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户家的药膳小娘子》 第1章 穿成小寡妇 宋青是被臭烘烘的味道熏醒的,迷迷糊糊,还能听见叽叽喳喳的议论。 “赵老爷是镇上有名的大财主,县老爷都得卖他几分面子!你敢拿半死不活的人糊弄他?王婆子,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妮子也没真死,就是晕过去了,一会儿就醒,真的。” “你打量着蒙我呢?” “好嫂子,赵老爷要花五十两买——不是,聘她做妾,我能让她死咯?放心。” “就算没死,蔫巴巴的赵老爷也瞧不上!满镇上多少人家都想把闺女卖给赵老爷,你家的不行,自然有别家的顶上!就算咱们是同村,我也不能为了你得罪赵老爷,别磨叽了,赶紧让我看看。” 王婆子明显处于下风,很快妥协,“她在屋里睡觉,我去叫她出来。” “不用,我自己进去看。” 对话戛然而止,脚步声越来越近。 躺在炕上的宋青看着结满蜘蛛网的房梁,五味杂陈。 她,宋青,堂堂药膳第一传承人,竟因熬夜研究新菜品而猝死穿越,还穿成了即将被婆婆卖掉的小寡妇? 她上辈子治病救人无数,做生意也一直循规蹈矩,纵然老天爷体恤,想再给她一条命,也不至于把她弄这儿来?开局就是地狱级难度模式。 叹口气,转念又想,她这副身体四肢健全,没有恶疾,虽然不知道长得怎么样,但在这个时代,活着,而且健康,也算不错了。 “嘎吱——” 老旧木门被打开,一长一圆两张脸出现。 打起精神的宋青撑着胳膊坐起来,微微眯起眼睛,打量。 根据原主的记忆,长脸那个就是她婆婆。 当年,年仅七岁的她逃荒到涌泉村,被王婆子看中,带回王家做王家小儿子的童养媳,给他冲喜。 冲喜当晚,王家缠绵病榻的小儿子就没了。 王婆子认为是她克死了儿子,死活不肯放她走,让她住在猪圈旁的小黑屋。多年来打骂磋磨不休,脏活、累活都交给她做。 对外,王婆子却说是宋青心怀愧疚,要留下来当牛做马还债。 原主是个锯了嘴的葫芦,没口齿,再加上和村子里的人都不熟,压根没几个人知道内情。 如今,王婆子得知赵老爷纳妾的聘礼足有五十两后,又打起她的主意。嘴上说不能让她在王家磋磨一辈子,要给她寻一门好亲事,实际上,就是要把她卖给八十多岁的赵老爷做妾。 原主逃不走,避不开,绝望之下,撞墙寻死。 “好嫂子,你看,这不是好好的?” 王婆子笑嘻嘻的,三两步走到炕边,暗暗掐了把宋青,假笑催促:“别睡了,没看见来人了吗?快起来。” 宋青还承载着原身的怒气,却没原主那么包子,当即扭身把王婆子的手甩开。 王婆子脸一黑,又顾忌还有外人在,咬着后槽牙笑:“媒人还在,你撒什么癔症,被人瞧见了笑话!别闹了,快起来,让媒人好好看看你。” 说着,暗暗地提溜宋青的衣领,试图强行把人拽起来。 宋青哪里肯依,奈何身板过于瘦弱,纵然用力挣扎反抗,也不过两三个来回,就被膀大腰圆的王婆子拎小鸡仔似的拎起来,拖下炕,往媒人面前一推。 媒人也不客气,捏住她的脸,上下打量,咂嘴评价道:“瘦是瘦了点,不过牙口还不错,眼睛看着也水灵,赵老爷就好这一口。” 王婆子在一旁笑着附和。 听她们宛若挑选牲口般的对话,宋青胸口起伏,攥成拳的手恨恨颤抖。 她绝对不能像个牲畜一样被卖掉! “我不做妾!”宋青铆足劲儿推开媒人,转身从炕上拿了外套,边穿边往外跑,“你甭想把我卖给老头子做妾!” 眼看她径直跑出大门,王婆子脸上闪过惊慌,忙不迭追上去。 事关命运,宋青拿出跑八百米的架势,两条腿倒腾得飞快,不一会儿就跑到了村口大榕树下,专瞅着人多的地方钻。 村民鲜少在外遇到宋青,见状,少不得问上几句。 宋青不忘维持人设,半真半假地哭,说话磕磕绊绊:“婆婆要卖、卖我,我不想给老头子做妾……他都八十多了……” 话音刚落,王婆子和媒人就到了。 眼瞅着周围百姓眼神不对,王婆子不等气喘匀,便抬起胳膊,抹了抹压根不存在的眼泪,开始做戏:“你这傻妮子,我是为了你好啊!你都十七了,总不能在我们王家耽搁一辈子。我让媒人来,就是想给你找门好亲事,哪里是要卖你啊!” 说着,她叹了口气,面向乡亲们,“我养了宋青这么多年,不是亲娘胜似亲娘,我是心疼她……” “你胡说!”宋青拔高声调,大声哭道:“赵老爷的年纪都能做我太爷爷,指不定哪天就没了,你这是把我往火坑里推!” 一听“赵老爷”,周围百姓都惊了。 “啥?王婆子是要把儿媳卖给赵老爷做妾?作孽哦!” “听说赵老爷后院的女人啊,比咱们村的黄花大闺女都多!” “也忒黑心了……” 王婆子脸上挂不住,急赤白脸地辩解:“赵老爷家有钱,进了他家的门,以后能穿金戴银,吃香的喝辣的,我是为宋青好,不想她再过苦日子了……” “你要是真为我好,就放我走。”宋青哭道。 她有手艺,不怕养活不了自己。 只要王家肯放她走…… “做你娘——”王婆子瞪圆眼睛,脏话都到了嗓子眼,猛然回神这不是在王家,而是在外面,还有一堆人围观。 她硬生生把话咽回去,挤出两滴眼泪,“你逃荒到我们村的时候,我们家也快吃不起饭了,可我瞧你没爹没娘一个小丫头可怜,还是分了半个窝头给你,把你带回了家。要不是那半个窝头,你现在……哎……” 媒人瞅准时机插话:“救命之恩你不报,还克死了人家的儿子,王妹子非但不怨你,还特地找了我来,说要给你找一门好亲事。你这妮子反倒怪起你婆婆来了,真是白眼狼托生!” 一提起死去的小儿子,王婆子“呜哇”一声哭出来,跌坐在地上,哭丧。 “说到底,那可是救命之恩啊……王婆子儿子也是被她克死的,没找她偿命就不错了,一辈子当牛做马也是应该的。” “谁说不是?我听说啊,这村里想给赵老爷做妾的人家,还不少咧……” “听说赵老爷家都是用金勺子、金筷子吃饭,富得流油呢!等她嫁过去,就知道自己婆婆是为了她好了。” 不少百姓纷纷倒戈,宋青咬死下唇。 想让王婆子被舆论压制的法子行不通,她得再想个别的办法。 最好是能永绝后患的! 王婆子抬眼,在众人瞧不见的角度对着宋青甩出个得意的眼神,片刻又恢复苦口婆心的模样:“听见了?给赵老爷做妾,那是享福去了。不然,你一个寡妇,能嫁给谁?谁又愿意娶一个寡妇?别挑来捡去的,白白耽搁自己一辈子。” 看着对方那副伪善嘴脸,宋青只觉恶心。 再差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 不就是嫁人么! 三条腿的蛤蟆少见,两条腿的男人还不满大街都是! 只要她嫁了人,王婆子休想再打她的主意。 她打定心思,抬眼,在人群中环视一圈,忽地眼前一亮——不远处有个男人高高大大,气度不凡,但眉骨处有一条长长的疤,站立的姿势也莫名奇怪,身上的衣服都是补丁,只比乞丐好了一点,倒是很干净,她能闻到淡淡的、清新的皂角味道。 这样穷的汉子,应该是没能力娶媳妇的。 “我要嫁给他!”宋青手一指,大声道。 第2章 改嫁 周围静寂,紧接着,人群爆发阵阵哄笑。 王婆子先是跟着笑,很快想到自己对外展示的人设,又皱起眉头来,“你想嫁给他?光看这人穿得破破烂烂的样子,就知道家里穷得很,兴许还是个要饭的……” “要饭的好歹是个全乎人,可他……啧啧啧,腿都瘸了,嫁给他能可没什么好日子过。”媒人直撇嘴。 宋青鼓起勇气走到对面前,一不做二不休:“你愿意娶我吗?愿意的话,点头;不愿意就摇头。” “我说宋青,你不常出门不知道,他是隔壁青山村的,因为是外来的,没有地可种,穷得要死。这人长得凶神恶煞也就算了,还腿瘸!还有,听说他是个哑巴,不会说话!” “你确定要嫁给我?” 周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 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全都傻了眼——什么情况,这瘸子会说话?刚才劝宋青的那人更是瞪大了眼睛。 白景年看着眼前面黄肌瘦,只到自己胸口的小姑娘,皱眉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我确定。”回过神的宋青连连点头,眼神满是恳求,宛若即将溺水的人在寻找木板,“你愿意娶我吗?” 他视线扫过王婆子,又定定看了宋青好一会儿,方点头:“可以。” 宋青心里石头倏地落了地。 她转头看向媒人,多少带着点得意,“我福薄,赵老爷那边您还是另找别人,我要嫁给别人了。” “你、你!”王婆子恨得咬牙切齿。 要是在自家屋里,她必定会把人抓过来狠揍一顿!再用针缝上她的嘴巴! 可,现在是在外面,还有这么多人看着……她刚刚还放出了只想给宋青找一门好亲事的话,若是张口拒绝,未免说不过去。 对了! 王婆子眼睛一转,瞬间变出一张和颜悦色的脸,对瘸腿男人说道:“宋青没有娘家,我这个婆婆勉强算半个娘。我呢,本就是想给宋青找一门好婚事,你若真喜欢她,想和她成亲,也不是不可以。” “按照规矩,你带着聘礼亲自登门提亲,我就答应这桩婚事。聘礼嘛,要二十两。” 这话一出,别说宋青,周围百姓也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二十两! 村中未出阁的黄花大闺女嫁人,都不会要这么多。 宋青一个小寡妇,王婆子竟张口就要二十两银子。 明显难为人。 宋青暗暗咬唇,右手摸上左手手腕。 片刻,她心思一定。 宋青抬头对上王婆子的眼睛,道:“二十两太多,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卖儿媳。依我说,折中,十两就够了。” “嘁!二十两都拿不出来,以后怎么过日子?”王婆子料定男人拿不出来,暗暗得意,面上仍是良善神情,一副处处为她考虑的样子,“这柴米油盐,哪个不得花钱买?他连地都没有,你嫁过去怎么过日子?宋青,我是把你当女儿,才要这么多,我是为了你好。” 宋青被气笑,也顾不上跟她做戏,直道:“姑娘嫁人,娘家会出嫁妆,敢问婆婆,你自诩是我半个娘,可会出半副嫁妆?我记得春秀大姐出嫁的时候,你出了十床被褥、四个樟木箱子和两匹棉布料子,另有五两银子。我这次出嫁,你准备给多少?” 王婆子一噎,脸上讪讪。 媒人见势不妙,忙道:“春秀是王妹子的亲闺女,你算什么?再说了,王家的救命之恩你没报,还克死了人家的小儿子,你还想要嫁妆?也忒贪心了!” 王婆子配合地捂着脸哭。 二人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宋青一口气堵在胸中,郁结至极。 偏偏她受了王家救命之恩,无法反驳。 她攥紧左手手腕,咬死下唇,大脑疯狂运转,正想接下来该怎么办,低沉男声响起—— “三日后,我会和二十两聘礼一同抵达王家,届时,还望您不要食言。” 宋青倏地睁大眼睛,看向男人。 男人脸上半点波澜都没有,“今天是十二,三天后,也就是十五,您可别记错了日子。” 说完,他转身,一瘸一拐离开。 对方背影不算潇洒,甚至可以说是滑稽。 宋青却蓦地心头一震,涌现一股说不出的暖意。 须臾,她不顾王婆子的假意关心,小跑追上去。 “你真的打算给她二十两银子?”宋青拦住对方,问道。 白景年垂眸,视线定格在眼睛瞪得老大的宋青身上,眼皮眨了下,算是默认。 男人很高,宋青需要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眼睛。 她盯着对方看了会儿,忽地心一横,将左手手腕上的银镯子褪了下来。 宋青深吸口气,手心摊开把镯子递过去,“二十两不是个小数目,你把这个拿走,少说能当七八两。” 那只银镯子做工很精细,在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可见质地不俗。不过,上面的花样已经过时,想来有些年头。 白景年的视线从镯子上收回,上移,落在她眼睛上,注视许久。 他伸手,修长手指从小姑娘手心拿走银镯,“嗯,安心等我。” …… 青山村的瘸子白景年要娶克夫小寡妇宋青的消息很快传开。 接连两天,王婆子出门遇见人就被拱手道喜,她表面笑呵呵,心底里,却把白景年祖宗十八辈骂了个遍! 该死的瘸子! 要没有他这个程咬金,宋青现在已经被送到赵老爷府上。 到时候,不光能白捞五十两银子,日后还能接着找宋青要钱。 可恨,实在可恨! 早知道,就该跟那死瘸子开口要一百两! 最好成亲当晚就被宋青克死!到时候,她还能把宋青转手再卖给别人。 王婆子骂骂咧咧往回走,冷不丁,撞上了个人。 对方一身的红,头上还别着个大红花,原是刚送亲回来的张媒人。 王婆子眼睛一亮,把人拉到一旁,叽叽咕咕说了半晌。 次日一早,张媒人就登上王家门。 王婆子喜滋滋去迎,径直将人拉到堂屋。 住在猪圈旁的宋青全看在眼里。 她想了想,没出门打招呼,而是继续留在屋内收拾衣物。 宋青在王家待了十年,个人物件少得可怜,除了补丁摞补丁的衣裙,就是二手的褪色头花。 她一并装进包袱。 外面恰好响起滴滴哒哒的迎亲唢呐声。 宋青紧绷了三天的心缓缓松下来,理了理身上的衣服,过去开门。 “迎亲的到了,宋青快出来,别耽误吉时。”外头响起王婆子笑意盈盈的催促。 手已经落在门把手上的她眉头一皱。 这三天,王婆子脸色差到了极点,在家里骂骂咧咧、胡打海摔,非常后悔没能把她卖给赵老爷。 今天怎么一改往常态度,笑呵呵催促着她出嫁? 事出反常必有妖。 宋青隔着窗子缝隙,往外看。 这一看,叫她不由瞳孔一震! 大门敞开,在门外等候迎亲的轿子,是赵家的! 第3章 两支迎亲队伍 半个月前王婆子带她出门,说是去镇上赶集,实际是带去给赵老爷过眼。 宋青清晰记得,赵老爷所乘的轿子,和今天这顶一模一样。 “新娘子,快出来呀!别耽搁了吉时。”张媒人也在外催促。 宋青抿唇,飞速衡量一番,直接把屋内箱柜拖过来,挡在门后。 男人收了她的镯子,让她安心等,今天一定会来。 她只要坚持到对方赶到,王婆子和张媒人的计谋便不攻自破。外面看热闹的百姓也会知晓王婆子言而无信、贪心至极!届时,唾沫星子就足够淹死王婆子。 “砰砰砰!” 发觉不对劲的王婆子大力拍门,“这桩婚事可是你自己求的,赶紧出来!” 宋青抿唇不语,抵死木门。 “臭不要脸的贱蹄子,给我滚出来!”门外王婆子气急败坏:“再不出来,我可让人撞门了!” 宋青心里咯噔一下。 不等她想出计策,破烂木门“咚”的一声被撞开,紧接着挡门的箱柜也被踹到旁边,一只粗短肥腻的手伸进来,不由分说拽住她的头发,死命往外扯! “啊!”宋青疼得大叫,急忙护住脑袋。 那只手还在用力,拽着她的头发往后拖,过于瘦弱的宋青整个身子往后仰,后脑勺狠狠磕在箱柜上。 “咚!” 一声闷响,她脑袋发晕,眼前冒金星,胃里犯恶心,抽了骨头般无力瘫坐在地。 “呸!还想跑?做梦!” 王婆子往手心吐了口唾沫,搓搓手,把无法反抗的宋青当成待宰的年猪,两手拖到堂屋,把张媒人带来的嫁衣翻开,往她身上套。 “好了没?”张媒人快步走进来催促。 “就快了。”王婆子随手挑了点胭脂,往宋青脸上、嘴上一抹,“张嫂子,你看这样行不?” “那赵老爷老眼昏花的,你就是给她化得再漂亮,老头子也看不出个好。”张媒人挥舞手绢:“快点,别耽搁了时辰。” “嫂子,你别急,那个瘸子未必能凑齐二十两,今天不一定来。再说,就算他来了,我也有法子把他赶走。”王婆子边说,边拎着扯过旁边的红盖头往宋青头上盖。 张媒人摆手催促:“赶紧把人送到轿子里去。” 王婆子拎着宋青的后脖领把人提溜起来,和张媒人一人一边,硬生生架着宋青往外走。 宋青四肢无力,但神志还算清醒。 如果真的出了门,上了赵家的轿子,她这辈子就完了! 不行,她的新人生刚刚开始,绝对不能被毁掉! 她咬牙,拼劲最后一点力气,扭动脖颈,把盖头甩了出去。 “天煞的王八羔子,这时候了都不消停!”王婆子骂了一句,松手去捡盖头。 张媒人比王婆子力气小多了,人也瘦,王婆子一走,她便有些摇摇晃晃的。 宋青趁机往右歪,铆足全身的力气往张媒人身上压。 “不行不行不行!”张媒人支撑不住,连连往后退,呼救:“妹子你快来,这妮子太重了,我一个人扶——啊!” “扑通”一声,二人倒地,宋青死死压在张媒人身上,把对方当成人肉垫子,自己半点没磕碰。 张媒人疼得直喊娘。 “小贱蹄子,找死!”王婆子听见动静冲过来,一把将人拽起来,照着宋青的脸给了两耳光。 “啪啪”两声,她原本被胭脂抹得红一块白一块的脸全都红了,高高肿起来,火辣辣的疼。 张媒人扶着腰爬起来,再恨,也不得不忍痛道:“赶紧把人送出去,打破了相,赵老爷该不满意了。” 王婆子应了声,给她把盖头蒙上,钳住宋青的两只手,还顺手扯了块抹布把她嘴堵上。 抹布被塞到嗓子眼,宋青不住地反胃干呕,但怎么都挣扎不开。 透过红色的盖头,可以看到赵家的轿子越来越近,她被媒人和王婆子死死架住,求救被堵在喉咙,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她心头涌起惶恐、无助、愤怒,眼泪成串往下流,绝望至极。 那个男人怎么还不来…… 赵家的轿子越来越近,帘子掀开,宋青愤怒踢腿,但被王婆子轻易压制,按住她的脖子往轿子里塞。 宋青拼劲最后一点力气挣扎、反抗。 她知道自己这点力气根本对抗不了强壮的王婆子,这样做,仅仅是希望周围的百姓能发现不对劲。 “新娘子上轿咯!”张媒人高喊,闪身挡在她身侧,隔绝百姓的视线。 宋青希望破灭。 她被王婆子摁进轿子里,双手立刻被布条捆住。 “你给我老老实实的,要是敢作妖,我把你卖进娼馆里去!”王婆子又开始拿布条捆她的脚,嘴上不忘威胁。 宋青通红的眼死瞪对方。 她不能开口说话,但王婆子莫名读出一分“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意思,冷不丁有些发怵,手下动作顿了下。 突然,外面传来滴滴答答的唢呐声,是和之前的迎亲队伍完全不同的声调。 宋青精神一振,眼眶却不自控流下两行泪。 是他,肯定是他! “俺滴娘,咋又来个迎亲的?” “难不成是王婆子这寡妇也要改嫁了?” “哈哈哈哈哈,小心让王婆子听见抽你!” “这个才是瘸子,来娶小寡妇的,那眼前这个轿子是——” “像是赵家的!我见过他家的轿子。” “哎哟,王婆子莫不是想把儿媳妇劈开卖给两户人家?这算怎么回事?” 张媒人脸色一变,连忙钻到轿子里找王婆子。 外面的动静王婆子听得一清二楚,她把宋青绑好,气定神闲道:“没事,那瘸子穷得要死,能拿出二十两银子?嫂子,你看好人,我这就出去把他赶走。” 王婆子昂首出了轿子,顺着百姓让开的路走到男人面前,还没开口,便被质问:“人呢?” “你急什么?先把聘礼交出来,再看人。”王婆子料定对方拿不出钱。 却不想下一秒,男人拿出个小木盒,打开赫然是整整齐齐的二十两银子,在阳光下闪着耀眼的光。 王婆子一愣。 百姓纷纷议论—— “这瘸子还有点本钱,难怪当天答应得那么爽快。” “他一个瘸子,无父无母的,哪儿来这么多钱?” “你们不知道,这瘸子一身的功夫,打猎可厉害了,镇上不少饭馆都抢着要他的猎物。二十两银子,估计也就几头狼的事儿。” 王婆子彻底傻眼。 她哪儿知道这瘸子还会打猎啊! 不过,男人出手就是二十两,这么爽快,可见还有不少存款。这人离自家近不说,还没有父母,赚来的钱都是他们小两口的。 如此一来,只要她能拿捏住宋青,那他家的钱不都是她老王家的? 王婆子心思一转,登时满脸堆笑:“宋青正换衣裳呢,你先下马,咱们去——” “咚咚咚!” 轿子突然剧烈摇晃,紧接着张媒人尖叫一声,从轿子里跌出来。 不等百姓反应过来,嘴被堵住的宋青跳出轿子,照准张媒人的手,双脚齐发力蹦过去,狠狠一踩! “啊!” 惨叫冲破天际,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宋青身上。 第4章 洞房 “天啦,小寡妇怎么被捆成这样?” “莫不是真的要把小寡妇许给赵老爷?那天王婆子都跟瘸子要彩礼了,怎么又……” “这还不好猜?肯定是王婆子觉得赵老爷更有钱,反悔了呗!” 村民七嘴八舌,王婆子脸上挂不住,急道:“什么赵老爷张老爷的,你们别瞎说,宋青从头到尾就许给了一户人家,就是这位兄弟,赵老爷那都是没有的事!” “那你为啥把小寡妇绑起来?”有人问。 王婆子跑到宋青身边,三下五除二把她身上的布条解开,又扯了抹布,半威胁半暗示道:“要不是你想悔婚逃走,我也不至于把你绑起来。宋青,你跟大家伙说,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悔婚?合着是小寡妇也想嫁给更有钱的……” “真的假的……” “小寡妇自己想嫁的人,咋又反悔了?” 听着百姓议论,再看王婆子那张伪善的脸,宋青气急攻心,闷头往王婆子脸上一撞! “咚”的一声,始料未及的王婆子被撞得趔趄后退。 宋青手指着她,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你嫌贫爱富还想污蔑我?要不要脸!我从头到尾都没想悔婚!” “你嘴上说为我好,只要他拿出二十两银子就让我嫁给他;背地里,又和张媒人做见不得人的勾当,要偷偷把我卖给赵老爷!” 周围百姓哗然。 马上的白景年眉头微皱。 迎亲队伍里一个粗壮汉子冲出来,揪住王婆子的衣领,粗声喝道:“你想悔婚?!” “没、没有的事。”王婆子被宋青撞得鼻子生疼,心里的火呼呼往上冒,但眼前汉子壮得跟牛一样,她不免发怵,只能硬着头皮辩解:“这轿子、轿子不是赵家的……” “不是赵家的,难道是你家的?”那汉子粗声喝道。 王婆子急中生智:“是我、我租的,特地给宋青租的!” “她今天成婚,我虽然没钱准备嫁妆,但也想尽自己的一份心,让她的婚事风光点。”王婆子越说越顺,倒真像有那么一回事似的,“这轿子是我租来,让你们抬她去新家的。宋青不知道,误会……都是误会……” 宋青被这老婆子气笑了。 这世上竟有这么不要脸的人! “不必。”白景年冷冷开口,“我不需要。” 壮汉甩开她,附和:“对,我们不稀罕!” 白景年骑马走到宋青身边,朝她伸手—— 修长但布满大小、新旧疤痕的手横在宋青面前,她毫不犹豫握上去,下一秒,整个人倏地飞起来,稳稳落在马背上。 男人勒紧缰绳,身姿挺拔,“从今天起,她就是我的妻子,和你再无瓜葛。” “等等!” 王婆子生怕他跑了,急忙上前抓住马的鬃毛,“聘礼呢,二十两聘礼!” “丑话说在前面,你收了聘礼,以后便和她毫无关系,不能再找她的麻烦。”白景年道。 王婆子的手往回缩了缩。 “这……她毕竟是我养大的,以后再也不来往,这……”她还想以后从瘸子这儿捞油水呢,哪里舍得。 她一狠心,主动道:“聘礼我要十五两就行,咱们做个亲戚,以后常来往。你们俩无父无母,怪可怜的,以后有什么事尽管找我,我帮你们。” “五两。”白景年开口。 王婆子急了,“十两!” “成交。”白景年似乎早就料到,从盒子里摸出十两银子,故意略过王婆子张开的手心,往旁边扔。 王婆子脸上笑容一僵,对上白景年讽刺的眼神,又瞅瞅旁边壮得跟牛似的汉子,没敢吭声,撅着屁股去捡。 “走了。” 白景年勒着缰绳调转马头,迎亲的队伍也转过去,唢呐声重新响起,滴滴答答,很是喜庆。 正值冬日,地里没农活,百姓都闲得很,乌泱泱地跟上迎亲队伍去看热闹。 马上的宋青精神仍高度紧张,整个人绷得紧紧的。 身后男人冷不丁戳了下她的肩膀,她一激灵,险些从马上摔下去! 还好男人反应快,一把扶住她肩膀。 宋青抚着胸口,缓了缓,“对不起,我刚刚……谢谢。” “没事。”男人顿了下,道:“马上出村口了,听人说,改嫁的人要在离村前扔一件旧物件,代表和过去割席。你有什么旧东西要扔么?” 她反应过来,忙从包袱里掏出一件破烂手帕,朝着王家的方向,奋力一掷! 说来也怪,旧帕子一扔,紧绷了半日的宋青骤然松弛下来,闷在胸口的那口气散去,眼眶涌出两行泪,唇角却是上扬的。 从此以后,她再也不用被当成下人一样呼来喝去了。 她,自由了。 …… “王妹子、妹子。”张媒人小碎步跑过来,扒着她耳朵,急道:“你真要把儿媳妇嫁给这瘸子不成?” 掂量着手里的银子,王婆子眼睛一眯,又成了往日和善模样,为难道:“我也没想到这瘸子能拿出聘礼,如今钱都收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我也不好反悔啊。” 张媒人更急了,“那赵老爷——” “赵老爷又没定死宋青一个人,村里那么多想卖,不是,嫁闺女的,你再找一家呗。”王婆子说完,从怀里掏出几枚铜钱,“嫂子,宋青那妮子把你手踩疼了?喏,你买几贴膏药贴贴。” 张媒人看看手心的铜钱,再看看王婆子的银子,没好气:“这点钱够干嘛使!” “你不想要?那成,给我——” “谁说我不要了!”张媒人忙把钱收起来。 “时候不早了,我得做午饭去了。张嫂子,你也早点回去,对了,赵家的那些小厮还得劳烦你招呼,我跟他们不熟,就不管了。”说完,王婆子一溜烟回了家,把门关死。 张媒人气得够呛,冲着王家吐了好几口唾沫! 抠门的死婆子,仗着自家女儿、儿子都成家了,用不上自己这个媒人了,就来这一出! 黑心肝的,迟早遭报应! …… 青山村比涌泉村大多了,迎亲队伍的唢呐滴滴答答吹了一路,宋青的心也随着调子轻快几分。 但很快,随着她到了男人家里,这心又渐渐沉下来。 倒不是因为男人家里那摇摇欲坠的三间茅草屋,也不是他家连篱笆墙都没有的院子,更不是乌泱泱挤在男人家看热闹的陌生百姓,而是到处张贴的喜字。 今晚,她要和男人洞房了。 上辈子她至死都是牡丹花,因为一门心思研究药膳、做生意,别说跟男人上床,接吻牵手都没有过。 而今一穿越,她直接走到最后一步,成亲洞房! 宋青接过红绸,心里乱七八糟的,下意识跟随男人的动作,等回过神,已经拜完天地。 “礼成!” 回到贴着大红喜字的卧房,宋青的心,噗通噗通,越来越快。 连带今天成亲,她只见了男人两次,连对方名字都不知道。 就要,洞房了? 第5章 洞房2 忐忑在床上坐着,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喧笑声散去,天也暗下来,男人进了屋。 宋青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不自觉攥紧手指。 “咔哒”一声,房门被关上。 红盖头很薄,可以清晰看到高大男人一瘸一拐走过来,在她面前站定。 宋青心跳得更厉害了! 一眨眼的功夫,头上的盖头被掀开,红色滤镜消失,眼前一切都清晰起来。 “我叫白景年。”男人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她忙道:“我叫宋青。” 说话的时候,她忍不住偷偷抬眼打量对方—— 他今日的衣裳比那日好了不少,没那么多破洞,腰带紧紧扎着,显得他宽肩窄腰,身材极好。不过,他眉骨上那条疤依旧明显,像一条蛇扭曲盘踞在眉眼上方,很是骇人。 她看了一眼就急忙移开视线,心“噗通噗通”乱跳。 也不知是吓的还是其他什么原因。 白景年伸出手,掌心摊开,“那天你给我的镯子,还给你。” 宋青抬头,顾不上狂跳的心,讶异道:“你没当掉?” 二人视线乍然相撞,白景年顿了下,解释:“镯子有些年份了,是长辈给的?如此珍贵,当掉太可惜。” 宋青抿了抿唇,小心接下镯子。 这是母亲留给她的唯一物件,多年来,王婆子一直想抢走,但都被宋青拼死护下,好几次差点被王婆子掐死。 当初也是相信男人,才将镯子交给他,想要减轻他筹集聘礼的负担。 没想到,他压根没当掉。 “我既答应娶你,聘礼自会想办法。当初收下镯子,是为了让你安心。如今礼成,王家不敢再来找你的麻烦,这镯子自然该物归原主。”白景年说道。 宋青手指轻轻摩挲镯子,暗暗记下这份恩情。 那天无奈之举,没想到竟指到了个好男人。 不过,要是洞房的话,她心里这道坎还是过不去。她和白景年刚认识,总共都没见几次,一点都不熟,更别提感情基础…… 宋青闷头扣手,正纠结该怎么开口拒绝,忽听到窗外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一抬头,发现白景年早出去了,门大开着。 再回神,男人端着一盆水进来。 她没由来冒出个想法——这个时候端水进来,难不成是暗示她要早点洗漱,好尽早洞房?! 宋青如坐针毡。 白景年轻咳,“家里就一个盆,你先洗。” “现、现在就洗?”宋青紧张的舌头打结。 “折腾一天,都累了,早点洗了早点睡觉。”白景年说。 宋青一颗心“砰砰砰”乱跳——完蛋了,还真是她想的那个意思! 虽然她是牡丹,可是……可是…… “对了,你带了干净的帕子吗?”白景年忽然说道。 宋青一怔,“什么?” 男人掩唇轻咳,“我家就一条毛巾,用得久了,有点破……” “没、没事。”她会意,忙道:“我带了帕子的。” “那就好,你先洗。” “哎。” 家里就一条毛巾,更别提镜子、香皂,自然都没有。宋青蹲下身,手一伸,被冰凉的水激得打了个寒颤,瘦弱的小身板晃了晃。 是凉水! “没事?”白景年糙惯了,见状反应过来,“我去烧热水。” 宋青牙齿直打颤,“没事,我不怕冷。” 虽然她的手已经被凉到没知觉,但哪有让救命恩人伺候的道理,况且他腿脚也不方便,自己忍忍就过去了。 脸上都是王婆子乱抹的胭脂,没有镜子,她只能闷头凭感觉使劲儿搓。 来这好几天了,宋青还不知道自己长啥样,但她猜自己肯定长相一般——长年累月吃不饱,还要干活,再好的底子也会被磋磨得没人形。 哎! 原主的命真苦。 搓了一会子,她抬头本想让白景年帮忙看看,没成想屋内半个人影都没有。 正纳闷,男人端着一瓢水走进屋,“哗啦”一声,把冒着热气的水倒进木盆里。 “试试还凉不?” 原来是去烧水了,宋青心里暖暖的,试探着摸了摸,抬头笑道:“暖和了!谢谢。” “劳烦你帮我看看,脸上还有胭脂没有?”她趁机问。 白景年仔细端详一番,指了几个地方,宋青大力揉搓,在“人工智能镜子”的帮助下,很快把脸洗干净。 她从包袱里拿出旧帕子,擦了脸,不忘还方才的恩情,主动道:“你先坐,我去给你换盆水。” “不用,我——” 不等男人拒绝,宋青端起水盆跑出去,借着月光找到水缸,正舀水,白景年出来了。 “我在外面洗就行,你回屋,外面冷。”说着,男人把她手里的盆接过去。 宋青眼看帮不上忙,只好先回屋。 上午进屋的时候蒙着盖头,脑子一团浆糊,没敢打量屋内,现下一看,白家用家徒四壁来形容都算抬举。 堂屋有一桌一凳,西屋仅有一方炕,她所在的东屋东西还多些——一张床,一个箱柜,墙上挂着弓箭、弯刀等打猎用的工具,别的什么都没有。 宋青心底升起浓浓愧疚。 这么穷,他为救自己,只怕是掏光了家底。 看来她得尽快赚钱还债。 她会做饭、能诊脉,两样手艺都能赚钱。不过,给人诊脉看病需要积累名声,卖吃食倒是简单些,但也得有食材…… “嘎吱——” 洗完脸的白景年进了屋,把堂屋的门关上,用木棍抵死。 紧接着,他转身进了东屋。 正琢磨赚钱的宋青一激灵回神,今夜就要跟白景年洞房了!她差点忘了当前最紧要的一关。 她紧张地吞了下口水,眼皮垂下来,不敢乱看。 白景年是个好人,救了自己的命,而且看起来身材很好——呸呸呸,她强行收起已经歪到天边的脑回路,拉回重点。她和白景年刚认识,虽然成了婚,算是合法夫妻,可她不想跟毫无感情的男人洞房。 眼看白景年影子逐渐靠近,她的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 宋青咬了咬牙,算了,再怎么说,年轻力壮的白景年也比赵老爷强多了。况且人是自己选的,要是真洞房,她也没什么好后悔的。 她自我安慰一番,总算有勇气抬起眼皮。 第6章 猪血糕 却不想,抬眸一看,映入眼帘的是灰扑扑的一床被子。 “这床被子更厚些,天冷,你今晚盖这床。”白景年说道。 宋青愣住——不是要洞房么,怎么还要各盖一床被子? 莫不是他家里太穷,没双人被子? 再看眼前这床被子,厚是厚,可这颜色…… 似乎看穿了她内心的想法,白景年道:“这被子有些年头了,洗掉了色,但不脏,我一直收在箱柜里。” “喔。”她干巴巴应了声,不知该说些什么,扣着手,很是无措。 “今晚我去西屋睡。”白景年又道。 宋青下意识应了声,很快反应过来,讶异地瞪大眼睛。 今晚不洞房?! “那天我从镇上回来路过,恰好听了一段话,知道是你婆婆逼着你改嫁给赵老爷,对?”白景年道。 她点头。 “你嫁给我,是因为不想成为赵老爷的小妾,并不是喜欢我,我心里清楚。”白景年道:“所以,你且安心在这住着,我不动你。等过些日子,风头过去了,你要回老家也好,立女户也好,全看你自己。” 宋青心里倏地松口气。 “不早了,睡,有事喊我。”白景年把被子放下,道。 她感激点头。 东屋的门被离开的白景年顺手关上,紧接着,西侧也传来木门关闭的声音,宋青由内而外松弛下来,往后一躺—— “咯吱!” 老旧的木床不堪打击,发出刺耳的尖叫。 紧接着,外面传来白景年的声音:“怎么了?” 宋青尴尬的脸发烫,“没事,床响了一声。” “噢,没事就好,早点睡。” “哎。” 宋青轻手轻脚爬起来,把身上的嫁衣脱了,铺好床,小心翼翼地躺了上去。 还好,床没响。 四周静寂,身处完全陌生的环境和时代,宋青思绪万千。 她是逃荒来到这里的,家里的亲人在逃荒路上死光了,回老家和留下来毫无区别,都是独身一人。立女户倒是个好主意,但得置办属于自己的田地和房子,这也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归根结底,还是得赚钱! 不仅要还债报恩,也得为立女户打算。 所幸她有两样手艺,治病救人需要时间累积口碑,售卖吃食要相对容易。而且白景年会打猎,食材不用愁,成本低下来,售价也可相对降低,不愁卖不出去。 只是不知道这里立女户有什么要求。 宋青思来想去睡不着,想着白景年回去还没多久,应是没睡着,索性起身,去了西屋。 意外的,西屋的门没关紧,而是半掩着。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人应。 这么晚了,白景年又出去了不成? 宋青疑惑地推开门,却不想白景年就在屋内!而且赤裸着身子,下半身只穿一条亵裤,正在撩水擦身子! “啊!”她惊慌失措,急忙捂住眼睛,“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刚刚敲门了,以为屋里没人才、才……” “没事。”白景年已经披好衣服,转身看着脸红如虾子般的女人,唇角不可抑制地扬了扬,问:“这时候找我,有什么事吗?” 宋青满脑袋都是刚看到的赤裸身体,关于女户的事早忘到了九霄云外去,只好连忙扯了些别的混过去,便急忙退出去。 回到屋内床上,她的心半晌都没平复如初。 不仅仅骤然看到是白景年的裸体太震撼,还有他背上密密麻麻的伤疤,也着实吓了她一跳。 男人的身材的确如她猜测的那般好,不过……做猎户可着实辛苦,白景年年纪轻轻,身上竟有那么多伤疤…… 她叹了口气,竭力想了些别的事情,总算转移了注意力,渐渐睡着。 但因时刻念着不能翻身,这一夜睡得她难受得很,清晨天不亮就醒了。 十两银子的债压在心头,她没心思睡懒觉,穿衣、起床、叠被子,一开门,险些撞进白景年的怀中。 对方手指屈起定在空中,显然是想敲门来着。 宋青瞬间想到昨晚不小心看到的裸男背影,连忙心虚地后退一步,“早。” “早。”白景年收回手,道:“我要去山里一趟,饭在锅里,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宋青见他匆忙,没敢耽搁他的时间,点点头,想着等晚上慢慢商议也不迟。 男人边嘱咐,边越过她,拿了墙上的弓箭、弯刀,出门快步往后山去了。 她目送对方走远了,才去洗脸。 到了水缸边,老旧木盆里已经盛好了水,一摸,温热正合适,显然是白景年特地给她兑了热水。 宋青心里也跟着暖盈盈的。 洗好脸,她把地扫了,又拿出包袱里的抹布,把家里为数不多的家具擦一遍,收拾干净了,才去西屋窗下的灶台。 灶台是用黄泥和碎砖石混合着搭起来的,很简陋,左边摞着柴火,右边窗沿下放着一碗一筷,因东西少,显得格外干净。 只有一只碗,莫不是日后吃饭也得一人吃完,另一个才能开始吃? 宋青拧紧眉头掀开锅盖,看到锅内竹箅子上盛着玉米饼子和红薯的两只大碗,打消方才的担忧。 万幸,碗够用。 村里的人在农闲时只吃两顿饭,农忙消耗体力时会吃三餐,富裕人家可以常年拥有一日三餐,再有钱些地,才能享受糕点、零嘴。 所以宋青只看了一眼就合上锅盖。家里条件不好,她还不饿,等会儿再吃。 她想找些调料。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有调料,光有肉也做不出好吃的饭菜。 可宋青围着小院转了一圈,砖头缝里都看了,愣是半点盐都没找到,连油罐子都没发现。 她擦擦汗,暗忖:白家没有盐也就罢了,可白景年会打猎,怎会连油都没有?买不起,但可以用肥肉炼油,不至于一点都没有啊! 正纳闷,白景年回来了,和两个汉子合力抬着一头还在哼哼着挣扎的野猪,身后跟着不少人。 “景年就是厉害,这大野猪还真叫你给捉住了!” “这头野猪少说有三百五十斤!” “三百五!这不得卖个三十两?景年这下可赚大发了!娶媳妇花的钱又赚回来了。” 众人调侃嬉笑,白景年却道:“这猪是我和蔡大叔一起抓到的,我们商量过了,先不卖。” “啥?不卖,你们要留着自己吃?!” 白景年道:“蔡大叔儿子年底成亲,到时候摆席要用,我家这一半要卖还是留,得看我娘子的意思。” 众人纷纷打趣,啧啧声不绝于耳。 院内的宋青听得真切,脸颊微微泛红。 “吃过饭了吗?”白景年把猪架好,上前问道。 她摇摇头。 男人皱了下眉。 宋青生怕他误会自己嫌弃吃食不好,忙解释:“我不饿。你们要杀猪吗?我去帮你们烧热水。” “不用,等会儿杀猪血腥得很,别叫血溅到你身上,你快回屋。”白景年催促。 她坚持:“我不怕,我可以帮忙。” 说着,她将家中挑水的木桶拎来,兴致勃勃:“等会儿杀了猪,我在下面接猪血。” “你要吃猪血?”白景年拧眉。 都饿到这份上了? “用来做猪血糕呀,你没吃过?”宋青眨眼。 男人诚实摇头。 她双眼亮起来,猛然发现新商机,忙追问:“村里别人也没吃过猪血糕吗?” 白景年道:“没有人吃猪血,太腥。” 说完,他欲言又止,到底还是忍不住,委婉道:“这猪我不卖,留下来自己吃。半头猪够我们吃到过年,你不用担心家里没粮食。” “猪血做成猪血糕一点都不腥,可好吃了。别人不吃我吃,今天的猪血都是我的。”宋青财迷似的两眼放光,只不过瞳孔中闪烁的不是铜钱,而是猪血糕。 第7章 心上人 宋青很快又想到一件事,忙问:“心肝肺、大小肠,这些东西,有人吃吗?” 白景年神色更怪了,“没有人吃大肠。” 这么说,村里人还是吃猪下水的,只是大肠不好处理,所以没人要。 “我吃。”宋青忙道:“等会儿把大肠留下。” 白景年欲言又止,但还是点头应下。 野猪和现代家猪不同,身上的毛都是黑色的,獠牙又尖又长,健壮凶悍。 滚烫的热水浇上去,趁机把毛剐掉,就会露出来雪白的皮肤。一刀从下颌捅下去,旋转,鲜红温热的血先喷射,而后汨汨流出。 白景年虽不解,但为防弄脏宋青的衣服,还是帮她接了两大桶猪血,拎到窗下,用木板盖起来。 猪是白景年和邻居蔡大叔一起挖陷阱捉到的,把猪从中劈开,一家一半,白家还额外多两桶猪血和一团大肠。 因要感谢汉子们帮忙抬猪,要请他们留下吃杀猪饭,不过白家坐不下那么多人,众人全部转移到隔壁蔡家。 蔡大叔娘子叫齐兰花,娘家是本村的,和这些人都熟,打趣几句便带着宋青回了灶房忙活。 “以后,你跟着景年一起叫我婶子就成。景年从前都一个人过,糙惯了的,好多家当都不齐全。咱们两家离得近,你要是缺什么,尽管来找我要。”齐婶子一边切肉一边嘱咐。 宋青感激应声和着,看着齐婶子切起肉来费力的样子,忍不住道:“婶子,我来切肉,你去忙别的。” 也巧,她刚说完,屋外便响起蔡大叔的喊声,要齐婶子出去帮忙收拾桌子。 宋青顺势接过她手里的刀,“婶子你去忙,这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哎,你慢慢来,别着急,有事喊我。” “好。” 相比较白家,蔡家灶房里物件丰富多了,可发挥的空间很大。 宋青顿觉如鱼得水起来,利索地把砧板上杂七杂八的东西收拾好,摆正肉的位置,拿起刀在碗底磨了两下,而后顺着肉的纹理斜切成片。 再把大白菜的菜叶、菜帮分开,一个正切一个斜切,最后把豆腐切好。 擦擦手,宋青循着原主的记忆,很快成功燃起火,将锅烧热,冒起缕缕青烟。 把切成粒的肥肉丢进锅里煸出油,再将烧肥些的肉片和葱姜蒜一起丢进去。肥肉被热锅炙烤,油分渗出,厨房顿时香味四溢。 “我娘让我来帮忙。”蔡大叔的女儿蔡彩推门进来,边说话边上下打量她。 宋青顾不上看她,忙道:“劳烦你帮我烧火,很快就好了。” 蔡彩“哦”了一声,坐到板凳上,烧着火,忽道:“你和白大哥怎么认识的,怎么突然就成亲了?” 挥舞铲子的宋青没听清,“什么?” 蔡彩顿了下,“没什么,就是没想到白大哥会娶你。” 这一句宋青听清楚了,炒菜的动作不由放慢,支起耳朵。 “从前,潘锦老来家里找白大哥玩,潘锦她娘也喜欢白大哥,时不时来他家送东西。我还以为白大哥会娶潘锦呢,没想到……”说到这儿,蔡彩撇嘴摇了摇头。 宋青心里直咯噔,面上却神色不变,状似随意道:“白景年喜欢她?” “在娶你之前,大家都觉得白大哥喜欢潘锦。虽然潘锦脾气坏了点,可人长得漂亮啊,对白大哥又好,不喜欢才怪。”蔡彩又撇了下嘴,小声嘟囔:“也不知道怎么又突然娶了你,我还想跟潘锦做邻居呢。” 宋青没再接茬,面上没什么情绪,心里早已乱糟糟。 白景年有喜欢的人,那……他为了救自己,负了心上人?易地而处,若她是白景年的心上人,这会儿定要气死了! 怪不得成亲那晚他承诺不碰自己,原来还有这一层缘故。 宋青把白菜丢进来翻炒,又加了几瓢水,把豆腐扔进去。没一会儿,锅内重新翻腾起来,咕嘟冒泡,肉香逐渐浸染白菜、萝卜和豆腐,众多香味混合在一起,顺着窗缝飘出去。 做好了,她心里却有说不出的别扭和憋屈。 “这味儿也太香了!”齐婶子推门进来,爽朗道:“我在外面就闻着味儿了,太香了!宋青,你这手艺跟谁学的?照我说,你比村头开店的那个贾老头手艺一点都不差!真香!” 说着,齐嫂子捏了下蔡彩的肩,“跟你宋姐姐学学,瞧人家这手艺,又快又好。” 蔡彩扭了下身子,没吭声。 宋青心里装着事,但也没忘眼下最要紧的——得施展手艺,看合不合这些人的胃口,为卖吃食做准备。 她对着齐婶子笑笑,“您家里有玉米面吗?我想再贴几个饼子。” “有,有,我这就给你拿!” 把玉米面加水和得软塌塌,两手一倒拍成饼子,往咕嘟冒泡的杀猪菜锅边一贴。宋青捏了十几个,正好贴了一圈。 灶膛里的火呼呼燃烧,没一会儿,菜好了,玉米饼也熟了。饼子贴锅的那一面脆脆的,另一面却很绵软,剩下一半浸润在肉汤中,吸满了汤汁,三两口就能解决一个。 桌上的汉子都抢疯了。 “不是我说,景年你娘子手艺怎么这么好,你小子也太有福气——哎哎哎,饼子给我留一个,你们别吃光了!” “刚才你不是说只想吃肉吗,怎么还跟我们抢起饼子来了?快放下。” “饼子咋做的?宋娘子,你快教教我,回去后我给我娘子也做些尝尝。” 宋青抿唇笑着,耐心将步骤一五一十告诉他。 白景年握着玉米饼,坐在角落,听宋青侃侃而谈,把简简单单的摊饼子也讲出那么多花样,不由侧身看过去。 突然,面前一道黑影闪过,手里的玉米饼不翼而飞。 “你都把宋娘子娶回家了,这玉米饼不还是想吃多少吃多少,今天就别跟我们抢了!”汉子说完,一把将抢来的玉米饼塞进嘴里,口齿不清道:“该个,归唔……” “一帮没见过世面的东西,吃个饭都能闹起来。”齐嫂子笑骂:“都安分坐下,别把宋青吓着了。” 闻言,白景年招呼她,“你坐我这儿来。” 宋青犹豫了下,想到蔡彩说的话,摇了摇头,“我挨着齐婶子坐就行。” “啧啧,景年,肯定是你昨晚上把人给吓着了。” “哈哈哈哈哈,老六说得对!” 男人们暗暗开车,听懂的宋青先是脸上一热,但一想到白景年有心上人,热度迅速褪去,暗暗叹气。 她必须加快赚钱的步调了,早点还债,早点立女户。只有离开,才能尽快消解白景年和心上人的误会。 万幸,这些人很认可她的手艺,想来卖吃食赚钱这条路很是行得通。 宋青信心又多了一点。 吃完饭回家,打开模板一看,猪血已经凝结,切开一小块,组织细腻光滑,红亮亮的。 宋青小心把木板盖好,看着院内半只猪,她想了想,试探道:“这么多肉我们两个也吃不完,要不,还是拉到镇上卖掉一部分?” 她正好跟着去镇上,提前考察市场。 “也好,家里也该添置东西了。”白景年点头,“我这就出去借车,明早去镇上。” 第8章 厨艺 白景年去借牛车,宋青趁着天还没黑,拿起弯刀试了试手感,走到石板前,先把猪上最嫩的小里脊用刀一划,取下来。 而后用刀把脊骨第二格上下一砍,左手拎起后肘逆方向旋转,只听“嘎巴”一声脆响,骨头分开,猪被分成上下两半。再把排骨和五花肉分开,将前后肘沿着骨头用刀划一圈,骨头轻松剔除。 看着被分解好的猪,宋青擦了擦刀,暗暗得意基本功半点没落下的同时,忍不住吞了下口水。 五花肉用来做红烧肉最合适,肥而不腻,猪皮亮晶晶透着红;梅花肉可以剁成泥调馅,喧腾绵软的大包子一掰开,里面的馅料鲜嫩多汁;后肘炖烂了夹在大饼里,再浇上半勺汤汁,绝对美极了;排骨和冬瓜和萝卜一起炖都是绝配,或者干脆裹上浆粉下锅油炸,佐以不同风味的调料,或咸或辣,隔壁小孩都馋哭了…… 白景年回来,看到的就是宋青正盯着猪肉发呆的画面,紧接着,发现猪肉都被分解好了,整齐摆放在石板上。 他眼眸闪过惊讶。 半只猪也有上百斤,她又瘦又矮,怎么做到的?而且还分得这样好,比村里的屠户分得还细致讲究。 白景年有些不敢相信,“你分好的?” “嗯。”宋青抿唇,却没有半点邀功的意思,反而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道:“明天要去镇上卖猪,半只搬到车上太费力,我就提前分好了。你看看,这样可行吗?” 白景年默了下,点头,“很好。” 他不忘刚进门时看到的画面,想着宋青去蔡家做客可能因为太过拘谨没吃饱,顿了顿,问道:“你想吃哪块?我这就烧火炖了去。” ‘我不饿’三个字差点说出口,宋青忽想道:可能是白景年饿了,但他不好意思说,所以先来问自己。 也是,他那么高、那么壮,又从事体力劳动,消耗快很正常。 毕竟是救命恩人,还给了自己栖身之所,宋青把到了喉咙边上的话咽回去,改口道:“我不挑食,你想吃什么?我去做。” “我也不挑,你尽管选自己想吃的,剩下的再拉到镇上去卖。”白景年道。 宋青眸子一转,视线落在窗下盛着猪血的桶里,灵光一闪:“我们吃猪血!” 猪血…… 白景年暗吸口气,“……好。” 宋青也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虽然对方答应了,但看他面色勉强,眼中犹疑,也能猜到男人在想什么。 不过,她并不急着解释,只利索地捞出两块猪血,切成大小薄厚均匀的片,做准备工作。她坚信,千万句劝说,也比不上亲口尝试来得更叫人信服。 她只管做就是了。 本以为家里存粮不多,没想到她切个猪血的功夫,白景年从水缸旁的小瓮里翻出了盐罐和一把菠菜,又从土里摸出了两颗土豆。 宋青:“……” 藏得这么隐蔽,难怪她上午找了好几圈都没发现。 “再蒸个土豆吃。”白景年道。 宋青点头,脑海自动蹦出菜谱,道:“行,蒸好了再煎一下,肯定好吃!” 香煎土豆泥,若是用猪油来煎,味道一定妙极了——没人能拒绝碳水和脂肪的组合。 “……煎?”白景年洗土豆的手一顿。 他从未听过这种吃法。 “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在灶台边上,宋青拥有绝对的自信,拿过洗干净的土豆往箅子上一放,“你去烧火,我来做。” 猪血和菜处理好,土豆也蒸熟了。把土豆剥了皮搅成泥,将锅烧到冒烟,先用肥肉熬出一点猪油,小心挑出油渣盛到碗里存起来,再将土豆泥拍成饼放进锅里—— “刺啦!” 软塌塌的土豆泥很快成型,一面已经被油煎成了金黄色。翻个面,把另一面也煎好,出锅。 趁热扔点葱花进去爆香,加水,放入切成片的猪血,最后放青菜,完活。 熟透的猪血颜色变深,和青菜混在一起,红的红绿的绿,也好看得很。至于香煎土豆饼,两面金黄,颜色诱人,捏一点盐撒上去,咸香味美。 白景年咬了一口土豆饼,外脆里嫩,因为是用猪油煎的,香味瞬间盈满口腔。 他不由暗暗点头。 果真有些手艺。 “猪血汤也好喝的,而且多吃猪血对身体好。”宋青笑盈盈催道。 他犹豫了下,看着暗红色的猪血,再看正不错眼盯着自己的宋青,心一横,端起碗囫囵喝了半碗。 嗯? 没有预想中不可忍受的腥气,相反,齿颊间萦绕着淡淡的葱香味。猪血嫩滑,配合着青菜,竟有些让人上瘾。 白景年特地夹了片猪血,细细品味。 “是不是很好吃?”宋青眼巴巴看着他,充满期待。 白景年抬眸,漆黑眼眸映出跳动烛火,隐约可见她的倒影,“好吃。” 宋青唇角勾起来,杏眼含笑。 …… 青山村离金云镇不算近,好在没有山、河阻拦,道路平坦。村里的人去镇上,步行要走上一个半时辰,若乘坐牛车,半个时辰就到了。 镇子不大,但因十里八村的百姓都会来镇上买卖,再加上附近有一条官道,不少来往过路的商队都会来镇上歇脚,有时候还会出售些从西边贩运来的水果、布料、首饰,故而小小镇子也繁华热闹得很。 又赶上集市,宋青刚到镇口就被热闹景象吸引了。 锅碗瓢盆、米面粮油、小吃、果蔬、竹篮背篓,还有数不尽的布匹、成衣……道路两旁都是摆摊的小贩,东西应有尽有。 白景年没像其他人一样停下来找地方摆摊,而是赶着牛车,一路往东,停在一家名为“好味轩”的气派酒楼前,跟门口的伙计打了招呼,对方立刻上前帮着将肉抬进去。 宋青跳下车,好奇地打量眼前的建筑,冷不丁,肩膀被拍了下。 扭身一看,背后是个面容娇丽的小姑娘,她面颊和身上的衣裙一样粉,原本是个娇嫩长相,然而眉眼却露出嚣张之色,显得整个人很是不好相与。 粉衣女子也在上下打量她,“你就是白大哥刚娶的媳妇?” 宋青收回视线,“是。” “长得也不过如此……穿得也土里土气的,头花是旧的,裙子上还有补丁,啧啧……”粉衣女子撇嘴,哼了一声。 出乎意料的,宋青没有像潘锦想象中那样浮现出尴尬或者自卑的神色,更没有哭,反而拧起眉毛,跟看怪物一样看着她,道:“我和你很熟吗?” 第9章 开个价 潘锦一噎。 “我们素不相识,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好意思对一个陌生人评头论足?”宋青接着问。 酒楼处于闹市,街道上人来人往,不少嗅到八卦气息的路人都望过来,等着看热闹。 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应的潘锦,脸越来越红。 “你家里人没教过你说话吗?”宋青又说。 潘锦又气又急,愤愤跺脚,“我不许你骂我家里人!” 宋青很是无辜,杏眼眨了眨:“我没骂人啊。” “你!”潘锦说不过她,只觉肺都要气炸了! 突然,她看到白景年和伙计正从酒楼大堂往外走,眼睛一转,立刻朝宋青扑过去! 宋青皱眉——怎么,嘴皮子比不过她,改动手了? 她身子一歪,完美躲过去。 粉衣粉鞋的小姑娘摔了个大马趴,头发上的头花因惯性飞出来,在地上滚了一圈,沾满了土。 周围围观百姓低笑了一会儿,潘锦才爬起来,她只有鼻尖上沾了点灰,眼眶红红的,狼狈又可怜地望向宋青身后,“白大哥,呜呜呜……我腿好疼,起不来了呜呜呜……” 宋青回眸,这才发现白景年早已出来了。 怪不得刚才她那么轻巧就闪过了攻击,合着人家压根没想撞,只是想碰瓷拉她做戏!宋青心里不免咯噔一下——坏了,这不会就是白景年的心上人? 白景年居然喜欢这口? 虽然她才是无辜被碰瓷的那个,可男人哪里懂得绿茶的套路!更何况眼前这小姑娘是他的心上人,这会儿又可怜兮兮望着他…… 宋青紧张地吞了下口水。 “你怎么在这儿?”白景年皱眉看着潘锦。 潘锦咬唇,仍坐在地上,委屈道:“我们一家来镇上吃饭,就在好味轩。我本来想出门透透气,没想到被这个小寡妇缠上——” “这是我娘子,她叫宋青。”白景年打断她。 潘锦脸上很是挂不住。 眼瞅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她硬岔开话题,“白大哥,我的脚好疼,一定是扭了,你扶我去医馆看看好不好?” 宋青捏了捏手心。 要是白景年扶着她走了,自己怎么回去?她绝不可能在这干等着他们,可这牛车她不会赶啊! 要是这里有出租车就好了。 她边在心里碎碎念,边偷偷去看白景年的反应。 却不想猝不及防撞上白景年的视线,对方也正看着她! 她一怔,还没反应过来,白景年已经走过来站在她身侧,面向潘锦道:“我已经让伙计上楼给你家里人报信了,他们很快就下来。” 宋青吃惊地抬头看他——居然敢拒绝心上人的求助?还敢当着心上人的面,叫别人娘子?! “小妹!” “锦儿,你怎么了,锦儿?” 潘家的人果然很快下来,涌过去七手八脚地扶起潘锦,问东问西。 潘锦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我没事。” “刚刚她说腿疼,脚也疼,得去医馆。”宋青从白景年身后探出半个身子,提醒道。 “啊?!”潘母惊呼一声,焦急道:“快快快,把锦儿送去医馆,找最好的大夫!” 潘锦哥哥忙背上潘锦,潘家父母紧跟着,一家人往医馆方向跑去。 不等宋青偷看白景年的反应,酒楼伙计小跑出来,笑吟吟道:“白小哥,你送来的肉我们掌柜看了,很满意,说全都要,你快来领钱。” “知道了,这就来。”白景年转身进门,不忘给宋青使眼色,示意她跟上。 和八卦相比,还是赚钱最要紧。 她还得考察市场呢。 宋青立刻跟上,进了门,边走边看,着重观察食客们饭桌上的菜色,以及酒楼内墙上张贴的菜单。 桌上多以炖菜和炒菜为主,食材很多,可烹饪方式太少,导致菜色雷同。这一点也体现在酒楼菜单上,好几道菜分明都一样,只是取了不同的名字而已。 这不糊弄人嘛。 听食客们的意思,这好味轩是镇上最大的一家酒楼,可如今看来,菜色也不过如此。她暗道。 “掌柜的就在后厨,二位请。”伙计拉开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白景年点头,带着宋青进去。 刚进后厨,还没见到人,耳旁突然响起炸雷一样的吼声—— “研究几个新菜有那么难吗?顾客都吃腻了!” 白景年拧眉,侧身挡住宋青。 不远处灶台前穿着黑底金竹纹衣裳的掌柜叉着腰,唾沫横飞:“我花钱请你来是来糊弄事儿的吗?别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了,客人都跑隔壁小饭馆去了!酒楼黄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赶紧给我琢磨新菜,月底前交不出四菜一汤,就给我滚蛋!” 最后通牒下达后,整个后厨一片寂静,只能听到“噼里啪啦”柴火燃烧的声音。 “掌柜的,我来结算肉钱。”他开口,打破安静。 掌柜的擦了把嘴,转过身来,一开口跟换了个人似的,和颜悦色至极:“是景年啊,快来,看看我称的这个斤数对不对。” 白景年应声上前。 好味轩是镇上数一数二的酒楼,食材需求量极大,再加上这儿的掌柜还算实在,从不缺斤少两,白景年打到的猎物基本都会送到这来。时间长了,他和掌柜渐渐熟络,都很信任对方。 所以,他只是扫了眼称,便点头:“对的。” “这回送来的猪肉分解得真细致,比在镇上屠户那买的还好,你小子手艺不错啊,以前都不知道你还有这手艺。”掌柜的收起秤,笑着拍了他的肩,道:“以后送来也都提前分好,我多付你一分钱,咋样?” 白景年诚实道:“我并没有这个手艺,猪肉是我娘子分好的。” “你娘子?” “是,我前天刚成亲,娘子是——”白景年侧身,刚要介绍身后的人,却发现手边空无一人。 再一看,宋青竟不知何时凑到了刚才被训得跟孙子似的大厨身边,二人头挨着头,正聊得火热。 “你给个诚心价,我绝对不还口。这菜谱可是我家传的,要不是我现在缺钱,绝对不可能卖给你。你开个价!” 第10章 第一桶金 “我一个月有三贯钱的月钱,我给你两贯钱,买四菜一汤的菜谱。咋样,够诚心不?”厨子压低声音,老实巴交道。 宋青早就算好了账,她若是卖吃食,置办零七八碎的东西以及食材、调料,少说得花三四贯钱。 她本想把手镯当掉做创业启动资金,可眼下赚钱的买卖自己送上来,她便可不用再打镯子的主意。 只是,两贯钱还是不够。 “我这是家传的菜谱,传了足有上千年!这五道菜,卖给你之后我绝不再做,你觉得,两贯钱够么?”宋青道。 厨子肥圆的脸皱成一团,“要不……再加五十文?” 宋青无语地“啧”了一声。 “我还想攒钱娶媳妇呢,不能把月钱都给你啊。”厨子哼哼唧唧的,别扭道:“你那菜谱啥样我都不知道,万一是骗人的……” 宋青失笑——这厨子看着老实巴交的,没想到还有几个心眼。 她想了想,拍拍对方浑厚的肩,“先验货,再交钱,这总行了?你是内行,看一眼就能知道我是不是骗人。” “至于这价钱——”她拖长了调子,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试探:“两贯钱,我最多给你两道菜的菜谱。” “但是我们掌柜的要我——” 肥厨子话没说完,二人中间冷不丁多出只手,定睛一看,竟是掌柜! 厨子吓得当场变了脸色。 “掌、掌柜的……”他打寒颤,脸上的肉也跟着抖。 宋青也被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心里七上八下。 掌柜的命令厨子自己琢磨菜谱,可厨子却在他眼皮子底下跟别人买菜谱,掌柜的不会一气之下把厨子炒了鱿鱼? 联想到进门时掌柜唾沫横飞呵斥厨子的画面,她悔得肝疼——完蛋,两贯钱都赚不到了。 “宋娘子有家传菜谱要卖?”掌柜的视线从厨子身上移开,落到宋青身上。 她下意识看向白景年——救救我! 万幸,白景年看懂了她的求救,当即道:“刘掌柜,我娘子她——” 不幸的是,刘掌柜一摆手打断了他,“景年,这事儿跟你没关系,你别说话。宋娘子,我再问一遍,你当真要卖家传菜谱?” 宋青只好老老实实点头。 “这么说,你祖上是开酒楼的?”掌柜的上下打量她。 宋青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答。 然而掌柜的好像也没想听她回答的意思,忽然点了点头,接着说道:“怪不得那头猪被你拆解得那么好,宋娘子,你开个价,一道菜多少钱?” 宋青傻眼——事情的走向和她预想的完全不同。 厨子也懵了,“掌柜的,你这意思是……” “还不是你太笨!否则我至于花钱买菜谱?先说好,买菜谱的钱你我各出一半!”掌柜的白他一眼,再一扭头,又换上和颜悦色的脸,对宋青道:“你是景年的娘子,咱们也算半个朋友,你开个诚心的价,我绝不还口。” 柳暗花明又一村,宋青惊喜到不敢相信:“真的?” “那还有假?不过先说好,这菜必须是镇上其他酒楼饭馆也没有的,你还得负责教会我家的厨子。”掌柜道。 宋青连连点头:“这个自然!” 她家是药膳世家,传承千年,并不一味守旧,每代传承人都会根据当代的潮流研究、增添新菜式,想要与众不同太简单了。 至于教会厨子,就更容易了。 药膳唯一复杂之处在于药材和食材的搭配,只要有了具体配方,外行都能尝试,更何况经验丰富的厨子。 掌柜的见她爽快,直言:“你开个价,要是价格合适,咱们去楼上接着谈。” 宋青想都没想:“五贯钱!” 三个字一喊出口,掌柜的眼睛蹭得亮了。 “一道菜,一道菜五贯钱。”白景年忽道。 宋青吓了一跳——他也太敢开价了! 眼瞅着掌柜的眼里的光熄灭,皱起眉头,她都急了,“掌柜的,白景年他不懂,其实——” 话没说完,只见眼前掌柜的一咬牙,“行,五贯钱就五贯钱!” 宋青傻了。 “对了,你刚才说啥,其实什么?”掌柜的反应过来。 宋青吞了下口水,急中生智圆过去:“……其实,这是一道汤的价钱。” “哈哈,怪不得,我就说一道菜不至于这么贵,要是汤的话……这个价格,合理!”掌柜的摸着胡须,笑道。 宋青:“……您真聪明。” “过奖、过奖了!咱们上楼,接着谈。” “好。” 掌柜的爽快,宋青便不急着提钱的事情,将四菜一汤的菜谱逐一讲给厨子,配料、秘方也一一写好,细心讲解。 得知这些菜里或多或少都放了药材,掌柜的还有些担心,生怕做出来味道发苦。 然而,半个时辰后,看着面前汤底清亮、肉质软烂的党参牛肉汤,掌柜的彻底打消了顾虑。再一尝,更是喜得不住赞道:“好吃、好吃!居然能想到用党参来炖牛肉,妙!” 宋青眉眼骄傲:“这汤不仅好喝,而且还能缓解素禀体虚、形气不足的症状,对身体好。我敢打包票,全镇都没有能做出来这道汤的。纵然模仿了形,也学不了本。” “光看宋娘子分猪肉的手法,我就知道你不简单,我果然没看走眼!”掌柜的连连点头,拿出沉甸甸的荷包,交到宋青手上,“这里一共是二十一两零八钱银子,其中有二两五钱买猪肉的钱,剩下是菜谱的钱,你看看对不对。” 一道汤五贯钱,剩下四道菜打包卖了十五贯钱,但铜板有没银值钱,铜板钱兑换成银两会有折损,因此还不到二十两。 不过宋青也很满足。 一来,她不可能背着十五贯钱出去,太扎眼了招人眼红,而且她也背不动;二来,价格比她之前预想的多多了,朝立女户的目标又迈进一大步! 出了门,已经是傍晚。 兴许是谈成了一笔大买卖,已经到了第二餐的饭点,宋青也不觉得饿,趁着集市还没散,二人分头置办好东西,赶在天黑前往回走。 坐在悠悠行驶的马车上,看着两边不断倒退的街道,纵然冬日万物枯黄,到处都是灰扑扑的,也没影响宋青的好心情。 她哼着歌,掰着手指头盘算:还了债,置办好了做吃食用的物件,接下来便可开张做生意了! 她靠在牛车上,唇角翘起。 “欸?”游览镇上风景的宋青忽然在街道一侧发现个熟悉的身影,“那不是潘锦吗,她这么快就从医馆出来了?” 驾车的白景年闻言侧目,手上缰绳拉紧。 第11章 回门 布店前,潘锦不耐烦道:“大夫都说没事,你们能不能别再絮叨了,烦不烦啊!” “我和你爹也是关心你,怕——” 潘母的话还没说完,潘锦眼一瞪,她立刻改口:“好好好,不说了。锦儿,再过些日子,你爹请你哥哥的夫子去家里吃饭,他儿子也会来,你快去挑两块好料子,我给你做身新衣裳,到时候跟人家好好聊。” 闻言,潘锦嘴角下撇,脸色更难看,“有什么好聊的。” “他和你哥哥一样,也是明年就要去乡试的秀才,成绩比你哥哥略差些,可也是做官的坯子。你已经及笄了,不得为将来打算?”潘母循循善诱。 潘锦耷拉着脸,双手用力绞手里的帕子,烦躁程度可见一斑。 见状,潘母叹口气,轻抚女儿的背,低声道:“娘知道你喜欢景年小哥,可人家已经成亲了,而且从前也只是你——” 不等她说完,潘锦把帕子一摔,扭过脸去。 却不想恰好看见不远处驾车的白景年,正盯着她看。 潘锦心中一喜,瞬间换了神情,扬起手,挥舞着帕子朝远处打招呼,“白大哥!” 然而远处那人只是对她点了点头,便收回视线,驾车离开。 她脸上笑容冻住。 随着牛车远去,潘锦才发现牛车上坐着宋青,对方也正看着她,在察觉到她的视线后,忙转身跟前面的白景年说话去了。 眼瞅着宋青和白景年因说话离得越来越近,只恨不得嘴巴和耳朵都贴在一起,女人头上那朵不要脸的俗气头花也一个劲儿往白景年脸上凑,她气得浑身发颤! 这个贱女人,是存心的! 潘锦死盯着远处,眼底猩红,手用力扯着手里的帕子,几乎要撕碎。 …… “还早,停下打个招呼无妨的。”宋青打量着白景年的神色,小心道:“我听隔壁蔡大叔家的蔡彩说了,你和潘锦从前……挺好的。” 白景年正视前方,头也不回,“不必。” 宋青挠了挠头——莫不是两个人正因为自己这桩从天而降的婚事在冷战? 冷战并不是个好的解决办法,若是他们因此误会更深,岂不都是她的过错?虽说她瞧不上绿茶兮兮的潘锦,但这毕竟是白景年的心上人,他们两厢情愿,她的看法并不重要。 她想了想,委婉道:“我已经想到赚钱的法子了,再过些日子,我就能从你家搬出去,单独立户。到时候,我一定跟村里人坦白和你并非真夫妻,解释你是为了救我才会娶我,绝对不影响你再娶心上人。” 白景年回眸看她一眼。 她接着说:“你要是已经有了心上人,千万要跟人家解释清楚,必要的话,我去说也行。总之,千万不能因为我的存在,影响你的姻缘。”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宋青可不想对救命之人恩将仇报。 “你要如何赚钱?”白景年忽道。 “我准备卖吃食,去镇上也好,在村子里也……不对。”宋青反应过来,皱起眉,严肃道:“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你要跟心上人解释清楚!” 说完,白景年蓦地笑了下。 宋青一呆。 二人相处时间不长,她从未见男人面上浮现明显的喜怒,本以为对方是个面冷的,可眼下他这一笑,颇有几分冰消雪融之感,映衬得整个人都明朗起来,眉眼上那道疤都不显眼了。 “你放心住着就是,不用担心这些。”白景年道。 宋青慢半拍“喔”了一声,后知后觉方才的模样一定很傻,像个呆子。 她尴尬地揉了揉脸。 “你手艺不错,若卖吃食,应该会很受欢迎。”白景年边驾车,边道:“青山村已经有一家卖吃食的了,附近百姓都认准了他家。而且,村中百姓并不富裕,不如去镇上。” 宋青忙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但去镇上的需要牛车,我一个人——” “我可以帮忙。”白景年道。 宋青面露犹豫。 紧接着,白景年补充:“你付我工钱就好了。” 她瞬间释然,“这样可以。” 去镇上卖吃食,驾车是一方面,吃食搬上搬下的也费力,若有白景年帮忙,宋青便能轻松许多。 毕竟,她现在矮得要命,又瘦弱,还不如村里十四五岁的少女发育得好。真搬起东西来,只怕还没搬上牛车就会被压垮。 眼瞅着又朝着开张迈进一大步,宋青由衷地开心。 但很快,她扬起的唇角僵住。 王婆子的大女儿春秀来了,还带着她男人吴勇,二人拎着一大包东西,就站在白家家门口。 “你们赶集去了?”吴勇不见外地凑上来,“都买啥好东西了,让我看看。” 宋青一把将背篓扯回怀中,“你们来这儿干什么?” 吴家祖上一直在镇上做些小本生意,但吴勇父母并不努力经营,到了吴勇这辈几乎败光。吴勇好吃懒做,春秀却很能干,常常去店里帮忙,然而—— 包子急了都会溅人一脸滚烫的汤汁,春秀却连包子都不如,赚多少钱都会被吴勇拿走,一文钱都攒不住。 夫妻俩入不敷出,有了孩子之后更是艰难,日子都过不下去,常常回王家打秋风。若吴勇只是吃软饭也就罢了,偏偏他手脚还不干净,心眼又小,总想占别人的小便宜。 方才宋青若收的慢些,只怕,她好不容易集齐的调料,得被吴勇顺走三分之二。 “嘿,你这小蹄子!”吴勇把手里包袱往背上一甩,“我是你姐夫!有这么跟姐夫说话的吗?没规矩!” 吴勇用胳膊肘去杵白景年,正要说话,白景年侧身错开。 他的脸瞬间沉下来。 白景年接过了宋青手里的竹制背篓,面无表情:“有事直说,我和宋青很忙。” “死瘸子,你拽什么拽!” 吴勇怒从中起,骂了句脏话就昂着脖子迎上去,却不想白景年腿瘸了还是比他高出一大截,他昂着头只能看到对方鼻尖。 气氛顿时有些微妙。 “神经病!”宋青没好气骂了一句,拉住白景年的衣角就要往里走,“别理这个疯子,我们回去。” 眼看二人要离开,春秀急急开口,“小妹!明天你该回门了,没忘了?” 宋青脚步一顿。 她回眸,笑容讥诮:“你刚刚说什么?回门?” 春秀没看懂她面上的嘲讽,连连点头,解释:“明天就是你出嫁的第三天了,按照规矩,得带上东西回娘家——” “我爹娘早死了,哪里来的娘家?”宋青冷笑打断。 第12章 没娘家 个,宋青胸腔的火几乎顺着嗓子眼喷出来! 她干脆放下手里的东西,跟吴勇一件一件掰扯: “这十年我给王家当牛做马,夏天顶着太阳去山上割草,去田里插秧;秋天没日没夜地收粮食,别人秋收一天能吃三顿饭,我连一顿饭都吃不上!全家老小的衣服都是我洗,你知道结了冰的河水有多凉吗?!” “你拖家带口吃媳妇娘家软饭的,居然还好意思说我不知道报恩,我呸!” 原主的愤怒和不甘似是要冲破死亡的禁锢,借她的口爆发、喧泄,喊得撕心肺裂。 宋青一抹脸,才发现脸上有泪。但看着吴勇难看的脸色,她无比畅快。 春秀吓傻了,“小妹……你、你怎么变成这样——” “欺负了人家十多年,还不让人发脾气了?”宋青擦干泪,一个白眼甩过去。 “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春秀急忙上前来拉她的手,“小妹,我娘脾气差,我替她给你道歉。” 宋青哼了声。 “小妹,东西你别准备了,就当是回去看看。娘当年救了你的命,你又在我们家待了十多年,那是你的家啊。”春秀劝道。 宋青拒绝得干脆:“不可能。” 春秀央求道:“回去,小妹,吃顿饭就回来了,真的。” “我们家不缺那顿饭。” 说完,宋青给白景年使了个眼色,二人转身回屋。 “是我娘让我来叫你的!”春秀急了,全盘托出:“我娘说了,我必须得把你叫回去,不然我以后别想回家。” 宋青冷笑,头也不回。 眼看她就要开门进屋,春秀一跺脚,喊道:“奶奶有东西给你!” 宋青脚步一顿。 白景年敏锐察觉身边人的变化,跟着停下来。 “奶奶对你那么好,她虽然走了,可还有东西留给你。”春秀抓住机会,道:“我娘说你出嫁得急,东西没来得及拿,本想着趁你回门给你的,可你要是不回去,这东西怎么办?小妹,你不会连奶奶的东西也不要了?” 宋青喉间发紧。 在王家受苦受难那么多年,被王婆子和她的儿子们肆意欺凌,只有奶奶会维护宋青,关心她、给她吃喝。 如果没有奶奶,宋青早就死了。 可照亮宋青世界的这一束光,也在今年去世了。如果奶奶还在,绝对不会允许王婆子把她卖给赵老爷。 想到这儿,宋青眼眶发酸,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微微颤抖。 “我和你一起回去。”白景年低声道。 宋青侧身看他,眼眶红红的,“真的?” 白景年视线对上她的眼睛,“回门,本就得夫妻一起。明天我和你一起回去,拿了东西就回来。” “嗯。”宋青深吸口气,由衷道:“谢谢。” “明天一早,我们回王家拿了东西就走。”她对不远处的春秀说完,也没看对方是何反应,直接回屋。 “这是你的钱,还有我还你的十两银子,你先收好。”她把在路上就分好的钱交给白景年,又从自己的钱袋里摸出一小块银锭,道:“过几天天冷了,还得买木炭。我也在这住着,不能让你一个人掏钱,这是我那份木炭钱。” 她手心托着小小一枚银锭,白景年不由想起初见宋青,她从手腕褪下银镯子的时候,也是这样将银镯托在手心递给他。 只是,那时候他的视线被银镯吸引,眼下注意到的却是宋青满是冻疮和伤疤的手。 怪不得她那么怕冷。 “收下!”宋青见他迟迟不接,索性塞到他手里。 她瞥一眼窗外暗下来的天色,道:“你先收拾着,我去做饭。你想吃什么?” 白景年:“都可以。” “那……疙瘩汤?”她挑眉。 “好。” 宋青打了个响指,“爽快,我就喜欢你这样的食客!” 说完,她把旧衣服裁成的围裙一系,把背篓里的鸡蛋、锅碗瓢盆以及半袋面粉拎到灶房收拾好,又从小瓮里翻出两颗青菜,手脚麻利地做饭。 疙瘩汤简单,炝锅后烧滚水,把面疙瘩泼进去,撒上青菜碎,再细细地淋上一圈搅散的蛋液—— “咕噜噜!” 宋青的肚子很是应景的叫了两声。 紧接着,耳旁又响起几声低低的肚子叫,她纳闷一看,却见白景年站在门口,刚才的肚子叫声就是从他的方向传来的。 注意到她的视线,白景年掩唇咳了声,有些尴尬。 她抿唇笑了下,给男人盛了一大碗递过去,“饿了?快吃饭。” “谢谢。”白景年颔首道谢。 “不客气。”宋青吹了吹,道:“多吃点,明天还有一场硬仗要打。” 王婆子早年守寡,又死了小儿子,原本在村里很是抬不起头,可后来她两个儿子都去外面做生意,不仅定居在城里,还娶了城里的媳妇,女儿春秀也嫁到了镇上,她愈发得意起来,村里无人不羡慕,不少人都来巴结讨好她。 当然,不喜欢王婆子的也大有人在,总想看她家的笑话。 因此,回门这日一大早,涌泉村就要不少人来王家门口看热闹。 “来了来了,瘸子和那小寡妇来了。” “哟,这两个人咋空着手来啊?也不嫌难看。” “王婆子要是看见这夫妻俩空着手回来,啧啧啧……有好戏看咯。” “嘘!王婆子出来了,好戏开场了!” 果然,如村民们预料的那样,王婆子一看白景年和宋青两手空空,什么东西都没拿,脸当即拉下来,比驴脸还长。 但出乎预料的,王婆子很快就收起了不悦,招呼道:“等你们半天了,快进屋,饭马上就做好了。” “不用。”宋青一动不动,“我爹娘都死了,没有娘家,所以今天并不是回门。我来,只是为了拿奶奶留给我的东西,拿了就走,不留下吃饭。” 第13章 救命恩人 当众被下脸子,王婆子脸上红了青,青了白,但一想到昨晚的盘算,她硬是把窜到天灵盖的火压下来,忍怒玩笑道:“我养了你十多年,你日日叫我娘,一改嫁就不认我了?” 说着,她着急地来拉宋青的衣裳,“有话咱们进屋说。” 宋青冷着脸一把甩开。 “你这妮子!”王婆子不好再动手,只能扭脸去看白景年,“我说女婿,你也管管宋青,不能由着——” “等等。”白景年抬手打断,纠正:“你不是宋青的娘,我自然不能算是你的女婿。我们今天来只是为了拿宋青奶奶留给她的东西,劳烦你这就拿出来,我们也好早点回家。” 两口子软硬不吃,王婆子无计可施,老脸憋成了猪肝红。 周围传来阵阵窃笑。 “没成想王婆子还有这一天,啧啧,报应啊。” “小寡妇也不好惹呢。” “这两口子也不是什么好人!” “明明是王婆子想挑拨人家,嘁!人俩是一个被窝里的,怎么可能向着她一个外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重!” …… 窃笑议论不休,王婆子又气又恼,心想要搁在从前,她早一巴掌扇过去,看着小贱蹄子还能不能接着硬气! 但眼下…… 算了,先把人哄进屋再说,不能当众落人口实。 王婆子咬着后槽牙,挤出个笑,道:“东西挺沉的,我一个人弄不了,你们两个进屋自己搬。” 宋青白景年对视一眼,一齐抬脚进门。 进了院,能看到春秀在灶房忙碌,吴勇则在堂屋餐桌前,翘着二郎腿嗑葵瓜子,一副大爷模样。 见他们进来,吴勇笑得阴阳怪气:“哟,不是说不来么,我还当你长志气了呢,没想到又巴巴来了,还是舍不得白吃的饭?” 宋青懒得理会。 却不想王婆子瞪了眼吴勇,帮她鸣不平,“哪有这么跟妹妹说话的,今天回门,宋青回来不是理所应当么?人家家里又不缺这口饭。” 吴勇一楞。 吴勇和春秀成亲好几年,从没被丈母娘这么不待见过。 “呀!”王婆子惊叫一声,箭步上前夺过吴勇手里的葵瓜子,“这是我给宋青他们买的,谁让你吃的?快放下!” “给宋青买的?”吴勇眼神活像见了怪兽似的。 王婆子白他一眼,“不给宋青买,给你买?行了,我跟宋青两口子有话要说,你赶紧上灶房,帮你媳妇去。” 吴勇撇嘴,懒洋洋应了声,临走还不忘再抓一把瓜子。 屋内只剩他们三人。 宋青道:“东西在哪个屋?我自己去拿。” “哎哟,那箱子可沉啦!你一个人搬不动。先吃饭,等吃完饭,我让吴勇帮着你男人抬回去,听话啊。”说着,王婆子试图伸手揉她的脑袋。 宋青一阵恶寒,闪身躲开。 “来都来了,吃了饭再走呗。”王婆子一反常态的殷勤:“你男人喝不喝酒?我这还有两坛子你大哥过年带回来的烧酒,听说城里卖得可贵了。” “对了,差点忘了这个。”王婆子又从柜子里翻出一包用油纸包着的东西,献宝似的递过来,“前天特地去镇上买的糖糕,还有零嘴,都是你喜欢吃的,快拿着。” 宋青皱了皱眉。 王婆子被鬼上身了?都进屋了,又没有外人看着,她还演得这么费力,图什么? 难道是图奶奶留下的东西? 可是,这件事如果王婆子不提,她压根不会知道奶奶还有东西留下,王婆子完全可以私吞。 “饺子好了,娘、小青,吃饭。”春秀端着两盘饺子进来,笑盈盈道:“灶房里还有几个菜,我这就端了来,你们先吃着。” 王婆子亲自给白景年倒了酒,热情招呼道:“饺子就酒,越喝越有,快吃!” 宋青狐疑地夹起一个饺子,嗅了嗅——王婆子一反常态,她不得不怀疑对方是不是想谋财害命,在饭菜里下了毒。 奇怪,除了皮有点厚,馅有点咸,饺子没别的问题。 再闻一闻春秀端上来的菜,也没问题。 王婆子在宋青身边落座,给她夹了不少菜,又是好一番殷勤,磨叽了好一会儿,才说到重点:“等吃完饭,我就带你们去搬你奶留下的东西。” 话音刚落,宋青立刻放下筷子,“我吃完了。” 白景年紧跟着起身,“走,去搬东西。” 王婆子差点被饺子呛住,“这么着急干啥?东西又没长腿,跑不了。” “又想反悔?”宋青脸一沉。 “没有的事。”王婆子费力咽下大半个饺子,“我这就带你们过去,吴勇、春秀,你俩也来,等会儿帮着搬到宋青家里去。” 吴勇不情不愿放下筷子,跟着站起来。 “走,箱子在你奶她侄子家里。”王婆子开门,往外走。 宋青:“奶奶的东西怎么会在外面?” “她怕我占——咳,不是,”差点说出真相的王婆子咳了一声,急忙改口:“你奶临走的时候娘家人把她的东西都带走了,箱子也就到了他们家,他们也是前几天搬家,收拾东西的时候看到了你奶写的字条,才知道那些东西是给你的。要不是他们来家里问,我也不知道你奶还留东西给你了。” 说到最后,王婆子伪装得再好,也不免露出几分酸味。 宋青则顿悟——东西在奶奶娘家,王婆子没法独吞,因此不得不通知她回来去取。 她感慨:一山更比一山高,就算奶奶已经去世,王婆子还是没能斗过她。 奶奶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和大哥相差岁数很大,因此,奶奶的侄子宋万成已经六十多岁,比王婆子高出一大截。 他家在村西,紧挨着贯穿村子的小河,河边有不少人在洗衣服。见王婆子一家来了,不少人都放下棒槌,凑上来看热闹。 敲响门,很快,宋万成拄着拐杖走出来。 宋青和着白景年一起上前,恭敬道:“大伯好。” 春秀还傻愣愣站着,直至王婆子瞪圆了眼使眼色,就差跑到她跟前提醒,才慢半拍回过神,学着宋青的样子叫大伯。 吴勇懒洋洋地跟着晃了晃脑袋,没出声。 老人家扫了一圈,视线定格在宋青身上,“你就是,十年前逃荒到涌泉村来的那个小丫头?” “是我,”宋青道:“大伯,我叫宋青。” “噢,原来是你。”老人家慢慢点头,靠在门口,不急不慢地上下打量。 王婆子有些着急,暗暗催道:“大哥,他们两口子还有急事呢,你赶紧把东西给他们,不然他们得着急了。” “我们不急。”宋青立刻反驳,瞥一眼急得不断踱步的王婆子,似笑非笑道:“您要是着急,就先回去,东西么,景年一个人也能搬走。” “行,正好我还懒得搬呢。”说着吴勇扭身就往回走。 下一秒,王婆子低声喝住他,使了个眼色。 吴勇不耐烦,刚想说话,大伯开了口,“一晃儿长成大姑娘了,瘦是瘦了点,但看着精神,是个好丫头,不枉我小姑当年从自个儿嘴里抠出半个窝头来救你。” 宋青大脑一片空白,当下怔住,“您刚刚说什么?是奶奶,省下半个窝头救了我?” 第14章 你才是白眼狼 “是啊。”大伯双手撑着拐杖,眼睛半阖,回忆道:“那年天灾,不光是你老家,我们这儿收成也不好,好多人都吃不上饭。” “小姑她跟村里的赤脚大夫学过医,心善,不光拿着自家的余粮去救人,还鼓动我们看见灾民了也能救则救。那年你才……”他顿了顿,想了好一会儿,才接着说道:“才七岁,瘦得跟小猴儿似的,要不是她那半个窝头,早饿死过去了。” 宋青抿紧了唇,攥成拳的手不住颤抖。 救她的人,是奶奶。 不是王婆子。 当时宋青年纪还小,又饿得意识全无,醒来后光知道是王家的人救了她,因整天被王婆子拎着耳朵教训,说要报恩,她便把王婆子当成救命恩人。王婆子没解释,反而拿这件事绑架了她这么多年,末了还利用救命恩人的身份,当众逼她给赵老爷做小妾。 时隔多年才知晓真相,宋青胸口起伏剧烈,她怒视对面的王婆子,一双杏眼几乎喷出火来! 对方却仿若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侧脸跟吴勇叽叽咕咕,满脸算计,丝毫被戳破的心虚都没有,更别提悔改之意。 她气得撸起袖子往前冲! “宋青。” 关键时刻,白景年拉住她手腕,压低声音提醒:“周围还有人。” 宋青理智回笼,侧目看向不远处窃窃私语的妇人们。 “那边好像在说当年是谁救了宋青的事。” “不是王婆子么?我记得那时候县里来人在村里嘉奖她,十里八村都知道了,要不她大儿子也没门路出去做买卖。” “我咋隐约听见老宋说救人的是他姑呢?” “真的假的,王婆子没救人?那王婆子她婆婆咋不说,宋青怎么会留在她家这么多年?” “王家和宋家的事,你们这么关心干啥?还不回去洗衣裳去。” “你懂啥,衣裳啥时候都能洗,热闹错过了可就没了。” “再听听,看到底咋回事。” 宋青思绪一转,顷刻间收起怒气,暗暗掐了把大腿,逼出两行眼泪,大声哭道:“大伯,你说的是真的吗?救我的是奶奶?” 余光瞥向远处,果不其然,嗅到八卦气息的妇人们变了神情,悄悄凑近。 “救你命的是我!”王婆子发现不对劲,急忙道:“窝头可是我给你送过去的,还喂了你半瓢水!” “不不不,不是这么回事。”大伯忙摆手,说道:“当时你儿子病了,你一直伺候他,都没出过门,窝头不是你送出去的。” 王婆子急得跺脚:“就是我!就是我!大哥,你一大把年纪了记不清,别胡说八道,宋青就是我救回来的!” 眼下这层恩情还在,宋青都不好好听话,要是这层恩情没了,宋青还能认她?更别提指使她帮王家做事了。 还有老婆子留下的东西,她更是别想分走半分! 一想到这儿,王婆子索性冲上去扶住老爷子,“我们今天来也不是为了掰扯这事,大哥,你赶紧带我们进屋搬东西,宋青两口子还有事要忙呢。” “我们不忙。”白景年箭步冲上去扶住老爷子另一侧,瞬间压制住王婆子的力气,沉声道:“这件事,今天必须说清楚。” 王婆子眼睛一转,立刻给吴勇使眼色,让他把白景年拉走。 然而吴勇哪里是白景年的对手,且宋青还在旁边站着,他还没走过去,就被宋青胳膊一横拦住。 “当年啊,涌泉村遭了旱灾,村里的河都干了,好多人饿得不行,都去山上挖野菜、煮树皮……我小姑家里仅剩的一点粮食都分给了大家伙。她白天救人、挖野菜,晚上回到家,还得给生病的小孙子,也就是王桂花的小儿子搭脉。” 大伯顺了口气,刚要接着说,身边王婆子突然“噗通”一声跪下,仰天大哭道:“我的儿啊,我那苦命的儿啊……” “要不是娘让你奶奶把宋青领回家,你也不会被克死,年纪轻轻的就走了,让老娘白发人送黑发人……我的儿……” 大伯皱起眉,“这跟宋青有啥关系嘛,我小姑都说了,你儿子——” “我的儿,苦命的儿……”王婆子干嚎打断。 大伯也无奈了,“行了,我不提这事了,这总行了?但是,救宋青的人,就是我小姑。她不戳穿你,都是因为看在大孙子的份上。” 原来,当年旱灾过去后县里来人放粮、安抚百姓,有官员听说涌泉村有位王氏不仅带领百姓去挖野菜,还分发自家余粮、救助难民,便特地来村里查访。 彼时王家老大正在到处找关系,想把生意做到城里去,王婆子提前得知消息,仗着也是王家媳妇,赶在婆婆出面前顶替了她的功劳,帮大儿子攀得了人脉关系,事后又利用大儿子的前途和婆婆谈判。 看在大孙子的份上,婆婆没有吱声,还在村里人面前一再帮王婆子圆谎,生怕影响孙子的生意。 “十多年过去了,小姑都没了,我也没啥可瞒着别人的了。”大伯撑着拐杖,冲着人群大声道:“当年县里该嘉奖的王氏,是我小姑,不是王桂花!” 说着,他又看向宋青,“好孩子,我老了,一直当你是为了报恩才留在王家的,没想到是被骗了……哎,你怪我,别怨你奶奶没告诉你,她也是没办法。” 宋青心里阵阵发酸。 “我、我也是没办法啊。”王婆子忽委屈说道:“我不说,不也是怕县里的人知道,怕老大他的生意受影响么……” 这下,别说宋青和大伯,围观妇人都看不下去了—— “你可少说两句,得了便宜还卖乖。” “呸!还有脸说宋青是白眼狼,我看你才是,还是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 “幸亏你儿子死了,要不得耽搁人家宋青一辈子。” 王婆子又气又恨,但深知不能跟这群人对骂,否则她别想走不说,刚才这点事也会以最快的速度传遍全村,说不定还会传到镇上去。 她忙叫吴勇把自己搀起来,可叫了半天都没回应,回头一看,吴勇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就剩春秀一个人呆呆傻傻地站在旁边。 “你聋了!”王婆子骂道:“傻站着干啥,还不赶紧把你娘我扶起来!” 春秀慢半拍反应过来,“噢”了两声,忙不迭搀起她来。 “娘,大伯带着宋青她们进去搬东西了,你来的时候说要我们帮忙,这会儿要不要进去帮忙搭——” 话没说完,王婆子照着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 “你打我干啥啊?”春秀委屈得很,“是你说要我和吴勇帮忙的……” 王婆子刚想开骂,忽心思一转,改口道:“去,你自己去,我刚跟他们闹得不愉快,我就不去了。” “别跟他们说是我指使你去的,就说是你自己想帮忙,记住没?不管他们咋说,你都得帮着搬回去。” “记住了。”春秀老老实实道。 第15章 樟木箱子 大伯年老,儿女们大多去了外地成家立业,因不放心他一人居住,便商量先让大伯住到牛头沟的大儿子那里,过了年,再每季轮换到其他儿子家里住。 奶奶的箱子就是他们搬家的时候发现的。 “小姑刚走的时候,我儿子收拾得匆忙,没发现箱子上还贴着字条。这回,要不是我大孙子眼尖看见了,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把箱子交到你手上。” 大伯指着角落里的两个大樟木箱子,“这都是小姑留给你的,我们没打开看,但掂了掂,可沉了,你们两个怕是搬不走。” 看着眼前齐腰高的实木箱子,宋青想了想,道:“要不我去借辆牛车来?” “也行,但是你们两个也搬不动啊。”大伯给他们出主意,“要不这样,你们再等等,等我孙子从镇上回来后,让他帮着你们搬。” 想到白景年的腿,宋青正要点头,春秀小跑着进来,“我、我帮你们搬。” 宋青不想再跟王家人产生纠葛,当下敛了神情,淡淡道:“不用,你回去。” 鉴于不久前王婆子的表现,大伯看向春秀的眼神很是警惕,道:“箱子是你奶奶指名留给宋青的,她的东西她自己能搬。你还是回去,再耽搁,你男人又得闹腾。” 春秀没看穿大伯的防备,咧嘴笑道:“没事,他不敢在我娘家闹。” 大伯鼻腔发出一声轻哼,心道:你男人在你娘家闹的还少么?回回闹那么大阵仗,别说涌泉村,隔壁几个村子都知道。 说话间,春秀已经走到樟木箱子前,拉起箱子两侧的铜环拉手。 “箱子沉,你搬不动!”大伯急得敲拐杖,赶道:“你回去,这用不着你,我们有帮手。” 春秀仿佛没听见,咬牙,卯足了劲儿拽把手。 箱子却是半点没动! 她擦了擦汗,纳闷地去掀箱子,“这箱子里装的啥啊,怎么这么沉。” “哎!” 大伯瞬间变了脸色,想要制止,但年老行动迟缓,眼看着春秀要把箱子掀开,一只大手突然从旁边伸出来,迅速按上箱子,箱子缓缓开启的缝隙瞬间闭合。 “砰!” 箱盖相撞,发出沉闷的一声响。白景年面色微冷,双眼审视般犯人紧盯春秀。 春秀冷不丁打了个哆嗦,连忙缩回手。 “箱子我们自己会搬,春秀大姐,你回去。”宋青再次道。 春秀被白景年盯得浑身发怵,缩着脖子,打心底里不想待在这儿,可一想到她娘临走前的嘱托,脚下又踌躇起来。 宋青顿时了然。 春秀没那么多心眼,胆子也小,敢死赖在这儿,多半是王婆子的命令。 她索性把话说开:“奶奶东西不多,走之前,让你们自己分了她的东西。当天,几个姑姑家的孩子都来了,家里小辈除了我都得了东西,就连吴勇也挑走不少。” “这两箱东西,都是你们挑剩下的,多半不值钱。掂量着沉,也只是箱子重,里面没多少东西。你要是真心想帮忙,我不拦着,但丑话说在前面,我没求着你帮忙,就算你帮我抬回家,箱子里的东西也没你的份。” 宋青语气不算重,但还是把春秀说得一愣一愣,好半晌才讷讷道:“小妹,你……你也太凶了,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再跟从前一样,我早被你们害死了。”宋青冷笑。 春秀噎了下,脖子恨不得全缩进衣服领子里,小声说:“我就是来帮忙的,不要东西。” “如此最好!”宋青哼了声,给大伯使个眼色,让他看住了春秀,又道:“我和景年去借牛车,马上回来,先别动箱子。” 大伯会意,“去,我一定把箱子看住咯!” 说着,还不忘给春秀甩眼刀。 春秀站得愈发老实,抠指甲的手也小心放下来,恨不得隐匿在尘埃里的模样。 宋青带着白景年出了宋家。 涌泉村里有牛车的不在少数,但每家都视若珍宝,肯出借的少之又少。宋青循着记忆一家家询问,和白景年转了大半个村子,才借到一辆牛车。 赶车回来,恰好看到一清瘦俊秀男子从驴车下来,怀中还抱着药箱。 看见她,那男子眼眸一亮,径直朝她走来,“是你?” 周围并无旁人,牛车上的宋青犹疑地指了指自己,“我?” “是啊,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宋长松啊。”长松放下药箱,双眼亮亮看着她,“我小时候常去王家找你玩,后来我爹娘去镇上做生意,搬家的那天你还来送我呢。” 宋青飞速检索脑海中记忆,很快和记忆里常给她东西吃的小男孩对上号。 “宋长松……”她有些不敢相信,“你现在怎么这么瘦了?” 小时候的宋长松又黑又胖,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边永远有油渍、饼渣,随便一个动作就能撑爆衣服,是村里出了名的肥娃娃,孩子们都不喜欢跟他玩,他只好去找宋青。一来二去,二人关系逐渐亲密,成了对方唯一的玩伴。 宋长松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后脑勺。 憨憨的动作,和宋青印象中的胖娃娃分毫不差的重叠,回忆袭来,陌生感顷刻间烟消云散。 她跳下牛车,笑眯眯看着他,“就是你发现了奶奶留给我的箱子?” 宋长松点头。 视线后移到牛车,他注意到白景年的身影,忙道:“你们今天是特地来搬箱子的?这位小哥是来帮忙的,还是……” “这是我夫君,我们刚成亲不久。”宋青忙介绍,“他叫白景年。” 说着,又给白景年解释:“这就是大伯提到的孙子,叫宋长松,从前他经常找我玩,还给我吃的。” 白景年颔首示意。 宋长松也客气打了招呼,只不过视线在经过白景年的病腿时,稍作停留,眼眸浮现浓浓的惊讶。 察觉到视线,白景年微微皱眉,却没躲闪,而是眼皮微抬,毫不客气地回看过去,直至宋长松移开视线。 宋长松轻咳两声掩饰尴尬,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趁着天还没黑,早点把箱子抬出来。” 他虽瘦,但毕竟是个男人,和白景年一人一边拎起把手,很快将两个大箱子抬出院门。 宋青和春秀在旁侧帮忙,四人合力把箱子搬上牛车。 忙完,四人半刻没停歇,立刻赶车去了青山村。 回到白家,将箱子搬下车,三人已是满头大汗,唯有白景年面色如常,招呼他们坐下后,出去找碗给客人倒水。 宋长松粗略环视屋内,暗自皱眉,忽而视线落在宋青在集市上购置的碗碟、锅、盆,很是意外。 见白家不似富贵人家,人丁并不兴旺,为何会买这么多碗? 直接问又怕伤了旧日玩伴的尊严,他略一想,侧身玩笑道:“你是要开饭馆么?怎的置办了这么多碗筷。” “是啊。”宋青也不避讳,想着对方常住在镇上,趁机询问:“我想去镇上摆摊卖吃食,你觉得,去哪条街合适?” 话音刚落,安静许久的春秀诧异惊呼:“你要去镇上摆摊?一个女人,出去抛头露面,你男人也同意?” 第16章 叫姑姑 “我是去赚钱,又不是做别的见不得人的勾当,为啥不同意?”宋青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春秀没看出她的不满,拧眉道:“你男人就算腿脚不方便,不也能打猎赚钱吗?你一个女人,相夫教子才是本分,怎么能出去——” 听到这儿,宋青愈发无语,没耐心地打断:“春秀大姐,难道你不是女的?吴家不是靠你赚钱养活?” 春秀立刻道:“我是在吴家的店里帮忙,又不是外面,而且吴勇也同意我去帮忙。” 宋青轻哼:“我还是自己摆摊呢,赚来的钱都是我的,不比忙活多年,却半点钱都得不到强?” 春秀噎住,脸上讪讪的。 虽说吴家就吴勇一个儿子,日后什么都是他们小两口的,可她在店里忙了那么多年,一文工钱都没有,想买东西还得伸手跟吴勇要钱,十次有八次都会被驳回来,骂她是个败家娘们。 春秀委屈得很——她要钱也是为了孩子置办东西,又不是自己花。可严遵妇道的她不敢去解释,生怕驳了丈夫的脸面,更别提反驳了。 宋青瞟了眼门口,确定男人没进来,说:“再说了,白景年喜欢我,我做什么他都同意。” 春秀噎得愈发说不出话来,却还坚持:“不管怎么说,女人抛头露面就是不好,被人知道,要笑话你的。” 宋青轻嗤。 夏虫不可语冰,她懒得再跟对方辩驳。 屋内一时沉寂下来,气氛怪异。 宋长松见状,主动岔开话题:“小青,你想卖什么吃食,糕点还是小吃?我家隔壁有条街很是热闹,有不少摆摊卖吃食的小贩。听说有对卖馄饨的夫妇,年光景便在镇上买了宅院,眼看着还要把生意做到城里去呢。” 提起这个,宋青顿时来了兴趣。 “哪条街,还有空余的摊位吗?” 宋长松笑笑,“街道就在我家隔壁,一出后门就是。你去摆摊的话,我可以提前帮你占位置。” “行吗?会不会太麻烦?”宋青眼中光芒闪烁。 “不麻烦,顺手的事。”宋长松笑呵呵看着她,“这两天爷爷搬家,我都会回来帮忙收拾东西,你什么时候去摆摊,提前跟我说声就成。” 宋青由衷感激道:“多谢,辛苦——” “长松!”春秀拧着眉头打断,板着脸训斥长松,“你这孩子,不帮着劝也就算了,怎么还添柴助威?宋青一个女人家不明白事理,你怎么也跟着糊涂!” “十里八乡的女人,不管是嫁了人的还是大姑娘,有几个抛头露面自己去赚钱做买卖的?要是这事儿传开了,我们王家的脊梁骨都得被人戳烂!更别提你男人,到时候要被人笑话说连媳妇都养不起!” 春秀说的恨铁不成钢,仿若女人出门摆摊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宋长松面露尴尬。 宋青心底那团火蹭地窜上来。 一次两次的,她不想跟春秀这种老古板计较,浪费口舌,没想到对方反倒蹬鼻子上脸,没完了! “我们家的事情,不需要外人指手画脚。”门口忽地出现白景年的身影,他一手拿碗一手端水壶,双眼定定看向春秀,神色微冷,着重强调“外人”二字。 春秀顿时僵了脸。 男人走进来,将两只碗分别放在两个人手边,端起水壶倒热水。他垂着眼,眉峰上的疤愈显锋利,可把春秀给吓得够呛,水也不敢喝,急忙解释:“妹夫,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为了你着想。” “不需要。”白景年拒绝的干脆。 春秀还想解释,可又不知道说些什么,想笑一笑来缓解尴尬,却又笑不出来,嘴角抽抽,眉毛一高一低,模样很是滑稽。 宋青心里痛快不少,她哼道:“春秀大姐,你也是女人,却张口闭口女人不懂事理,你把自己算进去没?还是说,你自认不懂事理,就觉得天底下所有女人都糊涂?” 春秀脸憋得通红,“我不是……” 宋青站起来,“如今我嫁人了,大伯也证实我的命不是王婆子救的,我和王家再无瓜葛。所以,不会有人因为我出门摆摊就戳你们的脊梁骨,你不用觉得丢人。” “箱子已经搬回来,我们也招待过你,眼看天就要黑了,我和景年得去还牛车,你也早点回去,省得吴勇闹腾。”她指向门口,俨然是要赶客。 春秀局促地站起来,往外走了两步,忽又回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 “不送。”白景年直接堵死她的话头。 春秀张了张嘴,到底没好意思再开口,只好走了。 宋青、白景年二人还要去涌泉村还牛车,但不想再遇到春秀,故多歇了会儿。 趁空闲,宋青详细打听了宋长松家隔壁街道的名字、位置,又问镇上百姓的喜好,摆摊做生意的注意事项。 宋长松一一道来,语速不急不慢,说得有条有理,很是清楚。 宋青由衷道了谢,又笑道:“真跟从前不一样了,那会儿,你说话大舌头,一句话总要说三、四遍,别人才能听清楚。” 说起童年糗事,宋长松也没恼,反而跟着笑了两声,起身比划道:“你倒是跟从前一样,又瘦又小,明明比我还大一岁,看着倒像是我妹妹。” 宋长松高高瘦瘦,比宋青高出一个头还不止。 宋青昂头,鼓起腮帮子,气鼓鼓的:“什么妹妹,论辈分,你该叫我姑姑。” 仗着身高优势,宋长松轻松按住她的头,还顺手揉了一把,笑道:“小时候你都叫我哥哥的,整天追在我屁股后面喊哥哥,忘了?” “还不是你诓我!”宋青扭头挣开。 宋长松笑嘻嘻看着她,“不如这样,以后我叫你姑姑,你叫我哥哥,咱们各论各的,怎么样?” 说着,他又伸手来摸宋青的头。 她手快拍开,白了宋长松一眼,“你想的美!” “我长得也——” “咳咳。”白景年打断二人玩笑,面无表情提醒:“该还牛车了。” “差点忘了这茬,再耽搁下去,大伯该等急了。”宋青回神,催促宋长松上车离开。 回去的路上,宋青和宋长松聊天,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提到了百般阻挠她出去摆摊的春秀。 宋长松叹口气,“以春秀表姑的脾气,回去后肯定要跟王奶奶念叨。” 宋青不置可否轻哼 就算春秀没念叨,王婆子也会问东问西,再说,两个村子紧挨着,摆摊的事她们迟早会知道,念叨就念叨去。 反正,她和王家没关系了。 王婆子却不这么想。 从春秀口中得知宋青要去摆摊后,她立刻问道:“她要去哪儿摆摊,卖什么?做生意的钱哪儿来的,是不是白景年给她的?” “我不知道。”春秀摇头。 王婆子一巴掌拍过去,唾沫横飞:“这也不知道,那也不知道,你干啥去了?笨死你算了!我怎么养了你这么个木头女儿!” “娘,春秀脑子不灵光,你再骂也问不出个啥。”一旁嗑瓜子的吴勇翘着二郎腿,悠哉游哉道:“那丫头不是要去镇上摆摊吗?我家在镇上还算有点人脉,回去我找几个人,帮你问问。” 第17章 医书 春秀忙将手搭在吴勇腿上,轻轻晃了晃,道:“不着急,小妹能不能摆摊还不一定呢,先别急着打听。” 吴勇睨她:“为啥?” “她一个女人家,出去摆摊多丢人呀。”春秀看向王婆子,正经道:“娘,我告诉你这件事,就是想让你去劝劝小妹,别让她干这抛头露面的事,太丢人了。” “赚钱有啥可丢人的,再说,就算丢人,也是宋青丢人,跟咱们没关系,你操那闲心干啥。”王婆子不在意地摆手,转头去看吴勇,热切道:“女婿,你真能打听出来宋青在哪儿摆摊?” 吴勇微抬下巴,得意哼了声。 “那感情好!”王婆子再不理会春秀,笑吟吟凑到女婿身边坐下,主动把糕点推过去,道:“女婿啊,晚上想吃啥?我去给你做。” “好久没吃肉了……”吴勇揉着肚子明示。 王婆子脑瓜子内飞速算了笔账——灶房吃食还剩不少,吴勇这个月回了三次王家,除了第一次,后面两次都拎着东西回来,虽说东西不值钱,但很是在村里人面前给她长脸。 再加上又要帮她打探宋青摆摊的事,以后想分宋青那两箱东西,也少不了让吴勇帮忙,用得到他的地方多了去了。 她当即起身,“成!我这就去给你做!” …… 长松家隔壁的街道叫荣光街,紧挨着来往商人过路的官道,没有地痞流氓闹事、索要保费,但长期摆摊需要向衙门缴纳租金,和税款一起结算。 因卖馄饨的那家发了财,一传十十传百,街上近日倏忽冒出好几家卖吃食的,市场竞争极为紧张。 “不过,我要做的吃食和他们不一样,早一天晚一天去没区别。”宋青收拾好采买的各类调料,眼角眉梢皆是自信带给她的沉稳,“谋定而后动,这个道理我明白。” 整理碗筷的白景年抬眸,视线不自觉上下打量宋青。 不知怎的,相处时间越长,他越觉得宋青不简单,谈吐、见识、气质……都远非普普通通的村野妇人。 莫不是…… “对了,奶奶的箱子还没打开。”宋青没注意到白景年探究的眼神,兴冲冲起身,招呼道:“走,咱们去看看,里面要是有旧布就好了。” 一天比一天冷,她只有一件春秀穿剩的夹棉小袄,白景年则什么都没有,也不知道往年冬天是怎么过的。 打开箱子,一股陈旧的霉味混合着尘土扑面而来,呛得二人连打喷嚏。 箱内,最上面是块破了好几个大洞的粗布,边缘褴褛,拿来做短裤都有点勉强。再往下翻,都是破洞布料,有几块都发脆了,一碰就烂。 宋青好笑又无奈地叹了口气。 这种情况倒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奶奶的好东西早被其他孩子抢走分光了,哪里还轮到她呢。 好在这两个箱子还结实,留着装东西也不错。 看来,还是得去镇上买几块布料做衣裳。 “宋青,你看这是什么?”站在另一个箱子前的白景年忽然叫她。 她忙凑过去,看清箱内东西后,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泛黄却保存完整的各种医书、药酒、药膏,还有装了好几个瓷瓶的不知名药丸,更夸张的是好几套用来做针灸的针灸针……满满一大箱好东西! 翻开医书,可以看到奶奶记录的笔记,末尾还夹了一张纸,上面写的则是不同颜色瓷瓶内的药丸的不同功效,十分详细,连服用方法都写了。 宋青一本一本翻,发现每一本医术专攻的范围都不同,心肺、脾胃、四肢等等,甚至还有一本书细致描写了如何为难产妇人做剖腹产。 更有养生、健体的,一招一式,倒比那些个剑法画得还详细,连用身体哪个部位发力都写得清清楚楚。 她一本一本地翻,正看得入迷,忽听白景年又道:“这个箱子下面也有书。” !!! 宋青急忙去看。 可不是! 厚厚的一摞书藏在最下面,用破布包得严严实实,半个角都没漏出来,所以她刚才没发现。 也幸而奶奶藏得这么严实,否则,表妹表哥等人早就将这些东西搜刮走了,哪里还能留给她。 小心翼翼打开,宋青惊喜发现,除了医书,这里还有两本奶奶做的笔记,皆是多年行医遇到的稀奇病症,有痊愈的也有不治而亡的,内容比较粗糙,但胜在真实详细。 “这可比什么旧衣裳、旧布料好太多了!”宋青边翻边赞道。 白景年忽道:“你识字?” 翻书的宋青动作一顿,旋即抬头笑道:“奶奶教过我。” “噢。”白景年若有所思点头,没再追问。 她悄悄松口气。 奶奶教过宋青识字不假,但也仅限于名字和常见字,想要看懂医书,还差得远。 万幸,两人不在一个村子,白景年和她不熟,否则就要穿帮了。 宋青暗吐口气,心道不能再往下聊了,故而收起书,岔开话题:“摆摊的事还没说完呢,我想着,家里还有不少猪肉,切下来一部分做成吃食,拿去摆摊,行吗?” 留下的猪肉本就是让她吃的,白景年并无异议,但话到了嘴边,脑海突然浮现宋青短短几天展露的非同寻常的厨艺——杀猪肉、贴饼子,还有看似朴实无华却实在好吃的疙瘩汤等等。 鬼使神差的,他改口问:“要做什么?” 宋青不急着回答,而是说道:“荣光街紧挨着官道,有不少来往的客商,所以街上客栈最多。客栈也提供吃食,可客人一多,每到饭点,后厨根本忙不过来,有些人急着赶路,没时间等着上菜,只能空着肚子赶路。” “我想做的,便是可以在短时间内做好,既不耽误客人时间,还能让他们吃饱地吃食。” 碍于食材和经营方式的局限性,宋青综合考虑下来,决定做肉夹馍。 “肉夹馍……”白景年听到这三个字,思绪稍顿,问:“秦州的吃食?” 宋青惊讶挑眉,“你知道?” 白景年默了片刻,道:“从前……去过秦州几次,略有耳闻。” 宋青更惊讶了,“你去过秦州?” 第18章 想收买我? “嗯。”白景年应了声,接着收拾箱子外溢的尘土,没接着往下说。 见状,宋青不好追问,而且后知后觉她一个镇上都没去过几次的小寡妇,知晓秦州的吃食也很怪,万一对方怀疑就坏了。 因此,她将话题又绕回摆摊上来。 摆摊资金还算充足,场地也确定了,但还需置办不少东西,例如方便携带的炉灶、称钱的戥子等。 白景年非但没对她起疑,还帮着她盘点计划了一番,二人聊到夜深才各自回屋休息。 他如此尽心,宋青更不好意思在白家白吃白住。 次日,宋青早早起床,手脚麻利地做了一锅疙瘩汤,还顺便在灶膛里塞了几块红薯去烤。本想招呼白景年来吃,却发现墙上的弓箭和弯刀不见了,想必对方早已出门打猎。 好在前几天在镇上置办了几个盆,把疙瘩汤盛出来,刷干净锅,她半刻没停歇,把放了几天的大肠拎出来,屏气处理。 这东西本就难闻,更别提还放了几天,宋青被熏得头晕,最后不得已找了块头巾蒙住口鼻,勉强隔绝臭味,才把大肠处理干净。 接下来就简单了。 大肠煮熟,再加油煸炒,直至边缘出现焦色,再放入之前准备好的青菜,大火翻炒。 院子的臭味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油香味,附近的野猫野狗都被香味勾过来。 “哎!我说,你弄啥东西呢?那么一大锅,你吃得完吗?”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有些耳熟的女声,宋青回头一瞧,才发现是蔡彩趴在墙上说话,看架势,已经盯了她好一会儿了。 宋青扫了眼院墙的高度,确定她掉下来也不会摔倒,才悠悠道:“你问这个干嘛,想吃?” 肉眼可见的,蔡彩的脸涨红起来,如同初冬挂在柿子树高处的通红柿子,“你胡说!” 宋青失笑,“逗你的。” “一点都不好笑!”蔡彩瞪她。 “你不想吃?”宋青挑眉看她,道:“本来还想找你帮我尝尝,没想到——” 话没说完,院墙上的蔡彩倏地消失。 她挑了挑眉——真生气了?上次见面这小丫头能说会道的,不像三两句话就被惹恼的人啊。 “嘎吱——” 抬头看向门口,竟是蔡彩,她手里还拿着碗筷。 小姑娘明明两只眼睛都黏在灶台上了,却还装出一副不得已的样子,“先说好,是你让我来尝的,我可没求着来。” 宋青不禁笑了——小小年纪,还挺要脸面,想着自圆其说。 “行!”猪是蔡大叔和白景年一起猎的,他们请了自己吃杀猪肉,这大肠本就该分给他们一些。饶是蔡彩不来,她也要去送。 宋青当即掀开锅盖,因怕对方适应不了,只用筷子夹了一小块,搁到蔡彩碗里,“请。” 大肠被处理得干净十足,用油煸过,再用青菜一炒,丝毫腥味都没有。蔡彩看着碗里颜色焦黄,泛着油光的“肉”,还没入口就分泌了不少口水,迫不及待想把“肉”塞进嘴里。 但她不想让宋青误会自己贪吃,硬是忍着口水盯了会儿,才稍显急迫地夹起来放进嘴里。 香! 这“肉”和她以往吃过的丝毫不同,有嚼劲又不柴,边缘脆脆的,越吃越上瘾。 太好吃了! 如果再来碗饭,饼也成,她能把宋青那口锅里的“肉”都吃了! 看蔡彩的表情,宋青心里已经稳了十成十,笑眯眯问:“怎么样,好吃吗?咸淡合适不?” 蔡彩还在暗暗砸回味刚才的滋味,不想直接承认好吃,可一时间实在找不到缺点,,又不能胡编乱造,只好老实点头,“好吃,不咸也不淡。” 宋青笑起来,“好,辛苦你了。” 说着,她又从锅里的捞出一大半,放进蔡彩碗里,“带回去给你家里人吃,多谢你爹娘你平日里对我们的照顾。” 毕竟还是个孩子,蔡彩惊喜的神色没压出,开心道:“都给我们?” “嗯。”宋青笑着点头。 “那……我端走了?”蔡彩看着她,试探道。 宋青挥手,“回去。” 见她的确没有反悔的意思,蔡彩忙不迭要往回走,可没走两步又停下来,回头看她,拧着眉头问道:“你不会是想收买我?” 宋青:“?” 蔡彩捧着碗,五官皱起来,纠结道:“虽然你挺会做饭的,但是……但是潘锦姐才是白大哥喜欢的人,就算我帮着你,白大哥不喜欢你,也白搭啊!再说了,潘锦姐也帮过我好多回,就算你们打起来了,我也不可能帮你的,最多不插手。” 宋青:“……你想多了。” “你真的不会打潘锦姐?”蔡彩不放心地确认。 宋青:“……” 这小姑娘脑袋瓜子里都是什么东西? 再跟蔡彩没完没了地纠缠下去,锅里的大肠得烧糊!宋青索性上前,伸手指向那碗肉,道:“你要是不想要就给我送回来。” “我要我要我要!”蔡彩急忙跑出门,捧着碗回家去了。 宋青扶额,很是无语。 合着,在蔡彩眼里,她成了拆散苦命鸳鸯,还要对无辜原配不依不饶、痛下狠手的大恶人? 这个想法冒出来,宋青后背一凉。 在蔡彩这样的小姑娘眼中,她尚且如此不堪,那在知晓白景年和潘锦两厢情愿的村里百姓面前,自己又是什么形象? 更别提在众人眼中,宋青还是个克死前夫的寡妇。 “大冷天,在院里站着干什么?” 白景年回来了,一手拎着兔子,另一只手则拎着个黑漆漆的铁炉,正拧眉盯着她。 宋青下意识退了几步,瞬间和白景年拉开距离。 “怎么了?”白景年视线停留在她发白的脸上。 “没事。”她回神,转身快步回到灶膛前,心不在焉地把焦溜肥肠盛出来。 本还想等生意稳定,过了年再走,可如今看来,她立女户的事得尽快了,最好年前就搬走。 如此一来,去镇上摆摊赚钱便刻不容缓。 她打定了主意,片刻不想耽搁,立刻开始准备摆摊的利索地将锅灶刷干净,把猪肉处理好,炒糖色、爆香,添上一大锅热水后,宋青解开围裙,犹豫地看向白景年,正斟酌该如何开口,对方就回过头。 “有事?”白景年正处理那两只兔子,说话的时候,手上动作都没停,利索又熟稔。 宋青忙道:“我得出去一趟,想拜托你帮忙看着炉灶,火不灭就行,不用一直盯着。我去涌泉村说句话就回来,很快。” “找宋长松?”白景年停下手上动作,抬起头,罕见地多话。 第19章 猪大肠 宋青忙不迭点头。 白景年垂眸,默了片刻,才重新处理兔子,同时道:“去。” 她总算松口气,“谢谢,我一定快去快回!对了,屋里有疙瘩汤和焦溜肥肠,你饿了就先吃,不用等我。” 说完小跑出了院门。 她满心都是摆摊、立女户的事,跑得飞快,完全没注意到蔡家小院门口站着潘锦,更不知道,原本聊得火热的蔡彩和潘锦,因她的一闪而过,对话戛然而止。 好一会儿,潘锦视线从远处收回来,神色暗下来,鼻尖溢出一声轻哼。 她问:“小彩,你家离白家近,这几天,她和景年相处得怎么样,吵过架么?” 蔡彩轻哼,得意道:“她哪儿敢闹啊!潘锦姐,我第一次见她,就给了她一个下马威,说你和白大哥才是一对,白大哥喜欢的是你。” 潘锦立刻想到前不久在镇上和白景年偶遇,对方却没下车跟她打招呼的情景。 果然是宋青在背后搞鬼,她知道自己和白景年的关系! “潘锦姐,你都不知道,当时她一句话都没敢说,后来都不敢坐在白大哥身边,哈哈哈哈可好笑了。”蔡彩眉飞色舞地补充。 潘锦吸了口气,想着蔡彩也是为了她好,而且她以后还需要蔡彩帮忙,才把到了嘴边的脏话咽回去,接着问:“她人怎么样?” 不由自主的,蔡彩想到杀猪那天焦香的贴饼子,想到今天好吃的“肉”,吞了吞口水,评价道:“她挺会做饭的。” 潘锦暗暗翻白眼——没出息的东西! 不过,这也在她预料之中。 宋青寡妇再嫁,就算再心黑,一开始定要装得贤良淑德,做饭、洒扫都是最基础的,拿这个来收买人心也正常。 至于背地里,还不是跟白景年耍心机?否则,在镇上偶遇时,景年也不会不下车来看她。 想到那天情景,潘锦眼眸闪过浓浓恨意。 “蔡彩——” 屋里齐婶大声喊:“进来,把这坛子梅干菜给宋青送去,咱们不能白要他们的东西,快点!” 蔡彩忙应声,而后道:“潘锦姐,我先去送东西了,等会儿再接着说啊。” “哎,”潘锦叫住她,顷刻间已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知心姐姐般说道:“反正我也没事,我跟你一起送过去。” 看宋青离开的方向,八成是回涌泉村了,一时半会回不来。这个时候去找白景年,没人打扰,可以好好地说会话。 最重要的,她要知道,白景年为什么要娶宋青。 …… 宋青一回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空荡小院内只有白景年和潘锦两个人,前者坐在灶膛边上,面无表情,后者站在他身旁,正抬手抹泪,模样可怜。 她站在门口,和另外两人形成一个非常奇怪的三角形。 宋青挠了挠头。 不过,她站在原地尴尬不过一瞬,就想通了——她就是个路人,又不会真正掺和进他们的爱恨情仇,等她走的那天,跟潘锦解释清楚就成了。 在这之前,自己只需要做一个透明人,最大程度上不影响他们就好。 只要她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故而,宋青装作什么都没看到似的,面色如常往堂屋走。 奈何,有人不给她做透明人的机会—— “宋青,”白景年叫住她,“锅里的水好像不多了,要再添么?” 宋青脚步一顿,内心纠结。 过去看看,好像存心打搅他们似的;不去,万一锅里的水熬干了…… “刚才不小心把火烧得太旺了。”白景年接着说。 她顾不上纠结了,急忙往灶台跑——这里面炖的可是明天要拿去摆摊的腊汁肉,绝不能糊! 锅盖一打开,雾气混合着香味扑面而来,宋青鼓起腮帮子吹口气,看清锅内正随着汤汁沸腾而不断抖动的腊汁肉,长松口气。 “不算少,估摸着时辰,炖到最后剩下的汤汁更合适。”她盖好锅盖,说道。 白景年点了下头,“嗯。” 宋青偷偷瞥了眼潘锦,见她眼圈通红,还强忍着眼泪,她暗叹口气,对白景年示意:“你……你要是还有事,就先去忙,锅我自己看着就行。” “没事。”白景年动也不动一下,在灶膛前的小板凳上坐得稳如泰山。 宋青不想留下,不想掺和进感情漩涡里。 她只好说:“那你看着,我进屋和面去了。” 说着就要走。 然而白景年再一次叫住她,问:“见着宋长松了吗?” 宋青飞快扫了眼潘锦,简短道:“长松正好在家帮大伯收拾东西,我跟他说了,他说下午就回镇上,明天一早好帮我占位子。” 白景年:“嗯,等会儿我去借车,明天我跟你一起去。” 宋青又看了眼潘锦,对方的眼泪已经掉下来了。 身处这样尴尬又别扭的氛围中,她实在煎熬,便又说:“明天得早点出门,我要先把面和出来,不说了。” 说完快步跑回屋内。 万幸,这次白景年没再叫她,宋青一口气跑回西屋,正要松口气,冷不丁瞧见蔡彩抱着个坛子蹲在窗下,鬼鬼祟祟盯着外面。 她吓了一跳,“你干嘛呢?” 蔡彩也被她吓了一跳,半晌才反应过来,举起手里的坛子,“我娘让我送来的,里面装的是梅干菜,她说我们不能白要你的东西。” 宋青“嗤”的笑了,“又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再说了,那头猪是蔡大叔和景年一起猎回来的,本来就该两家分着吃。” “你给我吃的,是猪肉?”蔡彩糊涂了,不解道:“猪肉不是那种味道啊。” 宋青笑道:“当然不一样了,那是大肠。” 蔡彩的脸瞬间变了颜色,紧接着剧烈干呕一声,险些把怀里的坛子摔了。 “我洗了——” 宋青的话还没说完,蔡彩把坛子往地上一放,手指塞进喉咙,试图用手指把不久前吃的东西抠出来,干呕声一声比一声高。 纵然距离蔡彩吃肥肠已经过去了小半个时辰,未必能吐出来,但难保她呕出些别的什么东西。保险起见,宋青迅速打开堂屋的门,将人拉到院里菜地旁。 “呕——呕——” 蔡彩口水横流,干呕不断,宋青只能趁她干呕的间隙,不断解释大肠被她处理得很干净。 “干、干净个屁,你不、不吃,让——呕!让我吃……呕!蔡彩因干呕被逼出了生理泪水,眼圈通红。 她恨死宋青了! 潘锦姐总说宋青很有心机,她看在宋青手艺不错,还请她吃肉的份上,原本不愿意相信,现在好了,她不信也得信。 这个坏女人! 猪大肠里面都是脏东西,就算洗得再干净,也改变不了它曾经装过脏东西的事实! 蔡彩打心底里犯恶心,却死活吐不出来,最后忍不住嚎啕大哭。 哭声混合着干呕声,潘锦根本没办法忽略,更何况白景年已经起身,她也只好快步上前,佯装关心。 潘锦一过来,蔡彩就哭着告状:“她、她骗我吃猪大、大肠——呕!我不、不干净了,我——呕!” “啊?”潘锦本就诧异,加上白景年还在一边站着,她生生演出了十二万分的震惊,瞪大眼睛:“她骗你吃……猪大肠?” 蔡彩哭得更凶了。 潘锦皱眉看向宋青,眼神流露出嫌弃、愤怒,和几分不易察觉的兴奋。 第20章 没想到白大哥对你这么好 潘锦义正言辞道:“小彩是女孩子,过两年就该议亲了,就算她得罪了你,你教训两句也就完了,何必这么整她?以后让她怎么做人?你也太小心眼了!” “大肠我洗了好几遍,很干净,一点味道都没有。”宋青百口莫辩,眼看潘锦又看向白景年,试图拉队友一起谴责她,她当机立断看向白景年,抢先解释,“蔡彩没有得罪我,我也不是为了整——” 潘锦抓住机会,打断:“她都没得罪你,你还要骗她吃猪大肠?你存的什么心!” “我也吃大肠了,很好吃。”白景年忽道。 潘锦凌厉质问的神色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眼中又浮现愕然,一时表情滑稽。 蔡彩也顾不上抠吐,嘴角还挂着哈喇子,呆呆看向白景年。 “宋青跟我说过,大肠和猪血都能吃,只要处理干净就行。她之前给我做了猪血汤,很好喝,一点都不腥。大肠也是,我吃了几块,挺好吃。”白景年视线落在呆滞的蔡彩脸上,“你觉得不好吃?” 蔡彩一时傻了,脑子转不过弯,愣愣点点头,“好吃是好吃,就是——” “有特别的味道吗?”他接着问。 蔡彩表情拧巴,却还是老实地摇头。 “那不就说明宋青的确处理得很干净么?”白景年说着,给宋青递了个眼神。 她会意,当即道:“我们老家吃大肠的人可多了,什么焦溜肥肠、烤肥肠、红烧肥肠、卤肥肠……饭馆里也有买的,还可贵了!” 蔡彩半信半疑,“真的?” “我骗你干啥?要是我没吃过,我也不会做啊。”宋青哼了声,又问:“你拿回去的那碗肥肠,蔡叔他们吃了吗?觉得咋样?” 蔡彩抹了把眼泪,即便不想承认,但自幼爹娘教导她不能撒谎,只能小声说:“都觉得好吃,上桌就抢光了。” 否则,她娘也不会特地让她来送梅干菜。 宋青松口气,笑道:“那不就得了?你要还不放心,我回屋,当着你的面吃两口肥肠。” “真的?” “骗你干嘛,不信的话现在就跟我走。” 宋青拉着蔡彩回屋,白景年转身也要走,但被潘锦叫住。 她咬唇,“景年,我的话还没有说完,你——” “但我的话已经说完了,意思也很明了,你应该能听懂。以后,不要再来我家找我了。”丢下这句话,白景年大步流星回屋,头也没回。 …… 在潘锦口中,蔡彩已经是过两年就要议亲的大姑娘,但在宋青眼里,她还是个小孩。 尤其是当宋青吃了两口肥肠,蔡彩就破涕为笑后,更觉得对方像个小孩子。 “好吃。”宋青又吃了一口,故意做出享受模样,又挑眉去看蔡彩,“还想吃么?” 见她吃得津津有味,蔡彩忍不住吞口水。 眼前这盘东西,不管是色泽、味道,还是模样,都没办法和大肠联系起来,尤其见宋青吃得那么香,她蠢蠢欲动。 见状,宋青索性夹了块塞到她嘴里,“想吃就说,没啥不好意思的。” 这回,蔡彩嚼得格外小心,细细品味许久,都没有察觉到特别的味道,这才把心放回肚子里,紧皱的眉头舒展开来。 确实好吃,香得很。 宋青给蔡彩拿了双筷子,不动声色打探:“你和潘锦一起来的么?” “嗯,我娘让我送东西的时候,她正好在我家,就一起来了。”蔡彩边说边往嘴里塞,转眼盘子就见了底。 “她和白景年好好地说着话,怎么哭了?是不是白景年欺负她了?”宋青又问。 此刻蔡彩嘴里已经塞了不少,说话很是费力:“不、不知道,我听不见他们说话,就看见白大哥一个劲儿地烧火。” 宋青不解——心上人好不容易来看他,不赶紧把成亲的事解释清楚,居然只顾着烧火? 难道潘锦是被气哭的? 怪不得跟自己说话时那么冲,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她,敢情是把在白景年那压的火,都撒她身上了。 宋青无语撇嘴。 不过,潘锦是里正的女儿,她想要立女户,少不了里正帮忙,万一潘锦因此怪罪她,从中作梗就坏了。 自己要不要找个时间,亲自找潘锦解释解释? 正犹豫,白景年回来了。 她歪头往后看,男人身后没跟着人,院子也没有潘锦的身影。 注意到她的视线,白景年主动解释:“她回去了。” “这么快?”宋青惊讶。 “该说的话说完,就回去了。”白景年淡淡道。 宋青一喜:“你跟她说清楚了?” 白景年“嗯”了一声。 宋青拍着胸口长松口气,由衷道:“说开了就好,我就怕她误会,这下好了。” 最重要的,她终于不用再背负心理压力了! “去镇上摆摊?”吃得满嘴油光的蔡彩抬起头,“卖什么?” 宋青并不打算瞒着,直爽道:“吃食。” 蔡彩“噢”了一声,想了会儿,兀自点头,“也是,你做的东西这么好吃,不去做生意也可惜。” 宋青眯着眼睛笑起来。 从她第一次见到蔡彩,就能感觉到对方不太喜欢自己,如今能得到她一句赞赏,可见自己的手艺还没退步。 “我从山上带回来两只兔子。”白景年忽道。 宋青愣了下,反应过来,问:“你想吃吗?” 按理说,也快到吃晌午饭的时辰了,只是锅里的腊汁肉还没炖到完全软烂,一时间腾不出地方。 “你想吃,就弄,我已经剥完皮处理干净了。”白景年又道。 宋青只当他依旧脸皮薄,肥肠被蔡彩吃完了,他肚子饿又不好意思开口,她想了想,提议:“要不我们烤着吃?灶台占着,一时半会也做不了。” “嗯。”说完,白景年又出了门。 男人走远了,蔡彩噘着嘴,酸里酸气道:“没想到白大哥对你这么好。” 幸亏潘锦姐没看见,不然得气死。 “啥?”系围裙的宋青一脸懵。 吃人嘴短拿人手软,蔡彩再不情愿,也不好意思刚吃完就抹嘴走人,只能不情不愿地撇嘴解释:“平时,白大哥都不怎么跟我们说话,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他对你倒是上心,不仅主动跟你说了那么多话,还帮你把兔子皮剥了。” 第21章 吃兔兔 宋青:“……” 这就叫上心?看来,她和蔡彩对于“上心”的理解有很大距离。 “我出来这么久,也该回去了。”蔡彩起身,摸摸圆鼓鼓的肚子,“要不我娘该——嗝!该发飙了。” 宋青送她出去,一出屋门,就见白景年抱着一堆枯柴和两根细而长的分叉树枝进院,在空阔处搭起来,明显是用来烤兔子的。 见状,蔡彩又对着宋青撅起嘴,酸溜溜哼了声。 那副模样,好像在说——也不知道你上辈子积了多少德,能让白大哥对你这么好! 宋青懒得再解释。 她心想:好像白景年不吃烤兔子似的。明明是他饿了,想早点搭好架子,好早点吃饭。 当然,白景年比不动手当大爷等饭吃的男人还是好多了,作为合作伙伴他很称职,但远远没到对她上心的地步,他心尖上的人是潘锦。 烤兔子相较简单,将兔子腌制两刻钟,就可以架到火上慢慢烤,时不时翻动即可,白景年看着的同时,还能看着灶台的火。 至于宋青,则专心在屋内和面。 肉夹馍,腊汁肉重要,外面的馍同样不能小觑。要做到外脆内软、口感扎实,需要不断揉面、饧面。 等和出满意的面团,宋青一抬头,发现天都黑了,院内一小堆火光若隐若现。 坏了! 白景年不会把兔子烤到这时候了?肯定烤成兔子干了! 她拔腿就往外跑。 然而—— “咚!” 刚出西屋的门就撞上一堵人肉墙,撞得宋青鼻根又酸又疼,呜咽一声,眼泪不自觉落下来。 “对、对不起。”白景年也慌了,连忙往后退了两步,手足无措:“你没事?疼不疼,要不要我去找大夫来看看?” 宋青“扑哧”就笑了,眼泪还挂在腮边,又哭又笑的,“哪儿就那么娇贵了,等会儿,我缓缓就没事了。” 说完,看见白景年手里拿着烤好的兔子,投降似的举在耳边,她再次笑出声,“你没把兔子烤糊啊?亏得我看着火堆还烧着担心,急匆匆跑出来,要不也不会撞上你。” 白景年这才确信她没事,解释道:“早烤好了,见你忙,没好意思叫你,结果放凉了,我刚拿去热了热。” “噢。”宋青抿唇笑着,一边揉鼻子,一边道歉:“一忙起来就忘了时辰,是我的不是。你吃了吗?” 白景年摇头。 她皱眉:“你饿了就先吃,等我干嘛?” 男人没说话,只将另一只兔子也拿过来,“你选,我吃剩下的。” 宋青暗叹口气——看着凶神恶煞的,但骨子里也太老实了! 也难怪潘锦喜欢。 她随手挑了只辣子更多的。 “那只瘦。”白景年说。 她笑笑:“我只是喜欢吃辣的,不为胖瘦。” 男人这才咬了口剩下的烤兔子,道:“你喜欢吃辣,老家是蜀州的?” 宋青讶异挑眉:“你知道蜀地之人爱吃辣,难不成你也去过蜀州?” 白景年一顿,摇头,垂下眼眸,淡淡道:“没去过,听别人提起而已。” “那秦州——”她顺势问,但没说完,白景年忽道:“外面锅里的肉炖了一天了,你不去看看?” 理智回笼的宋青“哎呀”惊叫一声,兔子顾不上吃了,更别提打探白景年的过往,急忙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去。 灶膛的火早就熄灭了,腊汁肉炖得软烂入味,用铲子轻轻一压就烂了;锅内的汤汁不多不少,恰到好处。 她捂着胸口长舒口气,后知后觉白景年在撒谎,目的就是制止她打探他的过往。 宋青不由回眸,恰好撞上不远处白景年的视线。 他斜倚在门口,一手拿着烤兔,视线望过来,唇角似乎隐有笑意。 白景年,在笑? 她眨了眨眼睛,再定睛一看,白景年已经恢复往常,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都没有,更别提笑意。 肯定是自己累了一天,看错了。 宋青没多想,把锅内的腊汁肉盛出来,和刚才和好的面放在一起,才坐下来啃兔肉。 冬日里的野兔脂肪层较厚,烤炙可以消除油腻之感,再加上多种香料的腌制,咬一口,又辣又香,残存的一点油中和了瘦肉的柴,越嚼越香,连骨头都入了味。 也顾不上在白景年面前的形象,她把骨头啃得干干净净,又喝了一大杯热腾腾的野菊花茶,摸着肚子,发出满足的喟叹。 不过几日光景,她肚子上已经有了薄薄一层肉,不似最初消瘦了。 吃饱喝足,宋青接着忙。 为了明天去镇上摆摊能轻松点,她预备先烙出一部分馍,到时候一热就行,基本不影响口感。 “我借来的铁炉已经收拾干净了,要用么?”白景年猜出她的意图,主动道。 宋青连忙点头。 男人很快燃起炉子,将前几日在镇上买的平底铛放上去。 锅热刷油,把馍坯逐个放好,立刻便能听到细小的“滋滋”声,很是悦耳。 宋青边翻动馍坯,边看垂眸专注烧火的男人,暗暗感慨:不得不说,白景年是个非常好的合作伙伴。 话少、能干,看着凶神恶煞,却又贴心的很,而且行动执行力极强,昨晚刚列好名单,他今日一早便把东西置办妥当,省了她不少功夫。 若能一直合作下去就好了,只可惜…… 他没有心上人也便罢了,偏偏已经有了心上人,而且两情相悦。未免对方误会,等她立女户之后,两个人也不便过多来往,更别提合伙做生意了。 她低低的叹了口气,把烙好的馍取出来,和馍坯分别用柔软厚实的布盖好,防止干裂变硬。 “只烙这些就够了?”白景年问。 宋青掩下心中乱七八糟的情绪,道:“够了,剩余的明天边叫卖边烙也来得及。” 男人“嗯”了一声,麻利地把铁炉收拾好。 万事俱备。 次日,白景年把牛车赶进院,宋青和他合力把摆摊要用的东西一一搬上去,锁好门窗,天还没亮就出发去镇上。 饶是如此,等他们赶到,荣光街早已热闹不已,人来人往、摩肩接踵,叫卖声不绝于耳。 白景年牵着牛车走在前面,宋青也忙跳下车,然而她个子太矮,下车的瞬间便被人群淹没,一度脚都无法着地。 她急得满头大汗。 “拉着我。” 身侧忽然传来熟悉的低沉男声,紧接着,她面前出现一只修长但满是老茧的大手。 也顾不上旁的,宋青宛若抓住救命稻草般急急地握上去,攥紧。 如此一来,她虽还看不清路,但至少不会被人流挤来挤去。 “小青!” 不远处,宋长松站在一棵大槐树下,边喊边朝她挥手。 宋青一喜,忙不迭要迎上去,握着她手的大掌忽然收紧力气。 第22章 摆摊 白景年微微施力,将人拉到自己身旁,沉声道:“人多,别松手,我带你过去。” “嗯!”宋青不疑有他。 因还牵着牛车,车上又装了不少东西,二人颇费了番功夫,总算挤到宋长松面前。 注意到二人是紧握着手走过来的,宋长松视线停顿片刻,眉心短暂蹙起一瞬,很快,在宋青抽出手后又恢复如常,他扬眉道:“你们来得可真早。” “这还早?街上都这么多人了!”宋青道。 宋长松笑着解释:“这些人并不是来买东西的,你没发现么?他们都是朝一个方向去的。今天,城东钱老爷的夫人过生辰,请了好几台戏班子,这些人都是去看戏的。” 钱老爷,姓如其人,有钱得很。 他的生意已经做到了城里,在城里置办了好几处宅子,但因夫人的娘家在镇上,为了方便夫人常回家探望,便一直没搬走。 这次钱夫人过生辰,钱老爷不仅在自家宅院大肆庆祝,还请了好几台戏班在外热闹,为的就是让全镇的老百姓都过去,一齐庆贺钱夫人的生辰。 听到这儿,宋青眼睛一亮,“这么说,镇上的人都去了城西?” 宋长松点头,笑道:“你也想去听戏吗?” “啧,大好的商机摆在面前,谁要去听戏啊!”宋青拍拍他的肩,兴致勃勃道:“走,咱们去城西。还有景——” 话没说完,身侧的白景年已经不见身影,四下一望,对方早已解开栓牛的绳子。 白景年对上她的视线:“走,去城西。” 宋青眉毛扬了扬,“你也想到了,对?” 镇上大部分人都去城西给钱夫人贺生,少说也得热闹一天,场面定比庙会还热闹,去那做生意,可比守在街道上要赚钱多了。 “我们现在过去,应该还能占个好位置摆摊。”白景年道。 宋青连连点头:“我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快去,早点抢个好位置!” 宋长松:“那街上的位置——” “今天暂且用不上了,长松,对不起啊。”宋青有些不好意思,她想了想,从怀里摸出两枚铜钱,“你买壶热茶,去去寒,当是我向你赔罪了。” 白辛苦对方早起,站在冷风天里等她。 宋长松当即按住她的手,皱眉道:“这么客气做什么,我又没等多久。”顿了顿,他又道:“城西那边街道复杂,你没去过,又不认识钱家,反正我今天没事,干脆带你过去,也顺便看看热闹。” 说着,也不由宋青客气,宋长松直接拉起她的手,朝白景年走去:“走。” 白景年牵着牛车走在后面,视线不自觉落在二人相连的手,却没说什么。 钱老爷与夫人恩爱异常,这次为给夫人庆生,几乎把城里有名的戏班子都请了来,不仅在家里重新搭了个更大的戏台子,在家门外的空旷处也搭了一个。 宋青三人赶到时,戏台下的人还不多,她转了一圈,特地挑了个位置稍高,又顺风的地方,指挥两个男人把车上的东西往下搬。 不过,她并不急着开张。 等着戏台下百姓越来越多,台上的戏唱了两三出,天上太阳晃悠悠快要到中间,她才示意白景年烧火。 用带来的木柴把炉子点燃,再燃上一个炭盆,分别烙馍和加热腊汁肉。 不一会儿,原本凝结的腊汁肉汤融化,冒出丝丝缕缕的香味,顺着风飘入戏台下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中。 “什么味儿?好香!” “钱老爷还管晌午饭呢,真好。” “你想美事呢,香味是从那边飘来的,是有人在摆摊卖饭。” “爹,我饿!” 好戏还没开演,台下的人被香味勾得都往宋青这边看,有些耐不住孩子央求撒娇的,率先凑过来。 “这是什么,怎么卖的?” 烙馍的宋青朝来人甜甜一笑,“这是肉夹馍,十五文钱一个。” “?多少!”抱着小女孩的男人瞪圆眼睛,高声惊讶道:“十五文钱!镇上包子店里的肉包子五文钱一个,都是肉馅,你这是龙肉还是凤凰肉啊,这么贵!” 因过于震惊,他说话时唾沫星子四溅,有不少都溅到了宋青的脸上。 宋长松拧起眉头,护在宋青面前,不平道:“你怎么能嚷嚷,觉得——” “这位大哥,你先别急嘛。”宋青不动声色按住宋长松的胳膊,将人拉到身后,擦干净脸上的口水,笑眯眯看着客人,解释:“肉夹馍和包子不一样,肉更多,吃起来口感完全不一样。而且我这肉夹馍特别大,别说小孩子,大人吃一个也能饱,特别扎实。” 说着,她麻利地从大锅内取出一勺腊汁肉,轻松剁烂,夹进两面金黄酥脆的馍中,末了浇上半勺肉汤,递到对方面前。 “您看,这是不是比包子实惠多了?” 热腾腾的肉夹馍近在眼前,香气没有任何阻隔,扑面而来。浓郁的肉香掺杂着淡淡的麦香,比在戏台下闻到的味道更勾人。 酥烂的肉塞得满满当当,将馍撑开大口,最后浇上去的肉汤一点点浸润层次丰富的馍。 味道加上视觉冲击,双重刺激下,男人吞了吞口水。 大人都受不了,更别提小孩子。 他怀里的小女孩忍不住伸手来拿肉夹馍,迫不及待要尝尝。 “大哥,说实话,”宋青暗暗往后躲了下,接着推销:“我第一天摆摊,您又是我第一个客人,所以肉我塞得格外多,您要是不买的话——” 她故意拖长了调子,看对方的反应。 “买买买!”小女孩着急回应,抓着父亲的衣领,“早上出门的时候,娘给你钱了,她说是我的饭钱。我现在饿了,就要吃这个!” 男人又无奈又好笑,被女儿缠得没了法子,只能付钱。 “您不来一个吗?买两个的话可以便宜一文钱哦。”宋青道。 掏钱袋的男人只犹豫了一瞬,便豪气道:“行,来俩!” “好嘞!”宋青给白景年使了个眼色,对方立刻起来收钱,她则手速飞快地又完成一个肉夹馍,稳稳当当递到对方手中。 二人配合的十分默契。 拿到肉夹馍的父女俩急不可待咬了一大口。 满满一口,扎实的馍沾染上肉汤的香味,混合着舌尖一抿就化开的肉……男人不住点头,女孩则满足地眯起眼睛。 其他人一看父女俩的反应,愈发按捺不住,纷纷凑上来。 “我也要两个尝尝,便宜一文钱对?” “我要三个能不能再便宜点?” “这馍看着也挺好吃的,单卖多少钱?” “我要两个肉夹馍,多给我夹点肉,给你钱!” 第23章 钱府管家 晌午时分,原本在街道上摆摊的小贩们都陆续来了城西,包子、馄饨、瓜果点心,茶饮、糖人玩具,小贩们熙熙攘攘排了一溜,每个摊位前都很热闹。 当然,最热闹的还要属占据了最佳位置的肉夹馍摊位。 得知每两个肉夹馍可便宜一文钱,饶是独自来看戏的,也非要买两个不可,生怕少占这一文钱的便宜。 两个、四个,甚至有开口要八个的…… 摊位前排起长长的队伍,宋青却丝毫不慌,手下动作又快又稳。 馍边做边烙,放在炭盆边上,能一直保持温热。肉是提前卤好的,现卖现剁,内里绵软外皮脆脆的馍一划开,塞满炖到软烂无比的肉,最后浇上半勺肉汤,往前一递,由白景年收钱、找零,从头到尾,她的手都不用沾铜板,保持干净。 宋长松几次想出手帮忙,可夫妻俩配合得过于默契,完全没有他插手的机会。 忙了小半个时辰,过了饭点,不远处戏台上又热闹起来,摊位前的人陆续散去,宋青才停下来,侧身跟他说话:“饿了?我给你也做一个,尝尝我的手艺。” “不——” 根本没给宋长松拒绝的机会,宋青利落舀了一勺肉,将馍塞得满满当当,道:“站这么久,不饿也累了,快尝尝。” 宋长松只好接下。 “还不错?”宋青自信挑眉。 宋长松还没品尝,便点头应道:“好吃!” “你都没吃,就知道好吃?就算要夸我,也该好好做个样子,别叫我看穿了。”宋青玩笑。 “好的吃食讲究色香味,你的肉夹馍色、香已有了,至于味道……”他笑笑,“要是味道不好,也不会有这么多人来买。所以,我不是随口奉承,而是真心认为你做得好吃。” “啧啧啧,真可谓男大十八变。”宋青感叹:“小时候话都说不清楚的一个人,现在口齿伶俐的我都招架不住。” 宋长松道:“你又何尝不是?从前,我都不知道你手艺这么好,还能说会道,活像做了十几年生意似的。” 说到这个,宋青干笑两声,心虚地垂眸。 白景年还好,二人之前不相识,又不是一个村子的,随便扯个借口就能搪塞过去。宋长松却不行,不仅是从小的玩伴,还是亲戚,稍有不慎就会被察觉。 以后她在宋长松面前得更加小心。 “怎么突然不说话了,被夸得不好意思了?”宋长松故意逗她。 宋青白他一眼,正要说话,身侧白景年忽地起身,“你不饿么?” 和他相处这些日子,宋青自觉已大约摸清了男人的性格,心想白景年这是在暗示他饿了,当即道:饿了饿了,我马上做肉夹馍,咱们一人一个。” “剩下的肉不多,我吃馍就够了。”白景年道。 宋青却道:“那怎么行?你忙活了半天,结果连自家摊位的东西都没吃过,可惜不说,也不好跟食客们介绍啊。而且,我刚看过,馍也快卖完了,你不用担心馍多肉少。” 她说完,手下肉夹馍也已做好,要给白景年递过去。 “等等!” 不等白景年接受,旁侧突然横出一只手,猛然喝停。 “咳咳,先等等。”手的主人是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留着八字胡,现下气喘吁吁,指着她的手,道:“这就是……就是肉夹馍,对?” 眼前男人不像食客,穿戴又很富贵,虽然来得突然,但言语客气,更不像找茬的地痞流氓。 宋青心中纳闷,宋长松却一眼认出来人,径直迎上去:“王管家好,多日不见,钱夫人如今可好些了?” 王管家? 宋青看过去。 王管家抬眸,发现是宋长松后,忙打了招呼,又道:“夫人经你看过之后好多了,虽然还不能正常饮食,但好歹能吃些东西,人也精神不少。这不,我听说外面有个卖肉夹馍的,不少人都在排队,我想着这是个新鲜玩意儿,夫人兴许没吃过,就特地来买,没想到你们认识。” 宋青明白了,王管家是钱家的管家。 反正肉和馍都不多了,她索性道:“今天是钱夫人生辰,我也没什么好送的,她没吃过肉夹馍,我送您一些就是,不用付钱。” 一来,是庆贺钱夫人过生辰;二来,则是她自己的一点私心——钱老爷生意大、人脉广,她借机和钱家结下善缘,对她日后做生意兴许有帮助。 “我听说这肉夹馍不便宜呢。”管家有些不好意思,但已经停下了付钱的手。 宋青笑道:“今日要不是钱夫人过生辰,也没这么多人光顾我的小摊,说起来,还是我沾了她的光呢,送些肉夹馍也不算什么。您等着,我这就做。” “成,等我回去,一定代你给我们夫人问好。”王管家道。 她笑着“哎”了一声。 未免王管家等的心急,宋长松主动和他攀谈起来,聊的还是钱夫人的病症。 宋青边做边听,得知钱夫人虽和钱老爷恩爱,但她素来体弱,这几年又得了一种奇怪的病——不管什么吃食,钱夫人吃一口就会吐,严重时连食物的味道都闻不得,要不是参汤吊着,早就饿死了。 钱老爷为了夫人,不知花了多少银钱找大夫,可都治标不治本,钱夫人时好时坏,人更消瘦。 直至上个月,宋长松给钱夫人开了一剂方子,才稍稍稳住病情,她也能够吃些东西了。 听着钱夫人的症状,宋青脑海中冒出“厌食症”三个字。 不过,这应属于心理疾病,钱夫人和钱老爷那么恩爱,离娘家也近,生活富贵、衣食无忧,怎会患上这种病? “一两个就够了,不用太多。”王管家忙道:“要是夫人喜欢,我再来找你买。” 宋青依言送过去两个,道:“明天我去长松家旁的荣光街摆摊,钱夫人要是喜欢,您去那儿找我就行。” 说着,她又拿起一个递给王管家,“这个是您的,辛苦您跑一趟。想必山珍海味您都吃过,这就当尝个鲜。” 王管家看向她的眼神登时多了几分赞赏。 宋青微微一笑,不卑不亢。 在事业起步阶段,要发展一切可以发展的客户,王管家显然就是这样的大客户。 送走王管家,她马上又做了三个,将盆内最后一点肉末搜刮干净,连汤带肉,全塞进了馍内。 “又给我做了一个?我可吃不下了。”宋长松笑道。 宋青白他一眼,“想得美,这个是我的,剩下两个,给景年吃。” 宋长松脸色微讪。 白景年看在眼里,眉眼间的冷意倏忽缓了几分,他接下肉夹馍,道:“多谢。” “不客气。”宋青语调轻快。 二人就着不远处的喜庆戏文解决了午饭,便趁着天色还早,一起收拾摊位,好早点回去,准备明日摆摊要用的食材。 正忙着,一道清丽女声响起—— “你们也是青山村来这儿摆摊的?我们家的车坏了,可以搭你的牛车回去吗?我可以付钱。” 第24章 改良肉夹馍 贾媚对上宋青打量的视线,将方才的话又说了一遍,为防对方拒绝,她补充道:“我们家也在青山村,今天来镇上摆摊,可不巧车子坏了,一直到现在都没修好……再耽搁下去,天一黑,我们更走不了了。” 说着,她指了指自家的摊位。 宋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果然,贾家马车两侧的轱辘都有不同程度的缺损,马匹连接后方板车的杆子也断了。 她回头跟白景年对了个眼神,方才应下:“行,不过牛车是我们借来的,你要付钱的话,等回到村里,跟牛车的主人商量。” “太谢谢了,谢谢你们。” “不客气。” 贾家在村里开着个小饭馆,这次来镇上摆摊的人不多,但带的家伙事很齐全,收拾好转移过来,瞬间将牛车塞得满满当当。 见状,贾媚不好意思道:“我们家东西太多了,车这么满当,这下……怕是没法坐人了。” 毕竟是借来的牛车,而且明天还要用,宋青也怕把牛累坏了,便提议:“我们走着回去,天还早,镇上离村里也不远。” 贾媚答应得爽快,倒是她二哥,听到贾媚的转述后瞬间拉下脸,走过来后不满嘟囔:“就这么一点东西,能累着个屁!真矫情!” 闻言,宋青神色微变,白景年亦是动作一顿。 “牛不是你家的,你不心疼,有人心疼。”宋长松凉凉道。 贾二哥哼了声,不屑道:“就算是我家的,我也不会心疼!呵,我只见过我家的老牛心疼小牛,没见过人心疼牛的。” 言外之意,只有畜生才会心疼畜生。 “二哥!”贾媚急忙按住他的胳膊。 但话都说出口了,宋青既不是聋子,也不是任人撒气的包子,当即冷笑了下,“这么说,我作为一个人,也不该心疼你们车坏了没法回家。” 贾二哥反应慢,愣了会儿才意识到宋青骂他不是人,气得破口大骂:“你个臭娘儿们——” 话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闷响,一坨颜色不明的物体飞进贾二哥大张的嘴巴,把他没说出口的脏话全都堵在了嗓子眼。 白景年收回脚,冷声道:“把东西搬走。” “白大哥,我替我二哥——” “一刻钟内,把你们的东西都搬走,不然我全都扔了。”白景年无情打断。 “呸!” 贾二哥把嘴里的土块吐了,咬牙切齿地,正欲骂街,迎面撞上白景年冷峻的下巴——他比白景年整整矮一个头,而且对方有两个男人,要是打起来,他岂不吃亏? 如此一想,他不由收起拳头。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反正他们是一个村的,以后不愁找不到机会骂回去! 贾二哥扭身把车上的东西都搬下来,因心里有气,他摔摔打打,“谁他妈稀罕!” 贾媚想上去帮忙,被他一把推开,“滚!” 瘦小的女孩一屁股摔在地上,好半晌没起来。直到贾二哥搬着所有东西回到马车,又找了辆车离开,也没看她一眼,更别提叫上她一起走。 “白大哥,宋姐姐,我、我……对不起……”贾媚耷拉着脑袋,小声道歉。 宋青隐约看到有泪珠掉在地上,叹口气,“和你没关系。” “对不起……”贾媚声音带了哭腔,抬起头,果然满脸的泪,“我哥脾气特别大,他平时就不喜欢我,这下更不会带我回家了……宋姐姐,我还得回家洗衣裳、做饭,要是晚了他们又得打我……我、我能搭你们的车回去吗?”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宋青不好拒绝,且贾媚哭得可怜,已经引得不少人围观,也不能把她一人丢在这里。 “走。” 贾媚感恩戴德地道了谢,艰难地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坐上牛车。 因次日还要帮宋青占位置,宋长松没回家,让宋青帮忙给大伯捎个口信,好让老人家放心。 故而,牛车先去了涌泉村,回到青山村,已是傍晚。 把贾媚送回家,宋青婉拒对方进屋喝杯水的好意,急急忙忙回家炖肉、和面。 白景年则边帮忙烧火,边择菜准备晚饭。 二人齐力合作,好歹在天黑前吃上了晚饭。 “没想到镇上的人也不十分富裕。”宋青感慨:“十五文一个肉夹馍,还是贵了点。” 白景年道:“之前边境连年战乱,我们这离边境不算近,但战时商队无法通行,大部分生意都仰赖商队的镇上百姓自然也过得艰难。好在前两年打了大胜仗,商队可以继续往来两国之间,镇上应该会慢慢富裕起来。” 宋青如有所思点头,总觉得不对劲——白景年屈屈猎户,不仅知道边境战乱,还懂得商队对镇上的经济影响,他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狐疑侧目,好巧不巧对上白景年的眼神。 “怎么?” 男人眼神沉静如水,但宋青陡然有种被看透的错觉,慌乱之下,她急中生智:“我、我就是着急。我想早点赚够钱立女户,但镇上百姓不富裕,也不知道我要摆摊多久,才能攒够钱。” 肉夹馍定价偏高,也属无奈,毕竟成本在那摆着,她不能做赔本的买卖。 受众太少,攒钱的效率降低,她立女户的目标便愈发遥远。 虽说是随口搪塞,但宋青的担心是真的。 家里剩下的猪肉不多,一用完,购置猪肉又是一大笔费用…… “肉夹馍,用其他肉可以么?”白景年忽问。 宋青一时没反应过来,懵懂地眨了眨眼睛。 白景年道:“冬日漫长,无法耕种,村中男人多会上山打猎,售卖猎物补贴家用。如果我们能在村中直接收购猎物,价格应该会比镇上便宜。只是不知道,肉夹馍可不可以用其他肉替换?” 他这么一说,宋青茅塞顿开! 对啊。 这又不是她所处的时代,想要获取食材只能去市场。 青山村背靠群山,山里资源丰富,她完全可以跟村里人做交易,获取一手食材,既新鲜又便宜。 “当然不是了,夹什么都行!”宋青灵感涌现:“别说肉了,夹菜也可以。这样一来,成本降低,价格也能便宜点。” 不仅丰富了肉夹馍的种类,还拓宽了客户,实乃一举两得。 “地窖里还有些菜,我去拿。”白景年会意,起身出门。 土豆、白萝卜、胡萝卜、大白菜,还有一小把纯野生干木耳……都是冬日耐储存的菜,不多,但摆一次摊足够用了。 只是看到这些菜,宋青脑海便自动蹦出馍夹酸辣土豆丝、辣白菜、鱼香肉丝的画面,干劲十足。 次日,天还没亮,二人便带着前一晚忙到深夜才加工好的食材到了镇上。 被宋长松带到了空位上,摊位还没支起来,已经陆陆续续有人认出他们,成群围上来。 “肉夹馍……昨天去城西摆摊的就是你们?”问话的是个身高体壮的汉子,粗声粗气,语气不像打听,倒像是质问。 第25章 表姑父 白景年不露声色起身,侧身向前,将宋青挡得严严实实,他应道:“是,怎么了?” “噢,还真是!”汉子倏忽笑了,露出三分憨相,“我要八个!” 顷刻间,白景年收起戒备,但丝毫没叫人看出异样,眼神依旧如水般沉稳。他对着汉子点点头,“稍等。” “对了,今儿还是买两个便宜一文钱吗?我买八个,是不是能便宜四文?”汉子又道。 宋青笑眯眯回答:“是。” 汉子爽快道:“四文钱我不要了,你给我多加点肉就行。好吃的话,我让认识的人都到你这儿来买!” “好嘞,我马上做。” 说话的功夫,宋长松和白景年已经将摊位搭好。碍于肉还冷着,且摊位并不忙,宋青索性现场烙起馍,还不忘把昨晚准备好的菜蔬都搬上来,整整齐齐一字排开。 色相诱人的菜蔬顿时引起汉子的注意,“这也卖吗?” “这也是夹在馍里的,纯素的酸辣土豆丝、辣白菜和萝卜条都是五文钱一个,鱼香肉丝的八文一个。”宋青热情介绍。 围观的人群中不乏昨日的回头客,一听说推出了新种类,且价格更低,还同样享受买两个便宜一文钱的优惠,纷纷上前。 “我要三个素的,每样来一个。” “鱼香肉丝和萝卜条各来两个,我要带回去给孩子尝,多加点菜。” “我也要我也要。” 小小的摊位瞬间沸腾起来,竟将最先来的汉子挤到一旁。 宋长松自是走不了了,忙出声维持秩序,指挥客人排队,以免将街道堵了,官差呵斥。 宋青则默默加快手速,暗自庆幸昨晚提前烙了些馍,菜也都是半成品,只需将土豆丝和鱼香肉丝下锅炒熟就好。否则,今早忙个四脚朝天,也未必能供应上食客们。 先将汉子的八个豪华版肉夹馍送上,那边白景年已经将锅烧热。宋青一手拿铲,一手掌锅,大火爆香野葱,倒入土豆丝颠锅翻炒,寥寥几下便可出锅。 趁着热乎夹到馍里,最后浇上小半勺辣子,热气腾腾、酥脆香辣。 鱼香肉丝就更简单了,翻炒断生后勾芡,碧绿的葱花、红澄澄的胡萝卜丝、墨玉般的木耳丝和酱色肉丝全都蒙上一层亮晶晶的薄汁,颜色丰富,只看着便叫人食欲大开。 源源不断的香味勾来了更多的食客,就连旁边的小贩也抻长了脖子看热闹,更有个精明的卖热饮子的小贩,直接将自家的摊位挪到宋青旁边,趁势销售。 往日略显冷清的一段路,今日热闹非常,肉夹馍摊位前的队伍排得老长,半条街都是浓郁扑鼻的香味。 忽然,长龙般的队伍中段响起刺耳的争吵声—— “凡事讲求个先来后到,就算你快饿死了,也不能插队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插队了?我一直都在这儿!” “胡说八道,亏还是个男人,真不要脸。” “臭丫头片子,你说谁不要脸?!有种再说一遍!” “你还想打人?” 争吵愈演愈烈,眼看着队伍逐渐散乱,宋青忙给宋长松使眼色,却不想白景年先一步起身,饶是腿脚不便也没影响速度,眨眼就到了队伍中段,一把攥住插队男人的手腕,将人拽出来。 “表姑父?”紧随其后的宋长松一眼认出插队的男人。 吴勇这才发现钳着他的人是白景年,上下打量对方一番,顿时笑了:“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自家人啊。”说着,他挣开手,晃晃悠悠走到摊位最前面,“小妹,快,给我拿点吃的,多放点肉。我忙了一夜,都要饿死了。” 宋青奇怪地看他一眼,“你忙什么能忙一夜,忙着做梦?” “你懂什么,我忙的可是赚大钱的买卖。”吴勇哼了声,“头发长见识短,跟你说了你也不懂。行了,快给我点吃的,我快饿死了。” 吴勇一向游手好闲,连自家铺子都懒得经营,怎么可能去外面忙一夜赚钱,定是为了占小便宜胡诌出来的借口。 她垂下眼,再懒得看他,漠然道:“客人太多,我腾不开手,你去别处吃。” 宋长松生怕二人起冲突,忙道:“姑父,小青这真的忙不开,我带你去别处吃点东西。” 吴勇眼睛一转:“你请我?” “……你想吃什么?” “咱们先去福客来,看了食单再说。”吴勇揽住宋长松的脖子,张口就是镇上最贵的饭庄。 宋长松噎了下。 他每日在医馆学医,偶尔能跟着师傅出诊,赚点银钱,但因为还没出师,并未攒下太多银两。福客来东西贵又少,以吴勇的食量,这一去,只怕要吃掉他大半积蓄。 宋青手中飞速动作,耳朵也没闲着,把二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不等宋长松应声,她冷声打断:“长松没空跟你去,他还得留下帮忙。吴勇,你要是饿了就回家,总不至于饿得连两步路都走不了。” 说完,她给宋长松使眼色,让他收钱、找零,好叫吴勇没法插嘴。 然而,吴勇竟当街躺下,横在摊位和食客中间,哼哼唧唧地抱怨:“饿死人了,饿死人了啊……没人管,亲戚都不管……哎哟,饿死我了……” 食客被吵得不得安宁,排队都要特地绕开,而且还引来一大帮人看热闹,对着宋青的摊位指指点点。 宋青气得够呛。 从前她怎么发现吴勇这么不要脸! 她撸起袖子,拿起擀面杖就要冲过去赶人,但被白景年一个眼神制止。 只见白景年随手拿了个馍,走到吴勇身旁蹲下,一手落在他肩膀,“给你吃的。” 吴勇懒懒掀起眼皮,看到馍里什么东西都没有,理都不理。正要接着哼唧,落在他肩膀的那只手突然加重力道。 他顿觉肩膀上的骨头都要被捏碎了! “啊!” 吴勇不受控制地惨叫,整个人宛若一条菜青虫在地上痛苦扭曲。 白景年缓缓收了力气,淡淡道:“姐夫还真是饿坏了,脸色这么白,快吃。” “你敢——” 吴勇控诉的话还没说出口,肩膀突然又来了一下,他脸色唰的一下更白了,豆大的汗珠簌簌流下,半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口。 白景年静静看着他,眸色极冷,一丝一毫的情感都没有,“吃。” 第26章 来者不善 吴勇连提水的力气都没有,此刻如同小鸡子被白景年捏在手里,好不容易抬起头,又正撞上对方冷冽的眼神,他不禁打了个寒颤,只觉肩膀更疼了! “我、我吃……我吃……”他颤巍巍伸手接下冷冰冰的馍。 白景年一直盯着他吃完了,才起身,下命令般:“姐夫吃饱了就回家。” “我——” 刚说了一个字,白景年眼神淡淡扫过来,吴勇一哆嗦,下意识捂住肩膀,“我、我回去,我这就回去。” “不送。”男人脖颈微抬,冷冷看着他,显然是要亲眼看着他离开。 吴勇打又打不过,只能捂着肩膀,揣着一肚子气离开。 回到家,他一脚踹飞房门,怒喝:“春秀,你给我滚出来!” “他奶奶的,你看你妹子找的男人,她娘的简直就是个阎王!妈了个巴子,春秀,你哑巴了,听不见老子说话?给老子滚出来!” 然而屋内寂静一片,半晌没人回应。 吴勇这才意识到春秀不在家,登时火气更大,抄起手边的板凳往地上一摔,踹了柜子又踢门,顷刻间屋内一片狼藉。 正撒气,身后陡然传来春秀的惊呼:“我的老天爷,这是咋了?” 吴勇转身就骂:“老子出去赚钱,你不在家好好呆着,上哪儿浪去了?你男人还没死呢,你他奶奶的——” 脏话吼到一半,王婆子出现在吴勇视线中,他卡了下壳。 “昨晌午我娘叫人捎来口信,说身上不舒服,我把孩子放到他爷爷奶奶那就回娘家了。回家把我娘安顿好了,天也黑了,我就住下了,这才没回来。”春秀急忙解释。 顾忌着王婆子在,吴勇干咳两声,缓缓收起戾色。 王婆子看不惯女婿这幅模样,但谁叫女儿高嫁到了吴家,且听说吴勇这些日子找到了个颇为赚钱的营生,有时候一日就能赚到几十两银子,以后少不了享他的福。 再说,眼下她还有事求对方,也不好呵斥教训。 因此王婆子打个哈哈,给吴勇了个台阶,就将方才的事掀了过去,而后迫不及待地打听宋青摆摊的事情,是否打听出了眉目。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吴勇刚压下去的火又蹭蹭冒上来! “这还需要找?满镇上都知道了!只可惜,人家现在赚了大钱,眼眶高了,不认咱们这些穷亲戚了!”吴勇阴阳怪气道。 王婆子一惊,忙问:“赚啥钱了?这才几天,他们干啥了,赚了多少钱?” 吴勇立刻将上午的事添油加醋说出来,将白景年形容得好似阎王鬼差一般。 然而,王婆子表面拧眉附和,和吴勇一起痛骂白景年,暗地里却纳闷:宋青出嫁的时候就拿了几件破衣裳,白景年家也穷得人尽皆知,他们成亲才几天,哪儿来那么大本钱做生意? 纵然宋青有对银镯子,可也远远不够啊。 难不成……是那箱子里藏了钱?!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王婆子坐不住了。 “女婿、女婿你先停停,”王婆子打断骂骂咧咧的吴勇,“我之前猜的准没错,那箱子里藏着好东西,咱们得尽快拿回来。” “啥箱子?”春秀一脸懵。 吴勇却瞬间会意,“今天就去?” “再等下去,他们该把里面的银子都花光了!”王婆子急道。 吴勇当机立断:“我去找车。” …… 冬日里的太阳懒得很,刚到晌午,就已不见影子,天色阴沉。 宋青抬头望了眼天,哈口气搓搓手,把刚置办好的菜蔬搬上车,招呼旁边搬炉子的宋长松,“今天还跟我们一起回去,还剩下点腊汁肉,我想送给大伯。” “爷爷今早就搬走了,我今晚回镇上的家。”宋长松道。 闻言,宋青忙示意白景年把钱袋子拿来,摸出五十文钱,不好意思道:“这两天麻烦你了,钱不多,别嫌弃。” “对了,这点腊汁肉你也带走,都是干净的,应该够你们一家吃了。” 说着她就要找盆子装腊汁肉。 却被宋长松按住手,“都是亲戚,还提什么工钱,你也太见外了,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 宋青自然不肯。 两人好一番你来我往,最后,还是白景年开口,说:“你接连两天来这帮忙,医馆和家里的事都没管,就算你父母不计较,也得收了这钱,给医馆的师傅买点东西赔罪。” 宋长松没想到这一层,当下怔住,停了动作。 宋青麻利地把肉装进盆里,和钱一起塞到他怀里,没给宋长松拒绝的机会,跳上牛车,边和他道别边乘车远去。 宋长松端着小半盆肉,没法追上去,只能收下。 回青山村的路上,宋青粗略心算了这两天的账目,先刨除成本算出盈利,再将盈利一分为二,把其中一份加上四两银子——猪肉是白景年猎回来的,她没出力,所以猪肉的钱应该给他。这两天消耗的猪肉按照市值计算,约莫就是四两。 总共四两三百九十文,是白景年那一份。 剩下的三百九十文,则是她的纯盈利。 和白景年比起来自然不多,但好歹跨出摆摊的第一步,照今天的架势,不愁以后赚不到更多钱。 宋青把两份钱分别装好,看着远处黑云滚滚的天,丝毫没有被影响,内心干劲十足。 “吴勇来了。” 前面赶车的白景年突然开口。 踌躇满志的宋青一怔,忙扭头去看——不止吴勇,王婆子、春秀都来了,他们站在白家家门口,正东张西望地瞧。 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大脑飞速运转。 “来者不善。”宋青低声提醒前面的白景年,“等会儿你把我放下就走,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不会找你的茬,你找机会走就行。我一个女人,光天化日,他们不敢拿我怎么样。” 她和王家的恩怨,不想牵扯白景年。 但前面的男人沉默片刻,道:“已经结仇了。” “?什么?”宋青不解。 白景年勒紧缰绳,有意放慢速度,解释:“上午吴勇找茬,我暗暗给了他两下,他的肩膀应该直到现在还在疼。” 宋青:“……” 怪道当时吴勇拿了馍就乖乖走了,原来他不仅吃了馍,还吃了两拳头。 当初以为白景年只是长得凶悍,骨子里是个老实人,没想到他也有表面和煦、暗地里下狠手的时候,也不完全是个憨厚人嘛。 如此一来,宋青再看吴勇一帮人,忽然有点想笑。 他们来者不善,人数也占优势,但对上白景年和自己,可未必能讨着好。 第27章 串门 到了门口,白景年还没把车停稳当,王婆子便迫不及待拉着春秀、吴勇上前,“小青,听吴勇说你去镇上摆摊了,咋样,生意还好吗?” 宋青笑了下——王婆子倒比从前长进了,还知道旁敲侧击。 她跳下车,含糊道:“不好不坏,勉强维持生计而已。” “噢。”王婆子干巴巴应了声——宋青既没给她甩脸色,对她也不殷勤,态度平淡,连个话口都没留下,她都没法接话。 “你们今天找我,有事儿?”宋青问。 “就是、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串门子。”王婆子笑了笑,同时给吴勇使眼色,让他想法提箱子。 然而吴勇也不知道怎么了,好端端站在白景年身边,脸色突然变得煞白,眼皮也跟抽筋似的抖,死活不理她。 王婆子迟迟等不到回应,急了,把春秀推出去。 “哎哟!”始料未及的春秀差点摔个跟头。 宋青将一切都看在眼中,似笑非笑:“这还没过年呢,至于行这么大礼吗?” “不是,自打你出嫁了,春秀可想你了,有好多话想跟你说呢。”王婆子冲春秀挤眉弄眼,“是不是啊春秀?快,好好跟你妹子说。” 王婆子自知女儿愚笨,也怕生枝节,所以,在来之前她再三嘱咐春秀,甚至一句句教她话术,为的就是这一刻。 春秀两手紧攥,手心全是汗,紧张得一开口就打了磕绊:“小青,我、我——” “外面冷,有什么话进屋说。”宋青搬了东西,跟白景年对了个眼色,径直往回走。 春秀慌张地看了眼王婆子。 王婆子忙道:“我也去,咱们女人间——” “您就别去了。”白景年忽然开口,道:“我有些事想要跟您商量。” “啥事儿?”王婆子很懵。 白景年故意卖关子:“很重要的事。” 同时,他手下微动,吴勇脸色又是一变,倒吸了口凉气,嘴角抽抽着附和:“你就留、留下,景年肯定是、是有大事跟你商量……” 见吴勇都这么说,王婆子只好低声嘱咐春秀两句,目送她进屋。 屋内,宋青收拾摆摊的东西,忙得脚不沾地,在东屋、西屋来回转悠。 春秀硬着头皮跟上宋青的步伐,先前在家里王婆子嘱咐她的都忘了大半,开口便是:“娘、不是,妹子,我娘说,奶奶走的时候,说把箱子留给你,但大伯那有两个箱子……其实、其实有个箱子是留给我娘的,不是——” 宋青忽然停下脚步,把手中瓷盆往桌上狠狠一摔。 “咚”的一声闷响,吓得春秀一激灵,登时成了哑巴。 宋青面无表情看着她,“如果有一只是你娘的,为什么会放在大伯家?” 春秀双唇嗫喏,哆哆嗦嗦:“没准是搬……搬错了……” 宋青冷笑。 她反问:“王婆子是什么人,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这种话,你自己信么?” 春秀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以王婆子的个性,家门口飞过只大雁都恨不得留下它两根毛,又怎么允许自己东西被搬去别家? 这个借口确实有点拙劣,她自己都听不下去。 “我知道你们想干嘛,不就是觉得箱子里藏着好东西,想寻个由头霸占了去?”宋青直截了当挑破。 饶是屋内除了她们俩再没旁人,可明晃晃被戳破,春秀还是涨红了脸,“不是,我没有,都是娘她——” “你们不是疑心箱子里都是好东西吗?走,我带你去看看,看箱子里都是些啥!”宋青反客为主。 春秀一时懵了。 宋青拽着她走到西屋,说着就要打开木箱,却被春秀一把按住胳膊。 对方急道:“小妹,你别这样,我没想抢你的东西。” 宋青笑了,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她,近乎于质问道:“你不想要,那你娘呢?你丈夫呢?他们难道对这个箱子也一点想法都没有?” 春秀哑口无言,面上涨红。 趁机,宋青踮脚,奋力将箱子打开。 “看啊!看清楚,好告诉你娘和吴勇这里面都是些什么!”宋青按着她的脖子,逼着她看。 春秀顾不上挣扎,便被扑面而来的霉味儿冲得打了个喷嚏,再一看,箱子里竟都是碎布头,还有不少被老鼠咬穿了的布料,做抹布都寒酸。 她一顿,突然觉得宋青很可怜。 奶奶离世前,把自己的物件都翻出来,让家里的孩子挑选。男孩们率先把值钱地挑走了,女孩只得了些料子,但她们好歹还得了些东西,宋青却是连个线头都没摸着。 因为王婆子当天故意把宋青支出去,让她在外面干了一整天的活。她回来时,奶奶已经咽气,最后一面都没见着。 从前想到这儿,春秀还会想——娘救了宋青一面,救命之恩,宋青不能毫不知足地还想要王家的东西。 可如今不一样了。 宋青其实是奶奶救的,和她娘毫无关系。换言之,宋青压根不欠她们的,充其量算是克死了她弟弟,但当初是王婆子让她冲喜,又不是人家主动要给王家做媳妇。 “你要是不相信,我把另一个箱子也打开。”宋青盯着她的眼睛。 她很了解春秀。 春秀这个人虽然迂腐又胆小,但没几个坏心眼,更没那个智商。 果然,春秀面上浮现几分愧疚,道:“不看了,小妹,我这就跟娘和吴勇说清楚。” 宋青面上不显,心里已长长松了口气。 她说的话王婆子不相信,但要是春秀来说,箱子里都是不值钱的碎布头,王婆子便没理由不信。 王婆子知道箱子里的东西不值钱,自然不会再惦记。 “干什么的!说你呢,撒开手,撒开!” 窗外突然传来里正的声音,很是威严。 屋内二人不约而同往外看——只见里正带着一大帮人冲进白家小院,将王婆子和吴勇堵在一侧,期间吴勇想要反抗,立刻被两个凶猛的汉子扣押在地。 春秀吓得尖叫一声,差点没倒在地上,反应过来后扶着墙趔趔趄趄跑出去。 第28章 打开箱子 “蔡彩那丫头,急吼吼来找我,说你们家来了好多人,吓人得很。我怕是外面的土匪来村里闹事,这不,急忙带着人过来了。”里正跟白景年说着话,扫了眼被按到地上的吴勇,“这人没咋着你?” 话音刚落,屋门突然打开,春秀踉踉跄跄冲过来,“噗通”跪到吴勇身边,对着扣押他的两个汉子连连磕头,求饶道:“两位大哥,这是我相公,他什么坏事也没做,你们抓错人了……求求你们放开他,他是好人啊……” 里正拧眉劝阻:“你别这样,等我——” 然而,春秀转身又开始朝他磕头,哭喊着乞求他们把吴勇放了,转瞬脑门就见了血。 正值晚饭时分,不少村民听到动静都来看热闹,纷纷探头往里望。 扣押吴勇的汉子不耐烦起来,有个性急的甚至想伸腿把春秀踹走。 紧跟着跑出来的宋青看不下去,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强行把人拽起来:“行了!事情还没搞清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你哭哭啼啼,像个什么样子!” 她力气不大,但春秀完全没有反抗的心思,软脚虾般,被宋青轻松拖走。 “呜呜呜,小妹,他们、他们把吴勇……我以后可怎么办啊,孩子还那么小,我一个女人可怎么办啊呜呜呜……”春秀泪流不止,仿佛天塌了。 宋青听得心烦,喝道:“你给我闭嘴!” 春秀打了个哆嗦,急忙捂住嘴巴。 “首先,吴勇只是被人扣住了,没死没伤,你没必要提前哭丧;其次,来的人是我们村的里正,不是什么恶霸土匪,不会随意伤人;最后,”宋青深吸口气,指着她的嘴巴,冷声道:“你给我闭嘴,不许再哭。能不能做到?” 春秀缩着脖子,明明还怕得发抖,但不敢再出一点声音,老老实实地点了头。 宋青转身去找里正。 彼时白景年已经跟里正说明了原委,得知院里这些人是涌泉村的村民,并非打家劫舍的强盗,里正作势要让汉子将人放开。 “不过,”白景年话锋一转,说:“我跟他们并不熟,平日鲜少来往,今天他们突然到访,气势汹汹,的确骇人,也不怪蔡彩疑心。” 里正便又放下了手,严肃道:“到底怎么回事?” 白景年视线落在宋青身上,她趁势上前,简述了自己和王婆子关系,又把他们觊觎奶奶遗物的事情告诉里正,末了,给春秀使个眼色,说道:“我已经跟大姐说清楚了,箱子也叫她看过,里面都是些碎布头。” 她看向春秀,意有所指道:“我想,他们以后应该不好再来闹事了,这回就算了。” 里正威严道:“是这么回事吗?” 春秀连忙点头承认——宋青亲口说这次不会追究,在里正面前帮他们说情,她自然得配合,好让他们把吴勇放了。 王婆子隔着人墙看不到,也听不真切,被扣押的吴勇却听得一清二楚,登时挣扎起来,不平道:“胡说八道!那个箱子里都是值钱的东西,我媳妇一定被骗了!” “吴勇!”春秀惊得急忙去捂他的嘴,“你别胡说,小妹她没骗我,箱子里的东西真的不值钱。” “你就是头猪!笨死算了!”吴勇气得大骂。 春秀难堪又尴尬,脸色白了又红。 “你是里正,对?”吴勇自觉指望不上春秀,干脆自己上。他别扭地昂起头,仰视里正,恶狠狠的,“你大小是个管事的,无缘无故扣人,算个什么道理?就不怕我告到官府去?” 里正“嗤”得笑了,“你私闯民宅,还想跟人家动手,我不扣你扣谁?” “你哪只狗眼看见我想动手了?!”吴勇瞪眼怒吼。 整个青山村,还没人敢这么跟里正说话。 一时四周寂静。 里正脸沉下来,猛地拔高声调:“好声好气跟你说话,你还蹬鼻子上脸!信不信我现在就押你去官府?!” 人墙后的王婆子总算发现不对劲,扒开缝隙,眼看吴勇梗着脖子还想折腾,她急中生智,大吼:“宋青,你个没良心的贱蹄子,存心想害死我们一家是不是!?” 顷刻间,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王婆子身上,吴勇顾不上跟里正叫板。 她瞪着宋青骂道:“那两口箱子分明也有我的份,你个见钱眼开的小蹄子凭啥全都抢了去?还叫来这么多人打我们,你想干啥?!” 王婆子来之前就想到了,这一遭,肯定得跟宋青撕破脸。更何况眼下这份上,撕与不撕,已经没区别了。 撕了,兴许还能找机会把箱子夺回来。 宋青被气笑了。 她缓步上前,一字一顿,“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什么叫倒打一耙了。” “你少给我泼脏水!”王婆子不甘示弱。 “箱子是我婆婆留下的,我是她唯一的儿媳妇,你只不过是她捡回来的一个野孩子。能留给你一个箱子就不错了,怎么可能两个都是你的!老人再糊涂,也不会把那么多好东西都留给你这个外人。” 宋青懒得搭理她,直接对里正道:“两个箱子里都是碎布头,我已经让春秀大姐看过了,里面的东西对他们来说一文不值。” “我不信,我要再看一遍!”王婆子扯着嗓子喊。 “娘,箱子里真的没啥东西,都是些烂布头,我亲眼瞧见的。”春秀心里着急,忍不住小声劝道:“您别嚷嚷了,吴勇还被扣着,咱们干脆认个错,早点回家去……茜茜还在家等我,她都一天没见着我了。” “你看清楚了?翻到底了吗,两个箱子都看过了吗?”王婆子不死心问道。 “这……”春秀迟疑了下,诚实道:“就看了一个,但是里面真的都是烂布,扔到街上都没人捡。” 王婆子顿觉抓住了真相,大喊:“宋青,你要是心里没鬼,就把两个箱子都打开让我们看看!不然,你就是私吞长辈的银钱!我要去官府告你!” 她年纪不小,精力却充沛得很,吼得一声比一声大,外头围观的百姓也议论起来。 里正被吵得头晕,不住地揉眉心。 一旁壮汉上前,悄声出主意:“他们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依我说,不如咱们直接进屋把箱子搬出来,当着大家伙的面打开,到底怎么回事不就清楚了吗?叔,您说呢?” 第29章 精神损失费 里正看了眼白景年,摇摇头:“这法子不行。” 白景年乍一看瘦瘦弱弱,比不上他带来的人强壮,但他是村里最好的猎手,身手和胆量远非常人能比。 若用强,压根没把握能成功,且一出手就不占理了。他是堂堂里正,还有那么多百姓看着,决不能用这招。 不过…… 这件事可以换个说法。 他清清嗓子,对宋青无奈道:“要不就让那疯婆子亲眼看看?不然折腾到晚上去,大家伙都安生不了。” 宋青抿紧了唇。 她之前整理过箱子,为了拿取方便,把医书、药丸等物都放在了内侧箱子,碎布头、烂衣裳则放到了外侧的另一个箱子。 春秀看的就是不重要的那个。被她一吓唬,没敢看另一个。 现在王婆子要求两个箱子都打开看,那么多的医书,一打开就会被发现。纵然她们不行医、不识字,那些东西对她们来说毫无价值,王婆子也绝不会留给她。 里正继续和稀泥:“让她看,不然还不知道得折腾到啥时候去。你要是不放心,怕她抢,我让人押着她,只站在远处看。” 白景年的视线落在宋青身上。 “不行。”宋青拒绝得干脆,不容商量。 里正皱眉“啧”了声,正欲劝说,白景年开口道:“凡事讲究证据,就算告到官府去,也得拿出证明箱子是王家的证据。” “什么正据反据,箱子是我婆婆的,她死了,箱子就是我的!”王婆子急赤白脸大吼。 白景年完全不受影响,接着说:“他们没有证据,我们有。宋家大伯是宋青奶奶的亲侄子,当初就是他带着人把箱子抬回宋家——也就是宋青奶奶娘家的,他和这件事没有利益牵扯,说的话足以作为证据。” “宋家大伯在哪儿?”里正忙道:“去请他来。” 王婆子早就料到这点,抢先道:“他今早就搬走了,搬到了隔壁镇上的牛头沟,和这儿隔着几十里地呢!” 说完,她故意看向宋青,满眼透着得意。 来之前她特地打听过,知道宋大伯走了,才带着吴勇来,信心十足。 老天爷都在帮她! “这么说,你认可宋大伯的说辞?”白景年问。 王婆子愣了下,一时不知道对方意图——难不成他还真去牛头沟请人?就算宋老头同意,他儿子也未必愿意他颠簸赶路。 “说话啊!”宋青没好气呵斥:“刚才小嘴不是挺能叭叭的吗?!” 王婆子想跟吴勇用眼神交流,但被宋青身形一闪,挡得死死的。她心下无主,那边里正又发觉不对劲,紧盯着她,她愈发慌。 最后,她索性心一横:“行啊,只要你把宋老头叫来,我认!” “隔那么远,脚程快的,打个来回也得三四个时辰,更何况宋老头年纪大了,真要去请,少说也得到明天去了。”她故意嚷嚷,看准了这村的里正也是个只想和稀泥的,不想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耽搁太长时间。 “我去请,最多一个半时辰就能带大伯回来。”白景年道。 不久前还一脸胜券在握的王婆子,表情骤然僵住。 被扣押住的吴勇心里咯噔一下——坏了。 他悄悄扭头,想跟王婆子串词,但好巧不巧撞上白景年的视线。对方眸光冷冷,眼中一丝情感都没有,看在看山林间的猎物毫无区别。 吴勇顿觉周身寒意瑟瑟,大脑一片空白,仓皇低下头。 “一个半时辰,你要怎么去?”里正不解。 白景年声音低沉:“我自有我的法子,还劳烦里正看住他们,切莫在我回来之前打开箱子。” “这么冷的天,你——”王婆子又想胡搅蛮缠,被里正一个眼神吓退。 里正道:“你保证一个半时辰内能回来?” 白景年点头,没有过多的言语,但他的眼神、表情静而稳,是足够的底气和信心带给他的沉稳。 里正顿了下,正要说话,宋青忽道:“要是大伯来了,证实这两个箱子是我的,您说,这三个闹事的该怎么处置?” 显然,她把春秀也算了进去。 反应过来的春秀愣了下,惶惶看向里正。 里正道:“到时候我肯定立刻把这群人赶走,放心。” 宋青笑了下,视线有意无意扫过春秀,“也行,但我可不想就这么放过他们!我一定会将他们告上公堂!强闯民宅、寻衅滋事,还妄想强占他人财产,这罪名可不轻!他们三人就算不蹲大狱,也得狠狠打上几板子!” 王婆子面上不显,她女儿春秀却是吓得六神无主,早已瘫倒在地,拽着吴勇的衣角瑟瑟发抖,“完、完了,这咋办……这可咋办……” 里正把这一幕看在眼里,心里已明白了七八分。 想到为了这点小事,被他们耗了这么久,不由怒喝:“说!箱子到底是谁的?!” 春秀浑身发抖,又害怕又慌张,忍不住“哇”的一声哭出来,“是小妹、都是小妹的,和我们——” “有她的,也有我们的。”王婆子急忙打断。 宋青唇角勾起冷笑,“此刻分辨这些也没用,只要等会儿宋大伯一来,箱子是谁的,自有定论。” “对。”里正也烦了,示意白景年,“去,早去早回,我在这等着。” 白景年转身就要出门。 王婆子急了。 春秀更是慌得脸都白了,急忙去扯宋青的衣裙,“小妹、小妹,不行,不能——” 宋青脸一别,不予理会。 “娘、娘,”春秀又去求王婆子,涕泪横流:“我回去就把我家里值钱的东西都拿回来,都给你。娘,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求你千万别惦记那个破箱子了,我求你了。” “我和吴勇要是都进了大狱,可茜茜……茜茜她一个人该咋办啊?娘,我求你了、我求你了……” 春秀不断给王婆子磕头,让本就又急又慌的王婆子脑子乱成一锅粥,情急之下,大声叫住还没走远的白景年:“你回来!我不要那个破箱子了,你回来!” 平日耳力极佳的白景年,此刻却像什么都没听到似的,仍不断往远处走。 王婆子更怕了,只好去求宋青,“你、你快让他停下啊,我们不要箱子了,这还不行吗?!” “不行。”宋青悠悠道。 “你!” 已然占了上风的宋青垂眸,慢悠悠摸了摸指甲,道:“你们登门闹事,还想抢奶奶的遗物,空口白牙地污蔑我,眼下说算了就算了,凭什么?” “小妹,你还想咋样啊?”春秀哭得鬓发散乱,跪在地上,“要不我再给你磕几个头,赔罪。” 宋青一摆手,“那倒不用,磕头又不能当饭吃。” “要是不想让我追究,你们得赔偿我精神损失费。” 第30章 立女户 “什么,什么神,费?”春秀呆呆望着她,没听懂。 王婆子也很懵。 “无缘无故来我家闹出这么大动静,引来这么多人看我的笑话,我很委屈,也很难受,你们想让我不追究,就得赔偿我所遭受的损失。” 宋青说了一通,看她们还是云里雾里,轻咳一声:“简单来说,赔钱。” 王婆子当即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张口骂街,宋青轻飘飘道:“要是不赔,咱们就公堂见。” “赔,我赔。”春秀忙道。 “多少钱?”王婆子耷拉着个脸,活像刚死了男人。 宋青:“三钱银子,你们一人一钱。” “啥?!”王婆子惊叫,“你、你讹人啊你!” 宋青懒得理她,直接看春秀:“行不行?不行的话,咱们去官府说。” “……行!”春秀咬着牙应下,转头去求吴勇,“这钱总不能让娘出,要不……你先帮我付了,等回了家,我想法还你。” 王婆子眼睛一转,也立刻过去,嘿嘿笑道:“对对对,女婿,你最近不是赚了很多钱吗?一晚上就能赚几十两银子,三钱对你来说,就是随手拔根毛,都算不上钱,对!” 因存了几分炫耀的心思,王婆子声量不低,外面围观的村民都听见了,登时议论纷纷。 吴勇也因此被架了上去,都没法拒绝。 最后,他颤巍巍站起来,撑着早已麻了两条腿,咬牙把三钱银子交到宋青手上,活像在割自己的肉。 握着沉甸甸的小银锭,宋青心满意足,这才把白景年叫回来。 什么道歉、磕头,那都是虚的,什么都比不上钱来得实在! 话说,这钱也得分给白景年一份,他可出了不少力。 白景年回来,神色淡淡道:“宋青嫁过来的时候,我就说过,以后和你们再无瓜葛。今天,当着里正和众位乡亲的面,我再说一次,和你们两清。” “我还不稀罕有你们这门——”吴勇的狠话说到一半,冷不丁对上白景年的眼,熟悉的恐怖感扑面而来,他打了个寒颤,到了嘴边的话硬生生转了个弯,“就按照你说的,两清!” 说完,里正顺势挤进来,开始洋洋洒洒地说场面话。 说着说着,天空忽然闪过几道雷,转瞬纷纷扬扬大雪落下。 “行了,天都黑了,大家伙都散了。外头这么冷,都回家去,别看了。”里正驱散外面围观的百姓,目送王婆子一行人走远,哼了声。 宋青早已回屋烧上水,等人都走了,邀里正一帮人进屋喝蒲公英茶暖身子。 “多谢里正您帮我们主持公道。”她亲手送上热茶,笑道。 里正摆摆手,文绉绉道:“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他喝了口,放下碗,道:“对了,你们外头牛车上的东西还没卸干净?正好我带了这些人,让他们帮你都搬下来,顺便把你家的柴火也收了,省得受潮。” 白景年起身就要出去,但被里正伸手拦下,“让宋青去,我有几句话跟你说。” 宋青知趣离开。 屋内只剩里正和白景年。 短暂的沉默后,里正率先开口:“你知道是谁叫我来的吗?” 白景年没做声。 等了好一会儿都没回答,里正只得侧身看他,主动道:“这件事是蔡彩跑到我们家说的,但是一开始我没打算来,这毕竟是你们的家事。是锦儿劝了我好半天,我才来的。” 白景年皱眉看他。 “你别多想。”里正笑道:“是锦儿劝我来不假,但是因为她说得有道理,我才来。” 白景年面上没什么表情,“您想说什么,尽管开口。” 里正轻咳两声,略略压低声音:“锦儿已经及笄,我给她物色了一桩好婚事,是她哥哥的同窗,算不上一表人才,但也称得上是青年才俊。他家里比我们家还富裕些,锦儿嫁过去以后不愁吃喝,更不用下地种田、为生计发愁,是一门顶好的亲事。” 白景年淡淡道:“这话您该跟潘锦说。” “我已经跟她说了,她很满意这桩婚事。”里正快速道。 白景年唇角勾起,“那自然好。” 里正盯着他,想要从中看出端倪——然而从上打量到下,白景年脸上一丝一毫别扭、不甘的神情都没有。 他这才放下心来,爽朗笑道:“等锦儿成亲,你和宋青一起来喝喜酒。” 白景年敷衍应了声,视线往外,落在院内忙碌不停的宋青身上。 里正还在说些什么,但他的大部分注意力已经飘到了外面。 今早出门时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宋青便料定这不是个好天气,特地回屋加了两件衣裳。然而,此刻的她身上那件夹棉小袄,在漫天大雪中仍旧显得十分单薄。 他记得,她手上还有冻疮,格外怕冷。 外面的雪越来越大,她的头发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以后啊,你们好好过日子!知道吗?”里正拍拍他的肩。 白景年回过神,只听到后面两句。 他点头,“嗯。” 如果她愿意的话。 一时出神,他竟不自主将心里那句话也说了出去。 里正听了个正着,却没多想,哈哈笑道:“这有啥不愿意的,人家都嫁给你了,瞧她能干的样儿,就知道是想好好跟你过日子。别多想,年轻小夫妻,有啥误会及时说开,千万别闷着!” 白景年垂眸,敛起情绪。 “行,时候不早了,你们早点吃饭睡觉,我也回去了。”里正起身往外走。 他礼貌起身送里正出去。 院内的活已经干完了,老牛也牵到了房檐下避雪,宋青正蹲在那拿干草喂牛。 见里正出来了,她忙迎上去。 “您先别急着走,我有件事想打听,再劳烦您一刻钟。”宋青有些不好意思道。 里正扬扬下巴,“说。” “那个……”她扭捏了下,余光扫了眼白景年。 男人会意,找了个借口离开。 宋青这才小心翼翼开口:“我想问问,想要立女户的话,得满足什么条件才行啊?必须得有房有地吗?” “你想立女户?!”里正的眉头倏地拧成疙瘩,声调也不自觉拔高。 第31章 巾帼不让须眉 宋青没想到里正反应这么大,愣了下。 “景年这孩子话少了点,但人不坏,你对他有啥不满意的,尽管说出来让他改,可别一个人闷着。”里正苦口婆心劝道:“年轻夫妻,有些小吵小闹正常,说开了就好了,别动不动就想和离。” 宋青挠挠头,更懵了——里正是潘锦的父亲,他怎么还劝和起自己和白景年了? 难不成,里正不同意潘锦和白景年在一起? “你和景年都是苦命的孩子,无父无母,就更得互相依靠。”里正说完,看了眼愈发大的雪花,道:“行了,早点回屋去,外头怪冷的,我也该走了。” 他裹紧身上的棉袄,快步离开。 地面积雪厚实,回到家,里正脚下、身上都是雪花,肩膀上的雪一进屋就化成了水,浸透棉袄。 里正媳妇潘周氏见状,忙回屋取干净棉袄来帮他换了,又小跑着去灶房烧热水。 潘锦则迫不及待道:“爹,白大哥没事?那群闹事的究竟为了什么,你把他们赶跑了吗?” 里正瞥一眼女儿,恨铁不成钢。 白景年都成亲了,他女儿却还惦记着对方。要说这姓白的文武双全、家世不凡也就罢了,偏偏只是个目不识丁的粗野猎户,家里的房子还不如他家茅房结实,这样的人有什么可惦记的? “爹,你叹什么气啊?”潘锦担忧地皱起眉头:“不会是白大哥他——” 里正擦干净脸,把帕子往桌上一甩,威严斥道:“他是你哪门子的哥哥?你叫得这么亲,也不怕传出去笑话!” 潘锦愣了下,瞬间红了眼眶。 见状,里正反倒不忍了。 他按着女儿肩膀坐下,语重心长道:“他没事,闹事的被他娘子赶走了。” 提起宋青,潘锦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咬着后槽牙,酸溜溜道:“她有那么厉害?” “厉害,当然厉害了。”里正眼神一转,故意添油加醋:“人家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性格好,胆子大,完全不怕那群闹事的。依你哥常说的那句话,宋青那叫有勇有谋,巾帼不让须眉。” 潘锦脸都气绿了! “对了,听说宋青手艺可好了,”里正接着说:“她去镇上摆摊,好多人都抢着买——” 潘锦忍无可忍,也不等父亲说完,蹭得起身回屋,把门甩得震天响。 “你也是,非得气她。”周氏端着热水进来,低声埋怨。 里正道:“人家都娶妻了,她还惦记着,传出去光叫人笑话!” 周氏也晓得这个道理,只是心疼女儿。 她把冒着腾腾热气的水盆放下,伺候着里正脱去鞋袜泡脚,小声问:“姓白的那个,他跟小寡妇咋样,没再惦记咱家闺女?” “听说天天去镇上摆摊赚钱,应该是要好好过日子了。”里正半眯着眼睛靠在椅背上,不知怎的忽然想到临走前宋青问的那句话,又坐直了,拧起眉头:“就是那个小寡妇,好像有点不甘心,今天突然问起我立女户的事了。” 周氏顿时担心起来,“啊?那……” 里正瞥了眼潘锦的房门,刻意压低声音,俯身安抚起周氏来。 却没发现,薄薄一层门板后面,潘锦听得一清二楚。 …… 因王婆子闹腾一通,又下了大雪,宋青和白景年被迫提前燃起炭火,在屋内做饭。 肉给了宋长松,好在他们还有些肉夹馍,以及还没来得及炒的菜蔬。 四处漏风的门窗,此刻燃起炭火,倒是不用担心一氧化碳中毒,宋青好心态地想。 白景年烧火,她掌厨炒菜,念在今天两个人都不容易的份上,又煎了两个在这个时代价格奇高的鸡蛋,一人一个夹在馍里,再煮上小半锅猪血汤,算是解决了晚饭。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 “明天,我也许不能去镇上了。”白景年忽道。 宋青脸色一变,立刻联想到不久前里正把自己支走,单独和白景年说话的场景。 是不是里正跟他说了什么?诸如……离自己远一点之类的话? 虽然她能理解里正作为潘锦父亲的心情,可她既不会赶牛车,也搬不动炉子,没有三头六臂,无法边做吃食边招呼客人边烧火……白景年不去,她的摊位根本无法维持经营。 损失的可都是钱啊! 她抿唇,试图劝说白景年,“我今天跟里正打听了立女户的要求,虽然他——” “雪后,山里的狍子、野猪都会出来觅食,家里的肉不多了,我想明早去山上碰碰运气。”白景年道。 宋青突然卡了壳。 她眨巴眨巴眼睛,看着白景年,没反应过来。 许是懵逼的表情过于明显,白景年耐着耐性又解释一遍:“我明天要去山上打猎,所以可能没办法去镇上。” 宋青抓抓头发,脸颊因尴尬而不受控制地发热。 她还以为白景年是为了避嫌,谁成想…… “你问了里正立女户的事情,他怎么说的?”白景年忽问。 宋青忙搓搓脸,佯装没有误会发生,道:“他没说,但我感觉应该不太容易,不然他也不会劝我先好好过日子了。大概是怕吓着我。” 白景年若有所思点头。 “外头雪停了,我想去蔡叔家一趟,谢谢蔡彩。”宋青征询男人的意见,“我要不要带点东西去?人家好歹帮了我们一场。” 她不知道内情,白景年却是明白的。 里正之所以来,是看在潘锦的面子上,并非蔡彩。 不过…… 蔡彩好歹跑腿报了回信,也该谢谢她。 白景年想了想,道:“上次我从山上捉回来两只兔子,皮毛都处理干净了。一只留给你做围脖,剩下那只,就拿去蔡家。” 闻言,宋青微微皱眉,迟疑道:“我记得你好像也没有取暖的厚衣裳,明早还得去山里,万一冻着……” 白景年毫无波澜的眼中拂过几分柔色,他道:“我不怕冷,往年也都没穿过,穿多了干活不利索。” “哦……”宋青本想关心两句,但转念一想,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再怎么说,也轮不到她关心。 说多了,容易叫人误会,还不如不说。 二人收拾好碗筷,将处理干净的兔子皮毛拿上,闩好门窗,往蔡家去了。 却不料,还没进门,就听见屋内齐婶带着哭腔的骂声:“你嫌便宜不肯卖,把话说死了,结果转身瞧见别人低价卖了,你又反悔折回去想给饭馆,人家可不是要压你的价吗!这下好了,东西砸手里了,一文钱都没赚着!白费力!” “我明天再上镇上打听打听。”蔡叔声音消沉。 “今天下了一场大雪,明早去镇上卖猎物的更多,到时候价格更低!咱们这货又比不上人家的新鲜,只怕都未必有饭馆肯收。”齐婶顾不上埋怨了,哭得伤心。 听到这儿,宋青把事情原委猜了个七七八八,当下心里冒出个主意。 第32章 收猎物 “蔡叔打猎的本事咋样?”宋青悄悄问身边的白景年。 男人的视线从蔡家窗户上收回来,道:“蔡叔正值壮年,胆子又大,比村中一半的猎户都要强。” 宋青放心地点头。 想到那头三百多斤的大野猪,就能猜到蔡叔的本事差不到哪里去,毕竟能和白景年这么厉害的猎虎合作。再由白景年亲口证实,她便更安心了。 屋内哭声渐弱,二人对了个眼神,敲响院门。 很快,蔡彩小跑着出来开门。 宋青敏锐发现她的眼眶也红红的,似乎刚哭过。 果然,蔡彩一开口,瓮声瓮气地,“你们来干什么?” “来谢你呀,”宋青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笑眯眯地指了指白景年手里的兔皮,道:“顺便问齐婶点事儿,他们在家?” 蔡彩迎他们进门,“在家,进来。” 能看出来,齐婶、蔡叔特地收拾过,两人都笑盈盈的,脸上一点异色都没有。 二人也默契地没有戳穿。 他们先谢过蔡彩,又将兔子皮递过去,不等蔡叔夫妇拒绝,宋青话题一转,说起了上山打猎的事。 “听景年说,雪后最适合去山上打猎了,蔡叔明天也会去?”她打量着蔡叔夫妇的神色,主动道:“要是方便的话,能把猎物卖给我吗?” 听到上山打猎,蔡叔的脸上不可控制地浮现出几分尴尬,但听到最后,尴尬之色陡然被惊喜覆盖。 齐婶也是又意外又欣喜:“你要收猎物?” “是,都是摆摊用的。”宋青大大方方道:“我们家里的肉快用完了,去市场上太麻烦,我想着就不如从村里收,既新鲜也方便。” 蔡叔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理。” “多少钱收?”蔡彩忽然问道。 齐婶立刻瞪她一眼,“大人说话小孩别插嘴!” 蔡彩不服气地撇嘴:“我说的也是正事啊!” “你!” 眼看母女俩要吵起来,宋青笑呵呵打圆场:“蔡彩也没问错,我要收猎物,可不得提前把这些说清楚吗?做买卖总得两厢情愿才是,不然成强买强卖了。” “是这个理不假,只是咱们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蔡叔有些不好意思。 “正因如此,才更要说清楚。”白景年正色道。 宋青点头附和:“对!” “我们是小本经营,比不上饭馆,收购的价格要比市场上低两文钱。”她边说边打量蔡叔夫妇的神色,“但我收猎物是为了做吃食,用不到皮毛,所以皮毛你们可以拿走,另拿到镇上卖。” 这样一来,虽然她开的价不如饭馆高,但皮子仍还给猎户,拿到镇上卖了,他们还能多个进项。 综合算下来,倒和镇上差不多。 齐婶最先意识到这一点,喜道:“这样好,你方便,我们也方便。” 皮毛和整只猎物不同,只要尽快剥下来,再悉心保存,不拘什么时候拿去镇上卖都行。他们再也不用数九寒天背着猎物去镇上,还要被店家抱怨不新鲜了。 紧接着,齐婶又道:“对了,你叔前两天猎回来一头狍子,你看看咋样,能收不?” “我去看看。”