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王侯》 第一章 重生侯府 崇祯十七年四月,北京城。 一个月前,大顺军攻入京城,末代国君崇祯帝自缢于煤山,宣告享国二百七十余年的大明正式终结。 几家欢喜几家愁,日月轮换,朝代更迭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但就是苦了京城里的遗老遗少,新朝缺粮少饷,少不得拿他们开刀,平日里不可一世,富贵滔天的勋贵显宦、世家豪门此刻全成了绑好的肥猪,任人宰割。 不过养了二百多年的肥猪也不是那么好杀的,也得费一膀子力气,这不都快一个月了,还没分割干净,虽已近黄昏, 城西虎坊桥的一处大宅院里,顺军将士依旧忙的热火朝天,掘地三尺搜寻藏起来的金银细软,期间还夹杂着男人的哀嚎和女人的啜泣,好不凄惨。 而旁边的宅院里,一个青衣小帽打扮,十四五岁的少年正依在门楣上,直着着耳朵听得真切。 “活该,让你们前些日子得意,这下轮到自己了,不过这群顺贼也不是好人,必不得好死” 少年一边嘴里低声咒骂着,一边狠狠扯下衣服上贴着的顺字字条。 以往,虎坊桥一带所居住的非富即贵,所以他所处的宅院也是高门大院,只是破败异常,连大门都给拆掉了一半,呼呼的漏风,虽然天气已转暖,但早晚还有些凉意,显然不是图凉快自己动的手,应该是和隔壁同样的遭遇。 少年找了一间门窗还算完整的屋子,拢起一堆火,上面架着只破锅,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墙角席地还躺着一人,盖着一床不知哪里找来的破棉被。 等少年回过头去,准备查看晚饭的时候,却忽然发现另一人已经醒来,强撑着坐起半边,正瞪大了眼睛,一脸迷茫地盯着自己。 “二二爷,你终于醒了呜呜呜” “二爷是在叫我?” 地上之人使劲挪了挪,让后背靠在了墙上,望着扑在怀里的少年,陷入了迷茫。 他叫刘文耀,来自后世,自幼父母双亡,唯有一个爷爷,过得异常艰苦,不过越是艰苦的环境越能磨砺人,刘文耀硬是靠着勤工俭学完成了学业,之后赶上了房地产腾飞的那几年,抓住机会,从一个施工员到包揽小工程的工头,最后一步步创建了属于自己的公司,各种艰辛不一而足,终于事业小有成就,该享受生活的时候,却因为一次突发事故,莫名其妙地来到这里。 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也叫刘文耀,家中排行老二,不过家庭出生可就天上地下了,大哥是新乐侯刘文炳,此外还有一个三弟刘文炤,因祖上出了个皇后,算是大明皇室外戚,他自己受荫庇升到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的高位,但其实根本不懂兵事,唯一的一次战场经历就是防守皇城东安门,还失败了,后面的事情也简单,李自成攻入北京,全家自尽殉国,除了气节,实在没什么可圈可点的。 而眼前的这个少年,是府上的一名家奴,名叫刘安,家生子,几代都是刘府的下人。 这些都是刘文耀结合了两世记忆,脑子里现存的,其它就没有了,也不重要了,因为他的肚子已经如打鼓,人在极度饥饿的时候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思考的。 “瞧我这脑子,二爷定是饿了。” 刘安擦了把眼泪,摸出个带豁口的破碗,满满地盛了一碗热汤,双手平端到刘文耀的跟前,热汤不知道是什么肉做的,香气四溢,散发着勾魂摄魄的味道。 刘文耀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是一顿猛喝,热汤温度很高,烫的他呲牙裂嘴,但他实在饿得狠了,一眨眼的功夫,大半碗就下了肚。 被烫破的嘴皮传来的阵阵刺痛,让刘文耀知道这不是梦,既来之,则安之,他本来就是个豁达的性子,反正已无可挽回,不如坦然接受,在这个时空里好好活下去。 “刘安,我昏迷了多久?怎么只有你一个,其他人呢?” 刘文耀缓了一口气,恢复了些力气,望着不断吞咽口水的刘安,试探性地问道,其实他的内心已知道答案,根据记忆,他投井之前,全家都做好了自尽的准备。 “回二爷,现在是四月十六,您那日被救上来后,就一直不醒,足足睡了一个月,还有,整个侯府就剩下我了,其他人都要不是二爷尚在,需要小的伺候,我也跟着一并去了” 原本因为刘文耀醒来而满心欢喜的刘安,把头又缓缓地低了下去。 “哎我饱了,剩下的给你” “谢二爷” 刘安接过破碗,把剩下的汤水三口两口灌下,漏出了碗底的渣滓,小小的骨架上,还沾着些许肉丝,刘安用手抓起,啃了个干干净净。 “刘安,这是什么汤?” “老鼠汤,比鸡汤都好喝” 呕 刘文耀瞬间觉得有些反胃,但怎奈饿得狠了,唧了几下嘴巴,又把吐出一半的汤水咽了回去。 刘文耀历史学的还行,但也仅限于书本上的知识,知道明亡之前,北京城发生了大规模的鼠疫,吃了这么久的老鼠肉,还能活下来,真是万幸,不过不能再吃了,常在河边走,总有湿鞋的一天。 而且,李自成入京只安稳了不到一个月,吴三桂就反了,接着兵败山海关,中原大地沦落到满清的铁蹄之下,算算日子,李自成该差不多和吴三桂接上手了。 自己该怎么办? 刘文耀使劲甩了甩脑袋,不去再想这些事情,船到桥头自然直,走一步看一步,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问题。 片刻后,刘文耀站起身,来到屋外,虽然还有些虚弱,但这具身体自小习武,底子不错,且之前也没受什么严重的内外伤,半碗肉汤的热量激发出来,恢复不少气力。 手脚并用,几步攀上了房顶,古代达官显贵宅邸的屋脊兽多用红铜做的,外面刷上厚厚的生漆,内里还有一根铜线拖到地下,可以起到避雷的效果,眼下山穷水尽,正是物尽其用的时候。 吩咐刘安取出一个包袱装了,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虽说古代铜就是钱,但铜器并不能直接使用,需要到倾银铺换成流通的铜钱,正巧,附近就有一家,只是不知道还在不在,趁着天色还不算太晚,刘文耀决定去试一试。 第二章 银铺刀影 走在街上,以往的繁华的街道变得萧索异常,暮鼓响了两遍,已快要到宵禁的时间,路上的行人很少,偶有一个也是行色匆匆,低头疾走,仿佛后面有人追赶一样,但在慢慢变暗的角落里,却似乎有不少的阴影在蠕动,窥探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 刘文耀压了压戴在头上的破毡帽,不由的加快了脚步,二人也少不得被窥探,不过多亏了他高壮的身躯,免去了很多不必要麻烦。 周记银铺与虎坊桥隔着两条街,不是很远,片刻功夫就到了,临街的三间大铺面,很是气派,以往专做富贵人家的生意,不只通兑铜钱,也做典当、金银首饰的生意,是故明国丈周奎的产业,不过周奎已被砍了头,银铺也该换了主人。 从外面看,一切都是老样子,银铺的生意还在做,谨慎起见,刘文耀仔细地打量了一下四周的情况,没发现异常才走了进去。 可一进门就发现,除了原先的掌柜和伙计,一旁隐蔽的隔间里面还多了几个面目凶恶的大汉,都穿着顺军的号衣,正透过雕花镂空的窗户向外打量。 刘文耀暗道一声苦也,这几个顺军兵卒显然不是来喝茶的,而是守株待兔,专等自己这样的肥羊上门。 自顺军在京城里大肆追赃助饷以来,不知多少勋贵高官丧命在了带铁钉的大夹棍下,有数的脏银就达到了七千万两,实际情况更多,只是不知道进了哪些人的口袋。 除了既得利、肥的流油的,还有无数没分到肥的顺军将士,都是一个脑袋别裤腰带上,打生打死才有的今天,凭啥到了见收成的时候,却没了自己的份。 小鸡不尿尿,各有各的道,没捞到好处,或是对收成不满意的将士们就自己动手,丰衣创收,追赃的对象也不再限于高官勋贵,延伸到了普通富户百姓身上。 眼前的这几个顺军兵卒就是如此,而且头脑还活泛,知道守株待兔了。 刘文耀赶忙就往外面走,可已经来不及,门后还藏着两个兵卒,哐嘡一声,把大门合上了。 “呸,老子干坐一天,就等到这俩干巴玩意,真他娘的倒运。” 为首一人是个满脸横肉的大胡子,斜披了号衣,腆着肚子,一步三晃地探出头来,看到刘文耀二人身上的破衣,显然有些不太满意。 “大哥,那可不一定,他们的包袱挺沉,说不定是只肥羊。” “也是啊,银铺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进的,看这两个贼鸟的熟络样,定是常客。” “还废什么话啊,看看不就得了,你们两个,还不快把孝敬给爷爷们呈上来,敢说半个不字,打断你们的狗腿” 说话间,身后离的最近的士卒就要伸手去抢夺二人手里的包袱。 想那李闯王刚揭竿而起的时候,手下的兵卒还可能都是些淳朴的饥民,实在活不下去才举起了手里的刀,但随着队伍的不断壮大,难免有一些魑魅魍魉混进去。 眼前的这几个顺军兵卒,明显是后者。 包袱里的铜器是救命钱,自然不愿意被抢了去,而且刘文耀从来都不是一个逆来顺受的主,只有他抢别人,没有别人抢他的道理。 四下扫了一眼,对方足有五个人,长短刀兵齐全,呈前后包夹之势,且自己刚苏醒不久,身体还有些僵硬虚弱,胜算极小,更要命的是,一旦动了手,就必须解决所有人,放跑一个,满城再无容身之地。 “滚开,我家二爷的东西也敢抢,瞎了你们的狗眼,也不出去打听打听,我们新乐侯府” 就在刘文耀还在纠结的时候,一旁的刘安抢先发了声,十五六岁,正是爱冲动的年纪,早就被左一个贼鸟,右一个老子的粗俗言语激出了满肚子的火,而且宰相门前四品官,刘安虽是一个下人,但也是新乐侯府的下人,早就养成了高人一等的性子。 盛怒之下会让人失去理智,干出傻事,此言不假,刘安早就把大明已经覆灭的事情给抛到脑后,拿出了四品官的气势。 不等话说到一半,刘安就反应了过来,脸色瞬间变得灰败,眼下哪里还是大明,早换作了大顺,这一番言语不仅没起到作用,还把二人的生路给彻底断绝了。 但他的话到底也起到了一定的作用,那就是把几个顺军兵卒给惊呆在了当场,任谁也没想到肥羊的气势比他们还足,而且,新乐侯府是个什么东西? 噌啊啊 利刃出鞘的声音过后,紧接着的是两声惨叫。 既然已没了生路,那就只有拼了,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刘文耀趁着其他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刘安身上时,早已悄悄向最近的一个兵卒靠近,猛的抽出他的腰刀,反手一刀,切断了他的喉管,脚下不停,前冲两步,挥刀直刺,又刺进了另一人的胸膛,这一刀用了全力,连人带刀顶在了门上。 剩下三人见此情景,纷纷抽刀疾砍向刘文耀,此时他的后背空档大漏,眼见就要命丧当场。 刘安好冲动不假,但平日里颇为机灵,反应也快,关键时刻,他眼疾手快,用手中的包裹砸去,护住刘文耀后背,一人用刀格挡,划破了包裹,七零八落的铜器带着惯性,砸了三人满头包。 经过这么一耽搁,刘文耀已经抽刀回护,正面对上了三人。 刘文耀大口喘着粗气,谨慎提防着对方,没父母的孩子最可怜,少不得被人欺负,所以他有着丰富的街斗经验,但杀人还是第一次,很有些不适,但危机尚未解除,顾不得考虑其他,同时也多亏了这具身体自幼习武,刀枪娴熟,靠着本能的肌肉记忆,可以瞬间格杀两人。 对面剩下的三人并不好对付,到底是真刀真枪上过修罗场的,不至于被眼前的景象吓倒,虽然一上手就被干掉两个弟兄,但那是吃了大意的亏,真正动起手来,三对二,二里面还有个半大小子,胜算很大。 可问题就出在这个胜算上面,胜算很大,也就是说还有败的可能,而且看刘文耀生的人高马大,刚才瞬间又击杀二人,明显也是个敢拼命的主,不付出点带价是不要想打赢了,很难确保己方全乎。 那么谁去当这个带价? 千辛万苦打进北京城,为的是什么?还不是图个升官发财,荫庇子孙,现在夙愿终于达成了,却要在这里和一个亡命之徒去拼命,而且还有丧命的可能,任谁也不愿意。 一方是为了活命而拼命,而另一方却为了活命而惜命,高下立判,胜负已分。 为首的大胡子不动声色的后退两步,猛然推了同伙一把,然后头也不回地向门的方向跑去。 那个同伙被推的一个前冲,身形不稳,正好撞在了刀上,不明不白地被结果了性命,剩下一个转身也欲逃,可刘文耀怎么会给他这个机会,紧追上去,照着后背一刀劈下。 趁着这个空档,为首的大胡子已经跑到了门边,正欲开门,而门,却自己开了。 第三章 一波未平 门外,是几个巡城的士卒,刀枪出鞘,正满脸戒备地盯着屋内。 刘文耀心下一沉,暗道糟糕,来人是敌非友。 对付五个兵卒已把全身的力气耗光,手中的刀变得格外沉重,腿肚子也有些微微发抖,现在又来一波,实在是有心无力了,看来今天大概率是要交代在这里了。 事已至此,刘文耀心知必死,再无生的可能,不愿死前再遭罪,把刀一横,作出了鱼死网破的架势,此时头上的破毡帽早已滑落,露出他那坚毅威严的脸庞,加上眼中射出的寒光,自有一番气势。 一旁的刘安哭丧着脸,哽咽道:“都是奴才该死,连累了二爷” “别哭哭啼啼的,像个娘们一样,又不是没死过,有什么好怕的,不过想要咱们兄弟的命,也得问问我手里的刀。” 而另一方的大胡子却喜出望外,见到援兵出现,久违的胆气又回到了身上,伸手向后一指,大声喊道:“快,快把这个贼鸟余孽拿下,要抓活的,嘿嘿,敢在太岁头上动土,真是活腻歪了,老子定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可几个巡丁好像没听懂他的话一样,看看屋内,看看大胡子,看看领头的巡丁小旗,又互相对视几眼,脚下仿佛生了根,一动不动。 他们这一举动激怒了大胡子,作为正儿八经大顺老人儿,眼里可容不得沙子:“你们几个杀材还愣着干嘛?难不成也想造反?我早就说过,你们这些叛过来的明军靠不住,等回头我定禀明上锋” 忽然,异变陡生,领头的小旗打量了下四周,不动声色地使了个眼色,一个巡丁麻利出手,堵住了大胡子的嘴巴,另一人果断上前,一刀扎进了其胸膛。 紧接着,几人托架着失去生机的大胡子,一股脑儿地涌进了银铺,关上了大门。 这突然出现的变故让刘文耀一时摸不着头脑,但也不敢放松警惕,刘安不再沉寂在悔恨之中,捡起一把腰刀,守在刘文耀一侧。 小旗抱拳作揖,沉声道“都督,让你老人家受惊了” “嗯?” 刘文耀这才打量起眼前的巡丁小旗,刚才就觉得他有些面熟,但形势危急,没来得及多想,现在仔细一回想,这不正是自己防守防守皇城东安门时,手下的副将,羽林左卫千户董朝吗? “原来是董副将,不过我眼下罪民一个,已不是什么都督了,该我多谢董将军搭救之恩才是。” “我听说当日侯府一家全都殉国了,可都督新乐侯爷可还安好?” “侯府上下只剩下我二人了” 乱世,人心多变,刘文耀依旧横刀在前,不敢大意。 好死不如赖活着,能活着谁也不想去死,虽然人家说话客气,但他可不敢打蛇上棍,再端架子,只想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眼下不是说话的地方,都督先走,剩下的交由属下料理。” 董朝打开屋门,又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无异样之后,作出了一个请的姿势。 “多谢。” 刘文耀不再过多言语,拉起刘安就走,一连奔出二里地,才腰腿一软,瘫坐在了地上,胃中翻腾不止,虽然本就没什么东西,但还是硬挤出了些汤汤水水。 相比之下,刘安的反应要好得多,可能是近期见惯了生死刀兵,用手轻轻地拍抚着刘文耀的后背,临了还找了块干净的衣袖,给他擦拭脸上的污渍。 “二爷,看,我还找到了这些东西,够咱们撑一阵子了” 待刘文耀缓过那股劲,刘安献宝一样从腰间掏出一个褡裢,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散碎银子和铜钱,合算下来,怎么也有几十两。 这些应该是刚才的混乱中,从死去的那几个顺军兵卒身上顺手牵羊来的。 刘文耀吃惊地看了刘安一眼,心中多了几分存活下去的底气。 乱世之中,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一个可靠的帮手比什么都重要,虽然刘安刚才的冲动险些坏事,但也创造了生的机会,算是歪打正着,可遇事冷静,思虑周全,这份心性却是百里挑一,更难能可贵的是,自己昏迷这么多天,他却始终不离不弃,已用行动证明了自己的忠心。 “刘安,侯府已经不在了,以后不要叫我二爷了,你也不再是侯府的下人,咱们今后就以兄弟相称如何?” “啊?万万不可啊二爷,折煞奴才了,刘安何德何能” “我说能就能,难道是你嫌弃刘某人的身份,怕受牵连?” “奴才不敢,可是” “没什么可是,现在这个情况,一切从简,就以天地为证,以后我为兄,你为弟,生死与共,休戚相关。” “是,二爷” “嗯?” “大哥” “二弟” “大哥,有人” 就在两人你侬我侬的时候,刘安忽然发现墙根处竟还坐着一人,现在日头已经全部沉没,月亮还没升上来,正是一天中最黑的时候,那人穿一身破烂衣服,一声不吭,是以刚才完全没有发现。 刘文耀已快成惊弓之鸟,听到有人后,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横刀在前,死死地盯着刘安手指的方向。 那人蹲坐在地上,还是一动不动,仿佛周围的事情均与他无关,亦或者是已魂归地府,脱离苦海了。 此时,刘文耀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可以看到是个老者,头上插只长枯草,正是自卖为奴的标志,每逢乱世,最苦的永远是老百姓,卖儿卖女,自卖为奴的情景并不少见。 老者也不知蹲坐了多久,快变得与周边的景色融为一体,刚才去银铺的时候,刘文耀就注意有这么个人,芳龄十八的黄花大闺女、精壮的青年尚且愁卖,更何况是垂垂老者,也不知道他枯坐了多少时日了。 刘文耀忽然心中一紧,想到了后世的爷爷,自己遇难后,他老人家无人照料,必凄苦无比,鼻子一酸,泪如泉涌。 他抓出一把散碎银子,放在老者身前,然后转身离去,可怜的人太多了,能做的也就这么多了。 他们前脚刚走,老者睁开了深陷的双眼,望了望二人离去的方向,然后拿起碎银,消失在了原地 第四章 一波又起 另一边周记银铺,也并不安宁。 一名巡丁看着满地尸体,不解地问道:“大人,咱们救那个劳什子都督作甚?起事在即,我怕横生什么变故?” 董朝眯起眼睛,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摸了摸颌下短须,反问道:“你觉得此次起事,能成吗?” “应该能成,闯贼精锐倾巢而出,剩下的老营只有两千,余下不过是些降卒,不足为虑,咱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把他们淹死。” “我也觉得能成,但凡事无绝对,未料胜,先料败,留条后路总是好的,一旦失败,这诺大的北京城,可就再没咱们的立足之地了。” “那大人的意思是?” “把这个姓刘的推在前面,他可是皇亲国戚,又做过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够分量,压得住阵,到底都是打着崇祯爷的幌子,再怎么骄横,多少也得给几分薄面,再者,万一,我是说万一,大事不成,清算起来肯定是先挑领头的,其他几家把我推在前面,未必不是存了这个心思,到时候刘大都督在前面吸引注意,咱们说不定还能有个逃命的机会。” “妙啊,大人这一石二鸟之计甚高,我等自愧不如。” 还有人不解,也出声问道:“让他做头领,那日后论功行赏起来,咱们岂不是落了下风?” “这个不用担心,姓刘的孤家寡人一个,到时候怎么办,还不是咱们说了算,要是他实在不识抬举,事成之后,找个由头办了他。” “对,要是他不是抬举就一并料理了” “哈哈,大人高见” 董朝看了一眼缩在角落里的掌柜和伙计,提着刀走了过去,如此隐秘的事情不避讳他们,早就把他们当成了死人。 “银铺掌柜和伙计贪图钱财,竟敢暗害我顺军将士,好大的狗胆” 刘文耀二人回到侯府,已过酉时,天完全黑了。 不多的肉汤早已全部消化干净,肚子又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胃里像猫抓一样难受。 清点了一下散碎银子铜钱,刘安道:“大哥,刚才多亏了那个董副将,看来咱们大明还是有忠义之士的。” 人心隔肚皮,刘文耀可不敢随便评判,眼下多了这个董副将,自己的处境反而凶险了几分,毕竟一个大明的皇亲国戚还是值点钱的。 “侯府是不能待了,北京城也够呛。” “那咱们去哪?” 十五的月亮十六圆,一轮明月悄悄升起,撒下万千光华,刘文耀深吸了一口气,望着残破的侯府,静静思量。 根据记忆,李自成在山海关遇到吴三桂和满清铁骑后,再没之前的运气,几十年经营旦夕成空,直至最后命丧九宫山,中原大地几经周折,落入了满清异族之手。 对于满清,刘文耀并无好感,不仅是发型难看,有碍观瞻,更多是因为,满清异邦小族,统治我大华夏有着天生的不自信,封王封侯毫不吝啬,翻脸无情也是毫不顾忌,前脚说的是入北京为士绅主持正义,后脚就跑马圈地,刀斧相加,夺天下时尽用其才,不管大奸大恶,恩宠至极,坐天下时不论三七二十一,尽入贰臣传,遗臭万年,更别提文字狱了,当天说话带个明字,第二天指不定就身首分离了。 而且近代中国的愚昧落后,和满清也脱不了干系,明末资本主义已经萌芽,近现代科技发展的苗头也在悄悄地盛行,如孙元化(火炮专家)、宋应星(农业和手工业器械专家)、徐光启(西学第一人)、陈实功(中医外科学家)、程大位(数学家)等等,可这一切在满清入关后,全戛然而止,开始重新盛行老掉牙的正统理学,历史的车轮在明末打了个倒转,又退了回去,实在是不能不让后世之人跳脚骂娘,扼腕叹息。 事情扯得有些远了,眼下生存都成问题,却硬要把民族复兴的重任往身上揽,那也是闲吃萝卜淡操心,不过满清必须是要抵制的,不求有功于华夏,也不能做民族的罪人。 “去南京,黄河以南还是明土,南京六部齐全,又是富庶之地,钱粮不缺,顶着新乐侯府的身份,说不定还能有所作为,明天咱们得想个办法出城,离开了北京城,再做计较。” “一切听大哥的。” 说完,二人倒头就睡,好积攒点力气,可饥饿感一波接一波地袭来,加上刚才银铺里的惊心动魄,又随时随地可能出现危险,怎么也睡不踏实。 后半夜,刘文耀半睡半醒之间,隐约觉得身边有人,一个激灵跳将起来,抓起那口腰刀,横在了身前。 感觉很准,屋内果然多了一人,映着明亮的月光,刘文耀发现是刚才路上遇到的那个插标卖首的老者,此人悄无声息地一路跟来,到底所谓何事?难道自己的一时善心还发错了不成? “张把头?怎么还跟来了?我们可没更多的银子施舍给你了” 听到动静,刘安也被惊醒,他一早就认出了老者,只是对方身份卑贱,之前也没啥相认的必要,现在再次出现,而且还有被赖上的趋势,于是就向刘文耀出言解释。 北京城始建于元大都,后来靖难之役后,又成为了大明的都城,到明末,规模已是原先的数十倍,人口逾百万,这么多人吃喝拉撒,自然需要有人去干清掏茅厕的脏活臭活,这活脏、臭、累,但也不失为一个谋生手段,而且清掏出来的大粪晒干之后,还可以卖给农户作为肥田的材料,温饱不愁,很是抢手,为此,城内的粪夫们为抢粪道,没少大打出手,而老者正是虎坊桥一带的粪把头,作为侯府资深下人的刘安可没少和他打交道。 “老爷,您出钱买下了小老儿,自然就是我的主子。” 得,自己还吃不饱饭呢,又摊上一张嘴,张文耀有些哭笑不得,虎坊桥一带的豪门富户遭了秧,张把头的生计也被断了,正愁无着落呢,就碰到了自己这个冤大头。 咕噜咕噜咕噜 二人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在这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老爷饿了,之前的银子还有剩余,小老儿就擅自做主,买了些吃食,眼下正好。” 张把头掏出一个大荷叶纸包,打开呈上,里面一半是糕饼,一半是煮熟的肥肉,他也是个心思通透的,在每样吃食上面都取下一点当面吞下,以示无毒能吃。 看来这个张把头也有些门道,大半夜宵禁了还能买到吃食,而且,也正是刘文耀急需的。 天大地大,五脏庙最大,二人不再端着,好一顿狼吞虎咽,又灌了好几次凉水,五脏六腑终于活了过来。 不等二人喘口气,大门处又传来的淅淅索索的脚步声,似乎又有人进了院子,而且还不止一个,这夜深人静的,总不会是来窜门送温暖的。 不等刘文耀拿起刀,张把头就提起一条长棍,自告奋勇道:“老爷稍歇,让小老儿出去看看,些许宵小,翻不起多大浪头” 第五章 赶鸭子上架 月光下,一行五人蹑手蹑脚进了连大门都没有的侯府,直奔刘文耀栖身的破屋而来。 “麻五,你看清楚了,人到了这,再没出去?” “我一路跟着,看得清清楚楚,就进了这间屋子,一直等到他们睡下,才回去报的信” “啊” 就在头前的黑影一条腿要跨上门槛的时候,斜里蓦然伸出一根长棍,准确地戳中其肋下,黑影吃痛不住,向后倒去,其他人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相助,可长棍就像长了眼睛,一伸一缩之间,棍棍不落空,总能戳中要害。 其间还有人拔了刀出来,但根本没用,一连几棍子下去,五个不速之客再没有站着的了。 刘文耀大喜,俗话说,行善之人必得天佑,此言不虚,没想到随手一善也能捡到宝。 “董将军深夜造访,所为何事啊?” 今夜月光很亮,刘文耀已经认出,来人正是银铺中遇到的羽林左卫千户董朝,虽有之前出手相助之谊,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照样用刀架住了他的脖子。 “刘都督且慢动手” 董朝只是打前站的,后面还有一波,遥见动作不善,连忙出言制止。 听到动静,张把头持棍,刘安提刀,护在了刘文耀的左右,别看张把头满脸褶子,头发也花白,但身体却依然健壮,往那一站,自有一股千军万马不动摇的气势。 待来人近前,为首的一身文士打扮,拱手作揖,压低了声音道:“左谕德杨士聪,拜见左都督。” “原来是杨大人,在下现在只是一介草民,都督一称实在是不敢再当。” “都督何出此言,陛下尸骨未寒,眼下我等正该精诚一心,奋起报国,岂能如此自轻?” “” 刘文耀细数了一下,加上被制服的五人,对方前后足有三十多人,很多还带着兵刃,己方三人就算浑身是铁,又能打几根钉,还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为上策。 且听听他们有什么说辞。 刘文耀放下腰刀,回了一礼,道:“难得诸位还心系我大明,只是不知有何见教?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烦请都督移步。” 什么都没搞明白,刘文耀自然不愿瞎折腾,好在对方也不坚持,安排好人手四下望风,就直接选了一间破屋作为商谈之所。 此时,屋内包括董朝在内,够分量的一共有六人,分别以左谕德杨士聪、羽林左卫千户董朝为首,其余还有兵部武选司主事、勇卫营百户等,皆是芝麻绿豆小官,三文三武,加上刘文耀,恰似晁天王七星聚义,智取生辰纲那一出。 不过豪气上就弱了许多,进门之后就是好一顿闷声哭诉,直到哭的刘文耀心里发毛才停。 杨士聪擦了一把眼泪,道:“都督,那闯贼倒行逆施,残暴不仁,早已心人尽失,眼下正是我等舍身报国的良机,还请都督出面主持大局,为先帝报仇雪恨,解民倒悬” 终于说到了正题上,但刘文耀并不看好他们所说的良机,也不感兴趣,有这个忠义的劲头,早干嘛去了,当初李自成围攻北京城,守军缺粮饷,崇祯帝舍下面子,求爷爷告奶奶地和满朝文武借钱,结果连二十万两都凑不齐,结果后来闯军却硬生生扣挖出七千多万,这种挂在嘴上的忠义,谁都会说不是。 刘文耀心中不屑,口中不言,一心只想的赶快逃离这是非之地。 说的好听,是请自己出来主持大局,其实还不是找人顶缸,顺军大力追赃助饷,导致京城里面暗流涌动,为了平定局势,京城里但凡有点影响力的人物都祭了刀,导致临到用时,连个大点的、够分量的官都找不见,只剩下些芝麻绿豆在瞎蹦跶。 自古以来,凡遇起事造反,总要有个国之重臣、地方资望来牵头压镇,这样才能让底下的人顺服,就像后世黎元洪,前脚还是屠杀革命党人的刽子手,后脚就被逼着登上了革命军大都督的宝座,而且还是以死相逼,不可谓不滑稽。 作为矮子里面拔出的高个,刘文耀明显缺乏应有觉悟,眼神飘忽,对众人满怀激情忠义的长篇大论不置一词。 许是见刘文耀对自己的话没有反应,杨士聪很是恼怒,使劲咽了口唾沫,给了一旁的董朝个眼色。 董朝会意,冷哼一声,道:“哼,新乐侯府满门忠烈,尽人皆知,我想都督一定不会推辞,否则的话,那还有脸面去见先帝和新乐侯爷” 闻言,正在神游的刘文耀就是一惊,话说到这个份上,就算是撕破脸了,别看他们左一个都督,右一个侯府,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大明已经没了,自己又孤家寡人一个,人家是给你脸面,才叫你一声都督,要是自己再不开眼,不识抬举,那可就不好说了。 感受到一道道射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刘文耀知道,要是自己敢说个不字,敢不识抬举,那这满屋子的忠义之士,少不得就要亲自上手,清理门户,以全了新乐侯府的忠烈之名。 刘文耀忙用手使劲搓了搓脸,换上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道:“忠臣义士不绝,实乃我大明之幸,承蒙各位大人看得起,那刘某人就厚着脸皮应下了,不过闯贼凶悍残暴,咱们得从长计议。” 见刘文耀这么识趣,众人的脸上也浮现出了笑容,杨士聪捻着精心打理的长须,一副智珠在握的神情道:“无需费心,这些琐事自有下官和董千户去操持,都督只需耐心等待即可” 宾主尽欢之后,杨士聪等人也不多待,趁着夜色匆匆离去,临行前董朝还留下了几个壮硕力士,说是为了护卫大都督的安全。 “大哥,那些人想要干嘛?” 待来人走后,刘安和张把头赶忙进了屋内,一脸关切地问道。 刘文耀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张粪头,刚才打倒董朝的那几棍,干净利落,棍棍直刺要害,可不是一个掏粪工该有的表现,分明是沙场上的路子,而且还是久经沙场。 刘文艳一拱手,道:“张老哥好身手,我兄弟二人有眼不识泰山,多有怠慢,请勿见怪。” 刘安也是一脸惊讶:“是啊,真看不出来,你还有这身本事?那为何还要跟着我们?” 张把头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小老儿可当不得都督的这样抬举。” “当不当得起,全靠本事说话,形势紧急,咱也别兜圈子了,凭张老哥的本事,在这乱世,去哪不是吃香的喝辣的,怎么会沦落到插标卖首的地步,又为何要屈尊,到我这破庙里来?” 第六章 化被动为主动 张把头咧嘴一笑,满脸憨厚地回答道:“都督不用多心,小老儿就一乡野村夫,没那么多花花肠子,年轻时候为口吃食,入了行伍,学了些拳脚棍棒,后来兵也当不成了,就流落到京城,挑了几十年大粪,可眼下大粪也挑不成,只能另谋生路了,赶上流年不利,唯一的老妻病重,不得已去自卖,多少天才碰到都督一个恩主,小老儿虽是个贱民,可也知道知恩图报的道理,这不就来了。” “那大嫂?” “拖得太久,没药治了,已经归了阎王爷,也难为她了,跟我这么多年,没享过一天清福,不过临死前能吃顿饱饭,也算是福气了” 说话间,刘文耀仔细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辨别真伪。 后世中,他在底层中生活多年,后来又征战商场,见过太多的谎言,练就了一双火眼金睛,基本可以确认张把头说的属实,心中不免暗自叹息。 仗义每多屠狗辈。 乱世之中,各有各的苦,苦难之下,人心难免不古,抛弃一辈辈传下来的淳朴人性,但张把头有这身本事,却能坚守本心,不去为非作歹,实在是难得的义士,虽然可能隐去了部分个人经历,但总的来说,刘文耀觉得此人可信。 而且,现在自己的身边,实在是没什么可用的人手。 “节哀,早日脱离了这苦海,未免不是件好事,不过我兄弟二人现在的处境很不妙,恐连累了张老哥。” “这说的什么话,都督对小老儿有恩,恩人有难,岂有推脱的道理。” “好,既然张老哥如此豪气,那我再做女儿态,就显得小家子气了,眼下正有一件紧要的事要劳烦老哥” 一个好汉三个帮,单打独斗是成不了事的,又多了一个帮手,活下去的机会又大了几分,刘文耀内心欣喜,刘安的主心骨是刘文耀,见到了张把头的身手,也很高兴。 “对了大哥,那个杨大人他们到底要干嘛?” “他们想要起事复明,缺个领头的,就找到了我。” “啊?大哥你可千万不要答应,他们来路不明,看起来还不像好人,特别是那个姓董的,走的时候一脸凶相,明显是个短命鬼。” “不答应不行啊,对方人多势众,我要不答应,咱们三恐怕过不了今晚了。” “他们怎么敢,您可是侯爷的” 刘文耀挥手打断了刘安,语气严厉地道:“刘安,从今天起,你一定要记住,大明不在了,我也不再是皇亲国戚,再摆侯府的架子就是找死,刚才在银铺就差点坏事,怎么一转头就忘了,这是最后一次,我不希望还有下次。” 刘安并不笨,知道了自己的冒失,狠命地点了点头,把话记在了心里。 刘文耀又转向了张把头,道:“张老哥,我说的也和这有关,事情是躲不掉了,不管他们起事成与不成,不多做点准备,咱们可能都难逃一死,我现在缺些可靠的人手,不知道张老哥有没有办法。” “好说,小老儿在京城混迹这么多年,多少也有几个信得过的兄弟,只是他们的情况和我一样,断炊好多天了”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张把头的意思刘文耀懂,立即翻出所有的银钱,亲自交到了对方手上。 在这个过程中,张把头的眼睛一直就没离开过刘文耀,表面平静,可内心却波澜丛生,他本以为刘文耀只是个侯府富戚,从小养尊处优,不通人事,自己坚守心中的道义,还了他的恩情也就算了,可从一开始的心思缜密,到现在的处事果决,分明一副乱世枭雄的做派。 刘文耀又在张把头的耳边交代了几句,张把头连连点头,接过银钱,一拱手,道:“事不宜迟,小老儿现在就去。”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董朝的人也没阻拦,他们奉命只是看好刘文耀,对其他人并不在意。 “大哥,那咱们接下来干什么?” “睡觉” 第二天,刘文耀一直睡到黄昏才醒,生了个懒腰,浑身骨节噼里啪啦作响,很是惬意,身上的疲惫一扫而空,精神头十足。 吃掉剩下的糕饼和肥肉,填饱肚子后,走出屋外,就看到几个人在院子当中推杯换盏,好不热闹。 几人正是董朝留下盯梢的,丝毫不懂的隐匿身形,看的刘文耀直摇头,现在的侯府连个大门都没有,只要有人路过就能看到里面的情况,衰败的侯府里一下子多出这么多面目不善的彪形大汉,也不怕引人怀疑,还真是心大。 为首的是个枣红面皮的大汉,长得身材高大,健壮威猛,不怒自威,倒是生的好一副卖相,其他的几个也不差。 看来董朝昨夜吃了亏后,也长了记性,把精兵强将都派了出来。 几人看到刘文耀出来,并没对这个名义上的领袖有什么表示,只是看了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和杯中之物较劲。 “真拿我刘某当傀儡了” 刘文耀心中自嘲一声,并不在意,傀儡本就不好当,连起码的尊重都得不到,就像后世的溥仪,名义上是伪满洲国的国君,可却连基本的自由都无法保障,东京审判时的声泪俱下,正是对其屈辱生活的最好概述。 既然人家不理自己,那就自己过去,说不定还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反正现在也无事可做。 “几位将军辛苦,侯府简陋,也没什么好招待的,还得劳烦诸位自己置办席面,真是对不住了。” 红脸大汉一愣,他没想到刘文耀会过来,但既然到了跟前,也不能太落人家面子,毕竟到底是名义上的都督,于是作出要起身的样子,一拱手。 刘文耀赶忙把他摁回座上,满脸歉意地笑道;“使不得使不得,刘某安睡一夜,全赖诸位将军的辛劳守候,招待不周就算了,那还当的起将军再行礼,该是刘某谢过将军才是。” 这几句话正说出了他们的心中所想,本来就不愿意出这个苦差,一点油水没有不说,连吃食都得自己备,心中早就把刘文耀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了个遍,但见到刘文耀觉悟这么高,态度也诚恳,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吗,心中的火气也就稍微消了点。 “都督客气了,快看座。” “那刘某就厚着脸皮沾将军的光了,刘安,快来伺候着,怎么还能让诸位将军自己倒酒,成何体统” “哈哈,都督客气” 对于酒场文化,刘文耀一点都不陌生,不一会就隔阂尽消,打成了一片,其他几人也是多是直肠子,几杯酒下肚,就开始称兄道弟,只是他们所知甚少,没什么有用的消息,唯独红脸大汉口风甚严,而且防范意识也很足,刘文耀几次套话,都被他搪塞了过去。 天色渐渐变暗,忽然,门外传来了几声响亮的鸟叫,在这变得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其他几人只是惊奇,鸟儿不在树上待着,怎么落到了地上,唯独红脸大汉稍微一反应,立马一拍桌子起了身,就要去拔腰间的长刀。 第七章 乱起仓促 刘文耀就坐在红脸大汉的旁边,眼疾手快,不等他拔出刀来,就操起桌上的酒壶,狠狠地砸去。 红脸大汉不比董朝那些草包,身上功夫不弱,人也谨慎异常,见状不对,一手护住面颊,一手拔刀出鞘,不停地左右挥舞,护住身前,可能是酒水溅进了眼睛,刺激的睁不开眼,他又赶忙用衣袖擦拭了一番。 等到他睁开眼睛,看清了周围的状况时,却发现自己已被前后围了个严实,而前面的一个健壮持棍的老者,隐约是昨晚自己放出去的哪个。 几个手下死的死,伤的伤,其中一个倒在地上,腹部重伤,肠子都流了出来,刚才还称兄道弟的大都督正一手死死死地捂住其嘴巴,一手干净利落地补刀。 突然发生的变故让红脸大汉震惊异常,但还是强装镇定地道:“大都督这是何意啊,就不怕董大人事后追究起来,不好交代吗?” 刘文耀冷哼一声,在地上之人的身上擦干净了血迹,才缓缓道:“交代,交代什么?我一觉醒来,你们几个就不见了踪影,谁知道去了哪里,或许是贪生怕死,跑到闯贼哪里告密了也说不定啊” 红脸大汉不只是手上功夫不弱,识时务的功夫更是了得,瞬息之间,他就认清了形势,把刀一扔,跪在地上,换上了副谄媚的表情,道:“杀得好,杀得好啊,大都督,董朝那厮薄恩寡义,心怀叵测,妄图对大都督不利,我早就看他不惯,一直在找机会向都督表明心迹,怎奈有这几个东西在,不好行事,才给耽搁了,属下对大明,对都督那是一片忠心,日月可鉴啊” 刘文耀深吸了一口气,心中一块大石头终于落了地,刚才听到与张把头约定好的暗号时,其实也有些拿不定主意,毕竟相处时日尚短,也不清楚张把头的实力,但任人拿捏,性命握在别人手里的滋味实在是不好受,且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所以红脸大汉一有动作,他就果断出手。 好在,他赌赢了,而且远超他的想象,张把头带来的人不少,约有三四十,虽然年纪偏大,但依然精壮,出手更是果决,彼此之间配合也很默契,几乎是在刘文耀动手的同时,他们就从四面八方涌来,片刻制敌。 “此次起事,参与的有多少人,都有些什么人,什么时候发动?” “那我说了,都督能否饶在下一命?” “由不得你,看来还是张老哥来问,我这人心善,见不得血。” 一旁的张把头闻言,扔掉手中长棍,换上了一把厚背柴刀,也不知道用了多少岁月,刃都卷了,刀身上布满了污渍,在眼下这个医疗条件,只需一刀砍实了,就算不在要害,那也绝对活不成了,后续的感染也会要人命。 “别,别,都督我说,参与的人很多,少说也有七八千人,都是王府、侯府以及各位大人们的家丁护院,招揽的江湖人士,还有不少原京营军伍,以左谕德杨士聪大人、兵部武选司主事刘养贞大人、羽林左卫董,不,董朝那厮等六七家为首,他们谁也不服谁,所以杨士聪和董朝才想搬出都督您这尊真神,镇镇场子,约定的起事时间是后天夜里,等到鼓楼火起,大家就一起动手,复我大明” “凭他们这几个货,能有如此大的胆量?不怕李自成从山海关回来算旧账?” “好像还有个平西伯手下的刘姓谋士在其中穿针引线,说是有十足的把握,让李闯有去无回,具体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漆黑的街上,传来阵阵喧嚣,一群手执利刃,明火执仗的顺军,正在追赶前面不远处的另一伙顺军士卒。 被追赶的一伙明显更熟悉地形,趁着夜色,七拐八绕之下,竟然摆脱了追兵,不过只是暂时的,对方人数很多,被抓只是迟早的事。 “他奶奶的,狗日的麻五,竟敢出卖老子” 被追之人正是羽林左卫千户董朝,手下亲信因为和他的小妾私通,事发后害怕,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投了顺军。 “大人,咱们怎么办?” “城门都落了锁,出是出不去了,只能想别的办法了。” 不知不觉间,董朝已经来到了鼓楼根上,他抬头望了一眼高耸的鼓楼,计上心来。 “放火” 侯府这边,刘文耀刚问出个大概,还有好多细节尚不清楚之时,就见那城中冲天的火光蓦然而起,映红了半边天。 刘安惊道:“大哥,你看,鼓楼那边起火了” 话音刚落,满城已陷入了大乱,人嘶马鸣,杀声震天。 红脸大汉脸色瞬间变白,哆嗦道:“不,不应该啊明明是后天,都督,我说的可都是实话” 张把头冷笑一声,提起柴刀,就要动手。 刘文耀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的动作,这人杀不杀已经不重要了,留着倒说不定还有用。 至于到底是红脸大汉在说谎,还是有什么其他变故,那更加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起事决不能败,一旦失败,自己这个名义上的领头人也将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都抄家伙跟我走,驱贼复明。” 第八章 缇骑之威 刘文耀带领众人出来没多久,迎面就碰到了大量的溃兵,装束千奇百怪,武器更是五花八门,正被二十几个顺军骑兵追赶,溃兵的人数远远超过追兵,但似乎已被吓破了胆,只知道没命的奔逃,却无一人回身迎敌。 上百人对上二十几个人,虽然对方是骑兵,但在这狭窄的街巷上根本无法施展,顶多也就是个骑马步兵,优势拉不开太大,可竟然能打成这样,说明大明输的实在不冤,也不知道是谁在指挥,真的能拖出去斩了。 “张把头,叫他们停下,就说本都督在此,命他们结阵迎敌。” 张把头应了一声,就招呼人上前阻拦,可溃兵已吓破了胆,只知道逃命,看到前面有人挡路,二话不说,提刀就砍。 张把头一棍戳反了一个溃兵,其他人也不是弱手,配合默契,把整条街巷堵的严严实实,一只苍蝇都透不过,可后面的溃兵还是源源不断地涌来,一层层地挤上来,与张把头他们近身贴在了一起,不少溃兵见前方无路可逃,开始向两边的高墙上翻去,却始终无一人转身。 “都督,要不然小的试试?” 就在刘文耀心急的时候,身后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虽然尽量低三下四,但骨子里的威严并没失去,极具穿透力,在这人声鼎沸的街巷中,准确地飘到了刘文耀的耳中。 刘文耀有些惊讶,转身看向身后,那红脸大汉被反绑了双手,正一脸讨好地望向自己,刘文耀记得,在喝酒的时候无意提起过,此人以前好像是锦衣卫的百户官。 “你叫什么名字?” “小的陆黎。” “好,陆黎,这件事要是办成了,记你头功。” “谢都督” 红脸大汉揉了揉发麻的双手,挺胸板脸找了找感觉,然后迈出一个四方步,双手叉腰,气沉丹田,扯开他那大嗓门,就是一声狮子吼。 “你们这些遭瘟货,都聋了不成,都督命你们转身迎敌,没听见吗?谁再敢抗命,立斩,诛九族。” 这一声金刚狮子吼恐怕得有十成功力,直震的人头皮发麻,而且吼出去之后还有回音,无尽的皇家威严如索命梵音一般直击人心。 终明一朝,锦衣卫都是一个特殊的存在,一提到他们的名字,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无不像见了鬼一样,这也养成了他们骄横跋扈的优良传统,而眼前的陆黎,正是他们中佼佼者,把那种骄横体现的淋漓尽致。 而在普通人眼里,这种骄横恰恰代表了皇家威严,几千年来纲常伦理,上下尊卑已刻到了骨子里,一听到这充满威严的当头棒喝,溃兵们的双腿又受管制了,虽说还不能完全止住,但比起之前,逃跑的速度明显慢了,开始聚集在了一起。 刘文耀给了陆黎一个赞许的眼神,上前来到溃兵前,朗声道:“跑什么跑,对方只有二十几人,咱们人数上百,五个打一个还打不过?” “可他们有马” “有马怕什么,街巷这么狭窄,跑不起来就是活靶子,听令,都跟本都督回身迎敌,长兵器在前,结成枪阵,挡住对方的马,后面的也别闲着,用石头砸。” “哪来的石头啊?” “拆墙” 人在极度恐惧的时候是需要有人指引的,特别是一个身份比自己高很多的。 有了刘文耀的指引,溃兵们很快回身结成了一个简单的枪阵,而追兵也到了眼前,见到眼前的状况明显一愣,不知道刚才还如丧家之犬的溃兵,怎么不跑了? 但他们根本没有丝毫停顿,扬起手中的马刀,迎着枪阵就冲了上来,丝毫不把这群溃兵放在眼里。 也不怪人家小看,二十几个骑兵都是顺军中的老营精锐,数不清的大明军队都在在他们的刀下灰飞烟灭了,最后连皇帝都逼的上吊自杀,眼下这些个余孽,根本就是土鸡瓦狗、臭鱼烂虾,不值一提,甚至连背上的弓箭都没取下。 刘文耀提着长枪,顶在了最前面,张把头带人紧紧护在其左右,这样的风险很大,实属无奈之举,因为虽然暂时稳住了军心,但只要稍有不慎,还是会功亏一篑,自己顶在最前面,让所有人看见,至少能保证前面的人不会先逃,只要前面还有人挡着,后面的人就会心安很多,才能有机会击溃强敌。 “砸” 待骑兵离的足够近时,刘文耀果断下了命令,溃兵们也是之前被打得很了,憋了满肚子的火,砖石像雨点一样,砸向了对方,一个骑兵没留神,被直接开了瓢,从马上摔下,其他的也不好过,眼睛都快睁不开,温顺的战马被砸的也不再听话,被几十号人在这么近的距离上用石头砸,根本都不用瞄准的。 领头的骑兵见状不对,急忙叫住要下马去救人的手下,大喊道:“快退,拉开距离用弓” “不好,下马” 骑兵头目是个经验丰富的老卒,抛弃同伴的处置也很果断,但栽在了轻敌大意上,狭窄的街巷不利于骑马作战,虽然可以节省很多的体力用来杀敌,但劣势更为明显,目标太大,一旦遇挫,形成焦灼,很容易被更加灵活的步卒上下夹击。 更要命的是转身困难,顺军的精锐老营都是骑兵,战马就是他们的命,几十年征战中,胜少败多,常常被官军追着吊打,能否活命全靠胯下的战马,死也不抛弃战马已形成习惯,发现骑马转不过身,刚欲骑马而逃,刘文耀的长枪,已刺进了最靠前骑兵的胸膛。 自古以来,还没有那只队伍是不会打顺风仗的,就在刘文耀枪杀一人后,其余的根本不用管了,上百溃兵一拥而上,争先恐后地把手中刀枪刺进敌人的身体,兵器丢了的就用拳脚,如狼似虎地发泄着心中的恐惧。 不消片刻,二十几个顺军就没了人形,除了少数最后面的逃走外,其他的全部稀烂。 第九章 乱拳打死老师傅 “胜了,我们胜了 “都督威武” “都督威武” 初尝胜利的滋味让溃兵们欣喜若狂,一个个举起手中的刀枪狂呼,对于他们好多人来说,这可能是人生中的第一次战斗,结果就打败了不可一世的顺军精锐,怎么能让他们不发狂。 “嗨” 刘文耀有些哭笑不得,不过是乱拳打死老师傅,一百多人齐上阵,才击杀掉二十个轻敌大意的顺军,侥幸而已,对城里的顺军主力来说,根本就九牛一毛,无关痛痒,有必要这么激动吗? “谁杀敌有功,本都督都看在了眼里,绝不会亏待一个弟兄,你,还有那个黑大个,暂代管队,待战后论功行赏,还有你们的好处,其他人别眼红,本都督别的都缺,唯独空白告身不缺,参将、游击、千总把总可都还空着呢,立功的机会多得是,现在快速速整队,随我去捞取你们的前程。” “都督威武” “威武” 士气可鼓不可泄,刘文耀指出两个作战时冲在最前面,胆气壮的,直接就把大饼撒了下去,实实在在的好处让他们当场看见,无异于在火上又浇了一盆油,把他们撩拨的嗷嗷直叫换,士气大振。 随后,又接连碰到了好几波溃兵,人数有多有少,但无一例外,都被远少于己方的顺军痛打。 一招鲜,吃遍天,刘文耀依然就是一招,以多打少,前面枪阵挡住,后面抡起石头乱砸,在以多打少的情况下无往而不利,偶尔碰到硬茬子,或是弓箭,出现了伤亡,也根本挡不住士卒们升官受赏的决心,越战越勇,负责扔石头的每人身上都塞满了一拳大小的砖石,走到哪,拆到哪,也不知道拆了多少人家的院墙。 刘文耀身后的队伍像滚雪球一样飞速扩充,为了便于指挥,他一口气提拔了二十几个坐营官、哨总、管队,原来的张把头他们充作亲兵督标营,虽然没有时间磨合操练,指挥起来也不怎么得心应手,但好歹是慢慢有了个框架,在这极短且混乱的时间内,越来越像一只正规军。 但随着队伍的扩大,问题也随之出现,人数多目标就大,小股敌军不会再来触霉头,已经渐渐开始引起了大股、成建制敌军的注意。 这样的敌人可不好对付,顺军精锐老营常年跟着李自成南征北战,多是弓马娴熟,作战经验丰富的老卒,配合非常默契,仅凭身后这只七拼八凑的杂牌军,对上了就是找死。 而且装备也不够看的,刘文耀在人群中扫了一眼,披甲的不足一成,都是从死去的顺军身上扒下来的,有大有小,多不合身,其余的就穿着普通的衣服,甚至还有光膀子的,兵器更是一言难尽,棍棒菜刀占了多数,负责扔石头的也快脱了力,使劲揉搓着发麻的膀子。 “去武备库” 刘文耀防守过皇城东安门,对京城的武备也很了解,很快就来到了最近的五城兵马司,根据记忆,北京城破之前,在官衙左近的兵马司武备库中,临时存放了大量的兵器,特别是火器,也存了不少,如果能把这些搞到手,还有一战的可能。 可到了地方才犯了难,武备库对顺军来说也是重点防御对象,而且在修建之初就是为了存放兵器的,很是坚固,墙厚达三尺,中间还有膏泥夹层,水火不侵,窗户狭窄异常,两层大门都包了铁,负责防守的士卒更是一早就合上了铁门,下牢地锁,现在就像个铁王八一样,根本无处下嘴。 数不清的精壮士卒抡起刀斧,围着武备库使劲劈砍,费了半天劲也只是破了层皮,抬粗木撞门的士卒都换了三茬,却依然拿武备库无可奈何,还反倒引来了门内顺军的阵阵嗤笑。 “都督,这劳什子武备库太结实了,弟兄们实在是拿它没办法” 说话的人是之前的黑大个,名叫胡万,原本只是一名护院,现已升为了坐营官,他做梦都想不到,就因为敢打敢拼,一个时辰内竟能连升五级,当上了人人羡慕的官老爷,这是多大的福气啊,祖坟上都得冒青烟,他深知这一切都是刘文耀给的,所以干起来更加卖力,更加的感恩戴德。 刘文耀并不急着回答,而是仔细打量起了武备库的建筑结构,他前世做过仿古建筑修复,对其中的结构布局都大致了解,特别是北京的明清建筑,基本就是当教科书在研究,不消片刻,心中有了计较。 刘文耀一连点出了好几个地方,道:“胡坐营,带人去这几处,把隐藏的通风口都掘开,再找些湿马粪过来,越多越好。” “我这就去” 胡万扯掉外衣,露出了满身黑亮结实的腱子肉,亲自操起一把大斧,只几下就找到了第一个通风口,周围的士卒瞬间欢呼起来。 “我也找到一个” “这边也有” 不多时,隐藏的通风口就全部找到,按照刘文耀的命令,几个通风口处全燃起大火,倒上湿马粪,马粪不够就用人的,还从附近药铺找来砒霜、巴豆,杂货铺找来陈醋、酱菜,有什么算什么,一股脑儿地加进去,瞬间就腾起了的浓浓的毒烟,熏的人眼睛发痛,直欲作呕。 然后,每个通风口处还站着几个自告奋勇的壮汉,用湿布蒙了口鼻,拼了命地猛扇,倒逼着浓烟通过风道,回流进去。 没多久,武备库就成了毒气室,毒烟顺着缝隙,钻的到处都是,躲都没地方躲,而且浓度还越来越高,直熏的人头痛欲裂,特别是里面还加了砒霜、巴豆,有的守军已被熏的倒在地上,人事不醒,其他人再也忍不住,冲到门口,拉下了门栓。 “杀” 早就等在外面的胡万不待浓烟散去,就率先冲了进去,见人就杀,还活着的顺军此刻全成了待宰羔羊,毫无还手之力,不消片刻,就被杀了个干干净净。 等浓烟散去,众人却傻了眼,只见武备库的刀枪早就被清理干净,只剩大量的火器,口径不一的火炮横七竖八堆了一地,铜就是钱,不少铜铸火炮已被监守自盗,中饱私囊的守军融成了铜锭,整齐地码在墙角。 “真是败家玩意” 刘文耀激动地抚摸着火炮,像是抚摸自己的孩子,有了这些战场大杀器,自己还怕什么,就算是碰到数倍的敌军,也有了一战的底气。 第十章 火器逞凶 安排好巡哨,刘文耀先下令把其中口径最小,分量轻,一个青壮就能扛着走的虎蹲炮挑拣出来,清理干净,稍大一些的就固定在炮架子上,几个士卒也能抬着走,然后找出炮子、炮药给分配下去,至于再重的,就没办法了,形势紧迫,敌人可不会给你这个时间。 差不多准备就绪后,刘文耀发现了一个致命的问题:谁会用? 火炮可不是刀枪棍棒,拿手里面就能用,一个放药的多少就能要人命,而且是自己的命,用好了是战场大杀器,用不好可就是阎王的催命符了。 “都督,这个属下会用?” 还不待刘文耀问出口,陆黎就再也坐不住了,眼见别人都加官进爵,可自己除了一句口头奖励,啥都没有,而且现在形势一片大好,他就打消了暗地里逃跑的念头,也想赚点晋身之资。 “你会用?” 陆黎把胸膛拍的啪啪作响,满口打包票道:“会用,会用,祖传的手艺,我打小就放铳,各种火器就没有不精通的” 忽然,外面不远处响起了一阵喊杀声,紧接着一个士卒跑了进来,惊慌道:“都督,外面来了好多闯贼,胡坐营他们快顶不住了” “来得好快” 刘文耀心中暗道一声,虽然对陆黎还有些怀疑,但现在火已烧到了眉毛,而且眼下也没更合适的人选了,就拍着陆黎的肩膀,勉励道:“好,陆百户真是本都督的福将啊,东西和人都交给你,把本事亮出来。” “属下得令” 陆黎倒也没让人失望,带人扛着二十几门虎蹲炮就冲到了交战的地点,虎蹲炮身两尺多长,自带两个炮腿,可以斜立在地面上,用起来很方便,没多久,炮就全架好了。 此时的形势岌岌可危。 接连的小队被屠,已让顺军将领发觉不对,渐渐地察觉到了刘文耀等的存在,于是下令把人马聚拢到了一起,形成大队,满城搜寻,终于在五城兵马司的门前,发现了这群硬茬子踪迹。 砖瓦碎石根本挡不住装备精良的大队顺军,敌我双方混杂在了一起,再砸容易误伤,已起不到半点作用,而近身肉搏方面,七拼八凑的大杂烩明显不是顺军的对手,数不清的己方士卒倒在地上,要不是胡万仗着一腔血勇,带着人死顶,可能现在已被打回了原形。 再战无益,只能徒增伤亡,刘文耀果断下令,把前方交战的士卒撤了下来。 胡万带着满身的伤,退回到了刘文耀跟前,一脸哭丧,跪地道:“都督,都怪我无能,没挡住这群闯贼,请都督责罚” 刘文耀连忙双手把人扶起,心疼地道:“你为本都督争取了这么多时间,无过有功,责罚你什么?快去处理一下伤势,暂且休息一下,待会还有硬仗要打,副将的位置可还给你空着呢。” “都督都督我” 闻言,胡万再也绷不住,声音哽咽到说不出话来,但心中却暗暗把命相许,想着今后无论刀山火海,都将誓死追随,其他士卒见刘文耀如此待人,皆生出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心。 顺军见这边退了,正欲乘胜追击,忽然看到前方露出了一排火炮,火炮不大,但也是战场大杀器,他们可没少吃这玩意的亏,不管你钢筋铁骨还是三头六臂,一炮下去,定叫你缺胳膊少腿,身首分离。 追击的速度一滞,理论上会让刘文耀一方更加从容,但出乎意料的是,陆黎只填装了一门,边装填还边念叨:“先入药线,缚之以布,再加药六七斤,上用木马以合口为准” 原来陆黎其实是个半吊子,他家世代都是吃北镇抚司饭的,而且祖上还出过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但可惜,花无百日红,到他这一代,已没落的不成样子,他虽有些贪生怕死,但心中却一直渴望重振祖宗的威风,所以对家传的技艺都熟埝于胸。 锦衣卫作为天子亲卫,可不仅仅只掌管仪仗、监察百官万民、抓人拿人,刑讯逼供,所学的很杂,兵事用间也是必修课,当年与蒙古的历次大战中,北镇抚司可谓是功不可没。 可陆黎只是把这些死记硬背了下来,根本没有实践的机会,现在到了用的时候,只能赶鸭子上架,好在他心底尚存一丝自知之明,知道先拿一门炮试试水。 轰的一声巨响过后,腾起了漫天的黑烟,紧接着就是阵阵惨叫声传来。 可惨叫的位置却来自于自己这边,虎蹲炮炸了膛 浓烟过后,精铁铸造的虎蹲炮已被炸得粉碎,碎片带着巨大的动能,深深扎进了周遭的士卒身体,给他们带来了巨大的痛苦。 “哎呀,记错了,是六七钱,快点重新装填” 陆黎命大,躲过了一劫,只是胳膊上有少许擦伤,晃了晃发晕的脑袋,就赶紧招呼士卒继续装填,可其他人都已被吓破了胆,纷纷远离,任凭他死命呼唤,就是不肯上前。 开弓没有回头箭,现在退缩就是找死,只不过分个早晚而已,舍命拼一把,还有活的希望。 刘文耀把袖子一撸,就要自己顶上,张把头伸手拉住,劝阻道:“不可,都督乃一军主将,不可赴险,让小老儿去,以前从军的时候,使过。” 一直沉默的刘安这时也道:“是啊,大哥,你是我们的主心骨,没谁都行,就是不能没有大哥。” 说完,二人就径直冲向了虎蹲炮,其它人被感染,也自告奋勇地冲出了几十个,在陆黎的指挥下,快速地装填炮子炮药。 而另一边的顺军却加速冲了上来,一开始见到有炮时,的确有些心虚胆颤,可实际的表现却让他们笑掉了大牙。 