 在飞剑和枪矛的攻击下,秦思月身上伤痕累累。 直到秦思月被一剑穿喉,这才无力的倒在地上。 自始至终,明岳没有问秦思月是谁派来的。 秦思月也一直没有开口,直到战死。 昏暗的暮色中,明岳穿过帝都的城门,扬长而去。 …… 皇宫大内一隅的小院内,洛雪托着腮凭窗远眺,秋水般的眼睛里写满了忧思。 夜深之后,外面传来轻轻的敲门声。 洛雪连忙跑向院门,弟弟洛阳却已经抢先一步。 欢呼声和惊呼声几乎同时响起。 明岳站在门口,身上沾满血渍,显然经历了一场恶战。 仟千仦哾 第359章 誓师出征 走进小院,明岳看着欢天喜地的洛家姐妹,还有其他两个女孩,心里的阴霾散去,脸上露出了微笑。 女孩们拿来干净的衣服和热水、毛巾,早就准备好的食物也开始在加热。 明岳看了看精心准备的丰盛食物,他轻声问道:“你们知道我要回来?” 洛雪点点头:“先前占卜了一次,所以有些准备。” 明岳微微皱眉,但没继续追问。 洛雪拿着沾血的衣服问道:“明大哥,你受伤了?” 明岳笑了笑:“没事,一处皮外伤而已,大多数是别人的血。” 婉儿取出疗伤药为明岳清理伤口。 明岳的手臂和肩膀上有两道触目惊心的血痕,让洛雪眼眶为之一红。 “这不像是刀剑伤……”婉儿好奇的问道:“明岳,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明岳苦笑:“一言难尽啊!” 敷药、吃饭,明岳断断续续的把北上和归来的事情都说了。 虽然明岳尽量用轻松的语气诉说,但一路上都遇到刺客,又遭遇了苏媚儿这样的强敌,让洛雪听得心惊肉跳。 明岳看似漫不经心的问道:“家里最近怎么样?” 心直口快的婉儿大声说道:“前些时候皇帝来过一次,还找洛雪算了一卦……” 说完之后,婉儿看了看众人奇怪的脸色,她不禁嘟囔道:“你们怎么了?为什么都不说话了?” 问完了之后,婉儿才后知后觉的喊道:“啊?你们觉得,城门口的两拨刺客是皇帝派去的?” 明岳微笑着反问:“婉儿,如果你是皇帝,你会派刺客去杀我吗?” 婉儿果断摇摇头:“当然不会!” 这下轮到明岳惊讶了:“为什么你觉得不会?” “北方的叛军还没平定呢!”婉儿毫不犹豫的说道:“天下还没平定,哪有就自断臂膀的道理?再说你是他的救命恩人,皇帝真的不想你当官儿了,也可以跟你好好商量呗!” 明岳被婉儿朴素又直接的想法给逗乐了:“那你说说看,会是谁派刺客来杀我?” 这次婉儿想了比较久。 洛雪神情紧张的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婉儿开口说道:“想刺杀明岳的,无非就是朝中那几个官老爷罢了,他们被先生夺了权,当着有名无实的大官,心里肯定是最怨恨的。” “皇帝听说你要回来了,肯定会很高兴,也许无意中跟哪个大官说了,他们就利用手头上不多的力量来刺杀你!” 明岳笑着问道:“为什么不是史四明派刺客杀我?” 婉儿不解的说道:“史四明在燕京都没杀掉你,他哪有时间又找一批人来帝都刺杀你?” 婉儿的话虽然很直接,但也有道理。 简单、朴素、直接,明岳发现这个天性直爽的女孩,居然有着一种直击事情本质的特点 “刺杀的事情大家就别声张了,”明岳向女孩们叮嘱道:“不管是史四明派来的刺客,还是朝堂上最隐晦的党争,咱们都不要去管了……等天下平定之后,我们便去找个安静的地方隐居。” 婉儿双手合十,她高兴的说道:“谢天谢地,明岳你终于懂事了。” 明岳笑着点点头。 只是,战乱何时才能结束呢? 明岳陷入了沉思之中。 …… 天色萧索,遍野肃杀,燕军大旗猎猎而舞。 数万燕军将士站得整整齐齐,却不发出一点声音。 全场一片静默,蕴藏着狂暴嗜血的暗流涌动。 昏沉的天气,给人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 在千军万马前面,是一座临时搭建起来的高台。 史四明头戴金盔、身披金甲,居中坐在高台上。 数十名桀骜不驯的武者簇拥着高台,森然的杀气令人望而生畏。 点将台左右分别站着文官武将,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心。 史四明望着数万将士,脸上狂态毕露。 史家,这个曾经屈居人下的氏族,即将凭借三十万大军,结束李氏江山。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我史四明为什么不能一统天下! 史四明正值情绪激荡的时刻,忽然下面一阵响动引起了他的注意。 随着一身戎装的史昭义到来,很多武将纷纷向他行礼打招呼,史昭义微笑还礼。 看到这一幕,刚才肃杀的气氛陡然一变,场面变得热情生动起来。 史四明眉头微微一皱,眼中闪过浓烈的不满。 史昭义为人爽朗,骁勇善战,在军中威望很高,这让史四明感到不安。 在史昭义直接管辖的几支军伍中,人们只知道太子,不知道所谓的皇帝。 这让史四明心中极为愤怒。 但安禄山父子相残的惨剧实乃前车之鉴,不能重蹈安禄山覆辙。 史昭义是史四明的长子,亲封的怀王,文韬武略也都颇为卓越,文武百官争先恐后的向他见礼。 史昭义和众人打过招呼之后,手握刀柄一步步踩着台阶,缓缓走上点将台。 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史昭义抬起头,正好和史四明的目光撞在一起。 父子相视,四道目光无形争锋,空气中闪烁着无形的火花。 只是台下的数万将士,根本看不到燕国皇帝和太子之间的貌合神离。 在史四明眼中,史昭义和弑父杀兄的安庆西并没有什么两样。 但如今是用人之际,史昭义正要领军出兵,史四明也不想在这时候伤害大军的士气。 史四明心中冷笑。 这次出征,争取在胜利的前一刻,让史昭义被流矢射杀,那便绝了他的心头之患。 史四明的杀意难以掩饰,但史昭义很无奈。 毕竟史四明是父亲,是皇帝,是三军统帅。 史昭义收回目光,依照军礼左膝跪地,朗声说道:“请陛下誓师!” 第360章 福祸难料 话音刚落,全场数万人单膝跪倒,山呼万岁。 看着史昭义在自己面前跪倒,史四明心中的杀意稍减。 史四明走到高台的正中间,矮壮的身材暴露在数万将士的眼前。 阳光照射下,粗鄙的史四明也有了几分了帝王的威严端庄。 史四明大声说道:“把檄文拿来。” 此次兴兵南征,必当出师有名。 檄文早已备好,由太监跪行靠前,双手奉上。 向将士们宣读征讨檄文,本该由南征的统帅史昭义负责。 可是史家父子之间已经有了猜忌之心,史四明自然不会让史昭义在众人面前增加威望。 史昭义对自己父亲的态度颇有微词,但对方毕竟是父亲,又是皇帝,史昭义只好捏着鼻子忍了下来。 史四明拿着檄文大声朗诵,略带方言口音的话语响彻全场。 “……今统率三军,讨伐不义,攻城之后,有功者皆加官进爵……” 这篇檄文出自燕京城中有着素手乾坤之称的李亚之手,一生致力于学问的李老夫子妙笔生花,把长安城里的李扩说成了昏庸无道之君,将史四明美化成了“从民欲、顺天心”。 这慷慨激昂的劲儿,仿佛天下不宁,都怪朝廷那边倒行逆施。 檄文浅显易懂且慷慨激昂,听得台下一班文武和数万将士热血沸腾。 史四明自己更是被这篇檄文感动,生出了一种天下英雄、唯我独尊的自豪感。 檄文还盛赞了燕军的能征善战,在场的将士更是燕军中精锐。 而官军,则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 最后众将士在史昭义的率领下振臂高呼:“伐无道,诛李氏,史氏王,大燕兴!” 喊声震天。 壮哉! 数万将士之中,刘友站在人群中,勉强跟着大家举起胳膊。 刘友是个极普通的步兵校尉,凭借着战功成了一名校尉。 听着史四明的慷慨激昂,刘友心心里充满了怨念。 刘友本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士绅,平日里丰衣足食,可没曾想爆发了战乱。 兵荒马乱之际,刘友被史四明的人马强行拉进了军营,钢刀架在脖子上,他不得已选择留在军中为史四明效力。 刘友平时在家受人尊敬,但在战场上大刀翻飞、铁骑横冲,刘友虽然武道修为马马虎虎,但第一次他就尿了裤子,哭着将刀砍进了敌人的脖子。 几次大战下来,刘友不仅没有死反而因为战功被提升为校尉。 于是颇有气度的地方乡绅刘友,迅速蜕变成了说话大嗓门、杀人不眨眼的军汉。 此时,刘友一脸麻木地看着史四明吐沫横飞地宣读檄文,无动于衷。 于史四明说的什么天下苍生,什么李氏史氏对于刘友来说,全是狗屎。 胜者为王,败者为寇,这才是王道。 几千年的王道! 史四明檄文宣读完毕。 刘友随着几万将士在统一指挥下开始山呼万岁,表情恭敬虔诚,至于内心怎么想恐怕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史四明昂头挺胸接受着众将士的跪拜,最后将帅印交给了史昭义。 史昭义跪在史四明的面前,低头,双手捧过主帅大印。 他没有继续和父亲史四明对视,起身面向南征的将士。 台下数万大军的目光齐刷刷投注到史昭义的身上。 或许是敏锐,或许是错觉,史四明这些目光中多了几分崇拜。 史四明的目光便越发的阴暗,抬头注视史昭义后背则多了几分的厌恶憎恨。 史昭义重重提了一口气,他大声说道:“此次南征,顺天应人,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刘友精神一振。 对于史昭义,刘友倒是有些发自内心的崇拜和尊敬。 史昭义文武双全、身先士卒,战后也能将战利品分发到众将士手中绝不吝啬,恩威并施赏罚有度。 刘友对于檄文里的废话嗤之以鼻,但他也盼望着燕军能够在史昭义的带领下大获全胜。 他竖起耳朵倾听。 史昭义大声说道:“此次出征,本帅有九条禁令,违者杀无赦斩立决!” “一,投降敌人者斩!” “二,临阵逃脱者斩!” “三,闻鼓不前者斩!” “四,暗通敌人者,斩!” “五,泄露军机者,斩!” “六,不遵号令者,斩!” “七,纵敌逃亡者,斩!” “八,动摇军心者,斩!” “九,贻误战机者,斩!” 九条禁令很快通过依次传达下去,原本平静的队伍中引发了一阵波澜。 这些老兵从史昭义的九条禁令中已经闻到了浓郁的血腥味。 史昭义最后振臂高呼:“诸将士当奋勇杀敌,除此九条禁令,死罪论处!” 众将士又是一阵欢呼。 军中老油条如刘友一般,如何听不出史昭义的潜台词? 只要好好打仗,攻陷城池之后的美女和财富,大家便能尽情享用。 叛军士兵一个个兴高采烈,挥舞着兵器大声呐喊。 誓师大会结束,史昭义目光一扫,凛然喝道:“出发!” 随着他一声令下,城外旌旗蔽天,刀枪映日,一队队人马按照事先安排好的秩序出发。 史昭义跨上战马没有回头,但他能感觉到背后史四明无情冷厉的目光! 这一次出征,也不知道是福是祸…… 第361章 兵临 叛军从河朔出发,一路上耀武扬威,生怕朝廷不知道他们的行踪。 消息很快被十万火急送到了长安。 接到消息的李扩愁眉不展,与大臣们的廷议持续了两个多时辰。 大臣们一开始还站着,到后来李扩见大伙坚持不住,便所有人都赐了座。 几十个大臣,坐在一起商讨到了天黑,得出的结论无非是严守大河防线。 一心想要平定叛乱的李扩哪会满意这种结果? 旷日持久的叛乱已经耗费了朝廷太多的力量,曾经强盛的皇朝已经到了不堪重负的境地。 为了平定叛乱,李扩已经在紧锣密鼓的征兵、筹粮,积蓄力量准备对史四明发动最后的进攻。 没想到李扩还没有进兵,史四明居然派军南下。 这一下措手不及,李扩的部署完全被打乱,顿时有种六神无主的感觉。 仓促之间,李扩还没有准备好,只好请来明岳商议。 长安皇宫勤政殿内,李扩眉毛拧成一团,伸手捏了捏眉头,眼底疲惫尽显,看到刚进来的明岳正要行礼,他摆摆手,说了一声免礼便让宫女搬来凳子请明岳坐下。 明岳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拜见李扩,当初两人惺惺相惜共同进退,这一切随着李扩坐稳皇位之后,两人之间已经不可能再回到从前。 君便是君,臣便是臣。 没有君臣之分天下可不就乱了。 先帝宠幸安旭山,致使安旭山犯上作乱,如今明岳虽说没有官职,可大权在握,被人称为隐相,更是要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只是天下未宁,明岳还不能激流勇退隐身山林,过上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超然人生。 今夜明岳正与洛雪谈笑赏月,被李扩招进大内勤政殿,知道一定是为了史昭义南征。 史昭义南征,号称三十万大军,一路南下! 他感觉到,这将是史四明和帝国之间最后的决战。 胜败在此一举! 明岳匆匆赶到勤政殿,君臣二人相对而坐,李扩感慨道:“都说朕坐拥江山是天子是主宰,可是谁又能知道朕有多难。” “初登大位之际可谓内忧外患,睡梦之中都得提防,哪有什么快乐?安旭山史四明之流祸乱天下,要夺朕的江山,如果他们能为天下计为万民计能够顺应天道让百姓富足,朕又何惜龙椅?” “可朕知道安旭山史四明皆非善类暴虐无道,朕如果将江山交付史四明之手怕是上愧对先帝下愧对百姓了。” 说到这里,李扩满脸哀伤,如不是知道李扩底细怕已经陪他鞠一把眼泪了。 明岳没有开口等李扩继续说下去。 果然,李扩脸色一变,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满脸怒容道:“可他史四明居然逆天而行另立朝廷,如今更是兴兵二十万来犯长安,朕本以天下为重,不愿大动干戈,但绝不能束手待毙,弃江山万民于不顾,朕要兴正义之兵讨伐逆贼。” “先生是朕太子时的旧臣,胸怀韬略,有鬼神不测之机,朕素来委以重任,今日逆贼远来声势浩大,先生可有良策退敌?” 明岳沉默片刻,抿抿嘴唇说道:“史四明号称三十万其实不过六七万人,只是故弄玄虚罢了,从永宁出发入陕郡前一马平川,史四明部将大多都是老卒,而我们多是新招募的新军,如果和他在平原上硬碰硬的话恐怕要吃亏。” 李扩略微不悦:“明先生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们堂堂天下正统,灭国无数,难道还怕他不成?” 灭国无数那是从前。 明岳自然没有说出来,新军是他一手训练的,对于史四明的军况他也清楚,对于史四明猖狂来犯早已胸有成竹,此时说道:“我们是新军更需要一场胜利来振奋军心,所以臣考虑再三可以将战场定在礓子岭。” “礓子岭?” 李扩朝旁边伺候的太监招招手,小太监会意,马上双手将地图奉上,退到了一边,全程不敢抬头。 李扩登基之后对妇人太监干政深恶痛绝,指定了一系列近乎苛刻的后宫法令,其中后宫干政打入冷宫,太监干政会被投入蒸笼当中在所有太监面前活活蒸死。 明岳起身,走到龙案跟前,展开地图,在上面找到礓子岭指给李扩看。 他解释道:“礓子岭山高林密山谷狭长正适合打个伏击战,这里又是入陕的必经之路,叛贼只要进了礓子岭受地理所限,大队人马难以展开,骑兵更是没有用武之地,而我们先行增强防守,同时坚壁清野,叛贼原来粮草不济,僵持日久必然军心不稳,等他回撤之时,我只须一员上将便可乘胜追击,平定冀州再入燕京,是时天下已定了。” 李扩听了明岳的一番话,眼睛渐渐放出光来,睨了明岳一眼,说道:“明先生可否为帅与叛贼大战礓子岭?” 明岳心下了然,李扩要拜他为主将不过是试探,自古以来天子无情,明岳因为种种原因已经被人抬到了隐相的位置,很容易遭到攻讦。 前些日子,长安城下刺杀大概便是朝中有心人的杰作,明岳怎么能不知进退再统大军? 伴君如伴虎,大抵如此。 明岳组织一下语言,一脸真诚说道:“陛下如此看重明岳,明岳本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然臣自知能力不足以统帅三军,更是身无一职,如当主将难以服众,再者臣一向懒散惯了,实在不适合主将一职。\" 他对李扩的心思很了解,知道如果一味推辞必然又会引来李扩的猜忌,幸好他早已有了主意,在李扩未开口之前,继续说道:“我朝大将卫伯玉性格沉稳,曾与史四明大战得胜,此人臂力超群,擅长山地战,特别是火攻,如果陛下降旨由卫伯玉为主将防守礓子岭,臣愿为辅,如此一来胜算就有八成了。” 卫伯玉? 第362章 臣下 李扩自然知道卫伯玉,卫伯玉是晋州人,先帝在时称之曰能,对先帝赤胆忠心,可也因为如此,李扩即位以来,有意无意地回避了卫伯玉,他是先帝旧臣会不会为他尽忠,这让李扩犹豫起来。 明岳察言观色已经明白了李扩的心思,他一片赤诚道:“陛下,安旭山、史四明之乱已经让皇朝国力受损,民心苦战久矣,千军易得良将难求,卫伯玉对帝国一片忠心,陛下起用卫伯玉也能告慰老臣,一举两得,望陛下察之。” 李扩深深看了一眼明岳,明岳虽无一官半职,可手里掌握着帝国的新军,非常时期又不得不倚重他,可也得防着明岳乘机培植他自己的势力,到时候尾大不掉,庆幸的是明岳掌握的力量还没有成长起来,要是让他和先帝旧臣勾勾搭搭,实乃心腹大患。 可明岳说的在情在理,曾经强盛的帝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了,名将凋零,士气不振,几年的战乱民不聊生。 如今史昭义气势汹汹挥师南下直逼长安,形势岌岌可危。 两权相害取其轻也,李扩手指在桌面上一点,说道:“明先生此乃深谋远虑金玉良言,好,朕这便下令命令卫伯玉为主将,明先生务必与卫伯玉精诚团结,守好朕的东大门。” 明岳敏锐地感觉到了李扩没有说出的意思,却不道破。 君臣二人又谈了几句,明岳退出勤政殿,回到小院,花园里,洛雪靠在椅子上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合在眼眸之上,一副恬静淡雅的样子。 明岳脸上浮现出微笑,轻轻上前,脱下他的外衣披在洛雪身上。 秋夜风凉,惨淡的月色洒在小院里,佳人浅睡的画面充满了静美。 也唯有此景才能令明岳心中烦闷之气渐渐平息。 洛雪忽然警觉,睁开秋水般的眼眸,映入眼帘的是正望着她的明岳。 少女心思不可捉摸,俏脸忽然浮起淡淡红晕,俏皮地眨眨眼,说道:“明大哥,你回来了,陛下找你有何要事?” 明岳不愿让洛雪为他担心,便没有直抒胸臆,淡淡地说道:“史四明派史昭义率众南下犯境,陛下召我过去商议退敌之策。” 饶是明岳风轻云淡,洛雪还是紧张起来,小脸发白,说道:“明大哥又要出征了吗?” 明岳没有隐瞒,说道:“陛下已经委派卫伯玉迎敌,又让我辅助卫伯玉,估计这两天就要动身了。” 洛雪一脸不舍,闷坐着不说话。 明岳笑了笑,也没有开口,两个人就这么一坐一站,望着星空中的残月。 与此同时,史昭义正在临时安置的中军大帐中,眉头紧锁。 能在中间大帐出现的自然是燕军这边的高级将领,他们猜不透怀王殿下有什么烦心事。 要知道大军一路南下,顺利得超乎想象。 在自己的势力范围中也还罢了,现在已经进了两军的势力缓冲地带,仍然呈现出一种摧枯拉朽势如破竹的局面。 前方先锋部队时时传来消息,几乎没有遇到大规模的抵抗,已经长驱直入三千里! 这是个好消息,可怀王史昭义却还是眉头不展。 几位将领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长着大胡子一脸彪悍,有着燕京城内第一虎将之称的纳兰长空咳嗽了一声,对史昭义说道:“怀王殿下,我们这儿一路走来,不见长安李氏抵抗,想必再有十日便可杀进陕郡,直入长安了。” 史昭义方才正在想心事,听了纳兰长空的话,抬起眼来,纳兰长空是军中的高级将领,在军营中位高权重,自然是史昭义拉拢的对象。 可他的心事怎么好对外人说出,父亲史四明近些日以来性情大变,喜怒无常猜忌心重,有安旭山父子的前车之鉴,将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 他所烦心的还不止这些,这次南征以来,太过顺利,这未必是什么好事 史昭义沉默半晌,问道:“我们的先锋部队到了什么地方?” 纳兰长空神色轻松,说道:“一个时辰之前传来消息,我们的先锋部队还有十日就到礓子岭。” 礓子岭? 史昭义目光变得阴晴不定,深邃的眼眸之中多了几分的忧虑。 纳兰长空满脸不解,疑惑地望向史昭义。 史昭义右手虚握,拇指食指和无名指捏在一起,轻轻敲击桌面,打出了一连串单调的咄声。 大约十息的时间,史昭义方才开口,灯火之中看上去他的脸色有些凝重:“礓子岭山高林密道路狭窄” 他没有说完,也不等别人说话,直接站起来,绕过面前的桌子,来到中军大帐中的沙盘前。 沙盘上一面面小红旗插满了各处山岭峡谷,显示的是陕境内的平原山川,其中最东边的便是礓子岭。 几个高级将领也都围了上来。 “大家不要小看礓子岭,我们从永宁出来一路南下,所过之处大都是一马平川,未曾遇到大规模的抵抗,这很不正常,长安李氏帝国虽然经过了几年的战乱耗费了太多的国力,可是要说已经到了组织不起来有效的抵抗地步,我怎么也不相信。” “这礓子岭是入陕的必经之路,可谓长安李氏的东大门,地形不利于大规模作战,而且我们的战马擅长平原作战千里奔袭,一旦进入了山林之中战斗力将大大降低。” 他又沉吟了片刻,猛地抬头,语气加重了几分,眼中透出的目光如秋夜一般充满了寒意。 “给我传令!先锋部队加快进程,务必于五日之内占据礓子岭!” 纳兰长空有些诧异地看着史昭义,史昭义素来作战勇猛临危不惧,这次南征以来却好像变了一个人,他大为不解,此时忍不住说道:“长安李氏内忧外患无需多虑,怀王何必杞人忧天?” 史昭义轻轻摇头,语气中有着劝诫之意,说道:“古语有云骄兵必败,不可大意,这次南征与长安李氏决战,干系非轻,不容我不小心。” 纳兰长空身居要位,对史四明父子两个人的明争暗斗有所了解,想明白了其中关键,马上意识到了此战的重要性,语气也不免郑重,沉声说道:“怀王放心,我这就传令,五日之后礓子岭必然是我们的。” 史昭义望向纳兰长空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的感激和同袍之间的情谊,此时无声胜有声,两个人通过目光交流,朝对方微微点头,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第363章 自作聪明的陷阱 燕军士兵刘友,已经随着大军行进了十余日。 刚出发时的荡气回肠,此时已经散入了秋风秋夜当中,这几天的急行军更是磨破了刘友的鞋子。 穿着备用的草鞋,刘友羡慕的看着那些骑兵。 燕军有大量的战马可供使用,但军伍之间派系林立,像刘友这样并非军卒之家的人,却很难弄到一匹代步的战马。仟千仦哾 好在燕军的粮食充足,他们一路劫掠,食物和草料都很富余。 天色渐晚,夜已深沉。 刘友此时躺在军帐之中,听着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与从前的富贵生活相比,如今实在是没有什么诗情画意。 刘友的脑海中浮现出的是一对青年夫妇。 男人毫无畏惧,女人面瘦肌黄。 大军路过前面的县城,将粮食抢掠一空。 一群不知死活的百姓拿着木叉铁锹,冲出来和燕军拼命。 燕军铁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其全部杀光。 为了镇压平民的反抗,燕军士兵冲进了一个个附近的村庄。 刘友精神麻木而振奋,他跟着同袍冲进了一个村子,就像是一条饥渴难耐的饿狼。 那对青年夫妇便是其中一个村庄的农民。 这些杀红眼的兵痞们冲进院子,校尉邱老八一刀砍倒了男子。 几个燕军饿狼扑食一般冲向了女人,将她按倒在院子的石桌子上。 女人面色苍白,身体消瘦,哪里能反抗得了。 她在丈夫的尸体前被七八个士兵轮流陵辱着,渐渐哑了嗓子。 那个女人谈不上太漂亮,但苍白瘦弱的样子倒也别有一番风韵。 邱老八一共朝那个女人发泄了三次。 最后一次的时候,邱老八将刀刃挂在那个女人的脖子上一抹。 鲜血突突的喷涌出来,流的满桌子都是。 那个女人的眼睛盯着刘友的方向,渐渐黯淡的眼神中,居然带着几分解脱的平静。 类似这样的事情,刘友不是第一次遇见,但这一次却异常震撼。 第二天,燕军前锋终于礓子岭。 天空晴朗万里无云,是个行军的好天气。 先锋官已经传令,迅速占领礓子岭,为大军前进扫平道路。 刘友随着大军嗷嗷叫着冲了进去。 礓子岭郁郁葱葱,古树参天,荆棘丛生。 静谧的山中偶尔听到野鸟长鸣,划破苍穹。 叛军之中多有老卒,这些人不懂什么孙子兵法、老子兵法,甚至大字不识,可他们是从血海尸山中滚过来的,危机感很强。 燕军士兵没有了入山前的嘻嘻哈哈,脚步沉稳,落叶被踩出的沙沙声令人不安。 只有那些新兵还在没心没肺地议论着,筹划着到了新的驻地之后,去附近的村子乐一乐。 刘友、邱老八这样的老卒面色越来越凝重,眉毛拧在一起,目光警惕地审视四周。 老卒们的手,不知不觉握紧了兵器,精神变得高度集中。 先锋官叫李默言,李默言中等身材,相貌平凡,倒是一颗大脑袋很显眼。 山地崎岖不平,李默言已经下马步行。 其实道路难行倒是小事,主要是谁也不想骑在马上当活靶子。 李默言素来以粗中有细闻名,其貌不扬的他甚至换了一套普通士兵的衣服。 小心翼翼前进的燕军,忽然听到了喊杀声。 前面的山口处转出了一彪人马,擂鼓摇旗口中呐喊。 听声音,对方的人数只有五百人左右,手中的武器更是五花八门。 李默言仔细观察片刻,把心放在了肚子里。 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官兵精锐,反而更像是临时拼凑起来的杂牌军。 那群杂兵朝着燕军逼近,似乎想吓退燕军。 但燕军这边已经迅速列阵,长枪如林、弓弩齐射。 一波乱箭飞去,却没能伤到那些杂兵。 原来,那伙杂兵跑着跑着,便掉头撤退。 燕军的弓弩落在杂兵的身后,差一点就射中他们了。 李默言手下几个燕军将领绷不住都笑了出来。 这种毫无用处的杂兵,燕军士兵一个可以打十个。 李默言却觉得他们出现的有些不合常理。 礓子岭地形险要,官兵没道理不设防。 这种叛军必经之地,没道理只派几百个杂兵出战。 搞不好这些杂兵是诱饵,要请君入瓮。 李默言目视一个亲信,做了个手势。 这名叫程勇的都尉心领神会,带着士兵朝周围散开,以防山林中出现伏兵。 走了不到半里地,周围的树林里冒气了一道道烟柱。 这下可把李默言给吓住了,他连忙命令士兵聚拢,准备找个空旷地避难。 但树林中腾起的烟柱并不猛烈,稀稀拉拉的烟雾在空中飘散,却看不到猛烈的明火。 李默言疑惑的皱着眉头:“怎么回事?难道不是官兵在纵火?” 程勇也带着燕军军法武士大声呵斥,让士兵们迅速安静下来。 李默言看着树林中的烟雾,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一名燕军的军法武士很凑趣:“敢问李大人为何发笑?” “你看看那些杂牌蠢货,”李默言大笑着说道:“到底是杂兵,他们连山间的风向都没看清楚,就急急忙忙的点燃了火焰,真是一群没脑子的家伙!” 见李默言有点忘乎所以,性格较为稳重的程勇亲自带了几十名士兵,闯进树林去查看情况。 树林中的火焰越来越大,但风向是朝着东北。 这种火势,只能烧断李默言等人的退路,却也烧不着燕军。 而查看的结果,更是让程勇哭笑不得。 树林中根本没有官兵潜伏。 那些火源发起的地方,有蜡烛、木柴、油罐之类的杂物。 程勇稍加思索,便明白了其中的道理。 这些官兵想纵火,又害怕被燕军缠住,所以想了个坏主意——官兵远远发现燕军的踪迹之后,便在树林中设置了这样的陷阱,想要用大火阻断燕军铁骑的追杀。 陷阱说起来也颇为简单,在树林里放一支蜡烛,让蜡烛缓慢燃烧。 蜡烛的底部是干草、木柴、油罐,蜡烛烧光之后,便能点燃下面的引火之物。 这种自动点火的办法虽然颇为巧妙,但却是无法控制时机,更无法迅速点燃区域内的干柴野草。 火攻最重要的是突然冒出大火,这样慢腾腾燃烧的火攻陷阱,根本无法阻断燕军勇士的脚步。 程勇把情况回报给李默言,李默言不禁哈哈大笑。 笑了几声之后,李默言重重一拍脑袋:“不好!这些官兵发现了我们的行踪,肯定会不顾一切的拼命逃走!” 似乎是为了验证百夫长李默言的猜测,两名深入峡谷查看的燕军斥候回来禀告,说峡谷里丢弃了不少引火之物,从高处眺望,可以看到近千名官兵正在逃遁。 李默言大声呼喝怒骂,命令燕军立刻通过峡谷,去追逐那些亡命逃窜的官兵。 到了这个地步,李默言也不再担心有什么埋伏了。 但程勇依然感到几分不安…… 第364章 困兽犹斗 作为一名经历了不少大战的老卒,程勇隐隐感到一丝危险,但又说不上来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若说是官兵有埋伏,草丛中的各种痕迹,是他反复查看过的。 官兵的数量不多,而且非常分散,应该是为了纵火的原因,所以才四下隐藏。 如此薄弱的兵力,就算真有埋伏,又能拿燕军先锋怎样? 程勇跟在队伍后面,心中有些忐忑的加快步伐。 前方就是礓子岭最狭窄的山谷了,李默言在大声呼喊,催促士兵们迅速通过峡谷。 只要过了峡谷、到了开阔地,就不怕官兵耍花样了。 就在这时,程勇听到身边的同伴大声惊呼起来,语气十分的惊慌恐惧。 与此同时,头顶上还传来发出轰隆隆的巨响。 程勇猛然抬头,只见十几块巨大的岩石正从高处滚落。 石块比马车还大,每块岩石都有一千七八百斤上下。 巨石滚落之际,带动峭壁上的碎石泥土一并滚落,声势极为惊人。 这宛若风雷的气势,吓得燕军乱成一团。 大家可以跟敌人真刀真枪的厮杀。 但是这两千斤的巨石,谁能打得过? 有的士兵想掉头逃走,有的则想加速通过,最后谁也跑不快,在峡谷中挤成一团。 更有一些战马被雷霆巨石吓得四蹄发软、委顿于地。 “轰轰轰!” 巨石接连不断的落下。 石块所到之处,砸开了一条血胡同。 翻滚数周之后,巨石重重砸在狭窄的山道上。 大量石块堆积,顿时将山道堵得严严实实。 倒霉的程勇虽然奋力躲避,他没有被巨石伤到,却被一名燕军撞倒,重重摔在地上。 被战马压住的程勇清楚看到,那名叫刘友的士兵的眼中闪过一丝幸灾乐祸,然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下一瞬间,程勇被巨石压住,顿时血肉横飞。 …… 听到身后的动静,李默言脸色铁青朝周围的人喊道:“到底怎么回事?是山崩了吗?” 一名死里逃生的后队士兵跑过来哭喊道:“李大人,有人从山崖上推了石头下来,程勇大人被砸死了!” 李默言眼前一黑,只觉得心脏剧烈绞痛起来。 程勇跟着李默言鞍前马后的打了许多年仗,两人一起出生入死。 若说感情亲厚,程勇对于李默言来说,比亲兄弟都还要更亲密些。 更难得的是程勇不贪功劳,每次遇到有什么战功,都优先让给李默言。 不多时,有人抬着程勇还在抽搐的尸体过来。 这一刻,李默言觉得自己像是断了一条胳膊,痛彻心扉。 李默言抱着程勇血肉模糊的尸体放声大哭,而校尉们在旁边七嘴八舌的禀告:巨石滚落,砸死了不少人,峡谷的北侧已经被堵死,马匹无法通行。 一名校尉大声说道:“大人,我已经派了士兵开始攀爬峭壁,一定要找到凶手,为程勇兄弟报仇!” 李默言咬牙切齿的怒吼道:“苍天见证,此仇不报,我李默言誓不为人!” 抬起头,李默言看见数十名燕军正奋力攀爬峭壁。 士兵们身手矫健,不多时就快要到达峭壁的顶部了。 然而就在这时,两侧山崖飞出数十支羽箭,零零落落的射在那些燕军的周围。 羽箭不算多,但准头却是很强,几乎是箭无虚发。 燕军士兵挂在峭壁上无处躲闪,一个个惨叫着摔了下去。 李默言红着眼睛,他打量着两侧山崖。 由于角度的原因,李默言根本看不到那些官兵躲在什么地方。 “冲上去,杀了他们!”李默言拔出长刀,声嘶力竭的怒吼道:“今天若是杀不出去,就全都为大燕殉葬!” 燕军士兵也知道大事不妙。 现在大家被困在峡谷中,不冲杀出去,全都是死路一条。 燕军士兵奋力向两边的峭壁攀爬,但两侧山崖断断续续的射出羽箭,让燕军士兵伤亡了两百多人。 在燕军士兵的努力下,终于有人爬上了山崖。 紧跟着,山崖上响起了喊杀声…… 还有,惨叫声。 李默言抬着头,他看到一名燕军惨叫着从山崖上飞了下来,砰的一声摔在路边的岩石上。 那燕军尚未断气,他仰面朝天卧在石头上抽搐。 再那名士兵的腹部,一个巨大的创口让人触目惊心。 熟悉军伍的李默言看得出来,这是被官兵将领喜爱使用的长槊所杀。 山崖上惨叫声不断,又有十几具燕军的尸体摔了下来,看得李默言双目通红。 在李默言愤怒的目光中,那些好不容易才爬上山崖的燕军,竟是很快就被人屠杀的干干净净。 山崖上重新恢复了安静。 这可怕而诡异的安静,像是一盆冰水浇在李默言心头! 进入峡谷之后,自己的后路已断,两侧山崖又攻不上去。 事情到了这一步,只能继续朝峡谷南侧的出口前进了。 但谁都知道,峡谷的出口肯定有官兵的陷阱。 李默言咬咬牙,翻身上马:“兄弟们,赶紧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别在这里束手待毙了,冲不出去,大家都是个死!” 可是,没等燕军士兵整队出发,远处就传来隆隆的马蹄声。 听声音,似乎有一支数量不多的骑兵朝峡谷里的燕军发起了冲锋。 “这些官兵居然还敢来送死?”李默言狞笑着拔出长刀:“兄弟们,列阵迎……啊?老天爷啊,这是什么鬼?” 在李默言和燕军惊骇的目光中,一匹战马出现在狭窄的山道上。 第365章 喋血峡谷 这匹战马的外形可谓奇奇怪怪,它的身上没有骑手,马鞍上却绑着几根削尖的短竹竿。 马屁股上鲜血淋漓,似乎被人胡乱砍了一刀。 竹竿上还绑着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李默言虽然自诩勇猛,但此时也吓得手脚冰凉! 一匹受伤发狂的战马,再加上锋利而韧劲十足的竹刃道,足以在狭窄的山路上扫出一条血胡同。 燕军一片惊呼,纷纷趴低闪避。 但战马的蹄子砸下来,当场就把两个燕军士兵踩得筋断骨折。 李默言不愿意趴低,他随手抓住身边的一名燕军,恶狠狠将他推了出去。 那名士兵措手不及,他健壮的身体晃了晃,被那匹疯马的一扫而过。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马背上束缚的刀刃扫过那名燕军的身体。 强大的马匹冲击力将那名燕军撞得飞了起来。 人在半空,那名士兵的身体便已经断成了两截! 淋漓的鲜血泼洒下来,宛如人间地狱。 受伤的疯马继续前冲,燕军人群中不时有人被刀刃砍死。 就算没有砍死的,也被马蹄踩得嗷嗷惨叫。 一片混乱之中,急促的马蹄声接近。 又是两匹疯马朝这边冲了过来。 随着疯马的狂奔,雪亮的刀锋一路扫过人群。 挤在山道上的燕军士兵顿时血肉横飞。 “放箭!放箭!”李默言发疯似的大喊起来:“快放箭射死它!” 人喊马嘶的混乱之中,哪有多少人听得到李默言的叫声? 更别提能有几个人能镇定自若的抽出弓弩射击了。 而且战马的冲击力极强,箭矢射在战马身上,很难达到立竿见影的致命效果。 眼看着又是疯马冲了过来。 危急关头,李默言一个虎扑跳到了路边的峭壁上。 在李默言的脚下,一阵钢刀切割肉体的瘆人响动,伴随着人喊马嘶,以及燕军的惨叫。 绑着弯刀的疯马在人群中淌开一条血路,然后被几个燕军舍命拦了下来。 疯马重重撞在那几名燕军身上,这才轰然倒地。 这么一匹马冲击,燕军就死了六个,重伤七人。 一个燕军士兵被战马压在下面,挣扎着发出痛呼。 还有的燕军士兵被战马一刀两断,捂着伤口匍匐在地上惨叫连天。 血泊中挣扎惨呼,让山道变得像是地狱一般。 李默言趴在峭壁上,只见又有三匹绑着钢刀的疯马先后撞进燕军的队伍里。 山道上躺满了人马尸体和伤者,那些疯马连滚带撞的冲进人堆,又是造成了不小的伤亡。 峭壁上的李默言欲哭无泪。 ——就这么几匹马一路冲过来,便让他的手下死伤了八十多人。 而剩下燕军一个个哭爹叫妈,挤在山道上惶惶不可终日。 山坡上马蹄声不断,不停有战马冲过来。 对方根本不给燕军整队列阵的机会,不停的以战马冲击燕军的队列。 虽然一匹战马价值数十两银子,但却能造成近十名士兵的伤亡,对于官兵一方还是划算的。 无奈之下,燕军士兵纷纷学着李默言的样子,朝着峡谷左右两侧的峭壁攀爬,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些受伤的同伴。 不论是疯马还是巨石,造成的伤害都非常强大的。 那些伤员很快就没了气息,只剩下一地血肉破碎的遗体。 幸存的燕军纷纷看着李默言,希望将军大人能够拿个主意。 不管是战是退,怎样都比呆在这里等死好。 当然了,相比之下,士兵们衷心希望能够离开这片峡谷再说。 毕竟后路虽然被石头给封住了,但还是有空隙可以爬行通过。 但要是继续往前冲的话,谁知道官兵还有什么狠辣的手段。 然而李默言咬牙切齿的发布了一个让人绝望的命令:“兄弟们,跟我冲!冲过这个鬼地方,把那些狗贼全杀了!” 士兵们无奈的答应一声,开始整理队形。 长枪兵被叫到了最前面,战战兢兢的列成三排,形成一个拥挤的拒马阵型。 狭窄的山道上,后续冲过来的几匹疯马被长枪兵刺死,让叛军的信心恢复了几分。 在李默言的命令下,士兵们几乎是人挤人的朝着朝峡谷另一侧走去。 这条峡谷并不算长,但时不时冲过来一匹疯狂的战马,让燕军士兵觉得这个峡谷无比漫长。 事实上,燕军士兵哪怕走得慢,不到二里长的小峡谷很快就看到了出口。 在峡谷的出口处,山崖两侧开始出现官兵的弓箭手。 官兵的弓弩手居高临下,凌厉的箭矢射倒了近百名叛军士兵。 尤其是走在前面的长枪兵,他们为了拒马,手里没拿盾牌,成了弓弩手的活靶子。 “举盾!” 李默言气急败坏的喊叫着:“不想死的都把盾牌举起来,组盾阵!” 叛军士兵层层叠叠的举起盾牌,整个队伍像个铁皮蜈蚣。 明岳站在悬崖上看了看底下的盾阵,向身边的士兵伸出手。 士兵连忙将手中的木弓交给明岳。 明岳挽弓,连发两箭,叛军队列中两个士兵应声倒地。 第三箭,羽箭擦着李默言的肩膀飞过去。 双目通红的李默言死死瞪着伫立于山巅的明岳,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双方距离太远,而且李默言在低处,就算想用弓弩反击也不可能。 李默言高高举起长刀怒吼:“大燕的勇士们,冲出去吗,杀了这些狗贼!” 在峡谷里憋了一肚子气的燕军拼命向前挪动。 明岳从士兵手中接过五支羽箭,一箭接一箭的朝燕军射了过来。 羽箭从盾牌的空隙中不断飞入,叛军士兵接二连三的倒地。 李默言心胆俱裂:连珠箭! 李默言有些紧张,又有些不可置信。 在大燕军中,有不少善于骑射的人。 军中确实有神箭手能够施展连珠箭,但是能达到明岳那种水平的,可谓少之又少。 甚至很多善于连珠箭的将官,平时只是把连珠箭用于表演而已。 ——因为连珠箭适合在八十步左右的距离连续朝敌人速射,但是在战场上,由于连珠箭手拿着许多羽箭,所以没办法全力开弓,造成连珠箭的威力比较差。 所以,一旦遇上披着重甲的骑兵,大多数箭法花哨的神箭手就慌了手脚。 然而明岳站在悬崖上,可以不慌不忙的一箭接一箭的稳定射击,将冲在最前面的燕军悉数放倒。 叛军士兵本就走得艰难,现在地上多了许多尸体,让燕军士兵的速度越来越慢。 最可怕的是,明岳不停发箭,燕军士兵往往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明岳一箭封喉。 李默言只觉得头皮发麻:眼看就要被堵在山道上出不去了,该如何是好? 第366章 儒者为将 李默言的心里天人交战,不知道该进攻还是撤退。 作为先锋,李默言需要保持全军的锐气和攻势。 所以李默言不能像其他将军那样说走就走。 但军心逐渐混乱,更多的羽箭从天而降,把燕军士兵一个个射倒。 往前,寸步难行。 撤退,还能有条活路。 李默言愤怒的跺了跺脚,他无奈地大声喊道:“撤,先撤。” 燕军士兵狼狈不堪的开始后退,再不复先前的彪悍。 然而没等退出峡谷,李默言就看到了远处遮天蔽日的浓烟。 数十名灰头土脸的燕军士兵逃了过来。 “将军,大事不好了……”满脸是烟灰的士兵哭着说道:“后路起火了!我们退不下去了……” 李默言如遭雷劈,整个人都呆住了。 这时,李默言才想起那些可笑而拙劣的纵火陷阱。 在自己试图通过峡谷的时候,在李默言身后,不知有多少那样的纵火点在缓慢燃烧,直至变成铺天盖地的火海! 可笑的是,李默言先前还在嘲讽那种纵火陷阱的幼稚。 如今“拙劣”的火焰陷阱已经失控,变成了烧断后路的焚天大火。 李默言带着手下三千多人,被堵在山道上进退不得。 官兵的弓弩手已经从两侧的压制过来。 先前为了诱敌深入,官兵的弓箭手没有强攻。 现在战局已定,官兵的弓弩手从山崖两侧大量出现,朝峡谷里射出密集的箭雨。 燕军士兵举着盾牌,或者用尸体当做遮蔽物,蜷缩在山崖下躲避羽箭。 然而头顶上风声劲急,十几块石头砸了下来。 石头有磨盘大小,砰砰砰砸落在人群中。 燕军士兵一片惨叫! 悬崖虽然不算高,但大块的石头砸下来,足以摧毁盾牌和遮蔽物。 挤在山道上的燕军死伤狼藉。 李默言在人群中大喊大叫,拼命鼓动士气。 忽然,李默言感到一丝危险。 李默言四下张望。 他看到的最后一幕,是一支羽箭飞射而来,正中他的咽喉! 噗的一声闷响之后,李默言感到脖子透了风,凉飕飕的很是畅快。 奇怪的是,李默言没有感到太多的痛疼,只是觉得喘不上气。 李默言缓缓倒在地上,抽搐几下便断气了。 亲手射杀了李默言之后,明岳向身后的副将点了点头。 悬崖上的官兵大声喊道:“跪地投降者免死!” “放下兵器,弃暗投明,可放尔等回乡!” 群龙无首的燕军士兵看了看周围的情况——身后是熊熊燃烧的大火,山崖两侧是密密麻麻的官兵弓箭手。 如果想要活命的话,只能跪地求饶了。 至于被俘虏之后的命运,燕军士兵已经顾不得了。 刘友混杂在乱军之中,他听说官兵投降以白旗为号,便撕下一块袍袖,挂在自己的长枪上。 跪在地上的刘友大声喊道:“降了降了,我们投降了,只求一条活命!” 听着刘友凄凄惶惶的叫喊声,周围的燕军士兵没了斗志,将武器丢在地上乞降。 不多时,峡谷中的两千六百多人,绝大多数已经跪在地上。 只有百十个最为顽固的燕军,还拿着武器茫然站在那里。 官兵这边派出人手过来纳降,那些誓死不降的燕军发一声喊,转身朝着峡谷外的火场跑去。 烈火和浓烟席卷山谷,那些人没跑多远,便被大火吞没了。 明岳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无悲无喜。 这就是战争,你死我活的战争。 为了野心家的欲望,士兵们被驱赶着、携裹着,来到了战场上。 杀人或者被杀,谁也无法说清楚是非对错。 好在大多数人放下兵器投降了。 官兵将那些投降的燕军士兵缴械,然后带走分开关押、分别审讯,以得到燕军的各种情报。 明岳看着山下,而卫伯玉等人在看着明岳。 作为两朝老臣,卫伯玉很少见到像明岳这样的儒将。 这个年轻人没有官职,没有爵位,以幕僚的身份,在军中参与着各种事务。 他没有什么强制性的命令交给自己,所有的提议,都是以商谈的方式来告知。 偏偏这些计谋非常诡谲而高明,让人无法拒绝。 而功成之后,明岳甚至不屑在功劳簿上填写自己的名字。 似乎功名利禄、王侯将相,对他来说都是过眼云烟。 也许是因为这种不求名利的特殊作风,让明岳受到将军们的崇敬和爱戴。 别的不说,光是明岳身后那些大将,就把他簇拥的威风八面,俨然这位没穿盔甲的年轻人才是主帅。 明岳似乎明白卫伯玉在想什么,他缓缓朝卫伯玉这边走来。 随着明岳的脚步,在他身后那些将军也自然而然的跟了过来,将卫伯玉也簇拥在前面。 “卫将军,敌军前锋虽然受挫,但兵力依然占据着极大的优势……”明岳向卫伯玉说道:“还好我们已经挫其前锋,眼下不妨趁着叛军心浮气躁,将他们引到叙州一带决战。” 卫伯玉愣了一下:“叙州?为什么要引到叙州?” 明岳向卫伯玉耳语几句。 卫伯玉恍然,他向明岳竖起大拇指。 将军们聚在一起商量几句,大致商定了行军方略之后,官兵开始后退。 官兵小胜而退,又放弃了礓子岭的险要地形,让叛军感到异常惊讶。 史昭义派出了十几队斥候,四下侦查官兵的行迹。 当斥候回禀说官兵已经退出三十多里,史昭义心里泛起一个念头: 官兵又在耍阴谋诡计了? 第367章 前所未闻的箭塔 作为一名年轻的统帅,史昭义的心中,对明岳颇感畏惧。 相州大捷,如果不是史四明背信弃义、突然偷袭,那一战未必能够成功。 史四明背叛盟约,又在燕京派人追杀明岳——史昭义的脸皮不及父亲百分之一的厚度,心中暗暗觉得愧疚。 此刻,估计明岳已经在敌方阵营中出谋划策了? 史昭义叹了口气,他向传令兵吩咐几句,然后坐在桌前展开地图。 四尺见方的地图铺满了桌面,而史昭义盯着地图,紧紧皱着眉头。 帐篷里传来陆陆续续的脚步声,统领各军的将官纷纷走进帐篷。 见史昭义在沉思,众人不敢打扰,站在桌子边上不敢做声。 片刻之后,史昭义喃喃说道:“我众敌寡,他们主动退却,似乎也是应有的道理……但他们总不能一直退却,最后会在那里固守?” 史昭义的目光慢慢移动,最后停留在永安。 永安不是州城,而是一个小小的县城。 虽然人口和辖区不大,但是永安的位置极为重要。 永安依山傍水,水陆交通便利,是洛城最后的门户。 如果永安被攻陷,那么洛城将陷入围攻。 以洛城的庞大城区,再加上残破的城墙,没有几万人根本无法防守。 “官兵数量有限,而且多为新兵……”史昭义沉声说道:“此战只要大家小心谨慎,定能大破敌军,直取洛城!” 吩咐完之后,史昭义又嘱咐手下的将军:“如果再遇到礓子岭一类的险要地形,不用急着与敌军厮杀,缓缓朝两侧展开兵力就是了……我军三倍于敌,只要稳扎稳打,敌军的各种阴谋诡计不攻自破!” 将军们抱拳领命。 史昭义所用的,无非就是最笨的打仗方式。 缓慢接敌,全军压上,反正燕军的兵力占优,不管怎么打,这仗都是他们占优势。 在史昭义的命令下,二十多万燕军连营数十里,像一只行动缓慢的巨兽,慢吞吞的朝着前方行军。 让史昭义惊讶的是,官兵似乎已经放弃了阻击,一路上都平安无事的前进。 直到燕军来到了永安。 斥候神情惶恐的传回了消息,说是官兵在永安县城外设置了大量的石城。 史昭义不解的反问道:“石城?” 斥候一脸茫然:“属下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请少将军去看看。” 这名斥候队长跟随史家多年,在北疆经历了许多战事。 连这个老兵也搞不清楚状况,让史昭义感到很不对劲。 史昭义带着一支骑兵,疾行十里来到最前线。 还没靠近永安县城,史昭义就看到了斥候老卒说的“石城”。 那是一座座矗立在城外的建筑,有六丈高,方方正正,通体灰白。 史昭义皱着眉头看了片刻:“各位,这是箭楼?” 旁边的一名将军连连摇头:“太子殿下,我觉得不像是箭楼……这东西比箭楼大,而且看着比箭楼结实,上下五六层的话,少说也能驻扎一百士兵。” 另一个将军更加疑惑:“若是箭楼,哪有这样孤零零建在城外的?” 那名斥候老卒提醒史昭义:“少将军,您仔细看,那些石城的表面上,没有泥土缝,也没有石缝,看起来像是很大很大块的石头制成!” 史昭义惊讶的啊了一声。 整体都是石头? 这永安城外零零散散矗立着三十多座“箭楼”,如果这都是巨石做的,那光是切割和搬运这些巨石,便需要数不清的人力和财力。 史昭义心中升起一丝不安,他带着卫队想要靠近些观看,箭楼上咔嚓一声,一支手臂长的弩炮打了下来! 弩炮的射程极远,但越是隔着远,准头便远差。qqxδnew 这支弩炮落在史昭义二十多丈以外,击中了一名燕军骑兵。 “砰”的一声闷响,那名倒霉的骑兵来不及惨叫,就被拳头粗细的弩炮打得四分五裂。 士兵和战马的尸体朝着四面八方飞溅,让不少人当场吐了出来。 面沉似水的史昭义在护卫的簇拥下远远退开。 众人的脸色都很难看。 显然,这是一种极为霸道的弩炮,威力与史昭义平时所见的,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如果强攻永安县城,燕军必然遭到重大的伤亡。 忧心忡忡的史昭义回到军营,派出去的一队队斥候也纷纷回来了。 敌情已经非常确定:官兵聚集在永安县城一带,兵力已经超过了五万。 史昭义眉头紧皱,他盯着地图,仿佛要用目光将永安城直接抹掉。 一个副将上前说道:“殿下,不如我们绕过永安城,直接猛攻敌军腹地?” 在场的几个年轻将官纷纷附和。 而年长一些的将军们则是露出不以为然的神情。 “怎么绕的过去?”史昭义苦笑道:“永安县城是我大燕辎重运输的必经之地,如今敌军主力汇聚于此,我们要是绕城而过,后面的辎重怎么办?没有粮草军械,我们就算深入敌军腹地,又能坚持多久?” 那名副将哑口无言。 史昭义盯着地图继续说道:“避实就虚确实没错,但也要因地制宜……我军兵力数倍于敌,在兵力优势的状态下还不敢寻求决战,那今后还怎么打?难道指望敌人自己弃械投降?” 副将抱拳躬身:“殿下,是末将错了。” 史昭义微微一笑,他赞许的点点头:“张彦,我知道你体恤士卒,但这场仗,总要分个胜负才行……” 众将不敢说话,只觉得史昭义颇有点意兴阑珊。 片刻之后,史昭义重重一拍桌子:“传令,幽州军主攻,其他各军辅助,我们先试试官兵的实力再说!” 在史昭义的命令下,燕军的前部开始朝着永安县城靠拢。 为了第一时间掌握那些“箭楼”的防御方式,史昭义带着手下的将官们来到前线督战。 为了防止箭楼上的弩炮伤人,士兵们站的比较分散,手里拿着盾牌,还有些人推着盾橹车,缓缓的朝着最前方的一座箭楼靠近。 官兵的箭楼上,稀稀拉拉的十几支羽箭射了下来。 由于距离还比较远,燕军这边居然没有一个人受伤。 士气大振的燕军加快了脚步。 第368章 永安攻略战 随着燕军的靠近,箭塔的墙壁上翻开一个个小小的方孔,官兵躲在里面朝着燕军发射箭矢。 一座箭楼高达六丈,约有五层楼高。可供四十多名弓箭手同时射击。 这一下全力开火,箭矢嗖嗖嗖的朝着燕军落了下来。 燕军士兵早有准备,一面面盾牌高高举起。 更有经验丰富的老卒,以七八个人为一组,构成密不透风的盾阵。 弓弩打在盾牌上发出咄咄的声音,而燕军士兵就在盾牌下缓缓前进。 到了箭楼的附近之后,一名燕军校尉惊讶的看着箭楼后面。 竟没有门? 燕军校尉感到不可思议。 不论是箭楼,还是城墙,总该有个门才行。 如果构筑物没有门,那里面的人怎么出来,外面的人怎么进去? 就算这些箭楼能够通过绳索把箭矢、干粮、清水吊进去,但如果被围住的话,箭楼里面的食物越来越少,弩箭越来越少,支撑不了两天就要死伤殆尽。 没等燕军校尉想明白,附近两座箭楼朝这边射出一支支箭矢。 这下燕军士兵的伤亡可是不断增加。 毕竟盾牌只能挡住一个方向的箭矢。 现在敌人的攻击来自四面八方,就算燕军士兵拿着盾牌,也免不了中箭身亡。 眼看事情不对劲,那名校尉连忙命令士兵向后撤退。 官兵这边见燕军退了,他们为了节约箭矢,也很快停止了射击。 校尉回到史昭义面前的时候,胳膊上还挂着一支羽箭。 还好这名校尉的武道实力还算不错,身上穿着两层铁甲,这支箭没能穿透他的铠甲。 校尉擦了擦汗,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 “什么?没有门?” “简直荒唐!” “这箭塔怎么会没有门?” “唔?箭塔?” “这东西倒真像个塔!” 史昭义看着远处的箭塔喃喃说道:“没有门,这东西修建完了之后,里面的东西怎么运出来?如此费时费力,却把守军自己陷于死地,这算是什么战法?” 那个校尉苦着脸说道:“殿下,这些箭塔麻烦的很,我们的人刚一上前,对方的箭矢就从四面八方射过来,躲都没地方躲……” 史昭义嗯了一声,他目光眺望着战场。 这一次试探攻击,三百多燕军死了二十多人,伤了六十多人,其中有十多人估计活不到明天了。 就这么一会儿,便有三十多人的死伤。 虽然三十个士兵的损失,对于整体的战局无关紧要,但这只是试探而已! 要想攻下一个箭塔,恐怕得损失几百人才行。 而永安城外密密麻麻杵着三十多座箭塔。 按数量算,燕军岂不是要损失一两万人,才能拔掉永安城外的箭塔? 有将军建议再派士兵上去攻打一次,史昭义摇摇头拒绝了。 五层楼高的箭塔,而且没有门,光靠士兵冲杀过去,也只能是望城兴叹。 史昭义命令燕军原地扎营,然后开始四处砍伐树木、制造攻城器械。 燕军的动向很快被禀告给了明岳。 第二天上午,明岳、卫伯玉、张守瑜等人来到永安城的高处,远远眺望着燕军的营地。 燕军人多,建造攻城器械的速度极快。 这也就才一天时间,几台攻城器械已经初见雏形。 看那个框架,应该是几台撞城车,还有用来攀爬的井栏。 明岳微笑着说道:“史昭义这家伙倒是颇为爱惜士卒,若是遇上心狠手辣的将军,恐怕建造器械的同时,还要日夜不停的攻城,让我们无法得到休息。” 卫伯玉却不以为然:“慈不掌兵,情不立事,史昭义如此婆婆妈妈,难成大业!” 两人身后的将官们纷纷笑了起来。 奇怪的是,虽然燕军在以飞快的速度建造攻城器械,但官兵这边似乎并不焦急。 这种淡然面对的态度,连史昭义这边也感觉到了。 最明显的表现是官兵对建造攻城器械的事情不闻不问,甚至都没派兵马出来搔扰。 这份不言不语的嚣张,让史昭义更加紧张了。 为了防止官兵偷营,史昭义派了三千多兵马夜间埋伏。 根据燕军将领们的推算,官兵出来偷袭的可能性很大。 夜间,派出上百名武者闯入营地放火,然后借着箭塔的掩护逃回去。 史昭义除了派兵马埋伏之外,还准备了两百多名武者,准备要将官兵杀得落花流水。 然而官兵似乎铁了心要龟缩城中,一连四天都没有出来袭扰。 到了第五天,攻城器械终于完工了。 六台结实的撞城车,还有五台高高的井栏,足以遮蔽好大一片区域。 燕军士兵就躲在井栏后面,慢慢吞吞靠近了最外围的箭塔。 箭塔上的官兵似乎懒得浪费箭矢,他们在箭塔顶部大呼小叫的,也不知道在忙什么。 燕军将领看到雄伟的井栏慢慢靠近箭塔,不禁高兴的手舞足蹈。 而史昭义总感觉自己漏算了什么。 就在史昭义感到疑惑的时候,远方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在井栏前面的地面上,出现了一道二十多丈长的陷阱。 笨重的井栏一下子摔进陷阱了,整个儿坍塌下来。 站在井栏上的数十名燕军士兵吓得哭爹叫妈,其中有十多人来不及逃走,被当场压得血肉横飞。 “绕过去!绕过去!” 一名燕军校尉大声喊叫着:“从右边绕过去……还有你们,准备放下搭班,直接登城!” 井栏这种攻城器械,会针对护城河与壕沟,设置一些长长的搭板。 当井栏靠近城墙之后,将带着倒钩的搭板放下,就能死死钩住城墙。 这种搭板不但能稳固井栏,还能让士兵们顺利通过那些小城市的护城河。 第二辆井栏缓缓靠近了箭塔。 没等燕军士兵放下搭板,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啸! 第369章 以拙取胜 凌厉的风声袭来,一支弩炮打在井栏上,纷飞的木屑吓得井栏上的士兵纷纷蹲下。 由于巨大的冲击力,整个井栏都晃了两下。 但井栏本身自重三千斤,再加上好几十个士兵站在上面,外面还蒙着铁皮,还不至于被弩炮摧毁。 但史昭义看到,那支弩炮后面连着绳索。 史昭义只觉得眼前一黑,心里无比焦躁。 在燕军将领惊恐诧异的目光中,弩炮后面的绳索猛然拉紧。 井栏的上方被一个强大的力量拉扯,顿时开始摇晃倾斜。 站在井栏周围的士兵吓得转身就跑。 箭塔上一支支弩箭射出,将那些逃跑的燕军从后面射倒。 至于高大的井栏,在原地晃了晃之后,轰然倒塌在地上。 猛烈的撞击之下,井栏当场解体,无数木桩散落在原地。 井栏里的数十名士兵摔得晕头转向,没等他们爬起来,箭塔中的羽箭就射下来。 其他几座井栏的遭遇,也跟这座井栏差不多,要么摔进了陷阱,要么被弩炮击中,然后从侧方位拉倒。 一时间,燕军的队伍乱成一团,攻城的两千多士兵乱哄哄的往回跑。 到了这个时候,便体现出卫伯玉对史昭义“慈不掌兵”的轻蔑了。 因为爱惜士兵,所以史昭义没有下令军法队处置逃兵。 两千多士兵放羊似的逃了回来,将完好无损的撞城车给撂在那儿了。 军官们气得大声叫骂,拿着皮鞭抽打逃兵,命令他们把撞城车抢回来。 几台撞城车总算被拖了回来,其中一台比较靠近箭塔,已经无法夺回了。 史昭义气得攥紧剑柄,怒气冲天的瞪着前方的箭塔。 过了好半天之后,史昭义愤愤说道:“回营!” 众人虽然知道今天的攻城多半要受挫,但谁也没想到,城墙的毛都没摸到,燕军这边就损失了不少人手。 负责指挥进攻的几个校尉被叫到了帅帐之中,史昭义让他们谈谈攻城的遭遇。 校尉们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声诉说着: “箭塔附近有不少陷坑,大型攻城器械会掉下去!” “敌方的弩炮很强,但似乎箭矢不多,所以很少发射。” “敌方的弓箭很多,密密麻麻好像不需要补给。” 有个校尉的提醒,引起了史昭义的重视。 这个校尉带着自己手下的撞城车,唯一靠近了箭塔。 在同袍慌乱之际,校尉还带着手下砸了几下箭塔。 那个校尉郁闷的说道:“殿下,撞城车恐怕不会起什么作用,包铁的撞锤砸了二十多下,在墙壁上留下了一个巴掌大的坑,而且还是浅浅的坑。” 史昭义傻住了,他喃喃说道:“那不是比石块还硬?” 校尉点点头:“肯定比石块还硬,大概只比钢铁稍微好些。” 帅帐里一片骂娘的声音…… 史昭义愁眉不展的问道:“各位将军,现在该如何是好?” 燕军的将领们倒也经验丰富,很快有人建议,不如掘壕而进,挖到箭塔的墙角之后再展开攻击,便可以避免被四面八方的箭塔围攻。 还有人建议仗着人多势众,垒起一座座土山,步步推进过去。 如果人力足够的话,干脆把土山修的比箭塔还高,让那帮该死的官兵也尝尝弓箭的厉害。 燕军有二十多万大军,即便是使用最笨拙的填土战法,也能取得胜利。 当天晚上,燕军士兵就蜂拥而出,乘着夜色开始挖土。 黑暗中人影难辨,官兵断断续续射了几箭,也就没有搭理燕军了。 等第二天曙光重现,燕军已经垒起了一人半高、十丈见方的土台。 箭塔上的官兵大呼小叫,显得十分惊慌。 看到官兵的反应,燕军上下信心大增。 燕军人多势众,一部分弓箭手压制箭塔上的敌军,一部分士兵和民夫拼命的继续挖土筑高台。 五天时间,一座比箭塔略低的高台就已经成形,箭塔上的官兵被压得抬不起头来。 再有一天时间,燕军就能把高台修到箭塔旁边,燕军骑着马都能冲上去。 可就在当天夜里,官兵连夜溜走了。 临走前,官兵还放了一把火,将无法带走的辎重全烧了。 虽说官兵撤了,但史昭义脸上丝毫没有喜悦。 一座箭塔,就花了燕军七八天的时间。 现在永安城外有三十多座箭塔,岂不是要两百多天才能攻陷? 燕军二十万大军,每天的粮草消耗都是天文数字。 谁能有这个能力支持二十多万大军八个月的补给? 为了搞清楚箭塔的秘密,史昭义亲自来到残破的箭塔之中查看。 虽然经历了一场大火,箭塔的材质依然坚硬无比。 史昭义拔出佩剑,一剑砍在箭塔的残骸上。 咔嚓一声,一块巴掌大的碎片飞落,露出里面青森森的材质。 “不是石头!”一个燕军将领趴在残骸上仔细查看:“这像是青铜,里面好像还加了铁条。” 众人一阵议论纷纷。 如果这箭塔是用青铜铸造的,那得多少青铜啊? 史昭义的佩剑很锋利,而且他本人又有些武道修为。 这样的军中骁将,一剑砍下去也只是摧毁箭塔的一点点皮毛,其他人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燕军又使用铁锤、大斧、撞木等各种武器进行试验。 除了铁锤的破坏效果较好,其他的各种武器对箭塔都无法造成较大的伤害。 史昭义喃喃说道:“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竟如此坚硬!” 沉默片刻之后,史昭义沉声说道:“传令下去,以这座箭塔为中心,将高台向四面八方扩散,尽快打出一条直通永安城的道路!” 史昭义也狠下一条心了——反正燕军人手够多,其他的箭塔就不管了,直接用凭借人力,铺出一条通往永安城头的康庄大道。 届时铺天盖地的燕军铁骑直接冲上去厮杀,且看永安城的守军能有什么办法! 在史昭义的命令下,燕军拼命的干活,日夜掘土。 与战场厮杀相比,掘土虽然累了点,但伤亡却很少,所以士兵们一个个都很卖力。 史昭义也没有亏待士兵,今天他又命令伙夫煮了些肉汤送上去。 几个伙夫挑着担子,哼着小曲朝前线走去。 微风中,史昭义隐约听到伙夫们唱着最近流行起来的小曲:“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千里共婵娟!” 史昭义面带笑容听着伙夫的歌声。 忽然,史昭义想到什么。 这位大燕的皇太子大叫一声,口吐鲜血倒在地上。 第370章 烽火连腊月 旁边的将领和侍卫慌了手脚,连忙把史昭义扶起来,送到帅帐休息。 史昭义只是气郁于心,休息片刻之后,也就恢复过来了。 “我们疏忽了一件事啊……”史昭义捂着脸说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的过错。” 说着,史昭义指了指天空。 在场的将军之中,不少人已经猜到了问题所在,不禁一个个脸色大变。 到了下午时分,天空中开始飘起细细密密的雨点。 北方少雨干旱,即便下一场大雪,一天之内就能土地恢复如初。 而南方水汽湿润,永安县城附近又有河流与树林,气候则非常潮湿阴冷。 天空中的冬雨滴滴答答的下了一整天,燕军修建的攻城土台开始出现了坍塌现象。 虽然眼下垮掉的只是土台的边边角角,但要不了多少时间,整个高台都要崩塌。 最要命的是,那些浸满了水的泥土,在燕军的踩踏之下,逐渐变成了半尺厚的烂泥,让人举步维艰。 在永安围城的第十九天,燕军修建的几座高台终于轰然倒塌,让燕军的攻城计划彻底失败。 史昭义怒气冲天,他咬咬牙,终于决定了分兵绕行的计划。 “城内敌军有五万人……”史昭义指着永安县城说道:“我军战马较多,留下八万大军盯住他们,只要他们敢出城,就予以迎头痛击!” “剩下的十万兵马随我一起绕过永安县城,其他五万人作为策应,以备不时之需。” “各军保持一定距离,彼此照应,不可再被敌军偷袭了。” 史昭义的手下纷纷离开,而史昭义站在地图边上,盯着那错综复杂的军情,史昭义沉声说道:“来人,叫陈武过来。” 一天后,陈武带着手下的数十名兄弟,在黑夜中缓缓行进。 此地已经是永安县城的侧后方,陈武等人从附近的山上攀爬而过,远远眺望着永安县城。 黑夜之中,远处的县城灯火阑珊,能看到有士兵在城头上巡逻。 县城后方还有大量的营地。 陈武低声说了句“走”。 一行人离开山顶,向着更南的方向前进。 忽然,黑暗中传来弩箭破空的声音。 几支弩箭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射来,顿时将陈武的手下射倒了三人。 紧跟着,十几个杀气腾腾的官兵冲了出来。 “是朝廷的飞鱼卫!” “他们人少,杀了这些狗贼!” 双方快速靠近,刀剑在黑暗中闪烁着寒光。 几个飞鱼卫抬起手中的弩机,嗖嗖嗖的将弩箭射了过来。仟仟尛哾 陈武连忙闪身,背后传来惨叫。 “小心!这些飞鱼卫的狗贼用的是连弩!” “举盾!举盾!” 快速靠近的两拨武者在极短的时间里相遇,弩机和盾牌立刻成了无用的废物。 在这昏暗的光线中,甚至连武者的招数都没什么意义。 速度、力量、直觉、勇气,才是最重要的制胜之道。 短短时间里,双方就有七八个人倒在血泊之中。 激烈的乱战中,陈武暗暗心惊。 陈武已经是四品武者,跟着史家南征北战,不但精通武道,而且善于战场厮杀。 即便如此,陈武在人群中也是险象环生。 那些飞鱼卫虽然人少,但是个人配合,一招便将燕军的武者当场击毙。 反观燕军的武者,虽然人数稍多,但却是一盘散沙。 其中有几个燕军武者是这半年来刚刚招募入伍的,平日里眼高于顶,哪会想到与同袍互相配合? 陈武发出尖锐的唿哨声,与他交情较好的同袍知道这是撤退的命令,便迅速退入了黑暗中。 飞鱼卫朝着陈武等人撤退的方向射出弩箭,然后也就没有再追了。 片刻之后,明岳来到事发的小山坡。 燕军武者被整整齐齐摆在草地上,身上各种物件也被飞鱼卫掏了出来。 这种查案探案的事情,本就是飞鱼卫的老本行,很快就查的一清二楚。 一名飞鱼卫低声介绍着情况:“大人,这些燕军武者携带三日的干粮和清水,随身还带了空白的小册子,用来记录的眉笔,还有找到一具罗盘……这些人是来查探地形的!” “大人!这些燕军武者的实力颇高,要不要派人追杀他们?” 明岳摇摇头:“不必了!茫茫山野,天知道他们会躲在哪里伏击你们……让六哥他们燃起烽火,警示全军!” 飞鱼卫领命而去。 不多时,永安县城最高处的一座台子上,燃起来明亮的火光。 火光在黑夜中亮的格外醒目。 不多时,县城南边亮起一点火光,远远的与这边的烽火遥相呼应。 正在黑夜中赶路的陈武微微一惊,他颤声说道:“是烽火传讯之法!” 远方的烽火在十里之外,燃烧了片刻之后便熄灭了。 但毫无疑问,镇守烽火台的官兵已经知道了有人要来偷袭,必然会严防死守。 陈武等人有些不甘心的继续前进,来到了那座烽火台附近。 这座烽火台距离永安县城十二里,建在一个半高的山坡上。 烽火台附近的草丛、树木被砍伐得一干二净,空旷的地面上藏不住人。 那座烽火台的材质,与永安县城外的箭塔一样,高高的、光光的,根本无法攀爬。 几个士兵在箭塔的顶部来回巡视,注视着下面的风吹草动。 陈武盯着烽火台看了半晌,只见上面的士兵颇为警惕,时不时朝着远处射出一支火箭,查看附近的情况。 见没有机会偷袭,陈武摆了摆手,带着手下二十多个武者离开这座烽火台。 陈武铺开地图,借着月光勉强看了看地形。 “这里是野草坡,沿着这条路可以继续向洛城走……”陈武向一名武者说道:“你化妆成百姓,返回军中,把烽火台的事情告诉太子殿下。” 信使离开之后,陈武看着远方冷冷说道:“我们继续向前,哼,就不信方圆百里,找不到一个突破的地方。” 第371章 听之任之 离开野草坡,陈武带着手下向南缓缓前进。 这一路上,每隔七八里至十余里,就有一座烽火台。 烽火台既高又坚固,上面有士兵日夜不停地巡逻。 为了看清楚烽火台的构造,陈武化装成一个农夫,亲自前去查看。 陈武挑着担子靠近烽火台,没等他进入烽火台百步之内,高台上就射下了警告的箭矢。 把守烽火台的士兵不耐烦的大声呵斥,让陈武立刻离开。 虽然是敌对一方,但陈武不得不承认,对方的警惕性比燕军强多了。 陈武远远的惊鸿一瞥,以武者敏锐的目光,他看到烽火台有一扇铁门进出。 看铁门的样式和光泽,应该极为坚固。 烽火台上有长条形的气窗,可以了望、可以射箭,但是却无法让人类进出。 转身离去的陈武也不多做耽搁,天亮之后,他带着部下开始快步疾行。 向南八十里,原野上零零散散的矗立着一座座烽火台,监控范围覆盖方圆三百多里。 陈武忧心忡忡。 就算史昭义带领大军绕过永安县城,也未必无法逃过官兵的烽火台监视。 到时候十万大军被困在永安县城附近,补给线又不断被搔扰,搞不好就会全军崩溃。 陈武等人站在路边,拿出地图开始标记烽火台的位置。 这时,远处传来马蹄声。 数十名骑兵沿着官道疾驰而来。 附近没有树林可以躲避,陈武只好带着手下站在路边,强作镇定的露出笑容。 远远的,陈武还抱拳行礼,俨然一副投军义士的模样。 那群骑兵距离甚远的时候,就大声呼喊:“仁武四方!” 陈武微微一愣,心想这是官兵的什么习惯吗? 那些骑兵再次呼喊了一遍“仁武四方”。 只是这一次,骑兵纷纷抽出马刀、阔剑、投枪,一副准备厮杀的样子。 陈武心中暗叫不好。 看来这句“仁武四方”,是官兵相互之间确认身份的口令。 至于如何应对,也只有官兵自己才知道了。 那些官兵巡骑的马速更加快了,已经有几支弩箭朝这边射了过来。 只是战马疾驰之中,弩箭的准头太差,只有一个燕军武者受伤。 陈武眼看大事不妙,连忙招呼手下的武者赶紧逃跑。 空中传来投枪破空的风声,几支胳膊长短的三棱投枪从陈武背后飞来,将他的两名手下刺死。 陈武怪叫一声,他的身形猛然腾空而起,手中的长刀向疾刺而来的骑枪砍去。 当的一声脆响,长刀砍在六尺长的骑枪上,包铁的枪杆竟被一刀斩断! 纵马疾驰的骑兵反应极快,他随手把枪杆丢掉,拔出马刀劈头盖脸朝着陈武砍去。 陈武的心中一股怒气升起。 这名骑兵只是普通人,竟敢仗着长枪快马,与他这个武道有成的强者对峙。 陈武怒吼一声,他长刀从下往上反撩。 刀刃从战马的腹部划过,将那匹战马一刀两断! 那名骑兵的反应倒是极快,他从战马上及时跳下,骨碌碌朝前面滚了七八丈,摔得鼻青脸肿。 陈武一刀劈死了战马,他听到周围惨呼声不断响起,下意识抬头左右看看。 陈武的手下可没有那么强悍的实力。 在骑兵的冲击下,陈武的手下死伤惨重。 骑兵居高临下,战刀或者长枪不需要奋力挥舞,靠着战马的狂暴冲击力,就能轻松造成致命伤。 陈武的手下接二连三倒下,急的陈武直跺脚。 “走!赶紧走!”陈武大声呼喊着:“别站在那里送死了!” 陈武提着刀来回奔走,保护手下向远方的树林逃跑。 幸存的七八个燕军武者带着伤,在陈武的掩护下退入树林。 那些官兵的巡骑见陈武实力强悍,跟在后面追了一段路,便拨马返回了。 领军的校尉回到永安县城,将路上遇到的情况禀告自己的上司。 一条条军情汇聚到了县衙,然后被标记在地图上。 卫伯玉用手指数了一下发生遭遇战的位置。 “燕军真舍得下本钱啊……”卫伯玉捋着胡须喃喃说道:“最少十支斥候队伍,在我们的后方全面开花,咱们那点儿家底,可全都被燕军看光了!” 明岳微微一笑:“越是如此,说明燕军越是要大军出动了。” 卫伯玉向一直不太说话的洛雪问道:“小姑娘,你怎么看?” 洛雪直接给出了具体的时间:“明天寅时,破军星动,燕军将从永安县城以北,攻入腹地。” 卫伯玉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洛雪,他好奇的问道:“如果真是这样,那该怎么做?” 明岳淡定的说道:“我们什么都不做,尽管放他们过来。” 听到明岳的话,卫伯玉惊讶的皱了皱眉。 明岳倒也没有傲慢,他轻声解释道:“永安县城到洛城之间,虽不说一马平川,但也无险可守,我们固守永安县城的目标,就是要阻断燕军的补给线。” 明岳指着地图说道:“燕军攻击永安县城二十天,城池毫发无损,他们现在就算分兵,也不敢轻视永安县城的守军,比如留下一部分人围困永安,再除掉保护补给线的兵力,史昭义能够调遣的士兵,在十万人左右。” 指着地图上的一片空地,明岳信心十足:“在永安与洛城之间消灭燕军这十万人,燕军必然元气大伤!” 卫伯玉苦笑:“先生说的当然没错,可是……” 愁容满面的卫伯玉心想,那是十万精兵,又不是十万头猪。 官兵在永安和洛城两地的军兵尚且不住十万,兵力远不如燕军。 想要歼灭那十万人,谈何容易? 第372章 烟波浩渺 对卫伯玉的担忧,明岳微微一笑,没有做出太多的解释。 卫伯玉虽然是老将军,但对于战争的概念,还停留在阵而后战、城池争夺的范围之内。 而燕军的想法也差不多——试探、拉锯、攻破城墙、打败敌军、占领城市,然后稳步推进。 基于这种心态,不论是洛城这样的大都市,还是永安县城这样的险要之地,都不能丢。 一旦丢了,就意味着军心不稳、士气低下。 但明岳觉得,将史昭义手下的十万人放进来关门打狗,未尝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 与洛雪推算的一样,次日寅时,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燕军出发了。 为了迷惑永安县城的守军,燕军十二万人,打着数不清的灯笼火把。 在黑暗中,这长长的军阵延绵二十里,看起来一副倾巢出动的样子。 但实际上,燕军留下了足够的兵力监视永安县城的官兵,并设好了埋伏。 也许是官兵彻底被燕军强大的阵容给吓住了,永安县城的守军龟缩不出。 而永安县城后面的那些烽火台,也是一个个躲在箭塔里不出来。 声势浩大的燕军进入了永安县城东南方的洛中平原。 说是平原,也有些名不副实——洛中平原是一个“川”字的地形,三道延绵百里的山脉分割了这片肥沃的平原。 来到洛中平原的史昭义从战马上跳下来,走到田间抓起一把泥土搓了搓。 “真是良田啊!” 史昭义感慨的说道:“这样的良田,这样的气候,比咱们北边的鬼天气可好多了!” 一名将领苦笑道:“太子殿下,哪有什么好的?这里天气潮湿,我全身上下都不舒服了。” 史昭义大笑:“气候湿润的地方容易出美女,所以你希望天气如何?” 那将领眼睛一亮,连声说自己还是喜欢湿润的天气。 史昭义朝远处望去,只见数百名燕军士兵正在围攻一座烽火台。 这种坚固的箭塔,一直是燕军心中的心腹大患。 通过抓捕俘虏审问,史昭义如今已经知道,修建箭塔的材料叫做“水泥”。 这种材料平时是一堆黑灰色的灰粉,加上砂石之后进行搅拌,便能得到一大堆稀泥般的东西。 这些“稀泥”干涸之后,比石块还坚硬! 官兵为了让水泥更加坚固,还在重点部位掺杂了铁条,就算用大锤也难以击破。 听到了这些军情之后,燕军上下对强攻这种箭塔已经没什么兴趣了。 这次出兵,大量燕军面对一座孤零零的烽火台,忍不住便上前围攻了。 虽然带着几分闲来无事的游戏心态,但燕军的攻击依然进退有序,弓箭手掩护步卒缓慢推进到烽火台边,然后开始砸门、砸墙。 一名燕军武者拿着头壳大的铁锤,砰砰砰的砸着烽火台的铁门,震耳欲聋的响声让人头皮发麻。 砸了十几下之后,铁门终于破裂,露出里面的“内容”。 烽火台的底层,竟全是大块大块的青石。 就算把这些青石全部砸碎,也未必能攻进烽火台。 更何况烽火台里面的官兵也不是死人,对方已经呼喊着准备要泼洒沸油了。 史昭义不想手下的士兵经受无谓伤亡,命令士兵撤了回来。 留下一百多燕军监视烽火台之后,史昭义便带人离开了。 临行前,史昭义再次回头看了看那座烽火台。 只见两只信鸽从烽火台顶部飞起,朝远方振翅翱翔。 信鸽从高高的烽火台上起飞,燕军的弓弩无法射杀信鸽,只有眼睁睁看着信鸽飞远。 史昭义的心中泛起一丝阴霾。 官兵以烽火台传递警讯,以信鸽来快速交流具体军情,那么不论燕军的数量多么庞大,一举一动都在官兵的监视之下。 官兵很容易就能找到燕军的弱点,然后各个击破。 史昭义将手下的将领召集起来,让他们抽调大量游骑,在大军的周围和补给线上巡视。 一旦发现官兵的动向,立刻汇报中军。 安排完了之后,史昭义又向副官询问:“怎么样,陈武他们有消息了吗?” 副官黯然摇摇头。 史昭义长长叹了口气:“深入敌后,形势变化万千……陈武虽然实力不错,但恐怕此时已经凶多吉少了!” 陈武跟随史家多年,出生入死、战场经验丰富。 事实上,陈武也没有让史昭义失望。 带着残存的几个手下,陈武穿越树林、翻过山峦,躲开了两次官兵的巡骑,来到了一座山峰之上。 这座山高达两百丈,可以俯瞰附近方圆数十里的地形。 在陈武的视线中,一片白亮亮的水光映入陈武的眼中。 陈武拿着罗盘和地图,他看了半天,也没看明白那片湖水是地图上的什么位置。 倒是一个武者颇为机灵说道:“大人,您看那片湖水周围的山势,恐怕是一个人工湖。” 陈武也是老行伍,立刻明白了武者的意思。 看着眼前烟波浩渺的场景,陈武感到脊背发凉:“赶紧看看,这到底是哪里?” 一名熟悉地形的武者茫然说道:“这里是附近最高的山,应该是桃花山,那~那里是花园镇?怎么变成这样了?” “还能为什么?”陈武气急败坏的说道:“这当然是那帮心狠手辣的狗贼,在群山之间筑坝蓄水!走,我们赶紧回去,无论如何要把消息告诉少将军!” 情急之下,陈武忘了史昭义已经是“太子”,旧日的称呼脱口而出。 为了避免被官兵拦截,陈武将手下剩余的六人分成三组,从不同的道路返回燕军大营。 陈武自己带着两个武者,朝西北方向艰难跋涉。 走了一段路之后,陈武摆摆手,让两个武者停下脚步。 一个武者低声问道:“陈大哥,怎么了?” 陈武神情凝重:“你听!” 第373章 十面埋伏 那名武者侧耳细听,然后莫名其妙的说道:“陈大哥,什么也听不见啊。” 陈武苦笑:“是啊,什么都听不见……赵四,难道你没注意,这树林中连鸟叫虫鸣的声音都没有了吗?” 赵四愣了一下,脸色也凝重起来。 四周如同死一般寂静。 这附近肯定有极为强大的武者,才会形成一种鸟兽躲避的强大压迫感。 陈武看了看前方,那是一片茂密的树林,看不出什么太大的危险。 陈武使了个眼色,他手下的另一名武者朝树林走去。 这名叫做随影的武者刚踏入树林,就惊慌的向后退去。 陈武吃了一惊,然后他看见一头雄壮的巨狼从树林中走了出来。 巨狼有人的腰部那么高,它的四爪踩在草地上没有任何声音。 昏暗的光线中,幽蓝的狼眼恶狠狠的盯着随影。 此时此景,陈武也只是吃惊而已。 巨狼有些难缠,但毕竟只是畜牲而已。 巨狼的强悍不仅仅是身材庞大、凶猛彪悍,更重要的是,巨狼都是成群结队的活动。 难怪这片树林之中鸟雀无声。 不过陈武无需将巨狼杀死,以他的实力,躲开巨狼的攻击,然后逃之夭夭就是了。 然而陈武的思考很快被打断。 在一棵树木顶部,闪过微弱的暗光。 一支细细的弩箭朝陈武飞去。 武道修为极高的陈武在危急关头猛然一扭脖子。 “噗嗤”,弩箭在强大的穿透力之下,扎进陈武身边的树干。 而陈武身边的赵四就没那么好运气了。 一支弩箭射中了赵四的脑袋。 赵四的头颅就像是挂在树上的烂柿子,变成碎片,稀里哗啦的掉在地上。 看到同伴死去,站在树林中的随影想要逃走,又有些不知所措。 另一只巨狼无声无息的从树后绕了出来,它无声跳跃起来,扑倒随影的身体,一口咬在随影的脖子上。 “咔嚓”,巨狼的嘴部的咬合力,就算是最结实的颅骨也能咬断,何况是相对脆弱的颈骨? 随影发出低沉的惨叫,两腿一蹬就此死去。 两头巨狼瞬间完成二连杀,它们发出“嗷呜嗷呜”的得意叫声,然后低头盯住了陈武。 陈武的身形飘然而起,他以诡异的身法躲开两支弩箭,向树林中狂奔。 掠过巨狼身边的时候,陈武毫不停留,瞬间飘然远去。 巨狼低吼一声,在树林中的奔跑着,很快追上了陈武。 一人二狼高速奔跑,陈武的速度稍快,但是必须躲开树木和荆棘。 相比之下,巨狼速度稍慢,但却灵活的多。 巨狼与陈武并肩而行,还侧头向陈武露出人性化的嘲弄 “居然笑话我!” 心高气傲的武者被激怒了,他骂了句脏话,抬起自己手中的长刀,朝着巨狼的背部就是一刀! 凹痕累累的刀刃撕裂空气,一道浅色的斗气以极高的速度脱离长刀,向巨狼的脖子飞去。 陈武不相信一只巨狼能够躲开自己全力一击。 但是让陈武很意外,不知是那头巨狼的第六感格外敏锐,还是有什么人类在指引和提醒巨狼,那头正在奔跑的巨狼忽然转头,它猛然刹住了脚,还噗通一下摔了个跟头。 陈武的斗气狠狠劈在一棵大树上,将那棵碗口粗的树木砍成了两截。 摔倒在地的巨狼没有退缩,它敏捷的就地翻滚,然后飞快的继续追赶陈武。 陈武暗暗心惊,他警惕的回头看着两头巨狼,担心它们扑过来撕咬。 忽然,陈武的头顶闪过一片阴影。 狼群都是集体狩猎——早就埋伏在树林中的一头的巨狼凌空扑来,血盆大口散发出腥膻的臭味。 这一下又快又狠,陈武惊得魂飞魄散。 巨狼的大嘴咬住陈武的脸,疯狂甩动撕咬着。 这一刻,人类的羸弱和胆怯在狼性面前尽显无疑。 虽然陈武的实力很强,但是在巨大的惊恐下,他仅仅是发出痛苦而含糊的惨叫声,手中的长刀早就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几秒钟后,半人高的草地上安静下来,偷袭得手的巨狼咬断了陈武的脖子,然后拖着陈武的尸体朝树林里跑去。 凌乱的草地上,留下一条殷红的血痕…… 类似的截杀在树林和山地中上演着。 陈武和他的六个部下想要乘着夜色把情报送回去,但在巨狼这种丛林狩猎者的眼中,他们只是一顿香喷喷的美餐。 而花园镇的秘密,在武者和巨狼的双重保护下,外人还无法得知。 事实上,史昭义也没时间再去考虑陈武的下落。 进入洛中平原之后,史昭义遇上了一连串眼花缭乱的袭击。 初五,数千官兵从永安县城溜出来,歼灭了一千多燕军后,便迅速撤回。 初六,燕军猛攻一座官兵把守的寨堡,对方顺风放了一把大火,烧死了几百燕军,然后扬长而去。 初八,数百燕军骑兵与官兵游骑遭遇,双方厮杀数论,各有死伤。 史昭义感到自己的大军像是陷入了泥潭,四面八方不停发生着小规模的袭扰战。 因为官兵有烽火台和信鸽,史昭义的大军虽然数量众多,但是在这种小规模的遭遇战中,总是慢了一步。 有将军向史昭义建议,缓进军、广积粮,大量征发粮草,以兵力优势缓慢推进。 反正燕军兵力雄厚,就干脆聚成一团,由不得官兵避重就轻。 听到那名将领的建议,史昭义怒极反笑。 “征发粮草?”史昭义冷冷问道:“二十多万大军,每天需要六十万斤粮食,百万斤的草料豆料,你到哪里去征集这数千万斤的粮草?” 说着,史昭义背着手说道:“还有你说的缓慢推进,我们现在何尝不是缓慢推进了?但你看看,敌人从四面八方向我军各种搔扰,每天都让我军损失几百人,你可有破解之法?” 那名燕军将领一时语塞。 史昭义看着那哑口无言的将领,他不耐烦的挥挥手说道:“去,仔细清点辎重,看看还有多少存粮的……让人再去催发粮草,无论如何,要保障前军的食用!” 史昭义在帐篷里踱着步,他重新回到桌案前,死死盯着永安县城。 “这颗钉子,还是要拔了才好!”沉思许久的史昭义终于开口说道:“本以为敌人贪生怕死、不敢冒犯我大燕天威,却不曾想,这些敌人倒还有几分胆色……李志远、黄如山!” 两名燕军将军大步走出来:“殿下请吩咐!” 第374章 狗皇帝被围住了 除了那两名燕军将领之外,在场的其他人也都屏息凝气,静待命令。 自从南下攻打永安开始,大半个月的时间里燕军宛如深陷泥潭,往日驰骋平原的骑军也很难发挥出战力。 这让燕军上下都憋了一口气。 听史昭义的语气,似乎是打算豁出去大干一场了。 果然,史昭义语气冷漠的说道:“李志远、黄如山,你们各自带本部的兵马,再另外调兵一万给你们,我支给你们五日的粮草——你们大胆穿插到敌军后方,五日之后,你们随意作战,自行求食,所作所为,不受军法约束,不问伤亡损失,只要能消灭官兵的辎重和民夫,我必有重赏!” 燕军将领李志远、黄如山兴奋的两眼放光,他们大声领命。 其余众将羡慕的不行。 李志远和黄如山这次奉命出兵,虽然有些凶险,但也能无拘无束杀个痛快。 单是一句“不受军法约束”,便让众将感受到其中的杀意和放纵。 李志远、黄如山是军中大将,他们手下各有五千燕军,再加上史昭义临时调给他们的一万兵马,总数已经达到两万人。 两万大军,再加上备用的马匹,聚集起来就像是一团乌云落在了大地上。 得到了军令之后,两人不再有任何耽搁,当日便带着大军朝洛城方向疾行。 铺天盖地的铁骑在大地上奔腾而过,掀起的尘土遮天蔽日。 甚至连烽火台上释放出的狼烟,都被这尘土给遮住了。 面对这来去如风的大量骑兵,官军这边的烽火台和寨堡也没有办法,只好一个个关上门,战战兢兢的看着那些燕军铁骑离开。 燕军铁骑毫不隐藏行迹,他们大摇大摆的出兵,遇上官兵的小城池或者堡垒,就直接绕行过去。 反正只要进入朝廷管辖的腹地,到时候四处烧杀掳掠,照样能维持一段时间的补给。 至于此战之后的民心向背,李志远和黄如山哪管那么多。 战马疾驰,一天行军能达到八十里。 燕军铁骑除了夜间宿营,期间没做任何停留。 仅用一天半时间,两万铁骑就穿越了洛城以北六十里的一座小城。 这座小城,叫做麦城。 燕军原本打算绕过麦城继续深入官兵的腹地,没想到麦城的城门大开,官兵乱糟糟的从城里跑了出来。 已经准备离开的两位燕军将领怒极反笑。 “真是一帮不知死活的东西!”李志远冷冷说道:“吹号,传令,两翼包抄,把这些杂碎全部留在城外!” 黄如山有点犹豫:“李将军,会不会有诈?” 李志远不屑的说道:“能有什么诈?一群杂鱼兵,多半是被狗官逼着出城的!” 燕军铁骑在行动中快捷如风,随着号角脆响,一队队骑兵朝着前方冲杀过去。 李志远从马背上站起来,努力朝着远方眺望。 只见那些乱糟糟的官兵步卒,一个个跳跃起来,战力十分可怕。 而麦城的城头上,咚咚咚敲起了战鼓,还立起了明黄的龙旗、华贵的伞盖。 混战中,只见燕军骑兵竟被那些官兵步卒打得人仰马翻,转眼已经损失了两百多人。 李志远的心猛然揪紧了。 “居然全是武者!”李志远咬牙切齿的说道:“这不会是狗皇帝的宫廷侍卫?” 想到这里,李志远失声叫喊:“压过去!抓几个活口过来!” 心急如焚的李志远催动战马,他一马当先就冲了过去。 李志远动了,他身后的亲兵也连忙跟上。 黑压压的骑兵蜂拥而来。 出城迎击的官兵武者见势不妙,纷纷转身往麦城逃窜。 燕军这边乱箭齐发,射倒十几个官兵,其中有六个受伤的武者。 如获至宝的李志远让人将六个武者分开审讯,询问麦城之中到底有什么变故。 李志远和黄如山坐在营地中休息,目光所及之处,满眼都是燕军铁骑在游荡。 极短时间内,小小的麦城已经被燕军团团围住。 麦城的城头上,也密密麻麻的站满了全副武装的精兵。 李志远一脸疑惑:“这么大阵仗?不会真的是狗皇帝在这个小城里?” 说着,李志远暴怒:“审问的怎么样了?这么老半天了,问出个什么没有?” 负责审讯的军头惶恐的走过来:“启禀将军,六个俘虏,找机会自尽了四个,剩下两个打死也不肯说。” 那个军头将一个包袱放在地上,然后打开:“将军,这是从他们身上搜出来的。” 包袱里是几个腰牌。 腰牌上写着人名和职位:内殿班直三等侍卫陈沐,内殿班直二等侍卫刘贺明,殿前班直四等侍卫王宇习…… 李志远高兴的手舞足蹈:“哈哈!看样子真的把狗皇帝给堵在麦城了!” 黄如山惊疑不定:“这~狗皇帝御驾亲征了?怎么可能正好被我们堵住?” “有什么不可能的?”李志远不屑的说道:“我们燕军铁骑来去如风,这个狗皇帝本来在麦城驻扎,他带着仪仗行动缓慢,正好被我们四面合围了。” 说着,李志远杀气腾腾的吼道:“来人,传令下去,围住麦城,四面攻城,一定要攻入城中,将里面的人杀得鸡犬不留!” 李志远手下的两万精兵,都是能征善战的锐卒。 在李志远的命令下,士兵们舍弃战马,开始奋勇攻城。 李志远和黄如山在远处眺望着麦城。 这座小小的城池,没有使用那种坚固的“水泥”,只是普通的砖石城墙而已。 麦城四四方方,单面城墙长一里半,有浅浅的壕沟充当护城河。 以麦城的规模计算,里面最多只能容纳一万士兵。 燕军士兵拿着绳索和挠钩,拿着刀剑、盾牌,奋勇朝着城头攀爬。 大量的燕军士兵靠近城墙,朝着城头泼洒一拨拨箭雨。 这场攻城战,一开局就进入了白热化阶段。 明岳站在一个城垛口后面观望片刻,然后向洛雪笑着说道:“燕军上当了!” 第375章 血肉磨坊 看着城下蜂拥而上的燕军,洛雪却是笑不出来。 燕军为了攻破麦城,像疯了一样朝城墙上猛扑。 而麦城的城墙并不是那么高——四人高的城墙,个别武道精湛的燕军三两下就跳上来了。 至于不会武道的燕军,用挠钩挂住城墙垛口,然后就开始攀爬。 官兵这边都是装备精良的禁军精锐、军中武者,眼下倒还守得住城墙。 洛雪战战兢兢的问道:“大哥,这要守多久才行?” 明岳微微一笑:“燕军肯定会派人去给史昭义报讯,等史昭义大军过来,约莫得要四天时间。” 四天? 洛雪恐惧的看着那些发狂的燕军士兵,觉得坚守一天都很难。 正如明岳所料,李志远与黄如山猛攻麦城之前,已经派出了信使,快马加急将消息传递给史昭义,向史昭义陈述麦城这边的情况,让史昭义定夺。 白天一场猛攻,燕军死伤千人,而官兵这边也有不少人受伤。 李志远算了算时间——三天,燕军的粮草最多还能坚持四天。 倒不是燕军的粮草变多了,而是再这么打下去,很多人就躺进棺材里不用吃饭了。 燕军人数众多,每天消耗的辎重极多,所以攻城的意愿更加迫切。。 第二天中午,燕军居然造出了几台简陋的投石机。 连树皮都没剥掉的简陋投石机被推到前线,朝着西门一字排开。 简陋的投石机发射速度很慢,每隔一会,才朝着麦城抛出一块石头。 可惜这投石机实在简陋,发射慢不说,准头也是奇差,甚至有一块石头落入燕军的人群中,轰然砸开一条血路。 但投石机发出的石头,只要扎中寨墙,就能在砖石砌成的墙壁上,砸开一个桌面大小的缺口。 只要能够持续命中城墙,麦城的土墙早晚会坍塌。 到时候燕军铁骑就能直接冲进城里了。 整整一下午,燕军的投石机拼命朝着麦城轰击。 麦城的官兵也不甘示弱,两百多名武者从城墙上跳下来,向投石机发起决死冲锋。 黄如山不善于攻击,但对于防御却是滴水不漏。 看到官兵出城,黄如山冷笑一声,命人敲响战鼓。 数百名燕军铁骑蜂拥而上,寒光闪烁的马刀将那些武者砍死在冲锋的路上。 一场血战,出城的两百多武者全军覆没,燕军战死了六百多人,投石机也被摧毁了两台。 但剩下的投石机不断发射,一块块石头砸在城墙上。 终于,咔嚓一声巨响之后,一片十丈多宽的城墙轰然倒塌。 等候在城墙附近的燕军立刻朝着缺口蜂拥而来。 城墙上的官兵也知道这是生死关头,一排排箭矢朝着燕军泼洒过来。 燕军手中的多为骑兵圆盾,还有一些临时拼凑的木板充当盾牌,根本无法遮护完全。 官兵弓的弩手居高临下,他们不再吝啬箭矢消耗,密集的箭矢让燕军的阵列里倒下许多士兵。 李志远在后面看得恨得牙齿痒痒,他愤怒的大声呼喊着:“都是死人吗?赶紧射箭啊!” 燕军射手呐喊着冲过来,不顾生死的发箭还击。 官兵躲在城墙后面,弩箭将穿着轻甲的燕军射手放倒。 “嗖嗖嗖”的羽箭对射中,不时有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燕军射手的人数虽多,而且不计伤亡,很快就取得了优势。 在城墙的缺口附近,横七竖八满是燕军的尸体。 杀红了眼的燕军不需要李志远的命令,也一个个奋勇上前。 为了躲避弩箭,两百多名燕军聚在一起,他们举着盾牌,层层叠叠的将盾牌堆在一起,形成一个密不透风的盾阵。 这些士兵顶着密集的箭矢,沿着城墙的缺口大步走了过去。 两百多燕军冲进城墙的缺口之后,立刻遭到四面八方的攻击,箭矢、石块、投枪,各种武器噼里啪啦的打了过来。 一名燕军校尉透过盾牌的缝隙看了看周围,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城墙后面,已经被高墙分割成一个个“罒”字形的区域。 就算攻破城墙,里面也是坐井观天一般的地形,还得继续拼死鏖战。 “大家顶住!”那名校尉高声喊道:“只要咱们在城里站稳脚跟,将军就会派人源源不断的入城!” 燕军士兵吆喝一声,聚成一团拼死抵抗。 躲在盾牌后面的燕军武士算是军中精锐,他们举着盾牌咬牙苦撑,等待同袍冲进来扩大战果。 鏖战中,一名燕军忽然惊呼起来:“当心,地~地上有油!” 燕军纷纷低头,只见脚下的泥土上,一股股粘稠的黝黑液体缓缓流淌。 城墙缺口两边的官兵还在继续往下泼洒这种液体。 在场的燕军武士一个个脸色惨白:完了! 这是火油! 火油粘稠而易燃,一旦被点着,就算有大量的清水,也难以扑灭的火油点燃的赤焰。 官兵的寨墙上丢下了火把,被封闭包围的城墙缺口里,顿时烈焰冲天。 两百多燕军武士挤成一团,根本来不及逃走,他们被烧得手舞足蹈,在烈焰中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声。 皮肉烧焦的臭味弥散开来,正在攻城的燕军吓得脸色苍白,一个个心惊胆战。 这情形,就算攻破城墙又如何? 谁知道那些心狠手辣的官兵会不会再次泼油放火? 谁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阴招狠招在后面等着? 眼看士兵们一个个慢慢后退,李志远气得眼睛都红了。 “给我冲上去!”李志远发狂似的叫道:“攻上去,全军突击!谁敢后退我砍了他的脑袋!” 军法队拿着鬼头刀,目光阴狠的走了过来。 无奈的燕军将士只得发一声喊,硬着头皮朝麦城发起决死攻击。 官兵也毫不示弱,他们死死守住城墙。 燕军只要一冒头,官兵抡起手中的武器,就狠狠砍了下去。 刚刚攀爬到城墙边缘的燕军士兵要么仗着铠甲坚硬扛一下攻击,要么只能放开绳索招架,然后被打落城头。 一整天的鏖战下来,麦城的城墙残破不堪,墙根下堆满了死者。 战场上黑烟袅袅的寨墙,尸体被焚烧的味道让人作呕。 天色已渐渐昏黄,李志远郁闷的跺了跺脚,命令手下准备夜战。 黄如山郁闷的过来,低声提醒李志远:“李将军,不能再打了啊!伤亡太大了!” 李志远眼皮微微一跳:“伤亡了多少人了?” 第376章 夜战麦城 黄如山脸色沉重的说道:“李将军,打了不到两天,咱们已经死伤了三千六百多人了!” 李志远嘴角抽搐,心头也在滴血。 燕军士兵的尸体,从空地一直延伸到麦城的墙根下,横七竖八无比凄惨。 史昭义爱兵如子,上次围住了永安县城,也是缓缓攻打、徐徐图之——李志远围攻麦城两天,竟比史昭义打了一个月的伤亡还多,不禁让李志远也是脸色大变。 沉默片刻之后,李志远咬咬牙:“接着打!若是真的狗皇帝在麦城之中,再多的伤亡也是值得的!” 话已至此,黄如山也只能无奈的点点头。 李志远看着远方冷笑道:“黄将军,你也不要妄自菲薄,打了两天,官兵也很疲倦,估计已经消耗了不少火油和箭矢,继续打下去,我军必胜!” 黄如山沉声说道:“今晚我带人在麦城四周巡视,防止狗皇帝带人突围!” 李志远点点头:“那辛苦黄将军了……今晚我再派些人夜袭麦城,决不能让他们好好休息。” 传令兵骑着马,在营地内叫喊着飞驰而过。 正在吃晚饭的燕军听到调兵的号令声,一个个加快了用餐的速度。 李志远心如磐石。 即便伤亡惨重,李志远也下决心要攻破麦城。 而且,必须在史昭义领兵前来救援之前,就攻破麦城。 破城之后,李志远要屠尽麦城之中的敌人! 天色渐黑,吃完饭的燕军休息了半个时辰,然后缓缓走上了战场。 血流漂杵的激战还在进行着。 黑夜之中,即便有火把的光芒照亮,视线也远不如白天清晰。 疲倦的官兵弓弩手已经开始分批休整,而体力比较好的武者们还在继续守城。 舍弃了弓弩之后,麦城攻防战变成了面对面的血腥厮杀。 双方为了城墙的控制权叮叮当当打个不停。 燕军为了突破城防,经常纠结数十名武者重点突击,试图在城墙上站稳脚跟。 而官兵一方的武者同样不甘示弱,城墙就那么点大,他们很快就能赶到,将燕军武者赶下城去。 明岳看着残酷的厮杀,心中波澜不惊。 话说这武者组队突击的战法,还是明岳首创的。 从那天开始,武者不再是高人一等的士官,他们也会像大头兵一样,亲身在战场上浴血厮杀。看书溂 明岳带着几个将领在城中各处巡视,察看守城器械的存量。 一身男装的洛雪的跟在后面,她身上套了轻甲,洁白如玉的小脸上沾着不少烟灰。 明岳苦笑着向洛雪说道:“你就在衙门里呆着便好,跑到外面来,当心被燕军一箭射死。” 洛雪笑着说道:“放心,我让人给我算过命,我可是长命百岁的寿算。” 几个将军跟着干笑了几声,对女孩颇为敬佩。 先前洛雪来到军中的时候,大家还觉得这个女子跑到军中来纯属累赘。 但相处一段时间之后,众人发现,清河洛家的天才还真是料事如神。 这种神算之术,可不是江湖骗子那种模棱两可的判词——女孩拿着龟壳与铜钱,能准确算出叛军进攻的时间。 比如这一次,洛雪便算出燕军今晚要乘夜攻城。 果然,燕军休息了一段时间之后,就开始了夜战。 将军们对洛雪佩服的五体投地,恨不得事无巨细都向洛雪请示一番。 巡视一圈之后,明岳颇为欣慰。 虽然燕军攻势如潮,但官兵这边武者众多,又占据地利,总算抵挡得住。 明岳向身后的一名将领问道:“蔡文进,军械的存量如何?” “火油和箭矢的不多了!”蔡文进苦着脸说道:“燕军攻打了两天,咱们这边的各种军械储备就消耗了快一半,今晚估计又要消耗不少,再过三天,军械就要消耗殆尽了。” 明岳的脸上露出几分讥谑,他微笑着反问:“没有箭矢,难道不能近战肉搏吗?” 蔡文进叹了口气:“先生,我们朝廷新招募的军卒是个什么样子,我比你可清楚多了……这些人是我招募的,很多人都是没上过战场的,只能给武者们打个边鼓,就这样,还有一千多人的死伤呢。如果武者老爷们撑不住,那些士兵搞不好就真的一触即溃了……先生,依我看,不如……” 明岳眼中闪烁着寒意:“麦城太小,不如先撤到洛城?依托坚固的城池抵抗一阵子?如果实在打不过,到时候再选择是弃城而逃,退守潼关……又或者干脆举城投降?” 蔡文进一时间噎住了,心里更加满是害怕。 眼前这个年轻人虽然没有官职,但真要在战场上斩了蔡文进这个小小的将军,皇帝估计连斥责都不会有。 明岳淡淡说道:“再坚守三天,等史昭义大军到了,就是我们的决胜之时!” 蔡文进满心不解,但也不敢多问了。 明岳走到城墙边,他看着修罗场一般的厮杀,不禁沉声说道:“五千精兵,为了拖住敌人血战不退,那些新兵虽然只能帮忙助战,但也未必就害怕了……他们为何能坚持到现在,难道你就没点感触?” 说着,明岳回头一指背后:“他们是在保护自己的家园和亲人,若不拼死血战,燕军杀进帝都,好不容易才安定下来的生活,又要变成家破人亡!” 明岳冷冷说道:“……诸位记清楚,死守麦城,是我们早就商量好的,存亡在此一战,诸君已没有退路……谁要是要突围或者离开,尽管试试,城外的燕军正等着你们自投罗网呢。” 蔡文进有些羞愧的喃喃说道:“道理我明白,我也只是说说而已嘛,我是真的想血战到底的……” 其实,蔡文进也知道,仗打到这个程度,想逃跑都不是那么容易得。 燕军宛如潮水一般,踩着同伴的尸体嗷嗷的冲上来。 砖石结构的城墙已经出现了三处缺口,多亏了明岳早有准备,在城墙后面设置了小型的“瓮城”,并以火油燃烧来吓阻敌军,这才勉强维持了防线。 黑夜中,火光和烟雾向天空弥漫着。 遍地的焦炭和尸体堆积在一起,整个战场散发着浓烈的焦臭气息。 燕军的人数是官兵的四倍,而且李志远和黄如山带来的,都是燕军的精锐之师,战力远远超过官兵。 官兵这边全靠一千五百多名武者和老卒坚守,剩下不到三千的新兵还在血火之中苦苦锤炼。 苦战两天,官兵已经疲倦,而燕军倒是士气正旺。 黑暗中弓弩威力大减,燕军士兵们坚信,真刀真枪的厮杀,官兵必败无疑。 奇怪的是,明岳也做出了一个类似的判断。 “你们放心,燕军此战必败,”明岳幽幽说道:“你们好好守城即可。” 第377章 必胜之心 明岳说的没头没脑,几个将领脸上微带疑惑。 眼下明明是燕军大占优势,怎么还说是史昭义大军来援之后,反倒官兵能够取胜? 但明岳不肯多说,他走到城墙边,拿起两根鼓槌,在战鼓上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黑夜中鼓声响起,正在鏖战的官兵将士精神大振,加倍勇猛的将燕军打了下去。 在那几处厮杀最激烈的城墙缺口,手持长枪的官兵列阵守御,密集如刺猬的枪阵前方,弓弩手和投枪手躲在枪阵里面奋力射杀燕军。 攻入城墙缺口的燕军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被杀得伏尸累累。 已经升了副将的程海也在枪兵的阵列中。 程海跟着明岳立下了战功,官职虽然升迁,但程海直到自己领兵能力不行,所以依然注重在前线的厮杀。 激战两天,此时的官兵已忘记了害怕与痛苦,目光凝重的看着蜂拥而来的敌人。 程海和同袍肩并肩站在一起,他们用齐胸高的大盾护在身前,一支支长枪对着外面。 密密麻麻的长枪像是一个钢铁丛林,令人望而生畏。 当燕军冲杀过来的时候,程海大声喊出口令:“预备,刺!” 随着程海的吼声,士兵们的长枪一起向前方疾刺而出。 官兵在城墙缺口处,布成一个“凵”字形的口袋阵,冲进来的燕军士兵受到三面攻击,纷纷倒在血泊中。 更有官兵弓弩手躲在枪阵后面,朝燕军的武者射出冷箭。 那些燕军武者原本想要冲入枪阵,打乱官兵的阵型,结果十几支弩箭对着燕军武者射过来,他们也只能含恨倒地。 燕军这一波攻击又无功而返,只能在退却之后,朝着这边又是一轮投石车的怒射。 石块大多数打在城墙上,偶尔有一两块落成城内,也早被官兵躲开。 程海站在城墙后面观望片刻,心里颇为高兴。看书溂 程海带着三百多人,把守着这个城墙缺口,已经和燕军打了一个半时辰。 在官兵的掩护下,民夫和辅军不停将木料和石块填补到城墙缺口中,让防线逐渐得到修复。 稍微能够休息片刻的程海,此刻感到双臂酸痛无比,只得坐在城墙后面暂时歇息一下。 程海周围的同袍也满脸疲惫。 一个士兵低声问道:“程将军,咱们的援兵什么时候能来呀?” 程海苦笑:“不好说,恐怕两三天总是要的。” 那名士兵脸色发苦:“我的天爷?还要两三天?!看着架势,只怕一天一夜都守不住啊!” 程海微微一笑:“放心,咱们已经打退燕军这么多次进攻了,没什么好怕的。” 另一名士兵笑着说道:“老王,别怕,真要燕军冲进城,咱们一把火烧死这帮鳖孙。” 姓王的士兵朝地上吐了口唾沫:“老子怕个屁!这帮家伙来了,都是给老子送军功的!” 众人议论片刻,远处传来呐喊声。 又一波燕军呐喊着冲过来,并且身后跟着一群燕军弓弩手。 敌军未到,燕军射手发出的箭矢,就已压得程海抬不起头来。 “立盾!”程海大声喊道:“把他们放过来打!” 一面面大盾牌立了起来,宛如地面上铺了一层鳞甲。 程海躲在盾牌后面,将长枪斜对着外面,静静等待着下一轮血腥的砍杀。 燕军的弩箭打在盾牌上,发出雨点般的响声。 片刻之后,“雨点”声戛然而止。 从盾牌的空隙中,程海看到敌军已经冲到了二十步之内。 程海怒吼了一声“杀”,长枪兵向燕军露出嗜血的獠牙! …… 麦城外围,李志远、黄如山站在一个简陋的木台上,两人远远望着激烈厮杀的战场,心头又惊又怒。 “敌人居然如此顽强吗?”李志远愤怒的仰天怒吼:“难道就没人投降吗?” 黄如山郁闷的拿出一叠书信:“一连三个晚上,每天都有箭书飞出城外,说自己要投降、要献城,结果没一份是真的……昨天晚上有个校尉拿着书信,去麦城北边想入城,结果被官兵偷袭,手下一百多人只回来了三十多个。” 李志远骂了句“愚蠢”,又补了一句“可恶”。 麦城里面的官兵这么搞,就算真的有人想投降,燕军也不敢相信了。 毕竟,这些真真假假的投降书信满天飞,谁也不知道哪一份才是真的。 黄如山看着前方血肉磨坊一般的攻城战,他叹了口气说道:“李将军,让兄弟们退下来歇歇,今天都打了一整天了,让大家歇息一下,明日再战也不迟。” “不行!”李志远斩钉截铁的说道:“天亮之后,敌人的弩箭更加精准,我们会伤亡更多人……” 说着,李志远大声说道:“传令!全军压上,突破缺口,彻底打垮敌人!” 咚咚咚的战鼓声在燕军营地响起,八千名养精蓄锐的燕军士兵开始整队,然后大步走上战场。 这些燕军体力充沛、装备精良,他们刀盾手在前面举着盾牌,弓弩手在后面发箭压制,雨点般的箭矢嗖嗖嗖的朝麦城的区域落了下来。 程海身边到处是惨叫和痛呼的声音,程海举着盾牌,冲杀在最前面。 但程海并不孤单。 在程海的肩膀和左右两侧,一支支长枪朝着敌军怒刺,为程海挡下了敌军的攻势。 透过盾牌的缝隙,程海的心里一沉。 还没有修补好的城墙缺口外面,无边无尽的燕军蜂拥而来! 身心疲倦的程海握紧长枪,他看了看周围的同袍,心里默默念了句“来生再见”。 忽然,程海惊讶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几个官兵武者爬上城墙,手里拿着几个火星乱冒的东西。 这些奇怪的东西朝城墙下面丢去。 城外发生了什么,程海看不到。 但是程海听到一连串轰然巨响。 这雷霆般的声音,震得程海耳朵嗡嗡直响。 黑暗中,城外冒起一团团火光。 红亮亮的光线中,只见燕军士兵的残肢断臂朝天空飞去。 第378章 震天雷 程海是见识过火药威力的。 而且印象深刻。 程海记得那一日,叛军铁骑蜂拥而来。 同袍们经过浴血奋战,终于将叛军引入圈套,然后引爆了火药。 那天,火药爆炸,发出惊天动地的声响,吓得叛军的战马四处乱窜。 打那以后,叛军便再也没有过像样的铁骑冲阵了。 没有了骑兵的加持,安庆西的叛军很快就覆灭了。 有很长一段时间,叛军甚至不敢大量聚集在一起。 只是后来,随着时间的推移,火药的秘密也逐渐被叛军的探子挖了出来。 首先,那些火药很金贵,制作起来非常不容易。 其次,火药怕潮湿,怕雨水,甚至运输的时候也可能出意外。 最后,火药的爆炸需要放置在一个地方,然后用火去引燃它。 基于这些不便捷的原因,火药渐渐也不是那么令人害怕的东西了。 如今这些燕军从北边来,正好遇上潮湿阴冷的天气,他们就更加不在乎火药的事情了。 很多燕军士兵甚至根本不知道火药这种东西。 而程海有幸看到了火药的爆炸。 ——那是一个圆圆的东西,滚落在人群中,还炸起了一堆泥土。 紧跟着,那个圆圆的东西冒出一团明亮的火光。 轰的一声巨响,烈焰和浓烟横扫了方圆二十丈的区域,泥土纷飞。 正在冲锋的燕军一片惨叫,数十人被炸得飞了出去。 在爆炸中心区域的燕军被炸得稀碎,残破的躯体朝天空飞去。 这场景,让程海感到恐惧。 还好燕军没有发明出这种可怕的武器。 否则,这种震天雷掉进自己的枪阵中,不知有多少兄弟要被炸死。 一些眼光敏锐的武者,他们还能看到震天雷爆炸的时候,有无数指甲盖大小的碎铁片、小铁珠呼啸着朝四面八方飞了出去。 这些碎片不大,打在人身上直接就穿透过去。 让人感到绝望的是,小小一个铁珠,正面打进去只是拇指大的伤口。 但是当铁珠从人体的后背穿透出来,会造成一个碗口大的血窟窿! 受伤的人很快就死去了。 虽然那几个震天雷“只”造成了不到两百人的伤亡,但那震耳欲聋的轰鸣、支离破碎的肢体,还有伤者满地打滚的惨叫,实在让人胆寒。 正在冲锋的燕军士气大跌。 许多燕军士兵脚下放慢,他们疑神疑鬼的四处张望。 谁也不知道官兵到底还有多少震天雷可以使用,所以没人敢聚在一起,也没人敢向前冲锋。 燕军的校尉们急的跳脚,他们用马鞭狠狠抽打着士兵。 在李志远的命令下,军法队也开始动手,将迟疑不前的士兵砍翻在地。 看到燕军犹豫不前,城墙上的官兵脱下裤子,朝城下各种撒尿。 燕军军官看到这一幕,恨得牙齿痒痒,愤怒的命令士兵冲锋。 官兵这边却是花样百出,只听一声鼓响,无数火把呼啦啦朝着外面丢了出来。 李志远看到这一幕,心中反而高兴。 丢火把,而不是引燃火油,意味着官兵的火油储备已经不够了。 没有火油助燃,那些火把掉在地上,也顶多就是让燕军士兵一跃而过罢了。 不过在蹦跳的时候,燕军士兵发现地面上满是黑色的碎石和沙砾。 虽然这些黑石头有些硌脚,但却很干燥,似乎吸水性也特别好。 看这架势,应该是官兵为了掩埋尸体而抛下来的碎石。 燕军士兵也来不及想那么多,他们在军法队的催促下,努力的朝官兵冲杀过去。 程海在人群中斜举着长枪,眼睛在盾牌缝隙后面瞪得老大。 轰天雷的攻击之后,燕军的冲劲松懈了不少,也不怎么敢聚在一起了。 所以撞向枪阵的人,也不像先前那么多了。 程海扎着马步,右手握着枪杆。 混乱中,程海觉得枪尖上一沉,显然已经有燕军士兵撞了上来。 程海迅速收枪,然后向前迅猛突刺。 盾牌另一头传来“噗”的闷响,燕军士兵惨叫着扑倒在他脚下。 程海举起盾牌狠狠砸了下去,惨叫声顿时戛然而止。 鲜血流淌在地上,腥味让人想要呕吐。 程海面不改色,他机械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 收枪、突刺,然后再收枪、再突刺。 长枪如毒蛇吐信,从盾牌的缝隙间刺倒了三个燕军。 但依然还有更多的燕军涌过来。 人越来越多,程海感到手中一紧,枪杆竟是被燕军抓住了。 相对于苦战了一天一夜的程海,那个燕军的力量很强。 程海果断撤枪,他右手拔出佩刀,朝着盾牌缝隙就是一刀。 凄厉的惨叫声从近在咫尺的地方响起,一名燕军手舞足蹈的撞在程海的盾牌上,口中狂涌的鲜血溅了程海一脸。 看着那面容狰狞丑恶的敌人,程海咬牙切齿又是一刀。 这一刀砍在那燕军的脸上,骨头断裂的声音让人毛骨悚然。 程海刚拔出刀,身边的一名同袍惨呼着倒了下去。 程海一惊,连忙将身体缩在盾牌后面。 只听得一阵咻咻咻的风声响起,无数羽箭铺天盖地的射了下来。 枪阵内外一阵惨叫痛呼响起,不论是燕军还是官兵,很多人痛呼着倒在地上。 程海双目通红,他站在最前面,可以看到数百名燕军射手弯弓射箭,将这一片城墙缺口射得宛如茅草地一般。 组成枪阵的官兵举着盾牌、正对着羽箭,伤亡倒还小些。 燕军士兵是背对着射手,很多人至死都没明白,为什么同伴会朝着自己射箭。 城墙上的官兵将领不愿意承受伤亡,代表撤退命令的锣声响起。 程海暗暗松了口气。 枪阵利于近战,也不怕弓箭的攒射。 但枪阵不是铜墙铁壁,无法同时面对远射和近攻。 程海举着盾牌、弯着腰,和同袍组成一个小小的、相对完整的枪盾阵型,慢慢向后面退去。 进入墙壁的死角之后,燕军的箭雨已经无法发挥作用。 在那片城墙缺口的附近,已经没有活人,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羽箭像草丛一样立在那儿。 而麦城的城外,火势开始慢慢增大。 城外有很多破碎的楼梯、撞木、攻城器械,以及倒在地上的木栅栏、橹盾车。 这些东西毕竟是木头制成的,被火把丢在上面之后,被悉数点燃,在黑暗中熊熊燃烧起来。 麦城前方的空地,被火焰分隔,剩下一条条狭窄的通道可供通过。 燕军可以没有救火的打算,他们朝麦城冲过来,拼命想要攻进城去。 如今的赏格,是破城之后,每人赏黄金百两。 现在仗打得异常惨烈,不少人心生疑惑:破城之后还有多少人能够领赏。 退入城中的程海喘着粗气,他顾不上休息,擦了擦汗,便走上麦城的城墙。 麦城的外面,火焰东一簇西一簇,旺盛的火堆照亮了整个战场,但并不足以挡住燕军的进攻。 第379章 如火如荼 麦城附近都是空地,燕军像是水银泻地,铺满了这些旷野。 这些杀红了眼的燕军士兵像是蚂蚁围住了糖块,将麦城的西门和北门团团围住。 李志远颇为得意,他带着亲兵开始向前推进。 一边走,李志远一边得意洋洋的朝黄如山说道:“黄将军,你们,敌人已经没有火油了,就连城墙上把守的人都是有气无力了,你注意看他们的箭矢,是不是没有多少箭矢发出来了?” 李志远所说的细节,黄如山也注意到了。 经过了两天两夜的鏖战,官兵的各种器械似乎消耗殆尽,箭矢和火油都告急了。 当然了,这里面也可能是官兵在耍诈。 沉默片刻,黄如山皱着眉看了看四周的大火:“李将军,这些敌人狡诈无比,他们会不会是要用火攻?” 李志远差点笑死:“黄将军,你是不是被官兵吓傻了?这里是平地,没有树林,也没有阻碍我们的悬崖峭壁,更没有大风助燃,这些官兵如何能用得上火攻?就算真的有大火烧起来,我们不会跑掉吗?” 黄如山点点头,觉得李志远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志得意满的李志远大声呼喊:“传令下去,让大军全部压上猛攻麦城,将这些敌人彻底消灭……告诉弟兄们,若是发现有穿着明黄袍服的大人物,记得留他一条狗命!……黄将军,你……咦,怎么回事!?” 李志远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不远处一名燕军摔倒在地。 四周火光很明亮,李志远的视线清晰,所以他看得很清楚——那名燕军没有中箭,没有受伤,他跌跌撞撞的跑了几步,然后好像站立不稳,就倒在地上了。 更加让人心惊胆战的是,那名燕军倒地之后,身上的衣甲跟着冒出火焰。 被火焰包裹的燕军士兵,痛苦的惨叫着、翻滚着。 黄如山没有看到这诡异的一幕。 但黄如山很快也看到了。 因为这种诡异的情形,正在大量发生。 战场上,不时有燕军跑着跑着就昏倒在地。 还有人莫名其妙的双腿一软,趴倒在地上,然后便开始全身冒火冒烟。 火焰烧焦皮肉的吱吱声,令人汗毛倒竖…… 李志远的脸变得惨白了:“这是敌人施展的妖法吗?” 似乎是为了验证李志远的猜测,一个身穿道袍的女子站在麦城上方,手里拿着桃木剑各种挥动。 战场上开始有了风。 虽然不是太大的风,但是微微的清风迎面吹来,夹带着刺鼻的焦臭味,让李志远等人感到一阵头晕。 李志远捂着鼻子说道:“当心敌人放毒烟,大家用湿布捂住口鼻!” 黄如山看了看周围,昏倒和烧死的燕军已经有两百多人。看书喇 性格比较持重的黄如山大声说道:“李志远,我们先退兵?” 李志远一听就不高兴了。 这两天的攻城战中,黄如山喋喋不休的说着要撤兵。 仗打到这个份上,两万精兵死伤了六千多人,哪里还有退兵的余地? 李志远厉声喝道:“黄如山!将士们死伤惨重,你却三番两次想要退兵?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说着,李志远哗的一下,把宝剑抽出半截。 黄如山脸皮涨得通红,他有些不服气的想要解释。 周围的副将和校尉连忙上前劝说。 “黄将军,打仗哪有不死人的?” “李将军别生气,黄将军也是爱惜士卒嘛!” “黄将军,大家努力攻城,抓住了狗皇帝一切都是值得的!” 李志远咬牙切齿的说道:“老黄,别再说什么撤退的事情了!哪怕我们这两万人打光了,只要能杀了狗皇帝,都是大功一件!将来大燕龙兴,这些士兵还不是想招募多少,就有多少!” 黄如山的心中升起一股寒意,他看着李志远,半晌之后长长叹了口气。 对方心狠手辣,士兵们不过是李志远眼中的消耗品而已。 