说着宋青便要起身。 白景年也欲跟去,被蔡叔叫住,商量明早去山上打猎的事。 齐婶叫上蔡彩,让她捧着蜡烛,边走边道:“那只狍子是你叔前两天弄回来的,今天拿到镇上去,店家还嫌弃不新鲜,把价压得特别低。咱们乡里乡亲的,你别太顾着面子,该给多少就给多少,别客气。” “我明白。”宋青微微笑道。 其实齐婶本没有必要跟她交代得这么清楚,不然随口一糊弄,趁着夜深,兴许还能在她这卖个高价。 但她说了,还说得清清楚楚,可见是个实诚人。 到了草棚,齐婶一把将地上的狍子拽过来,“这东西是自己掉进陷阱里冻死的,你叔拖回来的时候已经死了,到今儿估摸着已经有四五天了。你瞅瞅,看还能用不?” 宋青仔细看了,又低头细细嗅闻,方才点头。 万幸是冬天,狍子的皮有些毛糙了,但还算新鲜。 狍子肉质紧实,做腊汁肉便不合适了,做烤肉、肉干都很不错,前胸脂肪多,可以拿来炖,其余部分可做成卤味。 “婶子家里有称吗?不如现在就称了算账,等会儿我直接拿回家。”她道。 齐婶大喜过望,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真的?这……这会不会不新鲜了,你叔拿到镇上饭馆去问的时候,人家都说不新鲜了,没法做菜。” “娘!”蔡彩生怕她过实诚把买卖搞砸,急得晃她的胳膊。 宋青笑道:“饭馆那是故意压价,其实这肉还算新鲜,一丝异味都没有,能用。” “太好了,我去拿秤!” 有白景年和蔡叔在,称重自然轮不到她们操心。 三人回了屋,齐婶高兴得不行,不仅把家里仅剩的半包点心拿出来,还给宋青煮了一大壶自制的香饮子,水一开,顿时满屋飘香。 宋青刚吃过饭,对点心兴趣不大,倒是那壶香饮子,香味奇特,她颇为好奇。 “这就是普通的香饮子,用的都是山里就能找到的东西,没啥稀罕的。”齐婶热情道:“等会儿你走的时候,我给你装点,你带回去慢慢喝,喝完了再来找我要。” 宋青道:“不瞒婶子,我想自己做些拿到镇上卖。”说完她又道:“要是这是婶子家的秘方,就算了。” 齐婶笑了,“不算秘方,都是我家闺女瞎鼓捣的,你想知道,让她教给你。” 宋青意外挑眉,“蔡彩?” “可不是!”齐婶笑着推了把蔡彩,喝了口香饮子,道:“从前她奶奶在的时候,想教我,可我手太笨,做一锅能入口的饭就不错了,哪儿还有心思学那个。后来,她奶奶就整天带着她鼓捣。” “别看我们家没几个钱,但一年四季喝的饮子都不一样,全都是蔡彩做的,味儿可好了。” 她说得眉飞色舞,旁边蔡彩没吭声,但眉梢唇角已经得意地翘起来。 宋青笑着点头。 “快,跟你嫂子说说,这东西咋做的,让她好好跟你学学。”齐婶催蔡彩。 第33章 香饮子 许是看在宋青刚买了她家狍子的份上,蔡彩难得没说风凉话,更没拿乔,当即爽快道:“我们今天喝的这叫紫苏熟水。夏季里,从山上采些紫苏,和熟透的瓜果——也不拘是什么瓜果,野果子都行,只要熟透就能用。把这些东西一起晒干,碾成末,冬天想喝的时候捻一小撮煮开。” 听完,宋青不由可惜道:“现在是冬天,山上没有紫苏,看来我只能等到夏天再试了。” “冬天也有冬天能做的饮子,”蔡彩炫耀心上来,当即起身,“你等着,我去拿我前几天新做的。” 齐婶笑呵呵看着她出了门,转过身来,诚挚又感激道:“宋青,真谢谢你。” “乡里乡亲的,您素日又照顾我们,何必说这些,倒显得生分了。”宋青噙笑道。 她这么一说,齐婶眼里的泪花都冒出来,点头感慨:“景年娶了个好媳妇,你们以后可得好好的。” 宋青淡淡一笑。 不一会儿,蔡彩拿着一罐子东西回来,“这里面是我去山上捡的野枣、枸杞子,还有秋天存的干桂花,你拿去煮着喝。要是觉得好,再自己做。” “这一罐都给我?”宋青意外道。 蔡彩也不知怎的,有点受不了宋青那双又黑又亮眼睛看着自己,她别扭地别开视线,干巴巴道:“你想要就拿走,要是嫌弃,还——” “我不嫌弃,我很喜欢。”宋青笑着接过去,冲她眨眨眼,“谢啦,改天请你吃好吃的。” 蔡彩脸颊微烫,蓦地有些不好意思。 外面两个人忙完了,因刚剥完皮,满身的血腥气,白景年没进屋,只隔着窗户喊了宋青一声。 她忙捧着罐子出去,走在外面带路,让白景年和蔡叔齐力把狍子抬回家。 “蔡叔先洗洗手,我去屋里给你拿钱。”宋青小跑回屋。 万幸之前卖菜谱还剩下些钱,否则就她这两天赚的,连置办食材的钱都拿不出来。 当着蔡叔的面,宋青把银两用戥子称了,又让他复称一遍,确定无误,方把二两二钱银子交到蔡叔手上。 这狍子个头不大,除却骨头,能用的肉也支撑不了几天。故而,宋青特地嘱咐蔡叔,让他明天上山打完猎,一定先把猎物送到她这儿来,对方自是满口答应。 送走蔡叔,宋青催着白景年进屋,把一兜沉甸甸的袋子交到他手上。 男人先是不解,打开布袋一看,登时眉头紧皱。 他递回布袋,面上有些冷,“这是什么意思?” 他素日冷面惯了,宋青没多想,理所当然道:“这是你的工钱啊!” 白景年一怔。 “早就该给你的,可不巧这两天太忙了,我一直没来得及算。”宋青解释:“本想下午给你,没成想又遇着王婆子他们闹事,就又耽搁了。你快收好。” 男人默了片刻,面上冷色却消退几分,他道:“不至于这么多。” “除了工钱,还有猪肉钱。”宋青笑道:“摆摊两天用的是你猎回来的猪肉,自然得给你钱了。你放心,我一分没少算,是按上回好味居掌柜给的价,结给你的。” 本以为解释得这么清楚,白景年总该收下了,却不想—— “工钱我收下了,但肉钱我不要,你拿回去。”白景年拧眉,手擎着把钱袋递回来,一动不动。 这回轮到宋青糊涂了。 她道:“猪肉是你猎回来的,我当然得给钱。就比如今天蔡叔卖给我们狍子,我不也得给他算钱吗?” 白景年一听这话,脸色难看到了极点。 再加上他眉骨上的刀疤,整个人显得狠戾又阴鸷,屋内黑漆漆的,宋青冷不丁一瞧,不由得心里发怵。 男人沉着脸,“拿回去。” “我……”宋青自觉胆子大,然而一抬眼对上白景年的眼神,到了嘴边的话都吓没了,脑袋一片空白,下意识缩起脖子。 白景年见状,眉心皱了下。 他有那么可怖吗? “拿、拿回来就拿回来。”宋青半闭着眼睛,才敢伸手夺了他手里的布袋。明明模样怂得要命,但她口气却硬气得很:“就当是我给你收着,迟早有一天还要给你!” 白景年倏地被逗笑了,没绷住,发出极轻的笑声。 然而宋青半闭着眼睛,视线范围最高才到男人胸口,自然没发现他笑了,就连那声极轻的笑声,也只当是冷哼,当下只恨不得把脑袋也缩起来。 男人见了,暗暗叹气,“不早了,睡。” 听到这句话,宋青顿时如获大赦,忙攥着布袋跑回西屋。 关上门,她紧绷着的那根弦才算松开,同时开始质问自己:她之前为什么会觉得白景年是个内心火热的暖男?! 不对。 白景年的确外冷内热,只不过他满心热意,暖的不是她罢了。 若是换了潘锦…… 宋青闭上眼睛,把布袋抛到一旁,长叹口气。 真的得尽快搬走了。 不然,她不被冬日里的大雪冻死,也会被白景年的冷脸吓死。 …… 半夜,外面又纷纷扬扬下起雪来,直下了半夜,到次日清早天才放晴。彼时地面积雪已经有三四寸深,踩上去瞬间淹没脚背,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白景年和蔡叔一早上山去了。 外面积雪太深,前一晚又没有准备,且狍子还等着她处理,宋青索性没去镇上,而是在家忙活。 她把狍子拖出来,正拿刀比划着要从哪儿下手,家里就来人了。 宋长松风尘仆仆,手里拎着个老大的食盒,进门便道:“小青,你今天做了多少肉夹馍?我全都要了!” 拿着刀的宋青:“?” “还没做?”宋长松环视四周,皱了皱眉。 宋青:“出什么事了?” 宋长松放下食盒,打开,从里面拿出十多斤猪肉,道:“上次钱夫人生辰,钱家的管家拿走了几个肉夹馍,说要给钱夫人尝尝,你还记得?” 听到这儿,宋青一喜:“钱夫人喜欢吃肉夹馍?!” “呃……”宋长松迟疑了下,说:“也不能说喜欢,只是自从吃了肉夹馍之后,她吃不下别的东西,又犯病了。” “昨天半夜我被叫去钱府,忙活到了今天早上,钱夫人的病才勉强稳定下来。钱老爷心急,咬定是你做的肉夹馍出了问题,非要找你算账。我好说歹说劝了好一会子,总算让他暂时打消念头,同意我带些肉夹馍回去让钱夫人试试,兴许她现在只想吃这个。” 听完,宋青心脏突突地跳。 第34章 厌食症 本想结个善缘,没想到竟弄巧成拙! 宋青扶额,闭上眼睛。 见状,宋长松连忙安慰:“是我说得太夸张了,你别怕,其实没那么严重,钱老爷平时人挺好的。” “我没有怕。”她睁开眼睛,眼中的确一片清明沉稳。宋青盯着远方某处,思考道:“我只是在想,要做些什么,才能让钱夫人有食欲。” “做肉夹馍就——” 宋长松的话还没说完,宋青忽然侧身看他,“我记得你给钱夫人开过药,效果不错,你还记得开的药方吗?” 宋长松愣愣点头:“记是记的,但跟肉夹馍有什么关系?” “等会儿跟你解释。” 说完,宋青把刀洗干净,示意宋长松跟自己进屋,边听他解释钱夫人的病症、脉象,以及药方,边选择食材。 他说完,宋青的食材也选好了。 择菜的功夫,她解释道:“食物除了能饱腹,对人体的益处也各有不同,和药材一样,也有相生相克的道理。钱夫人食欲不振,吃了你开的药的确有用,但恕我直言,吃药治标不治本,而且时间长了,病人容易对汤药产生恐惧甚至厌恶的心思,对身体更没有好处。” 宋长松听得瞳孔微震——他的师父也曾说过一样的话! 宋青怎么知道这些? “与其吃药,不如进行食疗,虽然比不上吃药疗效更快,但方式温和,更容易被接受,之后也更容易过度尝试普通吃食。”宋青接着说道。 宋长松又惊又喜:“你知道钱夫人的病该怎么治?!” “暂时还没想到。”宋青直白道。 宋长松:“……” 宋青一派淡然,指挥道:“先帮我烧火,把做肉夹馍要用的肉炖上,剩下的慢慢来。” 之前误以为她害怕,宋长松忍不住出言安慰,而如今见她沉稳淡定,他却反倒忧心起来,脑海不由自主浮现出钱老爷怒意横生的脸。 万一这次做出来的菜不符合钱夫人的胃口,钱老爷只怕是…… 宋长松眉头紧锁。 “长松?”见他不动,宋青伸手轻轻戳了下他的背。 却不想宋长松十分怕痒,身体下意识躲避,猛地弯腰,骤然改变重心,使得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朝前栽去! 宋青眼疾手快,急忙双手去拉他。 好在宋长松瘦弱,她用力一拉,加上宋长松反应过来,身形堪堪稳住,没有牵连宋青跟着摔倒。 事后,宋长松轻舒口气,“幸好——” “咳咳!”门口突然响起一道略显陌生的咳嗽声。 抬头一看,原来是蔡叔和白景年回来了。 白景年神色一如往常——一直冷冷冰冰,倒也看不出好坏。蔡叔却是满脸的尴尬和不自在,一条腿跨进门槛,另一条腿还在外面,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手足无措。 那声咳嗽就是蔡叔发出来的。 注意到宋青看了过来,蔡叔干笑两声,想开口缓解尴尬,但又怕把事情闹得更僵,一张嘴张开又合上,莫名滑稽。 宋青立刻明白他误会了,笑道:“这是我奶奶家的亲戚,叫宋长松,在镇上医馆当学徒。” 说完又向宋长松介绍了蔡叔。 二人由此简单寒暄两句,气氛稍稍缓和了些。 蔡叔确信无事,才道:“我还得回家把这两只狍子剥皮,等会儿再来,你们先忙,我走了。” “慢走。” 目送蔡叔离开,宋青重新忙起正事,催促宋长松去烧火。 “景年好像更擅长烧火,要不让他去?”宋长松侧身看向白景年,贴心提议:“而且你腿脚不方便,烧火可以一直坐着,省得跑上跑下,你说呢?” 白景年看了眼宋青,冷冷道:“我要处理猎物。” 说完就走,虽然一瘸一拐的,但丝毫不影响速度。 宋长松特地看了眼宋青,发现她对此毫无反应,仍专心处理菜蔬,他想了想,提醒道:“小青,你夫君好像生气了。” 不想宋青头也没抬,道:“他一直都是那个样子,不是真的生气,你别多想。好了,快去烧火,不然耽搁到晚上,钱老爷该更着急了。” “……好。” 腊汁肉炖煮时间相对较长,宋青三下五除二把肉处理好炖上,和好面,都顾不上做午饭,便开始忙活药膳。 不久前宋长松问时,她心中已经有了答案,但为防对方起疑,她才故意装作没主意。其实,她心中早将药膳单子拟好了。 厌食症的病人她接触过不止一例,早有经验。纵然家中食材稀缺,但山珍野味不少,也不用发愁。 除了肉夹馍,宋青又在炉子上熬煮了一锅开胃的青皮猪肚汤,以及化食消积的萝卜饼、山楂肉片,一齐装进宋长松从钱家拎来的大食盒中。 宋长松主动拎起食盒,催促道:“这就好了,咱们快走!” “等等。”宋青想起什么,“我回屋拿个东西,很快。” 揣好想拿的东西回到院内,她发现,之前一直在忙的白景年,不知何时换好了衣服,就站在宋长松身旁,俨然一副要和他们一起去镇上的模样。 不等她开口问,宋长松便抢先道:“小青,快劝劝你夫君,他非要跟我们一起去镇上,我劝了半天,他就是不理我…… “你也要去镇上?”宋青有些惊讶。 白景年垂眸看着她,漆黑的眼中看不出喜怒,但一开口,不可避免露出几分冷意,“不行么?” 宋青挠挠头,完全没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直言:“有啥不行的,你想去就一起去呗。” 宋长松:“?” 白景年一侧唇角勾起,但很快又恢复如常。 宋长松抱着食盒,皱眉急道:“咱们又不是去玩,送个吃食,乌泱泱去这么多人,钱老爷误会了咋办?再说了,他腿脚不方便,万一钱夫人还是没胃口,钱老爷要找我们算账,岂不是连累了你夫君?” “我不介意。”白景年回答得无比迅速,都没给宋青说话的机会。 “可是——” 宋长松还想说些什么,被白景年打断,“再耽搁下去,天都黑了,走。” 正事要紧,宋青忙招呼宋长松上车。 牛车不快,等三人赶到镇上的钱府,已是傍晚。 “哎哟我的亲娘哎!”管家宛若看见大罗神仙般,亲自冲下台阶迎接,“宋大夫,您可算到了,快去看看我们家夫人,今儿不仅丁点东西没吃,连茶水都没喝,老爷都要急死了!” 第35章 听你的 宋长松连忙就要跟着管家进去,然而食盒太大太重,他一时跑不动。 白景年长臂一伸,就要接下,宋长松却面露迟疑。 “小宋大夫,快点!”管家急得直跺脚。 人命关天,宋长松一咬牙,只能把食盒递过去,而后快步跟着管家去看钱夫人。 看着二人匆忙离开的背影,宋青暗暗捏紧手心——水米不进,钱夫人状态堪忧,只怕是连汤药都喝不进去了,想让她吃东西,希望渺茫。 “别怕。” 白景年低声安抚,同时温热大掌捏了捏她的手,动作很轻,似是生怕捏疼了她。 宋青抬头,对上男人漆黑如墨的沉稳眼眸,莫名的心定了定。 她深吸口气,“嗯,我们也进去。” 好在管家早安排了下人引路,二人不至于迷失在偌大钱府,很快,提着食盒抵达钱夫人的住处。 彼时宋长松正坐在一旁开药方,管家在旁垂手伺候,还是钱夫人最先看到了他们。 “你们就是在我生辰那日,在外面摆摊的夫妻?”钱夫人面容慈善,眼眸清亮,然而太过瘦弱,脸上皮肉松弛,乍一看竟像是五六十岁的老妪,眉宇间满是忧愁,疲态尽显。 宋青心中一惊——这可不像是长寿的面相。 “我脸上,有什么东西么?”钱夫人视线扫过来,开口说话气息虚浮。 她忙垂眸,“是我失礼了。” “钱夫人,我娘子给您准备了好几种吃食,您要看看吗?”白景年拎起食盒,开口岔开话题。 钱夫人收回视线,淡淡叹了口气,方才慈善的脸露出几丝常人不易察觉的厌恶。 宋青登时提起心。 然而,钱夫人并没有拒绝,只是模样恹恹的,“打开看看。” 白景年和宋青对了个眼神,正要打开,屋外忽然传来一道低沉有力的男声—— “等等!” 只见一身着华美服饰的低矮男子跨门而入,虽上了年纪,但他五官端正、眉眼不凡,依稀可见年轻时的俊美模样。 他进了屋,径直走到钱夫人身旁坐下,面容冷峻:“我夫人上次吃了你们的东西就发病了,直到现在都没好!这回,要是再吃出问题,怎么办?” 宋青正欲说话,身侧的手被白景年拉住。 男人上前一步,道:“除了肉夹馍,我娘子这次还做了别的吃食。钱老爷不放心的话,可以先交给宋大夫查验。” 钱老爷盯了他一会儿,目光灼灼,活像是要把人给盯穿了似的。 白景年眼眸微垂,丝毫不怕。 半晌,他一摆手:“就劳烦小宋大夫了。” “对了,”钱老爷想到什么,又吩咐一旁管家,“叫人把鹤昌那孩子准备的吃食也拿来,交给小宋大夫一同查验。” “是。” 检查的工夫,宋青暗暗观察钱夫人——她一直静静地坐在那儿,保持微笑,虽然穿着锦衣华服,但整个人像一尊漂亮、昂贵却毫无生气的摆件。钱老爷时不时侧身跟她说话,她浅笑应和,可眼中光芒黯淡,还不如钱老爷不在的时候更有神。 联想到钱夫人的病症,她心里冒出个想法。 “小青准备的吃食都是开胃、助消化的,和我开的药方药效相似,钱老爷尽可放心。”宋长松道。 钱老爷点头,指了指管家端来的食盒,“那些呢?” 宋长松迟疑了下,说道:“这些吃食精致小巧,花样复杂,能看出来耗费了很多心思,只是——” “既然是鹤昌准备的,多少我也得吃一点,不能浪费了孩子的心意。”钱夫人忽道。 钱老爷大喜过望:“你想吃东西了?” “嗯。”她伸手,对丫鬟示意:“扶我过去。” 钱老爷抢先起身过去,“我来扶你。” 钱夫人抬起的手在空中停滞一瞬,扯出个笑:“好。” 和管家端来的吃食相比,宋青所制作的吃食的确不够精致,可卖相不差,且富有烟火气。 最重要的,因为钱家的食盒足够保温,加上宋青路上格外小心,此刻那些肉夹馍、青皮猪肚汤还是温热的,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香味随着热气漂浮而缓缓散开,渐渐充盈整个房间。 钱夫人那双原本已经落在精致面点上的筷子,忽一转,夹起了宋青做的山楂肉片。 一口咬下去,酸、甜两种滋味相继在味蕾绽开,紧接着是肉片和荸荠完美融合的香味,清香不腻,酸甜可口。 钱夫人意外地挑了挑眉毛,抿了抿唇,不禁又夹了一块。 一旁的钱老爷看得眼睛都直了! 往常他费尽心思,到处搜罗吃食点心,钱夫人最多尝上一口,就不再动。可今天,她竟然接连吃了两口同一种吃食! 钱老爷大气也不喘一下,不错眼地盯着夫人,生怕出点动静影响对方食欲。 一屋子下人自然更不敢出声,房间静悄悄的。 忽然,一道清丽女声打破宁静—— “夫人,您可以再尝尝这道猪肚汤。”宋强主动道:“如今天气冷,此汤既能驱寒,还能疏肝破气,对身体大有好处。” 钱老爷立即瞪过去。 可还不等他开口警告呵斥,钱夫人便轻轻笑道:“那——听你的,我尝尝。” 钱老爷瞪大眼睛。 果然,钱夫人又喝了几口猪肚汤,喝完又咬了口肉夹馍。 钱老爷见状,连忙学着宋青的样子道:“要不要再尝尝鹤昌寻人做的点心?你瞧,这小兔子做得多好看,跟真的似的。” 钱夫人看他一眼,又盯着面点兔子看了会儿,下定决心一般,拿起浅浅咬了一小口。 她眉头一皱,但瞬间又恢复如常,就连钱老爷都没发现异样,又笑呵呵地拿起另一样点心,“再尝尝这个,这个——” “我吃饱了,撤了。” 钱夫人放下筷子,转身去看宋青,微微笑道:“你手艺真好,听小宋大夫说,你在镇上摆摊?” 宋青:“对,就在荣光街。” “好,我记下了。”她摆手叫来管家,“带着他们去账房领银子。” 宋青忍不住看向白景年——对方也正巧看向她,素来沉静如水的眼中露出几分笑意,衬得眉眼都温柔起来。 她也不由得跟着抿唇笑起来。 “面点做得也不错。”钱老爷忽道:“夫人,你觉得呢?” 钱夫人垂下眼帘,“嗯,也带他们去领赏。” 管家点头称是。 宋青和白景年礼貌告别,方跟着管家离开。 去往账房的路上,管家特地去别处接了做面点的人来,好一起去领银子。 令宋青万万没想到,做面点的厨子竟是熟人! 第36章 赌坊 贾媚和她二哥跟在管家后面,还没走近,贾媚已经惊喜地扬起眉毛,兴奋地冲她招手打招呼。 她二哥却黑着张脸,活像谁欠了他百八十两银子似的。 宋青只当没看见,对着贾媚浅浅一笑,点点头,算是回应。” “你们认识?”管家好奇地问。 贾媚嘴快道:“我们是同村。” “呵,那可真巧。”管家笑道:“看来你们村人杰地灵,专出厨子。” 贾媚捂着嘴笑。 说话间,账房到了。 管家跟账房先生说明来意,很快取了两包银子,分别交到两拨人手上,对着她们嘱咐一番。 末了,管家又从怀里摸出一两银子,对宋青道:“我们家夫人喜欢你的手艺,妹子,劳烦你明天再准备些餐饭,我去你摊位上取。这是买菜的钱,要是我们家夫人喜欢,还有你的赏,你可得好好地做,知道吗?” 宋青眼睛亮亮的,“我记住了!” 旁侧的白景年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唇角弯了弯。 宋长松将一切看在眼里,心里说不出来的堵。 “行嘞,我送你们出去。”管家招呼众人。 “哎——”贾二哥叫住他,是和面对宋青完全不同的一张脸,哈巴狗般讨好道:“管家爷爷,您是不是还忘了件事?” 管家不解:“什么?” 贾二哥舔了舔唇,又是挤眉弄眼使眼色,又是打手势,管家始终没明白,眼瞅着管家耐心渐失,他只好开口:“菜钱,您还没给我们买菜钱呢。” “又不需要你们做菜了,给你们菜钱做什么?赏银还不够啊?”管家拧眉道。 贾二哥不服气:“那他们怎么能——” “人家手艺好,夫人喜欢,至于你们——”管家背着手,斜睨他,“实话跟你说,要不是看在鹤昌少爷的份上,夫人才不会吃你们的饭。得了赏银就知足,别太贪心咯!” 贾二哥脸上表情僵住。 贾媚睫毛颤了颤,吸口气,暗暗攥紧手。 但下一秒,她又扬起笑:“您教训的是,这么说,我们得找个日子,买些东西,特地去谢谢鹤昌少爷呢。” 管家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点点头,“心里有数就成。” 说完,一行人已经到了大门口,管家叫了辆马车,付了钱,目送他们上车离开后,又跟宋长松说了会儿话,才叫人送他回家。 马车车厢内。 “姐姐可真厉害。”贾媚主动打破安静,“听说钱夫人食欲不振好久了,就连城里大酒楼的厨子手艺都瞧不上,没想到居然这么喜欢姐姐的手艺,真是难得。” 宋青歪了歪头——她怎么隐约闻到了一股茶香? 而且,这话听着好别扭。 白景年神色淡淡,“城中酒楼的厨子也未必全都厉害,乡野之味也并非都是粗陋的,以偏概全,未免过于小家子气。” 宋青意外地看他——不说则以,一说惊人。面对女孩子,他嘴巴竟然可以这么毒? “啊,是我说错话了。”贾媚脸颊微红,可怜兮兮道:“白大哥,不好意思,是我不会说话,我给你和姐姐赔罪。” 白景年没应声,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跟一个瘸子赔不是,瞧你贱的。”贾二哥冷哼。 原本看戏的宋青瞬间变了脸色。 她冷笑:“哟,哈巴狗都会说话了,这世道可真稀奇。” 有了上次的教训,贾二哥瞬间反应过来,“你骂谁是狗?!” 宋青靠在车厢内,翻了个白眼,懒洋洋道:“谁应声,谁就是狗咯。” “你他妈找死!” 贾二哥恼羞成怒,扬手就要打人。 然而车厢太小,坐了四个人已经很拥挤,他一扬手,向后挥蓄力的功夫,手肘就先磕到了车厢。 下一瞬,手腕又忽然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力气扼住,被迫朝反方向扭身,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拧成了麻花。 车猛地颠簸,贾二哥身形不稳,“噗通”跪倒在地。 好巧不巧就跪在宋青脚边。 “噗嗤!”她没忍住,笑出了声。 巴掌没打成也就算了,还跪下了,朝一个女人跪下! 这个认知让贾老二气得发狂,不断尖叫,手脚乱挥,口水四溅。“你松开我、你松开!”他在车内扭得跟蛆一样,就为了挣开白景年的手。 然而白景年在位置上稳如泰山,眉毛都不皱一下,甚至连胳膊都没动,光靠一只手便将贾老二箍得死紧。 他死活挣不开,又开始骂骂咧咧。 贾媚见状急忙捂住他的嘴,又向白景年求情,含着泪花哭道:“白大哥,我替我哥给你赔罪,求你放了他。求求你了,白大哥,求你……” “要么安分一点,要么下车。”白景年面无表情地给出两个选择。 “你大爷的,老子迟早——唔唔!” 贾媚捂住二哥的嘴,“我们下车,这就下车。” “吁——” 马车停下,贾老二却死活不下车,贾媚生拉硬拽,最后实在没了法子,凑过去低声说了句话,贾老二瞬间变了模样,不仅不再闹腾,还主动拽着贾媚下了车。 宋青忍不住从窗户探出头去看——贾老二和贾媚跑得飞快,看方向,约莫是朝着成衣店去的。 一句话就把贾老二哄走,难不成是说要带他去买衣服? 她不太相信。 “你看,那是不是吴勇?”白景年轻拍了下她的肩。 宋青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不远处的男人穿着富贵,头上还戴了顶油光水滑的狐皮小帽,身边簇拥着许多人,还有个年轻姑娘,半个身子都靠进了他怀里,笑得花枝招展,头上的步摇跟着一颤一颤。 要不是他那张脸化成灰宋青都忘不掉,她无论如何都不相信眼前的男人是吴勇。 宋青目不转睛,直到看见那群人进了街尾的一间铺子,才收回视线,提醒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半晌,白景年道:“是赌坊。” 她冷不丁眼皮一跳。 合着吴勇所谓的赚钱门路,是去赌博!怪不得一晚上能来那么多钱,怪不得抠门的他敢在外面找女人。 而且,看那女子模样,也不像是良家女子。 春秀那个傻子,光知道她夫君改过自新,懂得赚钱了,对于内情,怕是丝毫都不清楚。 宋青垂眸盯着手指,不知不觉思绪就飘远了。 第37章 该跟你成亲的人是我 宋青还在王家的时候,说是王家儿媳,但他家上上下下都不把她当正经亲戚看待,召之即来挥之即去,活像是卖身给他家的下人。 唯有春秀,偶尔安慰她两句,还偷偷塞东西给她吃。 虽说春秀迂腐过头,安慰的话也多半是劝她安分守己,不要有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可……她的出发点毕竟是好的。这些话也是她所能想到的,最好的安慰。 吴勇这桩事,要告诉她么? 宋青纠结的抠手指。 “吁——” 不知不觉已经回到了青山村,车夫喝停马匹,回头提醒二人下车。 宋青回过神,连忙下车。 “宋青!” 一下车,蔡彩就迎上来,热情得跟换了个人似的,“我又做了点饮子,你去我家尝尝?” “我还有点事,想——” 宋青婉拒的话还没说完,蔡彩唰的拉下脸:“你嫌弃我是不是?” 她噎了下,无奈道:“我没有。” “那就跟我走。”蔡彩不由分说挽上她的胳膊,颇为霸道。 宋青无奈又无语地看向白景年,用眼神求助。 “去,我回家收拾。”男人道。 宋青:“……” 往常那么聪明的一个人,今天突然看不懂她的眼神了? 得到白景年的允许,蔡彩直接把她往蔡家拽,“走。” “行行行。”宋青抽出手,“我跟你去,行了?我自己能走。” “这还差不多。”蔡彩得意哼了声。 目送二人进了蔡家的门,白景年才收回视线,回身朝自家走去。 一开门,他就看到了院内那一抹和周围格格不入的粉色。 “景年。”那抹粉转过身来,眼里泛着泪光。 白景年皱眉,停在原地,“你怎么进来的?” 他质问的语气,像是官差在质询强闯百姓宅院的小偷。 潘锦直接哭了出来:“我想你了。”她略显崩溃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白景年,眼泪成串往下掉,“景年,我爹非要我和——” 白景年不由分说推开她,脸色比数九寒天的西北风还要冷。 “请你自重。”男人拧着眉,语气极差,还透露着几分不耐烦。 潘锦当即愣住。 她仰头看着男人,泪珠还停留在脸上,但早已换了副愤怒又不甘的表情,“白景年,你还有没有良心!” 白景年:“?” “早先对我献殷情,穷追不舍,自知配不上我,就故意和别人成婚气我。”潘锦抹了把脸上的泪,指着隔壁蔡家的方向,“现在被贱人服侍得舒舒服服的,你就忘了我,是不是?!” 男人皱眉,上下打量潘锦,看着她因气急而直喘粗气,什么话都没有说,转了个方向错开她,抬脚径自回屋。 “白景年!”潘锦冲他背影大吼:“你躲什么躲,是不是被我说中了,心虚了!?” “吱呀。” 回应她的只有老旧的木板门发出的刺耳声音。 潘锦恨的咬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去,对着房门狠狠一踹——没踹开。 房门被白景年从里面反锁了。 “你不心虚的话你躲什么,出来把话说清楚啊!”她在门外摔摔打打,无能狂怒。 屋内丝毫动静都没有。 她眼睛一转,讥讽道:“你以为那个寡妇是真心跟你过日子?她只是把你这儿当成个暂时落脚的驿站,等她傍上更有钱的男人,绝对一脚把你踹开。” 话音刚落,房门骤然打开,一股冷风袭来。 面前的景年脸色阴沉,潘锦心中暗喜,接着说:“实话告诉你,她早偷偷跟我爹打听立女户的事儿,想搬出去!” “她去镇上摆摊,说是赚钱,根本是去找下家的,就等着找更有钱的接盘呢!村里人谁不知道,就连涌泉村的人都整天——” 白景年:“此事与你何干?” “你!”潘锦又气又震惊,“白景年!你被她灌了迷魂汤了?她根本不想跟你安分过日子,你居然还帮她说话?” “与你何干?”白景年又问了一遍。 潘锦呼哧呼哧喘粗气,什么矜持、脸面都顾不得了,“要不是她,该跟你成亲的人是我!我才是你的娘子!” 白景年:“……你想多了。” “上次我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你要是再纠缠不休,我只能去找里正。”他道。 潘锦瞪大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你就那么相信那个寡妇?”她感觉泪水又要不受控制地涌出来了。 白景年没回答她的问题,只认真道:“她叫宋青,是我娘子,不是寡妇。” 潘锦眼泪唰地落下来。 她哭道:“那我呢?我算什么?从前你对我那么好,甚至不顾危险救了我的命,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 说到这里,白景年没什么波澜的脸出现几丝疑惑。 但不等他开口问,潘锦深吸口气,“算了,就当我从前瞎了眼!” 她仰头,眼圈通红盯着白景年,“我告诉你,就算你现在跟宋青和离,我也不会再跟你在一起!我马上就要定亲了,人家是读书人,以后会做大官,比你这样没前途的猎户好多了!” “对了,最重要的一点——”潘锦视线往下,扫了眼男人的腿,面带讥诮:“人家胳膊腿儿都好好的,长得也好看,又识字,会读书,多少姑娘都想嫁,可人家单看上了我,托媒人催了好几次,就想早点跟我成亲呢!” 见白景年脸上仍一丝波澜都没有,潘锦恨得牙痒,愈发不服气,还想说些什么,隔壁忽然传来几声狗叫,她脸色一变,甩下句“你迟早会后悔的”便转身跑了。 出了白家小院,她一路往西跑,没几步就撞见了蔡彩。 “寡妇呢?”潘锦冷脸问。 蔡彩道:“宋青正跟我娘说话呢,没半个时辰绝对出不来。姐,你跟白大哥说得咋样了,他知道你要定亲,是不是后悔死了?” 说起这个,潘锦脸上不太好看。 她让蔡彩把宋青引开,好留机会让她和白景年私会。本以为,白景年要是知道自己要定亲了,定会急得不得了,可谁成想…… “姐,你咋不说话,怎么了?”蔡彩凑上来关心。 潘锦心烦意乱,一抬眼皮就看见蔡彩头上那只粉白头花,脑海中不由闪过第一次见宋青时的场景——那时候白景年驾着牛车,宋青坐在他身后,凑近了跟他说话时,头上的头花花瓣随风跃动,一个劲儿往白景年脸上贴,和宋青一样不要脸!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头花! 此刻,眼熟的头花却出现在蔡彩的头上,傻子也能想到这是宋青送的,用来收买人心。 潘锦怒火沸腾,抬手朝着蔡彩的脸就是一巴掌。 “贱人!” 第38章 定亲 一巴掌下去,蔡彩耳朵“嗡嗡”直响,她呆呆愣愣地抬起头,看着潘锦嘴巴张张合合,她却丁点声音都听不到。 蔡彩微张着嘴,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大脑一片空白。 半晌,她才听见潘锦骂骂咧咧的声音:“吃着碗里的望着锅里的,我平时对你那么好,你居然被个克夫的寡妇收买,小心她哪天把你也克死!” “你骂我?”蔡彩不敢相信。 潘锦指着她鼻子,咬牙瞪眼,就差口水喷到她脸上。她尖声道:“我骂你怎么了?你吃里扒外,还不让人骂了?贱人!” “上次你去我家,说是去报信,实际上呢?把我娘给我买的点心都吃了,你知道那些东西多贵吗!” “我没找你算账,不过是想着你平时还能帮我的忙,可现在呢?”潘锦伸手揪住蔡彩头上的头花,不管不顾往下一扯,“这么个破头花就把你给收买了,你怎么眼皮子这么浅啊?平时没见过好东西是不是!” 说完,她把头花往地上一扔,踩得稀巴烂。 蔡彩捂着头,又是疼又是生气,一开口就哭了,“你发什么疯,我什么时候被收买了,你净瞎胡说,故意——” “你当我是傻子还是瞎子?这样的头花,我在宋青脑袋上见过个一模一样的!”潘锦厉声质问:“你敢发誓,说这个头花不是她给你的?!” 说起头花,蔡彩“哇”的一声哭出来,“这是我哥给我买的,我才第一回戴呜呜呜哇……” 潘锦一愣。 她看着地上裹满泥浆的烂头花,心虚的声音都变小了,“我、我以为是……是宋青给你……” “她那么穷,自己都不戴头花,能花钱给我买吗?你平时那么聪明,怎么连这个都想不明白!”吼完,蔡彩捂着脸哭了会儿,越想越委屈,“我再也不和你玩了!” “你等等——” 蔡彩不理会潘锦的挽留,扭头跑回了家。 刚进屋,她脸上那块过于鲜红的巴掌印就被宋青注意到了。 “脸上怎么了?”宋青立刻站起身。 齐婶紧跟着也发现了,惊叫一声冲上去,拉着蔡彩的手上下检查,“你跟谁打架了?疼不疼,咋——哎呀,你哥给你买的头花咋也不见了?!” 蔡彩没忍住,仰头哇哇大哭。 “这丫头,你倒是说话啊!”齐婶急得要命,“谁欺负你了,告诉我,我让你哥打回去!” 宋青也道:“要不去找里正,他还算公正,应该——” 一听“里正”二字,蔡彩哭得更大声了,“就是、就是他姑娘打得我呜呜呜……还把我头花扯下来踩坏了……” 齐婶整个人愣住。 “潘锦?”宋青有些不敢相信。 前几次听蔡彩的意思,潘锦对她很好,把她当成妹妹似的宠,好吃的好喝的都会给她。 怎么会突然对她下手? “她为啥打你,你打她了没?”齐婶追问。 蔡彩瘪嘴,抽抽搭搭地说:“我没打她,也没惹她,她……她……” 说到一半,蔡彩想起来宋青还在,没好意思接着往下说——谁让她把宋青引开,让潘锦跟白景年私会的?说出来她娘肯定要骂她活该。 让宋青知道就更不好了。 因此,蔡彩愣是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耷拉着脑袋,改口道:“不知道是我哪儿得罪了她,她生了好大的气,就打了我……算了,娘,这事我也不对。” 齐婶哪里甘心,“就算你得罪了她,她骂你两句也就算了,怎么还动手?小姑娘家家的,下手这么狠,瞧你这脸,肿得跟——” “娘,你别说了。”蔡彩捂着脸,也不敢抬头看她们,蔫蔫道:“我困了,回屋睡觉了。” “你这孩子,我不也是担心你吗?怎么这么不知道好歹!”齐婶絮絮叨叨念了几句,蔡彩只当没听见,径直回了卧房。 齐婶叹口气,转头就跟宋青吐槽潘锦—— “仗着长个好模样,又是里正闺女,哎哟哟,整天把自己当成大小姐,狂得不知道自己姓啥。” “我们家彩儿,也是个没出息的。整天跟在那丫头屁股后面,一口一个姐地叫,人家哪儿把她当姊妹啊,只把她当丫鬟看!” “我骂了她好几回,这丫头愣是不听。我男人劝我,说潘锦有个念书的哥哥,以后当了官,兴许咱们能跟着彩儿沾点光。哼,他净想美事儿!” “等他回来了,我必须得把这事儿告诉他,让他瞧瞧,省得以后老纵着彩儿给潘锦那个死丫头当跟屁虫。” 宋青也不做声,只默默听着。 听着听着,她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她一下车,蔡彩就强行把她拉到了蔡家,然而进了门,蔡彩跟她说话心不在焉,总是一个劲儿往隔壁的白家瞧。 期间,她隐约听见有女人在哭,想出去看看,蔡彩却死命拉着她,不让她出去。 因着恰好齐婶回家,她便没再坚持,继续在屋跟齐婶说话。蔡彩则跟屁股下有钉子似的,没一会儿就迫不及待跑了出去。 再回来,脸上就挨了潘锦一巴掌。 那时候隔壁那道哭声,是潘锦? “对了,潘锦要定亲了,你知道不?”齐婶一句话把宋青拉回现实。 宋青“啊”了一声,怀疑自己听错了,“定亲?” “是啊。”齐婶凑近了,低声八卦道:“听说那人跟他哥一个学堂,有几次跟着学堂里的夫子去她家做客,一来二去就看上她了。前些日子让媒人送了好些东西来,里正才应下这门亲。” 宋青眼睛瞪得溜圆,震惊得说不出话。 潘锦不是跟白景年两情相悦么,怎么……突然要定亲了?最重要的是,里正竟也同意这门亲事? 他难道不是很喜欢白景年么?上次,还单独和他说话来着…… 还有前段时间,白景年亲口跟潘锦解释了他们的婚事并不算数,这种情况下,潘锦怎么又要定亲? 她越想越懵,脑袋里一团乱。 “也不知道里正到时候要不要摆席,按我娘家的关系算,我们还是亲戚呢,也得去,还得出份子钱。哎,又是一笔钱呐!”齐婶掰着手指头算,暗暗叹气。 宋青却没心思跟她讨论这些。 随便找了个借口告辞,离开蔡家,她脚步飞快往回走。 她必须要找白景年问清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第39章 姐姐帮我 蔡家和白家只隔着一堵墙,出门转弯,不到百步就是白家院门口。 宋青脚步极快,脑海还没来得及冒出其他想法,就已经回到了家。 天已经黑了,堂屋的门半开,烛光跃动,明黄色的一圈光晕也跟着跳动,在寒冬的雪天显得很是温馨。 鬼使神差的,宋青推门的手停住。 被室外的冷风一吹,她冷静了不少。 潘锦极有可能已经找过白景年,告诉他自己即将定亲,白景年即便不伤心,心情也定是复杂的。 以她的身份,此时此刻去询问缘由,好像有点故意往人心口上戳刀子的嫌疑。 可是…… 白景年是她的救命恩人,纵然潘锦不怎么样,可在她来之前,人家是两厢情愿的爱侣。为了救她,二人却产生误会,最终不得不分开,再无携手的可能,她心里无论如何都过意不去。 宋青深呼口气,看着在寒夜中迅速消散的白雾,一时间踟蹰不定。 白景年出来洗碗,恰好看到傻站在门口的宋青。 “怎么不进来?”他放下陶盆,大步上前。 宋青回过神,抬眼看向对方,莫名心虚和愧疚。 她张了张嘴,到了嘴边的安慰又咽下去——男人都要强,这个时候安慰,露出同情的模样,大概会让他更难受? 抿了抿唇,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随口胡扯:“今晚的月亮很圆,我在看月亮。” 闻言,白景年也抬起头。 大雪过后,天空晴朗干净,深蓝色宝石一样的夜空上繁星点点,月亮皎洁而明亮,似是一轮上好的圆润玉石,静静挂在夜空。 “阿嚏!” 宋青揉揉鼻子,裹紧身上的衣服。 白景年立刻拉开院门,“进屋,我熬了汤,你去尝尝。” 宋青意外挑眉:“你还会做饭?” “咳!”白景年掩唇轻咳,耳根微微泛红,“学着你下午做的样子熬的,不知道味道怎么样。” 宋青冲他笑笑,冷不丁发现他发红的耳朵,惊道:“你耳朵都冻红了,我们快进屋!” 白景年不自然地摸了摸耳朵,“咳……嗯,进屋。” 男人熬的是她下午做过的猪肚汤,还加了些青菜,配上在炉火旁烤的焦香的白薯,味道竟也不错。 看着门外厚厚的积雪,听着风声,宋青捧着热乎乎的猪肚汤坐在炭盆旁,喝一口,热意从喉咙抵达肠胃,浑身都暖洋洋的。 她不由满足喟叹,潘锦的事不知不觉已经忘到了爪哇国。 “明天摆摊,还要做肉夹馍吗?”白景年问。 说起这个,宋青忙道:“我正要跟你说,蔡叔送来的那只狍子不错,我预备做成卤肉和腊味,这样能多存放些时日。对了,你今天拎回来的是什么?血肉模糊的,我都没看清。” “狼。” 宋青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狼!?”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眼睛。 男人点头,神色如常道:“它应该是饿极了,才出来觅食。因为体力不支,都没支撑几个会合,就被我射杀了。” 宋青嘴巴微张,看向白景年的眼中满是敬佩和震惊,半晌没缓过神。 饶是狼体力不支,那也是猛兽!白景年身手该有多好,竟然能在短时间内猎杀一匹狼! “狼肉要怎么处理?”白景年询问她的意见。 宋青收起下巴,抿唇想了好一会儿——她做膳食的经验丰富不假,但从未处理过狼肉,更没吃过。 忽然,她想到奶奶留下的一箱子医书。 所幸狼肉并不急在一时处理,宋青让白景年把袍子肉洗净,先行腌制,她则给准备给钱夫人做餐饭要用的食材,以备明早使用。 都拾掇好了,白景年烧火,她手脚麻利地调好卤汁,将肉放进去卤汁。待火开了,转成小火,往灶膛里塞几块密实的干柴,让它慢慢燃着,便去休息了。 次日一早,卤制好的肉用筷子一插就烂,肉汁凝结成冻,晶莹透亮,里面的肉丝清晰可见。 二人把东西装上牛车,特地等太阳出来了,才赶车往镇上去。 到了镇上,白景年去医馆买了摞干荷叶回来,专门用来包卤肉。 他在旁招呼客人,宋青则给钱夫人开小灶。 正忙着,耳旁冷不丁响起道耳熟的女声—— “姐姐这还是这么热闹。” 抬起头看到来人,宋青笑容淡淡:“大家都爱尝鲜,你今天来做什么?找我有事吗?” 自昨日贾媚在车上说了句茶香四溢的话,宋青对她的印象便没那么好了。再加上贾老二次次闹腾,她便更没法摆出好脸色来。 “没事就不能来找姐姐玩啦?”贾媚轻声笑。 宋青垂眸,接着忙活给钱夫人准备的山药饼,“这儿人多,咱们说话不方便,你要是没事,晚上收摊了再去家里找我玩。” 贾媚笑笑,“姐姐还不知道么?我家在镇上开了家铺子,以后我得留在镇上铺子里帮忙,不能常回青山村了。” “哦,那真是恭喜了。”宋青礼貌一笑。 “姐姐今天怎么了,心情不好吗?”贾媚瞧出不对劲,又往前凑了凑,故意玩笑:“是不是姐夫惹你生气了?” 宋青没应声,而是把煎好的山药饼一一夹出来,放好,才起身看向贾媚,有些无语地说道:“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我这还忙着,真的没空一直陪你说话。” 她抬眸,正对上贾媚的眼睛,定定看着对方,原本还笑盈盈的贾媚忽然有点笑不出来,表情略显僵硬。 贾媚干笑两声,从怀里掏出一包东西,“还是瞒不过姐姐,说实话,我今天是来请姐姐帮忙的。” “嗯?” 她不好意思地解释:“昨天我做的吃食并不好,,可钱夫人心善,还是给了赏赐。那么多赏银,我拿着心里不安,想着补偿,但昨日的情形姐姐也知道,管家定不肯再收我做的东西了。所以……我想让姐姐——” “你想把你做的东西和我做的混在一起,等会儿管家来了,让他一齐给钱夫人送去?”宋青明白她的来意。 贾媚连连点头,巴巴看着她,“我就是这个意思,姐姐真聪明。姐姐,我们是同乡,而且我这么做也是想感谢钱夫人,你会帮我的,对吗?” 第40章 茶香四溢 宋青有些好笑地看着她,“为什么?” “嗯?”贾媚无辜地眨眨眼,“姐姐在说什么?” “我问,我为什么要帮你?”宋青略歪了歪头,唇角弯弯,看起来脾气很好,但她黑亮的眼睛中一丝笑意都没有。 对上那双眼睛,贾媚迟疑了下,咬唇,可怜巴巴道:“我这么做也是想让钱夫人早点康复,若姐姐和我心思一样,应该不会不帮我?” 好一个道德绑架! 按她的意思,自己若是拒绝,便成了不关心钱夫人病情的人。 宋青无语至极,反倒笑了。 她道:“管家让我再做一次饭食,是因为钱夫人喜欢我的手艺。我要是往里面掺进别人做的吃食,岂不对不起钱夫人的信任?再说了,我又不是没有那个本事,需要靠夹带别人的手艺来凑数。” 贾媚忙要辩解,宋青压根不给她机会,直接说道:“要是你想感谢钱夫人,等会儿管家来了,你把刚才的话跟他重复一遍,要是他同意了,我绝无二话。” 叮了咣当一番话,她把责任完全转移到了管家身上,彻底堵死贾媚找她求情、卖惨的路。 一旁的白景年听到这儿,心定了定——本还担心宋青搞不定,他要暂时停止招呼客人去拒绝,没想到她两句话就解决了事情。 不仅反应快,还很会说话。 他不由侧身多看了宋青几眼。 “正好,管家来了。”宋青没注意到白景年的视线,而是朝另一个方向扬了扬下巴,对贾媚道:“去,你把刚才的话跟他说一遍,看他同意不同意。” 她语气平常,算不上奚落,贾媚想卖惨都没由头。 贾媚暗暗吸气,才将那股子憋屈的怒火压下去,只不过肩膀还气得隐隐发颤。 “哟,贾家丫头也在啊?真巧。”管家笑呵呵上前,跟贾媚打了个招呼,就去找宋青寒暄了。 得知饭菜都已做好,管家不由称赞了宋青几句,命身后人将食盒递过去,帮忙装菜。 他则扫了眼贾媚,皱眉道:“瞧你,穿得太少了?都冻得打哆嗦了!” 对面装东西的宋青闻言,抿唇轻笑两声。 贾媚脸上红了又白,强忍道:“谢谢管家爷爷关心,我不冷。” “装好了。”宋青把食盒交给小厮,有意无意看向贾媚,“你不是有话要跟管家说么?快说。” 管家:“嗯?” 好几双眼睛不约而同看过来,贾媚下意识捏紧装着糕点的油纸,反应过来后急忙挤出微笑,“我就是想问候钱夫人,不知道她好点了没有。” “难为你惦记,钱夫人好多了。” “那就好。时候不早了,我就不耽搁管家爷爷了,省得钱夫人等得着急。” 目送管家走远,贾媚立刻侧身质问宋青:“姐姐,你什么意思?!” 今日带来的卤肉不多,眼下这会儿功夫都快卖完了,宋青随手帮白景年递荷叶,看也没看她,“什么什么意思?” 贾媚更气了,“都这个时候了,你还跟我打哑谜?我问姐姐,你刚才为什么要让我跟管家说那些话?你明知道,管家要是知道我想把东西夹带送给钱夫人,肯定会骂我的!” “噢。”宋青抬眸看她,笑容淡淡的,“你也知道那些话会得罪管家呀?” 贾媚面上一滞。 她似笑非笑,慢条斯理道:“我还以为,你什么都不知道呢。” “我……我……”贾媚被堵得说不出话,脸通红。 宋青站起身,正视贾媚的眼睛,“大家出来做生意都不容易,又是同乡,而且你年纪比我小,要是你一开始就把话挑明,让我帮忙,我未必会拒绝。可你开口就想把我跟鸭子似的架到火上,逼得我不得不帮你,这可不是真心求人帮忙的态度。” 贾媚咬着唇不吭声。 她又笑了下,“你自以为聪明,想诓我帮忙,可我又不是傻子。你就没想过,我会假装答应,反过来算计你?” 说到这儿,贾媚猛地抬起头。 “别把别人都想成大傻子,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说完,宋青摆摆手,“行了,你走,别再来找我了,我很忙,没空跟你玩过家家。” 话音刚落,白景年把钱袋子递过来,“卤肉卖完了,这是今天的进项。” “这么快?”宋青又惊又喜,忙凑过去看。 竟是连肉汤都没了! 白景年道:“”刚才来了一支商队,因为正值饭点,客栈人太多,他们迟迟等不来菜,便来这儿把剩下的肉和肉汤全都打包带走了。 “那可好了,咱们今天能早点回家。”宋青笑道。 白景年点头,旋即往不远处看了眼——贾媚还没走,拎着用油纸包的糕点,站在路边。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宋青眉心抽了下。 “姐姐,对不起。”贾媚一抬眼,可怜兮兮地对上她的视线,泪眼盈盈道:“是我错了,我不该骗你,姐姐,对不起……我再也不这样了……” 宋青头疼地皱起眉。 “我……我在家里不受待见,爹、娘,还有哥哥们都不喜欢我,他们还想把我卖给人牙子……”贾媚泪如雨下,“我就是想多赚点银子,让爹娘知道我不比哥哥们差……” “姐姐真心对我,可我却骗姐姐。自己没本事,还想投机取巧,让姐姐这么生气,是我不好……姐姐,你打我骂我都成,就是别不理我……要不然、不然这世上再也没有真心待我的了……” 贾媚哭得伤心,声音不大,但眼泪成串往下坠,瘦弱的小身板一颤一颤,引得不少过往路人驻足。 宋青本不想理会,但没一会儿摊位前聚起一堆人,对着他们二人以及贾媚指指点点。 她深吸口气,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你到底想怎样?” “我就是想跟你道歉……” “有你这么道歉的吗?在我的摊位前哭哭啼啼,召来一大帮人,对着我指指点点,好像我怎么欺负你了似的,这就是你道歉的法子?”宋青逐渐压不住火气,语气凌厉。 贾媚慌里慌张的,“是我不对……怎么做都做不好,姐姐,我这就走。” 话是这么说,然而她只往前走了两步,便又回头,巴巴看着宋青,明显还想等她挽留。 她越是这样,宋青越不言语,双臂环胸,冷眼看着,直到贾媚一步三回头彻底走远,她才哼了声,收回视线。 “贾家在村中风评颇差,只有贾媚略好些,没想到也是这样。”白景年边收拾东西,边嘱咐宋青:“下次再见到她,不必客气。” 宋青哼道:“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要是贾家上下都坏,她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不可能是个好的!” 闻言,白景年动作一顿,忍不住去看宋青。 “怎么了?”她随口问道。 “你似乎读过不少书?”白景年目光带着探究。 宋青瞳孔一震,心慌不已——糟糕! “宋娘子!”摊位前忽跑来个小厮,喜气盈盈道:“我家夫人胃口好了不少,钱老爷高兴,特让我来请您过去!” 第41章 留下做厨娘 现成的打岔的人来了,宋青自然不能放过。 她立即凑过去,“钱老爷请我过去?” “是!”小厮看起来比她还高兴,“娘子快去,钱夫人今儿吃了不少,钱老爷可高兴了,定是要赏你呢。” “多谢你,我收拾好就过去。”宋青喜不自胜道。 小厮急了:“还收拾什么,娘子快些去!哪儿有让钱老爷等着的理儿,小心老爷等急了,到手的赏赐飞了!” 闻言,白景年主动道:“你去,东西我来收拾。” “你收拾好了就来找我。” “知道。” 宋青这才跟着小厮离开,几乎是一路飞奔着到了钱府。 从正门进去,一路七拐八绕,最后在一处假山亭子后见到了钱老爷——他正和一年轻女子在亭子内吃饭、喝酒,那女子没骨头似的靠在他怀里,偶尔附耳跟他说几句话,笑得钱老爷眼睛眯成一条缝。 她当下不禁万分震惊——传闻钱老爷爱妻如命,从不流连风月场所,家中更是连一房姬妾都没有。可如今看来,压根不是这么回事! “老爷,宋娘子到了。”管家轻咳提醒。 钱老爷这才将身边女子推开,理了理衣裳,又恢复了正经模样:“你手艺不错,今天做的那几样菜,爱贤都喜欢吃,指名要你明天接着做。” 宋青敛起复杂情绪,垂眸道:“多谢钱夫人厚爱。” “还挺会说话,是个伶俐人,不错。”钱老爷笑了两声,对着管家道:“这事你办得不错,也有赏。” 说着,他摆手,“行了,带她下去领赏,顺便把菜钱给她。” “是。” 管家对着宋青使了个眼色,二人正要离开,忽听那软骨头女子娇滴滴道:“老爷何必这般费心,钱夫人既然喜欢,就让她留下来做厨娘,岂不方便?” 宋青瞳孔一震,瞬间心中五百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什么仇什么怨?她连看都没敢多看那女子一眼,对方竟然想剥夺她下半辈子的自由! 她暗自祈祷:钱老爷千万别同意,钱老爷千万别—— “你不说我都忘了,家里厨娘正巧还有空缺。”钱老爷笑呵呵道。 女子娇笑:“正是呢。如此一来,钱夫人随时都能吃到宋娘子的手艺,管家也不用整日进进出出的跑腿,更重要的——” 她凑到钱老爷耳边,用气声道:“她进了钱府,只需发月钱,不必次次打赏,可以省下不少银钱呢。” “哈哈哈!”钱老爷放声大笑,来回摩挲女子肩膀,“还是你想得周到!宋娘子,你都听见了?以后留在我家,专门给爱贤做吃食,如何?” 宋青顾不上在心里骂娘,忙道:“钱老爷抬举我,我本不应该拒绝,只是我刚成亲,要是这时候跟夫君分居,村里肯定要传闲话了。” “那有什么难的,让你男人也进府不就好了?”女子伏在钱老爷肩头,笑道:“老爷,您随便赏他个什么差事,都好过他们在村里种田,您说是不是?” “没错。”钱老爷点头:“就依云娘所说,让你男人也来府里,便不算两地分居了。” 宋青挤出个笑:“老爷不知道,我夫君腿脚不方便,干不了活。” “腿脚不便,手也——” 那女子还想劝说,宋青这次不等她说完,抢先道:“老爷要是怕麻烦,以后我每天自己送饭菜来,绝不给管家添麻烦。夫人要是有想吃的,我多做些备着,绝对不让夫人饿着,您看这样行吗?” “啧!”女子道:“你也忒不识抬举了,我就没见过你这样的人!” 宋青忍无可忍,索性抬起头,想和对方面对面争论——可定睛一看,她发现女人分外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而且,好像也是像今天这样,没骨头似的靠在什么人怀里…… “宋娘子气冲冲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你看不上我给你指的好路,瞧不上钱家?”女子故意道。 “我没那个意思。”宋青压下讶异,垂眸,道:“只是……只是我……” 完蛋。 被她一打岔,刚才想好的话都用不上了。 许久没等到满意的答复,钱老爷面上隐露不悦,“我钱家算不上什么名门望族,但也是镇上数得上的人家。宋娘子连我们家都瞧不上,心气儿倒是高!” “钱老爷,您误会了,我没有瞧不起钱家,只是……”宋青一咬牙,闭眼道:“是我舍不得我夫君!” 说完,那边钱老爷的脸色算不上好转,却露出几分兴味,比刚才阴沉沉的样子好多了。 丢人就丢人,总比丢了自由好。 宋青自我安慰一番,深吸口气,忍臊道:“我和我夫君刚成亲,他腿脚不方便,但是他待我很好。我们现在日子穷苦了点,可时时刻刻都能见着,要是进了府,各忙各的,怕是只能晚上见一面。”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轻轻重重的脚步声——是白景年。 宋青瞬间就认出了这独特的脚步声,她回头,在和男人视线对上的一瞬,不受控制地红了眼眶。 也不知怎的,方才还好好的,被女子挑衅时,宋青也只是愤怒,可这时候见到白景年,她鼻酸不已,不断深呼吸才勉强把夺眶的泪逼回去。 “怎么了?”白景年快步上前。 宋青深吸口气,压下泪意,然而她还没来得及说话,亭内钱老爷便道:“你来得正好,我刚才跟宋娘子商议,要让你们小两口进我们钱府做事。她做厨娘,你腿脚不方便,就做监工,怎么样,愿意来吗?” 白景年顿了顿,微微笑道:“钱夫人喜欢我妻子的手艺,您又体谅我腿脚不便,能进钱府做事,是我们的福分。” 听到这儿,宋青慌得要死,暗暗去扯他的衣角。 “只是——”男人陡然话锋一转,接着说道:“一来,我和宋青刚成亲,一时半刻还不想分开;二来,我们俩都是孤儿,没有父母亲族,便想趁年轻多生些孩子,若是入府,于人于己都不方便。” 听完最后一句,宋青扯着男人衣角的手彻底僵住,她干巴巴站在那儿,身体上下的血液全部沸腾起来,整个人都红透了。 第42章 定亲宴 宋青的理智告诉她,这只是男人的策略,是他用来劝服钱老爷的话术,可青天白日,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骤然听到这番话,她心里翻江倒海,脸上根本不受控制。 尤其白景年说得言之凿凿,好像真有那么一回事似的…… 越想,她的脸越烫,再一想到周围那么多人都听见了,她更是浑身不自在,恨不得立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们俩都是孤儿?”钱老爷敛了神色,忽问。 白景年道:“是。我自幼丧父丧母,宋青是打小从别处逃荒来的,更是一个亲人也没有。” 说完,亭内钱老爷许久没说话。期间,陪酒的女子想插嘴,但钱老爷眼神一扫,她便悻悻闭嘴,再没言语。 钱老爷摆手,道:“我也累了,你们早点回去,想着明天来送饭。” 宋青顾不上羞臊,眼睛一亮,暗喜道:这是放过他们的意思了? “老爷去休息,我送他们出去。”说着,管家躬身退下。 没成想—— “我刚才说的事,你们仔细想想,进府做厨娘,可比灰头土脸在外面摆摊轻松多了。”钱老爷顿了顿,视线在宋青身上停留片刻,又意味深长道:“一个女人,终日在外面抛头露面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宋青没吭声,只暗暗攥拳。 “行了,送他们出去。”钱老爷一摆手,走了。 娇滴滴的女子扭着腰快步跟上。 管家带着他们俩往外走,边走,边主动道:“老爷心善,知道摆摊辛苦,才让你进府做厨娘,也是为了宋娘子好。” 宋青撇撇嘴,没做声。 见状,管家又说:“钱老爷可不常发善心,这回,估计也是想到自个儿身上,知道没爹没娘的日子艰难,才再三地留你们。” 宋青八卦的支起耳朵。 原来,这钱老爷也是孤儿,自小在一家布庄里做学徒。因为机灵嘴甜,且十分能干,掌柜便让他娶了自己唯一的女儿,也就是钱夫人,何爱贤。 后来钱老爷配合丈人将布庄生意越做越大,又一直对钱夫人体贴入微,即便钱夫人一直无所出,钱老爷也不曾纳妾。何家父母很是放心,将大半生打拼来的家产都交给了钱老爷。 “如今我们老爷都四十多的人了,家大业大,可为了夫人见双亲方便,硬是一直住在镇上。”管家呵呵笑道:“老爷这些事啊,不光是镇上,城里也早就传开了,大家都夸他仁义又深情,是难得的好男人。知县老爷知道以后,还赏了老爷一块牌匾咧,如今就挂在老爷家城中的铺子里,每天都有人去看。” 说完,三人已经到了门口。 宋青谢了管家,没走两步,就忍不住跟白景年小声吐槽:“什么深情,分明就是个凤凰男,得了便宜还卖乖!甚至拉着钱夫人立人设,营销自己好做生意!私下里,跟那种女人亲亲热热,怪不得钱夫人心情不好吃不下饭,我看八成就是让他给气的!” “对了,说到那个女的,你有没有觉得她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白景年一语道破:“是那天和吴勇在一起的人。” “对对对!”宋青豁然开朗,忙停住脚步,“就是她,怪不得我看着那么眼熟!” 如此一想,可见她的确不是什么良家女子。吴勇这个吃软饭的狗东西,不仅背着春秀赌钱,居然敢在外寻花问柳! “要把这件事告诉春秀吗?”白景年问。 宋青有些迟疑。 在看到吴勇赌博的时候,她就想跟春秀说,可一想到王婆子和吴勇的所作所为,以及她再三表示要和王家断绝来往的话,忍不住纠结。 一旦踏出这一步,以后王家兴许又找到借口来她家闹腾了。 可要是不管,当做什么都没看见,宋青心里又过不去这个槛。 “要是不想明着和王家的人来往,我们可以暗示提醒。”白景年看穿她的心思。 宋青挑眉,顿时来了主意。 二人先是去了一趟赌坊,旁敲侧击打探,确定吴勇就在里面。 而后,花一文钱买两个糖烧饼,宋青用这两个烧饼买通了个半大孩子,教了他几句话,便带着他往城北的吴家铺子走。 在距离铺子还有半条街的距离,宋青停下,拍拍小男孩的肩膀,目送对方进入吴家铺子。 一旁,白景年微皱着眉看着不远处:“春秀会相信吗?” “以我对春秀的了解,若是她骤然被赌坊的人告知丈夫吃醉了酒,第一反应绝对不是震惊吴勇竟然去赌钱,而是立刻去赌坊,带吴勇回家照顾。所以,当下她并不会反应过来,等到了赌坊见到正赌钱的吴勇,不信也得信了。” 宋青话音刚落,就见春秀冲出铺子,边解身上的围裙边往赌坊方向跑。 她侧身,对着白景年扬扬眉——我说得丝毫不错? 白景年素来没有表情的脸,此刻也露出几分无语:“当真是半丝气性都没有。” “没办法,被王婆子教坏了。”宋青叹口气,“咱们走,省的等会儿被吴勇发现,到时候就露馅了。” “嗯。” 坐上牛车,慢慢悠悠回到青山村,刚进村口,旁侧忽疾驰而来一辆马车,尘土飞扬,呛得二人不得不侧身掩面。 一道“吁”声后,马车停下,却好巧不巧挡在牛车前头。 “得了钱老爷那么多赏,都舍不得换辆马车吗?”马车上,贾二哥挥着鞭子,面带嘲笑。 宋青冷着脸,不想搭理。 白景年更是看都没看他一眼,径自调整牛车方向,准备继续往前走。 “看你们那寒碜样,就知道我说中了,啧啧。”贾老二放慢速度,和他们并排往前走,驾着车,嘴也不消停:“别以为摆了两天摊,就是生意人了,你们俩跟我们家比,差得远着呢!” “钱夫人喜欢你做的菜,也就是图新鲜,吃个一两次就腻烦了!到时候,还想让钱老爷给你们好脸?做梦去!要我说你们俩,还不会走呢,就想着跑,迟早得摔个大跟头,到时候疼不死你!” 他说了一堆,可旁边牛车上俩人好像没听见似的,半个眼神都没分给他。 贾老二心头那股气始终发不出来,想了想,又哼道:“你那点手艺也就骗骗没见过世面的女人,真遇到大事儿啊,人家认准的还是我们贾家。” 他故意歪着脖子凑近了,“知道里正家要办喜事儿了不?他闺女定亲,听说要来几百号人咧!里正一早就来找我爹了,人家就信我爹的手艺!” 忽然提到潘锦定亲,宋青下意识去看白景年——男人面色微沉,剑眉拧在一起,看起来很不高兴。 她的心往下坠了坠。 里正是否请她去做饭,在宋青看来这都是其次,主要是白景年和潘锦,他们两情相悦,而如今却…… “瞧!”贾老二指着不远处,得意道:“知道我今儿要回来,里正特地出来等我,肯定是想跟我商量定亲菜单的事儿!”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可不正是里正。 宋青别开眼,心里莫名窝火。 “哎哎哎——”里正迎上来,笑呵呵叫停:“景年、宋青,你们先别回家,下车,我有事跟你们商量,等你们半天了。” 第43章 我不介意 说完,里正瞧见贾老二也在,又道:“老二也来了?正好,一起回我家。” “潘叔,啥事儿啊?”老二边问边瞥宋青和白景年,心里没由来得慌。 里正白他一眼,道:“你自个儿为啥回来不知道啊?还问我,白长那么大脑袋,里头不长脑子!” 当着宋青和白景年的面被训斥,老二脸上挂不住,难得沉默下来,没奉承讨好。 “行了,赶紧走,再耽搁天就黑了。”里正催促。 话说到这份上,宋青也猜到里正找她,无非是为了定亲当日的饭菜。她倒是无所谓,只是不知道白景年…… “走。”白景年停好牛车,叫她。 宋青慢半拍应了声,心里仍旧惴惴不安,一路上总忍不住偷瞄男人的脸色。 说来也怪,不久前在车上他还拉着个脸,这会儿竟又好了起来,丝毫负面的情绪都瞧不出来,倒比平时面无表情的样儿还好些。 她轻轻叹气——这么短的时间内,情绪怎么可能全部消散?定是白景年把复杂情绪都压制下来。一次两次也就算了,长此以往,总有压制不住情绪的那天,到时候…… 宋青暗暗摇头,有点不太敢想象那个画面。 很快,潘家到了。 得知潘锦和她娘去镇上买东西,她哥哥也去读书,家里空无一人,宋青才稍稍松口气,找了个小马扎坐下。 “定亲那天的饭就交给贾老哥做,至于菜——”里正笑呵呵看着宋青,“听说镇上钱夫人都喜欢你的手艺,就是不知道,一下子准备出将近百人的菜,你能忙得过来吗?” 宋青早有预料,当下并不惊讶,只是不等她开口,对面坐着的贾老二突然蹦起来,眼睛瞪得跟牛眼似的,“让她做菜?!” “你蹦什么高,想把我家房顶掀翻啊?”里正拧眉瞪他。 涉及定亲宴,贾老二一时根本压不下这股气,“你之前都跟我爹说好了,让他负责定亲宴,怎么转头又找这个寡妇说——” “你说话注意点!”白景年突然开口。 被他一打岔,贾老二懵了。 里正不悦道:“我当时说的就是只让你爹做饭,菜的事我可没交给他。你要是不信,回去问你爹去,少在我这儿撒泼。” 贾老二愤愤不平:“我爹都说了让我——” “你有完没完?”里正耐性耗尽,拧眉道:“不只你们一家能做饭,你们要是不想做,我找别人去!” 贾老二登时蔫了。 说到底,他家里还是他爹做主,即便贾家搬到镇上做生意去了,可他爹也不想丢了村里的摊位,就想借着这回跟里正打好关系。要是这回把里正的生意丢了,他爹指定得狠揍他一顿! 自己也是,早知道里正想找宋青,刚才就不该笑话她。这下好了,当面打了自己的脸,丢人! 贾老二越想越气,可当着里正的面又不敢怎么样,甚至连句狠话都不能说。 他只觉自己要憋屈死了! 里正对宋青道:“你们俩能忙得过来不?要是忙不过来,我找几个人给你做帮手。至于价钱嘛,咱们先把菜单子定了,到时候再说!” 宋青将担心的视线从白景年身上收回来,扬起个淡淡的笑,礼貌道:“将近百人的话,准备起来是有点麻烦,要是里正您不急的话,我想跟景年商量商量,然后再给你答复,行吗?” 毕竟是潘锦的定亲宴,要不要参加,总得问过白景年的意愿。 “也行。”里正站起身,道:“你们回去商量,最好尽快告诉我。” 宋青也跟着站起来,“好。里正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 “嗯,忙去。” 刚出潘家门,宋青就忍不住跟白景年说:“要是你不想来,我就推了这事。反正价钱还没定,就算推了也不心疼。” “为什么要推?”白景年神色淡淡。 见他如此态度,宋青不由瞪大眼睛,想要反问——那可是潘锦的定亲宴!你能甘心,能眼睁睁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未婚妻?! 可,一想到白景年也怪可怜,尤其两人成了如此境地,还有她的缘由在,宋青不禁缓了语气,委婉道:“那天是潘锦的好日子,到时候我们进进出出,难免要打照面。你和潘锦……我也是怕——” “潘锦定亲,这对里正一家来说是大事,里正能来找你,说明信任你的手艺。价钱在其次,关键是,这一次过后,附近几个村子但凡有定亲、成亲的,都会想到你,你便会多一条赚钱的门路。”男人正色分析一通。 而后,他顿了顿,眉头微皱道:“我早已和潘锦说清楚,她既然选择定亲,就是放下了,我没什么好介怀的,你不用顾虑我。” 他说得认真,不像伪装,宋青却更过意不去了。 她低垂着脑袋,低声道:“我是想多赚钱,但再想赚钱也得有良心。你救了我,却因此辜负了潘锦,以至于——” 话没说完,身后忽响起蔡彩的声音—— “宋青!宋青你等等,宋青!” 蔡彩边跑边吼,很快气喘吁吁跑到宋青面前,挎着篮子叉着腰,兴奋道:“我爹打了好大一头野猪回来,还有几个野猪崽,你要不要?” “你想吃烤乳猪了?”宋青笑道。 蔡彩先是眼睛一亮,好奇道:“烤乳猪是个什么吃法,做好后是什么味道,好吃吗?” 她正要解释,蔡彩忽又拧起眉头,敛了馋色,义正言辞道:“你就想着吃!” 宋青:“……好像是你光想着吃?不过,猪崽不吃,要拿来干什么?” “当然是养猪了!”蔡彩眉飞色舞道:“我娘说了,那窝猪崽里有好几头母猪,一头母猪一次至少能下十只猪崽,要是我们把那些猪崽养起来,以后就不愁没肉吃了!多的还能宰了卖钱,是稳赚不赔的买卖!” 宋青笑了:“那感情好,只是你以后得天天上山给它们打猪草了。” “你不喂?” “光是摆摊就够我忙活的了,哪里还有空养猪。你养,等养大了,可以卖给我。”宋青拍拍她的肩,笑道。 蔡彩连连点头,嘻嘻笑道:“行行行!” “景年,我们先——哎?”宋青左右转了一圈,“景年哪儿去了?刚刚还在这。” 光顾着跟蔡彩说话,连白景年什么时候走了都没察觉。 “那儿呢,白大哥在那儿!”蔡彩指向不远处。 宋青顺着她手指的方向去看,对方竟是从潘家大门方向过来的。 “我去找里正了,”白景年上前,道:“我跟他说,我们已经商量好了,接了这单生意,只是要他帮忙找几个打下手的,不然我们两个忙不过来。” 第44章 脸皮要厚 宋青万分诧异,但不等她开口,蔡彩便好奇发问:“接什么生意,你们还要打下手的,是要盖新房子吗?” “潘锦要定亲,里正找我们做菜。”白景年道。 蔡彩“噢”了声,眨巴眼睛想了想,忽道:“我去,我去给你们打下手!” 白景年没说话,径自看向宋青,显然是看她的意思。 蔡彩也立刻看向宋青,眼睛眨巴个不停。 “……。”宋青扶额,这丫头都不问打下手有没有银钱可拿就决定要来,明显是冲着吃的来的。 也罢,她点了头,“行。” “太好咯!”蔡彩高兴地冲上去抱住宋青。 宋青起初还想挣扎,结果蔡彩这丫头年纪比她小,但力气却大得惊人,她怎么挣都挣不开,反而被抱得更紧,最后只得放弃,任由蔡彩抱着。 一旁白景年唇角微翘。 …… 此景落入刚从镇上回来的潘锦眼中,气得她脸都歪了! 潘锦还从没有被白景年那么温柔的眼神注视过,还有那个蔡彩,那天不过是误会,随手给了她一巴掌,结果那死丫头记仇,竟然好几天都没来潘家,现在还跟寡妇打得火热。 潘锦恨的咬牙,一口牙咯吱作响,连走在她前面的潘母都听见了。 回头,顺着她看的方向望过去,潘母不由叹口气,“锦儿啊,你马上就要定亲,是要有未婚夫的人了,姓白的——” “你不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不是傻子,不至于把这回事忘了。”潘锦收回视线,冷冷打断。 潘母担心地看着她,欲言又止。 “回家,逛了一天,累死了。”潘锦越过她,大步往前走。 拎着大包小包的潘母紧跟上。 进了门,她才敢劝说:“石家那孩子除了矮点,其他地方都不比白景年差,尤其人家还是读书人,等中了举,以后成了大官,你可就是官夫人了。” 潘母边说,边打量潘锦神色,笑眯眯道:“士农工商,到时候宋青和白景年见了你,都得给你下跪磕头咧。” 说起这个,潘锦脸色总算好看了点。 她接过潘母递来的水,垂眸喝了口,想了想,道:“定亲前,我想再去一趟镇上。到时候,让石书陪着我去。” 收拾东西的潘母顿了下,面露犹豫。 “马上就定亲了,有什么可忌讳的?再说了,我见他这几次,你们都在旁边,我都没能跟他说上几句话。”潘锦撅起嘴巴抱怨。 “只是买东西?”潘母有些不放心。 潘锦笑了:“不然能干嘛?我就是想让他给他我买点东西,好看看他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以后嫁过去了,省得我抓瞎。” 这也不无道理。 两个人马上就要定亲过明路,被人看见也无妨,且锦儿如今既已经答应了婚事,纵性子骄纵,总不至于悔婚。 潘母点了头,“到时候我去石家跟他说,你就别出面了,省得石家笑话。” “知道。” …… 那厢白景年等人驾着牛车先去了蔡家,看了野猪崽,略逗留和蔡家夫妇说了会儿话,才回隔壁自己家。 简单吃了午饭,宋青便开始准备次日摆摊的东西。 白景年安静在旁烧火。 她揉着面,心思却没在面盆里,眼睛三不五时往灶膛前瞟,试图看穿男人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宋青虽没谈过恋爱,但电视剧、电影和小说看了不少,以她丰富的阅览经验来看,心上人即将嫁给别人,这种情景下,没一个人男人能真正淡定。 可白景年不光淡定如常,竟然还愿意负责心上人的定亲宴……这到底是怎样的定力和心胸? 还是说,他底气十足,确信潘锦即便嫁给别人,那颗心也永远属于他? 如此想着,宋青忍不住又看向白景年。 然而好巧不巧,男人也正看着她。 视线骤然撞在一起,宋青瞳孔一缩,不自觉脸颊滚烫,慌忙别开眼。 “在想潘锦的事?”白景年问。 宋青飞快否认:“没有。” 男人顿了下,面露无奈道:“我和潘锦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关系,我和她从来就没有可能,即便我同意,她爹娘也不可能愿意。” 原来还是不被父母祝福的感情,宋青暗暗感慨,还挺可怜。 怪不得潘锦这么快就定亲了…… “……你听见我说的话了吗?”白景年微微皱眉。 她点头如捣蒜:“听到了。” 白景年明显不相信。 宋青双眼认真看着他,“真的听到了!你说你和潘锦的感情——不是,你和潘锦不是我以为的关系,你们没有可能。” 白景年眉头皱了下——他那段话是这个意思吗?乍一听是对的,可细想,隐隐约约哪里不太对劲。 “你的意思我明白,放心。”宋青反劝道:“到时候咱们只在后厨做饭,上菜的事自有别人来忙,你不用担心遇见潘锦。” 白景年敛了思绪,道:“嗯,里正说了,打下手的帮手他来找,我们不用操心。但买菜这件事,他要亲自去办。因此,我们要早些把定亲宴的菜单拟出来,尽快交给他。” “这个简单,”宋青道:“明天从镇上回来,我就把单子送过去。” 男人“嗯”了声,垂眸接着烧柴。 半刻,他忽道:“你想去钱府上做厨娘吗?” “当然不想!”宋青把面团往盆里一摔,没好气道:“说起这个就来气!我跟那女的无冤无仇,她居然一个劲儿蹿腾钱老爷留我,我不乐意,她还说我不知好歹。” “也不知道她跟钱老爷说了什么,钱老爷居然也同意了。瞧他那样,我要是不去钱府,只怕就把他给得罪了。” 得罪了钱老爷,也不知道她还能不能安生在镇上摆摊做生意。听说钱老爷的生意在城里也不小,且连知县都和钱老爷有交情,她连躲都躲不开。 想到这些就烦。 “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这件事迟早要解决。”白景年道。 她叹气,发泄般揉捏着手下的面团,道:“我知道,但眼下定亲宴的事更急,我预备忙完这件事再跟钱老爷说清楚。实在不行,我去找宋长松,他给钱夫人看了那么久的病,让他出面帮我说一说;还有钱夫人,她心善,兴许也会帮我。” 白景年默了片刻,淡淡道:“的确是个法子,不过……”他抬眸看向女人,似笑非笑:“我有个现成的主意,不知道你想不想听?” 宋青眼睛蹭地一下亮了,立刻甩了手里的面团凑过去,“什么法子?” “这法子不难,只是,想管用,得脸皮厚些。”白景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声音微微放轻。 第45章 没有你不能听的话 宋青当即道:“和自由比起来,脸皮算什么?没事,你只管说。” 白景年不言语,只弯唇,静静看着她。 宋青等了许久没听到答案,不由抬眸看他,正撞进他黑漆漆的眼睛里,当下没由来心漏跳一拍,大脑也空了。 等她反应过来,白景年已经恢复如常,一丝一毫方才的模样都不见了,活像刚才是她的幻觉。 “眼下还是先忙定亲宴的事,等忙完了,再去钱府里回话也不迟。”他道。 “等忙完这件事,我再和你一起进府,拒了钱老爷,放心。”说着,男人抬头问她,“腊汁肉差不多到时辰了,是不是该做卤肉了?” 宋青打消联想,忙掀开锅盖,“差不多了,你先把肉和肉汤捞出来,我这就去卤肉料拿来,准备做卤肉。” “好。” 因又添了样吃食,且得知镇上来了商队,宋青特地多做了些卤味,把之前蔡家送来的几只野鸡也一起卤了,忙到天黑才吃晚饭。 晚饭是宋青烙好的馍,切开夹上烫熟的青菜,少夹两片卤肉,最后淋上一点腊汁肉的肉汤…… 麦香混合着鲜嫩的青菜以及淡淡肉香,白景年一个劲儿劝她多吃,宋青便忍不住多吃了两个,结果晚上撑得睡不着,白景年只好带着她出门遛弯消食,直到夜深才回家睡去。 睡得晚,第二次起得也晚了。 等他们赶到镇上,街道上已经人来人往,万幸摆摊的位子交过钱,且旁边卖饮子的小贩和她交情不错,位子还空着。 二人连忙摆好东西,还没叫卖,摊位前已经来了人。 宋青忙起身招呼,只是抬眸一看,她笑容僵住,欢迎的话也卡在了喉咙里。 摊位前等待的是一对男女,男人很是陌生,女人却是眼熟得不能再眼熟—— “你们来得可够晚的。”潘锦捏着帕子,撇嘴哼道。 宋青看了眼白景年,见他面色如常,心也略定了定,暗暗安慰自己:就当是对待寻常客人那样,男人都没慌,她就更不用慌了。 因此,她很快敛了不自然的神色,微微笑道:“今早起晚了,不小心迟了,叫你们久等,不好意思。” 潘锦轻哼了声。 一旁卖饮子的凑过来,笑道:“这位娘子,宋娘子平时可勤快了,今儿还是第一回。我记得你好像也没等多久,就别计较啦。” “你倒是会说话。”潘锦不阴不阳道。 小贩笑道:“做生意的,不会说话怎么成呢?我瞧着娘子和这位郎君这么恩爱,想来也是刚成婚?” 潘锦下意识要否认,但转念一想,又扬起笑来,故意挽起石书的胳膊,笑道:“这是我未婚夫,还没成亲呢,不过,他待我极好。” 石书配合地站直了身子,好让女孩靠在他身上。 未婚夫? 宋青耳尖地捕捉到这个词汇,却顾不上打量对方,而是下意识地看向了白景年——他还蹲在地上弄炉火,好像对潘锦的准未婚夫半点兴趣都没有。 那边小贩已经手快地倒了两杯饮子,分别给二人递过去,嘴甜地祝福起来。 石书大方付了钱,亲昵地揉揉潘锦的头,笑得很是温柔。 见状,宋青莫名有些尴尬,小心问道:“潘锦,你们还要买东西吗?我这边快——” “买,怎么不买?我说不买了吗?”潘锦昂着脖子,边说边拉扯未婚夫的衣裳,视线落在白景年身上,话却是对着未婚夫说的,语气骄横:“我饿了,你给我买。” “锦儿想吃什么?”石书也不恼,反而顺着潘锦拉扯的方向凑过去,微微前倾,耐心地柔声问道。 潘锦继续盯着白景年,饶是对方压根没看她,她仍故意挑衅道:“我要最贵的。” 石书面上不显,暗地里却离潘锦更近了些,几乎将对方搂进自己怀里,眼中的柔情蜜意几乎掐出水。 潘锦也很配合,大半个身子靠在他怀中,姿态比新婚夫妻还要亲昵! 只听石书和煦笑道:“好,听锦儿的,我们就买最贵的。宋娘子,麻烦帮我们来两份最贵的,快点,谢谢。” “啊……”宋青干笑两声,“稍等,我这就做。” 等待期间,她时不时抬眸偷瞄——十次里有九次,潘锦正眼都不眨地盯着白景年,剩余那一回,潘锦则在跟石书贴在一起说话,两个人嘴巴都几乎挨上! 怪异的气氛让宋青愈发不自在。 然而白景年自始至终都面无异色,安静地烧火,仿佛不认识潘锦,更没瞧见那许多辣眼睛的动作似的。 直至肉夹馍做好,他才起身收钱,模样神情淡淡的,既无怒火也没悲伤,就像对待再寻常不过的客人一般。 见状,潘锦脸色一变,一把挥开白景年递过来的找零。 宋青吓了一跳,下意识退了半步。 “没事。”白景年伸手护住她,才抬眸看向潘锦,冷冷的,“你想干什么?” 视线落在男人护住女人的胳膊上,潘锦眼都红了! 又是嫉妒又是愤恨。 她努力折腾了半晌,白景年都充耳不闻,可如今却…… 不行。 她不能露馅,她今天是来刺激白景年的,决不能反被他刺激到。 是了,他已经主动跟自己说话了,定是按捺不住了,只要她再烧一把火,白景年一定会后悔她和别人定亲。 深呼吸,潘锦迅速冷静下来,她闭眼,再睁开,脸上已满是轻蔑,笑道:“这么几个钱,买杯热茶喝都不够,我们不要了,就当是给你的赏钱!” 身旁石书闻言皱了下眉,却也没说什么。 出乎意料的,白景年的反应却比石书还要平淡,甚至都没感谢。他定定站在那里,高大的身子弯都不弯一下,道:“钱货两讫,不必赏钱。” 说完,他又侧身安抚宋青。 潘锦刚压下去的怒气蹭得冒上来! 正欲发作,身旁的石书竟蹲下身子,逐一捡起地上散落的铜板。 潘锦气得浑身发抖,脸面发麻,控制不住地尖叫:“你在干什么!?” “锦儿,这些钱——” 不等石书说完,潘锦陡然生出一股力气,拽住石书衣袖,一把将人拉起来,不顾周围指点,一口气跑远。 看着他俩的背影,宋青都懵了,“他们这是……” “不必理会。”白景年垂眸帮她挽好袖子,道:“卤肉锅已经热好抬下来了,你去给钱夫人做饭,我来招呼客人。” 正事要紧,宋青收起心思,点头:“好,辛苦你,忙不过来就叫我。” “嗯。” 宋青和男人换了个位置,刚坐下,头顶忽又响起潘锦带着哭腔的声音—— “景年哥哥,我错了,我不嫁了。” 宋青:“?!” 潘锦哭得楚楚可怜,仰头看着白景年,“我错了,我刚才……”说到一半,意识到宋青还在,她吸了吸鼻子,央求道:“景年哥哥,你先让她避一避,好不好?我就说两句话,一会儿就好,求求你了。” “咳咳。”宋青摸摸鼻子,识趣地站起来,“那什么,你们先聊着,我——” 白景年一把拉住她手腕。 宋青瞳孔一震,连忙往回挣,同时看向潘锦,“我不是——” “没有你不能听的话。”白景年看她一眼,旋即催促潘锦,“有话直说,我们还要做生意,等不了太久。” 男人手上力气丝毫不减,虽不至于攥伤了宋青,却叫她怎么挣都挣不开。 第46章 从未喜欢过 日头渐高,街道上来来往往的百姓越来越多,因着是集日,镇上又来了商队,摊位前比往日热闹得多。 被别人围观也就罢了,关键是—— 潘锦看着紧挨着白景年的宋青,又恨又怒又憋屈,到了嘴边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摊位前逐渐排起长队,白景年耐心渐渐耗尽,转身要去招呼客人。 潘锦情急,不管三七二十一叫住他:“三个月前,在村子后山的山洞里,你还记得吗?” 男人脚步一顿。 见到希望,潘锦双眼紧紧盯着他,兴奋又激动地接着往下说:“那天,我去山上的洞子里玩,不小心闯进了野狼的地盘。那么多狼一齐扑上来,是你不惧危险,舍身救了我。” 她身子微微前倾,满怀希冀地看着他。 相较少女的激动情绪,白景年的反应平淡的不近人情,且面露困惑:“当时你也在?” 潘锦登时僵在原地。 宋青更是震惊到傻眼,不由得抬头看白景年——听方才潘锦所说的故事,她还以为二人因此在山洞中互生情愫,可……白景年竟然压根不知道? “三个月前我的确猎杀了几匹狼,但我不记得洞里还有其他人。”白景年顿了顿,道:“我只是去打猎。” “不可能,不……对了!还有、还有——”潘锦搜刮记忆,双手撑在摊位上,急道:“两个月前,下大雨,你让我去你家躲雨那次呢?总不可能是我做梦!” 白景年眉心微皱:“是真的,但当时不止你一人,所有在我家附近干活的,我都让他们来家里避雨了。” 说到这儿,围观百姓频繁发出“啧啧”的感叹声。 宋青脸上的表情变了又变,险些笑出来。 潘锦脸上通红一片,但不想就这么放弃,“那次我和蔡彩上山,你担心我,让我早点回家,还——” “我只是看在蔡叔的面上,提醒蔡彩,而且当时,我并不认识你。”男人打断。 四周顿时一片寂静。 然而这寂静并没有维持多久,潘锦忽然将矛头对准宋青,质问白景年:“我和你从前那样好,村里的人都知道,根本不是你刚才说的那样。你是不是不敢在她面前承认,是不是怕她胡闹,是不是?!” 宋青顿觉无比冤屈:“这跟我——” 话还没说完,对面潘锦猛地喊了一声:“你闭嘴!” 说完,她陡然换了副模样,泪水不知何时盈满眼眶,失望又可怜道:“我说这些,并不是为了逼你休妻。景年,我只是想让你承认,承认你喜欢过我,对我来说就够了。可你却……却连这么简单的一句话都不肯说……” 说完,她崩溃地捂脸啜泣,肩膀一颤一颤,好不可怜。 白景年眉头拧成了疙瘩。 正欲说话,宋青忽问:“如你所说,景年那么喜欢你,他当初为什么没去你家下聘,求娶你呢?” 潘锦的哭声戛然而止。 “我真的很想知道,不是为了笑话你,真的。”宋青一脸认真。 为了增加可信度,她还道:“你要是说得出来,我立刻就走,绝对不会留下来碍眼。” “因为他、他……” 潘锦边想答案边暗暗打量周围百姓的神色,见他们也起了怀疑,更着急了。然而越急,大脑越是一片空白,她支支吾吾,竟是连完整的句子都编不出来,憋得脸通红。 “其实,”白景年开了口。 潘锦忙抬头看他。 男人剑眉拧在一起,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视线,同身旁的宋青解释:“若不是蔡彩,我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她刚才说的那些,都是误会,我从未喜欢过她,更没有动过下聘迎娶的心。” “她的心意我的确知晓,但我已再三拒绝,尤其是和你成亲之后,更是跟她解释得明明白白。尤其,她即将成亲,我和她更没有半分可能。” 潘锦顿觉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从外凉到内。 她手指颤抖,“负心汉!白景年,你就是个负心汉!你骗我!” “我从未说过喜欢你,你误——”白景年的话没有说完,潘锦转身推开人群就跑,哭声跑得老远还能听见。 宋青皱了皱眉。 这女人,别是精神有问题? “啧啧,世风日下啊!” “宋娘子,你夫君也太不会说话了,哪有这样伤姑娘家心的……就算不喜欢,也不能说得这么直接啊……” “一个被窝里还能睡出两种人?我看啊,这宋娘子八成也不是什么好人,呵呵。” 人心天然偏向弱者,潘锦一跑,众人的指责竟又落到了他们夫妻身上。 宋青不服气地撇嘴,却不想还没来得及反驳,另一道声音响起—— “宋娘子生意不错啊,摊位前居然围了这么多人。” 是钱府的管家! 有眼尖地认出来,左右小声提醒,拥挤的人群立刻朝两边散开,给管家让出一条路。 “宋娘子,你又做什么好吃的了?香味勾过来这么多人。”管家笑呵呵上前。 瞧周围那群人刷刷变脸的样,宋青只觉好笑,故意道:“瞧您说的,我哪儿有那么厉害。刚出摊就来了人闹事,我还没开张,这些人都是来看热闹的。” “哦?”管家回头看了众人一圈,眼神凌厉:“哪个是闹事的?站出来!” 方才还热闹议论的人群登时安静下来,尤其是刚才指责宋青的几个人,更是将头缩进了脖子里,大气不敢喘一下。 瞧他们那样,宋青暗哼了声,才笑道:“闹事的已经走了,和他们无关。” “对了,您今天怎么来这么早?是不是钱夫人有什么吩咐?”她岔开话题。 管家笑笑:“不是什么急事,只是出来办事,正巧看见,所以过来瞧一瞧。宋娘子别急,我家夫人喜欢着呢,你慢慢做,我等会儿让人来取。” “好,您放心。” 目送管家离开,再看周围一圈人的神色。不出意料,他们和之前奚落嘲讽时的模样完全不同,跟换了个人似的。 更有几个胆大的,直接上前问起宋青和钱府的关系。 “我们还要做生意。”白景年微微侧过身子,挡住众人视线,冷冷道:“别挡了客人的路。” “瞧你说的,我们也是客人啊。”一脸机灵相的男人当即从怀中掏出几个铜板,“听说你这的肉夹馍不错,我来两个,边等边聊。” 此举一出,其余人纷纷模仿,摊位前很快围得水泄不通。 第47章 沾光 看着一脸淡定收钱的白景年,宋青顿时了然——男人那句话,是故意的。 摊位前的客人大排长龙,基本都想借机跟钱掌柜搭关系,而且其中不乏穿戴不俗的生意人。 这些人根本不是她摊位的受众,但因为白景年简简单单一句话,竟都放下身段来排队,尝试路边摊。 没想到,他还挺有经济头脑。 如此看来,她反倒先沾了钱掌柜的光。 卤肉和腊汁肉都是熟的,馍早已分好剂子。白景年看了这些天,烙馍自然不在话下。 见男人手脚麻利,还能抽空简短应付一两句,宋青抿唇一笑,放心地去给钱夫人准备午饭。 瞧管家方才的模样,钱夫人这几日的胃口应已好了不少,开胃的食材便可少放,逐渐向正常饮食过渡。 不过,荤腥还是要少,不能操之过急,以免又引起钱夫人厌恶。 想到钱夫人生活优渥,山珍海味都试过,宋青特地舍弃精致、奢华的吃食——当然,以她目前的条件,也无法做出格外精致的菜肴。 还是以保持食物原本的风味为主,做法尽量简朴,朝着山肴野蔌的方向走。 软糯香甜的紫薯粥加上提前一晚腌好的酸萝卜小菜,再用齐婶送的梅干菜做几个梅干菜猪肉小包子,配上一盅补中益气、养血安神的北芪党参炖袍子肉,虽还不够装满钱府的食盒,但钱夫人一人吃足够了。 将食盒递给前来取饭的小厮,她又额外塞给跑腿的小厮一个肉夹馍,和气笑道:“这几天我家里有事,不能常去探望钱夫人,辛苦你每天跑腿,帮我问钱夫人好。” 虽说这本就是小厮该做的,但宋青特地感谢,还送他味美实惠的肉夹馍,小厮便因此格外积极爽快,护着食盒也分外用心。 目送他捧着食盒走远了,宋青才收回视线。 “就剩这么点卤肉了?”看到锅内所剩无几的肉,她惊讶道。 昨天有商队来买,卖得快不稀奇,可今天……压根没见几个老熟客,居然也在中午前卖完了。 “都是刚才那群人买的。”白景年顿了下,身子朝她这边歪了歪,低声道:“我告诉他们,钱夫人很喜欢你的手艺,他们便误以为卤肉和肉夹馍也是钱夫人的偏好,争抢着买了许多回去。” 宋青微微瞪大眼睛。 没想到,白景年不仅有经济头脑,还有几分奸商潜质。 许是她的眼神太明显,男人轻咳一声,又道:“我既没有哄抬物价,也没有货不对板,更没有强买强卖、缺斤少两。” “是他们存了私心,与我无关。”男人一本正经。 宋青:……我差点就信了。 不过,想到那群人上一刻还指责他们,下一刻又因管家的到来而纷纷变脸,上前奉承,白景年这样做倒是让人十分痛快。 她不禁笑道:“没错,就是如此。” “剩下的不多,咱们别卖了,我想去一趟宋长松家,问他点事,正好把这些装好了给他家送去。” 闻言,白景年动作顿了下,才继续收拾摊位,状似随意道:“去他家做什么?” “他给钱夫人看了很久的病,我想去看看医案,顺便……”说到这儿,宋青抿唇,有些忐忑地看了眼白景年,见他神色如常,才小声往下说:“顺便跟他借些纸笔,把里正家定亲宴的菜单写出来。” 她相信白景年的人品,知道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始乱终弃,但潘锦说得笃定,蔡彩也说过一样的话,宋青没办法完全偏向白景年。 况且潘锦先一步带着未婚夫来秀恩爱,而后二人对峙时她又在场,焉知不是白景年负气吃醋,或者单纯不想让她产生负罪感而故意轻描淡写? 因此,宋青只是从确信二人是恩爱一对,到开始怀疑这段感情的真伪,但尚且无法完全确定白景年和潘锦毫无关系,说话自然也下意识小心谨慎。 没成想,白景年的反应淡定得远超她想象。 男人听完只“嗯”了声,说:“那我们快点收拾,以免被人误会我们是去蹭饭。早点忙完,也好早点回村把单子交给里正。” 宋青应了声,边收拾边观察对方神色,确定男人的确毫无异样,心里才稍稍松了口气,自成亲那天起积攒的负罪感也减轻几分。 倘若白景年和潘锦的确毫无瓜葛,但她就不算坏人姻缘了。 而且…… 她咬了咬唇,暗道:要是白景年没有心上人,他们接下来就能顺理成章地,继续搭伙做生意了。 二人相识时间不长,但他们往往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对方的意思,可以说白景年比她从前的贴身助理还懂她,宋青不想错失这么好的合作伙伴。 “收拾好了,我去牵牛,走。” “好。” 宋长松家距离摊位很近,二人牵着牛车过去,敲了门,许久没等到回应,正要再敲,上了年头的木门“吱呀”打开,露出和宋长松有七分相似但明显上了年纪的一张脸。 “干什么的?”宋母面带警惕,只将门打开一条极窄的缝。 宋青礼貌地问了好,又自报家门,介绍了身后的白景年,而后问道:“长松在家吗?我找他有事商量。” 得知她的身份,宋母立时收起警惕,将门打开,微微笑着,“原来是你啊,上回长松带回来的肉很好吃,听说是你做的,我一直想去看你,可惜家里忙一直抽不出空,没想到你先来了。长松还有一会儿就回来了,你先进来,我正巧也有一件事想跟你商量。” “什么事?您直说。” 宋母闩好大门,挥手示意她先进屋,“不着急,进去再说。” 夫妻俩对视一眼,跟着宋母进了小院,不过几步路,还没走上台阶,便隐约听见女人呜咽哭声。 二人不约而同放慢脚步,生怕触及宋家的尴尬家事。 宋母则拧起眉,快步上前一把打开门,对着门内那人训道:“大白天哭哭啼啼的,也不怕孩子见了害怕!” 屋内那女人捂着脸跪坐在地上哭,只露出半个后脑勺,宋青眯眼看过去,总觉得这身影分外眼熟。 “我都做主收留你了,还能让你男人把你带走不成?行了,赶紧洗把脸去,别让你妹子看了笑话。” 妹子? 那女人一愣,缓缓抬起头看向门口。 “小妹?” “你是……春秀?!”宋青看着眼前鼻青脸肿,完全看不出昔日模样的女人,迟疑了下才喊出那个名字,语气中满满的不确定。 第48章 恨铁不成钢 原来,那日春秀得知吴勇赌钱后,当即将事情告知公婆,三人好一顿劝,再加上女儿茜茜声泪俱下乞求,吴勇承诺不再赌,春秀才松了口气。 然而安生日子不到半天,吴勇在外地相好突然上门,说已经怀了吴勇的孩子,要吴家负责。 春秀倒是好性,半点没气不说,还主动张罗起纳妾的事。 相好却不乐意了,再三强调自己找大夫诊过,肚子里是男孩,她自己是妾是妻无所谓,但不能让孩子做庶出。 “她要做正妻,那春秀不就得……这换了别人,谁能忍?”宋母哼了声,义愤填膺道:“再说了,那个狐狸精不想让孩子做庶出,春秀也不肯呐!两个人就吵了两句。结果,吴勇那个喜新厌旧的狗东西,被狐狸精一挑拨,就把她们娘儿俩赶出来了。” “她不敢回娘家,数九寒天,带着闺女在外头睡了一宿,差点没冻死!幸好长松出门问诊撞见,带她们回来,不然她俩不被冻死,也得饿死。” 说完,宋母边心疼地抹眼泪,边骂吴勇,“这是当爹的能干出来的事吗?孩子才多大点,他也狠得下心!” 刚止住哭的春秀听完,不禁回想起被吴勇赶出家门,公婆却压根不帮她说话的画面,一时没忍住,再次放声大哭。 又想到狐狸精仗着肚子里是男胎才这么嚣张,吴家三口也因男胎而抛弃自己、抛弃茜茜,她悲从中来,“要是茜茜是男孩就好了,我们娘俩也不至于——” “你闭嘴!”宋青厉声喝止。 她暗暗看一眼茜茜,见孩子好像没听懂,但火气依旧压不住,怒斥:“你被赶出来是因为吴勇是非不分,跟茜茜有什么关系?” 宋青蹲下身子,恨铁不成钢地瞪着春秀,为了照顾孩子,连骂她都要特地压低声音:“你脑子进水了?居然把错归到孩子身上,还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你到底是不是茜茜亲娘?!” “嫂子收留你,给你们娘儿俩一口饭吃,你不想着感激人家,还整天在人家家里号丧,你存心给嫂子找不痛快是不是?” 一通骂过去,春秀被训得老老实实,鹌鹑似的缩起脖子,没敢哭。 见她并不是无可救药,宋青心里那口气稍微顺了点,指挥她,“起来洗把脸,把孩子送回屋,你再过来,跟嫂子好好商量商量接下来该咋办!快去!” 春秀忙擦了把泪,老实照做。 她走了,宋母上前,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宋青,你和王家的事我听长松说了,知道这件事不该麻烦你,可我也是没法子。” 宋母无奈道:“你瞧瞧春秀,被打成这样,还叫吴勇赶了出来,我让她去报官,她死活不肯去。” “还好我这有多余的屋子,她们娘儿俩才有个落脚的地方。我养活她们娘儿俩没啥,也就多两双筷子的事。可她一没跟吴勇和离,二没告知亲娘,万一他们报了官,找到我这儿来,说我拐了她娘儿俩,我该咋办?到时候就算有八张嘴都说不清楚。” 宋青明白,宋母并不是急着赶春秀走,否则当初也不会留人,她只是担心母女俩的将来。 她按住对方的手,沉声道:“嫂子放心,等会儿春秀来了我劝她。” “依我说,吴家那样的人家,还不如告上官府,然后和离了事。不然,就算回去了,还是受气。”宋母忿忿道。 “是这个理,只是……”宋青叹气,苦笑道:“以春秀的脾气,做不到。” 果不其然。 春秀安抚好女儿回来,一听宋母提议要报官、和离,当即吓软了腿,连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能报官。” “吴勇把我打成这样,报了官,官差万一抓他进大牢,公婆会怪我的,还有茜茜,她那么小,不能没有爹。” 宋青早就料到她的回答,当即反问:“你现在带着茜茜躲在这,她不照样见不着爹?” 春秀噎了下。 旋即,她前所未有地坚持道:“不管怎么样,都不能和离。” “随便你,但是——”宋青也没想能立刻将她劝好,所以话锋一转,直接挑明:“你不能继续在嫂子家里白吃白住,人家没有责任收留你。要么,带着茜茜回吴家,过被吴勇殴打,正妻变成妾的日子;要么,带着茜茜回娘家,让王婆子给你出主意。” “不能叫我娘知道,不能回涌泉村。”春秀想都没想拒绝,紧接着,又小声嗫喏:“我也不敢回去找吴勇……” 宋青实在忍无可忍,骂道:“嫂子欠你的吗?你还想赖在她家白吃白住?!” “其实我——”宋母刚想开口帮春秀说话,就被宋青按住了,“嫂子,你不能养她们母女一辈子。” 春秀耷拉着脑袋,哼哼唧唧磨蹭了好一会儿,才给出答案:“要不,我给嫂子家当下人,端茶递——” “不行!”宋青冷脸否决。 春秀登时委屈哭了,抬头质问:“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非得我死了你才满意是不是?小妹,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狠心了!?” “造成现在这一切的是吴勇,不是我!你不骂吴勇,更不敢告他,反而怪起我来了?”宋青讥笑反问。 春秀被堵得哑口无言,垂泪道:“不是……小妹,不是你的错,是我猪油蒙了心,胡说八道……” 宋青翻个白眼,抿唇不语。 一旁许久没出声的白景年忽道:“我从前常好味居卖猎物,和掌柜还算熟,听说他妻子有间首饰铺,生意太好一个人忙不过来,在找帮手。” 再傻,也能听懂白景年的意思,是在帮她找出路。 然而春秀再三咬牙,还是过不了心里女德那道坎。 “首饰铺子,来往客人都是女的,能咋样?”宋青见她犹犹豫豫就来气,故意讥笑:“孩子连饭都吃不起了,还想着女德,守女德是能吃饱还是能穿暖?” 春秀猛地一激灵。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可孩子…… 她一咬牙:“行,我去首饰铺打下手。” 宋青这才满意。 正巧宋长松回来,她忙说明来意,跟着对方去了东厢房看医案,顺便写菜单。 白景年下意识想要跟上去,但没走两步,忽想到一件事,又折回来,问春秀:“冒犯,请问那日去吴家的女子,长什么样子?可说了名姓?” 春秀警惕性低,没想着多问,但提起这件事,到底不高兴,语气蔫蔫的:“长相不赖,但妖妖艳艳的,那双眼跟狐狸一模一样,一看就不是好人家的姑娘。” “窄额头、尖下巴,鼻尖上一颗痣?”白景年愈发笃定心中猜想。 春秀登时惊得张大嘴巴,好半晌才说出话来:“天、天爷!你咋知道,你有读心术啊?!” 第49章 又是吴勇 “钱夫人的医案都在医馆,但我为了研究她的病情,每次开药都会自留一份,方便日后检查。”宋长松翻出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药方,拂去上面的尘土,“你想从头开始了解的话,我可以一一解释给你听。” 宋青直接拿了最上面的一张,“不用,我会看。” 钱夫人起初发病,钱老爷直接找了城里的大夫来,可一直没看出个缘由。后来,还是钱夫人的娘家引荐,钱老爷才允准宋长松师傅诊脉。 病情逐渐稳定后,师傅才把钱夫人交到宋长松手上。 所以,长松这里的药方不止有他开的,还有师傅开的。 见她阅览速度飞快,很快看完大半,宋长松不禁惊讶道:“你什么时候学会看药方的?” “呃……”宋青顿了下,状似轻松道:“当然是奶奶教我的,你忘啦?她也会开药。” “没想到她老人家教了你那么多……”宋长松若有所思点头。 宋青专心研究药方。 两个人开的药方,除了字迹不同,用药的风格也大不相同。意外的是,师傅用药更为大胆、新颖,宋长松则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一步,药方整体偏向温和,治疗方式很是保守。 然而,不管是何种治疗方式,钱夫人的病总是忽轻忽重,完全没个章法,看不出其中规律。 看到最后一张,宋青几乎可以确定钱夫人就是心病,症结根本不在她身上。 想到第一次去送吃食,钱夫人听到“鹤昌”两个字反应那么大,宋青心中一动。 她问宋长松要了纸笔,写了几道菜后,佯装随意问道:“鹤昌是谁?钱夫人的儿子?” 宋长松磨墨的手一顿,惊道:“你怎么知道他的?” “他不是钱夫人的孩子?”宋青敏锐道。 “嘘!” 饶是在自己家,宋长松也十分谨慎,立刻“嘘”声,警惕地看向门外,确定没人,才小声道:“这件事,我只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去。” 宋青连连点头,主动凑了脑袋过去,“放心。” “十五年前,钱老爷对外说,鹤昌是他跑生意路上遇到的孤儿,不忍孩子可怜,才带回家养。实际上……”宋长松一再压低声音,只余气声道:“他就是钱老爷的孩子,但不是钱夫人生的!” “当时钱老爷还没站稳脚跟,怕钱夫人生气,更怕岳丈一家把他赶出家门,所以扯了这个谎。后来孩子长大,和钱老爷越来越像,钱家生意越来越大,他不再顾忌钱夫人,不仅没圆谎,还默认了鹤昌的奶娘就是他亲娘的事。知道这件事的人不过寥寥,我也是听师傅说的。” 还真是彻头彻尾的渣男! 宋青听得拳头梆硬,把毛笔往架子上重重一搁,气得大骂:“才成亲多久就耐不住了,竟然还把孩子带回家,这不是成心恶心钱夫人吗?我明白了,钱夫人就是让这狗东西给作践病的!” “嘘嘘嘘!”宋长松急了,连忙劝她:“我的祖宗,你什么时候火气这么大了?这种话可千万别到外面说,不然钱老爷听见,就完了。” “我又不是傻子,这话也就只跟你说一说,外面——” 话没说完,一道高大颀长的身影走进屋内,脸色莫名难看,“在说什么?” 看到来人是白景年,宋青也没忌讳,三两句把钱老爷的渣男事迹告知对方,顺势狠狠骂了钱渣男一通。 骂完消了气,她才重新拾起笔写菜单。 宋长松怕得连忙去关门,白景年却缓了神色,如常道:“如此看来,这钱府是断不能去。” “可不是!”宋青想起这件事就来气,“我跟那女的无冤无仇,她知道钱老爷为人,还故意把我往火坑里推,实在可恶!” “什么火坑,哪个女的?”宋长松听得云里雾里。 白景年没听见他的话似的,径自回应宋青,“并非无冤无仇。” “什么?” “她就是春秀口中吴勇的相好,怀了吴家孩子的女人。”白景年道。 宋青倏地瞪大眼睛。 她一时不敢相信,却不由自主联想到钱府那日的场景,“她害我,是吴勇在背后挑唆?!” 白景年点头。 “我刚刚问了春秀,她说此女名叫盈心,自小在赌坊长大,给人们端茶递水。吴勇去过几次就和她熟了,两人互生情愫。”白景年顿了顿,道:“我猜测,那日吴勇在我们家没捞到好处,回去就跟她说了,她记在心里,才故意在钱老爷面前出主意,让你去做厨娘。” 宋长松这才明白他们口中的火坑是指什么。 宋青冷哼:“怪不得,又是吴勇!”只是,她有一点不明白:“她既然和吴勇有情,怎么又和钱老爷不清不楚?” 男人摇摇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问宋长松,他更是什么都不知道,连盈心这个名字都没听过。 “不管怎么说,既然是吴勇在背后捣鬼,这事就好办了。”宋青收起写好的菜单,“我们先回去了,长松,这回多谢你。” “不客气。”宋长松微微一下,而后犹豫了下,忍不住道:“要是你不想去钱府做厨娘,我可以去钱老爷面前帮你说情,虽然我——” 不等他说完,白景年打断:“不必,我们已经有法子了。” “你已经帮我够多了,这件事可不能麻烦你,万一害你丢了饭碗,就是我的不是了。”宋青也道。 宋长松笑容有些僵,“你我之间,不用这么客气。” “那可不行,”宋青玩笑道:“又不是小时候,得事事麻烦你,现在我长大了,放心。” “宋青还有我,再危险也不会孤立无援,你大可不必如此担忧。”白景年紧接着说道。 宋青意外地看他——这人什么时候这么爱说话了?从前可是三棍子打不出半句话的。 而且,这话听起来莫名暧昧,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是多恩爱的夫妻呢。 “如此甚好,”宋长松脸上的笑愈发挂不住,还要强装笑颜,“有景年在,我就放心了。” “嗯,我们走了,不送。” 白景年和宋青并肩出门。 宋青压根没察觉宋长松的异样,大半心思都在白景年身上,自上而下打量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怎么?”男人察觉她的视线,侧身看她。 偷看男人的宋青被逮了个正着,二人视线撞在一起。 第50章 我未婚夫有钱得很 “我的小祖宗,都这个时候了,你要反悔,是想把你爹娘和哥哥的脸都扔在地上踩啊!” 潘母看着躺在炕上装死的潘锦,只恨不得跪下来求她,“石家有房子有地,石书模样也不差,给你买了那么多东西回来。这么好的男人,提着灯笼都找不着,你还嫌弃?” 一说起这个,潘锦就想到他蹲在地上捡铜板的样子,噩梦般在她脑海中不断回放。 她恨得双脚乱蹬,“有房有地又怎样?抠成那样,一个铜板都不舍得,以后指不定怎么苛待我,我不想嫁!” “祖宗欸,你把他骂走,他不仅没生气,还拎了东西来家里赔罪,你还要咋样?换了别人,你敢这么甩脸子,别说赔罪,人家还能承认这门亲事就不错了。”潘母苦口婆心地劝。 潘锦心知潘母说得在理,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正僵持,外面传来叩门声,潘母轻拍两下安抚道:“你先好好躺着,别闹啊,我去招呼客人。” 小跑出去开了门,看到门外的白景年,潘母心里咯噔一下。 紧接着又看到宋青,她这心才稍稍回落,脸上表情自然几分,但没开门迎他们进来,问:“是你们两口子啊,啥事儿?” “我们来送定亲宴上的菜单。”宋青礼貌道。 潘母“噢”了一声,笑道:“老潘不在家,你把单子给我,等他回来了我转交给他。” “也好,麻烦您了。”宋青没多想,拿出单子递给对方。 道了别,正要和白景年离开,身后忽然传来潘锦的声音:“好歹是定亲宴,这几道菜是瞧不起谁呢?也太寒酸了!传出去丢死个人。” “你爹还没——”潘母想劝,但被潘锦没好气打断:“我爹定亲还是我定亲?我说这几道菜不行,就不能要,让他们改成更好的,不然就换别人来做!” 闻言,宋青率先转身:“你说,哪道菜不行?我现改。” 生意归生意,感情归感情,她素来分得清公私。 潘锦扬着下巴,倨傲道:“全!都!不!行!” “……”宋青抿唇,面不改色道:“我重新写一份。” 潘锦眼睛一转,勾起唇角,“行,上进屋,你现重新写份新的菜单,我看着你写。” 她心里暗暗打算盘:宋青这样的寡妇,字都未必认识,更别提写字了。尤其这张纸上的字迹乍看温婉娟秀,实际上笔锋强劲,绝不是宋青能写出来的。 到时候,这寡妇急死不说,白景年也会不可避免地看到她的丑态。看他还会不会维护这粗陋寡妇! “走。”宋青走近,面色如常道。 潘锦哼了声,暗想:都这个时候了还装,看等会儿你急不急! 进了屋,她十分积极地把潘润写字的东西搬出来,笔墨纸砚一一铺好,还主动磨墨。 潘锦一脸看好戏的模样盯着宋青,故意催促:“磨了这么多墨,你怎么不动笔?倒是赶紧写啊!” “不急,总得想好了再下笔。”宋青淡淡瞥她一眼,不急不慢道。 潘锦停了动作,擦了擦手,哼道:“你倒是会躲懒,照你说,你要是想一天,我还得——” “有了。”宋青故意打断她。 潘锦拧起眉,刚想刺她两句,就见宋青拿起毛笔蘸满墨汁,一手扶着纸张,另一只手微微悬空,落了笔。 她一愣。 只见宋青书写速度极快,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整张纸上已写满了菜式名字,茶、热菜、凉菜,以及汤、甜品点心等分得整整齐齐,末尾还贴心地列出需要采购的菜、肉以及调料等,一眼就能看明白。 潘锦却看傻了。 这字,还真是宋青写的?她一个没爹没娘的寡妇,怎么认识这么多字?认识也就算了,居然还会写,比她哥潘润写得还好…… 更可恶的,宋青把纸递给她,她粗略一扫,竟有好多字都不认识! “哎呀,这么多?”凑过来的潘母不识字,但看到纸上密密麻麻的字,不由担心道:“要是每桌上都上这么多菜,得花多少钱?” 一直站在宋青身后的白景年淡淡道:“简朴实惠地嫌弃寒酸,改成珍馐美味又怕贵……不知道二位究竟想要什么样的菜式?倒是说出来,我们也好有个参照。’ 这话说得客气,可潘母能听出他话里的不满,当下有些讪讪,“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 “谁说贵了?我觉得这样就挺好!”潘锦不想暴露不识字,将纸往桌上一拍,“我未婚夫有钱得很,不差这点!” 当初石书在他们面前丢掉的面子,她必须找回来! 一旁潘母听了,一时顾不上钱的事,只暗喜道:瞧锦儿这意思,是回心转意,不再闹着不嫁了。 “那就好。”宋青起身,微微笑道:“既然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等里正过两日买好菜,我们就来准备定亲宴。” “哎,其实这个菜——” 潘母猛然想到菜单,还想说些什么,被潘锦一摆手打断,她俨然一副主人姿态:“行,你们走,到时候自然有人去叫你们。” “好。” 说罢宋青、白景年离开。 潘母急得跺脚,又不敢打骂女儿,又气又闷,险些没站稳。 她急忙扶住桌子,一手捂着心口缓缓坐下,哭道:“你这丫头,你爹还没回来,怎么就订下了?那些东西要花多少钱你知道吗?!” “反正是石家出钱,再贵跟咱们有什么关系?再说了,”潘锦梗着脖子,道:“我就是要让姓白的那个死瘸子知道,我潘锦的未婚夫比他强,比他有钱!” 潘母大哭:“你傻啊!定亲宴在咱们家办,自然是咱们家出钱,怎么就轮到石家了?即便他们出钱,也最多出一半,大头还是咱们来拿!” 闻言,潘锦愣住,不敢相信地喃喃道:“怎么、怎么是这样?” “不然你爹为啥要找宋青承办这事?就因为他们没经验,可以少出些银子。为了省钱,你爹连买菜的差事都揽到了自个儿身上,你这孩子却……哎!”潘母不住擦泪。 被训了一通,潘锦反倒不服气起来:“我就没听说过定亲宴要女方出钱的,定是石家捣鬼!我这就去找石书问个清楚!” “你站住!”潘母急忙叫住她,因起身太猛,又差点跌倒。 她扶着桌角,堪堪稳住,解释道:“这事,是你爹定下的。他这么做,是想让石家高看咱们一眼,是为了让你嫁过去不受委屈!” 潘锦再说不出话来。 “宋青最开始写的那个单子就很好,我瞧着上面菜不多,饶是摆上十几桌,咱们也出得起。”潘母小心瞧着潘锦眼色,道:“要不,还用最开始那个,锦儿,你说呢?” 见她不出声,潘母只当她是默认,又道:‘趁他们还没走远,你去跟宋青说声,让他们还按照原先的准备,不用太奢侈。’ 第51章 改菜单 潘锦一听就火了,“你存心让我丢人是不是!这会儿追出去,告诉她我付不起钱,她怎么想?不笑我打肿了脸充胖子才怪!” 更要紧的,白景年也在,他听到了又会怎么想? 石书丢了的面子她非但没能争回来,反而又跌了一回份,宋青那个贱人往外一说,他们潘家还要不要在村里过了? “我去,我去说。”潘母忙道。 “不行!”潘锦一把拉住她,几近疯狂吼道:“不准去!” 潘母无奈道:“锦儿,面子重要还是里子重要?只是定亲,至于搞那么大排场吗?再说了,石家的人看见,兴许要误会咱们存心压他们一头,以后你嫁过去了,日子未必好过。” 要个体面也得讲究分寸,太寒酸,会被瞧不起;太过了,又会被误认为是轻视对方。 潘锦攥紧手心,一声不吭。 “放心,你爹是里正,他们敢嚼舌根?娘去说,随便找个借口,绝不会让她瞧不起咱们。”潘母拍着她的背,安抚道。 …… 宋青和白景年刚进家,潘母就来了。 二人对了个眼神,都心知肚明潘母的来意——改菜单。 潘父好歹是里正,家境比村中普通百姓好不少,但这只是定亲宴,宴席过于铺张,引起不必要的嫉妒不说,还容易让男方家里误会。 早在走出潘家门时,宋青就料到潘家迟早会来改菜单。 果然,不过片刻,潘母便将话题引到了定亲宴上,笑道:“锦儿识字,跟我念了上面的菜名,我才知道这些东西看着多,其实花不了几个钱,让你们见笑了。” “不过,她爹大小算是官府的人,是村里的表率,太奢侈了也不好。”潘母切入正题:“所以,还是删去些菜,也省得你们准备起来费事。” 潘母倒是客气,话说得也漂亮,明明是她想改菜单,一说出口,却是体谅他们辛苦,成了她好心。 可是,一想到潘锦那蛮横嚣张不讲理的样子,宋青心里总是不痛快。 她眉毛一扬,佯装惊讶地对潘母道:“潘锦不是嫌弃没排场吗?要是删去了,她不满意怎么办?这毕竟是她的定亲宴。” 潘母立刻道:“锦儿懂事,但凡是对她爹不好的,她都不做。” 宋青勾唇,似笑非笑地“噢”了一声,看看白景年,又看看潘母,话里有话道:“没想到潘锦这么懂事,我还以为,以她的个性,听到要删减菜式,会在家里大闹特闹呢。” 没想到她这么直白地戳穿,潘母费力维持的体面模样出现几分裂痕,嘴角笑容里的尴尬藏也藏不住。 白景年则微微皱眉。 原本暗笑的宋青在看到男人皱起的眉头,嘴角笑容僵了一瞬 看他那样子,好像对于她故意戳穿真相,嘲笑潘锦,很不满意。 他亲口说过,一切都是潘锦一厢情愿,可瞧着如今模样,分明看不下去潘锦被背后调侃挖苦。 宋青心里没由来窜起一股火。 原打算笑两句就把事情揭过去的她,因陡然生出的一股火,让宋青不顾潘母尴尬神色,冷笑了声,置气般继续说道:“婶子改菜单,我没意见,但要是到时候潘锦不满意,在定亲宴上闹腾,坏了我的名声,以后没人找我办宴席了,怎么办?” “又或者,她过后硬说对菜单不满意,不付银子,我要怎么办?总不能白搭这几天的时间!” 潘母尴尬又难堪,麦色的脸通红,“锦儿不是……她不会那么做,我盯着她,绝对不让她胡闹。” 毕竟潘锦是真的能做出那些事来! “您确定?”宋青面上在问潘母,实际上,大半余光都瞥向白景年,注意力也都在他身上。 要是这个节骨眼上,他敢帮潘锦说一句话,她立刻就走! 什么女户、摊位,她一个人挣得慢点,也绝不会跟还对潘锦念念不忘的白景年在一起合作! “我出门前跟锦儿商量过了,她起初是不乐意,但知道是为了她爹,就没再说什么,到时候绝不会闹,钱也不会少你的。”潘母忙道。 白景年虽还皱着眉,但一直没说话的意思。 宋青勉强满意地收回视线,“那就好。” 万分不自在的潘母抓住机会,拿出已经划好的菜单,快速道:“我都弄好了。” 原本写满了一张纸的菜单,被划掉大半还多,且又添上了几道第一版菜单上的菜式,成本都很低。 看那略显幼稚的字体,以及极个别歪歪扭扭的错别字,不难猜测,后添上去的菜是潘锦写的。 见白景年仍没有开口的意思,宋青心里那股火稍稍消了些。 她扫一圈记住菜名,道:“我记住了,您把菜单拿回去,等里正准备好了食材,我再去准备。” “行,到时候我叫人通知你。” 目送潘母离开,宋青抿唇看向白景年,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直白一点,“你生气了?” “我为何要生气?”男人侧身看她。 宋青抬眼,审视般盯着他——的确不像生气的样子。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这心里还是说不出来的闷,半晌,她闭上眼睛深呼吸几次,才睁开眼,淡淡道:“没生气就好。”说完回屋做饭去了。 白景年见状犹豫了下,跟上去。 往日两人虽算不上有说有笑,但总会时不时聊两句,或是村里的八卦,或是摆摊时遇到的趣事,往往是宋青开口,白景年附和。 可今天,直到傍晚,宋青才说了几句话——“火小一点”、“让一让”、“吃饭”等,语气淡淡,活像陌生人。 这让白景年觉得分外怪异,心中说不出来的空,仿佛缺了块似的。 总算挨到晚饭,宋青还是没跟他说话的意思。他看着食色俱佳的玉米糁粥,丁点食欲都没有。 犹豫再三,他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什么?”宋青专注吃饭。 “你今天好像……不太高兴。”白景年用词十分谨慎。 闻言,宋青动作顿了下,旋即抬起碗呼噜噜喝完最后一口粥,把碗筷一放,正视男人的眼睛,黑眸静得像一汪毫无波澜的水:“我没事,我很好。不早了,我去睡了。” 次日去到镇上,仍是一路无话。 镇上来了支商队,加上不少人想借他们跟钱老爷攀关系,所以摊位忙得很,白景年几次想要搭话,都被客人打断。 最后,好不容易忙完,他拎着钱袋想找机会跟宋青说话,里正又来了,通知她明日就去潘家准备定亲宴。 宋青应了,旋即眼睛一转,主动问道:“对了,菜单您还满意吗?” 里正昨日一回家就听媳妇说了潘锦前后闹腾的事,心想三份菜单都是按照潘锦意思弄的,他哪好意思说不满意。 当即笑道:“你的手艺,我还能不满意?” 正说着,钱府来取食盒的小厮到了。 宋青把食盒递过去,说了告假的事,就见小厮笑道:“正好,我们家夫人有一件事要劳烦宋娘子,娘子不如跟我去府上,跟夫人见上一面,也方便告假。” “这……”宋青面露迟疑。 钱夫人倒是好说,只是钱老爷,万一又提让她留下做厨娘一事,咋办? 白景年上前,轻按她的肩,递给她一个坚定的眼神,表示明白她的担忧,“我和你一起去,没事。” 想到钱老爷,宋青打消犹豫,“也好。” 第52章 有孕 走到钱府门口,宋青不自觉放慢脚步,看着头顶匾额上那个熠熠闪光的“钱”字,深吸一口气。 “别怕。”白景年上前一步,大掌包住她垂在身侧的手,轻轻攥了攥。 男人大掌温热,可对于宋青来说,被裹住的手好像忽然着火一般,滚烫热意迅速顺着胳膊烧上来。 但下一瞬,她脑海中浮现白景年眉头微皱的模样。 热意转瞬而逝,她抽出手,淡淡道:“知道,走,别让夫人等急了。” 说完快步跟上丫鬟,也不敢回头。 白景年迟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确信上面没脏东西,不由得皱起眉头来。而后一抬眼,见他们走远,顾不上多想,大步追上去。 怕什么来什么,二人一进门,就见钱夫人和钱老爷在一处坐着。 意外的是,钱老爷下手处还坐着一个男人,看起来很年轻,眉眼和钱老爷有几分相似。 宋青瞬间就猜到了此人的身份——钱老爷的私生子,钱鹤昌。 因此,她愈发屏气凝神,恨不得当个透明人。 只听小厮和丫鬟说完了,钱夫人点自己的名,她才垂头往前一步。 得知钱夫人叫她来,只是突然想吃儿时的一种糕点,宋青表情松缓了些。 钱夫人想吃的糕点,镇上、城里没有卖的不说,甚至很少有人知道这是什么糕点。钱夫人更是许久没吃过,只能凭借儿时记忆描述。 诸如这糕点外面酥脆可口,内陷软软的,但并非软绵绵的,而是娇嫩的口感。颜色诱人,除了奶香味,还有一种独特的焦香感,十分奇特。 她描述的倒是细致,只是宋青搜遍了记忆,也没想到这样的中式糕点,一时有些为难。 宋青咬唇想了想,道:“我见的世面不如夫人见得多,一时间实在想不到这种糕点是什么。不知道可以不可以请夫人画出来?我照着样子试一试,兴许能做出来。” “你要是也不知道,就算了。”钱夫人叹了口气,道:“我也就小时候吃过一次,印象不深,怕是画不明白。” 她顿觉意外,追问:“夫人是在什么地方吃的,人家说了叫什么名字没有?” 钱夫人道:“我外祖家有一支商队,专和邻国做生意。我小时候去外祖家玩,在他家吃过一次,听商队里的人说,我们这里没有这样的点心。点心的名字,他倒是跟我说过,可时间太长,我记不清了。” 外头的? 宋青脑海中灵光一闪——难不成钱夫人所说的糕点不是中式点心? 外面一层酥脆香甜,里面软嫩可口。 的确像西式点心,再联系到商队专和其他国家的人做生意,这样一来,一切就说得通了。 “夫人这里有纸笔吗?我好像想到了。” 不等钱夫人开口,钱老爷大手一挥:“拿纸笔来!” 看着钱老爷急切的模样,宋青默默挽起一截袖子,不动声色心道:要是不知情的,定会以为这钱老爷多爱钱夫人呢,实际上……呵呵。 很快,笔墨纸砚准备好。 宋青三两下画出一排,各式各样的西式点心,基本都是外面酥脆里面有布丁层的结构。 只一眼,钱夫人眼睛倏地亮起来,指着最中间的蛋挞,激动道:“就是这种样子,和你画的一模一样!” 宋青弯唇笑了笑。 “宋娘子果真有两把刷子,竟然真知道。既如此,宋娘子这就去厨房里准备,别让夫人等急了。”钱老爷摆手催促。 好家伙。 这是劝说她留下来做厨娘不成,想直接逼她进厨房,然后顺理成章强逼她卖了身契,留在钱府成为厨娘? 厨娘二字听起来好听,实际上,和奴隶无异。 要是同意,她这辈子都别想出钱府了。 要不是知道钱夫人心善,宋青只怕以为猜点心都是这计划中的一环。 “怎么还不去?”钱老爷拧眉。 宋青大脑飞转,想着该怎么逃过这一关,就听身旁白景年开口:“这种点心是我妻子的家传秘方,不能轻易在人前展露。今日钱夫人的午饭已经做好了,不如明日再将这道点心和午饭一起呈上,也省得夫人今日吃多了积食。您说呢,钱夫人?” “正是这个道理,不急在这一时。”钱夫人点头,旋即笑眯眯看着她,因为过于消瘦,她眼尾有些下垂,但此刻眼神格外亮,忽然年轻了许多。 她由衷道:“宋娘子,你懂得可真多,要不是你,我只怕这辈子都吃不到儿时记忆中的点心。” 宋青微微一笑。 “既然母亲喜欢,不如干脆将人留在钱府,做您屋里的厨娘。”鹤昌忽道。 她笑容一僵,暗暗骂了句脏话。 又来了。 鹤昌又看向她,似笑非笑的,“对了,之前父亲就说过,要宋娘子来府上,不知宋娘子考虑得怎么样了?” “这个……”宋青咬了咬后槽牙,额角冒汗。 她垂着头,视线却一个劲儿往白景年身上望——之前他说了已经想出法子,只需脸皮厚即可,但却没具体详说。这样的关键时刻,不管他说得是真是假,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 好在白景年还算靠谱,虽没注意到她的眼神,但还是主动站出来,道:“钱老爷好意,不敢辜负,只是我和宋青自成亲起就想早些要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得愿。她身体不便,怕是不宜入府做事。” 宋青:“?” 反应过来后,她瞬间羞得浑身滚烫,垂头漏出来的那一截脖颈更是通红一片,比钱府门口挂着的一对大红灯笼还要红。 她暗暗咬紧后槽牙,好个白景年,这也能算是解决的办法?! 钱老爷将信将疑地上下打量,“前几天不还好好的么,怎么……” “起先我们也没想到这么快,昨天特地去找了宋大夫,让他看了才确信。”白景年撒谎不打草稿,模样十分真切。 提起宋长松,钱老爷打消了大半疑惑,只是还有些纳闷——这也太巧了。 鹤昌笑道:“年轻夫妻,这也正常。爹,我那些成了亲的朋友,一年就抱孩子的并不少见。” 他顿了顿,视线有意无意扫过钱夫人,“多年都无所出的,才叫稀奇呢。” 钱夫人骤然变了脸色,握着帕子的手猛地攥紧,下唇微微颤抖。 钱老爷脸色也不太好看。 宋青敏锐察觉屋内气氛,顾不上羞臊,悄咪咪抬头看了一眼,恰好撞见钱夫人咬着牙强忍泪水的模样,心下一震,瞬间明白鹤昌的意思。 这个私生子,居然还敢借着她的事内涵钱夫人! “夫人,您以后有什么想吃的,随时打发人跟我说,我一定立即想法儿去做,不叫您等太久。”宋青含着心疼,主动转移话题。 钱夫人深呼吸几次,总算将情绪稳住,但到底不比方才有神采,整个人恹恹的,“多谢你费心。时候不早了,你们也回去。” “对了,我这回来,还有一件事。”宋青边说这话边暗暗叹气——这个节骨眼上请假,实在显得没眼色,但潘锦的定亲宴在即,这也没法子。 她深吸口气,道:“我们村里正的闺女要定亲,里正指名要我来准备,接下来三天,只怕是都没法来镇上了。” 说完,宋青头垂得更低,已经预想到接下来钱老爷以及私生子鹤昌的阴阳怪气,眼睛都闭上了。 “所以,这几天的午饭不用麻烦小厮去取,我送到府上来就行。”白景年接着说道。 她意外地歪头看他。 因为白景年那番话,钱老爷父子都没出声,倒是钱夫人,脸上恢复浅浅笑意:“你们夫妻俩也太实诚,还得忙别人的定亲宴呢,又何必专门腾出空来送?我打发人去你们村里取就行。” 说着,便叫了个小厮过来,吩咐他这三日专门来往青山村取饭,还特地嘱咐他不许催宋青,必要时得帮忙出力。 末了,她看着宋青,温和道:“等忙完了定亲宴,你有空来我这一趟,我有话跟你说。” 第53章 认错 出了钱府,宋青坐在回村的马车上,脑海中想的都是钱鹤昌、钱老爷,以及钱夫人骤然被戳中心事,脸色苍白的样子。 钱夫人多年无所出,身体一直不好,钱老爷却丝毫不顾及她的心情,早早把私生子接到府中,甚至把在外的相好也接进府…… 这兴许就是钱夫人厌食症的症结所在。 不过,她还有一点想不明白——钱夫人厌恶私生子,自己又无法生育,理应会多吃补品,保养身体,怎么会厌食呢? “今天的事,对不起。”白景年忽道。 坐在后面的宋青一愣,回神看向男人。 白景年没回头,边赶车边道:“在府里的时候,为了不让你留下做厨娘,我跟钱老爷他们说……咳,对不起,希望你别放在心上。” 宋青咬了咬唇,因他这番话,脑海中不自觉重映了男人暗示她有孕的情景…… 一时间,熟悉又陌生的燥热感重新袭来。 这法子有些釜底抽薪的意思,但也的确管用,钱老爷再也没提让她留下做厨娘。 所幸白景年在前面赶车,看不到她,宋青一脸通红,硬是悄悄做了好几次深呼吸,才让语气随意、自然起来,“没事,你也是为了帮我嘛,不用道歉。” 前面男人轻轻“嗯”了声。 半晌,他又道:“还有一件事。” 宋青:“嗯?” “昨天下午……”白景年说着转过身来,有些不确定地看着她,“我还要为昨天下午的事跟你道歉。” 提起昨天下午,原本还脸色通红的宋青迅速冷下来。 想到她找潘母出气,白景年却皱着眉的模样,她那点不该有的悸动和羞臊消散得无影无踪。 很快,宋青敛起种种情绪,抬眸,对着他淡淡一笑,风轻云淡道:“没事,不用道歉。” 诚然,她回忆起白景年当时的模样,心里还是不舒服,可那又怎么样呢?白景年和她又不是真夫妻,本就没有义务和她事事站在同一条线。 他看不惯自己捉弄潘锦的娘,也没什么好苛责的。更何况,他当初虽有不满,但并未当着潘母的面说话,还算顾忌她的颜面。 作为合作伙伴来说,这已经够了。 不管潘锦和白景年究竟是什么关系,她和白景年都只是合作伙伴,不能也不需要掺杂太多私人感情。 她这些日子已经攒了不少钱,应该很快就能离开。 “真的没事?”男人不太确定。 宋青微笑道:“要不是你提起来,我早忘了。” “那今早上……” 她顿了下,道:“是我昨晚没睡好,才懒懒的不想说话,没有怪你的意思,你别多想。” 白景年盯着她看了会儿,才转过头去接着驾车,“没事就好。” 二人忽然陷入难以言喻的沉默,氛围古怪。 宋青分外不自在,她想了想,有心缓解气氛,也想借此让对方相信自己没有挂在心上,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 她主动挑起话题:“我想,总是租别人的车也不好,不如等定亲宴办完了,去买头牛或者驴?” 马车固然快,可以他们目前的条件,有些奢侈了。 白景年立刻道:“那我找时间去集市上挑一挑。” …… 潘家。 “菜、肉都在厨房里,你们随用随取。我还得忙着别的事,就不招呼你们了。要是缺人手的话,就把隔壁李显家的也叫来,我跟她说好了。”里正边往外走边嘱咐。 宋青微微笑道:“知道,您放心去。” 里正“哎”了声,带着潘润快步离开。 院内只剩她、白景年,以及连着蔡彩在内的三个帮忙打下手的。 “宋青姐,要我们干点啥?你快说!”蔡彩带上袖套,干劲十足道。 宋青意外地看她一眼:“你叫我什么?” 蔡彩脸颊微红。 从前她都恨不得直接叫名字,然而上次被潘锦扇了一巴掌,事后她娘狠狠教训了她一顿,再想到宋青对他们家的诸多帮助,便有心改了称呼。 只不过,蔡彩难为情解释,只是撅起嘴巴,佯装急道:“我不叫你姐,难不成叫你妹子?行了行了,快点做事!” “又不是你要定亲,这么急做什么?”宋青心里明白,故意打趣她。 蔡彩顿时羞得脸通红,追着要打她。 引得周围妇人哈哈大笑。 宋青跑得快,但她故意逗蔡彩,总要时不时回头看她,一不小心就落了下风,眼瞅着蔡彩就要抓着她,她一急,忙不迭往旁边躲。 却不想躲得太急,她身形不稳,竟整个人不受控往前栽。 宋青惊叫一声,还没反应过来,肩膀忽然被一双有力大掌按住,顺着力道往后仰,落入坚硬却温暖的胸膛。 “没事?” 低沉有力的男声自头顶传来,她仰头,恰对上白景年关切的视线。 宋青先是一怔,紧接着意识到两个人现在的姿势,脸颊滚烫,话都说不出来了。 “啧啧啧,毕竟是年轻夫妻,瞧瞧人家。” “这白小哥不愧是打猎的,反应就是快!” “这么看过去,两人好配哟,跟镇上说书摊上说得似的。” 周围妇人啧啧感叹,虽没有打趣揶揄的意思,但“夫妻”二字让宋青迅速冷静下来,连忙推开白景年,避开眼神道:“没事,多谢。” 她走到一旁,轻咳两声,正色道:“先不忙着干活,我跟大家说一说今日要准备什么,然后你们来选,最好是擅长什么做什么。” 众人收了笑意,一本正经商议起来。 宋青更是认真,脸上一丝异色都没有,仿佛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白景年眉头微皱。 “白大哥,你们吵架了吗?”蔡彩也看出几分不对劲,凑过来小声道。 他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这么问?” 蔡彩看一眼宋青,确定她没注意这边,才小声解释:“我们家,但凡我爹惹我娘生气了,我娘就会好几天不搭理我爹,得我爹赔好几回罪才成。刚才宋青姐那样,跟我娘一模一样。” 白景年没说话,而是若有所思看向宋青。 “白大哥,你真惹宋青姐生气了?”蔡彩惊讶道。 她印象中,白景年虽然寡言冷语,对谁都冷冷淡淡的,可从没听谁说他脾气差。尤其是她爹,因为经常和白景年一起上山打猎,经常夸他,还说他是外冷内热,是个难得一见的好人。 这么好性子的人,也会惹人生气? 见白景年还是不吭声,蔡彩当他默认了,语重心长传授起经验来:“我跟你说,白大哥,认一回错可不行,尤其是嘴上道歉,实际什么也没表示,这么不诚心,人家才不原谅你呢。” 第54章 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白景年抿唇,双眼眨都不眨地专注听着。 难得见白景年这么认真,蔡彩顿时来了精神,起身,挺起胸膛,宛若学堂里授课的夫子,轻咳两声,背着手一本正经教道:“我娘说了,好听的谁不会说?只要不怕费唾沫,上下嘴皮一碰,好话能说一箩筐!所以,道歉啊,还是得看实际的!” “上次我娘生气,我爹不仅包揽了家里大大小小的活儿,还给我娘打了两只兔子来烤,又去镇上给她买了一对耳环、一只簪子,说了一堆的好话,我娘才消气。” 白景年默默记下。 “宋青姐看着好说话,其实我看啊,她脾气也不小。”蔡彩弯腰,压低声音,道:“白大哥,你这几天小心着点,就算不能让宋青姐彻底消气,也决不能再让她生气。” “蔡彩!” 远处宋青喊她:“你过来,我交给你一件差事。” 蔡彩没忘记自己是来帮忙的,连忙“哎”了一声,跑过去前,还不忘小大人似的拍拍白景年的胳膊,递给他一个坚定的眼神,以示鼓励。 跑到宋青跟前,她兴冲冲地,“我是什么差事?” 宋青笑眯眯看着她,“你跟我到厨房去,搬东西。” “啊?”蔡彩登时没了笑模样,嘴噘得老高,“这里头属我力气小,不让她们去搬,非让我搬。” “你就说搬不搬?”宋青叉腰看着她。 蔡彩撇了撇嘴,虽不情愿,到底老实应了,“我搬,搬还不成嘛!” “这还差不多。”宋青抿嘴笑了,招呼她跟着自己进厨房。 进了屋,她打开从家里带过来的钱府食盒,翻到最下一层,把还烫着的蛋挞小心翼翼拿出来。 身后蔡彩还纳闷呢,“要搬啥东西?” “不急。”宋青起身,把蛋挞递过去,“喏,尝尝这个。” 许是上次猪大肠对蔡彩冲击太大,这回,蛋挞都快递到她嘴边了,香味勾得蔡彩直吞口水,她却愣是没敢接。 宋青不禁笑起来,好心解释:“这是牛乳和鸡蛋做的,外边是酥皮,里面还加了蜜,好吃着呢。特地给钱夫人做的,都是好材料。” “真的?”蔡彩眼睛亮亮的,已信了七八分。 她把手一收,故意激道:“我一共就做了十个,你要是不吃,就全留给钱夫人。” “我吃、我吃!”蔡彩急得蹦起来。 宋青被她逗笑,递给她,“还烫呢,慢慢吃。” “宋青姐,你真好!”蔡彩嘴上应着,实际上刚说完就咬了一大口,被烫得直甩手都不舍得吐出来,在嘴里倒腾两番才咽下去。 蛋挞皮又酥又脆,咬下去直掉渣,内里又是软软嫩嫩,甜丝丝的,入口即化。浓郁的牛乳香气充盈在口腔,她三两口就解决了一个。 末了,蔡彩不住地舔手指头,意犹未尽。 宋青本就多做了两个,预备给蔡彩留着,见状,笑着又递给她一个。 蔡彩高兴得不行,双手接了,刚要吃,忽想到不久前和白景年的对话,动作又慢下来。 她犹豫了下,问:“宋青姐,你们吃了吗?” “我不喜欢甜食。”宋青自顾自整理食盒。 “白大哥呢?” 宋青手上动作一顿。 蔡彩立刻猜到白景年没吃,眼珠咕噜噜地转,“宋青姐,你们是吵架了吗?是不是白大哥惹你生气了?你告诉我,我让我爹去骂他,给你出气。” “没有。” 宋青垂着眸,把食盒整理好,起身道:“好了,把角落的鹅和鸡拎出去,我要带到河边拔毛。” “宋青姐!”蔡彩上前牵住她的手,“你就跟我说,我去帮你说和,让白大哥给你道歉、赔罪。” 宋青本不想吭声,可忽又想到蔡彩从前百般夸赞潘锦,说潘锦和白景年关系如何如何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等话。 莫名的,她心底有股气源源不断地涌上来,一时没忍住,勾唇冷笑:“我又不是潘锦,跟白景年是天生一对,就算你们全家都来劝,也没用。” 蔡彩当下没反应过来,懵道:“这跟潘锦有啥关系?你和白大哥是拜过天地的正经夫妻,啥时候轮到她跟白大哥天生一对了?” 宋青抿唇不说话,似笑非笑盯着她。 半晌,蔡彩反应过来,干笑两声,凑上去挽住宋青的胳膊,“是我年纪小,不懂,那些话都是瞎说的。那时候你还没来,我不知道白大哥还会跟人说那么多话,不知道他还能对人那么上心……在你跟前,跟换了个人似的,他从前可从没对潘锦这么好过。” 宋青仍是不说话。 蔡彩却敏锐地察觉到她脸色好了点——她爹常常犯贱气她娘,事后又看脸色赔笑脸,长年累月下来,她不用学,对于察言观色也略通一二。 她心里松懈下来,笑道:“宋青姐,你跟白大哥,我可是站在你这一边的。刚才我还劝他,让他给你道歉赔罪来着。” 宋青斜睨她,明显不信。 “我说真的!”蔡彩立刻举起三根手指头发誓,“不信的话,你去问白大哥,我真是这么跟他说的!” 宋青盯了她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心中暗道:算这丫头有良心,平时没白喂她那么多好吃的。 “宋青姐,你们到底为啥吵架啊?”蔡彩控制不住八卦的心,一看局势好转,就忍不住问道:“白大哥看着冷,其实脾气挺好的,他怎么招惹你了?” 宋青睨她,“你是来干活的还是来聊天的?” “去,把鸡和鹅绑好了,再拎上一口锅,去河边烧水,顺便把鸡和鹅杀了,拔毛。”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妇人们爽朗的大笑声,打开窗子一看,原是贾父驾着车来了,洗菜的一群夫人正给他让路,聚在一起打趣。 再往后看,却不想看到了让宋青颇为意外的一幕——贾媚和潘锦并肩走在一起,两人有说有笑。 贾媚提起裙角跨过潘家门槛,对身旁潘锦笑道:“只等石家儿郎一中举,你就是官家夫人了,到时候可别忘了我。” 潘锦暗暗得意。 村里人常夸贾媚漂亮,可如今,还不是她先一步嫁人?还是要嫁给读书人,比贾媚的前程可好多了! 她得意哼了声,明贬暗褒道:“他比起我哥来可差远了!我哥要是能做宰相,他充其量也就是个府尹,厉害什么呀。” 说起潘润,贾媚扬起浅浅笑容,“也是,这十里八村,有几个比得过潘大哥的呢?”说着,她侧目小心观察潘锦神色,佯装感慨:“也不知道谁那么走运,能嫁给潘大哥。” 第55章 匕首 潘锦哼道:“我哥以后还是要做宰相的!宰相的夫人,能是村里丫头吗?少说,也得是公主、郡主什么的。” 贾媚脸上笑容僵住。 潘锦却并未发现,又道:“不过,我都要定亲了,我哥还没娶媳妇,也不像回事。我爹说,也得给我哥相看起来了,先纳个妾伺候着。有钱没钱倒是其次,主要得会照顾人,伺候我哥好好念书。” “真的?”贾媚眼中浮现惊喜,声调不自觉拔高。 “我还骗你不成?”潘锦笑看她,道:“你平日在镇上,要是周围有温柔贤惠的娘子,记得回来跟我说。” 贾媚抿唇羞怯道:“光是温柔贤惠就行啦?也得漂亮呀,不然潘大哥未必看得上。” “娶妻娶贤,要那么好看干嘛。”潘锦撇了撇嘴,似乎很看不上太漂亮的姑娘。 闻言,贾媚咬了咬唇。 “对了,这回你家怎么只来了你和你爹,你二哥呢?”潘锦又问。 贾媚正要答,忽见宋青带着蔡彩从厨房出来,两人分别拎着鸡、鹅,以及锅,往外走。 她心中一动,随口回了潘锦的话,又顺势扯了借口,抢先一步往外跑去。 不一会儿,宋青和蔡彩果然出了门。贾媚立刻跟上去,佯称也要去河边,和二人同行。 宋青并无意见——小河又不是她的独有物,纵然不喜贾媚,也不能拦着她去河边。 蔡彩意见就大了。 “早不去、晚不去,非这个时候去!”她噘嘴嘟囔,只恨不得贾媚听不见似的。 可贾媚还就真跟听不到似的,一路跟着她们到了河边。 “宋青姐,你是要给鸡、鹅褪毛吗?我看着我爹弄过,也会一点,我帮你。”贾媚主动凑过去。 不等宋青开口,蔡彩冷冷道:“有我给宋青姐帮忙,就不劳烦你了。”说完,她小声哼:“当谁不会拔毛似的,炫耀什么!” 宋青用胳膊肘推了下她,示意蔡彩别吭声了,旋即,她抬头看向脸色不怎么好看的贾媚,礼貌笑道:“你是跟着你爹来的,还得准备蒸饼,就不麻烦你了。这点活儿不多,我和蔡彩就行。” “没事,我早把面和好了,不用——” 不等她说完,蔡彩“蹭”得站起来,大嗓门响响亮亮,“你听不懂人话还是存着什么坏心眼?都说了不用你,你还不走,脸皮怎么那么厚!” 一时间,附近、对面洗衣裳的都望了过来。 贾媚脸通红,眼眶也湿润了,委屈道:“我不是……我就是想帮帮宋青姐,上回我不小心得罪了她,想着……” “呵!你脸可真大——”蔡彩还想说,被宋青一把按住,狠狠瞪她一眼,才让蔡彩闭嘴坐下。 而后,她起身看向贾媚,依旧是温温和和的,“上回的事我早忘了,你也忘了。这里有我和蔡彩就够了,你要是留下,让里正看见了,兴许会觉得我懒怠呢。你快回去,别让你爹等急了。” 提到贾父,贾媚脸上闪过几丝不安,身子也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宋青索性再次将贾父搬出来,好说歹说,贾媚很快放弃留下。只不过,临走前,她又委委屈屈地跟宋青道了一回歉,才转身回去。 她一走,蔡彩就气冲冲地抱怨:“对那种人,你那么客气做啥?全村谁不知道她只会一味会装可怜,哼!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打她了呢,不就说了两句吗?至于吗?!矫情死了!” “你既然知道她会装可怜,还说那些话干嘛?给她装可怜的机会?”宋青反问。 蔡彩噎了下。 “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宋青支起锅,见蔡彩不明白,边示意对方烧水,边道:“意思是说,君子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小人呢,则心胸狭窄,患得患失。” 蔡彩立刻道:“贾媚就是小人!” “还有一句话。”她道:“宁负十君子,不惹一小人。得罪君子,他至多疏远你,生气也会明说,不会暗地里报复;要是得罪小人,以他们的个性,就要对你纠缠不休,暗算不断了。” 蔡彩没念过书,但悟性极高,很快明白宋青的意思。 不过,她压根没当回事,嗤之以鼻道:“她就算暗算,能怎么暗算我?难不成偷偷溜进我们家,把我给杀了?嘁!” “是不能杀你,但她能想法坏了你和你家的名声。你眼看也快及笄了,名声坏了,还有媒人上门说亲吗?就算你一辈子不想嫁人,你哥呢?他可马上就要成亲娶媳妇,万一亲事黄了,你娘不得急死?”宋青摇头叹气道。 这么一说,蔡彩才后知后觉怕起来,“那咋办……我、我刚才说了那么多,肯定得罪她了。” 宋青抿唇想了想,“等会儿回了潘家,我帮你探一探她的口风。” 蔡彩连连点头,旋即又自我安慰:“我刚刚应该没说太过分的?”说完,还下意识看向贾媚离开的方向,却不想恰好看见迎面走来的白景年。 她的注意力瞬间被转移。 “我、我想上茅房,”蔡彩还想着要帮他们两人和好,也顾不上贾媚了,急忙找了个借口起身,边跑边道:“宋青姐你先帮我看着火,我等会儿就回来!” 宋青刚要应,一抬头,就看见了白景年,瞬间明白那丫头为什么跑得那么快。 她又无奈又想笑。 “刚刚钱府的人来了,把食盒拿走了。”白景年上前道。 她“嗯”了声,继续看着火,“还有别的事儿吗?” 白景年摸了摸胸口处的东西,想到蔡彩之前的话,一鼓作气把怀里东西拿出来,“我有东西要给你。” “嗯?”宋青奇怪地抬头。 男人打开那包东西,里面竟是一把锐利无比的匕首! 匕首不大,和白景年巴掌差不多长,刀柄漆黑,细看上面有精致的暗纹。刀面清晰映出她的眼睛,刀尖冷冽,在冬日的太阳下闪着令人心颤的寒光。 饶是刀尖没对着她,宋青也不禁心中一紧,偏头,下意识往旁边躲。 第56章 偷看 白景年握着匕首的动作一顿,眉心微皱,立刻小心地将匕首又包起来,解释:“这把匕首跟了我很多年,十分好用,送给你。” 宋青一怔,旋即瞪大眼睛:“?” “切菜、剔骨,或者用来防身,都可以。”白景年竭力推荐。 宋青陡然有种被售货员拦下的错觉。 她轻咳两声,收回视线,礼貌而客气地回绝:“不用,我在镇上买的那把菜刀很好用。” “你的匕首一看就很值钱,哪儿有用这么贵的东西做菜的?你自己好好收着。” 她自认理智,但模样落入白景年眼中,他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她的气还没消。尤其和从前的态度一对比,就更明显了。 他蹲下身子,平视宋青,开门见山道:“你还在生我的气,是吗?” 宋青不可避免地噎了下。 哪儿有这么直截了当问的?跟质问犯人一样。 她深吸口气,对上男人的眼睛,正经而认真:“我没有生气。刚刚那些话,都是我的真实想法,这么贵重又锋利的匕首,不适合做菜。” “那你就用来防身,匕首不重,揣在怀里很方便。”白景年坚持道。 宋青再次深呼吸,道:“……太平盛世,我没事儿揣把匕首做什么?再说了,我平时都跟你一起,也用不着。” 白景年垂眸盯着匕首,若有所思。 她以为对方终于被劝服,正要松口气,却不想男人又道:“你说得对,我不该选匕首。你稍等,我回家里再挑——” “等等!”宋青急忙喊停。 她起身追上去,“不用再挑别的拿来道歉,我没生气,真的!” 为了让白景年相信,宋青索性摊了牌:“不瞒你说,当时我的确有点生气,可后来一想,我们又不是真夫妻,没理由让你跟我站在一起挖苦讽刺别人,尤其这个人还是潘锦的娘。想通以后,我就再也没生气。” 说完,她眼睛都不眨地盯着白景年,就怕他又想回家拿东西。 只见男人先是皱了皱眉,忽又掀唇笑起来,“原来你是因为这个生气。” “……不然?”宋青拧眉,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 白景年抿唇敛了笑,没回答,而是看着她认真地说:“你气得很对。” 宋青:“?” 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我当时的确不对,不管对方是谁,我理应和你站在一起。下次,我要是再这样,你提醒我,我一定跟你站在同一边。” 宋青:“……” 她怎么觉得,事情越解释越乱了?而且,白景年看她的眼神好怪,莫名让人臊得慌。 她不自在地挠了挠后脑勺。 “你没再生气就好,匕首你收下。”白景年又递过来。宋青刚想拒绝,他又道:“你要是不收,我就当你还在生我的气。” 宋青:“……” 也罢,就当暂时替他保管,等她过些日子离开,再把东西还给白景年就是。 她深吸口气,接下匕首。 “我先回潘家了,你们慢慢忙,有事让蔡彩回去叫我。”白景年嘱咐完,正欲离开,又被宋青叫住。 她有些别扭地偏头,错开他的视线,从怀里掏出用干净帕子包着的蛋挞,“这个给你,蔡彩没吃完,还剩下一个,你吃。” “我不饿,你——” 男人拒绝的话还没说完,宋青忽然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将布包塞进他手里,“让你吃你就吃,别啰啰嗦嗦的,搞得好像我们家吃不起饭似的!” 白景年当她急了,可低头一看,她耳垂连带着脖子通红一片,显然不是急的生气。 他不由抿唇笑了,小心收起蛋挞,“好。” …… 白景年刚走,蔡彩就一蹦一跳回来了。 她笑嘻嘻瞅着宋青,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儿嘻嘻地笑。 宋青被她笑得浑身发毛,佯装生气道:“干什么?” “你跟白大哥,好了?”蔡彩咧着嘴,一双月牙眼里满是八卦。 她瞥一眼蔡彩,本想再想装下去,到底没绷住,在对上那双八卦兮兮的眼睛后瞬间破功,忍不住伸手敲了下蔡彩额头,“都是谁教你这些的?小小年纪,懂得倒多!” “我都快十五了!”蔡彩不服气道:“不是小孩了。” “好好好,你不是小孩。”宋青掀开锅盖,顺势转移话题:“蔡大孩,水开了,快把木桶拎过来,鸡和大鹅也拎来。” 蔡彩连忙拎木桶,又帮着宋青把鸡、鹅塞进去,借着热水拔毛,忙得手忙脚乱,早忘了八卦。 庄户人家办喜事,不用特地下帖子,纵然是里正这样的人家,也不过提前告知亲戚朋友一声,送些喜糖、瓜子,或者蒸饼之类,提醒对方参加喜宴。 里正家的喜事,定亲对象又是有望考取功名的读书人,不用想,也知道来的人要比普通百姓家多。 宋青粗略计算一番,心道至少要准备出十五桌的酒菜,除去糕点、茶水,每桌至少准备十道菜,寓意十全十美。 素菜、糕点可以当日再下锅,荤菜却必须提前准备,到时候一蒸即可,能省去不少时间。 家禽全部拔毛、洗净,再处理干净内脏——潘家要面子,死活不许内脏出现在定亲宴上,她索性趁机低价收购,搜集了不少鸡肝、鸡胗等物。 鱼是冬日里最常见的鲟鱼、小黄鱼。鲟鱼切成片次日备用,小黄鱼去骨入锅炸,炸好用酱料、汤汁腌制一夜,次日刮刀后拌粉油炸,并将酱汁勾芡拎上去即可。 这样做出来的小黄鱼味道醇厚,入口酥烂,即便是三岁孩童,也不用担心被刺扎着。 至于其他的—— 猪头肉、猪脚等都提前在一锅里卤好,另将蹄髈和火腿慢炖,再做些台鲞煨肉,冬日里放一夜就能成鲞冻,晶莹剔透、清爽可口,不会有半点猪肉腥气。 鹿肉、狍子肉选肥瘦相间的烤了,筋则剔下来反复捶打,焯水后再放进砂锅慢炖,次日上桌前再加调料。 鸡、鹅就简单了,留下过肥的做成鸡松,其余的全部进锅卤,煨上一夜,鲜香入味。 宋青切得起劲儿,冷不丁一抬头,被猫在灶膛后偷看的贾媚吓了一跳,手腕一晃,差点切住手指头! 她又惊又气,不由拔高声调:“人吓人,吓死人,你要吓死我啊?!” 被发现,贾媚才站直了,咬着唇委委屈屈道:“我没想吓你,宋青姐,我就是看你切菜看入迷了,不是故意的……” 看到她那装模作样的可怜样,宋青把菜刀往案板上一放,黑着脸道:“不是有意的,也不能鬼鬼祟祟地吓人啊!” “你还有闲心在这偷看,想必是忙完了。天不早了,你还不回镇上去?”她故意赶客。 见她只说了两句,没再追究,贾媚顷刻收了委屈,笑盈盈道:“还没完,我爹说,今晚就住在村里。” 说完,她立刻将视线粘到案板上,“宋青姐,你刀工真好,怎么练的?也教教我!还有,你做的是什么呀?我都没见过,你能给我讲讲吗?” 第57章 白眼狼 见贾媚那望眼欲穿的样儿,宋青心底冒出个想法——这丫头不会是来偷师?不然,她鬼鬼祟祟在那儿偷看干嘛? 她可不会自恋到以为对方暗恋自己。 “这叫鸡松。”她边慢悠悠地说,边透过窗子往外看,可不巧没看见贾父,不由暗暗皱眉。 还没忙完,贾父怎么不见人影了?他不在,该想个什么法子把贾媚支走? “鸡松?姐姐知道的真多,我都没听过,这是怎么做的?好吃吗?”贾媚眼中满是探究。 宋青面上不显盘算,仍微微笑着:“就是普通的荤菜,不过是取了个别致的名儿。你去问问你爹去,兴许他早做过。” 提起贾父,贾媚慢慢垂下头,再一抬头,已经满脸泪痕。 “我爹他……”贾媚咬着唇,小声呜咽道:“他不看重我,生怕我学了他的手艺……别说鸡松,就连家里铺子常卖的包子怎么调馅,他都防着我。” 说着说着,她又说起在村里如何受排挤,不受人待见等等,委屈得一个劲儿淌眼泪。 宋青又感慨又尴尬,不小心戳中对方的伤心事,少不得安慰两句。 忽想到上午在河边,蔡彩刺了她两句,生怕贾媚记恨,她索性顺势道:“村里人冬天没事做,就爱聊这些有的没的,也未必存着坏心。蔡彩那丫头,之前跟我说话阴阳怪气的,现在不也一口一个‘姐’地叫?日久见人心,只要坐得正、行得端,不怕他们说。” 贾媚似乎没想到她会说这样的话,还用切身经历安慰,顾不上抹眼泪,一时愣愣看着她。 可巧这时候蔡彩和白景年前后进来,宋青抓住机会,一把薅了蔡彩过来,眼神暗示道她趁机给贾媚赔罪。 蔡彩聪明,立即反应过来,“贾媚姐对不起,清早是我不好,说话太难听了。”她试探着贾媚神色,“你……不会记恨我?” “……没有。”贾媚挤出个浅浅的笑。 蔡彩登时松口气。 不再担心贾媚背后下绊子,她便没了心思理会对方,立刻看向宋青:“宋青姐,天不早了,外面的婶子、大娘都饿了,让我来问你晚上吃啥?” “鹿尾快蒸好了,等下我把鸡肝炒了,加上黄芽菜炒鸡,再添上两三道素菜,足够我们吃了。”说着,宋青眼睛一转,看向贾媚,笑道:“蔡彩和景年得留下给我帮忙,只能劳烦你去跟里正说一声,让他们一家跟咱们一起吃。” 贾媚迫不及待地撸起袖子,往灶台边上凑,“蔡彩哪儿会这些,我在家里帮忙惯了的,我来打下手。” 说着还想上手摸厨具。 蔡彩拧眉,正欲呵斥,被宋青暗暗按下。 她笑道:“多谢你好心,只是我只负责汤菜,主食还得你们来。除了通知里正开饭,还得再准备些蒸饼,这些我们可不能代劳。” 话说到这个份上,贾媚再坚持就太明显了,她只好应了,转身出去。 宋青长舒口气。 “宋青姐,你也看出来了?”蔡彩眯着眼睛,小声道:“贾媚分明没安好心,肯定是想偷学你的手艺!” 宋青抿唇,见贾媚出了潘家院子,才道:“挨过这回就行,以后打交道会越来越少。” “也是。”蔡彩拱拱鼻子。 二人说话的功夫,白景年已经燃起火。 宋青让蔡彩准备炒菜的调料。 食材都是现成的,菜很快做好,除了鸡肉的鲜味,厨房还充盈着浓郁的茶叶鹿尾香气。厨房门一打开,外面的妇人们更馋了,纷纷扒着门口往里望。 潘锦生怕吃太多,在定亲宴上显得臃肿,已经几天没好好吃饭,这一日更是只勉强喝了两口粥,早已饥肠辘辘,此刻不免也被香味勾到了厨房。 她没去门口,只隔着窗子往里看。 “哎哟哟,幸亏只是咱们自己吃,要是定亲宴上你把葱姜切成这个样子,可要丢死人了。”屋内宋青正笑话蔡彩的刀工。 那边蔡彩嘴巴噘得老高:“我又不是专门切这个的,第一次拿刀,能切成这样就不错了!” “这么说,我还得夸夸你?”宋青笑道。 蔡彩骄傲地扬起下巴,“当然!” 宋青捂嘴直笑。 一旁烧火的白景年也露出浅浅笑意。 就连趴在门上看热闹的婶子、大娘们也哈哈大笑,一时间屋内外充斥着欢乐,氛围轻松。 唯独潘锦,在窗边看得眼底通红! 白景年何时对她这样笑过?还有蔡彩那个死丫头,竟然跟寡妇打得火热……白眼狼! 白景年油盐不进,是个铁疙瘩,不好对付,蔡彩她还骂不得吗? 她一刻也忍不了,气呼呼掀开窗子,大吼一声:“蔡彩,你给我出来!” 平地一声雷,瞬时间,数十双眼睛都集中在潘锦身上。 她却毫无察觉,仍死盯着蔡彩,咬牙切齿道:“你聋了还是哑巴了?听不见我叫你吗?出来!”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毫不客气地命令,饶都是同村,蔡彩脸上也挂不住,又气又羞又恼,浑身颤抖,脸上通红。 “她在给我帮忙,你有什么事?要是不打紧,就等会儿再说;着急的话,隔着窗子说也能听见。”宋青敛了笑,淡淡道。 潘锦瞪眼,咬着牙一字一顿道:“我在跟蔡彩说话,你是蔡彩吗?不是就——” 话没说完,窗边灶膛前的白景年忽地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将潘锦完全笼罩在黑暗中,还没开口就吓得她一激灵,后半截话全都卡在嗓子眼。 但潘锦很快反应过来,瞪大了眼睛看着白景年,虽然心中暗喜从未和男人靠得这么近,面上却是怒气冲冲的:“你干什么!” 却不想白景年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走到宋青面前,接过她手里刚盛出来的菜,“我来。” 旋即,男人招呼门口那帮看热闹的,“大家累了一天,吃饭。” 大家虽更想看热闹,但身体实在扛不住,加上白景年端出来的香味勾人,很快门口一群人乌泱泱散开。 潘锦自觉脸上过不去,“喂!蔡彩,我叫你这么半天,你——” “蔡彩,把这个也端出去。”宋青截断她的话。 潘锦气得直跺脚。 偏偏蔡彩还特别听宋青的话,立刻端着盘子出去了。 屋内只余宋青一人。 潘锦索性冲进来,正要指着宋青大骂,却见对方端起最后两盘菜,仿佛没看见她似的,施施然出了厨房。 院内,帮忙的婶子、大娘们坐在一桌,宋青等人则另起一桌,她坐在白景年和蔡彩中间,就连贾媚和贾父也落了座位。 众人其乐融融、有说有笑,反倒显得潘锦如外人一般。 第58章 搬去镇上 偏偏这时候,不知情的潘母还在外面招呼她,“锦儿,快来吃饭。你都好几天没好好吃饭了,今晚这顿必须得吃,不然明天挨不住。” 潘锦一跺脚,刚想说不吃了,就看见宋青和白景年紧挨着坐在一起,白景年甚至还给她夹菜! 她又醋又怒,当即跑出去,选在白景年身后的位置坐下,拿起蒸饼,把它当做宋青的脑袋,狠狠咬了一大口!早忘了定亲宴的衣服特地掐了腰身,不能多吃。 “这碟肉里还有茶叶,看着怪,吃着倒挺香。就是可惜,一点猪肉味儿都没了。”同桌妇人嘴里的肉还没咽下去,便不住感慨。 潘锦立刻阴阳怪气道:“可不是嘛,某些人啊,就会耍花招子,看着厉害,实际上吃起来,还不如家常做的菜。” 潘母和潘锦坐得近,悄悄拿胳膊肘碰她,示意她别乱说。 “做得不好吃还不让人说了?当自己是谁啊?皇宫里的御厨都没这么多事儿!”潘锦把筷子一搁,语气变本加厉。 院内气氛陡然冷寂。 被内涵的宋青倒是面色如常,饭菜照吃,还给蔡彩夹了菜,才慢悠悠道:“之所以吃不出猪肉味,是因为,那是鹿肉。” 蔡彩是最小的,当下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潘锦脸色一变,暗暗攥拳。 而后渐渐有人跟着低笑起来,更有人大声笑道:“吴姐,你那是什么嘴啊,连鹿肉和猪肉都吃不出来。” 吴婶却是个豪爽的,虽然被潘锦拿着做筏子,但没想跟潘锦站在一头,大大方方道:“原来是鹿肉,怪不得呢。是我见识少了,没吃过鹿肉,你别怪罪。” “您客气了,这点小事,不至于。”宋青微微一笑。 话音刚落,背后潘锦蹭得站起来,“我吃饱了!”说完就“噔噔蹬”跑回屋。 宋青特地抬眸看了一眼,对方脸通红,也不知道是气的还是臊的。 “大家伙儿忙了一天,接着吃,别管她。”里正出声打圆场。 桌上气氛缓和。 却不想没一会儿,又有人谈起那道菜,稀奇道:“这好像是鹿尾巴?不知道宋娘子从哪儿学的,竟然用茶叶一起蒸,怪好吃的。” 和宋青同桌的贾媚立即支起耳朵,身子也微微前倾,嘴里的饭都顾不上嚼,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此景落入白景年眼中,男人眉头微皱,同时不忘轻咳提醒宋青。 男人鲜少出声,宋青立刻察觉不对,回头一扫,就看见贾媚聚精会神的样儿,又无语又好笑。 她本来就不会说出实情,这下更是把制作的办法和诀窍统统简化,保证即便被人听去也做不出一样的。 那妇人只是随口问,倒也没有学做的心,感慨一番便没细问。 贾媚却是急了。 “只用放茶叶?不用再加别的——” 不等她说完,白景年忽道:“明日还得准备钱夫人的吃食,今晚是否得提前把菜备好?” 宋青心知他是故意打岔,索性顺势装作没听见贾媚的话,道:“对,咱们得早点回家。” 蔡彩闻言立刻道:“我跟你们一起回去,宋青姐,到时候我帮你打下手!” “好。”宋青知道她的馋虫心思,也没拆穿,笑眯眯应下。 三人这番谈话被隔壁桌听得清清楚楚,尤其“钱夫人”三个字,震惊了一帮妇人——谁不知道钱府是镇上乃至城里有名的富户?宋青能和钱府搭上关系,实在不简单。 当下各人各怀心思,更有也即将办喜事的,已经暗暗决定届时也要请宋青掌厨。 好吃实惠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们办喜事和钱夫人素日餐食的是同一个厨子,传出去也有面子! 饭毕,天已彻底黑了,宋青和白景年、蔡彩最先离开。 到了家,夫妻二人配合默契准备食材、烧火,蔡彩一时插不进手,正无措,就听宋青道:“你不是最会调饮子吗?不如给钱夫人调上几杯,兴许她也会喜欢上你的手艺。” 蔡彩顿时来了精神,迫不及待跑回家。 屋内只剩夫妻二人。 宋青择了会儿菜,忽问:“你送给我的那把匕首,在什么地方买的?看起来很不便宜。” 她买锅的时候,去过镇上的打铁铺,对铁铺的东西略有印象。因此,一细看白景年的匕首,就知道不是镇上的普通货色。 再联系白景年之前对本朝各地都很熟悉的样子,以及在钱府谈吐自如的模样,她不得不好奇男人的身份,且打心底里觉得,他绝不是普通猎户那么简单。 “从前自己做的。”白景年的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练。 宋青没有怀疑他扯谎,只是很诧异:“你还会打铁?” 白景年顿了下,道:“为了谋生,略懂一些。” 她若有所思点点头。 旋即,她笑着问道:“这么说,我要是想定制几口特别的锅,你就能帮我搞定?” 男人停下手里的活儿,“什么样的锅?” 宋青用手比划:“要三口大的,几口小的。大的,最好比家里灶台上的锅再大上两倍;至于小的,比市面常见的深一些就行。对了,还要特别做几个巴掌大小的,煎东西方便。” 白景年听完,眉头皱起来,犹豫片刻后问道:“你想去镇上开店?” 目前家里的锅不仅够用,还有富裕,若突然要多做好几口锅,且说得如此详细,除非有更大的需求。除了开店,他想不到别的用途。 见他看出来了,宋青也没藏着掖着,大大方方承认:“对!” “我这些日子旁敲侧击地打听过,在镇上立女户的话,条件比村中稍微宽松些,不强求有地契。虽然镇上房子比村里贵,但不用买地,花费差不了太多,而且做生意嘛,迟早要搬到镇上去,不如索性在镇上立女户。” 还有一点,在村里立女户,必须要经过里正的同意。她一个已经成亲的女人,突然提出立女户,解释起来麻烦不说,还容易引起村中非议,更严重的,可能会影响白景年的名声。 对方好歹是她的救命恩人,这样做不厚道。 白景年垂眸,沉默了许久。 他虽然寡言,但又不是三棒子打不出一句话的闷葫芦,见他一直不吭声,宋青不由纳闷道:“怎么了?” 半晌,男人抬眸看她,“想好了吗?” “嗯?”宋青不解。 白景年顿了顿,垂下眼帘,问:“想好去镇上的日子了吗?买房子的银钱,够不够?” 宋青笑道:“等里正家的定亲宴办完,结了账,银子就攒得差不多了。天天给钱夫人做吃食,虽然我没去,但她每次都让小厮把打赏送来,一次都没落过。再加上这些日子摆摊攒的钱,大房子买不起,小的还算凑合。” 白景年再度陷入沉默。 “我做好了!宋青姐,你快来尝尝,我做了好几碗!” 外面蔡彩兴奋的喊声由远及近,宋青想着外面黑,忙拿起烛台起身去迎,却不想还没出门,突然听到蔡彩“哎哟”惊叫一声,紧接着传来重物相撞、陶碗碎裂的声音。 她心中一紧,不由加快脚步,身后白景年更是反应迅速,三步并作两步打开门冲出去。 “蔡彩,你在哪儿?没事?”宋青小碎步跟在男人身后,举高烛台搜寻蔡彩身影。 然而,昏黄烛台最先照到的人却不是蔡彩,而是贾媚! 她瞪大眼睛,看着被白景年单手按在地上动弹不得的贾媚,吃惊道:“你怎么在这儿?” “还能干什么,肯定是嫉妒宋青姐能给钱夫人做吃食,来下黑手的!见不得光的黑心东西!”蔡彩捂着额头的大包,忿忿骂道。 第59章 偷师 贾媚被死死按住,半点动弹不得,但却并非说不了话,对于蔡彩的指控,她连忙否认:“不是!我没有,我没想下黑手!” 瞧见宋青眼中的狐疑,她更是急得额头冒汗,“不信的话,你们可以搜身,我身上什么东西都没带!” “不是下黑手,这么晚了来我家做什么?”宋青拧眉质问。 贾媚张了张嘴,磕磕绊绊道:“我、我有事……有事找——不对,问宋青姐你。” 宋青却压根不吃她这一套,立刻反问:“有事找我,为什么不敲门进屋,而是鬼鬼祟祟躲在外面?” 她问得急,贾媚一时想不到圆谎,被问得哑口无言,根本不敢看宋青的眼睛。 “就算不是来下黑手的,也是来偷东西的,肯定没安好心!”蔡彩站起身,咬牙骂道:“黑心的东西,该把你的贼爪子给剁了!” 宋青没再拦着蔡彩骂人,她冷眼盯着贾媚,心道:不管是偷东西还是下黑手,做完就能溜走,根本不用找地方藏起来。十有八九,又是来偷听偷师的。 倘若蔡彩没走,或者回来得再晚点,贾媚就得手了。 突然,她想到自己和白景年的对话,心中咯噔一下! 因为蔡彩不在,她和男人说话没顾忌,并未刻意放低音量,万一被贾媚悉数听去,二人假夫妻的事实岂不彻底败露?! 显然,白景年也想到了这一点,倏忽眼神一凛,手上力气加重。顷刻之间,疼得贾媚不仅抬不起头,还一个劲儿倒吸凉气。 “到底来做什么?”男人冷声质问。 贾媚脸色苍白,额头全都是汗,哪里还敢撒谎,“我想、想学……嘶!学东西,没、没别的——” “偷学到了什么?”白景年手上力气再度加重。 这下,贾媚连吸气的力气都没了,整个人烂泥般瘫软下去,脸朝下摔在地面,裹了半身的泥。 她用最后一丝力气回答:“刚、刚来。” 一直紧绷着心里那根弦的宋青,稍微松口气。 心道:她连说一句完整的话的力气都没有,更别提扯谎,可见是真的刚到,就被蔡彩撞上了。 白景年收手,垂眼,语气中的肃杀之气浓得让人胆颤:“别动不该有的心思,再让我遇见,要么留下胳膊,要么留下眼睛,总之,别想完整离开。” 别说贾媚,宋青都被骇得背后一凉。 她忍不住去看男人——他侧着脸,冷凉的月光自上而下,将他原本就轮廓分明的脸切割得愈发有棱有角,线条刚毅,眼珠漆黑,眸中分毫多余的感情都没有,宛若地狱来的死神。 这一刻,宋青切实相信,白景年说得出,就做得到,他真的敢把贾媚的手切下来。 “滚。” 白景年冷喝。 明明是在骂她,贾媚却如获大赦,然而她连站起来的力气和胆量都没有,只能连滚带爬逃走。 蔡彩看着她两步摔一个跤的背影,顿觉头上的包都没那么疼了,捧腹大笑,“活该!看你下回还敢不敢来!” 而后,她转身戳戳宋青的胳膊,低声笑道:“还是白大哥厉害,三两句话就把贾媚吓成那样,太牛了。” 见她那兴奋样,宋青有些不忍戳穿。 白景年不是吓唬,是正儿八经的警告,或者说只是提醒,他没有半分夸张,是真的做得出来。 也就蔡彩这傻丫头没感觉到骇人的杀意。 话说回来,虽然猎户常常打猎,可这么浓的杀意,她从未在其他猎户身上感觉到。 再联系不久前关于匕首的对话,她不由得心生怀疑——白景年,真的只是个普通猎户? 她不禁再次看向男人,恰好和对方视线撞在一起。 和方才相比,白景年的眸中带了些许温度和情绪,有对贾媚的厌烦,也有因蔡彩那番话而扬起的浅浅笑意,更深处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但宋青莫名感觉到,那些情绪属于她。 她蓦地脸颊一烫,大脑空白。 “哎呀!”蔡彩忽然惊叫一声,中断了二人的对视,齐齐看向她。 蔡彩气得跺脚,“我刚调好的饮子!都怪贾媚,我又得重新弄,气死我了!”说着,她愤愤捡起地上的碎陶片,跟宋青说了声,又回家鼓捣去了。 被蔡彩一打断,宋青脸颊温度正常许多,她轻咳两声,“我们也该去备菜了。” “嗯。”白景年应声,回屋前,不忘巡视院落,插上门闩。 …… 白景年那番话很是管用,次日定亲宴,贾媚没敢踏入厨房半步。 期间,她曾趁乱跑到高处,偷看厨房,结果被蔡彩撞见,登时吓得脸色煞白,转头就跑。 蔡彩乐得咯咯直笑,小跑回厨房跟宋青模仿,将贾媚害怕慌张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逗得宋青以及屋内其他妇人都哈哈大笑。 趁着宋青心情好,蔡彩凑过去,小声央求:“外面来了好多人,可热闹了,宋青姐,我想出去看……” 昨天准备充足,今天可忙的很少,再说,蔡彩既不能掌勺,刀工也不好,留下帮不上多少忙。 宋青大方点了头:“去,但是得小心点,别乱逛。” “哎!”蔡彩喜不自胜,“那我去了,等会儿还跟你们学好玩儿的事。” 小姑娘蹦蹦跳跳出去了。 因刚才提到贾媚,屋内妇人们顺势议论起贾家来。正说着,外头突然传来几声尖叫,紧接着,蔡彩慌里慌张跑回来,小脸煞白:“蛇!有大蛇!” “啊!啊!” “赶紧关门!” “对对对,关门!别让蛇溜进来!” 屋内顿时乱成一团。 宋青也吓得够呛,连忙拽着蔡彩站到了高处。她紧张兮兮盯着门口和窗户,正担心,忽见白景年大步流星走出去! “景年!”她忍不住喊他,许是过于惊惧,嗓子破了音。 男人回头解释:“我在山上常遇见蛇,没事。”他顿了顿,又道:“你们躲好了,我一会儿就回来。” 话虽如此,宋青还是不住的冒冷汗。 数九寒天,蛇理应在冬眠,居然出现在村里,实在诡异。 万幸,由于两家亲朋太多,院里摆不开桌子,潘家将宴席设在了外面,否则这会儿定亲宴全得乱套! 白景年出了厨房,发现院内人还不少,除了潘锦、潘母以及几个来帮忙梳妆打扮的亲戚妇人,石书和媒人也在。 一群人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石书一个大男人竟比潘锦的脸还要白,众人见他来了,如同见了救星。 “白小哥,蛇就在水瓮——” 不等潘母说完,白景年已经拿着砍柴的刀大步流星上前,左手一把将蛇扯出来,右手拿刀一挥,蛇断成两截!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就听白景年道:“没事了。” 他们忙不迭道谢。 石书更是不住惊讶地感慨:“你就是在镇上摆摊的那位?这么好的身手,摆摊真是屈才了!” 白景年微微颔首,礼貌客气回应。 角落的潘锦看看石书,再看看白景年,想到他斩蛇的身影,心底不自觉涌出几分难以言喻的酸楚和后悔。 一条还不如女人手腕粗的蛇,石书就吓成那样,方才叫得比她还惨……而白景年呢,眼都不眨一下就解决了蛇,身上一滴血都没溅到。 真的要嫁给石书这样的人吗?潘锦不甘心地咬唇。 第60章 悔婚 日头渐高,很快就到了该上菜的时辰。 白景年断蛇前后不过一刻钟,所以,那条蛇的出现丝毫没有影响厨房运作。 很快,各色菜式备齐,宋青看了眼日头,掐着时辰,有条不紊地指挥众人上菜。 上菜次序也有讲究——味咸、味浓的先上,而后是清淡菜品以及汤。稍等片刻,客人酒足饭饱,才可端上辛辣菜式,调动客人胃口。最后,呈上酸甜的饮子或点心,以及各色瓜果,用来醒酒。 按照一张桌十道菜的规矩,帮厨的妇人们正好每人专门负责一道菜。 直到最后一位上点心的妇人回来,确定完成,宋青这口气才松下来,笑道:“大家忙了两天,辛苦了,也去玩,我盯着厨房就成。” 妇人们喜不自胜,谢过她,一窝蜂跑出去。 宋青累极地揉揉肩膀,找了个马扎坐下来。 “你也去玩,”白景年看着她,“菜都上完了,等会儿最多帮忙热饭热菜,我自己就行。” 宋青摇摇头,正要说话,头顶忽然被一片阴影覆盖 转身一看,竟然是潘锦来了。 她穿着简单,但脸上已经敷了粉,头上也戴了不少亮莹莹的珠钗,足以看出是个即将定亲的姑娘。 但仔细一看,就能发现潘锦哭过,脸上泪痕重重。 她一来便将视线巴巴黏在白景年身上,仿若没看见宋青,开口就道:“景年,你带我走。” 宋青:“?!” 她瞪大眼睛,不敢置信地看着潘锦——定亲当天,要走?潘锦要悔婚?! “不。”白景年拒绝得干脆利落。 “景年,我错了……”潘锦的眼泪唰地一下流下来,发颤的声音带着一点哭腔:“直到今天我才发现,我根本不喜欢石书,一点都不喜欢……我不能——” “这与我无关。”白景年打断她。 “景年,我求你了……”潘锦“噗通”一声跪下来,哭求道:“你带我走,我不想嫁给石书……求求你了……” 说到激动处,潘锦甚至开始给白景年磕头。 然而,白景年依旧毫无反应,甚至都不再抬眼看她。 男人态度坚决,潘锦哭得愈发撕心裂肺,迟迟没再得到回应。 脑海中闪过石书怯懦的模样,她咬牙,狠心道:“景年,我不要求你给我什么名分,只要带我走,别让我嫁给石书,我宁愿……” 潘锦心一横,闭眼道:“我宁愿做……做你的侍妾,伺候你、你和宋青……” 宋青的眼睛瞪得溜圆! 因过于震惊,她大脑宕机,明明微张着嘴巴,却愣是半晌没说出话来。 相比较她,白景年简直淡定得过分,脸上一丝多余的表情没有不说,甚至半刻犹豫都没有,再次拒绝道:“不需要。” 潘锦一愣,先是不可置信,旋即脸上火辣辣的,好像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她不相信这个世上有男人不喜欢三妻四妾,可白景年居然拒绝了……哪怕是因为宋青还在,碍于她的存在不敢答应,可也恰恰证明,他在乎宋青。 意识到这一点,嫉妒化成浓浓烈火,在潘锦心中燃烧。 宋青这样不安分的、克夫的寡妇,根本不配跟白景年在一起! “我去叫潘家的人来。”白景年起身。 潘锦心里陡然一慌,急忙冲上去尖叫:“不许去!” 然而白景年已经打开厨房门,没有回头的意思。 她又怕又急,视线不经意扫过砧板上的菜刀,看着近在咫尺的宋青,一时恶从心头起——你不是在乎宋青吗?我现在就杀了她,看你还敢不敢出去,敢不敢拒绝我! 潘锦一把抓住菜刀挥向宋青,厉声道:“你敢走,我就杀了她!” 白景年倏地脸色一变,迅捷转身。 然而潘锦距离宋青更近,不等他回来,锋利菜刀已然逼近宋青的脖颈! 宋青甚至来不及反应,刀已经架在她的脖子上,一片冰凉。 她瞬间脸色煞白! 白景年则飞速考量冲过去救人的可行性。 潘家厨房不小,他用尽全力跑过去,饶是再快,潘锦也会反应过来。那把菜刀是用来宰杀牲畜的,异常锋利,哪怕潘锦反应迟钝,但只需在最后一刻划动,少说也会让宋青丢掉半条命。 他不能拿宋青来冒险。 “把刀放下!”男人额头青筋毕露。 “我不!”潘锦眸中露出疯狂,她双手紧攥着菜刀,架在宋青的脖颈之上,偏执、嫉妒,甚至还有几丝兴奋,“你去啊,去找我娘!只要你敢走出这扇门,我就立刻砍断这个贱妇的脖子!” 杀了宋青,白景年便只能喜欢她一人,只能带她走! 白景年死盯着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只恨不得立刻废了潘锦的手! 但他不能。 宋青还在潘锦手里,她没有武功,毫无回击反抗之力。 见白景年既担心又愤怒,却不敢轻举妄动的样,潘锦先是得意,而后又觉得凄凉,笑着笑着忽然哭了起来。 她哭道:“你就这么喜欢这个寡妇……她到底有哪点好,值得你这样?!明明我才是先认识你的,明明我才是先来的、先喜欢你的!凭什么?!” 然而,对面白景年就像压根没听到她在说什么似的,一双眼睛死死黏在宋青身上,半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潘锦恨到了极点。 都怪宋青,如果没有她,白景年不会这样对自己,自己也不会被逼着嫁给石书!一切的一切,都是因为宋青造成的。 她右手攥紧菜刀,分出一只手来按住宋青的肩膀,看着对方细瘦的脖子,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杀了宋青! “潘锦!” 对面突然响起白景年的声音,急切至极。 潘锦愣了下——白景年从没有这么着急地喊她,他,是不是后悔了? 她忙不迭抬头看向男人,脸上闪过窃喜,“景年,你是不是——” 话没说完,潘锦突觉腰腹处一凉,全身的鸡皮疙瘩不受控制地往外冒。 低头一看,竟是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 潘锦全身血液凝固。 第61章 我不干净了 “这把匕首,可比你手里的菜刀更锋利。”宋青紧握匕首,冷声威胁:“我如果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 顷刻之间,局势转变,宋青占了上风。 光是看潘锦的眼睛,就知道她现在怕得要命。 宋青紧了紧手里的刀,暗吐一口气——不幸中的万幸,今天出门,她带了白景年的匕首。 因常年拿刀,即便她心中再慌乱,刀尖还是稳的。 白景年亦暗暗松了口气,他死盯着潘锦,边缓步上前,喝令:“把刀放下!” 眼看男人越走越近,潘锦的手抖得愈发厉害! 不仅仅是因为害怕,还有愤怒。 直到此刻她才明白,白景年突然喊她,不是因为后悔,更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发现了宋青在摸匕首,他故意出声来分散自己的注意力。 又是为了宋青这个贱人! 潘锦死盯着宋青,骤然产生豁出去的念头——死就死,只要杀死宋青,白景年才能彻底清醒! 没错。 她坚定了想法,心道:我的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的刀却抵在我的肚子上。脖子会被一刀毙命,但肚子可没那么脆弱,纵然被捅上两三刀,自己也未必会死。 到时候,没了宋青下蛊,白景年一定会念起自己的好。 想到这里,潘锦攥紧菜刀,“就算是死,宋青,你也得死在我——” “宋青躲开!” 屋内陡然响起一声高喝。 潘锦骤然一吓,下意识闭上眼睛,而她面前的宋青猛地闪身躲开,待她反应过来,只见一只瓷勺直直飞过来! “咚!” 瓷勺分毫不差打在潘锦手腕的麻筋上,也不知道白景年用了多大力气,她的手瞬间又疼又麻,直打颤。菜刀因此脱手,“哐当”落地。 白景年大步上前,“怎么样,有没有伤到?” 潘锦心中一喜,连忙抬头,却只看到男人背影——白景年那话,是对着宋青说的,从头到尾,他眼里只有宋青。 眼泪不自觉涌出来,模糊视线。 宋青虚脱地摆摆手:“我没事。” 说着,她轻轻擦了擦脖颈的汗,不出意外蹭到了几丝血迹——怪不得她脖子酥酥麻麻的疼,还真是被划伤了。 白景年一眼看见她脖颈间红线似的伤口,眉头拧成疙瘩,“我去找大夫!” “等等。”宋青叫住他,道:“先找根绳子,越结实越好。” 白景年一顿,视线扫到瘫坐在地哭泣的潘锦,会意。 厨房还有捆猪肉、家禽的麻绳,三两根绑在一起,又长又结实。 白景年控制住潘锦,不管对方怎么挣扎、痛骂,甚至吐口水,他都没卸半分力气。直至配合宋青将人结结实实地捆起来,才松手起身。 看着还在挣扎的潘锦,宋青冷笑:“这是猪蹄扣,越动越紧,几百斤的猪都挣不开,你就更别想了。” 潘锦偏不服气,咬着牙扭动,但确如宋青所说,她用尽力气,非但没有挣出半丝缝隙,反而把手腕磨破了皮。 “这下就能放心了,你去叫人。”宋青看向白景年。 男人盯着地上还没消停的潘锦看了会儿,摇头:“保险起见,我留下来看着她,以免再出幺蛾子。” 麻绳再结实,也不是万无一失,尤其潘锦今日又疯得厉害,他不能留宋青一人在这,太危险。 “也行。”宋青想到什么,顺势点头:“那我走了,你好好看着她。” “嗯。” 宋青出了厨房门,并未直接去堂屋喊人,而是脚步一转,先往大门外去了。 蔡彩正在外面玩儿,见她出来,立刻凑上前,兴冲冲道:“宋青姐,大家伙都说菜好吃,夸你手艺好,说自家以后办喜事,也要找你呢。” “那敢情好,到时候你还来给我帮忙。”宋青笑道。 一听这话,蔡彩眼睛倏地亮了,连连点头。 “对了,你知道石家亲戚都坐哪几桌么?”宋青扫了眼周围,确定无人注意后,招手示意对方上前,压低声音,道:“我有点事,想让你找机会告诉他们。” “什么事?” 宋青快速将潘锦意图逃婚的事说了,因担心蔡彩大喇喇直接宣扬开来,还特地给她支招,省得日后被潘家人记恨。 事无巨细地嘱咐完,宋青才去潘家堂屋,将事情告知潘家人。 彼时潘家大部分亲戚都在外,屋内只剩潘锦的母亲和潘家婶娘,起初听说潘锦跑了,还不信,直至潘母亲自去屋内确认,二人才慌起来。 潘母又慌又气,“好端端的,怎么跑出去了?刚才我进屋看还好好的,真是怪了……之前说得好好的,今儿怎么又……” “先把人接回来是正经,否则叫石家的看见了,还不知道怎么想。”潘家婶娘吴梅花急道:“嫂子,你快去扯块布来,到时候蒙在锦儿身上,省得被人看见。” “对对对。” 二人慌慌张张地跑去厨房。 跟在后面的宋青却敏锐捕捉到一点关键——潘母说“又”,难不成,潘锦之前就想过要逃婚? “吱呀——” 厨房门被打开,潘母边往里走边道:“锦儿,时辰马上就到了,你——啊!” 看到眼前一幕,她骤然惊叫,小腿发软,支撑不住地瘫倒在地,“你、你们……锦儿、你、你……” 竟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紧跟在后面的吴梅花更是唰地变了脸色! 走在最后面的宋青暗暗纳闷——不就是把潘锦捆起来了吗?她手法是残暴了点,把潘锦捆得很结实,但也不至于这么惊讶?一个个跟没见过潘锦似的。 她边腹诽边往前走,待看清屋内景象,亦是心口一紧,只觉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冲到了头顶! 白景年衣裳完整,只是脸、脖子通红,头发也有些乱,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怎样。 相比较他,潘锦则不堪的过分——手脚都被绑着,头发散乱,头上的珠钗全掉在地上,领口大开,露出大片肌肤。甚至,她的裙子皱巴巴团在膝盖上,鞋子也不知道甩到了哪里,袜子堆在脚踝,小腿全露在外面。 “娘、婶娘,”潘锦见了亲人,“哇”的一声哭出来,愈发疯狂地挣扎扭动身体,嚎啕大哭道:“白、白景年……他欺负我,我……不、不干净了呜呜呜……” 第62章 我跟白景年和离,你嫁给她 一听这话,潘母险些晕死过去! 吴梅花则急忙冲上去将潘锦扶到一旁。 “我杀了你这个畜生!”潘母尖叫着朝白景年冲过去。 “娘、娘,等等!”潘锦衣裳还没整理好,就去拦潘母,“景年不是故意的,他、他不是存心——” 潘母哭着跺脚,“我的傻闺女,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护着他?!” 说着,她给吴梅花使眼色:“你快带她走,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咱们锦儿还是清清白白的姑娘。” “不、我不是,我不走,我已经和景年——” 潘锦还想反抗,但被吴梅花迅速用布裹紧,原本裸露在外的肌肤被挡得严严实实。 潘母咬牙切齿道:“白景年这样的畜生,我这就叫人来绑了他,狠狠揍他一顿,再送去官府!” “不行!”吴梅花更冷静些,她一把抓住潘母,“今天是锦儿的好日子,不能把事情闹大,尤其不能让石家知道!” 一旦闹大,纵然潘锦是受害者,名声也会迅速败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潘家同族的女儿名声都会受到影响。 吴梅花的大女儿即将出嫁,小女儿刚刚及笄,正是说亲的年纪,她不能让污水溅到自己女儿身上。 潘母顿时崩溃,哭道:“难不成便宜了这个畜生?!” “先捆起来,等和石家的成了礼,人都走了,再送官府也不迟。”吴梅花当然也不会眼看着侄女吃下哑巴亏,眼睛一转便来了主意:“你出去,悄悄喊些人来,把白景年和他媳妇都——哎?”环视一圈屋内不见宋青身影,她心里咯噔一下,脸色骤变:“宋青去哪儿了?!” 潘母顷刻间脸色煞白,“不会跑出去报信了?” 吴梅花额头冒汗,急忙跑到门口,却不想方才还好好的门,这会儿不管怎么用力都打不开。她手脚并用,吃奶的劲儿都用上了,门板丝毫未动。 “你家的门怎么——” 话没说完,只听“咚”的一声,窗外跳进个人来,紧接着“咔哒”一声,窗户被锁死。 锁窗户的正是方才消失不见的宋青。 她拍拍手上的土,挡在窗前,“门已经被我从外面闩死,在把事情弄清楚之前,谁都别想出去。” 假设让潘家占得先机,白景年就算没做也会被官府抓走,到时候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所以,她必须抢在潘家之前掌控住局势,而且还要在石家人来之前搞定。 时间紧急。 宋青逐一扫视屋内各人神色,着重在白景年和潘锦脸上停留。 却不想男人对她的眼神格外敏感,立刻就抬眸和她对上视线,往日古井无波的眸中此刻除了愤怒、诧异,还有几丝不易察觉的受伤和黯然。 宋青心中瞬间被击中般,酸酸的,不由别开眼。 “你个贱蹄子,我就知道你们夫妻是一伙儿的!”吴梅花突然尖叫一声,骂骂咧咧地冲上来。 可还不等她够着宋青的头发丝,白景年倏地出现横挡在她面前,脸色铁青,阎王似的盯着潘梅花。 视线骤然撞上,再加上白景年本就一脸的凶神恶煞样,此刻更是煞气十足!吴梅花登时腿一软,险些栽倒,模样十分滑稽。 白景年却笑不出来,他冷着脸,难得说了许多话:“宋青和这件事没关系,绑潘锦,是因为她拿刀伤人!不信就去看宋青的脖子,伤口还在流血!至于潘锦,我从头到尾都没有碰她,是她不想嫁给石书,不惜用个人清白来威胁我帮她逃婚!” “不、不是!”潘锦急得脸通红,“白大哥,我刚才还护着你,没想到你这么狠心……明明毁了我的清白,却还……还……”她越说越伤心,眼泪成串往下掉。 白景年额头青筋毕露,声调陡然高了许多:“我压根没碰你!你不想嫁石书,别扯我下水!” “放你娘的屁!”吴梅花大骂:“石书可是读书人,锦儿眼没瞎脑子没坏,怎么可能想逃婚?你个臭瘸子,占了人家的便宜还要倒打一耙,我打死你个不要脸的东西!” 说着便冲上来扬手要扇白景年。 但她哪里是男人的对手,巴掌还没落下就被白景年攥住了手腕,箍得死死的。 “要死了,瘸子非礼了!”吴梅花挣不开,竟扭头哭喊起来:“欺负小姑娘不够,还要占我的便宜,我不活了!” 白景年的脸色登时比锅底还要黑,烫手山芋般立刻将人甩开。 吴梅花瞬间收声,脸上露出一点得意来。 见状,宋青咬咬牙——若她方才只有七分把握白景年无辜,现在便有十分了。 她冷声质问:“潘锦要是不想逃婚,怎么会跑到厨房来?今天一天,我和白景年以及村里帮忙的婶子都在厨房,不信就去问她们,可曾看见我们离开过厨房!” 吴梅花立刻道:“你们早串通——” 但不等她说完,宋青又道:“还有潘锦,她不想逃婚、不想毁了这桩亲事,刚才就该乖乖跟你们离开,而不是留下来扯皮,耽误时间!” 吴梅花一噎。 潘母则脸上一白! 潘锦眼神闪躲。 三人神色各异,宋青底气更足,扬起下巴甩出一记重锤:“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怕你们出去嚷嚷,更不怕去官府。说到底,这种事情若宣扬出去,纵然白景年会被唾骂指责,但真正吃亏的,只有你们!” 恰好被戳中痛点的吴梅花说不出话来了。 万一眼前这夫妻俩真的破罐子破摔,潘锦婚事黄了不算,她大女儿的婚事兴许也会受到牵连,小女儿更是嫁出去都难! 和侄女相比,当然是自家闺女更重要。 她试探着看了眼潘母,本想由对方来缓和缓和,却不想潘母刚对上她的视线便慌忙移开眼,心虚藏都藏不住。 吴梅花的心顿时咯噔一下坠下去! 白景年说的,不会是真的? “那个……锦儿啊,”潘梅花抿唇看向侄女,犹犹豫豫道:“女儿家的清白可不是开玩笑的,你真的被……还是被碰了两下,一时生气就——” “婶娘!”潘锦大哭:“你是我的亲婶娘,我爹和叔父是亲兄弟啊!你怎么胳膊肘朝外,冲着宋青说话?我一个女孩家,能用这种事胡扯吗?我是真的、真的被……呜呜呜……” 白景年气地抬手指她,“亏你还好意思说!你一个女孩家,怎么能这样!” “别急。”宋青心里忽冒出个主意。 她抬手按下白景年,顷刻间换了副笑脸,笑眯眯看向潘锦,“既然是真的,那你和石书的婚事,怕是成不了了。不如这样,我和白景年和离,你嫁给他,做他的妻子,如何?” 白景年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 潘母登时急了,“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去!锦儿怎么可能——” “也、也不是不行。”潘锦还捂着脸,看似在哭,但声色里的轻快和得意怎么都掩饰不住,她道:“景年破了我的身子,自然是要对我负责的,只是石家那边,还得让我爹娘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第63章 报官 吴梅花惊得嘴巴半晌没合拢。 潘母则差点晕过去! “瞧见了?”宋青脸上的笑收起来,双臂环胸,讥讽道:“你的好侄女潘锦,就是瞎了眼,脑子也坏了,不仅不想跟石书定亲,还非要嫁给白景年。” “这样的一个人,用个人清白威胁别人,很稀奇吗?” 潘锦后知后觉宋青在套话,也顾不上假哭,急得跺脚大叫:“我没有!景年就是破了我的身子,他要对我负责!” 话音刚落,厨房门突然“砰”的一声被踹开,十几个石家人站在外面,个个脸色铁青,显然将潘锦方才的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刹那间,潘母和吴梅花面如白纸! 宋青心里也咯噔一下——石家来早了。 他们若是晚一刻钟再来,她就能逼出潘锦的实话,帮白景年洗脱嫌疑。 就差一刻钟! 可没办法,别说蔡彩没想到里面出了这么大的变故,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到潘锦会突然使出这么损人不利己的法子。 如今只能尽快想别的办法。 门口石家众人中,当属石母脸色难看。 她扶着门框,一手捂着心口的位置,喘了半晌粗气。明明长得又高又壮,但此刻的她,仿若下一瞬就会晕过去。 潘母又怕又慌,想上前解释,却不想刚喊了一句“亲家母”,就被石母迎面啐了口唾沫。 “滚!” 骂了一句后,石母缓过气来,手指着潘锦骂道:“不要脸的娼妇,这辈子都别想进我们石家的门!” 潘母哪容得女儿受这样的委屈,不禁反驳:“锦儿也不是——” 然而她才说了半句,石母的怒火又转移到她身上,咬牙骂道:“上梁不正下梁歪,连那样不知羞的话也敢放声嚷嚷,可见你们妯娌两个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把女儿都教成了娼妇淫贼!” 一听这话连带着自家女儿也骂进去了,吴梅花登时不乐意了,纵然心底怀疑潘锦撒谎,此刻还是下意识维护起自家人来。 她一叉腰,拧眉骂道:“你脑子里塞大粪了?不去骂欺负良家姑娘的流氓,反骂起我们来了。我还要说你儿子做不出好文章,是因为你这个当娘的笨,同样是上梁不正!” 石父是夫子,教过的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可他的儿子们都不是读书的料子,宁愿顶着毒日头下地干活,都不去学堂读书,为此石父没少被笑话。 直到石书长大,乖乖进了学堂读书,石家又出了个读书人,周围的笑声才渐渐少了。但很快,随着石书的成绩不如学堂大多数人,乡邻们的闲话又起来了,说是石母太蠢,配不上石父,生的孩子也个个笨,就连石书这个矮子里拔高个的,也不过如此。 吴梅花这话正踩上她的雷点。 石母瞬间炸了,尖叫一声冲上来。 “娘。”沉默半晌的石书忽地出声,一把攥住石母的胳膊,虽然脸色也不太好看,但有些超乎年纪的镇定,“现在不是吵这些的时候,退婚的事更要紧。” 紧接着,他侧身低声吩咐:“三叔、四叔,劳烦你们去门口守着,别叫外人进来。” 一来,能暂时保住潘锦的名声;二来,可以有个安静的环境商议退亲之事;三来,也是最重要的,石书不想因为和潘锦的婚事让石家成为十里八村的饭后谈资。 两个男人立刻去了。 石书深吸口气,看向潘锦,“你压根就不想跟我成亲,对?” 潘锦想要说话,但石书压根没给她机会,接着说:“之前你跟我去镇上,故意带我去白景年的摊位上,说是买吃的,其实是想让我帮你气他,是?” 心思被当众拆穿,潘锦说不出话来了。 “怪不得你那么生气,原来不是嫌弃我捡钱抠门,是气我没能给你撑面子,让你在白景年面前丢人了。”石书和潘锦只见过两三面,之前只当她被宠坏了,现在后知后觉原委,因感情不深,并不恼怒,只觉得幼稚好笑。 潘锦愈发说不出话来,喉咙里跟塞了东西似的。 “看来我说得没错。”石书扯了扯嘴角,道:“那就退婚,反正你也不想跟我成亲,没必要强求。” 见状,宋青心下一松——石书不愧是读过书的,这么快就分析清楚形势,明白这一切都是潘锦作妖。 但下一瞬,石书就打了她的脸。 “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喜欢这样的男人。”石书视线落在白景年身上,脸上涌现浓浓厌恶,“已经成亲了还不安分,甚至要毁了年轻姑娘的名声,下作!” 潘锦急了:“不——” 但白景年反应更快,立刻道:“凡事讲求证据,你既然猜出潘锦想逃婚,就该想到她刚才的话水分有多大。我已经娶妻,绝不可能再碰别的女人。” “你们两个都是空口白牙,但她一介女子,怎么可能用自身清白做幌子来逃婚?依我看,她想逃婚不假,受了欺负也是真。”石书笃定道。 石母连连点头:“我儿说得对,他们俩谁也不干净!儿啊,石家不能娶这样的媳妇,现在就退婚,然后叫上亲戚朋友回家!” “不行!”潘母、吴梅花、石书异口同声反对。 