这个时代的火炮兵绝对属于技术兵种,用药的多少,装填的顺序、操作的步骤都属于绝对机密,与无数工匠的看家本事一样,非嫡亲不外传,所以通火炮操作之法者,少之又少。 在顺军看来,眼前的这群夯货绝对是脑子坏掉了,明明什么都不懂,而且已经吃了一次大亏了,却还要再去找死,那真是老寿星上吊,嫌命长了。 既然如此,那就做点善事,帮上一把,送他们早登极乐。 当顺军满脸狞笑,一窝蜂地冲到二十步远的时候,轰隆的巨响又接连响起,腾起的烟雾更甚,铺天盖地,挡住了视线,在后方的刘文耀什么也看不到了。 第十一章 杀鸡用上了牛刀 以敌我双方的距离,是等不及第二次装填的,不等浓烟散去,刘文耀已经一马当先,带着人冲了过去,冲到跟前才发现,眼前景象之惨烈,完全超出了想象。 虎蹲炮属于小型火炮,多用于山地,田野之间的近战,机动灵活,发射的弹丸以散弹为主,一门炮里能塞下百余粒铅丸,上面再压一块石头,增加气密性,发炮后杀伤面呈一个扇形,中者无不毙命,是当年戚家军对战倭寇的利器。 而用在此处,威力更甚,五城兵马司门前的街道虽说宽敞,但也比不得旷野,弹丸射在墙上反弹,形成跳弹,还会击中后方的敌人,杀伤范围已不是一个扇面,而是成了一条血路,顺军身上的精铁铠甲就像纸糊的一样,一触即溃,弹丸带着残存的动能,继续射进体内,搅出一个个恐怖的大洞。 趁你病,要你命! 刘文耀身先士卒,手中的长枪如出水蛟龙,枪枪夺命,包扎好伤口的胡万紧跟其后,持斩马刀左右劈砍,大杀特杀,其余的士卒也如打了鸡血,一个个奋勇争先,所向披靡,而且陆黎带领的炮队越来越顺手,已经敢扛着虎蹲炮冲到最前,对着顺军大队,时不时的来他几炮,切断后面的增援。 相比之下,顺军就惨了,胆气被夺,早无先前的犀利模样,只能被动挨打,此消彼长,已呈败势。 “快撤” 终于,顺军头领眼见无可挽回,捡起了做流寇时的优良作风,带头逃跑,主将一跑,底下的小喽喽再无战心,全线溃退。 “都督,咱们还追不追?” 胡万大口地喘着粗气问道,长时间的高强度的作战,让士卒们备感疲惫,就是强壮如牛的胡万也有些受不住。 刘文耀也不好受,来到这个时代才几日,身体尚未恢复到最佳状态,但眼前的形势容不得犹豫,必须最大限度地消灭敌人有生力量,否则让他们缓过劲来,又将是一场苦战,那时,对方可不会傻乎乎地再往火炮上撞了。 “追,怎么不追,咱们累,他们更累,不可瞎学西楚霸王。” “弟兄们,跟我冲” “杀” 刘文耀带人一口气追出了十多里,几乎跑遍了大半个城西,斩杀的敌军数不胜数,顺军除了为首的几个头领马快跑掉外,其余几乎全军覆没,造出的声势震天动地,全城无不心惊胆战。 领头的顺军将领是果毅将军李友,归属于左营制将军刘芳亮,李自成尽起精锐奔赴山海关,只留下了丞相牛金星和刘芳亮,率领两千老营精锐镇守北京,其他万余兵卒皆是老弱和降卒,敢于这么做是因为,黄河以北已全部姓李,而且除了顺军,再无一支像样的人马了。 乱世当用重典,大军在外,后方容不得一点马虎。 今夜收到线报,说是有人密谋造反,还没确定真假,刘芳亮就派出了李友,带领二百老营,两千降卒前去剿灭,在他看来,京城里的这些个臭鱼烂虾根本翻不起什么浪来,二百老营都是杀鸡用了牛刀,狮子搏兔尚需全力,自己就是要用雷霆万钧之势,把不稳的苗头扼杀在萌芽之中。 可结果却让人惊掉了下巴,看着跪在地上的李友,刘芳亮一度以为自己在梦中。 “你是说,城中出现了一支人数上万的伪明精锐,二百多老弟兄全折在了他们手中?” 李友带着哭腔,不断地磕头道:“是啊,将军,那伙余孽勇悍异常,而且还带了火炮,弟兄们猝不及防,被打了个措手不及,那群狗日的降卒根本不可信,临阵反水了,弟兄们都惨遭毒手,我也是拼了命才逃回来报信” 忽然,刘芳亮猛地扬起手中,狠狠地抽在李友的脸上,怒不可遏地道:“放屁,你真当我是傻子不成,这黄河以北,哪还能找出一支上万的人马,要真有,崇祯老儿活着的时候怎么不出现,这个时候才蹦出来,表现给谁看?分明就是你轻敌大意,中了敌人的圈套,白白折损了自己弟兄” 人在遭遇失败的时候,总会把敌人敌人说的过于强大,以掩盖自己的无能或过失,而刘芳亮打了半辈子的仗,怎么会被这些小伎俩蒙骗,一下子就戳穿了李友的谎言。 “到底是怎么回事,给我从头细说,要是再有一句不实,我非扒了你的皮不可” 李友不敢再胡诌,只得把刚才的遭遇一一道来,碰到关键处,刘芳亮还会反复问询,以确定其中的细节。 “这么说来,那领头的倒也是个人物,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乌合之众撮成一股绳” “是啊将军,那厮勇悍异常,弟兄们在他手下,都走不过三招的” “闭嘴你,还好意思说,看看你们进京以后都成了什么样子,觉得大局已定,该坐享富贵了是,一个月不到,你就纳了七房妾,身子都被酒色掏空了,还拎的动刀吗?上梁不正下梁歪,底下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全成了饭桶。” 李友被说中了心思,不敢再言语,只得瑟瑟发抖地把头低在地上。 刘芳亮一把拿起架子上的长刀,在旁的亲卫就赶忙给他穿甲劈挂,这时,一名兵卒进门禀报,说是丞相到了。 “快随我出迎,至于你,回头再和你算账” 刘文耀全歼了两千余顺军,其他的都龟缩到了皇城和城门周围,声势达到了顶峰,无数的散兵游勇汇聚而来,形成了一股更强大的力量,但他并没有被冲昏头脑,而是暂缓了攻势,抓紧时间清点整编手中的实力。 一直不见踪影的杨士聪、刘养贞等人,此刻也冒了头,不过现在风云转换,已无初见时候的倨傲冷漠,变得卑躬屈膝,紧紧围绕在刘文耀的跟前,极尽谄媚之能。 “老朽一早就知道,凭都督的英明神武,定能带我们拨云见日,扫清贼逆,看来果然没错,老朽现在就去陛下的坟前,告慰陛下,我大明有救了呜呜呜” “杨大人眼力果然非凡,一眼就看出我大明的救星所在,都督力挽狂澜,扶大厦于将倾,救万民于水火,定可青史留名,传颂万代” “都督” 刘文耀不耐烦地打断了这些虚伪、让人恶心的歌功颂德,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我问你们,谁提前点着了鼓楼,你们原本的计划是什么?还有没有后手?” 第十二章 四处漏风 几个刚才还喋喋不休的老家伙瞬间哑了火,特别是人群中的董朝,脸色更是灰败,不动声色地往后靠了靠。 按照以往的惯例,不应该是忠臣良将先相互吹捧肯定,尽诉衷肠,然后精诚一心,共赴国难,最后再由满腹经纶的文官写上一篇花团锦簇的奏章,议功论过,皆大欢喜。 可出身高贵的大都督,竟沾染上了粗鄙的武夫之气,连基本的礼节都不顾了,对自己等人这么不客气,难道忘了是谁运筹帷幄的吗? 但形势比人强,杨士聪等人望着满脸嫌弃的刘文耀,以及他身后无数如狼似虎的壮汉,只得把一肚子的不满又咽了回去,嘟囔道:“不知是谁放的火,原本的计划就是看到鼓楼火起,各家四下出击,满城皆动,事起突然,定然让闯逆顾头不顾尾,然后尽剿留守闯逆,夺回京城,切断李闯他们的后路,前往山海关的贼人定然军心大乱,只待平西伯回挥戈一击,大局必定,到时迎回皇子继承大统,我等皆是” 这天真的想法,漏洞百出的计划,听的刘文耀头都疼了,且不说吴三桂已投降了满清,再次回京可就是满清屠戮华夏的马前卒了,单说这次起事,没有一个统一的指挥,各自为战,约定的暗号尽人皆知,保密性几乎为零,甚至连个主攻方向都没有,准备也不足,兵器铠甲极缺,很多人只有一根木棍,一把菜刀,就在巷子里与武装到牙齿的顺军,玩起了老鹰捉小鸡。 书生造反,十年不成。 刘文耀懒得与他们再费口舌,转身去抓紧时间整顿军伍,枪杆子里出政权,没有武力,一切都是白搭。 皇城西直门内,一名全身劈挂整齐的军将,正焦急地在屋踱来踱去,带起的风吹动蜡烛灯芯,把人影照的忽明忽暗。 忽然,一个亲信士卒不经通传就进了营帐,军将急问道:“打探清楚了?” 士卒喘了几大口粗气,调匀了呼吸才道:“大人,打探清楚了,乱军声势浩大,击败了左营前哨,果毅将军李友几乎仅以身免,此事还惊动了丞相,制将军刘大人大发雷霆,亲自带兵赶了过去,我回来的时候,见传令兵四出,估计也会调动咱们。” “哦?乱军有多少人,都是什么成色?何人领头?” “大概有三四千,都是以前遭了横祸的王公大臣的家丁护院,可能有少数的京营官军,但不多,领头的据说是什么左都督刘文耀” 军将目光灼灼,怒道:“左都督刘文耀?放屁,你好大的狗胆,且不说新乐侯府已被灭了满门,就说左营前哨也有两千人,其中还有二百精锐,又怎么可能被一群乌合之众击垮,真当本将是傻子不成,说,是谁教了你这套说辞,妄图诓骗于我?” 士卒连忙跪地,头磕的砰砰响,辩解道:“千真万确啊,大人,小的十五岁上就跟在大人身边,不敢欺瞒” 军将见之不似做伪,抚须沉思了半晌,终于打定主意,吩咐道:“快把刘先生请到这来,不,我亲自去” 说完,军将就连忙赶到了一间偏僻小屋处,挥手撤掉了看守,整了整衣甲,才推门走了进去。 “委屈先生了,兹事体大,贺某也不得不谨慎啊” 屋内亮着一盏青灯,一个儒雅的年轻文士正在翻看手中的书籍,见军将如此说辞,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浅笑,合上书,起身相迎。 “哈哈,贺将军哪里话,快请” 文士正是吴三桂账下的谋士刘茂遐,字玄初,年纪轻轻却有勇有谋,很被吴三桂器重,最先,吴三桂投降李自成,派他先行入京打点,顺便探查情况,结果他前脚入城,吴三桂后脚就扯了反旗,无奈,只得潜伏了下来,可他却是个不安分的性子,一心想要在这乱世,建立自己的功勋,本想秘密接出吴府家小,可惜没成功,被李自成一并带去了山海关,随行的还有大量精锐,京城空虚,这让他看到了机会,在没有与平西伯取得联系的情况下,就擅自活动,欲靠一张利嘴和胸中的沟壑,图谋京城。 刘茂遐心中清楚,杨士聪、刘养贞等人不足成事,他原本也没指望杨、刘成事,那些只是用来迷惑顺军,分散其注意力和兵力,充当炮灰牺牲品的,真正的后手是眼前的原大明宁夏总兵,现在的顺军西直门守将贺珍。 但可惜,如此大事,贺珍也犹豫不决,刘茂遐被软禁于破屋中,出入不得,他有些后悔自己的冒失,开始苦思脱身良策时,事情出现了转机。 兵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 刘文耀整顿完队伍后,又一连攻占了好几处存放军械的武备库,缴获的刀枪有限,但火器收获颇丰,甚至还有天启末年,从澳门葡萄牙人手中购买的铸铁炮,其中的十一门送往了宁远,剩下的全便宜了刘文耀,只可惜太重,需要安装在固定的炮架上,用大车推着走。 随后马不停蹄地向皇城进发,在宣武门,正碰上了怒火冲天的刘芳亮,通过侦骑,刘芳亮准确地判定了刘文耀的主攻方向,一早等在了这里。 刘芳亮愤怒不假,都恨不得立马冲出去,手撕了刘文耀,但他同时也是一名能征善战的宿将,理智战胜了冲动。 顺军名义上有百万大军,但每占一地,都需要分兵驻守,随着攻下北京,能用的军队只剩下了十几万,吴三桂一反,兵力立马拙荆见肘,为了快速稳定局势,平定叛乱,李自成几乎带走了所有的军队,只留给刘芳亮一万,这一万人不仅要守住内九外七十六个城门,还要防止大明残余势力的反扑,根本就不够用,几乎是一个在顶三个用。 刘芳亮勉力维持,好不容易才部署得当,可李友的一战又折损了两千,空出个诺大的缺口,这使得他再也不敢冒一丝险,选择了最为稳妥的防守。 有着多年流寇生涯的他深知,乌合之众打顺风仗还可以,但只要一遇挫,基本上就会分崩离析,他就是要借助现有的城防体系,狠狠地杀一杀对方的锐气,一旦抗住了前几波攻势,机会就会出现。 第十三章 宣武门受阻 宣武门属于内七门,再往里就是皇城,四周民居少,空间开阔,利于大军作战。 二十几门火炮一字排开,黑洞洞的炮口直指城门,威势是够了,但可惜没有多少会用炮的士卒,唯有一个陆黎,还只停留在理论阶段。 刘文耀看着巍峨坚固的城墙,又看了看身后的大杂烩,不由得摇了摇头。 先劝降 几个大嗓门的士卒上前,在距城楼一箭之地外,大喊道:“尔等听着,贼酋李闯已殒命山海关,全军覆没,各路勤王大军不日将至,继续顽抗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们大都督说了,上天有好生之德,放下兵器,开门投降,就饶你们不死” “放你娘的狗屁,就凭吴三桂那求货,能伤着顺王的一根毛不?还敢在这里鬼扯,也不怕闪了舌头,正好我们将军也说了,你们放下兵器,自断一手一脚,兴许能捡条狗命” “什么?大都督?谁的裤腰带没管住,把这玩意给漏出来了,快塞回去” “哈哈,到跟前来,爷爷有好东西给你吃” 守城顺军满口污言秽语,刘文耀一方也不甘示弱,开始回骂,双方你来我往的,好不热闹。 “快回来” 头前的几个劝降士卒嫌不过瘾,要凑过去骂,结果没走几步,就被利箭射成了刺猬。 还未开打,己方先输一阵,到底比不得百战顺军,只是口角之争,就忘了自己身处险境,当成了门前的菜市场,这不光是死去的几人,也是刘文耀一方所有士卒的通病。 到底只是乌合之众啊 劝降无果,那只能强攻了。 刘文耀下了严令,再有不听号令,私自行动者斩。 “陆黎,接下来就看你的了。” “定不负都督所托。” 陆黎依旧是老样子,先拿一门炮试试水,头次试射竟然就走了大运,准确地命中,包铁城门被轰的凹下去一大块,这大大增强了陆黎的信心,立马全线开火,轰隆隆地响成一片。 不过好运不是每次都有,虽然距离目标不远,大概也就个百八十步,但要想让炮子落在一个指定的范围内,难度出奇的大,因年代久远,将军炮的准星、照门等瞄准具早已损坏,且就算是有也不会用,发炮产生巨大后坐力会使炮身移位,每次都需重新调整位置,根本不能以前一次的落点作参考,几轮轰击下来,炮子打的满天飞,就是没几个砸对位置。 其间还因为操作不熟练,两门炮炸了膛,搞得又是好一阵鸡飞狗跳。 大半天没进展,众人都有些心急,陆黎想要再往前移,冒险进入弓箭的射程内,以便射的更准,胡万甚至嚷嚷着要带人蚁附攻城。 刘文耀一一否决,看了一眼身后的顺军游骑,眉头紧锁,心中忧虑。 游骑分好几股,总共约有上百,不多,但比之前遇到的敌人都要难缠,也更加精悍,他们是不久前才出现的,弓马娴熟,进退有序,从不靠近大队,只是远远地吊着,碰到破绽也会冲上来咬一口,但一沾即走,毫不恋战,刘文耀想过动用火炮,但不等架好炮,装填完毕,对方早一溜烟跑出了射程。 步卒的悲哀在此刻体现的淋漓尽致,在缺乏远距离攻击武器的情况下,碰到骑兵,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这也是农耕民族对上游牧民族的常态,胜即小胜,败则大败。 一开始刘文耀没当回事,既然你不上来,那我就攻你必救,管你几路来,我只一路打你老巢,看你咋办,结果发现还是自己想当然了,策略是没错,问题在于如何实现,碰上难啃的硬骨头,顿时傻了眼,造成眼下的局势,就如那顺水行船遇到了铁锁横江,进退两难。 首先说退不得,因为严格来说,聚拢在刘文耀麾下的三千多名士卒还不能算一支军队,指挥的手段仅限于大吼,和临时任命的百十个把总,哨总,别说士兵们能否认清这些上官,就连刘文耀自己也认不全,真正的兵不识将,将不识兵,朝一个方向进攻还将就,一旦后撤,势必引起混乱,届时,城内的守军必然会乘乱冲出,与后方的上百游骑前后夹击,把己方撕成碎片。 然后进也难,宣武门如铜墙铁壁,虽有火炮这等攻城利器,但也得看什么人用,用多长时间,如果时间允许,自己在这里轰上他一天一夜,倒也能有些成效,问题是人家会给你这么长时间吗,一旦久攻不下,身后的士卒必生惧意,士气低落,丢掉战心,不攻自破,自己也将碎尸万段,传首九门,而若要蚁附强攻,那更不可取,人少了没用,人多了后方空虚,顺军游骑同样会与守军前后夹击,把己方撕成碎片。 仅仅用了一百骑兵就让三千大军进退不得,实在是老辣,刘文耀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小看了天下英雄,更小看了威名赫赫的顺军,虽然不知道城上的守将是谁,但肯定比自己这个初出茅庐的雏鸟强太多了。 “陆黎,把所有的将军炮转向,对着城墙的那处凹槽轰。” “城墙?那可有几丈厚啊,条石打的地基,城门才是最薄弱的地方” 陆黎疑惑地问道,所有人都知道,城门是一城防护中,最为薄弱的地方,虽然肯定会重点防御,但也比其他地方弱很多,他不明白,一直英明神武,智商在线的大都督会下这种命令。 “少废话,叫你干就干。” 陆黎无奈,只得依令行事,把所有的铁弹打向了刘文耀所指的凹槽,那处凹槽位于城门东侧,墙根处的排水沟附近,可能是年久失修,排水不畅,被水浸润了内层夯土,四周的大块条石有些向里凹陷,几轮炮下去,命中了两次,砸出个窟窿。 刘文耀把所有剩余的火药集中在一起,扎紧扎牢,然后叫过胡万,一脸郑重地叮嘱道:“胡万,你亲自带人,去守住大军后方,如果那些难缠的游骑上来,可一定要顶住。” “放心都督,除非我死,否则一匹马也别想靠近。” “陆黎,这火药的事,就属你最明白了,去,带人把剩余的炮药都塞进洞里,炸塌那狗日的宣武门,记得,把人分成几路,散开,不要让人看出端倪,引线要留长点,点燃之后向两边跑,我保证,此事不论成败,都给你讨个侯爵回来。” 陆黎一惊,不自觉地张大了嘴巴,他是个聪明人,知道此次任务九死一生,不死也得掉层皮,但也为刘文耀的机智果决而叹服,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想到破门的办法,更清楚的是,如果炸门不成功,那失去了火炮的他们,都将成仁。 但自古富贵险中求,封侯马上取,如若事成封侯,那可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大福缘,而且,今夜一连串的死里逃生中,他看到了刘文耀身上闪耀着的枭雄本性,在这乱世,跟着他,说不定真能有一番成就,而眼下,就是到了交投名状的时刻。 “拼了,弟兄们,跟我上” 第十四章 破门 城楼上,制将军刘芳亮带着一众亲随,正透过墙剁,打量着城下的情况。 一名军将见刘文耀他们进退不得,嗤笑道:“看着也没老李说的那么邪乎啊,怎么闹出如此大动静,还折损好多弟兄,平白受人耻笑。” 李友也在其列,老脸一红,不觉攥紧了拳头,争辩道:“没那么简单,他们中不乏悍勇之辈,特别是那个伪明都督刘文耀,指挥有方,进退有度,且有火炮助阵,不可小觑。” “哼,分明就是一群乌合之众,不知死活的玩意,还能上天不成,我看你就是在娘们肚皮上待的久了,也成了个娘们,竟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看我这就去斩下那姓刘的狗头” “那你去呀,大话谁不会说” 刘芳亮以弱兵留守京城,身上的担子本就重,此刻又被两人吵得心烦,不由心头火起,怒道:“好了,都给我闭嘴,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大敌当前,不思如何破敌,竟在这里吵吵了,等过了这一茬,看我怎么料理你们。” 那军将是个倔脾气,见刘芳亮发怒,仍执拗道:“将军,您是不是太抬举这群乱贼了” 哎,已成骄兵 刘芳亮暗叹一声,心中浮上了些许忧虑,大顺这两年有些太过顺利了,以至于从上到下都有些眼高于顶,就是闯王也不能免俗,此次攻打山海关,带走了所有的精锐,丝毫没考虑后路,万一要是有个闪失,那后果实在是不敢想。 “将军,你看,贼人要蚁附攻城了” “哦” 刘芳亮有些经惊讶,从之前的表现来看,作乱之人虽显稚嫩,但也不是个莽撞之辈,看出了自己的布置,就是要让他们进退不得,自乱阵脚,可眼下还没到山穷水尽呢,怎么就走了这么一步臭棋,而且派来的人数太少,根本起不到任何作用,难道是试探? 也对,自己碰上了这种情况,也不会坐以待毙,总要先试探一番。 “传令下去,示之以弱,诱敌大队来攻。” 碰上不按常理出牌的雏鸟,战场宿将也有走眼的时候。 其实刘文耀哪有那么多套路,不过是想的先派出几波人吸引火力,搅乱敌军的视线,消耗箭矢檑木,然后自己带人直冲要害,趁乱放药炸门,也是不得已才剑走的偏锋,兵行险着,就算最后能成,前面派去诱敌的也定十不存一。 可让人把眼珠子掉一地的是,守军的防御异常绵软,虽然也造成些伤亡,但不大,多数人绕了好几个大圈,最后竟平安地汇集到了城门下的破洞处。 刘文耀都把火药箱抗在肩上了,才发现,竟然用不着自己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但管他黑妖还是白妖,办正事要紧,陆黎一股脑儿地把几百斤火药往那个破洞里塞,塞不下就往深里掏一掏,等从容做好这一切,立马一哄而散,都忘记了向两边跑的嘱托。 轰轰轰 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巨响,比之前的火炮声响更为剧烈,震的整个北京城的地面都在颤抖,产生的浓烟遮天蔽日,虽然是黑夜,但依然能看到一朵巨大的蘑菇拔地而起。 无数砖石被炸上天,落下来形成石头雨,砸的人生疼,刘文耀也被石头砸中了好几处,血流满面,但他依然顶着漫天石雨,死死盯着前方,想要穿过浓烟,看清战果。 待浓烟散去,刘文耀才发现,爆炸并没有产生预期的效果,城墙塌陷了一半,散落的砖石倾倒下来,正好形成一个斜坡,可供人攀爬。 这,也就够了。 刘文耀在脸上胡乱抹了把,扬起手中的大刀,高喊道:“弟兄们,跟我杀上城去,第一个登城的,官升三级,赏千金” 杀 众人早就在等着这一刻,顷刻间,遍地都是喊杀声,宣武门的缺口处就像遭了蝗灾,黑压压的精壮汉子双眼血红,如潮水般往城墙上涌。 而守军这边却恰好相反,刚才的爆炸把他们都炸蒙了,特别是塌陷了一段,几乎尸骨无存,等剩余守军反应过来,第一个士卒已通过斜坡,冲上了城头。 城门离得近,也受到了波及,裂开几道大缝,门楼塌陷了半边,正好把刘芳亮及一众亲随压在下面,等他推开压在自己身上的亲兵,从废墟中挣扎着起来,看到眼前的情景,满口的钢牙都几乎咬碎。 “妈的,终年打雁,竟让雁啄了眼,都别给我装死了,起来把口子堵住。” 不待其他人起身,刘芳亮就提起大刀,想要亲自去堵住缺口,可这时,城下急匆匆地跑上来一个传令兵,张口就大呼道:“将军,西直门的明军反了,已杀到皇极殿,丞相让你速速回援” “什么噗” “将军” 闻言,刘芳亮急火攻心,再也挺不住,一口老血喷了出来,身体摇晃欲倒,被一旁的亲随扶住,其他顺军则像那热锅上的蚂蚁,急的团团转。 前方失守,后院起火,兵力又处于绝对的劣势,事已不可为,刘芳亮尚存的一丝神志让他明白,在这个时候,自己万万不可倒下,于是强撑着道:“速速去救援丞相,然后从朝阳门出城,哪里都是咱们的老弟兄,信得过。” “可闯王说过,要咱们守住京城” “快去,违令者斩” 是夜,满城血与火。 当第一缕阳光照射到皇极殿的宝顶上时,大局已定,京城重归明土。 第十五章 闹饷 一处粮仓外,刘文耀满身血污地坐在地上,正啃着一块烤至半熟的饼子,四周全是浴血奋战了一夜的将士,虽然疲惫,但大胜之后,精神头十足,各自一波地谈论刚过去的大战。 刘安急匆匆地走了过来,愤怒道:“大哥,他们也太不像话了,占住了整个紫禁城不说,还拉拢了不少咱们的人,据说已经在论功行赏了,这么大的事却连声招呼都不打,实在是太目中无人了。” 胡万一听,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大骂道:“这群缩头乌龟,都督领着咱们拼死拼活的,临了倒让他们捡了现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只要都督您一句话,我立马就带人去砍了这帮混蛋” 其他健勇也一脸愤懑,纷纷围了过来,摩拳擦掌,欲与对方争个雌雄。 占住紫禁城的,正是吴三桂账下谋士刘茂遐,与防守西直门的原大明宁夏总兵贺珍,昨夜,趁着刘文耀吸引住顺军主力,他们从后方突然发动,彻底击溃了刘芳亮的防守,剩余顺军不足一千,从朝阳门夺路而逃。 刘文耀一方杀红了眼,光顾着追敌了,没留意其他,等到大局已定时,整个紫禁城已被捷足先登,顺军囤积的海量钱粮物资,也一同便宜了别人。 不过也不是一点收获也没,在追击的过程中,无意间缴获了崇祯帝的玉玺,算是意外之喜了。 刘文耀才不在乎紫禁城的归属,但顺军留下的钱粮物资却不能不要,想要在这乱世立足,没吃没喝可不行。 而且自己奔波一夜,到头来却被别人摘了桃子,他也憋了一肚子的火,扔掉手中的干饼,朗声道:“既然他们敢做初一,那就别怪我做十五,都跟我走,本都督带你们去闹饷。”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向紫禁城挺进,守门的士卒本想阻拦,可胡万等人经过一夜血战,早就去芜存菁,有了精锐的模样,寻常兵士哪里拦得住,光是一身血气,就让人退避三舍,再加上火炮头前一架,更是无人敢挡。 皇极殿旁的一处偏殿内,大人物们齐聚一堂,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刘茂遐作为平西伯吴三桂的心腹谋士,又是此次起事的筹划着,自然被人众星捧月,坐在了首位,贺珍、杨士聪等文武位列其次,剩下的杂七杂八,什么人都有,不管是否参与,只要有点分量,见到日月轮换,都纷纷跳了出来。 “先生真乃大材啊,多少年都没见过这样的酣畅淋漓的大胜了,不想却出自先生之手,实在是让满朝臣公汗颜,天佑我大明啊” “是啊,我大明不知何时,竟出了先生这样堪比卧龙、凤雏的人物,实在是可喜可贺,社稷之福” “看先生年纪不大,胸中竟有百万雄兵” 刘茂遐心中也有些自意,但他明白,花花轿子人抬人,是相互的,于是连连摆手,自谦道:“哪里哪里,全靠平西伯他老人家高瞻远瞩,以及在场诸位的齐心协力,我不过是动了动嘴,跑了跑腿,有些苦劳罢了,实在是当不起如此美誉。” “当的当的,先生过谦了” “胜之不骄,果然名士作风,日后前途定不可限量,还烦请先生在平西伯他老人家面前多多美言” “这是自然,咱们还是先议定军功,不可寒了将士们的心啊” 就在一群人相互吹捧的时候,门外忽然一阵喧嚣,刘文耀长驱直入,连守卫都来不及禀报,就已至殿前。 贺珍双眼一瞪,向外怒喝道:“都干什么吃的,连个门都守不好,害我丢丑,看回头怎么收拾你们。” 话音刚落,房门就被大力踹开,刘文耀龙行虎步,走了进来,张把头提了根长棍紧随其后,环视了众人一圈,在其中发现许多熟面孔,陆黎竟然也在,昨夜炸城之后他就失去了踪影,不曾想竟出现在了这里。 “你是何人,胆敢如此放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京官多如狗,勋贵满地爬,也不是所有人都认识刘文耀,而认识的,像杨士聪等人,此刻都选择了闭口不言。 刘文耀环并没有回答,而是转向了杨士聪等,笑道:“原来杨大人在这呢,让我和将士们白担心一场,还以为您老殉国了呢,一夜不见,又意气风发了许多啊。” 刘茂遐见刘文耀气度不凡,又和杨士聪等认识,猜出了他的身份,连忙上前一拱手道:“原来是刘都督,我等都知都督一夜奔劳,所以才没去叨扰,礼数不周,请勿见怪,快请上坐,我们正待议定军功,都督也一并来参详参详。” “议定军功?先帝已仙去,新帝未立,报给何人?别说那些虚的了,刘某就想问问缴获的顺军钱粮物资怎么分配,我的将士们提着脑袋拼杀一夜,不能没点表示?” 见对方这么不给面子,刘茂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而且刘文耀的话也正说中了他心中的隐秘,有了钱粮就能掌握一只属于自己的强队,有了强军,那谁还会甘心只做一个幕僚谋士,裂土封王也不是不能想,就算是重归平西伯门下,腰杆子也能硬朗几分,说话更有底气。 “缴获暂且不能动,闯贼虽然暂且退去,但难保不会去而复返,眼下最主要的是齐心协力,守住京师,以待平西伯的大军,而且昨夜出力的人很多,需要慢慢议定个章程出来,急不得。” 呵呵,平西伯吴三桂 刘文耀冷笑道:“对,不说我还忘了,你怎么就确定吴三桂一定能击败李自成带领的顺军主力,要是万一不成,等他们回返,咱们死守着京师,岂不是成了瓮中之鳖。” 闻言,众人都齐刷刷地看向了刘茂遐,京师大战的前提,是建立在吴三桂能击败顺军主力的基础上的,虽然之前已分析的透彻,但现在仍然想听。 刘茂遐不慌不忙地掏出一封吴三桂的亲笔书信,扬声道:“平西伯他老人家早有定计,已借的满清鞑兵二十万,助我大明驱除反贼,虽说事成之后,需以关外之土及重金酬谢,但也是无奈之举,两邦永交兄弟之好,互通贸易往来,现在闯贼前有几十万大军封堵,后路又被截,岂有不败的道理。” “没错,鞑兵的实力,咱们可是有目共睹,定能一举破贼。” “平西伯他老人家高瞻远瞩,远非吾辈所能及啊” 第十六章 有福不会享 书信的确是吴三桂亲笔,不过刘茂遐做了不少修改,而且所说的事情有很强的可操作性,满清最初和大明交恶,借口中不就有贸易这一条吗?而且现在被忽悠的几乎都是蠢笨之人,聪明人不是老早南逃,就是蛰伏起来,明哲保身去了。 “那要是满清入关之后,占着不走,平西伯他老人家可有送鞑良策?” 刘文耀接着追问道,但这个问题,不在现下之人的考虑范围内,因为游牧民族一向被视为未开化的强盗,总是抢了东西就走,见好处就钻,从没见过占土经营的,就是满清之前的五次入关,也是抢够了就走,丝毫不做停留。 刘茂遐也没想过,瞬间哑了火,但还是强撑道:“这怎么可能,满清本是我大明的属国,受恩惠颇多,近年来因朝廷用人不淑,才产生了些隔阂,这次误会尽消,又结为兄弟之邦,怎么会” 对这些口舌之争,刘文耀已经很不耐烦,打断了刘茂遐的喋喋不休,冷声道:“书生之见,书念的太多,也不见得是件好事,不过你有句话说对了,眼下最主要的是守住京师,兵法有云,困城难守,需一辅城,互为犄角,方可稳妥,我欲带兵去攻下天津,与京师互为犄角,遥相呼应,大军开拔的粮饷总得给我?” 刘茂遐被气的面色通红,反讥道:“某不才,自幼也熟读兵书,从未见过有这一句,敢问是哪位大家之言啊?” “说了你也不知道,我可没时间与你们磨嘴皮子,五百万饷银,一万石米粮,给了就走,如果不给,刘某为了大局,只能自取了” 这赤裸裸的威胁,让身为武人的贺珍忍不住了,咆哮道:“好大的口气,真当这里没人了不成,来人哪,把这个狂妄之徒给我拿下” 话音刚落,胡万就进了殿内,冲刘文耀一拱手道:“都督,事情办好了,现在里外已全是咱们的弟兄。” 众人闻言,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不明白刘文耀要做什么,但肯定来者不善。 其实刘文耀真有心把他们一锅端,然后带着全部的物资跑路,但这样一来,大败而回的李自成得不到补给,说不定当场就得殒命,目前还需要闯王这杆大旗来吸引满清的注意,自己才能安心南逃,至于刘茂遐、贺珍等人,刘文耀可不认为他们能挡住李自成,尽管是大败而回的李自成。 “嗯,好了,言尽于此,诸位好自为之。” 刘文耀转身欲走,却被陆黎拦在了前面,谄笑着道:“都督,我来头前带路,这紫禁城哪能藏东西,可没人比我们锦衣卫更熟的了” 入夜,香河城外,原本应该漆黑一片的旷野,此刻星星点点,多出了无数的篝火,每堆篝火旁都挤满了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粗略的计算一下,当不下万人。 人群中不时传来低声的咒骂,虽然随即就被喝止,但依然此起披伏,断然不绝。 这正是才京师出来的刘文耀等人,在他的严厉催促下,刚获得大胜的健勇们没有一点胜利的样子,反倒更像是逃命,片刻不停地逃离了京师。 刘文耀正坐在一堆篝火前,吃着热熟的晚饭,旁边依次是刘安、张把头、胡万,还有陆黎,不过陆黎有些坐卧不安,一路上嘴里絮叨个不停,碗饭也吃不踏实,还在嘟囔个不停。 “都督,我陆黎可真不是那见利忘义之人,小的昨夜炸城时被波及到了,人事不省,等睁开眼却只见到了杨士聪,不得已才跟了过去,未曾想那帮老骨头不讲究,想独占这泼天的大功,我当时就据理力争,没有都督在前面顶着,哪有他们的命在,可无奈人微言轻,没人把我当回事” 胡万冷哼了一声,不屑道:“墙头草,马屁精” “哎,胡黑子,你这话说的,昨晚我可也是拼了命的,没功劳也有苦劳啊,就说炸城那次,都督一声令下,我还不是第一个冲了上去,你都不知道当时有多凶险” “你还叫苦,我在后边顶着一百多个的精骑的冲锋,大刀都撅折了三把” “行了,既然能跟来,那就是自己弟兄,别竟争那些有的没的,陆黎,抓紧吃饭,要不就凉了。” 见刘文耀做出了表态,陆黎一颗心也就落回了肚子里,其实他一开始的确起了别样心思的,见刘茂遐他们势大,又占据了京师的核心,就想投奔过去,寻思着凭自己的本事和功劳,怎么也能分润不少,可一去了才发现,正如先前所说,根本没人把自己当回事。 就在他又想起了刘文耀的时候,正巧就发生了大殿上的一幕,这次他当机立断,弃暗投明。 “大哥,士卒们怨言很多,再这样下去,恐怕会生乱子啊。” 刘安已早早地吃完,并在士卒中间走了一圈回来,经过京师大战,他瞬间又成长了许多。 刘文耀放下空碗,长舒一口气道:“有怨言也正常,我们大胜,又掌控住了整个京师,却连口气都顾不上喘,日行百里,去攻打什么天津卫,有福不享,却尽给自个找罪受,这不有病吗?” “你们是不是也都这么想的?” 其他几人大眼瞪小眼,不知道该说什么。 胡万挠了挠头,嘿嘿笑道:“原来都督都知道啊,不过都督怎么说,我胡万就怎么做,绝无怨言,但就是其他弟兄们有些牢骚,一宿没睡,赶早又得赶路,怕身体吃不消啊” 张把头接话道:“兵贵神速,都督一定有自己的谋划,小老儿也不问,但是有一点我想破头也不明白,为什么要让大家伙都带上家眷,有了老弱妇孺的拖累,速度可就快不起来了” 陆黎也说道:“还有,虽说天津守军薄弱,但仅凭咱们三千人就想拿下,是不是有些不好办啊” 其实不只是家眷,刘文耀还命人把所有的匠户都搜罗一空,通通带走,七零八碎的,总人数将近一万,加上银钱米粮,军需物资,足足装满了几百辆大车。 如此庞大的队伍一日行了百里,几乎超越了人体极限,刘文耀连哄带骗带棍棒刀枪,才勉强办到,停下扎营后,不少人连饭都没吃,就一头栽倒睡去。 第十七章 天津卫 “刘安,等弟兄们吃完饭,把哨官以上的都叫到这来。” “我这就去。” 在之前的数次拼杀中,刘文耀身先士卒,赏罚分明,已在健勇之间形成了初步的威信,尽管怨言不少,但还是很快就集齐了。 刘文耀望了一眼黑压压的人群,他决定用自己的“先见之明”,进一步树立权威。 “弟兄们多有怨言,本都督都清楚,但我必须这么做,因为再晚一步,很可能就性命不保。” “顺贼必败,这个毫无疑问,但兵败后的李自成咱们能抗衡的吗?不能,看昨夜就知道了,十几个人能追着你们几百人打,京师必然守不住,到时,咱们可真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了,这还不是最主要的,我推测,山海关的吴三桂一定是降了满清,所以人家才会出死力气和顺贼较劲,能打败顺贼,那说明这个更狠,到时候碰上鞑子,咱们只会死的更惨,所以,我才把大家带出来,寻条活路,至于怎么攻下天津,我自有办法,带弟兄们出来是求活,而不是去送死的。” “把情况都和底下的人说明白,我也把话撂这,对错与否,五日之内,必见分晓,如若有差,本都督的位置,你们都可以取而代之,行了,去歇了,明天还得赶路。” 刘文耀的话太硬,一点余地也没留,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以至于好半天才散去,但怨言没有了,却而代之的是数不尽的窃窃私语,不少都忘记了疲倦,咬耳朵到半夜。 翌日,行军速度有所加快,在第二日半,到达了天津卫城的西门。 天津卫并不是一座独立的城池,而是由左卫、右卫和卫城三座城池组合而成,最后又在外修筑了一道长方形的城垣,形如算盘,所以又叫算盘城。 其紧邻京师,位于水路要冲,又是漕运的必经之路,所以有“通舟楫之利,聚天下之粟,致天下之货”的地位,光百万石级别的大粮仓,就有大运仓、大盈仓,广备仓三个,来往商贾更是不计其数。 刘文耀盯上这里,不光是看中了里面的财货,更重要的为了夺船,满清入关,整个北方都不安全,自己手里的兵不到三千,还缺练少训,根本没什么机会,还是按照最初的想法,逃往南京,而此去南京几千里之遥,仅靠两条腿,那得走到猴年年马月。 望着高耸的城垣和宽广的护城河,刘文耀又犯了难,将军炮过于沉重,携带不便,已尽数捣毁,只剩下二十几门虎蹲小炮,火药是又搜罗了不少,可想要炸毁城墙,护城河绝对是个大麻烦,城内守军虽然薄弱,但己方更少,蚁附攻城不现实,只能另寻他法。 而城上的守军也犯难。 此时掌控天津的是原兵备道原毓宗,以及他的副将娄光先,当听闻李自成攻入北京,崇祯帝自缢后,原毓宗第一个献上了降表,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像他这么没有气节,如原天津巡抚冯元飚等,就宁死不降,原、娄二人便发动兵变,掌控住了局势。 此时见到大明的军队又杀了回来,这让二人愁的是抓耳挠腮,不知如何是好,他们就是靠兵变夺的权,生怕也被人用同样手段对付,惶恐四顾,感觉每个人看自己的眼神都带着歹意。 此刻二人就站在城楼上,娄光先焦急地问道:“大人,这可如何是好啊?” 原毓宗一巴掌拍在了城垛子上,满脸哀怨地道:“这帮该死的闯贼,一点气都不争,才一个月不到,就彻底死翘翘了,还连累的我里外不是人,现在还只是打前站的,等平西伯大军一到,可就全完了” 原来二人愁的并不是城下这点人,而是平西伯的大军,天津南来北往的商贾众多,消息异常灵通,京师发生的变故,以及李自成兵败山海关,平西伯亲率大军向京师方向追赶的消息,已从商贾口中得知,只是不知道里面的更多内幕,还当是吴三桂借兵为崇祯帝复仇而来。 在旁的原毓宗亲信幕僚灵光一闪,献计道:“东翁,要不咱们把所有的罪名安到大牢里的那位头上,串好说辞,然后是死无对证,我再去四处活动活动,平西伯不一定好对付,但难保手下之人都不爱财,大把的银钱开路,保不准能成。” “对啊,我怎么没想到,真是一时急糊涂了,就把罪名都安在冯元飚那个老匹夫头上” “那学生现在就去办。” “不急,好歹共事一场,多少得讲点同僚之情,等晚上了再去,先打发走眼前的麻烦再说” “这有何难,将军爱财,官兵惜命,让城里的商贾富户放放血,凑一份厚礼先送过去,还有什么要求也敞开了提,咱们都给他双份,反正不用自己花钱。” “就这么办,别忘了我的那一份,也得分量够了。” “学生明白” 而刘文耀这里,却被一个远处的难民吸引了注意力。 匪过如梳,兵过如篦,当兵的比土匪山贼还能祸害百姓,这在明末已成了常态,别的难民见到有大军,早躲到十万八千里外了,而眼前的难民却在看到大明的军旗后,一个劲地往上凑,实属古怪。 刘文耀刚刚有所示意,陆黎就出于职业习惯,火速冲过来拿人,可谁曾想,还不等靠近,那人就放声痛哭起来,似是与陆黎认识,声音尖利高昂,老远就听得到。 等把人带到,刘文耀很有些惊讶,自己竟然也认识。 眼前的老者一身破衣,屁股都遮不住了,骨瘦如柴,头发就像烂麻绳,搅成一块,脸上用口水擦拭的花一块白一块,但已能大致认清原来的面貌,正是原宣府的监军,之前也做过御膳房总管,常在宫中行走的大太监杜勋。 杜勋一见到刘文耀,立马倒头就拜,哭诉道:“呜呜,老奴给都督大人请安,没想到在这,竟然还能碰到都督您呐” “杜大裆不是投效闯贼,飞黄腾达了吗?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都督千万别信那些,都是生儿子没屁眼的文官们造谣,诬陷我个残缺之人,且听老奴一一道来” 有时候,史书记载的还不一定准,杜勋投降过不假,但很快就寻得机会,逃亡天津,投奔巡抚冯元飚,远没后世记载的那么无耻,神仙也由人来做,史书也是人来写,自然就加进去了不少个人亲疏,把国破家亡的屎盆子,一个劲地往太监、女人身上扣,例如满清落后于列强,就把罪责都归结到了慈禧头上。 第十八章 得道多助 虽说杜勋没记载中的那么坏,但也不一定就会好到哪里去,眼下最重要的是,对自己有用与否。 “杜大裆,你说曾投奔于巡抚冯元飚,还待了一阵子,那么肯定了解城内的情形了?” “清楚,冯巡抚可是少有的忠臣呐,当初先帝驾崩的消息传到天津,冯巡抚就立即招来满城将士,要与他们歃血为盟,誓死不降,只恨出了原毓宗这个奸佞,那场大乱呐,可死了不少人” “冯元飚还活着吗?城里还有多少守军,防御情况如何?” 到底是做过监军的人,杜勋略一思量,就把城中的布防情况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经过原毓宗夺权之乱,城内的守军大为减少,但也有上万之多,再加上临时召集的青壮,怎么也有个几万人,依然不是现在的刘文耀能解决的。 “好了,带杜大裆下去休息,好生招呼,别怠慢了。” 刚安顿完杜勋,胡万就走上前来,道:“都督,我的家就在此处不远,这都到家门口了,不回去看看也说不过去啊,所以想告假半天” 刘文耀依稀记得胡万提过,说是家在天津卫,具体哪个地方就不知道了,虽说现在正是关键时期,离不开这个得力干将,但近乡情怯也是人之常情,而且胡万又升了把总,富贵不还乡如同锦衣夜行,肯定是起了显摆的心思。 左右攻城也没个眉目,倒不如成全了他。 “只准半天,夜里就得归营,若有延误,军法处置。路上不太平,带上一队骑兵,好歹是个把总了,不能失了身份” “胡万在这里谢过都督了~” 胡万走后一会,城上就用绳索放了十几个人下来,随后还吊下一些重物,又等了片刻,收拾停当,就肩挑手抬地直奔大军而来。 很快,人都被带到了刘文耀的跟前,一名管家模样的老者陪着笑,道:“刘都督远道而来,人马疲惫,我家大人本欲多备些酒肉犒劳,怎奈时间仓促,就折成了现银,招待不周,还望海涵,我家大人还交代了,都督要是还有什么需求尽管提,包您满意。” 说完就让人把几口大箱子一一打开,里面全是成色上好的雪花银,粗算下来,怎么也有上万两,还有一些吃食酒肉等不一而足。 刘文耀一惊,不知道对方怎么知道的自己身份,消息够灵通的啊。 “你家大人可是原毓宗,真的什么要求都能提?” “正是,只要我家大人能办到,绝对不说二话。” “我手下的将士们一路奔劳,实在是累得够呛,现在就想找个舒服的地方睡一觉,吃口热乎饭,要是再有个美娇娘给暖被窝就更好了,可这荒郊野外,哪有这个条件,不如让你家大人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 “这” “哈哈哈哈哈,都督都说到俺们心里去了” “还是都督对我们好啊” 刘文耀的话引得众将士一阵大笑,唯独那个管家满脸尴尬,事情办不成,他可没什么好果子吃。 刘文耀忽然变了脸色,大怒道:“连这点要求都办不到,还好意思来显摆,你们这哪里是来犒军,分明是来消遣我的,来呀,把他们拿下,本都督要一个个拷问” 十几个人被带了下去,然后一个个地单独带到刘文耀跟前审问,回答大同小异,除了管家,其他人来源复杂,什么人都有,但都是受原毓宗指派,出来犒军的。 一直审到第七个,是个年轻的挑夫。 刘文耀眯起眼睛,沉声道:“说,从一过来你就对本都督使眼色,所为何事?” 挑夫左右看了一眼,道:“都督能否屏退左右?” “好,你说的话最好能有所值” 入夜,胡万准时归营,一回来就跑进了刘文耀的大帐,满脸欣喜地道:“都督,我老爹想见你一面” 这个请求并不过分,但那要在平时,现在刘文耀有大事要做,根本没这个心思,于是直截了当地拒绝了。 “不是啊,我爹说他有办法进城,不过得见了都督的面才能说” “啊,你怎么不早说,他老人家在哪呢现在?” “就在账外” “快请” 两条黑黢黢的汉子往那一站,不用说也知道是父子,那眉眼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胡父一身短打,虽然年纪大了一些,但依然精壮结实,布满老茧的大手好似有千斤力。 胡老爹一进来就要往地上跪,刘文耀连忙扶住,宽慰道:“胡伯,这可使不得,我和胡万虽是上下属,但情似兄弟,都是过命的交情,哪里还用讲究这个。” 再三推脱,胡老爹才肯入座,一坐下,就开口道谢:“黑子好福气啊,遇到了贵人,我做梦都不敢想,他这个不成器的样子竟然能当上官老爷,就说今年怎么老看见祖坟上冒青烟呢,原来是落在了这里。” “哪里,胡万是靠自己本事当上的把总,每次作战都是冲在第一个,弟兄们没有不服的。” “这倒是像他,想当初就是因为那爱冲动的脾气,失手打死了人,怕吃官司才跑到了外面,这么多年也没个音信,兵荒马乱的,我还以为他早死在了外面,不曾想遇到了将军,平白得了一场造化,黑子不晓事,但我这个当爹的不能糊涂,定要当面感谢将军的大恩大德” 胡万被说出了以前的糗事,羞得满脸通红,忙打岔道:“爹,快说正事,都督还有好多事要忙呢。” “对对,正事要紧,听黑子说,将军要攻打天津城,苦于没破城的办法,我倒是知道一个法子,只是有些腌臜。” “腌臜不怕,只要能少些伤亡,就是跳粪坑也情愿。” “将军真是神了,这都能猜到,没错,就是跳粪坑,天津东门临海河,除了正门,还有一座水门,水门一侧有三条排污道是直通到水里的,外面看不出来,水下还有一道铁闸,但年代久了,早就朽坏了,因为排污道里都是粪污,终年臭气熏天,附近也没什么看守,从这里进去,可以说是神不知鬼不觉。” 第十九章 巧计入城 “那排污道有多长?至少得闭气多久才能通过?” “大概有个十丈长,排污道不比水里,要过去怎么也得半刻钟。” “半刻钟?” 一听半刻钟,刘文耀又泄了气。 半刻钟大概就是七八分钟,一般人哪能闭气这么久,而且要从水下潜过去,有多少人会水还不一定呢。 还不待刘文耀沮丧,胡老爹就起身抱拳道:“其实不用每个人能闭气这么久,只要有一个人带着绳索先过去,就可以把其他人都拉过去,我们胡家庄世代都是吃水上饭的,打小就在水里泡着长大,不难办到,如果将军不嫌弃,胡家庄的儿郎们愿听差遣。” “除了您老到访,还有其他人?” “一共来了八十七人,黑子今天回家一显摆,其他后生们屁股上像是着了火,都坐不住了,直嚷嚷着要到将军座下效力,拦都拦不住。” “胡伯,刀枪无眼,可不是闹着玩的。” “我们都知晓,可这兵荒马乱的年月,哪没凶险,就光去年一年,我们庄子就过了四次大兵,闹了两拨水匪,家家带孝,户户有丧,苛捐杂税又重的要命,实在是没个安生日子了,左右都躲不过,倒不如跟着将军去搏个前程,来时都想好了,生死各安天命,怨不得旁人。” “好,快带我去看看胡家庄的好汉” 子时三更,城内一片死寂,除了偶尔的狗吠,再无一点声响。 东门排污道外,黑影幢幢,为首的正是胡家父子和陆黎等人,此处虽然看不见水下的排污道口子,但散发的恶臭仍然让人有些窒息。 陆黎小声地叮嘱道:“黑子你记住,进去之后不可逞强,一定要先看明情况,瞅准时机再动手。” 胡万把脸一撇,不满道:“黑子也是你叫的?都督都交代了好几遍了,用得着你啰嗦?” “哎,你这人怎么不知好歹” 胡父赶紧打圆场道:“黑子,收收性子,这位大人也是为了你好。” “还是您老明事理” 胡父麻利地脱下身上的所有衣物,然后在腰间绑了根粗麻绳,仔细地系紧扎牢,又比划了下长度,胡万则递过两个猪尿泡做的气囊,不忍心道:“爹,还是让我打头阵,万一要是有个好歹,我可怎么和娘交代啊” “交代个屁,你这张臭嘴,就不能盼点好,这条排污道在万历爷的时候疏通过,就是你爹我第一个下的粪坑,里面的弯弯绕绕,闭着眼睛也能摸见,能出什么事?” 说完一把夺过气囊,扎入了水中。 胡父告刘文耀是半刻钟,其实是保守的说法。 排污道就是下水管道,天津城商业非常发达,百姓多赖此养家糊口,种田的不多,所以满城的粪污都是通过排污道直接排进河里,虽然城门这一截只有十丈长,但那是在找对路的情况下,粪污烂泥淤积了多年,粘稠无比,人一进去就会失去方向感,一旦走岔,基本上就再没机会出来了。 就在胡万焦急万分,忍不住要下去找寻的时候,绳头被拉紧了,他长舒了一口气,然后赶忙回拉了几下绳子,随后也一头扎入水中。 西门外,刘文耀正观察着城楼的情形,身边是刘安和张把头,他把大部分兵力都派去了东门,身后只剩下二百多人。 忽然,城楼上的守夜的篝火一阵摇曳,紧接着就黯淡下去,隐约还有几声惨叫传来,不过很快,篝火又亮起,恢复了平静。 紧接着,城门从里面打开,吊桥也放了下来,白天的那个年轻挑夫拿着根火把,有规律地转动了几圈。 刘安和张把头也看见了,不约而同地望向了刘文耀,而他只是眯起眼睛,继续盯着城上的那几处光点,命令队伍行进到城门外五十步的地方,停下。 见大军停下,挑夫又一连发了好几遍暗号,却见不到下一步动作,急了,冒着暴露的风险,撒丫子就跑了过来,大口喘气道:“都督,机不可失,再耽搁下去,怕是要坏事啊” “你先别说话,仔细听。” “听什么?” “听就是了” 挑夫一脸茫然,但还是依言竖起了耳朵,本该死寂的城中,似乎真的有些了别样的声响,而且还越来越大,越来越嘈杂。 是厮杀的声音,城中乱了。 如此大的声响要是再听不见,那就是聋子了,西城的守军被惊醒,却忽然发现自己的城头也多了一伙人,还擅自打开了城门,哪里还能不明白,于是刀斧相加,战成一团。 “进城” 听到东门那里事成,刘文耀果断带着二百多人杀进城去,刚冲进城门,就见百十个来路不明的内应,几乎被杀了个干净。 攻方大军驻扎在西门,所以这里部署的守军最多,也最强悍,数不清的长枪冒着寒光,从四面八方一步步压了过来。 以少对多,刘文耀早就料到了这种情况,哪能没有准备,大声喊道:“检查火绳,预备。” 听到命令后,二百名士卒纷纷掏出缠在腰间的火绳,绳头早已点燃,吹几口气,让火头烧旺,然后从身侧的挎包里摸出一个个圆柱形的东西。 刘文耀身上也有,为了应对今夜的恶战,他白天命令士卒们休息,养足精神,其他妇孺老幼则动员起来,赶制出了几千枚简化版的震天雷。 而说是震天雷,其实就是大号炮仗,竹子做壳,两头封死,中间塞上火药和锋利的铁钉,再留好引线就成了,制作简单,方便好用,材料不足就问城里要,反正原毓宗的管家说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保准满意。 “点火,放” 无数震天雷被扔到守军脚底下,拖着冒火的尾巴乱窜,引线很短,不等对方反应过来,就此起彼伏地炸成了一片。 由于是赶工,妇孺老幼的手艺也参差不齐,所以产生的爆炸威力有限,并不能直接造成多少杀伤,但其中的铁钉却让着实让对方恶心到家了,震天雷是在脚底炸开,铁钉从下往上射,正招呼的是缺少防御大腿和要害,不少守军还没弄清情况,就骤觉裆部一紧,整个人的气力全部消失不见。 倒在地上的守军从没觉得如此憋屈,正哭爹骂娘之际,就见浓烟中踏过来无数大脚,脚上穿的正是下午由城头送出去的军靴,按照要求,靴底加厚,不得少于一寸 第二十章 细作 才堪堪杀灭最前方的一层敌人,敌阵就透了亮,处于后方的守军全像丢了魂一样,把刀枪一扔,没命地四处乱跑,追都追不上。 刘文耀简直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原计划是靠二百人守城门,拖住敌军的主力,给胡万等创造机会,二百人对几千,本以为会有一场苦战,结果震天雷用掉不足三成,只一轮出击,就大获全胜了。 其实这也不难理解,城里的守军主要还是天津三卫里的卫所兵,明末时候,卫所制度已崩坏的不成样子,除了各级军将的家丁外,其余的全成了奴仆一般的存在,那还有什么战力,原毓宗又是个鼠目寸光,舍命不舍财的糊涂蛋,大敌当前,仍梗着脖子一毛不拔,只是不断地催促城中商贾富户筹集军饷,却一两银子也舍不得拨给抓来的守城壮丁。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无粮无饷必全成懦夫,没吃没喝的壮丁们早就怨声载道,此刻最大的依仗——城墙又被攻破,那里还有什么战心,只恨少长两条腿,自己不能再跑快点。 刘文耀如入无人之境,一路畅通地到达了巡抚官衙前,与胡万等汇合到了一处。 胡万身上的粪污还没来得及洗,整个人臭气熏天,但并不影响他的好心情,一见到刘文耀就兴奋地大呼道:“都督,您来早了,再给我一会功夫,就能把原毓宗那老儿揪出来了。” 陆黎也凑了过来,低声道:“都督,我要给您禀报一声,胡把总他擅自行动” 刘文耀挥手制止了陆黎的话,同时脸上浮现出了一丝不悦,但现在不是计较的时候,只能容后再行处理。 原毓宗及一众亲信都被堵在了官衙内,天津城本就是卫所扩建的,官衙也完全按照军堡的规格来建,坚固结实。利于防守,一时间难以攻下。 此时城中已大乱,无数的溃兵四处作祟,不少城狐社鼠,地痞无赖也趁火打劫,为害良善,以至于到处都是惨叫声和燃起的大火,必须迅速平定负隅顽抗的原毓宗,要不然,天津城可就毁于一旦了。 刘文耀把胡万撤了下来,转派陆黎上场。 “里面的人听着,我家大都督说了,只诛首恶,胁从不问,念尔等也是受了原毓宗的蛊惑,罪不至死,快快放下兵器,开门受投降,要是再助纣为虐,破门之后,鸡犬不留” “谁要是能取下原毓宗和娄光先的人头,不仅无罪,还有功,赏千金” 本来困军已穷途末路,做好了拼死的准备,但现在有了活路,谁还愿意去送死。 只片刻的功夫,官衙内便乱成一团,随后,大门从里面打开,娄光先身死,原毓宗被五花大绑地扭送了出来。 原毓宗头发散乱的跪在地上,哀求道:“都督,都督,你我同朝为官,万不可背负杀害同僚的恶名啊” “不敢当,刘某吃的大明的俸禄,可高攀不起您这位顺军的封疆大吏啊” “误会啊,都督,都是冯元彪和娄光先逼的,我几次三番劝阻,拦他们不住” “胡说,本官活这么大,从没见过厚颜无耻之人。” 冯元彪今夜在大牢内差点被害死,但他命大,被及时解救了下来,刚好听到了原毓宗的辩词,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见冯元彪没死,再无狡辩的可能,原毓宗登时傻了眼。 “都督,都督,我后院里藏着几十万两白银,各地的商行银号里也还有不少的份子,这些都可以献给都督,只求留我一命啊” 冯元彪再也不能忍,夺过一把腰刀,扎入了原毓宗的胸膛,还左右搅动了几下,以解心头之恨。 “冯大人受苦了,不知伤势如何,能否先指派人手,随我去平定城内乱军,以安百姓。” 首恶既除,那张榜安民这样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士来干。 冯元彪死里逃生,对救命恩人心存感激,且天津也是他的心血所在,不忍毁之,于是一拱手道:“职责所在,义不容辞。” 说完就急匆匆地转身去了,刘文耀不放心他的安危,派了一队军士跟随。 冯元彪其实还是很有能力的,气节和官声也属上佳,所以,原、娄二人夺权后也不敢轻易加害于他,直到形势所逼,不得已才决定动手,可惜慢了一步,被刘文耀解救出来。 他很快就召集齐了官衙里的三班六部,典吏刑名,按照职属分配好了任务,又抓紧时间组织民壮救火平乱,布置的井井有条,碰到散落各处的溃兵,只要他出面一震慑,就立即停止作恶,缴械投降。 到了拂晓时分,天津城的内乱基本被平定,但因为还有诸多善后事宜要做,冯元彪仍然忙得脚不沾地,刘文耀也不急于一时,布置好值守后,就安排众将士去休息,自己则入住了巡抚官衙。 持续奔劳了一天一夜,刘文耀也很疲惫,一直睡到华灯初上才醒,刚醒来,刘安就过来禀报,说是那个挑夫上午就来了,随行的还有位商行掌柜,一直等到现在。 刘文耀冷笑道:“来的好,我正要找他们呢,去把他们带到偏厅,我随后就到。” 偏厅华堂内,那名内应已不再做挑夫打扮,换上了一身得体的短袍,掌柜模样的则是一身圆领直缀,二人早就等得不耐烦,正绕着屋子踱个不停。 刘文耀一进华堂,二人立即停住脚步,稍微顿了下,然后并没有像普通百姓见了官员那样行跪拜大礼,而是拱了拱手,行了个官员之间的偮手礼。 见刘文耀有些惊讶,掌柜模样的笑道:“刘都督不必惊讶,我张志虽是山西商行的掌柜,但也大清的一等轻车都尉,正三品,程言是我的亲信随从,从四品的骑都尉” “嗷,原来是张大人与程大人,失敬失敬,快请上座,刘安,看茶。” 刘文耀虽然表明上笑靥如花,其实内心中早就杀心四起。 第二十一章 数典忘祖 明末,晋商因地利之便,几乎垄断了和蒙古的走私贸易,满清崛起后,更是上了一层楼,无数次把这个脆弱的少数民族政权,从缺粮少铁的困境中解救出来,使之一步步地成为了大明卧榻之旁的虎狼,满清强盛之后,几次入关所抢夺的带血脏银,也全赖他们给销的赃,换成一车车粮食,一件件兵器,反过来继续抢略大明,不仅如此,他们还充当了细作的角色,把关防机要一次次地出卖。 眼前的张志和程言,正是晋商商帮在天津的代理人,也是满清铁骑入侵大明的引路人,先遣队,他们的作用丝毫不亚于军队,甚至还要过之。 商人逐利,无可厚非,但丝毫不顾民族大义,帮助外族屠戮自己的一裔同胞,那与汉奸何异,必人人得而诛之。 “昨夜还多亏了张大人的相助,要不然,想攻破这天津城,还不知道得等到什么时候。” “那里那里,你我共事一主,本就该相帮互助,不过昨夜折损的那百十个好手着实让人心疼,都督可不能没点表示啊。” “哦?不对,咱们人情归人情,但道道得划清,我乃大明臣子,可不归你满清管,虽然平西伯借了贵方兵将剿贼,但丁是丁卯是卯,切不可混为一谈。” 张志与程言相视一笑,道:“昨日时间仓促,程言未来得及多说,请都督不要见怪,你们在京师起事,是听命于平西伯的幕僚刘茂遐,那么算是平西伯的属下,而平西伯现已归顺我大清,诸位也自然水涨船高,入了大清的门庭。” “我大清兵强马壮,所到之处无不望风披靡,强如李闯,照样被一战击溃,如丧家之犬般四处奔逃,我主大清摄政王雄才大略,天纵之才,手下猛将如云,定鼎中原那是板上钉钉的事,更难得的是求贤如渴,眼下正是用人之际,都督恰逢其会,算是捡了大便宜了。” “嗯嗯,多尔衮,那是不是还该有福林和大玉儿?” 望着在促进民族大融合的过程中出力不少的张、程二人,刘文耀微微颌首,脑中想的却是后世宫廷剧中的经典片段。 张志有些不悦,但仍语重心长地道:“万死万死,都督怎么敢直呼尊者名讳,好在只有咱们三个听到,要不然可就大事不好了,以后可千万不敢孟浪。” “哈哈,言之有理,不过听说归顺满清得剃头啊,秃的就跟个和尚似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且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平西伯真舍得?”