李志远拍了拍黄如山的肩膀,让传令兵吹号,驱使更多的士兵攻城。 为了显示身先士卒,李志远和黄如山也跟着大军走上战场。 战场上依然不停有人被毒烟熏倒,燕军的校尉们命令士兵用湿布捂住鼻子,冒着烟火继续向前进攻。 但李志远依然看到,尽管蒙了湿布,依然有士兵晕倒。 而且晕倒的人数越来越多! 更诡异的是,有些士兵似乎下盘站立不稳,跑着跑着,就抱着双脚发出凄厉的惨叫声,然后全身冒出火焰,烧得吱吱惨叫。 李志远终于感到有些不对劲了。 这不是一场寻常的大火! 虽然是平地,但是周围很热。 空气中,一股股热浪席卷过来,让人喘不过气。 李志远满身大汗,他感到滚烫的热风吹在脸上,让他异常的难受。 这还是李志远距离麦城有一段距离。 跑在最前面的燕军士兵接二连三的倒地,渐渐连麦城的城墙都碰不到了。 当微风吹过的时候,李志远看到四周的地面上,闪烁起一层暗红的微弱光芒。 这虽然不是冲天而起的火焰,但比烈火更加可怕。 “快撤退!” 李志远终于感到不对劲,他声嘶力竭的喊道:“吹号,撤兵,马上离开这里!” 黄如山一脸鄙视。 前一刻李志远还在说要决死攻城,下一刻李志远就不管不顾的转身逃跑。 但很快,黄如山也感到不对劲了。 黄如山感到脚下一阵难以言喻的钻心热痛传来! 黄如山低头一看,只见自己的皮靴已经烧得变形,双脚仿佛踩在滚水之中,烫得他头皮发麻。 第380章 麦城大火 危急关头,平时谨慎稳重的黄如山眼中凶光毕露。 黄如山随手抓住身边的身边的一个士兵。 黄如山的姿势,看起来好像趔趄站不稳了。 但实际上,黄如山趁着摔倒的机会,狠狠的推搡了那个亲兵一下。 好心过来搀扶黄如山的亲兵顿时跌倒。 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那名亲兵身上就腾起火苗。 因为脸部没有防护,亲兵的面颊上被烫得冒起好几个大燎泡。 燎泡通红透亮,然后噗的一下爆出淋漓的鲜血。 在两人脚下的地面,那些黑色碎石已经烧得通红,散发出极高的温度。 黄如山的脚踩在亲兵身上,然后反手一刀,劈在旁边的一名士兵身上。 这一刀真是又快又狠,又来得格外莫名其妙。 黄如山身边的士兵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就被一刀砍死。 又一具尸体噗通倒在地上。 大量的鲜血从那名士兵的创口中流了出来,让地面冒起腾腾水汽,看起来异常可怕。 黄如山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脚踩着两具尸体,身形猛然腾空而起,朝着前方飞跃而出。 在黄如山的脚下,原本沸沸扬扬的战场,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散发着焦臭味的炼狱! 无数大燕士兵挤在麦城的周围,他们的脚下和周围,到处都有燃烧的火堆、暗红的神秘黑石。 燃烧的火堆没人会冲过去,但那些随处可见、灰黑松软的碎石,却是最致命的。 碎石在热风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暗红光芒,将整个战场变成了一座大熔炉。 虽然这座熔炉点燃的时间比较慢,但一旦烧起来,就连散发出来的空气都能置人于死地。 如今这场大火已经蔓延开来,数千燕军士兵在火海中呼天抢地、惨呼连天。 除了黄如山这种狡猾、果断、凶残、武道修为高的人,能够侥幸逃脱,其他人都将葬身火海。 焦臭味混杂着烤肉的味道,飘散在黑夜的空气中。 血战两天两夜,狂妄的燕军没有得到胜利,却迎来了他们的末日。 不少站在城墙上的官兵士兵实在无法忍受着地狱般的场景,趴在城垛口上哇哇呕吐起来。 但大多数官兵士兵在欢呼,在流泪。 而蔡文进等官兵将领一个个脸色都是无法置信。 从头到尾,燕军将领的细微心理变化,都牢牢把握在明岳和洛雪的手中。 从遭遇顽强抵抗,到疯狂攻城,最后一步步落入陷阱——燕军将领输得不冤。 蔡文进偷眼看看明岳,他正在向洛雪低声说着什么。 感受到蔡文进的目光,明岳转过头微笑着点点头,并没有说什么。 蔡文进一阵心寒。 这个看似柔弱的“文弱”书生,是这场大火的设局者。 在大火燃烧之前,他甚至没有向任何人透露什么细节。 从头到尾,明岳只强调两点。 第一,麦城被围住了,不奋力血战,所有人都得死! 第二,趁着夜色,将那些黑色的碎石铺洒到城外去,然后等待风向的变化。 火攻,看似简单,但却需要对时机的把握丝丝入扣。 只有拼命抵抗,并且逐渐显示出颓势,才能让燕军放心大胆的全军压上。 蔡文进敬畏而又警惕的再次看了看明岳。 只见明岳的眼中无悲无喜,他静静看着麦城下面的烈火炼狱,向洛雪说了句什么。 一片惨叫和混乱中,蔡文进没有听清楚对方说什么。看书喇 其他人也没听清。 只有近在咫尺的洛雪,听见明岳喃喃说道:“麦城,不是用来走的,是用来烧的……” 洛雪侧头看着这位自己仰慕的男子,只见他的眼睛里火光摇曳。 虽然风向朝着城外吹,但由于火焰在燃烧,城下的热气一阵阵上涌,让明岳的头发在热风中飘动。 洛雪也不知道他究竟是风姿飘逸的谪仙,还是心思阴毒狠辣的魔头…… …… 大火已经无声无息的蔓延开来。 官兵在城头看热闹,却不知城下燕军的如火如荼。 随着火势的蔓延,远处的燕军已经无法靠近。 而火场中的燕军,一个个被大火烤的皮开肉绽,纷纷倒在火海中化为焦炭。 李志远与黄如山,这两个燕军将领,他们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并且不需要别人下令,就可以自行撤退的一批人。 黄如山毫不留情的挥舞弯刀,斩杀任何挡在他面前的人,然后将他们的尸体推倒在滚烫的地面上当做跳板。 依靠这种歹毒的办法,黄如山在大火中走出了逃出了数十步的距离。 在黄如山身后,十几个燕军蹦跳着、惊呼着,跟在李志远背后仓皇逃窜。 踩在脚下的那些尸首也已经滚烫,并且开始冒起了青烟。 黄如山已经连杀了六名士兵,手中弯刀都砍得卷了刃。 眼看前方还是近百步的火场,黄如山眼中闪烁着凶光,又开始找人垫脚了。 可是,这时候哪还有人敢靠近黄如山。 众人都躲得远远的,生怕被黄如山一刀砍了。 即便是最忠诚的护卫,也不愿意死在黄如山的屠刀下。看书溂 无奈的黄如山只得弯下腰,将身边的一具尸体丢向自己前方。 这具尸体,是一名燕军射手,被黄如山冷不防一刀砍了,垫在脚下用作逃命的跳板。 如今身边再没有其他人可以利用,黄如山只好把脚边的这具尸体废物利用一下。 当黄如山弯腰去拉燕军射手的“尸体”时,冷不防这名燕军射手抬起了头。 先前黄如山一刀砍来,燕军射手虽然心有提防,却也不敢反抗,所以只好向后退了一步。 就是这一步,让这名燕军射手受了伤,却没有死。 黄如山一弯腰,正好看到那名燕军射手抬头看着自己。 那张已经被烤得焦黑的脸上,充血的眼睛里恶狠狠充满死意。 黄如山吓得大叫一声,举起手中的刀就砍。 那名燕军射手猛地伸出双手,他一把抓住黄如山的刀,然后用力向旁边一推…… 第381章 绝望的围城 黄如山本就脚下烫伤、站立不稳,这下失去了平衡,噗通一下摔倒在滚烫的地面上。 黄如山吓得大声惊呼。 随即惊呼变成了惨叫。 只见黄如山胖乎乎的脸上、手上,被烤的油脂四溢,身上很快轰然着火…… 久经沙场的黄如山在火中翻滚几下,然后便躺在地上不动了。 这惨状,吓得远处的李志远等人面如土色。 几个绝望的燕军干脆拔出刀,一刀抹过脖子,自己寻了个痛快。 李志远带着残存的手下拼命向前逃窜。 由于逃得早、跑得快,李志远侥幸逃了出来。 很可惜,整个战场已经被点燃。 很多地方虽然没有火焰,但却弥漫着足以把人烤熟的热气。 数千人没能跑出火场。 那些可怜的燕军全身红彤彤的倒在地上,宛如被烧熟的虾蟹。 …… 没有踏入火场的五千多燕军看着恐怖的情形,一个个脸色宛如死人。 若是刚才他们跑得快了些,这时候已经被烧死了。 至此,两万燕军精骑,已经死一万两千多,伤了三千多。 剩下五千还算完整的燕军,现在也是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伤亡七成,这对于任何一支兵马来说,都是无法忍受的损失。 一时间,李志远感到进亦忧、退亦忧,站在那里竟是不知所措了。 李志远已经彻底六神无主,在场的副将和校尉聚在一起商量片刻,决定派人去向史昭义报讯。 同时,五千多燕军铁骑放弃了攻城,骑着马在麦城附近转悠。 只要官兵敢出城,就砍了他们为死去的同袍报仇雪恨。 ……看书喇 麦城前方的火焰足足烧了大半夜,到天色微明的时候才渐渐熄灭。 即便是火焰熄灭了,地面的温度依然热气腾腾。 站在城墙上的洛雪表示,很快就要下雨了。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连绵不断的雨滴落了下来。 火场上冒出白色的蒸气,让残酷的战场多了几分梦幻感。 蔡文进等人对洛雪佩服的五体投地。 明岳在一边笑着解释道:“冬天的高空中,充满了寒冷的气流,而麦城这里燃烧了整整一夜的大火,温暖的热气与天空中的冷气碰撞,便会产生液化反应,变成雨点落了下来。” 蔡文进等将领瞠目结舌,不知道明岳到底在说些什么。 倒是洛雪简单明了的说道:“阴阳相生,化为冬雨!” 周围的将军们顿时秒懂…… 这一场残酷的攻城战,燕军死伤惨重,官兵也不好过。 困守在麦城里的官兵,死伤已经达到了两千多人,将近士卒总数的一半。 没有战马,也没有足够的兵力,官兵自然不可能突围逃走。 事实上,官兵也没有想着要逃走。 在修整的两天时间里,官兵忙忙碌碌的治疗伤者、修补城墙、清理尸体。 远处的燕军骑兵,用恶毒的目光看着城里,恨不得随时杀进来报仇。 但经历了火焰炙烤的恐怖之后,没有燕军士兵再敢过来送死了。 到了第三天清晨,远处的地平线上出现了一道黑线。 执勤的士兵发现了敌情,连忙去禀告明岳等人。 当明岳来到城墙上,一支严整的大军出现在明岳的视线中。 十万大军! 虽然史昭义的两万精骑大多葬身于麦城,但似乎燕军没有受到太大打击,依然铺天盖地的压了过来。看书溂 密密麻麻的大军铺满了众人的视线,各种兵器在日光下闪烁着,透着一股冲天杀气。 各种车辆、辎重、马匹,汇聚成喧闹的大潮,几乎瞬间就把麦城给淹没了。 官兵的脸色全都变得惨白。 十万大军啊,五十倍于麦城的官兵。 蔡文进等人脸色面如死灰。 燕军的数量如此之多,只要一人吐口唾沫,估计都能把两千多官兵给淹死。 更要命的是,燕军还在制作攻城器械,准备一鼓作气拿下麦城。 蔡文进觉得求神拜佛已经不顶用了。 蔡文进开始书写遗嘱,托飞鱼卫的人帮忙用信鸽寄出去。 其他的官兵士卒,也差不多都和蔡文进一般想法。 哪怕燕军不用任何攻城器械,只要敌人冲到城墙下,每人挖那么一锄头,麦城也彻底垮了。 相对于愁云惨淡的士兵们,明岳依然很淡定。 蔡文进心中气愤无比。 蔡文进知道明岳的武道修为极高,就算麦城沦陷,明岳多半也能逃出生天。 再说真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明岳没准直接向燕军投降了。 蔡文进嘀嘀咕咕的各种咒骂,让程海感到很不高兴。 与蔡文进不同,程海不是世家子弟,而是一步步靠着军功升迁上来的普通军卒。 程海跟着明岳经历了潼关之战、洛城之战、相州之战,对明岳的崇拜无以伦比。 虽然相州之战中,官兵因为史四明的背信弃义而元气大伤,但那毕竟不是明岳的过错。 出于对明岳的信赖,程海大声向蔡文进喊道:“放心,明岳大人必然不会让我们陷于死地!援兵肯定会来的!” 周围的士兵们纷纷赞同。 蔡文进脸色惨然,他嘟囔了几句,步履蹒跚的离开了。 有没有援军,蔡文进比普通士兵更清楚。 永安县城的五万官兵被敌人围着,无法离开。 洛城的三万守军都是些水军、新军,遇上史昭义的十万大军,也是鸡蛋碰石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蔡文进觉得城池一破,自己就赶紧向燕军跪地求饶。 希望燕军为了拷问情报,会留他蔡文进一条小命。 心事重重的蔡文进走在街道上,他的耳中传来叮叮当当、砰砰咔嚓的声音。 这动静,似乎有人在做木匠活。 听声音,这木匠活的规模很大,起码是几百个木匠在同时工作。 蔡文进惊讶而又好奇,他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然而,在巷子口,几个全副武装的飞鱼卫拦住了蔡文进。 这些飞鱼卫冷着脸不说话,只是把一块“闲人止步”的牌子放在路口上,然后端着弩机冷冷看着蔡文进。 蔡文进的心中怒不可遏。 闲人止步? 他一个领军的副将,也算是闲人吗? 但飞鱼卫冰冷的目光,让蔡文进打消了争吵的念头,灰溜溜的离开了。 走出数十步之后,蔡文进回头看了看戒备森严的小巷子,心中满是不解。 巷子里,到底在做什么…… 第382章 苦肉计 蔡文进满心疑惑,史昭义此时同样也是满心疑惑。 看着七零八落的数千骑兵,史昭义忍不住愤怒地质问:“怎么会搞成这样?!” 营地里摆着数千具尸体,据说剩下的尸体已经化为尘埃了。 史昭义再次愤怒的吼道:“两万人打一座几千人的小城,怎么会死伤这么多人?” 李志远自缚双手,他跪在地上连连磕头:“太子殿下,都是我的错,中了敌人的奸计!” 史昭义强忍着怒气,让人给李志远松绑。 但史昭义脸上的神情依然冷峻:“说说,到底怎么回事?”看书溂 李志远咬牙切齿的把那两天两夜的攻城战详细说了。看书喇 在场的人,虽然听说了一些事情的经过,但在场的人们依然无法相信,两万精兵会败在一个小小的土城下面。 史昭义皱着眉头,仔细听着李志远的诉说。 当帐篷里安静下来,史昭义的叹息声响起。 “罢了,起来!”史昭义亲手将李志远扶起来:“这件事非战之罪,志远不要自责了!” 李志远抹着眼泪重新跪下磕头:“多谢太子殿下不杀之恩,但我有个计谋……” 李志远在史昭义耳边低语几句。 史昭义犹豫了片刻,终于点点头。 史昭义下达了新的命令,让人将李志远吊在大营门口鞭打。 那些作战不力的部将和校尉,也被押到大营外狠狠地予以惩罚。 这些骑兵将领被打得鬼哭狼嚎,但周围的人纷纷嬉笑唾骂。 史昭义听着外面的痛呼声,有些不忍。 在史昭义看来,这种希望渺茫的苦肉计,并没有多大的必要。 如今,燕军十万大军围住了麦城,不管城里是否有皇帝,不管城里的抵抗多么坚决,都已经没了太大的意义。 李志远冒险使用苦肉计,一方面是为他自己恕罪,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避免燕军攻城的时候再受到火攻。 以城内官兵的狠劲,估计能一个街道一个街道的打下去,直到街道和城市全都化为火海…… 史昭义爱惜士兵的性命,如果李志远的计谋能够成功,那么也能减少数千人的伤亡。 过了片刻,外面的行刑声终于停了下来。 而史昭义忍不住问道:“各位,你们说那个狗皇帝到底在不在麦城?” 将军们面面相觑,谁也说不上来。 李志远和黄如山带着骑兵迅猛穿插,如果那个狗皇帝御驾亲征,没准真会被李志远他们堵在麦城。 当天下午,燕军就开始了试探性的进攻。 和李志远担心的一样,官兵立刻朝着燕军丢出了轰天雷。 这是史昭义第一次见到轰天雷的威力。 宛如雷霆一般的巨响在人群中炸开,火焰和浓烟横扫了方圆数十丈的区域。 一发轰天雷落下,就有二十多人倒地。 死了的惨不忍睹,伤了的满地打滚。 轰天雷接二连三的丢下来,吓得燕军士兵纷纷后退。 史昭义面沉似水,命令士兵暂时先撤下来。 …… 第二天,燕军再次开始发起攻城。 不过这次,走在最前面的是李志远,还有他手下几百个残兵败将。 军法队拿着鞭子和鬼头刀,在后面督促李志远等人上前攻城。 有两个走得慢的人,还被军法队给杀了。 燕军士兵跟在李志远等人后面,发出刺耳的笑骂声。 李志远带着残兵败将走了一段路,忽然丢下兵器,撕下白色的内袍下摆。 李志远赤手空拳的朝着麦城跑去,口中大喊“我要投诚、我要投诚”! 那几百个残兵败将立刻学着李志远的模样,丢下兵器往城里跑。 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士兵,蔡文进连忙命令暂时不要放箭。 不仅不放箭,蔡文进还让人丢下绳梯,接应那些倒霉的家伙入城。 燕军见李志远投敌,不禁又惊又怒的追了过来,还朝着李志远这边放箭。 李志远手下的人死伤了七八十人,剩下的两百多人总算是逃进了麦城。 那些投诚的燕军倒也乖巧,一到城头,就自觉的跪在地上。 蔡文进命人将李志远等人押下去。 一个校尉偷偷碰了碰蔡文进的胳膊,然后低声说了句:“将军大人慎重行事啊!” 蔡文进微微一惊,这才想起来,自己虽然是麦城之中军职最高的将军,但却不是权力最大的那个人。 蔡文进心情有点儿忐忑,他四下看了看,发现明岳并没有盯着他这边。 明岳和洛雪肩并肩站在城墙的角落里,两人都抬头望着天空。 洛雪的手中还拿着一个不停旋转的风车玩具,让蔡文进觉得很是幼稚。 蔡文进定了定神,他露出满脸的笑容,走到明岳那边,恭敬的向明岳问道:“大人,有些燕军的狗崽子爬上城墙,向我们投诚,您看怎么处置?” 明岳微笑着反问道:“如今十万燕军围城,麦城危在旦夕,怎么还有人像我们投诚了?” “那都是些我们的手下败将……”蔡文进解释道:“这些人昨天受了拷打,今天又被逼着攻城,他们不想死的话,便只有向我们投降,还能多活几天。” 明岳恍然,他点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找个地方把他们安置下来,想办法从他们口中问清楚燕军的各种情报,也算是为戴罪立功了。” 蔡文进大喜,他按捺住嘴角的笑容,点点头转身离去。 看着蔡文进的背影,明岳转头向洛雪问道:“这人的命数如何?” 洛雪撇撇嘴低声说道:“他眉眼之间已经有了死气,估计半月之内就要一命呜呼了。” 明岳嗯了一声,他再次抬头望向天空。 洛雪也跟着抬头望天,两个年轻人仿佛对天空格外有兴趣。 蔡文进回头,远远看了看明岳和洛雪古怪的表现,低声嘟囔了一句“装神弄鬼”。 定了定神,蔡文进来到城墙脚下的一座民宅。 李志远等人被关押在这个民宅里,两百多人满满当当的挤了一堆。 麦城之中的粮草和清水还算够,所以官兵倒也没虐待李志远,放了些清水和食物在院子的桌上。 看到蔡文进来了,李志远上前躬身行礼:“这位应该就是横野将军蔡文进大人了?” 蔡文进脸皮一红,点头回了一礼。 横野将军是不折不扣的杂号将军,品级算是很低了。 但李志远依然是满脸讨好的表情,他低声说道:“我在城外的时候,曾经收到蔡将军的书信,您看看,这是不是你的笔迹?” 说着,李志远展开一张书信。 看到书信上乞降求饶的字迹,蔡文进脸色大变,劈手将信件抢过来。 第383章 诈降与归降 蔡文进看了看书信上的字迹,然后将信件撕得粉碎。 李志远笑眯眯看着蔡文进的动作,并没有阻拦。 蔡文进低声怒吼:“你这家伙,根本就是假意投降的!” 李志远微微一笑:“蔡将军难道不知我是假意投降?” “我自然是知道的……”蔡文进满脸苦涩:“麦城之内的三千兵马,现在已经是穷途末路,不想给李家皇朝陪葬的话,便只能投降大燕了。” 李志远脸上露出淡淡的嘲讽:“蔡将军果然识时务者为俊杰!” 蔡文进哼了一声,他在李志远耳边问道:“我若是投降大燕,可有什么好处?” 李志远耸耸肩:“官升一级,赏金千两。” “就这些?”蔡文进失望的皱着眉头问道:“大燕这么做,就不怕寒了天下豪杰的心?” 李志远笑着说道:“蔡将军如果能抓住制作轰天雷的工匠,官升三级,赏黄金万两!如果能够抓住那个狗皇帝,封万户侯。” 蔡文进眼睛一亮:“那个小皇帝虽然不在麦城,但是你说的工匠我倒是能想想办法!” 两人聚在一起,低声商议了片刻之后,初步定下了计划。 蔡文进手下有三百多名亲信部属,李志远又带来了两百降卒,加起来也有五百精兵了。 城里的守军总共也才三千多人,有这五百精兵在手,抢夺工匠和轰天雷,应该不是什么难事。 不过蔡文进坚持说要先抢工匠和轰天雷,再开城门纳降。 至于原因很简单——轰天雷易燃易爆,万一燕军入城的时候惊动了官兵,没准狗急跳墙的官兵直接就把轰天雷全烧了。 蔡文进说的不无道理,李志远也就从善如流的答应了。 两人约定了今晚动手,还歃血为盟,结为异姓兄弟。 蔡文进离开之后,李志远鄙夷的撇撇嘴,心想这种贪生怕死之人真是不知廉耻。 就凭他蔡文进的能力和品行,也配当他李志远的兄弟? 等拿到了轰天雷的配方和工匠,李志远便会赏他一个痛快! 心怀鬼胎的李志远静静在小院中等待着。 到了傍晚时分,蔡文进派亲信送了食物过来。 除了食物之外,小车里面还装了不少兵器。 虽然只是简单的短刀短剑,但是有把武器在身上,李志远等人精神一振,情绪安定了许多。 李志远抬头看了看天色:今晚月黑,正好适合行动。看书溂 过了片刻,李志远的头上淋到了几滴雨水。 李志远的心中更加高兴。 冬雨连绵,轰天雷无法引爆,抢夺成功的可能性又大了许多。 让李志远意外的是,天空中的雨越下越大,竟隐隐还有雷声传来。 李志远瞠目结舌,感到很不可思议。 北方干旱少雨,若是到了冬季,大雪是最常见的。 至于冬天打雷这种事情,李志远小时候听村里的长辈说,“雷打冬”是不吉之兆,意味着天气将有异变。 这场雨淅淅沥沥从前半夜下到凌晨,麦城之内到处是积水。 因为大雨,城内有不少士兵和民夫在走动,似乎是奉命搬运粮食。 到了凌晨时分,小院的门开了。 蔡文进全身甲胄,带着十几个护卫走了进来。 李志远杀气腾腾的站起来:“大兄,现在便动手吗?!” 蔡文进点点头:“将兵器藏好了,你们跟我来,我们现在就去火器作坊!” 听到这句话,李志远高兴的几乎要手舞足蹈。 燕军俘虏将短刀短剑藏在衣服之内,两百多人跟着蔡文进离开小院,直奔城北的作坊。 李志远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街道上,发现积水已经到了脚脖子那么深。 这样的天气,燕军的行动肯定会慢下来。 不过也无妨了。 只要把轰天雷的秘密抓在手里,就算是那个什么“水泥”做成的堡垒,也一定能炸开! 李志远越想越高兴,满脸都是跃跃欲试的兴奋。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蔡文进可没有那么好的兴致。 蔡文进沉着脸走在队伍最前面,遇到同袍的时候,才勉强挤出笑容打个招呼。 虽然这一群人走在深夜的街道上有些奇怪,但也没人来盘问蔡文进。 毕竟,蔡文进是名义上的麦城守将,军职和权力都颇高。 何况这大半夜的忽然下雨,蔡将军带人去搬运粮草、巡视城防,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一行人在冬雨的黑夜中快速行走着。 “前面就是火器作坊了!”蔡文进低声说道:“作坊门口有飞鱼卫把守,很难骗到他们,待会看我眼神行事!” 李志远狞笑着说道:“大兄放心,区区几个飞鱼卫而已,小弟我的刀子也不是吃素的。” 蔡文进嗯了一声,他朝前面走了数十步,忽然停下脚步。 三个飞鱼卫有说有笑的朝这边走来,神态颇为轻松。 蔡文进倒也镇定,他微笑着拱拱手:“赵百户,刘护卫、马护卫,各位下值了?” 赵百户笑着拱手还礼:“天还没亮,哪会此时下值?作坊那边的事情忙完了,已经闭门关锁,所以我们几个提前回去休息了。” 蔡文进连声说“辛苦”。 赵百户好奇的看着蔡文进问道:“蔡将军这是要去哪里?” 李志远心里一紧,暗暗握住了刀柄。 蔡文进依然是面不改色,他脸色平静的说道:“咱们麦城的城墙是夯土的,可不像水泥那么结实,我准备带人到城墙上巡视一圈,加固一下那几个缺口。” 赵百户也是连声说着“辛苦辛苦”。 三个飞鱼卫客气了几句之后就离开了,蔡文进抹了把脸,发现自己脸上大汗淋漓。 好在雨势颇大,蔡文进脸上的汗水倒也不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蔡文进领着李志远等人来到作坊门口,他向自己的一个亲信说道:“破门!” 第384章 院落中的船 蔡文进的亲兵抡起手中的斧头,狠狠砍在大门的锁链上。 亲兵一脚踢开院子的门,里面的场景让蔡文进目瞪口呆。 院子里没有蔡文进想象中的神秘设备,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制作材料。 这个院子里的房屋已经拆了,空旷的院子里放着四条船。 船不算特别大,也不算小,上面盖着防水的雨棚。 走近了之后,可以看到船舱里放了些清水和食物,还有一捆捆的箭矢用防水布包好了,码在船舱里等待使用。 一条船能够容纳三十名左右的士兵,看这架势,船随时都可以启航。 但这里是平原…… 麦城附近是不折不扣的沃土平原,别说大河了,连小河都没有一条。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军中的作坊准备了四条船在这里。 看船的材质和帆布、绳索,应该是预制好了板材,这两天紧急拼装出来的。 见蔡文进站在那里发呆,李志远挤开前面的人走了进来:“大兄,发生了什……” 李志远的声音戛然而止。 看着院子里放着的船只,李志远的心里有一股寒意冒了上来。 事反常则妖,官兵不是傻瓜,哪会在围城的艰难时刻,闲着没事弄一堆船在这里? 李志远跳上院子的院墙,只见附近的几个院子,全都放着组装好的船只。 粗略一数,附近的船只不下五十条,足够装载一千五百人了。 至于其他地方有没有船,还未可知。 李志远气急败坏的跳回院子里:“大兄?怎么会有这么多船?你先前一无所知吗?” 蔡文进愁眉苦脸的说道:“作坊是严格把守的地方,除了工匠和飞鱼卫之外,任何人都不许进入。” 李志远瞪着眼睛想要骂人,但终究还是忍住了怒气。 “大兄,我们快走!”李志远朝四周张望着:“这片作坊处处透着诡异,只怕有什么重大的阴谋,我们赶紧离开。” 心有不甘的蔡文进看着院子里的船,满脸愤恨的说道:“兄弟,我们把这些船烧掉?” 李志远郁闷的翻了个白眼:“大兄,我们没有带引火之物,现在天空又在下着大雨,这把火哪里烧得起来?” 蔡文进郁闷的说道:“那难道就这么走了?” 李志远冷笑:“当然不会……我们到城墙上去,占据一块城墙,然后发讯号接应大军过来攻城。只要攻下麦城,不管他们有什么阴谋诡计,统统都化为泡影了。” 两人对望一眼,带着手下的士兵朝城墙走去。 李志远手下有两百人,蔡文进自称有三百精兵,结果只带来了五十多个亲信,人数比李志远手下少的太多。 不到三百人的小队伍在雨夜中快步走着。 蔡文进低声说道:“城墙上防守严密,不比城内的街道自由……待会到了城墙上,免不了要有一场厮杀!” 李志远微微一笑:“大兄放心,咱们这边也有厉害的武者。吕正!你可以有信心?” 一个跟在李志远身后的中年人傲然说道:“将军放心,有我吕正在,城墙万无一失。” 见蔡文进满脸好奇,李志远向蔡文进伸出一根手指。 蔡文进骇然:一品?! 二三品的武者尚且不多见,何况一品武者? 蔡文进顿时觉得自己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整个人都舒坦了。 县城不大,一行人疾行片刻,就来到了城墙脚下。 转过街道拐角,蔡文进猛然停下脚步。 夜雨之中,明岳背着手站在城墙上方,俯视着蔡文进这边。 洛雪拿着一柄伞,站在明岳身边。 “蔡将军,你果然来了……”洛雪晃了晃手中的龟壳:“蔡将军一直对小女子的占卜之术极为信服,怎么现在却不把我放在眼里了?” 蔡文进脸色发青。 自从史昭义的大军来到麦城之后,蔡文进哪还记得洛雪这个小小的占卜师? 如今蔡文进才想起来,自己的一举一动,可能早就被对方看穿了。 蔡文进一脸诚恳的大喊道:“明先生,洛小姐,太子殿下托我给你带个话,只要你能投降燕军,咱们太子殿下一定重重赏赐!”看书喇 明岳笑着摇摇头:“蔡将军,这肯定不是史昭义说的话……好了,投降应该是不可能了,你们安心上路!” 明岳轻轻拍拍手,城墙上一群弓弩手探出头,朝蔡文进等人射出箭矢。 黑暗中,箭矢的轨迹无法看得清楚,顿时有数十人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李志远等人都是久经战阵而且心狠手辣的人,他们立刻抓起地上的尸体和伤者,充当临时盾牌。 还有些比较聪明的燕军立刻拐进街角,然后利用房屋的掩护,朝城墙上跑去。 李志远躲在一扇门板后面,他大声喊道:“吕正,现在就看你的了!” 吕正淡然一笑,他不算魁梧的身形猛然拔地而起。 黑暗中锐利的风声响起,官兵的弓弩手一片惨叫声。 明岳皱眉看着前方,然后猛然伸手一抓。 一根黑漆漆的软鞭从夜色中席卷而来,抽向洛雪的脖子。 明岳恰到好处的一抓,正好将软鞭抓在手中。 长达十六尺的软鞭猛然绷直。 两人都是单手抓着软鞭,短暂的较劲之后,吕正像是飞鸟一样朝城墙这边滑翔过来。 明岳面无表情的一弹指,插在身边泥土中的长剑嗡嗡作响,然后朝着吕正飞去。 吕正同样不甘示弱,他抽出一柄短刀,准确的击打在飞剑上。 纷飞的夜雨中火星绽放,然后一闪而逝。 吕正的脸上带着傲慢的冷笑。 简单的碰撞,他察觉明岳的实力应该并不如他。 这让吕正对胜利充满信心。 第385章 雨夜双杀 吕正抖动长鞭,他的鞭梢在夜色中掠过,然后卷住一根旗杆。 轻轻一晃,吕正的身体在空中灵巧的一闪而过,飞进飘着夜雨的空中。 当洛雪丢下伞、明岳抬起头,发现这个诡异的武者,竟已经消失在夜空中了。 黑夜之中,快如鬼魅的身形在城墙附近一闪而逝。 明岳能够感觉到对方在黑暗中快速奔跑,但一身黑衣,再加上诡异的身法,让人无法捕捉到吕正的位置。 这熟悉的身法,熟悉的风格,让明岳想起了那些生存在岛屿上的矮子。 那些愚蠢而又猥琐的矮子,酷爱隐藏行迹,然后突然发起致命一击。 普通士兵们的战斗在还在继续。 虽然吕正的实力让人感到震惊,但是对于普通士兵来说,武者参与战争的事情已经司空见惯。 武者的事情,交给武者去摆平。 普通士兵机械的拉弓、上弦,将视线中的每一个敌人射倒。 李志远和蔡文进不甘示弱的呐喊着,想要冲上城墙,将那些官兵的弓箭手砍死,然后逃出城去。 为了活下去,双方都舍生忘死的砍杀着。 吕正没有去管那些普通士兵的死活。 他的精神全部集中在明岳身上。 这个年轻人,擅闯“皇宫”,又杀死了好几位燕军武者,最后潇潇洒洒扬长而去。 此事让吕正极为愤慨,觉得自己脸上仿佛挨了一记响亮的耳光。 如果当时自己在燕京的话,岂能容这个小辈猖狂? 吕正在黑暗中快捷的移动着,他的软鞭勾着一个黑暗中的城墙垛口,身体在城墙边缘悄无声息的快速滑过。 利用黑暗的掩护,吕正不断拉近距离。 在吕正的右手,经过冷光处理的短刀没有反射寒光,但依然杀意十足。 数息之后,吕正从黑暗中猛然窜出,一剑刺向明岳的后心! 明岳转身,抬臂,手掌看似缓慢但又格外准确的勾住吕正的手腕。 这一招太极的揽雀尾,给吕正一种很微妙的感觉——似乎对方早就等在那里,慢吞吞的动作恰到好处的迎上了自己的刀,就好像早已在那儿等候了几十年。 尽管吕正手中钢刀似乎又快又狠,但是明岳勾住吕正的手腕一推一拉,吕正的手腕剧痛,短刀脱手飞出。 吕正是个心狠手辣的人,他察觉到后发制人的明岳很危险,便顺势把短刀朝洛雪抛去。 刀光一闪,朝近在咫尺的洛雪飞去! 让吕正心神大震的是,洛雪似乎早就预料到了危险。 女孩及时向明岳身后踏出一步,正好躲在了明岳背后。 而明岳拦在洛雪和吕正之间,他抬手,将吕正的胳膊抓住。 虽然吕正一瞬间做出了反应,使出全部力量挣扎,但吕正的胳膊依然无法逃脱明岳的控制。 倒是明岳抬起胳膊,顺着吕正的力量,以借力打力的方式量将吕正举了起来。 吕正大吃一惊。 吕正的暗杀术来源于一个山洞中的石刻,这种暗杀术强调的是伪装、速度、致命。 想要发挥速度,就必须脚踏实地。 现在明岳把吕正抡向空中,恰恰抓住了吕正的弱点。 慌乱之中,吕正无法在空中强行发力,只好将软鞭甩出,卷住不远处的一根柱子。 然而没等吕正溜走,明岳的身形已经腾空而起,连续三脚踢在吕正的胸口。 “砰砰砰”的闷响声中,吕正感觉胸口像是被重锤砸了三下,整个胸骨都快要震碎了,顿时口中鲜血狂喷。 吕正惨叫着,身形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撞在城墙上。 黑夜中发出“咔嚓”的骨头碎裂声,自诩强大而无敌的吕正捂着胸口,紫红色、带着泡沫的血,从口中不受控制的喷涌出来。看书喇 吕正虚弱而又愤怒的吼叫着。 先前的傲慢和轻敌,给他带来了苦果。 刚才连续两下撞击,已经让自己的胸骨和肺部受了伤。 吕正咬咬牙,他提起刀,心中在犹豫。 眼前的形势,赶紧逃出麦城,是最好的选择。 但是武者的尊严和荣誉,让吕正的心理很矛盾。 让吕正感到耻辱的是,明岳没有搭理他,而是从城墙上一掠而下。 蔡文进看到明岳朝着他的方向飞来,吓得发出惊恐的尖叫声。 周围的燕军和叛军纷纷逃走,没有丝毫犹豫。 口口声声称呼蔡文进为“大兄”的李志远,在泥水中打了个滚,迅速逃向远方。 蔡文进浑身冰冷,吓得无法动弹。 蔡文进眼中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明岳拔剑上前,剑刃掠过他的颈项。 他感到喉咙里仿佛有一阵清风吹过,特别凉快。 在众人惊恐的目光中,蔡文进的头颅缓缓滚落,无头的身体沿着墙壁无声摔倒。 这血腥的一幕,让吕正感到发自灵魂的战栗。 但吕正还在等待。 临行前,史昭义曾经告诉吕正——隐藏在李志远手下的武者,并非只有他一个。 所以李志远在等待,等待另一个武者出手袭击。 果然,一个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士兵,然后半跪着一刀朝明岳劈了过来! 这个士兵穿着普通官兵的衣服,看起来像是蔡文进的一名手下。 蔡文进被明岳一剑枭首,周围的人吓得纷纷跪在地上求饶,这名士兵也不例外。 这个士兵甚至还跪在雨水中磕了两个头,身体抖得像是筛糠一样。 但此刻,这名隐藏在军中的武者,眼中满是杀气。 长刀如雪,匹练般的刀光砍向明岳和洛雪,准备把这对年轻人砍成四截。 吕正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站在城墙上的吕正尖啸一声,他身形腾空而起,朝明岳这边飞来。 吕正手中的短刀蓄势待发,左手的软鞭带着凌厉的风声,抽向明岳的后背。 明岳也是脸色微变…… 前后夹击,向来都是很危险的事情。 明岳抬起手,一巴掌打在那名刀手的武器上。 这名刀手的虎口剧震,脑海中骤然想起师父教给他的两句拳法口诀:力如车行,拒其锋不如击其中。 师父解释说:敌人的攻击就像是高速冲击的战车,与其站在敌人攻势的正面对抗,不如用力量打击他的中端。 但这名武者酷爱刀法,尤其喜欢一刀两断的杀伐快乐,对于拳脚功夫总是不太上心。 而此刻,明岳的这一拳非常精确的打在刀背上。 这一拳不但力量强大,而且还用上了“寸劲”。 寸劲的力量,在瞬间猛烈爆发出来,震得刀身发出一阵“嗡嗡嗡”的声音。 刀手感到虎口剧震,长刀在手中剧烈颤抖,啪的一声断成了四截! 第386章 平地水攻? 那名刀手满脸惊骇与不甘心,他拿着一截只有巴掌长的断刀,毅然决然的朝洛雪刺去。 刚才的一个照面,刀手就在瞬间明白,自己的实力与明岳差得太多。 可笑自己在蔡文进身边卧底两年,一直认为这家伙是个眼高手低的书生。 如今看来,自己真是太蠢了。 不过无所谓了…… 这名刀手非常确定,洛雪只是个普通女孩。 一刀杀了洛雪,也算是割了明岳的心头肉。 这一刀递出去,他看到了明岳的背后。 在明岳背后,那个名叫吕正的一品高手,像飞鸟般滑翔过来。 对方手中的短刀已经高高举起。 但吕正脸上的神情,像是见了鬼一样。 随后,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从自己面前快速飞了过去。 刀手感到胸前一阵剧痛,紧跟着有种凉风吹过身体的感觉。 那个东西再次从刀手面前飞过。 这次他看清楚了,是自己那已经断掉的刀刃。 吕正惊恐的看着眼前的一幕——那四截断掉的刀刃,就像是灵巧的云燕,在空地上来回穿梭飞舞。 刀刃反复穿透了蔡文进的那个亲兵,拖曳出一道道淋漓的鲜血。 吕正的实力很强,他自然看得出来,这几截刀刃形成了一个循环飞舞的防御圈。 如果吕正从明岳背后偷袭,肯定也会被刀刃绞杀。 吕正猛然放开长鞭,他的身体失去控制,朝城墙撞了过去。 砰的一声闷响,吕正被撞得头晕眼花。 吕正强忍着痛楚,他的脚踩着凹凸不平的城墙,飞快的向上攀爬。 麦城的墙壁本来就不高,吕正的武道修为高,轻轻巧巧就越过了城墙。 吕正回过头,他想说几句狠话,吓唬吓唬明岳。 但是吕正却看到,几支断刃飞快的朝他射了过来。 吕正怪叫一声,他猛然散掉全身的力量。 这一手功夫很难,但却正好可以改变在空中无处借力的窘迫。 吕正灰头土脸的从城墙上摔了下来,噗通一下落进泥水之中。 吕正的心情满是颓唐,他不敢多呆,手足并用的逃向远方。 在吕正的背后,麦城之中传来惨叫声。 官兵蜂拥而上,那些同袍应该是死了。 官兵的脾气再好,也不可能接受第二次投降。 所以那两百多个兄弟没有活路。 吕正有些惭愧,有些后悔,但更多的是害怕。 自从晋阶一品武者以来,吕正还是第一次这么恐惧和狼狈。 吕正擅长用软鞭远远的攻击敌人。 但是和明岳的攻击范围相比,吕正的软鞭实在有点太笨拙了。 吕正一边跌跌撞撞的朝城外跑,一边思考着该如何战胜对方。 吕正想了很久,但始终没有太好的办法。 除非有强出明岳很多很多的斗气力量,或者同样能进行超远程攻击,否则遇上那个叫明岳的书生,多半都得命丧黄泉。 吕正很庆幸自己逃了出来。 快到军营的时候,吕正被一支巡骑拦了下来。 几个巡逻的骑兵还打算对吕正无礼,被满心憋屈的吕正打翻在泥水之中。 “连我都不认识?”吕正愤怒的喊道:“快去通报太子殿下,就说李志远死了!” 骑兵们连滚带爬的去通报了。 吕正背着手,面无表情的看着前方,又恢复了几分宗师风范。 此时是凌晨时分,按说太子殿下已经休息了。 但吕正很快得到了召见。 ——太子的帐篷里灯火通明,史昭义正在和几个将军低声讨论着什么。 桌上的地图,用各种标记摆着错综复杂的敌情。 史昭义满脸不解的说道:“麦城里面应该还有不到三千的残兵败将……可是他们没有突围,援军也没有来,他们为什么不乘着前几天最后的机会,赶紧撤出麦城?” 另一个将军也觉得很可疑:“官兵到处修建烽火台和堡垒,按说十天前他们应该就知道麦城被围困了,可是却始终没人来救援,这未免也太古怪了!” 但不管怎么猜测,众人还是理不出一个头绪。 看到吕正来了,史昭义让人拿来干净的衣服,还有滚烫的热茶。 吕正感激的躬身行礼。 一边换衣服,吕正一边把今晚的事情黯然说了。 史昭义眉头紧皱:“你是说,城里有不少船?平地上他们要船干什么?” 吕正茫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是因为下雨了?” 旁边的将军乐了:“吕大人,这里是平原,就算下三天三夜的雨,恐怕最多也只能演到膝盖,怎么都不至于要用船?” “但对方准备船只一定有问题!”史昭义神情肃然:“麦城只有这么一点点大的地方,物资、军械,都需要地方保存……如果不是有必要,对方绝不会弄这么多船。” 另一个将军颇为紧张:“太子殿下,那些官兵已经往船上装了粮食、清水、军械,说明这些船随时都要准备投入使用……我觉得,这其中肯定有诈!” 史昭义不解的问道:“王策,那你说说他们想怎么样?” 王策大声说道:“我觉得那种船,应该是‘浅水舟’,末将小时候玩过这种东西,在下了雨的草地或者烂泥中,用牛马拖行这种浅水舟,速度不亚于奔马,而且能装载好几个人……官兵造的,肯定就是这种浅水舟!” 众人听着王策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一个个满脸不以为然。 王策说的这种“浅水舟”,短距离使用一下还算是有可能。 但是从麦城逃出去,最起码要奔波二三十里,这个什么浅水舟顶多三里地就要散架。 史昭义皱着眉,他喃喃说道:“各位,不要想的太复杂……官兵准备了船只,自然是因为要有大水过来,但是这平地上怎么会有大洪水?” 吕正喝着茶,他喃喃说道:“也许那个叫洛雪的算师能够呼风唤雨?” 帐篷里的人哄堂大笑,史昭义也跟着笑了起来。 第387章 天地之威 史昭义笑了几声,他正想说话,忽然听到“轰隆轰隆”的巨响。 这轰鸣声在很远的地方响起,仿佛是沉闷的雷声。 但如今是冬季。 南方的深冬季节虽然多雨多雪,但也很少打雷。 史昭义手扶着桌子,只听到雷声连绵不绝。 片刻之后,大地也跟着微微颤抖起来。 史昭义脸色大变:“这不是雷声!这~这是什么东西?” 王策连忙说道:“太子殿下,也许是官兵的那种叫震天雷的武器?” 史昭义脸色凝重没说话。 旁边一个将军大声呵斥:“就算是震天雷,官兵又在炸什么?那东西制造起来颇为麻烦,难道官兵没事在平地上自己炸着玩?” 王策眨了眨眼说道:“也许是他们在炸河堤?” 所有的人脸色大变。 就连王策自己都吓到了。 “不可能!”史昭义低头看了看地图:“大河距离此地有一百二十多里,就算用轰天雷炸掉河堤,声音也不可能传到这里来!” 众将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但史昭义还是很不解:“不是河堤的话,那到底是什么?” 众人面面相觑之间,吕正忽然说道:“地面好像依然在震动!” 帐篷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众将都是老行伍,趴在地上仔细倾听,就能从马蹄声判断敌方的兵力。 可如今地面的震动声,不像是马蹄踩踏,倒真的像是有洪水冲击过来。 史昭义快步走出帐篷,向远处眺望。 “水!发大水了!” 几个站在了望台上的燕军士兵面无人色的叫喊道:“不好了,有大洪水过来了!” 史昭义惊得心跳几乎停止,他失声喊道:“平地上怎么可能有洪水?” 吕正的反应倒是极快,他从帐篷门口牵过几匹战马:“太子殿下快走!” 史昭义颇为犹豫:“敌情未明,怎么能丢下大军离开?” 吕正焦急的说道:“殿下,现在管不了那么多,您先走,万一要是没有大水,您再回来就是了!” 说着,吕正在马屁股上一拍。 史昭义的坐骑是一匹千里良驹,吃痛之下,风驰电掣的朝远方狂奔。 几个侍卫连忙跟上。 史昭义回头望向燕军大营,只见一条白亮亮的水线出现在天际。 史昭义的心里冰凉。 居然真的是大洪水! 也不知道官兵从哪里弄来这么多铺天盖地的洪水。 几个侍卫在史昭义背后大喊:“殿下,那边!” 史昭义看了看,只见夜色下,远处有两座小山。 史昭义策马狂奔,向小山的方向疾驰而去。 …… 洪水来得极快,而且无处可逃。 巨浪先是冲击在小小的麦城之上。 夯土的城墙开始大面积的塌方,已经摇摇欲坠。 水从城门和城墙的缝隙涌入麦城之中。 整个麦城开始涨水。 已经坐在船里的士兵们一个个脸色苍白,战战兢兢的坐在船上。 随着水位的升高,一艘艘船浮了起来。 估计最多再有一刻钟,麦城的城墙就要塌了。 到时候这些船将驶向城外的燕军大营。 而此时的燕军大营,是真正的水深火热。 洪水冲过来,高高的寨墙只坚持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被彻底掀翻。 洪水中携裹着大量的杂物和木桩,横扫了整个燕军大营。 在天地之威面前,不论是精锐士兵,还是健壮的战马,全都被汹涌的洪水无情的吞没了。 洪水来得又快又突然,绝大多数燕军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就遭遇了灭顶之灾。 只有一些水性特别好、又特别聪明机灵的人,才勉强逃脱了一命。 这些士兵抱着浮木,在洪水中载沉载浮。 但接下来就真的没那么幸运了。 微明的曙光中,一艘艘船离开了麦城,顺着水流朝燕军大营行驶过来。 官兵南方人居多,所以划船和游泳都不是难事。 而燕军北方人居多,在洪水的无情冲击下,水面上漂浮着大量的人畜尸体。 手持长枪和弓弩的官兵站在船上,无情杀戮着一些泡在水里的燕军。 鲜血在湍急的水流中散开,让人感到触目惊心。 远远的,史昭义自然也看到了这一幕。 如今史昭义等人被困在一座小山上。 洪水来了之后,这座小山变成了“孤岛”。 官兵有数十条船,早晚必然会找到这座孤岛上来。 好在吕正和王策等人砍伐树木,紧急制作了几条木筏。 木筏用树桩拼凑而成,勉强能载着七八个人逃离。 史昭义上了木筏,吕正和王策拿着粗糙的木板当船桨,拼命朝远处划去。 看着随处可见的浮尸,平时爽朗大度的史昭义不禁放声大哭。 吕正警惕的看着四周,而王策则是百感交集。 作为一名燕军将领,王策从军十余年,打过二十多场大小战役。看书喇 在北方辽阔的原野上,两军相遇的时候以骑兵对冲为主。 不过行军打仗的时候,也会有迂回、偷袭、劫后等各种战术。 如果遇到天气干燥的时候,也会想办法火攻。 但是这种规模的水攻,王策也是第一次遇到。 在狂啸的洪水面前,十万大军,不过是个笑话而已。 更可怕的是,困守在麦城的五千多人步步为营、环环相扣,愣是把燕军的十二万铁骑给葬送在麦城了。 官兵那边的将领先是拼命抵抗,仿佛真有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呆在麦城里面。 而燕军因为水泥城墙和烽火台的事情处处碰壁,遇上麦城这个“软柿子”,自然围住了拼命攻打。 官兵这边也是装模作样的死守到底,什么火油啊、震天雷啊,各种强悍的守城武器纷纷登场。 在巨大的伤亡下,燕军将领也打出了狠劲,非要拔掉麦城这颗钉子。 到最后,就变成了十万大军聚麦城的场面。 王策可以想象,官兵的将领一定是冷漠而平静的,他看着燕军一步步走进陷阱,然后发动了惊天一击。 看着周围的浮尸,王策痛苦的低声说道:“完了,全完了……” 吕正瞪了王策一眼,他轻声劝说道:“太子殿下,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况这次水攻,完全是非战之罪……咱们在永宁现场那边还有八万大军驻扎,再加上援兵和二线兵马,依旧还有一战之力!” 史昭义黯然点点头。 史昭义回头看了看麦城的方向,只见那些官兵的船只忙着清剿燕军,倒也没有急火火的追赶过来。 而吕正和王策都是武者,两人拿着简陋的木桨划船,木筏的速度快如奔马。 只是,就算纠集兵马卷土重来,便能打败诡计多端的官兵吗? 第388章 功名如浮云 站在漂浮的木筏上,史昭义百感交集。 史昭义的心情宛如忽上忽下的洪水,充满了悲哀与不甘心。 但无论如何,燕军这一战的的确确是输了。 而且损失惨重。 南下的二十多万大军损失过半,其中包括两万精兵,还有大量的战马、粮草、军械。 麦城水攻之后,燕军将不再有先前那种气吞天下如虎的强悍,兵力上顶多能够与官兵旗鼓相当。 木筏上的几个部下看着史昭义的神情,大家都不敢做声。 洪水的速度已经减缓了许多,顺着“川”字形的三道山脉倾泻出去。 一路上,那些异常坚固的水泥烽火台上,官兵盯着那艘木筏,感觉那上面是燕军的大人物,不禁一个个跃跃欲试。 但洪水滔天,烽火台虽然坚固,但却没有船只可供使用。 烽火台上的官兵朝着史昭义等人大声呐喊射箭,气得史昭义暴跳如雷。 但官兵们似乎忘了一件事。 大水冲刷过来,将大地变成泽国,将小山变成孤岛,同时也将高高的烽火台变成了原先的一半“高”。 这种高度对于普通士兵来说可能很难攀爬,但是对于吕正来说,真的不算什么。 杀气腾腾的吕正将木筏划近了,然后朝着烽火台一跃而上。 吕正的身形轻盈无比,跳上烽火台的他短刀一挥,就有两名官兵被砍死。 烽火台上的官兵吓得齐声大喊,顷刻间做鸟兽散。 聪明一点的官兵直接跳进洪水之中,也许还能在速度变缓的水流中求得一条活路。 至于脑袋不灵光的士兵,被吕正堵在烽火台里,三招两式就没了性命。 杀光了烽火台里的十几个官兵之后,吕正总算是出了口恶气。 吕正在烽火台里找了些干肉和面饼、清水,还找到了两瓶酒。 吕正重新跳回木筏,将食物交给史昭义等人。 心情烦闷的史昭义哪里吃得下饭,他打开酒瓶咕咚咕咚喝了几口。 普通士兵的酒水哪能有多好喝? 不过这又呛又烈的土酒,倒是让史昭义大呼痛快。 喝完一瓶酒之后,史昭义随手把酒瓶丢进洪水里。 木筏在水中从清晨漂到午后,水流失去了原先的威力,托着木筏漂到了永安县城的南侧,然后在一处低洼地停泊下来。 史昭义骑着马,吕正和王策等人步行跟着,几个人踩得满脚烂泥,总算是回到了燕军的营地。 …… 洪水肆虐了大半天之后,终于平静下来。 永安县城到洛州之间的土地被洪水淹没和浸泡,仿佛变成了一个方圆数百里的大湖泊。 这湖泊的水也不深,最后变成了足以淹没人胸口的积水。 官兵的数十条船载着麦城最后的士兵,疲惫的向永安县城靠拢。 虽然这一场大洪水之前,当地的百姓已经离开了,但大片的良田算是毁了。 洪水之后,虫蚁横行,今年开春之后,这些农田必然大幅减产。 明岳站在船头,想着农田的事情,不禁一阵惘然。 十万燕军毁于一旦,数万平民生计艰难,这场原本可以避免的战争还要打到什么时候? 明岳心事重重的样子,在士兵们眼中看来,实在有点高深莫测了。 以两千多人的伤亡,全歼十二万燕军精锐,彻底改写了两军交战的局势——可是明岳的表情还是这么忧伤。 感觉到大家都在看着自己,明岳心里微微一惊,向众人露出轻松的笑容。 “走!”明岳向程海等人说道:“咱们去商量商量,该如何彻底打败燕军!” 说到这里,明岳又笑着说道:“大家放心,这次的大功劳人人有份。” 数十条船浩浩荡荡的行驶,在永安城外的一片山坡上靠了岸。 整个永安县城以水泥作为城墙的加固材料,再加上洪水到了这里已经变得很弱,所以县城安然无恙。 卫伯玉等人开城迎接,城内的军民百姓沿道欢呼,送上酒水和食物。 卫伯玉等将军笑容满面,老将军发自肺腑的称赞道:“先生水火交攻,燕军一下子损失了半数人马,实在功高志伟!” 明岳笑着摇摇头:“卫老将军不用客气,您可别忘了,还有一半燕军没被消灭呢。”看书喇 卫伯玉哈哈大笑:“现在敌军士气低落,再加上辎重粮草损失惨重,已经不足为虑了。” 这番话,卫伯玉刻意说得很大声,生怕周围的人听不见。 街道上有士兵,有平民,也有文职小吏和商贾。 听到卫伯玉的话,在场的所有人眉飞色舞、欢呼雀跃。 一时间,朝廷这边的民心士气全都沸腾起来。 明岳和卫伯玉回到县衙门,只见衙门的院子里已经摆好了酒席。 虽然战时各种物资紧张,但这几桌酒席有酒有肉,算得上是极为丰盛了。 入席之后,卫伯玉带着手下的将军们,走马灯似的上前敬酒。 酒过三巡之后,卫伯玉感慨的说道:“先生这次歼灭敌军十余万,陛下肯定会有重赏,难道先生还是要辞官不受吗?” 明岳嗯了一声:“山野闲人罢了,没有当官的想法,也没有当官的能力。” “先生客气了……”卫伯玉感慨的说道:“先生高风亮节,但实在可惜了这么多功劳啊。” 明岳淡然笑了笑,对世俗的各种功名利禄,他确实是无所谓的。 这一晚上,众人都喝得很尽性,不少人醉的东倒西歪。 洛雪是女子,所以早早的就离开了。 而明岳退席的时候,已经一阵阵头晕眼花。 至于卫伯玉老将军,早就醉得不省人事了。 程海扶着明岳到衙门里面的房间去休息。 然而众人没注意的是,一个全身穿着黑衣的男人,正在高处恶狠狠的盯着明岳等人。 第389章 暗夜之刺 看着明岳和程海跌跌撞撞的走进院子,刺客无声的冷笑了一下。 似乎是避免打草惊蛇,这个刺客依然盘膝坐在屋顶上,弯弯的长剑横在膝盖上,眼帘低垂,一动不动。 天空中依然是乌云密布的天气,月黑风冷,轻轻吹动着院子里的灯笼。 明岳和程海走在光明处,本该是看不到刺客的。 可是明岳喃喃说了几句之后,程海似乎察觉到什么。 程海抬起头,他的目光朝着刺客这边看了过来。 那名刺客心里暗暗一惊,但他依然没动。 刺客身上全是黑衣,与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 如果一动不动,别人就算是看着他,也未必能够发现刺客。 但是紧跟着,程海抓起院子里的一只凳子,抬手朝着屋顶砸了过来。 凳子飞行的轨迹正好朝着刺客,显然是刻意为之。 刺客的心中有些惊讶,他坐着没动,只是微微一侧身,就躲开了那只呼啸而来的凳子。 随后,刺客随意一伸手,轻轻抓住凳子。 整个过程,除了凳子飞上天空的呼啸声之外,再没有更多的声音。 程海的脸色微变,他心里知道,这个潜伏在屋顶的刺客,实力可比他强多了。 刚才那一下,程海已经是全力把凳子抛出去。 但对方坐在那儿动都没动,就卸掉了自己的攻势。 程海开口想要大声呼叫衙门的侍卫过来帮忙。 但没等程海开口,黑暗中一道影子快速飞了过来。 程海在这个很短的瞬间里看清楚了,那不是凳子,而是一支剑鞘。 伸出手,程海下意识想抓住那根剑鞘。 但程海的手臂终究慢了一步。 “砰”的一声闷响,剑鞘重重打在程海的胸前。 程海震得口中鲜血狂喷,跌跌撞撞的后退了几步。 程海扶着桌子想要大声呼救,但屋顶上黑影闪过。 黑衣刺客飘然而下,一脚朝着程海胸口踹了过来。 程海原本就受了伤,他胸口顿时挨了一脚。 程海再也支撑不住,他身体朝后面飞了出去,砰的一下摔倒在地上。 刺客的眼神中满是不屑,他随手拾起剑鞘,侧头看了看明岳。 这个年轻人,设下阴险狠毒的计谋,将十二万燕军葬送在洪水和烈火之中。 为了除掉明岳,燕军已经开始动用埋伏在官兵之中的暗桩。 只要能杀了明岳,这些潜伏在官兵之中的武者,就能一辈子荣华富贵。 刺客走到明岳的面前,他的眉头微微皱了皱,然后警惕的扫视着周围。 这次的攻击,显得有点太容易了。 刺客在军中潜伏半年,对程海的实力非常清楚。 先前那一击,刺客感觉到程海已经尽了全力,不像是在装模作样。 至于明岳嘛…… 这家伙被几十个人围着敬酒,这时候估计早就烂醉如泥了。 然而此时,明岳说话了:“我本楚狂人……” 刺客吃了一惊,他想起明岳的各种战绩,不禁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明岳只是醉醺醺的在那儿吟诗罢了:“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我乃剑中仙……” 明岳颠三倒四的念了几句诗,让刺客的心稍稍放松了一些。 一个赤手空拳、脚步蹒跚的醉汉,如何能应对自己的雷霆一击。 如果说现在还有什么担心的事情,那就是刺客担心的是明岳撒腿就跑了。 刺客眼中不禁闪过一丝狰狞,缓缓举起手中的剑。 稍稍蓄势之后,刺客举起弯弯的长剑,朝着明岳狠狠一剑刺出。 长剑的寒光划过夜色,散发着嗜血的光芒。 忽然,刺客感到自己的剑凝固了。 明岳的两根手指稳稳的捏住了剑刃。 虽然长剑很凶险,但明岳的手指就像是猎人的铁夹,猛然钳住危险的猛兽。 刺客惊出了一身冷汗。 只见明岳静静看着他,眼神之中竟毫无醉意。 明岳的长袍有些凌乱,长袍的下摆上还带着些酒渍,但他的眼神很清醒、很恼怒。 虽然被捏住了剑刃,但刺客并不心慌。 作为刺客,一生在刀尖上起舞,即便面对危险,依然是无所畏惧。 刺客一翻手腕,长剑在他手中迅速翻滚起来。 剑刃跟着开始转动。 如果明岳不放手,剑刃就会直接绞断明岳的手指。 明岳果然放开了手,但手指捏着剑诀,以一种古怪的模样指向刺客。 刺客从未见过这种招数,但他感觉周围的光影发生了变化,空气似乎被什么东西划破了。 一种强烈的危机感袭来。 刺客下意识的迅速扭头、后退。 “嗤”的一声轻响,明岳手指间释放的剑气从刺客的脸颊旁边擦过。 蒙面的黑布破碎,露出刺客血如泉涌的脸。 刺客痛的大叫了一声,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绝望。 他完全没想到,这个看似烂醉如泥的年轻书生,居然能够用这种闻所未闻的奇怪手法,隔空伤到了他的脸。 脸上受伤,意味着刺杀结束之后,他将要面对各种各样的麻烦。 杀气沸腾的刺客强压住心头的怒火,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刺客挥动长剑,剑光宛如一道冷电,恨不得当场把明岳刺死。 这一剑附带着强大的斗气,所到之处,一股无形的剑风让明岳周围的桌椅折断、地板开裂。 这份强悍的实力,让明岳很不解。 这样一个修为高深的武者,居然就潜伏在衙门里面,迟迟没有出手。 看来,自己的赏格很高啊…… 明岳轻飘飘的后退两步,他躲开弯剑的劈砍,然后再次朝着刺客隔空一指。 刚刚赴宴完毕的明岳身上没有武器,带无形的剑气同样致命! 刺客将弯剑舞的呼呼生风,连续挡开了明岳三次剑气攻击。 在神鬼莫测的剑气之下,刺客只能一步步后退。 渐渐地,刺客来到了程海的身边。 程海先前为了引诱刺客下来,硬生生挨了刺客一脚,此刻已经昏迷了。 刺客的嘴角露出狞笑,朝程海举起了剑。 看着对方狰狞的表情,明岳心里暗叫不好…… 刺客瞄了明岳一眼,心里不由得一阵冷笑。 这个不知死活的家伙,生死决斗的时候,居然还有心情去关照别人的死活! 刺客恶狠狠的举起剑挥了下去,似乎真心打算一剑砍掉程海的脑袋。 而明岳飞身冲了过来,打算阻止刺客的痛下杀手。 看着快速靠近的明岳,刺客眼中满是奸计得逞的快意…… 第390章 功高震主 明岳自然也看到了刺客眼中狰狞的杀气。 但为了救下程海这个生死与共的同袍,明岳决定还是冒险试一试。 明岳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同时全身的力量都倾注在意念之中。 这股仿佛凝结成了实质的执念,让刺客手中的剑忽然凝固了。 虽然用力往下挥剑,但刺客手中的剑,竟无法劈砍下去。 刺客有些惊讶,但这一切都依然在他的算计之中。 这名刺客趁着明岳全身控制弯剑的时候,一脚踹在明岳的胸前。 “砰”的一声闷响,明岳的身体向后倒飞出去。 明岳的后背撞在院墙上,顿时把砖墙撞塌了半边。 明岳忍着剧痛站起来,那个刺客已经快步冲了过来。 机会难得,刺客彻底放弃了无关紧要的程海,杀气腾腾的朝着明岳冲了过来。 毕竟,程海这样一个普通武将的生死,对战局来说毫无意义。 但如果明岳死了,等于让狗皇帝断了左膀右臂。 刺客双手握剑,目光专注。 他的身影在夜色中一闪而逝。 下一瞬间,四个刺客的残影出现在明岳周围。 四名刺客齐刷刷的举起了弯剑,朝明岳狠狠刺了过来。 明岳嘴角露出感慨的笑容。 打了半天,终究还是那些矮子浪人留下来的老招数啊。 不过这样也好…… 看到这似曾相识的分身斩,明岳感到自己的精神力和战意猛然暴涨。 这感觉,就像是看到了守望的长城,缤纷的旗帜,又或者是写着数字的黑色石碑。 看着明岳脸上的笑容,那名刺客忽然感觉到极大的危险。 这份危机感,就像是铺天盖地的汹涌洪水,让他无处可逃。 一股极为强大的力量笼罩了周围的空间,让他的三个分身幻影一个接一个破灭。 而明岳隔空虚握,掐住了刺客的脖子。 刺客感到一只无形的铁钳,扼住他的喉咙,让他无法呼吸。 渐渐地,他的双脚离开了地面,宛如一个奇诡的上吊之人。 刺客艰难的挣扎着。 他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 明明双方交手,敌人却能从一丈以外直接锁住自己的喉咙,并隔空把自己提了起来。 刺客眼冒金星,喉咙像是拉风箱似的,发出呼哧呼哧的喘气声。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断气的时候,扼住他喉咙的手忽然松了松。 刺客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眼泪鼻涕一齐冒了出来。 但那只无形的手立刻又收紧了。 刺客憋得脸色紫红,脸颊上的伤口突突的往外冒着血…… 恍惚间,刺客听到院子里来了人。 十几个卫兵冲进了院子,看着眼前诡异的情形不知所措。 有人扶起了受伤的程海,有人去叫喝醉酒的卫伯玉老将军。 等卫伯玉赶到的时候,刺客依然浮在空中痛苦挣扎着。 经过五六次反复窒息的濒死体验,自认为坚强的刺客已经尿了一裤。 “秦宇锡?!” 卫伯玉满脸震惊的喊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行刺了?” 明岳微笑着转头问道:“老将军,你认识他?” 卫伯玉点点头:“他叫秦宇锡,是我的侍卫,也是我的老部下,从军已经有十年了,按说应该是忠于朝廷的……也不知道是谁指使他来行刺大人的。” 秦宇锡感到喉咙之中的窒息感减弱了些,他狞笑着说道:“卫将军,不是你派我来行刺的吗?怎么现在反倒装糊涂了?” 卫伯玉大怒:“卑鄙小人,不要血口喷人!” 说着,卫伯玉抽出佩剑:“说!是谁派你来行刺的!” 刺客狂笑:“谁派我来的?我说是皇帝派我来的,你相信吗?” 卫伯玉气得瑟瑟发抖,他向明岳大声说道:“这人已经疯了,请先生不要受了他的挑拨!” 明岳意兴萧索的点点头。 放开秦宇锡之后,明岳背着手回房间休息了。 卫伯玉对秦宇锡恨之入骨,他让人过来,将秦宇锡架出去用刑。 第二天,秦宇锡的尸首被挂在城头,上面还绑了字条,说这人是燕军派来的奸细。 秦宇锡的尸体被吊在那儿,长长的布条在风中晃悠着。 燕军以为是打死了什么己方的将领,围城的时候便有人凑过去看了看。 秦宇锡已经被打的血肉模糊了,他脸上原本就受了伤,死后更加面目难辨。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布条上的名字还是看的清楚:逆贼秦宇锡。 燕军将这个名字报给了史昭义。 “秦宇锡?” 史昭义念叨着陌生的名字,脸色一片茫然。 帐篷里的其他将军也纷纷摇头。 没人认识秦宇锡。 事实上,永安县城的墙壁因为用了水泥,所以太高太光滑,往日那种“插钉子”的战术,已经用不上了。 何况想要进城的话,还要通过那片被箭塔封锁的区域。 所以永安县城里并没有燕军派过去的细作。 偏偏这时候冒出一个什么“逆贼秦宇锡”…… 史昭义想了片刻,随后明白了。 既然不是燕军派过去的奸细,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官兵那边开始内讧了。 一个多月前,燕军二十多万人,浩浩荡荡的杀了过来。 官兵也是人,也会害怕和紧张。 燕军强大,官兵那一方肯定会有人想投降。 只是永安县城的一道道防御,阻挡了燕军的进攻,也阻断了官兵的投降。 但终究还是有人想投降的。 比如在麦城的时候,官兵那边就射过来很多真真假假的投降书信。 现在官兵得势了,肯定要开始清洗奸细了。 沉默片刻之后,史昭义忽然说道:“其实有一个可能……” 见众将纷纷看着自己,史昭义喃喃说道:“还有一个可能,秦宇锡不是我们的人,也不是想要投降我们的人,而是皇帝手下的人。” 这话听起来匪夷所思,但所有人的脑海中都浮现出四个字:功高震主。 第391章 绝无异心 功高震主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当年的卫伯玉,后来的安旭山,再后来的大燕皇帝史四明——其实这些人都是功高震主的强悍存在。 只是,很少有人像明岳那样,手把手的将皇帝扶上了宝座。 如果不是明岳,李扩多半已经死了三次以上,自然是无法成为皇帝的。 如果不是明岳,也许李扩现在还躲在蜀中的某个州府里面,哆哆嗦嗦的负隅顽抗。 如果不是明岳,也许安庆西的叛军就已经席卷天下。 更别提水淹麦城的事情了…… 伤亡两千多人,以水攻火攻的方式,歼灭了燕军十二万精锐,这份功劳高得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奖赏。 所以,当水淹麦城的捷报送往兵部之后,兵部尚书陈友方的脸上,没有任何笑容。 兵部的小吏见尚书大人的脸色不对,他战战兢兢的问道:“大人?” 陈友方似乎如梦初醒,他露出一丝笑容:“确实可喜可贺,不过事关重大,还是要再次发信鸽去前线确认一下。” 兵部的小吏躬身答应,但心里却在腹诽尚书大人的麻烦。 捷报本身就是从前线发来的,上面有官印,有画押,信鸽上也有兵部的编号,还需要确认什么? 小吏走了之后,陈友方站起来,换上官服,然后让人备轿、入宫。 李扩的宫殿依然比较简陋,但戒备森严。 虽说陈友方是侍卫们都认识的兵部尚书,但侍卫还是上前仔细检查了一下陈友方,确认这位尚书大人没有携带武器,这才由太监陪着陈友方来到勤政殿。 宫殿里弥漫着酒气。 李扩坐在书案前忙碌,脸红红的,兴致颇高。 在勤政殿的角落里,摆着方桌和凳子。 桌上有五六个菜,两壶酒。 菜肴和碗筷都有用过的痕迹,显然皇帝已经自斟自饮的庆祝了一番。 “友方来了?”李扩红光满面的说道:“来人,给陈尚书看座!” 陈友方恭恭敬敬的道谢,然后侧着身子坐下。 兵部有兵部的消息渠道,而皇帝,也有飞鱼卫和皇城司帮忙传递消息。 麦城大捷的军报,同样到达了皇宫之中。 看得出来,李扩是非常高兴的。 李扩确实是没法不高兴的。 自从李扩登基以来,手头上的兵力一直不足。 而不论是安庆西还是史四明,都是兵强马壮,轻易就能拉出十万、二十万大军。 可怜李扩刚登基的时候,才几千残兵败将。 在明岳的大力帮助下,官兵总算一步步强大起来,并击败了安庆西这个心腹大患。 可惜相州之战,官兵被史四明偷袭,从此之后元气大伤。 这一次麦城大捷、水淹七军,就算不能彻底改变局势,但也算是将双方的兵力给扳平了。 正因如此,李扩才会无比高兴。 但陈友方进了勤政殿之后,坐在那里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李扩的心情也变得沉郁下来。 君臣二人谈了片刻,李扩看着陈友方欲言又止的模样,他抢先说道:“朕知道你在想些什么,但此事完全不必操心。” 李扩不紧不慢的说道:“前线的士兵,给予一些粮饷酒肉的奖励即可,这虽然是一大笔花销,但却看得见摸得着,没什么好担心的……至于立了功的将军和校尉,你们兵部将功劳记录在案,然后照流程给予升迁就是了。” 陈友方恭恭敬敬的领命。 李扩顿了顿,然后继续说道:“明岳那边你不用管了,也不用担心了,他虽然有些傲慢孤僻,但忠诚方面不会有什么问题的,至于权势或者功名利禄,对明岳这种人来说,也没什么意义……等仗打完了,他自然也就退隐山林了。” 陈友方微微低着头,看似恭敬,但眼神中多了几分深思。 在皇帝的话语中,多了几个微不足道的变化。 明岳立下大功,但是在皇帝口中,他不再是“先生”,而是直呼其名的“明岳”。 而“傲慢孤僻”、“对他这种人来说”等等不算太客气的词语,让陈友方明白,皇帝的心中同样存着猜忌之心。 事实上,如果不是明岳多次救了皇帝的命,并且把各种官职和封赏推得一干二净,这个功高震主的家伙,此时多半已经糟糕了。 一念及此,陈友方心中更加郁闷。 这个明岳,倒真是狡猾的很…… 四个月前,陈友方联合吏部尚书,向皇帝提出给明岳官职的事情。 而且陈友方的建议很骇人听闻——他建议拜相封侯,让明岳成为皇朝历史上最年轻的右丞相、万户侯。 但明岳当面提出了推辞,而皇帝也对此事一笑作罢。 想着那天明岳对权位毫不在意的模样,陈友方的心里就一阵不舒服。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在污水中打滚的野狗,恨不得周围所有的同类,全部和自己一样沾上污泥。 定了定神之后,陈友方压低声音说道:“陛下,虽然明岳不在乎权位,但黄袍加身这种事情也是有的。” 李扩的眉头跳了跳,随后勃然大怒:“混账!这种事情怎么能拿出来说?” 陈友方连忙跪下谢罪。 黄袍加身,已经是前朝的事情了。 当年赵武帝还是一名将军,领兵出征的时候,被手下灌醉。 等赵武帝一觉醒来,身上已经披着龙袍,被手下的军兵磕头行礼了。看书喇 黄袍加身的事情,让前朝一百六十多年的历史中,对武将充满了各种恶意。 但李扩显然不认为自己是那种心胸狭窄的人。 李扩拍着桌子厉声呵斥陈友方:“这种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事情,你竟敢当面向朕提起!先生对朕有救命之恩,朕岂能忘恩负义!” 说着,李扩伸出五根手指在陈友方面前乱晃:“先生救了我五次!他若有异心,不论哪一次危险,他只需要袖手旁观,朕便不在这个人世了!朕的命是他救的,就算先生真的黄袍加身,朕也认了!” 李扩越说越气,他背着手在勤政殿里走来走去,目光凌厉的瞪着陈友方,看起来似乎恨不得当场就把陈友方推出去斩首。 陈友方苦着脸,不停磕头谢罪。 李扩把陈友方臭骂了一顿,然后恶狠狠的喊道:“滚!” 陈友方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勤政殿。 走出宫殿之后,陈友方先前惶恐的神情慢慢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满脸的阴险狠毒。 曹公公悄无声息的从一个角落里走了出来:“陈大人,您跟我来……” 第392章 江山之毒瘤、社稷之隐患 陈友方立刻恢复了沮丧痛苦的表情,他叹息着问道:“曹公公要带我去哪里?” 曹公公满脸笑容:“大人随我来就是了。” 两人离开勤政殿的门口,穿过走廊和中门,来到曹公公单独的小院中。 进了房间,曹公公紧紧关上门,然后给陈友方倒了杯茶:“陈大人方才受委屈了。” 陈友方苦着脸道了声谢,坐在凳子上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曹公公和颜悦色的说道:“陛下训斥你,也是对你的保护啊,你可不要放在心上。” 陈友方正气凛然的说道:“我个人受点委屈算不得什么,但明岳的事情可不能有丝毫疏忽……此人大权在握,要是一步踏错,可就是第二个扯旗造反的安旭山了。” “陈大人说的没错啊!”曹公公唉声叹气的说道:“正因如此,所以陛下才会雷霆大怒嘛……你在勤政殿里仗义执言,想法虽然是好的,但谁知道这勤政殿里有没有明岳的亲信?此人权倾朝野,万一他要是得到了风声,干脆在永安那边直接投靠了史家逆贼,那可就糟糕了。” “是我疏忽了……”陈友方连忙道歉:“唉,眼下朝廷的兵力大半都在他手中,若是他真的狗急跳墙,江山社稷可就危险了。” 说着,陈友方竟哭了起来:“陛下,我陈友方死不足惜,但天下大事,总要有人站出来以死劝谏啊!” 曹公公连忙拿了毛巾给陈友方擦拭眼泪。 等陈友方的情绪稍稍稳定些了,曹公公轻声问道:“前面打仗的事情,杂家也不是太懂,陈大人不妨跟杂家说说?如今的战局到底如何了?” “还能怎样?”陈友方郁闷的说道:“史家的那些逆贼真是愚蠢而又无用,他们空有三十万大军,却被明岳打得束手束脚。麦城大捷,水淹七军,史昭义麾下十二万大军被洪水吞没,粮草、战马、军械损失不计其数!逃回永安大营的燕军估计还不到五百人!” 曹公公倒吸一口冷气:“这人竟如此厉害吗?” 听陈友方和曹公公的口气,两人仿佛是燕国的大臣,为了燕军的失利而悲伤郁闷。 陈友方恨恨说道:“此人瞒着文武百官,偷偷在花园镇筑坝蓄水,虽说放水之前先迁走了居民,但是这一场洪灾下来,麦城附近的良田万亩变成了灾区,今年的收成,要受到极大影响了!” “呜呜呜!”陈友方说到伤心处,捶胸顿足的大哭起来:“此人独断专行,祸国殃民,千万百姓因他流离失所!若不将他绳之以法,将来必成朝廷的心腹大患啊!” 曹公公试探着问道:“陈大人可有什么良策?” 陈友方点点头,他抹了把眼泪,打开门看了看周围。 确定四下无人之后,陈友方压低声音说道:“曹公公,我有驱虎吞狼之计,可以让燕军和那些逆贼两败俱伤!” 陈友方嘀嘀咕咕的向曹公公耳语片刻。 曹公公连连点头,但话语间还是颇有些疑虑:“办法倒是不错,可是你也知道,此人的武道修为极高,就算是四面围城,他也能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出,到时候依然是个麻烦。” 陈友方嘿嘿奸笑:“他要是真的兵败逃窜,回到帝都还有什么颜面?到时候咱们让陛下好好安抚他一下,然后找个书院让他去养老就是了。” 曹公公也跟着笑了起来。 “既然如此,那就烦请尚书大人多费心了!”曹公公亲自将陈友方送到皇宫门口:“能不能为民除害,就看陈大人的筹划了。” 陈友方傲然说道:“我自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两人在宫门口道别之后,曹公公回到勤政殿。 正在处理奏章的李扩看了老太监一眼。 曹公公轻轻点点头,却没有说话。 两人的千言万语,尽在不言之中。 …… 第二天,朝廷向各州府县,下发了此次麦城大捷的消息。 与此同时,朝廷还下令封赏前线的有功将士。 今年的秋天收成不错,朝廷筹集了一批酒肉,送往正处于胶着状态的前线。 负责运送酒肉的车队一路走,一路沿途将慰问品分发给前线将士。 快到麦城遗址的时候,车队走不动了。 麦城是夯土城墙,在洪水的冲刷之下,城墙倒塌、房屋破败,小小的城镇已经变成了废墟。 而在麦城周围,被洪水浸泡之后的土地上,到处是死者的骸骨。 天气寒冷,即便有大量的尸骨也不至于出现瘟疫。 但那些青黑发紫的尸体泡在阴雨连绵的雨水中,实在让人不寒而栗。 寒冷的大地上,偶尔有燕军的游骑路过。 那些骑兵十几人一伙,远远的看看这边,然后便又风驰电掣的离去。 运送慰问品的车队只有两千人,其中还有不少是车夫,他们不敢继续向前,只好原路返回,将牛羊酒肉交给洛城的守军,便急急忙忙的回帝都了。 洛城这边的守军眼下也是非常的惶恐。 因为,辎重暂时送不上去了! …… 永安,县衙,官兵的将领们脸色沉重。 前些天打了胜仗的喜悦,现在已经荡然无存。 水淹七军之后,燕军没有撤退,反而变得更加谨慎和凶狠起来。 一名军需官愁容满面的说道:“城里的存货虽然不少,但眼下洛城的守军不敢往上送辎重了……” 将领们面面相觑,张守瑜愤怒的一拍桌子:“燕军没有大举进攻,为什么就不敢运了?” 张守瑜跟着明岳南征北战,是出名的军中猛将。 他雷霆般的一声怒吼,军需官吓得瑟瑟发抖。 明岳向军需官安慰了几句,然后沉声说道:“我来解释……” 明岳朝众人说道:“咱们在永安和洛城之间,一共修了五十四座烽火台,位于山坡高地、交通要冲位置,每座烽火台有二十到五十名士兵不等,里面的清水食物能维持一个月左右的使用。至于烽火台的作用,大家也都是清楚的……” 众将纷纷点头。 遍布各地的烽火台主要是两个作用。 一是监控燕军的动向——如果发现千人以上的燕军,就发出烽火警报。 二是维持补给线——粮草辎重沿着没有敌军的烽火台前进,一旦发现警讯就及时躲避敌军。 但眼下情况变了…… 第393章 失效的烽火台 七八天前开始,叛军的骑兵在四处游荡,并出动了三支两千人左右的骑兵,在永安和洛城之间四处游荡。 一开始,烽火台上狼烟四起,互相传递着警讯。 到后来,燕军骑兵没完没了的游荡着,烽火台为了节约燃料,并改用响箭进行联络和传递警情。 狡猾的燕军骑兵立刻有样学样,开始四处乱射响箭。 洛城那边的守军似乎胆小如鼠,被劫了一次粮之后,便彻底龟缩不出了。 听完了明岳的解释之后,在场的将军们依然愤愤不平。 燕军在烽火台之间搔扰作战,这也是大家早就预料到的事情。 官兵这边也早就做好了预案。 ——燕军骑兵若是一两百人的小规模行动,对动辄千人的辎重队来说威胁不大。 ——燕军骑兵若是出动千人以上的规模,官兵可以利用烽火台的预警功能,提前在敌军行动的路线上设下埋伏,以优势兵力击破敌军。 ——万一燕军出动几千人的大部队,则可以利用夜间进行小规模的跳板战术,分批分拨将粮草军械运到永安县城。 总之,如果洛城那边的官兵有心,一定能有办法将辎重送过来的。 但让人意外的是,洛城那边选择了闭门不出、消极畏战。 等众将离开之后,卫伯玉脸色颇为难看的说道:“明岳大人,我觉得这里面肯定有问题!” 明岳苦笑。 当然有问题。 几千骑兵,散布在方圆两百里的范围内搔扰一下,洛城的几万大军就吓得闭门不出,连前线的同袍都不管了——这其中的利害关系,说轻了是避战畏战,说重了,可就是违抗了军法。 毕竟卫伯玉才是全军主帅,前线三番两次下令催促洛城运送辎重过来,对方却一再推诿,这已经是抗命了。 在军中,闻鼓而进,鸣金退兵,令行禁止,法度分明——洛城的官兵因为“可能”存在的危险就龟缩不出,犯了临阵退缩的军律,可以行军法。 卫伯玉向明岳说道:“书信去了三封,传令兵去了四个,都没有回来,也不知道是在半路被燕军截杀了,还是出了什么其他的意外……” 明岳默然。 卫伯玉所说的“意外”,透着几分悲哀和不信任。 如果传令兵没有被燕军截杀,那么出现的“意外”,便是被自己的同袍谋害了。 这种情况,是最坏的情况,可能让前线数万将士陷入死地。 “现在情况还不好说,但也不至于那么坏……”明岳向卫伯玉说道:“老将军,明天我让张守瑜带一千精兵过去,面对面的向他们催粮,然后再帮助他们一起把辎重运过来……守瑜是军中骁将,另外还有一千骑兵帮忙护送粮草,相信洛城那边再没有什么好推诿的。” 卫伯玉感到明岳说的颇有道理,便点头赞同了。 第二天,明岳找到张守瑜,让他带人去洛城催粮。 临行前,明岳嘱咐张守瑜,态度该强硬便强硬些,如果对方胆敢推诿,便把语气说重些。 张守瑜带着一千多骑兵离开永安县城。 骑兵在烽火台的警戒范围内行动,就算有燕军的搔扰,也能提前避开。 事实上,张守瑜在永安县城憋了快两个月,倒是恨不得找人好好厮杀一场。 这一路上很安全,没有遇到燕军的截杀。 显然,洛城守军的龟缩不出,跟燕军其实没有太大关系。 到了洛城之后,张守瑜怒气冲冲的把负责军需的几个官员痛骂了一顿。 这几个军需官的品阶与张守瑜相当,但张守瑜手按宝剑,一副随时要行军法的样子。 军需官们不敢多说,战战兢兢的被张守瑜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之后,粮草还是需要转运的。 军需官们调集了一批积压已久的粮草,又凑了些盾牌、皮革、盔甲、磨刀石等损耗物,装了五十多辆大车,又调集了一百多个民夫,八百名护送粮草的士兵,准备第二天清晨出发去永安县城。 虽说辎重不是特别充足,但这次运送的主要任务是安全把辎重送到,所以张守瑜也就没有刻意要求数量了。 一千骑兵,八百步兵,护送为数不多的五十辆大车,每辆大车有三十多人保护,怎么也该万无一失了。 张守瑜想着,万一真要是遇到燕军,将近两千官兵扛着粮食袋子就跑,也能轻松带着粮食突出重围。 次日,天色刚蒙蒙亮的时候,张守瑜就护送着车队出发了。 为了让车队的行进速度够快,拉车的牛,换成了双乘驮马。 两匹马拉一辆车,随行的步兵四人一班,轮流跟着车辆疾走和休息。 向前走了三十多里后,天光终于大亮。 再走六十里,便能抵达永安县城的防御范围。 张守瑜算了算时间,午饭之后再走一个时辰,就能安全抵达目的地。 这一路走来,洛城守军畏之如虎的敌人没有出现,周围的烽火台也没有任何警讯。 张守瑜一路走,一路仔细倾听着周围的声音。 如果有几百上千人的燕军骑兵靠近,张守瑜便会让士兵们做好战斗准备。 然而,事情朝着诡异的方向发展了。 半个时辰后,一大群燕军步卒出现在车队前方。 这些燕军有一千多人,在前方的道路上列着整齐的队形。 让张守瑜惊讶的是,这些燕军已经摆好了拒马的“x”形木桩,并初步设置好了阵地。 张守瑜感到很不解。 这么一大群燕军在道路上列阵,附近的烽火台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传出来? 是烽火台已经被燕军夺取了,还是这些燕军躲在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的? 虽然这些燕军只有一千多人,但是对方列好了阵型,骑兵冲杀过去要承受极大的伤亡。 眼看形势不利,张守瑜命令车队绕过敌军继续前进。 走出不到一里路,又是一伙燕军拦在了车队的前方。 这次的燕军只有五百多人,但他们占据了一片树林,对官兵的辎重虎视眈眈。 无奈之下,张守瑜只得再次命令车队调转方向…… 第394章 不忍弃之 沉重的车辆在泥泞中艰难转向,向左侧行进了片刻之后,又是一支燕军的步卒拦在了前方。 至此,官兵的辎重队三面皆敌,落入了一个“冂”字形的包围圈中。 腹背受敌都是兵家大忌,何况是三面包围? 张守瑜不敢恋战,带着手下的士兵匆匆后退。 张守瑜的打算是原路返回,就算是辛苦跋涉三十里,只要回到洛城,敌军再多也无所谓。 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一座烽火台,张守瑜的心中异常疑惑。 烽火台距离这里只有一里远,为什么燕军能够在烽火台的眼皮子底下从容列阵? 还有,燕军为什么能恰好就在官兵撤退的路上设下埋伏? 难道说,燕军对辎重队的出发时间和行动路线了如指掌? 张守瑜脸色沉重的勒住马:“刘夏,邱寄,你们两个带三十人冲出去,然后分头出发,向永安和洛城报讯。” 说完,张守瑜又叮嘱道:“路过烽火台的时候,看看那边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个校尉肃然领命。 众人的心里都沉甸甸的。 烽火台是抵抗燕军的重要设施,里面的狼烟与信鸽,能够明确预警燕军来袭的路线。 可是眼下燕军都四面包围了,烽火台为什么没有点燃? 张守瑜嘱咐几句,两位校尉点点头,带着手下的部卒和备用马匹,快马加鞭的朝着燕军阵地之间的空隙冲了出去。 燕军士兵嗖嗖嗖的朝着官兵放箭。 隔得远了,张守瑜看到陆续有人受伤落马。 就连邱寄也中了一箭,晃了晃趴在马背上。 乱纷纷的箭矢中,三十二名骑兵中,有二十五人冲出了包围圈。 张守瑜暗暗松了口气。 不管怎么说,有这二十多个人去请求援军,应该能缓解眼前的困局。 没过多久,那些骑兵又狼狈不堪的退了回来。 马蹄声隆隆响起,三千多燕军出现在车队的周围,彻底堵死了官兵的逃生之路 张守瑜握紧枪杆,知道事情难办了。 “那些烽火台的人反了!”刘夏斩钉截铁的说道:“我们路过烽火台的时候,让他们点燃狼烟,他们不但视而不见,还有人朝我们射箭……紧跟着那些燕军就围过来了。” 邱寄也愤愤不平的说道:“可是烽火台上的那帮家伙,看到燕军却像是睁眼瞎一样,既不放箭,也不点燃狼烟,真是一帮无耻逆贼!” 张守瑜咬咬牙:“兄弟们,推几辆大车过来,我们自己把粮食点了!” 众人恍然——反正带着车辆也冲不出去,干脆就把车辆给点燃。 就不信所有的烽火台都投降敌军了。 骑兵们都带着一小瓶纵火的油纱,丢在车辆上之后,很快就燃起了大火。 烟柱冉冉升起,虽然不像狼烟那么又直又弄,但也遮蔽了好大一片天空。 过了片刻,西北十多里外升起一道狼烟。 张守瑜颇为欣喜的说道:“不错不错,有人看到了我们传出的警讯!” 手持长槊的张守瑜大声喊道:“各位,燕军四面合围,大家唯有同心协力拼死一战,才能求得一条活路……全军备战!” 剩下的四十九辆大车,在张守瑜的命令下摆成了一个方阵。 大车上的粮食袋子被堆成了胸墙,官兵躲在掩体后面,开始试探性的射箭。 张守瑜盯着对面燕军的动静。 隔在一箭之地以外,那些燕军非常冷静,依托盾牌缓缓前进,试探着官兵的弓箭射程。 看对方进退有序的样子,很不好对付。 刘夏走过来低声说道:“将军,这些人打仗的时候派不上用场,留在这里又拖我们的后腿,不如舍弃他们赶紧走?” 张守瑜自然知道,刘夏说的是那些车夫和辎重兵。 辎重兵平时躲在后方,很少跟敌人拔刀见血。 车夫们就更加不堪了,他们只是一群平民,哪见过现在这种场面? 这些人吓得蜷缩在车辆后面瑟瑟发抖,已经有人尿了裤子。 指望这些人齐心协力的厮杀,无异于痴心妄想。 张守瑜看了看那些胆战心惊的士兵,心中颇为不忍。 张守瑜麾下的一千骑兵,都是久经战阵的老卒,而且全员都是有战马的。 这样的军伍,要冲出步兵防御的包围,并不是什么难事。 明岳平时向众人强调,打仗,一切以保全有生力量为主,而不必在乎一城一池或者一些金银辎重的得失。 所以眼下最明智的做法,就是赶紧杀出重围。 但张守瑜心软了。 如果他率军冲杀出去,这些没有战马的辎重兵必然死得很惨。 张守瑜看了看天色:“现在还是午间,讯号也发出去了,我们再守一会儿!万一援兵没来,我们乘夜杀出去也能顺利点儿。” 刘夏和邱寄等人知道张守瑜心软了,他们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 邱寄身上中了两箭,他在亲兵的帮助下包扎伤口。 “护着那些家伙能有什么用?”邱寄不屑的说道:“援兵不来,这些人都得死!” 那名亲兵跟了邱寄三年多,他笑着说道:“洛城距离此地三十里,永安县城也才七十里,快马奔驰半个时辰就能赶到,天黑之前援军必定会来的。” 刘夏苦笑一声,他无奈的说道:“附近的几个烽火台你也看到了,多半是投降了燕军,这才让我们中了埋伏……至于洛城那边,送个辎重都拖拖拉拉的,只怕也是有问题的!” 说着,刘夏长叹一声:“要是情况不对,我们架着将军赶紧跑路!” 战场上进退有度,没有人会做那种死磕到底的笨蛋。 ——和刘夏预料的一样,虽然烽火满天,但一个多时辰过去了,洛城的守军始终没有派人过来救援。 在这一个时辰里,燕军发起了两次试探性的进攻,但都被官兵打退了。 厮杀之后,辎重兵死了一百多人,而张守瑜麾下的骑兵也阵亡了五十多人。 燕军那边同样不好过。 因为箭矢富裕,所以燕军这边死伤更重,有三百多人死在了冲锋的路上。 双方在战场上僵持着,张守瑜忧心忡忡的看了看天色。 第395章 浴血突围 太阳已经开始偏西。 再有一个时辰,天色就要黑了。 洛城的方向始终没有动静。 倒是燕军的背后,有了尘土飞扬的痕迹。 只是隔得远了,张守瑜也听不清到底有多少援军过来。 燕军这边似乎知道官兵要过来支援了,开始缓缓向前推进。 “事情难办了!”张守瑜翻身上马:“大家准备冲出去!” 不用张守瑜提醒,老兵们也能感觉到燕军释放的杀气和压力。 很显然,刚才这些燕军没有强攻,只是因为想留着他们吸引援军。 如今官兵的援军来了,而且陷入了苦战,张守瑜他们这边就可以消灭掉了。 毕竟,鱼儿已经上钩,还要诱饵做什么? 见张守瑜等人翻身上马,辎重队的人急得快哭了。 张守瑜沉声说道:“都拿好兵器跟在后面!我们冲开了缺口之后,你们就跟着逃出去。若是被敌人围住,就赶紧跪地乞降,你们穿着辎重兵的号服,只要投降了,也不会过分的欺凌你们!” 辎重兵的队长战战兢兢点点头。 简单的准备之后,车阵外面的燕军已经围了过来。 这一次燕军没有示弱,一面面大盾牌像是铁墙般压了过来。 官兵这边也不含糊,将准备好的火把丢在车辆上,然后将车辆推倒。 顷刻间,三面熊熊燃烧的火墙,阻挡了燕军的脚步。 而张守瑜一马当先,从车阵里冲了出来。 叛军士兵正在努力向前推进,张守瑜一枪刺去,将一名燕军连人带盾全部穿透。 张守瑜怒吼一声,将那名燕军的尸体甩飞出去。 一百三十多斤重的尸体嗖嗖的飞了出去,砸得周围的燕军哭爹叫妈。 张守瑜的长槊如毒蛇吐信,长枪或刺或拍,转眼间就有二十多名燕军倒地身亡。 凭着一己之力,张守瑜就给手下的士兵打开了一个缺口。 战场厮杀,个人的力量虽然能自保,但对于整体的战局并没有太大的帮助。 在张守瑜身后,一群骑兵跟着他蜂拥而出,杀进燕军的阵列。 借着战马的力量,骑兵居高临下,斩瓜切菜一般砍杀着燕军的刀盾手。 战场上陷入了一片激烈的混战。 燕军拼命围过来,想要将官兵困住。 好在张守瑜麾下的骑兵也是身经百战——前排的骑兵用长枪和大斧开路,后面的骑兵拿着马刀、投枪、弩箭杀伤敌军,将张守瑜撕开的缺口不断扩大。 上千战马借着冲击力在燕军阵列之中艰难前进。 不断有人从阵型之中摔落,从战马上跌落尘埃,又或者被燕军的钩枪扯住,从战马上拖了下来。 但队伍依然在迅猛的向前冲锋,尤其是冲在最前面的张守瑜,他的面前没有一合之敌。 张守瑜的长槊横扫八方,一枪挥出,前面往往就有两三个燕军被打得飞了出去。 燕军哪里会想到遇上这么个杀星,纷纷下意识退后,避开张守瑜的锋芒。 片刻之后,挥舞长槊的张守瑜看到面前豁然开朗。 浑身浴血的张守瑜终于杀透重围。 在张守瑜的身后,燕军已经倒下了三百多人。 张守瑜背后,残存的七百多骑兵蜂拥而出。 张守瑜挥挥手让刘夏和邱寄快走,而他自己回头看了看身后。 辎重兵狼狈不堪的跟在后面突围,他们将拉车的驮马用来骑乘,速度比骑兵慢了不少,还差一百多步的距离才能冲出来。 燕军这边已经开始合围,打算把一口恶气全出在这些辎重兵身上。 张守瑜长啸一声,催动战马又杀了回去。 燕军一看这个杀神去而复返,惊慌的叫喊着四散奔逃。 张守瑜帮辎重兵打开一条通道之后,大声命令他们过去跟骑兵汇合。 冲出包围圈之后,骑兵的速度远比燕军的步兵更快,狂奔一个时辰也就回到城里了。 张守瑜准备离开,忽然听到凄惨的呼救声。 张守瑜回过头,只见辎重兵队长跌跌撞撞的朝这边跑着。 看样子,是辎重队长突围的时候战马死了,只好步行逃命。 张守瑜也不废话,他冲过去一把抓住辎重队长,将他提起来,准备放在马背上。 忽然,张守瑜感到一丝不对劲。 辎重队长虽然眼神慌乱,但是他在用力。 作为顶尖武者,对力量的变化可谓细致入微。 辎重队长的这种用力,不是人类求生的本能,而是在蓄力一击。 心念急转之下,张守瑜猛然放手。 刀光一闪,辎重队长手里的匕首朝着张守瑜划了过来。 幸好张守瑜已经及时放手,这一刀没有伤到张守瑜。 但锋利的刀刃在战马身上划过,顿时将张守瑜的战马割断了喉咙。 这匹健壮的老马长嘶一声,朝地上滚落。 张守瑜又惊又怒,他不等落地,便一脚踢在辎重队长的胸口! “砰”的一声闷响,那名辎重兵队长被踢得内腑尽碎。 那个偷袭暗算的卑鄙小人也不是什么武道高手,被张守瑜这一脚踢得当场气绝身亡。 张守瑜落在地上,他看了看周围,心里不禁一沉。 燕军的阵列中闪烁着点点寒光。 那是箭镞的光芒。 随着一声号令,数百支箭矢朝着张守瑜飞来。 张守瑜随手从地上抓起一具尸体遮挡箭雨。 只听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那具尸体很快就变成了刺猬。 箭雨从四面八方飞来,张守瑜拼命用长槊和手臂格挡,但依然中了十多箭。 张守瑜身上穿着重甲,箭镞穿透甲胄之后,扎进体内只有半寸深,还不至于重伤。 但箭镞扎破皮肤,鲜血还是不停的往外流淌着。 张守瑜麾下的骑兵发现主将深陷重围,呐喊着便要冲回来救援。 “别管我,快走!” 张守瑜怒吼了一声,举着尸体奋力朝外跑。 他麾下的骑兵知道张守瑜武道修为极高,就算战马不幸去世,也能抢一匹战马逃走。 众人吆喝一声,从燕军阵型的侧面呼啸而过,帮张守瑜将右侧的燕军弓弩手杀得人仰马翻。 张守瑜哈哈大笑,他正想快步冲出包围,一支极长的软鞭飞来,缠住了他的右臂。 第396章 阴谋与背叛 张守瑜一惊,他不肯放开手中的长槊,便用力一挥胳膊,想要扯断这根软鞭。 软鞭嗡的一声猛然绷紧。 双方同时用力,在强大的力量下,软鞭发出吱吱嘎嘎的怪响,仿佛随时都要崩断。 张守瑜连续两次发力,但依然无法崩断软鞭,也无法将对方从军阵中扯过来。 显然,对方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而且一直躲在人群中养精蓄锐。 交战双方派遣武者躲在人群中偷袭,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情了。 先前突围的时候,张守瑜就杀了好几个伪装成普通燕军的武者。 但眼前这个武者能够使用长达八丈的软鞭,张守瑜一时间竟拿他没有办法。 张守瑜的长槊有一丈八尺,已经算是最长的步战兵器之一了。 可是那个燕军武者的软鞭竟达到了八丈! 除非是明岳的飞剑,否则没有谁的武器能达到这么远的攻击距离。 双方拉扯了两次,燕军士兵的箭矢也飞了过来。 张守瑜的右手还被软鞭拽着,顿时中了七八箭。 箭镞穿透甲胄缝隙,造成了不小的伤害。 张守瑜悲愤的大吼了一声,知道这次自己是被人给出卖了。 深陷绝境的张守瑜丢下左手的尸体,大踏步朝着软鞭的主人冲了过去。 战场上箭矢纷飞,朝着张守瑜不停攒射。 只跑出二十多步,张守瑜的身上就像是刺猬一般,扎满了箭矢。 那些羽箭入肉不深,但弩箭的伤害则比较大。 张守瑜气力渐消,而敌人依然躲在军阵中不肯冒头。 张守瑜提前性命相依的长槊,猛然朝着软鞭的方向抛了出去! 长槊破空,发出凌厉的风声。 噗噗噗几声,三名燕军士兵被长槊贯穿,被串在枪杆上。 余力未消的长槊朝着躲在人群中的吕正飞去。 吕正躲过枪尖,脸上表情复杂。 吕正看了看战场上,那个武将已经寂然不动了。 一些胆战心惊的燕军还在不停朝着那边放箭。 吕正叹了口气:“好了,别浪费箭矢了!” 堆积如山的箭矢中,张守瑜的人影都看不见了。 作为武者,吕正有些兔死狐悲的感慨,收起软鞭就离开了。 在场的两百多名燕军却不肯放过斩首立功的机会。 两个燕军小心翼翼的走过来,打算砍了张守瑜的脑袋去邀功请赏。 然而,等两人好不容易拨开箭矢,张守瑜的眼睛忽然睁开了。 张守瑜抓住两个燕军的脑袋,将两人的头颅碰在一起。 噗的一声,两名燕军当场脑袋开花。 周围的燕军吓得转身就跑。 而张守瑜也终于一动不动了。 燕军没有再靠近这边,因为战场上还在厮杀。 张守瑜麾下的八百多骑兵冲出重围,很快融入了新的战场。 数千人在旷野上骑着马追逐厮杀,场面极为混乱。 估计是因为突然的遭遇战,双方骑兵没有什么阵型,纯粹是以“伍”这种最小的单位混战。 个骑兵组队冲向敌方,而被攻击的一方也是仓促组织几个同袍,就和对方撞在一起。 混乱中,到处是惨叫和兵器碰撞的声音。 死里逃生的刘夏和邱寄有点感动。 相对于洛城守军的龟缩不出,永安那边的同伴毕竟还是没有忘记他们,一接到警讯就赶紧过来支援了。 刘夏和邱寄对望一眼,大声命令麾下的骑兵加入战团。 这些突出重围的骑兵依然保持着完整的队形,一加入战场,就彻底改变了形势。 燕军骑兵被打得抱头鼠窜,领军的将官也只好赶紧收兵。 两军分开之后,刘夏才发现,燕军的数量远比官兵这边更多。 如果不是明岳冲在最前面的话…… 平时书生打扮的明岳穿了一套镶嵌铁片的轻型铠甲,他没有拿长兵器,但挂在马鞍旁边的剑上沾满了血渍。 刘夏和邱寄平时觉得这个书生婆婆妈妈、心慈手软,此时不由得大为改观。 明岳安慰了两人几句,然后皱眉问道:“张守瑜呢?” 两个校尉愣了一下,这才发现已经两刻钟过去了,张守瑜还是没跟上来。 “先前有人掉队,张将军过去救人了……”刘夏解释道:“张将军让我们先走……以张将军的勇猛,应该很快就杀出重围了。” 明岳看了看前方。 暮色中,只有燕军四处逃窜,哪有张守瑜的身影? 明岳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他摆摆手说道:“你们跟着大队人马先回去,我去把张守瑜找回来。” 众人哪肯让明岳单独冒险,坚持要跟着明岳一起去找人。 眼看就快天黑了,明岳也不多说什么,带着聚在一起的两千多骑兵开始全力找寻。 突出包围的骑兵在旷野上来去如风,燕军的步卒也只能胆战心惊的结阵自保而已。 刘夏带着明岳等人原路返回,很快就发现了张守瑜的遗体。 刘夏等人放声大哭,明岳也是脸色黯然。 明岳在草地上巡视一圈,又检查了张守瑜身上的伤痕,还找到了辎重队长的尸体。 问明了辎重队长的身份后,明岳向众人说道:“这是个圈套……彻头彻尾的圈套。” “张守瑜返回去救这个人,但战马身上的伤痕与血渍,与这个人手中的匕首吻合……注意看,他匕首上的是马血,而不是人血。” “被这个人暗算之后,守瑜被敌人围住,其中还有武道高手截杀守瑜。” “哼,还有附近的烽火台知情不报……看来洛城那边出大事了。” 刘夏焦急的说道:“那怎么办?我们要不要赶紧去洛城?” 明岳看着人困马乏的士兵摇摇头:“来不及了,我们赶紧回去。” 一行人收敛了张守瑜的遗体,匆匆返回了永安县城。 回到永安之后,明岳派了不少人出去打探情况。 得到的讯息,果然让人大吃一惊。 洛城的两员副将,联合军需官叛变,杀了洛城太守关峰,已经五千多不肯反叛的官兵,举城向史昭义投降。 史昭义手下有将近十五万燕军,吸纳了洛城叛军四万多人后,俨然又恢复了原先的兵力。 而永安县城孤悬于外,被燕军团团包围…… 第397章 大厦将倾 深夜,帝都,彻夜难眠的兵部尚书陈友方,脸色宛如丧考妣一般。 上次与曹公公密谋一番,那时的陈友方心中的得意,真是难以言喻。 军需供给,是有兵部在管着。 只要掐住粮草军械的补给线,不怕前线的骄兵悍将不低头。 没想到事情的发展,迅速脱离了陈友方的预料! 把守烽火台的士兵知情不报,为敌军隐瞒行踪! 洛城的军需官勾结燕军,将行动路线透露给敌人。 燕军设下埋伏围攻辎重车队,大将张守瑜战死,精锐骑兵损失近千人。 更可怕的是,那些叛军竟杀死洛阳城守,向燕军投降。 前线一连串的噩耗传来,震得陈友方面如土色。 官兵能打的军队,全都在永安至洛城一线布防,总兵力将近十万人。 本来明岳水淹七军,让燕军折损过半,形势一片大好。 现在,全完了…… 洛城的五万人死的死、叛的叛、逃的逃,已经没救了。 永安县城的五万官兵被包围了,城里的粮食早晚要见底,到时候也是死路一条。 得到消息后,陈友方瘫坐在椅子上,整整一个时辰说不出话来。 虽然讨厌明岳的包揽把持,但是陈友方可没想着官兵要战败。 作为兵部尚书,只有朝廷这边在战争中取胜,他的权位才能稳固。 如果朝廷战败、战局失利,陈友方这个兵部尚书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到时候就算李扩不杀陈友方,史昭义也不可能把陈友方留下做官。 陈友方长长叹了口气,愁眉不展的换上官服,准备入宫。 没等陈友方出门,仆人急急忙忙的走进书房:“老爷,曹公公求见。” 求见? 陈友方冷笑。 平时曹公公对陈友方爱理不理,如今形势危急,这死太监居然主动上门求见了…… 虽然对曹公公各种不满,陈友方还是赶紧来到客厅。 一见面,两个难兄难弟就拉着手,眼泪差点就流下来了。 曹公公神色灰败,他颤抖着嘴唇说道:“陈大人,形势如何了?” 陈友方摆摆手,让客厅里的仆人全部离开,然后让曹公公坐下。 “情况有些不妙!”陈友方低声说道:“洛城完了,现在我们只剩下潼关和帝都的三万守军可以调用,守住关隘的话,勉强还能支撑一下……” 曹公公战战兢兢的问道:“那永安县城那边……还好吗?”仟仟尛哾 陈友方苦涩的摇摇头:“已经被敌军团团围住了,估计五万人一个也别想跑出来。” “怎么会这样?”曹公公郁闷的喊道:“杂家只是想锉一挫那些骄兵悍将的傲气,怎么会闹到这步田地?” 陈友方嘴里像是塞了黄连,苦得说不出话。 若是这件事情怪他和曹公公,似乎也不准确。 只能说,阴差阳错之下,朝廷的猜忌,与燕军的策反,共同早就了这场闹剧。 曹公公低声问道:“不如壮士断腕,让他们舍弃老弱残兵,赶紧从永安县城突围!” “谈何容易啊!”陈友方无奈的说道:“如果突围的话,五万人一路杀往潼关,路程有六百多里,估计有一大半人得死在路上……如果运气不好的话,就全军覆没了。” 脸色惨白的曹公公喃喃说道:“那怎么办?那怎么办啊?” …… 类似悲伤的情绪,在永安县城里弥漫着。 张守瑜战死之后,洛城守军背叛的消息很快传来,震得县城里的人们惶恐不安。 一开始大家还觉得可能是燕军在吹牛。 然而过了几天,洛城的叛军过来助战,还带来了洛城的铁炮。 这些铁炮用来守城是利器,用来攻城同样是无往不利。 燕军攻城三天,外围的箭塔已经被摧毁了十座,一千多守塔的士兵壮烈殉国。 永安县城里的气氛极为压抑,晚上已经开始有人溜出城去投降了。 卫伯玉老将军脸色沉郁,他和手下的将军们商讨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很好的办法来应对危局。 有人提出突围,但也很快被否决了。 官兵的战马不多,如果突围的话,肯定会被燕军铁骑追杀,到最后肯定是全军崩溃、死伤无数。 卫伯玉叹了口气,老将军侧头看了看明岳。 已经快半个月了,明岳始终在和洛雪商量着什么,对军议和守城似乎提不起兴趣。 等将军们离开之后,卫伯玉来到明岳身边,他无奈的说道:“老夫知道大人您寒了心,但我等作为军人,有守土之责,总不能就这样放弃抵抗?” 明岳抬起头,他笑着向卫伯玉说道:“老将军放心,我已经想出对付燕军的办法了。” 卫伯玉大喜:“需要多少人手配合先生?” 明岳耸耸肩笑道:“计策的实施,找几个账房先生就行……不过守城的事情,还需要同袍们出力血战。” 卫伯玉茫然反问道:“账房先生?要账房先生做什么?” 明岳向卫伯玉解释了几句。 虽然明岳说得漫不经心,但卫伯玉看着明岳脸上平淡的表情,心里一股寒意冒了上来。 …… 第二天,又是一场无情的攻城战。 叛军带来了六门铁炮,因为故障已经损坏了三门炮。 如今的三门炮,在叛军小心翼翼的操作下,慢吞吞的朝远方的箭塔发射炮弹。 震耳欲聋的炮声中,圆溜溜的炮弹发出刺耳的尖啸,轰然砸在水泥的箭塔上。 那座已经挨了十几炮的箭塔上出现明显的裂缝,然后开裂、崩塌。 燕军士兵纷纷欢呼起来。 这座箭塔已经非常靠近永安县城。 拔掉了这个钉子,铁炮就可以直接轰击永安县城的城墙了。 虽然这些天永安县城在忙忙碌碌的加固城墙,但是燕军士兵相信,在铁炮的帮助下,必然能够轻易攻下县城。 就在燕军士兵弹冠相庆的时候,那座箭塔附近的地面轰然塌陷。 燕军士兵本来以为是箭塔坍塌造成的地陷,但很快发现不对劲。 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士兵,从塌陷的地面下爬了出来。 这些士兵杀气腾腾、脚步如风,朝着那三门铁炮冲了过去! 第398章 一场奇怪的审讯 这突如其来的攻击,让燕军士兵有点懵。 自从伏击了官兵之后,燕军一直顺风顺水。 洛城投降了,永安被围困了,潼关的敌人吓得龟缩不出。 只要把永安县城最后的敌人困死、消灭,就天下底定了。 不管怎么看,这一场仗,似乎是燕军胜了。 所以当地面塌陷,数百官兵从里面蜂拥而出的时候,绝大多数燕军的很懵。 当那些脚步如风的官兵冲到近前,操作铁炮的燕军才想起逃走。 但明晃晃的大刀已经砍下来了。 因为要操作沉重的铁炮,所以这些人并没有多少盔甲防护,兵器也只是一把短刀而已。 憋了一肚子的官兵冲过来,顿时把这些燕军砍翻了上百人。 无奈之下,这些人只好跪地求饶。 事实上,就在半个月前,这些人还是官兵阵营的洛城守军,彼此之间也有认识的人。 那些官兵也不废话,他们用绳索套住那些铁炮和弹药包,带着俘虏转身就跑。 几百个有些武道修为的士兵忽然要逃跑,燕军还真是拦都拦不住。 那些士兵拖着俘虏和装备,迅速从地下通道撤离了。 燕军将官气得暴跳如雷,命令手下赶紧追赶。 两百多燕军快步冲进地道,其中不乏强悍的武者。 然而地道里一片惊呼惨叫之声响起,然后就没动静了。 燕军将领一阵心惊肉跳,他找了几十个比较精明能干的燕军,拿着火把和弓弩,缓缓进入地道探查。 这批燕军进去没多久,只听轰隆一声巨响,地道整个塌陷下去,将那几十个燕军全压死了! 大概也就一顿饭的功夫,燕军就损失了六百多人。 而且这些人要么被俘,要么尸骨无存…… 本来心情很好的燕军将领心中,泛起了一阵阴霾。 困兽之斗,致命而又危险。 这些困在城里的五万官兵,谁知道还会闹出什么事情来。 清点阵亡人数之后,燕军这边死了两百人,被俘和失踪了三百七十多人。 失踪的人里面,居然还有这名燕军将官的堂弟杨霖。 燕军将领忧心忡忡的看着永安县城,不知道自己的堂弟现在是死是活。 地道塌陷的时候威力恐怖, 杨霖多半是死了? 事实上,杨霖活得好好的。 负责突袭的官兵,都是军中精锐,杨霖被其中一人拖着,跌跌撞撞的跑进了一条漫长的地道。 地道里面有不少岔路,杨霖被人拖着跑了片刻,然后沿着楼梯来到了地面上。 几个官兵上来将杨霖控制起来。 这时,地面发出轰然巨响,杨霖的脚下震动起来。 杨霖吓了一跳,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城里的官兵似乎早就习惯了这种轰鸣,他们将杨霖等一百五十多个俘虏捆起来,带到了一个院子里集中看管。 杨霖看了看周围。 这些俘虏的成分很杂,有投降了燕军的炮兵,有军中的小校尉,有燕军的武者,还有杨霖这种负责督战的精锐。 众人呆在院子里低声交谈,渐渐按照各自的部属,聚成了几个大小不同的人堆。 俘虏们聚在一起低声嘀咕着,有人咒骂官兵的狡猾,有人担心自己的命运,还有人鼓动大家不要屈服。 意见各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大家都认同的。 那就是这批官兵绝对难缠。 即便深陷死地,这些官兵还来了个反冲锋,打得燕军心惊胆战。 到了中午,居然有人送了饭和水过来。 虽然食物不多,但有了吃的总不至于饿死人。 俘虏们的心里稍稍放松了些。 看样子,自己的性命是保住了。 这时,一个笑容和煦的年轻人出现在院子里。 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人背后跟着几个飞鱼卫,燕军士兵估计要嘲讽这个小白脸了。 那个年轻人在和飞鱼卫的军官说话,其他人忙忙碌碌的摆桌子、准备书册、文房四宝等等。 看那个飞鱼卫军官的神色,好像还是年轻人的下属。 耳朵比较尖的俘虏,不止一次听到那个年轻人的名字:明岳。 听说过这个名字的武者暗暗心惊,默默低下头,不想惹起对方的注意。 桌案布置好之后,明岳坐在椅子上,脸上依然带着和善的笑容。 “各位,我叫明岳,是决定你们命运的人……”明岳微笑着说道:“希望大家能够好好配合审问,不要让我为难各位。” 俘虏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中多少有些鄙视。 军中的审问,那都是酷刑开路的。 哪像这个书呆子,好像生怕说话声音大了,就会伤了彼此之间的和气。 明岳这边勾了勾手指,两个飞鱼卫把一个俘虏提起来,放在桌案对面的椅子上。 明岳笑着问道:“没有别的问题,首先,请问你投降不投降?” 这个问题,显得很傻很天真。 听到问题的燕军士兵嗤笑一声,张嘴想要说话。 然而听到这声嗤笑,明岳从桌上拿起弩机,毫不犹豫的扣动机括。 嗤的一声,弩箭射进俘虏的胸口。 那个俘虏大叫一声,站起来捂着伤口,眼中满是不可置信。 看得出来,这个俘虏颇为强壮,应该是有些武道修为的底子。 但这一箭直接射在他心房上,那名武者半跪在地上,一抽一抽的很快就死去了。 这一箭来得很突然,俘虏们大多没有心理准备,纷纷跟着惊呼起来。 大家的心里多少有些茫然。 既然要审讯,既然摆出了这么和善的态度,为什么一句话都没问就把人给杀了? 难道就因为那个俘虏笑了一声? “就知道你是个硬骨头……”明岳漫不经心的说道:“把椅子撤了,免得待会他们把家具撞坏了。好了,我们时间很紧,下一个……” 又一个俘虏被拖到了桌案前。 这个俘虏的双手还被绑着,但眼神颇为高傲。 “你们这些官兵,好日子不长了!”俘虏大声喊道:“我奉劝你们善待俘虏,否则城破之后,让你们死无葬身之地!” 明岳叹了口气,他语重心长的说道:“各位,有件事情我还是向你们解释一下……城外,你们有十万人,而城内,我实话实说,能打的有五万多人。这场仗,鹿死谁手还难说,所以别以为你们赢定了。” 站在明岳面前的俘虏想要反驳,但看到明岳拿起弩机,他脸色微变,将倔强的话咽了回去。 “还是刚才那个老问题……”明岳微笑着问道:“你愿意投降吗?” 第399章 万事皆知,事事都错 这个坦率而又致命的问题,让俘虏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如果说不投降,肯定会死。 如果说投降,自己身后这么多同袍盯着,教他如何面对这些战友? 倔强的俘虏瞪着明岳,沉默着带着强烈的傲气。 明岳轻轻叹息,说了声“知道了”。 噗嗤一声,弩箭扎进这个俘虏的脑袋。 俘虏仰天倒下,鲜血流向地面。 院子里的俘虏纷纷惊呼叫骂: “混蛋!竟草菅人命!” “别猖狂!城外有我们十万大军,早晚踏平永安!” “识相的就赶紧放我们回去,还能在太子殿下面前给你美言几句!” 院子里的叫骂声宛如沸腾一般。 飞鱼卫沉着脸,提着刀,朝俘虏们走了过来:“蹲下!闭嘴!违令者杀!” 在明晃晃的钢刀面前,俘虏们很快就安静下来。 但依然有两个吵得最凶的俘虏,被飞鱼卫拖到门口去了。 杨霖蹲在地上,他听到门外两声惨叫。 杨霖不敢多看,赶紧低下头装傻。 只听那个书生平静的说道:“下一个!嗯,刚才那家伙在人群里喊得最凶,就他!” 一个拼命鼓动大家的俘虏,被带到了明岳面前。 刚才这个俘虏叫骂不休,现在面对死亡的威胁,他不禁瑟瑟发抖起来。 明岳和颜悦色的说道:“问题总是要面对的,你愿意投降吗?” 那个俘虏瑟瑟发抖的说道:“我~我~我~” 明岳长叹一声,朝着对方的脑门扣动弩机。 噗嗤,又是一条小命归西。 “下一个!” 又是一条好汉被拖了出来。 这是一位燕军的校尉,挣扎着各种叫骂。 明岳不耐烦的挥挥手,飞鱼卫直接把这位好汉拖到院子门口砍了。 院子外面已经连续砍了三个人头,血腥味在院子里弥漫开来。 连杀数人之后,第五个俘虏二话不说就跪在地上:“公子,我愿意投降!” 明岳哈哈大笑:“这才是识时务的俊杰,来人,松绑,带到别处去休息,等我忙完了就去找他聊聊。” 脸色肃然的飞鱼卫将这个俘虏拖走了。 第六个俘虏腿脚已经完全软了,是飞鱼卫拖过来的。 一个飞鱼卫沉声说道:“先生,这人我认识,他是洛城军械坊的工匠马为民,因为有些能力,被选入了炮队,负责操作铁炮。” 说着,飞鱼卫朝马为民吐了口唾沫:“叛徒!” 马为民吓得全身瘫软,裤裆里尿水淋漓。 明岳微笑着在纸上写了“马为民”三个字。 “我对你也有点印象……”明岳淡淡说道:“我记得你是帝都人氏,父母妻儿在城外的马家庄居住。你这人虽然投降了叛军,但工匠比较难得,我也不想乱杀无辜。” 马为民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连滚带爬的凑过来哭喊道:“大人,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投降啊!” 明岳笑着点点头:“那你可要好好的保家卫国了……你放心,我们待会有信鸽去帝都,会通知帝都那边好好照顾你的家人。” 失魂落魄的马为民被带走。 而审讯还在继续。 奇怪的是,明岳并没有询问太多东西,只是简单的问一句:“你是否愿意投降?” 一开始,俘虏中颇有几个宁死不屈的好汉。 杀了十几个人之后,俘虏们一个个非常明智的选择了投降。 明岳面前的有一百多张纸,每张纸上都写着一个投降者的名字。 俘虏们被带走,各自去吃饭和休息。 而明岳在准备下一步的审讯。 一个飞鱼卫站在旁边欲言又止。 明岳没有抬头,但似乎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是不是觉得有太过于胡闹了?”qqxδnew 那个飞鱼卫连忙躬身说了句“不敢”。 “你们飞鱼卫都是审讯的好手,所以会觉得我做的太业余……”明岳微笑着说道:“其实想要得到准确的情报,应该第一时间把他们这些俘虏隔离开来,最好是一人关押一个地方,然后分别审讯,半真半假的问话,加上残酷的严刑拷打,最后能得到最真实准确的情报。” 飞鱼卫苦笑:“原来先生什么都知道。” 明岳点点头:“我当然知道……只是,他们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审讯的过程……” 飞鱼卫的心中有点不解,但既然明岳自有安排,他也就不敢再多说了。 明岳一边整理资料,一边笑着喃喃说道:“如果照着你们平时的方法,将那些人分别审讯的话,绝大多数人都不会死鸭子嘴硬,就算是先前那几个最强硬的人,也不会那么傲慢。但是大庭广众之下,大家都是要点儿颜面的,而我们下手有特别狠辣了些……” 说着,明岳自嘲的笑笑,似乎对自己的草菅人命很愧疚。 飞鱼卫在旁边听得背后直冒凉气。 敢情这位大人什么都知道,但却总是做出违背常理的事情。 明岳拿出历法表看了看时间:“七天……七天之内,我要他们十万大军全部崩溃!” 飞鱼卫张了张嘴,他下意识想要说明岳太过狂妄,但想到先前水淹七军的事情,还是明智的保持了沉默。 明岳在忙忙碌碌的整理资料、准备审讯,而永安县城内外依然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攻城战。 虽然燕军的铁炮被抢走了几门,但很快备用的三门炮被拖到了前线。 由于不敢再靠前,所以燕军在比较远的地方架好了铁炮,朝着箭塔和城墙开火。 