吴梅花没发现石书也出声了,她一直在想自家女儿的名声,心想不能让潘锦这一颗老鼠屎坏了整个家族女儿的声誉,索性道:“锦儿就是胆小,未必是真的被欺负了,兴许只是姓白的摸了她两下,身子一定还是清白的。” 说着,她给潘母使眼色,“嫂子,你说对?我们俩进来的时候,两人的衣裳都穿得好好的,对不对?” 潘母却犹疑起来。 平日家里的事都是她丈夫和儿子拿主意,眼下两人不在,她到底该怎么办? 看女儿的意思,明显是叫石书说中了,想退婚。所以,她一旦附和吴梅花,女儿一定会唱反调,到时候场面更难看;可要是承认女儿被欺负了,这桩婚事黄了不说,消息传出去,女儿这辈子都别想嫁人。 “嫂子,锦儿清清白白的一个姑娘家,不能被平白无故泼脏水啊!”吴梅花急得抓住她的胳膊直晃,心里直骂娘——你们这对烂泥扶不上墙的母女,摊上你们这样的嫂子侄女真是倒血霉! 潘母为难地看向女儿。 见状,石母更肯定其中有猫腻,催着石书退婚。 石书不急不慢道:“婚要退,但官,也要报。” “报官?!” 众人惊呼。 宋青心中一紧,下意识看向白景年——对方没看她,也没看石书,而是盯着某处,若有所思,也不知道听没听到。 她咬了咬唇。 她倒不是不信任白景年,只是这种事情传出去,即便最后确认白景年无罪,是潘锦诬陷,短时间内风言风语也止不住。 太麻烦。 石书点头:“没错,报官。让官差来审,到底谁在说谎,一目了然。” 这话一说出来,别说潘家,石家众人也有些犹豫,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太赞同报官的做法——大家还是最看重名声。 忽然,屋内响起一道低沉而不失淡然的男声:“我同意,现在就可以去官府。” 第64章 背上有刺青 宋青眉头一皱。 “景年?!”潘锦骤然变了脸色,慌慌张张的,“你、你怎么能去官府?你不能去!” 白景年斜斜瞥她一眼,淡淡道:“事关女儿家清誉,我不会大声宣扬,你不必担心名声受损。” “不,我不是担心我。”潘锦视线巴巴黏在男人脸上,眉心微蹙,担忧道:“我是担心你,万一你被抓起来,那……” 见状,宋青脑海中灵光一闪,她敛起神色,宛若不关己事般凉凉笑道:“他若果真毁了你的清白,被抓起来不是更好么?” 白景年抿紧唇。 潘锦更急了:“你怎么能这么说!景年一开始是强迫我的,但我……我也……”说着说着,她有些脸红,咬唇道:“一夜夫妻百夜恩,我——” “够了!” 脸色发绿的石母忍无可忍打断:“你们这对不要脸的奸夫淫妇,真叫人恶心!” 她看向脸色惨白的潘母,指着对方鼻子骂道:“瞧瞧你教出来的好女儿!满嘴的淫言秽语,比青楼的婊子还骚,你们潘家就是个淫窝!” 吴梅花立刻撇清关系:“你说话注意些,骂潘锦就只骂她,别把潘家其他人带上!潘锦她爹兄弟好几个,别人家的女儿可不是潘锦这样!” 事情到了这份上,她已看穿了潘锦的心思。 三番五次地帮她,她都不领情,反而屡次维护白景年,显然不想要这门婚事,要赖上白景年。吴梅花便索性将潘锦这颗老鼠屎从潘家女儿中择出去,省得连带玷污了其他女孩的名声。 潘母慢半拍反应过来妯娌的意思,不敢置信看向她。 吴梅花脸一扭,没理会。 潘母顿觉眼前发黑,捂着心口的手能感觉到胸膛中的心突突跳得越来越快,不得不扶住柱子勉强维持平衡。 “装什么装,好像我们委屈了她似的。”石母翻了个白眼,嘴里嘟囔个不停。 石书看她一眼,石母吐槽的声音顿时低了不少。 他开口道:“潘姑娘,就算你喜欢白景年,不忍心看他受苦,但他欺负你是事实。假如你今天放过他,明天便极有可能有其他无辜女孩受害。你一味维护,便是他的帮凶。” “我、我……”潘锦前后的路都被堵死,一时进退为难。 宋青顺势煽风点火:“石书说的也没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他不喜欢你,还要强迫你,更何况别人?哪怕我现在还是白景年的妻子,但为了村里的女孩考虑,也觉得还是让他去官府更保险。” 白景年没什么表情,但能看得出来脸色有些难看。 “景年不是那样的人!”潘锦倒比白景年本人还激动,忿忿道:“我就说你这样的人配不上他,你根本不了解他!” “我倒是自认为了解他,从前一直以为他洁身自好,可今天……他不还是欺辱了你么?”宋青冷笑。 潘锦脱口而出:“他没——”刚说了两个字,她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住嘴。因为怕露馅,刹那间脸憋得通红。 “他不会压根没碰你?”宋青故作惊讶道。 潘锦吞了下口水,嘴硬道:“碰、碰了。” “我怎么觉得你在撒谎呢?”宋青皱眉,佯装狐疑地看着她,“景年说的不会是真的?你为了逃婚,故意——” “我没有!景年真的碰了我,他把衣裳都脱光了!”潘锦尖叫道。 一旁的石母再度气了个脸绿。 但不等她开骂,宋青便惊呼追问:“他把衣裳都脱了?那……那你看见他背上的刺青了?!” 潘锦福至心灵,心中暗喜,面上却是害羞的:“看见了……”片刻,她自觉机灵地补充:“就是我太害怕,没看真切……” 白景年眸光一闪。 “哦。”宋青垂下头叹口气,看似难受,实际暗暗勾起唇角。 果然被绕进来了。 她顿了顿,抬起头,状似无奈地提议:“看来潘锦说的十有八九是真的,可她死活不肯去官府,咱们也不能继续耗下去。” “不如这样,找几个人来检查白景年的身体。潘锦激烈反抗过,肯定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只要能在他身上发现相应的痕迹,就能证明潘锦说的是真的,到时候直接把白景年送去官府就是了。” 说着,她看向石书,“你觉得呢?” 去了官府也无非是这一套,留在家里检查,可以最大程度降低消息传播的风险。 石书不由认真思考这个办法的可行性。 潘锦也暗暗思考:她的确在白景年身上留下了些痕迹,虽不是反抗所致,但只要印子还在,白景年便抵赖不得。 再加上老天爷帮她,宋青那个蠢妇说了白景年身上刺青的事,她趁机承认,饶是白景年身上的印子消了,但她已经看过男人的身子,白景年不娶她都不行。 这件事可谓十拿九稳。 潘锦抑制不住地扬起唇角。 却不想,这档口忽然跑出个程咬金来—— 石母道:“检查身子倒是个好主意,但是不能光检查白景年,也得找几个女人检查潘锦的身子!” 一旦确认潘锦失身,他们石家退亲更占理不说,兴许还能趁机向潘家索要些封口费之类的好处。 “我家锦儿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不能叫你们碰!”潘母登时精神不少,如护崽子的老母鸡一样挡在潘锦面前。 石母笑了:“潘锦亲口承认让人给睡了,这样的人还清白?可别招我笑了。” “你!” “再说了,你让我碰她,我还嫌脏呢!”石母摆手嫌弃道:“你和你妯娌检查潘锦的身子,我在边上看着,省得你们扯谎。” “我不验!”潘锦愤怒反抗的声音里藏着几丝心虚。 石母哼了声,“都让人给睡了,刚才还嚷嚷身子破了呢,这会儿装什么贞洁烈女。” 石家还有不少男人站在门口看热闹,潘锦又气又羞又慌,浑身不住地哆嗦。 吴梅花再没出声帮潘家母女——她猜测潘锦十有八九还是处子,检查身子,拆穿潘锦谎言还是其次,关键是证实她的清白,如此一来,潘家同族女孩们的名声也可保住了。 仅靠潘母和潘锦的反抗,压根敌不过石家众人,眼看外头的宾客快吃完饭了,石家的等不及。石母一挥手,顷刻间个壮实妇人涌上来,强行拽着潘母和潘锦去了卧房。 白景年也跟着石家男人离开。 离开前,宋青特地强调:“检查的时候小心着点,千万别被他后背的刺青吓着了!” 石家男人不屑:“我就不信刺青还能吓着人,大惊小怪。” 宋青没反驳,勾唇笑了笑。 一旁石书觉得不对劲,“你丈夫马上就要被送去官府了,你还笑得出来?” “去官府的可未必是他。”她气定神闲地说完,顿了顿,又侧目笑道:“等会儿,你还得好好谢我呢。” 见她不似胡说八道,石书不由从头梳理一遍事情经过,越想越觉得哪里不对,但还不等他开口询问,蔡彩气喘吁吁推门进来,“姐!” “你不是暗示我潘锦想逃婚的那个姑娘吗?”石书认出她来,讶异道:“你是宋青的妹妹?” 蔡彩顾不上回答,径直跑到宋青面前,低声焦急道:“怎么回事?我刚听门口那两个人说,白大哥欺负潘锦了?真的假的?白大哥呢?” 话音刚落,石家男人们陆续回来,个个神色怪异。 第65章 别想退亲! 最后进来的是个年轻人,进门便庆幸叹道:“还好没闹到官府去,不然咱们有理也要变没理!万幸万幸!” “确实是这么一回事,还好没听那个疯丫头的。”有人点头附和。 心中那股不对劲的感觉愈发强烈,石书快步上前问道:“检查出了什么?他身上果真有刺青不是?” “什么都没有!别说刺青,连颗大点的痦子都没有!”年轻人哼道。 石书:“?” 年轻人还在嘟囔:“我算是明白了,这女人啊,为了达成目的,可真是什么话都敢说!堂弟,幸亏你跟她的婚事黄了,不然以后咱们石家还不得让她折腾个底朝天?到时候谁都别想安生!” 反应过来的石书立刻看向宋青,却见对方正优哉游哉看着他,视线一对上,女人挑眉,“怎样,是不是得谢我?” “你是故意那么说的?”石书立刻理清来龙去脉,视线落在蔡彩身上,语气笃定:“包括最开始,找人通知我们潘锦要逃婚,也是你的意思。” 宋青扬唇笑笑:“还不算太傻。” “不过——”她话锋一转,宛若长辈教训晚辈般,道:“你还是太嫩了,不知道人心可怕。竟然想当然认为潘锦不会拿清白做威胁,啧啧,太嫩。” 两个人年纪也没相差多少,但这件事石书的确理亏,被她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 “但是呢,你也不用太不好意思,我不是那种小气的人。”宋青下巴微抬,漫不经心地扣了扣指甲,“等会儿景年回来,你跟我们俩好好道个歉,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她不是惹事精,但也不是圣母,石书纵然无辜,但怀疑他们俩,还对白景年口出不逊的事儿,宋青记得清清楚楚。 “这种小事还得道歉?”石家年轻人不乐意了,“就算要道歉,也得是你们跟我堂弟道歉。这事儿跟你男人有关,我们还没说什么呢,你倒先矫情上了。” 蔡彩顿时竖起眉毛,连环炮一般说道:“要不是我姐提前发现,你们石家早就成冤大头,跟潘家结亲了!你还好意思说我白大哥,他不也是被你们牵连的吗?没叫你们跪下来磕头就不错了!一个大男人,瞧你那小气样儿,丢人!” 年轻人被怼得哑口无言,气得攥紧拳头冲上来。 蔡彩连忙往宋青身后躲。 宋青也忙摸怀里的匕首,但她还没拔出刀,年轻人已经被石书按住。 比年轻人还要矮上半头的石书攥住他的手腕,“那个小姑娘说得也不无道理,而且这件事的确是我太过主观,冤枉了他们夫妻,是该道歉。” 宋青意外地挑了下眉毛。 “但在那之前,我有一件事想要请教。”石书轻咳两声,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宋娘子怎么想到用刺青来试探潘锦的?万一她矢口否认,岂不……” “景年身上没有刺青,但有别的,我若问,她肯定答不上来。”宋青自信道。 其实问题压根不在于刺青,而在于宋青笃定潘锦在撒谎,所以只要稍加询问,就能让对方露出马脚。 尤其一点,宋青十分清楚,白景年的后背的确有些东西,只不过不是刺青或者胎记之类,而是密密麻麻的伤疤。 这点是潘锦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 石书若有所思点头,道:“万幸你们夫妻间足够了解,你也足够聪慧,否则,想要破解此事的确不易。” 反正白景年不在,宋青不仅心安理得接受夸赞,还脖子一扬,语气夸张道:“那是当然。我们夫妻日日在一起,白景年身上有多少颗痣我都清楚,要不是——” “咳咳!” 被低咳打断的宋青抬头一看,正撞上门口白景年的目光,登时“嗡”的一下,脸颊耳朵通红! 刚才的话肯定都被男人听见了! 她又是心虚又是害臊,一颗心在胸膛里扑通噗通乱跳。 “白大哥回来了。”石书并未察觉她的异常,率先迎上去,正经作揖致歉:“方才的事是我太冲动了,抱歉。” 说着,石书又转身对着宋青、蔡彩姐妹俩拱手作揖,模样诚恳但不失读书人的傲气:“还有宋娘子,以及那位姑娘——” “我叫蔡彩,不叫‘那个’,也不叫‘那位’!”她探出头,不满道。 石书身后的年轻人再度想要冲上来,但只消白景年淡淡抬眼一瞥,光是块头和气场就吓退了年轻人。 没看见这一幕的石书倒是十分好脾气,当下改口道:“……我石书向蔡彩姑娘道谢,谢你提醒。向宋娘子——” “啊!” 隔壁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打断石书。 不等众人反应过来,隔壁又传来女子尖声怒骂,言语粗俗下流,仔细听,其中还涉及到石书的母亲。 紧接着,又传来重物落地、瓷器碎裂的声音,十分混乱! 众人正仔细听着,忽又响起女声尖叫,竟是石母的声音! 石书瞬间变了脸色,转身出门,边往外走边对着宋青、白景年赔礼,快速道:“道歉的事稍后再说,抱歉,我先出去一趟,失陪。” 石家余下的男男女女立刻跟出去。 宋青和白景年对个眼神,意识到事情不一般,带着想看热闹的蔡彩一起快步跟了上去。 西厢房内。 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潘锦退至角落,手里拿着一块刚摔碎的瓷片,对着试图上前的石家妇人们一通乱挥,吓得她们连连后退。 “谁再敢碰我一下,我就杀了她!”潘锦尖叫。 “嘶!”石母捂着不久前被划伤的手臂,咬牙骂道:“不要脸的臭婊子,我今天非扒了你的衣裳不可!” 说着,她也在地上抄了块瓷片,飞快扑上去! 潘锦连声尖叫,挥舞瓷片的速度越来越快。 却不想石母压根不怕,非但没闪躲,反而更快了,嘴里还骂道:“我还制不了你个小娼妇了!” 吓得潘锦脸色煞白,忙道:“娘!娘救我!” 可石母手里拿着瓷片,且人高马大,潘母几次尝试都没敢上前,反而被反应更快的石家女人们察觉,率先将她按住。 眼瞅着石母越来越近,潘锦小腿发软,腿肚子又好巧不巧突然抽筋,她整个人不受控制跌倒在地,反而躲过石母一击。 吴梅花抓住时机,从背后将人死死抱住,正要劝说,石家众人推门闯入,为首的石书一眼看见母亲,快步上前将石母拽出来。 这一拽恰好牵扯到石母被划伤的手臂,她痛呼一声,眼泪不可抑制冒出来。 手臂伤口又长又深,鲜血汨汨往下流,顺着指尖滴到地面,很快聚成一小滩,所有石家人看到这一幕都怒了。 石书更是眼神都变了,“你们潘家欺人太甚!” “太过分了!”石家三婶怒道:“我要去报官!” “没错,两家的亲事必须得退!还要报官,把潘家的这几个眼里没王法的娼妇都抓起来!” 石家人个个义愤填膺,正是群情愤慨之际,人群忽响起一道阴气沉沉的男声:“谁都不许报官!亲事,更别想退!” 最后赶到的宋青等人站在外缘,转身就看到了声音来源——里正。 第66章 把柄 再往后看,里正身后还有个人,穿着青灰色的棉布衣裳,矮矮胖胖,肤色在黝黑的庄户人群衬托下非常白,一看就是不会经常下地干活的人。 再看他那张和石书有七八分相像的脸,宋青很快确定了他的身份——石书那位做夫子的父亲。 里正和石父两个大家长的到来让屋内迅速安静下来。 “刚才谁嚷嚷着要报官的?”里正威严扫视人群,“谁说的?站出来!” 石家三婶也是个胆大的,更何况她又占理,昂着脖子出声:“你闺女把我大嫂打得满身是血,我报官怎么了?!” “就是!尤其你还是里正,把家里人纵成这样,就不怕我们报官的时候把你也给告了?到时候看你这里正的位子还能不能保住!” 一番话说得石家人愈发愤慨起来,纷纷出声附和。 里正却不慌,冷笑一声看向身旁的石父,意味不明道:“他们想报官,兄弟,你的意思呢?” 石父看着石母胳膊上还在流血的伤口,有些犹豫。 “行。”里正看穿他的想法,阴笑道:“去官府是?咱们一起去!兄弟,你也去,我正好想跟他们唠一唠你——” “不行!”石父骤然回神,一把按住里正,“不行,不能报官。” 角落的宋青见状眯了眯眼睛,下意识跟白景年对了个眼神,果然也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怀疑——里正手里或许拿捏着石父的某些把柄。 石父又冲着石家人群喊了几声,无非是不让众人报官,更不能把事情捅出去之类的话。 石家人顿时炸了。 石母也气得够呛,不顾胳膊还在流血,抬手指着石父骂道:“烂泥扶不上墙的玩意儿!我这辈子都指望不上你!” “你、你说话也太难听了。”石父脸红脖子粗,磕磕绊绊地找借口:“我、我……我就是想……想让你先处理伤口,对!处理伤口!” 他找了个近乎完美的借口,语气坚定不少:“报官随时都能报,但你胳膊上的伤口再不包扎,可就出事勒!” 石母这才缓了情绪。 石父趁机道:“这样,让人去请个大夫来,咱们边等边商量这门亲事到底该咋办。媳妇,你说咋样?” “还能咋办?直接退亲!”石母不容商量道。 石父偷偷觑了里正一眼,见对方也是一脸的不容商量,只得干笑两声,硬着头皮道:“就算要退亲,也得商量个说法不是?再说了,我也没觉得这门亲事非得——” “那就坐下来说!”石母没好气打断,堵死石父的话。 石父尴尬一笑,心里却松口气——不管怎么样,只要肯坐下来谈,事情就还有转机。 只要这门亲事做成,两家成了亲戚,看在潘锦的份上,里正手里捏着的关乎石家生死的秘密,就能彻底压下去。 他长吐口气,跟上里正的步伐进屋。 忽然,里正停下脚步,转身指向人群末尾的白景年、宋青以及蔡彩,没好气斥道:“你们三个跟来干什么?出去!” 退婚与否,都只是潘、石两家的事,再说,里正虽有足够的把握让石家不退婚,但未免石家人不满,少不得得软硬兼施,讨好或者威胁,都是绝对不能让他们夫妻俩看到的。 不过,宋青一转眼睛就想到了说辞:“宴席快结束了,我来结算工钱。” “还有看大夫抓药的钱。”白景年指着她脖子上的伤口,神色冷冷地补充:“被潘锦用刀划伤的。” 里正被噎了下。 潘锦的疯样儿他刚见了,知道这是万万抵赖不得的。他深吸口气,道:“你们先出去等,我们谈完了再说!” “万一你们谈崩了,这桌宴席不作数,我岂不白忙了?保险起见,还是现在就给我,而且我还得找大夫抓药去呢。”宋青道。 “依我说,就算让他们进去听听又能怎么样?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退婚而已,多个人多个见证!”石母不满道。 潘锦拼死维护白景年,就是不肯脱衣裳检查,以至于她很不喜欢这个给自家儿子戴了绿帽子的白景年。但是,潘锦也伤了宋青是事实,带上她,退婚的时候兴许还能多讹潘家一笔。 石父皱眉“啧”了声,还没说话,就听石书也道:“他们夫妻俩看见的、知道的比我们还多些,理应一同进屋商议。” 石书一发话,石家其余人都附和嚷嚷起来,搅得里正一个头两个大,只得用眼神示意石父,让他解决。 却不想对方关键时刻装瞎,愣是不回应。 没办法,里正一咬牙,只得同意宋、白夫妻俩进去,但将蔡彩拦在了外面。 他心道:到时候不过多给这夫妻俩一些银钱,当做封口费罢了。他好歹是里正,两人住在他管辖的地方,总不敢去外面传里正家的闲话。 蔡彩这丫头却未必,口无遮拦,又是个孩子,万一不小心说出去就完了。 好在宋青也没想让蔡彩掺和进这件事,加上马上就到钱家小厮来取餐饭的时辰,她对着蔡彩耳语几句,便将人哄走。 潘锦被潘母、吴梅花拉去洗脸、梳头、换衣服,拾掇干净了才进屋。彼时大夫已经把石母的伤口包扎好,正在帮宋青找药。 “就是这瓶。”上了年纪的大夫颤巍巍从药箱里摸出一瓶药膏,打开,用手指挑了一点,“这可是神医给我的方子,她说,只要挑一点往伤口上抹开,五天内保管痊愈,一点儿别的药都不用吃。” 说着,便要往宋青脖子上抹。 但被白景年抬手按住,无名指指尖轻巧挑去大夫手指上的膏体,沉声道:“我来。” 大夫笑道:“好。” 冰凉的药膏一接触宋青的伤口,一种又麻又凉的感觉瞬间蔓延开来,她不禁暗暗吸气,脖子上起了鸡皮疙瘩。 男人微微皱眉,放轻了上药动作,“很疼?” “还、还好,就是有点凉,不疼。”宋青咬着下唇道。 白景年这才接着上药,只是动作愈发轻柔,他问道:“这瓶药膏多少钱?” “娘子这点伤,用半瓶就够了。稍后我用个干净瓶子给你装些,给我两钱就行。”大夫道。 白景年“嗯”了声,余光瞥向里正,“稍后把钱加到工钱里即可。” “让我爹付钱?!”潘锦后知后觉惊叫。 “你安分点。”里正不满瞪她。 潘锦哪里能安生。 早在亲眼看见白景年亲手帮宋青上药的那一瞬,她浑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尖叫!要不是潘母死死扣着她的手,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把他们分开,再狠狠给宋青几巴掌! 宋青这个寡妇何德何能,竟让白景年亲自给她上药! “不光宋娘子,还有我的那份医药费,都得由你们家出!”石母故意刺激道。 潘锦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药费的事你就别管了,先谈婚事。”里正坐在高处正位,威严道:“锦儿,这门婚事,你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我——”潘锦一抬眼,就被父亲威严中暗含威胁的眼神吓得出了一身冷汗!浑身战栗! 里正没耐性喝道:“说!到底要不要!?” 潘锦吞了下口水:“我、我……”她低下头,两只冰凉的手攥在一起,脑海中不禁回忆起白景年捕蛇的英勇画面,以及,石书被那条小蛇吓得连连后退的胆小样儿…… 她决不能嫁给石书这样只会读书,甚至连书都读不好的窝囊废! 她鼓起勇气,道:“我、我不想嫁给石书。” “你再说一遍!!”里征猛地站起来,吼声险些震破房顶。 潘锦一不做二不休,眼睛一闭,“我不嫁!我身子已经给了白景年,这辈子生是他的人,死——” “啪!” 第67章 反客为主 一巴掌挥过去,里正手心发麻,心里的火却没消多少。 潘母吓得要命:“她爹,你、你——” “你给我闭嘴!都是你惯的她!”里正反手对着潘母又是一巴掌,打得潘母蹲下来捂着脸小声哭,不敢再出声。 “有胆子,你就再说一遍!”里正指着潘锦喝道。 潘锦脖子一昂,顶着有鲜红巴掌印的脸,大声道:“我身子给了白——”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别胡说八道了!”吴梅花忍不下去,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直截了当地拆穿道:“你换衣裳的时候我都看过了,那衣裳干干净净,你身上也是干干净净的,压根没跟人睡过。” 还不知道早在石家男人中露馅的潘锦脸一白。 吴梅花站起身,拢了拢头发,没好气道:“也不知道我倒了哪辈子霉了,摊上你这样的侄女,要不是看在潘家其他女孩子名声的份上,看在我闺女也马上要说亲的份上,我才懒得帮你说清楚!就该任由你名声彻底坏了!臭了!” 说完,她扭脸走了。 石母和其余不知情的女人当下则是愣住了。 敢情,潘锦这死丫头还真是胡扯,污蔑了白景年? 这是有多不想跟石书定亲,多嫌弃石书,连自毁清白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女人们当下看石母的神色便有些异样。 石母自然也察觉到这一层,脸色发绿,胸膛里更是有一股说不出来的火! 她家石书什么时候被这样嫌弃过? 不行! 这亲必须得退,而且必须由他们石家先提出退亲! 石母立刻站起来,“就算是干净的我们也不要了!满嘴跑轱辘的丫头,十句里也未必有一句真的,白给我们也不要!” “你安生点。”石父小心拉她的衣裳,低声劝道:“既然潘锦那孩子是清白的,咱们有什么话好好——” “你给我松手!”石母一把甩开,怒目圆瞪丈夫,骂道:“我早看你不对劲了,你收了潘家什么好处,处处帮他们家的小娼妇说话?你愿意要这样的儿媳妇,老娘不要!” 一番话把石父怼得张大了嘴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石母还不罢休,又当着众人的面逼问:“我问你,这婚事你到底要不要退?你要是敢说不退,咱们立马和离!” 石家都知道石母脾气大,但没想到能彪悍到这种程度,全都惊呆了。 就连石父本人,也从没见过媳妇发这么大火,吓怔了半晌,才哆哆嗦嗦道:“你、你别恼,我没——” “少跟我叽叽歪歪,一句话,你听我的还是听潘家的?!”石母逼问。 换做平时,石父肯定想不都想就来赔罪、讨好媳妇,表示言听计从,可眼下……他悄悄看眼里正,不由回想起进门前对方的威胁—— “你要是敢退亲,我就把你倒卖禁书的事说出去!到时候,你名誉扫地,这辈子都不能再开学堂、教学生不说,兴许还要下大狱、砍头!” “还有石书,有你这样的爹,他还能走仕途经济的路?呵呵,到时候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未必咯!” 石父吞了下口水,想到儿子的前程,一咬牙,道:“我不退婚,也是为了儿子好!媳妇,你这回就听我的,行吗?就这一回……” 说到最后,他不由变成了讨好甚至乞求的语气。 但石母可不吃这一套,当即冷哼一声,“行!你等着,我这就回去找人写和离书,咱们和离!” 石父慌了,连忙求助儿子:“小书,小书你快劝劝你娘,我——” 没说完,石母忽地回头,视线定格在石书身上。 石父以为对方回心转意,忙要上前,就听石母道:“你在这儿呢,我找别人去干啥。小书,你会写字,和离书你来帮我们写。” 石父一听,差点一头栽过去。 “娘,现在不是置气吵架的时候,退婚的事要紧。”石书无奈提醒。 石母怒道:“我倒是想退婚,可你看你爹,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还不如街边要饭的叫花子,我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眼看石家又要进入吐槽家长里短、夫妻吵架模式,一旁宋青等得心焦,索性站起来,看了眼石父,确定对方没走神,才意味深长道:“里正坚持不退亲,不就是想借这桩婚事,压下自家丑事么?” 石父眼睛倏地一亮。 宋青知道他明白了自己的意思,便接着往下说:“反正潘锦不想定亲,石书对潘锦的感情也不深,索性退了亲。潘锦的事,我们都不说出去就是了。” 她看向里正:“这下,您能放心了吗?” 被点透的石父陡然间变了态度,对着她感激一笑,旋即看向里正,道:“我觉得宋娘子说得很对。” 他身子一仰,靠在椅背上,起初的担心和卑微模样一扫而光,对着里正大喇喇道:“你瞧,我媳妇都跟我闹成这样了,要是还让两个人定亲,我们家都要散了,还是退亲。” 石母顿时傻眼——怎么突然不犟了? “你想好了!”里正咬着后槽牙暗示道。 但石父此刻也拿捏住了里正的把柄,根本不怕,学着对方的模样暗暗威胁道:“当然想好了,你女儿被宠成这样,饶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消受不起这样的媳妇。” 他掰着手指头算道:“自毁清白、污蔑别人,还拿刀伤人,后来更是发疯划了我媳妇胳膊那么长的口子……啧啧,要是传出去,别人只怕以为你女儿疯了咧!” 里正脸色青了又黑。 被里正用把柄威胁了那么久,两人此刻位置互换,石父舒爽不已,忍不住再次刺激道:“对了,我记得咱们这的乡长马上高升,过年一开春上面就要选出一位新乡长来,到时候——” “退亲!” 里正甩下一句话,转身回到主位上,阴沉着脸,“即刻就退!” 石父得意一笑。 石母更傻了——刚才她吵嚷了半天都不行,现下只随便说了两句话,里正居然就松口了? 旋即,她对石父生出不少崇拜的意思,不愧是读书人,就是厉害! 第68章 退钱 刚被石母骂了一顿,在亲戚面前失了脸面的石父,一看石母此刻崇拜的眼神,顿时从里到外都舒畅得意起来。 “不过,”里正话锋一转,“一旦有人问起来,你们必须得说婚是我们家退的!” “等会儿亲戚朋友们问起来,就说我们重新算了两个孩子的八字,石书命太硬,锦儿压不住,不得不退亲。”里正道。 石母顿时不乐意了,“为啥不说是你家孩子命硬?” “我也觉得这样不妥。”石父道:“说两个孩子八字不合就行了,不影响你女儿日后议亲。” “不行。”里正态度坚决:“八字不合太笼统,再说之前已经换了生辰八字,这会儿又改口,亲戚们未必肯信。” 石母哼道:“照你那么说,亲戚们就肯信了?八字是两边长辈都找人看过的,要是有问题,压根就不会走到定亲这一步!今儿两边的亲戚朋友们都来了,饭都吃了,突然说退亲,鬼才不会多想!就算你拿出再合适的理由,大家伙少说也得议论十天半个月。” “话虽粗,可的确有几分道理。”石父看向里正,道:“左右他们都要议论,我们随便编个体面的理由就是了,太过详细,反而惹人猜忌。” “你费这么多心思,不就是担心女儿嫁不出去么?放心,我们石家上下肯定配合,都说是你们退得亲,这就足够了。” 夫妻俩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末了又给了个甜枣,里正也找不到再反驳拒绝的理由,只得应了。 见状,石父咧唇一笑,“那这件事就这么敲定了!接下来,咱们谈谈别的。” “还有什么?”里正警觉抬眸。 石父笑得诚恳老实,道:“这门亲做不成,那我们石家之前置办的布匹、饴糖少不得要退回去,只是,那些商家未必愿意原价退还……” 他是个读书人,素来都是说一半留一半,旁人未必明白,但里正一听就恼了。 这老小子合着是在这等着他,想趁机敲诈一笔! 里正咬着后槽牙,道:“难不成我家就没要退还的东西?况且今天的宴席也是我花钱承办的,算起来,我亏得比你多!” “话不能这么说,”石父瞟了几眼潘锦,意有所指道:“这桩婚事黄了,终究也不是我们石家的缘故。” “你别太过分!”里正忍无可忍。 但不等石父开口,石母本能地起身维护道:“过分的是你!我告诉你,搅黄这桩婚事的是你女儿,你不怪她,先怪我们来了,什么道理?!我们都同意帮着你圆谎了,你还想怎样?上梁不正下梁歪,又常说一个被窝睡不出两种人,可见你们全家都不是什么好货!” “你——” 石母嘴皮子溜得很,完全不给里正喘息辩驳的机会,又道:“还有你儿子,妹子大喜的日子,他不见人影,呵呵,指不定趁乱做什么下流见不得人的事儿去了!” 一听这话,石家三婶直点头,“就是呢!上回我给大哥送东西,看见那小子跟学堂隔壁张大娘家的闺女有说有笑,两个人还拉手咧!” “行了行了!”里正凭借一己之力完全扛不住,而且,他了解自家儿子,为防女儿的事还没解决,又把潘润牵扯进来,只能咬牙妥协:“你们把东西都退了去,差多少钱,我补上。” 到时候,石家总不能把退货的单据都一一拿出来,补多少都由他说了算。里正暗暗打算盘。 不料石父完全不给他后路,当即笑道:“不用那么麻烦,置办东西的单据我都带在身上,你按照上面的银钱依数给我,我把单据给你。之后,你抽空拿着单据去镇上铺子退钱,退多少都是你的。” 里正腮帮子抽搐了下。 角落看热闹的宋青则差点笑出声。 石父远没有她想象中迂腐,一旦脱离了里正的威胁,脑瓜子转得飞快,居然能反将一军。 正感叹,就听身旁白景年开口道:“既如此,还劳烦里正顺便结算我们的工钱。” 里正顿觉一口气堵死在胸口。 他还没答应石家呢,怎么就“顺便”了? “咚咚!” 门被敲响,紧接着吴梅花推门进来,着急道:“商量好了没?外面的客人都吃饱了,说话就要进来!” 若不是生怕两家没商量好,让乡里乡亲们看笑话,带累了自家女儿名声,吴梅花绝不会来提醒。 宋青抓住机会催促:“早晚都要给,索性趁着今天一口气结清,等会儿两家的亲友们进来了,我们还能帮着说些好话。”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阵阵笑声,果然越来越近,可见吴梅花所言不虚。 “你女儿的名声重要,还是钱重要?”石母看不下去,没好气道:“我们又不是讹你,你刚刚答应得好好的,这会儿怎么又后悔了?还是说,你本来想赖账来着?” 里正从咬紧的牙缝里挤出两丝笑,“我像是赖账的人么?只是,亲戚们马上就来了,还是应付他们要紧。” “你也太会打如意算盘了!”石母眉毛一竖,骂道:“不退钱还想让我们帮你女儿圆谎?做梦!” 说着,她作势拉起石书往外走,嘴里振振有词:“不给就不给,我们这就出去,把两家退亲的事告诉大家伙,顺便给他们讲讲潘家养了个什么样的好女儿!” “我真是怕了你了!”里正一摆手,自暴自弃:“退退退!我这就把钱退给你们!” 说这话的时候,他不忘狠狠瞪一眼潘锦。 潘锦鹌鹑似的缩起脖子,吓得一声不敢吭。 里正因着有些末微权力,有不少来钱门路,但细究起来,里正一职连个正经官职都不算,俸禄自然没多少,潘母、潘锦只花不赚,再加上潘润要读书,其实攒不下多少银钱。 因此,要一口气拿出好几两银子的里正格外肉疼,两份银子交出去的时候,手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相比较他,石家人跟过年似的,尤其是石母,美滋滋地将那几块碎银子、铜板来来回回摩挲。 宋青也数了好几遍,发现这钱非但一文不少,反而多了一百文,便明白了里正的意思——封口费。 为了潘锦,里正也算是煞费苦心,她暗道。 她微微侧身靠近白景年,掩唇低声将封口费的事说了,正要说底下的话,就听里正明里暗里示意他们两个也留下。 宋青顿了顿,补充:“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留下。” 白景年对着里正点点头,算是同意。 等两家亲戚乌泱泱涌进屋,宋青意外发现,蔡彩竟然也来了。 好在石家女人们都能说会道,暂时不需要他们夫妻出面附和,宋青把人拉到一旁,小声问:“你做的饮子送出去了吗?” “送出去了!”蔡彩眼睛亮晶晶的,格外兴奋:“小厮哥哥说,一定帮我亲手交到夫人手里。” 宋青笑道:“那就好。” “对了,小厮哥哥让我提醒你,明天千万别忘了去府上找钱夫人,她有话问你。”蔡彩道。 宋青抿了下唇,点头。 “宋青姐,钱夫人有什么事要——” 话没说完,身后忽地响起石书的声音,“蔡彩?” 蔡彩回身见是他,立即收敛起兴奋神色,皱起眉毛,做出一副不怎么耐烦的样子,道:“叫我干嘛?” “今天的事,我要好好谢你。”石书又作揖,诚恳道:“要不是你好心告诉我,我就成冤大头了,所以,还请再受我一礼。” 第69章 生子秘方 看着恭恭敬敬、板板正正给自己行礼的男人,蔡彩忽觉浑身的不自在。为了缓解这种不自在,她别过头跟身旁的宋青小声嘀咕:“读书人就是麻烦……还这么小气,作揖算什么,不如拿点实际的来谢我……” 宋青轻拍了她下,低声道:“他还没读出功名,赚不了多少钱,几次三番作揖已经够诚心了。” “我也就是随口说说,没指望他真的能拿东西来谢我。”蔡彩噘着嘴嘟囔。 却不想二人对话被石书听得清清楚楚,当即道:“我虽还没有读出功名,但好在字写得还算能入眼,偶尔能靠这手字赚些银钱。只是,不知道蔡姑娘喜欢什么?” 一看他要来真的,蔡彩连连摆手:“我就是随口说说,哪儿能真开口朝你要东西。算了算了,不提这个。” “不行,一定要谢。”石书坚持道。 蔡彩反而愈发怂起来,“不不不,我刚才都是胡说,你就当没听见,千万别花钱。咱们非亲非故的,我收你的东西算怎么回事呢?” “是谢礼。”石书顿了顿,道:“稍后我回家跟爹娘商量一下,如果可以,我们会亲自登门道谢。” 蔡彩吓得瞪大眼睛,声调也不自觉高了几个度:“你别吓我!” 过高的音调瞬间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石书见状忙摆手,表示没事。石家、潘家人才回头,继续询问突然退亲的事。 潘锦的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 正确地说,在石书主动跟蔡彩搭话的那一刻,她的视线就落到了不远处四人身上。 而石书所说的话,她也一字不落的听进了耳朵里。 是蔡彩告诉了石家人,引得石家冲进来闹腾,石家那个疯婆子要检查自己身子不说,竟然还趁机讹诈走那么多银子…… 潘锦恨得将牙咬得咯吱作响。 她是想跟石书退婚不假,但没想闹出这么大阵仗!尤其,还让潘家赔了那么多钱,一向疼她的爹也没了好脸色,甚至当众打了她! 这一切,原来都是蔡彩搞的鬼! …… 退亲不是小事,但潘、石两家的长辈都咬死说只是八字不合的缘故,亲戚好友们白吃一顿席,也不好再多问,只可惜了一番,便陆续离开。 蔡彩、白景年和宋青顺势跟着人流出了潘家。 回家路上少不得提起石书。 石书不在,蔡彩没了顾忌,一路都在瘪嘴吐槽。 宋青却道:“我起初也觉得他过分迂腐,又认死理。但现在觉得,他为人倒很诚恳,意识到了马上就道歉,比梗着脖子嘴硬不认错的人强多了。” 蔡彩噘着嘴哼了两声,没说话。 宋青又道:“我瞧他方才不像撒谎,应该是真心要给你准备谢礼。你要是有什么想要的,索性告诉他,反正在这事上,他合该好好谢你。” 蔡彩仍是嘴巴噘得老高,也不言语,看样子很不喜欢石书。 见状,宋青低咳一声,知趣地岔开话题:“对了,你送了几种香饮子去钱府?” “三种全都送去了!”提起这个,蔡彩顿时来了精神,“我还特地嘱咐了小厮哥哥,让他赶车的时候小心点,别洒了。” 她掰着手指头算:“有一壶里放了好多牛乳,是我爹一大早去隔壁村=买回来的,要不是钱夫人,我爹才不会下这么大血本。一种咸口的,一种甜口的,还有加了牛乳奶香奶香的,钱夫人总能挑出一个喜欢的?” “兴许都喜欢。”宋青道。 蔡彩瞪大眼睛:“不可能?!” 她脸上满是憧憬和期待,明显很兴奋,但嘴上还在否认,生怕希望落空。 但宋青给钱夫人做了那么久的午饭,对钱夫人喜好的口味不能说十拿九稳,也能猜到个五六分。 事实的确如她所说,钱夫人果真对蔡彩调制的香饮子赞不绝口。 “好坏还在其次,重在新鲜。”钱夫人掩着帕子微微笑道:“从前鲜少喝到这样味道的香饮子,尤其是那杯掺了牛乳的,香醇无比,比茶还好喝。” 来送午饭的宋青不由欢喜道:“夫人喜欢,下次我让她多做些送来。” “那也太麻烦了,况且……”钱夫人顿了顿,轻叹着摇头:“这些东西甜兮兮的,喝多了,怕是会发胖。” 宋青发觉出几丝不对劲,微微皱眉。 只听钱夫人又说:“现如今我每日吃你做的饭,每次只吃五六分饱,但这些日子下来,我已较最初胖了不少,倘若再大吃大喝,只怕到不了年底,我就会变成大胖子。” 看着眼前瘦得算不上皮包骨,但也绝对算不上丰腴的女人,宋青眉头皱起来,直言道:“您一点都不胖,而且您身体不好,更需要多吃,才能早点痊愈。” 然而,钱夫人压根没听进去,她笑道:“宋娘子和小宋大夫真不愧是一家人,劝我的话都一模一样。” 宋青:“……我只是——” “我自己的身子,自己心里有数。”钱夫人微微抬手打断,轻咳两声,直接进入下一个话题:“特地叫你来,是为了问你一件事。” 说着,她使眼色让屋内婢女都退出去,关好门窗。 宋青看这阵势,心里不自觉发慌。 “上次你来的时候,应该都听到了。”钱夫人缓缓开口,道:“我嫁入钱家这么多年,还一直没有生育。” “这些年,我各种各样的药吃了不少,为了调养身子,还挨了不少针,市面上能打听到的偏方也都买来吃过,可一直不见好。” “本来我都要放弃了,没想到你突然出现了,不仅做出来的饭那么合我胃口,还有了身孕!” 宋青心底隐隐冒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夫妻俩才成亲这些日子,怎么这么快就有了?有没有什么秘诀,教教我!”钱夫人巴巴盯着她,眼中满是恳切,甚至流露出她本人都没察觉的哀求,“要是成了,你要多少钱,我都给你。” 宋青吞了吞口水。 她接触过不少有孕的妇人,论照顾这些人,她比专业的大夫还要懂,但……怀孕秘方,她是无论如何都胡诌不来的。 更何况她压根没孕,甚至都没有和白景年同房,要怎么说? “我是说真的!”钱夫人忽然一把抓住她的手,“只要你能帮我怀上孩子,不论男女,我都会花重金谢你!” 钱夫人双手皮肤保养得很好,细腻白皙,但因过瘦,她的手掌骨节凸出,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覆盖在上面,莫名可怖。 但宋青看着这双手,忽然想到个主意。 第70章 青青 出了钱府,宋青一眼就看到了在不远处的白景年。 钱府门前空阔是一回事,另一方面,男人身材高大、颀长,虽然腿有残疾,但不动的时候静静站在那里,犹如一棵松,身形板正优越。 对上男人视线,她不自觉扬起笑,加快脚步小跑上前。 “没遇到钱老爷?”白景年问道。 她摇摇头,笑道:“只跟钱夫人说了会儿话,她说很喜欢蔡彩做的饮子,要我们明天再带些来。对了——” 宋青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银锞子,“看!这是钱夫人给的,我一个蔡彩一个,好看?” 白景年视线移到她指尖,唇角溢出浅浅的笑,“好看,是梅花。” 得到附和的宋青抿唇笑着,将小银锞子小心收起来,道:“等会儿回去给蔡彩,她一定很开心。” “今天还要去买牛。”白景年提醒。 “啊……”宋青低呼一声,“我还想去趟长松家,忘了还得买牛这茬了!” 男人想了下,问道:“是去看春秀么?” “不是,我找长松有点事,一定要今天说。”宋青咬着下唇,很是纠结。 她在钱夫人面前掰扯了一堆有的没的,虽然句句属实,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跟宋长松通个气。 她想了会儿,索性提议道:“要不……我去长松家,你自己去买牛?” 白景年皱了下眉毛,但很快恢复如常,速度快到宋青压根没发现。 他很快变了主意,道:“我突然想到也有些话要跟长松说,一起去。买牛的话,明天再去。” 宋青十分意外,“你要找长松说什么?是看病,还是……” “一些男人间的事情。”白景年牵起牛车,岔开话题:“走,早点说完早点回家。” 他不想回答,宋青也没好意思追问,只暗暗琢磨:宋长松是大夫,白景年找他,大抵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可这些日子没感觉男人有什么不对劲,更没听他提起……莫不是,腿疾犯了? 想到这儿,她不由垂眸,细细打量白景年的腿。 如果白景年站着不动,寻常人绝对不会发现他患有腿疾——男人的腿又长又直,虽然穿着宽松的衣裳,但不难发现他腿部肌肉发达,是常年行走、锻炼的结果。 行走起来,白景年因伤腿无法吃力,身子会因此有微微的倾斜,但并不影响行走速度。 也不像是突然犯疾的样子。 他到底有什么事找宋长松? 怀揣着疑惑,长松家到了。 宋长松刚从医馆回来,正在里屋吃饭,宋青考虑到白景年可能要问腿疾,好心地让他先去,自己则留下和宋母聊起春秀的近况。 得知春秀在首饰店干得不错,因为老实又能干,很得掌柜赏识。尤其掌柜得知她的状况,特地将首饰铺后院的小屋空出来,借给她们母女居住。 “我昨儿还去看她了,送了点菜。”宋母道:“那屋子小了点,但好歹是个容身的地方。依我说,总比回吴家受气好多了。” 说起这个,宋青欣慰之余又有些担心,“这样是好,但终归不是长远的法子。” “所以啊,我劝春秀,让她索性跟吴勇和离,再不济,也得告诉她娘,省得日后吴家闹起来,没人给她撑腰。”宋母道。 宋长松一家很早就搬到了镇上,宋母没跟王婆子打过几次交道,不知道对方脾气,宋青却清楚,当即摇头:“不告诉王婆子还好,一旦告诉她,春秀大姐不想回吴家也得回!” “啊?”宋母登时急了,惊呼道:“我昨儿劝她告诉她娘,她已经点头了,说是今早就带着孩子回去,咋办?我们要不要去她家劝着点她娘?” 宋青更冷静些,分析道:“如果她一早往回走,哪怕是用走的,剩余时间都够她把事情跟王婆子讲个五六遍。我们饶是坐马车回去,也来不及。” 她顿了一顿,安抚道:“您先别急,等会儿我回了家去涌泉村看一看。实在不行,让春秀和孩子去我们家过一夜。” 哪怕看在孩子的份上,也不能让春秀走投无路。 闻言,宋母反倒更担忧了,皱眉道:“她娘应该不至于把她轰出家门?茜茜可还在呢,她是茜茜亲外婆。” 宋青没说话,只叹气摇摇头。 极其重男轻女的王婆子,茜茜是她亲外孙女又能怎样?终归是个女孩,算不上十分宝贝。更何况,春秀不会讲话,倘若把王婆子激怒,人在极其愤怒的情况下,做出什么来都不稀奇。 “青青!” 身后传来白景年的声音,声线熟悉,称呼却十分陌生,以至于宋青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对方在喊她。 “青青,”男人从屋内出来,走下台阶,道:“我跟长松说完了,他还得回医馆,你有什么事,最好尽快跟他说完。” 说话间,长松背着药箱从屋内走出来。 钱夫人的事要紧,宋青将称呼的事暂时搁置一旁,快步上前道:“钱夫人问我要生育秘方,我看她身体那么虚弱,索性编了个秘方出来,告诉她要多吃、多动,调养好身子,这样才能提高受孕几率,她对此深信不疑,你再去钱府可别说漏了。” 虽说这不算什么生子秘方,但对于钱夫人来说,目前调养好身体才最要紧。否则,即便怀上身孕,费劲心思让孩子在肚子中待到足月,以她瘦弱的身体,临盆也是不小的挑战,一不小心就会丢掉性命,更严重,则一尸两命。 宋青所说的法子对钱夫人的身体有百益而无一害,宋长松自然不会戳穿,只是他有些纳闷:“好端端的,钱夫人怎么会跟你讨求子的秘方?” 提起这个,宋青有些犹豫。 因想到上次在钱老爷面前扯谎,还借用了宋长松的名号,未免戳穿,她心道不如将实情告诉他。 却不想白景年更快一步,他没去钱府,更不知道钱夫人和宋青的对话,竟仅凭宋青那几句话猜到了原委,直白解释道:“钱夫人以为宋青有孕,才找她要秘方。” 宋长松和宋母皆是一惊! “你、你有孕了?!”宋长松眼珠子瞪得老大! 宋青尴尬地摸了摸脖子,浑身的不自在,“没有,就是误会……” “到底怎么——”宋长松还想追问,被宋母一巴掌拍过去,没好气嗔道:“人家夫妻俩的私事,你问那么多干啥?” 宋青不好意思地解释:“虽然是个误会,但钱夫人和钱老爷都信了。长松,你下次再去钱府,可别说出去,不然他们该觉得我故意骗他们了。” 宋长松还处于震惊之中,但对于她的请求,下意识点头应下。 一旁白景年看在眼里。 “时候不早了,长松,你还不回医馆去?再迟了,你师傅又要骂你!”宋母提醒。 宋长松这才回神,忙不迭告辞离开。 他一走,宋母便急道:“宋青,春秀的事就拜托你了,千万照顾好茜茜那孩子,她还小,遇到这样的事太可怜了。” “放心,我们这就回去。” 第71章 另外一番感觉 回家的路上,宋青一个劲儿在想春秀在娘家可能遭受的各种状况,直到前面赶车的白景年开口说话,声线瞬间勾起她不久前被压在心底的特殊称呼——青青。 那道声音很熟悉,和白景年往日声线一样低沉、富有磁性。她承认男人平时讲话也很好听,但也仅限于好听,而今天,这道声线喊出“青青”两个字时,她却浑身都不受控制地酥麻起来。 青青…… 她咬着唇,心道:这样的称呼,也太亲昵了,甚至有点肉麻。好像,他们真的是新婚不久,蜜里调油的夫妻一般…… “没听到么?” 白景年一句话将她拉回现实,宋青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在走神,竟完全忽略了白景年在跟她说话。 尤其,还是为了“青青”两个字才出的神。 她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脸红着扯谎:“刚才风有点大,没听清。” “噢。”白景年顿了下,特地侧过身来,好微微拔高声音,道:“我们离开宋家前,宋姨说的那些话,什么意思?春秀又遇到什么事了么?” 说起正事,宋青忙敛了神色,将春秀回娘家的事告诉了男人。 末了,她道:“王婆子的脾气你见识过,但关于春秀和吴勇,你可能不太清楚。” “春秀虽然是她的亲生女儿,但比起女婿吴勇,春秀倒像是捡来的。他们俩刚成亲的时候,吵过好几次,春秀那么好脾气的人,被逼得回了娘家不敢回去。但是每一次,王婆子都帮吴勇说话,甚至还提过让春秀纳妾,讨好吴勇的法子,但吴家没那么多闲钱,她才作罢。这回,她绝对不会帮春秀,说不准还会把她赶出门。” “我们直接去涌泉村。”白景年当机立断。 见状,宋青心底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 相处这么多天,她对白景年有不少了解,因此男人这样的行为并不让宋青意外。但是,当她真真切切看他调转方向,为了她的私事而奔波的模样,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感觉。 …… 涌泉村,王家。 从春秀那里听完事情始末,以及她想要和离的要求后,王婆子的脸瞬间拉了下来! 她盯了春秀半晌,确信对方不是在扯谎后,心思一转,故意没直接拒绝,而是问道:“你跟吴勇和离了,你和茜茜以后咋过活?” “我这你就别想了,家里的情况你知道,我全靠你哥哥们接济,勉强混个肚饱罢了。再多你们母女两个,怕是要——” “我不回娘家,娘,你放心。”春秀急忙道。 王婆子眼皮子一抽,只听春秀接着说道:“我有手有脚,也能赚钱,养活茜茜和自己不成问题。” 虽然日子会清苦一些,但总好过回吴家受人欺负,做妾。 “你!你气死我算了!”王婆子骤然变脸,猛地推了春秀一把,“一个女人家,不好好在家伺候男人,净想着抛头露面,也不嫌丢人!” 春秀嗫喏:“上回我这么说宋青,你还骂我,这回倒是……” “别跟我提那个贱坯!”王婆子怒从心头起,竟转身在屋内找笤帚、棍子一类的东西,骂骂咧咧好一阵子,忽想到什么,骤然停下脚步,阴涔涔看向春秀:“这些话,是不是宋青那个贱胚教你的?说!” 春秀被亲娘这副模样吓了一跳,本能地维护宋青:“不、不是……” 王婆子明显不信,眯着眼上下打量。 “我、我都好久没见过宋青了,她不喜欢跟咱们家的人来往,你又不是不知道……”春秀壮着胆子道。 亲娘的脾气她知道,一旦这个时候把宋青供出来,那宋青和宋长松一家都别想安生。春秀自知不聪明,但还没蠢到恩将仇报。 “不是最好。”王婆子把手里笤帚往地上一扔,“宋青不要脸,出去摆摊做生意,你不能不要脸!” “现在、马上收拾东西,回去给你男人磕头认错,别再想什么和离不和离的,听到没有?!” 但素来听话好拿捏的春秀,此刻却无比倔强,纵然吓得声音都在抖,还坚持道:“我不回去,就算不跟吴勇和离,我也不带着孩子回吴家做妾。” 王婆子拧起眉毛:“别胡扯!吴勇不是那样的人,你别想为了和离故意诓我。” 亲娘非但不帮自己,反而帮吴勇说话,春秀几近崩溃:“我说的都是真的!我不做妾,吴勇才赶我出来。那个女的口口声声说她怀的是男孩,他们一家竟然连茜茜也不要了。” “谁让你肚子不争气,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王婆子骂道:“但凡你争点气,给他们吴家生个儿子,我至于每次都去你婆家都低三下气抬不起头来?还不是怪你自己!” 一瞬间,春秀心凉了大半截。 她知道娘不喜欢女儿,就连她自己,也偶尔会幻想茜茜是个儿子该有多好。可吴勇一直说无所谓,将来总会有儿子,茜茜也越发乖巧懂事,她便渐渐收起念头 本以为,看在茜茜是她亲女儿的份上,她娘多少会收敛些,可万万没想到…… 这么直白地吼出来,丝毫顾忌都没有,显然,她娘完全不担心隔壁屋的茜茜听到会不会伤心难过。 再联想那日宋青的话,春秀悲哀心道:她的亲娘,茜茜的亲外婆,竟然还不如宋青一个外人更在乎孩子。 “别装死!”王婆子又推了她两下,催道:“赶紧收拾东西回去,别说来过我这儿,我嫌丢人!” 春秀咬着下唇,心底还不愿意相信亲娘要推自己回火坑,最后挣扎反抗道:“就算我回去,还会被吴勇赶出来,你也……也不——” “哎哟!”王婆子不耐烦地哼了声,耐着性子道:“吴勇的脾气我还不知道?就是嘴上厉害,其实根本不敢动真的。你回去跟他赔个不是,再让茜茜哭两声,叫声爹。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不敢轰你呀!” 春秀彻底心寒,垂眸不语。 王婆子却当她是回心转意了,诱哄道:“我去给你雇个车,你这就带着茜茜回去。等过两天,我再去看你,到时候跟吴勇好好说说,绝对不让你做妾。” 春秀鼓起勇气,抬眸看着王婆子的眼睛。看着亲娘非但没有丝毫关心,反而像是急着甩掉烫手山芋的模样,她心中只剩苦涩。 她深吸一口气,“我这就带着茜茜走。” 王婆子顿时喜笑颜开,亲自帮她收拾东西,送母女俩出门。 目送载着母女俩的牛车走远,王婆子心满意足回到家中,把厨房柜子里藏着的炖鱼端出来,又拎出半壶酒,美滋滋吃了起来。 正喝得兴起,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 王婆子骂了句娘,因担心春秀母女俩去而复返,急忙重新收起鱼和酒,又漱了漱口散去酒味,才骂骂咧咧走出去开门。 却不想,门一打开,外面竟是白景年和宋青。 “春秀在家吗?我有事找她。” 第72章 安全感 说着,宋青不放心地探头往院子里望。 王婆子胳膊一横,挡住她的视线,没好气道:“干什么!你们还想强闯民宅?小心我去官府告你!” 宋青没时间跟她打嘴炮,直接道:“我找春秀,她在不在家?” “你找她干啥?”王婆子道。 “私事,跟你没关系。”宋青道。 王婆子嗤笑:“真好笑,春秀是我女儿,你是我养大的贱坯,你们俩还有私事了。”她哼道:“有屁快放,要是不告诉我,不如现在就滚。” 宋青拧起眉头。 不等她跟王婆子理论,白景年直接单手按住王婆子胳膊,拎鸡仔似的将她强行从门口拽开。 旋即,他给宋青使个眼色,示意她直接进去找春秀,门口他来搞定。 宋青舒心不少,点头快步进院。 “哎哎哎!”王婆子登时急了,挣扎都挣不开,眼睁睁看着宋青进了门,竟放声嚷嚷起来:“来人啊!杀人了!” “有贼啊,有贼偷东西了!快来人啊!” 王家地处村子中心,她一嚷嚷,很快就会招人过来。 想到这一层,白景年手下力气加重,索性让王婆子疼得叫不出声。 然而,他严重低估了王婆子。 在他使出七八分力气,再差一点就能将王婆子骨头捏碎的时候,都丝毫没影响她嚎叫的声调,而且,她的声音越来越尖锐刺耳,宛若杀猪。 不远处渐渐有脚步声传来。 白景年眉心拢起,目光落在王家屋门口,正犹豫是否要催促宋青时,对方面色焦急地跑了出来。 “春秀去哪儿了?”宋青快步跑回门口。 而白景年也顺势松开王婆子,赶在被村民聚集前退到王家大门前。 王婆子捂着胳膊,看着不远处姗姗来迟看热闹的百姓,压根不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哇”的一声哭出来,“我究竟做了什么孽啊!养了你这么一个白眼狼,长大了不认我也就算了,如今还带着外人欺负——” “别嚎了!”宋青猛然高声喝断。 吓了王婆子一激灵。 她拧眉道:“之前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不想跟你计较,这里更没人想欺负你,反倒是你,把春秀和她女儿藏哪儿去了?说!” 王婆子仍是捂着痛处嚎叫。 宋青怒从心头起,“春秀被吴勇赶出家门,还带着一个孩子,这么冷的天,你要是她们母女俩也赶出去,她们该——” “你等等!”王婆子顿时急了,慌忙打断,“春秀带着孩子在吴家好好的,压根没回来,什么时候被赶出家门了?” 宋青眉头一皱。 “谁跟你说春秀被赶出吴家的,又是谁告诉你她回来的?”王婆子振振有词:“我这几天都在家里,家里就没来过人!” 宋青和白景年对视一眼——难不成春秀压根没回来? “我知道,你就是嫉妒春秀嫁了个好人家,嫉妒人家家里有铺面,还住在镇上。不像你,”王婆子斜瞥了眼白景年,哼道:“嫁了个瘸子不说,还得走路去镇上摆摊做生意,啧啧,你直说嫉妒春秀就得了,搞这些……” 王婆子还在絮絮叨叨地念,宋青和白景年却听也不听,直接转身走了,惹得围观百姓一阵议论。 自认为扭转局势的王婆子更是得意,冲着他们背影大喊:“你要是肯回来,乖乖给我磕头认错,叫我一声娘,说不定啊,我还能让我那好女婿提携提携你们,哈哈哈哈哈!” 已经走远的宋青完全没听到,她边走边担忧道:“春秀不在娘家,还能带着孩子去哪儿?不会……又回吴家了” 也不怪宋青多想,毕竟见识过春秀的脾气,白景年也不可避免想到了这一点 他想了想,道:“是不是去亲戚或者朋友家了?” 宋青摇头:“王家亲戚不少,但春秀同辈里没什么朋友。更别提她还带着个孩子,倘若去了谁家,人家也未必敢收留。” 气氛一时陷入低迷。 宋青特别想和王家拉开距离,但每每遇到春秀,虽然恨铁不成钢到了极点,终究还是忍不下心。 不管怎么说,当初她在王家受苦时,春秀是为数不多没欺负过她,反而偶尔帮她的人。而且,对方还带着个孩子,宋青更没办法置之不理。 “要不,我们再去镇上看看,兴许春秀回首饰铺了。”宋青提议。 白景年抿唇深思。 见状,宋青忽然有些不好意思——春秀和男人也不熟,他来涌泉村就已经足够义气,再劳烦他陪着自己去镇上,好像有些过分。 想到这儿,她忙补充:“我自己去就行,你回去休息。我一旦找到——” “不行。”白景年微微摇头打断。 宋青的心往下坠了一瞬。 但紧接着,男人道:“我赶车去镇上看看,这样更快,也安全。你回家去休息,安心等我消息。” 她心下一震,没想到对方能做到这份上,不禁抬眸去看男人。 白景年却一脸的稀松平常,接着说道:“如果能找到她,不管是在首饰铺,还是在宋家、吴家,只要安全就好,剩下的再从长计议;但假如没找到,我就去报官,总之,你放心。” 说着,他轻轻捏了捏宋青的肩,安抚道:“放心,哪怕是为了孩子,她也不会自轻自贱。” 这倒是。 春秀极其迂腐,恪守女德,往日宋青觉得头疼,放在今天,她却因此微微庆幸起来。正是春秀的这一点迂腐,让她无论如何都不会抛下孩子,将孩子置身于危险。 加上白景年声线低沉,语气坚定,周身自带一股让人心安的安全感,让宋青原本提到嗓子眼的心逐渐落回肚子里。 “蔡彩还等着你的好消息,我先送你回去,再去镇上。” “不用,”宋青心切,“你直接去镇上,我自己走回去就成。” 在宋青的催促中,白景年赶车离开。 她则片刻没耽搁,立刻往回走——也许,春秀没回涌泉村,而是去青山村找自己了呢? 然而,这样的一丝希望也在宋青回家后看到空荡荡的门口而破灭。 她轻叹口气,揉了揉眉心。 到底能去哪儿呢? “宋青姐!” 面前突然响起熟悉的、饱含欣喜的声音,宋青却没什么心思像往常一样打趣,她抬起头扯出个笑,“怎么了?” 蔡彩并未发现她的不对劲,兴冲冲道:“我有一个好消息告诉你,跟潘锦有关系!”她激动的眉毛一扬一扬的,“想不想听?” 第73章 赚大钱 “潘锦?”宋青收起思绪,好奇道:“她又出什么事了?” 蔡彩小声道:“她家里人都说她病了,据说还不轻,得在家里修养好一阵子呢!” 病了? 宋青眉毛一挑,心道:这个节骨眼上生病,可真是时候。只怕,生病是假,躲避外头的风言风语,才是真。 “但是我打听过了,她压根没病。”蔡彩呲着牙“嘿嘿”笑道:“我娘晌午去串门,听潘家隔壁人家说,昨晚上她家鸡飞狗跳的,有人哭嚎了一整夜,听声音像是潘锦。” 蔡彩笃定道:“肯定是潘锦她爹打她来着,下手还不轻,这才叫她出不了门。” “……没想到,里正这么狠。”宋青感慨。 “谁说不是?我也是第一次见里正对潘锦这么狠,听我娘说,里正不这样做不行,不然他的位置就坐不成了。”蔡彩道。 宋青疑惑道:“这怎么说?” 蔡彩不知道里面的门道,一时间也说不清楚,索性将齐婶的话一五一十转述给她。 一说到“乡长”二字,宋青便明白了。 她们所在的村子不大,而镇子所辖地有数十个这样的村落,其中有两位乡长,乡长之下又有七八个里正。这一任乡长即将升迁,逐渐有消息传出来,下一任乡长可能要在几个里正之中挑选。如此一来,功绩与否还在次要,自身乃至自家决不能被人抓住小辫子。 里正约莫正是忌讳这一点,才格外小心。 “别的我不知道,反正,宋青姐你能安生一段日子了。”蔡彩替她轻松道:“至少,潘锦没法再去你的摊位上找麻烦,我说得对?” 宋青抿唇:“那倒是。” 说着,她想到钱夫人赏的梅花银锞子,拿出来交给蔡彩,将来龙去脉跟她说了,登时叫对方兴奋地跳起来。 她连环炮似地追问:“钱夫人真的喜欢?是真的吗?姐,你没骗我?钱夫人那么有钱,也喜欢喝这些?!” 蔡彩跟猴儿似的又跳又叫,惹得路上不少人侧目。 宋青忙按住她,好笑又无奈道:“你快别嚷嚷了,万一让别人听见,只怕是半个村子的人都得找我给钱夫人送东西。” “噢、噢,对!”蔡彩连忙捂住嘴巴,“我娘也说了,不叫我到处说,不然你该倒霉了。” 说完,她双眼亮晶晶的,期待地又问了一遍:“姐,钱夫人真的喜欢吗?我……我以后是不是能经常给她调饮子?是不是就能跟你一样,能靠这个赚钱了?” 宋青有些意外。 听到前半句,她还以为蔡彩想借机和钱夫人打好关系,毕竟这也是人之常情,谁不想广结人脉呢?但没想到,蔡彩得到钱夫人的认可后,想到的是能靠自己的手艺赚钱。 在这个时代,以蔡彩的年纪和见识,能有这样的想法,实属罕见。 故而,再看蔡彩,宋青的眼中多了不少赞赏,她道:“钱夫人的确算不上喜欢,但是头一次喝到这样的饮子,觉得很新鲜,所以喝了许多。” 闻言,蔡彩脸上的兴奋消逝大半。 宋青接着说道:“你也别气馁,钱夫人见多识广,她能觉得好喝,说明你的手艺足够让普通百姓满意,手艺远超不少人。” 蔡彩这才重新“嘿嘿”笑起来。 她问道:“听你刚才的意思,你也想做生意?” “当然了,谁不想赚大钱呀!”蔡彩毫不犹豫道。 宋青笑了,“有志气。” 她仔细想了想,心道这也不是蔡彩一个人能决定的,放到现代,想做生意也得跟家里商量一声呢,更遑论是对女子言谈举止更束缚的如今。蔡彩眼看着就要及笄,上门说亲的媒人会越来越多,行事更要小心。 她道:“你要是真想做生意,我可以帮你,但你要跟齐婶她们商量好。提前说好,要是她们不同意,我不能教你。” “行!”蔡彩完全没把这个当难题,当即拍着胸脯保证:“我这就回去问我爹娘,这样赚钱的事,他们不可能不同意。” 说完便一溜烟跑回家。 宋青笑了笑,回了自己家。 纵然心里还牵挂春秀和茜茜的去处,但忙了一天总要吃饭,她没胃口,也得给来回奔波的白景年准备好。而且,明天还要去镇上摆摊、给钱夫人送饭,她不得不暂时搁置担忧,全身心地投入到备菜、做饭等事情上。 一旦心无旁骛地做一件事,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忙完一切,已是傍晚。 不知望向门口多少次,视线范围中总算出现熟悉的男人的身影。 宋青顾不上摘下围裙,急忙跑出去,“怎么样?” 数九寒冬,白景年竟然满头大汗,好在,他道:“没事,春秀已经带着孩子回了镇上。” “那怎么耽搁到这么晚,是不是——” 注意到宋青的不安和担忧,男人停下擦汗的手,大掌在她肩上轻轻拍了两下,安抚道:“你先别急,春秀和孩子都好好的。具体的,进屋,我慢慢告诉你。” “好、好。”宋青连连点头,下意识跟着男人走了几步,忽回过神来,忙折回院内,喊道:“你先进屋,我把锅里一直给你热着的饭端出来,你边吃边说。” “嗯。” 宋青次日摆摊要卖的是梅干菜鹿肉包子,准备时,特地多和了些面,给白景年准备了白菜肉包,另外还有一大锅热腾腾的猪血汤,最是驱寒暖胃。 她没心思吃,但为了缓解心中焦躁,也为了不让白景年着急解释而顾不上吃饭,索性也抱了个碗喝汤。 边喝,边听白景年讲。 男人回到镇上后,先去了宋姨家,二人兵分两路。宋姨去首饰铺,白景年则去了吴家,费了好一番工夫才套到春秀没回去的消息,这便耽误了不少工夫。期间宋姨去了吴家找他,告知春秀没回收拾铺。 而后,两个人几乎翻遍了整个镇子,直到天擦黑,他们再次路过首饰铺,才发现春秀早就回去了。 宋姨问她去了哪儿,春秀死活不肯说,只说一定要和吴勇和离。 “她也没说回过娘家?”宋青疑惑道。 白景年摇头:“宋姨一一问她,她只是摇头。” 而后,他顿了顿,道:“宋姨怕她再带着孩子离开,已经抱着被子搬到了她那,你暂时不用担心。而且,不管怎么说,春秀已经下定决心带着孩子和离,她到底有没有回过娘家,已经不重要了。” 话是这么说,宋青却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而这种不安感,在次日下午,宋青远远看到王婆子怒气冲冲跑来自家的时候,得到了印证。 “贱胚,你把春秀和孩子藏哪儿去了?”王婆子还没冲进门便破口大骂。 第74章 那你报官吧 说着,王婆子竟作势冲上来撕扯宋青! 万幸宋青反应灵敏,加上白景年也在一旁,男人脚步一闪挡住王婆子,“你干什么?” “滚开!”王婆子似乎忘了之前的教训,尖叫一声,伸手去推搡男人。 可男人又高又壮,纵然腿脚不便,也远不是她能推动的。 王婆子莽了几下无果,加上找不到春秀本就心焦,登时顾不上什么体面,一屁股坐到地上大哭起来,嘴里也不消停:“什么世道,我不活了啊……我的春秀,我的心肝!娘没有你可怎么活啊?宋青能是真心对你好吗?她是故意要拆开我们娘儿俩……我的心肝闺女啊……” 她哭得抑扬顿挫,活像春秀撒手归天了。 宋青听得头疼,忍无可忍地大声喝断:“春秀不在我这!” “那你把她藏到哪儿去了?”王婆子抽噎可怜道。 宋青眼角直跳。 她深吸一口气,“我没见过春秀,更没把她藏起来!” “可我——” 根本不给王婆子说话的机会,宋青嘴快追问:“我昨儿也在找春秀,你信誓旦旦,说她在镇上婆家好好的。怎么,她竟然根本不在婆家?合着,你昨天是在骗我?” “还有,她既不在婆家,也没回你这娘家,又怎会来找我?难道在你看来,春秀跟我,居然比跟你这个亲娘更亲近?” 这一套连环问把王婆子都给问懵了。 而这时候,周围也聚起越来越多的人,白家门口人群围成半圆。 宋青知道这老货擅长做场面功夫,利用人言,索性反客为主,抢先质问道:“你丢了女儿,不去问她婆家,不去报官,反而来找我,这算什么道理?” “我——” 她又道:“你是真心担心春秀吗?我看未必,找也不找,就来我这里哭丧,怕是想趁着人多做戏,装装样子!” 宋青这话真假参半,一来是想戳穿王婆子,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她要借此赶走王婆子,好尽快去镇上看看,春秀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但万万没想到,这一句话恰恰戳中王婆子心虚的点。 今天一早,吴家就去了王家闹腾,王婆子才知道,春秀昨天压根没把她的话听进去,还是去吴家提了和离!而且,都不等吴家答应,她就带着孩子跑了,至今下落不明。 王婆子挨了吴家人好一顿奚落,又是赔笑脸,又是发誓会把春秀和孩子好好送回去,才把吴家人送走。 闹了这一通,王婆子只恨不得春秀干脆死在外面! 可她既然答应了吴家,总得给他们个说法。 思来想去,王婆子就想到了宋青。 春秀胆子那么小,根本不可能想到和离,一定有人挑唆!而这个人,十有八九是宋青。 当然了,这也只是王婆子的揣测。 但,对她而言,能否在宋青这里找到春秀只是其次。最重要的,她来宋青家里闹一次,让别人都看见,事后才好给吴家交代——我费心费力地找人了,但宋青死活不肯交出来,我也没法子。 可没想到宋青竟然当众戳穿了她! 王婆子恼羞成怒,登时一咕噜爬起来,蹦得老高,双手乱挥着大呼小叫:“放屁!放你娘的屁!你个不要脸的贱胚少胡说八道!” 越是心虚,王婆子叫喊的声音越大,恨不得把周围几个村子的人都招来。 宋青又是气,又是怒,心里还记挂着春秀是否真的走失,加上这两天都没心思吃饭,一时眼前发黑。 还好白景年时刻关注着她的动向,第一时间发觉不对,展臂揽住,稳住宋青身形。 而对面王婆子见了愈发得意,大声嚷嚷:“看!你就是心虚,你肯定把我的春秀藏起来了!就是你,你这个黑了心肝的白眼狼,就是看不得我们家过好日子,故意挑拨春秀她——” “那你去报官。”白景年扭脸,面无表情打断。 王婆子一噎,号丧般的哭喊声戛然而止。 男人调整了下姿势,在扶好宋青的同时,高大身体将她完全挡在身后。 忽然,人群中不知道谁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喊了一声—— “报官!” 紧接着,数十声附和的声音响起,无一不在怂恿王婆子报官。 白景年见她涨红了脸不敢吭声,就知道她不敢,便又道:“你不去报官,我去。告你不仅强闯民宅,还对我妻子满口污言秽语,污蔑于她。” 被护在身后的宋青听到“妻子”二字,蓦地心头一动,不禁抬眸,看着薄唇紧抿,锋利下颚线对着王婆子的白景年,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感觉。 但不等她多想,周围又响起阵阵议论,夹杂着哄笑,大多都在笑话王婆子胆小、心虚。 被人们一激,王婆子气急道:“去就去,你们俩毛崽子加起来岁数都没大,我还怕你们不成?走!” 宋青下意识抓紧白景年的衣袖。 她并不怕去官府,只是春秀是否走失还不清楚,不能一味把时间浪费在跟王婆子扯皮拌嘴上。 白景年察觉到她的动作,大掌轻拍两下安抚,低声安抚解释。 而那边王婆子见二人低声说话,只当他们也不敢,便又得意嚣张起来,“怎么,不敢去?” “上公堂而已,有什么不敢的?” 却是另一道声音响起。 见到出声那人,宋青很是意外:“石书?” 石书对着她和白景年相继轻点了下,算是打招呼。 他道:“要上公堂,我帮你们写状纸。” 在背对着王婆子的角度,石书对着二人使了个眼色。 旋即,他转身走到王婆子面前,微微笑着礼貌道:“不是要去官府么?现在就去。” 王婆子斜着眼,不屑地上下打量,见石书是个读书人的打扮,细胳膊细腿,个头也没比她高多少,更加不放在心上。 她哼了声,“你又是哪棵葱?” 也亏得石书好性子,面对这样不客气的审视打量,他微笑道:“我叫石书,读过几本书,帮人写过几次状纸,好巧不巧,对本朝的律法,尤其是——”他故意停顿了下,加重语气:“对当众闹事、私闯民宅等律条十分清楚。” 王婆子轻嗤一笑,明显不信。 石书也不多说,清清嗓子,直接开始背律条:“本朝律法第二卷第三十五条,对于强闯民宅、不听劝告者,处于罚银五两或杖责五十大板;屡次作案,达到三次及三次以上的,除上述惩罚,要再监禁十到十五天以上。” “第三卷第二十三条,对于口出狂言,无辜污蔑……” 石书口齿清晰,一点磕绊都没有,王婆子越听,心里越慌,不久前被激出的那点嚣张早已消散。 “天色不早了,不过,现在起程去官府的话,天黑前应该就能判完。”石书继续微笑道。 王婆子被堵得脸红脖子粗,彻底下不来台。 第75章 聪明了不少 王婆子心道:自己只有一个人,而宋青,身边不仅有一个能打的白景年,还多了个能咬文嚼字的……光从数量上来算,她对付三个,胜算都没大多少,更何况春秀还…… 要是宋青没说那些话,她兴许还能耍耍赖,然而那胚子偏偏抢了她的词,愣是把这条路也给堵死。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刚才她都夸下海口了,这时候又改口说不去官府,不就是明摆着她怕了?也太丢人了。 两个村子紧挨着,都到不了明天,今晚上这件事就能传到青山村去。 到时候,村里那帮等着看她笑话的婆子们,只怕是要宣扬到十里八村都知道! 要面子的王婆子怎么都开不了口。 就在这时,宋青的视线从人群中某处收回来,眼神变了变,忽道:“春秀这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她就算跑,能跑多远?你不抓紧时间去找人,反而来我这里胡闹,是真心想找她么?” “那是我闺女,我身上掉下的肉,我不真心,难道你真心?!”王婆子越心虚,吼的声音越大。 只是刚吼完,她余光瞥见白景年阴沉的脸,不自觉一哆嗦,暗自后悔自己嘴快。 但出乎意料,白景年非但没动手的意思,更没移动半步,宋青更是哼了声,给她台阶下:“那你在这里墨迹什么?还不去找人?!” 王婆子一时没反应过来。 “怎么,想去公堂?”白景年冷冷道。 她反应过来,急忙道:“上个狗屁公堂,老娘还要找春秀,没工夫跟你们折腾!” 说完,王婆子扭身快步跑了。 看热闹的百姓也逐渐散去。 石书不解:“就这么让她走了?” 白景年没说话,而是示意他看自己手指的方向。 只见宋青三步并作两步走向不远处,对着方才热闹人群中唯一留下的妇人,试探道:“你认识春秀么?是不是她让你来找我的,她究竟去哪儿了?” 方才石书和王婆子对峙时,宋青意外发现人群里有个十分脸生的妇人,妇人一直在给她使眼色。似是生怕宋青注意不到,二人对上视线后,对方还特地拿出一块手帕子来擦脸。 而那块手帕的花纹,居然和春秀的一模一样! 宋青敏锐察觉春秀的走失可能没那么简单,因此,饶是占了上风,也顾不上和王婆子纠缠,连忙把她打发走。 “你是宋青?”妇人问道。 她连连点头:“是,不知道您是?” “我跟你一样,也是涌泉村嫁到这村里来的,我叫胡芳金。” 原来,胡芳金和春秀年纪相仿,二人算不上熟识,但多少有些同村的情分在,彼时认识。今日胡芳金去首饰铺买东西,遇到春秀,二人少不得寒暄一番。得知她马上就要回青山村,春秀才劳烦她给宋青捎话。 胡芳金的男人在镇上干活,她平日都在镇上帮男人做饭,鲜少回村,是以和宋青并不熟。 为防宋青不相信,春秀还把贴身的手帕子给了她。 胡芳金道:“她料到王婆子会来你家闹腾,让我告诉你,别怕,也别管,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她没跟王婆子透露你帮了她,也没说出宋姨来,吴家更不知道,哪怕真的上了公堂,你只要咬死说不知道,就一定没事。” “这么说,她还在首饰铺干活,没走?”宋青问。 “是,”胡芳金点头道。 宋青绷着的心松下来的同时,不免感慨和欣慰地想道:经这一遭,春秀的胆子比从前大了不少,不仅敢独自回吴家提出和离,竟然还敢留在镇上。 以吴勇对春秀的了解,一定想不到她竟然胆大到留在镇上,短时间内,他们应该是找不到春秀了。 不仅胆子大了,还聪明了不少。 宋青抿唇笑笑,感激道:“芳金姐,多谢你跑这一趟,进屋喝杯水。” “不了,我还得回家给孩子做饭,下回再说。” 目送胡芳金离开,宋青由衷地长舒一口气,莫名有种春秀终于长大了,不用再让她操心的感觉。 “请进。”白景年对石书做了个“请”的手势,示意他进屋,“刚才多谢你。” “举手之劳,不必客气。”石书谦逊道。 他道:“若是那婆子再来,你们大可以将其告上公堂,我可以帮你们写状纸,保管让她吃到该有的教训。” 他秉持正义的性格宋青见识过,并不觉得意外,反而愈发觉得这个读书人有些意思,和懦弱、胆小等读书人的刻板印象完全挨不上边。 她笑道:“多谢,只不过眼下我有另外一件事请教,不知道你有没有空?要是可以,咱们进屋慢慢聊。” “当然可以。” 白景年不知宋青要问什么,但主动上前开了门,搬出板凳让石书坐了,又去外面烧水煮茶。 虽一言不发,但招待客人的礼数半点不差。 宋青开门见山问道:“方才我见你对本朝律法十分熟悉,不知道其中关于女子和离,有没有相关的律法条文?” 石书一时没料到她这么直白,顿了下,方点头,道:“这个自然是有的。” “太好了。” 宋青一喜,问道:“夫妻两个,男的在外有了相好,还带回家,想要将原本的妻子贬成妾室,女方因此想要和离,但男人不太想,有什么办法能尽快让他们和离?对了,她还有一个孩子,想要带着孩子一起离开。” “两方长辈的态度如何?”石书问道。 说起这个,宋青叹了声,“男的长辈自然是向着他们的儿子,而女方这边的长辈……”她无奈耸肩,“刚才闹事的那位,就是她的亲娘。这门亲事当初是她求来的,所以格外迁就女婿。眼下,即便她女儿被扫地出门,她也不同意女儿和离。” “如此说来,只有女子一人想要和离,对吗?”石书道。 宋青点头。 支持她的不多,而且还要尽快,最重要的要将孩子一齐带走。 石书迅速理清情况,起身道:“这件事比较复杂,我要回去仔细翻一番律法,好从中找到可以支持她和离的条文。等我三——不,两天就够了,到时候我再来找你。” “太麻烦你了。”宋青又惊又喜,还有些不好意思:“等事成之后,我付你酬劳。” “不必客气,上次你也帮了——” 话没说完,门外蔡彩的声音由远及近:“宋青姐!我爹娘同意了,但是——呀!” 小跑进门的蔡彩一个没刹住,险些跟石书撞到一起。 她惊呼一声,看到来人,抱怨的话到了嘴边猛地咽回去,脸颊悠悠飘上两片红晕。 第76章 是不是瞧不起我? 不仅如此,上一刻还大喇喇嚷嚷的蔡彩,这会儿声音轻软了许多,“你怎么在这儿?” 宋青顿觉稀奇。 她看看蔡彩,又看看石书,一双眼睛暗暗地在二人身上来回打量。 “我出了你家后,听到有人在白大哥家里闹事,就过来看了看。”石书将方才发生的事情简单说了下,而后对着宋青拱拱手,道:“我还得回家去研究一下相关律法,就不打扰了。” “慢走。”宋青应了声,示意白景年送一送。 二人一出屋门,她便忍不住笑眯眯去看蔡彩。 之前在潘家,蔡彩还一副十分不待见石书的样子,私下嘟嘟囔囔吐槽了好一堆,这才几天,态度竟是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联系石书刚才的话,他去了蔡家道谢,难不成,蔡彩的态度转变是因为这件事? 如此一来,宋青愈发好奇,石书究竟在蔡家说了什么,又送了什么谢礼,以至于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扭转了蔡彩的想法。 她眼神中是明晃晃的打趣,蔡彩再大大咧咧,毕竟没出阁,当下脸颊更红,如同熟透的苹果。 “我、我……我爹娘同意我做生意了!”蔡彩想起正事,急忙岔开话题。 不知是因为被打趣的心虚,还是能做生意而过于兴奋,她这一嗓子喊得格外高。 还没走远的石书听了个清清楚楚。 当下,他便皱着眉转过头来,诧异又不解,“你要做生意?” 蔡彩没看到他脸上的表情,当下得意地昂起脖子,炫耀道:“昂!怎么样,厉害?告诉你,我做的饮子,可好喝了!连镇上的钱夫人喝了都说好呢!” 说完,迎接她的并非想象中的羡慕和支持,反而是石书五官皱在一起的脸。 蔡彩脸颊的红晕瞬间烟消云散,拉下脸来,“你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我不是那个意思。”石书干脆折回来,拧眉,一脸严肃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过年后才及笄?” 蔡彩黑着脸:“你到底什么意思,觉得我年纪不够,不配做生意?还是觉得我傻,做生意会被人骗?” 宋青也没想到蔡彩前后变脸这么快,都不等她打圆场,就听石书又道:“不是,你一点也不傻。我的意思是,你父母哥哥俱在,吃喝穿戴不愁,没有必要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安全是一回事,也容易被人说闲话。” 听到这儿,本打算圆场的宋青眉心微皱了下,没说话,侧目去看蔡彩的反应。 “你管我呢,我就是要做生意!赚钱!”蔡彩压根没把他的那些话当回事,反驳得又快又硬气。 一肚子墨水的石书遇到这么蛮横的,不可避免地被噎住。他脸上闪过些许尴尬,但还没放弃,坚持道:“女子无故不出中门,虽是对大家闺秀的要求,但你还未及笄,至少也该——” “我知道了。”蔡彩打断他,冷冷地哼了一声,道:“你不是看不起我,而是看不起所有摆摊赚钱的人!” 石书下意识看了眼宋青,“我没有……” “也是,您是读书人,以后是要当大官的,跟我们就不是一类人。当官的大老爷瞧不上摆摊做生意的小贩,可太正常了。”蔡彩明显生气了,撇着嘴,阴阳怪气道。 石书被噎得说不出话,脸憋得通红。 情急之下,他只好去求助宋青,却不想对方正盯着某处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什么,竟完全忽视了他的眼神。 无奈,他只能绞尽脑汁,磕磕绊绊地解释并非恶意:“我、我真的不是那个意思,蔡姑娘,你想要自力更生很好,可、可是……” “蔡彩刚才说过,她父母已经同意了。”白景年忽道。 出神的宋青眼皮动了动。 话还没说完的石书嘴巴微张,半晌,叹气妥协道:“我失言了。” 虽然白景年只说了一句话,但暗含的意思十分丰富——蔡彩父母都同意了,你和她非亲非故,又站在什么立场,以什么身份劝她放弃? 他对着蔡彩和宋青行了一礼,郑重道:“石某失言,还望二位切莫怪罪,我切切实实没有轻视生意人的意思。” 蔡彩还没消气,瘪嘴看着远处,只装没听见。 还好宋青及时站出来打圆场,她轻轻一笑,道:“我明白你的意思,知道你是为了蔡彩好,只是说出来没那么中听。” 说着,她招手叫着石书往外走,边走边道:“放心,我等会儿好好劝她。蔡彩就是一时生气,等她反应过来,就明白你是为她好了,不会记恨你的。” 石书不放心地回头看一眼蔡彩,临到大门,又作揖道:“劳烦宋娘子。” “不客气。” 送走石书,宋青一回屋,蔡彩便忍不住抱怨:“你还搭理他干嘛呀!他觉得自己读过两本书,是个读书人,就瞧不起咱们。姐,你也真是好性,换了我,我早拿笤帚把他轰出去了!” 宋青按住她,“你先别激动,坐下。” 她给白景年使个眼色,对方立刻知趣地找了借口去院里忙活,屋内只剩她们两个。 “暂且不提石书,你先告诉我,关于你做生意这件事,齐婶和蔡叔是怎么说的?”宋青问道。 谈起这个,蔡彩咬了下唇,含糊道:“就是同意了呀……” “他们怎么说的?”宋青眯起眼睛,道:“总不至于,什么都没问就同意了?你一个姑娘家,他们难道没担心你的安危,没问过你要去哪儿摆摊?” 石书说的那些话纵然不好听,但也是事实。 而且恰恰提醒了宋青。 他一个目前和蔡彩没什么瓜葛的人,尚且不放心她外出摆摊,更遑论蔡彩爹娘?即便是个男孩子,突然想要做生意,出去闯荡,爹娘还要仔细追问,更别提还没及笄的小姑娘。 几番追问下,蔡彩扛不住,只得老实交代:“我磨了他们好一会子,他们才同意,只不过……不过……”她抬眸小心看向宋青,吞吞吐吐,半晌没把剩下的话说完。 宋青“啧”了声,又气又好笑:“你原来不是胆子挺大的吗?现在怎么了?有了心上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什么心上人,你别胡说!”蔡彩登时急了,脸红脖子粗,声音高了好几个调。 “这样说话才对嘛。”宋青笑了下,自觉屋内气氛缓和了许多,挑眉再次道:“快说,到底怎么回事。” 眼看再也瞒不下去,蔡彩噘着嘴,不情不愿地全盘托出:“他们说,做饮子可以,但不准我露面出门叫卖。” 联系方才她吞吞吐吐的模样,宋青眉毛一扬,很快猜到蔡家父母的意思:“他们想让我帮你卖香饮子?” “也不全是。”蔡彩老实道:“他们说,你太忙了,未必得空,让我自己想办法找人去卖。” “那你的意思呢?”宋青看着她的眼睛,问道。 第77章 不会亏待你 蔡彩倒是很坦荡:“我又不认识别的做生意的,如果要求人帮忙,最先想到的就是你。但是……”她咬了下唇,眼尾耷拉下来,“你已经帮了我们家那么多忙了,你每天那么忙,我——” “你心里过意不去?”宋青声线里夹杂些许笑意。 被挑明,蔡彩罕见地露出几分羞涩来,垂眸,两手扭在一起,轻轻哼了声。 见状,宋青觉得好笑的同时,心中又生出些许欣慰。 换做从前,蔡彩肯定想都不想就让她来帮忙,而且定会是颐指气使,下命令一般,才不会关心她能否忙得过来。假如宋青答应得稍微爽快些,她说不定还要反过来怀疑宋青的居心。 而如今,蔡彩如此扭捏,皆因最先考虑的是宋青的感受,而并非个人利益。 “啧,”宋青不由得感慨:“果然长大了,是懂事了不少。” 蔡彩抬起头,懵懵的,“什么?” 她掩唇笑了下,轻咳一声:“没什么。我的意思是,可以帮忙。” 蔡彩瞬间瞪大眼睛,又惊又喜:“真的?真的可以吗?姐,你不是在哄我开心?你能忙得过来吗?” 面对她这一连串的问题,宋青并没急着解答,而是说道:“是真的,但要我怎么帮,你先回家跟齐婶和蔡叔商量商量,一家子统一了想法,我再去你家敲定具体细节。” “这是我的事儿,我自己能做主,不用跟他们说。”蔡彩拍着胸脯,道。 宋青笑了:“你确定?” “这是做生意,不是小孩过家家。即便我可以帮你代卖,你不用花钱租赁摊位,可做饮子原材料从哪儿来?不说别的,牛乳、白糖、红糖……是不是都需要花钱买?还有你做饮子要用的锅碗瓢盆,是不是也要再添置些?毕竟这不是自家煮着喝,而是要拿出去卖,一次至少要做出一桶的量来。杂七杂八加起来,你能一下子拿出这么多钱么?” “还有,我是个生意人,不做的买卖。”她挑了挑眉毛,明示道:“我帮你出面叫卖,酬劳要怎么算?这个,你是不是也要跟家里好好商量一下?” 算完这笔账,蔡彩被彻底说服,立刻道:“行,那我们现在就去我家,找我爹娘商量。” “你也太说风就是雨了,不用那么急。”宋青笑道:“你先回家,把我的意思跟齐婶他们说说,我也得跟景年商量一下。等吃了晚饭,我们再过去。” “好!” 说是跟白景年商量,但宋青知道,对方鲜少干涉她的决定,尤其是生意上的,几乎可以说是对她的所有想法言听计从。 因此,宋青并没急着跟男人说,而是先把次日摆摊卖包子的面都准备好,又做了晚饭,才不紧不慢地跟对方提起这茬。 可没想到,白景年听完后动作一顿,放下碗筷,眉毛都皱起来:“你是认真的?” 因为没料到男人会有不同意见,宋青方才说完便舀了一大勺萝卜汤送进嘴里,此刻被问了个措手不及。饶是萝卜被炖得绵软无比,她一急,还是呛住了,侧身止不住地咳。 白景年当即起身,帮她拍背。 “咳咳咳!我、我当然是咳咳!是认真的……”宋青咳得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泪水,还不忘解释:“这对我和蔡彩来说是双赢,她能赚钱,我也能——” 男人眉心微皱,难得急性子地打断她,“别说了,先顺过这口气来。” 说着,他又倒了杯水,递给宋青。 喝了一大口水,加上白景年大掌拍打顺气,宋青喉咙舒服不少。 一恢复,她便再次急道:“我这么做也是想多个赚钱的门路,早点搬到镇上去,到时候就不会整天给你添麻烦了。” 拍打她后背的白景年动作一顿。 他视线落在宋青面庞,不自觉地咬紧后槽牙,一句“你就那么着急搬走”在嘴边转了又转,到底还是换成了另外一句话:“你搬到镇上后,还会帮蔡彩卖香饮子吗?” “当然。”宋青理所当然道,显然压根没犹豫过。 闻言,白景年顿了一顿,回到原本的位置坐下,重新端起饭碗,垂眸道:“你计划好了就好。” 说完,默了片刻,他又道:“想好什么时候搬去镇上了么?” 得了里正给的工钱和封口费,再加上这两日卖包子赚的钱,想来,宋青的目标马上就能达成。 只要她搬走,便昭示两人之间的路已经到了尽头,纵然以后还有机会再见,但到底和如今不一样了。 一想到这些,白景年脑袋一团乱,心口似乎被棉絮堵上一般,闷闷的,半分胃口都没了。 只不过,他这些情绪一丝一毫都没有表露出来,再加上他素来寡言少语,宋青自然也没有察觉。 她还在心算这些日子的进项,好一会儿,才掩不住兴奋地笑道:“我算了一下,已经差不多够了。不过我想再多攒点钱,应付突发状况,但是,过两日就可以把看房子的事提上日程了。镇子不大,我估摸着,慢慢悠悠的看上半个月,怎么也能找到心仪的铺子,你说对?” “嗯。”白景年点了下头。 “那……关于我跟蔡彩的事,你没意见?”宋青歪头看他。 男人抬眸对上她的视线,挤出个略显勉强的笑:“没有,你这样计划很好。” “可我怎么觉得……”宋青眯起眼睛,半开玩笑半认真道:“你好像很不开心呢?” “没有不开心。”说完,似乎怕她不相信,男人又认真补充道:“这样既能帮蔡彩,你也能赚钱,是个很好的想法。” “跟你开玩笑的。”她冲着男人挑挑眉,嘻嘻笑道:“放心,我赚了大钱,绝对不会亏待你。要是饮子卖得好,我给你发奖金。” 白景年对着她轻轻笑了下。 而蔡家父母,看在宋青的份上,十分的好说话。他们不仅同意宋青帮蔡彩售卖,还一再提出要让二人将盈利对半分,以示对宋青将蔡彩介绍给钱夫人,还让他们一家多了一条赚钱门路的感激。 不过,宋青自知她所付出的不值那么多钱,再三推辞,将她和蔡彩的盈利分成定为三七。 有了这门生意,蔡彩顿如脱笼的鸟儿一般,往常不能去,或是无法长时间逗留的地方,如今借着置办材料的借口,每次都能玩个尽兴。 至于镇上,她更是恨不得一日里去八回。 殊不知,这样的举动给她招来的巨大的麻烦。 第78章 我怕他个鬼! 这日傍晚,石书主动登门,表示找到了支持春秀带着孩子和离的相关律法,但实施起来困难,尤其想要尽快和离,必须做出部分退让。 宋青想着,如今春秀既然已经坚定了和离的念头,剩下的就不是她能做主的了,而且转述未必能说清,索性趁石书后天没事,请他去镇上一趟,当面跟春秀讲清楚。 石书很爽快就答应了。 一起去的还有蔡彩。 不过,她临出发前,才得知同行队伍中还有石书。 蔡彩脸上的笑瞬间没了。 她噘嘴抱怨:“怎么又有他……” “我需要他帮我个忙,当然得带他一起去镇上,总不能让他自己走路去。”宋青边往牛车上搬东西,边道。 “什么忙啊?非得他来不可吗?”蔡彩不情愿道。 搬完东西,宋青拍了拍巴掌,道:“不至于非他不可,但靠你、我,就算再加上白景年,也绝对解决不了这件事。” 蔡彩不吭声了。 见她还是一脸的不高兴,宋青又道:“我知道你还记仇上次的事情,他说的那些话的确不好听,换了我,我也得生气。可细究起来,他不也是为了你好吗?你不妨仔细想想,他这么做,除了会讨你一番骂,能落什么好处?” 她拍拍蔡彩的肩,“好了,不多说了,先上车,他应该已经出门等我们了。” 结果蔡彩站在原地,动也不动一下。 本欲驾车的白景年停下动作。 “不想去了?”宋青看她。 蔡彩别别扭扭的,“我不想看见他。” 正说着,路旁缓缓驶过一辆马车,蔡彩顿时眼睛一亮。 她今日要去镇上采购,其余东西一早就准备好了,就差缺的那两样,所以非去镇上不可。但她又不想和石书同行,正纠结呢,就来了一辆车。 蔡彩忙不迭要去拦车。 “车上坐着的是潘润。”宋青幽幽提醒道。 刚想跑去拦车的蔡彩动作一滞。 潘润在这一带十分有名,除了他是知名的会做文章的大才子,还有另外一点——他自诩风流文人,行事格外不羁。但在村里人看来,哪里算得上风流,分明是下流。 只不过,碍于他并未做出十分出格的事,素来只是小打小闹,又因着有个当爹的里正,大家只是私下议论,鲜少摆到明面上来。 饶是如此,蔡彩也被父母再三告诫不能跟潘润走得太近。 再加上潘锦那一层,蔡彩彻底打消去拦车的念头,耷拉着脑袋退回来。 见状,宋青又无奈又好笑,“就因为石书,所以不想跟我们一起去镇上?” 蔡彩没出声,显然是默认了。 宋青没忍住笑出声,“你就那么怕他啊?” “谁说我怕他了!”蔡彩瞬间支棱起来,瞪圆了眼睛。 “不怕,为什么不敢跟我们一起走?”宋青故意激她,“还是说,你觉得他说得对,所以怕他知道你要去镇上摆摊,怕他又教育你?” 毕竟年纪小,半点激不得,更察觉不到这是激将法。 蔡彩当即跨步上车,“我怕他个鬼!他怕我还差不多!” 宋青笑得眼睛都眯起来。 她侧身拍拍白景年的肩,“走。” 青山村和石书所在的石庄很近,因此,抵达石庄见到石书时,蔡彩被激出来的勇气还没完全消退。 为了向宋青证实她当真不怕,石书上车后,她毫不扭捏地对着石书上下打量,最后更是直接对上他的眼睛,活像在瞪他。 石书一脸莫名,坐了半晌,实在受不了蔡彩的眼神,忍不住问道:“蔡姑娘,我——” 不等他说完,蔡彩急不可待打断:“我就去镇上摆摊,就要出门,就要做生意,我乐意!不仅今天去,我明天还要去!你看不惯就去报官,让官差把我抓起来!” 石书被更得哑口无言,半晌,讷讷道:“我……我只是想问一下,你总盯着我看,是不是我脸上有什么东西?” 一直在憋笑的宋青听到这话,再也忍不住,“噗嗤”大笑。 前座的白景年亦轻笑出声。 而铆足劲头要和石书“厮杀”个你死我活的蔡彩,顿时脸涨得通红。 好在石书脾气好,不仅没有戳破蔡彩的窘迫,反而认认真真说道:“上次的事的确是我不好,你的出发点也只是为了贴补家里,我没有——” “你想多了,我就是想抛头露面,就是想出来玩,跟赚不赚钱没关系。”蔡彩置气哼道。 石书又被噎了下。 但和方才不同,这一次,蔡彩明显故意跟他对着来,因此再说什么都无益处。 他干脆闭上嘴巴。 蔡彩似乎也意识到刚才语气很冲,她别扭地拧过身子,飞速瞥了眼石书——他神色平淡,和最初没什么两样,情绪没有受到丝毫影响。 意识到这一点,蔡彩刚才那点心虚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说,反而还升起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愤怒。 她没好气地裹紧衣裳,绷着脸,气鼓鼓地换了个方向坐下,背对着石书,彻底没了再搭话的意思。 一时间,车内寂静无比。 “咳。”宋青不得不出声打破尴尬,但知趣地没再招惹蔡彩,只侧过身跟石书说话:“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大概多久能让官府同意他们和离,让春秀恢复自由?” 石书道:“官府那边好说,只要能拿到吴家出具的和离书,或者放妻书,当天就能恢复她的自由身。” “明白了。”宋青点头。 说到底,最大的难题在于让吴勇同意和离。 一行人到了镇上,宋青帮白景年支好摊位,又嘱咐了蔡彩几句,让她好好看着钱夫人的饭食,便和石书一起去找春秀了。 因今日有不少事要忙,宋青昨天只准备了卤肉和糟鹅,都是随取随卖的东西,不用再开火加工,而且数量也相对较少,能够早些收摊。 白景年肩上的担子便轻松许多。 加上有春秀在一旁帮忙,不过半上午的功夫,摊位上的东西便被清扫一空,连饮子都一滴不剩,着实把第一次摆摊的春秀给激动得不行。 她一边帮白景年收东西,边兴奋道:“没想到我的手艺还挺受欢迎,这么快就卖完了,我还怕会影响你们生意呢。” 白景年素来寡言,又着急去找宋青,便只客气地“嗯”了声,再没下文。 好在蔡彩也习惯了他不说话,自言自语嘟囔了一阵也很开心。 收了摊,二人一起去找宋青。 蔡彩今天本是来镇上采购的,一开始便打算和宋青一起去,让对方帮忙杀价。 估摸着时辰,春秀这边应该也忙完了。 却不想到了宋长松家,刚进门,就听到屋内宋青压着怒火的质问声:“就因为这些东西,你就不想继续了,那之前算什么,过家家?” “我费了这么大力气帮你,到头来,你又心软了,又嫌麻烦,不想弄了,你对得起我、对得起宋姨吗?把我们当傻子耍很好玩吗?” 蔡彩再糊涂,也知道事情进展没那么顺利,宋青一时半会怕是走不了。 不久前在摊位前得到认可的成就感还没消退,再加上宋青还在忙,她大着胆子道:“白大哥,我自己出去逛,买完了东西再回来找你们。” “不行。”白景年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蔡彩央求:“东西必须得今天置办齐全,白大哥,我一个人没问题,你——” “让石书跟你一起去。”屋内宋青忽道。 早在二人进院的时候,她就注意到了。 当时她把春秀骂得耷拉着脑袋,一声不吭,石书坐在一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想要开口劝又怕说刺激到春秀,宋青见了他那样都替他尴尬。 因此,在得知蔡彩试图独自离开时,她索性趁势将石书也退出去。 能否趁机缓和二人关系还在其次,石书毕竟是个男人,又能识文断字,品行也正,有他跟在春秀身边,总比任由蔡彩一个人逛好。 石书正巴不得离开这,立刻起身接受好意,“好,我这就跟她一起去。” 第79章 你被骗了 蔡彩虽不情愿,但独自离开太不现实,宋青和白景年又都走不开,只得答应。 二人一走,宋青便再次拉下脸,瞪向春秀:“谁告诉你吴勇爹娘生病了的?是不是他们知道你在首饰铺干活,故意找人来散播谣言骗你?” 春秀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是我不小心听到的。” 原来,自盈心进了吴家后,便以身子虚弱,要好生养胎为由,整日养尊处优,端茶递水、穿衣吃饭等,事事要让吴勇伺候。 吴勇也是被家里宝贝似的捧着长大的,后来娶了春秀,更是一丝一毫没受过累,不过两三天功夫就扛不住了。 但不等他开口喊累,吴勇的爹娘便主动接替了他的活儿。 毕竟在他们二老看来,盈心的肚子里怀着的可是男胎,这男胎是他们老吴家的宝贝,是希望,是能延续亲儿子吴勇血脉的关键。 然而二人年老,之前又被春秀伺候得逐渐懒怠,骤然忙活起来,身子根本吃不消。 几日光景,两个老的就病倒了。 而那盈心非但不担心,反而斥责他们装病,对未来的孙子不尽心,就连吴勇也偏帮着她。二人又气又伤心,跟盈心大闹一场,最后双双气晕瘫倒,无法出门,街里街坊无人不知。 也正是因此,这件新闻才传到春秀这里。 春秀小声嗫喏:“他们毕竟是老人,盈心去之前,对我还可以,如果这个时候我还要告吴勇,那……那——” “他们是吴勇的爹娘,还是你的爹娘?”宋青没好气道:“吴勇把你赶出来的时候,他们帮你说过一句话吗?” “可是——” “可什么是!他们之前对你好,是给你做过饭,还是给你洗过衣服?动嘴皮子夸你两句,只是费他们一点唾沫,但能让你更卖力地干活赚钱。这是对你好?这是在奴役你!”宋青就差冲上去双手按住她的肩疯狂摇晃,好让她清醒一点。 春秀彻底不吭声了。 一旁宋姨趁势打圆场,柔声劝道:“宋青费了这么大力气,花钱找人来帮你和离,你要是为了吴勇爹娘而后悔,那这些功夫真是白费了。” 相比较宋青的呵斥,宋姨这样软和的话更打动春秀。她当即红了眼圈,对宋青道:“我、我对不起你……” “没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即便你执意要回火坑,我也不会说什么,只是以后不想再跟你来往了而已。”宋青冷冷道。 她当然知道春秀心软,理智也告诉她,骂一百句,也不如和软着劝春秀两句更有用,但她实在生气。 自到了宋姨家,石书说了足足一箩筐的话,宋青也绞尽脑汁又给她想了不少法子。结果,等了半晌春秀的反应,她却突然来了句“我现在不太想告吴勇,他也挺可怜的”,宋青没摔门而出已经算客气了。 “小青,你别这样,我……我是真的想跟吴勇和离,可他爹娘病成那样,我……我……”春秀说着说着就哭了。 宋姨连忙给她递上帕子。 “别的我不想多说,总之,就三条路。”宋青又重复了一遍:“一,去官府告吴勇,告他发达后抛弃糟糠妻,他舍不得盈心肚子里的男胎,两相权衡,一定会选择跟你和离;二,你回去故意找茬,最好把吴勇逼急,让他休了你;三,在外面躲三年,三年后直接去官府和离。” 换做寻常人家,夫妻俩过不下去,商量好便能和离,和吴勇宁愿把春秀贬成妾也不和离,好好商量这条路显然走不通。 别的办法也有,诸如让王婆子去吴家大闹,最好是闹到王婆子或者吴勇负伤挂彩,惊动官府,便能轻松以“义绝”为理由和离。 但这种办法需要王婆子配合,她心向着吴勇,不可能同意,只能作废。 这些话宋青已经跟春秀讲了许多遍,甚至逐字逐句跟她解释,嘴皮子都要磨破了,可春秀还记挂吴家父母,犹犹豫豫不肯决断。 宋姨都看不下去,忍不住语重心长地说道:“春秀,别傻了,就算是亲生爹娘,之前对你不好,你也不应该再管他们,更何况那只是公婆。你别一时心软,因为他们而耽搁了自己后半辈子。” “我……我还是……”春秀双手捂着脑袋,看起来痛苦不已。 沉默许久的白景年忽道:“谁能确定吴勇的爹娘真的病了?” 宋青眸子一眯,顿觉醍醐灌顶。 春秀还没反应过来,愣愣地解释道:“街上的人都这么说,说……说好几天没看见他们出门了。” “可有医馆的大夫证明?或者,有人亲眼见到过么?”他问。 春秀呆呆地摇头。 “所以,只是没出门而已,大家是怎么联想到他们老两个都病了的?”白景年顿了顿,道:“吴家把你赶出家门的事没几个人知道,大多数人都以为你嫉妒盈心,所以带着孩子回了娘家居住,事实便果真如此么?” 慢好几拍的春秀还没想明白,迷茫的看着白景年,“什么意思啊?” 白景年:“……” 面对春秀,他可没有面对宋青时有那么多的耐心,况且,宋青也不需要让他这么详细的解释。 所以,他直接道:“你被吴家骗了。” “不可能……”春秀微张着嘴巴,还不愿意相信。 宋青道:“是不是真的,让长松去打听一下不就得了?他是医馆的大夫,到底有没有大夫去吴家看过病,或者吴家有没有在外抓过药,一问便知。” 白景年认同地点头。 宋姨也连声认同道:“对对对,就这么做,等长松回来就把这事告诉他,让他忙去。” 因医馆忙碌,长松回家吃饭的时间不定,约莫等到下午,一行人才等来长松。 将事情跟他说了,他表示不是难题,只需费些时间。 “时间不是问题,能打听清楚就行。”宋青道:“还有,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你在打听这件事,以免传到吴家的耳朵里,吴勇来你家闹事。” “这个我清楚。” 春秀还不愿意相信吴家联合起来骗她,坐在角落发呆。 宋青看着她,心底暗暗叹气。 “对了,我正好有一件事要告诉你,和钱夫人有关。”宋长松喜道:“你之前跟钱夫人说的法子果然不错,能不能生子我不知道,但就眼前看来,钱夫人食欲好了不少。” 宋青挑了挑眉,表示这都在她的意料之中。 换了谁,每日除日常起居外再多走上万步,都会比之前的食量更大。 她神秘笑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用不了半个月,钱夫人的身体会越来越好。说句不怕你恼的话,到时候,钱夫人再也不需要你时不时去诊脉了。”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怎么会恼呢?”宋长松正经道:“最好是镇上所有人都不生病,我们医馆没了生意,那才好呢。” 闻言,宋姨拍了下他的脑袋,“傻小子,没人去看病了,你吃什么喝什么?要饭去啊?” “可我总不能为了赚钱,就诅咒别人生病?”宋长松哭笑不得。 宋姨被噎了下。 宋青笑着打圆场:“没人生病,但有人生孩子呀,还是会有人去看病的。” “对了,说起生孩子,我还有一件事想——” 宋长松的话还没说完,一旁白景年忽站起身,眉头微皱道:“蔡彩他们已经离开将近三个时辰了。” 若不是他提起,宋青险些忘了这茬。 她忙起身跑到大门外,掂着脚望向远处——街道熙熙攘攘来往的人不少,可就是没有蔡彩和石书的身影。 第80章 逞强不成反出糗 冬日的天黑下来得格外早,也格外快。 蛋黄似的太阳似乎也受不了冷冽的寒风,逃跑似的一个劲儿往西滑,四周的天已经渐渐暗下来。 宋青一口气跑回十字路口,看着分别从其他方向跑回来的宋姨和长松,气喘吁吁地上前问道:“怎么样,有消息吗?” 二人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天马上就要黑了。”她担忧地看着已经滑到了山腰的夕阳,眉心拧成个疙瘩:“天一黑,人就更不容易找了。” 四人在发现石书和蔡彩迟迟没回之后,马不停蹄报了官,又出门分别寻找。 春秀还得照看孩子,加上吴家的事没解决,不方便出门,所以只有他们四个加上官差一起找。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愣是没找到人,跑去市场、商铺打探的宋长松更是半点关于二人的消息都没找到。 “景年还没回来,是不是他那边有消息了?”宋姨边喘气边道。 长松则道:“他去的地方人比较少,可毕竟腿脚不方便,找起来不方便,晚些也是有可能的……”说着,他看向宋青,提议:“还有两条街没找,要不我们先去那两条街看看?” 宋青望着白景年正在搜寻的那条街的方向,咬了咬下唇,忽然下定决心道:“宋姨、长松,劳烦你们再去那两条街看看,我去找景年。” 要不是长松提醒,她差点忘了,白景年行动不便。 假设他真的找到了什么蛛丝马迹,却因行动不便而陷入危险中,事后她得后悔自责一辈子! 男人身手再好,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人,更别提他的腿伤还不轻。 说完之后,宋青郑重地看了母子俩一眼,便要离开。 宋长松急忙叫住她:“他一个大男人,再危险也没有蔡彩他们危险!小青,你等等——”眼看宋青没有回头的意思,他一咬牙,索性追上去,道:“我去找白景年,你跟我娘去另外两条街,这总行了?” “长松,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景年是我的——” 话没说完,远处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是不久前官府派出来帮助他们找人的官兵! 官兵由远及近,直奔着他们跑来,不等到跟前便大声道:“找到了!人找到了!” 三人一喜,连忙迎上去。 镇上官兵有限,而有空闲时间能被派出来更少,还不如宋青他们人多。所以,几人并没有把所有希望放到官兵身上,却不想还真叫他们找到了,自是又惊又喜。 结果一问,压根不是他们发现的,而是白景年找到了线索,让他们出来找宋青等人报信,以免他们担心,也省得再胡乱找下去。 几个官兵也乐得早点收工,跟宋青等人说了白景年所在的位置,便回家吃饭去了。 不过,好在人已经找到了,他们离开也没事。 宋青长松口气,边往官兵所告知的亭柳街,边道:“还好找到了,不然我都不知道回去怎么跟齐婶他们交代。” “亭柳街那片都快出镇子了,屋子也都塌得塌,压根没住多少人,摆摊的就更少了。他们不是说要买东西吗?怎么跑到那里去了?”宋姨则纳闷道。 长松不知道蔡彩和石书的来历、关系,便揣测道:“兴许是他们买完了东西无聊闲逛,小孩子贪玩,结果不小心玩到了这个时候,迷了路出不去了。这条街比寻常街道更狭窄,弯弯绕绕也多,镇上经常有小孩在这里迷路。” 一路揣测着,三人已经到了亭柳街。 街道狭窄,两旁的房屋又格外高,将夕阳余晖严严实实挡在外面。站在街道口望进去,漆黑一片,看不到尽头。 宋青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嘎吱——” 不远处忽然传来一声诡异的声音。 宋姨吓得连忙往长松身后躲,战栗道:“什、什么……” 宋青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吞了下口水。 “别怕。”宋长松更是吓得声音都在发颤,但在二个女人面前,仍强装镇定地安抚道:“没事的,没事,我们有三个人呢,不怕。” 说着,他张开双臂,将宋青也挡在自己身后,壮着胆子往前走。 却不想以龟速移动了二尺不到,前面突然传来极轻的脚步声,逐渐朝三人走近! 宋长松动作一滞。 但紧接着,身后的宋青轻轻拍了他两下,宋长松被激的瞬间支棱起来。饶是黑漆漆的对面根本看不见,他还是瞪大了眼睛,故作凶悍的质问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没人应声,但脚步声越来越近,仿佛下一瞬就能抵达他们面前! “你再往前走一步,我打——”宋长松威胁的话还没说完,他突然听到细微的呼吸声,那人好像就在他头顶! 他登时绷不住了,尖叫一声蹲在地上,抱头颤抖。 “景年?”宋青迟疑地上前一步,试探着喊了一声。 片刻,黑暗中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是我。” 她拍着胸口松口气。 早在听到脚步声时,她就有些怀疑——脚步声一轻一重,走路的人一定患有腿疾。她本想提醒宋长松,结果对方压根没理解她的意思,反而瞬间凶悍起来。 “吓死我了,我还当是谁,原来是景年。”宋姨忍不住埋怨道:“你也不出个声,吓死我们了。” 说着,她将狼狈的宋长松从地上拽起来。 逞强不成反出糗,宋长松又是尴尬又有点生气,附和道:“就是,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们,我们还以为是什么劫匪之类的……” 白景年斜觑他一眼,便将视线又落回宋青身上,早已适应黑暗的他上下打量她一番,确信没把人吓坏,方道:“蔡彩他们就在前面那个废宅子里,我们先去救人。” “啊?”宋长松拧眉道:“合着你在这墨迹了这么长时间,还没把人救出来啊?” 男人没理他,径自抓起宋青的手,转身带路。 宋姨连忙跟上去。 见状,宋长松只好也收起抱怨,跟上去。 等到了那处宅院前,三人总算明白白景年为何耽搁那么长时间还没把人救出来——宅院大门紧闭,外面没有锁,是从里面闩死的。门上有好几个脚印,应该是白景年踹的,但大门丝毫未动,可见这条路行不通,只能爬墙上去,从内将门打开。 可一旁的院墙都是五六米高,结实的青砖缝隙用泥浆填补,因建造时用心,多年风霜雨雪都没让院墙生出丝毫缝隙。想要单人徒手爬上去,简直是痴人说梦。 “我在下面做人梯,”白景年看向宋长松,道:“你爬上去后先别慌,找个相对比较矮的地上往下跳,记得后背着地,这样可以最大程度上减少负伤。” “我、我上去?”长松结巴道。 男人没说话,面无表情看着他。 宋长松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在场只有他们两个男人,总不能让个子娇小的宋青或上了年纪的母亲去冒险。 他深吸口气:“好,来!” 第81章 毁掉他们 过程比宋青想象中要顺利。 虽然宋长松身手一般,又比较瘦弱,但好在白景年力气足够大,在对方最后还差一点才能攀上顶时,愣是双手合力将他举了上去,直到确保对方能够在墙上维持住平衡,才收回手。 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 然而接下来,宋长松光是作势往下跳就足足准备了小半个时辰,最后就连宋姨都看不下去,仰头叉腰骂了他两句,他才“噗通”一声跳下去。 只听“哎哟”一声,三人在门外又等了一刻钟,门闩才被移开。 白景年和宋青一瞬都等不了,立刻开门冲进去。 索性屋内没锁,二人一路往里冲,将房门踹开的同时,蔡彩的惊叫声响彻房顶! 黑漆漆地,宋青边往前摸索,边出声解释:“别怕,是我,我和你白大哥来救你了。” “不!”蔡彩尖叫声中多了几丝哭腔:“宋青姐,别、别让白大哥进来,别……我求你……” 白景年脚步一顿。 宋青也有些疑惑,但听声音,蔡彩已经处于崩溃边缘,她便没多问,伸手轻推了下白景年,示意他先出去,自己能搞定。 男人也没多问,把还没点燃的火折子递给宋青,嘱咐了两句就往外走,顺势将宋姨母子也拦在外面。 “宋青姐,我……我求你,先别点蜡烛,帮我把绳子解开,行吗?”声调降下来的蔡彩再开口说话,声音很是沙哑,她抽泣道:“我就在屋子正中央,和石书一起被绑在椅子上,我在冲西的这边。” 宋青依言照做。 她摸索着上前,找到捆着二人的绳结,边解边问:“石书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他没事?你们怎么跑到这里面来了,是被什么人绑起来的?还有,景年怎么知道你们在这里面?” 有宋青在,蔡彩情绪稳定不少,抽抽搭搭,将事情经过一五一十说了。 原来,两人逛了没一会儿就吵起来了,蔡彩一气之下独自跑开,仗着街道人多,将石书甩得远远的。她独自逛了好一会儿,东西买齐全了,她的气也消了,便想着回去找石书。 却不想回去路上被人撞了下,她怀里东西散了一地,人也差点摔倒。 那人非但没赔罪,反而抢了她的东西就跑。蔡彩买这些花了不少银钱,想都没想就追了上去。 “等我追到这里,人跟丢了不说,还被人从后面打了一棍子。等我再醒过来,发现石书也在,但他晕过去了,一直到现在都没醒,也不知道到底出什么事了。我喊了一下午救命,直到傍晚,才被景年哥听见,可惜他进不来,只能等你们过来帮忙。” 说完,绳子也总算解开。 宋青叹了口气,心道这是遇到抢劫的了,幸亏那帮劫匪只是劫财,否则,蔡彩和石书这两条小命非得交代在这! 她甩开绳子,顺势去扶蔡彩,然而在她碰触到对方皮肤的那一瞬间,宋青猛然意识到:对方没穿衣服!至少,上半身是裸着的! 宋青如接触到烫手山芋般瞬间缩回手。 “你……” “我,我……哇……”蔡彩意识到她知道了,瞬间全身血液凝固,她想要解释,但喉咙像是被堵住了一般,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崩溃大哭。 守在门外的白景年立即敲门:“怎么了?” 蔡彩猛地抓住她的手,饶是黑夜里看不清楚,宋青也能感觉她一定浑身颤抖,怕得要命。 宋青脑袋还乱着,但知道蔡彩这时候绝对不能被人看到,更不能被人知道蔡彩和石书同处一室还衣不蔽体,哪怕外面都是她至亲的朋友。 她迅速反握住蔡彩的手,以示安抚,而后对着门外镇定道:“没事,你们再等等,我们马上出去。” “你们怎么不点灯啊,能看清吗?”是宋姨的声音。 “马上就点。” 宋青一边应付外面,一边快速帮蔡彩穿好衣服,等她稳定些了,才吹亮火折子。 本以为接下来叫醒石书就能离开,万万没想到—— 石书的衣服也被人脱了,虽不至于全裸,但只下半身勉强盖着半件衣服,其他地方都暴露在冷空气中! “天哪!”蔡彩又是一声惊呼,眼睛瞪得老大。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看,急忙捂住眼睛。 “出什么事了?”门外的白景年声调明显急了。 宋青也被惊到了,片刻后反应过来,连忙对着门外喊道:“没事,你进来,石书他……”她顿了一顿,实在不知道怎么开口形容,只好道:“你先进来再说,这件事有点棘手。” 男人推门快步上前,待看清屋内情况后,亦是一顿。 紧跟着进来的宋姨则低呼一声,忙捂住眼睛。 宋长松则神色一变,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为石书把脉。 见状,蔡彩脸都白了,“他……他死、死了吗?” 屋内维持了将近一炷香的死亡般的寂静后,宋长松收起把脉的手,面色凝重地摇头:“没有,只是中毒。” “啊?!” “是让人昏迷的毒药,剂量不大,估摸再过一刻钟就能醒过来。”宋长松解释。 众人这才松口气。 宋姨不自然地干咳两声,道:“那个……景年、长松,你们快帮他穿上衣裳,这……这光着身子,好看不好看是一回事,主要天这么冷,再光下去,他怕是要被冻死。” 二人立刻动作起来。 宋青则带着蔡彩跟着宋姨出去了。 到了外面,蔡彩还没缓过来,身体仍在小幅度地颤抖。 “没事,别怕。”宋青一手搭在对方肩上,轻声安抚道:“等会儿回了家,我给你煮小馄饨吃,吃得饱饱的,再睡一觉,明天起来什么事都没有。” 此时此刻,她不禁万分庆幸,那些官兵没有跟来帮忙。 否则,蔡彩和石书衣不蔽体在同一房间相处一下午的事非得传出去不可。到时候,蔡彩的名声被毁,寒窗苦读多年的石书,前程也要丢了。 这样一想,可见把蔡彩引到这里来的那个人,并非想要劫财劫色那么简单,明显是冲着毁掉二人来着。 法子也太恶毒了。 “嘘!” 宋姨竖起耳朵,小声道:“你们听,外面好像有人来了。” 第82章 又喊了她青青 宋青立刻跑到门口。 往外一看,顿时心蹦到了嗓子眼! 来人至少有七八个,但不是官兵,看穿着打扮都是普通百姓。这些人举着火把,乌泱泱地往这边走。期间不少人在交头接耳地说话,虽没刻意放低音调,但因交谈声此起彼伏,宋青又紧张,一时间半句话都没听清。 不过,她能肯定一点,这些人一定是冲着废宅里的蔡彩和石书来的。 宋青当机立断,转身吩咐宋姨和蔡彩重新闩好大门,她则转身回到屋内报信,通知白景年撤离。 好在石书的衣裳已经穿得差不多,宋长松急急忙忙给他系上腰带,将对方肩膀搭到自己身上,半扛着石书往外走。 但三人刚到院内,就见闩好的门缝中隐隐透出火光——那伙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宋青登时慌了,下意识看向白景年求助。 也亏得男人镇定,白景年扫视周围环境,迅速做出判断:“找个屋子躲起来,趁他们进来搜查的时候,我们再偷跑出去。”说完,他顺势扶了一把差点把石书摔下来的宋长松,带着一帮人进了距离门口更近的东厢房。 刚躲好,门口突然响起“咚”“咚”的闷响,似乎是在撞门。 宋青有些纳闷——根据她之前的猜想,这些人应该就是设计关押蔡彩、石书的人,可他们居然不知道大门是从内打开的?还是说,他们自认得手,所以懒得再费工夫翻墙,索性破门而入? “这小子还没醒,等会儿不会要背着他跑?”宋长松看着怀里仍旧毫无意识的石书,忍不住皱眉低声念叨。 白景年道:“你要是背不动,我来。” “谁说我背不动——” 宋长松的话还没说完,宋姨便气地拍了他一下,骂道:“你小点声!” 他只得压下声调,对白景年愤愤道:“我什么时候说背不动了?你……”他顿了一顿,意识到宋青还在一旁,缓了几分语气,道:“你腿脚不方便,背人这种事不能让你来,你别逞强。” 一直观察外面动向的白景年回眸,淡淡瞥他一眼,便又去看门外。 同时,男人抛下轻飘飘的一句话:“你别逞强就好。” 宋长松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逞强,再怎么样,我也是个四肢健全的成年男人。” “有时候,相比较四肢健全,耐力和体力更为重要。”白景年看也不看他一眼,淡淡道。 宋长松的好胜心愈发旺盛,也不顾场合,喋喋不休道:“你什么意思?说我没耐力?还是说我体力不如你?告诉你,我整天拎着那么重的医药箱,早就——” “嘘!” 大半注意力都在门外的宋青低声打断,警惕道:“你们先别吵,听外面,那些人好像在喊什么。” 屋内一安静,门外的喊声瞬间清晰不少。 蔡彩眸子一亮,“我好像听见我大哥的声音了。” 说着,她就要起身冲出去,“肯定是我大哥找我来了!” “不可!” “别出去!” 白景年和宋青前后叫住她。 二人语气是如出一辙的严厉,把蔡彩吓了一跳,“怎、怎么了?” 意识到把人吓到了,白景年不好再说话,而是看向宋青,示意她先解释。 “我出去看过,来的人没有八个也有十个,里面除了你大哥还有别人,万一他们不怀好心,怎么办?”宋青轻声道。 蔡彩咬了咬下唇,又不舍地看向大门口,站在原地许久没动。 “我们这么晚没回去,你家里人一定等急了,才来镇上找你。同理,石书的家人也来了。可他们这么快就找到了这里,要知道,我们之前到处找你的时候,他们还没到镇上来呢。”宋青耐心地分析解释道:“所以,极有可能是别人带着他们来的,就是想让你和石书被人撞见。” 暗示到这个份上,蔡彩不可能不明白,下意识地裹了下衣服,回到宋青身旁蹲下。 另外三人虽不知道蔡彩也被脱了衣裳,但都看到了石书赤条条的模样,宋青那话也不算说错,便都没多想。 唯有白景年,多看了宋青两眼,才移开视线重新看向门外。 彼时大门已经被撞得微微松动,那些人很快就能进来。 男人眼神愈发专注,同时不忘提醒众人:“这些人冲进来后,大概率不会关门,而且会直奔正屋。到时候,我们就悄悄地溜出去,千万别弄出动静;但是,如果他们没有去正屋,而是分散开来搜索,到时候长松,你背着人和——” 他顿了下,接着说道:“和青青她们一起离开,谁都不能回头,直接奔十字路口去,牛车就在那附近。” 这个时候,宋青完全没心思再纠结“青青”这个称呼,连忙道:“到时候你怎么办?他们这么多人,还有蔡彩的大哥在,万一他误会了你,岂不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闻言,白景年的视线从门口移开,看向宋青道:“我只是殿后,保证你们跑远后就离开,不会跟他们纠缠太久。所以,你们一定要跑快一点,哪怕先去宋姨家避一避也好,我安全后再设法去找你们。” “好,我明白了。”宋青对上他的眸子,坚定中藏有不自知的担忧,“你万事小心,我们一定不拖累你。” 听着他们的对话,宋长松有些出神——他又喊了她青青,而宋青没有半分抗拒,上次也是。 她似乎很熟悉这个称呼,也很喜欢。 “嘎吱——” 大门打开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宋长松瞬间回神。 所有人的眼睛都紧盯着门外——只见那群人一窝蜂涌进来,而后想都没想直奔正屋冲去。 宋青轻舒口气。 但紧接着,正屋突然跑出来几个人,开始搜查其他房间。 她心脏一紧! “走。” 万幸白景年提醒预想过这种可能性,当下男人低声一喊,宋青等人顾不上犹豫,条件反射般站起来就往外跑。 他们动作再轻,但因还背着个人,又是隆冬,地上一根遮掩的草都没有,所以,几乎在他们跑出门的瞬间,那些人就发现了他们,大喝一声冲过来。 一群人谨记白景年的嘱咐,不顾一切往前跑,宋长松更是撒丫子就跑,竟是比蔡彩等人还要快——在这种情况下,他脑袋中只剩一个“跑”字,至于背着石书累不累,压根来不及反应。 几人一直跑出亭柳街,到了十字路口,找到牛车,才敢回头望。 确定没人追上来,宋长松彻底绷不住,一屁股摔在地上。 他一泄力,石书跟着摔在地上,竟是悠悠醒了过来。 第83章 腰带 “怎么样,你没事?”蔡彩急忙蹲下身子问道。 石书揉揉太阳穴,半晌都没反应过来,说话也结结巴巴的:“我怎么……在这,这……是……哪里?我……我的头——” 不等他说完,宋青一把抓住他的手腕,迅速切了个脉。 万幸,毒性已经完全散去,除了因为他刚醒过来脉象有些倦怠,并没有其他问题。 看来突然结巴应该只是晕过去时间太长的缘故。 她轻舒口气。 一旁的宋长松却是被她那一套行云流水的动作给惊呆了,“小青,你刚刚那是……在把脉?你什么时候学会把脉的,我从前怎么不知道你还会这门手艺?谁教你的?” 连环炮似的问题抛过来,宋青只犹豫了片刻,便佯装着急道:“现在是问这些的时候吗?这么晚了,你先和宋姨回家去,别让宋叔担心。” “你们呢?”宋姨担心道。 “等景年一回来,我们就驾车走,回到村里就什么都好说了。对了,万一有人问起你们今天的事情,就说这两个傻孩子自己走迷了路,我们找到他们之后就带他们回家了,没别的事情。”宋青嘱托道。 宋姨点头。 宋长松知道轻重,“放心,我们什么都不说。” 话音刚落,白景年从隔壁街道的巷子跑了出来——更准确地说,他是飞过来的,速度快到人眼都没反应过来,他人已经到了跟前。 “快走。”他长腿一跨,上了牛车,拉起缰绳。 宋青忙给宋姨摆手:“我们先走了,你们也快回去。” “你们路上小心!” 提心吊胆地走了好一会儿,直到出了镇子,确定那帮人没追上来,宋青才将悬着的心放下来,问白景年的情况。 “我抄小路回来的,黑灯瞎火,他们没发现。”男人道。 “你没受伤?”宋青最关心的是这个。 似乎是为了让她更放心些,白景年特地转了个方向,“你看,没事。” “没事就好。”宋青抹了把额头上的汗。 离镇上越来越远,石书也渐渐清醒,开口道:“我好像晕过去了很久。” “你能正常说话啦?”蔡彩喜道。 石书慢半拍地点了点头,“能说了。” “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晕过去那么长时间,谁给你下的毒?”蔡彩急道。 然而对于这些,石书也是一知半解。 他被人从背后蒙住,在闻到一股奇异的香味后,整个身子便面条似的软了下来。别说来人什么长相,他连那人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没看清楚。 “不过,我在彻底晕过去之后,听到他在跟旁边的人说话。”石书回忆道:“好像提到了回铺子干活,不知道他是掌柜的还是伙计。” “铺子?”蔡彩迷惑道:“你没听错?” 石书坚定道:“绝对没听错,但我也只听到了这一句,具体是哪个店铺,做什么的,就不得而知了。” 宋青若有所思。 蔡彩抓了抓脑袋,死活想不到哪家开铺子的跟她和石书有仇,不禁连声叹气。 好好的,来镇上逛一逛、买东西,结果东西丢了不说,还被人……她一想到就烦得要命,恨不得回到那时候把撞她的那人暴揍一顿。 “对不起。”石书忽道。 蔡彩呆了下,指了指自己,“你在跟我说话?” 石书道:“是。” “如果我没有跟你吵架,没有分开走,两个人一起的话,他们下手的可能会低很多。”他顿了顿,叹道:“总归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你骂我。” 黑夜里谁都看不清谁的脸,但只是听他的声音,蔡彩能想象到他诚恳又懊恼、自责的样子。 她挠了挠头,垂头小声道:“我也有不是,不全是你得过。” 下午那场吵是她先挑起来的,借着前两天还没消的火,故意向石书发难。 因为宋青和白景年的托付,石书明显动了怒,但还是忍住了,直到她再三再四地挑衅,他忍无可忍回了几句。 论嘴皮子功夫,蔡彩怎么抵得过饱读诗书的石书,对方才甩了几个成语出来,她脸上就已经挂不住了,最后不管三七二十一一顿臭骂,将村里老太太们吵架的招数也用上,才勉强赢过石书。 吵赢了,她才离开。 要是知道后面会遇到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蔡彩自认就算被骂死也绝不离开。 石书当然也是这么想的。 借着月色,看二人闷着头认错的模样,宋青不禁轻笑了声。 遭了这一回,两人竟然还互相道歉、和好如初了,实在难得。 这大抵就是祸福相依? “前面就是石庄了。”白景年微微勒紧缰绳,提醒道。 石书忙起身整理衣服。 “在镇上我跟长松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宋青嘱咐道:“到了家,千万别提你晕过去的事,就说在亭柳街迷路了,别的一概不用提。假如有人问起别的事情,也装不知道。” 片刻,她语气加重道:“你要是透露半分,蔡彩也得跟着完蛋。” 石书全程昏迷,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但听她语气严肃,又事关蔡彩,纵然疑惑不解,仍是想都不想就答应了。 “下车。” 石书下了车,又跟三人摆了摆手,才往回走。 但没走几步,车上蔡彩突然惊呼一声,大声叫住他:“等等,石书回来!先回来!” 石书不解,回头问道:“怎么了?” “你先回来!”蔡彩涨红了脸大喊。 石书只得又退回来。 蔡彩脸色通红:“你看你腰上的腰带。” 低头一看,石书也瞬间脸色通红:“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腰带——” “鬼知道怎么回事!”蔡彩咬牙打断,看一眼宋青,对方立刻知趣道:“不管怎么样,先还回来再说。” “对、对!” 幸好是夜里,又有宋青、白景年夫妻在旁,两人分别在牛车两边站定,借着夫妻俩的身子做遮挡,急忙解开腰带。 万万没想到—— “小书、是小书吗?!” 不远处忽然响起石母的声音。 正在解腰带的二人都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僵住了。 “蔡彩!蔡彩你在吗?”紧接着,又响起了蔡叔的声音,渐渐能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 蔡彩彻底慌了,攥着解了一半的腰带,哆哆嗦嗦道:“姐,是我爹,怎么办?腰带——” “先别解了,赶紧系好。”宋青当机立断。 第84章 阵阵涟漪 石家和蔡家的人是一起来的,身后还跟着不少人,每三两个里就有一个举着火把照明。火光影影绰绰,能看到人群中有眼熟的也有眼生的,宋青猜测,这大概是两家当村的朋友和亲戚,得知二人至晚未归后跟着出来一起找人。 其中,尤其让宋青意外的,是好几日不见的里正,还有早上不经意见到的潘润。 他们父子俩怎么来了? 宋青忍不住跟白景年对了个视线,见对方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居然露出几分凝重,当下也生出些许不安的情绪。 “你个死孩子,干什么去了?这么晚还不回来,急死我和你爹了!”齐婶骂骂咧咧上前,但在抱住蔡彩的那一瞬,眼泪不受控地喷涌而出。 而精神紧绷了许久的蔡彩,在见到至亲后,哪里还顾得上什么腰带不腰带的,当即放声大哭。 一旁的石母被气氛煽动,也情不自禁抱着石书大哭。 场面乱成一团。 在所有人还没来得及询问原委时,宋青主动站出来,面露愧疚道:“是我不好,没照顾好他们,让他们在镇上迷了路,这么晚才回来,让你们担心。” 她颔首,“我宋青在这里给各位赔罪了,对不起。” 白景年转了个方向走到宋青身旁,微微向前一步将人挡在身后,“其实是我的错,我本应该时时刻刻跟着他们,是我的疏忽,抱歉。” “迷路了?”蔡叔相对冷静,抬头不解问道。 石书不忘宋青的嘱咐,安抚好母亲,点头回答:“我们逛完之后看天色还早,就在镇上逛了起来,但是我对镇上街道不熟悉,不小心进了死胡同,又找不到回去的路,这才……幸好白大哥找到了我们,不然我们得在死胡同过夜了。” “说起来,也不怪宋娘子和白大哥,他们也没想到我们这么贪玩。” 到底是读书人,仅靠回来路上的那点信息,便迅速编造出一套可信的说辞。 就连他亲娘都没察觉异常,边帮他整理衣服,边埋怨道:“不认识路还瞎逛,知道家里爹娘多担心吗?要是你这次出点差错,你娘我就要哭死了!” 蔡彩闻言又掉了许多眼泪,抱着齐婶不撒手。 宋青见状,心中愧疚又深了几分。 真实情况远比迷路凶险,万一他们没能在后去的那波人之前赶到,蔡彩和石书赤身裸体共处一室的消息只怕是早就传到村里来了。 到时候两个人还怎么做人? 而她和白景年,作为带他们出门的人,便背上不可饶恕的罪责。 到底是谁,想出这么恶毒的办法并实施,要置四人都于死地? 不知是白景年也和她想到了一处,还是发觉她神色不对,悄悄地往后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宋青的一只手,轻轻捏了捏。 抬眸,看着如一座山般挡在自己面前的男人,宋青心中不可抑制地泛起阵阵涟漪。 从背后这个角度看去,愈发显得白景年肩膀宽阔、可靠。 而他也确实担得起“可靠”二字,有他在身边,哪怕不开口说话,也能让宋青安心许多。 “镇上那么大点地方,还能迷路?”潘润突然开口,带着点嘲笑和怀疑:“别人也就算了,石书你会在镇上迷路?我怎么觉得那么不可信呢。” 里正也附和道:“对啊,听我家阿润说,你一个月至少去镇上三四趟,还有什么地方是你也不认识的?” 石书字写得不错,空闲时候常去镇上帮人写信,赚些银钱。 作为石书的同窗,潘润知道这件事不足为奇,让宋青觉得怪异的是,里正怎么也附和起来了? 按照他老好人、和稀泥的一贯态度,这时候不是应该催促大家各回各家,早点休息么? “我去镇上也只去人多的地方,从没去过亭柳街,而且当时天都黑了,我们身上没有火折子,迷路不是很正常吗?”石书淡定反驳。 潘润轻哼一声,似笑非笑道:“是么?可我怎么觉得,你是仗着比别人更熟悉镇上,故意带着蔡彩去亭柳街,好——” 不等他说完,最先反应过来的白景年厉声打断:“慎言!” 石书更是脸色一变,登时大怒道:“我石书行得端、做得正,你休要以己度人,我和你潘润不一样!” 他这番话,不仅轻视贬低了石书的人品,最重要的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在暗戳戳抹黑蔡彩的清誉。 “某些人的眼睛脏,看什么都觉得不干净。殊不知,天底下最脏的就是他自己。”宋青冷声讽刺。 见他们都这么激动,蔡彩也察觉出点不对劲,连忙转身对潘润道:“不是石书带我去,是我自己非要四处逛逛,才——” “哎?”潘润视线下滑,眉毛一扬,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蔡家妹子,你这个腰带……啧啧,好生眼熟啊。” 蔡彩本就心虚,当下被戳穿,脸唰的白了,双手急忙捂住腰带。 宋青则快步上前挡住她,厉声指责:“你乱看些什么?流氓!” 石书暗暗往后退了几步。 “不是?看个腰带而已,就成流氓了?”潘润不以为意的样子,嘻嘻笑道:“宋娘子,我又没看你的腰带,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我们并非激动,只是愤怒,皆因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口出不逊。”白景年顿了顿,又道:“难道你是在为你妹妹打抱不平,羞恼石书没能娶她?” 他声调不高,但乡下的夜里格外寂静,因此这番话无比清晰地传到了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 最关键的,在场的这些人当中,有一大半都不知道潘、石两家退婚的真相,倘若白景年再说下去,难保众人不猜到退婚原委。 里正的脸色当场就变了。 潘润也收敛了几分玩笑,但他显然没有收手的意思,而是冷笑道:“说起这个,我反倒更要多说两句了。” “之前两家商量得好好的,怎么就在定亲当天突然说八字不合?”他扫了眼石书和潘锦,意有所指道:“到底是真的八字不合,还是某人见异思迁,又看上了别人?” “你胡说八道什么?!”又提起那桩婚事也就罢了,偏又将蔡彩牵扯进来,石书怒不可遏。 潘润直指对方腰带处,生怕别人听不到,大声质问:“既然不是,那你和蔡彩为什么分别系着彼此的腰带?” 第85章 定了亲 宋青心里咯噔一下,暗道:完了! 饶是他们从镇上逃了回来,可百密一疏,差在腰带上,竟然还是落了陷阱。 “什么?!” 蔡叔立即抢了火把去看二人的腰带,果不其然! 他虽然不会特别关心女儿出门系着什么腰带,但此刻蔡彩腰间的腰带颜色很暗,又十分宽,在她身上很不合适,明显是男人款式。 再看石书腰间那个……果然十分眼熟,还真他娘的叫潘润那个流氓给说对了! 蔡叔拿着火把的手不住颤抖,石家父母呆若木鸡。 齐婶则短促地惊叫一声,白景年见势不妙立刻上前扶住,避免对方摔倒。 齐婶感激地看他一眼,但很快意识到目前重点不是这个,于是又强忍心痛看向石书,可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两个人怎么会交换腰带。 石书前两天还去他家道谢,拎着礼物,谈吐不俗、彬彬有礼,一副正人君子的做派,怎么看都不像是轻浮浪荡之人。 至于她自己的闺女蔡彩,就更不可能了。 虽然那天在家里,蔡彩看向石书的眼神有些不一样,但这傻孩子也只是刚开窍,哪里就进展这么快了?况且她胆子根本没那么大。 至于宋青和白景年,他们更完全不是能逼两个人做出这种事的人。 “都傻了?”潘润见他们个个傻眼,笑声里的得意毫不掩饰,生怕闹不大似的,故意蹿腾道:“后面的也都上前头来看看,省得某些人说我污蔑他们。” 此言一出,后面的人果然躁动起来。 而蔡彩的父母都没反应过来,石家两位长辈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怎么说,眼看着事态即将控制不住,宋青一咬牙,索性站出来。 她双臂展开拦在蔡彩面前,大声道:“黑漆漆的,在这里说话算个什么道理?又不是审犯人!就算是审犯人,也得找个亮堂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如今这算什么?” 因着这段日子一直摆摊吆喝,宋青嗓门大了不少,这会儿突然冒出来喊了一通,还真把躁动的人都给镇住了。 但她知道这只是一时的,倘若拿不出合适的借口,就算眼前这帮人都能闭紧嘴巴,潘润可不会保守秘密,保管明天一早,二人互换腰带的事就能传遍方圆百里。 “没错、没错,先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石父连忙附和。 里正皱了下眉,看出他们是在故意拖延时间,想要出声制止。 但潘润成竹在胸,饶是看出来,还是对着里正使了个眼色,而后笑道:“行啊,前面不远就是石书家?咱们去那,慢慢说。” 他佯装随意地上前两步,对着蔡彩偏头低声道:“私相授受可是大罪,等着浸猪笼沉塘你!” 说完,他潇洒向前去了。 隆冬寒夜,蔡彩浑身透凉,牙齿打战。 宋青悄悄跟白景年说了几句话,而后捏捏他手心,上前扶住蔡彩,轻抚着她的背低声耳语,给予安慰。 “再墨迹下去,也未必能想好借口,还是坦白从宽得好。”里正在旁幽幽道。 石母本就看他不对付,当下被激得拉起石书就往前走,“找你娘的借口,老娘一家都坦坦荡荡,当谁都跟你家闺女似的呢!哼!” 这话虽难听,但到底将石家和蔡家分开,里正意味不明哼了声,也往前去了。 他一走,齐婶立刻向宋青求助,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宋青,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等会儿要怎么办?万一石家的推脱,那我们家蔡彩岂不是……她还没——” “哎哎哎!” 斜后方追上来一个小年轻,看模样很眼熟,应该是青山村的,但看他的态度又不像是蔡家的亲戚,十有八九是里正找来的人。 他跑上前不客气地拽开齐婶,“还想在路上对口供不成?” 这一嚷嚷,前面不少人都回过头来。 齐婶又尴尬又害怕,蔡叔连忙拉她过去,骂道:“什么叫对口供,真把我们当犯人了不成?少拉拉扯扯的,按辈分,你得叫她婶子!” 小年轻被辈分压制地噎了下。 宋青趁机对齐婶使了个眼色,而后催促驻足的其他人道:“快走,折腾到这么晚,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赶紧说完赶紧回家。” 说完给白景年使个眼色,看着他不动声色越过人群走到了最前面,暗暗攥紧手心。 走到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别的路可选,反正……总之就看石家,石父是个聪明人,十有八九没问题,最重要的还是石母,她脾气爆得很,万一出了岔子…… 宋青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前,不敢再往下想。 “坐也坐下了,这地儿也亮堂,你总该说了?”潘润大爷似的坐在里正旁边,看好戏一般懒洋洋说道。 这个时候,宋青还不忘演戏。 她故意装作心虚,想要找借口让里正父子离开,并道:“我这样也是为了你们好,省得你们听见不想听的,脸上过不去。” 越是这么说,里正父子越是不肯离开。 宋青也没真想让他们离开,所以坚持没一会儿便佯装无奈,道:“好,不过这件事是他们两家的私事,怎么都不该我来解释。” 她看向石父,“您是石书的长辈,不如,这件事请您来说?” 闻言,潘润登时乐了,笑道:“刚才犟了半天,怎么临到头还开始推卸责任了?” 他又去石父那边拱火,不过碍于对方是教他的夫子,言语间客气许多:“先生,您没必要替他们遮掩,说到底,这是蔡家妹子不要脸的缘故,和石书没什么关系。” 然而—— “你误会了。” 石父一本正经反驳道:“宋娘子说得没错,这的确是我们两家的私事,该由我来解释。” 潘润笑容凝固,视线落在石家父母身上,忽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蔡家那俩老家伙的担心都写在脸上了,而石书的爹娘怎么一点都不急?难不成是因为自家是儿子,所以不担心受欺负? 可他儿子将来要走仕途的话,名声也至关重要,石父是夫子,不可能不清楚这一点。 那为什么他们还那么淡定,甚至……有些喜悦? 同样的,里正也看出不对劲,本能地想要阻止。 但石父已然开口,道:“其实,我们跟蔡家已经定了亲、换完礼,就等着蔡彩过年一及笄,就成亲。” 他背着手,端的是气定神闲。 第86章 并非单纯的谢礼 此言一出,众人哗然。 宋青心愈发紧绷,下意识抬眸看向白景年,跟他对了个眼神,对方一派淡然,又给她了个笃定的眼神,竟让她瞬间安心不少。 看来石母也搞定了。 至于她这边,蔡彩的父母至今没出声反对,想来也没有太大异议。 她轻轻舒口气,但悬着的心并没有完全放下来。 急中生智,都没来得及通知石书和蔡彩,二人之前可能有意,可感情还没发展到那步田地,这法子实属下下之策。 不过,他们当时已经被逼到了绝境,能保住名誉已经不错,剩下的……只能事后再想办法补救了。 石书还好说,宋青最担心的是蔡彩。 侧目,看身旁蔡彩似乎还没反应过来,甚至不明白为什么要跟石书突然定亲的模样,宋青愧疚感涌起,不由攥紧握住她的手。 但事实上,蔡彩和她想的完全不同。 她满脑子都是石书提着礼物来她家道谢的场景。 当时石书穿了一件竹青色的衣衫,说话斯斯文文的,整个人十分儒雅,让蔡彩忍不住联想到在说书摊上听过的“玉面郎君”几个字,脸颊不受控制地发热,前一天抱怨石书的话早忘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爹娘对石书非常客气,对于他送来的礼物,二人象征性地推辞几番便收下了,之后还留了石书吃饭,只是被对方婉拒。 难不成,他们两个的亲事就是在那天订下的?石书送的,并非只是单纯的谢礼? 蔡彩咬了咬唇,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没注意周围已经吵得快将房顶掀翻—— “潘家才跟石家退亲几天,你们老石家就找好了下家,难保不是早就商量好了!” “关键是这几天丁点动静都没有!咱们虽然算不上多近的亲戚,可毕竟住在一个村里,低头不见抬头见,定亲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们?” “潘润说的难保不是事实,真没想到石书竟然是这种人!” “一想到这种人居然还是读书人,将来兴许能当大官,我都要吐了!” “索性去县里闹一闹,总不能让这样的人考上功名!” 人们愈发激动,言谈涉及石书将来,本想装死混过去的石父坐不住了,忙大声喊道:“你们误会了,石书不是那样的人!” “那到底怎么回事?你说!” 石父轻咳两声,意图拖延时间,“这个……说来话长——” “我看是编不出来?”之前拉齐婶的小年轻嘲讽道。 石父尬笑两声,边给蔡叔等人使眼色,寻求帮忙,边敷衍笑道:“怎么会,我只是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而且……而且他,这个……” “先生,你就别替他们遮掩了。”潘润站起来,看似解围,实则脸上嘲讽笑意明显 他走到石父身旁,道:“石书的个性我了解,他做不出得陇望蜀的事情,而且你们两家门不当户不对,根本不可能结亲。所以,今天只有两种可能。一,他引诱欺负了蔡彩。” 石父眉毛一竖:“你说什么?!” 别人他不好说什么,但潘润是他的学生,石父可没那么多顾忌。 显然,潘润并不想把先生惹恼,于是马上笑着改口:“不过这种可能微乎其微,我觉得石书不像是这样的人。” 他接着往下说,“所以,只有第二种情况可能性更大——” 潘润语气一顿,指向蔡彩:“她不知廉耻地勾引石书,意图将生米煮成熟饭,好攀附上这门好亲事。” “你胡说!”蔡叔急了,没想到这把火又烧回了蔡彩这里。 潘润笑道:“我只是猜测,您老人家这么着急,莫非叫我说中,心虚了?” 他眉毛一挑,又道:“不过也是,石书明年就要参加院试,万一走运中了举,不说荣华富贵,至少会比你家好得多。你女儿贪图安逸,做出这等伤风败俗、不知羞耻之事,妄想一步登天——” “闭嘴、闭嘴!”齐婶满脸涨红,气得身子都站不稳,还是摇摇晃晃地冲过去要打潘润。 可他毕竟年轻,灵巧一闪就躲了过去,嘴上变本加厉:“我们村断然容不下蔡彩这样下贱淫荡的女人,你们但凡知道廉耻,就该把蔡彩绑起来沉塘,以正风气!” 齐婶捂着胸口粗喘几声,身子摇晃得愈发厉害! “娘!”蔡彩急忙上前扶住她。 她咬牙看向潘润,气到口不择言:“你才淫荡!才下贱!糟蹋了那么多小姑娘,还跟寡妇不清不楚的,该沉塘的是——” “蔡彩!”里正突然大喝一声,打断她。 里正阴沉着脸,威严气势毕露:“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讲!你说的这些事情,亲眼见过吗?有证据吗?随随便便张口就来,也难怪会做出此等不知羞的丑事!” 被潘润说还没什么,但被里正一瞪,蔡彩顿时又怕又气,眼泪“唰”地一下掉下来。 她哭道:“不是,我没有……” “那你的腰带怎么在石书身上?”潘润换了一副面孔,循循善诱道:“今天在镇上,到底出了什么事?说出来,只要证明你真的无辜,我们绝对不会把你怎么样。” 里正则青着脸道:“说!要是说不出来,就算不沉塘,你们一家也别想继续留在青山村!” 两个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蔡彩承受不住,哭道:“我没有勾引石书,我们只是吵了一架,走散了,然后就——” “先等等。”宋青忽然出声,打断她。 顿时众人的视线都落到她身上。 她丝毫不慌,对上潘润的眼睛,皮笑肉不笑道:“我有一点不明白,今天这件事,跟各位有什么关系?两个已经定亲的小年轻去镇上游玩,不小心迷了路,绝境下互换腰带证实心意,这很难理解吗?” “谁说他们定亲的?我看未必!”潘润冷笑。 “当然是两方的长辈。”宋青顿了下,嗤笑道:“难道这年头父母之命都不管用了,两家想要结亲,还得问一问你的意思?” 她不屑地哼了声,低声骂了句:“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你刚才——” 潘润脸色一变,正要问责,宋青又阴阳道:“潘锦没能嫁给石书,蔡彩却和石书成了,你是真的怀疑他们,还是只是为妹妹嫉妒,才上蹿下跳、拆人姻缘?” 这话一出,在场不少人看向潘润的眼神都变了。 占据主动权后,宋青瞟了眼白景年的方向,发现还有零星视线落在他身上,导致他不能行动后,她皱了下眉,而后抿了抿唇,索性抛出重磅炸弹。 “据我所知,自从你们和石家退亲后,你妹妹潘锦就没出过门?究竟是因为刚退亲不好意思出门,还是……” 里正心里咯噔一下,本能觉得不好。 但他想要去拦已经晚了,宋青无比嘴快道:“还是因为做出了什么丢人的丑事,被勒令不许踏出房门一步呢?” 第87章 悄悄捏手 确定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后,宋青顿了顿,瞥一眼里正和潘润吃了苍蝇似的脸,收起方才的神情,“噗嗤”笑道:“当然了,这些都是我的猜测,就像蔡彩和石书的亲事可能是假的,也只是你们的猜测一样。” 听完这句,里正已经到了嘴边的话不得不全都咽回去。 这个关头解释,反而着了宋青的道。 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咽的父子二人对视一眼,旋即潘润眼睛一转,满不在乎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况且最先质疑他们两家婚事的是他们两家的亲戚,又不是我。” 一句话直接把宋青等人推向了众人的对立面。 这个时候,要是敢用一己之身对抗这么多人,即便有理,也会落得下风。到时候,他重新拿回主动权,蔡彩还得是个死! 至于石书,就算不被牵连,但终究落了个把柄在他手上。但凡石书院试的成绩略好一点,他随时能重翻旧账,将石书的仕途堵死。 潘润小算盘打得响亮,可万万没想到,宋青早就反应过来了,压根不进他的圈套。 她团结一切可团结的,笑着反击:“人家只是抱怨没被通知,可没斩钉截铁说婚事是假的。” “潘润,你身为一个外人,挑拨人家亲戚朋友的关系,不太好?石书还是你同窗呢,你就这么对待同窗的?” 潘润脸色铁青。 他不可能承认挑拨,可若是否认挑拨,又该用何种立场去反驳?说白了,今天的事和他八竿子打不着关系不说,还因为和石书是同窗的关系,言辞不能太过分。 况且,退一万步来说,即便蔡彩真的有错,也轮不到他来提议沉塘。 宋青正是拿捏准了这一点,所以底气十足。 她余光瞄了眼白景年所在的方向,确定那边差不多了,又道:“定亲而已,两家不大办也有自己的考虑。一是蔡彩还没及笄,二来,两家又都不是爱出风头的人,想低调地定亲,不犯法?” “是不犯法,但是都不告诉我们一声,这——” 石母忙站出来说道:“成亲的时候请你们不就得了?要是定亲也请你们,说不定你们还嫌弃我们事多,想多收一份钱呢。” “没告诉大家伙,还有一层缘故。”蔡叔也站出来,面露苦楚地卖了个关子。 他那模样再次勾起大家伙的好奇心。 只见蔡叔叹口气,道:“我大儿子还没成家,小女儿反倒先嫁了,我是怕大家伙笑话我儿子,这才……没想到……哎……” 不少人听完都认同地点起头来。 宋青暗暗松口气,后退一步,跟白景年会合。 男人生怕她还紧张,在黑暗中,悄悄地捏了捏她的手心。 她心中一暖,仰头对着他微微一笑,轻轻地摇了摇头,表示没关系。 潘润之前之所以能占得上风,皆因他打了众人个措手不及,又没给宋青以及两家父母商议的机会和时间,这才让他短暂的小人得志。 但随着时间推移,靠着蔡彩无意间和里正父子纠缠,给了宋青和白景年充分的时间商议,旋即宋青又站出来分散众人注意力,好让白景年将情况告知石家、蔡家父母,彻底消解了潘润的优势。 风向转变也就不足为奇了。 尤其石母还趁热打铁说了一大堆话,不外乎多么满意蔡彩,她脾气多么多么好,以及石书已经登门拜访过蔡家,蔡家父母很有礼数、不卑不亢云云。 一刻钟过去,石母嘴巴都没歇着,全程都在夸赞蔡家。 要不是宋青知晓实情,几乎也能被她那一张嘴给骗过去,可见石母语气有多真。 “总之啊,两个孩子成亲那天,大家伙都去,一起热闹热闹。”石母笑着说道。 屋内气氛都被她带得轻松活络起来。 然而,这种轻松并没有维持多久。 “哐!” 房门突然被打开,来人是蔡彩的哥哥。 宋青心里咯噔一下——完了,蔡彩大哥不知道定亲这茬! “别急。”白景年微俯着身子,凑到她耳边,亲密得如同咬耳朵般,小声安抚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蔡洪毕竟是蔡家人,稍后我去暗示他。” 可根本不等白景年上前,蔡洪便阴沉着一张脸,走进来说到:“热闹什么,谁要成亲?人都丢了,你们还——” 话没说完,他视线落在蔡彩身上,顿时一愣,“你怎么回来——不是,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是跟着宋青姐还有——” 不等蔡彩说完,沉寂已久的潘润“蹭”地站起身,抓住机会,急不可待地上前大声道:“蔡大哥,你总算回来了!快过来,这里正有一件事要裁决,你也来说说自己的想法!” “什么事?”蔡洪憨憨一般跟着他走到了人群中央。 潘润紧拽着他,都不给蔡家接近的机会,他做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道:“虽然石书是我的同窗,可我们也有同村的交情在,这件事我不得不告诉你。” “潘润,你别再胡扯了!”蔡叔忍无可忍道。 却不想蔡洪反皱起眉,不太高兴地说道:“爹,你这样说话也太难听了,不管怎么样,也得先让阿润把话说完啊。” 蔡叔被他气得差点翻白眼昏过去! 角落里的里正暗暗发笑。 “其实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潘润努力憋住笑,道:“简单点说,你妹子蔡彩,和石书互换了腰带。” 半晌寂静,所有人的眼睛都望向蔡洪。 有些人是紧张,诸如蔡家、石家等人;但更多的是看热闹,想靠蔡洪的反应来证实两家亲事究竟是否为真。 但等了许久,潘润的心都悬起来了,心道:难不成还真定了亲? 只等来蔡彩不解又迷茫地提问,“……然后呢?就没啦?” 潘润瞬间体会到蔡叔险些气绝的心情,一时脑袋发晕,眼前发黑。 “你傻啊!”小年轻急道:“腰带一摘,衣裳不就都掉了?你妹子被石书那小子欺负了!” “什么?!” 听到最后一句,蔡洪登时怒喝一声,撸起袖子就往前冲。 第88章 当场报仇 “蔡洪!冷静!”白景年大喝一声,冲上去阻拦。 其余人也被这一声喊提醒回神,连忙去拽蔡洪。 然而,完美继承了蔡叔身高和体格的蔡洪,却没有继承父母俩的智商,他一把挥开试图拦住他的人,三两下冲到石书面前,右拳猛地扬起,挥落! “咚!” 一声闷响,还没反应过来,甚至都来不及痛呼的石书被一拳锤倒在地,眼前发黑,一时间竟是完全站不起来了! 石母惊叫一声,石父连忙蹲下身子去扶石书。 为了不让父母担心,石书下意识摆手:“我没事。” 石母心疼的眼泪不断往外涌。 可蔡洪完全没有要收手的打算,晃了下脖子,说着另一只手就要去抓石书。 “你冷静一点!”万幸白景年及时赶到,他一把抓住蔡洪扬起蓄力的手,沉着脸往后一拽,生生将对方和石书一家拉开三、四尺距离。 屋内敢上手拦蔡洪这个莽货的不在少数,但真正有能力能拦住他,并将他拉开的人,也只有白景年一个。 蔡洪疯狗似的挣扎,嘴上也不消停:“我妹子都被欺负成那样了,打他两下怎么了?!白景年!亏我们平时叫你一声大哥,你就是这样当我们大哥的吗?你根本不配我叫你大哥!” “哥,你先别说了,白大哥他——” 蔡彩本想劝阻,但往往说到一半就会被蔡洪的嚎叫打断,而且她声音太小,屋内根本没人注意她在说话。 两三次过后,她忍无可忍,攥紧拳头闭上眼睛,卯足劲儿大叫一声:“你闹够了没有?!” 女子声音尖细,猛地出声,瞬间盖住蔡洪的嚎叫不说,还把他吓了一跳。 “妹子,你咋了?”他顾不上挣扎,关心道。 蔡彩咬牙切齿瞪着他:“我要被你气死了!” “啊?” “你凭什么打石书,他招你了惹你了?”蔡彩骂道:“什么都不问就冲上来打人,你是土匪吗?!还好意思骂别人流氓,先找个水坑看看自己!” 蔡洪彻底傻眼,“什么跟什么?” “咳。”宋青轻咳打断兄妹俩的争吵,一手扣住蔡彩的肩,让她别那么激动,紧接着对蔡洪解释道:“石书没有欺负蔡彩,你误会了。” 蔡洪反应了下,下一瞬转头怒瞪小年轻和潘润。 潘润迅速移开视线,只当没看见,小年轻却没他这么不要脸和沉得住气,当即反驳:“你听她胡扯呢!我们刚才都看见了,你妹子系着那小子的腰带!” “你才胡扯!”蔡彩大声道:“我已经跟石书定亲,是未婚夫妻,换个腰带系怎么了?犯法吗?” 此语一出,屋内出现片刻寂静。 每个人的神色都十分精彩—— 潘润惊讶于蔡彩居然也开始配合演戏,而里正则有些慌乱,不由得怀疑两家真的早已定亲;至于看热闹的其他人,虽然有些诧异蔡彩一个女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但却彻底相信两家亲事是真,否则哪个年轻姑娘敢当众说出这么不知羞的话?到底没再怀疑亲事的真实性。 最精彩的还要属蔡、石两家的脸色,而这当中属石书的情绪更复杂。 震惊、慌乱、迷茫、不好意思,还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羞赧…… “定、定、定亲?”蔡洪错乱之间变成了大舌头,话都说不清楚。 蔡彩后知后觉害羞起来,扭过头去不吭声。 “爹,怎么回事?我妹子啥时候跟人定亲了,我怎么不知道?”蔡洪再度发疯,“你们就瞒着我一个是不是?我还是你亲生儿子吗,凭啥我——” 蔡叔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地摆手打断:“行了行了,现在知道也不晚!” “到底什么时候订的亲,怎么谁都不告诉我!”蔡洪语气透出浓浓的委屈。 “还不是怕你犯浑!”齐婶没好气瞪他一眼。 蔡洪不服气地挣了两下。 “是你娘怕你分心,”蔡叔打圆场道:“下个月你就成亲了,这些日子都在忙成亲的事,要是把你妹子定亲的事跟你说了,你自个儿的婚事还能好好准备吗?” 这个理由立刻把蔡洪说服了。 只是,看着那边瘦瘦弱弱,由父母搀着的石书,蔡洪还是有些不乐意,撇着嘴嘟囔:“弱鸡一个,连我一拳都挨不住,根本配不上我妹子……” 石书无缘无故被打了一拳,还被这样羞辱,石母登时恼了。 可不等她开口,那边齐婶上去对着蔡洪的脑袋就是一巴掌,骂道:“没脑子的东西,你怎么不跟人家比读书写字?” 蔡洪还想犟,齐婶又骂:“你要是真有本事,怎么不跟你白大哥比拳脚功夫?专挑别人的短处嘚瑟,你怎么那么不要脸!” 蔡洪被骂得一声不吭。 石母暗暗笑哼了声。 “都是误会、误会。”里正等着事态平息了,才笑呵呵出来和稀泥,“既然两家定了亲,那这也算不得什么,大家伙都散了。” 说着,他给潘润使眼色,示意对方可以走了。 “等一下。”宋青叫住他们,在周围人略显疑惑的眼神中,微微笑着缓步上前,看着潘润道:“你不应该对蔡彩道歉吗?” 潘润:“?” “她和石书是未婚夫妻,可你却不相信,还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污蔑蔡彩,甚至扬言要把她沉塘……”宋青一字一顿,说得无比清晰,嘴角的笑带着几丝寒意:“你不该道歉么?” “呵呵,这个——” “你说什么?!潘润他这么说我妹子?”仍被白景年压制着的蔡洪再次躁动起来,如同发狂的野兽,眼神都变了。 但因他被白景年牵制,根本动不了,潘润也就没当一回事,一派风轻云淡。 而宋青还在继续:“这些都不算最过分的,更恶心下流的,我都不好意思说。对了,还有那个——”她指了指小年轻,“你不光污蔑蔡彩,还对着齐婶推推搡搡的,她怎么说也是你的长辈,是不是也该道个歉?” 利刃一般的视线猛地扫向小年轻。 他狠狠打了个寒战。 “你也太怂了。”潘润见状嘲笑道:“蔡洪够都够不到你,你还怕——” 小年轻瞳孔骤然放大,尖叫一声就往外跑。 反应过来的潘润急忙回头,却见彩虹不知何时挣开了白景年的控制,正如同捕食的豹子一般,动作迅猛地朝他扑来! 潘润霎时脸色煞白,小腿发软,都没办法像小年轻一样跑走,“噗通”一声瘫倒在地。 第89章 蔡大爷饶过我 “我操你大爷!你别过来!要是你——” 下一瞬,壮实得跟块大石头似的蔡洪扑过去,阴影将潘润完全笼罩。 “咚!” “啪!” “救、救命——啊!快把他拽走啊!” 猛烈撞击夹杂着潘润惊恐的呼救,屋内外乱成一团,就连蔡叔、齐婶,也急忙跑过去拉架。 唯有宋青一动不动。 还有白景年。 男人走到她身旁,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不远处的闹剧,完全置身事外,语气更是淡然:“需要去拉架吗?还是,我们现在就走?” 闻言,宋青差点笑出声,“直接走也太明显了?” “那刚才——” “嘘!”她忙打断对方,佯装严肃,实则憋笑道:“刚才所有人都在看蔡洪和潘润,没人注意你的小动作,况且蔡洪被激得那么疯,谁也不会想到你是故意放他走的。” “但要是我们这会儿走了,难保别人不多想。不过也不用急着拉架,先等等,看完这出好戏再说。” 白景年放水,让蔡洪轻松挣开不假,但更准确地说,是宋青示意白景年放他走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宋青自诩不是君子,忍不了那么长时间。 潘润屡次找茬,不狠揍他一顿,她今晚都会气得睡不着觉! 不过,让白景年动手,颇有些杀鸡焉用牛刀的意思。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这项重任交给蔡洪,给蔡彩报仇。 “别——啊!别打了!” “蔡洪!你——救命!蔡大哥、蔡大爷,饶过我!” “救命!救命啊!” 转眼间,那头潘润已经从骂街变成连声求饶,连“蔡大爷”这样的称呼都被逼出来了,惹得宋青不得不躲到白景年背后“咯咯”笑。 男人面上罕见地露出几丝无奈,但还是小心地站直了身子,好将宋青完全挡在身后,不至于被人发现她在偷笑。 角落的纷争还在继续。 蔡洪正值年轻,又常年干体力活,纵然比不过白景年,可耐力和体力都远非常人所能及。眼下,蔡家父母加上里正喊来的人,林林总总加起来足有十几个,竟然都奈何他不得。 发疯的人,当真是九头牛都拽不开。 角落中潘润已经缩成一团,极力不露出脸、脖子等脆弱处,还是被蔡洪揍得鼻青脸肿,饶是不断求饶,对方的拳头还是如同雨点一般密集地落下来。 而拉架的其他人,全都遭受了无差别攻击。 里正暴跳如雷,骂骂咧咧地命令蔡叔控制住儿子,但下一瞬,去拉架的蔡叔就被亲儿子从后背来了两拳。 一时间,里正被惊得哑口无言,也不知道是被蔡洪的癫狂模样给镇住了,还是彻底吓傻了。 “蔡洪,别打了。”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未免蔡洪闹出人命来,白景年才出声上前,佯装也敌不过他的模样挨了几下,过了几招,才将人拖出去。 闹剧总算结束,拉架累得气喘吁吁的一屋子人都后悔得要命,纷纷扯了借口离开。 里正连忙将潘润扶起来,逃也似的离开。 当然,离开前他不忘对着蔡叔甩眼刀,大有你儿子敢把我儿子害成这样,你等着瞧之感。 然而蔡叔正吹胡子瞪眼地骂蔡洪,压根没注意到。 石书挨的那一拳不轻,但和潘润比起来,简直不值一提。加上他再三强调没事,石母倒也没有发作,石父更是没当一回事,早早跟主家——潘润和石书的同窗,也就是他的学生一家解释原委,并表示歉意去了。 宋青和蔡家回村的时候,夜空中的月亮已经挂到了正中央,月光皎洁明亮,将蔡洪脸上的伤,以及蔡叔阴沉的脸照得一清二楚。 蔡彩少女怀春的样也被月光映得十分清晰。 宋青看在眼里,斟酌一番,还是忍不住开口:“齐婶、蔡叔,关于今天这门仓促订下的亲事,我觉得——”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齐婶忙道:“宋青,我们跟石家不太熟,还得托你去跟他们说一声,谢谢他们帮忙,还有……”她顿了一顿,小心觑了下蔡彩的神色,低声道:“让他们找个借口退了。” “为什么要退?”宋青有些着急,但又不敢让蔡彩听见,只得压着声音,不解道:“石书不好么?” 齐婶“嗐”了声,腼腆道:“人家是读书人,家里大人也是读书人,门不当户不对的,我们这样的人家怎么高攀得起。再说了,今儿……她哥把人家打成这样,人家不记恨咱们就不错了,哪儿真的攀亲家。” 宋青忙道:“石家不一定在乎这些。” “可咱们不能不在乎啊,”齐婶认真道:“蔡彩就是个普通孩子,不如你聪明,也不十分漂亮,又不识字。就算石家不在乎这些,肯让她进门做媳妇,她以后也未必能过好日子。” “万一石书做了官,又有良心,没休了蔡彩,可你瞧,蔡彩像是做官夫人的料子吗?再闯出什么祸来,连累的人家官也做不成,白瞎读那么多年书。” “退一万步,假如石书没做大官,可人家一个读书人,斯斯文文的,蔡彩一个大字不识的粗人,跟他完全说不到一起去,两个人怎么一起过下半辈子?” 她凑近宋青,轻叹口气,略有些心酸地说道:“最主要的,我怕别人笑话蔡彩,她又憨又傻,说不定都听不懂别人在笑话她……我一想到这些就难受,绝对不能让她受这些苦。” 这下,宋青说不出话来了。 能看出来齐婶完全是为了蔡彩的将来考虑,哪怕她并不在乎蔡彩的个人想法……但这样的话,她绝对不能说出口。 不好白白糟蹋齐婶的一番慈母之心。 但是—— “蔡彩好像很喜欢石书。”白景年淡淡说道。 宋青着实吃了一惊——不仅惊讶于对方敢开口说出这样的话,更惊讶于他居然一直在听自己和齐婶的对话,关注这边的动向。 “她就是一时的热度,过了这阵就忘了。”齐婶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不在意地摆摆手。 白景年顿了下,又道:“如果她一直没忘记呢?” 不出预料,齐婶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第90章 要不,一起睡? 半夜,齐婶还在炕上翻来覆去地想,怎么都睡不着。 自家孩子的脾性她了解,蔡洪莽撞,但十分好骗好哄,随便编个借口就能混过去;蔡彩脾气比她哥哥好点,但却是个认死理的主,除非撞上南墙,否则绝不回头。 从前她劝蔡彩不要和潘锦走太近,对方不听,直到被潘锦给了一巴掌,知道疼了,才回过头。 万一这次蔡彩对石书也是这样,后果却是比潘锦还要糟糕。 朋友闹掰了,还能再找新的,夫妻却是一辈子的事情,如果有一天走到了要和离的地步,石书一个男人没什么,蔡彩想要再找就难了。 齐婶愁得直叹气,把身旁的蔡叔都给吵醒了。 “想什么呐?还不睡。”蔡叔翻了个身,嘟嘟囔囔。 瞧他这不上心的模样,齐婶气得踹他一脚,“你还睡得着觉!” 一脚过去,蔡叔瞬间清醒不少,连忙坐起来,“咋了?” “还不是蔡彩和石书的事!”齐婶将自己的担忧一股脑说出来。 “嗐,我当是什么,原来是这事。”蔡叔又躺回去,心大道:“不管石家愿不愿意,都得等到蔡彩及笄才能办,到时候再操这个心也不迟。” 齐婶还想说些什么,蔡叔又道:“反正我瞧着石书那小子不错,他上次来,我还可惜蔡彩不能嫁给这样的人,这回好了,阴差阳错的,两个人以后兴许真能成。” 闻言,齐婶气不过地一拳头挥过去,“合着刚才我说的话你都没听进去!” 回答她的只有蔡叔“呼噜噜”的鼾声。 齐婶咬牙骂了他两句,又踹了几下,才顺过气,翻过身接着琢磨这件事。 两人虽意见不合,但到底没吵起来,潘家就不一样了。 里正扶着潘润一回家,就把潘母、潘锦吓了一跳,将事情经过一说,潘母又哭又气,潘锦却是哈哈大笑,直嘲笑哥哥无能,打不过蔡洪那个傻大个情有可原,可竟然连小年轻——也就是她的姑家表哥都跑不过,也活该被打成这样。 “那他妈的还不是因为你!”潘润暴躁拍桌,“要不是为了给你报仇,我至于弄成这样吗?” 在旁沉着脸抽旱烟的里正听出不对劲,立刻质问道:“怎么回事?” 潘锦自觉没什么,压根没想遮掩,轻飘飘道:“没什么,就是让我哥帮忙找了几个人,教训一下白眼狼蔡彩和石家那个怂包。” 对于真相,里正虽然意外,但想到潘润今天突然要跟他一起出去找人的反常行径,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他接着问:“怎么教训的?” “嘿嘿。”潘锦脸上浮现扭曲又兴奋的笑,直言道:“我让人把他们俩打晕,然后扒光了衣服,嘿嘿嘿——” “砰!” 里正拍桌而起,怒骂:“胡闹!” “他们被人看光了,顶多被人笑话,你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下倒好,他们两家反而因为这件事当众定了亲!” 潘锦不以为然道:“我本来就是想让他们俩定亲。” 上次,若不是蔡彩嘴贱报信,她逃婚的事本不会闹大,而且极有可能嫁给白景年! 每每想到这里,潘锦便控制不住的面容阴森,道:“不止定亲,以后还要成亲,接下来三四十年都得在一起!让他们两个互相折磨一——不,他们活不了那么长时间,成亲当天就会被对方克死!” 里正被她这癫狂模样吓了一跳,刚要说些什么,就被潘润打断。 他不屑道:“石书肚子里那点墨水,别说中举了,当个秀才都费劲,有什么好怕的。” “我那是——” 不等里正说话,他又道:“我知道……” 潘润拖长了调子,别有深意地笑道:“爹,你不就是怕被别人抓住小辫子,当不上乡长吗?放心,这事查不到咱们家头上。” 听到这话,里正果然缓了神色,但还是不放心地再三确定道:“真的查不到咱们家?” 因为脸上的伤,潘润一笑起来,显得分外狰狞:“查不到,帮我办事的人嘴很严,她绝对不会说出来。” “那就行。”里正重新坐下来,拿起旱烟袋“嗒嗒”抽起来。 潘母则继续帮潘润上药。 同样还没睡的还有白家。 和其他人不同,他们既没有吵架,也不是在为蔡彩的事担心,而是在到底由谁睡去西屋一事上而产生了分歧—— “我睡习惯东屋了,不觉得冷,更何况还有炭盆,真的不会冻着。”宋青抱紧自己的被子,坚持道。 白景年也是一副不容商量的模样:“天气一天比一天冷,哪怕有炭盆,但家里的被子有限,你一个年轻姑娘睡在东屋根本扛得住。我已经把炕上东西都收起来了,你去西屋,我到东屋来。” 说着,便要将她的被子搬到西屋去。 论体力,宋青根本不是白景年的对手,无奈之下,她只好道:“可你腿脚不方便,万一再冻着,患上风湿,以后就更难熬了。” 闻言,男人果然动作一顿。 她乘胜追击道:“而且我用不了多久就要搬走了,如果这个时候你搬到了东屋,到时候你还得搬回来,岂不麻烦?” 白景年愈发沉默。 宋青以为对方妥协,忙将被子往回拽了拽,却不想男人根本没有要松手的意思。 她不解抬眸,恰对上白景年沉沉目光,不知道怎么的,她心里忽然没有来的酸痛了下,好像被人猛地捏了一把心脏。 “正因为你要搬走了,才更不能在这里生扛。”趁她怔住,白景年抢过被子,说着便要往西屋去。 宋青回过神,急忙跟上去。 “可东屋那么冷,你怎么受得了?” 男人回眸,淡淡扫她一眼,“你也知道冷?” 她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眼睁睁看着白景年帮她把被子铺好,要抱着另一床早收拾好的被褥去东屋,宋青情急之下,冲着对方背影喊道:“要不咱们都睡西屋!” 喊完,宋青被自己吓了一跳! 这话纵然是为了白景年好,而且喊的时候压根没过脑子,可男人他能这么想吗? 万一误会自己的意思,万一…… 乱七八糟的联想还没结束,她甚至还没意识到现在更应该组织措辞,挽回解释刚才的话,走出西屋的白景年已经转过身来,抱着一床被子,往日冷淡漠然的一张脸,此刻写满了震惊。 第91章 你受伤了? 被他目光注视到的一瞬间,宋青脑袋里那些杂七杂八的联想都卡了壳。 相应的,她想到一半的解释也卡住了。 白景年诧异地看着她,她略显懵逼地看着男人,两个人对视了不知道多久,屋内寂静得有些诡异。 直到“噼啪”一声响,火炉内的碳爆了一下,二人才相继回神。 “我去东屋睡。”白景年率先说道,仿若方才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他什么都没听到。 宋青的理智告诉她,这时候就应该配合对方,也装作无事发生,闭嘴、沉默着目送他离开就好了。可偏偏,看着白景年腿脚不便的背影,她总觉得不忍心,竟一时嘴抽说道:“炕这么大,一起睡没事。” 说完,她忍不住暗暗掐了下大腿——自己在胡说八道什么?! 一而再、再而三地邀请男人跟自己同睡,换谁都不可能不会多想! 果然,距离她不过两米的白景年陷入沉默,许久没说话。 “咳咳,那个……我没别的意思,”宋青干巴巴的补救:“我就是觉得你腿脚不方便,更应该好好养着……这是你家,你没必要迁就我。再说了,这炕真的挺大,别说睡两个人,就算再来两个,哪怕再来两个壮汉,也绝对没问题……” 意识到自己越说越离谱,她急忙打住,道:“我晚上睡觉特别老实,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可以在中间放点东西。” 说完,宋青视线落在堂屋的小木桌上,立刻上前将桌子搬回来,“这个就挺好。” 桌子很小,饶是将它搁在中间,两边的空间依旧很大,睡个人完全不成问题。 白景年盯着桌子,若有所思。 “景年?”宋青试着叫了他一声,“你在听吗?” 万一男人因为震惊而一直在出神,刚才她就白忙活了。 而且,话都说出口了,她就一定要把人留住,否则显得跟心虚似的。最重要的,她实在不放心白景年的腿,东屋又阴又冷,男人那床被子也不如她的厚,饶是他身体素质好,也不能那样糟蹋。 “听到了。”白景年回应她。 宋青轻舒口气,反而没有最开始那么无措了,她道:“我是真心的,你留下。不然,就算我在西屋冻不到,也会因为良心不安睡不着。” 不知哪一点触动了对方,他折回来,将被子放到桌子一侧。 宋青眼睛一亮! “我去添柴。”他转身出去。 她又惊又喜,有些不敢相信地追上去,“你同意留下啦?” 白景年轻轻“嗯”了一声。 她高兴地蹦起来,连忙道:“我去把东屋的炭盆搬过来,这样屋里能更暖和。” “嗯。” 他点头,看着宋青欢喜地跑到东屋去忙活,心中不自控地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而且像是被她的欢喜所感染似的,他唇角扬起个浅浅的弧度。 往炉灶里添好柴回到屋内,他的被褥已经被宋青铺开,对方正在梳头,听到他回来的脚步声,忙转过身来笑着看他,道:“不知道你喜欢睡哪一边,我自作主张帮你铺好了,你看看还行么?” 小小的房间外,数九寒天,北风肆虐;而房间内,炭盆和火炉里的炭火呼呼燃烧,火炕温热,女孩坐在有些模糊的黄铜镜前,她的头发散开,遮住大半脊背,但因侧身,纤细的脖子露出一截,在昏暗烛光下白得格外醒目。 白景年视线久久没有移动。 “景年?”宋青轻轻唤了他一声。 他回神,意识到对方还在等他的答案,于是飞快看了眼炕上,便点头道:“很好。” 声音较平时有些不易察觉的哑。 宋青没注意到,她笑了下,拢好头发,“那就好,我马上就好了,你先睡。” “没事,我等你。” 白景年说等,真的找了个板凳坐下来,静静地等。 他看着宋青一下下将头发梳顺,然后两只白净的手在乌黑的发中来回移动,都没看清楚她的动作,那头乌黑长发就被整整齐齐盘在后脑勺,一丝不乱。 回想宋青刚来的时候,头发还是枯黄的,不过几个月光景,头发长了,也乌黑油亮许多,被烛光一晃,仿佛上好的丝绸缎子。 鬼使神差的,白景年伸手朝着那头长发伸过去。 “好了!” 宋青长舒口气站起来,甩甩有些发酸的胳膊,一回头,就见白景年仓促收回手,表情也十分不自然。 她疑惑的“嗯”了一声,“怎么了?” “没什么。”白景年错开宋青的视线,转身去拨弄炉火,“你先睡,我来吹灯。” “噢。” 宋青没多想,伸了个懒腰,趁男人背对着自己拨弄炉火,忙将外面的小袄脱了,只剩中衣,快速钻进被窝里,只露出一个脑袋。 她冲着男人喊道:“我好了!景年,你也快点上床——哦不对,是上炕睡觉!” 男人低低应了声,过了会儿才站起身。 回头,白景年佯装随意地扫了眼,发现她闭着眼睛,呼吸均匀,明显已经睡着了,他神情不由得放松下来,几不可闻地轻轻松了口气,视线在她脸上停留许久,直至剩下那半截蜡烛燃烧殆尽,方缓缓移开。 一夜好梦。 次日,白景年早早起床,侧身看了眼宋青——对方背对着他蜷缩在被子里,后脑勺的盘发有些微微散乱,她肩膀随着呼吸有着轻微但缓慢的晃动,显然还在睡梦中。 男人收回视线,动作不由得放轻。 穿衣服、叠被子,将昨晚烧完的炭灰倒出去,然后喂牛,烧火,做早饭。 忙完一切,白景年愣是在隆冬出了一身汗。 他把外袍脱了,又卷起袖子,进屋烧水。 正忙着,炕上宋青迷迷糊糊坐了起来,哑着嗓子问道:“几点了?” 男人起初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但相处的时间长了,便知道宋青这是在询问什么时辰了,他垂眸专注忙着手下的活儿,回道:“约莫是卯时,再过两刻钟就该出门去镇上了。” “噢。” 宋青在炕上发了会儿呆,才开始穿衣服。 她收拾好下炕,热水已经烧好了。 “先洗脸,早饭我已经——”白景年边说边抬眸,视线在接触到对方的那一瞬,猛地瞳孔一震,话都来不及说完便冲过去,一把按住宋青的肩,“怎么回事?你受伤了?!” 第92章 他不能拦宋青 刚睡醒的宋青反应慢半拍,半眯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道:“什么受伤?” “你、你不觉得疼吗?”白景年无比紧张的看着她,一开口,竟是罕见地打了磕绊。 她摇摇头,“不疼啊。” 除了因为炕烧得太旺,导致屋内空气过干,她鼻子不舒服之外,其他地方都好好的,被窝里暖烘烘的,她比之前睡得都好,很是舒服。 不对! 宋青突然想到一件事,下意识捂住肚子! 自己该不会是……来葵水,血把裤子染红了?因此,白景年才会怀疑她受伤了。 这个月居然提前了,莫不是昨晚太暖和了,所以…… 她神色变了又变,耳根不受控制地发红。 “哗啦——” 行动派白景年将帕子浸湿,微微拧干,神色严肃道:“不管怎么样,我先帮你把血擦干净,看看伤口到底在哪里。” “什么?!”宋青登时大惊,连忙往后退。 男人微皱着眉,用前所未有的严肃口气对她说道:“你流了很多血,不能再耽搁下去。过来,我帮你擦干净。” 她下意识捂住肚子,急中生智道:“我、我、我自己来!” “你能看到吗?”白景年眉头皱得愈发紧。 宋青老脸一红,被他这句话给噎得卡了壳,心里多少有些崩溃:他怎么能如此严肃又正经地说出这句话?语气和神情,完全无法让人联想到耍流氓,可偏偏这句话又…… 僵持了有一刻钟,见她态度坚决,白景年怕再耽搁下去影响伤势,叹了口气,只能妥协,把帕子递过来,“你自己擦也可以,但要小心一点。” 宋青连忙接过帕子。 “稍等,我去把镜子拿来。”白景年道。 宋青:“……倒也不——我去!” 话没说完,镜子已经到了她面前,一张可以称得上是血肉模糊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她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闪了下,镜子里的人脸也跟着闪了一下,大半张脸消失在镜子中。 意识到镜子里的人就是自己,她心里咯噔一下——自己这是,被毁容了? 不过,怎么一点都不疼? 狐疑的宋青对着镜子,小心翼翼地用帕子擦拭,小猫洗脸似的力度。 脸上的血立刻被帕子带走,露出原本肌肤——算不上十分细腻白皙,但却是干干净净,一丝伤痕都没有。 举着镜子,一直紧张盯着她的白景年见状,仍没有一丝松懈。 而宋青,却福至心灵,立刻将帕子投洗干净,而后展开,将整张脸都用帕子盖住,用力地上下摩擦。 “小心一点!”白景年登时整颗心都提起来,举着镜子的手猛地攥紧。 “没事。”宋青轻松笑声从帕子后冒出来,片刻,她被擦得干干净净的脸也全部露出来,一双黑漆漆的眼睛闪着笑意,“看,没受伤?” 白景年怔了一瞬。 她笑着将帕子扔回水盆,边洗边解释道:“应该是昨晚上屋里太暖和,空气太干,我的鼻子一时受不了就流了血,这才糊了满脸。” “现在鼻子还难受吗?”白景年眼都不眨地盯着她,明显还不放心。 “好多了。”为了让他安心,宋青大喇喇揉揉鼻子,“看,没事了?” 男人这才收起担忧,又恢复往日模样,将水盆端走,道:“早饭应该差不多熟了,吃饭。” “好嘞!” 冬日的天亮得晚,两个人吃完饭,把蔡彩准备的饮子都装上车,而后赶车到镇上,太阳才冒头。整个街道都雾蒙蒙的,但小贩们已经到了不少,街道上有零零星星早起做工的百姓,小贩们陆续开始叫卖,将呼呼的北风声压下去。 宋青没急着摆摊,她先去了一趟宋家,给宋姨报了平安,才回去。 “宋姨她们没事?”白景年边整理摊位边问道。 宋青摆手,“没事。” “对了,”她道:“今天收摊后,我要去一趟商行。” 白景年手一顿,旋即佯装随意道:“要开始看房子了么?” “不完全是。”宋青解释道:“主要,还是打听昨天关蔡彩的那处宅子到底是谁的,兴许能查到对他们下黑手的人,哪怕不能报复回去,以后防着点也好,省得再被下绊子。” 亭柳街人烟稀少,向周围邻居打听不一定能套到有用的消息,反而容易打草惊蛇。找商行的伙计,假借买房子的借口打听,再合适不过。 “的确是个好主意。”白景年若有所思地点头,片刻,侧目看向宋青,淡淡一笑,“刚才我误会了,还以为你现在就要开始看房子,准备搬走了。” 宋青笑了两声,道:“也差不多,两件事一起办也不耽搁。” 正烧火的白景年手一抖,炉子内跃动的火舌恰好燎过去,他慢了一瞬才抽回手,中指和无名指被烫得通红。 “呀!” 宋青惊叫一声,连忙蹲下去查看,“怎么样?严不严重?” “还好。”白景年早已敛起神色,随便在手指上擦了两下,“一会儿就没事了。” 宋青还想说些什么,但摊位前好巧不巧来了客人,白景年手不方便,她连忙起身招待。 一忙起来,客人便没完了。 这几日她做的各馅包子很受欢迎,因为比肉夹馍省事,价格稍稍降低了些,再加上蔡彩风味独特的饮子,光顾的客人比往常多了不少。 一旁白景年摸着已经肿起来的手指,看着她忙碌,心道:宋青实在很适合做生意。 她麻利地装包子、倒饮子、收钱……动作行云流水,半点不拖沓不说,嘴上也没闲着,或是介绍饮子,或是打趣逗乐,或是维持秩序,清亮的嗓音配上带点笑意的语气,饶是在后面排队等久了的,也生不起气来。 这么小的一个摊位,根本无法完全施展她的能力和抱负,她这样的人,就该去更热闹、更繁华的地方,拥有更大的馆子。 他不能拦着宋青,也拦不住。 想到这儿,白景年往炉子里扔了些柴,将火烧旺了,站起身走到宋青身旁,低声道:“我找招呼客人,你去包包子。等会儿早点收摊,你去看房子,我也好去买些东西,预备你日后开店。” 宋青一愣,“买什么?” “铁。”白景年擦干净手,接替她招呼客人,垂眸道:“给你打几口好的锅子。” 第93章 好福气 上次聊起来,宋青说想让他帮忙打几口锅,原本只是玩笑和试探,没想到,白景年竟然记在了心上。 她有些动容。 视线落在男人被烫伤的手指头上,宋青咬了咬唇,转身跑到距离最近的一家医馆,买了些治疗烫伤的药膏回来,不由分说拽过男人的手,细细涂抹起来。 小心程度,不亚于当初白景年给她的脖子上药。 末了,她微微俯身,对着伤口吹了吹。 摊位前的客人们见状,纷纷打趣起来—— “你们夫妻俩可真恩爱,都成亲快半年了?还这么好,跟新婚似的。” “听跟着钱老爷的人说,宋娘子已经有身孕了,可真是好福气啊!” “哎哟哟,瞧人家这日子过得,盼头十足!” 宋青被打趣的脸颊发热,明明已经上好药,却因不好意思抬头,仍低着头假装忙碌。 看出她的窘迫,白景年出声打断众人,唇角带着淡淡笑意:“多谢诸位祝福,不过,再说下去包子该凉了。” “懂了,宋娘子脸皮薄,白小哥这是心疼了。” “哈哈哈,行,咱们先买包子。” 宋青轻轻松了一口气,收起药膏,接着忙去了。 昨天一直在找人,晚上又睡得晚,因此他们准备的包子不多,一个时辰便全部售罄,收摊。 二人分头行动,一个去市场买铁,另一个则去商行,约定晌午后在镇口碰头。 镇上只有一个商行,倒方便了宋青打听。 进了商行,她故意选了年纪最小,看起来最好骗的一个伙计。 她的确要买铺子,但银钱并不够再买一处宅院居住,但为了查废弃院落的事,真假掺半着哄那伙计,说的话连她自己都听不出端倪,更何况那小伙计,当即把所知道的事情吐了个十成十。 宅院废弃了得有十几年,那户人家早搬到城里去了,早就想卖,但前些年边关战乱,连带着镇上生意不好,压根没人买得起。这两年生意好些了,可亭柳街又日渐萧条,那户人家因不缺银子使,死活不肯降价,就彻底搁置下来。 “不过宋娘子,你要是真心想买,我可以帮你去说说情,兴许能便宜个几十两。”小伙计笑道。 宋青皱了下眉,心中暗道:那户人家早去了城里,十几年都不曾回来,又不缺银子,怎么看都跟这件事扯不上关系。十有八九,是下黑手的人看这宅院废弃多年,才把人绑到了那,以免被人发现。 如果真是这样,可就难办了。 见她许久不出声,小伙计当她接受不了价格,忙道:“这个院子偏是偏了点,但是大得很,当初建得也好,再住个一二百年完全不成问题!对了,这个院子风水也好,隔壁就是钱府——对了,钱府、钱老爷你知道?” 宋青回神,“钱府?” “对啊对啊,隔壁那个院子是钱家的,就是钱老爷起家前住过的院子。”小伙计朝她挤眉弄眼:“你想想钱老爷如今的身家,虽说他岳丈一家提携了他不少,可他自己没那个本事和运气,也做不到如今地步不是?” “钱府的风水那么好,这家也差不了,否则那户人家也不能早早搬到城里去。宋娘子,你要是买了这处,别说在镇上开馆子,就算想去京城开,也只是迟早的事儿!” 小伙计年纪小,但嘴皮子功夫实在厉害,但凡换个迷信的,早交定金了。 可惜宋青并非诚心买宅院,搪塞敷衍了几句,便转移话题开始聊铺子。 小伙计也没起疑,同样叭叭说得起劲。 铺子她是实打实要买的,当下听得更加认真。 然而,才介绍到第二个,门外忽然风风火火跑进来一个人,进门便喊:“可算找着你了,宋青,快,跟我走!” 宋青有点懵,“宋姨?你怎么——” “路上再说!”宋姨拉起她的手就往外跑。 宋青跟着她跑了老远一截,眼看要往春秀打工的首饰铺去,才意识到出了什么事,忙问:“春秀又怎么了?” “长松打听了个遍,镇上所有的医馆都没给吴家那两个治过病,可见你男人说得是真的。我把这话告诉春秀,本来是想让她死心,可没成想她……总之,她现在想回吴家去。” “啥?!” 到了铺子,宋青一进门便怒气冲冲地,将正在铺子后小院内做饭的春秀吓了一跳,手里的锅铲“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她结结巴巴地喊道:“小、小青,你饿不饿,我——” “我都要被你气饱了!”宋青没好气道。 春秀耷拉着脑袋,小声道:“你知道了……” “不然呢?”她翻了个白眼,恨铁不成钢:“我真想不通,吴家到底给你下什么迷魂药了,让你被欺负成这样还想着回去?还是说你过不了太安逸的日子,就想回去挨骂挨打?!” 春秀不吭声。 屋内的茜茜却急忙跑出来,抱住春秀,仰起头跟宋青解释,小奶音磕磕绊绊,“我娘亲没有,娘亲不是……是我爹他来了,让娘亲回去,娘亲才想回家的。” “什么?!” 宋青和宋姨不约而同惊呼。 “你爹什么时候来过,他怎么知道你们在这儿?” “吴勇都跟你说什么了?” 宋青和宋姨相继问道。 问题太多,茜茜年纪太小,一时回答不上来,春秀小声道:“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知道我在这的……反正,他说他错了,想接我们娘儿俩回去,还说再也不提让我做妾的事了。” 宋姨目瞪口呆。 宋青却嗅出几分猫腻,敏锐道:“先不提他怎么知道你在这的事,我只问你,他为什么突然认错?家里的那个盈心去哪儿,还是她出了什么事?” “不知道。”春秀模样诚恳,看起来的确不知道。 宋青抿唇沉思,眉头微皱。 “你要是回去了,还能来铺子里干活吗?”宋姨问道。 春秀先是看了一眼宋青,而后摇摇头,极其小声地说道:“家里也有铺子要忙,我要是回去了,腾不出空来外面。” 宋姨可惜地叹了一声。 “你要回吴家我不管,但看在从前你对我还行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这件事绝对没那么简单。”宋青看着春秀的眼睛,已经没了最初那么大火气,她淡淡道:“总之,你不想重蹈覆辙的话,最好小心一点。否则,再来这么一回,我和宋姨也帮不了你。” 第94章 天地可鉴 之前宋青气也好,怒也罢,都因为还想帮春秀一把,才会对她恨铁不成钢。 但现在,她一改往日态度,变得平和甚至无所谓起来,饶是反应迟钝的春秀,也感觉到哪里不对劲,隐隐心慌起来。 “我还有不少事要忙,宋姨家里也有铺子,不可能时时刻刻赶来帮你。”宋青道:“这终归是你的日子,我们帮得了一时,也帮不了一世。你自己好好权衡,我先回家做饭了。” 说着便往外走。 见她不像唬人,春秀更急了,连忙叫她:“小青,你先别走!” 宋青却是脚步都不带停的。 “我知道我这样不好,但是……小青,你先等等。”春秀小跑着追上去,眼泪不自觉掉下来,哭道:“我确实是想跟吴勇和离的,要不然也不会跟我娘闹翻。可是……可是吴勇他今早找了过来,说他错了,求我回去。他比之前瘦了好多,我觉得他可能是真的后悔了,所以……所以才……” 宋青深吸一口气,看着她的眼睛,平静地质问:“他瘦了,你和茜茜难道胖了?他至少有房住,有床睡,不用担心吃喝,你们母女呢?” 很怕她再生气,春秀连忙拉住她的手,讨好着解释:“是……是,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没有立刻答应他,只说要想一想。” 没同意,但也没拒绝。 宋青抽出手,“那你慢慢想。” 说着,还是要走。 “我又没你聪明,一时半会哪儿能想明白嘛!”春秀委屈极了。 这句不知哪里突然戳中宋青的点,她忍不住“嗤”的一声笑了,转过头来,又气又好笑道:“你在铺子里干了这么多天,别的没见你学会,嘴皮子倒比从前利索不少,居然还会奉承人了。” 见她笑了,春秀明显松口气,道:“我是真心觉得你聪明。” “大可不必。”宋青摆手,道:“就算你把我夸上天,这件事我也不能再帮你。” 春秀登时又要哭。 “我说的不是气话。”她道:“这是你的日子,不能总叫别人帮你拿主意,你得有自己的主见。” “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春秀满脸迷茫无助。 