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平西伯是何等人,怎么会如此拎不清,再说了,剃头有什么不好,好打理,还省的长虱子,要不是得常在关内出入,我早也剃了” 张志真的是有点恨铁不成钢了,但眼下还有些事情还需要依仗刘文耀,不得不收起满腹的牢骚,耐心地解释。 “好了,说正经的,清军现在到了什么地方了,李闯又如何了?” 忠奸暂且不论,这晋商的消息倒是出奇的灵通,正好可以打听一些消息,为下一步的行动早做打算。 “李闯只剩残兵败将,已逃往陕西,平西伯做为开路先锋应该到了京城,摄政王带领的大军随后就到,左右不会超过五日” 只有五日时间了吗 刘文耀陷入了沉思,心中升起的紧迫感冲散了大胜后的喜悦,五日之内就必须南进了,否则,仅凭现在手中的实力,是远远不能与巅峰状态的满清抗衡的。 张志可不了解刘文耀的心思,只当是还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但他可有些私人恩怨等不及了。 同行是冤家,这话一点没错,天津城这个汇集了天下财货的水陆码头里,可不止有晋商一家,还有潮汕、两淮,江右、徽商等众多商帮,平日里明争暗斗,龌龊很多,几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眼下一朝得势,张志誓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刘都督,现在最主要的是把整个天津城掌控在手中,各级官吏倒还好说,只是其他几家商帮不好办,他们在天津经营多年,树大根深,财力雄厚,而且和江南伪明那里还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我大清下一步就要攻伐江南,放跑了他们,实属不智,到时候摄政王怪罪下来,你我可就得吃不了兜着走了。” “那该怎么办?” “当然是斩草除根,不仅有功劳,还有数不清的财货可拿,都督只需派人配合我行事即可,保准将他们一网打尽,到时候分出一半交上去,剩下的就二一添作五,你我一人一半。” 程言在一旁插话道:“嘿嘿,没必要斩尽杀绝,女眷完全可以留下,等二位大人享用之后,底下的人也能分口汤喝” “对对,差点忘了,这些个财大气粗的酒囊饭袋惯会享受,收入房中的无不是绝色,生的儿女们也不差,都督,不要在等了,赶紧派人随我前去” 张、程二人越说越高兴,忍不住催促起了刘文耀,生怕煮熟的鸭子飞了。 “不用那么麻烦” 刘文耀转头吩咐在一旁伺候的刘安道:“让张大人口中的酒囊饭袋都出来,挤半天了,想必也憋坏了” 刘安应了一声,就把华堂里的暗门打开,里面有一个隔间,可以清楚地听到外面的谈话,里面鱼贯而出的正是众多商帮在天津的代理人。 白天发请柬的时候,他们还以为是又来要钱的,心中还不大乐意,但听了张志的一番高谈阔论后,彻底吓破了胆,心想着前脚才摆脱了原毓宗那条贪得无厌的饿狼,还不等喘口气,后脚就又进了刘文耀这吞骨嗜人的猛虎口中,一个个面色惨白,几乎没了人样。 其余的还有刚忙活完的冯元彪、杜勋等,以及一些城中宿老,乡绅,同样脸色不太好。 “刘都督这这是何意啊?” 刘文耀一改满脸的笑靥如花,生硬冰冷地道:“张志,你可知我新乐侯府满门忠烈,宁死不降的事情?” “是个人都知道,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刘家虽为大明外戚,但世受皇恩,忠于大明乃是应有之义,我们刘家也是这么做的,不能击退闯贼,保住京师,连累了国君身死,那就以身殉之,全了忠义之名,我既被家仆所救,命不该绝,就该留着有用之身,与各位义士共赴国难,又怎么可能与你去作那数典忘祖,不忠不义的勾当。” “可那不是被闯贼逼迫的吗?与我大清何干?” “鞑子与闯贼都是一丘之貉,能好到哪里去,皆是我大明之敌。” “哼,你大清?真当自己是鞑子了,说你背弃祖宗,数典忘祖还真没说错。” 第二十二章 假传圣意 “都督,这等不忠不孝的东西,不劳您亲自动手,交给我们料理就好。” “是啊,如此歹毒之人,定不能让他好死,非抽筋剥皮,大卸八块不可”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各商帮的话事人,他们本以为才出的狼窝,又入了虎口,断无生还的可能,可话锋突变,柳暗花明。 形势瞬间反转,原本还小人得志的张、程二人,此刻就像是被抽去了脊梁骨,浑身软踏踏的站立不住,张口欲言,却怎么也发不出声。 “不急,等明日明正典刑,在全城百姓的面前千刀万剐才好,也让那些墙头草们看看,勾结鞑子,祸害我大明的下场。” 刘文耀一挥手,门外进来了几个壮硕的军士,把张、程二人像拖死狗一样拖了下去,他们刚想呼喊,左右就是一顿大嘴巴子,打的满脸是血,牙都掉了几颗。 冯元彪一拱手,问道:“都督,这两人死不足惜,但他们所说的,有几分可信呢?” “咱大明现在成了这个样子,谁不想上来咬一口,满清狼子野心,定然也有了问鼎中原的意图,这和我在吴三桂谋士那里得到的消息一样,应该是真的。” “那鞑子要是来了,咱们天津能否守住?” 冯元彪满脸悲哀,作为一个尚存忠义的明臣,他想得更多,如张志所言,闯贼虽败,但又来了个更狠的,下一步该怎么办,他心中也没了主意。 “守不住,别说是鞑子,就是吴三桂的关宁铁骑来了,咱们也一样不敌。” 杜勋捏着尖利的嗓子急道:“这可如何是好?还说闯贼覆灭,大明能有中兴的机会,不想鞑子又来趁火打劫,吴三桂真是狼心狗肺,大明可待他不薄啊” 其他人也纷纷痛骂降清的吴三桂,但骂的再痛快,别人也不会少半根毫毛。 “到南京去。” 刘文耀朗声道:“奉陛下遗诏,要我速速赶往南京,择一德行兼备的皇室继承大统,然后辅佐新皇选贤任能,励精图治,以保我大明社稷,南京六部俱全,江南半壁也还是明土,尚有千万黎庶,又是财税重地,依托长江天险,定能像南宋那样,把逆贼等阻拦在外,只要度过这最难的一段时期,新皇就迟早能把祖宗的基业夺回来。既然众位都是忠臣义士,那就一起走,不仅咱们,满城的百姓也一并带上,不给鞑子留下一块砖,一片瓦。” “陛下还留有遗诏,能否拿出来给下官看看?” “不行,陛下口谕,遗诏得到了南京方可现世,如若不成,则需要毁掉,万不可落入贼人之手,但我可以保证,遗诏是真的,新乐侯府阖家罹难,唯剩我独活,就是因为身负的重托还没有完成,不能辜负了陛下的期许。” 刘文耀心中暗暗给崇祯赔了许多不是,虽假借了死人的名义,但实属无奈之举,而且也是为了大明好,想必崇祯泉下有知,也不会怪罪的。 “陛下啊呜呜” “呜呜” 满堂又哭成了一片。 天津城的战争潜力巨大,刘文耀可不想留给满清,能带走的就要全部带走,但古人故土难离,而且好多人的全部身家都尽系于此,想要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可不是简单的事情。 要是强行带走也不是不行,但那只会把矛头引向自己,激起反抗之心,阴奉阳违,消极怠工只会让事情更难办。 但有了张志这个反面教材,以及崇祯遗诏的大旗,事情就好办的多了,这就是今夜把城中有影响力的都召集过来的原因。 “好,本官赞同,这既是陛下的旨意,那我们做臣子的就该照办。” 刘文耀转向了城中宿老道:“至于百姓哪里,还需要麻烦各位城中老去告知,刘某在这里保证,只要百姓们愿意跟随,那就不会丢下一人。” 早在李自成攻破大同宣府的时候,冯元彪就“具密疏”过,请求崇祯南迁,他则率一千精兵到“通州”迎驾,可惜最终不了了之,现在又提南迁,虽然有些迟了,但与他的想法不谋而合,所以第一个赞成。 “都督严重了,这是我每一个大明子民的本分,正该如此,何来麻烦一说,我们这就去和乡亲们说” 在百姓中间,城中宿老、乡绅的影响力丝毫不亚于一方父母官,有了他们表态,那事情基本上算是成了,虽然他们不一定是对大明有多深的感情,有多么的深明大义,但是鞑子的凶残,他们可是如雷贯耳,特别是降清就得剃头,着实都吓到了,要知道,在这个年代,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损伤的观念可是深入人心的。 鞑子要打过来的消息,很快就通过官吏商贾,宿老乡绅的口中传出,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天亮就闹的满城皆知,百姓们人人惶恐,纷纷抓紧时间收拾细软,做南逃的准备,以至于抓捕晋商细作,斩杀张志和程言的过程根本无人关注,死的悄无声息。 刘文耀还有其他要紧的事情要忙,就把百姓南迁的事情全部交给了冯元彪。 校场内,三千健勇站的满满当当,人人腰背都挺的老直,经过一连串的胜利后,他们已不是江湖人士,或者谁的家丁护院,统一都成了大都督的兵。 跟着都督能打胜仗,都督也不会亏待每一个立功的弟兄,这成了他们的共识,于是望向刘文耀的目光除了崇敬外,还异常的火热,恨不得随时随刻地把最好的一面展现出来。 刘文耀站在点将台上却异常的严肃,大声吩咐道:“把人都押上来” 很快,十几个士卒被反剪了双手,押到了点将台前面,让所有的士卒都看得到。 很快,有人就就认出了被押之人的身份。 “黄三?他犯了什么事,怎么被都督抓起来?” “那不是大刀王五吗,前些日子刚升了管队,今天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那个我兄弟” 刘文耀环视了一周,威严地道:“这些个败类,欺压百姓,强抢民女,败坏我军名声,你们说,该如何处置?” 第二十三章 整军 俗话说:饱暖思淫欲,局势初步稳定后,这十几个士卒就以占领者自居,以往的恶习暴露了出来,妄图欺男霸女,抢夺民财,幸好被刘安及时阻止,刘文耀一直有心整肃军纪,眼下腾出点时间,正好拿他们来杀鸡儆猴。 见事态严重,众军士还以为他们犯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结果一听,竟然都是在他们眼里,看起来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顿感莫名其妙,不明白大都督为什么发这么大的火。 明末,所有军队的军纪败坏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好铁不打钉,好那不当兵可不是一句虚言,当兵的社会地位低下,所过之处,无不鸡飞狗跳,甚至杀良冒功的现象也成了常态,百姓无不痛恨。 胡万上前一步,不以为然地道:“都督,这也怪不得他们,整天打打杀杀的,难免枯燥乏味,找点乐子也是人之常情,好在没有闹出人命,以后多加管教也就是了。” “找点乐子,也不能像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咱们吃的穿的都从哪来,还不是从百姓中来,再说了,谁不是娘生爹养,谁没有兄弟姐妹,要是你的家人被人无端欺凌,你还不拿起刀子来和他拼命?眼下强敌环伺,没了百姓的支持,咱们这三千人能活多久?” “还有你,胡把总,当晚通过排污道进城后,为什么不等陆黎他们到位,就擅自行动,幸好守城的都是些软脚虾,要不然,坏大事不说,得连累多少弟兄给你陪葬。” 胡万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但不忘偷偷地瞪了陆黎一眼,嘴里还小声地嘟囔着什么。 “不教而诛谓之虐,这也不能全怪你们,本都督也有错,咱们成军仓促,从没制定过军律,你们之前犯下的过错,就由我来受。” 刘文耀吩咐一声,紧接着上来几个手持大棍的士卒,要对他行刑,胡万等一众军士哪里肯让,纷纷拦住,伸手夺过了刑具。 “违抗军令更是大错,都要加在我的身上,难道你们是想把我活活打死不成?” 刘文耀一再坚持,胡万等人惭愧万分,但也不敢再阻拦,只得任由手臂粗的大棍落在刘文耀的身上,打出一道道血痕。 行刑完毕后,饶是刘文耀身强体壮,也被打得够呛,他强忍着疼痛,重新站起来道:“刘安,记得一会派人去安抚一下那几户受惊的人家,再备一份礼物,没有管束好属下,带我赔个不是。” “是,都督,刘安记下了。” “好了,之前的事情就一笔带过,从今往后,我不希望再看到祸害百姓,不遵军令的事情发生,如若发现,必严惩不贷,现在,你们可以选择退出,本都督保证,绝不为难,还发给安家费,供尔等过活,但过了今天,可就没这个机会了,凡事都必须有规矩。” 也不是所有人都适合军伍生活,特别还是纪律严明的军队,当下就有一少部分选择了退出,刘文耀没有为难,给他们每人发了一笔丰厚的安家费,也就放走了。 “刘安,把军规通告全军。” “第一条,不尊军令,令行不前,鸣金不退者,斩” 刘安拿出事先拟好的军规大声念了起来,军规是刘文耀在原有的十七禁律,五十四斩上面改进而来,时间太紧,只把重要的留下,除去了好多斩首的条例,因为原有的军规太过严厉,而且也没人真的执行,要是每一条都严格落实的话,军营里定能少一大半,全拖去斩首了。 胡萝卜加大棒,是作为一个领导者的必备技能,严明军纪后,就到了人人喜闻乐见的封赏环节。 刘文耀先定下军队的名号,沿袭了他防守京师东安门时,所率领的勇卫营名号,就叫勇卫军,然后把三千人分成了三个营,胡万领一千五百人,任第一营把总,陆黎领千人,任第二火器营把总,虽然火器营还没多少像样的火器,但刘文耀命工匠们抓紧赶制震天雷暂时充用,张把头领五百人,任亲兵营把总,刘安年纪尚小,暂代记室参军一职,负责大军的后勤补给,督查军纪、匠造织做等,另外胡父,胡守金任水营把总,领八百本地召集来的水上健勇。 其它一干哨总管队也由刘文耀一一任命,都是几次作战中表现英勇,深受士卒们信赖的忠勇之士,所以全军上下无不信服,至于最实际的赏银,眼下还不是时候,刘文耀承诺,等到了南京,再一一兑现。 北京城正阳门外,刘茂遐正领着杨士聪等人,耐心等待着吴三桂的到来。 通过先行到达京城的关宁军侦骑,众人都知道了山海关的战况,最让刘茂遐意外的是,阴差阳错之下,他当初鼓动众人起事瞎编出来的理由,竟真成了现实,平西伯成功借得满清精兵十万,大败了李闯的顺军主力。 “纸上得来终觉浅啊” 但他心中感慨,已没了当初的意义风发,变得有些憔悴。 先是被刘文耀武力强迫,抢走了一半的钱粮物资,然后碰到了大败而回的李自成,原本的他以为,李自成大败而回,锐气已失,自己据城坚守,怎么也能撑一阵子。 结果,不到半日,北京城又再次落到了闯贼手中,好在李自成一心逃跑,没工夫和他们算账,只是进城抢夺补给,得手后,把剩余的一把火烧了个干净,大火一连烧了三日,把大半个北京城都烧掉了。 原本的历史上,李自成兵败返回京城后,还挤出时间办了登基大典,做足了皇帝瘾,然后才让刘芳亮断后,顺便烧掉所有的粮食补给,结果刘芳亮不忍白花花的粮食被烧掉,全被满清缴获,成了下一步追击的有力保障,而现在历史已被改变,满清远道而来,缺乏补给的他们又该如何行事,就不得而知了。 忽然,远处一阵地动山摇,紧接着地平线上出现了无数黑点,黑点逐渐靠近,能看清那是一个个马上骑士,正发足狂奔,直奔京城而来。 片刻后,骑兵就冲到正阳门下,关宁铁骑果然名不虚传,骑士们一个个威猛强健,人如猛虎马如龙,周身的铁甲和得胜钩上挂着的兵刃也都泛着渗人的寒光,虽然天气已经炎热,但仍让人不寒而栗,不敢与之对视。 为首之人金盔金甲,长须过胸,一张国字脸上透漏着无尽的威严,正是平西伯吴三桂。 刘茂遐连忙跪地道:“伯爷,学生办事不利,还请责罚。” 第二十四章 流民 有人带头,再加上众多剽悍的骑士在旁虎视眈眈,刘茂遐身后的一众文武也膝盖一软,纷纷跪了下来。 吴三桂看着还在多处冒烟的北京城,心中有些不悦,他之前就收到消息,得知了城内发生的一切,最缺乏的粮草得不到补给,大军就不能继续追击李闯,要是摄政王怪罪下来,那该如何是好? 但他还是深知用人之道的,刘茂遐已表现的超人意料,且造成眼下这个局面也不全是他的错,正该好好勉励一番才是。 “玄初何出此言,你不但无过,还有功,何来责罚一说,快快请起” 说着,就下马去搀扶刘茂遐。 也不知道是天气太热,还是心中烦躁,吴三桂下马的时候,不小心勾断了头盔的束带,头盔滚落到地上,露出了他那光秃秃的头顶 军队整编完后两日,刘文耀把人都派出去准备南迁,自己则亲自监督工匠们赶工,震天雷在前日破城的时候起到了奇效,且新成立的火器营缺乏火器,正该扬长辟短,进一步将震天雷的战术发扬光大,提高勇卫军的整体战力。 张把头急匆匆地跑来禀报道:“都督,吴三桂那狗贼已到了京城” 知道了满清要来的消息后,刘文耀就派人时刻盯着京师方向。 “来得好快” 刘文耀心中一惊,吴三桂的速度比他预计的还要快,既然他到了,那满清大军也不远了,不管是继续追击李闯还是挥军南京,几十万大军都是要吃饭的,那天津这个财货重地肯定是第一个被攻击的对象。 刘文耀派人去唤回刘安,问道“刘安,南迁的事情怎么样啦?” 明确了南迁的意向后,刘文耀又定下了兵分两路的策略,一路乘小船沿运河南下,由原天津守军护卫,这一路主要是城中的百姓,而另一路则乘大船,从海上前往南京,主要装载的是三大官仓中粮米物资,以及剩余的百姓,刘文耀亲率勇卫军护卫同行。 “咱们的人都准备好了,不日能出发,只是冯巡抚哪里难办啊,天津在册的丁口和外来的商人就不下七八万,本来船就紧张,结果城外的流民看到动静不对,也一窝蜂地涌过来要登船,乱哄哄地闹成一片,冯大人正带人在哪里弹压,可是没啥效果,流民太多了。” 勇卫军攻打天津的时候,的确也看到了不少流民,且大太监杜勋就位列其间,但流民们看到有战事,大部分都远远躲开,直到战事结束,才又重新聚拢了回来。 “带我去看看” 城外的运河码头上,聚集着数不清的百姓和流民,乌央乌央的一大片,看不见首位。 冯元彪正躲在勇卫军的阵列之后,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全是被流民揍的,刚才闹将起来,他带的人根本拦不住,幸好胡万及时带人赶来,才把局面给稳住。 胡万站在一处高台上,扯开大嗓门怒斥道:“你们抢什么抢,想造反不成?” “凭什么只让天津本地的走,不让我们上船,” “我们也是大明子民,难道因为不是天津的,就该留下送死不成” “对,凭什么?我们也是大明的人” 满清要来的消息传得很快,流民们也都已知晓。 鞑子的凶残,他们可不仅仅是耳闻,很多都亲身经历过,甚至就是因为满清的五次入关抢掠,才成为的流民,现在鞑子又来,而且比前几次人数还多,怎么能叫人不害怕。 “我家大都督说了,不会落下一个百姓,先让天津的走,随后就轮到你们” “别听他胡说,鞑子都要来了,船又不够,分明是要把我们抛下” “就是,既然不然咱们活,那你们也别想好” “弟兄们,打死这群狗日的天津人” 刚安静了一会,流民们又躁动了起来。 勇卫军刚严申了纪律,不得欺压百姓,结果有些缩手缩脚,胡万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让流民们更加有恃无恐,彻底陷入了癫狂。 刘文耀赶到时,已经乱的不成样子了,好多地方都见了血,甚至还出了人命,任凭张把头等人如何弹压,也丝毫不起效果,于是他拿出一个刚做好的震天雷,点燃了引线。 轰的一声巨响,在人群后面爆炸开来,惊的所有人捂住耳朵,楞在了原地。 胡万一脸解脱地道:“都督您可算是来了” 刘文耀拨开人群,站上了高台,指挥军士把带头闹事的人都抓了起来,押到人前。 “本都督说过,不会丢下一个百姓,为何还要聚众闹事,带头者一人五十军棍,伤人性命者斩首示众,立即行刑。” 随着几颗大好人头落地,现场立即安静了下来,除了噼里啪啦的军棍、挨打之人的惨叫以及遇害者亲属的哭泣,再无一点杂音。 “流民随海船走,饭食也由本都督包了,但有一条,凡事听指挥,如若不然,军法处置,行了,都别挤着了,去城东的海运码头集合。” 有了刘文耀的保证,流民们很快动了,运河码头又恢复了秩序,冯元彪抓紧时间转移百姓,一条条漕船顺流而下,飘向了未知。 “胡万,刚才流民冲击咱们勇卫军的军阵,你为什么无动于衷,难道手里拿的是烧火棍吗?” “都督您不是说过,不能向手无寸铁的百姓下手” “敢冲击勇卫军的军阵,那就不是百姓,是乱民,是敌人,记住,咱们勇卫军的军威决不容挑衅。” 刘文耀摇了摇头,觉得手下班底还是太弱,胡万勇则勇已,执行力也强,但临变还是差点,只能慢慢历练培养,常言道,千军易得,一将难求也不是没有道理。 刘安望着远去的流民,心中有些焦急,刚才不好言语,此刻才进言道:“大哥,咱们真的要带上这些流民,大船也不够啊,是不是想想别的办法?” 刘安虽然年幼,但心思缜密,特别是经过一系列的生死拼杀后,性子也变得沉稳了许多,操持起后勤杂务来很是得力,只是他一个人也忙不过来,不得已从民间招了些伙计学徒来帮忙。 第二十五章 连环海船 多出的流民大约有两万人,为了便于管理,已经被归置成了一个个的百人队,每队自己推选出个领头的,作为队长,直接听命于刘文耀。 至于刘文耀为什么决定要带上这些流民,他也有自己的打算。 流民风餐露宿,衣食无着,年老体弱者早就被自然淘汰了,剩下的几乎都是青壮,只需几顿饱饭下去,又是一条生龙活虎的壮汉,而且他们一无所有,只得完全依附于刘文耀,多花些时间精心经营,定能成为一支仅属于自己的力量。 胡父所领的水营负责驾驶从海路走的大船,同时兼顾水上护卫,大船有近百条,除了天津卫原有的战船外,还有不少各大商帮的商船,特殊时期,刘文耀把它们全征用了。 胡父禀报道:“都督,咱们这百十条海船也是有大有小,大船能载四五百人,小点的也就能装个二三百,这还不算刘参军整理出来的米粮辎重,一旦装上货,人还得往下减,要不然到了海上,风浪一大,船就要翻呐。” 明代的海船多为平底沙船,便于近海和内陆航行,甲板面宽,底深小,上面载人,下层装货,吃水浅,装的货物过重就有倾覆的风险。 刘安拿翻开一摞厚厚的账本,补充道:“先说物资,官仓里的钱粮辎重和各类物资加起来,大概有三百多万石,分发给沿运河而下的百姓四十多万石,再抛掉带不走的,还有八十万石,每条船能装六千石,挤一挤也能装下。” “至于人这块,咱们从京城带出来的有就上万,大哥说要让全城的工匠手艺人随咱们一路,我搜罗了下,大概能有个八千,几大商帮的人少点,也有两三千,再加上杂七杂八,总数下来是个两万五,咱们的船也不宽裕,根本腾不出来空来安置两万流民。” 刘文耀转头问起熟悉船务的胡父道:“胡伯,咱们要是沿着海岸线走,避开海上的风浪,是不是就能多装些人?” “回都督,这样做的确能避开风浪,但却增加了触礁的风险,而且载重过大容易搁浅,反而更加麻烦。” 流民重要,粮米辎重也同样重要,刘文耀一样都不愿放弃,形势紧急,必须快点想出解决的办法。 忽然,他被几个装船的民夫吸引了注意,一艘沙船可能是装得太满,需要向旁边的船上匀上一部分,船工民夫就将两艘船的船舷并排在一起,用绳索绑牢,中间再架上一块木板,这样,民夫就可以顺畅地通过木板,把货物从一条船搬运到另一条船上。 刘文耀一拍大腿,大呼道:“有了,铁索连环,连环战船计。” 胡父是个三国爱好者,平日里闲来无事,总喜欢去说书人那里听上一段,生于江河之上的他,尤其喜欢连环计这一段。 “都督喜欢听书,那真是巧了,老汉也喜欢,想那曹孟德苦于军士” 一旁的刘安却眼睛一亮,抢先说道:“大哥,你是说用铁索把船都连起来,变成一条大船,这样就不怕风浪了,还能装更多的人。” “没错,刘安,快去组织工匠们操办,有什么拿不准的就和胡伯商量。” “知道了,大哥,我这就去。” 解决了流民的事情,刘文耀又回到了城内,往日的繁华热闹不在,变得萧索异常,大半的百姓已经南下,剩下的也是行色匆匆,争先恐后地往城外赶。 胡万正在带人挨家挨户检查,看看是否有遗漏,然后再堆上柴草等引火物,天津城是座雄城,又是京师的门户,河海要冲,刘文耀不准备给鞑子留下一砖一瓦。 胡万禀报道:“都督,城中基本上布置好了,只是百姓们撤离的有点慢,照这个速度,恐怕还得两日,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在鞑子前头。” 监视京城方向一直是张把头的责任,只是战马短缺,会骑马的士卒也少,消息传递不畅,传回的消息有大约一日的延后,昨天发生的事情,今天才能送到。 他带着歉意道:“据昨日传回来的消息,吴三桂的关宁军已在五日前到了京城,鞑子紧随其后,三日前到了,新的消息还没收到,我这就派人再去查探” 正说着,远处就奔来了一侦骑,快马加鞭地到了刘文耀等人的跟前才停,大声道:“都督,大队敌军于昨日离开京师,直奔天津而来” “大概有多少人,步骑各几成,有没有鞑军和火炮?” “人数两千上下,全是骑兵,至于有没有鞑军和火炮,这个不清楚了” 侦骑也不是专业的,能传回这么多消息已实属不易,要从头组建一支建制成熟的强军,根本不是三天两天的的事情,只能是一步步来。 “去通知冯大人,速度要加快,夜里也不要停了,务必明天一早把百姓全部运走,刘安那里也通知到,让他把流民都用起来,确保天亮就出发。” 翌日,天刚蒙蒙亮,刘文耀和几个心腹骨干,在码头上送别巡抚冯元彪。 经过一昼夜不间断的辛劳,总算连拉带拽地把百姓们都塞上了船,冯元彪带领不多的卫所军,坐最后一班船押后。 “冯大人,你和百姓们走运河,沿途经过很多州县,乱世人心难测,一定要多加小心,能靠岸就不要靠岸,以免横生变故。” “下官知晓轻重,定不会把百姓们带至险地,倒是都督的担子的更重,同样需要小心,闲话不多说了,保重。” “刘某在这里祝冯大人一路顺风。” 冯元彪的能力并不出众,要不然当初也不会被原毓宗等稀里糊涂地夺了权,但并不影响他是个好官,自始至终都保持着读书人该有的气节,忠君爱国,体恤百姓,在所有百姓成功转移后,才离开了他所镇守的天津。 刘文耀目送船队离开,才转过头,望着自己的心腹班底道:“该咱们了” 第二十六章 八旗汉军 从京师出来的敌军,昨日已到了离天津不足四十里的武清县,不出意外的话,巳时就能兵临城下。 距离近得已经不再需要如何哨探,都能知道的一清二楚,两千敌军即没有关宁军,也没有满清鞑兵,而是是汉八旗中恭顺王孔有德的人马,无数孔字大旗遮天蔽日,好不威风。 作为满清的仆从军,汉八旗的战斗力也很强悍,在与大明、蒙古的多次作战中都立下了功勋,威名赫赫,但一枪不放就夹着尾巴南逃,不是刘文耀的性格,而且也有伤勇卫军的士气,他决定和对方碰一下子。 但有性格并不等同于蛮干,他得提前做好布置。 大队海船已提前出发,领头的是胡万老爹,以及水营的人马,刘安从旁协助,刘文耀则带领着剩余的三千人迎敌。 巳时,孔有德大军准时到了天津城西门,望着城垛上一个个黑漆漆的炮口和密密麻麻的守军,停下了脚步。 每一个城垛子下都有一个炮口,细数一遍,竟有上百门,要是上百门火炮同时开火,别说是人了,就是钢筋铁骨也受不住。 孔有德疑惑道:“刘先生,你知道他们哪来这么多的火炮吗?” 作为接触过勇卫军的少数人,刘茂遐受吴三桂指派,只身前来协助孔有德,夺取天津城的存粮,他想了想,回答道:“回恭顺王,在下也不清楚,不过刘文耀此人嚣张跋扈,阴险狡诈,与闯贼作战时也多用火器取胜,将军还需小心为妙。” 如果刘文耀在此,定会对刘茂遐的评价感到惊讶,嚣张跋扈还好说,但阴险狡诈是如何得出的呢?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因为文人全凭一张嘴,对于得罪过自己的人,是从来不挑什么‘溢美’之词的。 闻言,孔有德不屑地大笑道:“用火器,我是他的祖宗,先生多虑了。” 他说这话是有底气的,登莱之乱后,他把巡抚孙元化经营多年的西洋火炮基地,连人带炮整个端给了满清,使得大明的坚城重镇,再也挡不住满清的铁骑,而且他自己的军中,就有不少使铳放炮的好手,那里会将名不见经传的刘文耀放在眼里。 而且,通过刘茂遐,他已知道了城中守军的组成,根本就是一群杂兵,甚至连兵都算不上,怎么可能会放在眼里,虽然没有带火炮,但两千骑兵全部是精锐,足能以一当十,当百,根本无须担心。 “要不先让学生去劝降试试,” “没那么多时间耗着,摄政王还在等我报捷呢” 孔有德挥了挥手,就有一千多骑士下了马,前面的穿重甲,持刀盾开路,后方则举铳开弓做掩护,慢慢地向城门处靠近,先行试探。 其实刘文耀根本没那么多炮,搜遍全城,也只找到两门,还锈蚀的不能用了,城垛上的炮口是用粗口坛子刷上黑漆伪装,用来迷敌军的。 就连城头上的守军也大部分是草人,只有不多的火器营军士守在城上。 密密麻麻的箭矢和铅丸打在草人身上,很快就倒下一大片,城头为之一空,还有的打在了伪装成炮口的坛子上,摔落下去,碎成一地。 “哈哈,假的,是坛子” 汉军发现了端倪,彻底没了顾虑,迈开大步越过护城河,聚集到城门之下,这时,忽然从城头扔下来无数的震天雷,砸在了他们头上。 震天雷已经过了改良,威力更大,足以炸断有足胫甲保护的小腿,而且炸开的弹片和铁钉,还能从下方射入缺乏保护的裆部。 轰轰轰 数不清的爆炸声过后,汉军倒下了一大片,剩下的赶忙后撤,同时把弓箭和铅丸,向着城头无目的地乱射。 压制住城头的守军,刀盾兵重新涌向城门,操起大刀重斧使劲劈砍,不多时,城门就被砍出了大洞,不等汉军们高兴,就从里面钻出了熊熊的火苗。 城门洞内早已被柴草等引火物塞满,但这难不倒汉军,就近从护城河中提水灭火,片刻后,火灭了,城门洞被清理出了一条可供人通过的甬道。 “哼,竟整些没用的幺蛾子”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现在,该好钢上了 孔有德轻蔑一笑,接着再一挥手,他身旁甲胄明显要好一些的骑兵就打着唿哨冲进了城里。 天津城由三个卫所扩建而来,是没有瓮城的,所以当城门一破,包括孔有德在内的所有汉军,都认为大局已定,战事基本上算是结束了。 但骑兵刚冲进去一小部分,就听又响起一声巨响,城门整个被炸塌,把大队挡在了外面。 “妈的,敢给老子玩阴的,看待会怎么料理你们” 孔有德正准备打马进城,却被突然而来爆炸吓了一大跳,风轻云淡的脸上,顿时浮现出了一丝狰狞,他挥舞着马鞭,抽打着部下,催促他们抓紧时间清理障碍。 对于先入城的那一部分骑兵,他并不担心,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老弟兄,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人数虽然少,但也不可能败给一群杂兵,说不定不等自己清理完障碍,城中的战事就结束了。 “恭顺王,快让人清理阻碍,支援先头的骑军,要不然他们就危险了。” “知道” “而且下一步要多加小心了,学生刚才就说过,刘文耀此人阴险狡诈,诡计颇多,对上了不可大意。” “嗯” 至于一旁刘茂遐的喋喋不休,孔有德从来就没往心里去过,只是维持了表面的尊重,因为吴三桂的面子,多少还是要给的。 城中,先头进城的二百骑兵,被数倍于己的步卒堵在了城门口。 骑兵对上步卒,莫说是数倍,就是十倍于己也能一战,而且取胜的概率还不小,但那说的是野战,要是碰上了城中巷战,失去了机动优势的骑兵,与步卒无异,手中的马刀甚至还不如步卒的长枪好使。 特别是眼前的步卒阵前还架着十几门虎蹲炮,领头的骑校再也不敢托大,立即令所有人都下马,把战马围成一圈,汉军们则在圈内,抽出鞍袋里的弓箭迎击。 勇卫军也不啰嗦,立即用虎蹲炮和震天雷招呼。 兀一接手,却是勇卫军吃了亏。 孔有德的部下多是辽民出身,弓箭射的准,火铳也打得不赖,可以躲在马匹后面从容射击,而勇卫军虎蹲炮射出的铅丸被马匹阻挡,手扔震天雷又不及弓箭射的远,难以杀伤后方的敌人。 第二十七章 最是财帛动人心 好在刘文耀早有准备,命人拿出了自制的抛射器。 抛射器其实就是个大号弹弓,古代的弹弓可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而是和弓差不多,因为没有橡皮筋,所以是靠弓身的弯曲来提供弹力的。 时间有限,勇卫军的抛射器做的很简单,就是几根韧性十足的长竹子,用牛筋绑成弓形,牛筋中间留一个皮兜,操作时需要三个人固定弓身,一人拉弓弦抛弹,射程比弓箭还远一些。 嘣 轰 啊 无数震天雷被抛到了汉军骑兵的头顶上炸开,或是滚落到人堆里再炸开,射出的弹片和铁钉就如同天女散花一样,无死角地雨露均沾,炸的汉军们哭爹喊娘,那叫一个凄惨。 很快,马匹围成的防御圈被从中间打成了筛子,一个个汉军挣扎着从中窜出,可迎接他们的却是虎蹲炮齐射,真可谓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待着不动也归西。 就在刘文耀准备上前补刀,给剩下的不多汉军最后一击的时候,炸塌的废墟处忽然塌开一大块,冒出了一个汉军头上的铁盔。 “将军,他们在这” “快跑” 尽管刘文耀有些意犹未尽,但还是转头就跑,现在的勇卫军不管在人数上,还是战斗技巧上,都跟汉军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根本不是靠勇气能填补的。 片刻后,通道被打通,孔有德望着满地被射成筛子的人马尸体,脸色越发狰狞。 死掉的都是跟随自己多年的精锐老卒,不少可能还在皮岛上的时候,就是从属关系了,都能叫上名字,要说没点感情,那是不可能的,而且手下的老弟兄可是他安身立命的本钱,死一点就少一点,完全不是光靠人数能补起来的。 而刘茂遐心里却有点幸灾乐祸,只是不好表现在脸上,孔有德对自己的敷衍,他怎能不知,但形式比人强,东主平西伯刚降了满清,自己又寸功未立,比不得孔有德这资历深厚的满清忠犬。 刘茂遐在心中暗骂,却不曾想自己的东主投降了满清,也成了和三顺王一样的走狗,而作为吴三桂幕僚的他,却是又在走狗之下。 远处的街口,勇卫军拼命奔逃的身影还很清晰,但已经快转到下一条街上去了。 不瞎的汉军们都看见了,孔有德自然也能看见,作为一名常年身居高位的老将,他再也难以平复心中的愤怒,大吼道:“给我追,杀光这帮狗娘养的” 死了这么多袍泽,其他汉军也愤怒异常,一个个奋勇当先,使劲抽打着胯下战马,恨不得立即擒住那些凶手,剜心剖腹,大卸八块,把所有能想到的酷刑都用上,定要让他们后悔来到这个世上。 可冲出去的骑兵没追多远,就一个个马失前蹄,栽倒在地上,惨叫连连,后方的好多勒马不住,也一头栽倒在了地上,汉军瞬间又折损了三十四人。 下马定睛一看,地上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许多拳头大、一尺深的小坑,上面有遮挡,不踩下去根本看不出来。 坑口只有拳头大,人的脚踩上去,都不一定能陷下去,而马蹄要是踩上去,那就不是折断马蹄这么简单了,在巨大的惯性下,会把马上骑士甩出去,不死也重伤。 这很明显不是刚挖的,而是事先准备好,专门对付骑兵的。 作为一名征战沙场多年的老将,一连串的失利让他清醒过来,明白了刘文耀的难对付之处,但他却没把对方当成是与自己同一个等级对手,仍然是蝼蚁,只不过是一个难对付的蝼蚁罢了。 “所有人都下马,化整为零,分成牛录自行追击,前后呼应,遇敌号角传讯。” 八旗汉军依旧用的是满清的军制,拨什库,汉人又叫领催,领十二人,五拨什库归一分得拨什库,又叫代子,领六十人,五分得拨什库组成一牛录,长官为章京,领三百人。 孔有德把大部队分成小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大队腾挪困难,不利于巷战,分成小队后就多了机动灵活,而且汉军中自有一套号角传讯系统,一方遇敌,可以很快地把信息传给其他小队,包括对方人数,方位,装备,向哪个方向移动等等。 很快,汉军大队就分成了一个个三百人的小队,分散开来,各自沿着街巷追击搜索,可让他们没想到的是,不仅没找到勇卫军,就连普通百姓的影子也一个没见,费了半天劲却光在城里饶圈子了,半点收获也无。 汉军们不得不扩大了搜索范围,各小队之间的距离也在逐渐加大,就在他们快要抓狂的时候,西南城角的一个牛录小队终于有了收获。 一群勇卫军士兵正赶着十几辆马车,往城外的方向逃跑,车上装的东西异常沉重,压的木质车架子不停地吱呀作响,拉车的骡马也累得口中吐沫,行进速度却依然快不起来,即使这样,逃命中的士卒也舍不的丢弃,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慌乱地前拉后推。 汉军的出现让他们吓了一跳,本来就慌乱的脚步变得更加无措,结果乱上添错,一个不注意把最前面的马车推的侧翻,掉出了满地白花花的大锭银元宝不说,还挡住了后面的马车去路。 这下好了,整个车队都走不成了,勇卫军士卒终于一哄而散,撒丫子乱跑。 汉军们一个个以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到马车前,扯下其它马车上的苫布,露出了车上的货物,竟全是成色上好的雪花银,点闪闪的,直欲晃瞎人眼。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面对着几辈子都赚不来的银子,汉军们一个个发了疯,争先恐后地往自己怀里塞,这时候,谁的军令也不好使,敢断财路就是自己的杀父仇人。 管队的章京见约束不住,也就放任不管了,反正在他眼里,拿下天津已是十拿九稳,无需多虑,还是先发了眼前的横财再说,他果断地拦下了正欲吹响号角的传讯兵,然后也抓起了一锭一锭的大银塞进自己怀里。 第二十八章 强弱之分 就在汉军们争先恐后地抢夺金银的时候,四周的墙头上出现了数不清的勇卫军,点燃震天雷引线,扔到了人群中,然后根本不看战果如何,扔完就消失在了墙头。 轰轰轰 已经不需要号角传讯,附近的其他汉军牛录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就朝这里聚集而来,可入眼的却是满地尸体,没死的也基本上失去了行动能力,在地上不停翻转哀嚎,痛不欲生。 三百人紧紧地聚集在一起,是震天雷的最佳杀伤环境,而且好多汉军嫌没趁手的家伙,就把甲衣脱下来装银子,等爆炸声一响,结果可想而知。 不等这里事了,远处又响起了急促的号角声,吃了大亏的汉军再也不敢停留,留下少量的人看守现场后,就纷纷向着报讯之处冲去。 原来是另一个方向的牛录小队因搜索的过于深入,脱离了大部队,被刘文耀带了多出几倍的人,堵在了巷子里。 汉军几乎都穿了甲,兵器多是马刀,每个牛录里还配备一定数量的火铳弓箭,而为了便于腾挪转移,勇卫营的士兵也几乎都是短兵器,近身肉搏的话,占不了多少便宜。 但刘文耀怎么会做赔本的买卖,城中房屋院墙内早就打通了一条条的暗道,火器营的士兵穿插其中,隔着院墙,扔出一颗颗的夺命铁疙瘩,打乱对方的阵型,然后刘文耀带人压上,依旧是震天雷开路,直炸的汉军找不着北,最后的近身肉搏环节,就没什么悬念了,以多打少,打的还是晕头转向的少数,几乎是一边倒的屠杀。 但不可否认的是,汉军的强悍远超出了现象,被人数上占据绝对优势的勇卫军切割成小块后,他们还能抱团反击,虽然最终双拳难敌四手,但依然给勇卫军造成了不小的损失。 就在刘文耀解决掉最后一个负隅顽抗的汉军后,一直跟随左右的张把头提醒道:“都督,汉军们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包上来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津城的正中方向,那里矗立着一座高高的钟鼓楼,是全城最高的建筑,上面伸出几杆颜色各异的大旗,正呈一定规律排列着。 “马上向北迂回” 临走前,刘文耀还不忘搜检出汉军的传讯号角,这玩意用牛角制成,可以发出几种不同的声音,汉军就是靠此来传递简单的警讯,虽然不会用,但扰乱对方的传讯还是可以的。 “报,两个牛录在城南遇伏,死伤过半” “报,一个牛录在城西遇伏,三百人全部阵亡” “报,我军号角被敌方截获,扰乱了传讯” 孔有德也带领着亲兵在满城搜寻勇卫军的踪迹,可被牵着鼻子,前前后后兜了好几个大圈,却连根毛都没追着,百姓的影子也一个不见,连个泄愤的对象都找不着。 听着四下乱响的号角声,城府再好的他也遏制不住满心的怒火,变得暴躁异常,加上不时传来牛录小队遇伏的消息,让他双眼喷火,几乎快要失去理智。 刘茂遐虽然和孔有德不对付,但越来越不利的局面也让他心急如焚,看到敌人对己方的行动了如指掌,总能抓住破绽,给汉军造成伤亡,却又能提前一步撤离,很明显也有一套传讯的法子,他赶忙四处找寻,结果一抬头,就看见了鼓楼上不断变换的大旗。 “恭顺王,快去先攻下鼓楼,擒下楼上操弄令旗之人” 不只是鼓楼上插了旗,城中的好多地方也有,以至于汉军们都忽略了这一点,被刘茂遐一语点破后,孔有德立即警醒,带人直奔鼓楼而去。 鼓楼上的士卒看到形势不对,立即点燃早备下的柴草,然后夺路而逃,可还没跑出多远,就被孔有德带人擒获。 鼓楼燃起大火后,城中四处乱响的警讯立马消失不见。 “报,在城东海运码头发现了大量船只停靠,已升帆起锚” 刘茂遐此时顾不得成见,忙进言道:“恭顺王,看来刘贼这是早有预谋,提前安排好了退路,满城丁口财货也被其转移,只有切断退路,生擒此贼,才能挽回损失,要不然,摄政王哪里可无法交代” 孔有德一愣,随即狰狞一笑,拱手道:“先生所言甚是,刚才多有得罪,请勿见怪,不过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孔某去办,不劳先生费心了” 刘茂遐刚欲再说什么,却惊觉寒光一闪,划过了自己的咽喉,他本能地捂住脖子,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只有一股股的鲜血从口中喷涌而出。 “赫你” 刘茂遐很快失去了生机,只是双眼却无法闭上,他心有不甘,满腹的韬略尚未施展,就稀里糊涂地死在了一个粗鄙武夫的手上,上天实在是不公啊 其实刘茂遐死的一点都不冤,满清军法甚严,就算是现在拿下刘文耀和他的勇卫军,也大概率是找不回满城的钱粮辎重了,而且还死伤了这么多汉军,回去是根本无法交代上峰的,正需要一个替罪羊来背下所有罪责,况且,孔有德作为一名征战沙场多年,战功赫赫的宿将,是无法容忍自己今天的狼狈相,被外人知晓的。 孔有德在刘茂遐的衣服上擦干了刀上血迹,大呵道:“此贼暗藏异心,勾结刘文耀在天津设伏谋害我汉军,现被本王识破,已就地正法。” 然后又下令道:“命所有人立即到城东集结,挡住刘贼的去路,拖延不至者斩。” 第二十九章 狭路相逢勇者胜 城东门,孔有德带领着剩下的汉军,结成一道防线,锁死了通往码头的必经之路。 一连串的失利,使得两千汉军损失惨重,只剩下了八百不到。 望着缩水严重的部众,孔有德的心在滴血,这可全部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更是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结果还没正式打开就折损这么多,实在是 哎,孔有德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好在他们的死也不是全无收获,终于摸清了敌方的命门,破掉了所有阴谋诡计,只是这带价有点太大。 望着另一头渐渐靠近的勇卫军,孔有德的脸上已满是狞笑,终于把这群只知四处乱窜的老鼠逼出来了吗,那么下一步,将让他们知道什么才叫打仗,什么才是强军。 另一侧,刘文耀带领着所有的勇卫军姗姗来迟,因为小范围的游击战最考验体力,辗转腾挪需要比敌人多跑几倍的路,需要时间去恢复。 去掉伤亡,勇卫军还剩下两千六百多,四百换一千二,已经是了不得战绩了。 虽然通过前期的布置和对地形的熟悉,主场作战的优势,取得了不俗的战绩,但敌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一直败在小伎俩之下,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 刘文耀穿着两层铁甲,顶着厚实的门板走在最前面,身边是同样穿着的张把头和胡万,然后依次是哨总,管队等各级将校,他一贯坚持的是身先士卒,并把这种风气带到了全军,使得勇卫军虽然成军时间不长,却出奇的有战斗力。 两侧则是陆黎带领的火器营,虽然依旧没有像样的火炮、火铳,但震天雷战术的成功运用却打开了另一扇光明的大门,变得更加得心应手,之前的杀伤也多是靠此取得。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没有试探、掠阵、弓箭压制等一系列开胃点心,直接上了正菜,双方人马咆哮着对撞在了一起。 两方正中的分界线上,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死亡战线,双方紧紧地挤压在一起,勇卫军士卒透过门板的空隙,把厚背腰刀捅进汉军的腰腹,而汉军也把弯曲的马刀,扎进后方的勇卫军身体,不时地有人重伤滚落在地,然后被不分敌我的大脚踩成肉泥。 两侧的火器营士卒则趁机把震天雷抛过头顶,扔到对方的阵营,一炸一大片,汉军弓箭手也拉弓抛射,命中后方的勇卫军。 这种高强度的刺刀见红,往往都会打成持久战,拼意志,拼胆气,看哪一方先气衰,失掉战心,另一方才能取得最终的胜利。 但出乎意料的是,还不到半刻钟,胜负就有了分晓,而且是勇卫军获得了全胜。 直接的原因是汉军全用的是马刀,有弧度,利于挥砍而不利于刺击,震天雷在此情形下,远比弓箭火铳更具杀伤,而且近身肉搏肩并肩,人挤人,再多的战斗技巧也没用,人多的一方占优,两千六对八百,三打一,勇卫军大优。 更深一层次的原因则是,刚刚取得大胜的勇卫军,在身先士卒的主将带领下气势如虹,勇气倍增,而孔有德率领的汉军却在最开始就折损过半,已为残军,且被神出鬼没的游击战法打的胆寒,人心思退,并不像他们的恭顺王那样自信满满,战意爆棚。 汉军溃不成军,像所有的溃兵那样,只知道转身逃跑,生怕落在别人后面,而不敢回头看上一眼,勇卫军越战越勇,一鼓作气追出几里,直追到海河边上。 孔有德被几个亲兵围在中间,彻底傻了眼,这个结果是他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不想自己“英明半生”,临了却栽在一个晚生后辈手里,且败的是如此彻底,毫无挽回的余地。 要他开口求饶是绝对做不来的,为了维护最后的体面,孔有德推开了身旁护着的亲兵,歇斯底里地道:“我乃大清恭顺王孔有德,鼠辈刘文耀,可敢和我一对一,光明正大地一战” 孔有德四十出头,不算老,身高体壮,又是矿工出身,两条膀子上有的是力气,加上常年身居高位,往那一站,气势还是有的,但唯一见过刘文耀的刘茂遐已归了西,他只能在众多勇卫军中,用眼睛拼了命的找寻。 勇卫军士兵们见状也不知该如何是好,纷纷拿眼睛看向了刘文耀。 孔有德认出了正主,只是没想到刘文耀竟然这么年轻,而且一点也不顾自身安危,敢于冲在最前面,略带惊讶地点点头道:“后生可畏啊,有些老夫当年的风范,只是不知你可敢与我一决雌雄呐” 胡万和张把头连忙拦在刘文耀的身前,生怕他头脑一热,就要下去与这老匹夫逞那意气之争,而且,孔有德身经百战,杀人无数,真要对上了,危险系数太大。 刘文耀却忍不住大笑出声,道:“一对一捉对,跟你?你脑子坏掉了,年纪也一大把了,整天竟玩些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羞不羞,再说了,我一大好华夏子民,怎么可能和那忘记自己祖宗,每天只知道跪舔满清臭脚丫子的走狗决斗,丢不起这人呐” 孔有德大怒,挥舞着长刀冲了过来,欲鱼死网破,可胡万和张把头等也不是吃素的,乱刀齐下,把他砍成了肉酱。 不消片刻,其他汉军也一一授首。 万胜 万胜 以三千新军完胜两千八旗汉军精锐,这战果放到那也能算得上是可圈可点,虽然用的全是些上不得台面小谋小计,但其实刘文耀深得了兵法之妙,那就是以强击弱。 古往今来的以少胜多,或是以弱胜强的成名战中,不管过程如何曲折,指挥如何精妙,构思如何大胆,归纳起来就一句话——以强胜弱,在局部形成优势兵力,击败处于劣势的敌人,只要这个过程不断重复,那迟早能在整体上抢占优势,获得最终胜利。 后世的一位伟人、着名军事家就把这种战术发挥到了极致,还创出了“十六字决”等一系列不同于古今中外的战法,刘文耀小的时候,就没少看这类影视作品,伟人的谆谆教诲,如黄钟大吕一般,时刻响在耳畔。 第三十章 南行 战后清点人数,发现在始终占据绝对优势的情况下,战损依然达到了三成。 直接死亡三百多人,六百多人伤势严重,暂时或永远失去了战斗力,剩下的也几乎人人带伤,各个见血,损失不可谓不大。 刘文耀的心在滴血,可勇卫营的士兵们却不这么想,击败了威名赫赫的八旗汉军不说,还斩杀一名亲王,实乃大明十数年未有之大胜。 望向自家都督的眼神都变得不一样,再加上来天津路上的精准预测,刘文耀现在几乎成了战神一般的存在,他们心中更加坚信一点,那就是只要跟着都督,就能打胜仗。 刘文耀没空去关注这些暗中发生的变化,他现在正忙的处理善后。 三百阵亡将士的遗体带不走了,那也不能丢下不管,只得烧成骨灰带到船上,六百重伤的更不能丢弃,能受这么重的伤,说明全是冲锋在前,作战勇猛的,好生医治,待痊愈后将是勇卫军的骨干力量,诱杀汉军时也下了血本,足足撒出去几十万的白银,现在得一一收回,而且从一大早到现在就没吃过东西,所有人都饿的前胸贴后背,赶紧吃些干粮,补充体力才是正事。 下一波敌军不知道什么时候来,击杀孔有德是占了出其不意,大意轻敌的便宜,可再一不可再二,刘文耀还没丧失理智,自大到觉得天下无敌,抓紧时间打扫完战场后,就放火烧城,走海路,踏上了南下的征程。 勇卫军离开的一天后,天津城外又来了一大队人马,领头的是肃亲王豪格,当初皇太极死后,他是多尔衮最强有力的皇位竞争者,可惜二人最终谁也未能如愿,多尔衮成了摄政王,豪格起起伏伏成了肃亲王,但也能从另一个侧面看出他的实力强大。 如刘文耀猜测的一样,满清入京后粮饷不济,打起了周边存粮州县的主意,集中了大量财货和漕粮的天津成了首选,在派出孔有德打前站后,多尔衮又把豪格的正蓝旗派来增援,势必要把天津的米粮弄到手。 “我们进城后就遇到了几万明军精锐的伏击,恭顺王大人领着弟兄们拼死抵抗,可还是寡不敌众,玉石俱焚了,只剩下了我们几个侥幸回来报信” 豪格望着仍在冒着浓烟的天津,脸上露出了一丝阴霾,他与多尔衮之间的恩怨已再无缓和的可能,多尔衮之前就多次借故打压,多亏了自己历年来功劳太大,支持者众多,才免遭毒手,虽然这次天津失利与己无关,但恐怕拦不住某些人的借题发挥。 “城中的守军和百姓往哪个方向逃了?” “回肃亲王,他们一路从海上向南逃窜,另一路虽然没见,但后来小的们在运河码头上发现好多通行过的痕迹,猜测应该是沿运河南下了” “嗯,行了,你们去告孔有德一声,就说本王收到信了” 话音刚落,两旁肃立的正蓝旗巴喇牙护军就抽出腰间的顺刀,手起刀落,送几个倒霉汉军去见了阎王。 豪格又挥手召过一名商人模样的汉人,道:“你们商帮走南闯北,熟悉道路,本王想追回那些不知死活的叛逆,范东主可有什么办法?” 商人正是后世位列八大皇商之首的范永斗,此次入关,他协助提供军需情报,出了不少力,原本在天津已安排好了内应,可因为判断失误,栽在了刘文耀手里。 “回肃亲王,海上的那一路是没办法了,但运河这一路还大有可为,运河水情复杂,且多有淤塞,走的快不了,只需派精骑沿官道日夜追赶,定能在德州一带将之拦下。” “嗯,那就这么定了,还烦请东主派人引路。” “肃清王折煞了,此乃范某分内之事。” 入夜,在随着波浪上下起伏的海船上,刘文耀正独自一人趴在船头上远眺,但其实什么也看不见,月暗星藏,四下漆黑如墨,只有海浪拍击船舷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 除了掌舵的水营军士,其他人都已睡去,刘文耀把舱房让给了重伤的士卒,自己则和众人一起,挤在了并不宽敞的甲板上,腰间照理栓了根绳索,以防止夜里睡熟了滚落海中。 他脑中反复过着最近发生的一切,同时也在考虑下一步的路怎么走,南京到底是个什么情况,自己这些人去了该如何立足,在哪里立足,全都是问题,现在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搞不清楚。 来到这个世界已好多天了,刘文耀却没睡过一个好觉,精神和肉体始终处于紧绷状态,虽然好半天也理不出个头绪,但身体再也撑不住,靠在船舷上沉沉睡去。 梦中,他又见到了爷爷那慈祥的脸,自己则兴奋地说着这段时间的离奇遭遇 因为这个季节的海流是自南向北,所以海船不能顺流南下,全靠船把头通过风帆来操控航行,只是需要多费些时日。 大海上一望无际,海天相连,又没有后世的各种污染,景色美得简直不像话,对于大部分没见过的海的勇卫军来说,简直像仙境一样,正好用来缓解连日大战造成的疲劳,但过了最初几天的新鲜劲后,再看就单调乏味了。 而且勇卫军多是青壮,正是精力充沛的年纪,一个个的憋得难受异常,刘文耀就把他们组织起来,在颠簸的船上练习站军姿,做俯卧撑,放出彩头来比试摔跤,反正不能让他们闲着。 将校们则是被召集到一块,作战后总结。 陆黎操着他浑厚的嗓音,兴高采烈地道:“这震天雷真他娘的好使,扔出去一炸一大片,打的二鞑子们哭爹喊娘的,那叫一个痛快啊” 胡万却撇撇嘴,不屑地道:“震天雷是好使,但最终决定战场胜负的还是近身缠斗,你没见孔有德最后不上当了,堵住咱们的退路,还不是靠我们第一营的弟兄们拼刀子见红,” 第三十一章 暗处的追兵 “要没我们火器营先杀灭了对方锐气,你们能拼得过那群八旗‘汉军’,他们可是自小关外苦寒之地长大,胳膊比你的大腿都粗,在占尽优势的情况下,你们还折了好几百人” “行,这点我认,但震天雷那玩意太贵,拳头大一个铁疙瘩,就得花掉五钱银子,再厚的家底也经不起这样败啊” 一提到钱,陆黎嘴也不那么硬了,因为天津一战,什么东西都是敞开了用,几乎把赶制出来的五万多个震天雷全耗费干净,而且这玩意不仅仅是费钱,所需的材料,例如硫磺、硝石等属于军需管制物资,平常很难买到,也幸好是天津商贸发达,货物种类齐全,要不然连花钱都找不到地方。 张把头咳嗽了几声,打圆场道:“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打仗可不是闹着玩的,要不然也不会把咱大明的国库都掏空,不过火器的确是军中利器,当年贼酋努尔哈赤就是被宁远城头的将军炮轰死的。” 话还没说完就又是一阵咳嗽,他作为亲兵营把总,时刻护卫在刘文耀的左右,不知挡下了多少明枪暗箭,不到半个月,全身的大伤小伤就多达十几处。 刘文耀上前拍了拍张把头的后背,给他顺了顺气,然后对二人道:“行了,叫你们来是总结得失的,不是来争功劳的,此次大胜,谁出力都不小,缺了谁都不行,而且我相信,凭着一战击败顺军的制将军刘芳亮,二战歼灭两千精锐‘汉军’,阵斩恭顺王的战绩,咱们勇卫军的名头已经打出去了,用不了多久,全天下都会知晓。” 闻言,胡万和陆黎都面露喜色,扬名立万,谁人不想? 但刘文耀话头一转,泼冷水道:“但不管是顺军还是八旗‘汉军’,都是吃了轻敌大意的亏,咱们勇卫军的斤两,自己人得清楚,三千人对两千,赢了就这么高兴,说明你们心中也认为咱们不如孔有德的手下,而且咱们不眠不休地做了那么多的布置,陷阱,最后还得拼刀子见红,说明咱们做的还远远不够。” “说起拼刀子见红,对方还是栽在了轻敌大意上。” 刘文耀下了船仓,里面有二百多杆码好的火铳,都是从八旗汉军哪里缴获来的,制作相当精良,铳身上还印有“王天相”三个小字。 他随便拿起一杆来到甲板上,熟练地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倒入引药,再从前端倒入发射药和铅子,抽出通条捣实,点燃火绳,三点一线,对准远处的一群海鸟,扣下了龙头扳机。 砰 一声闷响过后,百米外的一只海鸟应声而落,掉在了海里,瞬间引得勇卫军士卒们的叫好声不断。 “好” “都督神勇” “竟然能打这么远” “啊,都督还会打铳” “都督啥不会” 其实对于火铳,刘文耀并不陌生,小时候对枪械管理不那么严格的时候,几乎家家户户都备着土枪,冬天打兔子防狼,进山围猎,样样离不了,他爷爷也有一杆,和火铳差不多,对刘文耀也不那么溺爱,很小就教着打放。 刘文耀收回火铳,严肃地道:“要是孔有德不那么自大,在减员过半的情况下,依然选择了和咱们欺身近战,而是把火铳拿出来,那么不等咱们近身,就得倒下许许多多的弟兄,等待咱们的,可能也就是另一个结果了。” “所以得全力发展火器,不光是武器方面,训练上面下的功夫也远远不够,咱们现在的名头打出去了,下一次别人就不会再轻敌大意了,等到了南京后,第一件事就是继续整军,加紧操练。” 满清入主北京后,京师一带的局势更加动荡,大量残留下来的顺军纷乱异常,为了平定乱局,多尔衮把豪格的所有人马都紧急征召了回去,另有他用,虽然豪格对八旗汉军被歼仍耿耿于怀,但追击一事只好暂时作罢。 冯元彪在不知不觉间逃过一劫,他带领着百姓沿运河而下,沿途谨小慎微,从不敢靠岸,吃喝拉撒都憋在船上解决,好在一切顺利,待行驶到济宁附近,离南京已经不远时,所有人的心都放了下来,但殊不知真正的危机即将来临。 俗话说,皇帝不急太监急,对于范永斗这样只注重利益,而不顾家国大义的商人来说,同样如此,虽然满清大军放弃了对天津军民的追杀,但他却一刻也没放松过,坚持要拿一裔同胞的血肉,来作为往上攀登的垫脚石。 河南睢州城内的一座府邸内,范永斗正与一名身材壮硕的军将相谈甚欢。 “范东主大驾光临,许某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那里那里,我不过就是个商人,那经得起许将军如此厚待” 姓许军将名叫许定国,在河南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原先做过山西的总兵官,后因罪被免,北京沦陷后,他纠集大量散兵游勇劫掠乡里,自成一家,此时,崇祯帝自缢,南京尚未选出新皇,残存的大顺军也占据着河南的不少地方,局势纷乱异常,许定国就以河南总兵官自居,与驻守归德府的巡抚越其杰、巡按陈潜夫,结寨自保的南五寨首领李际遇等相结犄角,互为声援,势力很是不小。 “范东主,定好的十万石米粮今日就可起运,为了安全起见,老父将派犬子护送,定可万无一失。” “那再好不过,既然将军如此豪爽,那范某也豪气一把,来人哪,把东西抬进来。” 很快,商行的伙计就把几个沉甸甸的大箱子抬进了正堂,一一打开,雪花银的异彩立马充斥了整个大厅,晃的人睁不开眼。 一见到银子,许定国瞬间笑得合不拢嘴,左摸摸右看看,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了。 “东主真是大手笔啊,不像我们这些苦哈哈,整天没日没夜的拼杀,却还得自己找吃食,真不知道到底是给谁守土卖命” 闻言,范永斗嘴角上扬,蛊惑道:“常言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将军如此英雄了得,何不随范某一起共侍明主,现在正是用人之际,摄政王殿下又求贤如渴,将军去了,至少也不会比三顺王差了” 第三十二章 鲁桥镇 “这” 其实二人已打交道多次,对双方的底细都一清二楚,但一直都没说破,此时范永斗却忽然点破了这一层,让许定国有点不适应。 “此一时,彼一时,我主摄政王刚带着满清铁骑击溃了李自成的大顺军,李闯有多厉害,就不用我多说了,又收服了平西伯吴三桂的关宁军,更是如虎添翼,问鼎天下那是迟早的事情,早一天归顺,就多一份晋身之资,赶完了,可没这福分了。” 范永斗商人出身,做什么都以利益为主,他想着此时若是能拉拢许定国成功,首先就能省下一大笔买粮钱,都是一个阵营里的阶级兄弟了,还好意思要钱吗? 而许定国也不是初入江湖的雏鸟了,他虽然知道范永斗说的都是事实,也有些心思投奔,但更多的是想先做壁上观,待价而沽,而且也舍不得这到手的银子。 于是他打哈哈道:“范东主言之有理,可这么大的事情,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只能徐徐图之,还先麻烦东主替我表明心迹,占个位置,也好日后相见啊。” 说完,两人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对了,还有一事,正好要麻烦许将军。” “东主请讲。” “我满清大军在天津时候遭到了一伙贼人的暗算,肃亲王对此大为恼火,但无奈贼人跑的实在是快,已到了济宁一带,如果将其拿下,不仅可以作为将军的投名状,他们所携带的大量财货也可用来养军,一举两得啊。” “哦?还有人敢撩满清的虎须,那肯定不好对付” “一群残兵败将,钻了空子而已” 微山县鲁桥镇隶属于山东省兖州府的济宁州,是一座因运河而生的大集镇,往日,“船舶往来,商旅辐辏”,“日中贸市群物薄,红毡碧碗堆如山,商人嗜利暮不散,酒楼歌馆相喧阗”,今年因大顺军攻陷北京,漕运断绝,少了许多生计,但依旧比其他地方要繁华热闹许多。 冯元彪带领百姓正好行至于此,大小船队不下数百,拥塞江面,绵延数里,鲁桥镇的商贩已半年没开张了,见到这么多的船只经过,争先恐后地沿河叫卖,招揽生意,似乎又回到了往日的太平年景。 吃喝拉撒都没离开过船上的天津百姓早就憋坏了,纷纷躁动起来,嚷嚷着要停船休息,就连不少的官员小吏也想上岸去休沐一番,洗洗身上的风尘,但冯元彪谨记刘文耀的嘱托,顶着众人的不满情绪,严禁船只靠岸。 临河最大的酒楼叫太白楼,一旁的凉棚内,坐着身穿常服的河南巡按陈潜夫,以及几个随从亲随,见冯元彪所成的船只经过,赶忙起身,高声道:“冯大人安好?玄倩在此等候多时了。” 冯元彪闻言,抬头向河边望去,正看到一名官员拱手执同辈礼相迎,二人之前见过,认的是河南巡按陈潜夫,于是停船回礼道:“原来是越大人,失敬失敬,不知等候在下所为何事?” “冯大人携百姓南归的高义尽人皆知,眼下已即将进入南直隶,正需要人引荐,玄倩不才,愿当引荐之人,且昔日一别,你我也有些日子没见了,何不小酌一杯,叙叙旧。” 陈潜夫说的合情合理,冯元彪一寻思,自己带着数万百姓南归,还没和南直隶打过招呼,就这么贸然前去,的确于礼不合,眼下就快到了南直隶的地界,应该已经安全了,而且百姓们在船上憋的难受,早就怨声载道了。 于是他就顺应民意,下令停船靠岸,官吏百姓无不欢声雷动,争先向岸边驶去。 可他的命令却遭到了原天津总兵曹友义的反对,在原毓宗和娄光先为祸天津,率先投降李自成的时候,曹友义也是坚决忠于大明的少数人之一,此时也带着五百家丁,虽众人一同南归。 “冯大人,你忘记刘文耀都督的嘱托了吗,乱世人心思变,不可不防,且他一个河南巡按,为什么要跑到山东境内来专程等候,必有所图。” 明末文贵武贱,冯元彪被一个武官质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不高兴地道:“别拿刘文耀出来压我,本官为官多年,岂能不知道利害,陈潜夫和我同朝为官,不可能无故加害,要不然残害同僚的名声传出去,他还在不在官场待了,而且咱们此去南京,的确需要一个引荐人在前打点,这是规矩,你是武官,不懂也正常” 曹友义见拿文武之别说事,瞬间也有些上头,大声争执道:“规矩,规矩,乱世中的规矩要是顶事,你怎么会被原毓宗等人夺了权,还差点丢了性命” “放肆,本官怎么行事,用不着你来教。” “我一个武夫,怎敢教大人,不过让我靠岸,是万万不敢的。” “请便。” 二人一通争执,闹得不欢而散,冯元彪自去太白楼赴宴,百姓们也纷纷上了岸,而曹友义则带着自己的眷属和五百家丁留在船上。 事情还真让曹友义说中了,半个时辰过之后,远处出现了一队骑兵,直奔鲁桥镇而来,运河上下游也出现了不少船只的影子,上面全是密密麻麻的士卒,很明显来者不善。 曹友义见状,赶忙大呼,招呼百姓们上船逃离,同时立即派人去通知冯元彪,但几万百姓如撒胡椒面一样遍布镇子各处,仓促间怎么聚拢的起来,商贩们又集体变了脸,掏出了暗藏的刀枪棍棒,就是太白酒楼的门外也出现了很多面目不善的大汉,报信之人根本不敢靠近。 见事不可为,曹友义只得招呼自己的家丁火速开船,从运河的一条支流冲了出去,但冯元彪和其他百姓们就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全被人包了饺子。 太白楼的三层雅间内,冯元彪听着外面传来的阵阵惨叫,怒不可遏,正瞪圆了眼睛,死死地盯着着满屋子的持刀壮汉,他的随从已全部被人制住,动弹不得。 “陈潜夫,你这是在干什么?就不怕背上残害同僚的恶名吗?” 第三十三章 海州遇险 “冯大人严重了,在下接到密报,说是有不少的顺贼余孽藏于南归的百姓之中,图谋不轨,怕逼得紧了,逆贼狗急跳墙,对大人不利,所以才出此下策,还望见谅,不过这也是为了您好,要不然带着一群顺贼余孽去了南京,那可就生出百张嘴也说不请了,至于残害同僚之恶名,又从何说起啊?” “你” 在原本的历史上,陈潜夫这个人的名声并不太好,虽然最终誓死不降满清,但也掩盖不了他为人狂放不羁,贪财好色,行为不检的德行。 现在的他并没有降清,也没有降清的意图,只是受了许定国的蛊惑,前来拦下南归的天津百姓,事成后,约定搜刮的财帛二人平分,至于里面有没有顺军余孽,他根本不清楚,也不需要清楚,升斗小民的性命,怎么会放在高高在上的陈大人眼中。 但对于冯元彪,他却没准备加害,因为残害同僚的恶名谁也担当不起。 为了这次拦截,许、陈二人也是下了不少功夫,整个镇子早已被屠戮一空,全部换成了许定国的手下,他们在河南的时候就常常劫掠乡里,杀人越货早就顺了手,丝毫没有心理负担,而且就算此计不成,也还有后手,定叫天津来的肥羊们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紧接着房门被推开,一个身材壮硕的武将走了进来,衣甲上还沾着新鲜的血迹。 来人正是许定国,他一进来就大刺刺地拉过把椅子坐下,旁人立即加了碗筷杯盏,斟上了酒。 陈潜夫忙问道:“许将军,顺贼余孽可全都拿下了?” 许定国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才咂着嘴道:“你我二人亲自出马,顺贼余孽还能不手到擒来,只不过有几只漏网之鱼从泄洪道跑了出去,我已派人去追赶,相信用不了多久就能抓回来。” “如此甚好,对了,忘记介绍了,这位是天津巡抚,冯元彪冯大人,也是此次的苦主,受尽了顺贼余孽的胁迫” 见陈、许二人如此作态,冯元彪无尽懊悔,恨自己不听曹友义的话,更无颜面对刘文耀和满城的百姓,心下一横,夺过一把腰刀,就向陈潜夫猛扑过去,但在强敌环伺的酒楼中如何能如愿,还没冲出两步,就被许定国的手下乱刀砍死在地。 陈潜夫脸上骤然变色,惊道:“哎呀呀,这可如何是好,些许小民,杀就杀了,无足挂齿,但冯元彪可是天津巡抚,从二品的朝中大员,事后追究起来,可教我如何是好,许将军啊,你的手下怎么如此不知轻重?” 许定国却继续品着杯中的美酒,淡定地道:“慌什么,冯元彪是被潜藏的顺贼余孽谋害的,与你我何干?” 陈潜夫一愣,随即明白过来,连声道:“对对,这伙余孽真是无法无天,朝廷命官说杀就杀,实在是可恶,定要好生梳理一番,一个都不可放过” “那还用说” 就在冯元彪和天津百姓于鲁桥镇惨遭横祸的时候,刘文耀一行人行驶到了海州附近的海域,此处离南京已经不远,所以船队转至了离海岸线不远的航道。 所有的船上都挂着认旗,是与先行的勇卫军用来传递讯号的,刘安和胡父先走了一日,算算日子,可能已经到了南京。 谁知,刚转过鹰游山,就望见远处的郁洲岛上冒着的滚滚浓烟,其中还有不少的人影穿插其中,显然是起了乱子。 在郁洲岛的人上也看到了刘文耀一行的船只,随即派出了一条小船驶来。 小船一靠近刘文耀乘坐的大船,胡万一眼认出,其正是跟随自己老爹的水营军士,也是自己的发小,胡老六。 “老六,你们怎么上了郁洲岛?发生了什么?我爹咋样?” 一连串的问题把心急如焚的胡老六给问懵了,都不知道先回答那个好了,只是冲着刘文耀结结巴巴地大喊道:“都督都督,刘参军和和胡把总快顶不住了” “什么?” 先行的船队上不仅有刘安和胡父等亲信,几万工匠流民,更带着勇卫军所有的钱粮辎重,可以说是刘文耀全部的身家,损失不得,眼下什么也顾不上了,火速增援才是最紧要的。 刘文耀立即下令,火速登岛,每个人都知道情况紧急,所以船只刚一进浅水区,就在急不可耐的胡万带头下,一个个跳进了水里,抢滩上岸。 刘文耀也是涉水上的岸,很快,在胡老六的带领下,看到了正在拼死抵抗的刘安和胡父。 岸上,刘安和胡父等被人团团围困在了一片丘陵上,虽然他们有两三万人,也建起了简单的防御工事,但能称的上士卒的,也就胡父带领的八百多水营,其余青壮甚至连件像样的兵器都没有,指挥上也顾此失彼,四处漏风,被远少于他们,大约五、六千的敌军扯开了好几个大口子,形势岌岌可危。 一刻都不能等了,刘文耀立即带着两千勇卫军猛攻了过去,对方也发现了他们,分出一半的人马前来阻拦。 双方对撞,激烈异常,刘文耀身先士卒,手中的长刀就像是长了眼睛,从不和对方的兵器磕碰,却总能瞅准空档,划开对方的血肉,胡万揪心老爹的状况,作战更是神勇,抄着一根铁棍,突入到敌军之中大劈大砸,在他手上能挺过一招的都屈指可数。 见两位将领都如此勇猛,逢战必胜的勇卫军更是有如神助,不到片刻时间,就摧枯拉朽般地杀溃了敌军,丝毫不待停顿地继续向前挺进。 这一波操作把敌将都看傻了,见过能打的,可却从没见过这么能打的,仿佛自己派去的三千多人不是士卒,而是三千头猪,而且还是绑好倒挂在架子上的待宰肥猪。 其实刘文耀心中也有些纳闷,勇卫军什么时候变这么强了,要是照这样下去,自己说不定也能横扫宇内,争王称霸,但他眼角扫过敌军的身上时,瞬间明白了过来,是对手太弱了。 第三十四章 摧枯拉朽 这次对上的敌人实在是太弱了,比起之前交过手的顺军、八旗汉军那简直是天上地下,大部分连盔甲没有,还裹着明军的鸳鸯战袄,说是战袄,其实就和件烂棉衣差不多,五月的天气已经很炎热,也不怕裹出痱子。 再加上勇卫军养精蓄锐多日,浑身的精力都快要憋不住,正缺一个释放口,而敌军攻打刘安他们多时,早就累得气喘吁吁,后继无力。 剩下的战斗再无悬念,敌军反应过来想跑,却已经迟了,被士气如虹的勇卫军追出好几里地,除了为首的敌将及二三百亲随有马逃掉外,其他的几乎都做了刀下之鬼。 “大哥,你终于来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全怪刘安无能” 本来见到刘文耀,刘安还很开心,但听着战场上遍布的惨叫哀嚎,瞬间又难过起来,他虽老成了不少,但说到底,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胡父也一连歉疚,在胡万的搀扶下告罪道:“都督,这事不能怪刘参军,全是老汉的错,辜负了您的厚望,责罚多重也应该” 胡万急了,道:“都督,我爹他尽力了,还受了这么重的伤,没功劳也有苦劳啊” 刘文耀连忙摆了摆手,劝住几人道:“别总说责罚责罚的,本都督是那么不明事理的人吗?你们带着八百没训练过的士卒,被几千乱军围攻这么久,没彻底溃散就已经很不容易了,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先救治伤员,敌将也跑了,不知道会不会杀个回马枪,抓紧时间修补防御才是正事。” 有了主心骨,一切又变得井井有条起来,但忙活完一切之后,也到了夜半,乱军可能被勇卫军的剽悍吓到了,一去之后就再没回来。 但刘文耀却不敢大意,安排好值守后,才有时间把几个亲信班底召集到了一块,同来的还有之前在天津时各商帮的代理人,好多海船都是他们提供,所以也一并流落到了郁洲岛。 刘安先把分开这段时间的遭遇一一道来,原来他们准备直接到松江府登岸,寻找一处码头等待后续队伍的到来,可一过海州,就遭遇到了大量的海匪袭击,在损失了一定船只后,不得已退回海州登岸,结果上岸没两天,又被一伙乱军发现,刘安就和胡父组织工匠流民构筑防御自保,但乱军到底人多势众,防御工事的作用也有限,在接二连三的围攻下,险些全军覆没,幸好刘文耀及时赶到,要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一名徐姓商人托着受伤的胳膊,满脸苦闷地道:“那伙海匪应该是海主郑一官的手下,他们向来只在福建一带活动,这次不知怎么来了南直隶,连郑家认旗也不顶事了,白白浪费了我每年大几千两银子的年敬” 郑一官就是郑芝龙,原先是福建沿海一带势力最大的海匪头目,后接受招安,作了闽海的海防游击,虽然归顺朝廷,但依然多行劫掠之事,过往商船必须缴纳不菲的孝敬,否则必定是船毁人亡,徐姓商人是浙江衢州龙游商帮的人,和郑氏集团打交道不少。 刘文耀算了算日子,略一沉思,心中顿时明了,看来南京快要选出新皇了,郑芝龙这是来讨封的,但为了能讨到更高的爵位,就必须亮一亮自身的实力,而封锁南直隶一带的海域,是最直接而有效的办法。 “连累东主们受伤,刘某心中有愧,在这里给各位赔不是了,不过大家放心,类似的事情,绝对不会出现第二次,除了之前说好的货款外,额外再加三成,劳烦各位东主想想办法,让咱们能早日到达南京。” 在天津的时候,刘文耀就把几大商行的货物全买了下来,约定平安到达南京后予以支付,这么做并不是为了彰显仁德之风,而是他也同样明白官场的规矩,不能冒失地直接前往南京,需要一个引路人,这些商帮树大根深,与官场之间的关系更是盘根错节,正是最佳人选。 果然,商人要钱不要命的本性是改不了的,一听有钱拿,几个商人立马就忘记了遭受的苦难,变得生龙活虎了起来。 “有刘都督这话,咱们还瞎担心什么,等明天一早,我就派人去疏通,看能不能放咱们过去” “海上过不去也无妨,我在淮扬一带也有些门路,咱们可以走陆路去南京” “我也有办法” 送走了几个商帮的代理人,就只剩下刘文耀的亲信班底了,不过还多出了个杜勋,他在天津城下被救出后,就一直跟随着勇卫军,觉得这样有安全感,甚至是与之交好的冯元彪相邀,他也没离开。 不过他感觉没错,否则的话,可能也成了许定国的刀下之鬼。 杜勋见几人都齐刷刷地望向了自己,连忙起身道:“都督您忙您的,咱家去别去溜达溜达,年纪大了,觉少,不过三更睡不着” 刘文耀想起杜勋曾经当过监军太监,想必是知道些兵事的,而且人老成精,在宫中混迹了这么多年,肯定有其独到的地方。 于是拉住了杜勋,笑道:“杜大裆哪里话,论年纪,我们都是小辈,有许多事情还要公公来参详参详,指点一二” 几个残存乱军被五花大绑地押了过来,虽然没死在战场上,但活下来的罪也不好受,被愤怒的流民打的几乎没了人样,若不是刘文耀交代了要留活口,那么他们几个人早就被打成连骨肉馅了。 刘文耀看着以奇怪姿势五体投地的几人,沉声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什么要攻击我勇卫军?” 勇卫军的名头还没传到海州,残存的几人自然不知晓,甚至连勇卫军是顺军、土匪山大王,还是从哪冒出来的也搞不清楚,但并不影响他那一套熟练的求饶说辞。 “原来是鼎鼎大名的勇卫军,将军饶命啊,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贵军,实在是罪该万死,但小人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三岁幼儿需要供养,望将军大发慈悲,绕我一条狗命啊” “废话真多,杀了我这么多人,就没想过他们也有父母妻子要供养?” 刘文耀摆了摆手,两个士卒架起求饶的乱军走向了远处,不多时,传来几声闷响之后,就安静了下来。 第三十五章 江北四镇 “到你了” 被点到乱军吓的面如土色,忙不迭地争着回答道:“将军,我说,我说,我们是江北淮安镇的大明官兵,接到上锋命令来海州劫掠筹饷,结果正探查到贵军停船靠岸,且看起来财货颇多,就一道抢了” “你们淮安镇总兵是谁,有多少人马,驻扎在什么地方,白天跑掉的军将叫什么?” “我们总兵大人是刘泽清,对外宣称有二十万人马,其实只有八万多,沐阳、宿迁、邳州、清河和盐城等地各驻扎一万到三万不等,白天跑掉的是驻守沐阳的参将王恩铭,副总兵王遵坦的亲侄子。” “在海州附近,除了刘泽清,还有谁的兵马?” “那就多了,江北一共设了四个军镇,除了淮安镇,其它三家分别是高杰驻守的泗州镇、刘良佐驻守的庐州镇和黄得功驻守的扬州镇,每镇兵马几万到十几万不等,不过几个总兵之间都不和,经常相互攻杀,对了,泗州镇的总兵高杰和河南许定国也不对付,听说是许定国杀了高杰的家眷。” “南京现在什么情况了,又是何人当政?” “南京小的就不知道了,全靠朝堂上的大人们费心” “这些军中机要,你怎么知道的如此清楚?” “回将军,小人叫李泽海,是王恩铭手下的游击将军,所以这些机要,小人也知晓一二。” 胡万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原来还是游击将军啊,真是带得一手好兵” “军爷莫笑,小人的游击将军本就是花钱买来的,才当了半个月,还没回本呢” 李泽海的话,把在场的众人都逗笑了,尤其是胡万,几乎笑的快断了气,但在军中待过的陆黎、杜勋等人,虽然也笑,但只是简单的一笑而过,绝没胡万那么夸张。 大明末年的军纪败坏,战斗力低下,只要在军中待过的都知道,除了各级将官身边少数精锐的家丁外,其它几乎都是来充数的,欺负手无寸铁的百姓神勇无比,样样精通,但一碰到硬茬子就光会逃跑,特别是在有数的几只强军接连覆灭后,情况更是如此。 众人又问了一些其他事情,见再也问不出什么了,就让人把他们押了下去,好生看管。 “没想到南直隶也乱成这样,真不知道南京的部堂高官们是干什么吃的。” 刘文耀对于明末的历史所知有限,当初定计去南京,也是觉得北方元气大伤,而江南没受到顺军的荼毒,相对比较安稳,没想到竟也是如此,不由得有些气恼。 他环视了一圈,道:“海上过不去,陆上全是兵,都说说,对于咱们面临的形势,你们有什么想法?” 胡万一拍胸口,大大咧咧地道:“都督,咱们这是掉兵堆里了,不过没什么好怕的,就像今天这样的,再来几万,咱勇卫军也不怵。” 陆黎接话道:“那要是来上十几万呢?咱们就这么三千人,再能打也架不住十几万人的车轮战啊” 刘安道:“可以把流民训练成兵,在这几天的遭遇中,好些流民表现不错,胆气也足,只要稍加训练,就能顶上大用。” 胡万有些不屑,道:“流民?他们能顶什么事,一个个瘦的跟猴似的,别一见了真章,就成了淮安军那样的软脚虾” 陆黎笑道:“那也得看跟谁,半个月前你不也是软脚虾,自从跟了都督,才变的生龙活虎” 胡万见旧事重提,立马被针扎一样跳了起来,指着陆黎的鼻子,骂道:“好你个姓陆的,怎么总爱抬杠,要是对我有意见就直说,咱找个没人的地方单练” 胡父一巴掌拍在胡万的后脑勺上,呵斥道:“没大没小,都督还在呢,一点规矩都不懂,看我一会怎么收拾你” 张把头出来和稀泥道:“胡把总说的也对,流民饿的久了,亏了身体,短时间内顶不上事,但有兵就是草头王,三千人是少了点,还是得想想办法,来时候我看附近海里的大鱼不少,是不是可以捞点补充下荤腥” 刘安又道:“抓鱼的事情可以慢慢来,但有件事情拖不得,今天的大战下来,多了很多伤员,咱们不缺医,但少药,要是没有足够的药材,伤员们恐怕挨不了几天” 几人所说的,都是勇卫军目前面临的现状,只是各有侧重。 待众人说完,刘文耀拍板道:“目前形势对咱们很不利,南京暂时是去不了了,先站稳脚跟再说,明天,从流民中挑选出三千身体壮实的,充作步军,由我和张把头亲自训练,再挑懂水性的,凑齐三千水军,由胡伯带着出海捕鱼,同时防备海上的水匪,剩下的交给刘安,连同天津的几千匠户学徒都一并组织起来,选块合适的地方建城立寨,寨子不用多复杂,能容下咱们这么多人,方便解决吃喝拉撒就行,但防御措施一定要全,还不知道得在这待多久,最后是胡万和陆黎,负责巡视陆上,发现来犯之敌后立即回报,你们俩向来不和,这次正好磨合磨合,但要是因为私怨而做出有损大局的事情,定斩不饶。” 二人连称不敢,其他人也明白了各自职责,心中开始盘算明日如何行动。 “至于药材的事情,我已托了商帮的人想办法,但咱们也不能干等,岛上林木茂盛,能用的草药肯定不少,明天就安排人手协助大夫郎中们去采挖草药,先应付一阵子再说。” 随后,刘文耀又转向了一直闷不啃声的杜勋,询问他的意见。 杜勋吃了一惊,没想到还有自己说话的份,再三推辞后才道:“都督这样安排极为稳妥,只是咱们不能总待在这里,还需尽快取得与南京的联系,光靠那些商贾可不成,咱家与南直隶的几位镇守太监关系还不错,可以前去探查情况,只要南京还是明土,那都督手中的先帝遗诏就是尚方宝剑,谁人敢不遵从,入主南京那是迟早的事。” 说起遗诏,刘文耀脸上就是一红,好在天色昏暗,并没被其他人看见。 遗诏的事情是刘文耀自己瞎编的,为的是减少南逃的阻力,少费些口舌,并没有告诉其他人,但其他人却当了真,因为崇祯在最后的关头的却召见了刘文耀的大哥,新乐侯刘文炳,留有遗诏也是情理之中。 第三十六章 编练新军 刘文耀咳嗽了两声,道:“杜公公言之有理,明日我就安排人,专程护送您去南京” 翌日一大早,整个郁洲岛就忙活了起来,胡万和陆黎把人都撒了出去,探查地形,并严密监视各处可能的来犯之敌,张把头开始逐个挑选精壮的流民,以组建新的步军营,胡父也开始挑选懂水性的,刘安则组织起懂营建的工匠,开始选择合适的地方建城立寨。 郁洲岛其实就是后世的连云港云台山一带,但此时还基本上是个位于海中的大岛屿,由于黄河改道入淮,整个江苏东部在东海形成了大面积的冲击平原,郁洲岛慢慢地和陆地靠拢,最终才在几十年后与陆地连为一体。 刘文耀在海边送别商帮的众人和杜勋,听到有三成利钱可拿后,商人们的积极性被彻底激发了出来,连夜就派人去疏通关系,很快走通了骆马湖水匪的门路,可以通过河网运送少量的人到南京去。 “杜公公和各位东主,刘某的事就拜托了,一路顺风。” “都督放心,定把事情办成。” 把人送走后,刘文耀来到了一片空地上,张把头已经把三千步卒挑选好,正唾沫横飞地维持秩序。 见到刘文耀,张把头连忙迎了上来,道:“都督,人已经选好了,都在这,瘦是瘦了点,但精神头还不错。” 三千个流民是从两万人里精心挑选出来的,本来就佼佼者,听到夸赞,更是一个个把胸膛挺得老高,争着表现,虽然他们还不知道被召集过来干嘛,但见到大都督刘文耀亲自过来,明白是有重要的事情要宣布,而且肯定能用得着自己。 张把头又道:“新军操练无非就是三项,打熬气力、练习战技、操演阵形,今天是第一天,不能太过劳累,要不然容易呕血,先练些军中常用的拳脚,熟悉熟悉战技,待适应上十天半个月后,再开始打熬气力,一个月后才能操演军阵。” 张把头在军中待过,知道如何训练军伍,这也是刘文耀让他操持此事的原因,但经过一夜的思考后,刘文耀又有了些新的想法。 “这三千人是新军,不同于以往的任何一支军队,我要用新法子训练。” 他登上了临时搭建的高台上,朗声道:“从今天起,你们就都是我刘文耀的兵了,只能听我一个人的指令,这个容不得商量,但你们放心,跟着我不会吃亏,衣食不缺,粮饷不愁,只要立功就能受赏,条件合适了还能给你们娶房媳妇,成家立业。” 话音刚落,底下的流民就欢声雷动,他们做流民久了,日思夜想的就是能顿顿吃上饱饭,更别提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了,他们更是想都不敢想,在之前的接触中已听说了勇卫军的赏罚分明,现在又有了刘文耀的保证,更是欢欣鼓舞。 “但是丑话也说在前面,谁要是不服管教,桀骜难驯,那就别怪军法无情,本都督说到做到,都明白了吗?” “明白” “都督叫俺们往西,就绝不敢往东,叫抓鸡就绝不敢去撵狗” “都听都督的” 流民们见自己有了着落,心情大好,浑身骨头都轻了几分。 哼,一会有你们受的 刘文耀心中冷哼一声,跳下了高台,把浑身披挂解下,交代张把头道:“准备一些手臂长,两寸粗细的木棍,一会我要用到。” 然后对着新兵们大喊道:“所有人听令,从这里跑到那座山头,绕个圈再跑回来,谁要是敢偷懒,不准吃午饭。” 说完就一马当先跑了出去。 新兵们却愣住了,都没反应过来,还站在原地不动。 “还傻站着干嘛,不点快跟上,都不想吃午饭了?” 有反应快的立马撒丫子跟了上去,很快,一个带一个,三千人的队伍全动了起来,前后能绵延出二里地。 郁洲岛人烟稀少,未经开发,根本没有像样的道路,刘文耀就领着三千人,在没膝的荒草摊上深一脚浅一脚,慢慢的跑完了三里多地,也就是一千五百多米,考虑到流民的身体还没恢复,不能操之过急,所以他采用的是慢跑,而且路程也不是太远。 虽然是慢跑,也耗光了新兵们的仅存体力,回来后就一个个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息,有的还把胆汁胃液吐了一地,腥臭难闻。 “不要躺下,都坐起来,像这样用手抖腿,放松肌肉,要不然明天就别想站起来了。” 刘文耀一边拉着人做示范,一边大声呵斥,张把头则带着亲兵营,手持木棍,看谁不照做就是一棍子。 待新兵们恢复的差不多,刘文耀把所有新兵排成一个大方阵,光是站队形,就花去了一个多时辰,随后又走上了高台,继续发号施令。 “立正稍息向左转向左转向后转对齐”刘文耀每一个指令发出,都会做出相应的动作,以便台下拥挤的新军能够看得清楚。 一连做了五遍,确定所有人都看清楚了,他才下令道:“所有人,向左转” 刘文耀照搬了后世军训时候的队列练习,这些练习本就是基础的军事训练,可以快速地培养新兵的组织性和纪律性,而且组成的方阵在冷兵器作战的时候用处也很大,可以快速地形成战斗力。 但让刘文耀没想到的是,他认为非常简单,是个人就该会的东西,到了这却比登天还难,刚发出了一个指令,三千人的方阵不攻自破,乱成了一团。 新兵中有人转对了方向,却被转错的人带的跑偏了,有的人根本没理解指令的意思,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茫然四顾,脚丫子乱摆却始终不知道该迈那条腿,还有的前后脑袋对碰在了一起,双双倒地。 刘文耀气不打一处来,指着一个原地转圈的瘦高新兵,质问道:“那大个子,对,就你,哪只是左手?” 瘦高新兵愣愣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迷茫道:“那只是左手,我分不清啊” “左右手你都分不清?” “爹娘死的早,没人教过我啊” 第三十七章 自力更生 刘文耀一巴掌拍在了额头上,瞬间明白过来,后世队列训练是从幼儿时期就开始了,组织性和纪律性已深深刻在骨子里,拉出来稍加整训就能成兵,而现在所处的年代,好多人连左右都分不清,自己所认为的快速成军方法,却变成了鸡肋。 其实亲兵营的好多士卒也分不清楚左右,但刘文耀还要留着他们防备来犯之敌,不进行消耗性训练,所以躲过一劫。 但思来想去,刘文耀并不准备放弃,因为他要组建一支区别于以往的军队,一支全新的军队,一支只属于自己的军队,一定要从开始就把好关,提高标准,虽然现在形势危急,时间异常紧迫,但就算按照传统军队的训练方法,也不一定能赶的上趟,横竖都是赶不上,还不如按自己的想法来。 刘文耀准备了一堆丈许长的木棍,全部分发到新兵的手里。 “看着,像我这样拿棍,拿棍的手就是右手,没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下。” 这回新兵们的动作整齐了,全部将棍子拿在了左手上。 哎 刘文耀平息了下情绪,握棍转身,背对着众人,使自己的站立姿势和他们一致,新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把棍子倒到右手。 “听好了,右手拿棍,拿棍的是右手,向右转” 这次好多了,一大半的新兵都转对了方向,但仍然有很多人需要分辨半天才能转向正确的方向。 “向左转” 让人加深记忆的最好办法就是棍棒,刘文耀手持木棍,见谁做不对,或者犹豫的时间久了,照着屁股就是一棍子,打的新兵龇牙咧嘴,却又不敢反抗,只能赶紧调整自己的站位,生怕棍子再落下来。 刘文耀一个人看顾不过来,张把总和亲兵营也全散下去监督,因为亲兵营也有很多人不分左右,经常出现打错的情况,但现有的条件就是这样,错了也只能错了,照着刘文耀的指示改过来就是了。 一上午的时间几乎就练了个左右转,赶午时,刘安带着人挑来了一只只大桶,里面是米饭,鱼肉和用野菜熬成的汤,盖子一揭开,香气瞬间飘满了整片空地。 “排好队,先领碗筷,再挨个盛饭” 新兵们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见到香喷喷的饭食,瞬间又乱了套,一个个猛扑上去,像饿死鬼投胎一样,两眼直放绿光,抱着木桶就不撒手,恨不得把整个头埋进去大快朵颐。 见场面控制不住,亲兵营士卒赶紧提着木棍,朝打新兵们劈头盖脑的乱砸,好半天才恢复了秩序,重新排成了一列长队。 “哎,一上午的棍子又白挨了” 刘文耀心中暗叹,觉得今后还是得加大处罚力度,虽然一支军队的纪律不能只靠棍棒,还得靠信仰,但现在讲这个还为时过早,只能是先用胡萝卜加大棒那一套顶上,待日后时机合适了再进行下一步。 其实这也怪不得新兵们,因为后世的人永远不知道白米饭加鱼肉意味着什么?大米,而且是加工去皮后精细粮,肥美的海鱼,有着足够的盐分和脂肪,都是人体必须的营养物质,但这些都是要钱的,而且还奇贵,是这个时代的老百姓平日里根本无法吃到的,甚至过年也不一定有,更别提这些个前不久还是流民的新兵了。 郁洲岛人迹罕至,什么都缺,很多东西是就地取材,碗筷也不例外,蚌壳、微微凹陷的木片,或者是轻薄一些的石头都能当碗,筷子则是随手折的木棍,寒酸到了极点。 刘文耀盛了一大碗,找了块相对干净的地方席地而坐,刘安也盛了一碗坐在旁边,顺便汇报上午的进展情况。 “海州这边啥都缺,就是渔盐不缺,胡老伯他们一上午就打到了几千斤大鱼,但平分不到每个人头上,只能先供应军伍和工匠,细粮倒是还多,但不知道咱们得在这待多久,也得紧着点。” 刘文耀点了点头,道:“你做的没错,不光是现在,就是以后也得区别对待,军伍和工匠必须排在首位,要把好男不当兵的固有印象扭转过来,诸匠百工的地位也得提高,缺了他们,咱们什么也干不成。” “营地建的怎么样了?” “对了,营地的事情正要和大哥说呢,胡万在巡视的过程中,发现了以前东海中御所的军堡,虽然废弃的时间久了,但堡墙还很结实,修补修补就能住人,要是沿着堡外修建一片茅草屋,差不多就能容下咱们所有人。” “那就依你说的办,先把人都安顿下来,虽然天气热了,但风餐露宿的,时间久了也受不住,还有这岛上的蚊虫太多了,让人多采些艾草备用。” 转眼来到了崇祯十七年的五月初四,距离勇卫军流落到郁洲岛上已经过去了十天。 一大早,刘文耀依旧带着新兵们晨跑,经过十来天的适应以及充足的营养供给,新兵们的身体素质有了大幅度提升,从一开始的跑三里路就上气不接下气,到现在能轻松跑过六里,山间遍布的杂草也被踩成了一条小路,队列渐渐地像个样子了,已经不再需要亲兵营在旁监督,刘文耀一人就能看顾过来。 沿途遍布大小岗哨,胡万和陆黎虽然脾气不和,但在正事上可不含糊,已摸清了整个岛的地形,在要害位置都布置了岗哨,特别是岛屿和陆地相连的地方,更是防守严密,五步一岗,十步一哨,随时防备着可能的来犯之敌。 营地也有了个雏形,原先的军堡被仔细修缮过,特别是承担防御任务的堡墙和存放钱粮辎重的仓房,又重新加固了一遍,堡内的房屋经过简单收拾,把工匠和他们的家属以及女性流民、孩童都安顿了进去,其余人则是安置在堡外建成的一大片茅草屋内,虽然仍有很多不完善的地方,但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了。 收获最大的要属水军营了,海州港渔场是有名的大渔场,海产丰富,再加上胡父他们本就是天津海边的渔民,在经过几天的摸索后,终于弄清了鱼群的位置,开始大规模捕捞,每天都能收获不少,除了满足需求外,还能做成咸鱼存下不少。 第三十八章 南京来的大人物 待刘文耀晨练结束,正稍作休息的时候,陆黎赶了过来,兴奋地道:“都督,之前那个姓徐的商人回来了,随行的还有东林魁首钱谦益,当初我在京当差的时候,见过此人,在江南一带可是一呼百应的人物,就是架子大了点。” “东林党他们现在在哪?” “他们是坐船来的,现在就停在东边的海岸上,您下了死命令,不让任何人随意上岛,谁也不敢违抗。” 刘文耀点了点头道:“如此人物,架子大也正常,快把胡万他们都叫上,随我去迎接。” 很快,够的上身份的人都齐聚到了海岸上,为了把姿态做足,每个人都精心梳洗了一番,穿上了泛着亮光的铁甲,头盔上的红缨捋了又捋,努力做到能无风自动的效果。 船上一共下来了三人,其中一人便是之前的徐姓商人,见到刘文耀,就亲切的迈着小碎步迎了上来。 “都督可安好?一别这么多天了,我老徐可是想念的紧啊。” “刘某皮糙肉厚,吃得好,睡得香,倒是徐兄弟,胳膊上的伤势可好些了?” “不碍事不碍事,情谊随后再叙,先说正事,咱们的运气来了,当日我历尽艰险到了南京后,立即托关系找门路,花了海量的银子,又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见到了东林魁首虞山先生,他老人家为了国事可是操碎了心的,出了名的忠肝义胆,听闻都督背负遗诏从京师远道而来,不顾自身安危,也要亲自前来恭迎圣命,就这份赤胆忠心,日月可鉴啊,都督” 东林一派不只是做官、掌握天下的话语权方面厉害,经起商来也不逊色,因为他们本身就多是江南一带的世家大族,家中田产、店铺、作坊无数,奉行的理念是学而优则仕,次之则经商,往往一个大家族中,既有在朝中做官的,又有在商海中博浪的,经商所的钱财为入仕铺平道路,而做了大官后又为经商保驾护航,相互扶持,互为应援,所以在江南一带,官商本为一体,各大商帮也多多少少都有些朝廷背景。 这也是刘文耀当初要交好各大商帮代理人的原因,至于徐姓商人所说的投钱又投力才打通了门路,那就不一定为真了,可能只是邀功的手段而已。 说话间,从船上下来的剩余二人已走到了跟前,均穿的常服,满脸严肃,对于身材保持的也很好,虽然年纪都不小了,但仪态丰翩,很有些超凡脱俗的味道。 徐商连忙介绍道:“都督,这位就是名满天下的东林魁首,虞山先生,旁边这两位是东川先生,俱是南京的擎天巨擘。” 虞山先生就是钱谦益,而东川先生则是吕大器,古人一般不直接呼名,而是称字,对于有一定身份地位的则是称号。 二人都是名声远扬,抬抬脚就地动山摇的大人物,但刘文耀想着自己好歹也是左都督,正一品的京官,又是崇祯的表弟,正儿八经的皇亲贵胄,对上了也不能太失身份,于是就等着徐商介绍完自己再相互拜见。 可出人意料的是,吕大器挥手打断了徐商,不耐烦地道:“你就是刘文耀?” 前面刚说了,古人直呼其名是很不礼貌的行为,而吕大器的行为就很不礼貌。 刘文耀瞬间就阴了脸,沉声道:“对,就是我。” “陛下的遗诏可在?” “在。” “那还愣着干嘛,还不速速取来,误了社稷大事,你可担当的起?” “” 还不待刘文耀接话,一旁的勇卫军将士们纷纷变了脸色,怒目而视。 胡万带头指着吕大器的鼻子,怒道:“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和我们都督说话,是不是活腻歪了” “这老儿好不晓事,一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 “看我不敲碎他那几颗老牙” 到底是名满天下的东林领袖,养气功夫着实了得,面对一群全副武装之人的虎视眈眈,依然面不改色,眼睛都没多眨一下。 吕大器一甩袖子,不屑地道:“哼,粗鄙武夫” “这这不” 徐商夹在中间,张大了嘴巴,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只是重复地发出几个单音节。 见事情闹成这样,钱谦益上前一步,拉住了嫉恶如仇,嫉武夫如仇的吕大器,上前一步,拱手道:“刘都督,俨若兄忧心国事,口气重了点,也是情有可原,老朽在这里代其赔罪了,请都督勿要见怪。” “那里那里,关心则乱也是人之常情,国事为重吗” 钱谦益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有了台阶下,刘文耀也就顺坡下驴,毕竟费了这么大周折,可不是来斗气的。 “贵客临门,那能让人在门口干站着,劳烦诸位移步,随我到军营小坐,喝口水润润嗓子也好。” “有劳都督了。” 刘文耀带着几人穿林越涧,前往军堡,此时正值盛夏,郁洲岛闷热潮湿,草木疯长,蚊虫肆虐,道路又崎岖不平,高高低低的很是难走,两位东林大佬平日里养尊处优,那受过这个罪,个个累得气喘吁吁,汗如雨下。 好不容易到了地方,钱谦益等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就再也不愿起来,军堡中没有茶叶,几个粗手大脚的仆妇就端上了粗瓷碗盛着的开水,上面零星飘着几片花瓣,又引得大佬们一阵侧目。 “营中条件简陋,诸位就先将就一下,这山泉水清澈甘甜,最是解渴,泡上蔷薇花瓣后,还别有一番风味,各位大人快尝尝。” 见多了娇仆美妾,品惯了名茶香茗的钱谦益等本不想喝,但毕竟一路走来渴的厉害,而且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实在是没什么可挑拣的了,就把碗边擦了又擦,才慢慢地送入口中。 “是够简陋的,没想到都督不仅忠义无双,自奉竟也如此俭朴,实在是少见。” 我倒是想不俭朴,可没那个条件啊 刘文耀心中暗道,南撤的时候船只紧张,能扔的都扔了,随后又流落到了这荒岛上,要啥没啥,四周还全是暗藏的敌人,能不小心谨慎,勒紧裤腰带过苦日子吗? 第三十九章 谈条件 “都督,我听闻陛下留有遗诏,此消息可否为真?” 简单的寒暄过后,钱谦益就直接进入了正题,因为他们也实在没什么时间去打哑谜了。 自崇祯煤山自缢的消息传到江南后,南京残明势力首要的任务就是推举一个新皇帝,之前就提过,南京可以说是另一个国都,政治框架完备,只需要一个皇帝,立刻就能使帝国运转起来,因此,在确认了崇祯的死讯及诸皇子未能南逃的消息后,南方的残明势力就开始了拥立新君、重建政权的行动。 可在立储的问题上,南京权势最大的两派产生了严重分歧。 按照宗法制度,应该是立嫡立长,从这点来说,当时的诸王中福王无疑是最适合的人选,作为崇祯的堂兄,血缘关系最近,符合兄终弟及,弟终兄及的传统,但东林党却坚决反对,认为福王荒淫,要求“立贤”立潞王,其实,潞王平日的表现根本谈不上一个“贤”字,根本的原因在于,当初万历帝时,东林党人极力反对立老福王为太子,今日若是福王继承大统,东林一派必将遭到清算。 而作为实权派代表的南京兵部尚书史可法和庐凤总督马士英,既不想违背宗法制度,又不愿得罪东林诸公,想出个自认为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福王、潞王均排除,改立各方都能接受,远在广西的桂王,如果事情照这样发展,倒也没后续的诸多麻烦。 可天不遂人愿,身为立储第一顺位的福王不乐意了,在总督太监卢九德的帮助下,直接向雄踞江北的四镇总兵求助,而高杰、黄得功等本就是野心勃勃之辈,见有“定策拥立“的大买卖可做,立即抛却顶头上司马士英和史可法,起兵拥立福王,马士英见机不对,立即改口,秘密倒向福王,只是可怜了史可法,自始至终都蒙在鼓里,落了个里外不是人。 枪杠子里面出政权,有了江北诸将和马士英的支持,福王算是坐稳了皇储的位置,但东林党人依然没有放弃,仍在找寻一切可以利用的机会,妄图扳回败局。 这也是钱谦益等东林大佬亲自前来郁洲岛的原因,如果能得到刘文耀手中的先帝遗诏,凭借他们的手段,只需运作得当,或者在诏书上稍加变动,就定能成为手中的一柄绝世利器,到时候自然有心怀忠义的猛将勇士效命,不说远的,就说盘踞湖广的宁南伯左良玉,向来与东林一脉交好,只要出师有名,定能尽起大军,扫清奸邪,众正盈朝。 此时已是五月初四,登基大典的时间定的是五月十五,只剩下十来天时间,所以他们等不得了。 可刘文耀却不知道这么多的弯弯绕绕,只是见南京方面这么重视,觉得事情大有可为,到了该谈条件的时候了。 “二位大人,遗诏千真万确,本是先帝授予我兄长新乐侯,但后面发生了诸多不幸,落到了我的手里,刘家世受皇恩,当尽忠已报天子,刘某不才,愿带领手下虎贲赶赴南京,宣读陛下的旨意,辅助新皇励精图治,选贤任能,从开我大明盛世。” 一听刘文耀要领着兵马去南京,刚平静下去的吕大器又变得愤怒异常,呵斥到:“带兵去南京作甚,难道你也要做乱臣贼子不成?” “嗯?” 刘文耀一头雾水,好在钱谦益连忙解释,原来马士英和江北四镇的军将已带领着大量的人马涌进南京,靠武力迫使各方屈服,现在听刘文耀也要带兵进入,以为他也是起了武力夺权的念头。 “这就对了,难怪刘清泽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也没见来找回场子” 刘文耀心中暗自思量,这些天他日防夜防,主要就是防着淮安总兵刘清泽,对方被勇卫军绞杀了几千人,是个人就会来打击报复,可十来天却没见任何动作,原来是被这事绊住了手脚。 消息不畅让自己快成了睁眼瞎子,遇事全凭猜测和运气,这让刘文耀感到十分被动,心下打定主意,待时局平稳了,一定要先把情报系统构建起来。 “那钱大人的意思是?” “都督只身随我等前往,待完成先帝遗愿,选皇立储后,论功行赏,本着兄终弟及选贤任能的理法,袭得新乐侯的爵位自然不在话下,说不定还能更进一步,位列公爵也说不定,到时候光耀门楣,皆大欢喜。” 说道兄终弟及的时候,钱谦益脸上有些不自然,因为他们反对福王上位,好像也在违背兄终弟及的理法,不过他的养气功夫很深,被轻描淡写地掩饰过去了。 “那我手下的弟兄们如何安置?” “那好办,解甲为民,整个江南的军伍已超三百万之数,光是南京左近,就不下百万,正所谓好男不当兵,寻一州县好生安置也就是了,定叫众将士们称心如意。” 好嘛,这是给自己开了一张空头支票,半点诚意也无,光画大饼了,实际的权利一丝一毫也没给,甚至还要夺了自己手中的军队。 刘文耀轻咳一声,觉得嗓子也有些干了,端起蔷薇花泡的山泉水一饮而尽,清甜解渴,饮后还有回甘,真是夏天清热解暑必备的良方。 “袭不袭爵,其实不重要,刘府一门几十口为国尽忠,并不是贪图爵位虚名,而是心忧大明,以报君恩,现在局势动荡,内忧外患,正该横刀立马,扫平域内,完成先帝的遗愿才是,而不是当个闲散公侯,所以,刘某想任军职,择一地练兵镇守,至于这地方吗,最好是扬州、苏州、杭州等地,再不济,武昌府也行啊” 刘文耀直接开出了自己的条件,南京肯定占不了,水太深,军政商三界的虫豸太多,就算是吞下去也消化不了,说不定还得被撑死,于是他就选择了其它几个能作为立业之基的地方。 “都督莫要说笑了” “我没说笑” 见刘文耀想要的是一方诸侯,胃口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钱谦益也正色起来,逐条分析道:“扬州,苏州、杭州皆是财税兵马重地,寻常人等不足以镇守,都督虽忠义可嘉,又击败过顺贼和满清的恭顺王,但资历依旧尚浅,能力也差些,而武昌府属于宁南伯左良玉的治下,桀骜难驯,恐怕更是难上加难” 第四十章 货比三家 “若真有心兵事,我倒是可以在兵部为都督谋个侍郎的位子,同样位高权重,平日里也有我等的帮衬,还不必受那行军打仗的劳苦,都督以为如何?” 兵部侍郎是正三品大员,的确是位高权重,实权人物史可法也只是个兵部尚书,是侍郎一级的顶头上司,而钱谦益现在名望虽高,但当前尚无具体的职务,能开出这个条件,已经算是他的能力极限了。 刘文耀却志不在此,要是太平盛世还好,捞个正三品的朝官当当,那也是一桩光宗耀主的美差,可现在乱兵四起,内忧外患,天下都快成一锅粥了,那还有心思去兵部衙门坐班,他要的是实打实的一地军政大权。 接下来就是讲价环节了,刘文耀把条件一降再降,可钱谦益就是不松口,他对武人的防范意识很强,同时也及其爱惜羽毛,不想做那胡乱许诺,事后又办不到违约的事情。 就在双方还没扯皮出个结果的时候,陆黎走了进来,在刘文耀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诸位大人稍作,我有些别的事情需要处理,暂且离开一会,有什么需要尽管和值守的士卒说,一定竭尽全力让大人们满意。” 刘文耀刚一离开屋内,就听吕大器愤怒的声音传了出来。 “哼,受之兄还和他废话什么,逼其就范即可,有你我二人在,还怕他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做那助纣为虐,遗臭万年的不耻行当不成?千万士子的如椽巨笔可饶不了他” “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其他心腹班底都在屋外等候,但里面的谈话却听的一清二楚,早就快忍不住了,见吕大器又出言不逊,纷纷表示要给他长点记性。 刘文耀拦住了几人,开解道:“哼,和一个脑袋糊涂了的老大爷置什么气,说出去让人笑话,老陆,你说杜勋也带了人回来,可知道详情?” 陆黎回答道:“好像是马士英的人,一个文士,随行的还有一个护卫武官和二三十精锐军士,走的陆路,从淮安府方向过来的,应该也是为了遗诏而来,都督,咱们已见了东林党,再见马士英的人,是不是不太合适?” “没什么不合适,买东西还得货比三家呢,把他们也请进军堡里来” 待人到了军堡,杜勋气色比以前好了许多,一见面就与众人亲切地嘘寒问暖,随行的武官身高五尺有余,双目炯炯,面色白皙,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而文士则是个大胖子,面如满月,身似肉球,一双不合时宜的精明小眼睛滴溜溜地乱转。 二十几个身高臂长的军士全副披挂,令行静止,应该是武官的亲信家丁。 不等介绍,文士就冲着刘文耀行了个大礼,道:“想必这就是忠义无双的刘大都督,庐凤总督门下幕僚于烈,受都督所托,特来拜见。” 刘文耀有些失望,知道是马士英的人,可却连个官身也没有,相比起东林党来,诚意又下去了一大截。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留下杜勋和众人叙旧,刘文耀单独把管家迎进了另一间屋子,同样是用粗瓷碗盛着蔷薇山泉水,于烈就爽快多了,端起来一饮而尽。 “都督自奉俭朴到这个地步,恐怕满朝文武也找不出第二个了,实乃吾辈楷模啊。” “” 经过刚才钱谦益和吕大器一闹,刘文耀没了耐心,直接就是开门见山:“你家马总督可也是为了先帝遗诏而来?” 于烈掏出一方绸巾擦了擦嘴,道:“正是,据杜公公所言,先帝遗诏命都督择一德行兼备的皇室继承大统,而南京诸公虽未得到遗诏,却也不敢违抗祖制,福王福泽深厚,德行兼备,又符合立嫡立长的皇室宗法,故而已被立为了皇储,所以都督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那马总督还派你来干嘛?” 这个更狠,直接把自己手中的遗诏说成了一张废纸,刘文耀可不信,既然毫无价值,那这穷乡僻壤里为什么一波一波地来人。 “为了防止那些道貌岸然之辈借机生事,现在咱们大明江山只剩半壁,李自成和张献忠两个大贼又在旁虎视眈眈,内忧外患,再也容不得一场乱子了,马大人也是为了大局着想,派我来对都督讲明一切,以防被别有用心之人利用,都督背负圣上遗命,披荆斩棘,不远万里地抵达南京,应该不会坐视奸邪之辈来毁掉我大明最后一块基业?” “肯定不会,遗诏可以交给马大人,但我想要镇守扬州,要不然苏州、杭州等地也可?” “这个绝对不行,现在朝廷的局势外边看着风平浪静,其实背地里暗流涌动,凶险万分,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些地方均是财税重地,负责镇守的大员早已根深蒂固,经营的如铁桶一般,无故更换,定会引起其不满,再被有心人这么一搅动,又是另一场大乱子,而且就算是马大人违心应承下来,空口白牙的,都督您敢信吗?” 东林和马士英,代表了南京最大的两股势力,两家都说不行,那估计就真没戏了,刘文耀着实有些心累,计划总是赶不上变化,所有的事情都不能按着自己的想法来,心中不免有些失落。 “其实按照都督的身份,在太平年节,倒也没什么,可是现在情形不同,很多皇亲国戚流落到南京,就是藩王粗数下来也有二三十个,要是加上各级官员,那就更多了,都在等着安置,都督的身份已不占优势,不过袭了新乐侯的爵位,这个倒是不用担心,兄终弟及,应有之义,等到时机合适,马大人定给都督谋个实缺,手下的弟兄就安插进江北军镇” “马大人有心了,刘某在这里先谢过了,于先生稍作片刻,我与手下弟兄们商量一下,毕竟这么大的事情,一个人拿不定主意。” “应该的,应该的,我在这里静候都督佳音。” “还有一个问题,于先生有多大权限,能代表马都督做决定吗?” “看情况吗,如果条件合适,都督已授命我,可以全权做主。” 第四十一章 文人的拳头 钱谦益和吕大器也听到了外面动静,认出了于烈。 吕大器又坐不住了,道:“消息怎么走漏的这么快,到底是谁多了嘴,查出来定要叫他好看。” 钱谦益却成竹在胸地道:“咱们怎么得到的消息,就是怎么走漏的,你以为那些商人能知晓什么家国大义,还不是利字当头,能找到咱们,就能找到马士英。” “受之兄,你就一点也不担心,那刘文耀被马士英拉拢过去?” “担心什么,咱们二人亲自前来,还占了先机,而且给出的是二品侍郎的高位,马士英那里却只派出一个幕僚,给的也不会比这个高了,高下立判,再说了,姓刘的就是想投靠过去,也得想想得罪东林党的后果。” “说的也是,咱们出手,难道还比不过马士英门下的一条走狗,刘文耀但凡有点脑子,也知道该怎么选。” 刘文耀把亲信班底,都召集到了一起,商量下事情该怎么办。 杜勋已把他所知道的,详细地和其他人说了一遍,两派势力之间的冲突尤其详细,而且还加了许多秘闻,到底是宫里出来的,讲的绘声绘色,如人亲临。 但杜勋到底也代表了一方立场,话语中难免有所倾向,他去南京后投奔的是总督太监卢九德,属于拥立福王的一派。 待把所有信息汇总起来后,南京的局势大致有了个模样,按照惯例,刘文耀依旧是先询问其他人的意见。 这次是刘安先开了口,道:“我觉得应该交给钱大人,作为东林魁首的他能亲自前来,本身已说明了态度,再加上他们掌控了天下舆论,要是不顺遂了,大哥的名声也就臭了。” 胡万却不这么想:“怕那两个老儿作甚,一棍子就能捶死俩,不过马士英也不是好东西,竟然只派了个幕僚师爷前来” “马士英师爷说的至少还听起来实诚,姓钱的满嘴没一句实在的” “我觉得还是刘安说的对,入了东林魁首的门子,都督能做二品高官,咱们这几个也不愁差事,剩下的人解甲归田,也未尝不是个好归宿” “不好,咱们勇卫军创立这么久,从无到有,一步步地走来,你真的舍得?” 争来争去也没个结果,在碰到大事的时候,一味讲究民主,讲究集思广益也并不是个理智的决定,刘文耀决定武断一回,因为他的心中已有了主意。 “交给东林党肯定不行,他们这些人张口大义,闭口忠心的,可只顾着自己那一亩三分地,谁也没想过大局,满清已入关,大顺军也实力尚存,此外还有张献忠的大西军,同样是野心勃勃之辈,江南半壁现在需要的是尽快选出一个皇帝继承大统,稳定军心民心,守住现有的基业,而不是争立长立贤,东西交到东林党手里,他们定能掀起滔天巨浪,要是那样的话,大明就真的完了,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咱们也跑不了。” “所以我决定交给马士英,但也不能完全由着他们,乱世中,只有手里的刀枪才是保命的本钱,勇卫军绝对不能散掉。” “那都督的意思是?” “好的地方咱们进不进去,那穷乡僻壤总有,眼前的海州我看就不错,南蔽江淮,北控齐鲁,渔盐不缺,不远就是徐州,盛产煤铁,打造刀兵,铸造火器都便利得很,又靠着海,南下北上都很便捷,好好经营,绝对能作为咱们勇卫军的大本营。” “防御也很重要的,咱们现在所处的郁洲岛还好,可是放眼整个海州就不行,一马平川,无地形可守,咱们要是以此为立身之基,恐怕日后不得安稳啊” “从来就没有靠山川地形能够守得安稳的,关键还得靠人,这又说到练兵身上了,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需要尽快把勇卫军练成一支强军,只要雄兵在手,给养不愁,咱们还怕谁?” “都督说得对,咱们勇卫军怕过谁” “都督您下命令就好,我们肯定照办” “我也舍不得咱们大家伙” 刘文耀最后看向了陆黎,道:“陆把总,把先帝遗诏拿出来” 一直没说话的陆黎闻言就是一哆嗦,小声嘟囔着道:“真的要现在拿出来” “这还有假,快拿出来,咱们勇卫军的未来就靠它了” 陆黎从身上掏了半天,才摸出一块尺见方的黄锦缎,递给了刘文耀,其他人也是第一次见,争着往前凑,想要一睹皇家的风采。 遗诏自然是假,从那日杜勋提到后,刘文耀就秘密找来唯一见过圣旨的陆黎,让他造一个出来,反正崇祯的大宝是现成的,随便写些什么,盖上玉玺即可,但这可把陆黎吓了个半死,连哄带胁迫,又费了刘文耀好一番口水。 主意拿定后,刘文耀就立即去找于烈,听到是要这么一块穷乡僻壤后,于烈当场就拍着胸脯答应下来,还额外许诺了许多粮饷辎重,宾主相谈甚欢。 钱谦益和吕大器同在一个军堡里,外面的动静怎么可能听不到,只不过于烈刚进来的时候,二人顾虑太多,所以就静悄悄的没有发声,可现在却看到刘文耀和马士英的人商议已定,自己作为东林党的领袖,屈尊降贵,亲自出马,却败给了马士英的一个幕僚,这口气怎么能忍? 吕大器冲出屋外,顾不得身份,张口就骂,逮住谁骂谁,可依然气不过,撸起袖子冲上去,要对看起来最弱的于烈报以老拳。 明代的文官与其他朝代不同,拥有庭杖和斗殴两大传统特色保留项目,庭杖就不说了,只要不被当场打死,日后走到哪里都会被人高看一眼,甚至一度成为文官的最高荣誉,而斗殴,则更加寻常,毕竟精神摧残哪有肉体毁灭来的直接,来的酣畅淋漓,经常在朝堂上一言不合就开打,完全不顾及皇帝那脆弱的心灵能不能接受。 于烈同样养尊处优惯了,身宽体胖,看样子还真躲不开高瘦飘逸的吕家老拳,结果就在他准备抱头鼠窜的时候,一直沉默寡言的武官出手了。 第四十二章 新皇登基 武官上前两步,做出要拦架的样子,可握着腰刀的右手却不经意地往前一送,刀柄正正地击在吕大器门户大开的柔软腹部,巨大的疼痛袭来,使得吕大器腰腿一软,上身全凭惯性带着继续前冲,最终来了个狗啃泥。 “哎呀,大人怎么这么不小心,来,我扶您起来,地上凉。” 武官手上暗暗使劲,捏的吕大器伤上加伤,疼的直翻白眼,嘴里不停嘟囔着:“你你” “可是怪在下刚才没接住大人,那实在对不住,刚才少走了一步,接了个空,下次一定注意” 一旁的钱谦益再也看不下去了,怒道:“好,好,你们都做得很好” 说完,伸手抢过蜷成虾米的吕大器,头也不回地夺门而去。 徐姓商人满脸苦笑,冲刘文耀一拱手后,也紧随而去,事情办砸了,他也没好果子吃,心中的苦闷无以言表。 接下来,于烈也起身告辞,军堡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刘文耀连忙招过陆黎,安排道:“快,多带些好手,沿途护送钱谦益和吕大器,一定要亲眼他们进了南京城,再回来复命。” 陆黎领命去了,而胡万则不解地问道:“都督,咱们的人手还不够用呢,管那两个老货作甚,难道还怕他们赖着不走?” “赖着不走倒简单了,无非就是加两双碗筷,怕的是他们死在半路上,那咱们可就说不清了。” 刘文耀的担心不无道理,就在众人都离开军堡后不久,于烈一伙有了动作。 于烈坐在软娇上,对一旁的武官道:“王将军,海州一带你熟,能把那两个老家伙永远留在此地吗?” 