距离远了,有一半以上的炮弹打空了。 而箭塔则是颇为坚固,一两发炮弹完全不起作用。 史昭义站在了望台上,看着远方的攻城战,不禁感慨的说道:“官兵发明的这东西,还当真是攻城的利器!吴勇,这种武器你们巧匠坊能够仿制吗?” 名叫吴勇的工匠愁眉苦脸:“启禀太子殿下,那个圆溜溜的炮弹可以仿制,炮身的仿制需要一些时间来反复试验,最难的,其实是那些火药的配置。” 史昭义惊讶的看了看那些黑乎乎并不起眼的火药:“怎么?这些东西才是最难的?” 吴勇点点头:“官兵的这种火药,不知道是用什么办法配置出来的,小人只能查出这里面有木炭、硫磺,其他成分还不太清楚,具体的配合比例更是不明白,所以……” “够了!别说了!”史昭义焦躁的打断吴勇的话:“你就告诉我,现在的火药还能用多长时间?” 第400章 诡谲的“公审” 吴勇掐着指头算了算,然后战战兢兢的说道:“以现在的消耗速度,还能放三百炮左右。” “才三百炮?!” 史昭义眉头紧皱,三门炮一天能发射五六十次。 也就是说,顶多两天到三天,火药就用完了。 没有火药,那些威风凛凛的大炮就变成了废铁…… 眼下看来,三天时间是绝对攻不下永安县城的。 那些官兵非常勇敢——即便有火炮轰击,城墙下面也有人在挖掘壕沟、清理尸体。 至于箭塔,还有七八座,像钉子一样杵在永安城外。 史昭义恼火的看着前方,然后重重一跺脚。 “罢了,以前没有这种武器的时候,仗还是要打的……”史昭义向吴勇说道:“加快进度,多造攻城器械,就不信打不下一个小小的县城!” 见史昭义没有责备火药的事情,吴勇不禁松了口气,带领手下的工匠日夜抢制攻城器械。 燕军这边沉住了气,他们在火炮的掩护下,掘壕推进、弓箭压制、顺风施烟等各种手段也都使了出来。 一天的攻城战下来,永安县城的外面,横七竖八躺着数百具尸体。 夜风吹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味、腐臭味、硫磺味,还有烧焦的烟雾在四下飘动。 多亏这还是天气寒冷的时节,否则尸体很可能要引发瘟疫。 夜色降临之后,交战双方都在收敛尸体。 黑暗中,偶尔有人找到了自己朋友的遗体,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永安县城中,士兵们疲倦的躺在各自的住处休息。 除了一些连夜挖掘壕沟、修补城墙的辅兵和民夫,整个城市都安静下来。 明岳在城里巡视一圈,眼神中颇为不忍。 明岳经历过战争——但他所遭遇的战争,双方在几百公里外互相使用武器轰击对方。 这种战争,注重的是高能炮的威力,护盾的强度,拦截系统的准确性。 在史前战争中死去,人类在一两秒钟内便化为灰烬,倒也不失为一种仁慈。 而此时的永安县城,经历的是一场冷兵器的血腥厮杀。 阵亡者很痛苦的死去,而受伤者多半会终生残疾。 发动战争的野心家们完好无损,反倒是士兵们无奈的在战场上打得血流成河。 永安城的攻防战虽然残酷,但是与明岳接下来要做的事情相比,其实算不上太残酷。 明岳回到关押俘虏的院子,飞鱼卫已经初步完成了前期审讯。 那些写着一个个名字的白纸上,现在都填满了各种资料。 这些资料记录了俘虏的年龄、籍贯、身份,认识哪些人,担任什么职务。 明岳将十几份资料单独取出来,让飞鱼卫把这些人单独关押。 然后,明岳开始“公审”。 所谓公审,是飞鱼卫给明岳专门创造的词语。 与飞鱼卫的隔离审讯不同,明岳每次把俘虏们聚在一起,然后当着所有俘虏的面公开审讯。 于是便有了“公审”这个调侃的词语。 事实上,明岳审讯俘虏的时候,其他俘虏还是离得比较远的。 因为离得远,所以只能听到一两个词语,让充满好奇心的俘虏们心痒难搔。 为了敷衍明岳的审讯,俘虏们合伙研究出了一些“秘密”,并自行设计了一个兵力配置的情况。 当审讯的时候,这些俘虏就把自己的“秘密”供出去。 明岳似乎很重视这些“珍贵情报”,他拿着笔在纸上不停记录着,一直忙到深夜。 在整个审讯的过程中,明岳格外的亲力亲为。 他与每个俘虏都详细说上一会儿,表情看起来和颜悦色。 偶尔明岳也会发现说谎的人,便毫不客气的把这些满嘴谎话的家伙给杀了。 通宵审讯之后,一百多个俘虏,最后活下来的,正好一百人。 明岳洗了把冷水脸,然后让飞鱼卫把这些俘虏送出去。 不过放回俘虏的方法似乎特别复杂。 有的俘虏被偷偷的放了,有的俘虏被组织起来、举着白旗出城。 还有的俘虏被蒙上眼睛,由飞鱼卫偷偷从地道送出城。 最离谱的是,有七八个俘虏被官兵发了武器,在燕军攻城的时候,跟着燕军一起撤退回去的! 对于明岳的这种“故弄玄虚”,飞鱼卫虽然不解,但也没有多问。 只有洛雪拿着算筹,在房间里不停推算着。 放走了俘虏之后,明岳笑着说了句静观其变,就回去睡觉了。 明岳回去补睡眠了,但攻城战还在继续。 大燕太子史昭义亲自督战,骄兵悍将们围着永安县城各种攻击不断。 官兵在城内依然还有四万六千多完好无损的士兵,他们按部就班的防御着城市,仿佛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包围了。 敌人已经被捏在手心,所以燕军打得很从容、很淡定。 今天上午,燕军攻占了一座箭塔,并爬上残破的箭塔,朝着永安的城墙发出箭矢。 箭塔即便残破了,也比永安县的城墙高那么一点点。 官兵那边竖起了盾牌,还在城墙上搭了一种铁皮做的棚子,能够大面积的防御箭矢。 看着永安县城里面各种花样百出的防御办法,史昭义不禁感慨万千。 如果不是洛城太守投降,这一战鹿死谁手,还真不好说…… 人命不断在战场上消失,而各种物资也在迅速消耗。 攻守双方有条不紊的互相攻击着,消耗着彼此的力量。 到了中午之后,史昭义得知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消息:官兵把抓住的俘虏放了回来。 禀告此事的吕正态度很随意,这位武者是以一种诉说趣闻的方式告诉史昭义的。 ——今天中午,几个被敌人抓住的俘虏出现在营地中,其中两人主动过来禀告,说官兵派他们回来当奸细。 史昭义也感到很好笑。 当奸细这种事情,明明应该是偷偷摸摸的。 怎么官兵放回来的“奸细”,居然主动出来自首了? “估计是他们也知道大势已去了……”史昭义轻声说道:“战局已定,这时候他们留着俘虏又有什么用呢?” 周围的将军们深以为然,觉得奸细也掀不起什么风浪。 然而到了下午,一场小小的火灾,再次引起了史昭义的疑惑。 第401章 人心善恶 火灾来得很突然。 有人在伙夫房附近引燃了干柴,火焰吞没了伙房附近的上千斤柴火,还烧死了三个来不及逃走的伙夫。 但事态也就到此为止了。 伙房是在营地外围的,燕军士兵及时将周围的易燃物清理掉,那些柴火烧光了之后,火灾也就熄灭了。 甚至没人去关注到底是人为纵火,还是伙房不小心点燃了干柴。 直到晚上,史昭义得到了最新的消息:在火场内找到了装火油的陶罐碎片,还有一名伙夫被人抹了脖子。 督战队连夜行动,抓住了三名“奸细”。 这三名奸细都是大呼冤枉,但他们都是从永安县城里放出来的俘虏。 其中一个奸细的衣服里,搜出了一个半斤重的纸包,里面装着味道奇异的药粉。 这名奸细招供说:官兵那边交给他一个任务,让他将这些毒药丢进燕军的水源里……事成之后,不但可以免死,还能得到朝廷的封赏。 史昭义看着那包毒药,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 燕军的水源,是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河。 想要在这样的水源中投毒,恐怕几百斤毒药都不够,更别提这个小小的纸包了。 事实上,督战队找来鸡鸭,试验后发现,纸包里根本不是什么毒药。 另一个奸细招供,说官兵让他来刺杀史昭义。 只要成功,朝廷能直接给这个奸细封侯。 史昭义乐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动手?” 那名士兵苦笑:“太子殿下仁厚,我无论如何不会背叛殿下的。” 史昭义颇为喜悦,他简单又问了几句,让那三个士兵归队了。 而史昭义不知道的是,整整一百名俘虏,他们有的公开回来了,有的偷偷回来了。 绝大多数俘虏害怕被隔离、被审查、被问罪,所以回到营地之后,便默默地呆着,没有把被俘的事情说出去。 但是伙房着火、伙夫被杀的事情之后,燕军的督战队也加强了警戒。 很快,有十几个俘虏被发现,当成奸细抓了起来。 说起来,燕军的督战队可就不同于明岳这种门外汉了。 十几个俘虏被分别关押和审讯,督战队各种凶神恶煞的拷问,最后得到的结果让人半晌无语。 俘虏们被放回来之前,每个人都得到了任务。 有的俘虏得到的任务是纵火。 有的俘虏的任务是刺杀。 至于刺杀的目标,也不一定是什么大人物。 官兵那边说,只要砍一个伍长的人头,就能在官兵那边得到赏银百两。 但问题是,谁会傻到去官兵那边请赏? 还有些俘虏得到的任务更加琐碎。 比如有的俘虏的任务是在攻城的时候带头逃跑。 比如有的俘虏的任务是偷偷朝自己的官长射一箭。 燕军的督战队虽然经验丰富,但面对这种乱七八糟的任务,也是糊里糊涂的。 这些事情过于琐碎,督战队甚至不好意思向史昭义报告。 不过从这一天起,督战队加强了对战场的监控,仔细巡查各营的人数。 果然,第二天的晚上,督战队又抓住了二十多个被官兵放回来的俘虏。 最可气的是,有些将军明明知道自己手下的人被抓了,却帮着隐瞒,还信誓旦旦的对督战队拍胸脯保证:“我手下的人,你们还信不过吗?如果你们还是不信,老子可以为我的兄弟担保!” 督战队强行把那些奸细带回去,又是一番审讯。 审讯的结果,和昨天大同小异。 这些燕军士兵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被俘,有的人还受了伤。 官兵那边有个小白脸过来审问,杀了几个人立威,然后给每个俘虏都布置了任务。 那些任务依然是乱七八糟,毫无规律。 甚至有个俘虏得到的任务,是让他偷偷回家去。 督战队哭笑不得:“回家?让你回家?那你怎么不回去?” 俘虏翻了个白眼嘀咕道:“老子又不是傻瓜,你们督战队到处巡视,老子要是回家的话,还不得被你们当成逃兵给砍了?” 督战队更加好笑,他们将这些奸细关押起来之后,综合整理了一下俘虏们得到的任务。 让督战队惊讶的是,那个叫明岳的官兵将领,布置给俘虏的任务,居然没有重复的。 督战队长沉默了许久,他向自己的属下说道:“两个问题……第一,到底有多少俘虏被放回来了?第二,这些匪夷所思的任务,会不会真的有人去做?” 督战队的燕军一个个面面相觑。 督战队长叹了口气:“看着……我觉得被放回来的俘虏起码有三百人,而且其中必然有真心会动手的混账东西!” 督战队长的这句话,第三天很快就被应验了。 第三天清晨的攻城战中,一员名叫陆天龙的燕军猛将,背后中了一箭。 陆天龙穿着重甲,所以这一箭虽然射在他后心,但只是让陆天龙受伤而已。 督战队长想起了奸细得到的一个任务:攻城的时候,在背后对你们的将军放箭。 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真的有人敢在背后放冷箭! 督战队将在场的两百多名弓箭手全都抓了起来,一个个的审问。 弓箭手们委屈巴巴的禀告着情况。 当时,弓箭手正在朝着永安县城放箭,而陆天龙带着一百多名重甲武士在冲锋。 弓箭手朝着永安县城放箭,但是有个士兵的弓弦断了,羽箭“失手”飞了出去,正好射中了陆天龙的后心。 督战队听完禀告勃然大怒,觉得弓箭手们在把他们当傻子。 这个暗箭偷袭的士兵,肯定是被官兵俘虏过的! 督战队抓住这个士兵严刑拷打,但这个士兵死活不承认自己曾经被官兵俘虏。 到了夜里,这个士兵熬不过刑,被活活打死了。 人死罪消,督战队的人悻悻结束了审查。 但这件事,很快在燕军的大营里传开了。 很多燕军都知道,有些被俘虏的人偷偷回来了,并且还带着任务。 各种各样的猜测和疑虑,在燕军大营散播开来…… 第402章 夺命的飞箭 营地里那些诡异又奇怪的气氛,史昭义渐渐也感觉到了。 性格直爽的史昭义搞不懂为什么会出现这种莫名其妙的猜忌。 督战队长单膝跪在帐篷里,他无奈地说道:“启禀殿下,军营里肯定有官兵派来的奸细,只是不知道究竟是谁……若是让我抓到他,一定把……” 吕正打断督战队长的话:“就怕你根本抓不到他。” 督战队长满脸通红,羞愧得无地自容。 史昭义瞪了吕正一眼,然后将跪地请罪的督战队长扶了起来:“有奸细在军营中捣乱,也不能全怪你们督战队,回头我嘱咐各部兵马,让他们小心戒备奸细捣乱。” 讨论了片刻之后,燕军的将领们都觉得,这种阴谋诡计虽然让人厌烦,但整体战局来说,只是无伤大雅的扰乱而已。 史昭义坐在帅案前,手指轻轻敲着桌子。 过了片刻,史昭义冷笑着说道:“城里的敌人要搞阴谋诡计,我们偏不让他如愿!传令下去,明天大举攻城!只要战场上打得好,那些阴谋诡计也就无所遁形了!” 次日,燕军开始向永安县城发起猛烈攻击。 因为火药已经不多了,所以燕军选择了箭塔数量最少的东门进行攻击。 在铁炮的掩护下,橹车、井栏、投石车,各种攻城武器缓缓推进过来。 官兵的反击同样坚决。 已经被包围的官兵,面对近三倍的敌人,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城头上,弩炮、弓箭、石块、灰瓶、连发弩等武器,让燕军伤亡惨重。 最可怕的是那种发出巨响的轰天雷,只要一发,就能把数十名燕军炸死炸伤。 好在这种可怕的武器,官兵那边似乎也不多了,只在攻城战最危险的时候才使用出来。 到了下午,燕军终于登上了城头。 数十名燕军武者抢先登城,在城墙上占据了一小块区域。 疲惫的官兵组织了两次反击,都无法将那些武者赶下去。 反倒是登上城头的燕军越来越多,数量已经达到一百多人。 “我过去看看……”明岳微笑着说道:“大家打了好几天,也都累了,该我这个闲人出出力了。” 周围的将士们一阵哄笑。 程海知道明岳的武道修为高,但他还是赶紧去找了些盔甲,帮明岳披挂起来。 武器方面,除了平时用的剑之外,明岳向周围的士兵要了一张铁胎弓,三壶羽箭。 一壶箭三十支,重量达到十二斤。 明岳身上满满当当带着三十多斤羽箭,看起来格外臃肿。 明岳朝着战场走去,远远的拉开弓弦,朝一名燕军武者抬手就是一箭。 与控制飞剑相比,只需要耗费极少量的念力,就能远程锁定敌人。 “噗”的一声闷响,羽箭准确命中燕军武者的脑门。 锋利的箭镞直接扎进脑部,那名燕军武者当场毙命。 周围的燕军吓了一跳,这才发现,羽箭是从两百步以外射过来的。 这个距离上,燕军的弓弩根本没有准确度。 空气中传来凌厉的破空声,又是两支箭矢飞来。 惨叫声接连响起,不停有人中箭倒地。 已经登上城头的燕军吓得心胆俱裂,纷纷举起盾牌,龟缩在盾牌后面不敢冒头。 明岳笑了笑,他抬手射出一支羽箭,然后紧跟着又射了第二支。 第二支羽箭的速度极快,迅速追上第一支羽箭,磕在那支箭的尾部。 第一支羽箭猛然改变方向,从侧面射向盾牌后面…… 躲在盾牌后面的燕军武者发出不可置信的惨叫声,摇晃了两下,从城墙上摔了下来。 明岳走了一段路,停在距离城墙八十米左右的距离上,准确狙击着燕军。 明岳站在城内,拥挤在城墙上的燕军没有垛口保护,一个接一个的中箭倒地。 眼前事情的发展变得极其危险,领头的燕军武者大吼道:“兄弟们,冲过去宰了他!” 武者们拿着刀剑,争先恐后的跳下城墙,大呼小叫的朝明岳冲了过来。 明岳看起来像个不善于近战的弓箭手,他“惊慌”的不停向后倒退。 一边退,明岳还一边放箭,又射死了四个燕军。 冲在最前面的燕军武者一手持盾,一手提着磨盘大的斧头,他的身形腾空而起,怪叫着一斧头劈了下来:“暗箭伤人的小贼,受死!” 明岳皱了皱眉,他退后半步,手中的铁胎弓向前一套,把燕军武者的脖子给兜住了。 弓弦拉进,在真气的关注下宛如锋利的刀刃,从燕军武者的脖子一闪而过。 燕军武者的脖子上出现一道殷红的血线。 然后噗的一声,鲜血从脖腔里喷洒而出。 明岳躲开纷飞的血雨,然后抬脚把一名燕军武者踹飞出去。 这名燕军武者飞出去的速度,比他往前冲的速度可要快多了。 众人清晰的看到,这一脚把那名燕军武者的护心甲都踹得变形了,就仿佛用重锤砸在了护心甲上。 那名燕军武者口中的鲜血狂喷出来,显然受了很重的内伤。 周围的燕军如梦初醒。 好家伙,这个看似文弱的神箭手,居然是顶尖武者。 事实的发展,也和燕军武者预料的差不多。 明岳把弓箭提在手上,单凭着右手的长剑,就杀得燕军武者惨叫连天。 明岳的脚下不停在移动,时而后退,时而左右移动,避免被燕军武者围住。 他的速度够快,而且出剑准确,每次都命中眼眶、脖子、心脏这种要害。 燕军武者连续倒下十几个人之后,终于崩溃了。 那些武者不管不顾,狼狈不堪的掉头就跑。 明岳冷笑了一下,他收起长剑,拿着弓箭在后面给燕军武者挨个“点名”。 呼啸而来的羽箭从后脑勺直接穿透进去,中箭的燕军武者在地上翻滚几圈之后,便悲催的死掉了。 燕军武者没有了反抗的斗志,他们拼命跑着,希望那夺命的羽箭去找别人。 但这种想法是好的,现实却是无情的。 五十七名燕军武者无一幸免,全都死在了永安县城里。 其他的燕军见势不妙,纷纷逃了回去。 明岳走上城墙,他拿着箭矢朝城墙下随手乱射。 那些又快又准的羽箭,简直就是追魂夺命的阎王帖。 负责督战的燕军将领脸色铁青。 那一段城墙上只有一个人,但却打得燕军抱头鼠窜。 “放箭!”燕军将领怒吼道:“射死他!” 第403章 哗变 在燕军将领的命令下,数百名弓箭手上前几步,朝着城墙上的明岳射出密集的箭雨。 呼啸而来的箭矢密密麻麻,像是天空中飞舞的蝗虫。 明岳手上没有盾牌,他也没有快速离开、躲避。 明岳抬头看着那些飞射而来的羽箭,仿佛在看着什么美丽的风景。 在燕军震惊无比的目光中,那些羽箭慢慢停下了下来,悬浮在明岳的周围。 明岳伸手将那些羽箭一支支的拿过来,放在地面上摆好,然后捆扎成堆。 这模样,简直就像个勤劳的辎重兵。 燕军将领目瞪口呆。 眼看己方士气低落,燕军将领只能无奈的命令退兵。 这一天惨烈的攻城下来,双方的死伤都颇为惨重。 燕军这边主攻,死伤到了两千三百多人。 官兵虽然有城墙和工事防御,但也死伤了上千人。 但燕军这边的信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这仗没法打了!”燕军将领郁闷的喊道:“两百多个人,被那小子一个人打得死伤大半,好不容易抢下来的城头也丢了,这以后还怎么打?!” 史昭义面沉似水,他转头向吕正问道:“有什么办法吗?” 吕正是一品武者,而且与明岳交过手,这件事情他最有发言权。 吕正向帐篷里的燕军将领们大声说道:“武者也不是万能的,他们的力量也是有限的,这人用弓箭来作战,说明他也害怕被上百人围住的局面……依我看,举着盾牌冲锋,然后与这人展开近战,只需要一百人,就能轻松杀死他!” 众人面面相觑,也不知道吕正说的是真是假。 但不管怎么说,仗还是要打下去。 史昭义开口说道:“我军兵力强盛,区区一两个武者,或者一些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都不过是笑话……明天我会组织一支精锐武者的队伍,由吕大人带领,若是今天这个狂妄之徒再敢出现在城墙上,必杀之!” 众将恢复了几分士气,回营地去安慰普通士兵了。 休息一晚之后,燕军开始了小心翼翼的攻城。 这次,燕军没有先前的锐气,而是举着盾牌、缩在橹车后面步步为营。 城墙上,官兵的箭矢明显变得稀稀拉拉。 燕军将领们暗暗窃喜。 看来昨天的一场猛攻,让官兵的箭矢消耗了很多。 战斗持续了半个时辰之后,战场从城墙外围,转移到了城墙上。 官兵的箭矢已经不多了,所以用长枪和大斧,猛烈攻击那些爬上城头的燕军。 而燕军自然也不甘示弱…… 喊杀声中,史昭义计算着永安县城的末日。 三天,最多再过三天,敌军就要在残酷的巷战中消耗殆尽。 正在沉思的时候,史昭义感到有些不对劲。 前方的战线出现了问题——杵在城墙边的云梯被一排排推倒,燕军士兵正在自相残杀。 那些混战的燕军完全无法分辨敌我,史昭义只能看到一群人乱哄哄的混战着,不停有人倒下。 乱战之中,稍微靠后一些的弓箭手也受到了波及。 那些忽然哗变的士兵冲进弓箭手的人群,将不利于近战的弓箭手杀得抱头鼠窜。 最惨的,其实是冲在最前面的燕军。 那些燕军在武者的带领下,好不容易登上城头。 现在后面哗变,这几十个燕军,再次遭受了灭顶之灾…… 史昭义又惊又怒,他厉声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有士兵哗变?” 眼前的这一幕,让史昭义完全无法理解。 现在燕军顺风顺水,攻势如潮,眼看就要攻破城墙防御了。 偏偏在这个时候,居然有燕军哗变了? 史昭义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等来答案,却得到了更加让人郁闷的消息。 ——燕军的营地里燃起了大火,看火焰燃起的方向,应该是喂养战马的“草料场”。 草料场用于存储战马和牲畜所需的干草、豆料,数量多达几十万斤。 如此重要的地方,一旦被点燃,是极为恐怖的。qqxδnew 通红的火苗窜起数层楼房高的烈焰,两里之外也清晰可见。 史昭义的心沉了下去。 这么大的火,根本没法救…… “到底怎么回事?”史昭义愤怒的喊道:“来人,赶紧救火!” 此时的救火,也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燕军没有了攻城的心思,大量士兵返回营地,抢救草料和粮食。 熊熊大火一直烧到了午后,才渐渐熄灭。 燕军存储的战马草料损失了一大半,让军需官放声大哭。 至于前线哗变的士兵,性质就更恶劣了。 平时热情爽朗的史昭义沉着脸,翻阅着督战队整理的供词。 督战队长低着头说道:“今天的攻城战开始之后,山字营那批人扶着推着橹车助攻,我们的人开始冲击城墙之后,这帮混蛋忽然反叛,推倒了几十架云梯,还朝着我们的弓箭手乱砍乱杀。” 史昭义气得重重一拍桌子。 要说反叛的话,还真不好说“山字营”是叛军。 山字营原本是洛城的官兵,人数有三百多,士兵还算精壮。 洛城太守投降,山字营也跟着投降,还带着一些攻城器械,来到永安县城助战。 然而,山字营的投降,不过是诈降罢了。 暴起发难的山字营打断了燕军的攻城,让燕军原本就低落的士气再次受挫。 史昭义定了定神,他沉声问道:“山字营的逆贼现在怎么样了?” 督战队长跪在地上连连磕头:“这些逆贼抢了几架云梯,然后逃进永安县城了!” 史昭义气得破口大骂,将面前的桌子掀翻在地。 督战队长不停磕头请罪,周围的将军也拼命劝说。 史昭义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怒气,他皱着眉头说道:“看来大军之中,还是有不少官兵派来的奸细……你们说说,有什么办法能找出奸细?” 第404章 危情,危局 面对史昭义的问题,将军们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乱说话。 督战队那边,已经抓了四天奸细了。 四天下来,督战队并非一无所获。 现在营地里关押着一百多名有嫌疑的人,其中有武者,有军官。 但谁知道还有多少奸细躲在营地里。 督战队长愁眉苦脸的说道:“太子殿下,营地里有三万五千多投降过来的官兵,这些人之中,谁知道有多少奸细躲在里面。” 史昭义哼了一声,心情颇为郁闷。 洛城太守举城投降,麾下五万大军跟着投降,还带来了许多粮草辎重。 当初纳降的时候,燕军将领们高兴的手舞足蹈,一个个笑得合不拢嘴。 那些官兵也听话的很,让他们助战就助战,让他们运粮就运粮。 即便是铁炮那种最核心的武器,投降的官兵也是拱手相让。 这软弱、乖巧的表现,让燕军将领对这些降卒颇为放心。 如今看来,燕军这边高兴的还是太早了。 一名燕军大将低声说道:“……依我看,殿下不如早做准备!” “降卒五万,奸细肯定是有的……”史昭义大声说道:“但为了区区几个奸细,就把五万兄弟视为敌人,这未免也太气量狭窄了。如果这么做了,以后还有谁敢投靠我们大燕。” 在场的众人低声下气的恭维几句。 史昭义沉声说道:“不管敌人搞什么阴谋诡计,明天我们全力攻城!只要打下永安县城,那些不安心的家伙自然会偃旗息鼓!” “邓水龙,明天你带领本部兵马率先攻城!” “刘阔成,你带兵马在后面接应!” “杜成,你带三千人,明天死死盯住营盘,有闲杂人等走动,立刻拿下!” “黄如峰,你明日带五千骑兵守住阵线,如果有人临阵倒戈,杀无赦!” 布置完毕后,史昭义又向督战队长和吕正说道:“明天如果发现有人临阵退缩、扰乱军心的,可以先斩后奏!” 燕军营地里开始调兵遣将。 这么大的动静,自然也瞒不过永安县城里的官兵。 明岳和卫伯玉等人站在城墙上,眺望着城下的燕军。 “明天燕军就要总攻了……”明岳轻声说道:“计谋成不成,就看明天了。” 夜色深沉,燕军大营里面正在调动军队,火把灯笼看起来就像是一群群萤火虫,在黑暗中聚散离合。 卫伯玉表情凝重,眼神颇为悲观。 燕军依然占着绝对优势,而官兵这边,不论是守城枪械,还是士兵的体力,都变得非常岌岌可危了。 明岳的目光比普通人敏锐的多,他向卫伯玉说道:“看旗号,明天负责攻城的估计有八……” 一个军官快步走过来,满脸喜色的向明岳嘀咕几句。 明岳也露出喜悦的神情。 紧跟着,一个士兵捧着个木盒跑了过来。 木盒底部有血渗出。 看大小,应该装着人头。 明岳拍了拍盒子说道:“还没开战,燕军大将的人头就送来了!” 卫伯玉打开盒子看了一眼,不禁失声惊呼:“史劲?!” 明岳微微一笑:“没错,正是史劲。” 史劲,武勇善战,但不通兵法,是燕军之中的猛将。 但史劲最重要的身份,是史家的亲族、史朝义的堂兄。 前几天的攻城战,史劲身先士卒,两次攻上永安县的城头。 激烈的战场上,史劲个人的武勇还是无济于事的。 最终史劲还是被赶下城墙,还中了两箭。 所以这两天,史劲都在自己的帐篷里养伤。 然而就在今晚,过来换药的医官发现,史劲只剩下了无头的尸体。 鲜血染红了床单,地面上也沾满了血。 守在门口的两个士兵也遭到了暗算,而且是被一刀抹喉。 史劲遇刺的事情,很快传到了史昭义那儿。 听闻噩耗,史昭义放声大哭。 而吕正,他带着几个武者过来查看。 能够同时杀死两名卫兵,说明这个刺客要么是燕军之中的重要人物,要么是武道修为极高,让两个士兵连反应的机会都没有。 最大的可能是:过来行刺的人,是燕军之中的将领,平时和史劲的关系也还不错,并且对方的武道修为也颇高,能够出其不意的同时杀死两个卫兵。 针对这些线索,吕正草拟了一个名单,上面写了五六个嫌疑人的名字。 史昭义拿到名单之后,他看了两眼,然后将名单撕得粉碎。 “此事不用再提!”史昭义冷冷说道:“明天杀进永安县城,鸡犬不留!” 吕正点点头,退出了帐篷。 这些天燕军大营很不安宁,吕正为了防止出现意外,当晚穿着衣服、靠在墙壁上,守着史昭义休息了一晚上。 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吕正听到了乱哄哄的声音。 吕正站起来,他好奇的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正在朝前面跑的士兵低声说道:“大人,不好了,史劲将军的脑袋,被敌人挂在城墙上了!” 吕正眼前一黑,感到事情要失控了。 一路疾跑,吕正来到城墙附近,果然看到了史劲的首级。 史劲脸上的血渍已经擦拭干净,失去神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不甘心。 官兵在城墙上嘻嘻哈哈、有说有笑,似乎在嘲讽燕军的无能。 此时,城墙下已经聚集了五千多燕军。 邓水龙正在整理士兵的队形,他大声呵斥那些心慌意乱的士兵,让他们站好队伍,不要慌乱。 但燕军的后队一阵混乱,史昭义匆匆忙忙的赶到了前线。 史昭义咬牙切齿的朝着城墙上怒吼道:“两军交战,原本是各为其主、各自尽力的事情!想不到你们使出各种阴谋诡计,真是令人不齿!今日我史昭义对天发誓,城破之时,定要将你们全部杀光!” “史昭义,别急着发狠……”城墙上有人笑嘻嘻的喊道:“你小子过来看看那这是谁!” 一个被绳捆索绑的武将从城墙上探出头。 这人满脸血污、披头散发。 但绝大多数人还是看清楚了:那是骑兵副统领黄如峰! 黄如峰本来应该在军中指挥战斗,不知怎么竟被官兵给抓住了。 黄如峰双目通红,拼命挣扎,而官兵死死按着他。 一个官兵小校拿着鬼头刀,站在黄如峰背后大声喊道:“叛军的狗崽子们,都给我仔细听着,我们的人就在你们军营之中,一个个晚上睡觉的时候,都把脑袋瓜子放好,当心一觉醒来就没了脑袋。” 说着,官兵小校将黄如峰嘴里的破布拿出来,然后笑着问道:“逆贼,还有什么遗言吗?” 黄如峰晃了晃脑袋,他朝着城墙下厉声叫喊道:“吕正!邓水龙!” 吕正和邓水龙不约而同的抬起头。 两人以为黄如峰叫他们报仇,没想到黄如峰发出悲愤的叫声:“吕正,邓水龙,老子做鬼也不会放过……” 没等黄如峰喊完,鬼头刀已经狠狠劈砍下来。 噗的一声,黄如峰人头落地,鲜血朝着城墙下喷洒而出。 紧跟着,黄如峰的尸体被人丢了下来。 吕正和邓水龙两人对望一眼,眼神中充满了极大的惊恐! 第405章 人心难测,各自猜疑 吕正的心中带着极大的惊恐,他朝四周看了看,发现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相对于邓水龙,吕正的嫌疑肯定更大! 那天夜里,吕正前往麦城刺杀,结果是蔡文进死了、李志远死了,一同前往的两百多精兵也全死了。 只有吕正一个人活着回来,并且还是从那个叫明岳的手底下逃出来。 至于黄如峰和史劲的死,吕正同样有时间、有能力完成刺杀。 毕竟吕正不用带兵,他孤身一人、行动自由,而且武道修为极高。 吕正和邓水龙对望了一眼,邓水龙猛然举起了手中的大刀。 作为一名修为极高的武者,吕正的身体反应比头脑更快。 吕正下意识拔出刀,向邓水龙迎了上去。 “当”的一声,一长一短两把刀碰在一起,闪烁出几滴火星。 邓水龙只是个带兵打仗的将军,武道修为可比吕正差远了。 两把刀相撞,邓水龙被震得双臂麻木。 邓水龙退后两步,他指着前方怒吼道:“x,杀了这个狗奸细!” 邓水龙手下的亲兵立刻蜂拥而上,还有人抬起弩机朝这边乱射。 吕正和史昭义站的比较近,箭矢乱飞,竟有两支箭朝着史昭义飞了过来。 吕正伸手挡开那些箭矢,他心念电转,立刻发现,邓水龙的嫌疑同样很大! 昨晚大军调动,邓水龙和他的麾下可以在军营中随意行走,要杀一个受伤的史劲也是易如反掌! 前沿的阵地全都被邓水龙的士兵封锁了,没有邓水龙的暗中操作,谁能把活生生的黄如峰送进永安县城? “邓水龙才是奸细!”吕正大声喊道:“大家保护好太子殿下!” 史昭义退后几步,站进侍卫保护的防御圈,用疑惑的眼神看着邓水龙。 邓水龙勃然大怒,提起长刀朝吕正砍了过来:“受死,你个血口喷人的狗奸细!” 吕正冷笑,反手一掌,就打断了邓水龙的长刀。 眼看主将危急,邓水龙手下的亲兵纷纷冲了过来。 燕军的前沿阵地顿时打成了一锅粥。 城墙上的官兵恰到好处的叫喊起来:“邓将军,邓将军,大事不妙,快来城里避险!” “邓将军,朝廷不会忘记你的功劳!” “邓水龙,快来永安城,城门都给你打开了!” 官兵齐声呼喊,音量极大,在场的燕军全都听见了。 邓水龙气得眼前发黑,朝着城墙上破口大骂。 但是骂也没用…… 一群近百人的燕军冲过来,朝着邓水龙的手下,不由分说就乱砍乱杀。 邓水龙手下的士兵自然也不可能坐以待毙,他们纷纷拿起武器反击。 卫伯玉带着几个官兵将领,站在城墙上看着眼前的场景,不禁笑得前仰后合。 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把燕军引得自相残杀,真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卫伯玉挥了挥手,永安城的城门缓缓开启。 马蹄声宛如闷雷般响起。 在长街上列队的官兵铁骑开始加速,朝城外蜂拥而出。 这些骑兵一边冲锋,还一边大喊:“邓将军,你和弟兄们让一让,杀了史昭义喝酒庆祝!” 邓水龙手下的燕军士兵已经彻底混乱了。 看到大量骑兵冲来,邓水龙的手下转身就跑,让开了骑兵冲锋的道路。 这一下,轮到史昭义直面敌军的冲锋了。 大队骑兵的迅猛冲杀,就算是吕正这样的武者也疲于应付。 见史昭义形势危急,吕正冲过去,用软鞭卷住史昭义,转身就往营地跑。 明岳骑着马冲在最前面,他看到这一幕,立刻让手下的士兵跟着大喊。 “吕正这狗贼劫持了太子殿下,速速将他拿下!” “当心!吕正是奸细,他要杀太子殿下!” 呼喊之声传到燕军营地,顿时又是一阵大乱。 前线的燕军多达万人,但留守在营地里的燕军多达十万。 这些人看不到前面发生了什么,只听见前面在各种大喊大叫,又看到吕正用软鞭卷着史昭义,立刻朝着吕正杀过来。 吕正心里气得几乎炸开,他举刀乱劈乱砍,也杀了不少同袍。 这一下,燕军士兵更加觉得吕正是奸细,下手越发狠辣。 混乱中,史昭义声嘶力竭的大声喊叫和呵斥,但喧嚣之中也没人听得清楚。 眼看燕军陷入了极度混乱,明岳带领两千骑兵,势如奔雷般冲进燕军的人群。 全速奔跑的战马遇上了混乱的步兵,简直就像是钢刀切豆腐。 猛冲的战马将燕军士兵撞得飞了起来,然后被踩踏成了支离破碎的血肉。 一通迅猛的冲杀之后,明岳让身后的旗号手晃动旗帜,发出“缓行”的命令。 官兵铁骑将速度降了下来。 哭爹叫妈的燕军士兵朝着营地逃了过去。 不管是谁挡在他们面前,溃散的燕军士兵举起刀子就砍。 而明岳带着骑兵在后面缓缓压过来。 谁要是逃得慢了,肯定会挨刀。 谁要是列阵抵抗,肯定会被冲垮。 官兵就像是一把铁锤,不断扩大燕军的混乱,直至土崩瓦解。 除了明岳带兵步步紧逼之外,燕军营地里同样出现了混乱。 燕军之中,有三万多人是官兵的降卒 这段时间燕军大营里面闹奸细,这些官兵的降卒被安排在营地比较核心的位置,等于被燕军看管起来。 如果这些降卒胆敢叛乱,燕军就要痛下杀手了。 这种安排原本是极好的,可是到了大军崩溃的时候,就全变样了…… 第406章 请陛下御驾亲征 燕军的大营发生了混乱,那些刚刚投降才一个月的官兵,又开始了集体哗变。 这些降卒关闭寨门,不允许逃跑的燕军通过,还朝着四面八方,驱赶和杀伤燕军士兵。 燕军将领气得暴跳如雷,但又无可奈何。 到处都是在逃跑的士兵,就算燕军将领拼命约束也没用。 最要命的是,燕军大营里的人们,已经失去了彼此的信任。 “轰轰轰”的爆炸声中,营地里仅存的一些火药被人引爆了。 巨大的爆炸声和冲击气浪,吓得战马四处奔逃。 爆炸掀飞的马车和木头朝周围飞去,引燃了周围的帐篷。 火光冲天,顺着风在营地里蔓延。 正在逃跑的燕军士兵不相信任何人,他们拼命跑着,如果有人靠近,便反手一刀砍过去。 明岳和同袍控制马速,缓缓的一路平推过去。 燕军被驱赶着四下逃散,近十万大军相互践踏、自相残杀,数以万计的士兵死在了逃亡的路上。 史昭义在吕正的保护下,第一时间便逃出了营地。 看到太子殿下安然无恙,附近的燕军陆续靠拢过来。 看着漫山遍野的逃兵,史昭义面如死灰。 这一场大败,虽然直接战死的人不多,但肯定有不少人会趁机当了逃兵。 此外,军心士气垮了,粮草辎重没了,只剩下几万残兵败将又有什么用? 事情的发展,与史昭义预料的差不多。 燕军的残兵败将陆续朝史昭义靠拢。 到第二天午后,能回来的基本都回来了——史昭义麾下重新聚集了五万人左右。 只是这五万人只有随身的干粮,而且丢盔弃甲。 那些笨重的攻城器械,累赘的弓箭弩机,全都被丢弃了。 史昭义黯然问道:“各位,现在该怎么办?” “殿下,不如我们先退到雍州再说……”一名燕军将领提出建议:“雍州那边是粮草辎重的转运处,足够我们五万人的使用,咱们去雍州招兵买马,重振旗鼓之后,再和官兵决战!” 雍州距离此地一百三十多里。 前往雍州驻扎,等于是向后败退了。 可是除此之外,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史昭义苦笑着点点头:“好,也只能如此了。” 当天晚上,史昭义写了一封请罪的书信,将永安大败的事情详细说清楚了,让人快马加鞭的送到燕京去。 得到史昭义战败的消息,大燕皇帝史四明真是百感交集。 这段时间,史四明喜怒无常。 听说史昭义遭受了水攻,近十万精锐覆没,史四明心痛的嘴角抽搐,但又不失几分喜悦。 本来史四明以为麦城战败对史昭义的威信会有很大打击,没想到很快又传来捷报,说洛城的官兵主动投降,史昭义现在兵强马壮,胜券在握。 大臣们纷纷向史四明贺喜。 史四明板着脸,根本没有多少喜悦。 就在燕朝上下觉得大局已定的时候,噩耗再次传来。 燕军在永安县城大败,损失了几万兵马,粮草辎重全毁。 太子史昭义请罪的奏折已经到了,他目前带领残兵败将在雍州修整,说是自己罪大恶极,请求朝廷与父皇的惩处。 史四明一直想废黜太子,他拍着桌子怒吼道:“史昭义这个逆子,丧师辱国,罪无可恕!朕要废黜他的太子之位,另选储君!” 史四明这么一喊,本来以为大臣们会赞成他的决定。 没想到大臣们并不同意。 “陛下,不能更换太子啊!” “胜败乃兵家常事,太子殿下仁厚,不该为了这种事情更换储君。” “请陛下三思!” “请陛下三思啊!” 史四明心烦意乱,他看了看身边的内侍。 那名内侍叫黄浩,文武双全,颇得史四明信任。 黄浩低声说道:“太子殿下如今还领着五万兵马在雍州……如果陛下废黜他的太子之位,搞不好太子殿下会铤而走险!” 史四明恍然,他向群臣敷衍了几句,便闷闷不乐的回返了后宫。 黄浩亦步亦趋的跟在史四明背后,只听史四明郁闷的说道:“这小子领兵在外,估计就算是传召让他回来,他多半也会说军务繁忙……黄浩,你说要想个什么办法,才能让他交出兵权?” “太子也是聪明人,让他主动交出兵权是不可能的。” 黄浩笑眯眯的说道:“陛下,以奴才看,您不如御驾亲征。” 史四明的眉头一跳:“什么?御驾亲征?” 黄浩笑着说道:“陛下的威望和权势,在军中无人能及。陛下如果御驾亲征,太子手下的军队自然全部归您调遣。到时候陛下该分化的分化,该调走的调走,等太子党羽被清除之后,您再随便找个借口,布置一些他无法完成的任务,到时候不就大事定矣?” 史四明哈哈大笑:“好家伙,还是你小子有办法!好,就照你说的办!过几天,我就宣布御驾亲征!” 黄浩一脸谄媚的说道:“陛下圣明!” …… 永安之战的消息,同样也传到了帝都。 兵部尚书陈友方收到捷报的时候,手中的毛笔啪嗒一下掉在桌上。 陈友方失声喊道:“居然打赢了?” 过来报喜的小吏笑着说道:“可不是吗,大人,这些前线将士真是忠勇善战啊!” 自觉失态的陈友方定了定神,挤出满脸欣喜的笑容。 陈友方鼓掌大笑,还打赏了那名小吏三两银子。 那名小吏离开之后,陈友方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 “居然打赢了……”陈友方喃喃说道:“这下可真是糟糕了……” 陈友方枯坐了片刻,他大声说道:“来人,给我更衣!我要进宫报喜!” 仆人们帮着陈友方换好官服,然后抬着轿子,将陈友方送到皇宫。看书溂 陈友方不紧不慢的在宫中走着,心里思索着自己以前的所作所为有什么破绽。 这时,曹公公快步朝陈友方走来,脸上满是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第407章 杀人灭口 “陈大人啊!” 曹公公哭丧着脸低声说道:“前线的捷报您听说了吗?” 陈友方苦笑着点点头:“下官自然知道了……唉,可喜可贺啊!” 两人对望一眼,脸上的神情无比苦涩。 陈友方低声问道:“公公,咱们两个暗中执行的那些事情,会不会露馅?” 曹公公的脸色更加难看:“陈大人,这个杂家可就真的不知道了……洛城那边乱七八糟的,也不知道那几个军需官死了没有。” “死了才干净!”陈友方冷冷说道:“让他们卡住粮草,他们却搞出这么多事情来,差点让整个战局万劫不复!” 陈友方杀气腾腾的说道:“若不是公务繁忙,本官恨不得亲自到前线去砍了他们的脑袋!” 说着,陈友方拉住曹公公的手:“公公,你那边有没有可靠的人,咱们派人去前线慰问,然后找机会……” 陈友方将手掌往下一切,眼中杀机毕露。 “现在忠心可靠的人不好找啊!”曹公公无奈的说道;“那个人在前线把反间计玩得出神入化,真真假假的投降,搞得燕军人心离散。这时候咱们再派人去刺杀军需官,岂不是班门弄斧?” 陈友方叹息一声:“如果不是没办法,我也不愿意出此下策啊……公公,如果让他发现我们在背后做了手脚,只怕陛下也保不住我们!” 曹公公打了个寒颤,他点点头:“既然如此,我去物色几个人……陈大人那边也选几个忠心的人,这才咱们务必把线索清理干净。” 两人边走边说,很快来到了御书房前。 陈友方和曹公公不约而同闭了嘴,两人整理了一下表情,满脸喜悦的走进书房。 “恭喜陛下!” “贺喜陛下!” “永安大捷!” “史昭义一败涂地,只剩下一些残兵败将,灰溜溜的逃走了!” 满面红光的李扩应该是已经得到了喜讯,他笑着点点头:“这次重创了燕军,可谓大局已定……陈爱卿,朕不方便离开京城,想委派你前往永安犒劳士兵。” 陈友方颇有点求之不得,他连忙大声说道:“陛下放心,微臣一定鼓舞军心,稳定军心。” “那就辛苦陈爱卿了!”李扩微笑看着陈友方:“等回到帝都,朕对你也会不吝封赏!” 陈友方跪下磕头谢恩,眼中满是感激的泪水。 吩咐了一些事情之后,陈友方磕头告退。 陈友方离开御书房之后,李扩一边批阅奏折,一边向曹公公说道:“你多派些人手,陪着陈友方一起上路,务必要照看好陈友方。” 曹公公阴笑道:“陛下放心,保证陈大人这一路都平平安安的!” 李扩哼了一声,抬头瞪了曹公公一眼。 曹公公连忙收起笑容,他回到自己的官署之后,找了四名武者,向他们吩咐了几句。 四名武者颇为精明,他们心领神会的抱拳领命,拿着皇城司的腰牌,加入到保护陈友方的行列之中。 陈友方在帝都筹集了一些酒水、彩绸,又准备了十几车米麦干肉,这才带着犒赏三军的圣旨出发了。 这次离开帝都,陈友方带了一千多士兵,还有数十名护卫。 陈友方虽然总是抱怨缺乏实权,但他毕竟管着兵部,调集的人手都是精兵强将,各种军械也都是崭新的。 这一队盔明甲亮的队伍走在官道上,将永安大捷的消息传向皇朝各地。 捷报所到之处,不少城镇张灯结彩,自发举行了各种庆祝。 陈友方一路上笑容满面,但心里其实颇为紧张。 陈友方的紧张,来源于做贼心虚。 在前线战事胶着的时候,陈友方授意洛城的两位军需官,让他们减少粮草和军械的供应,让永安的守军陷入困境。 这个暗中使坏的命令,被有心之人利用,最后演变成了张守瑜战死、洛城投降的致命危机。 如果不是永安一战打胜了,恐怕整个皇朝最好的结局,也就是偏安蜀中。 好在如今危机解除,只要杀了那两个知情的军需官,事情还是可以掩盖下来的。 晚上,陈友方心急如焚的等待着消息。 深夜,一个武者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来。 “大人,事情都查清楚了……”那个武者低声说道:“军需官邝松,在乱军之中被杀死了。” 陈友方大喜:“死的好!倒是省了本官不少事情!那包亮呢,他死了没有?” 那个武者摇摇头:“大人,包亮那家伙还活着!” 陈友方脸色微变:“龙且,包亮如今在什么地方?控制住了吗?” 龙且笑着说道:“大人放心!包亮这小子一直躲在洛城装孙子……永安大捷之后,咱们得大军忽然回师洛城,洛城太守,以及所有跟着叛乱的军官,全都被下狱看管了!” 陈友方大喜:“如此甚好,过几天我们到了洛城之后,我要亲自提审包亮!” 龙且微微一笑,向陈友方行了个礼,然后转身告辞。 陈友方心中有事,他不断催促着车队加快行程,两天之后便抵达了洛城。 此时的洛城,并没有多少守军。 永安虽然大捷,但官兵也损失惨重,原本的十万大军,死的死、叛的叛、逃的逃,如今还剩下不足五万的可用之兵。 这五万多士兵,要防御永安到洛城一线的城池,要追杀燕军溃逃的士兵,还要看守俘虏,还要打扫战场。 所以洛城之内,只有三千多士兵负责维持治安、照看伤员。 陈友方来到洛城,自然而然便成了洛城职位最高的官员。 陈友方安顿好了城守府周围的防御之后,便急匆匆的来到大牢。 前几天龙且来过之后,已经把军需官包亮关押在单独的牢房之中。 包亮失魂落魄的坐在牢房里发呆。 看到陈友方来了,包亮眼睛一亮,连滚带爬的扑到铁栅栏边上:“陈大人救我!陈大人救我啊!” “我救你什么?”陈友方脸色铁青的呵斥道:“因为你这个狗贼办事不力,差点断送了国家气运!你居然还有脸让我救你!” 包亮抹着眼泪说道:“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您可不能过河拆桥啊!” 陈友方冷笑:“过河拆桥?我看你想得还是太美了。” 看着陈友方眼中的杀气,包亮打了个寒颤:“你~你要杀人灭口?” 第408章 先生有何吩咐 对于包亮的问题,陈友方只是嘿嘿一笑:“说什么杀人灭口?本官只是秉公执法,处决临阵叛变的罪犯。” 包亮惊恐的说道:“大人,我也是奉命行事啊!” “奉命行事?”陈友方乐了:“命令在哪里,你倒是拿出来给我看看。” 包亮张口结舌。 让停止供给辎重军械的,是一名辎重兵带来的口讯,军需官包亮看到了陈友方的信物之后,便执行了这个口讯。 到后来,事情演变成了谋杀张守瑜、投降史昭义,已经不是包亮这个小小的军需官可以掌控了。 陈友方冷冷说道:“你们这些蠢货,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整个江山社稷都差点被你们给葬送了……本官如何能够留下你这条狗命?龙且!” 对陈友方忠心耿耿的龙且上前一步,缓缓抽出武器。 陈友方冷笑道:“好好照应这厮,别让他死的太痛快了。” 龙且点点头,他打开牢门,走进去,一刀砍在包亮的腿上。 这一刀砍得不深,流血也不太多,但却伤在痛感很强的膝盖上。 包亮痛得满地打滚,连声向陈友方求饶。 陈友方不屑的撇了撇嘴,低声嘀咕了一句“死丘八”。 处置了包亮,陈友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尚书大人背着手,慢悠悠朝大牢外面走去。 可是到了门口的时候,陈友方目光一凝。 坚固的铁栅栏上挂着铁链和大锁,竟被人从外面给反锁了。 陈友方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 他来到大牢也就不到一刻钟的时间, “是谁干的?”陈友方朝着外面大喊:“狱卒!狱卒!把门打开!” 大牢里静悄悄的,无人应声。 陈友方茫然四顾,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陈友方回头喊道:“龙且,龙且,你……咦?” 地牢昏暗的光线中,陈友方看到四个人影从角落里走了出来。 这四个人,是曹公公的心腹,派来给陈友方“帮忙”的。 这一路过来,陈友方奉旨劳军,可谓顺风顺水,自然也就把曹公公派来的四个武者给忘了。 此刻,四个武者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大牢里,还锁住了离开的铁门。 显然对方是不怀好意的。 陈友方强作镇定的说道:“你们几个是曹公公的手下,辛苦你们帮忙把守大门,现在把门打开!” 一名武者呲牙笑了笑:“陈大人何必戏弄我们兄弟几个,我们的意思,陈大人难道还会不明白吗?” 说着,那个武者缓缓抽出短刀。 陈友方平时坐在官衙里,严肃方正、运筹帷幄。 打理公务之余,陈友方时常又以儒帅自居,觉得自己未尝不能手握雄兵、定鼎天下。 可是面对冰冷的刀锋,陈友方发现事情完全不是自己想象的那样。 在死亡的威胁面前,陈友方完全做不到视死如归。 强烈的恐惧让他全身瑟瑟发抖。 陈友方想要呼救,嗓子里却像是哽住了,只发出两声嘶哑而毫无意义的声音。 好在龙且已经发现这边不对劲,他离开牢房,快步朝陈友方这边跑来。 两名武者上前拦截,将龙且死死缠住。 手持短刀的武者,朝陈友方缓缓逼近:“尚书大人,曹公公让我们给您带个话,为了江山社稷,就委屈陈大人您把事情全扛下来。” 陈友方吓得嘴角抽搐,他跌跌撞撞后退几步,噗通一下坐倒在地上。 两个武者还在那里商议。 “刘洪,用刀杀还是用绳子勒死?” “都无所谓?” “公公说伪装一下现场,用刀杀显得更合理一些。” “也可以伪造成畏罪自杀的现场嘛,反正他这也是铁案了。” “那随便你了……” 听着两个武者的商议,陈友方不禁心胆俱裂。 陈友方啊啊两声,他求饶的话没说出来,都是裤裆一热,先自己尿了一地。 拿短刀的刘洪皱了皱眉,他用脚踩在陈友方的肩膀上,将短刀举了起来。 陈友方的脸,已经吓得变成灰黄颜色了,他全身抽搐着,似乎不用刘洪下刀,这位尚书大人就被活活吓死了。 忽然,刘洪感到眼前一花。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阴影里闪现出来。 可是今天晚上办事之前,刘洪等人已经仔细检查过大牢的情况了。 怎么会有活物突然跑出来? 没等刘洪看清楚、想明白,已经被人一掌打在胸前。 刘洪眼前一黑,恍惚间清晰听到自己胸骨、肋骨碎裂的声音。 刘洪的身体嗖的一下飞了出去,后脑撞在牢房的石墙上。 啪的一声,墙壁上绽开淋漓的血水。 另一名武者也被踹飞,身体在空中不由自主的打着转儿,扭曲成一个古怪的弧度。 看着忽然出现的那个人,陈友方失声喊道:“明岳?!” 明岳低头看了陈友方一眼,身形从原地消失。 下一瞬间,围攻龙且的两个武者被明岳揪住衣领,两颗脑袋砰的一下撞了个满天星。 两个武者当场晕了过去。 看着忽然出现的明岳,陈友方的心里又惊又喜又害怕。 明岳转头再次看了陈友方一眼:“你没事?” 陈友方颤巍巍的爬了起来。 要说没事,那有些谬误——陈友方已经吓得两腿瘫软,裤裆里全是尿水,脸色苍白的像个死人。 但要说有事嘛,陈友方身上一点伤痕都没有。 刘洪的刀,从始至终没碰到陈友方半点。 陈友方扶着墙站起来,他向明岳深施一礼:“多谢先生救命之恩。” “你不用谢我……”明岳漠然说道:“我留着你的性命,自然有我的用处……否则我早就一剑杀了你。” 陈友方打了个寒颤,额头上汗如浆出。 越是靠近前线,陈友方越是听说了明岳的很多事迹。 比如召唤大水,平地淹死燕军十万人。 比如蛊惑人心,引得燕军自相残杀、全军崩溃。 陈友方虽然觉得那都是些无稽之谈,但陈友方不得不承认,明岳能文能武,确实比自己这个文官强多了。 陈友方毕恭毕敬的问道:“先生有何吩咐?” 第409章 探陵 “吩咐就谈不上了……”明岳淡淡说道:“只希望陈大人能够为死去的将士们洗清冤情。张守瑜将军战死,朝中的奸佞之臣却逍遥法外,希望陈大人作为兵部尚书,能为冤死的将军报仇。” 陈友方满脸惭愧:“那个……那个本官也有责任。” 明岳不紧不慢的说道:“陈大人,你的苦衷,我能理解,正因如此,我从没有对你的所作所为有过什么抱怨,否则的话,你以为自己能活到今天?” 说着,明岳冷冷问道:“上次有人暗算我,你在帝都城头上偷偷看着?” 陈友方满头冷汗:“是~是的,是我和曹公公。” 明岳叹了口气:“兵部大权旁落,你这个兵部尚书形同虚设,我能理解你的烦恼,所以我想你保证,天下安定之后,我自然就会离开,到时候,你依然是大权在握的兵部尚书,这一点,你不需要有任何担心与怀疑。” 听说自己还有“今后”,陈友方暗暗松了口气,他躬身行礼:“先生大义,陈某佩服。” 明岳继续说道:“你算是情有可原,但曹满那个死太监……哼!” 陈友方连忙说道:“此等奸佞之臣,人人得而诛之!” 明岳满意的点点头:“好,那就看你的表现了。” 说完,明岳伸手一拉大牢的铁门。 铁门上的锁链咔嚓一下断裂,铁门的栅栏都被扯得变形了。 陈友方吓了一跳,脸上赶紧露出阿谀的笑容。 明岳向陈友方深深看了一眼,转身走出地牢。 地牢外面月明星稀,是一个晴朗的夜晚。 明岳的脸上表情渐渐冷漠,他缓缓朝前面走着,几个飞鱼卫走过来,默默跟在明岳身后。 “陈友方的事情你们盯一下……”明岳沉声说道:“这种人反复无常,别让他又搞出什么鬼花样。” 飞鱼卫答应一声,然后有些不甘心的问道:“大人,难道就这么放过他?” 明岳嗯了一声:“陈友方毕竟是兵部尚书,杀了他,对整个局势的影响太大……等天下平定之后,这种人自然是恶有恶报。眼下最紧要的,还是消灭曹满那个死太监。” 说着,明岳轻声解释道:“这是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的问题。陈友方和我们之间的问题,是次要矛盾,同时陈友方也是我们可以暂时争取和团结的力量,有了他的帮助,我们在朝廷里面惩奸除恶的举措也能进行的顺利些。” 几个飞鱼卫深以为然。 但还是有人觉得不放心:“先生,万一陛下心软,舍不得杀掉曹公公呢?” 明岳冷冷一笑,嘴角的杀意让几个飞鱼卫心领神会。 …… 第二天,死里逃生的陈友方继续向前线出发,开始他的劳军之旅。 虽然陈友方一直在后方协调军务,但这位毕竟是一品大员、兵部主管,前线的将士对他都颇为客气。 为了唤醒陈友方的羞耻之心,明岳还带他去拜祭了安葬在前线的士兵。 麦城旧址以西,两万座陵墓,密密麻麻的占据了方圆数里的区域。 墓碑密密麻麻,一块接着一块,仿佛一片磐石的丛林。 明岳向陈友方轻声说道:“攻城战打得太惨,很多同袍的尸体根本抢不回来,就算抢回城里,其实也无处安葬……所以这些坟茔,其实很多都是只有墓碑,而没有遗体。” 看着挤满了视线的墓碑,陈友方不禁暗暗心惊:“死了这么多人吗?” “是的……”明岳黯然说道:“还有八千多人落下了终生残疾或者疾病,私自逃亡和尸骨无存的,也有三千多人。” 陈友方不知道是真的悲伤,还是惺惺作态,反正这位尚书大人抬起胳膊,用袍袖抹了抹眼泪。 明岳无奈的叹息着:“三万多人的死伤,这三万人都有自己的家庭和亲眷,这一场厮杀,皇朝之中受苦受难的人,不下十万人。” 明岳陪着陈友方在陵园中走着:“尚书大人,我军牺牲三万,歼敌十五万,算是取得了辉煌的胜利……但想要拿下燕京,还有很多大仗、血仗要打,我希望不要有人在背后使绊子。” 陈友方愁眉苦脸的说道:“先生,实不相瞒,我这个兵部尚书也只是个样子货。在朝中真正权势滔天的,还是那位曹公公,他每天都在皇宫里,有什么事情的话,只需要跟陛下嘀咕几声就能成事儿,哪像我们……唉!” 明岳微微一笑:“曹满那个死太监不足为虑。这次回去,我会帮你除掉这个死太监。” 陈友方大喜,各种赞美的言语噗噗噗的冒出来。 在陈友方口中,曹公公俨然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而明岳则是惩奸除恶的义士。 得知明岳会鼎力相助之后,陈友方真是归心似箭。 两天后,陈友方结束了他在前线犒劳士兵的活动,将赏银和酒肉发放到位之后,便启程返回帝都。 前线的数万将士,都是受到兵法和军律的管束,没有命令不得擅自离开,更不能奔波千里返回帝都。 而明岳却不受这个限制。 于是在陈友方的车队后面,多了一辆并不奢华的马车。 明岳坐在马车上,一路都没有露面。 …… 陈友方从前线返回,随行的队伍多达千人,帝都这边早早就得到了消息。 “陈友方回来了?”曹公公皱着眉头问道:“他真的回来了?” 送情报过来的,只是个负责传递消息的小太监。 看着曹公公颇为难看的脸色,小太监战战兢兢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曹公公淡淡说了句“拖出去”,立刻有人将小太监拉出房间。 片刻之后,一阵低低的惨叫声响起,小太监像是一只鸡崽子,被无情的杀害了。 “这陈友方倒是有点本事啊!” 曹公公无比郁闷的说道:“没想到我派刺客过去,竟无法收拾了这个老小子!” 一个大太监笑着说道:“公公,这不过时小事一桩罢了……既然上次没能杀了他,那咱们重新再派人手过去,就不信这家伙的命这么硬!” 曹公公板着脸呵斥道:“胡闹!” 第410章 皇帝面前说皇帝 斥退了手下的亲信,曹满颓然坐在椅子上。 朝中的大臣很多,但没有几个拥有明岳这样的权势和宠信。 对方是克敌制胜不可或缺的人才,对皇帝也有救命之恩。 如果明岳死在了乱军之中,皇帝就算怀疑有人在其中做了手脚,多半也会放弃调查。 可是,明岳大败燕军,携大胜之威返回帝都。 这次无论如何,皇帝都不可能会庇护自己。 所以刺杀肯定是没用的。 曹公公思前想后,觉得只能在皇帝面前哭诉求饶,也许还能得到一条活路。 曹公公让人仔细打听明岳等人的动向。 明岳回到帝都之后,没有返回皇宫,而是住在了陈友方的府邸之中。 很显然,陈友方那个软骨头已经被明岳收服了。 曹公公心里更加紧张。 先前秘密执行的各种计划,都有陈友方的参与。 陈友方这一下弃明投暗,曹公公自觉时日无多了。 果然,第二天早朝,明岳罕有的跟着一起上朝了。 这是个很古怪的场面——朝廷的官员穿着朱袍、紫袍,只有明岳一身平民的白衣。 偏偏这个平民走进正殿的时候,武士们好像也忘了阻拦这个没有官职的人。 李扩离开龙椅,他殷勤的走过来拉着明岳的手:“先生回来了,怎么也不到皇宫里居住?” 明岳苦笑:“陛下,宫里有内鬼,我不敢住。” 明岳当面揭开宫廷内斗的秘密,李扩不禁脸色一僵。 李扩满脸疑惑的问道:“先生说的是谁?” 明岳指了指曹满:“就是那个死太监……此人暗示军需官扣押粮草和军械,陷害忠良、阴谋造反,罪无可恕,请陛下处置。” 在场的官员面面相觑,心想明岳单凭这么一番诉说,就要直接给曹公公定罪吗? 李扩倒是从善如流:“来人,把曹满给我拿下!” 曹公公吓得脸色蜡黄,他噗通一下跪倒在地:“陛下,请陛下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说着,曹公公跌跌撞撞的过来抱着李扩的腿,大哭大闹、磕头泣血。 李扩怒不可遏,他拔出佩剑,一剑从曹公公后背刺了进去。 鲜血狂涌,将龙袍的下摆染得通红。 大殿上的文武官员齐声惊呼。 一些胆小的文官,吓得瘫软在地。 李扩恨恨拔出宝剑:“来人,把他尸体拖出去!” 皇帝将宝剑交给侍卫,然后向明岳说道:“先生,先前是朕疏忽了,竟未发现这个阉宦在我身边兴风作浪,朕给先生赔礼了。” 明岳淡淡说道:“亲贤臣,远小人,这是为君之道,希望陛下多多自省。” 李扩毕恭毕敬的受教,一副虚心纳谏的明君气派。 大殿上的血迹清理干净之后,李扩让人在龙椅边摆了张凳子,让明岳参加廷议。 官员们平时都在讨论朝政的时候,很少有前线的将官参与。 而这一次,明岳坐在皇帝身边,对前线的大小事务娓娓道来,让众人茅塞顿开。 最离谱的是,明岳对各种消耗数字记得清清楚楚。 甚至是何年何月何日,送了多少箭矢和兵器,都能记得非常详细。 户部和工部的官员面色如土,心想自己平时暗中捞油水的事情,肯定已经被明岳发现了。 好在整个廷议的过程中,明岳只是陈述和建议,没有再为难那些官员。 廷议结束之后,李扩又在皇宫里宴请明岳。 李扩知道明岳不喜欢铺张,所以也就是四个菜的简单膳食。 吃完饭之后,李扩给明岳倒了杯热茶:“这次前线战事曲折,辛苦先生了……朕的江山,先生居功至伟!” 明岳微笑着接过茶杯,心中也颇多感慨。 朝廷十万兵马迎战燕军二十多万人,期间一波三折,总算是把燕军给歼灭了。 尤其是洛城的官兵投降之后,朝廷以前线的通道断绝,文武百官都陷入了绝望。 这期间,全靠着明岳殚精竭智的化解危机…… 两人聊了片刻,明岳起身告辞,说是要上街去走走。 李扩很长时间没有出宫,他听到明岳的话,也来了几分兴致:“我跟先生一起去体察民情。” 皇帝出宫,安全方面不是小事。 但李扩相信明岳的实力足够保护他,所以只带了一个姓刘的贴身侍卫。 帝都里认识李扩的人还是有的,所以李扩戴了个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 明岳陪着李扩在街上走,絮絮叨叨的向李扩介绍民间各种小事情。 李扩以前很少出宫,当了皇帝之后,更是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到街上闲逛。 年轻的皇帝看着周围,只觉得这些百姓和生活,都是活生生的人,与大臣的奏折上似乎完全是两回事。 大街上的人笑容安乐,人来人往颇为热闹。 那些做小摊小贩生意的,和那些家庭主妇斤斤计较的砍着价格,虽然不美好,但是颇有生活气息。 但百业俱兴的帝都,也有一些乞丐。 那些乞丐蹲在路边,伸出手臂向行人乞讨。 如果看到官差来了,乞丐们就赶紧逃走。 李扩和明岳低声商量,准备在帝都实行“以工代赈”,让乞丐去做工来换取食物。 两人走了一段路,明岳带着李扩进了一家酒楼,还朝刘侍卫招了招手。 化妆成行人的刘侍卫无奈跟上。 三个人在酒楼里找了个偏僻座位,点了些水酒、熟肉、水煮豆子,然后坐在酒楼里听曲看热闹。 今天唱曲的是一个瘦弱姑娘,手中拿着一支皇朝中常见的竖琴。 这种乐器有点像是明岳在史书上见过的琵琶,弹起来叮叮当当很悦耳。 瘦弱歌女唱功只能算是民间水平,好在容貌不错,周围的人颇为豪爽的打赏了一些铜钱在她碗里。 更有几个酸秀才故意大声议论朝政,希望能够以这种方式引起瘦弱歌女的注意。 “听说了吗?曹公公竟被陛下当庭斩杀了!” “这个阉人死的痛快,倒算是便宜了他!听说这厮蓄养了不少刺客,平时排除异己,手段极为狠辣!” “哈哈,杀得好,陛下圣明!” 李扩听得眉开眼笑,忍不住便向打赏一番。 谁知道几个秀才话锋一转,让李扩勃然变色。 第411章 酒楼里的御驾亲征 一个秀才不以为然的说道:“依我看,曹满的死,多半还是在故意收买人心,哼哼,曹公公即便再嚣张,总是在皇帝眼皮底下,哪能事事瞒过皇帝!” “啊?周兄的意思是?” “我估摸着,曹满多半是奉命行事,等朝廷里不听话的人杀得差不多了,皇帝陛下在出面收拾了曹公公。” “咦,竟这般狠辣吗?” 李扩听得脸色涨红,几乎就要拍案而起了。 这时,酒楼的二层传来一声怒吼:“放你吗的狗臭屁!” 楼梯上传来腾腾腾几声响,一个醉醺醺的男人冲了下来,一把抓住那个信口雌黄的秀才,抬手就是一巴掌! 那个男人出手快如闪电,手无缚鸡之力的酸秀才被他一耳光扇得满嘴流血,牙齿滴滴答答掉在地上。 李扩眉头微皱,发现那人竟然是曹公公的义子佟铁。 曹公公平时蓄养武者,并选了十三个年轻武者收为义子。 这十三人武道修为不错,并称“十三太保”。 今天曹公公被杀之后,十三太保和曹公公的党羽纷纷做鸟兽散。 不过官府也没有再去捉拿这些狗腿子。 绝大多数曹公公的亲信松了口气,灰头土脸的离开了帝都。 但佟铁不肯走。 佟铁心心念念想要找事情的罪魁祸首明岳报仇。 心情烦闷的佟铁借酒浇愁,在醉仙居喝的醉醺醺。 正喝得高兴,佟铁忽然听到楼下有人在骂曹公公。 佟铁怒气冲天的下了楼,一巴掌打得那个酸秀才掉了三颗牙齿。 还没消气的佟铁又是一巴掌打下去, 那几个秀才虽然高谈阔论,但是遇上佟铁这种凶狠的武者,顿时吓得瘫在地上爬不起来。 倒是那个卖唱的瘦弱歌女非常勇敢,她上前抓着佟铁的胳膊:“不许打人,否则我报官了!” “报官?”佟铁狞笑着一把掐住歌女的脖子:“官府来了,老子一起揍!” 歌女呼吸不畅,她挣扎着说道:“你~你放手!我真的会报官的!” 在旁边看热闹的明岳正准备出手,忽然收到了系统讯息: 佟铁脸上露出怪怪的表情:“哈哈,我知道你是谁了!” 这个歌女,倒还是有点来历的。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驾崩之后,昔日的亲信纷纷落魄。 其中,前任礼部侍郎陈硕忧病而死,家中的房产钱财,又在帝都之战中被毁了。 没有了家产,陈硕留下的这些娇生惯养的子女,在帝都的生活极为困难。 有人在痛苦和穷困中陆续死去,有人成为了帝都的贩夫走卒。 这个歌女叫陈雨,是陈硕是的孙女。 陈雨不愿意随便嫁人,便在帝都的酒楼中卖唱,赚点儿铜钱糊口。 唱曲不是陈雨的长项,再加上她现在身材瘦弱,所以也赚不到几个钱。 没想到今天在酒楼里,陈雨居然被佟铁一下子给认出来了。 “贱人,我知道你是谁了……”佟铁单手提着陈雨,将她缓缓举起来:“说起来,你们陈家可是从来都看不起太监啊,这次咱们要好好亲近亲近,嘿嘿嘿……” 说着,佟铁慢慢伸出手。 陈雨双脚离地,她呼吸都喘不过来,哪有时间去挡住佟铁慢慢伸过来的脏手。 就在陈雨羞愤欲死的时候,有人大吼道:“放开那个女孩!” 佟铁感到一股劲风朝他脸上打了过来。 佟铁转头,看到一张椅子在他视线中越来越大。 佟铁一巴掌将椅子打成了碎片。 纷纷的木渣子里面,李扩那张跃跃欲试的脸露了出来。 李扩平时养尊处优,但武道修为还是有点的。 现在明岳在场,李扩一时兴起,便来了个御驾亲征。 李扩的拳头朝着佟铁的鼻子打了过来,嘴里还学着市井之言:“打死你个鳖孙!” 怒不可遏的佟铁放开陈雨,抬手挡开李扩的拳头。 “你这个混蛋!”佟铁怒吼道:“你竟敢管我的闲事!” 佟铁毕竟没见过皇帝,更不会想到皇帝会出现在酒楼,他醉醺醺的挥拳乱打。 李扩不甘示弱,他抬脚就朝着佟铁的胯裆踹了过去。 这一脚踹中了,那佟铁以后也是太监了。 佟铁仰天怒吼,他弯腰俯身,用手臂护住裆部。 “砰”,李扩哈哈大笑,一脚踹在对手的肩膀上,把佟铁魁梧的身材踢飞了。 轰然摔出酒楼的佟铁仰天怒吼,转瞬之间又冲了回来。 面目狰狞的佟铁大吼大叫,魁梧的身形宛如天神下凡,一拳朝着李扩砸了过来。 话说曹公公不会武道,请来的十三太保也是徒有虚名,反倒不如李扩从小就接受名师指点。 毫不畏惧的李扩反手格挡、奋力进攻,两人在酒楼里砰砰砰的打了起来。 酒楼里的哭爹叫妈的往外跑,掌柜急得嗷嗷乱叫,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刘侍卫紧张兮兮的在旁边看顾着,明岳则把陈雨拉过来,然后挡在陈雨前面。 刘侍卫也是高阶武者,他看了一会,认定皇帝陛下和这位十三太保,都是明岳口中的“菜鸡”。 菜归菜,但两人打起来真是天昏地暗。 随着打斗,四散的劲气让酒楼里桌椅板凳纷纷碎裂。 佟铁的实力比李扩差一点,但这一连串的打斗之后,赤手空拳的李扩却渐渐趋于下风。 原因很简单,李扩怕痛,又不够狠。 拳头和骨骼的硬碰硬,让人很痛,李扩渐渐不敢硬拼了。 佟铁笑容越发狰狞,他得意的大声说道:“小白脸,你斗不过我的!” 李扩步步后退,看起来有点狼狈。 信心十足的佟铁恨不得把李扩撕成碎片,但又慢慢的开始手下留情。 原因很简单,佟铁发现刘侍卫了。 佟铁虽然不认识皇帝,但是他多少进出过几次宫廷,刘侍卫他是见过的。 眼看刘侍卫紧张兮兮的在旁边观战,一副随时要出手保护李扩的样子,佟铁不禁起了疑心。 难道对方居然是那位至高无上的皇帝?仟仟尛哾 “高手”过招,岂容分心? 佟铁心神不属,李扩趁机一脚踹在他裤裆里。 看热闹的吃瓜群众倒吸一口冷气。 这一脚下去,只怕是要蛋碎了…… 第412章 大燕隐患,父子分歧 佟铁抱着裤裆在地上打着滚,眼泪鼻涕都冒出来了。 李扩哈哈大笑:“痛快痛快,这些天来的郁闷,真是顷刻间得到宣泄。” 刘侍卫上前将佟铁扭送到衙门去。 李扩笑呵呵的说道:“先生以前跟我说,勿以善小而不为,朕这次总算是真真切切的做了一次小善之举……哈哈,说实话,真是痛快。” 明岳微微一笑:“陛下只要秉正气,行正事,自然心情舒畅了。” 两人边走边聊,旁若无人的离开了酒楼。 不远处的街道上,佟铁拼命挣扎反抗,朝着刘侍卫喊叫着什么。 只是隔着远了,明岳也听不清什么。 在街道的尽头,只见刘侍卫拔出刀,一刀扎进佟铁的腹部。 佟铁缓缓倒在地上。 曹公公的这个义子喊过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曹公公已经死了,陈友方已经吓破了胆。 剩下的时间里,只要把燕军彻底打垮,将北方的失地收复,这个天下便算是太平了。 …… 明岳的想法是极好的。 但燕军未必会配合他的打算。 数万燕军退守雍州,驻扎在城内城外,舔着流血的伤口。 兵器甲胄都在得到补充,但最大的问题依然是粮草。 如今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雍州虽然有些存粮,但也不足以支撑数万大军的长期食用。 燕军派出许多小队,在四周的城镇“借粮”。 在这个春寒料峭的季节里,大燕子民表现出拥戴燕军的热情,倾其所有,让数万燕军得到了果腹的粮食,即便自己饿死也毫无怨言。 对于民间的疾苦,史昭义有所耳闻,但也无暇顾及。 史昭义每天都在忙着巩固城防。 雍州本来就是坚城,而史昭义借鉴永安和麦城的防御,让士兵每天修建工事,让雍州变得固若金汤。 让人觉得诡异的是,雍州城的防御,是朝着四面展开的。 燕军不但在南面修建工事,在北面也修建了大量的工事,俨然要把雍州经营得铁桶一般。 至于这些工事防着谁,其实所有人都是心知肚明了。 史四明和史昭义父子二人,一直貌合神离。 现在史昭义败北,那位自诩英明神武的大燕皇帝史四明,多半要有所动作了。 众将一个个心中忐忑,生怕在雍州又上演一场父子相残的惨剧。 让人感到庆幸的是,一个月后,燕京那边送来了大量的粮草辎重、军械铠甲,让雍州军暂时缓解了燃眉之急。 辎重队带来了一个重大的消息:史四明带领三万精锐御驾亲征,再过半个月就抵达雍州了。 一时间,雍州的大小将领都陷入了惶恐之中。 到了夜里,几个将军说是来找史昭义喝酒。 众人在史昭义房间里畅饮了半个多时辰。 忽然间,一个叫尉迟苍云的将军重重将酒杯拍在桌上:“我们在前线舍生忘死的厮杀,这次皇帝南下,只怕还要将我们这些人问罪,想想都不甘心啊!”qqxδnew 史昭义苦笑:“尉迟将军,我们毕竟是败军之将,难道还要让皇帝陛下封赏我们?” 说着,史昭义朝侍卫长使了个眼色。 侍卫长心领神会,他走出房间,招呼十几个侍卫在四周布防。 而侍卫长自己跳上屋顶,居高临下的扫视着周围。 房间里,史昭义沉声说道:“既然皇帝要来,大家总是需要准备的……尉迟将军,你带一万人,去雍州西南的驻马关,那边是我军西进的道路,务必牢牢守住。” “到了驻马关之后,尉迟将军多囤积粮草,多建立营寨,从今日起,不管收到任何人的命令,也不得擅自离开。” 尉迟苍云站起来轰然应诺。 众将的心里都是明镜一样。 如果史四明和史昭义之间真的父子相残,那么驻马关的方向便极为重要。 只要有尉迟苍云的一万大军守在驻马关,史昭义便能在驻马关固守。 就算真的大势已去,史昭义也能带着一万大军西进,逃到西北荒原去牧马放羊,当个草原上的土皇帝。 史昭义又布置了几个任务,让手下的几个亲信抱团驻扎。 吩咐完之后,史昭义自嘲的一笑:“我和皇帝,毕竟是父子,但愿是我想多了。” 尉迟苍云低声说道:“殿下,这皇帝嘛,未必不能变成先帝啊!” 史昭义勃然变色:“不要再说了!我史昭义并非不忠不义之人!” 房间里的众将噤若寒蝉。 稍稍顿了顿,史昭义缓和了口气:“各位,他终究是我的父亲,若是他苦苦相逼,在能够保全性命和兵马的前提下,我们便忍一时之气……若是他非要赶尽杀绝,大郎我也不会坐以待毙。” 话说到这个份上,将军们都是松了口气。 这些将军跟随史昭义多年,如果史昭义失去太子之位,他们这些人一个个都没有好下场。 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最怕的就是史昭义心慈手软。 众人聚在一起又商议了片刻,将大事小事敲定之后,便准备迎接“圣驾”了。 …… 修整道路、准备红毯、建立行宫,各种事情准备好之后,史昭义又让人在城外三十里的地方,建了迎接圣驾的长亭。 史昭义在长亭等了一天,斥候回来禀告,说大燕皇帝行动缓慢,明天上午才能抵达三十里亭。 第二天,史昭义又带着众将和士兵在三十里亭迎接圣驾。 到了日上三竿,行动缓慢的圣驾总算过来了。 走在最前面的是仪仗武士,后来各种龙旗、斧钺、黄罗伞盖,林林总总一大堆。 大燕成立没几年,但既然自称皇帝,史四明的排场却是摆得十足。 前面开道的士兵就有三千人,后面是近千武士拱卫的龙车。 那辆龙车由十六匹马拉扯,五对负重轮以精巧的方式连接,即便地形变化,也能让车上的人如履平地。 马车上面可容纳十七八个人,看车辆的造型,马车上似乎还设置了套间。 这马车虽然富丽堂皇,但燕军将领颇为不屑。 一个以武立国的皇帝,现在居然需要乘车了,想必已经胖得不成样子了。 果然,一个胖子从车上冒出了头。 第413章 深夜的雷声 很显然,这个人是史四明。 史四明胖了一大圈,肚子颇为累赘,白白胖胖看起来像个发面团。 看到史四明露面,在场的将士抱拳行礼:“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见士兵们只是站着行礼,史四明心中老大不高兴。 但军中的惯例是,披挂甲胄可以不用全礼,所以史四明也不好说什么。 史昭义走上前,在距离史四明还有三十步远的地方,就轨道磕头,口称父皇。 史四明颇有点失望。 原本史四明打算狠狠斥责史昭义,然后借题发挥,将史昭义先控制起来。 可惜史昭义站的比较远不说,身边和身后,还有三百多人护卫着。 那些护卫一个个带着兵器、披着重甲,一副随时可以厮杀的样子。 史四明心中犹豫,一时间忘了说话。 史昭义抬头看了看,心中何尝不知道史四明的打算。 大车周围护卫如云,而史四明目露凶光。 自己要是走近了,也许就真有杀身之祸。 父子两人对望片刻,史四明大声喊了句“平身”。 大燕的官员上前朗读了抚慰三军的圣旨,然后由史四明鼓励士兵重整旗鼓,争取早日击败敌军 简单的仪式之后,史四明的三万人沿着官道朝雍州前进,而史朝义带着手下的几千兵马,在官道旁边随行。 两支军队,泾渭分明,让所有人的心里都捏了把冷汗。 尉迟苍云有点担心,怕史四明一时发狂,让两支军队火拼起来。 好在这种事情还是没有发生。 到了雍州之后,史昭义借口要管理军务,住在城外的军营之中。 史四明住在城内,雍州城驻扎了五千御林军,其他士兵则驻扎在城外。 八万燕军,分成好几个部分,貌合神离的在雍州整顿操练。 史四明在雍州城住了七八天,整日饮宴作乐。 到了第九天,史四明总算想起来,该处置一下军务了。 史四明懒洋洋的换好了龙袍,同时派人去请史昭义等人进城议事。 传旨的宦官半个时辰后回来了,说史昭义不在大营之中,传旨的人一时间也找不到他。 史四明没有在意,他说把军议改到明天,然后又去饮酒作乐。 然而,一连三天下来,传旨的太监竟然都找不到史昭义。 这位大燕的太子爷,竟然是居无定所、行踪诡异。 至于理由,军营那边倒也说得冠冕堂皇,自称是史昭义爱兵如子,每天与士兵同吃同住,所以他们也不知道史昭义在哪里。 军营中的副官还笑容满面的表示,如果有什么事情的话,可以先把消息留在军营中,史昭义定期会到帅帐来查看消息。 听了这些禀告,史四明七窍生烟。 史昭义对自己这位父皇,看来已经是深怀戒心了。 不过转念一想,史四明自己也笑了。 自己对史昭义杀机毕露,对方要是没有小心翼翼的话,那多半是痴傻愚昧了。 父子两人的猜忌持续了半个月之后,一道军情打破了他们的僵持。 ——朝廷的先遣兵马已经出发,三千铁骑正快速接近雍州,并很有可能会在侦查之后绕过雍州,去搔扰燕军的辎重运输。 听说这个消息,史四明心中升起了几分恐惧。 史四明有些后悔,自己好好的皇帝不当,为什么要跑到前线来吃苦受罪?为什么要把自己的性命置于险地? 史四明害怕被官兵断了后路,所以亲自出城,来找他的宝贝儿子史昭义。 每天行踪不定的史昭义也忽然出现,父子二人并肩骑着马、挎着弓箭,在雍州附近狩猎。 史四明半句不提官兵来袭的事情,肥肥胖胖的身体显得气度雍容。 而史昭义则知情识趣的主动说道:“父皇放心,我明天让曹聪带五千兵马,去正面拦截敌军……另外雍州的后方,咱们也修了些烽火台,敌人的骑兵动向,保证能盯得清清楚楚。” 史四明的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父子两人朝前面行进了片刻,史四明长叹一声:“那个明岳,上次没能杀了他真是太可惜了,这次要不是此人施展阴谋诡计,吾儿也不会败得这么惨了。” 史昭义点点头:“此人真是心腹大患……可惜他武道修为极高,为人又特别机敏,我们在战场上两三次想要杀他,都是功败垂成了。” 父子二人对望一眼,心中都很是无奈。 郁闷之下,史昭义只能强打精神的表示,个人的武勇对整个战局毫无意义,只要正面击溃官兵,明岳的计谋再厉害也是无济于事。 …… 第二天,燕军大将曹聪带领五千士兵离开雍州,开始在雍州附近布防。 曹聪手下的兵马之中,马步兵各半。 曹聪在雍州城五十里范围内的一些要冲和高地,设置了可以容纳一两百步兵的营寨,并效仿官兵设置了烽火讯号。 而曹聪自己,带着两千五百多骑兵养精蓄锐,只等发现敌情之后,便冲出去厮杀。 曹聪在军营里等了三天,官兵的前锋依然毫无动静。 各处的烽火台没有发现任何敌情,也没人与那些官兵发生遭遇战。 这情况,就仿佛是那三千官兵气势汹汹的冲过来,然后又掉头灰溜溜的原路返回了。 曹聪百思不得其解,但丝毫不敢放松警惕。 事实证明,曹聪的谨慎是正确的。 当天晚上,军营东侧传来一阵喧闹。 正在熟睡的曹聪猛然坐了起来:“来人,来人,发生什么事了?!” 一个校尉跌跌撞撞的跑进来:“大人,不好了,敌人过来偷营了,现在该怎么办?” 曹聪气得一脚把那个校尉踹倒:“怎么办?赶紧迎战啊!难道就这么投降?” 那个校尉连滚带爬的出去指挥士兵迎战了。 曹聪穿好盔甲,提着长矛快步走出帐篷。 在曹聪整理盔甲的这么一点时间里,大营东侧已经打得沸反盈天,一团团火光在夜色中亮起。 巨大的喧嚣与混乱中,低沉的爆炸声偶尔响起。 曹聪的心里一沉:这是官兵守城是用的轰天雷,居然被他们带到野战之中来了。 第414章 从天而降 轰天雷那种武器出现之后,燕军上下很是紧张了一段时间。 这种守城武器很厉害,但却没有摧毁燕军的信心。 原因也很简单:轰天雷颇为沉重,抛掷出去后,很难及远。 守城的时候,官兵从城头丢下轰天雷,自身没有丝毫危险。 但如果在平地使用震天雷,武器丢得不够远,便会伤到自己人了。 低沉的雷鸣声不断传来,声音比曹聪以前听到的低一些,但震响的次数却次数更多了。 曹聪为人机敏,他立刻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只要把轰天雷做小一些,便能抛得很远。 曹聪不明白敌人是如何把轰天雷做到精细化的,但他知道,现在是生死存亡之际了。 曹聪带着数百名亲信,向激战的方向狂奔而去。 夜色中,火光变得更大、更明亮。 通红的火光下,一个个黝黑的剪影,在营寨的缺口上奋力厮杀。 叮叮当当的兵器碰撞声中,夹杂着士兵濒死的惨叫。 曹聪久经沙场,还不至于被眼前的残酷厮杀给震惊住。 “刘五,你带人射住阵脚!”曹聪大声喊道:“其他人跟我来,堵住这个缺口,不能让他们闯进大营!” 曹聪身先士卒,冲进敌群胡乱砍杀。 三百多名燕军士兵跟在曹聪身后,呐喊着朝营寨缺口附近的战场冲了过去。 营寨的围墙被官兵用挠钩和绳索拽倒了,缺口处正在发生一场混战。 这是一场真正的混战,双方都没有什么阵型,仅仅是人一组,疯狂的砍杀着敌人。 曹聪带着手下的三百多人加入战团,顿时让官兵措手不及。 丢下上百具尸体之后,官兵狼狈不堪的撤出了战场。 曹聪提着滴血的长枪,他吩咐士兵们拖了几辆大车过来,挡住营寨的缺口。 零零星星的战斗依然在黑夜中进行着,官兵一波波扑过来,从远处抛掷一些轰天雷或者火油弹,引发了燕军的混乱之后便乘势猛攻。 这种先声夺人的打法,一开始颇为厉害。 但在燕军熟悉了那些火焰与爆炸之后,效果顿时大打折扣。 营地周围的战斗渐渐平息下来,曹聪不屑的看着仓皇逃窜的官兵,向周围的人冷笑道:“我承认,官兵之中的那个谋士确实很厉害,这家伙水淹火攻加阴谋诡计,毁掉了我们十多万兄弟……但要是战场上真刀真枪的厮杀,那帮兔崽子哪是我们的对手?” 周围的燕军哈哈大笑。 …… 在比较远的地方,明岳站在一片黑暗的树林中,脸上露出哭笑不得的表情。 今晚的突袭,明岳原本以为是十拿九稳的胜局。 然而尽管有轰天雷这样的武器助战,官兵依然在正面厮杀中败退下来。 看来,除了为数不多的老兵尚可一战,其他的新募之兵都排不上多大用场。 战局顺风顺水的时候,这些士兵还能有点作用。 一旦战局不利,这帮新兵蛋子跑得比兔子还快。 有人低声问道:“大人,咱们这些兄弟好像还是……唉,大人您再想想办法?” 明岳苦笑着向身边的副将抱怨:“用兵之法,讲究正奇结合,现在燕军严防死守,可用的计策也不多了。” 众人无可奈何的一片哀叹。 明岳也是一阵摇头叹息。 在永安,在麦城,那些地方是官兵的主场,他们可以设置陷阱,可以遮蔽战场,可以水攻火攻。 现在则是官兵主攻。 来到雍州之后,官兵的行踪很容易就被燕军发现,各种投机取巧的计谋都很难奏效了。 副将郁闷的问道:“大人,那现在怎么办?还打不打?难道就这么撤回去?” 明岳笑着点点头:“我们撤回去,与大军汇合,寻找机会与燕军决战……呵呵,不过临走前,我还想给史四明送点儿礼物。”仟仟尛哾 明岳转身向工匠问道:“东西准备好了吗?” 工匠头目连忙上前禀告:“大人,您要的东西都准备好了。” 明岳走到林间的空地上。 空地上摆着巨大的皮囊,好几桶火油,一堆轰天雷,奇形怪状的手摇螺旋桨。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足以容纳五个人的大竹筐。 除了工匠头目之外,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东西是做什么的。 “大人,您三思啊!”工匠头目战战兢兢的说道:“这东西太危险了,万一出事的话……唉!” 明岳微笑着说道:“就是因为容易出事,所以才要我亲自去……放心,我不会有事的,准备组装。” …… 曹聪率军击退官兵先锋的事情,很快就传到了雍州城。 捷报传来之后,燕军上下一片欢腾。 史昭义也暗暗松了口气。 自从上次的大败之后,史昭义的心里一直笼罩着阴霾。 上次二十五万大军铩羽而归,史昭义对今后产生了怀疑。 直到曹聪将这次战斗的详细情况告诉他,史昭义才转忧为喜。 正面作战的话,官兵依然不是燕军的对手。 史昭义心情愉快,他在大营中摆开酒宴,与众将痛饮美酒。 史昭义还让厨子宰了四百多只羊,分给士兵们享用。 城外的大营中到处燃烧着篝火,空气中弥漫着羊肉和酒水的香味。 史昭义醉醺醺的端起杯子,他笑着说道:“各位,接下来的日子里,诸位努力作战,势必将官兵彻底击败,功成之后,诸位都有……” 这时,史昭义听到一个长长的怪声。 这种声音,像是床弩划破空气的“咻咻”声,还带着点笛子的清脆哨音。 不过这个声音来自天空,而且快速向地面接近。 史昭义抬起头,隐约看到一个红点快速接近地面。 紧跟着,轰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火球在燕军的营地中爆开。 火球的范围笼罩了一百多人,瞬间就把那些倒霉鬼烧成了焦炭。 纷飞的火雨朝着四面八方溅开,引燃了周围的帐篷。 史昭义猛然站起来:“怎么回事?营地里又来了奸细?!” 几个将军抬头看着天空:“太子殿下,好像不是奸细,你看天上!” 第415章 拒之门外 史昭义抬起头,只见火光的照耀下,天空中隐约有个物体漂浮着。 这东西飞得很高,但奇形怪状,应该不是飞鸟或者云彩。 史昭义一脸震惊:“那是什么鬼东西?” 没人能够回答史昭义。 众人盯着天空中的物体,只见上面似乎又丢了个什么下来。 尖锐的哨音再次出现在天空中。 一个黑影急速从天空落下,距离比上次更加接近史昭义这边。 吕正和几个侍卫大声喊道:“太子殿下小心!” 侍卫们护着史昭义蹲在地上,还有人竖起盾牌。 史昭义从盾牌的缝隙中望去,只见火光和爆炸声再次响起。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中,燕军士兵的尸体飞上了天空。 史昭义心慌意乱,他再次怒吼:“这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吕正一言不发,他找了一张强弓,然后点燃火箭。 挽弓拉箭,吕正一箭朝天空射去。 火箭在空中划过一道弧线,在夜空中越飞越高。 作为一品武者,吕正的射术也是不行,但臂力在军营中毫无疑问是最强的。 这支箭被吕正射到了高高的空中,但依然无法碰到那个奇怪的飞行物。 不过,微弱的火光划破夜色,让众人勉强能够看到了那东西的轮廓。 那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的球体,下面吊着一个巨大的筐子。 吕正拿着弓箭,他快步向前跑了几步,朝着天空中又是一箭! 这次,弓箭破空而去,发出凄厉的尖啸。 吕正的力量很强,而这次的准头也不错,羽箭似乎有希望射中那个怪球。 那一点箭矢的红光越飞越高,但忽然改变了轨迹,失去准头朝地面掉了下来。 这一下,很多人都看清楚了——怪球下面的筐子里,居然有人! 更诡异的是,那个怪球似乎觉得受到了威胁,开始朝着更高的天空飞去。 史昭义盯着那个奇怪的东西,出于军人的直觉,他相信这是官兵发明的、从所未见的战斗兵器,这东西可以从天空中抛掷轰天雷下来,也可以飞高飞低,似乎还能控制飞行的轨迹。 此刻,那个怪物慢悠悠的朝着雍州城飞去。 史昭义脸色大变:“不好,这东西要去轰炸父皇的行宫!” 听到“轰炸”两个字,周围的将军们感到很新奇,又莫名其妙全都听懂了。 史昭义转身想要去找匹战马,冷不防有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史昭义微愣,他回过头,只见自己的一位亲信拉住了他。 火光下,那个亲信,还有几个将军,都是脸色诡异。 拿着弓箭的吕正还朝史昭义轻轻摇了摇头。 史昭义也不是傻瓜,立刻明白了众将的心意。 那个奇怪的东西飞向雍州城,目标自然只有一个:大燕皇帝史四明。 雍州城已经是深夜,城内的百姓早已休息。 只有史四明的行宫,因为那位皇帝喜欢通宵达旦的饮酒作乐,所以行宫还是一片灯火通明。 这大片的灯火,自然就成了对方最好的目标。 被众人拉住的史昭义脸色变幻不定,眼神颇为复杂。 虽然史四明喜怒无常,但毕竟是他的父亲。 眼睁睁看着史四明陷入危机,是史昭义不情愿的。 但众将拼命拉着史昭义,也是明确表达了他们的态度。 犹豫再三之后,史昭义苦笑着向众人作揖:“各位,你们拥戴我的心,史大我深表感激……但他毕竟是我父亲,怎能见死不救?” 说着,史昭义翻身上马,头也不回的朝着雍州城疾驰而去。 两百多名护卫紧跟在史昭义的后面。 将军们一个个郁闷的撇撇嘴,倒是吕正冷冷一笑:“各位,放心,太子殿下进不了雍州的!” 众人一脸茫然。 “城外的军营大乱,雍州那边肯定也看到了!”吕正低声说道:“史四明那家伙怕死又多疑,他肯定以为是太子殿下在捣鬼,怎么可能放太子殿下入城?” 在场的众人恍然,纷纷大笑起来。 ——和吕正预料的一样,史昭义果然在雍州南门被拦住了。 把守城门的幽州军,将太子史昭义拒之门外。 史昭义朝城墙上喊道:“有敌人会从天空中丢下武器伤人,如果你们不肯开门,就快去通报陛下,让他早做提防!” 把守城门的牙将笑眯眯的说道:“太子殿下放心,末将已经派人去行宫禀告了。如今情况未明,没有陛下的圣旨,请恕末将不能开门啊。” 看着那个阴阳怪气的将军,史昭义怒气上涌:“杜和,你给我警醒点!否则我明天进城之后,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杜和依然是笑嘻嘻的,眼神中带着几分嘲讽。 史昭义恼怒的在城外等了片刻,有宫中的侍卫出现在杜和身边。 那名侍卫朝着城下大声喊道:“陛下在宫里安然无恙,让殿下放心回去,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平安无事? 史昭义微愣,他抬头看了看天空。 空中星月无光、乌云密布,根本看不到那个奇怪的气球在什么地方。 史昭义这才想起来,那东西虽然在天上飞,但是慢悠悠的速度,未必能赶得上自己的快马加鞭。 更何况那东西就算飞到了行宫附近,也要慢慢调整位置,才能发起攻击。 但不管怎么说,敌人的“轰炸”,应该是迫在眉睫了。 城头上,那个侍卫还在叫喊:“殿下您放心回去,这大半夜的,军营那边出了事情,更需要太子殿下过去主持大局啊!陛下他好得很,无需挂念!” 眼看对方不可能打开城门,史昭义长叹一声,带着护卫转身离去。 那名宫中侍卫看着史昭义的背影冷笑一声,他快马加鞭的返回了行宫。 史四明穿着条裤衩,坐在一堆美女之中。 见侍卫回来了,史四明冷笑着问道:“那小子走了?” 侍卫跪倒禀告:“陛下,太子带了几百骑兵,被杜和拒之门外,只好无奈离去。” 史四明嗯了一声,他又问道:“城外的大营真的出事了?” “是的!”那名侍卫大声说道:“城外的大营方向,有火光照亮天际,但是看光线来估算,火势并不大。太子说是军营被敌人偷袭了,他连夜进城,想让陛下照做准备。” 史四明愤怒的吼叫起来:“早做准备?!军营被敌人袭击,他不去与敌人厮杀,却跑到城里来照看我?这个逆子当我是傻……啊?” 一声尖啸,打断了史四明的怒吼。 第416章 鹿桥驿 清晨,曙光照亮了整个雍州。 史四明的“皇帝行宫”,把从天而降的“巨雷”炸成了废墟。 昨晚是个不眠之夜,许多百姓担水提桶过来救火,但依然无法控制熊熊大火。 此刻的行宫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废墟,袅袅青烟还在朝着天空飘散。 士兵们脸上还带着黑灰,他们沉默的在废墟中找到同袍的尸体,然后抬出来摆在空地上。 还有一些民夫在侍卫的监督下,在黑乎乎的泥泞中寻找一些金银器皿。 在距离行宫不远的一处宅院里,史四明脸色铁青,坐在椅子上破口大骂。 昨晚,三枚装满了火油的燃烧弹从天而降,在史四明的行宫内外引发了大火。 那种奇怪的武器里面装了十多斤火油,丢在地上之后,立刻引发了大面积的殉爆和烈火。 火焰随风四处蔓延,将行宫附近的三个街区化为了炼狱。 等史四明骂够了,禁军统领胆战心惊的上前禀告:“陛下,昨晚的大火中,有六十多位兄弟殉职,平民死伤三十多人,有人看到那个奇怪的东西朝着南边飞去了。” “这帮该死的东西!”史四明破口大骂:“整天要么弄阴谋诡计,要么弄些稀奇古怪的武器来搞偷袭,现在的武德已经沦丧到这种地步了吗?” 周围的人纷纷附和,痛骂官兵那边的无耻。 骂归骂,但是所有人都知道,若是燕军有这种能够飞在天上的武器,只怕用的比人家更疯狂。 一个谋士腆着脸劝慰史四明:“陛下,那种奇怪的东西飞在天上,还带了那么多火油,肯定也是很不安全,要是一个不小心,也许自己就在天空中烧起来了!” 史四明哼了一声,心里依然愤愤不平。 但史四明也知道,这次确实不怪侍卫们偷懒懈怠。 平息了自己的怒气之后,史四明向那个谋士问道:“柳益,昨晚史昭义那边有什么动静?” 柳益连忙上前禀告:“陛下,昨晚太子殿下的营地也受到了袭击,不过当时大营里正在庆祝捷报,所以漫山遍野都是篝火,所以对方也找不到太子的位置……” 史四明有些失望:“哼,这小子的运气倒是不错!” 柳益继续说道:“太子殿下那边受到攻击之后,他连夜赶来雍州报讯,不过杜将军为了陛下您的安全,没有打开城门。” 史四明心中越发郁闷。 “不开城门是对的!”史四明冷冷说道:“黑更半夜,情况未明,如果打开城门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看书溂 周围的人又是一阵附和。 史四明与手下的人议论了片刻之后,贪生怕死的史四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 当天下午,史四明就发出命令,让燕军向前推进,并增加夜间的岗哨。 这个命令听起来倒也没什么错误。 要防备官兵的气球,那么将战线往前推、并设置大量的警戒哨,这是非常正确的做法。 可史四明已经被吓得够呛,他生怕自己再次被人攻击,但为了面子又不愿意后退。 所以,史四明不停催促燕军向前推进。 史四明派自己手下的御林军骑着马、拿着刀,四处督战。 如果有人胆敢迟疑不前,御林军就开始打人、抓人,甚至当众鞭挞迟缓的士兵。 城外的燕军顿时乱了起来。 大量的士兵急匆匆的启程,燕军还来不及派出斥候探明情况,就手忙脚乱的启程了。 结果,燕军在城南五十里,遇上了呼啸而来的骑兵。 官兵的轻骑在旷野中纵横来去,将没有队形的燕军分割包围,砍杀一通之后便扬长而去。 等史昭义得到消息、命令士兵就地驻扎的时候,燕军已经死伤了三千多人。 史昭义气得够呛,连忙下令燕军在这个叫“鹿桥驿”的地方扎营修整。 听说燕军推进了五十里便停下了脚步,史四明气得暴跳如雷。 许久没有骑马出征的史四明腆着肚子爬上战马,带着数百亲卫,风风火火的赶到鹿桥驿。 鹿桥驿原本只是个小小的镇子,如今已变成了三万多人驻扎的大军营。 士兵们正在拼命的挖掘壕沟,搭建哨塔,同时砍伐一些树木,建成简易的寨墙。 看到这些没什么用的简陋工事,史四明顿时觉得自己的生命受到了极大威胁。 “这种破木墙有什么用?” 史四明冲过去飞起一脚,将正在建设的寨墙给踢倒了:“你们以为这东西能挡住敌人?是不是等我的脑袋被敌军砍下来,你们才会心满意足?” 众将面面相觑,都是敢怒不敢言。 行军作战所搭建的营寨,其实也是颇为坚固的。 这些木桩削尖一头之后,砰砰砰的打入泥土之中,后面再搭上一些弓箭手站立的木架——完工之后很坚固,就算用战马直接撞击,也会被寨墙后面的木架给抵住。 史四明这一脚,踹的是还没有完工的墙壁,当然是一踢就倒…… 史昭义陪着笑脸上前解释:“父皇,营地还在建设之中,我让将士们把墙壁好好修一修,保证不会出问题的。” “修得再结实有什么用?!”史四明冷笑道:“回头敌人又从天上丢几个火油弹下来,你这木头做的营寨,还不是摧柯拉朽一般被灭掉了?” 史昭义无奈的说道:“那父皇说该怎么办?” “筑城!” 史四明斩钉截铁的说道:“要防止敌人的火攻,又要挡住敌军的骑兵,最好的办法就是筑城!” 在场的人一个个郁闷的直翻白眼。 建造城池,需要大量的人力物力,需要海量的石块和泥土,需要将泥土一层层夯实。 史昭义低声说道:“父皇,鹿桥驿向北五十里就是雍州城,没必要再建一座城池了?” “怎么会没有必要?”史四明冷冷说道:“你莫要不知好歹,这可是朕给你的将功补过的机会……” 史昭义皱了皱眉,他看着史四明。 在这位父皇的眼中,史昭义看不到慈爱与宽容,只有暴戾。 第417章 刻意刁难 对于自己这位“父皇”,史昭义是非常清楚的。 史四明多疑、贪婪、喜怒无常、嗜血暴躁。 如果自己当面拒绝史四明的圣旨,那么对方肯定会做出非常偏激的举动。 到时候父子相残、同室操戈,燕军就完了。 史四明指着鹿桥驿附近的一个小山坡说道:“那边地形险要、易守难攻,朕给你三天时间,在此地建一座土城,若是你不能完工,校尉以上的将官全部斩首!” 史昭义顿时惊呆了:三天时间就筑造土城,未免太仓促了。 可是看史四明严肃的表情,只怕自己没有建起土城,史四明真的会砍了他的脑袋。 在不远处的燕军将领也是一片哗然。 有人愤怒的喊道:“这么短的时间,怎么可能完成?陛下不如直接砍了我的脑袋!” 人群中,史四明也不知道是谁在嚷嚷。 史四明拔出佩剑怒吼道:“你们这些蠢货,真以为朕不敢杀你们?!” 燕军士兵不说话,一个个冷眼看着史四明。 史四明胡乱挥舞了几下宝剑,疯狂的叫骂着。 暴跳如雷的史四明并没有吓坏燕军将士,众人冷冷看着史四明,眼神中没有半点屈服。 见无人害怕自己,史四明停止了怒吼,朝史昭义冷冷说道:“赶紧开工!希望三天之后,你能给朕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完,史四明朝自己的战马走去。 站在史昭义身边的吕正低声问道:“殿下,杀不杀?” 史四明来的匆忙,身边只有几百护卫。 若是动手杀掉史四明,现在倒是个不错的机会。 史昭义瞪了吕正一眼:“我又不是安庆西,难道你要怂恿我弑君弑父吗?” 吕正叹了口气:“殿下,你不想弑君弑父,只怕他却想杀了你,然后另立太子。” 史昭义默然。 心情郁闷的史昭义转过身,他向身后的燕军说道:“各位兄弟,各位同袍,父皇因为战败的事情迁怒于我们,要求在三日之内筑造一座土城,史大我牵连各位兄弟,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请各位念在多年的情分上,助我一臂之力,连夜筑造土城,如果三天之后没有建好,我史大自己去父皇那里领罪,绝不连累诸位兄弟。” 史昭义平时为人豪爽,颇得军心,燕军士兵们纷纷跪倒:“愿为太子殿下效力!” 燕军上下有三万多人,他们连夜开始挖土筑城。 史昭义命人准备酒肉和各种食物,犒赏这些拼命干活的士兵。 第二天,鹿桥驿附近的百姓闻讯赶来,燕军又多了三千多民夫帮忙。 虽然工期很紧,士兵们倒也没有偷懒。 一层层泥土铺垫上去,中间放入块石,再由壮汉抬着木桩,一层层的夯实泥土。 大量泥土被挖出来,正好在土城前方形成了一条护城河。 经过三天三夜的紧张劳作,到第四天申时,燕军士兵们创造了奇迹,一座坚固的城池拔地而起! 土城为四方形,长宽各九百步,城墙高三丈,城门、护城河等设施一应俱全。 完成了几乎不可能达到的目标,史昭义喜极而泣。 为了感谢士兵和民夫的帮助,史昭义命人拿来铜钱三十万贯,分给筑城的士兵和民夫。 三万贯铜钱,分到每个人手上,大约也就四五百个铜钱了。 除了钱财的赏赐,史昭义还让人在土城的前方杀牛宰羊,与这些立功的士兵一起喝酒庆祝。 寻常士兵自然不可能与史昭义坐在一起,他们在土城附近的草地上烤肉煮面,而史昭义则拿着酒壶酒杯,朝着一个个营地走过去,向营地里的士兵敬酒致谢。 土城附近的欢声笑语之中,一阵隆隆的马蹄声响起。 马蹄声让地面微微震动,显然朝这边过来的骑兵为数不少。 虽然马蹄声沉重,但远处的斥候与哨兵没有发出警报,说明来的并非敌人。 即便如此,吕正还是找了一些亲信士兵,让他们披挂铠甲、拿好武器,做好随时迎战的准备。 马蹄声中,脸色阴沉的史四明带着两千多禁军,全副武装的来到土城附近。 远远的,史四明已经看到了筑造完毕的土城。 这座三天就完成的城池堪称奇迹,但史四明的脸上毫无喜色,反而越发阴沉起来。 正在喝酒庆祝的士兵们疑惑的抬起头,远远看着面如寒霜的史四明。 “史昭义,你这个逆子!”史四明生气的喊道:“我让你筑城,你怎么带人在这里饮酒作乐?” 史昭义不解的看着对方:“父皇,这土城不是已经完工了吗?” “这也算是完工吗?”史四明指着土城暴跳如雷:“城里面空空荡荡的,也叫完工吗?城里的兵营和民房不需要建设吗?还有城门上面光秃秃的多难看?难道不要修一座城楼吗?” 在场的众人一阵哗然。 脾气暴躁的已经开始叫骂了。 建造兵营和民房,需要繁琐的木工手艺,需要制作瓦片和梁柱——没有一年半载根本无法完工。 至于城楼也是一样——城楼的作用主要是美观,其次是可以充当军议的场所,但对于防御来说,其实并不是完全必要的。 史四明拿这些皮毛之事来发脾气,已经是惹了众怒了。 而史四明还不自知,犹在那儿破口大骂:“谁在人群里起哄,给我站出来,看老子不一刀宰了你!” 将士们的喧闹声渐渐停息,取而代之的是冷漠的目光,还有一双双握紧刀柄的手。 史昭义单膝跪倒:“父皇,将士们已经干了三天三夜,实在太累了,您容大家歇息一天再说。” 史四明更加愤怒了,他朝着史昭义咆哮起来:“你倒会体恤将士,你以为自己假仁假义的哭几声,就能违抗我的皇命吗?!” 说着,史四明举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了史昭义几鞭子。 燕军士兵大为愤慨,有人目光阴沉的拿起了刀剑。 不知不觉间,人群开始向前移动。 一双双仇恨的眼睛,让史四明感到了压力。 史四明又骂了几句,他快步回到御林军的保护中。 翻身上马之后,史四明又恶狠狠回头说道:“史昭义!你的狗头暂且寄在你脖子上,等朕打败了敌人,定要将你们这些不听话的狗贼全部杀了!” 说完之后,史四明也不搭理这些目瞪口呆的将士,带着御林军扬长而去。 第418章 请留陛下一命 禁军统领同情的看了看史昭义,然后跟着离开了。 在史昭义的身后,燕军将士一个个哑口无言、面色凝重。 史四明是什么脾气,不但史昭义很清楚,在场的所有人都很清楚。 众人三天三夜就筑起了新城,这原本是无法想象的奇迹。 但史四明不但没有褒奖,反而怒不可遏的喊打喊杀。 将军们都知道,既然史四明已经动了杀心,那么早晚都是要下手的。 史四明今天没有动手杀人,无非是因为此处有大量忠于史昭义的将士。 在场的三万多人,对史昭义的爱戴达到了顶点。 若是史四明真的当场杀了史昭义,只怕士兵们立刻就要哗变。 但过了眼前这一关,今后该怎么办? 曹聪走到史昭义身边,他真心诚意的说道:“殿下,当断不断,反受其害,您别再犹豫了!” 吕正和其他人也愤愤不平的走上来,满脸急切的说道:“殿下,史四明的性格您还不清楚吗?这次要是再不起事,他可就要对你动手了……殿下您要是出了什么事,我们和您一样不能幸免,一个个都要命在旦夕啊!” “殿下,别再犹豫了啊!” 史昭义也是一脸犹豫。 与先前不同,这一次,史昭义感到了真真切切的危险。 史四明身上带着一股蛮不讲理的劲儿,已经是铁了心要把史昭义置于死地。 部将蔡安,还有其他几个将军,他们单膝跪在史昭义面前说道:“殿下,自古以来,太子有废有立,但也要有个理由……如今史四明宠信二皇子,他不顾一切,执意要杀死殿下和我们这些忠于殿下的人!” “现在已经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如果殿下再不采取行动,我们将死无葬身之地!” 史昭义手下的侍卫将不相干的人全部挡在远处,蔡安低声说道:“殿下,史四明的禁军统领为人忠厚,对您的困境早已看在眼里,此人平时和我们的关系甚好……殿下,不如我们一起去雍州城,与他好好商量一番?” “殿下,生死只在一念之间,别再犹豫了。” 史昭义心情激荡起伏,他单手握着剑柄,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曹聪含泪说道:“殿下,我曹聪不怕死,但不想死的这么糊涂!史四明昏庸无道,人人得而诛之。殿下若是因为亲情的束缚,不肯动手杀他,那末将就只好去投靠朝廷了,免得无缘无故遭这杀身之祸!” 史昭义有点不高兴的说道:“你胡说些什么?怎么能去投降敌军?” 吕正眼珠一转,他在旁边笑着打圆场:“各位,要做这大事,也不一定就要弑君弑父嘛!咱们跟禁军统领联络好,晚上冲进城抓住史四明,让他自己禅位就是了……将来殿下就把他当做太上皇养着,也少不了他的荣华富贵。” 听吕正这么一说,史昭义终于下了决心,他点点头说道:“我不能做不忠不孝的事情,这事情你们自己看着办,但千万谨慎行事,不要伤了我父皇性命!” 蔡安、曹聪、吕正等人点头应承。 但大家都知道,史四明不死,众人都无法保全…… 天黑之前,蔡安等人就带着亲信进入了雍州城。 行宫被烧毁之后,史四明占据了一座豪商的住处,御林军在宅院周围布防。 蔡安、曹聪等人在燕军之中颇有威望,他们虽然不能闯过御林军的把守直接去“行宫”,但轻松就来到了禁军统领的住处。 因为晚上要值夜,所以禁军统领傍晚时还在休息。看书喇 蔡安、曹聪等人也不等通报,直接就闯进了禁军统领的卧室。 “你们果然来了!”禁军统领冷笑着说道:“你们真的要造反吗?” 曹聪深施一礼:“将军,我们这些太子的亲信已经没有退路,请将军怜悯,助我们一臂之力!” 禁军统领叹了口气:“大家坐,我们从长计议。” 蔡安等人在房间里坐下,但有意无意的将门、窗等逃生通道全堵住了。 吕正更是面带杀气的看着禁军统领,一副随时出手杀人的样子。 禁军统领叹息着说道:“各位,大家跟随史四明多年,多少有些情份?” “史四明对大家苦苦相逼,我也是看在眼里。” “各位要动手的话,我也能行个方便。” “但请不要伤了史四明的性命,将他囚禁起来就好了。” 蔡安笑着说道:“老将军放心,我们只要能保住性命,杀他史……” 蔡安的话没说话,吕正沉声喝道:“谁?!” 院子里传令叮当几声兵器碰撞的声音。 吕正打开门,只见杜和手持军刀,将一名负责守卫的御林军砍死了。 吕正大怒:“杀了这厮!他竟在外面偷听我们说话!” 院子门口,又是两名御林军冲了过来。 让众人意外的是,平时阿谀奉承的杜和,武道修为居然极高。 杜和一个照面就砍死了两个御林军,身形如电,向黑暗中逃去。 蔡安、吕正等人心里急得冒火,但眼看却追不上了。 这时,黑暗中剑光一闪。 院子外面传来杜和的惨叫声。 众人快步追出院子,只见杜和被一支飞剑刺穿,挂在墙上痛苦的挣扎着。 虽然只是一支普普通通的剑,但剑刃在刺穿了杜和之后,依然钉进墙壁一尺多深。 杜和被钉在墙上无法逃脱,鲜血已经染红了战袍。 “你们这帮逆贼!” 垂死的杜和咬牙切齿:“陛下不会放过你们的!” 吕正大怒,他一掌打在杜和胸前。 以吕正一品武者的强悍实力,这一掌直接把杜和打得一命呜呼。 曹聪向禁军统领说道:“老将军,不能再等了!再拖下去,就连你也性命不保!” 禁军统领无奈的点点头:“诸位跟我来。” 禁军统领将杜和的尸体抱起来,他一路跑向史四明居住的大院。 禁军统领大声哭喊道:“不好了,杜将军遇刺身亡了!” 第419章 君命如纸落秋风 宅院里顿时一片混乱。 杜和深受史四明的宠信,如果不是资历尚浅,也许便已经顶替老将军成为禁军统领了。 而且杜和还管着一群武者充当史四明的侍卫。 杜和一死,御林军在禁军统领的指挥下,急匆匆的跑出去抓刺客。 而群龙无首的侍卫们也跑出去帮忙了。 曹聪使个眼色,他手下的两百多精兵迅速来到宅院周围,将整个宅院都包围起来。 “各位请自便!”禁军统领行了个礼:“老夫年纪大了,不忍心看史四明将军穷途末路,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曹聪恭敬的说道:“老将军辛苦,老将军慢走。” 转过身,曹聪的脸色一片狰狞:“走,大家跟我进去!” 蔡安、曹聪、吕正等人,带着数十名武者,大步朝史四明的卧室走去。 “什么人?” “站住!” “陛下寝宫,不准擅闯!” 把守在“寝宫”周围的武者发现不对劲,纷纷从隐蔽处跳了出来。 曹聪杀气腾腾的拔出宝剑:“昏君无道,唯有兵谏!挡我者死!” “伐无道,清君侧,杀!” 曹聪挥舞宝剑,带头朝寝宫冲了过去。 史四明父子之间的隔阂,这些充当侍卫的武者,也都有所耳闻。 如今史昭义的亲信杀进了寝宫,显然史四明是大势已去了。 超过一半的武者选择了退缩,他们丢下武器,手忙脚乱的给“叛军”让开道路。 剩下的十几个武者,对史四明颇为忠心。 这些人护在寝宫门口,舍生忘死的与叛军厮杀。 曹聪善于战阵厮杀,但这种小规模的捉对厮杀,他可就不如那些武者了。 急切想要冲进寝宫的曹聪胳膊被划了一刀,顿时血流如注。 那名武者早已认出曹聪的身份,他冷笑着举起刀,准备一刀结果曹聪的性命。 千钧一发之际,那支刺死了杜和的飞剑再次破空而来。 飞剑从黑暗中一闪而出,穿透了那名武者的喉咙。 那名武者满脸不可置信,他的身形晃了晃,颓然倒在地上。 曹聪等人士气大振,他们将负隅顽抗的侍卫全部杀死。 寝宫门前,横七竖八的躺着三十多具尸体,鲜血顺着台阶滴滴答答的流了下去。 曹聪走进房间,只见十几个歌舞艺伎蜷缩在墙角,史四明却不见踪影了。 “史四明呢?”曹聪愤怒的吼道:“史四明那个狗贼到哪里去了?!” 说着,曹聪抓住一名舞姬,咔嚓一声就扭断了脖子。 “说,史四明去哪了,否则把你们全杀了!” 歌舞伎们吓得尖叫着抱头痛哭,其中有两个胆大的伸手指着后院。 曹聪和蔡安快步跑进后院。 昏暗的月光下,只见史四明拖着老迈而臃肿的身体,想要爬出围墙。 曹聪伸手从蔡安手中抢过一支长矛,当做标枪一样投了出去。 标枪前重后轻,能够破甲——用长矛代替标枪,准头和威力都不可同日而语。 但富商的家其实也就这么点儿大,后院就更谈不上有多宽敞了。 大概也就二十步的距离,曹聪这么随手一枪投出,噗嗤一下扎进了史四明的肋下。 史四明痛的惨叫一声,从院墙上跌落下来。 肋下的伤并非致命,但养尊处优的史四明痛的无法站立。 史四明放弃爬起来逃跑的努力,他坐在地上,面无人色的看着黑压压一大片燕军。 史四明战战兢兢的喊道:“是何人作乱?我是天子,是谁伤了我?!” 曹聪等人手持刀剑走了过来:“是老子干的!昏君,你的想怎么样?” 史四明哭着问道:“你们到底想干什么?” 阴森森的声音在史四明头顶响起:“陛下年迈,而太子英明,深得军心,我们今晚过来,是特地来请陛下禅位的!” “昏君!你倒行逆施,残害忠良,没资格做皇帝!” 史四明此时没有任何暴躁的脾气,他跪在地上,忍着伤痛不停磕头:“各位将军请息怒,今天在土城,是我史四明说错话了,正该有此一劫。各位,眼下大敌当前,若是我大燕在出现什么变故,岂不是让官兵渔翁得利?” 曹聪冷笑道:“少跟老子废话!你要是不愿意传位的话,那只好让你暴毙身亡了。” “我愿意,我愿意!”史四明尖叫道:“我愿意写传位诏书!” 立刻有人将纸笔丢在地上。 史四明右手发抖,拿着毛笔蘸着墨汁,写了一份简短的传位诏书。 “哼,算你识相!” 曹聪收好传位诏书,他露出一丝笑容:“陛下如此乖巧,饶你一命又何妨?” 周围的人纷纷大笑起来。 史四明满心欢喜,他跪在地上不停磕头:“多谢各位将军,请在新君面前美言几句。” 曹聪笑着说道:“放心,我们会好好说的……来人,送废帝史四明上路!” 史四明微愣,一根绳索已经从后面套住了他的脖子。 吕正拿着麻绳,勒住史四明的脖子用力收紧。 史四明双目凸出,眼睛里全是血丝。 他舌头伸了出来,双腿在地上乱蹬。 片刻之后,史四明气绝身亡。 吕正用绳索拖着史四明的尸体,将他挂在一棵树上,做出羞愧自缢的模样。 这个曾经贪婪敛财的史四明,死后一无所有。 史四明活着的时候,安旭山、安庆西在前线杀敌,而史四明则是天天守着那些堆积如山的金银珠宝,直至安旭山败亡。 史四明喜怒无常,他杀了很多人,他残暴多疑、心胸狭窄、反复无常。 自从史四明在相州背叛了官兵之后,自从史四明杀死了安庆西之后,他便时常害怕,怕自己也被儿子杀了。 所以史四明疯狂的猜忌着,想要杀掉史昭义,消除他萦绕不去的噩梦。 这是一个终生都没有朋友的狠人,连亲生儿子也不相信。 史四明死后,被晃晃悠悠的挂在树枝上,披头散发,鲜血淋漓。 …… 曹聪拿着传位诏书,大摇大摆的出城,直奔鹿桥驿找史昭义。 将军们拿出黄袍,披在史昭义身上,然后纷纷跪倒,山呼万岁。 史昭义谦虚了几句,然后关切的问道:“我父皇没事?” 曹聪满脸笑容,他恭敬的说道:“陛下放心,先帝安然无恙,你看,这传位诏书可是他亲笔写的呢。” 史昭义低头看看,赞同的点点头。 史昭义和众将一起,喜滋滋的商量着年号的确定。 至此,三皇五帝的最后一位皇帝,也默默的登场了。 所谓三皇,是李氏为皇,安氏为皇,史家为皇。 而五帝,是李扩、安旭山、安庆西、史四明、史昭义五个人,在极短时间里走马灯似的先后称帝。 于是后人便将这混乱的时代成为“三家为皇、五帝争雄”。 众将朝拜完毕之后,曹聪凑过来说道:“陛下,有个重要的事情,咱们必须马上办理……” 第420章 雍州,围城 对于曹聪的忧虑,史昭义皱着眉头说道:“你说的是我弟弟?” 曹聪恭敬的说道:“没错,陛下,太上皇可以留着,但二皇子必须死。” 众人也是纷纷赞同。 史昭义无奈的点点头:“既然如此,你们看着办。” 史昭义这句“看着办”,算是惹下了大祸。 当天凌晨,蔡安、曹聪等将军率军血洗雍州城,杀死了数千人。 这些人之中,包括史四明的一大半御林军,内府侍卫,以及谋士柳益等等。 一开始,士兵们还听命于自己的将官。 到后面,燕军士兵杀红了眼,凡是与他们有过节的,都拔刀相向。 等天亮之后,雍州城的街头巷尾已经到处躺着尸体。 又惊又怒的史昭义匆匆赶到,他将蔡安和曹聪等人斥责了一番之后,又急急忙忙的率军赶回了鹿桥驿。 原因无他,斥候和烽火台传来消息,官兵开始大举进攻。 在雍州和土城一线的广阔大地上,燕军设置的烽火台点起了一道道狼烟。 狼烟四起的大地上,官兵沉默的向前走着。 ——不知为什么,官兵仿佛预知了燕军的内乱,在昨天上午就开始行军。 一天一夜,充塞视野的官兵出现在雍州境内。 这些士兵,以永安县城的三万多老卒为主体,再加上洛城那些的守军,总数达到了七万。 