她小时候听父母的,出嫁后听丈夫的,从来没有自己拿过主意。 宋青想了想,给她指了个方向:“想想你当初为什么要跟吴勇和离,在看看如今这些问题解决了没有。倘若解决了,他说的也是真的,你再问问自己,还想不想过从前那样的日子。” 春秀站在原地,一字一句地琢磨她这番话。 “我家里是真的还有事要忙,先走了。还有宋姨——”宋青对着不远处抱着茜茜玩的宋姨打了个招呼,“您也早点回家,让春秀自己好好想一想。” 出了院子,她抬头眯着眼看了眼太阳——已经过了晌午。 急匆匆赶到镇口,白景年正站在牛车上张望,颀长身姿比一旁的杨树还要板正,显然已经等了许久。 她忙加快脚步跑过去。 “跟春秀说了会儿话,就耽搁了。”宋青跳上车,“你等多久了?饿了没?” 男人摇摇头,“没等多久。” 他顿了顿,将缰绳整理好,边赶车边问:“春秀怎么了?” 宋青“啧”了声,把刚才的事情一五一十告诉了他。 末了,她哼道:“吴勇那个人渣,八成是又想出了什么损招,绝不可能是真的后悔。” “他赌钱输了。”白景年淡淡道。 宋青一惊:“你怎么知道的?输了多少?” 白景年道:“去市场买东西的时候,听那些人议论的。” 他本身对八卦闲谈没兴趣,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直到那些人提起“铺面”“娘子要和离”以及“赌坊相好”等词汇,才意识到那些人可能在议论吴勇,便多听了几句。 “他之前在赌坊赌博,输的时候极少,据传都是靠他那位赌坊的相好——盈心在背后指点。前几日,他再次听信盈心的指点,将全部身家押注。”白景年道。 结果不用想,自然是全输了。 “为了还债,吴勇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但仍不够还债。” 听到这儿,宋青恨得牙根痒痒,“怪不得突然挽回春秀,合着,是又打上她娘家的主意了!” 风光时将春秀一脚踹开,落魄了却又想起她来,吴勇倒真是一如既往的渣。 “要不要回去提醒春秀?”白景年微微勒紧缰绳。 宋青想都没想,“不用,我已经提醒过她了。她但凡有心,自己就能发现,到时候冲击力远比我们告诉她来得更大。” 不经历点事情,春秀永远不会有自己的主见。 男人对她的决定向来没有二话,说不回去,就真的没回去,驾着车一路回到家。 二人早上耽搁了会儿,吃得不多,现下都饿了。 宋青张罗着做饭,白景年则在外面洗洗涮涮,便于下午准备次日摆摊要用的东西。 正忙着,石书来了。 本以为他来问昨天下午的真实情况,却不想他一开口,竟是说起了春秀。 “我昨晚回家后又仔细研究了一番,发现我朝规定,但凡丈夫对妻子施以暴力,情节严重的,妻子可以直接去官府请求和离,不用征询丈夫的意见。”石书认真道:“昨日忘了问,她可被丈夫殴打过?” 宋青收起讶异,仔细想了下,不免意外——吴勇这个孙子渣虽渣,居然没动过春秀一手指头。 大抵是需要春秀在铺子干活,偶尔还要回她娘家吃软饭,这孙子也不好意思动手。 她摇摇头,表示没有。 石书并未气馁,更没有露出失望来,而是庆幸地点点头:“没有也好,他没有打骂的嗜好,日后求和离书便能稳妥些。” “你来我家,就是为了问这个?”宋青眯起眼睛看他。 石书面上装得十分镇定,但眼中还是露出几分不自然。 他轻咳两声,佯装稳重:“我来,是想求宋娘子一件事。” “说。”她扬眉。 “我想求娶蔡彩做夫人,特来求宋娘子做媒人,向蔡家表述我的意思。”石书脸上不显,放在膝盖上的双手却紧紧攥在一起,可见紧张。 宋青瞄了眼,不由笑了,“你说真的?” 石书立刻无比认真道:“天地可鉴!” 见状,她收起玩笑模样,又问了一遍:“你是真心求娶,还是仅仅因为昨天的事情,怕连累蔡彩的名声,才想假戏真做?” 石书正要答,宋青接着说:“昨天下午,你被迷晕后被人脱光了衣服,和蔡彩关在同一间屋子里,一直被关到天黑。” 石书脸色巨变。 窗外也紧接着传来“当啷”一声响。 她往外望了眼,没看到人,只当是白景年在忙,没多想。 “知道了这些,你还想娶她吗?”宋青故意没提蔡彩也赤身裸体,就怕石书后悔,把事情说出去。 她盯着对方看了半晌,见他的脸色由白变红,又变青,不知等了多久,才听到他略显艰难的开口,嗓音沙哑道:“我……我可曾对蔡彩……无礼?” 宋青心头闪过惊讶,对上石书高度紧张的一张脸,摇摇头,诚实道:“没有,蔡彩去的时候你已经晕死过去了。” 说完,对面的石书整个人都松下来,紧绷感瞬间消散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庆幸的笑。 他语气坚定:“那我一定要娶她。” “求娶之前还要特地打听这个,是生怕蔡彩失贞,你怕丢人?”宋青冷笑。 第95章 吃一顿,少一顿 话音刚落,外面又是“咚”的一声闷响。 宋青没心思看外面,一双眼睛死死盯着石书,审视一般。 对方早在听到她的问题时就慌了,“蹭”地站起来,脸涨得通红:“没、没有!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你问这个干什么?”宋青追问。 “我是怕欺负过她,她厌恶我,不肯跟我成亲。”石书又是着急又是冤枉,生怕宋青误会他似的,语速前所未有的快:“倘若我只因为被迷晕就做出恶劣行径,说明我根本不值得蔡彩托付,不是她的良人!” “而且,万一我欺负了她,事后还要找媒人去提亲,那不是往她的伤疤上撒盐吗?我……我只是怕她伤心。” 说着最后,石书眼圈微微泛红。 宋青道:“假若你真的辜负了她,却又不娶她,难道不是会让她更伤心?” “若如此,我更会娶她,对她负责。”石书坚定看着她。 宋青似笑非笑:“那为什么还要问那个问题?” 一连串的、步步紧逼地追问,显然不是很礼貌,但石书并不介意的样子,无比耐心又认真地解释:“我要确定自己的行为是否给蔡彩带来伤害,然后才能决定要采取怎样的方式求娶。” 他意识到宋青是真的为蔡彩的将来考虑,故而又道:“我是真心想要娶蔡彩,虽然我和她相识的时间还短,但我确信她就是我要携手一生的人。宋娘子,请你答应。” 宋青陡然笑了。 “你笑什么?”石书懵了。 她笑了一阵,才抿唇,由衷道:“我是为蔡彩高兴,高兴她能遇到你这样的君子。” 失贞与否,她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对于石书这样的读书人来说,可能是天大的事。纵然蔡彩和他清清白白,她还是故意问出了那样的问题,只因想看石书的反应,假若他有一点嫌弃的意思,她定会先替蔡彩揍他一顿。 “宋娘子放心,我以后一定对蔡彩好,让她——” 石书的话还没说完,房门突然“砰”的一声打开,门外赫然是蔡彩的母亲! 她脸色不虞,语气也硬邦邦的:“现在说这些未免太早了?我可没同意蔡彩嫁给你!” “齐婶。”宋青连忙站起来,“您什么时候来的?快坐,想喝什么吃什么,我这就——” 齐婶看向她,神色略有些缓和,她打断道:“你不用忙,我来就是跟你商量件事。” 她上前,特地在石书对面坐下,板着脸。 石书很是坦荡,毫无畏惧地对上她打量审视的视线,道:“伯母,我是真心要娶蔡彩,她——” “婚姻大事,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做主的。”齐婶打断他,冷冷道:“你跟我说这些都没用。” “可我——” 石书还想说些什么,宋青看不下去,掩唇咳了几声,给他使眼色,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但这种事一两天急不来,你先回去。” 他不解,但瞄一眼齐婶青黑的脸,不好再说什么,只得起身告别。 同时,还不忘表明决心:“伯母,我是认真的,若能娶得蔡彩,一定一辈子对她好。” 齐婶看也不看他一眼,更别提回应。 “那我先行告辞。”石书也不觉得脸上无光,恭恭敬敬作了揖,才转身离开。 等他走远,宋青边打量齐婶的神色,边小心试探道:“刚才那小子说的话,您应该都听到了?我觉得他还——” “先不说这个,宋青,”齐婶轻叹一口气,握住她的手,道:“我这回来,是想问问你,下个月初五,你有空没有?” “您说,什么事?” 齐婶缓了神色,道:“下个月初五,我家蔡洪成亲,女方亲戚多,要来不少人,我想让你去帮忙,就是……”她顿了顿,犹豫道:“不知道请你去帮忙的话,得出多少钱……” 见她犹犹豫豫的,宋青还当是多麻烦的事,结果一听只是工钱,当即笑了,“您也太客气了,不就是帮忙做个饭吗?还谈钱,您也太把我当外人了。” “不能这么算。”齐婶认真道:“耽搁你两天不能摆摊,得少赚多少钱啊!工钱一定要给。” 宋青直白道:“您说得对,只是我也有私心,想借这个机会让更多人知道我宋青有这样的本事,这样以后才会有更多的红白喜事找我帮忙,我才能赚更多的钱。所以,工钱您真的不必客气。” 齐婶不懂这里面的门道,仍坚持道:“总不能让你白干。” 眼看实在拗不过对方,宋青妥协,想了想,表示一桌收十文钱即可。 齐婶这才应了。 说完这事,宋青本想再拉着她商量商量石书和蔡彩的婚事,却不想对方似乎早猜到她的意图,立刻起身表示家里还有事,急匆匆走了。 她站在原地又好笑又无奈。 “刚才齐婶来过?”白景年拎着两只野兔从外面回来,问道。 见他风尘仆仆的模样,宋青后知后觉——她和石书说话时,门外的响动并非白景年弄出来的,而是齐婶! 齐婶竟然那么早就来了。 “想什么呢?”男人上前。 宋青一时没想明白齐婶为什么那么生气,慢半拍地摇了摇头,注意力落在两只兔子上,奇道:“你去山里了?” “没有,兔子是蔡叔给的。” 他解释:“之前我在山上设了不少陷阱,帮你摆摊后,没时间再去山里,就把陷阱的位置都告诉了蔡叔。这两只兔子是他在我从前设的陷阱里抓到的,非要送给我。” “蔡叔儿子马上就要成亲了,该留着这两只兔子才是,我们又不缺这点吃的。”宋青微微皱眉。 白景年眼都不眨地看着她,道:“是,只是,天气愈发冷了,你这么瘦,该进补。” 男人语气认真自然,模样也诚恳,她却有些不好意思了,悄悄别开视线。 “尤其你今早还流了鼻血,更得多吃些肉。”他又补充。 想到早上的尴尬乌龙,她脸颊微烫,极其不自然地咳了两声,“那、那就收下,我这就去准备腌料,你快去处理兔子。” “嗯。” 兔子是出来觅食时掉入陷阱的,不算很胖,但因入冬前屯了不少膘,烤制的话肥瘦正合适。 二人又是忙活烤兔子,又是准备次日的肉夹馍、蒸包子,足忙到天黑才吃上饭。 兔肉肥瘦相间,因为是烤制的,丝毫不觉得油腻,反而油香撩人。撒了不少辣子的兔肉肥嫩香辣,一口咬下去油滋滋的,热气呼呼冒出来,烫得牙齿一颤,但下一瞬又被无边香味席卷,直叫人停不下来。 宋青很快就解决完一整只,吃得双唇都油亮亮的。 她舔了舔手指上的辣子,一抬眸,见白景年半只都没吃完,不由惊道:“味道不合适?还是……” “很好吃。”白景年道。 说完,他垂眸去看手里的烤兔子,宋青居然从他脸上看出几分不忍心来。 她不由揣测:莫非是太久没打猎,所以吃不下亲手处理的野味了? “我只是想到,”白景年又开口,语气间萦绕着淡淡的感伤,“这样的晚饭,等你搬到镇上去之后,就再也吃不到了,觉得很可惜。” 第96章 他们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宋青顿觉心里被针扎了下似的,只一下,不十分疼,但有些说不出的晦涩沉闷。 碗里的腊肠青豆炒饭都不香了。 “抱歉。”白景年回过神来,忙敛了心绪,道:“我随口一说,你别误会。” 宋青扯了个笑,嘴上说没关系,但从大快朵颐到食不下咽,明显被影响到了。 见状,白景年略略歪头,淡淡笑道:“等你搬到镇上开了食肆,我再想吃到这么好吃的饭菜,只能日日去你店里花钱点菜。我是可惜我的银钱,只怕用不了十天半个月,就都跑到你那儿去了。” 饶是知道他只是缓解气氛,宋青也不免“嗤”的一声笑出来,抬眼笑嗔道:“要不是你当初娶我,我连能不能活下来都未必。这么大的恩情,你来我店里吃饭,我还能跟你要钱不成?你把我想得太没良心了。” “开店不易,我总不能吃白食。”白景年含笑道。 望着他黑漆漆的眼睛,宋青心中一颤。 恰好一阵风顺着门缝钻进来,她发丝微动,顺势趁着整理鬓发的动作别开眼,轻咳一声站起身来,转移话题道:“我吃饱了,先去看锅里炖着的肉怎么样了,你慢慢吃。” 视线跟随她略显慌乱离开的背影到了门外,外面一片漆黑,只有灶膛亮着,映出宋青弯腰忙碌的身影。 白景年看了许久,直至她起身作势回来,方转身垂眸,收回视线。 …… 看铺面极其需要耐心,又得细致、眼神好,最重要的是得提防商行伙计的巧妙话术,以免上当。 好在有宋姨在,她在镇上住了多年,对这很熟悉,但凡拿不准的,问她即可。 如此跟着商行伙计逛了日,又向宋姨打听了些内情,她心里已有了分寸。因为要忙蔡洪的婚宴,实在腾不开身面,宋青想着,索性趁势晾伙计几日,以便日后讲价。 能省一文是一文嘛。 齐婶对宋青是百分百的信任,采买等事都放心地交给她,但她知分寸,去镇上采购时,特地带上了蔡彩。 一来,可叫蔡彩付钱、收钱,全程看着,以免事后麻烦;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宋青想带蔡彩去钱家见一见钱夫人。 “早知道该多带点东西来。”进了钱府后,看着宽敞又气派的楼阁庭院,蔡彩在她耳旁小声嘀咕:“钱夫人家里这么大,什么都不缺的样子,会喜欢我们带来的东西吗?而且我们只带了这么一点,会不会显得很抠门啊?” 其实她们带的东西不少,除了给钱夫人带的香饮子和点心,还特地给伺候钱夫人的丫鬟、小厮们也备了两盒,做个人情。 宋青知道她这是紧张,攥了下她的手,微微一笑,安抚道:“钱夫人心善,不会计较这些。我带你来一次,以后要是钱夫人想见你,你自己来就有分寸了。” 话音刚落,前方带路的丫鬟停下脚步,道:“到了,两位稍等,我这就去通报。” “姐姐先等一下。”宋青忙叫住她,给蔡彩使个眼色,将给她们准备的食盒提过来,含笑道:“每次来都要劳烦你们出去接我,辛苦了。这是我和妹子准备的一点心意,还望姐姐收下。” 话说得好听又敞亮,丫鬟又早知她的手艺是连钱夫人都喜欢的,当下欢喜地接了过去,道:“宋娘子太客气了,您等着,我放下东西就来。” “好嘞。” 不一会儿,房门打开,里面的丫鬟请他们进去。 一开门,宋青的视线便被钱夫人吸引了过去——她穿了一身蜜合色的裙装,头上是掐丝鎏金红宝石的头面,和从前穿戴并无两样,但因气色好了很多,不似从前病怏怏的,所以非但没被衣服首饰的贵气压下去,反而被衬得精神许多。 开口说话,声色更是和之前有气无力的样子不同,面上也多了几丝笑意。 宋青暗暗地松了一口气。 看来,她的法子对于钱夫人来说还是很管用的。 顺着钱夫人聊了一阵子,确信她身体的确好了很多,宋青又将蔡彩介绍给对方,聊了会儿香饮子,渐渐不动声色将话题引到正事上—— “托夫人的福,我摆摊这些日子也攒了些钱,想着索性搬到镇上来,找地方开个铺子。”她道:“这几天我看了不少房舍,相中了一家,可惜那家价格有些高,主人家又不肯轻易降价——” “哪里的房子?”钱夫人问道:“要不,我去帮你说和说和,兴许能便宜。” 宋青连忙摆手:“夫人别误会,我不是那个意思。来找夫人,只是那间房子的隔壁就是钱家的房产,听伙计说那房子风水好,我想,若是那房子闲着的话,不如租给我。” 为防对方再误会,她特地强调:“市价多少我就出多少,绝不占便宜。” “哪条街的房子?” “亭柳街。” 三个字一说出来,钱夫人的脸色登时变了一变。 宋青紧张的攥紧手心。 半晌,钱夫人哼了声,垂眸淡淡道:“那个房子的风水可不好。” 她抿唇,忽然想到伙计说那是钱老爷发迹前住过的,难不成那时候钱老爷就做过对不起钱夫人的事,才让她这么生气? 正胡思乱想,钱夫人又道:“你要是想租房子,我家还有别的,比亭柳街的那套都好,等会儿就让人带你去看。” 宋青不好再触霉头,忙客客气气谢过对方,又称还要帮人置办菜蔬,起身告辞。 出了院子,两个人神色都不太好,丫鬟见了,看在那两盒点心的份上,解释道:“宋娘子别误会我们夫人小气,实在是那院子她也做不了主,所以才……”她掩唇小声道:“停留接那处院子,如今是府里少爷的房产。” 钱鹤昌? 宋青瞬间明白钱夫人脸色突变的缘由,她眼睛一转,回道:“原来是这样,是我唐突了。只是我记得,之前来府上时,听管家的意思,少爷是住在家里的,那处院子不应该是闲置的吗?” 丫鬟撇了下嘴,“谁知道他的事去,反正,夫人说得不假,那院子风水一点都不好,宋娘子可别让商行伙计骗了。” 宋青应了声。 丫鬟一直把她们送出二门才回去。 二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还没到大门口,蔡彩忽然抓住她的胳膊,小声道:“姐,你看那边!好像是贾媚!”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过去,宋青眼睛微微瞪大。 何止贾媚,她身旁那个高高大大的男人,正是丫鬟刚才提及的钱鹤昌! 这两个人怎么走到一起去了? 第97章 你想报仇吗? “果子送到了,我可以走了?”贾媚放下食盒,面无表情道。 进屋后,懒洋洋靠在软塌上的钱鹤昌斜斜看她,盯了会儿,忽地笑了。 他伸手点了下旁边的位置,道:“急什么?先坐。” 贾媚脸上的厌恶都要溢出来,声色也更不耐烦,“我家里铺子很忙,走不开人,要是回去晚了,我爹娘又要打我。” “哟,这么可怜呢?”钱鹤昌笑道,明显不当回事。 他站起身,轻浮的眼神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同时伸手触碰她唯一露出的脖颈处的肌肤,调笑道:“我可舍不得你被打,啧啧,瞧这皮肉,万一被——” 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的贾媚忍无可忍后退,“大少爷要是没有别的事,我就要走了!” 说着,见钱鹤昌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她心一横,大步流星往外走。 然而,还没踏出门槛,身后一道幽幽声音传来:“这么着急走,是又急着去害人了?” 贾媚猛地一顿,脸上的惊诧之色露出来。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带着人干了什么。”钱鹤昌又躺回了软塌上,玩味道:“你一个年轻小姑娘,居然能想出那么下作的办法,还敢亲自绑人,胆子够大的。” 被戳穿的贾媚面色煞白,整个人抖若筛糠,还在强撑着,“我、我不知道你在说……说什么。” 钱鹤昌笑了几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你绑人的废宅子隔壁,就是我的住处。那天,你们闹出那么大的动静,不会以为隔壁的人家听不到?” 要不是他手下的人机敏,发现这两天有人频繁那旧宅子,他也不会把这两件事联系到一起。 贾媚又慌又懵,脑子乱成了一锅粥。 等她反应过来,男人已经走到了她跟前,用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再次露出轻浮淫色的笑,“不想让我说出去的话,得给我点好处。” 贾媚颤抖得不成样子,“你想干什么?” “你说呢?”男人暧昧的挑眉。 “不行!”贾媚脑海中闪过潘润的身影,疯狂摇头。 他不耐烦地“啧”了声,转身回到软塌旁,因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显得格外淡定,“那我就只能去报官了。” 说完,见贾媚还是极度抗拒,钱鹤昌索性叫人进来,吩咐道:“去趟衙门,把前几天听见、看见的事,都跟——” “别!”贾媚急忙抓住他的衣裳,慌乱之下,“我、我答应你,大少爷,求你千万别说出去。” …… 青山村。 “废弃的宅子隔壁就是钱家少爷的住处,而你今天又亲眼看到他和贾媚来往,这么说……”白景年顿了顿,想着,不由皱起眉,“这件事还跟钱少爷有关?” 宋青摇头,“未必是钱少爷,应该是贾媚。” 白景年忽想到什么,道:“是了,那天石书说过,弄晕他的人走之前说了句话,和开店有关。” 贾家的铺子就在镇上,而贾媚又有两个哥哥,虽说她大哥智商不高,未必有胆量做出这种事,但她二哥,也就是贾老二,可是跟宋青她们不止一次的结下梁子,十有八九会绑着贾媚作恶。 “对上了!”宋青愤愤道:“一切都对上了!肯定是贾家!” 虽然暂时不知道贾家是怎么跟潘润、潘锦达成协议的,但根据结果倒推过程,蔡彩被绑一事无论如何都跟贾媚脱离不了干系。 “可我跟贾媚无冤无仇,好好的,她为什么这么对我?”蔡彩不解。 宋青却瞬间想到潘锦定亲当日,蔡彩在河边吐槽贾媚的那些话,以及去河边的路上,她对贾媚的各种冷嘲热讽。 “……” 一切都说得更通了。 把想法告诉蔡彩,反应过来的她顿时有些蔫,小声嘟囔:“她怎么那么记仇啊,我都跟她说对不起了,怎么还……真可恨,可见我当时一点都没说错她。” “确实,所以下次再说别的,可要小心些。”宋青嘱咐。 蔡彩老老实实地点头。 宋青道:“好了,既然已经知道是谁搞了这一出,蔡彩,你说,该怎么报复回去?” “啊?”蔡彩懵了,“报、报复?” 她拧眉:“难不成这件事就这么算了,你甘心被她算计?” 蔡彩当时的确口无遮拦,可事后道了歉,况且,贾媚再生气记恨,也不该拿蔡彩的清誉来报复。 万一她和白景年没能及时把人找到,后果不堪设想。 “我也不知道怎么办。”蔡彩抠了抠后脑勺,实在想不到什么主意,况:“万一不小心闹大了,我……我和石书……” 宋青皱眉:“但也决不能就这么算了。” 蔡彩不吭声。 宋青顿时反应过来,“你想息事宁人?” 蔡彩不知道“息事宁人”的具体意思,但瞧着对方的态度,约莫能猜到八九分。 她小声道:“我怕闹大了,贾媚她把事情抖落出来,我和石书就都没办法做人了……还有我哥哥,他的婚事也得黄……” 这的确是个非常现实的问题。 屋内一时陷入寂静。 宋青揉着眉心,十分纠结。 一方面,她不想就这么算了,让蔡彩白受委屈,但另一方面,蔡洪婚事在即,蔡彩和石书并未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万一闹大,他们之前就白遮掩了。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白景年忽然抬头看向蔡彩,问她,“如果报复回去,也不会把事情闹大,不会影响你和石书、蔡洪,你想报仇吗?” 蔡彩愣了下,反应过来后,眼神坚定了不少,“我想。” “那就好办了。”白景年点头。 蔡彩并非任人欺负的包子,她也想痛痛快快地报复回去,但碍于种种事情,不得不隐忍。 他对宋青使了个眼色,又对蔡彩道:“这件事我和你宋青姐来想办法,你先回去,安心做香饮子,准备你哥的婚事,别的不用管,就等着听好消息。” 宋青立刻附和:“没错,你先回去,剩下的我和你白大哥来解决。” “能行吗?”蔡彩起身往外走,不可避免地担心,“姐,你们打算怎么办?万一这件事牵连到你们,那——” “你就算不相信我,也得相信景年,放心,他说能做到,就一定能。” 劝走蔡彩,宋青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跑回屋内。 一进门,就见男人在擦那把他常用来上山打猎的弯刀,明明是很普通的动作,却莫名感觉杀气腾腾。 第98章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白景年抬起眼皮,眸光冷冷淡淡,竟是比手里的弯刀还要让人心底生寒,明明半个字都没说,宋青却没由来地腿软。 也不知道是被吓的,还是被惊艳的。 她吞了下口水,扶住门框,“景年,你有主意了?” “暂时没有。”男人收起擦好的刀。 宋青:“……刚才见你说得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已经想好了。” “具体的计划还没有,但到底要怎么报复,”白景年站起身,黑漆漆的眼睛狠戾感一闪而逝,道:“不过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罢了。” 宋青总觉得这一刻的白景年,和她日日相处的男人有些不一样,锐气横生,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而且看着他的眼睛,她居然莫名的热血沸腾起来,仿佛不是去报复,而是要做一件能够名垂千古的大事似的。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的白景年,简直魅力十足。 “对了,我昨天听齐婶说,蔡洪成亲的时候,订的是贾家的蒸饼。”她提醒道。 白景年顿时明白她的意思。 不管是贾家送来现成的蒸饼,还是来蔡家现做,都不止贾父一个人来,到时候,不管跟着贾父来的是贾媚还是贾老二,都正方便他们动手。 不过—— “时机虽好,但那日是蔡洪的婚宴,不便动手。”他微微皱眉,说道。 自他搬到青山村来,因为腿脚不便、来历神秘,加上眉骨上的疤,村里人一开始都避着他走,唯有蔡叔一家,每次见了都跟他打招呼,还时不时送他吃食,很是照顾。 蔡洪没心没肺,是真心把他当成哥哥对待。 即便后来村里的人渐渐放下防备,但他永远记得蔡叔一家最先释放的善意。 宋青想了想,道:“贾家只负责主食的话,应该很快就能完工,大概下午就会离开。” 庄户人家不比城镇富裕,即便请的客人多,宴席也大多会在傍晚前结束,不会热闹整整一夜。 贾家离开时再下手,便绝对不会影响蔡洪的婚事。 白景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村里去镇上的路有好几条,稍晚些,我出门去看看,提早做准备。” “我陪你一起!”宋青不自觉想要跟随对方的脚步。 男人皱了下眉,正要说话,就听她又道:“你都说了晚点再去,别人不会注意到我们的。就算被人看见,也只会觉得是我们夫妻吃多了,出来消食,不会想到别处。” 听到“夫妻”二字,白景年眼睛明显亮了下,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笑。 他点头,语气轻轻的,“好。” …… 转眼到了蔡洪成亲这日。 因前两日都在下雪,齐婶难免担心成亲日天气阴沉,兆头不好,结果当日太阳早早地就跃了出来,将白茫茫大地照得金光闪烁,满是红绸和喜字装点的小院被映衬得格外喜庆、漂亮。 蔡家亲戚不少,女方亲友也多,接新娘的轿子一到蔡家,村里看热闹的,到处跑着要喜糖的孩子们,以及各方亲友都涌上去看,一时间,小院内外挤满了人。 许是还要照顾镇上铺子的生意,贾父没来,而是由贾老二和贾媚出面,将一早准备的蒸饼送来。 石书一家也来了——毕竟是众人皆知的蔡彩的未婚夫婿。 碍着那么多人的面,又是喜庆日子,齐婶没甩脸子,但也算不上热情。和她相比,蔡叔却是兴奋到了极点,屡屡提起,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石书是他未来的女婿。 女方的亲戚自然也听说了。 尤其是几位长辈,得知石书是读书人,明年就要去参加院试后,眼角笑纹都多出来几条,一个劲儿感慨这门亲事做得值! “渴死我了!”蔡彩气喘吁吁地跑进厨房,随手舀了一瓢水就要喝。 正指挥人上菜的宋青余光瞥见,急忙叫住她:“放下!那是洗菜的水,不干净!” 蔡彩急忙将水扬了。 “是你哥成亲,又不是你,瞧你累得这样。”宋青打趣着,倒了杯干净的水递过去。 蔡彩都顾不上羞恼,接过水“咕咚咕咚”往下灌。 “喝慢点,小心呛着。”她无奈道。 “嗝~”蔡彩胡乱擦了下嘴,放下碗,“姐,我等会儿再来找你,外头也正忙着呢!” 说着就要往外跑。 跑到一半,她忽然想到什么,又折回来,从怀里掏出一大把喜糖,“给你的,不说了,我先走了!” 又风风火火跑了出去。 宋青无奈又好笑,把喜糖分给厨房忙碌的其他人,最后两颗给了白景年。 盯着喜糖,男人若有所思。 “怎么了?”她忙里偷闲好奇道。 白景年淡淡的语气里是掩不住的可惜,“当初我们成亲太过仓促,都没能准备这么多样式的喜糖。” 蔡家的喜糖很用心,是齐婶买了饴糖和各色纸张回来,在家里亲自包装的,有些纸上面还请人写了各种祝福的话,诸如“白头偕老”“早生贵子”等等,一看就知道下了功夫。 见他盯着喜糖移不开眼的样,宋青不由玩笑道:“你要是喜欢,明儿咱们去镇上摆摊的时候,我也去买点饴糖和纸张,然后写上字,包好送你。” 白景年没说话,但原本盯着西塘的眼睛,对上了她的眼睛,定定的,一眨不眨。 莫名的,她被盯得脸颊发起热来。 身上也万分不自在,男人那眼神,活像要吃了她似的。 “宋娘子,盖碗装肉熟了,是这会儿就上,还是再等等?”不远处传来帮厨的询问。 宋青顿时如获大赦,忙不迭借着上菜的由头,转身去找帮厨。 虽然,她本来只需要应一声即可。 意识到这点的白景年不禁抿唇笑了下。 蔡家不比里正家富裕,但也尽可能将场面布置得更热闹,宴席也是同理。尤其有宋青帮忙,在成本不变的前提下,将原本的一桌六道菜添到了十道,场面上好看了不少。 他们安排得尽心,客人们自然开心。 看了拜堂成亲,又吃完宴席,已经是下午。 再晚些就是闹洞房,应是一整日最热闹的时候。 但宋青记挂着另一件事,得知贾老二正备车准备离开,她忙去找贾媚,想找个由头将人拦住,方便白景年之后行动。 却不想,院子内外转了个遍,愣是没发现贾媚的身影。 连贾老二也在满世界找贾媚,但他耐心远不及宋青,问了几个人都说没看到贾媚后,他骂了句脏话,之后竟完全不顾贾媚,自顾自上了马车,驾车往外走。 白景年立刻追上去。 宋青则悄悄找到蔡彩,小声道:“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报仇,解解气?” 齐婶不让蔡彩一起去闹洞房,她正郁闷,一听这话果断站起来,“走!” 第99章 来索命 宋青带着蔡彩赶到的时候,贾老二已经被麻袋罩上,整个人像条蛆在地上扭动,同时嘴里骂骂咧咧,什么脏的、臭的话都往外冒。 白景年抬腿就是一脚,正踹在贾老二头上,力气之大,麻袋上的灰都被震了出来。 “啊!” 贾老二尖叫一声,下一瞬,竟“呜呜”哭了起来。 蔡彩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嘘!” 宋青忙捂住她的嘴,小声提醒:“千万别出声,不能让他认出来。” “嗯——”蔡彩急忙捂住嘴,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万幸,白景年那一脚威力十足,贾老二光顾着哭,压根没注意突然出现的女声。 这条路十分偏僻,周围并无田地和人家,平时压根没人走这条路,本来贾老二也绝不能从这里回家。但是,白景年今天一早出门,故意将其他几条路都摆上了大石块,走路还好,若是驾车,会无比麻烦。 贾老二来时吃了亏,走的时候必定会换路。 因此,饶是比他还要晚离开蔡家,但白景年依旧先行赶到了路上埋伏。 今天村里大半的人都去蔡家看热闹,饶是等会儿贾老二鬼哭狼嚎,也未必有人能听见。 蔡彩绕过去,走到麻袋前,想到那天被人剥光衣服绑起来的场景,想到潘润对她的逼问和辱骂……想到这一切都是麻袋里的贾老二害的,她怒从心头起,攥紧拳头,对着麻袋一顿猛锤! 连带着石书那份也揍了回来! “操你大爷的,到底谁绑了老子!” “我警告你,再打老子一下,老子等会儿杀了你!” 闻言,白景年面无表情地踹了一脚。 他眉头都没皱一下,但脚下的力气实在骇人,刚爬起来的贾老二瞬间倒地,脑袋磕到地上,疼得他哀嚎一声,带着哭腔骂道:“别让老子知道你是谁,否则,老子一定杀了你!杀了你全家!” 蔡彩手一顿,明显被吓住了。 但宋青可没那么好骗,当即对准麻袋内贾老二的脑袋挥了一拳,压低声音,粗着嗓子骂道:“你能活下来再说!” 贾老二一愣,后知后觉道:“你、你们是干啥的?” “来索命。”宋青粗声道。 贾老二登时吓懵了,一动不动瘫在地上,话都说不出来。 见状,蔡彩捂着嘴细细笑出声。 她声音尖细,刻意捂着嘴,笑声传出来,在寂寂无声的荒野中,莫名多了几分恐怖。 那贾老二本就害怕,一听笑声,吓得差点尿了裤子,立时变了态度,求饶道:“大哥——不是,大爷饶命啊,小的不知道怎么得罪了大爷,大爷就算要我死,也得给我个明白啊呜呜呜……” 蔡彩正欲学宋青压着嗓音说话,就被白景年一个眼神制止。 他压低嗓音,语气也变了,俨然换了个人似的说道:“哪儿那么多废话!等你到了地府,自然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 “地、地府?!”贾老二声音都变了。 宋青顺势道:“没错!你平日恶事做尽,我们是来拿你下地狱的!” “小的一生行善积德,没做过一件坏事,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是一句脏话重话都没对人说过,怎么……”说着说着,贾老二忽然反应过来,道:“不对啊,你们是鬼差,怎么不直接把我带走,打我干什么?还蒙着麻袋打我?” 宋青紧张了下。 但下一瞬,蔡彩双拳落到他头上,掐着嗓子骂道:“打的就是你这个满嘴没个实话的王八蛋!” “你们根本不是鬼差!”贾老二剧烈挣扎起来,也不哭了,而是扯着嗓子骂道:“你他娘的才是王八蛋!敢装神弄鬼地打老子,等老子出来的,到时候叫你们——” “咚!” 宋青和白景年一人一脚踹过去,一脚落在头上,一脚落在膝盖骨上,疼得他瞬间变成哑巴。 “你以为你还能活着出来?”蔡彩细着嗓音吓唬道。 白景年又换了种嗓音,粗声道:“别跟他废话,直接打晕了,扔到深山里喂狼。” “等等!”贾老二慌了,意识到自己根本打不过那么多人,再次求饶道:“各位英雄好汉,我、我车上有银子,你们只要放了我,那些银子都是你们的!真的,我不骗人!” 白景年看了眼宋青的意思。 她微微摇头,示意不用。 男人便粗着嗓子哼道:“感情是把我们当成山匪了,我呸!谁稀罕你那点碎银子!” “那、那你们想要什么?”贾老二慌乱之下,突然想到贾媚,急忙道:“对了,各位大哥、大爷,我有个妹子,还没出阁,长得十分漂亮,连镇上的公子哥儿都喜欢……她、她今天跟我一起来的,你们要是不嫌弃,等会儿让她过来了伺候各位爷,只求放了我,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要照顾,下有……” 他还在那边喋喋不休地告饶,但宋青早被恶心地拧起眉毛。 “什么下作东西!果真没看错你,连亲妹子都能拿出来告饶。”她没好气踹了一脚。 饶是她不喜欢贾媚,也瞧不上贾老二此等行径。 身旁蔡彩还不知道她在生什么气,凑到她身边,小声问道:“什么叫‘伺候’啊?” 宋青皱着眉,“反正不是什么好话,你不用——” 话没说完,一双大掌突然从背后横出,捂住她的嘴。 “嘘!”是白景年。 他几乎将宋青整个人揽在怀中,低着头,嘴唇凑到她耳旁,用气声:“有人来了。” 宋青都来不及反应眼下二人姿势有多暧昧,急忙抓住他的手,“我们快走。” 说完,她忽然想到什么,忙踮脚凑到男人耳旁,低声说了几句,微仰着头看向男人眼睛,“来得及吗?” 白景年眼中的情绪一闪而逝,仿若不曾出现过一样,点了点头,“来得及。” …… “你哥哥也真是的,居然抛下你一个人走了。”潘润揽着贾媚,边走边抱怨。 贾媚大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委屈道:“他平时净欺负我……” 潘润笑了下,手掌搭在她肩上揩了下油,安抚道:“没事儿,等我明年过了院试,就去你家提亲,到时候,看他们谁还给你这位未来的进士夫人气受。” “院试之后还有乡试,乡试之后还——” “就算再有一百个试,以我的本事,还能落榜不成?”潘润大力捏了下她的肩膀,“在你眼里,我那么差劲吗?嗯?” 贾媚忙道:“不是不是,只是……石夫子拐弯抹角的不让你再去学堂,我是担心你……” “切,一个臭老头子,他不过是记恨我上次拆穿石书罢了。”潘润不屑一顾道:“他要是有中进士的本事,能窝在这个小山沟里开学堂?我本来就不打算继续去学堂了,平白叫他耽搁了我。” “也是。”贾媚对着他甜甜一笑。 潘润得意哼了声,正要再说些什么,突然眼神一变,揽着贾媚躲到路边。 “前面有人。”他警惕道。 贾媚也吓了一跳——她特地选这条路回镇上,就是怕别人发现她和潘润的私情,没想到竟然还是遇到了人! 她捂住跳得越来越离开的心脏,小心翼翼往前望去—— “咦?那辆马车好像是我家的。”贾媚狐疑道。 她这么一说,潘润也探出头,眯起眼睛细细打量,片刻后松了口气,笑道:“还真是,你看,那是你哥不是?肯定是在等你,快去。” “他什么时候那么好心了……” 贾媚嘴上不相信,但还是试探着往前走,不过百步,马车上的情形愈发清晰。 待看清马车上贾老二的模样,她尖叫一声捂住眼睛,慌乱后退,却不想情急之下被石头绊倒,顿时摔了个四仰八叉。 第100章 还不如白景年对她好 潘润在远处看得真切,但碍于贾老二还在马车上,并不敢上前。隔得远远的,他抻着脖子小声问:“你没事?贾媚、贾媚,你能站起来吗?” “你、你快过来……”贾媚疼得直吸气,根本爬不起来。 “不行!”潘润想都没想就拒绝了,“你哥还在,万一被他看见了,那我——” 贾媚疼急了,声调拔高打断:“你过来看了就知道了!” 潘润拉下脸来——贾媚从不敢这么跟他说话,跟命令似的,她当自己是什么? 那头贾媚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语气重了,强忍着疼,缓和语气哀求道:“潘润哥哥,求你了……我实在疼得起不了身,你过来扶我一把,我哥他……他好像晕过去了,看不见你……求你,过来……” 一番话她说得断断续续,因为疼,期间不住地吸气。 潘润脸色略略缓和了些,尤其听到贾老二晕过去了,他才不急不慢地站起来,掸去身上的尘土,理好衣裳,不急不慢地走出去。 他走到贾媚边上站定,伸出一只手,竟不是要扶她起来,而是让贾媚自己攀着他的胳膊站起来。 习惯他这种态度的贾媚咬了下牙,硬撑着站起来。 “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吓成那样?” “我哥他……他……”她咬着唇,难以启齿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潘润瞥她一眼,眼神有淡淡嫌弃,“我倒要看看,什么能把你吓成那样。” 说着便大步往前去。 还没到马车边上,他就已经看清了车上贾老二的模样,当下也愣住了——只见贾老二背对着他侧躺在马车上,能听到粗重的呼吸,根据他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以及还在冒血的鼻子,可以断定他被打晕了。 但这并不足以把贾媚吓成那样。 关键是,他浑身上下没一件衣服!完全是赤身裸体露天躺着! 潘润嫌弃地别开眼,单手捂住鼻子,用脚踹他,“喂!醒醒!” 许是冷,也许是他这一脚正揣上贾老二的痛点,他居然很快醒了。 “潘、潘润?”贾老二还没反应过来自己光着身子,他揉了揉眼,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蹦起来,身上的肉随着动作微微颤抖,“刚才就是你他妈打老子是不是?你给老子等着,老子今天非要废了你不可!” 潘润本来十分嫌弃,但一看到贾老二浑身赤裸的样子,忍不住嘲笑:“先穿件衣服你!光溜溜的,也不嫌丢人。” 贾老二后知后觉,低头一看,顿时大叫一声,急忙四下找衣裳。 躲在暗处的宋青见他那又慌张又羞恼又气愤,却不得不狼狈地捂着身下二两肉到处找衣服的样子,咬着唇极力憋笑,肩膀一颤一颤地。 活该! 扒别人衣服者,人恒扒衣服之,只让潘润和宋青两个人撞见,还算便宜了你。 不过,让她万万没想到的是,贾媚居然跟潘润是这样的关系。 如此一来,潘锦记恨她们,却是贾媚和钱少爷背地里下黑手,倒是能说通了。 光听二人的对话,能猜测到他们也许早已私定终身,可见潘润对贾媚那副嫌弃的模样,又根本不像喜欢、珍视她的样子。 因此,宋青不由得暗暗腹诽:两个人一点都不像恋人,潘润对贾媚,甚至还不如白景年对她好。 “出来有一会儿了,该回去了。”白景年低声提醒。 正在腹诽的人突然开口说话,还就在她耳边,宋青顿时心里酥酥麻麻的,差点没听清男人在说什么。 她定了定神,小声道:“等贾媚过来咱们再走,省得被发现。” “好。” 约莫一刻钟后,贾媚跑了过来跟贾老二解释,言明他们也是刚到,并没有打人云云,加上潘润也搬出律例条文来,一番恐吓下,穿好衣服的贾老二总算收起拳头。 趁贾老二质问蔡彩怎么跟潘润混在一起的工夫,白景年和宋青带着蔡彩,悄悄地绕路回到了蔡家。 闹洞房还没结束,大家伙都聚在卧房里看热闹,并没有人注意他们。 除了石书—— “你们干什么去了?”他小跑过来问,看起来很急。 宋青忙问:“怎么了,有人找我们来着?” 石书点头:“有好几个大娘、婶子想见你,约莫是想问你办一次宴席得花多少钱,我到处找你不见,只能跟她们说你忙去了。” 闻言,她松口气,笑道:“多谢,对了,她们在哪儿呢?我这就过去找她们。” “你们刚才到底——” 不等石书再问,蔡彩早已按捺不住兴奋地小声透露:“我们刚才去报仇了!可爽了!对了,”她神秘兮兮的,“我们还发现了一个惊天大秘密,你绝对想不到的那种!” “报仇?秘密?”石书都懵了。 “没错!”她咧嘴,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得意地昂起脖子。 白景年低咳一声,“小声点,别让人听见。” 反应过来周围还有人,蔡彩忙捂住嘴,对着石书挤眉弄眼使眼色,将人叫到角落小声嘀咕去了。 至于宋青,早眼尖地发现潜在客户,上前热情地同她们攀谈起来。 白景年跟上去听了会儿,发现自己帮不上忙,索性出门转弯回家,开始做铁锅。 家里没有煅烧的条件,他需要先将买回来的铁裁制成宋青需要的尺寸,再把这些半成品送到镇上,热火煅烧成型,而后再交还给白景年,由他进行最后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冷锻、打磨。 镇上其实有卖现成的铸铁锅,但那都是一个模子出来的,配不上宋青这么好的手艺,她也用不惯。 反正他做过匕首,做匕首和做铁锅也没什么不同,索性亲手来做,期间还能根据宋青的需求做出相应的调整。 他一边裁剪形状,一边想今天的事。 贾老二只是个开始,他纵然下手,但并非主谋。 主要得让潘润尝到苦头。 但今天贾老二被惩罚已经让潘润看见,难保他不起疑心,下次就得更加小心。 最重要的…… 想到这里,他起身看向院墙那头正跟人聊红白喜事宴席的宋青,握着锤子的手暗暗攥紧。 最重要的,不能让任何人怀疑到宋青头上。 她还要去镇上开店,女人开店本就不容易,她又没有亲戚朋友帮扶,所以更不能给她带来任何麻烦,潜在的也不行。 第101章 心疼 热闹到傍晚,客人们才陆陆续续离开。 宋青早钻进了厨房做饭。 齐婶本想过来帮忙,奈何刀工不过关,加上宋青手脚利索,动作行云流水一般,她盯着看了好一会儿都插不进手,根本帮不上忙。可又不好意思让客人做饭,索性叫来蔡彩帮忙。 然而蔡彩做饮子一绝,抓起菜刀来却和齐婶不分上下,叫宋青哭笑不得。 齐婶咂嘴摇头,“算是完了,我教的你是半点都没学进去。” “你什么时候教我了?”蔡彩不服气。 “我从前做饭的时候,天天把你喊过来看,那不算教你?” 蔡彩噘嘴嘟囔:“就你那两下,我——” “啧!”齐婶瞪她,“我做得再不怎么样,你和你哥不也好好地长大了?尤其是你哥,要不是吃了我做的饭,能长得那么壮实?” 那边宋青往锅里添了一瓢水,都不等盖盖子,便笑呵呵地打圆场道:“依我说,蔡彩这做饮子的手艺虽然是跟奶奶学的,但她年纪这么小,能鼓捣出那么多稀新鲜口味来,兴许就是受齐婶您影响。” 齐婶顿时眉开眼笑。 她拍了下大腿,“还是你有眼光!说真的,宋青,我们家蔡彩做的东西能卖那么快,除了她确实做得不赖,”说到这里的时候,齐婶不自禁露出几分骄傲来,但很快又认真起来,语气也正经不少,“也多亏你帮忙叫卖。” 蔡彩赚的这份钱并不全交给家里,但她能自给自足,多少让蔡叔身上的担子轻了些。 “您别客气,”宋青笑道:“我跟蔡彩这是双赢,等我以后搬到了镇上做生意,还要跟她合作呢。” “搬到镇上?”齐婶和蔡彩不约而同看她。 宋青脸上的笑一僵。 糟糕。 说得兴起,差点忘了这茬——她虽然有了搬到镇上的打算,但还没想好编什么借口独自离开。 村里别人也就算了,关键是齐婶。 她就住在自家隔壁,来往又密切,但凡有点大动静,蔡家都能听见。想随便扯个夫妻感情不好,经常吵架的由头都混不过去。 “你们什么时候搬,找好房子了没?”齐婶问道。 见她们好像并未起疑,宋青小心道:“正在找,还没定下日子,不过我想过年前就搬走。” “啊?!” 蔡彩哀叫一声,“我们不能一起过年了!” 距离过年还有一个多月,不少富裕人家已经开始提前慢慢准备年货,她都想好到时候要和宋青一起去镇上买桃符、贴对子了。 宋青心虚地干笑两声。 “是有点可惜,不过镇上和村里相隔不远,以后还能常见面。”她道。 蔡彩撅着嘴巴,闷闷不乐。 相比较她,齐婶更关心实际的,而且也更照顾她的想法,说道:“你们搬到镇上去也好,镇上医馆多,景年那孩子的腿也该正经找个大夫,好好的看一看。” 见她误会,宋青忙道:“其实景年他不——” “他那腿也不知道受的什么伤,你蔡叔问了好几次,他死活不肯说,哎……”齐婶叹了口气,道:“你都不知道,他刚来的时候,腿比现在还严重,门都出不了!幸亏我们两家离得近,你蔡叔时不时送点东西过去,不然只怕是他要饿死。” 宋青眉头皱起,手下也忘了动作。 她追问:“景年他是从哪儿来的,怎么在这儿落了脚?他之前……不会做饭?” 齐婶摇头,“他说是从远处来的,具体是哪,也没说清楚。至于做饭,他应该会一点,但你应该也知道,他家里什么东西都没有,拿什么做饭?他在这里又没有土地水田,全靠打猎赚的钱去买粮食。” “夏秋两季的时候,他能赚不少钱,但到了冬春两季,就算身手好,也只能靠运气吃饭。” 说着说着,齐婶止不住的叹气摇头,大约是联想到了蔡叔,也是这样不稳定。 宋青心里酸酸的,脑海中浮现白景年深一脚浅一脚在深山老林里找猎物,但空手而空的画面,莫名有些难过。 “不过那都是从前了,”齐婶看出她的伤感,又笑着补充道:“他娶了你这个好媳妇,你这么聪明,又会做饭,他以后是饿不着咯。以后,你们就去镇上过好日子了,从前都过去了。” 下意识的,她点头“嗯”了一声。 反应过来后,她自己都有些怔愣——原本,她是没打算和白景年一起去镇上的。 一来,对方跟她并非正经夫妻,去镇上少不得同吃同住,那算什么?万一日后他遇到喜欢的人,让对方误会了,又该怎么算?二来,白景年是个独立的人,未必乐意一直跟着她,帮她打下手。 “咕嘟咕嘟——” 锅内沸腾,宋青忙不迭回神,转身查看晚饭。 掀开盖,一股浓郁的清香扑面而来,热气滚滚,白菜、土豆和萝卜的香气混合着,溢满整个厨房。 让在宴席上吃多了荤腥的齐婶顿时亮了眼睛,香味顺着窗子镂空飘出去,勾得蔡洪、蔡叔等人也纷纷凑过来。 “做好了?我这就叫白大哥过来!”蔡洪喜道。 “等等。”宋青叫住他,含笑道:“你还是去喊新娘子来,我去叫景年就行。” 被她打趣的蔡洪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糙脸通红。 饭桌上,大家调侃打趣了新婚夫妻一会子,说着说着,又聊起宋青和白景年即将搬到镇上做生意的事情。 “景年,等你们搬到了镇上,可不能忘了我们。”因高兴,蔡叔多喝了两杯酒,不免话多、感性。 白景年面上没什么表情,只顿了下,便回应道:“不会忘,蔡叔和齐婶对我的恩情,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那、那就好!”蔡叔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白景年也陪着喝了一杯。 之后,他仍是照常和蔡家父子寒暄、聊天,许是平时就话少,此刻大家也没发现异常,谁也不知道,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蔡叔那句话——你们搬到镇上。 你们。 言下之意,他们夫妻俩要一起走。 而当时宋青并未反驳,还笑吟吟地安抚蔡叔。 她莫不是一开始就打算和自己一起去镇上? 他不得其解,终是忍不住,微微侧过身子去看她。 第102章 醉酒 桌上几个人或多或少都喝了酒,加上蔡洪成亲,大家都很开心,气氛非常好。 趁这个时候,宋青半真半假玩笑道:“说真的,我觉得石书挺好的,蔡彩如果能嫁给他,以后兴许能做诰命夫人呢。” 读书、考取功名还在其次,重要的是,石书脾气好,人品可贵,有时候确实迂腐,但胜在知错能改。 “谁她娘的稀罕什么夫人,”齐婶明显醉了,说话口无遮拦起来,“我们家蔡彩,就算不嫁给他,凭着自己的手艺,也能过得好好的!” 平时齐婶没少抱怨嫌弃,这会儿喝醉了酒,倒是吐露出真心话了。 蔡彩喝了酒十分感性,顿时红了眼眶,抱住她喊了一声“娘”。 但下一瞬,就被齐婶嫌弃地拍了一巴掌,“你那刚吃了猪肉的油嘴离我远点,别把我这身好衣裳给蹭脏了。” 宋青一个没忍住笑出来。 她吃了口菜,接着说道:“您说得对,不过,我冷眼瞧着,他们两个对彼此都有意思。早些在一起,您也能早点了一桩心事。” 蔡洪的新媳妇还在,宋姨故意将事情说得得很模糊,省得被发现端倪。 “这种事,还能我们主动不成?”齐婶哼了声,拿蔡洪媳妇举例子,“当初蔡洪想跟小娟成亲,纵然小娟有意,我们也没半点敷衍,亲自上门、找媒人求娶……重要的是态度!” “你说石书人好,我认,因为那天我听见他说的话了,他确实是个好孩子。可他父母呢?他们始终没给我们一个确切的态度,分明是不重视蔡彩。就这样的人家,蔡彩嫁过去了还不得受公婆的气?” “还有,听说他们家孩子可多了,好多儿子,多少人挤在一处房子里,蔡彩这个没心没肺的,嫁过去了,万一跟妯娌吵起来了,她公婆不帮她,怎么办?还有……” 齐婶絮絮叨叨罗列了一堆,但看她的模样,最在乎的还是石书父母没有登门拜访,明确表态。 明确这一点后,宋青轻轻松了口气。 齐婶所说的的确有理,之后她稍微提醒一下石书就行了。而公婆的态度极大程度上取决于儿子对媳妇的态度,石书对蔡彩有意,理应不会让她陷入困境。 她没有做媒人的爱好,但若是两句话就能促成一桩好姻缘,她很乐意帮忙。 得找个合适的机会跟石书说。 她心里琢磨着,又端起小酒杯,浅浅尝了口。 酒是蔡叔酿的粮食酒,度数不低,她酒量不好,只敢小口小口地抿。这酒味道还好,有一股粮食的清香,但入口很辣,滑入喉管时像是要烧起来。 宋青喝一口就要吃两口菜压一压。 就是在夹菜的时候,她不经意对上了白景年黑漆漆的眼睛,后知后觉对方一直在盯着她看,而且看了很久。 不知道是不是酒劲儿上来了,她脸颊有些烫,胸膛里的心也砰砰跳得越来越快。 见他始终没有移开眼的意思,她微微倾斜身子,小声问道:“怎么了?” 宋青脸颊泛粉,双眸水盈盈的,刚抿了酒水的唇水润晶亮,随着她身子侧过来,一份掺杂了些许烟火气的暖香缓缓扑过来,萦绕在男人鼻尖。 他忽然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眨了下眼睛,别开视线,白景年脑袋短暂地懵了一瞬,等他回神,宋青还望着他,只是眸子雾蒙蒙的,眼神不比刚才清明。 “怎么、不……不嗦话?”她又问了一遍。 只是这一回,她的舌头像是不听使唤了一样,短短一句话打了好几个磕绊。 白景年暗叹口气——果然醉了。 同时,心底又生起一份隐秘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到的庆幸来。庆幸他没开口问出那句话,庆幸没听到她亲口说出的拒绝。 其实在盯着宋青看的那段时间,白景年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答案——倘若宋青最初就想和他一起去镇上,又怎会不告诉他?唯一的可能,就是她对于未来的规划中,没有他。 没问出口也好,省得叫她为难。 如此想着,白景年起身跟尚未喝醉的蔡洪打了个招呼,将已经快要睡过去的宋青打横抱起来,小心调整了下姿势,回家了。 一天没回家,屋内炭盆的火已经灭了,所幸炕还温热着。 他把人放到炕上,犹豫了下,还是帮宋青脱去了外面的棉袄,简单地给她擦洗脸颊和手,最后给她盖上被子。 在屋内拾掇炭盆会有烟,他在外面重新弄好,才端回屋内。 想着宋青可能半夜口渴,白景年又烧了一壶水,放到炉子上温着。又想到她那日嘟囔屋内太干燥才会流鼻血,他琢磨了会儿,从外面端了两盆水进屋,希望借此能够多少缓解屋内的干燥感。 一切忙完,他才开始拾掇自己,洗衣服、洗漱,吹灭灯,上炕睡觉。 次日,宋青起床时看到那两大盆水还有点懵,过了会儿揉鼻子,才反应过来男人的用意,不禁勾唇笑了笑。 白景年看着冷冰冰的,没想到心这么细,她随口一说,他就记住了。 坐起身,发现桌子另一侧空空荡荡,被子叠得整整齐齐放在角落,显然,男人已经起床了。 她伸了个懒腰,起床。 昨天一桩事接一桩,她差点忘了,报复的事才开了个头,潘润和贾媚的关系却突然浮出水面,他们之后的计划少不得得相应调整。 吃饭时,宋青主动提起这件事,道:“听说潘润已经被赶出学堂了,和贾媚又是这种关系,我们再动手,只怕是——” “没关系,我来处理。”白景年闷头道。 她抬眸,意外道:“你已经有主意了?” “嗯。”男人顿了下,抬起眼皮看她一眼,又垂下眼皮,淡淡道:“这件事我来做就好,你和蔡彩不要再参与了。” 宋青愣住,“为什么啊?” 男人没吭声。 她更急了,“你不让蔡彩参与我理解,她年纪小,又跟这件事有关,很容易被发现,万一被发现就麻烦了。可我跟这件事没直接关系,而且又——” “我已经决定了。”白景年站起身,也不看她,“快吃,吃完了还要去镇上摆摊。” “哎——” 宋青还想说什么,转过身,发现男人早已端着碗出去了,压根没有跟她再商量的意思。 第103章 我是担心你 “到底为什么?” 宋青追问了一路,直到镇上,白景年也没给她一个确切的答案。 问得急了,他也只是淡淡地说一句,“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你好。” 她气得不轻。 “就算是为了我好,你总得说出个由头来?我又不是不讲理的人,如果真的在理,不用你说,我也不会再掺和。” 宋青拧眉看着他,“总之,你说清楚!” 可白景年跟听不到似的,自顾自招揽客人,一丁点反应都没有。 没由来的,她脑海里蹦出之前蔡彩说的话——白大哥对谁都冷冷的,能说一个字绝不说两个字,对你倒是不一样。 不一样个屁! 他现在连一个字都不肯跟她解释。 她知道对方是好意,可有必要一句话都不解释吗?她又没有读心术,怎么知道他具体的想法。 再说,即便不让她去,总得把计划告诉她,否则万一男人遇到危险,她都没办法去救他。 白景年腿又不好,万一…… 宋青越想越烦闷,脸拉得老长。 天气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寒风也较往日更为凄厉,街道上行人很少,摊位前的客人寥寥无几。 客栈的客人也少,商队大多人在客栈内解决三餐,并未光顾摊位。 眼看还有大半吃食没卖出去,而路上也没多少人了,宋青心底的烦闷更甚,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冬天气温低,食物不会很快变质,但难免影响口感。 她的摊位就是靠口味新鲜又独特而出名,绝不能让积压的存货破坏招牌。 “还剩下不少,要不,送一些给宋姨和春秀她们。”白景年提议。 宋青第一反应并非这是个好主意,而是负气瞥他——你终于肯开口说话了? 察觉到她的怒气,男人脸上露出淡淡的无奈,“宋青,我在路上已经说过了,这件事我自己就能搞定,你不要掺和进来,太危险。” “那你呢?”宋青反问。 白景年怔了下,似乎没反应过来,“我怎么了?” 她忍怒道:“你就不危险吗?” 男人再次怔住。 反正摊位前也没客人了,她索性转过身,盯着他的眼睛,严肃道:“我知道蔡叔他们对你好,所以蔡彩受欺负,你忍不下这口气,想给她报仇,可我呢?难道我就不想吗?” “那天,是我非要让蔡彩坐我们的车来镇上,如果我没有激她,她根本不会来,根本不会遇到那样的事情。” “齐婶对我很好,我总觉得愧对他们,所以根本没办法把这件事抛诸脑后。只有亲眼看到他们遭受报应,才能多少缓解一点我愧疚的内心。” “可你现在死活不让我参与,说什么危险,再危险能怎样?能危险过那天被绑了一下午的蔡彩吗?” 说到最后,宋青有些更咽,眼光闪过泪光。 她憋了许多天,这些话谁都没说过,一直在压制内心的愧疚和愤怒。总想着,等到亲手把那些人渣都处理了,她就能心安了。 然而白景年却突然不让她参与,她这口气堵在胸口,快要闷死了。 男人没见过她如此动容,眼中闪过慌乱,刚想说些什么,宋青深吸一口气,又道:“还有你,别打着为我好的旗号阻止我,我没那么好糊弄。” “我是真的——” 她机关枪似的,把再次想要开口解释的男人打断,道:“你以为是对我好,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是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出了事,我能逃过去?” 白景年神情微变。 “你腿又不好,如果没被抓住,只是受了伤,我不还得腾出时间和精力来照顾你吗?到时候我也好不到哪里去。”她气鼓鼓道。 却不想—— 白景年立即道:“你放心,如果我受了伤,绝不牵累麻烦你。” 宋青差点当场吐血! 她急道:“我是那个意思吗?我是担心你!” 情急吼完,看着男人诧异的黑眸,她蓦地脸一热,心里竟是更烦躁了。 “算了算了。”宋青转过身,躲开那双眼睛,道:“我说这么多,你也未必听得进去。” “我——” 她心里正慌,根本不想听对方解释,急忙抬手打断:“我还得跟商行的伙计去看铺子,早点定下早点搬家,你把剩下的东西给宋姨她们送去,等会儿我去宋姨家里找你。” 说完,宋青急匆匆走了。 留在原地的白景年盯着她背影,怔了好一会儿,忽想到她是去看铺子,好早日搬到镇上,顿时收了目光,回身收拾摊位。 …… 宋青本是为了逃避才扯谎要看铺子,但既然都已经逛到了商行门口,少不得进去找伙计问几句。 好几天不见,那伙计再见她,高兴得差点蹦起来。 “宋娘子,我还当你不想买铺子了呢。” 她心情正糟,但还是礼貌地笑了下,“前两天事多,忘记提前告诉你了。” 小伙计殷勤地端来一杯茶,“没事没事,您先坐会儿,我这就拿册子去。这几天又多了不少铺子,有卖的有向外租赁的,您都看看。” “好。” 商行距离她摆摊的地方有些距离,但离吴家的铺子很近,她边喝茶边看外面的街道,不由得想到春秀的事来。 她在镇上生活的时间比宋青久,但基本都在铺子干活,很少外出,更别提朋友。 也不知道她能不能打探出吴家的真实情况来。 “宋娘子,您看!”小伙计小跑上前,笑吟吟将册子打开,“您瞧,这几处都是要出售的铺子,有一处离我们这还特别近,您要是喜欢,出门就能看。” 商行负责很多事情,房屋出售、租赁只是其中一项,他们属于中间人,靠从中抽取佣金赚钱。 因此,小伙计最开始推荐的都是价格远超宋青预算的商铺,她看都不看就拒绝了。 翻到后面几页,她才落下视线。 “这个就是我刚才说的,离商行特别近的那个铺子。”小伙计热情介绍道:“这是昨天才挂上牌子出售的铺子,是祖传的老铺子呢,要不是主家急着用钱,也不会卖。” 宋青眯眼看着商铺的介绍和建筑图,总觉得十分眼熟。 尤其听到“祖传商铺”后,脑海中更是冷不丁浮现吴勇的脸。 又是在这附近,不会真的是他家的铺子? 第104章 吵架了? 之前就听说吴勇已经把家里的房子抵押出去,还不够补窟窿,眼下春秀还犹豫着没跟他和好,难保他情急之下不会打祖产铺子的主意。 宋青想了想,抬眸看向小伙计,半真半假玩笑道:“既然他急着用钱,那岂不是很好讲价?以你的本事,应该至少能再把价格压下三成。” 伙计靠抽取佣金赚钱不假,但也得是在交易完成的情况下,所以他们都会极力促成生意,帮客人把价格往下压,也是常事。 却不想那小伙计“哎哟”一声,莫名有些撒娇的意思,“宋娘子,人家急着用钱,这价格怎么能再往下压嘛。” “更何况,这个价格已经很低了!我再去讲价,人家只怕是要把我给赶出来。” 宋青抿唇,故作犹豫。 “铺子是昨天才挂过来的,当时我想着宋娘子你还在看铺子,特地帮你多问了你几句,还暗暗的探了探那家的口风,人家说了,这就是最低的价格,半个子都不讲。”小伙计道。 她故意装作为难的样子,过了会儿,小声道:“不如这样,你把那人的地址告诉我,我去跟他讲。要是成了,照样给你抽成。 宋青朝他挑眉,暗暗怂恿。 做商行最基本的规矩,不能泄露两方客人的私人信息,否则两方私下联系交易,商行伙计便会白忙一场,抽不到佣金。 但眼下宋青亲自承诺,哪怕二人私下交易,也会按约给伙计抽成。 伙计顿时犹豫起来。 她接着蛊惑:“要是那单生意成了,我就在这条街做生意,即便反悔,也方便你去找我算账不是?当然了,我也不是言而无信的人,说了会给你,就一定会给。” “要是你实在担心,我可以立字据。” 这句话一说出口,小伙计内心的天平瞬间倾斜向宋青一侧,将商行的规矩暂且抛掷一旁。 “就按照你说的办,但我们不能在这,去外面。” 宋青欣然点头:“可以。” 交易达成,小伙计才可抽去佣金。 若对方是吴勇,她绝不可能买下那间铺子,交易不成功,小伙计也无法抽去佣金;若对方不是吴勇,铺子又合适,她买下也不亏,小伙计帮她找了那么多天,跑前跑后,让他抽取一部分佣金也未尝不可。 总的来说,不管是哪一种情况,宋青都不会亏。 写了字据,各自画押,小伙计特地找了个没人的地方,悄悄地将铺子主人的信息告知于她。 九里巷左侧第三家。 这并不是宋青印象中吴家的地址,不过想到吴勇已经把房子抵押出去,这是他另一个落脚点也说不定。 已经足够了,之后稍加打探就能知道。 她笑眯眯地收起字据,谢过小伙计,道:“你去忙,我自行去联系,若是成了,一定分你。” “宋娘子可要说话算话!” “当然。” 离开商行,她没去九里巷,而是直接去了宋姨家。 …… 摊位剩了不少包子和半成品馅料,以及半成品馍,白景年将它们分成两份,一多一少,分别给宋姨和春秀。 宋姨本不想要,但白景年话少,颇有些说一不二的意思,况且这里面还有春秀的一份,她不好替别人拒绝,只好接下。 院内突然安静下来。 宋姨主动道:“进屋坐坐,里面暖和。” “多谢。” 进了屋,宋姨倒了杯热茶,白景年再次谢过,再没下文。 屋内愈发安静。 宋长松和宋父还没回家,家里只有宋姨一人,白景年又是个少言寡语的,两人坐在屋内,宋姨几次找话题,但每每聊不到两句就结束了。 后来,不知怎的提到了宋青,白景年的话才多了一点。 宋姨着实松口气,笑道:“听长松他爹说,你们在镇上可是越来越有名气了,好多人都知道你家东西好吃,早早的排队来买呢。” “是宋青手艺好。”他道。 “可不是嘛。”宋姨道:“镇上那几个有名的馆子,都开始学你们那些菜,尤其是肉夹馍,大小馆子都在跟风做。不过啊,味道比不上宋青做的,还是她做的最正宗!” 闻言,白景年古井无波的脸上忽然出现波动,眉头拧起来,道:“镇上的饭馆酒楼都在做肉夹馍?” “是啊,不光肉夹馍,还有什么梅干菜鹿肉包子、卤味、糟鹅掌什么的……你们出个新菜式,他们就跟风做一回,能唬不少人呢。”宋姨道。 难得见他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宋姨又道:“但是说到底,你们才是最正宗的,懂行的人,还是会来找你们。” “但时间长了,会影响宋青的生意。”白景年道。 见他认真,宋姨不由劝道:“这种事,说不清楚的,就算闹到官府去,官老爷兴许也只会嫌我们事多、麻烦。况且,你们只是上午摆摊,并没有影响你们的生意呀。” 白景年摇头,道:“宋青很快就要搬到镇上开店了。” “真的?太好了!”宋姨又惊又喜,完全忽略了白景年表情中的担忧,光沉浸在宋青即将搬来镇上的喜悦中。 她连环炮似的追问:“什么时候搬来,你们找好住处了吗?要是还没找好,来我们家住,还有一间房子空着,够你们小两口——” “宋姨。”他打断,没什么表情,“宋青一个人来。” 宋姨顿时像是被东西噎住似的,完全傻眼。 好巧不巧,宋青这时候来了。 进屋一见面,不等对方开口说话,宋姨便急道:“你跟白景年吵架了?” 宋青一懵,下意识看向白景年——你把上午的事跟宋姨说了? “他没跟我告状,你不用那样看着他。”宋姨横跨一步,挡住二人眼神交流的视线,着急道:“你们两个到底怎么回事,之前不都是好好的吗?到底出什么事了?” 宋青抿唇,心道:看来白景年只说了一半,没把两个人是假成亲的事说出来。否则,按照宋姨这爱管闲事又容易着急上火的个性,肯定一开口就问她为什么跟白景年成亲。 她默了默,选择转移话题,道:“宋姨,这件事等会儿再说,我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想劳烦你打听。” “什么事能有你和景年——” “和吴勇有关。”她道。 宋姨立刻改口:“吴勇怎么了,你听到什么信儿了?” 那边白景年也站起来,注视着她。 好歹是把话题转移走了。 宋青把在商行得知的信息告知二人,又道:“这种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之前就听景年说,吴勇欠了一大笔赌债,把房子抵押出去都不够。假如那间铺子是吴勇的,他连祖产都要变卖,只怕是窟窿大到他自己都补不上了。” “我这就去问春秀!”宋姨说着就要出门。 宋青拦住她,“您别去,更不要把这件事告诉春秀。” 第105章 你担心我 “为什么?”宋姨急得跳起来,“春秀那个傻子,查了几天,什么都没查到,我们都不知道吴勇在外面欠了这么多债!万一她心软回去了,那——” 宋青按住她的手,问:“这几天吴勇还找过她吗?” “来过一次,但是春秀死活不肯见,吴勇说了两句话就走了。”宋姨急归急,思维还算清晰,补充道:“倒是王婆子,去了好几次,但都没见到春秀。” 宋青一听,“王婆子去劝春秀和离?” “怎么可能!” 她冷笑了声,“十有八九是吴勇让她去的,否则王婆子找不到春秀。也不知道王婆子知不知道吴勇欠了那么多债,要是知道,还想劝春秀回去,她——” “她就不配当娘,我呸!”宋姨激动道。 在这一点上,宋青和宋姨想法完全一致。 明知道前方是火坑,还想方设法地怂恿,甚至逼迫女儿往前走,跳进火坑……这种人根本不配做母亲。 “但是,”宋青话锋一转,严肃道,“这件事决不能这么轻易地告诉春秀。” 眼看宋姨又激动起来,她解释:“不告诉,但不代表我们要瞒着她。” “什么意思?”宋姨有点懵,“到底是要告诉她,还是不告诉她?” “简单一句话概括,我们要引导她自己去发现。”宋青道。 宋姨云里雾里。 白景年倒是紧跟着她的想法,虽然一直没说话,但明白她的意思,向宋姨解释:“宋青的意思,您不要直接把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她,而是要暗示、引导,让春秀本人更直接地面对真相。” 被告知的真相,远不如亲眼看到的更具有冲击力。 只有切身体会,才能让春秀彻底明白,吴勇从来没有浪子回头,他前后态度转变,只不过是因为欠下赌债,不过是因为被盈心背叛,一切都是因为他遭受了自身无法承受的重击,才想到春秀这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一般的媳妇,根本不是醒悟到她的好。 叫她回去,只是想将重担丢给她,而已。 这么一解释,宋姨总算明白,她看着宋青,边点头边由衷感慨:“你对春秀的这份苦心,再没别人能比得上了。” 教育女儿,也不过如此了。 宋青淡淡一笑,“只希望她能醒悟,那我做的这些就不算白费。” “从前她是被王婆子控制着,现在不一样了,她肯定不会再回吴家。”宋姨道。 “希望如此。” 离开宋姨家,宋青还想着九里巷,暗自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打探清楚那是不是吴勇现在的住处。 而宋姨那边,忙活了半晌,突然一拍大腿醒悟过来——她还没来得及问宋青和白景年到底为什么吵架。 再追出去也跟不上了,她只得叹口气,想着下次再说。 然而白景年压根没再跟宋青提起这件事,驾车载着她回了家,照常喂牛、收拾草棚,洗刷碗筷、盆碟,准备次日摆摊要用的东西……仿若什么都没发生一般。 反倒弄得宋青渐渐焦躁起来。 给蔡彩报仇的事还没争出个结果,她去商行前掏心掏肺的说了那么多,就算白景年依旧不同意她跟着去,也不至于半点反应都没有? 难不成,他想趁着今天事多,混过去? 一想到这,宋青更坐不住了。 饭后,她叫住男人,表情严肃:“你还没给我答复。” 也不知道他是没反应过来,还是故意装傻,竟皱眉问道:“什么事?” 她火气蹭蹭往外冒,强忍道:“蔡彩那件事还没解决,不管你到底设计了什么样的计划,我都不可能让你一个人去。” “给我一个原因。”白景年的反应出乎她预料的淡定。 宋青抿唇,盯着他黑漆漆地,没什么情绪的眸子,道:“具体的原因我上午说得很清楚,一,我要亲手帮蔡彩出了这口恶气,才能缓解我的愧疚;二,你一个人不安全,我必须要一起去。” 男人垂眸沉思,好一会儿,才抬起头,墨黑双眸锁定她的眼睛,莫名地让她移不开眼。 他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你所说的第二个原因,我是否可以理解为,你担心我的安危。” 宋青差点翻白眼。 她气得站起来,“你想了那么久,就想出来这么个问题?你就想问我这个?” 白景年脸色明显白了一瞬,眼神蓦地颤了下,但很快恢复如常,只有低沉的声线藏了不易察觉的冷,“是。” 听到这个答案,宋青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恨铁不成钢过,连面对冥顽不灵的额春秀,都没叫她气到这种程度。 她气得在屋内走来走去,出了一身汗。· “如果不想回答,你可以——” 男人的话还没说完,宋青猛地刹车,侧身看向他,高声道:“我没有不想回答,我现在就能回答!” “更确切地说,我早就回答过这个问题,在你还没有问出口的时候,我就已经告诉过你!” 白景年眉头微皱,显然一时间没想到。 “你气死我算了。”宋青咬牙,再次被他的反应气到无语。 却不想男人眼神更冷了,“你可以不回答,但不用——” “我就是担心你,怕你出事,这个回答可以吗?”宋青没好气打断他,连环炮似地输出:“我上午把这句话说了没有一百遍也有八十遍,结果你一声不吭,我还当你不在乎,没想到是压根没听见我说话!” 白景年顿时无比错愕。 还从未在男人的脸上看到这样的表情,宋青有点想笑,但好在意识到自己还在生气,立刻憋住了。 不过,方才郁结在胸口的那口怒气,因此迅速散去。 “你当真?”白景年问。 一句话的功夫,宋青顿觉那口气又堵住了,咬着后槽牙道:“不是真的,我故意骗你的,其实我一点都不担心你,你是死是活都跟我没关系。” 片刻,白景年点头,“我知道了。” “不是,你知道什么了?”宋青忽然有点慌,“我刚才是——” “我知道,是气话。”男人替她回答。 她噎了下。 白景年脸上的郁色早已消失不见,他又问:“最后一个问题,你想去,更多的是愧疚心使然,还是不想我孤身冒险?” “这里面有正确答案?”宋青狐疑挑眉。 该不会,不管她选哪一个,对方都有借口不带她去? 但白景年点了头,表示有正确答案。 “如果我选中了,你就改变主意,带我一起去?”她不放心地问。 男人再次点头。 宋青托着下巴,不得不认真琢磨起来。 第106章 挺可爱的 白景年给了她两个选择,抛除前缀,两个选择本质上是一个为自己——消除愧疚,一个则是为了他——担心男人的安危,所以本质上,男人是想试探她的态度。 对于宋青来说,两件事完全可以并列,纵然她此刻认为自身更重要,但也不代表不担心白景年的安危。 可男人要她做出选择,她不得不两相权衡,选出最有可能是正确答案的那一条。 宋青边琢磨,边打量男人的神色,试图从中看出点什么。 但可惜,白景年面无表情不说,甚至可以做到长达一刻钟的时间内,眉毛、嘴巴以及面部肌肉动都不动一下,眼睛也只是偶尔眨一下,用来缓解酸涩,没有丝毫情绪外泄。 她暗道:这种人就该去做卧底、探子,不管内心怎么波涛汹涌,面上一点都不显,选对行业一定大有所为。 “想到了么?”白景年开口,声线亦是平淡,不掺杂丝毫情绪。 宋青暗暗撇嘴,暗道:你有必要防备成这样吗?简直比什么妈妈和媳妇都掉进水里,你要先救谁的问题更严重。 对了。 她福至心灵,忽然有了灵感。 换个角度来看,白景年抛出的这个问题,跟妈妈媳妇掉水里要救谁的问题,其本质好像差不多嘛。 想通这一点后,宋青再看面无表情,甚至有点冷的白景年,突然有点想笑。 “怎么了”男人微微皱起眉,不解道。 她抿唇笑着摇头,“没什么,只是觉得你……呃,好像没我想象中成熟。” 居然会暗暗计较这种事情,不能说是不成熟,简直是幼稚。 但……也挺可爱的。 尤其想到他的年纪,放到现代也就高中生或者刚上大学的年纪,倒是能说通。 纵然没听到她的心里话,但被评价为“不够成熟”,白景年的脸色隐隐发黑,“你选好了吗?” “想好了。”宋青看着他,眨巴眨巴眼睛,道:“景年,我选你。” 白景年:“?” “啊——不是,”她忙改口,道:“我的意思是,我主要还是更担心你的安危,怕你受伤。” 片刻,白景年神情淡淡,“你确定?” “当然,我早就说了,很担心你。”宋青为了能亲手给蔡彩报仇,调动出十二万分的认真,真挚的语气挑不出半点错处。 她满含期待的对上男人的眼睛,心道:这下该搞定了? 别的还罢,对于白景年的人品,她是百分之百相信,认为白景年绝对做不出事后反悔这种事。因此,自诩选对了的宋青,满脸稳操胜券,就等着男人点头认可。 但万万没想到—— 白景年薄唇微启,“错了。” “我选的不对?!”宋青不敢置信地站起来。 “不对。”他顿了顿,补充:“至少在我看来,不对。” 宋青万分无语,“我都特地选你了,结果还不对?”她忍不住怀疑,“白景年,你是不是故意的?就是为了不让我跟你一起去。” 但白景年没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道:“其实,你心里觉得前者更重要,对么?” 盯着他的眼睛,宋青吞了下口水,一时无法撒谎,索性点头认了:“没错,我坚持跟你一起,就是为了亲手帮蔡彩报仇,为了缓解愧疚,这才是我认为更重要的。” “那你为什么没按照真实想法做选择?” 话说到这份上,宋青也不藏着掖着,直接摊牌道:“你说了,选对了才能告诉我计划,我当然要选择你认为更为正确的、所偏爱的答案。我承认我撒谎了,但我这么做,也只是想帮蔡彩报仇。” 白景年抿唇。 他道:“我更偏爱的答案,就一定正确吗?” 宋青愣了下,顿时有种在跟对方探讨哲学问题的错觉。 “相比较担心我,替蔡彩报仇才是驱使你做这一切的最大原因,我看得很清楚。”白景年说道。 再不服气,也不得不承认,他这番话完全无法反驳。 但也正是因此,宋青满肚子闷气无处发泄,窝得十分难受。 她暗暗咬牙,心道:就不该做那个乱七八糟的联想,居然天真的认为白景年在试探她的态度……实在过于自以为是。 两个人即将分道扬镳,日后能不能再见面都说不准,白景年怎么会来试探她的态度。 宋青自嘲哼了声。 许是见她神色不好,白景年出声解释:“我并没有故意针对你,答案,是我早就想好的。” “我知道。”她忍下种种情绪,应声道。 但也正因为如此,愈发显得她选择前绞尽脑汁的分析格外可笑。 “宋青,我——” 男人还想说些什么,她抬手打断,“你尊重游戏规则,我也是。既然当初都说好了,我就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她深吸一口气,道:“但我只求一件事,一定要让他们得到应有的报应!” “这是自然。”男人点头。 宋青敛起乱七八糟的负面情绪,道:“愿赌服输,这次是我错了,你接下来做什么我都不会过问,但你也要多加小心。” 听到最后一句,白景年心中微动。 事情已成定局,她最后一句话可有可无,莫非是…… 他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再说些什么,可一时间却又想不到合适的话。偏巧宋青收拾了碗碟,往外走去,眼看人离他越来越远,白景年想都没想,本能的叫住对方—— “等等。” 宋青回头,面露不解,但眼中隐隐闪过期待,“怎么了?” “你……”白景年暗暗咬牙,好半晌才憋出一句话:“你把碗筷放下,我去刷。” 宋青:“……” 她垂眸,悉数掩下情绪,淡淡道:“碗也不多,我来就行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她端着碗碟走到水瓮旁,舀了两大瓢凉水,又从锅里舀了些热水,掺和着,伸出指尖试着温度没那么冷了,撸起袖子准备刷碗。 “宋青!” 屋内男人忽然又叫了她一声。 她皱了下眉,有些不耐烦,头也不回道:“只是刷个碗而已,至于让来让去的吗?我们又不是——” 话没说完,身后突然一阵劲风卷过,紧接着,院外传来一声惨叫。 她一惊,下意识看向屋内——空无一人。 刚才是白景年? 她顾不上回屋取烛台,随手从灶台里抽出一根还在燃烧的木柴用来照明,小跑出院,“景年,景年?你没事?” 第107章 两巴掌 “哎哟!” 回答她的却是一个十分耳熟的女声。 声音距离她不远,宋青连忙上前,用燃烧的木柴照亮,看到出声那人的一刹那,原本的恐惧顷刻间化为怒火—— “王婆子,又是你!” 白景年将她双手反剪背在身后,单手扣住按压,迫使王婆子半跪半坐在地上,只能仰头看人。 “我干什么了你们这么对我?”王婆子比她还要愤怒,不甘地挣扎,“松开、松开我!” 男人根本不为所动。 “安静!”宋青没好气喝断,下颚绷的死紧,目光如炬:“别扯那些有的没的,直说,黑灯瞎火的,你在我们家外面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王婆子张口“呸”了声,放声嚷道:“青山村又不是你的,我一没进你家门,二没上你家院墙,在外头好好的走路,也叫鬼鬼祟祟?去你奶奶个腿的!” “啪——” 话音刚落,宋青一巴掌扇过去,骂道:“你给我嘴巴放干净点!再胡咧咧,我把你嘴里都塞满牛粪!” 王婆子被那一巴掌打得耳旁嗡嗡作响,目光发呆,脑袋不受控制的微微晃动。 宋青收回掌心发烫的手,“我再问你一遍,你来我们家干什么?说!” 对方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得脑袋发懵,话都说不利索,竟还想着骂街,“屁、屁的你家,我没——” “啪!” 又是一巴掌。 这次打的是王婆子的右脸。 宋青下了十足十的力气,两只手的掌心渐渐发烫,王婆子就更惨了,两颊高高的肿起来,在昏暗柴火光的照映下,完全没了人样,根本认不出是她。 两巴掌下去,王婆子也不知是被打懵了,还是吓懵了,好半晌都没说话,似是没想到她下手这么狠。 但白景年对此毫不意外。 两个人的前仇旧怨,单这两巴掌还算轻的,更何况还有春秀一事。王婆子作为她的亲娘,不想着帮她、救她,居然和吴勇沆瀣一气,推她进火坑。 今晚又鬼鬼祟祟在门外晃荡,被他抓了个现成不说,竟然还敢骂骂咧咧的,其中又涉及宋青的奶奶。 她怎么可能不气。 蔡彩受了欺负,她气到恨不得手刃潘润,春秀也是一样。因此,只扇了王婆子两巴掌,实在算不得什么。 当然,宋青突然下手,还有一点。 白景年觉得,宋青在生闷气,且似乎和他有关。 只是他暂时还没想明白原因。 “夜还长,反正你家里没人,就算你一晚上不回家,也没人发现。”宋青放下燃尽的柴火,撸起袖子,威胁道:“我家的牛棚还有空位,你要是不肯说,今晚上,你就和我家的牛一起过。” “你个臭蹄子敢!”王婆子陡然拔高声调,“你敢动我一下,我——” 一眼看穿她的意图,宋青冷笑打断:“你是想让我用牛粪把你的嘴堵上么?” “你——” “我说到做到,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试试。”宋青淡淡道。 王婆子吞了下口水。 “这么晚了,你放声大嚷,的确可能招来几个看爱看热闹的,但你为什么会觉得他们会帮你?”戳穿她的想法后,宋青嘲讽笑道:“再说,你为什么会觉得,黑灯瞎火,我会任由他们看见你在这?” “到时候,随便往你嘴里塞几口牛粪,再扔到牛棚里,谁能看见?” 她语气认真,完全不像玩笑或者恐吓,而是切实能做出这种事来的样子,着实把王婆子吓到了。 宋青站直了,“我再问一遍,也是最后一遍问你,偷偷摸摸来我家干什么?” “我就是随便逛逛,没——” 宋青缓缓扬起巴掌。 王婆子立刻老实巴交地改口承认:“顺便看看春秀在不在你家。” “春秀?”她眉头一皱,语气有些急,“她又跑了?” 可今天去看宋姨的时候,她压根没提这茬,而且听语气,春秀在首饰铺里住得好好的。 “又?”王婆子敏锐地捕捉到这个词,精明的三角眼一转,笃定道:“你知道春秀住在哪儿!” 宋青顿了下。 白景年道:“跟你有关么?”同时,他手腕加了几分力气,王婆子立时疼得呲牙咧嘴,愈发的面目狰狞。 男人质问道:“先说清楚,你找春秀干什么?” “我、我——啊!”她惨叫连连,脸色煞白,“你先松、松,我说、我说还……我这就说!” 男人这才略略收了些力。 “这、这不是吴勇回心转意了,想求春秀回去嘛,可春秀那死丫头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不回去也就算了,居然还敢不见吴勇,甚至连我都拦在外头,你说这叫什么事?也不知道谁给她的狗胆!” 王婆子越说越激动,俨然忘了眼前站着的人是谁。 她激愤道:“一个年轻媳妇,不在家伺候公婆、男人,整日住在外面,抛头露面的,这算怎么回事?更别提还带着个孩子!万一出点事,我怎么跟吴家交代?外面要怎么看我?!” 字字句句,没有一句在担心春秀的处境,而是抱怨春秀让她为难,让她在村里抬不起头。 饶是早知道王婆子不是东西,宋青此刻也不免愈发心寒。 “我本是想着,春秀那丫头听你的话,想来你这碰碰运气,万一能遇着她,也能……”说着,王婆子抬起头,忽然来了主意。 她抻着脖子,挤出个讨好的笑,“小青呀,你跟你春秀姐要好,她肯定乐意见你。要不,你去帮我劝劝她?” 看着那张满是褶子的脸挤出的谄媚的笑,宋青差点把刚吃的晚饭呕出来! “要是劝成了,不说别的,吴勇肯定要谢你。”王婆子边说,边朝她挤眉弄眼,“你别看吴勇那么抠门,实际上他有钱着呢!家里开着铺子不算,这些日子又在赌坊赚了不少钱,到时候你一张口,多少钱都——” “别胡扯了。”宋青翻了个白眼,“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傻?吴勇在赌坊欠了一大笔钱,连家里住的房子都抵押出去了,他还有钱?” 王婆子愣住,“啥?” “你以为他良心发现,想起春秀的好了?呵呵,其实是还不了钱,才想起春秀,企图让你们帮他填坑呢!”宋青冷笑。 “什么都不打探清楚就逼春秀回婆家,你是存心把春秀往火坑里推!” “不可能!”王婆子笃定道:“吴勇刚买了新宅子,还送了我一堆东西,不可能没钱!你胡说八道!” 说完,她陡然换了一副嘴脸,咬牙骂道:“你这个烂了心肝的蹄子,就是嫉妒我们家春秀跟吴勇比你们家有钱,你故意骗春秀,存心不让她回婆家过好日子!” 第108章 问个清楚明白 宋青被气笑了。 她道:“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春秀在吴家过的那种日子,也算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春秀是捡来的,吴勇才是你亲生儿子!” “放你娘的狗屁!你才是捡来的!没人要的狗杂种、臭婊子!”王婆子破口大骂。 下一瞬,王婆子上半身猛地前倾,被身后扣住她的那只手不断往下压,脸朝下被闷进雪地里。 别说王婆子,宋青也被突然动作的白景年吓了一跳。 但很快就反应过来,男人在帮她出气。 只见王婆子闷哼一声,紧接着又被拽起来,但也只是喘口气的功夫,男人再次扣住她的肩膀,将她的脑袋往下按。 起初,她还会试着挣扎,但发觉和白景年的力量差距过于悬殊,根本挣不开,又开始使小聪明,再往下栽时偏头。 然而,在绝对的力量压制下,一切小聪明都是花架子。 化掉的雪水和土混成湿哒哒的泥浆,直接灌进她的耳廓,雪水滴滴答答,冰得她脑袋发懵。 “呕——咳咳——呕!” 几个来回,王婆子鼻子、口腔被灌满泥浆,呛得她连连干呕,满脸惊惧。 “我——唔——” 王婆子明显想要求饶,但男人根本不给她机会,他面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无端透出几分狠戾,手下动作一次比一次狠,紧攥着对方的衣服和手腕,随着往下按压的动作,手掌青筋毕露。 相比较白景年,宋青刚才打她的那几巴掌,简直就是过家家。 男人是想要她的命! 意识到这一点的王婆子无比恐惧,眼泪唰唰往下流,几次想要开口求饶都被打断,绝望从心底渐渐溢出来。 她该不会要死在这里了? 鼻腔灌进去的泥浆越来越多,她不得不张开嘴巴呼吸,但也因此被呛得愈发厉害,她不敢再挣扎,全身仅剩的一点力气都用来呼吸,生怕下一次被闷进雪地里时憋死。 隐隐约约,王婆子听见宋青说了句话,下一刻,她被拽着头发猛地抬起。呼吸,一下、两下……身后的男人终于不再动作。 那一瞬间,王婆子的泪水喷涌而出,但因为恐惧,一点声音都没敢发出来。 “嘴巴不干净的下场。”白景年声色极冷。 王婆子抖似筛糠,半个字不敢说。 宋青还是第一次见她这样,解气的同时,又觉得无奈——对于王婆子这样欺软怕硬的,果然是手段越简单粗暴越好,可倘若春秀再不硬气起来,只怕这辈子都逃脱不了她的压制了。 “求、咳咳咳……求你们了,我这就、就走……”王婆子稍微缓过来,连声求饶。 “春秀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宋青垂眼看她。 不出意外地,王婆子脸上露出犹豫。 宋青冷笑道:“果然,她是指望不了你的。我就一句话,你既然那么喜欢吴勇,自己嫁给他去!别再糟蹋你女儿,更不许去打扰她!否则,让我知道——” 她看向白景年。 男人不等她示意,手下再次施力,作势将王婆子往下按。 险些窒息的恐惧瞬间袭来,王婆子声音颤抖道:“不、不去了,绝对不去!” 宋青面露厌弃:“滚!” 白景年收手。 王婆子腿早麻了,顿时不受控制地往前栽,倒比刚才摔得还狠些,隐约能看到白皑皑雪地上有了血迹。 她七手八脚爬起来,趔趔趄趄的,头也不回跑远。 宋青和白景年已经回了家。 方才怒火上头,现下回了屋,宋青才发现自己手冻得通红,萝卜一般,脸颊更是被风吹得冰凉。 她搓了搓手,挨着火炉坐下。 王婆子那种欺软怕硬的,方才的承诺根本不能完全当真,但至少能震慑她几天,春秀也能得几天清静。 至于吴勇那边…… 她想着想着,忍不住叹口气——给蔡彩报仇的事她插不上手,唯有春秀的事,还能说得上几句话,接下来倒是能腾出大部分心思来帮春秀了。 忽然,外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很轻,但在寂静的夜里很清晰。 宋青反应过来。 刚才事发突然,她端出去的碗碟还没洗完就跑了出去,再回来,她早忘了这茬。 眼下应该是白景年在帮她收尾。 听着外面的水声,她心中感觉微妙。 自打在众人面前承诺会娶她的那一刻起,白景年就一直对她照拂有加,她不相信男人对当时的她一见钟情,但又始终想不明白,他对她的好,渐渐地已经远超了对弱者的同情和照顾。 直到王婆子来之前,两人因蔡彩一事争执,她才恍然——白景年之所以照拂她,仅仅是男人人品使然,换了其他人,以他的为人,也一定会帮。 就好像他受了蔡叔一家的照顾,就一定会帮蔡彩报仇一样,哪怕他会陷入危险。 可经历完王婆子那一出,以及得知男人在帮她的洗碗工作收尾时,她又糊涂了。 白景年究竟是怎么想的? 如果他并非出于善心,而是—— “咯吱——” 房门打开,白景年端着两大盆水进来,放到火炉旁,提醒道:“不早了,睡。” 看着那两盆水,宋青心情更复杂了。 屋内干燥,两盆水明显是为她准备的,如此细心,从不曾在白景年和其他人相处时发生——至少她没见过。 宋青咬了咬唇,鼓起勇气,正视男人,严肃道:“白景年,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什么?”男人转过身来看她。 她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道:“关于蔡彩那件事,我想问你,你——” “抱歉。”白景年微皱着眉头打断,道:“这件事已经说好了,由我一个人解决,你也同意了,表示不会出尔反尔。” 宋青一怔。 她要说的,根本不是这件事。 “时辰不早了,睡。”白景年再次提醒,明显不想再让她追问。 宋青蓦地冒出一股火来。 “我在你眼中就是这样的人?”她站起来,气鼓鼓的,“我说了不再掺和,就绝不再管!不用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提醒!” 这次轮到白景年愣住。 他解释:“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你刚才问我,我才——” “不是说了不再提了吗?我不提,你也别再说了。”说完,宋青转身出去洗漱,步子飞快。 徒留原地白景年发懵。 跑出门,宋青火气正盛,热水也没舀,更不想回屋,准备就地用凉水随便洗一洗。 但当凉水扑到脸上的一刹那,她后悔了。 何必为了置气而虐待自己呢? 洗漱是这样,白景年也是。 她瞬间改变想法,心道:你不让我问,我偏要问,而且要问个清楚明白! 想着,她甩手上的水,又折回屋中。 第109章 置气 她要回屋,要亲口问白景年,问出那个之前没能说完的问题。 帮蔡彩,是因为蔡叔一家对他有恩;救她,是因为男人具有正义感,人品使然,那之后对她的屡次维护呢? 宋青自认为对白景年无恩,而且远比不上蔡家和他的交情深,既如此,他为什么再二再三地帮她? 她想听男人亲口解释其中缘由。 哪怕…… 宋青深吸一口气,心道:哪怕这个结果并不是她所想的那个,她也必须要问个清楚。 推开门,一股暖意铺面而来。 即将面对真相,这让她有些紧张,在西屋门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稳定住情绪后,又将接下来即将问出口的措辞斟酌一番,尽量简练易懂。 而后,她推开门—— 西屋内的蜡烛还亮着,但屋内不见白景年身影,她皱了下眉,定睛一看,发现男人已经脱了外套上炕休息,他双眸紧闭,呼吸均匀。 睡着了? “景年?”她不甘心地叫了一声。 无人回应。 走近,能隐约听到男人极轻的呼吸声。宋青眯起眼睛,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确定他不是在装睡,而是真的睡着后,心头闪过淡淡的失落,和不易察觉的庆幸。 算了。 她走到男人帮自己铺好的被褥前,坐在炕沿上发了会儿呆,而后俯身将蜡烛吹灭。 在蜡烛即将被吹灭,火光跃动的那一刹那,炕桌另一头的白景年,紧闭的眼皮下,眼珠明显转动了一瞬,但也仅仅是一瞬间。 随着屋内的唯一的光源消失,宋青脱掉外衣钻进被窝,根本没人发现。 …… 新年临近,路上多了不少卖桃符、鞭炮的小贩,街上的人们来来往往,十个里面有九个都在置办年货。宋青摊位不远处卖蒸饼的小贩,特地找会写字的秀才刻了几个章,在蒸饼上印上红盈盈的“新春吉祥”“辞旧迎新”等字,生意陡然间好了不少。 宋青顺应潮流,在摊位旁支起一个极小的桌子,将早腌好的腊肉、腊肠,以及各式用来下酒的卤味拿来卖,不管是买饭还是置办年货,都可在她这里解决。 蔡彩的各式香饮子也变了,换成了雪泡梅花酒、梅花蕾蜜水,以及丁香柿蒂热饮。热饮子,是宋青看过奶奶的医术后,教蔡彩做的,温热散寒,摆出来后深得老人家和孩童喜欢。 年底街道上人多,宋青前一天准备了足足一大车东西,想着抓住时机大赚一笔。 来镇上置办年货的齐婶一家见了,担心她忙不完,原本想让蔡洪媳妇小娟和蔡彩一起留下来帮忙,但宋青笑称用不了两个人,推辞一番,最后只蔡彩一人留下。 白景年帮客人用干荷叶装腊肉,宋青这边相对比较闲,边烙馍边跟蔡彩小声说话:“这几天,石书去过你家吗?” “问这个干吗呀……”蔡彩脸颊微红。 “不是打趣你,是我有事找他。”宋青正经道。 蔡彩不好意思地吐了下舌头,道:“他去过两回,但是我娘每次见了他都没好脸色,所以他坐不久就走了。宋青姐,你想让他帮什么忙?下回再见他,我告诉他。” “他爹娘没去过吗?”宋青问道。 蔡彩摇摇头。 宋青皱了下眉,一分神,手下动作慢了点,手指跟滚烫的锅底来了个亲密接触,只听“滋溜”一声,疼得她倒吸一口气,连忙抽手对着伤处使劲儿吹。 身旁白景年明明在收钱,一双眼睛还盯着卤肉,可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第一时间移了身子过来,“烫着了?” 而后蔡彩才反应过来,紧张问道:“姐,你没事?要不要紧?” “没事。”宋青捂着伤处,摇摇头,“过会儿就好了。” 冬天冷,等会儿至多鼓起个泡,总不会流脓。 “我看看。”男人还盯着她的手,语气不由分说。 宋青眉心微皱,“真的没事。”她下巴扬了下,示意他身后,道:“那边都排起长队来了,你快去忙,别让人堵了路,否则官差又要来说我们了。” 刚开始卖腊味的时候,新旧主顾们大排长龙,有几个插队的闹了起来,把路堵得水泄不通。不多时差来了,不仅呵斥了插队的客人,又把宋青和白景年明里暗里抱怨一顿,还说要罚钱。 最后,她送了官差一些腊排骨,总算了解此案。 这样的事她不想再发生第二次,最主要的,她不想再损失腊排骨——都是钱呢。 “你现在就把手给我看看,没事还好,若是烫坏了,处理也很快,不会影响生意。”白景年道。 她另一只手虚虚握着伤处,看着男人因担心而拧成个疙瘩的剑眉,莫名有些气。 “你这样有意思吗?”宋青负气道。 白景年:“怎么了?” “你……”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究竟是我猜测的那个原因,还是仅仅因为你是个好人?如果是我所猜测的原因,你为什么忽远忽近;可如果仅仅因为你是好人,又何必做到这个份上?连眼睛里都盛满了担心,这样真的很容易让我误会! 一箩筐的话,在顾及周围的环境,尤其是摊位前越来越长的队伍前,宋青退怯了。 她深吸一口气,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别过头,改口道:“我没事,你去忙你的,我自己知道分寸。” “宋青……”白景年脸上的无奈之色十分明显。 蔡彩小声道:“宋青姐,你就让白大哥看看,那边我去看着,收钱我还是可以的。” 说着,她绕过摊位,学着之前白景年的样子招呼客人。 “宋青,你在生气吗?”白景年直接问道。 宋青:“……没有。” “既然没有,就把手伸出来,让我看看。” 她抿唇,倔强的一动不动。 见状,白景年索性攥住她手腕,另一只手强行把她受伤的那只手拽出来。 “你干什么!”宋青急道。 男人不容分说掰开她的手,看到她掌心虎口处铜钱大小的水泡时,登时眉心拧在一起,“都这样了,你还藏着掖着,万一得了疽症怎么办?!” “宋青,我不知道你在生什么气,也不知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你一连几天都对我忽冷忽热。但无论什么时候,都不能拿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摊位让蔡彩看着,我带你去医馆处理。” 宋青抽回手来,眼都不眨地看着他,“你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作不知道?” 第110章 第六感 白景年说得语重心长,虽然能感觉到他有无奈和生气,但至少在脸上发现不到分毫,宋青最大程度所感受到的,还是他的认真,而不是故意跟她对着来的置气。 她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收起情绪,冷静道:“蔡彩一个人忙不过来,你留下,我自己去医馆处理。” 离开这,她也好一个人冷静冷静。 “我跟你一起去。”白景年立刻道。 宋青没看他,径自摇头拒绝:“我一个人可以。” 男人听了,脸色微青,以为她还在置气,不由道:“你为什么要拿我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手上的伤那么严重,你还——” “我没有惩罚自己,也没有生气。”她鼓起勇气,抬头看向白景年,一字一顿道:“我只是担心蔡彩一个人招呼不过来,和你没有关系。” 白景年略略缓了神色,不确定道:“你说去医馆,就一定会去,对?” 他担心宋青嘴上答应,实际上还是不把手上的伤当一回事。 “不然呢?”宋青忽地笑了,只是笑容中掺杂了太多的情绪,她道:“你放心,不管到什么时候,我都不会拿别人的错来惩罚自己。不值得,对?” 男人起初松了口气,但听到最后一句,脸上表情有些凝滞。 虽说他很快恢复如常,但还是叫一直看着他的宋青看了个清楚。 莫名的,她心头有些酸,下意识别开视线,佯装什么都没看到般,匆匆道:“我去医馆了,你先帮我照看着摊位,我很快回来。” 说完,宋青快步离开。 提着一口气跑到医馆,她甚至忘了手上还有伤,脑海中全都是白景年神情凝滞的画面,心里有说不出的难受。 无疑,白景年是关心她的,绝对不是伪装。 可她如今却为了确认对方心意,更准确的说,是为了解开心中的疑惑,伤害了对方的好意。 这样做,真的对吗? 宋青脑袋乱成一锅粥,迷茫地坐在医馆前的台阶,目光放空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甚至忘了自己跑出来做什么。 直至一道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宋娘子。” 她慢半拍回神,对上石书疑惑的眼神。 “好巧,居然能在这里遇见,今天你没摆摊吗?”石书问道。 宋青这才想起自己出来做什么,她站起身,举起手,”受伤了,来医馆看看。你呢?来镇上干什么,置办年货?” 说着,她往对方身后扫了两眼,没发现石书父母。 对方看出她的意思,笑着解释:“他们去逛布庄了,我是来这条街上买墨汁的,买好了,本想去你的摊位上逛逛,没想到在这就遇着了。” 得知他父母不在,宋青心中微动。 她对着石书招招手,将他带到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看着对方发懵的样,也不绕圈子,开门见山道:“关于你和蔡彩的事,你有什么打算?” “自然是八抬大轿,娶她进门。”石书回答得毫不含糊。 对于这个回答,宋青并不意外,她紧接着追问:“你父母也是这么想的吗?” 石书面露迟疑。 她了然,直接点明:“你父母后悔了,对?” 如果他们和石书想法一致,在蔡洪成亲后,至少会登门一次,不至于每次都让石书独自去蔡家。 “……我不太确定。”石书面色灰暗道:“他们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否认,只让我不要想这些,先全力准备明年的院试,那才是最紧要的。” 宋青点头:“这话也没错,你毕竟苦读多年,眼下的确是院试更为重要。” “不过,”她话锋一转:“你父母之前让你和潘锦成亲的时候,怎的没想到院试更要紧呢?” 石书犹豫道:“也许……也许是因为只是定亲,并不急着过门,所以……” “蔡彩还没及笄,更不急着过门,可你父母怎么却一次郑重的拜访都没有?”宋青又问。 石书再没办法帮父母找借口来解释,懊丧地摇头。 见状,宋青稍稍缓了语气,说道:“我说这些并非让你去逼父母表态,只是提醒你,如果真的对蔡彩有意,就该让父母知晓,并且正大光明地迎娶;但你若说服不了父母,最好还是早点断了心思,省得日后越陷越深,两个人都伤心。” 顿了顿,又道:“还有一件事,我要郑重地向你解释,齐婶对你百般挑剔,并非瞧不上你,只是你父母迟迟没有表态,她为女儿着想,才对你那个态度,你千万别怪她。” “宋娘子哪里话,齐伯母是蔡彩的母亲,我怎会怪她。”石书忙道。 宋青点头。 “对了,蔡彩就在我摊位上帮忙,你要过去跟她说话吗?”她问。 要是从前,石书肯定想都不想就点头跟她过去,但刚才听宋青说了那么多,他不免有些犹豫。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喜欢蔡彩是真,可倘若父母坚持不同意,他难道要为了蔡彩,而舍弃对他有养育、教导之恩的父母吗? 可要是按照父母的意思,佯装为了备考而忽略蔡彩,待时间推移,大多数人都忘了这门亲事的时候,再找他人成亲,对蔡彩又何等不公! 看出他的纠结,宋青也不逼他,道:“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没事,我回去后不会告诉蔡彩,你接着忙,我也要去医馆处理伤了。” 说着,抬脚跨入医馆门槛,没有半分犹豫。 她的理智让她不迁怒石书,但感性让她无法和对方有过多交流,更别提反过来安抚他。 年节下,医馆内的伤员竟意外得多。 宋青的伤不危及性命,被安排到一旁排队。 正等的心焦,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快快快!那边打起来了!听说连摊子都掀了!” “真的假的,咱们也快过去看看!” “大年下的,怎么打起来了?怎么回事?” “好像是那摊贩抢了人家的媳妇,啧啧,反正够不要脸的!” “这世道,狐媚子多也就罢了,怎的还冒出这么多不要脸的小白脸来?实在可恶!” “我倒要去看看,这小白脸长得多好看,能让人想带着孩子和离。” “哈哈,走走走,一起去。” 随着人群跑走看热闹,喧闹声渐渐平息,街道又恢复如常。 但宋青听完心里惴惴的,眼看队伍前的人越来越少,马上就该轮到她,她却再等不下去,咬牙一转身跑了出去。 如果不是她的摊位还好,可万一是…… 小跑回去,还没走近,就听到了熟悉的、让人恨得牙根痒痒的撒泼声! 吴勇! 宋青暗骂了句,同时心道:女人第六感还真不是盖的,幸亏她回来了。 第111章 我就是那个蠢女人 “大家看看,都过来看清楚!”吴勇站在摊位前,指着白景年,面对众人大声道:“就是他!怂恿我女人带着孩子离家出走,还给我女人找了个小院,让她在外面住下不说,还怂恿她跟我和离!” 自古狗血八卦最吸引人,此言一出,摊位前顿时围了一群人,里三层外三层。 宋青颇费了些力气才挤进去。 只见吴勇一人站在路沿上慷慨激昂地痛骂白景年,而当事人白景年却看都不看他一眼,兀自带着蔡彩捡拾撒了一地的腊排骨等,甚至都没想站起来解释辩驳。 以至于吴勇愈发激动,边嚷嚷边跺脚,声调一声高似一句,恨不得让全镇子的人都听见。 “我三番五次地去找我媳妇,她就是不理我,说我不如这个小白脸对她好,还说如果我不跟她和离,她就去官府告我!”吴勇又装出一副痛苦委屈模样,短时间内引得不知真相的路人纷纷同情,更有甚者,干脆跟着他大骂起白景年来。 还有人,嘴里说些不三不四的话,讽刺吴勇媳妇有眼无珠云云。 吴勇竟还假模假样地打断对方,痛苦道:“兄弟,我求你别说了,她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女人……只要她肯回来,从前的事我都不会跟她计较。你要骂,就骂这个小白脸,要不是他,我媳妇也不会带着我们的孩子跑出去……” 说着,他捂面痛哭:“我的爹娘因为想她,想孩子,都病了,可她还是不肯回来……我实在没了办法,只能……” 他哭声大,几个离他比较近的妇人见状不忍,主动拿出帕子递过去,“大兄弟,别哭了,为了那样的女人不值当。” “就是,你条件这么好,何愁娶不到更好的?依我说,和离就和离,再找更好的!” “他这样的也叫条件好?”宋青嗤笑出声。 骤然听到她的声音,吴勇顾不上假哭,急忙抬头确认。 而方才安抚他的女人回头,拧眉上下打量宋青,片刻后轻哼:“长得一般,穿得更是朴素,这样一个人,居然还嫌弃起人家来了?着实可笑。” 宋青笑了,“人家?你可知道,你眼前这个男人,貌似深情,实则吃喝嫖赌样样都来?” “你又不认识他,怎么——” “我不认识他?”宋青笑得更大声,她上前,走到白景年身边站定,“这位嫂子,看你眼熟,应该来我的摊位买过东西才是,怎的连我是他妻子都不知道?他跟我成亲足有半年,除了天气不好,几乎日日来这摆摊,怎么可能腾出时间去做小白脸?” 她瞥一眼雷声大、雨点小的吴勇,轻笑:“你可别被某些人三言两语给骗了。” 女人面露怀疑,去看吴勇。 察觉视线的吴勇立刻拔高声调,仰头大哭,竟还真叫他挤出两行泪来。 “装什么装!”宋青不耐烦喝断他的哭戏,骂道:“跟我姐成亲好几年,连回娘家时,你都没在外装作和她感情有多好,如今她要和离了,你倒是有心思来大家伙面前唱戏了!怎的,你不去赌坊赚钱,想去勾栏里卖艺了?” 她看到吴勇装这幅夫妻情深的戏码就觉得恶心! “你、你说话也太难听了……”女人惊诧指责。 其他人也纷纷指责—— “他都哭成这样了,你还骂他……” “在你家买过几次东西,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以后都不来了。” “你男人还没说什么呢,你跳这么高做什么?他又不是一天十二个时辰跟着你,难保哪个时候偷溜出去,勾引人家的媳妇。” “就是——” “我们的确一天十二个时辰都在一起。”白景年冷冷打断,他漆黑的眸一眨不眨盯着话里有话的路人,直叫对方气势上败下阵来,摆手投降道:“行了行了,我不知道你们这么恩爱,刚才都是随口胡说的,这总行了?” 男人道:“既然错了,就道歉。” “你还蹬鼻子上脸了?”路人怒道。 “不道歉,官府见。”白景年一如既往地言简意赅。 见他态度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那人往后退了下,明显怕了。 “为了个不相干的人,闹到去官府,呵呵。”宋青冷哼,“不知道的,还以为吴勇这怂包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你怎么说话的?!”吴勇一跃而起,突然硬气起来。 宋青皱了下眉,正不懂他这是什么操作,就见吴勇一把将已经面露悔意,想要道歉服软的男人拽过来,勾上对方的肩,大声道:“兄弟,今天多谢你多帮我说话,仗义执言!从今天——不,从现在开始,你就是我的兄弟,比亲兄弟还亲的那种!” 顿时明白他的用意,宋青不由啐他,“你可真够不要脸的,拉扯路人做挡箭牌。” 明明是她们和吴勇的矛盾,他却硬生生又拉进来一个人,把原本简单的事情搞得混乱无比,不就是方便他稍后混水摸鱼吗? 宋青偏不让他如意。 她看向那摇摆不定的路人,似笑非笑:“你可想好了,若是做了他的兄弟,他那卖房子都不够还的赌债,可就落到你身上了?” “赌债?!”对方惊呼。 周围人也渐渐小声议论起来。 宋青看着面露慌色的吴勇,又瞄一眼不久前帮他说话的女人,哼了声,接着说道:“还有你,看你的发式,应该已经成亲了?” 女人防备道:“是,怎么了?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没想干,只是……想问你一件事。”她走到女人身旁,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似问她,实则大声宣告道:“假若你的丈夫整日游手好闲,家里洗衣做饭都得你来不算,还得让你出去卖苦力赚钱,你会怎么做?” 女人皱起眉,正欲说话,宋青又道:“这还不算,他还要时不时去你娘家打秋风、占便宜,你公婆偏帮着他,你亲生父母也帮他说话——” “哎哟哟!”女人听不下去,嫌弃地打断:“你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要是他这么的这么过分,怎么能讨到媳妇?对了,听说还给他生了孩子,这世上真有这么蠢的女人?” 她狐疑地打量宋青,“该不会是你为了抹黑人家,随口编的?” 吴勇立刻道:“没错没错,她都是胡说,我从没有——” “我就是那个蠢女人!”春秀不知何时出现,声音虽低,但一开口,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第112章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吴勇瞬间慌了神,眼神乱转,下意识地往后退。 宋青则脸色一变,快步迎上去,低声道:“你怎么来了?” 据吴勇方才歇斯底里大闹的样,不难猜测春秀已经做出了最后的决定——和离。这个节点,她不该露面的,摊位上的事宋青一人能解决,而且有白景年在侧,对方无论如何都伤不到她,再不济,还有官差。 春秀亲自出面实在不是明智之选。 “我听说有人在你摊位上闹事,想到可能是吴勇,想都没想就过来了。”春秀愧疚道:“我这点破事已经够麻烦你了,都快要结束了,就更不能再给你添麻烦。” “你放心,我绝对不让他影响你们做生意。” 说着,在围观路人或诧异或激动或是期待的目光中,春秀一步步走向吴勇,鼓起勇气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过来闹,你到底想怎么样,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说。” 主动权倏忽到了吴勇手中,他眯起眼睛。 宋青察觉不对,刚要说话,就见吴勇突然“噗通”一声跪下来,抓住春秀的裙角,放声哀求:“娘子我错了,求你,我再也不怀疑你跟那个小白脸是不是有私情了,求你了,只要跟我回家,我就当这一切都没发生过。” 一切来得太突然,春秀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她只知道吴勇在摊位上闹事,没想到对方背地里给她按了私通的罪名,还是和她名义上的妹夫,当下又气又懵,浑身颤抖。 “你们三个串通一气,把我当成傻子、王八来耍,玩腻了又要和离,这会儿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侮辱于我,我……我究竟上辈子做了什么孽啊!”吴勇哭道:“可怜我爹娘还卧病在床,往日他们对你那样好,你却连带着孩子回家看他们一面都不肯……那是我的孩子,他们唯一的孙女哇……” “你、你胡说!我从来没有!”气极了的春秀,嘴唇颤抖着吼出这句话,竟再说不出别的。 吴勇抓着她的衣裳,扬起头,眼看他又要胡扯一通,宋青看不下去,顾不上春秀的体面,冷声道:“你确定只有茜茜一个孩子?合着,盈心肚子里怀着的那个不是你的骨肉?” 她本来不想拿春秀的痛处来博取同情,但事情到了这个份上,已经涉及白景年和春秀的清白,再不说清楚,即便日后春秀和吴勇和离,这些不明真相的人的唾沫星子也会把春秀淹死。 “我——” “当初为了盈心肚子里所谓的男胎,把我姐姐、外甥女赶出家门的,难道不是你爹娘?他们满脑子只有男胎,会想念不值钱的孙女?”宋青叉着腰,火力全开,对着吴勇啐道:“我呸!你可别叫我恶心了!” 这两番话一说出来,周围顿时炸了锅—— “家里还有一个?” “作孽哦,再怎么样,也不能把孩子赶出家门啊。” “两边各说各的,到底谁才是真的?我都糊涂了。” “我知道这位宋娘子,早前在首饰铺子里看见过她,听说她就住在铺子后头。当时我还纳闷,她又不是掌柜的,怎的还能住在铺子里?现下倒是说得通了,感情是被自家男人赶出家门的。” “啧啧,男人的嘴,骗人的鬼!” 风向转变,不少人开始痛骂吴勇,但少不得议论春秀的窘境,她虽不好面子,可难堪私事被拿出来议论,当下难免又羞又窘又气又伤心,一时间忍不住落下泪来。 宋青见状拉起春秀的手,强势道:“咱们不跟他废话了,走,去官府!” 她瞪向地上的男人,喝道:“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往媳妇身上泼脏水,你也不嫌害臊!你要是有胆量,就跟我们去官府!” “我不、我不和离。”吴勇死命拽着春秀的裙子,就是不撒手。 宋青气急,抬脚作势去踩他的手。 但白景年更快一步,蹲下握住吴勇的胳膊,“官差马上就到,迟早都要去官府,你再耍赖也无用。” 她瞬间会意,明白男人不是维护吴勇,而是避免她当众动手,有理变无理。 当然,白景年也不会轻易放过吴勇。 他说的那番话还在其次,关键是握住吴勇的那只手。 男人手背青筋毕露,骨节微白,手腕微微向后,明显用了力气。而吴勇的脸色,在他握住的那一瞬就变得五彩纷呈起来,红了又白,青了又紫,本来还因要面子强撑着不叫出声,可后来实在撑不住,脸色煞白的凄厉惨叫。 他不得不松开春秀的裙子,腾出手,奋力去推白景年。 “你松手!给我松开!你大爷的,疼死老子了!” 白景年只字不言,但暗地里又加重了力气,面上装的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吴勇疼得倒抽凉气,完整的句子都说不出来,一个、半个词的脏话往外蹦。 在外人看来,就是吴勇拉拽、污蔑春秀不成,又撒泼耍赖不去官府解决,被宋青戳穿后恼羞成怒,大喊大叫不说,还对着话都没说几句的白景年又捶又骂。 再看哭得满脸泪的春秀,在场的人义愤填膺,纷纷指责吴勇。 吴勇知道春秀不敢冒头,即便冒头也说不过他,所以今日本想倒打一耙,利用舆论先把春秀、白景年摁死,哪里想到春秀不仅敢出来,宋青和白景年又个顶个的不好惹,反将他按在这里,由着众人唾骂。 当下又气又恨,正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时,他余光忽然瞥见一道熟悉身影。 茜茜! 他眼珠一亮,顾不上胳膊还被白景年掐着,连忙高声对女儿所在的方向招手,“茜茜!茜茜你怎么来了?” 一听这话,宋青当下一惊——茜茜怎么来了? 春秀更是瞬间慌了神,急忙在人群中寻找女儿的身影。 “茜茜,快要救救我……”吴勇涕泪横流,哭道:“你姨爹快把我弄死了,你快求求姨娘和姨爹,让他们放过我……茜茜,爹好想你啊……” 不足成人腿高的小女娃听到最后一句,踉踉跄跄从人群中跑过来,“爹,爹你怎么了?” “茜茜!”宋青最先反应过来,急忙去抱她。 吴勇顿时委屈哭着控诉:“孩子心疼我,你也要拦着吗?” 他空出的那只胳膊不忘对茜茜招手,引诱道:“茜茜快过来,爹摔倒了,茜茜把爹扶起来,好不好?我的乖女儿,快来。” 第113章 你在找死 吴勇打的什么算盘,别说宋青,春秀也能看出来。 因她之前长时间在外干活,很少能陪伴孩子,而吴勇注重享受,又怕麻烦,带孩子时一味顺着她,以至于年纪小小的茜茜和他更亲,哪怕他不喜欢女儿。 这次,跟着她出门在外住了这么久,孩子一直没能见到吴勇,说不想是假的。 小孩子不懂那么多弯弯绕绕,眼下吴勇一招呼她,她便欢欢喜喜地踩着小碎步往他所在的方向去了,看都没看冲她招手的宋青。 见状,春秀又气又急,跺脚大吼:“茜茜!” “孩子想我,又看见我这样,想帮我而已,你急什么?”吴勇仍趴在地上,惺惺作态道。 白景年看得恶心,也不管是否会被人诟病,直接抓住他的胳膊将人拎起来。 “我——啊!”吴勇陡然惨叫,四肢乱挥着挣扎,把刚想亲近他的茜茜吓得脚步一顿,仰头大哭起来。 吴勇愤恨咬牙:“你大爷的,你他妈故意——操!疼疼疼疼疼!” “哇——呜呜呜——” 吴勇的惨叫混合着孩子的哭声,现场乱做一团。 春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抱住茜茜,心疼地抚摸着孩子的脑袋安抚。 结果吴勇见状跟疯了一样,白景年又要顾忌不被人发现,又要暗中使力,一时不查竟叫他给挣开。 男人脸色一变,想要跟上去,奈何腿脚不便,连忙给宋青使眼色。 宋青反应倒快,不等他使眼色,就一个箭步冲上去。 可吴勇一个大男人,速度又猛,饶是宋青已经冲过去将春秀母女护住,对方猛然冲过来,还是被瞬间撞开。她下意识护住脑袋,但那只受伤的手还没处理,下意识捂住脑袋后掌心顿时疼得要命! 她心里一慌,身子不受控制,“咚”的一声闷响,连头带手狠狠磕在了路沿。 宋青闷哼一声,疼得脸色煞白。 在她被撞开的那一瞬,白景年转换方向,虽没能护住她,好歹没叫她继续往下滚,此刻双手小心地将她扶起,担心道:“没事——” 关心的话刚问出口,男人的视线便被她流血的掌心吸引,登时急道:“你的手怎么还没上药?” “刚才——嘶,”宋青忍痛摇头,“算了,先不说这个,你快去看看春秀和孩子。” “孩子没事。” 侧身一看,果然,茜茜已经被吴勇抱在了怀里,虽然被吓得面如纸色,好歹身上没伤。 春秀则被蔡彩给扶了起来,脸上蹭了一层土不说,下巴、手腕、膝盖、脚踝处都被磕破了。 但她顾不上去擦,跛着脚,走到吴勇面前,前所未有的愤怒喊道:“把孩子还给我!” “娘……”茜茜被她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 吴勇趁势责怪道:“你别吓着孩子。” “把孩子还给我!”春秀从没有这么生气,饶是在跟吴勇提出和离,被他大骂一顿时,都没有此刻生气。 她伸出双手,不顾受了伤的腿,执拗地去抢茜茜。 这幅模样,越发得了吴勇的意,他故意装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边抱着孩子往后躲,边无奈又心疼地说道:“你恨我就恨我,孩子是无辜的,她刚被你吓着了,你等会儿再抱。” “茜茜是我们家的宝贝疙瘩,我吴勇就这么一个孩子,你别再吓她了。” “你为了那个小白脸,为了跟我和离,连孩子的安危都不顾了吗?春秀,你根本不配做茜茜的娘。” “你闭嘴!给我闭嘴!”春秀已经陷入疯狂,她眼看着孩子被吴勇抱着不断闪躲,焦急、担忧、愤怒……种种情绪绞缠在一起,在对方一句又一句的刺激下,眼神都变了,俨然濒临崩溃。 宋青见状暗道不好。 对于春秀来说,孩子比她的命还重要,如今命根子被吴勇这个小人抱住,春秀不疯才怪! 她急忙挣开白景年,快步上前抱住想要扑上去抢孩子的春秀。 “松开我!”春秀六亲不认,疯了般挣扎,崩溃哭喊道:“我的孩子!我的茜茜,我的孩子!还给我,吴勇,你还给我孩子!” 宋青手还伤着,哪里能控制住一个常年做体力活的女人,饶是有蔡彩帮忙,也没拦住春秀半刻,转瞬就叫她跑出去,直奔着吴勇去了。 “我的孩子!给我,我的孩子!” 她边跑边喊,吴勇则边往身后看边后退,在发现身后不远处就是宋青摊位上的炉子时,眼珠一转,生出一计来。 他佯装护孩子心切的往后退,而后掐准时机,在春秀又一次扑过来试图抢夺孩子的时候,脚下一崴,身子往后仰,双手一松,直直将孩子往正冒火的炉子方向抛出去—— “茜茜!”春秀一瞬间面如金纸,凄厉的叫声破了音。 “啊!”吴勇也叫了一声,转头就开始指责春秀:“都是你!要不是你一个劲儿的抢孩子,茜茜也不会——” “不是你把孩子扔出来的么?”白景年抱着孩子,眸色比隆冬的冰棱柱还要冰冷锐利。 方才千钧一发之际,是距离摊位最近的白景年飞扑过去,冒着被炉火烫熟烫伤的风险,双手接住孩子,同时用本就有伤的一条腿踢走炉子,以保在双手失误的情况下,孩子不掉入火炉中。 茜茜毫发无损,但男人胳膊被火燎得起了一大片血泡,本就不便的腿更是站起来都艰难。 春秀哭着接过孩子,将头埋在茜茜的脖颈间,母女二人抱头痛哭。 刚才,如果没有白景年……后果她不敢想象。 “你他妈找死是不是!”宋青忍不了了,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她冲上去抄起摊位上的大铁勺,挥手对着吴勇就是一勺!同时,她大声骂道:“没心肝的东西,亲生女儿都往火炉里扔!” 吴勇还在地上,被她一勺打在后背,疼得大叫一声,再顾不上装,猛地蹦起来,伸手去抢铁勺。 “妈的臭婊子你才找死!敢打老子,老子弄死你!” 比身高比力气,宋青哪里是吴勇的对手,不过两下武器铁勺就被抢了过来。 吴勇攥着铁勺,表情阴狠,“别他妈以为老子不知道,要不是你这个贱人在背后挑唆,春秀那个丑娘儿们能有胆子在外头住这么久?还敢跟我提和离!他妈的,老子今天就废了你,把你只会挑唆是非的贱舌头割了去喂狗!” 宋青手受了伤,但腿脚没事,盛怒之下,力气都比往常高几倍。 不等白景年过来,她抬脚冲着吴勇胯下就是一脚,力气大到自己差点仰翻摔倒! “我他妈——” 白景年一把攥住吴勇再次挥起的铁勺,“你在找死。” 眼神狠戾,周身的空气都凝滞了几瞬,宛若地狱阎罗一般,连他身旁的宋青都被气场镇住,更遑论直接对上男人眼神的吴勇,当下脸色变了几变,握着铁勺的手微微颤抖。 “不要——” 茜茜突然受到刺激,两只纤细的小胳膊又急又慌的乱挥,她尖叫:“不要打姨姨!不要打!爹,是茜茜错了,茜茜错了,不要打!” 春秀泪如雨下,捂住孩子的头,“不打,他不敢打,茜茜别怕,有你姨爹在,他不敢打人。” “也不能打娘……”茜茜哭道。 “不打,不打。”春秀同样哭着回答。 周围一群人被白景年气场骇住,这会儿才回过神来,有脑子活络的,当下明白了茜茜突然尖叫的缘故。 “看起来,她爹好像经常在家打人啊?” 第114章 你也打他几下 “长得人高马大,不去除暴安良,反在家里打女人孩子,你还是个人吗?!根本不配做人!” “刚才装的倒像!不去唱戏真是可惜了!” “可怜的孩子,怎么摊上这样的爹……” “等会儿官差来了,一定要把他带走,打个八十大板再关起来!” 孩子最招人心疼,吴勇这一闹,可谓犯了众怒,惹得周围不管男女老少都愤慨不已。 但他此刻却顾不上那些。 白景年一手紧攥着那勺子,力气之大,竟是生生将勺子掰弯! 气场和力气的双重碾压下,吴勇恐惧得节节败退,握着勺子的手颤抖不停,彻底败下阵来。 男人将勺子往后一拽,就将吴勇顺势带了过来,一手抓住他的衣领,“跟我们去官府。” “对,顺道跟春秀和离!”宋青怒道。 她只知道吴勇吃喝嫖赌,因为从没听春秀抱怨过,就天真地以为吴勇废物归废物,但还没到家暴妻子的渣滓地步。如今看来,是她太天真太自以为是了! 早知如此,她就该逼着春秀去官府,告死吴勇。 却不想吴勇一听到“和离”二字,顿时如同受了刺激的野马,疯狂挣扎反抗起来,同时嘴里骂骂咧咧:“老子不和离!打死也不和离!” “那就打死你算了!”宋青骂道。 “就算你打死我,春秀照样别想走出吴家的门!”吴勇也不装了,索性展露出本来面目。他瞪着宋青,偏执又得意地笑,“我的那些赌债,我的爹娘老子,对了,还有盈心肚子里即将生产的男胎,都得让春秀负责!我死了,她也别想安生!” 没想到人能自私无耻到如此地步,还敢堂而皇之的喊出来,众人又诧异又气愤,宋青更是随手抄起擀面杖就冲上了去。 有白景年辖制着,吴勇躲不开,登时挨了好几杖。 宋青还专挑他肩胛骨、手肘处打,下手又快又狠又准。 稍稍出了几口恶气,但还是不过瘾,她视线一转,落到春秀身上,一把将擀面杖塞到她手里,“你也打他几下,出出气!” 左右双方已经闹成这样,再顾忌什么面子、名声,只会白白吃亏! 而且,一旦和离,就再没有打回去的机会了。 “我、我不行……”春秀缩着脖子,连连摇头。 “怕什么?”宋青大声道:“只许他打你,就不能你打他?更何况他刚才想把茜茜扔到火炉里去,你就不生气?不恨他?” 一提起这个,春秀的眼神瞬间变了。 她盯着手里的擀面杖,倏地攥紧! 将茜茜交给宋青抱着,春秀握紧擀面杖,一鼓作气冲上去! “你想干什么!我、我警告你,你别乱来啊!”被辖制得动弹不得的吴勇面露恐惧。 那样的神情太熟悉,因为也曾数次出现在春秀自己的脸上,她看着挣扎、大骂,发现躲不开又开始求饶的吴勇,仿佛看到了过去几年自己经历的缩影。 她咬紧的牙齿在颤抖,握着擀面杖的手也在抖,明明是强势方,但气势还不如大吼大叫的吴勇。 但想到茜茜,她闭上眼睛,手臂高高扬起。 而后,一咬牙,握住擀面杖的手猛地落下—— “咚!” 擀面杖好巧不巧落在吴勇大张着的嘴巴上,闷响混和着惨叫,惊得春秀慌忙睁开眼睛。 但看到眼前一幕,她方才的种种情绪烟消云散,连带着多日躲藏的郁结也瞬间散去大半。 只见吴勇嘴巴大张,上下嘴唇连带着下巴都高高肿起来,一条粗而短的红痕从他的人中直到下巴,门牙掉了一颗,口水混着血滴滴答答流下来,又滑稽又解气! “臭娘儿们你给老子等着,看老子回了家不——” “啪!” 有了第一下之后,春秀胆子放开,见吴勇仍不知改错,立即又敲了一棍子下去! 周围看客们,在宋青的鼓掌怂恿中,开始连声叫好。 春秀勇气大增! 多年积压在她身上的痛楚,近日受的委屈、蒙骗,以及刚才险些失去女儿的恐慌……种种情绪交织,让她再一次握紧擀面杖,一次又一次朝着吴勇落下。 “喂喂喂!” “起来,干什么呢?让开!” 人群后方突然传来几声高喝。 紧接着,有人嚷道:“官差来了!” 不少人立即跑开,生怕被牵连,但胆子稍微大些的,只是将路让开,仍抱臂在一旁看着。 趁官差还没上前,白景年眼疾手快抢走春秀手里的擀面杖,往远处一扔。 来的官差一高一瘦,好巧不巧,正是之前因插队而堵死街道时来处理的那两个人。 他们先后走进来,瘦个子一眼看见还被辖制的吴勇,眼神一变,但不等他上前呵斥,白景年手一松,任由吴勇身形不稳往前倾,狠狠摔了个狗啃泥。 他忙上前将人扶起来。 而高个官差一看见宋青这张熟面孔,早已不耐烦起来:“又是你们!这个月第几次了,还想不想在这接着摆摊?整天找茬,你们是来赚钱的还是来闹事的?” 不等宋青申辩,血性上头的春秀先恼了,大喊道:“你们根本就不知道!闹事的是他——”她直指吴勇,喊道:“是他先来这里闹事,把摊子都掀翻了,我妹子她们没办法,才——” “我不管那些!”高个官差一挥手打断,粗声道:“不管是谁先挑起来的,你们还手没有?” 宋青微昂下巴,笑讽道:“还了手,我们尚且被打成这样,要是不还手,只怕是等不到你们来,我们就都被打死在这里了!” 有看不过去的群众嚷道:“就是那男的先闹事,刚才他还想把自个儿孩子扔到火炉里去呢!” “没错!” “是他先动的手!” 有一个出声的,不少都胆大附和起来,其中甚至还有起初为吴勇抱不平的男男女女。 官差只有两个,眼看招架不住众人,瘦个子“哗”的一声拔出腰间佩刀,怒吼:“轮到你们说话了吗?想跟他们一起上衙门是不是!?” 周围顿时鸦雀无声。 瘦个子脸色才稍稍缓解几分,对那高个官差使个眼色,“当街斗殴,尤其是这对摆摊的夫妻,屡教不改,除了把他们带走,这些摆摊要用的东西,也得收缴。” “凭什么?”宋青和蔡彩齐齐出声反抗。 瘦个官差眉毛一竖,陡然激动起来:“老子是官,你们几个刁民,敢跟官斗?!” 第115章 上公堂 宋青愤愤不平,还欲说话,被白景年一个眼神拦住。 他腿还伤着,不能上前,咳了两声,将官差的注意力吸引过来,沉声道:“正确来说,你们只是吏,不能算官。而且,我们只是合理质疑,并没有跟你们作对的意思。本朝律法中,也没有规定不许百姓质疑官吏的规定。” 高个官差迟疑了下,瘦个子却恼羞成怒,握着刀气冲冲上前:“你是什么东西,敢拿本朝的律法来押我!臭小贩,律法两个字会写吗你?敢拿这个来押我,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白景年也不躲,直直盯着他。 他眼珠较常人更黑一些,虽没什么情绪,但骤然对上,少不得让人猛地后背一寒。再不经意瞥见他眉骨上的疤痕,饶是白景年神色淡淡,瘦个官差还是暗暗吞了下口水。 这人十分不好惹,他瞬间下定结论,即便,对方腿脚都不方便。 他在这行干了十来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能敏锐感觉到每个人周身的气场,最会看人下菜碟。色厉内荏的富商他敲诈过,外表平平但嗜血至极的土匪也接触过两次,还曾和杀人如麻的强盗一起喝过酒……但他敢打包票,那群人,没一个敢跟眼前男人对峙。 对方的眼中没有情绪,并非底子虚不敢表露,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有足够的底气和实力,才能对一切都不以为然。 官差不由再次上下打量他。 衣裳是粗布的,鞋子比常人穿得好,但也不过是镇上铺子就能买到的货色。他手臂上还有油,除了长得不一般,其他地方怎么看怎么普通,十打十的乡野村夫。 “你愣着干什么?还不把他们都抓起来!”吴勇耐心耗尽,急吼道。 官差回过神,下意识握紧刀,出于谨慎,没敢直接向白景年发难,而是转身呵斥围观百姓,借着要办差的名义,把他们都赶到了百米之外的地方。 而后,他眯起眼睛看向白景年,“我不管你们到底是先动的手,当街斗殴就是不对!现在,都跟我回衙门!” “去衙门可以,但我们的东西,你们不能收走。”白景年沉声道,且完全不是商量的语气,而是通知。 冷不丁再次对上他的眼睛,官差下意识将刀握得更紧。 片刻,他佯装不耐烦地摆手:“不带就不带,谁稀罕你们那堆破烂!赶紧走!” 宋青扶住抱着孩子的春秀,低声安抚道:“没事,去衙门正好,说不定这次还能顺道和离。他打你的事板上钉钉,刚才又想害孩子,这么多人都看见了,衙门不可能还让你回吴家,放心。” 自打了吴勇几下,春秀胆子比最初大了不少,她抱着孩子点头,没再退缩。 “你!”官差手指向蔡彩,“你愣着干什么?走啊!” 蔡彩瞪大眼睛,反应过来后连连摆手:“我、我没有打架,只是——” “你跟他们摆摊的认不认识?” “认识,但是我只是……” 蔡彩还想解释,可不等他说完,高个官差冲过去一把抓住她衣领,“让你走就走,废什么话!” 蔡彩吓傻了,本能地抗拒,尖叫道:“我不去!” “他妈的烦死了!老子还对付不了你是?给我走!”高个不由分说拎起她往前走。 宋青连忙去拦,然而身高差距过大,她本已张开双臂拦住对方,可不等说话,对方一把拨开!她脚下一崴摔在地上,被烫伤的手不得不去撑地面,登时疼到了新高度。 “你站住!” “等等!” 白景年和另一道男声同时响起,抬头一看,竟是石书。 他才到官差的肩膀,又瘦,孤零零一个人挡在高大官差面前,颇有螳臂当车的画面感。 官差自然没把他放在眼里,嗤笑:“哪儿来的毛头小子,滚一边儿去!妨碍我们当差,小心把你也抓进衙门去!” 石书一动不动盯着他,道:“本朝律法第三卷第七十二条规定,与案件无关人员,差吏不可随意欺辱、掳掠,违者责罚十杖!造成重大影响的,责罚三十杖!驱逐出衙门!” 高个官差脸色突变。 瘦高个瞄一眼吴勇,旋即道:“既然她跟这事儿没关系,放开就是!行了,大家都别看了,我们要回衙门了,都散了!” 宋青给石书使个眼色,示意他安抚好蔡彩。 然而对方一动不动,又道:“我要跟你们一起去。” “你——” “我是她的讼师——”石书直指春秀,身板挺直,道:“所以,我要跟他们一起去衙门,上公堂。” 蔡彩面露担心。 宋青则皱起眉,表情为难。 眼下不好丢蔡彩一人在这,可若春秀要和吴勇当场和离,有石书这个通晓律法的读书人在,可能会更顺利些。 “既然这样的话,我也要去!”蔡彩小跑过来,坚持:“我也去。” 瘦个官差一个头两个大,怒道:“你们把衙门当什么地方,想去就去,不想去就不去!?” “她属于本案目击证人,本朝律法规定,相关知情人等,可随个人意愿上公堂作证。”石书一板一眼道。 “她娘的,敢情什么话都让你说了?”官差气道。 石书道:“如果你能找出可以驳斥我上述所说的话的律法,我可以退让。” 两个官差相视,皆是噎得说不出话。 别说律法,他们说是吃皇粮的官差,实际上,大字都不识几个,差事稳定性还不如仵作和狱卒。 “既然拿不出,一起去又何妨?若她去了闹公堂,再处置也不迟。”石书道。 高个官差用眼神询问瘦个的意思。 他烦得要命,索性妥协:“赶紧走,再不回去,天都黑了!” “走。” 蔡彩好心地去扶春秀,蔡彩则和石书一起搀扶着白景年,往衙门去。 至于吴勇,则和瘦个官差走在最后面,两个人没有说话,但却紧挨着一起走,不经意侧目,两个人眼神频频对视。 期间,白景年回头扫了眼。 二人警惕发现,不约而同错开视线。 男人没说话,淡淡打量二人,许久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公堂之下。 一声惊堂木响过后,瘦个官差抢先要讲述事情缘由,但被石书出声拦住—— “大人,本朝律法规定,和事件当事人有恩怨的,不适宜出现在公堂之上,更不适宜参与案件审判。” 他说完,暗暗看向白景年。 第116章 掰开他的手 “谁告诉你我跟他们有恩怨?”瘦个官差转头瞪他。 石书下意识看向白景年。 他根本不知道官差和吴勇有什么恩怨,一切都是白景年暗示他的,具体缘由还没来得及说。为防瘦个官差徇私,他只能硬着头皮,在脑海中搜寻找到相应的律法,出声质疑。 “不是我们,而是吴勇。”白景年道。 “嘁!”对方不以为然,嗤笑道:“胡扯八道,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他,怎么就有恩怨了?你倒是说说,我跟他有什么恩怨?” 白景年也不看他,淡淡道:“你此时承认还好,若不承认,等会儿被揭穿了,可别后悔。” 他语气笃定,没有半点威胁的意思,反而更像是提醒,堂上官老爷立刻警惕起来,拍了惊堂木,质问瘦个官差:“可有此事?” “没有!”面对上司,瘦个官差蛮横之色瞬间消散,连忙跪下,道:“属下他们都素不相识,更无恩怨。” 顿了顿,他斜瞥石书,认定对方外强中干,不可能短时间内猜到,暗暗吸口气,底气十足道:“属下前往闹事地点时,和摆摊一行人有冲突,大约是他们心虚,担心我因此偏心,才故意污蔑我。” “是么?”官老爷看向石书,微微眯起眼睛。 他心里虚,回答之前,又看了眼白景年,才敢回道:“确实起了冲突,但皆因他和吴勇有私下往来的交情,一开始就偏袒吴勇,这才跟我方几人起了冲突。” “你口口声声说他们二人有私交,到底是何私交?你,又有何证据?” 官老爷也不是好糊弄的,开口直击要害。 石书额角缓缓滑下一滴汗。 多年苦读的圣贤书教导他,何种境地都不能撒谎,尤其是在公堂之下,可若是实话实说,表示自己也不清楚,又会陷宋青等人于麻烦。 正当他纠结为难之际,身后白景年强撑着伤腿上前一步,规规矩矩行了礼,道:“大人容禀。” “说!” 白景年微垂着头,不急不慢道:“吴勇前些日子染上赌瘾,夜夜混迹于赌坊之中。而这位差爷,亦是常流连于赌坊之中。镇上赌坊只有两三家,其中人员往来流动,十分正常。他若自称不熟识也就罢了,但绝不可能没打过照面,互不相识。” 本朝对博并不十分严格,但严禁官员出入赌坊,轻者脱去官服,重则剁掉手腕! 因此,堂上官老爷脸一沉,喝道:“赵武,你敢去赌坊?!” 赵武吓得一个劲儿磕头,连声喊冤:“大人明鉴,小的没有!” “小的每天都是下了值就回家,瓦子都不逛,更何况赌坊!大人千万明鉴,一切都是他们胡说八道,完全没有证据的啊!” 高个官差见状也连忙帮兄弟求情,道:“大人,属下可以作证,赵武他真的没去过赌坊,每次下值后我们都是一起回家,从没听说过他去那种地方。” “他去赌坊还能告诉你?”宋青忍不住轻嗤。 她相信白景年,对方说有,那赵武就一定不干净。 “肃静!” 官老爷一拍惊堂木,视线落到白景年身上,“说他出入赌坊,可有证据?” 白景年不是拐弯抹角的人,奈何他行动不便,只能手指示意道:“大人可以查验他的双手,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上,以及无名指根都有不同程度的茧子,其中以无名指根的茧子最厚。这绝非握刀练剑所致,而是常年练习摇晃筛盅所留下的痕迹。” 他看都不看赵武一眼,漆黑的眸子毫无闪烁,底气十足。 “赵武,伸出手。”堂上官老爷的声音威严无比。 赵武还跪着,头几乎埋进地里,哆哆嗦嗦不敢伸手。 “去!”官老爷大喝一声:“掰开他的手!” “大人、大人,小的知错了!”赵武连连叩头,慌得冷汗直流,奈何再诚恳地求饶,在这个关口,也无济于事。 他的手很快被掰开,由人拽到官老爷面前—— 果然,白景年所说的分毫不差,连他手掌心茧子的厚度都对得上。 赵武满手心的冷汗,一刻钟前的嚣张模样荡然无存。 吴勇冒的汗不比他少,一个劲儿吞口水,小腿肚子隐隐发颤。 “拉下去——” 官老爷一声命令还没说完,白景年忽道:“大人莫急,我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 官老爷面上一沉。 宋青心里也觉得不妙,忙上前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别太激进。 但白景年仿若没察觉到她的暗示,接着说道:“赵武手上的茧子虽厚,但仔细看就能发现,茧子已经有段时日,并未添新的,可见他已经有段时日没有再接触过筛盅。” “砰!” 话音刚落,震耳欲聋的惊堂木陡然响起,官老爷怒目喝道:“你当本官这公堂是什么地方?!出尔反尔,不要以为本官不知道你存了什么心思!” 胆子小的春秀已经吓得连忙抱着孩子跪下,茜茜呜呜地哭,宋青也脸色发白,大脑飞速运转,想着该怎么挽回。 却不想白景年脸色变都不变一下,膝盖更是未曾弯一瞬,他道:“大人,草民只是在解释赵武为何与吴勇相识,从未说过赵武曾在近期出入赌坊,何来出尔反尔?” 这番话说出来,公堂上下顿时寂静无比。 就连素日胆子大的,都不敢抬头去看官老爷的脸色。 赵武跪趴在官老爷脚边,只觉时间过去了半个世纪那么久,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响亮笑声,紧接着—— “胆子不小!” 官老爷看似斥责,实则语气远没有方才严厉,他朝堂下喝道:“先将赵武带到后面去,今日街道上发生的事,郑寺,你来说!” 高个官差忙上前称是。 石书暗暗擦了把汗。 宋青则觉得十分稀奇,又惊又喜地去看白景年—— 他一脸淡然,表情和方才一丝一毫的差别都没有,仿佛早就猜到这样的结果。 她愈发觉得不敢相信。 如果不是知道白景年只是青山村的猎户,单看方才场面,她还以为白景年和堂上的官老爷认识呢。 真是奇了。 不过,她还有一点没能想明白,白景年为何要帮赵武说话? 因着方才的事,高个官差郑寺再汇报事件时,没有掺杂任何私人感情,尤其不敢帮吴勇说话,未赶到之前发生的事只字不提。但是,他明里暗里揣测着堂上官老爷的态度,有意无意地将群众对于吴勇的厌恶讲了几句。 “这么说,今日这场闹剧,皆因你要和离?”官老爷微微俯身,眯眼看向春秀。 春秀还没从不久前的惊惧中回过神来,抱着孩子闷头跪在堂下,一开口,声音抖得堪比筛糠不说,更是低得宛若蚊蝇,连距离她最近的蔡彩都听不到,更别提高高在上的官老爷。 宋青看不下去,也怕官老爷失去耐性,索性道:“大人,我对他们之间的事略有了解,不如让我——” “你要和离还是她要和离?既是她要和离,就让她自己说!” 第117章 不是我的孩子! 白景年轻轻拉了下她的手,微微摇头。 宋青只得闭上嘴巴,可又实在着急——万一春秀口齿不清没说清楚,错过这么好的和离机会,怎么办? 眼下官老爷对吴勇印象正差,此时提出和离,十有八九能成功。 可关键是春秀要讲清楚和离原委! 不光宋青,石书和蔡彩都紧张兮兮看着春秀,时不时投去鼓励的目光,期盼她能鼓起勇气,把事情说清楚。 亲友的安慰,让春秀深吸一口气,努力拔高声调,试图把话说清楚。但她心底还是紧张的,常年干活的粗糙的双手颤颤巍巍,只能靠抱紧孩子来缓解。 然而,茜茜年纪还小,在街道上的恐惧还没消散,紧接着又被公堂上接二连三的大场面吓得不轻,哭声就没止住,眼下被抱得越来越紧,她再控制不住,“哇”的一声,仰天大哭。 本就是强装镇定的春秀,登时慌得话都不会说了。 一旁吴勇趁机道:“大人,她其实根本就不想和离,家里长辈也不让我们和离,都是那帮人挑唆的——”他指向宋青,愤愤道:“要不是她们挑唆,我媳妇早就带着孩子回家了,根本不会想跟我和离。” “你胡说!”宋青激动道:“大人,您千万别听他胡扯。我姐姐胆子是小了点,但也正因为如此,如果不是被他逼得无路可走,也不会想到和离这条路!” “我怎么逼她了,什么时候逼她了?要不是你们,我们一家三口早就团聚了。”吴勇再次故作委屈。 宋青冷笑:“把她带回家,好继续打她吗?!” “你别——” “砰!” 官老爷不耐烦提醒:“让你们说话了吗?再敢咆哮公堂,都滚出去!” 春秀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生怕连累宋青,连忙膝行上前,道:“大人、大人,我妹子说的都是真的,她是在帮我。” “吴勇在家经常打我,一旦我有一点说得不顺他的意,惹他生气,他就打我。有时候,他还故意挑孩子在的时候打我,每次都把孩子吓得哇哇大哭……”说着说着,她想起从前场景,暗暗掉泪。 吴勇急了,正欲驳斥,就听官老爷威严道:“可有证据?” “我、我好些日子没在家住了,身上的伤好得七七八八,看不出来了。”春秀说完,生怕官老爷误会,又急忙补充:“您要是不相信,可以问我的女儿,她见过好几次。” 吴勇比她更急,恨不得蹦到官老爷眼皮子底下去,大声道:“您别相信,她一定提前骗过我女儿,小孩子的话做不得真!” 官老爷并未对此做出回应,而是继续问春秀,“除了你女儿,可还有其他证人?” “还有……”春秀努力回想,道:“还有他爹娘,也曾见过几次。” 说到最后,她自己都没了底气。 吴家父母将吴勇看得眼珠子一般宝贝,怎么可能为了她而上公堂指控儿子?让他们做证人也行不通。 “既无人证,也没有物证,你叫本官如何信你?” 春秀急得满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忽见宋青用口型暗示“盈心”,她连忙将盈心怀了男胎,吴勇赶自己和女儿的事说出来,末了又道:“他们嫌弃我生不出男胎,当日想让我做妾,我不同意,他们就把我赶出来。” 宋青暗暗点头。 她受到鼓励,壮着胆子接着说道:“大人,这些日子他百般地求我回家,乃是他赌输了钱,想让我回家帮他还债而已,还求大人千万判我们和离。” 却不想官老爷却拧起眉,斥道:“你想和离,究竟是因为吴勇苛待于你,还是你想躲债?!” 石书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赶在春秀开口前,解释道:“大人,赌债并不是重点,早在吴勇没有欠下赌债之前,春秀已经想要和离。当日她妹妹宋娘子请我帮他们写状纸,那时,吴勇过得无比风光,春秀绝不是见利忘义之人。” 一旦被官老爷认定嫌贫爱富,这辈子只怕都无法和离。 “你是她们的讼师,自然帮她们说话,本官要听的是真相!”官老爷喝道。 宋青算是看出来了,眼前这官老爷公正是公正,但过于死板,凡事都讲求证据。 她眼睛一转,道:“当日春秀的娘来我家找茬,期间提起吴勇给她买了不少东西,但春秀得知后依旧坚定要和离,并没有被其打动。况且,春秀在吴家时,常年在他家铺子干活,但多年来分文未取,您看她的衣裳首饰也能看出来,她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人。” 末了,她补充:“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吴家铺子周围打听,街坊邻居们都可以作证。” 却不想,官老爷还没开口,一旁吴勇突然倒地大哭,“哇呜呜呜——我冤枉啊!” “大人,草民从没有找过什么外室,更没有说过让春秀做妾,她、她在污蔑我,我冤枉啊!” 春秀气极,“你才胡说,盈心她都搬到家里去了,难道我——” “大人明鉴,盈心肚子里,根本不是我的孩子啊!”吴勇哭道:“她年纪轻轻被人抛弃,肚子大了被家里赶出来,我是见她可怜,才想帮扶她一二,绝对没有让她做我妻子的打算,更没想让我的结发妻子做妾啊!” 此言一出,别说堂上的官老爷,春秀也傻了眼。 盈心肚子的孩子,不是吴勇的? “大人不信尽可以去查,那盈心早从我家搬走了,现如今我家只有爹娘,绝没有其他女人!”吴勇说完,又举起手指发誓:“苍天在上,我吴勇要是做过一件对不起春秀的事,就叫我天打五雷轰,身上长满疙瘩,生生痒死我!这还不算,死后叫我身首异处,被狗或者狼吃掉!” 他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把春秀唬得一愣一愣。 片刻,官老爷暗暗点头:“本官还从未见人发过这么毒的誓,来人——去他家看看,是否果真如他所说。” “是!” 宋青的心往下坠了坠。 吴勇敢这么说,一定提前做了准备,而官老爷又这么说,明显已经暗暗偏向于他,等下结果出来,只怕她们这边要落下风。 和离怎会这么难! “还有你们——” 堂上之官又指向宋青一行人,道:“听闻你们在街上摆摊,曾屡次拥堵街道?” “回大人,那条街有许多摆摊的小贩,最近临近年节,置办年货之人不少,街道上常有拥堵发生,不止我们一家。”白景年镇定道。 “这么说,就是的确堵过路咯?” 宋青忙道:“我们摆摊前已经向官府办过手续,每月交税也是最积极的,请大人放心,以后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那也不行。” 官老爷道:“自即日起,你们不要再摆摊了,等过了年,街道上人少了,再来!” 第118章 和离 “为什么?!”蔡彩愤然道。 早在两天前,宋青告诉她,年节街道上的人流量比往日多了三倍不止,日盈利也会高出平常好几倍。 蔡彩满心憧憬,研制起新饮子来格外卖力,甚至晚上点着蜡烛熬香饮子,就想着趁这次过年多赚些钱,给自己以及家里人各自添置身新衣裳,剩余的钱,再给石书买一支上好的毛笔,算是表示自己的心意,以及感激他屡次帮忙。 可现在,官老爷轻飘飘一句话,她所憧憬的一切就要化为泡影! 她神色激动道:“年节下不少摊贩都出来赚钱,连没交摊位费的人都到街上摆摊,凭什么我们不能去?这么好的赚钱的机会,一旦错过,你知道我们会少赚多少钱吗?!” “蔡彩!”宋青忙跑过去捂她的嘴。 做官的人都有脾气,当众怼他,别说眼下别想摆摊,只怕是年后再想摆摊都麻烦! “本来就是!我又没说错!”说着说着,蔡彩忽然委屈不已,哭道:“他们当官的吃香的喝辣的,哪里知道我们普通老百姓的艰难。这也不让那也不让,偏偏每年的赋税一个子都不能少,这么逼我们,是想让我们喝西北风去吗?!” “谁逼你了?” 堂上官老爷的脸色已经黑成了锅底,怒不可遏道:“年年风调雨顺,你们不该交赋税?朝廷没管你们多征就不错了!再者,镇上摆摊的岂止百人,本官拦着他们摆摊了吗?没有!” “为什么拦着你们,你们心里不清楚?要不是你们屡次拥堵街道,在闹市大闹,本官会拦你们吗?!” 蔡彩被骂得又怕又气,肩膀颤抖,抽泣不止。 石书见了不忍,但不等他解释,去吴家查验的人偏巧这时候回来,告知官老爷一切确如吴勇所说,家中并无女子。 “不过……不过……”郑寺犹犹豫豫,不知道是否要接着往下说。 盛怒之下,官老爷狠狠一拍惊堂木,不耐烦道:“还有什么?说!” 郑寺慌忙跪下,道:“属下长了个心眼,除了去吴家查验,还去他们旧家的街坊里打听了一番。” “打听到了什么?” “吴勇前阵子的确领回来一个女子,但并非他所说的被抛弃的良家女,而是常年住在赌坊,为客人斟酒倒茶的一名女子。众人不止一次听吴勇说过,那女子肚子里是他的骨肉,还是男胎。此女虽如今不在吴家,但是在几日前才行搬离,还是吴勇亲自搬的箱笼,马车也是他叫的。” 随着郑寺一句句往下说,吴勇脸上的汗也越来越多。 事情有了转机,宋青暗暗冷笑:要不是吴家得男心切,到处宣扬盈心肚子里是他们吴家的血脉,是男胎,也不至于如今被反噬! “大人,”石书不忘宋青的嘱托,站出来说道:“据春秀说,当初盈心进门,她忙前忙后,意欲帮丈夫操持纳她为妾的事,还曾邀请街坊亲朋。想来,只要多问,自有人能前来为春秀作证。” 官老爷最看重证据,听他这么一说,再看吴勇的眼神便多了几分凌厉。 但碍着方才蔡彩顶嘴的事,他迟迟没开口。 察觉到这一点,宋青犹豫了下,片刻,毫不犹豫大步上前跪下,道:“证据确凿,还望大人为我姐姐鸣冤,若能帮她跟吴勇和离,逃出火坑,草民感激不尽。” 说着,很是诚恳地给对方磕了个头。 蔡彩不解,春秀也不明白,但下意识跟随她的动作,也磕了几个头恳求和离。 “刚才不是还骂本官不为民着想吗?现在倒是又求起本官来了!”他意味不明冷哼。 宋青被堵得暗暗翻白眼,但明面上装得大度,挑不出半点错处地大声恭维道:“大人是我们这里的父母官,必然有过人的才能和本领才能坐到这个位置,度量和胸襟绝不是我们所能及的。” 见堂上那人神色缓了缓,她才道:“大人公私分明,绝不会在明知我姐姐受苦之后,还逼她回火坑。” “你在威胁本官?” 白景年立刻作揖解释:“贱内只是心直口快,并没有其他意思。” “大人,本朝律法关于女子和离有不少条例。本案中,吴勇不仅想抛弃发妻,还险些当街弑杀孩童,在场那么多人都亲眼目睹,若不命他们和离,众人心寒后怕不说,更难保回家后吴勇不会报复妻儿。”石书也道。 官老爷垂眸,顷刻,招郑寺上前,对着他低声耳语几句。 郑寺一拱手,转身快步出去。 接下来,官老爷再没说话。 宋青等得无比心焦,还想再说些什么,就被白景年捏住了手。 他的大掌完全包裹住她的小手,捏在掌心,轻轻握紧,以示安抚。而后,男人微微摇头,示意不要催。 她只能硬生生把焦躁压下去。 而那旁的吴勇,同样心神惴惴,但他并不甘心干等,眼珠乱转,忽想到什么,凑到官差旁说了几句话。 那官差听后立刻皱起眉,但吴勇又讨好着耳语几句,对方便面露迟疑。 “在说什么?”官老爷垂着眸,但堂下的动静看得一清二楚。 官差看一眼吴勇,接受到笃定的眼神后,踩着小碎步走上去,将吴勇方才的话,低声转述给对方—— “他说了,要是您不判定他们和离,事后会重重酬谢。” 官老爷眼皮一抬,视线停留在正冲他赔笑的吴勇身上,轻哼了声,表情却看不出喜怒,“怎么个重重酬谢?” 他没压低声音,堂下的宋青等人自然都听到了。 石书震怒:吴勇也太卑劣了,居然敢当堂贿赂! 春秀却心中发慌——官老爷若收了贿赂,岂不是她这辈子都别想和离了? 宋青也闪过一瞬的担忧。 但下一刻,白景年轻晃了下握住她的手,原本紧紧抿在一起的唇线,扬起个似是而非的弧度。 她顿悟,心下一喜。 官老爷若想收贿赂,又怎会当众说出来?且看他的办案风格,虽脾气不小,又认死理,还爱听恭维话……但总的来说,还算公正,勉强算得上是个为民着想的好官。 倒是吴勇,抠门、爱占便宜了半辈子,如今好容易狠下心下血本贿赂,但绝想不到,他碰上了一颗硬钉子。 果然—— 吴勇刚笑嘻嘻地说出“五十两”三个字后,堂上陡然传来一声暴喝:“你当本官是什么!敢当堂贿赂,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吓得他慌忙跪下。 话音刚落,郑寺回来了。 他快步上前,道:“回禀大人,属下已去赌坊查证清楚,吴勇确系在十五日前欠下赌债,而春秀所在的首饰铺掌柜也可以证明,吴勇在欠下赌债之后的第三日,才去找春秀求和。” 证据如山。 盛怒之下的官老爷重重一拍惊堂木,喝道:“吴勇,不敬妻子,不爱儿女,又试图当众贿赂本官,无情无义无法!人品低劣,不堪为女子终身所托!本官命你立即和春秀和离,并交付家中十分之三的财产,用于对方抚养孩子。” “现在就去签订和离书,自此之后,你若再去烦扰春秀,让她报到本官这里,一切按律法处置!” 第119章 怦怦乱跳 “大人不要!”吴勇连连磕头,乞求道:“大人,草民和春秀恩爱有加,一切都是她那个妹子宋青挑唆,草民没有——” “本官的话你当是耳旁风吗?”官老爷坐得高,在光明正大牌匾下威严一喝,压迫感十足。 再加上郑寺和另一名官差走下来,站在吴勇两侧,俨然有要将他就地正法的意思。 吴勇哪里还敢出声。 但是就这么和离,他实在不甘心! “你和赵武再有私交,他也未必肯帮你做伪证,来时路上,你可否也对他许诺了什么?嗯?”堂上官老爷又道。 吴勇脑袋一懵,哪里还顾得上想什么和离不和离的事,急忙摆手否认:“大人明鉴,草民没有!没有贿赂!” “没有最好,若是有——”官老爷故意顿了一顿,再开口,声音无比的冷:“他的差事当不成,你也别想轻易走出这衙门去!罚银还是挨板子,你一样都逃不过!” “是……是,草民不敢。”吴勇出了一身冷汗,声音打颤。 如此情景,他哪里还敢纠缠和离,忙不迭签下和离书,摁了手印,急匆匆跑了。 而春秀,看着宣告二人再无关系的和离书,还有些不敢相信。 “从今天起,你就自由了!” 直至宋青这句话在她耳旁响起,春秀不自觉滚下泪来,才有了切实的感受,不是在做梦。 她抱紧怀中的茜茜,十指不受控制地发颤。 踏出这一步,虽然更大程度是被吴勇那笔无底洞似的赌债吓到的,但她并不后悔。尤其,在亲眼目睹吴勇对茜茜所下的狠手之后,她愈发感激宋青和宋姨,没有她们,她永远没办法往前迈。 以后,一个人难虽难,但总比在吴家出十分力,却连一分好都得不到强多了。 “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白景年问道。 他所想的,永远是最切实际的。 说起正事,春秀忙抹了抹泪,强忍哭腔,打起精神道:“我跟我们掌柜的说了要和离的事,她说让我继续在院子里住着,暂时不用发愁住处,正好晚上还能看着铺子,省得被贼惦记。我现在帮掌柜的卖首饰,每月能赚不少,养活茜茜肯定没问题。” 宋青欣赏地点头。 能在短时间内说出这些,可见春秀早就打算好了,她心里有分寸,比从前不知打算、一味蛮干好多了。 白景年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顿了顿,到底没开口,只道:“这样也好。” “她倒是好了,可惜宋青姐……”蔡彩不服气地小声嘀咕:“摊子都没了,以后还不知道怎么办……” “哎呀!”春秀才想起这茬,倒也不恼,而是着急地看向宋青,“我差点忘了,刚才在衙门就想说来着,后来官老爷一发脾气,我怕得要死,就忘了说。小青,你怎么办啊?难不成,真的等到过了年再开张?那得少赚多少钱啊!” 她如今帮人看铺子,也知道过年是个非常重要的机会,运气好的,一个月能赚到平时三个月都赚不到的钱。 蔡彩噘着嘴,阴阳怪气道:“当官的都发话不让摆摊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回家待着呗。” “那多可惜啊!”春秀也不知是没听出来对方在针对她,还是不跟她计较,叹了声,便紧皱着眉头帮宋青出主意,“要不,你换个地方摆摊?反正现在年节下到处都是人,官差未必能认出你来。” 她想了想,忽一拍手,道:“对了!就到我们铺子门口去,万一有官差过来,你就进来躲着。” 见春秀果然认真帮她们出主意,蔡彩也不抱怨了,立即期待地看向宋青,等她发话。 但宋青摇头,道:“这样不好,万一被抓到,平白耽误了你和你们家掌柜的。她已经够帮你的了,我们不能再给她添麻烦。” 况且,人要言而有信。 官老爷虽不悦,但确实公私分明,没有因为蔡彩顶嘴而迁怒春秀,实打实地帮她跟吴勇和离。 她道:“当初我在赚钱和帮你和离中,选择了后者,就意味着暂时放弃了摆摊。现在,人家果然帮你和离了,我却言而无信,回去摆摊,那多不好。” “可是——” 蔡彩还想说些什么,被宋青打断,噙着笑,半开玩笑道:“你总说那官老爷这不好那不好,难不成,我们还不如他说话算话吗?” 蔡彩瘪着嘴不吭声了,只是模样实在委屈。 “临近年节,休息一段时日也好。”石书安慰道。 “凭什么呀!”她一开口就哭了出来,跺脚愤愤道:“我们明明什么都没做,都是那个男的挑事,我们凭什么……呜呜呜,我的饮子都没卖出去多少,赚的钱还不够买两根毛的,还怎么给你买毛笔啊!” 她越说越委屈,哭得完全不顾形象。 石书心中一震。 他愣愣看着满脸涕泪的女孩,“你要给我买毛笔?为什么,你——” “你管为什么!”蔡彩没好气道:“反正也买不成了!” 说着,索性蹲到地上哭起来。 石书手足无措,下意识看向宋青求助。 “好了,不能摆摊,但我们还能想别的法子赚钱嘛,又不是只有这一条路可以走。”宋青下意识去摸蔡彩的头,但一抬手才发现举起的是掌心有伤的那只手后,忙不动声色换了动作,说道:“快别哭了,小心风把脸吹冻了,到时候还得花钱买香脂抹脸。” 顿了顿,她笑着打趣:“到时候,就更没钱买毛笔了。” 石书脸上一红。 蔡彩也后知后觉害羞起来,捂着脸,总算不扯着嗓子哭嚎了。 “小青,你还有什么法子赚钱?我帮你。”春秀比她们还要着急。 宋青本想双手叉腰说话,但受伤的那只手方才紧张时不觉得疼,现下没事了,一触碰就疼得要命。不过,在她们面前,她仍装的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含笑道:“你安心在铺子里干活就是,我们这暂时用不着你,有我和景年——还有蔡彩,人手足够了。” “那——” 春秀还想追问,白景年忽然握住宋青的胳膊,“先失陪,这些事稍后再说。” 说着,男人拉着女人不由分说离开。 “你干什么?”宋青下意识挣扎。 白景年带着薄茧的大掌紧紧握住她手腕,是恰好好处的力度,既不会捏疼她,也不会让她挣开。 他语气一如既往的寡淡,“去医馆,你手上的伤还没处理。” 宋青一怔。 她以为,自己那些个躲藏的小动作没人发现,但没想到全落入男人眼中。 莫名的,她从方才白景年寡淡十足的语气中,品出了几分急切,顿时心下怦怦乱跳。 第120章 帮你吹吹 宋青心里乱糟糟的,一会儿想到对方之前的冷淡,一会儿又想到方才的关心,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在她脑海中来回闪映,让她的心忽高忽低,连已经到了医馆门口都没发觉。 还是白景年提醒,她才猛地回过神来。 男人面露无奈,“看来我刚才说的话,你一句都没听到。” 宋青多少有些尴尬:“……对不起,我在想事情,太入神了……” “没关系。”他顿了顿,道:“不是什么紧要的话,看伤要紧。” 也不知道白景年是有心还是无意,带她来的这家医馆,竟是宋长松所在的医馆,恰好他出诊回来,对着学徒打了个招呼,便请本想排队的宋青请进了里间。 白景年自是陪着一起进去。 “嘶——”宋长松一看见伤就倒吸一口长气,转头看向白景年,埋怨道:“怎么搞的,把手烫成这样?什么脏活累活都让小青干,你一个大男人干什么吃的?” 白景年不顾解释,俯身靠近,眉头紧锁道:“很严重吗?” “废话!你给我烫一个试试,看严不严重!”宋长松没好气翻白眼。 “长松,这跟景年没关系,是我自己不小心烫的。”宋青忙出声解释。 对方却更气了,手里上着药,嘴上也不停,“你赚钱不要命啊?他一个男人都不着急,你急什么?小青,是他娶你,不是你娶他!你那么卖力做什么?把自己搞成这样,你知道我看见了心里多——”他意识到不妥,急忙改口,道:“我们这些关心你的人,看见这么严重的伤得有多心疼!多难受!” 白景年冷不丁抬眸,瞥他,眼神锐利如鹰。 宋长松也正心虚,偷偷看男人的反应,好巧不巧被对方撞见,当下心一慌,手下一抖—— “嘶!” 宋青疼得脸色扭曲,差点从椅子上蹦起来。 “对、对不起!”宋长松慌了神,原本无比稳健的双手,这会儿一个劲儿地抖,他做了好几个深呼吸都平复不下来,不得不抽回手,道:“小青,你先等等,我去找我师傅,让他给你上药。” 宋青忍痛叫住他,道:“不用,马上就上好药了,别再劳烦别人。” 她暗暗深吸口气,鼓励道:“你接着来,我相信你。” 然而,宋长松总觉得白景年的眼神宛若有实质一般,即便他双眼都死盯着伤口,竭力将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上药这件事上,但总觉得脑袋被暗箭抵着似的,嗖嗖冒风,后背也是一阵阵冒冷汗,本就哆嗦不停的手愈发颤抖,甚至差点再次把宋青的伤口给扯开。 他再也扛不住,将手里东西一丢,边往边走边喊道:“还是去请我师傅更保险,你等着!” 宋长松几乎是跑着出去的。 宋青见状,不由看向伤手,细长的眉拧成个疙瘩——她的伤,这么严重?已经到了得让宋长松师傅上药的程度? “还是很疼吗?”白景年见她一直盯着伤处,不禁问道。 她想都没想就摇头否定,不想让对方担心,“还好,没那么疼。” 男人抿唇,视线同样落在她的伤处,半晌,忽地单膝跪下,将她的手捉过来。 “景年!”宋青惊呼一声,不解其意。 下一刻—— 白景年垂眸,对着她的伤处轻轻吹了吹,“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问这话的时候,他微微掀起眼皮,对上她惊讶未退的眼睛。 手上凉丝丝的,的确好受许多,但宋青脸上热度迅速攀升,她下意识想把手抽回来,“我、我还好,你别、别这样,让别人看见了不、不好。” 但白景年根本不松她的手腕,不错眼地盯着她,执拗道:“好点没有?” 她挨不过那样直白的眼神,难为情地错开视线,想都没想便道:“好、好多了。” “那我接着吹。” 宋青:“!” 她慌忙改口:“我、我不是那个意思,刚才说错了,我……” “这样会更疼?”白景年立刻停下动作。 都不用照镜子,她感觉脸颊滚烫一片,定是红得不能见人了! “宋青?”男人唤她。 宋青耳根通红,只得老实道:“其实挺舒服的,但是……但是这是医馆,万一被人看见不好。”她指指还半跪在地上的男人,小声嗫喏:“你还是起来,我再扛一会儿就行,长松他师傅应该马上就来了。” “没事,他来了我再起身。” 说着,白景年继续轻轻地吹她的伤口,用自己的方式缓解她的痛楚。 伤处舒服了,但宋青整个人却不自在起来,如坐针毡。 似乎看出她的不安,白景年边轻握着她的手,边道:“这是里间,和外面用草帘隔开了,外面的人不会看见的。” “话是这么说,可是——”宋青边说边往身后看,结果冷不丁发现好几个等着拿药的病人就在草帘后,眼都不眨一下地盯着里面,只有三两个人,而且他们笑容也很和善,但她还是忍不住惊叫一声,猛地抽回手站起来。 尴尬的脚底扣紧地面。 这些人到底是来看病还是来看戏的,也太八卦了!她心底疯狂吐槽。 “我们是夫妻,你怕什么?”白景年跟着她站起来,又无奈又想笑。 宋青的脸、耳朵、脖子都通红一片,低垂着头不说话。 见状,男人敛起笑意,看着高度只到他胸口的女人,抿了抿唇,正经道:“宋青,不管你相不相信,其实,我是认真把你——” “来了来了!” 宋长松大咧咧跑进来,手里还拿着个古旧的医药箱,“我师傅马上就到,小青,你快坐下。” 宋青道了声“好”,坐下前,特地看了眼白景年。 男人冷冷瞥了眼宋长松,下颚绷紧。 他有理由怀疑,对方是故意的。 收回视线,他发现宋青正看着自己,立刻伸手搭在对方肩膀,轻轻拍了两下,“没事,很快就好了。” 宋青咬唇——自己根本不是这个意思好不好? “来了。” 鹤发童颜的老爷子撩开草席进来,边往里走边挽起袖子,道:“你的情况我听长松说了,不打紧,一点小伤,没有伤到根本,涂了我的药,保管你年前就能好!” “麻烦您了。”宋青不得不暂时收起别的心思,礼貌道。 老爷子呵呵笑了两声,轻车熟路地打开药箱,找出处理伤口的药膏、纱布等,边忙活边道:“听我们家长松说,你和他从小一起长大,交情不浅?” “是。”宋青点头。 老爷子“噢”了声,忽问:“那就是青梅竹马了,怎么后来没定亲呢?” 第121章 心中一动 宋青差点被口水呛住! 宋长松更是“咚”的一声从旁边椅子上摔下去,再爬起来,脸涨得通红,“师傅!您、您好好的,问这个干啥?人家都、都成亲了!” 说完,略有些心虚地瞟了眼白景年的反应。 意外的,白景年看都没看他一眼,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宋青掌心。 对方压根没把他当回事。 宋长松讪讪移开视线,只觉面上更窘了,心里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落。 “随便问问,不行吗?”老爷子白他一眼。 宋长松脸涨红,又慌又急,心底还有些隐秘的害怕,一开口,声调比往常高了不少:“人家夫君还在,师傅你这么问,人家该误会了!搞得我好像……好像……” 好像是个觊觎宋青的卑鄙小人似的。 但他没好意思说出来。 “人家宋娘子都不介意,你急个屁!”老爷子嗤了声,又去看宋青,和颜悦色不少,“宋娘子,你不介意?” “呵呵……”宋青干笑两声,转移话题道:“我手上的伤不严重?会不会影响做饭?” 也许是老爷子看出她的尴尬,也许方才当真只是随便问问,总之,老爷子立刻敛起玩笑态度,板正了脸,严肃回道:“伤不算严重,每日坚持上药,最快半个月就能好。但是,干活、做饭你别想了,尤其不能沾水,否则大罗金汉研制的药膏也不管用。” 宋青顿时面露难色。 不让摆摊也就罢了,她自有别的法子赚钱,可不能沾水,直接从根源上断绝了她做生意的路。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身后白景年单手搭在她肩上,轻声安抚道:“马上就是年节,歇一歇也好。” “可——” 宋青刚想说些什么,对面老爷子“啧啧”感慨道:“宋娘子嫁了一位好夫婿啊!如此体贴,善解人意,又玉树临风……是比嫁给我这不争气的徒弟好得多!” 宋青:“……” 怎么话题又绕回原地了? “师傅……”长松无奈又着急地喊他,“您揪着我开玩笑也就罢了,别牵连小青,她脸皮薄,经不起。” “我看人家比你度量大,你才像是开不起玩笑的那个。”老爷子哼道。 宋长松被噎得说不出话来。 鲜少见他被怼得脸红脖子粗,还不能反驳的样子,宋青不禁抿唇低笑。 “对了,我听说钱家夫人不爱吃饭的病,是宋娘子治好的?”老爷子忽道。 她眼睛都不眨一下地反问:“不是长松看好的吗?” “嘁!”老爷子嗤笑,“就他那两下子,我还不知道?你不用替他遮掩,他都告诉我了,是你的法子,他不过做个样子。如今钱夫人不仅胃口好了,气色一日好似一日,都是你的功劳。” 宋青抿唇,飞速看了眼宋长松,得到肯定的眼神后,谦虚一笑,“我那都是土法子,上不得台面。” “我看,是家传秘方,舍不得告诉我?”对方打趣道。 她笑着摇头。 “那为何不能说?”他追问。 长松看出师傅的小心思,暗暗拽了下他的衣服,“师傅,您别——” “其实也没什么难的。”宋青坦率道:“您想知道,我告诉您也无妨,日后再遇到类似的病人,救好了,也是功德一件。” 老爷子顿时兴奋起来,同时不忘甩给徒弟一个白眼——看看,人家可没你那么小气! “对症下药,说起来简单,但做起来却难。我有幸得钱夫人赏识,做的饭菜合她胃口,时不时去钱府,一来二去,多少能猜到她得病的缘由。”为了保护钱夫人的隐私,宋青没有全部说出来,只道:“钱夫人的病,症结在心而不在身。” “心病?” 她点头,尽量将通俗的语言将厌食症讲述出来,末了,道:“这种情况下,干饿着,不仅不会让她产生饥饿感,反而会加重病症。所以,得从其他方面入手,在解决她心病的同时,从其他角度入手,让她感觉到饥饿感,从根源解决没有胃口的问题。” 老爷子边听边点头,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甚至忘了还在帮她上药。 还是白景年提醒,他才回过神,继续动作。 再看向宋青,他眼中的玩笑打趣之意一扫而光,满是认真和欣赏:“宋娘子年纪轻轻,就能有这些见识,很是不简单呐!恕我冒昧,家中可有人行医?” “我奶奶曾在村中帮人看病。”宋青淡淡一笑。 “那她如今……” 她垂眸,“她老人家已经去世了。” 老爷子叹了声,摇头道:“可惜啊!” 紧接着,他话锋一转:“不知宋娘子可想继承她老人家的衣钵?不瞒你说,宋娘子刚才那番话,很有慧根,若想行医,保准不出三年就能出师!到时候,钱赚多少还在其次,前程定是比埋头做饭来得更远大!” 对方越说越激动,慷慨激昂的,颇有些传销的味道。 宋青忍不住笑了笑。 “笑是什么意思?同意了?”老爷子扬眉。 她抬起另一只手,正要摆手,忽感觉肩膀上搭着的那只手往下按了按。 以她对白景年的了解,知道那点力气不过百分之一二,且往下按的动作只是一瞬,感觉稍纵即逝。可见,那只是男人下意识的动作,反应过来后,立刻就收了力气。 但仍不可避免地叫她心中一动,脑海闪过个念头。 “宋娘子?” 宋青眨了下眼睛,不动声色收回手,笑道:“您说的我都想立刻拜您为师了。” “行啊!”老爷子面露喜色,兴奋道:“你想做我的徒弟,现在就能拜师入门!” 说完,无比利索地帮她缠好纱布,他站起来,冲她招手:“走!” 宋青抿唇笑着,无比清晰地感觉到,搭在她肩上的那只手又收了收。 目的达成。 她对老爷子说道:“您先等等,毕竟是件大事,我虽然没有父母长辈,但街上的摊位还没收拾,家里还有好多腊味没卖完……总之,还有一箩筐的事要处理,您容我好好考虑一下,过两日再给您答复。” 老爷子也是个痛快人,当下答应不说,还随手将治烫伤的药膏送她一瓶,笑称提前给她点好处。 宋青没拒绝,谢过对方,又跟宋长松打了招呼,便和白景年离开。 不出所料,一出门,男人便有些性急地问道:“你真的打算去学医?” 第122章 他急了他急了 宋青勾起个似是而非的笑,没急着回答,而是抬眼看向男人。 一向神情寡淡的白景年,语气虽有些急,但脸上不见焦急慌张之色,只有薄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不知道的,大抵会以为他此刻有些不耐烦,但宋青和他相处了一段时日,一眼就能明白,对方不仅急,还有些慌。 心头不可抑制地闪过欣喜。 她收回视线,边往摊位方向走,边叹口气,不紧不慢道:“其实长松师傅说的话有些道理,做大夫,总比做厨子要轻松些。” “你不想在镇上开店了?”他又问。 “学医出师之后,也能开呀。”她顿了下,偏头对着他笑了下,道:“开医馆。” 白景年不说话了。 宋青偷看他,冷不丁撞上他的视线,当下心跳漏了一拍,强装镇定别开眼。 但,那一瞬她脸上的慌张到底是暴露了。 她懊悔地咬了下唇。 本来想兵行险招,借此试探白景年,这下可好,还没试探出个一二三呢,她先露馅了。 简直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你若打定主意学医,就该找个好点的大夫拜师。”白景年忽道。 宋青一愣。 什么意思,对方察觉她的意思后,非但没戳破,反而将计就计,同她拉扯起来了? 正疑惑,就听男人又道:“长松师傅年纪虽大,但有些小孩子脾气,不稳重。若要拜师,我认为他不是最好的选择。” 宋青还懵着,下意识辩解道:“但听长松说,他在镇上小有名气,否则,当初钱夫人也就不会舍弃城里的诸多名医,找他来看脉了。可见,他脾气虽怪,但是有真才实学,跟着这样的师傅,学东西也有趣些。” 说完,身旁安静了许久。 她心里有些惴惴,拿不准对方究竟有没有猜到她的小心思。 若说看穿了,他怎会帮着出主意,让她找个好点的师傅?可,若说没看穿,让她不要找长松师傅拜师的理由,又实在古怪,根本说不通。 宋青愈发糊涂了。 离摊位越来越近,白景年又开口,将最初的问题重复一遍。 “你当真想拜师学医?” 宋青被绕得一脑袋浆糊,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咬着唇,索性沉默。 白景年侧身,看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想了想,道:“若要拜师学医,以后再想摆摊,就难了。这是关乎你一辈子的事,你要想清楚。” “但你别多心,我说这些话,不是为了阻拦你,只是不想让你因为一时脑热,仓促做下决定,以后后悔。” “假若你打定主意要学医,我……”他深吸了口气,明显吞回去两句话,顿了顿,接着说道:“总之,你要是想好了,就只管去学,蔡彩那边不用担心,自然由我去交代。” 听完这番无比赤诚的话,宋青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有些更咽。 她咬着唇,忽然有种想把真相告知对方的冲动。 告诉他,自己从未想过学医;告诉他,自己故意说那句话,只是想看他的反应,想试探他的态度…… 但宋青死死掐着手心,忍住了。 “这两天你好好想,我暂时不会告诉任何人。”白景年道。 她强忍情绪,“嗯”了一声。 不一会儿,到了摊位。 原本散落一地的东西都被好好地收起来,原本栓在不远处的黄牛被牵了过来。春秀、蔡彩、石书,还有宋姨和宋叔都在,他们正七手八脚地收拾摊位,将东西一点点往牛车上搬。 “宋姨、宋叔!”她小跑上前,“你们别忙了,我自己来就行。” 宋姨一把摁住她,指着她被包成粽子的右手,“都这样了,还搬?行了,你和景年这两个伤员去歇着,我们来就成。” 宋叔也道:“是啊,你们俩的事我都听春秀她们说了,属你们俩伤得重!快去歇着。” 宋青过意不去,忽看到即将被宋姨搬上车的腊排骨,忙道:“腊排骨之前都丢到地上了,沾了点土,但不影响吃。反正我的摊位也不能开了,宋姨,你和春秀把这些排骨和腊肉、腊肠都分了,自己吃也好,过年送人也行,我就不带回去了。” 已经卖了一部分,剩余不多,宋姨又听说已经沾了土,影响售卖,这才收下。 宋叔见状,想到什么,转身从车角拿出两包药,语重心长地嘱咐:“这是我从铺子里拿回来的参片,虽说不是什么名贵的参,但压惊、补气是最好的。你们带回去,熬煮好,一人喝上半碗。” “往日里吃了你们那么多好吃的,这点参片不算什么。况且又不是多名贵的,拿去卖,也赚不了几个钱,你快接了!”宋姨也道。 盛情难却,她只好接下。 人多力量大,饶是宋青和白景年没帮忙,东西也很快就收拾好了。 “摆摊的事别担心,离过年也没多久了,你正好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闲了就来镇上找我玩。”宋姨送他们离开前,安慰道。 宋青笑着点了点头。 白景年腿受了伤,好在不影响驾车,在石书的帮扶下上了牛车,跟宋叔等人告别。 驾车还没走出半条街去,前方忽出现个跑得急匆匆的人影,直直往牛车方向跑来。 定睛一看,竟是钱府的管家,他身旁还跟着两个小厮。 石书没见过对方,经历这半日的闹剧,顿时警惕无比,以为对方又是来闹事的,他忙坐直身子将蔡彩和宋青挡在身后。 蔡彩“噗嗤”笑了,“瞧你吓的那样,人家是钱府的管家,对我跟宋青姐可好了,不是什么坏人。” 她解释的空档,宋青已经探出身去,遥遥地摆手打招呼,“管家!” “哎!” 管家应了声,气喘吁吁跑上前,“宋娘子,听说你们今天在街上出事了?怎么样,不严重?我们家夫人听说了,特地派我来打听,说你要是有什么麻烦,只管说,她想办法摆平。” 一听这话,蔡彩顿时激动地攥住宋青的袖子,眼睛亮亮的,仿若看到了救星。 “您太客气了,就是起了点小冲突,我们没事。”宋青忽略她的眼神,含笑道:“劳烦您转告钱夫人,我们都挺好的,对了,我这两天新研制了几道菜,都是夫人喜欢的口味,等过两天闲了,一定前去拜访。” “那可再好不过了。”管家明显松了口气。 又寒暄两句,得知钱夫人如今胃口好了不少,宋青很是为她开心。 时候不早,双方告别。 管家目送他们的牛车走远,脸上笑意渐渐收起来,眼中佩服之意缓缓流出。 “管家爷爷,她怎么不把事情说出来啊?大半个镇子都知道她们摊位被砸了不说,还被官差给带走了。”小厮不解道:“衙门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有那帮官差,个个看人下菜碟,不是什么好人。就算她占理,也不可能没受欺负。她能忍得下这口气?” 管家淡淡瞥他一眼,没回答,而是问道:“知道为什么区区一个摆摊的,能跟咱们家夫人关系那么好,还能让夫人亲口说出要帮她把事情摆平这种话么?” 第123章 上药 小厮懵懂地摇头。 “啧。”管家慢慢悠悠抬脚往回走,道:“因为人家聪明,懂得进退,知道分寸。” “啊?怎么看出来的?”小厮更懵了。 他十三四岁的年纪,来钱家已经有了年头,否则也不能跟在管家身边当差。但,他一味埋头苦干,对于这些弯弯绕绕,一律不通。 相比较他,另一个小厮就机灵多了,立刻抢答:“爷爷的意思是,她想放长线,钓大鱼?” “这么说有点难听,但也确实是这个道理。” 管家捻着下巴那点山羊胡子,悠悠道:“咱们家夫人的病,多少年了,看多少大夫都不见好,可一遇到宋娘子,这身子竟然慢慢好起来了。虽说是小宋大夫调理的功劳,但宋娘子日日送来的饭菜,也不是摆设。” “瞧夫人如今那气色,跟从前两个人似的不说,都有精力跟少爷斗法……咳咳,这个不说。总之,这么大的功劳,要是换了别人,尾巴都得翘到天上去,还能本本分分在街上摆摊?早仗着夫人的信任上我们府里来吆五喝六了。” “可人家宋娘子没有,除了菜钱和赏钱,一点好处没收,连钱夫人说要给她宅子,都没要。这样眼界的人,会为了一桩已经了结的事,再去麻烦夫人吗?当然不会。” “看着,等回家跟夫人说了,夫人一定对她大加赞赏,兴许过不了多久,她不是个简单做饭送饭的厨娘,而是能成为夫人的座上客了。” 管家在钱府当差几十年,算不上人精,但也是老狐狸,把宋青的心思可谓猜了个十成十。 回家路上,蔡彩不解,宋青给她解释的话基本和管家差不多。 只不过,有一点管家没想到。 宋青本质还是个商人,而且是个非常精明的商人。 “我之前不是说,还有别的路子赚钱吗?如今,都不用我们登门,路子就主动送上了门。”她勾唇笑道。 蔡彩这些日子虽没上街摆摊,但天天做饮子的时候听宋青念叨生意经,心思活络不少。 听完,她瞬间明白对方的意思,眼眸一亮,“钱夫人?” “没错。” 宋青一手搭在牛车围栏上,下巴微昂,胸有成竹道:“临近年节,正是走亲拜友的时候,咱们普通百姓尚且有亲戚,更遑论钱夫人?富在深山有远亲,更别说钱夫人只是住在镇上,来往的亲戚朋友就更多了。” “当然,咱们家东西好吃归好吃,但光秃秃拎着送人也不好,回家后得想个法子包装一番。” 蔡彩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姐,你也太聪明了,是不是早在衙门里就想到这个法子了?” “也没那么早。”宋青敛了神情,认真不少,说道:“当时我也不乐意放弃摆摊,错过那么好赚钱的机会,但和春秀的自由比起来,摆不摆摊,没那么重要。” 闻言,蔡彩有些酸溜溜地说道:“姐,你对春秀姐可真好。” 宋青道:“我小时候她对我不错是一点,还有一点,她太苦了,我能帮一点是一点。假设我当初跟官老爷置气,没能帮春秀和离,她现在会是个什么下场?只怕是又要被吴勇拖回家毒打一顿。” 说到最后,她有些感伤,叹道:“这世道,女子总是不易。” 若不是吴勇当堂贿赂,侮辱了官老爷的人品,只怕他也不会那么生气,当场判定二人和离。 就这样,吴勇还没受什么罪呢。 所幸春秀的目的也只是和离,没什么不甘心。若是换了宋青,非得找几个人暗地里再揍吴勇一顿不可。 “说的也是,也不知道春秀姐以后该怎么办。”蔡彩单手托着下巴,看着远处,若有所思道:“听我娘说,不管是和离还是休妻,女子再想嫁人都麻烦得很,比不得男人,想娶几个娶几个。” 石书皱着眉头反驳:“本朝律法,男子只能娶一位妻子,其余的统称为妾。” “那不是一个意思吗?都是男人可以有很多女人,但女人只能有一个男人!”蔡彩没好气白他。 石书被噎得说不出话。 但又不想让蔡彩认为他也是那种人,不由得看向宋青,想让她帮忙解释。 但宋青却因二人的对话想到了另一桩事,问道:“我上午跟你说的话,你还记得么?” 石书没回答,而是下意识看向蔡彩,不想让她知道。 “什么话啊?”蔡彩果然好奇地凑过来,“宋青姐,你上午遇到石书了?在哪儿,我怎么没看见?” 宋青瞄一眼暗暗恳求的石书,很快扬起笑,看向蔡彩,道:“上午在医馆门口遇见的。” “对,我去街上买墨汁,正好遇见宋娘子。”他忙附和道:“我也是在排队买东西的时候,听到有人说那边有人闹事,担心是你们的摊位,才跑过去看的,不然也不能那么快赶到。” “原来是这样。”蔡彩心大,也没多想。 石书暗暗松口气。 旋即,递给宋青一个感激的眼神。 但宋青可不吃这一套,微微侧过身子,在蔡彩看不到的角度,对着他使眼色,暗示他要尽快做出决定。 石书露出苦笑。 宋青没理会,直接歪过头去跟蔡彩说话。 她可不能眼睁睁看着蔡彩再步春秀的后尘。 回到家,蔡彩依着她的意思,回去跟父母报平安。 宋青则指挥白景年将做好的腊肉都搬出来,准备包装。 男人很是听话,二话没说就去忙。 看着他一瘸一拐的背影,她突然想起对方也受了不轻的伤,懊悔地一拍脑袋,急忙叫住他。 “等等,不急着搬,你身上还有伤,我差点忘了。”她小跑上前,“景年,你先去西屋,把裤子脱了,我去东屋箱子里找点药膏,先把你的腿伤给处理了。” 不知怎的,听到这话的白景年陡然瞪大眼睛,漆黑的眸子里装满了震惊。 “你……”宋青还从没见他情绪如此外露,当下懵了,“怎么了,你腿不疼吗?我见你走路很费劲的样子。” 男人喉结上下滚动。 片刻,他闭上眼睛,再睁开,情绪恢复如常,“伤势不重,我自己来就好。” 宋青想都没想就拒绝了,“那怎么行?你就算狠得下手,但一个人总有照顾不到的地方。别废话了,你先回屋,我这就去找药。” 第124章 伤腿 箱子内的药膏和书籍被宋青重新整理过,分门别类放着,循着简易标签,很轻易就能找到专治跌打损伤的药粉。 小心翼翼打开,盒子内药粉不多,保险起见,她右手轻扇,鼻尖嗅了嗅,微微辛辣刺鼻,是降香节的味道。 药味还在,想来药性没问题。 宋青盖好盖子,将箱子合上,边往西屋走,边出声提醒:“景年,你好了吗?我找到药粉了。” “放到门口即可,我自己来。”屋内白景年依旧坚持。 她“啧”了声,手落在门把手上,笑着打趣:“只是上个药而已,我又不会乱碰乱摸,你这么防备,搞得我像女流氓,存心占你便宜似的。” 男人立刻道:“我并没有那个意思,你别误会,只是不想麻烦你。” “上个药而已,能有多麻烦?你就别客气了。”宋青眼睛一转,又道:“我正犹豫要不要学医,正好,趁这个机会试一试,好让我早点想明白到底适不适合这条路。” 一抬出这个理由,屋内的人沉默了。 摸不清对方态度,她索性侧身将身子靠在门上,耳朵贴上门板,试图听里面的动静。 却不想刚贴过去,就听到“咚咚”的脚步声,不等她反应过来,房门“咯吱”一声被拉开。 靠在门板上的宋青骤然失去倚靠,身形不稳朝里倒。 她尖叫一声,但尖叫声未落,肩膀已经靠在了反应极快,迅速上前的白景年胸口,耳朵恰好贴在他心口的位置。 “咚——咚——咚——” 节奏略快的心跳声顺着耳廓传入,同时,隔着衣服都能感觉到的温热袭来,让宋青顷刻间浑身滚烫,不可控制地心跳加速。 “没事?” 透着关心的男声从头顶传来。 明明是每天都听的声线,但此时此刻,却愈发让宋青脸红心跳。 她闷头,在男人看不到的角度,暗暗做了好几次深呼吸,自觉脸色没那么红了,才扶着门框站直,垂眸不好意思地说道:“没事,多谢你。” “咳!”宋青握紧药瓶,忽略男人,兀自走进屋,“上药。” 白景年垂眸看了眼胸口的位置,转身跟着进来,将门关好,以防屋内的热气散出去。 他坐在炕沿边上,缓缓将裤管向上挽起,露出被磕得青青紫紫,甚至有些地方被磕破皮,还在流血的腿。 宋青一转身就被吓着了,低呼一声。 见状,男人挽着裤管的手攥紧,微微垂下头,一半的脸因此陷入黑暗中,晦暗不明。 他轻声道:“不用勉强,你把药放下,我自己来就好了。” 说完,似是想到宋青之前说要学医,白景年又道:“学医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更不会让你一开始就帮人上药,你不用因此感觉到害怕或者排斥,更不用因此对学医失去希望,慢慢适应,总有一天不会怕。” 宋青心情有些复杂。 她的反应,让男人误会她对腿伤感到害怕、恶心,但他既没有生气,也没有解释,只是再次表示要自己上药,还温柔地安慰她,并且不忘她之前说要学医,心思细腻地安抚鼓励她,避免她因此失去信心。 当然是感动的。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心疼,她胸口闷闷的,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 她没有错过男人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还有不易察觉的自卑。 白景年露出的那条腿伤势不轻,但他当时救茜茜,明明是另一条腿摔得更严重。那条腿本就有伤,让他行动不便,按理来说,先上药也是该先处理那条腿。 但他没有。 宋青几乎瞬间就猜到了他不露出另一条腿,以及之前坚持自己上药的缘由——怕她看到更严重的腿伤而恶心。 或者更严重,白景年担心她会因此对他产生厌恶。 这绝对不是寡言冷淡,仿佛对一切都不以为然的白景年该产生的担忧。 他那么无谓的一个人,一定有人因此厌恶过他,才让他对此十分介怀。 想到这里,宋青暗暗咬牙。 哪个杀千刀的,一点礼貌和教养都没有,居然敢当面嫌弃白景年,让他留下这么严重的心理阴影! 让她知道了,绝对想法揍那个杀千刀的一顿。 宋青坐在炕沿上,忽略白景年下意识躲开的动作,用干净的棉布帕子将他伤处的血一点一点擦干净,再从药盒里捻出药粉,用炕几上晾着的凉白开匀开成泥状,小心地敷在伤处。 她垂眸,边上药边道:“你别误会,我刚才只是诧异,没想到你居然伤得这么重。早知道,该让长松师傅也帮你把腿伤处理一下。” 白景年神色微动,攥着裤管的手微微松开。 敷好药后,她又用中指和无名指轻轻揉搓伤处周围的肌肤,促进血液循环,以便加快药效。 “你以后会是个好大夫。”白景年看到她这一套行云流水般的动作后,忽道。 宋青笑了下,心中得意道:我本来就是个好大夫,而且还是个好厨子。 “好了。”她吹了吹上好药的伤处,无比随意道:“该给那条腿上药了。” 白景年倏的神色一紧,不自然道:“不用麻烦,剩下的我自己来。” “没事,我帮你。” 宋青不由分说去帮他挽裤腿,但被男人一掌按住,力气很大。 男人唇角紧抿,坚持道:“我来。” 见状,宋青知道他心里终究过不去那个槛,深吸口气,索性直白道:“景年,我知道你那条腿受过伤,可能不太好看,但这有什么呢?没人能够十成十完美。” “当初,你不也没嫌弃我吗?当时的我可不比你现在好多少,但你都没嫌弃我。”为了缓解气氛,她玩笑道:“难道在你眼里,我是自私自利的白眼狼,自己好了,就回过头嫌弃救命恩人?” “我没那个意思。”白景年立刻道。 她挑眉,“那不就得了?快点,我都饿了,上好药还得做饭呢。” “我怕影响你的胃口。”男人神色已有所松动。 宋青笑道:“那不正好?我这些日子都胖了,之前的衣服穿不下,还得花钱花功夫改制。要是能因此没胃口瘦下去,我还得谢你,帮我节省了一大笔银子呢。” 她语气轻松,完全没当一回事,还能借此开玩笑,让白景年心中压力小了不少。 “辛苦你了。”他移开手,主动挽起另一条裤腿。 伤腿缓缓出现在宋青的视线内。 因为常年不施力,伤腿相较另一条健康的腿来说,十分萎缩细弱,约莫是他之前底子不错的缘故,才没有完全变成皮包骨头,但也相差无几。腿部肌肤因萎缩而皱在一起,宛若被风干的树皮,但整体是不正常的白,衬得今日受到的伤愈显严重。 虽没有流血,但好几处都高高地肿起来,皮肤被撑开,透着刺目的红。 第125章 屠苏酒 宋青边上药,边暗暗地打量男人的腿,试图找到让他肌肉萎缩的缘由。 可一直到上完药,都一无所获。 照顾对方的心情,宋青没好意思看得太仔细。 腿上虽有一些陈年伤疤,但大多都是外伤,且根据伤疤的恢复状态,能肯定白景年在受伤后没多久就得到了良好的救治,不可能严重到让他的腿落下残疾。 