武将叫王遵坦,现任淮安军镇的副总兵,他本是山东青州人,家世显赫,满清入关后,肆虐京师、河北、山东等地,他就携全家南下,投到淮安总兵刘泽清账下效命,算起来,也就比刘文耀到达海州的日子早半个月而已。 因为他的驻防区域在海州附近,刘泽清就派他来护送于烈等人。 “于先生,这样不妥,钱谦益毕竟是东林魁首,吕大器也是名满江南的人物,如果咱们动手了,东林党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要是日后查到你我二人头上,怕给马大人添麻烦。” “哼,怕什么,他俩是死在海州刘文耀的地盘上,与你我何干,更扯不到马大人头上,要找也是找刘文耀,而且事情若是办成,东林党就得伤筋动骨,马大人也去了一大块心病,绝对少不了你我二人的好处,就说事情能不能办?动作迟了,到嘴的鸭子可就飞了。” “能办,我立即调兵,把海州通往南京的道路封死,管教他们插翅也难逃,但要是走海路,我可就鞭长莫及了。” 于烈略一寻思,笑道:“这个也好办,马大人刚许了郑芝龙南安伯的爵位,也该他出点力了,只要事情办的干净利落,任谁也查不出端倪” 东林党到底还是没能挡住历史的脚步,五月十五,福王朱由崧即皇帝位于南京紫禁城武英殿,以次年为弘光元年。其国号依旧为“明“,因与半壁江山的南宋同病相怜,所以私下又称“南明”。 原庐凤总督马士英因“拥兵迎福王于江上“有功,终于得偿所愿,升任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成为南明首辅,人称“马阁老“,而原南京兵部尚书,实际的权力掌控者,江南群臣之首的史可法却因当初反对福王立储,被排挤在了权力核心之外,他自请驻守扬州,督师江北,算是认清了现实。 江北四镇的诸多将校,福建的郑芝龙以及一大帮子的拥福派均各有封赏,爵位都一口气封出去大几十个,无军功不得封爵的祖制早就被抛在了脑后,但不管怎么样,局势算是表面上稳住了。 而最让人意外的是钱谦益,作为东林魁首的他并没有恪守文人的底线,因为害怕被清算,他连夜上书给马士英歌功颂德,同时大肆行贿,为自己谋得礼部尚书的高位,无耻行径遭无数昔日同僚所唾弃。 刘文耀不想管,也管不了那所谓的社稷大事,一朝天子一朝臣,作为崇祯表亲的他虽身份还算尊贵,但却连去南京,享“定策之功”的机会都没有,因为想攀龙附凤的人实在是太多了,根本没他的位置。 他也没空去计较这些,就专心练自己的兵,三千新兵已有了个样子,手中的木棍加上了新打造的枪头,变成了长枪兵。 同时大搞营建,各种作坊也立了起来,全靠着从北京和天津带来的诸多工匠日夜赶工,把郁洲岛从无到有,变了个样子,新兵手中的崭新长枪,就是出自他们手。 岛南边山势陡峭,其余三面则相对平缓,原先的东海中御所残堡位于西面,依山而建,经过个把月的修缮,现已基本上恢复了军堡的功能,依堡而建的连片茅草屋也换成了木质棚屋,外面还拉起来一圈粗木栅栏,虽然简陋依旧,但比刚上岛时候强出太多了。 而重中之重的是港口的修建,东岸与鹰游山之间的海湾背风避浪,具备成为良港的条件,且水军营出海所得渔获也需要及时就近处理,待军防生活区域建好后,刘文耀就把主要人力都投在了这里,但港口的营建不同于其他,样样不能将就,又没有现代化的机械,平整地形,开山取石,修筑停船的码头和存储货物的仓房,全部要靠人力,所以进度缓慢,刘文耀也不强求,因为欲速则不达的道理人人都懂。 新皇登基后的五天,也就是五月二十,刘文耀等来了南京来人。 来人依旧是老面孔杜勋,因遗诏之事办的得力,得到了卢久德的青睐,且上次临走,刘文耀还私下里塞给了他不少的财帛,能够上下打点,最终在司礼监谋了个秉笔的差事,算是一步登天,威风更胜以往。 杜勋也是个知恩图报的,本着吃水不忘挖井人的态度,向卢九德请命,亲自前来海州宣旨,他头戴巧士冠,身穿大红斗牛服,坐着两人抬的滑竿,摇摇晃晃地进了焕然一新的军堡。 “哈哈,刘都督,大喜啊” 第四十三章 封赏 打前站的小太监已提前一步通传到了郁洲岛,所以刘文耀早就带着众人恭恭敬敬地迎在堡外。 杜勋的身份今非昔比,直到进了堡内千户衙署,才在小太监的搀扶下,从滑竿上慢悠悠地下来,单手高举着明黄色的锦帛圣旨,尖利高亢地道:“刘都督,大喜啊” “全赖公公劳心,我等感激不尽。” “全赖陛下圣恩才是,咱家就是个传旨的,可不敢僭越,时候也不早了,备香案接旨。” 恭迎圣旨的流程,刘文耀懂,打前站的小太监也提前说明白了,可郁洲岛草创,哪里有线香烛台等物,好在杜勋知道他们的窘迫,提前备上了。 “奉天承运,皇帝敕曰” “原左都督刘文耀恪尽职守,才德出众,特赐荫袭新乐侯爵,特进荣禄大夫,擢海州镇总兵官,驻防海州,授其麾下把总张中行、胡万昭勇将军,擢副总兵,授陆黎、胡守金怀远将军,擢参将,授刘安明威将军,擢游击” 一大串绕口文言念下来,听的人昏昏欲睡,直到最后的具体封赏环节,才让人又提起了精神。 张中行就是张把头,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大号,依旧是把头把头的叫,可见杜勋的确是个有心的。 刘文耀的封赏是意料之中,可让人意想不到的是胡万等人也没落下,虽然只是些虚名,并没什么实际的好处,但能得到封赏总是件高兴的事,所以人人脸上喜笑颜开。 礼毕,撤去香案烛火,杜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拱手道:“恭喜都督,不,看我这脑子,以后得改称侯爷了” “不敢当不敢当,以后还要有劳公公多多照拂才是” “咱家在这里干站了半天,口干舌燥,不请我进去喝杯水酒,润润嗓子吗?” “哎呀,光顾着高兴了,把您老给怠慢了,快请” 刘文耀吩咐刘安去招呼随行人员,他则同众人把杜勋迎进了待客厅,衙署经过修缮,已焕然一新,新制的桌椅没有上漆,还散发着木头的清香,虽然和富丽堂皇完全沾不上边,但打扫的整洁干净,通透清新。 刚进门,胡万就一把抓住了杜勋的脖颈,揶揄道:“好你个生儿子没屁眼的老货,才几天不见,就敢对都督拿架子了,看我不捏碎你这一身贱骨头” 杜勋连忙低声讨饶道:“是侯爷、侯爷哎呦,胡兄弟你下手轻点哎,我这把老骨头可架不住您这一身神力” 刘文耀挥手制止了二人的胡闹,命人端来了刚沏好的香茗,自从海路通畅后,各大商帮就纷纷前来讨债,他信守承诺,一一给予兑现,商帮也投桃报李,帮助勇卫军采买了好多稀缺的物资,至于香茗、华服、美酒等奢靡之物,则是额外送的。 杜勋却伸手拿过一旁盛放山泉的水壶,自顾自地倒了满碗,端起来一饮而尽,然后咂嘴道:“还是咱们郁洲岛的山泉水有滋味,清甜解渴,比那琼浆玉液都顶事” “哈哈” 一番话惹的众人哈哈大笑,无形中拉近了双方的距离,杜勋也变回了那慈眉善目的老头模样。 “侯爷,各位,刚才拿腔拿调也是不得已而为之,既然领了这差事,就身负着皇家的威严,不能落了牌面,要不让随行的看到,乱嚼舌头出去,低看咱家是小,影响了侯爷的名声可就大不妙了。” 刘文耀也笑道:“公公哪里话,我刘某也不是那不明事理的愣头青,怎会不明白谁是自家人,以后公公在朝,我等守边,正该互通有无,互为应援才是。” “侯爷所言极是,常言道,朝中有人好做官,但现在这个世道,是手里头有兵,腰杆子才硬,就像此次大位之争,全靠了江北诸将的刀兵,陛下才得以顺利继承大统,龙登九五,要是有了侯爷做咱家的后盾,以后我杜勋在宫中,也能挺直了腰杆子行走办差。”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咱们今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荣辱与共,休戚一体。” “有了侯爷也这句话,咱家就放心了,我杜勋也不是个冷热不知的人,承蒙多次搭救,杜勋无以为报,以后但凡有用得着我杜勋的地方,侯爷只需一句话,咱家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接下来的气氛就融洽多了,杜勋说了许多南京这段时间的秘闻,当说到钱谦益的前后变化时,众人虽不是东林党的人,也有被他的无耻行径恶心到,个个唾骂不止。 又说到了当初许诺勇卫军的粮饷上面,南京朝堂在五月刚征收上来一批夏粮,约六十万石粟米,可架不住讨饷的兵多,兵狠,特别是江北四镇的将校,觉得皇帝都是他们立的,功劳大过了天去,讨饷更是狮子大开口,稍不满意就指使乱兵聚众生事,殴打朝廷命官,闹的是乌烟瘴气,只能先紧着他们,而许诺勇卫军的粮饷则是遥遥无期了。 不过刘文耀从北京和天津带来了不少米粮,还能撑好久,之后再想别的办法就是,他想起的是另外一件事,开口问道:“杜公公,有没见到冯巡抚和天津的百姓,算算日子,他们该比我们早一步到达南京。” 杜勋摘下头上的巧士冠,顿了一顿才道:“不瞒侯爷,咱家与冯巡抚是老相识,担心他的安危,所以老早就派人前去找寻,可直到现在也杳无音讯,我还听说自咱们离开天津后,满清的铁骑就大肆攻略北直隶和山东全境,运河淤塞的厉害,船行不快,冯大人他们恐怕是凶多吉少了。” 运河要经过山东境内,正是满清肆虐的重点地区,行船不一定能跑过四条腿的骑兵,所以杜勋的猜测有一定的道理,只是他们还不知道,冯元彪和天津的几万百姓躲过了满清的屠刀,却栽在了自己的同胞手中。 杜勋在郁洲岛待了一日,临行前,刘文耀照例给了不少财帛,他推辞再三,还是收下了,随行人员也各有好处,宾主皆欢。 第四十四章 结怨 杜勋前脚刚走,负责巡视的士卒就来禀报,说是派去护送钱谦益和吕大器的人从海上回来了。 等见到陆黎等人,刘文耀大吃一惊,派出去一百多人,只回来二十不到,近乎全军覆没,剩下的也人人带伤,陆黎全身多处受伤,脸上还有一道长长的刀痕直通耳根,皮肉外翻结痂,甚是恐怖。 “都督,我” 刘文耀止住了他的话,先命人找来郎中给各位弟兄查看医治,好在他们的伤口多是老伤,已无大碍。 然后才仔细询问起了事情的经过,据陆黎讲,他们那天护送两位东林大佬出海后,起初相安无事,直到行驶至海门附近,忽然被一伙水匪趁夜摸上了船,那伙水匪身量不大,但凶悍异常,在颠簸的船上如履平地,拿的也都是便于海上搏杀的短刺,勇卫军虽然防卫得当,但依旧不是对手,被杀的溃不成军,好在最后拼死护得东林二人夺船逃走,勉强算是幸不辱命。 派去的一百多人里还有胡万的发小胡老六,此时不见了他的身影,气的胡万直欲发狂。 刘文耀眯起了眼睛,沉声道:“知道不知道是谁干的?” 陆黎摇了摇头,道:“不知道,夜太黑了,那伙水匪又浑身裹得严实,看不清面目,口音也怪,叽哩哇啦根本听不懂,会不会是刘泽清,上次吃了那么大一个亏,肯定怀恨在心。” “不一定,他老早就去了南京,争‘定策之功’去了,这些事情应该顾不上,那钱谦益和吕大器呢,他们险些丧命,就没追查到底?” 一听提到那两个人,陆黎就气不打一处来,怒骂道:“别说那两个腌臜货了,为保护他们,咱们上百个弟兄丢了性命,可人家还不领情,一个劲地诬蔑咱们是在做戏,还说想杀就杀,何必闹这么一出苦肉计,演的再好也改变不了助纣为虐的秉性,刚到南京,拍拍屁股就走了,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我们人生地不熟的,连间医馆都找不到,还险些被巡检官兵当成匪类抓入大牢,好在有徐东主帮忙照应,我们才捡回条命。” 等陆黎说完,众人脸上的表情都变了,这次不仅仅胡万气的要发狂,是所有人都近乎于要暴走了,又把钱谦益和吕大器的列祖列宗唤出来挨个问候了个遍。 刘文耀也气得够呛,强忍着怒火,起身朝一侧做了一揖,道:“徐东主的恩情,刘某记下了,在这里先行谢过,随后还有一份大礼相送,有其它要求也尽管提,只要是我能力范围之内的,绝对不会推辞。” 徐东主就是之前浙江衢州龙游商帮的人,姓徐名茂财,这次也一同回到了郁洲岛。 他连忙回礼道:“都督折煞了,鄙人就是个操持贱业的商贾,当不得如此厚待。” “什么贱业贵业的,只要是对勇卫军有恩,那就是我刘某的大恩人,不像某些名满天下的大人物,道德文章是出口成章,可背地里的所作所为,却连畜生都不如。” “刘都督真是义薄云天呐,如此说来,鄙人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东主请讲。” 徐茂财满脸苦涩,一揖到底,惨然道:“因为遗诏的事没办成,钱谦益丢了丑,迁怒于我,势要让我家破人亡,虽然此番大位之争,东林党已失势,钱谦益也成了众矢之的,但要处置我徐茂财,依然如同捏死只蚂蚁一样简单,商帮中的其他人也见风使舵,纷纷落井下石,现在的我是穷途末路,恳请都督能够怜悯收留,徐茂财今后定做牛做马来报。” 陆黎也帮腔道:“都督,就留下徐东主,他弄成现在这个样子,也是为了帮咱们办事啊” 刘文耀伸手扶起了徐茂财,笑道:“还当是什么事,原来是这个啊,好办,且不说徐东主是为了勇卫军才遭的难,就说这经商的本事,我刘某就求之不得,海州镇现在要啥没啥,正缺徐东主这样的大才。” “海洲镇?鄙人只听过海州,从没听说过海洲镇在哪啊?” 刘安插话道:“海洲就是海洲镇,南京的封赏已经下来了,在海州设军镇,还有都督不能再叫了,我家大哥已袭侯爵,得改称侯爷了。” “哎呀,侯爷恕罪,这段时间光顾着自个了,连这么大的喜事都不知晓,真是该死” “以后咱们成了一家人,就不说这些虚的了。” “好,好,谁能想到我徐茂财因祸得福,入得侯爷的帐下,今后定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商议已定,刘文耀就先吩咐刘安去安顿徐茂财及陆黎等人,徐茂财又想起一事,道:“侯爷,说起那伙水匪,我觉得可能非中原人士,应该是倭国的武士浪人,但也不是十分确定,潮汕一带的郑芝龙,就有大量这样的手下。” 陆黎疑惑地道:“郑芝龙?咱们和他素无仇怨,甚至都不认识,看来应该是冲着钱谦益去的” 刘文耀冷哼了一声,道:“管他是冲谁,杀了我们这么多弟兄,不能就这么算了,账先记下,等日后查清楚了,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新晋的东平伯,淮安镇总兵官刘泽清带着大量的封赏,以及靠武力讨要来的十万石粮饷,志得意满地回到了淮安府,随行的还有沿途搜刮来的无数民女。 江北诸镇的军纪败坏,以刘泽清部为甚,当然初设的海洲镇不算此列,早在崇祯朝的时候,他就是出了名的凶残跋扈,每到一地无不是杀光、烧光、抢光,扫掠民间几尽,可面对流寇的时候又尽显懦弱,恇怯怀私,常常望风而逃。 一回到淮安,刘泽清就大摆宴席,延请手下诸将,所用侍女皆是刚强抢回来的民女,稍有犯错就非打即骂,甚至刀斧相加,要是把这份残暴用在敌人身上也无可厚非,可他的威风却尽数抖落在了柔弱民女身上,真是无耻至极。 第四十五章 该来的躲不掉 酒至半酣,副总兵郑隆芳借着酒劲道:“伯爷,您这次是一锹掘出口甜水井,可弟兄们还都旱着呢,是不是也稍微分润些给我等,要不灶上都揭不开锅了。” 一听到要钱,刘泽清就变了脸色,不高兴地道:“今天叫你们是来喝酒谈兴的,提这个干嘛,再说了,都给你们划了片了,就食于各自的驻区,还愁这几口吃的?没给你们要孝敬就不错了,还好意思和我开口要钱” 郑隆芳继续叫苦道:“伯爷,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半年没发饷,家家都穷的底掉,而且咱们整个军镇就淮安府还算殷实,可那不是被您占着呢吗,其它都是些鸟不生蛋的穷地方,连二两油都榨不出来,简直寒碜透了” 刘泽清不仅对治下百姓残暴,对手下的军士也是异常吝啬,早年间,他就因为军饷克扣的太厉害,被原任总督侯恂处置过,但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乱世刀兵贵,他却依然一毛不拔,收敛的海量财帛一分一毫都舍不得分给麾下的将士。 郑隆芳是刘泽清的亲信,对他还尚且如此,那么其他人的待遇就更加可想而知了。 不管如何哀求,刘泽清就是不松口,无奈,只得把话题转到其他人身上,妄图上官能有所松动。 “伯爷,我们倒还好说,把裤腰带勒紧点,怎么也还能撑一阵子,但王参将那里可就不好说了,你不在的这段时间,他去海州打粮筹饷,却不想粮饷没筹到,还赔了夫人又择兵,被人杀了个全军覆没” 郑隆芳提到的正是驻守沐阳的参将王恩铭,副总兵王遵坦的亲侄子,叔侄俩本是青州的高门大族,满清入侵山东后,携全家南下避祸,刘泽清看中王家的声望,收至了麾下。 就算是不为讨饷,郑隆芳也必然会提及此事的,他和王遵坦同为刘清泽帐下副总兵,官职相日里总少不了磕磕碰碰,直接向王遵坦发难不太合适,那作为其亲侄子的沐阳参将王恩铭就是最好的突破口。 听到有人提起了自己的丑事,王恩铭恨不得占个地缝钻进去,但他毕竟不会缩骨功,只能如坐针毡地钉在椅子上。 刘泽清双眼圆瞪,狠狠地一拍桌子,厉声问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王恩铭如同被针扎了一样从椅子上弹跳起来,磕磕巴巴地辩解道:“回回伯爷事情是这样的一个多月前,我手下的将士缺衣少食,眼瞅着要断顿了,就想去海州打粮没想到半路上碰到好多大船停靠在郁洲荒岛上,还带着好多财货,我就” “大声点,你属蚊子的?” 郑隆芳阴阳怪气地插话道:“哈哈,饿了个把月,铁打的汉子也扛不住啊,王参将有些虚弱脱力,也是正常” “是是我领着领着人手去” 层层高压下,王恩铭越发紧张,更是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王家本是书香世家,只有王遵坦是文武全才,其他的多是手无缚鸡之辈,南逃至淮安后,王遵坦认为天下大乱,武人必将当道,所以给其谋了个武职,以便王氏能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可效果却很不理想。 见侄子如此表现,王遵坦坐不住了,在旁帮腔道:“伯爷,鄙侄受不住您的虎威,就让我来说,那日王参将带着五千沐阳守军,前去筹饷,结果正好在郁洲岛,碰见了北来的勇卫军,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虽损失惨重,但二百精锐家丁未失,算是没伤到筋骨,据说勇卫军脱胎于京师禁军勇卫营,最是骁勇不过,王参将败在他们手里,也算是正常,并未堕了伯爷的威名。” 刘泽清摸着下巴,思索道:“勇卫营?那个叫刘什么耀的,新设的海州镇总兵?” “正是此人,原五军都督府的左都督,皇室外戚刘文耀,听说其先在京师击溃了闯将刘芳亮,后又在天津阵斩了满清恭顺王孔有德,杀敌无数,还虎口夺食,抢下不少钱粮辎重,很是悍勇。” 刘泽清忽然大笑道:“哈哈,狗屁,太平兄从军之日尚浅,不知道这其中的道道,可别被那吹出来的名头给骗了” 其他老行伍也都笑成一片,脸上纷纷露出老鸟看雏鸟的神情,嘴角上挑,满是轻蔑。 王遵坦被弄得莫名其妙,同为副总兵的郑隆芳假装亲切地拍着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道:“王副将,你是书香门第里出来的,对兵事有所不知啊,以往我们斩杀一人,对外就要宣称杀敌一千,斩杀十人,就要说成杀敌数万,旷世大捷,如果敌军抢掠完了撤走,那就是将士用命,巧计退敌,重创敌军主将,武人的军功,全是靠吹出来的啊,哈哈” 刘泽清黏着颌下短须,成竹在胸地点头道:“没错,太平兄也不是外人,这些军中秘闻迟早要让你知道,好让你不被那些小把戏所骗,就像打扮花枝招展的女妓,不把外面的衣服剥干净了,你永远不知道里面是啥,哈哈哈” 王遵坦涨红了面皮,争辩道:“就算有些水分,也总不能成百上千倍地乱吹,核定军功是要验级的,首级从何而来?” “遍地都是啊” 王遵坦本就聪慧,稍微一点就明白了了,以前只听说过杀良冒功,可没想到竟敢如此的明目张胆,简直是丧心病狂,难怪流寇越剿越多,原来都是被逼上的绝路。 众人笑过之后,刘泽清正色道:“好了,太平兄不要再纠结于此了,勇卫军的名头是虚的,这个不用怀疑,自督师孙传庭战死后,咱们整个大明有能力同时击败闯贼和满清的,就只剩下了山海关的关宁军,其他人绝无可能,要是他刘文耀真有这么大本事,早干嘛去了,为何非等崇祯爷上了吊,才出来显摆,这不有毛病吗?” 郑隆芳见缝插针道:“伯爷高见,我等自愧不如” “是了是了,还得是伯爷,都说进俺心里去了” “要不能晋升伯爷呢,凭的可是真本事” 第四十六章 风雨欲来 刘泽清身居高位多年,到底是有些见识的,且最后的一番话说的合情合理,众人无不叹服,就是王遵坦,也被说的开始有些怀疑。 刘泽清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能打败五千沐阳军,也多少是有点实力的,对了,他们有多少兵?” 王遵坦道:“据说是有三千,此外还有几万流民妇孺。” “才三千啊,那就好办了,不足为虑,还有,刚才说到他们从北京、天津抢下不少钱粮辎重,我为将这么多年,见多了虚报斩首的,却从没见过透漏所得财货的,看来这一点应该为真” 的确,行军打仗,各有胜败,从来都是斩首多,缴获少,就算是得了一座金山,也得哭穷嚎困,以便从朝廷争取更多钱粮,从来没有嫌钱多的实诚人能在军中待的下去。 郑隆芳笑道:“财不露白的道理都不懂,真是个棒槌,看来这刘文耀也是个书香门第的雏鸟,伯爷,不如咱们趁早把他一口吃掉,免得将来便宜了别人。” 说到书香门第四个字的时候,郑隆芳加重了语气,明显另有所指,王遵坦的脸色瞬间变得不太好看。 “嗯,话是没错,但设立这海洲镇是马士英亲口定的,首辅的面子,多少得给。” “就怕他们仗着有人撑腰,蹬鼻子上脸啊,咱们江北四镇各管一片,一直相安无事,可他初来乍到,就横插一杠子,弄成了江北五镇,还敢对邻居动手,上来就杀灭五千沐阳兵,伯爷,这事决不能就这么算了,要是让别人知道,还以为是咱们怕了他,就算不斩尽杀绝,也得让他狠狠地出一回血。” “正合我意,也怪姓刘的自己不长进,热了不该惹的人,咱们就算是下手了,也是他杀我守军在先,任谁也挑不出不是来。” 王遵坦赶忙请命,道:“伯爷,事情皆因鄙侄而起,就交给属下去办,我前些日子陪同马大人的幕僚公干,去过郁洲岛,对他们的布置有所了解。” 刘泽清则摆摆手道:“些许小事,还是交给郑副将去办,太平兄,这段时间得多熟悉下行伍之事,早日做到得心应手,日后开疆扩土,可样样都离不开您的大才啊。” 王遵坦脸上闪过一丝失落,只得悻悻退下,他自投到刘泽清麾下以来,虽然跻身副总兵的高位,却一直得不到重用,刘泽清也只是看重了王氏的威望,对他本人的能力其实并不看好。 一旁的郑隆芳则大喜,连称伯爷英明,并拍着胸脯再三保证,定然不辱使命,把事情办办的妥妥当当。 郁洲岛东岸的码头上,新来的徐茂财正和负责营建的工匠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他常年经商,所经过的大小码头没有一百也有五十,虽然没有亲自参与过营建,但毕竟见得多,对郁洲岛码头的修建提出了很多独到的意见。 刘安负责着整个郁洲岛的后勤运转,早已是不堪重负了,刘文耀就把码头的营建和物资的采买交给了徐茂财,提拔其做了管事,他也知道是该自己表现的时候了,所以接任后,尽心尽责,使出了吃奶的劲头。 “侯爷,港城的修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能先紧着重要的来,停泊船只的码头已经修好,现在就是渡口的仓房慢了些,在有半个月,应该差不多。” 刘文耀点了点头,道:“有徐管事看着,我就放心多了,要不然仅靠刘安一个,还真忙不过来,对了,采买硫磺和硝石的事情怎么样了?” 徐茂财带着歉意道:“侯爷,这事恐怕还得等些日子,硫磺和硝石属于官府严格管控的物品,又不是大宗货物,所以不太好买,我已派人去潮汕一带找路子,哪里离倭国近,可以从海商哪里买到。” “嗯,这个得多上点心,不要怕花钱,咱们现在急缺火药,只要能快些买到硫磺和硝石,多花些银子也值当。” “属下明白了,这就再派人去催促,从徐州买的一批棉布回来了,就放在刚建好的仓房内,侯爷要不要去查验一下,看看成色如何。” “好,快带我去看看,咱们勇卫军连轻薄点的夏衣都凑不齐,好多人还穿着过冬的衣裳,就快要热出病来。” 还没等刘文耀走出两步,负责巡视的陆黎就赶了过来,低声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好,来得正好” 军堡衙署的大堂内,所有的军将齐聚一堂。 “淮安镇出动了马三步七,共一万五千士卒,领军的是淮安镇的副总兵郑隆芳,沿着安东、灌云一线的官道,直奔咱们郁洲岛而来,估计三天之后到” 陆黎详细地说着他所探查到的消息,自刘文耀决定构建情报网后,就对职责作了进一步的分工,陆黎更加侧重于了情报的打探,也不仅限于郁洲岛一处,而是向外延伸开来,当徐茂财加入勇卫军后,利用其原来的商界人脉,很快就进展神速,只要舍得花钱,消息灵通的大小商贩追着撵着要用手里的消息换银子。 而且淮安镇跋扈惯了,根本没有隐匿形迹的意思,大张旗鼓,走一路抢一路地行军,要是这样还探查不到,那陆黎就真的是该拖出去斩了。 听到大军来袭的消息,众人并没有惊慌失措,反而一个个跃跃欲试,又不是没和淮安军交过手,那样的敌人别说一万五,就是再多来一倍,也吓不住打出了感觉的勇卫军。 胡万争着道:“侯爷,诸位,这次就让我老胡出马,好好招呼下远道而来的贵客,定叫他们终身难忘,一辈子都不敢再踏入郁洲岛半步。” 陆黎道:“黑子你别轻敌,对方可是有着四千多的骑兵,这年头,能骑上马的都是精锐,远不是上次那些老弱病残能比的。” “陆疤脸,快得了你,是不是怕我把功劳全抢光了,没你的份,放心,我老胡是个厚道人,从不吃独食。” “你个胡黑子又犯浑不是,忘了军法了,侯爷说过,上了战场绝不可轻敌大意,否则就算胜了,也得军法从事。” “哎呦,那可不敢,侯爷,凡事都听您的,我只是闲的太久,有些手痒” 第四十七章 知己知彼 陆黎脸上的伤口已结疤,原本卖相不错的脸上变得有些狰狞恐怖,但好在军伍之中,也不是个什么了不得大事,就算是胡万经常拿他开玩笑也不生气。 而伤疤又是武人最好的荣誉证明,自从陆黎海上拼杀过后,胡万就对其的印象大为改观,二人的关系也越来越近。 “陆黎说得对,上了战场决不能轻敌,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把那个花钱买来的游击将军带出来” 销声匿迹了许久的李泽海又被带到了衙署大堂,被关押的这些日子里,他每天也随众多流民一起做苦力,除了有看守监视外,其它一概平等对待,吃得好,睡得香,作息规律,反而还敦实了不少。 一进大堂,李泽海就跪伏在地,高声道:“小人李泽海,拜见各位将军,祝大人们芝麻开花节节高,官运亨通,子孙满堂。” 众人都被他一贯的油滑做派逗笑了,打趣道:“李游击,我看你最近又长胖不少,是不是出工不出力,偷懒来着” “哪能呢,诸位将军饶了小的性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儿子给老子做工,哪有偷懒的道理,定把吃奶得劲都使上,主要是咱勇卫军的伙食太好了,顿顿有肉,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伤了有郎中给治,还没挨过鞭子,试问全天下去那找这么好的活计,就是给个游击也不换呐~” “那就一直待着,做到老为止” “谢将军成全,以后就是有人拿刀架我脖子上,逼我走也不走” “哈哈哈” 竟这么一闹,气氛更加轻松,全然美丽大战之前的紧迫。 刘文耀止住了众人的调笑,正色问道:“李游击,郑隆芳这个人你认识吗?” 李泽海识得时务,也收起了油嘴滑舌,道:“认得,淮安镇的副总兵,总兵的亲信,从山东的时候就跟着刘泽清了,据说二人还是曹县同乡,他这个人还是有点本事的,手下养着两千多家丁,个个弓马娴熟,实力相当不弱,就是凶残成性了些,每到一处,几乎是鸡犬不留,百姓私下里都叫他郑地皮,就是说只要他带军经过,肯定就像铲过得地皮一样干净,另外,他还极好女色,尤其喜欢幼齿,被他蹂躏过的幼女没一个能活下来的,最是禽兽不如。” 明末军伍之中,实力的强弱主要靠军将手下的精锐家丁,装备好,月钱高,有马骑,其它杂七杂八的士卒,往往不计算在战力方面,顶多是凑个人数,讨饷的人头,平时也当杂役奴仆和炮灰使用,当然待遇也最差,勉强能将就着饿不死。 “嗯,那他能拿出四千骑兵吗?” “他一个人肯定拿不出,还得从各级军将哪里凑凑,这个三百,那个二百的,四千还是能凑出来。” “他平时打仗的习惯是什么,或者说怎么指挥作战的?” “习惯?和其他人一样啊,先拿普通杂兵上去消耗试探,待找到空挡之后就率领精锐家丁冲锋,当然,看见情况不对也会转身逃跑,反正杂兵多得是,只要精锐家丁不失,随便就能拉起一支队伍,这年头,兵荒马乱的,又到处是天灾人祸,当兵这碗饭也是抢手的很。” “还有什么其它的,也一并讲出来,越详细越好。” 就在刘文耀积极备战的时候,郑隆芳已率领大军到了灌南县一带。 常言道,兵马过万,无边无沿。上万人马行军,那真的是叫一个浩浩荡荡,前后能绵延出十里开外,行军速度自然也快不了,一天能走出个五十里就算是烧高香了。 “大人,前面就是灌南了,是不是让弟兄们去清缴一下里面暗藏的匪类?” “哦” 郑隆芳搭起手帘一望,就见远处有好多小黑点正死命地往城内跑,不由得喜上心头。 “一见大军就逃,定是匪类无疑,尔等速速前去捉拿,不过要记得规矩啊” “属下晓得,好货肯定留给大人” “哈哈,去” 郑隆芳望了一眼前后长达十里的大军,满是志得意满,就差高呼一声‘大丈夫当如是’了,他身后的四千骑兵的确是从各军将那借来的,并许诺了诸多好处分润,就是从总兵刘泽清处,也借来了五百,这样可以打消顶头上司的疑虑,防止其怀疑自己私吞缴获,而令人疑惑的是,他自己的精锐家丁却只有二百不到。 这么做并不是郑隆芳高风亮节,无私地把好处奉献出去,做个名义上的老好人,而是另有妙算。 他手下真正的实力,两千精锐家丁,已在亲信的带领下,从蛤蜊港乘坐战船出发,从海路直奔向了郁洲岛,自己在这里大张旗鼓地行军,就是要牵制住勇卫军的主力,让他们无暇他顾,从而给海上的那一路创造机会,直插对方老巢,等歼灭了陆上的敌军,自己的亲信早已得手,满载而归,到时候多少剩点,够回去交差就算完了,只要做的干净利落,谁能搞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弄清钱粮总数到底有多少? 至于那什么马大人牛大人的,就让刘泽清去头疼,自己只管闷声发大财就好。 一想到这里,郑隆芳又忍不住要大呼,兵者,诡道也,正奇结合才是名将的做派,而且还把众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这感觉简直不要太好。 当夜,淮安军就驻扎在了灌南,灌南县是个小县,城墙低矮残破,根本容不下这么多军兵,所以郑隆芳只带着四千精锐骑兵进了城,其余大部则都留在了城外。 上梁不正下梁歪,郑隆芳贪财残暴兼好色,下面的士卒也好不到哪里去,整个营地里到处是男人的放肆的荡笑和女人凄厉的惨叫声,隔得好远都能听见,完全不顾军营的夜间宵禁制度。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远处的一片丘陵密林中,正有一双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这里。 当初得知有大军来袭,刘文耀就决定,要主动出击,御敌于外,敌军势大,肯定觉得勇卫军会龟缩防守,自己则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在远离郁洲岛的地方搞突然袭击。 淮安府一马平川,想要设伏,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刘文耀也是小心再小心,昼伏夜出,待发现淮安军的踪迹后,立即隐匿不动,同时下了死命令,吃喝拉撒都不准挪窝,要是谁敢不听号令,使大军有暴露的风险,立斩不饶。 好在淮安军也是支十八流军队,打仗方式非常粗糙,营盘都没怎么认真扎,派出的侦骑哨探更是草率,基本上是在郊游,夜里布置的岗哨暗桩全是草包,震天的呼噜声清晰地暴露了自身位置,以至于已近在咫尺的几千勇卫军,竟无一人发现。 第四十八章 弄巧成拙 为了这次突袭,刘文耀出动了第一营、火器营和新兵营共四千多人,几乎是能动用的全部兵力了,亲兵营等则留下看家,毕竟郁洲岛是大本营所在,不得有失。 “一会我带新兵营从正门强攻,待把拖住他们的主力,胡万就带第一营从侧面突袭,冲进军营,搅他个天翻地覆,记得,不是让你杀敌,主要是制造混乱,让他们顾东不顾西,多备柴草等引火火,逮住什么就烧什么,而陆黎,你的目标是城墙处的战马,等我和胡万先动起手来,你就带人夺马,一匹也不要留,驱赶的越远越好。” 胡万则有些不放心,道:“侯爷,正门是防御最强的地方,还是让我带第一营去,新兵整训不久,还没经过战阵,到了关键时候,我怕他们靠不住啊” 陆黎也道:“是啊,侯爷,哪有一军之主冲锋在前的,这让我们为将的脸往那搁啊” 刘文耀则语气坚定地道:“不行,正因为新兵营未经战阵,才更需要机会来磨砺,眼下这群淮安军杂兵就是最好的磨刀石,去芜存菁,把里面的渣滓都剔除掉,让真正的好钢露出来,而且郑隆芳和他的精锐还躲在城里,等灭掉外面的杂兵,就该你们大展拳脚了,所以一开始要多留些力气。” “明白了,现在我们就去准备” 一直等到后半夜,淮安军折腾了半宿,闹够了,才沉沉地睡去,只剩下少量士兵守门巡视。 醒着的人也是睡意朦胧,白天赶了一天的路,晚上又有诸多节目,身体早就透支,无奈被抽到了守夜的苦差,只能在心中暗暗咒骂不止。 营门前的一个士卒正靠着拒马睡得香甜,忽然感觉远处的黑暗中有些不寻常的异动,他揉了揉睡眼惺忪的双眼,打量了一下四周,然后才推了一把旁边的同伴,嘟囔道:“唉,马三,你有没听见什么动静?” 被唤做马三的士卒翻了个身,不耐烦地道:“别疑神疑鬼的,快睡,明天还要行军赶路” “不对,真的有动静,你听” 马三生气地撑起上半身,骂道:“动静,啥个动静,这可是在咱们淮安的地界上,能有那个不开眼的敢来招惹咱们,我看你是酒没喝够,来,哥哥给你补上,还热乎着呢” 说着就要起身去解裤腰,可黑暗中的动静越来越明显,且越来越近,虽然模模糊糊的看不清楚,但已能察觉到有无数的影子正在快速逼近。 “妈的,还真的有人,快吹号角” 他一句整话没说完,就被一根长枪从后面刺穿了胸膛,鲜血狂飙而出,溅射了头前士卒一脸。 可不待另一个人有所反应,身后伸出几双大手,把他脸朝下,牢牢地摁在了地上。 忽明忽暗的守夜火光下,刘文耀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正是先前使枪之人,他低声道:“还愣着干什么,快些解决掉” 新兵们训练了一个多月,可杀人还是第一次,都有些发怵,嗓子里发干,手上不断加力,可就是下不去刀。 刘文耀摇了摇头,心想是不是太托大了,带着一群新兵就敢来偷营,要是一个不好,说不定得坏事。 时间紧迫,容不得拖延了,就在刘文耀准备亲自下手时,一个瘦小士卒掏出尖刀,狠狠地扎进了守门士兵后心。 刘文耀对这个人有印象,平时训练异常刻苦,虽然身板子不够结实,协调性也不好,为了区分左右没少挨棍子,可硬是凭着过人的意志坚持了下来,刘文耀就不止一次,见他在别人休息的时候自己单独加练。 “高坎,你带着其他人去清理拒马鹿角,打开营门,要快” “是” 高坎领命去了,刘文耀则在原地等候大部队的到来,先到的这些人是精选出的敢死之士,负责打头阵,并清理掉暗藏的巡哨,为后方的大军扫清障碍,所以选的是都身强体壮,看起来胆气足的,唯独这个高坎,是自告奋勇。 “什么人,敌袭” “啊” 就在大队刚集结成型,营内的敌军终于有所察觉,与高坎等人战成了一团,好在营门已经大开,进攻的道路畅通无阻。 “杀” 新兵营手持一丈的长枪,排着整齐的方阵,快步杀进军营,前面几排都披着历次大战所缴获来的铁甲,可以最大限度地护住士卒的要害部位,只不过这样的铁甲太少,还不足以装备全军。 举 刺 收 举 刺 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新兵营每天一睁眼,除了队列训练,就只有眼前的三个动作,机械重复,在棍棒的加持下,已形成了肌肉记忆,随着刘文耀的口令发出,新兵们的动作整齐划一,在前方形成了一道道刃墙,狠狠地刺进慌乱的淮安军身上。 没有现代化的照明手段,古代的夜是非常黑的,仅靠营地中的各处篝火和忽明忽暗的火把,是根本搞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所以这也是古代军营中,严禁夜间喧哗的原因,因为一个不好,就有可能爆发极其严重的营啸。 毫无纪律可言的淮安军,眼前就碰到了这种情况,本来睡得正熟,还没从疲惫和酒劲中缓解过来,就忽然被硬拉起来迎敌接阵,满身的起床气和来自未知的恐惧直冲天灵盖,转变成无尽的愤怒,提起刀子就四处和人拼命。 刘文耀也看不清楚整体的情形,每往前突入一段距离后,就要先整整队形,然后才能继续拼杀,要不然三千新兵可能就会迷失方向,后面的跟不上前面的。 如果一直这样混乱下去,淮安军可能自己就乱了,根本用不着刘文耀动手,可有句话说得好,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原本刘文耀计划的是新兵营在前进攻,牵制住住对方的主力,胡万带人袭击侧翼和后方,到处放火,制造混乱,让淮安军顾头不顾腚,然后大破敌军,取得胜利。 可真正操作起来才发现,安排胡万那一路人完全是多此一举,甚至还坏事,就在整个军营陷入一片混乱的时候,无数营帐辎重被点着,燃起了熊熊大火,把四下照的一片雪亮。 第四十九章 唯有死战 这下子,终于能分清敌我了,混乱的淮安军在各级将校的不断约束下,终于汇聚成军,把深陷其中的新兵营团团包围起来。 “他奶奶的胡万” 刘文耀心中暗骂一声,却又无可奈何,命令是自己下的,胡万这次倒是学乖了,一丝不苟地执行,毫不与敌纠缠,专心放火,把整个营地点成一片火海。 远处人嘶马鸣,看来陆黎也得手了,只是刘文耀惨了点,带着三千新兵被一万多人团团围住,淮安军也是配合的很,根本不管四处乱窜的纵火犯和偷马贼,把注意力全放在了正中不动的倒霉蛋上。 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可不是靠几本兵书,智计百出能玩得转的,从来只有战出来的百战宿将,却未曾见过学出来的常胜将军,作为当下主角的刘文耀,此刻感受最深。 “结圆阵,守” 新兵们哪见过这个阵势,早已被吓破了胆,可队列训练和棍棒记忆养成的服从性,让他们机械地听从命令,按照平日里的操练,结成了一个外厚中空、横百纵七的圆形枪阵,剩余二百作为机动兵力,留在正中策应。 刘文耀这次没有继续留在前方接敌,而是退回正中,站在了几辆大车临时拼成的高台上,因为他还得居中调度,新兵营成立的时间不长,各级指挥系统还不完善,需要他紧紧盯着。 “不听军令者,斩,避敌怯战者,斩” “平枪拒敌” 冲天的火光下,照的城外如同白昼,能清楚地看见最外层新兵们那布满恐惧的脸,落在敌人眼里,就是最好的进攻信号。 无数淮安军满脸狰狞,怪叫着冲了上来,势要让这群胆大包天的生瓜蛋子知道,死字怎么写,惹了不该惹的人,就必须要有求生不能,求死不成的觉悟。 双方狠狠地碰撞在了一起,淮安军人多势猛,盛怒之下,狼奔豕突,完美地展现出了恶狗扑食的气势,从四面八方涌来,如同决堤的江河,狠狠地拍击在那新兵营的方阵上。 稳住,举 刺 收 举 刺 收 第一波的攻击最为凶猛。 一个新兵大脑空白,哆哆嗦嗦,就快要端不稳手中的长枪,腿脚也不听使唤,不自主地要转身后退,可身后全是锋利的枪尖,刚转身就被扎进了皮肉,惨叫出声,后面的士卒同样紧张,应激反应之下,长枪出手,把前人扎了个对穿。 而另一处,几个士卒受不住生死重压,完全跟不上指令,手忙脚乱之下,赌气把长枪一丢,就要临阵脱逃,被刘文耀当场处决。 兀一接战,各条战线就均有不同程度的混乱出现,全靠刘文耀拼命弹压,才稳住局势,但在惊涛骇浪的冲击下也有些摇摇欲坠,刘文耀一边指挥,一边还得带着机动兵力四处救火,忙的焦头烂额,根本顾不过来。 这时,东面的阵线又被人冲破,西面阵线眼瞅着也要告破,刘文耀分身乏术,彻底不知道该先救哪一处了。 “侯爷,东线的交给我” 刘文耀根本顾不得思索,直接下令道:“好,分一百人给你,顶不住就提头来见” 说完头也不回地冲向西线,刘文耀正面迎上了一个同样提着长枪的淮安军,生死瞬间,号衣都没穿戴整齐的对方有些闪躲,而满身劈挂的他却毫不犹豫,出手快如闪电,准确地命中了对方胸口,同时还有三四支长枪一起命中,然后双手一拧,拔枪出膛,还不待有所停顿,另一个手持大刀的敌军被后方推搡,一头又撞到了枪尖上。 有了一军之主的身先士卒,新兵们胆气倍增,平日里训练的节奏又找了回来,整齐划一地刺击,在前方结成一片密集的刃网,挡住了来犯之敌。 待西线局势稍缓,刘文耀抽出空来向东望去,只见人头攒动,惨叫声不断,根本分不清敌我,但好歹是稳住了,冲进战阵的淮安军被一点一点地挤压出去。 东西刚刚平稳,南线又被人突破,刘文耀连忙带人去增援 在刘文耀的拼命维持下,新兵们终于抗下了第一波猛攻,依照平日训练的那样,重复着三个简单的军技,虽然简单,但却最为实用,不断地收割着性命,阵前的尸体慢慢堆积成山,血流成河。 敌军此时察觉到了不妙,整个圆阵就像一个蜷缩起来的刺猬,入眼全是尖刺,而且别看己方人多势众,可人多也有人多的麻烦,那就是有劲无处使。 圆阵密集紧缩,承受攻击的面积很小,别看淮安军从四面八方涌来,可能造成有效攻击的,就那一个圈,大部分人根本施展不开,只能在后面加油助威干看着,所以在接战的局部范围内,其实淮安军才是人少的一方。 再打下去就成了添油战术,在付出了不小伤亡的情况下,负责指挥的淮安军将校冷静下来,一面派人继续给郑隆芳通报,一面让人暂且退下,待整军结阵,再行破敌。 淮安军杂兵虽然草包,但负责指挥的将校也多少知兵,不可能连基本的常识都不懂,吸取教训,欲把士卒排成一个个的楔子阵型,凿开这坚硬的乌龟壳。 可一鼓作气,再而衰,第一次进攻失利,已极大地挫伤了淮安军的锐气,本就奔忙了一整天,此时又犹如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疲惫、凉意阵阵袭来,再加上他们原本就不是什么精锐,而是一群处于下层,待遇最差,打起仗来的充当马前卒炮灰的杂兵,此时已是军心涣散,提不起半点斗志。 在将校的不断催促下,淮安杂兵勉强结成了松散的队形,一步一挪地向前蠕动,可前面也说过了,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 胡万和陆黎专心地执行既定任务,干的那叫一个顺风顺水,简直是如入无人之境,可回头一看,却发现他们的侯爷被人团团围住,群起而攻之。 这可把二人惊出了一身冷汗,连忙聚拢士卒,从包围圈的外侧进攻,想拼着性命不要,也得把侯爷给接应出来。 第五十章 有怨报怨有仇报仇 淮安士卒正不情不愿地慢慢逼近圆阵,自己后方却忽然响起了震天的喊杀声,不由的更加心惊。 刘文耀心头一松,知道是胡万和陆黎来支援了,同时也察觉到了淮安军的异状,果断下达新的军令。 “所有人,向前突进,杀!” 杀 杀 杀 此消而彼长,伴随着敌军的嚣张气焰被打下去,新兵们却打出了气势,打出了感觉,呼吸着满是甜腥味的空气,跨过堆积如山的尸体,如下山猛虎一般,大踏步地前冲。 最前方的淮安军首先绷不住了,扔掉手中的刀枪,四散而逃,这一举动形成了连锁反应,带动后方阵型全线溃败,将校们不管如何约束,也起不到半点作用,只得跟着一起逃命去了。 击溃了城外的敌军,稍稍整军,刘文耀就严阵以待,防备着城内,那里才是对方的精锐所在,难度不比城外小。 可左等右等,始终等不到对方有所动作,按理说城外这么大动静,城里不可能听不到,肯定是在以逸待劳,蓄势待发,暗憋坏水。 自始至终,灌南县的城门就没开启过,城墙上也一片寂静,副总兵郑隆芳和四千精锐从没露面,好像外面发生的事情与他们毫无相干。 憋坏也得有个限度,不能总叫人干等,刘文耀派出敢死之士翻墙进去打探,得到的消息却让人大吃一惊——城内不见一个淮安军 时间回到半个时辰前,负责通传的士卒穿过二堂,快步走进县衙后堂,二堂的屋梁上,吊着的是“不识好歹”的知县,而副总兵郑隆芳正搂着知县的两个幼女呼呼大睡。 砰砰砰 “大人,大人,快醒醒,大事不好了” “大人,十万火急啊” “大人” 副总兵喝了不少酒,又连夜操劳,睡得死沉,士卒连敲带喊了半天都没叫醒,无奈只得破门而入,抓住他的肩膀一阵猛摇。 “啊谁” 从深度睡眠中惊醒的郑隆芳惊慌失措,待看清来人和自己赤裸的身体后又变得愤怒无比,伸手欲抓床头的腰刀。 士卒连忙死死摁住他的手,大喊道:“大人,火烧眉毛的大事啊,我军被大队敌军偷袭,死伤惨重,城外的军营都成一片火海了” “啊,那怎么不早来禀报,延误军情,看我不劈了你” “大人,要杀小的不急于一时,还是赶紧想想对策” “你说的对,睡他娘的迷糊了” 郑隆芳使劲甩了甩昏沉的头,手忙脚乱地把衣服往身上套。 “来的是哪路军?领军的是谁?带了多少人马?” 士卒一面帮着穿衣,一面回答道:“不知道啊,这黑灯瞎火的,什么也看不清楚,不过底下人都说,敢偷袭咱们淮安军的,恐怕也只有离得最近的泗州兵了” 各军镇之间谈不上和睦,平日里就相互攻伐,拥立新皇登基时,为了争权夺利,龌龊更多。 “高杰,翻山鹞子?他们是怎么过来的,快把所有的马队都召集起来,随本将前去迎敌” 士卒脸上露出了愁苦的表情,为难道:“大人,您有所不知啊,一听说翻山鹞子来了,其他家的马队都已经先一步从北门跑了” 郑隆芳瞪大了眼睛,惊呼道:“什么?” 其实这怪不得人,全是郑隆芳自作自受。 明代有个不成文的规定,主将战死,还活着的亲兵家丁不管过失与否,都要一同陪葬,这就保证了在作战中,亲兵家丁能出死力气,敢打敢拼,战斗力惊人。 可问题在于此次带来的家丁都是从别人哪里借来的,既然自家主将不在,那就没什么拼命的必要了,而且抢了灌南县,也保了本,遇到危险不跑还等着干嘛? 一听只剩下自家的二百家丁了,郑隆芳也慌了神,衣服也不穿了,半裸着就往外跑,路过二堂时,还不忘给吊着的知县补上一刀,反正可以推到乱军头上,撇干净自己。 待勇卫军开进城中,东方天际已露白,晨曦洒下万千光华,照亮了人间。 可入眼的景象却让人遍体生寒,虽战火没蔓延到城内,可家家破门,户户人亡,处处生烟,残肢断臂随地可见,男女老少皆不能幸免,其中女子尤甚,无不是赤身裸体,饱经蹂躏,一家男丁稍作反抗,就被钢条刺穿了琵琶骨,斜吊在屋梁上,血尽而死,另一富户则满门被灭,只剩一个幼童犹自哭闹不止,这样的惨状数不胜数,百姓们来不及收尸,又不敢有怨言,只得躲在被抢成白地的房屋中暗自抹泪,祈求各位当兵的大爷开恩,放过自家性命。 新兵营不久前还是流民,对于此情此景不仅仅是触目,更是感同,因为同样的遭遇在他们身上也是真切地发生过的,很多人就是这样变成的流民,所以一个个无不气愤填膺,恨不得把灭绝人性的淮安军再拉起来鞭尸几次,以泄心头之愤。 刘文耀也恨得牙痒痒,但现在最主要的是善后,于是对着前方五体跪地,犹自颤抖个不停的灌南小吏道:“你们的知县呢,躲到哪里去了?” “回军爷,知县老爷他来不了了昨夜阖家遭了毒手,唯剩一幼女” “嗯?” 淮安军虽残暴成性,抢掠百姓从不心慈手软,对待治下官吏也是非打即骂,毫无尊重可言,但官毕竟是官,可还从来没见过敢于对一县父母下毒手的。 刘文耀稍一寻思就明白了,这是要把罪责推到自己头上,那绝对不能让他如愿,于是对小吏道:“我乃新乐侯,海洲镇总兵刘文耀,解救你们的是我海州勇卫军,而残害你们的是淮安总兵刘泽清的人,现在把我的人借给你,先去安抚救治百姓为要,等安顿完了,本侯帮你们报仇雪恨。” “您真的是位侯爷?” 胡万大声道:“这还有假,我家侯爷骗你们作甚,能有什么好处?” 当小吏得知眼前的军将竟是位侯爷,而且还是一镇的总兵时,态度立马就变了,匍匐着扑倒跟前,哭诉道:“侯爷,您可得为我们灌南百姓做主啊,淮安军真是禽兽不如” “好了,快去办正事,等会定让你们出了这口恶气” 第五十一章 公审 小吏忙去召集三班六房、乡勇壮丁,去挨家挨户的安置,有了勇卫军的帮助,进度快了很多,不到巳时,就把淮安军为祸痕迹清理的差不多,但心中的伤痛却是永远也无法抹平的。 得益于勇卫军严明的军纪,百姓们从一开始的恐惧抵触,到后面的感恩戴德,仅用了两个时辰不到,乱世人命如草芥,百姓的需求其实已经很低,只要能给条活路,养得活一家老小,那就是仁义之师,青天大老爷,可往往却连这点基本的生存需要都保障不了。 听说要在城外处决作恶的淮安军,百姓们不用号召,自觉的就聚集到了城外,围的是里三层又外三层,密不透风。 就在昨日的战场上,正五花大绑地捆扎着上千名俘虏,有的是在作战中抓获的,而另一些,则是城内的精锐家丁,因为马匹被夺,想要逃走就只能靠两条腿,跑得慢的被勇卫军追上,同样做了俘虏。 陆黎得到授意后,就扯开他的大嗓门,对着围观的百姓道:“乡亲们,这些就是残害灌南、禽兽不如的淮安军,现在有侯爷给你们主持公道,有怨报怨有仇报仇,哪一个杀过你们的亲朋,抢过你们的东西,大胆的指认出来,明正典刑后就地正法。” 一听淮安禽兽军的名头,百姓中间立即响起了阵阵哭声,不少人认出了祸害自家的仇寇,想起了被杀害的至亲好友,耄老乡邻,不觉悲从中来。 可出乎意料的是,陆黎一连喊了好几遍,围观的百姓也都不瞎不聋,但就只是哭,却无一人发声指认。 见百姓们如此惧怕淮安军,刘文耀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对残存的官吏士绅道:“不如你们给带个头?” 刘文耀原本是想搞个公审大会,好好扒一扒淮安军的恶行,这样才能与勇卫军形成鲜明的对比,树立起仁义之师的威名,但时间紧迫,淮安军又吃了大亏,难保不再回来报复,只得集体处决一批罪大恶极的以儆效尤。 可简化版的公审大会也搞不下去,百姓被欺压惯了,根本生不出丝毫的反抗意识,遇到百般欺凌不公,只敢万般委曲求全,更别说靠自己来讨回公道了。 灌南的官吏士绅也被祸害的不轻,但同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做这个出头鸟,被刘文耀逼得急了,只好推选出先前的小吏来说明情况。 “侯爷,不是我等不出这个头,而是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啊,淮安军今日吃了败仗,暂行退却,但难保日后不会再来行凶,贵军能救得了灌南一时,却救不得长久啊,待侯爷您的人马一走,吃亏的还是我等小民呐” 听到这个回答,刘文耀并不吃惊,因为他也明白这种情况,而且还想出了应对办法。 “原来是担心这个啊,好办,本侯爷向来心善,最见不得百姓受苦,你们要是愿意,就随我一同去海洲,海洲镇初设,最缺的就是丁口,去了不能保证你们都大富大贵,但只要遵纪守法,就绝不会有人无故抢夺你们的产业,欺凌你们的妻儿” 还不等官绅百姓们消化完刘文耀的话,被绑着的一个淮安军将官率先有了反应,他原本怕得要死,以为自己横竖是躲不过这一刀了,可见了众人的反应,心中又有了底气。 “侯爷,且听在下一言,咱们两镇起的这场冲突,全是误会,我家伯爷仰慕您的风采,早就有心结交,可王遵坦那厮却从中作梗,进了很多谗言,伯爷自然也是不信,所以才派了副总兵郑隆芳大人来一探究竟,说白了全是误会,只要放我等回去,定禀明侯爷的深明大义,隔阂尽消,到时候咱们两家结为睦邻,遇事也可有个照应,岂不是两全其美?” 刘文耀冷哼一声,道:“哼,探个究竟,用得着出动一万五千大军?” 军将心里寻思:这家伙如此不上道,到底是怎么晋升上的侯爵?自己这样说,无非是给他个台阶下,双方都留面子,日后也好相见,如果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事实就是如此,侯爷如果非要一意孤行,那也得考虑考虑后果,我淮安镇兵强马壮,足足有二十万大军,伯爷更是出了名的爱兵如子,所以士卒勇于争先效死,这次你们不讲究,使诈偷袭才占了些许便宜,但淮安军的筋骨却分毫未伤,你们俘虏了我等,却并未直接处决,而是想借灌南这群四角羊的手立威,不也正是忌惮我家伯爷吗?” “不如放了我等,在伯爷面前卖个好,我也会多多美言,不会让您吃亏” 刘文耀被气笑了,揶揄道:“恐怕有些言过其实,一万五千大军,却连个营盘都扎不好,被远少于自己的军队偷了营,还败的如此彻底,怎么看也不像是兵强马壮啊?而且,你找我海洲镇的麻烦,为何要对灌南的百姓下这么重的手?难道灌南不是刘泽清的治下?” 一听到百姓,军将瞬间来了兴致,而且见刘文耀脸上有了笑意,以为事情有了转机,所以放下心来,以老行伍的姿态道:“侯爷外行了,来时就听说您是高门大户出来的,现在一看,果然如此,百姓你不能把他们当人,要不然就蹬鼻子上脸,得把他们当成韭菜,时不时割上一茬,受了刀子之后,长得还更快,更好,管理起来也更听话,而且当兵打仗,苦闷异常,又都是青壮,不给他们找点女人发泄发泄,容易憋出事来,还能就食于民,省下不少粮饷,副总兵郑隆芳大人就深谙此道,不过他的口味过于独特,喜欢幼齿,常常被人私底下调笑,大部分人还是喜欢妇人,经得起折腾,像我昨夜就连御了三个熟妇,掏空了身子,所以才跑得慢,被您手下的军士给撵上了” 斗殴和女人,是古代军伍中经久不衰的话题,总能以最快的速度,让互不相识的两人拉近距离,产生共鸣,军将也是如是想,可他不知道的是,刘文耀身体里面暗藏的是一个来自后世,知荣辱,明得失,有着明晰正确三观的现代灵魂。 第五十二章 另一路敌人 而他更不知道的是,在距离很近的人群中,就有惨遭他强暴的熟妇之子,早已是瞪裂了双眼,咬碎了钢牙。 “狗贼,纳命来” 一声略显稚嫩的声音响起,紧接着就有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越众急出,操起小拳头,对着军将就是一顿疯狂输出,嫌拳头不过瘾,又如饿虎扑食一样张口咬去。 满脸横肉的军将本没把少年的拳头当做一回事,还很享受,因为力度不大,和捶背的功效很是相似,但见对方张嘴欲咬,那就不能不做出应对了。 被反剪的双手使不上劲,军将就微微侧身,闪过饿虎扑食,同时祭出一个头槌,正中少年门户大开的胸口,把他击倒在地。 但巨大的反作用力也让军将向另一侧倒去,摔了个狗啃泥,这下子他来了火气,挣扎着起身,用脚死死地踩着少年,骂骂咧咧地道:“侯爷,你也不管管,咱们爷们说话,还能让个毛头小子来放肆?”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少年身单体薄,那经得起如此蹂躏,瞬间就被踩的出气多、进气少,血流满口,但仍挥舞着双手,拼死反击。 刘文耀强压着满腔怒火,对一旁道:“胡万,你等啥呢,也不知道去管管?” “就等您这句话呢” 话音未落,就凌空飞过个身影,紧接着一只强而有力的大脚正正地击在军将的面门,血溅当场,重重地向后飞去。 好巧不巧,落点正好位于围观的百姓中间,这一次,百姓们没有躲开,而是围的更加严实,人影幢幢中,就见无数拳影高高扬起,重重砸下。 军将连声惨叫都没发出,就被乱拳捶成了肉泥。 好多事情往往只需一个突破口,引子,有了少年的出手在前,加上胡万的致命一脚,百姓们的愤怒被彻底勾了起来,争着痛打落水狗,打死军将还不过瘾,纷纷又涌向了被绑成肥猪样的上千俘虏。 “乡亲们,使不得呀” “哎呀,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啊” “完了,全完了” 见到场面变得一发不可收拾,官吏士绅们想起淮安军的残暴,彻底慌了神,唯有先前的小吏心下一横,朝刘文耀一拱手道:“侯爷,刚才您说愿带灌南的百姓一同去海洲,还作不作数?” “本侯一口唾沫一根钉,什么时候说话不算数过?不仅要把你们全部带走,还要上禀督师江北的史大人,让他来给惨死的灌南百姓主持公道。” “侯爷的大恩大德,灌南百姓将永世不忘” 说完,小吏也一撸袖子,快步朝场中跑去 就在刘文耀偷营得手后,淮安军也在偷他的营。 郁洲岛不远的一处暗滩,郑隆芳派出的另一路“奇兵”如期而到。 这一路人马由他的亲信姚文昌率领,从海路上来,尽是精锐,装备精良,铁甲刀枪弩箭一应俱全,只是坐船运不过来战马,不过这也影响不大。 “将军,我上去探查过了,这伙肥羊的确是财大气粗,整个郁洲荒岛上都在营建,只是主力大队不见了踪影,只剩下几百士兵每天绕着圈子巡视,他们也真是实诚,一天能绕岛八遍,日夜不停,我差一点就被他们抓住。” 姚文昌是个身材矮壮的圆墩子,他听了点点头,问道:“副总兵大人那里有消息没?” “没有,不过算算日子,应该到了新坝,岛上的主力大队不在,肯定是为了防备陆上的大军,布置到了西边,这正与郑大人所谋划的一致。” “哈哈,郑大人神机妙算,把这群笨蛋耍的团团转,正该我等发财,传令下去,抓紧时间休息,入夜登岸。” “是” 当晚,月黑星稀,正是杀人放火的吉时。 姚文昌带着两千多名全副武装的淮安精锐,从刚建好的码头悄无声息地登了岸。 “不对啊,怎么一个人都没有?你不是说岸上的防备很严,一天能巡视八遍吗?” “没错啊,是不是他们有所察觉,都跑光了?” “不可能,咱们出发的消息,连伯爷都不知道,路上又小心谨慎,昼伏夜出,不可能有人发现。” 其实他们所说的小心谨慎,根本就是一厢情愿,早在蛤蜊港的时候,就被当地的商贩察觉,而副总兵郑隆芳又在淮安府大张旗鼓,闹得人尽皆知,前后一联系,就能明白其中的道理。 陆黎搭建的情报网,主要就是以商入手,徐茂财加入后,更是发展迅速,已遍布了整个淮安府,商人无利不起早,勇卫军又舍得出钱,所以姚文昌的行踪,早就被高价卖给了徐茂财。 