官兵没有太严整的队形,但铺天盖地的气势,让那些烽火台的燕军纷纷选择了投降。 一夜未眠的明岳有些疲倦,他向身边的卫伯玉说道:“老将军,兵贵神速,待会直接就开始进攻。” 卫伯玉深施一礼:“辛苦先生了。” 明岳淡然一笑,在马上弯腰回礼。 辰时,大军抵达鹿桥驿,向燕军的曹聪一部发起猛攻。 曹聪手下的燕军,一直是最精锐的一批。 但昨晚,曹聪带着手下的一大半人马去了雍州,再加上官兵忽然出现,燕军一下子吃了大亏。 手持盾牌和大斧的官兵顶着稀稀拉拉的箭矢,冲到寨墙边,将并不坚固的木墙砍倒。 说来可笑的是,燕军的营寨本该建得很牢固。 可是因为史四明的刁难,燕军的人力物力都去建造那座土城,营寨依然还是三天前的模样。 官兵潮水般的冲进燕军营地,抛掷火把,砍杀燕军。 兵败如山倒的燕军狼狈不堪的逃进刚建好的土城,勉强有个栖身之所。 但土城里没有房屋,没有军械和辎重,更没有多少粮食。 守在这座土城里,无异于自寻死路。 当史昭义带领数千人马赶到土城的时候,战斗进入了白热化。 燕军从土城中杀了出来,且战且退,拼死突围。 这是一场没有阵型和兵法的混战。 成群的士兵在旷野上胡乱砍杀着,各自凭着自己的武力和血性,为了自己的生存而战。 就算是刚刚成为皇帝的史昭义,身边也才几百骑兵跟着。 但这几百骑兵,也成了最显眼、最有吸引力的目标。 卫伯玉派出精锐,想要在万军之中趁乱杀死继位不到一天的大燕皇帝。 可是那几百名燕军出奇的难缠。 燕军骑兵舍生忘死的护卫着史昭义,他们骁勇善战,而且对史昭义异常忠诚,不惜用身体为史昭义挡下箭矢。 官兵数次突击,不但没能杀掉史昭义,反而死伤了四百多人。 最后,官兵只能眼睁睁看着史昭义带着残兵败将突围而去。 对这个结果,卫伯玉很意外、很郁闷。 似乎史四明那个逆贼死掉之后,燕军反倒更团结了。 这个结果,让明岳也是大出意外。 “看来史昭义在军中的威信,比我们想象中的还要高很多啊……” 明岳向卫伯玉笑着说道:“不过这次小胜一场,也算是重挫了燕军的士气了。” 卫伯玉含笑点点头。 紧跟着,校尉们统计上来的伤亡结果,让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官兵主攻,在混战中死一千三百多人,伤一千,其中两百人估计要伤重而死,或者终生残疾。 燕军且战且退,丢下了一千八百多具尸体。 双方的伤亡比例,根本不像大家预料的那么大。 卫伯玉感慨的说道:“不愧是精锐之师啊,士气坚韧、败而不乱,先前是我先看他们了。” 明岳微微一笑:“老将军放心,我军必胜!” 修整了一天之后,官兵乘胜追击,来到了雍州城下。 看着雍州的城防,明岳的感想是:史四明真怕死啊…… 两座坚固的城寨,矗立在雍州城的两边。 而雍州城的正面,各种壕沟、拒马,密密麻麻的摆了一大堆。 卫伯玉和明岳并肩站在高处眺望雍州,其他的将军们也是忧心忡忡。 一个副将嘀嘀咕咕的说道:“兵法有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 卫伯玉恼火的吼道:“闭嘴!” 那个副将吓得一缩脖子,不敢说话了。 明岳掐着指头算了一下双方的兵力。 官兵七万人,一半老卒,一半新兵,后续支援不缺,粮草辎重齐全。 燕军约有六万人,三分之二左右是能征善战的老卒,后续支援的话,就看二皇子史昭清的能力了。 如果史昭清能够抓住机会,也许雍州城就是六万燕军的葬身之地。 但根据朝廷的情报,史昭清志大才疏、为人懦弱,在军中和朝中的声望,与史昭义相差太远。 观望片刻之后,卫伯玉喃喃说道:“进攻!” 战鼓声咚咚咚的敲了起来。 官兵排着散乱的队形,缓缓朝着雍州靠近。 两门匆匆运到前线的火炮轰然炸响,实心的炮弹呼啸而来,打在城墙附近的空地上。 官兵的炮手在调整角度,而官兵的步卒停下脚步,开始在城墙的不远处搭设箭塔、橹车、投石器等各种攻城器械。 史昭义皱着眉头俯视战场。 蔡安、曹聪、刘阔成、黄如峰等将军,都站在史昭义的身后,低声议论着形势。 显然,这时一场硬碰硬的厮杀,并没有什么可以投机取巧的地方。 第421章 城破之日,败军之将 雍州的城墙上,一张张弩车缓缓张开了弓弦。 弩炮呼啸而来,酒杯粗细的箭杆打在地面上,隐隐传来震动。 若是有哪个倒霉鬼正面挨了一记弩炮,当场就炸裂成纷飞的血雨。 官兵将几辆大车推过来,然而将大车斜斜的支撑起来,变成一个简易的橹盾。 大车上有装满砂石泥土的麻袋,弩炮打在上面,威力大减。 工匠们躲在橹盾后面,拼命的组装各种攻城器械。 类似这样的攻防措施,在整个战场上随处可见。 在纷飞的箭雨中,数十名官兵勇敢的冲了上去。 官兵举着盾牌,士兵们蜷缩在盾牌下面,冒着箭雨一口气冲到了城墙脚下。 这片城墙,是一处死角,周围的城寨无法射到那些官兵。 城墙上抛下石块,有的官兵被砸倒,而有的官兵则颇为强悍,用纯金属的盾牌震飞了石块。 而盾牌下面,似乎有人在疯狂的挖掘。 看到这一幕,燕军将领刘阔成哑然失笑。 在官兵和燕军之中,此类扶着挖掘的壮汉,叫做“虾蛤兵”,意思是,他们像虾子或者蛤蟆一样,弯着腰使劲儿挖掘城墙或者泥土。 但雍州的城墙,是用泥土夯实之后,再用青砖筑墙。 想要把这种结实的城墙给挖塌,无异于痴心妄想。 刘阔成让士兵们去找几个比较巨大的石块,就不信砸不死这些家伙。 过了片刻,那些官兵似乎发现燕军抬了两百斤的巨大石块过来,惊叫着转身就跑。 刘阔成哈哈大笑,让人放箭。 两个拿着锄头的官兵中箭倒地。 “这帮不知死活的狗崽子!”刘阔成冷笑道:“他们除了会耍阴谋诡计之外,哪有什么真本……” “轰隆!” 轰的一声巨响,刘阔成脚下的这片城墙猛烈震动起来。 无数砖块和泥土在爆炸声中飞向天空,刘阔成被震得七窍流血,摔落城墙当场毙命。 轰隆隆的巨响不断传来,那片城墙土石坍塌,整片的塌陷下来。 正在攻城的官兵士气大振,举着武器大声欢呼。 而燕军顿时惊慌失措。 燕军上下怎么也想不到,攻城战的第一天,坚固的雍州城墙就被炸了个很大的缺口。 …… 史昭义心里冒出三个字:上当了! 官兵的攻城战,看似全线铺开,其实只是为了掩护刚才的爆炸。 为了让燕军以为官兵要长期作战,他们装模作样的在那里组装各种攻城器械,看起来完全是打算按部就班的攻城。 实际上,官兵的将领早就盯上了刘阔成防守的那段城墙,他们让武者冲过去,挖掘城墙之后,将宝贵的火药填在了城墙里面,然后点火引爆。 城墙坍塌之后,那些官兵全线猛攻,不让燕军去城墙缺口处救援。 而潮水般的官兵正疯狂冲出军营,向那个城墙缺口冲了过来。 事发突然,在城墙缺口附近,只有一千多燕军守着。 不论是史昭义,还是他麾下的那些大将,都把这次雍州之战,当做要激烈厮杀一两个月的漫长战斗。 所以燕军的一部分人在城里休息,准备迎接晚上的攻城。 听到爆炸声之后,燕军士兵纷纷从住处跑出来,慌慌张张的在街上乱跑。 而官兵的大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巨大的爆炸发生之后,这片城墙附近的燕军,要么被炸死,要么被震晕,防守的力量已经弱得不能再弱。 在城墙附近,幸存的一千多燕军冲了过去,在城墙缺口的内外,与官兵决死一战。 官兵不断的冲过来,涌进城。 而一千多燕军死死堵在缺口附近。 人群越来越密集,长兵器已经无法施展了,只能用刀剑一类的短兵器来厮杀。 士兵们只要随意将刀剑刺出去,就能击中前方的敌人。 血流满地,惨叫连天,不停有人倒在血泊中。 厮杀,并不因为伤亡而停止。 双方的士兵踩在尸体和伤者的身上,拼命互相砍杀,然后成为后人脚下的尸骸。 一群官兵的武者冲进缺口,成了压垮战马的最后一袋辎重。 在绝对强悍的武力之下,缺口附近的燕军士兵几乎全体阵亡,只有十几个倒在尸堆里的伤兵留下了一条命。 顺着这个缺口,官兵蜂拥入城。 城里的燕军迎了上来,展开激烈的巷战。 卫伯玉松了口气,老将军喃喃说道:“成了!我军大胜!” 明岳微笑着点点头。 在这个年代,攻破城墙,意味着绝对的优势。 更何况官兵在极短时间内攻破城墙,燕军根本来不及调整部署,也没有准备残酷巷战的准备。 所以这个时候,不论城里的燕军多么英勇,其实军心士气已经完蛋了。 大量的官兵正朝着城内涌去,一些官兵朝燕军的人群抛掷珍贵而又稀缺的手雷。 手雷在密集的人群中炸开,每一发,都放倒一大片燕军士兵。 溃败,已经不可避免。 史昭义在众将的保护下离开城墙,召集骑兵准备离开雍州。 “大郎,快走……”蔡安单膝跪倒在史昭义面前:“末将愿意断后,决意和敌人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史昭义眼含热泪,他拍了拍蔡安的肩膀,带着护卫转身离开。 蔡安站起来,他拔出佩剑厉声喊道:“兄弟们,今日是我大燕生死存亡之际,杀!” 数百名燕军的重甲戟士迈着沉重的步伐,像一股铁流涌入混战的街道。 披着重甲的戟士根本无惧普通刀剑的劈砍。 而他们的大戟可以刺杀,可以劈砍,还能将官兵从人群中钩出来。 就连那些威力巨大的手雷,也很难破开戟士身上的盔甲。 手持大戟的燕军重甲兵杀得官兵连连后退。 一些手脚敏捷的燕军弓箭手爬上屋顶,朝街道上的人群发出一支支凌厉的箭矢。 巷战从上午一直打到傍晚,最后官兵干脆到处泼洒火油,点燃了半个雍州城。看书喇 借着火焰的隔断,一些燕军离开了雍州,跟随史昭义踏上了逃亡的路。 而蔡安带领自己手下数百戟士,实现了他的诺言。 数百戟士全军覆没,周围密密麻麻堆着两千具官兵的尸体。 而蔡安在大笑声中冲向官兵的人群,在杀了十几个官兵之后,被武者一刀断头。 大战之后,明岳缓缓走进飘荡着烟雾和血腥味的雍州…… 第422章 落魄的皇帝 惨烈的厮杀之后,雍州城里可谓尸横遍地。 在激烈的巷战中,宅院、衙门、店铺,一切可以藏身的地方都成了攻守战场。 就连屋顶的瓦片,都被人揭下来砸向敌人。 对城市伤害最大的,是那一场大火。 席卷了半个城池的大火,让城里一些没能逃走的百姓死伤惨重。 一些有经验的百姓趴在空旷的院子里,用水淋湿身体、捂住口鼻,逃过了一截。 而没有经验的百姓到处乱跑乱叫,很快就在大火和浓烟中死去了。 虽然明岳的脸上带着悲怆,但官兵的将领们一个个兴高采烈。 不管怎么说,这一仗算是打胜了。 而且,雍州攻城战一天一夜就彻底结束。 官兵在巷战中死伤一万多人,尸首摆满了城外的空地。 燕军同样损失惨重,九千多人战死,三千多人葬身火海,还有五千多伤员和投降的燕军被官兵俘虏。 逃走的燕军也不少,近五万溃逃的燕军四处逃散。 这些失去军纪、没有队伍的燕军,为了生存,成为了祸害一方的毒瘤。 …… 在雍州东北三十多里的地方,烟雾和焦臭的味道依然隐约可闻。 官兵的武者邓辉,带着四个斥候,在李庄附近追踪着燕军的动向。 大批的燕军走得快,只剩下一些雍州城逃出来的百姓,还在疲倦的缓缓前进。 当邓辉来到李庄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残破的村落。 村口的茅草房子被撞倒,一个村民的尸体就在门口躺着,鲜血还未完全干涸。 村里隐约传来哭叫声。 邓辉和自己手下的几个士兵对望一眼,他用警告的口吻说道:“别惹事!我们的任务是侦查敌情,不是为了这些泥腿子去拼命。” 四个斥候骑兵愤愤不平,但还是听话的调转马头、准备离开。 这时,哭叫声猛然变得清晰起来。 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光着腿从屋里跑了出来。 而另一个男人满身是血,他拿着一柄锄头挥舞着,口中声嘶力竭的大叫着:“快走,快走!” 三名燕军从木屋里追了出来,一刀向那个男人砍了过去。 军刀锋利,这一刀,将村民的锄头和脑袋全都劈开,鲜血喷洒而出。看书溂 看到这一幕,几个年轻气盛的斥候哪还忍得住立刻拔出武器朝燕军冲了过去。 “逆贼,不要行凶!” “你们已经败了,赶紧投降!” 几个燕军狞笑着拿起兵器,其中两人闪电般拉弓放箭。 双方距离很近,羽箭一闪即逝,便已到了斥候们的面前。 一名斥候胸口中箭,从马上摔了下来。 另一名斥候稍稍躲闪了一下,羽箭射在他的胳膊上。 双方还没交战,官兵这边就损失了两人,气得邓辉破口大骂。 剩下两名斥候红着眼睛冲了过去。 战马疾驰,年轻的斥候长刀顺着马势,在燕军的胸前一扫而过。 噗的一下,血水从伤口中狂涌出来。 另一名斥候就没那么幸运了。 两支长枪刺在那名斥候身上,将他从马背上挑飞起来。看书喇 燕军弓箭手朝着仅存的一名斥候放箭。 那名斥候虽然杀死了一名燕军,但背后中了三箭,被战马拖着尸体,一路远去。 邓辉感觉自己已经无话可说了。 在正常情况下,这些油滑而残酷的燕军,可以轻松杀死邓辉手下的这些新兵蛋子。 正因如此,邓辉才警告自己手下的兄弟,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然而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神情冷肃的邓辉举着刀,独自冲向剩下的四名燕军。 燕军士兵故技重施,羽箭和长枪,形成远射近攻的防御。 邓辉侧身躲过羽箭,然后直接从马背上滚落下来。 燕军士兵本以为邓辉是中箭了,没想到邓辉翻滚几圈,然后从地上一跃而起。 刀光一闪,直接把两名燕军砍死。 剩下的两名燕军见势不妙,他们丢下弓箭,拔出短刀和匕首。 电光火石间,三人在茅屋前叮叮当当的攻守数招,邓辉仗着强劲的臂力和武者健壮的身体,将两名燕军砍死。 短暂的厮杀之后,地上躺着十具尸体,无主的战马在村子里茫然走动。 那名衣衫褴褛的女子一路跑出村子,早已不知去向。 邓辉叹了口气,他将几匹战马收拢,然后将四个兄弟的遗体收敛了,放在木屋里的床上。 浇上油,点起火,四名斥候的遗体被大火吞没。 类似的冲突和厮杀,在雍州附近到处可见。 双方的轻骑兵在广袤的原野上互相攻杀,不少燕军在混乱中选择了当逃兵,或者组织几十上百的同袍,去找地方占山为王。 史昭义手下的燕军,像是阳光下的雪球,不断的融化、不断的缩小。 史昭义带着士兵,穿过农田和原野,在早春湿滑泥泞的道路上匆匆行军。 在史昭义的附近,时不时爆发一两次小规模的战斗。 一些贪功冒进的官兵,以百人左右的精锐冲向史昭义的中军。 而吕正带着燕军的精锐,咬牙切齿的迎上去。 双方在原野上激战,然后其中一方被彻底吞没。 这种战斗不分昼夜,有时候,在篝火燃烧的晚间,也会毫无征兆的爆发一场厮杀。 虽然燕军都很善战,但没人想死。 不知不觉间,士兵们尽量远离史昭义,免得卷入那血腥残酷的厮杀。 就这样,史昭义手下的大军一点点的消融了。 当史昭义退到两百多里外的定州,手下的四万残兵败将,只剩下两万多人了。 定州的城守叫吕梓蒙,手下有五千守军,也有不少钱粮。 听说史昭义率军退到了定州,吕梓蒙诚惶诚恐的派人送去了粮草和战马,让疲惫不堪的燕军松了口气。 而吕梓蒙本人更是无比恭敬,他大开城门,亲自来到城门口迎接大燕皇帝的圣驾。 对于吕梓蒙的忠诚,史昭义格外感动,他快马加鞭的朝城门疾驰而去。 跟在史昭义背后的众将也是兴高采烈。 只有负责皇帝安危的吕正,皱着眉头四下观望着。 吕正感到很不对劲…… 第423章 枭雄末路 在定州城头,站着很多士兵。 那些士兵虽然拿着各种华丽的旗帜,但身上的甲胄和武器,却一样都不少。 尤其是那些弓箭手…… 作为一品武者,吕正的视力很好。 吕正看到那些弓箭手,不但已经上了弓弦,箭壶里面也装满了羽箭。 而在平时,弦与弓,是分开保存的。 只有在需要作战的时候,弓箭手才会把弓与弦组装起来。 羽箭也是一样。 一壶箭,二十五到三十支,重量达到十斤以上。 这个重量,足以把弓箭手的腰带压弯,所以是比较累赘的。 如果没有必要的话,弓箭手根本不需要承受这么多军械的重量。 吕正猛然加快马速,他朝着史昭义大声喊道:“陛下,陛下!” 一片喧嚣声中,史昭义听到了吕正的叫喊,他回头看着吕正。 马蹄声和欢呼声中,史昭义没听清吕正喊了些什么。 但是史昭义看到,吕正的脸上满是焦急。 在一瞬间,史昭义的心里灵光闪过,一股强烈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再次转头的时候,史昭义看到吕梓蒙正在后退。 街道两旁,出现了大量的士兵。 那些士兵的胳膊上缠着黄色的布条,手中拿着武器。 “陛下小心!” “当心!” 一股凌厉的风声在史昭义的头顶响起。 定州城的万斤铁闸被人砍断了绳索,纯金属的铁闸宛如断头台上的闸刀,恶狠狠的朝地面落了下来。看书喇 虽然史昭义没有站在铁闸的正下方,但是铁闸一旦落下,就会把史昭义和手下的燕军分隔开来。 危急关头,黄如峰和几个武者伸出双臂,奋力托住那道铁闸。 噗! 咔嚓! 几个舍命救主的壮士,实力高的当场吐血,实力较低的震得骨头碎裂。 而吕正,他趁着这个机会,手中的长鞭猛然挥出。 超长的软鞭拽住史昭义的胳膊,将他朝城门外面拖了出来。 “杀了他们!” 吕梓蒙声嘶力竭的叫喊着:“杀史昭义者,封王!” 吕梓蒙身后,全副武装的士兵蜂拥而上。 一支支长枪刺了过来,将托着万斤闸的黄如峰等人刺死。 万斤闸轰然落下,将几个托举着闸门的壮士全部压死。 不过在这极短的时间里,史昭义已经被救出城门。 吕梓蒙带着哭腔喊道:“放箭!放箭!” 城头上箭如雨下,朝毫无防备的燕军射了下来。 定州城下惨叫连天,伴随着燕军的破口大骂。看书溂 “该死的定州军,竟敢偷袭我们!” “这帮混蛋是猪油蒙了心吗?” “冲啊!杀进城去,鸡犬不留!” 燕军士兵陷入了狂怒之中。 有武者朝城墙上抛出挠钩,然后手脚敏捷的开始攀爬。 城里的定州军也知道决不能让燕军冲进来,拼死开始反击。 定州城内外,展开了残酷的浴血厮杀。 燕军武者疯狂的朝着城头扑去,即便死伤累累也不放弃。 而定州军听到“鸡犬不留”这种字眼,也是发了疯一般的抵抗。 粘稠的鲜血顺着城墙流了下来。 史昭义躲在城门洞里,他失魂落魄的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吕梓蒙这么快就被官兵策反了吗?” “不是朝廷干的!”吕正悲愤的说道:“陛下,是史昭清那个逆贼!” 史昭义眼前一黑,心猛然沉了下去。 原本,懦弱的史昭清,对他来说是不足为虑的。 可是大军溃败之后,一切都变了。 史昭义手下只有两万多残兵败将,而原本忠诚听话的吕梓蒙也起了二心。 毫无疑问,返回燕京的路,将充满了艰难险阻。 在史昭义心神恍惚之际,燕军武者终于冲上了城头,并建立了一道防线。 杀气腾腾的燕军士兵不断涌入城中。 这场攻城战,比雍州之战更加残酷。 精疲力尽的燕军,因为被人出卖,爆发出强大的战力。 五千定州军一开始还能依托城墙防守,到后面则是兵败如山倒。 燕军冲进城,双目通红,见人就杀。 守军拼命抵抗,同时打开城门,让城里的平民赶紧逃走。 喊杀声、哭嚎声,在整个定州城的上空回荡着。 史昭义喘息了很久之后,才恢复了镇定。 史昭义重新翻身上马,板着脸下达了屠城令。 到傍晚时分,血腥的战斗终于结束。 城里到处都是尸体,激烈的战斗在城守府结束。 吕梓蒙带着数十名亲信在城守府顽抗,最后被燕军冲进城守府乱刀砍死。 原本繁华的定州变成了鬼蜮,燕军士兵不管眼前是平民还是妇孺,反正一刀砍过去就对了。 在城守府的尸堆里,吕正抓住了一个太监。 这个太监是史四明的内侍:黄浩。 史昭义当面审讯了黄浩。 不需要用刑,性格软弱的黄浩就全招了。 ——史四明被杀之后,黄浩偷偷从雍州溜了出来,逃到了定州。 定州城守吕梓蒙,对史四明很忠心,听说了史昭义弑君弑父的恶行之后,原本没打算为先帝报仇。 但紧跟着,各种消息不断传来。 雍州城一天就被攻破。史昭义大败,损兵折将、溃不成军,正带着残兵败将退往定州。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原本还算忠诚的吕梓蒙,便有了别样的心思。 干掉史昭义,不论死活,不论向哪一方投诚,吕梓蒙都能在这个乱世得到一份荣华富贵。 铤而走险的吕梓蒙安排了这次偷袭,却招来了灭顶之灾。 “陛下啊!” 磕头如捣蒜的黄浩哭喊起来:“吕梓蒙死不足惜,但我大燕正是危急存亡之秋啊!请陛下给我一匹劣马,奴才愿意为陛下出使燕京,让史昭清自缚来降!” 史昭义面无表情的挥挥手。 几个燕军走过来,将黄浩拖到稍远一点的地方,然后狠狠一刀砍下。 黄浩的求饶声戛然而止。 史昭义看着周围的将领,他喃喃说道:“各位爱卿,现在该如何是好?” 曹聪走到史昭义面前,他大声说道:“陛下,我们还有一万三千多可战之兵,定州城的粮草也全部夺下了,末将愿意为陛下断后,只求陛下能安然返回燕京!” 史昭义摇摇头:“不行,要走一起走!” 第424章 陷阱中的人 对于史昭义的不离不弃,众将极为感动。 但所有人都知道,曹聪说的,其实才是最稳妥的方法。 城里没有那么多粮草,没有坚固的城墙,更没有那么多战马支撑一万多人逃跑。 当然,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 最重要的是,燕军累了…… 带着一股被人暗算的怒气,燕军从上午一直打到傍晚,将定州城里十三万军民,杀得人头滚滚,只有不到两万人在定州军的拼死掩护下逃走了。 而燕军也打累了。 疲倦的士兵们坐在街头巷尾,喝着水,吃着被鲜血沾染的干粮。 城里,粮食倒还能找到一些,但也还是沾着不少血污。 将军们凑在一起,低声商议着未来的局势。 绝大多数人的建议,是尽快离开定州。 三个月来,燕军在官兵手上损兵折将。 事实证明,敌方的统帅绝非庸手。 据说官兵的统帅是百战百胜的老将军卫伯玉,但那些狠辣的计谋、千奇百怪的新武器,与传说中的卫伯玉老将军似乎毫不沾边。 一些消息灵通的将军,都知道这是朝廷那边的“影子谋士”在捣鬼。 据说对方的权力,别说是卫伯玉,就算是皇帝李扩,似乎也不怎么放在眼里。 商议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吕正表示,自己打算留下来试试,看看能不能杀掉燕军的心腹大患。 上次与明岳交手之后,吕正认为自己的武道修为有了不小的提升。 如果给他三十到五十名精锐,吕正有把握在突袭中杀死明岳。 即便不能杀死对方,吕正也能给敌军带来一定的混乱。 对这个九死一生的计划,史昭义坚决反对。 但吕正本人,乃至其他所有的将军,都认为这个计划值得一试。 最后,将军们代替史昭义做了决定:燕军留下三千伤者和老弱断后,剩下的一万人陪着史昭义,连夜立刻定州,继续向燕京逃亡。 事实证明,这个决定是无比正确的。 第二天上午,官兵的前锋就抵达了定州。 下午,官兵对定州展开了强攻。 攻城的点,定在残破的北门。 官兵抬着简陋的撞木冲过来,将刚刚修好的城门撞得轰然倒地。 燕军挤在城门洞和官兵激战,同时拼了命的想要将攀爬城墙的官兵打下去。 混乱中,有燕军把为数不多的火油和石块丢向城门,然后点燃了大火。 正在近身厮杀的官兵和燕军都被烧死了不少,于是战斗重新回到了城墙上。 激战半个时辰之后,官兵冲上了城头,开始向城池之中突击。 乱战之中,开始有人跪地乞降。 双方都杀红了眼,跪在地上乞降的,未必能被官兵纳降。 战场上,假意投降,然后暴起伤人的事情,很多很多。 所以官兵看到跪地乞降的,多半也就是一刀砍过去而已。 呆在城里的吕正没有去隐蔽点,而是拿着武器加入了战斗。 以吕正的实力,在守城战中轻松格杀了数十名官兵。 可惜燕军的败局已定,吕正一个人也无法力挽狂澜。 激战中,吕正的刀咔嚓一下断了。 吕正从地上拾起一柄熟铜棍,随手挥舞出去。 经历了许多生死之战后,吕正的招式更加简单明了,也更加致命。 铜棍敲在一名官兵的头上,脑袋上的头盔立刻凹陷了好大一块。 血水喷泉一样从头盔里面涌了出来。 简易的铜棍上没有枪缨阻挡血液,所以杀了两个官兵之后,铜棍变得滑溜溜的,让人很不舒服。 但这只是小问题了。 吕正的心神集中,他的精神无比专注,整个人处于一种非常玄妙的状态。 虽然战场上随时可能遇到危险,但吕正已经到了即将突破一品武者的门槛,官兵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逃不出他的感官。 死在吕正手下的官兵已经多达八十人,而且数量还在增加。 吕正不停的挥动兵器,身边的敌人却越来越多。 一声惨叫,惊醒了杀意冲天的吕正。 那个人是一名武者,是吕正挑选出来,打算伏击敌方军官的四品武者。 四品武者,在往日已经是颇为受人尊敬的强者了。 但是在战场上,一品还是四品,区别并不大。 那些莽撞的大头兵,不懂得什么招数,也不明白什么虚实。 打仗的时候,他们通常七八个乃至十几个人,举着长枪乱刺。 这种情形,一品武者还能凭着超强的战力支撑下去。 四品武者就不行了…… 那名四品武者叫陈清泉,武道修为不错,在混战中杀了七八个官兵。 但陈清泉的好运也就只有那么多了。 陈清泉引起了官兵的注意,有弓弩手在远处放冷箭。 陈清泉的后背中了两箭,又被三支长枪刺穿了身体。 临死前,陈清泉发出不甘心的吼叫声,冲过去一刀砍掉了三名长枪手的脑袋。 长枪杵着陈清泉的身体,让他无法倒下,也不利于行动。 陈清泉就这样杵在那儿,抽搐着很快就死去了。 也许陈清泉临死都无法想明白,这些单打独斗时宛如蝼蚁的士兵,为什么能够杀死他这个高高在上的武者。 陈清泉的死并非没有价值。 被惊醒的吕正放弃了厮杀,他转身逃向约定的地点。 巷战还在持续,夕阳的照耀下,烟柱在天空中飘动。 吕正在地狱般的城市里快步疾走,偶尔遇到有人在路边向他求救。 那人的腿断了,后来便只好拿着弓弩、坐在墙垛上射箭。 再后来,箭矢也用光了,这个重伤员一路爬回城里,眼下还没有死。 但他的双手被弓弦割的鲜血淋漓,断腿上的创口也开始流血了。 听到伤兵的求救声,心如铁石的吕正没有救人,反倒上去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一路狂奔,吕正来到城守府的后院。 城守府的后院是个环境不错的花园,这里的尸体被清扫干净了。 花园的石桌上,还摆着两张废弃的地图,一个旧水壶。 院子里丢着一个破损的黄罗伞盖,提醒着所有人:大燕皇帝曾经在这里驻足。 吕正来到院子里的水井边,他纵身跳了下去…… 第425章 隐忍两日,惊天一击 吕正的身体急速朝着井中滑落。 武道修为极高的吕正一伸手,他手中的短刀在井壁上砍出一个缺口。 吕正的另一只手抓住那个石缝缺口,然后灵巧的向井壁的一个缺口爬去。 那个缺口有两尺见方,吕正爬进去之后,里面的空间豁然开朗。 但这种开朗宽敞,也是有限的。 在这个不算大的密室里,藏了二十多个武者。 看到吕正安然无恙的回来,众人的脸上露出笑容。 吕正的脸色有些黯然。 在吕正的计划中,这个密室本该挤着三十五名高手。 但如今,很多人估计已经向陈清泉一样遇难了。 密室里有干粮和清水,但依然非常危险。 一旦被官兵发现水井里藏了人,不需要交手,只要把水井填死,这些人都要窒息而亡。 幸运的是,没人会想到有人敢藏在水井这种死地。 从地面上俯视幽深的水井,除了一些水面的反光之外,只有一片黑暗。 吕正躲在水井的边缘侧耳倾听。 井壁的空腔效应,让躲在井里的人可以清楚听到外面的动静。 整个城市的喊杀声,在两个多时辰之后渐渐平息下来。 此时已经是深夜,偶尔有零星的厮杀和惨叫声传来。 到凌晨时分,整个城市彻底安静下来。 官兵人多势众,他们开始清理尸体、剿灭残敌。 为了防止疫病,尸体被装在大车上,拖到城外掩埋。 同时,士兵们一间间房子搜过去,将那些漏网之鱼清理掉。 万幸的是,这时候燕军终于有投降的机会了。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和能力血战到底——燕军士兵垂头丧气的丢下刀剑,被官兵押走,集中关在俘虏营中。 到天亮之后,官兵的将领们开始入城,检查战果。 卫伯玉等官兵将领的心情是颇为愉悦的。 上次雍州之战,燕军放了一把大火,烧掉了半个雍州城。 在雍州的那一战,官兵付出了极大的伤亡,最后却只得到了一个残破的城市。 相比之下,定州几乎完好无损的落入了官兵手中。 一名校尉向卫伯玉和明岳介绍着情况:“我们来之前,燕军已经内讧了一场,城里只有三千多人把守,但尸体出奇的多……按人数估算,差不多整个定州的百姓全死光了。” 官兵的将领中,有人低声唾骂燕军的惨无人道。 卫伯玉打了一辈子仗,对于这种屠城泄愤的事情,也见过好几次了,自然是心无波澜。 那名校尉又笑着禀告:“将军,我们还在城守府的后花园找到了一些东西,有地图,有仪仗,应该是史昭义在那里歇息过。如今城里只有那个后花园还算干净了,不如各位大人去那边议事。” 卫伯玉点点头,让那名校尉前面领路。 城守府有不少户籍卷宗和公文,这些东西燕军没来得及销毁。 为了保存各种资料、护卫将领的安全,城守府周围有三百多名士兵把守,每一道院门都有人站岗。 那名校尉乐呵呵的将破损的黄罗伞盖拿出来,让将军们都跟着会心一笑。 将军们低声商议着下一步的军情,而明岳平时很少参与这种琐碎的事情,便准备动身去伤兵营帮忙给同袍疗伤。 明岳刚出城守府,就听到后院传来喧闹声。 “杀!” 疯狂的喊杀声是突然响起的,然后像是狂潮一般蔓延开来。 一开始,明岳愣了一下,他以为是有落单的燕军突然出现。 这种事情很常见,比如有个别燕军武者会躲在隐蔽之处,比如屋梁上、牌匾后面,然后在官兵疏于防范的时候跳出来决死一击。看书溂 但这种偷袭,对于卫伯玉这样的主将,没有太大意义。 卫伯玉本身能征善战,他身边有一百多精兵护卫,还有十几个武道修为不错的将军。 最重要的是,整个城市都在官兵的掌控之下,残敌早已肃清。 总之,是出不了什么大事的。 但喊杀声迅速扩大,并伴随着接连不断的惨叫声。 那忽然扩大的惨叫和厮杀声,一瞬间就达到了顶峰,让人心生寒意。 传达警讯的响箭,带着凄厉的尖啸飞上天空,紧跟着又是两支。 三支连续的响箭,表示情况非常危急。 明岳回过头,看到了一名将领跳上了院墙。 这名将军叫耿忠,本身有六品武者的境界,而且精通战阵厮杀之术。 然而,拿着长刀的耿忠被人杀得节节后退。 刺杀耿忠的,是一名身材瘦小的燕军武者,他手持双刀,动作迅捷如风。 耿忠和刺客交手不到三招,便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叫。 喷洒的血雨中,耿忠的一条腿从院墙上掉了下来。 紧跟着,是耿忠从墙头摔落。 几个士兵跑过去护住耿忠,只见他的右边小腿已经砍断了。 明岳迅速过来,用布条扎紧耿忠断腿的伤口:“怎么回事?” “有刺客!”耿忠抓着明岳的胳膊:“水~水井里有刺客,好多刺客。” 明岳也是脸色大变。 城守府的后院里,虽然有不少将军和护卫,但真要突然冒出很多刺客的话,必然损失惨重。 明岳的身形飘然而起,跃向城守府高高的院墙。 迎接明岳的,是一对凌厉的钢刀。 那名刺客砍断了耿忠的腿之后,便躲在附近,准备偷袭前来援救的官兵。 当双刀刺客看到一身书生打扮的明岳,他的眼中露出惊恐和狂喜混合的神情。 这个表情变化如此明显,让明岳瞬间明白了一切。 看来,自己才是敌人刺杀的主要目标。 双刀刺客的心中狂喜,明岳身在半空,根本无法躲闪。 带着十拿九稳的心态,刺客将他的双刀狠狠砍了下来。 明岳微微皱眉,他双手抱圆,一股无形的力量扰乱着两人之间的所有事物。 刺客感到手中的双刀失去了控制。 锋利的双刀彼此碰撞着,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然后,双刀朝着刺客自己倒卷了回来。 噗噗噗的声音不绝于耳,刺客被自己的双刀连续砍了七八刀,胸腹部血肉模糊。 那名刺客惨叫一声,从墙头摔了下去。 明岳落在院墙上,只见城守府的后花园,已经变成了修罗场…… 第426章 刺,以命换命 卫伯玉等人来到后院的时候,吕正一直在偷听。 从井里听声音,细微之声都很分明。 吕正原本出去和明岳一决生死,但片刻之后,他改变了主意。 对方的武道修为深不可测,自己这边二十多个武者,就算一拥而上去围攻,也未必能够留得下对方。 于是吕正耐心等了片刻。 许久没有听到明岳的声音之后,吕正带着手下的武者,扩大了密室的洞口,然后一个接一个的爬了出来。 这些武者身上还沾着泥土与血渍,像是一群恶鬼般,从井里爬了出来。 二十多个人,像是千军万马一样杀了过来。 几个挡在路上的士兵当场被格杀。 因为憋了一口恶气,吕正等人的力气特别大,直接砍碎了敌人。 破碎的肢体飞了起来…… 以井口为圆心,二十多个矫健的身影猛冲过来。 武者们掏出轻便的暗器,飞镖、袖箭、飞刀、毒针,各种零零散散的暗器给官兵带来瞬间的大量伤亡。 燕军武者的暗器第一时间朝着那些卫兵和岗哨飞去。 这种情况下,站在远处的卫伯玉等人反倒安然无恙。 卫伯玉老将军抽出宝剑,他花白的头发在风中晃动着,大喊了一声:“结阵御敌!” 以战场的阵型迎战一群武者,听起来似乎有点好笑。 但卫伯玉身边的扈从对老将军言听计从,十几个护卫立刻用刀盾架起了防御圈。 吕正带着手下的武者汹涌而来。 燕军的武者身上多半带着伤,他们在井里躲藏了一天一夜,像老鼠一样蜷缩着,就是在等这一刻。 一瞬间,压抑的杀气爆发出来,让每个燕军武者的眼中都闪烁着狂躁和戾气。 相对于杀气冲天的燕军武者,官兵精锐更加注重阵型和秩序。 生死决斗,不是耍猴看把戏。 作为护卫老将军的士兵,他们不是凭着一股血气就冲去乱砍乱杀的。 盾墙后面,三个士兵迅速装好了连弩的弹匣,然后朝燕军武者连续射出九支弩矢。 换在战场上,这九支近距离发射的弩矢,已经可以干掉五个士兵了。 但燕军的精锐武者反应极快,他们手中的长刀挥舞,将短短的弩矢打飞。 只有一个武者因为在抛掷飞镖,稍不留神便中了两箭。 即便中了两箭,这名武者也一时间没有死去。 燕军武者将手上最后两支飞镖抛了出去。 飞镖准确的从盾牌间的缝隙飞了进去,将一名刀盾手和一名弩手打成重伤。 那个燕军武者看到吕正带人冲上去,和官兵狠狠撞在一起。 一个手持铁棍的武者高高跃起,将一名弩手砸得脑浆迸裂。 紧跟着,那名燕军武者铁棍横扫,将一名刀盾手打成了碎片。 但这个燕军武者的好运,也就到此为止了。 两支长枪刺了过来,其中一支刺中了燕军武者的右胸。 肺部受伤,燕军武者顿时咳出大量紫黑色带泡沫的血浆。 那名燕军武者将铁棍抛了出去,将那名长枪手的脑袋打得稀烂。 连杀三名官兵精锐的武者,终于被程海一刀枭首。 将那名武者砍死之后,程海迅速回到防御圈中,不敢有丝毫的逞强。 程海的武道修为不算太高,但官兵的几次大战,他都参加了,对如何绞杀武者也有点心得。 三品以下的武者,冲上去换命就是了。 让最勇敢、最坚定的士兵冲上去,一般个人,就能换掉一个三品以下的武者。 至于三品以上的武者,只能用更多的人命去换,一直打到对方精疲力尽,或者有人能够死死抱住那个武者,便胜了。 至于像明岳那样特别强大的武者,程海觉得就算人多,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此时,在燕军武者的迅猛突袭之下,程海的心里忽然泛起一个古怪的念头。 如果有一天,皇帝或者老将军,派自己去杀明岳,那该怎么办? 死一百人,或者死伤一千人,能不能杀掉明岳? 程海晃了晃脑袋,抛开这个不切实际的想法。 明先生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而且是很多次的救命恩人,陛下和先生之间就算再如何,顶多也就是好聚好散,不至于闹到刀剑相向。 其次,先生的行动来去如风,真要是被千人围攻,他也能飘然离去,不至于自陷死地。 想到这里,程海不禁为自己的荒诞念头感到特别好笑。 这古怪的念头一闪即逝,随后被血腥的厮杀给淹没了。 这一场厮杀,人数不多,但惨烈异常。 一支长鞭,卷住程海身边的弩手,远远的抛了出去。 那名弩手惊叫着,身体摔在一座假山上。 鲜血喷涌出来,涂抹在惨白色的假山石头上,看起来就像一副泼墨山水画。 燕军的武者一个接一个的冲过来,挤进人群,疯狂砍杀着。 一个手持长刀的燕军武者奋力劈砍,长刀砍在纯金属的盾牌上,爆出一点点火星。 虽然细细的刀刃无法劈碎盾牌,但刀身上附着的力量,震得刀盾手连连后退。 手持大斧的燕军武者冲了过来,一斧头就劈飞面前的盾牌。 “啊!” 盾牌后面的官兵发出怒吼,手中的钢刀刺了过去。 这名官兵知道,像这样的武者,劈砍起不到致命的伤害。 但如果将刀刃扎进对方的身体,再使劲一扭,便能让这个武者身受重伤。 那个燕军武者只是很随意的一脚踢过来,就把刀盾手踢得飞出去十丈远。 七八个手持重兵器的燕军武者冲在最前面,很快就撕开了盾阵的防御。 刀盾手或死或伤,这时,一支支长枪立刻刺了过来。 那些身强力壮的武者对付迟钝的刀盾兵,可以说是无往不利。 但是当他们面对快如闪电的长枪,明显就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持斧的燕军武者混乱挥动着兵器,他勉强格挡了两支长枪,但被第三支长枪刺中小腹。 那名拿着长枪的官兵,显然是个将军,身上的盔甲闪闪发亮,眉眼间不怒自威。 持斧的武者被一枪挑飞,鲜血从空中洒落。 而厮杀最激烈的,还是卫伯玉老将军的身边…… 第427章 后患无穷 以吕正为首的燕军武者,他们的目标就是官兵的统帅卫伯玉。 一个照面,卫伯玉的护卫就倒下了四个。 其中有一个护卫被燕军武者抓住,一拳把脑袋打得粉碎。 程海拉着卫伯玉老将军连连后退。 这一切,都来的太快了,快得让人来不及反应。 程海的武道修为并不高,全仗着卫伯玉的护卫长陈金在前面抵挡。看书溂 陈金是三品武者,遇上敌人好歹能抵挡一下。 然而,也就不到十次呼吸的时间,一蓬血雨淋在程海脸上。 陈金被两个燕军武者抓住,生生被撕碎了。 漫天飞洒的血雨,足以把新兵蛋子吓得当场昏厥。 但老将军身边都时间百战精锐,而且担负着保卫主将的职责。 三支长枪借着血雨的遮蔽,朝着那个燕军武者刺去。 那个强壮的燕军武者挨了一枪,但悍勇依旧。 见对方宛如巨熊一般向前猛冲,程海舍生忘死的迎了上去。 轰的一下,两人相撞在一起。 程海被撞得口喷鲜血。 不过,趁着两人贴身的机会,程海手中的短刀插在武者的胸口上。 那个武者仰天怒吼一声,他跌跌撞撞的退了几步,手里的砍刀胡乱挥舞着。 但强烈的心绞痛让武者跪倒在地,然后被官兵一刀砍掉了脑袋。 类似的场景,在院子里不断上演。 吕正的眼神专注,他的软鞭舞的虎虎生风,既可以打飞前面的敌人,又能遮方的攻击。 最致命的还是吕正手中的短刀,一刀下去,就是一条人命。 在几个武者的掩护下,吕正冲入人群,连杀三名护卫。 眼看吕正就能一刀杀掉卫伯玉的时候,明岳终于赶到了。 吕正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拖着他,强行将他的身体向后拉扯。 功亏一篑的吕正仰天怒吼,手中的长鞭化作一圈圈螺旋形的幻影,护住他自己的身体。 明岳沉着脸,强行抓住快速转动的长鞭。 吕正的长鞭像是被猎人擒住的毒蛇,鞭梢猛然朝明岳脸上抽了过来。 明岳抬手,将长鞭甩了出去。 院子里的打斗中,官兵这边险象环生。 明岳挡在卫伯玉前面,空手和一名手持铁枪的刺客激战。 刺客手中的铁枪虎虎生风,明岳用手掌左拍右打,每一击都准确打在枪杆上。 巨大的力量,震得那名燕军武者虎口发麻。 燕军武者怒吼着,把铁枪当成棍棒,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了下来。 明岳毫不客气的抬起手掌,向枪杆迎了上去。 砰的一声闷响,枪杆被打的反弹回去,重重敲在那个武者的脑袋上。 纯金属的枪杆上携带着强大的力量,直接把那个武者敲得头破血流。 …… 吕正被明岳甩了出去,他用长鞭卷住一棵大树,勉强稳住了身形。 外面的护卫和士兵已经被惊动,大量的官兵正朝着这边赶来。 吕正悲愤的怒吼着,他心中有些犹豫。 虽然抱着必死之心,但人类的求生本能,让吕正在任务失败的时候,不得不考虑逃走的问题。 犹豫了一次眨眼的功夫,吕正的长鞭挥出,卷住远方的一棵大树,身形飘然而去。 ——在生死关头,这位立志要与明岳同归于尽的武者,终究还是选择了逃走。 眼下明岳正在保护卫伯玉,这是吕正唯一逃走的机会。 离开前,吕正回头看了一眼。 院子里的战斗,已经是一面倒的情况了。 明岳三拳两脚,将几个最强的燕军武者击倒。 而幸存的燕军武者本来就只剩下七八人,被官兵乱刀乱枪的砍杀过来,眼看就要全部死于非命了。 吕正不敢停留,身形快如闪电的消失在远方。 明岳将卫伯玉护在身后,警惕的看着那些武者。 燕军武者的斗志很强,在明知必死的情况下,依然负隅顽抗。 又杀了十几个官兵之后,那些燕军武者终于全部倒在血泊之中。 院子里躺着六七十具尸体,鲜血把泥土变成了沼泽。 官兵的将领们面面相觑,心中的震撼难以言喻。 想不到燕军居然会安排了这样一起刺杀。 官兵的将领齐聚于此,竟被刺客杀了两名杂号将军、四个副将、三个牙将,还死伤了三十多个士兵和护卫。 让人胆寒的是,院子里竟没有伤者,参与的人全都战死了。 短短时间里的这起刺杀,比一天一夜的血战还要更惨烈。 卫伯玉冷笑道:“困兽之斗,不过如此!” 众人连声附和,对燕军武者的偷袭表示了不齿和鄙夷。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虽然是困兽之斗,却差点成功了。 对方出手狠辣、斗志顽强、不计伤亡,而且,来的都是高手! 如果不是护卫们舍生忘死的以命换命,如果明岳再晚回来片刻,卫伯玉就死定了。 众人感慨几句之后,老将军诚恳的向明岳道谢之后,选择去城外的军营休息。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明岳忧心忡忡在野外慢慢踱着步。 与安旭山、安庆西、史四明不同,史昭义身边,依然有不少忠心的下属。 譬如今天这场刺杀,如果不是死心塌地的刺客,根本无法完成这惊天一击。 史昭义又这样的威望和人脉,恐怕还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明岳也不知道,这场大战还要伤亡多少人,才会顺利结束。 紧跟着传来的军报,证实了明岳的猜测。 ——史昭义带着一万残兵败将,试图返回燕京。 史四明的次子史昭清,带着三万多人马主动出击,打算将史昭义消灭在卫州与赵州之间的平原上。 用不自量力来形容史昭清,绝对是恰如其分的。 虽然史昭义手下只有一万残兵败将,但却打得史昭清的部下望风而降。 大批的幽州军放下武器,向史昭义投降,然后朝着史昭清反戈一击。 史昭清狼狈不堪的逃走,结果被他的部将吴思成砍了脑袋,毕恭毕敬送到了史昭义的面前。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官兵上下都是面色凝重。 大家心里,都有种放虎归山、后患无穷的感觉。 卫伯玉盯着地图喃喃说道:“要不要一鼓作气的追下去?” 明岳脸色漠然,他没有说话,但却看了程海一眼…… 第428章 挑战者 心领神会的程海大声说道:“老将军,现在史昭义那个逆贼士气正旺,他手下有了两三万兵马,又马上便能占领幽州、燕京,咱们现在贴上去,就算打赢了,他依然会继续朝着辽东和极北荒原逃窜,将来依然是我们的心腹大患。” 卫伯玉叹了口气,黯然点点头。 官兵的人数,对燕军并不占优。 一路追击,一路攻城略地,随着战线越拉越长,眼下在前线的也就三万人不到。 双方的兵力差不多,史昭义那边士气大振,又加上幽燕之地的平原主场,官兵其实是不占优势的。 官兵从洛城一路北上,转战近千里,现在已经是疲兵了。 可是大军已经都打到定州了,再不乘胜追击的话,让人觉得实在可惜。 “再看看形势……”卫伯玉无奈的说道:“现在撤兵,陛下那边也交代不过去。” 沉默了一下,卫伯玉喃喃说道:“先在定州休整,等陛下的圣旨来了再做决定。” 于是,三万大军在定州驻扎下来,慢慢消化着眼下的战果。 占领和投诚的各州府县之中,还有很多事情需要忙碌。 光是维持一条安全又可靠的漫长补给线,就让官兵格外头疼了。 燕军大败,许多溃散的士兵占山为王,成了威胁后勤补给的流寇。 为了保障粮食的供应,明岳不得不派出许多士兵,去保护辎重队伍。 同时,大量的官吏被派到各地,去征发粮草。 大军在定州等了几天,没有等来皇帝的圣旨、没有等来兵部的军令,却等来了兵部尚书陈友方的死讯…… 这一年的春天,陈友方的死,像一个特别诡异的魔咒。 自从曹公公死后,陈友方就一直心绪不宁。 后来陈友方开始病倒,开始咳血。 皇帝听说陈友方积劳成疾,颇为关注,派人送了些补品与食物过来。 结果当天夜里,陈友方就去世了…… 更诡异的是,陈友方去世之后,皇帝居然取消了兵部。 听到这个消息,卫伯玉皱着眉头问道:“取消兵部?那之后我们行军打仗,去哪里接军令?” 信使无奈的说道:“各位大人有所不知,陛下成立了‘枢密院’,人还是兵部的那些人,但想要调兵,变得麻烦了许多。枢密院可以管理大军的各种事情,但虎符被陛下收回去,枢密院想要调兵的话,需要先给陛下请旨,然后陛下直接发虎符到军中来传令。” 将军们面面相觑,心想怎么会搞得这么麻烦? 但明岳很快就想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李扩这么做,多半是看到战事大局已定,所以打算收回兵权了。 这一切的所作所为,无非就是四个字:加强皇权。 从今往后,带兵的将军不能随意调动兵马,掌管枢密院的文官也不能随意调动兵马。 谁要是把军队从驻地带出去,多半就是要造反了。 “陛下想要改军制,那是陛下的事情。” 明岳向众人说道:“陛下也是出于长远考虑……安旭山位高权重,他举兵造反,整个国家都陷入战乱之中。陛下这么做,虽然麻烦了一些,但还是能避免出现兵灾战祸的。” 将军们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大家纷纷附和。 但无论如何,继续北伐是不可能了。 士兵们已经开始议论回家的事情。 残破的定州城开始被修缮。 燕军攻城的时候全凭着一股血气,并没有多少攻城器械,所以城池还算完整。 只是城里的人,真的是被杀得所剩无几了。 官兵掩埋了尸体之后,陆续开始从附近的村镇迁移些人口过来,充当民夫的同时,作为对定州人口的补充。 城里城外,变成了一个大工地。 史昭义虽然败退了、失势了,但将来肯定还会发起骚扰性的攻击,所以定州就要成为最前线了。 大量的民夫在忙忙碌碌的修复城墙、修建营寨,而官兵这边发放粮食,作为对民夫的酬劳。 闲来无事的时候,明岳也会在那些热火朝天的人群中走走,询问一下对方的情况。 而这一天,明岳发现有人在偷偷盯着他。 明岳站定身形,他看着前面的人群说道:“是好汉的就出来,有话直说,何必藏头露尾的?” 果然,从人群中走出一个大汉。 这个男人大约三十岁,满脸络腮胡子,肌肉突兀。 对方眼中射出了桀骜的目光,双拳已经握紧,手臂上的肌肉棱角分明。 但对方的容貌却很陌生。 明岳好奇的问道:“你是谁?” 大汉杀气腾腾的喊道:“我叫童虎,人称河东武神,特地过来找你的!” 明岳差点笑了:“河东武神?失敬失敬。” 武者是个很奇怪的群体——通常武者的绰号越大,那么实力就越低。 如果武者的绰号里沾上了龙、虎之类的动物,那就更加不堪一击了。 所以明岳忍不住调侃对方几句。 童虎大概是个胸无城府的莽撞人,根本没有意识到明岳所说的“失敬”是反讽,反倒真的得意起来。 童虎把胸脯一挺,他抬着头傲然说道:“一点点虚名而已,这都是武道中人的抬爱。” 明岳忍住笑,故意说道:“哪里哪里,名至实归。” 童虎叉着腰说道:“小白脸,你倒还算有点见识,都说你武道修为不错,但我看你这小身板,哪能有什么真功夫。” 明岳无奈的笑笑:“好了好了,我本领低微,不堪一击,告辞!” 童虎瞪着眼睛说道:“你站住!我是专程来找你的,要走可以,现在你在打架面前,公开大喊三声‘我已经败在河东武神童虎之手’,我就不为难你了。” 明岳很无语:“呃,你就专程找我为了这事?” 童虎点点头说道:“我本来是一直想和吕正那家伙分个胜负,但吕正被你打跑了,所以只要我打败了你,不就说明我比他厉害了吗?” 说着,童虎哈哈大笑,似乎为自己能想到这么好一个主意而洋洋得意。 明岳向一个哭笑不得的士兵问道:“怎么回事?这家伙是怎么招进来的?” 当值的校尉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大人息怒,这个~这个我们招民夫的时候,这家伙力气大的很,又憨憨的看起来很好管理,所以就将他留了下来。大人息怒,别跟他一般计较。” 那个校尉解释了几句,然后恶狠狠的朝童虎喊道:“臭不要脸的贱民,赶紧跪下给大人磕头认错。” “欺人太甚!”童虎脸上带着浓浓的杀气:“本想饶你们一命,如今都给我受死!” 第429章 莽撞武者一生求败 童虎解开腰带一抖,手中出现了一条黑色软鞭。 童虎晃动手臂,软鞭灵巧地发出了啪的一声脆响。 明岳恍然:“原来你是吕正的同门?看你的手法,实力远不如他……来,你出招。” 童虎大怒:“如此狂妄,是想找死吗?” 童虎怒吼一声,软鞭势如灵蛇,快如闪电,狠厉地抽向了明岳的腰间。 这条长鞭足有三丈长,因为鞭身比较细,所以晃动的时候发出凌厉的风声。 长鞭来势汹汹,如同掀起一道惊涛骇浪。 让人惊讶的是,童虎虽然说话憨厚莽撞,但是他筋骨强劲,斗气充盈,分明是个实力不错的武者 也许童虎这种人因为心思单纯,武道修行反而更加神速。 明岳见软鞭袭来,他的目光变得专注。 明岳的脚下快速移动,他将那个校尉甩向远处,然后右拳朝童虎打去。 收敛了真正实力的明岳存心试探,和童虎很快就交换了几招。 童虎的软鞭没有吕正那么奇诡,他的一招一式都是大开大合,长鞭直来直去,迅猛攻击,并且是只攻不守,完全将自己的生死置之脑后。 而童虎使用软鞭的手法也是别具一格,他手中的鞭刚挥出的时候速度并不算快,但是当长鞭出击到一半的时候,童虎猛然晃动手腕,长鞭的速度急剧攀升,变得快如闪电,攻击的方向也变幻莫测。 以童虎的实力,十几个士兵根本无法打败他。 明岳快速闪避,而童虎的长鞭抽在一棵足有的大树上, 大树发出沉闷的响声,树干猛然一阵摇晃,树叶纷纷落下,宛如一场大雨。 紧跟着咔嚓一声,树干从中间断裂开来,轰然倒在地上。 明岳已经清楚了童虎的实力,更加明白了这条长鞭的结构和韧度。 面无表情的明岳右手忽然伸出,准确无误的抓住了软鞭。 明岳的手臂骤然发力,只听童虎诧异地惊呼一声,鞭子猛然绷紧。 这是最纯粹的力量比拼,童虎只觉得右手一震,鞭子已经到了明岳的手中。 长鞭这种冷兵器,是一种异常复杂的兵器,在实战当中对使用者的要求很高。 这种武器在使用的时候变幻无方,但明岳刚才将力量凝聚在鞭尾处,强行将长鞭拉直,并爆发出强大的瞬间力量。 童虎虽然武道修为不错,但是跟明岳比,更是天壤之别。 所以一眨眼的功夫,童虎就被抢走了长鞭。 明岳微微一笑:“武神大人,让你见识见识我的手法!” 被抢走了武器,童虎郁闷的哇哇叫。 明岳拿着长鞭,呼呼生风的长鞭灵动异常。 童虎仗着强大的自身力量硬抗着攻击想要抢回鞭子,但长鞭的手柄直接打在童虎脸上。 童虎怪叫一声,当场被打飞了两颗牙齿。 童虎他脑袋被震得晕晕乎乎,思维暂时陷入一片空白,他的身体不由自主的踉跄几步,噗通一下摔倒在地。 要不是明岳没打算杀人,现在的童虎已经头骨碎裂了。 气急败坏的童虎双手乱晃,想要拼了命抢回自己的武器。 明岳快速地甩动长鞭,闪电般朝着童虎连抽五鞭。 长鞭像灵蛇般急速闪动,令人眼花缭乱。 鞭子狠狠打在童虎身上,童虎忍不住痛呼出来。 周围的人轰然叫好,还有哈哈大笑的。 童虎实在扛不住揍,他大吼一声,抓起了地上折断的树干,没头没脑地向明岳扫来。 周围的人齐声惊呼。 毕竟是武者,居然可以抱着这么一颗近百斤的树,还能如此凶猛的追打别人。 童虎双手发力,他抱着大树一边横扫一边向前推进。 明岳对这个一根筋的这家伙叹为观止,他手中的长鞭晃动,将那半根树干打得枝叶乱飞。 树干渐渐变成了光棍,明岳手中的长鞭中途一抖,鞭梢陡然变向,准确击中了童虎的手臂。 童虎的胳膊剧痛发麻,手中的树干大树轰然倒地。 童虎喘着粗气,他擦了一把脸上的血迹和汗水,愤怒望向明岳,从怀中又抽出了两样相同的兵刃。 阴阳刺? 明岳眉头微皱,对这种歹毒的兵器特别反感。 阴阳刺上有着深深的放血槽,一旦刺中敌人,短时间之内就会大量失血。 童虎手持两把阴阳刺大步朝明岳逼来。 武者的兵器,一寸长一寸强,一寸短一寸险。 而童虎是个全才,既擅长三丈长的软鞭,又擅长黄泉刺这种近距离格杀的武器。 童虎的风格一改先前的大开大合,他手中的黄泉刺化作一道道凌厉的寒光,但是拼命三郎的架势极为强悍。 童虎五大三粗的身材舞动黄泉刺,但依然还是无法击中明岳。 明岳挥手让周围的人躲远,他向童虎说道:“收手,你不是我的对手,如果乖乖听话,我可以给你留一条活路。” 童虎感觉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武道中人,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斗志昂扬的童虎完全没有投降的意思,他大吼一声,阴阳刺直刺明岳要害。 明岳摇头苦笑:“还真是冥顽不灵,真以为你自己是独孤求败吗?既然你一心找打,我也只好成全你。” 说着,明岳猛然抓住童虎的手腕。 强大的力量,瞬间瘫痪了童虎的力量。 明岳抬手一掌,打在童虎的胸膛上。 这一掌,明岳用了八成力量。 童虎喊都没有喊出来,身体嗖的一下飞向远方。 童虎的身体撞倒一棵大树,吐着血倒在地上。 这个莽汉的双臂撑着泥土,奋力想要爬起来。 但一股莫名的力量扰乱了童虎体内的斗气,让他唧一声再次摔倒。 这一次,狂妄的童虎再也爬不起来。 明岳走过来轻声说道:“如果服气了,就冷静点,我有个事情需要你帮忙……” 第430章 自古门房七品官 童虎倒在地上气喘吁吁,他胸口气血翻涌,一股强烈的憋闷感,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童虎知道自己体内的斗气乱了,他拼命调整呼吸,想要迅速恢复战力。 明岳微笑着说道:“好了,不必再费力了,你现在内伤很重,不调养天,是不会痊愈的。” 童虎哼了一声,只觉得鼻子一热,血从鼻孔中流了出来。 童虎知道明岳所言非虚,他郁闷的叹了口气,放弃了强行调息的努力。 如此一来,童虎全身疲乏而酸痛,短时间里无法再战。 明岳向童虎沉声说道:“再过几天,我就要返回南方了,你在这边比较熟,有些事情,我委托你去办一下,事成之后,我会传你一套擒龙手。” 说着,明岳朝着不远处那根树干伸手抓去。 明岳与树干相隔四丈,但他隔空虚抓,地面上的树干无风自动,嗖的一下飞到了明岳手中。 童虎张大嘴巴,惊讶得合不上嘴。 武者的打斗讲究脚踏实地,像这种近乎妖法一般的手段,童虎闻所未闻。 “说,你需要我做什么事情?”童虎有些沮丧的说道:“我尽力而为。” 明岳向童虎低声说道:“史昭清败亡,但他的几个儿子从燕京逃走了……你想办法找到史昭清的儿子,我就传你擒龙手。” 童虎郁闷的嘟囔道:“找人?我上哪里去找人?” 明岳微微一笑:“连年征战,幽燕之地到处都是孤儿,也许其中便有史昭清的儿子。” 童虎恍然大悟,他郁闷的骂了句脏话,然后点头答应。 …… 第二天,明岳和军中的几位将领,带着一部分士兵南下,准备返回帝都述职。 这一路走来,明岳看到了百废待兴,也看到了人心初定,心中颇为欣慰。 史昭义虽然没能被完全消灭,但燕军的元气大伤,两三年内无法主动发起袭击了。 等朝廷这边稳定了局面,便能一鼓作气将燕军彻底打垮。 明岳匆匆赶路,不到二十天,便回到了帝都。 同行的程海是帝都人氏,他和同袍兴高采烈的入城,然后向着帝都北面的兵部衙门而去。 如今的兵部衙门已经改成了“枢密院”,三个硕大金字的牌匾悬在衙门上方。 明岳等人站在街边闲聊,而前面两个士兵和枢密院的人争吵起来。 明岳和程海骑在马上原本没在意那么多。 眼看几个人越吵越凶,明岳和程海翻身下马,来到衙门前面。 程海按着腰刀沉声喝问:“吵什么,出什么事情了?” 一名士兵气呼呼的说道:“我们客客气气向门房申请偈见枢密使大人,这小子却泼了他的狗胆,向我们索要贿赂!” 门房大怒:“臭丘八,说谁是狗呢?” 另一名士兵脾气更加火爆,他上前朝着那个门房推了一把:“老子在边关舍命厮杀,从潼关一路杀到定州,出生入死也才每个月十五两银子,你个狗东西,只是往里面通报一声,就要收老子十两银子,还有没有王法了?信不信军爷我一刀杀了你?!” 那个门房,只是个负责通传的的下人,脸色却倨傲无比。 这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的门房被两名士兵呵斥,他不但没有害怕,反而不甘示弱的叫喊起来:“你们两个蠢货,竟敢在枢密院放肆,你以为枢密使大人是你们想见就见的?我……” 没等门房喊完,明岳将一锭亮闪闪的银子递到了他面前:“这位大人,区区十两银子而已,何必如此呢?来,这是二十两银子,拿去喝茶。” 门房拿了银子,顿时眉开眼笑。 红包到手,门房再看眼前这个和善可亲的书生,顿时觉得对方是个通情达理的好人:“哈哈,多谢多谢,我现在就去给你通传。” 说着,那人转身就走。 …… 走了几步,门房又回来好奇的说道:“这位兄弟,你是哪里来的?要通报什么事情?” 程海面沉似水,他从怀里掏出文书:“这是卫伯玉大人写给枢密院的公文,上面写了枢密使大人亲启,你快进去通报。” 门房接过书信,他有些为难的说道:“行,我这就帮你们投递信件,呵呵,不过老实说,我是外门的门房,后面的手续,都是内门的幕僚在管理,所以我可不敢保证枢密使大人一定会接见你们。” 两个士兵嗤笑出声。 敢情这个嚣张无比的男人,居然只是个看守前门的小厮。 至于放了重要军文的内院,这个门房根本都进不去。 程海冷着脸说道:“你尽管投进去便是,不是每个人都像你一样瞎了眼。” 门房脸上露出愤怒的表情,不过程海的甲胄和制服,一看就是将军,他倒也不敢像对待那两个士兵一样顶嘴。 门房拿着文书进去之后,没多久便笑嘻嘻的从里面走了出来:“几位大人,公文已经送进节堂了。不过要等枢密使大人接见你们,估计要等几天之后了。” 明岳惊讶的皱了皱眉。 门房热情无比,他低声说道:“兄弟,不如这样,你再给我两银子,我再给你想想办法,等枢密使大人空闲休息的时候,立刻就能传你们进去见面,否则你在这里干等,估计今天都没法见到枢密使大人啊……嘿嘿嘿,若是别人,我可不惹这事儿。” 程海等人向门房怒目而视,心想此人竟是贪得无厌。 明岳沉着脸说道:“如此说来,那可要多谢门房大哥了。” 门房眼巴巴的看着明岳,只等着明岳再掏出一点银子给他。 没想到,刚才还很大方的明岳脸色沉郁,却不肯再掏半两银子。 见对方不肯付钱,而且脸色极为难看,门房也知道,这钱是捞不到了。 门房转身想离开,程海已经一把拽住他。 没有任何废话,程海抬手就是两个耳光,重重扇在门房脸上。 啪啪两声,门房被打得满脸红肿。 这门房哪肯吃亏,顿时大喊大叫起来:“来人啊,有刺客,救命啊!” “刺客?”程海怒吼道:“老子要是刺客,就一刀宰了你这个索要钱财的家伙!” 门房理直气壮的喊道:“这辛苦费、跑腿费,都是应有的常例,你们不要无理取闹!” 程海气得抬手又要打。 “住手!” 有人大声喊道。 一个穿着红袍的官员,带着十几个侍卫从枢密院里面走出来。 来到衙门前面,这官员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门房挨打的场景。 听这些人的争论,还在说着什么辛苦费、跑腿费之类的事情。 枢密院的大门前出现公然索贿的画面,即便这官员脸皮再厚,也不由得一阵羞怒。 领头的红袍官员厉声喊道:“李四,你在干什么?!” 第431章 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 门房李四一时半会还没反应过来,脸上狗仗人势的嚣张顿时凝固,显得格外可笑。 紧跟着,李四看着那身大红色的官袍,只觉得头皮发麻。 ——整个兵部衙门,穿着大红色官袍的只有一个人。 那就是官居一品的新任枢密使李艾。 李四只觉得脊背发凉,他两腿发软,尿水顿时把裤裆给淋湿了。 正在打人的程海措手不及,连忙跳开几步。 在不远处围观的士兵一阵哄堂大笑。 枢密使李艾气得鼻子都歪了,他无奈的挥了挥手,两名侍卫走过来将李四拖进了房间里,免得他在大门前丢人现眼。 定了定神,李艾晃了晃手里的公文:“请问哪一位是程海将军,哪一位是明岳大人?” 枢密使大人虽然在问话,但是目光已经不由自主的朝着明岳投了过来。 说起明岳这个人,现在帝都之内,当朝的文武官员都是有所耳闻。 他是皇帝的救命恩人,而且是好几次的救命之恩。 他是朝廷的影子军师,身上没有官职,却管理着大小事务,直接架空了兵部。 他是战场上的无敌统帅,在绝境中反败为胜,杀得二十多万燕军土崩瓦解。 可是,这个叫明岳的人,却极少在帝都露面…… 直到李艾收到这封由卫伯玉亲笔书写的书信。 书信是跟着公文一起送来的。 当枢密使大人打开好友卫伯玉亲笔写的书信,不禁被里面的内容惊呆了。 书信中,卫伯玉用密密麻麻的五页纸,细述了明岳如何击败燕军的奇谋。 书信结尾,卫伯玉还写了首诗:“幽燕雨后晴,边塞夏先秋。千里逐穷寇,为解帝王忧。” 先前李艾一直没出来,就是在看这封信。 看完这封信,李艾对明岳真是无比敬佩。 以前李艾对明岳的事情,当然有所耳闻。 只是这些事情,多半都是含糊其辞的传闻。 而这一次,是李艾的老友卫伯玉,详细为他述说了明岳的事情。 他水淹七军,葬送了燕军十万精锐。 他困守孤城,扰乱敌军,在绝境之中反败为胜。 他果断追击,打得燕军站不住脚,一路败退千里。 于是李艾连忙带领侍卫出来迎接。 枢密使大人的眼睛是雪亮的:那个傻大黑粗穿着甲胄的将军,当然不会是明岳。 其他的士兵也是绝不可能是明岳。 只有那名穿着淡青色长袍的书生,才是大名鼎鼎的影子军师了。 李艾心中暗暗佩服。 这样有功于国的人,却不贪图功名利禄,实属难得。 李艾弯腰行礼,目光却不由自主的落到了明岳腰间的长剑之上。 帝都的名门公子,都以习武为耻。 而明岳的腰间却悬挂了一柄两尺多长的剑。 宝剑没有什么装饰,剑柄上干涸的血迹已经渗入布条。 斑斑血痕提醒着枢密使大人,这柄剑可不是用来装饰的。 这是杀人的凶器。 明岳向枢密使大人拱手回礼:“见过枢密使大人。” 李艾微笑着点点头:“走,咱们进去说话。” 说着,李艾向身边的下属说了几句,让一位枢密院主事去安排程海的公司,然后准备带明岳进入枢密院。 枢密院依然是在兵部衙门旧址,这里的摆设大多是平平淡淡的实用型家具,所以没有太多的浮华奢靡,而是朴实中带着厚重的军伍气息。 李枢密使在前面走,明岳在背后不疾不徐的跟着,一路朝着节堂走去。 路上看见两人的枢密院小吏和卫兵,连忙站在路边行礼,神情恭敬中带着几分惊奇。 李艾不理会那些兵部官员,他把明岳一直带到自己处理公务的节堂,然后让明岳坐下,他自己,则坐在明岳的身边。 进来端茶的仆人看到这一幕颇为惊奇。 李艾没有坐在自己宽大的公案前,而是和明岳肩并肩坐着,显然是以平等的姿态接待客人了。 寒暄几句之后,李艾笑着说道:“先生此次北伐辛苦了,明天我就把各位的功绩上报给陛下,到时候陛下论功行赏,先生必然能够封侯拜相。” 明岳微微一笑:“在下不想以杀人的功劳,去担任朝廷的职务,在战场上,我和同袍们曾经用剑去战斗,但不是为了权利和官职,而是为了创造让人们幸福生活的新时代……将军夸宝剑,功在杀人多,这种事情非我所愿。” 李艾哑然,他皱着眉头说道:“可是先生如果入仕,能做的事情岂不是更多?” 明岳笑了起来:“李大人,陈友方尸骨未寒,难道您就已经忘了前车之鉴吗?” 李艾只觉得仿佛有桶冰水当头淋了下来。 自从担任枢密使以后,李艾颇有点大权在握的感觉。 这个新成立的枢密院,虽然不能直接调动军队,但是与皇帝的关系却极为亲信,俨然是陛下的左膀右臂。 李扩甚至还给他在皇宫里准备了一个小房间,如果李艾忙得太晚,便在宫中连夜处理公务,晚上就在宫中留宿。 而明岳的话,顿时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友方是怎么死的,帝都中的人众说纷纭。 作为朝廷的一品大员,李艾可以确定两件事: 第一,陈友方“病逝”之前,已经和皇帝颇为疏远,抱病在家中休养了半个月。 第二,陈友方暴毙之前的那个白天,皇帝确实派人给陈友方送了些礼物,其中包括补药。 想到陈友方的死,这些天意气风发的李艾顿时惊恐起来,拿着茶杯的手开始瑟瑟发抖。 第432章 君要臣死 明岳静静的看着李艾,眼神中无悲无喜,波澜不惊。 陈友方的事情,明眼人都能看出端倪,身在局中的人才会无法辨别出其中的危险。 李艾也不例外。 当巨大的功名利禄落在他的头上,李艾的脑子被身居高位的狂喜给冲昏了。 一时间,李艾竟忘了陈友方是怎么死的…… 陈友方无权,所以陈友方争权。 明岳大度,将手头上的权力逐渐转移一部分到兵部。 那些天,兵部是极为风光的。 但很快,陈友方就病了,然后莫名其妙的就死了。 再然后连兵部衙门都不存在了,直接被改成了枢密院。 枢密院的名字虽然好听,但是与从前的兵部相比,权力更加小了,连被架空的兵部衙门都不如嗯。 李艾也是聪明人,他立刻明白了皇帝想要干什么。。 ——皇帝李扩所要做的,归根到底就是想要集中皇权。 从此以后,普天之下再也没有了割据一方的节度使,也没有权倾朝野的宰相。 就连分管六部的尚书,也要逐渐被取消。 等北方的战争彻底结束,相信很快工部就要被取消,然后就是户部。 在不久的将来,朝廷中的各种大事小事,必然由皇帝一言而决。 到那时,权臣、藩镇、造反等等,都成为了旧纸堆里的回忆。 李艾的心中,满是一股索然无味的感觉。 片刻之后,李艾喃喃说道:“先生和我说这些做什么?天下乃是李家的天下,难道先生打算起兵造反吗?” “我从来都没有对这个想法,”明岳看着李艾淡淡说道:“我只为天下人,而不只忠于一家一姓,所以你不用担心我会挑动前线将士造反,我只是有封信想带给陛下罢了。” 李艾恼怒的说道:“先生大义,跟陛下更是情同手足,有什么事情先生只管自己禀告就是了,何必要我来帮你转交信件。” 明岳淡淡说道:“因为这封信,我想委托各位大人帮我转交,算是一个正式的表文,也算是一封写给陛下的公开信。” 公开信? 听到这个词语,李艾终于点点头。 明岳把信交给李艾,然后淡淡说道:“他要争取皇权,我不管他,但卫伯玉老将军也算是很有几分功劳……做皇帝的,总觉得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可做大臣的呢,一杯毒酒,三尺白绫,又或者找个理由推出午门斩首,何其无辜?” 说完,明岳拱手,然后转身离开。 明岳走后,李艾打开没有密封的信件,展开信纸。 苍劲有力的字迹,诉说着忧虑与悲愤。 “先帝平叛未半而中道崩殂,今江山崩坏,民生疲敝,赤诚危急存亡之秋也。” “然文武之臣不懈于内,忠义之士忘身于外,盖因陛下知遇之恩,预报之……” “臣本布衣,三尺微命,一介书生,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闻达于诸侯。”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 李艾认真的看着这份表文,然后双手颤抖起来。 片刻之后,李艾重重一拍桌子:“昏君!独夫!” 骂完之后,李艾连忙站起来,打开门看了看周围。 幸好,侍卫和仆人都在很远的地方。 李艾把管家叫来,让他去请其他各部的官员。 到了夜里,官员们纷纷赶到李艾的书房。 九门提督叶开,刑部尚书杨坤仪,吏部尚书黄远等等,都是位高权重的朝廷大员。 众人看着李艾凝重的脸色,知道出大事了。 李艾将书信推到众人面前。 几个官员凑在一起看着书信,也是脸色大变。 李艾冷笑着说道:“卫伯玉老将军避敌畏战、退缩不前,捉拿下狱的钦差已经秘密出发了……这件事情,诸位怎么看?” 听到这个问题,九门提督叶开皱眉不语,刑部尚书杨坤仪端起杯子喝水,吏部尚书黄远抬头擦冷汗了。 好半天都没人敢说话。 片刻之后,吏部尚书黄远终于开口说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是吗?”李艾冷冷问道:“陈友方已经死了……如果李扩哪天让你去死,你就去死吗?” 黄远摇摇头说道:“怎么可能?陛下英明神武,岂会如此草菅人命?” “难道卫伯玉就是愚蠢畏战的懦夫吗?”李艾咬牙切齿的说道:“老将军是陛下请出来的,这次北伐,老将军艰难取胜,结果呢?就卫伯玉那风烛残年,难道还真的能成为第二个安旭山吗?” 黄远哑口无言,只能不停的擦冷汗。 刑部尚书杨坤仪苦笑着说道:“诸位,陛下最近还任用了一些酷吏,还准备向各地派出‘镇守太监’,再过些日子,恐怕我这个刑部尚书,也该辞官回家了。” 在场的众人悚然而惊。 酷吏,在皇朝历史上并不算是什么新鲜事——在皇朝新建的时候,太祖皇帝就曾经大兴监狱,以酷刑拷打和审讯犯人,将一些反叛者满门抄斩。 而“镇守太监”是个什么东西,众人还有些不明白。 吏部尚书黄远苦笑:“此事陛下和我谈过,镇守太监负责监督一州之地的军政税收,可以罢免和审查地方官员,杨大人,再过些日子,我这个吏部尚书也快到头了。” 房间里静了下来。 李艾喃喃说道:“各位大人,我们也不是贪恋权位之人……但要是把所有的权力都集中到皇帝一个人身上,若是将来出了昏君怎么办?各位大人,今天是卫伯玉,若是有一天,陛下看我们不顺眼了,难道你们一个个都要束手待毙?” 李艾重重一拍桌子:“难道就凭皇帝两个字,便要对我们的性命生杀予夺?!” 一时间,众人无言以对。 吏部尚书黄远问道:“李大人,你说该怎么办?” 李艾肃然说道:“明天,我们入宫,面圣,将这份出师表交给陛下,卫伯玉畏战之罪,不攻自破!” 第433章 皇权永固 第二天,李艾入宫面圣。 到了内宫,李艾苦笑一声,半晌无语。 刑部、吏部的主官,因为胆小怕死,全都没来。 九门提督叶开倒是来了,当他与卫伯玉的事情,实在是没什么关系。 李艾整了整衣冠,请求皇帝召见。 每天散朝之后,皇帝李扩都在勤政殿或者御书房审阅和批示奏章。 太监进去通报之后,不多时便宣叶开和李艾进去参见皇帝了。 叶李二人进了勤政殿之后,跪伏在地上山呼万岁。 两人头顶上传来李扩淡淡的声音:“起来,赐座……你们稍等,朕看完这份奏折再说。” 李艾起身之后,他偷眼看了看皇帝。 李扩坐在龙椅眉头微锁,面前堆积着厚厚的一大堆奏章。 李艾心中暗暗感慨。 以勤政的水平来说,李扩比他的父亲强上十倍。 但李扩的将来呢? 如果李扩驾崩之后,换了个昏君继位呢? 其实,皇帝平时比李艾想象中更忙。 早晨起床、参加朝会之后,李扩便开始在批阅奏章、接见大臣。 午膳之后,李扩稍稍休息半个时辰,然后便是整个下午的忙碌,直到晚饭。 夜里,李扩一般会休息。 但如果遇到政务繁忙、或者有什么突发军务,这位勤政皇帝可以忙到深夜。 在李扩的忙碌之中,皇权渐渐凌驾于百官之上,官员们处在一种隐隐的惶恐不安之中。 过了片刻,李扩轻声问道:“两位爱卿,找朕有什么事情?” 李艾上前,将明岳的出师表递了上去。 李扩展开表文,脸色变得极为古怪。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帅三军,北定幽燕。庶竭驽钝,攘除奸凶。” “受任于败军之际,奉命于危难之间,尔来二年矣。俯仰天地,问心无愧,然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李扩冷电一般的目光朝李艾看了过来:“爱卿,这是什么意思?” 李艾沉声说道:“陛下,听说您将以畏战避战的罪名拘捕卫伯玉,微臣与明岳联名上表,请陛下……” “胡说八道!” 皇帝重重一拍桌子,随手将桌上摆放整齐的奏折全部扫落在地上:“这种欺君犯上的事情,你居然也敢联名?你眼里还有没有朕?!” 李艾吓得连忙跪倒在地上。 皇帝指着李艾厉声喝道:“皇家有皇家的法度,朝廷有朝廷的章法!卫伯玉的事情尚且没有定论,你们就拿着这份表文来威胁朕吗?你们俯仰天地、问心无愧,那就是朕心胸狭隘了?你们这么说,是确定我要残害忠良了?” 李艾磕了几个头,他低声说道:“陛下,那卫伯玉的事情,到底是真是假。” 李扩瞪了对方一眼,然后淡淡说道:“卫伯玉在北伐的紧要关头,止步于定州,朕觉得颇为不妥,已经派人去责问他了。” “陛下!”李艾梗着脖子说道:“这表文上说,宫中府中,俱为一体,陟罚臧否,不宜异同。若有作奸犯科及为忠善者,宜付有司论其刑赏,以昭陛下平明之理。卫伯玉若是有罪,陛下应该交给枢密院和刑部共同审理,陛下直接派人去定州斥责卫伯玉,那我们枢密院和刑部又算什么?” 李扩怒极反笑:“你们算什么?你们算朕的臣子!朕对卫伯玉有疑问,但又想秘密询问,以保全卫伯玉的名节……难道把老将军交给刑部审讯,就能算得上是公平公正了?” 李艾淡淡说道:“法亦不可废也!” 李扩颇为愤怒,他瞪着对方,然后用力挥挥手:“你下去,此时我自有定论!” 然而李艾没走,反倒噗通一下跪了:“陛下,微臣想……辞官!” “哼,你在威胁我吗?”李扩冷冷说道:“既然要辞官,那你就回去,我自然会选新的枢密使!” 李艾磕了三个头,然后将官帽丢在地上,转身就走。 叶开在旁边看傻了。 李扩朝叶开怒目而视:“还不滚?!” 叶开吓得转身就跑。 李扩瞪着叶开的背影,他随手抓起一个杯子,重重摔在地上。 大殿里的宫女太监吓得纷纷离开。 片刻之后,李扩自言自语的说道:“是朕错了吗?连先生都上表来嘲讽我?” 大殿的屏风后面,一个声音淡淡说道:“陛下,三年之乱,源于皇权动摇。安旭山、赵林甫、史四明、陈友方……逆贼一个接着一个,权臣前仆后继。陛下之有把大权握在手里,才能确保江山永固!” 李扩苦笑:“但先生似乎生气了。” 屏风后面的人似乎在冷笑:“陛下,明岳自己军权在握,北伐的大小事务皆由他在前线定夺,他自然对拘捕卫伯玉的事情极为不满了。” 李扩嗯了一声,他无奈的说道:“既然如此,朕只好厚着脸皮无视先生的指责了。” 皇帝回到书案前,他稍稍整理了一下桌面,然后又沉吟着问道:“卫伯玉罢免之后,由谁继任他的位置?” 那个声音平静的说道:“将军项宠,性行淑均,晓畅军事,可以为帅。” 皇帝点点头:“行,朕现在就下旨……” 忙完了圣旨之后,皇帝又把自己亲信的酷吏米俊臣叫来,让他去审查李艾。 派出了米俊臣之后,皇帝又让太监刘景,去江南的赣州担任镇守太监。 忙忙碌碌的皇帝一直工作到傍晚,这才伸了个懒腰,让太监过来打扫房间。 半个月后,钦差拿着圣旨,来到定州前线,当着众将的面,斥责了卫伯玉的消极避战,并将卫伯玉免职。 又过了十多天,新任的北伐统帅项宠来到定州。 跟着项宠一起过来的,还有两万官兵。 定州的官兵总计有五万五千人,项宠清点人马、筹集兵器,准备向幽燕之地发起最后的决战。 然而,大地震动、狼烟四起。 定州城北数十里的范围内,一道道狼烟冲天而起。 随之而来的,是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遮天蔽日的尘土,还有猎猎飘扬的军旗。 大量的骑兵自北方南下,他们绕过定州,直取定州南方的官兵大营。 这一年的初夏,不等新任的官兵主帅项宠再次北伐,史昭义就带领幽州军杀过来了…… 第434章 惨败 皇朝的北方边陲,在短暂的休战之后,燕军爆发出疯狂的战力。 这些天,卫伯玉虽然拼命约束士兵,但官兵成群结队去“围猎”的现象,依然不停的出现。 围猎,猎的不是鸟兽动物,而是人。 官兵数十人一群,冲进幽州、冀州、燕州等地的边境,对大燕治下的村庄进行突袭。 全副武装的士兵,能轻松将一个村子的人杀得精光。 那些村民的粮食被抢走,财物被抢走,人头也被官兵借走,然后交给校尉们记功。 军官们大声赞叹着士兵的勇猛,然后心照不宣地接纳一些财物的分润。 卫伯玉原本能够管住这些士兵,但老将军被圣旨训斥之后,便开始准备离开了。 没人约束,官兵更加变本加厉地祸害北境的居民。 整个村整个村的人被屠戮一空,人们躲进县城或者坞堡,祈祷着兵灾早点过去。 这贪婪的掠夺和杀戮,激起了北境民众的愤怒。 许多死里逃生的人,选择了从军。 许多为了保护家人的燕民,选择了从军。 原本只有三万残兵败将的史昭义,麾下的兵马迅速膨胀起来。 这些前来投军的燕民,家家都有自己的马匹,而且从小马术精湛。 披上盔甲,拿上武器,他们就是合格的骑兵。 史昭义战旗所到之处,燕军铁骑像是乌云席卷而来。 数量超过十万的骑兵,铺天盖地地涌向定州。 ——此战之前,可以说是毫无征兆。 十万骑兵,没有携带多少粮草,马不停蹄地直扑定州。 接近定州之后,战马开始加速,开始冲刺。 疯狂的骑兵,以决死的姿态催动着战马,然后狠狠冲着官兵的营地或者人群冲了过去。 燕军骑兵连人带马重达五六百斤,他们以极高的速度撞进人群之中。 官兵的步卒被撞得当场飞了出去。 即便有小股的官兵结成了枪阵,为了报仇的燕军铁骑依然是毫无畏惧地撞了上去。 一骑狂暴的燕军,能把两三名长枪兵撞得吐血倒地。 定州两侧的东营和西营,很快就在骑兵的猛冲之下,土崩瓦解。 一部分官兵被杀,一部分官兵朝着四面八方溃散。 还有一部分官兵,哭爹叫妈的朝着定州城跑去。 而定州城内也是一片混乱。 官兵在拼命地推动城门,打算将厚厚的城门关起来。 溃散下来的逃兵也在拼命推动城门,想要把只剩下一个通道的城门打开。 那些燕军就要杀过来了,逃兵们为了活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城门后面的士兵被推得节节后退,两扇城门渐渐开启。 蜂拥而来的骑兵冒着箭雨,风驰电掣地冲向城门。 堵在城门口的官兵被踩成了肉泥,而燕军铁骑一个接一个的冲过去,将城门彻底撞开。 燕军大将曹聪一马当先,冲进了定州城。 数千骑兵冲进了城,横扫街道。 定州沦陷…… 新到的官兵大将项宠,尽全力挽救着官兵的败局。 项宠带着手下的亲卫守住西门,掩护城里的士兵逃亡,直至战死在定州西门。 逃出定州的士兵也没能得到好下场。 燕军骑兵铺天盖地地追杀过来,逃亡的官兵几乎无一幸免。 一天一夜之间,驻扎在定州的官兵死伤四万五千多人。 只有三千多士兵逃得早,或者特别幸运地掉进水沟或者草丛里,捡了一条小命。 燕军收复定州之后,似乎出了一口恶气。 这一战,燕军不顾伤亡的猛冲,也死伤了六千多人,所以在定州驻扎休整。 …… 北伐军大败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帝都。 一时间,朝堂上的文武百官都震惊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这种茫然无措,不仅仅是口头上的——枢密院的李艾辞官不做,皇帝李扩还没来得及任命新的枢密使呢。 现在改名为枢密院的兵部一团乱,北方各州也是一团乱,军令的发放、粮草的筹措,也还是一团乱。 大臣们偷眼看着脸色铁青的李扩。 说起来,临阵换将、撤销兵部的命令,都是这位年轻的皇帝下达的。 如今看来,皇帝本人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 从纸面上看,朝廷还有三十万大军。 但天下有三十二个州,每个州需要五千到一万多士兵驻扎防守。 要抽调新的大军,需要从各地抽调驻军来组成新的北伐大军。 现在兵部都撤销了,想要调集一支大军谈何容易。 听着皇帝疲倦的声音,大臣们的心里一阵哀叹。 分布在各地的士兵,纸面上的数字有三十万。 可是各地的官员,吃空饷是惯例。 三十万大军存在于纸面上,实际上的人数,可能只有一半。 这一半的数量,未必经过严格的训练,未必有足够的兵器和盔甲。 总之,情况又危急了。 散朝之后,皇帝脸色沉重地在皇宫里散着步。 李扩从一个平平无奇的太子,一路成为九五之尊,其中,明岳是出了大力气的。 但作为一个至高无上的帝王,李扩对于明岳,有感恩,但也有疏远。 毕竟,皇帝不是应声虫,不是傀儡,不可能一辈子依靠先生的支持。 然而离开了明岳,前线的军队一败涂地。 别说以少胜多了,就连维持防御的战线,都没有可能。 李扩长长地叹了口气,心中很犹豫。 自从上次回到帝都之后,明岳就婉拒了搬进新皇宫居住的邀请,在城外的一个小村落住了下来。 期间李扩去城外看望了明岳几次,后来政务繁忙,也就没再去了。 李扩犹豫了许久,第二天,他换上便服,带着几个侍卫,骑着马悄悄出城。 城外的小院房门紧闭。 李扩叫了一会儿门,始终无人应声。 侍卫越过围墙,发现房间里早已空无一人。 侍卫在桌子上找到一封信。 看到这封信,李扩不禁喜上眉梢。 第435章 义军 明岳已经提前北上了。 李扩的小心思,明岳自然是清楚的。 听说了前线的败报之后,明岳便自行出发了。 同行的有洛雪,还有程海等一些北伐老卒。 一行三百多人,日夜兼程的北上。 沿着官道前进,陆续有小股的溃兵被收拢起来。 到了通州的时候,明岳和程海身边已经有了两千多人。 人数多了,行动的速度反而慢了。 绝大多数人都没有战马,甚至没有粮草,只能一边走,一边向沿途的州县借取。 路过赣州的时候,明岳还遇到了新任的镇守太监刘景。 程海带着人去“借”粮,那些知州、县令,都是老老实实的开仓放粮。 刘景却不同,他居然带着数百士兵,将城里的粮仓围了起来。 刘景自己亲自提了把剑守在粮仓门口,说谁要是想抢粮,就从他尸体上踏过去。 程海等人朝着刘景破口大骂,“死太监”、“阉贼”之类的词满天飞。 刘景气得嘴唇哆嗦,抡起宝剑就要砍人。 狂怒中,刘景听到有人在自己身边说道:“刘公公息怒,义军北上,请行个方便。” 随着这个声音,刘景的剑被人拿走了。 刘景茫然转头看着对方。 那是一张还算熟悉的脸,曾经在皇宫中见过几次。 只是那时候的刘景,还不是权倾一方的镇守太监,只能弯腰低头,远远的看一眼就赶紧收回视线。 刘景猛然打了个寒蝉,他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原来是明先生。” 明岳疲倦的点点头:“废话就不多说了,粮食、兵器、骡马、车辆、民夫,能支援前线的东西,尽量多准备些。你有一晚上的时间筹集,明天一早,我和士兵们就出发。” 拍了拍刘景的肩膀,明岳轻声说道:“离开之前,我会亲自写信给陛下,赞扬你的忠贞爱国。” 刘景大喜,连忙让手下的人去准备各种物资。 第二天离开的时候,明岳手下的两千多士兵终于不那么寒酸了。 一路北上,过了汴州之后,士兵们进入了通州。 明岳身边聚集了三千多士兵,其中绝大多数是收拢过来的残兵败将。 按照皇朝律法,逃兵是要受到严惩的。 但明岳将这些逃兵聚拢之后,重新给了他们编制,这些人便摆脱了逃兵的身份。 三千多人,虽然士气不高,但也算是九死一生的老卒了。 听说这支军队的到来,许多百姓来到城门口附近看热闹。 当队形严整的士兵出现在官道上,通州的百姓纷纷欢呼起来,脸上浮现出衷心的喜悦与崇拜。 眼下局势危险,从北面退下来的逃兵很多。 但是逆流而上的官兵,通州百姓还是第一次遇到。 一片欢呼声中,明岳叹息着说道:“再往前,估计要跟燕军交手了,咱们人手还是不够啊。” 程海苦笑:“末将没什么威信,这种事情,还请先生出手。” 明岳郑重的点点头:“不用客气了,事不宜迟,我现在去和州牧大人商量。” 程海默然点点头,目送着明岳朝通州城门快速驰去。 明岳身后,数十名护卫连忙跟上,免得明岳被刺客偷袭。 一行人很快来到通州门口。 百姓们看着骑兵靠拢过来,心里不禁有些恐惧。 喜迎王师,那是好事。 但如果这些兵油子进了城,可就未必是好事了。 前些天就有一支两百多人的溃兵,进入了通州城休息。 结果这些溃兵半夜里偷盗钱财,杀了三十多个百姓之后,逃之夭夭了。 所以州牧陈大人,不许败军入城。 看到骑兵靠近,通州的百姓连忙逃回了城里。 城门也咣当一下关上了。 这处处提防的态度,把程海气得半死。 通州的驻军也吓得半死,生怕那三千多官兵冲过来攻城。 好在明岳来到城门口之后,他让手下的护卫在城外等着,然后孤身步行,前往城守府找州牧大人。 到了城守府,明岳的脸色很焦急,他来到陈州牧面前,沉声把燕军大举来袭的事情说了。 以明岳的估计,最多三天,通州就要被兵临城下了。。 “什~什么?燕军要打过来了?”陈州牧吓得脸色苍白:“那~那现在怎么办?” 明岳沉着脸说道:“当然是和那些燕军好好厮杀一场!我手下兵力不足,请州牧大人再调集一些兵马,助我一臂之力。” 明岳朝周围的人大声说道:“州牧大人,各位父老乡亲,燕军入寇,如今见人就杀,死难的百姓不计其数,燕军人所过的村庄城镇,全都化为废墟。各位兄弟,如果有愿意跟我北上抗击燕军的,请现在站出来跟我一起北上。” 出城去和燕军厮杀? 百姓们面面相觑,一个个面露惧色。 壮年男子悄悄后退,眼神中满是恐惧。 人群中,只有一片女子和老人低低的哭泣声。 明岳有些失望的看了看州牧。 陈州牧吓得脸色苍白,他身后的几个士兵更是连忙低下头。 明岳叹息一声,他正想离去,忽然一个声音在人群外说道:“我去!” 众人回过头,只见人群外站着一个半大少年。 少年眼神决然的喊道:“这位大人,我跟你一起去杀燕军。” 在少年身边,一个魁梧的男人跟着说道:“上阵父子兵,我也去。” 那个少年傲然看着周围的百姓,他忍不住朝地上吐了口唾沫:“我呸,咱们通州这么多百姓,难道全都要当缩头乌龟吗?现在不上阵杀敌,难道等着燕军兵临城下,把你们一个个全宰了?还有你们这些当兵的,平时威风凛凛站在城守府门口,原来一个个也都是缩头乌龟!” 几个城守府的士兵满脸通红,一个士兵大声道:“谁说我们是缩头乌龟了?不要小看我们通州的人,等我去马厩牵马,我跟你们一起北上去杀敌!” 人群中稀稀拉拉的响起几声应和,十几名身强力壮的男子从人群中走了出来。 在慷慨激昂的话语中,更多的人站了出来。 第二天,一支人数近六千的大军浩浩荡荡离开通州,开始北上伐燕。 无论是远在帝都的李扩,还是意气风发的史昭义,都不会想到这支逃兵、百姓、捕快等各种人组成的杂牌军,居然会成为定鼎天下的最强军…… 第436章 山村惨事 朝着北方缓慢行军,程海回头看着那六千多人,不停的摇头叹息。 六千人,几乎全是步卒,骑兵只有少量的八百人不到。 这些临时征召的义军也没什么阵型,乱哄哄的在那里走着,队伍里还夹杂着车辆和骡马。 唯一让人感到满意的是,州牧大人在物资方面还是非常豪爽的。 目前的粮草还够二十多天的使用,每个士兵也都有自己的武器和甲胄。 当然了,弓箭之类的就别想了,士兵们配备了长枪和腰刀,另外还有一些弩机。 因为义军的身体没那么强悍,所以绝大多数人穿着轻甲和皮甲,勉强能抵挡一下近战中的刀剑劈砍。 但如果燕军骑兵冲过来用马刀横扫,这些轻型盔甲等于形同虚设。 这样一支临时拼凑的义军,程海的评价是:狗屁不如。 上了战场之后,这帮土包子肯定会溃不成军。 明岳不这么看。 “义军战力虽低,但却有一腔热血……”明岳肃然说道:“起码在通州境内,他们是无敌劲旅。” 程海将信将疑。 出于对明岳的崇敬和佩服,程海选择了相信对方。 而洛雪的解释反倒让程海稍微明白了一点什么。 “人有正气,汇而成势……”洛雪向程海说道:“六千人的正气,就是最强的运势……可惜,很多人会战死的。” 程海转头又看了看那些义军。 在义军的脸上,带着莫名的严肃感、使命感。 虽然这种略显僵硬的庄重表情,让程海觉得有些好笑,但也许真的能让人成为舍生忘死的勇士。 大军缓缓前进,宛如铁流。 …… 通州北面多山,对燕军骑兵有着天然的阻隔作用。 燕军没有朝着这片山地推进,而居住在这里的百姓也就没有加入逃难的行列。 山里的百姓,以采药、制炭、狩猎、伐木等行当为生。 相对于普通百姓,这些山民善于使用弓、斧,民风颇为彪悍。 少年李荣的父亲,是村里的一名猎户。 李荣虽然才十七岁的年纪,但已经在父亲的指导下,练得一手百发百中的神箭。 这几年战乱不断,李荣的家中不算富裕,所以一直没有娶亲。 好在村子里还算平静,不论是燕军还是官兵,都没有顾及这个比较偏僻的小村。 这个月,偏僻的小村陆续来了一些难民和逃兵。 逃难的人说,有大量的燕军人杀了过来,镇守定州的官兵一触即溃。 说起定州之战,那些溃败下来的士兵破口大骂:“本来卫老将军带着我们,已经准备北伐了,偏偏皇帝还下旨斥责他,说他畏战不前,直接把老将军撤职了。换上的新将军什么都不懂,什么也不会,不到两个时辰,就被人家燕军打得落花流水。” “太惨了!五万大军,被人家杀得几乎全军覆没……我水性好,从一条小河里逃了出来。” “这仗根本没法打,燕军全是来去如风的骑兵,骑着马撞过来,好几个兄弟就被撞飞了!” 听到难民们带来的消息,村里的人陆续也开始了逃难。 尤其是一些家里比较宽裕、在山外有亲戚的村民,毫不犹豫的跟着逃难的队伍南下了。 李荣的父亲李淼也考虑过逃进通州或者是深山里,但很不凑巧的是李荣的母亲病了,父子二人决定留在村子里照顾她。 村子里留下来的百姓还有将近一百人,李荣父亲四下走动,召集了村里的壮丁,凑了十七人的护卫民团。 民团壮士每天轮流在村子附近的山上了望,如果发现有燕军过来,就发出警报,让村民们赶紧逃进山里去。 每个人都提心吊胆,每个人都知道兵凶战祸的危险,但百姓们还得过日子。 山里的百姓没有多少土地,更没有什么存粮,所以每天都需要辛勤的狩猎、采集,才能维持自己的生活。 这天清晨,李荣背着他的角弓上山了。 然而不到一个时辰,李荣他就猛然发现,村子的方向升起浓浓的烟雾! 李荣的心猛然沉了下去:这是有人在放火。 少年丢掉手中的猎物,他在山间狂奔,朝着自己家跑去。 山路陡峭而狭窄,茅草在李荣的脸上、胳膊上划过,留下一道道细小的伤口。 但李荣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李荣用最短的时间跑到村子口,村子里传来各种声音。 李荣弯着腰,从灌木丛中潜入村里。 刚进村,李荣就看到三叔的尸体。 三叔李浩,直挺挺的横在村口的道路上,手里还拿着一柄镰刀。 在三叔身上有两支羽箭,鲜血已经染红了三叔身下的土地。 三叔家的房子已经烧着了,三婶和女儿被四个燕军围着。 李荣躲在草丛里,只能看着两个女人躺在地上,身边围着燕军。 一阵阵凄凉的叫声从人群中不停传来。 李荣的心里很紧张,他握紧弓箭,悄悄从三叔家后面溜了过去。 此时,小村已经成了人间炼狱。 敢于反抗的男人和老弱被燕军乱刀砍死,尸体倒在村子里,即便老人和孩童也不能幸免。 女人们活命几率大一些,但一个个被狂呼怪笑的燕军摁倒在自己的床上,或者是院落里,被那些臭烘烘的燕军脱了裤子轮流陵辱。 李荣双目通红,他借着烟雾的掩护,终于来到了自己家附近。 在李荣家的门口,李荣的大伯倒在那里,身上横七竖八满是刀伤。 李荣的父亲李淼趴在篱笆上,一支长矛从父亲的背后扎了进去,将李淼的身体钉在篱笆上。 李淼的手脚微微蠕动,看到儿子来了,李淼的眼中焕发出几分生气。 李荣一直忍着的泪水猛然夺眶而出。 李淼看着儿子藏身之处,他口唇微动,却没有声音发出。 少年经常陪着父亲在山中共同狩猎,李荣已经看懂父亲的唇语。 快走! 第437章 少年的愤怒 李荣怎么甘心离开? 少年把手里的角弓拉得滋滋响,恨不得一箭射死那些燕军。 但少年的身体像是僵住了,凝固在草丛里动弹不得。 巨大的恐惧和紧张,让李荣的身体无法移动,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燕军正在牵走李家的牛。 房间里,还传来母亲的哭声。 垂死的李淼焦急的蠕动着身体,胳膊无力的抬起了起来。 李淼的动作,终于引起了燕军人的注意。 燕军走过来,用脚踩住李淼的后背,然后将长矛从李淼的身体里拔了出来。 贯穿性的伤口中涌出鲜血,李淼的眼中神光涣散,脑袋无力的耷拉下去。 李荣紧紧咬住下唇,他知道,父亲已经死了。 那名燕军抬起长矛,扎进李淼的后脑勺,将尸体挑了起来。 此时此景,李荣再也无法忍耐。 少年怒吼着从草丛中站起来,朝着那名燕军人抬手就是一箭! 山中猎户没有军伍中的长弓和战弓,他们的角弓相对较小。 角弓射程不远,所以放箭的时候,不取军中常用的吊射、抛射,而是像弩机一样迎面直射。 所以角弓的射程虽短,但是更加精准、更加快速、更加暴烈。 李荣在村子里是天赋很高的年轻猎手,他根本没有任何瞄准动作,完全是凭着直觉、本能、血性,一松弓弦就把箭矢射了出去。 羽箭在空中发出“咻”的一声锐响。 在这么短的距离上,弓力让这支羽箭不亚于军中的强弩。 “噗嗤!” 李荣的箭矢准确扎进那名燕军的眼眶,不算锋利的生铁箭镞扎进了他的脑袋里。 那名燕军人连惨叫都没有,仰天倒在李家的院子里。 一箭射倒了燕军人,李荣跳过自家的篱笆,拾起地上的一把刀,朝家里冲去。 然而,房间里,李荣母亲的哭声戛然而止,一个光着身体的燕军提着滴血的刀,从李家走了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李荣和燕军不约而同的举起了手里的刀。 “当”的一声,李荣感到手里剧震,手里的刀被燕军震飞了出去。 那名燕军的厮杀经验比李荣强的太多,他一刀磕飞了李荣的武器,随后便抬脚踹在李荣的胸前。 李荣被一脚踹飞,摔倒在自家院落中。 李荣不甘心的看着那名燕军,抓起手里的沙子朝他丢过去。 燕军一边用手挡着眼睛,一边狞笑着举起刀…… 一个壮年的燕军,对于李荣这种猎户少年来说,是无法战胜的。 那名燕军轮圆了刀,准备一刀剁下少年的脑袋。 但远处传来一声风响。 燕军的反应极快,他警觉到不对劲,连忙把刀子挥动起来。 有东西破空而来。 噗嗤一下,燕军被扎了个透心凉。 …… 李荣坐在地上,他忽然看到燕军胸前多了一支投矛。 投矛是皇朝标准的三棱破甲投枪,矛尖从燕军的胸口扎进去,然后从他的后背冒了出来。 鲜血,从三棱形的矛尖上喷涌出来,瞬间就让这名燕军失去了战斗力。 燕军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血浆从他的喉咙里涌出来。 燕军不甘心的握着刀,趔趄着上前一步,想要在临死之前杀了李荣。 李荣跳起来,他拔出投矛,反手扎在燕军的脑袋上。 燕军的脑袋当场炸开,鲜血和脑浆流了一地。 李荣呼哧呼哧喘着气,他回过头,看到一个全身黑甲的士兵从村子的角落里冒了出来。 黑衣军人手里拿着一柄战刀,背后的挂着两支投矛,目光炯炯。 他身上穿着皇朝士兵的制式铠甲,战袍上染着已经干涸的血迹,显然是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兵。 在那名老兵的身后,一个个勇士接二连三的出现。 只不过,不是每个人都穿着制式的盔甲。 有一半人,身上披着皮甲或者坎肩,里面是百姓的短布袍子。 这些人一声不响的冲向那些燕军,杀气冲天。 短暂而激烈的战斗在小村里迅速展开,出来“找乐”的燕军狼狈不堪的想要逃走。 更多的义军出现,将燕军围住,杀死。 李荣站在那里,钢刀剁开肉体的声音传入他耳朵,听起来毛骨悚然。 李荣擦了擦眼泪,他弯腰拾起自己的角弓。 拉弓挂箭,李荣朝着一名燕军举弓平射! 二十步的距离,角弓强劲的弦力将羽箭推出,准确射中燕军的胸口。 正在厮杀的燕军捂着胸口摇晃了一下,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李荣举着角弓,羽箭一支支射了出去。 一连五箭,箭无虚发,而且都是一箭射中要害。 参战的义军纷纷发出欢呼和叫好的声音! 不知道是高兴还是悲伤,李荣的眼泪不停流了出来。 李荣的眼角流出血泪,他朝燕军人狠狠射出复仇的羽箭。 由于用力过猛,弓弦割伤了李荣的手指,但他似乎感觉不到痛疼。 两名燕军应弦倒地,而一名燕军人弯着腰,以极快的身法躲过李荣的羽箭,向李荣冲了过来。 先前李荣百发百中的箭术,早就让皇朝士兵对这个穿着猎户装束的少年刮目相看。 看到李荣的情况危急,两名士兵一左一右拦在了李荣身边。 举着盾牌的皇朝士兵与那个燕军撞在一起。 一身甲胄的士兵,连人带盾被燕军当场撞飞! 那名燕军随手抓起另一名士兵,将那名士兵丢出五丈多远。 看着燕军惊人的力量,李荣忽然明白了,这个人就是父亲口中所说的武者。 燕军武者撞飞了两名碍事的士兵,他狞笑着向李荣抬起手。 燕军武者不是不能离开。 但这个小崽子连杀了他五个手下,他无论如何也咽不下这口气。 李荣同样咽不下心中的仇恨。 少年咬着牙,他抡起手里的角弓,朝着那名燕军武者的脸上抽了过去。 一名少年猎户,与一名杀人如麻的燕军武者,双方的实力天壤之别。 李荣抱着必死的决心,但少年这一击却打空了。 少年与武者的差距实在太大,燕军武者哪怕只是很随意的闪躲,都让少年的一击落空。 但有一只手伸过来,掐住燕军武者的脖子,将他强行拖后了几步。 燕军武者的脸上露出一丝惊慌,他抬起手肘,想打伤身后的偷袭者。 但那名燕军武者的脸上很快就露出痛苦而恐惧的神情…… 第438章 少年从军 明岳从背后的一掌,直接断了燕军武者的生机。 这名燕军武者摇摇晃晃的走了几步,他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破除了自己引以为傲的护体斗气,将他的内腑震得粉碎。 武者走了几步,然后摔倒在地上。 死里逃生的李荣颤声说了句“谢谢”。 明岳点点头,他救下这个少年之后,便没有再出手。 今天看到烟雾升起之后,义军的小队迅速赶到这个村子。 虽然已经来晚了,但总算能救下一些百姓。 最重要的是,义军士兵们可以见见血了。 厮杀并不激烈。 义军人数较多,往往是个人围攻一个燕军。 李荣看看四周,只见村里剩下的燕军已经没了斗志,他们有的转身逃走,有的跪在地上求饶。 但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了。 逃走的燕军被外围的义军们拦住之后,无情击杀。 对于那些跪地求饶的燕军,义军壮士倒是饶了他们一命。 但幸存的村民蜂拥而上,竟活活把那几个燕军打死了。 战斗结束,村子里躺着不少尸体,血腥味在山风中持久无法散去。 村里还有些幸存的人,官兵和义军把他们搀扶到房间里,进行简单的包扎。 至于那些尸体,被放在村外的空地上,焚化了。 许多原本还安然无恙的生命,就这样随风消逝了。 李荣像是行尸走肉一样回到自己家,他把父母的尸体摆好,跪在地上大哭起来。 哭了片刻,李荣感到有人踢了他一脚。 李荣回头看了看,只见是收敛尸体的一名校尉。 “小家伙,哭什么哭啊!”校尉有些没心没肺的说道:“打仗哪有不死人的?你一个男娃娃,整天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李荣擦了把眼泪,他想反驳,但又颇为畏惧。 校尉挥了挥手,他身后的两名士兵走过来,将李荣父母的尸体抬到后院。 两个士兵开始挖坑,准备帮李荣安葬父母。 两具遗体准备入土的时候,李荣再次放声痛哭起来。 校尉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小娃娃,别哭了,跟我们一起去杀燕军!这才是报仇的什么来着?” 一个士兵接口道:“报仇的正确方式。” 校尉点点头:“没错!来,把你父母葬了,然后跟我们走。你小子箭术不错,咱们用得上。” 见李荣依然在哭,校尉挥挥手,士兵们开始掩埋遗体。。 “臭小子,你给我起来!”校尉把李荣从地上拽扯起来:“大江南北,到处打仗,兵凶战祸的,谁家没死人?老子全家都被燕军杀光了,你见我哭过一下吗?” 一个士兵嘲讽道:“马校尉,大半夜也不知道谁哭哭啼啼的。” 马校尉恍若未闻:“走走走,跟我们一起杀燕军报仇去!” 报仇?! 李荣咀嚼着报仇这两个字,心里升起一股强烈的杀意。 李荣背好弓箭,然后又找了一把燕军落下的刀,挎在自己腰带上。 义军即将离开,马校尉带着士兵在村口等着李荣。 “我就说这小子是个好汉嘛!”马校尉上前勾着李荣的肩膀:“今年多少岁了,找了媳妇没?唉,若我女儿不死,嫁给你该多好。可惜了,帝都被攻破的时候,她和她娘被乱军杀死了。” 马校尉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真是可惜啊……要不然可就便宜你小子了。” 擦了擦眼泪,马校尉带着李荣朝山外走:“你小子射箭还有点本事,以后你跟着我们打仗,多杀几个燕军,将来朝廷重重有赏!” 几个人聊着天,马校尉鼓励了李荣几句之后,转而与其他士兵讨论战局。 在他们的口中,战局并不乐观。 听说是掌军的将领属于无能之辈,断送了五万大军,让大河以北的防御形同虚设,燕军骑兵的小队四处掳掠,为即将到来的大战做准备。 事实上,如果不是燕军缺粮,江北各州已经要沦陷了。 “朝廷里都是些没用的东西!”一个士兵气鼓鼓的说道:“各地说起来有几十万大军,其实全都是贪官吃空饷的名额,那些兵都是在账本上而已。” 几个人唉声叹气了一会,马校尉大大咧咧的说道:“各位兄弟,有明先生在,咱们怕什么?我听人说,先生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麦城的时候随便做个法,就平地掀起十丈高的大浪,把燕军十万铁骑给淹了!” 李荣偷偷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也太玄乎了。 一行人走了快一个时辰,前方的树林中出现了的帐篷。 这是一片营地,营地设在树林中,并利用树木设置了防止骑兵冲击的护栏。 在大树上建了了望台,手持弩机的士兵正在警戒。 林间空地上,有一座比较大的帐篷,空地上还竖着一面旗帜。 这面旗帜用的居然是白色的旗,旗帜镶嵌着黑边,上面用红色写着三个字。 李荣识字不多,他只认得“北”字和“军”字。 马校尉热心的介绍:“那三个字是‘北义军’,意思就是北边的义军。” “老范!老范!”马校尉走到一个军需官面前:“给这位小兄弟准备三十支破甲箭,再给他找一身轻盔甲穿上,这位小兄弟的箭术了得,给他一匹骡子,配六十支普通羽箭!” 老范满脸不高兴:“九十支箭?一支箭造价八十个铜钱,你这么一搞,差不多一两银子就没了!还有骡马,你当军中的骡马都是你家的?你说给就给?” 马校尉也很不高兴:“老范,卖哥哥一个面子!” 老范冷笑,他拿着一个树枝说道:“小子,我把树枝丢出去,如果你能射中空中的树枝,一切好说!” 李荣有些紧张的点点头。 老范拿着树枝说道:“我数到三,就把树枝丢出去……,一,二……” 老范还没数到三,就将手里的树枝抛了出去。 第439章 涌泉关 李荣朝着树枝抬手就是一箭。 羽箭准确命中树枝,咄的一声将树枝钉在营寨的围墙上。 老范赞叹一声:“这位小哥的箭法着实不错,老范我佩服的很……羽箭我多给你三十支,上阵之后杀了敌人,算我老范一份。” 说着,老范进帐篷去找物品了。 李荣自豪的说道:“营地里有六千多人,咱们是北义军,专门过来救国救难的。先生从帝都出发的时候,军中只三百人,现在已经有六千多人,可以跟燕军好好打一场了。” 马校尉拍了拍李荣的肩膀:“小家伙,别以为就你有仇要报,来投咱们北义军的,几人不是背负着血海深仇?放心,跟着我们,保管你杀个过瘾!” 李荣游目四顾,只见营地中大多是些面目淳朴的汉子,他们的神情沉重而悲戚。 谈笑风生的人几乎没有,那些义军有的蹲在地上慢慢磨刀,有的坐在帐篷边呆呆出神。 如果细心体会,有一股森然的杀气弥漫在营地之中。 在林间空地上,还有一些人在练武。 领头的校尉,在传授简单实用的格杀技巧。 没什么复杂的刀法,那个校尉教的,无非就是劈砍、横扫等几个简单的动作,然后解释一些发力的诀窍,战场的经验。 李荣看了片刻,悄悄摇了摇头。 这种刀法,和李荣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跟着他们好好学,这才是真正的厮杀技巧。” 李荣回过头,只见救了他的明岳站在身后。 明岳身后还跟着几个军官,马校尉也是快步跑了过来。 明岳向马校尉问道:“你怎么把他带来了?他毕竟还小……” 马校尉大声说道:“先生,这位小兄弟和燕军仇深似海,而且箭术百发百中,他是自愿加入义军的。” 明岳嗯了一声:“他没什么经验,你多照顾他,别让他太靠前了。” 马校尉点头哈腰的答应。 明岳带着军官们走进帐篷,众人站在地图前,低声讨论着。 这是一张西北各州的全图,地图上摆放着十几个代表燕军的黑色木雕。 军中的幕僚根据每天的斥候回报,调整着木雕的位置。 程海开口说道:“情况已经摸清楚了,燕军总数在八万左右,眼下正在各地掳掠,兵力颇为分散……史昭义手下的这些兵,也是临时征召来的,军纪管不到这些人,所以咱们可以找机会吃掉一支燕军!” 程海顿了顿有说道:“眼下我最担心的是燕军以战养战,燕军全员骑兵,如果靠掳掠来维持的,根本不需要等待辎重,一天就能推进八十到一百里。” 明岳摇摇头:“史昭义不是那种人……在他心中,河北各州依然还是燕朝的领地,以战养战的事情他倒不至于。” 指着地图,明岳向众人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计划。 …… 涌泉关,是通州与定州交界的隘口。 隘口其实也没多大,二十丈见方的城墙,又高又厚。 隘口里面驻扎着三百多士兵,领军的校尉名叫陆羽。 定州兵败如山倒,但把守涌泉关的三百士兵可没有望风而逃。 涌泉关里有水井,有粮食,三百人足以坚守半年。 但陆羽站在涌泉关的城墙上,忧心忡忡的看着熙熙攘攘的难民,却不敢开门。 难民在路边哀求片刻,只好无奈的去山里寻找道路。 人群中,时不时还有一些败退的残兵路过。 陆羽向那些残兵询问战况,得到的答案都是负面的: “燕军全是骑兵,铺天盖地。” “打不过了,好几万大军,一天就垮了!” “燕军太勇猛了,根本挡不住他们。” “主帅战死了,将军大人逃跑了,我们也跟着跑……” 面对各种战败的消息,陆羽和他手下的三百士兵没有逃跑,可以说是奇迹了。 陆羽也是人,他也会害怕,但他知道,自己现在还不能走。 涌泉关背后,就是陆羽的家乡。 陆羽的妻儿还在通州,陆羽写了信,让他们尽快南下避祸。 陆羽在涌泉关多守一天,妻儿就多一分活命的希望。 其他的士兵情况也大致如此,众人守在这里,不是不想退,而是不能退。 退一步,可能就是家破人亡…… 在忐忑的心情中,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在难民的喧嚣声中,远方出现了大量的尘土和马蹄的轰鸣声。 一支军队正朝着涌泉关快速赶来。 看到燕军来了,关隘附近的难民们顿时炸了锅。 百姓哭爹叫妈的朝着道路两边的山坡跑去。 不少人被推倒,从山坡山滚下来,痛的嗷嗷直叫。 陆羽看着涌泉关附近混乱的情况,他长叹一声闭上眼睛。 远方马蹄奔驰的声音倒是缓了下来。 燕军已经靠近了涌泉关隘口,因为道路的问题不得不开始减速。 涌泉关前方的道路并不宽阔,关隘两侧高高的山脉,是骑兵的天然屏障。 涌泉关守在这个地方,只要有足够足够的箭矢,足以对敌军造成巨大杀伤。 燕军在关隘附近停了下来,然后派了个使者过来。 那个趾高气昂的燕军使者来到关隘,龙兴幽燕,天命所归……” 陆羽拿起弩机,朝着那个使者咔就是一箭。 弩机从高高的城墙上飞下去,射中了那个使者的肩膀。 燕军使者痛得大叫一声,他丢下手中的文书,狼狈不堪的逃走了。 陆羽让士兵们准备战斗——燕军的攻城,快要开始了。 果然,数百名燕军士兵拿着盾牌,朝涌泉关的城门冲了过来。 “箭矢都省着点用!”陆羽大声说道:“咱们靠山吃山,羽箭不够,石头管够,等他们靠近了,用石头砸这帮够日的!” 士兵们轰然应诺。 燕军士兵靠近之后,城墙上一块块石头丢了下来。 石头大概也就五六斤重,从高处抛落,威力着实不小。 燕军士兵虽然穿着盔甲,但是对石头却没有什么防御力。 这些石头砸在身上,直接能砸断骨头,或者震得人当场吐血。 只见城墙下的燕军纷纷倒地。 混乱中,一名燕军的身形腾空而起,朝着城墙上飞跃而来。 第440章 腹背受敌 武者加入普通人的战斗,在战场上是很常见的事情。 只是这种一两个武者的冒险行为,对整个战局并不会有太大的改变。 那名燕军武者以飘逸的身法踩着城墙向上飞跃,力量却在迅速消耗。 尤其是当燕军武者攀爬到城墙中段的时候,一支投枪抛了下来。 居高临下的投枪发出凌厉的风声,即便是这名武者也不得不躲避一下。 这名燕军武者用手抠住石缝,身形猛然左移,险之又险的躲过了投枪。 但城墙上的守军似乎早有预料,两块石头朝着燕军武者飞了过来。 那名燕军武者生气的叫喊了一声,挥拳打飞了那两块石头。 但如此一来,燕军武者的手没办法抓着城墙,只能无奈的摔了下去。 掉在地面上的燕军武者朝着城墙上破口大骂了几句,然后悻悻退了回去。 涌泉关的守军静静看着不远处——燕军已经越来越多,数量达到了数千人。 燕军对涌泉关是志在必得的。 通州的北面多山,是天然的屏障。 如果燕军想要走这条路南下,只有两个办法:一是拿下涌泉关,二是绕远路,避开延绵六百多里的山脉。 相比之下,直接抢下只有三百人把守的涌泉关,似乎是最优的选择。 如果任由涌泉关留在官兵手中,官兵可能从通州突入,在燕军背后狠狠扎一刀。 因为涌泉关的重要,卫伯玉在收复失地之后,从为数不多的精兵中挑了三百人,让陆羽率领,镇守涌泉关。 除此之外,各种粮食、军械,卫伯玉也是管够。 卫伯玉的先见之明,让涌泉关成了一颗钉子,卡在了燕军南下通州的路上。 燕军大将曹聪亲自到涌泉关附近观望了一阵,只见关隘里的士兵颇为镇定。 这些身经百战的老兵,显然不可能被吓得自动投降。 “准备攻城!”曹聪冷冷说道:“五千大军,就不信打不下这么个小小的关隘。” 一道道命令传了下去,燕军很快行动起来。 因为来得仓促,所以燕军能用的攻城器械不多。 燕军砍伐了一些树木,削尖一头作为撞木,准备攻击城墙的根脚、包铁的城门。 至于云梯就别想了,城墙太高,云梯根本架不住。 除此之外,挠钩和绳索可以用来爬城。 午时三刻,上千名燕军士兵拿着器械,开始试探性的攻城。 高高的城墙上再次丢下了石块。 不过这次燕军有备而来。 两名燕军士兵举着双层门板,为攻城的士兵遮蔽出一片防护。 四个燕军士兵抬着撞木,使劲去砸城墙的根脚。 虽然燕军不知道涌泉关的城墙有多厚,但是这种很高的城墙,只要把 城墙上的官兵也不客气,几个火油瓶丢下来之后,接着就是火把和火箭。 熊熊火焰烧毁了门板,躲在 看着这一幕,曹聪并没有生气。 守城的官兵会使用这些器具,是预料之中的事情。 只是火油并不便宜。 涌泉关的储存能力有限,他们要存储食物、存储箭矢和清水,不可能再储存大量的火油。 “换人,接着攻!” 曹聪冷冷说道:“就不信他们能存储几千斤火油在关隘里!” 曹聪的理所当然的认为,涌泉关的存储能力有限。 但实际上,关隘里早就被官兵进行了大规模的改造。 狭窄的关城内,被建起了一层层的平台。 用木头搭设的多层平台上方,还有覆盖了铁皮,用来阻挡羽箭、雨水。 因为储存能力的迅猛提升,涌泉关里虽然没有几千斤火油,但两千五百斤还是有的。 狡猾的陆羽故意抛出四五个火油瓶就停止了攻击,那副吝啬的样子,更加让燕军觉得他们储备不足。 一整天下来,燕军发起了七八次小规模的攻击,但是战果基本为零。 无论是坚固的城墙,还是金属的城门,都不是简单的撞木就能破坏的。 而城墙上抛下的石块,砸到人群中立刻就血肉横飞。 无奈的曹聪只好下令,让工匠制造投石机等重型攻城武器。 投石器的制作需要两天时间,但最大的问题,其实是山路狭窄,最多只能摆开三架投石机。 燕军的工匠好不容易做了投石机,每台投石机需要二十多个人一起推动,缓缓来到了涌泉关附近。 还没等燕军的投石机就位,头顶上就传来呼啸的风声。 两块巨石从天而降,砸在燕军的投石机附近。 其中一架投石机被击中,顿时轰然散架,推动投石机的士兵被砸死撞伤十多人。 涌泉关的城头上,石块接二连三的飞了下来。 原来涌泉关的城墙上,也有两台投石机——只是官兵用帐篷布盖着投石机,一直没有使用罢了。 措不及防之下,燕军这边的三台投石机被砸得稀烂,工匠和士兵也死伤了数十人,气得曹聪破口大骂。 虽然涌泉关附近的燕军已经达到了万人,但是却奈何不了关隘里的三百多人。 涌泉关的投石机居高临下,射程远威力大,让燕军的许多大型攻城器械都不可能靠近。 曹聪又命令士兵攻打了两天,结果死伤了八百多人,还被投石机砸死了一名副将。 