加上她略通一些按摩的手法,趁着上药的时候按了按,根据经验,可以断定对方残疾的时日不长。 若是现代,这种程度的肌肉萎缩,能及时医治、按摩,病人也积极配合复建的话,有非常高的几率恢复。 但这个时代……没有现代医学的加成,希望便十分渺茫。 她有些犹豫,不知道是否该给予白景年希望,又要怎么跟他提起。 直到男人做好晚饭,宋青都没想好该怎么说。 这种事宜早不宜迟,越早开始,恢复的几率就越高。 饭后,他无比自然地收碗,要去外面刷碗。 宋青一咬牙,叫住他,“景年,关于你的腿,我——” “我已经习惯了,没事。”白景年轻声打断。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想说,你的腿其实可能,我是说可能……”宋青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绝对,边说边在脑海内斟酌用词,导致说得很慢,样子更是犹犹豫豫。 以至于蔡彩兴冲冲来找她时,还没跟白景年解释清楚。 男人端着碗碟,很是知趣地往外躲了一下,道:“你们先说,我去刷碗。” “哎,我——” 宋青还想叫住他,但被蔡彩撇着嘴打断,抱怨道:“姐,你和白大哥日夜在一起,有的是时间说话,眼下就不能匀一些给我吗?” 她“嗤”地笑了,食指点了下对方额头。 “说,来找我干什么?是不是又想改善伙食了?” “我可是来找你商量正事的!”蔡彩鼓着腮帮子,一本正经道:“你不是要去找钱夫人卖腊味吗?我想,顺道再做点饮子带过去。年节下,招待客人,除了酒,饮子也必不可少。万一钱夫人看中了,可比在街上一壶一壶地卖更赚钱,姐,你觉得呢?” 听得出来,这丫头的确仔细考虑过。 宋青托着下巴,细细琢磨一番,点头道:“法子不错,值得一试。” “那我这就回去准备!” “先等等,我还没说完。” 宋青叫住她,笑道:“你刚才都说了,年节下酒不可少,怎的光想着做饮子,不去想法子卖酒呢?真论起来,酒可比饮子更赚钱,需求也更大。” “可我不会酿酒啊。”蔡彩无奈道:“而且,还有半个月不到就过年了,即便我现在学会了,明天就开始折腾酿酒,时间也来不及了。” “我们可以做屠苏酒。”宋青挑眉,显然早有了想法。 屠苏酒,每家每户过年都会喝。稍微富裕些的,大多直接去市场上购买,而贫苦些的,便只能自制,或者只打一两酒,别的东西一概不加,家里一人抿一口,就算是喝过屠苏酒了。 总之,家家户户过年都需要,要避来年的灾难、瘟疫,算是个彩头。 钱家这样的人家,自然更讲究这些。 宋青道:“要做屠苏酒不难,将材料备齐,在酒中浸泡一夜即可,费不了多少时间。” “可要是做起来这么简单,钱夫人凭什么会买我们的?还不如自己做呢,那样多省钱。”蔡彩信心不足。 她笑着反问:“钱夫人像是缺钱的人吗?” “况且,正因为屠苏酒简单,咱们才更不容易出岔子。不过具体要怎么卖,我还得仔细想一想,明早先去镇上买材料,做出来再说。” 蔡彩被她的积极模样调动起情绪,忙道:“我也去,顺道买东西做饮子。” “嗯。” 一忙起做生意的事,宋青就顾不着别的了。 再者,白景年的腿是他的心病,若要认真商讨是否治疗,总得找个更好的时机。她预备下次给对方换药的时候,再想办法提起,眼下暂且搁置,也能趁这段时间准备好措辞,不至于下次再被误会。 次日,白景年驾车带着二人去到镇上,因为目标明确,不到晌午就回来了。 除了做屠苏酒要用的菝葜、蜀椒、桔梗等物,宋青还买了许多牛皮纸、干荷叶,用来包装腊味。至于蔡彩的饮子,则是由蔡洪从山上砍下来的竹子制成水壶,将屠苏酒和饮子都装在里面,方便品尝、售卖。 “竹子做成的水壶好看是好看,但总觉得有点寒酸。”齐婶担心道:“钱夫人那么富贵,能瞧得上这些吗?” 宋青笑而不语。 她拿过制好的竹子水壶,从腰间拔出之前白景年送她的匕首,眯起眼睛,捏着匕首小心在竹子上划动。 而后,她晃晃手,示意大家来看。 “这样,是不是就雅致多了?” 原本青绿的竹筒上出现个小白点,凑近了仔细一瞧,竟是个娟秀小字。 “这个字……念‘新’?”蔡洪媳妇小娟试探道。 宋青挑眉,惊喜地看她,“你识字?” “我弟弟在学堂读书,回家在地上划拉写字的时候,我见过几次,就记住了。”小娟抿唇回答,模样有些害羞。 她点点头,“你说得没错,这就是个‘新’字。” “我预备在竹筒上写些吉利话,这样又新奇又雅致,而且还十分吉利,正适合新年。” “还是你聪明!我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没见过有人这样装屠苏酒,还能在竹筒上写字呢。”齐婶赞道。 蔡洪则道:“可我们都不会写字,怎么帮忙?总不能都让宋青和白大哥忙活?这么多竹筒,他们两个不得累死?” 白景年也会写字? 宋青意外地看他。 但男人反应淡淡,仿若根本不足炫耀。且看蔡家其他人的反应,仿佛也都知道白景年会写字,一点都不惊讶。 识字已经够稀奇了,他居然还会写。 宋青愈发觉得白景年不简单。 “要不,我们画画?”蔡彩的提议将宋青的思绪拉回现实。 她看着宋青,询问道:“姐,我们在上面画画行吗?我和我哥可会画小狗了,还有小王八,我哥画得可好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蔡洪没好气拍了下妹妹的脑袋,“你傻不傻!过年图吉利的酒,在上面画王八算怎么回事?!” “王八不好,但画小狗倒是可行。”宋青弯着眼睛笑道:“小孩子一定喜欢。” “我这就找东西在上面画小狗!” 两家人热热闹闹地忙了一下午,包装、画画、写字,总算在天黑前忙完。 第二天一大早,白景年套了牛车,蔡洪将东西都搬上车,夫妻俩和兄妹俩一起踏上了去钱府的路。 到了钱家,等待小厮回话的空档,蔡洪止不住兴奋地往里瞅,“我还从来没进过钱府呢,光在门口望过两回,不知道里面啥样,这回终于能进去看看了。” 蔡彩比宋青还紧张,拽着她哥的袖子,“你可安分着点,别乱看,更别乱说话,万一惹了钱夫人不痛快,咱们今天就白来了。” “你哥我是那种不知道分寸的人吗?嘁!” 蔡洪将她的手拿开,接着抻着脖子往里望。 望着望着,冷不丁就望到了一个无比熟悉的身影。 第126章 订购节礼 “有劳。” 潘润对着小厮敷衍地拱了拱手,抬脚跨过门槛,大步朝内走去。 钱府门口的小厮等他走了,立刻露出个嫌弃的表情,和一旁小厮嫌弃道:“读过两本酸书,就觉得自己比状元、榜眼还厉害,每次来府上都一副清高样,对谁都爱答不理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府上欠了他银子!真晦气!” “谁让人家得少爷倚重呢?你也知道,少爷爱好风雅,从前就爱舞文弄墨,可惜别人都嫌弃钱家满身铜臭,如今好不容易有这么一位读书人肯跟少爷来往,少爷自然待他不一般,他也因此高傲些。你还是少说两句,省得叫少爷的人听见,以为咱们是夫人的人。”对方道。 小厮撇嘴道:“我明明是为少爷打抱不平好?跟这种人来往,平白拉低了身份!” “少爷跟他来往,自有道理,不是咱们能议论的。” 说着,原本去后院传话的小厮回来,他忙示意对方住嘴,站直身子。 传话小厮笑吟吟走下台阶,躬身道:“宋娘子,钱夫人刚用完早点,正想找人说话,可巧您就来了。快请进,夫人正在花厅等您。” “谢谢。”宋青感激一笑,给蔡洪使个眼色,命他将早准备好的东西提过来,道:“我今天是来给夫人送节礼的,也特地给兄弟姐妹们备了一份,不多,就是个心意,还麻烦你替我转交。” “还有我们的份儿?”小厮有些吃惊。 宋青笑道:“不多,就是一些腊味和屠苏酒,不喝酒的可以喝我妹子做的饮子。” “辛苦宋娘子了。”小厮喜滋滋接下,道:“我这就带你进去。” “嗯。” 进了府,前往后院的路上,宋青和白景年不约而同往二门的左侧望了眼。 没看到潘润的身影。 不过也对,对方比他们早进去,此刻应该已经在钱家少爷的屋内坐着喝茶了。 听门口小厮议论,是钱少爷爱好风雅,才跟潘润走得这么近。可就宋青之前跟他短暂的几次接触来看,这位钱少爷明显更像个商人,精明、善于算计,拐弯抹角铺垫一大堆话,只为了最后往对手的痛点狠狠一戳……这样的一个人,丝毫读书人的气质都没有。 忽然,她脑海中浮现出贾媚的脸。 联想到三人的关系,宋青皱了下眉,紧接着又暗暗摇头。 应该没她想象的那么淫乱? “到了,夫人就在里面。” 宋青回过神,展颜一笑,“辛苦你带路。” “不客气。”小厮抬眸看了眼白景年和蔡洪,“两位郎君,若只是送节礼,没有其他事见夫人的话,把东西放下后,可以去偏厅喝茶等候,夫人特地给两位准备了茶点。” 言外之意,夫人不见男客。 蔡洪明显有些失落。 白景年倒是答应得十分爽快,不过因为素日他便一派泰然淡定,若不涉及要事,鲜少开口反驳,故而并未让人发觉不对劲。他把东西放下,又用眼神催了催蔡洪,随小厮去偏厅了。 宋青则和蔡彩对视一眼,进屋。 早就听众人说,钱夫人气色愈发的好,但当亲眼看到,宋青还是实打实吃了一惊。 眼前的钱夫人简直是彻底换了一个人! 比上次见,更为鲜活、有生气! 头发漆黑,脸颊微红,唇色艳丽,肌肤丰盈……虽说妆容也给钱夫人添色不少,但整个人举手投足的动作,以及眼神中透露出的情绪,是妆容完全无法替代的。 “我正愁没人说话呢,你们就来了。”她一开口,声色清亮,语气上扬,和从前略有些死气沉沉的钱夫人当真判若两人。 看出二人眼中的吃惊,钱夫人笑得更开心了,眼尾的皱纹都无法掩饰她由内而外透出的生机勃勃。 “夫人,您年轻了好多岁……”蔡彩呆呆道。 她完全无法相信,眼前这位钱夫人,是她之前所见过的。 钱夫人被她逗笑,心情颇好地玩笑道:“我从前很老吗?”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蔡彩急忙摆手,吓得给宋青投去求助的眼神。 “夫人同你玩笑呢。”宋青笑眯眯帮她解了围,又对钱夫人道:“不过,您的气色当真好了不少,若在街上撞见,我都不敢相认,只怕还以为是夫人的侄女、外甥女来钱家做客呢。” 没有人不爱听恭维,也没有一个女人不喜欢被夸赞年轻、漂亮。 尤其是年纪渐长的女人。 钱夫人听得心花怒放,立刻命人从柜子里取了两包封好的银锞子,送给二人。 “马上就要过年了,府里做了不少,预备着给来拜年的孩子们发,图个吉利,印的形状都很好看,你们拿着去玩。” 蔡彩喜不自胜接下。 宋青则趁机将话题引到过年节礼上。 夫人一听就连忙摆手,拒绝道:“要送节礼,也该是我送你,谢你告诉我秘方,让我身子一天好似一天,怎么反倒让你破费来送我东西?” “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都是我自己做的腊味。” 她笑道:“这些腊肉、腊排骨,不管是焖饭还是做菜,都好吃。”宋青拿起用干荷叶和牛皮纸包裹的腊排骨,道:“我记得夫人口味偏淡,所以这筐里的腊味相对比较淡,另外一筐则重口一点,还带点辣味。为防府里的厨娘们分不清,我在牛皮纸上做了标记,就算不识字,也一看就能明白” “哎哟,装得好生用心,我还以为是从店里买的呢。”夫人惊喜道。 “还有这些屠苏酒和饮子,是我妹子亲手做的,风味和从前又不一样,夫人现在就可以尝尝。”宋青接着推荐。 一拿出竹筒饮子,夫人又是连连惊叹。 “要不是从未在市面上见过这样装着的饮子,我还以为是你从外面买来的。”钱夫人摸着竹筒,都顾不上喝,一个劲儿看上面的字和画,啧啧称赞:“这么精致的心思,就算里面装的只是白开水,放到铺子里卖,少说也得十文钱一壶。拿去送人,更是体面又好看,不知道的,兴许还以为是从京城采购的呢。” 宋青被逗笑,“夫人谬赞。” “我可不是随口说,是真的。” 钱夫人放下饮子,认真道:“宋娘子,你再帮我做一些!我给你钱,你做好了仍按照这样装好,腊味、饮子,都要,最好是在腊味的牛皮纸上也写一些吉利话,我要拿来做节礼,年底送人。” 第127章 花钱雇你 蔡彩藏不住心思,一听钱夫人说要花钱买,登时高兴得什么似的,连忙道:“夫人您要多少?我们这就回去做!” “这个我可得好好算算。” 说着,钱夫人命人将册子拿来,对照上面常和钱府来往的门户,一家一家地盘算。 等待期间,蔡彩激动地从桌下握住宋青的手。 宋青心里的兴奋不比对方少分毫。 她这次来钱府拜访,说是送节礼,实际上,是赚钱来了。本还担心要如何跟钱夫人提起,才能显得不那么功利和别有目的,如今可好,钱夫人主动提起来了。 和钱府来往的人家,非富即贵,饶是条件差些的,也是生意人,比普通百姓好得多。 能借此广结人脉是一回事,最重要的,一旦得到他们的青睐,日后再开店,不愁生意不好。 “就先做八十份。”钱夫人合上册子,道:“每份腊排骨配上三斤腊肉,装在一起;屠苏酒和今天一样,竹筒上除了吉利话,最好再写些对子;至于饮子,直接送来茶粉和空竹筒即可,我们自行冲泡,既免得时间长了变质,也省得你们费心熬煮。” “夫人若是用来做节礼送人,不知什么时候送来比较合适?八十份不是小数目,加上这是节礼,竹筒上作画、写字得更精致,只怕得用好些时日才能完成。”宋青道。 钱夫人摆手,“不急,能赶在年前送来即可。” 说着,她招手叫来婢女,耳语几句。 回过头,对着宋青说道:“我先付二十两银子作为定金,等你们做好了,再将剩余的补上。” 一旁蔡彩微微瞪大眼睛——二十两! 她这辈子都没见过那么多钱! 而且这还只是定金! 在商言商,宋青没过多推辞,点头应了,便跟钱夫人聊起具体要求来——毕竟是节礼,属于私人订制款,当然要比她之前做得更上心,更贴合客户要求。 花厅内聊得兴起,远没结束,偏厅内的蔡洪却早已等得不耐烦。 不光是因为没能见到钱夫人和钱老爷,最关键的,白景年的话实在太少了! 无论蔡洪找什么样的话题来聊,男人都只会简单应答,诸如“嗯”“是”“不是”等话,让他根本不知道怎么接下去。往往他开头说两句话,男人简短回答,气氛便就此凝住。 几个来回之后,蔡洪索性不说话了,靠吃东西打发时间。 茶水喝了整整一壶,点心也塞了两盘,可瞧花厅内的架势,远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蔡洪觉得自己已经无聊到快要发霉了。 他不禁想念起家里的好——上山打猎、下河摸鱼,哪怕是陪着父亲干活,也比现在有意思得多!而且,他之前总觉得媳妇小娟话少,现如今跟白景年比起来,他媳妇简直不要太能说。 “白大哥,也亏得宋青好脾气,换了我,我可受不了你。”蔡洪由衷道。 白景年眉心微动。 “从前我怎么没发现你话这么少呢,天都聊不起来。”蔡洪托着下巴,若有所思道:“你和宋青平时也这样?就算各干各的,也不能一句话也不说?我瞧宋青也不是个话少的人,她怎么忍得了的?” 话音刚落,身侧白景年忽地站起来,作势要出门。 他惊道:“白大哥,我就是随口一说,你不至于这么生气?” “……”白景年淡淡道:“我出去走走。” “我也跟你——” 蔡洪正闲的发慌,立刻就要跟着出去。 但下一瞬,白景年一句话打消他的念头——“我去方便。” 蔡洪剩下半句话被堵在嗓子眼,表情有些滑稽。 白景年大步走到门口,顿了顿,回头嘱咐:“别乱走,我很快回来。” “知道,我又不是三岁小孩。”蔡洪又道:“不过白大哥你得快点回来,虽然你话少,又不爱搭理我,可好歹是个人,不然留我一个人在这絮絮叨叨的,别人只怕以为我发神经,在跟鬼说话。” “……嗯。” 白景年推门出去。 钱府他来的次数不多,但这种宅院基本格局相似,加上钱鹤昌是钱老爷唯一的孩子,纵然钱夫人不喜欢,但毕竟是独子,居住的院落很好找。 白景年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钱鹤昌的住处。 院墙不高,换做从前,随便就能跃上去,但他如今双腿都有不同程度的伤,左右扫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树上。借着树的枝丫,悄无声息落到钱鹤昌院内。 “这首诗好是好,但字数不多,旁人只怕难以看懂。”屋内传来钱少爷的声音,命令一般的语气道:“再做两首,到时候,我也好有个选择。” “少爷何时用?”是潘润的声音。 钱鹤昌有些不耐烦,“你只管作就是,管那么多干什么?我花钱雇你,是让你来作诗写文章,不是让你跟个老妈子一样问东问西!”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附和道:“少爷用你作的诗,是瞧得起你,但你得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别以为帮少爷作几首诗,就是少爷的朋友了!” 潘润强忍怒火,“我明白,只是怕在少爷用之前作不好,才特地问一句,并没有别的意思。” “呃……就十日后,除了诗,再给我写十对对子,我过年要用。”钱鹤昌懒洋洋道:“好心提醒你一句,对子必得是你自己写的,别投机取巧耍小聪明,本少爷可看得出来!” “……是。” 饶是隔得远,白景年也能从潘润的语气中听出几分隐忍的味道。 只是让他没想到,潘润那么心高气傲的一个人,竟甘心让钱鹤昌拿自己的诗句出去秀文采。 这下,倒让他拿不准,潘润究竟是自己和钱鹤昌搭上关系,还是借了贾媚的力了。 屋内的对话还在继续,男人又听了一会儿,多是钱鹤昌在对潘润提各种要求,并无重要内容。 瞅着时辰不早,白景年顺原路回到树上,一路闪躲,在没有让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回到偏厅。 刚进门,蔡洪就开始抱怨:“我说白大哥,你这一趟去的时间也太久了,我还以为你掉茅坑了呢!” 白景年:“……” “白大哥,你不会是……”蔡洪上下打量他,忽道:“不会是大便不出来?” 白景年:“……没有。” “那你怎么去了这么长时间?”蔡洪不解。 白景年不想回答这个问题,更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闭了闭眼睛,道:“我离开之后,有没有人来过?” “噢对,你不问我差点忘了。”蔡洪一拍大腿,起身道:“刚才我妹子来过,说钱夫人有朋友来了,宋青还想趁机再卖点节礼。她说了,要是我们等得无聊,可以先去镇上置办东西。喏——这是她给我的单子,我不识字,你看看。” 第128章 我不介意替你管教 要采购的东西和昨天大致无二,只是数量更多。 也不知道宋青怎么说的,竟能让钱夫人一人就买下这么多份。 这样的人,是天生做生意的好手。他暗赞。 旋即,又想到那日长松师父对宋青的夸赞,说她有天赋云云……想到当时场景,心里仍有些闷堵,但他不得不打心底里承认,宋青这样聪慧又上进的人,不管是学医问诊,还是摆摊做饭,都不会过得太差。 白景年垂眸,收起单子,“走。” “好嘞!”蔡洪兴冲冲跟上,大大咧咧的他并未察觉对方的异样情绪,而是迫不及待道:“终于能出去了,我都快憋死了。” …… 昨日宋青全程负责挑选货品、杀价,白景年一直在后装货,沉默寡言,看似对一切都不管不问,实际上,采购店铺、质量要求、最低价格,他都记得很清楚。 东街的牛皮纸最便宜,西街的烧酒价格偏贵,但味道最好,至于用来最里层接触包裹腊味的干荷叶,则和调味料一同去药铺购买,大量采购可以将价格压到最低。 虽然宋叔就是开药铺的,但昨日宋青特地避开,倒不是嫌弃宋叔铺子里的东西不好,而是一来,宋叔铺子物件不齐全,二来,熟人间不好往下压价。 今日白景年自然也不会去。 “还差八角山姜肉豆蔻等物,再去一趟南街的药铺即可。买完之后,宋青应该也忙得差不多了,我们再回钱府接她们。”白景年拿出单子确认了一遍,说道。 “行嘞!”蔡洪压根懒得动脑子,白景年让他怎么做就怎么做,当即驾车去南街。 临近年节,街道上每天都熙熙攘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铺子内亦然。 但白景年没想到,逛药铺也能遇到熟人。 多日不曾出门的潘锦脸色发灰,脸颊微凹,虽穿了一身喜庆的红色棉装,但怎么都盖不住身上那股了无生机的阴晦气息。 陪着她的是潘父,他看起来倒是脸色不错。 二人侧身背对着门口,正跟伙计说话,大抵是商讨配药价格,并未发现他们进来。 白景年扫了眼就收回视线,并没有跟他们打招呼的意思,径直走到柜台前招来个眼熟的伙计,“昨天我们买的东西还有多余的库存吗?我们今天要多买一些。” “有!”伙计自然记得他,毕竟一口气采购那么多药材去做饭的,实属少见。 他从里面走出来,殷勤道:“大哥要多少?您拿了单子来,我这就去后面让人给你配。” “不少。”白景年将单子递给他。 小伙计并不识字,热情招呼他们到一旁坐下等候,而后拿着单子进去。 刚落座,潘锦就过来了。 早在白景年开口跟小伙计交谈的那一刻,潘锦就认出了他的声音,当下心中又惊又喜。尤其,当她转过身,发现他身旁竟然不是宋青时,更是欣喜激动的一颗心差点蹦出来! 大年下的,白景年非但没和宋青一起,而且还来药铺,莫不是宋青那贱人得了报应,生病了? 联想到这些,她顿觉身上松快许多,病都好了。 理理头发,潘锦佯装随意地走上前,“景年,好久不见呀。” 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 但潘锦并不在意,宋青可能生病的猜想让她无比开心。 她语气微微上扬,神色更是难掩窃喜:“这个时候逛药铺,景年,是不是你家里人病了?得了什么病,重不重,看过大夫了吗?” 白景年仍没有做声的打算。 一旁蔡洪却是忍不住了,张口骂道:“你才病了!年下说这些,真晦气!” 他可没忘潘锦的哥哥潘润当初是怎么当众污蔑蔡彩的。 “你……我是好心!”潘锦脸色涨红。 明明心里都恨得想给蔡洪一巴掌,再用指甲抓花他的脸!但碍于白景年还在,她不得不忍下这股冲动。 毕竟,万一宋青死了,白景年最有可能再娶的人就是她,她得维持好名声。 “好心个屁!”蔡洪嗓门特别大,瞬间吸引铺子内外一群人望过来,他几乎是嚷道:“你们家人都一个样!面上装好人,其实肚子里都是坏水,整天想着怎么害别人!” 眼看他越说越起劲,白景年立刻按住他的手,示意别说了。 倒不是怕别的,主要里正还在,万一他将这仇记在齐婶、蔡叔身上,那就不好了。 可蔡洪一上头,九头牛都拉不住。 他鄙夷地上下打量蔡彩,见她脸色不好,故意道:“怪不得老觉得别人得病了呢,原来是你自己没得治了,就觉得全天下的人都快死了。” “蔡洪!”白景年喝住他,同时紧攥住他胳膊。 蔡洪这才不情不愿地收声。 “你爹娘在家就教你说这种话?”里正阴沉着脸走过来。 一听提及爹娘,蔡洪瞬间脸色不太好,说着就要站起来同对方理论。 白景年抢先一步站起来,微微侧身挡住蔡洪的同时,按住他的手,示意别冲动。 他没说话,但护犊子意味明显。 “你给我让开。”里正脸色发青,低声喝道。 男人不为所动。 里正咬牙警告:“这件事跟你没关系,你要是再护着他,小心我连你一起算账!” “您要怎么算账?”白景年说完,顿了顿,原本毫无情绪的脸上忽地勾起一抹笑,但充满讽刺,他上前一步,轻声道:“是要将我们打晕了找一间小黑屋子绑起来,还是扒光了我们的衣服,再找一群人来围观?” 里正脸色一变! 潘锦更年轻不经事,骤然听到这话,脸色煞白,慌得站不稳。 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白景年知道了,他知道自己做过的事了! “景年,你听我解释,我没有做过这些事!这些事不是我做的,我根本不知道!”她慌不迭解释。 白景年眼中讽刺意味更浓,反问:“我什么时候说过这些事跟你有关?” 潘锦没听出他话里话外的讽刺,顿时一喜,“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 “行了!” 里正看不下去,一把将人拽回来,低骂:“没脑子的东西,别说了!” “爹,我怎么——” 不等潘锦说完,白景年站直身子,冷冷道:“虽说年节下不该寻晦气,但是,我想您应该清楚,我和宋青都不是会吃闷亏的人,可不会管是不是年节下。” “您能约束好自己一双儿女最好,若是管不了,我不介意替您来管上一管。” 第129章 白花花的银子 “你什么意思,威胁我?”里正面色不虞。 白景年神色淡淡,又恢复往常模样,道:“威胁也好,提醒也罢,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就好。” 里正故意激他,说道:“我不明白。” 但他没想到白景年压根不上当,神色平淡回答的同时,还不忘威胁:“眼下不明白,将来你的儿女遭了教训,届时就能明白了。” 说完,白景年给蔡洪使了个眼神,二人起身往柜台方向走去。 “你给我站住。”里正喝道。 但男人不为所动,仿佛没听到。 潘锦先急了,生怕白景年得罪了她爹,一个劲儿喊他,“景年,白景年!你先别走啊,景年!” “你别喊他!”里正不悦瞪了眼潘锦,冲着对方背影哼道:“先遭报应的指不定是谁呢!” “还没完了是?”蔡洪没白景年那么好的定力,忍不住回头骂道:“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父女俩咒了宋青咒白大哥,嘴里不干不净的,你们才该遭报应!” 潘锦对白景年宽容,但不代表能容忍他身边的蔡洪对自己恶语相向。 尤其,其中还涉及了她爹。 她怒道:“你嘴里才不干不净,你才遭报应!蔡洪,你别觉得跟着景年,我就不敢把你怎么样,真把我惹急了,我让我哥打得你满地找牙!” “哈哈哈!”蔡洪放声大笑,不屑一顾道:“就你哥那小胳膊小腿的,还想打我?忘了上回被我打成什么样了?满地找牙的是你哥!哈哈哈哈哈!” “你、你!”潘锦气得够呛,尖叫着冲上去打他。 蔡洪抬臂一挡,轻轻松松将人拦住,接着嘲笑道:“你哥我都能按着打,更何况你?那点力气还没我挠痒痒劲儿大。” 潘锦蹦着跳着要抓他。 引得铺内外一群人围观,看笑话一般。 里正丢不起人,一把将潘锦拽回来,“行了!你跟他闹什么,也不嫌丢人!” “可他——” “他就是个傻大个,你哥是读书人,拿他跟你哥比较,岂不平白拉低了你哥的身份?”里正明面申斥潘锦,实际上满口都在贬低蔡洪。 他道:“如今跟你哥来往的都是什么人?镇上的夫子、钱家的少爷!人家谈论的是琴棋书画、诗句文章,真正风雅上流的人,不会整天动粗,更不会把打架这种话挂在耳边。” 白景年闻言,抬了下眼皮。 瞧里正的模样,他似乎对潘润能和钱少爷来往很骄傲。 看来他并不知道贾媚、钱少爷和潘润的种种。 “倘若他那些话叫你哥听见,他也只会觉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里正故意卖弄文采,拔高声调道:“夏虫不能冰雨!不能冰雨!” 潘锦被她爹唬得一愣一愣的。 “是夏虫不可语冰,井蛙不可以语海。”白景年淡淡道。 里正嗤笑,压根不当一回事,“你连字都不识,装什么——” 话音未落,进去找人配药的小伙计举着张纸跑出来,歉意道:“大哥,实在抱歉,你要的太多,我们铺子里没那么多存货,一时配不齐。要是您不着急用的话,可以等一等,我们掌柜的已经让人去库房取了,最多半个时辰就能送来。” 说着,他将纸递过来,“这是短缺的几样,您看看。” 白景年瞥一眼里正,漆黑的眼没什么情绪,但里正就是感觉到了一股嘲讽的味道,不禁脸色发绿。 这瘸子竟然真的识字! 刚才他的什么什么语冰,不会是真的? 再看外面那些指指点点说笑的人,里正愈发觉得他们在笑话自己。要不是潘锦的药还没配好,他只恨不得现在就拉着潘锦离开! 丢死人了! 而那边,白景年的注意力早已回到列着短缺药材的纸上,他暗暗盘算一番,将纸递回去,摇头道:“我们赶时间,不等了。缺的不多,我再去别家店备齐就是,先把已有的搬到外面车上去。” “大哥,取货的伙计马上就回来,您再多等等呗。”伙计央求。 蔡洪没好气道:“再等,得叫你们店里的某些人给气死!” 伙计下意识看了眼潘氏父女,脸上讪讪。 白景年没为难他,道:“我们还要接人,实在等不了。你们要是坚持让我们等,我们只能先去别家配了。” “搬、搬,我们这就帮您搬。”伙计一改态度。 “多谢。”他点头致意。 虽说遇到了煞风景的潘氏父女,但总的来说,采购还算顺利,只剩最后几味调料。和他们相比,身处钱府的宋青不仅不顺利,甚至可以说坎坷无比。 她们和钱夫人相谈甚欢之际,钱府忽有客人来访,都是和钱老爷有生意往来的商人,夫妻或者一家三口,女眷众多,少不得要钱夫人进行接待。 钱夫人顺势邀她们一同去,蔡彩下意识拒绝,但宋青一口应了下来。 不为别的,只是想再推销些节礼出去。 然而,钱夫人这桩生意过于成功,让正处于兴奋的她忽略了一点——并非所有人都如钱夫人一般和善。 “过年送腊味?也太寒酸了,哈哈哈。” “干净吗?你们村里什么畜生都有,万一落进点什么鸡毛、鸭子毛之类的,送给人家,人家吃了闹肚子,担责任的岂不是成我们?那我们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就用牛皮纸包着,连个正经木盒子都没有,传出去呀,不知道的兴许还以为我们家潦倒了呢,我才不要送那些东西。” “这些东西嘛,自家留着吃吃就行了,送人的话,啧啧,实在上不得台面。” 这些人你一句我一句,饶是有钱夫人在中解释,到底都瞧不上宋青的节礼,偶有几个觉得不错的,也被大多数声音给劝服,最终决定少要一些,只做自家尝鲜,而不是作为节礼送人。 出了钱府,宋青长吐口气,蔡彩被那些人弄得闷闷不乐,耷拉着脑袋。 “早知道,还不如跟着我哥去买东西,累是累点,但总比受气强。”她瘪嘴道。 宋青心情也不太好,但见她这样,强装着打起精神,弯唇鼓励道:“别那么灰心嘛,至少,我们又卖出去了几份,不是吗?这可都是钱。” “可她们说话也太难听了。”蔡彩说着说着就要掉下泪来,委屈得不得了,“就算她们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尝过,也不能那么说我们呀……我们的东西一点都不脏,而且我觉得装得挺好看的,哪里寒酸了?她们一点都不懂。” “做生意就是这样,你想想,如果去摆摊,也有受人嫌弃的时候。”宋青拍拍她的肩,道:“你要是实在受不了,就想想我们刚卖出去的三份,刨除成本,能赚多少钱?想想一摞一摞的铜板,白花花的银子,是不是好多了?” 蔡彩“噗嗤”一声破涕为笑,道:“姐,你安慰人的法子真特别。” “特不特别先搁在一边,先说说,管用吗?”宋青挑眉。 “管用。”她诚实地点头,“只要一想到能赚那么多白花花的银子,就算让我多挨几句骂也使得。” 宋青也笑了,揉一把她的脑袋,道:“你这样也太极端,凡事都有个度。只要她们说的没有触碰我们的底线,那就由她们说去,可一旦她们太过分,触碰到了你的底线,让人忍无可忍,这种情况下,就算给你再多的银子,也绝对不能忍。知道吗?” 蔡彩若有所思。 姐妹俩边说边走,眼看就要走出钱府所在的街道,身后忽然传来急促的“哒哒哒”马蹄声。 二人连忙避开。 却不想那马车直奔着她们而来,马嘶鸣一声,猛地停在二人身侧。 紧接着,马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第130章 搞心态 宋青下意识将蔡彩护在身后。 “是我。”车上下来的年轻姑娘朝她招手,瓜子脸上嵌一双狐狸眼,笑眯眯的,“刚刚在姑姑那见过的,我是她娘家表侄女,何飞缕。” 方才在钱府上,她一直没说话,安安静静坐在角落,存在感很低,这么一介绍,宋青才想起来。 收起警惕,她问道:“何姑娘特地追出来,有什么事找我们吗?” “事情可不小,但这里冷飕飕的,可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我们去茶楼,慢慢地谈。”何飞缕道。 俗话说,防人之心不可无,纵然对方只是个年轻姑娘,但到底是陌生人,宋青不太想跟着去。 她礼貌回绝道:“我丈夫去买东西了,要是回来找不到我们,岂不麻烦?何姑娘还是直说,到底有什么事。” 何飞缕何尝看不出她的防备,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只是想找你做一门生意。” “关于你亲手所制的节礼,我觉得很有意思。刚才之所以没有帮你说话,只是在场的大多都是我的长辈,我不好当面驳斥她们,其实我很欣赏你的想法。” 对方主动释放善意,宋青缓神色,点头致谢:“多谢何姑娘赏识。” “哎呀,你不用这么客气。”何飞缕笑着摆手,道:“我是真的欣赏你,想跟你做这门生意。但是,我不是想自己吃,也不是想送人,具体要怎么合作,还得坐下来慢慢说,这可不是一两句话能说清楚的。” 何姑娘天生一副精明相,说起话来也有条有理,尤其得知她是来求合作的,宋青心中不免动摇。 若是她自己推销,最大程度上只能借钱夫人的光,更别提初次尝试已经失败。 何飞缕就不一样了,她本身就是人脉。 而且,她隐约记得,在钱府花厅众女眷说笑时,提到了何飞缕是独女,爹娘对她很看重,早两年就已经着手管理经营铺面,想来经验丰富。 不过,万事都得留条后路,以防不测。 宋青眼睛一转,视线落在蔡彩身上。 她抬眸,对何飞缕笑道:“多谢何姑娘,只是我丈夫去采购,应该很快就要回来,若是他四处找不到我,只怕会着急。不如这样,我跟何姑娘去茶楼商谈,让我妹子去找我丈夫,给他报个信,省得他着急,你说呢?” “她一个人能行吗?不如让我的小厮跟她同去。”何飞缕道。 宋青摆手,道:“不用,她能行的。”说着,给蔡彩使眼色,“对?” 蔡彩诚实地点头。 “那好。”何飞缕没坚持,说道:“宋娘子,我让人去好客来订了位子,咱们这就过去。” “嗯。” 临走前,宋青给蔡彩使眼色,示意她将茶楼的名字记住。 万幸蔡彩不是蔡洪,否则都看不到她的意思。 得到肯定的眼神回答后,宋青才安心上马车离开。 好客来其实是一家酒楼,而且规模很大。不过因为店铺建筑很高,可以俯瞰整个镇子的景色,并且相比较店内的菜色,茶饮更为上乘,导致平日来这里喝茶谈生意的文人、富商越来越多,渐渐被大家戏称为茶楼。 何飞缕订的位子在三楼。 宋青边上楼边打量每一层的环境,暗暗将可取之处记在心里,方便日后开店做参考。 毕竟能来好客来吃饭的次数可不多。 许是临近年节,店内客人并不多,稀稀疏疏的。店里伙计引着她们落座后,上了两杯茶,便在何姑娘的摆手示意下安静离开。 “现在,何姑娘应该能把具体的想法说出来了?”宋青道。 何飞缕笑道:“宋娘子也太心急了。” “不过,”她眉毛一挑,道:“这样的性格,我喜欢。做生意就是要爽快,我就知道,追着你出来是正确的选择。” 宋青微微笑道:“何姑娘夸张了。” “咱们都是爽快人,我就不绕弯子了。”何飞缕喝了口茶,言简意赅道:“我想跟你合作,你来制作节礼,我来负责售卖。一直到过年之前,你不用担心销路,能做多少,我就能帮你卖多少。赚到的钱我们平分,怎么样?” 果然不出宋青的猜想。 不过,关于利益划分,她并不十分满意。 她包揽制作,也就意味着要在前期负担所有成本。虽然何飞缕让她不用担心销路,只管做,但不管她的销路有多畅通,任何东西都不可能立马卖光。 而且宋青并不熟悉何飞缕的销路,和她本人也是今天第一次见面,这就意味着,对方定价多少、盈利如何,宋青都没有渠道获知,能赚多少,全看何飞缕人品。 若何飞缕人品好,宋青便能拿回属于自己那份;如她人品一般,能不能赚都难说。 退一万步,饶是何飞缕人品好,五五分账,宋青这边刨除成本,即便不亏,也赚不了太多,更大的利润还是会落回何飞缕手中。 所以,宋青并没有急着表态,而是悠悠端起茶杯,开始品茶。 生意场上谈判,想要压价,除了要脑子清楚,稳住心态,还得主动出击,搞对方心态。 何飞缕虽然早就开始跟着父辈做生意,但终究年纪小,沉不住气。 见宋青半晌不说话,何飞缕主动道:“宋娘子不说话,是默认了我的提议,还是不想跟我谈合作,又不好直说?放心,我不是那种容不下人的人,你只管说,要是合情合理,我绝对不多说什么。” 没有直接提价格,比宋青想象中要聪明不少。 她放下茶杯,弯唇道:“何姑娘误会,我很想跟你合作,但是恕我无法接受分账方式。做节礼的不止我一个人,刚才你见过的蔡彩妹子,她也有份。” 何飞缕皱眉:“你的意思是,还要问过她的意见?” “不,我的意思是,目前的分账方式不合理。”宋青挑明,道:“假设我们五五分账,那我势必要和她再分。她做饮子和屠苏酒,我做腊味,相较而言我所需付出的成本最高,但最后只得三分利,再刨除成本,可能最后还不如我摆摊赚得多。” 她故意隐瞒下了官差不允许节前摆摊的事,抬眸看着对方的眼睛,道:“敢问何姑娘若是我,可会同意这桩合作?” “但我的销路比你更广,你摆摊一个月所招待的客人,都未必有我名下铺子合起来一天的客人多。”何飞缕摆出自己的砝码。 宋青道:“销路越广,意味着我前期所需要投入的成本越高。” 说完,她叹口气,开始卖惨,“何姑娘,我和你不一样,我只是个普通百姓,而且还是逃荒到这里来的孤儿,在村中一亩田地都没有。我和丈夫平日摆摊赚到的钱,刨除柴米油盐,根本剩不了多少,哪里能一下子拿得出那么多钱来置办那么多食材?” 意外的,何飞缕非但没动容,反而笑了下,说道:“宋娘子,实不相瞒,我已经记住了你的节礼包装方式,虽然不知道里面的东西具体味道如何,但吃喝等物,味道大同小异,况且是节礼,大家根本不会在乎味道好坏。” “我本可以自己找人另行加工,但却特地来找你,一是为表诚意,二是觉得你脑子机灵、想法也不错,可以作为长期合作伙伴,可惜你不领情。” “既然如此,这桩生意就先算了。” 第131章 活的财神爷 说完,何飞缕也不走,坐在椅子上气定神闲看着宋青,俨然是要等她改口。 但宋青一点都不急。 如此自断后路的压价方式,她还是第一次见。 她忍不住抿唇低笑。 “有什么可笑的?”何飞缕皱起秀丽的眉。 宋青敛起笑,道:“没什么。” “我只是觉得,作为一个商人,靠低劣的模仿来赚快钱,注定走不长远。” 何飞缕脸色没变,但精明的狐狸眼眯起来,透出怒火,“你拐弯抹角骂我?” “显而易见。”她耸肩,完全不怕的样子。 但实际上,宋青此刻心里多少有点虚。 她知道何飞缕说那番话并非真的要放弃合作,只是使激将法,好用平分的分账方式来进行合作,因此,她才敢说这样一番话。 但她摸不准何飞缕的性格,万一对方相较于做生意赚钱,更注重身为富家小姐的脸面,果真将人激怒,合作不成,反而会结下仇家。 而另一边,何飞缕明面怒火旺盛,心里同样十分没底。 宋青说得没错,靠低劣的模仿很难走长远,这个道理自她做生意那天起,就被父亲多次教导,因此她从未做过靠模仿、抄袭别人来赚钱。 将来更不会。 之所以说出那番话,只是想让宋青妥协,可万万没想到,这个乡野妇人反应快不说,胆子还那么大,不仅不妥协,反而拐弯抹角骂起她来。 诚然,对方所说的也正是父亲平日所教导的,但是……她就是咽不下这口气! 但残存的理智告诉她,如果真将对方气跑了,年下这么好的时机,会少赚很多钱!于她而言,即将到手的银子溜走,比做生意亏本还叫人怅恨。 二人各怀心思,场面一时僵持不下。 “时候不早了。”宋青忽然起身,面带微笑道:“何姑娘既然不想合作,我就先走了,茶钱我会付自己那份。” 说完,她作势要往外走下楼梯。 见状,何飞缕眼中闪过慌乱,但很快镇定下来,薄唇勾起笑,道:“宋娘子也把人想得太小气了。” 已经走出两步去的宋青听到这话,原本悬在嗓子眼的那颗心落回去,额角的冷汗落下来,滑入鬓发消失不见。 她赌赢了。 不过,面上还是要装一装的。 宋青停下脚步,佯装疑惑地转身,“何姑娘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何飞缕站起身,深吸口气,对上她的视线,狐狸眼微微眯起来,道:“分账的方式,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商议。” 在这场较量中,宋青赢了,难免暗自得意。 她故意道:“何姑娘方才不是说,没了我,也能想法子做出节礼来,靠你强大的销路来赚钱么?” 何飞缕眼角抽了下。 “好了,我开玩笑的。”宋青识趣地打住话题,回到原来位置坐下。 何飞缕脸色恢复得也快,立刻进入谈判模式—— “你刚才所说的投入成本,我仔细想了想,的确是个问题。这样,我可以先出一些定金,你既可不投入过多钱财,也能安心,这样如何?” 宋青道:“何姑娘诚心合作,我不妨将我的想法告诉你。” “定金多少在我看来并不重要,只有改变分账比例,这件事才有继续商量的余地。” “你想怎么分?” “你三,我和蔡彩七。”宋青打量着对方神情,说道。 何飞缕顿时变了脸色,立刻否决:“不行!” 片刻,意识到自己反应太激动,她又补充:“但如果你不要定金的话,我可以让一份利。我四分,你们两个人各持三分。” “成交!”宋青轻拍了下桌子,起身笑道:“何姑娘,我们去签契。” 何飞缕这才意识到自己上了当,恨恨咬牙。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何姑娘——不对,我该叫你何老板,”宋青挑了挑眉,笑道:“何老板放心,即便只是四分利,我也一定能叫你赚得盘满钵满。” 称呼加上保证,让何飞缕身心舒爽不少。 她得意哼了声,站起身,道:“那是当然,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看着她背影,宋青哑然失笑。 就没见过这么傲娇的生意人。 …… “又过去了一刻钟。”蔡洪看了眼太阳,又看看不远处的好客来酒楼,催白景年,“白大哥,还不上去吗?” “再等等。”白景年一直盯着酒楼。 蔡洪烦躁地挠了挠头。 蔡彩安抚他,“我瞅着那个何家小姐挺和善的,而且谈生意本来就不是一小会儿就能谈完的。哥,就听白大哥的,再等等。” 蔡洪不敢反驳白景年,但对妹子没那么客气。 他没好气道:“你个丫头片子懂什么,越是有钱人,那个心眼越是——” “出来了。”白景年沉声道。 不远处酒楼大门,宋青手握着一张纸,跟即将上马车的何飞缕告了别,又往四周扫了扫,很快将视线锁定在白景年所在的方向,神采飞扬跑过来,脸上笑容明媚灿烂。 许是被她感染,白景年唇角微掀,又道:“生意谈成了。” “这都能看出来?”蔡洪吃惊道。 蔡彩哼道:“白大哥跟宋青姐心有灵犀呗,你连这个都不懂。” “死丫头片子,到底谁才是你哥?怎么老挤兑我!” “我这叫帮理不帮亲。” “你哪儿来那么多歪话,都跟谁学的?” “跟宋青姐,怎么,你不服?” 兄妹俩吵吵闹闹间,宋青已经握着契书小跑到白景年跟前,眉飞色舞,俨然是一副邀功模样。 白景年很是配合,“这么快就谈成了?” “当然,”她眉毛一扬,“也不看我是谁!” 说着,她冲蔡彩报喜,“本来要五五分的,但我据理力争,给我们谈到了六分利。我们再平分,这样每个人只比何飞缕少一分利。” “到时候赚的钱,别说买毛笔,就算把笔庄的笔都买下来,也足够用了!” 几分利蔡彩并无概念,直到最后那句话才明白宋青有多厉害,顿时激动得“嗷”一嗓子冲过去抱住她。 “买毛笔?买什么毛笔?你都不识字,买毛笔干什么?”蔡洪不解道。 蔡彩都不理会他,抱紧宋青,兴奋道:“姐,你太厉害了!你就是活的财神爷!过年我不拜别的财神了,我就拜你!” 宋青哭笑不得。 白景年也不由抿唇浅笑。 “好了好了,财不外露。”宋青理智尚存,道:“咱们先回去,路上再慢慢说。” “好!” 一路上蔡彩就没消停,问东问西,连好客来内的茶到底什么味儿都问了三遍,更别提商谈的具体细节,宋青讲得口水差点耗尽。 直到回家,要不是齐婶喊她回家吃饭,她还没完。 进屋后,宋青喝了好几碗水才缓过来。 “对了,刚才说了那么多,还是忘了一件事。”她轻拍脑门,歪头问窗外忙碌做饭的男人,道:“景年,村里还有其他不错的猎户吗?得再买些鹿肉、野猪肉回来,给飞缕先赶制出一批腊味。” 白景年道:“有是有,只是不知道你需要多少,何时要。” “也不急,日能找齐就行了。”宋青道:“飞缕说了,十日后她要跟家里人去一个什么宴会,能遇见不少人,可以先拿到那里去一部分,打开知名度。” 后面的话白景年没怎么听懂,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十日后”“宴会”几个字上。 钱鹤昌让潘润代写的诗句、对子,也是十日后要用。 莫非就是这个宴会? 第132章 赏梅宴 让宋青很意外的是,在她说完宴会之后,白景年罕见地对宴会好奇起来。 诸如宴会的场地、具体时间,以及位置,会有多少人参与等等,其好奇程度都快赶上蔡彩,和她印象中对一切热闹场景、事物都不感兴趣的白景年简直不像一个人。 所以,在把自己所知道的告诉对方之后,她忍不住说道:“你是被蔡彩传染了吗?从前可没见你对这些事如此上心。” 窗外白景年神色不变,“随便聊聊。” 她“噗嗤”笑了,“我看你不光被蔡彩传染,还被蔡洪给传染了,居然学会没话找话了。” 白景年轻笑,不置可否。 见状,宋青脑海中忽闪过个想法,单手托着下巴看着继续忙碌的男人,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 周先生是方圆百里有名的乡绅,早年曾在京城做夫子,年老后回到家乡养老,如今就住在隔壁镇的乡下,依山傍水而居,日子过得风雅惬意。 宴会便是在他的园子中举办。 园子中被周先生种了许多梅花,天越是冷,花开得越艳,大片大片的红梅、白梅,开花时香味能顺着风飘得很远。 不过,宴会名为赏梅,实际上大多数人都心知肚明,周老先生是想借机给他最小的女儿挑选夫婿。 小女儿是他的继室所出,如今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自小在乡野间长大,是唯一留在周老先生身边的孩子,从小受到百般宠爱。 老先生在京城教书多年,颇有名气,在不少富商乃至达官贵人跟前都说得上话,如今还有两三个学生在朝中任职。每逢佳节,周家门口的马车络绎不绝,不是送节礼就是来亲自问候的。 因此,去赴宴的,十人里有八人都打着做女婿的念头。 尤其是钱鹤昌。 “只要娶了他女儿,不愁日后承继不到这份家业。”钱鹤昌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得意道。 一旁小厮边帮他穿衣,边恭维道:“您是家里唯一的孩子,家里的东西不留给您还能给谁?少爷就放一百个心。” 听到这话,钱鹤昌非但没开心,脸色反而沉了沉。 “后院里那个老女人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补药,竟渐渐好起来了。以她的年纪,再生育也不稀奇,万一生出个儿子来……” 正说着,门外下人通传,说潘润到了。 钱鹤昌收起阴鸷的眼神,吩咐道:“让他去偏厅等着。” “是。” 身旁小厮不解:“他来做什么,对子和诗句不是早送来了吗?” “我让他来的。”钱鹤昌穿好斗篷,看着等身黄铜镜中的自己,自觉英气逼人,心情不由好了几分。 他道:“虽然早花钱买通了周家的下人,套到了考题,但周老过于随性,万一他临时起意再出新题,岂不要露馅?所以,还是带上他稳妥些。” “少爷真有远见!” 将潘润安排进府中管事的马车中,确定不会被人察觉到之后,钱鹤昌才放心出门跟钱老爷、夫人汇合。 只是,到了门口才发现,马车队伍中除了他们,何飞缕也在,而且还带了两个人来。 这二人和钱夫人关系不错也就罢了,偏偏,还是那潘润的同村…… 钱少爷拧起眉头。 “姑姑,等会儿的宴席上,您可一定要帮我。五份十份不嫌少,一百二百不嫌多……总之,您得帮我起个头,这样不管他们愿不愿意买,都得给您面子,支持我的生意。”何飞缕的头靠在钱夫人肩膀,嗲声嗲气地撒娇。 钱夫人没有孩子,所以对小辈的宽容度很高。 她笑眯眯地摩挲何飞缕的脸颊,温柔道:“宋青手艺很好,不用我起头,也一定有人买,你不用操心弄这些。” 说着,她对着一旁宋青示意,“对?” 被肯定的宋青打心底里洋溢出笑容来,“多谢夫人夸赞。” 何飞缕接着撒娇:“我知道的呀,姑姑相信的人,一定差不到哪里去。所以……”她话锋一转,眨巴着眼睛,道:“姑姑更该支持我们,不是吗?姑姑放心,我按照成本价给你算。” 钱夫人失笑。 “姑娘家家的,整日把生意挂在嘴边,也不怕传出去被人笑话。”钱鹤昌走过来,懒洋洋道:“小心啊,以后嫁不出去。” 宋青和钱夫人不约而同地皱起眉。 可何飞缕眼神都不变一下,依旧笑眯眯的,“多谢表哥吉言,我正不想嫁人呢。” 钱鹤昌被噎得脸色微红,透出几分恼怒。 “啊——不对。”何飞缕歪了歪头,看着钱鹤昌,笑道:“要是表哥你想娶我的话,我倒是很乐意嫁给你。” 钱鹤昌的脸色顿时如同吃了苍蝇一般,碍着钱夫人的面,硬生生将骂人的脏话咽回去,咬牙道:“我才不想娶你。” 说完,便嫌弃地甩袖离开。 被当众嫌弃,何飞缕也不恼。 只是,趁人不注意,她暗地里对着钱鹤昌的方向翻了个白眼,心道:要不是冲着钱家这份家业,本小姐才不想嫁给你个丑八怪。 这些小动作被宋青看在眼里,多少能猜到对方心思,不由暗暗发笑。 “对了,”何飞缕忽然想到什么,侧身问她,“你让我找的人约莫快到了,等会儿你和她一起走,还是……” 宋青忙道:“不用麻烦,我还是跟我丈夫一起。” 何飞缕乐得清闲,也没当回事,“噢”了声,仍回头和钱夫人说笑。 白景年俯身凑近,低声问她:“你还叫了人来?” “不是什么要紧的人,跟我们卖货没多大关系。”宋青有意隐瞒,说完便岔开话题,道:“来之前我清楚看见潘润的马车也进了这条路,明显奔着钱府来的,可这会儿又看不见人了,钱少爷身边也没他,你看见他去哪儿了吗?” 那日在钱府门口看见潘润,听钱家下人的意思,他近日和钱少爷走得很近。 若他的确来找钱少爷,那八成也要去宴会上凑热闹。 白景年:“他比我们早到,应该早就见过钱少爷了,现如今不见人影,约莫已经进马车了。” “这倒怪了。”宋青并不知道潘润是钱鹤昌代笔的事,不由纳闷:“钱少爷看重他,他也不能这么拿大?就算要讲什么文人风骨,钱夫人和钱老爷是长辈,他居然也躲起来不见?” 她撇嘴道:“忒会摆谱了。” 白景年抿唇不语。 正说着,队伍一切准备妥当,管事的特意跑过来提醒众人上车,预备起程。 二人应声过去。 目的地距离钱府不算远,但因周老住在山中,山路崎岖难行,队伍马车又长,颠颠簸簸,一个多时辰才到。 宋青差点被颠吐,但一下车,立刻被眼前景象吸引。 刚下雪的天澄净透蓝,山峰屋顶白雪皑皑,远处的红梅肆意开放,在一片白茫茫中格外显眼,宛若火海。饶是隔得那么远,也能闻到阵阵沁人心脾的清香。 她本想叫白景年过来一同赏景,可回头一看,他早已离开,在远处和一个书生打扮的男人说话。 眯起眼睛细细一看,二人似乎相谈甚欢。 第133章 眉目传情 书生名叫陆岩,家境比不上钱家,但文采出众,三年前初次院试就中了举人。虽说名次不高,但以他的年纪,能中举已经十分少见,故而在城中小有名气,这次也在周老邀请之列。 他来得早,但众人一见他装束一般,只是打个招呼就离开,白景年是第一个主动上前同他攀谈的。 虽然白景年一身粗布衣服,看起来比他还要寒酸,但出乎意料地谈吐不凡,二人越聊越投机,最后忍不住猜测起周老这次会出什么题来考验大家。 在听到白景年说题目绝不可能是赏梅后,他有些急,“既是赏梅,怎会不做赏梅之词,另选他题?” “看来你准备了赏梅的诗词。”白景年微微笑道。 陆岩脸色涨红。 “不过你无需担心,今日在场之人,除去少部分花钱套题的人,大多数人都和你一样。你文采比别人更为出众,即便现场立作,也未必能差到哪里去。”白景年安慰。 但陆岩明显更关心前半句。 得知有人提前花钱套题,登时激愤地攥紧拳头,怒道:“什么?有人早就拿到了题目?是谁!” 白景年摇了摇头,“是谁我也不清楚,只是——”他话锋一转,道:“这种事也不难察觉,稍后作诗时,但凡有心多观察,定能发觉。” “这种人就该拉去砍头!”陆岩恨恨骂道,原本清秀的脸因表情狰狞有些可怖。 男人抿唇不语,漆黑的眼看着陆岩嘴巴一张一合,骂个不停,却是波澜不惊,一丝情绪都没有。 “对了——”陆岩才想起正事,怒火未消的眼睛眯起来,上下打量白景年,带着警惕,“你不会也是来赴宴的?” 话音刚落,宋青悠悠上前,“景年,你们认识?” “刚刚认识,他也是来赴宴的。”白景年答完,顺势向对方介绍:“这是我的妻子,我们是来售卖节礼的。” 陆岩收起戒备,恢复最初儒雅模样,同宋青打了招呼。 不多时,钱府下人过来,告知二人货物已经搬下车,何飞缕正等着他们过去清点,二人这才同陆岩告辞。 回去的路上,宋青问道:“你跟陆岩谈什么了?起初见你们还好好的,结果没一会儿他就变脸了,但他对我又很客气,你没招惹他?” 很奇怪。 往常白景年绝对不会主动找人攀谈,更不会和陌生人说那么多话,今天的他和印象中的人完全不一样。更确切的说,从他得知今日要办赏梅宴的时候,就渐渐露出了锋芒,整个人由内而外的透出一股锐气。 宋青能猜到对方在忙碌什么,但从未见过白景年这一面的她,总是时不时的心慌,觉得真实的男人似乎离她很远,远到根本接触不到。 “他大抵受过挫折,所以情绪有些多变,和你我无关,不必放在心上。”白景年道。 她咬咬唇,试探道:“你似乎之前就认识他?” 听到这个问题,白景年的脚步有短暂的停顿,但很快恢复如常,道:“不认识,但听说过,略有了解。” 宋青点点头——她知道对方没有撒谎。 从语气和神态上能判断出来。 说着,二人回到了存放货物节礼的地方。 何飞缕正带着人盘点,穿着繁琐却精美的裙装的她在人群中穿来穿去,时不时发出命令,很有掌柜的气势。 “你叫来的人不用过来帮忙么?”白景年忽道。 宋青眉毛一挑,不由侧身看他。 她盯着对方,似笑非笑:“你在试探我?” 白景年眼神没有丝毫闪躲,回道:“你刚才不也在试探我么?” 从出发的那一刻起,二人便各怀心思,明明都能从对方脸上看出,但默契的谁也没有多问。 眼下男人这话,俨然是想要将这层窗户纸给戳破。 不过宋青觉得时机还没到。 她咳了声,躲开对方视线,“我就是随便问问。” “是么?” 男人盯着她,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宋青只不小心对上一眼,便觉好像要被对方看穿了,浑身不自在,脸颊也莫名烧起来。 “哎哎哎——”何飞缕不知何时走过来,狐狸眼盛满打趣,“这么多人呢,就眉目传情起来了?” “谁眉目传情了!”宋青脸颊更烫了。 何飞缕“啧啧”摇头。 “你盘点好了没有?赶快确定好数目去卖货,我还要去看梅花。”宋青恼羞成怒催促。 “好了,好了。”何飞缕道:“放心,我说了你只管做,不用担心销路,今天就绝对不会麻烦你去推售节礼。喏——你看一眼数目对不对,若是没问题,你们夫妻俩就能出去玩了,听说外面已经开始对对子了。” 闻言,白景年神色微动,主动接过单据。 仔细阅览后确定没问题,他在下面签下自己的名字。 此举让何飞缕十分意外——早在签契书那天她就知道宋青能识文断字,还一手好字,却万万没想到她丈夫也认字,而且执笔模样一看就是写字多年。笔力丝毫不逊于宋青。 这夫妻俩,竟是一个比一个的深藏不露,她暗道。 “告辞了。” 对面白景年已经忙完,收好属于他们的那份单据,而后拉起宋青的手,大步朝外走去。 他这副情急的样子惹得众人纷纷打趣,走出老远,还能听到身后传来的笑声。 宋青愈发脸热,“那么着急干什么?梅花又跑不了。” “不是看梅花,”白景年道:“是看戏。” 看戏? 宋青有些茫然:“今天周家还请了戏班子?我怎么不知道。” 身侧的白景年低低笑了声。 声音很轻,但因二人距离很近,周围又安静,那声笑还是钻进了她的耳朵。 宋青有些羞恼,负气拽了下牵着她的男人的手。 白景年下意识放慢脚步,侧身看向她。 他眼中的笑意还没完全消散,宋青猛然一对上,心脏忽地漏跳一拍,紧接着,在这一瞬间她想通了一件事—— 该不会是男人这些天一直在忙的那件事? 她脸上的羞恼之色瞬间被兴奋替代,不等开口问,抬眸对上他的眼睛,白景年便用眼神给了肯定的答案。 果然是! 宋青顿时比对方还要心急,迫不及待抓紧他的手往前跑,“快快快!快去,晚了就错过这出好戏了!” 第134章 代笔暴露 宴席设在暖阁二楼,屋内烧了好几个炭盆,饶是窗户全部打开,依旧暖融融的。 席上一派祥和,众人饮酒赏景说笑,偶有梅花花瓣被风吹落,顺着窗户被卷进暖阁落在地上,带来丝丝缕缕的清香。 男女也没有分席,大家随性而坐。当然,对周老女儿有意的男人们,全部默契地选择了靠前的位置,年轻男人们铺纸挥墨、冥思苦想,气氛宛若考场。 宋青刚落座,钱夫人就过来找她说话了。 “飞缕那丫头去哪儿了?”她低声问。 “她在后面盘货,应该很快就来。”宋青边回答,边不忘在宴席中找钱鹤昌,生怕错过好戏。 忽地,白景年挨着她的胳膊横过来,手指指向不远处—— 正是钱鹤昌所在的位置! 只见他抓耳挠腮、满面通红,右手拿着毛笔哆哆嗦嗦。明明满头大汗,却强装出一副淡然的模样来,和身旁或是拧眉思索,或是自信落笔的人们形成鲜明对比。 实在好笑。 只不过—— 她不解地看向白景年,眼神疑惑:这就是你所说的好戏?充其量算是个笑话。 男人扬了扬眉,示意她接着往下看。 宋青心存疑惑,但对方如此自信,她少不得又往钱鹤昌的方向看了两眼。 意外的,上一刻还抓耳挠腮无法下笔的钱鹤昌,这会儿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拿着笔在纸上刷刷刷写个不停,一张又一张,竟是顷刻间就超越了身旁的人。 她不禁皱眉。 在她转头的那一刻,钱鹤昌被文曲星附体了? 宋青侧了侧身子,试图看出对方突然如有神助的缘故。 但不等她看清楚,前方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只见之前和白景年交谈过的书生陆岩,他拍桌而起,一手攥着毛笔,另一只手直指身旁的钱鹤昌,满面怒容骂道:“如此风雅的环境,你却做出此等下作卑鄙之事,简直侮辱宴会、侮辱周老,也侮辱了诗词文章!” 宋青不禁眼前一亮——好戏终于来了。 钱鹤昌一时没反应过来,当下有点懵。 周老则被吓了一跳,“陆岩,出什么事了?” “周老,我方才亲眼瞧见他和下人——” “是我的错。”钱鹤昌很快反应过来,起身强行打断对方,对着众人解释道:“大家勿怪,方才是我不小心将墨汁溅到了陆兄身上,弄脏了他的衣服。是我的错,陆兄,对不住,我这就让人带你下去换衣服。” 说着,光明正大地给随身小厮使眼色,让他们带陆岩离开。 三四个小厮立时一齐冲上去。 然而陆岩人高马大,此刻又满身怒火,竟凭空生出一股蛮力。 他不仅没能被拖走,反而还能余出力气来痛骂钱鹤昌,“你这个伪君子!满身铜臭味的败类,根本不配称之为读书人!” “周老才不会把女儿嫁给你这种人渣!” 此话一喊出口,原本混乱的现场忽然静寂几分。 周老给女儿择婿是事实,但当众喊出来,好似周老女儿多恨嫁似的,明明他的小女儿才及笄没多久。 果然,他立即挥手制止小厮,脸色不悦道:“陆岩,你这话是听谁说的?今日只是赏梅,作诗写词,和我女儿有何干系?” “就是。”钱鹤昌顺势附和,大声指责:“陆兄,你这话可过了。骂我两句也就罢了,牵扯周老的女儿做什么?你说我不是君子,可瞧你一言一行,难道是君子?” 不少和钱家交好的人家纷纷点头附和。 宋青暗暗着急——看陆岩的样子,明显抓到了钱鹤昌的把柄,可他说了一箩筐的话,都没说到重点,光谴责钱鹤昌去了,还一不小心和宴会主人站在了对立面。 她只恨不得冲上去替陆岩开口。 似乎看出她的着急,白景年忽地凑过来,在她耳边小声说:“别急,还没到时候。” 她皱眉不解,一时间忽略男人的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垂,呼吸声清晰可见。 但不等多问,那厢陆岩就开口了。 他仍是怒气冲冲的样子,连面对周老,都没客气多少。 “原来今天的宴会就是个幌子,亏我还早就准备,到头来,只是来凑人数,给钱少爷铺路!”他吼了一通,双眼赤红盯着周老,宛若质问:“既然您早就选好了女婿,又何必找这么多人来?直接跟钱家定亲不就行了!” “你胡说八道什么!”周老大怒。 席间有和陆岩交好的,见状惊慌不已,又是使眼色,又是拉他的袖子,可都没能让他低下头。 陆岩梗着脖子,毫无畏惧道:“难道我说得不对?” 他扬手指向钱鹤昌,愤愤道:“他!明明早就拿到了今天的题目,还提前抄录好,让小厮带在身上!刚才,我清清楚楚看见——” “陆岩!”周老沉着脸喝断,“你是在质疑我吗?题目是我出的,你的意思是,我故意透题给钱鹤昌?你有何证据?” 相比较他们二人,钱鹤昌竟是最风轻云淡的那个。 直等周老说完,他才悠悠道:“陆兄,虽然不知道我几时得罪过你,但你若要报复,冲我一个人就行了,何必牵连周老和他女儿?” “你、你!” 陆岩说他不过,怒极大吼一声,猛地冲上去抱住钱鹤昌! 动作出其不意,等小厮们反应过来,一齐涌上去试图将二人拉开时,陆岩已经死死抱住钱鹤昌,双手环住他的腰,十指紧紧绞缠在一起。 因怕伤到钱鹤昌,小厮们只能在陆岩身上下功夫,可忙了半天,竟是毫无成效。 周老看不下去,让下人将自家护院喊来,一起帮忙。 然而,不等护院们赶来,陆岩忽然主动松了手。 不知是否被抱得太紧,钱鹤昌脸色发白,咬牙大骂:“还不赶快把这个畜生拉出去!” “走就走,当我稀罕陪你们唱戏!”陆岩一甩袖子,和他拉开距离。 “但是!”他话锋一转,转身面对众人,大声道:“在离开这个肮脏的地方之前,我要揭穿钱鹤昌的卑鄙手段!也要证明,我刚才并非无理取闹!” “把他给我拖出去!”钱鹤昌大吼,因激动而脸颊通红。 陆岩志气高昂,举起手中的东西,往四处一扬—— 小纸条顿时如天女散花般落得满屋子都是。 “这就是钱鹤昌舞弊的证据!” 钱鹤昌慌不迭去捡,一时顾不上形象。 但纸条众多,他一个人根本捡不完,早有不少瞧出端倪的抢先捡起来,大声诵读上面的文字。 “呀!果真是按照周老所出的题目作的诗。” “不光是诗,还有词,还有对子……” “陆岩果然没说错,看来啊,咱们和他一样,都不过是配合周家和钱家宴席罢了。啧啧,没意思。” 周老脸色青黑,一把抢过身旁人手中的纸条。 粗略一扫,发现陆岩所说句句属实,他的脸色顷刻间黑成锅底! “咦?纸条上的字怎么跟钱鹤昌桌上写好的字迹不一样啊?纸条不是他的?” “字迹不同,也有可能是代笔啊。” “怪不得今天钱家来了那么多人,敢情把代笔之人也带来了!” 第135章 你们给我滚 听着众人议论,周老愈发怒不可遏,将纸条揉成团往地上一扔,转身就走。 “周老!”钱鹤昌神色慌张,急忙爬起来追上去,“您听我解释,事情不是他们说的那样!我没有舞弊,更没有人找人代笔,他们……他们都是嫉妒我,才……” “那字条怎么解释?!”周老瞪他。 钱鹤昌磕磕绊绊解释:“我……这都是我自己写的,只不过为了、为了方便您阅览,才又、又抄了一遍,绝不是早有准备,您要相信我!” 周老怒道:“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早有准备,因为‘山居’一题是我刚想的!和之前拟好的完全不同!” “我、我不知道,周老,我真的——” “一句不知道就想蒙混过关?我再问你,若字条上的诗词也是你写的,为何字迹完全不同?!”周老质问。 钱鹤昌吞了下口水,硬着头皮解释:“我、我为了方便给你看,所以特地换了楷书,写得更为认真,所以……所以……” 陆岩当即大笑:“但凡读过两本书,就不可能编出这么可笑的借口。” “你他妈——” 钱鹤昌的脏话刚说出口,周老一个眼神瞪过去,凌厉如刀。 钱老爷看不下去,起身打哈哈:“周老,年轻人嘛,难免一时走错路,但只要及时悔过,就不算什么不能原谅的大事,您说对?” 话音落下的同时,宋青敏锐察觉到身旁的钱夫人哼了声,声音很轻,但其中的厌恶和嫌弃几乎溢出来。 钱老爷一边说,一边给钱鹤昌使眼色,示意对方认错道歉,快些将这件事揭过去。 钱鹤昌也是个会看脸色的,见状急忙去给周老赔罪,甚至还要下跪磕头。 当着满屋子人的面,他又是作揖又是下跪,周老却是半点气没消,反而连连摇头。 不通文墨,又爱耍手段,自作聪明,但这些在周老看来只是次要,最关键的,钱鹤昌没有丝毫廉耻和自尊! 眼下,他能为了蒙混过关,抛下脸面当众磕头,明日,兴许就能为了利益而做出更叫人不齿的卑劣之事。 别说将女儿嫁给他,这种人,根本不能与之来往! 宋青坐得远,都能看到周老眼中的嫌恶,可站在周老眼前的钱家父子,却好似什么都看不到、察觉不到。 钱鹤昌还在磕头,而钱老爷,眼看混不过去,居然开始道德绑架—— “大冷天的,我们一家子赶过来,原本只想赏赏景、看看花,图个清净自在。孩子想参加玩玩,也只是他喜好风雅,和其他事无关,纵然犯了错,又没酿成祸端,您何必如此?” “周老,您也有孩子,难道您的孩子就没犯过错?说穿了,鹤昌才十几岁,比你大儿子的孙子年纪还要小,您堂堂长辈,跟一个小孩子计较,实在有失风度,万一传出去叫别人知道了,也损害您的名声。” 周老被气得说不出话来。 钱夫人坐不下去,起身道:“我忽然有些不舒服,怕是头风病就犯了,老爷,我们回家去。” 她实在丢不起这个人。 “还不到晌午,走什么?”钱老爷不悦瞥她一眼,又看一眼周老,意有所指道:“这个时候离开,某些人只怕更要落实我们鹤昌的罪名,说我们是‘畏罪潜逃’了。” 说完,他似乎才想起自己对外的爱妻人设,又立刻补了一句,“夫人要是不舒服就先走,等我处理好鹤昌的事,就马上骑马去追你。” 显然,在钱夫人和钱鹤昌中,他选择后者。 钱夫人气得眼眶含泪,身体都在颤抖。 宋青不忍,暗暗扶住她的胳膊,让她坐下。 “不对啊。”席间忽然有人嘀咕,“这些词句看着好生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那人声音不大,奈何周老被气得不轻,众人都不敢随意出声,屋内比较寂静,便凸显那道声音格外清晰。 陆岩最先反应过来,立刻捡起身旁纸条。 只一眼,他便哈哈大笑,指着还伏在地上的钱鹤昌嘲笑:“说你满身铜臭,你就当真不动脑子,花钱找的代笔如此敷衍了事,你竟未曾察觉!当真笑煞人也!” 闻言,周老抬眸看他,眼神询问何意。 陆岩还记着被周老训斥的仇,当下有心显摆,开口前还清了清嗓子,举着纸条,摇头晃脑道:“随意春芳歇、处处采菱归、返景入深林、日色冷青松……看来你的代笔很喜欢王摩诘,每首诗都要抄一句他的诗。” 钱鹤昌眼神突变,暗暗咬牙。 “至于词么,他倒是上心许多,没有一字一句全抄,而是自作聪明地化用、模仿,或是更替其他词汇。但恕我直言,”陆岩毫不加掩饰地鄙夷道:“这样的替恶和化用,简直是对前人作品的亵渎!还不如一字不落地抄过来!” 没说完,周老大步上前将他手中的纸条抢过来。 相比较陆岩肚子里的墨水,周老自然更为熟悉这些诗词,打眼一扫,发现陆岩当真一字都没说错。 他忍无可忍,径直走到钱老爷面前,语气生硬道:“钱老爷,您生意繁忙,今日我就不留你们一家吃饭了,还请回。” 意思清晰直白,就差直接把“你们给我滚”说出口了。 陆岩在旁,表情畅快至极。 钱老爷面色不善,明显还想说些什么,但被儿子暗暗拽了下衣角,不得不将一肚子火气压下去。 他皮笑肉不小,“既然如此,我们就先告辞了。” 钱夫人忙跟着起身,向其他女眷告别。 白景年顺势牵起宋青的手,边往外走,边凑到她耳旁低声道:“你猜,钱鹤昌现在最想见谁?” “自然是潘润。”宋青轻笑。 虽说钱鹤昌找代笔本就不对,但他哪里想到潘润会抄袭,当众被接二连三地拆穿,换了谁也不能咽下这口气。眼下,他自然要将所有怒火都发泄到潘润身上。 “不过,我有一点没想明白。”宋青歪头看他,“你是怎么找到陆岩这号人的?又用了什么手段,让他冒着被周老呵责,甚至被赶出去的风险,当众戳穿钱鹤昌?” 陆岩是城中略有名声的读书人,可能不屑于和商人往来,但钱家有钱有人,若真的事后计较,他未必能平安逃过这一劫。 瞧他的谈吐,虽激进,但可不是傻大个,会随便听人差遣。 “很简单,”白景年道:“他针对的并不是钱鹤昌,而是舞弊、代笔。” 宋青疑惑看他。 男人解释:“三年前,陆岩初次参加县试便成为秀才,众人都夸赞他年轻有为,但少有人知道他差一点就能成为禀生。皆因当年徇私舞弊之风盛行,更有人提前得到了考题,这才将本有能力成为禀生的陆岩挤出去。” 宋青点头,若有所思,心道:陆岩这是患上ptsd了,难怪方才反应那么大。 禀生和秀才的待遇可差多了。 不过,陆岩能在徇私舞弊盛行的考场得中秀才,也恰恰说明他文采斐然,否则也不能一眼看出潘润抄袭。 “你还没回答我是怎么找到陆岩的,还有,你怎么对这些事情如此了解?”宋青眯起眼睛。 男人轻咳一声,明晃晃地转移话题:“你带来的人究竟是谁,不也没告诉我么?” “对了!”她拍了下脑门,“要不是你提醒,我差点忘了。眼下时机正好,你等着,我这里也有一出好戏让你看。” 说完,宋青急吼吼去找何飞缕,好将人放出来。 看着她的背影,白景年淡淡一笑。 其实他早就猜到了。 宋青这几天同样神神秘秘的,今日,十有八九是将贾媚想法子叫来了。 第136章 主动挽上他的臂 “老子看你是活腻歪了!” 进门,钱鹤昌对着潘润胸口就是一脚,将人踹得四脚朝天倒在地上,脊背狠狠撞在青石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潘润疼得脸色煞白,情绪没收住,“你发什么疯!” “还敢吼老子!”钱鹤昌对着没爬起来的他又是一脚,旋即上前,铆足力气用脚碾压对方胸口,“今天不弄死你,我就不姓钱!” 踩住潘润胸口的脚不断往上,眼看就要逼近喉管。 他渐觉呼吸艰难,求生欲迫使他四肢疯狂扭动、挣扎,几番较量,竟趁对方抬脚再次向上逼近时用力挣开。 胸口一松,大量新鲜空气涌入肺腑,他猛咳几声,不等气息喘匀便连滚带爬往一旁躲。 钱鹤昌骤然失去重心,整个人往后仰,情急之下抓住身旁小厮。 万幸小厮反应快,又急忙抓住桌角,这才使得两个人都稳住身形。 而钱鹤昌顾不得站稳,抬脚对着潘润又是一脚! 每一脚都下了十足十的力气。 潘润后知后觉对方是真的要杀了自己,眼下不在本镇,周围又都是钱家下人,他若死了,根本不会有人怀疑到钱鹤昌头上。 他打心底里透出恐慌,什么文人傲气瞬间被抛到脑后,急忙抱住钱鹤昌的脚,“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少爷——” “还装傻,我让你装傻!”钱鹤昌甩开他的手,骂道:“老子花钱雇你,每次给的银钱够你们家过一年,可你怎么报答我的?还读书人,我呸!” 潘润脸上闪过慌张。 钱鹤昌自然没错过他的表情,气得咬牙,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将人拎起来,“故意让老子在那么多人面前出丑,对你有什么好处,啊?!” “我、我不——” 没说完,门外忽有人通报,说有人要见钱鹤昌。 问是谁,门外又支支吾吾,不肯说。 小厮反应快,主动道:“少爷,您先忙着,奴才去看看究竟是谁,若是不打紧的,立刻将人轰走,绝不让他来烦您。” “还不快去!” 小厮一溜烟跑了。 钱鹤昌将视线重新锁定在潘润身上,死盯着他。 “少爷,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是……”潘润硬着头皮,道:“题目突然变了,您要的又急,我……” “我呸!” 钱鹤昌啐道:“你不是整天吹嘘自己读过多少书,是什么狗屁天才么?天才,半个时辰,连首像样的诗词都写不出,要靠抄别人的来交差?” 潘润满面通红地辩解:“我那些算不上抄,最多就是借鉴,借鉴而——” “狗屁!”钱鹤昌大骂。 一想到周老女儿这个有力资源因为潘润而无法得手,便恨不得将他吊起来抽打。 “嘎吱——” 小厮神色慌张地跑进来,附到钱鹤昌耳边低语。 他脸色突变,“她怎么来了?” “少爷,要紧的是她已经在外面等着了,万一叫潘润看见,那——” 不等他说完,反应极快的钱鹤昌一脚踹到潘润身上,“赶紧滚!” 潘润如获大赦,没多想,连忙应声,连滚带爬逃出去。 周家的院子设计精巧,一步一景,饶是数九寒冬,花草凋零,但有假山、冬青、松柏等物点缀,亦有别样风情。 可潘润完全没心思欣赏。 着急忙慌跑出钱鹤昌的院子,不管大路小路,他看到路就往前跑,横冲直撞,满脑子只剩一个想法——离钱家远远的!越远越好! 潘润一口气疯跑,直到实在跑不动才停下来,扶着假山“呼哧呼哧”休息。 忽然,假山后传来一道陌生女声—— “要说钱少爷可真不是个东西,明明已经有了贾媚,还想娶周老的女儿,吃锅望盆,今天也是活该。” 模糊听到贾媚二字,潘润一愣——这的人也知道贾媚? 好奇心驱使下,他屏住呼吸,小心靠近,竖起耳朵细听。 “贾媚也够痴情的,明明知道钱鹤昌今天来做什么,还是跟来了,听说还亲手做了吃食,送到钱家院里去了。” 一句话,顿时让潘润如遭雷劈! 而假山后的声音还在继续—— “早在一个月前,我就看见贾媚出入钱府,当初还以为只是送吃食,没想到……啧啧,看她那模样也不像傻的,家里又不缺银子使,居然甘心跟着钱鹤昌……” 女声还在继续,但潘润却半个字都听不进去了。 一个月前,早在一个月前,贾媚就已经背叛了自己! 潘润只觉一股怒火自胸膛爆发,直冲天灵盖。 怪道方才钱鹤昌突然放他走,原是贾媚去了,他怕自己看见。 奸夫淫妇! 他要杀了他们! 潘润随手捡起一块石头,转头往回跑。 不多时,宋青从假山后探出头来,边望着远处边道:“你猜,贾媚会帮他,还是会帮钱鹤昌?” 男人摇头。 “不知道,还是压根就不好奇?”宋青抬眸看他。 白景年诚实道:“不好奇。” 宋青“啧”了声,撇嘴小声吐槽:“没意思。” 她现在突然觉得,不久前那个神秘莫测的白景年挺好,虽然浑身透着锋芒,让人不敢轻易靠近,又充满未知,但至少比此刻的他来得更生动,更像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不过——”白景年忽道:“你若是好奇,我们可以跟上去看看。” 宋青登时眼前一亮,“可以吗?” 男人点头,道:“潘润此刻应该已经快到钱鹤昌的住处了,等我们赶过去,那里必定已经乱作一团,不会轻易被人发现。” “走走走!我们这就去!” 宋青迫不及待挽住他的胳膊,跑出假山。 垂眸,看着主动搭在臂上的手,白景年眼神微动,墨黑的眸子闪过温柔。 “愣着干什么?走呀!”宋青催促。 白景年回神,轻轻“嗯”了声,跟上她的脚步。 正如他所说,二人赶到时,钱鹤昌的院内已经乱成一团,原本在外面守着的小厮全都跑到了院内帮忙。 二人顺利溜进去。 进去之后才发现,里面的战况远比他们想象的要疯狂! 因为,钱鹤昌竟是赤裸着上半身,贾媚也是衣衫凌乱,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潘润被刺激得双目赤红,原本被钱鹤昌一脚就能踹倒在地的人,此刻竟接连撞飞十多个小厮,拿着石头冲到钱鹤昌面前,手臂高高扬起,明显直冲着对方面门而去。 “不要!” 贾媚突然冲出来,整个人横在钱鹤昌面前,“潘大哥,你冷静一点!你要是伤到他,那你以后——” “你!”潘润脸色发绿,不等对方说完,一巴掌扇过去,怒吼:“贱妇!贱妇!你护着他!我把你也一起砸死!” 第137章 是她勾引我 “不要!别这样!” 贾媚尖叫着,明明很怕,但还是张开双臂去拦潘润,甚至试图把他手里的石头抢过来。 此举无疑是往潘润心头怒火上添柴、浇油。 极度的愤怒下,潘润一把攥住贾媚的衣领将人拎起来,咬牙切齿道:“好!既然你这么护着他,我就先杀了你,再杀那个奸夫!” 右臂猛地挥落,不等贾媚反应过来,满是尖角的石头已经近在眼前。 下一瞬—— “啊!” 痛苦的尖叫响彻屋内外,震得潘润下意识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眼前的贾媚已经满脸鲜血,根本看不出本来面目。 潘润一慌,攥着她衣领的手猛地松开,另一只握着石头的手不自觉抖了下,后知后觉发现石头上也染了不少血,湿黏黏的,还有温度。 手抖得愈发停不下来。 “我、我……” 早在贾媚冲过去阻拦就已经躲起来的钱鹤昌见状,跺脚大吼:“还愣着干什么,赶紧把他抓起来!捆结实,回到镇上送去衙门!” 小厮们反应过来,忙不迭冲上去。 然而上一刻还神情恍惚的潘润,听到“衙门”二字陡然再度疯狂起来,“滚开!别找死!” 他是读书人,一旦去过衙门,以后还怎么走仕途?绝对不行! 屏风后的钱鹤昌还在大叫,潘润猛地看向他,握紧手中石头。 “别过来!你别过来——”钱鹤昌察觉他的意图,急忙抄起一旁烛台,试图将人吓退。 但潘润仿若什么都没听到。 他离钱鹤昌更近,早在小厮们冲过来之前,就踹翻屏风,用石尖抵住对方喉咙。 小厮们不敢轻举妄动。 他死盯着对方的眼睛,道:“贾媚是个不要脸的贱货,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对奸夫淫妇!” 钱鹤昌疼得大叫一声,性命攸关之际,不得不认怂赔笑,他道:“兄、兄弟,咱们有话好好说,何必为了个女人闹、闹成这样,你说是?好兄弟——” “滚你妈的,我才不是你兄弟!”潘润啐他。 钱鹤昌被吐了半脸唾沫,却一声不敢吭,仍强打起笑脸来求和。 潘润心底突然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得意和兴奋——有钱少爷又怎样?方才受了他那么多欺辱,可这会儿,对方还不是得乖乖给自己赔笑脸。 再说,能跟钱府的大少爷睡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对方在他之后去睡,占便宜的好像是自己。 如此想着,他心中的愤懑都消了不少,瞧着狼狈的钱鹤昌不断赔罪,好像,贾媚和他私通的事好像都没那么要紧了。 他哼道:“要我说,你也真够不要脸的,二手货都肯玩。” “兄弟,是她勾引的我,真的。”钱鹤昌打量着潘润神色,试探道:“不过,这样的货色也配不上兄弟你……兄弟你要是信我,等回了镇上,我给你介绍更好的……怎么样?” 潘润眉心微动。 见状,钱鹤昌又道:“对了,你不是明年就要参加院试吗?我、兄弟我资助你!路费食宿费你都不用操心,银子我来出!” “对了,还有、还有,我爹跟县令老爷关系不错,你们一家以后有什么事需要帮忙,尽管跟兄弟说,我让我爹给县令打招呼。” 说到这里,潘润神色早已和不久前大不相同,握着石头的手也没那么紧。 明显被说动了。 钱鹤昌趁热打铁:“兄弟,我知道你生气,这种事换了我,我也上火,但你要明白,这事真不怪我,是贾媚那个狐媚子勾引我,我一时着了道……这女的颇有心计,我也是太年轻,不然——” “你胡说!”贾媚哭道:“明明是你强迫于我!” “闭嘴!”潘润冷声呵斥。 还对潘润心存幻想的贾媚不敢置信,“潘大哥,你、你……” “钱少爷说的没错,你就是个婊子,做出这种事来也不稀奇。”潘润嫌恶道。 贾媚整个人都傻了。 被打得满头鲜血时,她都没怪对方,只觉得是自己不对在先,潘润如此恼怒情有可原。可万万没想到,钱鹤昌只说了几句话,潘润就认定是自己勾引。 她不甘又愤怒,捂着伤处,哭道:“你、你……要不是你要报复蔡彩,我根本不会被他强迫!潘润,你就是个白眼狼,我白帮你了!” 听到这儿,外面的宋青和白景年神色一变。 钱鹤昌竟然也知晓蔡彩被欺辱一事。 屋内潘润仗着没旁人,也不遮掩,直接道:“钱少爷逼你,你就不会反抗?本就不是贞洁烈女,装什么装!再说了,是你非要帮我,我强迫你了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宋青还有蔡家那个丫头片子也有仇,你不过是借机添火罢了,何必把自己说得那么清高?” “我没有!”贾媚大叫。 潘润索性收起石头,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质问道:“我只让你把他们关起来,顺便把石书那小子的衣服脱了,好坐实他们偷情。我让你把蔡家那个丫头片子的衣裳脱了吗?贾媚,非得让我戳穿你是不是?” 闻言,宋青倏地瞪大眼睛,牙齿咬得咯吱作响。 是贾媚,居然是贾媚! “我不是故意的,是我大哥他突然发病,不听我的话,才、才脱她衣服的。”贾媚无力辩解道。 “让你大哥给蔡彩脱衣服,你们家可真是一脉相承的淫荡下贱!”潘润嗤笑:“难怪你会起歪心思,借着这件事去勾引钱少爷,只怕也是你早就想好的?” 接下来贾媚又说了什么,宋青没听到。 早在得知蔡彩是被一个男人给脱去的衣服时,她便打心底里犯恶心,捂着胸口忍了半晌,终是没忍住,当场干呕出声。 白景年立刻揽住她的肩蹲下。 “谁在外面?!”屋内钱鹤昌察觉不对,厉声质问。 男人反应极快,一手捂住宋青的嘴,边打量周围环境,在心中计划逃走路线。 但意外的,门口那边竟传来了回应—— “你耳朵也太灵了,我们还没进门呢。” 竟是何飞缕的声音。 紧接着,她和一个陌生女孩出现在院门口,边往里走,边对着屋内高声道:“表哥,还不快出来迎接我们?我可是把周老的女儿给你偷来了。” 第138章 杀人灭口 何飞缕一出声,反应极快的白景年便抱着宋青拐到了墙角。 许是紧张,男人把她抱得紧紧的,一丝空隙都没有。但这还是次要,最重要的,对方身体温度偏高,整个人宛若火炉,她身形偏小,整个人完全被锁在男人怀中,周身、鼻尖都是对方身上干燥好闻的气息,让她晕晕乎乎,有些喘不上气。 “景年……”宋青小声喊他。 “嘘!”白景年眼睛盯着远处,没有片刻懈怠。 她只好闭上嘴巴,老老实实缩在他怀中。 但不得不说,这样虽有些闷,但浑身都暖融融的,而且安全感十足。 宋青轻吸了口气,心道:要是能一直这样,也着实不错。 而屋内就没这么温情了。 何飞缕对钱鹤昌再了解不过,知道他在宴会上出了丑,回来必定撒气,故意想法子叫周琪来,可不是为了撮合他们,而是带着她专门来看钱鹤昌发疯的丑态,彻底断了他攀附周家的机会。 因此,她嘴上说要让对方来迎接,实际上拉着周琪一路小跑,生怕错过。 然而进了屋,屋内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狼藉。 她喊了好几声,钱鹤昌才边整理衣服,边慢慢悠悠走出来,“喊什么?本少爷在小憩,没听——哎呀!”他视线落在周琪身上,陡然换了副模样,宛若见到摇钱树似的,眼神发光,“这位就是周姑娘?久仰久仰,在下钱鹤昌,这厢有礼了。” 周姑娘浅浅一笑,算是回应。 见她笑了,钱鹤昌愈发得意,忙从后背抽出一把扇子,自觉风流地扇了两下。 他一扇,周琪原本笑着的嘴角抽了抽。 何飞缕则是更加不客气的大笑出声:“大冷天扇扇子,你不怕中风?” “你懂个屁!我们读书人都喜欢这样,”钱鹤昌看向周琪,寻求认同和赞赏,“周姑娘,你说对?” 周琪仍旧礼貌微笑,但眼中的嫌弃快要藏不住。 何飞缕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几乎穿破房顶。 当着周琪的面,钱鹤昌没好发作,面上讪讪一笑,暗地里狠狠剜了眼何飞缕,随手将扇子丢开。 “是我们家的下人伺候得不够周到么?钱公子这里怎的这样乱?”周琪忽道。 闻言,钱鹤昌后背一紧,挤出个不太自然的笑,“贵府很好,是我的下人不当心,手脚粗笨,把这弄得乱糟糟。不过周姑娘放心,我走之前定会命人清理干净。” “那这血迹……”周琪指向地面。 他急道:“也是下人不当心!周姑娘——”他上前一步,挡住周琪的视线,“早听闻周家院子风景好,我难得来一趟,周姑娘可否带我欣赏一番?劳烦了。” 这样一来,屋内的情形不会被发现,还能跟周琪培养感情。 毕竟,要嫁人的是周琪,若将她搞定,饶是周老不同意,也没法子。再不济,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别说周琪,周老头子为了颜面,也得承认他这个好女婿。 何飞缕一眼看穿他的如意算盘,伸手拦住,“外面冷飕飕的,有什么好看的?周琪一个女孩家,你也忍心?” “我跟她说话呢,你插什么嘴?”钱鹤昌不悦低斥,而后转头笑眯眯去看周琪,故意压低声音,以显沉稳道:“周姑娘,你说呢?” 周琪飞速看一眼何飞缕,收回视线,笑不露齿道:“外面确实有些冷。你若想看景,等以后——” 话没说完,里屋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 钱鹤昌脸色一变! 门外的宋青更是神色突变,顾不上贪恋白景年的温暖怀抱,立刻钻出来寻声四望。 “是里屋。”白景年拉起她的手,快步移动到里屋的窗边。 冬日窗纸糊得很厚,但屋内争吵、撞击声不断,宋青直接用匕首将窗纸割开,都没人察觉。 眯着眼睛,往里望去—— 只见三四个小厮摁住贾媚的手脚,潘润和另外几个小厮把窗幔扯下来,竟是试图将贾媚勒死! “不好!他要杀人灭口!”白景年最先反应过来。 贾媚和她哥哥出手绑架、欺辱蔡彩,但真正元凶是潘润,饶是他没有命令贾媚欺辱蔡彩,但主意是他出的,他亦有无法逃脱的责任。贾媚若死,无人指正于他,他便能彻底从此事中脱身,装作毫不知情!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青想都没想,转身从院子里找了块石头,将窗子砸开,奋身跃进去。 白景年紧跟着进去。 所幸贾媚求生欲极强,仍在挣扎,那三四个小厮为了能按住她,一时腾不开身来阻拦白景年。 对付潘润就简单多了。 白景年从后一把薅住他的衣领,单手将人扔到了墙角,宋青趁势抄起博古架上的花瓶,对着他的脑袋就是一下! “啪!” 潘润被砸得头晕眼花。 “别、别打死他!”有女声心疼喊道。 确定声音是贾媚喊出来之后,宋青都惊呆了。 “你是不是傻?贾媚,刚才你差点被他勒死,竟然还心疼他?!”她骂道。 “他是被钱少爷骗了,不然不会这样对我的……”贾媚自身尚且被桎梏,还不忘为潘润辩解。 宋青“啧”了声,但顾不上感叹,里屋的门突然被打开,何飞缕冲了进来。 “我的天!” 她惊叫一声:“这是怎么——宋青?!你怎么在这儿?” 宋青来不及解释,不远处刚制服了小厮的白景年骤然变了脸色,大喊一声:“宋青小心!” 说着,男人单脚一跃,奋不顾身冲过来。 宋青甚至都没反应过来,已经被白景年扑倒在地,后脑勺被男人的大掌小心护住。 紧接着,“砰”的一声巨响,碎裂的瓷片在她耳旁迸溅开来。 她吓得闭上眼睛,下意识往男人怀里钻。 “你疯了吗?!”是何飞缕的骂声。 她看着瘫倒在地上,仍不安分,还想再次抄起花瓶,想要往白景年身上砸的潘润,气冲冲上前,一把夺过他手里的东西,骂道:“这里是周家,你想——” 话没说完,潘润手中的花瓶突然调转方向,直冲着她飞来! 何飞缕小腿一软,早已被吓傻,当下宛如被冻在原地,瞪着眼睛一动不动。 白景年比她们更早察觉到身后的动静,扫视周围,迅速寻了个趁手的镇纸,眯起眼睛,手腕一甩,将镇纸朝着花瓶的方向抛过去—— “躲开!”宋青余光瞥见,大叫提醒:“快躲开!蹲下!” 话音未落,只听“砰”“啪”两声。 镇纸稳稳撞上花瓶,后者瞬间碎裂,而后一齐掉落。 抱头蹲下的何飞缕手都在颤抖。 直到意识到安全,她后怕地站起来,颤抖着手指向钱家小厮,“你们、你们就眼睁睁看着他伤人?万一被周家的人看见,传扬出去,我姑姑和姑爹还要不要做生意了?!” 小厮面面相觑,不知道该不该继续。 “别忘了,刚才你家少爷怎么嘱咐的……”潘润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说话断断续续,但不忘咬牙提醒:“钱鹤昌才是钱府少爷,她算是什么东西?还、还不赶快……赶快动手?” 末了,他抬眸,盯着潘润阴狠道:“最、最好,把这个娘儿们也给杀了,省得她把今天的事说出去。” “我看谁敢!” 第139章 预定三百份 “来人!”钱夫人怒气冲冲走进屋内,威严道:“把以下犯上的这些东西都抓起来,尤其是他——” 她手指向潘润,喝道:“把他绑起来,稍后送交官府!” 很快,十多个小厮、护院冲进来,三下五除二将人控制起来。 白景年起身,小心地将宋青拉起来。 她第一时间去检查男人的后背——万幸冬日里穿的衣服多,碎瓷片只是划破了棉衣,并未伤到后背。 “姑姑!”何飞缕忙不迭小跑过去,躲到她身后。 她小声道:“姑姑,您怎么来了?我刚才都吓死了。” “是我去叫姑姑的。”周琪上前,柔声道。 “多亏你了,不然我这条小命怕是要交代在这。”她后怕地拍着胸口。 钱夫人瞪她,“你还知道危险!” “明知道里面有动静,还不管不顾地一个人往里冲,你吃了熊心豹子胆?要不是周琪反应快,连忙去找我,你……”说着说着,她眼眶含泪,“你要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跟你父亲交代?” 何飞缕心虚地吐了吐舌头。 她那时一门心思想着揭穿钱鹤昌,根本没想那么多,都没发现身后两个人压根没跟上来。 “对了,钱鹤昌那个王八蛋跑哪儿去了?”何飞缕问道。 钱夫人抿唇不语。 她只好去求助周琪。 “早在你进去的时候,就溜走了。”周琪耸肩道。 何飞缕哼了声。 但很快,她想起此行目的,悄声道:“我没说错?早说他不靠谱,现在你亲眼看见,可以相信了。” 二人算不上至交,但因为家中长辈的缘故,偶尔会见面。 否则,何飞缕也不能这么轻易叫来她。 “我的婚事全由父亲做主,他不喜欢的人,我怎么可能会与之成婚呢?”周琪浅浅笑道。 闻言,何飞缕皱了皱眉,似乎很不喜欢她这样的性格,不过从当事人口中确信钱鹤昌没了希望,她打心底里松了一口气。 同样松了一口气的还有宋青。 她确定了绑架蔡彩的人是谁,但苦于没有证据,而且这种事不好宣扬开来,担心无法惩治潘润。这下好了,他自己作死,同时得罪周家和钱家,定是要进牢狱的。 至于贾媚…… 她皱起眉,看着被钱家人救起的贾媚,暗暗咬牙。 又蠢又坏,也不知道潘润给了她什么好处,竟让她如此死心塌地。这次若是逃过去了,难保她会为了潘润而心生怨恨……还有她大哥,饶是不送进去,也得让他们长个教训! “还要多亏宋青和她丈夫,姑姑,”何飞缕跑过来,拉起她的手,向钱夫人邀功,道:“等我们回去,您可一定要代我好好谢谢他们。” 宋青回过神,谦虚推辞了两句。 “一定要谢,我可不是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何飞缕哼了声,忽想到什么,重新打量了一番白景年,道:“没想到你丈夫身手这么好,以他的本事,去镖局做镖师绰绰有余,怎么甘心窝在山沟沟里?不觉得可惜吗?” 白景年面无表情,但和他相处已久的宋青敏锐察觉到对方眉心的厌烦。 她笑着打圆场:“他不喜欢热闹,而且我做生意需要帮手,我们这样挺好的,还能天天见面。” “啧啧,知道你们恩爱了,行了?”何飞缕撇嘴。 宋青忍不住笑了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下意识看向白景年,想看他的反应。 男人看着远处,不知道在想什么,但出乎宋青预料的,他眉目温柔,下颚的线条似乎都比往日柔和。 她心中一动,紧接着又忐忑起来——方才何飞缕的话,他听到了吗? 是因为听到了,所以才这样,还是根本就没注意,眉目温柔也仅仅是因为在想别的事情? 乱糟糟的想法一齐袭来,她眉头皱了皱。 这一幕却恰好被白景年捕捉到。 他眼角眉梢的温柔有短暂的凝滞,垂眸,掩下眼中淡淡失落。 以为宋青不爱被打趣,白景年顿了下,主动开口岔开话题,问道:“闹出这么大的事,定是要走了,只是,赶制出来的节礼该如何处理?” 说起这个,宋青亦有些紧张,但脑子飞速运转,不等对方开口便笑道:“何姑娘自有她的销路,这里卖不成,还有别处,再不济她还有铺子。当初她可说了,她手里所有铺子的客人加起来,比我们摊位上一个月招呼的客人都多,还愁卖不出去?我们只管做,不用担心这些。” 边说,她边暗暗地挤眉弄眼给白景年使眼色。 何飞缕也是人精,一下子看穿她的意思,没好气笑道:“你倒精明,生怕我卖不出去货,赖你们是?” “我方才说的那些话,可是姑娘你跟我签契书时亲口说的。”宋青无辜眨眼。 被戳穿的何飞缕气不过,伸手挠她痒痒。 但被白景年一手揽住宋青肩膀,轻松将人抱到另一边,灵巧闪过。 “好哇!”何飞缕叉腰,笑骂道:“你们夫妻俩联合起来欺负我!” 当着众人——尤其是长辈钱夫人的面,宋青被男人紧紧揽在怀中,耳根微红,更别提又被何飞缕打趣,下意识想要挣开。 察觉到她小动作的白景年抿紧唇,暗暗加重力气。 宋青一时竟挣不开,反而因此又往男人怀中靠了靠。 此景落在不知情的何飞缕眼中,和挑衅没什么区别。 她去找钱夫人,哼哼唧唧地撒娇:“您瞧他们,两个人欺负我一个。” “你也尽快成亲不就好了?”钱夫人看穿她压根没生气,故意笑道:“到时候,你也有帮手了。” 此话引得宋青、周琪轻笑。 何飞缕那么爽朗的一个人,此刻竟脸颊通红,气吼吼道:“姑姑,到底谁才是你侄女嘛,你怎么老帮她说话?” “不是你说的,宋青对你有救命之恩,要我代你好好谢她么?怎么,转头就忘记啦?”钱夫人笑眯眯道。 何飞缕被堵得哑口无言。 半晌,她一跺脚,“好了好了,本小姐不跟你计较!” “实话告诉你,那些节礼我早卖光了,而且还预定下三百份!”她得意挑眉,看向宋青,炫耀道:“意不意外?本小姐就是这么厉害!” 说不意外是假的。 宋青微张着下巴,“三百份?!” 钱夫人也惊呆了,“你怎么卖出去那么多?而且马上就要过年了,大多数人家都订好了节礼,怎会再购买?三百份可不是小数目。” 第140章 笑容凝滞 见她们如此惊诧,何飞缕愈发得意,脖子昂起,下巴抬得高高的。若是有根尾巴,只怕早已翘到天上去。 “这丫头,承认你厉害,总行了?”钱夫人好脾气地顺着她,轻推她肩膀,笑道:“别卖关子了,快说。” 何飞缕仍不说话,一双眼睛直直盯着宋青,意思显而易见。 宋青失笑,眼睛弯弯的,“好,我也承认,你真的很厉害,是个天才!” “哼,不用你承认,本小姐本来就是。”何飞缕得意道。 众人忍俊不禁,周琪也催着她快讲。 摆足了谱,她才不紧不慢道:“早在来之前,我就打听到了今日来的宾客名单,我当然知道他们大多已经置办好了节礼,未必会再买,即便再买,也未必会选择我,所以,我早就开始做准备——” “节礼上有题字和刻字,我让人放出风去,说这都是某位不出世的大师的墨宝,放到市面上一个字可售价千文。天时间,市面上便流传起来,大家纷纷猜测这位大师是谁,节礼的名声不就一下子打开了?” “今日来宴会的,纵然不是读书人,但能收到周老的邀请,至少也是爱好风雅的,遇到这样的节礼岂能错过?哪怕只是跟风,也能卖出去许多。” 宋青听到这儿,不由暗暗感慨:何飞缕此人若放到现代,绝对是营销的一把好手。 “只是我没想到宴会上发生了那样的事,原本准备的计策用不得,我当机立断选择放弃宴会,去到了周老夫人的院内推售——节礼做得好,而且我是客人,周老夫人又喜欢,当即买了三份。” “然后,我再去到各个客人歇息的院子中,找每家的管事推售。他们对这种新奇的节礼都略有耳闻,尤其听说周老夫人都买了,便都豪气地为主家添置。对他们主家这些有钱人来说,十份八份的根本不算钱。” 何飞缕扬眉:“我还没把所有院子都逛到呢,节礼就售光了。” “你呀,”钱夫人戳她的额头,嗔怪:“为了赚钱也太疯了,怎能利用周老的名声?太不像话。” 周琪忙道:“夫人莫怪,我爹娘本就喜欢这些。节礼我看过,竹筒上雕刻的花鸟鱼虫很是精巧,字体也遒劲有力,下了那么大功夫,卖这个价钱很值得。要是我爹看见,兴许还觉得三份太少了呢。” 闻言,何飞缕打了个响指,大笑道:“知父莫若女,还真叫你猜对了!” 宋青眼睛一亮,“预定出去的三百份,莫非是周老?” “聪明!”何飞缕笑嘻嘻道:“我去请周琪过来之前,恰好在路上遇到了周老。当时我手里还剩一份节礼,本是想带回家自己尝的,但我一看是周老,哪儿能错过这么好的机会?立马给他推荐一番,他果然喜欢,一口气订了三百份,说要送给学生。” 周老桃李满天下,于他而言,三百份可能还少了呢。 腊味都是白景年从村中猎户收来的猎物做的,新鲜不说,因为大量采购,而且不用花钱找人处理,综合算下来会比市集上更便宜。再做三百份,根据二人四六分的约定,刨除乱七八糟的成本,以及蔡彩的那份,粗略一算,宋青至少能赚到四十两银子! 比她在街上摆摊赚得多多了。 她的眼睛亮晶晶看着何飞缕,说不激动是假的。 有了这笔钱,她就可以在镇上买一处更好的铺面,兴许还能有个小院子。 镇上不比京城,但这两年战事平息,商队继续来往两国,势必要经过镇上。而来往镇上的人一多,不少铺面都涨价飞快,带院子或者阁楼的铺面价格更是贵得离谱。 之前宋青一直吊着商行伙计不肯说死,也是想压价,毕竟能省一笔是一笔。 “还有不到五天就是年节,以我们如今的速度,根本做不出三百份。”白景年忽然开口,他看一眼钱夫人,冷静道:“而且,我们还有钱夫人的八十份订单尚未完全做好。” 宋青笑容突然凝滞。 气氛陡然冷下来。 何飞缕显然也才想到这一层,登时愣住,方才的得意和兴奋瞬间烟消云散,磕磕绊绊道:“我、我忘了马上就要过年了,怎么办?” “如果改成元宵节礼,应该来得及。”宋青迅速心算一番,试图挽救。 十天做了不到二百份,倘若他们接下来加班加点,付出全力,再找两个帮手,兴许能在元宵节前赶制出三百份。 “可周老都说了要当做年节贺礼,我也满口答应了……”何飞缕颓然道。 她懊恼地捂住脑袋,半晌,蔫蔫道:“我看,还是去找周老说清楚……不然到期赶制不出来,只会给周老添麻烦。” 闻言,周琪柔声道:“我跟你一起去,帮着劝一劝,兴许我爹能降低数目呢?生不生气还在次要,至少你不要空手而归。” 何飞缕有气无力地抬起头,感激得眼眶微红,“谢谢你,周琪,我给你添麻烦了。” “举手之劳,不必挂齿。”周琪柔柔笑道。 说着二人就要离开。 “先等等。”一直没放弃的宋青抬头,叫住她们,道:“三百份或许能赶制出来。” 景年微皱眉,“宋青,你——” 她明白对方是担心自己,毕竟她手上的伤尚未完全痊愈,故而扬起笑,按住他的手,轻声道:“没关系,我自有法子。” 而后,她看向不解的何飞缕等人,清了清嗓子,说道:“距离年节还有五天,但节礼要提前一天送到周家,减去在路上的时间,也就是说,在不到四天的时间内,要准备三百份,每天至少要做七十五份节礼。” 一听到具体的数字,何飞缕脸上的担忧更盛。 宋青仔细分析道:“饮子和屠苏酒相对来说比较容易,腊味可以同时腌制出一大批,只做这些的话,四天绰绰有余,最耗费时间的,其实是包装。” “但包装是我们的特点,也是卖点,绝对不能变。” 说到这儿,何飞缕眼睛一转,有了主意,立刻道:“你的意思是,找几个人代写?” 宋青想都没想就摇了头,否定道:“代写水平难以保证,且极有可能有人混水摸鱼,万一做出的节礼水平良莠不齐,岂不影响我们节礼的名声?别人倒罢了,周老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所以,这条路绝对行不通。” “那到底要怎么做?!”何飞缕急道。 第141章 火药味 “很简单。” 宋青道:“你出钱找十个心灵手巧的帮工来,负责腌腊味、做饮子、打包装,至于写字、作画,则由我们完成。大家同时开工,努力一下,应该能在年节前赶制出来。” “为什么是我花钱找人?”何飞缕敏锐道。 宋青耸肩摊手,直白道:“谁让你想都没想,一口气订出那么多份去?” “说得好像你不赚钱似的!”她没好气道。 宋青也不恼,笑眯眯道:“就是因为我赚钱,才没让你连节礼的成本也一并负责。只是找几个帮工,花不了你多少银子。” “说得简单……”她不服气地哼道。 “既然你不乐意,咱们换过来。”宋青故意激将,悠悠道:“你来承担所有成本,帮工我来请。反正我们村里人多,眼下又是年节,大家都空闲着,别说找十个,就算找二十个来,也不是问题。村里花销少,请人也花不了几个钱。” 看她模样认真不似玩笑,何飞缕咬了咬唇,不情不愿地妥协:“好好,我来找人。” “不过——”她话锋一转,严肃认真道:“你说到就得做到,必须按期做出三百份节礼,一份都不能少!” “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只管找人就是。” 时间紧急,顾不上吃午饭,钱家又浩浩荡荡地折了回去。 但和来时不同,钱老爷和钱鹤昌没一起回来,而是改道去了城里,说有生意上的事要处理。 钱鹤昌逃到了钱老爷处,也不知用了什么法子,钱老爷坚信儿子无辜,一切过错都因潘润和贾媚而起。因此,他非但没出手阻拦,反而加派了三四个小厮过来,严加看管,以保证务必将潘润送入衙门。 至于贾媚,钱老爷倒是心软得多,念在她曾和钱少爷有过一段露水情缘的份上,竟让钱夫人出面劝说,为钱鹤昌纳她为妾。 回到镇上后,宋青得知此事不由得大吃一惊。 何飞缕比她还要藏不住情绪,当即怒道:“那个潘什么的想杀她灭口,她都拼死维护,会甘心给钱鹤昌做妾?姑姑,你别白忙活了,省得到时候里外不是人!” 钱夫人却是淡淡的,道:“婚姻之事皆由父母做主,她不乐意又能如何?何况,我只管告诉她的爹娘,至于他们会如何选择,那是他们的事,和我没关系。” 显然,钱夫人只是例行公事,要不是钱老爷提出,她压根不想管。 但以宋青来看,贾媚父母极其重男轻女,他们若得知能跟钱家攀上关系,定然恨不得亲自把女儿洗刷干净送到钱家,哪怕只是做妾,又怎会拒绝? 不过,贾媚对潘润死心塌地,心思又多,自然不会乖乖顺从父母意思,委身钱鹤昌为妾。 所以结果如何,很难猜。 她不想过多参与钱家家事,暗暗给白景年使了个眼色,二人便借着要给周老准备节礼的理由,提前离开。 但他们并未直接回家,而是趁着天色还早,在镇上走走逛逛,置办年货。 诸如春联对子、鞭炮等物,最后去药铺采购些调味料,为明日开工做准备。 可惜,临近年关,来往送货的商队都回家过节,药铺货物短缺,二人走了好几个药铺都没能凑齐所需,无奈,宋青不得不登上宋叔的店铺。 意外的,铺内只有宋长松一人。 他换下了往日在医馆常穿的灰扑扑的袍子,穿了件簇新的羽蓝团锦衣衫,衬得整个人精神奕奕,清秀的脸白白净净,正专心低头帮人包药,乍一看,颇有几分玉面小郎君的感觉。 见状,宋青不由打趣道:“还从未见你如此装束,怎的,要娶亲了?” 听到熟悉的声音,宋长松猛地抬头,一看是她,两颊微微泛红。但很快,随着在外拴好牛车的白景年进门,他脸上的笑容凝了凝。 把药交给客人,宋长松走出来,理了理衣裳,道:“你们怎么来了?” “来买东西。”白景年四处望了望,问道:“宋叔不在吗?” 宋长松:“我爹去送东西了,很快回来。你们要买什么东西?我这就让伙计去准备。” 宋青把短缺的调味料一一告知对方。 小伙计轻车熟路去仓库翻找,店内客人不多,宋长松边帮他们装药,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们说话——当然,主要是跟宋青搭话。 “上次你说要考虑学医后,我师父一天要问我三百次。”他笑道:“我说你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他,结果他等得着急,居然开始怀疑你是不是开玩笑,耍他玩。” 说到这儿,宋青暗暗吞了下口水,有些心虚。 “小青,你应该不是开玩笑?”长松抬头看她。 宋青咬了咬唇,偷瞄了眼白景年,发现对方也正眼都不眨地盯着自己,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回答不是开玩笑的话,日后再想拒绝,可就麻烦了;但若是回答只是开玩笑,叫白景年听见,以他的聪慧程度,一定会瞬间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还没明确男人的心思,绝不能自爆。 一时间进退两难。 宋青甚至开始后悔为什么非要今日来采购,后悔为何要走进宋叔的铺子…… “关乎一生的大事,岂是两三日就能想明白的?”白景年忽道。 男人显然是在帮她解围,宋青很是意外。 她以为,白景年也很想知道她是否决定学医。 但转念一想,男人不在乎她是否学医,是否意味着,他对她,其实没那么在乎? “况且,今日家里事多,青青没那么多时间想这些。”说着,白景年单手搭在她的肩上,往自己的方向带了带,莫名有些宣示主权的意思。 宋青不禁脸上发热,脑子一团浆糊。 上一瞬,她还以为对方不在乎自己的决定,可这会儿,对方却又…… 看她脸颊微红,宋长松脸色不太好,包药的动作都重了几分。 他盯着白景年,道:“究竟是没时间考虑,还是某些人拖累了小青,让她没办法做出取舍?” 火药味十足。 白景年眯起眼睛,直言不讳:“你在说我?” “难道我说错了吗?要不是你腿脚不便,无法支撑起这个家,小青她一个女人又何必如此辛苦?她聪明、有天赋,若是学医,年便能出师,到时候岂不比早出晚归摆摊更轻松、更体面?” 第142章 我不学医 屋内气氛沉寂。 宋长松紧抿着唇,怒气冲冲。 客人见势不妙,拿起药丢下银子就跑了。 白景年漆黑的眼一眨不眨盯着他,薄唇抿成一条线。 见状,宋青连忙打圆场,解释道:“长松,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我和景年——” “你别替他解释,别再护着他了!”宋长松气急败坏地打断:“小青,你清醒一点!要是没有他,你能过得更好!想干什么就能干什么,根本不用为了生计而被迫放弃更有前途的路!” “我从来都没有阻拦宋青学医。”白景年忍无可忍。 片刻,他闭上眼睛深呼吸,再睁开眼,眼神无比平静,道:“不管她要学医还是继续做生意,我都支持。我永远不会让她为我妥协,更不会在发觉她做出我不喜欢的选择后,说一大堆有没有的来干扰她的选择。” 男人声色沉稳,语气平淡,完全不似置气,而是认真阐述事实。 但也正因如此,显得不久前大吼大叫的宋长松十分幼稚。 尤其,他最后一句话明显针对对方,宋长松听懂后脸上一阵白一阵黑,恨得咬牙。 宋青则懵了。 她能感觉到白景年不想让她学医,但每次试探,对方都不会表露出来,有时候甚至会帮她分析利弊,支持她去学医。 她本以为,本以为对方是欲擒故纵,或者根本不在乎她作何决定,但万万没想到…… 得知男人真实想法的她,眼眶隐隐发热。 “你能替宋青考虑,我很感激,感激她还有你这样的亲人来关心。”白景年着重强调“亲人”二字,旋即话锋一转,眼神陡然凌厉许多,仿佛一把剑要穿刺宋长松的胸膛—— “但是,还请你不要打着为她好的幌子,三番两次掺和我们夫妻间的事情,甚至挑拨我们之间的关系。” 末了,白景年收回视线,敛起些许锋芒,淡淡道:“我之前就提醒过你,但你没听进去,今天我再说一遍,这也是最后一遍。你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当着宋青的面,他暗藏的小心思被白景年无情戳穿,宋长松脸色涨红,呼吸急促。 “长松,是我一直没告诉你,当初,如果不是景年,我可能早就死于非命了。”宋青不想对方误会白景年,也不想太伤宋长松的面子,特地放轻声音,解释道:“他救了我很多次,而且,他平时也会帮我很多,并没有——” “我知道了。”宋长松猛地站起来。 他背过身,吸了吸鼻子,道:“我去帮伙计找药,你们先坐。” 说完,不顾宋青喊他,逃一般跑到后面。 屋内只剩宋青和白景年二人。 宋青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尴尬。 “我刚才说的都是真心话。”白景年松开箍着她的手,侧身,盯着她的眼睛,道:“你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我纵然帮不上忙,也绝不会拖你的后腿。” 对方的眼神太炙热,她有些受不住,颤抖着睫毛垂下眼帘,极轻地“嗯”了一声。 实际上,她心里早已翻起了惊涛巨浪! “景年,我一直想——” “如果你怕没钱,我——” 二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视线相对,猝不及防对上白景年认真的眼,宋青呼吸一窒,脸颊滚烫。 万幸今日天色不好,外面阴沉沉,店内也昏昏的。 她急忙别开头,生怕被对方发现。 “你先说。”白景年道。 宋青忙摇头,低着头,掐着手心,强行控制住狂跳不止的心脏,故作镇定道:“不、不,你说,我……我要说的不是什么要紧事。” 男人盯了她半晌,看她的确没有要开口的意思,才开口说道:“摆摊这些日子,你每个月都分我银子,加上我之前打猎卖猎物存下的钱,约莫有十两银子。不多,但应该足够你一个人在镇上赁一到两年房子住。” 说着,白景年表情似有歉意,“我攒的钱不多,但你别担心,等你来镇上学医后,我可以继续去山中打猎。到时候,赚的钱匀出一部分来给你,你便能心无旁骛地学医,不用为生计担忧。” 他语气沉稳,看起来像是深思熟虑许久的计划,但只有白景年本人知道,他说这话的时候心里有多么忐忑不安。 宋青是迫于无奈才和他成亲,无时无刻不想着搬出家去立女户。 他从未想过阻拦她前进的步伐,更不怕她飞高走远,但怕她会执着报恩,为了他而停下脚步。 所以,当宋长松气急败坏地指责白景年阻碍宋青的前程时,他面上毫无波澜,心则一个劲儿往下坠。 纵然阻拦宋青不是他本意,但不可否认,没有他,宋青也许真的能过得更好。 况且,摆摊和做大夫相比,光鲜、省力、受人尊重还是次要,最重要的,比起开店做生意,治病救人对于宋青这个毫无武功的年轻女人来说,更安全,更稳妥。 想到这里,白景年暗暗深呼吸,下定决心道:“等做完三百份节礼,你就去找宋长松的师父,告诉他——” “我不去。”宋青脆声打断。 白景年当下没反应过来,愣了下。 于是宋青直勾勾盯着他眼睛,一字一顿,又重复了一遍:“我不去。” 白景年拧起眉头:“为什么?” “我不想学医。”宋青直白道。 本以为还有下文,可他等了半晌,都没听到下半句,眉头皱得更紧了。 见状,宋青吞了吞口水,缓和语气道:“景年,我是认真的,没有开玩笑。相比较做大夫,我还是更喜欢做生意,因为做生意能赚很多钱,我喜欢钱。” 听到这话,男人脸色青黑。 因为这话无疑正面验证了宋长松的说法:若不是为了支撑起整个家,宋青何至于拼命赚钱? “我这就去找长松的师父说清楚,让他收你为徒。”白景年起身说道。 宋青急了,一把拽住他的衣服,“你不能去!” “我不能耽误你的前程。”男人语重心长。 宋青又后悔又生气——后悔当初不该拿学医来试探白景年的心意,生气,则是因为宋长松! 催促她尽快做出决定,她能理解,但此事与白景年何干?莫名其妙责怪白景年一通,说一大堆有的没的,以为自己看不穿他的心思吗?无非是逼她去学医罢了。 白景年一手搭在她手背上,试图移开,“宋青,你先——” 宋青更急了,心想早死晚死都得死!反正店内无人,索性心一横,双臂张开紧紧抱住男人,试图以此来阻碍对方出门。 同时,为了彻底断了白景年的念头,她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坦白道:“我直说了!其实我压根就没想过要学医,当初那么说,只是想看你的反应,试探你的心意!仅此而已!” 第143章 不算表白 一口气说完,宋青后知后觉脸烫起来,不敢看男人的反应,鸵鸟似的将头埋进对方胸口。 “咚——咚——咚——” 沉稳有力的心跳声顺着耳膜传入大脑,扰得她的心也不受控地乱起来。 大脑一团浆糊,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阵阵爽朗笑声——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知何时出现的宋叔拎着两头鱼,笑呵呵进了门,道:“怪不得长松突然说你要学医了,我还纳闷,生意做得好好的,怎么想起做这个来了?原来如此。” 宋青耳根通红,手忙脚乱地从男人身上下来。 她不自然地捋了捋头发,试图掩盖尴尬的情绪:“您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没听见。” “你拉住我的手的时候。”白景年回答。 岂不是她突然抱男人那一幕都被宋叔看见了? 最关键的,若白景年玩笑打趣说出来也就罢了,偏偏是一副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模样,陈述事实的语气,便愈发让她羞得无地自容。 她恼羞成怒瞪他,甩锅,“你也不提醒我!” 男人顿了下,再度认真解释:“我本想把你拉开的,没想到你突然抱过来,我就——” “好了好了,不要再说了,我知道了。”宋青连忙打断,同时懊悔的扶额,闭上眼睛,不想再被迫回忆一遍社死。 相比较她的慌乱,白景年显得淡定多了。 但也仅仅是面上淡定。 突如其来的拥抱只是让他短暂地懵了下,真正让他心中掀起巨浪的,是宋青后面那一大段话。 倘若对方只把他当成普通朋友,又何须特地设局试探心意?换言之,她若对他毫无感觉,又何必迫切探知他的心意? 想要确认他的心意,那必然是…… 心彻底定下来,白景年唇角勾起个小小弧度。 视线追随宋青去到柜台,他微微歪头,眼神罕见地流露出几分温柔笑意,但并没有跟上去。 爱情不是打猎。 打猎需要主动出击,但爱情不需要,尤其是此时此刻,更不能把人逼得太紧。 不多时,二人备齐所需的药材,但直到离开,宋长松都没有再露面。 男人敏锐察觉到宋青轻轻松了口气。 “倘若你不好意思当面拒绝他们师徒,我可以代劳。”他主动提议。 宋青默了默,摇头道:“这件事是我不好,到时候还是我亲自去说,才显得有诚意。”说完,她叹口气,望天忧愁道:“他师父是好意,可惜了……” “凡事总有取舍,他能明白。”白景年一语双关。 宋青咬唇看他的背影,欲言又止:你说凡事总有取舍,我选择了你,那你呢? 但思来想去,她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在没有完全的把握之前,绝对不能太过主动。 哪怕不得已自爆,但只要她没有直白地讲出自己的心意,就不算表白! 没错,就是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 但显然,白景年并不这么想。 接下来的几天,因为要赶制节礼,白家小院被何飞缕找来的干活帮工和待处理的腊味塞得满满当当,写字、作画的他们和蔡家人,不得不将工作地点搬到堂屋。 仅仅一个上午的功夫,白景年关心了宋青不下十次,递水杯、喂吃食、递东西等等,至于关心她的手伤,就更频繁了。 直叫一旁干活的蔡彩都忍不住抱怨:“白大哥,我知道你们恩爱,但宋青姐又不是三岁小孩子……”说到最后,她不禁怀疑:“你们平时在家里不会就是这样的?” 被埋怨的白景年没怎么,反而是被关心的宋青,脸颊烫得能煎鸡蛋。 她忍不住低声道:“我好得很,有什么事能自己来,你别再这样了,让人看见了笑话。” “你我夫妻,何故会让人笑话?”白景年看着她眼睛。 宋青实在不敢直视男人那双黑漆漆的眼睛,每次一对视,她都感觉自己的任何想法都会被对方看透,所有心思一览无余。 慌不迭别开眼,她脸颊飞红,气不过地拍了下他的腿,“我不管,总之,你不能再这样了!” “为何?”男人追问。 宋青咬牙愤愤道:“你影响我干活了!” 白景年这才消停。 她总算松口气。 却不想—— “小娟,你渴不渴?我帮你倒水。” “饿了吗?要不要我回家把饭端过来?” “你画的小狗真好看,小娟,你教教我呗?” …… 蔡彩忍无可忍:“哥!你干什么!” 蔡洪摊手耸肩:“你嫂子刚刚可羡慕宋青了,我这不是——” 没说完,他身旁的小娟脸色通红去捂他的嘴,“你胡说,我才没有。” “宋娘子,我没有……对不住,你千万别介意,蔡洪不是故意的,就是爱开玩笑。”她又脸颊红红的跟宋青道歉。 宋青干笑两声,“没、没关系。” 末了,她狠狠瞪了眼白景年。 却发现对方眉头微皱,看着蔡洪,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片刻,他回过头看向宋青,“我方才是那样的?” 平心而论,白景年没蔡洪那么聒噪,语气更没那么腻歪,男人大多以做为主,鲜少开口,只是因为位置比较显眼,所以每次动作才会那么惹人注目,让蔡彩开口抱怨。 但宋青见他微皱着眉,似有些嫌弃,眼珠一转,便起了坏心眼。 她撇了下嘴角,故作无奈地反问:“不然呢?” 白景年眉头顿时皱得更紧,拧成个疙瘩。 宋青暗暗憋笑。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 “哎哟,我的天呢,来了好多人!” 外面突然传来阵阵聒噪议论,众人七嘴八舌的,看那架势,若不是得了何飞缕的死命令要尽快赶工,只怕早纷纷摘了围裙,飞似地跑去看热闹了。 距离门口最近的白景年警惕起身,询问外面的帮工:“出什么事了?” “白老板,你们村里来了好多官差,听说跟西边一户人家打起来嘞!” “好像是你们村的里正家出事了,好多人都往那边看热闹去了。” “听说还打起来了呢!” “白老板,你们村的里正是不是犯什么事了?不然怎么会来那么多官差哦?” 里正? 宋青拽了下男人的衣襟,小声道:“不会是因为潘润那件事?” 第144章 里正被带走 潘润被钱家带回镇上后,直接派人送去了衙门。 因为钱家是镇上有名的富户,钱老爷又和县老爷有些交情,镇上的官老爷不敢轻视,而且为显对钱家的看重,衙门直接将潘润关进了大牢,甚至都没派人通知潘家人。 还是潘父担心跑去衙门报案,官差一核对,得知他是潘润的父亲,才告知详情,并说潘润要年后再审,年前肯定回不了家。 得知真相的潘父是何反应,宋青不知晓,只听说潘家对外宣称潘润去了城里学堂读书,所以不在家中。 她也懒得拆穿——赚钱都来不及,才不想掺和那些事。 如今潘家乌泱泱来了这么多官差,莫不是衙门提前审问处理了潘润? “我去看看。”白景年也想到了这一层,起身往外去。 宋青下意识起身想要跟上去,但余光瞥见巴巴看着自己的帮工,动作一顿,心道:众人本就心思不定,她若走了,剩余这些人便更没心思干活。抱怨她和白景年事小,耽误了工期就麻烦了。 于是,她只是挪了挪椅子,又重新坐下,对即将出门的白景年道:“快去快回。” 男人扫了眼面带失望的帮工们,再对上宋青的眼睛,瞬间明白她的用意,点头,“知道了,放心。” “嗯。” 宋青以身作则,外面的帮工自然也不好再提议出去看热闹,唉声叹气嘟囔几句。由于老板还在埋头苦干,她们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继续低下头接着干活。 蔡洪夫妻和蔡彩负责在竹筒上作画,为了提高效率,白景年为她们专门制作了类似于毛笔的铁笔,笔尖锐利,十分趁手; 他和宋青负责写字,因为节礼赠予对象大多为读书人,要写的句子便不能太简单,要既吉利又风雅。好在宋青当年上学死记硬背下不少诗句,在脑海中一搜罗,现下正派上用场。 蘸墨、挥笔…… 宋青边写字,边在内心感激父母小时候逼她去上书法班,否则,她即便能想到点子,也没有手来完成。 正想着,院内再次起了骚乱,抬头一看,原是白景年回来了。 “白老板,出什么事了?” “是不是打起来了?” “那些官差走了吗?他们到底是来干嘛的?” “白老板你怎么先回来了?我瞧着方才去看热闹的那群人,都没往回走呢!” 大家七嘴八舌,白景年只道“借过”,直到穿过人群见到宋青,才开口解释道:“里正被官差带走了。” “带走了?!”蔡洪惊呼。 男人点头。 原来,自潘润被打入大牢后,潘家表面不在意,还能多次来往城镇置办年货,实际上,早就急得四脚朝天!多次来往城中、镇上,也只是到处找关系,试图尽快把潘润捞出来。 但潘润意欲杀人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尤其惹怒的还是钱家,哪里那么容易能捞出来? 里正却顾不上这些,三番五次托人给官老爷传话。 结果,求情的话没传到,他儿子入狱的事倒先叫和他一起竞争乡长的人知晓了。 若只是影响里正再往上爬一步,也就罢了,偏偏对方跑到公堂,告了他一个教不严的罪过。指责里正不能教育好孩子,致使潘润闯下祸端,竟是试图连坐,将他也抓进去。 官兵闯入潘家时,里正不在家,家中只有潘锦和潘母二人。 潘母当场吓晕过去,潘锦不知哪根筋没搭对,竟突然冲上去和官兵们厮打起来。 不多时,里正得到消息赶回来,一看女儿被打得衣衫不整,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登时大吼一声,随手抄起铁镐,从背后袭击正跟潘锦缠斗的官兵。一镐头去下,官兵当场晕厥。 要说潘锦是女孩,官兵们下手还有顾忌,面对里正,可就没那么心软了。 更别提他还打晕了官差。 三下五除二的功夫,里正和潘锦被分别捆起来,绑得比即将被杀的年猪还要结实。 那厢潘母好不容易悠悠转醒,一睁眼就瞧见丈夫、女儿被五花大绑的样子,登时倒抽了口气,白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我离开时,里正和潘锦已经被官差带走了。”白景年进屋坐下,边润笔,边道:“按照本朝的律法,他们虽不会因为潘润被连坐,但殴打官差……看来要在牢里过年了。” 帮工们听完原委,纷纷“啧啧”感慨起来。 宋青却没心思去想潘家的事,而是微微眯着眼睛,盯着白景年看。 他会写字,懂诗词,甚至还知晓本朝律法……怎么看,都不像只是个普通猎户那么简单。 还有他身上的陈年伤疤,以及神秘古怪的腿伤。 她脑海内不由得冒出个念头:莫非,他是山匪?早年家境不错,但后来不得已落草为寇,所以才既通文墨,又会武功? “哎呀!”蔡洪猛地一拍大腿,打断宋青思绪。 他大嗓门嚷嚷道:“出了这档子事儿,里正还能当乡长吗?应该不行了?只怕是接着当里正都难了!” 小娟胆子小,忙用手肘暗暗戳他,拧眉小声道:“你嚷嚷什么?小心让人听见,传到里正耳朵里。” “怕什么?我不仅要说,我还想当里正嘞!”蔡洪哼道。 小娟吓得脸都白了,慌不迭去捂他的嘴。 蔡彩嗤笑道:“嫂子你别管他发疯,他就算嚷嚷得全村都听见,大家伙也不会当回事。”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蔡洪难得反应快,登时怒气冲冲,瞪圆了眼睛。 蔡彩不以为然道:“你也不掂量掂量自个儿几斤几两,哥,不是我不说你,你不识字,身手也一般般,说话直来直去的,难听又刺耳朵,上头的人会选你当里正?别做梦了。” “你是不是我亲妹子?!” “就因为是你妹子,我才要说实话呢。” 兄妹俩又吵闹起来,有些聒噪,但也十分热闹,显得屋内生机勃勃。 宋青听着他们一来一往拌嘴,先是小,而后灵光一闪,忽想到什么。 她瞥一眼白景年,对方正专心写字,但也不知怎的,竟很快转过头来,察觉到她想法似的,问道:“想说什么?” 宋青不禁暗叹:真是奇了,不知道的还以为白景年太阳穴也长了眼睛,否则怎么能立刻察觉到她的视线? 但这等奇思妙想,她是不可能说出来的。 她清清嗓子,凑过去,跟对方说起正事—— “蔡洪说得没错,出了这档子事,里正肯定不能做乡长了,继续做里正都难。这个位子虽然不是正经官职,但多少算个官,一旦空出来,肯定会有不少人挤破头去争。” 听到这里,白景年隐约察觉到她的意思,眉心微皱。 不等他开口拒绝,就听宋青接着说道:“依我说,你也去试试。你识字,身手好,心肠也好,还年轻,不比别人好多啦?兴许真能成呢!” 第145章 答案 ——”想都没想说出口,宋青才意识到不对,忙摇头改口:“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觉得,你比别人更适合做里正。比起打猎,做里正更轻松省力,不是吗?” 白景年盯着她看了会儿,忽道:“做大夫也比开店做生意更轻松。” 宋青顿时哑然。 “不过,”他话锋一转,略歪了歪头,“如果你想让我去做里正的话,我可以去试着争一争。” 他眼睛眨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宋青,仿佛要透过眼睛看到她的心里去。 男人问道:“你是真的想让我去做里正么?” 望着他的眼睛,宋青张了张嘴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想”字。 片刻,白景年直起身子,“你想好了就告诉我,我听你的。” 说完,接着写字。 他笔下行云流水,侧锋转折无比流畅,仿佛丝毫没有被方才的对话影响。 宋青的心却乱得要命。 里正一职,白景年无疑是非常适合的。他除了腿上有些小毛病,其他地方都丝毫不输,甚至足以优秀到让人忽略他的腿伤。若去竞争,十有八九能夺得头筹。 若是做了里正,不用再早出晚归打猎,不用担心行情好坏,更不用担心吃穿冷暖。 但,做了里正,理所当然地要长久留在村中。 而她,马上就要搬到镇上去了。 白景年显而易见也想到了这一层,才会故意问出那个问题。言外之意,你想让我留在村中,和你再没有机会见面么? 再往深处想,无异于借此逼她说出真实想法。 宋青垂眸,笔下没停,但心中早已乱成麻。一时不察,竟写错了好几个字! 反应过来的她连忙停笔,将写错字的纸张揉成一团丢了。 而后,她心虚地拿眼觑白景年,确信对方没注意到这些,才暗暗松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写字。 只是这一次,为免再出错误,宋青逼着自己将脑海内清空,把问题搁置一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管什么事,都没有赚钱更重要! 将这句话在脑海中循环往复数百遍,她深吸一口气,总算静下心来。 这一切都被白景年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视线虽始终在纸上,但大半心思都分给了身旁的宋青。是以,她的一举一动,他都能感应到,甚至能根据她的举动才猜测她的心理活动。 心虚、着急、烦闷……再到最后心如止水,他的心情也跟随对方的情绪而起伏。 尤其当对方彻底平静下来,明显不再纠结于他抛出的问题之后,他的心情也随之一点点落下来。 纵然面上不明显,但下笔愈发不如方才流畅。心神烦闷,全都体现在字上。 一分神,导致最后一笔的顿笔时间过长,在纸上晕出大块墨迹,纸被洇透,不光这一张作废,摞在下面的几张纸也都受到或轻或重的影响。 伸懒腰的蔡洪冷不丁瞧见,惊呼道:“白大哥你在干嘛!纸都坏了!” 宋青下意识看过来。 白景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纸盖住,强装镇定道:“蘸墨太多了。” “白大哥也有分心的时候。”蔡彩揶揄道。 白景年没说话,唇抿得死紧。 见状,宋青不禁笑了下——原来你也有心乱如麻的时候。 她眼珠一转,脑海冒出个主意。 “景年,”她站起身,对着男人勾起个意味深长的笑,“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商量。” 对上她的视线,男人眯了下眼睛,跟着站起来。 不明状况的蔡家兄妹眼看着二人相继走出去,相视,皆是一头雾水。 屋外。 宋青为避开帮工八卦,走出家门后,又往前走了好一段路才停下来。 转身看向白景年,对方眼中有转瞬即逝的期待。 她唇角一勾,抬头,“景年,你刚才问我的问题,我想到答案了。” 白景年定定看着她,没出声,但垂在身侧的手微微攥紧,是旁人不易察觉的紧张。 “但在回答你之前,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宋青暗暗吸了口气,道:“你想不想跟我一起去镇上?” 问题很简单,很直白,甚至根本就是白景年问题的翻版,想要的回答也大同小异。 但宋青就是要男人先说出口。 她道:“只有你回答了我,我才能告诉我的答案。” 白景年眉心皱了下。 宋青眼底闪过狡黠得意,主动道:“你不用急着回答,可以慢慢想,我等你的答案。” 说完,她往旁侧移了移,错开对方,大步流星往前走,竟是要回去了。 “等等!” 白景年叫住她。 宋青脚步顿了下,但并未完全停下来,只是放慢脚步,头也不回地说道:“赚钱要紧,答案你可以慢慢想,不着急。” 说完,她大步向前,心中无比爽快。 不就是故意吊人胃口么?她也会。 白景年的忍耐性比她要高,接下来几天,对方虽然神色一直不太好,偶尔还会走神,但没怎么影响干活,反而因为愈发沉默而效率提高,早一天完成了三百份的包装书写。 节礼也因此提前完工。 看着节礼被帮工们小心搬上车,宋青彻底松口气,积攒的疲惫感随着卸下心头重负,一股脑袭来,身子不受控地晃了晃。 “宋青!” 一直关注着她的白景年三步并作两步上前,一把托住她。 宋青同时抓紧他的手臂,抬眸,对上男人紧张又担忧的眼,嘴角咧了咧,“我没事。” “我扶你回屋休息。”白景年神色严肃。 她“哎”了声,挣扎着要站起来,“院里这些东西还没——” “我来收。”男人不由分说道:“你去休息。” 自下而上看着他坚毅的下巴,握着他结实有力的手臂,宋青心中荡起阵阵涟漪。 她抿唇,轻轻“嗯”了声。 “还有一件事。”白景年顿了顿,眼神不自然地向下扫了眼,很快,但还是被一直盯着他看的宋青捕捉到了。 “什么?”她问。 男人的薄唇抿成一条线,没有立刻回答,进了屋,将她扶到炕上躺下,才道:“你前几天问我的问题,我想好答案了。” 第146章 流心荷包蛋 宋青下意识攥紧手心。 她等这个答案不算久,而且因为中途一直在忙节礼的事,也没多少心思和时间去纠结。但是,即将听到答案,她还是控制不住地紧张。她暗暗深呼吸,将呼吸声放轻,生怕暴露内心。 白景年看着她,认真道:“我不会去争里正的位子,哪怕你想让我去,我也不会去。” 宋青心中一动,抿唇盯着他,等待下文。 “至于我不想去也不会去的原因,你知道。”白景年说着,双眼定定盯着她,眼眸是宋青从未见过的认真炙热。 心跳陡然加速,她有点慌。 心中的波动迫使宋青别开眼,吞了下口水。 “你知道的,宋青。”男人又道。 心跳愈发乱,她慌得手足无措,再一次选择当了鸵鸟,垂头低声道:“我不知道。” 但她没想到,躲避的动作,反而将她微红的耳根暴露在了男人面前。 白景年刚刚皱着的眉舒展开来,唇角上扬。 他语调上扬:“总有一天,你会明白。” 俯身凑近,近距离看到宋青通红的耳垂后,男人掀唇,几乎贴在她耳朵上,轻声道:“用不了很久,宋青,你一定能懂得我的心。” “咚!咚!咚!” 心跳声大得几乎盖住全世界的声音,宋青下意识捂住胸口,生怕过快的心跳声被人听到。 在白景年的视角看来,宋青的姿势宛若团成一团的猫,小小一团,仿佛一手就能举起。 他弯唇,心情颇好。 “你好好休息,我去收拾院子。” 半晌,宋青慢半拍“喔”了声,再抬头,才发现男人早已出去了。 她捂着胸口,长长舒口气。 回想方才发生的事情,宋青渐渐有些懊悔——她怕什么?当时不应该躲起来,尤其不该装鸵鸟! 她就该在白景年逼问的时候,站起来大喝一声,震慑住对方。 最好在甩出几个反问句,让他当场懵逼,然后抓心挠肝地琢磨好一阵子!让他也尝一尝—— “中午想吃什么?”窗外忽冒出白景年的头。 幻想被打断的宋青吓了一跳,往后躲开一大截,方才的神气一扫而光,被惊吓代替。 白景年咳了声,等她缓过神来,再次问道:“上午你忙着打包没吃饭,应该饿了?中午想吃什么?我去做。” 不说还不觉得,一提醒,宋青还真有些饿了。 她舔了下唇,想着想着,满脑子只剩下猪油拌饭、骨汤面以及肉包,至于刚才在纠结和懊悔的事,早忘到了九霄云外。 “吃面。天气这么冷,来一碗热乎乎的汤面,又解饿又驱寒。”她咽了咽口水。 等待期间,白景年专注看着她,神情温柔。 “好,我这就去做,你好好休息。” 宋青“嗯”了声,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躺下。 次日就是除夕。 她清楚记得,往年的除夕,平日在四处忙碌的家人都会回来,老老少少聚在同一张圆桌上,一起吃年夜饭、看节目。 今年是不能了。 以后再也没有机会了。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越想眼眶越是发酸,最后不得不深吸口气,闭上眼睛。 她和白景年都没有亲朋至交,这个年,他们两个一起过,大抵会很冷清。 “青青。”有人温柔地喊她。 声音很轻,有点怕吵醒她,却又不得不叫醒她的无奈。 让她想到了妈妈的声音。 宋青揉了下眼睛,迷迷糊糊睁开眼,恍然发觉自己竟是睡过去了,现下天已经暗下来,屋内燃上了蜡烛。 喊她的人是白景年。 许是她刚睡醒,眼神还不灵光,又或许是屋内燃着的烛光太暗,一晃一晃的,她居然见鬼地看见白景年嘴角噙着宠溺的笑。 温柔的完全不像他本人。 她用力揉了揉眼睛。 可惜,等她再睁开眼,白景年已经转身出去了、 莫名地,心头闪过失落。 但这种失落并没有持续多久。 随着“咯吱”一声,老旧的堂屋房门被打开,白景年两只手端着一大碗面走进,“下午我见你太累睡过去了,就没有下面,一直等到现在。” 他放下碗,拿出筷子,对着宋青的方向做了个递筷子的动作,“就当是晚饭,尝尝。” 恍惚间看到的温柔的笑,此刻正挂在白景年嘴角。 宋青的心再度不受控地狂跳起来。 她咬唇,面对男人的眼神,强装镇定地上前接过筷子,掩饰性十足地故作严肃道:“要是不好吃,我可不会给你留情面。” 桌子旁的白景年眼中闪过笑意。 青瓷大碗中汤底浓白,最上层泛着一点油花,面条莹润透白,青菜碧绿,热气源源不断升腾,不用凑近都能闻到香味。 宋青饿极了,挑起一筷子面条,略吹了吹就往嘴里送,被烫的“斯哈斯哈”,把一旁白景年都看急了,连忙跑到西屋内倒凉白开。 没成想递给她,她却只是放到一旁,一口没喝,接着冒着舌头被烫伤的危险吃面,压根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转眼,碗内的面条就见了底。 “好吃!”宋青吃得大汗淋漓,擦了把汗,一大堆赞美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抬头一对上男人漆黑的眼,心脏漏跳一拍,突然就卡了壳。 “挺、挺好吃的……”她磕磕绊绊说完,不自觉舔了下唇角的汤汁。 男人眯了眯眼睛,眼珠的颜色再添几分浓重墨色。 但眨眼的功夫,白景年又恢复如常,指了指碗,提醒道:“汤里还有东西。” “嗯?” 宋青拿筷子挑了下,看清碗底的东西后,不禁眉毛一扬。 最后一筷子面条下,躺着个荷包蛋,轻轻一戳,金黄的流心蛋黄顺着筷子戳出来的洞缓缓流出,将面条都染上金色。 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但宋青之前一直没发现,更没想到白景年会特地在面下面藏荷包蛋,实在称得上是意外之喜。 最重要的,这是他的小心思。 光看他的冷峻外表和行事作风,谁能想到他会拥有这样的巧思?纵然知晓他面冷内热,能猜到他体贴宋青多日辛劳,会在面里多放东西,但特地将荷包蛋藏起来的行为,证明他想要给她惊喜。 换言之,白景年在用行动讨好宋青。 第147章 只想和你一起过除夕 许是下午睡了一觉,又或许是那个被藏起来的荷包蛋,宋青晚上辗转反侧许久才睡着。 再次醒来,已经是这一年的最后一天。 天外已大亮,但想着今日既不用摆摊,也不用干活,她赖了会儿床,直到白景年催她吃早饭才悠悠起床穿衣。 “刚刚蔡叔隔着院墙问我,今晚要不要去他家吃年夜饭,你说呢?” 宋青微微瞪大眼睛,犹豫道:“年夜饭不是要一家人一起吃吗?我们又不是蔡家人,邀请我们去,那……” “蔡叔怕我们两个人太冷清,所以想请我们过去,当然,也有可能是齐婶想蹭你的手艺。”白景年道。 听到这个解释,她忍不住笑了下,“你想过去吗?” 男人吃饭的动作顿了下,摇摇头,“不想。” 宋青很是诧异,“为什么?” 但刚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了——白景年不爱热闹,未必喜欢蔡家那样闹哄哄的氛围,即便他和蔡家人关系不错。再者,除夕要守岁、拜财神,在别人家不方便。 想通这一点后,她道:“我们可以吃个饭就——” “我想和你一起过除夕。”白景年忽道。 “咳咳咳!” 宋青被打了个猝不及防,险些呛住,咳得满脸通红。 男人立刻递过水杯,“没事?” 宋青喝了一大口,不等彻底顺过气,便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对方,“你刚才——咳咳!刚才说什么?” 他那么沉默寡言的性格,能说一个字绝对不多说两个字的人,居然当着她的面说出那样的话。 她该不会听错了? 但很快,白景年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一个字都不带差的,语气更是毫无差别。 又听了一遍,宋青微微张着嘴巴,还是不太敢相信。 看穿她的心思,白景年又道:“我的意思是,我只想跟你一起过除夕。两个人不会很冷清,安安静静守岁也很好,在自己家里,累了也可以早点休息。” 听到后半句话,宋青收回下巴,心道:果然,他只是不喜欢热闹。 她点了下头,道:“正好我也不太想去,那我等会儿开始准备大年初一要吃的饺子——对了,你往年过年都吃什么?” “年糕、圆子。”他道。 宋青诧异地挑眉,“你是江南人氏?” 白景年犹豫了下,道:“小时候随长辈生活在东南一带,长大后,为了谋生,我离开了那,一直没有回去。” 本朝地域辽阔,她所逃荒到的地方偏西北,过年都吃饺子,和她前世的生活习俗大同小异。 早知道白景年不是土生土长的青山村人,但她也只以为对方可能是从其他城镇过来的,相隔不远,但万万没想到,居然是从生活习俗、风景人物相差那么多的东南来的。 惊讶之余,宋青又有些迷惑,“不是都说江南富庶么?你要谋生,不应该继续南下吗?怎的会北上?” 白景年似乎很不想触碰过往回忆,当下自嘲地笑了声,简单一句话带过:“年纪小,不懂事。” 察觉到低迷的气氛,宋青抿了抿唇,语气轻快道:“那我们今天除了准备饺子,再做些年糕和圆子!反正就我们两个人,吃得少,费不了多少事。” “对了,前天收来的野猪我留下了半只蹄膀,就放在东屋,你快拿了来,我们早点炖上,晚上吃年夜饭正好。” “还有昨天蔡叔送来的鱼,也拿出来处理了。虽然我们人少,但该有的菜可一道都不能少!” 听着她叽叽喳喳地念,明明不喜欢聒噪的白景年,却觉得此刻整个人都平静下来。 望着远处山川、树木,袅袅炊烟,近处的女人、锅灶,一方小院,心前所未有的安定。 宋青的手艺自然没得说,一天时间,不仅准备好了接下来几日的吃食,还搞定了一桌年夜饭。 红烧蹄髈、松鼠鱼,再加上用腊排骨熬的萝卜汤,以及得知白景年小时候在东南长大后,特地给他做的南方菜——金陵丸子。倒上两杯蔡叔送来的米酒,满满一桌,于二人来说足矣。 酒是新酿,且是蔡叔自制,过滤得不是十分干净,酒面浮起酒渣,色泽微青。配上桌旁用小泥炉小火煨着的排骨汤,烛影微晃,二人影子映在墙面上,偶尔会连在一起,颇有意趣。 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门外北风呼呼,还飘起了雪花,屋内却是暖融融。偶尔能听到隔壁的笑声,以及远处的鞭炮声,愈发显得屋内静谧、祥和。 虽不热闹,但安安静静,二人对饮,倒也十分温馨。 被氛围感染,二人都多喝了几杯。 白景年还好,宋青却是彻底醉了,神志不清,后来还直喊热。 男人只好放弃守岁,用温水帮她梳洗好,又小心把外套脱了,把人塞进被窝,坐在炕沿静静看着。 大掌悬在她脸颊上方,许久没能落下。 最后,还是宋青又喊热,要踢被子,脑袋身子乱晃,不小心蹭到他的掌心,白景年才接触到她脸颊的温度。 滚烫滚烫的,肌肤滑嫩,宛若刚煮熟剥去壳的鸡蛋。 他被脑海内冒出想法逗笑,又轻抚了两下,动作很轻,生怕把对方吵醒。 而后,他扯了帕子用冷水浸湿,盖在她额头,借此帮她降一降温度。许久,宋青彻底安静下来,白景年才停下动作,起身。 他去外面熬了醒酒汤,将吃剩的年夜饭收拾了,上炕休息。 因喝多了酒,次日二人都起晚了。 宋青迷迷糊糊爬起来,半眯着眼睛,许久都没反应过来。 直至手旁有什么东西隐隐约约动起来—— “呀!” 她惊叫一声,忙不迭后退,却不想后背撞上炕几的桌角。 登时疼得又是一声尖叫。 本来半梦半醒的白景年彻底清醒过来,看着近在咫尺,几乎钻进他被子里的宋青,当下也懵了。 二人大眼瞪小眼。 “宋青!” “宋青在家吗?快出来,本小姐给你送好东西来了!” 是何飞缕的声音! 宋青下意识看了眼身上的装束,确信还好好的穿着中衣后,忙不迭起身应声,“来了来了,马上!” 昨晚她的衣服是白景年帮忙脱的,放的位置和她的习惯不同,所以,宋青费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再手忙脚乱穿好,最后趿拉上鞋子,抄起桌上的木簪,着急忙慌挽起头发。 挽头发的空挡,她视线不经意落在炕上,后知后觉昨晚竟是越过炕几,溜到了白景年这一侧! 但二人睡姿颠倒,她头正对着男人小腿的位置,而她刚睡醒时不小心摸到的物什,看位置,极有可能是对方的膝盖或者脚丫一类。 弄清楚这点后,宋青暗暗松了口气。 还好不是……不然大年初一,新年伊始,太尴尬了! “你不会还没起床呢?磨磨蹭蹭的,本小姐在外面都要冻死了!”门外何飞缕不耐烦催促:“你再不出来,东西我不给你了!” 宋青给同样迅速装束好的男人使了个眼色,让他将床褥整理好,而后应声往外走:“来了,这就来了。” 第148章 银子 何飞缕一身喜气洋洋的芙蓉红对襟裙装,外罩一件黑底绣金丝线的斗篷,戴了一整套金灿灿的头面,在太阳下闪闪发光。 打开屋门,还隔着院子,宋青的眼睛都差点被闪瞎。 “何大小姐,”她半眯着眼睛走近,“新年好。这么早登门,有什么事吗?” 何飞缕双手抱着一只小巧的掐丝珐琅手炉,懒洋洋站在那里,只扬了扬眉毛,身旁婢女便十分识趣地捧上一个朴素的蓝底包袱,径直递到宋青面前。 “这里面是一百二十两银子。”何飞缕指尖点了下,说道。 宋青低呼:“一百二十两?” “除了那三百份节礼,还有你们给我姑姑送去的八十份,你和小蔡姑娘总共是一百一十四两银子。但是呢,”她停顿了下,摩挲着手炉,狐狸眼因笑而弯起来,“我姑姑说了,过年要图喜庆,一十四不好听,便做主加了几两,凑了个整数。” “多的呀,就当是我姑姑过年给你的压岁钱。”她笑道。 宋青暗暗咋舌:有钱人就是豪横。为了年节下讨吉利,居然白送了她六两银子。 她双手接下包袱,做足了准备要被坠一下,没想到是轻飘飘的。 “一百多两银子,我马车可没那么大地方,银子都让我兑换成银票了,只剩了一点散碎银子,拿着过年给小孩发压岁钱。”说着,她往远处扫了眼,道:“我爹还等着我回祖宅拜年,先走了,下次再去你家喝茶。” 说完,下人们簇拥着何飞缕,乌泱泱离开。 宋青目送她走远,便迫不及待抱着包袱回家,同白景年分享喜悦。 “这样一来,我就能买一处更大更好的铺子了!” 她兴奋地畅想未来,“只要铺子大了,不管是正店还是脚店,能不能拿到衙门给的酿酒许可,客人一多,每天赚的钱都绝非现在能比。” 她要买一个带后院的铺子,后院最好有井,这样处理起食材来更加方便。 灶房一定要连同后院,省得夏天过于闷热。 如果有二楼就更好了,一楼价格亲民,二楼则设置雅间,招待贵客。不过这样一来,铺子所处的位置必要风景好,否则二楼所处的环境和一楼毫无二致,哪里会有客人来呢? 短短一刻钟的时间,宋青连铺子内放置何种桌椅板凳,哪里放菜牌都想好了。 “对了,若是个大铺子,我一人可照应不过来,得请些帮手。”宋青托着下巴,双眼定定看着白景年。 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 白景年对上她的视线,淡淡一笑,“是,如果要招伙计,得提早贴出告示,万一耽误开张就不好了。” 说着,他站起身,“估摸着时辰,蔡叔他们快拜年回来了,我去叫他们一家过来,尽早把银钱分了。” “还有呢?”宋青叫住他。 白景年顿了下,眼眸微垂,情绪不明。 过了会儿,他才道:“你昨晚喝醉了,头还疼不疼?我熬了醒酒汤,就放在堂屋,你喝了再吃早饭。” 她侧身扫了眼,果然在桌上发现被盖得严严实实的一盅汤。 心中的种种情绪在瞬间消失殆尽。 宋青点了下头,“去。” 出门前,白景年又看了她一眼,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但她专注算账,所有心神都在银票和散碎银子,以及手下的算盘上,并未察觉。 最终,男人轻叹口气,出门叫蔡叔一家来。 节礼的重头支出都在购置猎物和香料上,减去这些,三十两银子就没了,再把屠苏酒和药材、饮子原材料的成本减去,一百二十两银子只剩下不到九十两,平均每人可得四十一两。 和宋青预想的差不多。 四十一两是她所得,但白景年也出了不少力,再分他一些。剩余的,加上她这小半年来赚的钱,买一处大点的铺子丝毫没问题。 不过,铺子一大,装潢起来所耗费的时间也相应会增加。 若是想赶在元宵节之前开张的话,得这两日就得去镇上看铺子,签契书。 正想着,蔡叔一家到了。 他们都换了新衣,个个精神奕奕,一家五口一来便将白家小屋挤得满满当当,热闹非凡。 宋青早已算好账目,交给蔡叔看了,确认没问题后,将银票包好交到蔡彩手上,对方激动得脸通红。 趁着白景年和蔡叔说话,她将蔡彩拉到角落,嘱咐道:“你哥哥和嫂子帮了我们不少忙,这些钱,也有他们的份。具体要怎么分,你跟爹娘商量好,别寒了哥嫂的心。但是你要记得,做饮子是你出的主意,钱再怎么分,你也要占大头,绝对不能做冤大头,知道吗?” 蔡彩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我过两日就要去镇上看铺子了,得好些日子才能重新开张,你这些日子好好玩,等我开张了,你再来找我玩。”宋青拍拍她的肩,轻声道。 蔡彩的眼圈瞬间红了。 早就知道宋青要搬到镇上去,但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她咬唇,强行把眼泪逼回去,委屈巴巴看着宋青,道:“那我还能继续卖饮子吗?” 这几日赚的钱,是她从前想都不敢想的。 几十两银子,至少够他们一家两年的开销。常说人该知足,但蔡彩不想就此停手,她想赚更多的钱,最好也能开一家铺子,再在镇上买处大宅子,将父母都接进去住。 “你想继续卖吗?”宋青问。 蔡彩坚定点头,毫不犹豫道:“想!” 望着她的眼睛,她抿了抿唇,纵然一时也没主意,还是安抚道:“我帮你想想办法。不过,你不要太着急,眼下是年节,你尽管撒了欢地玩,等我在镇上安定下来了,再琢磨也不迟。咱们有这么多人,总能想到法子,放心。” “我相信你,宋青姐。”蔡彩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无比认真道:“姐,我等你。” 模样宛若忠诚的小奶狗,眼神坚定,但因为还没断奶,从里到外都透着可爱。 宋青忍不住摩挲她的头,笑道:“好,我绝对不让你白等。” 没一会儿,蔡家来了拜年的小辈,他们一家陆续拜别。 白家小院再次恢复宁静。 宋青将包袱收好,“景年,我们明天就去镇上看铺子。最好这两天就买下,早点装潢,尽早开张。” 第149章 祭拜奶奶 下午,宋青准备好东西,准备去涌泉村后山看望奶奶。 她本想一个人悄悄地去,不让任何人知道,但白景年一听到她要回涌泉村祭拜奶奶,立刻放下手中忙着的事跟上来。 猜到他可能担心遇到王婆子,宋青主动道:“墓地在后山,王婆子家离那远得很,我碰不到她。” “一起去。”男人坚持。 她低低地叹口气,认真解释:“我马上就要搬到镇上去了,以后还不知道有没有机会去看她。我只是想单独跟她待一会儿,说说话。” 见对方又想说些什么,她道:“景年,我知道你是担心王婆子闹事,但今天是初一,她要招待从城里回来的儿子儿媳,顾不上去后山。” “我还没见过你奶奶,该去看一看。”白景年放柔语气,说道。 宋青的心好像被挠了一下,酸酸痒痒的。 男人轻声道:“我看过她老人家就离开,在远处等,不打扰你们说话。” 想到对方素来寡言,饶是在一旁,也绝对不会打扰,她抿唇,点了头。 “好,一起去。” 两个村子紧挨着,为了避开人,他们没有走大路,而是选择从青山村的后山绕过去。路途远了点,而且因为前两日下过下雪,路很不好走,但也正因如此,一路都没碰到人。 白景年本就话少,宋青一路想着奶奶,也罕见地沉默下来。 一路无话,只能听到风声和宋青细细的喘息声。 村中大多数人去世后都葬入祖坟,但奶奶去世前要求葬入后山,是以,她的墓地很空旷,但有几棵松柏陪伴,冬日里仍旧青翠鲜活,显得墓地没那么凄冷。 路太难走,宋青到了以后找了块石头坐下,准备歇歇。 至于白景年,分明腿脚不便,却比她还要轻松。一路上呼吸平稳,到了目的地也没有要休息的意思,径直上前,蹲下,开始徒手拔去坟包和周围的杂草。 等宋青缓过来,墓地已经被修整得干干净净,墓前还被他用石头临时垒了个可以放置祭品的台子。 她投去个感激的目光,方跪下来,将祭品一一摆上。 “奶奶,我来看你了。” “又是新的一年。去年,发生了许多事……”宋青避重就轻地说了自己被迫嫁人,以及做生意的事。末了,轻轻叹口气,道:“我马上就要去镇上开店了,奶奶,以后大概只能过年才能回来看你,别怪我。” 说是祭拜奶奶,其中多少也有思念亲人的意思。 奶奶去世,她的亲人在另一世还活着,但同样再也见不到了。 察觉到她低落伤感的情绪,一直垂手站在身后的白景年上前,将她搭在她肩膀,轻轻捏了捏。 似是安抚。 宋青反应过来,她吸吸鼻子,挤出个笑,顺手向后拉住白景年的手,轻轻往前一带。 男人顺势跪下来。 “刚刚忘了介绍,他就是救了我的人,也是我的丈夫。奶奶,我带她来看你。”她对着连墓碑都没有的坟包,轻声介绍。 白景年也十分配合,仿佛真有一位老人家坐在面前,认真道:“奶奶,我是白景年,宋青的丈夫,今年十九岁,属羊,祖籍在鹭州,近些年搬到青山村……我前几年一直在打猎,现如今帮宋青打下手。请您放心,以后我会好好照顾她,绝不让她受欺负。” 起初,宋青还有些想笑,但越往后听,心中越是感动。 身旁的白景年神色认真,还在说话——这一日说的话,倒是比往日三四日加起来还要多。 他认真的模样没有丝毫改变,宋青余光扫过,能清楚看到他眼中的诚恳、坚毅。 莫名的,她鼻尖不受控制地发酸,在眼泪夺眶而出被发现前,她深吸口气,佯装等不及地推了下白景年,“好了,说得够详细了,你去那边等我,我单独跟奶奶说会儿话。” 男人十分听话地起身离开。 于是,这一方小天地只剩下宋青和坟包,孤零零守在一起。 远处白景年静静看着,偌大天地,眼中只有宋青一人。 他目力极好,远远地,看到对方的衣角被北风吹起,宋青垂着头,肩膀一颤一颤,眉心不自觉皱起。在发现她还有抬手拭泪的动作后,白景年的心猛地抽痛,连他自己都没想到,下意识捂住胸口。 心脏已经恢复跳动,但方才一瞬间的抽痛,绝对不是幻觉。 “路这么难走,你奶奶最疼你,哪里舍得你冒着冷风来看她,你就是太孝顺了。”远处隐隐约约传来嗔怪女声。 有些耳熟。 白景年立时移开视线,循声望去。 不多时,一道男声气喘吁吁道:“奶奶最疼的是小青和春秀,没疼过我们。” “可别提春秀那个死丫头了,等过了年,看我怎么教训她!” 另一道男声很是气不过地附和道:“就是!春秀也太张狂了,居然和离!还非要把孩子带着,我看她以后怎么办!对了,娘,你可千万别接济她,一文钱都别给她,该让她苦一苦,才知道从前在吴家的日子有多好过!” “我也是这么打算的,不过等过了这个年,我还得再想法敲打敲打她。说到底,还是宋青那个贱货挑唆,要不然春秀怎么可能不听我的话!” 在听到“宋青”二字的同时,白景年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以年老妇人和两个中年男人为首的队伍,年老妇人十分眼熟,正是王婆子! 他眼神一凛,迅速回身朝宋青的方向走去。 这边宋青情绪压制不住,涕泪满脸,眼前被泪水糊得一片模糊之际,突然被男人单手一把抱起! “有人来了,先躲起来。”白景年低声道。 找地方找地方的时间,王婆子已带着人到了墓地旁。 宋青低呼一声:“我的篮子!” 方才躲得匆忙,装祭品的篮子没能带走,眼下就在祭台旁,周围一点杂草遮挡都没有,一眼就能看到。 “娘,你上午来过?”王婆子的大儿子指着祭品,狐疑道。 王婆子嗔他一眼,“我一上午都忙着做饭,给你们接风,哪儿有空看她?” 说完,她四下张望,最后看了眼酒食果品一应俱全的祭台,沉下脸,冷哼了声:“八成是那个小贱人来过,也就她会准备这些花里胡哨没用的东西。” “宋青?”二儿子道。 “除了那个贱蹄子还有谁?大过年,没看见她本人,光是看见这些东西都晦气!”王婆子骂骂咧咧的。 不解其意的小孙女看着祭品,指着还冒着热气的素烧鹅,边吞口水,边仰头天真道:“奶奶,这是什么呀?闻起来好香,我可以吃吗?” “香个屁香!眼皮子浅的东西,不许吃!”王婆子大骂。 小孙女被吓得缩起脖子,连哭都忘了。 二儿媳见状,又心疼又生气,将女儿抱回来,狠狠瞪向自家丈夫。 老二同样面露怒气,瞪向大哥。 老大家儿子已经十三岁,他看不下去堂妹被斥责,主动站出来打圆场,“奶奶,这些祭品都好好的,要不我们带回去?你不喜欢扫墓的那个人,但这些东西都还干净,我们不应该拿粮食撒气。” 面对孙子,王婆子的态度顿时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殷勤道:“你喜欢吃这些?那我回去就给你做。” “奶奶,我的意思是,把这些东西带回去——” 王婆子叹了口气,语重心长道:“大孙子,你不知道,这些东西不干净!” “你爹和你叔都知道,那个丫头在我们家的时候就邋里邋遢的,一年到头都不洗几次手。你觉得,她做出来的东西,能吃吗?” 孙子面露嫌弃。 王婆子得偿所愿,但为防孩子们再后悔,立刻挥手将祭台上的东西都推下去,摆上自己带来的。 瓜果、酒水、菜肴全都滚进泥水里,脏兮兮的。 树后看到这一切的宋青攥紧拳头,气的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第150章 要去一起去 白景年漆黑眼眸瞬间冷了好几个度,唇紧紧抿成一条直线,眼神低垂四处搜寻,最后视线落在不远处的一根手腕粗的树枝上。 他快步过去捡起,在手里掂量掂量。 “景年?”察觉到身旁无人的宋青转身,就看到了这一幕,有些不解。 但紧接着,她顺着男人的视线望过去,登时会意。 她忙出声阻止:“别去!” 白景年没说话,只默默攥紧了树枝,意思显而易见。 为了尽快劝住他,宋青加快语速,急道:“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在奶奶的墓地前,我不想跟他们打起来。景年,我们回去,不要理他们。” 若是换做往常,都不等白景年找武器,哪怕对方人多,她也会不惜一切地冲上去。 但今日不同。 不光是大年初一,最重要的,奶奶在那里,她不能当着她老人家的面动手。 说到底,她只是捡来的孤儿,怎能在奶奶的墓地前,跟她老人家真正的孙子打起来?岂不真成白眼狼了? 王婆子不仁,她不能不义。 因此,她上前挽住男人手臂,半是哀求半是催促道:“走,我们走。” 但和往日言听计从的白景年不一样,他没有半分犹豫地抽出手,墨黑眼眸看着她,“我刚刚在你奶奶面前说过,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我不能食言。” 宋青有片刻的怔忪。 “你先走,我去教训他们。”白景年道。 她想都没想:“不行!” 宋青回身看了眼墓地的方向,深吸一口气,咬牙,回头对上白景年的眼,无比坚定:“要去就一起去!” 既然劝不回男人,索性一起不义! 不过,火是王婆子先挑起的,她只针对王婆子一人,应该不算不义? 琢磨的功夫,二人已经杀到了王家人面前。 大儿子最先反应过来,“你们是什么人?想干——” “哎呀!” 因生活优渥而发福的大儿子被高大精干的白景年随手推开,滚到泥地里。 大儿媳脸色突变,急忙去扶丈夫。 老二认出宋青,但还没说话,就被识时务的妻子拽到一旁,给白景年让出路来。 老大家的小儿子吓得不轻,急忙去拉王婆子的衣服,喊道:“奶奶!奶奶!” 还没摆放完祭品的王婆子忙起身,跟宋青凛冽如箭的视线撞在一起。 她先是被那眼神吓了一跳,下意识后退,但反应过来后又立刻上前,叉腰破口大骂:“好你个不要脸的贱蹄子,大年下,居然还有脸来——” “啪!” 宋青扬手,蓄足力气的手猛地落下! 巴掌声响亮清脆。 身后响起此起彼伏的倒吸凉气声。 刚被扶起来的大儿子见了,顾不上整理衣服,急得跺脚大吼道:“宋青,你干什么!那是娘,她救过你的命!你疯了吗?!” “奶奶才是救我的人,她不是。”宋青头也不回,冷冷道:“她更不是我娘,她根本不配。” 二儿子一听这话都懵了,“奶奶救了你?可是娘打小就说,是她——” “娘说的果然不错,你就是个白眼狼!”大儿子骂了句,说着就要冲过来。 也许是压根不认识白景年,也许是看见他走路一瘸一拐,构不成威胁,也许是他一直没说话,总之,大儿子都没把他当一回事,直到那根手腕粗的棍子突然甩过来,横在距离他的脸不到一公分的地方,棍子被甩打起来的风扑了一脸! 大儿子身上的肉猛然抖动,小腿一软,瞬间瘫倒。 “老大!老大你没事?”王婆子急忙大喊。 宋青冷笑:“你还有心思关心她?” “小贱蹄子,我差点忘了你——” “啪!” 又是一巴掌挥过去,打得王婆子晕头转向,一屁股墩坐在地上。 她居高临下,手指着王婆子,“看在过年的份上,我不想多说,尤其懒得跟你这种人多说。一刻钟之内,把我给奶奶带来的东西全部捡起来,擦干净,重新摆上去。” “否则,这个年,谁也别想安生。” 宋青甚至懒得跟她计较自己手脏不脏的问题,因为她心中清楚,哪怕眼下逼着她道歉、认错,她心里仍不服气,总有一日会再犯贱。 所以,没必要在这种事上浪费时间。 见王婆子愤怒至极,却碍于白景年也在,根本不敢回手的样子,她心中无比痛快。 大儿子一时没能爬起来,可嘴下没闲着,张嘴就骂—— “咚!” 白景年眼睛都没眨一下,手中棍子只奔着他的嘴挥过去。 闷响过后,紧接着一声惨叫,大儿子满嘴鲜血,张嘴,门牙掉了一颗。 二儿子看不下去,想上前劝和,被媳妇一把拉住。 “我和景年都不需要走亲戚,更不会在乎外人的看法,但你们就不一样了。”宋青说着,指指她的脸,又指着被白景年一棍子下去打得没有人样的大儿子,勾起笑,“你确定,要顶着这样的脸去给别人拜年吗?” 大儿媳怕得要死,哀求道:“娘!娘你就认个错——” “你给我闭嘴!”王婆子骂道:“几时轮到你个娘儿们说话了?没规矩!” 大儿媳脸憋得通红,不一会儿落下泪来。 宋青不耐烦翻了个白眼,转身,从白景年手里抢过棍子,直戳到王婆子脸上去,“收不收?!” “我不信你敢——” “砰!” 宋青扬臂,对着她肩膀用力一敲,“对你这个不要脸的老东西,我有什么不敢的?” 王婆子疼得面容扭曲,大叫连连。 “收一下能怎么样?要不是你把东西都弄脏了,人家也不至于这么生气。”老二媳妇小声嘟囔:“要是被打得下不了床,还得我们伺候……” 媳妇说话难听,但也在理。 老二思索一番,主动上前赔笑道:“小青,确实是娘不对,但她年纪那么大了,老糊涂了,你千万别跟她计较。要不这样,我帮你收?绝对帮你收得干干净净。” 说完,立刻拉上媳妇上前忙活起来。 大儿媳见状也忙过去帮忙。 白景年眼神询问宋青,大有如果你不想让他们为王婆子代劳,我就立刻用拳头帮你把他们赶走的架势。 第151章 技高一筹 宋青视线落在手忙脚乱收拾残局的三人身上,眸子眯了眯。 “小青、小青,妹子!”大儿媳急忙喊她,求饶道:“是我们不对,你别跟我们一般计较,我们马上就把这收拾好,马上就能收好。” “不必了。”宋青给白景年使眼色。 男人即刻上前,一手将二儿子拽开。 她接着说道:“这件事不是你们的错,更和你们无关,我只找王婆子算账。如果你们真的想息事宁人,去求你婆婆跟我认错道歉,比求我来得更快。” 反正已经撕破脸,又何必忍气吞声,后退一步?宋青今日必须亲眼看到王婆子将她的东西收好,否则绝不罢休。 说完,那头白景年已经一手一个将人拉开。 他面无表情,手下力气却又大又狠,一用力,手臂青筋毕露,周身气场骇人,把本想发作的二儿子吓得忙不迭往后退,紧紧抱住自家媳妇、孩子。 “让老人家给你个小辈道歉,你真想得出来!”大儿子唾沫横飞骂道:“也不怕折寿!” 宋青看也不看他,淡淡道:“某人把我给奶奶的祭品一手挥走,不敬长辈,要折寿,也是她这种人先折寿。” 大儿子被噎得满面通红。 “道不道歉?”宋青拿棍子指着王婆子,冷冷质问。 王婆子一脸不忿。 大儿媳和二儿子夫妻看不下去,急得七嘴八舌开口劝说。 大儿子本想阻拦,但白景年敏锐察觉,随手捡起一块土坷垃,墨眸一眯,手腕微动—— 还没张嘴的大儿子被糊了半脸泥,因男人力气十足,有泥顺着鼻孔窜进去,他被呛得连声咳嗽。 王婆子的耳旁只剩接二连三的劝说。 面前横着手臂粗的木棍,肩膀还在隐隐作疼,她一咬牙,闭眼没好气道:“收收收!我收,这总行了?” “强盗土匪一样,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大年初一遇到你们这两个瘟神!”她嘴里嘟嘟囔囔地小声骂道。 白景年脸色一沉,快步上前。 但宋青却拦住他,对着王婆子阴涔涔笑道:“惹不起,下次就注意一点。我知道你狗改不了吃屎,也不指望能把你打得老老实实,所以——下次再遇见我们,你最好绕着走,否则万一再忍不住犯贱,落到你身上的可就不止一棒子那么简单了。” “你!”王婆子气得呼哧呼哧喘粗气,三角眼怒火熊熊燃烧。 她越是气,宋青就越是得意。 “还不收?”她将棍子一挥,故意吓唬道。 王婆子浑身一哆嗦,咬着牙,不服气爬到祭台旁收拾。 宋青心中无比畅快。 她就是喜欢看王婆子气得要命,却无论如何都干不掉她的样子。 瓜果擦一擦还能吃,但滚进泥堆里的菜却怎么都拯救不回来。 二儿子见宋青脸色青黑,不等发作,便急忙从怀中掏出荷包,拿着钱往宋青手边递,“这几个菜要不少钱?来,妹子,我这有一钱碎银子,给你,千万别跟我们计较。” 白景年看一眼宋青,替她接过。 这可把王婆子心疼得够呛。 但没办法,谁让她先手贱把祭品都弄脏? 直到宋青拎着篮子离开,王婆子对着她们离开的方向,没好气啐了口,“就会仗着男人耍威风,一个臭瘸子,得意什么?我看哪天摔死他,你还怎么得意!” 大儿子立刻附和跟骂。 二儿媳撇嘴哼了声,拽着丈夫耳朵吐槽:“你那个妹子横,你娘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们两个遇上,你娘更活该。” “少说两句,被大哥听见就完了。”二儿子低声警告。 “我偏说!她敢做还不让人说?”二儿媳竖起眉毛,哼道:“你忘了她怎么对咱家闺女了?说她偏心眼你还不承认,等明年过年,打死我也不带着孩子回来,你自个儿跟着那偏心眼的老娘过!” 二儿媳家境颇佳,算不上大富大贵,但二儿子在外做生意打拼,岳丈家出了不少力。是以,一看媳妇生气了,他忙不迭做小伏低赔笑,好一阵才将人劝好。 相较阴云笼罩的王家,宋青心情好到了天上。 回家路上,她脚步轻快,顿觉山路都没有去时难走了。 她由衷道:“你说得对,下次再遇到这种事,我就该冲上去教训他们,绝对不能忍!” “我帮你。”白景年道。 宋青唇角一弯,侧身看他,眼中亮晶晶的,语气轻快,“好。” 男人只要站在她身旁,哪怕什么都不做,一个眼神、动作,都能给予她莫大的安全感。 回到家已经临近傍晚,二人将剩饭热了热,便开始商量次日去镇上看铺子的事。 之前宋青已经跟着商行伙计看过不少铺子,加上白景年对镇子的了解,很快确定了想要的铺面范围。在此基础上,次日再去看铺面,便轻松省事许多。 “这两处倒是符合宋娘子的要求,但价格嘛……”伙计欲言又止。 宋青和白景年默契地对视一眼,交换眼神。 她先开口,故作为难道:“算了,还是太贵,我们回去看稍小些的铺子。” “我觉得此处还好,但价格太贵,若能便宜些就好了。”白景年配合道。 铺子小价格低,促成交易较为容易,但相应地,伙计能拿到的分成也会少;铺子大价格高,饶是再稍微降低价格,伙计所获得的收益也远比小铺子成交更高。 因此,一看白景年对此处有意,伙计立刻连吹带捧地劝说:“郎君说得对,这是整个镇上风景最好的铺子了。依我说,就要此处!日后开了店,以宋娘子您的手艺,保管一个月就能把钱赚回来。” “但太贵了,将近七十两银子……”宋青边说边皱眉摇头。 余光一扫,眼看小伙计没反应,她故意去拉白景年的手,作势离开。 白景年则反手握紧她的手,直接大步流星往前走。 “价格可以再讲嘛!”伙计急忙叫住他们,大声道:“价格可以再商量,宋娘子!” 宋青唇角一勾,预备停下。 但白景年轻扯了下她的手,暗示接着往前走。 她起初不解,但下一刻,看到气喘吁吁追上来的小伙计,以及听到伙计主动提起要跟卖家商量价格,帮她把价格往下压,顿觉还是男人技高一筹。 第152章 上元节 此处铺子距离镇上最中心很近,十分热闹,风景也好,尤其站在二楼,饶是冬天,临窗远望也别有一番韵味。 上下共有两层,后面有一个巴掌大的小院,最叫人惊喜的,莫过于小院内还有一口水井。 最后,在商行伙计两边磨破嘴皮子的努力下,整处铺子以六十二两的价格交易成功。 包好银子送去商行的时候,宋青一阵阵的肉疼。 忙了小半年攒下的银子,今日便要挥手说再见了。 “旧的不去,新的不来。”白景年在旁安慰。 小伙计闻言笑着附和道:“郎君说的是!以宋娘子的手艺,还有在镇上的名声,想赚回这些钱还不是两三道菜的事儿?放心,这套铺子绝对让您买得物超所值!” 小伙计惯会说漂亮话,但不得不承认,这番话的确取悦到了宋青。 将钱交给伙计,取了铺子的房契,再去官府办理相应的手续。 跑前跑后一整天,总算成为铺子的新主人。 此处原是酒肆,东西搬空后十分干净整洁,布局也无须大改,尤其是一楼,在原有基础上添置些桌椅板凳即可。二楼地方比一楼小,又因要设成雅间,耗费的心思要多些。 但最麻烦的当属厨房。 酒肆原本只做些下酒小菜,厨房小,锅灶也少,而宋青要开食肆,仅仅两三个灶台根本不够用。 万幸白景年提早做好一批锅具,将厨房扩张重建,再根据锅灶砌好灶台,省了不少工夫。 两人找了几个临时的帮手,日以继夜地忙碌,堪堪赶在正月十五上元节前一天将上下内外都打点好,可以准备开张。 正月十四一大早,镇上已经忙碌起来了。 店铺掌柜和镇上百姓将房前屋后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灯笼,只等天一黑,就将内里蜡烛点燃,映出五光十色的光亮;有些商铺门口挂起长长鞭炮;变戏法的、吹萧管的、说书的、卖吃食、猜灯谜的倾巢出动,除了瓦舍,街道上也到处是他们的摊位。 再加上过年四处走动的百姓,一大清早,街道上早已熙熙攘攘,人声鼎沸。 从村中乘牛车赶到镇上来的宋青边走边看,应接不暇,惊叹连连。 到了铺子时,还有些意犹未尽。 “你若喜欢,今日忙完后可以在镇上逛一逛,晚点再回家。”白景年道。 宋青笑着摇头拒绝:“比起看热闹,我还是更喜欢赚钱。” 男人失笑。 紧接着,她又道:“还有一件事,我之前忘了告诉你。” 白景年栓好牛,回身看她。 望向他认真倾听的眼,宋青犹豫了下,咬唇道:“从今天起,我就不回去了。前两天我托宋姨帮我买了两床棉被,放在二楼,晚上我在二楼过夜。” 男人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固。 宋青咬了咬口腔内侧的软肉,狠下心,道:“去年多谢你的照拂,等铺子稳定了,我就去找官府和离——如果你想休妻也可以,我绝无二话。” 站在她面前不远处的男人沉默了许久,面上一丝外露的表情都没有,仿佛毫不在意,但他垂在身材的攥紧的手有轻微的颤抖,如果不仔细看,根本无法发现。 她没看到,却能从白景年周身的气场感觉到些什么,想了想,正欲主动说些什么,就看到对方开了口—— “时间不早了,先开门,这件事之后再说。”白景年的声线是一贯的冷静稳重。 宋青顿了下,挤出笑应道:“好。” 心头却闪过淡淡失落。 已经到了这种程度,他都没能主动踏出那一步。 她不怀疑白景年的人品,不认为对方是故意吊着她,也未曾怀疑过男人对她的好是逢场作戏……所以,说到底,可能只是因为没有她喜欢对方更多。 同在一屋檐下生活,接触频繁,也许,对方曾对她产生过淡淡的好感,但这丝微弱的好感,并不足以支撑对方能够抛弃村中的一切,随她到镇上来。 宋青开了门,看着装潢一新的铺子,心情稍稍好了些。 也罢。 没有爱情,正好能全心全意打拼事业! “昨天做好的牌匾应该晾干了,现在挂上去吗?”白景年询问。 宋青道:“和红绸一起挂上去,等会儿宋姨她们就到,我先去厨房烧火,把昨天包好的圆子煮了,等会儿大家一起吃了圆子再开张。” 店铺开张,宋姨和宋叔的药铺交给伙计看管,他们一家三口都要过来。 春秀也特地在首饰铺请了一日的假,赶来凑热闹。不过,保险起见,也为了她能更好地看顾女儿,宋青预备安排她到后厨帮忙。 挂好牌匾,顺势将鞭炮也挂上。 白景年刚下梯子,宋家三口和春秀母女就到了。 招呼他们进去坐下,宋青正好将煮熟的各色圆子端出来。 白景年没急着坐下,而是对宋青说道:“你先招呼宋姨,我去重新写个告示贴到外面,铺子外面有许多人看热闹,兴许能立刻招到顺你心意的伙计。” 宋青本想舀圆子的手顿了下。 其实铺子外早就贴了招人的告示,也有人进来询问,但大多不符合她的心意。 毕竟,她是按照白景年的标准比对的,自然大多数人都不行。 “我帮小青写。”宋长松主动站起来。 但下一瞬就被宋姨强行拉着坐下,瞪他一眼。 宋青没注意到他们母子间的动作,双眼视线都定格在白景年脸上。 纵然说了不在意,但这种事,哪里是一时半刻就能放下释然的。 她盯着对方认真的脸看了好一会儿,才挤出个笑,状似轻松随意道:“好啊,那麻烦你了。”说着,她吃了口圆子,提醒道:“笔墨纸砚都在柜台,你尽管用。” 出乎意料的,白景年没有立刻转身去写,而是接着问道:“对于伙计,具体有哪一些要求?” 宋青疑惑道:“上次写得那版告示不是很清楚吗?只要人品端正、身体健康即可。” “再具体些也许会更好。”白景年顿了顿,说道:“诸如个人本领、性格等等,这样可以提前筛除一部分不符合你内心期许的人,帮你节省时间。” 说得好像也有些道理。 宋青若有所思点头,托着下巴细细琢磨起来。 在食肆跑堂,外向自然最好,可若是内向但办事稳妥,自然也是可以的;长相么,不要太俊秀,但也绝对不能太丑,说句不好听的,万一影响食客的食欲就不好了;不论是跑堂还是杂役,能一个眼神就明白宋青的意思最好,若达不到,聪明好学也行。 说着说着,那旁喂女儿吃圆子的春秀恍然道:“这不就是妹夫吗?” “依我说啊,小青,妹夫根本不用写那么多字,直接在门口贴上‘招伙计’几个字,然后让妹夫站到门口,按照他的标准来挑人就行!” 第153章 大买卖 宋叔宋姨齐齐笑出声,跟着春秀一起揶揄打趣。 白景年倒是神色如常,但也因此,衬托的宋长松脸色微暗。 宋青则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 要不是春秀提起,她还没发现。 细细回想,的确每一条都能跟白景年对上,不知不觉间,他竟已经成为宋青心中衡量伙计的标准。 身旁亲人们还在打趣,她脸颊微红。 但一看到白景年没什么表情变化的脸,宋青心一坠,脸上的热度陡然褪去。 她轻咳两声,正色道:“你们别开玩笑了,景年还有他的事要忙,哪里有空在外面干站着招人。” 说着,她看向白景年,佯装随意道:“刚才我说的那些,你看着写写就行——对了,最重要的是写清楚我们食肆的工钱待遇。” “好。” 不光村里,镇上大多数百姓也是不识字的。 因此,白景年写好贴到门口后,特地向围观的人读了几遍,确信他们能看懂,最好再传播出去。 忙完这些,天已大亮,到了铺子开业的好时辰。 铺子名为“有味居”,不俗不雅,也没过分吹捧自家,只为了好记。 木匾上是白景年的字迹,也是由他亲手刻制,如今墨色正新,红绸布一揭开,墨黑的字被太阳照得闪闪发亮。 鞭炮在两侧“噼啪”作响,引来了不少人看热闹。 宋青顺势将大门打开,手叉腰,中气十足地叫卖:“新店开张,不管新老主顾,只要进店,全部赠送芝麻圆子一份!限量五十份,先到先得!” 上元节前夕送圆子,应景又诱人。 加上此处和之前摆摊的地方相隔不远,她和白景年这几日忙活,消息早在老主顾之间传开。饶是没光顾过她摊位的,也多少听说过肉夹馍的名声。 一时间,新漆了柿漆的店铺大门蜂拥涌入数十人。 大堂瞬间坐满了客人。 但众人有条不紊地忙碌,没有丝毫乱了阵脚。 宋青和春秀去厨房干活,宋姨和宋叔因做生意,略识几个字,他们招呼客人,帮他们点菜,宋长松负责收钱,白景年则在门口统计人数、发放木牌——用来领的芝麻圆子。 五十份发完以后,他回到后厨烧火。 因是清晨,客人们又只是出来游玩,点的菜大多只是早点和小食,还有少数没点单,只等着吃完的芝麻圆子就离开。 但不管如何,开业第一天,铺子如宋青所预想的那般热闹起来了。 后厨和大堂南侧的墙面被掏出一个小框,挂着布帘,既方便跑堂端菜,也可以让宋青在后厨随时查看前面的动静。 为赶上元节的热闹,她前几天做了许多汤圆。 汤圆,在这里又被称为浮元子,但大多数人都叫它圆子,又因是元宵节的节食,也被称为元宵。 虽制作方法不同,但形态大同小异。 外面是糯米粉,白乎乎、圆滚滚,内里的馅料则多些,可以是最常见的芝麻,也能放豆沙、白糖、黄桂以及各色果仁。 馅料样式已经够多,做不出别的花样,但为了区别其他铺子的圆子,将好味居开业一事借着食客们的嘴传播开来,宋青便别出心裁地在圆子的外表上做工夫。 青菜汁、甜菜汁、紫薯汁……用不同颜色的汁水来和糯米粉,调出各色的圆子。 绿的、红的、紫的、粉的、白的,颜色丰富的圆子挤在瓷白大碗中,在微红的黑糖甜水中上下漂浮,热气氤氲。 用勺子舀起一个,吹一吹,轻轻咬破外层软糯晶莹的糯米皮,墨黑浓香的黑芝麻馅立刻流出,散发着浓郁滚烫的香气。 外层的糯米皮软却不粘牙,芝麻馅香气浓郁而不腻口,配上甜丝丝的、温度适宜的黑糖水。一口下去,从胃到外都暖和起来,浑身都笼罩在芝麻香气中。 “好漂亮的圆子,这么多颜色,真好看!” “个大馅多,这么实惠,还这么好吃,宋娘子的手艺果真不错,人也大方。” “从前只听说宋娘子手艺好,我还以为是大家伙喜欢吹捧女庖厨,没想到果然如传闻所说,这下我倒是想尝尝别的菜了。伙计,这边再来两份肉夹馍,多放肉!” 五十份圆子,宋青全都是按照售卖的标准做的,个大馅多,每碗里都放了五个,再加上糖水,可谓下了血本。 但能让客人们因此喜欢上她的手艺,记住有味居,那就都值得。 春秀专门负责煮圆子,宋青则开始忙活客人们点的菜。 食肆墙上挂着的木牌大多都是熟客们吃过的菜式,诸如肉夹馍、卤牛肉、梅干菜烧饼、肉包之类,剩余的汤、粥和小凉菜都是新增的,但都能提前准备,宋青一个人也忙得过来。 “好热闹!” 大敞的店门走进一群人,其中为首的女孩被人簇拥着,穿戴不俗。 “你们掌柜的去哪儿了?我特地来庆贺,她居然不亲自出来迎接?”她上下打量,并不急着落座。 不认识来人的宋家三口面面相觑。 宋长松飞速地上下打量她,主动上前说道:“这位客人,您先坐,有什么事我可以帮你——” 不等他说完,女孩身旁的小厮立刻上前将他拦住。 女孩道:“我不是来吃饭的,当然——”她嫣然一笑,“我也不是来砸场子的,放心。” 说着,她望向不远处和厨房相接的窗口,眉毛一扬,快步走过去。 “宋青,快出来,我又有一桩买卖要找你,是桩大买卖!” 宋青探头一看,果然是何飞缕。 奈何她手下忙不开,只好隔着窗口道:“你先坐,吃点圆子,我等会儿忙完了就去找你。” “十万火急,我现在就要说。”何飞缕坚持。 宋青面露无奈。 “我来。”烧火的白景年站起身,洗了洗手,抢过她手里的锅铲,“你去外面忙。” “你?”宋青不敢置信,“你行吗?” 白景年盯着锅底,冷静道:“这几道小菜我见你在家里做过,过程还算熟悉,接下来只需翻炒,等待熟透。” 说完,他抬眸瞥一眼宋青不放心的脸,又道:“你可以在这跟何姑娘商议,偶尔看一眼就行。” 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宋青掀开帘子,正欲说话,门口又进来一群人,个个高大,还穿着官服,一出现便将食肆门口堵得死死的。 待看清官差中为首那人后,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 是赵武。 第154章 送贺礼 看出来者不善,宋长松主动上前,和善笑道:“几位官爷,敢问——” 在大堂内扫视一圈没看到宋青,赵武粗声打断:“叫你们掌柜的出来!” “官爷,真是不巧,今日掌柜的不在。您有什么事,不如跟我们说,等掌柜的回来,我们一定一字不差地转告。”宋叔常年经营铺子,偶尔也会接触官差,人更为圆滑。 赵武眉毛一竖,“你骗鬼呢?开张第一天,她能不在这儿?她要是不在,客人桌上的饭菜是凭空变出来的不成?别唬我了!快把她叫出来!我有急事!” 他穿着官服,说话声音又粗,语气硬邦邦的,大堂气氛陡然冷寂,客人们面面相觑,饭也不敢吃,生怕发出一丁点动静,而得罪官府的人。 宋青见状抿紧唇,顾不上跟何飞缕商量什么赚钱,两手飞速解开围裙,说着就要出去。 但白景年比她更快。 男人把锅铲塞回她手里,转身,抬着不太方便的伤腿快步走出厨房。 “赵大人,许久不见。”白景年走到大堂,边说话边往前,直至将宋叔等人挡在身后,直面赵武。他平视对方,毫无惧怕地平静道:“小店开张,正逢上元节前夕,赵大人可要来一碗芝麻圆子?” 赵武扫了眼他身后,皱眉,“你是掌柜的吗?我叫的是掌柜。” “我是她丈夫。”白景年声音沉稳有力。 厨房内的春秀激动地扯宋青的袖子,低声感慨:“妹夫真是个好男人!” 窗口外的何飞缕默默点头,目光流露出赞赏。 宋青却眼神复杂。 片刻,她咬唇,将锅铲和围裙塞给春秀,“帮我看着点火,别糊了。”说完,她大步流星走出去。 那厢白景年还在跟赵武对峙,宋青忽然出现。 她个子不高,尤其身处二人中间,就更显得玲珑娇小。 但就气势而言,宋青完全不逊于任何人,哪怕她需要仰起头才能跟赵武说话—— “赵大人是来给我贺喜的吗?” 她不想在开张的大喜日子跟人起冲突,所以尽力挤出了个笑,也极力把语气放轻松,但眼中的愤怒无论如何都掩饰不住,表情也十分冷硬。 乍一看,倒和身旁绷着脸的白景年有几分相似。 赵武“嗤”的一下就笑了。 宋青眉头皱起——搞什么? “原来真的有夫妻相这一说。”他朗声笑道。 宋青拧起眉,脸上硬挤出来的笑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白景年神色倏地松了下,只是常人难以和他方才的模样看出区别。 他问道:“赵大人想吃什么?要不要先上几碗圆子?” “不用,我还得回衙门当差,给你们放下开业贺礼就走!”赵武粗声说着,招手,身后立刻有人捧上一个半人高的漆红描绘花鸟鱼虫的长方形盒子。 宋青彻底懵了。 什么情况?赵武竟然真的只是来给她送贺礼。 而且,白景年似乎对此早有预见,一副完全意料之中的模样,毫不意外。 赵武说只是来送贺礼,当真放下盒子就走,没有丝毫逗留。 乌泱泱的官差队伍离开,大堂很快重回热闹,客人们说笑玩闹,仿佛刚才只是个小的不能再小的插曲。 宋青却不这样认为。 把白景年拉回厨房,她不解道:“赵武到底怎么回事,突然转性了?我们只打过一次交道,当时还差点让他丢了官职,今天怎么会好心来给我们送东西?” 一旁春秀也十分不安,盯着盒子,害怕道:“里面装的不会是什么恶心人的东西?” 她这么一说,宋青才想起盒子。 要说赵武借着送贺礼的借口,故意上门恐吓,那倒还说得过去。 她忙将白景年手中的盒子抢过来,丢到角落,又找了根稍长的木柴,往后退了退,预备隔得远远地用木棍挑开木盒。 察觉到她的意图,男人哑然失笑。 “里面应该只是普通的贺礼。”他道。 宋青却不相信,春秀也连连摇头。 见状,男人暗叹口气,索性大步上前,单手打开木盒盖子—— “哎!”春秀吓得大叫。 宋青也倏地瞪大眼睛,作势冲上去拽他。 然而,什么事也没发生。 盒子内普通的不能再普通,安静躺在红布绸上的,是一副卷轴。白景年打开,恭贺他们开张大吉、生意兴隆的大字跃然出现在众人面前。字体是隶书,笔力古朴,将祝贺内容的浮夸之气往下压了压,倒也十分好看。 “赵武还会写字?”宋青完全懵了,整个人云里雾里。 她几乎都要怀疑自己的记忆出现错乱,否则,之前还百般为难他们的赵武,怎的突然主动登门示好? 可一旁春秀比她还要诧异的神情又提醒宋青,记忆没错乱。 她们的确和赵武有龃龉。 和她们比起来,白景年始终非常淡定。 他扫了眼落款,道:“约莫是找镇上的秀才帮忙写的,落款不是赵武。” 窗口外何飞缕附和:“我方才就瞧着落款眼熟,白郎君一说,我想起来了。我有一间铺子里也挂着同样落款的字,听说写字的人才情颇高,在镇上很出名呢。” “这么说,这份贺礼还是他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宋青眼睛瞪大,不敢相信。 白景年点头。 宋青更不解了。 忽然,她想到前几日装潢店铺,白景年中途出去过几次,莫非是那时候—— 她一问出口,男人脸上露出些无奈,但没有丝毫不耐烦,轻声解释:“我只是去铁铺拿锅具,你忘了?出门前后不超过一炷香的时间。” “那他怎么……” 白景年抿唇,将东西收起来,道:“你还记得在公堂上发生的事么?” “就是因为我记得清清楚楚,所以才觉得赵武反常。”宋青急忙去扯他的胳膊,催道:“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 “让赵武前后态度反差这么大的原因,其实就是公堂上发生的一件事。” 白景年尽量放快语速,简洁道:“按律,官差进赌坊,要被砍去一只手,再不济,也要别赶出衙门,永不得再做官差。而那天,我冒着风险帮赵武说话,让他免于被革职。” “当然,如果我不说,他也未必会被砍手,因为官老爷十分看重他,对待他与别人不同。但即便如此,他进赌坊的事被当众揭穿,衙门也决不能待下去。” “他这次带着好几个官差,浩浩荡荡地登门送贺礼,大概也有官老爷的意思。” 第155章 若无野心,还做什么商人? 当时,赵武带他们上了公堂,官老爷刚发话,他便主动站出来解释缘由,而官老爷并无半分不悦,就足以说明他平日也是负责向上汇报的那个,换言之,他很受官老爷信赖。 但也正是因此,赵武进赌场的事被揭穿,官老爷才那么愤怒。不仅愤怒于他不守规矩,也是恨铁不成钢。 白景年正是看出了这一点,才冒着风险帮赵武解释,说他近期并未去过赌坊。 这样一来,保住赵武的仕途,也是帮官老爷保住心腹。 等于一番话卖了两个人情。 “怪不得官老爷当时没朝你发脾气,还让你说了那么多话。”春秀恍然大悟。 在公堂之上,所有人贸然开口都被训斥,更别提打断官老爷。白景年不仅胆子大,还观察细致,也难怪最后他能够全身而退,还额外获得官老爷的赞赏。 如此一解释,赵武在他们开张当日送来贺礼,完全在情理之中。 窗口外的何飞缕听完,啧啧称奇道:“瞧你说话办事的样子,倒像个老油子,眼睛又毒,完全不输衙门的人。要说你只是个普通猎户,我可不信。” 白景年没回答,而是看着宋青,道:“有赵武在,即便你一人在这开店,也不用担心被欺负。” 原来,他早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在帮她考虑日后开店可能会遇到的问题了。 宋青心中动容。 但紧接着,她的理智回神——男人这么早便为她独自开店做打算,可见,从一开始就没有和她一起走下去的计划。 心下又是一冷。 感性和理智在脑海交战。 对上他的眼,宋青抿抿唇,暗暗吸口气,将心中万千思绪都压下去,扬唇,浅笑道:“多谢。” 没料到她反应如此平淡,男人有片刻的怔忪,但很快恢复如初,“不必客气。” “就是,你们夫妻俩还谢来谢去的,也太生份了。”春秀在旁嘟囔。 “外面客人都等急了,”宋青只当没听到春秀的吐槽,她转过身,对何飞缕玩笑道:“委屈大小姐您先坐一会儿,我忙完这阵,马上就去找你,听您的大生意,好不好?” 语气有点像哄小孩子。 也不知何飞缕就吃这一套,还是的确体谅她辛苦,点头同意她先忙,找了个位置坐下。 宋青长舒口气,马不停蹄忙活。 糖水圆子、酸汤水饺、年糕,还有熟客们最爱的肉夹馍、卤牛肉等,不论是配清粥小菜还是醇香米酒,都是极佳的选择。 待每桌都上了菜,趁新进的客人不多,春秀和白景年二人就能应付,宋青忙去找何飞缕。 她端着一碗炸圆子坐下,开口询问生意原委的同时,不忘将炸圆子推到对方跟前,示意她尝一尝。 何飞缕也不客气,用叉子插起一个,轻咬了口。 和水煮的圆子不同,油炸的外皮酥脆,内里馅料被紧紧锁住,香气没有丝毫外溢,直至被牙齿上下咬合打开的一瞬,浓郁香甜的气息瞬间爆发,盈满口腔。 何飞缕眉毛一扬,看向宋青,“真有两把刷子。” “我要是没本事,怎能劳动何大小姐您亲自登门谈生意?”宋青完全掌握和对方说话的诀窍,笑着回应。 这话看似承认自己厉害,实则还是在吹捧何飞缕。 她唇角翘起,掩不住得意地说道:“你知道就好,以后别辜负我对你的信任,不然我饶不了你!” 宋青笑眯眯地点头。 又吃了两颗炸圆子,何飞缕才说起正事。 因上次过年节礼售卖颇佳,如今赶上上元节,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镇上已是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城中情景比这里还要热闹繁华十倍,可想而知蕴藏着多大的商机。 何飞缕便想仿照之前的过年节礼,再做一款上元节礼,趁机售卖。 “当然了,时间紧急,再做个几百上千份是不能了。所以,我打算走精品路线,只做五十份!”她拍板道。 主意是个好主意,但放眼望去,看着满堂食客,宋青无奈道:“食肆刚开张,我哪里能余出时间去做节礼?”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早想好了。”何飞缕兴致昂扬,嘴巴一张一合,语速极快:“你只用负责做出节礼的样品,一份即可,剩余的订单我去找几个帮手来做,每份都要过你的眼再装盒售卖。保管既不毁损你的名声,还不耽误时间。” “至于分账,因为这次是我负责成本,而且对外售卖也由我来负责,所以不能再按照之前的方式分账。我也不跟你绕弯子,你三我七,如何?够有诚意!” 在她说的同时,宋青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因此,何飞缕话音刚落,她迅速应声说道:“分账方式我没意见,但我还有个要求。你要是答应,我们现在就可以签契书。” “你说。” “节礼的包装盒子上,要印上我的名字,让所有人都知道节礼研制人出自好味居掌柜之手。”宋青眸子闪过精光。 何飞缕皱了下眉,很快明白她的意思。 有味居刚开张,现在客人是很多,但难保客人们新鲜劲儿过去,还会不会再来。所以,宋青要借她售卖节礼的机会,打开铺子知名度、拓宽客流量的同时,暗暗抬高身价。 也恰好她何飞缕这次要走精品路线,节礼价格定然低不了,能花钱购置节礼的人非富即贵。 若能将这些客人用节礼吸引过来,饶是人数不多,光靠他们吃喝消费,宋青便再也不用担心生意。 在盒子上加印几个字,费不了多少时间,而且并不影响何飞缕售卖,但她怎么想怎么觉得吃亏。 宋青哪里是把她当成合作伙伴,分明是向上的踏板嘛。 她今日需要自己的帮助,所以痛快同意合作,那万一改日她登到了更高处,不需要自己作为助力,还会同意合作吗?又或许,以宋青的能力,卖完这次的节礼,在城中也有了名声,便去找能给她更大助力的人合作,将自己抛到一旁…… 何飞缕越想越气,纵然没挂脸,但一直没说话,态度十分明显。 宋青从一开始也没打算瞒着她,见对方许久不说话,便猜到对方明白了自己的真正目的。 她微微想后,靠在椅背上坦荡道:“我这么做也是为了自己的食肆着想,抓住每一个机会,更何况我没有利用任何人,更没有损人利己,影响你赚钱。何大小姐,扪心自问,倘若今日你站在我的位置,难道不想往更高处攀登么?” “若无野心,还做什么商人?干脆学周老先生,找个山坳隐居算了。” 第156章 欲言又止 何飞缕没想到宋青能说出这样的话,心下一震。 她抬眸,忍不住重新打量宋青。 起初见她是在钱夫人家中,那时屋内大部分女人都穿金戴银,开口动辄脂粉、衣裳、儿女,只有宋青与众不同。 