姚文昌看了一眼黑黢黢的夜空,无畏地道:“怕他个鸟甚,咱们这两千人,就是千军万马中也去的,而且也别净往坏处想,说不定只是咱们来的凑巧,正赶上空档。” “将军高见呐,我知道他们的军堡位置,钱粮和女人肯定都在里面,弟兄们素的久,早就等不及了。” “头前带路” 夜色中,刘安和张把头等,早已把淮安军的一举一动收在眼里,充足的营养供给,除增强体制外,还极大地改善了他们的夜间视物能力。 当刘安收到消息时,刘文耀已经率大军出发。于是他一面火速派人去通知刘文耀,一面把张把头和胡父等召集起来,商讨应对之策。 郁洲岛主力尽出,只剩下了五百亲兵和两千水军,真正能称为战力的也只有前者,因为水军营设立到现在,基本上没经过什么正规的训练,全是当成武装渔夫在用。 敌强我弱,商定之后,一致认为不可力敌,只能智取,利用岛上的地形设套,一点一点的消磨对方锐气,如果能取胜最好,但要是不成,就只得争取时间,等到大军归来。 眼下就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刘安行了个四方礼道:“承蒙诸位看得起,那我就当仁不让了,胡伯,等他们走远一些,你就带领水营去把船只拿下,堵住退路。” 胡守田回了一礼道:“放心,在水里我老汉还没怕过谁。” “行军打仗,破敌设伏,这个就需要张老哥来指挥了。” “这个自然,亲兵营歇的太久,都快生锈啊,正好拉出来活动活动” 第五十三章 另一个弄巧成拙 两千淮安精锐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灌木密林中,脚下是没膝的深草,此时正值盛夏,天气炎热,蚊虫肆虐,不一会就满头大汗,全身是包。 一个士兵扯下头盔,抱怨道:“真他娘燥的慌,这鸟不屎的鬼地方真的能藏下钱吗?” 姚文昌道:“郑大人亲口说的,不会有假,而且本将私下里也打听过,说是从京城皇上内库里带出的上好官银,全是五十两一锭的大银,有满满的几百只大箱,随行的还有不少官小姐,娇妻美妾,光她们身上的金银首饰,收拢收拢也能顶的上咱淮安军的三年军饷” 凡事最怕三人成虎,勇卫军的事迹,经过以讹传讹,已经变得面目全非,特别是其中关于钱和女人的方面。 “嘿嘿,那一会我可得好好找找,不能漏了” 一听到钱财和女人,众人又来了精神,步子都迈的大了许多。 “将军,前面好像有路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条宽敞平整的大路出现在了眼前,虽然天色很暗,但还是与两旁的密林灌木形成鲜明的对比。 后世常言,要致富,先修路,虽然时代不同,但便捷的交通无疑是上位者首选,可能是限于人力,只修到了这里,离东岸码头还有老远的一截。 姚文昌咂着嘴道:“真是十足的败家玩意,有这钱干点什么不好,非要撒到白地上,不过这样也好,能给咱们省点力气” “到底还是大路好走啊” 上了平坦宽敞的大路,行军速度加快了不少,只不过谁也没有注意到,在他们走过之后,路两旁就跳出无数黑影,把原先的道路遮盖起来,露出了另外的一条道路。 不知道走了多久,领头的士卒叫住了众人,不解地道:“不对啊,我记得没这么远?咱们走了老半天,怎么连个鬼影也没发现?” 他之前潜入岛上,粗粗地摸过地形,但那是在白天,夜晚看到的完全不同,而且,他的感觉没错,走的路完全是错的。 刘安收到消息后,加强了警戒,早就发现了那个探路的士卒,暗中跟了一路,在他探寻过的路线上做了布置,特别是几条主要的道路,都重新修建了几条简单的岔路,要是白天说不定还能分辨,但是夜晚,那就一切靠命了。 而此时,道路已不像原来平整,三步一陷,五步一坑,坑中还布满了尖锐的竹片,淮安军都穿着重甲,逢坑必陷,不少人都被扎穿了足底,惨叫连连。 姚文昌有了警觉,失声道:“他娘的,坏了,快退回去” 淮安军众连忙沿着道路往回退,可回去的道路变得更加离奇,七拐八扭的不成样子,早已不是原先模样,表层浮土下面尽是尖锐的碎石竹片,陷坑更大更多,能把一整个士卒吞没。 姚文昌一把抓过带路的士卒,愤怒道:“这就是你带的路?” 士卒惊慌失措,可还是强装镇定地道:“这不能全怪小的啊,晚上太黑,认错了也是情有可原,不过他们管事的心真黑,能把路修成这样,也不知道克扣了多少” 嗖嗖嗖 不等一句整话说完,四下里忽然响起了密集的破空声,紧接着就是无数扎枪短矛从各个方向带着呼啸袭来,虽然他们身上都穿了重甲,但依然不能完全挡住,不少人被扎穿了身体,倒在地上惨叫连连。 姚文昌快速挥舞着腰刀,挡下几支射向自己的短矛,心中的愤恨无以复加,他怎么还能不清楚,这是着了道了。 他原本想的是趁夜突袭,来个出其不意,可以以最小的代价取得最大的战果,可没想到聪明反被聪明误,被人家先一步察觉,将计就计,设下了埋伏。 但事已至此,懊悔无用,那就只能硬拼了,虽然对方躲在密林中,那里也肯定做了不少布置,但总要比站在这里当活靶子强。 于是他大喊道:“跟我来” 到底是淮安精锐,在经过骤然遇袭的慌乱后,很快就镇静下来,紧跟着主将,顶着矛雨,一头扎进了密林中,杀向了埋伏的军兵。 因为树木的遮挡,要想在密林中投射扎枪短矛,埋伏的距离不会离道路太远,姚文昌冲进去没多远,就找到了罪魁祸首,猛地扬起大刀,朝最近的一个黑影砍去。 黑影举起木质的短矛想要格挡,却不曾想被连人带矛斩成两半,惨叫都没发出来,其他淮安军也大砍大杀,直杀的对方哭爹喊娘,没了命的奔逃。 好不容易逮住泄愤的机会,怎么会放过,淮安军追着尾巴跟了上去,但在密林中,穿着几十斤的重甲,行动不便,还是远远的甩开了去。 “停下,不要追了” “将军,弟兄们正杀得痛快,怎么不追了” 姚文昌先抬头望了望天上,云开月明,夜变得亮了很多,又看了看远处,黑暗中风声鹤唳,不知道暗藏了多少甲兵,然后才低头道:“对方既然已提前做了布置,有了防备,那谁知道现在是不是佯败,引咱们过去,进入下一个圈套。” “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 “只能是退回船上,等明天一早再行攻打,到时候天光大亮,任何陷阱埋伏也是小孩子过家家,还得是刀枪上说话。” “可咱们找不到路了,怎么回去?” “我是渔夫出生,懂得靠天上的星星辨别方位,咱们的船在东岸,朝这个方向走。” 一行人靠着姚文昌的指引,朝着东边走去,不敢再走大路,只得沿着密林穿梭,很是难走,身后又淅淅索索的总有声响,似乎老有人在跟随,一晚上折腾了够,都累得气喘吁吁,但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一番跋山涉水后,终于看到了来时的船只。 姚文昌不敢三七二十一,迈开大步冲上了船,其他人也紧随其后,所有人都上船后,他又果断下令开船。 待船只远离岸边,姚文昌才松了口气道“他娘的,偷鸡不成蚀把米,赔了老本了,快清点一下人数,看折损了多少,待明天天亮,定来本带利的找回来” 第五十四章 扩军 忽然,一个士卒指着负责开船的杂工,惊叫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没见过你?” 杂工也不回答,而是一头扎进了漆黑的海水里,其他杂工也纷纷扔下手中的物件,跳船而逃。 还不待一众淮安军士反应过来,别处又有人喊道:“将军,不好了,船底开了个大洞,漏水了” 淮安军镇的刘府,虽然只是伯府,但金碧辉煌,富丽堂皇,花园曲渠,剑卫林立,规格不下于王府,其中还有许多美妓宠侍穿行其中,宛如仙境。 园中的花厅内,刘泽清正享受着侍女全方位的服侍,而他的亲信郑隆芳则赤裸了上身,背着两根荆条跪在地上。 “伯爷,事情就是这样,本来就要把刘文耀拿下了,可高杰却横插一手,不仅到嘴的鸭子飞了,还折损了好几千弟兄,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刘泽清一脚踹开侍女,抽出带刺的荆条,劈头盖脸的超郑隆芳打去,边打边骂道:“还演负荆请罪,真当我没读过书不成,看打不死你,还扯什么高杰,刘文耀都把状告到督师府去了,说你残害百姓,涂炭生灵,人证物证俱全,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你要是还不老实,我就把你交出去,任凭别人发落” 郑隆芳连忙把头磕的震天响,哭诉道:“伯爷,末将知错了,这不也是害怕责罚,才扯得谎,对您可从来都是忠心耿耿,绝不含糊,千万不能因为一时之失,就把我踢出去啊” “那还不快把实情道来” “是,末将从头开始说” 郑隆芳只得把事情的经过,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不敢再有隐瞒,但是“奇兵”的事,却隐去了,而且那一路人马之后就再无消息,想来也是凶多吉少了。 刘泽清狠狠地抽了一顿荆条,气也出了大半,抚着颌下短须,眯起眼睛道:“看来这姓刘的还是有些实力,之前都小看了他” “伯爷,这次是末将大意,谁能想到才出发一天,就能碰到偷营,再给我一万精兵,定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一万精兵,你真当精兵是大风刮来的啊,那可都是银子喂出来的,折损一个都心疼,再说了,还得驻守各处要害防备其他几镇的人马,实在是抽调不出来了” “那就由着刘文耀耀武扬威,还有那个王遵坦,他可是等着看笑话呢” 提到王遵坦,刘泽清脸上闪过一丝阴霾,但很快就消失不见,道:“当然不能,他不是会告状吗,咱们也告,就说他无故袭杀我军兵,掳掠百姓,要是不为淮安做主,那我就尽起大军,入南京去逼宫” “伯爷,此计甚妙啊,同时还得多多索要赔偿,杀了咱们那么多兵,安家银子总得出” “对了,听说侯恂那老儿又回到南京了,想当初在开封,可是多次要置我于死地,不能饶了,这次一并办了他” 刘文耀回到郁洲岛后,就立即派出胡万,护送灌南士绅代表前去扬州督师府状告刘泽清,同时大幅度地扩充军队,虽然郑隆芳的偷袭没有得手,但也让他感受到了兵力不足的危机。 灌南之战还带来了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勇卫军的威名和仁名,被以极快的速度宣扬了出去,无数不堪蹂躏的百姓拖家带口地向郁洲岛涌去。 军堡衙署大堂内,刘文耀正在和一众心腹商量下一步的举措。 “咱们的兵力还是太少,连碰上淮安军这种成色的,都有些捉襟见肘,还差点让人端了老窝,要不是徐管事先一步探查到了对方动向,咱们就危险了,所以,我准备专门成立一个收集刺探情报的部门,由陆黎负责,原先的火器营则交给本侯。” 陆黎难堪地道:“这不又干回我的老本行了吗,侯爷,那该叫什么名字呢,总不能还叫镇抚司?还有人手去哪里找?” “就叫侦缉司,你任指挥使,人手自己想办法,怎么运作你也熟,不用我教,记得,主要职责是对外。” 陆黎连忙称是,接着捧着一本写满姓名的名册道:“侯爷,这是您要的立功将士名单,我按照功劳大小和次数,已排好了顺序,请您过目。” 刘文耀拿起来粗粗看了一下,上面记有上百个人名,很多都有印象,从京城就加入了勇卫军。 “咱们勇卫军非军功不得晋升,以前兵少,没那么多位置,这回大肆扩军,正好把他们封赏兑现,全部擢为管队,名单要通告全军,张老哥,新兵挑选的怎么样了? 张把头回答道:“按照您的意思,我从流民和百姓中又挑选了一些根底好的青壮,加上咱们现有的,凑齐了一万步军,侯爷,既然咱们缺兵,为什么不多招一些,其他军镇可是动辄就上十万,这些日子每天都涌进来好多百姓,人手足够。” 刘文耀解释道:“兵贵精而不贵多,像淮安军那样的,就是来二十万也是白搭,一万常备军足够,其他的丁口,耕战结合,不管是流民还是投效的百姓,全部编民入户,入籍海洲镇,所有青壮单独登记成册,编成团练,除了日常劳作,还得接受基本的军伍操练,遇到战事,稍加动员就是后备军。” “另外,把高坎也加入封赏名单,擢为火器营管队。” 高坎就是在灌南时候,下手果决的那个新兵,在最危急的时刻,他主动请命,为刘文耀分担了压力,顶着了淮安军的凶猛的进攻。 “是” 等他们说完,刘安就捧着厚厚一摞账册,迫不及待地道:“大哥,我这还有事要禀报,最近流入郁洲岛的百姓已超过三万,加上咱们原有的人数,快接近七万人了,而且每天还在增加,新疆人,这么多人全靠咱们养着,压力太大,存粮吃紧,咱们从京师和天津带来的粮食,只够两三个月了。” “自给自足是赶不上了,先用钱买,咱们的存银还剩下多少?” “我正要和大哥说这个事呢,咱们刚来岛上的时候,总共有银帛五百一十七万,折算下来四百五十万不到,可不到俩月就花去了小半,还剩下三百多万。” 第五十五章 柴米贵 刘文耀惊道:“开销这么大?以前朝廷一年在九边重镇的投入,也就五百万,咱们这么点人,怎么比九边还费钱?” 刘安苦着脸道:“大哥你是甩手掌柜,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九边重镇沿袭了多年的积淀,军械城防、兵丁屯垦一应俱全,一年五百万只是军饷的费用,而咱们郁洲岛是真的一穷二白,要啥没啥,完全是从白地上起家,大到煤铁军械,小到被服针线,样样都要花钱,还有探查消息,给杜太监的打点费用,采买硫磺硝石等,也花费不少,而且光出不进,要是继续照这个速度下去,恐怕撑不到年底。” 刘文耀点了点头道:“这样啊,咱们底子太薄,前期花费大也正常,等撑过最开始的这一段就好了,不过光出不进也不是回事,徐管事有没什么好的办法?” 听到点名自己,徐茂财忙道:“侯爷,我们经商无外乎开源节流,用在郁洲岛也合适,海洲镇初创,节流暂时还不现实,那只能开源了,而咱们这里现在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只有盐了,组织人手敖海煮盐,贩卖到河南、湖广一带,利润可观。” “既然有利,那就没其他盐商盯着这一块?” “当然有,远的不说,离咱们最近的扬州盐商就是大明数一数二的大盐商,霸占着十多个省份的盐路,但自李闯席卷北方后,半数盐路几乎断绝,为了弥补损失,只得大幅抬高盐价,多掺砂石,以次充好,只要咱们能平价买卖,定能分得一杯羹。” “那好,这个就交给你去办,也别只限于盐上,其它只要是能挣钱的买卖,一并揽上,人手不够就找刘安。” 徐茂财点头应下,但刘安还有难处:“大哥,我才疏学浅,应付这么大一摊子实在是有些力不从心,这里离南京不远,文风极盛,是不是找些青年才俊来为您分忧。” 刘安其实才十五岁,对于他这个年纪,肩上的担子的确重了些,刘文耀也想过招揽些文人士子来分担他的压力,可经过遗诏一事后,海州早已“恶名昭着”,虽然通过各种渠道广贴招人告示,开出丰厚的条件,却根本无一人来投。 又因为和司礼监的杜勋关系甚密,被无数东林人士归为了阉党一流,虽然大明已沦落为半壁,但延续了好几朝的东林与阉党之争,却从未断绝。 “这个事情难办啊,你大哥我成了东林党口中的阉党,还是权奸手下的走狗,但凡读过点书的都避而远之,只能是你先顶着,待找到合适的人才后再说,不过咱们也不能干等,先多找些能写会算的商行店铺的掌柜伙计用着,再把十来岁的半大小子都收拢起来,教些简单的识字算学,这个年纪学东西快,挑选其中聪慧,学得快的也大胆地用起来。” 徐茂财道:“如果只是识字会算的,我倒是有条路子,以前在龙游商帮的时候,手底下也有些能写会算的心腹之人,受我牵连,肯定过的不如意,不如我去信招他们过来。” “好,只要是能顶的上用的,有多少我要多少,来了也不会亏待他们,按管事的待遇安置,还有,硫磺硝石采买的怎么样了,光说发展火器了,可咱们的火器营还是个空架子,甚至连火药都没有,说出去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潮汕那边的商帮已经联系上了,近日应该就会有准信,等采买回来,怎么也在半个月之后了,不过我从其它地方将就着差凑了些,已经交给刘参军了。” 刘安接话道:“数量倒是不少,能有个几千斤,但成色差太多了,不是受潮就是杂质太多,得过了细筛才能用,不过匠作营那里有了好消息,咱们自己打造的头一批火铳,今天就能出炉。” 早在一开始,刘文耀就把所有的工匠与民户分开,专门成立了匠作营,不仅承担各种民用物品的制作,还负责打造火器。 “哦,终于造出来了,等这里的事完了,就带我去看看。” 待其他人都领命下去各忙各的,刘文耀和刘安来到了军堡南,位于郁洲山深处的一个匠造场,这里是专门建造用来打造军械火器的,非常隐蔽。 空地的木架子上,整齐地码放着十只新打造好的火铳,刘文耀随手拿起一杆,掂了掂,分量很足,弯曲的木质铳托也很趁手,铳管上还嵌着准星照门,以确保射击的精准。 负责火器打造的管事叫黄贵,四十多岁,头发已经花白,身体还算精壮,是从京师里所带来的匠户中手艺最好的一个。 “侯爷,这些是照着您给的样子打出来的,绝对的精工细作,我这就演示一番,让您现场看看成效。” 黄贵命人在五十步外竖起一块木耙,然后拿起一杆新造的火铳,熟练地清理引火孔和引药锅,倒入引药,再从前端倒入发射药和铅子,抽出通条捣实,点燃火绳,三点一线,对准五十步外的木耙扣下了龙头扳机。 第一铳脱靶了,黄贵有些尴尬,连忙又再次装填,重复上述动作,结果第二铳也没打中,如是再三,木耙子上依旧空空如也。 黄贵又拿起一杆之前在天津缴获的八旗‘汉军’火铳,放了一铳,结果好巧不巧,命中了,铅丸深深嵌进了木板。 黄贵满脸尴尬地解释道:“侯爷,我黄家世代都是工部的匠户,小人更是十来岁就进了王恭厂,经手的火铳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可以保证东西绝对没问题,只是这火铳的精度向来不佳,能不能中全靠运气,五十步外十能中一二,就算是烧了高香了,所以这玩意都是至少上白杆齐射,方能显出威力。” 一、二、三、四 刘文耀没有说话,而是依次拿起两种火铳,心中默默数着点数,对着五十步外的木耙射去,同样没中,并且射击装填的速度比黄贵还要慢一些。 对于火铳,刘文耀也研究过一阵子,知道这种前装滑膛枪的弊端,为了装填方便,铅丸要比铳管内径小很多,这样发射后,在铳管内就会形成跳弹,虽然有准星照门等精度辅助装置,但依然很难瞄准,而且铅丸飞出后还会受到风向的影响,精度更差。 第五十六章 高杰 虽然知道了火铳的弊端,但想要改进却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刘文耀作为穿越者,脑中只有几个模糊的概念,还需要大量的时间去摸索尝试,根本赶不上瞬息万变的局势,只能先用这个时代已成熟的火绳枪技术,随后再慢慢改进。 “黄管事的手艺没问题,火铳的弊端,本侯也知晓。” 听到刘文耀的肯定,黄贵长舒一口气,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黄管事,要打造一千支这样的火铳需要多久?” “回侯爷,怎么的也得一年多,打造一支需要一个大匠,两个学徒,三个杂工,每天从早到晚,连续不停地敲打半个月,方能成型,咱们这个匠造场有大匠三十,其他的都好说,满打满算一个月下来,能打造六十杆,这还是在一切顺利,没出差错的情况下,要是稍微出点岔子,时间更久。” “一个月才六十杆,速度太慢了。” “侯爷,这已经算快的了,主要是打造铳管费劲,需先用精铁卷成一大一小的两根铁管,以大包小,紧密贴实后打成一根,然后用钢钻打磨内壁,一个熟练的大匠带两个学徒的话,大概十天就能作出一根,最后加装枪机、螺钉、照门、准星、木托等等,每根铳管都不一样,所以这些都必需专门作,一整套下来,又是好几天” 边说边走,不觉间就来到了打造火铳的作坊内,所有工匠连忙停下了手上的活计,静候在一旁。 一个铁匠前的铁砧上,正放着杆快要完成的火铳,比起刚才试射的那杆,铳管明显粗了不少,重量也加大了许多。 黄贵连忙解释道:“这个大匠原先是打造刀剪的,我看他手艺不错,就挖了过来,只是对于火铳还有些手生,量具也不一样,所以这一杆才格外的粗大,但质量绝对没问题,我是看着他下锤的” 刘文耀却根本没听进去他的话,而是拿起铁砧上的量具看了又看,随后又拿起其他人的量具一一比对,发现就是做惯了火铳的铁匠,手下的家伙事也不尽相同。 又把作坊里面的每一道工序看了个遍,仔细思索了好一会,才叫过刘安和黄管事,吩咐道: “刘安和黄管事,你俩听着,匠造场的模式得变一变,第一点,所有人的量具必须统一制定,统一标准,这样打造出来的东西是一个尺寸,坏了更换修复也方便。” “第二点,我刚才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打造一支火铳,是一个大匠,两个学徒,还有三个杂工,从头到尾,所有的工序,全部都是这六个人完成的,很多工序其实并不一定需要大匠,学徒杂工也能完成,大匠只需要把控关键工序即可,所以,你俩商量,重新制定个流程,把工序细分一下,那些需要熟练的大匠,那些学徒杂工就能办到,这样每个人都只需要掌握一个步骤,熟悉的快,速度就上来了。” 一番话把二人都说的迷糊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黄贵有些为难道:“侯爷,我们手艺人一直都是照着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办事,从来就没变过,这样能成吗?” “成不成都得办,给你们的时间不会太久,就三天,到时我再来查看,必须先弄个眉目出来。” 不等刘文耀把匠造场的事情理顺,新的麻烦又接踵而来。 翌日上午,从西边突然来了一队骑兵,人数不多,大概有两三百,但精悍异常,人人双马,刀箭闪着寒光,就徘徊在郁洲岛的西侧。 对于这伙骑兵,陆黎没探查到一丁点的消息,突然就冒了出来,刘文耀立即严加戒备,紧密监视其动向。 可对方似乎并没有进攻的意向,只是绕着转圈圈,等把郁洲岛看了个遍,才在一名金盔金甲的军将带领下,越过岛屿与陆地连接的浅滩上了岸。 “来人通报姓名?” 喊话的是高坎,他被刘文耀点名提拔为管队,带着手下的一百名新兵前来盘查。 军将哈哈大笑道:“我你都不认识,怎么当的兵,去,叫刘文耀过来,我有话对他说?” 高坎怒道:“我家侯爷岂是你想见就能见的,识相的报上姓名,说明事由,我回去通禀一声,看侯爷他老人家有没心情见你。” 军将被弗了面子,冷哼一声道:“好大的口气,既然他不来,那就休怪本将来硬的了?” 说完,打了个唿哨,手下骑兵立即策马提缰,朝着百人队就扑了过去。 几百骑兵造出的声势很大,激起了老高的尘土,遮天蔽日,仿佛一个庞然巨兽呼啸而来,震的大地都有些颤抖,可高坎是个直性子,顶着巨大的压力丝毫不退。 见形势不妙,其它的百人队连忙上前帮忙,顷刻间,长矛结成的拒马密密麻麻,形成了一道刃墙。 扩军后,刘文耀在原有的营哨制上作了修改,把除了火器营外的所有军兵打散,统一编排成了一个个的百人队,每队由一名管队官统领,下辖十个班,十队组成一营,由一名把总统领,十营按天干命名,前四营归刘文耀直接管制,中三营属胡万,后三营归张把头,高坎所领的甲字营第一队就直属于刘文耀。 骑兵直冲锋到阵前二三十步才收住了冲势,调转马头,转了个弯弧绕开了刃墙,扬起的大量尘土撒到勇卫军的头脸上,瞬间变成了土人,但依然无一人退却。 其实并不是所有的士兵都像高坎那样心坚如铁,而是违抗军令的后果太过于严重,自灌南回来后,刘文耀还集中处决了一批临阵脱逃的士卒,天天重申军规好几遍,以至于每人都耳熟能详。 军将见勇卫军如此硬挺,脸上的怒气却渐消,哈哈大笑道:“不错,难怪能把刘泽清那个球货打成狗,哈哈” “快去通传一声,就说泗州镇高杰来访。” “高杰,翻山鹞子?那你等一下” 听到对方是泗洲镇的总兵官,兴平伯高杰,高坎也不敢怠慢,连忙跑回去通禀,不一会,刘文耀就带着一众亲信到来。 刘文耀拱手道:“原来是兴平伯到了,有失远迎,快随我到寒舍一叙,这大热的天气,喝杯水酒解解暑也好。” 第五十七章 调停 高杰指着严阵以待的勇卫军道:“就这么请我进去?” 刘文耀看着对方,并没有进攻的意思,而且只带了几百人,明显没有恶意,于是挥手撤掉守卫,只剩下了众亲信在场。 高杰也是个豪爽之人,把缰绳交给属下,只带了几个亲信随从,就跟着刘文耀往里走,边走边看,还不时地问东问西。 待进了军堡的大堂,高杰把金盔一脱,就大刺刺地坐在了主座上,端起备好的茶水一饮而尽,开口道:“你就不问我是来干啥的?” 刘文耀见他如此做派,也不生气,反而心下倍感轻松,比应付钱谦益的时候,不知道自在多少倍,于是笑道:“莫不是来拜邻认亲的?” “哈哈,球货,你倒是脸皮子厚,登门拜访也该是你先上门,直说了,我是领了史督师的令,来调停你和淮安镇的,督师的意思是,朝廷虽然刚安稳下来,但强敌环伺,处境并不乐观,不宜自己人再兴刀兵,况且同朝称臣,还是化干戈为玉帛的好” 史督师就是史可法,被南明朝廷排挤后,他自清督师江北,开府扬州,而江北五镇中,实力最强,也是最给督师面子的,就是眼前绰号翻天鹞子的泗州总兵,兴平伯高杰。 刘文耀眼睛一眯道:“什么条件?” 高杰一愣,显然是没想到刘文耀比他还直接,于是也开门见山道:“刘泽清先动的手,有错在先,但你也不该杀灭他一万多手下,还抢走了无数百姓,相比之下,你的罪过更大,给他赔个不是,外加几万两银子,也就这么算了。” “照你的意思,是我只能伸长了脖子等人来杀,还不能反抗,动作大点就是我有错在后,比有错在先罪过还大?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我刘文耀绝不当软柿子,任人拿捏。” “嗯?你敢” 高杰脸色一变,狠狠地拍在桌子上,凌冽的杀气蔓延开来,向着对面压迫过去,但刘文耀也不是吓大的,面色自若,淡定地喝了口茶。 “没什么敢与不敢,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要他的命。” 高杰戎马生涯十数载,杀人无数,身上威势很重,一般人被他瞪上一眼都要胆战心惊,更别提这样火力全开,怒目而视了。 见刘文耀不为所动,高杰坚持了一会也硬不下去了,哈哈大笑道:“你小子不错,对我脾气,没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谁要是敢来门前拉屎撒尿,我定把他那活给割下来喂狗,督师就是太能和稀泥了,什么都要委曲求全,我劝过好几次了,但他总是说什么大局为重,如果顾全大局就是要这样憋屈,那还不如脱下这身官服” “这个事情你不用管了,我给你做主,督师哪里自有交代,谅刘泽清那个怂球也不敢造次。” “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答应了灌南百姓,要给他们报仇雪恨,至少要把郑隆芳交出来” “嗯?老哥我奉劝你一句,凡事适可而止,见好就收,如果再不懂得分寸,那我也只能听都督的令,顾全大局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刘文耀也不再坚持,现在自己的力量还太薄弱,不宜树敌太多,而且对于高杰这个人,首次观感还不错,值得卖他个脸面。 事情谈拢后,气氛就轻松了许多,又说了些各自的经历,特别是说到在京城和刘芳亮交手那段,高杰更是瞪大了眼睛,不停地问些细节,他原本就是流寇出身,对于顺军中的很多人,都很熟悉。 高杰还有公干,没有多留,未到午时就匆匆离去,临行前,还给了刘文耀很多治军的建议,主宾尽欢。 两天后,胡万从扬州回来,满脸的不忿。 “侯爷,你是不知道啊,见过脸皮厚的,但没见过这么脸皮厚的,刘泽清那个龟儿子倒打一耙,恶人先告状,说是咱们无故残害他淮安镇军民,那个史老倌也是个糊涂蛋,人证物证俱全,他愣是理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一个劲地说什么大局为重,把我给气的” “住口,不得对史督师不敬” 对于历史上鼎鼎大名的史可法,刘文耀还是心存敬意的,虽然从福王立储的事上来看,他的确是缺乏乱世枭雄的狠辣果决,身为江南百官之首,遇事优柔寡断,愣是让东林党和马士英牵着鼻子走,最后两头不落好,被排挤出了朝堂权利核心,但他最终表现出的气节还是没的说。 陆黎在一旁道:“刘泽清岂止是去督师府告状,他还派人去了南京,到处散播咱们的谣言,说什么嚣张跋扈,多行不法,暗藏反心等等,还说朝廷要是不替淮安军主持公道,他就带兵逼宫,清君侧,朝堂之上大为震惊,不少部堂高官被吓破了胆,想拿咱们当软柿子,捏给刘泽清看,幸好杜勋从中周旋,才免去了好多麻烦,不过还是满足了他不少无理要求,例如以前答应拨给咱们海洲镇的军饷,挪给了他们,还有一个得罪过刘泽清的大官,叫什么侯恂的,也一并捉拿入狱” 陆黎组建侦缉司后,通过杜勋的身份,往南京方面也派了人,以便能了解到最新的朝堂动态。 胡万怒道:“凭什么?那是咱们的东西,为啥要私自挪用,还给了刘泽清那个龟儿子,杜勋怎么办的事,一点脸面也不争” “行了,就你话多,此事到此为止,不要在这些杂事上多费口舌,抓紧增强自身实力才是正事。” 见刘文耀发怒,胡万也不敢多言,转而又想起什么,嘟囔着欲张嘴。 “不是叫你别说了吗,怎么,我的话你也不听了” “不是啊侯爷,我说的是别的事,这次去扬州,我还给您带回份大礼,机缘巧合之下得到的,包您见了定合不拢嘴” 刘文耀一脸怀疑地看着胡万,迷惑道“嗯?你?带回份礼物,还是大礼,给我?” 胡万满脸真诚,狠狠地点了点头。 一番情真意切却逗的众人哈哈大笑,陆黎嘲弄道:“就你那眼光,能选中什么好东西,说出去也没人信啊?” 胡万有些着恼,也不争辩,而是转身让人去取,不一会,就把大礼抬到了堂上。 第五十八章 大礼 大礼,被装在一口大麻袋里,士卒粗手大脚,也不懂得轻拿轻放,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摔出了一声痛苦呻吟,显然里面装的是人。 刘文耀瞬间变了脸色,陆黎一见情况不对,连忙拉过胡万,恨铁不成钢地道:“黑子,你怎么昏了头,咱们侯爷最痛恨恃强凌弱,强抢民女,你从哪抢来的,还不快送回去,再自领五十军棍” 胡万见众人误会了自己,连忙亲自上前解开袋口,露出了一张清秀的男人面庞,嘴巴被堵的严实,发不出声,又看到这么多不善的面孔,受了惊吓,双眼一翻,昏死过去。 也不知道男人被塞了多久,屎尿全憋着,一失去意识,顿时管不住了下半身,腥臭难当。 刘文耀连忙让人抬下去清洗安顿,转头看向了胡万。 “侯爷,去扬州之前听您说起,咱海洲镇缺个读书人来操持内务,我就上了心,高低要圆了您的念想,嘿,还真碰上了,当时这小子喝的烂醉如泥,和条泥鳅差不多,听别人说,还是什么四公子,督师府的座上宾,好像很厉害的样子,正好史老倌也处事不公,挖了他的墙角,给咱们海洲镇增砖添瓦,两全其美。” 陆黎惊道:“复社四公子?听说侯恂的二公子侯方域正避祸扬州,难道是他?” “不知道,反正带走的时候,他嘴里一直喊着什么香君、香君的,一听就是女子名,还是个风流才子啊,哈哈哈” “哎呀,那你可闯祸了,侯方域年少成名,誉满江南,又是复社的领袖,抓了他,就和捅了马蜂窝一样,之前得罪了钱谦益,现在又来这么一出,咱们海洲镇还不成了狼窝匪寨,人人唾弃” 侯方域 刘文耀豁然起身,大声道:“胡万,你这个黑厮做得好!” 对于这个人,刘文耀还真认识,有一出折子戏叫《桃花扇》的,写的就是他和李香君的故事,还被改编成了多种影视作品搬上荧幕,具体细节记不清了,但里面的侯公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着实让人印象深刻,记忆犹新。 自己身边的确是缺少能出谋划策,操持内务的人才,嘴皮子都快磨破了,鱼饵也加码,却仍不见一条小鱼小虾上钩,刘文耀也渐渐认命了,开始想着自己培养,但那又谈何容易,周期长不说,生源也是个大问题,古代聪明人几乎都去读书考功名了,剩下的不是资质愚钝,就是启蒙太晚,错过了最佳学习时间。 既然现在锦鲤都蹦进了自己碗里,那万万没有放过的道理。 “快,再派人过去,一定要好生招呼,千万不得怠慢,等侯公子缓过这股劲来,本侯再去拜访” 约定的时间到了,刘文耀来到匠造场,查看火器作坊的改进成效。 有了刘文耀的重视,刘安和黄贵都拿出了十二分干劲,把打造火铳的流程重新理了一遍。 刘安随手拿起一把木班尺,道:“大哥,按您的意思,把所有的量具都统一成了一个规格,熟练的工匠只负责打造铳管,密封螺钉,和钻孔等几个主要工序,其他的都由新招进来学徒工完成,有些简单的环节稍加熟悉,新手已经能胜任了。” 黄贵在一旁兴奋地补充道:“这样一来,大匠们能专心地做精细活,不用为其他事情分心,速度大为加快,时间上能省一多半,还得是侯爷啊,这么高明的办法,我们这些驴脑子就是全加在一起,也根本想不出来。” 刘文耀老脸一红,有些尴尬,后世的流水线作业,但凡是个人就知道。 “速度加快一倍,那一个月就是一百二十杆,还是不够,多选些手脚麻利,眼明手快的作为学徒工,以老带新,大匠们也别藏着掖着,每个人多教几个徒弟,尽快把流水线组建起来。” “流水线?这个名字贴切,恰当的很,只是” 黄贵眼睛一亮,随即又满脸为难地道:“侯爷,别的都好说,只是让大匠们多教徒弟这事,有些难办啊” 不用黄贵说明,刘文耀心里也知晓,常言道,教会徒弟饿死师傅,工匠们全靠手艺吃饭,常常是一脉单传,传子不传女,为的就是把技艺牢牢掌握在自己家族手里,买卖能做的长久,说到底还是生意。 而且手艺这个东西,就是一层窗户纸,说简单也简单,说难那是真的难,光是打造铳管一项,火候,下锤的力度,都极难把握,如果没有师傅引进门,只靠摸索,三年五年,十年八年也是正常。 既然是生意,那就按做生意的规矩来,强行引入专利的概念还为时过早。 “火器是咱们海洲镇当下最紧要的事,黄管事,从今天开始,每打造出一杆合格的火铳,按照工序的繁简程度,所有参与的人都会有赏钱,具体数额和刘安商量。” “另外,你通知到所有的大匠,教会一个徒弟,赏银千两,两个就是两千两,依次往上加,上不封顶,如果这个月内办到的,赏钱还会翻倍,而且徒弟以后每打造出一杆合格的火铳,赏钱里也会有师傅的一份。” 黄贵瞪大了双眼道:“一千两?一个徒弟就是一千两,之后还有长流水?侯爷,您说的可是真的?” “本侯爷什么时候说过假话?” 黄贵兴奋地搓着手道:“这就好办了,我有三个徒弟,现在就把压箱底的手艺传下去” 有其他在场的工匠听到,也都喜上眉梢,纷纷看向了自家徒子徒孙,虽然祖传的手艺一向是密不外传,但无奈给的实在是太多了,糖衣炮弹之下,也只得变通变通。 苦着脸的只剩下了刘安,等刘文耀从匠造场里出来,他才压低了声音道:“大哥,是不是太草率了啊,咱们的开销本来就大,现在又许下了这么重的赏格,我怕其他地方也效仿啊” “重赏之下才有勇夫,咱们的火器底子太薄,不用钱砸,短时间内根本派不上用场,用钱买也便宜不了,还找不着地方去买。” 第五十九章 做戏 “火器底子变厚,咱们的家底可就薄了,大哥你是不知道啊,匠造场已经是所有开销里最大的了,铁得从徐州买,乱世铁贵,三两银子换一斤,买回来的生铁太脆,不能直接做军械,得先烧炉锻打,五斤生铁出一斤熟铁,生铁太软,还是不能直接用,得和生铁包夹在一起,再锻打成精钢,这时候才算是能用了,加上人工、石炭、损耗等杂七杂八的费用,光是一杆火铳就得三十多两,现在又放出了这么高的赏格,那帮子工匠还不没日没夜地造,咱们就算是有座铁山,也架不住这样败啊,我看长枪也不错啊,便宜实惠,而且威力还大” 刘文耀心中暗叹一声,俗话说,大炮一响黄金万两果然不是虚的,但想要在明末的枭雄中站稳脚跟,拔得头筹,一支强大的火器军团必不可少,光靠冷兵器,是根本无法和白山黑水里走出来的满清铁骑抗衡的。 更何况,据他了解,满清的火器并不弱,这点从缴获的八旗‘汉军’火铳上就能看得出来,如果自己再一味地发展冷兵器,不久的将来,定会遭到无情的降维碾压。 “火器肯定是重头,这个容不得置疑,至于你说的铁山,咱们真的是需要一座铁山了” 从匠造场回来,刘文耀立即把陆黎和徐茂财找了过来。 徐茂财先道:“侯爷,硫磺和硝石的事情有眉目了,我联系到了潮汕商帮的一个大海商,他常年跑倭国,手里有货,就是价格贵了点,再过三天,第一批货船应该就会送到,咱们的盐场选在了海州城外的一片盐碱地上,那里土地贫瘠,长不出庄稼,离海又近,正适合做盐场。” “嗯,事情办的不错,我叫你们过来是另一件事,徐州现在是什么情况?何人管辖?” 陆黎赶忙命人区取来一厚塌文书,翻找后才道:“侯爷,徐州现在名义上属于大顺,由伪顺徐淮防御使武愫所管辖,这个武愫原是咱大明崇祯十二年的恩科进士,十六年降的闯贼,今年才外派的防御使,上任后整军抚民,修堤筑城,很有一番作为,为官也清正,据说还当堂怒斥过行贿之人,其他的暂且还不清楚,多给属下些时间,定能把他祖坟都刨出来。” 海州现在的位置,等同于国界,往南是明,往北归顺,虽然李自成兵败山海关,丢失了还没捂热乎的京师,但北方的大部分土地还姓顺,满清正疲于用兵,四处铲除这些势力,暂时还顾不上南明半壁小朝廷,同时也给了刘文耀暂喘之机。 “如此说来,武愫倒是个清正的好官,那咱们的煤铁也是通过他买的?” 徐茂财道:“这倒不是,武愫清正,很有股子文人的执拗劲,自领徐淮以来,还是能坚守人臣本分的,轻易不与明土瓜葛,但徐州这么大,他又上任不久,还做不到面面俱到,咱们采买主要是通过驻守沛县的将官,原来徐州卫指挥使王文明,这个王文明在徐州土生土长,有些势力,为人又吝啬贪财,咱们采买的煤铁,每次都要被克扣上几分,而且据我感觉,在李自成兵败山海关,逃回陕西后,他很有些弃暗投明的心思。” 刘文耀一拍桌子道:“弃暗投明,这个心思来得及时,陆黎,速速想办法与他接洽,同时密切关注徐州的动静,咱们下一步就是要拿下徐州。” 陆黎吃惊道:“侯爷,徐州虽说与咱们离的不远,但中间隔着个刘泽清呢,想要夺取徐州,恐怕不容易,而且自您开藩以来,政令还没出过郁洲岛,咱们连海州都没理顺就去攻略徐州,步子是不是迈的大了点。” 刘文耀拿过舆图,叫过二人道:“徐州盛产煤铁,是战略重地,咱们必须拿下,陆黎说的也对,中间隔着个刘泽清,的确是不太好办,那咱们就从山东兖州方向入手,绕过淮安,打通临沭、苍山、枣庄一线,把海洲和徐州连起来。” 陆黎道:“侯爷,这个办法可行,拿下徐州,咱们也算开疆扩土了,说不定您的侯爵还能往上升一格,就是咱们现在的兵力不够啊?” “也不是说要立刻动手,先有个方向,咱们慢慢筹备,但时间也不能太久,陆黎,一个月内,你必须把兖州和徐州的情况摸清楚,早做筹划,再去知会杜勋一声,让他从朝堂上也发发力。” “属下明白。” 第二天,刘文耀领着士兵晨练过后,换上身得体常服,就来到安置侯方域的营房内探访。 胡万上前道:“侯爷,按照您的吩咐,好生招呼了,就是稍微用了点手段,不过放心,现在绝对是服服帖帖的。” 听到服服帖帖几个字,刘文耀顿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果然,一进门就发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腹中可能塞满治国平天下良策的侯大公子端坐在椅子上,满脸青紫。 “你呀你” 刘文耀狠狠地踹了胡万一脚,然后连忙快步来到侯方域的跟前,拱手道:“实在是对不住,底下人不懂规矩,让侯公子受委屈了,不过你放心,回头我就打他个几百军棍,好好替你出了这口恶气” 侯方域起身回了一礼,正襟道:“使不得,新乐侯手下的虎贲一心为主,职责所在,断不可随意惩处,寒了将士们的心。” 刘文耀一愣,心想这小子心里还是有气啊,话里有话,不过既然有心招揽,那就把戏份做足。 “来呀,军棍伺候” 很快,胡万被剥掉了裤子,摁在地上,一各站着一个持棍的壮硕士卒,而侯方域就静静地站立在一旁,眼睛看向别处,似乎心不在焉。 “行刑。” 听到刘文耀的号令,士卒挥棍就要落下,可地上的胡万一声冷哼,棍子就又停在了半空。 “怎么的,我的话也不听了是,拿来,我亲自动手。” 说着,刘文耀就要亲自下场行刑,眼看胡万是免不了这一顿好大了,见到的人无不心寒,都想着侯爷今天是怎么了,为了一个外人,却要下重手处罚忠心耿耿,屡立战功的胡副将。 第六十章 计划有变 士卒自然不敢让刘文耀亲自动手,赶忙继续行刑,手臂粗的大棍高高举起,狠狠地抡圆了落在白花花的屁股上,顿时就溅起了片片血花,胡万杀猪似的呼喊几声,就昏死了过去。 看着杀人要命的军棍,里面门道很深,有时看着疼,其实只是伤了表层皮肉,歇息两天,上点药也就好了,而有时看着闷无声息的,威力好似不大,其实那才是真正的要命棍法,但凡挨上几棍,不死也残,铁打的好汉也架不住。 胡万遭受的自然是前者,而行刑的士卒,则是陆黎,作为锦衣卫世家出身,天之亲军的他自然是精通其中的门道。 “侯爷,不能再打了呀,念在胡副将跟您这么久的份上,饶他一命 “是啊,侯爷,胡副将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侯爷开恩呐” 而刘文耀看了侯方域一眼,见其仍不为所动,于是也丝毫没有叫停的意思。 眼瞅着胡万再没了声响,其他士卒都生出了满腹怨念,这怨念自然是不敢冲着他们的侯爷,那就只能对准了没事人一样的侯方域。 感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恶毒眼神,侯方域也受不住了,拱手道:“侯爷,胡副将他虽有辱斯文,但罪不至死,还是饶他一命?” “好,既然侯公子开口求情,那就绕他一条烂命,带下去” 几个士卒抬起人就往外走,可刚转过营门,离开了众人视线,躺尸的胡万忽然暴起,死死地掐住了行刑士卒的脖子。 “他奶奶的,你真打呀,没看见侯爷使的眼色吗,瞎了不成?” “咳咳快松手,你个黑厮,真不知好歹,早知道我就下重手了” 这一边,刘文耀拱了拱手,道:“侯公子,脸上的伤不碍事,要不要找个郎中看看。” “不碍事,皮外伤。” “本侯早听说过侯公子的大名,只恨不能得见,今日有幸得偿所愿,一定要好好尽尽地主之谊。” “虚名而已,侯爷客气了,我还有要事在身,不便久留,还烦请派条小船,送我去扬州。” “哪有贵客盈门连顿饭都不吃的道理,来呀,快准备酒宴,我要与侯公子不醉不休。” “不必客气了,我是真的有要事在身,哪里还有心情吃饭啊,望侯爷成全。” 虽然侯方域始终保持的礼节,但眼中的轻蔑之色却怎么样藏不住,刘文耀被三番五次驳了面子,也有些气恼,但发作是肯定不能的,谁叫自己有求于人呢,就算是无所求,也必须要做出个礼贤下士的样子来,千金市马骨,刘皇叔为了得到诸葛亮,不也生出了三顾茅庐的典故吗? “不必心急,据本侯所知,朝廷可是在四处缉拿公子啊,海捕公文都下发到海州来了,赏格竟有一千两之多,所以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你现在也无能为力,恐怕不等进了扬州城,就会有贪图钱财的宵小去报官锁拿,为了安全起见,公子还是安心在郁洲岛待着” 见刘文耀丝毫没有放手的意思,侯方域不禁怒道:“宵小,落在他们手里也比落在你手里强,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与阮大铖蛇鼠一窝,定是要用我来对付家父,还在这里惺惺作态,让人恶心” 嗯?阮大铖 怎么又蹦出一个阮大铖,侯家父子不是被刘泽清告了黑状,朝廷为了“顾全大局”才牺牲掉的吗,怎么还能扯上别人?看来朝堂的水真深啊 刘文耀不清楚这一段,陆黎的情报系统也还不够完善,其实侯家父子下狱不仅仅是因为刘泽清,时任兵部尚书的阮大铖也不少出力,刘文耀走过马士英的门路,而马士英与阮大铖又是一路,所以侯方域的表现也是正常。 见多说无益,误会一时半会难以消除,刘文耀放弃了硬掰的打算,但并不准备放生,而是寻思着用上熬鹰的手段,于是交代了守卫军士几句后,转身就走,丝毫不理会侯方域的声嘶力竭 之后的日子里,侯方域每天都叫骂不停,断断续续的,从早到晚,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精神上出了问题,得了失心疯,知道的却同样也认为他精神上出了问题,得了癔症。 虽然门外有守卫的士卒,但却不限制他的人身自由,只要不出岛,其他一概不管,侯方域挣扎了一段时间后,也就认了命,每日里除了不停地给至亲好友写信,还不时的到处转悠,把看到的、听到的记成日录 计划永远也赶不上变化,特别是在这风起云涌的鼎革之际。 就在刘文耀积极谋划夺取徐州的时候,有人早一步下了手。 军堡大堂内,陆黎正在禀报着最新传回来的消息。 “侯爷,杜勋那边传来消息,右佥都御史,漕总督运,淮扬巡抚路振飞密报朝廷,说是已将伪顺徐淮防御使武愫拿下,不日将押送南京,听候发落,其余众伪官皆在军将王文明的率领下反正,重归我大明,这件事情目前还秘而不宣,只有少数人知道。” “嗯?这么大的事情,之前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探查到?” 陆黎歉意道:“武愫和路振飞是旧识,以前就交情甚笃,各为其主后也没断了联系,路振飞潜约了早有归顺之意的原徐州卫指挥使王文明做内应,在和武愫私下里见面时忽然发难,将其一举拿下,对于这些,属下的确都没探查到,失职之罪,还请侯爷责罚。” 刘文耀扶起跪在地上请罪的陆黎,劝慰道:“侦缉司设立的时间不长,有纰漏也情有可原,但今后就得上点心了,我不希望还有下一次。” “谢侯爷宽恕,我记下了,以后定不会再犯。” “路振飞取徐州后,朝堂上准备交给谁来管辖?本侯有没有机会?” “据杜勋说,首辅马士英准备交给他的亲信,兵部右侍郎田仰,咱们恐怕插不进脚。” 刘文耀眯起眼睛,对着舆图陷入了沉思,田仰领徐州后,只要有钱,自己照样可以从徐州才买到煤铁,毕竟同属一国,说不定还更加顺畅,但他却根本不想花这个钱,而且这么重要的战略资源,还是掌控在自己手上才能放心,不至于处处受制于人。 第六十一章 提前动手 “徐州的煤铁本侯志在必得,来不及筹划了,必须立刻出兵,抢占沛县,到时候不管是谁掌管徐州,咱们都牢牢占据沛县的煤铁,丝毫不让,不是都说江北五大藩镇桀骜不驯,嚣张跋扈吗,那咱们也不能辱没了这‘威名’” 一直没说话的胡万在椅子上挪了挪,兴奋地道:“侯爷,早该这么办了,朝堂上都是些欺软怕硬的糊涂蛋,就刘泽清那个龟儿子,都放话要去南京逼宫了,还没人敢把他怎么样,要我说就把整个徐州拿下来,谅也没人敢放个屁。” 他的屁股刚开了花,虽说未伤筋骨分毫,但大夏天的,皮外伤也得休养几天,一高兴之下,扯到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 “你的屁股又痒了,咱们攻下徐州,可却没足够的人手去镇守,到头来还是落得和武愫一样的下场,手底下人都要造反了还被蒙在鼓里,胃口不要太大,一步一步来,再说了,咱们连海州还没整利索呢,先把肚子里的消化干净再说,刘安,我不在的这段时间,你抓紧把海州、赣榆两城的内务理顺,胡万带兵配合,遇到不听话的绝不手软,杀鸡儆猴。” 刘安点头称是,胡万却不太满意地道:“侯爷,区区一个沛县,哪用得着您亲自动手,交给我就好” “不行,得我亲自去,占领沛县后,还得根据实际情况作出诸多布置,你们把家守好,凡事商量着来,遇到难决断的再快马来报。” 陆黎反着厚厚的文书道:“侯爷,咱们要还是从兖州方向过去的话,路子已经探熟,因为李自成兵败,满清又肆虐到了济南青州一带,所以残存的顺军人心惶惶,自顾不暇,只在沿途的县里有少量的驻军,根本造不成威胁,咱们可以直接杀至沛县,而沛县要难办些,是王文明的大本营所在,驻军有原来的徐州卫所兵五千,其中精锐劲卒五百” “嗯,行了,本侯带前四营明日一早就出发,陆黎把这些情况详细写个条陈出来,我路上再慢慢看,刘安准备大军开拔的军粮辎重,明日一早必须备好。” “领命” 沛县,王文明的大军没有另行择地,而是选择条件更好的县城直接驻扎了进去。 军民混居,摩擦肯定少不了,常常有军兵袭扰百姓的情况发生,就是官绅士子,有功名在身的也免不了,知县大老爷是想管而不敢管,听之任之。 徐茂财带着几口大箱子进了王文明位于城中的一处大宅。 “王将军,几日不见,听闻您的雄风更胜,同时纳了三房小妾,没有及时献上贺礼,今日特来补上,还望将军不要怪罪。” 王文明是个二百余斤的大胖子,脸上的肉褶到了一起,唯留两个眼睛散发着精光,与其说是军将,倒更像是奸商。 “老徐你不懂礼数啊,贺礼哪有后补的,应该是赔礼才对。” “对对,看我这脑子,来,快把箱子打开,让将军过目。” 随行杂役连忙打开箱子,露出了里面的锦缎金银,全是从南京买的上好的货色,折算下来,怎么也得有个大几千两,算是重礼了。 王文明满意的点了点头,道:“嗯,不错,徐东主有心了,说,这次来所谓何事?” “什么都瞒不过将军,这次来还是为了生铁,给我家的份额能不能加大一些,价格吗,好商量。” “哼,乱世中什么最值钱,铁和粮食,每天不知道有多少买主上门,哭着喊着求购,给你家的份额已算不小了,别那么贪心。” 徐茂财心里暗骂一声,铁价贵但也贵不出这么老多,别处一斤三两银子,到这里就要五两,足足高了快一倍,而且王文明心黑手很,所用劳工都是四下抢掠来的青壮,当成奴隶使唤,成本很低。 “我家侯爷也知道事情难办,特意交代了,只要将军开个价,绝不还口。” “这样啊,既然你家侯爷都开口了,那这个面子得给,我舍了这张老脸不要,把诸多老主顾得罪个遍,也得先把你家的凑齐了,一口价,十两银子。” “成交。” “好,爽快,后天上午备齐银子,到矿坑那里等着。” “将军,还有个不情之请,我新招了不少手下,都没见过什么世的,想进城里来开开眼,享受一番。” “土包子一群,沛县有啥好看的,不过徐东主仁义,本将也也不能让你落了脸面,一两银子的城门费,交钱进城。” “太贵了,能不能宽佑则个” “送客” 当夜三更,沛县城内的街道上突然窜出了好多黑衣人,轻车熟路地避开巡丁,直奔城门而去,喊杀声骤起,不多时,城门被从里面打开。 早已等在外面的无数黑影攻入城内,与守军战成一了团。 喊杀声是从东门处响起的,王文明则带着少量亲信家丁,赶了几辆马车,欲从西门逃窜,可刚转过一条街巷,就见前方已被无数黑影挡住了去路。 王文明赶忙回头,却发现身后也上了人,对方显然是早有准备,提前布置在了他的逃跑路线上。 大丈夫能屈能伸,好死不如赖活着,钱财乃身外之物,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转瞬间,王文明脑中就闪过了无数个念头,把心一横,跪在了地上,哀求道:“车上是我全部的身家,统统献给各位军爷,好汉,只求饶过在下一条狗命,我上有八十岁孤苦老母,下有还没断奶的幼子,实在是离不了我啊” 黑暗中一人上前,开口道:“要你命何用,深夜等候,只是因为有人想见你。” “你你是徐茂财” “正是徐某,行了王将军,别让我家侯爷多等” 一听到不要命,王文明也没了拼命的心思,毕竟常言说得妙,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乖乖被人反绑了双手,带回到了他自己的大宅院内。 全身戎装的刘文耀正等在宅院的正堂内,乱起仓促,又有里应外,再加上沛县守军就是原来战斗力低下的徐州卫所兵,没费多大力气,就占据了全城。 第六十二章 巧取豪夺 一进正堂,王文明立即双膝跪地,狠挤着肚皮行了个跪拜大礼,道:“末将徐州总兵官王文明,拜见侯爷。” 刘文耀明知故问道:“哦?你不是大顺的官吗,怎么自称起末将来了,邦属可得分清楚” “侯爷,您有所不知啊,末将早在半个月前就弃暗投明,通过淮扬巡抚路振飞路大人归顺了朝廷,还立下战功,生擒了伪顺徐淮防御使武愫,故而才封赏了末将一个总兵的官衔,邸报文书用不了多少日子就会下发到各州县,当然,些许微功,在侯爷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刘文耀惊讶道:“既然这样,那可真是误会一场啊,快,赶紧给王总兵松绑” 徐茂财制止道:“侯爷,不可,上下嘴皮子一碰,口说无凭,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而且,就算是真的,这厮平日里卖给咱们煤铁,没少克扣卡要,着实可恶,不如把他杀掉泄愤,反正朝廷的任命还没下来,到时候也无处追究” 刘文耀一拍桌子,怒道:“竟有这事?我的钱也敢克扣,来呀,给我拖出去砍了” 王文明大惊失色,立马磕头哀求道:“小的该死,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不该行那不义之事,不过求侯爷念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没断奶的孩子份上,绕小的一命,我王文明对天发誓,今后定做牛做马报答侯爷” “哎,本侯爷心善,见不得老人家受苦,就留你一命奉养老母,不过拿了我的都得换回来,吃了我的,连本带息都得吐出来。” 形势比人强,刀架在勃子上了,王文明哪还敢说个不字,连忙点头称是,心里盘算着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可之后的话却让他如坠深渊。 “你手下的兵实在是不堪用,要是敌军攻来,怎么守卫我大明疆土,本侯爷帮你把他们全都带回海州,好好整训,待练出个样子再送回来,但你身为一州总兵,底下没人也不行,就先把我的士卒借给你” 第二日,沛县城中安稳如旧,仿佛昨夜的动乱没有发生过一样。 王文明目送着手下的军兵被押送往了远方,那里面,有着他的全部的家当,妻儿老小,甚至连奴仆下人都没留一个,统统被人打包带走。 “王总兵,不必忧心,又不是不回来了,海州环境优美,物阜民丰,特别是郁洲岛,正适合老人家保健养生,幼子也不用挂念,正好有许多当世大儒在我那里做客,受些文气熏陶,将来必定金榜题名,登堂入朝。” 王文明连忙收回目光,谄笑着称是。 “行了,时候不早了,咱们去看看本侯的矿山” 矿山位于沛县西南,是徐州主要的生铁出产地,附近还有不少石炭场,方便取火烧炉,还没到矿区,四周就变了个面貌,草木上落满了黑灰。 当进了矿区之后,情况更加严重,无尽的黑烟从简陋的炉子中腾空而起,遮天蔽日,四下里全是叮叮当当的凿山取石之声,喧嚣异常,地上污水横流,到处散发着恶臭,而数不清的奴工枯瘦如柴,满脸麻木地穿行在这恶劣的环境中,被守卫监工用刀枪皮鞭驱赶着做牛做马。 铁矿姓了刘,但里面的一切都没变,守卫监工也没来得及更换,还是原来的。 刘文耀不觉皱起了眉头,王文明看在眼里,连忙解释到:“侯爷,矿坑就是这样,污秽腌臜,不是人待的地方,用不着您大架亲临,平日里交给下人们看着就行,出不了乱子。” “听说这些奴工都是你掳掠回来的?” 王文明有些得意地道:“侯爷,也不能这么说,眼下这个世道,有碗饭吃就是天大的幸事了,人的确是抓来的,但我也没亏待,给了他们个铁饭碗,该感激涕零才对。” 一听到铁饭碗,刘文耀不觉笑出声来,道:“还得是王总兵啊,以后就叫你王扒皮,这么歪的理都能让你掰直了,还真是个人才。” “谢侯爷夸奖”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这么压榨,就不怕他们闹事,咋了你给的铁饭碗?” “不怕,每天少吃多动,就没那个力气去胡思乱想了,而且守卫和监工的工钱得给足,双管齐下,这样就稳了,绝不会起乱子。” 就在刘文耀边走边看的时候,一个黑炭一般的奴工已经死死地盯了他半天,仿佛要看出花来一样,旁边监工的呵斥和皮鞭也完全置之不理,待终于确认什么后,就忽然暴起,大喊着冲了过来。 “嘟嘟嘟嘟嘟嘟” 见此异变,负责护卫的高坎立即带人结阵防御,几个监工也一拥而上,把暴起之人死死地摁在了地上,那人的脸虽已快被埋进了土里,但仍含糊不清地叫喊不停。 刚拍着胸脯说了不会起乱子,结果立刻就被打了脸,王文明气不打一处来,挪着肥胖的身躯,上去就是几脚,边踹边骂:“你个遭瘟货,害老子丢了丑,还嘟,我让你嘟个够” 嘟嘟都督 刘文耀浑身如遭电击,一下子反应过来,拨开众人,飞起一脚,把那口行凶的肥猪踹到了沟里,然后扶起地上之人,关切地道:“我是左都督刘文耀,你是何人?” 那人身体本就虚弱,又遭了一顿暴击,双眼一番就要昏死过去,但还是拼着一口气,指着远处,嘟囔着什么。 刘文耀俯下身子,把耳朵凑过去,隐约听到是“都督,快,定” 沛县,王家大宅的一处卧房内,暴起的奴工经过郎中施针调理后,悠悠醒来,积年黑灰也擦洗干净,换了一身衣裳。 “曹总兵,你醒了,身体感觉好些了吗?” 奴工正从天津和百姓们一起南下的原总兵曹友义,刘文耀对他有些印象,不想现在却孤身流落到了这里。 “都督,我咳咳” 刘文耀忙亲自上前为他抚背捶胸,又喂了点汤羹,才把气顺过来。 “都督,和我一起的那个少年何在?” “也一同带回来了,但问什么也不开口,莫不是个哑巴。” 第六十三章 甥舅 刘文耀当时觉得蹊跷,就立即严查矿场,把有关系的一律找了出来,结果只找到一个十来岁的枯瘦少年,还怎么问也不开口。 “那就好,那就好,能否劳烦都督把他请到这里。” 刘文耀吩咐高坎去带人,然后问起了分别之后的情形,一提及此事,曹友义那干涸的双眼又变得湿润起来。 曹友义把当日的情形一一道来,自分别后还算顺利,一直到了离南直隶不远的鲁桥镇,才遭到河南巡按陈潜夫的截杀,冯元彪大意失查,着了道,生死不知,他侥幸带着家眷亲丁逃出虎口,却不想又落入了遍地狼窝,到处都是乱兵盗匪,几经周折之下,又被徐州的王文明截获,关进了矿场,做起了暗无天日的奴工,至此,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个。 “陈潜夫,这个人我记下了,不管冯巡抚是生是死,我定追查到底,讨回这笔血债,对了,那个少年是什么人?” “都督,他是” 不等回答,人已被带到,少年换洗干净,虽枯瘦的不成样子,身高也原比同龄人低,但面庞清秀,刘文耀再见之下,莫名的有种熟悉之感。 曹友义请刘文耀屏退左右,不顾阻拦,执意从软塌上下来,整了下衣冠,然后一拜到底,道:“曹友义拜见定王殿下” 定王?崇祯帝的第四子朱慈炤?