曹聪的心里有了退意。 直到这天上午,一个消息传来。 ——有一支为数五千多人的官兵,出现在他们的后方。 这些官兵是从山里跋涉而来,基本上全都是步兵,也没有太多的辎重。 紧跟着传来的消息,是燕军的两支运输车队,被这帮官兵给抢了。 曹聪原本就憋了一肚子火,听到这个消息哪里还按捺的住。 曹聪亲自领兵,带着七千骑兵,风驰电掣的离开涌泉关,来找这支官兵厮杀。 一路上,曹聪最大的担心,是怕这些官兵抢了车队就逃走。 没想到,那支自称“北义军”的敌人,在一片树林附近驻扎下来,建立了初步的营寨,俨然要让燕军腹背受敌的样子。 曹聪又惊又喜,毫不犹豫的下令燕军猛攻。 第441章 声东击西 喊杀声在树林间响起。 因为北义军挖了壕沟,还挖了脸盆大的陷马坑,所以燕军放弃了战马,大步流星的冲向简陋的营寨。 大树上,隐藏在树影中的弓弩手朝着燕军放出箭矢。 不时有人倒在地上,但更多的燕军出现,填满了李荣的视线。 李荣站在一个建立于树梢的平台上,身边有护栏,有大堆的羽箭。 少年站在平台上略略瞄准,又是一支箭飞了出去。 那个正在冲锋的燕军应声倒地。 李荣皱着眉,他抬起酸痛的胳膊,奋力挽弓。 敌人实在太多了,他们集中冲击营寨的南面,密密麻麻的人群像是潮水。 居高临下的李荣看到马校尉带着义军战士,已经站在了营墙的后面。 一个身材高大的燕军撞在营寨的木墙上,简陋的木墙咔嚓一声,断了两根木栅栏。 马校尉的刀锋立刻递了出去。 在喧嚣的声浪中,这一刀狠狠砍在燕军士兵的身上。 浓浓的血腥味在空气中散开。 一支长矛朝着马校尉刺了过来。 马校尉大吼了一声,他拽住长矛的枪杆,将那个燕军士兵拖进了营地。 在马校尉身后,义军士兵刀剑齐下,将那名摔倒在地的燕军长枪手砍死。 杀掉了两个最靠前的燕军之后,一名义军举着盾牌和长枪,堵在了木墙的缺口上。 马校尉擦了擦脸上的血,他看了看周围。 燕军赶到之后,立刻开始了疯狂的进攻。 这一切,马校尉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马校尉从军多年——天下大乱之前,马校尉和其他士兵一样,从军、拿饷,平时站岗,十天训练一次,几乎没有打过仗。 后来,叛军杀过来了。 很多人死了,马校尉离开军队,去帝都保护自己的妻女。 紧跟着皇帝跑了,马校尉的家人死了,他自称是老卒,重新加入了官兵,还当了个校尉。 战场上,马校尉拿着刀,跟着明岳到处厮杀,取得了一场又一场胜利。 马校尉对明岳是有极大信心的。 只是不知道那些义军战士有没有这份信心。 叮叮当当的乱战中,马校尉欣慰的看到,那些义军没有让他失望。 这些平时沉默寡言的义军战士,上了战场之后一个个双目通红,怒吼着冲向燕军。 不少人只攻不守,简直就是在求死。 在树冠上,躲藏在树影中的数百名弓弩手乱箭齐发。 两个试图冲过来的燕军士兵,先后被射中眼眶,当场倒地身亡。 马校尉回过头,在树影中找到了李荣。 少年的身影躲藏在掩体后面,他咬着牙,头上满是汗水。 马校尉快步跑到树下,他叫了一声李荣的名字,将一双皮手套丢了上去。 少年感激的点点头,将皮手套戴上。 戴着皮手套射箭,虽然准头稍微差点,但拉开弓弦的时候,不再那么疼痛了。 燕军攻势如潮,很快又有两处木墙被撞倒。 马校尉提着刀,他怒吼了一声“跟我来”,率先堵在燕军的人群前面。 刀光闪烁,善于战场厮杀的马校尉连杀数名燕军,真是威风凛凛。 马校尉的勇猛立刻引起了燕军的重视。 一名武者行动迅速的朝马校尉冲了过来。 看到对方速度奇快的身法,马校尉知道大事不妙。 马校尉身后,两名义军将长枪刺了出去。 但燕军武者似乎铁了心要杀马校尉,他从长枪的缝隙中挤了进来,一刀砍向马校尉的脑袋。 马校尉拼了老命的举刀招架。 两把刀碰在一起,一股强大的力量,震得马校尉趔趄后退。 马校尉的手掌上全是血,胳膊已经抬不起来了。 那个燕军武者狞笑着举起刀,准备一刀砍死马校尉。 危急关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射中了燕军武者的脸颊。 箭镞穿透了燕军武者的腮帮子,鲜血涌了出来。 这一箭虽然不是致命伤,但燕军武者受到了极大的惊吓,他捂着伤口仓皇后退。 李荣站在高处又射了一箭,燕军武者随手挥刀,将羽箭挡开了。 李荣有些惋惜,他奋力拉开弓弦,朝下一个目标射去。 马校尉半跪在地上,他用布条在手掌上缠了几圈,止住了血。 “有些不对劲!”马校尉朝着一个同伴说道:“这帮逆贼专门攻打南面,咱们的人全都吸引到这边来了……要是这时候燕军从其他方向进攻,他们肯定顶不住。” 马校尉话音刚落,营寨的东面就响起喊杀声。 马校尉抬手抽了自己一个耳光:“看我这乌鸦嘴……” 强撑着疲倦的身体,马校尉找了十几个义军,狂奔着朝营寨东面跑去。 跑到半路上,马校尉遇到了明岳。 明岳脚步不紧不慢,已经来到了营寨东边,正在让人开门。 “先生,不能开门啊!”马校尉哭丧着脸说道:“咱们这边都是刚见过血的义军,一旦开门,燕军骑兵冲过来,他们抵挡不住的。” 明岳微笑着反问:“不开门的话,他们把营寨打坏了怎么办?” “啊?” 马校尉惊讶的看着明岳。 几个义军士兵打开了营寨的东门。 看到寨门大开,燕军士兵毫不犹豫的冲了过来。 更远处,马蹄声响起,燕军骑兵正在策马狂奔。 在燕军看来,北义军是想打开寨门逃走。 “你们去其他地方守着!” 明岳淡然说道:“这里有我就行。” 马校尉不可思议的说道:“先生,几百人杀过来,你会死的!” 明岳不耐烦的挥挥手:“走走,这是军令。” 马校尉无奈的点点头,带着同伴准备离开。 走出十几步之后,不放心的马校尉回过头来。 只见明岳掐着剑诀,轻声说了句“起”。 长剑自动脱鞘而出。 一剑定昆仑。 方圆数十丈剑气纵横。 长剑带着凌厉的呼啸声,在营寨的前方纵横来去。 正在冲锋的燕军士兵像是碰到了一股无形的墙壁,纷纷倒在地上。 就连那些骑兵也不能幸免。 两指宽的长剑飞去,将燕军骑兵连人带马全部穿透,鲜血喷涌中,燕军骑兵轰然倒地。 马校尉满心佩服。 但马校尉目光所到之处,是更多的燕军蜂拥而上。 第442章 残酷的消耗战 长剑在人群中穿行,仿佛切豆腐一般划开燕军的身体。 不断有人倒下,惨叫声此起彼伏。 有的燕军感到恐惧,开始下意识的后退。 有的燕军感到愤怒,大喊着继续向前冲。 然而在明岳前方,方圆百丈之类都是死地。 尸体接二连三的倒下,在明岳的前方围成了一个不规则的半圆。 远处的燕军将官一声号令,数百支羽箭朝着明岳的方向飞落下来。 明岳微微皱眉,他盯着空中的羽箭,轻轻挥手。 那些羽箭在空中剧烈晃动了一下,然后调转方向,朝着燕军士兵落了下来。 惨叫声此起彼伏,一瞬间便有上百名燕军士兵倒了下来。 有的人死了。 有的人中箭了,捂着伤口在血泊中破口大骂。 死伤了数百人之后,燕军终于无奈的开始后退。 明岳的神情略显疲惫,他正准备转身离开,身后的尸堆里,一个矫捷的人影跳了出来。 这是一名燕军的武者。 飞剑来袭的时候,燕军武者的肋下中了一剑,他顺势倒在地上。 同袍的尸体接二连三的倒下来,压在这个武者身上,倒也成了极好的防护。 等明岳准备转身离去的时候,燕军武者从尸堆里跳出来,朝着明岳的背后就是一剑。 然而明岳的剑就像是长了眼睛,从侧面急速飞掠过来,闪电般划过那个武者的脖子。 噗的一下,鲜血从伤口中狂涌出来。 那个燕军武者无力的倒在地上。 明岳看都没看他,直接缓步走向帐篷。 明岳向军需官老范问道:“武器运到了没有?” 老范连忙点头:“大人放心,用防雨布包裹的严严实实。” 明岳点点头,他向程海问道:“士兵准备的怎么样了?” 程海恭敬的说道:“先生放心,人手已经挑选好了……都是善射之人。” “那就好……”明岳苦笑:“本该让他们训练之后再上战场,只是,那批武器颇为宝贵,火药更是金贵的很,我这次呆在帝都的时间不长,也只能做出那么一点点了。” 几个人轻声商议着,来到了营地的前方。 燕军在死伤了许多人之后,已经开始撤退了。 为了避免腹背受敌,曹聪选择里退后二十里,将通往涌泉关的道路让给了官兵。 北义军也没有客气,他们有条不紊的拔营,朝着涌泉关的方向缓缓前进。 燕军的斥候在北义军的周围,恶狼一般盯着缓缓前进的北义军。 一旦北义军发生混乱,燕军就会追上来。 马校尉带着几十个骑兵,杀气腾腾的朝那些燕军斥候冲了过去。 双方在道路旁边激战一场,马校尉带着手下的兄弟,得意洋洋的返回了队伍。 明岳赞许的笑了笑,他回头看了看身后。 远方有尘土扬起,燕军铁骑蓄势待发,随时可能冲过来。 明岳向程海说道:“如果我是燕军的将领,我会选在义军入城的时候发起攻击。” 程海哈哈一笑:“可惜我们不打算入城啊……” 明岳也笑了。 涌泉关的关城内,三百精兵加大量的物资,已经把关城挤得很满了,根本容不下六千北义军。 所以北义军到达涌泉关之后,选择了在关城右边的道路上建立营盘和工事。 涌泉关附近有大量的树木和石头,所以营寨的建设很顺利。 但燕军这边也使出了最残酷的手段。 大片的人影出现在营寨北边的道路上。 走在最前面的不是燕军,是数不清的衣衫褴褛的百姓。 紧跟在百姓后面的,才是手持刀枪的燕军士兵。 这些人非常非常多,黑压压的几乎占满了整个道路。 程海气得暴跳如雷:“这帮混蛋!这里的百姓好歹也算是大燕子民,他们居然驱赶自己的百姓来攻城!” 城墙上的涌泉关守军见势不妙,连忙敲响了警钟,让士兵们全面警戒。 程海这边也赶紧让人去请明岳和其他的义军将领过来。 赶到前线之后,明岳看到密密麻麻的平民百姓和燕军士兵,他也是一阵头皮发麻。 驱使无辜的百姓去攻城,这种方法其实并不少见。 但那都是发生在边军与蛮族的战斗中。 明岳从未想过,燕军士兵居然也会干出这种残忍的事情来。 这附近的平民,名义上可都是燕朝治下的百姓,燕军居然会把他们驱赶来充当炮灰。 看那些百姓的年纪老的老、小的小,还有很多脚步趔趄的妇孺,走不了几步就倒在地上,一个个哭天喊地、哀嚎遍野。 明岳很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命令士兵放箭。 看到涌泉关这边没有动静,燕军士兵面无表情的催促着无辜的平民百姓向前走动, 不远处传来百姓的哭声,还有燕军士兵凶神恶煞的呼喊。 如果有人想要逃走或者拖延脚步,被燕军士兵一刀砍死,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一些头脑相对灵活的人不停大喊着:“军爷,别放箭,自己人啊!” 义军士兵在墙壁后面看得怒火冲天,马校尉向明岳说道:“大人,请命令我们出击。末将愿挡住燕军,让这些百姓通过咱们的营寨逃向南方。” 明岳苦笑,心想北义军就那么点骑兵,出去跟燕军硬碰硬,岂不是自寻死路? 更何况,那些被驱赶的百姓之中,谁知道会有多少燕军派来的奸细? 要是北义军心慈手软把这些百姓放进来,到时候混在百姓中的那些奸细忽然动手,涌泉关守不住了。 眼看那些被驱赶的百姓越来越近,明岳无奈的说道:“放箭,把他们吓走。” 士兵们有些不忍的,一个个拿着弓箭犹犹豫豫。 一个义军将领生气的抬脚踢了过去,他大声喊道:“放箭,赶紧放箭!燕军要是攻破了涌泉关,几万骑兵南下,你们家里老婆孩子都要死,不要再心慈手软了,放箭!” 士兵们无奈的松开弓弦。 数百支羽箭飞起,落在密集的人群中。 百姓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哭爹叫妈的惨叫声。 百姓想要朝着四面八方逃散,但他们的手腕串着绑在一起,根本无法逃脱。 而燕军士兵更是在后面拿着刀枪胡乱砍杀。 百姓死伤惨重,有人中箭,有人被踩死,有人被燕军杀死,一时间血流成河。 马校尉气得重重一锤城墙的垛口,心想这帮家伙真是太可恶了。 第443章 燧发枪 明岳没有说话,目光中带着几分怜悯。 但这就是战争,为了胜利无所不用其极。 古往今来,人类在战争-和平-毁灭的怪圈中不断循环。 现在战争的恶果又重现饿狼。 乱世人命贱如狗,这些被驱赶的百姓虽然想要逃走,但却因为绳索被束缚。 他们也不能后退,只得在燕军士兵的刀枪之下,不得不朝着涌泉关城墙的方向哭喊着继续前进。 有些百姓希望官兵能够手下留情,所以一边走,一边跌跌撞撞跪在地上磕头,哀求官兵不要放箭射杀他们。 但从他们踏入战场开始,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乱箭飞来,前面的百姓,顿时倒下了一大片。 百姓们吓得想要转身往回跑,而燕军士兵则拿着武器继续驱赶他们。 北义军为了防守,不得不继续放箭。 在燕军和官兵的两头驱赶杀戮之下,八千多被挟持过来的百姓死伤惨重,伤亡达到了数千人。 眼看百姓快要死光,躲在难民之中的燕军奸细悻悻撤退。 燕军的这些奸细伪装成落难的百姓,躲在老弱妇孺之中,希望能够混进城区。 结果没想到义军猛烈的开火和放箭,这些伪装的燕军也死了不少人。 燕军大将曹聪的眼中没有怜悯,反而有几分得意。 “几千个一文不值的贱民,换了他们上万支箭,也算是值得了……”曹聪冷笑着说道:“命令弓骑兵出动,压制敌军弓箭手……陆虎,你带三千人冲上去!我给你调拨五十名武者,这次务必乘着敌人立足未稳,把他们全干掉!” 陆虎答应一声,带着士兵杀气腾腾的准备出发。 两千多弓骑兵提前行动,开始朝着北义军的营地靠近。 远远的,弓骑兵看到营地里伸出一个个小管子…… 一个时辰前,李荣拿到了奇怪的武器。 这个武器没有锋利的刀刃,也没有弓弦,是一个木质的东西,镶嵌着一根长长的铁管。 李荣和其他弓箭手,十几个人一组,正在听老兵介绍这种武器的用法。 “看到这个小纸包了?”老兵向李荣等人大声说道:“把这个东西,放进铁管里面,然后把枪栓拉上,让铁管密闭。” 老兵拿着铁管武器大声说道:“这个叫燧发枪,装药完毕之后,用枪口对准敌人,然后扣动这个扳机就行了。” 一个弓箭手好奇的问道:“然后呢?” 老兵郁闷的说道:“然后敌人就死了啊!大家注意的是,自己的脸不要距离枪膛太近,会有火星儿蹦出来,还有枪声也很吓人的啦。” 简单解释之后,李荣拿着那支燧发枪来到营寨的木墙后面,将枪口从木墙的缝隙中伸出去。 明岳无奈的向周围的人说道:“本该让大家多训练一下,只是……火药和火枪制作不易,还是在实战中慢慢练。” 一个老兵笑着说道:“大人,这种燧发枪可比弓箭好用多了,瞄着打就行了,其实没什么好练的。” 几个人的谈笑声中,枪声轰然响起。 三百五十多支燧发枪,朝着前方打了一轮齐射。 轰然响起的枪声,让弓骑兵人仰马翻。 因为射手们都是第一次使用燧发枪,所以被火枪打死的弓骑兵,其实只有八十多个人。 但巨大的枪声,让战马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无数战马发了狂或者软了腿,朝着四面八方疯狂逃窜。 这枪声,不但吓到了燕军,就连北义军的射手也吓到了。 李荣清晰感觉到燧发枪剧烈震动,然后前方的一个骑兵就倒下了。 许多射手觉得,这简直就是妖法啊。 一时间,营地里陷入了短暂的平静。 正在率领燕军冲锋的陆虎头皮发麻。 显然,官兵又研发了新武器。 只是这种武器的发射速度似乎很慢。 一轮枪响之后,便长时间没动静了。 “冲!冲上去!” 陆虎疯狂的叫喊道:“不管这帮家伙使得是什么妖法,冲上去砍死他们!” 三千多燕军怒吼着向前猛冲过来。 “预备!瞄准!” 嘹亮的口令声中,义军射手拿着火枪,黑洞洞枪口指着前方的燕军。 程海将宝剑高高举起,然后重重的向下一挥大声喊道:“开火!” 砰砰砰的枪声中,高速奔跑的燕军轰然倒地。 燧发枪的射程比弓箭略长,威力却比弓箭大多了。 快到无法看清的弹丸,就算是武者挨一枪,也要倒在地上流血。 曹聪面沉似水,牙齿咬的咔咔响。 与那些土包子不同,曹聪和官兵的战斗中,也见过这种叫“突火枪”的武器。 官兵大败的时候,曹聪还见识过几支火枪的内部构造。 这些火枪的发射很麻烦,需要好几个步骤——首先是要将珍贵的火药倒进枪管,然后用一根长长的通条,把火药夯实压紧,这些火药不能太多也不能太少,否则就会炸伤自己。 这些都做好之后,再将圆形的铅弹放进去,最后再用火把或者火捻子点燃引线,让弹丸发射出去。 整个发射过程,就算是熟练的弓箭手、火枪手,也需要最少十次呼吸的时间。 如果是在混乱的情况下,火枪手心情慌乱,可能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打出一枪。 如果遇上阴雨潮湿的天气,那些火枪就是烧火棍了。 曹聪不知道的是,这次明岳改进了火枪的设计,已经把火枪的发射药预先装在一个完好的长条形油纸包里,并设置了火镰和扳机,让突火枪升级成了燧发枪。 燧发枪在需要战斗发射的时候,只需要将油纸包塞进枪膛,然后装上子弹,就可以扣动扳机发射了。 有了燧发枪,火枪的射击速度提高了五到七倍。 三百多支火枪接连不断的打响,在狭窄的道路上,燕军士兵像是风吹麦浪一般纷纷倒下。 曹聪咬牙切齿,他手下的将军们哭丧着脸喊道:“大人,撤兵?” 第444章 乱世如风,军心如铁 曹聪的脸上肌肉扭曲,他怒视着前方溃败下来的燕军,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片刻之后,曹聪怒吼道:“先退兵,明日再战!” 退兵的铜锣声响起,燕军士兵狼狈不堪的逃了回来。 在道路和山野上,燕军士兵的尸体随处可见。 领军的陆虎没能回来。 身先士卒的陆虎被燧发枪打中,倒在了冲锋的路上。 脸色沉重的军医的救治伤者。 但死伤太多了。 那些神秘的武器能够发射圆形的铅弹,打在身体上会豁开一个血流不止的巨大伤口。 绝大多数伤者挣扎着跑回来之后,就失血过多而死了。 反倒是一些被打断了手脚的燕军比较“幸运”,可以及时扎紧伤口,避免了因为失血而死亡。 脸色沉郁的曹聪在帅帐里咆哮着:“你们说,这仗还怎么打?挨一枪就死,还打个屁啊!” 曹聪手下的将领和校尉一个个垂头丧气。 倒是一个文人出身的幕僚颇有主意:“将军!敌军不过五千左右的数量,现在他们无非就是想要依靠涌泉关和营寨,在此地做一场困兽犹斗,将军不妨向陛下申请援军,等大军来到,以强大而快速的铁骑正面突破,有何惧哉?” 曹聪叹了口气:“只好如此了……” …… 首战胜利,北义军的士兵们围在篝火边有说有笑,有人用铁锅煮粥,有人把头盔洗干净,将干肉和米放进去煮。 还有人干脆直接用刀剑挑着冷馒头,在火上慢慢烤着。 胜利的喜悦在几千人中蔓延,就连受伤的士兵都在篝火旁与人谈笑。 今日一战,还有些被营救的平民,瑟瑟发抖的呆在营地里。 虽然这些平民衣衫褴褛蓬头垢面,可脱离了残暴燕军的控制,没有了虐待毒打,他们已经有种恍若重生的感觉。 只是看到这些义军粗豪的表情,他们还面带惧意,心有余悸。 自从天下大乱之后,战乱不断,兵灾不断。 官兵从绝境中一路反击,但又被燕军打败,大河以北已经没有多少官兵了。 但这次明岳带着几千乌合之众居然大胜,简直不可思议。 明岳缓步走到这些俘虏中,发现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带着伤,这些伤有旧伤有新伤,只看穿着神态甚至赶不上乞丐…… 乱世之中,人命如草芥,如蝼蚁。 自己只有一把剑,只能勉强保住眼前的这些人了。 北义军还从战场上救下了十多个女子,她们收到了极大的惊吓,坐在营地里,一个个神情木讷、瑟瑟发抖。 这些女人身上衣衫褴褛,有的人被救下的时候,连裙子都没有,遭遇了什么事情,自然也就不问可知了。 乱世之中,女子的命运就更加痛苦,往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她们能够从乱战中活下来,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千古以来,颠扑不破的真理。 不久,有人端来食物,打断了明岳的思绪。 北义军的粮食虽然还够,但谁也不敢浪费。 晚饭只有稀粥和馍馍充饥,但没人抱怨,一个个低头吃着。 因为缺乏碗,所有一些人只能用水瓢、水壶等一切器物来盛粥。 那些俘虏们胆怯地接过馍馍,然后快速吃着。 食物到了肚子里,涌泉关周围的营地里变得安宁了许多。 军官们忧心忡忡,已经有人在营寨周围加固防御。 涌泉关的上方,官兵眺望远处,时刻监视着燕军的动向。 谁都知道,燕军不可能善罢甘休的。 大敌当前,空气中都弥散着紧张的气氛,士兵们交谈的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我开始还以为燕军多了不起呢,原来也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一刀砍上去也得出血,那个燕军士兵别看人高马大,我一刀剁了他如切菜一样。” “别吹了,当时我在你边上,别人没看到我能没看到吗,你当时看到燕军冲锋过来,吓得差点钻土里去,你胡乱放了一枪,正好打中了那厮……” “咳咳,我趴在地上不是被吓的,先生说了,趴着射击枪口更加稳定,你这个蠢货没看过讲解吗?” “你们这帮笨蛋,只会躲在后面开枪……我刚才砍死了三个燕军,厮杀起来何等痛快?” “算你狠,等下次燕军冲过来咱们再砍他几个,这些燕军杀我全家,老子恨不得杀光他们。” 营地其他地方的士兵们情况也都差不多,都在讨论今天的胜利。 谈话的声音不大,到处充满了自信。 经过了两次胜利,燕军在这些义军眼中,已经不再是纵横疆场的神话。 …… 天色渐渐黑了下来。 明岳站在空地上,有人抬上来一坛子酒。 酒还没有开封,但大家都闻到了酒的香气。 人群聚拢过来,看着酒坛,眼中满是希冀。 明岳将附近众人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提了一口气,朗声说道:“大家听我说几句。” 义军之中,很多人之前以为明岳只是一个文弱的书生,充其量就是出谋划策的军师。 这两天,很多人都见识了明岳的实力。 众人没想到这样一个和善的书生,杀起人来仿佛死神降临。 见明岳有话说,周围安静下来。 营地再次安静了下来,所有人将目光看向了明岳。 明岳笑着说道:“我刚才巡视了一遍营地,所有人都很高兴,我也很高兴。自从燕军作乱以来,官兵打得很艰难,好几次差点陷入绝境……” “这次跟着我过来,这支几千人的义军里,很多人是看不到胜利的——大家只是为了过来报仇而已。” “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没有任何阴谋诡计,直接在正面战场上打败了不可一世的燕军!” 明岳高高举起右臂:“此战,我们必胜!” 第445章 决死之心 明岳轻松的语态缓解了紧张的气氛,周围有的人露出了笑容 越来越多的人向明岳方向靠拢。 “刚才程将军问我,既然打胜了,是不是要给诸位兄弟摆个庆功酒……酒不多,所以我只让人搬来了一桶酒,但要说庆功酒,眼下还早了点。” 此时,明岳表情逐渐严肃起来。 “官兵的事情,你们也都听说了。” “几万人的大军,一天就败了。” “让整个河北都在恐惧的燕军,却被我们打败了。” “但你们如果以为这一场胜利就打垮了燕军,那你们的下场就是死!” 明岳忧心忡忡的说道:“虽然打赢了这一场战斗,但我告诉你们,咱们的实力远远不够,你们当中,很多人是临时被我召集来的,除了一腔热血与血海深仇之外,你们缺乏战斗经验,甚至有的人还没杀过敌……而燕军的骑兵如狼似虎,不屈不挠。” 义军士兵们沉默了,有人颇为胆怯的看看同伴。 来去如风的燕军骑兵有多厉害,没有人比这些义军更清楚。 明岳看着那些义军说道:“我这么说,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我说的是只是事实罢了。” “今天我们胜利了,但燕军也是屡败屡战的劲旅……明天,甚至可能是今晚,燕军的反扑就会到来,而且会比今天更凶残、更狡猾、更可怕!” 明岳在篝火映照下忽明忽暗:“我不想说什么宽心的话,你们即将要面对的,是更加残酷的厮杀,那些燕军会用各种残酷的方式杀死你们,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冲过涌泉关,把战火烧到中原大地去……你们只有变得更强,才能在这场厮杀中活下来,才能为你们的亲人报仇!” 义军士兵们握紧了刀剑。 北地残破,燕军像是蝗虫一般四处掠夺,所到之处只剩下焦土。 报仇,或者是守护,成了绝大多数义军的目标。 “很多人已经没有家了……”明岳黯然说道:“所以无论到什么时候,只要有一口气在,你们都不要放弃战斗,哪怕你们受了重伤,哪怕你们只剩下一口气,你们也要咬牙站起来……燕军能够驱赶平民上战场送死,他们可不会对你们有任何的怜悯,投降或者放弃,只会浪费你们的生命。” “我们要和敌人比的是勇气,你们要比敌人更勇猛,更无情,狭路相逢勇者胜!” 明岳停顿了一下:“我说完了,现在由军需官给大家分酒……可惜酒杯不多,大家每人一杯。” 营地里好一阵安静,有人害怕,有人激动,有人不知所措。 但更多的,是身体里充斥着复仇的力量。 “报仇雪恨,保家卫国!” 不知谁喊了一句,引发了更多人的大喊大叫。 这一股充满了斗志的力量,将席卷北方。 离开那片营地,明岳向洛雪无奈的说道:“没办法,虽然打赢了,但是不得不给他们泼点儿冷水。” 洛雪轻声说道:“他们之中的很多人会死。” 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 少女相师虽然无法推算每个人的命运,但从眉宇之间的气色,已经能够看出许多人的未来。 事实上,的确会有很多人要死。 以寡击众,并非放一把火,抑或是设下陷阱,就能轻松取胜。 以弱胜强,以寡击众,需要绝对的信心和勇气。 在这个世界,许多士兵都粗鄙无文,他们不识字,也没有任何家国民族的思想。 正因如此,数万官兵才会一天时间就被打垮了。 而且,被打垮了,就真的是土崩瓦解了。 好在这些义军不同。 北义军因为生存和仇恨聚拢,他们比当兵吃饷的军卒要更坚定。 明岳需要做的,是让这些士兵清晰地知道自己为何而战。 也许,顽强的斗志可以抹平双方的战力差距。 而燕军,必然会冲过来的。 在涌泉关,义军只有数千人,却抵住了燕军两次猛烈冲锋。 对方甚至是打着义军的旗号。 这支乌合之众更是让史昭义感到意外。 燕军不是没有遇到了强悍的对手,可他们笑到了最后,将官兵打得狼狈逃窜。 官兵虽然人多势众,但文官贪财、帝王昏庸。 若是在逆境还好些,如果官兵一路顺风顺水,皇帝对臣子的猜忌就不可避免了。 以前老皇帝在位的时候就是如此,现在同样不可避免。 史昭义原本以为这一仗要把官兵逐出北地,却没想到曹聪在涌泉关吃了败仗。 更让他想不通的是,那支乌合之众在涌泉关外驻扎。 他们既没有乘胜追击的样子,也没有见好就收的念头。 那支义军堵在涌泉关不走,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涌泉关掐住了燕军南下的路,只有攻破涌泉关,燕军才能确保后路的安全。 否则,几千人卡在燕军背后,必然酿成大祸。 史昭义捏了捏皱成一团的眉心:“曹聪现在如何了?” 副将把最近的消息报了上来。 官兵还在溃败。 有小股的官兵试图抵抗,但是被燕军打得血流遍地。 大河以北的官府无法面对第三次投降,已经开始逃亡。 史昭义显然并不在意这些小事。 他的关注还在涌泉关。 直觉告诉史昭义,那边的官兵才是最难缠的。 “传我的命令,告诉曹聪将军等待我的援军,一定要把那几千人吃掉。” 传令兵不敢耽搁,纷纷上马匆匆而去。 乌云一般的燕军,就要压过来了…… 第446章 集权 涌泉关前,临时搭建的营地。 明岳、程海等人围坐在一起,每个人端着一碗粥喝着,时不时能听到喝粥的声音。 早上曹聪和皇朝人马在西侧战斗的消息已经传到了这里。 程海放下碗来,擦了擦嘴角,说道:“我觉得根本就不是什么诱敌之计,卫伯玉卫大人身经百战,曹聪更是燕军中的有勇有谋的将帅,这种计策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来,用这种计策不仅是在侮辱敌人,也是在侮辱自己。” 胡参将疑惑道:“那我就想不明白了,既然没有什么后招,这支几千人的小股部队就敢向数万人的曹聪发起进攻,这不是要造成无谓的伤亡吗?” 明岳缓缓开口:“诸位发现没有,最近燕军的攻势已经缓了下来……先前燕军带着一腔悲愤,官兵自然是抵挡不住的。这些燕军故土难离,所以并没有大规模南下的想法,这一点,即便是史昭义难以勉强。只要我们守在这里,为皇朝稳住形势,燕军肯定后续无力。毕竟战争归根结底来说打的还是钱粮,皇朝现在占据了大片的地方,陛下对六部的改制完成之后,皇朝的实力越来越强,自然也就没人造反了。” 胡参将颇为不爽的说道:“咱们这个陛下,什么都要抓,什么都要管,左右丞相不要了,现在连六部尚书也不想要了,也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 明岳微微一笑,没有接着胡参将的话去说什么。 作为一名参将,眼前的这个军汉还很难体会什么叫“中央集权”、什么叫“君权至上”。 安旭山和史四明的叛乱,打烂了半壁江山,也打烂了地方门阀和朝中权臣。 新帝登基,李扩正好趁着这个机会,将各种权力紧紧抓在手上…… 自古无情帝王家,六部尚书早晚都要被年轻的君王排挤出去。 定了定神,明岳转移话题:“相信朝廷很快就要支援涌泉关,以涌泉关为根基步步反击,只不过嘛,曹聪性格暴烈,估计接下来要面对燕军的猛烈进攻了。” 程海在旁边说道:“大人,我们要不要把那些平民先送到关内,或者山上,这样一来也能减轻我们的负担,否则燕军反扑,他们反而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程海是打心眼里看不起那些平民的。 两三万人,被燕军驱赶着上前送死。 这些平民哪怕稍有血性,也能把燕军打得死伤几千人了。 明岳沉吟片刻说道:“你说也有道理……这些平民都是可怜人,他们饱受燕军的摧残,我们如果把他们放到军营,他们帮不上任何忙,还会拖后腿,我看不如这样,把他们送到关内,通过他们将这里发生的事情传到内地,让中原的将士百姓树立同仇敌忾之心。” 众人沉默了片刻,都赞同了明岳的建议。 喧闹的营地渐渐安静下来。 夜深了,除了哨兵之外,累了一天的士兵们纷纷进入了梦乡。 明岳看着远处的燕军大营,喃喃自语:“不知能撑几天……” 黑暗中,远处传来了厮杀和惨叫声。 只是隔的远了,除了明岳这样听觉敏锐的武者之外,绝大多数人并没有听到。 黑夜中,涌泉关附近还有零星的斥候爆发小规模冲突。 燕军想要探明情况,官兵在防止敌人渗透进来,所以不论白天还是黑夜,斥候之间的厮杀从未停歇。 在崎岖的山岭之间,有很多人被杀死,有的斥候小队全员战死,下落无人得知。 清晨,营地内外一片寂静。 除了士兵们低声交谈之外,远处的燕军大营没有任何出兵的动作。 洛雪坐在一块石头上吃着干粮,向周围的士兵们礼貌的微笑。 相比帝都的锦衣玉食,这些粗糙的食物让人难以下咽。 微微的清风吹来,空气中散发着血腥味和腐臭味,令人一阵阵作呕。 生在乱世,命不由己,但洛雪心里还是感觉一阵悲凉。 虽然打了两个小小的胜仗,但燕军的兵力依然占据着优势。 反倒是朝廷的援军,根本就是遥遥无期…… 没人知道燕军什么时候会进攻,沉重的压力,像利剑一样悬在每个人的心头。 涌泉关的守将陆羽,站在城头之上,默默看着燕军的营地。 居高临下,陆羽能够看到燕军阵营里的动静。 让陆羽心中稍微欣慰的是,燕军并没有大举进攻的动作。 估计是在等待援军…… 在北义军过来支援之前,陆羽不是没想过撤走。 但军人有守土之责,家乡就在背后,陆羽不能退。 城破,燕军便会长驱直入,那些平民的悲剧,就会在他亲人的身上重演。 陆续回头看了一眼身后。 北义军的大营便在眼底。 这支六千多人的义军打败了燕军精锐,简直堪称奇迹。 经过了战火的洗礼之后,士兵们倒也有了几分精锐的样子。 但陆羽知道,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被打败之后的燕军不紧不慢的在营地前方制作攻城器械。 从高处望去,也有小股的燕军开始尝试着从山地绕过涌泉关。 陆羽把这些事情看在眼里,但没有去管。 一两百人的小队绕远路,翻山越岭的进入内地的半路上,粮食就该吃光了。 到时候这些燕军搞不好会活活饿死在山里。 真正危险的,还是那些斥候。 燕军的斥候小队缓慢而小心的前进着,利用树林和山脉的掩护,逐渐靠近北义军的营地。 有的斥候手中已经准备好了火箭、火油罐。 一旦找到机会,他们就要焚毁辎重、惊吓战马,让官兵受点儿小损失。 正在前进之中的燕军猛然听到风声响起。 有人从树上一跃而下,长刀如雪,劈向燕军的脖子。 第447章 战意如山 这一下袭击来的颇为突然。 燕军斥候常年征战厮杀,实力同样不容小觑。 骤然遇袭,燕军斥候猛然拔刀。 短促的怒吼声响起,然后是刀剑碰撞的叮当声。 两把刀在空中碰撞,砸得火星乱冒。 在路边的草丛中,又是一名义军战士跳了出来。 这名义军手中拿着一支朴刀,发出犹如虎啸一般的怒吼声。 双手持刀的义军,一刀就砍掉了燕军斥候的马头。 战马来不及惨嘶就轰然倒地。 大量的鲜血和碎肉飞出,三百多斤重的战马轰然倒地。 燕军斥候及时甩脱了马镫,从战马上跳了下来。 手舞朴刀的义军战士根本不在乎自身安危,他双目通红,冲过去朝着尚未落地的燕军斥候又是一刀。 刀刃上沾着的血珠挥洒开来,溅入燕军斥候的眼中。 这名义军战士虽然只是个普通的樵夫,但他的杀伐果敢,竟不比老兵差多少。 燕军斥候的眼睛被血珠蒙蔽,没等他开眼,义军战士的朴刀就劈了过来。 噗的一声闷响,燕军斥候的轻甲被朴刀劈开,胸腹部被砍出一条恐怖的伤口。 砍死那名燕军斥候,樵夫出身的义军战士毫不犹豫的扑向下一个敌人。 他虽然不精通武道,倒是十几年的劈柴,百万次的挥砍,让他的动作简单、凌厉、凶猛。 燕军斥候同样勇敢的拔刀迎了上来。 两柄刀在空中激烈碰撞,绽放出点点火星。 交手两招,这名燕军斥候与樵夫出身的义军,就同时都受了伤。 义军战士的胳膊被划了一刀,鲜血随着他厮杀的动作朝四面八方挥洒。 而燕军斥候同样不好过。 义军战士的钢刀又快又猛,他在举刀招架的时候,没能挡住义军战士的劈砍,被刀刃伤了肩膀。 两人都有着强悍的斗志,这点轻伤丝毫不影响他们舍生忘死的搏杀。 如果是这样单对单厮杀下去,两人之间最大的可能性就是同归于尽。 但战场厮杀可不是两个人的事情…… 在此地伏击的义军战士人多势众,而且实力也都不弱。 少年猎户李荣手挽弓箭,朝着燕军斥候连续射出两箭。 第一支箭扎在燕军斥候的轻甲上,咔的一声,将细密绵实的环甲击破了一个小洞。 燕军斥候疼得大叫一声,但环甲的防御力还不错,箭头只是划伤了他的皮肤,并没有扎进他的胸口。 但紧跟着,李荣的第二支箭到了。 这支箭准确的打在环甲的缺口上,噗嗤一下扎进燕军斥候的胸膛。 那名斥候身体晃了晃,手上已经无力。 樵夫怒吼着,一刀横扫过去。 燕军斥候的人头落地,脖腔里喷出淋漓的鲜血。 樵夫抹了把脸,然后朝李荣伸出大拇指。 李荣无暇多言。 少年挽着强弓,对准最后一名燕军斥候。 从遇到袭击开始,这名燕军斥候就没有加入战团,而是选择了迅速逃离。 此时,燕军斥候已经在一百五十步以外了。 李荣略微瞄了瞄,然后松开弓弦。 羽箭在空中发出凌厉的风声,噗的一下准确命中了那名燕军斥候的背心。 箭头从燕军斥候的前胸透了出来,他倒在地上抽搐两下,便不再动弹了。 短暂的战斗之后,山野间恢复了宁静,只剩下满地的猩红。 义军战士在山野间收拾着战利品。 燕军士兵四处掳掠,身上都带着不少金银。 除此之外,战马还携带了不少干粮清水。 但最重要的物资,其实是羽箭。 一支羽箭,从打造箭头,到制作箭杆、涂胶校准,花费的时间和工序还是很多的。 涌泉关这边虽然存了不少军械,但那是以百人的标准去储备的。 现在义军战士多达数千,这些军械自然是越多越好了。 …… 两军的斥候,在幽燕大地上激烈的厮杀着,确定着交战双方的动向。 许许多多的军情,汇集到了明岳手中。 燕军果然和明岳预料的一样,选择了强攻涌泉关。 燕军的想法其实也很简单——官兵的意志被摧毁、队伍被打散,大河以北,已无战事。 如今涌泉关冒出来的数千义军,应该是最后的抵抗力量了。 打垮了涌泉关的义军,燕军就能与朝廷隔河对峙。 即便燕军无法倾覆朝廷,但是在幽燕之地自保,当个舒舒服服的土皇帝,是绝对没问题的。 在温泉关的视线之内,大量的燕军靠了过来。 燕击败了官兵,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正是士气高昂的时刻。 随着燕军主力的到来,铺天盖地的军伍和旌旗,充斥着义军战士的视线。 在铺天盖地的敌军面前,先前取得胜利的喜悦,顿时被冲淡了很多。 尤其是在燕军靠近之后…… 无数燕军同时拔刀,用刀刃拍打着盾牌或者皮甲,发出“砰砰”的声音。 数千人乃至上万人同时拔刀示威,砰砰砰的闷响比战鼓声更加惊心动魄。 有燕军将领高声呐喊:“燕军威武!” “燕军威武!” “燕军威武!” “燕军威武!” 连续不断的呼喊声,上万人的齐声呐喊,震得山林间飞鸟跌落、走兽逃散。 山呼海啸一般的呐喊声中,透露着强烈的战意。 与懦弱的官兵不同,燕军是一心求战。 战意如山,刀剑如林,燕军像是一片乌云,无情地压了过来…… 第448章 人心如铁,世事如棋 当燕军驻扎下来之后,义军的斥候也陆续返回了营地。 敌人大军压境,十几个人乃至几十个人的斥候小队,已经变得毫无意义。 明岳麾下的义军斥候,已经有不少人受了伤。 更有人已经战死了…… 疲倦的斥候们返回营地,坐在篝火边静静地休息着。 火头军熬好了热乎乎的粥饭,还拿来了一些毛毯递给斥候们。 涌泉关附近的地形拥挤,义军士兵们挤在营地里,还有些人为了宽敞,干脆便坐在营地附近的原野上。 营寨附近的拒马桩、陷马坑,能够为义军士兵们提供临时的保护。 那些曾经是农民、商贩、武者、游侠的义军战士,在营寨内外席地而坐,静静的吃着东西,休养着体力,静静看着不远处的燕军。 上万燕军的战吼,让义军战士的压力很大。 但没有人因此偷偷逃出营地——即便营寨后方的门没有关。 能够参加义军的,大多是被燕军害得家破人亡的可怜人。 李荣便是其中之一。 少年在这几天的斥候战中颇有斩获。 李荣正在用细细的金属丝缠绕自己的弓。 李荣的这张弓木材很不错,但李荣担心它断了。 用金属丝一圈圈把木弓的表面缠绕起来,可以让弓身承受更大的力量。 军需官给李荣准备了足够的羽箭。 如今李荣已经习惯了挂着两到三个箭壶上阵。 过多的羽箭,让李荣看起来很臃肿。 但李荣喜欢这样的臃肿。 明天应该就要和燕军交战了,要多杀几个敌人,为父母报仇…… 李荣一边缠绕加固弓弦,一边在心里暗暗想着。 类似的情绪,在其他的义军战士心中翻腾着。 在人们的心中,悲凉与愤慨都有。 国恨家仇,没有人能够忘记…… 第二天清晨,山谷间就开始动荡起来。 交战双方都在拼命地鼓动士气。 义军战士们摩拳擦掌,战意高昂。 燕军士兵同样在蠢蠢欲动。 两千多的燕军正在率先出击,他们拿着各种工具,扛着硕大的盾牌,小心翼翼地靠近义军营地的附近。 地面上,那些碗口大、筷子深的陷马坑,看似简单,对骑兵的伤害其实特别大。 战马奔跑之中若是踩中了陷马坑,就会摔得狼狈不堪。 运气不好的话,连马腿都会折断…… 这两千多燕军的任务,就是填平陷马坑,为骑兵的冲击铺平道路。 义军营地的寨门打开了,义军战士杀气腾腾地涌了出来。 两千多燕军前锋停顿了一下,然后毫不犹豫地迎了上来。 在燕军的营地里,号角声不停响起。 早已披挂完毕的燕军骑兵翻身上马,开始朝着前方奔驰。 只要两千多燕军前锋缠住那些泥腿子,没准便能一战钉定乾坤。 看着那些奔腾如虎的燕军骑兵,义军没有退回去。 领头的义军战士怒吼了一声:“杀!” 数千人的应和之声紧跟着传来:“杀!” 三千多义军战士冲出营寨,勇敢的向燕军前锋迎了上去。 不算太大的峡谷中,密密麻麻的铺满了人。 明岳站在高处,紧张的看着营寨前方的激战。 义军的营寨有完备的工事,壕沟、寨墙、箭塔、拒马桩等等。 但工事并不能打消燕军狂妄的斗志。 如果一味坚守,最后只能换来燕军绕路而行,舍弃涌泉关去攻击皇朝腹地。 只有杀出去,把燕军打痛,才能牢牢把数万燕军拖在这里。 即便这一战死伤过半,明岳也能利用营地和火器,将燕军死死缠住。 双方的将领都盯着战场上即将发生的碰撞…… 轰的一声,无数的士兵狠狠的撞在一起! 锋线的最前方,人仰马翻、鲜血四溅。 惨叫声此起彼伏。 义军战士挥舞着各种兵器,朝对面的燕军狠狠砍杀过去。 燕军士兵同样不甘示弱,他们嘴里叫骂着各种脏话,刀剑毫不留情的捅了回去。 冲在最前面的义军武者,发挥了决定性的作用。 燕军的两千多士兵,一个个扛着齐胸的大盾,手里拿着短刀、斧头、鹤嘴锄,俨然是一副重装刀盾兵的架势。 但义军战士的前锋,则是数十名实力强悍的武者。 燕军的重步兵异常笨重,一个照面就被打翻了近百人。 最可耻的是,这些重步兵一旦倒地,重达数十斤的铁甲让他们很难迅速起身。 而冲锋过来的义军战士会毫不留情地将他们打扁在盔甲里面。 交战双方像是狂潮碰撞,燕军这一边很快被压制住,然后不停地后退。 明岳的脸上终于露出笑容,而远处观战的史昭义则是气得直跺脚。 “那些蠢货到底在干什么?”史昭义愤怒地喊道:“击鼓,让他们压上去!” 咚咚咚的战鼓声响起,燕军的骑兵加快了冲锋的速度。 虽然这样的速度很可能会伤到前面的同袍,但那两千重步兵似乎已经快不行了。 数千只马蹄拍打着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混乱和喧嚣中,明岳向身边的传令兵做了个手势。 尖锐的竹哨声响起,义军战士齐刷刷停住脚步。 后排的长枪兵迅速冲了上来,将一支支长枪架了起来。 狭窄的山谷中,出现了一片密密麻麻的枪林。 李荣等弓弩手站在枪阵的缝隙间,开始精准射杀燕军骑兵。 如今的李荣,已经不再是那个单纯而青涩的少年。 李荣微微抿着嘴,手中的铁线弓拉成了满月。 李荣松开弓弦,破甲箭离弦飞去。 破甲箭在空中发出尖锐的响声。 这支箭并不是取直线,而是以弧线抛射落下。 因为破甲箭的箭镞较重,所以这一箭李荣用尽全力。 破甲箭飞到了一名燕军骑兵的面前。 沉重的三棱形箭头撕裂了皮甲。 噗的一声闷响,箭镞扎进皮甲的沉闷之声,夹杂在周围无数的声浪当中,并不起眼。 但血腥与粘稠的气息迅速弥漫开来。 那个身材高大的燕军伤口中鲜血狂飙。 这一箭射在燕军的胸前,大量粘稠的鲜血从箭杆的两个凹槽中涌了出来。 通过这种特制的放血槽,能够让敌人快速失血,而不是像普通羽箭那样,还有一定的救治机会。 那名燕军身形晃了晃,无力地从战马上摔了下来。 李荣的心里没有太大波动。 少年拿着铁线弓,去寻找下一个目标。 多年来,父亲教他狩猎,教他射箭,教他如何瞄准猎物的要害。 如今,父亲死了,死在燕军的屠刀下。 母亲也死了,就死在少年李荣的面前。 一场兵祸,让李荣失去了一切。 李荣现在一无所有,只有那挥之不去的仇恨还在陪着他。 身边的叔叔伯伯哥哥弟弟,也大多是和李荣差不多的遭遇。 大家平时有说有笑,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时常有人发出低低的哭泣声。 李荣挽弓,朝燕军骑兵射出仇恨的箭矢。 即便是死,也要多杀几个敌人。 燕军骑兵也加快了冲锋的速度,他们向一柄无比巨大的铁锤,恶狠狠朝着义军战士的枪阵砸了过来…… 第449章 决死一战 李荣的手指与胳膊有些疼痛,他知道,这是最近挽弓次数太多了。 但是为了多杀几个燕军,他没有丝毫犹豫,继续挽弓射箭。 喊杀声沸腾起来,像是潮水一般涌过来。 一名燕军士兵,在即将冲到义军士兵的枪阵时,被李荣一箭射倒。 死去的燕军士兵在战马上扭曲抽搐着,但战马依旧冲了过来。 几支长枪刺过来,将疯狂的战马顶住。 咔嚓咔嚓两声,受力最大的两支长枪折断了! 手握长枪的义军战士及时放开了枪杆,所以并没有受伤。 其中一名义军战士下意识拔出刀,朝着翻滚倒地的战马和燕军狠狠一刀。 血光飞溅,人头落地,那名燕军本就受了箭伤,所以毫无悬念地被当场斩杀! 一两名燕军的死去,对于整个战局毫无意义。 更多的燕军士兵猛冲过来,轰轰轰的装进义军战士的枪阵。 整个枪阵像是被铁锤狠狠击打的铁块,开始变形。 不知是谁,带头喊了一声“杀”。 也许这个喊出“杀”字的士兵,很快就被燕军撞死了。 但更多的“杀”字喊了起来。 在威武的齐声呐喊中,长枪如林,毫不畏惧的朝着燕军迎了上去! 燕军铁骑很强,但并非不怕死、不怕痛的怪物。 那些战马,更是充满灵性的生物。 看着眼前密密麻麻的长枪,不少战马下意识选择了躲避。 战马紧急转向,马背上的燕军士兵骑术稍微差一点点,就会被当场甩飞。 一个个燕军士兵轰然摔在枪阵的前方。 为了保持枪阵,义军战士没有把长枪放低,他们选择了抬起长枪,有尾部的枪刺朝地上狠狠一戳。 鲜血飞溅,倒地的燕军就此毙命。 那些凄厉的惨叫声,让人不寒而栗。 史昭义脸色铁青,但依然命令曹聪将更多的骑兵派上去。 虽然史昭义爱兵如子,但他也知道,此时再不努力上前,只会让军心士气受到更大的打击。 李荣站在枪阵的后方,他颇为喜悦的看着燕军骑兵纷纷倒下。 但少年猎户也并非毫无凶险。 ——有一名骑术精湛的燕军士兵,策动战马高高跃起,从枪阵的上方跳了过来。 几支长枪朝上面刺去,将那匹战马刺得肚破血流。 顺着战马的冲击力,战马的尸体被掼在地上。 但那名燕军士兵是个实力不错的武者,他从马背上跃起,苍鹰一般朝着弓箭手的行列跳了过来。 一名身穿黑衣黑甲、手持神机连弩的飞鱼卫,拔刀迎了上去。 要说对付武者,飞鱼卫显然是皇朝之内最强的士兵。 飞鱼卫挥舞绣春刀,与那名燕军武者激烈的厮杀了几个回合,然后猛然抬起手。 飞鱼卫的手上什么都没有,所以燕军武者只当他的动作,是什么武道招数。 但事实并非如此——飞鱼卫的胳膊上,装着一架小巧的臂弩。 当飞鱼卫扣动机括,弩箭就从他的袖子里飞了出来。 两人相距太近,燕军武者来不及躲闪,就被小小的弩箭射中面目。 那名燕军武者怒吼着,胡乱挥动着手中的砍刀。 灰黑色的不祥气息在燕军武者的脸上蔓延开来。 这是臂弩上涂抹的毒药发作了。 燕军武者无力的跪倒在地上,手里的砍刀再也握不住了。 没人去管这个中毒抽搐的燕军武者,飞鱼卫拾起地上的神机连弩,继续朝燕军骑兵倾泻箭雨。 倒是李荣,忍不住多看了那个燕军武者一眼。 对方中了毒之后脸色很难看,但少年能够感觉出来,对方应该是一个很有身份的人。 只是在这种混乱的战场上,有身份的武者,也依然难逃一死。 这一天,包括五虎刀宗主在内的一百多位燕军武者,集体战死在涌泉关附近的峡谷中。 武者轻易不会加入普通人的战斗。 高高在上的武者们开宗立派、行侠仗义。 即便是给皇家卖命,这些武者也会被人嘲讽为狗腿子、鹰爪孙。 如今天下大乱,什么也顾不上了。 为了各种各样的利益,武者们也加入了不同的阵营。 虽然武者很强大,但加入了战斗之后,表现并不像别人想象中的那么厉害。 乱战之中,几支长枪或者十几支长枪的乱刺,就注意让一名六品武者手忙脚乱。 如果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士兵抱住,就算是四品武者,也可能被蜂拥而上的士兵乱刀砍死。 所以,一名修炼十年的武者,作用跟一名精锐士兵也差不多了。 如今,人们也不是那么畏惧武者了…… 燕军的冲锋还在继续。 人和战马的尸体,已经在峡谷中堆起了半人高的血肉堆。 在这种崎岖不平的环境下,战马的奔跑几乎不可能了。 所以燕军士兵们跳下马,眼睛通红的冲过来厮杀。 这些燕军士兵杀气腾腾,脚下的皮靴踩下去,偶尔会踩中没有死去的燕军伤员。 那些伤员的惨叫声让人毛骨悚然。 混乱中,义军战士的枪阵还是被人突破了。 站在李荣前面的义军战士被人砍死了。 那些燕军挤进长矛的缝隙之中,疯狂的砍杀着义军战士。 李荣想要射箭支援前面的同袍,但他的手一摸,却什么都没有摸到。 箭壶之中的七十多支箭,居然全用完了。 直到这个时候,李荣才感到双臂酸痛无比,竟是无法再抬起来。 在李荣身边的飞鱼卫抢先迎向敌军。 两把刀在空中碰撞,飞鱼卫灵巧的利用步法抢前半步,一刀劈在对方的胸前。 淋漓的鲜血喷洒出来,扑了李荣一头一脸。 平时都是射箭杀敌的李荣被浓浓的血腥味镇住了。 少年在那里愣了一会。 恍惚间,李荣看到那个很严肃的飞鱼卫大叔,被燕军撞倒在地。 表情严肃的飞鱼卫大叔挥刀砍杀着那个燕军。 但对方同样不甘示弱,他掏出一柄匕首,扎进飞鱼卫的腹部。 两人都在怒吼,但奇怪的是,李荣什么都没有听见。 李荣看着挣扎、翻滚、厮打的两个身体,过了片刻终于反应过来。 李荣拿着短刀扑了过去。 少年一刀扎进那名燕军的背心,然后用力一划。 燕军士兵的背上鲜血狂涌,脊椎骨都断了…… 李荣将燕军士兵的尸体丢在一边,扶起了相处半个多月的飞鱼卫大叔。 第450章 大火如隔山,生死两岸 平时很严肃的飞鱼卫大叔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 飞鱼卫握了握少年的手,将身边的神机连弩放在他手上。 这是李荣一直想要的武器。 连弩易学易精,简单而省力。 但平时不苟言笑的飞鱼卫大叔,把神机连弩当成宝贝一样,死活不让李荣使用。 飞鱼卫断断续续的说道:“连弩~弩不是什么好东西,用~用的多了,人~人就懒了……不过连弩也~也是好东西,有~有了它,普通人也能杀死那些坏人……” 恋恋不舍的摸了摸手中的神机连弩之后,飞鱼卫将连弩的塞进李荣的手中:“以后这个归你了……” 李荣将飞鱼卫的遗体扛起来,放到后面的空地上休息。 李荣拿起神机连弩,将装满了弩箭的弩匣装好,然后拉开弓弦。 抬起弩机,瞄准,扣动机括,弩箭便呼啸着离线而去。 短距离之内,弩箭的威力穿透力极强,当场击毙了一名燕军。 弩机的弓弦向前弹出之后,又被机簧拉了回来,并不需要李荣费力的再去拉弓弦。 在机括的反复弹动之下,弩箭一支又一支的飞了出去。 这种神机连弩,对于密集的敌人来说,简直是杀人如割草的死神镰刀。 端着神机连弩,李荣总算明白,为什么飞鱼卫大叔一直不愿意将这东西交给自己。 这种危险的武器,如果落在心术不正的人手中,带来的死亡将是很可怕的…… 混乱的厮杀中,不断有燕军的士兵冲进枪阵,但又很快就被扑杀干净。 到后来,整个峡谷变成了毫无章法的乱战。 李荣等弓弩手在混战中的作用已经不大了,在同袍的掩护之下,李荣缓缓的朝后面退去。 李荣的身上到处是飞溅过来的血渍,他看了看前方的修罗场,将神机连弩扛在背后,然后选了一把锋利的朴刀。 朴刀前面是砍刀,后面是一个双手握着的长柄,适合砍杀,也能直接刺击杀敌。 少年猎户并不善于厮杀,他拿着刀在外围游走,抽冷子一刀劈在燕军的大腿上。 那名正在厮杀的燕军被李荣从后面偷袭,顿时摔倒在地。 倒在地上的燕军见是个少年,便朝着李荣破口大骂。 李荣咬咬牙,他举起朴刀,狠狠砍了下去。 手起刀落,燕军士兵的一条腿被砍了下来。 事实上,如果不是这个燕军拼命挣扎着朝李荣爬过来,这一刀可能还能有个痛快。 可是现在,这名燕军的腿断了,他抱着断腿在地上哀嚎翻滚。 李荣吓得转身向后逃走…… 那哀嚎,像是噩梦一样跟着李荣不放。 明岳站在高处,皱眉看着下面激烈的厮杀。 整个峡谷里,像是爬满了蚂蚁的水沟,到处都是呐喊声和惨叫声。 眼看时机差不多了,明岳向身边的士兵点点头。 涌泉关的守将陆羽挥动令旗,高高的关墙上,一排排火箭飞了出去。 从高处向下抛射,射程非常远。 每一个火箭的前面,都挂着一个小袋。 火箭纷纷落在地上,装着火油的小袋破裂,将火油洒在地上。 不多时,一条火墙出现在峡谷中。 火墙的势头还没有那么大,但要是强行跨过火墙,脚板和小腿就会烧伤。 所以后面的燕军士兵不得不停止了冲锋。 在火墙的另一头,三千多名燕军被隔断了。 没有了退路的燕军士兵困兽犹斗,而义军战士同样士气大增。 一支支长枪压过来,将燕军士兵逼近越来越可怕的火海之中。 那些身上着火的燕军士兵惨叫着,在人群中乱跑乱窜,让更多的人身上着火。 无奈之下,燕军士兵只好举起刀,将那些已经疯狂的人砍死。 …… 激战了一个多时辰之后,峡谷之战进入了尾声。 燕军的攻势,被大火分成了两截。 被困在涌泉关这边的三千多燕军已经所剩无几了,刺鼻的焦臭味,让处于下风位置的燕军不得不退出了峡谷。 史昭义心痛的脸上抽搐。 这一战,燕军毫无保留的冲杀出去,要和北义军拼个你死我活。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燕军士兵总共死伤了七千多人,却没能将北义军打垮。 史昭义明智的感觉到:自己的兵力,已经容不得他继续肆无忌惮的进攻了。 史昭义手下的六万大军,先后折损了近两万人。 死者永远沉睡,而伤者大多数也没有了战斗力。 史昭义手下这四万铁骑是他将来争霸天下的本钱,如果在涌泉关拼的死伤殆尽,对史昭义来说是毫无意义的。 在史昭义的命令下,燕军开始退后,开始休整。 虽然史昭义不说,但所有人都知道,史昭义怕了。 明岳和北义军的战士们,自然也知道这个显而易见的事情。 峡谷之战后的一连三天,燕军除了斥候侦查之外,史昭义没有再组织大规模的进攻。 趁着燕军退后的机会,马校尉带着一些同袍,乘着夜色在峡谷里埋设一种新型的火器。 这种东西,被明先生成为“土雷”。 但马校尉觉得,称之为“地雷”,似乎更加合适一点。 这些土雷,每个有三个拳头大小,在地上挖个坑,放进去,然后覆盖泥土。 如果有敌人踩在这个土雷上,土雷就会轰得一下炸开,将附近七八个人全都放倒。 让马校尉觉得可惜的是,这种武器的数量不多,只能稀稀拉拉的在峡谷中埋上三十多个,达到阻滞燕军进攻的效果。 但到了实际开战的时候,马校尉发现,这个土雷出奇的好用。 那是第四天的清晨,上千名燕军铁骑举着火把、火油罐,风驰电掣的冲过来,要对北义军的营地实施火攻。 战马飞驰,马背上的燕军士兵猫着腰,眼神极为犀利。 风驰电掣的战马四蹄飞腾,踩在峡谷的地面上,发出闷雷般的响声,显得很是威风。 然而,当燕军铁骑进入峡谷之后,轰的一声巨响炸开了…… 第451章 硬碰硬 猛然出现的爆炸,来自地面以下。 连续不断地轰隆爆炸声忽然从地下冒起,让正在准备火攻的燕军一阵鸡飞狗跳。 这忽如其来的爆炸,让燕军不知所措。 峡谷里明明没有人,连尸体都没有,却发生了连绵不断的爆炸。 而且那些雷鸣是从地下冒出来的,连躲避和提防的机会都没有,就被火焰和飓风掀翻在地。 燕军士兵的手里还拿着火油和火把,一旦摔倒在地,立刻被火焰给吞没了。 战马也被火焰给惊吓了,开始胡乱在峡谷中乱窜。 这是燕军遇到的最莫名其妙的战斗。 峡谷中没有人,甚至北义军连营寨都没出,这边就已经死伤惨重了。 火焰席卷了山谷,没有被土雷波及的燕军无奈的掉了个弯,狼狈不堪的逃回去了。 七零八落的尸骸存在峡谷中,被火焰烧得滋滋乱响。 史昭义在远处气得两眼发黑,同时又心生寒意。 燕军将领们凑在一起,向逃回来的骑兵询问详细情况。 经过仔细询问,史昭义大致明白,这是一种藏在地下的武器,只要踩上去就会轰然炸开。 这种奇怪的武器爆开之后,实际上士兵们并不是死于爆炸,而是在混乱中发生伤亡。 运气不好的话会有两三个人受伤或者死去,运气好的话,可能只有一个人轻伤。 一名受了轻伤的校尉说道:“那种火器的威力不大,马肚子能挡住绝大多数的伤害——如果用散乱的队形慢慢接近,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史昭义沉默了许久,他向周围的将领们轻声说道:“诸位,这些泥腿子挡在我们燕军铁骑的前方,不知死活,冒犯天威……若不将他们铲除,李氏逆贼将不停的搔扰我大燕腹地。” “我知道这一战并不容易!”史昭义看着众人说道:“但打败了对面的泥腿子,咱们大燕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在史昭义的鼓动下,燕军士兵缓缓朝着涌泉关靠拢。 为了防止官兵继续在峡谷中埋设土雷,燕军士兵等火焰熄灭之后,就立刻发起了进攻。 这次,燕军变得谨慎了许多。 冲在最前面的不是人,而是数十匹战马。 那些战马朝峡谷中奔跑,将一些潜藏在地下的土雷悉数引爆。 燕军沉默的向前走着,手里的盾牌让他们的步伐并不快。 双方交战多年,对彼此已经颇为熟悉。 燕军彪悍善战,铁骑来去如风,适合野战。 而官兵的各种新武器,则更善于防守。 这一次,双方在涌泉关,陷入了一场决死的战斗。 燕军排成散乱的阵型进入峡谷,然后朝着营寨射出大量的羽箭。 北义军这边的还击并不多。 前几天的厮杀中,义军消耗了不少军械,尤其是箭矢。 一支羽箭的制作颇为费时,所以义军战士没有急着射箭。 倒是弩机用的弩矢,更容易得到补充。 平时官兵用的弩矢,是一支比筷子长些的木杆,前面加了箭镞。 这种弩矢制作起来并不困难——找到合适的木材,然后用小刀慢慢削成弩矢的形状即可。 弩矢甚至连尾羽都可以不要,反正短距离之内,弩矢就算再偏也偏不到哪去。 军需官还熬了些铁水,将士兵们削好的弩矢放在里面轻轻一点,弩矢前面就多了个铁尖儿。 所以,拿着神机连弩的李荣,现在可谓弹药充足。 李荣站在营寨的墙壁边,他透过缝隙看了看:燕军已经快到射程了。 随着马校尉一声喊,数十名弩手抬起身子,朝燕军射出连续不断的弩箭。 燕军士兵缩在盾牌后面,弯着腰缓缓朝前推进。 当燕军士兵抵达了寨墙附近,猛烈的呐喊声一下子爆发出来。 史昭义皱着眉头,很紧张的看着前方的战场。 燕军的能战之士,其实已经不多了。 如今剩下三万五千多的燕军,对上峡谷中数千义军,史昭义猜测自己必然胜利,但史昭义不希望承受太大的伤亡。 现在是双方决胜的时候,史昭义希望用绝对强悍的实力,一次性压死对方,而不是在这个峡谷里反反复复的厮杀争夺。 燕军士兵骁勇善战,他们忠实执行了史昭义的命令,猛然朝着营寨撞了过来。 一支支挠钩挂在墙壁上,将营寨的木墙朝下面使劲儿拖。 义军士兵同样不甘示弱,他们将长枪从木墙的缝隙中伸出来,朝着外面的燕军乱刺。 有时候长枪也会被燕军死死抓住,双方隔着寨墙拼命的较劲儿。 为了取胜,双方无所不用其极。 义军士兵甚至把沸腾的开水朝燕军泼洒过去。 马校尉防守的这段营寨,受到燕军猛烈的攻击。 燕军前仆后继,尸体在营寨前方很快形成了一个斜坡。 面目狰狞的燕军踩着同袍的尸体,正不断地冲击着营寨。 木墙已经开始摇晃,马校尉直到寨墙撑不了多久了。 传令兵在营寨里跑来跑去,声音已经喊得嘶哑了。 燕军人多势众,他们在冲击寨墙的同时,朝着营地里抛掷火把、火油。 火油罐砸在地上,很快就蔓延开一片烈火。 明岳站在关城上,他看着沸腾的峡谷,向身边的洛雪轻声说道:“恐怕,守不住了。” 洛雪脸色苍白,她轻轻摇了摇头:“不,能守住!” 明岳无奈的笑了笑,算是安慰女孩。 作为相师,洛雪无比相信她占卜的结果。 既然卦象说可以守住,女孩相信一定能够守住。 但明岳并不这么想。 如果占卜和天命有用,那史前人类就不会遭遇灭顶之灾了。 混乱的战场上,忽然发出了一连串的响声。 在咔嚓轰隆的巨响中,营寨的墙壁终于大面积的坍塌了。 燕军士兵从营寨的缺口冲了进来。 第452章 人间炼狱,血肉长城 营寨坍塌的时候,马校尉并没有站在那个方向上。 但马校尉听到了声音。 那密集的轰鸣声,让马校尉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在马校尉所处的区域,其实是看不到燕军士兵的。 但几面燕军的旗帜,正在趾高气昂的冲进营寨。 马校尉一直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但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太多的恐惧。 站在箭楼上的李荣正在朝他喊着什么,但喧嚣之中,马校尉什么都听不清楚。 混乱中,马校尉带着二十多个亲信,朝营寨的缺口跑去。 没等马校尉跑到那片战场,轰的一声爆炸声响起。 听到这巨雷一样的爆响,马校尉知道,那是为数不多的几枚轰天雷炸响了。 轰天雷在密集的人群中威力十分巨大,随着这一声爆炸,有许多残肢断臂朝天上飞去。 燕军密集的人群,空了老大一片。 二十多个燕军士兵倒在地上痛哭哀嚎,残碎的肢体正噼里啪啦的朝地面落下来。 马校尉的耳朵里嗡嗡的,他想要叫好,却听到又是一声爆炸响起。 连续两记轰天雷的暴击,让燕军疯狂推进的气势稍稍减弱了一点。 但也仅仅就是减弱了一点。 燕军依然在疯狂冲击营寨。 马校尉提着刀,朝营寨的缺口杀了过去。 一名受伤的义军士兵从地上忽然跳了起来,他抱住一个正在冲锋的燕军,将短刀捅进对方的腹部。 两个士兵同时滚倒在地上。 被偷袭的燕军怒吼着:“狗一样的东西,我杀了你!” 满脸是血的义军战士没有叫骂,他拔出短刀,然后朝身上的燕军又是两刀。 鲜血飞溅,那个燕军倒在地上,竟比义军的伤员死得还快。 诸如此类以命换命的场景,在战场上随处可见。 血光飞洒的厮杀之中,马校尉一刀将面前的燕军士兵砍伤。 那名燕军士兵瞪着眼睛,在疯狂的嘶吼着。 他死死抓着马校尉的刀刃,不肯放手。 马校尉顺着黏滑的血浆抽出刀,然后反手一刀劈了下去。 那名顽强的燕军士兵终于倒下了。 双方都在舍生忘死的砍杀着。 不论是马校尉的强悍,还是轰天雷的惊天动地,在这数千乃至上万人的厮杀中,其实都没有太大意义。 不论是明岳,还是史昭义,都不会把轰天雷当成决定性的武器,也不会相信个人的武勇就能力挽狂澜。 战场上最常见的场景是成群的士兵背靠背站在一起,全力朝附近的敌人砍杀过去。 即便是明岳,如果真的陷入这种厮杀的环境中,也顶多就是自保。 明岳盯着战场,期待着义军士兵能够顶住压力。 震天的厮杀声中,几千人混战在一起,生命在快速的流逝。 惨叫和痛呼声此起彼伏,除了一些在战场外围的伤员有机会活命,其他的伤者基本上都只能在乱军中悲惨的死去。 激烈的厮杀持续了不到半个时辰,终于开始停歇了。 这个战场,已经不合适继续打下去了。 地上堆满了尸体,能淹没人的膝盖。 士兵们开始无法站稳,因为地面已经无法被踩到。 更让人胆战心惊的是,地面上的尸体里,经常会蹦起一两个催死的人。 这些人大多神智混乱、敌我不分,跳起来朝着附近的活物就是一刀,然后才死去。 马校尉就躺在这样的尸堆里。 马校尉并非是在装死。 他的左臂断了。 先前厮杀的时候,有个燕军士兵趁着马校尉不备,抬手就是一刀。 马校尉在紧急关头抬起胳膊挡了一下。 敌人的刀直接砍断了马校尉的手臂,痛得他大声怒吼。 马校尉反手一刀杀了敌人,然后倒在血泊中。 战场经验丰富的马校尉没敢立刻起来。 马校尉用袍袖扎紧了伤口,然后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马校尉满脸满身都是血,混战中并没有人去特别注意他。 燕军退去之后,马校尉幸运的活了下来。 极度的紧张和杀意褪去,马校尉感到疲倦和痛疼。 军医帮马校尉清理了伤口,痛得马校尉破口大骂。 胳膊断了,但马校尉的命总算是保住了。 李荣给马校尉端来了水,还有一块干粮。 马校尉坐在伤兵营地里喝水吃东西,一时间沉默无语。 在马校尉身边,一个身受重伤的义军战士刚刚断气。 远远的,马校尉看到了明岳,看到明岳朝着一名军官问了句什么。 两人隔得比较远,马校尉本该是听不到明岳说话的。 但不知为什么,马校尉看懂了明岳的话:“还有多少人?” “已经死了三千多人了……”那名军官苦着脸说道:“受伤的有七百多人,估计其中有一部分会死……能打能战的,两千五百人不到。” 明岳的脸上露出沉痛。 那个军官无奈的说道:“现在还两千多兄弟,要对付十倍的敌人,很难很难……最难的是,燕军那边又在集结了,待会他们估计就要发起进攻了……他们不想让我们休息。” 史昭义自然是不笨的。 一番激战,义军战士已经被打的七零八落,现在最好的办法就是乘胜追击。 “让剩下的兄弟朝涌泉关撤退,”明岳向那名军官说道:“关城里面挤一挤,还能容纳八百人左右……剩下的人,让他们准备撤退。” 军官皱着眉头说道:“大人,退不得,会被他们咬死的!” 明岳拍拍军官的肩膀:“放心,我会亲自断后……虽然没办法改变整个局势,但为大家争取半个时辰的时间,还是没有问题的。” 那名军官感激的点点头,步履匆匆的去传令撤退了。 明岳抽出剑,缓缓走到了营寨的外围。 来不及打扫的战场上,是真正的尸骸遍地。 在先前的攻击中,双方的死伤人数达到惊人的七千多。 七千多具尸体,挤在不算宽敞的峡谷中,就这么一层层堆叠着。 战场上烟雾弥漫,阳光无法照射下来,所以显得很昏暗。 这宛然是炼狱般的景象。 燕军士兵已经集结完毕,开始整队出发。 燕军人多,虽然死伤惨重,但有更多的人手可以替换。 只是这些燕军,也不复先前的锐气了。 大概有五千燕军整好了队伍,他们开始前进。 走在最前面的校尉已经看到了明岳孤单单的站在那里。 校尉的心里一阵紧张。 这名校尉人近中年,跟过安旭山,跟过史四明,后来又跟了史昭义。 所以,老校尉知道,敌军之中有个很强的武者。 这个武者强到可以一骑当千…… 第453章 血沃峡谷 不过对方是谁,燕军依然在继续前进。 两军交战,断没有因为一个人拦路,就主动退却的道理。 走在最前面的燕军骁将发出怒吼:“冲!踩死他!” 燕军士兵呐喊着,开始大步狂奔。 明岳深吸一口气,将手中的剑抛了出去。 闪烁着寒光的剑锋穿透一名燕军的胸膛。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 飞剑仿佛穿透一张张草纸,毫不停留的在人群中快速闪过。 站在后排的燕军士兵其实什么都看不到,也来不及闪躲。 他们只是感到身体一阵剧痛,然后就倒了下去。 飞剑所到之处,血沃中原。 奇怪的是,军阵里的人并没有感觉到伤亡惨重。 人们看到的是自己前面的同袍倒下,但身边依然是密密麻麻的燕军。 这给人们一种错觉,自己肯定不会是下一个倒霉鬼。 但实际上,飞剑快如闪电的从人群中穿梭,每一次呼吸的时间里,都有三到五个人倒下。 史昭义在高处,对这一幕看的极为清楚。 在短短的时间里,已经有两三百名燕军士兵倒下。 这种伤亡对于整个燕军来说并没有什么。 但如此短的时间之内,就有这么大的伤亡,足以让每个燕军将领都心痛的说不出话来。 史昭义张了张嘴,但还是强行按捺住宣布退兵的念头。 冲上去,还能打一下。 如果现在退兵,这几百人就白死了。 无奈之下,史昭义只能让传令兵敲响战鼓,让士兵加快冲锋。 只要冲到近前,不信对方的飞剑还能有什么作用。 人潮汹涌,不停有人倒下,不停有人向前。 还有一些燕军的将领比较聪明,让士兵尽量铺开横线,试图从明岳的左右两边绕过去。 但是这一切努力,并没有什么意义。 在一里宽的峡谷中,飞剑占据着绝对的统治地位,对普通士兵完全是单方面的碾压。 终于,两名混在普通士兵中的武者高高跃起,朝着明岳扑过来。 让燕军武者失望的是,又一支飞剑腾空而起,将两名燕军武者击杀。 这两名燕军武者的修为颇高,他们本来还有机会跟明岳打几个回合。 但是因为身在半空,他们无法躲闪强大的飞剑,只能无奈的死在剑下。 看着远处纵横来去的三支飞剑,史昭义愤怒的叫喊起来:“把人撤回来!别打了,赶紧撤!” 曹聪连忙拉住传令兵:“陛下,不能撤啊!” “如果此獠心狠手辣,我们的弟兄在撤退的路上,会全都被杀死啊!” 史昭义重重一锤手边的栏杆,悲愤的仰天长啸。 不得不说,燕军还是极为勇敢的。 这种厮杀的勇气,来源于人数的优势。 上千人冲过去围殴一个孤单单的武者,不管怎么样,人多的一方,心态都会比较放松。 燕军就这么冲上去,然后不停的倒下。 直到一刻钟后,燕军士兵才发现不对头。 在峡谷中,燕军的尸体已经堆出了一道矮墙。 这道矮墙是数百具尸体堆成的,正好是一道直线。 试图越过这条线的燕军,被无情的击杀在路上。 燕军士兵终于如梦初醒,在退兵的号角声中,狼狈不堪的逃离了战场。 七百多具尸体就这样留在了峡谷中。 史昭义咬牙切齿,周围的将领们也是六神无主。 片刻之后,曹聪上前低声说道:“陛下,现如今,只能动用一些手段了!” 史昭义皱眉:“什么意思?” …… 片刻之后,燕军的营地里推出了十几辆板车。 每辆车上都绑着人。 那十几个人,是燕军在混战中抓住的义军战士。 推在最前面的几个义军已经重伤垂死。 其中一名义军的胳膊断了,伤口中却没有多少血流出来。 那名义军被绑在车上,低着脑袋,披头散发。 见义军一动不动,有人在他身上砍了一刀。 伤口中出血不多,但那个义军啊了一声,似乎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燕军就这么推着十几辆车在前面,后面跟着两千多人。 看得出来,他们想“钓鱼”。 钓鱼,是军中常用的手段,通常放一个对方不得不救的诱饵,便有希望对敌军造成极大的伤亡。 这一次,燕军就是来钓鱼的。 十几个血淋淋的俘虏被绑在车上,痛苦的惨叫声在峡谷中回荡着。 正在准备撤离的义军战士停下脚步,回头看着那让人义愤填膺的一幕。 一个燕军校尉站在板车上大声叫喊起来:“来啊,来救人啊!你们这些泥腿子,不是最够义气的吗?来这家伙救回去啊!” 板车上的俘虏,已经有人死了。 这些俘虏本就是伤重被俘,再被燕军虐待,开始有人陆续死去。 但燕军士兵哪管那么多。 仗打到这个地步,双方早已经杀红了眼。 武德这种东西,只有在胜利的一方身上,才会体现出略微的宽容大度。 而当双方势均力敌的血战之后,谁还去管什么道义。 那名燕军校尉将刀子扎进义军俘虏的肚子里,然后横着拉开伤口。 颜色怪异的脏器流了出来,痛得那个义军战士大声惨叫。 “叫啊!使劲的叫啊!” 燕军校尉手舞足蹈,兴奋异常。 校尉跳到另一辆板车上,用刀对准义军俘虏的眼睛。 “来,这位好汉也叫一叫!” 燕军校尉狞笑着说道:“快求你那些讲义气的兄弟来救你,然后大家一起高高兴兴的上路。” 那名义军俘虏朝着燕军校尉一口唾沫淬了过去。 双方距离太近,那个燕军校尉竟来不及闪躲。 “你找死!” 燕军校尉抬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唾沫,然后一刀砍在对方的脸上。 义军俘虏的脸上血肉模糊,白生生的牙床都露了出来。 然而那个俘虏没有痛呼,反而勾起没有脸皮的嘴角,向燕军校尉露出嗜血的狞笑。 这笑容让燕军很不舒服。 燕军校尉不喜欢这种硬骨头。 燕军校尉举起刀,他准备一刀结果掉那个俘虏。 就在这时,燕军校尉听到背后响起了雷霆般的怒吼:“杀了他们!杀!” 第454章 血如潮,心如铁 呐喊声刚刚响起的时候,燕军校尉是颇为高兴的。 燕军这边还有两万人,而那帮泥腿子,连三千人都不到。 在燕军的视线中,那帮泥腿子正在撤离。 先前那个绝世武者的阻击,还有现在自己的虐杀表演,都是为了留住敌人撤退的脚步。 听到这愤怒的喊杀声,燕军校尉知道,自己的任务完成了。 但随后,燕军校尉头皮发麻。 那怒吼声有千百人同时呼喊咆哮出来,在整个峡谷中回荡着。 那宛如实质的杀气,让燕军校尉仿佛浸泡在冰水中,骨头都觉得寒冷。 受了伤的马校尉在冲锋。 端着弩机的少年猎户在冲锋。 明岳冲在最前面,他一次控制了七支飞剑,像是飞燕一般在他身边缭绕。 杀声震天、气势如虹,那些发自灵魂的呐喊,让虐杀俘虏的燕军校尉感到大事不妙。 这喊声中饱含着恨意,比山林中猛虎的咆哮还要危险。 他跳下板车,转身就跑。 临走前,燕军校尉还不忘一刀结果掉那个倔强的俘虏。 那名燕军校尉朝着人群中逃去。 如果历史可以重来,史昭义会命令把这个校尉乱刀分尸,也不会让他逃进军阵里。 那个校尉刚钻进人群,七支飞剑就到了。 在明岳的全力施展下,七支飞剑切豆腐一样穿过人群。 整排的燕军轰然倒下! 一名义军战士双目通红的冲过来,速度并不比飞剑慢太多。 这名义军用肩膀撞开了面前的燕军,然而反手一刀撩了上去。 那名高大的燕军被砍断了腿,紧跟着被第二名义军划破了肚子。 冲在最前面的义军根本没看他的战果,他脑海中恨意冲天,但眼神和动作,却出奇的敏锐和准确。 对方的一个燕军正呐喊着用长枪刺过来,义军战士的五感敏锐,他一伸手,准确的抓住了长枪的枪杆,然后用忽然放开。 不知为什么,这名义军战士脑海中自动预算了燕军士兵的动作——他要抢回长枪。 燕军士兵正在发力,他想奋力夺回长枪,却仰面朝天摔了一跤。 义军战士踩住他的肚子,一刀劈了下来! 鲜血狂溅,让那名义军战士感到格外愉悦。 他甩掉刀刃上粘稠的鲜血,然后怒吼道:“杀!” 虽然身上沾满了血,但义军战士的心情是格外愉快的。 他的感官变得异常玄妙,敌人的每个动作,似乎都能准确预判。 当他凝视敌人的动作时,仿佛时间都慢了下来。 义军战士不但能及时挡开敌人的刀剑,甚至还能趁着这个时间差,一刀砍死对方。 如果从高处望去,燕军的表现,只能用一触即溃来形容。 史昭义看到的,是义军战士冲进人群,然后两千多燕军士兵在半杯茶的功夫,就被杀得一败涂地! 燕军士兵惊慌的逃窜着,像是羊或者兔子,被人赶着到处逃窜。 衔尾追杀,义军战士只需要举起刀,就会有倒霉鬼死在血泊中。 看着这一幕,史昭义对这突如其来的攻击,也有点意外。 但不管怎么说,两万人对两千人的正面作战,史昭义不认为燕军会输。 ——尤其是在对方离开营寨和城堡的情况下,燕军更加没有理由会输。 抱着这种心态,燕军勇敢的迎了上去。 史昭义知道可能会遇到麻烦,可能会有些伤亡。 但史昭义没想到,对方的两千人,全都变成了杀神! 可是对方毕竟人少。 自己这边还有一万七千人,难道还打不过这两千多人? 不信邪的史昭义咚咚咚敲响了战鼓。 燕军士兵从两翼席卷而来。 看着阵型,是要把义军战士包围,然后全歼。 峡谷中,疯狂的厮杀、呐喊、惨叫,一下子全都爆发出来。 被左右夹攻的义军战士并没有退,而是勇敢的冲了过去。 被包围了如何? 被埋伏了又如何? 把敌人全杀光,包围和埋伏就解决了…… 副将程海,现在已经变成了一个普通的士兵。 程海手中拿着一支长槊。 长槊的杀伤力在兵器中首屈一指,程海的实力强悍,手中的长槊变成追魂夺命的凶煞之器。 峡谷中,数不清的士兵聚在一起疯狂的厮杀着。 程海的长槊挑飞了一个燕军,然后舌绽春雷:“杀!” 附近的义军士兵跟着齐声怒吼,然后向海浪一般席卷向前。 燕军士兵虽然人多,但是竟被杀得站不住脚,不停的朝后面退却。 败退,很快变成了溃散。 惊慌失措的燕军士兵没了作战的勇气,只想着赶紧逃离这些杀神。 在一片混乱中,马蹄声响起。 曹聪带着近千名骑兵,不管不顾的撞开溃逃的人群,朝义军战士杀了过来。 程海大声喊道:“列阵!枪阵!拒马!” 犬牙交错的战线中,义军战士并没有时间去列阵。 明岳缓缓走到了战阵的最前面。 面对蜂拥而来的骑兵,明岳调动体内所剩不多的真气,凝聚在飞剑上。 七剑齐出! 寒光闪烁的长剑在天空中飞舞着,化为夺命的死神。 剑刃灵巧而准确的从燕军士兵的身上划过,看似单薄的伤口迅速扩大,然后喷出血雨。 有时,来不及收回的飞剑穿透战马,同样带来灾难性的后果。 一千多骑兵,前排的人仰马翻,后排的犹豫不定。 曹聪的手中拿着一柄砍刀,他挥舞长刀,精准的打飞了一柄长剑。 那支剑在空中翻滚了两圈,似乎失去了控制。 但曹聪丝毫不敢掉以轻心。 果然,那支剑被打飞之后,在空中重新稳定下来,然后追着曹聪的背心刺过来。 长剑的速度很快,快得让曹聪来不及调转马匹的方向来闪避。 危急关头,曹聪舍弃了战马,直接从马背上摔了下来。 砰的一声,曹聪滚落在地上。 此时峡谷的地面上到处是尸骸,曹聪这一摔,倒也没有受伤。 只是追魂的飞剑很快就跟着来了。 曹聪单手挥刀打飞长剑,同时从地上抓起一具尸体当做盾牌。 然而让曹聪没想到的是,那具尸体忽然动了…… 第455章 军魂已灭 一个倒在地上的尸体,忽然蹦了起来。 对方的身上脸上全是血污,身上穿着的是燕军的服饰。 曹聪本打算一刀砍死对方。 见是个燕军同袍,曹聪便大声喊道:“是我!” 但那个燕军的眼睛似乎瞎了,他伸手抓住曹聪的脖子,死死掐住。 这一下变故,让曹聪措不及防。 曹聪胡乱捶打着那个瞎子的胳膊,然后又一刀扬了上去。 噗嗤一声,瞎子的胳膊被砍断了。 然而曹聪刚摆脱瞎子的暗算,两匹战马冲了过来。 混乱中,曹聪被战马撞了一下,虽然没有被撞飞,但一口血吐了出来。 曹聪在混乱中站稳身形,忽然,他感到一种强烈的危机。 三支长剑从不同方向飞来,目标都是曹聪。 曹聪在战马的狂奔中左躲右闪,他利用战马的掩护躲过了两支飞剑,但终究没能躲开最后一支。 长剑从曹聪的背后刺入,然后直接穿透铠甲和身体,从曹聪的前胸飞了出去。 曹聪的身上出现了一个鲜血狂涌的创口。 捂着伤口,曹聪的脸上露出一丝无奈。 东征西战、杀人如麻,曹聪知道自己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只可惜,不能再辅佐少将军了。 …… 战场的厮杀,并没有因为曹聪的死去就停止。 燕军骑兵的最后冲锋,像是夏季的夕阳,虽然垂暮,但却依然凌厉。 数量较少的义军战士挤成一个个人群疙瘩,这种数十人一组的小方阵,以长枪和弩机抵挡着骑兵的冲锋。 乱战之中,最有效的方法,其实是设置各种障碍。 峡谷中到处都是尸骸,义军战士就地取材,将地上的尸体迅速垒成了半人高的矮墙,然后就在这血腥的矮墙后面防守。 地面崎岖不平,燕军骑兵的战马不算太快。 因为速度不快,所以面对这堵矮墙的时候,骑兵选择了暂时绕行一下。 暴露侧翼,对骑兵来说是致命的。 一个又一个的燕军被人从马上击落,失去控制的战马茫然在峡谷中游荡着,让本就不宽敞的地形越发拥挤。 渐渐的,燕军骑兵像是陷入了沼泽,变得无法动弹了。 史昭义痛苦的捂住脸,心中满是懊悔。 史昭义在最后关头把赖以保命的一千骑兵压了上去,却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结果。 一千多精锐,就这样淹没在乱糟糟的人群中了。 千军万马相互攻杀的战场,变成了一台巨大的绞肉机。 史昭义不解的是,明明他这边是人多势众的一方,却被那些泥腿子打得节节后退。 史昭义像是一个赌徒,将自己能够押上去的赌注,全都摆在了桌面上。 他手下的两万多士兵,一半在逃命,另一半不知道该做什么。 校尉和更高级的军官拼命鼓动士气,让士兵们向前冲锋。 但失去了勇气的士兵,只想赶快逃走。 原本打算撤走的义军战士爆发出惊人的气势,这种不死不休的战意,在一瞬间就达到了顶点。 两千多义军士兵冲了过来,将十倍的敌人打得落荒而逃。 燕军士兵有种错觉:自己面对的仿佛不是人,而是一群嗜血的猛兽。 于是全军都崩溃了。 漫山遍野的追杀中,战场上弥漫着惨叫与血腥之气。 义军战士在追杀,在屠戮。 混乱中,有的燕军士兵想要聚集起来抵抗,但很快就被冲垮,然后狼狈不堪的卷入逃亡的人群。 燕军士兵逃出了峡谷,他们不管不顾的朝着大营冲了过来。 原本想要防守大营的燕军士兵,被自己的同袍给冲垮,加入了逃亡的队伍。 看着那一幕场景,史昭义跌跌撞撞的后退,一口血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史昭义感到天旋地转。 溃逃的士兵撞坏了营寨的门,撞开了鹿角和拒马。 那些散兵游勇甚至开始抢劫,将营地里的粮食和马匹抢走,然后疯狂的逃离。 史昭义眼冒金星,他在几个亲兵的扶持下,翻身爬上了一匹战马。 战马狂奔,载着史昭义逃离了涌泉关。 …… 夕阳西下,涌泉关附近数里的原野上,到处是死伤狼藉的燕军。 一部分燕军逃走了,还有一些受了伤。 义军战士没有收容俘虏的能力,也没有收容俘虏的义务和心情。 手起刀落之后,伤者死在了血泊之中。 用义军战士的话说:“他还没投降呢,谁知道会不会反抗,还是杀了省事些……” 诸如此类的场景随处可见,胜利者得意洋洋的宣示着自己的权力。 而战败者,大多都死了。 疲倦的义军战士没有了力气收拾战场,人们坐在石头上,有的哭着,有的笑着。 还有人身体一晃,栽倒在地上,就再也没有醒来。 明岳看着远方的尘土,知道燕军已经逃远了。 不可一世的燕军,这次终于彻底败了。 从安旭山时期开始,燕军对于官兵来说,一直是碾压式的存在。 正面交战,官兵如果不用新武器、不用各种计谋,打败燕军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所以每次交战,官兵都会输的厉害,也不敢和燕军正面厮杀。 在这样的情况下,燕军是看不起官兵的。 在燕军的心里,即便他们败了,也是因为官兵的各种阴谋诡计。 如果真刀真枪的厮杀,官兵只会一败涂地——这就是燕军对官兵的真实看法。 但是在涌泉关之战后,燕军的自信和勇气,被彻底打散了。 六千北义军,面对十倍之敌,舍生忘死的打到了最后,并在正面厮杀的战场上,以少胜多,打得燕军狼狈逃窜。 这一战之后,燕军不复存在了。 即便史昭义能够拉起几千上万的临时征召军,也不会再有燕军的战力了。 战场上,稀稀拉拉的欢呼声传来。 义军战士死伤惨重,最后能够活下来的,也就八百多人了。 人们坐在晚风中,发出开心的笑声和呐喊声,庆祝着自己的胜利。 这是真正属于他们的胜利…… 明岳静静看着远方,他轻声向洛雪问道:“你猜猜,史昭义会去哪里?” 第456章 桃园断义 幽州南面,一片稀疏的桃林中,史昭义坐在马鞍上呆呆出神。 一路逃亡,史昭义身边的士兵,只有两百多人了。 两百多匹战马,两百多个残兵败将。 没有粮草辎重,没有盔甲和箭矢。 这是一场不管不顾的逃亡,只为了赶紧离开那些杀神,其他的事情没人去管了。 将军们有的战死了,有的逃了。 如今跟在史昭义身边的,只有一个叫程通的小校尉。 士兵们凄凄惶惶,六神无主。 程通将有限的干粮和清水交给士兵们果腹,然后有拿着一碗热粥过来找史昭义。 “陛下……”程通喃喃说道:“陛下你吃点东西。” 史昭义看了程通一眼,他喃喃说道:“我一败再败,算什么狗屁皇帝?” 程通不善于言辞,他试着劝说史昭义:“陛下,前面六十里就是幽州了,陛下可以去幽州,重新招兵买马、整兵再战。” 史昭义长长叹了口气:“我父子在幽州十多年,平时受幽州父老的爱戴,却没有太多的贡献……如今大军溃败,有何脸面再去哭求幽州百姓的帮助?” 程通挠挠头,也不知道该如何劝说了。 史昭义在树林中黯然叹息了片刻,桃林外面负责警戒的士兵发出了惊呼。 史昭义抬起头,只见明岳正朝着这边走来。 燕军士兵满脸惊慌,纷纷朝两边躲避。 史昭义仰天长叹。 燕军的士气,在这一战被彻底打垮了。 遇上一个敌人的武者,两百多燕军,竟没人敢上前厮杀了。 “明岳,你居然追到这里来了?!”史昭义大声喊道:“是不是想要赶尽杀绝?来,我史大就在这里,要取我性命,就过来自己动手!” 说着,史昭义抽出佩剑,朝明岳丢了过去。 佩剑在空中划过一道流光,然后叮的一下落在明岳的前方。 剑刃在微微摇晃着,折射出几缕寒光。 明岳淡淡说道:“我杀你干什么?” 史昭义冷笑:“我是大燕的皇帝,杀了我,大燕就覆灭了,这场问鼎天下的大战,就结束了!” 明岳微微一笑:“杀了你,大战未必就结束了。若是你死了,没准还会有其他人出来,自封大燕皇帝,继续与官兵厮杀。” 史昭义朝地上吐了口唾沫:“呸,那关我什么事?” 明岳轻声说道:“史大,我是来给你指点明路的。” 史昭义眼睛微微一亮:“说!” 明岳沉声说道:“昭义,你如今大势已去,就算继续招兵买马,也不能反败为胜,如果你愿意投降朝廷,我可保你荣华富贵。” 史昭义大笑:“我怎么会投降朝廷?我史昭义生为人杰,死为鬼雄,断没有忍辱偷生的道理!让我去给李扩那小子磕头行礼,我做不到!” 明岳皱眉问道:“莫非史大还想继续打下去?” “打不动了!”史昭义苦笑:“幽燕两地,财力枯竭,兵力枯竭……没粮食,没战马,没有武器。嘿嘿,说来好笑,就在前面不远,我刚刚路过的范阳府,知府李抱忠,当年是我一手提拔的,平日里也没有少赏赐他,可如今不愿开城接纳我,甚至连一点点粮草和战马都不愿意给我。” 说着,史昭义恨恨说道:“这帮忘恩负义的狗东西!” 明岳微笑着说道:“李知府是识时务罢了。” 史昭义哼了一声不说话。 明岳向史昭义说道:“史大,幽燕之地,你还能纠集的兵马,我帮你算过了,还有一万两千人左右,这些人之中,不拖家带口、愿意跟着你的,大约三千人。” 史昭义嘿嘿一笑:“你倒算得真清楚!” 明岳轻声说道:“我允许你带着那三千人离开,你退到幽州之北,我保证朝廷不会追杀你。” 史昭义皱眉想了想:“真的?” “你离开幽州,可以避免生灵涂炭……”明岳恳切的说道:“幽州之北,原本就不是朝廷的领地,你有三千兵马,足以在北方立足。如果你辎重兵器不足,我还可以支援你一些。” 史昭义哈哈大笑:“少来这套,我哪有那么厚脸皮。” 明岳也跟着笑了:“既然如此,那就这么定了?” 史昭义点点头,他大声向程通喊道:“程通,还有酒吗?拿些酒来!” 程通拿了两袋酒过来。 史昭义大声说道:“明岳,我敬你!喝了这离别酒,我就不回来了!” 明岳微笑着举起酒袋。 数日之后,史昭义带着四千多燕军和数万子民,踏上了北上的路。 天地幽幽,再往北走,依然是漫漫的道路和土地。 幽州之北更加寒冷,但有大量的土地和资源。 史昭义带着许多人,在幽州北方七百多里的燕然山下扎根。 数万百姓在河边山脚的便利位置筑城,因为城池选用燕然山的白色大石,所以远观城池,是一片白色。 后来这座城池被称为白城。 史昭义带着数千亲信,在北部荒原上东征西杀,收复了一些蛮族部落,渐渐也成为了一支颇为强大的力量。 但这样的部落,终究没办法再对人口数千万的中原之地造成威胁了。 …… 史昭义离开幽州半个多月,官兵一直没能北上,让幽燕诸州出现了短暂的混乱。 幸好明岳带着一千多义军赶到,向各地的知府知县做出了保官保权的承诺。 幽燕各州县的混乱渐渐平息下来,地方官维持着本地的治安,等待着官兵的到来。 然而,官兵的到来,已经是两个月之后的事情了。 …… 前线的官兵一败涂地,帝都和中原各地都是惶惶不可终日。 可是,预料中的燕军南下并没有发生。 燕军不但没有南下,甚至连搔扰战都没有。 仿佛燕军一夜之间全消失了! 相州各地鼓起勇气,向北边派出了斥候。 探查的结果让人大跌眼镜——燕军在涌泉关大败,几乎全军覆没! 各地的官员派出更多的斥候去查问情况。 而帝都也终于收到了飞鸽传书。 信鸽是从洛城一带飞来的。 ——明岳身边没有信鸽,他派了十多匹快马去南方。 信使到了洛城之后,洛城太守连忙用信鸽给帝都发去了消息。 看着信鸽送来的军情,李扩皱着眉头,感到自己也许是在做梦…… 第457章 薄礼 枢密使李艾已经辞官,如今的军情直接送到了皇宫附近形成了的军机处,然后再由军机处的当值文官整理之后,送到了皇帝李扩的书案前。 看到那张薄薄的纸,李扩有一瞬间的恍惚。 赢了? 这三个月,官兵在四处征兵,四处调集军力。 李扩下了二十多道圣旨,命令加强定州到通州一线的防御,命令各地要深沟高垒、招兵买马、厚积兵力。 为了确保各地的官员不偷懒,李扩又派出数位监督军情的镇守太监,防止出现吃空饷、不作为的现象。 整军备战三个月,大把的银子洒了下去,如今朝廷在账面上有五十万大军。 这五十万大军在哪里,能不能打仗,够不够忠诚——李扩自己也不知道。 李扩只知道,每个士兵需要配备军袍、护甲、头盔、皮靴、长枪、佩刀,另外还要提供每天消耗的粮食,训练花费的箭矢和兵器。 朝廷从江南、蜀中调来了大批的银子和粮食,供养这五十万大军。 收到前线的军情之后,李扩感到整个人茫然了。 李扩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冲向堡垒的勇士,跑着跑着,前面的堡垒忽然没有了。 这一刻,所有的英勇和执着,全都变得毫无意义。 李扩像是全力砍了一刀出去,却什么都没有砍到,反而让自己的胸口一阵闷痛。 看着皇帝呆在那儿不说话,今天负责服侍皇帝的军机处大臣梁思功轻声问道:“陛下?” 李扩醒过神来,他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太好了,前线将士……” 说到这里,李扩尴尬的停下了话语。 梁思功也只好跟着无奈的笑笑。 大江以北,官兵十几万人全盘崩溃,先前募兵制征集来的精锐也风流云散。 如今官兵在大河以南设防,战战兢兢等待着永远不会再到来的燕军进攻。 “各地的粮秣军饷先停一停……”李扩疲倦的说道:“三天之内,准备几个点检官,届时我抽几个地方,让他们过去仔细检查,看看各州是否真的征集了那么多兵马,还有那些粮草和银子,是不是都用到了军伍之中。” 说着,李扩心痛的拍着书案怒吼:“一千三百多万两银子啊!朕倒要看看,这些人是不是真的调集了五十万大军!” 梁思功被皇帝的愤怒吓得跪倒在地:“陛下英明。” “英明个屁!”李扩抓起一个杯子朝梁思功丢去:“满朝文武,一个个想着固守,一个个想着万全,一个个都是缩头乌龟!还有那些地方官,别以为朕不知道他们的底细!” 梁思功吓得不停磕头。 李扩气鼓鼓的骂了一声“滚”。 梁思功连滚带爬的逃出了御书房。 李扩颓然坐在椅子上,他苦笑着喃喃说道:“又是先生……这次又是先生挽狂澜于既倒……唉。” 明岳领着数百精兵北上的时候,李扩的心情很激动,也很感激。 不过在李扩的推算中,明岳的几百人顶多能够搔扰一下燕军。 李扩怎么也没想到,几百精锐,再加上临时征召的义军,居然就打败了燕军。 并且这一次是彻底打败,据说幽燕之地的州牧们已经献上了降表。 这奇迹般的胜利,让朝廷的五十万大军成了个笑话。 …… 在靠近大河以北的通州、定州,朝廷的兵马终于开始陆续启程,向北方出发了。 连绵不绝的军伍和辎重里面,一支人数单薄的队伍逆着人流南下。 北义军的士兵几乎人人带伤,休养了一段时间之后,开始返回帝都。 在击败了燕军之后,绝大多数人死了,一部分江北人氏回乡了。 明岳身边只剩下三百多人,其中大半是帝都的老卒。 除此之外,像李荣这样无处可去的孤单之人,也跟着明岳一起南下。 队伍里耷拉着一支旗子,破旧的布料显得颇为极为寒酸。 旗帜上的“北义军”三个字,是洛雪手工绣的。 洛雪善于占卜,却不善于女工,所以旗帜上的文字绣的歪歪扭扭。 但北上的军伍中,大多数人都知道了北义军的名头,纷纷让出一部分道路,让这支伤痕累累的小队伍率先通过。 两天后,这支百战归来的队伍,回到了先前路过的通州。 与上次不同,这次州牧大人热情款待了北义军。 州牧陈达热情洋溢的态度,让人感觉实在有些太过了。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洛雪向明岳低声说道:“这位州牧大人肯定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求着我们。” 果然,到了四下无人的时候,州牧大人带着热情的笑容说道:“明岳大人最近就要返回帝都了?” 明岳轻轻点头:“怎么,陈大人有什么东西要带给陛下?” 陈达笑着说道:“东西倒是没有,只是希望大人回到帝都的时候,能够帮我美言几句。” “美言几句?”明岳皱眉:“陈大人这边出了什么疏漏吗?” 陈达苦笑:“这些天通州为了防备燕军,忙忙碌碌的支出了不少钱粮啊。可惜忙中出错,这亏空也是不少的。” 明岳恍然。 陈达拿了一只小箱子递给明岳:“大人,这是帝都城内一所宅院的地契,此外还有两间店铺的契约,三百亩良田的地契,还请大人笑纳。” 洛雪打开箱子,只见里面放着关于土地和店铺的契约,上面都盖着官府专用的印章。 “整军备战,这可是油水丰厚的行当……”明岳面无表情的问道:“陈大人这边赚了不少钱?” 陈达无奈的说道:“大人明鉴,其实都是一些正常的人情往来罢了……只是朝中的大臣,对我们这些地方官多有误解,以讹传讹之下,倒显得我们这些地方官有多大油水似的。” 明岳摇摇头:“陈大人,我只是一介草民,朝堂上的事情,我也是插不上话的。” 说完,明岳将那些礼物推了回去。 陈达脸色的神情微变,他满脸笑容的说道:“明大人何必跟下官客气?大人可以直通帝心,您一句话,顶我们这些地方官十句,还请收下?” 明岳摇摇头,敷衍了几句之后,就留下礼物走了。 陈达的脸色变得极为难看。 过了片刻之后,陈达冷冷说道:“来人,准备动手……” 第458章 夜色中的杀意 告别了州牧大人之后,不到三百人的义军队伍离开通州的州城,在野外搭设帐篷休息。 如今天下平定,大家宿营的时候,不再像是到了战场那样,每晚都设置稳固的营寨。 但今天晚上似乎有点不一样。 当北义军在野外扎营的时候,一阵忽如其来的大风,将北义军的旗帜吹倒了。 插在泥土中的旗帜晃了晃,然后倒在了一个树桩边上。 对于任何一支军伍来说,这个征兆,显然是很不好的。 为了防范可能出现的危险,队伍中的十几辆大车连成了“二”字形的横阵。 横阵两头,用简单的拒马进行了防御。 为了防止晚上出事,马校尉还埋了两颗地雷在营地外围。 明岳担心那土雷误伤百姓,他还在土雷埋设的区域附近,挂了个“擅入者死”的大牌子。 即便做了很多的防御准备,晚上士兵们还是保持着足够的警醒。 但也就是警醒罢了。 经历了涌泉关的生死之战,不到三百人的义军战士透着一股自信与豪迈。 夜色渐渐深了。 在营地的前前后后,有灯笼,有火把,还有淡淡的月光。 在这种环境下,营地附近的道路和树木清晰可见。 至于更远的地方,则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 微风吹来,远处的树影摇晃,形成一片黑暗的影子。 那微微摇晃的黑暗黑暗,仿佛一只择人欲噬的怪兽,随时要跳出来把北义军一口吞掉。 猎户少年李荣,与另外两名义军战士在营地附近巡逻。 在这片区域,有树林,有灌木,也有道路,是最容易出问题的地方。 出于多年狩猎的直觉,李荣觉得今晚可能真的会出事儿。 袭击来得很突然。 当李荣准备到前面的灌木丛附近查看一下,两支箭飞了出来。 李荣右侧的一名义军战士中箭,捂着肩膀大叫起来。 而另一名义军战士挥刀,将黑暗中射来的羽箭打飞了。 李荣看到,那两支箭的尾羽特地涂成了黑色。 黑夜之中,这种被涂黑的羽箭很难看得清楚。 这是暗箭。 暗箭伤人,并非好汉。 在羽箭射出的同时,前方的灌木丛里冒出十多个人影。 冲在最前面的人拿着刀,刀刃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李荣拿起神机连弩,毫不犹豫的拉动机弦,然后开始连射。 近距离的交战中,连弩的威力是惊人的。 七发弩矢,放倒了五个人。 射空了弩匣之后,来不及更换装填的李荣拔刀,一刀朝着最前面的敌人砍了过去。 李荣虽然年轻,但他的厮杀战术,却是在战场上淬炼出来的。 出刀的时候李荣动作略慢,但是双方即将接触的时候,李荣猛然发力。 李荣的刀,快如闪电的剁了下去! 月色下,李荣看的很清楚,对方是个蒙着脸的盗贼。 盗贼的身上穿着皮甲,这种硝制以后的皮甲对刀剑有一定的防护能力。 目光敏锐的少年看到,在这一瞬间,盗贼的目光闪烁,似乎在思考应对之策。 但李荣的刀忽然发力,打乱了对方的节奏。 夜色中,盗贼的刀勉强举起来挡了一下。 黑暗中火星绽放,李荣一刀磕飞盗贼的武器,然后抬脚将对方踹倒。 踢翻了对面的敌人之后,李荣反手挥刀,在身边形成一个防御圈。 两名冲过来占便宜的盗贼被长刀砍中,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被李荣踹倒的盗贼惊慌的爬起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同伴都已经死了。 五个同伴被弩箭射死,两个同伴刚刚被砍死。 另外两个义军,杀死了他另外六个同伴。 那名孤单无助的盗贼跪了下来,他磕了两个头,口中说着求饶的话。 少年的脸色冷酷,他举起刀,发出猛虎般的咆哮:“杀!” 长刀落下,血光涌起…… 黑夜中的厮杀和惨叫,惊动了营地里的义军战士们。 大家纷纷握紧兵器。 想不到,夜袭果然来了! 大家一整晚都在防备的敌人,终于趁着夜色杀过来了! 营地里的义军战士们并不害怕。 大家淡定自若的看着前方,一些比较熟悉的义军战士,还带着笑容交谈了几句。 闻战则喜,对于这些义军战士来说,是一种异常强悍的精神状态。 经历了许许多多的生死搏杀之后,他们并不害怕战斗。 相反,义军战士们对于那种浴血厮杀的感觉,非常怀念。 黑夜中,那些贼人用特制的竹哨声联络。 异常尖锐的竹哨声此起彼伏,黑夜之中,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听这尖锐的哨声,似乎北义军被敌人四面包围了。 远方传来的惨叫声,说明先前放出去的斥候已经跟敌人交手了。 北义军中的副将程海大声下令:“备战!” 义军战士答应一声,将弩机、弓箭等远程武器都拿出来。 除了这些之外,义军战士还有几支燧发枪。 只是剩下的弹药实在不多了,只能打个二三十枪。 明岳没有说话,他冷笑看着前方黑暗中若隐若现的人影。 虽然外面敌人的呐喊声已经清晰可闻。 听人数,起码也有近千人。 但明岳毫无惧色,他淡定自若的向程海说道:“准备迎敌,不用留活口审讯,尽数杀了便是。” 程海抱拳领命,他大声招呼义军战士们准备整队出击。 在黑暗中,先前放出去的几组斥候退了回来。 斥候们一边撤退,一边与追上来的敌人展开厮杀。 昏暗的月色下,营地附近人影闪烁,兵器的碰撞声、厮杀的怒吼声、负伤的喊叫声此起彼伏。 敌人的声音近了些。 过了片刻,黑暗中火光乍现。 轰隆一声巨响,不知道哪个倒霉鬼踩中了营地附近的地雷。 爆炸声在黑夜里响起,格外的惊天动地。 火光中,有人被炸的飞了起来。 随着火光的照亮,明岳可以看到,营地周围有密密麻麻的敌人在靠近! 第459章 夜刺 州牧陈达,站在极远的地方,眺望着他此生第一次亲自指挥的战斗。 对方只有不到三百的残兵败将。 而陈达为了以策万全,调集了三千多人。 这些人之中,有陈达的亲信,有聘请的武者,有牛头山的一千多好汉。 三个月来,朝廷下发了不少银子钱粮,陈达也买了些军械铠甲,此时全都毫不吝啬的发了出去。 此刻陈达最后悔的,是不该委托明岳去求情。 通州这边,无论是兵员还是账务,亏空都很大。 陈达认为明岳与皇帝很熟,而且此人面相温和,应该比较好说话。 所以,陈达便拿出了一些“薄礼”。 一处宅院,几百亩田地,这对于陈达来说,实在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手。 没敢拿出更多的礼物,是陈达害怕惊吓到这个衣着朴素的酸秀才。 没想到啊没想到,这个叫明岳的酸秀才,居然颇有几分傲骨。 对方婉拒了自己的礼物…… 在一个比较短的时间里,陈达以为,明岳是嫌弃自己给的太少。 但是当陈达与明岳对视的瞬间,他就明白,自己太莽撞了。 那些宅院和田地价值十万两银子——在这份薄礼面前,明岳眼神清澈,心无杂念。 在这一瞬间,陈达明白,自己把事情想的太简单了。 对方不是个贪财的人。 他可能没有摸过钱,对钱完全没有兴趣。 陈达这种一辈子为了钱而奔波的官员,实在无法理解明岳的心态。 等明岳离开之后,陈达越想越心寒,越想越害怕。 陈达决定铤而走险。 为了整军备战,陈达麾下有一万两千多兵马。 但是这些兵马,都是新募集的乌合之众,不但没见过血,忠诚度也实在堪忧。 让这些人去对付明岳,十有九八会走漏风声。 所以,陈达在军中挑选了五百多名亲信之外,便没有再调动其他的士兵了。 陈达花了些银子,请了牛头上的两千多好汉过来助战。 陈达又许下厚利,请了通州本地的武者宗门七杀门过来帮忙。 七杀门名义上是个武者宗门,其实背地里干的,就是杀人越货的买卖。 不过七杀门向来自诩侠义,他们立下了门规,说是七种人可杀,七种人不可杀,俨然很有名门风范的样子。 这次七杀门倾巢出动,来了一百四十多个武者。 陈达不相信,这区区三百缺胳膊断腿的残兵,能打得过自己麾下的三千精锐。 昏暗的月色下,陈达手下的士兵和武者大步前进,将那个小小的营地四面合围。 看着黑暗中影影绰绰的人群,明岳走出营地大声说道:“我们是得胜归来的北义军,在涌泉关大败燕军,于国有功,于民有功,在场的各位如果有自知之明,请立刻离开,我可以既往不咎。如果胆敢犯我军威,这里就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明岳的语气平静,声音传入在场所有人的耳朵。 牛头上的盗匪头目张白皮皱了皱眉,感到事情有点不对劲。 对方不是陈达口中的战场逃兵。 远远望去,营地里的人虽然一个个带着伤,但一股百战精锐的气势,宛如利刃,让人心底生寒。 张白皮不禁想起先前树林中的斥候战。 对方有三个巡夜的斥候,在牛头山盗匪抢先偷袭的情况下,对方伤了一人,却杀了自己手下十四个兄弟,然后且战且退,安然退回了营地。 这份战力,以一敌十还真是有可能的。 自己跟着陈达过来,身边都是些乌合之众,未必能打得过人家三百人——如果对方真是打垮了燕军的凯旋之师,却在皇朝内地被伏击,到时候朝廷还不得全力追查? 以陈达那厮的性格,肯定会把他张白皮丢出去顶罪…… 想到这里,张白皮向身边的人吩咐:“待会都警醒点,莫要傻乎乎的冲在最前面!反正银子和皮甲已经骗到手了,事情不妙的话,我们就赶紧撤退!” 张白皮手下几个小头目点点头:“大哥放心,咱们心里有数!” 张白皮在嘱咐手下的时候,陈达也在嘱咐七杀门的武者。 “待会开战之后,各位壮士负责缠住刚才说话的那个人!”陈达恨恨说道:“此人是朝中的奸佞之人,杀了他,是今晚的头等大事!黄胜先门主,你有没有把握?” 黄胜先的身材并不魁梧,反倒是一个略显矮小的精干男子。 黄胜先微微一笑:“大人放心,这人也不是三头六臂,我们一百多武者围杀他一个人,难道还不能得手吗?” 陈达笑着点点头:“没错,正是这个道理。” 片刻之后,围在营地附近的袭击者没搭理明岳的喊话,开始发动进攻。 陈达手下的五百精兵,全部穿着厚重的铠甲,拿着大刀和利斧,缓缓向前推进。 因为知道北义军的连弩厉害,所以这些重甲兵的手中举着包裹铁皮的盾牌,稳步向前推进到了营地一百步左右的距离。 有弓弩手从盾牌的缝隙间看了看,然后朝营地射出箭矢。 明岳随手抓住两支羽箭,递给身边的程海。 程海借着火光看了看羽箭,不禁嘿嘿一声:“是军中制式的羽箭!” 明岳淡淡一笑:“他们今晚打算要把我们赶尽杀绝,自然一点都不在乎暴露行迹了。” 三千人围着三百人,四面合围四面埋伏,如果这都打不死明岳他们,陈达觉得自己就是个笑话。 所以,陈达很豪气的一挥手:“攻!” 靠近营地的重甲兵缓缓靠前,然后猛然朝着营地里抛出两百多支标枪。 羽箭虽然数量众多,但其实是很容易躲闪的。 躲在盾牌后面,躲在马车后面,甚至是随手拿个木板草袋护住羽箭飞来的方向,都能把伤亡减小许多。 但力大势沉的标枪就不一样了。 一支标枪重达六斤,全力抛出之后,力量足以打穿两层盾牌。 呼呼呼的风声中,标枪朝小小的营地落了下来。 远远看着那一幕,陈达仿佛已经能够看到血光乍现的场景…… 第460章 盗贼们的勇气 然而标枪纷纷落下,营地里却没有人惨叫。 那三百名北义军,依然躲在营地里面不动,对标枪视而不见。 陈达疑惑地皱了皱眉,他不相信,这两百支标枪,一个人都没有打中。 难道说,北义军一个个都是英雄好汉,被标枪打死了也是咬紧牙关不吭声。 陈达手下就那么点精兵,他舍不得胡乱使用,便派人去南边,催促张白皮手下的盗贼赶紧进攻。 得到号令之后,张白皮撇撇嘴,抽调了六百多个盗贼,从营地的南面压了上来。 盗贼们穿着崭新的皮甲,拿着亮闪闪的兵器,倒也多了几分胆气。 程海和李荣等人,拿出了几十具连弩。 弩机这种东西,在战场上一直都是非常重视的,更何况是连弩。 所以这次返回帝都,不到三百名义军战士,却带了六十多具连弩。 主要是这东西极为昂贵,谁也舍不得丢…… 若是几百人的群殴,连弩在混战中往往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但若是依托工事防守,这些制作精良的弩机,是最好的远程杀伤武器。 程海端着弩机,他漫不经心的问道:“先生,外面这些敌人,真的是通州的官兵?” “应该没错了……”明岳苦笑着说道:“通州的州牧涉嫌吃空饷、喝兵血,他想要向我行贿,却被拒绝了,恐怕已经起了杀人灭口的心思……若不是他,这通州境内还有谁能调动数千人马?” 程海点点头,他将弩机对准黑暗处。 远处是密密麻麻的人群,程海也不管前面到底是官兵还是盗贼,直接扣动机簧,将半尺长的弩矢发了出去。 “咻~呜”,弩矢在空气中发出一声锐响,随后黑暗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不远处传来倒地的声音,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被程海的弩矢击中了。 程海嘿嘿一笑,他拉弦上弩,将新的弩矢装填发射出去。 程海用满是老茧的手掌拉开弩机的弓弦,动作宛如行云流水。 普通人要借助机括或者脚踏,才能拉开弩机弓弦,而程海是武者,他只要轻轻一拉…… 程海端着弩机朝黑暗处又是一箭,只是这次没那么好运气:弩矢破空而去,却没有打出半点动静。 弩箭这个武器,取得是直射,若是有盾牌之类的武器,还能能够抵挡一下的。 但牛头上的盗贼得到了皮甲之后兴奋异常,却忘了带上累赘的盾牌。 数十张连弩朝着黑暗中发射,盗贼们虽然依然喊杀声响亮,但不断有人倒在地上。 盗贼们急的大喊大叫,他们也不甘示弱,朝北义军的营地这边射出火箭和弩矢。 火箭咄咄咄钉在外围的马车车厢上,但大多数都被义军战士们用盾牌挡下,杀伤和引燃效果极差。 那些火箭零零星星的落在车阵的附近,黑暗中的火光照亮了车阵内外的情景,让盗贼们清晰的看到了里面的情形。 确认了营地里只有不到三百人之后,黑暗中传来盗贼疯狂的嘶喊声:“大人用令,杀光他们,每人赏白银十两!兄弟们,杀啊!” “杀!杀!” “杀光他们去领赏金啊!” 四周响起一片应和声,沙沙沙的脚步声混合着盗贼们疯狂的呐喊声:“杀!大人重重有赏!杀啊!” 盗贼们的叫喊声中,嗖嗖嗖几声风响,有七杀门的武者用强弓朝营地这边射出了冷箭。 所谓强弓,通常弓力在三百斤以上,非箭术高手、强悍武者不能拉开。 强弓的长度和重量都不轻,这种弓几乎与一个男人等高,拉开了之后,可以贯穿两层铁甲。 三棱形的破甲箭袭来,营地里响起几声痛呼。 一身青衣的明岳轻轻挥手,两支雷霆般袭来的箭矢便无奈的落在地上。 盗贼们开始冲锋,并且越跑越近,已然从黑暗中显出了身形。 现在说这些人是盗贼,已经有些委屈他们了。 在陈达的资助下,这帮盗贼穿着统一制式的硬质皮甲,手中拿着统一制作的钢刀、长矛,再加上呐喊冲锋的模样,还是颇有几分气势的。 黑暗中,密密麻麻的盗贼蜂拥而出,数量已经到达数百。 而在那些盗贼后面,依然有更多敌人嗷嗷叫喊着杀出来。 黑暗中人群连绵不断,竟有无穷无尽的趋势。 主持防御的程海将弩机放到一边,他高高举起宝剑喊道:“弓弩手听我号令,预备!” 随着程海的号令声,一把把复杂而凌厉的武器端了起来。 这些森然充满杀意的机器,应该是昂贵的连弩。 连弩可以点射,也可以连射。 先前为了节约弩矢,弓弩手们都是单发单射。 如今盗贼们集体冲锋,连弩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程海一声令下,连弩开始密集射击。 凌厉的风声接连不断,弩矢在黑暗中宛如暴雨袭来。 正在猛冲的盗贼人仰马翻,顿时响起一阵惊呼: “大家小心啊,是连弩!” “啊啊啊,快跑啊,那帮家伙居然还带了连弩!” “兄弟们,连弩太厉害了,风紧扯呼!” 连弩,是皇朝之中的军国利器。 一弩七发,造价昂贵,但也是真的厉害…… 跑在最前面的盗贼一片混乱,他们有的想掉头逃走,有的想从两翼逃开。 还有些自诩聪明的盗贼,干脆趴在地上装死。 但此刻,大队人马正乱哄哄的往前冲,跑在最前面的盗贼就算害怕,混乱之中又哪里停得住脚步? 弩箭在空气中响起刺耳的尖锐风声,一时间竟将那些盗匪的冲锋完全压了下去。 “噗噗噗!” 弩箭射中和穿透人体的声音响起,奔跑中的盗贼就像被把打断的干枯茅草,稀里哗啦倒下了一大片。 弩机的连环射击,让盗贼们刚刚被赏金鼓起来的士气,一下子消散了。 盗贼们的士气彻底垮了,他们哭爹叫妈的往回逃跑。 什么江湖义气,什么赏金十两,统统见鬼去! 没有性命的话,就算是赏金万两也是无福消受。 黑暗中血光乍现,一个正在逃跑的盗贼被人枭首,脑袋叽里咕噜地滚在地上。 七杀门主手持利刃,他恶狠狠的怒吼道:“临阵脱逃者杀无赦!” 第461章 武者穿重甲,无人能挡 在七杀门刺客的刀下,溃逃的盗贼连续被杀数十人。 但盗贼毕竟是盗贼,根本不会理睬陈达的命令,也不会在乎七杀门的屠戮。 反正大哥张白皮已经下令撤退,大家一窝蜂逃走就是了。 七杀门主气得跺了跺脚,他向手下的武者吩咐几句。 黑暗中,沉闷的脚步声如同战鼓一般响起。 咚咚咚的沉闷脚步声渐渐逼近,然后走出黑暗。 义军战士们倒吸一口冷气,然后声嘶力竭的喊道:“是重甲兵,是重甲武者,大家准备厮杀!” 黑暗中走出来的,是一个又一个身高八尺、九尺的巨汉。 这些武者全身上下穿着厚重的板甲,里面还套着一层链甲,走起路来,步履沉重如雷。 重甲武者的左手提着一指厚的纯铁巨盾,手中提着重达五十斤到八十斤不等的斧头或者铁锤,而且整个面目都掩藏在头盔中,只露出两个满是红丝的眼睛。 武者本身都是力大无穷的猛士,他们再披上重甲,一个个看起来就像是移动的铁罐子。 这些重甲武者身上的兵器和铁甲就重达一百三四十斤,也只有擅长武道的力士,才有能力披挂着如此沉重的装备大步前进。 但和神机连弩一样,重甲武者也不是没有缺陷的无敌强者。 神机连弩虽然威力巨大,但造价高昂、弩矢消耗极大。 如果被敌人靠近厮杀,只要砍断弩机上的弓弦,精巧而霸道的弩机就成了一堆废铁。 而重甲武者也一样,他们虽然强悍,但不能骑马,而且行动缓慢,怕火攻、怕壕沟、怕轻骑搔扰——所以在与燕军的交战中,明岳并不会让武者穿上重甲去冲锋陷阵。 毕竟重甲兵再强横,也要能追的上来去如风的燕军才能厮杀…… 可是今天这种形势,重甲武者无疑能发挥出最大的杀伤力。 北义军将马车摆成方阵自保,他们身上带伤,也没有太多战马,已经来不及迅速逃离。 面对重甲武者的逼近,义军战士们也只好硬着头皮准备厮杀了。 为了减轻压力,没等重甲兵靠近,李荣等弓弩手又发出了两轮弩矢。 只是这一次,弩机的杀伤效果极差。 重甲兵们弯着腰,躲在小门扇一般的盾牌后面,那些弩矢打在纯金属的盾牌上,在黑夜中爆出一团团绚丽的火花,却无法打穿那厚厚的金属盾牌。 重甲武者步步逼近,其他的官兵跟在他们背后,发出兴奋的嚎叫。 看着宛如小山一般的重甲兵,身经百战的义军战士们也有点脸色发白。 人数处于劣势的义军战士们十几个人聚成一组,手中拿着长兵器,将长枪密密麻麻的指向那些重甲兵。 这是对付重甲敌人的标准程序…… 义军战士们的手心里满是汗水,脸上多多少少都有些紧张。 “大家都振作起来!” 程海的目光如电,他抽出兵器站在前方,凌厉的眼神扫视着周围的义军战士:“兄弟们,我们身经百战,打败了无数的燕军,而这些,是一帮只敢在黑夜中刺杀我们的鼠辈!大家为了江山社稷南征北战,他们却想要杀了我们灭口!” 说着,程海举着长刀喊道:“为了天下公义,大家跟他们拼了!” 怒吼声中,义军战士们发一声喊,举着手中的步槊和长枪,齐刷刷朝着那些重甲兵刺了过去。 身形笨重的重甲武者狞笑着,他们缩在盾牌后面,等义军的长兵器刺到盾牌上之后,这才暴起出招。 大斧或者铁锤之类的重兵器带着风声砸了下来,无论速度还是力量都堪称完美。 一个照面,就有十几个义军被重甲兵打死。 交战中,几乎没有人受伤。 因为被巨斧或者铁锤击中的话,当场就会被砍成两截,或者骨骼碎裂,根本没办法继续活下去。 程海的心里一片寒凉:这帮重甲兵一个个身高力大、擅长武技,又哪里是普通的力士了? 这些都是精于实战、善于刺杀的武者啊! 对付这种重甲武者,钝器往往是能够有很好效果的。 可是北义军得胜过来,那些铁锤之类的重型兵器,因为太累赘所以并没有携带。 程海咬牙从地上拾起一块打石头,抬手朝着一名重甲武者抛了过去。 石头在空中发出“呜”的一声响,转眼间就飞到了那名重甲兵的身前边。 正在酣斗的重甲兵反应倒是不慢,他抬起手中的巨斧一挡,那块石头顿时四分五裂。 只是,重甲兵这么一分心,战场厮杀经验丰富的义军战士们立刻趁机冲上来,将锋利的兵刃扎进重甲兵的铠甲缝隙中。 