她虽然衣衫朴素,但站在富丽堂皇的屋内,整个人毫不怯弱自卑。即便后来想要兜售节礼,也没有曲意迎合那帮贵夫人,而是笑吟吟地开口,不卑不亢、柔声细语地介绍自己以及节礼。 的确,从一开始,宋青便是个会抓住一切机会赚钱、向上登的人。 她从来没有变过。 只是她说话轻声细语,长相也偏柔婉,从不会轻易展露具有攻击性的一面,才让何飞缕逐渐淡化了对她的第一印象,险些忘却宋青本质是个商人的事实。 想来也是,若她当真那么好拿捏,人又淡泊,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从摆摊的娘子,成为拥有两层楼食肆的掌柜? “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如果你认同,我们接着商量节礼一事;如果你觉得无法理解,以后我们做朋友,也不是不可以。”宋青笑眯眯看着她,说道。 何飞缕皱眉:“你别使激将法,本小姐可没那么容易上当。” 宋青眼睛弯弯地笑道:“我说的是实话、真心话。” “那我问你,假如你将来有一天爬到更高的位置,还会不会同我合作?”何飞缕死盯着她的眼睛,再三强调道:“我要听你的实话、真心话!要是骗我,我看得出来!” 宋青怔了下,失笑:“你方才是在担心这个?” 何飞缕顿时有种被轻视的感觉。 她绷着脸,凶巴巴道:“你只管回答我!少问那些有的没的!” 除却谈判、做生意外,更多时候宋青都打心底里把她当成小孩,闻言非但不恼火,反而有些想笑。 “有什么好笑的?”何飞缕更不安了,催促道:“你快说!再不说,我、我可就当你——” “不会。”宋青看着她的眼睛,敛了笑意,认真道:“我是个商人不错,但不是见利忘义的商人,你在年节时帮我赚了多少钱,我心里记得很清楚,始终记得你的恩情。” 平心而论,何飞缕为人傲娇了点,又有点抠门,但她脑袋灵光,人脉宽广,为人又有原则,在商言商,完全没有大小姐脾气,是个非常不错的合作伙伴。 何飞缕轻哼了声,心里松口气,面上还不松口,哼道:“说得好听,谁知道到时候怎么样。” “换了你,你会吗?”宋青反问道:“假如等下你走出门,能够遇到更配合你、甘心让利更多的合作伙伴,会为了他跟我毁约吗?” 何飞缕声调陡然高了不少:“本小姐才不是那种人!” “那不就结了?你不是,我也不是。”她笑道。 对方顿时消停下来,微微皱眉,若有所思的模样。 片刻,何飞缕轻拍了下桌子,眼神坚定道:“我信你一次,明天一早,我来取节礼,顺便把装节礼的盒子带来,让你过眼。” 宋青心里绷着的那根弦松下来,打心底里溢出笑容,“好。” 签好契书,送走何飞缕前,她不忘再给对方打一针强心剂,说道:“提前说好,我不是恭维你,而是真心认为,在我往前走的同时,你也绝不会在原地踏步。所以,你完全不用怕,兴许我们还要合作一辈子呢。” 何飞缕嘴角不可抑地翘起来,眉眼上扬,难掩得意。 她道:“你快回去忙,早点招呼完客人,早点把节礼做出来,本小姐还指望再大赚一笔呢。” “好。” 开张第一日加上上元前夕,到了傍晚的时候,客人爆满,不光大堂,二楼的雅间也全都满了。 所有人都忙得脚不沾地,偏偏又有许多人得知食肆招跑堂和杂役,一窝蜂地进来询问。 没人能腾出手来应对,正是焦头烂额之际,春秀给宋青出主意,小声试探道:“要不让他们先试试?我之前去首饰铺,掌柜的也是先叫我干两日试试。要是可行,就留下;不行的话,单独给他们结算两日的工钱,也不算亏待。” “这个主意好。”宋青擦了把汗,点头赞道:“春秀大姐,劳烦你跟他们去说,想做什么由着他们自己挑,等干完这半天,大家心里也就有底了。” “我去?!”春秀惊呼,旋即连连摆手,往后退道:“不不不,我不行,我不会说。” 订单一个又一个地飞进来,宋青甚至分不开眼神去看她,边忙边耐着性子劝道:“你方才不是说得很好吗?就按照那样子说,我相信你,你可以的,快去。” 在二楼雅间上完菜回来的白景年也道:“多个人多个帮手,外面宋姨和宋叔已经快忙晕过去了。” 他们夫妻常年经营小药铺,最忙最累,也不过搬搬药材,而今突然间要招待那么多客人,中午饭又还没顾得上吃,可不是要累晕过去了? 春秀咬了咬唇。 在宋青再次催促下,她一跺脚,“别催我了,我这就去!” 看着她壮胆离开的背影,宋青和白景年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笑。 但很快,宋青的笑容有短暂的凝滞。 从明天开始,更确切的说,从下午食肆忙完之后,便彻底要和白景年分道扬镳了。 虽然宋青很快掩饰过去,但相处久了,加上男人眼都没眨一直看着她,几乎瞬间察觉到了她的失落,轻声道:“怎么了?” “没事。”她垂眸,佯装忙碌。 厨房内忽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烹煮食材的声音。 白景年蹲下身,往炉灶内塞了几块木柴,盯着熊熊燃烧的灶火沉默了会儿,忽抬起头,说道:“宋青,其实我早就——” 而宋青为了不被对方看出端倪,一听他开口,都顾不上听对方在说什么,便急忙打断道:“对了,我有一件事求你帮忙。” 男人怔了下,点头,“你说。” “何飞缕想做上元节礼,我想,只吃圆子也怪腻的,不如配些饮子来喝。”她道:“今天你回去后,还劳烦你跟蔡彩说一声,让她想法子做几味适合上元节的香饮子,若是能加到节礼中,就再好不过了。” 当初她亲口答应蔡彩,还带着她一起赚钱,眼下自不能忘。 白景年看着她,“我记下了,还有别的事吗?” “没啦。”宋青佯装轻快道。 男人默了下,又往灶膛里扔了两块柴火,垂眸,似乎有话要说。 “你怎么了?”宋青看出他的欲言又止,主动问道。 他本欲摇头,但忽想到什么,抬眸,神情认真地嘱咐道:“你招伙计时要小心,不能只看他们是否能干,最重要的是人品。俗话日久见人心,切不能因为铺子缺人手就急着定下伙计,最好多考量些日子。此刻费心,为的是日后省心。” 第157章 不如大方放开手 白景年絮絮叨叨嘱咐了许多,话多的样子和平日大相径庭,要不是春秀领着想在厨房帮工的伙计进来,只怕他还要接着说下去。 但即便如此,也让春秀吃了一惊。 她诧异道:“妹夫,我还当你不爱说话,还担心过小青跟你成亲过日子会不会太无聊,没想到你挺能说的嘛!” 而后,她啧啧感慨:“原来不是你话少,而是跟我们这些人无话可说,我总算明白了。” 被调侃的白景年本人神色不改,完全没受到影响,反倒是宋青,脸颊微微泛红。 尤其还当着外人的面,她愈发的不自在,忍不住回驳春秀,“在首饰铺才待了几个月不到,怎么变得那么油嘴滑舌?” “我哪里油什么舌头了?好好的,你骂我干什么?”春秀不知道油嘴滑舌什么意思,当下十分委屈。 宋青听了忍不住笑出声,气都生不起来。 “你是不是想说我偷吃东西?!”春秀又怀疑道。 宋青无语又好笑,“我没有!” “那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嘛!”春秀又委屈又着急,“你如今跟换了个人似的,说起话来文绉绉,我一个字都听不懂。” 宋青心虚地瞄了眼白景年,见他没什么异样,才放心地笑骂道:“我说你嚼舌根,专说下流话笑话我!这下你能听懂了?” “果然是在骂我。”春秀瘪嘴委屈道。 宋青再度被气笑。 二人在这插科打诨,那边白景年早已带着小伙计熟悉完厨房,正在教对方如何烧火,每道菜要用什么用的火候,以及小灶上炖着的汤要多长时间查看一次等,每一样都教得十分仔细。 不多时,厨房再次忙碌起来,有已经对火候略有了解的小伙计在,白景年便能腾出手帮宋青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效果立竿见影,三人都轻松不少。 大堂亦然。 因是上元节前夕,天一黑,镇上愈发热闹起来。 但大多都是去街道上逛的,鲜少有人进店吃东西,饶是有零星几个,也只是喝茶、歇脚。 因此,宋青煮了几碗圆子,又利用剩余的卤牛肉以及肉汤,做了一大锅热腾腾的牛肉汤面,招呼亲朋以及伙计们吃了,便打发他们回家。 宋姨一家三口明日还要来,春秀则被宋青言辞拒绝,让她安心回首饰铺——药铺在上元节生意一般,宋叔店内的小伙计一人足矣,首饰铺却不行,同样是赚钱的大好时机,春秀再跟掌柜的告假就不好了。 至于白景年…… 宋青一一送走众人,看着最后留在店内收拾卫生的男人身影,掐了下手心。 她深吸一口气,自我安慰道: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的,不是吗?他既然没有心思留下,再怎么劝也没用,不如大方放开手。日后再见面,也不至于场面太难看。 再怎么说,白景年也是她的救命恩人,后来还帮了不少忙,做不成夫妻,还能做朋友嘛。 如此想着,宋青心情平复许多。 她上前,主动道:“景年,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天黑了路不好走,剩下的我自己收拾就行。” 但男人头都没回,动作更是没有任何停顿,道:“等你关了门我再走,赶路不急在这一时半刻。” “我要研制节礼,要关门还有好一会儿呢,再说了,你也得早点回去告诉蔡彩呀,总得给她留出时间做饮子,太晚了也不好。”她轻声道。 男人这才停下动作。 他巡视四周,确信已经收拾得差不多,点头道:“那我先走了,你晚上小心。” “门窗都要关好,尤其是你休息的房间,最好找一块木板把门抵上——我已经找了一块合适的木板,放到了二楼台阶上,你睡前带上去,记得抵死门板。今天赚的钱你收好了,以防出事,但万一遇到劫匪或者小偷,千万记住,人命比银子重要,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还有,做完节礼之后记得把后院的门锁好。今天剩余的食材我都收进厨房柜子里了,按照你在家的习惯分门别类放着,明日别忘了。” 白景年不厌其烦地嘱咐,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宋青表面镇定点头应声,实际上,心中刚筑起的防线在一点点崩溃。 尤其在听到男人说“在家时”如何如何,酸意在瞬间蔓延鼻尖,她的眼眶也隐隐发热,俨然下一秒就会不受控落下泪来。 不等对方说完,她便急道:“知道知道,我都记下了。” “外面天都黑了,你快走。”宋青揪着衣角催道,生怕再晚一瞬在男人面前失态。 被打断的白景年表情凝了一瞬,眼中闪过失落,但再抬眼已经敛起情绪,沉声道:“我这就走,你早点锁门。” 虽说嘱咐了许多,但他还是不放心,离开前一步三回头,直至彻底看不到食肆,才快速赶车回家去。 将节礼饮子的事告知蔡彩,细细转告宋青的嘱咐,男人回家给老黄牛喂了些草料,根本没进屋,更别提歇息,又摸黑赶车重新回了镇上。 彼时镇上的热闹早已散去,只有零星行人在街道闲逛。不过,因为镇上到处张灯结彩,并不显得冷清,路也比想象中明朗。 白景年站在有味居楼下,趁月色以及隔壁楼的灯光,仔细检查了一楼的门窗,确定全部锁好后,轻轻松了口气。 而后,他抬头,看着漆黑的二楼,皱了皱眉。 这么晚了,还没忙完? 他绕路走到铺子后院,从已经锁得严严实实,只留一条极窄缝隙的后门往内看,果不其然看到了还在厨房忙碌的宋青的背影。 对方坐在长板凳上,弯着腰,闷头专心准备节礼的点心。 许久,她才起身,但也仅仅活动两下便又闷头继续。如此反复,直到万籁俱寂,静到连高处花灯内的烛花结偶尔噼啪响一声都能听到,她才长叹口气,伸个懒腰。 将节礼收好,宋青打了个哈欠,随意地在后院洗了把脸,转身上楼。 不多时,二楼最西侧的房间亮起来。 白景年换了个位置,微微仰头,不错眼地盯着窗户上倒映的影子。 本想亲眼看到宋青锁好窗户就离开,没想到,她在屋内忙碌了一阵子后,走到窗边,非但没上锁,反而将原本紧闭的窗户打开—— 月光如水,彩灯闪烁,正对着窗户方向的白景年脸色突变,飞速闪身躲到柱子后。 “景年?” 第158章 幻觉 “是你吗?景年?”宋青试探着又喊了一声。 其实她也不确定刚才看到的人影是不是白景年,只是推开窗的一刹那,隐约看到了熟悉的身影,下意识喊了一声。 喊出声之后,她自己都不太相信——这么晚了,白景年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也许只是在厨房时想他想得多了,再加上突然推开窗,眼睛还没能适应,恍惚间产生的幻觉。 但心底隐隐冒出个想法,推着她又喊了一声。 但迟迟没等到回应。 眼睛逐渐适应室外的光亮,她探出身子四处看了个遍,也没能发现那道身影。 半晌,宋青垂眸,自嘲地摇头笑了笑。 都这么晚了,他怎么可能还没回家?再说,自己拜托了他带给蔡彩口信,白景年绝不可能耽搁正事。 她长吐一口气,甩甩头,试图将脑海中挥之不散的男人身影甩出去。 而后,宋青托着下巴,视线聚焦到眼前——从高处往下看,夜晚的街道和商铺,冷寂无人,但却有一种平日身处其中无法发现的美。 冬日夜晚的风更为冷硬,骤然刮到脸上,跟刀子似的。 宋青微微抬起下巴,任由风往脸上吹,希冀靠此冷静下来。 她盯着墨蓝色的夜空,暗暗期盼:北风再冷一点、再大一点,最好将她心中所有不该有的想法和心思都吹灭。 街道寂静。 白景年在柱子后等了许久,一直没听到关窗的声音,不由放轻动作,探出头,朝有味居二楼方向望过去。 只见宋青双手搭在窗框,上半身几乎完全探出来,那么细瘦单薄的一个人,头发和衣领被风吹得胡乱舞动,仿佛下一瞬整个人也要被风吹起来带走。 她分明闭着眼睛,脸上也没什么表情,但就是莫名让白景年觉得,此刻的她落寞孤单到了极致。 心脏袭来阵阵钝痛。 但他动也不动一下,任由胸口痛楚,大半注意力都用来仰头望着高处窗口的人。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宋青轻叹一声,身子缩回去,又扫视了一圈楼下。 月亮躲进云层中,恰好将白景年的脸隐进黑夜里。 她没发现异常,缓缓关上窗户,“咔哒”一声落锁。 很快,蜡烛熄灭,房间融进夜色。 白景年收回视线,后知后觉时间太长,双腿站的发麻,一时竟动不了了。 扶着柱子缓了许久,他才能正常移动。 离开前,白景年去有味居门口旁张贴的告示前站了会儿,盯着上面的字看了足足一刻钟,才转身离开。 …… 第二天一早,还没开门,何飞缕就到了。 上元佳节,她的打扮丝毫不逊于大年初一,浑身上下珠光宝气,闪闪发亮。 本来,她这个年纪的年轻姑娘不太适合这么富贵的打扮,因为没有岁月沉淀的气质,一不小心就会被贵气压倒,但何飞缕有一股从内散发的神气,整个人精神奕奕,和贵重珠钗透出的贵气相得益彰,反被衬托得愈发光彩照人。 “节礼做得怎么样了?我看看。” 宋青将前一天晚上准备好的点心统统端上来。 她共准备了五种馅料的圆子,又抄起老本行,做了几种可口小巧的药膳点心,一共八九样吃食。 这些并非全都要用作节礼,要等蔡彩将饮子带来,再根据饮子的口味来搭配。 但并不妨碍宋青向何飞缕介绍。 “易脾饼,健脾益气;蜜饯山楂,开胃消食;杏苏糕,滋阴润燥。都是对身体极好的小点心,尤其适合节日大鱼大肉之后食用,味道也好,比喝那些苦兮兮的汤药好多了。” 说着,宋青想起什么,从角落拎起装着杏苏糕的盒子,想要拜托对方帮自己送到钱夫人手上。 但何飞缕想都没想就摆手拒绝了。 她不仅要回城中督办节礼一事,还有三四家铺子等着她去看,根本腾不出时间。 无奈,宋青只得将盒子又收起来,想着下午空闲时再亲自送去。 这期间,何飞缕把做好的盒子拿来给宋青过眼。 角落按照她的要求写了“有味居宋青”五个字,完美融入了盒子上的雕花设计,但并不会让人完全忽略,而且字体很漂亮,看得出来费了不少功夫。 “还以为你会糊弄我呢,这下我能放心了。”宋青把盒子推回去,玩笑道。 何飞缕闻言昂起下巴,“本小姐说到做到!要么就不答应,既然答应了,就做到最好。” 宋青笑得眼睛弯弯,给她竖大拇指。 对方得意哼了声。 旋即,她望了望门口,皱眉道:“做饮子的小妹妹怎么还没到?” 宋青顺着她的视线看向门口。 也巧,刚看向门口,蔡彩就出现了。 她抱着一包东西,汗涔涔地跑进来,喘得上气不接下气:“我来晚了!姐,我一早就动身来镇上了,结果我哥赶车不如白大哥厉害也就算了,他还不认识路!我们在镇上转了好几圈才过来,真的气死我了!”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蔡洪暴躁的粗吼,好像是在骂牛。 蔡彩尴尬地笑了两声,摸了摸后脑勺。 “饮子做好了吗?赶紧拿出来,早点把节礼确定下来,本小姐也好早点回城里,今天可忙着呢。“何飞缕不耐烦催促。 她连忙把昨晚磨好的细粉一包包拿出来。 宋青早准备了开水放在桌上,把香饮子粉末在杯子里放一点,用沸水冲泡。随着热气升腾飘起,一股淡淡的香甜花果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清新好闻。 让习惯了茶饮的何飞缕意外挑眉。 “这就是你们常卖的饮子?”她问。 她穿戴不俗,脾气也不小,蔡彩打心底里发怵,饶是对方没有故意刁难,她还是下意识看向宋青,想让对方帮自己解释。 “蔡彩点子多,想法和别人都不一样,所以做的香饮子和市面上常卖的都不太一样。”宋青暗暗握住她的手,以示安抚。 同时,开口帮她解围,她轻声道:“我们摆摊的时候,为了防止卖不出去,她还是做市面上常见的几款,但会根据每款的特色做出不同程度的改良,好能吸引更多客人。” “不过,她这次做的香饮子和往常的都不太一样,应该是为了上元节特地做的。我闻着挺好,你喝着怎么样?” “的确不错。”何飞缕放下茶杯,刚舒展开来的眉,在看到香饮子是被用过的宣纸装起来后,登时又拧起来,摇头道:“但这么装着太难看,寒酸倒在其次,重要的是容易被客人疑心不干净。” 蔡彩紧张地攥住宋青的手指。 和她相比,宋青就镇定多了——她知道何飞缕并非嫌弃,更没想放弃香饮子用做节礼,而是担心影响售卖。 她想了想,很快有了主意:“不如用珐琅彩的茶叶罐,正好配你做的木质礼盒。” “听起来好像还行。”何飞缕又望了眼门外,急忙站起身,“来不及了,我回城里再说。东西我都带走了,下午让下人带来给你过眼,分账的时候我再过来。” “好,你慢走。” 目送何飞缕离开,一直紧张兮兮的蔡彩长舒口气。 “今天怎么不让景年送你们来,他进山打猎去了?”宋青佯装不经意地提起。 蔡彩喝了一大口凉白开,摇了摇头,“白大哥没进山,我们来的时候,他好像正在屋里收拾东西,地上堆着大包小包,跟要搬家似的。” 第159章 搬家 “搬家?”宋青惊道。 第一反应,白景年在整理她的东西,方便她日后搬到镇上,不用再收拾。可很快,她反应过来,自己那点东西充其量两个包裹,怎么会大包小包摞在地上?奶奶留给她的东西虽多,但都在箱子里,也用不着包裹。 思来想去,只能是白景年要搬家。 可他没有亲戚朋友,要搬到哪里去?偏偏又在这个节骨眼上搬家,怎么想怎么觉得好似在躲宋青。 她心里乱糟糟的。 “宋青姐,这也是圆子吗?看起来真好吃,我能尝一个吗?” 蔡彩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宋青回过神,见对方正巴巴盯着桌上点心吞口水,挤出个笑,“是绿豆馅的圆子,吃。” “绿豆馅?我从前也吃过绿豆馅的,但圆子外面没这么红。”蔡彩好奇咬了一口。 宋青解释:“外层的皮是用甜菜汁和的,所以偏红。” 一口咬下去,杏子红外皮包裹着的缃黄色绿豆馅馅料露出来,宛若工笔画般的颜色搭配十分好看。香气虽淡雅,口腔中的绿豆味却浓郁到了极致。外皮软糯,馅料绵软,加了麦芽糖的糖水甜丝丝。 蔡彩一口气将碗里剩下的全都吃了,也顾不上烫。 宋青见了无奈扶额。 这本是给何飞缕介绍点心以及圆子做法时,顺手煮的一碗,本想等会儿留作早饭,没成想都便宜了她。 “我——嗝!”蔡彩急忙捂嘴,干笑两声,不好意思舔着嘴唇解释:“我早上出门急,没来得及吃饭,饿了……” 话音刚落,拴好牛车的蔡洪狼狈地进来了。 他也不见外,进门便喊饿,问有没有剩饭剩菜给他垫肚子。 “还没开张,哪里来剩饭剩菜?”宋青顿了下,笑道:“不过厨房里还有不少圆子,以及昨晚上没吃完的卤牛肉,你们要是不嫌弃,我去煮了给你们吃。” “太好了!”蔡彩兴高采烈,显然方才那碗还没吃尽兴。 牛肉面和圆子出锅,宋家三口和昨天来过的帮工都陆陆续续到了。 三四张桌子拼起来,众人依次落了座,见宋青身旁无人,宋长松才确信白景年居然真的没来,不禁纳闷。他想问宋青,但想起那日在药铺的对话,到底没好意思开口。 只是,他思来想去,怎么都觉得不对劲,哪有店里正忙的时候玩失踪的? 宋长松目光一扫,视线定格在正狼吞虎咽的蔡洪身上。 他端起碗,假借盛面的由头,换到了蔡洪身边坐下。 …… 两刻钟的功夫,一大锅面就见了底。 蔡洪吃饱喝足,起身从怀里摸荷包,作势付账。 宋青忙拦住他,“几碗面而已,从前又不是没去我家吃过,客气什么?快收起来。” “不行,”蔡洪一本正经道:“我娘说了,从前是从前,现在你开了店,不容易,一根面条一粒米都是银子,我们不能占这点便宜。” 蔡彩也坚持要她收下。 眼看拗不过,宋青想了想,索性道:“钱我不能收,如果你们实在过意不去,可以留下来帮我干活。” 人手够了,但大多人刚来都不熟练,而且她时刻记着昨天白景年的嘱咐,纵有宋家三口在,还是不太放心这些陌生人,找两个熟人帮忙监督正合适。 况且,下午何飞缕派人过来送节礼盒子,饮子也得让蔡彩过目。 “行,我留下干活!”蔡彩积极道。 蔡洪想了想,也点头道:“反正今天没事,忙完了还能去镇上逛逛,我也留下。” 宋姨带一人在二楼雅间,宋叔则和蔡家兄妹俩在大堂,他们每人负责指点一名跑堂,宋青在厨房内一人带两个帮工。账房需要识字,会用算盘,而且外人一时信不过,仍由宋长松一人负责。 上元节当日比昨天更为热闹,加上进入店铺前五十名送圆子的消息一传开,刚开门,店内便乌泱泱涌进来不少人,男女老少,瞬间将空荡荡的食肆填满。 但划分好岗位,每人职责清晰明了,再也不用无头苍蝇似的乱转。尤其给宋叔宋姨省了不少功夫,明明比昨日接待的客人还要多,可直到中午,他们都满脸轻松。 过了饭点,食肆内渐渐安静下来,宋青也没闲着,马不停蹄准备伙计们的午饭。 蔡彩闻着味钻进来,借着打下手的名义偷吃。 雅间人少,一个伙计足够,宋姨也偷闲下楼到了厨房找宋青。 闲聊一番后,她佯装随意地问道:“小青,你跟景年还好?” 乍然听到白景年的名字,宋青手下动作有短暂的停滞,旋即抬眸冲对方抿唇笑笑,风轻云淡笑道:“好好的,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没什么,就是觉得……”宋姨吞吞吐吐的,“食肆刚开张,又这么忙,他没理由不来帮忙……” 说完,她又忙找补道:“当然,他要是有什么要紧事来不了,也说得过去。我就是纳闷,随便问问,没想挑拨你们的关系,我知道景年待你好,绝对没二心的。” 宋青弯了弯唇,只是笑容多少有些苦涩和勉强。 “小青……”宋姨又喊了她一声,愈发觉得不对劲。 宋青假借做饭忙碌着,实际上心中一团乱麻,根本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随便扯个借口,说白景年过两日才能来最简单,但不是长久之计,宋姨就在镇上住,早晚会发现;若实话实说,又过于复杂和麻烦,况且蔡彩也在…… 许久等不到回答,宋姨更急了,一把抓住她胳膊,“小青,他是不是欺负你了?你跟姨说,我——” “没有,宋姨。”宋青敛起乱七八糟的情绪,挤出笑,“我们没事。” “那他怎么——” “白大哥在收拾东西啊,所以来不了。”蔡彩似是听不下去,忽然开口。 宋姨愣了下,“收拾东西?” 蔡彩理所当然道:“对啊!宋青姐要在镇上开店,他们肯定要搬到镇上来住,家里的东西不得好好收拾吗?好过两天搬到镇上来。” 宋姨微张着嘴,似乎没想到真相这么简单。 “白大哥对宋青姐那么好,怎么会欺负她呢?店刚开张,忙得不得了,他们也没时间吵架呀。”说着,蔡彩看向宋青,寻求她的认同,“对,宋青姐?” 宋姨也看向她,不确信道:“是这么回事?” 第160章 我只是怕小青受欺负 屋内还有伙计,宋青不想把事情说得太详细,当下含糊着应了,算是默认蔡彩的说法。 蔡彩立刻道:“看,我就说白大哥不可能跟宋青姐吵架,他们关系好着呢。” 但宋姨毕竟是过来人,方才宋青犹犹豫豫,明显有事,她将信将疑的,不太相信。 时间长了终究瞒不过,而且宋姨如此关心,皆因真心拿她当小辈爱护,怕她受委屈。 因此,宋青转身的时候,悄悄跟对方耳语:“等忙完了我再跟您细说。” 宋姨瞬间瞪大眼睛,但很快意识到宋青不想让更多人知道,立刻收起表情,只对着她点了点头,神情凝重,表示会意。 午饭好后,大堂还有零星几个客人,宋青没那么多忌讳,直接招呼伙计将饭菜端出去,吃饭。 上元佳节,街道上耍把戏的比昨日更多,大多人都去街道上看热闹。过了饭点,客人陆续离开,有味居大堂空空荡荡,倒是二楼雅间,因为能轻松看到更多热闹,还有不少客人。 但大多数人都只点了几碗圆子,便开始慢慢悠悠地自上而下看热闹,也不点菜。 一众伙计都因此清闲下来。 宋青索性趁机培训伙计。 说完几条注意事项后,她道:“我提前跟大家说清楚,这两日是节日,客人多,一旦过了这阵热闹,店里就未必还这样忙。所以,我最后只要两个跑堂,厨房也只需要一个帮工——当然了,想跟着学手艺的另算,但学徒的工钱和帮工不同。” “换句话说,你们当中,只有三个人能留下。” 伙计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气氛顷刻间紧张起来。 见状,宋青为了缓和气氛,半开玩笑道:“想要都留下也简单,只要多多拉客,让店里一直这么忙就行了。” 她开的薪资条件比其他酒楼、食肆略低,但食肆内负责伙计的一日三餐,三餐饭钱足以抵消相差的薪资,因此仍挡不住这么多人想要来。 众人若有所思。 忽然,一年轻男子举手,提议道:“掌柜的,我想找个小推车,装些点心、圆子,去人多的地方叫卖。反正他们都去外面看热闹,也不来,我索性去找他们得了,赚的钱都归店里,我一文不要。” 知道这伙计是在抓紧机会露脸表现,但提议的确不错,让宋青眼睛一亮。 蔡彩立刻附和道:“我觉得这样好,最好再加上一桶饮子,吃喝都备齐了!” 说干就干。 提建议的小周带上好友出门找合适的推车,宋青则和蔡彩进屋忙碌,做吃食、熬香饮子,外面暂时由宋姨和宋长松看管。 店内客人不多,长松将宋姨拉到一旁,悄声问道:“娘,小青怎么说的,是不是真的跟白景年吵架了?” “她说没吵架,但我总觉得不对劲。”宋姨皱眉道。 “怎么个不对劲?”宋长松追问。 母子俩先后发现白景年没来,但起初宋姨并没当回事,还是后来宋长松跟她念叨了一番,才愈发觉得不对劲,忍不住好奇去问宋青。 没得到肯定答案的宋姨拧眉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犹豫道:“这种事难说……对了,你不是也跟蔡洪打听了吗?他就住在宋青家隔壁,他怎么说的?” 宋长松皱了下眉,“别提了,他就是个大老粗,什么都不知道。” “不能?”宋姨狐疑道:“他妹子还说了几句呢,他这个当哥哥的,又已经娶亲了,能什么都不知道?” “他妹子怎么说的?”他忙问道。 宋姨如实说了。 宋长松不敢相信地质疑道:“就这么简单?” 早饭时问蔡洪,他也是这么说的,兄妹俩的说辞如此一致,莫不是白景年真的只是在打包行李? 他不相信。 “绝对不可能这么简单,绝对不可能。”他重复了几遍,语气笃定道:“店刚开张,事多又忙,就算来了这么多伙计打下手,他能放心小青一个人在这儿?这里面绝对有问题。” 见儿子这么肯定,分析得又不无道理,宋姨不由想到宋青的犹豫和那句悄悄话。 但宋青没直说,宋姨也不好胡乱下定论,含糊道:“就算有事,也是人家夫妻间的似事,小青不想说,我们就别多问了。” “是不是小青跟你说了什么?”宋长松敏锐道。 宋姨无奈:“你问这么多干什么?人家的事,你别瞎掺和。” “我……我是怕小青受欺负!”他脸色涨红,因为心虚,声调也高了几分。 好巧不巧被准备出发的宋青听见。 她扭身望过来,好奇道:“什么被欺负,你们在说我吗?” 说完,她才看到宋长松异常的脸色,惊道:“你脸怎么那么红,被烫伤了?还是哪里不舒服?” 眼看就要被戳穿,宋长松攥紧拳头,一不做二不休,“小青,我想问你,白——” “没事、没事!”宋姨连忙打断,顺手捂住他的嘴,干笑道:“他冬天就这样,过会儿就好了。” 说着,她回身狠瞪了眼宋长松,警告他别再乱说话。 而后快步上前,看着被堆得满满当当的小推车,她岔开话题道:“推这么多东西出去,你们忙得过来吗?要不我跟你们一起去,镇上我可熟了。” 宋青笑道:“东西都做好了,直接卖就行,不费事。我跟小周和小唐一起出去,帮他们选好叫卖的地方就回来,顺路买两个花灯。” “那也行。”说着,宋姨絮絮叨叨地嘱咐两个年轻人,“你们千万小心,别往人特别多的地方去,万一被挤倒,爬都爬不起来,运气不好小命都得交代在那儿。” “知道了。” 宋青跟着两个年轻人一起离开。 其实她多少能猜到宋姨和宋长松在议论什么,但她不想当众谈论,索性顺应宋姨把事情糊弄过去,佯装不知道。 毕竟,这件事要解释起来实在太复杂了。 就连宋姨那,她直到现在都没想好要怎么说。 趁着买花灯,她在外面缓了缓心情,但也不敢耽搁太久——估摸着时辰,何飞缕的人应该快带着节礼盒子来了,她得亲自过眼验货,确定点心和圆子做得没问题才能向外售卖。 抱着一大堆花灯回到店里,刚进门,就看见了张熟脸。 “宋娘子——哦不,现在得叫宋掌柜了。”对方打趣笑道。 宋青惊喜上前,”姐姐是跟着钱夫人一起来的吗?” 此人正是常在钱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珍珠。 珍珠点头,道:“是,夫人从何家小姐那知道宋掌柜开了店,特地出门来看。” 说着,她俯身,凑到宋青耳边,低声道:“提前跟你说一声,钱少爷也跟着来了。” 第161章 风光出嫁 “小破馆子里面布置得还不错,”钱鹤昌站在窗边,摇着折扇往楼下看,懒洋洋地“啧”了声,嫌弃道:“就是太矮了,地段也不好,比起好客来差远了。” 钱夫人垂眸,自顾自喝茶。 小厮见状忙出声附和道:“莫说这家馆子,就是镇上所有的馆子加起来,也未必比得过好客来。” 钱鹤昌得意轻哼了声,正要说话,身后陡然传来一声闷响—— “咚!” 钱夫人将茶盅重重搁到桌上,垂着眸,脸色微青:“主子说话,几时轮到你插嘴了?” 小厮下意识看向钱鹤昌,辩解道:“奴才是在——” “没规矩的东西!”钱夫人低斥。 小厮慌不迭跪下。 “母亲,他就是嘴碎了点,没那么多七拐八绕的坏心思,更没想要顶撞您,您别多想。”钱鹤昌收起扇子,回到位置坐下。 钱夫人眼皮垂着,也不看他,淡淡道:“家里生意越大,越要约束手底下的人。你就是太心慈手软,这种没规矩的东西都敢带出门,就不怕万一犯了错,让人非议你父亲?” 小厮来钱府没多久,但一来就跟了钱鹤昌,在母子的明争暗斗中旗帜鲜明。 短短两句话,把钱鹤昌前后的路都堵死,尤其还搬出了钱老爷,对方一旦反驳,不孝父亲、不关心家中生意的大帽子便能立刻扣到他头上。 钱鹤昌脸色发青。 他咬着后槽牙,挤出个笑,反问道:“母亲想如何处置?” “赶出去。“钱夫人冷声道。 小厮登时大惊失色,连连磕头求饶,“夫人,奴才家里没人了,要是离了钱家,可怎么过啊……求夫人别赶我走,以后我不要月钱,只要每天给一碗饭吃就行了,夫人求您——少爷,少爷您帮帮奴才,求您……” “没有必要直接赶走?要是传出去,外面同样会议论我们钱家苛待下人。”钱鹤昌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钱夫人却似乎早想到他的回答,立刻道:“那就赶到马房去。” 钱鹤昌眉头一皱。 马房距离他的住所特别远,反倒离钱夫人的院落稍近。 “奴才感谢夫人的大恩大德,奴才多谢夫人!”小厮连忙磕头,光顾着不用被赶走的欣喜,没注意到钱鹤昌的神色,磕头道歉:“谢少爷帮奴才求情,谢少爷!” 瞥一眼钱夫人风轻云淡的模样,钱鹤昌愈发觉得中了她的计,微恼道:“还不回马房去?在这碍眼!” 小厮一怔,忙不迭垂首告退。 一开门,刚巧宋青端着东西走到二楼,忙快步上前。 “夫人久等了。”她笑吟吟进屋。 敏锐察觉屋内气氛不对,她飞速扫了眼二人神色——钱夫人神色还好,但钱鹤昌的脸阴得几乎能滴出水来,可见方才吃了大亏。 她不动声色收回视线,上前将东西放下,维持笑容,佯装什么都不知道,道:“要是知道夫人您要来,我就不出去了。回来后知道夫人您来了,我连忙去厨房煮了些圆子,夫人您尝尝。” 碗中圆子颜色各异,在萧条的隆冬格外亮眼,一个个圆滚滚胖乎乎,分外招人喜欢。 钱夫人许是饿了,一口气吃了三四个。 “还有我妹子新做的花果茶,夫人也尝尝这个。”宋青暗暗将饮子推过去。 ”可这圆子……“钱夫人握着汤勺,明显不舍得。 每种颜色的圆子内陷都不同,除了味道不错,让人齿颊留香,还有一份好奇心驱使着,让她想要接着吃下来,好得知剩下两种颜色的圆子里都包的什么馅。 “圆子不好消化,吃多了对身体不好。”宋青轻声提醒。 “也好,那我就尝尝饮子。” 一听说对身体不好,钱夫人立刻就变了主意,放下汤勺。 宋青浅浅一笑。 一旁钱鹤昌看得心里直冒火。 他的亲信被赶走也就罢了,这老女人的气色又越来越好,能吃能喝,身旁有人劝导提醒,殷勤伺候……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顺理成章接手钱家的产业? 那厢,宋青和钱夫人闲聊几句,佯装随意道:“夫人怎么想到来这儿了?再过一阵子天黑了,大家都会去桥头看花灯,听说可热闹可好看了呢,夫人该早早去那边占个好位子,我这边离得太远,看不太清楚。” 钱夫人贸然来访也就罢了,偏偏钱鹤昌也在,不得不叫人纳闷。 “花灯么,年年都看,也觉不出新鲜。”钱夫人笑道。 她放下茶杯,给一旁丫鬟使了个眼色,对方会意转身出门,同时带上了房门。 屋内只剩三人。 钱夫人笑盈盈看着她,示意她坐,而后不紧不慢道:“听说,贾家那丫鬟从前和你是同村?你们关系如何,可说得上话?” 宋青心里咯噔一下,脸上五官不可抑制地僵了下。 这架势,该不会是要让她去给贾媚说媒?! 看出她的僵硬,钱夫人轻笑了声,道:“你别误会,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贾家呢,已经答应了要将女儿嫁到我们家里来,日子定在月底。” 宋青倏地瞪大眼睛。 “贾家的要求不高,除了娶亲当日在钱家摆酒之外,他们还想让我们在村里再摆一场,让贾媚风风光光地出嫁。镇上的宴席由我们家的厨娘负责,但村里的嘛……可能要劳烦你了。”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饶是贾媚不同意,贾家父母也不会放弃攀上钱家这棵大树。 不过眼下,对于宋青而言,眼下送上门的生意更要紧。 她按照流程,一一了解了两家的需求,得知贾家想请整个村子的人都来吃席以后,再次震惊地瞪大眼睛。 整整一个村子,那得多少桌?! “宴席不在同一天,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将家里的厨娘拨出去一部分帮你。”钱夫人道。 宋青暗暗合计:当初潘家定亲已经足够轰动,找了不到十个帮工,而贾家要请整个村,莫说十个,只怕再来十个,也只是勉强忙得过来而已。 “能不能干?接不下这么大的活儿直说,别逞强。”钱鹤昌抱臂冷嘲热讽。 分明是他的婚宴,但却仿若看热闹的旁人。 态度着实让人不喜。 但和可预想的丰厚酬劳相比,宋青认为这都不算什么。 她扬唇一笑,自信对上他的眼睛,昂首道:“当然可以!你们放心,我自己就能搞定,不用府上的厨娘。对了,婚宴几时办?我好提前准备。” 第162章 哪里不如她们 钱鹤昌盯着她的眼睛看了会儿,突然转身看向窗外,一声不吭。 宋青暗暗撇嘴翻白眼——拽什么拽,当我稀罕问你似的! 还是钱夫人将日子告诉她,并从荷包拿出定金,表示由她全权做主,婚宴两日前将菜单送到钱家即可,没有其他忌讳和规矩。 宋青欣然接下。 拒绝钱家的厨娘,除了不想让钱鹤昌看扁,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借此雇佣熟人。把钱让熟人赚了,岂不比给别人好? 左右要在村里办席,找村里的人正合适,还方便。 送钱夫人下楼,宋青想起上午准备的点心,忙叫伙计拿了来递过去,含笑道:“滋阴润燥,对身体好的小糕点,还望您别嫌弃。” “好精致——” 不等钱夫人客套完,一旁钱鹤昌凑过来扫了眼,冷笑:“这种东西还好意思称之为糕点,传出去要笑掉别人大牙。” 钱夫人眉心皱了下,不动声色将盒子盖上。 宋青则咬紧后槽牙。 她忍不住轻嗤了声,仰头看向男人,面带微笑,实则眼中毫无笑意,反而有几分锐利冷意。 颇有几分笑里藏刀的意思。 她道:“钱少爷您博闻广记,见的世面比我多,敢问,要做成什么样才能配称之为糕点?可否给个标准?” “当然是好客来的点心。”钱鹤昌想都没想。 “好客来的哪一款点心,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用什么做的?”宋青连环发问,语速快而急,犹如嗖嗖射出的箭,质问一般,把钱鹤昌噎得脸色发青。 末了,她收敛语气,又恢复含笑模样,道:“少爷可否详细说说?” “我、我凭什么告诉你?!”钱鹤昌恼羞成怒。 宋青也不言语,乍一看笑眯眯看着他,很是礼貌,实则眼神中满是嘲讽——这都说不出来,你刚才怎么好意思抬杠? 钱鹤昌脸色肉眼可见的迅速涨红。 他腮帮子绷得紧紧的,面容阴戾,仿佛下一秒就要挥拳动手! “好了。”钱夫人淡淡瞥他一眼,却威严十足,道:“时间不早,我们得走了。” 再看向宋青,她神色温柔不少,“事情就拜托你了,日后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钱家找我。” “谢谢夫人。”宋青亦收起嘲讽,感激道。 以钱家的财力和人脉,但凡他们放出话去,一定不少人赶着上门做婚宴,而钱夫人却主动来联系她,交给她来负责,可见有多信任和支持她。 她绝对不能让钱夫人失望。 送走钱夫人,不一会儿何飞缕的人就到了。 将制作方法告诉了何飞缕,纵然她回去不能学个十成十,但对于精通糕饼点心的厨娘们来说,看过样品,再得知原材料配比,就已经能还原出七八分来。 何飞缕要求甚高,让下人直接带来了节礼盒子,从外到内都要由宋青一一过目。 和上次的节礼不同,这次价格提高不少,节礼的味道和外形便缺一不可。既要看起来精致漂亮,拿得出手,味道也要远超别家。 包装已经足够上心,宋青着重品鉴味道。 “哇,这还是我做的香饮子吗?装在这种盒子里,我都认不出来了!”蔡彩惊呼,拿着流光溢彩的珐琅彩小盒子爱不释手,上下左右一个劲儿地看。 宋青喝了口水,淡化嘴里的味道,笑了她几句,方才拿起另外一块,没有咬,而是用手掰下一小块,细细品味。 许是城里的厨娘工具更多,步骤繁琐,又或许是用的原材料不同,宋青眉头轻轻皱了下,舌尖轻抿细品,总觉得和自己昨晚做的样品口味有细微的差别。 “宋娘子,哪里不合适吗?”送节礼的小厮紧张地擦去额头的汗。 蔡彩也忙看向她。 这些节礼已经做了不少,若不合适,再返工重来,即便能在子时前做好,但售卖时间太短,仍可能影响最终盈利。 “没有不合适。”宋青将点心放下,擦擦嘴,对小厮抿唇笑道:“挺好的,拿去售卖完全没问题。” “那就好、那就好。”小厮长舒一口气。 紧接着,他又问蔡彩,确信饮子也没问题后,忙告辞离开。 而那盒节礼,宋青转手就送给了蔡彩。 点心她都只是掰下来尝了一小口,虽不能再送人,但自家吃没问题。况且何飞缕很舍得下本,定做的木盒结实精致,拿来装针线也不错。 随着时间推移,店内客人越来越少,蔡家兄妹趁着天还没黑,出去游玩。 店内伙计十分清闲,三两个聚在一起跟宋叔父子聊天。 但宋青依旧忙碌。 贾媚和钱鹤昌成亲在即,她得早些将菜单准备出来。 只是,提起笔,她脑海中忽然闪现方才品尝糕点时的感受。 那些糕点她做了不止一次,昨晚做好以后,她特地品尝过,和往常的味道没什么差别,而且因为食材新鲜、没有污染,所呈现的美味远超她记忆中的味道。 可城内的厨娘,第一次上手,就轻易的超越了她的数次尝试。 自己到底是哪里不如她们? 宋青越想脑袋越乱,提着的毛笔迟迟没能落下,墨汁沿着饱满的笔肚下坠,在微黄的纸上留下个圆润的墨点。 “小青,别太拼了。”宋姨端来一杯温水,劝道。 她回神,看着纸上的墨点,轻叹口气,将毛笔收起来。 “反正店里没人,不如我们去外面逛逛?”见她神色不佳,宋姨主动提议:“兴许能遇见小周他们呢,也不知道他们卖的怎么样了,赚了多少钱。” 说起小周,宋青不由望向门外。 天已经完全黑了,但因四处都点起了彩灯,放眼望去,到处星星点点、流光溢彩,竟比白日还要精彩热闹,隐约还能看到远处天空骤然绽放的烟花,宛若数颗划破天际的流星,耀眼夺目。 见她出神,宋姨索性一把将人拉起来,“走,我带你去逛逛!” “长松,你跟你爹把店看好,我和小青出去玩,一会儿就回来。”出门前,她大声嘱咐。 宋长松答应得很爽快。 “今年比前两年热闹多了,之前边境一个劲儿打仗,别说上元节了,年都未必能过好。不过现在好了,一年比一年好,你在镇上开了店,咱们以后每年都能凑在一起过年、过上元节……” 宋姨在旁絮叨,宋青有一耳朵没一耳朵的听,下意识跟着她往前走,大半心思还在琢磨糕点。 忽然,余光闪过一道黑影—— 宋青猛地回神,一把抓住宋姨衣角。 “怎么了?!”宋姨吓了一跳。 只见宋青视线落在不远处漆黑的巷子口,双眼直勾勾盯着,视线仿若要穿破黑暗,将里面的一切都看清楚。 第163章 索性做真夫妻 巷子恰好处于两条街数家民宅的背面,因此,里面没有彩灯悬挂,只有不远处高处酒肆的彩灯对着巷子口,但也只是勉强照亮一小段路,里面仍是黑漆漆一团。 不过,从巷子内向外看就不一样了—— 街道灯火通明,彩灯鳞次栉比,明黄、水红等色的纸扎灯笼里燃着蜡烛,透出各色的光,从各个方向落在宋青的身上,将她的面庞照得无比清晰。 圆如杏核的眼中嵌入点点灯光,纵然眼神锐利,试图看透一切,但其中透露出几分希冀和盼望,使得隐匿于黑暗中的白景年忍不住又往前一步,试图将宋青面容看得更清晰些。 但很快,理智提醒他收回脚步,慢慢后退。 现在还并非最好的见面的时机,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办。 否则,他方才也不会立刻找个巷子躲起来。 白景年暗暗掐了把手心,旋即扶着墙壁,脚下一点点后退,直至宋青消失在视线内,转身快步从另一个出口离开巷子。 …… 宋姨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只看到黑漆漆一片,什么异常都没有。 “怎么了?你看见什么了?”她问。 宋青眉心拧成个疙瘩,盯着巷子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若有所思。 “小青?”宋姨喊她。 她回神,忍不住又往那边看了眼,不确定道:“我刚刚……好像看见景年了。” “景年?他不是在家里收拾东西吗,怎么会到镇上来?就算来了,也应该先去店里找你,怎么会在外面闲逛?”宋姨连环问道。 宋青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整件事太长,也太复杂。 “别怕,有什么事尽管跟姨说。”宋姨还记得在店内时宋青的犹豫,当下再看她的反应,瞬间觉得长松的猜测极有可能! 反握住她的手,义愤填膺道:“如果那个白景年敢欺负你,我和你叔一定想尽办法把他送进大牢!退一万步,就算我帮不上忙,但也愿意帮你排解排解,一直压在心里也难受不是?“ 听完前半句,宋青哭笑不得,但听完,心中淌过暖流,无比感动。 她和宋姨一家并非血亲,交情也不深,但对方古道热肠,不仅和她一起帮春秀脱离苦海,而今又来帮她,如何能不叫人动容? “姨,谢谢你。”她看着对方眼睛,由衷道。 宋姨“啧”了声,嗔道:“帮你不是应该的吗?咱们是亲戚,又同为女人,我不帮你,难道要帮白景年?要是今天是我遇到了麻烦,你不也会想法子帮我吗?有啥可谢的。” “您说得是,不过……”宋青深吸口气,决定吐露真相。 她道:“景年没有欺负我,没有让我受委屈,但他从今以后都不会再来店里帮忙,更不会主动来找我。我不知道我和他还算不算朋友,但至少,不再是夫妻了。”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你们和离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宋姨大惊失色,嗓门较平日高了好几个度。 然而街道上百姓欢呼更为热闹,倒也没多少人听见。 不过,宋青还是轻扯了下她的袖子,将人拉到一旁,才开口道:“您误会了,我和他一开始就不算夫妻。” “?”宋姨彻底懵了。 宋青叹口气,“这件事很复杂,一两句话解释不清。总之,他不仅没有欺负我,反而救过我的命,如果不是他,我估计已经成为某个老爷的小妾,兴许命都保不住,更别提做生意。” 半晌,宋姨半信半疑道:“他是为了救你,才娶你?” “是。”她点头。 “当初王婆子要把我卖了,是他救了我。宋姨,他帮我很多,对我也很好。俗话日久见人心,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可以确信他是个好人,所以,还请您帮我保守这个秘密,我不想让他做了好事反遭指责。” 宋青说得十分郑重,眼神诚恳。 宋姨本来还怀疑白景年骗了她,听完,心中犹豫少了几分。 “你都开口了,我自然得帮你瞒着。放心,我不告诉外人。” 宋青微微一笑,拉起对方的手,“谢谢姨,走,咱们先去看花灯。” 宋姨附和着挤出个笑,应声。 她面上没说什么,可这么大的事,怎能不在她心中掀起波澜? 因此,没走几步,她便忍不住问道:“小青,我还是觉得不好。他不来镇上,以后岂不要你一个人开店忙活?小青,你……你毕竟只是个女人家,又年轻,能行吗?” 宋青步子很大,边走边道:“忙不过来我可以找伙计嘛。” “我不是那个意思……”宋姨斟酌用词,边看着对方神色,边试探道:“既然他人不错,对你又好……依我说,你们索性做了真夫妻,不也挺好吗?” 宋青抿唇不语。 怕她误会,宋姨又忙道:“可惜他腿脚不方便,你要是介意这个,不想和他继续做夫妻,姨也能理解你。” “我不介意。”宋青轻声喃喃。 她怎么可能嫌弃和介意白景年腿脚不便呢? 他腿脚不好,但是行动并未受到任何限制,去打猎甚至比同村所有人都强。最重要的,他从未拿此当借口偷懒躲避,相反,每次遇到事情他都是冲在最前面的那一个。 “姨觉得你也不是这样的人。”宋姨欣喜道:“说真的,他长得不赖,个子也高,我冷眼瞧着,他话少面冷,但心是热的,对你着实没的说,这样说得少、做得多的男人,比那些只会耍花招子的男人强多了。要是你们能接着做夫妻,我敢保证,你后半辈子绝对过得差不了。” “还有……” 宋姨一路念叨,宋青静静听着,面上没有波动,心中却泛起淡淡苦涩。 这些话,不该劝她,而是该跟白景年说。 但他心思坚定,打定主意的事绝不松口。 譬如上次报复潘润等人,说不让她掺和,竟真的直到事情发生都没知会她一声。而这次,他既然打定主意不来镇上,又早早地开始收拾行李,饶是宋姨去劝也无济于事,他终究是要走的。 越想心中越难受,为了缓解,她索性转移注意力,接着琢磨糕点差异出在什么问题上。只留出小部分心思回应宋姨,对方说得兴起,倒是完全起疑。 很快,二人到了小周等人摆摊叫卖的地方。 道路两旁有不少小贩,两个年轻男孩在其中十分显眼,很容易就能找到。 上前,宋青四下一扫,暗暗皱眉——街道上人不少,可驻留摊位前的客人极少,车上东西还剩下一些,比她预想中售卖的速度慢了不少。 “怎么回事?”她眉宇间隐隐透露出威严。 本来活泼的小周,这会儿蔫蔫的,有气无力道:“掌柜的,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都拉下脸来叫卖了,可……可还是没人来……饶是打出掌柜的名号,也没卖多少。” 宋青没说话,而是默默打量周围,而后摆手示意他们起开,自己站到摊位后。 第164章 关系 “摆摊,不光叫卖是一门学问,如何摆放吃食也有讲究。” 宋青一边说,一边重新整理小板车上的东西,顺手把用完的碗碟放到一旁,收拾干净。 “好了。”她擦擦手,下巴微抬对着小周示意,“你吆喝几声,看有没有客人来。” 小周十分豪爽,没有丝毫扭捏之态,只见他深吸一口气,鼓起腮帮子,扯着嗓子大声叫卖—— “圆子!饮子!谁要喝饮子、吃点心,快过来尝!卖圆子——” “噗嗤!”宋姨笑出声。 小周脸一红,“姨……你笑什么?” “叫你不会吆喝呗,”宋青笑道:“不知道的,还以为有人在喊‘开水来了’,只怕是唯恐避之不及,又怎么会过来呢?” 说完,她轻轻嗓子,双手窝成喇叭状放在嘴边,“有味居的彩色圆子——十文钱一大碗,不好吃不要钱!卖圆子咯,上元佳节吃圆子,家庭和美又团圆——” “欸?这不是有味居的掌柜吗,你还亲自出来摆摊?”有人认出她。 宋青扬起甜甜的笑,边应和对方边在脑海内疯狂搜索此人的印象,终于在寒暄了五六句之后找到相关回忆,面上无比自然道:“张叔,要不要和您和女儿各买一碗圆子?” “哎哟!”张叔惊喜道:“我就去过你摊位五六次,你就记住我了,还记得我有个女儿,记性也太好了!” “您女儿很好看,模样和您有七八分相似,第一次见面就让我记忆深刻,所以我一看到您就想起来了,自然记得。”宋青拐弯抹角地吹捧夸赞对方。 张叔脸上的笑纹都深了许多,“怪不得这么快就能开店呢,脑瓜子好使,人还会说话!” 她弯着眼睛笑。 “要给女儿来份上元节圆子吗?每个的馅都不一样哦,颜色也多,和别家的完全不一样。如果您买两碗,我再送您一杯山楂果饮,小孩子一定喜欢喝。” 张叔连连点头,“买!正巧我大哥一家来镇上玩,我要五碗,你能不能送我三杯饮子?家里三个孩子呢。” “看在您是老主顾的份上,就三杯!”宋青说着,俯身上前低声道:“要是换了别人,我最多只能送两杯。” “掌柜的就是大方,下次我带着家里人去你店里坐。” “那我在这提前谢过张叔了。” 煮圆子、装饮子、收钱,一整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直叫旁边的伙计俩看得目瞪口呆——就这么简单?顷刻间,五碗圆子就卖了出去! 宋姨也啧啧点头,对着年轻人道:“学着点!你们掌柜的厉害着呢!” “好厉害。”小周直直盯着宋青,眼睛都不敢眨,生怕错过吆喝售卖的关键技巧。 宋青见了哭笑不得,招手叫他过来,“刚才我喊得记住没?你来试试。” “好!” 小周是宋青最喜欢的一类伙计,年轻有冲劲,做事大方不扭捏,又有想法,饶是眼下水平有待提高,但也正说明对方可塑性强。待教成之后,会让人非常有成就感。 她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小周大喇喇地吆喝、招呼客人,一次比一次熟练,愈发欣慰。 果然没看错人。 小周嗓门比她大,换了话术之后,能吼得半条街的人都往这边看。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摊位前从门可罗雀变得熙熙攘攘,大排长龙。 “你去帮宋姨煮圆子,我来收钱。” 宋青站到另一个伙计的位置,帮着小周招呼客人,顺带收钱。 摆摊经验丰富,让她能一心二用,边回答客人的问题还能边用眼睛数钱,迅速找零。 板车上的吃食越来越少,小周很是开心,但凡有空闲时间就巴巴去看宋青,双眼亮晶晶的,满脸兴奋激动。 “景年?” 身后突然传来宋姨惊呼。 宋青下意识转身。 “真的是景年!”宋姨指着不远处熟悉的背影,拽着她衣角,惊喜道:“小青,你那会儿没看错,景年来镇上了!他刚才没转过身去的时候我看得清清楚楚,就是他,我绝对没看错。” 说着,她扬手高声道:“景年!白景年!” 望着远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宋青下意识想要冲过去。 但一回想起二人如今的关系,她攥紧拳头,生生忍住。 “掌柜的,快收钱呀!”小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着急地提醒。 她又忘了那个背影一眼,注意到对方似乎动了,隐约能看到侧脸,心下翻江倒海一般。 真的是白景年。 “掌柜的?”小周发觉不对,好奇地顺着她的方向看过去。 宋青一把按住他的脖颈将人按回去,面色平淡道:“好好招呼客人,不要东张西望。” 说着,手下麻利收钱、找零。 她越是这样,小周越是好奇,“掌柜的,你刚刚看什么呢?我听见宋姨说景年,景年是谁?这个名字好耳熟。” 不等宋青回答,另一个伙计笑道:“才一天而已,你连景年大哥都忘了?你跟我同一天到的铺子,那天教我们做事的就是景年大哥,他跟掌柜的是夫妻。” “不是。”宋青顿了下,垂眸淡淡道:“我和他不是夫妻。” “不是?!”伙计惊呼。 小周糊涂地眨巴眨巴眼睛,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转,不知道相信谁。 宋青“嗯”了一声,脸不红心不跳,平静地转移话题,“时候不早了,先招呼客人,你们也好早点回家。” 板车上吃食所剩无几,摊位前的队伍也愈发短。 很快,圆子销售一空,之前客人端走的碗也陆续还回来。 宋青吩咐伙计去清点东西,自己整理银钱,准备回铺子。 眼前忽的出现一道阴影,她头也没抬,“不好意思,东西卖完了,想吃的话明天可以去——” “宋青。” 声线低沉,但语调很轻,似乎怕吵到她。 可声线太过于熟悉,在开口的那一瞬间,宋青便心中一震,她猛地抬头。 仅仅一日没有见面,她却觉得眼前的白景年陌生许多,明明还是那样高大,身姿笔挺,剑眉下的眼睛漆黑如墨,花灯星星点点映在他眼中,她甚至能从其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可莫名的,她觉得对方有点憔悴。 “咦,这不就是那天教我们的景年大哥吗?”小周惊呼上前,“你今天没来店里,原来是在玩!” “对了,掌柜的,你刚刚说你们不是夫妻,那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店刚开张,上午那么忙,景年大哥居然在外面闲逛!你也不说他,他是你哥哥吗?” 第165章 我更不明白你的心 余光扫到小周那张朝气蓬勃的脸,又听到这番话,白景年眉心微皱,心中的烦躁莫名又多了几分。 计划的事还没忙完,他不想这么早来找宋青。可是,饶是他在巷子口避开,还是又在这条路相逢。 早在宋姨看到他之前,白景年已经注意到了摊位。 街道上人来人往,他站的角落相对隐蔽,鬼使神差地,他双脚定在原地一般,定定地看了不远处的宋青许久。 一刻钟、两刻钟……本想确信她还安好就离开,可目光一落在她身上,就仿佛被粘住,怎么下定决定都移不开眼睛。 尤其,当注意到小周屡次三番看向宋青,宋青还给予回馈时,他更是打心底里烦躁,非但不想离开,心头反而源源不断地涌上想要过去的冲动。 理智和感性对峙交锋。 理智告诉他,他必须尽快离开,否则宋青一定能联想到方才躲进巷子里的人就是他,继而失望或者难过。可是,每一次望向宋青,看到她和小周有说有笑,感性的冲动一点点完全压过理智。 他不顾一切地主动上前。 但万万没想到—— “景年大哥,掌柜的说你们不是夫妻,那是什么?你是她哥哥吗?” 白景年先是生气,但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宋青告诉他的,顿觉浑身血液冻住,整个人僵在原地。 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五官僵硬,不止宋青,已经明显到连小周都看出了不对劲。 “景年大哥,你……你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小周小心翼翼问道。 白景年没应声,双眼直直看向宋青。 隐约能感觉到几分质问的意思,宋青蓦地拉下脸来,硬邦邦道:“他身体好着呢,跟小周你没关系。时候不早了,快去收拾摊位,等会儿还得回店里。” 小周微微瞪大眼睛,看看她,又看看白景年,本能地感觉到气氛不对。 可宋青是掌柜,看起来温柔可亲,实际上非常有原则,他不好追问,只得“喔”了声,乖乖去收摊。 周围人流如织,白景年和宋青相对而立。 “你跟伙计们说,我和你不是——” “是。”宋青大大方方承认,而后反问:“这不是事实吗?我在镇上开店,你却不来,即便我不说,他们也会疑心,索性直接告诉他们,也省得胡乱猜测。” 白景年没说话,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目光灼灼。 她愈发没耐性,直接问道:“刚才在巷子口那个黑影,是你?” 男人表情变了下,露出迟疑。 “果然是。”宋青咬了下后槽牙,火气越来越大,忍不住讥讽道:“我还以为以后至少能做朋友呢,没想到……才分道扬镳一天而已,你就开始躲着我了。” 她侧身,不再看男人,道:“既然如此,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日后若不巧再遇见,我一定尽快避开,省得叫你费心思躲我。” “我还得回店里忙,不聊了。” 说着就要走。 但没走两步,白景年大步流星追上来,一把抓住她的手。 “你干什么!”宋青恼怒瞪他。 白景年比她高出一头多,要对上她的眼睛,必得垂下头来。 他道:“我没有故意躲你,只是还有事要忙,而且不知道再见面要说什么,我……宋青,我以为,你是明白我的心的。” 也不知是动作使然,还是语气的确如此,宋青竟从中觉察到几分委屈和低声下气的味道。 但没得到想要的答案,她心里仍旧不痛快。 宋青皱了下眉,故意道:“我不明白。” “我又没有读心术,你不清清楚楚地告诉我,我怎么明白?” 白景年抿唇,看着她。 宋青也不示弱,微昂着头,对上他的视线。 不多时,男人似是被打败一般,轻叹口气。 她心中一动。 却不想,白景年摇摇头,“我更不明白你的心。” 先是错愕,旋即委屈如浪潮袭来,宋青顷刻间红了眼眶。 她咬牙,一把甩开男人的手,背过身去,负气道:“谁稀罕你明白了!” 说完小跑回到摊位,头也没回。 “怎么了?”宋姨见她神色不对。 宋青强撑道:“没事。” 但却眼皮都不敢抬一下,生怕对方发现她即将奔涌而出的泪水。 小周二人已经收拾得差不多,宋青回来后理好装钱的盒子,率先往回走。 路上几次想要回头看,都被她掐着手心强忍住。一直回到店中,她才佯装不经意地回头,却发现白景年压根没追上来,身后除了宋姨和两个伙计再无旁人。 委屈陡然间转换为怒火。 她不过是想要一个明确的答案,想要白景年亲口告诉她而已,有那么难吗? 居然还说不明白她的心,宋青忍不住骂了句,“揣着明白装糊涂!” 下次再见面,她要装作不认识对方,直接走过去! 对了,留在青山村的行李也该早些搬到镇上来。 想到这儿,宋青懊悔皱眉,今日该跟蔡彩说一声的,让她下次来镇上帮自己带来。 也罢,反正那个家里也没她多少东西,大不了等月底去青山村办喜宴,再顺便把东西带回来。 宋长松抱着账本上前,不放心地问道:“小青,你没事?” 自宋青回到店内,他的大半注意力都到了她身上,见她神色一会儿一变,难免担心。 “我没事。”宋青抿唇。 她伸手,“下午的生意怎么样?账本拿来我看看。” 长松将账本递过去。 面对正事,宋青将乱七八糟的个人情绪都压下去,理智回笼。她认真地看完下午的流水,点头道:“辛苦了,比我预想的还要好一点。” “对了,长松,”她抬眸,郑重道,“你和宋姨还有宋叔,明天起不要来了,在家歇一歇,过两日药铺和医馆就得开门,你们别为了我忙坏了身子,耽误正事。” “等下伙计都走了,我把这几天的工钱发给你,劳烦你给宋姨和宋叔带回家。” “我不要工钱!”宋长松想都没想就拒绝了,急道:“而且我也不会走,医馆还要日才开门,开门之前我就在你这里帮忙,你别想赶我走。” 宋青无奈道:“亲兄弟都要明算账,更何况你我?而且你是大夫,不是账房,在我这里帮忙太累了。” “我走了谁给你算账?这些伙计都不识字,更别提算账了,哪怕临时教他们打算盘,可店里那么忙,临时抱佛脚根本不行,严重的可能会影响生意!”宋长松道。 第166章 坦白 宋青摆手,解释道:“我知道你是担心店里,其实我早就准备好了,明天何飞缕会带一位账房先生来帮忙,直到我找到合适的账房。所以,你可以安心回去歇息,准备医馆开门。” “这几天你和宋姨、宋叔都很辛苦,你们不求回报地帮我,我却不能装糊涂一直麻烦你们,更何况你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我更不能耽搁你们。” 宋长松再没有可坚持的理由,急得脸色涨红。 “忙了几天了,等下吃完饭早点回去休息。”宋青拍拍他的肩。 宋长松张口,想要拒绝,但绞尽脑汁,怎么都想不到合适的说法,只好艰难点头应下。 见宋青满意点头,笑呵呵地跟他开玩笑,他面上不显,还强打起精神附和,但心里的苦怎么都压不住,笑容愈发勉强。 所幸没一会儿宋青就去厨房帮忙,他才没露馅。 收起僵硬的笑,宋长松脸上流露浓浓的失落。 他不过是想尽自己所能去帮宋青,想让她更轻松一点,为什么总是这么难? 她好像,根本不需要自己。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宋长松心情更差了。明明忙了一天,却半点食欲都没有,晚饭没吃几口就撂了筷子,佯装要算账,离开了桌子。 宋姨看在眼里。 店铺打烊,她一出门便问道:“下午在店里出什么事了?” “没事。”宋长松闷闷的。 “别想骗我。”她眯眼,哼道:“瞅你那张苦兮兮的脸,饭桌上我就注意到了,绝对有事。快说!” 宋长松避开她的审视,“真的没有。” “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能不知道你?快说,不然我去问别人!” 和让更多人知道相比,自然是直接跟母亲坦白更让宋长松放心,至少对方不会随便把这件事说出去。 不过,叙述过程中他尽量避重就轻,只强调自己担心店铺经营,怕宋青一个人撑不住。 但宋姨还是敏锐地察觉到了一点端倪。 她道:“小青既然说了有账房先生,你还担心什么?我觉着这些伙计挺老实的,家基本都在镇上,还能捣鬼不成?从前没见你对你爹的铺子这么关心。” 因为心虚,宋长松默默加快脚步。 但宋姨愈发觉得不对劲,心底不自觉冒出个想法,她快步紧跟上来,严肃道:“你到底怎么回事?长松,跟我说实话。” 面对至亲的质问,压抑许久的他忽然不想再撒谎了。 承认心意也没什么可丢人的,更何况眼前是他亲娘。 “我是喜欢小青,想同她在一起。”宋长松一不做二不休,坦白道:“我就是这么想的,而且早就这么想了。” 宋姨又是震惊又是生气又是心疼,“你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小青,她已经成亲了,你怎么能……你糊涂啊!” 长松不服气道:“那个白景年对她一点也不好,开店那么忙,他都不来帮忙。小青和他在一起,只会被拖后腿,他根本配不上小青,他们两个人迟早要和离。” 宋姨被堵得哑口无言。 若是上午,她还能严厉呵斥儿子,可偏偏她已经知道宋青和白景年成亲的真相。饶是她赞同二人做真夫妻,但宋青尚未点头,也就是说,长松所说的并非毫无可能…… 她长叹口气。 “娘,你不骂我?”宋长松后知后觉地难为情道。 宋姨欲言又止,最后只能隐晦地规劝道:“不管怎么样,他们现在都是夫妻,你就算喜欢也不能表露出来……至少,至少也得等到他们正儿八经地和离。不然,你名声不好听,小青也得被吐沫星子淹死。” 闻言,宋长松又惊喜又意外,“你同意了?娘,你是这个意思吗,你是不是也想让小青做你儿媳妇?“ 宋姨愈发觉得知道太多也不是好事。 她避开儿子的视线,含糊道:“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对了,别让你爹知道这事儿,否则他非得打断你的腿不可。” “嗯!您放心。”宋长松保证。 …… 上元节后的第二日清晨,何飞缕带着人赶到。 除了早说好的来帮忙的账房,一起来的还有这次节礼盒子售卖所得,整整一百两银子。 “先说好了,这一百两里是总共盈利,其中大部分都是我的。带这些钱过来,只是向你证明一下,盒子售卖数量和账目对得上,我没弄虚作假坑你。”何飞缕道。 “知道,你不屑搞这些手段嘛。”宋青顺着她的意思笑着说道。 何飞缕哼道:“那是自然。” “不过,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想要问你。”宋青敛了笑意,正色道。 “说。” 她认真问道:“你昨天派人送来的节礼我尝过的,很好,但我和我做的味道不太一样。当然了,外行人可能尝不出来,但其实有一点点细微的差别。” 何飞缕立刻警觉道:“你不会想借此反悔?我告诉你,我们可是签了契书的!” “……”宋青忍无可忍地翻了个白眼,“不是!” “那你……” 她深吸口气,道:“我只是想问一问,那些厨娘是怎么做的点心,具体步骤有哪些,是不是我遗漏了某个不起眼的环节,才会让同样的糕点出现细微的偏差。” 她昨天琢磨了半日都没想到,加上晚上被白景年扰乱心思,更是没能想到关键。 宋青研究药膳的时间长,点心也有涉猎,虽然时间不长,但自认为颇有成就和心得。 这次,她刚出手就被厨娘打败,有不甘心,可更多的还是挫败感。 她要尽快学习和改善,不能遗漏任何细节。 “原来你是想问这个。”何飞缕松口气,笑道:“不过我也不知道,具体的,还得问那些厨娘。你要是实在好奇,我下午回城里,带上你一起,你当面问她们。” 宋青面露难色:“店里走不开人,我去不了。” “那我让她来找你,多大点儿事儿。”何飞缕语气轻松,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自信和从容。 她忽想起什么,又道:“我这次来还有一件事,节礼卖得不错,有人一口气买了五盒。他说家里人都很喜欢你的手艺,想从你这再订些糕点,我帮你答应了。” 宋青睁大眼睛。 “放心,人家在京城做生意,可有钱了,绝对少不了你的酬劳。”何飞缕朝她眨眼睛,“你的本事我放心,肯定能做出来,所以我就先帮你应下了,还跟他说了你这的地址,他过两天亲自过来跟你签契书。” 第167章 身份不一般 听完,宋青顿时觉得,目前的伙计非但不能淘汰,还得再招几个人来! 又是办喜宴又是接订单,还得照顾店里的生意……她不仅得招伙计,还得再找几个愿意学手艺的学徒。 “对了,那位客人今天也到镇上来了,说是要见什么朋友,你要不要顺便去见见?当场把定金拿到手,省得夜长梦多。”何飞缕挤眉弄眼地给她出主意。 两天时间,的确会生出许多变故。 但眼下宋青忙不开。 她想了想,还是摇头,道:“等他自己来,今日他要见朋友,只怕未必有时间谈订单。” “你想好了就成。”何飞缕起身,“钱我给你留下了,至于你和蔡家那妹子怎么分,我就不管了。我还得去看姑姑,先走了,下次再有生意一定还来找你,同样的,你遇到了好买卖也千万记得我,记住没?” “知道啦,大小姐。” 宋青笑着将她送出门。 临走前,何飞缕随口问了句怎么不见白景年,她脸上的笑有些僵,神色变了变。 “吵架了?”对方笑嘻嘻八卦道。 她抿唇,不想解释,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见状,何飞缕敛了笑意,明艳的脸难得露出几分正经,“你们若只是夫妻打闹,也就罢了,但如果产生了不可调节的矛盾,我好心提醒你一句,能和离就和离,他这个人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宋青意外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不是突然。”她道:“前几天你店里开张,我就注意到了。” “且不提白景年那日和官差打交道的气场,也不说他如何深谋远虑,单说他的手,上面的茧子你细细观察过没有?那是常年握刀、拉弓才能磨出来的茧子。” 这点她的确早就注意到,但压根没往深处想。 饶是何飞缕提起,宋青还是下意识道:“他常年上山打猎,会不会和这个有关?” 对方摇摇头,“我见过打猎的猎户,也接触过习武的士兵,他们手上的茧子根本不一样。白景年手上的茧子是后者,但至于他是士兵,还是……”她及时停顿,给了宋青一个你懂得的眼神,“总之,你最好小心点。” 要不是得知二人成亲没多久,且看在宋青和她姑姑关系不错的份上,她绝不会多嘴提这些。 “我言尽于此,要不要听全由你,我得去看姑姑了。” “好,你慢点走。” 心不在焉地送走何飞缕,宋青回到店内,脑袋愈发乱了。 她早知道男人后背有许多伤疤,但下意识认为那是上山打猎导致的,手上的茧子也见过,但仍归为上山打猎。 对了,还有他腿上的伤。 宋青有些后怕——难道真如她从前胡乱猜测的那样,白景年曾是山匪?迫于腿伤无奈退隐村中? 她后背发凉,但又打心底里不愿意相信。 白景年仗义出手救了她,又屡次帮忙,乍一看凶悍吓人,实际上只是外冷内热,是不折不扣的好人。 可好人又怎会在太平盛世选择去做山匪? 她想不通。 “掌柜的!” 小周将她的思绪拉回现实,对方朝气满满,“早上好,今天我们吃什么?” 宋青顿了下,指了指厨房的方向,“我蒸了包子,你去看看,应该熟了。” “一大早就有包子吃,太好了!”他兴奋地原地蹦了下,小跑着冲去厨房。 路过宋青时,他才注意到对方神色不对,停下脚步,关切道:“掌柜的,你昨晚没休息好吗?脸色怎么这么差?” “嗯,没说好。”宋青不想跟他多说,顺着应下,便转移话题道:“等会儿吃完饭把门口的告示揭下来,我要重新写一份贴上去。” “好嘞!” 众伙计还不知道店内需要更多人手,个个殷勤得很,进门就开始干活,十分卖力。 门口的告示被揭下后,立刻有伙计去外面清理墙面的浆糊痕迹,擦得干干净净。 不多时,白景年路过一扫,看到光秃秃的墙壁,心中登时咯噔了下。 这么快就招满伙计和账房了? 昨日他还特地路过确认,虽说伙计已满,但还需要账房,才一个晚上的时间,宋青就找到合适的账房了? “欸!”身旁伙计喊他,“看什么呢?” 白景年又往食肆方向望了眼,有些不放心——不会是宋长松放弃医馆的前程,留下来了? “你还看不看房子了?昨儿就爽了我的约,今天是你主动找我的,还说时间紧,我饭都没吃就带你出来,这会儿怎么又不急了?”伙计忍不住抱怨。 没能得到确切的答案,白景年皱了下眉,眉宇间闪过烦躁。 “到底看不看啊?你不看我可走了。” “我说你是不是故意的?说要买宅子,其实是来捣乱的?看你穿得这破烂样儿,又瘸着一条腿,怎么也不像是能买宅子的人!” 伙计从絮絮叨叨的催促变成不耐烦的辱骂,他侧身瞥了一眼,墨眸隐隐透出冷意。 伙计脸色微变。 “你、你什么意思啊你?”他强装镇定道:“是你催着要早点看宅子,又不是我逼你来的。” 白景年没理他,大步流星往前走。 小伙计连忙跟上。 “喂!那个瘸子,你给我站住!”他恍然发觉自己竟比不上所谓的瘸子脚程快,不得不小跑起来,边跑边骂:“给你三分颜色你还开染坊了,当我乐意接待你?瞧你穿得那穷酸样,还敢腆着脸装阔气,老子——” “把钥匙给我,我自己去看。”白景年打断他。 伙计被打了个措手不及,没想到他还想看宅子,迟疑道:“这、这好像不合规矩……” “你不是还急着招呼其他客人?”男人回过头看他,眼神淡淡:“等我看完宅子,自会回商行找你归还钥匙。况且,这是钥匙,不是地契,即便我拿走了,你再配一把就是。” 说的好像有些道理。 伙计立刻换了副嘴脸,眉开眼笑地把钥匙递过去,“行行行,要是满意的话可得早点买,现在宅子一天一个价,早买早省钱!” “嗯。” 伙计喜滋滋转身离开。 比起这个瘸子,即将要招待的下一位客人穿戴好多了,肯定是个有钱人! 但万万没想到,对方有钱是有钱,却一等一的挑剔。 他应付招呼了整整一天,放弃了其他客人,嘴皮子都磨破了,可即便如此,对方也没点头,反而把他抱怨得里外不是人。 伙计又气又累,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铺子,还没进门,就听到屋内爆发出阵阵惊呼。 “出什么事了?”他走进店内。 穿过人群,发现正中央站着的赫然是他早上刚骂过的瘸子客人,手里拿着一份房契。 第168章 买宅子 “房契?怎么回事?!”他一把冲上去抢过来,看清上面标注的地址后,脸色巨变,大吼质问:“你不等我回来就买了?!” 店内最小的伙计,也是之前曾帮宋青找铺子的小伙计见状,忙道:“杨哥,你别这样对客人。” 被称作杨哥的伙计全名叫做杨树,他一把甩开小伙计的手,大骂:“狗屁客人,他就是个骗子!” 旋即,他转了一圈,拿着房契的手指向每一个人,“哪个孙子抢了我的生意?给老子站出来!他妈的,敢趁着老子不在就抢我的客人,活腻了是?!” “怎么都哑巴了,刚才不是还叫得那么欢吗?敢做不敢认?到底是谁?给老子出来!” 众人或是诧异或是害怕,三两聚成一团,谁也不敢吭声。 小伙计半晌才爬起来,也不敢再轻易说话。 店内气氛紧绷到了极点。 白景年神色如常,仿若事外人一般,淡淡开口打破诡异的寂静,“谁说我买了?” 他上前,仗着身高优势,轻松把房契从对方手中抽出来,单手一甩展开,两指捏着递到杨树眼前,语气透出嘲讽,“你不识字?“ 杨树定睛一看。 的确是他预备带白景年去看的房子没错,地址对得上,再往上看——名字竟尚未变更。 瞬间,他的脸白了又红,精彩纷呈。 “等了一天,本是要找你的,但现在看来,不用了。”白景年淡漠道。 杨树闻言,当场给自己一巴掌!打完,看白景年神色未变,看他犹如看戏台上的丑角一般,一咬牙,竟是“噗通”一声当场跪下! 他昂起头,作势要跪,“白大哥,这件事是我的错,你大人不记小人过,我——” 白景年一脸冷漠,“你不要脸,我要。” 周围有人憋不住笑出声。 杨树脸上火辣辣的疼,不光是被巴掌打的。 “你——”白景年指向小伙计,命令一般,“你帮我办这些东西。” 杨树蹭得转头瞪他。 小伙计缩了下脖子,有些怯懦,“我不行?” “你不会?”男人反问。 “那倒不是,就是……” “就你了。”白景年不容反驳道。 小伙计怯怯看了眼杨树,“杨哥,你也看见了,我……” “行了!”杨树咬牙,没好气骂道:“别得了便宜还卖乖,少在我面前显摆!” 小伙计弱弱“噢”了一声,才敢去追已经走出门外的白景年。 不过,一出铺子,他立刻换了副模样。方才的怯弱害怕一扫而光,此刻的他激动又兴奋,紧攥着拳,眼中的得意几乎溢出来。 “白大哥,我这出戏唱得不错?”小伙计嘻嘻笑道。 白景年不置可否。 “对了,您赶紧把那张假造的房契给撕了,别让店里的人知道,不然我一定会被杨树弄到大牢里去。”小伙计忙道。 男人随手将伪造房契递给他。 小伙计看了眼房契上劣质的萝卜章印记,心虚地看了看四周,急忙把纸撕成碎片,扔进河沟里。 事实上,白景年早就看好房子,不到中午便折回店内,预备找熟人小伙计买下宅院,并在当天去衙门做好变更。 但小伙计怕被杨树知道自己截胡,伺机报复,怎么都不肯答应。 还是白景年想出伪造房契的主意。 小伙计常年接触各类房契、地契,对此了如指掌,很快伪造了一张劣质但乍一看十分唬人的房契,又在杨树回来后演了这出戏,顺理成章助他抢单。 当然,白景年不会白白耗费一天的时间和精力。 “放心,有味居离我们这不远,我答应您的事,一定办到!“小伙计拍着胸脯,道:“有杨树这事在中间横着,我根本不敢装傻不认,您只管放一百个心在肚子里。“ 白景年:“你知道就好。” 男人神色如常,眼神相较对待杨树时堪称温柔,但小伙计还是莫名有些害怕,连忙再次点头保证道:“知道、知道,您放心。” …… 有味居开张不过五日,生意一天好似一天。 除却菜式新奇、味道上乘,最关键的当属卖力勤恳的伙计。 一旦店内出现空座,立刻有伙计拔腿出去拉客,光是站在店门口吆喝都不够,胆子大的甚至敢穿过半条街跑到街口去。原因无他,只因掌柜宋青又招了三个伙计来,大家都怕被顶替。 郑乾带着随从踏入店内时都被惊呆了,好半晌没反应过来。 直至伙计上前询问,他才回神,道:“我找你们掌柜的,之前提过的,我要找她做一批点心。” “噢!”伙计恍然大悟,愈发殷勤,“您快请上楼雅间坐,我这就去找掌柜的来。” “不用了,我就在这坐,好看一看你们是如何干活的。” “好嘞,您稍等。” 得知郑掌柜来了,宋青忙把手里的活儿交给学徒,解开围裙小跑出来迎接。 出乎意料的,这位郑掌柜十分年轻,约莫三十左右年纪,穿一身藏蓝色长袍,腰间坠着一看便质地不俗的玉佩,拇指上的碧玉扳指透亮细腻,愈发衬得整个人儒雅温润。 不像是做生意的老板,反像是个读书人。 宋青没把心里话说出来,含笑同对方问了好,寒暄一番,开始聊正事。 郑乾祖籍在镇上,这次回来是为了修建祖宗祠堂、祭奠先祖,所需要的糕点,正是为了祭祖上供祭品。加上郑家人丁兴旺,祭祖基本都会出面,除了祭品,还要准备吃食招待亲戚。 “镇上不如京城方便,没有四司六局帮忙,我只能亲自操持。”郑乾解释道:“我已经找好了厨子,但糕点,还得劳烦宋娘子,和祭品一起准备好。” “样式要多,而且一定要精致可口,最好还能多存放些时日。如果可以,宋娘子最好提前帮我分类装好。” 要求还真不少。 宋青抿了下唇,直接问道:“明人不说暗话,郑掌柜先出个价。” 郑乾对她打了个手势,手伸到桌下,掩在袖子中。 这是商行伙计们惯用的给价招数,考虑到郑乾从京城来,倒也能理解他的谨慎小心。 她将手凑过去。 对方在袖子中捏住她五个手指头,同时轻声道:“这是整。” 而后又握住她三根手指头,攥了攥,“这是零。” 宋青挑了下眉,正等着他下一步动作,手蓦地一凉,低头一看,对方已经把手收回去了。 五十三两? 她拧起眉,想了想,不确定道:“这是定金?” 郑乾大笑几声,”宋娘子太风趣了,这么多钱,怎么可能只是定金呢?您多想了。” 宋青嘴角抽了下,有种想找根笤帚把这人赶出去的冲动。 第169章 奸商 见宋青抿着唇,半晌不说话,郑乾勾唇笑——一看就是小地方的人被这么多银子惊呆了。 他往椅背上一靠,得意之色尽显,“宋娘子很少遇到出手这么阔绰的客人?也是,小地方嘛,没见过世面。” 宋青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礼貌笑着反问:“郑掌柜已经找好了厨子,为何不让厨子顺带将糕点做出来?这样兴许还能再省些钱。” “祭祖的东西,自然是要最好的,他们和宋娘子的手艺比起来差太多。”郑乾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出缘由。 宋青保持微笑:“这么说,郑掌柜在找我之前,已经尝过别家铺子的点心了?” 郑乾道:“货比三家,我的确尝过几家的点心,但怎么说……”他咂咂嘴,面露嫌弃,“小地方的人,太狡诈,又爱鱼目混珠、滥竽充数,东西难吃不说,还那么贵。” “就说前几天我和朋友去茶楼喝茶,才点了七八个菜而已,居然敢要我三四两银子!啧啧,估计是伙计看我和我朋友穿戴不凡,故意坑我们。最后我朋友狠狠骂了那伙计一顿,他才不情不愿地按照原价给我们结算。” “也亏得我朋友每年都回来,知道镇上的物价,否则我们两个就成冤大头了。” 郑乾自顾自说了一大堆,末了才想到正事,哈哈笑道:“不好意思,扯远了。宋娘子今天就开始做,最好明天就把样品送到我住的地方,至少要做出三十种来,方便我筛选。” “要是你做得好,我可以考虑在当前价格的基础上,再加——”他伸出五个手指头晃了晃,示意五两银子,不无得意道:“怎么样,是不大方?” 宋青再也忍不住,气得笑出声。 见她笑了,郑乾愈发傲然,“你也别太羡慕,祭奠先人嘛,这些钱都是应该的。” “原来郑掌柜对祖宗先人的孝敬就值五十三两银子。”她皮笑肉不笑,忍无可忍道。 对方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下。 过了会儿才意识到宋青话里话外的讥讽——她从一开始就没瞧上五十两银子。 联想到方才自己的得意和高傲,郑乾脸上挂不住,蹭地一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他身旁的随从也怒瞪宋青,气势汹汹。 有几个伙计注意到这边,不放心地靠近,客人三三两两往这边望。 相比较他们,宋青坐在椅子上无比泰然,不紧不慢道:“郑掌柜既然已经尝过不少家的点心,想来应该对镇上的物价略有了解。整整三十种点心,把镇上和城里所有的点心铺子加上,大概能勉强凑够二十种类。” 物以稀为贵,在这个时代,尤其是这样的小地方,鸡卵、牛乳和白糖都尚未能够量产,成本高,点心的价格自然也低不到哪里去。 镇上的普通人家,也只会在逢年过节少量购买糕饼点心,大多用来祭祖、过节;贫穷人家则想都不敢想,过年能有两块饴糖吃就不错了。 她嘲讽笑道:“假设每种点心买半斤,五十两银子大概是够用了。” “都是做生意的,谁不知道这里面的门道?敢叫价三两的东西,成本价最多三钱!”郑乾一嚷起来,脸红脖子粗的,儒雅风度全抛在一旁。 宋青笑眯眯看着他,“看来您就是成本三钱,就敢卖三两的奸商。” 周围客人嘀嘀咕咕,还有胆大的已经哈哈大笑起来。 “你!” 郑乾被气得站不住,“哐当”一声重新坐下,眼睛通红盯着她,咬牙道:“你、你就是故意的,一开始就瞧不上我给的价,也不说,非得捉弄我!” “那你可就冤枉我了。”宋青无辜摊手,“我只是没想到,你一个做生意的掌柜,年纪又不小了,居然在知晓本地物价的前提下,还能开出这么低的价格。” 郑乾死死盯着她,眼底猩红。 宋青接着说道:“况且这也不叫捉弄,最多算是给你一个教训,如果不是你大声嚷嚷,本来也没那么多人知道你这个京城来的富商那么抠门。” “话说回来,你不是本地人吗?祖宗先人也都是本地的,怎么还瞧不起本地人了?一口一个小地方,啧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 宋青的话还没说完,面前郑乾突然一跃而起,猛地扑上来,“我打死你这个疯女人!” “掌柜的小心!”距离最近的小周连忙冲过来。 宋青则脸色突变,下意识身子后仰,试图躲开。 然而郑乾看着儒雅,力气却不可小觑,大半个身子越过桌子,双臂伸得老长,眼看就要抓到宋青的脖子—— 小周横空出现,将宋青摁进自己怀中。 面对小周的后背,郑乾迅速改变策略,双手上移,一把掐住他的脖子! “啊!”小周痛苦惨叫,呼吸被扼住的感觉十分难受,他下意识挣扎起来。 宋青后背是椅子,面前是疯狂挣扎的小周,竟是被桎梏其中,根本无法逃开。 她艰难转头,看着早已看呆的伙计们,怒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把那个疯子拉开!” 伙计们被她一骂,纷纷回神,连忙涌上来七手八脚的拽人。 有些相熟的客人见状也忙跑过来阻止闹剧。 却不想,随从从腰间唰地抽出一把剑,指向众人。 客人吓得四处乱窜。 有几个胆大的,搬起椅子,隔空和他纠缠起来,好给其他人机会尽快将郑乾拉开。 宋青被困在里面,为了给小周足够的空间挣扎,她尽最大努力往后缩,整个后背和肩膀被椅背硌得生疼,头也因方才转头求助而被卡住。 众人迟迟没能将郑乾主仆俩拉开,她的脖子所能活动的空间越来越小,呼吸逐渐困难。 就在她眼前发黑,逐渐绝望之际,隐约听到熟悉的男声。 她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错觉。 这个时间,这个地点,他怎么会出现?还出现的如此恰到好处。 正想着,窒息感瞬间消失,被迫歪头后仰的她看到一张有些陌生的脸。 对方紧皱着眉盯着她,俯身靠近,两指搭在她的脖颈喉管旁,另一只手托住她后脑勺,微微施力,帮她把头扶回正位。 宋青倒吸几口气,顾不上肩膀还疼,有些着急地转身去看救命恩人是谁。 看到对方的那一刻,她大脑有一瞬的空白。 “掌柜的,你、咳咳咳——你没事?”小周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第170章 新账旧账一起算 宋青完全顾不上回答,或者说压根没注意到对方在跟自己说话,她呆呆看着眼前的男人,虽然极力想要装得波澜不惊,但心中万千情绪奔腾,眼中多多少少露出几分。 诧异、欣喜、委屈……还有多多少少的警惕和愤怒。 总之情绪乱七八糟,她的感官敏锐度跟着降低,旁人喊了她好几声,她才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在叫我?” “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掌柜的你被吓傻了。”小周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 换做往常,她早一个白眼甩过去,但眼下,她只“嗯”了声,说:“我没事,你怎么样?” 余光仍盯着白景年看。 他好像又瘦了些,五官愈发硬朗,身上那股冷冰冰的气质和硬朗五官混合在一起,再加上眉骨上的疤,周身气场冷峻,莫名地让人不敢靠近。 要不是少了几分蛮横无理,又长得过于端正,甚至可以说是俊朗,白景年这凶神恶煞的劲头果真和土匪无异。 宋青心中胡乱猜测,小周的抱怨和感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直至白景年开口—— “你……还好么?” 宋青没忘记他那天说的话,更没忘记自己想了一路,结果发现他压根没追上来时的失落和愤怒。 但是,看在对方又救了她一回的份上,她抿了下唇,礼貌回道:“我很好,多谢你出手救我。” 男人眉心皱了下,“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 宋青刚压下去的火气蹭地一下冒上来,阴阳怪气地反问道:“为什么不用道谢,我们关系很亲密吗?” “宋青,你何必——” 她抬手打断,面上没什么表情,竭力冷静道:“店里闹成这样,我还有很多事要处理,你如果没有别的事,麻烦你先行离开。”她顿了顿,又道:“今天多谢你出手帮忙,你要多少谢礼?我准备好后让人送到你家。” 一瞬间,白景年的脸色比锅底还要黑。 “掌柜的!”不知何时离开的小周,现下着急忙慌跑过来,“那个姓郑的偷摸跑了!” 宋青脸色一变,顾不上跟白景年纠缠,连忙跑到门口。 果然,郑乾主仆已经跑到了街口,一眨眼的功夫,二人彻底消失在拐角处。 想追也来不及了。 方才店内一团乱,白景年虽然制服了拿剑的随从,还把郑乾赶到一旁,但许是急着查看她的伤势,并未将二人绑起来。许多客人趁乱逃单,伙计们三三两两追出去,剩下的人忙着收拾残局,竟一时不察叫他们主仆二人跑了。 “看方向,他们应该是往衙门去了。”宋青眉头紧锁。 小周反应很快,骂道:“这孙子不会要恶人先告状?!” “十有八九。” “!” 小周气得大骂:“还有没有王法了!明明是他们先闹事,店里那么多人都看见了,我——”说着说着,他来了主意,“对了,我这就去找几个客人作证,咱们也去衙门告他!” 宋青抿唇,没忍心泼他冷水——店内看见的人不少,但肯为他们作证的,只怕没多少。 “他们只是食客,而且对你家掌柜和郑乾的恩怨并不清楚,在不了解两个人为何起冲突的情况下,基本没人愿意站出来作证。”白景年走上前,沉声道。 到底还是浇灭了小周的理想主义。 “他奶奶的,那要咋办?”小周骂了句脏话。 白景年看向宋青,好巧不巧对方也下意识看了他一眼,但二人视线对上不过一瞬,宋青便飞速移开了视线。 她道:“店里还有客人,小周,你回去招呼,我要去一趟衙门。” “你有主意了?” 宋青抿紧唇,含糊“嗯”了声,“你看好店里,我忙完就回来。” “掌柜的放心,我一定好好守着店。” “嗯。” 宋青理了理领口,故意把被椅子硌到的伤露出来一小截,头也不回地往衙门走去。 她没有人证,但有伤,好歹能算物证。郑乾虽有个随从,但二人属于主仆关系,衙门不会把随从的话当作证据。 搏一搏,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她一边走,一边在脑海中推测可能会发生的场景,并想办法应对。 不知不觉,已经走到了衙门门口。 门口当差的正是赵武。 她好声好气打了个招呼,表示要进去跟郑乾等人对峙。 “郑乾?”赵武很懵,“这什么人?还有人叫这样的名字?” 宋青更懵,“刚才没人来衙门告状吗?” 赵武道:“我打清晨起就在这站岗,今天一个告状的都没有。” 宋青怔了下,很快笑道:“是我高估他了,还以为他会恶人先告状。” “什么意思?” 她把方才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而后道:“他不敢,但我咽不下这口气。还劳烦你通禀一声,我要告郑乾。” 没有郑乾恶人先告状,宋青如实将事情经过告知官老爷,离开前签下字据,保证所说属实,又提供了郑乾和随从的长相,方才离开。 回去的路上,她后知后觉发现白景年没有跟着自己来,不禁自嘲地摇摇头。 她真傻,居然天真的以为白景年就算不喜欢自己,至少也有三四分同一屋檐下居住的情谊在。 如今看来,她想得太多了。 哪怕只是朋友,在亲眼看到她要独身去衙门后,哪怕不跟着去,也至少要问两三句关心一番,而白景年却毫无表示。 如今想来,他屡次三番救她,果然只是因为正义使然。遇险的人不是她,换了旁人,他也一定会出手。 总之,她根本没什么特别的。 失落之余,宋青长长地吐了口气。 也罢。 能借着今天的事彻底认清对方也好,省得她夜里想这些乱七八糟地想到失眠。 是时候放手了。 不管白景年是否做过山匪,到底是何身份,都和她没关系了。 宋青如此想着,抬起头,正要做几个深呼吸,突然发现不远处自家店铺门口聚集了一大堆人。 还隔得老远,都能听到里面传来的争吵、打砸声。 她心中一紧,连忙往回跑。 “老子砸的就是你家的店!一群白眼狼,老子不仅要砸,还要一把火烧了这儿!” “他妈的,老子说怎么有人敢在镇上这么横,敢情又是你们夫妻俩。我娘的仇老子还没找你们报呢,今天竟然又来欺负我兄弟,咱们新账旧账一起算!” 第171章 求人的态度 “你是郑乾叫来的?”白景年眯了眯眸子。 大年初一去看望奶奶时,他就见过眼前这人,听宋青后来说,此人是王婆子的大儿子,名叫王彪,早年靠着爹娘、奶奶助力去了城中做生意。 只是没想到,他竟还是郑乾的朋友。 冤家路窄。 “没错!”王彪抄起长条板凳,“今天新账旧账一起算,不把这破店砸了,老子就不姓王!” 话音刚落,宋青大喝一声,“你敢!” 她扶着门框,因跑得过急又生气,脸色通红,眼睛瞪大,厉声道:“王彪,你敢动我的店一下,我跟你拼命!” 说着,她穿过人群走到店内,挡在众伙计以及白景年面前,微抬下巴,直面王彪。 “我就动,你能怎么样?”王彪轻嗤一声,同时挥舞手中板凳往身旁一挥——满桌的碗碟、杯筷全部被挥落,光是碗碟噼里啪啦的脆响都持续了好一会儿。 店内仅剩无几的客人都吓得逃到外面。 做完这一切,他扬眉,一副你能奈我何的嚣张模样。 宋青二话不说,随手捡起根木棍就往前冲。 白景年紧跟着冲上去。 “兄弟们,给我——” 王彪的命令还没说完,眼前冷不丁出现一根棍子,以掩耳不及盗铃之势骤然落下。 “咚!” 宋青这一棍子下了狠手,她甚至隐约听到了鼻骨碎裂的声音。 木棍落在王彪的眉心处,从额头到鼻尖一根竖直鲜红的血痕,他缩着脖子,瞪圆了眼睛,似乎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下死手,一直怒极,竟忘了说话。 小周趁机振臂高呼:“他们敢欺负我们家掌柜,把这群地痞赶出去!” “草!”王彪摸了把脸,招呼身后的小喽啰,“兄弟们都给我上,必须把带头的死娘儿们抓住!” 一时场面无比混乱,碗碟、凳子乱飞。 年过五旬的账房先生吓得急忙往桌子底下钻。 宋青是两方战斗中唯一的女人,身形并不占优势,但她熟悉店内构造,反应又快,身形较小容易躲闪,反而成了她的优点。 她眼中没有别的,只有王彪。 就算她背后挨上三棍子,也要把王彪给打出去! “砰!” 又一下,她手中的棍子落在王彪的肩头。 对方气急败坏:“你、你这个白眼狼,要不是我娘好心,你能活到现在?居然反手打起恩人来了,我、我——” “咚!” 宋青才不浪费时间跟他纠缠废话,瞅准时机,挥臂对着他大腿又来了一下。 王彪疼得呲牙咧嘴,大叫一声扑过来。 她非但没躲闪,反而眯起眼睛,握紧棍子,完全是要跟对方打个鱼死网破的架势。 “宋青!” 一直守在她身旁的白景年脸色突变,大喝一声。 她却仍旧无动于衷。 男人这才察觉她的意图,心中一慌,顾不上还有三四个小喽啰缠着他争斗,脚下步子一转,如鹰一般迅猛冲过去。 “砰——咚!” 本会扑倒宋青的王彪被横空出现的白景年一脚踹飞。 同时,男人也因动作太大牵扯到了旧伤口,加上瞬间的迸发超出身体极限,紧跟着狼狈倒地。 宋青又是着急又是生气,“你干什么?!” 她手忙脚乱把人扶起来。 “我才要问你究竟想干什么!”却不想白景年的火气比她还要大,漆黑的眸子中熊熊怒火燃烧,脸色铁青。 从未见过这样的男人,宋青毫无预兆地被完全震慑住,呼吸一窒。 见她脸色微白,白景年眸中闪过心疼,但一回想起那惊险一幕,火气仍是止不住地蹭蹭往外冒,恨铁不成钢道:“为了打那个烂人,你连命都不要了吗!店重要还是命重要!” 面对男人的质问,宋青顿觉铺天盖地的委屈袭来。 她咬紧下唇,强行将差点溢出眼眶的泪水逼回去,嘴硬道:“关你屁事!” 白景年脸色黑到了顶点,撑在地上的手紧紧攥成拳,骨节咯吱作响。 宋青更是没好气,别开头,恰好看到还在角落低声“哎哟”的王彪,当下怒火更盛! “给我闭嘴!烦死了!”她怒吼。 白景年的一脚正中王彪的胸口,被踹飞又好巧不巧磕到柜门,他当时甚至听到了“咔嚓”骨头断裂的声音!现下疼得要命,爬都爬不起来。 但面对宋青,王彪强忍痛楚,嚣张骂道:“臭娘儿们,你等着老子起来的,老子非得——” 宋青随手抓起一只碟子扔过去。 “啪!” 没打中,只有少量碎瓷片溅到王彪脸上。 他大笑:“没打中!哈哈哈,本事这么差还想打人,老天爷都看不下去咯!” 宋青气得够呛。 当下一把松开白景年,作势要拿起棍子。 “嘶!” 白景年受了伤,虽没有完全依靠宋青的力量支撑,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被放倒,身子不可避免地歪向一侧,伤口被触及,疼得他倒吸凉气。 一回头,见男人表情痛苦,宋青瞬间慌了神,“对、对不起,碰到哪里了,很疼吗?” 她连忙蹲下身,双手无措地悬在空中,不知道该怎么办。 白景年强忍痛苦,“我没事。” 他顿了下,铆足最后一丝力气抬起头,看向宋青,挤出个笑,“没事,我缓缓就好。” “你……”宋青咬唇,眼眶红红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刚才还凶神恶煞地吼她,现在为了不让她担心,又故意装轻松。 真不知道白景年的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 “官差来了!” 门外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乱作一团的店内短暂地安静了一小会儿,紧接着便是“叮当咣啷”扔武器的声音,小喽啰们乌泱泱地往外逃,伙计们也吓得四散躲开。 宋青也短暂地慌了下,旋即想到自己才是受害者,绝不能让王彪这个王八蛋给跑了,立刻起身高声喊道:“带头闹事的在这!” “你!你他妈的想让我死啊?!”王彪气急败坏大骂。 她垂眼睥睨,冷笑道:“你才知道么?” “宋青,小兔崽子,老子是你大哥!”王彪急道:“我要是出事了,你能逃过去?赶紧把官差赶走!” 宋青愈发觉得好笑,“刚才在我店里又摔又砸的时候,你怎么没想到是我大哥?再说,你趾高气扬的,是该有的求人的态度吗?” 官差的声音越来越近,王彪急得一脑门汗,“你、你还想怎么样!难不成让我跪下来给你磕头吗!” 第172章 你很关心我的伤 宋青说话慢慢悠悠,“不行么?” “你!”王彪瞪大眼睛,忍无可忍,“你别太过分!” “搞清楚,想求人的是你,不是我。”她撇嘴。 王彪咬牙切齿望着她,呼哧呼哧直喘粗气。 宋青理都不理,抱臂看着远处,时不时“啧啧”两声,点评感慨道:“官差抓了不少人呢,赵武也来了,哟——跑走的人都给逮回来了,够厉害的。” 听到她还能精准说出官差的名字,想来是熟识,意识到这点的王彪脸色变了又变。 “你……”他咬着牙,屈辱开口:“你到底想让我怎么样?” 宋青偏头,笑眯眯的,“跪下磕头。” 王彪愤怒攥拳。 “不磕啊?”她挑眉,“那就不磕了,等着官差过来。” “我!我……我磕。”短短几个字,仿佛是从王彪牙缝里滚了一圈才冒出来,十足十的不甘心。 宋青勾唇,看着自尊心被完全击垮的对方,轻飘飘道:“晚了。” 话音刚落,握刀的官差出现在王彪身后。 她没说话,笑眯眯地指了指,示意王彪回头看。 对方慌不迭转头,和官差视线撞在一起,登时脸色煞白,冷汗横流。 “就是他带头闹事?”官差粗声道。 “我没——” 白景年冷声打断:“就是他。” “抓起来!” 官差一招手,立刻又有两三个官差跑过来,抓猪一样将王彪拽起来,三下五除二绑好带走。 看着王彪不甘挣扎的背影,宋青轻哼了声。 给她磕头,他也配? “你们怎么回事?”官差继续质问。 宋青把事情经过告诉对方,并将自己已经去衙门报案的事说了出来,末了,道:“他跟那两个人是一伙的,既然你们已经知道整件事的原委了,我就不用去了?” “都得去。”官差无情道。 她皱了下眉,旋即摆出一副笑脸,还想说情,靠在一旁的白景年轻扯了下她的衣服,摇了摇头。 男人看向官差,道:“我们这就过去。” “你这样怎么过去?”宋青眉头紧锁,没好气道:“是觉得伤势还不够重,想两条腿都残了吗?” 白景年也不说话,就自下而上静静望着她。 而且,被宋青骂了一通,他非但没生气,眼角眉梢甚至能隐约看到淡淡笑意。 “你盯着我看什么?”她莫名恼火。 男人略略歪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一开口,唇角也不可避免地露出几分笑意,“你很关心我的伤?” 宋青倏地瞪圆眼睛,忍无可忍骂道:“你有病?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关心这些们有的没的!” 说着,她急忙向不远处伙计招手,“赶紧过来,把他抬到衙门去!” “不对——”宋青又急忙看向官差,“他都伤成这样了,去衙门充其量能证明他被那些人打得不轻,也没办法做别的。反正您都看见了,他能不能别去了?折腾来折腾去麻烦不说,也耽搁你们当差,你说呢?” 官差面露迟疑。 反倒是白景年,闻言愣是双手硬撑着桌子板凳站了起来,“我和你们一起去。” “你……” 宋青又无语又生气,瞪了他一眼,发现毫无效果,最后甩下一句:“你想作死我不拦着你!”便踢开脚边凳子,愤愤离开。 当然,为了安全起见,男人最后还是靠两个伙计搀扶着到了衙门。 宋青早在王彪闹事前就来衙门报了案,再加上王彪叫来的小喽啰们大多都是镇上百姓熟知的地痞流氓,店内伙计又都有见证,事情经过再明显不过。 她满以为,自己来就是走个过场,把事情再说一遍。 人证物证俱全,公堂外又有不少目睹一切的百姓前来围观,即便王彪背后有天大的背景,官老爷也不可能指鹿为马。 但万万没想到—— 在她说完事情经过后,王彪突然痛哭委屈道:“回禀老爷,她完全就是胡说八道,污蔑草民!” 宋青不敢相信地看向对方,“王彪你会变脸?这是公堂,你——” “肃静!” 官老爷打断宋青,威严道:“王彪,你接着说。” “是。”王彪委屈兮兮地应了声,吸了吸鼻子,接着说道:“其实,草民去有味居,压根不是什么报仇闹事,而是去找草民那被他们藏起来的妹子。” 宋青瞪大眼睛。 只见王彪边抹眼泪,边哭诉:“草民的妹子本来温良孝顺,最是听话,嫁的夫家富足安康,还生了一个女儿。可宋青嫉妒我妹子过得比她好,三天两头唆摆我妹子和离,还教她和家里老娘断绝关系。” 说着,他哭丧似地哀嚎道:“可怜我家里那七十岁的老娘,只我妹子一个女儿,竟是再难见到一面!就连逢年过节,她老人家都没能见到女儿……我老娘心里苦啊呜呜呜呜……” 宋青听得目瞪口呆。 “王彪,你是觉得官老爷只听你一面之词,不会派人去涌泉村调查具体情况是吗?还敢说你娘七十岁,她充其量五十出头!你可真敢说!” 王彪继续可怜兮兮卖惨:“我一时激愤,本是想说‘将近七十’,不小心说漏嘴了而已……你又何必抓着这一个错处不放,难道我妹子和离不是被你挑唆的?” “按照你的说法,吴勇吃喝嫖赌还打人,春秀都得一一忍受,即便被打死了也不能和离?”宋青反问。 王彪楞了下。 关于春秀和离还不回家的事,他都是听王婆子说的,只知道吴勇爱赌钱,但打人这件事,却是闻所未闻。 宋青趁机又道:“春秀和离还是在衙门办的,得了堂上官老爷的许可,当时是他命吴勇立即和春秀和离。按照你的说法,官老爷也唆摆她和离了?” “这……”王彪词穷。 堂上官老爷威严道:“王彪,你明面指责宋青,暗地里,是不是在抱怨本官让你妹子和离了,嗯?” 王彪顿时浑身冒冷汗,急忙磕头道:“不不不,草民没那个意思……草民……草民……” 他忽然想到什么,立刻改口道:“草民不知道实情,不清楚妹夫对妹子那样不好,才……才抱怨了两句,绝对没有指责您的意思。草民今日去有味居,也并非为了妹子和离的事,而是想把妹子找回家,见生病的老娘一面,让她安心,说不准病也能早点好起来。” “你妹子不回家,和有味居的宋青何干?” “草民去找宋青也实属无奈啊!”王彪哭道:“草民把整个镇都找遍了,都没能找到她,她之前干活的首饰铺也去问了,掌柜的说她早不干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草民从老娘口中得知妹子和宋青关系不错,便想着去她那碰碰运气,可谁知……她非但不告诉我,还动手打我。您看看我脸上的伤,就是宋青用棍子打的。” 第173章 白景年心虚 宋青心下一震。 却并非是因为对方突然指责,而是骤然得知春秀竟然失踪了! 上元节她还来帮忙,短短几天,怎会突然不见? 莫不是吴勇心存不甘,又……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宋青的心揪成一团。 “春秀什么时候不见的?”她急忙问道。 王彪冷哼,“少装!她什么时候不见、现在又在哪儿,没人比你更清楚!”说着,他看了眼白景年,讥笑道:“还有你,十有八九也知道春秀的下落!” 白景年睫毛微颤了下,但面上神色不改,外人根本看不出丝毫情绪变化。 但落入宋青眼中,她蓦地心虚起来。 和白景年相处那么长时间,或许是时间久了,频频猜测逐渐有了经验,又或许是心灵感情,对方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她都能猜到大概。总之,她隐约能确信一件事——春秀的突然失踪和白景年有关。 若果真如此,那就怪了。 好好的,白景年把春秀藏起来做什么? 她拧眉不解的空档,那边王彪愈发嚣张,林林总总列了宋青百十来条罪状,其中最让他激动的当属身上的伤。 肚子和后背的伤不便展示,他便一个劲儿展示脸上的血痕。 血痕较之前更为明显,鲜红一条,还肿了起来,乍一看十分骇人。加之他方才又哭又嚎,毫不顾及形象,头发散乱、涕泪横流,愈发显得狼狈不堪。 官老爷听他嚎了半晌,有些烦躁,索性喝了一声叫停,旋即质问:“宋青,你有什么要说的?” “是他先砸了我的店,还带头闹事,难道不该打吗?”宋青不服气道。 即便春秀是被白景年私藏,在和王彪对峙这件事上,她仍旧占理。 谁让王彪招呼一帮人砸了她的店? 白景年拽了拽她的衣角。 宋青仍是不服气,昂着头,愤愤不平。 要是平常,或者换了别人,她还能留存些许理智,但一遇到王家人,她就像个小疯子一样,什么理智、体面全都被抛到一旁。 见状,白景年咳了两声,“大人,宋青为了报案离开店中,不知晓经过,而草民全程都在。草民可以发誓,在宋青赶回来之前,店已经被砸,客人也都被王彪的手下赶出去。” “而且,王彪的手下还动手打伤了我们店内的一名伙计。先动手的人是他们,并非宋青,这点,店内外的客人皆有见证。” “你骗人!我打谁了,我打谁了?你让他滚出来当面说!”王彪大叫道,胡搅蛮缠的模样和王婆子如出一辙。 白景年淡淡瞥他一眼,“我从未说过打人的是你,是你的手下。当着大人的面,你敢说打人的不是你带来的人吗?” 王彪瞪眼呲牙,“我还能控制每个人不成?没见过你这么不讲理的人!” 和他大喊大叫的疯狂模样相比,男人愈显镇定,且一针见血:“你在偷换概念。” “偷你妈!老子这辈子就没偷过——” “砰砰砰!” 惊堂木连拍三下,官老爷不耐烦道:“这是公堂,不是你们撒泼吵架的菜市场!都给我肃静,再吵,统统赶出去!” 顿了顿,他看向王彪,道:“本官问你,还想不想找到你的妹妹?” “想!当然想!草民做梦都想尽快找到妹子,带她回家看望老娘。” “既如此,便不要攀扯其他事!”官老爷斥道。 王彪忙不迭应声磕头。 官老爷扫了眼堂下,故意晾了众人一会儿,仗着身处高处,一一观察众人神色。 宋青暗暗吞了下口水,强装镇定。 至于王彪,竟表现得比她还要心虚,贼眉鼠眼、眼神飘忽,让堂上的官老爷瞬间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 “本官问你,王彪,你有何证据证明你的妹妹是被宋青藏匿?可有人证、物证?” 王彪伏在地上,支支吾吾,“草民……草民……” 他方才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贿赂,或是蒙混过关,压根没想到对方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竟还认真审起案子来了! 他暗暗骂了句娘,大脑疯狂运转。 “嗯?” 压迫感袭来。 他肩膀颤抖,豆大的汗珠滴滴答答往下落。 情急之下,王彪脑海中闪过一个名字,急忙大声道:“草民是听吴勇说的!” “吴勇?” “是。”王彪咽了下口水,真假掺和着,越编越顺,“草民回家过年时,他曾来家中看望我母亲。虽然他已经和小妹和离,但看在我们两家多年交情的份上,他带来了不少东西拜年,还给我母亲磕头认错,说从前对不起我妹子,如果可以,下辈子仍想娶她为妻。” “说着说着,他便哭了起来,说和离这件事他有错不假,但要不是宋青等人从中挑唆,我妹子也不会跟他和离。” “当时我还安慰他,说等过年闲了就去找春秀谈一谈,让她带着孩子回来。但吴勇一个劲儿摆手说不可能,还说我肯定找不到春秀……当时我只当他心灰意冷,但这几天细想,他定是早就知晓宋青从中作梗,不会轻易让春秀和我们见面。” 说完,他哭着磕头,“大人,草民不求能劝的妹子和妹夫再续前缘,只求宋青尽快把妹子放出来,不要再囚禁于她……我家里的老娘缠绵病榻,只求能见女儿——” 宋青听不下去,高声道:“大人,草民是冤枉的!” 话音刚落,公堂外被感染的百姓怒道:“你说冤枉就冤枉?把人家女儿绑起来,老娘最后一面都不让见,你好狠毒的心肠!” “就是!没想到你整日笑眯眯地做生意,背地里竟然这么坏!” “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这是什么世道!” 群情激奋,官差吼了几声都没能喝止众人。 宋青也不跟他们理论,大声道:“大人,草民不会说那些花里胡哨的骗人,我没做过就是没做过!您大可以派人去我的食肆搜查,别说能找到春秀,就算找到她的一根头发丝,我立刻给王彪磕头认错!” 王彪肥硕的身子哆嗦了下。 公堂外的百姓也纷纷成了哑巴,一时寂静无声。 她直面堂上,无所畏惧。 忽然,察觉到衣角被人轻扯了扯,她下意识看去,对上白景年的眼睛。 冷不丁心里一慌——这狗男人该不会恰好让春秀躲到她的食肆里了?! 第174章 你没受伤就值得 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宋青瞪大眼睛,询问白景年到底是什么意思。 男人眨了下眼睛,似是不理解她的意思。 “你们三个,去她店里看看。”堂上官老爷已经下了命令。 官差领命,立刻出发。 宋青更急了,索性用口型无声问道:“春秀在我的店里吗?” 白景年眼中闪过诧异,片刻,摇头。 她松口气,旋即瞪向对方,“那你拽我干什么?” 差点吓死她。 在等待白景年回答的一瞬间,她满脑子都在想,如果官差在食肆内找到春秀,自己要如何狡辩,心慌地狂跳。 “我的腿不太舒服。”白景年老实道。 宋青:“……” 她深吸口气,压下想翻白眼的冲动,视线下移看向男人的腿,凶巴巴问道:“哪条腿?” “今天受伤的那边。”男人语气莫名有些委屈。 宋青抬眸看了眼,才注意到对方额角和鼻尖都是汗珠,脸色微微泛白,下颌线绷得死紧,显然已经忍耐到了极点。 她暗暗叹口气,到底不忍。 出声跟官差说明情况,得到许可后,她招手叫来伙计,帮忙将白景年扶到角落坐下。 宋青蹲下身子,边帮他查看伤势,边撇嘴抱怨:“谁叫你替我挡那一下的?我本来也不会被撞得怎么样,你横叉一杠,把王彪踹飞了不假,但你自己不也受伤了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得吗?” “你没受伤就值得。”白景年强忍痛苦,道。 她看伤的动作顿了下。 一旁小周听后,则忍不住为白景年打抱不平,道:“掌柜的,你这样就太让人寒心了。景年大哥这么做都是因为关心你,他受了伤,你不好好安慰,怎么还怪起他来了。” 宋青抿紧唇,完全不言语。 小周见状愈发不可收拾,也不知道她离开后白景年怎么收买了他,又或许是觉得有了一起出生入死的情分,宋青不会拿他怎样,竟叭叭不停地说了一箩筐道理。 其中心意思就是劝宋青别跟白景年生气,最好还能感谢对方。 听着听着,宋青给白景年处理伤口的动作愈发粗暴。 最后,一向能忍的男人忍不住闷哼出声。 “要是换了别人,景年大哥还能这么拼命吗?掌柜的,你就别跟景年大哥置气了,他虽然嘴上不说,但心里——” 小周话没说完,宋青蹭的站起身。 她垂在身侧的手攥紧,道:“换了别人,他照样会出手相救。所以,他救我,除了能够证明他是个正义感爆棚的好人,证明不了什么。”宋青吸口气,顿了顿,语气缓和几分,“这个世上,的确会有一个对于他来说十分特别的人,那个人会让他舍出命去护卫周全,但我可以肯定,对于白景年来说,那个人不是我。” 话虽是对小周说的,但她一直盯着白景年,意思不言而喻。 “该说的话我已经说了,伤我也处理好了,等会儿出了衙门再上点药能好得更快。当然,这是我的提醒,要不要听全在于他。”说完,宋青转身,回到公堂上等待结果。 原地小周愣愣的,半晌,慢半拍地看向白景年,“景年大哥,掌柜的好像不是因为今天的事生你的气。” 男人没说话,眼睛定定看着不远处的宋青。 “景年大哥,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小周好奇道。 白景年短暂的收回视线,反问:“你认为是什么关系?” 小周挠了挠后脑勺,老实道:“我起初以为是夫妻,可掌柜的又说不是,我便以为你们是兄妹,可……可我瞧着你们说话的样子,一点都不像兄妹。说实话,我已经糊涂了。” “景年大哥,你们究竟是不是夫妻啊?” “是。” 男人的回答简洁有力。 小周一拍大腿,莫名激动:“我就说你们不像夫妻!果然没猜错!” 白景年垂眸,盯着伤腿,心中默默补充:暂时是,但之后还能不能是夫妻,就目前而言,还很难说。 …… 官差前去有味居食肆搜查的空档时间,官老爷就宋青之前告官的郑乾一案,审问王彪。 宋青回到公堂上的时候,王彪正无比激动地发誓—— “我们只是合作关系!而且认识不到半个月,我怎么可能为了他去闹事!我不要命了吗?大人,我可以发誓,我今天去宋青的铺子只是为了找妹子,绝对不是故意闹事!” “你怀疑你的妹妹在有味居,为何不来官府报案,由官差进去搜查?” 王彪脸色涨红,“草民不懂律法,才、才……” “你和郑乾才相识半个月,在何处相识?”官老爷突然话锋一转。 王彪卡了下壳,反应过来后忙道:“他和我都在城中做生意,经由别人介绍才相识,我听说他在京城也有生意经营,心中崇拜,加上他正在找生意伙伴,草民才主动和他结交。大人,我虽然和他吃过几次饭,但都是谈生意,交情绝对没有深到这种程度。” 宋青听了冷哼一声。 王彪怒然瞪她,“你哼什么!” “哼你蠢啊。”宋青讥讽道:“他一个连祭祖都舍不得花钱的人,即便同意和你一起做生意,能让你得利?做梦去。” “头发长见识短,你懂个屁!” “这么激动,看来跟着他投了不少钱啊?”宋青云淡风轻笑道:“这么说来,距离你被骗得底裤都不剩的那天越来越近了。” 二人唇枪舌剑,堂上官老爷忍无可忍,一连拍了好几下惊堂木。 好不容易堂下寂静,他正欲说话,之前派去搜查的官兵匆匆赶回来。 王彪见状神色一变。 他眼珠乱转,突然开始哼唧,“哎哟……我身上的伤好疼……好疼……头也好疼,受不了了、我的头……” 官差没空理会他,快步上前跪下,道:“回禀大人,有味居上下内外全部搜查干净,没有找到春秀!” “王彪!你还有何话要说!?”官老爷再拍惊堂木,喝道。 堂下迟迟没传来回答。 定睛一看,王彪竟不知何时晕了过去,双眼紧闭躺在公堂之中,一动不动。 宋青眼睛一转,“大人,我有法子可以让他迅速醒过来。” 说着,快步朝宛若一坨肥肉瘫在地上的王彪走去。 第175章 公报私仇 官老爷没说话,但是闭了闭眼,显然是默认的意思。 得了允准,宋青底气十足,她随手抽过官差手中的长棍,攥紧,扬起,而后对准王彪的小腿落下! “啪!” 一声脆响,饶是隔着衣服,也能清楚地看到王彪小腿上的肥肉在颤抖、摇晃。 但王彪本人却是一动不动,眼皮都没颤一下。 宋青也没指望一下就能让他醒过来,攥紧木棍,卯足了劲儿接着打。 小腿、大腿、后背、肩膀…… 结实而长的木棍不断扬起、落下,打在肥硕的身体上啪啪作响,宛若暴雨天碗口大的雹子砸在地面。 一下比一下重,每一棍都带着强烈的私人情绪。 王彪是王婆子的大儿子,宋青到王家时,他已经二十出头,成家立业。 按理说,这个年纪的人理应想法成熟,对任何事都拥有最基本的判断能力,不被旁人牵着鼻子走。 但王彪没有。 他不仅王婆子的命令是从,还明面上、暗地里对着宋青使坏,泼脏水、挑拨、添油加醋,一套手段深得王婆子真传。他甚至经常怂恿当时年纪不大的弟弟妹妹乃至同村其他孩子欺负、孤立她,就为了让宋青落单,无处可去。 好在春秀憨憨傻傻,听不懂挑拨,仍会时不时帮宋青;宋长松则因体型被排挤孤立,只有她一个玩伴。有他们两个,宋青小时候日子才没那么难过。 但也正因为有他们的衬托,才愈发显得王彪所作所为可恨无比。 一回想从前的事情,她恨得牙根痒痒,即便胳膊酸痛不已,仍是一下比一下重! 从宋青的角度,能够清楚看到对方转瞬涨红的脖颈,也能清晰感受到他因承受不住而绷紧成一团的肥肉。 可迟迟没能等到王彪出声求饶。 挥舞了百十来下长棍,宋青身上冒汗,手下逐渐吃力。 “来人,给他泼水!”官老爷命令道。 很快,有官差端着一大盆还带着冰碴的水赶来,等宋青移开,立时朝王彪兜头泼下去! “哗啦”一声,他从头到脚湿透,身上的衣服紧巴巴贴在身上。 虽过了年,但还在正月,公堂三面通风,王彪明显打了个寒战,肥肉抖了抖。 “都这样了还没醒,装晕?” “我就说他一点都不可怜,故意讹宋掌柜,你们还不相信。我可是她家的老主顾了,宋掌柜什么人我清楚得很。” “你胡扯,官差还没回来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反正这个姓王的不是好东西!” “可千万别叫他装死逃过去了!” 堂外的百姓议论纷纷,随着公堂上风向的转变,唾骂王彪的人越来越多。 躺在地上的王彪脸色煞白,嘴唇发青,下巴上的肥肉不受控制地哆嗦,不断打寒战。 然而,他就是不睁开眼。 够能忍的,宋青暗暗骂了句,而后攥紧木棍,正欲上前再打几下。 “看来的确晕过去了。”堂上官老爷忽道。 她一愣,不解道:“大人,他明明——” “本官断案还是你断案?”压迫感十足的视线袭来。 宋青深吸口气,压下不甘,“您。” “嗯,知道就好。”官老爷收回视线,而后叫官差将她手中的木棍收走。 她死盯着地上的王彪,眼神如果有实质,对方早已被她眼中迸发的怒火烧成焦炭。 尤其在发现对方嘴角扯出一抹似有若无的笑后,宋青更是恨不得冲过去撕他的嘴! 难不成今日还真叫他逃过去了不成? 她不甘心! “宋氏被人污蔑、店铺遭砸,实属无辜,但她亦对王彪出手,又借方才之事泄了私愤,王彪迟迟昏迷未醒,可暂时不必赔偿。” 一听到这话,别说宋青,公堂外的百姓都沸腾起来。 宋青清晰地看到王彪嘴角的弧度又大了些。 她攥拳,忍无可忍道:“大人,如若不是王彪先去我的店铺,还动手打人,我们根本不会回击!况且王彪明显装晕,我也是得了您的许可才想办法叫醒他!按照您的说法,难道日后再有人无缘无故被打,即便快要被打死,也要咬牙忍耐吗?!” “就是!什么道理!” “我都替宋掌柜不服!” “砰!” 官老爷怒道:“本官断案还是你们断案?本官尚未说完,何时轮到你们插嘴了?” 宋青还想再说,手腕忽被不知何时走到公堂上的白景年拉住,轻轻握紧。 她回头怒瞪对方。 白景年无比平静地接受、包容她的怒火。 宋青索性作势甩开他的手。 但男人手掌很大,还有一股巧劲儿,能在圈死手腕的前提下,还不勒疼她,让宋青卯足了劲儿也没办法甩开,急得出了一身汗。 就在这档口,堂上大人又发了话—— “鉴于王彪昏迷,而郑乾之事他尚未完全交代清楚,今日暂行收押。医药费、店铺损失以及客人被迫逃单让店铺产生的损失,皆由他出狱再行赔偿。” 宋青整个人呆住。 很快,她反应过来,官老爷之所以一口咬定王彪昏迷,就是为了收押他进大牢! “宋氏,你还有何不服?”官老爷故意问道。 宋青脸上多云转晴,自觉刚才语气太横,为防对方生气,少不得赔笑两声,拍马屁道:“大人英明神武、聪明睿智,草民没有不服。” 说着,她偷偷扫了眼王彪的神色——竟是比被泼凉水时还要白。 她暗暗发笑。 活该,让你装晕,把自个儿送进大牢了? 之后,王彪若在大牢中悠悠转醒,便要继续招供和郑乾的关系,以及赔偿宋青的损失;假如他死猪不怕开水烫,想一直装晕,即便能忍饥挨饿,生理反应也绝对扛不住。 总之不管他如何选择,都是绝路。 宋青舒爽至极。 告别一众官差,宋青带着伙计大步走出衙门。 方才心情太好,她都没察觉白景年一直抓着自己手腕,出了门才察觉,当即皱眉道:“松手。” “先等等。”白景年神色严肃,看着远处,“那边有人。” 她看都不看,压低声音,“我警告你,少故弄玄虚,别以为当着别人的面我不敢把你怎么样!” “好像是里正。”男人接着说道。 宋青的注意力瞬间转移,忙顺着他视线方向望过去。 那人佝偻着腰,穿得破破烂烂,哪里像是里正?讨饭的乞丐还差不多。 她气得咬牙,“白景年,骗人好玩吗?” “真的是他,我没有骗你。”男人语气严肃,剑眉微皱,似乎也很不敢相信,道:“他冲着衙门这边走过来了,你再看一眼。” 宋青没好气扫了眼,在看清对方正脸的一瞬,惊得眼睛瞪大,嘴巴微张,半晌没说出话来! 竟然真的是里正! 不到一个月而已,他怎么变成这样了? 第176章 不是一路人 一时震惊,宋青连白景年还攥着她的手也顾不上了,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远处,直至里正走近—— 近距离打量,对方较从前好似突然间老了十几岁一样。皮肤蜡黄,脸色发暗,眼角皱纹堆积,还佝偻着腰。他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脚下的鞋子露着破洞。 更叫人难以忍受的,是随着他走近,空气中难以言喻的酸臭味越来越浓郁。 宋青皱眉,屏住呼吸。 下一瞬白景年立刻拉着她的手走到一旁,避开里正。 伙计们也四散躲开。 里正步履蹒跚,撑着一根枯树枝拐杖,颤颤巍巍走到衙门口。 不等他开口,门口当值的官差见了他便捂鼻子,大声呵斥:“你怎么又来了?去去去!别妨碍我们当差!一边去!” 里正瞬间哭了出来,作势下跪,“求求你,别赶我走,我想见我儿子一面……” “臭死了!滚开!” “噗通!” 里正跪在地上,哭着乞求:“我想见我儿子,求求你们了……我快要死了,就想见见儿子,只是见他一面,求求各位大人、老爷……” “你儿子还没提审,还不能——” 官差的话还没说完,里正突然一骨碌倒在地上,嚎啕大哭:“没天理啊!官差打人了!我动不了了!” “我碰都没碰你一下!”官差急道。 但里正仿佛听不到似的,非但没收敛,反而在地上打起滚来,甚至一把抓住官差的腿,凑近朝上面吐了好几口唾沫和浓痰! 一旁宋青看得目瞪口呆——这等撒泼耍赖的恶心招式,只怕是村里的婶子大娘们看了都叹为观止。 “哕!”官差连声干呕,脸色发青。 另一名官差急忙用刀鞘打里正的手,迫使他松开。 而后,他捏着鼻子,说道:“别跟这老头子纠缠,不然闹大了,百姓又要误会我们当街打人。你快去叫几个人过来,咱们还按照上次的法子,直接把人架走。太恶心了,再这样下去我得晕死过去。” “那你小心,别被他——哕!别被他缠住。” 不多时,来了个蒙着口鼻的官差,不由分说将里正架起来,大步朝远处走去。 看他们驾轻就熟的样子,似乎处理了很多次。 “欸,你们还没走?”赵武紧跟在那些人身后走出来,对角落宋青和白景年打招呼。 宋青顾不上回答,指着已经被抬走的里正,纳闷问道:“那人怎么回事?” “他儿子关在大牢里,钱家一直没让提审,说正月里惹上官司不吉利,让过了这个月再说。老头儿知道以后,就三天两头来闹事。对了——”赵武收回视线,道:“他儿子是被钱家送来的,你不是跟钱夫人关系不错么?不认识他?” 宋青正欲回答,被白景年轻拉了下手腕。 男人道:“和他不熟。” “要我说也是,谁能跟这种无赖相熟?听说他之前还是里正,竟然还想竞争乡长的位子,我呸!这种人居然能当里正,真是世风日下!”赵武骂了几句。 宋青心中吐槽:你不也能当官差吗?有什么可稀奇的。 “我们店中还没能收拾,时辰不早了,先行告辞。”白景年客气道。 “那你们走,我就不送了。” 走出一段路后,宋青甩甩手,“现在能松开了?” “我有话跟你说。”白景年道。 宋青面无表情:“我没话跟你说。” “宋青。”男人无奈地喊她,尾音略略拖长,素来波澜不惊的语气难得出现其他情绪。 她抿唇不语,将注意力放在被禁锢的手腕上。 因二人边说话边往回走,行动中的白景年不如之前那般好施力,几番挣扎,宋青没能彻底挣开不说,手腕还多了好几条红痕。 “宋青。”白景年再次喊她,低叹口气,有些束手无措。 前面的伙计听到动静,回过头来。 胆大的小周扫了眼,察觉气氛不对劲,小心道:“景年大哥、掌柜的,你们没事?” “没事。” “有事!”宋青没好气晃了晃被禁锢的手腕,“没看到你家掌柜的被绑起来了?快过来帮我。” 小周看了看白景年,犹犹豫豫。 “他是掌柜还是我是掌柜?给你发月钱的人是我,别忘了!”宋青抛出杀手锏。 跟小周同行的伙计闻言,立刻小跑过来。在工钱的诱惑下,面对气场强大的白景年,也只犹豫了眨眼的功夫,便开始动手帮宋青掰开男人的手指。 小周也跑过来,低声劝道:“景年大哥,你有什么话好好说,别这样对掌柜的。” “你越这样对掌柜的,她越是生气,还怎么讲和?” 白景年眼中露出几分犹豫。 宋青趁势和伙计配合用力,一甩手,彻底挣开束缚。 她揉了揉手腕,看也不看男人一眼,招呼伙计:“我们回去。” “宋青,我有话跟你说。”白景年追上来。 她理都不理,权当没听到。 见状,男人咬了咬牙,强撑着腿上的伤跟上来,“每次我话都没说完你就走,即便要骂我、恨我,也该给我个痛快,让我清楚明白你恨我的理由,不是吗?宋青,我知道我有做得不对的地方,可是你不说,我怎么改?” 宋青脚步一顿。 但片刻,她加快步伐,道:“该说的话我早就说完了,如果你没能明白,只能说明我们不是一路人。” “还有,你腿上的伤不算轻,如果你再跟下去,腿伤加重,我可不负责。” 恶不知道哪一句话触动了白景年,他果然没再跟上来。 宋青暗暗松口气,同时,心头闪过自己都没发觉的失落。 他所谓的坚持,也不过如此。 “掌柜的,景年大哥到底怎么惹到你了?”小周小心翼翼发问。 宋青一个眼刀甩过去,“我还没跟你算账,你自己送上门了?方才在衙门,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冒着被赶出有味居的风险,屡屡出头帮他说话?” “啊?我要被赶出去?不要!”小周急忙认错道:“掌柜的,我错了,我不是故意帮景年大哥的,你别误会!” “我帮着他说话,只是因为……因为在你回来之前,那个姓王的挑事,景年大哥帮了我而已,我们绝对没有别的交情!他也没有给我任何好处!掌柜的,你别赶我走。” 闻言,宋青了然。 “宋青!” 身后陡然传来白景年的声音,隔着半条街的距离,他大喊道:“你不想知道你姐姐现在住在哪里吗?” 第177章 刚买的房子 “穿过这条巷子就到了,房子刚买好,还没来得及收拾,你等下别太惊讶。”白景年在前面带路。 小周和其他伙计被宋青打发回店内收拾残局,她独自跟在男人身后,边跟着他走,边时不时侧身观察周围环境。 她来镇上的时间不长,也没怎么逛过,但靠愈发安静的环境可以推测,这距离她的铺子不近。 “你怎么突然想到要在镇上买宅院?”她忍不住问。 走在前面的白景年没做声。 她以为对方没听到,重复了一遍问题,又道:“我记得你手里钱不多,这里虽然偏僻,但也没便宜到这种程度,你怎么讲的价?” 男人没做声,而是大步往前,停在胡同最末尾的一户人家门前。 “咯吱——” 老旧木门被推开,男人站在旁侧,“到了。” 宋青视线向院内望去。 院内枯草片片,墙面脏兮兮,门窗也旧旧的,站在院门口都能看到上面不少虫蛀的小眼,糊着的窗户纸随风晃动,很不牢固。 她皱了皱眉,狐疑看向男人,“你没骗我?春秀带着孩子住在这儿?” “你可以喊她一声。”白景年道。 宋青抿唇。 “春秀!”男人替她喊了一声。 她忙去捂男人的嘴,眼睛睁得溜圆,惊恐道:“你小点声!万一被人听到就完蛋了。” 白景年垂眸,视线落在她纤长但长满茧子的手上,顺势抬手将她的手握在掌心,拉下来,轻声道:“没事,这附近没多少住户,没人能听到。” “况且,案子已经了结,王彪被关押,即便被人听到,也无妨。” 说起这个,宋青轻哼了声,“还是你思虑周全,又懂得忍耐,我自然比不上你。” 话里话外有些嘲弄的意思。 白景年瞬间意会,知晓对方在借机讽刺他在公堂上阻拦她顶撞官老爷。 心下无奈,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镇上的官老爷最注重证据,自打官差搜查回来,就已经堵死了王彪的退路。官老爷说那些话,不过是欲扬先抑,又或者给王彪最后一次机会。总之,他绝没有要袒护对方。” “你遇到王家的事就激动,这些关键当真想不明白吗?皆因愤怒冲昏头脑,失去理智。”男人认真分析道。 前面还好,宋青听到最后几句话,登时恼了,一把甩开男人的手,拔高声调质问:“王彪和他娘从前合伙欺负我,时隔多年再遇见,他依旧不依不饶,你让我如何冷静?怎么理智?!” “你看,方才还好好的,这会儿提起王彪,你——” 话没说完,院内厢房的门打开,春秀探出脑袋,惊喜道:“小青!” “姨母!”年纪不大的小女孩也学着母亲的模样,从门后探出一颗圆润的小脑袋,咧着嘴笑嘻嘻喊她。 一看到奶团子似的外甥女,宋青顿时心花怒放,顾不上跟白景年纠缠,连忙跑进去。 她一把抱起茜茜,捏了捏小脸蛋。 “我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声音有点像你和景年,起初还以为听错了,可茜茜认定是你。推开门一看,还真的是你们来了。”春秀喜不自胜道:“快进屋坐,外面太冷了。” “好。”宋青抱着孩子进去。 白景年关好院门,犹豫了下,也跟着进屋。 宋青见了,下意识想让对方回避,以免影响自己和春秀说体己话。但转念一想,房子是白景年帮忙置办的,归根结底,他是主人,自己只是客人,哪有客人赶主人出去的道理?遂垂眸逗弄茜茜,没出声。 “来,喝点热水。”春秀递过来两只大碗,搓搓手,不好意思道:“刚搬来,还没来得及置办东西,你们先凑合一下。” 宋青有些意外:“你刚搬来?可王彪说,自打上元节之后就再没见到你,你这几天去哪儿了?” “她在宋姨家住了几天。”白景年回答。 她看也不看对方,语气有些冷,“我在问春秀。” “就是妹夫说的这样。”春秀不太会看人脸色,压根没察觉到二人间气氛不对,只当宋青想知道经过,她道:“说起来,我得好好谢谢妹夫,要不是他主动劝我搬到这来,我和茜茜只怕得去镇外的城隍庙避风头了。” “我挨冷受冻没关系,就是茜茜……”说着说着,她眼圈通红,暗暗抹去眼泪。 宋青敏锐察觉其中的猫腻,“避风头?是王婆子去找首饰铺找你的麻烦了?” 春秀吸了吸鼻子,“是吴勇。” “这个畜生!”她气得抬手作势拍桌,猛地想起怀中还抱着茜茜,生生止住动作,压低声音:“你们都和离了,他怎么还敢去闹事?你没报官吗?” “他也不是闹事,就一直坐在店里不走,问问这个,看看那个。他那么大个男人坐在店里,年轻姑娘都不敢进来。”春秀委屈道:“掌柜的叫过官差,可吴勇一个劲儿说只是来买东西,官差没办法抓他。” “他是因为我才去店里的,我不好意思影响掌柜的生意,也怕再被他缠上,就偷偷搬家走了。” 听完,宋青暗暗咬牙。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上吴勇这种无赖,竟只能走为上策。 “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她问。 春秀咬唇,有些局促地说道:“我攒了些钱,应该够我和茜茜过一阵子。等风头过去了,我再出去找个活儿干,想法子搬出去。” “镇上就这么大,万一吴勇找到你,又去闹事怎么办?”她接着问道。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春秀的脸白了几分,红着眼圈,低下头不吭声。 见状,宋青索性抛出真实目的:“依我说,你去我店里帮忙。这样,就算吴勇还敢找上门,你也不用躲,反正我不怕他,也有的是法子对付他。” 一来,她开的是食肆,店内大多食客都成群结伴而来,吴勇吓不到谁,影响不了生意;二来,她知晓吴勇和春秀之间的大部分事,春秀即便会因为面子问题而隐瞒,她也能猜到大概;三来,她店内需要信得过的熟人。 “行、行吗?我什么都不会。”春秀又惊喜又担心。 宋青道:“店内伙计每月一两八钱银子,只管三餐。我给你开每个月二两银子,包吃住。” “但提前说清楚,多出的这些钱并非看在我们是亲戚的份上,也不是为了你更好地养活茜茜。这些钱,是为了激励你早日学会算账,学成了帮我管账。” 何飞缕给她找来的账房虽好,但毕竟年事已高,还是外人。涉及银钱,终究得找个信得过的自己人来管。 听完,春秀脸上的表情从惊喜到落寞,脸色灰暗。 她不自信地低下头,扣弄指甲,小声道:“我都不识字,怎么学……要不,还是算了,我去找点别的事情做。” 第178章 以后半辈子的姻缘为代价救一个人 饶是识字的,想要在短时间内学会打算盘也很难,更遑论春秀。 因此,宋青没生气,而是鼓励道:“你没试过怎么知道不行?再说,我又没逼你非要在十天半个月学成,你慢慢学,工钱我照发。等你学会了,我再给你涨工钱。” “可、可是……” 春秀还是不自信。 宋青眼睛一转,干脆下一剂猛药,道:“你少赚三两五两的不影响过日子,可茜茜呢?难道叫她一直居无定所,跟着你我住在客栈?” 自打被吴家赶出来,春秀就一直寄人篱下。 宋姨家、首饰铺,如今又住到白景年的房子里,茜茜眼下还小,不会觉得不对劲,等长大呢? 尤其,再过七八年,她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难道也要从别人家的房子里出嫁? 想到那一幕,春秀心脏一紧,痛心不已。 不行。 为了女儿的未来,她必须得打起精神来,绝对不能再往后退! “凡事只要认真想学,就没有学不会的。”宋青鼓励道:“白天店铺开门,你在大堂帮忙招呼客人,顺带跟账房先生学;到了晚上,我再单独教你。半年学不会就学一年,一年学不会两年,在茜茜长大懂事之前,总能学会。” 春秀攥紧拳头,“好!我学!” 怀中的茜茜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但难得见到娘亲振奋模样,也激动地挥舞着小拳头附和起来。 “学!”她奶声奶气道。 引得二人都笑起来。 “好了,”宋青心情轻松,站起身,道:“现在你们就收拾东西,跟我回铺子。把二楼的雅间收拾出一间,你们母女住一起,再添置些被褥、炉子、木炭,今晚先凑合下。” 春秀愣住:“回铺子?” “对啊。”宋青理所当然道。 对方懵道:“我以为……以为你说的包吃住,是让我住在这里,这不是你和妹夫刚买的住处吗?我、我不跟你们住一起吗?” 宋青嘴角笑容僵住。 她差点忘了,春秀还不知道他们是假夫妻的事。 “小青,”春秀见她神色不对,忙道:“是我误会了,你别多想,我带着孩子单独去住铺子也行,省得打扰你和妹夫。” 说着,她急忙收拾行李。 宋青顿时有些慌。 这个节点,明显不适合告诉春秀真相。可她误以为要带着孩子单独住店,到了晚上,在雅间撞见了,自己又该如何解释?万一被她误会自己和白景年因她而产生矛盾,就更麻烦了。 慌乱中,她下意识看向白景年。 男人只一眼便理解她的意思,想了想,镇定道:“春秀大姐,你误会了。” “啊?” “宋青现在也住在店内,你带着茜茜去,正好可以跟她作伴。”他道。 春秀惊道:“你们没住在一起?” 宋青吞了下口水,暗暗拽了把男人的衣角,瞪他——你别说露馅! “小青,怎么回事,你们吵架了?”春秀追问。 她挤出个笑,“没有,就是……” 疯狂琢磨借口的同时,她拽着白景年后背衣角的手下了死力气,恨不得将他的衣裳给扒下来。 “只是……”白景年面上毫无变化,仿佛脖子被衣领勒住的人不是他,他神色平静地解释道:“这里还没收拾好,离店铺又远,她还没搬进来。” “原来是这样。”春秀拍拍胸口,“我还以为你们吵架了呢,吓我一跳。” 宋青干笑两声,暗暗松了口气。 “那我这就收拾东西,跟你们回去。” “好。” 等春秀收拾东西的时间,宋青给白景年使了个眼色,二人一前一后走出房门。 “刚才谢谢你。”她低声道。 白景年应声:“不客气。”顿了顿,他忽道:“上元节那天晚上,我其实在和商行的伙计一起看宅院,没有追你去解释,也是因为伙计急着回家,催我和他尽快看房子。” “喔。”她轻轻应了声,心中蓦地有些说不出的雀跃。 宋青强迫自己低下头,以免神色过于开心,让对方误会。 不过,白景年好像并没有过于关注她,又道:“等我把房子收拾好,你带着春秀过来住,店里终究不安全。” 她一惊,忙抬起头:“那你呢?” 白景年明显被噎了下,“你要把我从我家赶出去?” 宋青瞬间涨红了脸。 她在想什么?不过脑子就把问题抛了出来,好像个霸占民房的强盗。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急忙解释:“你、你想住肯定可以,但是只有两个房间,我和春秀、茜茜住在一起,挤不开,出入也不方便。” “还是过些日子,等我攒够了钱,再去店旁边租个大点的房子,就不麻烦你了。” 闻言,白景年闭了闭眼,叹了口气。 “宋青,你到底把我当成什么?别忘了,我们还是夫妻。” 宋青没由来的心口一紧,有些慌,也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 她壮着胆子抬起眼睛,看向男人。 “有些话,我早就想跟你说了。但你一直不肯听,加上乱七八糟的事层出不穷,就一直耽搁了下来。现在,虽然周围乱糟糟的,而且春秀可能随时都会出来,但我觉得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白景年盯着她的眼睛,眸子黑漆漆的,似乎想要把她给吸进去。 “我不想跟你和离,也从没想过要跟你和离。”他一字一顿,无比认真,“自从你嫁给我的那一天,你就已经是我这辈子所认定的妻子。” 宋青又慌又乱,又惊又喜。 等了许久的承诺,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听到,而且对方的话语比她所想象的要重千万斤,也诚恳千万倍。 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手足无措。 “我收拾好了,可以走了。”春秀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宋青下意识想要逃避,但男人一把抓住她的手,“还有一句话,我要说完。” “你快点!”她急得跺脚。 “我的确会经常出手帮别人,而且不计得失,但从没有以后半辈子的姻缘来作为代价救一个人,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 第179章 腿疾 如果不是冬日裹得严实,白景年一定能看到宋青从上到下红遍全身。 不过,饶是如此,宋青露出的脖颈、耳垂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整个人宛如熟透的大虾。 男人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下意识放轻握住对方手的力度,“宋青?你没事?” “没、没事。”宋青话都说不清楚,一开口,嗓子仿佛被饴糖粘住,万分不自在。 “你的脸——” 宋青急忙捂住脸,指尖接触到的温度滚烫,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急忙用手掌对着脸扇风,不断深呼吸。 “真的没事?”男人仍旧很不放心,眉宇带着关切。 “都说了没事!”她恼羞成怒,背过身去,吸了两口冬日的冷风,勉强冷静几分,调整呼吸,缓和语气解释道:“我没事,就是穿得太少了,站在外面有点冷。” 脸颊被冻伤之后也是红彤彤的,他应该不会怀疑? 她暗暗想道。 “走走走!”奶团子茜茜率先背着个小包袱走出来。 春秀紧跟在身后将包袱搬出来,关好门。 宋青连忙小跑上前将孩子抱起来,借机和白景年分开。 “房子还没收拾好,妹夫也要住店里?”春秀问道。 宋青怔了下。 白景年主动道:“二楼没那么多房间,我晚上还要回村里去住。” 春秀惊呼:“天都快黑了你还回村里,不安全?”她转头看宋青,担忧道:“我们两个女人住在店里,安全吗?小青,你这几天不会都是一个人住店?” 宋青面露迟疑。 她看了看白景年,心下一横,道:“没有,他前几天都和我一起。只是今天你去的话,他不方便,得回村里。” 说着,她给对方使眼色,“对?” “是。”白景年十分配合。 宋青想了想,又道:“不过你要是害怕,今晚让他睡大堂,或者再在二楼雅间腾出一个房间来,反正店被砸了,明天也来不及开张。” “还是留下,留下我们心里踏实。”春秀忙道。 没想到宋青主动挽留,白景年十分意外,怔了怔,才点头应下。 回去的路上,他几次想要问宋青突然改变态度的原因,但她一直抱着孩子,而且并没有要和他解释的样子,男人只得暂时作罢。 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店内已经被伙计们收拾得差不多,但因砸坏了不少桌椅板凳、锅碗瓢盆,还需要补上,次日仍不能开张。 宋青接过账本,飞速扫了一眼,看到亏损的十几两银子,心疼的脸上五官皱成一团。 十几两银子仅仅是客人逃单、酒水被砸的损失,还没算上其他物件。 “衙门不是要求王彪一文不差地赔我们吗?到时候钱就回来了,掌柜的别太难过。”小周安慰道。 宋青放下账本,叹口气,“但愿他出来后能如数赔偿。” “好了,天也不早了,你们都回家去,明天歇一天,后日再来店里。” 送走伙计们,宋青和白景年带着春秀母女上到二楼,找了一间稍大些的雅间,打开。 房间内相对大堂整洁不少,但需要将桌椅腾开。三人忙了一会儿,宋青让春秀留下休息,顺便做点晚饭,她则叫上白景年出门置办被褥和火炉。 当然,这些小事她自己就能完成,叫上男人,仅仅因为有话跟他说。 出了铺子,又往前走了一段路,四周行人越来越少后,她主动开口,没绕一点弯子,“你的腿也许还有救。” 身侧的白景年突然僵住,整个人定在原地。 她配合地停下,道:“我并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但我觉得这种事,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成功的可能,也要尝试,不试的话,便是十足十的失败。你觉得呢?” “我……”一开口,白景年嗓音沉得可怕。 他深呼吸几次,鼓起勇气看向宋青,“我想试。” 目光情绪外涌,浓浓的恳切、对健康的渴求,她从未在男人眼中发现如此浓烈外放的情绪。 光是听到男人的声音,她的心便掀起滔天巨浪,更何况再对上他的视线,更是心情复杂到难以言喻,蓦地鼻尖发酸,喉咙也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一般。 半晌,她艰难开口:“好。” 大抵是白景年即便有疾,也从未影响过他做任何事,有些时候甚至比寻常人还要更厉害,宋青便渐渐忽略了他腿疾一事,也想当然地认为男人不会被腿疾影响性格。 然而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对方有多么在乎腿疾。 哪里是不在乎,分明是时间太久、希望太渺茫,对方不得已把相关的情绪都压下来了而已。 “但是丑话说在前面,你……”宋青掐了掐手心,强行逼迫自己暂时忘却白景年的那个眼神,道:“你不要抱太大的希望,我只是隐约记得一个法子,但能否顺利施行,都是未知。” “我明白。”白景年回答得很坚定,“你尽管去试,再也不会比如今更糟糕了。” 闻言,宋青心中又是一痛,宛若被钝器狠狠击打。 “景年,你可以不对我这么好的。”她忍不住说道。 白景年神色诧异,“为何?” 宋青双手缩进袖子里,顶着冷风,慢腾腾地往前走,“你救了我的命,我帮你治腿,这是理所应当,以德报恩。但如果除此之外,你还不断对我示好,我会误会。” 男人跟上来,不解道:“我以为,刚才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而且,那不算误会,是直觉。” “可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宋青皱眉。 假若白景年早一点说,或者干脆一直不说,她都不会觉得奇怪,不会患得患失,怀疑自己的感觉。 在她满心期望着的时候,男人含糊其辞;在她希望落空,逐渐劝说自己放下的时候,男人又突然表明心意。 “你这样,我会觉得自己像一个被玩弄、被操控的木头玩具。”宋青语气不算恼怒,甚至称得上平静,她道:“我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会有情绪,会患得患失,会东想西想,会被外界影响。” “开心的时候,我会幻想你对我的好是因为你喜欢我;不开心的时候,我就没办法劝说自己了,总是会忍不住想你是不是故意这样,好把我失魂落魄的模样当做笑柄。” “景年,如果不是相处这么多天,我打心底里确信你是个好人,换了别人这样对我,我只会怀疑他在故意耍我。” 她看向男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吗?这世道,女子本就比男子艰难,我不想全靠热忱一头栽进去,却落得遍体鳞伤。” 第180章 爱情是冲动的产物 二人视线相交。 片刻,白景年上前一步抱住她,“宋青,我没有耍你,更没有想过看你的笑话。” “我知道,但你飘忽不定的态度让我忍不住去这么想。”宋青双手垂在身侧,任由对方紧紧抱着自己,任由对方身上的温度透过一层又一层的衣服传递到她的身体。 “是我不好。”男人再次说道。 宋青没说话,闭上眼睛。 她只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仅此而已。她不在乎名利,不在乎金钱,甚至完全不觉得白景年的腿疾是不可饶恕的缺点。从始至终,她只想要一个肯定的回答。 因为她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太难。 春秀能够跟吴勇和离,已经算是幸运至极,可她依旧有家不能回,官府判定的赔偿吴勇迟迟不履行,她不得不带着孩子寄人篱下。 她自认能力比对方强,可真到了走投无路的地步,又能比对方好过几分?况且她如此要强,届时狼狈程度只增不减。 “是我犹豫不决,是我顾前顾后,是我总想太多,都是我的错。”白景年收紧抱着她的胳臂,一遍一遍地认错。 宋青吸了吸鼻子,闭着眼睛,闷声道:“不是你的错,是我要求太高。” “宋青。” 男人低低地、一遍又一遍地喊她,胳臂环紧,只恨不得将人揉紧自己的身体,再无法分开。 “我是认真的。”宋青挣扎着和他分开一段距离,看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景年,我和你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想法无法达到一致是必然。也许,在帮你医治好腿疾后,我们应该彻底分开一段时间,各自冷静——” 白景年:“我此刻就很冷静。” 宋青一噎。 “我从未冲动行事,今日跟你说这些,是我深思熟虑后的结果,没有任何不冷静。”男人重复道。 “但爱情是冲动的产物,你从未冲动过,又怎么谈……喜欢?”宋青尽量把话说得更委婉,以免对方误会。 但白景年显然不在乎这些。 他立刻回答道:“我也是人,当然会有冲动的时刻,只是鲜少外露。” 看着宋青的眼神,白景年犹豫了下,举例道:“例如上元节当夜,我本不想去找你,但看到你和小周有说有笑,终究理智难扛过冲动,还是跑过去找你。” 以至于,尚未考虑准备好的他把宋青气得不轻,被她狂怼一通。 当然,后半句白景年没说。 但光是前面那些话也足够宋青震惊了。 她不敢置信道:“你……你是因为小周才?小周就是我店里的伙计,你也想太多了!” “皆因冲动。”白景年把话题又绕回到原点。 宋青语塞。 看得出来,男人的确是深思熟虑后才来找她,否则,非但不可能把事情安排得如此详细,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想出这么多堵她后路的说辞。 她叹口气,由衷感觉到从前低估了白景年的口才。 “日久见人心。”白景年接着说道:“你迟早会看清我的心。” 她皱了下眉——这话怎么隐约有几丝威胁的味道? 要不是为了不让春秀担心,也省得她碎嘴念叨,白景年连去店里的理由都没有。 她故意问道:“你打算怎么做,天天在我的店门口蹲守?” “你后天就明白了。”男人收回视线,说道。 宋青:“?” “几日不见,你还学会卖关子了?” 许是从语气察觉到她心情好转,男人罕见地抿唇笑了下。 “笑什么?”她佯装不耐烦。 “开心。”他的回答简短而直白。 宋青又被噎了下。 “去买被褥和火炉。”白景年牵起她的手,握得很小心。 她试探挣扎了几下,发现压根挣不开之后,索性妥协。 对方手心温热,被握着就被握着,权当可移动的恒温手炉,她心中轻哼。 …… 置办完东西回到店内,太阳已经落山,天边残留几分青色,但屋内已经全暗了。 点亮蜡烛,三个大人一个孩子吃了晚饭,而后配合着将雅间布置好。 宋青本想让她们母女和自己一起睡,这样白景年才能顺理成章单独住大堂或其他雅间,但春秀怕孩子晚上影响宋青休息,硬是坚持分开睡。 她本还担心晚上要如何跟白景年同处,男人竟顺势表示守夜也会影响宋青休息,所以也要单独住。 好在春秀想法简单,压根没多想,只是如此一来,三人便要布置两个雅间。 忙完,宋青伸了个懒腰。 “好在过了年一天暖似一天,再加上这个火炉,晚上就没那么冷了。”她小心地将窗户支开一条缝隙,确保透进来的风不会吹到母女二人,转身道:“厨房有热水,我去端些来,你们洗洗脸、泡泡脚,解乏后早点睡觉。” “不用,我自己去。”春秀忙按住她的肩,往外推道:“你们早点回屋睡觉,尤其是妹夫,还得守夜,我更不能麻烦你们伺候我,我能干。” 宋青白景年下意识对视一眼,相继应下。 因为宋青心里还想着白景年卖出的关子,好奇心驱使下,出门后她下意识跟随对方的步伐,同时再次试探道:“你想在后天干什么,为什么不是明天?” “明天要搬家。”男人倒是没再瞒着她。 她心中一喜,以为试探有望,忙接着问道:“那后天呢?” 走在她前右侧的白景年闻言脚步一顿,但很快又神色自若地往前走,悠悠道:“后日的事,后日便能知晓。” 宋青:“……” “到了。” 白景年停下脚步,帮她打开门,举着烛灯进去,点亮屋内的那盏灯,待房间亮起来后,才发现宋青一直在门口站着,没跟进来。 他失笑:“不问清楚,晚上还睡不着不成?” “不对。”宋青后退一步,目光充满疑惑,“今天一整天,我都没跟你或者春秀提起我具体住在哪一间屋子,更没带你们进来过。可你刚才走在我前面,却无比精准地推开了我的房门。” 再看向白景年,她充满警惕,“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间屋子的?” 第181章 不是偷窥 宋青眯着眼睛走近,“说啊,你怎么知道的?” 男人摸了摸鼻子。 以她和白景年相处的经验来看,对方此刻不仅慌,而且十分心虚! “你偷窥我!”宋青语气笃定。 “……不是偷窥。”白景年犹豫了下,还是决定说实话,他解释道:“我只是担心你独自一人住在店内不安全。” 宋青咬了下牙,“所以你承认偷窥过我了?” 说完,她忽然想到上元节前一夜的场景。 那天晚上,她收拾完一切准备打开窗透透气,但开窗的一瞬,窗户正对着的街道闪过熟悉的人影。人影一闪而过,她本能认定那是白景年,可惜喊了几声都毫无回应,只得作罢。 她甚至还嘲笑自己想得太多,以至于出现幻觉。 可如今想来,那人不是白景年又能是谁?至于宋青住哪间屋子,定是那时候靠着亮起的窗户判断的。 “我只是在外面站了站,确定周围安全就走了,并没有……”白景年打了个磕绊,蓦地有些脸红,“没有看别的不该看的。” 宋青本来没多想,可闻言,难免想到些有的没的,一时脸颊发烫。 她羞恼道:“谁问你这个了!” 白景年微微垂下眼皮,没吭声。 模样倒像是宋青欺负了他似的。 她咬牙,问道:“那天我托你给蔡彩带口信,可你那么晚了还没回去,蔡彩怎么知道的?还是……” 想到另一种可能性,宋青摇了摇头。 那么冷的天,又晚了,白景年总不至于为了确认她的安全,驾车往返镇上好几次? 但很快,白景年肯定了她的想法—— “我告诉蔡彩之后,又来了镇上,确信你没事才离开。” 宋青一愣。 她抬眸,不敢相信地看着对方,“那么晚了,你……你又来镇上,只是为了……” 心意滚烫,她不敢直接触碰。 更别提追究白景年在外偷看她的事了。 “是。”白景年点了下头。 宋青愈发说不出话来,心中却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复。 她愣神的功夫,白景年也没闲着。 帮她把被褥铺好,拾掇好炭火,且学着她方才的样子给窗户开了一条窄缝,他才重新端起烛台,道:“早点休息,今晚我到外面走廊上守夜,有事喊我。” “不行。”宋青回过神,急道:“走廊太冷了,根本睡不了人。” 二楼走廊虽窄,但靠楼梯连接着大堂,加上两面有窗户,即便燃起炉子也无法保住温度,根本无法睡觉。 她想了下,道:“反正明天没法开张,你去我和春秀相隔的雅间睡,过了今晚再说。” 见白景年还有拒绝推辞的意思,宋青皱起眉,不容拒绝道:“这是我的店,你想睡在这就得听我的!守什么夜,前几天我一个人睡得好好的,也没出事,不至于人多了反而会出事。” “快过去,别让我说第二次。”说着,她作势去推男人。 身形高大,底盘又稳的男人,被宋青一推,竟往前走了几步,脚步踉跄,活像差点被推倒。 宋青心里一慌,忙不迭往下看,“你腿没事?” “无事。”白景年声色平静。 “那你——” 白景年偏了偏烛台,以免融化的蜡烛滴到宋青身上,打断道:“我这就回去,你早点睡,不用送我。” “嗯。” 她点头应了,目送对方出门,蜡烛的光亮透过窗子,能清晰地看到男人一步步走远。 方才上元节前夜真相带给她的冲击尚未消退,送走白景年,宋青站在屋内琢磨了好一会儿,半晌才注意到房门未关,而且还有一件正事没来得及跟白景年提起。 她揉揉眉心,出门找白景年。 “叩叩叩——” 男人的房间蜡烛还没灭,她很轻易找到对方所在的房间,敲响门。 “宋青?” “是我。”宋青应了声,听到屋内窸窸窣窣穿衣服的声音,连忙道:“你别起身,我就说一句话,不用开门。” 她顿了顿,说道:“要医治腿疾,就得处处小心。明天你回村搬行李,出发前后务必多穿些衣服,要是眼下没多余的衣裳,就中午天气和暖的时候再回去。我听蔡彩说,你在家把行李都收——” “咯吱”一声,房门打开。 披着外袍,头发散开的白景年赫然出现在眼前。 虽说在家也曾和白景年住在同一房间,但大多数时间都是宋青先睡,亦或者她上炕后男人就吹灭蜡烛,所以,她从未见过对方这样的打扮。 和头发都被束起的他相比,此刻的白景年少了几分狠戾,多了几分居家的慵懒、温润。散下来的长发柔和了他过硬的五官线条,眉骨上的疤痕掩在阴影中,原本让人不寒而栗的攻击性几乎消失不见。 宋青大脑出现短暂的空白。 白景年出声喊她,她才回神,忙不迭移开眼神,佯装镇定地接着说道:“呃……呃我听蔡彩说,你把行李都收好了。我们两个的东西不多,牛车应该能装下,来回一趟就够。你中午出发,下午就能回来。” “好。”他声音低低的,在寂静的夜中,愈发显得磁性十足。 宋青下意识吞了下口水,“那你早点休息,我也回去睡了。” “嗯。” 回到房间,白景年开门那一幕的画面宛如印在宋青的脑海中,迟迟没能散去。 忙完,她吹灭灯躺下,一闭上眼睛,画面愈发鲜明。 她才硬起来没几天的骨气,好像已经被摧毁一大半了。 宋青忍不住叹气。 而隔着一堵墙壁的白景年房间,男人同样轻轻地长叹一声。 其实,他能确信那番话打动了宋青,但对方到底会不会因此回心转意,他不确定。 他几年前经历了很多事,造成如今的性格——凡是没有十足十的把握,他不会轻易出手。 但白景年忽略了宋青的性格。 她只是个没多大的小姑娘,纵然生活逼得她远比同龄人成熟,但终究只是个小姑娘。她的一切心思、一切动作,拉扯推拒,不过是为了确信二人的关系,对他并无恶意。 而他的惯性思维,却推使他用对待敌人的招数去回应宋青的小心思。 被拒绝好像并不稀奇。 想到这儿,白景年深吸口气,心道:只盼望后日的计策还能起作用。 第182章 惯骗 有味居被砸的事很快在镇上传开。 宋姨一大早就来打听情况,得知宋青的再三肯定说没事后,才放下心来。 她道:“正月里药铺生意清闲,你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我叫上你叔叔一起来帮你。” “不用,有我和春秀足够了。”宋青递上茶水,坐下说道:“之前吴勇追着春秀闹事,十有八九又起了坏心眼,保不齐王家的人也掺和了进来。宋姨,吴勇不认识你,但王家的人迟早能想到,你这几日小心些,别叫他们缠上。” 宋姨点头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特地早早找你,就怕让他们看见。” 话音刚落,身后楼梯传来动静。 她下意识回头看,登时惊得瞪大眼睛。 “景、景年?!”宋姨惊呼。 白景年倒是神色如常,下来后颔首同对方打招呼,而后顺理成章地坐在宋青身旁。 看着二人,宋姨的嘴巴半晌没合拢。 宋青见状亦有些说不出的尴尬。 明明说好了是假成亲,她当日还表现得一副心如死灰的模样,不过几日功夫,又住到一起。若她是宋姨,也得吃惊到下巴掉下来,兴许还会怀疑成亲压根就不是假的。 好在紧接着春秀也出来了,牵着茜茜的手,母女俩一蹦一跳地从二楼下来。 宋青道:“昨晚怎么样,没冻着?” “挺好的,夜里茜茜还蹬被来着,非但不冷,她还热呢。”春秀笑道。 见状,宋姨收起吃惊,附和着玩笑了几句。 不一会儿,何飞缕也来了,宋姨起身,表示不打扰她们聊生意,告辞回家去了。 何飞缕见宋青身边又有了白景年,皱了下眉,但也没说什么,寒暄几句,便说起郑乾来。 “听说你出事了,我特地找人打听郑乾,这厮压根就是个骗子!被好几个地方的官府通缉,隔壁城里还挂着他的画像!对了,他连名字都是假的,真名叫做卜任,和郑乾差着十万八千里。”她越说越愤慨,中途拍了好几次桌子,骂道:“烂了心肝的东西,骗到我们头上来,王八蛋!” 得知真相,宋青并不十分意外。 只是想到王彪昨日在公堂上交代的事情,少不得好奇问道:“他的生意都是假的?” “那倒不是。”何飞缕道:“他的确在京城有些小本生意,只是没他说得那么夸张,否则也端不出那副派头来不是?以至于本小姐都被他那样子给骗了。至于他说要修缮什么宗祠,更是胡扯。我让人打听过,镇上压根没他这号人。” 宋青恍然,“怪不得他再三要求让我提前把糕点送去,原来压根没想修宗祠。” “得亏你没答应,不然啊,要赔个血本无收!”何飞缕咂嘴道。 宋青若有所思。 她是没被骗,但王彪呢?他的生意在城中,会知道来自京城的郑乾——不,卜任其实是个惯骗吗? 十有八九也被骗了。 何飞缕保证道:“这回算我欠你的,你放心,我已经让我爹跟亲戚们都打了招呼,一旦发现这个卜任,先揍一顿,再扭送到官府去。” “到时候要是有赏银,我分你一半。” 宋青笑着应下。 何飞缕年纪虽轻,但已经管了不少铺子,尤其和宋青合作两次过后,赚钱的本领愈发被父亲认可,于是年后又分给她几家铺子。有城内的,也有镇上的,她日便要逛上一圈,偶尔还要去看望钱夫人,十分忙碌。 于是,她在宋青这里待了不到一刻钟就走了。 白景年也在太阳高升后驾车离开。 店内安静下来,但也正合适宋青和春秀二人重新布置,茜茜在旁乖乖待着,偶尔冒出两句童言童语,非但不招人烦,反而给干活的二人增添不少乐趣。 …… 宋姨家。 相比较有味居内的欢声笑语、气氛和谐,宋家的氛围可谓紧绷到了极点,甚至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 原因无他,仅因宋长松从宋姨口中得知白景年又回到了有味居。 “依我说,那件事你还是埋在心里的好。”宋姨担忧地看着对方,隐晦道:“不然,万一叫他们知道了,这半年多的情分,怕是——” 宋长松蹭地站起来,“我这就去问小青!” 宋姨一慌,急忙伸手拽他,“你疯了不成!” “我不相信小青会吃回头草!”宋长松大声道:“白景年那么伤她的心,她怎么能!怎么能——” “你别胡说八道了!”宋姨忍不住骂道:“景年多好的孩子,怎么可能伤小青的心,你什么都不知道就胡说,小心让人家听见,说你长了一条长舌妇的舌头!” 见儿子不吭声,也不挣扎了,宋姨好歹松了力气,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你赶紧把这念头掐了,过几天我找媒人给你说一门亲事,别再想着小青了。” 闻言,宋长松骤然落下泪来。 他一屁股跌坐在椅子上,捂脸大哭道:“凭什么!凭什么!景年那个连腿都不齐全的王八蛋,他凭什么能让小青对他那么好!” 明明是他先认识小青的,二人一起长大,又意外重逢…… 在话本小说里,能成一对的明明是他和小青这样的人,白景年凭什么! “我的糊涂儿子,你……你别犯傻了,这话千万别拿到外面说去。”宋姨叹了句,不由万幸自己之前没告诉他真相,否则这会儿十头牛都拉不住宋长松。 她劝道:“我之前肯站在你这头,只是不知道小青和景年里面的事,当他们真的分开了。可如今,人家夫妻俩和好了,你凑什么热闹?又在一个镇上住着,真闹大了,平白让人笑话。” 宋长松不吭声,仍是流泪,哭得满脸都是鼻涕眼泪。 “再说了,人家景年腿是不方便,可人哪里差了?说句你不爱听的,人家就算瘸了一条腿,身量也不差你多少,而且模样还俊,小青也不算吃亏。”宋姨拍着他的肩背,劝道。 却不想刚说完,门外传来宋叔的声音,“什么吃亏不吃亏的?” 宋姨一惊。 要是让对方知道宋长松喜欢小青的事,他非得把长松的腿打折! “你们母子俩大白天的说什么——哎?”宋叔进门,被宋长松的模样吓了一跳,瞪大眼睛:“好好的,怎么哭成这样?叫人打了?还是又被师傅骂了?” “没、没什么!”宋姨忙起身遮掩道:“回来路上风沙迷了眼,没别的事。” 说着,她给对方递了茶水,笑吟吟地转移话题,道:“我刚跟孩子说呢,他过年就十八了,去年给钱夫人看好了病,在镇上算是小有名声。我想着,过几日找个媒人给长松说亲,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乐意!”宋长松猛地站起来。 第183章 糕点模具 宋姨登时怕得脸色煞白,下意识去看丈夫的神色。 万幸,对方并不知道实情,见状只当儿子害臊,非但没气,反而“呵呵”笑了几声,道:“你还怕爹娘害你不成?放心,我们保准给你挑个模样俊、脾气又好的姑娘。” “就是就是,门当户对还是其次,最重要的模样好,配得上咱们家长松。”宋姨连忙附和,又一个劲儿给儿子使眼色,还暗地里扭他的后腰,生怕丈夫发现端倪。 宋长松虽没应声,但好歹没再出声反抗。 宋姨稍稍松口气,问宋叔:“还没到晌午,你怎么回来了?饿了?” “你不说我差点忘了。”宋叔起身,道:“明儿钱家少爷纳妾,阵仗可大了,我们那条街上的商户商量合伙送份贺礼给钱府,兴许能借此搭上关系不是?以后钱家有了什么生意,兴许能想着我们呢。” 宋姨奇道:“纳妾还能搞出那么大阵仗?” “人家那是贵妾,又是钱家少爷主动要求让爹娘纳的,意义身份自然不一般。听说那丫头的爹娘也在镇上做买卖,有精明的,给她娘家也送贺礼了呢。”宋叔边翻箱倒柜地找银钱,边解释道。 宋姨听了若有所思,提议道:“要不咱们也给她娘家送一份过去?” “罢了。”宋叔道:“身份再贵重,也只是个妾,咱们老老实实做生意就够了,刁钻奉承人的少干。” 宋姨撇撇嘴,心有不甘,但到底没再吭声。 …… 白景年从村中拉着行李回来,已经是下午。 他简单整理好宅院,将自己和宋青的行李分好,又驾车往有味居去了。 除了奶奶留给宋青的两大箱东西,还有宋青的衣服、被褥,以及白景年给她做的一套全新的锅具、糕点模具。 宋青粗粗一番,很是诧异,“这些都是给我的?” “是。” “这么多,你几时开始做的?我竟然都不知道。”宋青边翻看,边惊叹道:“模具是木头做的,兴许能快点,可这些锅具,虽然不大,可三三两两加起来,至少得忙上十天半个月?” 一旁春秀也跟着惊呼:“哇!这么小的锅,我见都没见过,居然是妹夫自己做的?也太厉害了!” 茜茜学着母亲的样子“哇”的张大嘴巴,小短腿蹦蹦跳跳。 惹得众人连声大笑。 白景年解释:“锅具都是早就做好的,只是没来得及煅烧,模具是这两日抽空做的,蔡洪也帮了忙,并非我一人之功。” “啧啧,小青正愁模具不好呢,可巧你就送了来。”春秀砸嘴打趣二人,“到底真是夫妻俩,都不用提醒,就知道对方心里在想什么,真妙。” 白景年浅笑。 宋青抿了下唇,垂眸,佯装专注打量模具。 但看着看着,她的全部心思就陷了进去。 因为男人做的模具十分精巧,和市面上卖的很不一样,宛若天成。她细细打量做月团的模子,雕刻花纹精巧,四周圆润,握柄也非常趁手,简直是为她量身定制。 除此之外,还有一套专做米糕类点心的,上下卡得很紧,饶是倒水进去,扣死后,也能不漏一滴。 比她之前在市集上买的好多了。 想到这儿,宋青脑海中灵光一闪。 “你们想不想吃杏苏糕?或者豆糕?”她眨巴着眼睛看向另外两人,外加一个小孩。 春秀不好意思应声。 茜茜也不懂。 唯有白景年,看出她的意思,道:“都好,正好试试新模具。” “我就是这个意思。”宋青笑道:“你们想吃什么?随便点,只要我店里有的东西,都能做。” 春秀登时喜不自胜起来。 她抱起茜茜,轻声在孩子耳边说了几句,茜茜听懂后也举起小手欢呼起来。 “茜茜想吃什么?”宋青笑眯眯看着她。 茜茜咬着手指,摇了摇头。 春秀道:“什么简单做什么,忙了一天,你也累了。” “我不累!”宋青做起喜欢的事来,精力十足,她想了想,道:“你们先想着,我去准备,要是实在想不出来,我可就按照我喜欢的口味做了。” “好、好。”春秀连声应道。 白景年则撸起袖子,作势跟去厨房帮忙。 但被宋青一把揽住,道:“我自己忙活就成,谁也别来打扰,你要是实在闲,就教春秀打算盘。” 男人转念一想,点头,“也好。” 一旁春秀听见,蓦地紧张起来。 她半个字不识,早些年在吴家铺子帮忙,大多时间都是干体力活,从不被允许管这些账目。到了首饰铺,有老板娘在,她只管卖货、搬货,更不管这些。 她擦了擦手心的汗,局促道:“妹夫,先说好,你千万别生气,我特别笨,你别因为我气坏了自己。” 白景年:“无妨,先坐。” 说着,注意到一旁仰着头一脸天真的茜茜,心中一动,他语气柔和几分,道:“茜茜也旁听,你们两个一起学。” 有个作伴的,便不会太尴尬了,而且还能看着茜茜,以免她乱跑磕碰到自己。 春秀将孩子抱到椅子上坐下,自己也端正了身姿。 白景年轻咳几声,将账本和算盘摆到二人面前,正式开始授课。 他声音不大,但大堂和厨房相连,墙上镂空处的帘子也因方才打扫被掀开,因此,宋青不仅能清晰听到他授课的声音,略一抬头,还能看到他的侧脸。 很是专注认真的样子。 她抿唇一笑。 厨房内热气氤氲,被筛得细细的面粉和砂糖、牛乳的香气混合,上锅后,热气穿过模具,带着砂糖面粉的香气从蒸笼的空隙中溜出来,将空气都搅合得甜丝丝的,配合背景音一般富有磁性且耐心的男声…… 宋青只觉这些日子心中的一切毛躁都被抚平。 现世安稳,岁月静好。 她往炉灶里添柴,耳朵专注听着白景年教春秀打算盘,不知不觉间,糕点的香气已经弥漫到大堂。 “糖糕!好香的糖糕。”茜茜鼻子一嗅一嗅,注意力渐渐从算盘上移开。 白景年停下动作,侧身看向厨房。 宋青恰好端着蒸好的糕点从里面出来,笑吟吟的,“快来尝尝。” 男人立刻将账本和算盘移开。 “喔!吃糖糕咯!”茜茜欢呼道。 春秀接了一把,顺手给茜茜掰下一小块,“慢点吃,烫。” “你们也都尝尝。”宋青邀请着,自己也拿起一块,咬之前盯着糕点细细看了好一会儿,才送进嘴里。 如果如她猜想,是模具的缘故,这一口下去便能见分晓。 第184章 应聘伙计白景年 “好香,又软又绵,真好吃!”春秀喜道:“小青,你跟着谁学的,从前在王家没听说你还会做糕点呀?这么好吃,学了多久?” 宋青抿唇笑:“自己瞎琢磨的。” “哎哟!”春秀更惊讶了,“那你也太厉害了,属于那叫什么,自、自学什么……” 白景年补充:“自学成材。” “对对对!我就是想说这个!” 宋青轻轻一笑,旋即又咬了一口糕点。 细、绵、香、软,丝丝缕缕的甜味在口中蔓延,因为有麦香和奶香中和,丝毫不腻。 最重要的,她和城里厨娘的那点差距,果然被模具填平。 她想,大抵是之前在集市上买的模具不平整,孔洞太多,导致糕点蒸制过程中排气太多,甚至有可能因为模具不平整而滴进水去,以至于影响口感。 换了严丝合缝的糕点模子,便好很多。 没想到真相竟这么简单。 解决了一桩心事的宋青身心轻松,吃完糕点,抬头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也不知白景年怎么教的,春秀吃完了糕点,竟表示要再学一会儿,茜茜也嚷嚷着要听他说话。 宋青顿觉稀奇。 茜茜一个小孩子倒也罢了,可能只是想听白景年说话,可春秀…… 要知道,她昨日劝春秀学打算盘的时候,对方一再退却,就连开始学之前也畏畏缩缩的,不到一会儿工夫,竟像变了个人似的,主动要求学习。 她忍不住扯把椅子挨着春秀坐下,单手撑着下巴听了会儿。 平心而论,白景年讲得略显古板,但胜在有耐心,嗓音也好听,每次都借着茜茜没听懂的理由,一遍又一遍地解释、举例,让脸皮薄的春秀不用开口,也能听上多次,直至记熟背牢。 宋青半眯着眼睛,听着听着就入迷了。 直至一根蜡烛燃烧大半,白景年停下授课,她才睁开眼回过神。 “咳咳。”宋青轻咳两声,揉了下脸,率先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都上楼休息,明天还要早起招呼客人。” 末了,她看一眼白景年,意味不明道:“当然,你另有别的事忙,想晚睡我也不拦着。” 白景年掀唇,笑容里却藏着几分无奈。 这丫头,又在借机试探他。 春秀好奇道:“明天忙什么?妹夫,你不在店里帮忙吗?” 宋青故意哼道:“谁知道他,神神秘秘的,问了几次都不肯说。” “反正店里有你我和伙计们,少一个人也忙不到哪里去。”她余光撇着白景年,边打量着对方神色,边说道。 但男人一向稳得住。 饶是宋青故意激他,他面上神色也没变分毫,淡淡一笑,道:“明日你们便知道了。” 没得逞的宋青撇了下嘴,兀自上楼。 面上表示无所谓,但宋青的心里却实在好奇,一晚上翻来覆去多次,把可能发生的场景都推测了个遍,到最后困得实在扛不住,才昏昏沉沉睡去。 次日一早,让她睁开眼,毫不留恋地从暖烘烘的被窝钻出来洗漱的,仍旧是白景年的计划。 她倒要看看,男人今天到底要做什么! “白景年!”她出了门,大步流星地往男人的房间走去。 “咚咚咚!” 她敲门,喊道:“日子到了,你到底想干什么,该说了?” 无人回应。 宋青皱了皱眉,又用力敲了几次,仍旧没得到回应。 反倒是不远处春秀住的屋子房门打开。 对方打着哈欠走出来,“景年一早就出去了,不在。” “他早走了?!”宋青诧异道。 春秀揉揉眼睛,“约莫半个时辰前,茜茜渴了要喝水,我下去倒水的时候撞上他出去的。他特地交代了,不让我出声,更不能打搅你睡觉。” “他去哪儿了?”宋青急道。 春秀摇摇头,眼神很懵,似是还没睡醒。 宋青咬了下牙。 “罢了罢了。”她摆手,“由着他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先下去备菜,你忙完了就带着茜茜下楼吃饭,再过一会儿伙计们就到了。” “欸。” 日渐和暖,加上过了正月十八,各行各业都重新营业,商队们也陆陆续续到了镇上,街道愈发热闹。 宋青招呼着伙计们吃了早饭,又跟账房先生介绍了春秀,眼看着客人陆续登门,忙回厨房准备去了。 因暂未招到合适的学徒,店内墙上挂着的菜牌子被撤了几道,宋青一人多少能够轻松些。 刚将处理好的卤肉拎出来,还没切,小周就急吼吼地跑过来,“掌柜的!有新伙计来了!” “看见门口贴着的告示来的?”她头也不抬地问道。 小周兴奋道:“对!您快去看看!” 她皱了下眉,抬眸觑他一眼,“没看见我正忙着吗?往常你又不是没招呼过新伙计,规矩你都懂,这回还由你去。” 宋青一边将卤好的牛肉切成薄薄的片,一边说:“要是对工钱满意,就让他留下试试,不满意,就劝他离开。” “这个我当然知道,可这回来的人他……他不一样!我去不合适!”小周抓耳挠腮,半晌说不清楚,只得央求道:“掌柜的,就求你去看看,一眼就成。” 宋青“啧”了声,收起刀,“怎么,来的是你相好?你不好意思去?” 小周登时脸通红,“不是!” “好了。”她解下围裙,瞪一眼小周,“关键时刻掉链子,指望不上。” 小周被骂也不在乎,吐舌头,心里松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能把掌柜的请出来,烫手山芋就算丢出手了。 宋青转身出了厨房,边嘀咕什么神仙能让小周束手无策,边抬头往门口望。 不看不打紧,这一望,她人都傻了,整个人定在原地。 “掌柜的。”熟悉的身影操着高高低低的步伐上前,低头,对上她瞪大的眼睛,认真道:“我是来应聘的伙计,我叫白景年。” 宋青没回过神来。 伙计?白景年? 脑海冷不丁闪过男人前日所说的话,她吞了下口水,不敢相信道:“这不会就是你……白景年,你想做我的伙计?” “是。”白景年回答得铿锵有力,活像宣誓。 宋青微张着嘴巴,彻底懵了。 第185章 我觉得你挺开心的 “掌柜的,我哪里不好吗?”白景年很是诚恳的样子。 不知怎的,宋青一听到“掌柜的”三个字,从心底蔓延出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莫名腿软。 也不知是被吓得还是太震惊。 她扶了下柱子,再次确认道:“你,白景年,要做我的伙计?” 白景年点头,模样坚定。 “不是,”她不解,“你卖了两天的关子?就是想来做我店里的伙计?” 白景年眉心皱了下,但很快再次点头,称是。 宋青又一次陷入沉默。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又问:“你确定要做伙计?不是账房,也不是学徒,只是来做干杂活、跑堂,只管吃不管住,每个月工钱一两八钱的伙计?” “对。”男人回答得毫不犹豫。 宋青揉揉太阳穴,想了想,思绪仍然没理清,脑袋里一团浆糊。 但店内客人越来越多,两个人一直干站在这里也不是道理。 她摆了摆手,道:“你先去楼上,这事我得好好想想。” 索性将问题暂时搁置下来。 “我哪里不合乎掌柜的要求吗?”但白景年不肯走。 “掌柜的”三个字从男人嘴里说出来,喊得宋青晕晕乎乎的,脑袋里的浆糊越来越稠,她急忙打断:“你先等等,别叫我掌柜的,还按照从前那样叫我宋青就行。” 白景年一本认真:“我既然来应聘做店里的伙计,就要重新开始,和店里的伙计一样。掌柜的,你切莫因为我们相识就优待于我,这对其他伙计不公平。” 宋青:“……我什么时候说要优待你了?” “掌柜的能一视同仁就好。”男人微微颔首,旋即扫视周围,主动道:“客人越来越多了,我先去招呼客人,掌柜的,你也去忙。” 她下意识摆摆手,示意对方去忙,但很快反应过来——她压根没同意让白景年进店做伙计! “哎——” 等宋青回过味来,想叫住对方,白景年早去招呼客人了。只见他一手收碗碟,一手拿抹布擦桌子,三两下便将上一桌客人吃剩的东西收拾干净,同时不忘出声招呼客人去他那边坐下,菜牌子都不用看就能帮客人点菜。 动作麻利熟练且轻松,仿佛店内元老。 宋青静静看了会儿,无奈地叹气。 “没想到妹夫看起来古板,实际上这么有意思,还来自家店应聘,怪好笑的。”不知何时出现的春秀悠悠道。 她撇嘴,“什么有意思,心眼儿还差不多。” 亏她昨晚上琢磨了大半宿,结果白景年准备的是这出戏,她完全都没猜到点上。 春秀凑上前来看她的脸,观察了半晌,老实道:“我觉得你挺开心的啊。” 宋青拧头看她,面无表情地指着自己的脸,“哪里开心?我都笑不出来。” “开心也不一定非要笑呀,反正我觉得你挺开心的。”春秀顿了顿,补充道:“反正比清早知道妹夫走了的时候开心。” 宋青撇了下嘴,“胡说。” “你看!”春秀立刻指着她的嘴角,道:“你明明就是在笑,都被我逮到了!” “我那是在撇嘴!”她没好气。 “可你撇嘴前就是没忍住笑,我看得特别清楚!” 宋青没由来的心里发虚,错开眼,“随便你怎么认为,我要回厨房做饭了。” “说不过我就跑,小青,你几时变得这么无赖了?”春秀追上去。 宋青径自进了厨房,回头,发现春秀竟然跟了进来,想到她方才说的那些话,脸颊热度还没褪下去,因此开口,少不得嗔怒道:“你不跟着账房学算盘,一个劲儿追着我做什么?” “妹子,”春秀难得摆出认真模样,语重心长道:“妹夫是个好人,你好好跟他过日子,别三天两头闹别扭。” “虽然我日子过得不怎么样,可好歹经历了这些事,我自问脑袋比从前灵光了点。小青,我说的都是掏心窝子的话,真的,你别嫌我烦,我是真心想让你跟妹夫好好的,别像我这样。” 她一番赤诚,让宋青听得眼眶发热。 她喉间更了更,“春秀姐,我知道你的心,我——” “不过依我说,你还是早点和妹夫要个孩子。这样,就算以后吵了架,看在你们还有孩子的份上,他也会先跟你认错求和。”春秀又道。 宋青顿觉一口老血卡在嗓子眼里,方才的感动仿佛成了错觉。 “怎么了,我说得不对?”春秀见状小心道。 宋青张了张嘴,想要解释,但又不知如何说起。 眼下她和白景年虽是夫妻,但还有矛盾尚未解决,这个节骨眼上要孩子,矛盾也许能暂时得到缓解,但并非根治,迟早还会冒出来,兴许还会闹得更大。 况且,孩子就是责任,届时二人若到了不可调节的地步,必须要分开,孩子岂不可怜? 但是这些,她是绝不能跟春秀说的。 一来,对于从小接受王婆子那套理论的春秀来说,即便解释,她也未必能理解,兴许还会误会宋青存心和白景年闹别扭;二来,春秀现下便一人带着孩子,说这个,岂不戳她的痛处? 因此,宋青到底没说出口,只三两下含糊过去。 想着今日是钱鹤昌纳妾的日子,月底还要去村里办一次,她又道:“再过几天,我得回村里帮钱家操办喜宴,钱家阔气,要请全村人都来吃席。你有没有相熟的老实本分妇人?村里的也好,镇上的也罢,叫来一起帮忙,事后少不了工钱。” 说起这个,春秀再顾不上管她和白景年的事,忙道:“咱们店里的人来就行了,多出的钱自己赚了,何必叫旁人跟咱们分银子。” 宋青忍不住笑道:“你什么时候这么财迷了?” “一个人带着孩子是好过的?我自然要俭省些。”春秀道。 闻言,宋青敛了笑,缓和语气解释道:“不是我想充大方,只是你想,全村那么多人,老老少少,少说上百人,他们又不像店里的客人,会分批次进来,而是一齐涌过来吃饭,店里这些伙计哪儿够?” 春秀听得懵懵懂懂,但还是点了点头,道:“那我这两天想法子找找。” “那也不必,万一被吴勇撞见,反而更麻烦。”宋青道:“你只管说几个人名,务必要老实本分的,到时候我让小周去联系。” 第186章 石书教的 贾媚入钱家,虽然只是妾,但到底是正儿八经聘去的,算是贵妾。贾家上下得意不已,自从订下日子,便巴巴等着月底,就等着借着钱家的阔气大摆宴席,让村里人都来捧场祝贺,扬眉吐气一回。 妾又如何?钱少爷喜欢,以后穿金戴银,比做正头妻子,却穷困潦倒的好多了。 盯着老黄历,总算挨到正月最后一天。 大清早,贾家爹娘穿上新衣裳,又命贾二给痴傻的老大也穿戴整齐,等着钱家派的马车过来,载着他们一家回村。 仗着大哥痴傻听不懂,贾二也没忌讳,边等边抱怨:“叫堂哥、表哥他们几个去也就罢了,带大哥做什么?痴痴傻傻的,万一再发起疯来,光叫别人笑话。” 说着,他整了整绣着金线的衣领,嘴角下撇。 他都二十了,还没人说亲,好不容易妹妹一步登天跟钱家少爷攀上关系,他本指望借此风光一回,也学着钱家少爷的派头纳几个妾来玩玩,自然不想让大哥耽误好事。 “笑、笑话……嘿嘿,笑话……”大哥吮着手指头,嘿嘿笑着学他。 惹的贾二脸色铁青,扬手就要打他。 “混账东西,那是你大哥!”贾父一把拉住他的手,斥道:“别当我不晓得你那点花花肠子,我警告你,把那些心思都收起来!就算要娶妻纳妾,你大哥得在你前头!” 正说着,钱家派来的马车到了。 贾母忙牵着老大的手往前去迎,贾父则瞪眼迅速嘱咐了贾二一番,才跟上去。 贾母扶老大上了马车,问赶车的小厮:“不是说辰时一刻就来么?眼下马上就要巳时了,怎的——” “别提了!”小厮摆手,烦躁道:“临出门,少爷突然吩咐要我们去一趟衙门,本来只是说句话就了结的事儿,生生耽搁了这么长时间。” “衙门?”贾母好奇道。 小厮摆了摆手,表示不是什么要紧事。 紧接着贾父上前,催促着快点出发,贾母便没多问。 …… 青山村。 百姓们早两日就得了消息,一大早饭都不吃就往外走。毕竟是钱家请客,席面绝非寻常婚宴可比,百姓们都很激动。 饶是宋青早有预料,也被场面惊呆了。 只见村中秋日用来晒农作物的广场上,密密麻麻全是人!熙熙攘攘、摩肩接踵,竟比镇里上元节街道还要热闹。更有甚至还端着碗、盆的,仿佛不是来吃席,而是乞讨。 “约莫是想着吃不完打包带回家的,”齐婶在旁笑着解释:“便宜不占白不占,连礼金都不用交就能吃席,大家伙自然要想尽了法子占便宜。” 宋青点头,“也好,省得浪费了。” “哎——”蔡彩忽然发现什么,指着远处,“那几个人看着脸生,不像是我们村的?还有那边!那边几个!”她指了好几个方向,“他们带着的孩子都眼生,绝对不是我们村的人。” 齐婶顺着她视线望了望,咂嘴道:“还真是。” “肯定是听到风声,也来蹭饭了!”蔡彩义愤填膺的,她撸起袖子,“看我这就过去把他们揪出来!” 说着便要气冲冲过去。 齐婶见状急忙拉住她,“你这丫头,厨房里的事还没忙完,你出去折腾什么!回来!” “难道由着这些人吃白食不成?”蔡彩不服气。 “他们吃的又不是咱们出钱办的宴席,你气什么?”宋青扶住她肩膀,反问。 蔡彩气吼吼,“可钱家说了,只让本村的人来,他们又不是我们村的,凭什么占这个便宜!石——”她猛地意识到什么,连忙住嘴,同时小心瞥了眼齐婶的脸色,确定对方没察觉,才接着说道:“贪心不足蛇吞象!他们今日占钱家的便宜,明日就兴许会来占我们的便宜!我们要居安思危!” 古诗词一句接着一句,齐婶听得云里雾里,一脑袋浆糊。 宋青却瞬间变了眼神。 这些句、词,绝对是石书教给蔡彩的,而且绝非一次两次,否则,她方才也不会脱口而出,说得那么顺。 “姐,你那么看着我干嘛……”蔡彩心虚道。 当着齐婶的面,宋青不想直接拆穿,只道:“钱家声势浩荡做这么大的宴席,就是为了热闹,饶是偷混来几个别村的又如何?反正银钱管够,不会短了本村人的吃喝。” “贾家要请全村人来,不就是为了炫耀?对于他们来说,人越来越好。你信不信,即便他们知道了,也不会把人往外赶,恨不得再来几个别村的人来帮他们宣扬。” 蔡彩抿着唇,不说话了。 宋青给齐婶使了个眼色,替她接过蔡彩的手,往回拉了拉,道:“还有最重要的一点,这是喜宴,哪有把人往外赶的道理?” “那就这么算了?”蔡彩撅着嘴。 “你当就你一个看出他们是外村的了?外面那么多人,难道没一个人认出他们的?”宋青点她。 齐婶跟着附和:“就是!你个莽汉,人家都不说,就你说,光招人怨恨。” 蔡彩只得作罢。 “钱家的人先到了,在布置桌椅。”白景年推门进来,提醒道。 宋青忙道:“好了好了,该忙起来了。齐婶,按照之前说好的,你去外面招呼着伙计们装糖果点心,等会儿钱家的人一报信说都入座了,就带着东西往外走。千万别乱!” “诶!” “蔡彩,我们也该忙了,景年,你帮我看着火,顺带指点别人该怎么控制火候。” “好。” 钱家的宴席和村中常见的不同,且为显阔气,一应肉禽、菜蔬、点心、瓜果都是最好的。 宋青早一天指派帮工们将一切准备妥当,她则和蔡彩一起准备好各色点心,这会儿只需开火做熟食即可。 厨房内一时热火朝天。 外面也十分热闹。 老老少少的村民坐了将近五六十桌,瓜果点心一端上去便被一扫而光,甚至有几桌的小孩子为了争抢饴糖打了起来,大人也忙着往怀里塞点心,顾不上应对,还是钱家的人过去劝和,才勉强稳住。 桌上东西扫光了,人们才顾上拉扯家常。 “咦,潘家的人怎么没来?” “听说他家儿子今天就要上公堂受审了,全家早早去了镇上,哪有心思凑这个热闹。” “啧啧,他儿子这算废咯!读书的前程算是完了!” “他不也是?为了儿子,里正的位子都丢了,以后他们一家还不知道咋过。” “你心疼他?人家当里正的时候,早不知道敛了多少银子回家,够花好几辈子的。” “就是,更何况人家还有个女儿,万一也跟贾家这个似的,被哪个有钱人看上,一家子都跟着沾光!” 第187章 骤然知晓,如遭雷击 潘润在牢中关了一个多月,因为都知道他是被钱家送进去的,在狱中受尽排挤和冷眼,又嫌弃牢狱中饭菜不好,心情郁郁,短短几十天,已经瘦得不成人形。 好在,提审到公堂上,官老爷并未过多为难于他。 读书人做代笔、抄袭虽不好听,但远没到触犯律法的地步,最严重的杀人一罪,因未能成功,也没重判,只罚了十板子结案。 因此,潘润挨了板子,又听了通教训,便被家里人带走。 饶远路回到家,潘润只当是父亲嫌弃丢人,没多想,但回家后觉得四周静悄悄的,半点动静也无,才察觉不对劲。 “大家伙都出去吃席了,自然安生。”潘锦嘴快道。 潘润哼了声,不屑道:“村里人家,什么红白喜事值得办这么大的席面?就会装阔气!” “人家不是装阔,是真阔!”潘锦不知道自家哥哥和贾媚的事,她一想到贾媚攀上了高枝,忍不住酸溜溜说道:“是贾媚,人家现在成了钱家的小妾,家里上下都得意着呢!专门腾出一整天时间到晒谷的广场上办宴席,请了全村的人去,就为了咋呼他家闺女成了小妾的事!” 潘润登时脸一白,如遭雷击! “一个小妾,在那样的人家里不就跟奴才似的?偏偏她家里人尾巴翘上天,到处宣扬炫耀,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做了皇后呢!”潘锦撇嘴,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 完全没察觉自家哥哥脸色不正常。 还是潘家父母安置好马车进屋,才注意到潘润脸色煞白,眼睛发直,身子冻僵一般。 潘母慌忙扑上去,“我的儿,你怎么了!他爹,你快来看看,儿子这是怎么了!我的儿啊!” “掐人中!”潘父急道。 二人好一通忙活,又是掐人中又是晃脑袋、拍肩膀,却始终不见对方有所好转。潘锦见状更是怕得够呛,情急之下抄起桌上的茶水往对方脸上一泼—— “噗!” 潘润猛地清醒过来,原本发直发愣的眼神顷刻间满是怒火,胸膛上下剧烈起伏,粗重急促的呼吸声宛若灶房里年久失修的风箱。 “哥、哥……”潘锦怯怯地喊他,“你没——” 话没说完,潘润突然跺脚叫了一声,吓得潘锦一哆嗦,半张着嘴,忘了要说什么。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眼底猩红一片,盯着门口的方向,“没气性的荡妇!贪财的臭婊子!我杀了她!” 说着便冲了出去。 潘家父母慢半拍反应过来,急忙叫着喊着追出去。 潘锦在原地急得跳脚,思来想去,生怕爹娘制不住哥哥,又怕哥哥吵闹起来丢人,影响她议亲,只好也跟出去。 …… 想比较一团乱的潘家,贾家可谓春风得意到了极点。 因着仪式已办,贾媚又只是妾室,不便出门,今日只是请村中百姓们吃饭,贾媚和钱鹤昌并不到场,就连钱家长辈也没来,只派了一个管事的并十几个小厮帮忙。 贾家人知晓后非但没气,反而有种老虎不在家,猴子称霸王的窃喜,自觉身份陡然一跃,成为场内最尊贵的主子,愈发骄傲起来。 他们端着酒杯,在这桌讲讲话,那桌说说笑,每个人笑得眼角褶子一大堆,隔着老远都能听到笑声。 饶是嘈杂的厨房,也时不时能听到高亢尖锐的笑声传来。 “当真是尾巴翘到天上去了。”蔡彩撇着嘴吐槽。 宋青笑笑,“好不容易等来的扬眉吐气的日子,自然要抓紧时间炫耀。” 蔡彩哼道:“宁做贱人妻,不为贵人妾!贾家人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明,巴巴把女儿送进火坑里,还好意思炫耀,不嫌丢人!” 闻言,宋青侧身打量她——只见蔡彩紧抿着唇,义愤填膺之余又恨铁不成钢,模样竟和石书有三四分像。 愈发印证了她之前的想法。 趁着齐婶不在,她戳了下蔡彩的胳膊肘,“你和石书几日见一次?” 蔡彩的脸“腾”一下红了,避开她的视线,哼哼唧唧:“我什么时候见他了……没见过……好久没见了。” “连我也骗?”宋青凑过去,看着她眼睛质问。 对面烧火的白景年察觉动静,抬头看二人。 蔡彩的脸更红了,扭捏摇头:“我没有……” “胡说。”宋青严肃道:“你方才脱口而出的那些话,我一听就知道是石书教你的。说实话,你们几日见一次,他爹娘知不知道这件事?” 白景年隐约感觉到这个话题不是他能插嘴的,便又低下头专心烧火。 蔡彩的局促感稍稍缓解了些,眼看瞒不住,只好老实道:“是他教我的,但我们不常见面,都是他偶尔出门买纸笔,我才跟他见一面。他爹娘不知道这回事,他们想让石书考上了功名再谈婚事。” “你呀!”