不是被李自成带到山海关,下落不知了吗?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还和曹友义一起,当起了奴工。 “定王殿下,现在没事,一切都过去,可以开口说话了,这位是新乐侯的兄弟,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刘文耀刘都督,也是你的远方表舅” 刘文耀仔细打量,慢慢地从记忆中搜寻,少年的脸渐渐地清晰起来,以前崇祯帝在的时候,新乐侯府作为最受信任的外戚,没少进宫,他也见到过孩童时代的朱慈炤,虽然现在变化不少,但眉眼神情之间的熟悉却是假不了。 感受到血脉之中的那种联系,刘文耀也有些情绪不稳,他来到这个世界上后就再没亲人,现在忽然出现了一个,怎么能让人不激动,而且眼前的少年娇小柔弱,能瞬间让人生出满满的保护欲。 刘文耀强忍住爱抚的冲动,行礼道:“属下刘文耀拜见定王” 死里逃生的朱慈炤却再也抑制不住,泪盈满眶,颤抖着扑进刘文耀的怀里,大哭道:“表舅” 国破家亡,生离死别,十来岁的孩童经历了他所无力承受的一切,早已心力憔悴,刘文耀一番安抚后,就亲自带他到一处卧房休息,同时命高坎严密看护,不得走漏一丝消息,然后才又回到了曹友义的屋内。 “曹总兵,你是如何遇到的定王?那么崇祯爷的其他几位皇子可有下落?” “说来话长,我带着家眷亲丁从鲁桥镇逃出后,不敢再沿运河南下,只得尽挑荒僻无人的乡间小路南行,无奈不熟悉道路,盗匪乱兵又多,七拐八绕地进入了河南,与一小股乱兵交手之后,无意间夺下了这个孩童,我观其行为举止不俗,秘密盘问之下才得知,原来竟是定王殿下,而那伙乱兵是兵败山海关的李闯部下,领头的姓毛,与大部失去了联系,无奈才回的河南老家,正巧被我赶上了,这才是无巧不成书啊,就想着带他去南京,可随后,哎,盗匪乱兵多如牛毛,疫病横生,几百人根本不够看,都渐渐地被消耗了个干净,只剩下我和定王殿下,好在幸不辱命,成功交到了都督您的手里,至于其他的几位皇子,那就不知道了,恐怕是凶多吉少。” “曹总兵不顾身死,为先帝保存了骨血,这份赤胆忠心,刘某佩服,同时也救了我的外甥,请受我一拜。” “使不得使不得,这是做臣子的本分,当不起如此大礼” 曹友心中的大石头落地,人也变得轻松许多,但相比之下,刘文耀的心里就变得沉重多了。 “都督,光顾着说我了,还没问起,您可曾顺利到达南京,那里现在是什么情形?” “我这还算顺利,但没到过南京,停在了海州,现在袭了我大哥的爵位,新乐侯,还成了海州藩镇的总兵官。” 晋功封爵那是皇帝才有的权利,曾任天津总兵的曹友义自然知晓,于是大惊失色道:“嗯,什么?那南京” 刘文耀点点头,道:“没错,先帝驾崩,几位皇子又下落不明,国不可一日无君,南京的各位部堂拥立了福王继承大统” 曹友义蹭的一下站起身来,焦急地道:“这可如何是好,定王是先帝的正统遗脉,理应当国,都督,不,侯爷,咱们得立即赶往南京,同满朝文武说清楚,现在肯定还来得及” 刘文耀把急的抓耳挠腮的曹友义摁回了椅子上,才沉声道:“曹总兵,听我一句,已经来不及了,木已成舟,如果现在咱们把定王带到南京,说明缘由,定会遭到‘定策元勋’们的拼死诬蔑,他们因‘定策大功’执掌大权,绝不会让人轻易夺走这一切,毫无疑问,定王和咱们会死无葬身之地,还有,朝廷才刚安稳下来,但只是暂时,四面强敌环伺,正需要政令统一,励精图治,如果咱们去了南京,难保没别有用心之人借机生事,到时候,外忧内患,咱们大明就真的完了,依旧是害了定王。” 曹友义不甘地道:“那咱们就这么算了,你可是定王的亲表舅啊” 刘文耀眼中寒光一闪,死死地盯着曹友义道:“正因为我是他的表舅,才不会害他,所做的一切也是为了他好,如果有人要置他于险地,不管是谁,我都会毫不犹豫地除掉。” 曹友义也知道刘文耀说的是事实,无奈地痛哭道:“我只是不甘心呐,先帝的血脉就这么隐没于世,再无出头之日” 见对方不再坚持,刘文耀也放下心来,否则的话,他真的会亲自动手,除掉这个隐患。 “放心,会有重见天日的时候,而且不会太远” 第六十四章 大炼钢铁 第二天,刘文耀又来到了矿山,同行的还有曹友义,而定王则被秘密安置在了隐秘之处,待时机合适,就将其送至海州。 无数的矿工仍在辛勤劳作,但生活条件改善了许多,监工和守卫已换成自己的人,而原来的则全部押走,同王文明手下的军兵一同被送到郁洲岛去劳动改造,那里正缺劳工,也算物尽其用,但待遇恐怕会差很多。 曹友义干奴工有一段时间,对矿场非常熟悉了,讲解道:“侯爷,这一片矿山总共有大小矿坑三十八,矿工、窑工、杂工加起来有四千开外,除了少部分原来就属于这里,大部分则是被抓回来的壮丁,王文明那个畜生真不是人,每日至少逼迫我们干八个时辰,日夜不停,一分工钱不给,吃的也是猪狗食,还吃不饱,正常人根本熬不了几个月就会累死,到时会连同伤了的,生病的一同扔进大山里喂狼,实在是灭绝人性。” “嗯,那个王文明现在还有用,不过你放心,总归不会轻饶了他,对了,炼铁炉在哪里,带我去看看。” 一片坡地上,横七竖八地立着百八十座炼铁土炉子,高高低低的各不相同,高的有一丈,低的不到一人高,全被炭火熏的黑漆麻乌,包满了浆。 曹友义指着最高的那座土炉子道:“侯爷你看,这是最大的一座炉,地上有一丈三尺高,地下挖进去半丈,炼铁的时候底层放石炭,上面则是铁矿石,待火烧起来后就封住顶闷炉,足足烧够两个时辰,矿石才能烧成铁镏子沉积在下面,再经过一遍大火熔炼,就成了生铁,这样的一座炉,一个月能产两千斤生铁。” 刘文耀笑道:“看来曹总兵的罪没白受,现在竟对炼铁如此熟悉?” 曹友义也笑道:“哎,每日里总是做苦工,待着也是待着,就和老窑工们稍微学了点,这些人有手艺,王文明也不敢当成牲口对待,吃住都要好很多,侯爷您还别说,以前一直没发觉,炼铁这活计竟也有如此多的门道。” “那你可愿意为本侯掌管这一大片矿场,做个管事?” 曹友义正色道:“但凭差遣。” 刘文耀大喜道:“好,本侯爷手下兵微将寡,懂得烧炉炼铁的更是一个也没,先委屈曹总兵在此帮衬,待时机合适,再另行安置。” “能为侯爷分忧是我曹某的荣幸,何来委屈一说,而且每日里看着山中顽石变成利国利民的精铁,还别有一番成就感。” “哈哈,能够自得其乐,曹管事的境界已远胜从前,只是这产量太低了。” 刘文耀脱下了外面的罩袍,亲自跳下处于熄火状态的炉底去查看,不出意料,这里炼铁的方式还很原始,就是一层煤炭加一层矿石,层层叠叠码好后,点火熔炼,炉子呈圆筒状,上下共两个口,上面加料,下面出渣,连个鼓风口都没有,导致燃烧非常不充分,煤炭还会与铁矿烧结成块,进一步阻碍空气的流通,产出大量成色很差的铁镏子。 更不必说石炭中含的大量硫、磷会融进铁里,造成生铁杂质过多,变得更脆更易断裂,非常不利于下一步的铸炼打造。 “炉子太低太小,得重砌,新炉至少得有三丈高,一丈半粗” 刘文耀砸开一块炉壁,扒拉出里面的青砖,道:“砌炉子不能再用青砖,得选择更耐火的材料,这个去找老窑工想想办法,离地一人高的地方还需要留通风口,将来用风箱鼓风,另外,石炭也得炼焦,就是用烧木炭的方法,把石炭烧成焦炭” 刘文耀边走边提要求,后世的他虽投身建筑行业,但对于使用最多的主材之一钢铁,也多少有些涉猎,根据记忆和九年制义务教育的成果,他决定进行一系列大的改进。 万事开头难,刘文耀每日里一心扑在矿山,同曹友义及诸多窑工一起修砌新炉,烧炭炼焦,改进工艺,但一项技术的进步得需要长年累月的积累,并不能一蹴而就,就算是加上刘文耀远超这个时代的眼界也不行。 经过多次推到重来,一座三丈高的新式炼铁土炉子终于完工。 新的炼铁炉靠山而建,现有的建筑水平根本修不了这么高,所以就从山体上掏了个炉子出来,内壁再砌上厚厚的一层耐高温黏土砖,烧火也用上了焦炭,质地硬实,孔隙大,不会出现烧融凝块的情况。 今天就是首次出铁的日子,一干人早就守在炉前,忐忑地等待着多日来的劳动成果。 “开炉” 经验丰富的窑工打开了位于底侧的出炉口,一股暗红色、带着炙热高温的铁水就顺着预先留好的凹槽,淌进了模具里冷却成型。 待铁水完全冷却成铁锭,窑工们就迫不及待地一块块查验,上秤称量,等最终结果出来,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惊掉了下巴。 曹友义兴奋异常,暂时忘记了上下尊卑,拉住刘文耀的胳膊,使劲地摇晃道:“侯爷,侯爷,结果出来了,首炉就出铁四千斤,全是上好的生铁,成色不比苏铁差,一次成型,不用再次熔炼,侯爷,如此妙法你是怎么想到的,莫不是也烧过窑,炼过铁?” 明代,苏州的炼铁水平首屈一指,并发明了“生铁淋口法”等诸多新工艺,进一步提升了其冶炼水平,而其他地方则要逊色许多。 刘文耀也很高兴,四千斤就是两吨,虽然还不及后世同等规模高炉的一个零头,但在这个时代,就已经算是了不起的奇迹了。 “哈哈,说过多少次了,还问,本侯在京城的时候,一个泰西人无意中教授给我的,赶巧用上了,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泰西人是明朝对西洋人的一种笼统叫法,他们漂洋过海,远道而来,不仅想要传播主的福音,还带来了很多“奇技淫巧”。 轰 在场的所有人都高兴的忘乎所以,没注意到逐渐冷却的高炉却发生了变化,内里的耐火砖在一点点的扭曲变形,渐渐地剥落,当到达一个极限时,终于全部坍塌下来。 第六十五章 假手于人 乐极生悲,所有人又再次惊掉了下巴,如果费这么大力气才建成的高炉只能用一次,那成本之高是谁也招架不住的。 曹友义结结巴巴地问道:“侯爷那个泰西人有没有提到这种情况” 刘文耀没有回答,而是不顾阻拦,冒着二次坍塌的风险,又下入到炉内,仔细检查起原因,曹友义和其他窑工匠见状,也纷纷跟了下去,毕竟这也是他们的血汗,谁不心疼。 “不应该啊” 说到底,刘文耀也是个二把刀,只知道简单的理论知识,实际操作还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也无人可以商讨请教,只能自己来慢慢摸索。 众人里里外外检查了个遍,也没发现什么端倪,曹友义拿着一块掉落的碎砖,道:“侯爷,就碎了里面的耐火黏土砖,是不是咱们选的黏土不对,不够耐火?” 一旁的老窑工壮着胆子道:“小人斗胆猜测,应该不是砖的问题,如果不够耐火,烧窑的时候就会碎,不可能等到出完窑,炉子冷了才碎,是不是和我们开山取石一个道理,先用大火猛烧,然后浇上凉水,冷热交替,山石就崩裂了。” 曹友义疑惑道:“那以前的炼铁炉用的是青砖,怎么没发生这种情况?” “也许是火的问题,以前烧的是石炭,也不用鼓风,所以火不够大,而用了侯爷的妙法之后,烧的是焦炭,三个大风箱不间断地鼓风,火比以前大了许多” 刘文耀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很多细节,后世的炼铁高炉是轻易不断火的,会不会也是这个道理。 看来专业的事还需要专业的人来做,自己虽然有着远超这个时代的学识和眼界,但在很多方面,不见得就比古人强。 不可小觑了古人呐 正在这时,高坎找了过来,说是有要事禀报。 刘文耀对曹友义交代道:“曹管事,抓紧时间把炼铁炉修葺好,还是按咱们原来的办法再试,不过一旦点火就不能熄火,把窑工分成几拨,日夜倒替开来,不能断人,这个窑工不错,提拔成二管事,遇事多和他商量。” “明白了,侯爷。” 交代完后,刘文耀就和高坎回到了沛县,为了炼铁的事,他已离开了多日,需要处理的事情攒下一大堆。 高坎之前被派了出去,作为王文明的亲兵一同赴南京加官受赏,今天才刚回来,一同到来的还有陆黎。 高坎禀报道:“侯爷,王文明倒还老实,一路上听话得很,叫他往东就不敢往西。” “嗯,贪财的人一般都惜命,不至于为了针脚大的机会就铤而走险,而且他身边全是咱们的人,闹出不什么幺蛾子,但也不能大意,陆黎,让你的人日夜不停地盯紧了。” “是,属下明白。” “那个田仰什么时候到任?他的品行如何?” 陆黎回答道:“正要和您禀报此事,田仰大概下个月才会到任,这个人风评奇差,明明出生书香门第的仕宦之家,但根本不知礼义廉耻为何物,从万历爷那会开始,就多次因贪索行贿,压榨百姓而被锁拿下狱,不过钻营的本事倒是不差,攀上了诚意伯、操江提督刘孔照,通过刘,又入了马士英的门下,可能钻营走穴花了不少钱,他一门心思要在徐州捞回来,近日就放出话来,不让一文钱落地,尽数打扫干净,侯爷,咱们沛县的煤铁肯定逃不过他的眼睛,得早做打算。” “哼,如此败类也能巡抚徐州,看来南京朝堂真成了污垢之所了。” “侯爷所言不差,马士英出任首辅后,大肆卖官鬻爵,收受贿赂,各种官爵都有明码标价,搞得那叫一个乌烟瘴气,民间有诗‘赞’曰,都督多似狗,职方满街走,相公只爱钱,皇帝但吃酒,最是贴切不过。” “东林党呢,他们不是以‘朝堂正道’自居吗,怎么现在没声音了?” “他们恐怕自顾不暇了,因为拥立福王一事,开罪了一干‘定策元勋’,好多东林干将都遭到了清洗,其中就包括‘做客’海州的侯方域之父,侯恂,剩下的也学会了夹起尾巴做人,或是转投了昔日之敌,例如咱们见过的东林魁首钱谦益。” “哼,一群欺软怕硬的软蛋,见不得真正的屠刀,文人的脊梁就是被他们给掰弯的,行了,不说他们了,还是关心咱们自己一亩三分地,照你所说,田仰这个人胃口很大,肯定会抢夺沛县,朝堂上又有马士英撑腰,看来是不能用正常手段来对付了。” 陆黎看了看一旁的高坎,有些欲言又止,刘文耀于是找个事情吩咐其出门去了。 “侯爷,不如学那刘泽清,咱们也来硬的,亮明刀枪强夺了徐州,谅朝堂之上也不敢怎么样。” 刘文耀深吸了一口气,摇头道:“还不是时候,咱们实力太过弱小,满共满就一万多兵,地盘仅限于海州、沛县,经营的时间也不长,根基不牢,如果要是有个万一,咱们真和南京干起来了,捞不着好,到时候可就只有做流寇一条路了,所以,眼下最主要的是韬光养晦,积蓄实力。” “那田仰怎么办?” “徐州一带有没有什么成气候的匪寇?” “徐州盗匪多如牛毛,不过最成气候的当属程继孔,这个程继孔也是个奇人,想当初,是他兄弟程继梦先起的家,可惜后来被官兵擒杀,而他则收揽残部,继续为患,声势更甚从前,多次攻占徐州、萧县,今年年初被马士英所擒,送至京师待斩,结果还没到地方,京城就破了,他竟安然无恙地逃了回来,重新聚匪成寇,攻取了徐州与河南交界处的夹山寨占山为王。” “哈哈,果然是个奇人,命真大,那么田巡抚的命,就断送在他的手里” 陆黎会意,道:“属下这就去办,定把田仰的行踪打探的清清楚楚” 刘文耀点了点头,接着问道:“城内最近没什么异常?知县和一众僚属有没有什么异动?” “城内一切安稳,王文明早把他们治的服服帖帖,屁都不敢放一个,生怕惊着吓着,而且各处也放了人,有什么风吹草动,第一时间就能发觉。” 到底是锦衣世家出身,陆黎做起刺探侦缉的事来,可谓是得心应手,时间不长,已发展了诸多手下,遍及各行各业,例如沛县里面,归入侦缉司的人就有大户下人、店铺伙计、走街串巷的货郎、妓馆的老鸨等等,虽然忠诚度尚待考验,但如果只是简单的传递消息,刺探情报,那是丝毫没有问题 第六十六章 乱匪 一个月后,新任的漕运总督、徐淮巡抚田仰田大人沿运河北上赴任,为了彰显气派,也为了自身安全,他从诚意伯刘孔昭那里特意借来了五百水军,乘坐大小船只一十二,大张旗鼓,亮明刀枪,浩浩荡荡地奔赴徐州,沿途百姓无不退避三舍,以避其官威。 可行进到双沟一带的狭窄河段时,却被几条不开眼的民船挡住了去路。 田仰乘坐的是位于船队正中的花船,昨夜征伐过度,所以还在补觉,伺候在一旁的是几个从秦淮河畔新买来的歌姬,作为大明最着名的风月圣地,调教出来的佳人无不千娇百媚,一颦一笑都暗含春意,本着再苦也不能苦了自己的原则,田大人在赴任的路上,也没忘了享受。 “说了不行,田大人正在休息,谁也不见,你也老大的年纪,怎么就这么倔,属驴的不成?” “还烦请小哥再去通禀一声,就说前面有船翻了,挡住了去路,今日恐怕是过不去了,几百将士不能在这干耗着啊,看能不能上岸休整一下,等河道通了再走,也不会让小哥白跑,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 花船上,一个娇媚阴柔的小厮正大声呵斥着一名武将,丝毫不留情面,一点也没有作为下人该有的觉悟,可武将却不敢发作,舔脸赔笑着,还偷偷塞过去一锭银子。 从南京到徐州,行船的话,最多也就是五天的功夫,可船队一路走走停停,愣是走了八天还没到,田仰的花船宽敞舒适,还有佳人作陪,自然是不急,可就是苦了随行的军士,五百人吃喝拉撒都挤在十来条小船上,憋得快要发疯。 小厮掏出布巾把银子擦了又擦,才不情不愿地道:“好,你在这里等着,不可随意走动触摸。” “好好,小哥快去快回” 等小厮上了花船上的阁楼,田仰已经醒来,被无端扰了清梦,脸色异常不好。 “你是干什么吃的,怎可随意放人上船,但凡磕了碰了,小心你的皮。” 田仰第一天就定下规矩,任何人无故不得上花船,特别是随行的军汉,更是重点关照之列。 小厮被吓得连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求饶。 “行了,回头再收拾你,先说说下面是怎么回事?” “回回大人,随行的军士说前面河道受阻,得明天才能通行,所以他们想先上岸休整” “胡闹,本官身负皇命,岂能随意耽搁,令他们速速疏通,不得有误。” “是” “连这点小事都要惊扰本官,真是一群废物,回头上禀诚意伯,定要让他们好看” 伺候的歌姬见缝插针,用酥手轻抚田仰的后背,娇羞道:“大人~可别气坏了身子” “哈哈,还是美人知情识趣,怎么样,刚才没有吓到你们” “怎么没有,奴家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呢” “是吗,让本官看看,哈哈哈” 田大人火气很大,音量很足,所说的话,被军将一字不落地听在了耳中,不觉间攥紧了拳头。 “都听到了,傻站着干嘛,还不快去” 而受了气的小厮怒火更甚,话也不多说,就连推带拽地把军将赶下了船。 随行的副将看在眼里,气愤填膺地道:“将军,他们怎敢如此对您,实在是欺人太甚。” “哎,文贵武贱,能有什么办法,受着” “咱们这一路来受够了他的鸟气,等找个机会,定要让他好看。” “那也得逮到机会才行,好了,别发牢骚了,去前面看看,想办法疏通河道。” 就在船队被堵得动弹不得之际,后方突然出现了好多小船,都是梭形尖底的快船,看到前方有阻挡,却丝毫没有躲闪的意思。 军将打眼望去,就见那些小船上都鼓鼓囊囊装的满实,上面遮盖了苫布,看不清虚实,可吃水线却不深,显然没多少分量,艄公们一个个铆足了劲,把船桨抡的飞起,直奔大船而来。 “坏了” 军将眼皮猛跳,似乎已闻到了火油的味道,于是立即大喝道:“快,把后面的火船拦下来” 五百水军出自诚意伯刘孔昭的操江水师,是南明现存的唯一一支正规水军,基本的军事素养还是有,见状不对,立即就在军将的指挥下,放出三条战船,与船队拉开一定距离后,成品字形下牢铁锚,组建防线,同时大小火炮弓箭疾射,向着飞速驶来的火船倾泻而下。 不少艄公被击中,双方距离也足够近,于是剩下的艄公纷纷跳船逃逸,但火船已被点燃,在惯性的作用下,依旧与拦截的战船撞在了一起,碰出了一片片浓烟与火光。 还不等人松口气,忽然岸上又传来一声梆子响,紧接着冒出了无数的人影,各持刀枪棍棒,喊杀声震天。 砰砰砰 岸上的乱匪竟有火铳,位于战船上的几个水军士卒猝不及防,被铅丸击中,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就栽落水底,而除了火铳,无数的大小石块也一并带着呼啸袭来。 剩下的士卒连忙躲在船舷下面,被压制的抬不起头来,此处河道狭窄,河面的宽度不足五十步,而战船离岸的距离才二十五步,也就是说,岸上的乱匪只要不瞎,对着战船随便招呼些什么,都可能有收获。 “将军,真他娘的邪了,匪寇竟有火铳,而且听声音,比咱们用的还好,还有没有天理了,等回去了,我定要去工部讨个说法” “哎” 军将通过船舷上的孔洞打量着四周,只见来路已被烧成一片火海,去路被几条沉船牢牢堵死,连个缝隙都不留,无数的乱匪则乘了小船竹筏,渐渐地靠了上来。 “还想着回去?咱们兄弟恐怕是要交代在这了” 从一开始的心惊胆战到现在的绝望认命,军将也坦然了,瓦罐不离井上破,大将难免阵前亡,自从军那天起,他就料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想到会死的这么窝囊,这么没有价值。 第六十七章 为民除害 为国除奸 “将军将军这呢” 军将回头一看,就见先前趾高气扬的小厮,正哆哆嗦嗦地趴在不远处的花船上小声呼唤,脸上满是惊恐,为了躲避铅丸乱石,脑袋上还扣了一个铜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而官威十足的田仰田大人,则从乱起之后就再无一丝声响。 “将军,我家大人命你等速速上花船护卫,协力抗敌,事成之后,重重有赏” “嗯?不嫌我们这些粗鄙的武夫脏了?” “哎呀将军,都什么时候了,还计较这些,快快护卫大人周全为要” 军将回头冲着旁边的副将咧嘴一笑,悠然道:“嘿嘿,机会来了,先出了胸中的这口恶气再说” 等到十来条战船全部沦陷,“乱匪”们登上了最后的花船时,惨叫声仍不绝于耳,闻者伤心,见者流泪。 千娇百媚的歌姬,面容俊俏的奴仆下人被大卸八块,扔得到处都是,那血腥程度,比外面的战场都要惨烈得多,而田仰田大人的运气却出乎意料的好,还留有性命。 但运气好也是相对,两个壮汉抡圆了胳膊,对着其轮番猛烈输出,刀都架在脖子上了,还尤自狠击个不停,要不是说还得是田大人呢,身子骨就是硬朗,被打成这样,还能发出杀猪一般的哀嚎。 “这到底闹的是哪一出啊?” 一名满面黢黑的“匪首”从黑成一片的乱匪中越众而出,不解地道。 两名愤怒的壮汉已被人拉开制住,唯留地上快没有人形的田大人。 “咳咳多谢多谢好汉搭救救命之恩定当厚报” ‘匪首’笑道:“先别谢,我说田大人,你这官是咋当的,竟能被自己的护卫打成这样?” 见对方称呼自己为大人,已被打坏了脑子的田仰心头一热,泣从中来,呜咽着道:“好汉,快杀了这两个乱臣贼子,本官保你加官进爵,前途无量,另外,能不能请个郎中,本官痛得很” 一名乱匪仔细地从残肢断臂中翻找,终于发现了一个装死的小厮,那小厮很是机灵,刚才见势不对,就果断装死逃过了一劫,但现在却被细心的乱匪搜刮出来。 而那两个壮汉却又躁动了起来,瞪着发红的双眼,就欲吃人,怎奈手脚被死死制住,动弹不得。 ‘匪首’笑容更甚,道:“田大人呐,咱就别说笑了,落到我程继孔手里,你还想活?” 田仰终于恢复了一丝理智,惊恐道:“你你不能杀本官本官可数是徐淮巡抚,正二品大员,当朝首辅马士英大人的亲信,杀了我,马大人定不会善罢甘休,不如放我回去,多多美言,朝廷又在用人之际,一个总兵的头衔绝对是手到擒来,光宗耀主,岂不美哉,好汉你还年轻,千万不可冲动,走上万劫不复啊” ‘匪首’冷哼道:“哼,不提姓马的那老匹夫还好,提了罪加一等,而且就算我程某答应,那千千万万被你害的家破人亡的百姓也不能答应,来人哪,为民除害,为国除奸。” “为民除害,为国除奸” “为民除害,为国除奸” 乱匪们一拥而上,争着补刀,直到田仰死的不能再死,才翻过尸身,找了一块好皮肉,用刀刻下“为民除害,为国除奸”八个大字。 ‘匪首’一指那个小厮,厉声道:“你,过来” 小厮早已成了一副冻死鹌鹑样,屎尿齐流。 “回去告诉马士英,这是送给他的见面礼,就说我程继孔又回来了,让他把脖子洗干净等着” “小的明白,小的明白” “复述一遍,说错一个字,一刀” “小的回去就对那老匹夫说,你个老混蛋,程继孔程大王让你洗干净等着,早晚来取你狗命” “嗯,不错,来呀,给条小船,放他走” 战火余烬下,无数的乱匪快速打扫完战场,押着一排排俘虏撤离,河道也再次被疏通干净,恢复了通行,而目之所及处,有一条小船正如离弦的箭一般,顺着来路快速远去 另一边的郁洲岛,又悄无声息地来了一位访客,来人一身士子打扮,乘了一叶扁舟,悠然而至。 经守卫士卒通禀后,又经过了层层盘查,士子独身一人上了岛,来到侯方域“做客”的营房内,与侯公子相拥而泣,久久不能分开。 在问完其父和红颜的境遇,得到一切安好的回复后,侯方域才一脸焦急地道:“密之兄,缘何至此啊?” 被换做密之兄的士子,正是同为复社四公子的方以智,他与细皮嫩肉、风度翩翩、见之忘俗的侯大公子不一样,文气虽然深重,但丝毫掩盖不了其眼中的精光,肤色古铜,矫健的身形似蕴含着无尽的爆发力,与其说是文士,倒不如说是像行走江湖的侠客更多一些。 “明知故问,还不是为你而来?” “密之兄的心意我领了,但此间甚恶,不该以身犯险,快速速离去。” 方以智找了一把椅子坐下,指着桌上翻开的书卷,笑着道:“能有多恶?” 刘文耀虽限制侯方域不能出岛,但其他方面却毫不亏待,要啥给啥,就是他翻看的这些书,也是从金陵书局远道买回来的。 “哎呀,你怎如此不知好歹,我给你的去信中不是都说了吗,海州虎狼之地,新乐侯刘文耀虽贵为外戚,但观其行事,野心甚大,将来必定又是一个逆贼王莽,幸好现在实力尚弱,但放任下去可就不好说了,你该尽快上书朝廷,揭露其不轨之心才是,为何反要自投罗网啊?” 方以智叹了口气道:“哎,你都成通缉要犯了,还是念念不忘家国社稷,要是朝堂上那些尸位素餐的部堂高官能有你一半,也就不至于搞成一团糟了?” “怎么说?” “一言难尽啊” 方以智把最近朝堂上的乱象都一一道来,说的那叫一个义愤难平,特别是说到联虏平寇一事时,更是险些将银牙咬碎。 第六十八章 剿寇 “朝堂之上尽是些苟且偷安之辈,眼下,清虏和顺贼激战于北直隶、山西等地,无暇他顾,正是我大明进取河南、山东之绝佳良机,吏科都给事中章大人、兵科给事中陈子龙等泣血直谏,可却被畏敌如虎的马士英给驳了回去,还说什么‘款虏实出权宜,平寇乃为本计’,实在是荒谬至极” 侯方却有不同意见,道:“这‘联虏平寇’一策自古有之,也不失为一条权宜之计,想当初,唐高总、太宗太原起兵之时,也曾称臣于突厥,借得虏兵十万” 方以智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提高音量道:“朝宗兄,此言差矣,今日款虏,借其平寇,将来饮马长、淮,侈功邀赏,那拿什么来做赏赐?而且清虏胃口极大,又觊觎江南之地该当如何?恐我大明三百年生养黔黎将尽为被发左衽尔” 当夜,营房的烛光一直没熄 田仰遇害的消息传到南京,掀起了轩然大波。 事关朝廷颜面,马虎不得,马士英将逃回去的小厮拷打了个通透,又勒令事发地的各级衙门严查详探,得到的结论却出乎意料的一致:巨寇程继孔回来了,杀害了新上任的徐淮巡抚,妄图继续扯旗造反。 对于造反,历朝历代都是零容忍,南京朝廷也不例外,立即达成了一致,发大兵围剿。 可难堪的是,到了见真章的时候,却雷声大雨点小,兵力最强的江北诸藩镇以“定策元勋”自居,拥兵自重,听调不听宣,其余守军畏难,各有各的推脱,总之就是一句话,无兵可用。 最后实在不得已,一纸军令下到了徐州总兵的头上,限其三月之内,自行剿灭境内之贼,不得有误,否则,军法伺候。 王文明的面前,就是这样措辞严厉的一张军令。 “这天杀的贼鼠,都捡回一条命了,还不消停,而且早不闹晚不闹,偏偏要等我当这个徐州总兵的时候才跳出来,可真他娘的会挑时候。” 王文明急的直跳脚,他在徐州土生土长,对于银鼠程继孔,可谓是知根知底。 刘文耀拿起兵部行文看了看,笑道“王总兵莫急,立功受赏的机会来了,可得好好把握啊” “侯爷,别取笑了,我哪里是急着去立功受赏,是发愁该怎么躲这苦差事,您是不知道啊,这程继孔绰号小银鼠,是一点都没叫错,整个一贼老鼠转世,以前不管多少大兵合力围剿,都能被他寻到空挡,逃出生天,最后还是时任庐凤总督的马士英马大人假计招降,才把人骗出来擒住,要不然,就算是神仙老子来了,照样奈何不得。” “看来这程继孔倒还真是个人物,不过你也不用揪心,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办法的,大不了用上拖字诀,拖到他三月期满,再另行计较。” 王文明还是不能释怀,磨叨了半天,才忧心忡忡地告罪离去。 屋内只剩下了陆黎和高坎二人。 刘文耀盯着桌上,久久不语,陆黎见状,揣摩道:“侯爷,您是不是想要对程继孔动手?” “没错,据你之前所说,程继孔曾多次攻陷过徐州,尝到了甜头,那么这次卷土重来,迟早会对徐州下手,从来只有千日做贼,却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咱们必须提前下手,趁他实力尚弱,将这个毒瘤连根拔起。” “那我立即加派人手,去摸摸他的底。” “嗯,要快,越详细越好,对了,高坎,三百火铳兵训练的怎么样啦?” 引入流水线的概念后,郁洲岛的匠造场有了明确的分工,效率大幅提高,就在大半个月前,新打造出来的五百杆火铳已送至沛县军中。 “回禀侯爷,三百火铳兵又加急训练了半个多月,现已能熟练地放铳,就是‘三段击’还差点意思,但也差的不多,您是准备这次就用上他们?” ‘三段击’就是将火铳兵分成三排,第一排射击完后第二排射击,放完铳的士卒退回去从容装填,第二排射击完换第三排,如此循环往替,形成密集的火力,这并不是个新鲜玩意,早在明初的时候,西平侯沐英平定云南,就用此战术对付过叛军的象兵。 而这三百火铳兵也不是新兵,从一开始上了郁洲岛,刘文耀就把缴获的八旗‘汉军’火铳,配备给了精挑细选出来的三百个青壮,每日勤练不断,前前后后加起来,训练时间已超两月,之前一直没出过场,是因为火铳的打放,的确是个技术活,稍有不慎就会伤到自己。 “嗯,练了这么久,也该检验一下成果了,说白了,咱们之前都是在闭门造车,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才能知道。从明天开始,加大火铳兵的训练量,一定要保证在出兵前能熟练掌握三段击。” “属下明白” 时间来到了崇祯十七年的六月中旬,一队千余人的官兵,打着总兵王文明的旗号,向徐州与河南交界处的夹山寨进发。 夹山寨,顾名思义,就是夹在两座山之间的山寨,靠着芒山与砀山作为屏障,程继孔的夹山寨可谓是易守难攻,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不拿出足够的人命去填,休想靠近山寨一步。 官兵似乎也知道这块骨头难啃,所以很有些拖拖拉拉,到砀山脚下已超过十日,却始终踌躇不前。 见官兵人少,匪首程继孔也没太当回事,准备以逸待劳,坐等来攻,然后从容不迫地捡现成,可左等右等也见不到动静,终于失去了耐心,倾巢而出,领着八千多匪寇,把官军围困在了小神集。 “他奶奶的,这群倒霉玩意全是属乌龟的不成,就这么几步路,爬也该早爬到了。” 说话的正是银鼠程继孔,人如其名,一身雪白的好皮肉,与其他面目狰狞,粗糙黝黑的匪寇形成强烈的反差。 一旁亲信接腔道:“是啊,真是不懂孝顺,硬得劳爷爷们跑这一趟,看我一会怎么调教他们。” 第六十九章 牛刀初试 另一个亲信却没这么大的火气,摩拳擦掌道:“诸位当家的莫燥,这一趟不会白跑,绝对值当,我都打探清楚了,这伙子官兵人虽不多,但带的钱财可不少,光是放银子的木箱,就足足装了有两大车,沿途采买,竟然还给钱,你们说说,官兵想要的东西,什么时候给过钱,这摆明了是钱多烧的慌啊” 程继孔冷哼一声,咧嘴道:“哼,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谁会来遭这罪,行了,闲话不多说,办正事要紧。” 一声号令之下,八千多匪寇各持了刀枪棍棒,鼓噪着前行,向着小神集靠拢过去。 小神集只是一个很小的集镇,里面的住户早就跑光了,或者说是上山从了贼,只有这一千官军驻扎在内。 如此大的动静,官军们又不是瞎子聋子,自然也一早就严阵以待,不慌不忙地排好阵型,守住镇子的四个面,明晃晃的长枪与铁甲的反光连成一片,结成了一道道的铁墙。 相比之下,匪寇们就寒碜多了,衣不遮体不说,连有杆像样的刀枪都是奢侈品,全靠了一腔血勇,拎着锄头木棍,不要命的前冲,光从架势上来说,的确抵得上千军万马。 按照匪寇们以往的经验,打仗全凭一个‘勇’字,只要自己这边豁出命去造势,到不了短兵相接,以命相搏,对面的官兵就会先行胆怯,然后丢盔弃甲地转身奔逃,特别是在人数不对等的时候,这种情况几乎是板上钉钉。 可今天却有些不对,处处透着一股子邪气,近万人去冲击一千人的军阵,对面却丝毫不慌,手中的长枪依旧挺得笔直,也无一人左顾右盼地寻找逃跑方向。 “逃跑方向,对了,光盯着对方的钱财了,忘记围三阙一” 程继孔一拍脑门子,忽然想起了个大失误,那还是他听书的时候,死活缠着说书先生,解释了好几遍才懂,以前碰上这种情况,几乎是无往而不利,今天一高兴,给忘记了,四下里围的严严实实,对面就算是想逃,也连条缝都找不见啊。 他想挽回失误,要撤下一个方向上的人手,可八千多人已全部冲了上去,拉都拉不住,任他如何努力都是白费劲,也就听之任之了,左右影响不了战局,不过是多费些力气罢了。 就在他一愣神的功夫,匪夷所思的一幕又出现了,小神集的四个面上,八千人的长龙犹如被扼住了咽喉,再也难进一步,任凭后面的弟兄怎么使劲硬冲,都像潮水拍打在礁石上一样,被撞得粉碎。 官军组成的铁墙上伸出无数根枪刺,根根要命,还不停地伸缩,每次伸缩都会带走一人的生机,偶尔有人冲破了第一层,可迎接他的却还是由铁甲长枪构成的第二道铁墙。 程继孔登时冷汗直冒,敏锐的直觉告诉他,再不逃就晚了,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方向,他果断选择了另外一条路 潮水来得快,退的也快,匪寇们进攻受阻,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丢掉了几百条性命,犹如大热天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立即就清醒了过来,开始以更快的速度,沿来路溃退。 官军们并没有放过的意思,变了个阵列,衔尾追去,而且貌似在体力上更胜一筹,双方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就在匪寇们快要进入砀山时,前方的必经之路上,又出现了一只几百人的队伍,看样子是早就等在这里了,人手一根黑铁棍,平举着朝向溃匪。 被长枪铁甲杀怕了的溃匪可不怕这些短兵器,而且归师勿遏还是有道理的,大败而归的匪寇们爆发出了比进攻之时更强大的战斗力,几乎是飞一般地扑向了伏兵。 砰砰砰 爆豆一般的闷响持续不断,把最前方脚已离地,几乎都要腾空而起的匪寇打的倒飞了出去,重重地砸向后方的人群,撒下一片片血雨,可好几千人的巨兽一旦加起速来,也不是想停就能停下的,依旧靠着惯性,一个挤一个地向前猛冲。 一个匪寇面对着黑压压的夺命铁棍,心生惧意,妄图停下前冲的脚步,可身后巨大的推力传来,挤压着他继续往前,在绝望的嘶吼声中,他感觉自己好像被一柄铁锤击中了胸口,虽然全身的力气立即消失不见,可却没想象中的那么疼,在被后方的人群踩倒之前,他用余光瞟了一眼胸口,发现那里已空空如也。 另一个匪寇被击中了大腿,仅仅哀嚎了两声,转眼就被无数只大脚踩成了肉泥,还绊倒了几个倒霉鬼,同样再也别想爬起。 随着距离拉近,双方终于要碰撞在了一起,铁棍伏兵身后的另一队人马上前,从腰间斜跨着的皮口袋里掏出了一个个铁疙瘩,用火绳点燃,看也不看就扔出,接着就又掏出一个,周而复始。 轰轰轰 平地里又响起了无数的惊雷,与铁棍子的闷声交织在了一起,奏响了阎王爷的催命符音 夹山寨中,一群群的匪寇正被徐州来的官军押着,清点搬运寨中的钱粮辎重。 刘文耀拿着一本小册子,用烧焦了的木炭,在上面奋笔疾书。 陆黎押着垂头丧气的匪首,来到了跟前,道:“侯爷,人抓到了” 其实程继孔能多次从围剿中逃得性命,并没有什么高明的手段,只不过是仗着熟络地形,以及准确而强烈的第六感,外加他平日里从不向穷苦百姓下手,而是专抢为富不仁的地主老财,攻破徐州后,也没祸害过一个百姓,所以在穷苦人中声望很高,都愿意帮着他隐匿形迹。 以往大兵围剿,主事的不是高品级文官,就是桀骜不驯的武将,这些人高高在上,怎么会费那个力气,去从底层找线索,而且军纪败坏,令偏行禁不止,耗费粮饷无数却漏洞百出,是以让他屡屡逃脱。 而陆黎的侦缉司则是专门发展底层,自然能探查到他的动向,并且开出了很高的赏格,爹亲娘亲也不如孔方兄亲,声望再高,也架不住金钱诱惑,因为给的实在是太多了。 第七十章 三个臭皮匠 刘文耀头也不抬地道:“你就是银鼠程继孔?” 程继孔自知必死,把脖子一梗,大声道:“不错,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程某,一人做事一人当,所有事情都是我一人所为,与旁人无关,还望侯爷高抬贵手,饶这些苦哈哈一命。” 听到这视死如归的言语,刘文耀不由的心下一叹,把头抬了起来,望着眼前的白皙之人。 “倒是个磊落的汉子,不过怎么处置由不得你,还是先关心一下自己。” 程继孔爽快地道:“程某必死,这个不用旁人说,自从举起反旗那一刻起,我心里就一清二楚,不过你也别得意,要是再给我几个月时间,跪在这里的,还指不定是谁呢。” “嗯,这倒是句实话,不过要是再有几个月,本侯也不会只带一千人来了。” “哈哈,你个狗官说的话倒也中听” 程继孔说的并不夸张,能同各路官军周旋多年,还几次攻破徐州,靠的并不仅仅是人多势众和出色的逃命功夫,多少还是有一套的,但他以前的老部众全被剿灭,自己也险些命丧京师,逃回徐州的时间才不到两个月,手下的八千新匪寇整合不够,操练不足。 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就又能聚起八千人,从另一个方面也证明了他的民望之高。 陆黎狠狠一脚把他踹倒在地,怒道:“侯爷,此人对您不敬,让我把他就地正法,以儆效尤。” 刘文耀略一沉思,摆了摆手道:“先押下去,严密看管,等回了沛县再行处置。” 程继孔骂骂咧咧地被押了下去,刘文耀不再理会,而是拿起一杆火铳,交由陆黎和高坎二人查看。 铳管的尾部已经开裂变形,不能再用,而且裂口处也被烧的一片漆黑,不知道使用这杆火铳的士卒是否还健在。 “这杆火铳是新送过来的那一批,前后打放应该不超过三十次,今日连续打放了十次不到,就炸了膛。” 高坎道:“是不是工匠们偷工减料了,以前的老火铳,可是足足能打放八十次上下。” 陆黎却摇头道:“应该不是火铳的问题,起运之前都严格的检查过,用料也有刘安在看着,应该不会有错。” 刘文耀点了点头,道:“陆黎说的没错,铳没问题,应该是使用方法不对,平日里训练,每次打放的间隔够长,所以铳管能有足够的时间来冷却,可今日不同,是连续不停的打放,铳管来不及冷却,过热变软,所以炸了膛,而且一放药还容易自燃,炸伤自己,今日一战,损坏的火铳能达到六成。” 陆黎瞪大了眼睛,惊道:“六成?” “对,剩下的也大多有了问题,不能再用。” 高坎道:“侯爷,那这火铳岂不是成了鸡肋,一次大战就得全部报废,而且造价还高,耗费的铁料、人工可都不是个小数目。” 火铳的打造属于机密,除了工匠,就只有几个重要的主事人知道,刘文耀计划未来让高坎接手火器营,所以也告知了他。 “不能因噎废食,火铳的威力有目共睹,与震天雷组合起来,则更胜一筹,应该还是方法上不对,高坎,以后在训练的时候,得想个快速冷却铳管的法子,要能跟的上实战间隔,加进火铳兵的操练手册里。” “属下明白。” 刘文耀一开始就告诫过高坎,要把平日里的训练心得记录下来,装订成册,以备日后新兵训练和改进火铳,他对高坎看重的原因还有一个,那就是识字,虽然不多,但学习能力强,胆大心细,而且家世也摸清了,就是一普通富户人家,读过点书,受了兵灾,沦落为流民。 高坎摆弄着损坏的火铳,继续道:“侯爷,还有一个问题,这火铳威力够大,但就是打的太近,必须要等敌军进入到七十步内才能造成杀伤,比弓箭要差得多,一个训练有素的弓手能用咱们放三铳的时间,射出将近二十箭,还射的准,以后要是碰到敌军弓手,情况可就不妙了啊。” 一步是现代的一米四,七十步大概就是一百米,明代弓箭的有效射程完全能达到这个距离,射击间隔还小,相比较之下,火铳的优势不大,劣势却很大。 陆黎忽然一拍脑门,没头没脑地道:“可算想明白了,是这个理” 见刘文耀和高坎都看向了自己,陆黎忙讪笑着解释道:“嘿嘿,侯爷勿怪,属下刚才想着炸膛之事,一不小心走神了” “那你想明白了什么,说说看?” “属下刚才在想,咱大明边军用这火铳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以前怎么就没听说过不能连着放,经高管队这么一提醒,属下才想明白,边军的对手主要是鞑子,鞑子有马,速度比人要快得多,七十步的距离眨眼就到,往往是放上一铳,就得短兵接敌了,而且工部做出来的铳,偷工减料的厉害,敢不敢用还是个问题,所以都没碰到过类似的情况。” “弓手、骑兵,还得加上重甲” 刘文耀眯起眼睛,仔细思索着二人提到的问题,如果敌军有骑兵、弓手,再加上重甲,那么火铳的威力还要再大打折扣,到那时,火铳兵只能沦为辅助兵种,彻底告别主要战力。 看来火炮也得提上日程了 “高坎,火铳兵还得练,熟能生巧,把装填速度提上去,另外配套装备也得想法子改进,例如这个” 刘文耀拿起了火铳兵的尖嘴壶,里面是粉末状火药,发射药和引药没有分开,全装在里面,他不是不知道颗粒火药的好处,但火药颗粒化后,不容易点燃,做不了引药,所以还得分开装,为了避免实战时侯的手忙脚乱,依旧全用的是粉末状火药。 “咱们可以把引药、发射药按每次的量分开,和铅丸定装到一个油纸包内,这样每次装填就不用凭感觉估摸了,速度也能加快一些,以后你把心思全放在火器上,遇事多看多想,要集思广益,三个臭皮匠还能顶上诸葛亮呢,有了好点子就传回匠造场,让工匠们加紧试验。” “属下明白。” “陆黎,你再给刘安传个信,让他想法子提高火铳的射程和精度,时间上要快,现有的火铳也不要停,继续打造。” “是,侯爷,我这就回去。” 第七十一章 新来的巡抚 接下来的日子里,刘文耀四处用兵,平定徐州境内的匪患,对于因受不了官府压榨,被迫走上犯科触禁道路的,给予了宽恕,放到矿上去劳动改造,而对于那些十恶不赦,坏事做尽,天生就要杀人放火的,则毫不姑息,一律枭首示众,生石灰腌了再送到南京去验级请功。 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海清河晏,徐州又恢复了往昔的太平年景,总兵官王文明因为办事得力,还受到了朝廷嘉奖,被授予了怀远将军的散官,同时赏银百两。 不过太平也有太平的麻烦,见徐州日趋稳定,马士英又派出了他的另一个亲信于烈,出任徐淮巡抚。 于烈本是其任庐凤总督时的幕僚,有功名在身,马士英得势后,也水涨船高,捞到了从二品的官身,之前因为遗诏的事情,和刘文耀打过交道,很是精明。 就在刘文耀想要故技重施,借匪寇之手除掉麻烦时,于烈已悄无声息地进了徐州赴任,深居简出,轻易不肯露面。 既然对方认相,那也没必要招惹过多的麻烦,派人严密盯防后,也就不管了,随之任之。 沛县城外的校场内,官兵们正在进行日常操训。 一个火铳兵先用搠杖清洗干净铳膛,然后掏出一个油纸包,用牙撕开,把其中的颗粒状发射药倒入铳管捣实,接着将底部的铅丸连同油纸包一同塞进铳管,再次捣实,随后从身上携带的尖嘴铁皮壶里倒出少许粉末状引药进火门,对准五十步外的木耙,摁下了龙头扳机。 如是再三,一连打了二十铳,每次发射后,都要用系在腰上的湿布,快速擦拭一遍铳管尾部降温,每发射五次后,还要多次擦拭降温,避免了铳管过热炸膛。 高坎道:“侯爷,用上湿布巾擦拭冷却后,火铳至少可以连续打放二十次不炸膛,而且用上定装药弹后,装填的速度也快了一倍。” 刘文耀在心里默默也地记了数,发射间隔大概是三十几秒,比起之前的一分钟一发,的确是要快了近半。 “连同油纸包一起塞进去是为何?” “侯爷,以前铅丸做的比铳管要大上少许,是为了防止装填后滑落出来,但装填的时候很是费劲,正巧您说了用油纸包做定装药弹,属下就想着能不能把铅丸做小一点,外面裹上用过的油纸来芡实缝隙,没想到试过之后,效果还不错,装填速度也快了不少。” “嗯,不错,凡事要多动脑筋,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有限,还要集思广益,多问问火铳兵和工匠的意见,他们亲历实操,最有发言权。” “属下懂了。” 这时,守卫的士卒过来禀报,说是徐淮巡抚在门外求见。 刘文耀一惊,他在这里的行踪从未透漏,那新到不久,深居简出的于烈怎么会知晓,难道自己在徐州做的一切都败露了? 但既然对方登门,自己也没藏着掖着的道理,于是吩咐士卒把人带进校场旁的凉棚。 于烈还是老样子,依旧面如满月,身似肉球,一双精明小眼睛闲不下来,四处乱转,他身穿常服,一见刘文耀就行了个大礼,恭敬地道:“徐淮巡抚于烈,拜见新乐侯。” 刘文耀回了一礼,笑道:“于大人真是明察秋毫啊,本侯不过是途径贵地,蜻蜓点个水,就被你嗅到了踪迹,不亏是马首辅座下的高才啊” 被人窥探了行踪,刘文耀有些不高兴,但更多的是警惕,所以话里话外也没那么客气。 于烈却丝毫不见生气,笑道:“侯爷这蜻蜓点水可不一般呐,一月不到,就把整个徐州都点了个遍。” 刘文耀眼睛眯起,不动声色地给高坎使了个眼色,立即就有人把营门封堵的严严实实,同时还有不少士卒四下里查看,探寻可能的外来之敌。 于烈依然是笑容满面,道“侯爷,您不要多心,外面就一老仆,最近徐州风平浪静的,连护卫都省了,下官还有些体己话,不知能否说于侯爷。” 刘文耀摆了摆手,命众人退下。 待凉棚里只剩下了二人,于烈才开口道:“侯爷出兵平定徐州的匪患,实乃社稷之幸,百姓之福啊,于烈在此拜谢” 刘文耀打断了他的话,沉声道:“我的行踪,你是如何知晓,或者说,是谁人告诉的你?” “无人告知,全凭猜测。” “猜测?当我是三岁小儿不成?” 于烈正色道:“一个月前,上任巡抚田仰被匪寇截杀,朝堂震怒,但苦于无兵可用,只能把剿匪的差事强加到了投效不久的徐州总兵头上,本来没想的有用,不过是走个过场,堵住悠悠众口罢了,可没想到,就这胡乱指派,竟收到了奇效。” “一个月内,不仅程继孔伏诛,就连徐州多如牛毛的匪寇也全被剿灭,这哪是区区一个王文明能办到的,所以在下就上了心,偷偷探查了一番。” “原本以为是离的最近的高杰干的,可他现在正闹着要移驻扬州,根本抽不出空闲,其它藩镇也各有消遣,不会干那做事不留名的买卖,我左右查不出个门道,心中好奇更甚,于是就自请巡抚徐州,前来一探究竟。” “结果刚来就被盯了个严实,里里外外全是眼线,着实把我吓了一跳,以为命不久矣,就在苦寻脱身之际的时候,偶然听说,剿寇官兵的火铳如何如何犀利,瞬间就明悟了,这分明是侯爷的人马” “使火铳的官军多了,你怎么就确定是我的人马?” “侯爷此言差矣,是配备火铳的官军多,而真正使的却少,那玩意太费钱,南京工部督造的火器又不成个样子,未伤人先伤己,谁还敢用啊,而且我之前还探查到,只有海州在不停地买进硫磺硝石,那暗踞徐州的不是侯爷还能是谁?” 刘文耀冷笑道:“于大人倒真是个人才,不过既然都说了是暗踞徐州,那肯定不想让别人知晓,你就不怕我杀人灭口,反正杀一个田仰是杀,再杀一个于烈也同样是杀” 第七十二章 找上门的自荐 于烈一愣,显然是没想到田仰这一出,但随即抚掌大笑道:“哈哈,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正该如此。” “嗯?” 刘文耀都蒙住了,头一次见听到死期将至的人是这个表现,莫非是自己表述的不够清楚,让人产生了歧义。 于烈正了正神色,接着道:“于烈不是那无端找死之人,今日既然敢来,就料定侯爷不会杀我。” “那是为何?本侯还偏要杀你?” “侯爷所图甚大,但手下却没个出谋划策之人,所以,在下料定,您不仅不杀我,还会千方百计地招揽。” “招揽你干吗?连个举人都考不上,郁洲岛上,可是有两位名满江南的青年才俊在等着我呢,还招揽你” 于烈老脸一红,有些难堪,他的确只有秀才功名,但并非没有自己的强项,于是争辩道:“那些虚名侧重于明经八股,太平年景里做做文章,附庸附庸风雅还行,派不上大用场,而我则不同,精通纵横谋略、阴阳五行,就是奇门遁甲也略知一二,没考上举人是因为我不屑去考,并不是才思不足,天生愚钝。” “哦?奇门遁甲也懂,说来听听?” “这奇门遁甲源自九宫八卦,最是深奥难懂,其中九宫” 于烈忽然停住,道:“侯爷可是信不过,拿我取笑?” “是你说笑在先,众所周知,马士英权倾朝野,而你是他的亲信,又刚当上了从二品的大员,怎么看都比我一个落魄侯爷要强上百倍,行了,时候也不早了,要是再说不出让我信服的理由,就收拾收拾准备上路。” “马士英就一守户之犬尔,怎配得上我胸中的百万精兵,必须是真正的雄主,才值得去追随,而侯爷就是于某的明主,我早就探查清楚了,侯爷从京师里只身起家,败顺贼,诛鞑军,凭几千乌合之众就在海州站稳了脚跟,暗中抢夺战略要地,积蓄实力,意图逐鹿,虽现在尚且弱小,但雄主之相已展漏无疑,更难得是求贤若渴,连店铺里的掌柜活计也一个不落地安排了要差,实在是百年难得一遇,这样的机会我要是不好好把握,天理难容啊。” 刘文耀却不为所动地道:“不够,再说” 见正主不为所动,于烈很有些颓丧,无措地道:“于某从小就与旁人不同,渴望像诸葛武侯那样,建不世之功,纵不能青史留名,也要遗臭万年,绝不庸庸碌碌地过一辈子,可这么多年过去了,竟没碰到一个像样的明主,好不容易等到了侯爷,还算是有些雄主之相” “哈哈,这最后一句倒还像句实话,行了,你的心意我已知晓,待需要的时候,会去找你,但从今往后,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监视之下,如有异动,定诛不饶。” 于烈本以为没戏了,结果峰回路转,所以喜出望外,不住地道谢,其实刘文耀未必就真信了他的说辞,但眼下真的很缺人手,特别是能出谋划策的,更是一个也无,现在既然有人送上门了,那不如先行留下,以观后效,反正在徐州这片地界上,他也逃不住自己的五指山。 临了,刘文耀想起了什么,问道:“当初从海上截杀钱谦益等,是不是你做的?” “没错,正是属下,当初各为其主,想要嫁祸给东翁,就密令郑氏海匪下的手,可惜没成功。” “嗯,知道了” 巡抚的事情算是暂时解决了,刘文耀得以放开手脚,在煤铁上面狠下功夫,一口气建了二十余座新式炼铁炉,劳工三班轮换,日夜不停,每月出产的生铁能达十万斤之多,除了供给郁洲岛所用外,还通过运河水路,出售到其他州县。 俘虏的匪寇大部分投放到了矿山,其中就有巨寇程继孔,他并没有被枭首送往南京,刘文耀起了爱才之心,于是就将他秘密留了下来,想要通过劳动改造,去掉那一身匪气。 “曹管事,新来的劳工可还好用,有没有不服管制,谋划着闹事的?” 曹友义经过一段时间的修养,恢复了以前的健壮,同时也深知血汗黑窑的可恶,所以除了劳动繁重外,其它待遇还好,吃得饱,睡得足,还能不时的见到少量荤腥。 “那倒没有,他们在这里有碗安稳饭吃,感激还来不及呢,不过我也加派了守卫监工,稍有异动,就能第一时间发觉。” 其实除了明面上的守卫监工,陆黎还在劳工中秘密安插了不少侦缉司的人,所以刘文耀才能放心地使唤这数量庞大、前不久还是匪寇的劳工大军。 “嗯,凡事不可大意,对于敢冒头的,一律杀鸡儆猴,对表现好的要给点奖励,不能一味的死用,得让他们看到奔头,从而彻底瓦解了反抗之心。” “明白了,一会我就召集管事们商量,拟个条陈出来给您过目。” 矿上的管事多不识字,就是曹友义也认识的不多,他敢于放话去拟条陈是因为,郁洲岛招的第一批掌柜学徒出师了,刘文耀要了几个过来。 “对了侯爷,您说的那个炒钢的法子,管事们琢磨出来了些眉目,我带您去看。” 炒钢法在古代属于不传之秘,知道的人很少,但刘文耀知道原理,无非就是把生铁再次加热,烧成液态或半液态,通过不间断的鼓风,让生铁里面的碳氧化掉,从而得到低碳钢或熟铁,因为操作的过程形式炒菜,故而得名。 虽然原理简单,但实操起来困难,火候的掌握更是难中之难,众多经验丰富的管事,经过长时间的摸索尝试,才算是有了点眉目。 二管事就是之前解决窑炉内层坍塌的那个老窑工,此时正边示范边道:“侯爷,我们用熟铜棍,就像这样不停地在里面翻炒搅拌,终于练出了熟铁,就是没个准,有时能练出熟铁,有时候是精钢,不过大部分时候都练废了,白白糟蹋了一炉子好铁。” 刘文耀亲自拿起炼好的钢锭,上下掂了掂,又用铁锤狠狠地砸了好几下,发现钢锭略微有些凹陷,但形变却不明显,兼具刚性和韧性,正是上等的好钢无疑。 第七十三章 真正的强敌 曹友义接口道:“侯爷,咱们共炒了十七炉,成型了三炉熟铁,一炉精钢,其它的则是钢又不是钢,比生铁还脆,总的算下来,有些得不偿失。” 望着因鼓风而腾起的漫天碳尘,不少飘进了正在翻炒的铁水里,估计是又变成了高碳钢,硬度高,但质地更脆。 一口吃不成个胖子,刘文耀也没那么贪心,而且好歹算是有了眉目,剩下的只能继续摸索。 “把炉子的排烟口通到外面试试,不要让碳尘飘到铁水里。” “又是泰西人教的” “没错” 这时,传讯的士卒进来禀报,说是陆黎和徐茂财在外等候。 “曹管事,炒钢的事情还要多上心,新的炼铁炉也要继续建,另外,这里的一切都要保密,决不能外流出去” 沛县,总兵衙署内,刘文耀把刚征战回来的高坎也呼唤进了偏厅。 徐茂财先呈上了一个精致的小木匣,打开,里面放着三样东西,一个圆形银罐,一杆梨花木细圆筒,一个镶了火石的红铜火镰。 “侯爷,这是从潮汕哪里带回来的稀罕玩意,名淡巴菰,又叫金丝薰、忘忧草,民间多称烟草,用火引燃吸食之后,能抵御霜寒风露,避山蛊鬼邪之气,小儿食之能杀疳积,妇人食之能消症痞,捣汁可毒头虱,还能延年益寿,功效甚多,我特意带回来给侯爷尝尝鲜。” 其实匣子一打开,刘文耀就认出来了——大烟袋锅子,后世中很常见,甚至上不了台面的东西,在当下却是正经的奢侈品,这一点,仅从盛放木匣的精致程度上就能看得出来。 刘文耀稍加把玩就收起放到一边,道:“徐管事有心了,但本侯志不在此,先说正事要紧。” “是,侯爷,咱们海州上个月出了三万四千斤盐,已找到路子,卖到了荆州常德一带,但乱世米贵,只换回了粮米两千七百石,折算下来,仅净赚三千多两银子,不过这只是刚开始,以后会逐渐增加,相比之下,生铁要好卖得多,除了供自用外,大部分都卖到了潮汕,换回上好硫磺硝石两船,棉布三千匹,杂货无数,因为咱们的生铁比别家的便宜,成色还好,所以好多客商都提前下了订,名气算是打出去了,甚至连济宁一带的顺贼也找上门来,供不应求啊” “求购的客商里有没有满清,或者说是晋商帮?” “有,他们要的最多,而且是现银和关外的皮货人参结算,这些东西都很紧俏,利润最大,不仅是生铁,粮食布匹之类的需求也很大,侯爷,您的意思是回绝了他们?” 明代商帮之间买进卖出,互通有无,常常是以物易物,用对方急缺的货物,换回己方的必需品,然后才折算成钱,一来一回都有的赚,绝不会让车船空着白跑,而满清入关后,四处用兵,军械粮草消耗很大,仅靠以往的囤积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就通过晋商帮来大量补充。 “不用,有钱不赚那不成棒槌了吗,而且就算咱们不卖,也自有其他家顶上,防不住的。” 徐茂财又说了一些紧要,然后就起身告退,陆黎接着道:“满清鞑子的兵峰很盛,自山海关击败顺贼主力后,又接连遭遇了二三十战,无一败绩,打的李自成气都喘不匀一口,就夹了尾巴逃回了陕西,扼着潼关据守,按理说,李闯把咱大明霍霍了个底朝天,绝对能算的上是数一数二的强寇了,可一遇上满清,就像是耗子见了猫,毫无招架之力,可见鞑子要更胜一筹,真是一山更有一山高,强中自有强中手啊。” 刘文耀点头道:“的确,在满清面前,像刘泽清这样的货色,连个虾米都算不上,根本不值一提,咱们得找机会和真正的强敌碰一碰了,也试试自家成色。” 陆黎想了想道:“侯爷,眼下倒是有个机会,刚才徐管事说到济宁一带的顺贼,应该是嘉祥县的那一伙,领头的叫宫文彩,以前崇祯爷的时候,他就领着众多石工攻下了嘉祥县,接受顺贼伪命,出任漕运副使,这宫文彩倒也是个硬气的汉子,眼下满清势大,山东各处的文武多望风而降,而他却拒不投降,召集人马据守在满家硐,还多次打退了来犯之敌,结果打死了小的,招来了大的,鞑子的肃亲王豪格亲自出马,率了真满洲鞑兵前来镇压。” “哦?豪格带了多少真鞑?” “这个还暂不清楚,但应该多不了,现在满清的主力全被李闯吸引到了陕西一带,而且新攻下京师、山西的众多州县也需要鞑兵镇守,能挪出来的肯定不多。” 侦缉司经过一段时间的运作,已初步具备了刺探军情的能力,通过南来北往的客商,能最快地掌握到局势走向。 见事有可为,刘文耀就拿过舆图,仔细查看起了地形,济宁离徐州很近,急行军也就三天的脚程,而且还有运河相连,如果出兵的话,完全没有交通上的顾虑。 “高坎,说一下火铳兵的近况?” 等候多时的高坎忙道:“回侯爷,新练的七百火铳兵放铳和列阵都已没问题,也轮番上过了战场,见了血,能顶的上用了,加上原先的三百老兵,总共凑齐了一千整数,但昨天对上河南土寨的匪寇时,出了点状况” “嗯?什么状况?” “昨天风大,药池里的引药刚放进去,就被风吹走了,很多铳都打不响,火绳也被吹的四处乱摆,一个不小心就会走火,幸好还带了好多长枪兵,要不然就遭了。” 现在的铳兵用的是火绳枪,全靠支架上的燃着的火绳来引火,药池也暴露在外,遇到大风天气,火铳基本上就恢复了它的物理属性,变成一根烧火棍子。 更别提雨天了,那将连烧火棍子也不如,好在这个时代基本上都避免雨天交战,除了因遮蔽视线,攀爬困难外,金贵弓箭也受不得潮气。 第七十四章 树大招风 “这可是个大问题,有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解决?” 