重甲虽然结实,但义军战士们也不含糊。 一支支长枪和步槊,认准了盔甲的缝隙刺过去。 尤其是步槊,这东西三年才能做成一条,所以破甲能力极强。 重甲兵惨叫着倒在地上,鲜血从盔甲中迅速涌了出来…… 程海向同伴们赞赏的笑笑,然后提着长刀在前方的一辆马车上踩过,身形高高跳了起来。 身中空中的程海双手持刀,砍在最前方一名重甲武者的头上。 程海是武者,又身经百战,这一刀的威力实在非同凡响。 “当”的一声,重甲兵的头盔跌落,露出头盔后面的面容。 那个重甲武者的笨重弱点显露无遗,他跌跌撞撞的后退,却被绊了一跤。 看着从天而降的程海,看着那雪亮的刀光,他手里沉重的铁锤已经来不及收回,眼神中露出浓浓的绝望。 都是皇朝子民,程海的心中略有不忍,他手中的长刀横扫,重重拍在那个重甲武者的脑袋上。 这一击够重够狠,那名重甲兵的脑袋晕乎乎的,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只是,程海放过了这个重甲兵,其他人却不打算放过。 两个义军战士快步冲上,一刀就剁掉了那个重甲兵的脑袋。 重甲兵无头的尸体坐在地上僵了一息时间,然后斜斜倒在地上。 程海长长叹了口气,心中有些不忍。 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耳边说道:“程海,都这个时候了,还发什么烂好心?” 程海愣了一下,他侧过头,只见一道矫捷的身影从他身边跃过。 第462章 七杀门主 一直观战的明岳终于出手了…… 明岳的手中拿着极为锋利的长剑,他全身青衣,速度快如闪电,宛如鬼魅般在人群中游走不定。 那些重甲武者来不及出手,就被明岳的剑尖刺中咽喉,手舞足蹈的倒在地上。 至于那些看似威猛的重甲兵,在明岳这种一品高手的面前宛如笨重的狗熊,无论怎么挥动兵器,也无法击中身形快捷的明岳。 而明岳每次出剑,都能命中重甲兵的眼睛。 长剑刺入眼睛直贯脑颅,那些重甲兵连惨叫声都没有,就一个个轰然倒地。 大概也就是十屈指的功夫,明岳身边就倒下了十几个敌人,其中还有三个是略具武道修为的重甲武者。 明岳对这些深夜前来偷袭的武者恨之入骨,他选择了直接手刃敌人! 在明岳毫不留情的长剑下,重甲武者纷纷倒地。 随着明岳的出现,始终狂飙突进的刺客们气势为之一馁。 就算后面有陈达的官兵督战,就算回到七杀门会受到处罚,这些重甲武者也开始连连后退了。 而明岳似乎越战越勇,他迅捷如电的身形继续在场中游走,所到之处只留下一具具尸体。 程海惊讶的看着明岳的身影,此时他才算明白,原来就算面对一群强悍武者的围殴,明岳也能这么轻松的应对。 而且明岳出手凶残,这些重甲武者全部一击毙命! 但一品高手也并非天下无敌的存在。 要打败一品高手也很简单,那么就派出两个强悍武者。 如果两个不够,那就再派两个——直到将目标围杀。 这就是七杀门的战斗风格! 明岳大显神威之际,慌乱的人群中,两个看似平凡无奇的重甲武者忽然出手! 这两个重甲武者的装束普普通通,身上的重甲和其他人也一模一样,更谈不上什么雄霸天下的高手气质,手里拿着的武器,也只是两柄普通的巨斧罢了。 但是这两个人一出手就锁定了明岳的身形,巨斧一左一右朝明岳砍来。 这两把巨斧劈出来之后骤然加速,在黑夜中发出疯狂的厉啸。 急速行动中的明岳看起来像是自己撞向巨斧的合围,似乎已经无法闪躲了…… 让七杀门高手感到诡异的是,明岳的身形跃起,在空中几乎扭成了一个“乙”字,险之又险地躲过了那两个高手的偷袭。 他正好就从两柄巨斧的锋刃之间溜了过去。 心神剧震之下,两个七杀门高手围着明岳迅猛出招,想要缠住明岳无法脱身。 有这个机会的话,七杀门可以先解决掉那些义军战士,然后再合力对付明岳。 就明岳被围攻,李荣一看急了。 少年猎户并不精通武道,在他眼里,明岳被人围住,促进很危险。 李荣拉开弓弦,他迅速抬手,朝着七杀门高手就是一箭。 而程海也觉得不放心,提着长刀冲过去,想给明岳帮忙。 明岳无奈地皱了皱眉。 以程海的修为嘛,说高不高、说低不低的五品,他的优点是战场厮杀和作战指挥,这种面对面的武者厮杀,程海并不擅长。 明岳向程海喊了一声“回去”,同时一掌拍死了右边的七杀门高手。 那个七杀门高手带着头盔,但明岳这一掌打下去,将他的头盔都打得完全变形了。 被打扁的头盔下面鲜血狂涌。 听到明岳的呵斥,程海心下有点茫然,他努力抵挡着敌人的进攻,却猛然听到身后的义军战士们发出一阵惊呼。 程海挥动手中的武器将一个敌人逼退两步,然后快速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一个穿着黑衣的中年男子从附近的一棵大树上跳了出来,他飘然越过明岳等人的头顶,宛如苍鹰一般从天而降,向洛雪那边扑去。 洛雪虽然穿着轻甲,但是长发美女在人群中格外醒目。 七杀门主的目标,就是洛雪! 杀了洛雪,必然能够让明岳心神大乱! 眼看敌人逼近,程海大喊道:“保护洛雪姑娘!” 程海喊了一嗓子之后,他快跑几步,率先朝那个七杀门主迎了上去。 程海身后,还有二十多名义军战士。 义军战士虽然不通武道,但是他们战斗经验丰富。 只要有一个人缠住或者抱住七杀门主,其他人就会将锋利武器扎进七杀门主的身体! 七杀门主身在半空,他面无表情的朝着程海等人随手挥动长剑。 敌我双方相距三丈远,七杀门主虚空出剑的动作看起来格外滑稽可笑。 但出剑的结果可一点都不好笑:一股无形的力量出现在程海和义军战士们的前方,然后猛然炸开。 这情形,就仿佛那个七杀门主的手中剑,有着长达三丈的无形剑锋。 程海和北义军战士纷纷摔飞出去。 作为武者,程海看到那个七杀门主随手出剑,自然不会以为这家伙是在开玩笑。 所以程海不管三七二十一,先用胳膊上的臂盾护住头脸再说。 事实证明程海的选择是明智的——程海的胳膊剧震,犹如被人拿着无形的砍刀重重一击,整个胳膊又麻又痛。 程海身后的义军战士们也不好受,大家似乎被一道无形的巨剑砍中,纷纷摔倒在地上。 明岳面沉似水,他一掌打死身边的另一个七杀门高手,然后伸手将长剑抛了出来。 长剑在黑夜中划过一道闪光,然后朝着七杀门主急速飞去。 七杀门主的反应极快,他反手一剑,想要将明岳的剑打飞。 但是明岳的剑在空中灵巧地转了个弯,躲过七杀门主的格挡,朝着七杀门主的背后刺来。 七杀门主的心神剧震,心里一瞬间把州牧大人的祖宗十八代全给骂翻了。 陈达只说对方是高手,很可能是一品武者。 陈达却没说,对方是能够控制飞剑的超强武者。 这种修为出神入化的绝世武者,就算是七杀门也惹不起啊! 惊慌之下,七杀门主怒吼一声,将气劲全部注入下盘。 嗖的一下,七杀门主像是个秤砣,突然从天空掉了下来。 第463章 吝于一死 从飘然跃空,到忽然坠地,七杀门主只用了一瞬间。 在这极短的时间里,七杀门主通过这诡异的方式,躲过了明岳的穿心一剑。 明岳稍稍有些意外,但他面不改色的剑诀向下轻轻一指。 飞剑灵巧的划过一个弧线,再次朝着七杀门主飞来。 七杀门主的恐惧,一时间达到了顶点。 七杀门,善于刺杀和突袭,他们不太讲究什么武者的荣誉或者道义,最大的追求就是杀人赚钱。 没有人比七杀门的武者更懂得杀人效率。 正因如此,七杀门主的心里冒出一阵无法抑制的恐惧。 ——对方的杀人手段太强了。 当长剑像是跗骨之蛆一般追来,七杀门主毫不犹豫的抓过一名义军战士,挡在他自己身前。 原本七杀门主以为那个义军战士会被一剑穿心,没想到长剑灵巧而又准确的躲开了义军战士,刺进七杀门主身后一个门徒的眼眶里。 七杀门的武者身穿重甲,连脖子的位置都有防护,所以最大的弱点就是眼睛。 明岳能够控制飞剑准确命中那个门徒的眼睛,实力之强,控制能力之高,让人叹为观止。 七杀门主其实是个颇为聪慧的人。 他知道,这次自己多半是踢到铁板了。 世间武者千千万,七品以下占一半。 绝大多数武者,一辈子也就是在力量上面占些优势。 那些七品到九品的武者,有的力大无比,有的筋骨强健,算是壮硕升级版的精锐士兵。 而一品到三品的武者,在茫茫人海中淼若星辰,数百个武者里面,才有那么一个。 至于一品之上…… 七杀门主至今都没有想过,一品之上的武者,会是个什么样子? 如今这一切有了清晰的答案。 ——相隔二十丈,对方的飞剑追魂夺魄、精准快捷。 ——不需要出手挥剑,只需要神念锁定,就能追着敌人大杀四方。 七杀门主现在最大的想法就是赶紧逃走。 想到这里七杀门主立刻向人群中钻了过去。 七杀门主的武道修为极高,他钻进人群中,义军战士无法伤害到他,他却可以游刃有余的自由来去。 好在七杀门主也没有时间去伤害那些义军战士,所以大家胡乱挥舞着刀剑,眼睁睁看着七杀门主在人群中穿梭。 程海当然知道对方是在人群中躲避飞剑。 于是程海拿出竹哨,极其快速的吹了两下。 急促而尖锐的竹哨声响起,代表着“卧倒”的命令。 官兵研发出轰天雷、掌心雷等武器之后,卧倒训练,也成了大家日常练习的重要科目。 不论是轰天雷还是掌心雷,只要趴在地上卧倒,就能减少九成的伤害。 这个浅显而有效的手段,燕军并不知道。 反倒是义军战士为了以防万一,对卧倒进行了大量的专门训练。 听到尖锐的竹哨声,义军战士们迅速趴在地上。 周围的人忽然齐刷刷的卧倒,让七杀门主的身形孤零零的显露出来。 这是七杀门主完全没有想到的。 飞剑立刻追着七杀门主刺了过来。 七杀门主无奈的怒吼一声,只好用戴着铁手套的右掌去格挡飞剑。 咔的一声轻响,七杀门主的右手拍在剑刃上,将飞剑的轨迹拨动了少许。 飞剑的轨迹微微偏移,从七杀门主的左臂上飞掠而过。 七杀门主痛呼一声,捂住鲜血直流的胳膊。 飞剑从七杀门主的胳膊上划过之后,在天空中转了个弯,又重新飞了过来。 在短短的一瞬间,七杀门主的脑海中转过无数念头。 七杀门主经历过许许多多的事情。 在一瞬间,七杀门主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最好办法。 七杀门主毫不犹豫的跪倒在地上,砰的一下,一个响头磕了下去。 “前辈饶命!”七杀门主大喊道:“我愿意投降,我愿意指证!” 这句话,果然比什么都管用。 飞剑停在七杀门主的额头前方,然后缓缓收了回去。 七杀门主汗流浃背,心里已经把州牧大人骂了无数遍。 这厮只说对方是三百多名泥腿子,却只字不提队伍里还有个一品之上的剑圣,差点害得他七杀门全军覆没。 即便是七杀门主及时跪地投降了,七杀门此刻已经死伤了五十多人,让七杀门主心疼的脸上肌肉抽搐。 已到中年的七杀门主来到明岳的面前,他声泪俱下的喊道:“前辈啊……我错了……” 程海在旁边看着两人的年龄差,不禁一阵恶寒。 明岳沉声问道:“是陈达派你来的?” “正是那个逆贼!”七杀门主义愤填膺的说道:“那些重甲和兵器也是陈达那个逆贼给我们的。前辈,我愿意为您手刃陈达!” 明岳摇摇头:“抓活的!” 急于立功的七杀门主也不含糊,他立刻召集手下近百名武者,向陈达所在的小山坡发起进攻。 虽然是黑暗之中,但七杀门主明确知道陈达所在的位置,手下又全是武者,果然是无往不利。 在七杀门武者的冲击下,陈达手下的那几百兵马顷刻间土崩瓦解。 陈达本人口中大呼“天亡我也”,他拔出宝剑,想要自刎。 拿着剑,对着脖子犹豫许久,陈达终究还是没办法对着自己的脖子一剑割下去。 势如猛虎的七杀门武者冲过来,三拳两脚就把手无缚鸡之力的州牧大人给擒下。 陈达被人拖着,一路拽到明岳的面前。 陈达面如死灰。 他怎么也想不到,三千多人,四面合围,竟无法消灭这区区三百人的残兵。 都怪张白皮手下的那帮盗贼拿钱不出力。 都怪七杀门的武者临阵倒戈。 都怪北义军随身携带了大量的连弩…… 如果知道事情如此难办,陈达无论如何都不会铤而走险。 只是,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明岳走到陈达面前,他低头看了看瑟瑟发抖的州牧大人,向陈达淡淡说道:“州牧大人,又见面了……” 第464章 天下共分陈家 陈达跪在地上,他结结巴巴的说道:“下~下~下官,我~我……” 连续多了几句,陈达一时间竟无法说出完整的话语来。 明岳叹了口气,他坐在陈达面前的石头上。 明岳沉声说道:“为官一任,钱粮赋税军械,凡过手者,都要雁过拔毛,这是常例……你我心知肚明,所以大人虽然知道行贿是不对的,依然拿出房契、田地交给我,希望我能帮大人美言几句。” 陈达连连磕头:“大人,是下官错了。” “不,你才是大人……”明岳冷冷说道:“你是通州的父母官,而我只是一介草民,你才是大人啊。” 陈达不知所措,可怜巴巴的看着明岳。 明岳低头问道:“陈大人,你也是饱读诗书,说说看,为什么先帝在时,会发生如此大规模的叛乱?” 对于明岳这个问题,陈达倒是想过很多次了。 陈达毫不犹豫的说道:“亲贤臣,远小人,此陛下之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先帝之所以倾颓也!先帝宠信赵林甫等无耻小人,荒废朝政,疏于军事,才有了安旭山的叛乱。” 明岳喃喃说道:“是啊……可是你知道赵林甫贪了多少钱财吗?” 陈达摇摇头。 说实话,对于当年权倾朝野的宰相赵林甫,陈达等人倒是有过很多猜测。 陈达估计,赵林甫贪污的银子,应该有两千万以上。 陈达时时把赵林甫奉为偶像,对赵林甫钦佩的五体投地。 明岳轻声说道:“赵林甫买下了大半个蜀中的土地,拥有良田数万顷,家中佃户多达百万。” 陈达的心里无比赞叹,脸上却愤愤不平:“赵林甫罪大恶极,该杀!” 明岳缓缓说道:“因为在蜀中有数不清的田地和产业,所以赵林甫的心思,全都放在了逃跑上。” “哪怕潼关还没有沦陷,赵林甫便已经在准备逃亡蜀中了。” “因为赵林甫的身家财产全都在蜀中。” “不论天下如何动荡,只要赵林甫逃进蜀中,然后把守剑阁天险,他赵林甫永远是蜀中的土皇帝。” 说着,明岳盯着陈达说道:“陈大人其实也是一样……” 陈达惊恐的“啊”了一声。 明岳的语气渐渐变冷:“陈大人搜刮了千万两白银,通州之内,你是最大的首富,你是最不愿意打仗,也最不愿意出兵的那个人。” “只要有钱,什么忠义,什么仁德,什么父母官,统统都可以不要。” “所以当日我来到通州的时候,陈大人按兵不动。” “陈大人想必已经打好了如意算盘——那时候燕军实力强大,陈大人拥兵观望,如果燕军兵临城下,你就投降燕军,最起码能保住你自己滔天的富贵。” 陈达张了张嘴巴,只觉得自己所有的秘密,全都荡然无存了。 对方已经把自己查的如此清楚,再怎么狡辩,也是无济于事了。 看明岳冷冰冰的脸色,似乎是不打算放过自己了。 陈达咬咬牙,他大声说道:“大人,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陈达有愧于通州百姓,要杀要剐我无所谓!” 明岳一字一句的说道:“我要你散尽家财!” 陈达脸色苍白,他惊恐的看着明岳,一时间不知道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你的家产,我已经查的颇为清楚……”明岳冷冷说道:“城守府的银库里,有一千七百万两银子,分别存在六个地窖之中。除此之外,你在通州和定州,有良田四千八百亩,宅院四座,仆人三百多个……我说的没错?” 陈达的脸色宛如丧考妣一般:“大人已经查得这么清楚了,下官还有什么好说的。” 明岳轻声说道:“银子,你拿出来,分发给通州百姓作为善款,发不完的,装车送往帝都……田地的话,你分发给贫民,将地契打散,分发给那些没有田地的贫民。” 陈达眼前一黑,知道自己的千万家产全完了。 明岳淡淡说道:“我会监督你把这些事情做好,算是你割肉活命的赎罪了。” 陈达咬咬牙,他壮起胆子问道:“大人,如果我要是不照做呢?” 明岳愣了一下,他不禁大笑起来:“陈大人要是不愿意捐出家产,那倒也是一件好事,张白皮,你过来。” 几个义军战士押着被俘虏的张白皮,朝这边走了过来。 明岳微笑着说道:“如果陈大人不愿意捐出家产,今晚陈大人会被盗贼头目张白皮一刀斩首……陈大人为了剿匪而捐躯殉国,实在是我辈楷模。陈大人以为如何?” 陈达的脸都绿了。 陈达可怜巴巴的说道:“大人放心,我会将家产捐出来,保证绝不耍花样。” 当天晚上,在通州城外的荒野,陈达就宣布了分发银两和田地的消息。 一时间,荒野上欢呼声此起彼伏。 无论是落草为寇的山贼,还是在通州当兵的汉子,都需要钱财和土地来养家。 一夜之间,上千的盗贼、数百名精兵,就变成了明岳最忠心的狗腿子。 士兵们“护送”陈达返回通州,然后发放了安民告示,宣布了发放钱财和土地的时间、地点。 通州百姓为之沸腾,纷纷称赞陈达是个爱民如子的好官。 勤政爱民的陈大人在通州的各个县,设置了一些发放银两、签定地契的卫所,让士兵护送银子到各大县城去发放。 为了防止陈达耍花招,七杀门主、张白皮两个人,几乎是寸步不离的监视着陈达。 在通州的每一天,陈达的心都在滴血! 一千七百万两银子,是陈达的命根子。 为了这些银子,陈达在战乱中掠夺了许许多多的商人和士绅。 为了这些银子,陈达贪污军饷,虚报伤亡和损耗。 为了这些银子,陈达甚至带着士兵杀进豪绅的家中,灭门之后抢光所有的钱财。 为了这些银子,陈达甚至把通州的粮食高价卖给敌人。 如果要完全运走这些银子,需要两千辆大车来运输。 如今什么都没有了…… 随着银子越来越少,陈达的心渐渐凉了,眼睛里也没有了神采。 但陈达不敢有丝毫的松懈。 陈达可以感觉到,自己要是不听话,七杀门主和那个盗匪头子张白皮,是会真的杀了他! 陈达的心里万般焦灼。 不行,必须想个办法,保住自己最后的银子! 第465章 大福寺 陈达是个聪明人。 在明岳的面前耍花样,肯定会死的很难看。 陈达现在的亲信大多已经反水,陈达身边竟找不到什么可用之人。 但这依然难不住陈达。 当天下午,等陈达将手下最心腹的家将叫来,低声嘱咐了几句…… 通州境内,云中县的大福寺。 大福寺住持福源大师,是陈达的一位堂兄。 大福寺虽然不大,但里面金碧辉煌,初一十五之外,不对平民开放。 在通州,很多人都知道,大福寺等于是陈达的私人庙宇。 到了晚间,僧人们准备休息用饭。 按说这时候应该是没事了,但住持福源大师依然在禅房里没有出来。 寺里的僧人有些担心,便去禅房敲门。 禅房里静悄悄的,素雅的房间里没有点蜡烛,里面一片漆黑。 僧人敲了许久的门,但里面的老住持一直没有应声,便奋力撞开了门。 僧人们将灯笼火把凑了过去。 灯笼的光线下,只见福源大师盘坐在房间里。 “住持……”僧人走过去轻声说道:“住持您吃点斋饭。” 灯笼摇曳的光线下,只见福源大师的眼睛没有闭上,失去光泽的眼睛黑黝黝的,带着惊恐的神情,死死盯着前方。 在福源大师的胸口,插着一把匕首。 匕首完全扎进了福源大师的胸前。 福源大师不知道死了多久了…… 那名管事的僧人吓得大叫一声,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 凄厉的叫声划破夜空:“方丈死了!方丈死了!” …… 第二天,通州的捕头无精打采的来到云中县。 云中县大福寺的住持去世,据说是一桩残忍的谋杀。 对于这些无稽之谈,捕头李勇是不相信的。 区区一个和尚,好端端的杀他做什么? 李勇不是通州本地人。 在这两年的大混战中,通州三次易主。 数月之前,通州举城投降,李勇才来到通州,成为了通州府的总捕头。 刑部将李勇放在通州,多少有点就近监视大小军情的念头。 再加上李勇算是皇帝拐了十八道关系的远亲,所以在通州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就算是州牧大人,李勇觉得对方也要敬自己三分。 李勇来到云中县,掀开草席之后,看了看福源大师的遗体。 “一刀毙命!?”李勇惊讶的说道:“仵作,大师的遗体检验的如何了?” 仵作摇摇头,他拉着李勇走到一边,然后低声说道:“这老和尚死的蹊跷!他全身上下就这么一刀伤口,但禅房的门窗全都从里面锁着,真是……也不知道凶手是如何进来的。” 李勇更加惊讶:“那死因是?” 仵作苦着脸说道:“恐怕是老和尚自己给了他自己一刀……” 李勇不以为然的说道:“这怎么可能?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是这些最能忍的和尚?我们先到寺里探查一番。” 李勇带着几个捕快,在寺庙里走走看看,四下询问线索。 路过大殿的时候,一个捕快拉了拉李勇的衣袖,然后指了指殿内的大佛。 李勇心领神会,他蹑手蹑脚稍稍走近,然后仔细看了看佛像的表面。 趁着周围没人,李勇又转到佛像背后,凑到近前仔细看了看。 李勇骇然说道:“包金的!整座雕像是包金的!” 寺庙中的神佛完工之后,都会采用各种装饰的手法。 若是穷一些的寺庙,会使用金粉和油彩,给神像彩绘,虽然便宜且不耐用,但一年到三年涂刷一次,也能光亮如新。 而有钱一些的寺庙,则会用镀金,让神像变得金碧辉煌。 如果是更加有钱的寺庙,通常会选用黄铜一类的材质,让整个佛像庄严恢弘。 黄铜不会腐朽,而且与黄金的颜色类似,所以铜佛特别华贵。 而大福寺,是更有钱的寺庙——他们选用了包金的工艺。 包金,是用纯金箔紧贴佛像,然后用小锤一层层敲紧,形成一个纯金的表面装饰。 这座佛像高达三丈,如果要全部包金的话,耗费的黄金估计要两万两左右。 李勇的眼睛里满是贪婪的血丝…… “仔细搜!”李勇低声说道:“这老和尚多半是因为钱财的争端,被人给害死的!” 跟着过来的捕快,都是李勇的亲信,哪里会不知道李勇的心思? 几个捕快在寺庙里一间一间的搜索,很快便找到了福源大师储存财物的仓库。 这个仓库的上方,是一个翻盖板,上面用地毯遮蔽。 平日里没人会去动这个地毯,但捕快们四处敲敲打打,很快就发现盖板下面是空心的。 打开盖板之后,楼梯和通道就显现出来了。 宝库位于地下,是以地宫的形式建设,进出只能通过纯金属的大门。 李勇向知客僧问道:“钥匙呢?” 知客僧苦着脸说道:“捕头大人,钥匙平时由住持保管,我们也不知道钥匙在哪里啊!” 李勇冷冷说道:“来人,破门!” 纯金属的大门,想要破门的话,可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李勇一开始打算撬开铁门,但很快发现不可能! 铁门的厚度达到了四寸,想从门缝撬的话,两扇极厚的铁门会卡在一起,将撬棍的力量抵消。 李勇打算卸掉铁门的门枢,但门轴在铁门的内侧,被门扇保护起来,也是无法打开。 最后没办法,李勇找到县城里的神偷李三,让他想办法打开钥匙。 神偷李三忙乎了两个多时辰,总算打开了宝库的铁门。 铁门缓缓开启,珠光宝气映入李勇的眼帘。 一时间,李勇和捕快们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金光灿灿的金锭、银锭,用一个个小木盒装着,整整齐齐的码放着。 这宝库里的金银,少说也有百万两。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许多精美的金银佛像。 李勇的心中泛起一个念头:发财了! 伸出颤抖的双手,李勇抓起一大把金锭。 这分量,这光泽,是纯度极高的黄金啊! 李勇抓了一把金子放进口袋,眼角的余光却看到了那个神偷李三。 这个身材矮小的神偷李三趁着众人不注意,他躲在墙角,将一个造型古朴的金佛收入囊中。 李勇回头,他冷冷看着神偷李三问道:“你干什么?” 第466章 放不下贪嗔执念 神偷李三苦笑:“捕头大人,小的一时兴起,想看看这个金佛的真伪……看起来似乎是真货,我还是还给……” 没等神偷李三说完,李勇拔出腰刀,闪电般刺了过去。 刀刃噗嗤一下刺穿了神偷李三的腹部,巨大的力量将瘦小的神偷李三举了起来。 神偷李三的伤口里血如泉涌,他大声痛呼起来。 李勇冷着脸再次问道:“你干什么?” 李勇的脸上,透出一股森冷的铁青色。 神偷李三双手抓着刀刃,他脸上肌肉抽搐:“大人,对~对不起,小人只是想拿着看看……这…这就放回去……” “看看?x,我看你是想抢我的金子!”李勇冷冷说道:“老子告诉你,满屋黄金,我赐给你,才是你的;我若不给,你不能抢!” 李勇手中的刀锋一拉,神偷李三大声惨叫。 地上出来啪啦啪啦的声音,似乎神偷李三的身体里有什么脏器流出来了。 站在门口的知客僧吓得瘫软在地上。 李勇的脸上露出阴森森的笑容:“大师,你为什么要杀神偷李三?” 知客僧惊恐的说道:“我~我没杀他!我没杀他啊!” “不,就是你杀了他!”李勇冷笑道:“我们都看见了,你们两个因为财物起了争端,你一刀杀了他,还想拘捕……来人啊!” 捕快们狞笑着,抽出刀围了上来。 知客僧吓得转身逃走,背后已经挨了两刀,惨叫着倒在血泊中。 “关杰,你在这里处理尸体……”李勇冷冷说道:“刘鹏,你去找几辆大车过来运送证物。” 李勇向捕快们低声说道:“兄弟们,这个大福寺里的东西,今晚咱们有机会拿一次,拿了财宝之后,我们今晚就离开通州,现在天下大乱,我们找个地方躲起来,以后就一辈子无忧无虑了……今晚,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几个捕快点点头,去准备大车了。 李勇擦了擦钢刀上的血迹,他把两具尸体拖到墙角,然后躲在大门后面静静等待着。 时间一点点过去。 在等待的时间里,又有两个和尚过来查看,都被李勇杀了。 看着地上的尸体,李勇喃喃说道:“是你们自己来送死的……这件事情可怪不得我……” 过了片刻之后,李勇越发焦躁起来。 杀人灭口,抢夺财宝,只要心狠手辣,秘密和财宝都能守住。 云中县的和尚来了,只管一刀杀了便是。 反正就算死的人多,就说是盗贼偷袭了云中县,官府那边也能搪塞的过去。 只要骗过一时,自己就能带着财宝远走高飞。 总之这些钱财,他是不可能放手的! 过了片刻之后,地宫的通道里再次响起了脚步声。 和以前不同,进来的人没有交谈,也没有奔跑,而是脚步平缓的朝着宝库中走来。 过来的人,显然是非常镇定的。 难道是寺庙里的什么知情人? 李勇攥紧刀柄,长刀缓缓举起。 走进地宫的居然是个美貌少女,眼神颇为灵动。 李勇沉着脸,他不问青红皂白,一刀就劈了下去。 走在前面的洛雪没有躲闪,在她身后的明岳上前半步,轻松挡住了李勇的刀。 洛雪扭头问道:“这就是捕头?他怎么变成这样了,眼睛都血红血红了……” 明岳的声音响起:“贪念一起,心魔便生,他的心已经死了。” “你们别过来,财宝都是我的!” 李勇挥舞着长刀:“你们别过来!老子实话告诉你们,谁要是敢跟我抢财宝,我就一刀杀了他!” 李勇声嘶力竭的叫着,神智已经昏乱。 洛雪轻声说道:“都这样了,你还想着财宝啊?你自己看看。” 说着,洛雪将一面小镜子对着李勇。 古朴的铜镜上,李勇双目赤红,眼角流下血泪。 这扭曲狰狞的表情,让李勇彷佛一个张牙舞爪的妖魔。 李勇被吓了一跳,他惊恐的叫喊:“怎么回事?我怎么变成了这样?” 明岳淡淡说道:“这就是你自己啊……” “怎么可能是我?”李勇愤怒的叫喊起来:“一定是你们给我下毒了!妈的,你们这是谋害官差!你们两个准备受死!” “哈哈,我知道了,你们是为了抢走这些财宝?” “为了这些财宝,我什么都敢杀的!” 说着,李勇手起刀落,恶狠狠朝着明岳劈了过来。 看着状若疯癫的李勇,明岳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一掌拍在李勇的身上。 李勇的身体朝后面摔飞出去,口中吐出大量鲜血。 还是那个云中县,还是那个地下的宝库。 李勇的尸体依然倒在那些金银珠宝之中,他的胸骨肋骨全都碎了,身体像个软绵绵的破麻袋。 洛雪在旁边好奇的看着明岳:“怎么了?” 李勇挣扎了几下,他强忍着痛苦爬了起来。 明岳微愣,他没有想到,李勇的贪念会这么大。 自己打断了李勇七八根骨头,他居然还能爬起来…… 看来,自己还是低估了这些财宝在李勇心中的重要性。 李勇强撑着身体低吼:“财宝都是我的……” 明岳没有搭理李勇,他向洛雪轻声说道:“虽然这里的血案有些离奇,但无非就是因为财宝引发的案子罢了。” “陈达把这里的事情告诉我们,还特地请我们过来帮忙查看,他心里打得什么鬼主意?” “这里的财宝,应该有两三百万两的价值?” “陈达为了这些金银,把我们骗到云中县来……” 说着,明岳轻轻叹了口气:“我明白了,他这是要调虎离山、金蝉脱壳。陈达,他想逃跑了……” 洛雪恍然。 陈达现在还有不少资产。 如果再过些日子,陈达就会散尽家财了。 除了身无分文之外,陈达估计还得面临刑部和吏部的问责。 如今,陈达最好的办法,就是带着手头上现有的财物,赶紧逃走。 所以在逃走之前,陈达闹了这么一出血案,将明岳等人从通州府骗了出来。 明岳无奈的笑笑:“估计现在我们回去,也拦不住陈达了。” 洛雪轻声叹息:“原本我以为陈大人已经放下执念,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 第467章 成国公的疑问 没有人能放下执念。 即便是经历了无数年沉睡的明岳,也无法轻易放下心中的羁绊。 从操弄权术的老皇帝,到带领残部离开的史昭义,又或者是坐在皇位上的李扩,他们都已经坐拥天下,却有哪个能放得下? 帝王将相都放不下功名利禄,更何况陈达和李勇…… 李勇倒在金银堆里,严重的伤势让他已经无法爬起身了。 折断的肋骨穿进了肺部,让李勇吐出来的血,带着泡沫。 “有生皆苦。”明岳向洛雪轻声说道:“生而为人,谁能放下过去的心结呢?就好像这庙里的和尚,口中说着四大皆空,但连佛像居然都是包金的……每个人心中的贪念,不是那么容易放下的。” 洛雪感慨的嗯了一声。 人,都会有自己执着追求的东西。 比如洛雪的父亲,宁可满门抄斩,也不愿意改变卦辞。 其他人,也同样有着各式各样的执念。 或者说贪念…… 捕快们带着车辆来到了大福寺,正在山门外与僧人发生争吵。 另外一些僧人来到了宝库,看到了数不清的金银珠宝,还有横七竖八的尸体。 僧人们没有急着报官,而是在激烈的争吵着什么。 很快,宝库里传来了惨叫声和打斗声。 山门前,那些捕快也动了刀,他们叫喊着,指责寺里的和尚杀掉了李勇。 寺庙里的和尚更是乱成一团。 有的僧人在和捕快打斗,有的僧人和自己的师兄弟互相砍杀起来,还有的和尚往僧袍里装了一大堆金银,然后迈着趔趄的脚步,朝大福寺外面逃去。 黑暗中,各种疯狂的叫声此起彼伏,让大佛寺变成了鬼蜮。 明岳和洛雪在黑暗中行走着,明岳向洛雪轻声解释道:“看看,这就是人心。” 激烈的厮杀后,寺庙的院子里倒着十多具尸体,大部分都是僧人。 捕快们有备而来,而且善于厮杀,他们忽然动手,僧人吃了大亏。 但寺里的僧人毕竟熟悉地形,他们堵住了金库的出口。 捕快们也死了——他们没能抢走金银,反倒被关在了金库里。 金库上面的出口被压上了无数大石头,捕快们只能饿死。 黑夜中,大福寺里冒起了火光。 当明岳和洛雪回到通州的时候,陈达果然已经跑了。 一夜之间,陈达似乎大彻大悟。 陈达没有再去搭理那些银库,也不要地契房契了。 州牧大人带着自己宅院里的一万多两金子,还有自己的妻妾和子女,连夜趁着马车逃走了。 趁着明岳去云中县的机会,这几辆马车风驰电掣的离开了通州,向北仓皇逃窜。 到了下午,马车的速度越来越慢。 陈达有些生气,他掀开车帘看了看,只见外面是茂密的树林。 马车正在上坡,拉车的马匹喘着粗气。 陈达皱着眉头问道:“陈忠,这是到哪里了?” 正在赶车的老仆人大声说道:“老爷,这里是牛头山啊!我们在牛头山脚下,估计要一天时间才能绕过去。” 牛头山到了? 陈达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一个影子:张白皮。 张白皮其实是个绰号——这个盗匪头目长着一张白脸,所以被称为张白皮。 以往自己还是州牧的时候,张白皮在自己面前,是一条不敢叫唤的狗。 而如今嘛…… 陈达的心里有一丝不安,他向老仆人喊道:“加快速度,尽快通过牛头山这个鬼地方!” 老仆人答应一声,挥动长鞭,催促牲口快跑。 陈达定了定神,他靠在车厢上闭目养神。 车厢里颇为宽敞,只有陈达一个人坐着。 车厢的角落里放着几个沉重的箱子。 就是因为这些箱子,所以马车跑得其实并不快。 到了下午,陈忠无奈的停下马车。 “老爷,歇歇……”陈忠苦着脸说道:“牲口实在撑不住了。” 陈达看了看拉车的骏马,只见马身上都是汗,马口中呼哧呼哧冒着白气,显然已经疲倦之极。 这一路逃亡,马匹是少不了的,陈达只得点头同意。 老仆人将骏马从车辕上解下来,与两个扈从一起,去附近的小河边饮马。 陈达背着手,在马车附近百无聊赖的走动着。 若是有选择的话,陈达是不愿意走牛头山这条路的。 但方圆百里的牛头山,是无法绕过去的坎。 但愿这一路能够平平安安。 夕阳下,陈达听到了此生最后一个声音。 一声破风的锐响,有羽箭从远处飞来。 箭支准确的扎进陈达的眼眶。 州牧大人哼都没哼一声,噗通一下倒在地上,当场毙命! 牛头山的盗贼们从树林里冲了出来,将马车上的金银珠宝洗劫一空。 荒僻的树林中,只剩下陈达的夫人在那儿抚尸痛哭。 当陈达的死讯传回通州,明岳感慨的摇摇头,让人去帮忙处理后事。 事实上,做贼心虚的陈达如果不走,以他现在的名声,留在通州做个富家翁还是没问题的。 只是陈达的心里,毕竟还是有鬼。 陈达担心私吞军饷的事情东窗事发,最终还是选择了逃走。 最后命丧牛头山。 陈达死后,通州越发不一样了。 那些被陈达占据的良田变成了无主之地,分发起来更加方便了。 在陈达死后,经过陈家的老仆人陈忠带路,在通州境内又找到了一个隐藏的银库。 陈达死了,吐出了相当于通州五年赋税的财物,让通州人拍手相庆。 陈达的死讯已经连夜发往帝都,新的州牧暂时没有到来,而明岳却要离开了。 在通州休整了七八天之后,明岳和手下的义军战士们继续踏上了归途。 渡河,南下,当明岳来到柳州的时候,成国公刘潭,派他的儿子刘永出城十里相迎。 刘家富庶,刘永准备了许多酒肉款待北义军。 而明岳和洛雪等人,也被请进国公府。 酒过三巡,年迈的成国公刘潭忽然问了个让人毛骨悚然的问题。 “国生妖孽,三年必亡……”刘潭皱着花白的眉毛说道:“如今算来,正好是第三年了,不知道这世道还会有什么变化吗?” 第468章 谈笑之间论弑君 随着刘潭的话语,整个花厅都安静下来。 正在谈笑的人们放下筷子,脸上露出忐忑不安的笑容。 当年清河洛家推算出“三年必亡”的谶语,先帝是非常非常恐惧的。 而洛家所有的男丁,都为了这个谶语而死去。 现在,还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三年之期就要到了。 看着众人凝重的表情,明岳微笑着摇摇头:“如今四方平定,哪还能出什么事情?” 看着明岳淡定的表情,周围的人们心里稍稍安定了些。 连年征战,民生疲敝,即便是没有遭受战火洗礼的柳州,日子也是很不好过的。 在持续不断的战乱中,柳州就像个墙头草,谁来了就奉谁为主,总算是免于战火。 虽然城池不至于被攻破,但是柳州却被迫缴纳了许多钱粮,支援交战双方的开支。 为了这些钱粮赋税,柳州百姓勒紧裤腰带,过了两年苦日子。 如今北方的叛乱已经平息,按说是不会再出现大规模的战乱了。 皇朝的形势也可以稳定下来了。 但成国公刘潭却非常执着,他指着明岳的鼻子说道:“现在天下安定,最危险的那个人,就是你!” 明岳苦笑:“成国公这话未免有些危言耸听,我只是一介草民而已。” “草民?”刘潭冷笑道:“一介草民,带着六千乌合之众,在涌泉关打败燕军,打得史昭义放弃幽燕之地,逃往更北方的荒原——像你这样的人物,李家怎么能容得下你?!” “如今皇帝正在收权,而天下的将军州牧,半数与你熟悉,皇帝怎么会让你活着?” “李扩那毛头小儿要杀你,却未必能够成功,到时候你反戈一击,李家的江山就此土崩瓦解!” 说着,刘潭向洛雪说道:“洛家的女娃娃,你洛家最善于推算,你说说,我的估计对不对?” 洛雪礼貌的摇摇头:“国公爷,小女子能力不够,算不到这种家国大事。” 刘潭嘿嘿一笑:“怎么,连铁算洛家,现在都不敢占卜了吗?” 明岳淡淡说道:“国公大人这么当众说起三年的谶语,是希望我现在就离开吗?” “没错!” 成国公刘潭重重一拍桌子:“你现在走,李扩这小子的心里,就一块大石头落了地,朝廷内外便再没有了动乱的隐患,而你也能独善其身,岂不快哉?” 明岳平静的问道:“那如果李扩不做一个好皇帝呢?” “那也坏不到哪去!”刘潭挥着手臂叫喊道:“这天下是他李家的天下,他要胡闹,就让他胡闹去,反正百姓能过几年安生日子就行。” 在座的众人,脸色各不相同。 有人觉得成国公刘潭说的颇有道理。 天下饱经战乱,只要能太平下来,谁管他李扩怎么折腾? 没人想再经历战乱。 只要能天下太平就好。 明岳沉声说道:“国公大人的看法,在下有几点不同的看法。” 成国公刘潭恼火的说道:“行,老夫洗耳恭听!” 明岳肃然说道:“第一,天下不是他一个人的天下,而是所有人的天下,如果他想奴役天下人,我第一个不答应。” 刘潭皱眉:“奴役?这怎么样才算是奴役?” 明岳轻声解释道:“横征暴敛,穷兵黩武,奢靡无度,兴文字狱,滥杀无辜……他要是成了暴君,我第一个杀他。” 刘潭郁闷的有点想吐血。 “这可是皇帝!”刘潭拍着桌子喊道:“为什么你说起来就像是杀一只鸡?!” 明岳平静的说道:“第二,他虽然贵为皇帝,但也是人……事实证明,人的欲望是无穷无尽的。” “万古之前,有位明君,他横扫六大诸侯,结束了几百年的战乱,成为了天下唯一的王。” “然而天下一统之后,他消耗国力,他做了许多大事,但也逼死了很多百姓。” “他原本已经成就了前无古人的丰功伟业,但还不满足,开始寻求长生之术。” 明岳向刘潭说道:“如今的陛下,他把兵部撤了,设立枢密院。枢密使李艾不听从他的吩咐,他便把枢密院也撤了,设了军机处……若是再这么下去,谁敢忤逆他,便要撤了谁,你觉得天下会如何?” 明岳把剑放在桌上:“所以,这就是剑为什么要有剑鞘……” 明岳向刘潭轻声说道:“第三,如果李扩胡作非为,我亲手杀了他。” “我知道,在座的诸位中,有人是忠于陛下的。” “也许我还没回到帝都,我今天所说的话,就已经传了回去。” “……我不是在威胁他,我只是想让他多一个剑鞘。” 明岳的语气平静,似乎在诉说着一个很平常的事情。 但这可是弑君啊! 而且这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宣布自己可能会弑君。 在场的人们一个个脸色苍白,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就连年迈的成国公,也被明岳平静而冷漠的语气给惊呆了。 老国公敲着自己的脑袋,后悔为什么要在宴席上撩拨明岳。 但明岳的这些话,也让刘潭深感欣慰。 现在天下平定,刘潭最担心的,就是皇帝要秋后算账。 像刘潭这种见风使舵的墙头草,没准就会被皇帝找个借口,罚没家产,甚至直接灭门。 明岳的话语间虽然狂妄,但对于刘潭来说,无疑是个可以依靠的人。 宴会结束之后,刘潭客气的把明岳请到书房。 如今只有刘潭和明岳两个人了,刘潭语重心长的向明岳说道:“先生方才的话语,实在有些太唐突了。” 明岳微微一笑:“国公大人,我问心无愧,没什么好怕的。” “三年前战乱刚起的时候,朝廷有许多机会能够平定战乱。” “但老皇帝昏庸无能、猜忌多疑,让天下跟着他一起沦亡。” “今天我的话语可能有些危言耸听,但在李扩来说,能够避免重蹈他父亲的错误。” 刘潭颇为赞同的点点头。 沉默片刻之后,刘潭轻声说道:“先生为了天下人,甘冒奇险,只是您这次回到帝都,万一李扩小儿向你下毒手怎么办?” 第469章 湖州大水 面对刘潭的问题,明岳微笑着说道:“我在幽燕之地征战时,燕军曾经设下埋伏,将官兵围住,想要聚而歼之。据说,那是十面埋伏。” 刘潭好奇的问道:“那结果呢?” “燕军败了……”明岳平静的说道:“官兵聚在一起,左冲右杀,浴血奋战,燕军虽然人多,但却败了。” 刘潭苦笑:“好,老夫明白了。” ——世间的阴谋诡计、埋伏奇袭,都建立在一个前提下: 双方的实力不至于天差地别,战斗才有意义。 十万只蚂蚁设下埋伏,被大象胡乱踩两脚就能突围。 一群刚出生的小鸡想要杀死老鹰,雄鹰只需要拍拍翅膀就能飞走。 所谓的阴谋诡计,最起码需要有能够害死对方的能力。 但如果被算计的一方,已经强到了不需要考虑任何阴谋诡计的时候,这些算计就变得毫无意义。 李扩就算有千般万般的不满,他也拿一位沉睡千万年的尸解仙没有办法。 哪怕调集几千人围殴,明岳顶多也就是拔剑突围罢了。 突围之后,明岳还能再回来。 今天杀几百,明天杀一千,就算李扩有十万大军保护,没几天也就烟消云散了。 刘潭恼火的说道:“几百年出个剑圣,却被逼成了刺客,老夫是该骂朝廷太混蛋,还是该骂你太糊涂。” 明岳肃然说道:“我只是一介草民,身无长物,只能用这支剑来守护苍生。” 成国公刘潭笑眯眯的说道:“回头可要将我这个糟老头子一并守护啊,这皇帝年轻气盛,将来没准可就把我这个成国公给宰了。” 明岳苦笑。 以李扩的性格,没准真的会对这些墙头草一般的贵族进行秋后算账。 刘潭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的顾虑。 老国公给明岳手下的义军战士们备了一份大礼,又赠送了三百多匹牲口,确保明岳这一行人全都能够有马骑。 人数不算多的队伍继续向南出发。 然而一路上的场景,都是让人感到心惊胆战的。 柳州没有经历战乱,处境稍微好点。 而皇朝的其他地方,则是田地荒废、白骨丛生。 听说洛城那种反复厮杀的战乱之地,全城的百姓都没几万了。 义军来到湖州一带的时候,江河的水位暴涨,让道路变得加倍难行。 湖州水网纵横,前些日子下了大雨,湖泊的水位暴涨,一些小城镇已经被冲毁了。 明岳叹息着说道:“天灾人祸,连年战乱,竟是没有一天消停。” 断了胳膊的马校尉与明岳之间已经很熟,这位粗豪的小军官大笑:“已经都这么乱了,先生还动辄就要杀皇帝吗?” 如今,明岳在宴席上的言语,已然在义军战士之中传开了。 义军战士们对此倒是无所谓。 有这样一个武道修为惊人的剑圣保着,大家的帝都之行会更加安全。 没准皇帝论功行赏,义军战士们人人都能有个小官儿当当。 义军战士们原本欢天喜地,但越接近湖州府,众人越是笑不出来了。 道路两旁的乞丐与灾民越来越多,并已经开始出现了饿死的人。 面黄肌瘦的灾民延绵不绝,朝着湖州府的方向艰难前进。 义军战士虽然是赶路,但带了一些车辆、牲口、粮食,尤其是在柳州,成国公赠送了一批粮食,所以供给还算充足。 明岳看着饥民没说什么,洛雪却是颇为好心的拿出一些干粮分发给灾民。 然而女孩上午发了几十份干粮出去,下午就有两百多灾民闻讯赶来。 到了第二天上午,跟着义军战士的灾民已经有四百多人。 虽然洛雪尽量布施,也只能熬些稀粥分给大家。 好在北义军的战士都带着兵器,而且一个个杀气腾腾,灾民们可没人敢闹事。 北义军的粮草也不是无穷无尽的,施舍了两天之后,明岳还是让士兵们停止了施舍灾民,只给一些即将饿到虚脱的灾民发放粮食。 就这样慢慢吞吞的走了两天,队伍终于来到了湖州府。 湖州府的情况,未必就比外面更好。 在湖州府的城门口,挂着近百个人头,有些人头已经腐烂。 人头附近贴着告示,说这些灾民因为抢夺官府的粮食,被士兵抓住,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进城之后,城里也是饿殍遍地。 街道两边,到处是逃荒的灾民,一个个饿得有气无力,羸弱的躺着坐着。 一些饥民在儿女的身上插着贩卖的草标,希望有个富裕人家把孩子买走。 微风吹来,街道上满是哭声和霉臭味。 洛雪低声说道:“明大哥,灾情这么严重,地方官府为什么不赈灾呀?” 明岳无奈的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 程海是底层出身,他大声解释道:“湖州发了洪灾,道路桥梁全都被毁了,附近就算有粮食,一时间也运不过来。再说附近的州县听说湖州遇到了水灾,那些奸商哄抬粮价、囤货居奇,让赈灾更是难上加难啊。” 明岳赞许的点点头。 程海虽然没有当过地方文官,但是他的话语,却是直击要害。 水灾暴起,道路断绝,不论是湖州的富豪与商人,还是附近州府县的当权者,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开仓放粮,而是先把粮食囤积起来再说。 灾情每拖一天,粮价就会暴涨一天。 有时候一斤米面的价格暴涨二三十倍,都不是什么稀罕事。 到灾情结束之后,饥民饿死许多,灾区便多了许多无主的土地和财物,土豪士绅就能购买许多便宜的土地,还能通过贩卖粮食赚得肚满肠肥。 这就是为什么皇朝之内的灾害,总是容易闹出民变。 明岳他们这样一支小军伍入城,很快便引起了官府的注意。 让义军战士们愤怒的是,官府这边居然出动了数百名全副武装的州军,将义军堵在了街上。 明岳抬头看了看街道两边的楼顶,一些弓箭手鬼鬼祟祟的趴在屋顶上…… 第470章 借兵 义军战士们大多数是百姓出身,从军的时间不长,对于官场和军中礼仪懂得不多。 但程海和马校尉等人,却都是老军伍了。 眼看湖州府官兵的模样,俨然是把他们当做了盗贼一样防着。 两个官兵的校尉过来交涉,明岳才搞清楚对方为什么如临大敌。 明岳他们入城的时候,并没有拿出路引,也没有调兵的军令虎符。 从程序上说,明岳他们这一支义军,属于不被军机处承认的合法军队。 对于这个情况,明岳也是啼笑皆非。 三个月前,明岳匆匆离开帝都,那时候枢密院的李艾辞官,枢密院被皇帝裁撤,自己就算是想要去找个军令,也没地方去找。 等明岳得胜归来的时候,江北的各州府对明岳他们的名头如雷贯耳,自然也就不需要路引这种东西了。 但到了南方就不一样了。 南方的官员架子大,胆子小。 明岳的义军入城时,把守城门的人不敢阻拦。 等明岳他们进了城之后,官员们又调了兵马过来,俨然要给义军来个关门打狗。 好在义军队伍中虽然没有路引,但程海现在好歹也是个杂号将军,他将自己的钦赐腰牌拿出来,唬得那些本地官兵连忙收起刀剑。 “不知是将军大人驾到,多有得罪了。” 校尉们恭恭敬敬的向程海赔罪,然后带义军战士们去城东的驿站附近歇息。 一路上,校尉们还不停的嘀咕,说城里拥挤,到处都是灾民,义军战士还不如在城外歇息。 程海唉声叹气的说道:“灾民这么多,所以我特地要进城看看……各位,再这么下去,城里要出事啊!” 校尉们不以为意。 “一群泥腿子,能出什么事情?” “将军大人放心,城里已经准备赈灾了。” “那些一文不值的百姓,给他们一些稀粥就行了。” 看那些校尉淡定自若的表情,眼神中似乎还有几分窃喜。 明岳知道,大灾当前,这几个校尉也没少赚钱。 安顿好了义军士兵之后,明岳等人来到府衙,拜访湖州的州牧和知府。 湖州市州牧治所,大事小事都有州牧邓长峰管着,知府梅山清只能沦为一个打杂的小官儿。 一个府衙,大大小小的官吏多达四百多人,却一个个笑嘻嘻的无所事事,完全不像是大灾之年的紧迫。 邓长峰这位州牧打了个招呼便离开了,对明岳和程海等人属于不咸不淡的态度。 当然了,邓长峰并不知道明岳的存在,他只当是程海这个杂号将军领着本部兵马路过。 州牧的官阶比杂号将军高得多,所以邓长峰对程海爱答不理也是正常的了。 知府梅山清倒是颇为巴结,他陪着明岳等人离开府衙,在附近的观鹤楼,请明岳、程海等人喝酒吃鱼。 鱼,是湖州有名的“湖州醋鱼”,用老醋和酱油烧制,然后撒上葱花,看起来颇为诱人。 只是,观鹤楼下面的街道上,一个个灾民在那里忍饥挨饿,让明岳等人心里颇为难受。 除了湖州醋鱼之外,还有凉切兔肉、香糯米糕等食物。 见明岳等人脸色颇为怪异,梅山清放下筷子,他叹了口气说道:“各位,湖州遇上了天灾,确实让人心里难受,只是从法纪的角度上来说,地方士绅、商人的财物,均是他们自己的财物,官府也无权征用。” 明岳叹息着说道:“法理固然如此,但官府也可以紧急征用,毕竟现在是非常时期。” 梅知府有些惊讶,他看了看程海,见这位将军对明岳的插话显得很恭敬,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才是这个队伍中地位最高的人。 梅知府皱着眉头说道:“征用?谈何容易啊……州牧大人与本地的豪强是姻亲,湖州的粮米店,一半是州牧大人家中经营的,他不说征用,谁敢乱来?” 明岳冷笑着说了句“原来如此”。 程海好奇的问道:“难道就一直这么下去?难道州牧大人就不怕激起民变?” 梅知府笑着说道:“州牧大人自然是有分寸的……首先,这赈灾粮食的征集和运输,需要那么一点点时间,在这个时间里,湖州的粮商会先把米价涨一涨,那些泥腿子为了活命,会把钱财拿出来购买高价的粮食,或者将家里的土地、儿女拿出来,先顶一顶……” 梅知府谈笑风生,而明岳等人面沉似水。 梅知府对几个人的郁闷无动于衷,他微笑着说道:“这个过程叫做‘捞鱼’,等那些泥腿子身上没什么油水了,就会开始赈灾,只是这个赈灾的过程中嘛,米价已经涨到了很高,官府免不了要多套些银子,而对粮商来说,这个过程叫做‘回水’,大家都有好处可赚啊。” 明岳好奇的问道:“梅知府向我们介绍的这么清楚,莫非有什么打算?” 梅知府点点头:“今年湖州大水,与往年不同……如今战乱刚刚平息,湖州的民生凋零疲敝,早已经不起折腾了。但州牧大人还是按照往日太平时节的经验,在执行‘捞鱼’的过程,本官有点担心,就怕这鱼还没捞完,城里就大乱起来。” 明岳微微一笑:“所以你想借兵?” 梅知府鼓掌大笑:“这位公子真是聪明人……你们手下的军兵我看了,个个都是战力精强的好汉子,比我们城里的杂兵强多了。万一城中有变,还请各位出手相助啊。” 明岳伸出手指搓了两下:“兵马未动,粮草先行,大人,您总不能让我们这些苦哈哈的大兵饿着肚子办事?” 梅知府嘿嘿直乐:“公子果然爽快!放心,今天下午,白银三万两,粮食十车,就会送到各位的军中。” 双方相谈甚欢,吃完饭之后,梅知府笑眯眯的离开了酒楼。 明岳拿了三十两银子,递给观鹤楼的老板。 观鹤楼的老板笑着说道:“这位公子不要客气,梅大人已经付过账了。” “这钱不是付账的,”明岳轻声说道:“三十两银子给你,麻烦酒楼熬些粥饭,施舍给这些饥民。你这里有大锅大灶,做起来方便些。” 观鹤楼老板连声称赞,他手下银子之后,便嘱咐伙计:“去,打十斤米煮一大锅粥饭施舍给他们。” 准备离开酒楼的明岳停下脚步,他皱着眉头问道:“掌柜的,现在米价多少了?” 第471章 湖州大火 观鹤楼老板陪着笑脸上前:“这位公子,我哪能骗您的银子,如今白米四两银子一斤,我让人拿去熬粥的,是三两银子一斤的糙米,反正那些苦哈哈只求吃饭,用不着上好的白米。” 程海吓得一缩脖子:“三两银子一斤糙米?这~这未免也太贵了?” 观鹤楼老板苦笑:“将军大人,我从米行进货,糙米都要二两五钱银子,我可是真的没赚钱啊。” 程海想争辩,明岳摆摆手说道:“算了,别吵了,他也是没办法。” 几个人离开观鹤楼,程海低声说道:“大人,这米价也太高了!我们在通州的时候,米面只要三十个铜钱一斤,就这,都已经挺贵了。” 湖州灾区的米,居然是外面价格的一百倍,实在让人感到匪夷所思。 看眼前的形势,只怕就算有灾民大量饿死,官府也不会大规模发放赈灾的粮食。 众人走在街道上,只见一个小女孩抱着个更小的男孩,两人靠在街边奄奄一息。 看两个孩子的模样,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在两个小孩子身边,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年人已经断气了。 明岳俯身蹲在孩子身边搭了搭脉搏,和程海一起将两个孩子抱起来,朝着驿站走去。 两个孩子没有病,洛雪找了点吃的给他们,到军营休息一会应该就没事了。 只是这一路走来,街道边上都是有气无力的灾民。 洛雪看了看天空,她向明岳轻声说道:“明天可能要下雨了。” 洛家的推算之术一直都很准。 既然洛雪说明天有雨,那是必然是要下雨的。 众人走了一段路,又在街边看到了饿死的人。 明岳走过去,站在那个一动不动的灾民面前,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 灾民的瞳孔已经涣散,无法恢复成圆形,身体也冰凉了。 明岳叹了口气,心中颇为不忍。 程海向远处的几个捕快大喊了几声。 程海穿着将军的服色,几个捕快走过来,看到明岳面前的尸体,连忙将尸体拖走了。 明岳拉住一个捕快问道:“大人,现在饿死多少人了?” 捕快愁眉苦脸的说道:“大人,这我哪知道啊?反正城外的大坑里,已经有不少尸体了。” 明岳茫然看看四周。 满街灾民,饿死的、病死的、暴乱被打死的,每天都有上百人死于非命。 而更多的灾民还在涌入湖州求生…… 城里的官员和商人都没有大规模开仓放粮的趋势,进城的灾民只能拿出身上的钱财,购买价格翻了一百倍的救命粮食。 正如梅知府所说,进城的百姓,把金银财物、房屋地契全都变卖了,才能活下来。 在这个过程中,灾民的财物全都到了官员和土豪手中,老弱病残、身体羸弱的人也都病死饿死了。 等灾情过去之后,身体还算不错的灾民成了富人的佃户、农奴,只能老老实实耕种别人的土地,交出绝大部分的粮食作为地租。 这丝丝入扣的连环毒计,让人脊背发寒。 明岳和程海将两个小孩子带回营地休养。 可是满城的灾民,明岳就算武道修为高,又能救得了多少人? 傍晚时分,两个孩子缓过气了,洛雪向他们询问了情况。 “明大哥……” 洛雪走到明岳身边,她轻声说道:“明大哥,事情好像有点不对劲。” “这两个孩子不是附近的。” “他们是一百多里外德安县的百姓,听说湖州府有粮食,一路逃难过来的。” “他们说这一路上走过来,灾民之中一直有人再说,湖州这边有粮食。” “但是灾民们到了湖州之后,这边的官府却说是粮食紧张,只有一些大户人家开了粥棚在施舍,但施舍的数量极为有限。” “他们家里穷,买不起高价的粮食,叔公活活饿死了。” “明大哥,我觉得湖州府肯定有些问题。” 明岳点点头:“湖州的官府肯定是有问题的……正如梅知府所说,官府和地方士绅,现在正通过水灾来大发其财,整个湖州的官府和豪绅,都是受益者,所以没人会放粮。” 说到这里,明岳淡淡说道:“他们不但不会放粮,而且如果有人胆敢开仓放粮,还会被他们群起而攻之。” 两人正在说话,忽然,远处的天空中腾起了红光。 北义军的战士们是从战场上下来的,对这种火光特别敏感,纷纷站起来望着远方。 明岳皱着眉头,他估算了一下火光亮起的方位。 ——那边正好是府衙的方向。 官府的粮仓也在那边。 明岳喃喃说道:“他们真狠啊……” 程海不解的问道:“大人,怎么了?”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明岳嘴角露出一丝冷笑:“湖州府的粮仓,被烧毁了。” 程海大吃一惊:“啊?!那灾民岂不是?” 明岳向程海说道:“去,调一百人,拿上兵器,穿好盔甲,我们去府衙。” 北义军的战士们集结速度很快,一刻钟之后,就迈着整齐的步伐出发了。 大街上的灾民一个个朝着火光升起的地方望去,脸上满是惶恐。 火光已经越来越大,照亮了半个夜空。 明岳这一行人拿着刀枪,而且都是身强力壮的人,灾民们纷纷让路。 但是走到府衙附近的时候,再也走不动了。 街道上挤满了人,灾民们朝着前方叫骂着,并开始抛掷石块。 明岳让程海带着士兵缓慢前进,而明岳自己飘然跃上路边的楼房,跳到了一座三层酒楼的楼顶。 前方,府衙门前的广场上,衙役和士兵拦在府衙门口,不让心急如焚的灾民进去救火。 一个官员正扯着嗓子大声叫喊:“府衙重地,闲杂人等不得进入!救火的事情,府衙自己会负责,你们不得擅闯。” 人群中响起一声惨叫,一个想要进去救火的灾民被衙役砍了一刀,鲜血染红了半边身子。 第472章 心如豺狼 人群正在骚乱,正在朝着真正的民变滑落。 皇朝子民是最善良的子民,只要有一口饭吃,他们就可以忍辱负重的活下去。 但皇朝的百姓也是最狂暴的力量,如果真的连饭都吃不饱,他们可以毁灭面前的任何事物。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只是湖州的官员们并不明白这个浅显的道理。 因为钱财,湖州的官员陷入了集体的狂欢之中,恨不得把所有的钱都榨出来。 百姓的死活没人在乎,反正只管拼命的捞钱就是了。 就算是石头,今天也要给官爷榨出油来。 不知为什么,今天晚上湖州府的粮仓烧了起来。 府衙外的百姓,看着那熊熊燃烧的烈火,表情宛如丧考妣一般。 这么大的火,粮食肯定没了。 衙役和士兵拦着灾民不让他们进去放火,但是对救火的水龙队,还是高抬贵手的放行了。 水龙队进去之后,火焰总算是得到了控制。 让明岳感到诡异的是,北义军的战士们挤到府衙门口之后,同样被府衙的人拒之门外。 用府衙的话说,北义军毕竟是客军,而且是没有正式编制的客军,进入府衙的话多有不妥。 第二天,明岳和程海再次来到府衙摆放。 进了府衙之后,明岳和程海朝着余烟袅袅的粮仓走去。 “两位大人这是要去哪?”门房连忙过来阻止:“知府大人在那一边,你们可别在府衙里乱跑。” 程海抬手一掌,将门房打晕过去。 程海随手把门房丢进一个树丛,然后跟着明岳来到那片断壁残垣。 粮仓已经烧成了废墟,一丈多高的围墙被熏得黑乎乎的,几根没有完全烧毁的梁柱杵在那儿,显得格外破败。 几个衙役懒洋洋的在废墟中收拾着。 明岳找个衙役询问几句,然后来到最先燃烧的那个粮仓内。 这个粮仓已经被烧得只剩下一个架子。 明岳走到废墟内,将一些碎瓦断砖搬开,露出一些黑漆漆的木头。 明岳从程海的手中接过佩刀,用刀刃刮开木头上的焦炭。 焦炭下面,是没有完全烧掉的木头。 明岳向程海轻声说道:“粮仓是被人为烧毁的……你看那边,这里是最先烧起来的。” 程海走过去看了看,只见废墟里面一堆焦黑破败的烂木头,哪里看得出什么异样? 明岳将两根木头摆在程海面前:“看出什么不同了吗?” 程海一脸懵偪的摇摇头。 “燃烧的过程,就是碳化的过程……”明岳耐心解释道:“最先燃烧的地方,碳化的程度反而比其他地方更浅,也就是我们平时所说的起火点。” “你注意看,整个废墟的烧焦痕迹是有一定规律的,黑烟受到热风的吹动,会在墙壁上形成有一定方向的痕迹,正好就指出了起火点的位置——你仔细看看,起火的地方有什么?” 程海看着那一大片细细的焦炭,他恍然大悟:“起火的地方有很多劈好的细柴火,没准还淋了油!这跟我们军中纵火差不多!” 明岳指着一根柱子说道:“你再看看这根没有完全烧掉的柱子,柱子没有烧干净,房顶却塌了下来,什么样的情况才会发生这个结果?” 程海倒也不傻,他立刻明白了:“着火的时候!粮仓是空的!粮食已经被运走了!” 粮仓的废墟之中,地面上满是破碎的瓦片,说明大火燃起之后,火焰直冲屋顶,将房梁烧毁。 如果粮仓里堆满了粮食,那么火焰不可能烧得这么快,屋顶的瓦片也不可能直接掉在地上摔碎。 眼前的一切,只能说明,着火的时候,粮仓里早已空空荡荡,所以火焰才会一下子窜到了屋顶。 程海脸色颇为难看:“大人,这些狗官真是胆大包天!” 明岳叹息着说道:“为了银子,他们的胆子还能更大……” 明岳在废墟中慢慢站起来:“粮仓里没有粮食被烧焦的残骸,说明这些狗官已经被粮食藏起来了……现在需要粮食赈灾,官府迫于无奈,肯定又会向地方的商人购买粮食,而商人们连进货的事情都免了,直接将这批‘被烧毁’的粮食卖给官府,几百万两银子就轻松到手,每个人都能分得一笔巨款……” 明岳平平淡淡的说着,程海却一阵恶寒,心里宛如被冰冻一样难受。 同样是在朝为官,程海一时间竟难以想象,一群牧守地方的文官,竟比凶狠的豺狼还要贪婪。 所谓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亦不过如此…… 可是最难受的是,程海竟不知道该找谁算账。 府衙里面几百人,程海也不知道哪些人参与了此事。 就算知道州牧大人、知府大人肯定有问题,但程海没有证据,暂时也做不了什么。 明岳也是苦笑:“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带兵打仗,我们知道敌人在哪里,冲进敌阵把他们杀光就行了。可是在官场上,有时候你明明知道对方有问题,却也不能轻易举起刀子,更不能把湖州府上上下下几百号官吏全杀了……” 程海郁闷的说道:“大人,那总要想个办法?” 明岳微微一笑:“还是那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湖州的事情,还得看湖州百姓自己了……” 这天下午,饥饿难耐的灾民,开始在府衙门口聚集起来。 层层叠叠的灾民将府衙门口挤得水泄不通,愤怒的叫喊声此起彼伏。 “饿死了,饿死了!赶紧拿粮食出来,否则我们都要饿死了!” “府衙里面一定还有粮食,让他们开门,让我们进去找粮食!” “妈的,老子都快饿死了,就算是被砍头,老子也要当个饱死鬼!” “开仓放粮,不然我们就反了!” 拥挤的人群中,爆发出一阵阵喧闹和叫喊。 黑压压的人群挤在府衙门口。 一开始,百姓还算克制。 过了一会儿,渐渐开始有人朝着府衙丢石头,丢泥巴。 衙役和官兵在府衙门口设置了拒马,还拿着刀剑守在门口。 但是饿极了的百姓掀翻了拒马,开始朝着府衙门口靠近。 饥民人数众多,而且气势汹汹,衙役和官兵也不敢先动手,只好不停后退,然后想要把府衙大门关起来。 饥肠辘辘的百姓哪肯服软。 混乱中,几个官兵被拖进了灾民的人群中,找到一顿拳打脚踢。 而更多的灾民开始大声呼喊:“冲进去,冲进去!” “冲进府衙,吃个痛快!” 第473章 民愤如火,民怨如潮 府衙外面的呼喊声一阵阵响起,宛如浪潮起伏不休。 而在府衙的大堂内,上到州牧邓长峰、知府梅山清,下到府衙的捕头、卫队长,一个个都是愁眉苦脸的。 府衙里面总共有四百七十多人,其中一部分是文官和小吏,没有办法与乱民厮杀。 至于能打能杀的官兵与捕快,也就是三百人不到。 正因如此,梅山清才会去巴结明岳,希望北义军能够帮助他们。 “现在外面的那些泥腿子越闹越厉害了!”梅山清无奈的说道:“州牧大人,依我看,不如赶紧发放一些粮食出去?” 邓长峰一脸肉痛:“现在米价五两银子一斤,这不是发粮食,这是发银子啊!” 其他的官员也是连连点头:“梅知府,你说的轻巧,发粮食?发多少粮食可以满足灾民?” “若是灾民一闹就发粮食,后面该怎么办?” “我们这边刚刚说粮仓被烧了,然后又说府衙里还有粮食,这岂非不打自招?!” “就是就是,决不能轻易开仓放粮,还是另想办法!” 梅山清郁闷的说道:“各位大人,现在都什么时候了?几千上万的灾民围在外面,各位难道真以为他们不敢闯进府衙里抢东西?” 邓长峰冷笑:“我是朝廷命官,我看谁敢擅闯府衙!” 梅山清脸上肌肉抽搐,只能黯然叹息了。 梅山清找了个借口离开官衙大堂,带着几个亲信来到自己的院子里。 这段时间,梅山清将自己的房间改装,加了铁门铁窗,房间比牢房还结实。 但梅山清还是不放心,说屋顶上的瓦片太单薄,一旦乱民爬到了屋顶,轻松就能闯进屋里。 为了确保自己的小命,梅山清带着手下七八个捕快,来到府衙的大牢,躲在里面愁眉不展。 一名捕快上前问道:“大人,州牧他们,竟真的不肯开仓放粮吗?” 梅山清苦笑:“张达,那天运粮的时候,你是也看到的……府衙粮仓的各种粮食,全都运到了隔壁富商马员外家中,现在就算邓长峰真的想开仓放粮,马员外也未必肯把粮食拿出来啊!” 说着,梅山清指着外面说道:“这牢房里面有水有食物,我们这些人可以支持两个月都没事儿……不管这几天发生什么,这一道道的牢房铁门,你们可要看紧了!” 张达躬身说道:“大人放心,就算是州牧亲自来叫门,我也绝不开门!” 梅山清感激的点点头:“各位兄弟放心,我平日里不曾亏待大家,如今事情紧急,我更加不会藏私,度过了这次的危机之后,大家人人都有重赏!” 捕快和狱卒一个个兴高采烈,他们拿着刀剑,警惕的守在牢房门口。 而梅山清迈着蹒跚的脚步,来到牢房的屋顶上检查。 大牢从外面看是一座楼房,但里面是一路向下的通道,以及能够关押数百人的大牢。 大牢深入地下,有坚固的铁门,有许多通风的隐秘小孔,还有梅山清专门囤积的粮食和清水。 不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躲进大牢,绝对能保住性命周全。 梅山清站在高处,只听见府衙门口的方向,一阵阵喧闹声越来越大。 到了夜里,这喧闹声汇聚成雷霆般的怒吼:“反了反了!活不下去了,大家反了!” 夜风中,隐约有惨叫声传来。 梅山清大惊失色。 完了,灾民果然叛乱了! 梅山清跌跌撞撞的朝大牢跑去:“把铁门关上,暴民要杀进来了,关门,关门!” …… 府衙门口,灾民的怒吼声一浪高过一浪。 灾民们希望能够得到粮食,但官府不愿意给粮食,也给不出粮食。 混乱之中,愤怒的灾民冲向府衙的大门。 削尖木桩制成的拒马被掀翻,府衙的大门也被撞开。 眼看灾民要失控,负责把守大门的官兵终于忍不住拔刀相向。 在士兵和捕快的脑海中,那些灾民依然是虚弱的、肮脏的、愚蠢的、奄奄一息的臭老百姓。 所以他们用刀子狠狠砍过去,心里不曾有过半点的恐惧或担心。 然而他们不知道,当一个人面临即将饿死的情况,会爆发出什么样的力量! 几个灾民被钢刀砍死,但后面的人毫不停留的涌上来。 有的灾民像是猛虎扑食一样,跳起来抱住一个士兵就滚翻在地。 用牙齿咬,用拳头打,用脚乱踢,被缠住的士兵很短时间里就死了。 被活活打死! 灾民像是狂潮一般涌进府衙。 不管是文官小吏,还是官兵捕快,只要被这些灾民撞见,下场便只有一个死字! 灾民们拿着抢来的钢刀,劈开一间间房屋,查看着里面是否有粮食。 房间里有各种各样的档案,有各种各样的案牍文书,还有一些官吏们用来消遣的茶叶。 但就是没有吃的! 灾民们翻箱倒柜,也找不到多少吃的。 失望的灾民们怒吼着,开始杀人。 府衙里的几百人,遭遇了灭顶之灾。 州牧邓长峰,在几十个手下的保护下,仓皇的逃向府衙后门。 一边跑,邓长峰一边不解的嘀咕着: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我是州牧,他们竟敢忤逆我!” “这些贱民,我要杀光这些贱民!” “往年都是这么捞鱼的,为什么今年会闹成这样?” 跟着邓长峰的士兵们一个个暗暗撇嘴。 往年? 往年不打仗,你们这些官员捞鱼的时候,都会害死几百上千的灾民。 如今连年征战,民生凋零,你这个州牧再来个渴泽而渔,活不下去的百姓除了造反,还能有什么办法? 一些落在后面的官兵干脆拖了铠甲,趁着夜色连忙溜走了。 邓长峰不敢走后门了,他在士兵的护卫下,打开府衙的一扇小侧门,准备从这里溜走。 邓长峰的心里还在算计着——从城里逃出去,再到三十里外的大营,去把最近训练的三千多州军调来。 只是这次去调兵,也不知道率领州军的杂号将军是否愿意出兵。 自己平时可是没有少给对方脸色看啊! 不管怎么说,先逃出去。 邓长峰跑出侧门,只见一片火把的光线围住了他。 摇曳的光线颇为明亮,州牧大人像是害怕光线的蟑螂,连忙捂住了眼睛…… 第474章 深夜问斩 火光下,北义军的战士们围住了府衙的侧门。 一柄柄刀剑闪烁着寒光,把邓长峰恐惧的脸色,照的一片铁青。 慌乱之下,邓长峰摔了一跤。 邓长峰跌坐在地上喊道:“你们是谁,你们想做什么?你们拦着本官,也是想要造反吗?” 义军战士们鄙视的看着这个呼号怪叫的文官。 明岳冷笑着说道:“大家看看,就这么个玩意,便是牧守一方的州牧大人!” 邓长峰眯着眼睛,在昏暗中认出了明岳。 只见对方骑着马,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 在明岳身边,几个北义军的将领簇拥着他。 邓长峰的心里有一丝恍惚。 初次见面的时候,邓长峰的心思都在程海这个杂号将军身上,对明岳这种青衣书生并不在意。 现在看来,程海似乎完全听从对方的指挥。 邓长峰听到明岳的声音在继续说道:“朝廷把一州之地交给他管理,他的心中却只有如何捞钱,如何趁着大灾之年狠狠捞一笔。这样的官员,比土匪强盗还可恶!” 众人深以为然。 明岳沉声说道:“此次进京,我要向陛下建议,在全国范围内整顿吏治,一定要揪出这些害群之马!” 邓长峰生气的喊道:“整顿吏治?你凭什么?全天下的官员,都是这么当官的,你以为你是谁?就算是陛下,也不可能把全天下的官员都杀了!” 明岳淡淡一笑:“李扩不敢把你们全杀了,那我就亲自来杀!到时候我一个州县一个州县的走过去,凡是发现贪赃枉法的,皆一剑斩之!” 听到明岳当众直呼皇帝的名字,邓长峰感到自己似乎想起了什么。 恍惚中,邓长峰想起这么一个人了…… 据说这个人是帝师,是影子军师,是平定天下的谋士。 据说这个人文武双全,他在万军之中多次救过陛下。 据说他可以运筹帷幄、决胜千里,也可以手持利剑、冲锋陷阵。 在邓长峰心中,这个人应该是年近四旬、胡须飘飘的中年人。 如今看来,是自己相差了。 这个影子军师很年轻,而且年轻气盛,很不会做官。 换了其他官员,断不会这样当众直呼陛下的名字,也不会大庭广众之下不给自己留半分颜面。 但不管怎么说,邓长峰算是看出来了,对方是很不好惹的。 邓长峰挤出一丝笑容:“这位大人,下官先前多有怠慢,请大人看在同朝为官的份上,帮帮我?” 大难临头,邓长峰也不敢再耍威风了。 灾民正在洗劫府衙,自己手下没有什么兵马,只能去找城外大营求救。 城里乱作一团,想要出城都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情。 明岳手下这三百义军,虽然不少人身上带伤,但是看起来颇为能征善战的样子。 如果明岳能够护送他出城的话…… 想到这里,邓长峰陪着笑脸说道:“大人,现在满城都是暴民,如果大人能够护送我离开湖州城,我愿意给每位弟兄一百两银子作为报酬!” 在邓长峰看来,这笔报酬已经不少了。 毕竟,那些臭烘烘的大头兵,一年的军饷也就二十两银子罢了。 自己一下给了对方五年的军饷,而对方只需要护送自己出城就行…… 听到邓长峰的话,明岳哈哈大笑起来。 周围的义军战士们也是一片嬉笑声。 明岳冷冷说道:“邓大人,你可真是豪迈无双啊!如今湖州的白米要五两银子一斤,敢情我们兄弟在邓大人眼中,才价值二十斤白米?” 邓长峰的心中羞怒而又郁闷。 听对方的口气,这俨然是想要趁火打劫敲竹杠了。 邓长峰咬咬牙:“各位,如果大家护我周全,暴乱结束之后,我愿意给各位兄弟每人纹银五百两!” 一个义军战士朝邓长峰走来。 邓长峰心中大喜,觉得对方这是要同意自己的请求了。 没想到那个义军战士抬手一巴掌,狠狠打在邓长峰脸上。 邓长峰脑袋嗡的一声,噗通倒地。 那个义军朝着邓长峰吐了口唾沫:“狗官!谁要你的臭钱!” 邓长峰气得两眼发黑,但心中又无比恐惧…… 明岳指着邓长峰说道:“来人,把他押到菜市口去。” 几个义军战士上前,将邓长峰捆绑起来,然后拖死狗一般架着他,朝湖州的菜市口走去。 邓长峰的嘴角流血,头脑昏沉,恍惚中,他看到街道周围的房屋,像是鬼影一般掠过。 在那些房屋的门窗缝隙中,一双双眼睛躲在房间里,盯着街道上的场景。 在路边等死的灾民缓缓爬起来,看着那几个穿着官服却宛如囚犯的家伙。 铛铛铛的锣声响了起来,一个粗豪的声音大声喊道:“各位父老乡亲听着,今有湖州州牧邓长峰,贪赃枉法,残害百姓,现将邓长峰等一干犯人,押送菜市口斩首示众!” 邓长峰的脑袋嗡的一下,怀疑自己一定是听错了。 自己可是正二品的大员,凭什么不经过朝廷就处斩自己? 邓长峰声嘶力竭的喊道:“我是朝廷命官,你们不能杀我!” 邓长峰的喊叫,换来几个响亮的耳光。 那个人拿着锣,依然在大声喊叫:“各位父老乡亲,城内今晚开始放粮,请各位乡亲自觉维护秩序!若有哄抢粮食、趁乱抢劫杀人者,将一律处死!” 邓长峰心里暗暗痛骂对方。 粮食? 他们哪来的粮食? 府衙的粮仓都烧了。 那些粮食,早就趁着夜色,送到了马员外家中。 朝前面走了一段路之后,邓长峰看到了马员外。 马员外带着一群仆人,正在给百姓施舍粥饭。 虽然那些贱民一个个笑逐颜开,但马员外的脸色却是难看的很。 几个义军战士在粥棚附近维持秩序,灾民在夜色中排着队伍等待施舍。 有个义军战士在粥棚边上,手里拿着个印章,在每个接受了粥饭的胳膊上轻轻盖了个章。 邓长峰被一路拖着来到菜市口。 只见菜市口已经搭好了一座高台,上面站着威风凛凛的刽子手。 邓长峰感到极大的恐惧。 对方居然真的要杀自己?! 第475章 凌迟 一时间,邓长峰的脑海陷入了一片混乱。 州牧,正二品,虽不说位极人臣,但也算是一方诸侯了。 邓长峰代天子牧守湖州,除了皇帝之外,没人敢杀他。 就算是皇帝,一般也不会直接将大臣斩首,通常还要三堂会审,公布罪行。 义军战士将邓长峰拖上高台,将他按倒在地上。 跪在高台上,邓长峰忽然爆发出一阵声嘶力竭的大喊:“冤枉啊!我没有犯法,你们不能妄杀大臣,你们这是在造反啊!” 台下传来一片谩骂声: “狗官,你还敢狡辩!” “马员外都已经承认罪行了,你却还在这里假撇清!” “为了你这个狗官,湖州百姓死了几千人,你死有余辜!” “斩首太便宜他了,打死他!” “打死他!” 愤怒的呼喊声压住了邓长峰的喊叫,根本没人听到邓长峰在说什么。 几个被确认为贪腐的官员也被拖到了高台上,跪在了邓长峰的后面。 有人在大声宣布罪行,台下不时有人发出欢呼或者怒吼。 邓长峰的脑子被这些人吵得头昏脑涨,根本听不清对方在说什么。 直到一股鲜血溅在邓长峰脸上。 血液热乎乎的,带着铁锈味,溅了邓长峰一脸。 一颗人头咕噜噜滚在邓长峰面前。 是布政使刘仁伟! 在这次“捞鱼”的操作中,刘仁伟出力甚多,是邓长峰最得力的助手。 刘仁伟是湖州布政使,也算是正五品的官员了。 没想到对方二话不说,竟真的把刘仁伟给杀了! 看着血淋淋的人头,邓长峰吓得屎尿齐流,倒在地上尖叫起来。 主持刑罚的人又喊了几个名字。 这些贪腐粮食的官员被拖到高台上,咔嚓咔嚓被砍了脑袋。 有人抬脚把这些人头踢到了高台下面,引发了百姓一阵欢呼。 邓长峰浑浑噩噩的跪在地上,终于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恍惚间,邓长峰被人拖了起来。 没有人按住邓长峰的脖子,也没有鬼头刀落下来。 邓长峰感到对方扒掉了自己的官袍,将他赤条条的绑在一根木桩上。 邓长峰羞愧难当,同时又欣喜若狂。 看来,对方只是想羞辱自己,并没有打算将他开刀问斩。 到底还是自己的官位保住了他的性命。 满心欢喜之际,邓长峰感到有网兜罩住了自己。 与此同时,邓长峰看到自己面前出现了一个陌生人。 陌生人衣衫褴褛,面目黝黑,看起来像是个乞丐。 对方看了邓长峰两眼,眼神异常恶毒。 有人递了把小刀给乞丐。 那个乞丐拿着刀,咬牙切齿的朝邓长峰身上割了过来。 邓长峰这才发现,自己身上罩着一个渔网,身上的肥肉从渔网中凸了出来。 乞丐一刀割下来,正好将渔网里的一片肉割掉了。 邓长峰痛的哇哇乱叫,乞丐却露出快意的笑容,还把那片割下来的肉,在邓长峰面前晃了晃。 邓长峰吓得大叫起来。 惊恐之中,邓长峰听到对方恶狠狠的说道:“狗官!你害得我一家活活饿死,今日老夫我食你之肉!” 当着邓长峰的面,老乞丐将肉吞了下去,然后吐了邓长峰一脸唾沫。 邓长峰吓得气都喘不过来。 原来对方不是饶了自己,而是要让这些贱民一刀一刀的剐了自己! 剐刑啊! 即便天下大乱,剐刑也没有出现在皇朝大臣身上。 没想到如今天下平定,居然有人对朝廷的二品大员擅自施以剐刑! 灾民们一个个上台,用刀在邓长峰身上割肉。 邓长峰虽然肥胖,但平时保养极佳,一时间竟不得死。 这呼号惨叫之声,让人感到毛骨悚然。 不少看热闹的湖州百姓受不了这种可怕的场景,纷纷回家去了。 但那些被邓长峰害死了家人的灾民,却是不肯罢休。 数百人上台,一刀刀凌迟邓长峰,痛得邓长峰死去活来。 可是这些刀伤毕竟是皮肉伤,邓长峰心肺内脏没有受损,尽管鲜血淋漓,却没有断气。 程海回头看了看明岳。 作为这场公开处决的始作俑者,明岳全程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上的酷刑。 火把的光线照在明岳脸上,让他的脸色摇曳不定,看起来颇为神秘。 一个时辰后,邓长峰终于断气了。 城里的施粥也算是告一段落,几万灾民勉强能够填了填肚子,不至于饿死。 住在府衙隔壁的粮商马员外哆哆嗦嗦的来到明岳面前:“大人,灾民的粥饭已经全部发放完毕,请大人饶我一命。” 明岳淡淡说道:“商人逐利,我也不去追究你太多的责任,自明日开始,每天保持两次施粥,务必不让湖州的灾民饿死。” 马员外一听明岳饶了他的命,不禁喜出望外,连忙跪倒磕头。 明岳向马员外继续说道:“施粥的事情,你自己务必做好,我会找人监督你。” 马员外哪敢耍花样,又是一阵磕头求饶。 马员外走后,明岳向程海问道:“府衙的乱民肃清了吗?” 程海点点头:“数千暴民已经投降,已经有序退出府衙,去领取活命的粮食了。” 明岳嗯了一声,只听程海又继续说道:“不过有一群衙役保护着知府梅山清,躲在大牢里面不肯出来,我们朝里面喊话,他们也不肯开门……看大牢里的防御情况,他们应该是对叛乱早有准备。” “梅山清?”明岳微笑着说道:“想不到这个湖州知府倒是颇为机灵,走,我们看看他去。” 第476章 一封朝奏九重天 湖州府的大牢内,衙役们警惕的看着外面的情形。 闯入府衙的暴民已经被押走了。 几个穿着轻甲的义军战士在大牢附近闲聊,神态看起来颇为轻松。 只是衙役们依然不敢开门。 听说了衙役们禀告的情况之后,梅山清来到大牢门口,隔着铁栅栏朝外面望去。 城内还算安宁,府衙里面也没有火光冲天。 梅山清原本是最担心暴民放火的。 虽然地牢里面不怕火焰,但浓烟飘过来的话,地牢里的人会窒息而死。 所幸府衙里安安静静的,没有大火冲天,也没有暴民围攻。 “军爷,军爷!” 梅山清朝着远处的义军战士喊道:“现在城中的情况如何了?” 几个义军战士互相看了看,他们缓缓走过来说道:“具体情况如何,我们也不知道,只听说州牧邓长峰等人已经被处死了,城里的富商马友德正在连夜施粥。” 听到这个消息,梅山清不禁大吃一惊。 邓长峰居然死了?! 梅山清跟那些义军战士不同,他非常清楚一个正二品的官员意味着什么。 通常,除非邓长峰出现了谋逆的大罪,否则都是罪不至死。 而且,就算给邓长峰定罪,也是需要刑部、吏部联合审理,然后再上报给皇帝定夺。 可是今天的情形就很诡异了。 邓长峰竟然被人直接给杀了? 梅山清没有害怕,也没有悲伤。 梅山清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 “打开大牢!”梅山清向手下的衙役说道:“打开大牢,我要去见将军大人!” 梅山清整理了一下官服,他急匆匆的朝着府衙外面走去。 走到半路上,梅山清看到了程海朝这边走来。 与上次赴宴时不同,程海明显落后于明岳,显然是身份更低微的样子。 梅知府的脑袋聪明,他立刻明白了——程海不过是个身份很低的杂号将军,他可不敢对一名二品高官挥起屠刀。 城中的其他人也不行。 敢于直接杀掉邓长峰的这个人,必然与皇帝李扩很熟,而且是熟到亲如兄弟的水平。 只有这样,对方才能毫不在乎邓长峰的死活。 梅山清也不管对方是什么官职了,他直接跪倒在地:“下官梅山清,拜见大人!” 明岳向梅山清笑着说道:“梅大人倒真是聪明伶俐……罢了,起来!” 梅山清站起来,脸上满是无比的恭敬。 明岳轻声说道:“湖州的情况,我且说给你听……邓长峰和一众贪腐的官员,已经被斩首了,邓长峰判的是剐刑,被割了几百刀,希望你引以为戒。” 剐刑?! 梅山清吓得脸色苍白,他连忙说道:“大人放心,我一定好好做事。” “你也别太害怕了……”明岳笑着说道:“如今你是湖州官职最高的人,多少要拿出点官威来,要不然岂能服众?” 梅山清依然无比恭敬。 明岳一边走一边继续说道:“我在湖州不会呆太久,局势安定之后,过几天我就会离开……你好好监督马员外发放粮食,切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不要再闹出民变来……至于粮食方面,我会写信给柳州、汴州、洛州的官员,让他们尽快运送一批粮食过来救急,他们距离湖州比较近,运送粮食过来比较方便……陛下那边,我会当面解释,你好好管理湖州就行,其他的事情不用多想,不用多管。” 梅山清恭恭敬敬的领命,心里却是一片惊涛骇浪。 根据明岳的说法,他只要给附近三州的地方官写信,对方就会乖乖送粮食过来,这书信,俨然跟圣旨差不多了。 而皇帝陛下那边,明岳似乎也可以直达天听,而且非常确定皇帝不会追究他的责任。 “邓长峰的事情,我会单独解释……”明岳将一封书信递给梅山清:“这是我的私人奏折,你把官府的正式公文写好,将我的私人奏折一并奉上,邓长峰的事情就算是完结了。” 梅山清点头答应,他小心翼翼的说道:“大人,邓大人毕竟是二品官员,您怎么随手杀了……” 明岳冷冷说道:“邓长峰贪赃枉法,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今日借他人头,换取湖州安宁,也算是他作为父母官的一点点职责了。就这么个东西,杀了便杀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梅山清对明岳毫不在意的态度深感惊讶。 受到了极大震撼,梅山清做事可不敢有半点马虎。 梅山清将湖州救灾的事情安排的井井有条,又派人民夫出去修缮道路、联系附近州县。 收到明岳的书信之后,附近的柳州、汴州、洛州都同意运送粮食过来,不禁让梅山清大喜过往。 为了说明湖州的事情,梅山清写了一封长达三千字的奏折,派人快马加鞭送往帝都。 奏折送到的衙门是户部,户部尚书看了之后两眼发直,连忙跑到吏部来求助。 吏部尚书看着奏折,不禁一阵愤怒:“擅杀朝廷官员,这还得了?!” 户部尚书苦笑,心想你这个新上任的家伙,还不知道那厮的厉害…… “这种大事,我们就不要瞎猜测了……”户部尚书向自己的同僚说道:“我们进宫去请示陛下。” 两位尚书离开官衙,直奔皇宫,求见皇帝李扩。 作为皇朝之中最为勤政的帝王,李扩对于官员的求见算是有求必应。 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来到御书房,将奏折和书信一并奉上。 明岳的私人奏折没人敢开启,此时方由李扩自己亲自拆封观看。 李扩看完奏折,他递给两位尚书说道:“你们也看看。” 户部尚书和吏部尚书看着明岳上交的奏折,不禁半晌无语。 所谓捞鱼、回水等各种官场惯例,两位尚书自然也是知道的。 这种事情,不仅湖州的邓长峰在做,其他各州的州牧、知府,对这种趁着天灾捞钱的事情,也是习以为常。 不知为什么,这种算是惯例的事情,白纸黑字的写在奏折上,莫名有种让人恐惧的感觉。 湖州州牧,为了捞取更多的银子,竟让治下的百姓饿死数千人! 为了拿到更多的银子,邓长峰竟一把火烧了粮仓,然后准备以高价从富商马友德手中回购粮食! 即便府衙被灾民围住,邓长峰依然不肯开仓放粮,最后闹得灾民冲进府衙…… 这一桩桩恶行,让两位尚书觉得,邓长峰真的是死有余辜。 最离谱的是,明岳的书信后面毫不客气的直言,说“捞鱼”这种恶行,在各州各县非常普遍,希望皇帝陛下严查。 李扩沉着脸说道:“你们说说,奏折上说的是不是真的?” 第477章 寒潭嬉水 两个官员斟词酌句的说道:“陛下,这个嘛,各地救灾的时候,确实也是有些疏漏的。” 户部尚书轻声解释道:“天灾来得一般都比较突然,地方官员采购粮食的时候,别说是受灾之地了,就算是附近的州县,也都是粮价飞涨,所以每次赈灾的时候,损耗都颇为巨大。” 李扩哈哈笑了一声,语气中满是讽刺。 吏部尚书知道皇帝颇为痛恨贪腐,但还是硬着头皮说道:“邓长峰确有过错,但他毕竟是正二品的官员,岂能随意杀害?若是以后再有什么事情,上下的官员岂不是人人自危?” 李扩厌烦的摆摆手,让太监将两个尚书逐出御书房。 皇帝站起来,他背着手在房间里走了几步,他喃喃说道:“先生说,心底无私天地宽,这些大臣,终究还是腐朽之气太重了。” 有人在书架后面轻声说道:“水至清则无鱼……朝中的各位大人寒窗苦读,只为当官,哪会希望真的两袖清风呢?就算是陛下,也会为了赋税多收了些而高兴。” 皇帝笑了笑:“你说的倒也有几分道理……不过先生杀了邓长峰,也算是及时震慑了各地官员,比我下诏书斥责他们的效果,还要更好一些。” 书架后面的人没有再继续应声。 李扩皱眉向一个太监问道:“先生率领的义军,到哪里了?” 那个太监毕恭毕敬的说道:“回皇上,最新的消息,北义军还在汴州与湖州交界的地带。” 李扩疑惑的说道:“怎么走得这么慢?按这速度,一天岂不是才四五十里?” 太监惘然摇摇头。 一日行军五十里,在全员备马的情况下,可以说是极慢了。 事实上,明岳是带着游玩的心态在赶路。 湖州与汴州交界之地,多山多水多风景。 如今洪水刚刚退去,道路还颇为难行,义军将士们慢吞吞的在道路上前进着,每天也就那么点路而已。 对于这么慢的行程,几位军官也向明岳提出过疑问。 “有什么好着急的?”明岳笑着说道:“如今天下安定了,我们正好一路慢慢走过去,游山玩水之余,帮陛下震慑一下那帮不听话的大臣。” 程海和马校尉等人跟着笑了起来。 几个人走了一段路,前面传来轻微的水花声。 在树林深处的水潭中,有三个头颅探出水面。 水潭边上还放着衣物。 看情形,应该是三个农家女在潭中嬉水。 三个少女也发现了出现了陌生男人。 她们瑟瑟发抖的相拥躲在湖水中,看着这边的明岳等人。 几个义军将领尴尬无比,向明岳嘀嘀咕咕说着道歉的话。 明岳治军宽松,但对于军队的几个小细节抓得特别严。 这其中,就包括了关于洗澡的事情。 “没事,你们先走……”明岳背着手,他笑眯眯的说道:“我再看看。” 几个义军将领微愣,他们看了看明岳,又看了看潭水里的姑娘。 明岳皱眉:“怎么还不走?” 程海等人转身就跑,速度比逃命的兔子还快。 明岳转身向三个少女笑道:“好了,你们别害怕了,他们只是不懂礼数,倒也不是什么坏人,只是对你们有些好奇罢了……水里这么凉,你们赶紧上来。” 三个少女从湖水中走上岸,她们盈盈向明岳屈膝行礼:“多谢大哥救命之恩。” 娇柔婉转的女声让人神魂颠倒,而夕阳下,衣不遮体的农家少女更是美不胜收。 一个少女轻声说道:“大哥,民女小雾家贫,对大哥的恩情无以为报……” 另一个少女含羞说道:“请问大哥可否前往小颖家中,向我父母提亲……” 最后一个女孩可怜巴巴的看着明岳:“小宗不求为妻为妾,只要大哥给口饭食养活即可。” 三个少女说话的时候,似乎心意相通,她们明明各说各的,但你一言我一语却能无缝拼接,显得极为娇俏可爱。 以身相许? 自幼家贫? 为奴为妾? 在帝都茶馆和话本小说里面,这种桥段向来是最受欢迎的。 只是在现实中,忽然出现这种以身相许的事情,总让人觉得有几分莫名的怪诞。 各地战乱不断,男人的死伤很多,留下了数不清的寡妇与孤女。 若说是上门提亲,明岳倒还能相信几分。 但若说是三个少女自荐枕席,那就有点离谱了。 当然了,这种千载难逢的美事儿,任何一个男人都会高兴的手舞足蹈,恨不得立刻就把三个少女搂在怀中好好亲吻一番。 只是明岳淡定的笑笑说道:“军中有军中的规矩,我让他们离开,对我来说只是举手之劳,何至于要以身相许?” “实不相瞒,我们父亲好赌,如今已欠了不少钱财……”小雾含泪说道:“父亲说要将我们卖入青楼,如今只求脱身离开此地。” “这样啊?”明岳微微一笑:“你们父亲欠了多少银两,我帮他还了就是了。” 三个少女没想到明岳会这么说,她们互相看了看,神情颇为尴尬。 小雾含泪摇摇头:“大哥现在帮我们还钱,但以后我们的父亲还是会去烂赌,万一大哥走了,我们该如何是好……” 说着,小雾盈盈朝明岳走来:“求大哥不要嫌弃我们。” 暮色之中,小雾丢掉遮掩身体的外裙。 穿着肚兜的小雾眉目如画,娉娉婷婷的步伐间,身体摇曳生姿。 美女即将投怀送抱,明岳反而微笑着退后两步,与小雾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小雾愕然看着明岳:“大哥怎么了?你在害怕什么吗?” 明岳笑着反问:“还装?” “你们真以为这点摄心夺魄的色诱之法,能够控制我的神智?” “你们以为我让其他人先离开,只是想一个人吃独食?” “你们用这种邪法害过多少人了?” 随着明岳的话语,小雾、小颖、小宗脸上可怜巴巴的笑容凝固下来,并且慢慢消失。 笑容散尽,三个少女的脸上满是冷漠。 明岳乐了,他伸出大拇指笑道:“终于有点刺客的样子了,来,是一个个上,还是一起上打群架?” 三个少女分成品字形,将明岳围在中间,目光冷淡看着明岳,宛如盯着一个死人。 明岳知道,对方故作柔弱的样子,只不过是在使用一种摄心术罢了。 这些看似瑟瑟发抖的柔弱少女,光着胳膊露着腿,看起来美丽无害,但却暗藏杀机。 三姐妹的身体在月光下洁白如玉,她们空着手,苗条的身体上看不出来携带了什么武器。 第478章 天罗地网 也许三个女孩带着兵器,但一时半会儿,明岳还看不出她们刺杀的兵器藏在哪里。 将明岳围住之后,三个女孩缓缓抬起手,仿佛在召唤什么巫术。 明岳皱了皱眉,他感到脚下的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 然后,一张细金属丝制成的巨网破土而出! 这张金属网,也不知道在地面下埋藏了多久,它面积很大,细细的金属丝闪烁着寒光,看起来十分锐利。 这种细细的金属丝,如果用手去触碰,很可能就会割伤手指。 明岳见过这种武器。 它的名字,叫做天罗地网。 天罗地网在现在看来是一种奇怪武器,据说天罗地网能覆盖方圆十丈的距离,刀剑很难砍破它。 而天罗地网杀人的时候,只需要一盖一勒,就能把网中人割的体无完肤。 但在以前,天罗地网其实有个略显土气的名字,叫做捕网枪。 如今没有枪了,捕网也被改造成了其他形式的动力。 但危险系数依然很高。 天罗地网从明岳脚下升起之后,小雾弯腰从草地上摸出一根木棍。 小颖应该是在负责操纵金属网,眼神凌厉而嗜血。 两个少女配合流畅,举手投足间杀招尽出。 而小宗看似袖手旁观,但却不知道在准备什么凌厉的杀招。 三姐妹似乎一点都不担心明岳朝高处逃走,似乎在头顶上的树叶里,早有了什么奇怪的安排。 明岳没有纵身跳起,他反手拔剑,一剑朝天罗地网劈了过去。 明岳随身佩戴的武器,是一柄比较普通的剑。 但只要将真气附加在剑刃上,明岳相信强大的力量能劈开面前的天罗地网。 结果确实与明岳想的一模一样:无坚不摧的剑气之下,那片金属网悄无声息的破裂了。 可是在金属网破裂之后,原本占地广大的金属网,忽然变成了漫天飞舞的金属飞丝。 破碎的金属网到处都是,那些闪烁着微光的飞丝在空中飘来飘去,毫无规律可言。 但明岳察觉到一丝危险:若是自己触碰到这些杂乱无章的金属丝,就算不被割裂手掌或者身体,也会划出一道口子流血不止。 而且这些金属网显出一种诡异的姿态:它们像雾像雨又像风,似乎只要明岳粘上一点。 那些金属丝随风飘动,但却又有聚拢的趋势。 如果被越来越多的金属网缠住,最后肯定会变成一堆碎肉。 心生警惕的明岳急速后退。 他瞬间就明白了为什么这个天罗地网明明只有一张网,却被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武器。 在明岳看来,那些飘动的、黑黝黝的金属网看似毫无规律,但其实却是在追着明岳飘动。 如果仔细分辨,那些金属网的飘动轨迹,是跟着明岳手中的长剑而不停改变的。 明岳走到哪里,这些飞絮就跟到哪里! 明岳的心里立刻明白了。 磁力! 这是磁力的追踪效果。 明岳可以肯定,那些金属网上带有的磁力,所以能够产生一种类似于追踪攻击的效果。 而明岳手中的武器,就是指引磁力的目标。 反观三个少女刺客身上,不但没有铁器,连衣服都没多少了。 只是这个道理看似简单,在普通武者来说却完全无法看透。 不但无法看透,他们还会陷入巨大的恐慌畏惧之中,吓得手忙脚乱。 而普通武者一旦被带磁力的金属网缠住,就会有越来越多的金属网被吸附过来。 而普通武者越是在一团乱麻的金属网里挣扎,那些坚韧锋锐的金属丝就会把他切得血肉模糊,直至死亡。 面积广大的金属网,再加上能够跟踪缠绕的诡异曲线,这副天罗地网足以击杀顶尖武者。 幸好,明岳具备破解天罗地网的全部能力。 明岳手中的剑脱手飞出,在真气的控制下环绕明岳迅捷飞舞,将附近残存的金属网尽数击碎。 果然如同明岳所料,那些破碎的金属网纷纷朝着短剑缠绕过去,并且一层层黏着在上面。 控制天罗地网的小颖脸色剧变。 她完全没想到,明岳竟然如此干净利落的将天罗地网削成了碎片。 小颖狠狠将手中残余的绳子卷在一起,然后当做软鞭朝明岳抽了过去。 手持木棍的小雾,则显得很不自量力的冲过来,想要跟明岳近身厮杀。 木棍的杀伤力有限,所以明岳相信,女孩肯定有其他的攻击手段。 果然,在没有靠近明岳的时候,女孩的手指轻弹,一股毒雾在明岳前方爆开。 夕阳下,这片毒雾迅速弥散,占据了方圆数丈的区域。 小雾拿着木棍站在毒烟的范围内,似乎算定了明岳不敢冲进毒烟的范围。 明岳微微一笑,他屏住呼吸,身形如闪电般迅速靠近…… “砰!” 明岳一掌打在小雾的胸前之间,将小雾的身体击飞。 看在小雾是个美貌少女的份上,明岳的手上没用太大的力量。 但即便如此,小雾的身体依然高高飞起,噗通一下摔在七八丈外的潭水里。 屏息凝气的明岳在毒烟里一闪即退,他反手抓住小颖手中的绳索,轻轻一抖将小颖拉了过来。 小颖的反应倒是挺快,明岳刚一抓住绳索,她就果断把手中的绳索给放开了。 可是明岳的手一抖,那长长的绳索倒卷出去,缠住小颖的手臂,硬生生将她拖了回来。 明岳随手一抓,右手掐住小颖的脖子,单手将她提了起来。 小颖被明岳提在手里,她呼吸困难,拼命挣扎。 若明岳真是心狠手辣一些,右手一用劲,便能掐断小颖的脖子。 但明岳看着脸色涨红的小颖心中一软,随手将对方丢了出去。 “噗通”,又一个美女落水了。 小颖当然是善于潜水和游泳的,只是明岳刚才掐的她透不过气来,然后又忽然摔进水里,顿时咕咚咕咚喝了好几口水。 两个女人同时落水,到底应该先救谁? 这是困惑众生千年的难题,让站在岸上的小宗迷茫了。 犹豫了一下之后,小宗跺了跺脚朝湖边跑去,同时她看似很随意的甩了甩湿漉漉的长发。 空气中微光闪过,无数牛毛一般细针朝明岳飞来! 第479章 金属网的秘密 三个女孩,是合格的刺客。 天罗地网不是她们仅有的武器。 木棍、磁网、毒针也不是她们的武器。 她们真正的武器,是她们自己的身体。 三姐妹刻意穿得很少,让人觉得衣不遮体的女孩身上,不会有太大的危险。 但事实上,这三个心狠手辣的女孩,各种阴招层出不穷。 同时,女孩们的表情格外柔弱,让人不忍心伤害她们。 明岳急速向右边闪躲,同时剑上释放真气,试图将那些不知道有多少根的牛毛细针打飞。 但小宗的发丝里,隐藏着数不清的细针。 随着小宗一甩头发,无数牛毛细针飞出来。 估计连小宗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根细针在空中飞舞。 明岳虽然极力闪躲和招架,并且将剑气横扫出去,但牛毛细针太多太密集。 有七八根细针扎在他身上。 细细的针扎在皮肤上,没有痛感,倒是带着些许麻痒。 明岳的心中一惊:这针上居然还配了毒药! 明岳沉着脸,他伸手抓住冲过来偷袭的小宗,高高抬起准备往地上摔下去。 神情慌张的小宗脸色苍白、呼吸急促,让明岳的心里一软,手上的力道稍微收回了几分。 “砰”的一声轻响,小宗被明岳摔在地上,当场晕了过去。 明岳随手拿出一支信号箭,朝天空抛去。 信号箭与空气摩擦,发出尖锐的啸声,箭头上的白磷更是急速摩擦、燃烧。 “轰”的一声响,信号箭在空中爆出一团火光,惊动了附近的所有人。 听力敏锐的明岳已经可以察觉到,不远处响起了士兵们急速走动和马匹奔跑的声音。 明岳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他一伸手,将湖水中快要溺亡的小颖救了起来。 至于落水最早的小雾,她因为伤势不重,反倒已经泅水逃脱了。 明岳皱了皱眉,他看到一片水流涟漪在远方晃动。 片刻之后,那个叫小雾的少女路露出水面,游到很远的地方去了。 明岳低头看看被救上岸的小颖,只见她脸色惨白、一动不动。 明岳叹了口气,他伸手在小颖胸口持续按压,然后将小颖身体侧过来,拍出她肺部的积水。 虽然是很正常的溺水救助措施,但匆匆赶到义军战士们一个个伸着脖子,看着明岳救治溺水的小颖,眼神中充满了羡慕。 毕竟这可是两个衣不遮体的貌美女子啊。 明岳脱下外衣盖在两个女孩身上。 片刻之后,小颖一阵剧烈的咳嗽,吐出肺中的湖水醒了过来。 小颖睁开眼睛,她看了看身边,只见妹妹小宗躺在自己身边,脸色苍白、昏迷不醒。 不过看小宗的胸口起伏,还有微弱的呼吸。 而她们这次要刺杀的男人,正坐在不远处,在两个士兵的帮助下拔掉身上的牛毛细针。 “喂!”小颖虚弱的向明岳喊道:“你想活命吗?我给你解药,你放我们离开,可以吗?” 明岳皱着眉头反问:“解药?你们全身上下就那么点衣服,解药能藏在哪里?”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围的义军战士一阵哄堂大笑。 小颖脸色微红,心中很是郁闷。 她们三姐妹师出雾隐门,每次出来行动都是无往不利,那些被刺杀的男人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于非命。 所以今天这种被人打败的无力感觉,让她们很痛苦。 其实小颖有一小瓶解药,依然好端端的挂在自己的肚兜里面。 但明岳似乎没打算向她索取解药,而是在自行解毒。 小颖好奇的看着明岳,只见一名士兵帮绳子他扎住手臂,而明岳则伸出胳膊,一脸凝重的坐在那里。 小颖不知道明岳到底在搞什么鬼,但是片刻之后,一滴淡黑色的液体,从明岳的指尖慢慢渗出,然后滴落下来。 小颖无比震骇。 这是什么境界的武者修为,居然可以用真气把毒液逼出来? 小颖这时候才恍然大悟:这次遇到的刺杀目标,已经超出了她们太多太多。 这种境界,已经不是她们能够想象的了。 尽管临行前雇主一再强调,目标的武道修为极高,要她们多多小心。 尽管小颖她们各种承诺,但只有在真正面对的时候,才明白对方的可怕。 小姐妹苦练的近身刺杀术根本撑不住两招,摄心术根本起不到作用,无往不利的天罗地网被对方轻松破去,就连独门配置的剧毒也奈何不了对方。 义军战士们用专门捆绑武者的牛筋绳索,将两个女刺客双手绑了起来,但也没有辱骂或者殴打她们。 士兵们将小颖和小宗押送到营地,便各自去忙碌了。 明岳的帐篷在整个营地的外围,因为身份敏感而特殊,所以附近方圆三十丈内,除了洛雪之外,并没有其他人存在。 明岳手中拿了一小块残破的天罗地网,小心翼翼的打量着那种带磁力的细金属网。 这种金属网打造的颇为精致结实,人类的肢体一旦陷入金属网之中,越是挣扎,就会被金属网越勒越紧。 磁力的特殊属性,还能让这些金属丝具备追踪功能。 明岳拿着金属网呆呆出神:这样一片小小的金属网,已经具备了超越时代的科技。 能够制作出这种金属网的人,手头上必然有什么代代相传的珍贵图纸,或者是什么特种磁力金属的铸造配方。 如果找到制作这种金属网的匠人,想必能够让皇朝的科技突飞猛进? 明岳拿着金属网思绪万千,小颖和小宗却渐渐陷入尴尬的境地。 小宗在进入营地之后也慢慢苏醒了,看着明岳平静的表情,两个小姐妹心中没有什么恐惧。 既然身为刺客,那么任务失败就要有面对死亡的心理准备。 两个小姐妹手镯里面还藏着一粒毒药,只是双手都被捆住了,无法将毒药取出来。 小颖和小宗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暗暗下定了决心。 如果面临这个男人的觊觎,她们就互相取下对方的手镯里的毒药,然后自尽身亡。 可是让小姐妹意外的是,明岳似乎对衣不遮体的小颖和小宗没什么兴趣,一直坐在那里思考着什么。 夜深了,两个女孩变得极为不自在:她们已经一个时辰没喝水了。 但先前喝下去的水,终究还是要出来的。 随着腹部的胀痛感越来越强,小颖和小宗憋得满脸通红、全身发抖。 第480章 互相伤害 虽然处境尴尬,但姐妹俩不敢开口说什么。 她们生怕一说出自己的要求,就会引起明岳的注意。 两姐妹对自己的身体一直引以为傲,平时被同门的男弟子呵护有加,大家能够以礼相待。 但并非每个人都是正人君子。 若是自己开口跟明岳说话,万一这男人大肆轻薄怎么办? 思前想后,小姐妹俩还是决定憋着不做声。 但人力终究是无法战胜自然规律的——又过了一会,耐力比较差的小宗痛苦的呻吟起来。 听到小宗的声音,明岳也有点不好意思,连忙让洛雪陪她们去方便。 等来两人回来之后,洛雪指了指她们的手腕。 明岳走到姐妹俩身边,只见她们的胳膊和手腕因为绑得太紧,洁白的小手皮肤下面满是淤血。 明岳随手一扯,将特制的牛筋绳轻松拉断:“我到帐篷外面去等候,你们自己清洗一下,这是洛雪的衣服,你们勉强穿一下。换好了衣服招呼我,我有重要的事情需要问你们。” 说完,明岳转身离开帐篷。 小颖和小宗晃了晃麻木的手腕,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 两人稍稍清洗了一下身体,然后换上干净衣服,走到帐篷门口向明岳行礼。 明岳看着两个女孩笑了笑,他晃了晃手中的金属网:“这东西是谁做的?我想见见他。” 小颖和小宗惊讶的互相看了看对方:“你难道不关心我们为什么来刺杀你?” “有什么好担心的?”明岳不以为意的说道:“我们素不相识,也无冤无仇,所以当然是别人指使你们来的。如今我饶了你们一命,大家之间的恩怨也就没必要追究了……我们好好谈谈。” 姐妹俩站在明岳对面,神情胆怯中带着几分警惕。 小颖指着那一段残破的金属网说道:“天罗地网是我们雾隐门的匠师制作的,雾隐门内有一种黑色的矿石,能够吸住钢铁,用来制作一些铁质兵器有着奇特的效果。但是对一些特殊金属和百炼钢的效果很差。” 明岳深以为然。 在决斗中,兵器受到外力牵引,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情。 而雾隐门的这种磁力金属,就算不制成天罗地网,做成普通兵器的话也能有出奇制胜的效果。 但光有磁性金属,也还需要加工工艺。 毕竟磁性金属并不罕见,但把它加工成兵器的却没几个。 明岳沉声问道:“雾隐门?请问你们能不能带我去你们的宗门看看……我想见见那位匠师。” “你要去雾隐门?”女孩们感到很惊讶:“那里是刺客聚集的地方,你不怕我们群起攻之杀了你吗?” 明岳淡淡一笑:“就算千军万马,又能奈我何?” 商议片刻之后,小颖和小宗两姐妹同意带明岳去雾隐门看看。 不过姐妹俩郑重表示,虽然明岳对她们有恩,但谷主想要动手对付明岳,她们最多只能是两不相帮。 明岳一脸淡定,似乎一点都不担心雾隐门的刺客围攻他。 …… 次日早晨,明岳向程海等人说明了情况,同时婉拒了其他人陪同前往雾隐门的好意,他带着小颖和小宗两姐妹,向三十里外的雾隐门出发了。 雾隐门在一座大山之中,因为山谷常年的云雾缭绕而得名。 雾隐门并不人迹罕至,附近有一些在民夫和商队在开采铁矿。 雾隐门的入口处,一块石碑让明岳感慨万千。 这不是石碑,而是一种坚固的、非石非玉非铁的材质。 水泥…… 这块石碑,居然是水泥铸造而成。 雾隐门果然获得了不止一项史前科技。 不仅如此,“雾隐门”三个大字的石碑上,年代久远,字迹斑驳,石碑的表面透出几处锈迹。 这不是简单的水泥,而是打了地基底座的堵钢筋混凝土! 明岳可以确定,刺客们聚集的雾隐门,是一处前代文明的遗迹。 事实和明岳想象中差不多,整个雾隐门里,有大量的冶炼作坊,还有一些高大的奇怪建筑。 炼钢高炉! 明岳的眼睛湿润了:这是文明的标志,是冶炼优质钢铁的高炉。 高炉,是代表人类冶炼技术大幅提升,是大生产与小作坊之间的一座界碑。 三座高炉中,有一座还在冒着烟,显然这些高炉并没有荒废。 听着明岳的喃喃自语小颖惊讶的说道:“你居然知道高炉?你以前听说过这东西?” “在一本古籍上见过图像,”明岳笑着说道:“只是没想到今天见到实物了,比我想象中要雄伟许多呢。” 小颖陪着明岳一路慢慢闲逛,而小宗则快步跑向雾隐门深处,不多时就带了一大群人回来。 这是一伙人数多达近百人的武者,一个个身材魁梧。 而且这些人手里都提着兵器,铁锤,闸刀,磨砂锯,什么工具都有。 不过这伙武者的气息都很弱,似乎只是单纯的肌肉力量很强,武道修为比较一般。 神情焦急的小颖正在不停劝说,但那些武者依然保持着气吞万里的姿态,雄赳赳气昂昂朝明岳走来。 明岳心里毫无波动,他静静看着那些武者。 “小颖你别拦着我!”领头的一个武者大声嚷嚷着:“这厮竟敢欺负咱们雾隐门的小师妹,简直不能忍!” “就是就是,叔叔可忍,小姨子不可忍!” “是啊是啊,太过分了,甭管他是谁,盘他!” “羊驼的,明年今天就是你的忌日!” 明岳感慨的笑了笑。 看来,这些人不止是继承了科技而已啊。。 领头的武者走过来指着明岳的鼻子说:“就是你得罪了我们小师妹?我是她大师兄,现在我给你三息时间,立刻跪下给我们师妹认错,否则立刻把你打死,尸体丢到外面喂狗!” 明岳笑呵呵的问道:“你师妹都打不过我,你确定凭你就能把我打死?” 大师兄豪气干云的说道:“我当然是打不过你的,不过我们人多啊!我们有很多个人呢。” 明岳笑着耸耸肩:“行啊,那来,互相伤害啊。” 第481章 旧人,旧事 听到明岳的话,大师兄惊讶的说道:“这小子怎么会我们雾隐门的方言?”“是谁教给他的?!” 明岳呵呵一笑:“你到底打不打,不打我就直接进去参观了。” 大师兄生气的嘀咕了一句什么,他向一个雾隐门弟子说道:“雷云,你上去试试!” 身材魁梧的雷云点点头,他向明岳抱拳行礼,然后向明岳抬起手中的木棍。 然而让人感到诡异的是,雷云的木棍抬起之后,没有打向明岳,反而朝着自己的脑门砸了过去。 “咚”的一声,木棍重重打在雷云额头上,让他眼前一黑,身体摇摇晃晃。 魁梧的雷云头脑发懵,健壮的身形退后两步。 周围的师兄弟连忙扶住他:“四师兄,你怎么了?” “四师兄你为什么敲自己一棍?” 雷云摆摆手说道:“没事,师兄我一时手滑……不过好像这小子有点难缠。各位兄弟,大家一起上,揍他丫的!” 雾隐门的弟子们对望一眼,然后齐声发喊,举着各自的武器朝明岳冲过来。 小颖和小宗捂住脸不忍心看师兄弟们挨揍。 一阵“咚咚咚”的闷响不绝于耳,同时伴随着雾隐门弟子痛呼声。 雾隐门的弟子手持兵器,但那些木棍和小铁锤却不受自己控制,砰砰砰的朝他们自己头上乱打。 就像是有许多无形的大手在牵引着那些弟子动作。 幸好这力量虽然诡异莫测,但力度却不重,即便是铁锤,力量也恰到好处。 几轮敲击下来,众人的脑门上大多青肿了一大片,但没有流血的。 惊慌失措的雾隐门弟子纷纷后退,看着明岳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小颖瞪了那些师兄弟一眼说道:“你们不用担心,我和小宗没事,对方听说雾隐门的名声,对我们奉为上宾,可是非常的敬畏呢,好了,没事都散了!” 莫名其妙吃了一顿暴打的师兄弟们讪讪离去。 小颖无奈的叹了口气:“真是一帮不知所谓的家伙,公子请进,门主在雾隐堂等你。” 明岳点点头,他一边走一边笑着说道:“他们并非不知所谓,只是他们心中爱慕你,所以刻意做出一些关心的事情来讨好你。” 小颖转头一笑:“我知道他们在讨好我,可惜这帮家伙根本不清楚事情的经过,就全跑出来了。” …… 雾隐门的总坛,在山谷中的一座平凡建筑里。 除了占地面积大一点,这座雾隐堂和其他楼宇没有什么区别。 进去之后,明岳才发现里面是数百平米的巨大空间。 整个大堂之内,竟没有几根柱子。 明岳伸手摸了摸墙壁,是钢筋混凝土结构形成的悬吊技术,让大堂之内免去了很多柱子。 在雾隐门的牌匾下,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中年男子等在那里,身边站着昨晚逃脱的女刺客小雾。 小颖向明岳介绍,那个男人就是雾隐门之主吴贵生。 吴贵生脸上因为被人砍了一刀,脸部的筋脉全断了,所以永远都是一副没有变化的面瘫表情。 虽然吴门主容貌狰狞,但说话还算客气,他恭敬的让明岳坐下,向明岳诚恳的道歉了一番。 根据吴贵生的介绍,雾隐门在各州府县建立了类似于的刺客公会的组织,利用大城市、大客栈开设了类似于任务接受、管理、领赏的联络机制,刺客们可以通过这种方式,接取一些利润丰厚的任务。 而雾隐门三个小姐妹是在三天前接取了刺杀明岳的任务。 至于报酬,是极为“丰厚”的五千两银子。 明岳郁闷的叹了口气:五千两银子,差点就买命成功了。 吴贵生叹息着说道:“我这三个小徒儿颇为爱财,看到这任务利润丰厚,立刻就接了,却不知道这天下英雄何其多也……” 让明岳感到无解的是,任务是三天前从帝都发出的。 “怎么会这么快?”明岳皱眉问道:“就算是飞鸽传书,也要一天半才能传到这里?” 吴贵生颇为自得:“我们有一种小小的机器,就算远隔千里,也能准确的收发讯息,而且接收的消息无形无影,还能加密,外人就算看到了也无济于事。” 明岳皱眉问道:“是摩斯电报和密码?” 正在怡然自得幽幽品茶的吴贵生,当场一口热茶喷了出来。 吴贵生惊讶的说道:“你怎么知道的?” 明岳四下看了看:“收发报文的时候,你们还得配个手摇发电机?” 吴贵生骇然:“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明岳悠然长叹:“不说也罢……对了,你们现在掌握了哪些史前科技?我看看能不能给你们帮忙。” 吴贵生精神一振,他和明岳聊了起来。 两人闲聊了片刻,明岳正在询问雾隐门的各种冶炼工艺,便听到有人在外面大喊:“客人在哪里?贵客在哪里?快出来与老夫一见!” 大堂门口光线一暗,有个身材魁梧的巨汉大步走了进来。 对方自称老夫,但年龄倒也不大。 这个匆匆闯进来的男人身高八尺,膀大腰圆,满脸络腮胡子和蓬乱的头发,手中提着一柄沉重的铁锤。 那个男人穿了一件黑色的工作围兜,围兜的口袋里装着不少器物,看起来异常累赘。 明岳看着围兜口袋里的各种小工具,不禁颇为亲近。 标准的度量尺,简单的水平仪,游标卡尺,螺旋测微仪…… 吴贵生向那个魁梧男子介绍了明岳之后,又向明岳说道:“这位,就是雾隐门的首席大匠师——雷滚雷大师。” 雷滚直勾勾看着明岳:“你这家伙怎么知道高炉的?” 明岳唯有苦笑…… 明岳的知识来自他的脑海,其实并没有什么书籍可以帮忙。 但若告诉对方,自己拥有完整的史前记忆,未免又太惊人了。 见明岳连连摇头,雷滚有些着急:“兄弟,别这么小气嘛,我们这里的七策宝典看内容就知道残缺不全,我们雾隐门这几百年来四处打听,也就是在你这里能得到一点点线索了。” 似乎是担心明岳藏私,雷滚迅速从怀里取出一个精美的盒子:“如果你愿意,我们雾隐门的七策宝典可以无偿供你观看。” 明岳看着盒子里的东西,目光久久无法离去。 第482章 轩辕 这是一叠金属薄片,金属片上用细小而清晰的纹理,镌刻着许多文字和图形。 在如此薄的金属片上进行细致雕刻,还能做到每个字的大小都完全相同——皇朝之内没有任何匠人可以达到如此水准工艺。 因为这根本就不是人工雕刻出来的。 这是公元三二三七年发行的人类科技成果纪念箔书,上面镌刻了七套对人类科技有重大贡献的典籍。 这七套箔书的材质和镌刻工艺,可以保证箔书数千年不腐不坏,以示永垂青史之意。 雷滚所展示的箔书,记载着一些冶炼和锻造的技术,语言颇为直白,但又详尽周全。 “天工开物……”明岳看着书册右下角的四个小字,不禁感慨万千:“居然是天工开物!” 雷滚大声怪叫起来:“你果然认得这上面的文字!!” 明岳哭笑不得的说道:“天工开物是一本记载各种农技和手工业的古书,全书三卷十八策,记载着机关、制陶、兵器、纺织、冶炼、榨油、种植等各种技术。你收藏的这几页,是极为珍贵的《冶铸》、《舟车》、《锤煅》、《燔石》、《五金》、《佳兵》,融合了冶炼、兵器、锻造的一系列工艺,实在难得。不过你这个家伙真的很小气啊。” 雷滚郁闷的说道:“我怎么小气了?” 明岳指了指箔书:“你给我看的是天工开物,而不是更加高深莫测的物理、化学类箔书,难道还不是藏私?” 雷滚疑惑的问道:“物理和化学?我这里倒是还有几张宝典,但是里面记载的东西,就算是我这个大匠师也看不懂……依我看,就算你没有其他宝典,但你肯定接触过这些上古时代的知识,否则你不会识得这上面的文字,更不会知道天工开物的具体情况。” 