宋青急得戳她额头。 “他要是真看重你,就不该偷偷摸摸来找你,被人瞧见像什么话?万一传到他爹娘耳朵里,反而更不看好你!” 蔡彩忍不住辩驳:“石书他对我好的,他教我读书,还教我写字,他看重我。” “傻丫头,我不是那个意思。”宋青叹气道:“他教你读书写字,的确是对你好,但在父母跟前过了明路,顾忌你的名声,才是真的看重你。” “反正我觉得石书挺好的,他教了我很多道理。”蔡彩想了想,诚恳道:“姐,我不是赌气,他是真的好,就像你对我好一样。” 看着那样一双明亮的眼睛,那么天真,充满信心,宋青忽有些不敢往下说,不敢打破蔡彩的希望。 她年纪小,天真地以为石书考取了功名就能来娶她,可石书的爹娘却未必这样想。 他们一心督促儿子考取功名,将议亲的事往后一推再推,分明瞧不上蔡彩,否则何至于除了正式场合,一概不登门拜访?他们根本就是想着等石书有了功名,再迎娶更门当户对的媳妇。 蔡彩这个傻丫头。 “也罢。”宋青想了想,道:“石家父母不知道,但你爹娘不能也蒙在鼓里。蔡彩,你挑个恰当的时候,把这件事告诉齐婶,哪怕她生气,也必须让她知道你和石书还在联系,总得有个长辈知晓你们的关系。” 蔡彩为难地“啊”了一声,紧接着,外面突然吵嚷起来,混着尖厉的叫喊,将蔡彩后半截没说完的话都盖了过去。 “我出去看看。”白景年率先警觉地站起来。 第188章 一个也别想跑 潘润瘦得皮包骨头,却在一听说贾媚已经成为钱鹤昌妾室后,怒火攻心,一口气跑到了广场。 然而,几十桌摆开,上百号人乌泱泱坐在一起,钱家管事以及小厮穿插其中,以防闹事,宋青请来的几十号帮工穿梭上菜……林林总总加起来将近二百人,一时压根找不到贾家的人。 他一咬牙,索性冲进人群里,一桌一桌地搜寻。 …… “来来来,都吃、都吃。”贾爹端着酒杯,腆着肚子游走于各个桌旁,得意扬扬地招呼:“这都是亲家老爷置办的席面,菜啊、肉啊都是最好的,大家多吃,千万别客气!” “欸?这盘子怎么空了?快来个人!”贾爹招手示意钱家的小厮,“快把空盘子撤了,再去后厨断一盘新的来!” 小厮翻了个白眼,阴阳怪气笑道:“我是被家里派来收拾桌椅的,上菜这事并不归我管。” 当着众乡亲的面被下脸子,贾爹当即眉毛一竖,喝道:“什么规矩!谁教你这么跟亲家公说话的?!” 但小厮压根不怕,直言道:“你闺女是妾,算不得正经主子,因此,你也算不上我们钱家老爷的亲家公。我能叫你一声老伯,已经给足了面子。” “你!你!”贾爹脸色涨红,手里酒杯跟着身子发颤。 小厮看也不看他一眼,兀自转身走了。 “给我站住!”贾爹怒吼。 他这一吼,没把小厮叫住,反倒让正四处找他的潘润瞬间回头,目光锁定贾爹。 潘润身子一转,直奔贾爹冲过来! 路上,还不忘抄起一碗刚上的滚烫八宝汤,等到了跟前,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对准贾爹的脸扬过去。 滚烫的、黏糊糊的甜汤浇到脸上,眨眼间烫掉一层皮,露出鲜红的皮肉,最严重处甚至出现坑洼,竟是连肉都烫掉了一大块! “啊呀!” 贾爹大叫一声,一屁股摔倒在地,手里酒杯早丢出去,连忙捂住脸。 目睹全过程的百姓吓得四散开来,尖叫连连。 渐渐一整个广场的百姓们都吓得起身跑开,场面乱得不成样子。 钱家小厮连忙护住桌椅,有几个想上前帮忙的,被管事的一瞪,只得退回去。 四周没了人,正方便潘润动手。 他又举起一碗汤,盛怒之下,也不觉得烫手。端在手中,高高举起,从贾爹的头顶浇下去,咬牙骂道:“能养出水性杨花的贱货,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混、混账!”贾爹疼得话都说不完整,“我是钱家的亲家公,你算、算什么东西!滚开!” 一听到“钱家”二字,潘润脸色登时沉了好几个度。 “啪”的一声把瓷碗摔碎,他捡起有锋利尖角的一块握在手中,一字一顿,“你再说一遍。” “你算是个什么东西,老子是钱家——” “闭嘴!给我闭嘴!”潘润尖叫打断,同时扬起手中碎瓷片,对着趴在地上的贾爹脊背用力一刺! 鲜血溅开,恰落在匆匆赶来的贾母眼中,她顿觉浑身血液一凉,整个人僵住。 贾老二大吼一声“爹”,急忙扑上去。 “还有你。”潘润的视线转移到贾二身上,狞笑道:“你们贾家的,一个、一个也别想跑!” 贾老二仗着满身横肉,骂道:“疯子!滚开!” “是,我就是疯子。”潘润一步步上前,“我是疯子,你妹子是婊子,疯子睡了婊子……还睡了不止一次……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臭婊子!” 还有钱家的人在场,贾老二再不明事理,听到这话也立刻反驳道:“放你娘的屁!你妈才是婊子!” “呵呵……” 潘润不说话了,一个劲儿冷笑着,举着沾满鲜血的瓷片蹲下来,对准贾二。 贾二见势不妙,连忙试图背起父亲跑开。 但贾爹烫得不断挣扎,脊背又受了伤,碰都碰不得一下,贾二试了几下无果,又急又慌,愈发地手忙脚乱起来。 “杀了你,我再去宰了贾媚……宰了那个臭婊子……” 贾二声色都变了:“你、你别——啊!” 瓷片即将落在贾二脑门的一刹那,白景年突然出现在潘润身后,胳膊横起勒住他脖颈,同时另一手敲击对方试图行凶的手,利用瞬间袭来的痛感迫使对方松开瓷片。 “当啷!” 瓷片掉落在地。 贾二冷汗未消,脸色煞白,呆呆看着白景年,还没反应过来。 “你松开我!”潘润费力挣扎。 白景年拧眉扫视四周——百姓们因为惧怕,只远远地看着,并不敢靠近。可负责维持秩序的钱家小厮们,竟也隔岸观火,看热闹一般,没有一个人上前。 饶是在他已经制服潘润的情况下,钱家人依旧没有要帮忙的意思。 “过来个人。”白景年不得已出声喊道。 但依旧无一人应答。 “你们都是聋子哑巴?”宋青气势冲冲出来,指着钱家人骂道:“钱夫人给你们发月钱干什么吃的?赶紧过来几个人,把闹事的轰走,否则,回了镇上看我怎么跟钱夫人告你们的状!” 她是白景年离开厨房后,过了会儿不放心才跟出来看。万万没想到,恰好撞上白景年孤立无援,登时火气蹭蹭往上冒。 被呵斥了一顿的小厮们犹豫起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可管事的没发话,依旧没人敢往前一步。 宋青看出原委,也不看管事的,直道:“钱家究竟是谁做主?我竟不知道,管事的居然比钱夫人的话还好使!” “呵呵,”管事开口道:“宋娘子,我们来之前就是听的钱夫人的示意,她让我们只管摆放桌椅,其余的事,一概不管。就算您明天告到夫人那里去,我也是这个说法。” 宋青气得牙痒,“难不成你们由着这个人闹事?万一传扬出去,丢的是你们钱家的脸!” 管事的微微一笑,似乎完全没把她的威胁当回事,应是都不再应一声。 “罢了。”白景年劝道:“找店里的伙计来帮忙,先把他赶出去。剩下的,之后再算。” 宋青忙去喊小周等人。 但万万没想到,小周等人还没出来,潘家人先到了。 潘父拿着根棒子,气喘吁吁赶到,“住、住手!松开我儿子!” 第189章 对准潘锦用力一踹 潘父不由分说上前拉扯,而潘润看到父母妹妹都来了,周围还有那么多村民看热闹,也愈发卖力挣扎起来。 白景年一时腹背受敌,几下躲闪,但潘父手下棍棒挥舞得越来越快,毫无停下的意思,他索性将潘润拉起来,转了个身将他正对潘父,自己则逐步往后退。 “我打死你!打死你!” 潘父咬着牙,念念有词,一下一下朝着白景年头上挥。 男人突然停下,在潘父再次举起棍棒时,猛地抓住潘润衣领将人举起来,准确无误地迎着棍棒落下的方向。 “爹!”潘润吓得大叫。 棍棒无眼,饶是潘父反应过来,惯性已经带着碗口粗的棒子落下去。“咚”的一声闷响,狠狠砸在潘润的脑门,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红、肿胀,鼓起一个大包。 潘润被打得头昏脑涨,眼前发黑。 “他爹,你小心点!”潘母急得跺脚。 紧接着,她对着白景年大骂道:“黑了心肠的东西,我潘家和你无冤无仇,甚至多番接济帮你,你就这么报答我们?当初真是瞎了我们的一片好心!畜生!白眼狼!” 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直说潘锦如何如何对白景年好,便一个劲儿嚷嚷自家上下都对从前对他多加照拂。 紧接着,又对着众人哭诉,激动时甚至一屁股坐到地上,放声大哭。 就是想让众人帮着她指责白景年忘恩负义。 但白景年压根不吃这一套。 他完全不在乎旁人的评价,更何况人群中压根没几个人附和潘母。 男人紧紧箍住潘润,空出一只手固定他双手,拖着人往后走。 不多时,宋青带着小周等十来个男人出现。 除了她带来的伙计,还有临时拜托齐婶、蔡叔找来的同村壮汉,对付潘润一个绰绰有余。 只是她没想到,潘家人都来了。 复杂的局势让小周望而退步,担忧道:“掌柜的,怎么办?” 宋青踮脚扫视四周,当机立断指挥道:“先把潘润他爹拉开,然后用绳子把潘润绑起来,另外二人暂时不用管。” 再怎么说,潘母和潘锦也是女人,一齐上也威胁不到白景年的安全。 “兄弟们,上!” 到底人多力量大,小周带着男人们一窝蜂涌上去,七手八脚抢下潘父手中的棍子,又把潘润三两下捆起来,形势转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白眼——哎哎哎!”潘母闭眼嚎着嚎着察觉不对劲,睁开眼,被眼前场景惊得连声大叫,手脚并用爬起来,“你们干什么!还有没有王法!” 潘润则死盯着关心白景年的宋青,耳旁听着家人的哭喊,突然大叫一声冲上去! “贱人!都怪你!都是你!” “掌柜的小心!”小周急忙喊道。 白景年正对着潘锦冲上来的方向,见状眉心微皱,一把搂住宋青的腰,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已然将人小心放到自己身后,宽厚的肩膀把她挡得严严实实。 随后,他一把按住冲上来的潘锦的脑袋,仗着身高优势,将人隔得远远的。 “滚开。”白景年眼中冰冷一片。 潘锦一脸不敢相信,“你、你说什么?” 男人面无表情,“滚。” “你……你这个负心汉!”潘锦登时变了脸色,破口大骂:“亏我从前对你那么好,今天你却这么对我的哥哥,还敢叫我滚!王八蛋,我抓死你!我咬死你!” 隔着男人一只手臂的距离,潘锦如何张牙舞爪都碰不到对方。 于是,她骂得愈发难听下流,甚至又将定亲之日污蔑白景年的话又搬出来嚷嚷一通。 “你破了我的身子,你不对我负责,还娶别人,负心汉!白眼狼!” “白景年,你以后一定会遭天谴!老天爷都会替我劈死你!我肚子里没了的孩子也会变成厉鬼,夜夜找你索命!” 周围众人听得震惊连连,就连钱家的小厮们,也交头接耳议论起来。 而被唾骂不止的白景年,脸上却是丝毫神色变化都没有。 他能忍,宋青却忍不了。 她一把挣开男人护住自己的手,冲出去,抬脚对准潘锦用力一踹! 对方一时不察,摔得四仰八叉。 “宋青!”白景年忙拉住她的手。 “你别拉我,我必须得问个清楚!”宋青头也不回甩开。 她上前,指着被踹倒在地的潘锦骂道:“上下嘴唇一碰,什么话都叫你说去了!你是喜欢白景年,可你的所作所为是喜欢他的人能做出来的事吗?当真玷污了喜欢二字!” “从前种种我不知晓,暂且不与你理论,我只问你一件事,白景年碰过你一下吗?潘锦,你要是还要脸,就说实话!” 潘锦捂着肚子,哼哼唧唧地哭:“你们欺负人……脏了我的身子,还反口骂我不要脸,我不活了呜呜呜呜……” “好啊好!”宋青咬牙点头,转头就叫小周,“你去跟齐婶说一声,让她想法子把潘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叫来!”说着,她回过身瞪向潘锦,哼道:“叫她们来跟潘锦对质对质,看看到底谁在扯谎!” 潘锦心虚地捂住胸口。 “居然又扯起什么肚子里的孩子,”宋青说到这儿都气笑了,“潘锦,你爹关你那么久,居然不是为了让你反思己过,而是叫你编新的文章来污蔑别人的么?” 闻言,潘锦吞了下口水,捂着胸口的手下移,捂住肚子,“我这里有过孩子,是景年的孩子……”说着说着,忽然痴痴傻傻笑起来,“景年的孩子,还是男孩呢,嘿嘿,男孩,是景年的儿子……” 一时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就连制服潘家另外三人的汉子们,也顾不上旁的,瞪大了眼睛看向潘锦。 潘母趁机挣开众人,连滚带爬跑到潘锦身边,抓住她肩膀疯狂摇晃,大叫道:“傻闺女,你胡说八道什么!清清白白的一个人,何至于为了白景年那个王八羔子这么糟蹋自己!” “娘,是真的……我真的有了。”潘锦满脸认真,还抓过对方的手往自己肚子上放,一本正经道:“你摸,他还在动呢。” 潘母大惊失色,指尖颤抖。 宋青也看呆了——难不成潘锦被她那两句话给刺激疯了? “潘家兄妹俩整日胡扯,自己没本事就会攀高枝,想着跟这个有情那个有意的,实际上都是胡扯!”安置好贾爹的贾老二站出来,大声道:“不止白景年是清白的,我妹子也是干干净净的一个人,不然能叫钱家少爷看中?” 他命令道:“一群疯子,大喜的日子真是晦气!赶紧把他们轰出去!咱们好接着吃席。” 第190章 不归我管 小周等人看宋青的意思,钱家则打定主意不出手,以至于在场多人,没有一个人有所动作。 贾二急了,跺脚大喊:“你们都是聋子哑巴吗?叫你们把潘家的轰走!快把他们弄走!” 依旧无人上前,钱家更是看热闹一般。 “这么看来,钱家好像也没那么看重贾媚,不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任由潘家的闹腾?” “就是啊,还不如宋娘子勒。” “话说回来,潘润和贾媚是真的假的?我从前见过几次他们一起走,但当时没多想,现在看来……贾媚那丫头不会早和潘润偷偷地定下终身了?” “你听潘家的胡扯,潘锦不是还说自己怀了白景年的种?可你瞧宋娘子那反应,分明是假的。” “潘锦是假的,可潘润……” “依我说,十有八九是真的。你们想想,潘润过年那段时日消失那么久,可贾媚一嫁人,他就冒出来了,太古怪了?八成就是钱家把他关起来了,省得耽搁自家儿子纳妾。” “潘家不是说他去城里读书了么?” “你们谁见着了?潘家人的嘴,信不得!” 百姓们说着说着,竟又绕回到了潘润和贾媚的关系是真是假上。 贾母见势不妙,连忙偷扯贾二的衣裳,“咋办?万一叫钱家的回家跟钱少爷说了,咱们家就彻底没指望了!老二,你快想法子把他们轰走,快点!” “我这不是在想办法嘛!”老二急得不断冒汗。 偏巧,小周又将潘家父子押送了过来,示意由贾家接手。 “凭什么?”贾老二不服气大喊。 宋青道:“因为这不归我管。” 短短几个字,把贾老二噎得满面通红。 “钱夫人请我来的,只给了我做饭办席的银钱,其余的与我无关。方才出手,不过是怕他们伤到景年,压根不是为了你们。”说完,宋青给小周使眼色,示意他们松手。 当然,更根本的原因,是白景年跟她说了一番话—— “喜宴是为了钱鹤昌和贾媚办的,钱夫人主动找你,可见这件事即便不是她来操办,也有一定的话语权。管事的对潘家闹事肆无忌惮,依我的猜测,他大概早得了上面的示意,不许他插手。” 宋青眼中闪过惊讶,很快想明白。 钱鹤昌再不喜欢贾媚,喜宴关乎他的面子,定不会允许出现差池;而钱夫人不喜欢钱鹤昌,对贾媚也没多少好感。 她看向男人,掩唇低声道:“你的意思,钱夫人是故意的?甚至,潘润今日被放出来,也是她早就计划好的?” “十有八九。”男人保守道。 之前二人从衙门出来遇到潘父,官差提过一嘴要月底才能审问潘润,可见早得了钱家示意。 “那……”宋青看向还在大喊大叫的潘润,皱了下眉,“他们闹事,就这么算了?” 虽说她不喜欢钱鹤昌和贾媚,但毕竟是喜宴,全村百姓都在,闹成这样,场面实在不好看。 “不对。”宋青醒悟,紧皱的眉舒倏地展开来,对着男人笑道:“差点忘了贾家。” 比起她,贾家更不想今日出任何岔子。 白景年微微点头,很是认可。 潘锦疯疯癫癫没再胡闹,加上男人的提点,宋青理智回笼,使得她必须尽快将责任转交到贾家手上。 可贾老二哪里敢收? 潘家娘儿俩还好,一个疯疯癫癫,一个抱头痛哭,倒影响不了什么;潘润虽被捆起来了,可他的嘴没被堵上,这会儿仍在嚷嚷他和贾媚关系不一般,言辞不堪入耳; 潘父最危险,还没被放开,便已虎视眈眈盯着他,仿佛下一瞬就能扑过来吃掉他。 贾老二吞了下口水。 “还愣着干什么?席面还没结束,好几道菜没做完,小周,赶紧把人交给贾家,你们去后厨里帮忙。”宋青催促。 小周忙称是,不由分说将潘父推到贾老二怀中。 “哎呀呀!”贾老二吓得连忙往后退。 看戏众人哄笑。 宋青也抿了下唇,扫一眼潘锦,确认她没有威胁后,招呼伙计们回了厨房。 她落了轻松,贾老二可就难了。 贾母还要照顾贾爹,大哥痴痴傻傻,不帮忙也就罢了,反而时不时帮倒忙,烂摊子全落到他肩膀上。 潘润喋喋不休,嗓门越来越大,言辞也愈发露骨。 他和贾媚如何勾搭上的,以及相处多久、到了哪一地步,甚至贾媚身上有几颗痣,爱穿什么颜色的肚兜,全都无所顾忌地大喊出来。 引得众人连连吸气,惊诧不已! “对了,我妹子跟石书退亲那天,你妹子和我跑到后山上待了半个多时辰。”潘润得意洋洋,挑衅道:“半个多时辰!可是能干不少事哦。” “你放屁!”贾老二大吼。 潘润大笑几声,“我是不是放屁,你回去问问你的好妹夫,问问钱鹤昌!” “说起来,钱鹤昌的口味也够奇怪的,他那么有钱,什么黄花闺女搞不到手,偏偏看中了贾媚这个残花败柳,呵呵,他大概是对别人吃剩下的剩菜烂饭情有独钟。” “贾媚这个臭婊子,当日巴巴跟在我屁股后头,让我考了功名就回来娶她。结果呢?老子勤勤恳恳读书,她倒好,仗着也住在镇上,跟钱家的少爷勾搭上了,不要脸!” “但话说回来,她以为老子当真喜欢她?做梦!不过是看她还有几分姿色,玩玩罢了。我以后中了举人,是要做大官的!她这种村野山妇根本配不上我!” 贾二不如他有口才,又听不懂那些四字成语,憋了半晌,总算吼出一句话:“你还没中举,我妹子已经嫁给钱少爷了!就算你能当官又能怎么样,能有钱少爷家的银子多吗?” “哈哈哈,看你这意思,是承认我曾经睡过你妹子,你妹子不干净,是个没人要的破鞋了?”潘润仰头大笑。 贾二气得脸红脖子粗,索性冲上去,仗着潘润动弹不得,一腿跨上去骑到他身上,两手开工疯狂扇对方巴掌。 潘父缓过劲来,也立刻冲过去。 场面再次乱成一团。 钱家的小厮们得了管家的命令,谁也没再上前,而是在原地交头接耳地嘀咕,八卦自家少爷。 第191章 三妻四妾很寻常吗 “你们谁在少爷房里伺候?少爷和新姨娘,真如那人说的那样吗?” 众小厮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人进过钱鹤昌的院子伺候。 忽有一人道:“我前几天偶然路过少爷的院子,他好像正在发脾气,我壮着胆子里往里望了望,姨娘正跪在地上哭,少爷指着她的头骂,可见少爷对姨娘一点也不好。” “不是说姨娘长得特别好看,少爷求了老爷好久才把她娶回家吗?怎么……” “主子们的事,我们哪儿知道去?反正,我是亲眼看见少爷对姨娘发脾气。” “本来就是,少爷要是真喜欢她,怎么只是让她做姨娘?八抬大轿娶了做正头娘子多好。” “兴许就是因为姨娘早被人睡过,所以老爷嫌弃,就算少爷再喜欢,也不准她做少夫人。” “那少爷为啥对她发脾气?” …… 小厮们议论不休,从一开始的窃窃私语变成光明正大的讨论,离得近的百姓们都歪着脖子偷听。管事的看在眼里,微微一笑,非但不阻拦,反而往后退了一步,方便更多人凑过来。 贾家是村中最早开始做生意的人家,积攒了不少家底,后又去镇上开店,村中不少人羡慕不已,常有巴结讨好的;潘父则做了好几年的里正,手中权力虽小,但也是百姓们踮脚仰望的存在。 可如今,这两户人家突然打了起来,还互相揭老底,掺杂着人们最感兴趣的淫艳秘辛,饶是早已没人再来席间闹事,也无一人回到桌前,全都聚精会神地看热闹。 就连外村前来蹭饭的,也都瞪大了眼睛,支起耳朵,生怕错过一点细节。 眼看无人归席,桌上的菜渐渐凉了,回到后厨的宋青不得不招呼众人停下手里的活儿,等闹剧结束再忙。 众人自然乐意,迫不及待趴到窗口往外看。 眼下,外面贾老二、潘父滚成一团,潘母边安抚潘锦,边去解绑着潘润的绳子,好让潘润也加入战场。战况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姐,你上这儿来!”蔡彩兴奋地招呼她,“这看得清楚。” 宋青应了声,过去前下意识看了眼白景年,想叫他一同过去。 然而,对方好像对此并不感兴趣,仍专心低头拾掇灶台,将火保持在将灭未灭的状态,大概是方便之后重新开火炒菜。 “你不想看?”她问。 男人摇头,“我看着火,你去。” 他本来就不爱热闹,对这样的闹剧更没兴趣。 见状,宋青忍不住回想起从前,他们去镇上摆摊,偶尔能遇到夫妻或者伙计和掌柜的吵架,她每次都会好奇地探头看热闹,但男人却鲜少主动驻足,大多是看到她感兴趣,亦或者有人受伤,叫声惨烈,才停下脚步。 这次,大概是觉得有蔡彩陪她一起看热闹,而且闹成一团的两户人家都不无辜,所以拒绝。 “姐,你快来呀!贾家的傻子老大突然掺和进来,一下子就把摁着贾老二打的潘润推开了,劲儿真大。”蔡彩激动招呼道。 战况激烈,宋青却突然不感兴趣了。 “你看,等会儿给我讲讲就行,我看着火。”说着,她找了个小板凳,坐在白景年不远处。 蔡彩顾不上回头,匆匆应了声。 白景年讶异地抬头看她。 她单手撑着下巴,挑眉,“怎么,不许我在这儿坐?” 男人抿了下唇,摇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以为,你喜欢凑热闹。” “从前有兴趣,现在没兴趣了。”宋青撇嘴,道:“两家烂货,谁的屁股也不干净,闹起来不过是狗咬狗,我才懒得看。” 白景年被她的形容逗得脸上露出几分笑意。 宋青眼睛一转,趁势问道:“你觉得钱少爷当真喜欢贾媚吗?” 男人垂眸短暂地思考一番,摇头。 给出答案后,白景年以为对方会问为什么,但意外的—— “既然不喜欢,为何要纳她为妾?”宋青问道:“你我都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以钱鹤昌的脾气,以及钱老爷对潘润的处置,他们大可以把贾媚和潘润的嘴都堵上,为什么偏偏要纳贾媚为妾呢?” 白景年摇头。 “你当真不知道?”宋青追问。 男人抬眸看她一眼,片刻闪开视线,再次摇头,“我不清楚。” 宋青忽地笑了下。 她对上男人的眼睛,笃定道:“你知道。” 但她没接着追问,而是自顾自说道:“贾媚是妾室,家世又一般,压根不影响钱鹤昌日后再迎娶更加门当户对的正室妻子。而且,贾媚长得着实不错,即便她早和潘润私定终身,但对于钱家来说压根不算什么。尤其是对于钱鹤昌来说,妾室不过是一件玩意儿罢了,哪怕是二手的,只要外人不知道,不让他脸上无光,就没什么要紧。” “最重要的,纳贾媚为妾,不仅能平息在周家惹出的事端,维护钱鹤昌的名声,还能狠狠痛击潘润,实在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这些话的时候,她一直看着白景年,对方的眼中没有丝毫震惊,反而偶尔冒出淡淡无奈。 末了,她问道:“你早就想到这些了,对?别撒谎,我看得出来。” 白景年轻轻叹口气,“是。” “我能猜到钱家的用意,也清楚钱老爷为何不封贾媚的口,因为比起封口带来的风险,纳妾更安全,而且幸运的话,还能顺带威胁潘润。毕竟……”他顿了顿,因为宋青一直眼睛不眨地盯着他,让他有些犹豫,该不该说出接下来的话。 女人知趣地点头,“你尽管说。” 他暗暗地深吸口气,道:“毕竟,三妻四妾是寻常事,钱鹤昌作为有钱人家的少爷,在这个年纪纳妾实属寻常。但若是他找代笔做文章的消息流传到外面,多少会损毁钱家名声。” 宋青听完就笑了。 男人抿唇,是忐忑的表现。 而忐忑来源于不确定。 他从前上山打猎,面对再凶猛的猎物,都不曾露出这样的神情,皆因他当时胸有成竹。 但面对宋青,他十分没把握。 即便面上淡定如常,心里不可避免起波澜。 原因无他,只因他在乎宋青,也在乎自己在宋青心中的形象。 “你也觉得,男人三妻四妾很寻常么?”宋青终于停下笑,问道。 一瞬间,白景年高高提起的心猛然落下去。 第192章 只取一瓢饮 原来,原来她最终想问的是这个。 看透的白景年忍不住勾唇笑了笑,眼睛弯成月牙,漆黑的眸溢出笑意。他的薄唇被火光映得水润,竟然勾得人想亲上去。 脑海突然冒出这样的想法,宋青回过神吓了一跳——自己在乱想什么? 她拍了拍脸,让自己冷静下来,可冷不丁一抬头,恰好对上男人带着笑意的视线。 刚平复的心再度不受控制地奔腾。 “原来你想问这个。”白景年原本侧对着她,这会儿,身子完全转过来,正对着她。 他唇角噙着笑意,眉眼温柔,可气场太强大,让宋青有种被他紧紧抱在怀中,所有心思都会被看透的错觉,仍是满身的不自在。 她别扭的别开头,“笑什么?” 白景年学着她的样子单手撑着下巴,略略歪头,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盯着她,笑眯眯的,也不说话,就只是盯着她看。 看得宋青恼羞成怒,“有什么好笑的?你不回答我的问题,是不是心虚——” “我只喜欢你。”白景年忽地打断。 宋青一愣,脸上羞恼的神情都没来得及收起。 她万万没想到,对方会这么回答。 反应过来的她咬了下唇,强忍奔涌而出的情绪,故意瞪他,“谁问你这个了!” 却不知她那一瞪,威力宛若小猫爪子挠在白景年的心尖上,非但不疼,反而麻酥酥的,叫人心神荡漾。 白景年喉结上下滚动,墨黑的眸子陡然沉了好几个度。 他不错眼地看着宋青,声音低沉地反问道:“难道你不想知道?” 宋青顿时哑然。 她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寡言少语的白景年堵到哑口无言。 “三妻四妾虽是常事,但总有人坚持一生一世一双人,”白景年微微俯身凑近,在嘈杂的打闹、争吵、叫好声中,当着微弱但仍旧炙热的炉火的面,道:“而我,就是其中之一。” “弱水三千,我只取一瓢饮。” 声音不大,只有两人能听到,但于宋青而言,这话宛若震天的鼓声,一下、一下,将她的心敲得忍不住跟着狂跳! 她下意识捂住胸口,生怕心脏跳出来。 莫名的,她之前等了那么久想要的回答,此刻突然得到,她远没有想象中喜悦和激动,反而隐隐升起几分担忧。 男人的承诺这么重,这么来之不易,这么诚恳而认真…… 她该如何回应?或者,如何报答? “青青。” 她还在愣神,完全没注意白景年悄悄换了称呼,直至双手忽地被对方握住,才慢半拍回神,呆呆看向对方。 “以后你不用费心试探,想知道什么、想听到什么,只管直接问我。”白景年握住她的手,认真道。 话很诚恳,但宋青的小心思被戳穿,让她有些脸热。 她试图抽出手去,同时嘴硬道:“我就随口一问,你别多想。” “但我不是随口回答。”男人几乎是立刻回答道。 被他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宋青只觉对方眼中的炙热似有实体一般,浑身都要烧起来了! 一开口,完全不受控制地磕磕绊绊,“我、我知道了,你先、先松开我,我好热。” 说着,她挣了几下。 男人看她一眼,抿唇笑了下,松开手,道:“兴许是挨着炉火太近了,你坐远些,就没那么热了。” 眼神中多少带着几分玩味和打趣。 但宋青正心虚,压根不敢看他的眼神,自然没注意到这些,忙不迭应下附和:“就是炉火的原因,我坐远些。” 白景年轻笑。 看着女人慌乱躲闪的模样,他忽然没那么执着得到回应了。 不光是发现宋青嘴硬,没那么容易承认,更重要的,她一旦回应,日后再想如方才一般逗她,就没那么好玩了。 他后知后觉自己有些恶趣味。 不过他不会表现出来,更不会让宋青察觉。 非但如此,他还要故意维持从前的模样,否则,宋青那么机灵,又爱试探,很容易就能发现端倪。 到时候非但不能逗她,反而容易翻车。 暗自琢磨着,白景年脸上一丝一毫的表情都没变,眼中更是没有泄露半分情绪。 宋青心里乱糟糟,脑袋更是一团浆糊,完全没察觉对方的心思变化。 她搬着小板凳坐得老远,不知做了几次深呼吸,才勉强让神色恢复如初。 “哇!哇!哇塞!”不远处传来蔡彩的惊呼。 让短时间不敢面对白景年的宋青找到个好机会,忙不迭起身,望过去:“怎么了?” 也不知外面精彩到了什么程度,蔡彩连头都顾不上回,一手激动地上下乱晃招呼道:“姐,你自己来看!贾家来了好多人!” “这下潘家父子俩算是完蛋了。”有人啧啧感慨。 宋青半是好奇半是躲避心态地凑过去,从蔡彩之前给她预留的窗口位置望出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潘家父子,虽然一起上,但贾家也是兄弟两个,饶是贾老大痴傻,力气却不容小觑。 父子俩满身泥土,潘父略好些,潘润最惨,因为一直羞辱贾媚,遭受了最多的拳头。脸上甚至被吐了好几回口水,黏糊糊挂在下巴处,很是恶心。 就在宋青往外看的这一眼,潘润又挨了贾老大两拳,鼻血缓缓流出。 看得宋青直犯恶心,皱着眉移开视线。 再看打得宛若猪头的贾老二,他鼻青脸肿,本就不大的眼睛因着周围都高高肿起来,眼睛被挤得只剩一条缝。但此刻,他那一条缝似的眼睛却迸出兴奋的光! “堂哥、堂弟、表弟!”他激动地朝不远处迎上去,“你们终于来了!” 本是炫耀的心情让亲戚们来热闹热闹,万万没想到,竟恰好用上了他们。 贾家亲戚们被他那样吓得够呛,略一了解,才知道是潘家父子动的手,队伍中的男人们登时脱衣裳、撸袖子。 有想趁机讨好贾老的,当即大叫一声冲上去。 看着体力不支的潘家父子被瞬间击倒,摔得狗啃泥,贾老二在原地哈哈大笑,得意至极! 他指着不远处试图溜走的潘家母女俩,大喊道:“那边还有俩臭娘儿们,别放过她们!女人不好下手,干脆把她们衣裳扒了,看她们还敢不敢胡在我妹子大喜的日子闹事!” 立刻有人狞笑着冲过去。 潘母尖叫一声,加快速度逃走。 “老二,钱家没派人来么?怎么光你和老大挨打,钱家的不来帮忙?”贾家亲戚群中忽有人问道。 第193章 价格不凡的小袄 问话的是贾爹的堂兄,名叫贾福,因为也住在镇上,而且贾福儿子在城中的衙门做狱卒,贾爹便经常携礼登门拜访问候,贾福却甚少主动和他们来往。 直至贾媚被钱家选中,顿觉扬眉吐气的贾爹迫不及待给贾福一家下喜帖,还邀请他们在月底再来青山村吃席。 饶是不喜欢贾爹这幅穷人乍富模样,但看在钱家的份上,贾福还是来了。 可到了青山村,看到眼前闹剧,他总觉得不对劲。 “那边几个小子看着眼熟,是钱家的?他们也不帮忙管管?”贾福皱眉道。 提起这个,贾老二气不打一处来,朝钱家小厮的方向吐了口唾沫,骂道:“没眼力见的饭桶,等我回了镇上告诉妹夫,他们全都得被赶出去!” 闻言,贾福眼睛转了转,暗暗思量:看贾老二的意思,那些人的确是钱家的小厮。但他们干站着看戏,却不上手帮忙,绝不仅仅只是没眼力见。 想到这儿,他侧身,暗暗给儿子使了个眼色,同时微微摇头,示意对方别上前帮忙。 他儿子在城里衙门当狱卒,惯会看人眼色的,立刻找了个借口,推脱腿上有旧伤,不能跑动。 贾老二摆摆手,没当回事。 因为当前冲上去的贾家人已经足够多,他们不仅把潘家父子俩全部制服,还把试图逃跑的潘家母女俩抓了回来。 他激动地冲上去,随手擦了把脸上的血污,对着被押倒跪地的潘润,扬手就是一巴掌! “小王八羔子,还横不横了?”贾老二往他脸上吐了口唾沫,大笑。 潘润甩头挣了几下,都不等贾老二开口,押着他的两个人立刻向下施力,恨不得把他的头按到地里去。 贾老二哈哈大笑。 他那痴傻的大哥也跟着嘿嘿傻笑。 “放开我!放开我!”潘锦尖叫声吸引二人的注意力。 贾老二扭身一看,登时乐了,拍着巴掌笑道:“对,就这样,把她衣裳都扒光了,看这小娘儿们还敢不敢骂老子。” 动手的人本就怀着不可见人的私心,眼下又得了贾老二的示意,愈发胆大妄为起来。 远处看热闹的百姓们,见状,脸上笑容逐渐消失。 有几个胆大的,挺身而出大声道:“你们两家闹归闹,别把事情弄大了,贾老二,欺负女人可不算好本事。” “潘锦没招惹你?你这么对她,就不怕遭报应?” “潘润骂你妹子的时候你那么生气,怎么轮到他妹子,你也不要脸起来了?收手,大喜的日子,把事情闹大对谁都不好。” 风向一边倒地帮潘锦说话。 包括在厨房看到此番情景的宋青,亦觉得贾家此番太过,动手的几个男人完全是趁火打劫。 “你们懂个屁!”贾老二大怒道:“刚才老子被摁着打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跑出来放屁?!说老子,你们这群人也干净不到哪儿去!” 说着,他一挥手指向潘母,粗声命令道:“还有那个老的,都别放过!” 那群人就等他这句话。 “刺啦”一声,混合着潘母的尖叫,她外面那件灰扑扑的麻布外袍被撕开,露出做工讲究、颜色水亮的绫缎小袄。 周围响起阵阵惊呼。 却并非是因为贾家男人的无底线行径,而是潘母身上那件明显价格不凡的小袄。 这种货色的小袄,连镇上的富贵人家都穿不起。 人群中为数不多去过城里的几个人,更是一眼就认出来这样的布料只能在城里买到,价格不菲。 贾老二瞬间底气十足,大声道:“看看!你们这帮傻子还帮他们说话,人家过得好着呢!她身上这件袄子,说不定就是占了本属于你们的银钱买的!” 此话一出,人群哗然。 厨房内的齐婶也骂了句娘,咬牙道:“我就说他家怎么那么有钱,敢情是吞了我们的银子!” “朝廷有什么东西都得过里正的手,可不就是他们占了去吗?” “要说是棉布衣裳也就罢了,可偏偏那衣裳的料子那么好……”说着说着,有人看向宋青,好奇道:“宋娘子,听说你常去钱夫人家,见的世面肯定比我们多。你说,潘锦她娘那件衣裳,得多少银子呀?” 屋内大半人的视线陡然汇聚到宋青身上。 她措手不及,下意识“啊?”了一声。 她是开食肆的,哪里晓得布庄行当的事。 那人只当她没听清楚,提高声调,将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可好,屋内所有人都看向了宋青。 她扶额,干笑两声,道:“我去钱家不多,大多数时候都是去送饭,哪里知道这些……” “那你现在在镇上做生意,店里一天去那么多人,没见过穿得这么好的客人吗?”有人问道。 宋青抓了抓后脑勺,“我平时都在后厨做饭,不在前面招呼。” 为防他们误会她帮潘母说话,她又补充道:“你们瞧我穿的衣裳就知道了,从前我穿的都是补丁摞补丁的衣裳,哪里懂得这些?但我瞧着,那衣裳肯定便宜不到哪里去,我隐约记得,钱夫人有一件跟她那件小袄布料类似的衣裳。” “哎哟!她穿的衣裳跟钱夫人一样?那得多贵啊!”有人惊呼。 “自己买料子做的话,未必会特别贵。”有人猜测。 这次,不等宋青回答,齐婶抢先道:“潘锦她娘身上那件小袄的针脚那么密,是她那个手艺能做出来的?贾老二说得没错,那小袄肯定是她男人贪污了咱们的银子钱买的。” “就是,她都能穿这么好的,她儿子肯定穿得更好。我从前就纳闷,她儿子读书花了那么多钱,她怎么还能打扮得花红柳绿,敢情不是自个儿的钱,用起来就是不心疼!” “一帮蛀虫!他当里正这几年,不知道吞了我们多少钱!该想个法子要回来!” 厨房内众人群情激愤。 外面亦然。 而且,因为人数更多,又有贾老二煽风点火,百姓们的情绪空前一致的愤怒,吼声比屋内更大,再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潘家说话。 忽然,有人高呼:“杀千刀的东西,他指不定吞了我们多少银子钱,反正他现在不是里正了,大家伙不用怕,今天非得让他们把我们的银子都吐出来!” 贾老二窃喜,立即高声附和道:“对!直接去潘家,把我们的银子都拿回来!” 人群骚动。 第194章 贿赂贾老二 潘母见状大惊失色,又气又怕,骂道:“一群畜生!我们几时抢过你们的钱,自己没本事赚钱还赖我们有钱,你们都有病!” 她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口,立刻给了旁人做文章的借口。 有人阴阳怪气道:“我们是没你男人有本事,什么银钱都敢吞,黑心东西!” “都是庄户人家,谁不知道谁!你要是跟贾家、白家似的在外头做生意,那穿这么好的衣裳,我们也认了,可你是吗?你儿子每年读书也得花不少银子,你们家的银子是会下小崽子,还是有聚宝盆,怎么越用越多?” 一番话有理有据,众人纷纷叫好附和。 贾老二愈发得意,走到潘父身边,仗着对方被迫跪在地上,饶是抬头也只到他胸口的位置,故意将手放到潘父脑袋上,当做拐杖一样施力。 潘父被压得抬不起头。 贾老二奸笑道:“老头子,没想到你也有这一天?哈哈哈!活该!” “小人得志,有个屁可得意的!”潘润在旁看不下去,气得大骂。 贾老二“啧”了声,却不想还不等他说话,潘父突然开口呵斥:“谁让你这么说话的?没教养!” 潘润满脸错愕和震惊,甚至没来得及生气。 贾老二更懵,不大的眯眯眼挤在一起。 “老二,今天的事是你叔我不对,没拦得住潘润。”潘父开口,语气诚恳。 老二更迷惑了,但听到潘父认错赔罪,心中爽得要命,顾不上许多。 他哼了声,抱臂,高高在上道:“知道不对就行,到底是做老子的,就是比儿子懂事。”说着,他斜眼去瞥潘润,嘲笑道:“做儿子的,多跟你老子学学,听见没?” 潘润的脸红了又青,腮帮子紧绷。要不是潘父给他使眼色,他早气得破口大骂。 稳住儿子,潘父听着后面愈发躁动的人群议论,强装镇定接着说道:“老二,今天是你妹子的好日子,她虽然没到场,但村里人都在,闹大了传到镇上去也不好听,你说对?” “不如这样,让他们先吃席,咱们另外找个地方谈。你想让潘润道歉,还是想要多少银钱,都好说。” 贾老二再傻,听到这番话也明白了潘父的目的——舍小保大。 与其家里被百姓翻得不成样子,不如主动奉上一部分银子给贾家求和,这样至少还能保住一些。 潘父如今丢了里正的位子,现任里正又是外村,和他不熟,没有关系可用;儿子潘润名声臭了,短时间内读书人的身份根本护不住他们全家。 对于目前的他们来说,隐忍求和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你想,那么多人去抢东西,落到每个人手里才剩多少?”潘父循循善诱道:“只要你能稳住他们,我能单独给你一大笔银钱,还有后面这几个兄弟——” 他费力地回头看向押着自己的人,赔笑讨好道:“你们也都有好处。” 上一瞬还摇摆不定的贾老二倏地眼睛一亮,其余几个贾家人也犹豫起来。 “你们想想,一堆东西一群人分好,还是几个人分好?哪种办法能分到更多东西,不用我说你们也都知道。”潘父给几个人使眼色。 “肯定是几个人能分到更多!”贾老二脸上的笑掩不住,一挥手,“快快,快把他松开,我们找个地方慢慢谈。对了,千万别让别人知道,我可不想再来几个人分我们的东西!” 后面几人很上道,连连点头。 遇到银钱的事,贾老二聪明了不少。 因为潘母的那件小袄,青山村百姓情绪激动,但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做领头羊,剩下的人都会毫不犹豫地跟上脚步。 他们只差一个敢冒头的人。 贾老二必须在有人冒头前压制住村民。 饶是不能彻底浇灭他们的怒火,也要暂时控制住他们,好给他和潘父充足的商谈时间。到时候,他拿了银钱,即便这群人再去抢潘家,又和他何干?反正该分的银钱都到手了。 几人在这叽叽咕咕打商量,被厨房内的宋青看得一清二楚。 他们所在的位置本就更方便观察这几人,但大多数人的注意力都在潘母的小袄,以及里正这些年可能吞了多少朝廷拨给百姓的银钱上,竟无几人注意潘父和贾老二的小动作。 宋青踮着脚往前探,却怎么都听不到他们的对话,正着急,胳膊被一只大手握住。 “小心,别摔了。” 是白景年的声音。 她眼睛一亮,“你来得正好。” 宋青让位,顺手将男人推到自己原先的位置,指指不远处的潘父、贾老二,“你耳朵比我好使,你试试,能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吗?” 也不怪她多想。 一刻钟前,这两个人还是剑拔弩张,短短几句话的功夫,贾老二突然变了态度,甚至几次忍不住笑起来,换了任何人都会觉得不对劲。 白景年身子前倾,眯了眯眼睛,盯着二人看了会儿。 宋青则巴巴盯着他看,试图从男人的神情中分析些许端倪。 可惜他是个万年面瘫,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啧”了声,忽然想到那些心理专家——若把白景年放到他们面前,兴许会让专家都质疑自己的专业本领。 “潘家许了贾老二好处。”白景年收回视线,俯身低声道。 宋青瞪大眼睛,“还能这样?” 男人看了眼周围的人,将她拉到一旁,低声将自己方才获知到的内容简短告诉宋青。 正确来说,他不光靠听,一部分内容也靠眼睛分析二人唇语获取。 但这些细枝末节的东西,他只是一句带过。 宋青的注意力都在潘、贾交易上,听完啧啧感叹:“看来这些年潘家的确捞了不少好处,否则也不会大手笔贿赂贾老二。” “要想办法破坏他们的交易么?”男人问道。 宋青想了想,忽地狡黠一笑,对他扬了扬眉,“我另外有个主意,你要不要听?” 白景年很是知趣地俯身,主动将耳朵凑到她嘴边。 随着淡淡清洌气息席卷宋青周身,还有不小心划过她脸颊的男人碎发,痒痒的。感觉转瞬即逝,但那一刹那骤然加速的心跳,却在宋青心里印了许久。 她吞了下口水,稳住心境,开始说正事。 第195章 你们不能走 宋青和白景年很快敲定好计划,临走前,男人把小周等伙计叫来,嘱咐他们保护好宋青。 小周不解道:“宴席还没结束呢,白大哥就要走?什么要紧的事啊?” “你问那么多干嘛。”宋青瞥他一眼。 小周机灵,立刻察觉到里面事情不简单,嘿嘿笑了几声,不再追问,而是对白景年道:“白大哥放心,我一定帮你招呼好掌柜——不,照顾好嫂子。” 宋青瞪他一眼,对方立刻猴儿似的跑了,她正要呵斥,被白景年拉住手。 男人垂眸看着她,握了握她的手,递出一个坚定的眼神,方才转身离开。 只不过,他没有从前门走,而是从侧门悄悄离开,没有惊动任何人。 也亏得男人素来低调,又寡言少语,而今走了好一会儿,屋内的帮工都忙着看外面的热闹,竟无一人发觉他离开。 但宋青不敢因此有丝毫的懈怠。 她在屋内观望着外面的情形——贾老二跟潘父嘀咕完了,正跟一位年长亲戚说些什么。那亲戚面上笑着,但身子一个劲儿往后退,明显心口不一。 那亲戚不是别人,正是贾福。 他打着哈哈,“咱们两家关系亲厚,借钱自然没问题,只是我出门走亲戚,身上没带那么多银子。我倒是想借,可惜……” “你还怕我不还给你?”贾老二急道:“就算不用我妹子帮忙,我家里还开着店,别说二十两,就是二百两都拿得出来!叔,你快点给我,等回了镇上,我还你双倍!” 听到双倍,贾福心中一动,眼中射出精光,嘴上却道:“亲戚间说这个就太见外了,什么双倍不双倍的,你叔我是爱占小便宜的人吗?” 说着,他凑近贾老二,小声道:“四十两银子,你拿得出来吗?” “当然!”贾老二拍着胸脯,底气十足。 贾福想了想,“我跟家里人商量商——” “叔!”贾老二不耐烦地皱眉,一把拽住他,“五十两!一口价,你要是再磨磨唧唧的,我可就找别人去了!” 贾福:“……那签个契书?要么就找个人——” “算了算了,我不找你了。”贾老二甩开他,转身去找另一家亲戚。 贾福看着他的背影,犹豫了下,到底没追上去。 他儿子在一侧听得七七八八,见状,迫不及待劝说:“爹,五十两银子!你真舍得把这个大便宜让给别人?” 贾福摇头,“你看钱家人今天的态度,明显没把新进门的姨太太放在眼里,下人都是看主子脸色行事,可见他家主子也没把贾媚当回事。” “万一贾老二拿不出这四十两,贾媚是绝对指望不上的。保险起见,咱们还是不占这个便宜的好。” 他不占便宜,但有别人冲着贾媚的名头,饶是手头没那么多钱,愣是七凑八凑,集了十多两银子给贾老二,一门心思想着回到镇上就能占个双倍的大便宜。 贾老二又从爹娘荷包里拿了些银钱,总算凑够二十两。 “乡亲们!”贾老二扬起荷包,高声道:“今天是我妹子的好日子,除了请大家伙吃饭,我们还准备了别的!” 说着,亮出白闪闪的银子,在成功得到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后,他大声宣布:“每个人都有份!大家先吃饭,吃完饭就能领!” 众人兴奋地喝彩。 贾老二脸色涨红,比他们还要激动。 只要能把这帮人留下,潘父多年贪下的钱就是他的了! 一想到即将进入荷包的沉甸甸的银子,他恨不得原地蹦几下。 宋青攥紧手心。 眼看众人被红包冲昏头脑,陆续回到位置坐下,贾老二也暗暗给潘父使眼色,二人即将离开,她不得不推开门。 “贾老二,你不带你们家的亲戚也落座吃饭么?”宋青故意拔高声调问道。 可惜,并没有引起其他人注意。 贾老二也没当回事,笑嘻嘻道:“这不没位置了嘛,他们都是自家人,不打紧,等会儿和你们一起吃也是一样的。” 说着,他给弟兄们使眼色,“是?” 贾家男丁纷纷应声附和。 一计不成,宋青抿了抿唇,又道:“那……潘润他们,你打算怎么办?” “我亲自送他们回去,省得他们再来捣乱。”贾老二回答得顺理成章。 宋青反问道:“潘润把你爹伤成那样,就这么放他们走?” 贾老二噎了下。 潘父趁势加入对话,“放心,贾老弟的医药费我负责!至于潘润,我回去就把他捆起来,绝对不让他再出来捣乱。” “对。”贾老二遇到银钱上的事,格外机灵,他顺势道:“我送他们回去,顺便取医药费。” 宋青咬了下唇,大脑疯狂运转,想要找到一个既不用撕破脸,还能留住他们的法子。 “你要是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走了。”贾老二满脸的迫不及待。 “走走,她一个厨子能有什么事,咱们快把他们家人带回去。”其他人也愈发着急,甚至作势去拽潘父,试图立刻离开。 宋青一看就急了,“你们还不能走!” “你想干嘛!”贾老二察觉不对,目光透露狠厉。 她余光瞥一眼远处,眉头皱紧——景年啊景年,你怎么还没来? 算了,关不上那么多了。 宋青心一横,大声道:“反正你们不能走!” 其中一人看向贾老二,请示他的意思,“老二哥,要不,直接抬走?” 贾老二盯着宋青,没立刻给出答案。 宋青趁势高喊:“你们就是想私吞了潘家贪污的钱!” 到了这一刻,她什么都顾不上了,能留住他们才要要紧! 好在,距离他们近的几桌客人听到动静,陆续起身、回头查看情况,更有耳朵好使的,听到私吞、贪污等词,忍不住跟身旁的人嘀咕起来。 小周等一众伙计也迅速赶到。 和贾家的男丁们相比,他们不仅个子高体格大,数量也占优,乌泱泱在宋青身后排开,饶是不说话也能感觉到汹汹气势。 更叫人意外的,钱家那群万事不插手的小厮也来了。 有了他们做后盾,宋青顿觉底气十足。 她叉腰,指着以贾老二为首的贾家人,“今天,你们一个都别想走!” “你他妈存心找茬是?等我回了镇上,跟我妹子一讲,宴席的钱你别想要了!”贾老二骂道。 宋青昂头,“宴席是钱夫人找我办的,银子也是她给的,尾款给不给,你妹子说了不算。” 贾老二气得咬牙,“你他妈到底想干什么!” 她哼了声,正欲接着绕圈子,余光忽的出现一道熟悉身影。 宋青眉毛一扬,手指向潘父,“当然是查他到底贪了百姓们多少钱!” “哈哈!”贾老二忽的笑了,不屑道:“就你?你是里正还是乡长,他贪了多少钱,几时轮到你个臭娘儿们插手了?滚一边去,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话音刚落,一道苍劲有力的男声响起:“这事的确不该她管,但更轮不到你。” 第196章 新任乡长 贾老二转身,看了眼来人,“嗤”的一声笑了,“你这老头哪儿来的?你谁啊你,说话牛哄哄的,什么东西!”他指着老者,骂道:“别仗着自个儿年纪大就乱管事,这跟你没关系,懂吗?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 说着,他给堂哥表弟们使眼色,示意他们把老者赶走。 因着贾媚如今的身份,再加上一群人即将去潘家分银钱,几人格外听他的话,话音没落便齐齐撸袖子作势往前冲。 跟在老者身后的几人,包括白景年,都迅速上前护住他。 但老者一摆手,非但没退,反而上前几步,“你叫什么名字,是这个村里的什么人?” “老子叫什么需要告诉你?”贾老二翻个白眼,催促弟弟们,“赶紧的,把这老头儿弄走!” “闭嘴!”老者身旁的中年男人喝道:“一群无知小儿!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 贾老二身旁年纪最小的男孩嗤笑,“还能是谁?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老头儿呗!” 一群人大笑。 中年男人脸色发青。 贾家人笑完,一窝蜂涌上去赶人。 中年男人急忙护住老者,但架不住对方人多,竟一把被拽开,摔个大马趴。 但白景年还在。 他力气大,个子也高,挡在老者面前,犹如一座山,几个人上前挑衅,愣是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而且,男人一条腿不方便,竟还能主动出击,手臂猛地上前,手腕一动,对方都来不及看他如何动手,脖颈突如其来一阵剧痛,惨叫一声倒下。 “好!”好不容易爬起来的中年男人见了,忍不住拍手叫好。 老者眼中也流露出些许赞赏,微微点头。 宋青看在眼里,有欣喜,有骄傲,但更多的是担心。 “快住手!”她生怕男人出手太多影响伤腿,急得扯着嗓子喝道:“贾老二,快叫他们住手!别打了!” 殊不知她越是急,贾老二看得越开心,他晃着脑袋,“我就不!” “你!”她气得够呛,“你找死!” 贾老二陡然沉下脸,“你他妈再说一遍!” 宋青毫不怯弱地骂回去:“我是为了你好,二百五!” “你他妈——” 话没说完,只听“嗖”的一声,一枚不大的小石子从白景年的方向飞过来,好巧不巧钻进张着嘴大骂的贾老二嘴里,准确无误冲进他的喉咙。 “呕!咳咳咳——”贾老二捂着喉咙跪下来,疯狂咳嗽。 贾家人吓了一跳,忙上前关心。 又是递水壶又是拍贾老二的背,各种法子使了个遍,费了好大气力,都没能帮他把石子咳出来。 眼看贾老二咳得脸色发紫,越发连气都喘不上来,贾家众人都慌了神。 “他……他不会死?” “跟我们无关啊,大家都看见了,跟我们没关系!” “好像是那个老头打的,我都看见了!要是老二哥没了,都怪——” 白景年主动站出来,一脸平静,“是我。” “大家伙都听见了!是他,是白景年!”有人高呼。 宋青咬牙翻了个白眼,“鬼叫什么?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反正这事儿跟我们没关系,要是老二哥死了,白景年就是杀人凶手!” 此言一出,生怕担责任的贾家人都纷纷附和。 白景年理都不理,甚至懒得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径直上前,拍了下把手指伸进嘴里,试图把喉咙里的石子抠出来的贾老二。 对方抬头后,他长手一伸,抓住对方的衣领将人拎起来。白景年另一手握拳,对准贾老二的腹腔位置,一拳挥过去! “哎哎哎!你干什么!趁火打劫啊!”有贾家人试图阻止。 白景年非但没理会,还对着贾老二又挥了几拳。 打得对方咳得愈发厉害,几乎要将肺都从嘴里咳出来,脸憋得青紫,脖子上的青筋鼓起来。 贾家人吓得连声喊“救命”,但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拦。 任由白景年一拳又一拳落下,把贾老二打得像个随风飘舞的破抹布。 就连中年男人都有些看不下去,出声打圆场道:“小伙子,教训他两下就够了,没必要把人打出个好歹来。” 白景年闷头打人,没出声。 宋青却早看出他的意图,出声解释:“您误会了,景年在帮他。” “啊?”中年男人懵了。 正不解,贾老二突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巨大呕声,紧接着,一枚混合着血水和口水的石子从他嘴里喷出来。 白景年面无表情松开手,生怕被对方的口水溅到。 贾老二软脚虾一般瘫倒在地,更像破抹布了。 “原来如此。”老者点点头,赞许道:“年轻人,法子不错,反应很快嘛。” 白景年垂眸,自谦道:“您谬赞。” 老者眼中的赞赏之意愈发明显。 片刻,他看向中年男人,“闹了这一通,也该说正事了。” 男人忙点头:“是。” 中年男人转身,扫了眼围在贾老二身旁的男人们,嫌弃地别开眼,看向潘父,昂起下巴,威严道:“你,起来,带着全家人立刻跟我们回去。” “你们是谁?”潘父满脸警惕。 中年男人笑了下,讽刺意味十足,“好歹做了这么多年的里正,被儿子的破事搞得不得不退位,你就不好奇接替你位置的人是谁?” 潘父的脸瞬间变得无比难看。 那边刚缓过劲儿的贾老二好巧不巧听到,心尖一颤。 他颤颤巍巍抬起头,看着站在不远处的老者,心慌得要命。 那老头,是里正?! 虽然他如今不在青山村住,但户籍还在,村里的田地还没卖,万一日后有个什么事情,那…… “是他?”潘父亦同样看向老者。 中年男人又笑了,“听说你之前还想做乡长?” 潘父不知道他为何突然问起这个,拧眉看着他,没做声。 但中年男人本也没想等他回答,接着说道:“接替你位置的人是我,至于他,如今在你从前最想坐的位子上。” 此言一出,就连宋青也吃了一惊。 白景年竟然连乡长也请来了! 贾老二则两眼一抹黑。 第197章 改姓 “乡长?!”潘父脸色骤变,目光锁定年过花甲的老者。 早在竞争乡长的位子前,他就偷偷打听过,和他竞争的都是附近的里正,和他年纪相仿,甚至还有几个不如他有资历的。 从没听说过竞争乡长的还有老头。 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你是现任乡长?” “他不是,难道你是?”中年男人不满地反问。 潘父见那老者一脸淡然自若,却始终不回答他的问题,愈发质疑,“你们怎么会一起来?按理说,乡邻间起了冲突,远远轮不到乡长出面。” 说着,他想到带这群人过来的是白景年,顿时了然。 潘父余光扫过夫妻二人,意味深长地说道:“你们夫妻俩心眼可真不少,连这种招数都使得出来。” 中年男人还没反应过来,宋青沉下脸,直接戳破对方含蓄的污蔑,“什么意思,怀疑里正和乡长都是我们找来的托儿?” “好你个王八犊子,敢情在这儿等着呢!”中年男人顿悟,指着他骂道:“我告诉你,姓潘的,别以为污蔑我们,你私吞朝廷拨款的事儿就能过去!” “小孙,”老者叫住中年男人,严谨道:“话也不能说得太绝对,在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他私吞拨款这事还不能下定论。” 潘父嗤笑:“还一唱一和演上了。” 贾老二还在状况外,但本能地觉得不对劲,他看向潘父,迷茫道:“什么意思,眼前这俩当官的是假的?” “我可没这么说。”潘父立刻否决,但旋即再次意味不明道:“不过,我好歹也当过一阵子里正,多少懂得办事的规矩。像他们这样一起来,还二话不说就给无辜百姓定罪的,我还是头一回见。” 贾老二一改惨白脸色,在兄弟的搀扶下站起来,“我说呢,怎么能那么巧把乡长都能请来,敢情是唬人。” 他朝众人方向吐了口唾沫,“刚才的账,也该好好算算!” “这里没你的事,别瞎掺和!”孙里正没好气骂道。 贾老二的愣劲儿冲上脑门,不管不顾过去,昂着下巴,宛若村口见人就啄的大鹅,“我就掺和!我就掺和,你能拿我怎么样!” 孙里正又气又无语,“你脑子有泡?” “小孙!”长者喝住他,认真道:“不能这样跟村民说话。” 孙里正心不甘情不愿地闭嘴。 贾老二见状哈哈大笑,“起内讧咯!” “安静!”孙里正瞪他。 贾老二冲着他吐舌头,挑衅道:“就不,我就不,你——” 又一枚石子飞过来,但和上次不同,这次石子的体积大了三倍不止,打着旋儿冲向贾老二。 被石头差点卡死的经历让贾老二唰的一下白了脸,急忙蹲下身子躲避。 但那石头长了眼睛似的,竟也跟着落下来。 石子虽没再次钻进他嘴里,但无比精准地正中他眉心,“咚”的一声,贾老二只觉天灵盖都被击碎了,疼得嗷嗷大叫。 白景年拍去手上的土,“闭嘴,否则我不介意让你再尝尝石子的味道。” 贾老二抽了下,连嚎叫声都低了许多。 孙里正大笑。 长者则清了清嗓子,道:“我只是乡长,没有官印,但你要是不相信,大可以去衙门追问。但是,在那之前,我们要去你家一趟,查证私吞朝廷钱粮是否为真。” 说着,示意身后二人上前将潘父押起来。 他是个实干派,根本不在身份真假一事上做过多解释。 很快,潘父被架起来,他慌了神,两条腿疯狂乱晃,口里大喊:“你们!你们敢动用私刑,欺负无辜百姓,我要去衙门告你们!” “不急,”长者淡淡道:“要是你被查出来贪了朝廷的钱,我会亲自送你去衙门。” 潘父两腿乱蹬,大喊大叫,吸引了不少百姓的视线。 孙里正皱眉,四下一望,随手从小厮手里扯过一块抹布,窝成团堵住潘父的嘴。 而后,他的视线落在蹲在地上的潘家母子,皱了皱眉,“他们应该也能问出不少东西?乡长,要不要一起带走?” 母子三人满脸惊恐,缩成一团。 “分开带走。”乡长说完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人手不够,下意识看向身手极好的白景年,“能否劳烦你帮忙押送?” 白景年则下意识看向宋青——对方微皱着眉,咬着下唇,虽没说话,但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他摇头,“抱歉。” 孙里正“啧”了声,“你还怕他们报复你啊?” “我们不是那个意思。”宋青怕男人得罪新任里正,忙道:“景年腿脚不方便,帮不了太多忙。你们要是需要人手的话,我这有些伙计可以顶上。” 说着,她给小周使眼色。 对方立刻带着其余伙计挺身而出。 又不需要和潘家人动手,只是负责分开押送、看管,人多即可,并非只有白景年才能胜任。 因此,乡长并未执着叫上白景年,确认人手足够后便招呼众人离开。 临走前,孙里正看了眼贾老二。 白景年凑过去耳语几句,对方当即道:“再来几个人,把他们也带走!” “我干什么了就带我走,我什么都没干!”贾老二顿觉冤枉。 孙里正哼了声,“心虚什么?要是没问题,自然还放你回来。” 贾老二:“我不去!我跟那个姓潘的没关系!他刚才还打我来着!” “那就更要去了。”孙里正道:“聚众斗殴,全都带走。” 贾老二傻眼。 不光是他,贾家其他参与的男丁也统统被押起来。 贾老二双拳难敌四手,更何况白景年还在一旁。 男人脚步都未移动,伸出一只手扣在对方肩膀上,手腕略转施力。贾老二惨叫一声,疼痛难忍地跪下来,毫无反抗能力的他被伙计趁机扣住手腕压倒,被控制起来。 “姓白的,你给我等着!”贾老二不服气地回头大骂:“等老子出来的,弄不死你我就不姓贾!” 面对威胁,白景年只动了动眼皮,本是毫无情绪,但配合他说出口的话,语气莫名有些嘲讽:“看来你很快就要改姓了。” 第198章 赤裸裸的蔑视 宋青不禁笑出声。 尤其联想到白景年往日的形象,这句话便显得愈发好笑,有种难以言喻的冷幽默。 她笑得几乎停不下来。 贾老二见状脸色宛如锅底。 “疯女人!”他愤愤骂道:“你们夫妻俩给我等着!” 宋青扬起眉毛,笑眯眯道:“我们时刻恭候。” 完全没把贾老二当回事。 意识到这一点的贾老二气得差点厥过去。 没什么比咬牙切齿的威胁,对方却压根不放在眼里更叫人生气,这是赤裸裸的蔑视! “行了行了,赶紧带着他们走。”孙里正摆手,催促道:“快点,乡长今天是来解决山匪一事的,没那么多时间处理这些乱七八糟的,赶紧去,别耽搁乡长的时间。” 伙计连忙押着贾老二等人跟上。 方才闹得难解难分的两拨人都被带走,百姓们难免议论。 “贾老二说给我们的红包还发不发了?别是想赖账?” “不对呀,要说私吞银钱,也是潘家一家的事,贾老二那群人怎么也被押着带走了?难不成他也吞了咱们的银子?” “净扯淡,贾老二跟潘家的那么不对付,潘家能让她捞好处?依我说,十有八九是为着打架的事,才叫里正他们给带走了。” “你们说这个我倒想起来了,贾老二突然说给咱们发红包,是不是不想让咱们去潘家分银子?方才见他跟潘家的嘀嘀咕咕,莫不是他想分潘家的银子!” 一提醒,众人渐渐回过味来。 若贾家真给众人准备了红包,为何一开始不说明?十有八九是贾老二中途杜撰出来的,就是为了拦着众人去潘家。 “这个小王八犊子,看着傻不愣登的,心眼真多!跟他爹一样!” “心眼多又怎样?人算不如天算,谁能想到乡长突然到了?要是潘家真贪了,有乡长和里正在,老二一文钱都甭想分到。” “话说回来,那人真的是里正?瞧着眼生,不像我们这里的人。” “当然是里正了,我在村里——哦不,我在我岳丈村里见过他好几次,他就是本地人。还有那个乡长,他是隔壁村的隔壁村的,离里正家可近了,不然你以为他们为啥一起来?” …… 对于百姓们而言,潘、贾两家的事不过是个插曲,没有影响到任何人。贾老二这一走,非但没影响他们吃喝说笑,反而给饭桌增添了话题,多了谈资。 自然也没有影响到后厨。 还剩几道菜没上完,宋青边指挥众人,边忙里偷闲关心白景年的腿。 自她跟男人说了腿疾可能治愈后,每隔一到两天就会为对方针灸、按摩,同时男人被再三禁止剧烈运动,诸如跑、跳等,以防影响破坏治疗效果。 今日白景年出去找里正,也不知道走了多少路,宋青很担心他腿疾因此受到影响。 “无妨,里正家离青山村不远。”男人说着,往炉灶里添了几根柴,“你先忙宴席,等上完菜再说不迟。” 宋青皱眉:“宴席重要还是你的腿重要?再说了,我又不用嘴炒菜,手里忙着就够了,完全不影响说话。” 闻言,白景年嘴角勾起个小小的弧度,抬眸看她,语气不自觉温柔许多,“好,那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宋青立马问道:“腿疼不疼?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不光是腿,心口或者脑袋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也要说,这都有关联的。还有,伤处是前一天针灸的,你今天走了这么多路,有没有出现酥酥麻麻的感觉?” 问题一箩筐,仍旧逻辑清晰,而且完全没影响她挥铲炒菜,加盐、勾芡等动作一气呵成,麻利又顺滑。 白景年看得有些入迷,过了片刻才回神,一一回答对方的问题。 他的腿疾有些年头,很久之前就没痛觉了,饶是被宋青连针灸加按摩了好几次,也没有出现任何好转,更没有任何感觉。 但白景年深知,治病并非一朝一夕之功,饶是没有任何好转,他也没有丝毫颓丧之气。 “虽没有好转,但好在也没有任何不舒服。”白景年坐在炉灶前的小板凳上,微微抬起头看着对方,“只要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说明治疗还是有效果,对不对?” 明明他才是病人,但却反过来安慰宋青,好似生怕她因此灰心。 宋青暗暗叹了口气。 并不止为了白景年的伤势,更多的,还是心疼他如今的状态。 要经历多少失望,才能锻造出如今这样百折不挠的心态呢?她不敢想象。 “青青?”似是许久没等到回答,男人喊了她一声。 宋青回神,后知后觉称呼有些亲昵。 她脸颊微红,但当着屋内那么多帮工,下意识装作没听到,故作镇定道:“怎么了?” 白景年定定看着她,好一会儿,才摇头:“没事。” “喔。”宋青应了声,不知怎的,心里有些空。 和她预想中的答案不一样。 她心不在焉地将最后一道菜盛出来,叫了帮工过来上菜,而后开始准备帮工和伙计们的饭菜。 “宋娘子!” 外面有人隔着窗户喊她,“钱家的人找你,说有事。” “什么事?我眼下腾不开手,不是要紧事就让他等会儿再说。”宋青头也不抬。 外人那人急道:“好像是急事,你快出去看看!” 宋青皱眉。 “我去看看。”白景年起身,对上她的眼神,“青青,你安心在厨房,我去处理。” “……好。” 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称呼亲昵不亲昵了。 白景年安排了个伙计过来,简单嘱咐了两句如何烧火,便转身快步出去。 找宋青的不是别人,正是钱家管事。 男人赶到时,他正背着手来回转圈,冷不丁抬眼看见白景年来了,忙不迭上前,“宋娘子怎么没来?” “她有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是一样的。” 事急从权,管家忙道:“是这样,方才贾家有人承诺乡亲们,饭后给每人发红包,可如今他们都被带走了,乡亲们再闹着要红包,你说……今早出门的时候,主子也没提发红包这回事,我们压根没准备。”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乡亲们,“你瞅,他们马上就吃完了,你说,我上哪儿准备那么多银子钱去?这么多人,可不是几钱银子就能打发的。” 第199章 学坏了 白景年一针见血,反问:“贾家的承诺,和你有什么关系?” 管事的懵了下,没反应过来。 男人顿了下,问道:“他们要红包了么?” “眼下还没要,但已经有好几个话里话外的打听每人能分多少银子了。”管家的叹气,“到了嘴边的肉,还能松口?换了我,我也不答应。” 白景年索性说得再直白些,“你们钱府,应该是各人专管各人的事?” 管事的不知道其中有什么关联,但还是点了点头,“是。” “是你答应给他们发红包的么?”男人又问。 “不是,我怎么可能——” 白景年打断:“所以,为什么你要揽下这桩吃力不讨好的事?” 管事的总算明白他的意思,睁大了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装作不知道,把这件事混过去?” “请乡亲们吃饭虽是贾家有意炫耀,但他们得到了切实的好处,而且不用付出一分银钱。贾家想继续显摆,给乡亲们发红包,那是他们的事,与你何干,与钱家何干?钱家难道是靠收买乡亲们的羡慕来做生意么?”白景年抬眼瞥他。 管事的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发红包是贾老二承诺的,不管他出于何种动机,承诺前都没有跟钱家管事商量,他只是钱家管事,又何须为贾老二的虚荣负责? 其实,这么简单的道理,管事的本应该想到,只是早晚的问题。要不是方才被那么多人追问,一时乱了手脚,生怕最后闹出乱子给钱夫人丢人,他也不会慌成这样。 没想到白景年三两句话就帮他理清思绪,恢复理智。 “多谢多谢。”管事的再三作揖。 白景年淡淡“嗯”了声,表示不客气,旋即强调:“青青还在忙,如果没有其他要紧事,还劳烦你不要打扰她;如果实在有要紧事,找我便是。” “好好好,明白。”管事的露出“我懂”的笑容。 二人说话的时间,乡亲们的菜全部上齐,包括点心、热汤,回到厨房,宋青正在准备自己以及帮工、伙计们的吃食。 他们忙了一早上,本能中午吃上饭的,可叫潘家一闹事,生生拖到了现在。 所有人都已经饥肠辘辘。 “什么事,解决了?”宋青抽空抬眼看向从外面回来的男人。 白景年:“不是什么大事,管事的能解决。”他绕了个方向走到宋青身后,凑过来,上半身微微前倾,下巴几乎挨到宋青的肩膀,“我来,你歇歇。” “不用。”女人没回头,但能清晰感受到从后背贴上来的热源,很是不自在。 她用胳膊肘杵了下男人,“你去招呼他们来吃饭,最好再跟钱家借几张桌子来,马上就好了。” “好,我这就去。” 帮工们大多都是青山村人,只有极个别从镇上跟着来的,因此,他们的午饭和钱家宴席的标准相同,就连食材也是由钱家提供。 清蒸江团、油焖笋、八宝鸭子、红烧鱼、蜜蜡肘子、桂花翅……鸡鸭鱼肉俱全,还有宋青额外提供的助消化的小点心,以及蔡彩自制柿子饮,林林总总摆了一大桌子,十分丰富。 宋青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喝口水缓了缓,招呼道:“你们先吃,我去外面看看小周他们回来了没。” “我去看。”白景年跟着起身。 女人瞪他,视线往男人腿上扫了一眼,意思再明显不过。 她低声道:“忘了你之前答应我的了?乖乖——” “不疼。”白景年道。 宋青皱眉。 “不放心的话,我们可以一起去。”他停顿了下,眼睛对着她飞速眨了下,“你扶着我,就不用担心影响治腿了。” 她蓦地老脸一红。 余光瞥见白景年脸上隐隐透出笑意,宋青恼羞成怒,忍不住道:“这些套路你都跟着谁学的?都学坏了,从前你不是这样的。” 把那个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的白景年还给她! 眼前这人狡诈得跟狐狸似的,套路一个接着一个。 “实话,不是套路。”白景年神色诚恳,黑漆漆的眼一眨不眨看着她。 跟方才两个人似的。 被他这样盯着,宋青脸颊又不受控制地烫起来,方才半肚子怒气早烟消云散。 她妥协地摆手,“算了算了,一起去就一起去。” 都在一个屋子睡过觉了,她还怕这些?一起去就是。 跟齐婶打过招呼,让他们先吃着,她则搀扶着白景年出了门,直往方才孙里正离开的方向走去。 青山村村口向外是一条长而笔直的大路,站在高处眺望,一眼就能看很远。 “连个人影都没有。”宋青收回视线,撇了撇嘴,“潘家到底贪了多少钱,居然这么长时间还没清点完。” 早知道潘家绝对不止靠里正的俸禄过活,但宋青只当他会利用里正一职,获取其他赚钱的门路,再不济就是搜刮民脂民膏,但万万没想到,他敢偷偷昧下朝廷发放的银钱。 “也未必。”白景年道:“方才他们走时,里正说,乡长还有山匪的事要处理。兴许,小周他们是帮忙做其他事情去了。” 山匪。 宋青听到这词,下意识看向男人,若有所思。 前不久,何飞缕特地跟她说过,白景年手上的茧子很怪,非常像是常年使用武器磨合留下的痕迹。 不是兵,就是匪。 可见白景年提起山匪,并无特别情绪,难道他是兵? 正琢磨着,远处忽地传来阵阵吵闹—— “说好的不算,你们赖账!我们要去官府告你们!” “怪不得常言道越有钱越抠门,你们都那么有钱了,还差这么点钱分给我们?” “就是!一两二两的没有,一钱两钱总有?” 转身一看,正是乡亲们吃宴席的方向。 原本坐在桌前的人们都站起来,围成一个圈,似乎是在抗议。 宋青纳闷挠头。 潘家的都走了,怎么还能吵起来? 白景年主动将来龙去脉跟她讲了,又道:“不是什么大事,钱家管事会平息的。” “况且,贾老二走了,但他爹娘还在,他的长辈亲戚们还在。管事的要是实在安抚不住,他自然会去找贾家的人解决,不管如何都与我们毫无干系。” 说完,他似乎听到什么动静,回头看向大路尽头,拍了下宋青的肩,提醒道:“小周他们回来了。” 第200章 腻歪 乡亲们闹哄哄地要红包,钱家管事眼看劝不住,索性拉下脸,道:“话是贾老二放出口的,他不在,你们去找他爹娘要啊,找我干什么?!” “抠门!越有钱越抠门!”有胆大的乡民指着他鼻子骂道。 钱管事忍无可忍,大吼:“请你们全村的人白吃白喝,这还叫抠门?睁大你们的狗眼,看看桌上的饭菜,大鱼大肉,比城里的很多宴席都好!这样还不知足,你们也太贪心了!” “请你们吃饭的钱都是我们钱家出的,可在你们眼里,都成了贾家有本事!我呸!你们也不想想,贾家那个小铺面赚的钱,请十桌都够呛,怎么可能请全村的人都来吃席。” 谁也没想到管事突然发火,乡亲们都吓了一跳。 “贾老二爹娘去找大夫了,喏,那边是他的其他亲戚——”管事指向不远处,坐在角落吃席的贾家亲戚们,“真想要红包,找他们去!你们再闹,我立马找人去衙门——不,去找里正,刚刚他不是来过么?我去找他,让他带人把你们这帮刁民都带走!” 众人似是被唬住了,人群无比寂静。 时刻注意这边动向的贾福,察觉不对劲后,急忙抓住打包饭菜的妻子的手,又给胡吃海塞的儿子使了个眼色,对着同桌其他亲戚匆匆告别:“突然想起家里还有事,我们先回去了,不送。” 其他人一脸的不明所以。 有几个聪明的,一眼看穿他的担心,调侃道:“你还怕那些人过来跟我们要钱啊?贾福,你这人就是太——” “不是不是,”他连口否认,假笑道:“是真的家里有事,失陪了。” 说完,急忙拉着妻儿离开。 同桌人见状哈哈大笑,吐槽贾福胆小。 青天白日,这是村子又不是匪窝,纵然乡亲们再贪心,也不敢在光天化日下抢劫。 “再说了,钱家那帮人还在,他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被抢不是?”年纪最大的那人说道。 但有人皱眉摆手,“他们不敢抢劫我承认,但钱家……呵呵,你以为他会帮咱们?做梦。” 此言一出,很快有人附和:“对对,我方才冷眼瞧着,钱家可不像看重咱们的样。几个奴才都敢对我们发脾气,把我们赶到角落里吃饭,明显没把咱们放在眼里!” “贾媚那丫头不是他们的新主子吗?他们胆子也太大了,我们好歹是贾媚娘家人。” “嘁!什么主子,你别忘了,她是妾!小妾!我听我们村里在大户人家当丫鬟的人说,大户人家的妾啊,跟她们这些丫鬟没啥区别,有那些个不受待见的,还不如奴才呢!” “那么夸张?” “要是这么说的话,贾媚根本没贾老二吹得那么厉害嘛。” “本来就是,不然刚才潘家闹事的时候,钱家那帮奴才看都不看一眼,都是因为瞧不起新进门的姨太太罢了。” …… 乡亲们到底没闹起事来。 一来,贾老二的承诺的确和钱管事无关,贾家其他亲戚又打死不出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闹起来也没用;二来,他们毕竟不是土匪强盗,况且红包也并非欠他们的,只是贾老二口头承诺,饶是闹到官府衙门去,也没理。 三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 在为首几十人愤愤不平时,后面有人趁势打包了好几桌的饭菜,这些人生怕再耗下去,所有饭菜都被抢走,不得不先放弃声讨,抢着打包饭菜去。 一场闹剧还没开始,便稀里糊涂地结束了。 宋青带着小周等人回来,吃过饭,才谈起贾老二以及潘父的事。 潘父贪的朝廷钱粮不算多,大多还是他这些年靠做里正结识的各路人脉,投机取巧赚的钱,账目基本对得上。乡长还忙着剿匪,加上潘父的职位早被撤了,他便没有过分追究,只让潘家将银钱都补上即可。 不用坐牢,潘父感恩戴德,给乡长叩了得有几十个头。 翻箱倒柜将银钱都补上,不够的,索性拿潘母的首饰抵上,总算补上窟窿,送走乡长。 至于贾老二…… 潘父再三表示想给他银钱,可刚才他翻箱倒柜找银子补窟窿,对方都看见了,哪里还有多余的?饶是再挨上一顿打,他也一文钱拿不出来。 说得兴起,小周干脆模仿起贾老二来,臊眉耷眼,耷拉着肩膀,还真有几分神韵。 惹得众人捧腹大笑。 “他那样啊,比我学的还难看十倍!”小周大笑道:“还有他那帮兄弟,哎哟,脸黑的哟!对了,他们还挨了里正好一顿骂,等会儿他们就回来了,到时候你们去看,我绝对没夸张。” “哈哈,这就叫赔了夫人又折兵?”蔡彩拍手大笑。 宋青也抿唇笑,只不过笑容是对着白景年。 “多亏景年及时带着乡长赶到,否则,贾老二指不定能趁火打劫落下多少钱呢。”她笑道。 蔡彩惊呼:“乡长是白大哥带来的?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们竟然都没看见!” “主意是青青出的。”白景年道,丝毫不抢功。 一来二去,宋青习惯了“青青”这个称呼,倒也没觉得怎样。 但对于初次听到的蔡彩来说,让她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哎哎哎,你们两个注意点。”蔡彩酸得牙倒,皱着一张脸,道:“这么多人呢,也太腻歪了。” 宋青脸颊爆红。 “你这丫头,人家夫妻俩爱叫什么叫什么,管你什么事。”齐婶拍她的头,嗔道。 但宋青到底不好意思再继续讨论,急忙转移话题,“那个,大家要是没别的事,咱们先结算工钱!时候不早,我们等会儿还得回镇上。” “对对,工钱要紧!” 帮工和伙计们忙围着宋青坐下,乖乖等发工钱。 钱夫人财大气粗,光是请帮工的钱,都鼓鼓囊囊装了三个钱袋。 宋青先清点人数,而后核对不同工种的不同工钱,逐一确认无误后,才小心翼翼将钱袋子拿出来。 “他妈的,就是因为那个臭婊子!” 身后陡然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是贾老二等人回来了。 蔡彩害怕地站起来。 白景年眼皮都没抬一下,握住宋青的手,“不用怕,你安心发工钱,那些人我来解决。” 第201章 白景年,好强 “口气够大的!”贾老二整了整衣裳,哼道:“白景年,你小子——” 话没说完,白景年蹭的起身,转身向后的同时挥拳,碗口大的拳头准确无误地砸在贾老二腮帮子上。 “砰”的一下,众人清晰看到贾老二嘴巴不受控制张开,歪嘴吐出一大口混着血丝的口水,整个人也歪歪扭扭朝一边倒。 贾家小弟忙上去扶他。 其中膀大腰圆的一个气吼吼撸起袖子,骂骂咧咧冲上来,“你个臭瘸子,找死!” “景年——” 宋青担心的话还没喊出口,白景年又一拳挥过去,速度快得只见残影。 许是对方脸颊滚圆,肉太多,男人这一拳方向微微往下,直冲对方下巴挥过去! 一道细微但无比清晰的骨头碎裂声出现,但很快被惨叫盖过去。 一切发生的太快,贾老二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堂弟便以十分扭曲的姿势倒在他面前,惨叫不断。 紧接着,两个、三个…… 白景年甚至都没怎么动地方,许是实力太强让他足够轻松,又或许仅仅因为记得宋青的嘱咐,为了不让她担心,所以完全不用靠腿发力,他只是偶尔转动方向,抬手、挥拳,贾家的人便一个个倒下,而且基本都只需一招。 宋青收起下巴,由衷心道:白景年,好强。 他发力的时候,嘴唇紧抿,眼神凌厉,浑身肌肉紧绷,整个人宛若一头蓄势待发的豹。周身气场更是冷得可怕,若是不小心进入他的领域范围,不等他出手,就会被强大的气场逼得濒临窒息。 她吞了下口水。 白景年不仅是强大,甚至已经到了实力恐怖的地步,只用拳头就干翻了一大半。剩下几个挤在一起,嘴上喊着绝不认怂,但个个惶恐怯懦,完全不敢上前。 宋青一点也不担心了。 她托着下巴,细细观察对方。 每个人都有很多面,但白景年,可发掘的另一面似乎很多、很多。而且,每一面都那么与众不同,让人敬佩,甚至崇拜。 宋青不由得愈发好奇,白景年究竟是什么人?他的眼界、身手,还有时刻都能保持淡然镇定的心,绝非猎户那么简单。 “还不滚?”白景年活动了下手腕,冷声质问。 “你、你别太过分!”贾家小弟哆哆嗦嗦躲在后面,虽然只敢露出头,但依然嘴硬道:“山不转水转,小心哪天犯在我手里,我绝对不让你好过!” 男人一脸淡漠。 倒是宋青,忍不住嗤笑道:“什么时候你的拳头有你的嘴那么硬,再谈让人好过不好过,不然一点威慑都没有。” 周围的帮工和伙计们被逗得哈哈大笑。 小弟满脸涨红。 贾老二抹了把流血的鼻子,指着宋青,恶狠狠道:“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扬手招呼,带着亲戚家堂兄表弟落荒而逃。 “白大哥,你就应该把他们都收拾一顿,打得他们心服口服。”蔡彩忿忿道。 宋青抬眼看白景年,瞧他没有开口解释的意思,索性帮他解释,“穷寇莫追,再说,兔子急了还能咬人呢,把他们逼急了对咱们也没好处。” 说着,她招呼大家,“发工钱了,大家都坐回来。” 和看热闹相比,自然是工钱更要紧,众人纷纷坐好。 数目已经确认,白景年拿着铖子和剪子,协助宋青给大家发放工钱,直至傍晚才忙完。 顾不上歇息,宋青带着伙计又马不停蹄赶车回镇上。 她伸了个懒腰,坐在白景年赶着的牛车上,望着天,忽道:“也不知道春秀一个人在店里怎么样。” “她是个成人,能照顾好自己。”白景年道。 “我就是随口一说嘛。”宋青道:“要不是担心被王婆子知道,我就把她也带来了,这样她还能多赚一份工钱,可惜了……啧,也是倒霉,摊上王婆子这样的娘,还不如宋姨一个外人对她好。” 白景年没做声。 宋青也没想要他回答,本就是自言自语感慨。 若王婆子没那么重男轻女——不,哪怕她没那么讨厌女孩,不唯利是图,没那么虚荣,能给春秀找一门合适的婚事,以春秀踏实肯干又本分的性格,绝对不会落得如今的下场。 想着想着,宋青脑海中忽然闪现过那日公堂的场景——王彪说,他们和吴勇还有来往。 难道,春秀被吴勇逼得不得不离开首饰铺,是王家人给他出的主意?否则,他之前怎么没想到这么刁钻阴毒的办法? “着火了!着火了!” “快去河里挑水救火,快来人救火!” 远处传来撕心裂肺的呼喊,打破宋青的思绪。 不光是她,同行的其他伙计也听到呼救声,纷纷回头。 “那个村子好像着火了。”有人站起来远眺道。 宋青也站起来,看到火燃烧的方向,不禁惊呼:“是涌泉村!” “我去看看。”白景年当机立断调转方向。 “我跟你一起。” 伙计们也陆续下车,最后留一人看守锅具,其他人则跟着白景年驾驶的牛车前往涌泉村,帮忙救火。 村落中的房屋多为木质结构,不少人家的屋顶都是茅草,干燥的初春,但凡有点火星都能烧起来,更何况是熊熊烈火,但凡救火不及时都会危及整个村落,甚至殃及相邻的村子。 白景年驾车帮河边的乡亲们将水桶运回来,宋青正指挥伙计们挖沟、扬土灭火,试图将火势控制在一定区域,最好不再蔓延。 她被熏得灰头土脸,见男人来了,忙带人跑过去卸水桶,同时劝道:“你腿不方便,就别下车了,帮乡亲们运水。” “那你——” “我没事,有小周他们帮忙,烧不着我。”宋青推了推男人的肩,催促:“好了,你快回河边去。” “嗯。” 火势太大,不一会儿,周围几个村子的乡亲们都赶来救火。一桶又一桶水泼上去,加上宋青带人挖的沟,极大程度上阻止了火势蔓延,好歹在天黑前把火控制住。 暮色四合,只有零星几处的火还没浇灭。 累极的宋青擦了擦汗,后知后觉浑身被火烤得发烫,不得不往后退了几步。 “咦?” 她眯了眯眼睛,看着眼前的废墟,又再三确认周围的环境,不禁瞪大眼睛。 “这是王婆子家?!” 第202章 娘子 “掌柜的,你认识这户人家啊?”小周凑过来好奇道。 宋青边打量,边道:“岂止认识,我在这生活了好多年,化成灰我都能认出来。” 小周:“现在这儿真的化成灰了。” 宋青:“……” 白他一眼,她接着说道:“上次去我们店里闹事的那个王彪,你还记得?这就是他家。” “我去!”小周惊呼:“会不会是老天爷都看不下去,给他家下天灾了?” “鬼的天灾!”一村民路过,愤愤道:“是他们家不知道招惹了什么人,上门讨债不成,就放了一把火!” “天煞的王八蛋,王婆子得罪了人,反倒害得我们家房子被烧了!王八犊子,等他们回来的,我非得把修房子的钱从她手里抢过来!一家黑心玩意儿!” 白景年带着浸湿的帕子过来,递给宋青,问道:“王家人今天都不在家?” 宋青迟疑了下,抿唇接下帕子,垂眸,细细地擦脸。 小周面露羡慕。 村民道:“王家一大早就坐车走了,好像是送他二儿子回城里?到底干什么去了,我也不知道,反正一直没回来。兴许啊,是早知道有人要来他家闹事,提前躲出去了!一家子王八蛋……” 骂着骂着,他忍不住捂脸痛哭。 王家躲了个干净,房子被烧了,但无人伤人,邻居们及时逃出来,也没人伤着,可到底房子被毁了。这么冷的天,几家人林林总总加起来几十号人,还有几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儿,房子修好之前,他们只能暂住在亲朋家。 擦脸的宋青动作顿了顿,把帕子递过去,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只要人还在就好。而且,王家人也不是不回来了,在他们回来之前,你们几户商量好,得想法子让放火的人赔偿你们修房子的银钱。” 村民也不嫌弃帕子脏,擦了擦眼泪。 因为宋青的话,他多少有了方向,不像无头苍蝇似的,不禁感激道:“多谢你啊,宋青,你说的我记住了,等会儿我去找他们商量。” “对了,听说你现在去镇上开店了,生意怎么样?在哪条街?过两天我有空了,带着孩子过去捧场。” 宋青摆手,“我的店就在镇中心,叫‘好味居’,不过您别客气,先把房子修好再说。” “欸!” 离开涌泉村,白景年选择了虽远但更安全更宽敞的官道回去,把伙计们顺路送回去,再回到店内,天已经彻底黑了。 奇怪的是,店内黑漆漆的,连二楼春秀住的房间都没亮灯。 “天刚黑,她们就睡了?”宋青纳闷嘀咕。 白景年把牛拴到后院,点亮一盏烛灯,上前,“去看看。” “我自己去。”宋青轻声道:“兴许她们只是睡着了。” “也好,蜡烛给你,我去厨房烧水。” “嗯。” 举着烛台上去,周围都静悄悄的,宋青怕打扰她们母女俩休息,一步一步走得十分小心。 到了二楼,找到春秀的房间。 她没推门,而是手指屈起轻叩了两下门框,“春秀,睡了吗?” 半晌,屋内响起嗓音微哑的回应:“刚睡,你们刚回来?没事?” “没事,你们先睡,我不打扰了。” “嗯。” 宋青没有过多打扰,很快下楼去了。 脚步声越来越远,直至彻底消失。 屋内躺在地上的春秀紧攥着被角,咬紧双唇,扼住一切可能从喉咙发出的声音。 漆黑的屋内,窗户缝里漏进来一点月色,她瞪大了眼睛,看着近在咫尺安详入睡的女儿,再看看不远处被打开的、空荡荡的木盒,陡然,两行泪不受控制地落下来。 …… 宋青回到厨房,等水开的时间,她示意男人把裤腿掀起来,查看伤势。 “今天出了那么多岔子,你比我预想中还要忙,再加上救火,我必须亲自看看,不然晚上都睡不着觉。” 她说得一本正经,白景年听完却忽地笑了。 他微微前倾,盯着她,眨了眨眼睛,“你这么说,会让我误以为你很担心我。” “废话。”宋青一心想确认对方腿疾情况,完全没往暧昧的方向去想,她翻了个白眼,“我要是不担心你的伤,能一天关系那你八百次?快点,把裤子掀开,我看看。” 不料这话一说出口,男人直接笑出声。 “干嘛!”她绷着脸,本能觉得不对劲。 白景年抿了下唇,收起脸上的笑,但眼中的笑意仍旧藏不住。 可面对凶巴巴的宋青,他依旧如实回道:“你那句话,很容易让我误以为自己是即将被糟蹋的良家少男。” 宋青差点被口水呛住! “你、你整天都在想什么!”她色厉内荏,表面凶巴巴,实则脸颊早发红滚烫。 她到底忍不住,道:“白景年,你是换了个人么?以前你从来不这么说话,现在怎么越来越油嘴滑舌……整天就会说这些有的没的,还是从前那样好。” “你喜欢我从前那样?”白景年依旧盯着她。 宋青想都没想,“当然了,话少但能干,最重要的是,”她顿了顿,抬眸瞪了对方一眼,“没那么油嘴滑舌,动不动就调侃人。” “你以为我在调侃?”白景年挑眉。 宋青瞪他,反问:“难道不是么?” “我从来不撒谎,更不爱调侃人。”男人表情很无辜。 他再一次强调,“我说的都是真心话,青青。” 那个腻歪人的称呼从他嘴里喊出来,充满磁性的低沉男声,带着一点难以言喻的暧昧,在这封闭的、只有两个人的空间内,愈发显得亲近、甜蜜。 让宋青几乎瞬间就软了大半身子。 “青青。”他又喊了一声,只是声调更轻,像一把羽毛刷子,轻轻拂过宋青的心尖。 她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地抖了下,仓皇别开眼,磕磕绊绊道:“你、你别乱叫。” “都叫过很多次了,之前你都没禁止。”白景年单手撑着下巴,看不够似的,一双眼黏在她身上,语气有些委屈。 但仔细看,就能发现他嘴角噙着得意的笑。 宛如最好的猎手面对即将落入陷阱的猎物,得意、胸有成竹,脚步也放慢,不急着进攻,因为他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去逗弄对方。 “那从现在开始,你不许那么喊我了。”宋青很没气势地宣布。 白景年:“不喊青青,要喊什么?” 他盯着对方慌乱的眼睛,眨了下眼,薄唇轻启,“娘子?” 末尾的字说出口,男人的唇角弯起勾人的弧度。 第203章 又算计我 “咚!” 宋青一屁股摔到地上,滚了半身土。 白景年连忙拉她起来。 费力的重新坐好,宋青又慌又羞,“你想吓死我啊?” 男人愣了下,陡然失笑。 “笑什么?”她羞赧瞪他。 要不是他突如其来喊什么“娘子”,她也不会吓得从凳子上摔下去,屁股疼不说,还丢人。 显得她好像很没见过世面似的,区区一个称呼就吓成那样。 “相比较青青,你不喜欢这个称呼?”白景年问。 她咬牙,掷地有声道:“不喜欢!” “那我以后还是喊你青青。”他下了定论。 和“娘子”相比,“青青”的确算是可接受的选择,况且都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喊过了,好像也没那么不可接受。 宋青边想边点头,算是认可“青青”这个称呼。 但很快,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又中了白景年的圈套。 就像之前男人非要来店里做伙计一样,对方不由分说开始干活,让她都没理由赶对方离开。 而这次,对方更聪明。 看似给了她可以选择的余地,可细究,不论选择哪一个,都是白景年占便宜。她明明可以做出其他选择,但一时的思维局限,让她下意识在对方给出的选择中取舍,从而落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 “你又算计我!”宋青忿忿道。 白景年嘴角噙笑,自顾自喊她,“青青。” 男人五官硬朗,可喊她的时候,眉眼弯弯,漆黑的眼睛眨都不眨看着她,嘴角也有浅浅弧度,原本冷峻的生人勿进的一张脸,忽然柔和亲近起来。 只对视一眼,宋青便浑身不自在,像是有一团火从里到外地烧,全身上下都滚烫。 “青青。”男人又低低地喊她,声音像是窖藏多年的酒,醇厚醉人。 宋青瞪他的勇气都没了,别开眼,脸颊被灶膛里旺盛的火烧得通红。 “咳咳。”她别扭地转移话题,“快把腿伸过来我看看。” 白景年收起逗弄她的心思,乖乖道:“好。” 男人始终不肯详说腿疾的来历,但以宋青的判断,多少能猜到,这么严重的腿疾,绝非一句简单的意外就能概括,而且,绝不是一次两次受伤所能造成。 非但如此,他受伤后完全没有接受基本的包扎、治疗,甚至可能一再在原本的伤口上受到重击。 下手的人十分狠毒,宋青能肯定。 借着炉灶的火光,她上下细细查了一遍,又按了按,确信没事后,心里紧绷着的那根弦松了松。 “还好没事,你今晚好好休息,明天再针灸。”她说着,想到什么,又道:“找个深点的水桶,最好能到膝盖以上,我去拿药草,等会儿你用热水好好泡一泡。” 白景年:“泡脚对腿疾也有用?” “那倒没多大作用。”宋青诚实道:“只是能帮你解乏,消除奔波一天的疲惫。” 男人唇角勾起小小弧度,“好。” …… 不知是钱夫人授意,还是青山村那场宴席的闹剧太离谱,不过几天,镇上百姓都知道了,传得沸沸扬扬。 而承办这场宴席的有味居,几乎所有的食客都在八卦议论。 有些熟客,甚至特地来店里找宋青打听,想知道当天是否果真如外面所传的那么夸张。 “我一个做饭的,当时一直在后厨待着忙活,哪儿能知道外面宴席上的事。”宋青打哈哈。 客人不放弃,追问道:“那总能听到动静?” 宋青抿唇想了下,见实在逃不过,才点头,“是听见了不少动静,吵吵嚷嚷的,但具体怎么回事,我也不知道。” 说着,她招呼春秀,“快给这位客人来一壶我们店的新饮子,就是昨个蔡彩送来的茉莉那个。” 她笑眯眯看向客人,转移话题道:“您是老主顾了,应该知道我那妹子调饮子的手艺,茉莉熟水是她新研制的,清雅又好喝,这壶算我送您的,慢用。” 春秀捧着茉莉熟水小跑过来。 突然,她身形一晃,手里捧着的壶的盖子飞出去,里面滚烫的饮子瀑布一般,直冲着客人倾出去。 “哎呀!” 客人尖叫一声站起来,大骂:“你眼瞎还是少长了一只手,故意往我身上倒,找死啊!” 宋青连忙拿帕子给他擦。 万幸初春天气冷,客人穿得厚,只有裸露在外的手背和脖颈被溅起的热水烫到一点,其他地方没事。 但也够叫人恼火了。 “对不起、对不起。”春秀吓得脸色惨白,想伸手帮忙,却插不进手,索性“噗通”一声跪下,连声道歉求饶。 店内不少客人都望过来。 宋青急忙帮客人擦干净,道:“我带您去看大夫,上点药,医药费我包了,还有今天这顿饭,您也别付钱了。” “我带他去医馆。”白景年听到动静赶来,说道。 客人拍了拍身上,沉着脸,“行了行了,今天算我倒霉,看在跟你们还算比较熟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末了,看一眼还跪着道歉的春秀,他没好气道:“掌柜的,你都开这么大馆子了,招点好用的伙计,别什么毛手毛脚的人都要。今天你们运气好,遇到的是我,心善。要是别人,呵呵,人家不管不顾地闹起来,把你这馆子的名声搞臭了,你还怎么赚钱?” 宋青赔笑道歉。 春秀则脸色煞白。 白景年带客人去医馆上药走远,她还跪着,被宋青提醒才扶着桌子晃晃悠悠地站起来。 还没开口,她的眼泪唰唰往下落,“小青,都怪我……” 宋青没说话,拉起她的手,将人带到后院,才皱眉问道:“你最近怎么回事,心不在焉的,好好的走着路,怎么会摔倒?是不是身体哪里不舒服,还是——” “我没事、没事!”春秀急忙打断,握紧她的手,泪眼汪汪地恳求,“小青,我哪里都好好的,我能干活,你别赶我走。” 宋青:“……” “你别多想,我不是要赶你走,只是你这两天怪怪的,是不是心里有什么事?你说出来,我帮你一起解决,就算我没法子,好歹也能帮你想个主意不是?不管怎么样,你别一个人憋着。”她耐心询问。 春秀摇头,垂下眼帘,“我没事,就是有点累。” “你又要带孩子,又得学算盘,是有点忙。”宋青想了想,道:“这样,等晚上打烊了,你专心学算盘,茜茜我来看着,晚上睡觉再送回你屋里去,反正打烊以后我也没事。” “那怎么行?我——” 宋青语气坚定,“就这么说定了。” 春秀感激得又要落下泪来。 “以后有事跟我说,别一个人忍着,听到没?”她拍拍对方的肩。 “嗯。” 二人正说着,小周跑过来,“掌柜的,外面有人找你,是个穿官服的。” 第204章 一家人 赵武大马金刀坐在大堂最显眼的位置,穿着官服,腰间佩刀,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 宋青一抬眸就看见他,忙上前。 “赵大人是来吃饭的吗?想吃什么,我这就去准备。” 赵武一摆手,面容严肃,“我不吃饭,来这,是有一件事要告诉你。” “什么?”宋青微微睁大眼睛。 她开店以来,老老实实、本本分分,不仅按时缴纳税款,店里也从未收到任何投诉。好好的,衙门的人突然登门,即便来人是受了白景年恩情的赵武,可瞧他一本正经的样,她心里也难免忐忑。 “上次在你店里闹事的王彪,还记得?”赵武粗声道。 宋青点头,“记得,他怎么了?” “昨天他们家里人去了趟衙门,交了罚银,把他提前放出来了。”赵武昂了昂下巴,“你这几天小心着点,万一他小心眼上门报复,你这店啊,还得重新收拾一遍。到时候,就算他还肯赔钱,可修缮店面的功夫,不能开门,也少赚不少钱。” 宋青压下心中不安,冲对方笑笑,“你说得对,麻烦你特地来说一声,辛苦了。” 她道:“马上就中午了,要不吃点饭再走?我请你,就当是谢礼了。” 赵武起身,“不用了,我媳妇还在家等我。你要是真想谢,就谢大人去,是他让我顺路跟你说一声,省得再闹出事端来。” “好、好,我记下了,多谢你们。” 送走赵武,宋青站在店门口,扶着门框想了好一会儿。 昨日王家被人放火,他们一家都不在,如今看来,应是来镇上衙门赎王彪去了。虽然暂时不知放火的人究竟和他们有什么仇怨,但王家房子被烧,他们一大家子居无定所,王彪但凡有点良心,就该先帮家里把房子盖好,而不是来她店里闹事。 不过,这种事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以王彪小心眼的性格,迟早上门。 她得在那之前想个万全的法子。 对了,王彪跟招摇撞骗的郑乾——不,卜任有生意来往,虽然不知道卜任的骗局王彪是否参与,但若能抓到卜任,王彪和他有往来,少不得也要受衙门询问。 到时候时间一拖…… “发什么呆?” 宋青回神,发现是白景年回来了,就站在台阶下看着自己。以二人的身高差距,在台阶的帮助下,两人恰好能够平视彼此。 她敛起思绪,“客人怎么样,没大碍?” “无碍,大夫帮他上了药,因着天气冷,也不用担心化脓。我付了药钱,给他买了药膏,把人送回去了。” 宋青点头“嗯”了声,“那就好。” 白景年走上台阶,身子帮她挡住大半阳光,垂头,低声问:“刚才怎么了?远远的,就看见你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是不是春秀又出什么事了?” “没有,你去忙,我没事。”她下意识否认。 但下一瞬,男人的大掌落在她头顶,宋青被迫抬起头来对上男人的视线。 “骗我。”他眼神笃定。 宋青:“……” “青青。”白景年大掌摩挲她的头,声音低低的,“别骗我。” 宋青没由来地心软。 但在如实相告前,她咬唇,抬眸对上男人墨黑的眸子,“那你以后也不能骗我。” 白景年原本严肃的俊颜闪过错愕,紧接着,他失笑。 他抬手戳了下女人的额头,轻笑道:“不愧是掌柜的,每笔账都算得这么清楚。” “到底答不答应?”宋青昂起头,“只要你保证再也不能骗我、瞒着我,我立刻就把事情告诉你。” 白景年叹口气,看似无奈,实际上眼中盛满轻轻浅浅的笑意,“好。” “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虽然没让你写契书,但你也绝对不能反悔,听到没?” “好。” 得到白景年的在收纳承诺,宋青才吐口气,将方才赵武来的事说了。 末了,她道:“王彪心眼小,王婆子心眼更小,要是让王婆子知道是我让他儿子蹲了那么长时间大狱,还赔了不少钱,她非得跟王彪一块来找我的麻烦不可。所以,在他们来之前,我得想个办法,就算不能彻底拦住他们,也至少别再砸店。” 和方才承诺时不同,白景年神色严峻,“这件事交给我来处理,你别操心。” 宋青想都没想就否决了,“俗话说小鬼难缠,王彪和王婆子就是小鬼,吓不死人,但能把人给恶心死!手段再厉害,遇到这种人也得被烦死,你一个人绝对不行。” “我们一起想办法,一家人,就得一起打无赖。”她拍了下男人的胸口,“你说是?” 在听到“一家人”几个字时,白景年微皱的眉顷刻展开,唇角弯了弯,“你说的是,我听你的。” …… 正如宋青所猜测的那样,王彪虽然恨她恨得牙根痒痒,但家里房子被烧,一家老小没地方住,他不得不先联系人修缮房屋,安置妻儿和老娘。 不过,说是修缮房子,但以王家房子被烧的程度,说是重建也不为过。 除了不需要打地基,其余一切都得从头做起。 王彪媳妇刘氏算了笔账,顿时心疼得全脸五官都皱起来。 “木头、砖石、家具、被褥,还得加上请工人的钱,加起来就得这个数——”她比了两根手指头,“至少二十两银子。” 王彪正在角落抽旱烟,闻言,不耐烦地摆手,道:“不用连被褥都置办好,先算建房子得花多少钱。” “那也得十多两银子。”刘氏皱眉道。 王彪不说话了。 刘氏盯着算盘看了会儿,又看看王彪,小心翼翼道:“要不,让你二弟也出点?他虽然回城里了,但也是你娘的儿子,过年在家里吃吃喝喝的,基本都是我们出钱,你二弟——” “啪!” 王彪把旱烟杆子往桌上一拍,刘氏登时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他眼睛一撇,“一口一个‘你二弟’‘你娘’,那不是你二弟,不是你娘?你是不是压根没把我娘当成一家人?只有你娘家的亲戚才算亲戚,我家的亲戚就不算?!” 刘氏攥紧手心,“我……我就是随口一说,没别的意思……王彪,你别多想。” 屋内气氛低沉,王彪黑着脸,一声不吭。 见状,刘氏只好妥协,“十多两银子不多,你是家里的长子,我们来出也不是不行。只是,我们过年回家没带那么多钱,镇上也没有合适的钱庄,要不,我回城里取一趟?” “不用麻烦。”王彪翘起二郎腿,重新拿起旱烟袋,慢慢悠悠道:“我前些日子跟京城的一个大老板合伙做了笔生意,投了不少钱。再过几天就该结账了,到时候我去他那取二十两银子,给娘盖房。” 第205章 勾人 过了上元节后,镇上一日比一日和暖。 但宋青忙着开店、带徒弟,晚上还要帮春秀带茜茜,偶尔空闲,时间也会被白景年压榨干净,以至于有一天她突然发现后院地面冒出小草时,着实吃了一惊。 “天气暖和了嘛,长草也正常。”小周不以为然。 春秀一直盯着算盘,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白景年倒很重视,又或许只是看出了宋青的心思,主动道:“我可以去买些种子回来,在后院种菜。” 宋青眼睛一亮,“后院也能种菜吗?” 不怪她一听到种菜就兴奋,实在是血液中流淌的基因作祟,让她对种菜一事热衷不已。 虽然她压根没种成功过,大多时候不等小苗发芽开花就会由于各种原因挂掉,但这依旧没能消减宋青对种菜的热情,哪怕魂穿到了这个时代,一听到“种菜”两字,还是难掩激动。 “既然能长出草,就一定能种出菜。”白景年道:“试试就知道了。” 宋青眼睛亮亮看着他,“你会吗?” 被这样一双眼睛巴巴望着,白景年很难说出“不会”两个字,他想了下,点头,“会。” 他在青山村住着的时候,偶尔会帮蔡叔下地干活,没种过菜,但基本流程还算清楚。 应该没问题。 “太好了!” 惊蛰过后,镇上的集市上好很多卖菜种的摊位,白景年在小小的后院开垦出一块适宜种菜的田垄,翻土、施肥,挑选合适的天气将种子撒下去,浇水。 宋青飞快做好客人点的菜,窗口一一交给小周,洗手的同时指点唯一的学徒如何控制盐量,说完,转弯就到了后院。 “种下了吗?” 白景年拍了拍身上的土,“好了,卖种子的老板告诉我,大概三到五天就能看到种子冒芽。” “这么快?” “嗯,这种菜长得快,但不耐晒,正适合在后院播种。” 说话的时候,白景年的视线落在宋青的一双眼睛上,看着她惊喜、期待的模样,一颗心不由自主地跟着她的情绪而上下起伏。 宋青目不转睛盯着田垄,嘴巴张张合合,念念有词,隐约能听到几个数字,似乎在算账。 但白景年没细想,也没心思去想,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对方一张一合的唇占据。 分明没有涂抹胭脂,却没由来得勾人。 他喉结上下滚动,整个人完全不受控制地凑近,呼吸放轻。 “掌柜的,何小姐来了。”身后传来伙计的提醒。 在脑海内算账的宋青被迫回神,应了声:“知道,马上到。” 但她还沉浸在开源节流的设想中,一时没舍得起身。 还是白景年轻咳一声,站起身,“别让客人等太久。” 宋青才暂时将想法搁置一旁,起身拍拍土,去外面招呼何飞缕。 合伙做过几次生意,二人算是有些交情,她没从前那么客气,给对方倒了杯香饮子,笑着调侃:“不过年不过节的,大小姐怎么亲自登门了?” “怎么,不谈生意,本小姐还进不得你的店?”何飞缕哼道。 宋青笑道:“倒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稀奇。” 她往前探了探身子,挑眉,故意问道:“何大小姐,当真不是为了生意才登门?” 何飞缕翻了个白眼。 “本小姐是喜欢做生意赚钱,但还没到满脑子只剩下这一个念头的地步。”她喝了口香饮子,到了嘴边的话咽回去,注意力全被香饮子勾走,“这是你调的?手艺不错。” “我可没那个本事。”宋青介绍:“这是蔡彩做的,每隔一天让他哥哥送来研磨好的饮子末,或者一个个单独包好的香饮子料包,我只需要冲泡或者煮开,味道是一样的。” 听她的介绍,何飞缕脑海中隐隐约约冒出个形象来。 蔡彩具体什么样子她记不清了,但依稀记得对方年纪不大,身量也不高,说话怯怯懦懦,完全不像是能做出这样与众不同香饮子的人。 何飞缕忍不住又尝了口。 见状,宋青笑眯眯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好喝?和别家的都不一样?” “还行。”她惜字如金。 宋青撇嘴哼了声——明明就被惊艳到了,偏不说,口是心非。 不过她没说破,而是提醒道:“你这次来找我到底什么事,总不会只是为了来我这尝一口香饮子?” “去你的,我才没那么闲。”何飞缕笑骂。 旋即,她正了神色,掩唇压低声音,“卜任,你还记得?昨个晚上让我家的护院抓住了。” 宋青蹭得站起来。 见她如此诧异,何飞缕不无得意地挑眉,邀功一般:“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宋青重新坐下,由衷赞叹:“你效率好高,几天功夫就把人抓到了,比衙门的官差还厉害。你怎么做到的?现如今卜任在哪里,还在你家关着吗?” “让我的人打了一顿,想跑都跑不了。” 宋青忍不住笑出声。 卜任是何飞缕介绍来的,在这件事上,她自认亏欠宋青,所以格外好说话,主动问询她的意思,“你打算怎么处理?送官府,还是把他送来,再让你打一顿出气?” “不急。”宋青想了想,唇角绽放出个意味深长的笑,“不急,你先关着,过两天就能用到。” “你想到什么法子了?” 宋青神秘道:“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兴许,他能帮我一个大忙。” 何飞缕撇下了嘴,站起身,“不说就不说,我也不稀得知道。先走了,什么时候用得到他,你去我姑姑家说一声就成,她家有人知道那东西关在哪儿。” “多谢。” 起身目送对方出门,何飞缕走到门口,宋青忽然想到什么,忙叫住她,“先等等,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 宋青快步去到后厨,从柜子中翻出两包蔡洪送来的香饮子料包,找了个布袋装好。 回到门口,她递过去,“你刚才喝的那种香饮子,回家后用沸水煮一刻钟就好,要是喜欢甜口,可以再加些糖。总之,看你的喜好。” 何飞缕示意婢女接下,傲娇模样难掩笑意,“谢了。” “不客气。” 送走何飞缕,宋青心情颇好地哼着歌,喜盈盈回到后厨。 “何家小姐又来找你做生意?”白景年也在后厨帮忙,见状随口问道。 宋青笑着否认。 男人默了默,忽道:“你们好像关系颇好。” “还行。”她边忙边说:“何飞缕人是傲娇了点,有时候还有点刀子嘴,但心肠不坏,值得相交。” 白景年不说话。 宋青这才察觉出点不对劲,抬眼去看对方,有些诧异的试探:“你好像不太喜欢她?” 第206章 你好像我爹 “没有。”白景年否决得很快。 宋青狐疑,“是么?” 她转了下眼睛,放低声音,提醒道:“别忘了前几天你答应我的,说话不算数,可不是君子所为。” 闻言,白景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几丝淡淡笑意,虽然还掺杂着些许无奈,到底抬头看向她,认真解释:“没有撒谎,我说的是真话,只是……” 他顿了顿,再开口,语气便有些严肃:“你和她相处要当心,凡事多留个心眼。” 他一本正经,宋青却“噗嗤”一声笑了。 她笑声清脆,“你好像我爹,凡事都不放心,总觉得好像全世界都要害我一样。” 虽是调侃,但话说出口的那一瞬,宋青就后悔了。 “宋青”一个孤儿,哪里来的父亲?饶是后来寄居王家,她也没跟公公相处过几次,不可能有父亲会疼惜女儿的概念和体会。 所以,说完后她有点心虚,借着擦汗的动作垂下眼,掩饰慌乱。 还好白景年不知道在想什么,并没注意到这句话,过了会儿他才笑笑,不轻不重地把话题揭了过去。 宋青暗暗松口气,附和对方说起后院种下的菜,不忘将自己设想的开源节流的计划告知对方—— “去年开张的时候因为后厨人手不够,定下的菜式有些少,我想趁上巳节之前再补几道。正巧,开春后地里、山上会冒出不少野菜,就用这些时令野菜做新菜式,你觉得怎么样?” “对了,我还想去镇外的荒地开垦几块农田,种些瓜果蔬菜,专给店里供应。自己种自己用,节省不少成本不说,还省事、放心。” 方才她蹲在后院的田垄旁,计划的就是这件事。 她前世做药膳时,就专门承包了蔬菜大棚,不仅种蔬果,还栽植药材,就是为了食材安全。 白景年若有所思地点头,“是个好主意,不过——” “菜蔬和庄稼不同,天便要细细看一遍,以免长虫或者被野鸡偷吃。还有些菜生长期间需要大量水,除了时不时去除草,还要拉着水浇田,施肥也不必不可少。” “这些我可以自己来。”宋青兴致勃勃,“清晨开门前,或者下午店里不忙的时候,我可以去看。反正镇子不大,来回一趟花不了多少时间。” 话音落下,角落切菜的学徒弱弱举起手,“师父,要是种菜的话,我可以帮忙。” 二人视线齐齐落在他身上。 宋青疑惑道:“你不是镇上长大的么,也会种菜?” 十岁出头的小男孩涨红着脸,鼓起勇气道:“小时候我跟奶奶住,见她种过菜,依稀还记得要怎么施肥、浇水。” “那——” “你是来学手艺的,又不是招你来种菜。”白景年微皱眉头,道:“再说,你家掌柜下午出门,万一店里来了客人,两个厨子都不在,怎么招呼客人?” 小男孩立刻不吭声了。 白景年看向宋青,是不由分说的语气,“让他留在店里好好学手艺,出门种菜的话,我陪你一起去。” “也好。”宋青眼睛弯弯,“你会种菜,有不会的我可以请教你。” “咳。”白景年掩唇咳了声,别开眼,起身道:“估摸着到了来客人的时辰,外面忙起来了,我去看看。” “嗯,去。” 出了后厨,白景年招呼了几桌客人,又是倒水又是点菜,虽然仍旧麻利,但心里藏着别的事,到底和从前不一样。 连小周都看出了端倪。 趁着客人都落座,收盘子的间隙,他上去撞了下对方肩,小声问:“哥,你最近咋跟春秀姐似的,一脸装着事的样子,出啥事了?” 白景年闻言,没应声,而是先看了眼春秀。 对方正在柜台给账房先生帮忙,看起来倒很认真,但观察账房先生那张无奈的脸,多少能猜到春秀远没有她所表现的那么认真。 “春秀姐最近犯了好多错,明明来的时间也不短了,但还不如新人……”小周自顾自嘀咕了会儿,忽然意识到什么,急忙解释:“哥,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担心春秀姐,不是偷偷骂她。” 白景年收回视线,垂眸专心干活。 “我知道。” 回答一如既往的简短。 小周忐忑了会儿,见他确实没有追究的意思,才接着说道:“哥,你咋也跟春秀姐似的?”他半开玩笑:“是不是嫂子骂你了?” “没有,青青不是那样的人。”白景年道。 说话的功夫,男人已经将桌子收拾干净,又用抹布干干净净地擦了一遍,对小周招手,“把盘子放到后院洗干净,我有事,先出去一趟,你帮我跟青青说一声。” “啊?什么——” 不等小周问完,白景年已大步流星出门。 小周急忙去通知宋青。 宋青想了下,笑道:“估摸是出去看场地了,没事。” “场地?” 她“嗯”了声,正欲解释,忽听外面传来春秀的尖叫声。 后厨几人瞬间唰唰变了脸色,先后冲出去。 “小青!” 春秀尖叫着朝她跑来,下意识躲到她身后,但紧接着,她想到什么,又咬着牙站出来,挡在宋青面前。 她颤抖着身子,面向门口,“你、你们别想闹事!” 宋青眯了眯眼睛,这才看清逆光站在门口的人。 王彪。 挡在她身前的春秀抖得不成样子,呼吸都乱了。从宋青的方向,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绷紧的腮帮子,可见有多害怕。 可即便如此,春秀仍挡在她面前。 宋青心中微动。 下一瞬,她拨开抖似筛糠的春秀,交给小周,上前,往对方身后望了望,确信没人跟着后,宋青愈发镇定,甚至还弯唇笑道:“这个时辰来,吃饭?” 王彪皮笑肉不笑,“不然能来干什么?” 他的眼神刀子一般在春秀身上划过,接着说道:“我都进门多久了,都没人招呼我坐下,你们店的伙计也太懒了。” “你看着太厉害,他们胆子小,不敢上。”宋青阴阳怪气道:“不过没事,我来,掌柜的亲自招呼,总不算懈怠?” 她指了指远处的空座,“客人,请您——” “怎敢劳烦掌柜的,”王彪手一指,穿过众人直指春秀,笑容阴涔涔的,“让她来就行了。” 第207章 哭什么丧 春秀不受控地打了个寒战,连牙齿都在上下打颤。 “她是我们店里的账房,不是伙计。”宋青微微侧过身子,挡住王彪看向春秀的视线。 王彪不屑嗤笑:“就她,还账房?” 小周都看不下去,“账房怎么了,你瞧不起女人做账房?” 王彪眼皮一抬,“就是瞧不起,怎么了?”他上下打量小周,忽然阴阳怪气笑了几声,“这么急着给女人出头,你也是女人?怪不得长得跟个小白脸似的,原来——” “我去你妈的!”小周一拳头挥过去。 到底年轻,而且王彪没想到他突然出手,肥硕的身体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猝然倒下。 气盛的小周打了一拳还不解气,又冲上去,坐在王彪身上,一手扼住他衣领,一手握拳对准他的腮帮子连挥了好几下。 宋青暗暗偷笑,同时招手叫来机灵的伙计,在对方耳旁吩咐几句,让他去钱家报信。 而她,直等王彪被打得头昏脑涨,才佯装急切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去拉架?” 伙计们陆续应声,上前拉架。 说是拉架,其实更像帮小周摁住王彪,方便他下手罢了。 名副其实的拉偏架。 毕竟,谁也没忘记不久前王彪带人砸店时的嚣张模样,尤其在那场混战中受伤的,不仅拉偏架,还趁机掐了王彪几把,专挑不暴露于人前的地方。 王彪叫苦不迭,整个人宛若一条巨大的菜青虫,在青石地板上蠕动挣扎。 “小青,这样……不好?”春秀小心翼翼地拉了拉宋青的衣服。 她收回视线,看了眼春秀,才抬手喝停:“行了,快把人拉起来,哪有这样对客人的,别闹了。” 伙计们这才拉着小周起身。 王彪脸上青一块红一块,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擦一把鼻血,“宋青你这个小贱人,你她娘的存心使坏,老子要去衙门告你!” 说着,转身就要出去。 小周见势不妙,冲上去抓他。 但王彪被打了一顿,早有警惕,竟灵巧闪开。他大步一跨走出店门,不忘回头嘲讽:“你这种瘦得鸡崽子似的小白脸,也就只能搞一搞偷袭了,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小周大骂:“瞧你那个大肚子,比猪都肥,还好意思笑我!” “小鸡崽!”王彪回头接着骂。 但话音刚落,衣领突然被人抓住,紧接着整个身子完全不受控制地被提起来,脚底悬空,衣领向上卡住脖子,瞬间勒得他喘不上气! 王彪慌乱挣扎,四肢乱晃,但却因此致使衣领勒得愈发紧。 他脸色被憋得青紫,呼救声越来越弱,手脚挣扎幅度越来越小。 “救、救命……救我……”王彪嘶哑着求救,眼白露出一半。 “咚!” 揪住他衣领的那只手突然松开,同时用力往右一推,肥硕的王彪宛若一块腐肉被扔出去,地面扬起尘土,过路百姓嫌弃地绕远避开。 “景年。”宋青快步上前,“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找到适合种菜的地方了?” 白景年没回答,而是拧眉指了指趴在地上没起身的王彪,“他怎么来了?” “闲的呗。”宋青没当回事,她对春秀使了个眼色,“你去楼上,这件事我来处理。” 春秀面露犹豫。 “去报官?”白景年询问宋青的意思。 却不想她不仅摇头,还露出个神秘莫测的笑,“不急,等会儿自然有人来带他走。” 男人面露不解。 春秀听到二人对话,则露出紧张的神色,“小青,非要把他送官不可吗?万一……万一我娘她知道了,来你店里闹事,怎么办?” “如果她真的来了,你会帮谁?”宋青忽问。 春秀一愣,没反应过来。 “王婆子要是来我店里闹事,你会帮我作证么?或者,会帮她一起?”宋青定定看着她。 “怎、怎么可能!”春秀脸涨得通红,也不知道是急的还是慌的,磕磕绊绊道:“你帮了我那么、那么多次,是我的恩人,我不可能害你!” 宋青笑了下,“行,有你这句话就够了。” 她摆摆手,“你快上楼去,别掺和这事,对你和茜茜不好。” “我……”春秀犹犹豫豫的,望着门外一蹶不振的王彪,眉头紧锁,不知道在想什么,始终不肯离开。 宋青正觉纳闷,之前派出去的伙计回来了。 对方越过王彪进门,跑到她身旁小声道:“掌柜的放心,那人和消息一块被送到衙门去了,官差们马上就到!” 宋青一喜,“好。” 不明所以的白景年问道:“什么人?” 她冲男人勾勾手,对方立刻会意俯身低头,将耳朵凑过来。 宋青低声道:“之前坑我的那个郑乾是个惯犯,骗了不少人,可巧,王彪跟他有生意上的往来,只要他被衙门抓住,王彪也少不了被叫去问话。”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动静。 “来了!”报信伙计激动道:“官差可真快!” 宋青也暗暗松口气。 虽说王彪这回没伤到任何人,而且她早有准备,加上白景年也在,对方孤身一人不可能把事情闹大,但这么一个肥腻的胖子躺在店门口,到底影响生意。 还是早点被带走的好。 急促的脚步声愈发近了,宋青指挥伙计们去招呼客人,尤其是小周,被她赶到后厨——以免被官差发现二人当街斗殴,把小周也带走。 一切准备妥当,宋青上前,准备迎接官差。 但万万没想到—— “我的儿!” 出现的竟是王婆子! 只见她飞奔着冲向王彪,“噗通”一声瘫坐在地,捧着王彪烧饼似的大脸,仰天大哭:“我可怜的儿子,谁把你打成这样,还有没有王法?我的儿……” 她嚎得伤心,王彪也十分配合,原本只有三四分不适,现下装得活像瘫痪一般,哼哼唧唧,还时不时掉两滴眼泪。 宋青见了直皱眉。 虽说有其母必有其子,但王婆子和王彪奇葩到如此一致、如此不要脸地,她还是第一次见。 眼看外面看热闹的百姓越来越多,她看不下去,也听得耳朵疼,索性把腰间围裙解开,大步流星出门。 她往门口一站,叉腰,中气十足吼道:“人还没死呢,你哭什么丧?” “我就知道是你!”王婆子猛地扭脸,却没再接着骂街,而是脖子一耷拉,哭了起来,“我们家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害了这个又害那个,把我儿子打成这样,躺在地上动不了,绝对是骨头打坏了……你好狠心,存心让我这个老婆子白发人送黑发人不成?我到底哪里得罪你——” “这不关小青的事。” 一道细弱但坚定的女声响起,短暂地打断王婆子的哭嚎。 春秀捏着拳头走上前,挡在宋青面前。 她脸色发白,声音也一颤一颤的,但她没有后退一步,而是鼓起勇气地对上王婆子震惊的眼,大声道:“是你儿子来我们店里闹事,才被赶出去的,没人故意针对他。” 第208章 疯婆子 在看到春秀的那一刻,王婆子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没想到,春秀竟然就藏在宋青的店里,而且,还帮着宋青这个外人去欺负亲大哥和亲娘! “你疯了!”王婆子憋出这样一句话。 相较于她的反应,春秀便显得镇定多了,逻辑也清晰。 她道:“店里那么多客人都看见了,是王彪来店里闹事,伙计才对他出手,不然谁无缘无故打他?再说了,王彪也动手打了我们店里的人,一半一半,算是扯平。就算是衙门的人来了,也不会偏帮着他。” 王婆子罕见没回嘴。 但宋青知道,她只是太震惊,一时没反应过来,绝对因为面对的是春秀而不好意思。 果然。 不过须臾,反应过来的王婆子“蹭”的一下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来,“你跟我回去!” 春秀的身体比她大脑的反应还要快,完全凭借本能反应闪躲开。 王婆子还想抓她,被宋青一把抓住,下一瞬,另一只手也被白景年紧紧攥住。 她宛若被钉在十字架上,动弹不得。 王婆子挣扎几下挣不开,索性哭起来,“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一个老太婆,就不怕传出去丢人吗!” “不怕。”宋青想都没想。 至于白景年,都没有回答的意思,手指分毫未动不说,反而暗暗收紧。 王婆子暗暗咬牙。 心里骂道:每次遇到这夫妻俩都没好事,而且,她从前常用的手段在这不要脸的夫妻俩面前,根本发挥不了威力。 一对瘟神! 她老脸发青。 当众被钳制得动弹不得,看不到身后街道上百姓的脸,王婆子本能觉得所有人都在笑话自己,浑身的不自在。想回头给儿子王彪使眼色,奈何双手被死死控制,头根本扭不回去。 “王彪!”她只好大喊,“你快来!” 宋青“啧啧”叹了两声,故意道:“你这当娘的也太狠心了,儿子躺在地上动不了,骨头都坏了,你还好意思让他爬起来帮你,就不怕再摔他个好歹?” 周围百姓听出蹊跷,议论纷纷。 店内围观全程的食客们则哈哈大笑,嘲讽意味十足。 王婆子脸色由青转红。 本欲起身的王彪闻言,犹豫了下,最终决定躺下。 他心道:就算自己这时候起身冲上去,也打不过白景年,到时候母子俩一块丢人不说,还印证了宋青那贱蹄子的说法,让大家认为他故意碰瓷。 不如索性装瘫装到底,兴许还能博得几个人同情。 如此想着,王彪躺得愈发心安理得。 天气和暖,正午的天,有一圈人围着他,恰好帮他挡了刺眼的阳光。地板干燥,也没有虫子,硬是硬了点,但有一身肥肉做垫子,王彪也不觉得硌得慌。 至于王婆子一会儿哭,一会儿骂,他压根没当回事。 都是做戏,他笃定心道,自个儿老娘他最清楚,绝对吃不到亏的。 直到—— “起来。”粗声的呵斥在头顶响起,紧接着,金属质地的刀鞘瞧了瞧石板地面,刺耳的摩擦声让王彪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试探着将眼睛睁开一条缝,恰好对上赵武不耐烦的视线。 王彪没由来的心里一哆嗦,“干什么?” “还有脸问?犯了什么事,你自己心里清楚!”赵武吼完,转身叫来其余官差,命令道:“直接把人绑起来带走。” 王彪登时慌了。 他在大牢里待过,虽然时间短,但难熬得仿佛在里面待了半辈子,他不想再回去。 “官爷、官爷等等。”他手脚并用爬起来,“你们是不是认错人了?我只是个老实本分的生意人,从来没有——” 赵武不耐烦挥手打断:“你到底本不本分,跟我们回衙门,一审就知道。” 他懒得再废话,“来人,带走!” “哎哎哎——” 不等王彪再开口,直接被两个身高体壮的官差架起来,三下五除二拷住他手腕,上了枷锁。 王婆子没亲眼看见,但听着动静,早慌脚鸡似的叫喊起来,挣扎得愈发卖力。 宋青见状,暗暗给白景年使了个眼色。 二人同时泄力。 “砰!” 过于用力的王婆子猛然挣开束缚,被门槛狠狠绊了下,差点摔倒在地。 宋青没忍住笑了下。 王婆子骂了句,但却顾不上跟她算账,急急忙忙追上官差,“官爷,我儿子才从大狱里出来没多久,你们是不是抓错了?他这几天可老实的,都没出门。” 赵武提刀走在最前面,一脸漠然,“我再说一遍,老不老实你说了不算,得押到公堂审问后才能下定论。” “一定是有人给我儿泼脏水,官爷,一定是有味居那帮人干的,对不对?”王婆子亦步亦趋。 赵武懒得打理。 但王婆子倒因此蹬鼻子上脸,一路紧追着,“我儿那么孝顺的一个人,花了好多钱给我盖房子,绝对不可能是坏人。” “官爷,你也有老母亲,也是娘生爹养的,一定能理解我儿子有多不容易。你说,这样的一个人能犯事吗?绝对是有人陷害他。” 赵武听得心烦,扭头拔刀,“你再墨迹,影响我们执行公务,小心我把你也带回衙门去!” 王婆子登时不吭声了。 男人满意收刀,“走!” 王婆子下意识想跟上去,可一回想赵武那柄寒光凛凛的刀,又有些后怕。 思来想去,她扭身回了有味居。 王彪被他们陷害进了衙门,这帮人也别想安生!做生意?想都别想! 一路杀回有味居,却不想门口堵了一堆人,熙熙攘攘,好像是在参与有味居的某项活动。人们将门堵得严严实实,一只苍蝇蚊子都进不去。 王婆子又是踮脚又是抻脖子,竟死活看不到店内的情形,更别提找到宋青了。 “小白眼狼,宋青,你给我滚出来!”她气得跺脚大吼。 然而,围堵在门口的百姓们说说笑笑,掺杂着店内伙计的招呼,完全把王婆子的怒吼盖了过去。 她如跳梁小丑般在门口又是吼叫又是大哭,卯足劲儿吸引眼球。 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店内,压根没几个人注意。 偶尔有几个回头看一眼,也很快转过身,继续望向店内,或是跟同行的人毫不掩饰的议论,猜测王婆子是偷跑出来的疯婆子。 把她给气得够呛。 第209章 春秀能解决 “二楼还有位置,同行人多的可以去雅间落坐,请往上走。” “独自来的,不介意的话可以跟别人拼桌,同样可以优惠便宜。” “不想拼桌的,来里面做,都是一人或者两人一桌,跟我来这边。” 有味居的伙计热情招呼,不一会儿,店内上下满是客人。 而门口的队伍却没有丝毫变短的趋势。 小周风风火火来后厨通知宋青,征询解决的办法。 “去二楼,把我和白景年休息的房间收拾出来,招呼客人。”她当机立断。 小周:“哎,我这就去!” “不用,让景年去。”她顿了顿,叫住对方,问道:“春秀在忙什么?” 小周:“自打你说要搞优惠,每桌客人都能打折扣,还送东西后,春秀姐就一直跟账房算账。”他打量着宋青神色,试探道:“掌柜的,要我帮你把春秀姐叫来吗?” 宋青想了下,点头。 小周“欸”了声,扭身快步跑出去。 宋青往围裙上擦了下手,对着徒弟招手,示意他来完成最后一道工序。她则走到另一个锅灶旁,准备下一道菜。 王婆子的性格她再了解不过,救不出王彪,定要杀个回马枪来找她算账。 她干脆趁店外人多搞活动。 一来,现成的巨大客流量摆在眼前,不趁机促使他们消费一番,犹如放任即将到手的银子被别人捡走,对不起她生意人的身份; 二来,俗话说,有便宜不占是王八蛋,店外的百姓哪怕只有一半肯排队进店吃饭,也能帮她把店门口堵死。 到时候王婆子纵有满肚子的阴谋诡计,也施展不开。 “小青,”春秀进门,出乎意料的,她神色十分平静,“你叫我有什么事吗?” 宋青抬眼,细细地打量她。 王彪出现的时候,春秀明显是害怕的,但仍然壮着胆子挡在她前面;王婆子到的时候,她更怕,可依旧义无反顾地站出去反驳对方,维护宋青。 害怕和勇敢,竟然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人身上。 更让宋青诧异的是,王彪被官差带走了,春秀竟然半点反应都没有,还能照旧帮账房算账。 要知道,算账是个脑力活儿,需要集中全部的注意力。 前几天她一直心不在焉,账目算错了好几次,最后索性自暴自弃地去端盘子跑堂。今天出了这么大的事,春秀居然还能算账,还有心情算账。 “这么看着我干啥?我脸上有东西?” 她摇头,又看了对方一会儿,说:“店里客人越来越多,我让人把我跟景年的房间收拾出来,东西暂时放到你那屋去,不影响?等到打烊就挪出来。” 春秀:“不影响,我这就去帮忙。” “等等。”她叫住对方,“账房那边不是还忙着么?你先去帮他,搬东西的事有景年就够了。” “好。” 春秀走了,宋青握着勺子想了会儿,忽地笑了。 她心道:春秀和她印象中那个懦弱胆小又迂腐的女人相比,变了不少。 纵然身体下意识的胆怯还无法克服,但她在慢慢改变。 也许,以后她就算不特地护着对方,春秀也能过好自己的日子。 真好。 宋青由衷地长出一口气,心情松快。 有味居的名号在镇上还算响亮,不到半天时间,店内打折扣还送东西的消息就在镇上传开了。直到下午,店门口的队伍都没断,甚至有越来越长的趋势。 可把门外的王婆子给气坏了。 她吼了那么长时间才吸引来的人,转头就给宋青送钱去了,合着她成了有味居招揽客人的伙计。 不对,她甚至还不如伙计。 伙计有工钱拿,她却一文钱没有。 心头那股火越烧越旺。 她转身跑到集市上买了一挂鞭炮,跑回来,故意扔到店门口,点燃。 “噼里啪啦——” 响声混合着火光,排队的客人吓得瞬间四窜逃开。 有味居门口顿时门可罗雀。 王婆子笑得前仰后合。 不多时,小周端着一大盆水冲出来,冲着还在燃烧的鞭炮扬手浇过去—— “唰!” 鞭炮冒出阵阵白烟,响声渐渐弱下来。 “疯子!”小周指着她骂道:“官差迟早把你抓走!” 一提到官差,王婆子眼神一变,直冲着店门口小周跑过去。 小周一时没躲开,被撞得差点摔倒,急忙扶住门框才稳住身子。 王婆子趁势冲进店内,一眼锁定在门口柜台内算账的春秀。 “你跟我走。”她隔着柜台抓住春秀的手,不由分说命令:“出来!” 春秀拼命挣扎,身子后缩。 “滚出来!跟我去衙门,你去作证,把你哥捞出来,快点!”王婆子使出吃奶的劲儿将人往外拽。 春秀太瘦,饶是用足了力气挣扎抵抗,上半身仍不可控制地前倾,几乎趴在柜台上,眼看着就要被拽出去。 她又着急害怕又觉得丢人,脸涨得通红。 终于,在被拽得连脚都被迫离开地面,慌乱交加下,她大叫一声:“我不去!” “你还敢顶嘴了?我是你娘,今天你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王婆子怒道。 情急之下,春秀脱口而出:“你不是我娘!” 王婆子一怔。 春秀趁机脱开她的手,勇气上头,接着说道:“你根本不是我娘,我没你这样的娘。” “你、你疯了!” “我没疯,我清醒得很。”春秀攥紧手,指甲掐着手心,痛觉让她无比清醒和胆大。 “你是生了我,但你根本不配做我娘,你对陌生人都比我好,就因为我是个女的!连吴勇那个王八蛋欺负我,你都护着他,对他像对亲儿子一样!你帮吴勇说话的时候,让我带着孩子回娘家给那帮王八蛋低头认错的时候,让我受下所有委屈的时候,有想过我才是你的女儿吗?你根本没有!” 积压多年的委屈、不甘、疑惑、愤怒……诸多情绪在这一刻彻底爆发。 泪水大颗大颗滚落,但春秀却顾不上擦,她瞪大了眼睛,无比愤怒地用眼神质问王婆子。 厨房门口,宋青轻轻拉住想上前帮忙的白景年,摇了摇头。 她说:“春秀能解决,我相信她。” 第210章 我们的孩子 话是这样说,但宋青时刻紧盯着,明显也悬着心。 她相信春秀拥有了和过去割席的能力和决心,可王婆子是个不稳定因素,事态随时可能发生变化。 所以,只要王婆子在一刻,她的心就会保持一刻的紧绷,无法松懈。 察觉到她的情绪,白景年微微晃了下被她拉住的手,吸引到宋青半分注意力后,他问:“既然这么担心,为什么不干脆出手帮她解决?你不是最烦无关紧要的人影响店里生意么?” “这种事,外人插手不好。”宋青将视线重新移向门口,模样认真,“而且,不让春秀经历这一遭,她永远没办法长大。” 春秀真正彻底的开始变化,便是在衙门跟吴勇对峙之后。 “我忽然觉得……”白景年俯身凑近,嘴巴几乎紧贴上宋青的耳廓。 她怕痒的躲了下,缩起脖子,心不在焉:“什么?” “你应该会把我们的孩子教得很好。” 男性特有的低沉嗓音在耳边响起,分明很低哑,可话的内容却像平底一声惊雷,“咣”的一声在宋青脑海中炸开,炸得她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全身血液凝滞。 但很快,停滞不过片刻的血液疯狂流动,甚至完全不受控制地往头上涌,脸颊迅速烧起来。 她张了张嘴,但好像舌头也不受控制了,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单音。 万幸她的眼睛还能运作。 可瞧着白景年唇角轻翘,憋不住笑的样子,宋青顿觉自己在对方眼里可能像是突然患上痴呆症的傻子,于是又羞又恼的别开眼。 白景年歪了歪脑袋,两人的面颊几乎贴到一起去,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在她脸庞,酥酥麻麻。 “怎么了?”他问。 宋青吞了下口水,慌得不知道说什么,几乎将脑袋缩进脖子里去。 男人轻笑了下。 “你笑什么!”她恼羞成怒,突然恢复语言功能。 白景年:“你刚刚害羞了。” 是语气笃定的陈述句。 宋青急道:“我没有!” “那……”男人停顿了下,眉眼露出几分委屈,“你没想过我们会有孩子?” 她喉咙卡了下。 “你计划的未来里,没有我。”男人垂眼,眉宇落寞。 宋青下意识反驳:“不是!” 白景年抬起眼皮看她。 被他一注视,她忽然有些说不出话,干巴巴道:“我……我没有。” 白景年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宋青还想别开眼,可又怕对方误会,只好强忍羞赧,咬唇,抬眸对上他的视线。 墨石般的一双眼睛,清晰映出她的模样。 “景年……”她轻轻喊了声,有些情难自抑。 白景年眸子忽的暗了好几个度,但不等宋青反应过来,一双干燥温热的大掌忽的横过来遮住她的眼睛,喑哑男声在耳畔响起—— “别这样看着我。” “为什么?”她反应迟钝。 白景年:“……王婆子好像哭了。” “嗯?” 转移话题的方式很生硬,但确实勾起了宋青的好奇,她双手拉下对方的大掌,看向门口方向。 这一看,便惊呆了。 只见王婆子瘫坐在地上,靠着门框,仰脸大哭。 她头发很乱,鬓角都湿了,眼泪顺着脸上的纹路往下滑,眼眶发红,鼻尖发亮,似乎是鼻涕……总之,王婆子脸上一片狼藉。 宋青微张着嘴巴,很吃惊——自记事起,她还没见过王婆子哭得这么狼狈。 可见是真哭,并非做戏。 “你是我肚子里掉下来的肉,我……我怎么可能不疼你?春秀,你都叫她们教坏了,怎么、怎么能帮着外人对付你娘啊?春秀,我是你娘啊!我把你拉扯这么大,难道我还有罪了吗?” 王婆子吼得撕心裂肺,因着掺杂几分真情实感,倒真惹得屋内不少食客跟着落泪。 再看春秀,手抠住桌角,强忍着泪珠反驳:“我没说你有罪,只是我不配做你的女儿,这样说还不行吗?你把我害成这个样子,我还不能说你了?” “我害你什么了?我害你什么了?”王婆子连声质问。 不等春秀开口,被感染的食客们纷纷帮腔王婆子—— “哪有做女儿的这么说亲娘的,太不孝顺了。” “不管怎么说,小辈怎么能这么对长辈呢?” “毕竟是亲娘啊……没有她,你都不能来到这个世上。瞧你也是成了亲的妇人,这么大年纪,怎么还这么不懂事,哎!” “就是,当娘的再偏心眼,不也把你养大了吗?” 指责声越来越多,春秀突然呼吸急促,“你们根本就不知道!” “你瞧你,好好的嚷什么,大家伙也是为了你跟我好……”王婆子假惺惺道。 春秀把牙咬得咯吱作响。 那边食客们还在说,不外乎让她感念生养之恩云云。 春秀耳边嗡嗡的响,眼前则是王婆子看似可怜实则得意的脸,委屈和愤怒喷涌而出,她只觉脑袋都要炸开了! “够了!” 她大喊一声,眼底猩红,“她生了我、养了我,给了我一条命,按照你们说的,我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干脆死了好了!还她的恩情!” 说完,春秀往后退了一步,而后闷头撞向桌角。 账房吓了一跳。 王婆子尖叫一声,手扶住门框,身子往旁侧躲,生怕春秀撞到她。 人群中有反应快的急忙冲上去拦人。 “春秀!”恰好目睹这一幕的宋青瞳孔一震,身体冲出去。 但男人比她速度更快。 饶是隔着整个大堂,隔着那么多人,白景年竟是第一个冲到春秀身旁的。眼下春秀距离桌角不过半拳的距离,男人照着背心一把将人提着拎起来。 因为过于着急,力气也大,领口卡住春秀的脖子,勒得她脸色一瞬变成了青紫色。 宋青匆匆赶到,连忙示意白景年将人放下来,这才给了她喘气的机会。 “你这人怎么那么傻,你娘说你几句而已,怎么还寻死了?傻不傻啊!”其余人紧跟着赶到,皱眉斥责。 “你死了,你娘可怎么活?” “老人家一时生气教训你一句而已,过了这茬还是亲娘儿俩,你这人怎么这么较真,动不动寻死,吓死人了。” 春秀捂着喉咙咳嗽,眼泪唰唰往下落。 宋青脚步一跨挡在她前面,瞪向斥责春秀的男人,“你认识她吗?还是认识她娘?” 男人一愣,旋即理直气壮道:“合着我不认识她们,还不能说话了?” “你压根不认识她们,不知道那个疯婆子怎么对女儿的,你凭什么指责她?站在什么立场去指责她?要是你有个那样的娘,肯定还不如她,兴许早找根绳子上吊死了!” 第211章 断绝关系 宋青护着春秀,扯着嗓子和人对峙,宛若护犊子的老母鸡。 而春秀真正的娘——王婆子,她扶着门框换了个姿势,一手捂着半张脸,低声“呜呜”地哭,做出一副被女儿伤透心的模样。但是,只要仔细看就能发现,她那双眼睛这个通过指缝溜溜地往外看,一滴泪都没有。 耳朵呢,则支得高高的,生怕错过一点动静。 “你说话也太难听了,以后我不来你家吃饭了!” 宋青:“不来就不来,我还不稀罕你这种是非不分、就会拉偏架的客人。” 这话一出,周围大半食客都不满起来。 偷听的王婆子暗自得意。 二楼雅间的客人听到动静也陆续下楼,通过旁人的七嘴八舌,也心生不满,对宋青冷嘲热讽。 “破开店的牛气什么,没我们,你吃什么喝什么?我们就是你的衣服父母!” “知人知面不知心,没想到你是这种人。” “从前摆摊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的,现在赚了点钱,开了店,就飘了?不知道自个儿几斤几两了?” 指责如潮水般袭来。 站在宋青身侧的白景年脸色阴沉,正欲说话,被宋青一把拽住。 她咬着牙,对男人摇了摇头。 意会后,白景年双眉拧成个疙瘩,同时护住宋青的手攥成拳。 周围嘈杂,宋青却能清楚听到对方骨节咯吱作响,显然,他忍耐到了极点。 她不禁抬头看向白景年—— 男人薄唇紧抿,本就锋利的下颌线此刻绷紧,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透出浓浓的狠戾,眉宇之间隐隐露出杀气。 意外的,她半点没怕,反而没由来的动容。 宋青反握住男人的手臂,轻轻按了按。 旋即,她轻咳一声,道:“大家都不是两三岁的小孩子,仅凭别人的几句话就认定我不是好人,草率了点?不过我不在乎,日久见人心,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大家以后有的是时间知道。” “我今天唯一在乎的,是当众揭开那个老婆子的真面目。”她直指王婆子。 众人视线“唰”地聚集在王婆子身上。 方才一心看热闹的她急忙放大哭声,还不忘呜咽着诉说委屈。 头发花白的老人瘫坐在门口,哭声委屈,声音颤抖,惹得不少路人纷纷驻足。 而店内,一小部分人因为宋青的话而犹豫,但更多的,还是依旧被王婆子哭声打动的食客。 他们对宋青的指责变本加厉。 更有甚者抓起桌上的东西往她身上扔! 万幸白景年反应迅速,随手抓起木盘挡下,但这一举动无疑激怒了更多人。 不少人有样学样,跟着找东西砸人。 伙计看不下去,要么学白景年的样子帮宋青挡下攻击,要么索性跟食客互砸。 大堂顿时乱成一团。 “够了!” 春秀突然大喊一声喝断众人,紧接着,她把宋青推到一旁,“这不管小青的事,你们不该骂她!” “你跟我出去,我们别在人家的店里吵。”她鼓起勇气上前,抓住王婆子的手,罕见凌厉起来:“走,出去!” 王婆子挣了下,哼哼唧唧的,“我不,我动不了了,不出去。” 春秀二话不说,咬牙把她拽起来。 她从小帮家里干活,出嫁后在吴家的铺子干活,后来又去了首饰铺,而今打算盘……虽说活儿越来越轻松,但身上那股子力气还在,更何况她铁了心要把王婆子拉走,猛地一使劲儿,还真把王婆子拽了起来。 “走!” 王婆子反抗不得,索性再次哭道:“这就是我养出来的好女儿,呜呜呜……我这辈子到底造了什么孽,怎么把孩子——” “你闭嘴!”春秀忍无可忍。 王婆子被突如其来的吼声吓得一哆嗦。 春秀深吸一口气,抿紧唇,拉着她继续往外走。 她本想拉着王婆子到个僻静点的角落,把事情说清楚,但万万没想到,刚穿过人群,她就看到了一道无比熟悉的背影—— “吴勇!”春秀叫住他。 不远处背影一震,很快作势要跑。 春秀急中生智,“你要是敢跑,我就再去衙门告你一回!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大不了咱们都去蹲大狱!反正茜茜有人照顾,但是你爹娘,呵呵,你要是不怕他们老死在家里都没管,你就跑!” 吴勇果然停下。 他绷紧腮帮子转过身来,咬牙骂道:“你现如今真是学得越来越狠了。” “都是被你们逼的。”春秀哼道。 说出这话的一瞬间,她顿时想到从前宋青也这么说过,当时她的反应和吴勇相差无几。 如今想来,宋青比她还要惨,可她非但没被打趴下,还将日子过得红红火火,可见,人还是要狠一点。 思及此,春秀紧了紧手心,将王婆子死死控制住,又对吴勇道:“你过来。” “你想干嘛?”吴勇怀揣警惕,不敢往前,但也不敢逃跑。 春秀顿觉好笑——以前她好声好气跟吴勇说话,甚至恳求对方时,他从来都是直接表达喜怒。如今和离了,她说话硬气点,对方反倒不敢那么直接了。 甚至畏手畏脚,怕起她来。 实在讽刺。 “我还能杀了你不成?过来!不然我就把你做过的事都抖落出去!”春秀再次加重语气。 吴勇吞了下口水,只好臊眉耷眼过来。 看到她手里拽着的王婆子后,他皱眉:“你这是干什么?发什么疯?” “我发疯不都是被你们逼的么?”春秀反问。 吴勇不吭声了。 春秀转身,正欲想法喊那帮看热闹的食客过来,就发现宋青和白景年以及店内一众伙计就站在身后,而那些食客们,也乌泱泱地站在不远处围观。 正好,省得她再喊人了。 她笑了下。 宋青从没见过她这个样子,不禁面露担心“春秀,你——” “我没事。”春秀抬手打断,道:“小青,我知道你关心我,但我比你还大呢,总不能回回躲在你后面。你放心,这回不管闹成什么样,我一个人收拾烂摊子。” 说完,她侧身看向王婆子,压低声音,语气透露着疲惫,“你放心,等这件事解决了,咱们就断绝母女关系。从今天开始,你不是我娘,就当从没生过我这个女儿。以后,我不找你,你也别再来找我。” 第212章 房子被收 王婆子瞳孔震动,张大嘴巴,半晌没说出话来。 而距离她极近的吴勇,听见也吃了一惊,诧异地看着昔日妻子,完全不敢相信这是春秀能说出来的话。 她不是最讲究孝顺、妇道的么?如今怎么…… “还有你——”春秀看向吴勇,视线冰冷,“今天也一起做个了结。” 看着她的眼睛,吴勇陡然生出一股不好的预感,后背发寒。 “过来。”春秀道。 吴勇本能地想要逃走,但想到她刚才的威胁,只能硬着头皮过去。 他的恐惧几乎写在脸上。 春秀扫了一眼就看得清清楚楚,愈发想笑。她道:“放心,就是找你做个证,要是事情好好的结了,你之前做的事我就当不知道,但你要是敢扯谎,我——” “放心放心,买卖不成仁义在,我不是那种人。”吴勇急忙保证。 春秀冷笑了下,点头,示意他再上前一步,站到王婆子身边去。 对方依言照做。 王婆子心里发毛,总觉得不对劲,“你到底想干什么!” 春秀看也不看她一眼,昂头,看向不远处的食客们,大声道:“你们不是说我不孝顺、怪我对她不好吗?好,今天我就把家丑扬出来,让你们知道这个老婆子都做了什么。” “春秀!”王婆子急忙喊她,“你疯了吗?咱们个人家里的事,你闹这么大图什么?平白招人笑话。” “我以前就是脸皮太薄了,总相信你的话,才落得现在这个下场。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你以为我被笑话的少吗?摊上你这样的娘,还有吴勇那个男人,带着孩子连个住处都没有,去年被赶出家门差点冻死在外面……我王春秀被笑话的还少吗?” 相比较方才的慌乱,春秀此刻冷静到了极点。 她要和王婆子断绝往来,也要借机给宋青澄清,还要让王婆子明白,她不再是从前那个任谁都能踩一脚、毫无反抗能力的王春秀。 而想要做到这一切,就必须当众亲自揭开王婆子的真面目。 正巧,吴勇就出现了。 不,也不是刚巧。 早在上个月底,宋青带着一帮人去青山村置办宴席时,吴勇就来过,知道她藏身在有味居。不仅如此,他还利用茜茜,偷走了春秀这段时日攒下的所有银两。 她这段时间惶惶不可终日,就是生怕吴勇再次登门闹事。 但当这日真的到来,看到吴勇的那一刻,春秀又无比庆幸,庆幸他来了,庆幸自己手里有他的把柄,可以威胁他。 有他做证人,就算王婆子再装可怜、说谎,也不怕。 春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回忆一番,而后睁开眼,冷静地将王婆子这些年对她的所作所为一一说出来。 从小时候单单欺负她和宋青,撒谎骗宋青是救命恩人,逼宋青嫁给弟弟冲喜,到被迫成为家里的佣人,再到逼她嫁给吴勇,婚后帮着吴勇欺负她,骂她是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 最严重的,当属在得知吴勇把她们母女赶出家门后,还劝她回去给吴勇做小,甚至对她拳打脚踢。 很多事,春秀都一直埋在心里,不曾告诉任何人。 连宋青都不知道。 所以,饶是宋青清楚王婆子不把女儿当人看,但亲耳听到王婆子是如何苛待春秀时,还是止不住的愤怒。 她眼眶发红,拳头攥得死紧。 要不是还有那么多人看着,她恨不得立刻冲上去揍王婆子一顿! 而她身后的食客们,则嘀嘀咕咕地议论—— “嫁人这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理她没错,可帮着女婿欺负女儿……这种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真的假的啊,她胡编的?怎么可能有这样的娘呢。” 人群中的质疑声传到春秀耳中,她一把将吴勇推出去,“这就是她逼着我嫁的那个男人,不信的可以问他。” 镇上就那么大,很快,有人认出吴勇曾是赌坊的常客,还欠了一大笔债,把房子、铺子都卖了。 甚至不等吴勇开口承认,又有曾和吴家住得很近、常光顾吴家铺子的,渐渐认出二人来。 “当初吴家说儿媳妇带着孩子回娘家了,结果好久都没回来,邻居们还纳闷呢,没成想是被赶出去的……吴家人心狠啊,那么冷的天,连孩子都不放过……啧啧。” “要是换成孙子,你看他们心不心疼?照我说啊,这婆家和娘家人都不是东西!” “欸?刚刚那婆子不是说,是她女儿把儿子给害进了衙门吗?要这么说的话,她们母女两个都不是省油的灯。” 王婆子耳尖地听到这点,立刻顺杆爬,“我再不是东西,也没害过亲戚,更没把自己的亲大哥送进衙门。” 宋青当即便要反驳。 但不等她开口,马上有嘴快的食客反驳道:“你女儿要是有那么厉害,跟衙门的人认识,还至于被丈夫赶出家门,就没地方去?你胡扯呢。” “要是你儿子清清白白,官差还能无缘无故抓人不成?” 王婆子被堵得哑口无言。 春秀趁势道:“从前的事我不想深究,但是从今天开始,咱们再也不是母女。今天,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我王春秀发毒誓——” 她举起手指,“从今以后,我绝对不再找你,你也别来麻烦我。就算哪一天我死在路上,也不需要你来收尸;同样的,不管你家出什么事,也都跟我无关。” “你……你敢!”王婆子色厉内荏。 春秀看着她,扯出个笑,只是很苦涩,“要不我们去衙门,当着官差的面立个字据?” 王婆子顿时说不出话来,脸上逐渐失去血色。 她没想到这丫头真狠得下心断绝关系。 她倒是不在乎,可—— 对面人群忽地响起嘲讽:“你这个老婆子还想继续压榨女儿不成?不要脸!” “不是不喜欢女儿吗?索性认你的好女婿当儿子得了,还巴巴地扯着女儿不放干什么?” 王婆子脑子一热,“放你娘的屁,谁看见我扯着她不放了?当我稀罕她似的!” 宋青接着激她,“那就同意呗,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一声,又没要你的命,有那么费劲么?” “说就说!” 王婆子一把甩开春秀的手,理了理衣裳,高昂着头,甩了个白眼,“我还不稀得有你这么蠢的女儿呢!断就断,老娘就当十月怀胎生了个死胎!” 春秀看着她,渐渐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流下来。 宋青小跑上前一把抱住她,“没事,别哭。” “我是高兴。”春秀闭上眼睛。 王婆子站在原地甩了甩衣袖,没好气骂了几句。 她孩子多的是,没了春秀,还有两个儿子,还有个大孙子,照样能够子孙满堂! “娘!” 突然,远处传来一女子的叫喊。 众人回头,只见那女子跌跌撞撞跑过来,直奔王婆子而去。她满脸泪痕,慌里慌张地冲过去,“噗通”一声无力跪下,哭道:“娘,不好了,咱们家刚盖好的房子被衙门收走了!” 第213章 我不是赔钱货 王婆子顿觉天旋地转,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一黑,差点栽倒! 她一把抓住刘氏的衣领,“你刚说什么?好好的,怎么……怎么会把房子收走?你是不是看岔了?” “是真的……娘,”刘氏抬起头,眼睛哭得红肿不堪,“不光咱们村里的房子,就连我和王彪在城里的铺子可能也要被……娘,怎么办?以后怎么办?” 王婆子粗喘几口气,“为什么?凭什么?他们是官差还是恶霸,凭什么收我们的房子!” 上次大火烧了老宅,里面东西都没了,万幸王彪孝顺,立刻出钱给她建了新房子,周围邻居无不嫉妒,甚至还有人因此眼红,合伙逼王彪给他们也重建房子。 王彪自然不答应。 那帮人想闹事,但他们的新房子是砖石结构,十分结实,加上家中吃食齐全,众人在家躲了几天,王彪又找人恐吓了他们一番。那群人闯不进王家,又怕被打,只能愤愤离开。 离开前,有几个人故意冲着王家大门吐口水,诅咒他们。 王婆子犹记得当时自己根本不以为然,可万万没想到…… “是不是村里那帮人搞出来的幺蛾子?”她恨得牙痒。 刘氏咬着唇,艰难道:“是……是王彪。” “他前段时间跟一个叫郑乾的大老板合伙做生意,可那个郑乾是个骗子,不仅骗了王彪的钱,还在公堂上反咬一口,说他也跟着行骗了……娘,房子没了还能重建,可要是王彪进去了,我跟儿子咋办啊?” “衙门说了,要么坐牢,要么把骗的钱都吐出来,可王彪压根没骗过,我拿不出那么银子啊!” 一听能用银子把王彪赎出来,王婆子心中燃起希望,“你们这么多年做生意就没积蓄?” “前阵子都让王彪拿出去做生意了,眼下我手里只剩两,连零头都不够。”刘氏边说边抹眼泪。 王婆子急道:“那就回你娘家要啊!对了,把你头上、耳朵上这些东西都当了,总够了!” 刘氏哭着摇头,“不够,还不够……” “到底多少钱?!” 刘氏抽泣着说出数字:“三百两。” 王婆子顿觉脑袋更晕了,周围的东西一圈圈地转。 猛然间,她一个趔趄,身子不受控地倒下,差点头朝下栽在路面青石板上。 刘氏见状愈发灰心,捂着脸低声呜咽。 “烦死了!”王婆子没好气骂道:“哭哭哭,就知道哭!哭有个屁用,能救你男人?” 刘氏身子哆嗦,登时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王婆子咬牙爬起来,下意识看了眼春秀的方向—— 她还没离开,眼下被宋青挽手站在一旁,脸上似乎有泪痕。 王婆子眼睛一转,来了主意。 下一瞬,她重新瘫坐在地上,抱住刘氏痛哭。 “娘一大把年纪了,衙门里又没认识的人,能有什么法子?这么多年攒的钱,也都被上回一把火给烧了,娘就是想帮,也出不了力气啊。” 哭诉期间,她把耳朵凑到刘氏耳旁,低声叹气:“不过,王彪还有兄弟姊妹,要不你问问他们?老二回城里了,但春秀还在镇上,而且就站在那边,不知道她肯不肯帮这个忙。” 刘氏眼睛一亮! “春秀!”她连滚带爬站起来,不顾王婆子摔倒在地上,急忙冲过去,“妹子,我求你,求你帮帮我,帮帮你哥!我给你跪下,给你磕头!” 春秀被吓了一跳。 宋青身子侧过,挡住她,“你来晚了,她已经跟王家断绝关系,不是你妹子了。” 刘氏懵了。 “她是跟我断绝了关系,可什么时候说跟王家断绝关系了?她不认我这个娘,我没话说,可王彪是她亲哥哥啊,她连亲哥都不认了吗?”王婆子爬起来,故意道:“我不相信春秀那么狠心。” 刘氏下意识跟着附和:“是,春秀妹子,那是你亲哥,你不能——” “娘我都可以不认,亲哥又怎样?”春秀突然打断。 话是对刘氏说的,但春秀直直盯着不远处王婆子的眼睛,一字一顿,“我王春秀,跟你们一点关系都没有,别说王彪进大牢,就算他明天要被推出去砍头,也跟我没关系。” 刘氏颓然瘫坐在地。 王婆子则刷地换了张脸,指着春秀大骂:“你个赔钱的贱货,老娘怎么生出你这么个玩意儿!你刚生下来的时候,我就该活活掐死你!” 春秀面上不显,但挽着她的宋青能清晰感觉到对方瞬间僵硬的身子。 她轻轻拍了拍春秀的背。 对面王婆子还在骂骂咧咧,一句比一句脏。 春秀两腮微微颤抖,身子也开始打冷战。 “景年,”宋青回头看向一直默默护着二人的男人,暗暗使了个眼色,“外面没我们的事了,回店。” 白景年抬眸扫了眼王婆子的方向。 宋青伸手拉了拉他,压低声音:“先回去,这么多人在,也不好算账。” 男人收回视线,“好。” “走。”宋青揽住春秀的肩,将人带回店内。 王婆子不依不饶追上来,盛怒之下,也不再伪装,彻底露出平时无赖刁钻模样,对着三人背影大骂:“王春秀,你下贱!你不要脸!你是畜生王八蛋,对亲哥哥见死不救,将来你生病老死的那天,你那个赔钱货女儿也绝对不会管你!你会遭报应!” 前面种种辱骂春秀还能忍,但最后那句,她听到的瞬间,胸膛中的火山“砰”的爆发。 她猛地转身,“你才是赔钱货!不许你这么说我的茜茜!” 见她恼了,王婆子非但不气,反而得意大笑,变本加厉喊道:“就是赔钱货,我就——” 忽然,一道稚嫩的童声响起,“我不是赔钱货!”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茜茜趴在店铺二楼的窗户处,本来嫩白的小脸被风吹得通红,见众人都看向自己,她咬唇,拧起眉毛又重复了一遍,“我不是赔钱货,也不会不管娘亲。” 方才闹得那么大,宋青都只是愤怒,但看到茜茜的那一刻,她抑制不住的鼻酸眼热,仿佛下一瞬泪水便会喷涌而出。 周围的食客们也纷纷动容,有感性的,甚至开始抹眼泪。 春秀的反应却和众人都不同,她顾不上感动,而是吓得脸色煞白,盯着二楼窗口,声线颤抖:“茜茜,你快回屋,快回去!” “娘亲,我……” “回去!”她尖叫。 第214章 说个价,我们赔 宋青忙按住她,“你别吓到孩子。” 春秀仿佛听不到似的,双眼死死盯着二楼窗户。 直至茜茜撅着嘴巴,小心翼翼地缩下身子,从窗口消失,春秀丢掉的魂才回来,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宋青松了口气,拍拍她的背,“你先回去照顾茜茜,外面的事别管了。王彪被关起来了,那个老婆子闹腾不了多久。” “闹事的那些客人——” 她笑笑,“他们闹是因为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被老婆子骗了,这会儿看清她真面目了,怎么可能还去店里闹呢?”她凑近,低声笑道:“刚才我可听见好几个人骂王婆子。” 春秀一怔。 侧身看去,大家伙果然都怒气冲冲瞪着王婆子,偶有几个交头接耳议论的,仔细一听,也是在骂王婆子,或是讨论茜茜那番话,并没有接着指责她不孝。 “好了,快回去。你刚才吼茜茜那几句太大声了,去看看她,别把孩子吓着,她再误会你就不好了。”宋青道。 春秀呆呆的,陡然紧张起来:“我吓着她了?我……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是——” “我们知道,你回去。” 和王婆子相比,自然茜茜更重要,春秀顾不上其他,拔腿跑回店内上楼找女儿。 白景年和宋青也很快回到店内。 人都走了,王婆子急着追上去。 然而—— “把亲生女儿逼成这样,你还想闹事?刚才我们可被你骗惨了!” “不要脸的臭老娘儿们,撒起谎来一套一套的。” “亲儿子进了大牢,想起从女儿身上搜刮银子了,我呸!” 几十位食客拦住王婆子的去路,骂声不断。 反正真面目已经暴露了,王婆子索性破罐子破摔,朝他们吐口水,“你们懂个屁!让开!” “就不让,你能怎么样?” 王婆子一跺脚,闷头撞过去。 那人灵巧一躲,“嘿嘿,没撞——” 话音刚落,王婆子突然身子一软倒下,紧接着“哎哟”求救,“打人了,当街打老人,救命啊……我骨头好疼,肯定是裂开了,救命啊……” 那人气得脸青,“你为老不尊!” 王婆子只当没听见,接着“哎哟”哼哼。 “由着她哼哼去,咱们这么多人都看见了,就算衙门的官差来了,她也讹不着你。”有人仗义执言。 还有人嬉笑道:“还哼哼呢,你儿媳妇都跑了,嫌你丢人,不管你了。” 王婆子急忙回头,果然!刘氏没了! 她暗骂了句,手脚并用爬起来折回去追人。 街道众食客哈哈大笑。 店内的宋青听得一清二楚。 彼时茜茜已被春秀安抚好,乖巧坐在一旁,伙计们也把乱糟糟的店内收拾干净。 “他们母子俩是瘟神,每次来都闹得店里不安生,客人都没法来了。”小周瘪嘴吐槽。 春秀面色尴尬。 “姐,我不是那个意思。”小周急忙解释,“我是骂他们,没想骂你。” 宋青附和:“就是,你都和王婆子没关系了,还替她揽这责任干嘛?他们俩是瘟神,你和茜茜是财神。”说着,她上手捏捏茜茜的小脸,笑道:“刚才多亏了茜茜站出来帮你说话,太厉害了。” “真的?”茜茜微微瞪大眼睛,亮晶晶的。 她含笑,“是啊,不信你问娘亲。” 小孩子立刻去求证春秀。 春秀掩下苦笑,点点头,“茜茜很厉害,帮了娘亲大忙。” “太好了,我也能保护娘亲了。”茜茜喜滋滋的,又骄傲又得意。 看得春秀落下泪来,紧紧抱住孩子。 店内伙计出言安慰。 气氛温情,店门口忽地“吱呀”一声打开,几个眼熟的客人站在门外—— “那个,”开口的人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还能进来吃饭吗?” 另一人挤进来补充:“刚才我们扔的那些东西,掌柜的说个价,我们赔。” 在其他伙计都错愕不已时,宋青早已扬起礼貌的笑容,“当然欢迎,请进。” “快去招呼客人。”她提醒伙计。 众人忙不迭起身开门迎客。 方才的闹剧仿佛是个再小不过的插曲,转瞬工夫,店内又重新坐满客人,门外也重新排起队伍。 一切恢复如初。 除了王家。 王彪被带走只是协助调查,但卜任一再供述他也参与其中,还拿出了对方投银子、支取收益的物证。官老爷一向注重证据,当场把二人都扣下。 因王彪参与次数较少,衙门判他交还收益金额,再加上五十两银子的罚款即可离开。 可王彪跟着卜任赚过一次钱,尝到了甜头,早把全部的家底都交给了他,刘氏短时间内筹措不到那么多银子,王婆子又咬死自己没积蓄,春秀离开王家不会帮忙,唯一的希望全在老二身上。 刘氏肿着眼睛回到城里,找老二求助。 却不想老二听完,面露为难,“十两我还能帮帮忙,可整整三百两,我真的拿不出来。” “五十两也拿不出来!”老二媳妇在旁哼道。 刘氏脸色发白,“二弟,你大哥他为了给娘盖房子,花了不少钱。当初我本来想找你帮忙,可他说自己是老大,不能让你们出钱……” 打完感情牌,看老二略有动容,她泪眼汪汪接着说道:“二弟,我们一家不能就这么散了啊,你大哥的孩子——也就是你侄子,你可就这么一个侄子,你不帮帮我们,他没书念了,以后谁给你养老送终?” 老二媳妇白眼一翻,嗤道:“我们有女儿,不劳外人给他养老。” “可她只是个女孩啊,怎么——” 老二媳妇一听就恼了,起身骂道:“你跟那个老妖婆可真是亲婆媳,王春秀都比你聪明!我放着好好的女儿不管,花钱管你家的废物儿子?做你娘的春秋大梦!” 她把房门打开,“你给我滚出去!别说三十两,就是三钱,我们也不会给你!” 刘氏涨红了脸看向老二。 “看你妈啊看!”老二媳妇索性上前来拽她,“滚!你跟你男人赚钱的时候没想过我们,现在遇到困难了,需要银子了,想起还有这么个弟弟了?晚了!给我滚!” 老二脸上闪过一瞬的纠结,但也仅仅是一瞬而已。 刘氏被老二媳妇赶出家门,不论她怎么敲门叫喊,那扇门后再没有任何动静。 她失魂落魄往回走,本想回自家冷静冷静,想个主意,可还没到家门口,就发现街口围了一群官差。她心里咯噔一下,再往前走,眼前景象让她如遭雷击,再也承受不住,“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第215章 山匪作乱 王彪城内的住房、铺子都被官差贴了封条。 青山村新建的房子也被官差锁起来,因当初建造得格外牢靠,院墙又高,以至于王婆子想翻墙进都不行——压根没那么高的梯子。 因为查封的几处房产远远不够三百两,王彪依旧没能放出来。 非但如此,衙门还找人画了王彪、卜任的画像,并写下二人所犯的罪行,贴满镇上的告示牌。此举,既是为了警示百姓不要贪小利而踏入陷阱,也是为了提醒其他受骗者尽快去衙门报案登记。 宋青的有味居旁就有一个告示牌。 这几日忙完在镇外的菜地,见门口旁聚了不少百姓,她便也过去凑了凑热闹。 看到告示牌上的画像,她不禁赞叹:“画得还挺像!” 王彪的肥头大耳,卜任的面善心狠,惟妙惟肖。 “也不知道这人上辈子积了多大德,都这样了,他媳妇都没跑,到处借钱想把他赎出来呢。”有人指着画像上的王彪,啧啧感慨。 又一人道:“那天在这街上闹起来的时候,她婆婆不是说她跑了么?” “跑什么呀,人家是去筹钱了,真乃好女人啊!”那人叹了一番,又道:“不过他娘就不是什么好东西了,听他们村的人说,这婆子一文钱不想出,还跑到城里二儿子家享福去了。” “她二儿子可不要她,听我城里的亲戚说,这婆子上门当天就被二媳妇赶出去了。” “天底下竟有这么狠的儿媳妇?” “一报还一报罢了。” 衙门公案,又掺和着数不尽的家长里短,素来是街头百姓最爱的话题。 众人聚在公示牌前说个没完,知道较多内情的,活像茶楼说书的——不,比茶楼说书的兴致高昂多了。 宋青笑着摇摇头,转身要走。 但转身的一刹那,告示牌角落的一则关于山匪的新闻吸引了她的视线。 早大半个月前,就听村中里正说要除山匪,竟这么久还没解决么?而且,看告示上所说,非但没有将山匪尽除,反而把他们逼急,青天白日跑到官道上抢劫了一户搬家的农户,还将那家的儿子当场杀死,挂在树上挑衅。 光是看文字,宋青都被惊出一身冷汗。 衙门警示大家近日无要紧事不要出远门,即便是官道也不能放松警惕,以免被山匪盯上。 惊吓之余,又是满满的担忧。 万一山匪迟迟不能除去,影响镇上商队往来,店里的生意也一定会受影响。 不仅如此,小贩常从官道进出镇子做生意,包括她店内的肉食,也大多是从青山村的猎户手中进货,由蔡叔或者蔡洪走官道送到镇上来。 假如山匪迟迟不能抓到,众人都不敢轻易出门,镇上物价必定飞涨。 到时候,店里没客人,物价又贵,店里伙计怎么办?赚不到钱,不仅工钱发不出,一日两顿饭也无法保证。 回到店里,宋青心事重重的。 春秀尚未发现,喜滋滋地同她分享好消息,“我下午去镇上的学堂问了问,他们也招收女学生呢,这可太好了。等到月底,学堂开学了,我就把茜茜送去。”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挤出个笑:“挺好的。” “茜茜虽然是个女孩子,不能考功名,但能读书、写字,不做睁眼瞎,我就心满意足了。”春秀望着远处,感慨道:“这孩子比我聪明,我和她一块儿跟着妹夫学算盘,她比我记住的还多。真好,以后成了家,我就不怕她被欺负了。” 宋青还琢磨山匪的事,半晌没回应。 春秀这才察觉不对,“你怎么了?看着脸色好差。” “诶?”她四下望了望,疑惑道:“妹夫呢?妹夫不是跟你一起去外面菜地了吗,你们怎么没一起回来?” 宋青回神,“我们浇完菜地就去交租金,可巧那户人家不在,他让我先回来看店,他在村里等着交了租金再回。”说着,她往外望了望,“估摸着时辰也快了。” 说完,她猛然意识到一件事——从菜地回来镇上的路,会经过官道。 顷刻间,宋青脸色煞白。 春秀:“小青,你脸色怎么——” 话没说完,外面突然吵嚷起来,紧接着,小周风风火火跑进店内,“掌柜的,出事了!” 宋青蹭地一下站起来,不等开口,手边的茶杯随着她突然起身的动作被推到桌角,“哐当”落地,“啪”的一声碎成了渣渣。 店内客人纷纷看过来。 春秀忙赔笑:“没事没事,大家吃好喝好,没事。” 转过身来,她看向小周,担忧道:“出什么事了?你小点声,别吓着客人。” “是不是景年?”宋青急道。 小周愣了下,“白大哥不是和掌柜的你一起出去了吗,他出啥事了?” 宋青倏地松口气,抹了把脑门的冷汗,重新坐下来,“没事,你接着说,外面出什么事了?” “是山匪。”小周道:“我给赵嫂子送完面条回来,路上遇见了一群官差,他们着急忙慌往东去了。听人说,是山匪又杀人了,而且还是在官道上,连官道上的官差都受伤了,流了好多血呢!” 春秀捂嘴惊呼。 宋青则咬了咬牙。 “这帮人可真够作孽的,听说,这回被杀的是个小丫头,还没及笄呢。哎,作恶多端的,也不知道多久才能把他们抓住,真怕他们有一天跑到镇上来闹事。”小周叹气。 春秀不敢置信,“他们还敢来镇上?不想活了。” “官道上都敢杀人,还把官差伤了,他们有啥不敢的?这种人啊,就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什么事都能干出来。”小周道。 春秀眉头皱起来,叹了口气。 天已傍晚,很快就到了关门打烊的时辰。 好在打烊之前,白景年回来了。 宋青松口气,跟他商量一番,在关门前,叫住伙计们开了个会。 大家都知道了镇外有山匪作祟的事,她简单跟大家分析了利弊,又说了这些时日店内的盈利情况,最后,说道:“如果山匪迟迟不除,我们店早晚会支撑不下去。所以我决定,过了这个月,下个月降低工钱,每天只管一顿午饭。” 此话引来伙计们连声惊呼。 她咬唇,接着说道:“还有不到五天才到月底,在那之前,我会先把这个月的工钱发给大家。想接着干的呢,明天照常来;如果担心出门不安全,或者觉得工钱太低没办法坚持的,领了这个月的月钱,明天就不要来了,多出来的,就当是奖金了。” 第216章 地 伙计们的声音越来越低,很快,店内一片寂静。 静得能听到每个人呼吸的声音。 每个人都耷拉着脸,意志低迷。 见状,宋青强打起精神笑了两声,安抚道:“现在情况远没有那么糟糕,而且,衙门那么多官差,再不济还有城里的官差,山匪早晚能够抓起来。” “我说这些,只是给大家提个醒,预防更糟糕的情况发生。大家也知道,我就是一个普通老百姓,开店没多久,赚到的钱不足以支撑太长时间。我只是怕大家到时候白白在这耽搁时间,所以想让你们提前做出选择。” “再说了,就算不在我店里干了,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嘛,等店里生意好了,再回来也成。” 这是她和白景年所能商量出来的最好的办法。 若他们有钱家底子那么厚,就算不开店也能给伙计发工资,宋青也不想逼迫大家做选择,可她不是钱家。 而且,现在不光她和白景年两个人,还有春秀,有茜茜。 四个人的花销会更大。 “反正我不走。”小周率先表态,“就算不发工资了,只要还给我一口饭吃,我就不会走。” 紧接着,跟着宋青学手艺的学徒也出声附和,表示只要能学到手艺就行,工钱多少无所谓。 宋青微微动容。 有想留下的,就有想离开的。 毕竟有人就指望着工钱养家糊口,工钱即将降低,且听宋青话口的意思,日后很有可能店内基本经营都维持不下去。 走到末路再找下家,就难了。 对于他们,宋青也能体谅,只看到那几人跃跃欲试却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便主动将这个月的工钱推过去,道:“我理解养家不容易,放心,我不怪你们。” “掌柜的,我……” 宋青摆手,“我能理解,真的不怪你们。” 对方低着头,“那我明天就先不来了……但是,”他抬起头,坚定道:“掌柜的你放心,只要以后店里需要我,只要我有空,一定来!” 她笑笑,“我知道。” 次日一早,来店里的伙计除了后厨的学徒,只剩两个。 不过,算上白景年和春秀,以及账房,倒也够用。 “今早又看见官差出镇子了,也不知道去干什么,到处人心惶惶的。”小周搓了搓手,看着门外忧心道。 白景年:“马上就到上巳节了,镇上依旧热闹,不过,我今早去菜市场买菜的时候,不少菜已经开始涨价了,比冬天的时候还贵。” 账房闻言开始噼里啪啦地拨弄算盘珠子。 春秀也在旁掰着手指头算账。 还不到中午,店内客人不多,仅有几桌坐着喝茶闲聊的。 突然,外面传来沸沸扬扬的叫喊声,夹杂着尖叫和呕吐声,越来越近。 小周好奇地抻长脖子往外看,但不敢起身。 白景年站起来,“我去看看。” “白大哥小心!” 话音刚落,宋青也边解围裙边往外走,“出什么事了?” “白大哥去看了,掌柜的,外面乱糟糟的,你别去了。”伙计劝道。 她脚下丝毫犹豫都没有,“我和景年一起去看。” 出了门,宋青的视线很快锁定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他个子高,仪态又好,饶是瘸了一条腿,站在人群中宛若笔直的小白杨,鹤立鸡群。 视线锁定的下一瞬,对方似乎察觉到一般,回过头。 二人视线相撞。 宋青情不自禁唇角扬起,快步上前。 “你怎么来了?”男人微皱了下眉,单手护住她,以免被拥挤的人潮冲乱。 她踮着脚往里望,“怎么这么多人,最里面是……官差?!” 最后一眼,宋青无比清楚地看到官差身上的血迹,不禁低呼。 “又出人命了?”她拽紧男人的衣角。 男人比她高,视角自然更广阔,生怕吓到她,忙解释:“不是,他们把山匪前几日被挂在树上示威的尸体,还有昨天被杀害的女孩子搬回来了,血是不小心蹭到的。” 说完,他横挡在宋青面前的胳膊收起来,向后揽住她,将人摁进怀中,以免她看到过于血腥的场面。 宋青起初还有些不适应——男人罕见的强势,加上又是在外面。 她下意识反抗了几下,但没挣开,而且周围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官差身上,并没有人注意她和白景年的亲密姿势,她便红着脸作罢。 “哎呀,树上那个被挂几天了?都成人干了,太可怕了。” “那群山匪真的不会到镇上来吗?我都不敢出门了。” “都敢去官道上杀人,他们还有什么不敢的,依我说啊,来镇上也就两三天的事了。” 血腥例子摆在眼前,往日趾高气扬的官差全部情绪低迷,百姓惶恐不已。 宋青心里也惴惴的。 她拉了拉白景年的衣服,“我们回店里。” 意外的,男人没回答,仿佛没听见。 宋青又叫了他几声。 白景年这才拧着眉收回视线,一开口,把她吓了一跳—— “被杀死的男人,你我都认识。” 她心中一紧,一瞬间,呼吸心跳停止,无数个名字在脑海中闪过。 蔡洪、宋长松…… “是潘润。”白景年脸色很难看。 宋青微微张大嘴巴。 男人反应很快,“看来自上月底被里正纠察之后,潘家就想着搬家了,只是没想到命途多舛,在官道上都能遇到山匪。潘润遇难了,潘家其他人只怕也凶多吉少。” 宋青垂眸,没说话。 她讨厌潘润不假,但当得知被杀死后挂在树上的人是他后,心里却没有半分解气的意思,反而愈发惶恐。 因为被杀害的人是她曾经认识的人,山匪所带来的恐惧便愈发真实,仿佛自己也随时可能被山匪盯上、杀害…… “先回去。”察觉宋青情绪不对,白景年当即带着她离开。 她没做声,一路沉默着回到店内。 白景年则愈发寡言。 到了下午,店内客人果然少了大半,万幸宋青猜到这种可能,让白景年早上少量采购菜蔬,这才少了浪费。 还不到天黑,街道上行人便渐渐少了。 宋青怕伙计回家的路上不安全,索性提前打烊。 不过,在打烊之前,白景年吩咐小周买了一份镇上的地图回来。 地图很详细,周围的村落和官道标注得十分清楚。 男人盯着看了一会儿,拿毛笔在地图上几个地方分别标上记号。 第217章 放心,有我在 伙计都走了,店内一片寂静。 镇上的东西暂时还没有大幅度涨价,但保险起见,宋青已经提前节省开支。 屋内只点亮了两盏烛火,一盏在厨房,方便宋青和春秀收拾碗筷;一盏则留在了白景年身边,照亮刚买回来的地图。 厨房内,春秀小声问:“小青,你给我交个实底,妹夫到底是干啥的啊?” “怎么?”宋青反问。 “能写字,会打算盘,尤其今天那架势——”她往大堂的方向努了努嘴,“我过来的时候扫了眼,他在地图上画圈的几个地方都是出口。说实话,我第一反应就是他想跟镇上的官差一起打山匪。” 宋青洗碗的动作顿了下。 “普通老百姓能懂这么多,有那么大的胆子?就算是村里的猎户也没这么牛啊。” 春秀素来反应迟钝,自诩脑袋不灵光,可如今,连她都察觉不对劲了。 宋青放下碗,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借着将碗筷放到橱柜中的动作,避开春秀疑惑的视线,轻声说道:“景年是和别人不一样,但不管怎么说,他是好人,就够了。” 时至今日,白景年过去的身份依旧神秘,但那又如何?二人在一起后所经历的桩桩件件,完全能印证对方绝非恶徒,相反,他比很多人都更具有正义感。 这样就够了。 毕竟,她也有不能告诉白景年的秘密,不是么? “你说,妹夫以前不会是什么大人物?”春秀在她耳旁接着絮叨:“你瞧他那气质,那模样,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宋青轻笑,没当回事,玩笑道:“真有可能,兴许,他以前是什么大官呢,受伤了就隐退了。” “对对对!”春秀连连点头,“那些说书的,不是常说皇帝会微服私行吗?说不准啊,妹夫就是这样的人。” 宋青“嗤”的一声笑了,“皇帝日理万机,哪有那么多时间出门,再说了,什么大官会出门待这么久?你呀,听说书的听魔怔了,哪有那么多大官、大人物。” 春秀正欲开口,身后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厨房的门打开,白景年端着另一盏灯进来,“什么大人物?” “没啥,我俩说笑话呢。”春秀忙道,同时不忘给宋青使眼色。 男人跟宋青对了眼神,没多问。 “看地图看出什么了吗?”宋青擦擦手,问道。 他点头,“镇子的进出口不多,而且好几个入口都易守难攻,其他出口只要做好防备,山匪短时间内进不来。不过……”他顿了顿,眉心微微拢起。 “怎么?”宋青的心随着他的表情变化而紧绷。 白景年:“镇子内物资并不充足,无法满足百姓长时间生活,封锁日尚可,但时间长了,就算山匪攻不进来,吃不饱的百姓也会想着法的出去。到时候,还是难逃危险。所以,镇子不能一味死守,在保证安全的前提下,必须主动进攻,在镇子百姓崩溃前将山匪剿灭。” 男人神色严肃,虽只是解释情况,并没有表露任何要参与其中的意思,但她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预感。 兴许,这次真的要被春秀说中了。 宋青垂眸,思绪一下子飘得很远。 白景年见状却以为她担忧山匪,安抚道:“放心,有我在。” 完全不知道,这话愈发加重了宋青心中的担忧。 她抬头,看着男人,欲言又止。 白景年似乎察觉到什么,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 看出二人气氛不对,春秀解开围裙,主动找了借口离开,屋内只剩二人。 短暂的寂静后,二人不约而同开口—— “其实我想——” “你是不是——” 又同时被对方打断,停下。 白景年:“你先说。” “你说,”宋青顿了顿,道:“你想说的,可能正是我想问的。” “……好。” 白景年暗暗吸了口气,动作幅度虽小,又处于暗处,但还是被时刻关注他的宋青精准捕捉到。 他素来沉着,饶是生死攸关,也没露出半分怯懦,如今却……意识到不对劲的一瞬,她高高悬起来的心猛地落下去。 她可能猜对了。 “我想去帮衙门对付山匪。” 果然。 白景年说出这句话的同时,宋青竟不自控地长吐口气,非但没继续紧张不安,反而有种心事落定的感觉。 “青青?”男人对她的反应很意外。 她抬眸,“你想好了吗?” 白景年眼神前所未有的坚定。 没说话,但宋青明白了,她犹豫了一会儿,“我支持你。” 男人再次诧异无比。 宋青道:“既然你想好了,说明,你对即将发生的事情都做了充足的打算,也肯定想好了退路,包括你的腿伤。既然想好了,就去。” 换了旁人,她可能会想,衙门属于朝廷,即便官差不够,也能尽快调其他官差过来,不缺人帮忙。但是白景年,她打心底里认为,他能帮上衙门。 不管是从智慧还是武功高低,亦或者从心态上来看,没有他,可能还真的不行。 “青青。”白景年握住她的手,情动,“谢谢你。” 宋青心底也虚,但她不想让对方担心,所以弯着眼睛,扬起笑,“有你帮忙,山匪应该很快就能剿灭干净,一点不耽搁我们上巳节赚钱。” 三月三是上巳节,距离上巳节还有不到七天。 黑夜寂静,屋内连蜡烛燃烧的声音都听得一清二楚。 白景年垂眸静静看着冲着他笑的宋青,握着她的手紧了紧,“一定。” 而后,手上微微施力往自身方向一拉,让猝不及防的宋青扑到他怀中,男人的另一只手从后环抱,将人扣紧在怀中。 宋青有点懵。 直至慢慢回神,耳旁传来清晰有力的心跳声,脸颊才后知后觉燃起来。 白景年在抱着她。 这一认知闪现在脑海,她顿觉自己的心好像乱了,“噗通噗通”,跳得很快,完全打乱了白景年心跳声的节奏。 “你在家好好的。” 低沉男声自胸口传到她耳中,“等山匪的事情解决了,我们……我们就搬回我买的房子里去,那都收拾好了。” “嗯。”她咬唇,轻轻回答。 “还有,”白景年又道:“我想,再跟你拜堂成亲一次,邀请我们的亲朋好友都来,弥补之前的遗憾。” 第218章 主动拥抱 山匪猖獗,衙门上下头疼不已。 城内府衙很快就注意到了这件事,增派了几十个官差过来,暂时控制住官道,让山匪短时间内不敢再去官道作乱。 但这并不能治本。 因为增派的官差迟早要回去,不可能在这守一辈子,不剿灭山匪,他们迟早会再犯。 但如此狡猾嚣张的山匪,在没有充分胜算的情况下,饶是衙门人手充分,也不敢贸然出击,只能边同对方斡旋,边想办法打探敌方情况,方便日后直捣山匪老巢。 只是这样一来,可苦了镇上的百姓。 不过两日,镇上柴米油盐飞涨,街上小贩少了大半,本来天气和暖街道上行人渐多,可这几日街道还不如冬日时热闹。 至于商队,已经在路上的不敢来,只能停下休息;而被困在镇上的,因为物价飞涨,不得不原地倒卖要送出境的货物,借此赚钱支付房费、饭费。 至于有味居,居然没受多大影响。 小周收完碗筷进了厨房,忍不住赞叹:“多亏了掌柜的提前屯了粮食菜蔬,也亏得现在还没那么暖和,不然就算提前屯了,也得放坏咯。” “咱们店里客人虽然比平时少了点,但跟别家比起来,也算生意兴隆了。” 宋青笑着将面条挑起来装进盆内,回头道:“店里又来人了?” “刚来一桌,三个人。” 她点头,“你把碗筷放下就出去,等会儿我来收拾。” 小周:“白大哥还没忙完吗?外面这么乱,他去哪儿了?”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白景年的声音。 宋青忙把东西交给学徒,三步并作两步跑出去。 “成了吗?”她睁大眼睛。 白景年额头有汗水,在春日阳光照耀下亮晶晶的,眼睛也蒙上一层明亮的笑意。 他抿唇点头,“嗯,说定了,下午就去。” “你的腿——” “这两天的准备够充分了,而且他们也知道我的腿伤,放心。”男人大掌落在她肩头,轻轻抚了抚,“暂时还不知道具体的安排,如果要出镇子的话,至少要两三天才能回来。” 宋青:“嗯,你之前说过了。” 白景年语气温柔,大掌细细摩挲,一遍又一遍地嘱咐:“你在家好好的,如果镇上也乱起来,就把店关了,让小周他们先回家躲一躲。你在店里好好的,要是有其他情况发生,可以去找宋姨帮忙,我跟宋叔打过招呼了。” “我之前给你的匕首还带着吗?这几天你随身带着,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店里的粮食应该够你们过很长时间,后院的菜也能采摘了,如果不开门营业的话,应该能应付很长时间。关键时刻,保命要紧,别总想着赚钱,知道么?等山匪没了,以后有得是时间。” 宋青微垂下眼眸,强忍下泪意,一一应下。 不知怎的,她总有种白景年要上前线打仗的错觉,对方仿佛在嘱托后事。 脑海中一闪过这个念头,她忙抬头打断,“你这两天都说过无数次了,我知道。最多上巳节你就回来了,不用嘱咐那么多。” “……嗯。”白景年犹豫了下,应声,“是,总会回来。” 宋青心头一酸,也不顾周围还有客人和伙计,直接抱住了男人。 白景年没有半分犹豫,双手紧紧环住她。 说是下午去衙门,其实男人中午吃完饭就走了,带着一个小包袱,里面都是他这两天准备的东西,以及宋青从奶奶的箱子里找到的各种丸药,止血、跌打损伤、退热等等,几乎涵盖了各种功效。 男人带到衙门的时候,官差们都惊呆了。 “这都是你娘子做的?她到底是厨娘还是医女,怎么会那么多?”赵武诧异道。 白景年神色淡淡,“是她祖母研制的。” 紧接着,他强硬岔开话题,“外面那群山匪怎么样了?” 说起正事,赵武认真不少。 他将镇外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又道:“那帮孙子也就老实这几天,等过了风头,他们还敢出来作乱!” 白景年点头:“以他们的性格,大概率会比之前还要过分。对了,找到他们的老巢了么?这些山匪到底是从哪里逃窜到我们镇上的,人数大概多少?” 赵武挠了挠头,“这个……呃……” “怎么?” 另一官差叹气,“这些都没查到!不然,我们早去外面打那帮孙子了。” “连他们是从何处逃窜而来也不知道?”白景年问。 众人摇头。 男人眉头拧成个疙瘩。 这帮人的效率未免太低了。 从潘家遇劫到今日,已经小半个月,衙门居然连这么基本的信息都没查到。 “我们之前人手不够,而且这群山匪见了人就杀,又蒙着面,我们连他们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怎么查?”肤色最白的官差哼道:“你以为官差那么好当啊?什么都不知道就来指手画脚,嘁!” 白景年抬眼,正视对方。 “山匪的老巢、人数暂时不知道,这还情有可原,但这帮匪徒如此凶悍,绝不是突然间变得暴虐成性,一定早有前科,犯事不止一起,官府必定有备案。” 他盯着那人,本来没什么表情的冷肃脸,冷不丁露出几分嘲讽的笑,“即便镇上没有,城内也没有吗?再不济,州府衙门总会有。事情出了这么长时间,即便乘着驴去递信,也能等到回答了。” 随着白景年一句句的分析,官差白皙的脸逐渐涨红,最后宛如熟透了的番茄。 “你一个普通老百姓怎么知道这么多?”另一人怀疑地上下打量他,“你究竟什么来历,别是跟山匪一伙的?” 白景年淡淡瞥他一眼,“但凡智商正常都能想到这些。” 把对方堵得张着嘴巴却愣是说不出话来,脸色变幻得十分精彩。 “哈哈,我们就是太着急了,没冷静下来,”赵武打圆场,“景年说得不错,我这就跟上级说,想办法去查这帮孙子的来历。” 说完,他拍拍白景年的背,又给被怼的两人使了个眼色,表示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让他们别起内讧。 二人心不甘情不愿地依次点头,算是答应。 “镇子的出入口都守住了吗?”白景年问。 赵武道:“放心,都守得死死的,保证一只苍蝇都进不来。” 男人点头,嘱咐:“除了不允许人进来,也要严加看管镇内,严防有人溜出去,绝对不能让山匪借机抓到人质威胁衙门。” “明白!” 第219章 看了肯定得被我迷死 此次城中共派来二十余名官差,加上镇上本有的,以及和白景年想法一致,主动来衙门帮忙的壮年百姓,林林总总凑够了四十人。 其中,四分之一的人分别驻守各个关口,留五人维持镇上秩序,其余的,都要参与到剿匪的行动中。 白景年等普通百姓跟随一名年老官差去换衣服,顺带了解情况。 赵武则召集剩余所有官差,传达上面的意思:“上级说了,景年给的方案十分可行,能看出来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虽然我们是官,他是民,出镇不用事事听他的,但最好凡事跟他商量,多听取他的建议。” 镇上官差也就罢了,城里来了却实在不服。 尤其是曾被白景年怼过的几个。 他们本就不想被派遣到镇上来,一是危险,出了全力也未必能捞到多少好处;二来,镇上条件比不上城里,他们好歹是城里的官差,来后却没有受到很高的待遇,难免心中有落差。 如今连镇上的普通老百姓都能对他们指手画脚,心里这口气实在咽不下去。 “他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开店的,又没上过战场,能懂这里面的门道?跟他商量也就罢了,居然还得听他指挥,我们成什么了?在衙门当差这么多年,还比不上他一个老百姓?” “还是个瘸子,”白皮肤的人砸着嘴,“要是真打起来了,我们是不是还得腾出手救他?不知道要他来干嘛,就会添乱。” 赵武“嗐”了声,打着哈哈劝道:“多个人多份助力,就算他不能打,脑子好使也就够了。” “他脑子好使个屁!” “脑子好使还能把腿弄瘸了?” 质疑和嗤笑此起彼伏。 赵武有点头疼,摆手道:“再怎么说他也是好心帮忙,等剿灭了山匪就走,又不会和咱们共事一辈子。看在他是个瘸子的份上,大家稍微体谅一下,熬过这两天就完了。” 话音刚落,年长官差带着白景年一行人出现在门口。 饶是腿伤有疾,而且众人穿着同样的铠甲,佩戴同样款式的长刀,白景年仍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一眼看过去,视线会不自觉落在他身上。 他不苟言笑,面容冷峻,在人群中愈发显眼。 虽然上级并未指定,而且他也没有走在最前面,可周围的人都默认他是队伍中的领导者一般,簇拥着白景年前行。 见状,城中几名官差不约而同轻哼。 赵武则尴尬一笑——他刚才那么大声,肯定被白景年听到了。 但是,意外的,白景年只瞥了他一眼,并未质问,而是说:“老吴说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约莫已经到了镇口,正在和守卫交接。我们直接出发,碰面之后再聊,节约时间。” 去城内探寻山匪消息的人昼夜赶路,体力消耗严重,不会参与剿匪。 有几人想要找茬,但赵武急性子,立刻道:“行,咱们这就出发!” 按照白景年的计划,他们本是要将山匪了解清楚再做行动,奈何镇上官差从未处理过这么棘手的事情,没有经验,城内官差又不肯出全力,计划行进缓慢。 最重要的,镇外的山匪只沉寂安分了不过几天时间,又蠢蠢欲动起来,虽没伤人性命,但打劫了不少农户,掠夺吃食、财务,百姓苦不堪言。 他们不能再等下去了。 所以,他们干脆去镇外安营扎寨,在保护镇外农户安全的同时,小心探查山匪动向,好能一举剿灭。 说来也巧,打探消息的那人所选的交接处,和宋青的有味居只隔着一条街。 路过街口时,白景年下意识往远处望了望。 店没开门? 他心里咯噔一下。 昨日他走的时候还好好的,眼下镇上尚未出乱子,怎么就关门了? “想媳妇了?”同行的另一百姓,名为陆仁的笑着打趣。 他收回视线,言辞简短:“没。” “哎哟,”陆仁“啧”了声,拍了拍他的肩膀,“想就想嘛,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都是大老爷们,没啥不好意思的。” 白景年默不作声。 陆仁又道:“说出来也没啥,我在家就常跟我媳妇说想她了,她可高兴了。告诉你,女人都爱听这个,就算嘴上说不喜欢,嫌腻歪,实际上啊,啧啧,她们可爱听了。” 白景年不由侧身,“真的?” 只有短短的两个字,但见他眼神露出求知欲,陆仁很有成就感的“哼”了声——能让沉默寡言又仿佛事事都懂的白景年主动向他请教,可见,自己也是有几分本领的嘛。 他清了清嗓子,昂起脖子,“当然了!这方面,我比你懂。” 白景年若有所思。 “话说,你真的不打算回家看看?”陆仁问。 男人没做声。 陆仁则道:“要是我家离得近,我肯定得想法回去看看,就算被官差骂也无所谓了。” “为何?”白景年问。 陆仁:“当然是看我媳妇好不好呗,还有……”他顿了顿,年轻但粗糙的脸泛起不正常的红,声音也变低了,他说:“我得让我媳妇看看我穿铠甲、拿刀的样子,她看了肯定得被我迷死!” 白景年垂眸,视线落在腰间的佩刀上。 片刻,他抬眸,神色坚定。 “我回家看看,劳烦你跟赵武说一声,我一刻钟之内回来。”白景年忽道。 陆仁比他还高兴,“放心去,我跟赵大人说。” “多谢。” 转身离开队伍,男人快步往回走,几乎要跑起来,春风略过他的脸颊,头发和衣服随风而飘。 回到有味居门口时,他罕见的呼吸粗重,在门口缓了缓,才敲门。 