高坎苦着脸道:“还没想到,不过我按您的意思,发出赏格,让每个铳兵都去想解决办法了,也写了条陈传回了匠造场,但能不能想出来就不知道了” 其实刘文耀也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随口一问,这个问题可不小,得经过好多年,通过技术的革新才能解决,并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憋出来的,而他对火器的发展也所知有限,同样提不出什么建设性的意见。 “看来还得选天气了” 陆黎想到了其他事情,插话道:“侯爷,咱们出兵,以什么名义呢?是不是连顺贼也一块打了?对于二者,最近朝堂上提到最多的是‘联虏平寇’,已派出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左懋第为主使,陈洪范、马绍愉等为副使,携带大量金银财帛和封赏诰券,前往京师去酬谢满清剿寇的文武劳勋,咱们现在出兵去攻打济宁的鞑子,会不会引起朝堂上的不满,况且还有通顺的嫌疑啊” 听到‘联虏平寇’几个字,刘文耀就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道:“哼,还联虏平寇,怕不是引狼入室,有了南宋‘联蒙灭金’的教训在前,还敢玩这一出,就不怕引火自焚,也不知道那些肚满肠肥的勋贵大员们怎么想的,不过你说的对,凡事不能把霉头引到自己身上,咱们出兵就打徐州总兵的旗号,好坏都让王文明担着,养了他这么久,总得出点力。” 陆黎笑着恭维道:“侯爷英明。” “少来这一套,英明不英明还得看打的怎么样,抓紧去把济宁的情况摸透了,另外,再找个熟悉节候气象的行家问问,看最近的天气怎么样” 紧靠着运河的淮安府城是东平伯刘清泽的驻地,虽然因漕运断绝,百姓们少了许多生计,但依旧不失为一个繁花之所。 城内最大的酒楼叫醉仙楼,因大厨一手地道的淮扬菜,吸引了不少食客流连忘返,日日爆满,今日更是一大早就收了水牌,被人包了场。 临近午时,一向沉得住气的掌柜风风火火地进了后厨,急吼道:“开胃前菜都上了半天了,主菜怎么还没好,早和你们说清楚了,今日招待的可是活阎王,动不动就要杀人夺命的主,怎么一个个的还不长心,真心不想活了不成?” “嘿,问你们话呢,怎么连个吭声的都没,是聋了还是哑巴了” 见掌柜正在火头上,其余人连大气也不敢出,只能和手里的鸡鸭鱼蟹较劲,唯有新来不久的伙计初生牛犊,顶着压力迎上。 “掌柜的,您先消消气,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您亲自下的吩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不听,可今天客人点的菜实在是太刁钻,材料又不好置备,所以才稍微迟了一些,不过您老放心,菜马上就好,绝不会砸了咱店的招牌。” 伙计边说,边低眉顺目地把一碗温凉适中的茶汤递了上去。 其实掌柜的心里清楚,今天的事情不怪后厨,只是一肚子邪火憋的难受,才寻个由头发泄出来,见有人接话,也就顺坡下驴,接过了茶碗。 “哎,我哪里还喝的下啊,这狗日的世道,还能不能让人正经做买卖了,别看咱们店的生意还行,可刨去各种打点孝敬、募银杂捐,根本就剩不下个三瓜俩枣,一年到头的忙活,却全喂给了别人,哎” “掌柜的莫愁,兴许撑过这一阵子就好了,咱们的日子不好过,可其他家更难,对门的雅红居借了绝户的‘驴打滚’,这不才两个月不到,就让人连铺子一同收了去,全家老小都流落到了大街上,讨着吃,要多惨有多惨,与他们相比,咱们算走运的了” 伙计平日里手脚麻利,办事可靠,更难得是知冷知热,所以来的时间不长,却已深的掌柜倚重,有什么交心话都和他唠叨,且今天的主菜,就是结合了他的意见,而新推出的。 “听你这么一说,我心里就好受些了,待会上去了,你可得给我长点脸,过了今天的这关,我升你做二掌柜” “谢掌柜的恩典” 一旁的掌勺师傅们终于忙活完,擦了把头上的汗水,吆喝道:“通天翅出锅~” “罗汉斋出锅~” “银鱼出锅” 听到吆喝,伙计连忙用木托盘盛了,送往位于三层的天字一号雅间,敲门而入,就见里面的两位贵客正聊到了兴头上,完全没工夫理会菜上的早与迟。 一人道:“伯爷,瞧卑职这脑子,光顾着说话,都忘了来此的本意,醉仙居最近新推出了几道北方菜,味道很是独特,卑职特意请您来尝尝鲜。” “嗨,叫他们做好了送咱自个家里不就行了,还用得着特意跑一趟,给他们长脸了不是。” “伯爷说的在理,等明个卑职把这变成自个家,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好你个郑地皮,铲地皮都能铲到我的地头上,胆子也忒大了些” “看您说的,不过是些小打小闹,怎么能入得了您老的法眼” 二人正是东平伯刘泽清,和他的亲信副总兵郑隆芳,今日郑隆芳做东,包下了整个醉仙楼,来宴请他的顶头上司,当然,饭钱是照例不付的,也没人敢不开眼的去提。 郑隆芳一指上菜的伙计,喝道:“傻站着干嘛,还不快给伯爷讲讲每道菜的来历典故” 不等伙计接话,刘泽清就不耐烦地道:“不必,吃个饭而已,哪来那么多穷讲究,快让他出去,莫要扰了你我二人的兴致。” 待伙计离去,二人就迫不及待地续上了刚才的话题。 “那王文明算是走了狗屎运了,依仗着徐州煤铁的大利,竟能在一个月内就将徐州的匪寇全都招至麾下,这得花掉多少银子啊” 刘泽清抚着颌下短须,点头道:“哦,果然如此,要说王文明那个破落户能有如此大的能耐,本伯是第一个不信,但要是用钱,倒还说得过去,没想到这挖煤炼铁竟能有这么大的回报” 第七十五章 满家硐 “可不是咋的,卑职都打听清楚了,光是沛县一地,上个月就卖出了十万多斤好铁,眼下生铁金贵,已涨到了五钱银子一斤,折算下来,就是三万多两,咱们辛辛苦苦的设卡收税,抽头刮地皮,到头来却连人家的一个零头也赶不上,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啊” 这段时间,郑隆芳竟在琢磨来钱的路子了,原因无他,上次攻打郁洲岛,他可算是赔了个底掉,一分好处没捞着不说,还折进去两千精锐家丁,那几乎是他安身立命的全部本钱了,而且因为是私自行动,还不敢让外人,特别是刘泽清知晓,只得拿出多年的积蓄,重新招募悍勇,凑齐了人数。 “哼,好处不能让他一个人都占了,不,应该说是好处不能让他占着,这么大的一座金山,该有能者居之才是,而那王文明一没靠山,二没实力,正如三岁的幼童抱着一块金砖在街上行走,就算咱们不动手,也迟早得便宜了别人。” “正该如此,伯爷英明啊,想那刘文耀,不也是因为钱多,才能嚣张至今,要不然,坟头的蒿草恐怕都得一人多高了。” 提到刘文耀,刘泽清的脸色就是一沉,上次的冲突中,虽然最终也没吃亏,得到了朝廷一方的补偿,但到底是自己败了,落在了下成,所以他胸中老憋着一股子气。 至于落败的原因,过后一琢磨,他也自然而然地归结到了钱上,常言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刘文耀有钱,有从京师内库中掏出来的海量钱财,当成粪土一样不要命地泼洒,这才把流民中的悍勇之气勾了出来,要不然怎么敢和自己叫板,而且事后还得到了泗州高杰的力挺,不用说,肯定又是拿钱开的路。 “等拿下徐州的金山,再连他一块收拾了” 二人聊得兴起,全然没注意到有人在偷听,刚才的那个伙计自房内退出来后,并没有回到后厨,而是避开守卫士卒,蹑手蹑脚地钻进了楼下正对的房间,拆开一块松动的木板,将他们的谈话,一字不落地听进了耳中 满家硐位于济宁州嘉祥县的东南,因盛产磨石,故方圆二三百里的大小山头上遍布采石塘口,矿坑深洞能达千余,且穴穴相连,形如蛛网,百姓也多以此为业,而现在,成了各路鲁西抗清义军的聚首之地。 为首的是自封擎天王的宫文彩,手握两千余壮健石工,人马最盛,其余还有徐家楼的冲天大王李文胜、韩家营的扫地大王宋二烟等十余家,人手有多有少,不一而足,但总的下来,不会少于上万之数,声势浩大。 至于抗清的理由,更是五花八门,说也说不完,但其中有一条却出乎意料的一致,那就是抵制‘剃发令’。 满清五月初入主京师,随即就颁布了诏书,严令各州县投诚的军民官吏剃发易服,之后更是攻下一州剃一州,攻下一县剃一县,如有违抗,定杀无赦,对于‘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之,孝之始也’的大明子民来说,此举无异于天雷勾动地火,瞬间就激起了无数的反抗,而身处孔孟之乡的鲁西满家硐,反抗则更为剧烈。 哪里有反抗,哪里就有镇压,多次调遣降兵降将讨伐无果后,清廷终于动了真火,派出了能征善战的肃亲王豪格。 以前义军们无往不利,全是依仗着对地形的熟悉,利用纵横交错的坑洞,神出鬼没,打的对手是顾头不顾腚,只能丢盔弃甲地抱头鼠窜,而这次却不一样,碰上了自小就在战场上长大的豪格。 他亲率了四个正蓝旗牛录,驱使着无数新归附的镇兵、乡兵、民壮步步为营,层层进剿,从不轻敌冒进,每推进一步,都要用土石把山洞全部堵塞,义军们腾挪辗转不利,只得硬拼,可临时拼凑起来的他们,怎么可能是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满清精锐对手,最终在伤亡惨重的情况下,被逼到了几处山寨中凭险据守。 但凭险也不是那么好据守的,需要充足的粮草军械,义军们除了没有战场经验外,最缺的就是这些,至今,山寨已被围困十多天,弹尽粮绝,离败亡不远矣。 寨外的清军营地内,一名身插护背旗的哨探快马奔入,到了最大的营帐前方止。 “报,金乡鱼台一带出现了大队明军,打着徐州总兵的旗号,正向我军方向进发。” 帐中横卧着的正是肃亲王豪格,对于满家硐这样的‘小打小闹’,他从没真正放在过心上,眼下战事接近尾声,更是觉得终日无趣。 “明军?大明都亡了,哪里还有什么明军,不过是些丧家之犬罢了,对方人数多少,步骑如何?” “回肃亲王,对方人数大约在五千上下,没有骑兵,全为步卒。” 听到对方一下子出兵五千,豪格也警觉起来,坐直了身子道:“哼,这帮狡诈的汉狗,前些日子才派了使臣来商议通好,结果转身就在背后下黑手,最是言而无信。” 豪格所说的使臣正是左懋第一行,对于南明抛出的善意,满清的实际掌控者多尔衮其实是有些意动的,因为眼下的局势纷乱异常,大顺虽然节节败退,但仍牢牢占据着潼关天险及八百里秦川,实力依旧不容小觑,虎踞巴蜀的大西军也同样兵强马壮,而且原本囤积于京师的大量粮草也被付之一炬,得不到补充,在这种情况下,任满清再强,也不敢贸然多线开战,所以摸不清虚实的满清决策者,暂时产生了与南明划江而治的念头。 一旁的甲喇额真佟岱道:“肃亲王,属下有些不明白,明与顺匪不是生死仇敌吗,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出兵相助?” 在满清眼里,义军打着大顺的旗号,自然就是顺匪,而南京朝廷虽说只剩半壁,但到底还是姓朱,依旧为明。 “哼,不用明白,汉人的事情,总是这么乱七八糟的” “不如让属下去给他们长点记性?” 豪格用手指不停地敲打着桌面,仔细思索其中的利害,他并不是怕了,相反,他根本就没将这五千徐州步卒放在眼里,自己手下的正蓝旗精锐可均是身经百战,个个能以一当十,当百,金贵的很。 但正是因为金贵,所以折损了任何一个都要心疼,而且,因为帝位之争的失败,他的正蓝旗受到了残酷的打压,不停地被当成炮灰来冲锋陷阵,这还不算,明目张胆的抽调分化也是常有的事,眼下,正蓝旗就只剩下了他这次带来的四个牛录。 好半晌,豪格才道:“也好,既然自己找死,那就成全他们,给你两个牛录,外加两千镇兵,记住,只许胜,不许败。” “属下领命” 第七十六章 鱼台之战(一) 鱼台县一带的旷野上,刘文耀正领着大军,排成整齐的方阵快速前行。 原本他是准备七天前就动手的,那时的满家硐顺军刚退守山寨,实力尚存,里外夹击之下,说不定能收到奇效,可天公不作美,一连几日都是狂风呼啸,在缺少火器助阵的情况下,他可不敢托大,用长枪步卒,去硬扛四条腿的满清铁骑。 这次交手,刘文耀做足了准备,除一千火铳兵和一千掷弹兵外,还调来了胡万和三千长枪兵,为了节省体力,全部是坐船到了微山湖,然后才在鱼台一带登了岸。 随着进军的深入,四周出现的哨探越来越多,俱是真鞑,仗着马快弓强,胆子也是出奇的大,人就敢于挑衅几千人的军列,勇卫军这边也不惯着,只要敢靠近就是火铳齐射,虽谈不上什么准头,但数量多了也多少能有点收获,让对方不敢那么肆无忌惮。 初生牛犊不怕虎,勇卫军虽成军的时间不长,但逢战皆胜,渐渐地有了些骄兵的毛病,即便是知道将要对上‘满万不可敌’的鞑兵,可却也没多少害怕恐惧之意,反而一个个的还有些跃跃欲试,尤其是一向天不怕地不怕,大大咧咧的胡万,眼睛更是要长到天上。 “陆疤脸,听说鞑子爱生吃人心,是不是真的?” “净胡说,没有的事” “可我看见刚才那个哨探不老实,老盯着你的胸口,就像是在看待宰的年猪一样,这个咋解释?” “那是在看你,谁叫你长的个猪样,认识的还好说,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野猪成精了呢” “嘿,好你个疤瘌子,找打不是” 刘文耀被二人吵的心烦,出言呵斥道:“给我闭嘴,再敢胡言乱语,扰乱军心,定让你尝尝军法的厉害” 见主帅真生了气,胡万也只得收起小心,闭嘴不言。 作为主帅的刘文耀可没他们那么乐观,心中不觉的有点紧张,但更多的是期待,毕竟即将对上的可是凶名在外的满清,虽然近代一提到这个名字,总是伴随着愚昧无知、积贫积弱等诸多贬义修饰,但在眼下,他却绝不敢这么想。 未料胜,先料败,除了充分的准备外,他还暗中在离满家硐最近的湖边偷偷地备了一只水军,一旦战局不利到无可挽回,那将是自己这些人最后的逃命保障,至于在铁骑的追击之下能有多少人顺利登船,那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陆黎,鞑兵真的只有两千出头?” “回侯爷,属下都打探清楚了,豪格就只带了四个牛录,共两千余真鞑骑军,其他的则是新归附的济宁镇兵、乡兵,俱是步卒,总数上有六千出头,战力薄弱,比起淮安军还要差上许多。” 满清的军制是以牛录为基本单位,一个牛录三百正兵,四个牛录就是一千二百军,但这些正兵出征的时候,往往还要带上自己的‘包衣’奴才一同参战,所以人数还要往上加。 而‘包衣’也并不是后人所认为的那样,是地位极其卑贱的奴才,相反,地位还要比较高,因为满文中‘包衣’一词是‘家里的人’音译,地位虽然不及正主,但也能勉强被当成一个‘人’来对待,例如《红楼梦》的作者曹雪芹,祖上就是世代包衣,被器重而出任了要职。 说话间,转过一个山坳,忽然一阵冲天梆子响,四下里钻出无数手持刀枪的辫子军,发了疯一样地咆哮着猛冲了上来。 “列阵,迎敌” 多日的苦练有了效果,勇卫军立即以最快的速度,从行军阵列转换成了防守阵型,无数的长枪铁甲构成了三层坚墙,守护在外,而位于正中的火铳兵则麻利地检查药弹,吹燃火绳。 严格上来说,这并不能算是遇伏,因为鱼台一带地势平坦开阔,根本没有打埋伏战的条件,再加上海州缺少够条件的战马,所以刘文耀就没过远的哨探,事实上,辫子军是从二百步外就开始冲锋的,根本没有突然性,勇卫军得以有充足的时间变换阵型。 高坎请示道:“侯爷,火铳兵上吗?” 刘文耀站在临时搭起的高台上,望着四下里涌上来的杂兵,心中生不起一丝波澜,无数个光头后拖着一条条细麻绳样的小辫子,随着冲击的脚步甩来甩去,抽打在刚剃的头皮上、脸上,留下一道道的红印子,异常的可笑,这绝对是那归附不久的镇兵、乡兵,还不适应顶着新发型作战,原先的头盔、毡笠又不再契合脑袋,尚来不及更换,也不晓得缠起来,就这么任由其四处乱摆。 作战方式也很原始,同徐州的匪寇一样,就是不要命地往前冲,妄图在气势上先胜一筹,谁的胆气壮,谁就占优,而另一方则被夺了胆气,只能等着败亡。 刘文耀的注意力没在他们身上过多浪费,而是望向了远处,疯狂辫子军之后的几十步外,还跟着乌压压的一片骑兵,全部身着镶满甲钉的蓝色布面骑甲,最引人注目的头盔,上面一律顶着根长长的葫芦状盔枪,形似避雷针。 这些正蓝旗铁骑才是正主,只见他们并不急于冲阵,而是好整以暇地系鞍顺弦,清点羽筒里面的箭矢,似乎眼前的战局与他们毫不相关。 “不用,杀鸡焉用牛刀,对付这些杂兵,长枪阵就够了。” 第一波的进攻往往是最强烈的,可以看出这些辫子军也是被精挑细选出来的,狂奔了二百多步,却仍然留有余力,一头撞上了严阵以待的枪林刃墙。 可能是投了新主子后急于表现,亦或者是得益于满清严酷的军纪,这些原本比起淮安军还不如的镇兵、乡兵,此刻却爆发出了惊人的战斗力,不要命地冲击着绞肉机一般的长枪方阵,无数人被刺穿了要害,倒在地上奄奄一息,可随后而来的却凶猛依旧,跨过尸堆,继续着未完成的壮举。 与辫子军相比,三千长枪兵也丝毫不落下风,因为勇卫军的军纪同样严格,仁不经商,慈不掌兵,之前与淮安军的交手,临阵脱逃的已全部被处于极刑,严守作战纪律,敢于直面鲜血的则授予重赏,前车之鉴下,无人再敢于挑战军法的严酷,即使腿肚子都要哆嗦的断了,也硬着头皮,按照平日里千百次的严训,挥出手中的夺命长枪。 虽然双方的战斗意志不相上下,但战斗方式却天上地下,冷兵器作战,极度依赖于阵型,一个完整适当的军阵往往能事半功倍,散乱无序的辫子军仅靠一腔血勇,是无论如何也敌不过整齐划一的三千长枪兵的,更何况,他们人数上还不占优,只有区区两千。 第七十七章 鱼台之战(二) 潮水来得快,退的也快,在丢下无数具尸体却毫无进展后,辫子军终于撑不住了,以同样的速度没了命的向后奔逃。 刘文耀没有下令追击,而是立即让人救治伤员,清点战损,一根弦始终绷着,因为正主还没出场。 长枪阵不是无敌的,不可能一点损耗也没,简单清点下来,己方死伤上百,算是伤了些皮毛,而对方丢下的尸体却足有七八百,一比八,这个战果也能拿得出手了。 辫子军的噩运还远没结束,当他们拼尽全力逃回后方的时候,等待着的却是另一场噩梦。 后方的骑兵终于动了,但并不是冲着勇卫军,而是溃退的辫子军,在异族高举的屠刀之下,这些正宗的华夏子民,却根本生不起丝毫的反抗之心,又被逼着拿起刀枪,对准了同胞同族的勇卫军。 刘文耀看到这一幕,气的肺都要炸了,有这舍生忘死的劲头,还受什么异族奴役,左右是个死,那为什么就不能刀口向外,杀向这些侵占了祖辈家园的真正外邦异族? “对面的汉人同胞们听着,咱们不要再自相残杀,白白便宜了外邦异族,和勇卫军一起,驱除鞑虏,复我华夏衣冠” 刘文耀一连嘶喊了三遍,辫子军也不聋不瞎,可就是没一人听他的,仍挥舞着刀枪,继续冲了过来,但胆气被夺的他们全然没了先前的勇悍,攻击也绵软无力,如蜻蜓点水般一沾即溃。 退回去依旧要面对鞑子的屠刀,然后再被逼着冲阵,如是再三,刘文耀也有了火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鞑子凶残,难道我的刀就不快?胡万,全力出击,敢于站着的一律杀无赦” “领命” 令旗挥舞,一千长枪兵越阵而出,排成了三排军列,大步迎上,随着刃墙的前推,速度逐渐加快,密集的金属碰撞声连成一片,汇成一道钢铁洪流,如同出鞘的利剑,狠狠地挥击在腐朽的烂木上。 嗬呀 咻咻 就在一千长枪兵单方面的屠杀之时,一直驻足观望的蓝色铁骑突然发动,从两翼包了上去,速度极快,几乎是眨眼间就到了胡万他们的侧面,弯弓拉弦,射出了密集的箭雨。 很多人对清弓的认识是硬弓重箭,威力极大却射的不远,相对的,射击频率也较慢,但其实那只是其中的一种射法,在面对严整的重步兵军阵时,为了保证足够的杀伤力,通常是下马步战,使用大梢反曲步弓,配备杆粗、宽箭镞的重箭,仗着精熟的射技,专捡对方的面门等无防护部位点射,基本上是沾着即死,不死也残。 但骑兵冲击时用的是另一种射法,短小一些的骑弓搭配便于速射的尖头刺箭,这种箭的重量轻,射程远,速度快,箭镞呈三棱细长尖锥状,可以破甲,虽对着甲的士卒造不成致命伤害,但胜在速度快,可以快速地打乱对方的阵型。 鞑军现在用的就是这一种射法,好多勇卫军被射中多箭,箭箭入肉,一动就会撕裂伤口,造成大量的出血,少数运气差的直接被射中眼眶面门,当场毙命。 胡万做为指挥,更是被重点关照,浑身上下插了不下二十只,整个成了一刺猬,他想把箭拔出,可三棱状的箭镞卡在几层铁叶子之间,不卸甲根本拔不出来,还扯动伤口造成了二次伤害,盛怒之下,他举起长矛,对着一个呼啸而过的骑兵狠狠地投掷了出去,没想到却撞了大运,瞎猫碰上了死耗子,一击即中,结果还没等他笑出声来,就又招来了更多的箭雨。 满清骑兵兜了一个圈子,很快调转马头,从长枪军阵的背后直插过来,这次,他们没有再使用弓箭,而是已将虎牙骑枪擎在手中,还从鞍袋中掏出了短斧、铁骨朵等抛掷而出。 刚经历了一阵箭雨,又来了一波铁疙瘩,勇卫军的阵列已摇摇欲摧,胡万忍着满身的剧痛,大声招呼着众士卒向自己靠拢,想要再次结阵,可对方完全不给他这个机会,还没等反应过来,无数的清兵就带起一片鲜血,呼啸着再次穿阵而过,胡万也被骑枪击中,倒在血泊之中。 失去指挥的一千长枪兵彻底陷入了混乱,被满清铁骑来回分割围杀,结不成阵列的步卒,在面对人马加在一起能达上千斤、快速奔驰的骑兵时,完全不是对手,很多被直接撞飞了出去,剩下也被居高临下的骑枪一扎一个准,而毫无还手之力。 杀 杀 杀 就在一千长枪兵即将损失殆尽之时,刘文耀带着人马抢攻了上来。 早在对方骑兵一动,刘文耀就立马带着剩下的人马赶过来支援,他也一直提防着对方,自认为留出了足够的反应时间,可缺乏经验的他,还是低估了骑兵的速度,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 满清精骑介于轻骑与重骑之间,不需要很长的加速时间,就能达到全速,折返对冲也相对灵便,见到勇卫军大队动了,立即调转马头,朝刘文耀冲杀过来。 结三叠阵举铳,放举放 没有着甲的火铳兵身轻体快,冲在最前,在刘文耀的指示下,以三段击的方式,举铳迎击,刺鼻的硝烟立即弥漫开来,遮蔽住了视线,满清骑兵也几乎是在同时射出了箭雨,无数的铅丸刺箭,透过烟幕,射向了彼此。 啊 痛彻心扉的惨叫声在双方的阵营中接连响起。 细长的三棱尖锥刺箭射在未着甲的火铳兵身上,更具杀伤,入肉很深,不少箭矢还贯体而出,带出了一道道血线,勇卫军同样没有中箭经验,没被击中要害部位的士卒咬牙拔出了箭矢,却被三棱箭镞的倒刺划开了皮肉,造成大量的出血。 刘文耀见到这一幕,立即顶着箭雨大喊道:“不要拔,折箭杆折断箭杆” 说到底还是经验太少,勇卫军依旧是一只由新兵组成的雏军,一场战斗的胜败,一名士卒的生死就是被这无数的战场细节所左右,半点马虎不得,而不经历实战,仅靠苦练空想,是永远也无法成长为一支百战强军的。 刘文耀主动来找满清的晦气也正是为此,对手越强,成长越快,当然,得是在保全自身的前提条件之下,否则,就是蛮干找死。 火铳兵有了死伤,满清骑兵也没落着好。 三钱重的铅丸带着巨大的动能,迎面击中全速疾驰的马上骑士,威力更胜,布面甲上遍镶的铜甲钉以及内衬的多重铁甲叶能挡得住铅丸,却挡不住其带来的巨大冲击力,但凡击中,内脏皆糜。 第七十八章 鱼台之战(三) 一个骑士被击中了胸口,整个人如同被大锤击中,闷哼一声,瞬间从马上倒飞了出去,被身后接踵而至的马蹄踩踏成肉泥,而另一个被击中了面部,整个头都被打烂,红白之物溅射的到处都是,哼都没哼一声,就从马上斜斜地栽下,还有不少铅丸击中了目标更大的胯下战马,战马无助地嘶鸣几声,将背上的骑士甩在了冲锋的路上。 虽然火铳的准头奇差,但精度不够,数量来凑,上千名火铳兵排成了三列叠阵,第一排刚打放完,第二排就紧接着补上,如此循环往复,射出铅丸络绎不绝,唯一不足的就是阵线不够密集,形成的弹雨还相对分散,不够集中,那是因为火绳枪外搭的火绳异常危险,稍不小心,火星就会点燃自身或者旁边之人背着的弹带,引起爆炸。 按照满清以往的经验,大明的火器也就火炮还有些威力,见到了要及早避开,而其他则无需多虑,特别是做工奇差的火铳,绵软无力的很,对上了只需用手遮住脸部,以防被打成麻子即可,就算运气不好,碰上的是做工精良的诚心货,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缺乏训练的铳兵会在一开始就打空铅丸,而手忙脚乱地来不及第二次装填。 可这次却遭了邪,对面火铳的打放之声持续不断,而且威力还很足,五十步外,一颗铅丸就能把身披重甲的正蓝旗精锐,连人带甲地击的倒飞出去,即使侥幸没被随后的乱马踩死,爬起来没走两步,就会口吐鲜血而亡。 这是受了内伤,重甲能够挡得住铅丸,却挡不住其带来的极大冲击力,通过层层传导入里,已将内脏震成了一团浆糊。 被威力极大的火铳这么一阻,勇卫军的长枪兵得以跟了上来,在火铳兵前排成一列列刃墙,满清骑将见情况不妙,果断打了个手势,无数铁骑绕了一个弧线,掠阵而过,随手还又洒下了一波箭雨,造成了大量的杀伤。 趁着这个间隙,刘文耀得以抢回残存的长枪兵,胡万也被陆黎寻了出来,在其人中上一阵猛掐。 “侯爷,胡万他” 胡万的情况很不妙,气息微弱,浑身鲜血直流,特别是胸前的巨大凹陷,虽然没被透体而入,但骑枪巨大的冲击力已传入内里,造成了严重的内伤,就算是得到及时的救治,能不能挽救回来也还是两说。 一上来就折损了左膀右臂,刘文耀陷入深深的自责,老是叫别人不要大意轻敌,可事到临头,自己也不能免俗,同样要犯,还一犯就造成了这么大的伤亡。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刘文耀立即下令道:“赶快结阵防守,救治伤员,只要还有口气的,就不能丢下。” 言外之意,阵亡的弟兄只能是先曝尸荒野,等回过头来,再另行计较,毕竟活着的人是第一位。 简单清点了一下战损,阵亡及重伤失去战斗力的长枪兵和火铳手,竟达到了一千二百之数,几乎是一个眨眼间就损失了超过两成的士卒。 反观满清,除了两千杂兵几乎损失殆尽外,主力尚存,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只折损了七十精骑不到,还多是倒在了火铳齐射之下,正儿八经的近身战损几乎没有。 毫发无伤也得分谁来看,在满清骑将的眼里,七十的战损,已经算是了不得的大伤了。 一个骑兵命大,铅丸从腋下穿过,只划开了布面重甲及一指厚的一层皮肉,稍稍挨到了肋骨,鲜血直流,他寻空撕扯下一条绑带,龇牙咧嘴地将伤口死死缠上,巨大的疼痛袭来,让他冷汗直流,裹着厚厚的棉甲却依然觉得有些冷。 相比于他的遭遇,另一个骑士就没那么幸运了,铅丸将他的一截小腿齐根打断,靠着出色的控马技术,才没有脱离骑阵,但活罪也不好受,撕心裂肺的剧痛让他再也忍不住,坠马放声嘶吼起来。 这样的重伤几乎是没救了,而且就算是救了回来,下半生也是个废人了,再也上不的战场,一旁之人抽出顺刀,给了他个痛快。 甲喇额真佟岱望着远处又重新结好战阵的明军,气得直欲将钢牙咬碎,他没想到一次普通的遭遇,竟然会造成这么大的损伤,接近一成的战损,对上的还全是步卒,这放在任何时候都是奇耻大辱,近十多年来,八旗中就没人干过这么丢人现眼的糟心事。 一个骑校含怒请命道:“额真,让我带弟兄们再冲一次,明狗的火铳不耐久射,现在肯定和烧火棍子差不多了,咱们只需直冲过去,定能一举破敌。” 佟岱摇了摇头,他可不敢拿金贵的正蓝旗精骑再去冒这个险,而且碰上这种情况,有更好的应对办法,只不过是要多费些时间。 勇卫军这边,整体士气则有些低落,刘文耀操起一根长枪,来到了一个还活着的满清骑士跟前。 说是活着,但也离死不远了,铅丸打断了他的一条胳膊,鲜血如同潮涌一般,从断口处喷射而出,怎么捂也捂不住,头盔也不知道散落到了哪里,失血过多的脸庞上,呈现出了不正常的惨白色。 最让人意外的是他的长相,除了剃的精光的脑门外,其它均与汉人一般无二。 刘文耀惊奇地问道:“你是汉人?” 地上断臂之人狠狠地吐了口血沫子,喘息着道:“呸,老子老子是满人汉狗你别得意,主子会为我报仇,让你们求生不能,求死不成” 这应该是就是所说的‘包衣’,满语里‘家里的人’,他们虽说根子是华夏,但经过多年的圈养,早已忘记了自己的祖宗,特别是从小就出生在异族,耳濡目染的全是‘包衣’文明,满清主子也对其‘甚厚’,允许弓马娴熟,战力出众的同自己一起作战,挥刀屠杀原本的一族统裔。 “黄泉路上给你主子带个话,犯我华夏者,必诛。” 对于这些已彻底被同化的‘包衣’,刘文耀也没啥好说的,举起长枪,对准咽喉果断刺下,结束了其糊涂的一生。 但眼前的困境还远没有结束,刘文耀大致数了一下,除掉击毙的六十八个,满清骑兵依旧还有上千,结合陆黎事先探查到的情报,也就是说,仍然还有一半的鞑子没有出现,要是再加上几千疯狂的镇兵、乡兵,根本就毫无胜算。 这仗已经没法打了,刘文耀果断下令,所有人以战斗的阵型,朝来时的方向撤离,准备原路登船离去,而布置在满家硐一带的保命水军,暂时也用不上了,因为登岸还没多久,就被打成了这样,实在是推进不下去了。 第七十九章 鱼台之战(四) 刘文耀想退,但打仗岂是儿戏,怎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勇卫军刚有所动作,无数蓝色精骑就打着唿哨,盘旋而至。 这次鞑兵的战术明显变了,不再像凿子一样集结冲阵,而是分成了七八个小队,游弋在勇卫军的各个方向,距离也把控的很好,脱离了火铳的射程,但又可以把分量轻、射程远的刺箭吊远抛射入步卒阵列之中,还专挑未着甲的火铳兵精准点射,一射一个准,很快就造成了勇卫军的局部混乱,附近的满清小队立即像嗅到了血腥味的狼群一样,呼啸着猛冲了上来。 好在勇卫军的反应也很快,立即调整防御,将缺口补上,满清小队打了个回旋,又游弋到了火铳的射程之外,继续发箭袭扰。 这应该就是改进版的‘鸦兵撒星阵’,对上严整的步卒阵列格外有效,目的就是要缠住机动性差的大队步卒,把他们拖疲拖垮,拖出破绽,然后再一拥而上,分而食之,满清虽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游牧民族,但对于这一套战法也并不陌生,更何况八旗中还有不少的蒙古士卒,使用起来也是得心应手。 战术是好战术,纵横欧亚的蒙古凶骑也曾用它创造过辉煌的战绩,但作为被施用的一方,感受可就没那么美妙了。 四千人的步卒大军,想要一直保持着严整的队形行进谈何容易,就算是在静止状态下想结成阵列,也需要一定的时间来调整,更何况是在行进中,纰漏在所难免,但凡出现脱节的情况,鞑兵就会立即扑上,对着缺口猛攻,勇卫军只得停下脚步,回身将缺口堵上,这样一来,走走停停的好似乌龟散步,好半天也没挪出个里,还不得不疲于奔命,将宝贵的体力一点一点地消耗在这毫无意义的左支右绌中。 刘文耀赶忙叫停了大军,驻足原地,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游弋的鞑兵,苦思脱身之策。 高坎禀报道:“侯爷,情况不太妙啊,士卒们体力下降的厉害,士气也低落,再这么下去,恐怕用不了多久,就会就会” 刘文耀头也不回地道:“就会分崩离析是?” 高坎忙道:“属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能再这么下去了,得找机会和鞑子近身” 其实高坎所说的,刘文耀怎会不懂,但在缺乏有效的远距离攻击手段情况下,骑兵就是步卒的天敌,尤其是在野战中,人家想怎么打就怎么打,交战的时间、地点完全由对方而定,原本有了长枪方阵和火铳的三叠阵后,刘文耀错误地以为有了一战之力,即使不能碾压对手,但对上了也应该不吃亏,可现在的情况是,人家根本就不按预定的套路走,你费尽心力结成的枪阵,人家根本就不来硬冲,冲也是只朝着薄弱的两翼和后背,火铳打的又不够远,只要对方掌握好距离,自家就只有被动挨打的份。 打是打不着,追又追不住,只能干着急,这仗打的憋屈。 但现在说什么也晚了,还是想想怎么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刘文耀指着远处的一小队骑兵,对着陆黎问道:“那个背旗插的最多的,是不是就是肃亲王豪格?” 陆黎顺着所指望去,细细端详了一阵才道:“应该不是,豪格的王旗是蓝底金龙的方旗,而且有专门的护军掌旗,他本人并不插,那人虽然插了三杆护背旗,但绘的都是走兽,应该是章京一类的高级军将。” 满清的骑兵中,各级军将背后都插有不同种类数量的色旗,一来为发号施令所用,而二来,也为军队指明进退的方向,正所谓旗在人在,旗亡人亡。 “不是豪格啊,那也算条大鱼,就他了” 刘文耀立马召来所有将校,安排下一步部署,事情已到了这个地步,唯有置之死地而后生了 不多时,勇卫军又动了,不过这次的情况不太对劲,不少士卒甩掉身上的铁甲,把长枪一丢,就朝着鞑骑最少的方向狂奔而去,满清渔猎起家,自然懂得‘围三阙一,虚留生路’的道理,在勇卫军前进的反方向上,还留着一个口子,就是要给对方留下生的念想,不至于困兽死斗。 有了开头,很快就引起连锁反应,变成了全线溃逃,任凭各级将校如何压制,也起不到任何的作用,不得已也加入了溃军的行列。 一直紧盯战场形势的甲喇额真佟岱一把拍在了大腿之上,大声笑道:“好,传令下去,让儿郎们都动起来,围猎的时间到了” 一名护军望着没头苍蝇一样的溃兵,对方好像是昏了头,不少竟直冲着自己这个方向奔了过来,于是忙劝道:“章京,大局已定,剩下的交给属下们便好,无需您再费心,是不是退后一些,免得弄脏了衣甲” 佟岱却冷哼了一声,道:“哼,好大的胆子,是不是以为我章京的位子坐久,忘记怎么杀敌了,告诉你,我随老汗南征北战的时候,你还在你娘的肚子里呢” 护军还欲再劝,可佟岱却一夹马腹,率先冲出,无奈,他只得赶忙召集众人紧紧跟了上去 眼下,刘文耀正带着一千多人,朝插了三杆背旗的鞑将猛冲。 全线溃败,引的满清骑兵冲杀,借此来拉近双方的距离,陷入近身缠斗,就是他安排的下一步计划,为了把戏做足,溃败是真溃败,否则根本骗不过鞑子的双眼,是真正的置之死地而后生,但乱中有序,部分精锐跟随着他直取敌将,擒贼先擒王,只要拿下对方品级最高的武将,还有机会把局势搬回来。 顶着射来的冷箭与擦头皮飞过的短斧,刘文耀握紧了手中的长枪,忽然一个闪身伏地,躲过正面鞑骑的刺击,同时使出全力横扫,打在了疾驰的马腿之上,力道很足,硬木做的枪杆应声折断,巨大的反震瞬间就崩裂了他的双手虎口。 断了腿的战马哀鸣几声,一头栽倒在地,把背上的骑士狠狠地甩了出去,同时还撞倒了一名勇卫军士卒,二人均倒地不起,生死不知,刘文耀没空去顾及别人,因为紧接着,下一个骑兵又呼啸着冲了过来。 上砍人胸,下砍马腿,是农耕民族在与游牧民族的长期对抗中,摸索出来的宝贵经验,但其实这只是以命搏命的无奈之举,且不说马是活的,经过训练的战马懂得躲避危险,是不会那么轻易地让人伤着马腿的,就说怎么靠近拥有强大机动性的骑兵,也是千难万难,在和骑兵的对抗中,往往到不了近身缠斗的环节,就已经胜败已分,大局已定了。 第八十章 鱼台之战(五) 刘文耀丢掉仅剩半截的硬木抢杆,抽出腰刀,还想故技重施,但这次就没那么好运了,呼啸而至的鞑骑勒马一跃,轻巧地躲过了扫堂刀,同时侧身下腰,将手中的马刀放低,欲借冲势砍下他的人头。 刘文耀立即就想回刀护首,但上一刀砍空,仓促间怎么收的回来,要看就要身首分离之际,身后疾刺而出的一根长枪,将鞑子的攻击挡下,同时从其它几个方向还刺出了多条长枪,连人带马扎成了蜂窝。 鞑骑惨叫一声,瞬间毙命,但冲势不减,巨大的冲力撅断抢杆,重重地砸向前方,几名勇卫军士卒躲闪不及,被正面撞上,登时就口吐鲜血,腰腿尽折。 刘文耀强摁下砰砰猛跳的心脏,不由的后怕,这是到目前为止,他离死亡最近的一次,多亏了众弟兄的舍命相救,才侥幸捡回一命。 主帅有亲卫护体,可其他的士卒就没那么好的待遇了,不少人一个照面就被斩杀当场,残肢乱飞,即使多人合力能将鞑骑挡下,但那也要付出几倍、十几倍的代价。 望着死伤惨重的甲字营部众,刘文耀的心在滴血,他们中的每一个人均是由他亲自挑选,手把手地教出来的,很多都能叫出名字,可现在却变成了一堆碎肉,毫无生机。 好消息是,对面的三旗鞑将没有远遁,反而还带人冲杀了过来,正离他们越来越近。 手足袍泽的惨死,激起了刘文耀无尽的怒火,见时机已到,他大吼一声,发出了指令。 “所有人,检查火绳,准备” 死伤过半的千余勇卫军士卒已经历了不下三波骑兵小队的冲击,听到主帅的指令,立即抽出了早已点燃,缠绕在腰间的火绳,放在嘴边吹燃,然后从腰间皮囊中掏出了一个个的黑铁疙瘩。 这正是一直没派上用场的掷弹兵,此次鱼台之战,刘文耀带了自己直领的两个营,乙字营为火铳营,由已提拔为把总的高坎统辖,而甲字营则全是长枪掷弹兵,未设把总,由刘文耀亲管,所有士卒均由他一手挑选,无不是身高臂长的胆壮之人,平日里同吃同训,兼作亲兵之用,早就建立起了深厚的主从情谊,这也是他敢于突袭敌方的主将,而不担心半路溃散的底气所在。 再加上有他这个主帅冲在最前,士卒无不大受鼓舞,正所谓一将奋勇,三军用命,所有人都拿出了拼命的架势,抗住了鞑骑的轮番蹂躏。 “稳住稳住” 望着渐渐靠近的鞑骑,刘文耀不断地安抚众人的紧张情绪,还要顶着箭雨,保持相对严整的队形,难度不是一般的大,又有很多士卒被射中面门等要害部位,不甘地倒了下去,好在甲字营都穿了铁甲,能抵挡部分致命的箭矢。 五十步、四十步、三十步就是现在,刘文耀大喊一声,传下了总攻的指令,无数黑铁疙瘩带着冒烟的尾巴,被抛向了前方。 轰轰轰 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接连响起,腾起的无尽硝烟瞬间就将最前方的鞑骑吞没,产生的火光与爆炸掀翻了无数的战马,连同马上骑士一起栽倒在地,震天雷中内置的铁钉如同天女散花一般,向各个方向无死角地飞射而出,穿甲入肉,钉骨夺命。 稍后一些的鞑骑发觉不对,拼了命的勒转马头,但事发突然,距离又实在太近,根本起不到半点效果,无奈,只得在巨大的冲势下,一头撞进了爆闪着渗人火花的烟幕之中。 甲字营的士卒们毫不停歇,两两配合,一人点火,另一人则负责抛掷,抛出的铁弹雨持续不断,将正前方彻底炸成了一片绝命死地。 待随身携带的震天雷一股脑儿地抛掷完毕,不等硝烟散尽,刘文耀就立即带人冲了进去,斩将夺旗。 不少震天雷的引线尚未燃尽,在可见度不足五米的烟幕中,爆炸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起,刘文耀握紧了腰刀,冒着被炸断腿脚、刺穿肚肠的风险,快速地搜寻着对方骑将的身影,这个险必须得冒,否则让其一旦逃脱,可就再没第二次机会了,到时候前面所做的所有牺牲也将功亏一篑。 一个鞑兵被死去的战马压在身下,动弹不得,留在外面的手上却仍抓着马刀,无助地乱砍,刘文耀前冲几步,快速地给予其仁慈一刀,结束了他的痛苦挣扎。 到处都是人嘶马鸣,但除却少数当场被炸死、被马压死,倒地后折断脖颈腿脚的外,更多的鞑骑则只是被甩落马下,摔的七晕八素,头脑发蒙,稍事休息,就摇摇晃晃地挣扎着爬起身来,他们是正蓝旗中的精锐护军,外面镶了铁叶子的布面甲下,还衬了一层锁子甲或铁甲,震天雷射出的铁钉无法对其造成致命伤害,此外还有不少仅仅是战马受惊,狂奔乱跳,在驭手的操控安抚之下,正渐渐地恢复平稳。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甲字营士卒们满腔的怒火,终于找到了发泄之处,纷纷攥紧了长枪腰刀,不等对方回过劲来,就咆哮着狠冲了上去,在渐渐消散的烟雾之中,随处可见的是几个勇卫军士卒,围着一个可移动的活物,不管是人还是马,不管是在马上还是马下,就是一阵狂风暴雨般的猛扎猛砍,人人都杀红了眼,砍钝了刀,刺秃了枪。 到处都是不甘的嘶吼和临死前哀嚎,刘文耀不理会其他的杂兵杂鱼,不停地快步向前,瞪大了眼睛,尽力地寻找着此次的目标。 一直紧紧跟随着的陆黎眼尖,最先发现了前方不远处,一个鞑将正在旁人的搀扶之下,欲骑上平稳下来的战马,四周还有二三十根持着突枪大刀的避雷针在紧张地护卫,提防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攻击。 “侯爷,大鱼在这” 一声浑厚而具有穿透力的大喊像是吹响了集结号,引得四面八方的勇卫军如潮水般地向所指的方向涌去,不多时,就将二三十名鞑兵连人带马地围在了正中。 一切发生的都很突然迅疾,从第一颗震天雷掷出到现在,也就过去了一刻钟的时间,战场上的形式却风云突变,勇卫军用伤亡过半,近乎崩溃的代价,终于寻得了足以扭转战局的关键节点,困住了敌军主将,杀灭了近百的精锐骑军。 仅剩的二三十个鞑兵中还有十来匹可用的战马,他们不停地左冲右突,失去战马的鞑兵也陷入了疯狂,大刀刺枪乱舞,妄图寻得一线生机,护着主将脱困。 可失去了速度的战马,仓促间怎可能重新跑得起来,四周都是带着仇恨的长枪,不断地挤压着他们仅剩的立足之地,鞑兵也认清了现实,无奈之下,只得紧紧地缩成一个狭小的防御圈,护住了正中的鞑将。 第八十一章 鱼台之战(六) 一个鞑兵放下号角,活动了一下有些麻木的腮帮,从遭遇来莫名的火器攻击开始,他就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信号,迅速吹响了腰间的传讯号角,召集附近的骑兵增援。 他们不是没见过震天雷,但那都是在攻城的时候,守军会与滚木礌石一同施用,而出现在于野战之中,还真是头一次见,因为这玩意的攻击距离有限,最远只能扔到二三十步,威力也乏善可陈,除了容易惊扰战马、炸断马腿之外,对全身重甲的骑士影响不大,顶多是震的耳朵嗡嗡响,腾起的烟尘遮蔽视线,看不清前路,手忙脚乱之下,还容易引起殉爆,杀敌不成反伤己,更别说用它来对抗来去如风的精锐铁骑了,双方距离如此之近,对方能不转身逃走已是难得的强军了。 可今天却遭了邪,出门没看黄历(满族),竟碰上了一群不要命的愣头青,硬是不计生死,在骑兵几个呼吸之间就能跨越的三十步距离上,扔出了海量的震天雷,且震天雷貌似经过了改良,威力出奇的大。 “额真,警训已经传出去了,用不了片刻,增援就会赶到” 甲喇额真佟岱一把推开挡在身前的护卫,怒极道:“妈的,没想到还留了这么一手,他们不计得失,假装溃败,不就是为了引我近身吗,现在就让本额真看看,他们有没有这个本事” 佟岱本就是巴牙喇出身,因军功累积升至了甲喇额真的高位,而巴牙喇又分红白二色,是满清精锐中的精锐,均能以一当十、当百,他拔出了腰间的长刀,作势欲与四周的长枪与命相搏,在众多护卫的死死阻拦下才作罢。 刘文耀才不管他们的那些主随情深,领着众士卒快速地缩小包围圈,一名鞑兵突然暴起,对准看起来就像是大官的他猛然一刺。 还有大几十根长枪在旁边等着呢,怎会让他得逞,不等虎牙枪近了刘文耀的身,十几根长枪就穿透双层重甲,刺进了那名鞑兵的体内,死的不能再死,其余两名鞑子也借势猛突,同样没落着好,相伴赴黄泉。 刘文耀身着普通的铁甲,并没有搞什么特殊化,但毕竟是供给主帅的东西,可能在做工上要精良不少,甲片都泛着更亮的毫光,再加上众士卒都不约而同地以他为主,所以才被鞑子捕捉到了这一细节。 乱拳打死老师傅,任你功夫再高,也双拳难敌四脚,任你再如何如何的精锐,铁甲几层,如何坚固,也架不住四面八方连条缝隙都不留的精铁枪林。 余下的鞑子胆寒,不再做无谓的牺牲,只是紧紧地护住了正中,焦急地一遍遍的吹响警训号角,狂召鞑骑来援。 早在这里的爆炸声一响,四散追杀的鞑骑小队就意识到了主将的危险,纷纷弃了漫山遍野的溃军,赶来增援,但刘文耀也同样布置了后手。 一千甲字营掷弹兵的身后不远,跟着的是刘文耀直领的另一营,乙字营,由把总高坎率领,满员一千,全是火铳兵,虽然之前的战斗中折损了不少,但依然还有着不下六百杆火铳,而且溃散的时候,又被前面的甲字营挡住了大部分骑兵冲击,故得以有充足的时间,排成三叠战阵,护在外侧。 最近的一百余鞑骑小队转瞬即至,面对一个个黑洞洞的铳口,没有丝毫停顿,都没工夫弯弓搭箭,就挥舞着刀枪,如同楔子一样,朝着正中号角响起的地方狂奔猛冲,妄图用血肉之躯来凿穿战阵。 并不是他们忘却了勇卫军火铳的犀利,而是满清的军法异常严酷,主将战死则余者皆诛,家人时代为奴,永世不得超生,如果被团团围住的甲喇额真佟岱遭遇不测,不仅他们要一同陪葬,家中的妻儿老小也将万劫不复。 一百二一百一一百九十 高坎死死地盯着逐渐靠近的鞑骑,心中默默丈量着距离,火铳的最佳杀伤距离是五十步,但对付疾驰而来的骑兵,还需要有一定的提前量,这些都是刘文耀交给他的,一直还没找到机会尝试,眼下正好,赶上了。 当鞑骑进入到七十步的距离时,高坎果断下达了击发的命令,无数铅丸在爆闪的火光之中,以极快的速度飞出铳管,射向了前方。 火铳打放的闷响与鞑骑坠马,几乎就是同时发生,六百杆火铳排成三列,一次就能射出二百多颗铅丸,鞑骑为了增加凿击效果,相互之间离的很近,这正是精度不高的火铳齐射最佳之战场环境,一片火铳声响起,就把鞑骑小队剥离一层。 第一排的铳兵打放完后,立即撤到后方,抽出一侧的搠杖清洗铳膛,用系在腰上的湿布,快速擦拭一遍铳管尾部降温,然后才掏出一个油纸包,用牙撕开,依次装填发射药、弹丸、引药,装填完毕,正好替换下上一排打放完的士卒。 唯一不足的冷却铳管环节,这次大战的形式异常严峻,混乱中,好多用来沾湿布巾的陶罐水壶都烂掉了,情急之下,想到了用尿来应急,实在尿不出来就只能和别人借点,混合着刺鼻的硝烟,更加骚臭难当。 整个流程经过了无数的严训苦练,铳兵们的十个手指头上都布满了老茧,好在多日的辛劳有了收获,射出的弹丸络绎不绝,在三叠阵前方五十步外,由无数高速、灼热的铅丸构成了一道无形的铜墙铁壁,将敢于靠近的任何物体一律打烂。 百余鞑骑的小队很快就被消耗干净,只剩下了一地哀嚎,可紧接着又有两只小队折了回来,吸取了前人的教训,没有合二为一,而是各自从其他方向继续凿阵。 高坎冷哼一声,也将火铳一分为二,变成了两个小三叠阵,分别对上两股敌军,火铳兵身上不穿铠甲,灵便异常,三叠阵从大变小也不需要多么复杂的变阵,而且打放火铳耗费的体力不多,很快就又构出了两道铜墙铁壁。 一个个的鞑骑小队分批而上,不仅没起到半点作用,还巧合地形成了添油战术,就像是在给油灯添油,油越添,火越旺,一次不够,添上一点,两次不够,再加一些,次次不够次次添,渐渐地开始有了火烧燎原之势。 好多火铳兵的湿布巾已彻底干了,而且从早晨到现在,水米未进,尿也同干,再也挤不出一星半点,无奈之下,只得从地上沾了敌军阵亡士卒的鲜血来擦拭铳管,但这只能保一时,因为火铳经过连续不断地多次打放,已渐渐地接近其所能承受的极限。 第八十二章 鱼台之战(七) 就在接连不断地收割鞑兵性命之时,一杆火铳毫无征兆地炸膛了,使用其的火铳手捂着焦黑渗血的脸颊,哀嚎着倒了下去。 与其说是毫无征兆,倒不如说是必然,因为受冶炼技术所限,每杆火铳都有其寿命,此次出征用的都是全新的火铳,但也架不住这么多次的连续打放,从开始到现在,每杆火铳都打放了不下五十次。 这还只是个开始,越来越多的火铳炸了膛,眼瞅着已经不能再用,可敌军虽然伤亡惨重,折损过半,但仍然还有着近五百的鞑骑,持续不断地冲击过来。 危急时刻,高坎急令弃铳抽刀,抽出了腰间的副兵,每个火铳手除了铳外,还带了一柄做工精良的直背腰刀,只不过相比于长枪兵,他们的要短小一些,也没有弧度,便于携带腾挪,但一寸长一寸强,在遍布长兵器的战场上能发挥多大作用,就只有老天爷知道了。 而且用上了副兵,那就说明已经打坏了火铳,战斗到了这个地步,基本上也就山穷水尽,胜负已分,那这最后的保命副兵多大多长,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可凡事总有例外,现在离分出胜负还差了一大截,不得已,唯有以命相搏一途可走了。 有诗言,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绝望和希望往往是相辅相生,共同存在的,撑过了绝望,就会迎来希望。 就在无数鞑骑被号角声所召唤,舍生忘死地回身护主之际,漫山遍野的溃军终于得以喘息,回过神来,就见到了自家火铳兵大发神威,将数不清的满清精锐射落马下,但依然还有更多的鞑骑持续不断地冲击着自家残阵。 为了演的真实,除了少部分直属亲信外,刘文耀都没告诉他们实情,只是命令逃窜,越快越好,越乱越好,而直属的两个营则是跟紧了自己,听号令行事,慈不掌兵,他也是到了山穷水尽,不得已才要用一个个鲜活的生命做饵,来换取自己斩将夺旗的机会,但他本身的担子也不轻松,甚至更为凶险,稍有差池,就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好在一切顺利,既定目标差不多是实现了,围住了敌军主将,引的无数鞑骑来强攻由火器构成的生死绝壁,只不过有些后继乏力,能不能抗下鞑子的最后一击成了问题。 可刘文耀的举动,落在被当成诱饵的勇卫军眼里,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他们看到的是:一向赏罚分明,受人敬重,带领着他们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侯爷,在陷入绝境之后,并没有抛弃他们这些本为流民的卑贱之人,而是以身作饵,吸引了敌军的主力,为他们铺平了生的道路。 这就是传说中的爱兵如子啊!如此仁义无双的侯爷,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侯爷竟亲自殿后” “他老人家都是为了咱们” “侯爷仁义啊” 无数长枪兵在不觉间变得热泪盈眶,因只顾自己逃命的行为陷入了深深的悔恨自责,同时一个声音渐渐地从内心深处响起。 侯爷不能死,为了他老人,把这条命豁出去不要,也值! “杀鞑子,救侯爷” “杀光这群狗日的” “杀” 在这片染血的旷野之上,充斥着悲愤的喊杀声渐渐地响成一片,一个又一个的士卒捡起了被丢弃的长枪,如同被激怒的野兽般咆哮着,嘶吼着,舍生忘死地朝肆虐的鞑骑猛扑过去。 当然,除了有感于刘文耀的高尚‘品格’,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督促着士卒们不得不转身回援,那就是根本无处可去,天大地大,可除了勇卫军,哪里还有能给予他们基本尊严的容身之所?从简入奢易,从奢入俭难,要是再回到之前做流民时候的朝不保夕,任人践踏,那还真不如痛快地战死。 一个负责阻截的鞑骑接连撞飞了三名直冲过来的长枪兵,马速一滞,却被第四名枪兵扎中了马腹,战马吃痛,悲鸣一声,前蹄高高抬起,险些将其甩落马下,他急忙挥枪横扫,欲解决掉麻烦,但侧面又刺过来几根长枪,将他刺了个透心凉,而另一名鞑骑则直接被长枪钉死了战马,连人带马栽倒在地,荡起了一大片的烟尘。 一夫拼命,万夫莫当,在这种完全不要命的打法之下,纵横无敌的八旗铁骑也有些吃不住,渐渐地像赶羊一样,被逼的节节后退,可供辗转腾挪的圈子越来越小,形势慢慢地脱离了掌控。 骑兵是步卒的天敌不假,但那也是在能充分发挥其强大机动性的前提条件之下,一旦失去了赖以为傲的速度,那目标更大,更加容易遭受攻击的战马将成为其致命的死穴,鞑骑本有条件在被合围之前远遁而去,但主将的安危又让他们进退不得,稍一犹豫迟疑,就彻底陷入了勇卫军的汪洋大海之中。 这边,甲字营的战斗也接近了尾声。 甲喇额真佟岱虽然被重重围困,看不见外面的形式,但持续不断的火器闷响及络绎不绝的战马哀鸣让他明白,局势可能已经无法挽回,没想到一个小小的失误,竟让两个牛录的八旗健儿彻底陷入了万劫不复,这可是正蓝旗仅剩精锐的一半呐,结果却毁在了自己手中。 仗打成这样,已无脸面去见赋予自己重托的肃亲王,他打定了必死的决心,但在死之前,还要拉上个够分量的垫背。 看着身边愈发减少的护卫,佟岱活动了一下略显僵硬的手臂,自从升至甲喇额真的高位后,他就很少亲自下场拼杀了,但毕竟是正儿八经的巴牙喇出身,底子还在。 用满语交代了几句,仅剩的几名护卫脸上立即露出了悲戚的神色,重重地点了点头后,就全部朝着一个方向自杀式地猛攻。 就在护卫舍命出手,吸引了大部分攻击的时候,佟岱也动了,他以一个异常灵活的躺地翻滚,躲过了扎来的寥寥几根长枪,同时极速俯身移动,眨眼间就靠近了目标,那是一个穿着普通铁甲的年轻人,虽然外表上看不出什么不同,但通过旁人的态度和佟岱所能听懂的为数不多的几句汉话称呼,让他确信,对方是一个地位类似于贝勒或者贝子的身份尊贵之人。 虽不明白如此尊贵之人为什么会甘冒风险,亲临杀场的最前线,但那都不重要,因为他手中的百炼钢刀已从下方扎进了其盔甲覆盖不到的部位,只需轻轻上扬,定是开膛破肚,神仙难救。 第八十三章 鱼台之战(八) 佟岱所瞅准的目标正是刘文耀,他的身法奇快,下刀也准,凭着最后几名忠心护卫拼死所创造出的唯一机会,他果断出手,将钢刀从下方搭上了刘文耀的肚腹,只需再加上少许力道,就能开肠破肚。 刘文耀赶忙挥刀下劈,欲将其逼退,同时身体后倾,想躲开这致命一刀,但甲字营的包围圈实在是太密了,左右背后全是士卒,根本就退不回去,而且对方还抱了必死的决心,毫不顾忌劈头砍下的腰刀。 生死关头,一旁的陆黎猛扑了上去,用身体撞的钢刀移位,同时死死地抱住了下方的鞑将,朝前滚落出去,但锋锐还是划过了刘文耀的腹部,溅出了大片的血雾。 与其他人不同,锦衣世家出身的陆黎关注点只有一个,那就是上位者,这是家族传承,刻在骨子里的记忆,轻易不会改变,就在所有人都被拼死反扑的鞑子吸引之际,他的眼睛却始终不离刘文耀,但比起可猎虎擒熊,精锐中的精锐巴牙喇,到底还是稍稍慢了一些。 其他甲字营的士卒也反应过来,一拥而上,向缠斗中依然占优的佟岱狠命扑去,一阵猛烈的乱拳乱脚之后,他终于圆睁着不甘的双眼停止了挣扎,头破血流,遍体骨断,出气多,进气少,再也动不得一根手指。 就在佟岱授首之际,仅剩的几名鞑兵也已全部被扎成了筛子。 脱身出来的陆黎不顾满脸的青肿以及被割的皮肉外翻的臂膀,第一时间就去查看主帅的伤势,但刘文耀已把铁甲脱下,在其他人的帮助下,用撕成布条的内衬将伤口死死地缠了个结实。 “侯爷全赖属下属下罪该该死您您的伤不碍事” 望着仍然在渗血的布条,陆黎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因为刘文耀乃一军之主,任何磕碰都是了不得的大事,更别说出血量如此严重的大伤了,而且,伤口的位置还很有些敏感。 “嘶本侯无碍,快去帮助高坎剿灭剩下的鞑骑,快去” 陆黎也知道耽搁不得,于是立即拆下鞑将的护背靠旗,用一根长枪挑了,朝高坎支援而去,但心中的担忧却怎么也放不下,眼光总是不断地回瞟 此时的战场局势已完全扭转,在经过火铳兵的猛烈打击及无数长枪兵的奋死拼杀后,不足二百的残存鞑骑,已全无了先前的嚣张气焰,被无数根带血的长枪短刺,围困在了一个狭小的圈子中,左冲右突却始终毫无进展,反而还将自身撞得头破血流。 陆黎一扬挑着背旗的长枪,大喊道:“投降免死,缴械不杀。” “投降免死,缴械不杀。” “投降免死,缴械不杀” 无数的勇卫军也同声大喊,至于放下兵器是不是就真的能够免死,那估计得看主帅的心情了。 陆黎的本意是想尽快结束战斗,可没想到却起了反效果,残存的鞑兵在见到主将的背旗之后,突然又喧嚣起来,叽哩哇啦的乱叫着做起了最后的挣扎。 因为满清军法的严酷,主将战死则余者皆诛,鞑子们仅剩的念想也被无情的击碎,既然左右是个死,那还不如光荣的战死,至于投降,他们根本就听不懂勇卫军喊的是啥,即使其中的‘包衣’能够听懂,但在嘈杂混乱的当下,也没给他们辨说的机会。 在大局已定的情况下,鞑子的反扑注定是昙花一现,很快,最后一个鞑兵就在乱枪之中不甘心地倒下了。 刘文耀也暂时处理好了伤势,来到了现场,勇卫军的士卒一见到他,立即又响起来震耳欲聋的欢呼。 侯爷威武 万胜 刘文耀完全没有心情接受众人的欢呼,连忙挥手叫停,大声道:“快,把所有不用的东西全部抛掉,带着伤员去来时的登岸口,只要有口气的弟兄就全部带走,快,谁要敢慢一步就军法处置,快” 众人也清醒过来,虽然打败了眼前的鞑子,但危险尚未解除,至少还有上千的鞑骑尚未出现,说不定就正在赶来的路上。 勇卫军的士卒连忙搜寻幸存,肩挑手抬,或是使用缴获的战马载着伤员,朝来时的口岸狂奔而去,不少士卒为了减轻负担,连身上的铁甲都脱下来抛掉,仅剩一根长枪,唯有陆黎想起了什么,又折返回去,砍下了鞑将的首级,连同护背靠旗一并抓在手中,随后也撒开丫子狂奔离去 半个时辰之后,豪格带着一队衣甲鲜明的骑兵出现在了遍布人马尸体的战场上,面对眼前的惨象,露出了惊愕、愤怒、不解等诸多杂糅情绪。 “肃亲王,人找着了” 几个鞑兵把甲喇额真佟岱抬了过来,全身上下已没一块好肉,缺了首级的脖颈皮肉翻卷,遍粘着结痂的黑血,死状凄惨异常,鞑兵们还是凭着他身上的衣甲才勉强辨认了出来。 对于这个跟了其多年的左膀右臂,豪格还是多少有些感情的,而且还阵亡了如此多的正蓝旗精锐,这更是他万万不能接受的,顿时怒从中来,一腔愤懑再也压制不住,直冲天灵。 “追,都给本王去追,要是走脱了一个汉狗,就拿你们的头来换” 眼见豪格就要陷入暴走,另一名甲喇额真叶克苏连忙上前,苦苦劝道:“肃亲王,使不得啊,摄政王下了严令,命我部立即赶往青州驰援,限期只有三日,要是延误了期限,后果不堪设想” “大胆,你竟敢违抗本王的命令,来呀,给我拿下” “肃亲王息怒,叶克苏额真说的在理,来日方长,有的是机会找他们算账,可摄政王的军令万万延误不得啊” “反了反了,本王亲自动手,看你们谁还敢拦” 就在豪格领军平定满家硐的反叛之时,青州又发生了变故,原旗鼓官赵应元等率众起义,擒杀了正在青州城内招抚的户、工二部侍郎王鳌永,重树起了大明的旗帜,一时间万民响应,声势浩大,赵应元随即还拥立了明藩衡王为主,四处招兵买马,大有挥军攻取省府济南之意,相比之下,满家硐的叛乱就显的极其微不足道了。 清廷震惊之余,火速抽调精兵强将奔赴山东,同时勒令豪格所部,立即驰援青州,不得有误。 正所谓无巧不成书,佟岱领军前脚刚走,军令便随即送至,正好满家硐的山寨之中也发生了内讧,豪格不忍连日来的辛劳付诸东流,于是便在投诚的马应试带领下,攻入了困守多日山寨。