面对雷滚这种好学求知的家伙,明岳无奈的说道:“这些知识我确实知道一些,只是这些知识对于皇朝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皇朝的科技环境,并不能实现我记忆中的东西……不过你们现在掌握的电报机和手摇发电机,我倒是可以帮忙改进一下。” 雷滚激动的大声喊叫起来:“你居然有这样的本领?啊啊啊,请快点告诉我!” 面对雷滚的请求,明岳耸耸肩:“我为什么要现在就告诉你?” 雷滚挤出一丝笑容:“是在下唐突了……公子如果愿意倾囊相授,我便送一件宝物给你,公子请随我来。” 老夫瞬间变成了在下,看来雷滚也知道了进退伸缩。 明岳点点头,缓步跟在雷滚背后。 明岳并不贪图金银珠宝,但雾隐门内有不少史前文明留下的东西,这是明岳颇感兴趣的。 雷滚带着明岳离开大厅,两人在山谷中走了一段路之后,,前方已经没有了路。 身材壮实的雷滚在前面,明岳紧跟在后面,两人走了许久,前方出现了一个深深的洞窟。 洞窟不深,里面是一扇圆形的金属门。 金属门上没有锁孔之类的东西,只有一个方形的机关,上面有十几个可以选择的按键。 看得出来,这个隐秘的地方,绝大多数雾隐门弟子也都不知道。 雷滚在大门的机关上按了几下,只听整个山洞发出低沉的轰鸣声,那扇圆形的大门缓缓打开。 明岳看了看那扇门的厚度,不禁暗暗点头。 整个门应该是纯金属制成,厚度有三尺多。 三尺多厚的纯金属大门,只怕这重量已经在万斤以上了。 如果没有机括帮助的话,这扇重达万斤金属门根本没办法打开。 更可怕的是,金属门的门框,金属门附近的墙壁,全都是黑黝黝的金属制品。 这个宝库,当初应该是一个避难所之类的地方。 正因如此,雾隐门才拥有了一些比较完整的史前科技产物。 雾隐门? 想到这个名字,明岳忽然微微一笑。 雾隐门的意思,莫非就是在辐射尘埃下隐居避难的意思? 如今避难所里的人类离开了,但整个避难所依然是全部是用金属密封起来的,并且还藏在厚厚的山腹之中——如果用这个地方来藏宝,确实可以用万无一失来形容。 避难所里的空间还算宽敞,一座座巨大的铁柜靠在墙边排列。 铁柜上,是一个个大大小小的抽屉和小门。 明岳很好奇雷滚会给自己什么礼物。 雷滚走到宝库深处,他打开一个铁柜子,面取出一只长条形的匣子。 “这是我们雾隐门代代相传的一柄古剑,已经珍藏了三百年的时间。”雷滚打开匣子:“剑身正面刻着日月星辰,剑身的另一面刻着山川江湖,剑刃锋利无比,斩断其他的铁器如同切割草纸。” 明岳神情凝重的看着那柄古剑,而雷滚指着剑身上两个字符说道:“这两个古文字与天工开物上的完全不同,雾隐门藏剑数百年,始终没人认得这两个字的意思。” 天工开物上的是简体汉字,而这个盒子上的字,是小篆。 “这两个字,是‘轩辕’!”明岳颤声说道:“这是轩辕剑……” 雷滚啊了一声:“轩辕剑?轩辕是什么意思?” 明岳没有回答这个复杂的问题,他好奇的问道:“藏剑数百年?为什么没人用它?” 雷滚连声苦笑:“这柄剑古怪的很,若是常人拿着这柄剑,最大的可能性是……咳咳,提不起来。因为剑身是无比沉重而坚固的钢铁,所以这柄剑看似单薄,却重达六十二斤,普通人想要拿起来极为吃力。至于武者嘛……” 说到这里,雷滚有些畏惧:“武者能提起这柄剑,却会被一股直刺心神的剑意袭扰身体,持剑者脑海产生各种幻象……功力差的武者当场就要眩晕,功力较强的武者最多能坚持一个时辰,便可能会受内伤吐血。” 居然会这样? 明岳看着轩辕剑皱眉思索:持剑者受到严重的幻觉侵袭,说明剑的材质上,有什么引起人类不良反应的精神能量。 明岳拿起轩辕剑,剑身果然和雷滚说的那样,极为沉重。 只是六十多斤的重量,对于明岳来说轻如稻草,对于世间的很多武者来说也不算难以承受。 问题还是在于剑的材质,可能会引发精神幻觉。 “怎么样?”雷滚在一边好奇的问道:“有没有什么不适的感觉?” 第483章 剑的记忆 面对雷滚的问题,明岳摇摇头:“没有……没有不适的感觉……” 雷滚惊讶的说道:“怎么可能没有?我们雾隐门的弟子,握住这把剑之后就会头晕眼花、全身脱力。” 明岳笑道:“是真的没有……也许你们的精神力不够,所以受到了剑身力量的反噬。” “这还真是奇怪了,”雷滚感慨的说道:“莫非轩辕剑认主了?” 认主? 明岳伸出手掌,轻轻握住剑刃:“灵台无计逃神矢,风雨如晦黯故园。寄意厚土三千载,我以我血荐轩辕。” 明岳将剑刃在手掌上一拉,锋利的剑刃在手掌上拉出一条血痕。 鲜血沾在剑刃上,却没有滴落。 鲜血像是落在泥土上,缓缓融入剑身。 明岳的手掌与剑身血脉相连,数不清的影像和记忆冲进明岳的大脑,让他的脑海剧烈震荡。 那是无数一闪即逝的幻影,走马灯一样闪过,格外真实而清晰: 身材矮小、嘴巴凸出的原始人,身上还带着浓毛,正围着第一堆火欢呼。 数不清的人,拿着木铲和锄头,跟着一个方脸的男人,正在治水。 无数面目黝黑的黎民在崇山峻岭间修建延绵万里的长城。 剑身里有长安三万里的风流,有金戈铁马的勇武,有好几层楼高的巨大海船在波涛中乘风破浪,也有充满了鲜血烈火爆炸轰鸣的战场,更有人类驾驶着战鹰在天空中自由翱翔…… 越来越多的幻影,伴随着各种各样的情绪,冲进明岳的思维里。 快速闪过的画面中,渐渐有了明岳熟悉的东西。 人类数量锐减,气候变得极为恶劣,个体空前未有的强大,但同时又面临着毁灭的危险。 直到最后,翻滚的演讲吞噬了一切,将文明化为灰烬。 难怪雾隐门的弟子会感到头晕脑胀。 这柄剑中存储的记忆,是雾隐门弟子无法理解的。 这些数不清的资讯冲进一个无法理解的头脑,除了头晕脑胀之外,并不会有太大的收益。 许久之后,明岳晃了晃脑袋,放开了手掌中的那柄轩辕剑。 雷滚关切的问道:“怎么样,你没事?” “我没事……”明岳擦了擦眼角:“是记忆金属,这应该就是传说中最珍贵的记忆金属。” 雷滚诧异的皱了皱眉:“你居然知道记忆金属?可是记忆金属只能保持固有的弹性和形状,却不至于让人受内伤吐血?”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说的记忆金属,是传承记忆的金属,”明岳纠正雷滚词语中的歧义:“这支剑能够记录人类的思维记忆,将剑主的所见所闻,一代代存储在剑身的记忆金属里——前提是持剑者能够拥有沟通记忆金属的精神力。” 明岳淡定自若的挥舞了几下轩辕剑:“如果不善于精神力的使用,则会被剑身里携带的大量情绪感染,出现各种身体的不适,甚至是心悸死亡——你可别小看记忆金属,这里面存储的,可不一定都是让人开心的事情。。” “现在应该没事了,”明岳微笑着将轩辕剑收入剑鞘:“记忆金属里储存的负面情绪已经得到了释放,再要形成致命的精神冲击,估计也是十年之后的事情了。” 明岳将轩辕剑递向雷滚:“我已经获取了剑刃中的记忆,不如将这柄剑留给你们雾隐门?” 雷滚吓了一跳,他连忙后退:“你可别乱来,我不善于什么精神力攻击,我也不想莫名其妙被一柄剑打死,所以这武器你还是自己留着。” 明岳似笑非笑的点点头:“那我就不客气了?” 雷滚呵呵一笑:“公子,为什么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几分欣喜?” 明岳大笑,他爱不释手的看着轩辕剑,心中确实满是欢喜。 轩辕剑是记忆金属制成,以后多多沟通,就能获得各种史前文明的科技和技能。 有了雾隐门的工艺基础,再有这把剑带来的知识,皇朝子民的生活很快就能得到突飞猛进的改善。 而轩辕剑本身重达六十多斤,锋利的剑刃无坚不摧,是武者千年难求的神兵利器。 只是,这把剑太重了,会腰带生生扯断。 明岳找来布条,将轩辕剑斜背在肩膀上。 如此沉重的长剑压在肩膀上,让明岳的脚步变得格外沉重起来。 看着明岳对轩辕剑爱不释手的样子,雷滚嘿嘿一笑:“既然这礼物你十分喜欢,那现在可以把你知道的东西教给我们了?” 明岳笑着点点头:“行,待会我把自己知道的,默写出来给你们。。” 雷滚喜得抓耳挠腮,他拍着明岳的肩膀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一言为定了!” 两人肩并肩朝宝库外面走去。 门主吴贵生在书房里铺好了纸笔,等着明岳动笔默写。 明岳拿着笔笑了笑:“大道三千卷,就先从立人、立心、立德的哲学开始。” 在明岳笔下,一行行文字流淌而出。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乘天地之正,御六气之辩……” …… 数日之后,北义军的队伍缓缓朝着帝都前进,不久之后进入了洛州范围。 与北义军的行动完全相反的是,一支人数众多的队伍从洛州出发,来到了洛州与湖州交界处的一片密林。 当北义军路过此地之后,这支军队便化整为零,陆续返回洛州。 这些士兵从树林里出来之后,变成了数十人一队的商旅,或者是携带兵器、运送辎重的镖师。 他们沿着官道,堂而皇之的朝洛州境内返回。 在路边的一辆马车里,洛城刺史陆羽小心翼翼的掀开车帘。 陆羽向一个士兵询问了几句,然后迅速放下车帘。 “阿父,他们已经来了!”陆羽轻声向车厢内的另一个人说道:“明天午后,他们就会住进镇守府,具体如何行事,还请阿父指点。” 车厢内,一个白面无须的太监眼睛半睁半闭,似乎正在沉思。 这个人,就是洛州镇守使、内府太监刘景。 第484章 镇守府 撤销兵部和节度使制度后,皇帝李扩将自己心腹的太监派出来,让他们成为了各地的镇守使,负责监督百官,身份地位比地方官员还高得多。 刘景装模作样的沉思着,完全没有理会陆羽的问题。 过了片刻之后,刘景才淡淡说道:“明岳性格桀骜,对朝廷的种种指令阴奉阳违,但此人向来假仁假义,很会体恤士卒。此次办事,一定要果决敢战,到时候你听我的号令,见机行事!” 陆羽战战兢兢的问道:“阿父,听说对方极为善战,这事儿能成吗?” “怎么不能成?”刘景冷笑着说道:“八百精锐,其中不乏武道高手,人人佩五连发的神机连弩,再加上突然袭击,难道还对付不了区区两百多残兵?” 陆羽连连点头,但神情间还是有几分怯意。 刘景恼怒的瞪了陆羽一眼:“打起精神来!记住,下手要狠,不能心慈手软!” 刘景阴森森的说道:“你陆羽若是冒着点儿风险都惶恐不安,那将来这军机处之首,你就不用做了。” 陆羽大惊,他连忙跪倒磕头请罪。 等陆羽结结实实磕了七八个响头,刘景才挤出一丝笑容,将陆羽从车板上扶起来:“好了好了,阿父也是担心你漏了破绽。陆羽,今日之事极为紧要,现在的形势已经是箭在弦上,你一定要稳住心神……只要将明岳结果在镇守府内,帝都的各位大人必有重赏!” 陆羽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向刘景又是一番磕头发誓表忠心。 …… 次日,夜晚,镇守府门前已经成为一片血与火的战场! 镇守府门口伏尸累累,数十具尸体之中,有把守大门的护卫和仆人,也有一些身份不明的刺客。 此时守在府邸门口的,是北义军的战士们。 中午,北义军到达洛州,却发现刺史大人不在城内。 洛城经历过数次大战,又遭遇了大火,所以城中的建筑十分残破。 只有新建的城守府颇为豪华宽敞。 城中的官吏把明岳等人请进城守府,好酒好菜的招待义军战士们。 原本是和谐安宁的夜晚,忽然遇上了刺客的偷袭。 镇守府周围忽然出现十几个人刺客,朝府邸大门发起猛攻。 只是十几个人而已,发出的弩箭竟像是狂风暴雨一般。 守在镇守府门口的护卫和仆人在箭雨中纷纷倒地。 在镇守府门口的二十多个义军战士开始反击。 但不论是近战还是放箭,身经百战的义军始终无法击溃这些刺客。 匆匆赶到的程海从地上拾起一支弩箭,不禁骂了句脏话。 这是军中制式的神机连弩。 难怪对方人数虽说,但弩箭却射的铺天盖地…… 程海抽出佩剑,指着那些刺客厉声喝道:“枪阵,射!” 训练有素的义军战士立刻分成三列,第一列士兵抬起燧发枪朝刺客扣动扳机。 空气中发出砰砰砰的巨响,圆形的子弹划破空气,闪电般朝那些刺客飞去。 电光火石之间,那些刺客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便被乱枪打倒。 刺客们身上穿着厚厚的铁甲,对于弓箭能够有一定的防御力。 但对于穿透力极强的燧发枪,却有点力不从心。 子弹打在刺客身上,砰一下就是碗大的血窟窿。 程海身边一名老卒大声喝道:“再放!” 第二列燧发枪手上前两步,狠狠朝刺客扣动机括。 这次,刺客正在后退,人群挤在一起,更易瞄准。 轰然的枪声中,又是七八个刺客中枪,惨呼着倒在血泊中。 由于第二轮射击来得太快太突然,这些刺客因为侧身后退,所以子弹大多被射中胳膊、腿、肩膀、肋下等不致命的部位。 剧痛之下,中枪的刺客一个个满地打滚、惨嚎连天。 没等刺客缓过气来,第三列燧发枪手已经上前发射。 双方相隔仅二十步,一阵“砰砰砰”的枪响,正在远离大门的刺客几乎全军覆没。 混乱和惨叫声中,那些刺客也不管那些受伤的同伴,他们能跑的转身就跑,不能跑的在地上打着滚,叫喊着、哀呼着。 程海和他义军战士们目瞪口呆:这种打不过转身就跑的行径,这种不管同伴自顾自逃命的豪气,在义军战士中还真是难得一见。 如果义军战士也像这些刺客那样,在涌泉关他们就败了。 ——这也就是士兵和刺客的最大区别:受过训练的士兵能够结阵而战,能够听从号令、相互支援,在出现的伤亡的情况下,也不会忽然士气崩溃。 一些以守护家国为己任的士兵,甚至能战至最后一兵一卒。 而刺客不同:他们虽然个人的战力较强,但若是出现了伤亡或者士气受损,便会有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情况。 比如像眼下这样,不顾同伴落荒而逃…… 所以皇朝之中普遍流行着一个规律:十个士兵和十个武者决斗,士兵们必定会落败。 但如果是一百个士兵结阵对抗一百个武者,胜负之数便五五分了。 若是五百个士兵在军官的指挥下对抗五百个武者,那么落败的一方则必然是对面的那群乌合之众。 程海看了看身边的同袍:如今他身边已经聚集了五十多名义军战士,他们拿着各种武器,警惕的看着镇守府外面。 程海简单询问了几句:傍晚,士兵们在镇守府的各个院子休息或者闲聊,听到镇守府大门这边有喧闹和厮杀声,就匆匆赶到这边来支援的。 “没时间多说了,”程海提着剑大声说道:“这些穿着刺客服的贼人不但偷袭了镇守府,而且还有神机连弩,肯定是哪里的官兵假扮的。大家守好大门,凡是形迹可疑、手持兵器的,一律射杀!” 义军战士们齐声答应。 程海带了十几个部下,转头冲进镇守府,去跟明岳汇合。 走在镇守府中,程海的心慢慢沉了下去。 镇守府内的一些院落中,此时已经是地狱般的景象。 刺客翻墙进入了这些院子,尸体和伤者随处可见。 仆人,丫鬟,门房,护卫…… 这些偷袭镇守府的刺客见人就杀,连十五六岁的无辜丫鬟也不放过。 程海暗暗心惊:对方显然是打算不留活口,铁了心要将镇守府上下杀个干净。 也不知道明岳大人那边情况如何了。 第485章 小太监偷袭 程海继续向前走着,前面出现了零星的战斗。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后,义军战士们的警惕性很高,休息的时候也不会离开兵器太远。 受到袭击之后,义军们立刻开始了防御反击。 而镇守府中,也并非只有手无缚鸡之力的仆人和丫鬟。 在官署和幕僚处里,不少是受过军伍训练的。 在仓促遇袭的短暂慌乱之后,很多人开始反击那些刺客。 洛州镇守府内,武器这东西,向来是不缺的。 无论是刀剑还是弓弩,镇守府里面都有不少储备。 在一个阴暗的房间里,两名穿着长袍的官吏站在官署的窗口,端着弩机偷偷朝外面射击。 路过的刺客被这两个暗箭伤人的家伙射死了一个。 刺客朝官署冲过来,没想到黑暗处还有三个手持刀剑的护军挡在门口。 攻击官署的是两名刺客身手很不错,他们非常机警的躲避着弩箭,然后贴过来近战。 一名镇守府的护军被刺客杀了,尸体倒在血泊之中。 危急关头,程海带着十几个义军朝这边走来。 见情况不妙,两个刺客果断撤离了。 被程海救下的三个人没有受到太大的伤害,但神情间却颇为惶急。 “那些奸贼往内院去了,”一名官吏神情紧张的说道:“他们应该是有明确目标的,看我们这里比较难缠,就留下两个人牵制,其他人全都往镇守府内院去了。” 程海哈哈一笑:“这帮混蛋,他们是想行刺明岳大人?哈哈,虽然他们存心找死,但我们赶紧进去支援!” 官吏们点点头,跟上了程海的脚步。 这两个官吏虽然是文官的编制,但颇有勇武和血性。 他们弯腰割断长袍的下摆,然后拿起弓弩,又拾了一柄钢刀防身。 与程海等士兵不同的是,这名官吏对于刺客的偷袭,心中十分悲愤。 若不是有什么人做内应,刺客怎么会无声无息的跑到洛州镇守府来偷袭? 城内城外的守军,竟没有一个人发出警报,刺客就忽然冲进了镇守府。 如今外敌才刚刚平定,朝廷就要兔死狗烹了吗? 一群人急匆匆朝内宅跑去,那名官吏忽然喊住程海。 “程将军你看……”幕僚指着地上的一具尸体说道:“这里还有死了的刺客!” 程海脸色微变,他弯腰看了看那具尸体的虎口和衣服:“是武者,实力还不错,衣服里面穿着皇朝制式的轻甲,还有这个令牌……哼!” 官吏的接触各种资料很多,他沉着脸说道:“程将军,他们是镇守太监刘景的手下!” “老子管他是谁的手下!”程海怒吼道:“就算是皇帝敢来洛州作恶,我程海一样杀他个白刀进去红刀出!” 这话说得极为大逆不道,但在义军战士们耳中,又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官吏提醒周围的人:“待会大家都小心行事,若有陌生人靠近,不论他穿着什么衣服,一定多加小心,等确认了对方的身份才允许靠近咱们——镇守府里面肯定有内奸!” 官吏这般提醒,还真就一语中的了。 众人朝前面走了没多远,几个满身是血的护卫朝这边跑来:“柳功曹,别放箭,自己人!” 那个姓柳的功曹大声喊道:“站住!” 程海身后的士兵们纷纷端起弩机:“你们是谁的手下?今天的行军口令是什么?” 几个“自己人”顿时傻眼,脚步已经停住并且向后挪动。 程海冷笑道:“嘿嘿嘿,居然真的有人化妆成咱们的兄弟,来人,给我射!” 几个假扮的护卫的刺客大惊,他们转身想跑,但哪里跑的过飞射而来的弩矢? 噗噗几声,那些刺客顿时倒在血泊之中,犹不解气的程海朝没死的刺客吐了口唾沫,上前一人补了一刀。 整个府邸之中的喊杀声渐渐弱了下去,喧嚣集中在后院的书房附近。 程海的心里暗叫不妙:“走,咱们赶紧去东院的书房,明岳大人晚上在书房中写公文,这些奸贼来的突然,明岳大人可别被他们堵在书房那边了。” 镇守府的书房,是一个四面开窗的敞亮房间。 书房的地形并不适合防守——如果不是这些刺客来的突然,明岳应该已经撤进府邸内的专用地堡了。 明岳本身倒是不畏惧厮杀,只是洛雪和几个丫鬟并没有战斗的能力,所以明岳让她们躲到书架后面去。 站在窗口,明岳听到镇守府内传来激烈打斗,说明形势很不容易乐观。 片刻之后,十几个刺客闯入院门。 看着站在窗边的明岳,刺客们脸上露出狂喜。 密如雨点一般的箭矢朝着明岳射了过来。 “神机连弩?” 明岳惊讶的嘀咕了一声,然后随意挥手。 箭矢调头飞了回去…… 程海带着士兵匆匆赶到书房外的院子,不禁松了口气。 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百多具尸体,将本就不大的院子铺满了。 这些尸体,全都是穿着黑衣的刺客。 地上还掉着许多价格昂贵的神机连弩。 明岳坐在书房中,脸色很平静。 几个战战兢兢的丫鬟躲在明岳身后的书架里。 对面一座房子的屋顶上,有人尖声尖气的喊道:“尔等逆贼,快快投降,若是你束手就擒,还能留你一条全尸!” 程海微愣:这人说话的声音,应该是太监吗? 明岳坐在书房里轻蔑的一笑:“你是刘景的手下?死太监,回去告诉刘景,我早晚娶他的狗命!” “死到临头还敢耍嘴!”刘景的亲信咆哮起来:“逆贼,既然你一心求死,杂家就成全你!放箭!” 根本没人放箭。 连续几轮的弩箭反弹,让刺客不再敢射箭了。 明岳慢悠悠的说道:“死太监,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不信你回头看看。” 小太监身后,响起一阵咔咔咔机括扣动的声音。 紧跟着数十支弩矢破空而至,将小太监身边的刺客射倒了一大片。 小太监心痛得脸上肌肉抽搐。 这可都是刘公公花费重金招揽来的高手啊! 在看看那些偷袭自己的人,小太监顿时火冒三丈。 居然有镇守府的官吏加入了敌方阵营。 最可耻的是,这些人用来偷袭的连弩,还是从自己这边的刺客手中抢去的! 很显然,自己手下的刺客伤亡惨重,连最珍贵的连环弩都被人抢走了几十台。 咬牙切齿的小太监尖声怒吼道:“杀,都给我杀了!” 第486章 夷三族 随着小太监一声令下,院子里残存的一百多名刺客呐喊着,从墙头院角同时杀了出来。 程海面色如铁,他狠狠一挥手:“兄弟们,随我杀敌!” 义军战士没有一窝蜂冲上去,众人背靠背站在一起,几名盾牌手护在队伍前面,一支支弩箭从盾牌的缝隙间射了出来,像是一个无懈可击的飞箭豪猪。 在盾牌的掩护下,手持连弩的义军朝那些刺客一阵乱射。 在惨叫声中,刺客陆续倒下了十多具尸体,鲜血染红了院子。 虽然这些武者是刘景花费重金请来的高手,但他们毕竟不是经久沙场的战士。 民间武者很有豪气,但他们先是猛攻书房受挫,紧跟着又被程海的弩阵打得死伤惨重,很多武者已经心生怯意了。 甚至有的武者开始转身溜走,趁着混乱逃出东院,然后脱下刺客的黑衣服溜之大吉。 程海朝地上狠狠吐了口唾沫:“呸,真是一群贪生怕死的家伙!” 明岳斜眼看着刘景手下的小太监,他脸上带着的冷笑。 当程海带着义军战士前来救援,明岳便知道今天的事情大局已定。 刘景请来的这些刺客武者喜欢单打独斗,却不敢拼死力战。 他们连小小的书房都攻不破,是何等的可笑? “死太监!”明岳沉声说道:“你们赶紧丢下兵器投降,我会饶你们一条性命!否则的话,待会擒住你们直接处死!” 明岳的声音穿透夜色,让战场外围的镇守太监刘景听得清清楚楚。 刘景气得脸色发青:“我是陛下钦点的镇守太监,负责监察百官,他居然敢杀我?!” 陆羽苦着脸说道:“刘公公,他毕竟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咱们要是杀不了他,帝都的人也不会保着我们啊,到时候肯定会把我们推出去当替罪羊啊!” 刘景暗暗打了个寒颤,心中多了几分惧怕。 与那些皇朝传统的刺史、州牧不同,镇守太监,是皇帝直接任命的监察使,是负责镇守一方的土霸王,在他们辖境内的各种大小事务,均由他们一言而决。 但如果明岳的这件事情没办好,帝都的那些人是真的敢杀他! 心中有了怯意之后,刘景更加害怕起来。 刘景向身边十几个死忠的护卫打了个手势,在护卫们的簇拥下向院墙而去。 只是,刘景这一逃,立刻暴露了他的行迹。 躲在高处的神箭手李荣,带着十几个弓弩手,纷纷抬起弓箭和弩机,朝着刘景逃走的方向一阵攒射。 黑暗中,嗖嗖嗖的羽箭破空而来。 刘景身后的护卫在箭雨中纷纷倒地,这些人拼死护在刘景身边,身上穿着的坚固的链甲让他们只是受伤,却没有几个中箭身亡的。 但明岳已经得到了消息,飘然追了过来。 明岳的速度极快,瞬间就撞飞了三名护卫。 明岳宛如狂奔的马车撞进羊群,一个猛冲就把几名受伤的护卫撞得口吐鲜血。 紧跟着明岳抬手一掌,重重打在另一名护卫的胸前。 那名护卫的武道修为其实很不错,只是他必须拼死护着刘景,宁可放弃躲闪,也要硬接明岳刚猛有力的一掌。 更是这名护卫没想到的,他虽然极力想挡开明岳的拳头,但依然还是被重重打在胸膛上。 护卫的右胸发出一阵咔嚓的骨折声,他口中紫黑色的鲜血和肺叶碎片狂涌,摔倒在身后的围墙边。 轰的一声,围墙上被砸出一个圆桌大的坑洞。 不过,护卫帮刘景拼死挡了一掌,这位略通武道的太监已经窜上了路边围墙。 在刘景即将跳墙逃脱的时候,明岳的身形猛然向前冲出,一把抓住刘景的脚脖子。 刘景心里暗叫不好。 老太监听到明岳冷冷说了句“下来”,然后便整个身体朝后面摔了出去。 “砰”的一声,刘景仰面朝天摔倒在地。 官帽摔在地上,刘景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这一摔,让刘景眼前发黑、胸闷欲裂,他强撑着身体坐起来,只见自己的手下大多抛了兵器,跪在地上磕头求饶。 至于他最亲信的一帮护卫,那些人原本护着他冲出镇守府,此时已经跑得无影无踪了。 刘景气得想要吐血:难道这帮家伙竟没有半点忠义之心吗? 刘景坐在地上呻吟着,忽然间看到陆羽也被人押送过来。 ——刘景带着数百人联手偷袭镇守府的时候,胆小如鼠的陆羽不善于打斗,又不敢离开,便自顾自找了个无人的房间躲藏起来。 开始的时候,刘景和手下的刺客势如破竹,陆羽的心里也极为高兴。 但可惜好景不长:随着镇守府内的战斗越来越激烈,对方渐渐扳回了局势。 这些义军战士不但果敢善战,而且意志坚定,丝毫不在乎人数处于劣势的危险。 刺客本就不到五百人,那些重金购买的连弩反倒让他们没有了近身一战的锐气,所以打到后来,刺客的人数越来越少,最后士气崩溃、四散奔逃。 而躲在镇守府内的陆羽也被义军抓住,绳捆索绑送到这边来听候发落。 陆羽看着满地的尸骸与鲜血,他脸色如土的大声喊道:“刘公公救我啊!刘公公救我!” 刘景狼狈不堪的坐在地上,花白的头发披散在额间,一副自身难保的样子。 陆羽哭喊了几句,见刘景耷拉着脑袋等死,陆羽又转为哀求明岳:“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下官是奉刘公公的命令行事,完全是被逼无奈啊!” “原来是被逼无奈啊?”明岳叹息着说道:“柳功曹,你是负责刑律的,你说说看,杀害无辜、阴谋作乱,该如何处置?” 程柳功曹大声说道:“私蓄兵甲,阴谋作乱,当斩立决、夷三族!” 陆羽吓得全身瘫软在地。 明岳冷冷说道:“夷三族就不必了,陆羽,你一人做事一人当,杀了你以儆效尤便是了。” 陆羽颤声喊道:“别杀我!我是朝廷命官!留我一条命……我愿在刑部认罪。” 明岳冷笑,向一个义军士兵手中接过刀…… 第487章 商家 陆羽哭泣求饶,完全没有一个地方父母官的威严。 明岳鄙视的瞪了陆羽一眼,他从身边的士兵手上抢过一柄大刀,恶狠狠朝陆羽劈了下去。 陆羽的哭喊求饶声戛然而止,那颗丑陋头颅从脖子上落下来,鲜血如喷泉般向前喷涌而出。 陆羽无头的尸体晃了晃,然后噗通倒在血泊中。 看着陆羽还在抽搐的尸体,刘景的心里害怕极了:“明岳,你竟敢杀了他,他~他可是朝廷委派的洛城刺史!他可是从三品的官员啊!” “依皇朝律法,三品官员的审判,需要经过刑部和吏部一同复核!” “你竟敢擅自杀了他!” 明岳满脸困惑:“洛城刺史?那他为什么要带人袭击自己的官邸?这种莫名其妙的家伙,死了也就死了,至于具体原因,我会自行奏报陛下知晓的。至于你刘公公嘛……” 平时趾高气昂的刘景脸色发青,在明岳的逼视下,刘景原先的几分矜持荡然无存:“大人,手下留情啊……” 明岳蹲下身子,他拍拍刘景的肩膀:“放心,我可不敢杀你,好歹你也是皇帝身边的人,就算有错,也不能损了陛下的颜面。杀了陛下的家奴,对陛下来说也是件很不好的事情。” 刘景松了口气,看来明岳还是讲道理的。 然而,刘景还没来得及道谢,便听到明岳向旁边的人说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将他打八十杀威棍,然后装进囚笼,送往京城听候陛下发落……对了,记得将此人的罪行写在木牌上,让沿途的百姓知晓他的罪行。” 刘景吓得魂飞魄散。 打杀威棍和关囚笼,都是镇守太监刘景酷爱使用的刑罚。 通常刘景抓住嫌犯的时候,会先打罪犯二十棍以消其傲气。 但明岳一下子判了他八十棍! 这八十杀威棍下来,刘景觉得自己跟死人相比,也就多一口气而已。 而关囚笼也是刘景极为喜爱的刑罚:囚笼比人类的身体稍微大一些,被困在里面的人只能蜷缩着身体,不能站、不能躺、不能坐,也不能伸直,只能蜷缩在囚笼里。 时间久了,呆在囚笼里的罪犯全身筋骨酸痛、苦不堪言。 在刘景的酷刑折磨下,许多不堪折辱的罪犯宁可选择自尽,也不愿再受折磨。 如今听说明岳判了自己八十杀威棍,而且还要关囚笼,刘景吓得浑身瘫软、哭嚎求饶。 周围的士兵将刘景摁倒,一棍一棍的痛打起来。 八十棍下来,奄奄一息的刘景被拖死狗般带了下去。 这次的洛城夜袭,洛州的两位最高官员一个死了,一个被关进了囚笼,整个洛州又到了没有父母官的境地。 好在官府这边的运作还算正常,镇守府里的官吏们贴了安民告示出来,大街上的士兵也在认真巡逻,遇上趁火打劫的贼人,按住了咔嚓就是一刀。 在这种强有力的控制下,洛州的治安反倒比平时更好了。 确定了洛州的稳定之后,明岳带着义军战士们踏上了回京的路。 到了洛城,帝都也就不远了。 但这百里的路程,义军战士们走得更慢了。 在这支义军慢吞吞前往帝都的路上,周围出现了一群奇怪的人。 这些奇怪的人每天都会出现在义军周围,殷勤的送来食物、酒水、毛毯、柴火,以便义军宿营时候能够得到最好的安置。 如果义军靠近了城镇,那就会有人提前安排好住宿之地。 将近三百人的义军,如果是遇到小城镇,也不可能全部安置在客栈。 但这些神秘人堪称神通广大,每次都能确保三百义军人人有房住、人人有肉吃。 程海等人对这种事啧啧称奇,他们找到那些负责接待的人,却发现这些负责供给粮秣和接待住宿的人,分属于许多不同的主人。 几天下来,什么王老爷、赵老爷、范老爷等等,各种土豪富商纷纷登场。 这些人来自不同的地方,但却有个共同的特点——商人。 而且这些供给义军辎重的,全都是大商人。 到了第四天的午时,一群人出现在义军的前方。 这些人站在一座凉亭的前面等待着,神情间颇为期盼。 这些人有的神态儒雅,有的肥肥胖胖,有的眼神精明,应该就是这几天供给义军吃穿用度的商人了。 商人,是整个皇朝之中,自始至终是消息灵通的一伙人。 这些商人不仅知道义军行程,甚至连人数、需求等各种事情都非常清楚。 商人们等在路边,其实是想问一下北方的情况。 商人们并不知道明岳的身份,但是看程海等人对他恭恭敬敬,也就把自己的问题一股脑朝着明岳倾泻出来了。 商人们最关心的,是史昭义真的投降了吗?幽燕之地真的安定下来了? “不是投降,是史昭义逃走了……”明岳微笑着解释道:“史昭义大败,收拾了一些残兵败将逃走了,眼下幽燕各州都还算安定,只等着王师北上了。” 商人们一阵大喜。 有了稳定的环境,商团对于幽燕之地的各种贸易,也就可以顺利展开了。 帝都的大商人张士平问道:“请问公子,幽燕之地那边的物价如何?骏马、犍牛、毛皮之类的货物,一般都是什么价格?” 明岳微愣:“什么价格?” 商人们目光炯炯的看着明岳,眼神中充满了热切。 那模样,就像是等待荷官开骰子的赌徒。 “没有价格……”明岳挠挠头不好意思的笑道:“北方现在乱的很,安家发行了一种钱币,史家发行了一种钱币,民间的银子很少,所以大多数时候都是以物易物。” 明岳笑着补充道:“幽燕之地矿产丰富,金银不多,但铜铁特别多,铜钱在他们看来不值钱,金银则是稀罕物,而中原的各种货物,在幽燕之地都能卖出好价钱。” 商人们交头接耳的议论开了,一个个喜动颜色。 一名面容儒雅的商人笑着问道:“在下丰源堂的商户范礼,请问公子,这以货易货大抵是个什么形式,咱们中原的什么货品在幽燕之地最为好卖?” 第488章 商机 商户们立刻安静下来,他们瞪着闪烁着黄金光泽的眼睛,紧紧盯着明岳不放。 范礼非常诚恳的说道:“公子,这些年战乱不断,我们都没去过幽燕之地,所以请公子多说说行情,到时候我们燕北商行的利润,分半成给公子……还请公子不吝赐教。” 众人不禁莞尔:在武者之中,“不吝赐教”这种话语,通常伴随着各种血雨腥风。 只是范礼的意思,当然不是要跟明岳比武,而是希望明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至于范礼许诺的燕北商行半成利润,听起来不多,但在场的商人都知道,这可是上万两甚至十万两白银的丰厚许诺了。 “利润我就不要了,只能把我自己知道的说一说……”明岳笑着说道:“在幽燕之地内,牛、羊、马这三样,是硬通的交易方式,例如嫁娶或者送礼,都是以牛羊骏马支付的。而咱们皇朝的各种东西,在幽燕之地都能卖不错的价钱。例如铁锅、针线、美酒,在幽燕之地都能卖个好价钱,一般一组杂货,能换一匹骏马。” 在场的商人一片哗然。 居然是杂货最赚钱? 在帝都的市场上,铁锅的价格在三百个铜钱以内——再高的话,可就要被人嫌弃了。 就这,都已经是物价飞涨后的价格了。 而一匹比较好的骏马,在帝都的价格绝对是三十两银子起步的。 就算是卖相比较差的驮马、驽马,也要十两银子以上。 总之,皇朝之内马匹的价格,绝对是以银子为计算的。 铁锅、针线这些日用杂货,如果能换到一匹骏马,这就意味着百倍的利润。 更何况骏马从幽燕之地回来,本身也是一个运力,马背上可以携带一些毛皮、药材、铜铁矿之类的货物,利润还会更多。 富商们一个个喜动颜色,恨不得立刻就装着货物前往幽燕之地。 范礼不紧不慢的说道:“幽燕之地偏僻遥远,我们这些皇朝商人很久没去了,希望公子能够招几个人为商队充当向导,顺便还能为我们引荐一下,也好在幽燕之地主那里得到一个良好的保护。” 范礼这么一说,其他的商人也是连连点头。 幽燕之地那边的贸易虽然利润丰厚,但毕竟是战乱之地。 如果没有足够的战力作为保护,谁知道会出什么事情? 没准生意没做成,还把自己小命搭上了。 明岳笑着点点头:“行,这事儿好说,这次过来,有一些义军战士是幽燕之地的居民,这次去帝都领赏之后,他们便会返程。到时候如果大家有通商的兴趣,便带着他们一起返回便是了。我手下的这些兄弟,都是以一当十的好汉,绝对可以确保商队的安全。” 商人们笑逐颜开,喜不自胜。 “既然如此,我等多谢公子了,”亦儒亦商的范礼站起来深施一礼:“北义军这一路的补给和粮秣,我们各大商团一力承担了。另外我们商行冒昧派几个跟随公子身边,以方便大家相互联络,还请公子不要推辞。” 明岳对此并无异议。 毕竟这个时代也没有电话,范礼要是不派人跟着,联络就很不方便了。 事实上,明岳比陇右军中所有人都明白,商旅对整个皇朝的重要意义是非同一般的。 皇朝官员和读书人很多看不起逐利而动的商人,而明岳却知道,商旅对皇朝的民生,对于整个人类的科技、物资的流通,都起着极大的作用。 见明岳答应了范礼,其他商行也不甘示弱,他们纷纷表示愿意派出伙计跟随明岳。 看商人们的神情,俨然把明岳当成了一头行走的银库,生怕一不小心把明岳放跑了。 明岳笑着和每一位商人拱手道别,让富商们心情极为愉悦。 临来之前,商人们最担心的是北义军的莽夫不懂商业,双方见面之后无法沟通。 毕竟,都是在战场上打打杀杀出来的,多半是一些粗鄙无识的莽夫。 没想到明岳待人极为和气,对每个商人都抱着诚恳而热情的态度。 最难能可贵的是,明岳虽然不懂行商的细节,但对商人的重要却异常重视。 这份态度,在整个皇朝之中,也是极为难得的。 商人们一个接一个告辞离开了,最后一个容貌英俊的年轻商人拉着明岳说道:“公子,在下有一门生意与你合作,请问你愿不愿意?” 明岳摇摇头:“这位公子,我负责给你们找几个向导,至于如何交易,我不在行,也不愿意多管,你们自行定夺就好。” 那商人连连摇头:“非也非也,我说的这个生意,只有公子出面才能做成。” 明岳惊讶的问道:“什么生意非要我出马不可?” 那年轻商人的眼神中带着几分邪气:“在下最新的医学研究发现,以牛羊狗马鹿之污物,熬成药膏,配以九阳参、羊獾草等副料,制成药丸之后可以对男人颇有奇效,在下已经研发好了这种药物,只是还缺一个形象代言之人……嘿嘿嘿,公子医术高明,如果由公子出面向天下男性广为推销,必然能够日进斗金!” 明岳一脸震惊看着那个年轻商人:“阁下果然思路清奇……敢问尊姓大名?” 那年轻商人傲然说道:“在下复姓西门,单名一个庆,我所开的葆德堂,在皇朝之内有三百二十八家分店!” 明岳:“呃,佩服佩服……” …… 随着义军的行程,跟随在义军后面的商队也越来越多。 皇朝商人不愧是最会钻营的一个群体,那些商人告辞,却并未离去。 不久之后,商人们又重新出现,还带来了各种精美商货的样品:华丽飘逸的衣裙,锋利的菜刀、精致的丝绸等等之外,甚至还有一些专门为幽燕之地准备的烤叉、茶砖、成药。 明岳不禁叹为观止:短短时间就准备了这么多货品,这帮家伙是多么想赚钱? 或者说,他们也想实现商路上的开疆扩土。 十天之后,帝都到了…… 第489章 皇帝心头的一根刺 在十里长亭的位置,便已经能够看到帝都的轮廓。 不过今天的十里长亭,一个穿着明黄衣服的年轻人等在那儿。 听说明岳要回来,皇帝李扩亲自来到十里长亭迎接。 为了避免朝堂上的大臣们阻止,李扩带着一百多名护卫,偷偷离开了帝都,坐马车来到十里长亭。 宫里的太监在凉亭的圆桌上放了些茶水,然后低声说道:“陛下,义军还有三里路,就能抵达十里亭。” 李扩看着欲言又止的太监,他笑着说道:“好了,别说那些没用的废话。” “先生力挽乾坤,救万民于水火,对社稷有功,对朝廷有功,对我李扩更是恩同再造。” “别说是来十里亭迎接,就算是迎出五十里、一百里,也是应该的。” 小太监感动的说道:“陛下对明岳大人的恩典,真是没得说啊。” 小太监本来以为这个马屁可以让皇帝颇为高兴,没想到皇帝并不高兴。 皇帝皱着眉头说道:“我说了,是先生对我李扩恩同再造,我对先生又拿来的什么恩典?” 小太监讪讪低下头不敢说话。 皇帝期待的看着不远处,道路和原野上很快出现了游骑。 虽然是在帝都附近行军,但北义军不敢大意,在方圆两里的范围内放出了游骑。 一旦遇到紧急情况,游骑并会放出讯号,提醒义军将士注意敌人。 那些游骑发现了凉亭中的李扩,他们并不认识皇帝,只是觉得那个人身边围绕许多护卫,而且那些护卫似乎还都是实力颇强的高手。 游骑在凉亭附近游荡,并派人去通知明岳。 过了片刻,明岳快马加鞭的赶来了。 “先生!”李扩笑呵呵的从凉亭中跑出来:“先生一路辛苦了!” 明岳从马上下来,他微笑着向皇帝拱手行礼。 然而皇帝却不吃这套,他抱着明岳,重重在明岳的背后拍了几下:“先生可算是回来了!朕一个人日理万机,都快忙不过来了!” 明岳笑而不语。 眼前这位春秋鼎盛的皇帝,在当太子的时候就苦于没有权柄。 登基之后,皇帝干脆废除了左右宰相,废除了节度使制度,现在又废除了兵部。 朝廷中的衙门被陆续废除,皇帝就变得越来越忙。 不过现在看来,李扩对这种忙,还是乐在其中的。 李扩不方便出现在帝都百姓面前,他拉着明岳上了马车。 马车上有小桌,李扩把他最近施政的忙碌说了,而明岳也把他自己在北方征战的经历复述了一遍。 “陛下……”明岳肃然说道:“如今各地的官员,或多或少总有些问题,陛下应派人前往各地巡查,确保官员的廉洁和高效。” 李扩无奈的叹了口气:“先生有所不知,现在朝廷之中的候补官员,无非就是两类人。” “一类人,是两三年前就在当官的,如今一个个等着候补的缺额。” “另一类人,是最近三次临时科举选上来的青年才俊。” “前一类人都是官油子,虽然有各种官场恶习,但要是去了地方,还算能镇得住。” “后一类人确实有点学问,但其中不乏迂腐之辈,未必能管好地方民生。” 所以朝廷现在对官员选拔,也是颇为矛盾…… 明岳点点头,完全能够理解李扩的为难之处。 快到帝都城门的时候,明岳拒绝了皇帝邀请他入宫的好意,返回他在城外的小宅院去了。 李扩拗不过明岳,只好悄悄返回宫廷。 回到自己的宫殿之后,李扩身边多了个“礼物”。 被关在囚笼里的镇守太监刘景,被交给了皇帝处置。 刘景走路跌跌撞撞,他见了皇帝之后,大哭着爬过来,磕头如捣蒜。 “陛下,陛下啊!”刘景哭喊道:“老奴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李扩抬脚把刘景踢了一个跟头。 李扩怒骂刘景:“蠢货!我让你去洛州当镇守太监,是让你监察百官,不是让你去惹是生非的!你倒好,居然调集精锐去刺杀明先生,你的脑子是怎么想的?” 刘景大哭:“陛下,我这是为了江山社稷啊!” 李扩一脸莫名其妙:“什么为了江山社稷?你把明岳杀了,江山社稷就稳固了?要不是他东征西讨,帝都没准就第二次沦陷了……” 刘景哭着磕头:“陛下,你忘了当年清河洛家的判词了?国生妖孽,三年必亡……如今三年之期快到了,陛下不可不防啊!” 李扩愣了一下,他猛然拔剑。 剑光一闪,锋利的剑刃直接把刘景的脑袋砍了下来。 刘景的人头咕噜噜在地上滚了两圈,僵死的脸上还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 李扩擦了擦剑上的血迹,然后还剑入鞘。 “狗奴才!”李扩冷冷说道:“竟敢挑拨朕和先生的关系,来人,将他的尸体拖出去,丢到城外的乱葬岗喂狗!” 太监们吓得脸色苍白,将刘景的尸首拖走了。 地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迹,看起来触目惊心。 李扩似乎很讨厌刺鼻的血腥味,转身离开了宫殿。 李扩来到日常工作的御书房,坐在桌案前继续批阅奏折。 但李扩的心绪始终难以平静下来。 先前刘景的话语,就像一根针,扎在李扩的心头。 如今天下安定,清河洛家的判词,似乎没有了任何意义。 而明岳,就是最后的不稳定因素。 过了片刻,军机处的梁思功捧着一堆奏折,轻手轻脚的进来,放在皇帝的桌案上。 梁思功见皇帝正在沉思,他不敢打扰,行了个礼就打算退出房间。 但李扩叫住了梁思功。 李扩沉声问道:“梁思功,你对清河洛家关于三年亡国的谶语,是怎么看的?” 梁思功吓了一跳,他连忙说道:“无稽之谈!这当然是无稽之谈!陛下的江山一统,延绵万世!” 李扩笑骂道:“你这说的才是无稽之谈,世上哪有什么千秋万代的王朝?这次的叛乱持续两年多,打得天下大乱,差一点就江山沦亡……你说什么延绵万世,才真是无稽之谈。” 梁思功跟着一起干笑了两声。 李扩收起笑容,他喃喃说道:“燕军打垮了,天下平定了,有权有势的大官也知道收敛了,这天下江山还有什么隐患吗?” 梁思功低声说道:“陛下,还有一个隐患!” 李扩冷笑:“你这家伙,不会是打算与刘景一样,说明先生是天下最后的隐患?” 梁思功点点头:“没错!陛下,明岳虽然没有明显的不臣之心,但的确是一个极大的隐患!” 第490章 最后的危机 李扩不高兴的说道:“一派胡言,先生怎么就成了最大的隐患?” 梁思功低着头说道:“陛下,明岳此人,喜怒无常,不听管束,调兵遣将之时,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为理由,肆意妄为,从不将战事的变化及时禀告朝廷。而且此人在南归的路上,更是骄横无比,屡次斩杀地方官员,视朝廷法纪如无……” “够了!” 李扩冷冷说道:“有些话,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要乱说,否则刘景就是你的榜样!” 梁思功却似乎说上了瘾,他大声说道:“陛下,幽州、燕州、定州、通州、相州、柳州、洛州、汴州、湖州,这九州之地的文武官员,都是明岳临时任命的,陛下为了局势安定,也同意了他们的奏请,如今这九州的地方官,都是明岳的门生故旧、下属亲信……” 李扩冷笑:“那又如何?先生任命的这些文武官员,也都是忠义爱国之人,难道他们就会群起造反?” 梁思功鬼鬼祟祟的走近两步:“若是帝都无事,他们自然是不会造反的……但如果陛下遇刺呢?” “明岳此人的武道修为极高,万军之中取人首级,如同探囊取物。” “如果此人丧心病狂,借着入宫的机会忽然弑君,那必然天下大乱。” “城外的御林军,半数是明岳当年的募捐。” “明岳只要登高一呼,幽州、燕州、定州、通州、相州、柳州、洛州、汴州、湖州必然群起响应。” “蜀中富庶之地,是前宰相赵林甫的势力范围,赵家在蜀中势力极大,如今赵林甫唯一的血脉就在明岳家中当丫鬟。” “江南之地是唯一没经历过战火的,他们最近派了许多商人去联络明岳,送了许多贵重礼物,还派伙计跟着北义军一同行路,以保持随时的联络。” 梁思功咬牙切齿的说道:“一旦明岳弑君,天下无人敢去管,天下无人愿意管,全天下的官吏、商贾、百姓,全都会默认他弑君的事实!陛下,并非人人都像微臣这么忠义啊!” 李扩重重一拍桌子:“可笑!可笑至极!先生向来奉公守法,手上的兵权也都是用完之后即刻交回,他家徒四壁,连个小商人的资产都不如,这样的人,你用什么罪名去抓捕他?” 梁思功阴森森的说道:“莫须有……” 李扩感到心里冒起一股寒意,身体忍不住抖了几下。 莫须有,字面上的意思,就是不一定要有,也可以理解为也许有罪、可能有罪。 以“莫须有”的罪名去定一个人的死罪,实在让人感到几分由衷的恐惧。 皇帝无力的挥挥手,让梁思功离开。 梁思功见皇帝心绪不佳,恭敬的退出了御书房。 李扩沉默片刻,他轻声问道:“梁思功的话,你怎么看?” 屏风后面有人沉声说道:“陛下,梁思功的话,有夸张的成分,但也不无道理。” “如今战事平定,朝中大臣一个个都邀功争宠,梁思功故意说一些骇人听闻的话,让陛下对他留下深刻的印象,将来必然仕途通达。” 李扩点点头:“你说的有道理……” 屏风后面的人又继续说道:“但梁思功说的,也并非捕风捉影。” “明岳这人,做事无法理喻。” “他会为了一个平民或者一些小事,就毫不留情的大杀四方。” “这样的人,对陛下虽然忠诚,但的确是个不稳定的因素。” “如今还有一个多月就到三年了,谁知道他会不会因为一点莫名其妙的小事,就暴起杀人。” 李扩长长叹了口气,他满脸纠结:“先生多次救我,还为了江山社稷而征战四方,如今他手中既没有兵权,也没有任何官职,难道真就为了一个莫须有的罪名,便要屠戮功臣?” 屏风后面的人淡淡说道:“陛下,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这话流传千年,未必就没有它的道理……” 李扩满脸惆怅…… 回到城外小宅院的明岳,向忙忙碌碌收拾房间的洛雪说道:“好了,别忙了……” 洛雪惊讶的问道:“怎么了?” 明岳向洛雪轻声说道:“马校尉和李荣在外面等着,待会他们和几个蜀中籍贯的义军,陪着你一起去蜀中……灵儿在那边生活的还不错,家产富足,你去了之后,便在蜀中安顿下来,马校尉和李荣他们有绝对的忠心,可以保护你的安全。” 洛雪颇为聪明,她惊恐的问道:“陛下不是刚刚出城十里迎接你凯旋吗?难道他这么快就要残害忠良吗?” 明岳摇摇头:“李扩不是个细致的人,也是个怕麻烦的人……如果不是心里有事,他绝不会做出这种出城十里迎接的事情。他必然还是对我有所疑虑,所以才装腔作势的远远出来迎接……如果他真的把我当成好朋友、好兄弟,反倒是只会在宫门前迎接了。” 洛雪含泪说道:“明大哥,那我们一起走!我们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明岳叹了口气:“如果我走了,那多半是大家都走不了,他会不顾一切的派兵过来堵截,生怕我们到了蜀中之后割据一方。到时候不但你有危险,你弟弟和灵儿在蜀中也有危险,所以还是你单独离开比较好。” 明岳傲然一笑:“我一个人呆在帝都,就算李扩想做什么,也未必能够成功。” 洛雪抹着眼泪说道:“可就算如此,你要熬到什么时候?如果他真要杀你,帝都到处都是危险,你一个人坚持不住的!” 明岳摸了摸洛雪的头发,他语气平淡的说道:“其实,我想看看李扩到底还有几分良心……” 第491章 火烧庆功楼 天下初定,而明岳隐居在城外的小宅院,好几天都未曾出门了。 帝都之内显得颇为平静,而且越发繁荣。 北方的消息传来了,都是好消息。 史昭义的残部躲进了极北的苦寒荒原,看样子是不会回来了。 幽燕各地都上表归附,而内地的商队也陆续启程,将各种商品货物运往北方。 一时间,四海安宁,战祸全消。 这两天,城里开始大兴土木。 在帝都之内,陛下要新建一座“庆功楼”,请天下四方有功将士过来庆祝。 庆功楼的施工很快,据说最多一个月就能完工。 召集有功之臣的文书已经向各州发放,不少胜利归来的将士都在返回的路上了。 明岳也接到了一份请柬。 请柬很郑重,是皇帝亲自送来的。 “庆功楼?庆功宴?”明岳微笑着说道:“陛下日理万机,怎么有空搞这种东西?” 李扩大笑:“四海安定,总得庆祝庆祝,放心,与先皇的排场相比,已经算是很简陋了。” 李扩拉着明岳的手,他无比真挚的说道:“先生,到时候您可得去啊。” 明岳点点头:“去参加庆功宴的都是我的同袍,我自然是要去的。” 李扩大喜,他又在小宅院坐了会,派人送了写金银和衣物,这才打道回宫。 上了马车,李扩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关上院门,明岳倒是还在笑,只是笑容中多了几分嘲讽。 城里的庆功楼一天天的快速拔高,二十天便竣工了。 来自各州府县的将领陆续回到帝都,不少人来到城外的小宅院拜望明岳。 让人感到尴尬的是,明岳闭门谢客,始终不肯出来。 众人也没有多想。 反正两天后就是庆功宴了。 到时候大家在庆功楼总是能见面的。 两天后,庆功宴的日子终于到了。 武将们穿着华丽的铠甲和战袍,陆续朝庆功楼走去。 因为要皇帝要来,所以大家把武器交给庆功楼门口的士兵。 然而就在大家进入庆功楼的时候,不远处传来地动山摇的爆炸声。 爆炸声连绵不绝,整个地面都在剧烈震动。 这些参加过征战的将领知道,这是“火药”的威力。 大家纷纷趴在地上减轻伤害。 有人抬头朝庆功楼的方向望去,只见火光和烈焰直冲天际。 无数碎石瓦砾、残肢断臂在爆炸中腾空而起。 武将们趴在地上,用胳膊肘支起身体。 大家都知道,爆炸真正的威力,在于那飓风一样的冲击波。 果然,三息之后,冲击波疯狂卷来,将卧倒在地上的武将们当场吹飞。 众人狼狈不堪的从地上爬起来,只见远处的庆功楼已经倒塌了。 庆功楼的整个区域里不知道埋设了什么,爆炸之后就是冲天大火。 整个庆功楼附近燃起了三丈高的火焰,而且经久不息。 即便站在两百步外,都能感到一股股的热气冲到了脸上。 将军们一个个脸色惊恐、议论纷纷。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整个帝都都听到了,皇宫里的李扩自然也不例外。 年轻的皇帝正准备去庆功楼,爆炸声响起的时候,李扩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 从声音传来的方向,到爆炸的剧烈程度,毫无疑问都是庆功楼那儿传来的。 但李扩还没去,怎么庆功楼的大火就烧起来了? 御林军统领龙且匆匆跑进殿内:“陛下,陛下,不好了,庆功楼被人炸塌了,还燃起了大火!” 李扩的身体微微一晃,看起来差点晕倒。 李扩定了定神,他颤声说道:“关闭宫门,严防刺客,把五千御林军全部调集起来,披重甲,持连弩,有人敢擅闯宫禁的,格杀勿论!” 龙且点点头匆匆离去。 皇帝的筹谋,龙且并非一无所知。 在建设庆功楼的时候,御林军每天晚上都会把施工现场围起来,高度警戒。 一些内务府的人,拖着一车又一车的东西进了庆功楼的区域。 那股子火油的味道,让龙且常常发噩梦。 龙且当然知道皇帝要杀谁。 所以龙且现在非常紧张。 御林军奉命出来集结列阵,一个个气宇轩昂。 与那些趾高气昂、威风凛凛的御林军相比,龙且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什么。 这是以一当千的的人形怪兽。 如果对方怒气冲天,杀进来不死不休,那可真是谢天谢地了。 龙且最怕的是对方并不急着进攻,而是今天来杀一百人,明天来杀两百人。 那才真是糟糕了。 想到这里,龙且沉默的脸上看起来疑虑重重。 在其他御林军将领看来,龙且是在担心庆功楼的时期给你。 “龙将军放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一名将领低声说道:“燕军余孽想要谋害陛下,看来还是失败了……区区一点狗急跳墙的反贼,咱们有什么好怕的?” 龙且摇摇头,他叹息着说道:“我不是在担心反贼……陈淮安,其实我担心那个对陛下最忠心的人……有些事情,你不懂。” “大人说的是明岳?”那个名叫陈淮安的将领不屑的说道:“他再厉害也就一个人而已,难道还敢一个人造反?” 龙且摇了摇头,他压低声音说道:“淮安,你不懂的……有些人,真的可以一个人造反啊!” 陈淮安撇撇嘴,没在说话。 龙且是陈淮安的上司,再加上陈淮安对事情的具体情况并不了解,所以也就没再多做争辩。 但陈淮安还是颇为豪气的说道:“龙将军不用担心,就算刺客厉害,咱们有五千御林军,八百内廷高手,若是他真的敢来,几千人足够挤死他了。” 龙且摇摇头叹息道:“御林军是骁勇善战的,只是你不知道,咱们御林军还有个致命的弱点……” 陈淮安惊讶的问道:“弱点?什么弱点?” 第492章 一人攻城 在陈淮安看来,御林军毫无弱点,妥妥的地表最强军队。 五千御林军,是从皇朝各地选拔的精壮勇士,其实有上千人略通武道,绝大多数都身家清白,忠诚度毋庸置疑。 这五千御林军,平时在皇宫轮流值守的只有一千人左右,剩下的四千人在京城附近的大营里,每天进行着大量的作战训练。 御林军身上配备的锁甲、板甲、神机连弩、重型弩炮。 每个御林军花费的金银足够武装十个普通皇朝士兵。 陈淮安曾经亲自试过,他拿着一柄砍刀,用力去劈砍一个穿着铁甲的御林军士兵。 陈淮安以五成气力砍出一刀,也未能砍破那名士兵胸前整块金属打造的板甲。 除了胸甲上留下一道凹痕之外,那名摔倒在地的御林军没有受到任何伤害。 这样五千个披坚执锐的铁罐头,就算对方手持利刃,也要砍到活活累死。 除非刺客手中有一件异常锋锐的兵器,能够轻易撕开铁甲的防御…… “御林军有个最大的弱点,”龙且看着城下的御林军说道:“他们很忠诚、很勇敢、很骄傲,但他们没有真正的见过血。” 陈淮安张嘴想要反驳,但龙且已抢先说道:“御林军确实经常出去实战对练,甚至还有人在对练中受重伤,据我所知,你还刻意安排他们去处决一些囚犯、捕杀盗贼……但那不是真的见过血。” 龙且叹息着说道:“真正的铁血军人,是可以不畏生死的,他们能踏着同伴的尸体继续勇猛冲锋,他们必将战至最后一人也绝不后退,面对明知不可战胜的敌人也敢于勇往直前……而我们的御林军,还是差了很多。” 陈淮安有些不服气的嘟囔道:“我相信御林军将士不会缺乏勇气的。” 龙且摇摇头:“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识过真正可怕的敌人。” 见陈淮安脸上满是不服,龙且从铠甲的口袋里掏出一份卷宗:“这是以前兵部撤销时拿来的资料,里面记录了那个人的杀敌数量和实力评估,你自己看看。” 陈淮安接过卷宗,只见上面用工整的字迹,记录着一条条的讯息。 力敌千军,擅长飞剑,不畏箭矢…… 这一条条记录,还有这杀敌的数量,如果真的论功行赏,对方起码也能封国公了。 如果不是卷宗的一角盖着兵部的大印,陈淮安甚至以为这是坊间的话本故事。 将卷宗交还给龙且,陈淮安低头不语。 不论如何,陈淮安依然还是难以相信,有人会单枪匹马来挑战数千御林军守卫的皇宫。 时间一点点的过去,渐渐已经开始接近午时。 在皇宫前广场巡逻的御林军有些疲倦的坐在墙边,从伙夫手中接过饭食,稀里哗啦的吃着。 几个太监拿着墨迹未干的通缉文告,贴在宫墙上。 通告上绘着明岳的容貌,还写着明岳罪行、悬赏。 一名叫做张山的御林军坐在街边,一边吃饭一边看着那张文告。 罪行是火烧庆功楼。 悬赏是黄金一万两。 一万两,是皇朝建立以来的顶格悬赏。 通缉文告上说了,不论死活,都是一万两。 张山低头趴了几口饭,他看了看不远处的街道,微微一愣。 一个青衣男子缓步朝这边走来。 男人手中拿着一柄大剑,衣服在风中微微晃动。 虽然隔得远,但是看这人的面容,依稀就是缉拿通告上的明岳。 张山手一松,掌中的饭碗啪嗒一下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敌袭!敌袭!” 一名校尉也发现了明岳的身影,立刻扯足嗓子大喊起来。 正在吃饭的御林军士兵纷纷站了起来,他们放下饭碗,拿起了身边的武器。 御林军士兵的素质非常高,校尉的一声令下之后,张山他们就列成了五排,拦在御街的出口上。 十人一排,七尺长的步槊支起来,形成一道密密麻麻的钢铁树林。 在戟士的后面,张山和同袍们端着弩机,瞄准了那个缓步走来的男子。 张山感到自己的心砰砰乱跳。 眼前这个男人,相当于黄金万两。 这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啊! 若能侥幸一箭射杀了他,张山这辈子可就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但张山知道,对方肯定不是这么好杀的。 黄金万两的悬赏,哪有那么好拿的。 张山正胡思乱想,耳边忽然传来“咔”的一声轻响。 紧跟着,咻的一声,一支弩箭朝明岳飞了过去。 有人不等校尉下令,就发射了弩箭。 张山瞪了身边的同袍一眼,心想没下令就敢放箭,这家伙真是想金子想疯了。 下一瞬间,张山瞪大了眼睛,发出毫无意义的惊叫声。 ——那支穿透力极强的弩箭忽然凭空掉头转向,朝张山他们的阵列飞了回来! “砰”的一声闷响,不到一尺长的无尾弩矢扎在御林军面前的石板上。 弩矢的一半扎进了石板之中,没有白羽的弩矢尾部,还在那里嗡嗡嗡的震动着。 张山只觉得毛骨悚然:这是妖法吗? 张山手中的弩机,想要射穿一层木板或者一层皮甲,是很容易的。 但弩箭若是遇上坚固的金属板甲,杀伤力就逊了一筹。 一箭射穿青石板,这种事张山从来没有想过。 像这种情况,还要不要射箭? 远方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不响亮但却很清晰:“我要进宫面圣,诸位请让出一条路,否则休怪我剑下无情。” 这声音中带着一股奇怪的力量,让张山下意识就想丢下弩机、赶快逃走。 张山看了看身边的其他同袍,只见众人也是一脸恐惧。 这时候,张山耳边传来校尉声嘶力竭的叫喊声:“放箭!放箭!射死他!” 张山下意识扣动机括,手中的弩机一震,弩矢咻的一声射了出去! 张山的耳边,咻咻咻的声音不绝于耳,三十多名弓弩手一瞬间全部发出了箭矢。 一支支的箭矢划破空气,或直射或吊射,纷纷朝着前方那个叫明岳的通缉犯飞去。 这一次,张山瞪大眼睛,他想看清楚对方到底是如何施展“妖法”的。 眼看箭矢纷纷扬扬飞到了明岳的面前,张山的视线却忽然模糊了一下。 这是一种奇怪的感觉,张山的视线中似乎出现了一连串的幻影。 那些锐利的箭矢穿透了奇怪的幻影,然后乱糟糟的、叮叮当当的落在街道的青石板上。 这一次,箭矢跌落在石板上,没有一支箭矢能穿透厚厚的青石地板。 张山看到那个叫明岳的男人依然站在街道中间,成功躲过所有箭矢的他,看着御林军满脸嘲讽。 张山有种被人蔑视的侮辱感,他愤愤拉了一下机括,让新的弩矢推入滑槽。 可是张山的弩机还没固定好弓弦,耳边就传来御林军将士们的惊呼。 张山抬起头,只见一道淡青色的人影朝着这边冲了过来。 第493章 突刺 没等张山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他只听到“轰”的一声,张山和前排的几个御林军像是断了线风筝似的飞了起来。 身在空中,张山耳边都是同伴的哇哇乱叫。 张山下意识向下望去,只见两名御林军士兵被那个身影直接击倒,两人齐刷刷跌倒在地上。 张山茫然划过天空,他高高的飞起,头顶和脚下到处的同袍的惨叫。 有人被撞飞,有人被击倒。 有的人惊叫着飞了出去,有的人趔趄倒地,抱着胳膊或者腿连声痛呼。 短短的时间里,身边的同伴一个个倒下,让张山有种身在噩梦的感觉。 仅仅是三次呼吸的时间里,近五十多名御林军士兵被一个人全部打翻? 但周围的痛呼惨叫让张山明白,自己并没有搞错。 那些御林军不是被人打断了胳膊腿,就是趴在地上哼哼唧唧的爬不起来。 全是伤者,竟然连死的都没有一个…… 砰的一声,张山摔倒在地上。 因为张山和身后的同袍早早被摔飞,所以没有骨折或者受重伤,算是逃过了一劫。 张山用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他看了看身后的战况。 只见明岳已经闯过了自己这一个御林军小队,正在继续朝着皇宫走去。 张山拾起弩机,心中有些犹豫。 张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趁着当下的好机会,从后面对着明岳背心射一箭。 但这么做,似乎有点不讲武德。 缓步前行的明岳似乎感受到了张山的目光,他回头看着犹豫不决的张山,然后朝张山这边挥了挥手。 明岳手中没有武器,但张山感到有些不妙。 紧跟着,张山感到手中剧震。 张山手中的弩机受到重物打击,剧烈震颤起来,震得张山双臂酸痛。 乒的一声脆响,张山的弩机弓弦断裂、机身变形,变成了十几个破碎的零件,叮叮当当落在地上。 张山身边的同伴也吓呆了,吓得摔倒了。 张山看了看自己被震裂的手掌,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对方这是做了什么? 不对,这是妖法! 这绝对是妖法! 否则怎么可能一挥手就打碎了自己的弩机? 张山叹了口气,感到异常的无可奈何。 如果对方是一品武者,自己还能尝试着拦截他一下。 可对方是一个施展妖法的怪物,自己就算再如何拼命,又能拿对方有什么办法? 张山和身边的御林军站起来,将附近断了骨头的御林军士兵们扶起来。 满地伤者,竟无一人死去。 张山的心里有些疑惑。 难道说这个使用妖术的家伙,居然还是手下留情了? 张山看了看明岳的背影,只见对方已经来到了皇宫前方的广场中间。 随着悠长的号角声,长街上响起隆隆马蹄声。 一队队早就埋伏好的御林军骑兵从皇宫左右两侧的街道上蜂拥而出。 金戈铁马,气吞如虎,御林军铁骑杀气腾腾的朝这边冲了过来。 看着全副武装的铁骑,张山不禁精神一振,眼神中多了几分期盼。 御林军铁骑,装备之精良整个皇朝是最好的。 为了保障皇宫的安全,这半年来,御林军得到了许多装备。 御林铁骑更是兵强马壮。 御林铁骑骑着山丹马场的八尺大马,岱山工坊出产的丈八铁脊长槊,再加上细密坚固的双层鳞甲,无论攻防都是最强的。 五十八斤的铁甲披挂在御林军士兵的身上,再加上战马奔跑的冲击力,全部集中在长槊的枪尖上。 这一点上的穿透力,就算是铁板也能捅个大窟窿! 张山相信,御林军铁骑在平地上的杀伤力自称天下无双。 御林军的一名猛将冲在队列的最前面,他全身披挂铁甲,就连脸上也带着铁甲。 猛将的目光透过面甲,充满杀意的盯着前方的那个年轻男人。 对方简直就是个狂妄之徒,他身上没有铠甲,穿着一身青衣就独闯皇宫。 对方手上却拿着一支不适合战场厮杀的剑,那支剑虽然剑刃颇为宽厚,但这种兵器毕竟太短。 那名叫黄有为的猛将看了看明岳身后,心中微微一紧。 在明岳背后,五十多个御林军士兵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 那些士兵一个个哼哼唧唧的,好像全都没有死。 长剑都没出鞘就击倒了数十名御林军,对方战力之强可见一斑。 但黄有为在敬佩之余,又非常鄙夷。 对方在千军万马之中不敢杀人见血,还要留着一点点实力,莫非还想着要和皇家妥协谈判? 这样畏首畏尾的家伙,有什么好怕的? 黄有为用脚跟踢了一下胯下的战马,将本已很高的马速提到了极致。 隆隆马蹄声中,黄有为化为一道凌厉的闪电,自御林军的队列中窜了出来,一枪朝明岳的胸口刺去。 这一枪,黄有为用马速配合自己的出枪,气势一往无前! 长槊的枪尖在空气中划出一道若有若无的暗红火光,风雷之声宛如猛兽咆哮。 即便是黄有为自己,也对这近乎完美的一枪感到洋洋自得。 那个擅闯宫禁的家伙,他抬头看了看黄有为,似乎对黄有为的惊天一击毫不在意。 眼看着势如雷霆的一枪扎了过来,明岳的身体忽然向右动了一下。 黄有为当然会预判敌人的闪躲,他的马槊已经锁定了方圆十丈的距离。 不论敌人朝哪边闪躲,马槊都会如影随形的跟上去。 但明岳这一动,没有向左也没有向右,而是猛然向前。 明岳的身形忽然朝侧前方突进,黄有为迅猛有力的一枪扎在了空处。 黄有为全身力气都灌注在枪尖上,这一下突刺落空,他感到臂膀空荡荡的,身体也失去了平衡,朝着明岳的方向摔了下去。 黄有为的武道修为已经达到四品,加上多年来的征战厮杀,摔落马背这种事情对黄有为这样的武者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 黄有为的右脚先落地,他忍着脚踝踩在地面上的痛疼,侧身抬臂,长槊朝后面反刺出去。 第494章 不杀 皇朝制式的长槊,枪刃长达一尺六寸,再加上三面开刃,不但可以直刺,也能当做长刀来迅猛劈砍。 黄有为这招反身杀敌的“回马枪”,在御林军比武的时候,曾击败了许多御林军同袍。 然而,黄有为的回马枪,确实可以用出奇制胜、杀气冲天等词语来形容。 可是黄有为没想过一件事情,这种威风凛凛的战场厮杀技能,其实是针对骑马斗将使用的。 这种回马枪,遇上武道修为比黄有为高很多的明岳,就有点可笑了。 尤其是黄有为持枪怒吼、声如炸雷的样子,让明岳的心情毫无波动。 这次明岳没有躲避,而是伸手抓住长槊的枪杆。 “呜呜呜”,长槊在明岳手中发出沉闷的振鸣,就像一条毒龙想要挣脱明岳的手掌。 黄有为感到枪杆被人抓住,他心里一阵焦急。 性格焦躁的黄有为大吼了一声,他借着身体刚刚从马背摔落的力量,猛然向后一拔长槊的枪杆。 明岳微笑,恰到好处的松开了枪杆。 黄有为的身形宛如离弦之箭,重重向后摔飞出去! 这名御林军的猛将,身体飞出数丈,然后轰的倒在地上。 黄有为回马枪上的力量,他自己拔枪杆的力量,全都追加在他自己身上。 背心摔在地面上的黄有为眼前一黑,口中鲜血狂喷出来。 远处观战的张山,心头一阵窒息。 对方只是一进,然后一抓,御林军中数一数二的猛将就倒了。 而且摔得半死,估计暂时爬不起来了。 站在皇宫城墙上观战的龙且眉头紧皱,他向身边的传令兵大声喝道:“击鼓!吹号,所有骑兵出击!” 宫墙上咚咚咚响起战鼓声。 听到隆隆的战鼓声,正在冲锋的御林军骑兵气势如虹,成群结队的向明岳压了过去。 每五名身披重甲的御林军排成一行,他们并肩而驰,像一堵铁墙朝明岳压了过去。 在宽阔的皇宫广场上,这样的冲击队列还有几十排,像是巨浪连绵不绝。 在皇宫广场附近的各个街道入口,听到鼓声的御林军士兵正在源源不断的涌来,人数越来越多。 龙且皱着眉头,他身边的陈淮安却是大受鼓舞:“龙将军,咱们御林军的令行禁止,就不信这八百铁骑,还打不死他一个人!” “人多就有用了?”龙且斜了陈淮安一眼淡淡说道:“木板再厚,难道就能抵挡铁钉了?” 陈淮安一时语塞,心中觉得有几分不安。 下一刻,陈淮安瞪大眼睛看着城楼下的情景,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五名御林军骑兵列阵突击,结果中间三名骑兵的战马忽然莫名其妙的减速,紧跟着扑倒在地。 几名御林军士兵人仰马翻,嘶鸣的战马翻滚着摔倒在地。 “不可能!”陈淮安不解的低吼道:“我们御林军将士的骑术,怎么可能这么差!?” 陈淮安善于练兵,他相信以御林军士兵的骑术,绝不可能全都马失前蹄。 但事实是,第二排御林军骑兵也跟着摔倒了,人喊马嘶倒了一地。 陈淮安的心里各种不解,而正在战场上的黄有为却看得异常清楚…… 黄有为看到明岳向正在冲锋的骑兵抬起手,空气中一道道光影快速晃动,似乎有什么东西快速划破空气。 然后,黄有为看到疾驰的战马身上,纷纷出现一两个血洞,殷红的马血从伤口中喷涌出来。 那个暗器一闪而过,黄有为终于看清了。 那是一枚折断的箭镞! 黄有为只觉得异常惊悚:对方居然能够靠一枚箭镞,便能大杀四方? 受到创伤的战马嘶鸣着猛烈跳跃,迅速的失血让战马前蹄一软,宛如小山一般砸了下来。 轰然摔倒的战马对于明岳来说,并不能造成任何伤害。 但倒在地上吐血的黄有为,只能眼睁睁看着铁骑的尸体山崩地裂一般砸过来。 明岳的身形飘然后退,他随意抬起一脚,把倒在地上的黄有为踢得滑行出去。 倒在地上的黄有为,手中拿着一柄匕首,他本来想寻机刺明岳一刀。 然而明岳一脚踢来,黄有为感到强大的劲气遥遥击中了自己。 明岳的脚,实际上没有碰到他的身体,当强大的劲气却粉碎了黄有为试图反抗的力量! 黄有为感到自己被一股极大的力量推着,他贴着地面滑行出去,滑出了七八丈的距离之后,险险避开了厮杀的中心地带。 虽然明岳救了自己的命,但高傲的黄有为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刚刚落马的时候,黄有为还有点不服气,觉得明岳是耍小聪明赢了自己。 如今黄有为才明白,对方的武道修为比自己高出太多太多。 对方竟能在面对骑兵冲锋的时刻,还抽出时间来,把自己一脚踢得远远的。 看来先前那几十个御林军只是受伤却没人死亡,也是对方刻意的手下留情了。 黄有为心如死灰,一口鲜血再次从喉咙里涌了出来。 此时御林军铁骑已经四面合围,虽然明岳击倒了二十多名骑兵,但是更多的骑兵从不同方向呐喊着猛冲过来。 御林军,毫无疑问是最忠诚于皇室的军队。 尤其是在李扩将皇权集中的情况下,御林军更是死忠于皇帝。 虽然知道从不同方向猛烈冲击可能会造成误伤同袍,但士兵们依然提高马速,将重甲骑兵的冲击力发挥的淋漓尽致。 明岳仿佛站在漩涡中心,随时会被吞没。 一旦明岳被重骑兵击中,其他的骑兵就会毫不犹豫的蜂拥而至,利用人数优势将明岳彻底淹没。 黄有为捂着吐血的嘴巴,他瞪大眼睛,要看看明岳如何面对八百铁骑的交错冲击。 第一波重骑兵的战果在黄有为预料之中:全部打空了——三十多个重骑兵从不同方向冲击,却像是挥舞棍棒的壮汉追打一个蚊子,浪费力气却沾不到明岳的衣角。 骑兵们轰然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惨叫连天。 第一波骑兵冲击之后,第二波御林重骑有些队形散乱,但声势和冲击力丝毫不逊色。 明岳面无表情看了看那些疯狂呐喊的御林军士兵,身形宛如鬼魅一般动了起来。 铁墙一般推进的骑兵根本无法击中快速移动的明岳,反而被明岳击倒。 这是一个奇怪的场面,明岳快速移动,在战马或者骑兵的侧面一推,便让高速奔跑的骑兵轰然侧翻倒地。 那些看似威风凛凛的骑兵,宛如胆怯娇羞的小姑娘,一个个尖叫着从马上摔了下来。 而那些无比健壮的战马,但凡被明岳推了一下,就嘶鸣着的滚倒在地。 人仰马翻的混乱之中,近百名重甲骑兵倒了一地。 有人被战马压住了腿,有人被摔得骨头折断,一个个哀嚎着。 黄有为发现一个让他震惊的事情:明岳这么打,似乎只是不想让御林铁骑死伤无数。 如果御林军一队队的互相撞在一起,前面几排的御林铁骑肯定会被踩成肉泥。 但明岳这么一搞,那些御林铁骑稀里哗啦倒在地上铺了一地,看起来虽然狼狈,但其实却没什么人死去。 黄有为觉得匪夷所思:对方在这种情况下,居然还在想办法保全御林军将士的性命? 第495章 临宫阙 战场上满地都是痛苦翻滚的自家同袍,后面的御林铁骑如果继续猛冲,根本打不到明岳,直接就要从同袍的身上踩踏过去了。 御林铁骑的士兵心肠还没狠到那种程度,他们不得不降低马速,在战场外围徘徊。 明岳淡然的在人群中走动,一些比较识时务的御林军士兵已经开始假装昏迷或者受重伤,而有些血气方刚的士兵强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 然而这些头晕脑胀的骑兵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明岳打晕了。 御林军骑兵统领暴跳如雷,他愤怒的叫骂着,连声催促麾下骑兵继续发起冲锋。 周围的骑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宫门前的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上百名御林军士兵,他们一个个倒地不起。 再加上四处游荡和乱跑的战马,如果士兵们纵马冲锋,不但无法快速冲锋,而且会让那些同袍踩踏致死。 所以,尽管骑兵统领连声催促,士兵们还是没挪动脚步。 毕竟,大家都是亲如兄弟的同袍,没人会把同伴的性命当成草芥。 那骑兵统领徒劳的吼叫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便气急败坏的抓起一根马槊,杀气腾腾的朝明岳冲了过来。 纵马狂奔的骑兵统领厉声叫喊:“逆贼,是男人的,就来和你家吴将军决死一战!” 是男人就如何如何——这句话在激将法中绝对位居前三名,带有强烈的嘲讽效果。 听到这句话的明岳也不例外。 明岳的双眉一轩,毫不犹豫的朝骑兵统领迎了上去。 骑兵统领的战马是一匹通体黑色的乌骓良驹,这种战马的爆发冲击力极强,并且很有灵性。 可问题,战马的灵性,可就不代表勇敢了。 骑兵统领光顾着自己气吞山河如虎,却忘了关照一下战马的心理感受。 这匹颇具灵性的乌骓马被明岳盯上了眼睛。 乌骓马感到自己仿佛有一头人形猛兽盯住,它感到了危险。 那匹可怜的乌骓马转身想跑,但骑兵统领又不停发出催促的吆喝声,命令战马继续加速。 进退两难的乌骓马只好硬着头皮朝前冲了过去。 皇宫内外无数人伸着脖子,凝神看着骑兵统领与反贼单挑。 不得不说,大家很佩服骑兵统领的勇气。 尤其是在这么多御林军已经倒下之后,骑兵统领还具备如此豪气,实在难能可贵。 也有不少知道内情的人暗暗感慨:黄金万两的悬赏,果然是可以让人疯狂的。 双方的速度都极快,轰的一声,两人一马猛然撞击,发出恐怖的声浪。 在正面的激烈对撞中,乌骓马发出郁闷的嘶鸣声:天哪,这个愚蠢的人类,居然把我撞飞了! 感觉马肚子好痛,应该肋骨断了好几根。 乌骓马嘶鸣着,在空中飞过,幸灾乐祸的俯视主人。 那个莽撞的骑兵统领比乌骓马还倒霉。 乌骓马只是被撞飞,而骑兵统领还没飞出去,就被明岳伸手拽住。 狠狠一拳打在了骑兵统领的脸上。 空气中响起一阵拳拳到肉的闷响,骑兵统领被明岳揪住一顿暴打。 拳头打得不过瘾,明岳抓住精工制造的长槊,抬起膝盖撞成了两截,然后用枪杆接着打。 周围的骑兵们觉得很惊恐:平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在那个反贼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最可耻的是,将军大人还被打哭了。 骑兵统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极为辛酸。 揍完了之后,明岳放开鼻青脸肿的骑兵统领,然后一脸冷酷的朝皇宫走来。 城楼上观战的龙且和陈淮安,不约而同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尤其是陈淮安,他的心里真是翻天覆地的落差。 陈淮安先前考虑过,这个价值黄金万两的反贼可能很难缠。 但陈淮安却没想到会有这么难缠。 这种站在武道巅峰的家伙,不论要打要跑,根本没人能够拦得住。 万幸的是,陈淮安现在可以确定,这看似惨烈却无人死亡的战斗,明显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否则,宫门广场上躺着的士兵,可就不是昏迷那么简单了。 看着城下步步逼近的明岳,陈淮安心里有个无奈的想法:与其让士兵冒着生命危险去消耗明岳的力量,还不如请皇帝暂时移驾出宫。 低调一点,帮皇帝找个偏僻的宫殿躲起来也就是了。 反正皇宫的房间有三千多间,明岳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皇帝躲在哪儿。 但陈淮安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性格刚愎而高傲的皇帝陛下,绝对不可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皇帝陛下现在正把权力悉数回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想到皇帝在勤政殿等待着自己的捷报,陈淮安的脸就拧出了苦水。 陈淮安侧头看了看龙且,只见统领大人拿着一根布条,将布条一层层缠绕在手掌上。 陈淮安知道,龙且这是准备亲自出手拦截明岳了。 说实话,在见识了明岳的实力之后,陈淮安觉得,即便是自己的上司、御林军统领龙且,也照样没有胜算。 陈淮安跺了跺脚,他抽出佩剑大声喊道:“放箭!” 站在城墙上的御林军士兵如梦初醒,羽箭和弩矢宛如大雨一般朝明岳飞去。 这次距离比较近,陈淮安终于有幸看清楚了明岳的动作。 陈淮安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躲过密集的弓箭攒射了。 明岳的身形很快,当一波箭矢来袭的时候,他会迅速改变自己行走的方向,用诡异的速度移动到数丈之外。 于是,那些箭矢便纷纷落在地上了。 对方的身法比羽箭快好几倍,所以平时的射箭训练变得毫无意义。 “不要瞄准,不要瞄准了!”陈淮安声嘶力竭的喊道:“按箭阵交战的方式,覆盖平射!” 在御林军平日的训练中,有专门的箭手训练:这是战场上的弓箭训练。 通常,数百名弓弩手排成方阵或者横线,朝前方区域进行覆盖式的抛射。 两军交战的时候,双方的弓箭手并不会刻意瞄准谁,而是按这种战法覆盖某个区域。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很快调整了战法,羽箭和弩矢覆盖了一片片的区域,让明岳的快速移动失去了作用。 可是陈淮安很快又急得跳脚了。 羽箭覆盖了城墙下面的大片区域,可是明岳只需要随手挡开射向他的少数几根羽箭,对其他的箭矢完全置之不理。 陈淮安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岳在箭雨中漫步,一步步接近城墙。 陈淮安从城墙上俯视着明岳,希望高高的城墙能够拦住明岳的去路。 毕竟,武者的修为再高,也不可能轻松越过五层楼高的皇城。 其实陈淮安的心里并不抱多少希望:奔腾如虎的御林铁骑都没能挡住对方,一堵死板的城墙又能有什么用? 缓步向前的明岳没有像陈淮安想的那样,宛如猿猴一般攀上城墙,明岳一路朝着城门洞走去,直到消失与陈淮安的视线中。 陈淮安心里一凉:难道对方要强行破开皇宫大门吗? 第495章 临宫阙 战场上满地都是痛苦翻滚的自家同袍,后面的御林铁骑如果继续猛冲,根本打不到明岳,直接就要从同袍的身上踩踏过去了。 御林铁骑的士兵心肠还没狠到那种程度,他们不得不降低马速,在战场外围徘徊。 明岳淡然的在人群中走动,一些比较识时务的御林军士兵已经开始假装昏迷或者受重伤,而有些血气方刚的士兵强撑着身体,慢慢爬起来。 然而这些头晕脑胀的骑兵刚从地上爬起来,就被明岳打晕了。 御林军骑兵统领暴跳如雷,他愤怒的叫骂着,连声催促麾下骑兵继续发起冲锋。 周围的骑兵们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宫门前的广场上,横七竖八躺着上百名御林军士兵,他们一个个倒地不起。 再加上四处游荡和乱跑的战马,如果士兵们纵马冲锋,不但无法快速冲锋,而且会让那些同袍踩踏致死。 所以,尽管骑兵统领连声催促,士兵们还是没挪动脚步。 毕竟,大家都是亲如兄弟的同袍,没人会把同伴的性命当成草芥。 那骑兵统领徒劳的吼叫了一会儿,见没人搭理他,便气急败坏的抓起一根马槊,杀气腾腾的朝明岳冲了过来。 纵马狂奔的骑兵统领厉声叫喊:“逆贼,是男人的,就来和你家吴将军决死一战!” 是男人就如何如何——这句话在激将法中绝对位居前三名,带有强烈的嘲讽效果。 听到这句话的明岳也不例外。 明岳的双眉一轩,毫不犹豫的朝骑兵统领迎了上去。 骑兵统领的战马是一匹通体黑色的乌骓良驹,这种战马的爆发冲击力极强,并且很有灵性。 可问题,战马的灵性,可就不代表勇敢了。 骑兵统领光顾着自己气吞山河如虎,却忘了关照一下战马的心理感受。 这匹颇具灵性的乌骓马被明岳盯上了眼睛。 乌骓马感到自己仿佛有一头人形猛兽盯住,它感到了危险。 那匹可怜的乌骓马转身想跑,但骑兵统领又不停发出催促的吆喝声,命令战马继续加速。 进退两难的乌骓马只好硬着头皮朝前冲了过去。 皇宫内外无数人伸着脖子,凝神看着骑兵统领与反贼单挑。 不得不说,大家很佩服骑兵统领的勇气。 尤其是在这么多御林军已经倒下之后,骑兵统领还具备如此豪气,实在难能可贵。 也有不少知道内情的人暗暗感慨:黄金万两的悬赏,果然是可以让人疯狂的。 双方的速度都极快,轰的一声,两人一马猛然撞击,发出恐怖的声浪。 在正面的激烈对撞中,乌骓马发出郁闷的嘶鸣声:天哪,这个愚蠢的人类,居然把我撞飞了! 感觉马肚子好痛,应该肋骨断了好几根。 乌骓马嘶鸣着,在空中飞过,幸灾乐祸的俯视主人。 那个莽撞的骑兵统领比乌骓马还倒霉。 乌骓马只是被撞飞,而骑兵统领还没飞出去,就被明岳伸手拽住。 狠狠一拳打在了骑兵统领的脸上。 空气中响起一阵拳拳到肉的闷响,骑兵统领被明岳揪住一顿暴打。 拳头打得不过瘾,明岳抓住精工制造的长槊,抬起膝盖撞成了两截,然后用枪杆接着打。 周围的骑兵们觉得很惊恐:平日威风凛凛的将军在那个反贼手中,毫无反抗之力。 最可耻的是,将军大人还被打哭了。 骑兵统领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看起来极为辛酸。 揍完了之后,明岳放开鼻青脸肿的骑兵统领,然后一脸冷酷的朝皇宫走来。 城楼上观战的龙且和陈淮安,不约而同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 尤其是陈淮安,他的心里真是翻天覆地的落差。 陈淮安先前考虑过,这个价值黄金万两的反贼可能很难缠。 但陈淮安却没想到会有这么难缠。 这种站在武道巅峰的家伙,不论要打要跑,根本没人能够拦得住。 万幸的是,陈淮安现在可以确定,这看似惨烈却无人死亡的战斗,明显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否则,宫门广场上躺着的士兵,可就不是昏迷那么简单了。 看着城下步步逼近的明岳,陈淮安心里有个无奈的想法:与其让士兵冒着生命危险去消耗明岳的力量,还不如请皇帝暂时移驾出宫。 低调一点,帮皇帝找个偏僻的宫殿躲起来也就是了。 反正皇宫的房间有三千多间,明岳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知道皇帝躲在哪儿。 但陈淮安知道,那是不可能的:性格刚愎而高傲的皇帝陛下,绝对不可能忍受这样的事情。 皇帝陛下现在正把权力悉数回收,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丢脸的事情? 想到皇帝在勤政殿等待着自己的捷报,陈淮安的脸就拧出了苦水。 陈淮安侧头看了看龙且,只见统领大人拿着一根布条,将布条一层层缠绕在手掌上。 陈淮安知道,龙且这是准备亲自出手拦截明岳了。 说实话,在见识了明岳的实力之后,陈淮安觉得,即便是自己的上司、御林军统领龙且,也照样没有胜算。 陈淮安跺了跺脚,他抽出佩剑大声喊道:“放箭!” 站在城墙上的御林军士兵如梦初醒,羽箭和弩矢宛如大雨一般朝明岳飞去。 这次距离比较近,陈淮安终于有幸看清楚了明岳的动作。 陈淮安终于知道对方是如何躲过密集的弓箭攒射了。 明岳的身形很快,当一波箭矢来袭的时候,他会迅速改变自己行走的方向,用诡异的速度移动到数丈之外。 于是,那些箭矢便纷纷落在地上了。 对方的身法比羽箭快好几倍,所以平时的射箭训练变得毫无意义。 “不要瞄准,不要瞄准了!”陈淮安声嘶力竭的喊道:“按箭阵交战的方式,覆盖平射!” 在御林军平日的训练中,有专门的箭手训练:这是战场上的弓箭训练。 通常,数百名弓弩手排成方阵或者横线,朝前方区域进行覆盖式的抛射。 两军交战的时候,双方的弓箭手并不会刻意瞄准谁,而是按这种战法覆盖某个区域。 训练有素的御林军很快调整了战法,羽箭和弩矢覆盖了一片片的区域,让明岳的快速移动失去了作用。 可是陈淮安很快又急得跳脚了。 羽箭覆盖了城墙下面的大片区域,可是明岳只需要随手挡开射向他的少数几根羽箭,对其他的箭矢完全置之不理。 陈淮安只能眼睁睁看着明岳在箭雨中漫步,一步步接近城墙。 陈淮安从城墙上俯视着明岳,希望高高的城墙能够拦住明岳的去路。 毕竟,武者的修为再高,也不可能轻松越过五层楼高的皇城。 其实陈淮安的心里并不抱多少希望:奔腾如虎的御林铁骑都没能挡住对方,一堵死板的城墙又能有什么用? 缓步向前的明岳没有像陈淮安想的那样,宛如猿猴一般攀上城墙,明岳一路朝着城门洞走去,直到消失与陈淮安的视线中。 陈淮安心里一凉:难道对方要强行破开皇宫大门吗? 第496章 破门 陈淮安不知道是否该嘲讽明岳太狂妄。 皇宫大门高度有两层楼那么高,厚度达到一尺半。 宫门的材质用的是巴掌厚的钢板,钢板里面包着铁木制成的板材。 就算用撞城木来反复冲击,没有三百下也休想撞开。 在城门后面,还有御林军用一根根方木进行支撑加固,能够有效消除撞击力。 “淮安,你在这里指挥兄弟们迎敌,我下去挡住他,”龙且从城墙边抄起他的铁锤,一步步朝城门口走去:“淮安,若我有什么不测,你接替我的职位,指挥御林军死守皇宫。” 陈淮安只觉得喉咙仿佛哽住了。 虽然平时总觉得龙且官大一级架子多,但此刻,陈淮安想劝说龙且不要去冒险。 但陈淮安知道,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龙且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说。 陈淮安心中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话:“末将领命!” 宫门前,明岳缓缓举起了轩辕剑。 轩辕剑闪烁着淡淡的寒光,剑身上镌刻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皇宫前的广场上,御林军士兵扶着受伤的骑兵统领,一名士兵大着胆子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骑兵统领咬牙切齿的说道:“放箭,我们从后面放箭射死他!” 御林军骑兵们有一半带着角弓和弩机,还有些力气大的背了两三柄投矛。 随着骑兵统领一声令下,羽箭、弩矢、投矛,纷纷朝明岳飞了过来。 骑兵统领的心里琢磨着,这次明岳身在城门洞里,应该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了? 面对呼啸而来的远程攻击,明岳皱着眉,神情颇为不悦。 明岳自认对这些御林军将士已经手下留情,可对方居然如此不知好歹,依然追在自己后面偷袭。 明岳双手持剑,朝着铺天盖地的箭矢一剑砍出。 看着明岳出剑的样子,骑兵统领本来是有点想笑的:长剑并非盾牌,剑锋的劈砍即便再迅猛有力,难道能把近百支箭矢全部给劈下来? 下一瞬,骑兵统领就感到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随着明岳一剑砍出,宫门附近仿佛掀起了一股飓风,凌厉的剑气朝四面八方飞去。 那些箭矢纷纷偏移、折断、落地,稀里哗啦在宫门前落了一地。 更加让骑兵统领魂飞魄散的是,明岳随手抓过一柄投矛,反手便朝他抛了回来! 那支投矛快如闪电,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吓得骑兵统领根本忘记了躲闪。 骑兵统领感到身体一震,整个人向后飞去。 投矛刺穿了骑兵统领的肩膀,将他撞得向后飞了出去。 骑兵统领惨叫着摔倒在地,周围的人想把他拔出伤口中的枪杆,更加痛的他嗷嗷大叫。 明岳用凌厉的眼神瞪了那些御林骑兵一眼,然后转身举起剑,朝宫门走去。 厚厚的宫门,泛着金属的光泽。 宫门上的黄铜门钉有拳头那么大,看起来庄严而坚固。 这些门钉可以加固宫门,还能防止冲车的撞击。 不远处的御林军士兵们瞪大眼睛看着明岳,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毕竟宫门不是普通百姓人家的房门,飞起一脚也不可能踹开。 明岳用剑比划了两下,然后抬起手,一剑朝宫门劈了过去。 御林军士兵们有人差点笑出声来。 单薄的长剑可不是巨斧,拿着这种武器去劈砍厚重的宫门,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让众人惊恐的是,那支看似普通的剑像是切豆腐一般,砍进宫门足有四寸多深! 宫门外包着的坚固铁板,竟无法阻挡这把剑的强行劈砍。 明岳背后御林军士兵瞠目结舌,一时间甚至忘了上去阻拦。 轩辕剑足够锋利和沉重,劈进厚厚的宫门之后,在坚固庞大的宫门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但这显然不够。 明岳举着轩辕剑,朝宫门奋力劈砍起来。 在御林军士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宫门被砍得千疮百孔,露出一条条裂缝。 “你们是死人吗?”骑兵统领推开一名正在帮他止血的士兵,他带着哭腔喊道:“赶紧上去拦住他啊!” 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朝宫门处冲了过来。 因为前方是高高的城墙,骑兵们自然不可能纵马疾驰去撞击城墙。 御林军骑着马快速接近后,纷纷跳下马背朝明岳这边冲了过来。 “都给我退开!”明岳转头沉声说道:“今天我只找皇帝问话,不想多伤人命,再不退下,我可就要伤人了!” 混乱中,士兵们虽然听到了明岳的话,但却收不住脚步。 没办法,数百名御林军士兵人挤人,闹哄哄的朝着明岳涌了过来。 在大多数士兵看来,明岳先前没有杀人,如今又说不想“伤人”,那么大家的性命总该是没有危险的。 穿着重甲的御林军骑兵黑压压的步行冲来,密密麻麻的长槊大戟立起了一片金属丛林。 明岳漠然看着那些脸色狂热的士兵,怒吼了一声“滚!” 前排的御林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脚步一缓,但后面几排的御林军却继续推着他们向前。滚滚而前的人墙,终于到了明岳面前三丈的范围。 在这个距离上,抬起长槊用力突刺,也就够着明岳的身体了。 一些贪图赏金的御林军垫步抬枪,锋利的矛尖朝明岳刺了过来。 明岳冷着脸,举剑向人群横扫。 一道若有若无的凌厉剑光从轩辕剑上飞射出来,宛如弯弯的月光扫向人群。 第496章 破门 陈淮安不知道是否该嘲讽明岳太狂妄。 皇宫大门高度有两层楼那么高,厚度达到一尺半。 宫门的材质用的是巴掌厚的钢板,钢板里面包着铁木制成的板材。 就算用撞城木来反复冲击,没有三百下也休想撞开。 在城门后面,还有御林军用一根根方木进行支撑加固,能够有效消除撞击力。 “淮安,你在这里指挥兄弟们迎敌,我下去挡住他,”龙且从城墙边抄起他的铁锤,一步步朝城门口走去:“淮安,若我有什么不测,你接替我的职位,指挥御林军死守皇宫。” 陈淮安只觉得喉咙仿佛哽住了。 虽然平时总觉得龙且官大一级架子多,但此刻,陈淮安想劝说龙且不要去冒险。 但陈淮安知道,对皇帝忠心耿耿的龙且不会听从自己的劝说。 陈淮安心中千言万语,最后汇聚成一句话:“末将领命!” 宫门前,明岳缓缓举起了轩辕剑。 轩辕剑闪烁着淡淡的寒光,剑身上镌刻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皇宫前的广场上,御林军士兵扶着受伤的骑兵统领,一名士兵大着胆子问道:“将军,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骑兵统领咬牙切齿的说道:“放箭,我们从后面放箭射死他!” 御林军骑兵们有一半带着角弓和弩机,还有些力气大的背了两三柄投矛。 随着骑兵统领一声令下,羽箭、弩矢、投矛,纷纷朝明岳飞了过来。 骑兵统领的心里琢磨着,这次明岳身在城门洞里,应该没有地方可以躲避了? 面对呼啸而来的远程攻击,明岳皱着眉,神情颇为不悦。 明岳自认对这些御林军将士已经手下留情,可对方居然如此不知好歹,依然追在自己后面偷袭。 明岳双手持剑,朝着铺天盖地的箭矢一剑砍出。 看着明岳出剑的样子,骑兵统领本来是有点想笑的:长剑并非盾牌,剑锋的劈砍即便再迅猛有力,难道能把近百支箭矢全部给劈下来? 下一瞬,骑兵统领就感到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随着明岳一剑砍出,宫门附近仿佛掀起了一股飓风,凌厉的剑气朝四面八方飞去。 那些箭矢纷纷偏移、折断、落地,稀里哗啦在宫门前落了一地。 更加让骑兵统领魂飞魄散的是,明岳随手抓过一柄投矛,反手便朝他抛了回来! 那支投矛快如闪电,在空气中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吓得骑兵统领根本忘记了躲闪。 骑兵统领感到身体一震,整个人向后飞去。 投矛刺穿了骑兵统领的肩膀,将他撞得向后飞了出去。 骑兵统领惨叫着摔倒在地,周围的人想把他拔出伤口中的枪杆,更加痛的他嗷嗷大叫。 明岳用凌厉的眼神瞪了那些御林骑兵一眼,然后转身举起剑,朝宫门走去。 厚厚的宫门,泛着金属的光泽。 宫门上的黄铜门钉有拳头那么大,看起来庄严而坚固。 这些门钉可以加固宫门,还能防止冲车的撞击。 不远处的御林军士兵们瞪大眼睛看着明岳,不知道对方想要做什么。 毕竟宫门不是普通百姓人家的房门,飞起一脚也不可能踹开。 明岳用剑比划了两下,然后抬起手,一剑朝宫门劈了过去。 御林军士兵们有人差点笑出声来。 单薄的长剑可不是巨斧,拿着这种武器去劈砍厚重的宫门,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 让众人惊恐的是,那支看似普通的剑像是切豆腐一般,砍进宫门足有四寸多深! 宫门外包着的坚固铁板,竟无法阻挡这把剑的强行劈砍。 明岳背后御林军士兵瞠目结舌,一时间甚至忘了上去阻拦。 轩辕剑足够锋利和沉重,劈进厚厚的宫门之后,在坚固庞大的宫门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但这显然不够。 明岳举着轩辕剑,朝宫门奋力劈砍起来。 在御林军士兵惊骇欲绝的目光中,宫门被砍得千疮百孔,露出一条条裂缝。 “你们是死人吗?”骑兵统领推开一名正在帮他止血的士兵,他带着哭腔喊道:“赶紧上去拦住他啊!” 士兵们如梦初醒,纷纷朝宫门处冲了过来。 因为前方是高高的城墙,骑兵们自然不可能纵马疾驰去撞击城墙。 御林军骑着马快速接近后,纷纷跳下马背朝明岳这边冲了过来。 “都给我退开!”明岳转头沉声说道:“今天我只找皇帝问话,不想多伤人命,再不退下,我可就要伤人了!” 混乱中,士兵们虽然听到了明岳的话,但却收不住脚步。 没办法,数百名御林军士兵人挤人,闹哄哄的朝着明岳涌了过来。 在大多数士兵看来,明岳先前没有杀人,如今又说不想“伤人”,那么大家的性命总该是没有危险的。 穿着重甲的御林军骑兵黑压压的步行冲来,密密麻麻的长槊大戟立起了一片金属丛林。 明岳漠然看着那些脸色狂热的士兵,怒吼了一声“滚!” 前排的御林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吼声震得脚步一缓,但后面几排的御林军却继续推着他们向前。滚滚而前的人墙,终于到了明岳面前三丈的范围。 在这个距离上,抬起长槊用力突刺,也就够着明岳的身体了。 一些贪图赏金的御林军垫步抬枪,锋利的矛尖朝明岳刺了过来。 明岳冷着脸,举剑向人群横扫。 一道若有若无的凌厉剑光从轩辕剑上飞射出来,宛如弯弯的月光扫向人群。 第497章 杀人斩草 剑光扫过,御林军士兵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轩辕剑扫出的凌厉剑气,不亚于直接用剑刃攻击。 强大的剑气之下,最前排的七八个士兵拦腰斩断! 紧跟着,第二排的御林军也像是被镰刀扫过的枯草,惨叫着倒了下去。 半月一样的剑气扩散开来,让更多的后排士兵断手断脚、拦腰斩断。 有的后排士兵正在往前跑着,他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胳膊腿一阵剧痛,然后便失去了身体的平衡。 断手断脚的士兵惊恐的叫喊着,而被腰斩的御林军,很快就没命了。 这一剑扫出,明岳前方倒下了一大片御林军士兵,其中死去的有二十五六人,受伤或者断肢的有数十人之多。 瞬间倒下的大量伤兵,疯狂喷涌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宫门前的石板地面。 更后排的士兵终于停住脚步,惊恐的看着那些哀呼惨叫的同袍。 淋漓的鲜血,终于浇醒了那些被赏金诱惑的士兵。 大家终于想起来,这可是杀人如麻的反贼! 御林军士兵们也知道,反贼不是那么好抓的。 但自己这边毕竟有好几千人,士兵们以为,这个反贼看到数百士兵一拥而上的时候,肯定会选择迅速逃走。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但没有逃走,反而一剑就放倒了近百名列阵向前的御林军。 御林军的队形站的很密集,正因如此,这大量的伤员堆积在一起,惨叫痛呼的场景宛如地狱。 骑兵统领断了一条腿,他的忍耐力不错,用手拼命掐住伤口止血。 虽然没死,但骑兵统领的心已经死了。 这样的高手,就算调集千军万马过来又有什么用。 对方一剑就是近百人的死伤。 五千御林军,也就够人家五十剑? 龙且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和他担心的一样,满地的鲜血和残肢断臂,让御林军士兵们打心底里战栗起来。 御林军士兵们的装备精良、训练精良,确实是精锐之师。 但御林军将士终究身在繁华的京城,平日里别说战场上生死搏杀了,有些士兵甚至没杀过人。 这样一群新兵蛋子,忽然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逆天杀神,不由得被恐惧笼罩了身体。 不知道是谁发了声喊,丢下兵器转身便跑。 有了第一个逃兵,很快就有了第二个逃兵。 宫门口的数百士兵惊呼着,大家纷纷转身逃跑,甚至连受伤的同袍都忘了救治。 明岳皱眉,他的身形猛然向前冲出,抓住几个御林军士兵的衣领,隔空将他们抓了回来。 那几个士兵,只觉得后脖子一紧,像是有无形的大手锁住了他们,被明岳强行拽了回来。 几个人回头看着明岳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那冰冷的滴血剑锋,不禁瑟瑟发抖。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士兵忽然明白,刚才想仗着人多冲上来厮杀的行为,是有多么莽撞了。 对方并非一味的仁慈。 明岳不但敢杀人,甚至还敢在皇宫门前杀人。 即便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震慑作用。 士兵们知道,对方要杀死自己,只是一挥剑的事情。 御林军的逃兵们牙齿打颤,全身发抖,他们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明岳,完全不敢去看满地的死者和伤者。 一名御林军士兵双膝发软,他跪倒在血泊中哭喊道:“壮士饶命,不要杀我!壮士饶命啊!” “谁说我要杀你了?”明岳将那名士兵从地上拽起来,然后走到一名伤兵的旁边:“过来给我帮忙!” 明岳蹲下身子,让那个逃兵按着一个同袍的伤口,然后用布条将对方的断腿扎紧。 “按这种方法压住伤口止血,”明岳向其他几个逃兵说道:“止血以后涂上伤药,然后找人把他们全部抬下去,别在我这里碍手碍脚。” 御林军士兵感到自己好像在做梦:这个反贼先杀人再救人,这是何必呢。 如果不是明岳沉着脸吼了他们几句,估计这几个逃兵还会继续发呆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明岳简单而快速的包扎那些受伤的士兵,防止这些人因为流血而死。 不远处,逃出一段距离的御林军看到身后诡异的情景,纷纷停下脚步。 有些胆子大、够义气的士兵,慢吞吞的又走了回来。 这个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战场上,除了伤者的痛呼之外,变得异常安静。 受伤的御林军士兵纷纷被抬了下去,死者也收敛了遗体。 在整个过程中,不少御林军士兵看着蹲在地上救人的明岳,心里不禁升起一个念头:距离这么近,对方的后背又朝着自己,要是趁着这个机会一枪扎过去,没准这一万两黄金就到手了? 这样的念头在御林骑军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还是放弃了。 在皇朝中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不要去伤害那些救助伤者的医官,否则会有报应的。 不多时,宫门前的死者伤者便被同袍抬走了,剩下的御林军士兵自觉的退开数十步,眼神复杂的看着站在宫门前的明岳。 作为最精锐的御林铁骑,这些士兵无疑是最高傲的一群人,他们拥有精良的铁甲和坐骑,一个人的花费数十倍于普通皇朝士兵。 但今天,御林骑兵的尊严,被这个人狠狠踩在脚下。 那些引以为傲的铁甲像是草纸的一样,那些气吞如虎的冲锋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打到最后,御林军骑兵发现自己的勇气也不见了。 不到一百人的伤亡,让数百士兵吓得瑟瑟发抖,丢下同伴转身就跑。 如果不是明岳出手救治,宫门前的伤者一个都活不了。 所以这一次,骑兵们很识趣的站在远处,原地警戒但决不轻易出击。 明岳提起轩辕剑重新走向宫门,这次他选择了更加省力而有效的斜劈。 轩辕剑像是切豆腐一样斜着砍进宫门里,形成一个个“爻”字形的裂口。 噗嗤咔嚓的劈砍声中,充当围观民众的御林士兵看得面无人色。 这可是优质钢铁和实木制作的宫门,在这把利剑的砍削之下,居然像是切豆腐一样。 出于一种对绝对力量的崇拜,不少人心生敬仰。 明岳砍了十几剑,宫门上千疮百孔。 明岳一脚踹在裂缝中间,厚厚的宫门上出现了一个可供通过的窟窿。 第497章 杀人斩草 剑光扫过,御林军士兵的人群中顿时响起一片惨叫声。 轩辕剑扫出的凌厉剑气,不亚于直接用剑刃攻击。 强大的剑气之下,最前排的七八个士兵拦腰斩断! 紧跟着,第二排的御林军也像是被镰刀扫过的枯草,惨叫着倒了下去。 半月一样的剑气扩散开来,让更多的后排士兵断手断脚、拦腰斩断。 有的后排士兵正在往前跑着,他们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胳膊腿一阵剧痛,然后便失去了身体的平衡。 断手断脚的士兵惊恐的叫喊着,而被腰斩的御林军,很快就没命了。 这一剑扫出,明岳前方倒下了一大片御林军士兵,其中死去的有二十五六人,受伤或者断肢的有数十人之多。 瞬间倒下的大量伤兵,疯狂喷涌的鲜血,一下子染红了宫门前的石板地面。 更后排的士兵终于停住脚步,惊恐的看着那些哀呼惨叫的同袍。 淋漓的鲜血,终于浇醒了那些被赏金诱惑的士兵。 大家终于想起来,这可是杀人如麻的反贼! 御林军士兵们也知道,反贼不是那么好抓的。 但自己这边毕竟有好几千人,士兵们以为,这个反贼看到数百士兵一拥而上的时候,肯定会选择迅速逃走。 但没想到的是,对方不但没有逃走,反而一剑就放倒了近百名列阵向前的御林军。 御林军的队形站的很密集,正因如此,这大量的伤员堆积在一起,惨叫痛呼的场景宛如地狱。 骑兵统领断了一条腿,他的忍耐力不错,用手拼命掐住伤口止血。 虽然没死,但骑兵统领的心已经死了。 这样的高手,就算调集千军万马过来又有什么用。 对方一剑就是近百人的死伤。 五千御林军,也就够人家五十剑? 龙且眉头紧皱,忧心忡忡。 和他担心的一样,满地的鲜血和残肢断臂,让御林军士兵们打心底里战栗起来。 御林军士兵们的装备精良、训练精良,确实是精锐之师。 但御林军将士终究身在繁华的京城,平日里别说战场上生死搏杀了,有些士兵甚至没杀过人。 这样一群新兵蛋子,忽然面对一个身经百战的逆天杀神,不由得被恐惧笼罩了身体。 不知道是谁发了声喊,丢下兵器转身便跑。 有了第一个逃兵,很快就有了第二个逃兵。 宫门口的数百士兵惊呼着,大家纷纷转身逃跑,甚至连受伤的同袍都忘了救治。 明岳皱眉,他的身形猛然向前冲出,抓住几个御林军士兵的衣领,隔空将他们抓了回来。 那几个士兵,只觉得后脖子一紧,像是有无形的大手锁住了他们,被明岳强行拽了回来。 几个人回头看着明岳面无表情的脸,还有那冰冷的滴血剑锋,不禁瑟瑟发抖。 前一刻还威风凛凛的御林军士兵忽然明白,刚才想仗着人多冲上来厮杀的行为,是有多么莽撞了。 对方并非一味的仁慈。 明岳不但敢杀人,甚至还敢在皇宫门前杀人。 即便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对他来说似乎也没有什么震慑作用。 士兵们知道,对方要杀死自己,只是一挥剑的事情。 御林军的逃兵们牙齿打颤,全身发抖,他们用惊恐的眼神看着明岳,完全不敢去看满地的死者和伤者。 一名御林军士兵双膝发软,他跪倒在血泊中哭喊道:“壮士饶命,不要杀我!壮士饶命啊!” “谁说我要杀你了?”明岳将那名士兵从地上拽起来,然后走到一名伤兵的旁边:“过来给我帮忙!” 明岳蹲下身子,让那个逃兵按着一个同袍的伤口,然后用布条将对方的断腿扎紧。 “按这种方法压住伤口止血,”明岳向其他几个逃兵说道:“止血以后涂上伤药,然后找人把他们全部抬下去,别在我这里碍手碍脚。” 御林军士兵感到自己好像在做梦:这个反贼先杀人再救人,这是何必呢。 如果不是明岳沉着脸吼了他们几句,估计这几个逃兵还会继续发呆思考这个复杂的问题。 明岳简单而快速的包扎那些受伤的士兵,防止这些人因为流血而死。 不远处,逃出一段距离的御林军看到身后诡异的情景,纷纷停下脚步。 有些胆子大、够义气的士兵,慢吞吞的又走了回来。 这个让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战场上,除了伤者的痛呼之外,变得异常安静。 受伤的御林军士兵纷纷被抬了下去,死者也收敛了遗体。 在整个过程中,不少御林军士兵看着蹲在地上救人的明岳,心里不禁升起一个念头:距离这么近,对方的后背又朝着自己,要是趁着这个机会一枪扎过去,没准这一万两黄金就到手了? 这样的念头在御林骑军心中一闪而过,但很快还是放弃了。 在皇朝中有个不成文的习惯——不要去伤害那些救助伤者的医官,否则会有报应的。 不多时,宫门前的死者伤者便被同袍抬走了,剩下的御林军士兵自觉的退开数十步,眼神复杂的看着站在宫门前的明岳。 作为最精锐的御林铁骑,这些士兵无疑是最高傲的一群人,他们拥有精良的铁甲和坐骑,一个人的花费数十倍于普通皇朝士兵。 但今天,御林骑兵的尊严,被这个人狠狠踩在脚下。 那些引以为傲的铁甲像是草纸的一样,那些气吞如虎的冲锋也无法造成任何伤害。 打到最后,御林军骑兵发现自己的勇气也不见了。 不到一百人的伤亡,让数百士兵吓得瑟瑟发抖,丢下同伴转身就跑。 如果不是明岳出手救治,宫门前的伤者一个都活不了。 所以这一次,骑兵们很识趣的站在远处,原地警戒但决不轻易出击。 明岳提起轩辕剑重新走向宫门,这次他选择了更加省力而有效的斜劈。 轩辕剑像是切豆腐一样斜着砍进宫门里,形成一个个“爻”字形的裂口。 噗嗤咔嚓的劈砍声中,充当围观民众的御林士兵看得面无人色。 这可是优质钢铁和实木制作的宫门,在这把利剑的砍削之下,居然像是切豆腐一样。 出于一种对绝对力量的崇拜,不少人心生敬仰。 明岳砍了十几剑,宫门上千疮百孔。 明岳一脚踹在裂缝中间,厚厚的宫门上出现了一个可供通过的窟窿。 第498章 愚忠 没等明岳凑到宫门的破口上,一柄铁锤从宫门里狠狠打了出来。 铁锤重达七十多斤,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砸向明岳的脑门。 明岳的身形向后飘了出去,那根铁锤啪嚓一下将破损的洞口打得碎片纷飞。 连续几锤之后、一个魁梧如天神的从破口处钻了出来,拦在了宫门前面。 是龙且,皇宫的御林军统领龙且。 这位御林军统领奉命守宫门,不让任何反贼踏入皇宫。 深受皇帝信赖的龙且不善于谋略和军事,但士兵们都知道,龙且是一品武道高手。 而且,龙且对皇帝非常忠心。 所以龙且才会被安排成为御林军统领。 龙且见识过明岳的实力,他时常扪心自问。 如果是自己遇上明岳,应该如何对战? 这个无解的问题,时时出现在龙且的噩梦中。 如今,噩梦变成了现实,明岳真的来了。 他一个人剑指皇宫,就给人大军压境的恐怖。 龙且拦在宫门前,他自知必败,自知必死。 让龙且不能放弃的,唯有一片忠心而已。 御林军不知道龙且的心理变化,他们只看到龙且像铁塔一般站在那里,不禁欢声雷动。 在御林军士兵看来,龙且是不可战胜的武道高手、绝世猛将。 那名反贼再厉害,也不可能比一品武者的龙且将军更厉害。 龙且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先生,收手!趁着几万大军还没有合围,赶紧离开京城!” 明岳微微仰起头,他看着魁梧如山的龙且微微一笑:“我为天下公义而战,岂能轻易罢手?” 龙且皱眉说道:“先生,我知道你武道修为高深,但就算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难道真的能一人战一国?难道你打算与天下人为敌?” 明岳满脸嘲讽的说道:“我当然没有一人战一国的气魄,但我可不认为李扩那个皇帝,就能代表全天下的百姓。” “大胆!”龙且虎目圆睁:“皇帝乃是天子,乃是天下的主宰,普天之下所有的百姓都是陛下的臣民,他怎么不能代表整个天下?” 明岳呵呵一笑:“他如果爱民如子、公正仁慈,那才算是天子……但他如果草菅人命、倒行逆施,他就是昏君、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龙且沉着脸喝道:“圣明天子在上,怎么会倒行逆施?” 明岳撇撇嘴,他不屑的说道:“火烧庆功楼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不算昏君吗?” “庆功楼的地下埋着数万斤火药和火油,你龙且难道一无所知?” “前线将士为了他的李家江山死伤无数,他却想要一把火将所有人全都烧死?” “今天,我就要亲手杀了这个草菅人命的昏君。” 龙且哑然。 火烧庆功楼的事情,龙且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所以,明岳所说的草菅人命,并不算冤枉了高坐深宫的那位皇帝。 最喜欢和人讲道理的龙且吞了口唾沫,他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以龙且对皇室的忠心,他绝不会说出任何有损皇室威严的话语。 龙且不再和明岳讲道理。 既然口头上的道理说不通,那就让刀剑来决定谁对谁错。 龙且单手提着铁锤,巨大的铁锤直指明岳的鼻子。 