第三声过后,门后传来熟悉的声音—— “谁呀?我们今天打烊,不开——景年?”宋青惊喜睁大眼睛,“你怎么回来了,山匪解决了?这么快?!” 白景年摇了摇头,“我要去镇外了,路过,来看看你。” “喔……”她脸上划过失落,但很快收拾好情绪,道:“去外面注意安全,不用担心家里,我和春秀、茜茜都很好,店里囤得粮食还有很多——” “青青。”白景年打断她。 她眨了眨眼睛,不再说话,看着他,安静等待下文。 第220章 打过仗么 然而,白景年一直没开口,只定定地看着她。 宋青懵了。 男人眼神前所未有的炙热,而且饱含期待,似乎在等她开口说什么。 可她完全不知道! “……景年,”她试探着开口,“你——” 话没说完,白景年忽然往后退了两步。 她一愣,下意识以为他时间来不及,要走了。 可是,白景年就只是站在那里,笔直笔直的,手窝在腰间的佩刀刀柄上,墨黑的眼睛一眨不眨盯着她,期待感几乎从眼中溢出来。 到底在期待什么?! 宋青抓了抓后脑勺,大脑一片空白。 往常白景年虽然寡言少语,但长时间相处来的默契,能让她结合上文或者对方的动作猜测,几乎十次九中。而这次,他什么都没说,也没有任何动作,就穿着铠甲站在那里…… 对了! 宋青重新打量对方——男人身材高大,穿着厚重的铠甲也完全没有被压住,冷冽的铠甲反而给他增添了几分厚重感,显得愈发成熟、稳重。 是在向她展示这身铠甲么? 她舔了舔唇,盯着男人眼睛,试探道:“你的衣服,很好看。” 白景年的眼神明显亮了好几个度。 宋青暗松口气,同时又觉好笑,“特地跑回来,就是为了跟我说这个?” 男人没吭声,默默舔了舔唇。 是默认的意思。 她再次失笑,弯着眼睛上前,再次道:“很好看,很衬你。” “还有刀,”她视线下移,“你握着刀的样子,看着就很厉害。” 她并不是夸张。 白景年的手轻轻握着刀柄,看着轻松,实乃游刃有余。她完全相信,如果此刻对方眼前凭空出现敌人,他能立刻拔刀挥臂砍向对方,不会有丝毫慌乱和迟疑。 “我是认真的。”宋青补充。 白景年唇角上翘,脸上扬起轻轻浅浅的笑意。 在刚硬铠甲的衬托下,笑容愈发柔软,像是石头缝里开出的小花。 他上前,同时松开握着刀的手,双臂对着宋青张开。 她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两人的双臂紧紧环抱住对方。 宋青将头埋在男人胸口,能清晰地感觉到,在他坚硬铠甲下的,是鲜活热烈的心跳。 “青青。” “嗯?”她抬起头。 毫无预兆的,随着她抬头的动作,柔软的,带着一点湿意的唇掠过她的眉心,很轻,像是春天落在土地上的第一滴雨。 她愣住。 在这档口,白景年再次低头,在她眉心印下一吻,郑重的。 “等我回来。”他起身,粗粝的大拇指划过她脸颊,扣住她后脑勺的那只手捏了捏她的后颈,安抚小动物般,“在家好好的,万事以自己为先。” 说这些话的时候,白景年眼神缱绻,但下一瞬,他又恢复最初模样,“我走了。” “……好。”宋青从那个不算吻的吻中抽离出来,“等你安全回来。” 白景年点头,转身。 忽然,宋青没有来得心中一痛,似乎要把心间一块肉生生挖走一般。 她下意识追上去。 脚步声让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白景年匆匆回头。 宋青理智回笼,忙停下脚步,“我没事。”顿了顿,她咬唇,大声喊道:“景年,我在家等你回来,你一定要好好的!等你回来,我们就重新成亲,把宋姨和蔡叔他们都请来!正儿八经地再成一次亲!弥补之前的遗憾!” 看出她的担心,白景年笃定回答:“我答应你,一定平安回来。” “嗯!” …… 镇口。 赵武:“就这些?没有更多关于山匪的信息?” 忙了一整天回来报信的马联点头,“城里能查到的也只有这些,我本来想去州府衙门再碰碰运气,但他们说了,州府在南边,山匪是从城北边过来的,未必知道。” “不过赵大哥别担心,这帮人近两年才冒头,人数也不多,就十来个,咱们四十多人呢。算起来,四个打一个,肯定打得过。”马联安抚道。 赵武:“也是,不管怎么样,咱们人数上占优势。” 有人附和:“没错,这帮孙子啊,我还当多厉害,没成想就十来个,看来,我们明天就能回来了。” 有人则撇嘴抱怨:“你们早该去城里问清楚的,十来个人而已,你们镇上就能解决,我们根本不用来。啧,浪费时间,我看我们还是提前回去。” 城里来的官差陆续出声附和。 赵武一时劝不住,正着急,白景年从人群后方走出来,声音低沉:“双方交战,人数并不是唯一的决胜因素。” “双方交战?嘁,你以为这是打仗啊?有病。”对方嗤笑。 白景年不疾不徐道:“山匪与敌人何异?为何不能算是打仗?” 对方噎了下,旋即质问道:“既然是打仗,你刚才不说一声就偷溜,就是逃兵!”他自认为找到合适的借口,立刻趾高气扬地昂起头,指责道:“逃兵还有脸对我们指指点点,什么东西!” 察觉气氛不对,赵武忙出声打圆场。 然而对方根本不听他的,还一个劲儿把他往旁边推。 赵武脸上浮现恼火之色,可碍于对方是城里来帮忙的,几次强忍着赔笑,想息事宁人。 可对方压根不买账,嘴里骂骂咧咧,竟是把赵武一众镇上官差都骂了进去,话里话外都在抱怨镇上衙门胆子小,草木皆兵。 一直盯着他的白景年突然问道:“你上过战场么,打过仗么?” “关你屁事!”他张嘴就骂。 白景年正视着他,神色平静,语气寻常:“我打过。” 声音不大,却如晴天一声惊雷,让在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 “我去过战场,也打过仗,不止一次。”他道。 看着众人惊诧的脸,白景年接着说:“奔赴战场前,上级会要求我们回家探亲,或者写遗书。” “我刚才离开队伍,就是为了回家看一看,而且,我已经告知陆仁,一刻钟之内回来,并非逃兵。” 点到陆仁的名字,他回过神,急忙举手示意,“是真的!景年跟我说了!” 白景年对他点头示意,而后,看向不断挑事的那人,说:“逃兵的问题解决了,下面,我想谈一谈,关于打仗对战人数的问题。” “山匪人数不多,而且冒头年份不长,如果真如你所说的那么好对付,为何城中衙门迟迟没有出手?又或者,你们出手了,但一直未能成功,你想过为什么吗?” 第221章 过后给你好处 不知道是白景年剖析到了点上,让他反应过来事情不简单,还是只是单纯的想跟男人作对,总之,对方视线转向旁边哼了声,并不予回答。 反倒是陆仁,嘴快回道:“这帮人没看起来那么好对付呗!不然,城里衙门早把他们解决了,还至于让他们流窜到镇上来,害那么多人?” “要是他们在城里一直顺风顺水的,会也不会跑到镇上来。”对方不服气地反驳,“城里肯定也派人剿过匪,只是没剿灭干净罢了。” 白景年也不同他争辩,径直看向报信的马联,“是么?” 一边是同僚,一边是百姓,他有些犹豫。 “没打听到,还是答案说出来会得罪人?”白景年看穿他的纠结,唇角挂上冷笑,当面指出。 马联干笑两声。 在场众人虽没到人精的程度,但都略通人情世故,马联尴尬的笑容一出来,顿时明白。 包括一直挑衅白景年的城中官差,朱旭,自觉脸上过不去,拉下脸没好气道:“有就有,没有就没有,支吾什么?老子又没拦着你说实话。” 马联只好老实说道:“他们在城里也犯过几起案子,衙门想剿匪,但一直没找到他们的行踪,案子就耽搁下来了……” 白景年没说话,就拿冷冰冰的眼神往城内官差一帮人身上扫。 讽刺意味十足。 所有人脸色都不好看。 尤其是朱旭,脸拉得跟驴脸似的,面上青了又红。 “那个,看来这帮人还真够狡猾的。”赵武硬着头皮打圆场,顺便给朱旭一帮人台阶下,“城里的衙门都对付不了,咱们就得更小心了,大家伙说是?” 说着,他拍拍白景年的背,“景年,你上过战场,见的世面比我们多,这回剿匪,你可得多教教我们。等到论功行赏,我一定跟上级多提你。” 就差把“先忍忍,过后衙门再给你好处”几个字说出来了。 白景年神色淡淡:“剿匪是我主动去衙门要求的,自然会尽全力。” “那就好。”赵武松了口气。 城里来的一帮人大概是自觉理亏,没再掺和对话,而是协助马联和守卫交接换班,重整行装,由赵武带队继续往镇外走去。 晌午前,众人选定地址,一大半留下安营扎寨、做饭,赵武则带着几个人去山里转转,既是为了勘测地形,也是想碰碰运气,看能否提前发现山匪的行踪。 开春,地面已经绿茸茸的,树枝上也冒出嫩黄色的芽点,但远远没到能够掩盖身形的程度。而且,因为山匪在暗,官差在明,他们行进需要更加小心,避免留下痕迹被对方察觉。 一刻钟过后,原本带队的赵武已经气喘吁吁,铠甲压在身上又重又不透气,他逐渐落在队伍的中后段。 过了会儿,他耐力耗尽,忍不住边擦汗边道:“其实我们应该换上百姓衣裳,这样山匪看见了才不会起疑心。” 白景年气息均匀,一直处于队伍前方,闻言低声回答:“山匪对普通百姓更加肆无忌惮。” 赵武咽了下口水,回想山匪之前做的恶,心想也是。 他认命道:“诶,累就累点,我们穿着铠甲,好歹不会被一刀毙命。” “赵大人倒是听劝。”队伍末端的朱旭阴阳怪气道。 赵武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换做平常,他早骂过去了,但今时不同往日,对方是城里衙门派来帮忙剿匪的,上级再三嘱咐不能出事,即便不能剿匪成功,也绝对不能让队伍起内讧,尤其不能让城内官差受到委屈,回去告状。 上级又是叮嘱又是命令,他不得不在队内充当和事佬。 要是一次两次也就罢了,可朱旭逮着个机会就找茬,谁受得了? 赵武又累又烦,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圆场,索性装聋子哑巴。 万幸,白景年并不拿朱旭当回事。 一个人是无论如何都吵不起来的。 短暂的安静后,最前端的白景年停下脚步,回头看身后,“再往前走就比较危险了,大家也累了,先休息,我去前面看看,很快回来。” “累死我了,终于能歇会儿了。”赵武一屁股坐下来。 另一衙门官差,名叫任甲的,急忙关心道:“你一个人去行吗?我还不是很累,要不跟你一起?两个人互相有个照应。” 不等白景年开口,朱旭冷笑,“人家那么厉害,还需要你照应?” 任甲一噎,下意识看向白景年。 男人完全忽略朱旭的挑衅,说:“无妨,你们休息,我只是去周围逛逛,很快回来。” 说完,他快步转身离开。 身后朱旭似乎又说了些什么,他没仔细听,更不打算回应。 对于他来说,和这样的蠢人对话或者争执,与犯蠢无异。因此,他不屑,也懒得和朱旭浪费口舌。 更何况,他是来剿匪的,并非打嘴炮。 早点解决山匪,便能早点回家和宋青团聚,亦能早点甩开朱旭。 白景年一路小心往前走。 此山并不险峻,和周围几座山相连,形成一片连绵山脉。 在外侦查的官差,最后一次发现山匪的行迹,就是在这座山上。这是山脉中最高的一座山,视野很好,而且距离官道较近,山匪有六成的可能藏在此山。 想着赵武等人还在山腰处休息,他没往上爬,只是绕着周围走了一圈。 如果山匪真的驻扎在此处,那山上一定能找到被他们踩踏出来的小路,再不济,也能通过树枝、野草是否遭到损毁来判断是否有人频繁路过。 然而,意外的,竟然丝毫行人走过的痕迹都没有。 春天万物复苏,即便他走得再小心,回头看也能发现些许端倪。可奇怪的是,纵观上下,除了白景年行走留下的痕迹,竟再找不到其他。 难道山匪不在这座山上? 还是说…… 思绪突然被高处传来的窸窸窣窣脚步声打断。 白景年立刻蹲下身子,迅速找到一棵粗壮树干掩身。 同时,他竖起耳朵,警惕而小心地探知声音来源。 “镇上出来了不少官差,老大,咱们这几天是不是得小心点?食物还够,在山上窝个十天半个月不是问题。” “那帮窝囊废,有什么好怕的?”一道年轻的声音驳斥了方才那人的观点,又说:“老大,我觉得我们应该乘胜追击,再去官道上转转,最好再宰几个人挂起来,杀一杀他们的威风!” 第222章 朱旭被孤立 半山腰,朱旭靠在石头,抬眼看向天空的太阳,撇嘴,“姓白的出去得有两刻钟了,还不回来,莫不是又去做逃兵了。” 白景年不在,赵武更不吭声了,半阖着眼睛,装没听见。 任甲也没出声。 朱旭扫一眼二人,干脆问道:“你们真的相信他上过战场?我可不相信。” 赵武:“……” “赵武,你不会真的信了?”朱旭索性点名。 赵武不得不开口,慢吞吞的,“他骗我们又没好处,应该是真的。” “啧!”朱旭撇嘴摇头,“你们啊,太年轻了!他骗我们怎么就没好处了?你们好好想想,他说上过战场之后,你们是不是更相信他了,觉得他更厉害了?打从心底里佩服他?认为他说的话都有道理?” 赵武不吭声。 任甲小声嘟囔:“就算不知道他上过战场,我也觉得他说的话挺有道理。” “你们啊!”朱旭猛地站起来,恨铁不成钢,“好好想一想,一个上过战场的兵,能窝在你们这个小破镇子上开店?要知道,前两年那场战可是打赢了的!就算他没立过功,可打仗赢了,多少能分到点赏金?” 二人齐齐看着他,下意识点头。 见状,朱旭得意清了清嗓子,接着说道:“我在城里也认识几个打过仗回来的,人家那日子过得,不说三妻四妾,至少衣食无忧,大宅子住着好不惬意!再看跟前这个瘸子,他除了会摆臭脸,还会干啥?” “而且据我所知,那家店也不是他出钱开的,而是他娘子,大家都叫他娘子掌柜。说穿了,他连开店的都不算,最多就一跑堂的伙计,哼!” 二人对视一眼,默不作声。 朱旭眉毛一拧,不自觉拔高声调,“什么意思?我说了这么多,你们都——” 话没说完,突然飞来一枚石子,不大,但好巧不巧打在他嘴上,强行逼朱旭闭嘴收声。 “谁?!”朱旭扭头大骂:“哪个不敢露面的畜生,给老子——呸!” 又一枚石子飞过来,石子上沾着的泥土糊了朱旭半嘴,他不得不低下头连声吐唾沫。 就在这档口,任甲敏锐听到远处传来对话声。 他急忙给朱旭使眼色,又迅速找地方掩护。 三人躲起来。 朱旭嘴里的泥还没吐干净,但紧张气氛下,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更何况吐唾沫,只能强忍着嘴里的土腥味。 不多时,随着脚步声渐进,对话声也越来越清晰—— “不管怎么说,这些日子还是安分点得好,把东西搬回去避一避,等过了风头,你再想宰多少人都无所谓。” “是这个理。不过呢,你要是实在耐不住,过两天也行,镇上总有人忍不住跑出来,到时候你想怎么着就怎么着。” …… 任甲听得脸色煞白。 都不用抬头看,只是听他们的对话,都能猜到!上面走过的一定是那群山匪! 另外两个人也吓呆了,没想到刚进山就能遇见,冷汗唰唰往下淌。 半晌,声音彻底消失。 但直到一丁点动静都没了,朱旭才散架一般瘫倒在地,捂着胸口大口大口喘气,早忘了还有半嘴泥没吐干净。 “刚才……刚才那是山匪?”任甲心有余悸。 赵武:“这还用问?不是他们能是——坏了!” 他猛地起身,“白景年还没回来,刚才那群人又说什么宰人不宰人的,他该不是被那群人给……” 剩下的话没说完,但单看赵武煞白的脸,剩下二人也能猜到他想说什么。 任甲吓傻了。 朱旭吞了下口水,说:“他……他不是老说自己特别厉害么,要是真被杀了,就说明也不过如此,他确实在骗我们。” 说着,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土,“人都死了,咱们就别等了,先下山。不然,再碰见那帮山匪,咱们三个可打不过。” 任甲不同意,但也不好跟他对着来,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要是白景年死了,我们好歹把他的尸体带下山,给他家里人一个交代。” “你怎么那么爱揽事儿?我——” 话音未落,只听“嗖”的一声,一块还粘着草梗的土块飞过来,正中朱旭脸颊。软趴趴的泥土“啪”的一下在他脸上绽开,乍一看,宛若被牛粪糊了半脸。 紧接着,白景年不急不慢地从某棵树后走出来。 “你没死?”任甲惊喜喊道。 朱旭眼睛瞪得溜圆,满脸不敢相信。 赵武也惊呼:“你小子怎么回事,没遇着那帮人?还是你——” 白景年淡淡瞥一眼宋旭,摆手,“他们随时有可能往回走,我们先下山,路上边走边说。” “不是,”朱旭三步并作两步冲上来,“刚才你打我一脸泥的事,就这么算了?你想混过去?” 白景年:“别多想,如果不是看在赵武和任甲的份上,我不会出手救你。所以,不必特地谢我。” 朱旭:“?” “喔!”任甲反应过来,“刚才打断你说话的那两下,是景年故意的?他要是不打断你,咱们非但发现不了有山匪路过,反而会被他们听见你在这嚷嚷,咱们肯定当场嗝屁。” 朱旭:“……” 好像确实是这么一回事。 但是! “你提前回来报个信能死啊?非得打我不成?你就是存心报复!”他咬牙骂到。 白景年懒得理会,他对赵武使个眼色,神色严肃:“我们必须尽快下山,镇上不太平。” “怎么说?”赵武忙问。 任甲也顾不上跟朱旭解释,凑过去询问。 朱旭被孤立在旁,想闹都闹不起来,气得够呛。 “下山,边走边说。”白景年道。 二人点头跟上。 朱旭本不想跟他们一起走,可一想到山匪还没离开,而且随时有可能回来,顾不得脸面,跟在三人身后往下走。 路上,白景年将自己在远处听到的消息一一告知他们。 “不知道他们当中有人混到了镇上,还是有其他内应,总之,得告诉镇上的守卫一声,这几天有人要在镇上闹事,而且极有可能有人想跑出来。” “还有,他们的老巢不在这座山里,但这座山视野好,他们专门有人负责在高处侦查,储存了充足的水和食物,每三到五天会换人轮守,所以山上找不到行走的痕迹。” “不过据我推测,他们的老巢距此不超过二十里,我们可以就此对周边进行排查。” 第223章 偷溜出镇 上一瞬还晴朗的艳阳天,下一瞬再抬头看,已经阴云密布,刚冒出新芽的树枝被迫随风狂舞。 “变天了。”宋青仰头望天,“看样子要下大雨。” 春秀把晒在后院的衣裳收起来,一边上楼一边嘟囔抱怨:“刚开春没和暖几天,又要下雨,衣裳还没晒干呢,鬼天气。” 宋青站在窗口,望着远处,手心覆在怀中揣着匕首的地方,没说话。 因为山匪一事,镇上本就冷清,如今又要变天,街道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都跑着回家避雨。 不过,远处镇口守卫的官差倒是还在,穿着铠甲一动不动,跟麦田里的稻草人似的。 “小青,听茜茜说,妹夫出去前特地来看你了?”春秀走近。 她“嗯”了声。 春秀从一堆衣裳里挑出宋青的,随手帮她叠起来,问道:“妹夫说山匪的事了吗?城里来了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能解决干净?咱们店可不能一直关着。” 虽说店面是宋青买的,不用付租金,但镇上吃喝都要花钱,他们不能守着吃老本,总得先把买铺子的钱赚回来。 “我也不清楚,景年没说多少剿匪的事。”宋青摇了摇头。 春秀叹了口气。 很快,她把衣服叠好,“我先出去了。” 紧接着,她又不放心地嘱咐:“小青,你别老开着窗户吹风,小心伤寒。镇上不让进出,什么东西都涨价,药铺更是贵得不敢进,你可千万别生病。” “知道。”宋青说着,正欲回头笑笑,让她别担心,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动作迅捷的黑影! 她下意识看过去。 街道上行人稀少,那道黑影格外显眼,然而他一袭黑衣,还蒙着面,加上跑得很快,宋青汇聚了全部的注意力,都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她只能尽力去观察对方的动向。 对方的目的地似乎就在有味居附近,正方便了宋青观察。 这档口,对方行为蹊跷,她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暴露——哪怕二人相隔很远,而且对方压根不知道已经引起她的注意。 黑影一路小跑到有味居对面那条街才逐渐放慢脚步,只见他在巷口停留片刻,很快锁定一户人家。他窜到那户人家院墙上,毫不犹豫往下一跳,消失在宋青的视线中。 小偷? 宋青脑海中第一反应。 但很快她否决。 一来,那户人家的主人姓胡,常来有味居吃早餐,她对胡家略有了解,知道他家里孩子多,非但不是富户,甚至可以说生活拮据,不可能被小偷盯上;二来,胡某身材高大,黑影却瘦瘦小小,他但凡提前勘察过,就不会选择去胡家偷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 自黑影进入胡家,至少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但胡家愣是半点声响都没传出来。 难不成他们认识? “哎哟!” 身后陡然传来春秀的惊呼,全神贯注的宋青被吓了一跳,忙回头。 “你怎么还开着窗啊?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了,你不冷啊?快关上。”春秀拧着眉头絮絮叨叨上前。 宋青:“……我不冷,没事。” 她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回头去看胡家。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胡家大门敞开,她无比眼熟的胡某,背着空麻袋,正跟着那道黑影鬼鬼祟祟往外走!眼看着已经出了巷子口,直奔镇口去了! 他们要偷溜出镇! “我出去一趟。”宋青当机立断往外走,顺手拿了一件厚外套。 春秀不明所以,“外面马上就下雨了,你——” 不等她说完,宋青“噔噔噔”下楼,开门迅速往镇口跑去。 她还记得白景年嘱咐的,绝对不能让镇上百姓出去。 一来,是保证他们的安全,避免被山匪撞上;二来,也是为了稳住镇上百姓的心,否则一旦有人溜走,其他人也会纷纷效仿,尤其镇上物价飞涨,总有人敢以身犯险。 她必须尽快通知镇口的守卫。 …… 镇外。 四人回来后,营帐已经搭起来了,饭也烧好。 吃饭时,任甲将事情告诉大家在山上的经历,以及白景年的猜测。 他们初次上山就遇到山匪,把在场几十号人都惊呆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琢磨起正事,疑惑道:“整座山脉八十里都不止,你怎么能确定他们的老巢在二十里以内?而且,二十里的范围也大了去了,我们要怎么找?万一打草惊蛇,那不更麻烦吗?” 白景年很有耐心地将推论过程解释给他们听。 他遇到山匪后,因为生怕赵武等人警惕性过低而被发觉,所以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当然,为了不惊动山匪,他一路走得都很小心。 可等他回到赵武等人休息的地方,山匪过了好一会儿才出现。 也就是说,山匪的前进速度远远低于他。 “当时已经过了中午,而他们的对话中并未出现‘饿’等词汇,说明已经吃过午饭。假设他们早饭后出发,中途休息吃午饭,以他们的速度,不可能从二十里以外的地方赶来;若是午饭后才出发,那就更近了。” 众人若有所思点头。 朱旭却发现一点异常,瞪着白景年,咬牙切齿地:“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们,非得等山匪过来了才打——才用那种方式提醒我?!” 这么一说,任甲和赵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既然白景年早一步回去,也就是说,朱旭对他的质疑和侮辱,他都听到了。 二人不由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晚提醒又怎样,你不还是安全回来了么?”白景年瞥他一眼。 朱旭火冒三丈,猛地站起来,撸起袖子,“你他妈存心的!” 男人看都懒得看他,甚至不再理会。他看向赵武,道:“天色不早了,派人去镇口通知那些守卫,让他们多加小心,别让山匪混水摸鱼混进去。” “出来前嘱咐过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敢不小心。”赵武抬头望了望天,劝道:“天气也不好,就别特地派人回去了,一来一来的也麻烦。” 刚说完,便有人慌里慌张骑马赶来报信,说镇上偷溜了好几个几个人出来,不知行踪。 第223章 偷溜出镇 上一瞬还晴朗的艳阳天,下一瞬再抬头看,已经阴云密布,刚冒出新芽的树枝被迫随风狂舞。 “变天了。”宋青仰头望天,“看样子要下大雨。” 春秀把晒在后院的衣裳收起来,一边上楼一边嘟囔抱怨:“刚开春没和暖几天,又要下雨,衣裳还没晒干呢,鬼天气。” 宋青站在窗口,望着远处,手心覆在怀中揣着匕首的地方,没说话。 因为山匪一事,镇上本就冷清,如今又要变天,街道上的行人更是寥寥无几,都跑着回家避雨。 不过,远处镇口守卫的官差倒是还在,穿着铠甲一动不动,跟麦田里的稻草人似的。 “小青,听茜茜说,妹夫出去前特地来看你了?”春秀走近。 她“嗯”了声。 春秀从一堆衣裳里挑出宋青的,随手帮她叠起来,问道:“妹夫说山匪的事了吗?城里来了那么多人,什么时候能解决干净?咱们店可不能一直关着。” 虽说店面是宋青买的,不用付租金,但镇上吃喝都要花钱,他们不能守着吃老本,总得先把买铺子的钱赚回来。 “我也不清楚,景年没说多少剿匪的事。”宋青摇了摇头。 春秀叹了口气。 很快,她把衣服叠好,“我先出去了。” 紧接着,她又不放心地嘱咐:“小青,你别老开着窗户吹风,小心伤寒。镇上不让进出,什么东西都涨价,药铺更是贵得不敢进,你可千万别生病。” “知道。”宋青说着,正欲回头笑笑,让她别担心,余光忽然瞥见一道动作迅捷的黑影! 她下意识看过去。 街道上行人稀少,那道黑影格外显眼,然而他一袭黑衣,还蒙着面,加上跑得很快,宋青汇聚了全部的注意力,都无法看清他的容貌。 她只能尽力去观察对方的动向。 对方的目的地似乎就在有味居附近,正方便了宋青观察。 这档口,对方行为蹊跷,她一点都不敢放松警惕,甚至大气不敢喘一下,生怕暴露——哪怕二人相隔很远,而且对方压根不知道已经引起她的注意。 黑影一路小跑到有味居对面那条街才逐渐放慢脚步,只见他在巷口停留片刻,很快锁定一户人家。他窜到那户人家院墙上,毫不犹豫往下一跳,消失在宋青的视线中。 小偷? 宋青脑海中第一反应。 但很快她否决。 一来,那户人家的主人姓胡,常来有味居吃早餐,她对胡家略有了解,知道他家里孩子多,非但不是富户,甚至可以说生活拮据,不可能被小偷盯上;二来,胡某身材高大,黑影却瘦瘦小小,他但凡提前勘察过,就不会选择去胡家偷东西。 最重要的一点—— 自黑影进入胡家,至少一刻钟的时间过去了,但胡家愣是半点声响都没传出来。 难不成他们认识? “哎哟!” 身后陡然传来春秀的惊呼,全神贯注的宋青被吓了一跳,忙回头。 “你怎么还开着窗啊?外面马上就要下雨了,你不冷啊?快关上。”春秀拧着眉头絮絮叨叨上前。 宋青:“……我不冷,没事。” 她片刻不敢耽搁,立刻回头去看胡家。 但让她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胡家大门敞开,她无比眼熟的胡某,背着空麻袋,正跟着那道黑影鬼鬼祟祟往外走!眼看着已经出了巷子口,直奔镇口去了! 他们要偷溜出镇! “我出去一趟。”宋青当机立断往外走,顺手拿了一件厚外套。 春秀不明所以,“外面马上就下雨了,你——” 不等她说完,宋青“噔噔噔”下楼,开门迅速往镇口跑去。 她还记得白景年嘱咐的,绝对不能让镇上百姓出去。 一来,是保证他们的安全,避免被山匪撞上;二来,也是为了稳住镇上百姓的心,否则一旦有人溜走,其他人也会纷纷效仿,尤其镇上物价飞涨,总有人敢以身犯险。 她必须尽快通知镇口的守卫。 …… 镇外。 四人回来后,营帐已经搭起来了,饭也烧好。 吃饭时,任甲将事情告诉大家在山上的经历,以及白景年的猜测。 他们初次上山就遇到山匪,把在场几十号人都惊呆了。 好一会儿,才有人琢磨起正事,疑惑道:“整座山脉八十里都不止,你怎么能确定他们的老巢在二十里以内?而且,二十里的范围也大了去了,我们要怎么找?万一打草惊蛇,那不更麻烦吗?” 白景年很有耐心地将推论过程解释给他们听。 他遇到山匪后,因为生怕赵武等人警惕性过低而被发觉,所以加快了脚步往回走。当然,为了不惊动山匪,他一路走得都很小心。 可等他回到赵武等人休息的地方,山匪过了好一会儿才出现。 也就是说,山匪的前进速度远远低于他。 “当时已经过了中午,而他们的对话中并未出现‘饿’等词汇,说明已经吃过午饭。假设他们早饭后出发,中途休息吃午饭,以他们的速度,不可能从二十里以外的地方赶来;若是午饭后才出发,那就更近了。” 众人若有所思点头。 朱旭却发现一点异常,瞪着白景年,咬牙切齿地:“你早就回来了,为什么不提前通知我们,非得等山匪过来了才打——才用那种方式提醒我?!” 这么一说,任甲和赵武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既然白景年早一步回去,也就是说,朱旭对他的质疑和侮辱,他都听到了。 二人不由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晚提醒又怎样,你不还是安全回来了么?”白景年瞥他一眼。 朱旭火冒三丈,猛地站起来,撸起袖子,“你他妈存心的!” 男人看都懒得看他,甚至不再理会。他看向赵武,道:“天色不早了,派人去镇口通知那些守卫,让他们多加小心,别让山匪混水摸鱼混进去。” “出来前嘱咐过了,这么大的事,他们不敢不小心。”赵武抬头望了望天,劝道:“天气也不好,就别特地派人回去了,一来一来的也麻烦。” 刚说完,便有人慌里慌张骑马赶来报信,说镇上偷溜了好几个几个人出来,不知行踪。 第224章 稻草人 刚反驳了白景年就被打脸,赵武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气得大叫:“什么,溜出来了?你们怎么守得,不是说一个苍蝇都飞不出来吗?怎么叫人溜出来的,还好几个!?你们干什么吃的!” 守卫很是委屈:“不是我守的区域有人溜出去,是另一个镇口。他们跑出去追人了,让我来给你们报信。” 赵武一肚子火气窝在胸口,发泄不出来。 他又气又急,烦躁地在营地内走来走去。 守卫小心翼翼的,“那个……赵大哥,你们这么多人,要不帮忙找找?要是能找到那几个人,尽快送回去,也省得出岔子不是?” “我他妈的是出来剿匪的!”赵武吼道:“帮你找人去,山匪还管不管了?要不咱们换换,你剿匪去,我去找人!” 守卫缩起脖子,不敢出声了。 营地内一片寂静。 突然,天空“咵嚓”一声巨响,雷电闪过,黑压压的云彩压得更低,眼看雨点就要落下来。 任甲壮着胆子劝道:“赵哥,眼瞅着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就先帮他们找人?不然万一他们遇见山匪,出了事,上面要处罚我们也逃不过去。” 赵武黑着脸不吭声。 朱旭则跟城内同僚对了个眼神,跟着附和,表示自己愿意去找人。 城内官差纷纷附议。 赵武抓了抓头发,一时无法决策。 他们已经根据白景年的推测确定了山匪老巢的大致范围,天气不好,上山不易,但也恰恰方便他们大规模搜索,不会留下痕迹让山匪起疑。 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人,而放弃搜寻山匪老巢,很有可能会耽误剿匪进程。 溜出来的几个人的确有可能陷入危险,但若能尽快剿灭山匪,则可以保证镇上所有百姓的平安。而且,剿匪成功,他立下功劳,就算不能往上升,至少也会得到朝廷的赏银。 赵武心中的天平逐渐偏向后者。 白景年忽站出来,问道:“一共跑出来多少人,他们几时跑出来的,是从镇口跑出来的,还是有其他小路?” 守卫迟疑了下。 任甲催他,“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找人?” 他这才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众人。 总共溜走了五人,都是男人,高矮胖瘦不一,是从某处破败的民宅里翻墙出镇的,如果不是有百姓提醒,守卫根本想不到。 得知通知守卫的是个女人,白景年心里陡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忍不住追问:“她叫什么?” “喔,”守卫不知道他和宋青的关系,如实道:“是有味居的掌柜,叫什么不知道。要不是她,那帮偷懒的东西现在还不知道镇上有人跑了。” 白景年:“她怎么样,没事?她怎么发现有人跑——” 话没说完,赵武忽然喊道:“偷懒?那帮守卫偷懒了,才叫人跑了出来?” 守卫脸一白,自知失言,差点把守卫找了两个稻草人顶事的事说出去,急忙解释:“赵哥,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也没想——” “你们失职,结果让我来擦屁股。就让你们在那守着而已,啥都不用干,就只是守着,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赵武大发雷霆,吼声比天上的响雷还刺耳。 过了会儿,白景年才开口:“事已至此,骂人也没用。我建议我们分为三队,一队去找人,一队上山监视山匪,剩下的和我一起去找山匪老巢。” “上山监视的人可以少一些,三四个足够,剩下的人一分为二即可。” 赵武还记恨镇上守卫无能,铁青着脸,不想出力。 见状,白景年低头耳语几句。 赵武立刻变了神色,轻咳几声,扬手指挥众人站好,分配队伍。 朱旭都看呆了。 “他说什么了,赵武怎么……” 朱旭死盯着二人,咬牙哼道:“十有八九是许诺了姓赵的好处。” “那我们咋办?去找人,还是——” 朱旭:“找人!” 他才不会帮衙门,危险不说,事成了还没他的份,而且还得眼睁睁看着赵武立功拿赏银,他才不做这种亏本买卖。 再说了,他还有一件要紧事去办,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在朱旭的带领下,几乎大半城内官差都选择去找人。 本想安排武功不高的百姓去找人的赵武,被迫临时改变策略,让他们跟白景年上山找山匪老巢。 众人分成三路,各自忙碌。 不一会儿,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不大,但让镇上镇外都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 宋青捧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看着窗外,秀丽的眉担忧地皱起来。 也不知道守卫能不能追上那帮跑出去的人。 话说回来,黑衣人偷偷潜入胡家,竟然只是想跟他一起偷溜出镇子?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躲避守卫,可胡某穿得很正常,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怎么又看外面,外面有啥好看的?”春秀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饭菜。 宋青收回视线,摇头。 春秀把饭菜放下,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叹气:“你也真是的,外面还下着雨,穿得这么薄就出去了,就不怕着凉?赶快把姜汤喝了,然后吃饭,再捂着被子睡上一觉,千万别染上风寒。”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宋青却没听进去几句。 半晌,屋内安静下来,她还在琢磨方才的问题,却始终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道:“两个人结伴出城,可能是为了壮胆,这个我理解,可为什么其中一个人要蒙面呢?就算他不会被人认出来,可身边还跟着个没蒙面的,迟早也能查到他的身份,他这么做图什么?” “他俩认识?”春秀问。 宋青摇头,“不清楚。” 春秀抓了抓脑袋,很快放弃:“你都想不明白,我这个脑袋瓜子,就更想不通。好了,快吃饭,别凉了。” 说起饭,宋青托着下巴,自顾自点头,分析道:“镇上米价这么贵,他们出城很有可能是想要去其他地方买粮食,但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拿着麻袋呢?” 嘴上说想不通,但听到宋青提问,哪怕只是喃喃自语,春秀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思路,往下回答:“呃……兴许因为另一个人不需要?” “对!”宋青灵光一现,猛地起身,她惊喜地看着春秀,“你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 春秀不敢相信:“……我聪明?” “他根本不缺粮食,仅仅是想要带人出去而已,当然不会带麻袋。穿黑衣服蒙面,不是怕被守卫认出来,而是怕被他带出去的人记住面孔,或者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第224章 稻草人 刚反驳了白景年就被打脸,赵武顿觉脸上火辣辣的,气得大叫:“什么,溜出来了?你们怎么守得,不是说一个苍蝇都飞不出来吗?怎么叫人溜出来的,还好几个!?你们干什么吃的!” 守卫很是委屈:“不是我守的区域有人溜出去,是另一个镇口。他们跑出去追人了,让我来给你们报信。” 赵武一肚子火气窝在胸口,发泄不出来。 他又气又急,烦躁地在营地内走来走去。 守卫小心翼翼的,“那个……赵大哥,你们这么多人,要不帮忙找找?要是能找到那几个人,尽快送回去,也省得出岔子不是?” “我他妈的是出来剿匪的!”赵武吼道:“帮你找人去,山匪还管不管了?要不咱们换换,你剿匪去,我去找人!” 守卫缩起脖子,不敢出声了。 营地内一片寂静。 突然,天空“咵嚓”一声巨响,雷电闪过,黑压压的云彩压得更低,眼看雨点就要落下来。 任甲壮着胆子劝道:“赵哥,眼瞅着就要下雨了,要不咱就先帮他们找人?不然万一他们遇见山匪,出了事,上面要处罚我们也逃不过去。” 赵武黑着脸不吭声。 朱旭则跟城内同僚对了个眼神,跟着附和,表示自己愿意去找人。 城内官差纷纷附议。 赵武抓了抓头发,一时无法决策。 他们已经根据白景年的推测确定了山匪老巢的大致范围,天气不好,上山不易,但也恰恰方便他们大规模搜索,不会留下痕迹让山匪起疑。 如果这个节骨眼上去找人,而放弃搜寻山匪老巢,很有可能会耽误剿匪进程。 溜出来的几个人的确有可能陷入危险,但若能尽快剿灭山匪,则可以保证镇上所有百姓的平安。而且,剿匪成功,他立下功劳,就算不能往上升,至少也会得到朝廷的赏银。 赵武心中的天平逐渐偏向后者。 白景年忽站出来,问道:“一共跑出来多少人,他们几时跑出来的,是从镇口跑出来的,还是有其他小路?” 守卫迟疑了下。 任甲催他,“说啊!你不说我们怎么帮你找人?” 他这才竹筒倒豆子般将事情原委一五一十告诉众人。 总共溜走了五人,都是男人,高矮胖瘦不一,是从某处破败的民宅里翻墙出镇的,如果不是有百姓提醒,守卫根本想不到。 得知通知守卫的是个女人,白景年心里陡然升起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忍不住追问:“她叫什么?” “喔,”守卫不知道他和宋青的关系,如实道:“是有味居的掌柜,叫什么不知道。要不是她,那帮偷懒的东西现在还不知道镇上有人跑了。” 白景年:“她怎么样,没事?她怎么发现有人跑——” 话没说完,赵武忽然喊道:“偷懒?那帮守卫偷懒了,才叫人跑了出来?” 守卫脸一白,自知失言,差点把守卫找了两个稻草人顶事的事说出去,急忙解释:“赵哥,不是那个意思,他们也没想——” “你们失职,结果让我来擦屁股。就让你们在那守着而已,啥都不用干,就只是守着,这么点小事都干不好!?”赵武大发雷霆,吼声比天上的响雷还刺耳。 过了会儿,白景年才开口:“事已至此,骂人也没用。我建议我们分为三队,一队去找人,一队上山监视山匪,剩下的和我一起去找山匪老巢。” “上山监视的人可以少一些,三四个足够,剩下的人一分为二即可。” 赵武还记恨镇上守卫无能,铁青着脸,不想出力。 见状,白景年低头耳语几句。 赵武立刻变了神色,轻咳几声,扬手指挥众人站好,分配队伍。 朱旭都看呆了。 “他说什么了,赵武怎么……” 朱旭死盯着二人,咬牙哼道:“十有八九是许诺了姓赵的好处。” “那我们咋办?去找人,还是——” 朱旭:“找人!” 他才不会帮衙门,危险不说,事成了还没他的份,而且还得眼睁睁看着赵武立功拿赏银,他才不做这种亏本买卖。 再说了,他还有一件要紧事去办,必须要找到那个人。 在朱旭的带领下,几乎大半城内官差都选择去找人。 本想安排武功不高的百姓去找人的赵武,被迫临时改变策略,让他们跟白景年上山找山匪老巢。 众人分成三路,各自忙碌。 不一会儿,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来,不大,但让镇上镇外都蒙上了一层氤氲水汽。 宋青捧着还冒着热气的姜汤,看着窗外,秀丽的眉担忧地皱起来。 也不知道守卫能不能追上那帮跑出去的人。 话说回来,黑衣人偷偷潜入胡家,竟然只是想跟他一起偷溜出镇子?若他这么做只是为了躲避守卫,可胡某穿得很正常,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怎么又看外面,外面有啥好看的?”春秀推门进来,手里端着饭菜。 宋青收回视线,摇头。 春秀把饭菜放下,坐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手,叹气:“你也真是的,外面还下着雨,穿得这么薄就出去了,就不怕着凉?赶快把姜汤喝了,然后吃饭,再捂着被子睡上一觉,千万别染上风寒。” 她絮絮叨叨说了半晌,宋青却没听进去几句。 半晌,屋内安静下来,她还在琢磨方才的问题,却始终想不明白,忍不住问道:“两个人结伴出城,可能是为了壮胆,这个我理解,可为什么其中一个人要蒙面呢?就算他不会被人认出来,可身边还跟着个没蒙面的,迟早也能查到他的身份,他这么做图什么?” “他俩认识?”春秀问。 宋青摇头,“不清楚。” 春秀抓了抓脑袋,很快放弃:“你都想不明白,我这个脑袋瓜子,就更想不通。好了,快吃饭,别凉了。” 说起饭,宋青托着下巴,自顾自点头,分析道:“镇上米价这么贵,他们出城很有可能是想要去其他地方买粮食,但为什么只有一个人拿着麻袋呢?” 嘴上说想不通,但听到宋青提问,哪怕只是喃喃自语,春秀还是忍不住顺着她的思路,往下回答:“呃……兴许因为另一个人不需要?” “对!”宋青灵光一现,猛地起身,她惊喜地看着春秀,“你太聪明了,我怎么没想到?!” 春秀不敢相信:“……我聪明?” “他根本不缺粮食,仅仅是想要带人出去而已,当然不会带麻袋。穿黑衣服蒙面,不是怕被守卫认出来,而是怕被他带出去的人记住面孔,或者发现他的真实身份!” 第225章 意外遇到山匪 宋青越想越觉得可怖,“这个节骨眼,有人故意带别人出镇,十有八九没安好心。” 如果是二人都没口粮,想结伴而行偷溜出去,还可以理解,可那人根本不缺口粮,还要带人出镇,明显另有居心。 必须得把这件事告诉景年。 她端起碗,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碗姜汤都灌进喉咙里,旋即起身,“春秀姐,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在家看好茜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啊?你又要出门?”春秀惊道:“外面还下雨呢!” 宋青迅速穿好衣裳,又在外罩了件蓑衣,急匆匆下了楼。 春秀不放心,连忙跟下去。 “小青,你要去干啥?好歹跟我说一声。” 宋青已经打开大门,她回头,“我去找景年,有事跟他说。你快回去,别让茜茜担心。” “你要出镇子?!” 她耐着性子安抚:“我去找守卫带我出去,这事跟山匪有关,他们会保护我的,你快回去。” 说完,宋青扭头冲进雨里。 若是没亲眼看到守卫疏忽职守,用稻草人代替站岗,这件事满可以告诉守卫即可。但她亲眼看到了,这事就必须得告诉亲口告诉景年,否则不放心。 事关山匪,消息必须得送出去。 在宋青的再三坚持下,守卫们决定由两个人带她一起出镇。 有守卫带路,宋青安心许多,只是小雨淅淅沥沥不停,路面泥泞难行,三人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白景年等人的营地。 然而,进去一看,营地内一个人都没有。 “都去找人了?”守卫怀疑。 另一人道:“四十几号人,也不用全都出去?是不是遇到——”说到一半,他意识到宋青还在,急忙改口:“是不是都上山去了?” “这破天气上山,不遇着山匪都够呛!万一再遇着山匪,啧啧……”守卫撇嘴摇头。 宋青:“他们要是真的上山了,自然也有他们的考量,不会无缘无故上山。”她抬头望天,手心攥紧,镇定道:“雨天天黑得早,我们先等等,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说着,她钻进营地内搭起来天幕下,解开蓑衣挂到一旁沥水,又找了块石头充当板凳,坐下。 天幕是用几根棍子支撑一块防水布搭起来的,四面透风,坐在里面冷飕飕的,但正可以观察四周动向。 “你倒是适应得快。”守卫意味不明笑道。 宋青还在琢磨黑衣人的事,心不在焉回道:“随遇而安。” 二人嗤得笑了,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来,一起等。 雨势一直没有变大,但也一直没停下来,周围雾蒙蒙的,不远处的山笼罩在一片雾气中,愈发看不真切。 天色渐暗。 两个守卫等的心急又不安,再坐不下去,相继起身远眺。 人在焦躁不安时,话也会变多。 宋青听二人从山匪谈到天气,又说到泥石流、山体滑坡等,越听越心慌。 她索性站起身,“你们饿了?” 二人:“?” “等这么久了,又冷,你们不想吃点东西?”宋青歪头问。 二人摸了摸肚子,对视一眼——还真被说中了。 天冷,三人又走了不短的路,在这吹了半晌的风,虽没到饥肠辘辘的程度,但的确想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对喔,你是有味居的老板娘,应该很会做饭。”守卫反应过来,搓了搓手,面露期待:“你要做啥?我们哥儿俩可以帮忙打下手。” 宋青微微一笑,“我先去看看营地里都有什么。” 官差们做好了和山匪打持久战的准备,又因为人多,营地内物资很多,但种类并不丰富,只有土豆白菜萝卜几样耐储存的,唯一的荤腥是腊肉和鸡蛋。 “先把炉灶挪到这里面来,然后生火,”宋青抱着一筐土豆出来,指挥道:“你们两个,一人负责生火,一个去抬水洗菜,我先准备主食。” “好说。” 说是三个人,但准备餐饭的只有宋青一个,好在官差们都还没回来,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简单起见,她准备做大锅饭。 和面、发面,等待期间把萝卜、土豆都切成块,白菜随便掰开,腊肉用热水泡一泡,洗干净。 做好这些,天已经黑了,而雨还没停。 偌大营地只有炉灶前散发着光亮。 “他们今晚还回来么?”守卫忐忑道。 另一个也有些心慌,“我们不会要在这过夜?出门这么急,我都没来得及跟家里人交代。” “交代还是其次,关键这附近山上有山匪,玩意——” 话没说完,宋青上前,将手里的东西往国内一滑,只听到“唰啦”一声,瞬间从铁锅被爆发巨大的香味,冲淡了雨夜的凄冷感。 色泽红润的腊肉油滋滋冒泡,紧接着进入锅中的土豆、萝卜迅速染上焦色,菜蔬的香味中和腊肉带来的荤腥,紧接着蒜、姜跟着入锅,空气中的味道层层叠叠,交织缠绕…… “咕噜噜——” 两个守卫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抗议。 “帮我舀点水。”宋青边忙边说。 美味当前,二人变得异常积极,立刻应声:“好!” 凉水倒了半锅,香味变淡,但原本散发出的香味已经飘得很远,几乎笼罩整个营地。 “接下来就等着水开了,是?” 宋青轻松地拍了拍手,“是,不过我要再准备点东西。” 面团已经膨胀发好,她随手揪起一块面团,手里翻来覆去,加点盐巴,很快扭出一个形状漂亮的大花卷。 剩下的面团被她如法炮制一一做成花卷模样。 “水开了!” 宋青:“好,掀开盖子,我把花卷放进去。” “放到菜里?”对方惊呼。 她笑道:“是啊,等花卷熟了,菜也就好了。” 说着,她将花卷一一小心地放进去。 天气冷,三人守着炉灶等了不到一刻钟,锅盖边缘便冒出丝丝缕缕的面食香气,混合着浓浓的肉香,两个守卫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你们先吃,我等——哎?”宋青惊喜抬眸,指着远处,“那边有火把,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守卫撇嘴:“他们可真会挑时候,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饭好了,就回来了。” “这个时辰回来也好,我们吃着饭顺便把事情说了,就能暖暖和和地回镇上去了。”另一个人安抚道。 宋青巴巴望着光亮处,心下雀跃。 很快就能见到白景年了。 虽然才分开半天,但镇外凶险万分,她等会儿见到男人,必须好好检查对方的腿疾,亲自确认没有恶化才行。 “不对啊。”守卫发觉不对,眯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他们都没穿铠甲和官服,带头的几个又眼生,好像不是赵武他们……” “不是赵武,大晚上的在山底下,还能是谁?” 第225章 意外遇到山匪 宋青越想越觉得可怖,“这个节骨眼,有人故意带别人出镇,十有八九没安好心。” 如果是二人都没口粮,想结伴而行偷溜出去,还可以理解,可那人根本不缺口粮,还要带人出镇,明显另有居心。 必须得把这件事告诉景年。 她端起碗,捏着鼻子把剩下的半碗姜汤都灌进喉咙里,旋即起身,“春秀姐,我要出去一趟,可能要晚些回来,你在家看好茜茜,能不出门就不出门。” “啊?你又要出门?”春秀惊道:“外面还下雨呢!” 宋青迅速穿好衣裳,又在外罩了件蓑衣,急匆匆下了楼。 春秀不放心,连忙跟下去。 “小青,你要去干啥?好歹跟我说一声。” 宋青已经打开大门,她回头,“我去找景年,有事跟他说。你快回去,别让茜茜担心。” “你要出镇子?!” 她耐着性子安抚:“我去找守卫带我出去,这事跟山匪有关,他们会保护我的,你快回去。” 说完,宋青扭头冲进雨里。 若是没亲眼看到守卫疏忽职守,用稻草人代替站岗,这件事满可以告诉守卫即可。但她亲眼看到了,这事就必须得告诉亲口告诉景年,否则不放心。 事关山匪,消息必须得送出去。 在宋青的再三坚持下,守卫们决定由两个人带她一起出镇。 有守卫带路,宋青安心许多,只是小雨淅淅沥沥不停,路面泥泞难行,三人费了不少工夫才找到白景年等人的营地。 然而,进去一看,营地内一个人都没有。 “都去找人了?”守卫怀疑。 另一人道:“四十几号人,也不用全都出去?是不是遇到——”说到一半,他意识到宋青还在,急忙改口:“是不是都上山去了?” “这破天气上山,不遇着山匪都够呛!万一再遇着山匪,啧啧……”守卫撇嘴摇头。 宋青:“他们要是真的上山了,自然也有他们的考量,不会无缘无故上山。”她抬头望天,手心攥紧,镇定道:“雨天天黑得早,我们先等等,他们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说着,她钻进营地内搭起来天幕下,解开蓑衣挂到一旁沥水,又找了块石头充当板凳,坐下。 天幕是用几根棍子支撑一块防水布搭起来的,四面透风,坐在里面冷飕飕的,但正可以观察四周动向。 “你倒是适应得快。”守卫意味不明笑道。 宋青还在琢磨黑衣人的事,心不在焉回道:“随遇而安。” 二人嗤得笑了,也学着她的样子坐下来,一起等。 雨势一直没有变大,但也一直没停下来,周围雾蒙蒙的,不远处的山笼罩在一片雾气中,愈发看不真切。 天色渐暗。 两个守卫等的心急又不安,再坐不下去,相继起身远眺。 人在焦躁不安时,话也会变多。 宋青听二人从山匪谈到天气,又说到泥石流、山体滑坡等,越听越心慌。 她索性站起身,“你们饿了?” 二人:“?” “等这么久了,又冷,你们不想吃点东西?”宋青歪头问。 二人摸了摸肚子,对视一眼——还真被说中了。 天冷,三人又走了不短的路,在这吹了半晌的风,虽没到饥肠辘辘的程度,但的确想吃点热乎的暖暖身子。 “对喔,你是有味居的老板娘,应该很会做饭。”守卫反应过来,搓了搓手,面露期待:“你要做啥?我们哥儿俩可以帮忙打下手。” 宋青微微一笑,“我先去看看营地里都有什么。” 官差们做好了和山匪打持久战的准备,又因为人多,营地内物资很多,但种类并不丰富,只有土豆白菜萝卜几样耐储存的,唯一的荤腥是腊肉和鸡蛋。 “先把炉灶挪到这里面来,然后生火,”宋青抱着一筐土豆出来,指挥道:“你们两个,一人负责生火,一个去抬水洗菜,我先准备主食。” “好说。” 说是三个人,但准备餐饭的只有宋青一个,好在官差们都还没回来,她有充足的时间准备。 简单起见,她准备做大锅饭。 和面、发面,等待期间把萝卜、土豆都切成块,白菜随便掰开,腊肉用热水泡一泡,洗干净。 做好这些,天已经黑了,而雨还没停。 偌大营地只有炉灶前散发着光亮。 “他们今晚还回来么?”守卫忐忑道。 另一个也有些心慌,“我们不会要在这过夜?出门这么急,我都没来得及跟家里人交代。” “交代还是其次,关键这附近山上有山匪,玩意——” 话没说完,宋青上前,将手里的东西往国内一滑,只听到“唰啦”一声,瞬间从铁锅被爆发巨大的香味,冲淡了雨夜的凄冷感。 色泽红润的腊肉油滋滋冒泡,紧接着进入锅中的土豆、萝卜迅速染上焦色,菜蔬的香味中和腊肉带来的荤腥,紧接着蒜、姜跟着入锅,空气中的味道层层叠叠,交织缠绕…… “咕噜噜——” 两个守卫的肚子不约而同发出抗议。 “帮我舀点水。”宋青边忙边说。 美味当前,二人变得异常积极,立刻应声:“好!” 凉水倒了半锅,香味变淡,但原本散发出的香味已经飘得很远,几乎笼罩整个营地。 “接下来就等着水开了,是?” 宋青轻松地拍了拍手,“是,不过我要再准备点东西。” 面团已经膨胀发好,她随手揪起一块面团,手里翻来覆去,加点盐巴,很快扭出一个形状漂亮的大花卷。 剩下的面团被她如法炮制一一做成花卷模样。 “水开了!” 宋青:“好,掀开盖子,我把花卷放进去。” “放到菜里?”对方惊呼。 她笑道:“是啊,等花卷熟了,菜也就好了。” 说着,她将花卷一一小心地放进去。 天气冷,三人守着炉灶等了不到一刻钟,锅盖边缘便冒出丝丝缕缕的面食香气,混合着浓浓的肉香,两个守卫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你们先吃,我等——哎?”宋青惊喜抬眸,指着远处,“那边有火把,是不是他们回来了?” 守卫撇嘴:“他们可真会挑时候,早不回晚不回,偏偏饭好了,就回来了。” “这个时辰回来也好,我们吃着饭顺便把事情说了,就能暖暖和和地回镇上去了。”另一个人安抚道。 宋青巴巴望着光亮处,心下雀跃。 很快就能见到白景年了。 虽然才分开半天,但镇外凶险万分,她等会儿见到男人,必须好好检查对方的腿疾,亲自确认没有恶化才行。 “不对啊。”守卫发觉不对,眯眼看着越来越近的队伍,“他们都没穿铠甲和官服,带头的几个又眼生,好像不是赵武他们……” “不是赵武,大晚上的在山底下,还能是谁?” 第226章 雨夜的箭 话音落下,三人不约而同对视,每个人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恐——山匪! 晚上,雨夜,山脚下。 不是赵武带领的官差,就只能是山匪了! “咋办咋办?”守卫慌了,“我们三个——不对,你一个女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武器,能打的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完蛋了!” 一瞬间,三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潘润被开膛破肚的血腥场景。 饶是宋青,也慌得锅铲拿不稳,“哐当”掉在锅里。 “你小声点!”守卫气得瞪她。 宋青强行压下慌乱,她捡起锅铲,深吸口气,眼睛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队伍,道:“你骂我也没用,那群人不是我吸引过来的,他们本来就要过来。眼下,与其吵架,不如想办法对付他们。” 说完这番话,那群人已经进了营地内部。 “要不我们求饶?”守卫颤抖着声音,“跟他们磕头认错,兴许能饶我们一命。” 宋青瞪他,“磕头就能饶过你?难道你以为,之前被他们杀害的那些人,没有向他们磕头求饶吗?亏你还是官差,拿着朝廷的俸禄,穿着官服戴着佩刀,一点骨气都没有!” 守卫被骂得当场哭出声,“那你说咋办?我们总不能为了骨气就去找死?” 宋青握紧锅铲,咬牙,“只能先想办法周旋了。” 不管赵武等人是去找人还是巡山,不可能一夜不归,他们能做的只有拖,拖到赵武带人回来。到时候,哪怕只是个人,胜算也会多几分。 她握着锅铲,率性上前。 “不行。”刚才还哭的守卫已经擦干眼泪,他叫住她,脸上五官紧绷,严肃道:“你不能去,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算要周旋,也只能有我们两个人。” 宋青皱眉:“你信不过我?” 对方摇头,“宋掌柜,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你不要小瞧那帮山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你已经成婚,但是……”他顿了顿,再次催促:“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另一个人则直白得多,“上次被杀的那个小姑娘,还没及笄,都被他们糟蹋了。宋掌柜,你还是藏起来,不然万一出点事,我们哥儿俩得后悔一辈子。” 宋青明白二人的意思。 若是有女人在,以那帮山匪的恶性,只怕根本不会耐心同他们周旋。她在,不仅自身安全会受到严重的威胁,还会拖累另外两个守卫。 她不再坚持,将锅铲放下。 趁山匪还没靠近,天色又暗,迅速找了个帐篷钻进去躲起来。 四周漆黑一片,听觉便格外敏锐。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外面穿来几声嬉笑,“做饭呢?挺香啊。” “哟,还不少,是给那帮废物条子做的?他们也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可巧,我们兄弟还没吃饭,反正他们回不来了,这锅饭不如交给我们解决,咋样?” 听到这儿,宋青骤然心中一紧! 回不来了…… 白景年回不来了? 胸口突然疼得不行,呼吸艰难,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宋青死命摁着心口的位置,张大嘴巴,一点点吸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砸,耳边嗡嗡作响,双腿发麻,丝毫动弹不得。 那么厉害的白景年,几乎强大到没有任何缺点的白景年,即便有腿疾依旧健步如飞,比寻常人厉害许多的他,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下意识的,她双手撑在地面上,咬着牙,要挣扎着爬起来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白景年真的死了,她也要亲眼确认白景年的尸首,否则绝不相信! 帐篷外。 几个山匪已经将守卫逼到角落,而带头的山匪坐下来,瞥了眼锅铲,又扫一眼紧握着刀柄的两个守卫,忽的笑了声,“菜不是你们俩做得?” 两个守卫顷刻间面如土色!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帐篷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山匪头领脸上笑容变大,没说话,只给身边人甩了几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点了几个人冲过去。 守卫见状急得大喊:“你们不——” 没喊完,山匪已经跑到帐篷口,三两下扯开帐篷!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宋青登时暴露在火光下。 她满脸泪痕,眼中的伤心之色还未完全褪去,鬓角的头发因为动作散乱些许,被泪水粘在脸侧。光亮照过来的一刹那,一颗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飞溅到空中,和雨水混在一起。 山匪头领眉毛一挑,透露出兴趣。 “居然是个女人,”他摸了摸下巴,“怪不得。” 不等宋青反应过来,她衣领被人一薅,强行拽到头领面前,一推,身子不受控跪下。 “长得还行,就是可惜已经成亲了。”有人啧啧摇头。 头领轻哼了声,“成亲又如何?我就喜欢这口。” 周围一群人闻言放声大笑。 宋青顿觉踏入地狱。 初春的夜本就冷,而今周围小雨不断,她更觉得冷意刺骨,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衣服。 她咬了咬下唇,用痛觉逼回几丝理智,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多拖一些时间,总能等到景年…… 想到景年,宋青眼神黯了几分,旋即又攥紧手心——她不能相信这帮山匪所说,景年不可能出事!她一定能等到对方来救自己。 只要她能多拖延一些时间,总能等到景年。 宋青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对上山匪头领打量的目光,颤抖着声音,佯装无知道:“你们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现在的确很想吃东西。”头领摸着下巴,笑容猥琐,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 宋青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她撑着地面爬起来,指着旁边的铁锅,“刚做熟的,要不你们先吃点?不管想干什么,总得吃饱了再说,对?” 此话一处,周围山匪再次哄堂大笑。 “老大,这娘儿们还挺胆大!” “她那是笑话老大呢,怕老大等会儿不用力,哈哈哈!” “老大看着瘦,但力气大得很,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乌七八糟的打趣如潮水般涌来,宋青不断深呼吸,强忍恶心。 忽然,山匪头领也站起来,淫笑着冲她伸手,“我力气大不大,你马上就能——” “嗖!” 一支箭突然从暗处射过来,准确无误穿过头领的掌心。 第226章 雨夜的箭 话音落下,三人不约而同对视,每个人从对方的眼中看出了惊恐——山匪! 晚上,雨夜,山脚下。 不是赵武带领的官差,就只能是山匪了! “咋办咋办?”守卫慌了,“我们三个——不对,你一个女的手无缚鸡之力,又没武器,能打的只有我们两个,我们怎么打得过那么多人?!完蛋了!” 一瞬间,三人的脑海中不由自主闪过潘润被开膛破肚的血腥场景。 饶是宋青,也慌得锅铲拿不稳,“哐当”掉在锅里。 “你小声点!”守卫气得瞪她。 宋青强行压下慌乱,她捡起锅铲,深吸口气,眼睛死盯着越来越近的队伍,道:“你骂我也没用,那群人不是我吸引过来的,他们本来就要过来。眼下,与其吵架,不如想办法对付他们。” 说完这番话,那群人已经进了营地内部。 “要不我们求饶?”守卫颤抖着声音,“跟他们磕头认错,兴许能饶我们一命。” 宋青瞪他,“磕头就能饶过你?难道你以为,之前被他们杀害的那些人,没有向他们磕头求饶吗?亏你还是官差,拿着朝廷的俸禄,穿着官服戴着佩刀,一点骨气都没有!” 守卫被骂得当场哭出声,“那你说咋办?我们总不能为了骨气就去找死?” 宋青握紧锅铲,咬牙,“只能先想办法周旋了。” 不管赵武等人是去找人还是巡山,不可能一夜不归,他们能做的只有拖,拖到赵武带人回来。到时候,哪怕只是个人,胜算也会多几分。 她握着锅铲,率性上前。 “不行。”刚才还哭的守卫已经擦干眼泪,他叫住她,脸上五官紧绷,严肃道:“你不能去,赶紧找个地方躲起来,就算要周旋,也只能有我们两个人。” 宋青皱眉:“你信不过我?” 对方摇头,“宋掌柜,不是我瞧不起你,而是你不要小瞧那帮山匪,他们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虽然你已经成婚,但是……”他顿了顿,再次催促:“你快找个地方躲起来。” 另一个人则直白得多,“上次被杀的那个小姑娘,还没及笄,都被他们糟蹋了。宋掌柜,你还是藏起来,不然万一出点事,我们哥儿俩得后悔一辈子。” 宋青明白二人的意思。 若是有女人在,以那帮山匪的恶性,只怕根本不会耐心同他们周旋。她在,不仅自身安全会受到严重的威胁,还会拖累另外两个守卫。 她不再坚持,将锅铲放下。 趁山匪还没靠近,天色又暗,迅速找了个帐篷钻进去躲起来。 四周漆黑一片,听觉便格外敏锐。 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外面穿来几声嬉笑,“做饭呢?挺香啊。” “哟,还不少,是给那帮废物条子做的?他们也配吃这么好的东西?” “可巧,我们兄弟还没吃饭,反正他们回不来了,这锅饭不如交给我们解决,咋样?” 听到这儿,宋青骤然心中一紧! 回不来了…… 白景年回不来了? 胸口突然疼得不行,呼吸艰难,怎么都喘不上气来。 宋青死命摁着心口的位置,张大嘴巴,一点点吸气,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砸,耳边嗡嗡作响,双腿发麻,丝毫动弹不得。 那么厉害的白景年,几乎强大到没有任何缺点的白景年,即便有腿疾依旧健步如飞,比寻常人厉害许多的他,怎么可能……她不相信! 下意识的,她双手撑在地面上,咬着牙,要挣扎着爬起来出去。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就算白景年真的死了,她也要亲眼确认白景年的尸首,否则绝不相信! 帐篷外。 几个山匪已经将守卫逼到角落,而带头的山匪坐下来,瞥了眼锅铲,又扫一眼紧握着刀柄的两个守卫,忽的笑了声,“菜不是你们俩做得?” 两个守卫顷刻间面如土色! 就在这时,不远处的帐篷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山匪头领脸上笑容变大,没说话,只给身边人甩了几个眼神,对方立刻会意,点了几个人冲过去。 守卫见状急得大喊:“你们不——” 没喊完,山匪已经跑到帐篷口,三两下扯开帐篷! 好不容易站起来的宋青登时暴露在火光下。 她满脸泪痕,眼中的伤心之色还未完全褪去,鬓角的头发因为动作散乱些许,被泪水粘在脸侧。光亮照过来的一刹那,一颗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飞溅到空中,和雨水混在一起。 山匪头领眉毛一挑,透露出兴趣。 “居然是个女人,”他摸了摸下巴,“怪不得。” 不等宋青反应过来,她衣领被人一薅,强行拽到头领面前,一推,身子不受控跪下。 “长得还行,就是可惜已经成亲了。”有人啧啧摇头。 头领轻哼了声,“成亲又如何?我就喜欢这口。” 周围一群人闻言放声大笑。 宋青顿觉踏入地狱。 初春的夜本就冷,而今周围小雨不断,她更觉得冷意刺骨,下意识裹紧身上的衣服。 她咬了咬下唇,用痛觉逼回几丝理智,强行逼迫自己镇定下来。 多拖一些时间,总能等到景年…… 想到景年,宋青眼神黯了几分,旋即又攥紧手心——她不能相信这帮山匪所说,景年不可能出事!她一定能等到对方来救自己。 只要她能多拖延一些时间,总能等到景年。 宋青深吸一口气,壮着胆子对上山匪头领打量的目光,颤抖着声音,佯装无知道:“你们饿了吗?要不要先吃点东西。” “我现在的确很想吃东西。”头领摸着下巴,笑容猥琐,眼中的欲望毫不掩饰。 宋青鸡皮疙瘩掉了满地! 她撑着地面爬起来,指着旁边的铁锅,“刚做熟的,要不你们先吃点?不管想干什么,总得吃饱了再说,对?” 此话一处,周围山匪再次哄堂大笑。 “老大,这娘儿们还挺胆大!” “她那是笑话老大呢,怕老大等会儿不用力,哈哈哈!” “老大看着瘦,但力气大得很,可不是一般人能够承受得住的。” 乌七八糟的打趣如潮水般涌来,宋青不断深呼吸,强忍恶心。 忽然,山匪头领也站起来,淫笑着冲她伸手,“我力气大不大,你马上就能——” “嗖!” 一支箭突然从暗处射过来,准确无误穿过头领的掌心。 第227章 宋青才是最重要的 “嘣!” 箭矢穿过头领的掌心,划破雨帘,带着血丝钉死在一棵大树上,入木三分。 空气似乎凝固,但很快被一声惨叫打破。紧接着,“唰唰唰”抽刀声此起彼伏。 “把他们三个都给我控制起来!”头领咬牙忍痛喝道。 不等宋青反应过来,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刀架上她的脖子,刀刃冰凉,距离皮肤只有不到半指的距离。 她不受控地打了个冷噤。 但下一瞬,又是“嗖嗖”几声,漆黑的夜里陡然射出锋利箭矢,准确无误地落在劫持她的人身上。 几乎贴在她脖颈上的刀“哐当”落地,身后的人也软绵绵倒下去。 她连忙弯腰避开,以免那人砸到自己身上。 宋青松了口气,山匪却乱成了粥! 山匪在明,射箭之人在暗,不论他们怎么警戒,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活动。箭矢源源不断,纵然他们提高警惕,不会再被糊里糊涂射杀,可总有躲闪不及的时候,或是大腿或是胳膊,一群人竟都或多或少负伤。 一时间,痛呼哀嚎不断。 宋青心中则激动不已——有人在帮她! 看箭矢齐发的数量,她还能断定,在暗处帮她的绝对不止三两个人那么简单。 极有可能是白景年回来了! 这一认知让宋青振奋不已,勇气大增,她找机会,猫着腰凑到两个守卫身旁,告知他们自己的推测。 二人果然也振奋起来。 但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他们人数也占优。 “他妈的,先抓住那个死婊子!再把炉火给我浇灭!”人群中有人粗声骂到。 因下着雨,营地没有点火,唯一的光源就是炉灶。 只要浇灭火,外面的人摸不清情况,为了保证宋青和守卫的安全,绝不敢再射箭。他们也能借此得到短暂的喘息,包扎伤口,调整策略。 山匪手段狠辣,宋青很快猜到他们的用意,立刻捡起一把被人遗落的长刀护身,以免被人辖制。 “护住火,别被他们抓住!”她冲两个守卫喝道。 二人壮着胆子跑到炉灶旁。 “抓住那个女的!”山匪大吼。 守卫不放心,“宋掌柜,你——” “别管我!”宋青急得破音,但思维逻辑还很清晰,她命令:“护住火,别让他们浇灭了,不然帮我们的人没办法下手!” “知道!” 雨势不知道何时变大了,哗啦啦一片,夹杂着响雷声,众人要吼着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 有那么几声,似有若无地传到远处。 赵武扫一眼白景年,主动缓和气氛,“你娘子胆子挺大的,不像别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吓得晕过去了。” 白景年紧抿着唇盯着远处,一言不发。 见状,赵武拍了下他的肩,才发觉对方浑身肌肉紧绷,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他愣了下,再次安抚道:“不至于,我们在暗处,那些山匪也都负伤了,你娘子身边还有两个守卫,那些人伤不到她。” “我要过去。”白景年语气坚定。 赵武急了,“刚刚不是说好了吗?再发两箭,等山匪们都伤得差不多了再过去,不然我们——” 话没说完,白景年一把抢过旁边人的箭袋,拉弓,搭箭。而后眯起眼睛,对准远处想去浇灭炉火的山匪,松手—— “噗!” 箭矢准确无误穿过山匪心口的位置,他甚至来不及示警别人,便笨重地倒在地上。 “你别冲动!”赵武急忙拦住他,“你别把人都射死!他们还有一小撮不知道在哪儿,得抓活口,让他们招供!” 白景年理都不理,再次拉弓、搭箭,面无表情地重复方才的动作。 很快,又倒下一个人。 逼得赵武不得不强行抢过他手里的弓,低声斥道:“知道你箭法好,但剿匪这种事得讲策略!如果不能一击全中,剩下那些人会更加警惕,更难抓!” “亏你还自称上过战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白景年看也不看他,冷声问道:“剿匪是为了什么?” 赵武:“当然是为了镇上百姓的平安!” “我娘子也是镇上的百姓,”白景年分给他一个眼神,但很快又重新看向远处的营地,质问:“难道为了更多人,就可以舍弃她的性命安全?” 赵武被噎了下。 这档口,白景年把弓抢回来,抓着箭袋义无反顾冲出去。 “白景年!” “你给我回来!” “我们可以再商量,你先回来!” 赵武的喊声消失在雨夜,白景年头都没回一次。 他握紧手中的箭,大步流星冲进营地。 什么山匪、一击全中、计划、从长计议,他全都顾不上了,宋青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冲进营地后,看得更清晰,射程更近。 白景年几乎是一边走一边搭弓射箭,眼睛里流进雨水,眨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硬生生走进了山匪的区域。 漆黑雨夜,高大的男人脸色阴沉,一手弓一手箭,射箭时毫不含糊,面对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人,脸上丝毫波动都没有,冷酷阴狠得宛若来索命的地狱恶鬼。 饶是作恶多端的山匪看了都吓一跳。 唯有宋青,看到对方的一瞬间眼睛瞪大,满是惊喜,“景年!” 面容狠戾的白景年,也只在对方喊出名字的那一刹那,眼中才划过些许温情。 他道:“我来了,别怕。” 说出这话的下一瞬,他把手中的箭随手插入旁边人的眉心,眼睛都没眨一下,下手又快又狠。 宋青仿佛被瞬间卸力,再也支撑不住似的。 男人大步往前,一把搀住她,“别怕,有我在。” “景年,你怎么一个人——小心!”宋青话说到一半,忽看到有人举刀往下砍,她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出声提醒后用双手奋力将男人推到一旁。 白景年反应极快,当下反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宋青顺势一滚。 山匪砍空,刀落在地上溅起不少雨水。 男人迅速翻身,抬腿对着他后背用力一踹,单手按住对方脑袋,直接将人摁进泥水里。 白景年下手干脆利落,一个解决完立刻去解决下一个,几乎都是一招制敌。再加上两个守卫的协助,以及宋青的指挥,营地内山匪越来越少。 几人见势不妙,索性不再纠缠,互相打手势示意离开。 “不能让他们跑了!”守卫作势追出去。 但却被白景年拦住,“不用追。” 第227章 宋青才是最重要的 “嘣!” 箭矢穿过头领的掌心,划破雨帘,带着血丝钉死在一棵大树上,入木三分。 空气似乎凝固,但很快被一声惨叫打破。紧接着,“唰唰唰”抽刀声此起彼伏。 “把他们三个都给我控制起来!”头领咬牙忍痛喝道。 不等宋青反应过来,一把闪着冷光的长刀架上她的脖子,刀刃冰凉,距离皮肤只有不到半指的距离。 她不受控地打了个冷噤。 但下一瞬,又是“嗖嗖”几声,漆黑的夜里陡然射出锋利箭矢,准确无误地落在劫持她的人身上。 几乎贴在她脖颈上的刀“哐当”落地,身后的人也软绵绵倒下去。 她连忙弯腰避开,以免那人砸到自己身上。 宋青松了口气,山匪却乱成了粥! 山匪在明,射箭之人在暗,不论他们怎么警戒,都在对方眼皮子底下活动。箭矢源源不断,纵然他们提高警惕,不会再被糊里糊涂射杀,可总有躲闪不及的时候,或是大腿或是胳膊,一群人竟都或多或少负伤。 一时间,痛呼哀嚎不断。 宋青心中则激动不已——有人在帮她! 看箭矢齐发的数量,她还能断定,在暗处帮她的绝对不止三两个人那么简单。 极有可能是白景年回来了! 这一认知让宋青振奋不已,勇气大增,她找机会,猫着腰凑到两个守卫身旁,告知他们自己的推测。 二人果然也振奋起来。 但山匪也不是吃素的,更何况他们人数也占优。 “他妈的,先抓住那个死婊子!再把炉火给我浇灭!”人群中有人粗声骂到。 因下着雨,营地没有点火,唯一的光源就是炉灶。 只要浇灭火,外面的人摸不清情况,为了保证宋青和守卫的安全,绝不敢再射箭。他们也能借此得到短暂的喘息,包扎伤口,调整策略。 山匪手段狠辣,宋青很快猜到他们的用意,立刻捡起一把被人遗落的长刀护身,以免被人辖制。 “护住火,别被他们抓住!”她冲两个守卫喝道。 二人壮着胆子跑到炉灶旁。 “抓住那个女的!”山匪大吼。 守卫不放心,“宋掌柜,你——” “别管我!”宋青急得破音,但思维逻辑还很清晰,她命令:“护住火,别让他们浇灭了,不然帮我们的人没办法下手!” “知道!” 雨势不知道何时变大了,哗啦啦一片,夹杂着响雷声,众人要吼着说话才能让对方听到。 有那么几声,似有若无地传到远处。 赵武扫一眼白景年,主动缓和气氛,“你娘子胆子挺大的,不像别的女人,遇到这种情况早吓得晕过去了。” 白景年紧抿着唇盯着远处,一言不发。 见状,赵武拍了下他的肩,才发觉对方浑身肌肉紧绷,处于蓄势待发的状态。 他愣了下,再次安抚道:“不至于,我们在暗处,那些山匪也都负伤了,你娘子身边还有两个守卫,那些人伤不到她。” “我要过去。”白景年语气坚定。 赵武急了,“刚刚不是说好了吗?再发两箭,等山匪们都伤得差不多了再过去,不然我们——” 话没说完,白景年一把抢过旁边人的箭袋,拉弓,搭箭。而后眯起眼睛,对准远处想去浇灭炉火的山匪,松手—— “噗!” 箭矢准确无误穿过山匪心口的位置,他甚至来不及示警别人,便笨重地倒在地上。 “你别冲动!”赵武急忙拦住他,“你别把人都射死!他们还有一小撮不知道在哪儿,得抓活口,让他们招供!” 白景年理都不理,再次拉弓、搭箭,面无表情地重复方才的动作。 很快,又倒下一个人。 逼得赵武不得不强行抢过他手里的弓,低声斥道:“知道你箭法好,但剿匪这种事得讲策略!如果不能一击全中,剩下那些人会更加警惕,更难抓!” “亏你还自称上过战场,怎么连这点道理都不懂!” 白景年看也不看他,冷声问道:“剿匪是为了什么?” 赵武:“当然是为了镇上百姓的平安!” “我娘子也是镇上的百姓,”白景年分给他一个眼神,但很快又重新看向远处的营地,质问:“难道为了更多人,就可以舍弃她的性命安全?” 赵武被噎了下。 这档口,白景年把弓抢回来,抓着箭袋义无反顾冲出去。 “白景年!” “你给我回来!” “我们可以再商量,你先回来!” 赵武的喊声消失在雨夜,白景年头都没回一次。 他握紧手中的箭,大步流星冲进营地。 什么山匪、一击全中、计划、从长计议,他全都顾不上了,宋青的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冲进营地后,看得更清晰,射程更近。 白景年几乎是一边走一边搭弓射箭,眼睛里流进雨水,眨都不眨一下,就这么硬生生走进了山匪的区域。 漆黑雨夜,高大的男人脸色阴沉,一手弓一手箭,射箭时毫不含糊,面对一个又一个倒下的人,脸上丝毫波动都没有,冷酷阴狠得宛若来索命的地狱恶鬼。 饶是作恶多端的山匪看了都吓一跳。 唯有宋青,看到对方的一瞬间眼睛瞪大,满是惊喜,“景年!” 面容狠戾的白景年,也只在对方喊出名字的那一刹那,眼中才划过些许温情。 他道:“我来了,别怕。” 说出这话的下一瞬,他把手中的箭随手插入旁边人的眉心,眼睛都没眨一下,下手又快又狠。 宋青仿佛被瞬间卸力,再也支撑不住似的。 男人大步往前,一把搀住她,“别怕,有我在。” “景年,你怎么一个人——小心!”宋青话说到一半,忽看到有人举刀往下砍,她陡然生出一股力气,出声提醒后用双手奋力将男人推到一旁。 白景年反应极快,当下反握住她的手腕,带着宋青顺势一滚。 山匪砍空,刀落在地上溅起不少雨水。 男人迅速翻身,抬腿对着他后背用力一踹,单手按住对方脑袋,直接将人摁进泥水里。 白景年下手干脆利落,一个解决完立刻去解决下一个,几乎都是一招制敌。再加上两个守卫的协助,以及宋青的指挥,营地内山匪越来越少。 几人见势不妙,索性不再纠缠,互相打手势示意离开。 “不能让他们跑了!”守卫作势追出去。 但却被白景年拦住,“不用追。” 第228章 乖乖等我 “那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守卫不解。 白景年瞥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抹去脸上被溅到的血水,淡淡道:“赵武会解决。” “赵武也在?”宋青惊道。 男人点头。 她不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白景年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据宋青对他的了解,能感觉到此刻的男人很不爽,似乎很不喜欢她提到赵武等人。 她舔了舔唇,知趣的没再提。 “赵哥带着多少人,能解决他们吗?不会有事?”守卫看起来很不放心。 白景年没应声,专心打量眼前的宋青。 自上而下,从左到右,伸手将女人脸上被溅到的雨水和血迹一一抹去,再三确定对方没有受伤,方缓了缓神色。 而那边守卫已经问了三四遍,逐渐恼火:“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吗?!” “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另一个守卫劝道。 他一把将人甩开,“你是城里来的,不甘心赵哥我不怪你,但你别拦着我!万一我没及时赶过去帮忙,赵哥那边出了岔子,都是你们的责任!” “他带着将近二十余人,若是连几个伤残的山匪都对付不了,日后就别做官差了。”白景年冷声道。 守卫:“……” 气氛微微冷凝。 宋青打破僵局,问道:“景年,你没和赵武他们一起来,是计划好的吗?我们三个在这等了好久,天黑了都没等到你们回来,担心死我了。” 听到前面的问题,白景年脸色还有些难看,但直到最后一句,周身忽地散发出愉悦的气息。 虽然脸还黑着,但宋青敏锐感觉到对方心情好多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冒出个猜想。 “景年,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宋青边说边观察对方的神色。 可意外的,白景年眉头瞬间拧成“川”字,漆黑眼眸垂下来,“你特地出镇,就是为了找我?” “呃……”宋青忽觉不妙,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说实话,好像瞒不过白景年;可若是说了实话,坦白并非单单为了见他而出镇,他会不会失望? “说话。”白景年语气低沉,面容严肃。 她挠了挠头,只好如实全盘托出。 末了,宋青避开他的视线,道:“事情就是这样,我的确是专门来找你的不假,但其实是有事告诉你,不只是单纯地想你。” 这话说完,对面半晌没传来动静,只能听到刷刷雨声。 她小心地将眼帘挑起一条缝,好巧不巧撞上白景年的视线,慌忙别开眼。 瞧她这样,白景年又无奈又无语,“……我有那么可怕么?” “我没说你可怕啊。”宋青低垂着眼,小声道。 白景年:“……” “你这样子明明就是怕我生气。”他皱眉。 宋青这才抬起头。 白景年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没有生气,也绝对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以后不许避着我,记住了么?” “可你刚才明明就是生气了,脸色那么难看,声调也高了。”宋青当场翻旧账。 白景年:“……我不是生气,只是担心你。” 他语重心长的说,“如果你仅仅因为想我而出镇,太危险了,不值当。而且,你万一出了事,我会后悔愧疚一辈子,因为是我害得你。” 宋青立刻理直气壮道:“我不是为了你来的,刚才都说了,是有正事!” 白景年:“……好,什么事?” 说起正事,宋青不自觉瞥了眼在旁的两个侍卫,很是小心地对白景年使了个眼色。 男人意会,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宋青带去了自己的帐篷。 点燃蜡烛,白景年帮她把椅子拉开,铺上垫子,道:“说。” “我怀疑那些守卫中有奸细。”宋青单刀直入。 瞬间让男人变了脸色。 宋青说:“先前有人跑出来,就是我去报的信,而当时守卫竟然在屋里睡大觉,放了两个稻草人在外面糊弄人!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逃出镇的胡某,他是被另一个人带出去的。那个人全身黑衣,还蒙着面,如果不是为了隐藏面容和身份,他为何要蒙面?毕竟他们本就不会从镇口方向离开,有什么怕被人看到的?” 白景年脑海内飞速检索关于守卫的印象。 他们就是从那条街的出口出镇的,镇口有两个守卫,一个是镇上的守卫马联,而另一个……他仔细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那个人的脸了。 但他可以推定,那人绝对不是镇上的官差。 是山匪,还是—— 外面突然传来朱旭的大嗓门:“饭都做好了?真香!饿死我了,赶紧拿碗吃饭。对了,再开两坛酒,喝了暖暖身子,这鬼天气可冻死老子了。” “赵武?”宋青一时没分辨出来。 白景年摇头,“是朱旭,他今天下午带人帮官差去找从镇上偷溜出来的人,没有和我们一起。” “他是城里来的官差?”宋青对两波官差不对付的情况略有耳闻。 男人点头。 紧接着,他起身按住宋青的肩,“你在这好好坐着,我出去看看,稍后帮你把晚饭端进来,你就别出去了。” “为什么?我——” 白景年不由分说:“听话,乖乖的。” 片刻,他缓了语气,“放心,我很快回来。” “好。” 出了帐子,白景年径直朝朱旭走去。 “人找到了么?”他问。 朱旭正吃饭,闻言只抬眸瞥他一眼,轻哼了声,便接着吃饭、喝酒,完全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白景年面无表情:“看来是一个人也没找到。” “砰!” 朱旭拍案而起,“你小子什么意思?” 白景年:“实话实说的意思。” “你!”朱旭咬牙瞪他,片刻,忽又笑道:“别太嚣张,自以为上过战场又会点武功就了不起!再怎么说,老子是官,你是民,你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老子去!” 白景年眉毛一挑,反问:“是么?民可以一直是民,甚至可以做官,但官却未必能一直是官。” 他那漆黑的眼珠自上而下打量对方,仿佛锋利无比的匕首,一点点剐下对方的皮肉。 “比如眼下,你为了一己私怨暗箱操作,招致镇上有人溜出来。他们但凡出丁点差错,不要说你能否继续做官,以我看,只怕做普通百姓都够呛,不被押进大牢斩首就算万幸。” 第228章 乖乖等我 “那就让他们这么跑了?”守卫不解。 白景年瞥一眼自己来时的方向,抹去脸上被溅到的血水,淡淡道:“赵武会解决。” “赵武也在?”宋青惊道。 男人点头。 她不解:“他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 白景年抿了抿唇,没说话。 但据宋青对他的了解,能感觉到此刻的男人很不爽,似乎很不喜欢她提到赵武等人。 她舔了舔唇,知趣的没再提。 “赵哥带着多少人,能解决他们吗?不会有事?”守卫看起来很不放心。 白景年没应声,专心打量眼前的宋青。 自上而下,从左到右,伸手将女人脸上被溅到的雨水和血迹一一抹去,再三确定对方没有受伤,方缓了缓神色。 而那边守卫已经问了三四遍,逐渐恼火:“你是聋子还是哑巴,没听到我在跟你说话吗?!” “你冷静点,有什么话好好说。”另一个守卫劝道。 他一把将人甩开,“你是城里来的,不甘心赵哥我不怪你,但你别拦着我!万一我没及时赶过去帮忙,赵哥那边出了岔子,都是你们的责任!” “他带着将近二十余人,若是连几个伤残的山匪都对付不了,日后就别做官差了。”白景年冷声道。 守卫:“……” 气氛微微冷凝。 宋青打破僵局,问道:“景年,你没和赵武他们一起来,是计划好的吗?我们三个在这等了好久,天黑了都没等到你们回来,担心死我了。” 听到前面的问题,白景年脸色还有些难看,但直到最后一句,周身忽地散发出愉悦的气息。 虽然脸还黑着,但宋青敏锐感觉到对方心情好多了。 她眨了眨眼睛,心里冒出个猜想。 “景年,我是特地来找你的。”宋青边说边观察对方的神色。 可意外的,白景年眉头瞬间拧成“川”字,漆黑眼眸垂下来,“你特地出镇,就是为了找我?” “呃……”宋青忽觉不妙,支吾着,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不说实话,好像瞒不过白景年;可若是说了实话,坦白并非单单为了见他而出镇,他会不会失望? “说话。”白景年语气低沉,面容严肃。 她挠了挠头,只好如实全盘托出。 末了,宋青避开他的视线,道:“事情就是这样,我的确是专门来找你的不假,但其实是有事告诉你,不只是单纯地想你。” 这话说完,对面半晌没传来动静,只能听到刷刷雨声。 她小心地将眼帘挑起一条缝,好巧不巧撞上白景年的视线,慌忙别开眼。 瞧她这样,白景年又无奈又无语,“……我有那么可怕么?” “我没说你可怕啊。”宋青低垂着眼,小声道。 白景年:“……” “你这样子明明就是怕我生气。”他皱眉。 宋青这才抬起头。 白景年深吸一口气,盯着她的眼睛,认真说道:“我没有生气,也绝对不会对你生气,所以,以后不许避着我,记住了么?” “可你刚才明明就是生气了,脸色那么难看,声调也高了。”宋青当场翻旧账。 白景年:“……我不是生气,只是担心你。” 他语重心长的说,“如果你仅仅因为想我而出镇,太危险了,不值当。而且,你万一出了事,我会后悔愧疚一辈子,因为是我害得你。” 宋青立刻理直气壮道:“我不是为了你来的,刚才都说了,是有正事!” 白景年:“……好,什么事?” 说起正事,宋青不自觉瞥了眼在旁的两个侍卫,很是小心地对白景年使了个眼色。 男人意会,随便找了个借口将宋青带去了自己的帐篷。 点燃蜡烛,白景年帮她把椅子拉开,铺上垫子,道:“说。” “我怀疑那些守卫中有奸细。”宋青单刀直入。 瞬间让男人变了脸色。 宋青说:“先前有人跑出来,就是我去报的信,而当时守卫竟然在屋里睡大觉,放了两个稻草人在外面糊弄人!这也就算了,关键是逃出镇的胡某,他是被另一个人带出去的。那个人全身黑衣,还蒙着面,如果不是为了隐藏面容和身份,他为何要蒙面?毕竟他们本就不会从镇口方向离开,有什么怕被人看到的?” 白景年脑海内飞速检索关于守卫的印象。 他们就是从那条街的出口出镇的,镇口有两个守卫,一个是镇上的守卫马联,而另一个……他仔细回想,却怎么都想不起那个人的脸了。 但他可以推定,那人绝对不是镇上的官差。 是山匪,还是—— 外面突然传来朱旭的大嗓门:“饭都做好了?真香!饿死我了,赶紧拿碗吃饭。对了,再开两坛酒,喝了暖暖身子,这鬼天气可冻死老子了。” “赵武?”宋青一时没分辨出来。 白景年摇头,“是朱旭,他今天下午带人帮官差去找从镇上偷溜出来的人,没有和我们一起。” “他是城里来的官差?”宋青对两波官差不对付的情况略有耳闻。 男人点头。 紧接着,他起身按住宋青的肩,“你在这好好坐着,我出去看看,稍后帮你把晚饭端进来,你就别出去了。” “为什么?我——” 白景年不由分说:“听话,乖乖的。” 片刻,他缓了语气,“放心,我很快回来。” “好。” 出了帐子,白景年径直朝朱旭走去。 “人找到了么?”他问。 朱旭正吃饭,闻言只抬眸瞥他一眼,轻哼了声,便接着吃饭、喝酒,完全没有要回答他的意思。 白景年面无表情:“看来是一个人也没找到。” “砰!” 朱旭拍案而起,“你小子什么意思?” 白景年:“实话实说的意思。” “你!”朱旭咬牙瞪他,片刻,忽又笑道:“别太嚣张,自以为上过战场又会点武功就了不起!再怎么说,老子是官,你是民,你无论如何都越不过老子去!” 白景年眉毛一挑,反问:“是么?民可以一直是民,甚至可以做官,但官却未必能一直是官。” 他那漆黑的眼珠自上而下打量对方,仿佛锋利无比的匕首,一点点剐下对方的皮肉。 “比如眼下,你为了一己私怨暗箱操作,招致镇上有人溜出来。他们但凡出丁点差错,不要说你能否继续做官,以我看,只怕做普通百姓都够呛,不被押进大牢斩首就算万幸。” 第229章 找个水坑照照 白景年一字一顿,嗓音不高,但架不住内容过于震撼,说到一半时,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想听到都难。 雨势越来越小,甚至有停下的趋势。 天幕内火光跃动,将朱旭灰白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 见状,白景年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镇上带百姓偷溜出来的黑衣人就是朱旭的手下,亦或者受了他的指使,总之绝对和朱旭脱离不了干系。 赵武还没回来,把话说得太直白也不好,毕竟他只是一介百姓,没有惩处检举对方的权力。 更何况宋青还在帐篷内,他不能让人等太久。 因此,白景年说完便移开视线,转身去盛饭菜。 中途山匪闹事,导致饭菜炖煮时间过长,土豆软绵无比,最上方的花卷吸了不少汤汁,腊肉一碰就碎……掀开锅盖的时间越长,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就越浓郁。 男人盛菜时,极力避开了朱旭等人用锅铲盛过的一半,又特地给宋青多挑了几块肉,最后用另一个干净的碗盛放花卷。 “你把肉都挑走了,想吃独食啊?”忽有人不满骂道。 开口的人就站在朱旭身后,即便不是他示意,也是为了他出头。 朱旭掀起眼皮,打量白景年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将筷子擦干净,又从身上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用水浸湿,约莫是用来擦手的,动作很是小心。 “你聋了吗!?”那人抬高声调。 白景年依旧毫不理会。 他端起碗筷,转身往帐篷走。 那人喋喋不休:“喂!你把好东西都挑走了,让剩下的东西们吃什么?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人!” “瘸子就是瘸子,心理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呸!” 白景年脚步一顿,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看什么看!” “看你个乌龟王八蛋!”宋青突然一把掀开帐篷帘子,中气十足大骂:“看你能怎么样,就看就看!你是黄花大闺女吗?多看你几眼能怎么样?不服气去报官啊!” 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拉住白景年的衣袖,“我们进去,别管他们,一群比长舌妇还恶心的东西!” 回到帐篷,宋青没好气瞪男人,“你也真是的,白白叫那群王八蛋羞辱你,不会反击么?” “浪费时间。”白景年言辞简短。 宋青:“……” 也罢,蔑视才是最诛心的态度,再没有犀利的言辞比蔑视更叫人气恼。 而且白景年的确不在乎这件事,说完,便将饭碗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先吃饭,放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看向帐篷外,眸色微沉,“今晚,还有很多事要解决。” …… 赵武一行人比白景年预想中回来的要早。 彼时雨已经停了,营地各处燃起火把,灯火通明。 他们回来的动静不小,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冲到了外面。 “怎么样?”朱旭显得很紧张。 赵武视线越过他,径直看向不远处一名镇上的官差,示意对方给自己去盛饭。 “没收拾干净?”朱旭的心悬起来。 宋青似有若无瞥他一眼,“有些人似乎很不希望剿匪成功。” 朱旭霎时像被踩中尾巴的猫,大叫道:“你别血口喷人!我要是不想剿匪成功,至于特地跑来帮忙?难道就因为我没跟着一起去剿匪,你们就怀疑我?别忘了,我下午帮忙去找人了,这是赵武当初同意的!” 宋青轻笑,反问:“我有说那个人是你么?” 白景年低哼,“做贼心虚。” “你们夫妻俩有完没——” 赵武低咳一声,打断朱旭的大喊大叫。 而后,他吩咐身旁的官差:“去镇上报个信,让他们也松口气。对了——”他看向朱旭,“跑出来的人找到了么?” 朱旭噎了下,没底气地摇摇头。 “没找到!?”赵武声调拔高,眉毛竖起来,“没找到你们回来干啥?” 朱旭有些不满,“天都黑了,我们又累又饿,总不能在外面过夜?到处黑漆漆的,还下了雨,我们怎么找?只能先回来。”末了,他满不在乎道:“反正你们把山匪都解决了,那些刁民肯定没事,充其量被雨淋。” 赵武脸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隐约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幕下的队伍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同衙门的官差默默移动,分别站到朱旭和赵武身后,就连镇上的普通百姓,也在犹豫片刻后,选择站到赵武身后。两支队伍中间隔着锅灶,壁垒分明。 白景年和宋青也倾斜到赵武一队。 察觉气氛不对,朱旭握紧刀,“什么意思?” 看到他的动作,赵武眯起眼睛,反问:“你是什么意思?想打架?” 镇上官差和百姓齐齐涌上前。 光在人数上,朱旭这边就输了气势。 他吞了下口水,往后退一步,妥协道:“大家都为朝廷办事,就算有矛盾,说开了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打起来。” 赵武哼了声,别开头,“下午说好了分头行动,如今我们把山匪解决了,那你们呢?下这么大雨,就不管那些百姓了?” 朱旭哑然。 赵武死死盯着他。 气氛紧张。 “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想找。”白景年打破安静。 赵武扭头,“什么意思?” “别听他胡说八道!”朱旭急得大骂:“他嫉妒我,他血口喷人!他故意针对我!” “嫉妒你?麻烦你找个水坑照照,就你那大鼻子麻子脸,景年他有什么好嫉妒你的?”宋青翻了个白眼。 朱旭脸涨得通红。 白景年一如往昔淡定,更何况有证据在手,底气十足,愈发稳得住。 他看向赵武,“带人从镇上跑出来的黑衣人,你认识么?” 朱旭急赤白脸地否认:“我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今天一整天我都和你们在一起,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买通别人!那个人穿着黑衣服还蒙着面,肯定是你们看错了!我是官差,怎么可能——” 但不等他说完,赵武沉着脸,幽幽打断:“你怎么知道那人还蒙着面?” 朱旭哑然,原本涨红的脸瞬间灰白不堪,张大的嘴巴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仿若被冻在原地,一动不动。 “砰!” 赵武把桌子一掀,忍无可忍道:“他妈的,不吃饭了,现在就回镇上!就算要被上级骂死,我也得把他叫来,主持公道!” 第229章 找个水坑照照 白景年一字一顿,嗓音不高,但架不住内容过于震撼,说到一半时,周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想听到都难。 雨势越来越小,甚至有停下的趋势。 天幕内火光跃动,将朱旭灰白的脸色照得一清二楚。 见状,白景年几乎可以百分百确定,镇上带百姓偷溜出来的黑衣人就是朱旭的手下,亦或者受了他的指使,总之绝对和朱旭脱离不了干系。 赵武还没回来,把话说得太直白也不好,毕竟他只是一介百姓,没有惩处检举对方的权力。 更何况宋青还在帐篷内,他不能让人等太久。 因此,白景年说完便移开视线,转身去盛饭菜。 中途山匪闹事,导致饭菜炖煮时间过长,土豆软绵无比,最上方的花卷吸了不少汤汁,腊肉一碰就碎……掀开锅盖的时间越长,弥漫在空气中的香味就越浓郁。 男人盛菜时,极力避开了朱旭等人用锅铲盛过的一半,又特地给宋青多挑了几块肉,最后用另一个干净的碗盛放花卷。 “你把肉都挑走了,想吃独食啊?”忽有人不满骂道。 开口的人就站在朱旭身后,即便不是他示意,也是为了他出头。 朱旭掀起眼皮,打量白景年的反应。 但出乎意料,他仿佛没听见似的,自顾自将筷子擦干净,又从身上摸出一块干净的帕子,用水浸湿,约莫是用来擦手的,动作很是小心。 “你聋了吗!?”那人抬高声调。 白景年依旧毫不理会。 他端起碗筷,转身往帐篷走。 那人喋喋不休:“喂!你把好东西都挑走了,让剩下的东西们吃什么?就没见过你这么小心眼的人!” “瘸子就是瘸子,心理都跟正常人不一样!呸!” 白景年脚步一顿,回头看了那人一眼。 “看什么看!” “看你个乌龟王八蛋!”宋青突然一把掀开帐篷帘子,中气十足大骂:“看你能怎么样,就看就看!你是黄花大闺女吗?多看你几眼能怎么样?不服气去报官啊!” 说着,她三步并作两步上去拉住白景年的衣袖,“我们进去,别管他们,一群比长舌妇还恶心的东西!” 回到帐篷,宋青没好气瞪男人,“你也真是的,白白叫那群王八蛋羞辱你,不会反击么?” “浪费时间。”白景年言辞简短。 宋青:“……” 也罢,蔑视才是最诛心的态度,再没有犀利的言辞比蔑视更叫人气恼。 而且白景年的确不在乎这件事,说完,便将饭碗往她的方向推了推,道:“先吃饭,放凉了就不好吃了。”他看向帐篷外,眸色微沉,“今晚,还有很多事要解决。” …… 赵武一行人比白景年预想中回来的要早。 彼时雨已经停了,营地各处燃起火把,灯火通明。 他们回来的动静不小,一眨眼的功夫,所有人都冲到了外面。 “怎么样?”朱旭显得很紧张。 赵武视线越过他,径直看向不远处一名镇上的官差,示意对方给自己去盛饭。 “没收拾干净?”朱旭的心悬起来。 宋青似有若无瞥他一眼,“有些人似乎很不希望剿匪成功。” 朱旭霎时像被踩中尾巴的猫,大叫道:“你别血口喷人!我要是不想剿匪成功,至于特地跑来帮忙?难道就因为我没跟着一起去剿匪,你们就怀疑我?别忘了,我下午帮忙去找人了,这是赵武当初同意的!” 宋青轻笑,反问:“我有说那个人是你么?” 白景年低哼,“做贼心虚。” “你们夫妻俩有完没——” 赵武低咳一声,打断朱旭的大喊大叫。 而后,他吩咐身旁的官差:“去镇上报个信,让他们也松口气。对了——”他看向朱旭,“跑出来的人找到了么?” 朱旭噎了下,没底气地摇摇头。 “没找到!?”赵武声调拔高,眉毛竖起来,“没找到你们回来干啥?” 朱旭有些不满,“天都黑了,我们又累又饿,总不能在外面过夜?到处黑漆漆的,还下了雨,我们怎么找?只能先回来。”末了,他满不在乎道:“反正你们把山匪都解决了,那些刁民肯定没事,充其量被雨淋。” 赵武脸色铁青,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隐约能听到咯吱咯吱的声音。 天幕下的队伍也因此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不同衙门的官差默默移动,分别站到朱旭和赵武身后,就连镇上的普通百姓,也在犹豫片刻后,选择站到赵武身后。两支队伍中间隔着锅灶,壁垒分明。 白景年和宋青也倾斜到赵武一队。 察觉气氛不对,朱旭握紧刀,“什么意思?” 看到他的动作,赵武眯起眼睛,反问:“你是什么意思?想打架?” 镇上官差和百姓齐齐涌上前。 光在人数上,朱旭这边就输了气势。 他吞了下口水,往后退一步,妥协道:“大家都为朝廷办事,就算有矛盾,说开了就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打起来。” 赵武哼了声,别开头,“下午说好了分头行动,如今我们把山匪解决了,那你们呢?下这么大雨,就不管那些百姓了?” 朱旭哑然。 赵武死死盯着他。 气氛紧张。 “因为他们压根就不想找。”白景年打破安静。 赵武扭头,“什么意思?” “别听他胡说八道!”朱旭急得大骂:“他嫉妒我,他血口喷人!他故意针对我!” “嫉妒你?麻烦你找个水坑照照,就你那大鼻子麻子脸,景年他有什么好嫉妒你的?”宋青翻了个白眼。 朱旭脸涨得通红。 白景年一如往昔淡定,更何况有证据在手,底气十足,愈发稳得住。 他看向赵武,“带人从镇上跑出来的黑衣人,你认识么?” 朱旭急赤白脸地否认:“我怎么可能认识这种人!今天一整天我都和你们在一起,根本没时间也没机会买通别人!那个人穿着黑衣服还蒙着面,肯定是你们看错了!我是官差,怎么可能——” 但不等他说完,赵武沉着脸,幽幽打断:“你怎么知道那人还蒙着面?” 朱旭哑然,原本涨红的脸瞬间灰白不堪,张大的嘴巴没来得及收回,整个人仿若被冻在原地,一动不动。 “砰!” 赵武把桌子一掀,忍无可忍道:“他妈的,不吃饭了,现在就回镇上!就算要被上级骂死,我也得把他叫来,主持公道!” 第230章 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 将近凌晨,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镇外返回。 宋青本也想跟去看热闹,但被白景年强行带回了店内。 “太晚了,这件事今晚不可能解决,赵武脾气太冲,而且黑衣人暂时还没抓到,即便官老爷偏向赵武,但当着朱旭一帮城内官差的面,他仍会被训斥。” 他顿了顿,又道:“再等等,等到明天就好了,到时候等官老爷反应过来,黑衣人也被抓捕归案,自然有人来请你去作证,届时有的是机会看热闹。”白景年语气笃定。 宋青当时还将信将疑,但到了次日清晨,果然有官差来请他们。 “景年也去?”宋青微微诧异。 官差道:“他在这次剿匪中立了功,我们老爷特地吩咐,请他过去领赏。” “走。”白景年上前,十分淡然,似乎早就料到。 宋青欣喜不已,忙跟春秀打声招呼,和男人一起去了衙门。 再次来,和前两次感觉都不同,而且因为是证人,待遇极好。 刚进公堂,她就看到了跪趴在地上的熟悉身影。 虽然没穿黑衣服,但宋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就是他!”她激动指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在场众人脸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赵武自不用说,解气的就差当场蹦起来,官老爷则暗暗松了口气,至于朱旭等人,本就难看的神色更添几分灰败。 “朱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堂上老爷威严喝道。 朱旭吞了下口水,“卑职……卑职是被污蔑的。” “朱大人、朱大人,你不能这样啊!”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急了,“当初说好了,你会保我,就算闹到城里衙门去也不怕。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堂上官老爷“啪”的一声敲响惊堂木,喝道:“来人,将他拉下去关押起来!” “至于朱旭——”官老爷顿了下,眯起眼睛,“碍于你是城中衙门的官差,本官不便处置,但已修书一封送去了城中衙门,将你的所作所 毫无夸张地告知给你了你的上级。” 朱旭“噗通”瘫倒在地。 凡事有罚有奖,惩罚了有罪的,自然也得奖励有功的。 最后几个山匪都是赵武带人解决的,他又得官老爷赏识,自然是头功;紧接着收到奖励的,让众人都有些吃惊,包括被嘉奖的白景年本人。 他立了功不假,但终究只是一介布衣,论功行赏却能紧跟在朱旭之后,官老爷明显特地抬举他。 堂内不少官差都向他投去异样的眼神。 更叫人震惊的,是在行赏之后,官老爷忽前倾身子,微微笑道:“从前只知道你冷静镇定,如今看来,身上本事不少。我觉得,你来衙门当差也很不错,跟赵武搭班干活,不比你在食肆端盘子递碗更风光轻松?” 此言一出,宋青心头一喜,但官差间却出现小小的骚动。 “真的假的,老爷没开玩笑?白景年也能来做官差,跟我们平起平坐?” “屁,看老爷那意思,他要是来了,至少跟赵哥一个级别,我们哪儿配跟人家平起平坐,少不得要叫一声白哥。” “凭什么啊?就因为他这次立功了?” “他要是来了,只怕赵哥的地位也不稳咯。” “赵哥,”有人戳赵武的胳膊,怂恿道:“你跟老爷关系好,你快劝劝他。这碗饭多个人抢,大家就少吃一口,说不准还有人要因为他离开衙门,你舍得这些兄弟?” 赵武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 一方面,白景年的确能帮他很多忙,比如这次剿匪,对方不仅救了他一命,还给他出了很多主意。可以说,如果没有白景年,他们不可能一击即中,这么快解决收队。 但另一方面……他若来了,得到官老爷的器重,的确会影响自己在衙门内的地位。 曾纠结不定,就听白景年开了口,干脆利落地说道:“大人抬爱,但恕草民无能,担当不起您的器重。” 赵武一愣。 宋青也有点懵——这么好的机会,他就这么放弃了? “的确,做官差要比在食肆跑堂更风光、更轻松,但草民目光短浅,眼下,还是只想守在我娘子身旁,为她打下手。”白景年拒绝得很干脆。 都没给官老爷周旋的余地。 就连赵武,心中的天平也倾斜一瞬,忍不住劝道:“就算你来衙门当差,下值了也能回家,又不是见不到你娘子了。” “我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白景年态度坚决。 赵武一噎,没好气道:“你离开她能怎样?又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白景年一本正经:“有可能。” 众人:“……” 偶有几个人去打量宋青,她羞得全身通红,只恨不得当场找个缝钻进去! 堂上官老爷无奈叹了口气,轻笑:“也罢,赵武也很得力,你若不想来就算了。” “多谢大人体恤。”白景年有礼有节。 他作揖,“若大人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和娘子回家了。” “你们自便。” 直至被白景年牵着手出了衙门,宋青脸上的温度都没消下去分毫。 走了大半路,她鼓起勇气,“你怎么突然——” “还记得我出镇前你答应我的么?”白景年状似无意打断,问道。 她顿了下,眨了眨眼睛。 白景年索性停下脚步,也不说话,黑漆漆的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宋青。 宋青被盯得心虚,怯生生瞄他。 半晌,男人率先败下阵来,垂眼,提醒:“成亲。” “嗷!”宋青一拍大腿,总算想起来,“原来是这事,我差点忘了!” 说完,那双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又沉了几分。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这不是山匪的事太多了嘛,我脑子一团乱,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了。” 白景年仍不说话,定定看着她。 宋青愈发不好意思,她抬眸,眼神有点讨好的看着男人,“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景年,当初你要出镇子,我还主动提起了,绝对不是想要逃过去。” 她咬了咬唇,“要不这样,等我们回了店,我立刻就开始操办成亲宴,怎么样?够有诚意?” 白景年:“……” 他泄了气,伸手揉揉宋青的头,“傻丫头,哪有自己忙这种事的。” “我这不是为了证明重视这件事嘛!”宋青反驳。 看她一脸认真模样,白景年再多不满都消散。 他轻笑,宠溺道:“好,我相信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件事还是交给别人做得好,你这几日好好歇息,等到了日子,做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就好。” 第230章 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 将近凌晨,一群人浩浩荡荡从镇外返回。 宋青本也想跟去看热闹,但被白景年强行带回了店内。 “太晚了,这件事今晚不可能解决,赵武脾气太冲,而且黑衣人暂时还没抓到,即便官老爷偏向赵武,但当着朱旭一帮城内官差的面,他仍会被训斥。” 他顿了顿,又道:“再等等,等到明天就好了,到时候等官老爷反应过来,黑衣人也被抓捕归案,自然有人来请你去作证,届时有的是机会看热闹。”白景年语气笃定。 宋青当时还将信将疑,但到了次日清晨,果然有官差来请他们。 “景年也去?”宋青微微诧异。 官差道:“他在这次剿匪中立了功,我们老爷特地吩咐,请他过去领赏。” “走。”白景年上前,十分淡然,似乎早就料到。 宋青欣喜不已,忙跟春秀打声招呼,和男人一起去了衙门。 再次来,和前两次感觉都不同,而且因为是证人,待遇极好。 刚进公堂,她就看到了跪趴在地上的熟悉身影。 虽然没穿黑衣服,但宋青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就是他!”她激动指道。 话音刚落,就看到在场众人脸色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赵武自不用说,解气的就差当场蹦起来,官老爷则暗暗松了口气,至于朱旭等人,本就难看的神色更添几分灰败。 “朱旭,你还有什么可说的?”堂上老爷威严喝道。 朱旭吞了下口水,“卑职……卑职是被污蔑的。” “朱大人、朱大人,你不能这样啊!”趴在地上的黑衣人急了,“当初说好了,你会保我,就算闹到城里衙门去也不怕。你怎么——” 不等他说完,堂上官老爷“啪”的一声敲响惊堂木,喝道:“来人,将他拉下去关押起来!” “至于朱旭——”官老爷顿了下,眯起眼睛,“碍于你是城中衙门的官差,本官不便处置,但已修书一封送去了城中衙门,将你的所作所 毫无夸张地告知给你了你的上级。” 朱旭“噗通”瘫倒在地。 凡事有罚有奖,惩罚了有罪的,自然也得奖励有功的。 最后几个山匪都是赵武带人解决的,他又得官老爷赏识,自然是头功;紧接着收到奖励的,让众人都有些吃惊,包括被嘉奖的白景年本人。 他立了功不假,但终究只是一介布衣,论功行赏却能紧跟在朱旭之后,官老爷明显特地抬举他。 堂内不少官差都向他投去异样的眼神。 更叫人震惊的,是在行赏之后,官老爷忽前倾身子,微微笑道:“从前只知道你冷静镇定,如今看来,身上本事不少。我觉得,你来衙门当差也很不错,跟赵武搭班干活,不比你在食肆端盘子递碗更风光轻松?” 此言一出,宋青心头一喜,但官差间却出现小小的骚动。 “真的假的,老爷没开玩笑?白景年也能来做官差,跟我们平起平坐?” “屁,看老爷那意思,他要是来了,至少跟赵哥一个级别,我们哪儿配跟人家平起平坐,少不得要叫一声白哥。” “凭什么啊?就因为他这次立功了?” “他要是来了,只怕赵哥的地位也不稳咯。” “赵哥,”有人戳赵武的胳膊,怂恿道:“你跟老爷关系好,你快劝劝他。这碗饭多个人抢,大家就少吃一口,说不准还有人要因为他离开衙门,你舍得这些兄弟?” 赵武脸色阴晴不定,看不出喜怒。 一方面,白景年的确能帮他很多忙,比如这次剿匪,对方不仅救了他一命,还给他出了很多主意。可以说,如果没有白景年,他们不可能一击即中,这么快解决收队。 但另一方面……他若来了,得到官老爷的器重,的确会影响自己在衙门内的地位。 曾纠结不定,就听白景年开了口,干脆利落地说道:“大人抬爱,但恕草民无能,担当不起您的器重。” 赵武一愣。 宋青也有点懵——这么好的机会,他就这么放弃了? “的确,做官差要比在食肆跑堂更风光、更轻松,但草民目光短浅,眼下,还是只想守在我娘子身旁,为她打下手。”白景年拒绝得很干脆。 都没给官老爷周旋的余地。 就连赵武,心中的天平也倾斜一瞬,忍不住劝道:“就算你来衙门当差,下值了也能回家,又不是见不到你娘子了。” “我想时时刻刻守在她身边。”白景年态度坚决。 赵武一噎,没好气道:“你离开她能怎样?又不是就活不下去了!” 白景年一本正经:“有可能。” 众人:“……” 偶有几个人去打量宋青,她羞得全身通红,只恨不得当场找个缝钻进去! 堂上官老爷无奈叹了口气,轻笑:“也罢,赵武也很得力,你若不想来就算了。” “多谢大人体恤。”白景年有礼有节。 他作揖,“若大人没有其他事,我就先和娘子回家了。” “你们自便。” 直至被白景年牵着手出了衙门,宋青脸上的温度都没消下去分毫。 走了大半路,她鼓起勇气,“你怎么突然——” “还记得我出镇前你答应我的么?”白景年状似无意打断,问道。 她顿了下,眨了眨眼睛。 白景年索性停下脚步,也不说话,黑漆漆的一双眼睛眨都不眨盯着宋青。 宋青被盯得心虚,怯生生瞄他。 半晌,男人率先败下阵来,垂眼,提醒:“成亲。” “嗷!”宋青一拍大腿,总算想起来,“原来是这事,我差点忘了!” 说完,那双黏在她身上的眼神又沉了几分。 她慢半拍反应过来,干笑两声,“这不是山匪的事太多了嘛,我脑子一团乱,就把这件事放到一边了。” 白景年仍不说话,定定看着她。 宋青愈发不好意思,她抬眸,眼神有点讨好的看着男人,“我不是故意忘记的,景年,当初你要出镇子,我还主动提起了,绝对不是想要逃过去。” 她咬了咬唇,“要不这样,等我们回了店,我立刻就开始操办成亲宴,怎么样?够有诚意?” 白景年:“……” 他泄了气,伸手揉揉宋青的头,“傻丫头,哪有自己忙这种事的。” “我这不是为了证明重视这件事嘛!”宋青反驳。 看她一脸认真模样,白景年再多不满都消散。 他轻笑,宠溺道:“好,我相信你。” “不过,”他话锋一转,“这件事还是交给别人做得好,你这几日好好歇息,等到了日子,做漂漂亮亮的新娘子就好。” 第231章 老夫老妻,怕什么 二人要再次成亲这件事很快传开了。 除了知道实情的宋姨没吭声,其他人都跟炸开了锅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来找宋青询问。 当然,她对外都是一套说辞——之前条件不好,没能大操大办,也没能邀请朋友、亲戚。而今白景年想要弥补遗憾,所以收拾好镇上的房子,要再办一次,来参加的亲朋好友都不必交份子钱,只要来热闹热闹即可。 毕竟是喜事,大家都很开心。 宴席全部由白景年准备,宋青也没闲着,她在准备上巳节的新食单。 三月三,春意浓,风和暖,男女老少都会出门游玩踏青。 尤其历经山匪一事,被迫封锁几日的镇上百姓更加迫不及待出门。 宋青才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时机。 她特地回了一趟青山村,上山采了些蘑菇、野菜,又让蔡彩提前将香饮子准备出来,而后回到镇上,一门心思地研究新菜品。 在这期间,宋青还特地去了一趟宋叔的药铺,拜托对方帮自己收购一些尚未晒干的新鲜药草。 对方不解其意,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上巳节当日,宋青留学徒在店内支撑,自己则带着小周和春秀出去摆摊。 镇外小河边,绿茸茸的草地上满是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穿着鲜艳的衣裳,孩童嬉戏玩闹,解冻的流水哗啦啦流过,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盛开的野花香味。 因着时辰早,路边摆摊的很少。 宋青在树荫下找了个位置,吩咐小周将牛车停好,将上面的东西一一搬下来,挂上幌子,不急不慢地叫卖。 香饮子、绿豆糕,蘑菇汤、野菜团子,还有宋青用新鲜药草特制的各色点心。 车旁放着印有“有味居”三字的油纸、竹筒杯,既不会脏了客人的手,也能为有味居做宣传,一举两得。 有味居的名号大家都听过,是以,宋青坐下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上前询问。 今日主要锻炼小周和春秀,尤其是春秀算账的本事,所以宋青并不应答,只在旁边看着二人招呼应和,偶尔忙不过来,她才起身帮忙一二。 因此,半天忙下来,摊子上的东西卖得所剩无几,她却丝毫不累。 小周也还好,只有春秀忙得够呛,回去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似乎连张口的力气都没了。 “春秀姐,有那么累吗?”小周笑着打趣。 春秀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而后指了指脑袋,表示不是身体累,是脑袋累。 宋青“噗嗤”笑了。 算账的确费脑子,但据春秀今日的表现来看,她理论知识很扎实,就差上手熟练,用不了多久,店内的账房先生就能送回到何飞缕那边了。 想到何飞缕,宋青脸上笑意敛了敛。 她的请帖也送到了何飞缕那边,但一直过了几天,那边才派了个小厮回话,说何飞缕去远处查账了,届时未必能赶回来。 宋青明白,对方还顾忌白景年的真实身份,担心她所托非人。 她自然是感激的。 但何飞缕不来,连让她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其实山匪一事后,都不用白景年承认,她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对方曾上过战场的经历,也推测出他的腿疾是在战场落下的。后来,她试探白景年,对方没有否认,还避重就轻地向她解释了原委。 以及,为何一直瞒着她。 不外乎过去事情已经放下,不想再提起云云,之所以不如其他人过得风光,也仅仅是因为出京城后一路往北走,一路将财物都分发给路上的可怜人,最后所剩无几,只能在青山村安家,并无特殊缘故。 宋青本就逐渐放下,不再深究,而且白景年如此坦白,也让她愈发看开。 只可惜…… 她靠在车板上,望着天,心道:当初何飞缕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又先后合作,可谓帮了她不少。如今,对方推辞不来参加喜宴,她心中难免失落。 也罢。 来日方长,日后总有再见面的机会,到时候再跟她解释清楚好了。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宋青和白景年再办喜宴当日。 宋青本想住在食肆,但宋姨怎么都不同意,说没见过新娘子从店里出嫁的,好说歹说,让宋青同意由她家出嫁。 因此,宋叔家装扮得格外喜庆。 春秀也带着孩子来帮忙。 宋青为求方便,穿着再简单不过,今日细细一装扮,再戴上各色首饰,点上花钿,微丰的鹅蛋脸明艳动人,眉眼间藏着几分娇羞,唇角含笑。 再穿上一早准备好的大红嫁衣,起身,和往日判若两人。 茜茜都有些看呆了。 蒙上盖头,由宋姨牵着送到白景年手中,宋青心里仿佛有一头鹿在不断地撞。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但穿上这身衣服,就莫名脸红心跳起来。 乘上花轿,锣鼓唢呐不停,一路周围百姓的议论顺着花轿传入宋青耳中,让她愈发紧张。 到了白景年置办的房子,下轿时,宋青满手心的冷汗让白景年都吃了一惊。 “没事?”男人微微俯身,倾斜着身子小声问道。 宋青紧张得要命,“你别靠近我,让人看见了笑话!” 耳旁传来男人低低的轻笑声,“老夫老妻了,怕什么?” 宋青忍不住捏了他一下,脸红斥道:“我们还没拜堂成亲,什么老夫老妻,休要胡说。” “之前已经拜过一次了,你忘了?” 她噘嘴,“那是假的,你为了救我演给王婆子看的,又不是真的。” “是真的。”白景年再度向她靠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拜堂时,我真真切切把你当成我的妻子,认定你就是会与我携手走过下半生的人。” 他补充:“唯一的一个。” 宋青耳根发烫,仗着有盖头蒙着,强忍臊意,哼道:“我才不相信,当时你在想什么我又不知道,自然是如今你说什么算什么。” 身旁人忽的不说话了。 她有点慌,下意识抓紧了白景年的手。 但下一刻,白景年更用力地反握回来,甚至向上一提,借力将她横抱起来。 周围欢呼声此起彼伏。 宋青低呼,“你干什么!” “有门槛。”男声低沉有力。 她吞了下口水,心有余悸。 忽然,白景年凑过来,嘴唇几乎紧贴在她耳旁,“其实你说得对,当时我的确还想了旁的。” 宋青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嘴比脑子反应更快,想都不想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 “洞房。” 第 第231章 老夫老妻,怕什么 二人要再次成亲这件事很快传开了。 除了知道实情的宋姨没吭声,其他人都跟炸开了锅似的,一个接一个的来找宋青询问。 当然,她对外都是一套说辞——之前条件不好,没能大操大办,也没能邀请朋友、亲戚。而今白景年想要弥补遗憾,所以收拾好镇上的房子,要再办一次,来参加的亲朋好友都不必交份子钱,只要来热闹热闹即可。 毕竟是喜事,大家都很开心。 宴席全部由白景年准备,宋青也没闲着,她在准备上巳节的新食单。 三月三,春意浓,风和暖,男女老少都会出门游玩踏青。 尤其历经山匪一事,被迫封锁几日的镇上百姓更加迫不及待出门。 宋青才不会放过这个赚钱的大好时机。 她特地回了一趟青山村,上山采了些蘑菇、野菜,又让蔡彩提前将香饮子准备出来,而后回到镇上,一门心思地研究新菜品。 在这期间,宋青还特地去了一趟宋叔的药铺,拜托对方帮自己收购一些尚未晒干的新鲜药草。 对方不解其意,但还是很爽快地答应了。 到了上巳节当日,宋青留学徒在店内支撑,自己则带着小周和春秀出去摆摊。 镇外小河边,绿茸茸的草地上满是人,不论男女老少都穿着鲜艳的衣裳,孩童嬉戏玩闹,解冻的流水哗啦啦流过,空气中弥漫着刚刚盛开的野花香味。 因着时辰早,路边摆摊的很少。 宋青在树荫下找了个位置,吩咐小周将牛车停好,将上面的东西一一搬下来,挂上幌子,不急不慢地叫卖。 香饮子、绿豆糕,蘑菇汤、野菜团子,还有宋青用新鲜药草特制的各色点心。 车旁放着印有“有味居”三字的油纸、竹筒杯,既不会脏了客人的手,也能为有味居做宣传,一举两得。 有味居的名号大家都听过,是以,宋青坐下没多久,就陆陆续续有人上前询问。 今日主要锻炼小周和春秀,尤其是春秀算账的本事,所以宋青并不应答,只在旁边看着二人招呼应和,偶尔忙不过来,她才起身帮忙一二。 因此,半天忙下来,摊子上的东西卖得所剩无几,她却丝毫不累。 小周也还好,只有春秀忙得够呛,回去路上一句话也没说,似乎连张口的力气都没了。 “春秀姐,有那么累吗?”小周笑着打趣。 春秀有气无力地摆摆手,而后指了指脑袋,表示不是身体累,是脑袋累。 宋青“噗嗤”笑了。 算账的确费脑子,但据春秀今日的表现来看,她理论知识很扎实,就差上手熟练,用不了多久,店内的账房先生就能送回到何飞缕那边了。 想到何飞缕,宋青脸上笑意敛了敛。 她的请帖也送到了何飞缕那边,但一直过了几天,那边才派了个小厮回话,说何飞缕去远处查账了,届时未必能赶回来。 宋青明白,对方还顾忌白景年的真实身份,担心她所托非人。 她自然是感激的。 但何飞缕不来,连让她解释的机会都没给,她心里多少有些失落。 其实山匪一事后,都不用白景年承认,她已经从别人口中得知对方曾上过战场的经历,也推测出他的腿疾是在战场落下的。后来,她试探白景年,对方没有否认,还避重就轻地向她解释了原委。 以及,为何一直瞒着她。 不外乎过去事情已经放下,不想再提起云云,之所以不如其他人过得风光,也仅仅是因为出京城后一路往北走,一路将财物都分发给路上的可怜人,最后所剩无几,只能在青山村安家,并无特殊缘故。 宋青本就逐渐放下,不再深究,而且白景年如此坦白,也让她愈发看开。 只可惜…… 她靠在车板上,望着天,心道:当初何飞缕主动向她抛出橄榄枝,又先后合作,可谓帮了她不少。如今,对方推辞不来参加喜宴,她心中难免失落。 也罢。 来日方长,日后总有再见面的机会,到时候再跟她解释清楚好了。 ……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宋青和白景年再办喜宴当日。 宋青本想住在食肆,但宋姨怎么都不同意,说没见过新娘子从店里出嫁的,好说歹说,让宋青同意由她家出嫁。 因此,宋叔家装扮得格外喜庆。 春秀也带着孩子来帮忙。 宋青为求方便,穿着再简单不过,今日细细一装扮,再戴上各色首饰,点上花钿,微丰的鹅蛋脸明艳动人,眉眼间藏着几分娇羞,唇角含笑。 再穿上一早准备好的大红嫁衣,起身,和往日判若两人。 茜茜都有些看呆了。 蒙上盖头,由宋姨牵着送到白景年手中,宋青心里仿佛有一头鹿在不断地撞。 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牵手,但穿上这身衣服,就莫名脸红心跳起来。 乘上花轿,锣鼓唢呐不停,一路周围百姓的议论顺着花轿传入宋青耳中,让她愈发紧张。 到了白景年置办的房子,下轿时,宋青满手心的冷汗让白景年都吃了一惊。 “没事?”男人微微俯身,倾斜着身子小声问道。 宋青紧张得要命,“你别靠近我,让人看见了笑话!” 耳旁传来男人低低的轻笑声,“老夫老妻了,怕什么?” 宋青忍不住捏了他一下,脸红斥道:“我们还没拜堂成亲,什么老夫老妻,休要胡说。” “之前已经拜过一次了,你忘了?” 她噘嘴,“那是假的,你为了救我演给王婆子看的,又不是真的。” “是真的。”白景年再度向她靠近,压低声音,一字一顿:“拜堂时,我真真切切把你当成我的妻子,认定你就是会与我携手走过下半生的人。” 他补充:“唯一的一个。” 宋青耳根发烫,仗着有盖头蒙着,强忍臊意,哼道:“我才不相信,当时你在想什么我又不知道,自然是如今你说什么算什么。” 身旁人忽的不说话了。 她有点慌,下意识抓紧了白景年的手。 但下一刻,白景年更用力地反握回来,甚至向上一提,借力将她横抱起来。 周围欢呼声此起彼伏。 宋青低呼,“你干什么!” “有门槛。”男声低沉有力。 她吞了下口水,心有余悸。 忽然,白景年凑过来,嘴唇几乎紧贴在她耳旁,“其实你说得对,当时我的确还想了旁的。” 宋青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但嘴比脑子反应更快,想都不想便顺着他的话问道:“什么?” “洞房。” 第 第232章 等这一天,很久了 相较于上次拜堂,这次来的客人不算多,但都是亲戚朋友,气氛更加亲厚。 店内的伙计们,春秀、宋姨一家,蔡叔一家,甚至连石书一家也来了,不大的堂屋被挤得满满当当,很是热闹。 但宋青都无暇顾及。 方才白景年简简单单一句话,两个字,已经让她大脑乱到了极点,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完全靠被白景年带领着完成仪式。 直至被送入卧房,喧嚣的一切骤然被门窗隔离开来,她才后知后觉捂住心口位置,轻轻吸气。 这次,是真的要洞房了。 想到这,她脸颊慢腾腾地烧起来。 不知坐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鼻尖轻嗅,熟悉的令人安稳的气息逐渐靠近,隔着盖头,隐约看到颀长身影走近。 宋青紧张地攥紧手心。 身影最终停在距离她跟前,很近,垂下眼,可以清晰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手。 男人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微微拢成拳,愈发凸显骨节。 被旁侧烛光一晃,竟没有来得性感。 宋青吞了下口水。 “青青。” 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自头顶传来,糅杂着数不尽的爱意和亲昵,如有实质一般顺着她的脸上下摩挲,宋青不禁打了个颤。 “怎么?”白景年再度开口,尾音微微吊起。 宋青下意识摇头,但恍惚意识到还蒙着盖头,只得开口:“没事。” 话音刚落,面前身影一动,紧接着,床榻旁陷下去一块。 白景年坐到了她身边,而且,手臂紧贴在她身侧,腿也有意无意挨在一起。 宋青顿时高度紧张,浑身紧绷。 这种戒备状态以至于在白景年凑过来轻轻掀开盖头后,她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完全凭借本能反应往后躲,同时伸手试图推开对方。 但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床上,后面没有可靠的东西。 尤其她还戴了一脑袋沉甸甸的珠翠,饶是反应过来,闪躲的动作配合沉甸甸的珠翠下坠,已经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仰去。 “哎——” 惊呼的话音还未落下,后腰忽然多出一只温暖大掌,有力拦住她的后仰。 同时,白景年前倾,另一只手无比精准地捉住她抗拒的那只手,直接按在胸口的位置。 二人视线相对。 宋青陡然呼吸错乱,两颊飞红。 尤其察觉到白景年搂住她后腰的那只手开始动作,她更是浑身要烧起来般。 床榻上气氛过于暧昧,她有点喘不上气,胸口起伏频率增加。 却无端让白景年的眸子颜色又沉了几个度。 后腰上那只手的力气也愈发重。 她哼了声,“景年,你别——” “青青。”白景年倏地靠近,鼻尖几乎紧贴着她的,呼吸有些粗重,“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俊颜近在咫尺,他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到宋青脸上,后腰那只手还在不断上下摩挲,宋青只觉要软成一滩水在他怀中,再没有反抗的力气,更别提开口拒绝。 在被彻底放倒之前,宋青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攥住白景年的手指,强压下喘气声,“头、头上的东西,卸掉。” “很硌?”白景年凑到她耳边,另一只手小心帮她把拆穿卸去。 宋青喘了口气,“很贵。” 男人失笑。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好看的墨色瞳孔亮晶晶的,盈出些许笑意,“好,我帮你。”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帮宋青一一拿去头顶的拆穿,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墨色长发在朱红床榻上铺开,衬得宋青那张脸愈发白嫩。 她微眯着眼睛,视线全在男人脸上,尤其是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看着看着,她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彻底陷进去。 房内红烛烧了一夜,直至天明。 白景年一如往昔起得早,而宋青,生生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刚刚钱家小厮来了,说钱夫人等会儿要来。”白景年递上温水。 宋青喝了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呼:“钱夫人要来?” 白景年点头。 她急忙将水杯塞给男人,慌里慌张跑下床找衣服,冷不丁看到柜旁的黄铜穿衣镜,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里面那个头发散乱,眼睛又红又肿的人,是她? “咳。”白景年端着早饭上前,很是贴心地将鸡蛋剥开,“昨晚辛苦了,拿这个揉一揉应该会好点。” 宋青叉腰怒瞪。 但因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很没有威慑力,反而有点可爱。 白景年憋笑。 伺候宋青换好衣服,又梳洗好,没来及吃饭,钱夫人就到了。 用鸡蛋揉了半晌,眼睛的红肿消下去不少,宋青又特地敷了些粉,基本看不出异常。 她尽力放快脚步出去迎接。 然而意外的,何飞缕也来了。 看到她吃惊的样子,何大小姐撇了撇嘴,“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哪有。”宋青邀请二人进屋,有点委屈地解释:“我是太惊讶,之前下帖子请你,你家的小厮说你去外面查账,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何飞缕哼了声。 钱夫人轻拍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方才怎么跟我说的?见了宋娘子就不会说话了不成?” 宋青有点懵。 “喏,给你的贺礼。”何飞缕招手让丫鬟送上礼盒,强调:“新婚贺礼。” 盒子不小,而且装得很严实,宋青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见状,何飞缕状似随意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前几天去虞城淘来的小玩意儿,也就七八十两银子。” 宋青:“!” 也就七八十两! 她忙摆手,“何大小姐,你送得太贵重了,我——” “送给你,你就拿着,这是飞缕的心意。”钱夫人柔声道。 钱夫人开口了,何飞缕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宋青只得收下。 “飞缕,你铺子里不是还有事么?先回去忙,我们不耽搁你。”钱夫人给何飞缕使眼色。 何飞缕懵了下,才起身,“喔,那我先走了。”她回头给宋青使眼色,“改天我们再聊。” “好。” 送走何飞缕,宋青看向钱夫人,心中轻叹口气,“钱夫人,你要问我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话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她隐约能猜到对方找来的目的。 十有八九是质疑她有孕一事。 第232章 等这一天,很久了 相较于上次拜堂,这次来的客人不算多,但都是亲戚朋友,气氛更加亲厚。 店内的伙计们,春秀、宋姨一家,蔡叔一家,甚至连石书一家也来了,不大的堂屋被挤得满满当当,很是热闹。 但宋青都无暇顾及。 方才白景年简简单单一句话,两个字,已经让她大脑乱到了极点,手脚不知道该怎么放,完全靠被白景年带领着完成仪式。 直至被送入卧房,喧嚣的一切骤然被门窗隔离开来,她才后知后觉捂住心口位置,轻轻吸气。 这次,是真的要洞房了。 想到这,她脸颊慢腾腾地烧起来。 不知坐了多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鼻尖轻嗅,熟悉的令人安稳的气息逐渐靠近,隔着盖头,隐约看到颀长身影走近。 宋青紧张地攥紧手心。 身影最终停在距离她跟前,很近,垂下眼,可以清晰看到男人垂在身侧的手。 男人手掌很大,骨节分明,微微拢成拳,愈发凸显骨节。 被旁侧烛光一晃,竟没有来得性感。 宋青吞了下口水。 “青青。” 低沉富有磁性的男声自头顶传来,糅杂着数不尽的爱意和亲昵,如有实质一般顺着她的脸上下摩挲,宋青不禁打了个颤。 “怎么?”白景年再度开口,尾音微微吊起。 宋青下意识摇头,但恍惚意识到还蒙着盖头,只得开口:“没事。” 话音刚落,面前身影一动,紧接着,床榻旁陷下去一块。 白景年坐到了她身边,而且,手臂紧贴在她身侧,腿也有意无意挨在一起。 宋青顿时高度紧张,浑身紧绷。 这种戒备状态以至于在白景年凑过来轻轻掀开盖头后,她在完全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完全凭借本能反应往后躲,同时伸手试图推开对方。 但她完全忘记了自己在床上,后面没有可靠的东西。 尤其她还戴了一脑袋沉甸甸的珠翠,饶是反应过来,闪躲的动作配合沉甸甸的珠翠下坠,已经带着她的身子往后仰去。 “哎——” 惊呼的话音还未落下,后腰忽然多出一只温暖大掌,有力拦住她的后仰。 同时,白景年前倾,另一只手无比精准地捉住她抗拒的那只手,直接按在胸口的位置。 二人视线相对。 宋青陡然呼吸错乱,两颊飞红。 尤其察觉到白景年搂住她后腰的那只手开始动作,她更是浑身要烧起来般。 床榻上气氛过于暧昧,她有点喘不上气,胸口起伏频率增加。 却无端让白景年的眸子颜色又沉了几个度。 后腰上那只手的力气也愈发重。 她哼了声,“景年,你别——” “青青。”白景年倏地靠近,鼻尖几乎紧贴着她的,呼吸有些粗重,“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俊颜近在咫尺,他呼吸间的热气喷洒到宋青脸上,后腰那只手还在不断上下摩挲,宋青只觉要软成一滩水在他怀中,再没有反抗的力气,更别提开口拒绝。 在被彻底放倒之前,宋青用最后一丝残存的理智,攥住白景年的手指,强压下喘气声,“头、头上的东西,卸掉。” “很硌?”白景年凑到她耳边,另一只手小心帮她把拆穿卸去。 宋青喘了口气,“很贵。” 男人失笑。 他那双狭长的眼睛微微弯了弯,好看的墨色瞳孔亮晶晶的,盈出些许笑意,“好,我帮你。”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帮宋青一一拿去头顶的拆穿,动作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墨色长发在朱红床榻上铺开,衬得宋青那张脸愈发白嫩。 她微眯着眼睛,视线全在男人脸上,尤其是那双盈满笑意的眼睛,看着看着,她忍不住跟着笑起来,彻底陷进去。 房内红烛烧了一夜,直至天明。 白景年一如往昔起得早,而宋青,生生睡到日上三竿才迷迷糊糊醒过来。 “刚刚钱家小厮来了,说钱夫人等会儿要来。”白景年递上温水。 宋青喝了口,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惊呼:“钱夫人要来?” 白景年点头。 她急忙将水杯塞给男人,慌里慌张跑下床找衣服,冷不丁看到柜旁的黄铜穿衣镜,更是整个人都惊呆了! 里面那个头发散乱,眼睛又红又肿的人,是她? “咳。”白景年端着早饭上前,很是贴心地将鸡蛋剥开,“昨晚辛苦了,拿这个揉一揉应该会好点。” 宋青叉腰怒瞪。 但因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很没有威慑力,反而有点可爱。 白景年憋笑。 伺候宋青换好衣服,又梳洗好,没来及吃饭,钱夫人就到了。 用鸡蛋揉了半晌,眼睛的红肿消下去不少,宋青又特地敷了些粉,基本看不出异常。 她尽力放快脚步出去迎接。 然而意外的,何飞缕也来了。 看到她吃惊的样子,何大小姐撇了撇嘴,“你好像很不欢迎我。” “哪有。”宋青邀请二人进屋,有点委屈地解释:“我是太惊讶,之前下帖子请你,你家的小厮说你去外面查账,一时半会回不来,我没想到这么快就能见到你。” 何飞缕哼了声。 钱夫人轻拍了她一下,“你这丫头,方才怎么跟我说的?见了宋娘子就不会说话了不成?” 宋青有点懵。 “喏,给你的贺礼。”何飞缕招手让丫鬟送上礼盒,强调:“新婚贺礼。” 盒子不小,而且装得很严实,宋青好奇地多打量了几眼。 见状,何飞缕状似随意道:“不是什么值钱东西,前几天去虞城淘来的小玩意儿,也就七八十两银子。” 宋青:“!” 也就七八十两! 她忙摆手,“何大小姐,你送得太贵重了,我——” “送给你,你就拿着,这是飞缕的心意。”钱夫人柔声道。 钱夫人开口了,何飞缕也没有要收回的意思,宋青只得收下。 “飞缕,你铺子里不是还有事么?先回去忙,我们不耽搁你。”钱夫人给何飞缕使眼色。 何飞缕懵了下,才起身,“喔,那我先走了。”她回头给宋青使眼色,“改天我们再聊。” “好。” 送走何飞缕,宋青看向钱夫人,心中轻叹口气,“钱夫人,你要问我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话虽然这么问,但其实她隐约能猜到对方找来的目的。 十有八九是质疑她有孕一事。 第233章 钱老爷没了 果然,不出所料。 钱夫人上下打量她,着重在腹部多看了会儿,而后,语气笃定道:“宋娘子根本没有身孕。” 左右躲不过去,宋青眼一闭,承认道:“我不是故意骗——” 不等她解释,钱夫人又道:“我虽没有生养过,但并非毫不懂得。你自述有孕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肚子丝毫不显……不是骗我又是什么?” 宋青愈发愧疚。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解释再多,也无法彻底圆上当初撒下的谎,索性放弃,垂下眼帘,老实巴交道歉:“对不起,钱夫人,我跟您道歉。” “虽说当初撒谎怀孕,只是不想被框在钱家一辈子做厨娘,但不管怎么说,骗就是骗了,我浪费了您的一番好意,也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是我对您不住。” “不过你放心,那个怀孕秘方绝对没问题。”她认真道:“即便无法在短期内怀孕生子,但只要按照我说的方子来,身体一定能够变好,以后怀孕生子不是问题。” 说了许多,对面钱夫人却始终没吭声。 宋青心里有点慌。 她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去打量钱夫人。 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 是以,她刚抬眸,就撞上了钱夫人的视线。 出乎预料的,钱夫人的脸色没她想象中难看,非但如此,反而噙着淡淡的笑,眼神慈爱。 宋青一怔。 “以为我会责怪你?”钱夫人问。 她咬了下唇,很是不好意思,“毕竟是我骗了您。” “你给我的方子是真的,不是么?”钱夫人笑眯眯看着她。 宋青下意识点头,“是,但——”说到这儿,她突然反应过来,惊喜道:“钱夫人,您有孕了?!” 钱夫人淡笑着摇头。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解释道:“我年纪很大了,大夫说过很多次,这个年纪想要有孕很艰难,即便我的身子日渐好转,日后生产还有鬼门关要过,届时只怕很难撑过去。” 听到这儿,宋青认同地点头。 不过,钱家家大业大,难道钱夫人舍得把这么厚的家业拱手让给钱鹤昌? 只听钱夫人轻舒口气,又道:“所以,我决定从娘家亲戚家挑选个合眼缘的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抚养。以后我们夫妻百年,就由这个孩子来继承家业,洒扫祭祀。” 宋青过于吃惊,一时嘴快问道:“钱鹤昌会同意吗?” 说完,她意识到失言,忙捂了下嘴,尴尬道:“钱夫人,我不是挑拨你们母子间的关系,只是……前少爷毕竟不是您的亲生——不,他只是钱老爷领养来的孩子,自小在钱家长大,只怕他未必甘心舍弃。” 提起钱鹤昌,钱夫人眯了下眼睛,其中有一闪而过的狠戾。 她语气依旧柔和,但眼角眉梢的嫌恶快要溢出来。 “这是我和他父亲共同的决定,他甘不甘心的,与我无关。这份家业是我父亲和丈夫奋斗来的,和他没有关系,饶是告上公堂,也没他的份。” 虽不知钱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据钱夫人的决定来看,钱鹤昌应该没占到上风。 宋青微微一笑,“您说的是。” 钱夫人又和她聊了会儿,但和往日不同,今天聊的,基本都是生意上的事。 让她诧异的是,钱夫人的眼界和魄力不比何飞缕差分毫,而且因为年纪大更加沉稳,策略也更加成熟。将近一个时辰聊下来,宋青受益颇多,也对钱夫人生出几分敬佩。 然而在这之余,她又觉得可惜。 这样有本领的一位妇人,多年来却只能深居宅院,繁衍子嗣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身上,让她终日陷于苦恼,甚至被各种偏方欺骗而作践身体,完全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和心思。 唯一庆幸的,她如今终于不再纠结怀孕生子,放过了自己。 “吱呀——” 白景年从外回来,手里拎着东西,看到堂屋空无一人,问:“她们都走了?” 宋青回过神,点头:“刚走。” 她视线落在男人双手提着的东西,是满满当当的两袋吃食,“这么多?我们两个再加上春秀也吃不完。天气又愈发暖和了,一口气买这么多,该放坏了。” “不是我们吃,是给你买的。”白景年将东西放到桌上,一一清点整理。 宋青瞪大眼睛。 布袋内的东西一一摆到台面上,足足占据了整个桌子,各种果蔬、肉类,甚至还有一小盒参须。问白景年,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特地买来给宋青补身子的。 宋青:“……我身体很好,不用补。” “但你昨晚——” “补补补,我补,行了?”宋青急忙打断他。 饶是屋内只有两个人在,她也万分的不自在。 “我去把鸡炖上,你好好休息。”白景年拎着东西走向灶房。 她想了想,跟上去,“我帮你。” “昨日你太辛苦,这几日你好好坐着,千万不能劳神费力,不然对身体不好。”白景年很认真。 宋青:“……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白景年:“不用听别人说,我心里明白。” “对了,”他又道:“这几天店里有春秀和你的小徒弟看着,你不用时时刻刻在那守着,空闲了去看一眼即可。放心,店里生意很好,出不了岔子。” 宋青有心反驳,但男人态度坚决,她也的确很累,干脆顺势答应,借此期间好好休息,顺便琢磨男人的腿疾下一阶段该如何治疗。 经过这段时日的医治,白景年的腿已经小有起色,逐渐恢复了感觉。 接下来只需稍加锻炼,再进行针灸、药浴等治疗,腿疾痊愈完全不是问题。 但也正因如此,后期的治疗和复建计划要更加详尽。 如此在家歇了数日,日子逐渐无聊。 她想着还是得去店里,哪怕不干活,站在店中和客人聊聊天,也会比如今有趣得多。 也巧,就在这时,镇上出现一起大新闻。 “钱老爷没了!” “昨晚上还有人在茶楼遇见他,没成想今天一早钱家大门就挂上了白布,一打听,才知道钱老爷突然没了。” “突然死的?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和钱老爷吃饭的是他家的伙计,自家伙计还能害掌柜的不成?” “可这个节骨眼上暴毙,实在蹊跷啊。” “什么节骨眼,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还不知道?钱夫人从娘家领了个孩子回来,说要过继到自己名下,钱老爷也同意了。他们夫妻二人虽没明说,但以后分家产,这孩子也要有一份,你们觉得,那位少爷忍得了?” 第233章 钱老爷没了 果然,不出所料。 钱夫人上下打量她,着重在腹部多看了会儿,而后,语气笃定道:“宋娘子根本没有身孕。” 左右躲不过去,宋青眼一闭,承认道:“我不是故意骗——” 不等她解释,钱夫人又道:“我虽没有生养过,但并非毫不懂得。你自述有孕时,已经是好几个月以前的事了,这么长时间过去,肚子丝毫不显……不是骗我又是什么?” 宋青愈发愧疚。 她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解释再多,也无法彻底圆上当初撒下的谎,索性放弃,垂下眼帘,老实巴交道歉:“对不起,钱夫人,我跟您道歉。” “虽说当初撒谎怀孕,只是不想被框在钱家一辈子做厨娘,但不管怎么说,骗就是骗了,我浪费了您的一番好意,也辜负了您对我的信任,是我对您不住。” “不过你放心,那个怀孕秘方绝对没问题。”她认真道:“即便无法在短期内怀孕生子,但只要按照我说的方子来,身体一定能够变好,以后怀孕生子不是问题。” 说了许多,对面钱夫人却始终没吭声。 宋青心里有点慌。 她抬起眼皮,小心翼翼地去打量钱夫人。 但万万没想到,对方的视线始终没离开过她。 是以,她刚抬眸,就撞上了钱夫人的视线。 出乎预料的,钱夫人的脸色没她想象中难看,非但如此,反而噙着淡淡的笑,眼神慈爱。 宋青一怔。 “以为我会责怪你?”钱夫人问。 她咬了下唇,很是不好意思,“毕竟是我骗了您。” “你给我的方子是真的,不是么?”钱夫人笑眯眯看着她。 宋青下意识点头,“是,但——”说到这儿,她突然反应过来,惊喜道:“钱夫人,您有孕了?!” 钱夫人淡笑着摇头。 她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解释道:“我年纪很大了,大夫说过很多次,这个年纪想要有孕很艰难,即便我的身子日渐好转,日后生产还有鬼门关要过,届时只怕很难撑过去。” 听到这儿,宋青认同地点头。 不过,钱家家大业大,难道钱夫人舍得把这么厚的家业拱手让给钱鹤昌? 只听钱夫人轻舒口气,又道:“所以,我决定从娘家亲戚家挑选个合眼缘的孩子,过继到我的名下抚养。以后我们夫妻百年,就由这个孩子来继承家业,洒扫祭祀。” 宋青过于吃惊,一时嘴快问道:“钱鹤昌会同意吗?” 说完,她意识到失言,忙捂了下嘴,尴尬道:“钱夫人,我不是挑拨你们母子间的关系,只是……前少爷毕竟不是您的亲生——不,他只是钱老爷领养来的孩子,自小在钱家长大,只怕他未必甘心舍弃。” 提起钱鹤昌,钱夫人眯了下眼睛,其中有一闪而过的狠戾。 她语气依旧柔和,但眼角眉梢的嫌恶快要溢出来。 “这是我和他父亲共同的决定,他甘不甘心的,与我无关。这份家业是我父亲和丈夫奋斗来的,和他没有关系,饶是告上公堂,也没他的份。” 虽不知钱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据钱夫人的决定来看,钱鹤昌应该没占到上风。 宋青微微一笑,“您说的是。” 钱夫人又和她聊了会儿,但和往日不同,今天聊的,基本都是生意上的事。 让她诧异的是,钱夫人的眼界和魄力不比何飞缕差分毫,而且因为年纪大更加沉稳,策略也更加成熟。将近一个时辰聊下来,宋青受益颇多,也对钱夫人生出几分敬佩。 然而在这之余,她又觉得可惜。 这样有本领的一位妇人,多年来却只能深居宅院,繁衍子嗣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压在她身上,让她终日陷于苦恼,甚至被各种偏方欺骗而作践身体,完全没有施展拳脚的机会和心思。 唯一庆幸的,她如今终于不再纠结怀孕生子,放过了自己。 “吱呀——” 白景年从外回来,手里拎着东西,看到堂屋空无一人,问:“她们都走了?” 宋青回过神,点头:“刚走。” 她视线落在男人双手提着的东西,是满满当当的两袋吃食,“这么多?我们两个再加上春秀也吃不完。天气又愈发暖和了,一口气买这么多,该放坏了。” “不是我们吃,是给你买的。”白景年将东西放到桌上,一一清点整理。 宋青瞪大眼睛。 布袋内的东西一一摆到台面上,足足占据了整个桌子,各种果蔬、肉类,甚至还有一小盒参须。问白景年,他一本正经地解释这是特地买来给宋青补身子的。 宋青:“……我身体很好,不用补。” “但你昨晚——” “补补补,我补,行了?”宋青急忙打断他。 饶是屋内只有两个人在,她也万分的不自在。 “我去把鸡炖上,你好好休息。”白景年拎着东西走向灶房。 她想了想,跟上去,“我帮你。” “昨日你太辛苦,这几日你好好坐着,千万不能劳神费力,不然对身体不好。”白景年很认真。 宋青:“……你这些都是听谁说的?” 白景年:“不用听别人说,我心里明白。” “对了,”他又道:“这几天店里有春秀和你的小徒弟看着,你不用时时刻刻在那守着,空闲了去看一眼即可。放心,店里生意很好,出不了岔子。” 宋青有心反驳,但男人态度坚决,她也的确很累,干脆顺势答应,借此期间好好休息,顺便琢磨男人的腿疾下一阶段该如何治疗。 经过这段时日的医治,白景年的腿已经小有起色,逐渐恢复了感觉。 接下来只需稍加锻炼,再进行针灸、药浴等治疗,腿疾痊愈完全不是问题。 但也正因如此,后期的治疗和复建计划要更加详尽。 如此在家歇了数日,日子逐渐无聊。 她想着还是得去店里,哪怕不干活,站在店中和客人聊聊天,也会比如今有趣得多。 也巧,就在这时,镇上出现一起大新闻。 “钱老爷没了!” “昨晚上还有人在茶楼遇见他,没成想今天一早钱家大门就挂上了白布,一打听,才知道钱老爷突然没了。” “突然死的?这里面不会有什么猫腻?” “能有什么猫腻?和钱老爷吃饭的是他家的伙计,自家伙计还能害掌柜的不成?” “可这个节骨眼上暴毙,实在蹊跷啊。” “什么节骨眼,发生什么事了?” “你们还不知道?钱夫人从娘家领了个孩子回来,说要过继到自己名下,钱老爷也同意了。他们夫妻二人虽没明说,但以后分家产,这孩子也要有一份,你们觉得,那位少爷忍得了?” 第234章 喜事(大结局) 宋青刚到店内,就听客人在谈论此事,当下心里也震了一震。 以钱鹤昌的性格,这种事他的确做得出来。 难道真的是他? 可钱老爷是他亲爹,又正值壮年,没病没灾的情况下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他怎么这么着急?一夜暴毙,下手太狠了。 “小青小青!” 春秀见她来了,从厨房上的小窗口招手喊她,“你快来,有事跟你说,喜事!” 宋青表情复杂:“你确定是喜事?” 虽说钱老爷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和他们无冤无仇,暴毙这种事,应该算不得喜事? 她半信半疑走进去。 “宋姨的儿子要成亲了!”春秀激动道。 宋青怔了下,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这件事,那的确是喜事。” 春秀扬眉,“你以为是什么?” 她抿唇,凑到对方耳边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 意外的,春秀没她想象中惊讶,反而“哼”了声,“怎么不算喜事?我只恨他死得太快,没受到太多痛苦。换了我,我一定拿钝刀子割他的肉,生生疼死他!” 宋青被她的想法惊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方如今果敢胆大不少,但这么狠厉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仍是满满的违和。 “你不知道?”春秀皱眉。 宋青更懵,“知道什么?” “当初吴勇为了一个女人把我和孩子赶出家门,那个女人,就是钱老爷在外养着的外室。”春秀撇嘴道,“包括吴勇常去的那个赌坊,也是钱老爷家的,那个女人勾引他全都是为了钱老爷。” 宋青瞳孔震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开口,因为诧异,磕磕绊绊的,“我的确知道盈心和钱老爷关系匪浅,但后面的、后面这些我听都没听说过,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吴勇?还是她自己?” 提起过去的事情,春秀顿了下,脸上浮现几分酸涩,“是吴勇跟我坦白的。” 吴勇当初被盈心奉承得上头,饶是输了几次,还是无法收手。在他的好胜心和盈心的鼓励下,他不惜借贷去赌,最后将房子和铺子都赔了进去。 但这不是吴勇最崩溃的,真正击垮他的,是盈心的突然失踪。 当时盈心还大着肚子,吴家父母生怕她出事,到处寻找,吴勇也到处托人找盈心。但最后,他发现盈心告诉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聪慧如宋青,瞬间猜到故事的结尾,“是钱老爷的?” 春秀沉默着点头。 “还有那间铺子,最后也到了钱家手上,对?”宋青道。 “是。” 其实钱老爷并不想要吴家的铺子,是盈心不甘一辈子做妾室,所以察觉有孕后没多久就盯上了吴勇。更确切地说,是盯上了吴勇家的铺子。 盈心的谋划并不算精心,但架不住吴勇精虫上脑,三两下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铺子、房子即将到手,盈心也向钱老爷证明了自身本事,自然不会再理会吴勇。 吴勇幡然醒悟,想要追回春秀,但为时已晚。 “不对呀。”宋青察觉不对劲,狐疑道:“我从没听钱夫人提过钱老爷又纳了小妾,盈心最后去哪儿了?” 春秀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都是我听吴勇说的。” “你确定他不是为了装可怜骗你?”宋青实在信不过吴勇。 春秀迟疑了。 片刻,她回忆道:“你说了,盈心的确跟钱老爷有关系,单单从这点来看,吴勇应该不是完全骗我,不然他说的跟你知道的也对不上。但是,这里面究竟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就只有吴勇自己才知道了。” 宋青认同地点头,“至少,盈心的孩子不是他的,这点应该也是真的。” 否则以吴家那么迫切想要男孩的心态来看,但凡不是百分百证实孩子并非吴勇血脉,他们也不可能放盈心离开。 至于吴勇被盈心坑骗、算计,其中细节十有八九被放大夸张了不少。 “不提那个王八蛋了,”春秀摆摆手,“接着说长松的婚事,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你预备送什么贺礼?再怎么说,你和他是本家,前段日子又从他家出嫁,理应好好准备。” 宋青若有所思点头,“的确,我得好好想一想。” 钱老爷死得蹊跷又突然,但于镇上百姓来说,终究只是一件新闻,和自身无关。很快,有更热闹更新奇的新闻冒出来,钱老爷的死便被搁置一旁。 唯有钱家,一连一个多月都一直笼罩在阴云之中。 除了钱夫人。 她亲自帮孩子梳洗好,又帮他换了衣服,正欲亲自带他到院子中玩耍,钱鹤昌就气冲冲地找上了门。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五十次来找钱夫人,院内的下人习以为常,立刻有识趣的丫鬟把孩子抱下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 钱夫人坐下来,脸上笑容端庄得体,“找我有什么事么?” “别装了!”钱鹤昌粗声粗气吼了声,死瞪着她,“我爹就是你害死的,我都知道!” 钱夫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吹了吹手里端着的茶杯,“你可以去衙门告我。” 钱鹤昌噎了下,旋即无比恼怒。 一个多月了,他用各种办法试探过对方,这几日已经彻底撕破脸。但是,无论他用什么办法,装可怜、哭诉,亦或者是强硬的质问,都没有得到过他心中期许的答案。 眼前的女人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和他印象中那个柔弱的不堪一击的女人,判若两人。 “我还要带孩子,如果没有别的事,还请你先行离开。”钱夫人礼貌地赶客。 钱鹤昌再度发怒,一个箭步冲上去—— 下一瞬,树后蹭地冒出两个大汉,二人一齐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死死拦在钱夫人面前,同时低声喝道:“少爷!请对你的母亲尊重一些!” “狗屁母亲!你才不是我娘!”钱鹤昌气急败坏大骂。 钱夫人笑了下,放下茶碗抬眸看他,“我是这家的女主人,你既亲口否认是我的孩子,也就不必在家里住下去了。” 说着,她招手叫来婆子,命令道:“去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扔到外面去。” “你!你这个老妖婆,故意害死我爹,就是为了把我赶走,独占家产是不是!”钱鹤昌跳脚大骂。 钱夫人面不改色,接着跟身旁的婆子说话:“鹤昌是被捡来的,应是有亲生父母的?前几日不是派了人去找么,可有了下落?” 婆子颔首:“回禀夫人,他亲爹已经死了,但亲娘还在,如今已经找到了。” “哦。”钱夫人淡淡道:“他既不愿再认我这个养母,必定是想念亲生母亲了。也好,你速速帮他收拾好东西,尽快送他和亲生母亲相见。” 她一边说,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去看钱鹤昌。 眼瞅着对方神色由红转青,很快又煞白无比,她轻笑了声,意味深长道:“若是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是。” 婆子转身下去办事。 钱鹤昌急了,扯着嗓子去叫婆子,但对方压根不听他的吩咐。 无奈,他只能跟钱夫人服软,“我什么时候不认你了,是我爹他——” “你爹?你指的哪一个?”钱夫人打断。 钱鹤昌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的女人,他从没看透过。 她看似处于被动,但这个月交锋下来,仔细想想,她才是占据主导位置的那一个。 包括今日,看似是他上门挑衅,但钱夫人早就料到,甚至早就派人煞有其事地去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钱夫人当然知道他是钱老爷的私生子,可外人鲜少知道内情,万一传出去,他一个外人,能否留在钱家都够呛,更别提再和她争夺家产。 “就算你告诉别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可如今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又有谁会相信?兴许还要骂你贪心不足,不知感恩。”钱夫人唇角笑容讽刺,“退一万步,如果有人信了,他从前做的那些戏,定会被人一一翻出来。算起来,他终究对我不住。” “他死了,众人骂两句了事,但你,能轻松逃过去么?” 分析下来,不管钱鹤昌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他冷汗直流,不久前靠着一腔怒火冲进来的勇气荡然无存。 钱夫人靠在椅背上,慢慢悠悠地开口,“其实你想抢家产呢,也不是不行,奈何你没那个魄力,也没有胆量,一拖再拖,拖到能帮你的最大助力已经没有了。” “不过,你要是想留在钱家呢,我也不会亏待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还像你父亲在时那样,装也要装得和和气气;但是,你要是不乐意,或者还不甘心的话,我只能想办法送你走了。” 她下巴微抬,“你自己选。” “我、我……”钱鹤昌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婆子快步走来,禀告:“夫人,那个女人马上就会过来。” 钱夫人笑了下,提醒道:“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钱鹤昌急出满脸汗,焦躁不安。 最终,在门外传来脚步声后,他一咬牙,无比坚定道:“我要留在钱家!” 为表决心,他对着钱夫人颔首,硬着头皮喊道:“娘。” 匆匆赶到门口的钱鹤昌亲娘听到这话,顿时两眼一抹黑,差点晕过去。 她支撑着还想往前走,但紧接着,院内钱夫人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孝顺我,以后不愁吃喝;若是敢存别的心思,或者还对亲娘念念不忘——” “我钱鹤昌从今天起就只有您这一个娘,您就是我的亲娘!不,生恩不如养恩,您比我亲娘还亲!”钱鹤昌大声道。 院外的女人又气又伤心,强撑着冲进来,“姓何的,你存心的!” 钱夫人垂着眼,看都不看她,故意问钱鹤昌:“谁在说话?” 钱鹤昌看一眼亲娘,艰难道:“是……是个不懂事的奴仆,娘放心,我这就打发她走。” “嗯,”钱夫人拨弄着指甲,“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乳娘,打发她走时多放些盘缠,不然显得我们钱家小气。” 钱鹤昌咬着牙:“知道了。” 解决完这桩事,钱夫人起身,“听说今日是小宋大夫的好日子,你去库房挑些好料子,当做贺礼给他家送去,祝他们夫妻俩百年好合。” “是,夫人。” …… 宋长松的新娘子是媒人介绍的,看起来文文静静,但闹洞房的时候,突然吼了一嗓子,把屋内屋外众人吓了一跳。 外面宋青正跟蔡彩说话,突然被打断,还以为屋内出事了。 结果一问才知道,新娘子长得文静,但家里祖祖辈辈杀猪卖肉,小姑娘从小帮忙看摊,嗓门高,脾气也暴得很。 屋内闹得太过,宋长松说了几次都没人听,她这才突然吼了一嗓子,镇住众人。 有人明里暗里抱怨,但宋姨却觉得很好。 宋青也觉得很有意思。 “方才瞧他们俩拜堂,我还以为嫂子脸皮薄呢,没成想比宋哥还厉害。”蔡彩捂着嘴笑。 宋青笑道:“听宋姨的意思,以后想把家里药铺旁边的铺子也盘下来,让长松看诊,儿媳妇在旁看药铺、帮忙抓药。看店的话,太文弱可不好,如今这样正合适。” “听说宋哥和嫂子认识不到两个月就成亲了。”蔡彩跟她咬耳朵,“这么快,姐,你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宋青瞥她一眼,“互相喜欢,就挑着好日子尽早成亲了,还能有什么隐情?反倒是你,再过段时间石书就该启程去考试了,你们打算怎么办?齐婶怎么想的?” 说起自身,蔡彩忽地扭捏起来。 “倒是说呀,又没外人,你怕什么?”宋青戳她。 蔡彩脸颊泛粉,垂眸摆弄着衣角,小声道:“他跟爹娘说了,两家长辈商议了下,已经把日子定下了。” “真的假的?”宋青惊喜道:“他爹娘同意了?” 蔡彩:“嗯,自从你上次跟我说了,我就跟我爹娘交代了,石书也跟父母摊牌,还发了誓……”她不好意思地咬唇,“反正,他爹娘已经同意了。” “齐婶这下可以安心了。”宋青笑眯眯看着她。 蔡彩被盯得脸红,忍不住回击:“别光说我了,姐,你跟白大哥成亲都快一年了,什么时候再添一桩喜事?我们也好再去你家吃席呀。” 她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的盯着宋青的肚子,意思不言而喻。 宋青“啧”了声,正要怼回去,白景年来了。 男人长臂一揽,将人搂入怀中,状似随意地帮她结尾,道:“想吃饭,可以去有味居,菜色不比席面上差。” 蔡彩吃瘪,说不出话。 宋青“噗嗤”笑了。 她仰头,双眼亮亮的看着白景年,“还是你厉害。” 白景年却没应声,而是俯身凑到她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宋青顿时满脸通红,握拳锤他。 “我是认真的。”男人大掌轻松保住她的拳头。 宋青抿唇瞪他。 半晌,见他不似玩笑,只好对他招招手,凑到他耳垂边上,慢吞吞道:“我可能已经有孕了。” “什么?”男人怔住,有些不敢相信,又很紧张:“这么短时间,怎么能……你确定吗?要不要等会儿找长松把把脉?不对,他今天是新郎,没时间……我这就带你去医馆看看。” 宋青一把抓住他,“我会号脉,你忘了?再说,你每天晚上都……都两个月了,也正常。” 说到最后,她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对方脖颈里,脸上温度烫得吓人。 再三确定后,白景年欣喜万分,对她愈发小心温柔,生怕磕到碰到。 七个月后,宋青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 第234章 喜事(大结局) 宋青刚到店内,就听客人在谈论此事,当下心里也震了一震。 以钱鹤昌的性格,这种事他的确做得出来。 难道真的是他? 可钱老爷是他亲爹,又正值壮年,没病没灾的情况下再活二三十年不成问题,他怎么这么着急?一夜暴毙,下手太狠了。 “小青小青!” 春秀见她来了,从厨房上的小窗口招手喊她,“你快来,有事跟你说,喜事!” 宋青表情复杂:“你确定是喜事?” 虽说钱老爷不是什么好人,但好歹和他们无冤无仇,暴毙这种事,应该算不得喜事? 她半信半疑走进去。 “宋姨的儿子要成亲了!”春秀激动道。 宋青怔了下,反应过来,笑道:“原来是这件事,那的确是喜事。” 春秀扬眉,“你以为是什么?” 她抿唇,凑到对方耳边将自己方才的想法说了。 意外的,春秀没她想象中惊讶,反而“哼”了声,“怎么不算喜事?我只恨他死得太快,没受到太多痛苦。换了我,我一定拿钝刀子割他的肉,生生疼死他!” 宋青被她的想法惊了一跳,“你怎么会这么想?” 对方如今果敢胆大不少,但这么狠厉的话从她口中说出来,仍是满满的违和。 “你不知道?”春秀皱眉。 宋青更懵,“知道什么?” “当初吴勇为了一个女人把我和孩子赶出家门,那个女人,就是钱老爷在外养着的外室。”春秀撇嘴道,“包括吴勇常去的那个赌坊,也是钱老爷家的,那个女人勾引他全都是为了钱老爷。” 宋青瞳孔震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她开口,因为诧异,磕磕绊绊的,“我的确知道盈心和钱老爷关系匪浅,但后面的、后面这些我听都没听说过,你怎么知道?谁跟你说的,吴勇?还是她自己?” 提起过去的事情,春秀顿了下,脸上浮现几分酸涩,“是吴勇跟我坦白的。” 吴勇当初被盈心奉承得上头,饶是输了几次,还是无法收手。在他的好胜心和盈心的鼓励下,他不惜借贷去赌,最后将房子和铺子都赔了进去。 但这不是吴勇最崩溃的,真正击垮他的,是盈心的突然失踪。 当时盈心还大着肚子,吴家父母生怕她出事,到处寻找,吴勇也到处托人找盈心。但最后,他发现盈心告诉他的一切都是假的,包括肚子里的那个孩子。 聪慧如宋青,瞬间猜到故事的结尾,“是钱老爷的?” 春秀沉默着点头。 “还有那间铺子,最后也到了钱家手上,对?”宋青道。 “是。” 其实钱老爷并不想要吴家的铺子,是盈心不甘一辈子做妾室,所以察觉有孕后没多久就盯上了吴勇。更确切地说,是盯上了吴勇家的铺子。 盈心的谋划并不算精心,但架不住吴勇精虫上脑,三两下就被拿捏得死死的。 铺子、房子即将到手,盈心也向钱老爷证明了自身本事,自然不会再理会吴勇。 吴勇幡然醒悟,想要追回春秀,但为时已晚。 “不对呀。”宋青察觉不对劲,狐疑道:“我从没听钱夫人提过钱老爷又纳了小妾,盈心最后去哪儿了?” 春秀摇头:“那我就不清楚了,这些事都是我听吴勇说的。” “你确定他不是为了装可怜骗你?”宋青实在信不过吴勇。 春秀迟疑了。 片刻,她回忆道:“你说了,盈心的确跟钱老爷有关系,单单从这点来看,吴勇应该不是完全骗我,不然他说的跟你知道的也对不上。但是,这里面究竟多少是真,多少是假,就只有吴勇自己才知道了。” 宋青认同地点头,“至少,盈心的孩子不是他的,这点应该也是真的。” 否则以吴家那么迫切想要男孩的心态来看,但凡不是百分百证实孩子并非吴勇血脉,他们也不可能放盈心离开。 至于吴勇被盈心坑骗、算计,其中细节十有八九被放大夸张了不少。 “不提那个王八蛋了,”春秀摆摆手,“接着说长松的婚事,他马上就要成亲了,你预备送什么贺礼?再怎么说,你和他是本家,前段日子又从他家出嫁,理应好好准备。” 宋青若有所思点头,“的确,我得好好想一想。” 钱老爷死得蹊跷又突然,但于镇上百姓来说,终究只是一件新闻,和自身无关。很快,有更热闹更新奇的新闻冒出来,钱老爷的死便被搁置一旁。 唯有钱家,一连一个多月都一直笼罩在阴云之中。 除了钱夫人。 她亲自帮孩子梳洗好,又帮他换了衣服,正欲亲自带他到院子中玩耍,钱鹤昌就气冲冲地找上了门。 这已经是他这个月第五十次来找钱夫人,院内的下人习以为常,立刻有识趣的丫鬟把孩子抱下去,将空间留给这对并没有血缘关系的母子。 钱夫人坐下来,脸上笑容端庄得体,“找我有什么事么?” “别装了!”钱鹤昌粗声粗气吼了声,死瞪着她,“我爹就是你害死的,我都知道!” 钱夫人眼皮都不抬一下,吹了吹手里端着的茶杯,“你可以去衙门告我。” 钱鹤昌噎了下,旋即无比恼怒。 一个多月了,他用各种办法试探过对方,这几日已经彻底撕破脸。但是,无论他用什么办法,装可怜、哭诉,亦或者是强硬的质问,都没有得到过他心中期许的答案。 眼前的女人软硬不吃、刀枪不入,和他印象中那个柔弱的不堪一击的女人,判若两人。 “我还要带孩子,如果没有别的事,还请你先行离开。”钱夫人礼貌地赶客。 钱鹤昌再度发怒,一个箭步冲上去—— 下一瞬,树后蹭地冒出两个大汉,二人一齐冲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将人死死拦在钱夫人面前,同时低声喝道:“少爷!请对你的母亲尊重一些!” “狗屁母亲!你才不是我娘!”钱鹤昌气急败坏大骂。 钱夫人笑了下,放下茶碗抬眸看他,“我是这家的女主人,你既亲口否认是我的孩子,也就不必在家里住下去了。” 说着,她招手叫来婆子,命令道:“去把他的东西收拾出来,扔到外面去。” “你!你这个老妖婆,故意害死我爹,就是为了把我赶走,独占家产是不是!”钱鹤昌跳脚大骂。 钱夫人面不改色,接着跟身旁的婆子说话:“鹤昌是被捡来的,应是有亲生父母的?前几日不是派了人去找么,可有了下落?” 婆子颔首:“回禀夫人,他亲爹已经死了,但亲娘还在,如今已经找到了。” “哦。”钱夫人淡淡道:“他既不愿再认我这个养母,必定是想念亲生母亲了。也好,你速速帮他收拾好东西,尽快送他和亲生母亲相见。” 她一边说,一边佯装漫不经心地去看钱鹤昌。 眼瞅着对方神色由红转青,很快又煞白无比,她轻笑了声,意味深长道:“若是传出去,也是一桩美谈。” “是。” 婆子转身下去办事。 钱鹤昌急了,扯着嗓子去叫婆子,但对方压根不听他的吩咐。 无奈,他只能跟钱夫人服软,“我什么时候不认你了,是我爹他——” “你爹?你指的哪一个?”钱夫人打断。 钱鹤昌冷不丁打了个寒噤。 他第一次发现,眼前的女人,他从没看透过。 她看似处于被动,但这个月交锋下来,仔细想想,她才是占据主导位置的那一个。 包括今日,看似是他上门挑衅,但钱夫人早就料到,甚至早就派人煞有其事地去寻找他的亲生父母。 钱夫人当然知道他是钱老爷的私生子,可外人鲜少知道内情,万一传出去,他一个外人,能否留在钱家都够呛,更别提再和她争夺家产。 “就算你告诉别人,你是他的亲生儿子,可如今他已经死了,死无对证,又有谁会相信?兴许还要骂你贪心不足,不知感恩。”钱夫人唇角笑容讽刺,“退一万步,如果有人信了,他从前做的那些戏,定会被人一一翻出来。算起来,他终究对我不住。” “他死了,众人骂两句了事,但你,能轻松逃过去么?” 分析下来,不管钱鹤昌怎么走,都是死路一条。 他冷汗直流,不久前靠着一腔怒火冲进来的勇气荡然无存。 钱夫人靠在椅背上,慢慢悠悠地开口,“其实你想抢家产呢,也不是不行,奈何你没那个魄力,也没有胆量,一拖再拖,拖到能帮你的最大助力已经没有了。” “不过,你要是想留在钱家呢,我也不会亏待你,咱们井水不犯河水,还像你父亲在时那样,装也要装得和和气气;但是,你要是不乐意,或者还不甘心的话,我只能想办法送你走了。” 她下巴微抬,“你自己选。” “我、我……”钱鹤昌犹犹豫豫,拿不定主意。 就在这时,婆子快步走来,禀告:“夫人,那个女人马上就会过来。” 钱夫人笑了下,提醒道:“留给你考虑的时间不多了。” 钱鹤昌急出满脸汗,焦躁不安。 最终,在门外传来脚步声后,他一咬牙,无比坚定道:“我要留在钱家!” 为表决心,他对着钱夫人颔首,硬着头皮喊道:“娘。” 匆匆赶到门口的钱鹤昌亲娘听到这话,顿时两眼一抹黑,差点晕过去。 她支撑着还想往前走,但紧接着,院内钱夫人开口道:“从今天开始,你就是我的儿子。你孝顺我,以后不愁吃喝;若是敢存别的心思,或者还对亲娘念念不忘——” “我钱鹤昌从今天起就只有您这一个娘,您就是我的亲娘!不,生恩不如养恩,您比我亲娘还亲!”钱鹤昌大声道。 院外的女人又气又伤心,强撑着冲进来,“姓何的,你存心的!” 钱夫人垂着眼,看都不看她,故意问钱鹤昌:“谁在说话?” 钱鹤昌看一眼亲娘,艰难道:“是……是个不懂事的奴仆,娘放心,我这就打发她走。” “嗯,”钱夫人拨弄着指甲,“再怎么说,她也是你的乳娘,打发她走时多放些盘缠,不然显得我们钱家小气。” 钱鹤昌咬着牙:“知道了。” 解决完这桩事,钱夫人起身,“听说今日是小宋大夫的好日子,你去库房挑些好料子,当做贺礼给他家送去,祝他们夫妻俩百年好合。” “是,夫人。” …… 宋长松的新娘子是媒人介绍的,看起来文文静静,但闹洞房的时候,突然吼了一嗓子,把屋内屋外众人吓了一跳。 外面宋青正跟蔡彩说话,突然被打断,还以为屋内出事了。 结果一问才知道,新娘子长得文静,但家里祖祖辈辈杀猪卖肉,小姑娘从小帮忙看摊,嗓门高,脾气也暴得很。 屋内闹得太过,宋长松说了几次都没人听,她这才突然吼了一嗓子,镇住众人。 有人明里暗里抱怨,但宋姨却觉得很好。 宋青也觉得很有意思。 “方才瞧他们俩拜堂,我还以为嫂子脸皮薄呢,没成想比宋哥还厉害。”蔡彩捂着嘴笑。 宋青笑道:“听宋姨的意思,以后想把家里药铺旁边的铺子也盘下来,让长松看诊,儿媳妇在旁看药铺、帮忙抓药。看店的话,太文弱可不好,如今这样正合适。” “听说宋哥和嫂子认识不到两个月就成亲了。”蔡彩跟她咬耳朵,“这么快,姐,你说是不是有什么隐情?” 宋青瞥她一眼,“互相喜欢,就挑着好日子尽早成亲了,还能有什么隐情?反倒是你,再过段时间石书就该启程去考试了,你们打算怎么办?齐婶怎么想的?” 说起自身,蔡彩忽地扭捏起来。 “倒是说呀,又没外人,你怕什么?”宋青戳她。 蔡彩脸颊泛粉,垂眸摆弄着衣角,小声道:“他跟爹娘说了,两家长辈商议了下,已经把日子定下了。” “真的假的?”宋青惊喜道:“他爹娘同意了?” 蔡彩:“嗯,自从你上次跟我说了,我就跟我爹娘交代了,石书也跟父母摊牌,还发了誓……”她不好意思地咬唇,“反正,他爹娘已经同意了。” “齐婶这下可以安心了。”宋青笑眯眯看着她。 蔡彩被盯得脸红,忍不住回击:“别光说我了,姐,你跟白大哥成亲都快一年了,什么时候再添一桩喜事?我们也好再去你家吃席呀。” 她说话的时候,意有所指的盯着宋青的肚子,意思不言而喻。 宋青“啧”了声,正要怼回去,白景年来了。 男人长臂一揽,将人搂入怀中,状似随意地帮她结尾,道:“想吃饭,可以去有味居,菜色不比席面上差。” 蔡彩吃瘪,说不出话。 宋青“噗嗤”笑了。 她仰头,双眼亮亮的看着白景年,“还是你厉害。” 白景年却没应声,而是俯身凑到她耳旁,小声嘀咕了几句。 宋青顿时满脸通红,握拳锤他。 “我是认真的。”男人大掌轻松保住她的拳头。 宋青抿唇瞪他。 半晌,见他不似玩笑,只好对他招招手,凑到他耳垂边上,慢吞吞道:“我可能已经有孕了。” “什么?”男人怔住,有些不敢相信,又很紧张:“这么短时间,怎么能……你确定吗?要不要等会儿找长松把把脉?不对,他今天是新郎,没时间……我这就带你去医馆看看。” 宋青一把抓住他,“我会号脉,你忘了?再说,你每天晚上都……都两个月了,也正常。” 说到最后,她只恨不得将头埋进对方脖颈里,脸上温度烫得吓人。 再三确定后,白景年欣喜万分,对她愈发小心温柔,生怕磕到碰到。 七个月后,宋青顺利产下一对龙凤胎,儿女双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