看到这一幕,宫门内外的御林军更加狂热的发出欢呼声。 明岳嘲讽的笑了笑:“真的要动手吗?你就不怕死吗?” 龙且豁达的一笑:“为君尽忠,何惜一死?!” 明岳默然,他郑重行了一礼:“佩服。” “来!”龙且将铁锤举了起来:“让我看看武圣的实力到底有多高。” 明岳肃然说道:“虽然不赞同你的愚忠,但我敬你的忠义,我让你三招绝不还手。” 武者过招,先让三招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让招而不还手,就意味着龙且可以尽情出招,而不用担心自身安危。 龙且脸上没有任何高兴或者浮躁,他双手握紧铁锤,魁梧的身形在原地一闪即逝。 下一刻,龙且连人带甲重达两百四十多斤的身体,朝明岳撞了过来! 明岳双手背在身后,脚下像是踩了机簧,身体飘然向后退去,让龙且这携风带雷的一撞完全落空。 明岳倒退、龙且猛追,两人闪电般离开了宫门前狭窄的区域。 到了广场上的空旷区域,龙且一翻手腕,将斜举在身后的铁锤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龙且雷霆般大吼了一声“死”! 巨大的声浪传来,周围的数千御林军士兵感到耳朵嗡的一下。 大家的头脑都被震得昏昏沉沉,体质差的当场摔倒在地。 处于声浪中间的明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正在倒退的身体忽然倾斜,紧贴着地面滑行出去。 龙且那威猛无双的铁锤,在明岳身体的上方呼的一下打空了。 明岳滑出两丈之后,身体猛然弹起,从“一”字变成了“1”字。 第一招的攻击徒然无功,龙且并不气馁。 御林军的大统领上前一步,顺势将手中的铁锤抛了出来。 铁锤重七十多斤,但却只有五尺多长,头重脚轻的铁锤旋转着飞了出来,发出嗖嗖嗖的急促风声。 急速转动的铁锤锁定了很大一片区域。 龙且目光专注的盯着明岳,只等确定了明岳朝哪个方向闪避,就猛地扑过去给予致命的一击。 让龙且感到意外的是,明岳没有躲闪,他猛地一脚踹出,狠狠踢在铁锤的顶端。 风声凌厉的铁锤顿时失去控制,“轰”的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把地面砸出一个老大的坑。 正在等待进攻机会的龙且没想到明岳会硬接铁锤,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让龙且无语的是,明岳没有趁机进攻,而是随手抓住铁锤,将铁锤塞回龙且手中,口中已经沉声说出了一个“二”字。 龙且心中一寒。 第二招已经结束了。 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到了此时,龙且的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和明岳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实力的天差地别,让胜利成了不可能实现的时期给你…… 龙且心中原本的少许侥幸,此刻也烟消云散,他抱着必死的念头,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 武道水平的天堑无法填平,那么龙且为了尽忠,只能选择拼命。 龙且深吸一口气,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爆豆似的响声,原本就魁梧如山的身材开始更加膨胀起来。 第498章 愚忠 没等明岳凑到宫门的破口上,一柄铁锤从宫门里狠狠打了出来。 铁锤重达七十多斤,带着一股凌厉的劲风,砸向明岳的脑门。 明岳的身形向后飘了出去,那根铁锤啪嚓一下将破损的洞口打得碎片纷飞。 连续几锤之后、一个魁梧如天神的从破口处钻了出来,拦在了宫门前面。 是龙且,皇宫的御林军统领龙且。 这位御林军统领奉命守宫门,不让任何反贼踏入皇宫。 深受皇帝信赖的龙且不善于谋略和军事,但士兵们都知道,龙且是一品武道高手。 而且,龙且对皇帝非常忠心。 所以龙且才会被安排成为御林军统领。 龙且见识过明岳的实力,他时常扪心自问。 如果是自己遇上明岳,应该如何对战? 这个无解的问题,时时出现在龙且的噩梦中。 如今,噩梦变成了现实,明岳真的来了。 他一个人剑指皇宫,就给人大军压境的恐怖。 龙且拦在宫门前,他自知必败,自知必死。 让龙且不能放弃的,唯有一片忠心而已。 御林军不知道龙且的心理变化,他们只看到龙且像铁塔一般站在那里,不禁欢声雷动。 在御林军士兵看来,龙且是不可战胜的武道高手、绝世猛将。 那名反贼再厉害,也不可能比一品武者的龙且将军更厉害。 龙且洪亮的声音响彻全场:“先生,收手!趁着几万大军还没有合围,赶紧离开京城!” 明岳微微仰起头,他看着魁梧如山的龙且微微一笑:“我为天下公义而战,岂能轻易罢手?” 龙且皱眉说道:“先生,我知道你武道修为高深,但就算你有通天彻地的本事,难道真的能一人战一国?难道你打算与天下人为敌?” 明岳满脸嘲讽的说道:“我当然没有一人战一国的气魄,但我可不认为李扩那个皇帝,就能代表全天下的百姓。” “大胆!”龙且虎目圆睁:“皇帝乃是天子,乃是天下的主宰,普天之下所有的百姓都是陛下的臣民,他怎么不能代表整个天下?” 明岳呵呵一笑:“他如果爱民如子、公正仁慈,那才算是天子……但他如果草菅人命、倒行逆施,他就是昏君、暴君,人人得而诛之!” 龙且沉着脸喝道:“圣明天子在上,怎么会倒行逆施?” 明岳撇撇嘴,他不屑的说道:“火烧庆功楼这种草菅人命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还不算昏君吗?” “庆功楼的地下埋着数万斤火药和火油,你龙且难道一无所知?” “前线将士为了他的李家江山死伤无数,他却想要一把火将所有人全都烧死?” “今天,我就要亲手杀了这个草菅人命的昏君。” 龙且哑然。 火烧庆功楼的事情,龙且当然不是一无所知。 所以,明岳所说的草菅人命,并不算冤枉了高坐深宫的那位皇帝。 最喜欢和人讲道理的龙且吞了口唾沫,他默默的闭上了嘴巴。 以龙且对皇室的忠心,他绝不会说出任何有损皇室威严的话语。 龙且不再和明岳讲道理。 既然口头上的道理说不通,那就让刀剑来决定谁对谁错。 龙且单手提着铁锤,巨大的铁锤直指明岳的鼻子。 看到这一幕,宫门内外的御林军更加狂热的发出欢呼声。 明岳嘲讽的笑了笑:“真的要动手吗?你就不怕死吗?” 龙且豁达的一笑:“为君尽忠,何惜一死?!” 明岳默然,他郑重行了一礼:“佩服。” “来!”龙且将铁锤举了起来:“让我看看武圣的实力到底有多高。” 明岳肃然说道:“虽然不赞同你的愚忠,但我敬你的忠义,我让你三招绝不还手。” 武者过招,先让三招是非常严重的事情。 让招而不还手,就意味着龙且可以尽情出招,而不用担心自身安危。 龙且脸上没有任何高兴或者浮躁,他双手握紧铁锤,魁梧的身形在原地一闪即逝。 下一刻,龙且连人带甲重达两百四十多斤的身体,朝明岳撞了过来! 明岳双手背在身后,脚下像是踩了机簧,身体飘然向后退去,让龙且这携风带雷的一撞完全落空。 明岳倒退、龙且猛追,两人闪电般离开了宫门前狭窄的区域。 到了广场上的空旷区域,龙且一翻手腕,将斜举在身后的铁锤打了出去。 与此同时,龙且雷霆般大吼了一声“死”! 巨大的声浪传来,周围的数千御林军士兵感到耳朵嗡的一下。 大家的头脑都被震得昏昏沉沉,体质差的当场摔倒在地。 处于声浪中间的明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他正在倒退的身体忽然倾斜,紧贴着地面滑行出去。 龙且那威猛无双的铁锤,在明岳身体的上方呼的一下打空了。 明岳滑出两丈之后,身体猛然弹起,从“一”字变成了“1”字。 第一招的攻击徒然无功,龙且并不气馁。 御林军的大统领上前一步,顺势将手中的铁锤抛了出来。 铁锤重七十多斤,但却只有五尺多长,头重脚轻的铁锤旋转着飞了出来,发出嗖嗖嗖的急促风声。 急速转动的铁锤锁定了很大一片区域。 龙且目光专注的盯着明岳,只等确定了明岳朝哪个方向闪避,就猛地扑过去给予致命的一击。 让龙且感到意外的是,明岳没有躲闪,他猛地一脚踹出,狠狠踢在铁锤的顶端。 风声凌厉的铁锤顿时失去控制,“轰”的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把地面砸出一个老大的坑。 正在等待进攻机会的龙且没想到明岳会硬接铁锤,不禁有些措手不及。 让龙且无语的是,明岳没有趁机进攻,而是随手抓住铁锤,将铁锤塞回龙且手中,口中已经沉声说出了一个“二”字。 龙且心中一寒。 第二招已经结束了。 只剩下最后一招了。 到了此时,龙且的心里非常明白:自己和明岳之间的实力差距太大了。 实力的天差地别,让胜利成了不可能实现的时期给你…… 龙且心中原本的少许侥幸,此刻也烟消云散,他抱着必死的念头,紧紧握住手中的武器。 武道水平的天堑无法填平,那么龙且为了尽忠,只能选择拼命。 龙且深吸一口气,他全身的骨骼发出一阵爆豆似的响声,原本就魁梧如山的身材开始更加膨胀起来。 第499章 重剑对重锤 随着“啪啪帕”一连串轻响,龙且身上盔甲纷纷被强行涨开,露出里面钢铁般的肌肉。 明岳脸色凝重的稍稍几步,警惕的看着龙且不断膨胀的身形。 明岳看得出来,对方正在施展类似于天魔解体神功之类的异能,牺牲自己的生命力,来换取实力的暂时提升。 御林军统领龙且,原本他就是身高九尺的巨汉,如今再不断强化他自己的身材,看起来宛如一尊巨灵神。 数息之后,龙且的身体膨胀到极限。 双目通红的龙且提着铁锤,缓步朝明岳走来。 随着龙且沉重的脚步,地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就仿佛有一头巨兽在行走。 面对龙且可怕的气势,明岳没有露出任何畏惧,反倒饶有兴趣的盯着龙且仔细观察。 “这应该是自我催眠的功法?”明岳好奇的嘀咕道:“能够利用自身如此强大的执念,将身体的潜力全部激发出来,这在以前也算是魔门一类的功法了……看来咱们的统领大人也有很多秘密呢。” 在明岳所了解的知识里,自我催眠是不停给自己强加一种偏执的精神力量,施术者固执的认为自己无比强大、战无不胜,从而让虚幻变成现实,让心灵激发出身体的所有潜力。 龙且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他全身肌肉膨胀了一圈,胳膊上、脑门上的血管和青筋,宛如一条条蚯蚓在蜿蜒爬动。 由于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一些细微处的血管已经炸裂。 细细的血线顺着龙且的眼角、脸颊上流了下来,看起来无比恐怖。 这诡异的一幕,让宫门内外的御林军纷纷停止了欢呼呐喊,一脸震惊的看着宛如恶鬼的龙且。 明岳的心中暗暗叹息:他略完全能够看出来,龙且的秘术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 这一战之后,龙且就算还能侥幸活下来,估计武道修为也要折损一大半。 又或者,龙且运功开始,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 明岳的心中叹息了一声,缓缓将轩辕剑对准龙且。 不论这位御林军统领使用了什么样的邪门功法,在代表王道正气的轩辕剑面前,都无法匹敌! 明岳手中的轩辕剑和龙且的铁锤相比,看起来像是牙签和筷子的区别。 但这诡异的反差,却没人出言嘲笑。 原因很简单,宫门外的那些御林军,方才已经见识了轩辕剑的锋利。 这把剑像切豆腐一样劈砍着厚重的宫门,这可不是随便一把利器就能做到的。 龙且双目通红,狂化之后他已经失去理智,虽然变得加倍勇敢,但也很莽撞。 龙且挥舞着铁锤朝明岳冲来,手中的铁锤舞的宛如一座风车。 呼呼生风的铁锤飞快的乱砸乱打,没有太多章法,但却能形成一个庞大的防御圈。 明岳面无表情,他向后侧身退让。 对于先前的承诺,明岳还记得,所以他没有反击龙且这第三招的攻势。 龙且的连环攻击了数十下还没有停止,铁锤凶猛宛如长江大河。 御林军士兵们不知道武者争斗的高下之分,他们看着战斗激烈,而龙且占据上风,士兵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气势极为高涨。 禁军副统领、统领步兵的陈淮安紧张的盯着龙且,他不知道明岳为什么始终没有出手反击,但他看得出来,龙且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而那名反贼却依然是游刃有余。 作为武者,陈淮安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龙且变得身材魁梧之后,大统领的动作和力量虽然增加了,但速度却显得有些迟滞。 与之对比的,是明岳的速度越来越快。 龙且怒吼连连,但却无法击中明岳。 陈淮安依稀还能看到龙且的身上和脸上出血了。 “击鼓!”陈淮安大声喊道:“打旗号,让士兵们上前夹攻。” 传令兵有些发愣,心想这种武者单挑过程中,以众击寡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没等传令兵想明白,陈淮安已经厉声喝道:“蠢货,这是缉拿反贼,还不快去传令?!” 传令兵如梦初醒,连忙大声催促鼓手赶紧敲响战鼓。 因为挨了训斥,传令兵手中拿着令旗胡乱挥舞着,令旗顶端的尖刺差点伤到人,吓得鼓手们连忙拼命的敲了起来。 急促而杂乱的鼓声让士兵们微微一愣,一个个停下了欢呼,侧耳细听鼓声中传达的命令。 军中的战鼓和号角有着特定的节奏,当下正在敲响的战鼓是命令大军立刻出击的命令。 御林军的骑兵统领身受重伤,此时早已被人抬下去了,剩下的御林铁骑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拍着杂乱的队形向明岳这边重新冲了过来。 只是这些士兵已经见识了明岳的厉害,他们的冲锋慢慢吞吞、毫无士气,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正在避让的明岳眉头微皱,他双手举剑猛然向龙且的铁锤迎了过去。 狂化之后的龙且力量比平时大了近一倍,但头脑并没有真的疯癫。 当龙且看到明岳出剑迎击,他的双膀猛然发力,铁锤更加凌厉、更加迅猛的朝明岳砸了下去。 在这一刻,龙且放弃了一切防御的招数,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致:高速运动的铁锤发出一声追魂夺命的厉啸,铁锤的表面隐约闪烁出一层殷红的火光! 龙且这一击,已经具备了天外陨石的速度,让铁锤表面薄薄一层油脂燃烧起来。 这势如雷霆的一击之下,明岳的剑显得格外细小、单薄、不堪一击。 但偏偏这么一支看似单薄的长剑,竟然挡住了沉重的铁锤! 站的比较近一些的士兵看到,粗重的铁锤被长剑挡住,在硬碰硬的对撞中,长剑在钝器的重击下不但没有折断,反而将铁锤表面削出了一道痕迹。 士兵们远远看着只是震惊,而龙且的心里,又震惊又不解,甚至还有点恐惧:明岳手上明明拿着一支剑,但铁锤上传来的反震力度,分明就是一柄重武器。 龙且百思不得其解:是对方的力量太大,还是那把剑有什么诡异之处? 第499章 重剑对重锤 随着“啪啪帕”一连串轻响,龙且身上盔甲纷纷被强行涨开,露出里面钢铁般的肌肉。 明岳脸色凝重的稍稍几步,警惕的看着龙且不断膨胀的身形。 明岳看得出来,对方正在施展类似于天魔解体神功之类的异能,牺牲自己的生命力,来换取实力的暂时提升。 御林军统领龙且,原本他就是身高九尺的巨汉,如今再不断强化他自己的身材,看起来宛如一尊巨灵神。 数息之后,龙且的身体膨胀到极限。 双目通红的龙且提着铁锤,缓步朝明岳走来。 随着龙且沉重的脚步,地面发出咚咚咚的闷响,就仿佛有一头巨兽在行走。 面对龙且可怕的气势,明岳没有露出任何畏惧,反倒饶有兴趣的盯着龙且仔细观察。 “这应该是自我催眠的功法?”明岳好奇的嘀咕道:“能够利用自身如此强大的执念,将身体的潜力全部激发出来,这在以前也算是魔门一类的功法了……看来咱们的统领大人也有很多秘密呢。” 在明岳所了解的知识里,自我催眠是不停给自己强加一种偏执的精神力量,施术者固执的认为自己无比强大、战无不胜,从而让虚幻变成现实,让心灵激发出身体的所有潜力。 龙且现在的状态就是如此:他全身肌肉膨胀了一圈,胳膊上、脑门上的血管和青筋,宛如一条条蚯蚓在蜿蜒爬动。 由于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压力,一些细微处的血管已经炸裂。 细细的血线顺着龙且的眼角、脸颊上流了下来,看起来无比恐怖。 这诡异的一幕,让宫门内外的御林军纷纷停止了欢呼呐喊,一脸震惊的看着宛如恶鬼的龙且。 明岳的心中暗暗叹息:他略完全能够看出来,龙且的秘术对身体的损害非常大。 这一战之后,龙且就算还能侥幸活下来,估计武道修为也要折损一大半。 又或者,龙且运功开始,根本就没打算活下去…… 明岳的心中叹息了一声,缓缓将轩辕剑对准龙且。 不论这位御林军统领使用了什么样的邪门功法,在代表王道正气的轩辕剑面前,都无法匹敌! 明岳手中的轩辕剑和龙且的铁锤相比,看起来像是牙签和筷子的区别。 但这诡异的反差,却没人出言嘲笑。 原因很简单,宫门外的那些御林军,方才已经见识了轩辕剑的锋利。 这把剑像切豆腐一样劈砍着厚重的宫门,这可不是随便一把利器就能做到的。 龙且双目通红,狂化之后他已经失去理智,虽然变得加倍勇敢,但也很莽撞。 龙且挥舞着铁锤朝明岳冲来,手中的铁锤舞的宛如一座风车。 呼呼生风的铁锤飞快的乱砸乱打,没有太多章法,但却能形成一个庞大的防御圈。 明岳面无表情,他向后侧身退让。 对于先前的承诺,明岳还记得,所以他没有反击龙且这第三招的攻势。 龙且的连环攻击了数十下还没有停止,铁锤凶猛宛如长江大河。 御林军士兵们不知道武者争斗的高下之分,他们看着战斗激烈,而龙且占据上风,士兵们的欢呼声震耳欲聋,气势极为高涨。 禁军副统领、统领步兵的陈淮安紧张的盯着龙且,他不知道明岳为什么始终没有出手反击,但他看得出来,龙且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而那名反贼却依然是游刃有余。 作为武者,陈淮安发现一个致命的问题:龙且变得身材魁梧之后,大统领的动作和力量虽然增加了,但速度却显得有些迟滞。 与之对比的,是明岳的速度越来越快。 龙且怒吼连连,但却无法击中明岳。 陈淮安依稀还能看到龙且的身上和脸上出血了。 “击鼓!”陈淮安大声喊道:“打旗号,让士兵们上前夹攻。” 传令兵有些发愣,心想这种武者单挑过程中,以众击寡会不会有点太那个了? 没等传令兵想明白,陈淮安已经厉声喝道:“蠢货,这是缉拿反贼,还不快去传令?!” 传令兵如梦初醒,连忙大声催促鼓手赶紧敲响战鼓。 因为挨了训斥,传令兵手中拿着令旗胡乱挥舞着,令旗顶端的尖刺差点伤到人,吓得鼓手们连忙拼命的敲了起来。 急促而杂乱的鼓声让士兵们微微一愣,一个个停下了欢呼,侧耳细听鼓声中传达的命令。 军中的战鼓和号角有着特定的节奏,当下正在敲响的战鼓是命令大军立刻出击的命令。 御林军的骑兵统领身受重伤,此时早已被人抬下去了,剩下的御林铁骑稍稍犹豫了一下,然后拍着杂乱的队形向明岳这边重新冲了过来。 只是这些士兵已经见识了明岳的厉害,他们的冲锋慢慢吞吞、毫无士气,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正在避让的明岳眉头微皱,他双手举剑猛然向龙且的铁锤迎了过去。 狂化之后的龙且力量比平时大了近一倍,但头脑并没有真的疯癫。 当龙且看到明岳出剑迎击,他的双膀猛然发力,铁锤更加凌厉、更加迅猛的朝明岳砸了下去。 在这一刻,龙且放弃了一切防御的招数,将力量发挥到了极致:高速运动的铁锤发出一声追魂夺命的厉啸,铁锤的表面隐约闪烁出一层殷红的火光! 龙且这一击,已经具备了天外陨石的速度,让铁锤表面薄薄一层油脂燃烧起来。 这势如雷霆的一击之下,明岳的剑显得格外细小、单薄、不堪一击。 但偏偏这么一支看似单薄的长剑,竟然挡住了沉重的铁锤! 站的比较近一些的士兵看到,粗重的铁锤被长剑挡住,在硬碰硬的对撞中,长剑在钝器的重击下不但没有折断,反而将铁锤表面削出了一道痕迹。 士兵们远远看着只是震惊,而龙且的心里,又震惊又不解,甚至还有点恐惧:明岳手上明明拿着一支剑,但铁锤上传来的反震力度,分明就是一柄重武器。 龙且百思不得其解:是对方的力量太大,还是那把剑有什么诡异之处? 第500章 不惜一死 在激烈的打斗中,龙且也来不及多想,他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拼了老命将身体的每一点潜力全都榨出来。 龙且感觉自己手中的武器越来越沉重,身体越来越疲劳。 龙且知道,这是他使用秘术之后的副作用。 可惜的是,即便龙且燃烧生命使用秘法,他的武器连明岳的身体都没有沾到。 明岳在他身前身后闪电般纵横来去,手中的剑不断从他身上扫过。 明岳手中的轩辕剑锋利无比,但凡被剑锋扫中的地方,都是鲜血涌出。 虽然伤口不深,虽然龙且还能打斗,但明岳和龙且都知道,明岳已经手下留情了。 因为对龙且的敬佩,明岳的剑在龙且的身上一触即收。 所以龙且虽然浴血厮杀,但伤势并非那么致命。 明岳琢磨着,再流一些血,龙且就该全身无力的坐下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龙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他拿着铁锤无力的挥动了几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单膝跪在地上。 鲜血从甲胄的缝隙中流淌出来,染红了这位禁军统领脚下的地面。 “龙将军,回去包扎伤口……”明岳淡淡说道:“再打下去,你就要死了。” 龙且呵呵笑了几声:“不用包扎了……我施展功法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 明岳长叹,摇头说了声“何苦”。 龙且随手把铁锤丢在地上,他侧头看着明岳说道:“本门秘术可以让我的功力暴涨,我本以为就算无法杀死你,也能让你受一点点伤,却不曾想依然拿你没有任何办法……明先生,你很强,强得让我有些绝望了。” 明岳傲然说道:“你心中所谓的明君,连你自己都无法认同,甚至需要施展秘术来激发斗志……而我,从不怀疑自己的正确。” 龙且喃喃说道:“可那是皇帝啊,那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啊。” 明岳不屑的嗤笑一声:“行不仁不义的恶事,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你尽可以笑话我,”龙且缓缓说道:“但那终究是我的陛下,我的主人,我的兄弟……” 明岳皱眉,他不再讽刺李扩:“龙将军,我奉劝你还是赶紧去救治一下,否则你可就真的死了。” 龙且哈哈大笑:“你觉得我还有救?” “你经脉受损,全身肌体毁坏大半,”明岳耐心的劝说道:“现在去救治,性命应该可以保住,但必然大病一场,痊愈之后,武道修为最多还剩三成。” 龙且摇摇头叹息道:“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说着,龙且取下残破的头盔,他朝着皇宫的方向席地而跪。 “可惜臣无法替陛下守住宫禁,”龙且擦了擦嘴角的血喃喃说道:“陛下,臣已尽忠,死而无憾……” 龙且猛然一低头,将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砰”的一声响,龙且头骨碎裂,一大滩鲜血溅落在地面上。 数息之后,龙且的身体一歪,无力的倒在地上。 御林骑兵原本在不远处旁观,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齐声惊呼起来。 一名将官拔出佩剑大喊道:“众将士,杀了这逆贼,为统领大人报仇!” “杀!” “杀!” “杀了他给龙将军报仇!” 附近的御林军将士催动战马,像一股狂潮似的冲向明岳。 明岳听着四周悲愤的喊杀声,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己明明剑下留情了,龙且明明是自尽身亡,为什么这帮家伙要将烂账算在自己头上? 然而明岳也无暇多想了:第一批骑兵轰轰隆隆的冲了过来,没等明岳出剑,过于拥挤的骑兵因为队形太混乱,砰砰砰的自个儿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 明岳从骑兵们的动作中看出几分演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明岳他飘然退开数丈,却听到背后也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支十几名骑兵组成的队伍,排成整齐的楔形突击阵,朝明岳的背后杀来。 楔形阵是一个倒三角形,用来突击小目标算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御林骑兵,明岳心中也涌起一股怒火。 自从来到皇宫,明岳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尽量少杀人、少伤人。 然而明岳的好心,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士兵们丝毫没有因为明岳的善意而妥协,反倒继续冲过来全力扑杀明岳。 明岳沉着脸,他朝着那个楔形阵的锋矢迎了过去。 ——冲在楔形阵最前面的,是御林军中的一名骑军校尉,他的武道修为不错,战场厮杀经验也有,所以选了一对铁锏作为自己的兵器。 铁锏这种武器,对付单薄的刀剑、厚重的铁甲,都能达到奇效。 只是铁锏有个缺点,就是比较笨重、比较耗体力。 骑军校尉一手提着一个八棱铁锏,每只铁锏重十八斤,舞起来呼呼生风极有威势。 见明岳朝自己冲了过来,骑军校尉迅速衡量了一下:明岳手中的是长剑,肯定会避开战马的正面,然后从侧面以横削的方式来杀伤自己。 骑军校尉缩了缩脖子,让自己的颈部躲进甲胄里面,同时双手握紧铁锏,准备从侧面迎击明岳。 可是,骑军校尉很快感到不对劲了——明岳以一条直线冲了过来,然后斜斜的跃起,直挺挺朝着他的马头撞了过来。 一瞬间,骑军校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千头万绪汇成一个念头:糟糕! 没等骑军校尉做出反应,明岳已经狠狠与战马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响,战马被明岳撞得向后平移出去,然后四蹄一软倒了下去。 御林铁骑胯下的山丹阳马非常高大强壮,马匹的体重高达一千二百到一千六百斤,再加上骑兵的体重和甲胄,千斤之力绝对是名副其实。 骑军校尉从没想过,有人可以正面迎击千斤之力的冲撞力。 所以这一刻,骑军校尉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但骑军校尉耳边传来战马的嘶鸣,他自己的身体则轰然向后倒去。 骑军校尉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他看到明岳撞翻了自己之后,便飘然后退,没有丝毫滞留。 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骑军校尉敢肯定,对方还没尽全力! 骑军校尉想要爬起来,但在他身后,其他的御林铁骑已经踩踏过来。 第500章 不惜一死 在激烈的打斗中,龙且也来不及多想,他拼命的挥舞着手中的铁锤,拼了老命将身体的每一点潜力全都榨出来。 龙且感觉自己手中的武器越来越沉重,身体越来越疲劳。 龙且知道,这是他使用秘术之后的副作用。 可惜的是,即便龙且燃烧生命使用秘法,他的武器连明岳的身体都没有沾到。 明岳在他身前身后闪电般纵横来去,手中的剑不断从他身上扫过。 明岳手中的轩辕剑锋利无比,但凡被剑锋扫中的地方,都是鲜血涌出。 虽然伤口不深,虽然龙且还能打斗,但明岳和龙且都知道,明岳已经手下留情了。 因为对龙且的敬佩,明岳的剑在龙且的身上一触即收。 所以龙且虽然浴血厮杀,但伤势并非那么致命。 明岳琢磨着,再流一些血,龙且就该全身无力的坐下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龙且的动作越来越慢,最后,他拿着铁锤无力的挥动了几下,跌跌撞撞的向前走了几步,终于单膝跪在地上。 鲜血从甲胄的缝隙中流淌出来,染红了这位禁军统领脚下的地面。 “龙将军,回去包扎伤口……”明岳淡淡说道:“再打下去,你就要死了。” 龙且呵呵笑了几声:“不用包扎了……我施展功法的时候,就已经没有活着的希望了。” 明岳长叹,摇头说了声“何苦”。 龙且随手把铁锤丢在地上,他侧头看着明岳说道:“本门秘术可以让我的功力暴涨,我本以为就算无法杀死你,也能让你受一点点伤,却不曾想依然拿你没有任何办法……明先生,你很强,强得让我有些绝望了。” 明岳傲然说道:“你心中所谓的明君,连你自己都无法认同,甚至需要施展秘术来激发斗志……而我,从不怀疑自己的正确。” 龙且喃喃说道:“可那是皇帝啊,那是君临天下的皇帝啊。” 明岳不屑的嗤笑一声:“行不仁不义的恶事,就算是皇帝又如何?” “你尽可以笑话我,”龙且缓缓说道:“但那终究是我的陛下,我的主人,我的兄弟……” 明岳皱眉,他不再讽刺李扩:“龙将军,我奉劝你还是赶紧去救治一下,否则你可就真的死了。” 龙且哈哈大笑:“你觉得我还有救?” “你经脉受损,全身肌体毁坏大半,”明岳耐心的劝说道:“现在去救治,性命应该可以保住,但必然大病一场,痊愈之后,武道修为最多还剩三成。” 龙且摇摇头叹息道:“那跟死了又有什么区别?” 说着,龙且取下残破的头盔,他朝着皇宫的方向席地而跪。 “可惜臣无法替陛下守住宫禁,”龙且擦了擦嘴角的血喃喃说道:“陛下,臣已尽忠,死而无憾……” 龙且猛然一低头,将额头重重磕在地面上。 “砰”的一声响,龙且头骨碎裂,一大滩鲜血溅落在地面上。 数息之后,龙且的身体一歪,无力的倒在地上。 御林骑兵原本在不远处旁观,看到这一幕,不由得齐声惊呼起来。 一名将官拔出佩剑大喊道:“众将士,杀了这逆贼,为统领大人报仇!” “杀!” “杀!” “杀了他给龙将军报仇!” 附近的御林军将士催动战马,像一股狂潮似的冲向明岳。 明岳听着四周悲愤的喊杀声,无奈的叹了口气。 自己明明剑下留情了,龙且明明是自尽身亡,为什么这帮家伙要将烂账算在自己头上? 然而明岳也无暇多想了:第一批骑兵轰轰隆隆的冲了过来,没等明岳出剑,过于拥挤的骑兵因为队形太混乱,砰砰砰的自个儿撞在一起,顿时人仰马翻。 明岳从骑兵们的动作中看出几分演技,不禁有些哭笑不得。 明岳他飘然退开数丈,却听到背后也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一支十几名骑兵组成的队伍,排成整齐的楔形突击阵,朝明岳的背后杀来。 楔形阵是一个倒三角形,用来突击小目标算是再合适不过了。 看着那些杀气腾腾的御林骑兵,明岳心中也涌起一股怒火。 自从来到皇宫,明岳始终保持着一定的克制,尽量少杀人、少伤人。 然而明岳的好心,却并没有得到任何回报:士兵们丝毫没有因为明岳的善意而妥协,反倒继续冲过来全力扑杀明岳。 明岳沉着脸,他朝着那个楔形阵的锋矢迎了过去。 ——冲在楔形阵最前面的,是御林军中的一名骑军校尉,他的武道修为不错,战场厮杀经验也有,所以选了一对铁锏作为自己的兵器。 铁锏这种武器,对付单薄的刀剑、厚重的铁甲,都能达到奇效。 只是铁锏有个缺点,就是比较笨重、比较耗体力。 骑军校尉一手提着一个八棱铁锏,每只铁锏重十八斤,舞起来呼呼生风极有威势。 见明岳朝自己冲了过来,骑军校尉迅速衡量了一下:明岳手中的是长剑,肯定会避开战马的正面,然后从侧面以横削的方式来杀伤自己。 骑军校尉缩了缩脖子,让自己的颈部躲进甲胄里面,同时双手握紧铁锏,准备从侧面迎击明岳。 可是,骑军校尉很快感到不对劲了——明岳以一条直线冲了过来,然后斜斜的跃起,直挺挺朝着他的马头撞了过来。 一瞬间,骑军校尉的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最后千头万绪汇成一个念头:糟糕! 没等骑军校尉做出反应,明岳已经狠狠与战马撞在一起! 轰的一声响,战马被明岳撞得向后平移出去,然后四蹄一软倒了下去。 御林铁骑胯下的山丹阳马非常高大强壮,马匹的体重高达一千二百到一千六百斤,再加上骑兵的体重和甲胄,千斤之力绝对是名副其实。 骑军校尉从没想过,有人可以正面迎击千斤之力的冲撞力。 所以这一刻,骑军校尉觉得自己可能在做梦。 但骑军校尉耳边传来战马的嘶鸣,他自己的身体则轰然向后倒去。 骑军校尉不可思议的瞪大眼睛,他看到明岳撞翻了自己之后,便飘然后退,没有丝毫滞留。 那副游刃有余的样子,骑军校尉敢肯定,对方还没尽全力! 骑军校尉想要爬起来,但在他身后,其他的御林铁骑已经踩踏过来。 第501章 单剑入宫 来不及起身的校尉躺在地上,他被战马踩中大腿,疼的大声惨呼。 只是一片混乱之中,杀红了眼的御林军士兵哪管这校尉的死活? 连续不断地战马踩踏之后,那名校尉便成了一堆死肉。 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明岳冷着脸,朝楔形阵的骑兵一剑扫出。 空气中,出现了一道骤然绽放的血线。 无形之中,像有人拿着十丈的利刃,将那些战马和士兵一刀两断。 折断的马头、重伤的士兵,在奔跑中忽然散架,稀里哗啦的倒了下来,随着冲锋的惯性滚了一地。 由于骑兵冲锋的阵型没有那么密集,所以中剑倒地的不过是最前面的七八个骑兵而已。 后排的骑兵依然在冲锋,高速奔驰的战马来不及闪避突发情况,转眼间就被绊倒在地上。 明岳冷笑着飘然后退。 如果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应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骑兵的冲锋队列之间,应该保持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并且后排的骑兵要适当低速。 这些御林军所表现出来的莽撞和笨拙,显然并没有经受过血与火的洗礼。 至于他们挤在一起的心态,无非是害怕明岳罢了。 明岳不理会那混乱溃散的骑兵,他转身,朝着此行的目标走去。 看起来声势震天的御林铁骑乱成一团,根本没时间追上明岳的步伐。 而厚重无比的宫门此时已经残破,被明岳轻而易举闯入了宫禁。 在宫门后面,就是皇城,这里住着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皇朝之中,九五为尊,皇帝是一言决人生死的主宰。 李扩,是历代皇帝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战争摧毁了原有的官场和贵族,让李扩有机会把权力牢牢抓在手上。 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要他雷霆一怒,就会有无数人死去。 明岳走进了这个曾经熟悉的皇宫,他要亲口问一问那个坐拥天下的皇帝,问问李扩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明岳要问问李扩,天子一怒可以血流千里,那么天子该如何面对匹夫的愤怒? 明岳想的很多,所以走得不快。 而在皇宫中,通往勤政殿的那片空地上,一座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已然严阵以待。 五十人乘二十人的巨大步兵方阵,让这片广阔的空地显得格外狭小,无数长枪像是丛林一般斜伸出来。 在方阵的周围,穿着华丽锦衣的宫廷侍卫一群的朝明岳围过来。 看这些人的身形步伐,都是中阶或高阶的武者。 泪流满面的陈淮安站在方阵里,他高高举起宝剑喊道:“众将士,为龙将军报仇,杀!” 一千多御林军齐声怒吼,随着他们的呐喊,数百支箭矢朝明岳铺天盖地的飞来。 明岳忽然明白了,龙且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激励御林军的士气。 死忠,这就是龙且身为御林军统领,为皇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以死尽忠,以死来激发御林军的斗志,所以龙且一头磕死在皇宫门前。 皇朝军伍中有哀兵必胜的说法,用在此时此刻确实非常合适。 明岳随手打掉那些射向自己的箭矢,他淡淡说道:“不想死就让开”。 回答明岳的,是几柄呼啸而至的刀剑。 皇宫侍卫,身上穿着锦衣轻甲的武者,他们从来都是看不起那些“野生”武者的。 作为皇宫中最强的守护力量,这些锦衣侍卫每天都进行大量的搏杀训练,最擅长人一组联合突杀那些强敌。 在锦衣侍卫的眼中,那些流浪武者,不过是一群无聊、无能、而又可悲的家伙。 即便有几个锦衣侍卫在城墙上远远看了一下明岳的实力,也很难打消他们心中的骄横。 朝明岳杀过来的三个锦衣侍卫,他们经常主动出宫去狙杀那些盗贼或者犯罪的武者。 三个嗜血成性的锦衣侍卫盯着明岳,已经把明岳看做一个死人。 明岳面色冷峻,他朝最前面的锦衣侍卫隔空一剑,那名锦衣侍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眉心就爆出一朵硕大的血花。 以三杀一的合击阵型中出现一个缺口,右边的锦衣侍卫觉得有些进退两难。 没等那个锦衣侍卫想明白该进还是该退,明岳的剑在他喉头轻轻一刺,顺利帮他解决了犹豫不决的烦恼。 剩下的一名锦衣侍卫咬紧牙关冲到了明岳左边三尺距离,他心中暗暗窃喜。 明岳的剑还没收回,而明岳的手还指着另一个方向,此刻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 便在此时,明岳扭头看了他一眼。 在一瞬间,那名锦衣侍卫感到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只铁锤砸进那名锦衣侍卫的脑袋里,将他的脑浆打得稀烂。 明岳面无表情的飘然退开。 这位有幸尝试了“心灵之锤”的侍卫像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朝前面走了几步,然后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从那名锦衣侍卫的五官里,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围在明岳四周的数十名锦衣侍卫觉得心惊肉跳。 对方绝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好好先生。 明岳杀人的手法,熟练的令人发指…… 隔空剑气杀人也就罢了,刚才居然只是瞪了一眼,就让那名锦衣侍卫昏迷不醒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攻击手段,已经脱离了武道常识,让人觉得有点像是妖术。 事实上,从兵部,到皇宫得到的卷宗,明岳的杀敌数量和本领,全都被可以隐瞒了。 卷宗里面声称,明岳能孤身杀敌百人,能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出。 即便如此,这样的卷宗报给兵部,兵部上下很多人都还是不信的。 现在兵部已经解散,这些卷宗早已无人问津。 只有最后一任兵部尚书李艾,曾经仔细查看明岳的卷宗。 皇朝最后一位兵部尚书感慨:这样的猛士,如果有一天与皇朝为敌,需要付出多少伤亡才能打败他? 今天,这个问题血淋淋的摆在了御林军面前。 第501章 单剑入宫 来不及起身的校尉躺在地上,他被战马踩中大腿,疼的大声惨呼。 只是一片混乱之中,杀红了眼的御林军士兵哪管这校尉的死活? 连续不断地战马踩踏之后,那名校尉便成了一堆死肉。 看到这惨烈的一幕,明岳冷着脸,朝楔形阵的骑兵一剑扫出。 空气中,出现了一道骤然绽放的血线。 无形之中,像有人拿着十丈的利刃,将那些战马和士兵一刀两断。 折断的马头、重伤的士兵,在奔跑中忽然散架,稀里哗啦的倒了下来,随着冲锋的惯性滚了一地。 由于骑兵冲锋的阵型没有那么密集,所以中剑倒地的不过是最前面的七八个骑兵而已。 后排的骑兵依然在冲锋,高速奔驰的战马来不及闪避突发情况,转眼间就被绊倒在地上。 明岳冷笑着飘然后退。 如果是身经百战的精兵,应该不会犯如此低级的错误。 骑兵的冲锋队列之间,应该保持三十步左右的距离,并且后排的骑兵要适当低速。 这些御林军所表现出来的莽撞和笨拙,显然并没有经受过血与火的洗礼。 至于他们挤在一起的心态,无非是害怕明岳罢了。 明岳不理会那混乱溃散的骑兵,他转身,朝着此行的目标走去。 看起来声势震天的御林铁骑乱成一团,根本没时间追上明岳的步伐。 而厚重无比的宫门此时已经残破,被明岳轻而易举闯入了宫禁。 在宫门后面,就是皇城,这里住着全天下最有权势的人。 皇朝之中,九五为尊,皇帝是一言决人生死的主宰。 李扩,是历代皇帝中权力最大的一个。 战争摧毁了原有的官场和贵族,让李扩有机会把权力牢牢抓在手上。 高高在上的皇帝,只要他雷霆一怒,就会有无数人死去。 明岳走进了这个曾经熟悉的皇宫,他要亲口问一问那个坐拥天下的皇帝,问问李扩是否还记得当初的承诺。 明岳要问问李扩,天子一怒可以血流千里,那么天子该如何面对匹夫的愤怒? 明岳想的很多,所以走得不快。 而在皇宫中,通往勤政殿的那片空地上,一座黑压压的步兵方阵已然严阵以待。 五十人乘二十人的巨大步兵方阵,让这片广阔的空地显得格外狭小,无数长枪像是丛林一般斜伸出来。 在方阵的周围,穿着华丽锦衣的宫廷侍卫一群的朝明岳围过来。 看这些人的身形步伐,都是中阶或高阶的武者。 泪流满面的陈淮安站在方阵里,他高高举起宝剑喊道:“众将士,为龙将军报仇,杀!” 一千多御林军齐声怒吼,随着他们的呐喊,数百支箭矢朝明岳铺天盖地的飞来。 明岳忽然明白了,龙且所做的最后一件事,就是用自己的死,来激励御林军的士气。 死忠,这就是龙且身为御林军统领,为皇帝所做的最后一件事。 以死尽忠,以死来激发御林军的斗志,所以龙且一头磕死在皇宫门前。 皇朝军伍中有哀兵必胜的说法,用在此时此刻确实非常合适。 明岳随手打掉那些射向自己的箭矢,他淡淡说道:“不想死就让开”。 回答明岳的,是几柄呼啸而至的刀剑。 皇宫侍卫,身上穿着锦衣轻甲的武者,他们从来都是看不起那些“野生”武者的。 作为皇宫中最强的守护力量,这些锦衣侍卫每天都进行大量的搏杀训练,最擅长人一组联合突杀那些强敌。 在锦衣侍卫的眼中,那些流浪武者,不过是一群无聊、无能、而又可悲的家伙。 即便有几个锦衣侍卫在城墙上远远看了一下明岳的实力,也很难打消他们心中的骄横。 朝明岳杀过来的三个锦衣侍卫,他们经常主动出宫去狙杀那些盗贼或者犯罪的武者。 三个嗜血成性的锦衣侍卫盯着明岳,已经把明岳看做一个死人。 明岳面色冷峻,他朝最前面的锦衣侍卫隔空一剑,那名锦衣侍卫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眉心就爆出一朵硕大的血花。 以三杀一的合击阵型中出现一个缺口,右边的锦衣侍卫觉得有些进退两难。 没等那个锦衣侍卫想明白该进还是该退,明岳的剑在他喉头轻轻一刺,顺利帮他解决了犹豫不决的烦恼。 剩下的一名锦衣侍卫咬紧牙关冲到了明岳左边三尺距离,他心中暗暗窃喜。 明岳的剑还没收回,而明岳的手还指着另一个方向,此刻正是他立功的好机会。 便在此时,明岳扭头看了他一眼。 在一瞬间,那名锦衣侍卫感到自己的脑子嗡的一下…… 这种感觉,就像有一只铁锤砸进那名锦衣侍卫的脑袋里,将他的脑浆打得稀烂。 明岳面无表情的飘然退开。 这位有幸尝试了“心灵之锤”的侍卫像是喝醉了酒,跌跌撞撞的朝前面走了几步,然后噗通一下倒在地上。 从那名锦衣侍卫的五官里,一股股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 围在明岳四周的数十名锦衣侍卫觉得心惊肉跳。 对方绝不是那种心慈手软的好好先生。 明岳杀人的手法,熟练的令人发指…… 隔空剑气杀人也就罢了,刚才居然只是瞪了一眼,就让那名锦衣侍卫昏迷不醒了。 这种匪夷所思的攻击手段,已经脱离了武道常识,让人觉得有点像是妖术。 事实上,从兵部,到皇宫得到的卷宗,明岳的杀敌数量和本领,全都被可以隐瞒了。 卷宗里面声称,明岳能孤身杀敌百人,能从千军万马之中突围而出。 即便如此,这样的卷宗报给兵部,兵部上下很多人都还是不信的。 现在兵部已经解散,这些卷宗早已无人问津。 只有最后一任兵部尚书李艾,曾经仔细查看明岳的卷宗。 皇朝最后一位兵部尚书感慨:这样的猛士,如果有一天与皇朝为敌,需要付出多少伤亡才能打败他? 今天,这个问题血淋淋的摆在了御林军面前。 第502章 破阵子 如何打败一名剑圣? 如何打败一名善于杀人并且不惮于杀人的剑圣? 在遇见明岳之前,绝大多数的御林军官兵认为,依靠人数优势,可以弥补双方之间的差距。 用皇朝军队的术语说,就是用人命堆死一品高手。 反正蚂蚁多了,照样可以咬死猛虎。 可谚语没说,到底需要多少蚂蚁才能咬死猛虎? 现实中更加残酷的场景是,当猛虎扑过来的时候,蚂蚁们还没开始战斗,就吓得无比惊慌的逃走了。 满身是血的明岳在步兵方阵前,快速、干净利落的屠杀着那些锦衣侍卫。 御林军士兵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可一世的锦衣侍卫,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空气中穿梭着无形无影的剑气,半数以上的锦衣侍卫还没靠近明岳,就惨叫着捂住伤口滚倒在血泊中。 御林军士兵一阵脊背发寒,先前给龙且报仇的悲愤,像是被一桶冰水给浇凉了。 如此恐怖而诡异的绝世高手,就算人多又如何? 就算有千军万马,只要对方想走,也无法阻挡对方离开的脚步。 大概半炷香的功夫,伤亡惨重的锦衣侍卫丢下近百具尸体,无奈而又惊恐的退了下去。 一百名武者组成的锦衣侍卫,所造成的的唯一伤害,就是在明岳的左胳膊上划了一个浅浅的伤口。 伤口不深,明岳随手用衣袖的一角扎紧了伤口,血便止住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小伤口,依然让御林军和锦衣侍卫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受伤了!受伤了,他受伤了!” “哈哈,原来他也会流血的,这样我们可以放心了!” 明岳有点哭笑不得,他晃了晃胳膊,确定对方这一刀只是皮外伤,刀刃也只是入肉三分罢了。 至于那个立了大功的侍卫,已经被明岳一剑刺死,冰凉的尸体就倒在不远处。 当锦衣侍卫们狼狈不堪的退去,明岳看了看前方的御林军和宫殿。 御林军结成整齐而严密的方阵,以对抗重骑兵冲击的阵型,拦在自己前方。 在一千御林军的后面,是巍峨的宫殿。 如果李扩还在皇宫的话,这位爱面子的皇帝应该呆在勤政殿内。 从这里到勤政殿,大约有二里的直线距离,皇帝应该已经听到这里的喊杀声了。 明岳皱了皱眉,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找到李扩,才能避免着毫无意义的杀戮。 于是明岳再次沉声说了句“让开”。 站在明岳前方的御林军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 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绝世强者,士兵们的心底不停颤栗。 一个人发怒有多可怕? 今天,匹夫一怒让所有人感到了深深的惊恐。 “大家不要怕!”一名军官在方阵中声嘶力竭的喊道:“就不信他能把我们全部杀光!” 这名军官的话音刚落,一支长枪破空而至。 “噗”的一声闷响,长枪穿透了那名军官的身体,将他钉在地板上。 明岳擦了擦脸上的血,他漠然说道:“就算我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但肯定会先杀了你。” 说着,明岳一步步朝御林军走来。 明岳沉声说道:“都让开!我只找李扩一人,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士兵们瑟瑟发抖,一步步后退。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带头喊了句“跟他拼了”。 一阵尴尬的寂静之后,没人跑出来拼命的。 拼命这种事情,也要实力对称。 饿狼与猛虎之间的搏斗,也许拼命能取得胜利。 但如果是野兔和猛虎之间的厮杀,拼命只不过是一种悲凉的笑话而已。 所以当明岳步步逼近的时候,前排的御林军不但不想拼命,还不停的往后退。 而后排的御林军士兵呢,他们碍于军官的命令,只好勉强撑住了,死活不肯后退。 于是,前排的几百人就这么跌跌撞撞的挤在一起,样子颇为可笑。 明岳没有选择冒险从这些士兵的头顶跳跃过去,他直接朝着密集的人群走去。 最前排的御林军士兵发出绝望的嚎叫,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明岳,无可奈何的将武器举了起来,然后死去。 缓步行来的明岳杀进御林军的方阵,在人群中,明岳不用担心战马的冲击,不用担心箭矢的偷袭,只需要凝神对方身前身后的几个敌人即可。 即便如此,大量的鲜血在皇宫中流淌成了一条小溪。 明岳快速而冷酷的击败对手,他稳步推进的同时,反手一剑将某个混在人群中的锦衣侍卫刺死,然后一巴掌挥出,将一个想要偷袭的御林军士兵拍飞。 那名御林军士兵是标准的重甲步兵,连人带甲足有两百多斤。 即便如此,明岳一巴掌扇过来,那名御林军依然翻滚着飞了出去! 那名士兵摔落在地上,鲜血从面甲下狂涌出来,看样子已经重伤昏迷。 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明岳面无表情的连续挥剑,在他身边数丈之内,挤成一团的御林重步兵齐刷刷惨叫,倒地死去。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明岳走在被鲜血染红的石板上,他带着嘲讽的笑容喃喃说道:“唯有以时间流逝来洗涤旧迹,仅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周围的御林军听到这喃喃自语,觉得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这些御林军不想与疯子为敌,也不想当什么正视淋漓鲜血的猛士,所以他们惊呼着四散逃开。 距离明岳最近的数十名御林军逃得如此彻底,将站在人群中的陈淮安显露出来…… 一身将军服饰的陈淮安,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身为将领,陈淮安很明智的隐藏在人群中,严厉而强硬的发布着死战不退的命令。 虽然这种隐藏显得颇为胆怯,可是陈淮安认为,自己是统兵的大将,并非身强力壮的斗将,所以没必要冒险暴露自己的位置。 可是今天,陈淮安引以为豪的铁甲重步御林军,在沉重而锋利的轩辕剑下,跟草纸简直没什么分别,近千御林军,竟然挡不住这人前进的脚步。。 还有那些身穿锦衣和钢甲的皇宫侍卫,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武者,平日里一个个力举数百斤的石锁,一个个飞檐走壁、劈砖裂石。 然而今天,这些武者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一个接一个死在那名反贼的手中。 陈淮安从未想过,一个人竟然会这么难对付…… 第502章 破阵子 如何打败一名剑圣? 如何打败一名善于杀人并且不惮于杀人的剑圣? 在遇见明岳之前,绝大多数的御林军官兵认为,依靠人数优势,可以弥补双方之间的差距。 用皇朝军队的术语说,就是用人命堆死一品高手。 反正蚂蚁多了,照样可以咬死猛虎。 可谚语没说,到底需要多少蚂蚁才能咬死猛虎? 现实中更加残酷的场景是,当猛虎扑过来的时候,蚂蚁们还没开始战斗,就吓得无比惊慌的逃走了。 满身是血的明岳在步兵方阵前,快速、干净利落的屠杀着那些锦衣侍卫。 御林军士兵眼睁睁看着那些不可一世的锦衣侍卫,接二连三的倒了下去。 空气中穿梭着无形无影的剑气,半数以上的锦衣侍卫还没靠近明岳,就惨叫着捂住伤口滚倒在血泊中。 御林军士兵一阵脊背发寒,先前给龙且报仇的悲愤,像是被一桶冰水给浇凉了。 如此恐怖而诡异的绝世高手,就算人多又如何? 就算有千军万马,只要对方想走,也无法阻挡对方离开的脚步。 大概半炷香的功夫,伤亡惨重的锦衣侍卫丢下近百具尸体,无奈而又惊恐的退了下去。 一百名武者组成的锦衣侍卫,所造成的的唯一伤害,就是在明岳的左胳膊上划了一个浅浅的伤口。 伤口不深,明岳随手用衣袖的一角扎紧了伤口,血便止住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小伤口,依然让御林军和锦衣侍卫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声:“受伤了!受伤了,他受伤了!” “哈哈,原来他也会流血的,这样我们可以放心了!” 明岳有点哭笑不得,他晃了晃胳膊,确定对方这一刀只是皮外伤,刀刃也只是入肉三分罢了。 至于那个立了大功的侍卫,已经被明岳一剑刺死,冰凉的尸体就倒在不远处。 当锦衣侍卫们狼狈不堪的退去,明岳看了看前方的御林军和宫殿。 御林军结成整齐而严密的方阵,以对抗重骑兵冲击的阵型,拦在自己前方。 在一千御林军的后面,是巍峨的宫殿。 如果李扩还在皇宫的话,这位爱面子的皇帝应该呆在勤政殿内。 从这里到勤政殿,大约有二里的直线距离,皇帝应该已经听到这里的喊杀声了。 明岳皱了皱眉,知道自己应该尽快找到李扩,才能避免着毫无意义的杀戮。 于是明岳再次沉声说了句“让开”。 站在明岳前方的御林军不约而同后退了两步。 看着那个浑身浴血的绝世强者,士兵们的心底不停颤栗。 一个人发怒有多可怕? 今天,匹夫一怒让所有人感到了深深的惊恐。 “大家不要怕!”一名军官在方阵中声嘶力竭的喊道:“就不信他能把我们全部杀光!” 这名军官的话音刚落,一支长枪破空而至。 “噗”的一声闷响,长枪穿透了那名军官的身体,将他钉在地板上。 明岳擦了擦脸上的血,他漠然说道:“就算我不能把所有人都杀光,但肯定会先杀了你。” 说着,明岳一步步朝御林军走来。 明岳沉声说道:“都让开!我只找李扩一人,不要再做无谓的抵抗了。” 士兵们瑟瑟发抖,一步步后退。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带头喊了句“跟他拼了”。 一阵尴尬的寂静之后,没人跑出来拼命的。 拼命这种事情,也要实力对称。 饿狼与猛虎之间的搏斗,也许拼命能取得胜利。 但如果是野兔和猛虎之间的厮杀,拼命只不过是一种悲凉的笑话而已。 所以当明岳步步逼近的时候,前排的御林军不但不想拼命,还不停的往后退。 而后排的御林军士兵呢,他们碍于军官的命令,只好勉强撑住了,死活不肯后退。 于是,前排的几百人就这么跌跌撞撞的挤在一起,样子颇为可笑。 明岳没有选择冒险从这些士兵的头顶跳跃过去,他直接朝着密集的人群走去。 最前排的御林军士兵发出绝望的嚎叫,他们看着近在咫尺的明岳,无可奈何的将武器举了起来,然后死去。 缓步行来的明岳杀进御林军的方阵,在人群中,明岳不用担心战马的冲击,不用担心箭矢的偷袭,只需要凝神对方身前身后的几个敌人即可。 即便如此,大量的鲜血在皇宫中流淌成了一条小溪。 明岳快速而冷酷的击败对手,他稳步推进的同时,反手一剑将某个混在人群中的锦衣侍卫刺死,然后一巴掌挥出,将一个想要偷袭的御林军士兵拍飞。 那名御林军士兵是标准的重甲步兵,连人带甲足有两百多斤。 即便如此,明岳一巴掌扇过来,那名御林军依然翻滚着飞了出去! 那名士兵摔落在地上,鲜血从面甲下狂涌出来,看样子已经重伤昏迷。 看了看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明岳面无表情的连续挥剑,在他身边数丈之内,挤成一团的御林重步兵齐刷刷惨叫,倒地死去。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明岳走在被鲜血染红的石板上,他带着嘲讽的笑容喃喃说道:“唯有以时间流逝来洗涤旧迹,仅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周围的御林军听到这喃喃自语,觉得这家伙一定是疯了。 这些御林军不想与疯子为敌,也不想当什么正视淋漓鲜血的猛士,所以他们惊呼着四散逃开。 距离明岳最近的数十名御林军逃得如此彻底,将站在人群中的陈淮安显露出来…… 一身将军服饰的陈淮安,忽然觉得喉咙有点发干。 身为将领,陈淮安很明智的隐藏在人群中,严厉而强硬的发布着死战不退的命令。 虽然这种隐藏显得颇为胆怯,可是陈淮安认为,自己是统兵的大将,并非身强力壮的斗将,所以没必要冒险暴露自己的位置。 可是今天,陈淮安引以为豪的铁甲重步御林军,在沉重而锋利的轩辕剑下,跟草纸简直没什么分别,近千御林军,竟然挡不住这人前进的脚步。。 还有那些身穿锦衣和钢甲的皇宫侍卫,他们都是非常厉害的武者,平日里一个个力举数百斤的石锁,一个个飞檐走壁、劈砖裂石。 然而今天,这些武者却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就一个接一个死在那名反贼的手中。 陈淮安从未想过,一个人竟然会这么难对付…… 第503章 退避三舍 眼看那浑身浴血的杀神已经锁定了自己的位置,并且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御林军大将陈淮安的心理崩溃了。 陈淮安忘了逃跑,也忘了战斗。 他无助的叫喊着,茫然挥舞着手中的佩剑,像个即将被同学欺负的小姑娘。 当明岳走到他面前,陈淮安双腿一软,丢下剑跪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他们撤退?”明岳漠然问道:“身为将领,你明知道打不过的……为什么要让他们送死?” 陈淮安结结巴巴的说道:“守护皇宫是我们御林军的职责,怎能轻易言退?” 明岳嘲讽的笑了笑:“不退,因为死的不是你自己。如今死了这么多人,你……也死了。” 听明岳说到这里,陈淮安惊骇欲绝,知道明岳是铁了心要杀他了。 生命的最后关头,陈淮安举起佩剑朝明岳的腹部刺去。 明岳伸手捏住佩剑的剑脊,然后向上一抬。 陈淮安的佩剑像是猛然跃起的毒蛇,从他的下巴刺入,将陈淮安一剑爆头。 陈淮安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 陈淮安没想到,对方连手都没动,如此轻易就把自己给杀了。 御林军这是在跟什么样的怪物打仗啊! 步兵统领陈淮安带着最后一缕思绪,倒地身亡。 …… 勤政殿中,李扩皱着眉,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手中故作镇定的拿着一份奏折,却全没发现,奏折已经被他捏的乱七八糟。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来到勤政殿门口:“陛下,大事不好了,龙大将军殉国了!” 李扩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眼前发黑快要昏倒,连忙伸手扶住桌子的边缘。 “现在情况如何了?”李扩沉声问道:“谁在指挥作战?” 听到李扩的问题,小太监跪在地上哭号起来:“陛下,龙且将军殉国,陈淮安将军阵亡!御林军将士战死六百余人!内廷锦衣侍卫战死百人!临时指挥禁军的步兵副统领程思远,恳请陛下移驾!” 李扩抓起桌上的砚台朝那个太监丢了过去:“滚!给我滚!” 那只砚台落在距离小太监很远的地面上。 啪的一声,砚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小太监吓得脸色发青,连忙爬起来,匆匆去督促御林军死守了。 李扩满脸痛楚的捂着胸口,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龙哥!我李扩定要为你报仇!” 李扩哭了几声,他很快擦了擦眼泪,神情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之相。 “诸葛先生……”李扩向大殿角落的一片阴影轻声说道:“若是劳烦诸葛先生去杀明岳,您有几分把握?” 那片阴影里好半天没有传来声音。 李扩皱眉,他再次问道:“诸葛先生?” 大殿的角落里终于传来了声音:“不能,也不愿。” 李扩脸色微变,他沉声问道:“诸葛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诸葛先生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先前这人在宫门前撒野,我特地去看了看……此人的武道修为极其高深,若是让我与你的那些手下一起围攻他,应该有六成胜算。” 李扩总算露出几分笑容:“那诸葛先生为何说不能也不愿?” “不能自然是因为陛下您的存在,”诸葛先生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明岳一心想要冒犯陛下,若是草民与他缠斗,此人肯定避而不战、转身逃走,到时候他趁着某天夜里直取陛下,则草民也难以护的周全。” 李扩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 隐藏在暗影中的诸葛先生语气平淡的说道:“至于不愿嘛,草民的命只有一条,若是与明岳两败俱伤,嘿嘿……那时候陛下心中肯定颇为高兴?” 李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诸葛先生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谋划甚多,草民也是不得不防。” 李扩挤出一丝笑容:“诸葛先生多虑了。” 诸葛先生在阴影里淡淡说道:“草民并不忧虑,此战之后,不论胜败,陛下都放我离开,如何?” 李扩轻轻点点头。 李扩离开皇帝的宝座,缓缓朝诸葛先生的方向走去。 屏风后面,一位青衣老者背着手。 老者显然已经察觉到了皇帝来到自己背后,却并不转身见礼。 李扩恭敬的深深一揖:“危难当头,请诸葛先生助我。” 老者转头看了看年轻的皇帝,他坦然说道:“草民不想隐瞒陛下,我和他交手,胜算最多也就是五五开,若他不顾自身安危直取陛下,更是难以抵挡……陛下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个偏僻的宫室暂避一下,让御林军全力出击,消磨其真气,或有三成把握围杀明先生。” 李扩不解的问道:“诸葛先生为何不主动迎贼,我让御林军全力配合先生诛杀此獠。” 老者终于缓缓转身,他看了看面前的皇帝淡淡说道:“老夫诸葛惊云,一生谨小慎微、修身修武修道,我受你们李家的厚恩,承诺挽救国难一次就两不相欠……虽说如此,我也还是惜命的……” 诸葛惊云说的话很直接,这不负责任的话语,气得李扩直翻白眼。 远处,纷乱的声音变得近了一些。 几名浑身浴血的锦衣侍卫飞奔过来。 “陛下,陛下!”一名侍卫统领丝毫不顾体面的大喊道:“逆贼近了,请陛下暂离勤政殿!” 李扩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名侍卫统领,眼神中满是怒火。 侍卫统领定了定神,他单膝跪在李扩面前:“陛下,陛下请保重龙体,微臣恳请陛下暂离。” “宋平安,你给朕说说……”李扩冷冷说道:“抓贼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侍卫统领宋平安苦笑,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陛下,那逆贼出招又快又狠,如今御林军的将军、副将、牙将、参将、司马、校尉等军官,已经战死了五十多人,御林军士兵死伤七百余众,避战畏战的情绪非常严重。” 李扩面沉似水,牙缝里蹦出“废物”两个字。 低着头的宋平安眼神颇为悲愤,他继续说道:“锦衣侍卫伤亡两百余人,剩下的侍卫正与御林军一起,拼死牵制逆贼的脚步……逆贼颇为熟悉皇宫的地形,偏殿和御书房的方向他已经去过了,再下面就要来勤政殿这边了。” 说着,宋平安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御林军的军心已丧失,只要陛下暂离,找一安全之处就可让这逆贼……” “住口!”皇帝李扩怒吼起来:“朕身为天子,怎么能退避三舍?朕富有天下,难道除了你们这几千忠诚之士,就再找不到人了吗?” 宋平安很快给出回答:“启奏陛下,事发突然,很多人都在庆功楼那边救火,城外的大军没有您的号令,也不得擅自行动。” 李扩怒道:“他们是死人吗?朕的皇宫出现危险,难道他们不知道来救驾?” 宋平安一脸尴尬:“陛下,兵部和枢密院都被裁撤了,按现在的皇朝律法,没有陛下亲自颁发的虎符,擅自调兵者死!” 李扩一脸尴尬。 第503章 退避三舍 眼看那浑身浴血的杀神已经锁定了自己的位置,并且一步步朝自己走来,御林军大将陈淮安的心理崩溃了。 陈淮安忘了逃跑,也忘了战斗。 他无助的叫喊着,茫然挥舞着手中的佩剑,像个即将被同学欺负的小姑娘。 当明岳走到他面前,陈淮安双腿一软,丢下剑跪了下来。 “为什么不让他们撤退?”明岳漠然问道:“身为将领,你明知道打不过的……为什么要让他们送死?” 陈淮安结结巴巴的说道:“守护皇宫是我们御林军的职责,怎能轻易言退?” 明岳嘲讽的笑了笑:“不退,因为死的不是你自己。如今死了这么多人,你……也死了。” 听明岳说到这里,陈淮安惊骇欲绝,知道明岳是铁了心要杀他了。 生命的最后关头,陈淮安举起佩剑朝明岳的腹部刺去。 明岳伸手捏住佩剑的剑脊,然后向上一抬。 陈淮安的佩剑像是猛然跃起的毒蛇,从他的下巴刺入,将陈淮安一剑爆头。 陈淮安瞪大眼睛看着对方,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 陈淮安没想到,对方连手都没动,如此轻易就把自己给杀了。 御林军这是在跟什么样的怪物打仗啊! 步兵统领陈淮安带着最后一缕思绪,倒地身亡。 …… 勤政殿中,李扩皱着眉,侧耳倾听着外面的喊杀声,手中故作镇定的拿着一份奏折,却全没发现,奏折已经被他捏的乱七八糟。 小太监连滚带爬的来到勤政殿门口:“陛下,大事不好了,龙大将军殉国了!” 李扩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他眼前发黑快要昏倒,连忙伸手扶住桌子的边缘。 “现在情况如何了?”李扩沉声问道:“谁在指挥作战?” 听到李扩的问题,小太监跪在地上哭号起来:“陛下,龙且将军殉国,陈淮安将军阵亡!御林军将士战死六百余人!内廷锦衣侍卫战死百人!临时指挥禁军的步兵副统领程思远,恳请陛下移驾!” 李扩抓起桌上的砚台朝那个太监丢了过去:“滚!给我滚!” 那只砚台落在距离小太监很远的地面上。 啪的一声,砚台在地面上摔得四分五裂。 小太监吓得脸色发青,连忙爬起来,匆匆去督促御林军死守了。 李扩满脸痛楚的捂着胸口,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而下:“龙哥!我李扩定要为你报仇!” 李扩哭了几声,他很快擦了擦眼泪,神情恢复了那个高高在上的君王之相。 “诸葛先生……”李扩向大殿角落的一片阴影轻声说道:“若是劳烦诸葛先生去杀明岳,您有几分把握?” 那片阴影里好半天没有传来声音。 李扩皱眉,他再次问道:“诸葛先生?” 大殿的角落里终于传来了声音:“不能,也不愿。” 李扩脸色微变,他沉声问道:“诸葛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诸葛先生的声音从角落传来:“先前这人在宫门前撒野,我特地去看了看……此人的武道修为极其高深,若是让我与你的那些手下一起围攻他,应该有六成胜算。” 李扩总算露出几分笑容:“那诸葛先生为何说不能也不愿?” “不能自然是因为陛下您的存在,”诸葛先生不紧不慢的说道:“这明岳一心想要冒犯陛下,若是草民与他缠斗,此人肯定避而不战、转身逃走,到时候他趁着某天夜里直取陛下,则草民也难以护的周全。” 李扩的脸色又难看了许多。 隐藏在暗影中的诸葛先生语气平淡的说道:“至于不愿嘛,草民的命只有一条,若是与明岳两败俱伤,嘿嘿……那时候陛下心中肯定颇为高兴?” 李扩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诸葛先生依然不紧不慢的说道:“陛下谋划甚多,草民也是不得不防。” 李扩挤出一丝笑容:“诸葛先生多虑了。” 诸葛先生在阴影里淡淡说道:“草民并不忧虑,此战之后,不论胜败,陛下都放我离开,如何?” 李扩轻轻点点头。 李扩离开皇帝的宝座,缓缓朝诸葛先生的方向走去。 屏风后面,一位青衣老者背着手。 老者显然已经察觉到了皇帝来到自己背后,却并不转身见礼。 李扩恭敬的深深一揖:“危难当头,请诸葛先生助我。” 老者转头看了看年轻的皇帝,他坦然说道:“草民不想隐瞒陛下,我和他交手,胜算最多也就是五五开,若他不顾自身安危直取陛下,更是难以抵挡……陛下如今最好的选择,就是找个偏僻的宫室暂避一下,让御林军全力出击,消磨其真气,或有三成把握围杀明先生。” 李扩不解的问道:“诸葛先生为何不主动迎贼,我让御林军全力配合先生诛杀此獠。” 老者终于缓缓转身,他看了看面前的皇帝淡淡说道:“老夫诸葛惊云,一生谨小慎微、修身修武修道,我受你们李家的厚恩,承诺挽救国难一次就两不相欠……虽说如此,我也还是惜命的……” 诸葛惊云说的话很直接,这不负责任的话语,气得李扩直翻白眼。 远处,纷乱的声音变得近了一些。 几名浑身浴血的锦衣侍卫飞奔过来。 “陛下,陛下!”一名侍卫统领丝毫不顾体面的大喊道:“逆贼近了,请陛下暂离勤政殿!” 李扩默不作声的看着那名侍卫统领,眼神中满是怒火。 侍卫统领定了定神,他单膝跪在李扩面前:“陛下,陛下请保重龙体,微臣恳请陛下暂离。” “宋平安,你给朕说说……”李扩冷冷说道:“抓贼的情况到底如何了?” 侍卫统领宋平安苦笑,他擦了擦脸上的血污:“陛下,那逆贼出招又快又狠,如今御林军的将军、副将、牙将、参将、司马、校尉等军官,已经战死了五十多人,御林军士兵死伤七百余众,避战畏战的情绪非常严重。” 李扩面沉似水,牙缝里蹦出“废物”两个字。 低着头的宋平安眼神颇为悲愤,他继续说道:“锦衣侍卫伤亡两百余人,剩下的侍卫正与御林军一起,拼死牵制逆贼的脚步……逆贼颇为熟悉皇宫的地形,偏殿和御书房的方向他已经去过了,再下面就要来勤政殿这边了。” 说着,宋平安在地上连连磕头:“陛下!御林军的军心已丧失,只要陛下暂离,找一安全之处就可让这逆贼……” “住口!”皇帝李扩怒吼起来:“朕身为天子,怎么能退避三舍?朕富有天下,难道除了你们这几千忠诚之士,就再找不到人了吗?” 宋平安很快给出回答:“启奏陛下,事发突然,很多人都在庆功楼那边救火,城外的大军没有您的号令,也不得擅自行动。” 李扩怒道:“他们是死人吗?朕的皇宫出现危险,难道他们不知道来救驾?” 宋平安一脸尴尬:“陛下,兵部和枢密院都被裁撤了,按现在的皇朝律法,没有陛下亲自颁发的虎符,擅自调兵者死!” 李扩一脸尴尬。 第504章 诸葛惊云 羞愤之下,李扩咆哮起来:“朕是天子!朕是皇帝!他们竟敢如此见死不救!朕要把他们全部斩首!” “皇帝要得人爱戴,自身需爱民如子……”诸葛惊云在一边轻声说道:“一心想着君临天下,一心想着君要臣死,一心想着杀死所有忤逆自己的人,那不是皇帝,那是暴君。陛下,火烧庆功楼的事情,我一直看着,可你却始终瞒着我……” 年轻皇帝的吼叫声慢慢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李扩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错了,朕一定会爱民如子,朕一定会广施仁德于天下,只是今日,请诸葛先生出手助我。” 诸葛惊云终于点头:“好!” 诸葛惊云转身朝着喊杀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只是,没等诸葛惊云离开李扩的视线,一群群混乱溃败的御林军成群的朝这边逃了过来。 溃败的士兵很快进入了李扩的视线。 这些士兵的显得非常凄惨:大多数人的身上带着伤,有瘸腿的,有头部流血的,还有手断脚断抱着自己残肢的。 几乎所有人都受伤了。 看来明岳已经杀红眼了。 侍卫统领宋平安在包扎着右肋下的一道伤口,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皇帝听:“他的力量很强,手里的那支剑看起来很轻薄,但是重量有七八十斤重,而且异常锋利,御林军将士的铁甲和兵器一切就断,根本无法抵挡……” 听着宋平安絮絮叨叨的解释,李扩默然不语。 想不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要和明岳站在对立面。 李扩看着诸葛惊云远去的背影,心里恶毒的想着,但愿这个老头子与明岳同归于尽,那么从此天下太平。 诸葛惊云背后没有长眼睛,自然不知道皇帝正在他身后,眼神怨毒的盯着他。 老人背着手,慢慢走过那巍峨的殿宇和汉白玉的台阶,渐渐可以看清前面的景物。 那个叫明岳的年轻人正在朝这边走着,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 在明岳的周围,近百名锦衣侍卫发出绝望而恐惧的嚎叫,他们像是一群苍蝇,时不时过来搔扰或者阻拦一下,在付出一两条人命之后,又惊恐的迅速逃开。 在更加远一点的地方,是努力布置防线的御林军残部。 御林军死伤惨重,但依然有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说起来很多,但放在占地广袤的皇宫里,人数依然很不够用。 御林军士兵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在长达半个时辰的厮杀中,御林军们已经确认:对方是真的很强,而且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 眼下御林军能够想到的办法,是让强悍的武者穿上普通士兵的衣服,然后利用混乱的时候偷袭,才有可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两道伤痕。 但也仅仅是轻伤罢了。 激战了这么久,对方的身上也不过是三道小伤口,简单包扎一下便能止血。 而御林军的伤亡,简直让人想想都士气崩溃。 这股绝望和无力的情绪,让御林军将士很痛苦。 尤其是在将军校尉们悉数阵亡的情况下,很多自诩英勇的御林军都兴起了逃跑的念头。 如果不是每个御林军的军籍都有登记,如果不是害怕自己的溃逃牵连家人,这些御林军估计早就崩溃逃散了。 受了伤的御林军凄凄惶惶的离开战场,而剩下的御林军惶恐而无助的叫喊着,时不时胡乱发出几支箭矢,或者绕在明岳附近大喊大叫。 乱哄哄的战场上,无人注意到诸葛惊云这么一个年迈老者的逆行。 只有正在走动的明岳发现了这位老人的存在…… 明岳在行走,在寻找,寻觅着皇帝的踪迹。 当诸葛惊云来到明岳面前的时候,明岳便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 诸葛惊云的身材不算高大。 但这个老者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内敛而强大。 诸葛惊云走到明岳前方十丈外,他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明岳:“年轻人,皇帝已经认错,就此罢手如何?” 明岳愣了一下,他默然片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认错有用,还要王法干什么? 诸葛惊云不着急也不生气,他淡定看着明岳笑得前仰后合,向一个慈祥长者容忍着孩童的胡闹。 明岳擦了擦脸上的血:“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认个错,以前的过错就能一笔勾销?” “自然是不能。”诸葛惊云摇摇头叹息道:“世间万事,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若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皇帝犯错,你就要杀皇帝,难道不是以暴制暴?” 说着,诸葛惊云缓缓解下佩剑,用苍老的手拔剑出鞘:“老夫虽然年迈,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胡作非为、扰乱整个朝廷的运转。” 明岳呵呵一笑:“老先生,你可真是迂腐……侠以武犯禁?我这可是一剑护苍生……不让这皇帝流点血,他是不会害怕的。” 诸葛惊云微笑道:“罢了,说到底,咱们还是用剑来决定对错。” 明岳皱眉,然后说了声“好”。 明岳在心里暗暗揣测了一下:既然敢主动邀战,那么这个老者的实力应该跟自己相差不多,甚至还有可能比自己更高一些。 反观自己,在皇宫内鏖战将半个时辰,真气已经耗费不少,身上还受了点小伤,状态应该不是最佳的。 但明岳依然充满自信。 高手之间的对决,各自的状态如何并不是决定因素。 明岳举剑,剑刃朝下做了个恭敬的姿势,示意那位年迈的诸葛惊云先出招。 诸葛惊云善意的笑了笑,他向明岳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呀。” 明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老先生,实话告诉,如果我要打你,可不用过去的。” 说着,明岳左手中指轻弹,一股无形剑气朝诸葛惊云刺去。 第504章 诸葛惊云 羞愤之下,李扩咆哮起来:“朕是天子!朕是皇帝!他们竟敢如此见死不救!朕要把他们全部斩首!” “皇帝要得人爱戴,自身需爱民如子……”诸葛惊云在一边轻声说道:“一心想着君临天下,一心想着君要臣死,一心想着杀死所有忤逆自己的人,那不是皇帝,那是暴君。陛下,火烧庆功楼的事情,我一直看着,可你却始终瞒着我……” 年轻皇帝的吼叫声慢慢停了下来。 片刻之后,李扩叹了口气说道:“朕知道错了,朕一定会爱民如子,朕一定会广施仁德于天下,只是今日,请诸葛先生出手助我。” 诸葛惊云终于点头:“好!” 诸葛惊云转身朝着喊杀声响起的地方走去。 只是,没等诸葛惊云离开李扩的视线,一群群混乱溃败的御林军成群的朝这边逃了过来。 溃败的士兵很快进入了李扩的视线。 这些士兵的显得非常凄惨:大多数人的身上带着伤,有瘸腿的,有头部流血的,还有手断脚断抱着自己残肢的。 几乎所有人都受伤了。 看来明岳已经杀红眼了。 侍卫统领宋平安在包扎着右肋下的一道伤口,他像是喃喃自语,又像是在说给皇帝听:“他的力量很强,手里的那支剑看起来很轻薄,但是重量有七八十斤重,而且异常锋利,御林军将士的铁甲和兵器一切就断,根本无法抵挡……” 听着宋平安絮絮叨叨的解释,李扩默然不语。 想不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要和明岳站在对立面。 李扩看着诸葛惊云远去的背影,心里恶毒的想着,但愿这个老头子与明岳同归于尽,那么从此天下太平。 诸葛惊云背后没有长眼睛,自然不知道皇帝正在他身后,眼神怨毒的盯着他。 老人背着手,慢慢走过那巍峨的殿宇和汉白玉的台阶,渐渐可以看清前面的景物。 那个叫明岳的年轻人正在朝这边走着,身上的衣服早已被鲜血染红。 在明岳的周围,近百名锦衣侍卫发出绝望而恐惧的嚎叫,他们像是一群苍蝇,时不时过来搔扰或者阻拦一下,在付出一两条人命之后,又惊恐的迅速逃开。 在更加远一点的地方,是努力布置防线的御林军残部。 御林军死伤惨重,但依然有三千人左右。 三千人,说起来很多,但放在占地广袤的皇宫里,人数依然很不够用。 御林军士兵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在长达半个时辰的厮杀中,御林军们已经确认:对方是真的很强,而且对方已经手下留情了。 眼下御林军能够想到的办法,是让强悍的武者穿上普通士兵的衣服,然后利用混乱的时候偷袭,才有可能在对方身上留下一两道伤痕。 但也仅仅是轻伤罢了。 激战了这么久,对方的身上也不过是三道小伤口,简单包扎一下便能止血。 而御林军的伤亡,简直让人想想都士气崩溃。 这股绝望和无力的情绪,让御林军将士很痛苦。 尤其是在将军校尉们悉数阵亡的情况下,很多自诩英勇的御林军都兴起了逃跑的念头。 如果不是每个御林军的军籍都有登记,如果不是害怕自己的溃逃牵连家人,这些御林军估计早就崩溃逃散了。 受了伤的御林军凄凄惶惶的离开战场,而剩下的御林军惶恐而无助的叫喊着,时不时胡乱发出几支箭矢,或者绕在明岳附近大喊大叫。 乱哄哄的战场上,无人注意到诸葛惊云这么一个年迈老者的逆行。 只有正在走动的明岳发现了这位老人的存在…… 明岳在行走,在寻找,寻觅着皇帝的踪迹。 当诸葛惊云来到明岳面前的时候,明岳便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 诸葛惊云的身材不算高大。 但这个老者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内敛而强大。 诸葛惊云走到明岳前方十丈外,他用欣赏的目光看了看明岳:“年轻人,皇帝已经认错,就此罢手如何?” 明岳愣了一下,他默然片刻,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认错有用,还要王法干什么? 诸葛惊云不着急也不生气,他淡定看着明岳笑得前仰后合,向一个慈祥长者容忍着孩童的胡闹。 明岳擦了擦脸上的血:“皇帝毕竟是皇帝,只要认个错,以前的过错就能一笔勾销?” “自然是不能。”诸葛惊云摇摇头叹息道:“世间万事,没有规矩便不成方圆,若是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这天下岂不是要大乱?皇帝犯错,你就要杀皇帝,难道不是以暴制暴?” 说着,诸葛惊云缓缓解下佩剑,用苍老的手拔剑出鞘:“老夫虽然年迈,但却不能眼睁睁看着你这么胡作非为、扰乱整个朝廷的运转。” 明岳呵呵一笑:“老先生,你可真是迂腐……侠以武犯禁?我这可是一剑护苍生……不让这皇帝流点血,他是不会害怕的。” 诸葛惊云微笑道:“罢了,说到底,咱们还是用剑来决定对错。” 明岳皱眉,然后说了声“好”。 明岳在心里暗暗揣测了一下:既然敢主动邀战,那么这个老者的实力应该跟自己相差不多,甚至还有可能比自己更高一些。 反观自己,在皇宫内鏖战将半个时辰,真气已经耗费不少,身上还受了点小伤,状态应该不是最佳的。 但明岳依然充满自信。 高手之间的对决,各自的状态如何并不是决定因素。 明岳举剑,剑刃朝下做了个恭敬的姿势,示意那位年迈的诸葛惊云先出招。 诸葛惊云善意的笑了笑,他向明岳勾了勾手指:“你过来呀。” 明岳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老先生,实话告诉,如果我要打你,可不用过去的。” 说着,明岳左手中指轻弹,一股无形剑气朝诸葛惊云刺去。 第505章 攻守 看在对方年纪老迈的份上,明岳保留了几分实力,没有全力刺击对方。 让明岳感到惊讶的是,剑气发出去之后,诸葛惊云既没有动也没有举剑抵抗。 剑气扫过,诸葛惊云的袍子晃动了几下,袍子下摆出现了一道裂口。 除此之外,老人再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明岳忍不住惊讶的皱了皱眉。 攻击偏移? 刚才的剑气明明已经打中了那个方向,可偏偏没看到什么效果。 看对方袍子下面露出的布料,也不像是身上穿了什么钢护甲之类的东西。 不信邪的明岳连连出招,数道无形的剑气同时扫向诸葛惊云的不同部位。 这一次,诸葛惊云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将剑横在身前。 剑气在空中与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击,虽然没有剧烈的声响和震动,但是可以看到空气中出现了光影的扭曲。 那是两股力量在空气中碰撞,让某个小部位的空间发生压力和磁力的剧烈变化,对人的眼睛造成了一定的光影错觉。 明岳更加惊讶了:这老头的防御,居然是全方位的。 诸葛惊云的防御,更像是一种护盾……。 因为剑气这种所谓的异能脉冲的力量,说到底也是一种能量。 用护盾类的防御来防止剑气突袭,效果应该不错。 诸葛惊云微笑着轻声说道:“老夫的天一真气,已经达到不为外力所动的天人合一境界,不到使用的时候,不会显示出威力的。” 明岳愣了一下。 诸葛惊云的话,听起来玄之又玄,但却骗不到明岳。 天人合一这个词语,用科学的角度说,更像是属性转换。 世间万物都是可以被转化的。 松软的石炭如果在岩层下接受地火的煅烧,千百年会就会变成世上最坚硬的矿物,并且从黑灰色的丑陋,变得闪亮而晶莹剔透。 明岳猜测,诸葛惊云的天人合一境界,就是在身体的周围布下一层自动防御的真气,能够转化与中和一切攻击。 明岳握紧手中的剑:既然无形剑气不能伤到对方,那就用手里的剑,真刀真枪的厮杀。 想到这里,明岳的身体呈一条直线,闪电般冲到老人面前,朝着年迈的诸葛惊云抬手就是一剑。 明岳身经百战,善于搏杀的明岳拒绝一切花里花哨的技巧,凭着强悍的力量压倒对方。 沉重而又锋利无比的轩辕剑、再加上明岳向前猛冲的力量、双手握剑的力量,明岳相信面前就算摆着一块巨石,也能一剑斩开它! 让明岳感到警惕的是,看到这势如雷霆的一剑,那个老人的表情虽然警惕,但却没有慌。 诸葛惊云的淡定,显然是实力很强。 诸葛惊云的剑搭在轩辕剑没有锋刃的剑脊上,向下迅速一压。 明岳只觉得手中的轩辕剑向下一沉,这携带千斤之力的突刺,居然就被对方拨开了! 四两自然不能拨动千斤,但若是五百斤的力气,那么便可以从侧面拨动千斤之力了。 毫不气馁的明岳反手横扫,将诸葛惊云的剑甩开之后,向诸葛惊云的肋下劈了过去。 但明岳的眼前一闪,诸葛惊云的剑已经刺到他的心脏一尺远的地方。 对方的剑尖再继续向前,明岳就要被一剑穿心了。 在双方即将两败俱伤之际,明岳选择了退让。 急速收剑退开的明岳在稍稍退却之后,又飞快的重新杀了回来。 这一次,明岳手中的剑化作一片凌厉的剑光,一刹那朝着诸葛惊云刺出了许多剑。 周围的御林军看到明岳的身躯幻化出许许多多的残影,朝着诸葛惊云一阵猛攻。 诸葛惊云脸色紧张,拼命格挡着明岳的攻击。 明岳的剑宛如狂风暴雨,而诸葛惊云的剑如同天罗地网。 虽然有些狼狈,但诸葛惊云还是拦住了明岳的攻击。 这份实力,不禁让明岳暗暗感慨:对方有点儿本事啊! 明岳不知道的是,诸葛惊云是一位善守不善攻的剑圣。 诸葛惊云声名最旺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叫鱼腹浦的地方,以生、死、惊、开、休、伤、杜、景这八式循环不断的剑招,困得一位叫陆伯言的对手弃剑投降。 对于性格淡泊的诸葛惊云来说,固本守元,才是人生的真谛。 所以诸葛惊云只同意帮皇帝拦住明岳,却没有承诺帮皇帝杀掉明岳。 这份承诺里带着几分无奈,是不愿,也是不能。 诸葛惊云知道,自己就算全力出手,也杀不掉明岳。 当自己应该能拦住明岳。 但这样一个善于守御的武者拦在明岳的去路上,实在让明岳非常难受。 两人都在快速出剑之际,明岳目光微凝,一道强烈的精神波动朝着诸葛惊云轰了过去。 强大的精神波动涌向诸葛惊云,这个老人的思维终于出现了一丝纰漏。 在大概半个呼吸的时间里,诸葛惊云呆了一下。 诸葛惊云应该是值得骄傲的: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足以让几十个人昏倒,但是在老者平淡无波的脑海里,只是撞出了一片小小的涟漪。 但不论如何,诸葛惊云终究还是懵了一下。 明岳和诸葛惊云出剑的时候都快如闪电,这一瞬间的茫然和彷徨,对于有意为之的明岳自然是绝佳的进攻机会。 抓住这个极短的瞬间,明岳一剑朝诸葛惊云的肩膀刺去! 明岳不想杀死这样一位剑术精湛的诸葛惊云,所以选择了右肩膀这种不算致命、但却可以消除战斗力的部位。 在明岳的剑刃刺进老人肩膀的时候,诸葛惊云下意识的一缩肩膀,体内的真气骤然爆发。 “噗”的一声轻响,诸葛惊云的肩头鲜血涌出。 因为诸葛惊云最后关头的闪躲,明岳这一剑取得的战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差了不少。 明岳一刺即收,而诸葛惊云也非常识趣的收剑,避免了双方继续拼死搏杀的危险。 “老夫自认心如止水、无人可扰,”诸葛惊云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呵呵,看来也不过是一潭死水罢了……” 明岳拱手,笑着说了一句“承认”。 争斗了这么久,明岳确信这个老人确实很强。 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武道修为都是练出来的。 不论明岳如何猛攻,对方始终低调的布置着防御圈,没有丝毫的脾气。 当然了,这是一个明岳所不知道的误会——这位老人只是非常善于守御罢了。 “你去,”诸葛惊云不紧不慢的说道:“皇帝就在前面的勤政殿,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去跟他说。” 第505章 攻守 看在对方年纪老迈的份上,明岳保留了几分实力,没有全力刺击对方。 让明岳感到惊讶的是,剑气发出去之后,诸葛惊云既没有动也没有举剑抵抗。 剑气扫过,诸葛惊云的袍子晃动了几下,袍子下摆出现了一道裂口。 除此之外,老人再没有受到任何损伤。 明岳忍不住惊讶的皱了皱眉。 攻击偏移? 刚才的剑气明明已经打中了那个方向,可偏偏没看到什么效果。 看对方袍子下面露出的布料,也不像是身上穿了什么钢护甲之类的东西。 不信邪的明岳连连出招,数道无形的剑气同时扫向诸葛惊云的不同部位。 这一次,诸葛惊云摆出一副防御的架势,将剑横在身前。 剑气在空中与一股无形的力量撞击,虽然没有剧烈的声响和震动,但是可以看到空气中出现了光影的扭曲。 那是两股力量在空气中碰撞,让某个小部位的空间发生压力和磁力的剧烈变化,对人的眼睛造成了一定的光影错觉。 明岳更加惊讶了:这老头的防御,居然是全方位的。 诸葛惊云的防御,更像是一种护盾……。 因为剑气这种所谓的异能脉冲的力量,说到底也是一种能量。 用护盾类的防御来防止剑气突袭,效果应该不错。 诸葛惊云微笑着轻声说道:“老夫的天一真气,已经达到不为外力所动的天人合一境界,不到使用的时候,不会显示出威力的。” 明岳愣了一下。 诸葛惊云的话,听起来玄之又玄,但却骗不到明岳。 天人合一这个词语,用科学的角度说,更像是属性转换。 世间万物都是可以被转化的。 松软的石炭如果在岩层下接受地火的煅烧,千百年会就会变成世上最坚硬的矿物,并且从黑灰色的丑陋,变得闪亮而晶莹剔透。 明岳猜测,诸葛惊云的天人合一境界,就是在身体的周围布下一层自动防御的真气,能够转化与中和一切攻击。 明岳握紧手中的剑:既然无形剑气不能伤到对方,那就用手里的剑,真刀真枪的厮杀。 想到这里,明岳的身体呈一条直线,闪电般冲到老人面前,朝着年迈的诸葛惊云抬手就是一剑。 明岳身经百战,善于搏杀的明岳拒绝一切花里花哨的技巧,凭着强悍的力量压倒对方。 沉重而又锋利无比的轩辕剑、再加上明岳向前猛冲的力量、双手握剑的力量,明岳相信面前就算摆着一块巨石,也能一剑斩开它! 让明岳感到警惕的是,看到这势如雷霆的一剑,那个老人的表情虽然警惕,但却没有慌。 诸葛惊云的淡定,显然是实力很强。 诸葛惊云的剑搭在轩辕剑没有锋刃的剑脊上,向下迅速一压。 明岳只觉得手中的轩辕剑向下一沉,这携带千斤之力的突刺,居然就被对方拨开了! 四两自然不能拨动千斤,但若是五百斤的力气,那么便可以从侧面拨动千斤之力了。 毫不气馁的明岳反手横扫,将诸葛惊云的剑甩开之后,向诸葛惊云的肋下劈了过去。 但明岳的眼前一闪,诸葛惊云的剑已经刺到他的心脏一尺远的地方。 对方的剑尖再继续向前,明岳就要被一剑穿心了。 在双方即将两败俱伤之际,明岳选择了退让。 急速收剑退开的明岳在稍稍退却之后,又飞快的重新杀了回来。 这一次,明岳手中的剑化作一片凌厉的剑光,一刹那朝着诸葛惊云刺出了许多剑。 周围的御林军看到明岳的身躯幻化出许许多多的残影,朝着诸葛惊云一阵猛攻。 诸葛惊云脸色紧张,拼命格挡着明岳的攻击。 明岳的剑宛如狂风暴雨,而诸葛惊云的剑如同天罗地网。 虽然有些狼狈,但诸葛惊云还是拦住了明岳的攻击。 这份实力,不禁让明岳暗暗感慨:对方有点儿本事啊! 明岳不知道的是,诸葛惊云是一位善守不善攻的剑圣。 诸葛惊云声名最旺的时候,曾经在一个叫鱼腹浦的地方,以生、死、惊、开、休、伤、杜、景这八式循环不断的剑招,困得一位叫陆伯言的对手弃剑投降。 对于性格淡泊的诸葛惊云来说,固本守元,才是人生的真谛。 所以诸葛惊云只同意帮皇帝拦住明岳,却没有承诺帮皇帝杀掉明岳。 这份承诺里带着几分无奈,是不愿,也是不能。 诸葛惊云知道,自己就算全力出手,也杀不掉明岳。 当自己应该能拦住明岳。 但这样一个善于守御的武者拦在明岳的去路上,实在让明岳非常难受。 两人都在快速出剑之际,明岳目光微凝,一道强烈的精神波动朝着诸葛惊云轰了过去。 强大的精神波动涌向诸葛惊云,这个老人的思维终于出现了一丝纰漏。 在大概半个呼吸的时间里,诸葛惊云呆了一下。 诸葛惊云应该是值得骄傲的:这股强大的精神力量足以让几十个人昏倒,但是在老者平淡无波的脑海里,只是撞出了一片小小的涟漪。 但不论如何,诸葛惊云终究还是懵了一下。 明岳和诸葛惊云出剑的时候都快如闪电,这一瞬间的茫然和彷徨,对于有意为之的明岳自然是绝佳的进攻机会。 抓住这个极短的瞬间,明岳一剑朝诸葛惊云的肩膀刺去! 明岳不想杀死这样一位剑术精湛的诸葛惊云,所以选择了右肩膀这种不算致命、但却可以消除战斗力的部位。 在明岳的剑刃刺进老人肩膀的时候,诸葛惊云下意识的一缩肩膀,体内的真气骤然爆发。 “噗”的一声轻响,诸葛惊云的肩头鲜血涌出。 因为诸葛惊云最后关头的闪躲,明岳这一剑取得的战果,比他预想中的要差了不少。 明岳一刺即收,而诸葛惊云也非常识趣的收剑,避免了双方继续拼死搏杀的危险。 “老夫自认心如止水、无人可扰,”诸葛惊云自嘲的笑了笑说道:“呵呵,看来也不过是一潭死水罢了……” 明岳拱手,笑着说了一句“承认”。 争斗了这么久,明岳确信这个老人确实很强。 在这个年代,人们的武道修为都是练出来的。 不论明岳如何猛攻,对方始终低调的布置着防御圈,没有丝毫的脾气。 当然了,这是一个明岳所不知道的误会——这位老人只是非常善于守御罢了。 “你去,”诸葛惊云不紧不慢的说道:“皇帝就在前面的勤政殿,你有什么话就自己去跟他说。” 第506章 剑歌行 明岳转身朝前面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好奇的问道:“你先前拦我,现在怎么又不拦了?难道皇命对于您来说,不值一提吗?” “皇命?”诸葛惊云微笑着摇摇头:“你我都知道,皇命这种东西,对于真正的力量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明岳点点头,他一路朝前走,已经可以远远看到黄顶红柱的勤政殿。 没有了军官的约束,士兵们惊呼着纷纷躲闪避让,而少数一些敢于靠近的锦衣侍卫,被明岳一巴掌拍翻在地,然后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巍峨的殿宇下,已经可以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影站在御阶上。 那些有点儿职务的御林军官或者品阶侍卫,忽然发现了一个躲避罪责的好办法:被打晕。 既然打不过也拦不住明岳,那就让这个反贼打晕自己便好了。 万一皇帝没死,也不能用临阵脱逃的罪名处置自己。 军官和侍卫首领们纷纷大喊大叫着朝明岳跑来。 有几个认识明岳的,一边跑还一边朝明岳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明岳有些哭笑不得,他一路拳打脚踢过去,那些低阶军官纷纷倒地不起。 这一幕,皇帝李扩的心情异常沉重而愤怒。 数千御林军,数百侍卫高手,竟拦不住一个匹夫的脚步! 当上皇帝之后,李扩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无所畏惧,整个天下大势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尤其是大燕败亡之后,李扩已经可以想象天下人臣服于自己的脚下的模样。 这种君临天下的感觉真好。 只是如今,自己一直忌惮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从结识明岳的那一天起,李扩的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感觉。 李扩可以感觉到,对方跟自己不是一路人,早晚会分道扬镳。 如果有一天,明岳要杀自己,李扩该怎么办? 这种疏离和恐惧,深藏在李扩心中,偶尔会因为噩梦惊醒。 所以李扩有一半以上的夜晚,是独自在寝殿休息的。 李扩恶狠狠盯着那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他的身上不停的发抖。 就连年轻的皇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颤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 明岳一步步走近,几个小太监带着哭腔拼死拦在明岳面前。 明岳看着那些小太监挥挥手:“让开,我不想杀人。” “让他过来!”李扩大声说道:“朕倒要看看,你这个逆贼是不是真的敢弑君!” 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让开一条路,而明岳不紧不慢的沿着雕刻龙纹的台阶一步步走了过来。 距离李扩还有三级台阶,明岳终于站住,淡淡说了句:“草民拜见陛下。” 李扩冷笑道:“你还记得我这个陛下?你一路杀尽皇宫,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帝吗?” 明岳喃喃说道:“……可是,陛下你还记得当日的誓言吗?” 李扩愤怒的说道:“我当然没有忘记!你你让我勤政爱民,你让我心怀天下,我都做到了!我每天批阅几百份奏折,我从来都不曾偷懒过一天!” “先生!”李扩跺着脚愤怒的吼叫起来:“你自己说说,难道我不是个好皇帝吗?” 明岳目光清澈的看着李扩:“你真的勤政爱民吗?你去皇宫外面看过那些黎民百姓吗?……你的这些勤政,无非是对于权力的贪婪罢了。” 李扩正要反驳,他忽然看到,一群大臣正朝着这边走来。 这些人之中,还有些是本该死在庆功楼的武将。 这些大老粗跑得满头大汗,似乎是想过来劝架。 “滚!”年轻的皇帝跳着脚骂道:“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大臣们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停下脚步。 明岳不紧不慢的向皇帝说道:“陛下在庆功楼埋下数万斤炸药和火油,这些有功之臣的命,在你心中就如此无用吗?” 李扩的脸色因为愤怒而通红:“不过是一群粗坯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死了,天下的兵权才能集中在我手里!这三年的战乱才不会重新出现!” 李扩双手向天高举:“朕是天子,朕受命于天!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天下万民都是我的,你们若是不听命于我,必遭天诛!” 明岳肃然说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却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百姓不是草芥,人命也不是蝼蚁,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说着,明岳指了指远处的御林军尸体:“这些御林军士兵,他们对你的忠诚毋庸置疑,可你何时痛惜过他们的性命?若是你肯早些出来见我一面,他们又岂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李扩下意识说道:“不过是一群卑贱的士兵罢了,有什么……” “难道皇帝的性命,和普通士兵的性命有什么不同吗?”明岳面带嘲讽的笑容慢慢举起剑:“不知道我这一剑下去,老天爷会不会救他的儿子……” 李扩全身发抖,瞪着明岳不肯示弱。 而明岳的剑尖,一点点的伸了过去…… 帝都,深秋。 帝都重新恢复了迎来送往的热闹情景,仿佛那一天的事情从未发生。 那一天,皇宫里传来激烈的喊杀声,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百姓们在家中瑟瑟发抖,祈祷着不要再来一次兵灾。 幸好,喊杀声渐渐停止,一切平静了下来。 平民们战战兢兢的躲在房间里,有些权势的人则去皇宫附近打探消息。 但所有人都被禁止靠近皇城一带。 那天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但几天后,皇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对这些年的战乱进行了检讨。 到了这年秋天,几道减轻徭役赋税的圣旨发往各州府县,天下万民顿时一片欢腾。 减轻了赋税,平民们手中有了钱,平日里也能吃得起酒肉了。 许多年的战乱之后,百姓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 有些人知道明岳,有些人不知道明岳。 但越来越多的传说和故事,流传在民间。 据说有人拔剑斩流寇,救下了一支商队。 据说有人与戍边的士兵一起饮过烈酒,然后出关而去。 据说有人在泰山观云海,也有人在日渐繁华的乡镇中谈笑风流。 据说有人手持长剑,且歌且行。 千里故人来,青山未白首。 第506章 剑歌行 明岳转身朝前面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好奇的问道:“你先前拦我,现在怎么又不拦了?难道皇命对于您来说,不值一提吗?” “皇命?”诸葛惊云微笑着摇摇头:“你我都知道,皇命这种东西,对于真正的力量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明岳点点头,他一路朝前走,已经可以远远看到黄顶红柱的勤政殿。 没有了军官的约束,士兵们惊呼着纷纷躲闪避让,而少数一些敢于靠近的锦衣侍卫,被明岳一巴掌拍翻在地,然后干净利落的昏了过去。 巍峨的殿宇下,已经可以看到那个明黄的身影站在御阶上。 那些有点儿职务的御林军官或者品阶侍卫,忽然发现了一个躲避罪责的好办法:被打晕。 既然打不过也拦不住明岳,那就让这个反贼打晕自己便好了。 万一皇帝没死,也不能用临阵脱逃的罪名处置自己。 军官和侍卫首领们纷纷大喊大叫着朝明岳跑来。 有几个认识明岳的,一边跑还一边朝明岳挤眉弄眼的使眼色。 明岳有些哭笑不得,他一路拳打脚踢过去,那些低阶军官纷纷倒地不起。 这一幕,皇帝李扩的心情异常沉重而愤怒。 数千御林军,数百侍卫高手,竟拦不住一个匹夫的脚步! 当上皇帝之后,李扩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无所畏惧,整个天下大势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尤其是大燕败亡之后,李扩已经可以想象天下人臣服于自己的脚下的模样。 这种君临天下的感觉真好。 只是如今,自己一直忌惮的那个人终于来了…… 从结识明岳的那一天起,李扩的心里就有种莫名的感觉。 李扩可以感觉到,对方跟自己不是一路人,早晚会分道扬镳。 如果有一天,明岳要杀自己,李扩该怎么办? 这种疏离和恐惧,深藏在李扩心中,偶尔会因为噩梦惊醒。 所以李扩有一半以上的夜晚,是独自在寝殿休息的。 李扩恶狠狠盯着那个逐渐走近的身影,他的身上不停的发抖。 就连年轻的皇帝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颤抖,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愤怒。 明岳一步步走近,几个小太监带着哭腔拼死拦在明岳面前。 明岳看着那些小太监挥挥手:“让开,我不想杀人。” “让他过来!”李扩大声说道:“朕倒要看看,你这个逆贼是不是真的敢弑君!” 小太监们战战兢兢的让开一条路,而明岳不紧不慢的沿着雕刻龙纹的台阶一步步走了过来。 距离李扩还有三级台阶,明岳终于站住,淡淡说了句:“草民拜见陛下。” 李扩冷笑道:“你还记得我这个陛下?你一路杀尽皇宫,你眼中还有我这个皇帝吗?” 明岳喃喃说道:“……可是,陛下你还记得当日的誓言吗?” 李扩愤怒的说道:“我当然没有忘记!你你让我勤政爱民,你让我心怀天下,我都做到了!我每天批阅几百份奏折,我从来都不曾偷懒过一天!” “先生!”李扩跺着脚愤怒的吼叫起来:“你自己说说,难道我不是个好皇帝吗?” 明岳目光清澈的看着李扩:“你真的勤政爱民吗?你去皇宫外面看过那些黎民百姓吗?……你的这些勤政,无非是对于权力的贪婪罢了。” 李扩正要反驳,他忽然看到,一群大臣正朝着这边走来。 这些人之中,还有些是本该死在庆功楼的武将。 这些大老粗跑得满头大汗,似乎是想过来劝架。 “滚!”年轻的皇帝跳着脚骂道:“都给我滚!都给我滚得远远的!” 大臣们吓得面如土色,纷纷停下脚步。 明岳不紧不慢的向皇帝说道:“陛下在庆功楼埋下数万斤炸药和火油,这些有功之臣的命,在你心中就如此无用吗?” 李扩的脸色因为愤怒而通红:“不过是一群粗坯罢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他们死了,天下的兵权才能集中在我手里!这三年的战乱才不会重新出现!” 李扩双手向天高举:“朕是天子,朕受命于天!整个天下都是我的,天下万民都是我的,你们若是不听命于我,必遭天诛!” 明岳肃然说道:“这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却不是皇帝一个人的天下……百姓不是草芥,人命也不是蝼蚁,就算你是皇帝,也不能想杀谁就杀谁。” 说着,明岳指了指远处的御林军尸体:“这些御林军士兵,他们对你的忠诚毋庸置疑,可你何时痛惜过他们的性命?若是你肯早些出来见我一面,他们又岂会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李扩下意识说道:“不过是一群卑贱的士兵罢了,有什么……” “难道皇帝的性命,和普通士兵的性命有什么不同吗?”明岳面带嘲讽的笑容慢慢举起剑:“不知道我这一剑下去,老天爷会不会救他的儿子……” 李扩全身发抖,瞪着明岳不肯示弱。 而明岳的剑尖,一点点的伸了过去…… 帝都,深秋。 帝都重新恢复了迎来送往的热闹情景,仿佛那一天的事情从未发生。 那一天,皇宫里传来激烈的喊杀声,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百姓们在家中瑟瑟发抖,祈祷着不要再来一次兵灾。 幸好,喊杀声渐渐停止,一切平静了下来。 平民们战战兢兢的躲在房间里,有些权势的人则去皇宫附近打探消息。 但所有人都被禁止靠近皇城一带。 那天发生了什么,大家都不知道。 但几天后,皇帝下了一道罪己诏,对这些年的战乱进行了检讨。 到了这年秋天,几道减轻徭役赋税的圣旨发往各州府县,天下万民顿时一片欢腾。 减轻了赋税,平民们手中有了钱,平日里也能吃得起酒肉了。 许多年的战乱之后,百姓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 有些人知道明岳,有些人不知道明岳。 但越来越多的传说和故事,流传在民间。 据说有人拔剑斩流寇,救下了一支商队。 据说有人与戍边的士兵一起饮过烈酒,然后出关而去。 据说有人在泰山观云海,也有人在日渐繁华的乡镇中谈笑风流。 据说有人手持长剑,且歌且行。 千里故人来,青山未白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